《金乌》 作者:江南梅萼 【文案】 女主版: 我叫朝曦,是一只小乌鸦,住在黑山谷,平生所愿不过是温饱与阳光,可即便是这样的愿望,也如同黄粱美梦,遥不可及。 我的族乌们被囚在不见天日的山谷中充当劳工,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日渐衰亡。 我的好朋友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凤族杀害,倒吊放血。 族长与哥哥暗中筹谋,尽举族之力将我送出了黑山谷,让我去找扶桑神木拯救金乌族。 可是我太没用了,出谷没多久就被神族四皇子玄度的手下抓了去,充作补品。 我见到了玄度,他是个俊秀的银发少年,浑身凝着一层冰壳,皮肉都冻得皴裂了,却还没有死。可见一个人只要生存意志够强烈,是很难死去的。 那我也不要死,我要活着离开招摇山,去找扶桑神木。 男主版: 我叫玄度,是一名神族。在我一千多岁那年,我遇到了一只小乌鸦,她单纯可爱,我很喜欢她。 我许她在我殿中筑巢。她小心翼翼地讨好我,经常送我一些树叶石头之类的杂物。 我体谅她是一只鸟,渐渐习惯她笨拙的陪伴。 后来,她在我的庇护下蜕变成一位额生日轮的美貌少女,我才知道,她不是普通的小乌鸦,她是一只金乌,一只真正的,为神族所觊觎,为其它各族所忌惮的大日金乌。 用大日金乌祭祀可使朱雀一脉的神族晋升火神,我想保护她,所以只能更勤奋地修炼。 我知道她想逃走,于是藏起她的羽衣,送她逆鳞自保。 她一如既往的乖巧,与我形影不离,日渐亲密。 那日,她说想去人间看烟花,我陪她去了。 她与她的两名同伴重创我失了逆鳞的应龙灵体,对我剖心夺丹。 我方明白,原来她从未如我爱她一样爱过我。 她终是趁我重伤逃走了,逃走之前,还将逆鳞还给了我,说待她做完必须要做的事,会回来找我。 我不在意。她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她。 她死定了! 事业脑女主&恋爱脑男主 阅读说明: 1、he 2、成长故事,人物开篇可能都不完美,介意慎入。 3、可能有雄竞场面,介意慎入。 4、想到再补充。 内容标签: 相爱相杀 复仇虐渣 成长 古代幻想 美强惨 搜索关键字:主角:朝曦 ┃ 配角:玄度,重光,决云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是金乌,逐光而生 立意:爱是坚定的选择,是永远的偏爱,是与她一同成长,是护她一路前行。 第1章 落日熔金,霞光绮丽,整个黑山谷沐浴在一片有些诡异的橙红光晕中。 各家各户都有大大小小的乌鸦飞出来,朝着谷中一棵高大的枯树聚集。 朝曦挎着篮子,低着头往家的方向走。 一只小乌鸦朝她飞了过来,是她的好朋友小花。 小花停在她肩膀上,语气欢快:“小曦,夕阳快到裂缝那儿了,我们一起去晒太阳吧!” 朝曦看着她身上漆黑丰盈的羽毛,难掩自卑。 她很秃,化作人形的时候其实也看得出来,她身上的羽衣比族乌的羽衣要稀疏许多。但化作原形更羞耻,她秃得背上都能看到肉。 “不了,我要回家给我哥哥做饭呢,你快去吧,抢个好位置。”朝曦说。 小花叹气:“大家都去呢,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去?晒太阳真的很舒服的。” 朝曦知道,虽然每次她都因为自卑不去晒太阳,但每当太阳从东西两个裂缝照进谷中时,她都能感觉到身上暖洋洋的,如果能沐浴在阳光下,肯定更舒服了。 “我羽毛还没长好,等我羽毛长好了,再跟你一块儿去,你快去吧,小心错过了。”朝曦催促她道。 “好吧。”小花飞走了,飞进了乌鸦群中。 朝曦抬头看着族乌聚集的地方,一道灿烂的夕阳从西边的山谷裂缝中照了进来,不偏不倚正照在聚集着全山谷乌鸦的那棵枯树上。 夕阳是金色的,远远看去,好像一道金色的瀑布,从那狭长的裂缝中涌进来,将族乌的羽毛都打湿了,让族乌们个个都显得金光闪闪。 颓败的枯树都因为停满了羽毛闪闪发光的乌鸦而显得生机勃勃I起来。 好美! 这样的景象只要是晴天I朝曦都能看到,但每次看到,都还是忍不住会被吸引和震撼。 夕阳移动得很快,射进谷中的阳光没多久就从枯树的方位往南方移去。 乌鸦们追着阳光纷纷从树上飞了起来,有的落在地上,有的在空中翻飞。不少精力充沛的小乌鸦在空中用翅膀互扇,追逐嬉闹,呀呀地鸣叫,一派热闹景象。 直到夕阳完全消失在裂缝那头,谷中归于一片天地无光的昏暗后,乌鸦们才结束了这一场欢腾的聚会。 天黑了,朝曦刚点起蜡烛,就听到哥哥重光将凿石工具放到墙角的声音,她开心地迎出去。 一个身披羽衣的颀长少年站在门内透出来的灯光里,双眉似剑,长睫如羽,眉心一道红痕艳丽如血。 “哥,你回来了!”朝曦像往常一样从水缸里打了水给他洗脸洗手。 “嗯,今天有没有吃午饭?”重光问。 “吃了,和小花她们一起在族长家吃的。” 重光洗脸,朝曦用布巾拍打他羽衣上的石尘。 她今年二百九十九岁了,化作人形还是女童形态,个子只到重光的腰,想拍打他肩上的石尘,还得踮起脚来。 “别拍了,待会儿我自己来。”重光担心她被石尘呛着,伸手来拿她手中的布巾。 “不,小曦喜欢帮哥哥拍石尘。”朝曦固执地绕到他背后。 重光无奈,张开双臂配合她。 拍完了石尘,兄妹俩进了屋。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桌两张凳子,角落里有一个木架子,木架子上托着个用树枝与枯草筑成的鸟窝。墙上挂着朝曦用草编织成的小兜子小篮子,窗台上堆着一些或光滑或晶莹的石头,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了。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桌上除了蘑菇汤菜籽饼这些常吃的食物外,还有浆果和肉。重光坐下来,一边把他自己盘子里的肉夹到朝曦盘子里一边问:“决云今天来过了?” “嗯。哥哥你别夹给我,我够吃了,我想让你吃。”朝曦伸长了胳膊给他夹回去。 “小曦正在长身体,要多吃一点。”重光给她夹回来。 “哥哥每天要去采石场打磨石头也很辛苦啊,你再给我夹回来我就生气了!”朝曦拄着筷子鼓起肉嘟嘟的双颊,一双乌黑的眸子在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像是燃着两团火一般。 重光温和一笑,道:“好。” 兄妹俩开始吃晚餐,朝曦兴致勃勃地跟重光说起今天和小花小草她们一起去西边峭壁上摘山莓的事。 “决云驮我上去的,山莓的藤条上可多刺了,小花的爪子都给扎破了,小草也被勾下了两片羽毛,疼得哇哇叫。我说我不怕疼,让我摘,我摘了半篮子呢,一点伤都没受,你看。”她显摆地朝重光展示自己完好无损的嫩白左手。 重光夸赞道:“小曦真厉害!”说完尝一颗盘子里的山莓,点头:“好甜。” 得了哥哥的肯定,朝曦愈发高兴了,叽叽喳喳事无钜细地向重光汇报今天自己都做了什么。 重光耐心地听着,不时点评两句,不一会儿,晚餐就吃完了。 朝曦看着哥哥面前空荡荡的盘子,忽然难过起来。 她知道哥哥没有吃饱,因为她也才刚刚吃饱。哥哥比她大那么多,吃的食物却跟她差不多,必然是吃不饱的。 她吃不饱没关系,反正她每天的活计不过是照料蘑菇田,偶尔和小花她们一起出去摘摘浆果刮刮苔藓。 可是哥哥每天要去采石场从事那么重的劳作,族里的其它大乌鸦们也是一样。 食物都是用打磨好的玄戒石和凤族交换来的,由族长统一分配。他们吃不饱,族里的其他乌也是一样。 大家勤勤恳恳从天明劳作到天黑,却连填饱肚子都是一种奢望。每每想到这些,朝曦都觉得心情沮丧。 重光将两人的盘子收到屋外的水缸边,清洗干净后又回到房里,关上房门,在凳子上坐下,对朝曦道:“小曦,来,哥哥检查羽毛。” 朝曦踟蹰,试着跟重光商量:“哥,能不能不拔毛了?我想等羽毛长好了和小花小草她们一起去晒太阳。族乌们都很好,就算我是杂毛,他们也不会笑话我的。” 重光伸手将她拉到身旁,问:“小曦,你知道,凤凰一族为何过段时间就要来山谷中找族乌们取血吗?” 朝曦点点头。当然知道了,因为他们不是普通的乌鸦,他们是金乌的后代。 传说他们的祖先一共有十只,一起挂在天上像太阳一样炙烤天地,以至于焦土万里生灵涂炭。 后来后羿射下了九只金乌,剩下一只金乌和他的后代受到诅咒,世世代代不能再长时间地暴露在阳光之下,不然就会暴毙。时至今日,他们金乌一族只能蜗居在这牢笼一般的黑山谷中,像奴隶一样依附着凤凰一族生活。 金乌之血乃是世间至宝,不仅能解寒冰之毒,还能解火毒,因为金乌的太阳真火凌驾于世间一切火焰之上,乃是天地间至纯至烈之火。金乌之血还可以用于炼药和炼器,据说能提升炼出宝物的概率。 传说中纯净的金乌之血,一滴就能派大用场。但现在族乌们血液中的金乌之力已经非常稀薄,所以凤凰们才三天两头的过来取血。 “哥哥坚持要给你拔毛,不是怕族乌们取笑你是杂毛。你不是杂毛,你的羽毛非常漂亮,在阳光下会像金子一样发光,就像我们的祖先一样。如果被凤族看到你的羽毛,他们一定会认为你有返祖现象,你的血,也比别的族乌们的血更管用。他们会把你带走,圈养,无止境地取血。哥哥是不希望你遭受这些。”重光语气平静地解释着。 但朝曦却听出了这平静之下蕴含的悲伤。鸟类都看重自己的羽毛,为了保护她而不得不给她拔毛,哥哥心里也不好受。 她很愧疚,低着头小声道:“对不起哥哥,我不该任性。”下一瞬她就化作一只羽毛稀疏的小乌鸦,飞进了重光怀中。 重光用左手拢住她。 朝曦不经意看到他伤痕累累的左手,吓得“呀”了一声,问:“哥哥,你的手怎么了?”方才在门外的时候光线不好,她没看清,吃饭的时候他左手一直垂在下面,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的左手受了伤。 “没事,在采石场不小心蹭到了石头,擦伤而已。”重光右手动作轻柔地翻动着她新长出来的绒羽,道:“又长出三根了。” 朝曦现在已经顾不上自己又长出几根边缘带金色的羽毛了,她乌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重光的左手。 白皙的手背和手指上布满了细细的划痕,几乎没有一块好皮。如果真是在石头上蹭的,那应该是伤了一片才是,怎会是这样细碎的伤痕呢? 这伤痕不像是被石头蹭的,倒像是……被山莓树上的刺给刮的…… 朝曦可以确定哥哥没有去摘过山莓。山莓的生长需要阳光,所以黑山谷中只有西边可以照到太阳的崖壁上长了一棵山莓树,从山莓开花伊始就日日被谷中的小乌鸦们热切地关注着,直到今天采摘果实。 那哥哥满手像是被山莓刺刮到的伤又是从哪儿来的?而且左手也不是哥哥的常用手,哥哥喜欢用右手,她才喜欢用左手。 哥哥常年在采石场工作,偶尔身上带伤,他总说是劳作时不小心所致,她从没怀疑过,但是今天,他这伤太古怪,也太明显了。 “小曦,你忍着点,哥哥要拔了。”重光用哄劝的语气轻声道。 “哥哥你拔吧,我不疼。”朝曦道。 比起白天小草被刮掉两根羽毛疼得吱哇乱叫,每次她被哥哥拔毛只有微微的疼,可以忽略不计的那种。 不仅是拔毛,身体被碰了被磕了也是,只有微微的疼,甚至连伤口都不会有。以前她只以为是自己体质特殊,但是今晚看到哥哥手上那奇异的伤口后,她却是起了疑心。 第2章 重光肢体紧绷动作轻柔地将那三根刚长出来的金边绒羽拔了下来,给朝曦看了一眼,然后趁夜送去族长家。 朝曦坐在门槛上等他。 晚上谷中非常黑暗,山谷上方有凤族为了保护金乌族布下的法阵,不仅阳光照不进来,星光月光也照不进来。从东西裂缝中透进来的一点点光线根本驱不散谷中浓墨般的黑。 金乌的夜视能力并不好,因为他们本该生活在阳光下。 朝曦的夜视能力也不好,但她听力好,在这里生活了近三百年的时间,她能靠耳朵分辨出谷中每一位族乌的脚步声和扇翅膀的声音。 哥哥重光的脚步声轻而稳健,是最好听的。 “怎么坐在门槛上?不早了,睡吧。”重光走到近处,伸出右手揉了揉朝曦的小脑袋。 朝曦跟着他回到屋里,化作一只小乌鸦飞到巢中。 重光吹灭蜡烛,也化作乌鸦飞进巢中。 朝曦紧紧地挨着他,他像往常一样伸出一只翅膀将她拢在自己的羽翼下。 没有阳光普照的黑山谷,终年寒冷,哥哥的翅膀下面是最温暖的地方。 朝曦舒服地蜷缩着,一动不动。 她今晚有些睡不着。 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可认识决云之后,他经常给她描述外面的世界,说外面花红柳绿阳光和暖,景色非常漂亮。说广袤的大草原上到处都是猎物,而茂密的森林中则挂满了各种甜甜的果子,连江河湖泊中都有许多能吃的鱼虾蟹类。生活在外面的鸟族,只要不是懒得一点都不想动弹,永远都不会饿肚子。 都说金乌族不能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不然就会死,可是这个长时间,到底是多长时间呢?如果出去了,在会死的时间到来之前躲进树荫中,或者回到黑山谷,是不是就会没事? 族乌们说她的父母就是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她是哥哥孵出来的。她越长越大,越吃越多,可是凤族送来的食物却永远都只有那么多。再有不到一年她就进入少年期了,到时候肯定会吃更多,如果食物还是只有这么多,她和哥哥会更饿。 她饿一点没关系,可是她好想让哥哥吃饱…… “小曦,你有心事?” 朝曦正七想八想,耳边忽传来哥哥的声音。 “我……今天决云说,他快要进入少年期了,待他到了少年期,他爹娘就会允许他离开游隼族,自己选择筑巢地点。他说想把巢筑在我们家,可以吗?” “为什么要把巢筑在我们家?” “他说等我长大了,他想和我结成伴侣。他说他们游隼也是一辈子只找一个伴侣,和我们金乌一样。” “你答应了?” “还没有。这是我的家,也是哥哥的家,他想把巢筑进来,我当然要先征求哥哥的意见。” “你想让他把巢筑进来吗?” “我……我有点想。族长不让他给黑山谷送食物,说不能平白接受他的恩惠。可如果他也成了黑山谷的一员,就不会再受到这样的限制了。他说以后他负责出去打猎和摘果子,他说以他的捕猎能力,养活整个黑山谷都不是问题,这样大家都不会再饿肚子了。我觉得这样好像也挺好的。” “这样不好。”重光说。 “为什么?”朝曦仰起脑袋。 “我们的生命漫长,一辈子只找一个伴侣,所以,寻找伴侣,确定伴侣,是一件非常重要,必须认真对待的事情。唯有这世间你最喜欢他,他也最喜欢你,你们才适合结为伴侣。而不能是为了一时的饱腹,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终身大事,首先,要对自己负责,其次,要对另一半负责。决云,是这世间你最喜欢的鸟儿吗?” “不是。”朝曦低了头,“哥哥才是我在这世间最喜欢的鸟儿。” 重光哑声。 “如果要最喜欢才能成为伴侣,那以后是不是我就不能找伴侣了?否则就是对自己不负责,对他也不负责?”朝曦问。 “你还小,长大后的事情,长大后再说。”重光低下头来,用鸟喙轻轻梳理一下她头上的羽毛,轻声道:“别想了,睡吧。” “哦。” 小小的木屋陷入夜的寂静中。 次日一早,重光他们又去采石场劳作了。 朝曦小花小草等一群幼崽拎着木桶来到山谷东边的裂缝下。 山谷东边的裂缝处垂挂着一条细细的瀑布,是凤族用阵法从别处引来的水源。 瀑布在裂缝下汇聚成一个水潭,这是黑山谷中唯一的水源。 朝曦和小花正挨在一处一边打水一边说悄悄话,桑哥突然从一旁靠了过来,支支吾吾地叫:“小、小曦。” 朝曦回头。 一个月前才进入少年期的雄乌红着一张俊脸,一眼都不敢看她身边还没进入少年期的小花,只看着朝曦说:“小曦,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啊?” “决云下次来的时候,你可不可以请他帮忙采点棉花带过来?我要筑巢了,想用棉花做装饰。” “好呀。你也喜欢棉花啊,我记得小花也喜欢棉花呢……”朝曦话说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扭头去看一旁的小花。 小花比她大几个月,个子也比她高,没多久也要进入少年期了。 见朝曦看过来,小花脸也红了,说:“好端端的,你看我做什么?” “怎么了?桑哥能看我不能看啊?”朝曦忍着笑故意道。 小花一扭头,果然见桑哥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她,顿时一阵羞恼,凶巴巴道:“你话说完了怎么还不走?” 桑哥猛的回神,讪讪道:“这就走了,你别生气嘛。”说着过来抢了小花与朝曦打满水的木桶就跑了,边跑边叫:“我帮你们先拎到蘑菇田去。” 水潭边的幼崽们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金乌一族三百岁之前为幼年期,满三百岁进入少年期,五百岁成年。其中少年期又称作求偶期,绝大多数金乌会在少年期求偶,确定伴侣,所以刚进入少年期的桑哥想要和快进入少年期的小花结成伴侣并不奇怪,在幼年期他俩就一直玩得很好。 小花被小伙伴们笑恼了,索性破罐破摔,叉腰道:“笑笑笑,你们将来是不筑巢吗?等你们筑巢的时候,我也笑!” “行啊,但是别忘了抱上乌宝宝一起来笑。”有调皮的小雄乌大声说。 小花气得小脸通红,扑过去与那小雄乌打闹起来。朝曦在一旁看得乐不可支。 嬉戏一阵后,小乌鸦们的木桶都装满了水,在出发之前大家都习惯性地仰头朝上方的裂缝处看去。 如果有太阳,这会儿阳光就应该照到裂缝处的石壁上了,但今天那里暗沉沉一片,于是大家知道,今天没有太阳,是个阴天。 小乌鸦们排着队拎着装满水的木桶往山谷深处走,途径族乌聚居地时,就看到族长夫人端着一盆子焗蘑菇站在路边,给他们每人都喂一个。这是幼崽福利,大乌鸦们可没这待遇。 再往前走,是莲花婶婶带着几位姐姐在揉面做菜籽饼,这是在采石场里做工的大乌们的午饭。 看到他们这队小乌鸦过来,雪杉姐姐笑道:“快看呐,我们的蘑菇小队来了。” 走在前头的小雄乌不服气道:“我们才不是蘑菇小队,我们是苔藓小队的,后面才是蘑菇小队。” “哟,分得这么清楚,将来不想讨媳妇了吧?”姐姐们大笑。 不管是采摘苔藓还是给苔藓浇水,都需要爬到山壁上,所以一般都是由身强体壮的小雄乌们负责。蘑菇小队则多是小雌乌。 小雄乌们被打趣,红着脸不吭声了。 婶婶姐姐们笑得更大声了。 再过去是谷中年纪最大的乌木爷爷,他在谷中劳作了一辈子,身子被玄戒石中蕴含的对鸟类有害的能量侵蚀,已是破败不堪,做不得什么了,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门前拉二胡。 小雄乌们每次经过他门前都“啊啊啊”地大声吟哦,故意捣乱。 乌木爷爷被带偏了曲调,气得要用弓弦抽他们,小雄乌们嘻嘻哈哈地跑了。乌木爷爷看着他们充满朝气的背影,干瘪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容,重新拉起曲子来。 朝曦和小花她们在乌木爷爷的二胡声中来到蘑菇田。给蘑菇浇完水,小花从蘑菇田旁边薅了一把狗尾巴草,坐在田埂上一边编织一边问朝曦:“那只大白鸟今天怎么这会儿了还没来找你?” 大白鸟就是指决云,它们游隼一族本不是白色,但他异化了,长了一身雪白的羽毛,因此被他的族群排斥。 “不知道啊。”朝曦小手托着下巴,脑子里还在想着哥哥伤痕累累的左手,有些心不在焉。 小花瞧了眼在不远处玩耍的小雌乌们,用手肘拱了朝曦一下,轻声问道:“小曦,你真的准备选决云做伴侣啊?” “我还没想好,怎么了?” “我是觉得,他可能寿命没你长,如果你和他做伴侣,将来恐怕要守寡很多年啊。你看,我们三百岁长成少年,他们一百岁就长成少年了。这样算下来,他们的寿命也就只有我们的三分之一长。我们能活一千五百年,他却只能陪你五百年,你得守一千年的寡。” 朝曦惊醒,一双大眼眨啊眨地看着小花,道:“对哦。” “所以,还是不要选他做伴侣了。选伴侣要选寿命长的,至少,也得和自己一样长。”小花将手里用狗尾巴草编成的九尾狐递给朝曦。 朝曦接过,惊叹:“好可爱啊,小花你手真巧。” 都说乌鸦是最聪明的鸟儿,小花是她们这群小雌乌中最聪明的一个,她于编织一事上很有天赋,几乎可以说是无师自通。朝曦的编织技能都是跟她学的。 “想学吗?我教你。”小花说。 朝曦点头不迭,“想学。” 小花重新薅了一把狗尾巴草,一个步骤一个步骤仔细教她。朝曦学得认真,很快就自己编了只九尾狐出来,正高兴,忽听一阵羽翼扇动的声音,快而杂乱。 她和小花回头一看,只见采石场那边乌压压地飞出一大片乌,都往谷中火塘的方向飞去。 小花站起身,道:“好像出事了。” 话音未落,一只小雄乌飞了过来,一边在小花头上盘旋一边语无伦次地叫:“小花,快去火塘那边,你爹,你爹他……” 话还没说完,小花就化作一只小乌鸦疾冲出去。 这会儿朝曦也顾不上自己秃不秃了,忙也化作乌鸦追了上去。 第3章 因为玄戒石中天然蕴含能克制鸟类的能量,凤凰一族要用玄戒石造监牢和惩戒台,却不愿自己沾手,所以乌们不仅在黑山谷里采挖打磨玄戒石,还有两百多只族乌在外头帮他们建造他们需要的建筑物。 这些外出的乌们都是经由凤凰一族的祭司帮忙祈福过的,才能在谷外劳作而不被晒死。 小花的爹爹就是外出的族乌之一,已经有将近两百年没有回来过了。 族中的火塘离族乌们晒太阳停栖的那棵枯树不远,周围平整,是被族乌们当做举办大型集会的广场来使用的。 此刻广场上就如集会一般站满了乌。 在乌群前面,站着几只身披五彩羽衣的凤凰,地上放着一排大乌的尸体。 小□□直飞了过去。 朝曦也想飞过去,经过乌群时陡然被一只手给捞了去。 她一抬头,发现是哥哥,就化作人形站在他身边,道:“小花她爹……” 重光用手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说话。” 朝曦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爹!”小花惊叫着直接落在了她爹的尸体旁边,尽管已经快两百年没见过面,但自己的亲爹还是能一眼认出的。 她爹爹羽毛凌乱,身上血迹斑斑,看起来像是被打死的。 “上使,可否告知,这是怎么一回事?”乌族族长面色沉肃,问凤凰青女。 青女是一只成年雌凰,负责来黑山谷与乌们交涉各种事宜。见问,她狭长的凤眼朝地上那几只乌们的尸体一瞟,用一种不经意的口吻道:“那六只是病死,另一只,是因为冒犯了公主殿下。” 小花的母亲在几十年前采石场的一场事故中去世了,只剩下父亲和弟弟,如今看到父亲死得这样凄惨,心中悲痛万分,闻言就哭着大声问了一句:“他如何冒犯了?” 站在青女身边那只还在幼年期的小雌凰镶着金羽的眉头一皱,忽然放下一直捂着鼻子的手,抬手一挥,腕间手镯变成一条火红的长鞭,倏地抽在小花背上,啪的一声惊响,皮开肉绽。 小花被抽得喷出一口血,连人形都维持不住,变成一只小乌鸦倒在她爹爹的尸体旁边,微微抽搐,只几下,就不动了。 小雌凰收了鞭子,语气轻蔑:“这,就是冒犯!” 广场上一片死寂般的静默。 短暂的惊愣过后,乌群中响起两道悲愤的叫喊声: “姐姐!” “小花!” 是小花的弟弟小草和原本要和小花做伴侣的桑哥。 他们想冲上前去,却被身边的大乌们死死拦住,乌群中因此引发了小小的骚动。 朝曦呆愣愣地透过乌群的缝隙看着前面小花那小小的尸体,一时反应不过来。 刚才还和她一起给蘑菇浇水,一起说笑,手把手教她用狗尾巴草编九尾狐的朋友,死了? 抽死小花的小雌凰看着强忍悲痛的乌群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开口道:“一鞭子就抽死了,真是扫兴!正好想做个戒指,既然她已经死了,那血也别浪费了。”她示意站在身后的两名侍女去放小花的血。 族长上前一步,抬手将小花尚且温热的尸体吸到掌中,对青女说:“上使知道,我们乌族有规矩,不放幼崽的血。殿下要血打造戒指,我给。” 青女还未说话,那小雌凰大怒,上前指着族长的鼻子斥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说规矩?要没有我们凤凰一族的庇护,你们早就灭绝了!规矩?你信不信只要我回去跟我父王说一声,别说血,你们全族的幼崽都要贡献出来给我的坐骑当口粮?” 族长看着她,眼神冰冷。 “你们真的想造反?”小雌凰在族长的盯视中退后一步。 她身后两名侍女摆出战斗姿态。 眼看双方僵持,青女对族长道:“没必要为了一只已经死去的幼崽把事情闹大吧?四公主与五公主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向来受我们族长宠爱。孰轻孰重,乌族长心里应该自有判断。” 族长看着手里的小乌鸦,眉头深深皱起。 “你要幼崽的血,我给你,不要碰……”静默中,朝曦忽然出声,话没说完,再次被一旁的重光捂住了嘴。 但她开了这个头,族中的小乌们纷纷叫了起来:“别碰小花,放我的血!”群情激奋。 “住口!”族长大喝一声,制止小乌们七嘴八舌的叫声,上前几步,将手里的小乌鸦递向小雌凰。 小雌凰面露得意,朝后头一挥手。 她的两名侍女上前来,一名侍女接过小花,将她颈部的毛拔掉一撮,割了一刀,然后抓着她的两只爪子将她倒拎起来。 鲜血淌过脖颈,顺着小花小小的鸟喙往下流。 另一名侍女用一个玉罐在下头接着。 后头传来桑哥挣脱不得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小乌们都哭了起来,大乌们一个个攥紧拳头,有些不忍卒睹地扭过头去,强忍泪水,有些则目露仇恨地看着。 朝曦受不了这场面,挣扎着要冲上前去,却被哥哥紧紧地箍在身前。 哥哥捂着她的嘴,一再低声道:“别动,小曦,别动。” 一只小乌鸦没多少血,不一会儿就放干净了。 小雌凰瞥了眼罐子,有些不满:“怎么才这么一点儿?刚才第一个说要献血的呢?” 族长盯着她,一字一句缓缓道:“我金乌一族幼崽出生率低,夭折率却高。动我们的幼崽,等同于亡我一族,若是如此,这庇护,不要也罢!”说罢,刷的一声张开羽衣上坚硬如钢刃的翎毛。 族乌们忍耐已久,见族长如此,顿时一个个都张开了翎毛,一时间整个广场上杀气腾腾。 “你们、你们真的想造反?”小雌凰被众乌这气势冲得往后退了两步,外强中干地叫嚷道。 “殿下,这谷中有玄戒石,待久了对身体不利,不如早些把正事办完了回去。”青女见势不妙,转而劝起了那小雌凰。 小雌凰顺阶而下,道:“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与他们计较。彩铃。” 给小花放血的那名侍女将小花的尸体往地上一扔,从袖中抽出一张图纸来,道:“殿下想用玄戒石做一只囚笼,设计图在此,半个月后我来取。” 族长没吭声,也不动。 侍女上前来,将图纸塞在族长手里,退回小雌凰身边。 此刻谷中隐带威胁的压抑气氛让小雌凰一刻都不想多呆,转身就带着两名侍女从东边的裂缝里飞走了。 族长收起翎毛。 青女道:“四公主一向比较任性,乌族长别与她计较。这次一下子死了七只乌,建筑队任务繁重,要补充一些乌进去。” 她一边说一边抬眼扫过广场上的乌群,目光忽然定在重光脸上。 神鸟化成人形向来都是男俊女美,金乌一族也不例外。可即便如此,那个脸庞瘦削皮肤雪白,眉间一道红痕的少年雄乌还是俊得格外醒目。 青女眯了下凤目,道:“一段时间不来,倒是不曾发现,你们族里又添了不少进入少年期的新面孔。” 乌族族长道:“补充建筑队之事我们族内会尽快商量,上使过几日再来便是。” 青女点了下头,又看重光,到底是忍不住,伸手指点了一下:“你出来。” 重光不动。 族长侧移一步,挡住青女看向重光的目光,问道:“上使还有何事?” 青女瞧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轻笑一声,道:“放心,我并无恶意。不过瞧他容貌尚可,而我身边又正好缺个伺候的人,想问问他愿不愿意做我的贴身侍者而已。” 族长道:“他无父母,却有幼妹要养,怕是不太方便。” “那便算了。你们尽快商议,过几日,我来领乌。”青女一甩五彩羽袖,转身腾空而去。 她走了,族乌们才放松下来,死去族乌的亲乌们一哄而上,抱着各家亲乌的尸体放声大哭。 重光松开了朝曦。 朝曦并未上前,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族乌们悲号痛哭的模样,转过身默默离开。 重光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她去了蘑菇田,目光在地上四处逡巡,终于在她和小花坐过的田埂旁找到了那两只用狗尾巴草编织成的九尾狐。 她拿着那两只九尾狐,在田埂上坐了下来。 足尖前面有一只小小的,嫩白的蘑菇,根茎分离,无辜而凄惨地倒着,都没看见是何时折断的。 重光缓步走到她身边,坐下来。 朝曦一直不说话,只低着头,用手指轻捋那几根狐狸尾巴。 良久,重光轻声道:“小曦,心里难过,是可以哭出来的。” “我哭不出来。” 朝曦垂着眼。 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以至于胸口憋闷,仿佛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难受,很难受。但是她哭不出来。 “哥,或早或晚,我们金乌一族都会灭绝的,是不是?”她问。 “不会,我们还有希望。”重光看着她,语气笃定。 朝曦仰头,问他:“希望?在哪儿?” 重光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晚上,族里为包括小花在内的八只乌举行了火葬仪式,就在广场上的火塘里。 火光映照在每只乌的脸上,沉默裹挟着悲伤像海一样漫延,无边无际。 朝曦看着小花的尸体被大火吞没,烧得再也看不清她的模样,低头看向了手里的狗尾草狐狸。 火葬仪式结束后,重光让朝曦先回去,他要去族长家议事。 夜深了,族长家特意辟出的议事厅里,聚着三四十只大乌鸦,都是在谷中说得上话的。 今日之事带给乌族的冲击不小,在一片沉闷的气氛中,族长表情略带疲惫地开口:“凤族四公主晴眉性格骄横跋扈,今日在黑山谷受了气,只怕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谷中不安全了,必须尽快送朝曦出去。” 第4章 众乌闻言,都扭头去看重光。 重光心事重重:“小曦现在还是太弱了,就算加上我,离开黑山谷,也无法确保她周全。” 族长说:“你不能出去,你是朝曦最后的屏障,你留在谷中,对朝曦来说,更安全。” 众乌大惊:“族长的意思,是让朝曦独自离开?这如何能行?” “不行也得行。还有半年就是凤族五公主霓羽的三百岁生辰,凤族和神族都在期待她蜕变成七彩神凰,但我们心里清楚,这份期待是必然会落空的。一旦霓羽蜕变失败,他们就会反应过来,三百年前的天降祥瑞,并非因为霓羽。正常来说他们也不会想到祥瑞与我们金乌一族有关,但,怕只怕朝曦三百岁生辰时,会再一次引发异象,届时,就没什么能遮掩得住她的身份了。” 众乌沉默。 几万年了,金乌一族就靠着早晚照进裂缝的那一点点阳光,一代代接力,日日往火塘里吐一点吸收阳光转化成的日精,众志成城水滴石穿,才终于成功召唤出朝曦这颗金乌蛋。可是金乌的成长和蜕变条件是十分苛刻的,而且要成年体才能施展出最大的威力。现在摆在金乌一族面前最现实的困难,就是他们没有这个能力在朝曦的成长过程中保护她。 “无论如何,不能让朝曦冒险在谷中度过她的三百岁生辰。我们可以指引她去较为和平的凡人界隐匿,度过三百岁生辰后立刻离开。”族长说。 “去凡人界也不能隐匿在人多之处,听说凡人最好天降祥瑞之事,若是在人多之处,一旦小曦的三百岁生辰如她破壳一般引发异象,只怕很快会惊动四方。” “那就让她去海上,找个荒僻小岛。” “那更不成,咱们金乌一族不会水,小曦先天不足,万一蜕变之后身体虚弱,再被神鸟族或神族发现,逃都没地方逃。” 一番讨论过后,问题回归到最初的那一个—— 无论去哪里,朝曦都必须先拥有自保之力。 “朝曦现在还是幼年体,想让她拥有足以对抗凤凰一族或是神族的实力是不可能的。我们的目标,只能定在能对付一般妖族或是魔族。如此,她在人间便足以自保了。”族长将目光投向重光,问道:“一颗成年凤凰内丹,能做到吗?” 重光思虑片刻,点了点头。 五日后的上午,众乌刚晒完太阳各忙各的,东边的裂缝处忽然飞来一只大隼。 他通体雪白,翼长近一丈,爪子上抓着一只体型硕大的雄性马鹿。 飞到裂缝狭窄处时,他习惯性地将身子一侧,爪子上抓着的马鹿甩出去撞在崖壁上,顿时让他失了重心,尖啸一声连隼带鹿顺着瀑布翻滚而下,重重砸在瀑布下的水潭中,就跟他三十多年前第一次出现在黑山谷时的情形一模一样。那次是朝曦救了他。 族长夫人和莲花婶婶她们听到动静,忙丢下手中的活计飞了过来。众乌七手八脚地将白隼和雄鹿从水潭中拖上来。 白隼噗噗地吐了两口水,抖了下羽毛,忽然化作一个白眉白发的清秀少年,一身羽衣洁白如雪,琥珀色的眸子犀利明亮,笑容灿烂地向众人打招呼:“各位婶婶姐姐好。” 族长夫人惊讶,过来握着少年的胳膊上下打量,道:“决云?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就长大了?刚刚没受伤吧?” “我没事。”想起方才的窘态,决云有些脸红,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羞赧地问道:“小曦在吗?” 莲花婶婶失笑:“她不在谷中,还能在哪儿?刚去了蘑菇田那边,你快去吧。” 决云高兴地应了一声,再次化作一只大白隼,朝蘑菇田的方向飞去。 朝曦手里握着一只水瓢,正蹲在蘑菇田旁发呆。 “小曦,快看上面,那是决云吗?他变得好大呀!”与朝曦在一起的小雌乌叫道。 朝曦回过神来,仰头一看,果然看到头顶上方盘旋着一只白隼,体型比以前的决云大了五倍都不止。 见朝曦看来,白隼卖弄般在空中变换了几个飞翔姿势,一个俯冲下来,化作少年站在朝曦跟前。 “小曦,前几日我在蜕变期,没来找你,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 决云现在的身高和重光差不多了,朝曦看他还需要仰头。 小雌乌们新奇地围上来,在决云雪白的羽衣上摸来摸去,惊叹:“好白呀!” 幼年期的决云羽毛虽是白化了,但尖端还带一点黑,蜕变之后居然变成了雪一样的纯白。 朝曦觉得挺好看的,但他的族鸟们想必更排斥他了。 决云得意叉腰,目光在小雌乌们脸上扫了一圈,问朝曦:“小花呢?上次居然说我长得丑配不上你,叫她出来,看看我现在还丑不丑?” 他这一问,小雌乌们纷纷低下头去,不笑了,也不摸他的羽衣了,回到蘑菇田上继续给蘑菇浇水。 朝曦说:“她死了。” 决云的笑僵在脸上。 朝曦转过身蹲下来,拿起水瓢舀水。 决云看着周围默默干活的小乌鸦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金乌一族的处境他是知道的。小花是只健康活泼的小雌乌,短短几日,总不会是因为疾病夭折。 他在朝曦身边蹲下来,看着悒悒不乐的小姑娘,轻声道:“小曦,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一大片果林,离黑山谷很近,我带你去摘果子好不好?” 朝曦浇水的动作一顿,扭头看他,意动又犹豫:“我不能离开黑山谷。” “不就是不能多晒太阳吗?你放心,我现在飞得可快了,而且那片果林真的离得很近。你们金乌族早晚晒太阳的时间,足够我驮你飞个来回。” “可是,如果被发现,一定会被拦下来的。”朝曦道。 决云想了想,说:“我先离开,回家给你拿一件斗篷。你过一会儿找机会偷偷飞到东边的裂缝里去,我来接你。” 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小花还活着的时候,她们经常头靠头地坐在一起幻想这一天。 “好。”朝曦点头答应。 决云离开后,朝曦浇完蘑菇,借口昨晚没睡好想回家补个觉,辞别小雌乌们偷偷来到东边的瀑布旁边。 她化作一只小乌鸦蹲在瀑布旁的山石上,转动着小脑袋观察谷中半晌,趁没有乌注意这边,倏地一下飞进了瀑布上方的裂缝中。 莲花婶婶瞧见了,立刻就要化作乌鸦来逮她。族长夫人拉住她,对她摇了摇头。 山壁上的裂缝纵深有十几丈,出口处阳光灿烂,朝曦不敢贸然靠近,就在裂缝的中段等决云。 没一会儿就看到白隼叼着一件鲜艳的红斗篷飞了过来。 决云化作少年落在朝曦面前,给她披上那件带帽的红斗篷,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小曦,你这样穿真可爱。” 朝曦有些不适应地看了看身上的斗篷,问:“你妹妹不可爱吗?” 决云抱着双臂将脸往旁边一撇,抬着下巴道:“她可不可爱关我什么事,她又不认我这个哥哥。” “不认你,那这件斗篷哪来的?” “我偷的啊。” 朝曦:“……” 决云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讪讪道:“其实也不能算偷,待会儿回去还给她,顶多算借。我们快走吧,不然被你的族乌们发现就去不了了。来,我背你。” 他背对着朝曦蹲下来。 朝曦戴上斗篷帽子,往他背上一趴,两只胳膊抱住他的脖颈。 “抱紧了,要飞啦!”他一起身,化作一只白隼驮着朝曦冲了出去,轻扇一下双翼,就出了山壁缝隙。 清凉的风掀开了朝曦的帽子,灿烂的阳光铺天盖地地洒下来。 天是碧蓝的,大团大团的白云看起来轻盈又柔软。 山林是绿色的,黄色的,橙红色的。还有宝石一样的湖泊镶嵌其中。 金黄色的大草原上,成群的动物或停伫,或奔跑,生机勃勃。 朝曦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五彩缤纷的鲜活世界,心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 若是能死在这样的美景中,好像,也不算是一件特别悲伤的事。 “小曦,外面的世界好看吗?” 耳边传来决云的声音。 朝曦答:“好看!” “你开心吗?” “开心!” 朝曦开心决云自然也开心,飞行的动作愈发行云流水。 “决云,你真的好像天上的云。”朝曦看着他雪白的双翼赞叹道。 决云笑着大声道:“我叫决云,不是说我白得像云,而是指,我可以跟云一决高下!”说完,他猛的昂起头,驮着朝曦奋力地向高空飞去。 眼看离地面越来越远,朝曦又惊又吓又兴奋,尖叫连连。 黑山谷有盖子,她自破壳至今,都是低空飞行,从来没有试过飞到这个高度。 这个高度,放眼望去,草原上的动物小得如同豆子一般,纳入眼帘的秀丽山川幅员却更为辽阔,也更壮观了。 外面的世界真的好美,要是族乌们都能到外面来生活就好了。 “小曦,我飞得高不高?” “高!” 决云开心极了,得意忘形,在空中忽上忽下,倏而还表演个鹞子翻身。 朝曦猝不及防,一声未吭就从他背上掉了下去,匆忙间忙化身乌鸦,却忘了自己穿着斗篷,顿时被斗篷兜着直往地面坠去。 决云大惊,忙收起双翼一个俯冲,在斗篷坠地之前抓住了它。 朝曦从斗篷里滚出来,化作人形跌坐在草地上,又好气又好笑,道:“我知道外头危险,但没想过最大的危险竟然来自于你。” 决云一手抓着斗篷,心有余悸,惭愧道:“我这是第一次驮你,没注意。我发誓,下次绝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朝曦站起身,让他帮自己把斗篷披上,问:“你说的那片果林呢?” “就在前面了。来,我背你。”决云再次在她跟前蹲下。 朝曦一抬头,发现不远,就说:“不用背了,我们走过去吧。” 决云有点担心,怕她晒多了太阳不好,但见她兴致勃勃的又不忍扫兴,帮她把帽子戴好,叮嘱道:“你如果觉得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送你回去。” “好。” 两鸟手牵手在草原上走,金黄色的野草有朝曦腰那么高,夹杂着或黄或紫的野花,好看极了。 不知什么品种的食草动物停在很近的地方吃草,看到他们经过也不逃跑,一只只瞪着乌黑硕大的眼珠子憨憨地看着他们。 决云眼神好,不知在茂密的野草丛中看到了什么,松开朝曦的手几番飞扑,给她拎回来一只浑身雪白,耳朵长尾巴短的小动物。 “这是什么呀?好可爱。”朝曦新奇地摸了摸小动物背上的毛。 “这是兔子。”兔子个小肉少,决云没抓过兔子去黑山谷,所以朝曦长到快三百岁,连兔子都没见过。 见朝曦喜欢,他就把兔子放在她怀里。 那兔子一直狂蹬后腿想要逃跑,朝曦就放走了它。 决云偷看朝曦两眼,耳尖带了点红,问:“小曦,筑巢的事……你跟你哥哥提了吗?” 朝曦掐起一枝紫色的野花,道:“说了,他说不行。” “为什么?”决云惊讶地停了下来。 “哥哥说要这世间我最喜欢他,他也最喜欢我,才能结成伴侣。” “我最喜欢你啊,你不是最喜欢我吗?”决云低头看着她。 朝曦诚实地摇了摇头。 第5章 决云一时只觉心都凉了半截,伸手抓住自己雪白的短发,六神无主了片刻,蹲下身平视着朝曦问道:“我是哪里做得不好吗?你说出来,我可以改的。” “没有,你挺好的。”朝曦望着他,“只是与你相比,我更喜欢我哥哥。” 决云松了一口气,神情也跟着放松下来,带着几分嗔怪道:“你吓死我了!” 他站起身,重新牵起朝曦的小手往那片果林走,边走边道:“你最喜欢你哥哥没关系啊,反正你又不能与你哥哥结成伴侣,只要第二喜欢我就好了。我是你在这世间第二喜欢的雄鸟吧?” 朝曦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现在是。” “现在是,以后也会是。谁敢跟我抢你,我就用我钢刃一样的喙啄死他,用我铁钩一样的爪子抓死他,一翅膀扇死他,把他抓到山崖上扔下来,摔死他,把他抓到海上扔下去……” 朝曦听着身旁雄鸟的喋喋不休:“……” 不一会儿,两只鸟来到了决云说的那片果林中。 地上散落着许多熟透的,或是被鸟啄过的果子,但枝条上还是结得密密麻麻。 这种果子黄中带红,个头有朝曦拳头那么大。 决云摘下一枚果子递给朝曦,道:“你尝尝,很甜的。” 朝曦接过来咬了一口,又脆又甜,果香四溢,汁水丰沛,还带着比凤族送来的食物充沛许多的灵力。 “真好吃。”她说。 “你喜欢?那我们待会儿多带点回去。”决云很快在地上清理出一片空地,折了几片阔大的叶片铺上,让朝曦坐在树荫下慢慢吃果子。 他去周围折了许多挂满果子的树枝来,堆在朝曦面前。 朝曦仰起头来,灿烂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斑斑点点地洒在她脸上。 微风轻柔地拂过她的面颊,带着草木与鲜花的芬芳。 耳畔充盈着风刮过草原和树林的声音,鸟儿和各种小动物们鲜活地鸣叫着,明明很吵闹,却又别样幽静。 这都是在黑山谷中听不到的声音。 “小曦,既然你哥哥不同意我把巢筑在你们家里,那我就先在西边的山壁裂缝中筑个巢。你看看你喜欢用哪些材料筑巢?” 耳边响起决云年轻的充满活力的声音。 朝曦睁开眼低头一看,发现决云在她面前堆了小山一样的一堆东西。 有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树枝,长长的草叶,五彩斑斓的树叶,还有芦苇,以及……棉花。 朝曦看着那枝棉花,洁白的棉絮从褐色的棉铃中花一样绽放出来,一朵朵看上去胀鼓鼓软绵绵的,仿佛天上的云朵落在了枝头。 可就是这么一枝棉花,让她憋闷了几日的胸口忽的翻腾起来。 在她和小花做梦都想来看一眼的天地间,也确实美得像梦一样的天地间,巨大的悲伤突如其来,排山倒海,摧枯拉朽,无力抵抗。 刹那间她泪如雨落,哭了起来。 决云本来正站在一旁幻想要把巢筑得让朝曦一眼就喜欢上,见她突然哭起来,顿时慌了,凑过来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问:“你怎么了?为何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回去。” 朝曦不肯起来,用手捂住脸,嚎啕大哭。 决云劝又劝不走,哄也哄不好,急得化成原型飞到附近采来各种鲜艳的花卉放在她怀里。 她还是哭。 决云实在是无计可施,把自己的脑袋也往她怀里一埋,两爪朝天扑腾着翅膀撒起了娇。 朝曦女童的身子哪经得起他这么大只鸟往怀里蹭,当即抽抽噎噎地停下来,用手推着他硕大的鸟脑袋,哑着嗓子问:“你干嘛?” 决云昂起头来,琥珀色的大眼睛盯着她,道:“不知道你为什么哭,着急。” “我没事了。”朝曦用手背蹭了下脸颊上的泪痕。 狠狠哭了一场后,她觉着胸中松快多了。 决云化作少年坐在她身边,侧着脸看她。 “你看什么?”朝曦方才哭得很没形象,有些害臊。 “与你相识三十多年了,没见你哭过。是为了小花吗?”决云问。 朝曦点了点头,而后沉默。 是为了小花,却不仅仅是为了小花。 决云本想问她小花是如何死的,怕勾起她的伤心事又哭起来,忍着没问。 “决云,你知道凤族四公主叫什么名字吗?”朝曦问他。 “晴眉。” “她是不是很厉害?” “她厉害个屁,不过是仗着几件法宝耀武扬威罢了。真正厉害的是她的妹妹霓羽,听说霓羽出生时天降祥瑞,只等三百岁蜕变成七彩神凰就会与神族二皇子订婚。神族大皇子镇守碑山,三皇子在魔界为质,四皇子身患重疾从不出山,二皇子大概率会成为神皇的继任者。就因为这层关系,她行事跋扈得很,凡我所见,没有不讨厌她的。” 决云说到这里,大概也明白了小花之死,多半与晴眉有关。但是以金乌族现如今的处境,想要找晴眉寻仇,几乎是不可能的。 见朝曦不说话,他小心翼翼地岔开话题:“刚刚我去采集筑巢材料时,发现一片跟这里不同的果子林,要不我们再去那里摘一些果子?” 朝曦点点头。 决云没敢带着朝曦在外面多加逗留,去另一片林子摘完了果子,就驮着朝曦抓着缀满果子的树枝回了黑山谷。 刚飞过裂缝,就发现黑山谷中已经乱了套。 乌鸦们到处乱飞,一片紧张忙乱的模样,看到决云驮着朝曦回来,又轰的一下全都围拢过来。 决云降落在火塘旁边的空地上,朝曦从他背上下来。 族长化作人形,上前质问:“你去哪儿了?” 朝曦看他气势汹汹,脑子发懵,嗫嚅道:“出去了……” “谁让你出去了?!”族长厉声道。 族乌们都围了过来,但无人敢替朝曦出声,包括重光。 决云化作少年,上前替朝曦辩解道:“是我带她出去的,你要发火冲我来。” “是你带她出去的,你有什么资格带她出去?你以为我们金乌一族飞不出这道裂缝吗?你知不知道我们金乌一族离开黑山谷就会死?”族长很生气。 决云逆反心理上来,叫道:“就去附近给大家摘了点果子而已,我们又没有在外面瞎玩,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再说小曦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她现在好好的,你能保证她以后也好好的?”族长冷着脸盯视决云。 决云被他这么一问,心中咯登一声,忍不住低头看向朝曦。 难道晒太阳的危害存在滞后性?小曦会不会死?这可怎么办? “重光,把朝曦带回去!”见决云不说话了,族长大声吩咐道。 重光上前,拉着朝曦的手将她牵走。 决云想跟去,却被大乌们拦住。 离开广场之后,朝曦回头,看到族长把她和决云摘回来的果子连树枝一起都扔进了火塘,高声训诫群乌:“我再说一遍,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一只乌都不能擅自离开黑山谷!” 到了家中,朝曦垂着小脑袋坐在凳子上,等着挨哥哥的训。 重光关上门,回头见她那样,沉默了一瞬,过来在她面前蹲下,仰头看她,问道:“外面的天地,好看吗?” 朝曦抬眸,并未在哥哥脸上看到责怪,忍不住问道:“哥哥不生我的气?” 重光摇头,温声道:“族长其实也没生你的气,方才那般着急,不过是担心你而已。” “那我会死吗?”朝曦又问。 “不会。” “为什么?族长刚才不是说我们离开黑山谷就会死吗?” “你不一样。” “我不一样,是因为我受到的伤害,会转移到你身上,对吗?”朝曦忽然道。 重光微愣。 朝曦探过身子,抓起他的右手,他白净修长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的第二个指节上,有着非常明显的一道擦伤,血痕新鲜。 “今天我去摘果子的时候,右手不小心蹭在了粗糙的树干上,就是这个位置。”朝曦看着他,问:“哥,从小到大我不容易受伤流血,痛感比族乌们弱,并不是因为我体质特殊,只是因为该我受的伤都伤在了你身上是不是?为什么会这样?” 重光知道她既起了疑心,要验证是很简单的事情,就没再隐瞒。 “因为你天赋异禀,是我们金乌一族的希望。全族的乌,包括我在内,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只求能保证你的安全。” 朝曦呆滞:“我……我天赋异禀?”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只杂毛小乌鸦,和同龄的小乌鸦们没有任何分别。族乌们也从未区别对待过她和别的小乌鸦们。 “对,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你离开黑山谷,并不会因为照射太阳而死。但是你还年幼,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还是太危险了,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你。” 朝曦愣了一会儿,问:“那受伤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们金乌一族特有的契。” “谁给我们结的这个契?我不想要这个契,不想你替我伤替我痛。”朝曦道。 “小曦,这是全族的决定。之所以选我和你结契,是因为全族之中我与你之间的适配度最高。适配度越高,越能更好地保护你。” “越能更好地替我伤替我痛是吗?我不想这样,我要去找族长。”朝曦从凳子上下来。 “小曦!”重光握住她的肩膀,仰头看她,眉如翠羽,眉间红痕夺目,“小花和她父亲的悲剧,你还想再经历几次?” 第6章 朝曦心中一揪,安静下来。 重光继续道:“其实,就算你今天不问,过两日我也是要告诉你的。因为族长已经决定,要将出去寻找扶桑神木的重任交给你。” “寻找扶桑神木?”朝曦瞪大眼睛,她从族乌们的口中听说过扶桑神木,那是他们金乌一族的圣木。但是他们都说,扶桑神木当年被后羿踩断后,就陷落了,不知所踪。 “对,寻找扶桑神木。扶桑神木原是我金乌一族的栖息之木,能解一切困厄,只要找到扶桑神木,哪怕只有一小段,也能让我们无惧诅咒,离开这黑山谷。只是,要去何处找,这世上究竟还有没有扶桑神木留存下来,都是个未知数……” “我愿意去找,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愿意去找。”朝曦激动起来。 一直以来,她沉闷,哀伤,哭不出来,不过是因为她清楚族群的处境,却又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改变这种处境。 那种清醒着无力的感觉,让人窒息。 寻找扶桑神木,也许只是族乌们被长久而残酷地压迫之后,于挣脱无望中生出的一个虚无的希望。但谁又能说,虚无的希望,就不值得去追逐呢? 至少她愿意去,哪怕要耗尽一生,付出生命,她也愿意去。 只要她出去寻找扶桑神木了,这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就会初具轮廓,有了实质,变成一个具体而真实的希望。 心中有希望,才有气力坚韧地活下去。 重光握着她的手,垂下长长的睫毛,不说话。 “哥,我愿意去,我该怎么做?”朝曦问。 “不着急,在放你出谷之前,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完成。这几日你就不要出门了,待你离开,族长会向族乌们宣布你夭折了,因为今日擅自离谷。如此,方能瞒过凤族。” 朝曦反应过来,原来今天族长发那么大的脾气,还有这层原因在里面。 只委屈了决云,他现在一定自责又担心。 天黑了,决云还在黑山谷附近的旷野上空盘旋。 正如朝曦所想,他此刻确实自责又担心,生怕因为今天他的莽撞之举,朝曦会遭遇不测。 六神无主了一会儿后,他脑中忽的闪过一道灵光。 既然怕朝曦会死,那他去给她找不死草不就行了吗? 都说不死草能起死回生,虽不知真假,但凤族既然让金雕一族把生长不死草的大騩山给看管起来,那不死草就算不能让人起死回生,也必然大有裨益。管他那么多,先去薅一把回来给朝曦备着! 打定了主意,决云掉头就朝大騩山的方向飞去。 一刻不停地飞了一夜,抵达大騩山时,天才濛濛亮。 决云停在大騩山附近的一片树林里,一边休息一边观察大騩山那边的情况。 大騩山顶有一株粗巨的雕棠树,两只金雕站在树梢上,居高临下,以它们的目力,方圆百里内的动静都能看在眼里。 决云知道,自己方才飞过来时必然已经被他们看到了,他这一身雪白的羽毛,在山林间毫无伪装功能,这也是族鸟们认为他的异化是退化的原因之一。 想要偷是不可能的了,去向金雕讨也不现实,金雕一族仗着受凤族器重,一向不把其它神鸟族放在眼里。 要得到不死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抢! 决云在树林中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些精力,就飞出树林,朝着远空飞去。 两只金雕注视着他。 他一边往高空飞一边转动脑袋俯视整个大騩山。 目前好像只有那两只金雕在山上。 在离雕棠树不远的山顶上长着一小片白色的植物。 传说不死草遍体白色绒毛,长白色的果子,那一小片白色植物,应该就是不死草。 金雕体型比游隼大,战斗力不弱,一对二,决云没有必胜的把握。 但他也没得选择,朝曦的族乌们都被困在黑山谷出不来,只有他能为朝曦做这件事。 这时候难免有些后悔跟家里赌气没有好好学术法,若是学了术法,这会儿胜算还能大些。 心里这般想着,他一个掉头,收起翅膀就朝那两只金雕俯冲过去。 这是他的捕猎动作,他飞行速度快,俯冲速度更快,快得像一道影。 两只金雕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从树梢上腾空而起,向上方飞去。 同是鸟类,他们知道俯冲是有惯性的,只要离开俯冲路径就会安全,却没想到决云与其中一只擦身而过时,陡然一个翻身,一双利刃般的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勾住那只金雕的脖子,扎了进去。 金雕脖子鲜血飞溅,哀鸣一声与决云一道在惯性的作用下撞入树冠,撞得枝叶折断羽毛乱飞。 事发突然,另一只金雕完全看懵了,直到脖颈受创的金雕尸体啪嗒一声掉在了树底下,而决云白羽染血地从树冠中飞出来,他才回过神来。 “你来自哪一族?竟敢到大騩山来夺草伤命!”金雕怒斥。 “天生地长的,你们看起来就是你们的了?臭不要脸!”决云回嘴。 “找死!”金雕一挥翅膀,一圈风刃向决云袭来。 决云躲避不及,肩颈处被削断数根翎毛,鲜血顺着羽毛滴下来。 他转身向高空飞去,金雕一边追一边释放风刃。 决云惊险万分地边躲边飞,拉开一段距离后,他忽的一个转身,不要命般向金雕俯冲过去。 金雕原以为他打不过要逃,没料到这种情况下他还敢故技重施,硬生生顶着风刃以同归于尽的气势直扑过来,双爪抓向他的翅膀。 金雕毫不示弱地一嘴啄过去,一雕一隼纠缠着自空中坠落,在草丛中扑打得鲜血飞溅羽毛乱飞。 决云心中记挂着朝曦,厮打间完全不顾性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最后啄死了金雕,自己也身受重伤。 他顾不上伤势,化作少年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薅不死草,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啸鸣声,他仰头一看,却是第三只金雕直朝他冲过来。 心中升起绝望,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况,绝打不过这第三只金雕,但,他也不愿等死。 刚准备化成原形迎战,又见远处迅疾地飞来一道蓝灰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飞到金雕上方,一爪子就给他抓了下来。 决云呆愣愣地看着那只蓝灰色的游隼飞下来按住受伤的金雕,三两下终结了他的性命,然后化作一位长发呈蓝灰色的英丽少女。 她掏了被她杀死的那只金雕的内丹,走到决云面前,二话不说将内丹往他嘴里一塞,道:“赶紧走。” 决云心中五味杂陈,愧疚地叫道:“姐……” “走啊!”少女有些粗鲁地踢了他一脚。 决云把头一低,薅了一大把不死草,用嘴衔着,化作白隼飞了出去。 他伤得太重,补了一颗金雕内丹,才在半夜勉强飞到黑山谷,摇摇晃晃地摸到朝曦与重光的小屋前,扣响门扉。 重光与朝曦都已经睡了,听到敲门声,重光飞出鸟巢,化作少年点亮蜡烛,警惕问道:“谁?” “是我。”门外传来决云虚弱的声音。 朝曦也从窝里飞了出来,化作女童,对重光道:“好像是决云。” 重光过去打开门,决云踉跄进来,重光忙扶住他。 朝曦看他雪白的羽衣都被鲜血给染红了,吓了一跳,惊慌地问:“决云,你怎么了?” 决云见她好好的,悬了一天一夜的心终于放下,将手中沾血的不死草朝她递了过去,道:“这是不死草,给你……”话音落,人也晕了过去,化作一只羽毛凌乱血迹斑斑的白隼。 “哥,怎么办?”朝曦看着手中染血的不死草,心头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重光将决云放在桌上,检查一番,道:“他伤得太重了,我去找族长,你看着他。” 他出去片刻,族长跟着他来到他们的小屋,检查了一下决云的伤势,给他上了点药,对两乌道:“劳累过度加失血过多而已,他体内有一颗金雕内丹,灵力充沛,死不了。” 朝曦松了口气。 族长看一眼被朝曦放在凳子上的不死草,吩咐重光:“你跟我来一下。” 重光跟着族长来到屋外。 族长说:“不死草是凤族进贡给神族炼丹用的,一向由金雕一族看顾。决云薅了这一大把回来,还杀了金雕,重伤至此,也不知首尾有无处理干净。” 重光道:“他是为了朝曦,若就此将他扔出去不管,也太过绝情。” 族长徘徊两步,停下来道:“青女应当这两日就会来领乌出去,不如借此事将行动提前,事成后,让决云陪同朝曦一同去往凡人界。” 重光斟酌片刻,点头:“也好,小曦从未出过远门,有决云陪同,多少是个护佑。族长,那不死草如何处置?” 族长道:“不死草虽不能让神鸟族起死回生,却能增强体质延年益寿。你让朝曦吃了吧。把决云进来的痕迹清理干净。” 重光颔首:“是。” 次日一早,决云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昨天吞下的那颗金雕内丹已经被自己消化得差不多,此刻他全身灵力充沛,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他扑腾着翅膀翻了个身,一抬头就看到了趴在桌沿睡觉的朝曦。 她圆圆的小脸枕在胳膊上,淡淡的弯眉下,浓密的睫毛安然地阖着,红嫩小嘴被压得微张。 朝曦没事,太好了! 决云化作少年趴在桌上,一手支着下颌目光温柔地盯着朝曦看了一会儿,难掩心中喜爱之情,放下手伸长了脖子想亲一下她的额头,还没碰到,耳边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咳!” 第7章 决云一惊,一骨碌从桌上翻身下来,站稳身子抬头一看,见重光端着食物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瞧着他,脸一下子红了。 朝曦也被这一声咳嗽惊醒,坐直身子揉着眼睛嗓音糯糯地唤道:“哥……” 刚清醒一些,她揉眼睛的动作猛的顿住,挪开手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惊慌道:“哥,决云不见了!” 决云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朝曦这才发现他就站在她身旁,羽衣上还凝着血迹,但看样子伤势已无大碍了。 “你怎么恢复得这么快?”她惊讶。 决云道:“都是皮肉之伤,只要灵力充足,自然很快就能恢复。” 重光走过来,将早餐放在桌上,抬眸问决云:“昨日你受伤颇重,杀完金雕之后,有抹除现场痕迹么?” 决云想起昨日帮自己善后的姐姐昏,心中一时沉重起来。 他摇了摇头,扭头看向朝曦,道:“既然小曦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这就离开,绝不会牵连你们。”说着就要往外走。 “决云……”朝曦站起来想挽留他。 重光在他经过自己身侧时伸手按住他的肩,道:“你不能出去,否则不仅你自己会死,还会连累你游隼一族。” “一隼做事一隼当,我自己闯的祸我自己担着,凭什么连累我游隼一族?”决云道。 “那你是要把小曦供出来?” “当然不会。” “凤族问你为什么要偷盗不死草,你怎么解释?” “我就说……就说是为了长长见识。” “你觉得他们会信吗?” 决云噎住。他知道,凤凰又不傻,这样的说辞是绝对无法说服他们的。 “游隼一族与我们金乌一族不同,你们是有战斗力的,没有真凭实据,凤族就算再怀疑,也不会贸然对游隼一族下手。你且在此躲两日,过两日,小曦要去凡人界,你与她一道去。”重光道。 决云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看着朝曦问道:“小曦要去凡人界,为何?” “我要去找扶桑神木,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朝曦原以为要独自出门,现在哥哥说可以让决云陪她去,她当然希望有决云陪着,毕竟她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自然愿意,可是……我担心这几天凤族或者金雕族会找到黑山谷来,若我在这里被搜出来,你们就脱不了干系了。”决云有些犹豫。 “此事我们自会应对,你们先吃早饭。决云,这几天你不要出门,也不要喝这里的水。”重光叮嘱完,转身要出去。 “哥,你的早饭呢?”朝曦叫住他。 “我在族长家吃过了。” 重光出去后,决云琢磨他的话:“不要出门我能理解,什么叫不要喝这里的水?这里的水怎么了?” 朝曦把浆果都分给他,道:“不知道啊,哥哥从来没叫我不要喝这里的水。既然你不能喝水,那这些浆果都给你吃。” “小曦,你真好。”决云温情脉脉地看着身边的小雌乌。 朝曦叹气,少年老成地看着他道:“以后你不要随意去冒险了,昨天看到你一身血,差点没把我吓死。哥哥说不死草并不能让我们神鸟族起死回生,你说若是你昨日因为这草死了,多冤?” 决云差点跳起来,不满道:“什么?不能让神鸟族起死回生?那它叫什么不死草啊?凤凰还让金雕看着这草,是不是有毛病?” 朝曦猜测:“可能,它能炼成不死丹?” 决云:“……”神鸟族不会炼丹,这不死草大约都是进贡给神族的。 蜡烛光辉渐弱,山谷中慢慢亮了起来。 乌们忙忙碌碌各行其事,在第一缕阳光从东边的裂缝中照进山谷时,不约而同地聚拢到广场前晒太阳。 青女就是这时候来的。 充入建筑队的七名乌早已挑选好,青女让随行侍者将七名乌领出去,自己却并未离开,站在广场上,一双凤目扫视群乌,道:“昨日上午,有一只白羽隼族突袭了大騩山,杀死三只金雕并盗走了不死草,此事,你们知情么?” 众乌聚在阳光下,不吭声。 族长道:“上使明鉴,我们不能出谷,上哪儿知道此事呢?” “你们是不能出谷,可是外头的鸟能进来。”青女冷冷一笑,突然拿出一根沾血的白羽,道:“这是我方才来时在东边的山谷裂缝中发现的,若不是那只白隼来过,难不成,是谷中出现了白鸦?” 族长扫了眼那根羽毛,面色不变,道:“委实不曾见什么白隼来过,上使若不信,黑山谷就这么大,上使尽可搜查。” 青女瞧他泰然自若,心中生疑,一抬眼,见乌群中一只体型神俊,羽毛尤其黑亮的漂亮乌鸦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见她回视,扭过头移开了目光。 她心中一动,不再追问族长。 阳光消失后,众乌散开,各忙各的,重光想回采石场,飞至半路,被青女拦下。 他化作少年,低眉顺目:“上使有何事吩咐?” 青女看着面前相貌俊丽又温顺的少年雄乌,起了点逗弄的心思,故意欺身靠近。 稚嫩的少年雄乌步步后退,直到后背靠到了山壁上,紧张地撇过脸去。 “我没什么事情要吩咐,倒是你,似乎有事想要告诉我。”青女伸手,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指掐住重光的下巴,强迫他转过脸来,道:“此处只有你我,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少年清澈澄净的眸子青涩地看着她,犹豫再三,鼓足了勇气道:“上使能否带我与妹妹去谷外生活?” 青女看着这张哪怕在凤凰一族中也难得一见的俊脸,微微笑道:“好啊,但是,你拿什么来交换?” “那只白隼的下落。”重光说着,紧张地四下张望一番,对青女道:“若上使同意我的条件,我愿告诉上使那只白隼的下落。” 青女道:“我答应你,说罢。” 重光道:“有乌在为他放风,若上使此刻靠近,他一定会被杀死灭口,上使是要活的吧?请上使晚上过来,我会争取晚上为他放风的机会,届时上使可以将他活着带走。” 金乌一族几乎没有额外压榨的价值,青女确实需要把那只胆大包天的白隼活着带走,这样才能去跟游隼一族谈判,让他们割让些利益出来安抚金雕一族。 “好,晚上等着我。”青女轻佻地拍了拍重光的脸颊,转身化作凤凰飞走。 重光的小屋外,朝曦刚洗完她和决云的盘子,一只小乌鸦就朝她飞了过来,嘴里叼着一只焗蘑菇。 朝曦张嘴,小乌鸦将焗蘑菇喂进她嘴里,落地变成了一个小男孩,是小花的弟弟小草。 这两天I朝曦都没有去照料蘑菇,但他天天会把属于她的焗蘑菇叼过来给她吃。 “小曦姐姐,你今天身体好一些了吗?大家都很担心你。”他担忧地望着朝曦。 朝曦知道自己如果出事他肯定会很难过,毕竟他刚失去亲爹和姐姐,但她要死遁出去寻找扶桑神木,只能欺骗他。 她摇了摇头,“我还有些不舒服。” 小草眼里瞬间溢满泪花,强忍着道:“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干完活再来看你。” “好。” 小草化作乌鸦飞走了,朝曦端了一盆水,心情低落地回到屋里,将门拴上。 “决云,我帮你把羽毛上的血擦一下。”她说。 决云虽然没有出门,但她方才在屋外和那只小乌鸦的对话他全都听到了。知道她不开心,他化作原型往水盆中一跳,一边用翅膀撩水一边道:“擦多麻烦,这样直接洗不好吗?” 朝曦被她撩了一身水,一边伸手按他一边抗议道:“哎呀,你怎么这样?别闹了,伤得不够重是不是?” “对呀,我伤好了,诶,诶~”决云贱兮兮地在水盆中扑腾,闹了好一会儿,朝曦要生气了,他才停下来,安慰她道:“你别难过了,离别只是一时的,你不是说了吗,等找到了扶桑神木,你的族乌们就能离开黑山谷,到外面的世界里自由自在地生活了。一时的离别换永久的幸福,不值得吗?” 朝曦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水珠,问决云:“你觉得我们能找到扶桑神木吗?” “只要这世间有,我们就一定找得到!” 他的乐观感染了朝曦,朝曦心情好转,信心十足地点了点头:“嗯!” 及夜,重光带了食物回来,吃过晚饭后,他叮嘱决云和朝曦:“你们先睡,我出去一下。” “哥,你去哪里?”朝曦有些心慌,除了去族长家送羽毛,哥哥几乎从来不会在晚上丢下她出门。 “去族长家议事,待会儿把蜡烛灭了,不必等我。”重光揉了揉她的脑袋,出了门,回身将门掩上。 朝曦不放心地跑到窗口向外张望,身后却传来决云的声音:“这巢谁筑的?这么小!” 朝曦扭头一看,发现决云正架在她和哥哥的鸟巢上,没错,就是架,胸和尾羽搁在巢沿上,身体把整只巢都遮住了。 “哎呀,你太大了,不能睡巢里,会压坏的。”朝曦跑过去把大鸟抱起来从巢上挪开。 “那我睡哪儿?” “睡桌上。” “你也陪我睡桌上?” “不,我和哥哥睡巢里。” “你多大了还跟哥哥一起睡?” “要你管!” …… 乌们夜视能力不好,一天劳作下来也很累,所以没什么事大多吃过晚饭就睡了。 黑山谷中灯火寥落。 重光身形颀长地站在东边山谷裂缝下的水潭边,闭着双眼静静地等着。不多时,夜风中传来羽翼轻扇的声音。 那只凤凰来了。 第8章 青女轻飘飘地落在水潭边。 重光上前行礼:“上使。” 青女扫了眼谷内,未见异常,只他一乌在此,便问:“不是说晚上你给那隼望风么?擅离职守,不会引起怀疑?” 重光道:“隼重伤昏迷,与我一同放风的乌被我打昏了,只要上使离开时将我与妹妹一同带走,便不会有事。” “你倒是豁得出去。”青女向他抬起手,声音魅惑,道:“过来。” 重光不动,有些局促道:“上使,来、来日方长,不如先办正事。” 青女看着他羞涩的模样,甚觉有趣,道:“你说得没错,来日方长,带路吧。” “上使这边请。”重光带着他穿过群乌聚居地,向山谷深处的矿场走去。 青女夤夜孤身深入黑山谷,心中并无半分忌惮。 金乌一族被囚禁黑山谷数万年,各种因素影响下,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战斗力,合族之力或许能杀了她,但除非他们都不想活了,才会干这种蠢事。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矿场附近的一个矿洞口,重光回身,道:“上使,白隼就在里面。” 矿洞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青女上前,一挥袖子,一团火球飞进矿洞,照亮洞壁。 矿洞幽深,青女信步进入,跟着火球前行,未几,发现矿洞到了底,并无曲径通幽处,洞中也不见受伤白隼。 她狐疑转身,赫见跟在她后头的少年眉间红痕正迸出金芒,狭长眼底焰色盈天,端的是凌厉无比。 脑中闪过以前在古籍上看过的记载,她下意识地喃喃一句:“伴生血契……”翎毛一下炸开,化作凤凰就想往洞外冲。 重光动作比她更快,电光火石间,一只浑身火焰飞腾的乌鸦与凤凰迎面相撞,凤凰连一声唳鸣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金乌之火烧成一缕青烟。 重光落地,一手接住熠熠发光的凤凰内丹,一手撑在洞壁上,面色苍白地缓了一会儿,转身走出矿洞。 蒙昧夜色下,矿洞外不知何时站了黑压压的一群乌,见他出来,无声息地围了上来。 重光道:“一切顺利。” 族长道:“夜长梦多,让朝曦今晚就走。” 重光点头。 围上来的几十只乌同时施法,将自身仅存的一点灵力都注入那颗凤凰内丹中,原本就光华灿烂的凤凰内丹变得愈发光耀夺目起来。 重光携丹回到小屋,看到决云抱着化作乌鸦的朝曦急匆匆地正要出门。 见了他,决云道:“你可回来了,快看看小曦,不知怎么回事,刚才她正跟我说着话呢,突然一声不吭就昏了过去。” 重光知道,她昏倒是因为他借取了她的力量,以他们俩目前的修为,杀死一只成年凤凰还是太勉强了。 他从决云手中接过朝曦,捏开她的鸟喙,将那颗凤凰内丹给她度进去。 决云看着他拿出来的那颗丹,瞠圆了双目,失声道:“这是……” “你若是怕,可以离开。”重光沉静道。 决云一噎,不想被未来大舅哥看低了去,叉腰道:“怕?我决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呢!” 服下凤凰内丹之后,在磅礴灵力的温养下,朝曦渐渐苏醒过来。 “哥……” 重光神情柔和下来,问道:“现在感觉如何?难受吗?” 朝曦摇摇头,道:“刚才不知怎么回事,好像周身力气突然被抽走一样,现在好些了。” 重光用手指抚了抚她头上光滑的羽毛,道:“小曦,你今晚就与决云离开。一路向北,翻过天屏山,是妖界,到了妖界不要停留,尽快启程,去凡人界。” “今晚就走?”朝曦抬起头来,化作人形,坐在重光怀中,伸手拉住他的袖子,问:“哥,你能跟我一起出去吗?” 自哥哥上回跟她说了要她出去寻找扶桑神木的事,她就一直在做心理准备。她原以为,为了哥哥,为了族乌们,她怎样都可以。可真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有多心慌,有多舍不得离开哥哥。 重光摇头,握住她的手道:“我不能出去。你别怕,去了凡人界,不着急找扶桑神木,先度过你的三百岁生辰,待你进入少年期,提升了自保之力,再去寻找扶桑神木。” “三百岁生辰?那还有八个月啊。”朝曦道。 “不是八个月,是六个月零三天。”重光道。 朝曦呆住。 决云疑惑地抓抓脑袋,掰着手指算了一会儿,道:“不对吧,我记得小曦的生辰的确还有八个月啊。” “那不是小曦真正的生辰。”重光抬头看向决云,“六个月零三天,是小曦真正的三百岁生辰,我希望那时候你们能找到一处远避神人妖魔之地,度过蜕变期。” “为什么?”决云问。 “如若不然,小曦会有危险。”重光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姑娘。 决云更迷惑了:“怎么度个蜕变期还会有危险?什么样的危险?” 重光没有回答他,只叮嘱朝曦:“答应哥哥,一定要躲起来度过蜕变期。” 朝曦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重光将她放在地上,握着她的肩膀道:“记住哥哥以前跟你说过的话。扶桑神木,能找到最好,若是找不到,你就别回来,自己在外面好好地活下去。” 看着哥哥郑重的模样,朝曦有点想哭,道:“哥,我一定会找到扶桑神木的,你等我。” 重光点头,伸手揉了下她的发顶,抬头看向决云。 决云不等他说话便信誓旦旦保证道:“哥你放心,如果小曦受到伤害,那必然是我决云已经死了。” 重光:“……”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将以前决云带来的那件红斗篷给朝曦穿上,牵着她的手道:“走吧。” 朝曦跟着哥哥走出住了快三百年的小屋,心头一时伤感,一时又有些茫然。 重光带着她往山谷东边裂缝处走。 途径广场时,藉着从东西裂缝处洒进来的稀薄月光,朝曦看到广场上站着许多大乌,走近了才依稀看出是族长他们。 “族长?” 无星无月的夜色中,族长鲜见地向朝曦露出了笑容,温声叮嘱道:“小曦,出去之后,要保护好自己。” “哦。” 族长夫人递来一包焗蘑菇,道:“带着路上吃。听说凡人界有很多好吃的,待你去过了,说不定就不喜欢吃婶婶做的焗蘑菇了。” 朝曦接过蘑菇,扬起笑脸道:“等我回来,族乌们就能出去生活了,大家都不用再吃焗蘑菇,我们吃鱼吃肉吃果子。” 族长夫人声音带了哽咽,点头道:“好。” “小曦,路上注意安全。” “保重!” “决云,小曦就拜托你了。” …… 朝曦带着众乌的叮咛和祝福,一路走到东边的水潭边,回头看看哥哥和族长他们,再看看熟悉的黑山谷,心中万千不舍。 想到自己此番出去是为了给大家寻找更为光明的未来,她努力克制住心中翻腾不休的伤感,道:“你们等我,我一定会带着扶桑神木回来的。” 众乌答应。 朝曦在众乌的目送下走了几步,一个控制不住,回身疾跑几步,一把抱住重光,哽咽:“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她害怕,害怕在她离开之后,不知哪日,哥哥也会像小花一样,突然的就被那些凤凰杀死了。 重光也不舍,俯身拥住她道:“小曦,你记住,一切以保住你自己的周全为先,其它的,都是次要的。” “那去了外面还要拔毛吗?”朝曦问。 “不拔了,但是也不要让人轻易看到你的羽毛,要学会遮掩。” “哦。” 朝曦松开重光,恋恋不舍地看了眼众乌,回身往早已化作白隼的决云背上一趴。 决云振翅,带着朝曦飞到瀑布上方,在众乌头顶盘旋一圈,从裂缝里飞了出去。 朝曦的眼泪还凝在眼眶中,一抬头,就看到了长空如碧星河倒悬。 银亮的圆月静静地停伫在天边,倾洒下漫天如水的月光。 白天看到的山川色彩在星光下黯淡了,只留下或雄伟或秀丽的轮廓静谧而恒久地矗立着。 夜风寒凉,猎猎地吹着她斗篷的帽子。 朝曦眨了下眼睛,泪花均匀地分布到每根睫毛根部,视线就清晰了。 “决云,现在是什么季节啊?”她问。 “秋天,是食物最多的季节。”决云回答。 秋天,食物最多。 他们金乌一族是没这个概念的,因为不管是哪个季节,凤凰一族送来的食物,永远都不够吃。 秋天的夜风吹得她有点冷,但她心中却渐渐燃起了一团火。 她一定要找到扶桑神木,一定要把族乌们带出黑山谷。 终有一天,她的族乌们也会像决云一样,在这个季节自然而然地说:“现在是秋天,食物最多的季节。” 决云飞了半夜,估摸着离黑山谷已经很远了,朝曦说:“决云你累不累?要不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下,天亮了再出发吧?” 决云道:“我正想跟你说,我招惹了金雕族,白天赶路的话只怕目标太大容易被它们发现,安全起见,在离开神界之前,我们都晚上赶路,白天休息好不好?” “好,那我自己飞一会儿。”朝曦说着,就准备脱下斗篷化原形。 “不用,你才多重,我背着你飞一百年都不会累!”决云说着,双翅一震,飞得更高更快了。 直到天空变成了鸭壳青,东方开始隐隐泛白,决云才降低高度,飞入一片枝叶茂密的树林。 两鸟化作人形并排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杈上,朝曦打开族长夫人给的纸包,和决云一同分享焗蘑菇。 决云尝了一个,只有一点咸味,不算难吃,但也不算好吃。 神界的秋天,确实遍地食物,他去附近摘了点野果回来,自己将不好吃的焗蘑菇吃了大半,让朝曦吃甘甜的果子。 待吃完早饭,太阳也出来了,极目远眺,远山如画,秋草金黄,景色明媚。 朝曦瞧着飞鸟划过天空,对决云道:“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都没能好好和家人道别。” 若换做以前,决云可能会说:“道什么别?反正他们也不待见我。” 但是经历了大騩山之战,他是无论如何说不出这种话了。 “没关系,反正我们找到扶桑神木之后还是要回来的,到时候把你的族乌们救出黑山谷,你也长大了,我正好回去向爹娘禀明我们的婚事。”决云欢快地说道,“别多想了,休息吧,晚上还要赶路。” “嗯。”朝曦脱下斗篷挂在树枝上,自己化作一只小乌鸦。 过了一会儿,“决云,我睡不着。”她道。 “为何?想家吗?” “不是,这里有点太亮了。” “那我们换个地方。” 两鸟本来停在靠近林子边缘的树上,听朝曦说嫌亮,决云就带着她飞到林子深处,这里枝叶交错遮天蔽日,像晚上一样黑。 “这里可以吗?”决云问。 朝曦点点小脑袋。 片刻之后,决云已经昏昏欲睡,却发现朝曦还在树枝上挪来挪去。 “还睡不着吗?”他睁开眼。 “嗯。” “为何?” “在家的时候都睡在哥哥翅膀下面,养成习惯了。” 决云说:“这有何难?我也有翅膀啊,来,睡我翅膀下面。”他卸开一只翅膀。 朝曦钻进去,扭动小脑袋上下左右看看一圈,道:“决云,你的翅膀好大啊。”她一只小乌鸦钻在里面空荡荡的。 “以后还会更大的。”决云得意地说,毕竟他现在还是少年体,等成年之后,体型还会再大一圈。 大归大,好歹有了在翅膀下的安全感,朝曦安静下来,听着林子里的悠悠鸟鸣,慢慢沉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朝曦忽的失去重心,从树枝上掉了下来,忙扇两下翅膀重新飞了回去,茫然四顾。 决云被她这番动静惊醒,紧张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朝曦醒过神来,回想一下刚才自己失去重心时的感觉,再看看他的翅膀,道:“你刚才把翅膀收回去了。” 决云:“……” 好在此刻不是人形,看不出脸红。 他重新卸开翅膀,道:“刚才是我睡迷糊了,抱歉。你进来吧,这次我保证不收回来。” 朝曦犹豫了一会儿,再次钻入他翅膀下面。 决云努力睁大眼睛,想着只要他不睡着,就不会把翅膀收回来了。 两刻之后,朝曦还没睡着,决云翅膀猛的一收,朝曦又被带了个趔趄,掉下树枝。 决云再次惊醒,看看刚飞回树枝的朝曦,再看看自己的翅膀,一时无言。 朝曦安慰他:“没事的,你昨晚飞了一晚上,很累了,快睡吧。” 决云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哥哥能一晚上都张着翅膀,从来没收回去过?” “嗯。” “你哥哥那只翅膀是不是坏的?” “……” 第9章 两鸟昼伏夜出,转眼七八天过去了,还没看到天屏山。 这日中午,朝曦独自坐在树杈上啃果子,决云捕猎去了。 黑山谷生活条件艰苦,朝曦不挑食,只要能吃饱就行了,但决云不行,几天不吃肉,他感觉浑身没劲,想着已经飞了好几天,已经远离了金雕的活动范围,就冒险出去捕猎。 没多久,朝曦耳边忽传来一声清亮尖利的唳鸣声,是决云在向她示警,叫她不要出去。 朝曦呆了呆,脱下斗篷化作小乌鸦飞出树林,一抬头就见决云从远空飞过,身后跟着四只金雕! 她急了,拚命扇动羽毛稀疏的翅膀朝那边追了过去。 游隼体型比乌鸦大,金雕体型比游隼更大,翼展更长,论速度朝曦这只小乌鸦是无论如何也撵不上的。可是决云在逃命途中偶一回头,看到了朝曦,担忧地鸣叫一声,回身就要与后头穷追不舍的金雕拚命。 朝曦急得“呀呀”大叫。 决云短暂地迟疑了一下,方向一转,向她这边飞来。 金雕们不明所以。他们本不确定眼前这只白隼是不是他们要找的大騩山元凶,但决云一见他们就跑,显然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他们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决云飞到近处用脊背接住朝曦。 这么一耽搁,金雕们就追了上来,近到朝曦甚至可以看到离得最近的那只金雕眼中的杀气。 她在决云背上化作人形,手一抬,指间凝聚出四枚小小的火灵珠,扬手就将火灵珠向金雕们掷去。 金雕们轻而易举地躲开,眼中露出嘲弄的神色。 可还没等他们得意完,四枚火灵珠同时爆炸,瞬间化作一片火海,四只金雕或多或少都被火焰燎毛,纷纷坠落下去。 决云带着朝曦远远飞走,半路又隐入一片树林躲避。 朝曦方才表面上临危不乱,其实内心慌张得很,毕竟第一次直面这种事情,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缓过来。 她扭头看了看身边一声不吭的少年,关切问道:“决云,你没事吧?” 决云抬脸向她看来,眼角都耷拉下去了,问:“小曦,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没有啊,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刚才被金雕追击,我毫无办法只能逃跑,还要靠你把他们打退。” “那又怎样?我们是伙伴啊,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吗?”朝曦道,“再说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得罪金雕。” 决云心中好受了些,问朝曦:“你刚才那是什么术法?” “我自创的,厉害吧?”朝曦得意地又捏出几颗火灵珠。 决云刚才在逃命,没看清,如今见她玩似的随随便便就捏出一把火灵珠,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问:“这是怎么做到的?” “你……”朝曦刚想问“你没学过灵力外放吗?”随即想起决云因为毛色问题似乎和他的家鸟们关系都不怎么样,没学过也不稀奇。 她收起火灵珠,伸出一根嫩嫩胖胖的手指,指尖冒出一簇小火苗,道:“这叫灵力外放。”倏忽火苗变成一颗圆圆的火灵珠,“这叫灵力具象,哥哥教我的,很简单的,我教你。” 决云悟性不错,学了一会儿就会灵力外放了。他不似朝曦火属性,他的灵力有实无形,一开始还以为没成功,后来发现能击落一片树叶,才知道已经外放成功了。 “学会灵力外放之后,你寻找适合自己的方式多加运用就好啦。”朝曦道。 决云想了想,他们游隼一族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们的速度,如果能把灵力外放加成到速度上,使速度达到极致,那么即便是很小的武力,也能造成很大的伤害。 以后就往这个方向努力! 确定了奋斗的方向,他情绪放松下来,对朝曦道:“我觉得我们可能已经靠近天屏山了。” “为什么?”朝曦问。 “这里远离金雕的活动范围,今天出去捕猎的时候我在附近逛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值得金雕驻守的东西。那四只金雕之所以出现在这儿,很可能是因为猜到我得罪了金雕族会逃出神界,所以特意在天屏山附近堵我的。” 朝曦觉得有道理,问决云:“那你今天出去吃到肉了吗?” 决云颓丧:“没有,刚猎了一只鹿,那些金雕就来了。” “我们出去捕猎吧,如果还有别的金雕,就把他们引出来再烧一下,免得我们翻越天屏山时他们来捣乱。如果只有那四只金雕,今天他们被我的火燎了,应该回去养伤去了,我们吃饱了,天一黑就上路。”朝曦提议。 决云兴奋:“好!” 他驮着朝曦飞出树林,在天空盘旋了七八圈,没见金雕过来,明白在这儿堵他的大约就那四只金雕。 若不是有朝曦在,那四只金雕对付他也绰绰有余了。 他捕了只黄麂,朝曦化作小乌鸦啄啄啄,啄了半天连根肉丝都没啄下来。 决云用喙撕下脖颈处的嫩肉喂她。 两鸟吃饱了,回去原来藏身的林子取了朝曦丢下的红斗篷。此时天还亮着,但既然附近没有金雕,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决云驮着朝曦上了路。 一直飞到月上中天,朝曦开始昏昏欲睡,决云突然出声:“小曦,你看前面是什么?” 朝曦猛的惊醒,抬头一看,如水的月光下,目之所及是一方峭壁,高耸入云,宽不知几何,反正一眼看不到边际。 “天屏山……”朝曦喃喃。 她从未见过天屏山,但任何人只要听说过天屏山这三个字,再看到这巨大的像屏障一样彻底阻绝前路的峭壁,都会自然而然地想起这三个字。 “肯定是,我们终于到天屏山了。”决云高兴道。 朝曦也很开心,在神界总是提心吊胆的,担心决云被金雕族发现,担心自己被凤族发现,只要翻过天屏山到了妖界,她和决云就是两只泯然于众的鸟,不会再有敌对势力注意他们了。 “决云,你累不累?天屏山这么高,要不我们休息一下再翻?”她道。 “夜长梦多,趁着现在肚子还不太饿,一鼓作气翻过去再休息吧。”决云道。 “那我自己下来飞。” “不用,一般这种峭壁上都有大风,你体型太小,一阵风就吹跑了。我驮你过去,放心,没问题的。”决云信心满满道。 “哦。” “你抱紧我,要往上飞了。” 朝曦抱紧白隼的脖颈。 决云已经提前拔高了飞行高度,可是天屏山实在是太高了,飞到峭壁前往上看,还是不见尽头。 罡风猎猎,正如决云所说,峭壁前风特别大,如果朝曦化作乌鸦原形,应该飞不到这个高度,这么大的风她根本不可能维持平衡。 决云飞得也很吃力,几乎是垂直往上飞,风那么大,要稳住重心很难。 而且越往上风越大,到最后,连扇动翅膀都难,决云开始被吹得东摇西晃,迫不得已用双爪抓住峭壁上的山石,收起双翼。 碎石被他的双爪抓得扑簌簌地往下落,朝曦很着急,大声道:“决云,要不我化作原形你叼着我吧,这样太重了。” “不用,我只叼过猎物,不知道用怎样的力道才能叼住你不被风吹走又不伤害到你,那样太危险了。没事,飞不了我可以一步一步走上去,慢一点罢了。” 朝曦想自己踩着岩壁帮他分担一些重量,看来看去,腿短够不着,只得作罢。 决云是一只鸟,用双足攀登峭壁本就不是强项,更何况还背负着她?再加上强风作怪,他每一步都挪动得万分艰难。有时候岩石不够坚硬,他一爪上去,抓烂了,就会失去平衡,幸亏他反应快,及时扇翅稳住身形,继续往上攀爬。 朝曦除了紧紧抱住他,不让自己掉下去外,什么都做不了。 她讨厌这种面临困境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长时间的攀登与险象环生地维持平衡,使决云体温越来越高,不得不张开嘴大口呼吸散热。 朝曦不能跟他说话,怕影响他散热,这段登山之旅在沉默中显得愈发漫长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朝曦一直靠双臂维持自己的重量,胳膊也酸得没有知觉了,光凭本能坚持着。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时,一缕阳光忽然照在她和决云身上。 天亮了。 仰头看看,距顶峰就只剩下一两丈的距离,她打起精神道:“决云,我们快到了!” 决云突然一个下滑,险之又险地稳住身体后,气喘吁吁答道:“是啊,快到了。金雕真笨,他们要是这时候来突袭,咱俩都无还手之力。” “喂,你现在说这个合适吗?”朝曦紧张地四顾一番,嗔怪道。 决云呵呵地笑起来。 两刻之后,他终于艰难地带着朝曦挪到了峰顶。 朝曦松了胳膊,从他身上滚下来躺倒在地。 决云累得连变幻人形的力气都没有了,维持着隼型躺在她身边大喘气。 朝曦休息一会儿,感觉有些昏昏欲睡,便坐起身,想叫上决云出了神界再好好休息,一侧头看到他的爪子,惊呼:“决云,你的爪子!”原先那铁钩一样的爪子竟被山石磨去了好长一截,光秃秃的。 决云都快睡着了,被她的惊呼声惊醒,低头看了看自己爪子,安慰朝曦:“没关系,以后会长好的。” 这天屏山说是山,但顶端的截面也就几丈宽,真的就像一扇屏风一样,挡在神界与妖界之间,或许还挡了别的,两只鸟见识少,了解得不是很清楚。 “来,我背你。”决云翻身站好。 “我自己飞吧,你已经很累了。”朝曦说。 “没事,下山不累。另一边就是妖界了,情况不明,各飞各的万一不小飞散了就糟糕了。” 朝曦觉得有理,伏上决云的背,双臂搂住他的脖颈道:“决云,谢谢你,如果不是你跟我一起出来,我连这天屏山都翻不过去。” “跟我客气什么?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正好在,这不是很好吗?”决云语气轻快地说,一抬头,他又疑惑了,“前面怎么雾濛濛的?” 朝曦抬头朝前面看去,果然一片白雾茫茫,什么都看不清。 “难道要穿过这片雾气才能到妖界?” “这雾气里面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决云沿着天屏山的边缘飞,发现山的另一边都是这种白色雾气,避无可避。 “要不……飞进去看看?”朝曦搂紧他的脖子。 “好。” 决云一头扎进白雾中,不料雾气的另一头居然是个呈漩涡状的阵法,两鸟猝不及防,被阵法中的巨力甩开,瞬间便不见了对方的踪影。 第10章 好冷! 朝曦迷迷糊糊地蜷起身体,用双臂抱住自己。 “她好像很冷,盖上盖上。” “拿什么盖?” “拿你的松针啊。你看我干什么?我都这么秃了,你忍心把我薅光?” “……好吧。” “这就对了,要秃大家一起秃。” “大部分都掉下去了,呜呜,我的松针!” 耳边传来低低的絮语,声音很奇怪,像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有什么东西落了她一身,细细的,凉凉的。 朝曦睁开眼睛。 “她醒了她醒了!” 耳边的声音激动起来。 她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几根树枝拼接成的“床”上,悬在空中,身上盖了一层青黄色的松针,周围并没有鸟或人。 “是谁在说话?”她问。 “你好。”她面前身后突然伸来三根树枝,两根光秃秃的,一根上面挂着零星几根松针,像人打招呼似的朝她晃了晃。 朝曦僵住了身体:“……”从未见过会说话的树。 想起这或许就是妖界,她试探问道:“你们……是树妖?” “是呀是呀。”那根深棕色光秃秃的树枝十分热情地挥舞着,自我介绍:“我叫小檀,它叫小思,你身后那位叫小松。” “你们好,我叫朝曦。”朝曦看了看面前那两根颜色不一的树枝,又往下看了看,疑惑:“你和小思,不是一棵树吗?” “不是啦,只是我长在它身上而已。”小檀欢快道,又问:“你是从神界来的吗?” 朝曦猛的想起,她和决云在穿越浓雾时被突然出现的阵法给甩开了,她当时在阵法中转了几圈之后就晕了过去,也不知决云怎样了。 “你们有看到一只大白隼吗?和我一起的。”她着急问道。 三树齐齐摇摆树枝:“没有看见呢,只有你一个人从上面掉下来。” “抱歉,我得先去找一下我的朋友。”朝曦快速地脱下斗篷挂在树枝上,化作一只小乌鸦腾空飞起。 下面传来树妖们的惊叹声:“她居然是一只鸟诶!” “还是一只可爱的小鸟!” …… 朝曦飞到空中,发现这是一个山谷,她刚飞出的那一小片树林处于山谷的最北端,往南是渐渐葱茏的植被,往北却是一片冰天雪地。 方才在树林中她见地上有皑皑白雪,还以为气候如此,此时再看,却不似她所想。 北部那皑皑白雪中,有无数尖利硕长的冰刺,像长矛一般斜指天空,更有许多折断的残枝断桩,凄惨地散落在雪地里。 万一决云被甩下来时正好落在那雪地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到此,朝曦急忙扇动翅膀朝那酷寒无比的北部飞去。 决云的羽毛是白色的,雪也是白色的,为了不看漏,她不敢飞高,低低地盘旋。越飞越觉得这冰雪不同寻常,以往冬天也有雪会从东西裂缝中吹进黑山谷,可也没有这么冷啊!这里的冰雪尚未沾身,便已冷得侵肌裂骨。 朝曦勉强转了一圈,感觉自己都快冻僵了,忙又飞回方才来时的那片树林,落在小松枝上,化作人形,穿上斗篷,在穿斗篷的时候发现斗篷的背部被撕了个大口子。 见朝曦查看斗篷的破口,小檀有些不自然地道:“小松,你挂破了朝曦的衣服,应该帮她补一补。” 小松分辩:“怎么是我挂破的呢?她掉下来时分明是你……” “哎呀,不要舍不得你那几根松针啦,反正早晚都是要掉光的。”小檀打断它道。 小松说不过它,只得施法用松针将朝曦斗篷的破口处补好,一根根青黄色的松针在大红色的斗篷上排成一排,打着小小的结,还挺好看。 “谢谢你,小松。”朝曦向它道谢。 小松松枝乱摆,又掉了好多松针,羞赧又心疼地说:“不过是举针之劳而已,不用谢。你找到你的朋友了吗?” 朝曦摇头:“只要他没掉在北边的雪地里就好。” 她想起自己在神界看到的树,再看看身边这几棵树的模样,状态可委实算不得好,便问道:“这里究竟发生何事了?我看别处的树木枝叶尚且茂盛,你们怎么就这般光秃了?” 不问还好,一问,几棵树居然都哭哭啼啼起来,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松脂味和檀香味。 “你看到雪地里那些树桩和树干了吧?” “看到了。” “那都是我们的同族,我们一起在这里修炼了几百年,一场暴风雪,死了一大半呜呜呜呜……” 虽然朝曦不是树妖,但树妖们的悲伤她感同身受,毕竟,就在前不久,她也死了八位同族。 她沉默着,等树妖们渐渐安静下来,才问道:“那不是普通的暴风雪吧,我看到雪地里有很多冰刺。” “确实不是普通的暴风雪,来自北方的鸟儿告诉我们,是神族四皇子大战章尾山山主,带着神力的暴风雪从几百里外一直席卷到我们这里,声势浩大威力不减,我们想跑,可受根系束缚,跑也跑不快,所以才折损了这么多同族。侥幸活下来的,也被那极寒之力所伤,掉光了叶子,苟延残喘而已。”小檀说。 “可是这里依然很冷,你们既然能移动,为什么不远离这里,去温暖一点的地方呢?”朝曦问。 “你刚才在空中应该已经看到了,这里是山谷,山谷北面是峭壁,我们虽能移动,但根系不能离开泥土,所以不能从山谷北面离开,而正前方,是箭毒木的地盘,它们不让我们借路。” “为什么?” “它们与一只水妖结交,暴风雪来临时,我们死去同族的木心之元,大部分都被那只水妖卷走,去送给它们了。它们尝到了甜头,自然不肯放我们离开,想着只要耗死我们,就可以得到更多的木心之元去增加它们的修为。” 朝曦不解:“可是这里不是只有你们三只树妖了吗?这也值得它们这般算计?” 小檀:“……” 小松说:“与你说话的只有我们两个,同族们都在旁边偷听呢。” 朝曦探头一看,林子里的每棵树都伸出一根树枝朝她挥了挥,算是打招呼,然后倏地收回去,仿佛偷听被抓包一般。 朝曦险些没笑出来,觉得这些树妖着实可爱。 她想了想,对小松与小檀道:“你们救了我,这恩情我必须偿还。我能力有限,不如,就以带你们离开这儿作为交换吧。” “千万不要!”小松小檀异口同声地阻止道。 “你若无碍了,就从山谷背面离开吧。虽然你是神鸟,可那箭毒木有剧毒,哪怕你飞在空中,它们也能用毒刺将你击落。那些箭毒木短者数百年的道行,长者怕是有上千年,再加上前阵子吞噬了我们同族的木心之元,修为已是不可估量。你还是幼鸟,不是对手。”小檀道。 小松在一旁连连点着树梢,又抖落不少松针。 “我们救你是希望你活着,若是最后你因我们而死,那我们不是白救你了吗?你走吧,去找你的朋友。”小檀说。 朝曦说:“就算不是为了你们,我恐怕也是要到箭毒木的地盘去瞧一瞧的,我落在了山谷中,我的朋友既然没有落在北边的雪原上,就很有可能也落在这山谷中,我要去问一问箭毒木它们有没有见过我的朋友。” “可是……它们仗着自己有剧毒,一向霸道……” “没关系,我只是去问一下。”朝曦从树上一下跳到雪地里,雪白的小脚丫瞬间冻得通红。 她穿过稀疏的树林,往植被茂密处走去。 身后簌簌有声,她回头一看,竟是小松小檀它们跟着她。地表之下有东西像蛇一样游动,可能就是它们的根须。 它们挪动得并不似她想像得那么慢,但这速度要躲避暴风雪……嗯……好在扫到这里的已经是神力余威,如若不然,恐怕它们已经整族覆灭了。 走不多时,是一条清澈的小溪。 朝曦趟过小溪,发现小松小檀它们没再跟过来,而是在溪边冲她伸着枝条,就好像要挽留她一样,想必这条小溪就是它们和箭毒木地盘的分界线。 再往前走,地上的花草越来越少,目之所及,全是一株株参天大树,与之相比,朝曦这个穿着红斗篷的小女娃显得十分渺小。 朝曦并没有擅自入林,站在林外仰头看着面前的这些巨树道:“请问,你们见过一只大白隼吗?” 话音刚落,林中忽的射出几十枚木刺来,箭毒木们一边偷袭一边还互相争抢:“是我先看见的,这小妖归我了!” “别废话,她死在谁的木刺下就归谁!” 朝曦没想到它们竟然一言不发就动手,猝不及防眼看就要伤在木刺之下,后头忽然甩来一根藤蔓,缠住她的腰就把她凌空拖了回去。 小松小檀它们七枝八条地接住朝曦,惊魂未定,问:“小曦,你怎么样?有没有被木刺所伤?” 朝曦摇摇头,坐直身子,发现那些箭毒木已经追到了小溪边,目光顿时冷了下来。 第11章 小松小檀是朝曦离开神界来到妖界后遇到的第一拨妖,她还以为妖们就算不会全都像小松小檀它们一样善良可爱,但至少,也不会像凤族金雕族一样残暴不仁。 想不到这么快就让她看清了现实,残暴不仁的种族,不论妖神,哪儿都存在。 “你们不要多管闲事,把那小妖交出来!”箭毒木们隔着小溪伸长了绿叶繁茂的树枝向小松它们讨要朝曦。 小松小檀它们用枝条挡住朝曦,慢慢往后退去,说:“她是我们的客人,不能交给你们。” “小松,你快放我下去,不然它们一会儿向你们放毒刺怎么办?”朝曦道。 “放心,它们不会向我们放毒刺,因为我们一旦中了它们的毒,我们的木心之元就会消散,它们舍不得。”小松一边戒备着那边一边托着朝曦慢慢退到同族的后面。 箭毒木们一瞧,大喊::“钩藤,快把那小妖夺过来!” 箭毒木林中倏地伸出十几根粗壮的叶下有倒钩的木质藤蔓,缠住挡在小松前面的那些树妖,绞紧,拉扯,弄得枝折叶落,树妖们哀嚎不断,却仍不肯让开。 朝曦见状,忙脱下斗篷化作小乌鸦飞到最前面。 一根钩藤见状,要来缠她,不料刚碰到,小乌鸦周身忽的腾起一股明亮的火焰来,钩藤惨叫一声,飞快地缩了回去。 朝曦化作人形站在最前面的那棵树妖枝上,一抬手,掌心喷出熊熊火焰,灼得那些钩藤惨叫连连,慌乱地全都缩了回去。 钩藤们逃跑的动作太大,从箭毒木林中甩出一根白色羽毛,在空中飘飘荡荡。 朝曦目光一凝,将羽毛接到掌中,发现上面有决云的气息,面色顿时变了,盯着溪对岸那些悄无声息往后退的箭毒木,厉声问道:“你们是不是见过一只大白隼?他在哪儿?” “不曾见过!”箭毒木们否认。 看到朝曦能控火,知道她是火属性,箭毒木们已经不想要她做肥料了,火属性的妖力,它们这些木属性的树妖们消受不起。 “这是他的羽毛,从你们林中飘出来的,你们说没见过就没见过?”朝曦化作乌鸦飞到箭毒木林中。 箭毒木们大怒,毒刺与白色的毒汁暴雨一般向朝曦射去。 朝曦周身腾起火焰,木刺与毒汁接触到火焰,全部化为乌有。 “布阵!”箭毒木见毒近不了她的身,忙将妖力凝聚成剿杀阵,向朝曦重重地压下去。 地陷三尺,连溪对面的树妖们都被这股磅礴的妖力冲得连连后退,可被压在中间的朝曦却是安然无恙。 箭毒木们呆住了。 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小乌鸦周身的火焰,竟然能连它们的妖力一并烧了,小乌鸦之所以还是会被它们的阵法压下去,只是因为火焰太小,而妖力磅礴,火焰不能一瞬间将妖力全部烧干净而已。 朝曦在阵中化成人形。 “我本是过客,无意伤妖害命,可你们不由分说对我痛下杀手在先,仗势欺妖伤害我朋友在后,既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朝曦说完,双臂大张,周身火焰暴涨,双掌往下一压,火焰腾飞半空之上,焰浪滚滚,以她为中心,方圆十丈内尽成火海。 妖阵破,十数棵箭毒木着了火,惨叫哀嚎。 “白隼在哪儿?”朝曦厉声问道。 箭毒木大叫:“快请水妖!” 不知道它们施了什么妖法,须臾凭空出现数排狂涛巨浪,扑在那些着了火的箭毒木上,然而,毫无作用,火还在烧。 “怎么会这样?”箭毒木们惊慌失措。 “这不是普通的火,这是神火!快停战!”一道女子的声音十分悦耳地泠泠响起。 “什么?神火?她不是妖,她是……” “白隼在哪儿?”朝曦再催灵力,火海翻滚,又有七八棵躲避不及的箭毒木烧了起来。 “白隼在这儿,白隼在这儿!”一根钩藤畏畏缩缩地在火海之外将大白隼向朝曦抛来。 朝曦接住一看,只见决云垂头耷脑一动不动,全身都是泥土,显然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 “决云,决云?”她用手托着他的脑袋,唤了几声,他毫无反应。 这是……死了? 他为了陪她寻找扶桑神木才离开神界的,死在这儿了? 朝曦惊痛交加,头脑一片空白,周身灵力暴涨,焰浪滔天。 箭毒木们见状惊恐大叫:“他没死,他真的没死!不要再烧了,救命啊!” “你要不要先带他去小溪边给他喂点水?”水妖也不敢靠近火海,站在外圈遥遥地说。 朝曦慢慢冷静下来,收了灵力,抱着决云转身就走。 “救命,救命!帮我们灭一下火!”毒箭木们还在烧,哀嚎道。 “他若无事,我自会来给你们灭火,他若有事,你们就等着给他陪葬!” 朝曦在溪水边蹲下,用手撩水把决云的脸和喙洗干净。对面一根纤细嫩绿的藤蔓伸过来,须须卷着一枝一端开口的芦苇杆子,说:“用这个给他喂水。” “谢谢。”朝曦接过芦苇杆子,盛了半杆子溪水,捏开决云的喙,给他一点一点灌进去。 两边的树妖都紧张地关注着决云的状况。 水喂了一半,决云突然呛了一下,鸟喙动了动,慢慢睁开眼来。 “醒了醒了,他醒了!”两边的树妖都激动地喊了起来,不同的是,小松他们是欢欣雀跃,而箭毒木们则是如释重负。 朝曦松了口气,用力眨去眼底的泪花,唤道:“决云,决云?” 决云回神,猛地扑扇翅膀飞了起来,紧张道:“小曦小心,有树妖!会放木刺的树妖!” “决云,没事了,你快下来。”朝曦道。 决云看到那些箭毒木在燃烧,知道朝曦又把它们给收拾了,心头一松,落在她身边。 朝曦问他:“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决云道:“之前中了那些树妖的木刺,现在感觉浑身没力气。” 朝曦抱起他,重新回到箭毒木林中,问:“你们对他用了毒?” “之前是用了,但是还给你的时候已经帮他解过毒了。求求你帮我们灭火吧。”箭毒木们凄惨道。 朝曦伸出左手将火收回,道:“姑且相信你们,他若恢复不好,再来找你们算账!明日我要带溪那边的树妖离开这里,你们让出一条道来,若不肯,我不介意烧出一条道来。” 箭毒木们冒着白烟连连道:“让让,马上就让!” 朝曦抱着决云回到小溪对面,小松小檀它们都欢呼起来。 一夜无话。 月落乌升,次日一早,朝曦抱着决云坐在树杈上,带着小松小檀和它们的同族从溪那边过来。 箭毒木们似是被朝曦烧怕了,上百棵树挤在十分狭小的地方,让出好宽好宽的一条道。 已经恢复了几分的决云自觉在朝曦面前丢了脸,愤怒地朝箭毒木们唳叫。 朝曦没有阻止他,虽然昨日一番大战让她的灵力消耗了大半,但越是这样,越需要这样的虚张声势。 箭毒木们果然不敢造次,小松小檀它们扛着朝曦带着同族缓慢而顺利地离开了山谷。 天高云淡北雁南飞,湛蓝的碧空下突然刮过一阵突兀的风,一只蜜蜂驾风而来,到了丹穴山下,风与蜂落地,化作一名衣袂翩飞没有双足的长胡子老者与一位身着黄黑色衣,额生触角的俊秀少年。 白胡子老者乃是风之灵,名为不周。俊秀少年是蜂妖,名为小峭。 不周很生气,看着山上的梧心宫吹胡子瞪眼的,对小峭道:“凤族定然藏私,我不信他们压榨金乌一族数万年,竟连一瓶精纯的金乌之血都没有,送给小白的血一点都不管用。咱们这就去把这梧心宫翻个底朝天!” 小峭双手一伸,蕴化出密密麻麻的毒刺,重重点头:“好!” 两人复又化作风与蜂,卷到梧心宫正殿一看,只见殿中鸟头济济,热闹得很。 不周八卦心起,卷着小峭上了大梁,听起了壁角。 殿中站着四只羽毛凌乱,翅膀或尾部焦黑的金雕,凤族族长司翎正在检查他们的伤势。 “确实不是一般的火。”检查过后,司翎面色沉肃道。 “真的不是一般的火,用土用水都灭不掉,我们忍痛把毛拔了一圈让它无物可烧才灭掉。”其中一只金雕狼狈道。 “司翎族长,我认为游隼族和金乌族定然正在酝酿一桩大阴谋,游隼族不承认袭击大騩山金雕的是他们的族鸟,但我们打听得很清楚,游隼族出了一只白隼,与金乌族来往密切。如今金乌族又出了一只这样的幼崽,而且两鸟结伴逃出了神界,此事定不能就这样善罢甘休!”金雕族族长赫越愤愤不平地说。 司翎颔首:“自然,此事我定会给你们金雕族一个交代。清鸣。” 一只年轻的凤凰上前。 “带赫越族长下去休息,好生为这四位金雕族的勇士疗伤。” 清鸣领命,上前引着赫越与那四只受伤的金雕离开。 殿中只剩下凤凰。 司翎在一众凤凰的注视中沉默一阵,吩咐一旁的儿子鸿宣:“去请白曜过来。” 众凤凰一惊。 鸿宣上前道:“爹,白曜正在闭关,区区金乌幼崽,怎值得劳动他大驾?儿子愿往。” “方才金雕身上的火灼痕迹甚是诡异,我看着,倒像是古书中记载的太阳真火。”司翎凤目沉沉,“金乌族许是出了一只真正的金乌,你,不够资格。” 第12章 众凤凰惊愕异常。 “真正的金乌?” “怎么可能?从最后一只金乌陨落,至今已有三万多年,若要出,早出了。” “就是,金乌一族已经被关在黑山谷三万多年,以他们如今的状态,怎么可能再生出真正的金乌?” …… 司翎抬手制止同族们七嘴八舌的议论,道:“金乌到底是怎么诞生的,一直是金乌一族的不宣之秘,我们无从得知。但就算真的有一只金乌诞生,诞生时天无异象,从金雕身上的火灼痕迹来看,那火威力也不过尔尔,可以确定这只金乌幼崽一定先天不足。我们只需赶在她成为威胁之前将她抓回来,便能无事。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白曜乃是我族唯一的雪凤,冰火相克,派他去胜算最大。鸿宣,去叫他来。” 鸿宣领命,化作一只五彩凤凰飞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降落在梧桐林深处的一座山头上,往洞府里走时一头撞在结界上,脑壳剧痛,捂着额头恼怒地叫道:“白曜!” 无人理他。 “白曜!白曜!” “闭嘴!再吵扇死你!”洞里传来年轻雄性的声音,语气一如既往的暴躁。 凤族之内无鸟不知白曜的德性,纵身为族长之子,鸿宣也只得捏捏鼻子忍了,道:“我爹请你过去一趟。” “修炼呢,没空。” “有急事。” “何事?” “去捉一只金乌。” “怎么?凤族灭族了?这等小事也劳驾我?” 鸿宣被他的口不择言气得一噎,道:“是一只真正的金乌,她有太阳真火。” “关我何事?我又不修火。” 鸿宣瞧他这油盐不进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呛道:“族中有事你不出力,整天就知道闭关修炼,就算你再强再厉害,对于族中来说还不是废物一个?我这就去跟我爹说不要给你提供冰元石!我倒要看看,没有冰元石你怎么修炼,哼!”说完急忙化作原形,逃命一般向梧心宫飞去。 山头爆出一蓬冰雪,一只通体纯白,在阳光下像雪一样耀眼的凤凰拖着漂亮的尾羽唳鸣一声,朝他追来。 鸿宣着急忙慌地逃进梧心宫,刚化作人形叫了一声“父亲”,就被随后赶来的雪凤一翅膀扇翻在地。 雪凤爆出一团灼目的白光,继而化作大片飞舞的雪花。 所幸众凤早已习惯它花里胡哨的化形仪式,一早精准地闭上眼睛才避免了被白光闪花了眼。不周是灵,有形无实,也没事。只躲在梁上的小峭比较倒霉,被闪得一阵头晕目眩,险些从梁上掉下去。 飞舞的雪花以优美的形态聚拢凝结,最终化作一名少年,身形清瘦颀长,雪白的羽衣外面罩了件白色半透明的带帽绣花斗篷,帽子很大,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挺秀的鼻尖和纤薄的嘴唇,肌肤剔透如冰雪。 这外形很能唬人,然而一开口…… “一万枚冰元石,外加一百年不打扰。” 司翎:“什么?” 白曜道:“乌鸦我可以去捉,等捉回来后,我要族中奖励我一万枚冰元石,外加一百年不许来打扰我修炼!” 刚爬起来的鸿宣跳脚:“一万枚?你当冰元石是草啊,遍地都是?你怎么不去抢?也不想想你自幼父母双亡,还不是族里把你养这么大,叫你办点事居然还敲诈上了!你……” 司翎抬手制止儿子说下去,对白曜道:“我答应你,只要你把那只金乌抓回来。” 白曜满意,下颌微抬:“画像,地点。” 司翎:“都没有。” 白曜扭头就走。 “白曜,我们已经失去一位同族了!”司翎沉声喝道。 白曜停住。 司翎挥手屏退殿中其它凤凰,走近他道:“她叫青女,你对她应该有印象吧。她的伴侣九十年前死在碑山,她十几日前夤夜出去之后再未回来。如今留下两只幼凤,和你一样都成了孤儿。” 白曜转身,问:“如何确定就是金乌所为?” “因为除了太阳真火,这世间没有任何一种东西或是法术,能让一只成年火凤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迹可寻。之前我们并没有将青女的失踪和金乌族联系起来,因为我们派人去黑山谷搜查过,一无所获。直到今日,我们得知,金乌后裔,居然培养出了一只真正的金乌。白曜,我知道你不关心庶务,一心只想修炼,我也支持你这么做。但是这一次不比以往,如果抓不到这只金乌,待她成长起来,等待我凤凰一族的,必是灭族之祸。”司翎道。 白曜道:“我们凤族压迫金乌一族这么长时间,人家想反抗不是很正常?放了他们,像对待金雕族一样给他们划分居住地,化干戈为玉帛不行吗?它们强大起来,对我们神鸟族来说也是好事。” “来不及了!”司翎语气沉重道,“从金乌一族被我们的祖辈圈禁至今,整整三万五千年,金乌一族从当初的上万规模,缩减到如今不满一千只,这么多年的血泪,近万同族的尸骨,你认为是放他们自由就能消弭的吗?事到如今,凤族与金乌族之间只有一个结局,不是他们覆灭,就是我们死绝。” 白曜不说话。 “只要抓到那只金乌,我愿意让金乌一族休养生息,继续繁衍下去……” “我去。”不等司翎说完,白曜不耐烦地打断他道,“多余的事你不必跟我说,告诉我方向。” “几天前那只金乌幼崽与游隼族的一只白隼出现在天屏山附近,如今应该已经离开神界进入了妖界。你带上拥彗与无明,尽快将她抓回来。”司翎道。 听到此处,不周卷着小峭来到殿外。 小峭问:“怎么出来了?不是要把梧心宫翻个底朝天吗?” 不周道:“梧心宫里到底有没有精纯的金乌之血是个未知数,那只小金乌,却是真实存在的。若真的是一只金乌,那她的新鲜血液,不比凤族私藏的陈年老血好?就算先天不足,不能完全治愈小白所中的寒冰之毒,当个补品定没问题。我们先跟着那只白斩鸡找到小金乌,若是小金乌没用,再来掀翻梧心宫不迟,反正梧心宫又不会跑。” 小峭想了想,点头:“有道理。” 白曜离开后没多久,清鸣着急忙慌地找到司翎,禀道:“族长,方才侍女来报,说一个没看住,四公主跟着白曜跑了。要不要派人去把公主带回来?” 司翎叹气,道:“不必了,抓金乌之事不宜声张,既然晴眉跟去了,那对外就说,晴眉出去散心,白曜他们随行护卫。” “是。” …… 跋涉了近半个月时间,小松小檀它们终于找到了一块合适的落脚地——一处依山傍水的草坡。 附近没有别的树妖,不存在争抢地盘的问题。决云去周围侦查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危险,于是小松他们就准备定居于此了。 决云恢复了,小松它们完成了迁徙,朝曦就准备辞别它们继续和决云去寻找扶桑神木。 临走前,朝曦向小松和它的同族们打听:“你们有听说过扶桑神木吗?” “自然听说过。” “那你们知道现在世上哪里能找到扶桑神木吗?”朝曦大眼亮晶晶地看着它们。 树妖们交流了一下,纷纷摇摆树枝表示不知。 朝曦也不气馁,接着问道:“那你们知道去凡人界该怎么走吗?”哥哥说了,凡人的文化传承做得很好,也许从凡人界能打听到扶桑神木的下落。 树妖们还是不知道。 见朝曦似乎有些失望,小檀忙道:“虽然我们不知道去凡人界该怎么走,但在东边,距此两三千里的地方,有一处藤萝海,那里住着一位万年修为的花妖,她说不定知道扶桑神木的下落。就算她不知道扶桑神木的下落,定然也知道怎么去凡人界。” “万年修为啊……”朝曦有些犹豫,万一是个坏的,她和决云恐怕对付不了。 小檀看出她的顾虑,解释道:“你别怕,那是个好花妖,我们虽然没有出过远门,但是早就从来往的妖口中听说过她了。她虽有万年修为,但性格平和,在她的地盘必须和平相处,不允许有杀戮出现,好多弱小的走投无路的妖都会去寻求她的庇护,若不是距离太远,我们都想去投靠她呢。” “那就太好了,两三千里,也不算太远。既然这样,那就暂且别过了。”朝曦想跟树妖们辞行。 一棵李树妖突然道:“等一下。” 第13章 朝曦不解地看它。 离开了那严寒之地,这半个月树妖们的状态都好了不少,掉光叶子的树枝基本上都重新长出了嫩芽,小松的松针也重新变得翠绿,不容易掉了。 但是那棵李树却在朝曦的注视下飞快地长出花苞,继而开出满树粉色的花朵,花朵又在一瞬间全部飘落,纷纷扬扬如雪一般。 “哇!”朝曦仰着头张开双臂,在缤纷的落英下开心地转圈圈。 花瓣凋谢之后,花蒂迅速长成了果子,果子飞快地从黄豆大小变成了孩童的拳头大小,然后变黄,变红。 李树垂下硕果累累的枝条,对朝曦说:“你救了我们,无以为报,只能送你这一树果子,你带着路上吃吧。” 朝曦伸手从它枝上摘下一枚红透的李子,咬了一口,眯眼笑道:“好甜!” 李树开心得枝叶舒展。 “可是我带不了这么多上路,我没有东西装,斗篷的口袋里只能塞几个……” 朝曦话还没说完,旁边递来一只绿油油藤编的小包,上面还点缀着黄色的凌霄花。 藤妖凌霄害羞地说:“我灵力低微,这包装不了太多东西,但是装下这一树李子还是没问题的。” 李树一听,红透的李子自动脱落,一个个像有生命般往藤包里蹦,还真给全部装下了。 其它树妖一看,也纷纷拿出自己的礼物,乱七八糟地往藤包里塞。 凌霄在一旁急得大叫:“别再塞啦,再塞包要破了!” 树妖们才作罢。 小松送了朝曦一大团松脂,说可以粘东西,还可以点火。小檀送了朝曦一截檀木心,说其香气可以凝神静气,专克梦魇。 小思犹犹豫豫的,被小檀用枝条抽了一下,拿出九颗小小的雪白滚圆的种子。 “小曦,这是我的种子,送给你。”小思低声说道。 “你的种子可真好看,像玉石一样。你是要我帮你播种吗?”朝曦接过种子。 小思连连摇摆树枝,但他不似小檀能说会道,一时解释不清,小檀便代替他说道:“不是,小思是相思树嘛,他的种子是相思豆,这几颗是相思豆王,有灵性的。你将它带在身上,若是遇见你喜欢的雄性,在靠近他时,相思豆王的颜色会从白色变成粉红色,若是那雄性也喜欢你,它的颜色会随对方对你的感情深浅而变化,感情越深颜色越深。若是对方对你的感情不纯,三心二意,相思豆王颜色会变得斑驳,反之亦然。若是对方不喜欢你,相思豆王颜色会变暗淡,若是你不喜欢对方了,靠近对方时,就不会变色了。” “是吗是吗?还有这等奇物?小曦你快戴上,它现在一定红得发黑了!”恰决云从外头巡视回来,听到小檀的话,迫不及待地落在朝曦身边化作人形道。 小檀小松它们闻言沙沙地笑,小檀道:“感情再深相思豆王也不会红得发黑的,那多难看,最红就是像深红色宝石一样,熠熠发光。” “那现在肯定像红宝石一样熠熠发光了,快戴上戴上!”决云催促道。 朝曦:“这也没法戴啊。” 凌霄贡献一截细细的嫩绿的藤蔓,将那九颗相思豆王穿成一串手链,缠到朝曦左手手腕上,自动调节到合适的大小。 树妖们和决云都看着那串手链。 相思豆王始终是纯白色,一点变化都没有。 决云不信,一把将朝曦抱起来。 还是没变化。 他抓起朝曦的左手,放在自己心口,贴在自己脸上,甚至舔了相思豆王一口。 朝曦:“……” “什么嘛?你这破豆子根本没有用,我可是小曦在这世上第二喜欢的雄鸟,她亲口承认的!”决云不满地质疑道。 小思急道:“才、才不是……” 小檀插嘴:“你也说了你才是第二喜欢,那必然是要小曦第一喜欢的才有反应。” “她第一喜欢的是她哥,她亲哥,你这破豆子不分血脉亲疏的?” 小思道:“要爱情才算,亲情友情都不会有反应的。她第二喜欢你,或许只是像喜欢哥哥,喜欢朋友一样……” “你放屁,才不是呢!”决云气得跳脚 ,把小思吓得一抖,半寄生在它身上的小檀也跟着抖。 朝曦忙拉住他道:“你别乱发脾气,吓到小思和小檀了。” 决云闭上嘴,气呼呼地走到一旁。 “对不起啊,决云只是脾气比较急,没有恶意的。”朝曦代他向树妖们道歉。 树妖们表示谅解,只小思委屈道:“相思豆王绝对有用的,数百年间有几十个女妖找我来讨种子呢,我都只给她们只能用一次的普通种子……” 朝曦笑道:“嗯,我相信你。应该是我年纪尚小,不懂男女之情,跟你的种子没关系。” “就是就是。”小檀接口。 “谢谢大家送我的礼物,我这就要离开了,去你们说的那片藤萝海,大家保重。”朝曦跟树妖们告别。 “你也保重,有空要回来看我们啊!”树妖们依依不舍。 “嗯,等我找到扶桑神木还要回神界的,到时候一定来看你们。” 朝曦坐在决云背上,决云飞出去老远了,她低头看去,还看到树妖们在那片草坡上朝她挥着树枝。 “树妖真好,我喜欢树妖。”她道。 “哼!” 朝曦低头看看大白隼,问:“你还真生气啊?” “当然,你能不能把那个破手链扔了?”决云道。 朝曦看着手腕上的手链,嫩绿的藤蔓点缀着九颗白玉般的相思豆王,说不出的素雅漂亮。 “挺好看的,我想留着。”她道。 出了黑山谷之后,决云一路照顾她,千难万险地背着她翻越天屏山,始终对她不离不弃,性格乐观又开朗,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虽然哥哥说要彼此最喜欢才适合结为伴侣,但是决云很好,虽然不是最喜欢,但和他结为伴侣似乎也不错。 可若小思说的是真的,那她对决云竟然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就算不是最喜欢,至少也得是喜欢的才行吧,一点男女之情都没有的话,还适合结成伴侣吗? 决云不吭声。 朝曦沉默一阵,问他:“决云,如果小思说的是真的,等我长大后,和你在一起时,这串手链还是不会变红,你是不是就不理我了?” “不会,”决云答得很快,“我们的感情,不是一串破手链能左右的。你爱戴就戴着吧,我就不信,有我在身边,你会喜欢上别的雄鸟!” “因为你会用你钢刃一样的喙啄死他,用你铁钩一样的爪子抓死他,一翅膀扇死他,把他抓到山崖上扔下来摔死他,把他抓到海上扔下去淹死他吗?” “那是自然!” “可万一你打不过他呢?” “那是不可能的!” “可能,你看就在几日前你连灵力外放都不会呢。” “喂,能不能不揭短?我不要面子吗?” “哈哈哈哈哈!” …… 两三千里距离,若决云全速飞行日夜不休,一天多就能到。但自来了妖界,遇到小松小檀那些树妖后,决云能感觉到朝曦明显变得开朗快乐起来,再加上妖界的秋天山川明丽风景如画,他就不急着赶路,带着朝曦一路飞一路欣赏美景。 途中也曾遇到一些不识好歹的妖怪,要么追不上决云的速度,要么被朝曦的火吓退,有惊无险。 傍晚,朝曦俯瞰草原,看到一株沐浴在夕阳下的掉光了叶子的树,长得很像黑山谷里的那棵,就对决云说在那棵枯树上过夜。 两鸟吃过李子,化作原形站在树枝上。 藤妖做的手链很好,能自动变幻松紧,朝曦化作乌鸦的时候它就收紧了在它的小爪子上缠成三四圈。 微风吹拂着广袤的草原,金黄细长的叶片在夕阳下像海浪一样翻涌,不知何处飞来轻絮一样的苇花,小精灵般轻盈地从两鸟面前飞过,好看极了。 “决云,你说,要是我在寻找扶桑神木的同时,也寻找将来族乌们的定居之地,会不会显得太乐观了?”朝曦忽然问道。 决云扭头看她:“你的意思,是要带族乌们离开神界吗?” 朝曦道:“这事当然我说了不算,但是我想着,神族,神兽族,神鸟族都那么厉害,而我的族乌们在黑山谷关了那么多年,日日与玄戒石在一起,灵力低微,身体都很虚弱,如果不离开神界,就算出了黑山谷,也逃脱不了被压迫的命运。若是在妖界或是凡人界能找到一处栖息之地,让族乌们安安静静地休养生息,应该比留在神界好。” 决云想了想,严肃道:“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神鸟族有凤族和金雕族这种认为是鸟就该受他们管的货色在,是平静不了的,还不如离开神界。反正你们金乌一族也不是好斗的种族,在哪儿都能与原住民和平相处。那我们就一边找扶桑神木,一边为你的族乌们找个宜居之地吧。” 朝曦高兴点头:“嗯!” 夕阳落到山后面不久,月亮就升了上来。清辉遍野,四周安静,两鸟渐渐陷入沉眠。 夜风拂过,带来一股腥臭气息,两鸟陡然惊醒,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本能地炸了毛! 第14章 如水的月光下,巨大的阴影携带着污泥一样的腥臭气味飞速靠近,两鸟炸着毛飞在空中,朝曦问:“什么东西?” 决云飞过去用脊背驮上她,道:“别管什么东西,来者不善,逃了再说!” 挂在树枝上的斗篷和藤包都没来得及拿,朝曦也没吱声,来者威压太强,她和决云绝不是对手,相比于性命,一切身外之物都可以放弃。 “想逃?哼!”一道低沉的嗓音伴随着嘶嘶声响起,让人毛骨悚然,与此同时,一道磅礴妖力袭来,决云直接被掀了个跟头。 朝曦化作乌鸦飞在空中,一转身,那道黑影已经近在眼前,它高高地昂着身子,足有七八丈那么高,眼睛好像两个大火球,照亮了它自己,也照亮了朝曦和决云。 竟然是一条巨大无匹的蚺。 “王,就是她,那只小乌鸦。”一道优美动听的女子声音响起。 朝曦没看到那女子的模样,但她听出了这女子的声音,是水妖,箭毒木们曾召唤过的那只水妖。 “这么小,给我塞牙缝都不够。”蚺妖嘶嘶道。 “可是她有神火,王你修的也是火,只要吸收了她的神火,定能顺利度过化蛟之劫。”水妖谄媚道。 “来都来了,姑且一吃。”蚺妖垂下硕大的脑袋。 “做梦!小曦快走,我挡住他!”决云猛的向蚺妖的脑袋飞去,翅膀一扇。 蚺妖的左眼火光晃了晃,大怒:“找死!” 它身形庞大,动作却快,脖子一伸差点把决云咬进嘴里,饶是决云逃得快,仍被他咬到了翅尖上的羽毛,奋力一挣,留下了一堆羽毛才逃掉。 朝曦吓得心跳都快停了,手一扬朝蚺妖扔出十几颗火灵珠。 火灵珠砸在蚺妖庞大的身躯上,爆炸成火海,但对于蚺妖巨大的体型来说,这火海的规模太小了,而且爆过之后火很快就熄灭了。他身上是鳞片,烧不起来。 蚺妖被烧得身子一颤,火球似的大眼盯着朝曦阴恻恻道:“还真是神火……” “看你娘呢,丑东西,看这里!”决云又是一个风刃削在它眼睛上。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蚺妖暴怒,嘴一张喷出漫天火焰。 朝曦回身朝着那棵枯树疾冲。 她的火没有附着性,要对付蚺妖,必须让火附着在他身上燃烧,她和决云才有逃掉的可能。 附着,松脂,粘性,可以点燃…… “往哪里逃呢?”水妖陡然出现在她的正前方。 朝曦一个急停,看着前面水珠凝成的人形不作声。 “今天怎么不施展你的火海之术了?”水妖得意地逼近,“我就知道,纵你是神鸟,这么小一只,你能有多少灵力可供挥霍?” “是不多,但是,”朝曦眼神冰冷,“对付你足够了!” 她猛的爆出一团明亮的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水妖幻化出的人形,继续向枯树方向疾飞。 所有水珠在一瞬间被烧干,水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继而灰飞烟灭。 “水妖!”蚺妖本想将朝曦活着抓回去好好研究如何吸收神火,没料到折损一名手下,当即不再儿戏,嘴一张,喷出漫天火海,一瞬间整个旷野亮如白昼。 决云迫不得已远远避开。 蚺妖看见了飞到枯树上的朝曦,又是猛的一吸。 朝曦感觉一股巨力从背后传来,不及应对,化作人形抓着藤包就被吸进了蚺妖洞窟一样巨大的嘴里。 “小曦!”决云对付不了这只蚺妖,见朝曦被吃,又疾冲回来,若要死,就死一起吧! 蚺妖吃了朝曦之后,停在那儿不动,决云冲到近处,朝他一连释放出上百道风刃,它鳞片坚硬,根本不痛不痒。 决云正要攻击他的眼睛,蚺妖忽痛苦地扭动起来,同时大嘴一张,再次喷出漫天火海。 决云就在它面前,一时躲避不及,烧得毛焦肉香。他也顾不上,奋力扇动翅膀想往那烈火熊熊的蚺口中冲,却见一只小乌鸦扑扇着翅膀从火海中飞出,大叫:“决云快走!” 他习惯性地上前将小乌鸦驮起,转身飞远。 朝曦化作人形,心有余悸地扭头看去,那蚺妖正在草原上一边扭动翻滚一边不断地喷火,阳光下会像海浪一样起伏的草原已经烧了起来,火光冲天。 她在蚺妖肚子里点燃了那团松脂,如果它吐不出来,应该会死。 “小曦,你怎么样?”耳边传来决云有些虚弱的声音。 “我没事。”朝曦吸了吸鼻子,问:“什么东西这么香?” 决云:“……我的肉。” 朝曦震惊,这都烤熟了? “决云,你快别飞了,下去我帮你看看伤。”她紧张道。 “不用了,妖界还是很危险的,趁着我还能坚持,先赶到藤萝海再说。”决云现在很后悔,出发之前重光明明叮嘱过他们不要在妖界停留,他还为了带朝曦看景色慢慢飞,如果快点飞,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晚的遭遇。 朝曦能感觉到这次决云受伤不轻,她想下去和他一起飞,可是她体型太小了,跟不上他的速度,无奈之下,她化作乌鸦,叼住他脖颈处一根未被烧焦的翎毛,以此来减轻他的负重。 从天黑飞到天明,东方开始微微泛白时,迎面的风带来了浓郁的紫藤香气,决云道:“小曦,我们快到了。” 朝曦化为人形,抬头向前面看去,目之所及,是一片如梦似幻的紫色,连绵起伏的山是紫色的,一望无际的平原是紫色的,远远望去,除了紫色看不见别的,真的就像一片紫色的海洋一般。 “那就是……藤萝海吗?”朝曦喃喃。 “应该是,咳咳!”决云咳嗽起来,声音愈发虚弱。 朝曦此时看他,只看到一片焦黑,知道他伤得极重,忙化作乌鸦一边飞一边道:“决云,你坚持一下,等到了藤萝海,我就去找妖来救你。” “我没事,你别着急,我还能坚持……”决云有气无力地说着,忽的两眼一闭,直直地从空中坠落下去。 “决云!”朝曦忙跟着降落,化作人形将昏过去的白隼抱起,朝着藤萝海的方向疾奔。 还没跑多远,身后一阵腥臭的妖风刮来,她扭头一看,目眦尽裂。 那蚺妖居然又追来了,而且这次不是一条,而是两条。 昨夜那条蚺妖被烧得不轻,身上伤痕累累,此刻正对身边那条身形比它更粗壮,鳞片如金属一样珵光瓦亮的蚺妖道:“那个小女孩,就是神乌所化。” 几十丈的距离,那条大蚺妖头一低,蛇信差点吐到朝曦脸上,一开口,却是女子声音:“原是想瞒着我吃独食,这笔账,回去再跟你算。” 后头那条公蚺妖垂头耷脑抖抖索索的。 母蚺妖稍稍昂起头来,巨大的眼睛盯住朝曦,问:“如何?你是主动跟我走,还是要我带你走?” 朝曦抱着决云,心中暗忖:她这么问,表示在她心中我与她根本没有一战之力,那她为什么还要这么问?藤萝海就在不远处,会不会,她是忌惮藤萝海的主人,所以想不动干戈,安静地把我带走? “我是不会跟你走的,有什么能耐,你就使出来!”朝曦腾出左手,掌心蕴出一团火焰。 “不识好歹!”母蚺妖确实心有忌惮,没敢施展妖力,一口向朝曦咬来。 朝曦正要硬拚,耳边忽传来一声大喝:“住口!藤萝海内,禁止杀生!” 母蚺妖闭上嘴,昂起头来,只见远远飞来一小队妖怪,蝶妖花妖蜂妖鸟妖品种杂得很,但没有厉害的。 “这里,好像还没到你藤萝海境内。”母蚺妖看了眼远处那片紫色,淡淡道。 “凡是藤萝根须所到之处,皆属藤萝海,你早已身在藤萝海内,识相的,立刻退去!”一只额上生触角,双颊有彩色磷粉花纹的蝶妖手里握着个小海螺,扑扇着巨大的蝶翼道。 朝曦抱着决云,转身就往蝶妖那边跑。 母蚺妖即将化蛟,也算一方妖主,被一只小小蝶妖当众驳斥,哪里抹得下面子?又见伤了她伴侣的朝曦跑到蝶妖那边去了,一时大怒,长尾裹着妖风猛的一扫,迅如闪电势若千钧,蝶妖一行果然无力反抗,还未来得及吹响海螺便被扫得七零八落。 母蚺妖扫开了碍事的群妖,正要把朝曦卷过来,空中隐隐传来一声叹息,嗓音慵懒清冷却又威慑力十足。 “多年不曾有妖来我藤萝海生事了,还以为遇着了对手。没想到你的实力,根本配不上你的胆子。” 母蚺妖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出现的根须,质如金石游动如蛇,密密麻麻的,已将她脖颈以下的身躯牢牢捆住,固定在地上。 她心知不妙,扭头欲向公蚺妖求救,却发现公蚺妖已被捆得比她还结实。 她暗中挣扎一下,发现根本不是对手,忙仰头向空中求情道:“藤萝老祖手下留情,小妖一时糊涂,求老祖留小妖一命,小妖愿奉老祖为主,侍奉左右。” 空中一阵紫气缥缈,如纱似雾,渐渐幻化成一位云鬟雾鬓的妙龄少女来,她容颜胜雪衣袂翩飞,浅紫色的裙摆上满是栩栩如生的蔓枝藤萝。 第15章 “规矩的存在,是用来遵守的,不是用来求情的。”飘在空中的紫裙少女淡淡说完这一句,便转过身去,困住两条蚺妖的根须却如千万根尖刺,猛的扎进两条蚺妖体内,开始吸收二妖的血肉灵力。 二妖嚎得凄惨异常。 紫裙少女一抬莹白似玉的手,那恼人的惨叫声立刻便消失了,她温声问蝶妖他们:“可受伤了?” “轻伤而已,不碍事。”蝶妖他们见了紫裙少女,都是一副既尊敬又亲近的模样。 紫裙少女目光流转,向朝曦看来。 朝曦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她。 紫裙少女微微一笑,问:“缘何一副傻相?” 朝曦无意识地答道:“花妖姐姐,你真好看!” 蝶妖一行听朝曦居然称藤萝老祖为花妖姐姐,正要出言训斥,紫裙少女抬手制止他们,从空中落下来,站在朝曦面前,垂眸看着她,笑道:“你长大了,肯定也很美。你从何方来?要去何处?” 听她这么一问,朝曦猛的回神,低头看看怀中的决云,向紫裙少女求救:“花妖姐姐,我与我的朋友从神鸟族来,被那蚺妖所伤,你能不能救救我的朋友?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跟你做交换,但是我可以为你做事,直到偿还完恩情为止。” 紫裙少女扫了眼她怀中被烧得焦黑的白隼,朝蝶妖他们招了招手。 蝶妖飞过来接过白隼,转身带着群妖向紫色花海那边飞去。 紫裙少女领着朝曦慢悠悠地往那边走。 朝曦临走前扭头看了眼两条蚺妖,根须已经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两条皮包骨的巨蚺尸体。 “花妖姐姐,我是不是应该像蝴蝶他们一样叫你藤萝老祖啊?刚才我叫你花妖姐姐时,蝴蝶他们好像很不高兴。”朝曦道。 “千万不要,他们觉得叫我藤萝老祖是尊敬我,殊不知天天老祖老祖的,我不老都给他们叫老了。”紫裙少女笑了笑,道:“我叫开颜,你呢?” “我叫朝曦,朝阳的朝,晨曦的曦。” “看来你的种族很喜欢太阳。” “是呢,我们金乌族最喜欢太阳了……”朝曦话说一半,想起如今金乌族的处境,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问道:“开颜姐姐,你知道扶桑树吗?” “扶桑神木,自是有所耳闻的。” 朝曦眼睛发亮,又问:“那姐姐知道这世间何处有扶桑神木吗?” 开颜微微摇头,抬头看着前面不远处的那片紫色花海,有些怅然道:“我是花妖,受本体限制,不能远行,知道的不多。” 她侧过脸垂眸看她,问:“你和你的朋友离开神界,是为了寻找扶桑神木?” 朝曦点头。 开颜道:“如今还能保存有扶桑神木的,必非寻常之地,寻常之势力。你还是幼崽,你那位朋友看起来实力也不是太强,要如何完成这般艰巨的任务呢?” 朝曦抬眸看向前方,眼神有一丝茫然,语气却分外坚定:“我不知道……但是我必须得去,一定得去。” 一妖一鸟来到那片花香浓郁的紫藤花海下,开颜化作一蓬紫气隐入花海之中。 朝曦没看到哪儿有妖,一时有些茫然,直到耳边捕捉到一些轻微的说话声,循声而去,才看到藤萝花海中一片绿草如茵的空地上,浑身焦黑的决云躺在中间,身边围了一群小妖,有她刚才见过的蝶妖和蜂妖,还有一些她没见过的妖,但看他们的外形和妆扮,应该是草木类的妖。 众妖见她来了,停止讨论,齐刷刷扭过各种形状的脸来看着她,一名身高只到她的腰,头发翠绿,头顶还顶着一簇红果果的小老头从群妖中走出来,看着朝曦气势十足地问:“你是地上这只大鸟的朋友?” 朝曦点点头:“是。” “要不要救他?” “当然要。” “你拿什么来换?” 朝曦有些窘迫:“我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可以拿来交换,但是你们可以提要求,只要能做到的我一定努力去做。” 小老头回头看了众妖一眼,对朝曦道:“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只要你能做到,我们就救他。” 朝曦急忙问:“什么要求?” “找到一只名叫赤华的九尾狐妖,杀了他,把他的内丹拿回来!” 朝曦:“……是蚺妖厉害,还是九尾狐妖厉害?” 蝶妖插嘴道:“当然是九尾狐妖厉害,而且那臭不要脸的狐妖骗了我们老祖一半的妖力,更是比一般的九尾狐都厉害。” 朝曦为难道:“可是我和我的朋友连蚺妖都打不过,又如何杀得了九尾狐妖呢?” 小老头转身回到众妖中间,蝶妖蜂妖说:“他们是打不过蚺妖,是老祖救了他们。” “那怎么办?难道白救他们?这大鸟烧伤这般严重,要治他,得耗费不少妖力呢,本体都得献出去一部分。” “那就不救了,反正老祖也没说一定要救这只大鸟。” “嗯,不救了。” 众妖商议完毕,还是那头上顶红果果的小老儿开口对朝曦道:“这大鸟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你带他走,去别处求医吧。” 朝曦看了眼地上的决云,妖界处处是危险,这一路行来,多亏决云飞得快,才侥幸走到这里,她独自带着重伤的决云赶路,安全都无法保证,更遑论是救决云了。 心思几转,她抬头对众妖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做这笔交易,你们帮我救治朋友,我和我的朋友帮你们寻找那只九尾狐妖。你们先别急着反对,听我说完。据你们所言,九尾狐妖是很厉害的,而你们要找的那只九尾狐妖,还拥有开颜姐姐的一半妖力,那就更厉害了。要杀了它,至少也得像开颜姐姐这样的大妖才能做到吧?我们且不讨论你们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请动那样的大妖去为你们杀狐妖,若是你们还不知道狐妖在哪儿,厉害的大妖,会有这个耐性帮你们找到狐妖并杀了它吗?再者像开颜姐姐这样的大妖,在妖界必然是有名的,他的动向必定会受妖关注,你们买通他去杀狐妖,狐妖会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吗?若是他听到了,你们猜他会不会躲起来呢?” 众妖面面相觑,又是一番小声讨论。 良久,头顶红果果的小老儿道:“那也行,你去找吧,朋友留在我们这儿,我们把他治好,你什么时候找到狐妖的确切下落了,我们再放他走。” 朝曦道:“这样不行,我现在还是幼鸟,飞得很慢,我需要我的朋友和我一起走。” “你想得美,把你的朋友治好了,你们翅膀一扇都走了,就不给我们找狐妖,到时候我们上哪儿找你们去?”一妖道。 朝曦道:“你们有这样的顾虑很正常,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想。但如果你们想要找狐妖,我和我的朋友是最好的选择,我们不是鸟妖,我们是神鸟族的,离开神界本就是为了寻找扶桑神木,这一点在来的路上我已经告知开颜姐姐了,不信你们可以问她。如果你们专门雇一只妖去寻找狐妖,他可能会偷懒,会去办自己的事,或者认真去找了,但很长时间找不到之后就厌烦了。可是我们本来就是要到处去寻找扶桑神木的,在寻找神木的同时帮你们寻找狐妖,只是顺便的事,就很容易坚持下去。而且我们是神鸟,单纯的飞行并不耗费灵力,我的朋友飞得特别快,同样的时间我们绝对能比妖去更多的地方。你们说,我和我的朋友是不是最适合帮你们寻找狐妖的选择?” 妖们面面相觑,有一只妖仰头问藤萝:“老祖,他们真的是神鸟,要去寻找扶桑神木?” 他头顶上一挂紫色的花穗轻晃了晃。 妖们见藤萝老祖确认了朝曦的话,再次窃窃私语起来。 “要不就跟他们做这笔交易吧,虽然他们杀不了狐妖,但是能找到狐妖也是好的。有了狐妖的确切下落,我们再想法子弄死那只臭狐狸。” “若能如此自是最好,就怕这鸟口花花地骗我们。” 朝曦听得一字半句,忙道:“于情,开颜姐姐和你们救了我和我的朋友,在你们和狐妖之间,我和我的朋友自然是站你们这边。于理,行走各界,多一群朋友总比多一群敌人要好,开颜姐姐如此善良,那只狐狸还骗她,可见那只狐狸道德败坏,是只坏狐狸,就算他再厉害,我们也肯定是选择和开颜姐姐以及你们做朋友。所以于情于理,我都没必要骗你们。我说会帮你们找那只狐狸,就一定会帮你们找那只狐狸。但是你们要给我关于那只狐狸的更确切的信息,光是一个名字没法找,万一他改名了怎么办?” 第16章 朝曦骂了狐妖两句,使得众妖对她大为改观,当即同意与她做这笔交易。 几个植物系的妖当场给决云施展治疗术,绿色的褐色的白色的黄色的妖力将焦黑的决云团团包裹起来,持续了好一会儿,等到妖力散去,有几个妖当场化作药草长在土里,枝叶蔫蔫的,头顶红果果的小老儿头发胡须都变成了黄绿色。 他无精打采地对朝曦道:“我们修为低微,为了医治你的朋友已经耗尽灵力,连本体都贡献了一部分,你记得言而有信,一定要帮我们找到那只臭狐妖!”说罢化作一株顶端长着红果果,叶片发黄的植物。 朝曦吓了一大跳,看着那几株蔫头耷脑的草药手足无措道:“这可怎么办?他们不会有事吧?”她问蝶妖他们。 蝶妖看她如此紧张人参连翘他们,态度稍微缓和了些,道:“他们只是耗尽了灵力,好好休养几个月就会缓过来的。你带上你的朋友跟我走吧,不要打扰他们休息。” “哦。”朝曦抱起地上的决云,他掉了一层屑,被烧过的羽毛还是焦黑的,但是羽毛下面已经没有烧焦的皮肉了,皮肉看上去都是新长出来的,情况好了不少。 她心中感激那几只草妖,就问蝶妖:“关于那只狐妖,你们还有什么更能确认他身份的信息吗?” 蝶妖问她:“你们神鸟的鼻子灵不灵?” 朝曦不明其意,犹豫答道:“还……行吧?” 蝶妖道:“我带你去狐狸洞闻那只骚狐狸的臭气!” 朝曦:“……” “怎么这副表情?你刚才还答应我们会认真找那只狐妖,该不会见你朋友脱离了危险,就想推诿责任了吧?”蝶妖见朝曦似有退缩之意,不满道。 朝曦道:“不是,我只是在想,你们怎么确保这只狐妖的臭气,和其它狐妖不一样呢?” 一句话把蝶妖给问住了。 他尴尬地扇了两下翅膀,生硬地转移话题,指着不远处一棵因被紫藤攀附而枯死的大树道:“你们就在那棵树下休息,不许乱跑。” 朝曦乖乖应了,抱着决云走过去在那棵枯树根旁坐下。 …… 白曜穿过天屏山结界,还未落地便看到了山下那大片还未融化的冰雪,顿时瞳孔一缩,落在冰原上四顾一番,有些兴奋道:“想不到妖界也有将冰雪之力修炼到如此境界的妖。” 跟在他身后的无明道:“这应该不是妖所为,看冰雪吹过来的方向和威力,应该是神族四皇子玄度大战章尾山之主岩冰,他们的术法余威冲击到妖界而已。” 白曜看着雪地里那些晶莹剔透的冰刺,不说话。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听说这场大战玄度受了重伤,要是换成白曜哥哥,岩冰根本不是对手。”晴眉在一旁道。 拥彗与无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都没搭话。 白曜转身就走。 越过小溪,几只凤凰来到了箭毒木的地盘。 有了上次的教训,箭毒木们再也不敢随便对从天屏山那边过来的人动手了,沉默地看着他们一行。 “彩铃,上去问问。”晴眉吩咐身边的丫鬟。 彩铃上前,大声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一只乌鸦和一只白隼结伴从天屏山那边过来?” “你们,是他们的朋友?”见几只凤凰穿着华丽,箭毒木们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问道。 彩铃喝骂道:“放肆!区区小妖,也敢过问神界之事?问你什么答便是了!” 箭毒木一看这不好惹,而且气势汹汹的不像是寻友,倒像是寻仇,忙道:“见过见过,他们带着一群树妖离开了。” “什么时候的事?” “有十多天了,不过树妖行动很慢,应该走不了太远,而且树妖行过之处,土都是松的,你们循着痕迹找,定能找到。”箭毒木慇勤道。 经它提醒,凤凰们才发现林中果然有很宽的一道泥土松动的痕迹,当即也不赘言,顺着痕迹追踪而去。 天黑之后,偌大的藤萝花海渐渐安静下来。 黄昏时,外出巡逻和寻找食物的妖们陆续回来之后,藤萝花海里热闹得简直像水在沸腾,朝曦听那动静,感觉可能有成千上万只妖。 想想白天看到的开颜姐姐,看起来还那样年轻,却已经有能力庇护那么多妖了,她什么时候才能有能力庇护她的族乌们呢? 朝曦靠在树干上,仰起脸来从上方的枝叶缝隙里看着夜空中的那轮圆月。一转眼,都已经出来一个月了,也不知哥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这一个月中,谷中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在思念家人?”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朝曦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唤道:“开颜姐姐?” 花妖凭空现形,轻飘飘地在她身边坐下。 朝曦有些惊讶,问她:“开颜姐姐,你是恰好经过还是……” 开颜侧过头看她道:“整个藤萝海都是我的本体。” 朝曦明白了,也就是说,所有在藤萝海生活的妖其实都在她的注视下。这一刻,她对这个万年大妖的庞大才有了个真正具体的概念。 她忍不住好奇,问:“开颜姐姐,你这样厉害,这世上还有什么你害怕的东西吗?” 开颜轻轻笑了一声,道:“你来了半日,还看不明白吗?” 朝曦呆了呆,恍然:“你收留庇佑那么多弱小的妖,是因为你怕冷清,寂寞?” 开颜颔首:“活了太久,尤其是像我这种受本体限制的花妖,妖生最大的敌人就变成了无聊。剿杀掉周围不听话的,留下性格温顺的,久而久之,这里倒像是一个缩小版的妖界,每日热闹极了。” “那……那只狐狸……”朝曦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提了半句就讪讪闭上了嘴。 开颜却很洒脱,并未觉得被冒犯,道:“他也是走投无路,来投我的。他长得好,会说好听的话哄我开心,实力也算得上强大,蝴蝶和人参他们很希望他能留下来陪我,我也觉得身边有他不是坏事。但他心不在此,终究只是过客。” “过客便过客,他不该骗去你一半妖力。”朝曦愤愤不平。 开颜又笑,道:“能骗去,是他的本事。” “我答应了蝴蝶他们去找这只狐妖,但是他们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可以让我准确无误地认出这只狐妖。开颜姐姐,你有办法吗?”朝曦问。 开颜道:“不要去找,他很聪明,如果发现你是特意去找他,你会有危险的。” 朝曦道:“我要去找,草妖们尽心竭力救治了我的朋友,而我答应他们会去找这只狐妖,又怎能言而无信呢?再说了,你不是说他长得很好看吗?那我遇见了,多看他两眼,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开颜乐不可支,看着朝曦道:“你知道吗?在妖界,信守承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朝曦道:“看草妖们如今的状态,可见在妖界救治别人也是一件危险的事,那我做些危险的事来回报,也是应当。” 开颜叹息,略一抬手,朝曦只觉右耳垂有些微微涨热,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我在你的耳垂中注入了一道我的妖力,那狐狸身上有我一半妖力,只要你与他距离在百丈之内,耳垂就会像方才那样涨热,这时候你就知道你找到那只狐狸了,无需确认到底哪个是他。”开颜道。 朝曦知道开颜这是为了保护她不被那只狐妖发现,就点了点头,道:“好。” 开颜看了眼决云,道:“他这么大,你让他躺在你腿上,不重吗?” 朝曦道:“他为了救我,羽毛被烧坏了,如果让他躺在地上,他会冷的。” 开颜别开脸,看向洒满月光斑点的藤萝海,道:“不要太过心疼雄性,有时候,心疼他们,就是雌性不幸的开始。” 朝曦看着自己费力抱着的决云,想了想,道:“开颜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和他,与你和狐狸不一样。你和狐狸之间,你是强者,狐狸是弱者,他对你好,可能是喜欢你,也可能是觊觎你强大的妖力,他的好,并不纯粹。但我与决云之间,从认识之初,他就是比我强的那一方,到现在,我也没什么可被他图谋的,所以他对我的好,是纯粹的。我应当回报以同样纯粹的好。” 开颜回过头来看她一眼,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见事倒明白。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世情复杂,什么东西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朝曦道:“我知道,但我所求不多,只要肯努力,相信总会有个相对不错的结果吧。” 开颜问她:“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朝曦道:“再有几个月我要进入幼年到少年的蜕变期了,离家前哥哥说凡人界比较太平,让我去凡人界度过蜕变期,然后再去找扶桑神木。” “比起妖界和魔界,凡人界确实更为太平。听说凡人弱小而聪明,创造出很多好吃好玩好看的东西,我也一直很是向往凡人界,可惜本体太大难以挪动,此生怕是去不成了。”开颜叹息。 第17章 “开颜姐姐,将来我再回妖界,定给你带凡人界好吃好玩好看的东西,我们神鸟有翅膀,去哪里很方便的。”朝曦道。 开颜笑道:“好,但是你们化作原形飞行的话,携带东西很不方便吧?” 朝曦点点头,又道:“你也不用担心,决云会驮我,那我就不用化作原形了。” 开颜道:“不必这般麻烦,你把手伸出来,掌心向上。” 朝曦一只手抱不住决云,松开他让他躺在她腿上,然后伸出左手。 开颜抬手,食指化作一根细细的嫩绿的藤蔓,伸到朝曦的掌心,藤蔓迸发出淡紫色的萤光,在她掌心画了个有些复杂的图案,很快就收了回去。 “这是我自创的阵法,用来收纳物件的。藤萝海中收集果子的任务一般都是交给鸟妖,他们和你有同样的困扰,这个阵法附着在你们身体上,不管你们是人形还是鸟形,都不受影响,之所以画在掌心,是为了危急时刻方便取出东西。” 朝曦惊奇道:“这也太神奇了!这要怎么用呢?” “你能感应到掌心的阵法吗?”开颜问她。 朝曦点点头,道:“就像刚才你在我耳垂上注入妖力一样,感觉有些涨热。” “这其实是我的妖力与你本身的灵力互相排斥的缘故,取纳你都用自身的灵力去催动阵法就好了。只是我能力有限,这个阵法里存不了太多东西,什么时候你催动阵法也装不进去东西了,那就是装满了。”开颜道。 朝曦跃跃欲试,催动阵法将手掌往决云身上一贴,原本躺在她腿上的大鸟瞬间不见了。 她吓了一跳,问开颜:“活物都能装?” 开颜看着她惊吓的模样,笑道:“这只是个阵法,能困住死物,自然也能困住活物。不过最好不要装活物,若是活物有修为,且比较强,他挣脱阵法之时,你这只手会被废掉。” “哦。”朝曦尝试着将决云放了出来,欣喜异常,感慨道:“若是早些遇到开颜姐姐,小松他们送我的东西也不会丢了。” 开颜问她小松是谁,朝曦就将自己和决云进入妖界之后到这里之前的事讲给她听。 开颜听罢,道:“那是挺可惜的。你想学这个阵法吗?你的族乌和朋友都是鸟,应该能用得到。” 朝曦受宠若惊,嗫嚅道:“可这是姐姐你自创的阵法,我怎么能就这样白白学去?” “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就当交个朋友,以后但凡你路过妖界,都要来看我,将你一路的见闻讲给我听,这样,便不算白白学去。” 朝曦想了想,认为自己能做到,就点点头,道:“好!” …… 树妖们跋涉了半个月,凤凰们却只用了不到两天就找到了他们,甚至都不用确认身份,因为树妖们为了纪念朝曦的恩情,在林子前面立了一块大石头,上面刻了三个大字——金乌林。 无明遥遥地看着金乌林,道:“金乌不在。看样子这群树妖与那金乌交情匪浅,等闲不会告诉我们金乌的去向。” 晴眉倨傲地一抬下巴,道:“敢不说就烧光它们!”说完带着侍女就冲那群树妖去了。 无明忍不住看向一旁的白曜:“这……合适吗?” 白曜抱起双臂,冷哼道:“蠢事交给蠢鸟去做,有什么不合适的?” 无明:“……” 晴眉逼问金乌下落,树妖们果然不肯说,她当场放出凤凰之火点燃一棵树妖,在树妖的哀嚎声中继续逼问。 “金乌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死也不会出卖她的!”树妖们齐声道。 晴眉大怒,正要吩咐侍女将这一小片林子全部点燃,彩铃惊叫:“公主小心!”一把将她从俯冲下来的大白隼爪下拉开。 “还不快滚!”大白隼一翅膀扇灭了树妖身上的火,对晴眉喝道。 晴眉听出是白曜的声音,惊疑地和侍女一起飞走。 大白隼在树妖上空慌张地扇动着翅膀,急急道:“各位,我和小乌鸦在途中碰到大妖飞散了,你们知不知道她到底在哪儿?我要赶紧去找她。” “藤萝海啊,就在东面两三千里远的地方!”一棵开启灵智不久的小树妖喊道。 “多谢!”大白隼转身就飞走了。 众树妖都看着那棵小树妖。 小树妖茫然:“怎么了?” “你没听出来,方才那不是决云的声音吗?” “他和决云体型都不一样大,而且他管朝曦叫小乌鸦,决云不是这样称呼朝曦的,他都叫她小曦。” “那只鸟,连朝曦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小树妖惊呆了,随即后悔焦虑得树叶都开始发黄,带着哭腔道:“那怎么办?我刚才一着急,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们不会是去害决云和朝曦的吧?” 身边的大树妖伸出树枝安抚地摸了摸小树妖的树冠,道:“别自责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是那些鸟太狡诈了,先派同伴来攻击我们,再伪装成决云来救我们,你当然会先入为主地相信救我们的大白隼就是决云。” 小檀叹了口气,道:“按日子来算,决云和朝曦应该早就到藤萝海了,希望妖力强大的藤萝老祖,能保护他们。” …… 朝曦和决云在藤萝海逗留了两三日,此刻已经再次启程去往凡人界了。 决云的羽毛还没完全长好,但飞行没有问题。他驮着朝曦,一边飞一边大声问道:“临走前我看到那花妖塞给你一小串花,给你留的纪念?” 朝曦道:“不是,花上有开颜姐姐的妖力,一朵花就可以化作一个藤萝幻境,可以帮助我们困住没有她厉害的敌人。以后再碰到蚺妖这样的,我们趁它们不备放出幻境,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她可真是个好花妖,下次再见,若是有空的话,我可以帮她浇浇水。”决云道。 朝曦笑道:“谁要你浇水?开颜姐姐的根系不知道有多发达。对了,我还没问你呢,在藤萝海时,你干嘛对给我们送花蜜的那只蝶妖小姐姐那么凶啊?” “你看不出来她喜欢我吗?” “喜欢你就喜欢你啊,你干嘛要凶人家?人家还给我们那么甜的花蜜吃,你真没良心。” “喂,你以为我不知道她们蝴蝶的幼崽是毛毛虫吗?我才不要她喜欢我,更不要跟她生毛毛虫!” “那你也可以好好说啊,为什么要凶她?” “喂,你到底是谁的朋友?怎么帮她不帮我?” “那没办法,谁叫她长得好看呢?长得好看的小姐姐,总是惹人怜惜的。” “什么叫她长得好看?我长得不好看吗?我不惹人怜惜吗?你看看我的翅膀,到现在尖尖还秃着呢。”决云委屈道。 朝曦笑得前仰后合,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翅膀,道:“好好好,你好看,你惹人怜惜!” “哼!这还差不多!” …… 三天后,他们进入了凡人界,地面上开始出现开颜说的凡人界特有的村落和城镇。 朝曦正新奇地看着,忽然一条长龙映入她的眼帘。 决云飞得高,她看不太清长龙的细节,就问决云:“地上那长长的是什么啊?” 决云仔细看了看,道:“是人牵着一些动物拉着一车车的矿石。或许就是花妖说的在凡人界开采火元石的队伍。” 朝曦忙道:“那你再飞高一点,不要被那些奴役凡人的神族瞧见。” 决云振翅飞入云层,对朝曦道:“你的灵力是火属性,你说那些火元石对你会不会也有裨益?我们要不要去偷一点?” 朝曦道:“不了,我们不知道这火元石到底是什么,偷来了也不知怎么用。还是听我哥哥的话,找个地方猫着,等我过了蜕变期再继续出发去找扶桑神木。” “好。” 决云又飞了半天,一座他们进入凡人界之后所见过的占地面积最广的城池出现在两鸟眼中。 “要不我们就去那儿吧。”决云说。 “好,你在城外落下,城里人多,我们直接从天上落下去会被当成妖怪的,开颜姐姐说凡人是很怕妖怪的。”朝曦道。 决云闻言,就找了个离那座城池不太远的林子落了下来,自己也化作人形,蹲在朝曦面前让她用从藤萝海那边收集来的乌柏叶汁给他染黑眉毛和头发。 “这味道好难闻。”他嫌弃。 朝曦一边用草叶做成的小刷子仔细地给他染着眉毛一边道:“谁让你是白毛,开颜姐姐说凡人只有老人才会变成白眉毛白头发。” “和短命的凡人相比,我是老人了啊,我都一百岁了。” “一百岁算什么?我马上就三百岁了,小弟弟。” 决云炸毛:“不许叫我小弟弟!” 朝曦乐不可支,空悬着手腕道:“你别惹我笑了,不然这黢黑的汁液染到你脸上我可不管。” 决云郁闷地闭上嘴。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他的眉毛和一头短发全部染黑,朝曦习惯了白眉白发的他,如今这黑眉黑发的他看着还真有些不适应。 决云见她老盯着自己瞧,下意识地就要去摸头发,问道:“我这样是不是很丑?” 朝曦忙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破坏自己的劳动成果,道:“没有,这样也很好看。” 决云双颊微微泛红,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赶紧去那个人族的城池,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第18章 朝曦和决云不知道,他们现在前往的这座城池,正是人族的都城奉安,凡人界最繁华富庶之地。 入城要查什么身份文牒,朝曦和决云没有,无奈之下只能化作原形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偷偷飞进城去。 决云被染了头发和眉毛,化作原形时,头上的羽毛和眼睛上方的两簇羽毛都是黑色的,看得朝曦直想笑,强忍着。 两鸟入了城,化作人形四处游荡,看什么都觉稀奇。 来往行人看他俩也挺稀奇的,一黑一白,身上穿的衣服怪模怪样的,都是羽毛,要不是看着实在年轻,模样又俊俏,还以为是黑白无常。 “凡人到底吃什么?在哪儿吃啊?”决云一路飞来,消耗大,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再找不到吃的他就要出城打猎去了。 “走这边,我闻到香味了。”朝曦拉着她转过一条巷子口,然后两只鸟站在路上,像傻子一样瞪大了眼睛。 整整一条街,两边都是做各种吃食的小摊,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各个小摊都忙得热火朝天,各种食物的香味混杂在一起,像澎湃的海浪一般层叠不休地冲刷着两鸟的鼻子。 两鸟慢慢地走过去,左看右看,朝曦惊叹:“人族真的好会做食物啊,这么多形状和颜色,都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 “诶,前面有卖豹子的,人族好奇怪,管这种白白圆圆的东西叫豹子,我们去买几个尝尝吧。”决云提议。 “可是我们没有钱。” 在藤萝海的时候开颜姐姐就说过,说在凡人界买东西都要用到一种叫钱的东西,朝曦看到来往行人也确实都用一种小小的,圆圆扁扁的东西跟摊贩交换食物。那东西想必就是钱。 “你等我一会儿。”决云走到卖包子的摊位前,看着前面一个人付完了钱拎着包子走了,对摊贩道:“来十个豹子。” “客官要什么馅的?” 决云懵,线?这哪有什么线? 不懂他就直接问:“什么线?” “有菜包子和肉包子。” “各来五个。” “好勒,十五文。” “蚊?不是要钱吗?”决云错愕。 摊贩眨了眨眼睛,一脸不解:“是啊,十五文钱啊,有什么问题吗?” 一会儿蚊一会儿钱的,好复杂。 决云也不管那许多,手指一捻,掌中化出一大把刚才他见别人付的那种铜板来,数了十五个给摊贩。 摊贩高高兴兴地装了十个包子给他。 他拿着包子回到朝曦身边,将包子递给她道:“尝尝,小心烫。” 朝曦问:“你哪来的钱?” 决云拉着她来到道旁的一棵树下,摊开手掌,掌心凭空幻化出一枚铜钱来,道:“你教我的啊,灵力具象,我的灵力有金属性,变幻这些东西很容易。” 朝曦看看手里的大白包子,再看看决云掌心那枚渐渐消失不见的铜板,道:“决云,我觉得这样有些不太好。那个人族辛辛苦苦做出食物来卖,我们却给他一堆假的钱换走了他的食物,好像……好像小偷一样。” 决云想了想,抬手打出一道灵力,卖包子的摊贩那辆木制的小推车上顿时出现了一枚灵力化成的游隼族的徽记。 他道:“我们现在没有钱,先欠着,我给他做个标记,等我们在凡人界赚到了钱,再给他补上。” “嗯。”朝曦点点头。 两鸟开开心心地吃起包子来,神鸟族其实也会吃面食,但他们的面食从来也做不到这么口感这般绵软。 朝曦吃了两个包子就饱了,决云把剩下的八个都吃了。 再往前走,又发现许多没见过的香喷喷的食物,两鸟虽是已经吃饱,忍不住嘴馋,又买了许多,一条街逛完,回头看看,到处都是游隼族的灵力标记。 天黑了,街道上星星点点地亮起灯笼,行人不少反多,但两鸟习惯了天一黑就睡觉,逛不了一会儿就困意上涌。 “今晚我们睡哪儿啊?”朝曦看看街道两侧矮矮的树,感觉都不适合用来睡觉。而且人族居住得稠密,她和决云要是在街道上变换身形,万一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要不我们出城去睡?”决云提议。 朝曦摇摇头:“我们还要在人族的地界上呆好几个月呢,也要学着入乡随俗。我去问问他们。” 她在路上拦住一名看上去有点年纪的女子,仰着头道:“这位婶婶,我和我哥哥来这里找亲戚,一时没找到,晚上没地方睡觉。请问你知道有什么地方能收容我们休息吗?” 女子看了看两鸟,道:“城北有个土地庙,乞丐和无家可归的人都去那里过夜,你们也可以去看看。不过你长得这么好,又是女娃娃,千万要跟紧你哥哥,不要单独行动。” “哦,谢谢婶婶。”朝曦回到决云身边。 决云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当下就和朝曦一同朝城北的方向走去。 路上又问了几个人,走了好半天,才终于找到女子口中所说的那个土地庙。 大殿正中间的火塘里燃着火堆,周围已经密密麻麻地躺满了人,臭烘烘的。 朝曦和决云在门口探头瞧了瞧,只有右边墙角七八个人身边还有空地。 他问朝曦:“要进去吗?” “进去吧,这里这么多人,正方便好好了解一下人族。”朝曦道。 两鸟小心翼翼地避着躺在地上的人,向那个角落走去,走到一半,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别过去,那些都是被火元石伤到的人,小心被传染。” 朝曦循声扭头一看,是个半大的男孩子靠坐在墙边,火光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看着她和决云。 她又仔细看了看墙角的那七八个人,果然看到他们身上隐隐透出红色的焰气,这焰气其实是一种灵力,只因是火属性,这些凡人的躯体承受不了,所以才被折磨成这般皮肉溃烂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所说的传染,应该是靠近这些人的凡人也会被他们身上所携带的那股焰气所伤,他们不明真相,所以才说会被传染。 “谢谢你提醒。”朝曦谢过那男孩子,依然和决云一道朝那些人走了过去,在靠近的同时就悄悄摊开手掌,将那些人身上的火属性灵力都吸了过来。 焰气一消失,几人不再持续地承受折磨,立刻好了不少。离朝曦最近的是个身材壮实的青年,他大概受焰气侵蚀不久,受伤最轻,此时他刚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睁开眼看到朝曦和决云,喃喃道:“我终于死了么,黑白无常来接我了,想不到黑白无常还长得怪好看的……” 两鸟:“……” “不对啊,死了怎么还能感觉到痛呢?”他清醒过来,抬起双臂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被火元石烫伤的伤口还在,但确实比方才好受了不少。 他扭头看着在身旁不远处坐下的朝曦和决云,道:“好奇怪,你们一来,我竟觉得没那么痛了。” “我也是。” “我也是啊,刚刚还觉得身体里火烧火燎的,这会儿一点都感觉不到了。” …… 他身边几个能动的都探头向朝曦和决云看来。 朝曦有些慌张,生怕暴露了自己神鸟族的身份,忙道:“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没做。” “你别慌,我们没有恶意。即便是你做了什么,能让我们好受些,我们也只有感激你的。”那青年道。 朝曦心下稍安,问他:“你们这伤,是碰到火元石造成的吗?” 青年点点头。 “既然这么危险,为什么要去呢?” “帝王叫我们去,我们又怎么能不去?若不去,全家都会被送到神殿去,全家都没活路了。我自己去了,哪怕是死,至少能保家里父母妻儿一条活路。”青年强忍悲伤道。 原来是神族直接给人族的王下达了指令,让这些可怜的凡人去采挖火元石。果然弱小就要受压迫,在哪儿都一样。 朝曦想起黑山谷中自己的族乌们,一样被迫采挖玄戒石,一样身体受玄戒石的侵蚀,心里难受,就没再说话。 沉默中,青年的肚子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惊醒了朝曦。 她扭头向他看去,道:“你饿了?我们有吃的……”话还没说完,原本以为已经睡着的人忽然都翻身而起,目光灼灼地向她看来。 决云警惕,伸出胳膊将朝曦挡在后面,气势汹汹地质问众人:“你们想干嘛?”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道:“能不能给点吃的?我已经饿了一天了。” “是啊,可怜可怜我们,给点吃的吧!” 众人哀求。 朝曦拉下决云的胳膊,道:“没事的,他们只是饿了,想要吃的。”但是吃的都放在她掌心的阵法中,是万万不能当着这么多双目光凭空拿出来的,于是她假装去决云的羽衣中翻找,口中还念念有词:“哥哥你别小气,快拿出来。” 决云:“……” 朝曦拿出一大堆食物,分了些给身边那些被火元石所伤行动不便的人,其它的就拿去放在火塘边的空地上,道:“你们想吃什么,自己拿……” 众人一哄而上,差点把朝曦拱到火塘里去,决云踩着众人的背跑过去把朝曦给抱了回来。 众人忙着抢食,也顾不上被踩。 朝曦叹息,悄声对决云道:“我们一路飞来,看到凡人界的地方也不小,还有很多江河湖泊,按道理来说他们应该能找到很多吃的吧,怎么还有人吃不饱呢?” 决云想了想,低声道:“肯定是他们人族太能繁殖了,人比食物都多,自然就不够吃。你看我们下午在城里逛了逛,见到的人都快赶上我们全族了,这才是人族的一个城池中的几条街道而已。” 朝曦深以为然:“有道理。” 第19章 夜深了,土地庙中彻底地安静下来,大家都睡了。 一个老人这才敢从怀里摸出自己好不容易抢到的桂花糕,轻轻摇醒怀中的小孙子,让他吃。 小孙子看到香喷喷的桂花糕,高兴地要叫出来,老人急忙捂住他的嘴,叫他悄悄吃,若是惊醒了旁人,说不定就被抢去了。 小孙子懂事,分了一半给爷爷,说爷爷不吃自己也不吃。老人只得接了桂花糕,爷孙俩小心翼翼珍惜地吃着,一点屑都舍不得浪费。 “爷爷,桂花糕真甜,真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半块糕不大,几口就吃完了,小孙子舔着拿过糕的手指,看着对面墙角互相依偎在一起的朝曦和决云,疑惑地对老人说:“爷爷,那对哥哥姐姐进来的时候我也看到他们了,哥哥的衣裳并不鼓鼓的,怎么能藏下这么多吃的呢?” 老人轻声道:“傻孩子,你看不出他们是妖么?” 孩子瞪大了眼睛,“妖……” “是啊,长得这么好看,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羽毛做的,又不懂人间的规矩,不是妖是什么?但妖又如何?神和帝王,那些当官的,逼得我们平民百姓走投无路,食不果腹。妖与我们萍水相逢,却肯拿出食物来给我们吃,相比起来,妖不比那些神和人,更有善心么?”老人道。 孩子觉得爷爷说得对,又问:“爷爷,你觉得,其他人看出来他们是妖了吗?” “我都能看出来,其他人自然也能看出来。但他们是好妖,大家也就心照不宣地不揭穿他们而已。”老人道。 孩子渴望地看着朝曦与决云,道:“爷爷,妖这么好,我们能不能跟着他们去妖界生活呢?” “不能。” “为什么?” 老人摸了摸孩子脑袋,道:“因为不是所有妖都是好妖,就好像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一样。” …… 白曜从树妖口中骗出了金乌的下落,没几日就寻到了藤萝海。 漫山遍野的藤萝花海,目标太大了,老远就能看见。 他们这一白五彩六只凤凰飞过来,远远看去,也是光华耀眼醒目得很,藤萝花海的小妖们如临大敌。 蝶妖鸟妖等有飞行能力的妖飞出花海,戒备地看着这几只凤凰,发现他们正是冲藤萝海来的。 蝶妖迎上前,大声道:“停下,前面是藤萝海,不得擅入!” “放肆!”晴眉那天在金乌林被白曜骂了一句“滚”,一直等白曜来哄她,白曜偏不理她,心里正憋着气,如今见一只小小蝶妖也敢来拦她的路,大怒,化作人形一鞭子朝蝶妖抽去。 蝶妖大惊,不及闪退,眼看就要丧生在那神器之下,从他背后忽的窜出一根花叶繁茂的紫藤藤蔓,一下卷住长鞭。 藤蔓被鞭子上的火焰焚烧殆尽时,开颜身形闪现,拦在众妖面前,微微侧脸,淡声道:“走。” 小妖们迅速撤入藤萝海。 开颜看向面前的几只凤凰,问道:“几位意欲何为?” “这里是不是来过一只金乌和白隼?”无明问。 “来过。” “他们此刻在哪儿?” “不知。” 晴眉气道:“和她废话什么?不说就先杀了她,再把那些小妖提出来一只只杀掉,总有怕死的肯说。” 开颜美如梦幻的紫眸淡淡瞥她一眼,语调轻缓却凝定:“藤萝海内,禁止杀戮。” 晴眉正要动手,却被一股力量掀到一旁,她转头一瞧,又是白曜,更生气了。 白曜上前几步,对开颜道:“看得出来你实力不俗,我们赶时间,那只金乌和白隼刚来妖界没多久,即便你见过他们,交情应该也不过尔尔,为了一面之缘的两只鸟,拿你自己与所有在你庇护下的妖来冒险,不值得吧?” 开颜不为所动,“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 白曜转过身,朝无明和拥彗两凤略抬了抬下巴。 两凤心领神会,化作凤凰腾空而起,嘴一张向着藤萝花海喷出一连串的火球。 那火球刚喷出时只有葡萄大小,但喷出来之后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了上千倍,巨大的火球铺天盖地地向藤萝花海内砸去,仿佛末日来临。 躲藏在藤萝花海下的众妖见状,尖叫连连。 无数粗壮的藤萝枝条从低伏的状态凌空竖起,纵横交错,如网一般拦住了那些凤凰火球,烧成了一片冲天的火墙。 与此同时,藤萝海的每一个角落都响起了开颜的低语:“不要惊慌,大家有序撤离藤萝海,走地飞天的,带上难以自行挪动的草妖花妖。” 万千根须从地底拱起,将花妖草妖本体所在的土地整个托起,向远处传递。 小妖们知道大难来临,哭喊声一片。 熊妖虎妖鹰妖等实力较为强大的妖狂吼:“老祖,我们来助你一臂之力!” 无处不在的藤萝枝条将他们强行按下,“别冲动,凤凰神鸟,你们不是对手。既然还叫我一声老祖,就听我安排,保护弱小的妖们,走!” “走?往哪儿走?”晴眉正一腔怒气无处撒,听到藤萝海这边的动静,带着两名侍女化作凤凰就要过来大开杀戒。 数不清的藤蔓鞭子一样向她们抽过来,密密麻麻,无处可逃。 晴眉她们情急之下各自施展火系法术。 火克木,藤蔓着火狂舞,漫天花叶横飞,紫藤花香气益发浓郁。 众妖一边往远处逃一边回头看向开颜这边的战况。 一株紫藤妖,凭一己之力,生生拦住五只火系凤凰神鸟。虽然她乃万年大妖,可如今只剩下一半的妖力,完全是自杀式的拦阻,战况之惨烈,难以尽述。 众妖哀戚异常悲愤万端,他们之中大部分妖只有数百年的修为,有些上千年,但不管是百年还是千年,他们都从未见过如开颜这般的大妖。 直到此刻,他们才明白初入藤萝海时开颜对他们说的那句“守我规矩,受我庇护”到底有多重的份量。 开颜属性吃亏,但她本体巨大,缠斗半晌,她虽是受伤颇重,凤凰们的灵力却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晴眉那边最先败下阵来,在藤蔓的攻击下左支右绌,狼狈地向白曜求救:“白曜,你再不出手,那些妖就跑光了!” 白曜在漫天飞扬如雨的紫色花瓣中回过身来,淡淡吐出一句:“废物!” 正要动手将晴眉从藤蔓的围攻下解救出来,眼神忽的一阵迷惘,周遭景物突变。 朔风呼啸,雪大如席,两只成年雪凤带着一只小雪凤在风雪中翱翔嬉戏。 “阿曜,看爹爹给你变个戏法。”父亲说着,一挥雪白的羽翼,原本被白雪覆盖得一马平川的荒野上,一棵冰树拔地而起,迅速凝结出树干枝叶,栩栩如生。 “哇,爹爹好厉害,我也要学!”小雪凤高声唳叫。 父亲遂教他。 小雪凤学会了,兴致勃勃地一扇小翅膀,高大的冰树下出现一个圆圆的冰球。 小雪凤正颓丧,一旁的父母都欢呼起来:“哇,阿曜好厉害,在爹爹的冰树下变出了一个阿曜呢!阿曜刚出生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小雪凤来了兴趣,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们下去把阿曜从出生到现在的模样都用冰变出来好不好?这样就有好多阿曜陪着阿爹阿娘了。” “好啊好啊!” 三只雪凤落下去,化作人形在冰树下席地而坐,父亲教他控制灵力在冰球旁边变出一个正在破壳的阿曜,从壳里出来的阿曜,变化人形的阿曜……到最后,树下真的变出了几十个阿曜,而他,一挥手就能用灵力化出一只纤毫毕现的冰凤凰。 风雪萧萧的山谷里,始终回荡着他和父母的欢笑声。 一转眼,微风细细,灿烂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 他躺在枝干上,悠闲地看着头顶的梧桐叶被阳光照成了透着金色光芒的青黄色,昏昏欲睡。 “碑山大捷了,碑山大捷了!” “真的?那我阿爹阿娘回来了吗?” “回来了!” “我大伯堂哥回来了吗?” “回来了!” 他一骨碌从树干上爬起来,着急地问道:“我阿爹阿娘回来了吗?” “……” 他化作凤形,疯了一样往梧心宫飞去。 梧心宫外广场上放着此次战死的凤凰尸首。 他老远扫了一眼,没有他父母,他父母是雪凤,浑身雪白,一眼就能与其他彩凤区分开来。 “族长,我爹娘呢?” 族长伸手摸着他的头,眼神哀伤,语气沉痛:“阿曜,以后,你就是凤族唯一的雪凤了。全族都会将你视如己出……” “我不要,我要我爹娘!他们答应我会回来的!广场上没有他们的尸首,你们是不是把他们丢在碑山了!” “不是,阿曜,你听我说,你阿爹阿娘,是为了保护神界而死,他们是神界的英雄。神界的每一个种族,都会永远牢记他们的功勋。” “我不听!神界那么多种族,那么多神,神鸟和神兽,凭什么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就要我爹娘去死?我不听,你一定是在说谎,我要去找他们!” …… 苍凉诡谲的碑山,灰色的迷雾遮天蔽日。 他在迷雾中跌跌撞撞地走着,看不清的角落里,冰冷的幽光闪烁,似乎处处都蛰伏着要人命的魔兽。 他无暇顾及,他只想找到他的父母。 远处似乎有一对雪凤飞过,洁白的羽翼扇动迷雾如海浪般翻滚,让人瞥见了那一瞬的真容。 他呆了呆,随即一边向雪凤飞过的地方跑去一边大叫:“阿爹,阿娘!等等我!阿爹,阿娘!” 迷雾猛的破开,一对雪凤周身浸润着他从未见过的幽蓝色泽,瞪着僵硬无神的眼睛,凶神恶煞地向他俯冲过来! 第20章 白曜猛的睁开双眸,眼底濡湿,眼神凶戾。他缓缓伸出手,手中出现一把画着蓝色符文的雪白羽扇。周身灵力翻涌,头上风帽掀开,华丽的蓝色耳坠迎风而动,发出叮铃碎响,白色半透明的斗篷贴着他雪白的羽衣猎猎舞动。 “本不想伤你性命,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这幻境窥探我的心境!” 羽扇旋转着飞上半空,巨大的灵力以冰雪的形态爆发开来,所有的紫藤花瓣都被雪花爆开,紫藤香气也一扫而空。 拥彗无明与晴眉他们从幻境中挣脱出来,俱是负伤累累。 开颜受此重创,转身就欲遁去,不料虎妖熊妖与鹰妖一众送小妖们离开藤萝海后,居然去而复返,一边向这边扑来一边大喊:“老祖,我们来助你!” “小心,快走!”开颜忍伤用藤条卷起几只妖奋力将他们往远处甩去。 白曜一个冰冻术打过去。 众妖在藤萝海外摔得昏头转向,起身一看,原本紫色的藤萝海此刻已是一片晶莹剔透的白,刚才把他们甩出藤萝海的藤蔓还保持抛甩的姿势,表面蒙着一层薄薄的坚冰,被冻在半空之中。 众妖看着眼前这一幕景象,心尖颤颤,呆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巨大的雪凤冲上湛蓝的天空,一声唳鸣,穿山透海。整个藤萝海瞬间爆开,碎成了一片齑粉。 藤蔓碎裂的画面倒映在众妖的瞳孔中,意识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诚实地瘫了下去。 众妖跪在地上,在纷纷扬扬的藤萝碎屑中,看着一瞬间化为乌有的藤萝海,流着眼泪痛苦地嘶吼出声:“藤萝老祖——” 野风寂寂,那紫瞳幽深,裙摆迤逦,嗓音清冷又慵懒的花妖,再也不会回应他们的呼唤了。 “乌鸦,和白隼,去哪儿了?”白曜落在几只妖面前,声音无喜怒,垂眸问道。 众妖回答他的,是群起而攻之。 拥彗无明和晴眉看着白曜面无表情的杀了那几只妖,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自觉地去追那些四散逃去的小妖。 晴眉捉到一只鼠妖。 鼠妖跪在地上,抖抖索索地交代:“他们说要去凡人界,还说要带凡人界的东西给藤萝老……给紫藤花妖。” “去凡人界的哪里?” “他们没说,只说要去凡人界。” 晴眉小心翼翼地看向白曜。 白曜抬手,鼠妖吓得抱头哀嚎。 白曜缓缓将风帽盖在头上,道:“走。” 几只凤凰向凡人界的方向飞去。 他们走后不久,一只蜜蜂被风卷着来到了藤萝海。 蜜蜂哀叹:“这么大一株紫藤,每年得产出多少花蜜啊,可惜了。凤族真是暴殄天物!” 风灵显露形态,道:“是啊,这花妖这般有情有义,世所罕见,早知道就把她移栽到招摇山去了。就说那白斩鸡不是好东西,待他们找到小金乌,我们抢来,气死他们这些白斩鸡和杂毛鸡。” “嗯!” 风卷着蜜蜂继续追踪而去。 奉安城,决云和朝曦正在一间酒楼的二楼胡吃海塞。 两鸟在城中逗留了好几日,学会了许多人族的东西,比如说花钱住宿,花钱买衣服,花钱去酒楼吃饭,花钱看戏听曲……当然都是花的假i钱。 吃饱喝足后,二鸟下楼。 朝曦感慨道:“人族真是太聪明勤劳了,会做那么多好看的东西,食物也做得这样美味,我想着,要不以后带族乌们来凡人界定居好了,他们也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决云表示赞成:“对,他们一定会喜欢这里的。而且我们在这里,对人族来说也没什么坏处,若遇到危险,我们还能保护他们呢。” 朝曦看着决云走到柜台那边,动作熟练地给了掌柜的一大把灵力化成的铜钱,有些汗颜道:“我觉着……还是有些坏处的。” 决云疑惑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捎着后脑勺哈哈道:“我们这不是初来乍到身上没钱吗?你放心,我今天下午就去赚钱还债。” 朝曦道:“去哪里赚钱?我也去。” “你不用去。你说的我们来了凡人界要入乡随俗嘛,我都打听过了,凡人界都是男人负责赚钱养老婆孩子,女人不用赚钱。”决云道。 “那你去赚钱我做什么?” “你去玩啊,去前天我们去过的那个彩云楼,你不是爱听里面的人族姑娘弹琵琶跳舞嘛?等我赚到了钱就来找你。” “说了半天你到底要去哪里赚钱啊?” “上次我们路过一个码头,码头上扛着包来来回回的人族就是在赚钱,说扛五个包赚一文钱,我随随便便就能扛几千个。”决云自信道。 朝曦回想起来,觉得扛包确实不难,就和决云说好了,他去扛包赚钱,她去城里转转,傍晚在土地庙那里会合。 和决云分开后,朝曦就偷偷来到城里的神殿附近。 神殿在奉安城的东南角,修建得比皇宫更华丽壮观。神殿门前有个极大的广场,广场上有阵法。 神族之人通过这个阵法将健康的人族传送到火元石矿区去,把受了火元石灵力侵蚀的人族转移回来。 每天,这里都会上演许多生离死别。 朝曦很怕暴露身份,但是,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她始终做不到对这些受伤的人族不闻不问,尤其是在她有能力将他们身上的火属性灵力吸走的情况下。 只要不继续经受火属性灵力的侵蚀,有些受伤较轻的人族,就不会死了。 她躲在神殿广场前一棵树的树干后头,等那些身上带着火焰气的人族经过时,就偷偷将他们身上的火属性灵力吸过来。 受伤的人族只觉得自身情况好了许多,却不明白为什么,但无一例外都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互相搀扶着去寻找各自的家人。 待到最后一个从神殿广场那里过来的人族走远后,朝曦偷偷舒了口气,转身正欲离开,赫然发现离自己不远的灌木丛后面居然还躲藏着一个人族。 她警惕:“谁?” “是我,你别紧张。”一个健壮的青年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走到朝曦面前。 朝曦定睛一看,居然是上次她在土地庙中救过的那个受火属性灵力侵蚀的青年,当时他受伤较轻,朝曦将火属性灵力吸走后,他恢复了几天,如今跟没事人一般。 “你在跟踪我?”朝曦蹙眉。 “我……我知道你不是人。”青年有些紧张道,见朝曦扬起眉梢,他忙道:“但是请你相信,我绝无恶意。” “你想做什么?”朝曦知道他没有恶意,他的眼神毫无凶戾诡谲之色。 “我知道你能治疗我们的烫伤,虽然你无法让我们的伤口痊愈,但是你能让我们的伤势不再恶化。”那青年忽然向朝曦跪下,一个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央求道:“求求你救救我的同胞们,他们很多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死了,他们的家人十有八九也会遭遇不测,求求你,救救我们。” 朝曦第一次被人这般哀求,一时有些无措,后退一步道:“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那青年倒也未死皮赖脸,站起身看着朝曦。 朝曦内心纠结犹豫,一方面害怕被神族发现踪迹,一方面又很想帮助人族,只因设身处地,若是有一个人能救她的族乌们,她一定也很希望那个人能伸出援助之手。 思虑半晌,她问那青年:“城中神族多吗?” 青年答道:“不多,听说神殿之中有两名神族,但是我们从未见过。” “也就是说,神族不怎么出来走动?” “没听说神族出来走动,平时负责征丁和押送的都是我们人族的官员和士兵。” 朝曦内心稍安,道:“我可以帮助你们,但是消息不能泄露出去,否则我会有危险。” 青年抓着脑壳想了片刻,忽的灵机一动,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她问道:“你给我们治伤,并不需要接触到我们是不是?” 朝曦点头。 “那就好办了,在皇宫之侧有个万柳园,园中有一株千年柳树,是前朝皇帝策封将军名号的,城里的百姓认为它有灵性,丢了孩子,丢了东西,都喜欢去拜它,拜完它一准能找着。只是烫伤了去拜它并没有用。我带你去找那棵柳树,到时候你躲在柳树上,我让被烫伤的人去拜柳树,你悄悄为他们治伤,这样,众人只以为是柳树显灵,就不会怀疑到你身上了。”青年道。 朝曦听他这么说,怀疑那棵柳树可能已经成妖,便道:“你先带我去瞧瞧,若可行,咱们再商议下一步计划。” 青年应了,兴冲冲地带她去万柳园。 万柳园原是皇家花园,但自从园中一株千年巨柳被前朝皇帝策封为“元慈将军”后,这座皇家园林就向百姓开放了。 那株千年柳树就在万柳园的正中央,老远就能看到它巨大翠绿的树冠,在这秋日一片萧瑟的园林中尤为显眼。 历经千年,他枝叶翠绿如新,但树干却崎岖嶙峋如山石,可见这千年时光,过得也并不安稳。 树根下摆放着许多贡品,正如青年所言,城中百姓经常来拜它。 朝曦对青年道:“你可以暂且回避吗?” 青年点头,远远走开。 朝曦仰头看着枝条如美人青丝流泻一般的柳树树冠,道:“柳树前辈,我是金乌族朝曦,来自神界。现有一桩与人族相关之事想与你商量,可以显灵一见吗?” 第21章 话音落,树下忽出现一年轻公子,乌发玉颜,身着翠绿长衫,发髻上簪了一支木簪,簪头垂下许多碧绿的柳丝,就像人间女子佩戴的步摇一般。 他神情清冷疏离,向着朝曦拱手一礼,自我介绍:“在下清明。” 朝曦好歹也在人间逗留了一段时日,知道这是人间读书人常用的一种礼节,忙也还礼道:“在下朝曦。” 自称清明的柳妖站直身子,斯文有礼道:“方才你说有一桩与人族相关之事要与我商议,不知是何事?” 朝曦将她与青年商议之事与柳妖说了。 柳妖十分惊讶,上下打量朝曦,向她确认:“你真能吸收他们身上的焰气?” 朝曦点头。 “若是如此,我自是愿意虚担这个名头的。”柳妖一口答应。 朝曦却又犹豫了,问柳妖:“如此,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 柳妖摇头,头上的柳丝发簪跟着漂亮地拂动。 “凡人是看不见灵气的,对于神族来说,这些没有修为又短命的凡人就如蝼蚁一般,他们自然也不会关注他们的生死。所以,你帮助他们去除要命的焰气,除了他们自己,无人会发现。” 朝曦放了心。 柳树不想在凡人面前显露灵体,朝曦等他消失了,才唤来青年,说可以帮助人族治疗烫伤,但是她要收费。 青年惴惴问道:“不知要多少?”被征去采挖矿石的都是穷苦人家的男丁,有钱人家早就拿钱打点官员免除家中男丁的此项徭役了。 “每个人一枚铜板。”朝曦道。 青年以为自己听错了,问:“多少?” “每个人一文钱。”朝曦重复,她知道,一文钱对凡人来说并不算多。 青年高兴道:“好,我这就去通知他们。” 待青年离开,朝曦脱下身上新买了没几天的红斗篷,收入掌心阵法中,化作一只小乌鸦飞到柳树树冠中停在枝上。 柳树高大,枝叶茂密,她体型小巧,如此一来,人在树下,完全看不到她半点影子。 在等待凡人过来治伤的时候,朝曦忍不住向柳妖问出心中疑惑:“清明,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你在人间已有千年,想必见多识广,你可以为我解惑吗?” “何事?” “经过我这几日的观察和了解,凡人至少也需要十五六年才算长大成人,可以生育下一代,下一代也需要十五六年才能长大成人,如此更替算不得太快,神族为什么宁愿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火元石的焰气侵蚀致死也不帮他们疗伤呢?连我都能帮他们吸收身上沾染的焰气,神族做这件事应当更是易如反掌才对。为什么神族会袖手旁观?” 柳树沉默一阵,问出一句:“你没发现,这火属性灵力中夹带着魔气吗?” 朝曦一惊,“魔气?”她真的没发现。 柳树比她还惊讶:“你真不是来自魔界的金乌?” 朝曦惊呆了:“魔界也有金乌?” 柳树:“……” “我是来自神界的金乌,清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朝曦反应过来后,急不可待地问道。 “具体我知道的也不多,据我猜测,神族之所以不给凡人治疗烫伤,正是因为焰气中所带的魔气,魔气同样会侵蚀神族的身体。你不是魔族,你吸收了凡人身上的焰气之后,身体没出现什么异样吗?”柳妖问。 朝曦挪了挪小爪子,掀了掀翅膀,又转动一下小脑袋,道:“完全没有啊。” 柳树:“……” “现在你知道了这焰气中带有魔气,你还愿意帮凡人吸走他们身上的焰气吗?”柳妖问。 朝曦想了想,道:“愿意,毕竟答应他们了,而且目前看来,这魔气对我似乎并没有影响。” 柳树道:“你是个好鸟。” 朝曦:“……我知道你是在夸我,但为什么听起来怪怪的……” 不多时,被焰气侵蚀的凡人们或自己行走,或互相搀扶着向柳树走来,他们按青年所言,在柳树树根下放下一枚铜钱,跪地祈祷。 朝曦在树冠上偷偷吸走他们身上的火属性灵力。 “诶?拜完神柳我觉得舒服多了。” “我也是,虽然伤口还疼,但就是觉得,舒服多了,不用死了。” “快让开快让开,后面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呢。” 见拜柳树有用,众人一拥而上,拜完离开,留下一地铜钱。 青年上前将地上的铜钱一枚枚捡起来,四处寻找朝曦的身影。 朝曦从树上飞下来,化作小女孩模样。 青年恭恭敬敬地将铜钱交到朝曦手中,感激道:“多谢你出手相助,他们原本都是要死的,如今,许多人可以活下去了。” 朝曦一看有了这么多铜钱,也很高兴,道:“举手之劳而已,而且我也不是白白帮忙,不用谢。” 青年问:“明日你还来吗?” “明日还是午后来。”朝曦道,上午她要去还那些小摊贩钱。 青年离开后,柳妖再次现身,看着她手里的铜钱问她:“你既是神鸟,来奉安城,不知有何贵干?” 之前见过了开颜,朝曦想着,清明许是如开颜一般,也是庇护这一方百姓的妖,便道:“你别担心,我对这些凡人没有恶意。我和我的朋友只是路过这里,逗留一段时间,过后就要离开的。” “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担心你对这些凡人不利,相反的,我希望你能多留一段时日。你能吸收他们身上的焰气,就能挽救他们的性命。对于这些被焰气所伤的凡人而言,你是他们唯一的活下去的希望。”清明道。 朝曦为难道:“可是我最多还能在这里停留四到五个月,之后,我就要去办自己的事情了。” 清明道:“你既然来到凡人界,那你要去办的事,是不是与凡人有关?若是方便的话,你不妨说出来,许是我能帮上忙。” 朝曦道:“我要寻找扶桑神木,凡人界,有关于这方面的传说或是记载吗?” 清明认真想了想,道:“我记得似乎有相关的记载,隔壁就是凡人帝王所住的皇宫,宫里有专门收集保存书籍的书库,我可以带你去翻找看看。” 朝曦兴奋道:“太好了,那我们……”话说一半,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残阳如血,百鸟归林,到傍晚了。 她停住话头,对柳妖道:“我和我朋友约好了傍晚在城中土地庙会合的,若我失约,怕他担心我出了事。我先去土地庙与我朋友碰头,稍后再来找你好吗?” 清明颔首:“好。” 朝曦收起铜钱,化作乌鸦朝城北的土地庙飞去,老远就看到决云在土地庙前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找她。 她找个避人的角落化作人形,而后走到土地庙前。 决云正着急,一转身见了她,忙迎上来问道:“你去哪儿了?我等了好半天不见你,以为你出事了。” “我没事。你怎么了?为何这般狼狈?”朝曦上下打量决云,他头发乱糟糟的褪了色,新买的蓝色长袍脏了,袖子还被撕裂了一大块。 决云垂头丧气,道:“别提了,今日我去码头扛包,那些包轻飘飘的就跟没有重量一样,我一次能扛二十个,扛得又快又好。码头上那些管事的喜欢我,活都叫我去干。我用了半个下午就把停靠在码头上的船只全部装卸好了。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被那些人族给拦住了,他们骂我是妖怪,说我断他们生路,往我身上泼狗血,还用棍子打我。他们那么脆弱,我怕我一还手他们就要死,只能跑了,去河边洗也没洗干净,在码头上赚的钱也不知何时丢了。” “那你受伤了没有?” 决云摇摇头。 “你没受伤就好,也许……他们比我们更需要那些钱吧。别不开心了,你看这是什么?”朝曦将手掌伸到他面前。 决云定睛一看,她手里抓着一串钱,粗略一看,有四五十枚之多。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他惊讶地问道。 朝曦将下午的事告诉了他。 决云听完更颓丧了,低着头道:“我真没用,还要你去冒险赚钱。” “钱是我们两个人用的,你挣还是我挣,不都一样吗?”朝曦道,“不要纠结这种小事了,清明告诉我,人族皇宫的书库里可能藏有与扶桑神木有关的记载,他能带我们去翻看,我们快去找他吧。” 决云闻言,顿时来了兴致,道:“真的?那我们快走吧。” 两鸟趁着夜色飞到万柳园,清明现身,与决云互相认识后,对两鸟道:“宫中有只七尾狐妖,化作人形迷惑君王,以邪法修行,甚是难缠,整个皇宫都在她的监视之下。你们将这两根柳条带在身上,遮掩一下气息。” 第22章 柳妖与开颜一样,只要是他根须所到之处,他能在任何一个地方现身。 二鸟趁着夜色掩护,衔着柳妖给的柳条飞入皇宫,在柳条的指引下来到位于皇城内的书库中。 柳妖手里握着一枚莹莹发光的夜明珠,带着二鸟在书架间穿梭,而后停住,对二鸟道:“如我没有记错,记载有扶桑神木的书籍大约就在这两排书架中,你们可以与我一同找一找。”说着将手中夜明珠递给他们,道:“这个给你们照明用。” 二鸟面面相觑。 朝曦有些尴尬道:“那个,我们不认得人族的文字。”是的,他们能听懂人族说话,但却不认得人族的文字,个中原因,她也并不知晓。 柳妖愣了一下,道:“我倒是可以施展法术翻阅寻找,如此能快些,只是一旦施展法术,势必惊动那只狐妖,届时……” “不用施展法术,慢慢找好了,我们不着急。另外,如果你愿意教我们认识扶桑两个字,我们也可以一起翻阅寻找。”朝曦道。 “这有何难?”柳妖当即用自己淡绿色的灵力写出“扶桑”二字,两鸟凑过去看着,朝曦还尝试着写了写,确认自己记住后,朝曦在指尖放出一簇火苗,想用来照明。 柳妖忙道:“别用火,凡人界大部分书籍都保存在这座书库中,这是他们的文化传承,万一被焚毁就太可惜了。这颗夜明珠给你们照明用。” 朝曦明了,忙收起灵力,问他:“夜明珠给我们了,那你呢?” “我乃树妖,辨认事物不受昼夜影响。”柳妖道。 两鸟一妖遂分头翻阅起书籍来。 凡人界的书,书页上的字写得密密麻麻,二鸟要在这密密麻麻的文字中寻找刚认识的“扶桑”二字,那真叫一个眼花缭乱头昏脑涨。 过了一会儿,柳妖道:“我找到了。” 二鸟正找得两眼发昏,闻言忙放下手中书籍凑到柳妖身边。 柳妖指著书页上一段话一字一句地读给他们听:“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朝曦双眼放光,道:“真的是扶桑,下面呢?” 柳妖说:“下面没有了,与扶桑相关的只有这一段。” “这一段说扶桑木在汤谷上,黑齿北,汤谷上和黑齿北应该是地名吧?你听说过这两个地方吗?”朝曦问柳妖。 柳妖摇头:“不曾听说,不过这段文字记载于《山海经海外东经》中,可见这两个地方,应该是在大海的东边。” “大海的东边,岂不是日出的方向?”决云道。 柳妖道:“正是,我曾在别处见过‘日出扶桑,日栖若木’之类的记载,可见扶桑,应该就长在日出之地。” 朝曦高兴道:“太好了,终于有寻找扶桑神木的方向了。”继而又忧虑起来,道:“听闻大海漫无边际,很大很大,也不知我长大了,能不能有飞越大海的能力。” 决云在一旁意气风发道:“有我在呢,不用担心,我们一定能飞越大海,找到汤谷,找到扶桑神木!” 朝曦被他乐观情绪感染,心中也轻松起来,信心十足地点了点头:“嗯!” 柳妖本欲说什么,忽而眉头一皱,道:“今日就到此吧,我有要事要办,先送你们出宫。” 朝曦见他很着急的模样,忙问道:“很紧急吗?我和决云能不能帮上忙?” 柳妖道:“不用了。”想了想又道:“明日你若来万柳园,记得先在外头观望一番,若有不对,便不要进来,叫那些凡人也别进来。” 朝曦听他如此说,知道事态紧急,正欲再问,他已直接用柳条将她与决云送至宫墙之外。 两鸟见他如此坚决,心中担忧也只得作罢,化作原形飞上半空,寻找今晚的过夜之处。 夜幕下的奉安城,贫穷与富贵泾渭分明。 达官贵胄聚居之地,家中大多舍得点灯烛,一眼望去,星星点点的光亮,就像天上的星星一般。 而穷人聚居之地,大多是一片黑暗,不见半点星光。 放眼望去,整个城中黑暗的地方多,有灯光的地方少。 蓦的,城北一片漆黑中突然爆发出一团光芒,这光芒不同于凡间灯烛的光芒,而是灵力碰撞爆出的光芒。 有情况! 朝曦与决云互视一眼,悄无声息地向光芒爆发处飞去。 到了近处,两人在事发之地相邻的巷子里落下来,蹑手蹑脚走到拐角处一看,发现是清明在与几人,不对,那些“人”身上隐隐散发着灵力的萤光,应该是妖。 清明在与几只妖对峙,其中有两只妖胳膊下面挟着两个的幼崽。 “我再说一遍,放下那两个孩子!”清明冷声说道,身上的长衫在灵力的鼓荡下猎猎作响,勾勒出他原本就清瘦的身形。 “你这柳树精,有完没完了?屡屡来坏我家大王的事,若不是看在那人族帝王需要你续命的份上,你以为她会忍你到今日?速速让开!如若不然,我现在就扭断这两个孩子的脖子,给你好好滋养滋养怎么样?”为首的一只妖凶横道。 清明面色紧绷,双臂已化作柳条,在身侧轻轻漫卷,地下根须也是蠢蠢欲动,却又因为那两个孩子而投鼠忌器。 那些妖指尖化出尖利的爪子,抵在人类幼崽细嫩如花枝的脖子上。 双方就这般僵持着,谁也不愿后退,谁也不敢擅动。 朝曦看这情况,扭头正想跟决云商议一下怎么帮助清明,身边一阵风过,拂起她额上细发,近旁哪还有决云的身影? 她懵懵地左右一看,再看向清明那边时,赫然发现决云竟然一条胳膊夹着一个孩子,已经站在了清明身边,正在那儿破口大骂:“所有迫害幼崽的种族都是狗娘养的!” 狗娘养的是决云最近从人族那里学来的骂人的话,虽然不知道狗犯了什么错,但人族真的很爱这样骂。 几只妖根本没察觉决云靠近,还以为身边刮过一阵阴风,嗖嗖的,然后就觉得手下一空,人族的幼崽已被他夺了去,顿时气得哇哇大叫,挥舞着奇形怪状的武器向决云和清明两人扑来。 清明双臂化作的柳丝暴涨,作出迎战状态,对决云道:“你先带孩子走!” 决云点一下头,刚要带着孩子先行撤离,空中忽传来一道女子妖媚的声音:“走?往哪里走?” 说完便是一股巨力雷霆万钧般从天空压下。 清明顾不上那几只小妖,长长的柳丝游龙般蜿蜒集结,在头顶上方汇聚成一柄大伞,硬生生扛住那股巨力。 下面那几只妖见主人来了,一时气焰万丈,鬼吼鬼叫地从清明身后袭来。 决云倒是可以躲,可是他若躲了,清明被上下夹击,顾此失彼,必会受创,若不躲,他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又无法反击,正左右为难,面前忽然飞来一只小乌鸦,嘴一张,向那些妖喷出一道火焰。 决云一见,忙张嘴吹了口气,风属性灵力卷起狂风,风助火势,一道火焰变成了一片火海,几只妖猝不及防被烧了个正着,哀嚎着倒地化作了原型。 朝曦化作人形,对决云道:“你快走,把这两个幼崽送去安全的地方。” 决云道:“你跟我一起走。” “不,我留下来帮清明。” “还找了两个帮手,可那又如何?” 空中再次传来声音,话音落,清明柳条织成的伞盖骤然寸寸崩断,千钧一发之际,一根根须闪电般从地下伸出,缠住决云和朝曦,将两鸟连同人族幼崽猛的拖入地下。 朝曦只觉眼前一黑,伸手不见五指,过了片刻,眼前又是一亮,她和决云被清明送到了一处寂静无声的巷道中,感觉离方才那条巷道已经很远。 “方才那个说话的女子,会不会就是清明口中的狐妖?”朝曦对决云道。 决云说:“我看八成是。” “糟了,清明好像不是那狐妖的对手。决云,我们与清明萍水相逢,他却肯帮我寻找扶桑神木的下落,如今他有难,我也得去帮他。你照顾这两个人类幼崽,我去万柳园找他。”朝曦说完,化作小乌鸦就要飞走。 决云忙道:“你小心些,我把这两个幼崽送去土地庙,之后就来找你。” 朝曦边飞边道:“放心,狐狸有毛,能烧。” 决云:“……” 万柳园,清明负伤而回,狐妖紧追而来。 “清明,看在人皇的面子上,我对你屡屡忍让,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坏我好事,今日更是杀我手下。你既然不想让我伤害那些人族,可以啊,献出你的木心之元,我自然也就不稀罕需要用人族血肉喂养的圣火兰那点助益了。”狐妖一身红裙,五官妖艳身姿婀娜,翘着八条火红色的狐尾一步一步向清明的本体走去。 “有能耐,你就自己来取。”千年古柳在夜色中散发出绿色萤光,枝条暴涨。 狐妖冷哼一声,道:“不见棺材不落泪!” 朝曦赶到时,二妖厮杀正酣,清明明显处于下风,整个万柳园上空柳叶柳枝纷飞如雨。 情况危急,她藉着夜色i欲悄悄靠近,怎奈二妖实力强大,厮杀间灵力如海浪震荡,朝曦稍稍靠近就会被掀飞好远,根本靠近不了战圈。 眼看着柳树又崩断大把柳条,狐妖手中赤红的弯刀一刀砍在了树干上,朝曦也顾不上那许多了,释放灵力将火焰凝成一线,向狐妖射去。 她的火焰能燃烧灵力,只是她还是幼崽,体内灵力本就不多,上次吃下的凤凰内丹盈足的灵力也因为对战毒箭木和蚺妖消耗得只剩一小半,所以她只能将火焰压缩得尽可能细小,这样才能成功穿透战圈烧到那只狐狸。 狐妖打着打着,忽觉一条尾巴尖着了火,当即脱离战斗,回头一看,发现那火不是凡火。她当机立断,挥刀将着火的尾巴尖削了下来,一眼锁定朝曦。 虽是夜色昏暗,朝曦本体又是黑色,但她刚释放过灵力,周身蕴着一层灵力波动后的萤光。 知道她会用火,狐妖未敢靠近,手一扬,将弯刀向她掷去。 八尾狐的修为,根本不是朝曦能够抗衡的,眼睛才看到狐妖掷出弯刀,下一秒那弯刀竟然已经到了自己的鼻尖。 朝曦感受到刀下凛冽杀意,脑中一空,以为要丧生刀下。 千钧一发之际,清明的柳条不知从何处冒出,一簇缠住刀柄一簇缠住朝曦将她险之又险地从刀尖下拖走。 狐妖大怒,一下窜到空中,执刀在手,幻化出巨大的八尾妖像,尖啸:“该结束了!” 语毕,妖力化作的刀刃飞速旋转形成圆月般的寒芒如暴雨般从空中铺天盖地地向古柳袭来。 清明语气虚弱而短促地对被他卷到身边的朝曦说了句:“烧我。” 朝曦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枝条已经如网一般盖到她头顶,她下意识地催放灵力,点燃了他的枝条。 清明猛的将着火的枝条向空中托举,被铺天盖地的寒刃寸寸削断,火星四溅,仿佛在空中盛放了一朵巨大的烟花。 断枝带着火焰从四面八方崩到狐妖身上,狐妖惨叫连连,带着火光遁走了。 暴雨般的利刃几乎将清明本体的树冠整个削掉,朝曦被他藏在树干凹陷处,毫发未伤。 一切归于沉寂后,朝曦从藏身处出来,看到四周还有清明的断枝在燃烧,忙将火都吸了回来,看着被削得惨不忍睹的古柳轻声唤道:“清明,清明?你怎么样了?” 柳妖没有应声。 第23章 决云找来时,见万柳园满地狼藉,寂静无声,吓了一大跳,喊道:“小曦,小曦!” “我在这里。”朝曦化作人形,站在柳树旁。 决云来到她身边,见她没事,松了口气,又看向旁边像个大木桩子一样的柳树,惊道:“这是清明?狐妖呢?” “狐妖走了,可是清明好像也不行了。”朝曦难过道。 对此决云也是一筹莫展,陪着她难过了片刻,忽然道:“诶?离开藤萝海时人参连翘他们不是给了你很多他们的须须叶叶吗?你说能不能用来给清明疗伤?” 朝曦经他提醒,道:“对哦,他们同属草木,应该会有益处吧?只是,我们应该把须须叶叶捣成汁抹在清明的断枝上好,还是埋进土里让他用根须吸收好?” 决云也不知道,提议:“要不都试试?” “好。” 朝曦从掌心的阵法中取出人参须须等草药,正要开始捣鼓,一根柳条伸过来搭在她肩上,耳边响起清明虚弱不堪的声音:“不必费事了,这些对我没用。我没有大碍,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不用担心。” 朝曦和决云见他还能说话,稍稍放下心来。朝曦道:“那你休息吧,我和决云在这儿守着你,狐妖逃走了,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回来。若是有其它小妖来打扰,我和决云也能应付。” “多谢。那两个孩子……” 决云忙接口道:“我把他们放在土地庙,相熟的花子说明日一早会把他们送到官府门前等他们的父母家人前来认领。” “那就好。”清明说完这句,彻底没了声音。 朝曦与决云在万柳园守了清明三天,在这期间,前来治疗烧伤的百姓见千年古柳突然变成这般惨状,还以为是清明给他们治伤得罪了神族因而遭到了神罚,于是受了恩惠的百姓络绎不绝地来给清明上供,送来各式各样的贡品放在树下。 朝曦与决云也因此避免了饿肚子。 第四日,百姓们送来的贡品形状变得统一,都是一种圆圆的扁扁的,有些上面还有精美花纹的饼。 待百姓们离开后,朝曦飞到树下化作人形,拿起一块上面有花纹的饼闻了闻,对决云道:“今日的贡品似乎与以往的不太一样。” 决云还未说话,旁边传来清明的声音:“因为今日是人族的中秋佳节,这是他们在中秋节才会制作的一种食物,叫做月饼。” 朝曦惊喜回头,见清明终于再次化形,迎过去道:“清明,你好了?” 清明颔首,道:“多谢你们这几天守着我,我已没有性命之忧,余下的,慢慢恢复即可。” 朝曦看着他头上的簪子,之前簪头像瀑布一样的柳丝,如今只剩下两三根了,而且颜色也不似当初那般翠绿,便知他伤势还是很严重。 “都是朋友,不用客气,我们也没少吃那些百姓给你上供的贡品。”决云在一旁道。 清明微微一笑,道:“今晚城中会很热闹,到时候我带你们去逛一逛吧。” 朝曦自然很想去,但是又担心他的伤势,更担心狐妖会杀回来。 清明宽慰她道:“你的火厉害,我还未恢复,那狐妖血肉之躯,自然也不可能这么快恢复,没事的。再说以我现在的状况,若她真的杀回来,我的灵体在与不在,差别都不大。” 朝曦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一时觉得很难过,想要变强大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却又不知如何才能做到。 心头的阴霾让她忍不住仰头看向湛蓝的天空,阳光还是那样的温煦灿烂,就仿佛,在它普照下的众生,都能有个光明的未来一般。 碧蓝的空中遥遥飞来六只凤凰,一直飞到奉安城上空。因白曜施展了范围性隐身术,凡人看不到他们。 他们选了条人烟稀少的巷子,降落下来,化作人形。 连日无果的搜寻让晴眉十分不耐烦,抱怨道:“凡人界就这么大,那两只鸟到底能躲去哪儿?” 拥彗幽幽道:“若是他们选择在人族的城池停留,那找到的机会还大一些,若是他们随便找个山林野洞一猫……” 话还没说完,无明碰了碰他的胳膊,朝前面一言不发的白曜抬了抬下巴。 拥彗闭上嘴巴。 自藤萝海一战后,白曜情绪一直不佳,这时候少说话才不会触霉头。 六只凤凰在城中一通乱逛,终于在傍晚时分循着食物香气来到了那条满是小吃摊子的街道上。 看着那些摊位上用灵力画出的游隼族族徽,晴眉一扫之前的烦躁疲惫,眼神带上了狩猎前的兴奋:“找到了!” 夜幕落下,明月高悬,偌大的奉安城处处张灯结彩,百姓摩肩,绮罗如云。 孩子们跟着父母家人,或提或拽着各种灯笼,在街道上欢快地跑来跑去,街边小贩热情地叫卖各种吃食和手工艺品,热闹非凡。 街道两侧的酒楼店铺,门窗皆大敞,悠扬的丝竹之声和着人们的欢声笑语,一派盛世太平模样。 朝曦与决云清明二鸟一妖混迹于人群中,也觉得快活异常。 清明已在这座城池呆了千年,除了战乱年代,这样的景象每年都能看到一次,自觉寻常。 朝曦与决云就激动得多了,一副目不暇接,看什么都新奇的模样。 “我好喜欢凡人界,如果全天下都如此刻的奉安城一般多好,大家都致力于把自己的生活过好,过得丰富多彩,不去欺压别人,奴役别人,多好。”看了一圈让人眼花缭乱的彩灯后,朝曦感慨道。 清明道:“不可能的,总会有生灵想要更多。” 决云买来三串糖葫芦,清明不吃,他就递给朝曦两串,道:“我们改变不了全天下,但至少可以改变自己。哪里和平我们就去哪里,不欺压别的种族,也不奴役别的种族。如果身边有不公平的事情发生,能力范围之内尽可能地去帮助受奴役欺压的一方,也是好的。” 清明点头,道:“凡人很早之前就有类似的观点了,并总结出一句话,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朝曦问他:“清明,你是不是因为凡人弱小又善良,所以才这般不顾己身地想要保护他们?” 清明摇头,道:“是因为我曾答应过一人,要永远守护他父皇的子民。我能力有限,所能守护的,也只有这一方城池而已。” 决云插嘴道:“一定是你喜欢的人,对不对?” 清明笑了笑,没说话。 三人一路赏灯一路往前走,不知不觉到了宫门口。 宫门口的天街上有两座巨大的灯山,一座是龙形,一座是凤形,寓意龙凤呈祥。 决云见了那只被塑造得五彩辉煌振翅欲飞的凤凰彩灯,啐了声:“真晦气!”提议往另一头走。 宫门前,六只凤凰在人群中穿梭,试图寻找朝曦与决云。 “白曜,这样找下去恐怕不行,凡人数量太多了,遮蔽视线,要不我们还是分开去空中找吧。”拥彗提议。 无明道:“分开的话无法使用白曜的范围隐身术,凡人会看到我们的真身。” “看到又怎样,凡人崇拜我们,看到我们的真身也只会以为祥瑞现世,下跪磕头而已。”晴眉得意道。 无明说:“我自然不是担心凡人看到我们会怎样,只是如今有神族使者在凡人界,若是看到我们,问起我们来凡人界的目的,怕是不好找借口糊弄。” 提到神族,晴眉倒是不说话了。 “你们继续在地面搜寻。”白曜丢下一句,化作雪凤飞上半空。 周围百姓毫无所觉。 晴眉见他又自己飞走了,不高兴地跺了跺脚,暗自决定待找到那两只鸟,一定要好好折磨一番来出气。 朝曦与决云清明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一片湖泊,湖边灯烛粲然,湖中有人泛舟,数不清的莲花灯漂荡在水面,好看极了。 朝曦看到临水的台阶上有许多人族的少年少女在放灯,问清明:“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清明道:“这是庆祝佳节的一种方式,他们把自己的愿望写在莲花灯上,放到水面漂走。他们相信这样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真的能实现吗?”朝曦瞪大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湖面道。 清明笑道:“心怀美好的祈愿,无论能不能实现,在许愿的一刻总是幸福的。” 决云一听这话,就去买了三盏莲花灯来。 朝曦开心地接过灯,忽想起一事,问决云:“你这一路买东西,用的真钱还是假i钱?” 决云道:“真钱啊。” 朝曦看着手里的灯纠结道:“还没还那些摊贩钱呢。” 决云道:“清明不是说这中秋佳节在凡人界一年只有一次吗?明年今天我们不一定在这儿了,今天这钱就先买你高兴,明日我就去找活干,一定把钱还上,你就别担心了。” 朝曦笑着点点头:“嗯!” 两鸟一妖入乡随俗地来到卖莲花灯的长案旁,借笔墨在灯上写愿望。 神鸟族的文字很奇特,很像鸟的爪印。 清明看着朝曦在灯上写好了愿望,问:“这是你们神鸟族的文字?” 朝曦点头,问他:“看得懂吗?” 清明摇头。 朝曦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给他听:“愿,顺利找到扶桑神木,愿,终有一日,能兼济天下。” 清明看罢,又叹又笑,对朝曦道:“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许这样宏大的愿望。” 朝曦道:“你说了,只是许愿而已,不管能不能实现,许下愿望的这一刻总是幸福的。”又问:“你许了什么愿?” 清明想了想,在灯上写下一行字,朝曦不认得,他也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给她听:“愿,朝曦的愿望能实现。” 朝曦忍不住笑了,仰头道:“谢谢你。” 一旁决云自觉受了冷落,不满道:“你怎么不问我许了什么愿?” 朝曦忙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决云却又卖了关子,道:“不告诉你!”说完跑到台阶下放灯去了。 朝曦无奈,与清明跟在他身后步下台阶,将手中的莲灯轻轻放到水面上,看着它们漂远。 放完了莲花灯,两鸟一妖回到岸上,耳边一声爆竹遥响,皇宫方向的夜空中突然炸开一朵明亮璀璨的烟花,犹如白菊千丝,纷披婉垂。 来不及惊叹,烟花一朵又一朵地升上半空,浩瀚的夜空仿佛瞬间成了开满光焰之花的仙境,美得难以言喻。 朝曦仰着小脑袋痴痴地看着,灿烂的烟花倒映在她同样灿烂的眸中,像是正在进行某种终身难忘的印刻。 决云看朝曦一脸痴迷的样子,心中暗暗决定,以后每年中秋都要带她来人间看烟花! 周围的百姓也都驻足观赏烟花,孩子高兴地欢呼:“放烟花咯,放烟花咯!” 难得一见的光焰盛景中,决云却猛的警觉,仰头看着皓月当空的夜幕对身边的朝曦与清明道:“好像有点不对劲。” 话音刚落,前面一丈处忽然凭空出现一人,白色羽衣,兜帽遮脸,浑身散发着比周遭灯光更耀眼的灵力萤光。 第24章 凤凰! 决云与朝曦斗篷下翎毛炸起,如临大敌。 凡人看不见灵力散发出来的萤光,也没注意到突然出现的白曜,在周遭谈笑玩耍自如。 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只有白曜,朝曦,决云和清明三鸟一妖面对面僵持不动。 白曜抬起手,修长指节缓缓掀起兜帽,露出他那张精致而冰冷的脸,绿眸往下一扫,目光定在朝曦脸上,开口道:“你乖乖跟我走,我不杀你。” 朝曦从最初的惊慌中镇定下来,对身旁的清明道:“这是我们两族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你快些带这里的百姓离开。” 清明重伤未愈,当下也不多言,一转身化作万千柳丝,卷着近旁的百姓就走。 被卷走的百姓猝不及防,惊叫连连。 附近的游人见有人飞在空中,还在惊叫,以为有妖怪掳人,一时魂飞魄散,携家带口四散奔逃。 须臾之间,周围的百姓就逃了个精光,店铺在附近的也纷纷掩门闭户,躲藏起来。 白曜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并未阻止百姓逃命。 决云见状,一搭朝曦的肩膀,两鸟瞬间化出原形,决云一爪子抓着朝曦,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猛冲出去。 天空突然凭空出现一道冰蓝色的屏障,决云收势不及,一头撞在上面,速度太快,差点把脖子折断,脑子里嗡嗡直响,头昏脑胀地从空中栽了下来。 朝曦在落地的瞬间就化作人形,手一抬,向白曜弹出一枚火灵珠,逼他后退,趁隙扶起决云唤道:“决云,你怎么样?” 决云也化作人形,嘴角带血,晃了晃脑袋,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喘息道:“我没事。” 朝曦看着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的白曜,对决云道:“你先走,他的目标是我。” 决云眼睛盯着白曜,咧唇一笑,道:“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丢下你,死也要死一起。”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宫门前的另外五只凤凰,这会儿他们也已赶了过来,将决云与朝曦围在中间。 晴眉从收纳法宝中拿出那只玄戒石打造的囚笼,往朝曦面前一扔,抬着下巴道:“进去吧,那些乌鸦打造的,用来关你这只小乌鸦,正好。” 朝曦看着她,脑海中不断地闪现小花被倒吊放血的情景,眼底渐渐充血。还不及应对,身边忽的一空,她张皇看去,发现晴眉已在决云的挟制下。 决云手中捏着一把他自身灵力所化的利刃,抵在晴眉的脖颈上,一边挟着她往后退一边道:“放她走,不然我杀了她!” 拥彗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动手,彩铃急得大叫:“你要整个游隼族为了你今日的莽撞之举而陪葬吗?” 决云冷笑:“我游隼族不劳你费心,你还是先担心她吧!”刀刃逼近,晴眉的脖颈流下血来。 “决云……”朝曦刚唤了他一声,便见晴眉眉头一拧,猛的放出那条火红的长鞭,一鞭子向她身后的决云抽去! 朝曦顿时顾不上那许多,猛地向晴眉那边喷出一道烈焰,直冲她面门。 彩铃护主心切,扑过来挡在晴眉面前,想要抵挡,却只来得及惨叫一声,被太阳真火烧得形神俱灭。 拥彗无明他们第一次见识太阳真火的威力,都惊呆了。 决云趁此变故瞬移过来想要再次尝试带朝曦逃走,瞬移到一半,只觉全身一僵,已被整个冻住。 晴眉反应过来,怒不可遏地一鞭子抽向不能动弹的决云。 朝曦想去救,后颈汗毛乍然竖起,她想也没想,周身腾起火焰,白曜刚要搭到她身上的手忙收了回去,转而释放出一道冰寒之力将她团团包裹,向内压缩,想要破除她的太阳真火。 虽然藤萝海一战让他耗损灵力也受了点伤,但他依然不是朝曦能抗衡的,此时的她真的太弱小了。 朝曦一边奋力抵抗一边担忧地向决云看去,赫然发现决云不见了,晴眉正恼怒不解地抽打空无一物的地面。 应是清明救走了决云。 她略略放心,身上压力陡增,她跪倒在地上。 几只凤凰都围了过来,看着白曜收拾她。 朝曦双膝着地,双手撑在地面上,躬着脊背,一次次想要站起来。 她不能被凤凰抓回去,如果她被凤凰抓回去,她就没有希望了,族乌们也没有希望了。 这只雪凤修为高深,朝曦能感觉到为了抵抗他的冰寒之力,自己体内的灵力正在飞速流逝。 她浑身汗出如浆,不知生路在何处,一径坚持。 拥彗无明见朝曦身上始终裹着一层火焰,连白曜的冰寒之力都无法让之熄灭,心焦不已,抬手道:“我们来帮你。” 白曜道:“不用,你们的火对她没用,事倍功半。”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族长为什么如此重视这只金乌幼崽。 还是幼崽,可是她释放出的太阳真火,能让凤凰连进入涅槃都来不及,直接灰飞烟灭。明明灵力如此低微,却因为她的太阳真火够纯够烈,竟能与他僵持这么久。 若等她长大,确实遗祸无穷。 看着地上不停挣扎的小小身影,他眼中毫无怜悯。 是麻烦,就要尽快解决掉,他还要回去修炼。 朝曦渐渐被压趴在地上,周身的火焰越来越微弱。 身上好像压着一座大山,越来越刺骨的寒冷让她肢体麻木。 她咬着嘴唇奋力地往前爬,又被压趴,十根手指都抠进了泥土里。 有什么东西在土里触了触她的指尖。 她知道是清明的根须,忍着那股几乎要压爆她胸腔的巨力勉强用气音道:“救决云……别管我……” 根须缩了回去。 她的脸贴在地面上,双眼绝望地看着不远处灯火阑珊的湖面,那些莲灯还一盏盏地漂在水面上,如梦似幻。 为什么美好的光景,总是这样短暂? 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即将消耗殆尽,她闭上眼睛,眼角滑下泪来,心中默道:哥哥,族长,对不起,我让你们失望了…… 黑山谷,正与族长他们议事的重光猛的僵住,眉心红痕迸发出金光。 众乌全都停了下来,伴生血契有此异象,必是朝曦出了事。 重光咬破手指,迅速地用鲜血在空中画了一个法阵,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向血阵中输送过去。 湖边,朝曦身上的火焰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渐至熄灭。 她趴在地上,心如死灰。 她太没用了,临走前还信誓旦旦地对哥哥与族乌们说,她一定会找到扶桑神木回去救他们……真是可笑。 她在这些凤凰面前,连一丝还手之力都没有。 她失败了。 万念俱灰中,她呼吸猛的一窒,感觉到体内原本已经枯竭的灵力,再次涌动起来,不知从哪儿来的,但确确实实正在慢慢地充盈。 她不动声色,一动不动地趴着。 白曜收了手,道:“关起来。” 拥彗去提笼子,无明俯身将朝曦拎起来。 朝曦猛的睁开眼。 白曜察觉,暴喝:“小心!”一边伸手去控制朝曦一边将拥彗无明几个掀飞出去。 朝曦身上猛的爆出一团明亮如阳光的火焰,饶是白曜反应够敏捷,还是晚了一步,无明的一条手臂瞬间化为乌有。 朝曦片刻不停,突袭成功后马上洒出一把藤萝花瓣,瞬间将在场的几只凤凰都拖进幻境之中,自己化作原形,振翅而逃。 有了藤萝海的经验,白曜很快破开幻境,几只凤凰匆忙四顾,却发现已经不见了那小乌鸦的踪影。 “她怎么可能逃得那么快?”晴眉气急败坏。 空中传来呼呼风声,似有一老头桀桀怪笑:“多谢白斩鸡五彩鸡你们找到小金乌,这小金乌老夫笑纳了。” 白曜气得循声而去。 那老头又道:“想追我?来呀来呀,追到了我是你爷爷,追不到你是我孙子……呸呸呸,我才不要一只冷血无情的白斩鸡当孙子!” 白曜几下振翅就消失在夜空之中,晴眉来不及追他,急得直跺脚。 拥彗扶着受伤的无明对晴眉道:“公主,无明受伤了,要不我们先带他回去,向族长汇报情况。白曜实力高强,就算捉不到那金乌,自保肯定没问题的。” “要回去你回去,我才不回去!”晴眉任性地说完,化作凤凰带着剩下的一名侍女向白曜离开的方向追去。 朝曦刚才一飞起来就发现不对劲,那速度嗖嗖的,比决云飞得还快,绝不是自己飞行能有的速度。 她疑惑地收起翅膀,震惊地发现就算自己不扇动翅膀,也在飞速前进,她好像是被一团风裹着在飞。 她尝试着想要冲出风团,却发现在这团风中自己毫无着力点,根本无计可施。 明白这一事实后,她扭头向后面看去。 暗夜凄凄,那座灯火通明的人类城池正在她的眼帘中飞速拉远,变小,直到,完全看不见。 朝曦心中暗暗祷告,希望她引走了那几只凤凰,希望决云和清明没事。 黑山谷,重光眉间红痕暗淡下来,空中的血阵消失不见。 他面色惨白,弯腰喷出一大口血,身子就瘫软下去,化作了原形。 族长忙将他放进自家的巢中,给他输送灵力疗伤。 重光与朝曦的伴生关系,在朝曦幼年时期,是重光强而朝曦弱的。因为重光要替朝曦承受一切的肉i体伤害,所以朝曦在幼年时期得到的力量,都会分给重光一大半,上次吃下的凤凰内丹也是如此。 此番因为情况紧急重光通过逆转血阵反过来向朝曦输送灵力,对身体伤害很大,恐怕要好好修养一阵子了。 也不知朝曦到底在外头遇见了何等危险,竟然耗尽灵力逼得重光不得不通过逆转血阵向她输送灵力,此刻,又究竟有没有脱险? 众乌包括族长在内全都心事重重。 一番大战耗尽了朝曦的精力,被风卷着飞了半晌,她愈来愈困,最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着睡着,被冻醒了。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一个身体半透明的老头捧在手里。 她大惊,挣扎着要飞起来,老头用虚幻的手指拢住她,道:“小东西,别乱动,乖乖的。” 耳边嗡嗡的,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耳鸣,一转头才发现身边飞着好大一只蜜蜂,见她看来,那蜜蜂一边飞一边扭过脑袋,用它那枇杷核一样大的复眼对着她。 一切都很诡异,朝曦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忍不住扭头看向老头的去处。 正前方是一座高大宏伟的圆形石砌建筑,古朴厚重的墙壁外侧立着一圈洁白如玉的柱子,台阶上面还有一层砌着围栏的平台。 建筑表面蒙着一层坚冰,檐下挂着密密麻麻的冰凌和一盏晶莹剔透精致华美的灯笼,看着,倒像是昨夜在人族中秋佳节上看到的那种水晶宫灯。此刻天还未大亮,那宫灯亮着,透明的灯壁折射出暖红的光芒。 老头没有腿,走路用飘的,飘得很快,须臾便到了那雕刻着古朴花纹的石门外,没有推门,而是穿门而过。 朝曦只觉眼前一暗,周遭寒意刻骨,耳边响起了老头急切的声音:“小白,小白!” 她睁开眼,努力向前看去,发现这高大宏伟的圆形建筑里头十分空旷。周围没有窗,只有北面的墙壁高处有个很小很小的窗户,透进些天光来。 殿中光线十分昏暗,隐约可见大殿的正中央有个长长阔阔,带靠背的玉榻,榻前有三级阶梯,榻沿有个坐着的人影。 老头直接飘上台阶,停在了那人影跟前。 朝曦这才看清,坐在榻沿上的,竟然是个看上去和决云一般年纪的少年……冰雕? 他白衣白发一尘不染,面容也是雪白,双手自然地垂在膝上,安然地阖着眼,仿佛已经死去一般。再细看,朝曦发现那少年冰雕的脸寸寸皴裂,仿佛一碰就能碎一地。 他……这到底是什么? 朝曦正疑惑他到底是冰雕还是人,老头又说话了,这次声音放得很轻,他道:“小白,我给你抓来一只金乌,别看她小,她的火可厉害了,连凤凰都不是对手。你快将它吃了,对你的伤势定有好处。” 那蜜蜂化作一名黄衣少年,在一旁附和道:“殿下,这是我和不周好不容易抓来的,你就试一试吧。” 什么?吃了她? 朝曦惊慌想逃,周身爆出一团火焰。 不周牢牢地困住她道:“小白你快看,她的火真的不一样。” 朝曦见这半透明的老头居然丝毫不畏惧她的火焰,正惊愕,便见她原以为是冰雕的少年缓缓掀起结满霜花的长睫,浅蓝眼眸剔透如深海浮冰,冷冷地向她看过来。 朝曦接触到他的目光,僵在那儿不敢动,本能告诉她虽然这个少年看上去一碰即碎,但随便一个碎片崩到她身上,都足以杀死她。 她最大的倚仗就是火,体内还有些灵力,但是她的火对抓着她的这个老头毫无作用,就算没有这少年和身边那只蜂妖,她也不可能凭借火从这里逃走。 既然逃走不可能,那首要之事,自然是保命。 她收起身上的火焰,化作人形落在地上,抢在少年开口之前抖抖索索地仰头求道:“别吃我,我们金乌族只有血有用,你可以吸我的血。如果我的血真的有用,活着才能给你更多的血,如果我的血没有用,你吃了我也无济于事。” 少年垂眸看着她,不语。 不周在一旁道:“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说着便将朝曦整个托起来,直接送到那少年身边。 越靠近那少年就越冷,到了他身边,朝曦只觉寒气刺得自己面皮麻麻的,身上的羽衣都炸了毛,恨不能转身而逃。 她抓紧时间在自己被冻僵之前撸起右臂的袖子,十分主动地将白嫩嫩的小胳膊举起来递到他面前。 少年依然看着她,但似乎并没有吸她血的打算。 “你、你吸吧,我……也希望……我的血……能对你有用。”朝曦被冻得连说话都不连贯了。 少年闻言,收回目光,看着她举在他面前的手臂,少时,罩在他体表的那层冰壳卡嚓一声裂开,碎了一地。 朝曦脑袋上被碎裂的冰壳砸了一下,也顾不上,赶紧把手臂递到他毫无血色的唇边。 少年又看了她一眼。 朝曦期待地看着他:赶紧吸吧,快冻僵了! 少年微微张开嘴唇,咬住她的手腕。 他的嘴唇就如她想像的一样冰冷,牙齿好像是尖的,冰锥一样的触感。 朝曦依然只感受到微微的疼痛,但是她知道,哥哥肯定在那里替她痛了。 她也感觉不到鲜血的流失,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吸到血。 很快,他就松开了她的胳膊。 他的面容如冰雪般纯白剔透,衬得染血的嘴唇格外鲜艳。 吸过血之后,他没有再看她,而是合上眼,开始调息。 朝曦慢慢地后退几步,离他远些。 不周高兴道:“好像有用。” 蜂妖道:“那我们先出去,不要打扰殿下疗伤。” 朝曦刚想说“把我带走”,下一瞬就已经被不周卷到了外头,越过雪地,森林,最后落在一片繁花似锦的小坡上。小坡四周蜂蝶飞舞,空气中花香袭人。坡下一条流金淌玉的小溪蜿蜒而过,发出淙淙的流水声。天空碧蓝,远山如黛,恍若仙境。 不周半透明的脸对着朝曦,伸手做出抚须的动作,夸赞道:“不错不错,小乌鸦很识趣,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用你的血协助小白疗伤。当然我们也不会亏待你,小峭,把你的蜂王浆拿出来给她补补。” 小峭皱起眉头瞧着朝曦,额上两根触须高高翘起,显然不乐意。 不周催促道:“快点,别小气。要不给她补补,就她这小体格,给小白两三口吸干了怎么办?” 朝曦:“……” 小峭这才不情不愿地拿出一只细长颈、表面有艳丽花纹的白玉瓶,递给朝曦。 “谢谢。”朝曦接过玉瓶,在不周与小峭的注视下拔出塞子,闻了闻,气味浓烈辛辣,还带着点腥气,说实话有点不想喝。 “快喝啊,这可是好东西,大补。”不周道。 朝曦不知道方才那少年到底吸了她多少血,也怕像不周说的那样,吸几次就被吸干了,于是举起那只瓷瓶,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那浓厚的蜂王浆落到她嘴里时她就僵住了,又酸又涩又辣口,关键还有点腥,味道真是难以形容。 朝曦忍了半天没忍住,扭身朝旁边:“呕——” 小峭大怒,扇着背后透明的翅膀飞到空中,质问:“你什么意思?!” “对不起……”朝曦说着又要吐,忙掩着嘴匆忙奔到坡下的小溪边,掬水漱口。 溪水冰冷,像是融化的雪水,对这会儿的朝曦来说,却是特别的甘洌提神。 她喝了两口水,在溪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不周飘到她身边,问:“就那么难喝?” “对不起,不周爷爷,我第一次喝蜂王浆,可能不大习惯。”朝曦扭头朝坡上看了看,没看到小峭。 “没关系,他们蜜蜂爱喝的东西,你一只小乌鸦喝不惯也正常,改天我弄点别的好吃的来给你补补。”不周抚着他虚幻的胡须道。 朝曦听他语气感觉他此刻心情应该不错,试探问道:“不周爷爷,这里是哪里啊?你口中的小白,又是什么人?这能问吗?” “这有什么不能问的?这里是神界招摇山,神族四皇子玄度的居处,玄度,就是小白啦。” 神族四皇子……好像在哪里听别人说起过…… “那不周爷爷你呢?您是谁啊?” 不周道:“老夫籍籍无名一风灵而已。” 原来他竟是风之灵,怪不得半透明还不怕火呢。 “不周爷爷,我愿意留下来帮助四皇子疗伤,但是,我又担心我的朋友,听说若是心情不好,血液里会产生致病的毒素,不知是不是真的。”朝曦悒悒道。 不周瞪大眼睛:“担心你朋友?你朋友在哪儿?为何担心?” “我朋友是游隼族的一只白隼,他叫决云,就在您把我带走的那座人族城池中,昨天被凤凰打伤了,万柳园的柳妖清明救走了他,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若是他醒来发现我不知去向,肯定会很担心。他不知我在这里,说不定会去凤族找我,那他就死定了。”朝曦眼中泛起泪花。 不周生怕她的血液里会产生毒素,忙道:“你别担心,这点小事,我去一趟将他带来便是了。” 朝曦忙道:“若是不周爷爷愿意帮忙,去跟他说一声我在这里就行了,不必将他带来。他爱说话,很聒噪,来了,只怕会打扰四皇子养伤。” 不周见她如此为小白着想,更满意了,道:“怎样都行,总之你别担心,不准产生毒素啊,我这便去。”说完半透明的身形就消散成一阵风刮了出去。 朝曦站起身,看了眼风景如画又荒无人烟的四周,逃走的念头闪过脑海,又很快被她摒弃至脑后。 因为她想起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四皇子了,就在她初入妖界时,小檀说:“……是神族四皇子大战章尾山山主,带着神力的暴风雪从几百里外一直席卷到我们这里……” 所以她初见那少年的预感并没有错,虽然他伤成那般,但要杀她,不费吹灰之力。 主人如此厉害,她又不了解这里的具体情况,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最好不要尝试逃走,一旦被发现,好不容易赢得的一些好感也会失去,处境就难以预料了。 这么一想,她又在溪边蹲了下来。这溪中有很多好看的石头,有的金光闪闪,有的白得像一捧雪,还有紫色粉色青色的,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不一,但都光润无瑕。 朝曦刚从溪中捞出一块鸡蛋大小的白色石头,天空中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 她抬头一看,居然是那只雪凤追了过来。 方才不知去了哪里的蜂妖小峭举着个三叉戟迎上半空,大声道:“大胆,区区神鸟族,竟敢擅闯招摇山!” 白曜化作人形停在半空,道:“神族与神鸟族有约定,神族不得干预神鸟族内部事务。将那只金乌交予我带走。”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命令我?!”小峭大怒,三叉戟一扬,数不清的毒针向着空中的白曜疾射而去。 白曜一甩袖子就将那些毒针统统甩到一旁,欺身上前,忽一枚火灵珠弹射而来,在空中炸出一片火海,迫得他不得不回身暂避。 小峭扭头一看,见是朝曦在攻击,当即对她大叫:“你是殿下的药,不容有失,快离开!” 白曜隔空一掌向小峭袭来,掌心飞出一只冰凤,巨大坚硬的喙闪电般啄向小峭的脑袋。 小峭本是蜂妖,对禽类有着天然的恐惧,这冰凤出现得突然,根本没给他反应时间,他全身僵硬地看着那只冰凤在他瞳孔中不断放大,眼看就要丧生喙下,凌空袭来一点萤光,瞬间将冰凤击得粉碎,而后直奔白曜。 白曜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抵抗,却完全不是对手,那点萤光以不可阻挡之势倏地击中他的胸膛。 他喷出一道血箭,向后横飞出去,落地时已被封在一块巨大的冰块当中。 小峭回过神来,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收起三叉戟,回身向远处那高耸入云的雪白山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口中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朝曦跟着他回身看向那山峰,发现那山峰距此至少也有二十里。 所以说,是殿中那个受伤的四皇子玄度,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一招重伤了这只修为不俗的雪凤? 小峭行过礼,回身走到被冰块封住的白曜身边,隔着冰块一脚踩在他脸的部位,气哼哼道:“算你走运,若不是殿下生性仁慈,此刻你已经是一只死鸡了!”说完化作一只硕大的蜜蜂飞走了。 朝曦慢慢地走到白曜身边。 冰块纯净透明,他的兜帽在方才的打斗中翻过去了,整张脸都露在外头,朝曦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震惊,不可置信,他就跟她一样,完全没想到居然有人能面都没露,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重创了他,并且冰封了他。 他可是雪凤,修的也是风雪寒冰之力。 朝曦再次回头看向那座在晨光中金光闪闪的山峰,心中暗忖,四皇子玄度明明看起来还是个少年,为什么他能这么厉害?难道就因为他是神族皇子,天生根骨好? 既然她需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而他又这么厉害,那她能不能……能不能从他身上学到点什么?哪怕只能让自己变强一点点,也算没有白来一场。 而且,他身份这样尊贵,实力又这么强,一定见多识广,若是能与他搞好关系,说不定可以从他那里打听到扶桑神木的下落。 朝曦这样想着,也没心思在溪边逗留了,化作乌鸦向那座雪白的山峰飞去。 很快,一只硕大的蜜蜂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去哪儿?”小峭用复眼瞪着她。 朝曦道:“你方才说是殿下出手救了你,不知他的伤势有没有加重,我上去看看。” “我们将你抓来,逼你献血,你能这么好心?”小峭怀疑她的用心。 朝曦解释道:“若不是被你们抓来,我早就被凤凰抓去了,与他们相比,我情愿落在你们手里。而且不周爷爷说,殿下伤养好了才能放我离开,那我自然希望殿下早日养好伤,如此我才能早些离开。” 小峭上下打量着她,羽毛凌乱的一只小乌鸦,看着实在没什么威胁性,但他还是忍不住警告道:“你能如此想自是最好的,我警告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别看殿下受了伤,他一个眼神就能杀死你。”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就去看看他需不需要我的血,我保证会安静呆着,绝不打扰他疗伤。”朝曦乖顺道。 小峭默不作声地让开。 朝曦扇着翅膀问:“那个门该怎么开啊?” 小峭道:“不用开,门上有法阵,你直接进去便是,记住,不要吵到殿下。” “知道了。”朝曦奋力扇动翅膀,飞到那座高耸入云的雪峰上。 雪峰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除了那座巨大的圆形建筑,就只有一株叶红似火的红枫树,就种在圆形大殿一侧的悬崖上。 在下面还能听到山林里的兽叫鸟鸣,到了这山峰之巅后,耳边就只余下呼呼的风声了。 石砌的圆形大殿,外墙的那些白玉柱子,高高的台阶和带着栏杆的平台都没变,只是方才蒙在大殿表面的那层坚冰和檐下的冰凌不见了,宫灯还在,在朝阳的照耀下显得更为华美了。 朝曦在大殿门前落地化作人形,想起殿中那刺骨的严寒,她从掌心法阵中取出红斗篷穿上,这才穿过门上的法阵来到殿内。 眼前一暗,再睁眼看到殿中的景象时,朝曦吓得僵立当场血液逆流,说一句魂飞魄散都不为过。 殿中盘着一条巨大无匹的白龙,周身腾飞一种接近白色的火焰,在朝曦看来已经非常宏伟阔大的大殿都装不下它,它有一半的身子都在穹顶之外,无与伦比的压迫感让人浑身无力只想瘫软。 朝曦手软脚软地靠墙站着,呼吸急促地平复了半天的情绪,才慢慢贴着墙往边上走,走了一会儿,墙体上出现许多方方正正的凹进去的格子,光线太暗,朝曦看不清格子里都放了些什么,就近爬进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空着的格子中,化作一只小乌鸦,躲在斗篷中偷偷看着那条巨龙。 巨龙围着大殿正中那张玉榻在殿中缓缓盘旋,直径比她人形更长的鳞片在地面和墙面摩擦着,发出唰唰的声音。 每次那带着白色火焰的巨大龙躯摩擦过朝曦头顶上方的墙壁时,朝曦都觉得头有点痛,待它过去,却又好些。 以前在黑山谷好像听族乌们说起过,说神族有灵体,一般都是兽形,灵体能和主人一起战斗,相当于双倍战力,所以神族才能那么强大。 这条巨大的白龙,就是玄度的灵体吗?他还是少年模样,就有了这么恐怖的灵体。 朝曦想起自己几个月后也将进入少年期,而自己又有什么能力呢? 这么一想,难免就会怀疑自己,所求的各种族之间公平公正,没有压迫,没有奴役,是否有些异想天开了?因为有些种族天生优越,既然他们生来就比别的种族有能力有优势,他们又凭什么不夺取更多的资源呢? 玄度是朝曦见到的第一个神族,她不知道其他神族是不是都和他一样?如果所有神族都和他一样厉害,在神族明显支持凤族的情况下,他们金乌族,还有什么希望? 殿中依然很冷,墙壁上布满了白色的霜花,寒气逼人。朝曦进来一会就被冻得受不了,只能收起斗篷,让自己沐浴在火团之中来取暖。这殿中灵力充沛,她一边燃烧灵力取暖,一边努力地吸收灵力,勉强收支平衡。 白龙一直在缓缓盘旋,这让朝曦想起了黑山谷里的石磨,有时候凤族嫌麻烦,直接把谷子豆子送过来,村长夫人她们为了得到麦粉和豆粉,就会用那方石磨来磨粉。黑山谷中灵力稀薄,族乌们为了抵抗玄戒石的侵蚀,寻常劳作中根本舍不得耗费灵力,都是纯靠力量拉磨,很累很吃力。这条白龙如此爱盘旋,若是用来拉磨,都没有那么多东西能给它磨。 这么一想,又觉得有些好笑了。 乌飞兔走,从唯一的小窗里透进来的天光越来越暗淡,朝曦知道,天快黑了。 也不知这条白龙到底要盘旋到何时……朝曦觉得腹中有些饥饿,正打算从掌心阵法中拿点东西出来吃,殿中那条龙忽然冲天而起,瞬间没了踪影。 朝曦仰头,呆呆看着空无一物的大殿穹顶,忽然那龙又头朝下俯冲下来。 朝曦吓得用翅膀挡住头脸,半晌,稍稍移开翅膀一看,正好看到龙尾巴没入四皇子玄度的脊背。 玄度微微一震,身子前倾,吐出一口血来。 朝曦见状,忙飞上前,想要帮忙。 玄度忽的侧过脸,双眸燃起和方才龙身上一样的白焰,向她看来。 朝曦只觉脑中一痛,浑身一麻,毫无反抗之力地跌落在地,昏了过去。 第25章 不知昏了多久,朦胧中感觉似乎有人把她拢在掌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和脊背,周身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在她的印象中,唯有每次拔毛后哥哥会这样安抚她。 “哥……”她迷迷糊糊地叫道,声音带着哽咽。 虽然外面很好,而黑山谷里的生活很艰苦很压抑,可还是想家,想哥哥。 抚摸她的手停了下来,随即挪开,耳边传来少年泠泠如山泉的声音:“醒了吗?” 这声音很陌生。 朝曦猛的睁开双眼,清醒过来,仰起小脑袋看了看,是神族的四皇子玄度。 她此刻正团在他的手中,爪子紧紧抓着他一根手指。 朝曦一惊,忙振翅飞出他的掌心,在一旁落地,化作人形。短短时间,她已回想起晕倒之前发生的事,原来小峭说的他眼神能杀人,并非夸张,如今回想起晕倒前被他看一眼时的感觉,脑仁还觉着隐隐作痛,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痛这种感觉。 “谢谢……谢谢殿下救我。”她有些笨拙地向他行了个从凡人界学来的拱手礼。 “以后不要像方才那样突然靠近我。”玄度的嗓音清冷,并不似他方才抚摸她的动作那般温情脉脉,仿佛只是把她当做一只普通的鸟来对待。 “我记住了。”朝曦乖顺地应了,偷偷看他一眼。天黑了,殿中没有灯烛,只有他身下的玉榻散发着温润的光辉,像月光一样映着他光洁如玉的脸,呈现出一种不食烟火不染凡尘的圣洁模样。 他看起来跟哥哥重光,决云,清明他们都不一样,神族就是这样的与众不同吗? “我方才看到你吐血了,你要不要吸我的血?”朝曦问。 玄度微微摇头,闭上眼开始调息。 朝曦见他不打算搭理自己了,识趣地退回到方才自己呆过的墙壁上的格子中,默默地看着他。 许是觉得她实在太弱小太无害,玄度修炼完全不避讳她。朝曦也确实看不懂其中奥妙,只能努力地记住他的动作。 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发现肚子饿了,她从掌心阵法中随便摸了包吃食出来,塞一个在嘴里,一嚼,脆响,声音在空旷且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玄度没什么反应,但她还是默默地把那包吃的给塞回了阵法中,重新摸了块月饼出来。 她想起了决云。 在凡人界刚发现这种脆脆的食物时,他俩还坐在一起,比谁嚼的声音大呢。昨晚他被那只雪凤施展术法冰冻,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本不该告诉风灵他的消息,可是他想法执拗性格又莽撞,她真的怕他找不到她的踪迹会找到凤族去,这种事他干得出来。 另外她也担心清明没办法帮他化冻,风灵看起来比清明要厉害,她希望风灵找到决云时,若他还冻着,风灵能为了让她安心留在这里,帮决云一下。 希望决云知道她在这里没有危险后,能放下心来好好养伤,不要来找她。 八月十六,月亮依旧很圆,如霜的月光洒在招摇山皓月峰上,也洒在奉安城万柳园内。 不周是风灵,白天还能看到半透明的身影,到了夜晚,就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了。 “你就是决云?” 决云只觉身边一阵风过,不用看表情就知道问话的人对他充满挑剔。 “何方妖孽?有种出来,别藏头露尾的!”朝曦失踪,决云满心忧虑,性格难免就暴躁了些。 “啧,实力不怎样,口气倒挺大。”不周将决云掀了个踉跄。 决云大怒,清明知道他身上带着伤,伸出一根柳条挽住他道:“别冲动,看他究竟意欲何为。” “那只小乌鸦托我来跟你报一声平安,以后她就是小白的宠物了,我们会好好养她的,你就别惦记了。”不周一早想好了,那小乌鸦的血对小白有用,他是不会放她离开的。小白常年受太阴真火与南明离火对冲之苦的折磨,如果小乌鸦的血能压制太阴真火失控引发的寒毒,那她就必须留在小白身边。 “宠物?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把朝曦当宠物咳咳……”决云握紧双拳,激动之下胸口气血翻涌,差点又吐血。 “哼,来跟你说一声也是看在小乌鸦的面子上,你若如此不识抬举……” 清明忙用柳枝将决云卷到树干旁边,自己化形出来,彬彬有礼道:“感谢前辈不辞辛劳前来告知我们朝曦的情况,不知她现在何处?我们能否去探望她?” 不周见他懂礼,怒气稍歇,道:“她就在招摇山,至于探望……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招摇山不是寻常去处,若是谁敢不请自来,那就准备好有来无回。”说完一阵风刮过柳梢,再也没了动静。 “喂,你别走,我警告你们,你们敢伤她一根羽毛,我就烧光你们的山头咳咳咳……” 清明扶住决云,叹了口气道:“你养好伤之后就回家去吧,从长计议。” 决云努力平复了胸腔间翻涌的血气,扭头看向清明,问:“你是不是知道他们是谁,招摇山是什么地方?” 清明沉默。 决云挣脱他的搀扶,转身面对他,正色道:“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不会任由朝曦在那儿受苦,自己躲回家去的。” 清明再次伸手,扶他在树干下坐下,自己坐在他身旁,道:“受本体所限,我从出生至今没有离开过奉安城,对于招摇山和它的主人,也只是从神殿神使闲聊的口中略知一二,且真实性也无法考证。我可以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冲动,量力而行,毕竟以我对朝曦的了解,若是你因为救她而遭遇不测,她只怕终其一生都无法平复这伤痛。” 决云点头答应。 清明道:“我的根须遍布全城,神殿下面也不例外。数百年间,每次神殿有神使过来,我都会知道。他们谈起招摇山的频率并不高,但因为招摇山的主人有与众不同之处,所以我还是记住了他。 “招摇山原是神后的妹妹怀姜的居处,怀姜后来成了神皇的妃子,并为神皇诞下一子,是为神族四皇子,名玄度。神族自降生之初都有灵体守护,一般遗传自父母。但通常每一位神族都只有一个守护灵体,连神皇也不例外。但四皇子降生之初便有两个灵体,一个遗传自神皇,是应龙,一个遗传自他母亲怀姜,是朱雀。 “原本有两个灵体也不是什么坏事,但偏偏玄度的灵体应龙自带极其罕见的返祖天赋——太阴真火,而他的灵体朱雀自带天赋南明离火。太阴真火极寒,南明离火却是极热,听神使说,玄度自幼备受属性相冲的灵体煎熬,一会儿被烧得皮肉焦黑,一会儿又被冻得骨肉寸裂,神族都打赌他活不过一百年。 “玄度出生时,神皇与魔神大战刚过不久,神皇受伤颇重自顾不暇,所以都是他母亲怀姜带着他四处求医。后来为了不让他灵体失控伤及旁人,怀姜带着他搬回了招摇山皓月峰。听说千年前的一日,怀姜离开招摇山后便再未归来,不知生死难觅其踪。玄度独自住在皓月峰上,不知如何熬过了千年岁月,不仅活了下来,前段时间还跑去章尾山与章尾山之主岩冰打了一架,受了重伤。” 与章尾山之主打了一架,只是受了重伤? 决云感觉自己在听什么天方夜谭。 章尾山之主谁不知道,那可是霸占了章尾山几十万年的上古凶兽。章尾山位置紧要,妖界魔界和神界都想夺取这块地盘以占据对阵另外两方的优势,因此三界都曾对章尾山发起过大大小小的战争,但几十万年过去,章尾山之主,从未变更过。 神族四皇子去找章尾山之主打了一架,结果居然只是身受重伤?? 决云一时有些茫然,“他既如此厉害,抓小曦做什么?她只是一只……普通的小金乌啊。” “你真的觉得她普通吗?”清明问他。 决云回过神来,看着清明,问:“你什么意思?” 清明道:“她帮助凡人吸收他们身上被火元石灼伤留下的焰气,那焰气是带着魔气的。按道理来说,只要不是魔族,不管是神,是妖,还是人,沾染魔气后都会有所反应,而她,毫无反应。之前我不明白为什么,直到那日大战狐妖,我让她用火烧我,才发现,她的火,非同一般。她不受魔气影响,也许是因为她的火能净化魔气。我猜此番她被劫去招摇山,可能也与此有关。” 决云沉默了一会儿,道:“不管如何,我一定要去找她。” 清明道:“那就先把伤养好吧。” 决云点点头,化作白隼,飞到他的树干上。 旭日初升,偌大的招摇山在秋日明丽的晨光中渐渐醒来。 石殿中,朝曦也醒了,她觉着有些憋闷,从斗篷帽子中探出小脑袋,习惯性地向大殿中间的玉榻看去。昨晚她一直看着玄度在那儿修炼,后来熬不住太困了就睡着了。 这一看她一愣。 玄度不见了,玉榻上此时坐着的那个人,红衣黑发,面庞如玉,周身散发着一种烈火轰雷般的慑人气息,十分陌生。 大殿的穹顶下,一只体型庞大到遮蔽整个穹顶,通体呈火红色的鸟正缓缓扇动着双翼,华丽梦幻的尾翼像极了正在燃烧的火焰,烧得殿内空气中仿佛都布满了火星子,呼吸间都是那股灼人的烈焰气息。 第26章 若换做旁人,许是早就忍受不了逃出去了,但朝曦也是火属性,此刻殿中浓郁的火属性灵力让她如沐甘霖,当即顾不上其它,贪婪地吸收起来。 就在她内丹充盈之际,面前忽然刮过一阵微风,紧接着响起了风灵不周的声音:“小乌鸦,原来你在这里,小白在修炼,我们不要打扰他。”说完就把她卷了出去。 不周将她卷到山下林中一片开阔地上。 朝曦落地化作女孩,急急问道:“不周爷爷,你找到我的朋友了吗?” 不周哼道:“你那个朋友,多少有些不识好歹没大没小,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高低得给他一个教训!” 朝曦知道肯定是决云担心她,说话语气冲了些,忙道:“不周爷爷您宽宏大量,别跟他一只刚满一百岁的小鸟计较。” 不周又做出抚须的动作,显然对朝曦的恭维很是受用。 “不周爷爷,你刚才没发现,殿中那个不是殿下吗?”朝曦想起方才在殿中见闻,疑惑问道。 不周抚着他虚幻的胡须道:“是小白啦,不过是他的朱雀灵体状态而已。自受伤之后他还是第一次放出灵体朱雀,所中的寒毒应当是没有大碍了,这其中也有你一份功劳。”他一边说着一边一抬手,手掌上方凭空出现十几枚又圆又大,通体莹白如玉的果子。 他将果子递给朝曦,道:“这是神后果园中的果子,一棵树上拢共结了这么多,我看他们照料仔细,想来是好东西,就都摘来给你了。你好好呆在此处,不周爷爷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不周爷爷,希望殿下早日养好伤。”朝曦收了果子,朝不周甜甜一笑。 “乖。”不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朝曦感觉一阵微风吹过自己的头发。 朝曦看他心情不错,试探问道:“不周爷爷,我竟日在此无所事事也挺无聊的,您能不能教我认字?”她一早就发现雪峰上那个石殿大门上方刻着两个字,看着既不是神鸟族的文字,也不像人族的文字,可能是神族的文字。 她不认得。 不周看着她,问:“你想拜我为师?” 朝曦愣了一下,金乌族并没有拜师的说法,若你想学族乌的技能,比如说小花的编织技能,只要你提,她马上就教你了。 在人族城池游荡时,倒是听说读书要拜师,徒弟称作学生,老师称作先生,而且学生要给先生学费,这学费叫做束脩。 风灵有此一问,看来神族也有这个规矩。 虽然对拜师一事了解并不透彻,但如果拜了风灵为师,应当就不用担心自己在此处生命受到威胁了吧? 想到这一点,朝曦点头不迭。 风灵面上一喜,但随即又傲娇起来,抬着下巴道:“想拜我风灵为师,哪有那般容易?” 朝曦问:“不周爷爷是想考验我吗?只要能拜您为师,我什么考验都愿意接受。” 风灵原本只想摆一下架子,让她多求两次,没想着考验她,她这样提出来,他倒不好意思说不用考验,就含含糊糊道:“那是肯定的,只是要给你什么考验,我得好好想想。我们现在先去找一下小峭。”说着就卷着朝曦飞了起来,飞过森林,飞过繁花似锦的草原,来到草原中间一棵高大的木棉树下,对着树干上巨大的蜂巢喊:“小峭,小峭!” 小峭飞出蜂巢,懒洋洋地问:“什么事?” 不周显摆地将化作乌鸦的朝曦往前一递,得意道:“她要拜我为师。” “切!”小峭脑袋一偏,若不是没有眼白,此刻估计白眼要翻上天,“一个补品要拜你为师,你不觉得受了侮辱,还高兴?” “什么补品?她是金乌,而且不是一般的金乌,是对小白有用的金乌,寻常之辈,还入不了她的眼呢。”不周问朝曦:“你说对不对?” 朝曦道:“那是自然,比如说,我肯定不会想要拜小峭为师。” 小峭大怒,飞过来想蛰朝曦。 风灵哈哈大笑,卷着朝曦一边远去一边道:“别理他,他就是嫉妒,恼羞成怒。” 他带着朝曦飞过昨日停留的那个小山坡,又飞了回来,看着草地上被封在冰块里的白曜,奇道:“这只白斩鸡怎么会在这里?” 白曜闭目不言。 朝曦道:“他昨日闯入此地想把我抓走,小峭阻拦,差点被他杀了,关键时刻殿下出手冰封了他。” 风灵闻言,怒不可遏,用风力将冰块颠来倒去,又卷到空中旋转。 白曜始终紧闭双目,不动不语,仿佛死了一般。 风灵见状,将冰块扔在草地上,对朝曦道:“考验来了,只要你能让他难受,我就收你为徒。” 朝曦走到冰块旁边,看着被封在冰块里的白曜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从掌心阵法中取出一枚风灵刚给她的玉白色的果子,对风灵道:“不周爷爷,您能把它切成小碎块吗?” 风灵放出一张风网兜住那果子,交睫间那果子便似爆炸般碎了一地。 朝曦飞到不远处的一棵树枝上,高声叫唤起来—— “呀!呀呀——” 随着她的叫唤,远处山林中有大群鸟雀争先恐后地朝这边飞来,到了近处就落在地上争食果子碎块。 不周看得不解,朝曦语气带着笑意道:“稍安勿躁。” 鸟雀们吃完了地上的果子,成群结队地飞到冰块上方,然后,“噗噗噗——”一滩滩鸟屎雨点子一样落在冰块上。 “喂!你不讲武德!”冰块中传来白曜的怒骂声,然后冰块在地上翻了个个儿。 不周大笑,用风力将冰块强行翻过来,让白曜仰面朝上。 白曜在鸟屎攻势中叫骂不休,前所未有的奋力挣扎,想要破冰而出,可惜挣扎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只能将头一扭,眼睛紧紧闭上,来个眼不见为净。 不周看乐子看够了,卷着朝曦去了雪峰之上,落在离大殿有一段距离的雪地上。 他看着化作人形的朝曦,抚着胡须满意道:“是个有悟性的聪明小鸟,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徒弟了。” 朝曦噗通一声跪在雪地上,拜道:“徒弟朝曦,拜见师父。” 不周愈发高兴了,将她卷得站起,道:“我是风灵,崇尚自由,无需那么多虚礼。作为师父,我对你只有两个要求,一,不可以做伤害小白的事情。二,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招摇山。” 朝曦道:“师父您太高看我了,我哪有能力伤害殿下?” 风灵仔细一想,点头:“你说得也对,那就一个要求,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擅自离开招摇山。” 朝曦道:“师父的要求,做徒弟的理当遵守,但是我不清楚到底哪些地方属于招摇山,还请师父告知。” 风灵道:“你站在峰顶往远处看,凡是你目之所及,都是招摇山的地盘。” 朝曦极目远眺,无数山川河流,平原,丘陵,尽收眼底。如果这些都是招摇山的地盘,那别说擅自离开,就算是有心逃走,以她目前的飞行能力,都很难飞得出去。 这么大的地盘,可以养活一百个金乌族。在神族,却只是一个神的私有财产。 她正出神,面前递来一枝花,嫩绿的梗,洁白的花朵,花冠向下,看着像是一串白色的小铃铛。 “为师习惯了到处游荡,我不在时,你若有事寻我,摇一摇这串风铃草即可。”风灵道。 “好,谢谢师父。”朝曦乖顺道。 风灵果然闲不住,教了朝曦几个神族文字就偷偷溜了。 朝曦只得自己拿着树枝在雪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写那几个字,加深记忆,饿了就从掌心拿点东西出来吃。 风灵给她的那十几个果子她没吃,既然风灵说是好东西,而且看果子的样子好像也不容易坏,她想留着带回去给哥哥和族里那些身体受玄戒石侵蚀严重的族乌们吃,说不定对他们的身体有好处。 练完了字,朝曦去雪峰下的林子里走了走,探索附近的环境。林子里有许多果树与坚果树,累累的果实落了一地,许多被小动物啃食过,但显然食物多而动物少,根本吃不完。 朝曦很喜欢这样食物富足的环境,乐此不疲地在森林里逛了一下午,天快黑了才回到峰顶石殿前。 如今她已认识石殿大门上方那两个古朴玄奥的神族文字了,那两个字代表“皓月”。 不周爷爷说皓月是这座雪峰的名字,招摇山皓月峰。 朝曦蹑手蹑脚地进入大殿,发现玉榻上坐着的还是红衣玄度,他合着双眼,依然是修炼的姿势。穹顶下那只漂亮又霸气的朱雀还在轻轻扇动着双翼,察觉她进来,还低下头来看了她一眼,眸子碧莹莹的。 朝曦贴着墙走,来到玉榻左侧,她迟迟疑疑地靠近玉榻下的台阶。 朱雀扭过头来,烈焰飞逸的双眼盯着她。 她蹲下身子,从掌心摸出一颗通体红色,拳头大小的果子,轻轻放在最下面的台阶上,然后退到墙壁上的格子处,钻了进去,化作一只小乌鸦,静静地呆着。 次日一早,朝曦醒来,红衣玄度依然在修炼,台阶上的果子还在。 她悄无声息地出去,到溪边洗漱一番,然后摇风铃草招来不周,让他再教自己几个字。上午在雪峰上练字,下午依然去峰下的森林中悠游,傍晚回峰上石殿。 玉榻前的台阶上,那颗果子还在,朝曦悄悄过去,拿走果子,放上一朵她刚在森林里摘来的花。 时光飞逝,转眼便过去了十日。 朝曦渐渐习惯在这里的生活,每日习字,探索招摇山,晚上回皓月峰睡觉,顺便给玄度带一份小礼物,虽然他从未碰过她带给他的小礼物。 他一直在修炼,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朝曦觉得神族是很恐怖的存在,超脱了身体本能的欲望,却又对实力有着这样执着的追求。 她有些焦虑,好在每日还在习字,算不得虚度时光。 这日,她在峰顶习过字,突然有些想去山下的小溪中摸石头,就化作乌鸦飞了过去。刚到小溪旁,发现困着白曜的冰块旁有个凤族幼崽。 她落地,看着那个凤族幼崽。 晴眉正用水冲刷着冰块上的鸟屎,这么多天,那鸟屎早就干在冰块上了,哪里是用水就能冲干净的,少不得要用草叶去擦。 晴眉一个娇生惯养的凤族公主,何曾干过这种脏活?若不是因为喜欢白曜,侍女又被她打发回凤族报信去了,她才不干。 朝曦走近她。 “小心背后。”白曜出言提醒。 晴眉一转身看到朝曦,怒气勃发,将手里的草团一扔,抽出火红长鞭一鞭子朝她抽过来,骂道:“都是你这个害人精!” 第27章 朝曦一把抓住她甩来的鞭梢,掌心泛起麻木的感觉。她侧过脸扫了眼被自己抓在手中的长鞭,平静道:“你就是用这条鞭子,抽死了小花。” 晴眉见她徒手接鞭子,惊愕之余有些慌张,想把鞭子收回来,扯了下没扯动,威胁道:“放手!你想造反吗?” “造反?什么叫造反?你以为你们凤凰生来比我们金乌高贵,那只是你以为,我们,从未承认过!”朝曦掷地有声地说完,掌中腾起火焰,瞬间将那条长鞭烧成灰烬。 晴眉吓得一松手,往后退了一步。 “你快离开。”白曜道。 “我不,要走一起走,她还敢杀了我不成?”晴眉道。 “你本来也别想走!”朝曦说着,就向她扑了过去。 晴眉一惊,手一抬,食指上戒指萤光一闪,喷出一道火焰,化作冲天火海,不偏不倚将朝曦吞没其中。 晴眉还没来得及得意,便见朝曦不紧不慢地从火海中走了出来,毫发无伤。 “你伤不了她,快走。”白曜在冰块中道。 晴眉此刻终于觉着朝曦有点可怕,丢下一句:“白曜你等着,我叫我父王来救你!”转身化作一只彩凤就想逃走。 朝曦疾冲过去,抓住她长长的尾羽,将她从空中一把拽了下来,压倒在草地上,掐住她的脖颈。 晴眉拚命挣扎,断断续续地骂道:“你疯了吗?敢……这样对我?我叫我父王……灭了你金乌族咳咳……” 神鸟族被掐住脖子就无法变身,朝曦一只手掐着她脖颈,一只手开始拔她脖颈上的羽毛,一言不发。 “救命,白曜救我!”晴眉尖叫。 白曜一边运功想要破开冰封一边道:“金乌,你先放开她,有话好说。” 朝曦充耳不闻,手下不停。 “住手!只要你放过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晴眉求饶道。 朝曦动作一停,看着被自己骑在身下的凤凰幼崽,问道:“我想要我的朋友小花,你能把她还给我吗?” 晴眉茫然:“小花是谁,我认识吗?” 朝曦看着她,凄怆地笑了一声,眼角带泪道:“我就多余跟你废话!”说罢她右手手指一捻,手中出现一把雪亮的小刀,她一刀就割开了晴眉的脖子。 鲜血飞溅,晴眉惊愕地瞪大了眼。 白曜惊愣一瞬,体内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冰块在这股灵力的冲击下卡的崩出蛛网般的裂纹,他正要破冰而出,本来已经开始崩裂的冰块猛的一缩,又完好如初,并且更加坚凝。 他愕然,举目四顾,遥远的雪峰上似乎有一道身影,也是白色的,看不清,只看到他的衣袂在风中漫卷,如雪,似雾。 那就是神族四皇子玄度吗? 听说他也不过一千一百多岁,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厉害?自己在他手下,就像个废物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神族与神鸟族,差距真的这么大吗? “白曜……白……曜,救我……” 耳边传来晴眉虚弱的呼救声。 他收回目光,发现晴眉被那只金乌挂到了不远处的树枝上,头朝下,殷红的血顺着她的鸟喙小溪般往下流淌,而那只金乌就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 “涅槃。”他道。 凤凰遭遇致命伤害时,最后的保命手段就是涅槃。涅槃过程凶险,一旦成功,便如新生,这一世的记忆会全部失去。好处是,凤凰涅槃一旦开始,便不易为外力所打断,因为凤凰的涅槃之火,是凤族最厉害的火,世间没有几种火能与其一较高下。 晴眉开始后悔自己恃宠而骄胡作非为,她看着冰块里的白曜,一边落泪一边道:“我不想忘记你……” “我从未喜欢过你,你不必留恋。”白曜冷冷道。 晴眉哭着闭上眼,周身缓缓腾起涅槃之火。 涅槃的第一阶段,就是烧尽肉身,这个过程本该很短,因为涅槃之火极其炽烈,弹指间便可将凤凰肉身完全烧毁,只余内丹。 但是晴眉发现自己的第一阶段好像分外漫长,而且极其痛苦。 她撕心裂肺地嚎叫着,在双眼被焚毁之前,她看到是那只金乌,那只金乌在吸她身上的涅槃之火。 “金乌,你如此行事,未免过于歹毒!”白曜见朝曦将晴眉身上的涅槃之火吸得只剩一点点,晴眉被那一点点火烤着,惨痛异常,叫声凄厉,忍不住开口斥道。 “歹毒吗?跟你们凤凰学的。”朝曦吸着晴眉身上的涅槃之火,听着晴眉惨烈的叫声,面色始终平静。 晴眉被割喉放血,又被涅槃之火折磨,没多久就没了声息。 白曜看着挂在树上被烤得乌黑的晴眉的尸体,那种失去父母时愤怒又无力的感觉又从内心深处涌了出来,让他痛苦异常。 朝曦走到树下,看着晴眉死后掉落一地的东西,其中有一枚金色的指环,方才晴眉戴在食指上的。 她弯腰捡起那枚指环,转身化作乌鸦飞回了雪峰之上。 不周回来时,就看到朝曦坐在悬崖上那株返魂树下,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枚小小的指环,不停地摩挲着。 他卷着小小的雪尘来到她身边。 朝曦察觉,抬起脸来叫了他一声:“师父。” 不周瞧她眼眶通红湿润,问道:“哭过了?谁惹你了?” 朝曦摇摇头,道:“我刚才在山下杀了一只凤凰,若是凤族来问责,我恐怕就要离开这里,也不能再做您的徒弟了。” 不周拔高声音道:“就凭那群五彩鸡,敢来招摇山问责?借他十个胆子!你别担心,有小白呢,谁也不能把你从这里带走。话说你为什么要杀凤凰?因为他们之前追捕你?” “不是。”朝曦低头看着手中那枚指环,低声道:“因为他们以莫须有的罪名,肆意残杀我的族乌们,杀死了我的朋友。那日他们送来七具族乌的尸体,我朋友小花的父亲身上鲜血淋漓,像是被打死的。族长问凤凰,小花的父亲因何而死,凤凰说因为小花的父亲冒犯了凤族的晴眉公主,小花悲愤之下就问了一句,如何冒犯了?晴眉一鞭子抽死了小花,对我们说,‘这,就是冒犯!’” 不周义愤填膺,嚷嚷道:“我就说那群五彩鸡都不是什么好鸟!乖徒儿你别怕,就算小白不护着你,师父带你走。我看那群五彩鸡谁能追得上风!” 朝曦看着手中那枚指环道:“我不怕,只是有点后悔,也许我该再等等,毕竟我的族乌们还被凤族囚禁在黑山谷,我如此冲动行事,又没有能力保护他们……”说到此处,她忍不住又落下泪来,伸手捧住头。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凤族就能饶过你们金乌族了?你们都被他们囚禁奴役几万年了吧。几万年来,这可是你们金乌族对凤族的首次反杀,如果我是金乌族一员,哪怕因此事受到牵连,我也只会为你感到自豪。”不周安慰她道。 朝曦抬起脸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若是你连这点胆魄都没有,你们金乌族才是永无翻身之日。暂时没能力保护族乌,那有什么关系?你还是只小鸟,谁会责怪你呢?再说不会我们可以学啊,小白也是从小没了爹娘,还不是一切都靠自己。你不是火属性吗,小白的应龙朱雀都是火属性,他修炼的功法中定然也有适合你修炼的,你等着啊。” 不周说着,忽然消散不见,须臾又在她身边凝聚成型,手里拿了三颗圆滚滚亮晶晶的光球,朝曦见过这东西,就在大殿墙壁上,有一格凹槽中装满了这种亮晶晶的小球。 他随意点了其中一个,亮晶晶的小球忽然展开成一副亮晶晶的卷轴,上面写满了神族文字。 不周慇勤道:“你看,这篇功法是不是你也可以练?” 朝曦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扭头对不周道:“通篇我就认得一个火字。” 不周:“……” 难为他一个虚幻形体的风灵脸上居然能做出讪讪的表情,他道:“没事,从今日起为师就按着这卷轴上的文字教你认字。” 朝曦问:“未经殿下同意就学他的功法,他不会生气吗?” 不周毫不在意道:“不会,这些身外之物,小白从不会放在心上。” 朝曦遂跟他学卷轴上的神族文字。 不周这次难得的有耐心,教了她很久,直到天快黑了才离开。 朝曦回到石殿中,如往常一般默默地窝进墙壁上的格子中。 玉榻上玄度睁开眼往榻前她惯常放东西的台阶上看了看,空无一物。 他侧过头去看看她藏身的那格凹槽,只看到一件大红色的披风团在里头,那只小乌鸦整个钻进了披风中,不见首尾。 次日一早,几只凤凰沐浴着晨曦来到昆仑虚太荒神殿前,落地化为人形,请守门神侍代为通传,求见神族大公主洛仪。 少时,神侍出来,司翎带着几个凤族进入神殿。 偌大的神殿穹顶与四壁布满了蕴含无尽玄奥之力的浮雕,散发着淡雅圣洁的光辉,让初登大殿之辈忍不住心生崇敬。 正北的高台上一左一右侍立着两名美丽的女神侍,中间古朴阔大的座椅上坐着一位黑发白裙的女子,仪态优雅端庄,容貌酷似神后。 她便是神皇与神后的长女,神族的大公主洛仪。在神后帮助神皇疗伤的这千年,都是她在打理神族事务。 司翎带着族凤上前参拜。 “司翎族长请起。”洛仪语气温和地开口,待司翎谢恩起身后,又问:“不知司翎族长一早前来,是为何事?”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步田地,司翎感觉也瞒不住了,实言相告道:“公主,金乌族疑似出了一只拥有太阳真火的金乌。” 这话一出来,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洛仪愣了一下。 但她很快恢复仪态,问道:“疑似?” 司翎点头:“那只金乌幼崽逃离了黑山谷,并烧伤了几只金雕,我派了一只雪凤去将她抓回,本想验明正身后,再向公主禀报,但那只金乌幼崽半道被劫去了招摇山,我族雪凤追了去,如今也陷在招摇山中。我知道四皇子一向不理尘事,所以未敢贸然前去打扰。此番前来,是想请公主做主,让四皇子将雪凤与金乌幼崽,还给我们神鸟族。” 洛仪略一思索,点头道:“我们两族之间有约在先,如今我四弟打破约定,于情于理我都应当陪你走这一趟。” 司翎行礼道:“多谢公主殿下。” 一行出了神殿,远远看到一只英招正扇动着巨大的双翼向神殿飞来,到了神殿前的广场上,英招降落,一银发青年从英招背上御风而下,他衣着华丽,额上耳上颈上都佩戴着宝石,容貌英俊,眉间却略带戾气。 司翎见了他,行礼道:“二殿下。” 看在再过几个月便要与凤族公主霓羽成婚的份上,擎澜耐着性子对司翎点了点头算作回应,旋即迎着洛仪走去,怒气冲冲道:“姐,玄度他派人偷走了啖魔若果。” 洛仪问:“确定是他?” 擎澜道:“守园神侍说一阵风过,一树的啖魔若果就都没有了,除了他身边那只风灵,还能是谁?野种就是野种,竟日干些偷鸡摸狗之事,简直……” “擎澜!”洛仪打断他,道:“捉贼拿脏,你既然没有捉到贼,就不要轻易给人定罪。” “你就知道护着他!不行,我忍不下这口气,我这就去找他问清楚!”擎澜说着,转身就走。 “你站住。”洛仪走过去道,“我们也正要去招摇山找他,你想去,就一起吧。” 第28章 旭日初升,霞光万丈,白雪覆盖的皓月峰金灿灿的。 不周教了朝曦十几个字,又不知去哪儿游荡了,朝曦独自在雪地上练字。 刚来皓月峰时,总是嫌太冷,但是这里灵气浓郁,只要愿意吸收,任何时候都能保证内丹充盈,所以朝曦也就不吝惜耗费灵力来给自己保暖了。而且她发现,长时间保持灵力消耗与吸收的过程,好像使她的内丹变大了一点,能容纳的灵力更多了。 也许,这也是一种修炼? 想起修炼,她忍不住直起身子扭过头去看了看不远处那座石殿 她来到这里十几天了,就没见四皇子玄度做过修炼以外的事。他从没出过那座阴暗闭塞,犹如囚牢的大殿,一直在修炼,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好像除了修炼,这世上的任何事任何人,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她不理解,身为神族四皇子,坐拥这么大的招摇山,拥有绝对的自由与实力,他为何要这样封闭自己?为何要如此拚命修炼? 设身处地,若是她无忧无虑没有天敌,她不会这样勤奋的修炼,她只会想着到处去游玩,交一些有趣的朋友,吃一些美味的食物。 蓝天多美好,阳光多美好,连冰冷的风,山下的云岚都是美好的,她才不会把自己封闭在那样只有一个小窗的黑暗空旷的大殿中,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修炼呢。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仰起头来享受阳光的照拂,然后……她看见了正向这边飞来的那些神族,凤凰,与灵兽。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洛仪与司翎他们降落在距她几丈远的雪地上。 洛仪打量着身穿红斗篷,光着脚站在雪地里的小女孩,问司翎:“是她吗?” 司翎看着朝曦斗篷下摆处露出的黑色羽衣,点头:“是她。” 洛仪略抬手,她身后一名女神侍向朝曦走过来,看样子是想把她带过去。 朝曦僵立在那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反抗?如果不反抗,神族一定会把她交给凤族。如果反抗,先不说她有没有这个能力反抗,万一伤了谁,会不会正好给了凤族对金乌族下手的借口呢? 眼看着女神侍离自己越来越近,朝曦握紧了双拳,内心激烈斗争,想起自己与金乌族的未来,忍不住轻轻颤抖。 女神侍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胳膊。 朝曦内心平静下来。 是她想多了,她凭什么在这么多神族和凤族的面前挣扎?挣扎抵抗,不过是让这些高高在上的种族看一场滑稽的热闹而已,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她绝望地闭上了眼,束手就擒。 就在女神侍的手快要碰到她的胳膊时,一点萤光突然照面而来,女神侍吓得急忙闪避,连连后退。 耳畔响起璘璘声,异常的清脆悦耳。 朝曦睁开眼,见对面那几个神族和凤凰都看着她身后。她还没反应过来,一人与她擦身而过。她扭头,也只瞧见他洁白的衣袍泛着龙鳞一样的光泽,银白色长发顺滑地披散在后背,长逾三尺,一条浅蓝色的发带束着他的一缕长发,随着他的步伐温柔地在风中拂动。 他的腰间挂着一组玉饰,最上面是一枚黑白双色雕刻龙形的玉璜,下面缀着一红一白两枚玉珏,拖着长长的玉珠流苏,那悦耳的璘璘声,正是这组玉饰随着他走动的步伐轻轻碰撞发出的声音。 玄度走到朝曦身前三步处,停了下来,看着洛仪他们,没有寒暄,开口便是责问:“谁让你们不请自来的?” “你……”擎澜似乎一见他就生气,要冲上来诘问,被洛仪拦住。 洛仪款款走到近处,看着玄度道:“阿玄,神族与神鸟族早有约定,神鸟族臣服于我神族,而我神族,不得干预神鸟族内部事务。你身后那只金乌,还有误闯招摇山的那只雪凤,请你交给凤族族长带走。” 玄度道:“金乌已经拜不周为师,从今后她是我招摇山的鸟,不再受神鸟族管束,你们带上那只雪凤,尽快离开。” 司翎面色一急,看向洛仪。 洛仪还想与玄度商量,两只彩凤带着一大块冰从山下飞了上来,其中一只彩凤化作晴眉的侍女彩英,哭哭啼啼地跑到司翎面前,跪了下来,双手呈上一具焦黑的凤凰幼崽尸体,道:“族长,晴眉,晴眉公主遇害了。” 与司翎同来的几只凤凰大惊。 司翎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具焦黑的尸体,面色惊愕又沉痛,问:“这、这是晴眉?” 彩英一边哭一边点头,道:“公主的尸体就被吊在离白曜不远的那棵树上,尸体下面的草地上落着公主的遗物。” 司翎倏然回头,看向被封在冰块中的白曜。 洛仪施展术法,将白曜从冰块中放出。 “白曜,是谁杀了晴眉?”司翎双目通红。晴眉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虽是娇蛮了些,但也聪明活泼,不该有此下场。 白曜看着晴眉的尸体,不语。 “说啊!”司翎高声催问。 朝曦垂着眼睫看着地上的雪,胸口憋闷。明明杀晴眉的时候想着一命换一命天公地义,可如今,她却连开口承认的勇气都没有,懦弱得连自己都忍不住要鄙弃自己。 她怕承认了会连累族乌们。 白曜还是不说话。 “是我。”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玄度泠泠如山泉的声音平静又突兀地响起。 朝曦愣了愣,猛的抬起脸来看向面前少年如月清绝的背影。 司翎扭头看向玄度,勉强控制了一下情绪,上前微微颔首道:“敢问四殿下,为何杀我女儿?” 朝曦看着他,他强忍悲伤与愤怒,卑躬屈膝的模样,与那日族长问那些凤凰小花父亲因何而死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玄度道:“她冒犯了我。” 司翎一怔,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心中到底不甘,追问:“不知小女如何冒犯了殿下?” 玄度忽然一甩袖子,侧过身道:“这,就是冒犯!” 带着太阴之火的磅礴灵力席卷而来,司翎下意识地想要招架,却在承受袭击的瞬间脑仁儿剧痛身体麻痹,失去了所有的抵抗能力,口吐鲜血横飞出去。 洛仪见状,忙轻移脚步,挡在玄度与司翎之间,卸去了玄度这一招的余力,身子也忍不住晃了一晃,面色发白。 她身后,试图接住司翎的几只凤凰受到太阴真火余波攻击,也都是脚步踉跄面无人色。 “玄度,你竟敢对姐姐动手?!”擎澜上前扶住洛仪,怒视玄度。 玄度瞥了他一眼,理都不理,兀自转过身背对众人,表示今日交涉到此为止。 擎澜还想问他啖魔若果的事,洛仪拉住他的胳膊阻止了他。 她走到凤族那边,查看昏过去的司翎的状况,对敢怒不敢言的几只凤凰道:“先带司翎族长回去疗伤。” 一行狼狈离去。 洛仪头疼,擎澜带着她乘坐英招回昆仑虚。 离开招摇山之后,擎澜问洛仪:“不是说他与岩冰一战受了重伤吗?怎么还有如此能耐?” 洛仪道:“他有应龙与朱雀双灵体,经太阴真火与南明离火互相磨砺凝实的灵力,自是与众不同。他虽只修炼了不到一千年,但在冰火相克双灵体的加持下,他的实力至少相当于单灵体五千年以上的修为,甚至万年也不一定。” 擎澜又恨又妒,道:“若不是因为太阴真火同时具备冰冻麻痹与精神攻击的特性,哪容他猖狂?” 洛仪道:“他第一次出山便去了章尾山,也不知章尾山上,到底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擎澜心中一动,暗自决定回去就派下属监视招摇山,若玄度再去章尾山,他就跟去一探究竟,如果能借岩冰之手灭了他就好了。 洛仪叮嘱他:“你别去招惹他,接下来的几个月,守护霓羽蜕变是你首要之事。” 擎澜含糊应道:“知道了。” 皓月峰上,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朝曦仰头看着玄度。 玄度低头看着她,从她冻得粉粉的小脸一直看到她冻得通红的小脚丫。 “为何不穿鞋?”他问。 朝曦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的脚,有些自惭形秽,脚趾抠进积雪中,低声道:“有时候仓皇化形,鞋子会掉,就没穿了。” 玄度蹲下身子,抬起她一只脚,捂在掌中。 朝曦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回过神后,她看着蹲在她跟前一本正经为她暖脚的神族少年,惊呆了。 “殿、殿下。”她想把脚从他掌中抽出来,重心一个不稳,坐倒在雪地上。 玄度抬眸看她,问:“怎么了?” 朝曦看着他,天光下,他的眼珠是那种比天空更浅一些的蓝色,亮而剔透,看上去像宝石,像水晶,像一切美丽却没有温度的东西。 他寡言少语,也从来不笑。她一直以为他是那种高高在上,有些冷漠的神。但他此刻表情透着一丝天真,眼神比峰上的白雪干净,捂着她脚的双手比阳光温暖。 他很温和,很仁慈,与她想像的一点都不一样。 “谢谢你。”她在他澄透双眸的注视下,满怀感激道。 玄度收回目光,摊开手掌,掌心出现一根火红色的绒羽,略施术法,那根绒羽变成一只红色的,质地看起来像人族织出来的那种叫丝绸的料子一样的小靴子。 他将红色的小靴子套上被他捂暖的那只脚,对朝曦的另一只脚也如法炮制,先帮她焐热了,随后套上绒羽变成的小靴子,然后抬眸看着她认真道:“在招摇山,你不需要仓皇化形。” 朝曦点点头。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朝曦看着他修长洁白的手,缓缓将自己的小手递上去。 玄度将她从雪地上拽了起来,随即放手,看着山下道:“如今你既是招摇山的一员,可以像小峭一样,为自己挑选一片领地,只要在招摇山境内,小峭的领地之外,任何地方都可以。” 朝曦跟着他一起放眼远眺,招摇山很大,很美,物产丰富,风景如画,而且受他庇护,是个再好不过的栖息地。 但是,她不可能永远留下。她此刻选择留下,只是想学会神族的文字,然后学一些火属性的功法,让自己有一些自保之力,然后再去寻找扶桑神木。 她从来都没有忘记,她的哥哥,她的族乌们还在等着她,她是全族的希望,唯一的希望。 “殿下,我可以继续住在殿中吗?我想住在墙壁上那个格子里。”她仰头问身边的神族少年。 “为何?”神族少年的情绪全都写在他那双美得有些梦幻的眼眸中,他似乎很不理解她一只鸟为何会不选山林,反而选择石殿墙壁上的格子作为栖息地。 朝曦不好意思直接说是为了看他的功法,如果她选择了一片山林做领地,她还有什么理由日日进出他的石殿呢?托师父去取吗?师父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自然比不上她自己亲力亲为的好。 “我原先住在黑山谷,黑山谷到处都是石头,阳光照不进来,月光也照不进来,终日昏暗。殿下的石殿,比招摇山的任何地方都更像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可以继续住在那里吗?我保证一定像以前一样悄悄进出,不出声,不打扰你修炼。可以吗?”朝曦乞求地看着他。 玄度犹豫。千年时光,虽然如今他已不似小时候一般动辄被灵体折磨成不人不鬼的模样,但他也已经习惯了独自呆在殿中。 小乌鸦的人形很可爱,小小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当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这样诚恳又期待地看着你时,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玄度点了点头。 然后那双大眼睛就弯了起来,小乌鸦开心地笑出一排小白牙,道:“谢谢殿下!” 第29章 玄度回殿中修炼,朝曦去了山下。 她化作乌鸦时,那两根朱雀绒羽圈在她爪子靠近跗跖的地方,落地化成人形时,又变成小靴子套在她脚上,暖融融的。 朝曦感觉自己的脚从来没有这样舒服过。 她从掌心阵法中摸出那枚指环,指环上被她用火焰烧出了一朵小花的图案。 “小花,你看见了吗?刚才四殿下为你出气了。” “我不知道他为何要帮我,也许,是看在我师父风灵的份上。但是他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杀一两只凤凰,无济于事,只有真正的实力,碾压一切的实力,才能改变,甚至扭转我们所痛恨的一切。” “我会努力学习和修炼的。” “我很感激他今天做的一切,小花,我们一起送个礼物给他好不好?” 夕阳西下,百鸟归林,暖红的夕阳透过高处的气窗斜斜地照在大殿的石壁上,灿烂的光斑下,是密集深刻的抓痕。 玉榻上,玄度缓缓睁开双眼,发现榻前的台阶上放着一只用狗尾草编织成的活灵活现的九尾狐。 他摊开手掌,将九尾狐吸到掌中,仔细看着。 小小的九尾狐浑身毛茸茸,鼻子耳朵四肢尾巴俱全,编得精致又传神。 记得小时候,娘亲也喜欢用草茎树叶做各种各样的小动物逗他开心,都是从人族那边学来的小把戏。 但是娘亲从来没编过九尾狐。 玄度用食指轻轻摸了摸九尾狐的尾巴,扭头看向一旁墙壁上的格子。 今日小乌鸦回来的有些早,她栖身的格槽下面的地板上放着一小堆树枝和枯草,她飞上飞下,忙碌地衔着那些树枝和枯草,好像……想在格槽里搭个窝? 玄度看着她小小的鸟喙衔着一根小枝杈,站在格子里左右转动小脑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小枝杈放在枯草上,再飞到下面有衔起一根枯草,上去放在枝杈上。 如此一直到夕阳下山,天完全黑下来,殿中只剩下他身下的玉榻在发光,视物不清时,她才停止筑巢,在勉强有个碗型的巢底小心翼翼地卧下来,然后,那些枝杈和枯草散了一地。 玄度收回目光,手指掐了个诀,召出一只造型古朴的白玉盒子,打开盒盖,将那只九尾狐放进去,又看了会儿盒子里其它的编织品,然后盖上盒盖,收起盒子,闭上眼继续修炼。 月明星稀,丹穴山梧心宫灯火通明。 听说族长受伤,凤凰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探视,司翎强撑着现身说了句“无事”,便让凤凰们散了,回到寝殿却又吐了口血。 鸿宣怒不可遏,道:“我现在就去把那群金乌全都杀了!”说完化作凤凰就要飞走。 司翎道:“回来。” 鸿宣停住。 司翎道:“金乌族不能灭。” 鸿宣不理解,“可是他们杀了晴眉啊!玄度虽然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可他与凤族,与晴眉无冤无仇的,还不是受那只小金乌撺掇!” “那也不能灭!”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们和神族的约定之一。” 鸿宣第一次听父亲说起此事,忍不住皱起眉头安静下来,等着他说下去。 司翎咳嗽了几声,道:“晴眉不是玄度杀的,是那只金乌幼崽杀的。她是被涅槃之火烧死的,除了金乌的太阳真火,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力量能干预凤凰涅槃。” “那就更应该去找金乌族算账了,血债血偿!至于和神族之间的约定,先打破约定的不是神族自己吗?我们就来个先斩后奏,他们能怎样?跟我们翻脸?”鸿宣道。 司翎摇头,道:“黑山谷里那群金乌,是生是死对我们来说都没有价值,真正有价值的,是招摇山上的那一只。你知道为何我一听说有拥有太阳真火的金乌现世,就立刻派白曜去秘密将她抓回吗?” 鸿宣接口道:“自然是为了把威胁摁灭在萌芽之中。” “你知道真正的威胁是什么?” 鸿宣疑惑:“不是金乌本身?” 司翎道:“不是。我急着抓金乌,真正的原因,是不想让那只金乌落在神族手中。” 鸿宣蹙眉:“为什么?” “因为拥有太阳真火的金乌,能让朱雀一脉的神族后裔,成为火神。” 鸿宣再次震惊。 “知道太古真神与现在那些神族后裔的区别吗?”司翎问。 鸿宣想了想,问道:“难道就如同我们与七彩神凰的区别?” 司翎点头,“在七彩神凰面前,我们这些凤凰,就好比肉体凡胎,不堪一击。同样的,在火神这样不死不灭焚天灭地的太古真神面前,那些神族后裔,也是不堪一击,更遑论我们神鸟族了。按理说,拥有太阳真火的金乌,现在的神族是打不过她的,太阳真火,可焚世间一切。可这只金乌幼崽出生时未能引动天地异象,能藏在黑山谷这么久而不被我们发现,显见其先天不足。先天不足,拥有太阳真火却又发挥不出最大的威力,简直是火神最好的祭品。一旦神族有了火神,神界如今的平衡局面将被彻底打破,而我们神鸟族,也将彻底沦为神族的奴隶,不再有任何契约和公平可言。所以,绝不能让那只金乌,落到神族手中。” 鸿宣听到这里,才明白事态严重,道:“所以神族就是为了等拥有太阳真火的金乌现世,才不许我们凤族彻底灭了金乌族?可是那只金乌现在已经落在玄度手中了,玄度也有朱雀血脉,他抓金乌去,说不定就是为了炼成火神。” 司翎道:“玄度不可以,虽然他有朱雀血脉,但他是双灵体,必须是单朱雀灵体才可以。而且金乌也只是神族成为火神的必要条件之一,还有其它条件,必须同时满足才能启动火神祭祀大阵。就自身条件而言,如今神族能炼成火神的,唯有神后与洛仪公主。洛仪公主年轻,处事手段绵软,就算她知道金乌的作用,恐怕也没这个胆子越过神后去准备火神祭祀大阵。所以,我们要赶在神后出关之前,杀死那只金乌。” “那只金乌如今躲在招摇山,在招摇山动手肯定不行,得想个办法让她自己出来才行。”鸿宣思虑着道。 “金乌族一向团结,那只金乌还是幼崽,不会有那个心性和大局观只顾自己不管黑山谷那群金乌。如今洛仪知道了金乌的存在,我们的动作也不宜太过明显,只能先留着那群金乌,静待时机,你不要冲动行事。另外,火神一事不要外传,这是神族秘辛,神族也不是人人都知道此事的。”司翎道。 鸿宣道:“父亲告知我这一切,我自然不会再冲动行事了。再有三个月就是霓羽的蜕变期,若她成功进化成七彩神凰,嫁与擎澜,我们说不定能趁神族办婚宴的机会,来一招调虎离山,捉到那只金乌。” 想起霓羽的蜕变期与婚事,司翎也是满腹心事,道:“到时候再看吧。” 这时有凤凰在外头禀道:“族长,白曜求见。” 司翎道:“让他进来。” 白曜进殿。 鸿宣将脸扭到一旁,此刻看见他就生气,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模样,到头来连晴眉都保不住,简直废物一个。 “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何事?”司翎看出经历了这一遭,白曜情绪也很低落,完全不似以前暴躁跳脱,整只凤都沉郁了不少。 白曜双膝跪地,朝司翎行了个礼。 司翎微微抬起脖子。 自父母死后,白曜心里对凤族一直存着一股怨气,桀骜不驯,从未向他行过如此大礼。 一旁鸿宣也忍不住侧目。 行过礼,白曜抬起脸,正视着司翎,道:“族长,我决定离开丹穴山。” “离开丹穴山,去哪里?” “去招摇山,拜神族四皇子玄度为师。”白曜平静道。 鸿宣一听就跳了脚,高声道:“拜他为师,你疯了吗?他……” 司翎抬起一只手,制止儿子聒噪。 他盯着白曜,问:“为何?” 白曜道:“我专修冰寒之术,修了八百多年,他修冰火双系法术,修了一千一百多年,我二百六十三岁失去双亲,他从未见过他的父亲,一百一十七岁失去母亲。我在他面前犹如蝼蚁,没有一丝反抗之力。我想知道,为什么?” 鸿宣沉默下来,他忍不住想,如果连白曜在玄度面前都像蝼蚁,那自己在他面前又像什么?那明明还只是个神族少年。神族与神鸟族,差距真的有这么大吗? 司翎道:“你想拜师,他未必收你。” “一日不收,我就在招摇山下求一日,一年不收,我就在招摇山下求一年,百年不收,我就在招摇山下求百年。我有的是耐心。只是,在此期间,族中事务我顾不上,与金乌族之间的恩怨我也会放下,一切只为变得更强,请族长体谅。”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一句话,见玄度厉害就想去投靠他,连本族都不顾了。就因为你父母死在碑山上你就一直怨恨我爹,怨恨我们,族里的孤儿难道就你一个?凤族没有好好把你养大吗?如今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为了一己私利要抛弃整个凤族,白曜,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账!”鸿宣怒道。 “我以后也会去碑山!我也会死在那儿!”白曜双眼通红地看着鸿宣,一字一句,“但是在死之前,我得夺回我父母的尸身,不然,我死不瞑目!” 鸿宣还想说话,司翎再次抬手制止了他。 他看着白曜,道:“你去吧,但是作为族长,我希望你能为凤族做最后一件事。” “何事?” “如果那只金乌独自离开招摇山,你要立刻用飞翎术通知我。我知道你志存高远,也不想用族规,用所谓的养育之恩来束缚你。但此事不仅关系我凤族的安危,更是关系到整个神鸟族的未来,作为神鸟族一员,我希望你能答应我这个请求。”司翎道。 白曜垂下眼睫,沉默一瞬,应道:“好。” 第30章 次日一早,昆仑虚云渡山,洛仪独自坐在内殿,桌上摊着一幅有些破损的卷轴,娥眉微蹙。 “公主。”殿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洛仪回神,问:“何事?” “山下的神侍抓到一只擅闯神山的神鸟族。”侍女道,“请示公主该如何发落?” 洛仪收起卷轴,来到外殿,问:“哪一族的?” 侍女道:“游隼一族的,是一只白隼,不知与司翎族长口中同金乌一起逃出神界的白隼是否是同一只。” 洛仪在殿中坐下,道:“带他进来。” 侍女出去,不一会儿,两名神侍押着一个白发白眉的俊俏少年进来,少年雪白的羽衣上血迹斑斑,显然并非是束手就擒。即便此刻被神侍押着,也是强头倔脑的模样,看上去十分桀骜不驯。 洛仪打量他一番,问道:“为何擅闯神山?” 决云道:“谁要闯你神山?我不过是路过。” “路过?这一片都是神族领地,你们族长没告诫你们,不得擅闯神族领地么?”洛仪好脾气地问道。 “若不是你们神族四皇子抓了我的朋友,你以为我稀罕来?”决云呛道。 “你是那只小金乌的朋友?” 决云扭过头去,不吭声。 “你找她做什么?她此刻在招摇山,我四弟待她很好。” 决云转过脸来看着洛仪,冷笑一声,反问道:“做宠物也算好?要不你来做我的宠物如何?我也会待你很好的。” 侍女怒斥:“放肆!你竟敢……” 洛仪抬手制止她,对决云道:“神族与神鸟族之间早有约定,神族不得干涉神鸟族内务,所以我四弟将那只金乌强留在招摇山,实则已经违反了双方的约定。若是你能将那只小金乌从招摇山带走,我是乐见其成的,只是你现在这样,可带不走她。” “何以见得?” 洛仪问押着他的两名神侍:“你们能从四殿下手中带走那只金乌吗?” 两名神侍汗颜摇头。 洛仪目光回到决云脸上。 决云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他连这两个神侍都打不过,自然更不是四皇子的对手。但他也从未想过要和四皇子硬碰硬,他只是想带朝曦从招摇山逃走。 洛仪仿佛有读心术一般,道:“就算你只打算带那只小金乌逃走,凭你现在的实力也做不到。不如先留在我这里,我可以教你一些术法,待你练成,再去招摇山,也更有把握一些。” 决云怀疑地看着她,问:“你为何要帮我?” 洛仪道:“四弟行事可以不计后果,我却不能。若这件事能由你们神鸟族自行解决,那是最好的。” 决云不吭声。 洛仪示意神侍松开他,站起身道:“你们退下吧,他若想走,随他去,不必拦他。” 两名神侍领命,退出殿去。 洛仪转身要回内殿。 决云纠结了一会儿,抬眸看着她的背影道:“你若帮我,有何条件?” 洛仪回过身,遥遥地看着他道:“我条件便是,你一定要成功将那只小金乌从招摇山带走。” 决云道:“我不习惯欠人恩情,你若真能助我成功将朝曦从招摇山带走,我愿替你做一件事以作报答。前提是,不能伤天害理,也不能是伤害我亲族与朋友的事。” 洛仪无可无不可地淡淡一笑,道:“随你。” …… 一连三天了,朝曦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筑巢这件事上确实没什么天赋。 但这也不能怪她,鸟族本来就是雄鸟负责筑巢,雌鸟不需要筑巢。未成年时住鸟爹筑的巢,成年后住伴侣筑的巢。 早知会有今日,当初就应该让决云教她筑巢的,但是决云肯定会说:“你不需要学,筑巢的事交给我。” 所以说,虽然是雌鸟,但是有用的技能还是需要多学一些,因为总有靠自己的时候。 朝曦锲而不舍,在习字之余,去山林间观摩了一下别的鸟儿筑的鸟巢,回来又在格子里拼出一个鸟巢的底部,但她这次没敢再窝进去,她准备将巢彻底筑好后再住进去。 这日,玄度修炼告一阶段,习惯性地侧过脸看了眼格子里小乌鸦的筑巢进程。 小乌鸦不在,格子里是个建了一半的鸟巢。 想起前两夜小乌鸦都住在了旁边的格子里,他走下台阶,来到格子旁仔细看了看那半个鸟巢的结构。 看起来,这只小乌鸦确实不会筑巢。 他伸手,掌心放出灵力,将鸟巢的结构稍微调整了一下。 傍晚,小乌鸦回来了,给他带了一块表面纹理酷似山川的玉石。 她似乎养成了某种习惯,在外面看到精致好看的小东西,总会给他带回来,就像他幼时,他母亲做的那样。 他很喜欢,作为回报,每日小乌鸦出去后,他就将她筑的巢加固一下。 五天后,小乌鸦终于筑好了巢。 她站在地板上,歪着脑袋盯着鸟巢看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一扇翅膀飞进巢中。 进了鸟巢,她也不敢立刻就卧下,而是小心翼翼地在巢中踱了几步,这踩踩,那踩踩,见鸟巢似乎没有松散的迹象,这才慢吞吞地卧了下来。 鸟巢完好如初,看起来很坚固。 她站起,换了个方向卧下,鸟巢没散架。 她又站起,又换了个方向卧下,鸟巢还是没散架。 她在鸟巢中团团转了一圈,每个方向都卧一遍,确定这次鸟巢真的不会散架了,欢快地在巢中蹦来蹦去,一会儿还来个翻身,两只小爪子朝天,蹬来蹬去的。 玄度坐在玉榻上远远地看着她,嘴角有些生疏地微微弯起。 小乌鸦真可爱。 她无声地折腾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小脑袋探出鸟巢边沿,小小的喙冲着他这边,好像在看他。 四目相对,小乌鸦忽然朝空中扬了扬喙,好像在炫耀她筑好了这么坚固的巢。 玄度不知该如何回应,想了想,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朝曦惊讶,她认得这个手势,这是凡人界人族夸赞别人厉害的意思。 四殿下果然见多识广,连这个都知道。 她扑扇了一下翅膀以示欢喜,然后缩回巢中,准备睡觉。 玄度回过头来,继续修炼。 半夜,朝曦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璘璘”声,脑子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那是什么声音。 她猛的从巢中探出头来往玉榻那儿一看,玄度果然不在了。 她呆了呆,从巢中飞出来,迳直飞到大殿门外。 外头风雪交加,朝曦猝不及防,差点被吹跑,好容易稳住身子往前一看,见玄度独自站在崖上看着山下,衣袍与长发在风中猎猎飞舞,玉佩璘璘作响。 朝曦化作人形,顶着狂风艰难地走到他身边。 玄度微微侧过身子,低头看她,见她瑟缩地抱着双臂,问:“你出来做什么?” 朝曦哆嗦道:“我爹娘就是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所以在黑山谷时,只要哥哥离开我都会问他去哪儿。刚才醒来见殿下不在,下意识就跟出来了。” 玄度默了默,朝她伸出一只手。 朝曦看看他的手,化身成小乌鸦,飞到他手中,爪子紧紧抓住他一根手指。 玄度手掌微微合拢,握着她飞身下了山峰,来到朝曦杀死晴眉的那棵树旁。 朝曦抬起脑袋一看,发现树下站着一道白色的影子。 见玄度下来,那道白影从树下走了出来,白色羽衣,兜帽遮脸,是白曜。 “我寻常不爱杀生,对方执意找死例外。”玄度道。 白曜掀起兜帽,上前向玄度行了个大礼,道:“之前白曜多有冒犯,还请四殿下恕罪。” “小峭冬眠了,来年春天你再来向他致歉即可。”玄度说着,转身欲走。 “四殿下且慢。”白曜叫住他。 朝曦回头,见那只雪凤居然朝着玄度跪了下来。 “求殿下收留我,不论是当徒弟,坐骑,抑或是奴仆,都可以。只要殿下肯指点我修炼,让我做什么都行。”白曜道。 “我不收徒,也不需要坐骑与奴仆,你走吧。”玄度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带着朝曦飞回峰上。 他没有立刻回殿中去,而是站在殿前,仰头看着大殿门前的那盏琉璃宫灯。 风很大,那盏宫灯却纹丝不动,在檐下静静地散发着橘红色的光晕,给人一种温暖又坚定的感觉。 玄度的手很温暖,朝曦被他握在掌中并不感觉寒冷。 他仰头看着灯,她仰头看着他。 他看灯的眼神不像仅仅是在看着一盏灯。 这盏灯对他来说一定有特殊的含义。 朔风呼呼地刮了一夜,次日一早,朝曦醒来,抻脖子蹬爪子地伸了个懒腰,从巢中探头往玉榻那边一看,玄度果然又在修炼。 她很汗颜,没有他强大还没有他勤奋,她也曾试图不眠不休地一边消耗灵力一边吸收灵力,但很快发现精力跟不上,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外头的雪也不知道停了没,殿中很冷,外头肯定更冷,不是很想出去。师父已经三天不见踪影了,他教的字她都已经烂熟于心。 可是不出去又能做什么?总不能就这样在巢中呆着玩吧。 朝曦做了片刻心理准备,刚想振翅飞出去,她消失了三天的师父不周来了。 他径直卷到朝曦巢前,显露形状,得意非常,道:“乖徒儿,快出来看看,为师带谁来了?” 朝曦懵头懵脑地跟着他来到殿外,抬头一看,雪地里修身玉立一少年,一身鸦黑色的羽衣,面如冠玉长睫似羽,眉间一道鲜艳的红痕。 她大喜过望,化作人形向他飞奔过去,口中叫道:“哥!” 第31章 重光一把接住她。 朝曦高兴地抱着他的脖子,问道:“哥,你怎么来了?” 重光看向一旁的不周,道:“是风灵爷爷来谷中看我们,说你在此,还拜他为师,族长叫我来看看你。” “谢谢师父。”知道不周消失的这几天是去黑山谷帮她看望族乌们去了,朝曦很感激。 不周抚着胡须一脸得色,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朝曦刚想问重光谷里的情况,重光忽然抬头看向她身后,她也跟着回过头去。 是玄度站在大殿门前看着他们。 见她被重光抱着,她还搂着重光的脖子,他表情似乎有些惊愕。 “小白,我给你介绍一下……” 不周刚想介绍重光给玄度认识,便见他冷漠地回过身去,瞬间就消失在了几人的视线中。 “小白可能是有点内向……”没想到玄度是这个反应,不周还试图给他找理由,下一瞬朝曦的鸟巢就出现在了大殿门前的台阶上,像是被平稳地扔出来的。 朝曦:“……” 不周道:“你们好好聊聊吧,我找小白有点事情。”说着就飘进了石殿中。 朝曦对重光道:“哥,这里太冷了,我们到下面去说话吧。” 重光点头,两人化作乌鸦,飞到峰下一片避风的山林内。山下也下雪了,到处都是积雪,只有靠近山壁的下面还有一小片干爽的地方。 重光寻了个块石头坐下,将朝曦抱在怀中,捂着她的双手问:“冷吗?” “我不冷。”朝曦仰头看着他,道:“哥,你好像比我离开山谷时瘦了些。” 重光道:“我没事。”他细细看了朝曦两眼,微微笑道:“你倒是比离开山谷时胖了些。” 朝曦赧然:“我和决云在凡人界停留了一段时间,他们那里好吃的东西太多了。哥,我想过了,等我找到了扶桑神木,族乌们能离开黑山谷之后,我们去凡人界生活好不好?凡人弱小,不必担心他们欺压我们,同时他们又很勤劳聪明,我们金乌也很勤劳聪明,一定可以和睦相处的。” 重光点头:“既然你说好,那必然是好的。我回去会和族长说的。” 朝曦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哥,族乌们还好吗?你还好吗?最近凤族有没有去黑山谷为难你们?” 重光明白她在担忧什么,宽慰她道:“风灵把你的情况向我们大致说了一下,放心,族乌们和我都很好,凤族也没去黑山谷找麻烦。” 朝曦松了口气,又问重光:“那你这样出来没事吗?” “因为和你之间有契,所以我出谷也并不会死。”重光道。 朝曦开心起来,“既没事,那你能不能留下来和我一起?” “留下来?你真的是自愿留在这里的?”重光看着她。 “一开始确实是被不周爷爷抓到这里来的,那时候还以为死定了,但情况好像和我想的不一样。不周爷爷抓我只是想要救治四殿下,四殿下也不像看上去那么冰冷,你瞧,他还送了我小靴子。”朝曦抬起小腿。 重光看着她脚上红色的小靴子,问:“那他是不是需要经常吸你的血?” 朝曦摇头:“没有,就刚来那天吸了一点,后来他修炼出了点岔子,我主动给他吸他都没有吸。哥,四殿下可厉害了,他有双灵体,而且两个灵体都庞大无匹。他修炼的时候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他还会护着我,那天……” 重光见她说起玄度时神情亢奋,双眼闪闪发光,一时沉默。 朝曦说了一大堆与玄度有关的事,见重光一言不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道:“哥,我没想一直留在这里,我记得我自己的责任。只是凤族现在想要抓我,我和决云无力自保,四殿下这里有一些与火有关的修炼功法,我想学一下,让自己有点自保之力,然后再继续去寻找扶桑神木。” 重光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别误会,哥哥并没有责怪你,哥哥只是担心……既然你的血对玄度有用,他会轻易放你离开吗?” 朝曦思索着道:“四殿下从未说过不许我离开的话,不周爷爷虽然说过不许我擅自离开招摇山,但他应该只是担心四殿下的伤势,等四殿下痊愈了,我若想离开,想来他也不会阻止。” “若能如此,自是最好。我一会儿要回去。”重光说着,摊开手掌,手心一团金色的似水非水的东西。 “这是什么?”朝曦问。 “日精,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今日来,主要是为了给你送这个。”重光将手掌贴上她的胸膛。 朝曦只觉胸口热热的,这种像晒太阳一样的热从胸口很快蔓延到她全身,感觉很奇妙,温暖之余,似乎能感受到全身的经脉都被温养了一遍。 “日精是什么,以前怎么从没见过?”朝曦问重光。 重光不希望她产生心理负担,就说:“日精是我们金乌族的火塘里天生地长的一种能量,因为形成过程缓慢,很长时间才能凝聚一点,所以你以前不曾见过。” 朝曦明白了,因为自己肩负全族的希望,所以族长才会让哥哥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来给她。 “哥,我也有东西要给你带回去,我先教你怎样在身上画储物阵法,这是妖界一位花妖姐姐教我的。”朝曦兴致勃勃地开始教重光用灵力在掌心画阵法。 雪峰上皓月殿中,不周双手托着朝曦的鸟巢,站在玉榻前的台阶下问玄度:“小白,为何把朝曦的巢扔出殿外?” 玄度面无表情:“你的徒弟,为何要住在我殿中?” 不周一愣,随即讪讪笑道:“这不是因为我四处游荡居无定所么?再说你前一阵不是还让她住的?为何今日突然不让住了?” 玄度闭上眼,做出要修炼的姿势。 “你是不是不喜欢她和她哥哥亲近?” 玄度动作一顿,沉默有顷,睁开眼道:“她既对旁人比对我亲近,那就不要与我亲近了,你带她去别处安家吧。”说完再次合上眼。 不周叹气,道:“小白,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任何有智慧的生灵存在于这世上,所体验的感情都是多种多样的。那只小乌鸦对于你而言,可能就代表着一种你从未接触过的感情,你不能把它混淆于亲情与主仆之情,尝试着去接受它,适应它如何?” 玄度睁开眼,目露疑惑,问:“什么感情?” 不周道:“友情。” 玄度不说话,他不了解这个。 “早在你出生之前,我就认识你娘了,我看着你呱呱坠地,看着你从那么小长到这么大,所以对我而言,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在我的意识里,这世上没有谁比你更重要。小峭亦然,他敬你爱你,将你当做主人侍奉,对他来说,世上也没有谁比你更重要。你娘就更别说了。但是小乌鸦不一样,她不是你的亲族,不是你的下属,她与你萍水相逢,她有她自己的亲族,所以她会与旁人亲近,因为你不是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一个。” 玄度蹙了眉:“那我要这种感情做什么?” “因为你娘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健康和快乐。如今你只实现了她一半的愿望。”不周道。 玄度表情怔忪起来。 “我是风灵,不习惯长时间在一个地方停留,在你此番受伤之前,我也是经年累月的不回来。小峭是蜂妖,妖的寿命,是无法与神族相比的。我与小峭无法让你快乐,或者说,无法长久地让你快乐,所以我很希望你能交一些朋友。亲族是无法选择的,只有那几个。但是朋友,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有很多很多。他们会在你寂寞的时候陪伴你,在你难过的时候开解你,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帮助你。小乌鸦单纯善良,难得的是,她的血对你调节双灵体之间的失衡有用,你何不尝试着与她交个朋友呢?”不周循循善诱。 玄度语气生疏地开口:“朋友,就是不能要求她对我最好?” 不周点头:“你想想幼时陪你一起玩的温谨,想想总是维护你的承干,他们是你的兄弟,但道理是和朋友一样的,你会和他们交好,但你不会要求他们只能对你好。” 玄度垂下长睫,若有所思。 山壁下面,朝曦教会了重光用灵力画收藏阵法,将不周爷爷给她的果子,草妖们给她的草药,还有前段时间她在山林里摘的果子,用小花的血打造的那枚指环,全都给了重光,有些惭愧道:“本来我还带了很多人族做的食物,这阵子都被我吃了,不然还能让你带回去给族乌们尝尝。这枚指环你帮我带给小草,就算,给他留个念想吧。” 重光点点头,温和道:“你不要想太多,只要你在外头好好的,族乌们也就放心了。” 朝曦不舍地抱住他胳膊,仰头道:“哥,你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重光摇摇头:“谷中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待你度过蜕变期后,我会来找你,陪你一同去寻找扶桑神木。” 那也没几个月了,朝曦展颜:“好!” 重光问她:“你打算在哪里度过蜕变期?” 朝曦想了想,道:“我和决云一路过来,在妖界和凡人界都遇到过实力强大的坏妖,凤族又想抓我,如今对我来说最安全的就是招摇山了。我想,要不就在这里度过蜕变期吧。” 重光明白,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一阵风刮来,吹得人直起鸡皮疙瘩,不周在两鸟面前现形,问道:“你们聊完了没有?” 重光点头,将朝曦放在地上,向不周行礼道:“这阵子妹妹幸得风灵爷爷照顾,重光在此谢过了。” 不周道:“她是我徒弟嘛,照顾她不是应该的?天色也不早了,既聊完了,我送你回黑山谷去。” 朝曦恋恋不舍地看着重光。 不周又对她道:“方才我来时怎么看到那只白斩鸡在山下?真是晦气,小乌你去把他赶走。” 朝曦答应了,看着不周卷着化作乌鸦的重光越飞越远,越过苍茫群山,直到消失在她的视线尽头。 回过神来,她想起师父的交代,又想到之前看到玄度把她的巢扔在殿外台阶上,决定还是先去峰上殿中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化作乌鸦飞到雪峰上,她发现之前被扔在台阶上的巢不见了,心中不由一惊。 不会是她没有及时把巢拿走,被他扔到山下去了,或者直接被烧了吧? 不要啊,巢那么难筑! 她着急忙慌地飞到殿中,化作人形,抬头一看,玄度照旧在修炼,她的巢好端端地在墙上的格子里。 许是她飞进来的动静大了些,惊动了玄度,他睁开眼向她看来。 朝曦觉得自己有必要弄清楚他之前扔她鸟巢的原因,就问:“殿下,方才你为何把我的巢扔到殿外?是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第32章 玄度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鸟这般当面质问,愣了一会儿,心虚地移开目光,道:“我以为你们鸟类是在巢中待客。”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朝曦更确定他方才一定是生气了,所以才把她的巢扔出去的。 哪只鸟会在巢中待客啊?那是睡觉的地方。况且他当时那表情根本不像是热情到要帮她把巢搬出来待客好吗? 可是他为何生气呢? 不喜欢哥哥? 不喜欢……好像也不要紧,等到哥哥再来找她时,就是她离开这里继续去寻找扶桑神木的时候,哥哥不必跟他相处的。 但是她呆在这里的时候,还是需要讨好他的,毕竟他是主,她是客,她还指望能在他的庇护下度过蜕变期呢。 所以她没拆穿他,而是扬起笑靥甜甜道:“谢谢殿下。” 玄度紧绷的肢体略微放松下来。 朝曦又问:“殿下,你能吃东西吗?” 玄度道:“自然能,为何这样问?” 朝曦道:“因为我从未见过殿下吃东西。” “我有吃,只是你没看到罢了。” 朝曦露出疑惑的表情。 玄度摊开手掌,手心凭空出现一只细颈瓷瓶。 朝曦看着那熟悉的形状和图案,惊愕:“蜂王浆?” 玄度点头。 朝曦顿时就怜悯他了。 她从掌心拿出一根糖葫芦,走上台阶来到玉榻前,将糖葫芦递给他讨好道:“殿下,这是我从凡人界带来的,叫做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给你。” 玄度看着那根红艳艳的糖葫芦,表情略微凝固,没有伸手去接。 朝曦以为他嫌弃不新鲜,解释道:“我一直把它埋在雪里的,今天刚拿出来,没有坏。” 玄度伸手接过糖葫芦,道:“我吃过这个。” 朝曦欣喜:“殿下你也去过凡人界?” “没有,是一千多年前,我娘从凡人界带回来给我吃的。” 朝曦有些惊讶地看了玄度一眼,原来他已经一千多岁了?一千多岁还是少年模样,看来神族寿命很长很长呀。 而且,他居然记得一千多年前他娘带了支糖葫芦给他吃,她连两百多年前的事都不记得几件了。 “那你尝尝,味道是不是还和当初的一样?”朝曦提议。 玄度点头,将糖葫芦凑到嘴边。 他一身雪白,嘴唇颜色浅淡,糖葫芦却红得像是凡人间的万家灯火。瞧着他咬糖葫芦,就仿佛看着这个不染凡尘的神族少年举步走进了万丈红尘中一般。 他直接咬了一颗山楂下来,一侧脸颊像嘴巴里塞多了松子的松鼠般鼓起。 朝曦忍不住一笑。 玄度扭头看她,将山楂咽下去后才开口问道:“你笑什么?” 朝曦垂眸,道:“我不知道能不能说。” “说。” “殿下吃东西的样子跟个孩子一样,有点可爱。”朝曦大着胆子道。 玄度忍不住想起小时候自己吃东西的时候,娘亲总是在一旁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有时候他会问:“娘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娘亲就会笑着伸手捏捏他的脸颊,道:“小白吃东西的样子真可爱!多吃一点。” 想到这些,心情低落起来,他将糖葫芦还给朝曦,道:“谢谢你。” 朝曦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刚想问他是不是不好吃,不知从何处忽然刮来一阵风,撩起他的长发。他面色一变,起身一甩袖子就不见了踪影。 朝曦:“……” 她收起糖葫芦,刚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玄度忽然又从殿外进来,朝她伸出一只手。 朝曦会意,化作一只小乌鸦飞到他掌心,他将她往怀中一揣,转身就走。 朝曦挣扎着从他衣襟出探出小脑袋,发现他在天上飞,往下一看,才发现他脚下踩着他的灵体,那条巨大无匹的白龙。 白龙长着一对峥嵘而漂亮的犄角,后颈上的鬃毛长而飘逸,颜色与玄度头发的颜色一样,银白色,在天光下微微泛一点蓝。 它在云层中穿梭,飞得极快,迎面而来的风又大又冷,吹得朝曦两眼泪汪汪的,刚想缩回去,白龙忽然降了下去。 朝曦抬头一看,发现迎面飞来七八个神族,都骑着各种动物,不知道是坐骑还是自己的灵体。 她只认得其中一个,就是骑着英招,穿得花里胡哨的擎澜,他前不久和凤族一起来过招摇山。 双方越来越近,渐渐都停了下来。 朝曦看到有两个神族手里提着一大一小两只光笼,小的那只里面关着她哥哥重光,大的那只里面是个泥塑,却是师父不周的模样。 她心中着急,强忍着没出声。 除了擎澜,其余几人都向玄度行了礼,口称“四殿下”,但看得出来,态度语气都很敷衍。 “放了他们。”玄度开口,依旧是没有寒暄,直奔主题。 一位脚下踩着狻猊,手执紫金色法杖,看上去略微年长的神族男子并无多少敬意道:“四殿下见谅,风灵与这只金乌合伙偷盗神后果园中的啖魔若果,赃物已从金乌身上起获,按神界律法,我需得带他们去雷霆山接受惩戒。”说着,还向他展示了搜出来的那十几枚啖魔若果。 朝曦一看,正是师父给她,而她又给了哥哥的那些白玉一样的果子。 “如何证明,这些果子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玄度问。 擎澜本来在一旁抱着双臂看戏,听他这么问,当即道:“玄度,这可是雷霆山的灵晔长老,负责犯错神族的审判事宜,你这是在怀疑他捏造事实栽赃陷害吗?” “我没看见,便不作数,放了他们。”玄度冷声道。 “四殿下,你若执意护短,不讲道理,就休怪我法不容情了!”灵晔轻喝。 “你废话太多!”玄度说着,袖子一挥,难以计数的冰刺如漫天牛毛细雨,向对方爆射而去。 与此同时,他脚下的白龙长吟一声,口中喷出冷白色的太阴真火。 几位神族慌忙躲避,在太阴真火与冰刺的双重攻击下顾此失彼,近乎狼狈地闪避招架。 玄度站在空中,脚下应龙冲了过去。 擎澜驾着英招避开,灵晔与他身后几位神族的灵体上前应战,灵晔似乎觉得方才在玄度的突袭中失了面子,趁着玄度的灵体正在与他们的灵体缠斗,让几名随从给他护法,自己将手中法杖往空中一举,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方才还一片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汇聚,漆黑的云层中雷声轰鸣,电光连闪,那气势,似欲撼天裂地。 灵晔法杖引了一条粗巨的雷电,向着玄度猛的一挥,那耀眼的电芒声势浩大地疾射而来,在朝曦乌黑的眼珠子中不断地变大,变亮。 朝曦被这股威压压得丝毫动弹不得,如果这条闪电是冲她来的,她的结局定然是灰飞烟灭。 玄度用一只手就挡住了。 这是灵晔他们第一次跟玄度交手,都未曾想过他小小年纪居然这么厉害,一瞬间各种招数带着各种炫目的光圈从各个方位向玄度袭来。 玄度丝毫不慌,从容不迫地招架过一波,一掌向正欲再次引雷的灵晔拍去。 一名神族十分无耻地将装着不周泥塑的光笼扔到灵晔面前,玄度一惊,慌忙收掌,承受灵力反噬之时,忽然又有一道雷电从侧旁直扑过来,这次的目标,居然是藏在他怀中只露出一个脑袋的朝曦。 速度太快,朝曦根本来不及躲,眼睁睁看着那慑人的电芒朝着自己奔袭而来,下一瞬,眼前一黑。 她以为自己被劈死了,鼻腔间却又吸入一股焦香味,像极了当初决云被那条蚺妖烤焦的味道。 她愣住,直到玄度将他被雷电灼伤的手从她脑袋上移开,她才知道,千钧一发之际,是玄度用他自己的手替她挡住了雷电。 面对这次偷袭,他显然也没有准备,匆忙应对间,整个手背都被灼焦。 擎澜的灵体是一条外形与玄度的应龙差不多的白龙,但体型比玄度的白龙小很多,头上的角也小很多,此刻它正停在不远处连连向玄度喷吐电芒。 灵晔那边再起攻势。 朝曦仰着小脑袋担心地看着玄度,他的嘴角已经隐隐地沁出了鲜血。尽管如此,她也不敢贸然地飞出来尝试帮他,在这种场合下,她那点灵力帮不了他,只会弄巧成拙,成为他的拖累。 玄度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一边应付各方攻击一边低声安抚她:“别怕,不会让你有事的。” 再次释放太阴真火逼退擎澜灵晔他们后,玄度微微昂起头来,表情略显痛苦。 灵晔他们此刻感觉不妙,神族与灵体之间牵涉颇深,灵体若受创,本体也会受创。他们纷纷扭头看向灵体厮杀处,发现他们的灵体都被冻在了冰块里,而玄度那条巨大的白龙已经消失不见。 再一回头,方才白衣白发的神族少年,此刻已是红衣黑发,他嘴角带血红衣漫卷,长发飞舞中,一只巨大的火红色的朱雀正从他身后现形,光华灿烂的四象之一清亮地唳鸣一声,火焰燃烧的双翼一振,俯身向擎澜的灵体应龙疾冲而去。 擎澜的那条应龙在朱雀爪下就像老鹰爪下的一条长虫,被朱雀一爪子抓得灵体破碎消失不见。擎澜猛的喷出一口血,差点从英招身上掉下来。 朱雀转身朝着灵晔他们飞去,双翼下烈焰熊熊。 灵晔他们想要攻击,身后玄度已经先他们一步,南明离火在半空中汇聚成巨大的火球,如一轮太阳般向着几位神族重压下去。 灵晔等人慌忙释放灵力抵挡火球。 玄度趁他们分神之际,将两只光笼吸到手中。 与此同时,朱雀双翼下的烈焰如海浪一般淹没了那些被应龙冰冻的灵体。 一声爆响,灵晔他们从半空中摔落下去,负伤不轻。只有擎澜胯i下那只英招逃得快,使擎澜幸免于难,但看他面无人色的模样,也早已没了一战之力。 现场一片狼藉。 第33章 朝曦方才看得很清楚,当朱雀火焰淹没那些被冰冻的灵体时,所有的冰块都发生了爆炸。有些弱的灵体直接被炸成了粉末,消失不见了,最强大的狻猊也受了重伤,被灵晔紧急召回体内。 原来极冷遇到极热,会爆炸。 朱雀还在上空盘旋,戒备着擎澜灵晔等神族。 玄度击碎光笼,将重光与不周放了出来。 不周被泥封住了,玄度解开他的塑封,一滩烂泥掉在了地上,不周呼呼地刮着,大骂:“居然搞偷袭,还用泥浆封我,太卑鄙了!小白你怎么样?” 玄度抬手拭去嘴角血痕,道:“我没事,你先带他走。”他指的是重光。 不周没有多言,卷着重光就跑了。 玄度站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灵体和本体同时受到重创,躺在地上起不了身的灵晔等神族,道:“你们记着,凡是隶属我招摇山的,不管是人,是妖,是灵还是鸟,你们都没有擅自处置的权力。谁想处置他们,先来处置了我。”说完,朱雀飞下来,负起他转身向招摇山的方向飞去。 这一转身,朝曦才看到白曜那只雪凤居然也跟来了。 玄度没理会他,他又默默地跟在玄度后面飞回了招摇山。 不周在皓月峰上急得刮成了龙卷风,将峰上积雪卷得老高,遥遥看到玄度回来,忙又化作老头迎了上去。 “小白,你怎么样?”他虚虚扶着玄度的胳膊。 玄度收起朱雀灵体,微微低头,一口血吐在雪地上。 “殿下!”朝曦从他衣襟里飞出,刚刚落地化作小女孩,见状惊叫一声。 “我没事,别紧张。”玄度对朝曦与不周道。 他表情十分平和,语气也是,并不像是为了安慰他们而装作没事的模样,而是真的觉得他此时的状态是“没事”。或者说,这样的伤痛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朝曦呆愣在那儿。 不周送玄度回了殿中。 “……小曦。” 重光唤了她几声,朝曦才回过神来,见重光面色苍白,问道:“哥,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重光摇摇头,问:“你呢?” “我也没事。”玄度将她保护得很好,“哥,对不起,我……” 朝曦刚想就啖魔若果一事向重光道歉,白曜忽然出现在他身后。 朝曦瞬间戒备,将重光拉过来挡在身后,盯着白曜问道:“你想做什么?” “送他回黑山谷。” 白曜依然兜帽遮头,只露出嘴唇和下巴,但朝曦知道他指的是重光。 “谢谢你的好意,不需要!”她才不会让哥哥跟他走。 白曜对重光道:“四皇子受伤,风灵肯定没有心情送你回去了。当然,你有翅膀,可以自己飞回去,但若是路上不巧,遇上凤族……你知道后果。” 重光沉默一刹,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帮我?为何?” 白曜尖尖的下巴朝朝曦的方向抬了抬,道:“我要她欠我一个情。” 朝曦道:“你这是白费功夫,难道你以为凭我还能左右四殿下的决定不成?” “不需要你能左右,有时候要成一件事,不过是关键时刻亲近之人的一句话而已。” “就算是一句话,我凭什么要助你成事?让你拜师成功,学了本领回头再对付我们金乌一族?” 白曜沉默,良久,他转过身去,看着山下白雪皑皑的山林,道:“我父母死在碑山,我想拜四皇子为师,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从魔族手中夺回我父母的尸身。为此,我已禀告族长,脱离凤族。” 朝曦与重光面面相觑。 重光对她点了点头,用唇形对她说了三个字:“蜕变期。” 朝曦明白哥哥的意思,目前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安全度过即将到来的蜕变期。她和哥哥既然结了契,哥哥出事,势必也会影响到她。 只要这只雪凤将她哥哥安全送回黑山谷便好,至于他后面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也不重要。想要确保安全不能只寄希望于旁人遵守诺言,最根本的解决之道还是自己努力变强。 “若你和我哥哥在途中遇见凤族,怎么办?”朝曦问。 白曜回过身来,一挥袖子,他和重光顿时消失不见。 朝曦一惊,不及出声,两人又显露身形。 白曜道:“我会范围隐身术。” 朝曦思虑片刻,道:“好,我答应你。” 白曜行事不喜拖泥带水,见她答应,化作雪凤就要飞走。 重光对朝曦道:“你好好保重自己,蜕变期后,我来找你。” 朝曦点点头:“哥,你也要保重自己。” “嗯!”重光摸了摸她的头发,化作乌鸦飞到雪凤旁边,扭过头来看了看她,和雪凤一起消失在她眼前。 送走了哥哥,朝曦想起受伤的玄度,化作小乌鸦飞进石殿。 殿中烈焰腾腾灵力翻滚,朝曦甫一进入,猝不及防间差点被炽烈的气浪掀出来,所幸她是拥有太阳真火的金乌,要不只这么一下就足够让她灰飞烟灭。 她忙化作人形稳住身子,往殿中一瞧,玄度一身红衣黑发飞扬,闭着眼睛在修炼,但看他身旁的焰浪,那灵力居然是从他体内向外扩散。 朱雀飞在穹顶上,双翼扇得很慢,垂头耷脑,一副虚弱的模样。 朝曦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左右一看,发现她师父不周就在不远处,靠近他问道:“师父,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不周愁眉苦脸:“散功。” “散功?为什么?”朝曦从未听说过散功,但要理解字面意思也不难。 不周自责道:“上次小白大战岩冰,应龙和朱雀都受了伤,但朱雀伤得更重,所以应龙太阴真火的冰寒之毒反噬,靠你的血才成功将冰寒之毒压下去,让朱雀和应龙回到平衡状态。旧伤未愈,这次应龙再受重伤,朱雀的火毒反噬,他必须散去部分朱雀灵体的修为,使朱雀与应龙再次恢复到平衡状态才行。都怪我,不该那么多事,去将你哥哥带过来的。” 朝曦反应了半天,才搞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的意思,是玄度虽有应龙和朱雀两个灵体,但因为两个灵体一个极寒一个极热,所以必须维持两个灵体的能量一致,玄度才能没事,如果一个灵体因为受伤破坏了这份平衡,玄度就会受到另一个灵体的反噬。 那谁能保证在战斗中两个灵体受伤程度完全一样呢?若不能保证,那玄度岂不是经常要受到这种因灵体能量失衡而引发的反噬痛苦? 朝曦扭头看向玄度。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他是白衣白发的模样,也许是因为习惯了他白衣白发清冷却温和的模样,导致她看他这副黑发红衣的模样总是不太习惯。黑发红衣的他,眉目太过鲜明,显得有些凌厉,红衣太过耀眼,显得不够温和。 但不管如何,他是因为救她哥哥和保护她才受的伤。 “师父,殿下好像很痛苦的模样,我们能不能做些什么帮助他?”朝曦问不周。 不周摇头:“我是风,最多能吹吹他给他降点温,但是在这样的火势下,吹他等于帮倒忙。” 朝曦看了下被烈焰包裹的玄度,尝试着伸出一只手,将他外放灵力化作的烈焰全都吸过来。 居然真的能吸过来。 玄度感觉到了,睁开眼看了朝曦一眼。 “诶?乖徒儿,你真的能帮到小白,快吸快吸,不然待会儿他又要被烤焦了。”不周惊喜道。 朝曦直接在地上盘腿坐下,开始专心吸收玄度放出来的灵力,然而才吸了没一会儿,她突然停了下来。 不周看玄度身周重新腾起火焰,不解地问朝曦:“怎么不吸了?” 朝曦一手撑地,一手捂住胸口,小脸涨得通红,豆大的冷汗沿着她的额角往下流淌。 她感觉自己的内丹快要爆炸了。 玄度外放的灵力太过精纯,和上次他修炼时散逸在殿中的灵力完全不一样。她不知深浅,一下子吸了太多,导致她原本就不空虚的内丹过度吸纳,完全超过了容纳极限,那感觉,好像下一瞬就要爆体而亡,痛苦至极。 不周见她小脸通红不停地流汗,还以为她吸了太多火热的,在她身边吹来吹去想给她降温。 朝曦实在撑不住,呻i吟一声就要倒地,一股力量突然钻进她体内,从她撑得快要爆炸的内丹中引出一大股灵力,顺着她的经脉在她体内游走起来。 她经脉细弱,哪经得起那么大股的灵力游走,几乎是被强行撑开,这让一向痛感微弱的她竟然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她在剧痛中惶然抬头,发现是玄度向她这边伸着一只手,在帮她疏导体内的灵力。 可真的是太痛了,痛得让人头脑发昏,连自己都这么痛,那为她承担伤痛的哥哥,此刻岂不是如受酷刑一般? 她想求玄度停下,抬眸一看,玄度雪白的脸颊上隐隐透出火焰的色泽,英挺长眉微微蹙起,显然正在极力忍受朱雀火毒反噬之苦。可即便如此,他还分出精力来帮她疏导快要爆体的灵力,她又怎么能仅仅因为痛,就枉费他一片苦心? 她咬住嘴唇,忍受着剧痛沉下心来,努力配合他的引导让灵力在自己细弱的经脉中艰难前行,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完成了一周轮转,灵力重新回到了她的内丹中,而她的内丹,却不似方才那般饱胀得快要爆裂了。 他的力量收了回去,朝曦大汗淋漓,近乎虚脱地停了下来。 不周刮到她面前,与她面对面,语气紧张:“小乌鸦,你没事吧?” 朝曦摇摇头,道:“殿下帮了我。” 不周看了看重新被烈焰淹没的玄度,对朝曦道:“要不你先出去吧。” 朝曦再摇头,她方才发现,之所以灵力顺着撑开的经脉轮转一周回到内丹中时内丹不再觉得饱胀,那是因为,这股灵力似乎变得凝实了一些,不像未经轮转的灵力那样松松散散占地方。 灵力这样在体内轮转就能变得更凝实?她决定再试试。 第34章 昆仑虚太荒神殿,洛仪令神侍带灵晔长老他们下去疗伤,扭头看向一旁的擎澜,问:“你伤势如何?” 擎澜面色阴翳,道:“还能坚持。玄度那个野种目无法令打伤灵晔他们一行,难道就这么算了?” 洛仪叹气,道:“虽不是一母所生,但他好歹是我们的四弟,你总是野种野种地叫,岂不是连我们自己也一起骂了。” 擎澜道:“他怎么能和我们相比?他出生时父亲在疗伤,没见过他,更没有承认过他的身份,谁知道他是不是父亲的儿子?姐,我看得出这场大战他也没占到什么便宜,要收拾他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洛仪道:“他的事母亲曾有指示,一切等她为父亲疗伤出来再说。” “为什么?就因为他母亲和我们的母亲是姐妹?” 洛仪颔首:“母亲重姐妹之情。” 擎澜觉着不可理喻,道:“母亲重姐妹之情,那怀姜对母亲有姐妹之情吗?她若有,她还勾引父亲?要不是为了救她,父亲也不会只身去赴魔神之约,以至于身受重伤。你忘了那段时间母亲有多痛苦了吗?”说完,他沉着脸转身离去,乘坐英招离开了太荒神殿。 洛仪目送他离开,坐在神座上沉思了片刻,带着侍女回了云渡山。 冬季的云渡山,莽莽山林银装素裹。 洛仪缓缓漫步于静谧的山林间,身后两名侍女神情戒备。 林间空无一人,雪地上也没有脚印,不远处的松枝上忽然扬起一小片雪尘。 侍女做出战斗姿态,提醒道:“公主小心!” “无妨。”洛仪停住脚步,道:“决云,出来吧。” 身边一阵风过,不及捕捉,身披白色羽衣的少年如幻影般凭空出现在洛仪面前。 他熟练地转了转手中灵力化成的雪亮飞刀,琥珀色的眸子淡然望着洛仪,问:“找我何事?” 洛仪微微笑:“来看看你修炼得如何,看起来进展不错。” “无聊!”决云一转身又消失在她眼前。 两名侍女对他的无礼露出不忿之色,洛仪平静道:“玄度受了重伤。” 由远及近一排树枝积雪簌簌,仿佛狂风刮过,决云再次在洛仪面前站定,雪白短发因惯性作用向前扬起。 他盯着洛仪,等她下文。 “你若想带那只小金乌走,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洛仪道。 决云问:“去招摇山怎么飞?” 洛仪抬起素手在虚空中轻轻一点,决云眼前出现一副山川图。 洛仪指着左上角的一座山道:“这是云渡山。”指着中部靠右的一座山道:“这是招摇山。” 决云看清了两座山的方位,急吼吼地就要走。 “等一下。”洛仪叫住他,从腕上褪下一只浅冰紫色的手镯,递给他道:“整座招摇山应该都在玄度的神识探测范围之内,只要你一进入,就会被他察觉。带着这只手镯,能助你避开他的神识探测。招摇山有一座很高的雪峰皓月峰,那是玄度的住所,不要靠近,你应当有在不靠近的情况下叫你朋友出来的法子吧?” 决云道:“自然。” 洛仪道:“救出你朋友后,立刻离开神界,不管你们去何处,只要不在神界停留即可。” “那这只镯子呢?”决云问。 洛仪道:“只是个小物件,相识一场,就当送你的礼物好了。” 决云道:“我不要,离开神界前我会回来还给你。” 洛仪道:“随你。” 决云拱手道:“这段时间多谢指点了,日后若有机会,必当报答今日恩情。” 洛仪点头,道:“快去吧,一路小心。” 决云扭头化作一只白隼,冲出山林,飞上蓝天。 洛仪瞧着他在碧蓝的晴空中渐渐变成一个白点,收回目光微微侧头。 侍女上前。 洛仪吩咐道:“白隼杀掉,将手镯与金乌带回。多带人手,务求一击即中,不留首尾。” “是。”侍女领命,转身离去。 招摇山皓月峰,石殿内依然酷热无比,但玄度身周已不再有烈焰翻滚。 朝曦体内经脉被拓宽后,她发现不但吸收灵力的量变大,速度变快,同样释放灵力的量也变大了,速度也变快了。所以她吸饱了灵力之后,就跑到殿外用释放太阳真火的方式将灵力全部释放掉,然后再回到殿内帮助玄度吸收他释放出来的南明离火,如此往复,折腾了一夜,玄度才终于完成了灵体朱雀的散功,双灵体恢复平衡。 朝曦累够呛,化作小乌鸦停在殿外的栏杆上,张着嘴巴和翅膀散热。 不周从远处刮过来,开心道:“小乌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哗啦一声,撒了一地的松子和一种拇指大小红艳艳的果子。 朝曦无奈,道:“师父,我叫朝曦,你怎么总是胡乱叫我名字。” 不周道:“叫小乌多好,小白,小白的娘亲叫小红,你叫小乌,一听就是自己人。我把松子拿进去让小白烤熟,这个他有经验。” 说着他卷起地上的东西就要进殿,朝曦喊住他道:“师父,这里有没有木盆啊?” 不周:“木盆?” “没有木盆的话,大一些的碗也行,我想洗澡。”朝曦道。 两刻后,不周不知从何处给她弄来了一只人族盛汤用的那种大碗,装了半碗水,放在殿中。 朝曦蹦蹦跳跳地跳进碗里,两只爪子微微岔开,伏低身子,先把头放到水中涮了下,两只翅膀在水面上扑腾震颤,将水珠均匀地甩到羽毛上,洗得可欢了。 她撒了一会儿欢,停下来抬头看看,发现不周停在一旁,一脸怜爱地看着她,而不远处,玄度居然坐在玉榻上,看着她在笑。 朝曦微愣,她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怎么形容呢?就像外头檐下的那盏水晶宫灯,晶莹剔透华丽尊贵,不亮的时候已经很夺目了,而此刻,它亮起来了。 他笑得很轻,像风一样一闪而过,见她停下来,习惯性地向她伸出一只手。 朝曦飞到他手上,爪子湿漉漉地踩在他掌心,还抖了抖羽毛,抖了他一手的水珠。 他手上腾起焰气,瞬间就将朝曦的羽毛烘干了。 朝曦想起他这只手好像是为了保护她被闪电灼伤的那只手,忙跳到他手腕上,仰起小脑袋问道:“殿下,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玄度翻过手看了眼手背,道:“没事了。” 朝曦沉默。 当时他的手几乎被那道闪电击穿,如今看着恢复了一点,但仍是一道极深的伤口。这样怎么叫没事呢? 但他真的就像没事一样摊开另一只手,道:“给你剥的松子,来吃吧。” “谢谢殿下。”朝曦从昨日上午开始就没吃过东西,确实饿了,就跳到他另一只手上去啄松子吃。 “是我该谢谢你,昨晚累坏了吧?”玄度用受伤的那只手轻抚着她背上的羽毛道。 朝曦差点噎着。 长这么大她也只让哥哥这么摸过她,毕竟她不是真正的鸟类,她有金乌和人两种形体,所以在金乌形态被摸,也会生出一种被摸了身体的羞耻感。 但是想起他那只受伤颇重的手,她又不好意思摸都不让他摸,只得道:“还好,不是很累。”说着,借低头啄松子的动作往前挪了几步,想从他掌下走出来。 谁知他还摸上瘾了,她走哪儿那只手跟到哪儿,就是要摸她。摸羽毛,喂松子,看起来还真是把她当成一只鸟在养。 朝曦叹气,正想从他掌中飞下来化作人形,耳边忽然听到清亮悠远的唳叫声。 她猛的昂起脑袋:决云? “怎么了?”玄度见她突然停下,侧着脑袋不动,问道。 朝曦张了张嘴,本想告诉他是她的朋友来找她,可想起他对待哥哥的态度,心中不免揣测他不喜欢陌生雄性不请自来。 瞧他似乎并未在意外面传来的鸟鸣声,她道:“没什么。”说完低头加快速度将他手心的松子仁儿全部吃完,飞出他的手掌停在空中扑扇着翅膀道:“殿下,我出去练一会儿字。” 玄度问她:“一夜未睡,你不困吗?” 朝曦道:“暂时还不困,我练会儿字再回来睡觉。殿下你好好养伤,不必管我了。”说完转身飞出石殿,飞下雪峰,在附近的山林上方巡游,寻找决云的身影。 决云飞得高眼神好使,很快就发现了朝曦,一个俯冲来到她面前,高兴道:“小曦!” “决云!”再次看到决云,知道他安然无恙,朝曦也很高兴。 两鸟降落在山林中,化作人形,决云上前握着朝曦的肩膀前后左右地打量她,问道:“你没事吧?那什么神族四皇子有没有虐待你?” “没有,他还送了我小靴子。”朝曦抬起脚给决云看她脚上的红色小靴子。 决云低头看了眼,哼道:“慇勤,强盗!” 朝曦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可能想说的是人族那边的一句俗语——无事献慇勤,非奸即盗。 “没有,他很好的。昨天我哥哥来看我,离开的时候被神族设伏抓住了,他还帮我救了我哥哥。”朝曦道。 决云反应过来,问:“他是不是受了重伤?我们逃走吧?”说着就在朝曦面前化作白隼,要驮朝曦走。 朝曦看着他,道:“决云,我不走。” 决云愣住,重新化作人形,问她:“不走?为什么?” “你知道的,凤族想抓我,现在只有这招摇山对我来说是唯一安全的地方,我想在这里度过蜕变期再说。”朝曦道。 “招摇山安全?你别忘了你是被他们抓来的。”决云话说一半,忽然问道:“那个神族四皇子长什么模样?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朝曦无奈,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留在这里,真的只是为了避难。你先别问我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她不肯离开招摇山,这大大出乎决云的预料,导致他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听她问起自己的经历,便一五一十地告知她,顺便也让自己冷静一下,理理思绪。 “在清明那儿养好伤后,我就回了神界,想来招摇山找你。一路昼伏夜出,找了好久也没找到招摇山,就有点心急。那日经过云渡山时,天微微亮了,我还在飞,就被神族抓住了,带去见了他们的公主。那公主知道我想到招摇山来找你,说四皇子很厉害,我带不走你,让我留在她那儿学术法,还指点我。今日她忽然找到我,说四皇子受了重伤,我要带你走,今日便是最好的机会,我就来了。” 朝曦问他:“她为什么要帮你? 决云道:“她说神族和神鸟族之间有什么约定,四皇子抓你破坏了这个约定。如果我能把你带走,等同于神鸟族自己解决了这件事,她就不用操心了。怎么了?你怀疑她的用心?” 朝曦思虑着道:“她曾经陪凤族族长来过招摇山,看上去是个讲理的,但也可能是因为四皇子实力太强,所以她才不得不讲理。我在想,她帮助你,会不会是因为她无法把我从招摇山带走,所以需要一只我信任的鸟来把我带离招摇山,方便她抓我去送给凤族呢?” 决云蹙着眉头想了想,道:“她看上去倒是不像这种人,但,一切以你的安危为先。你既决定度过蜕变期再走,那我就在这里等你,还有三个月,我每天去附近巡逻一番,看她到底有没有安排人手等着埋伏我们。” 第35章 不周倒了朝曦的洗澡水,将碗送回桃花谷木屋内,又一阵风刮回来,发现朝曦不在殿中,只有玄度坐在玉榻上,极其罕见地没有修炼,而是在那发呆。 “小乌呢?”不周问。 玄度道:“她说出去练字。” 不周疑惑:“我回来的时候没见她在峰上啊。” 玄度不说话。 不周瞧他那表情像是有事,刮到他面前问道:“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小乌去哪儿了?” 玄度低眉,看着搁在膝上的手道:“不周,我好像不适应友情这种感情。” 不周问:“为何这样说呢?我瞧着你与小乌相处挺好的啊。” “你说做朋友就不能要求她对我最好,我做不到,我看到她与旁人亲近就生气。”玄度道。 “看到她与旁人亲近?谁啊?她哥哥不是回去了吗?” “一只白隼,还说要带她走。” “这你都能忍?”不周怪叫一声,刮出殿外。 山林内,朝曦与决云还在说话。 听决云说要留下来,朝曦面露难色,道:“四皇子并不是很好客,要不,你还是先去凡人界,在清明那儿等我。哥哥说,待我度过蜕变期后会来找我,到时候我和他一起去清明那儿找你。” 决云道:“我不要,我想第一时间看到你蜕变后的模样。如果不能留在这里,那我先回神族公主那里,再跟着她学三个月的术法,到时候也能更好地保护你。” 朝曦瞠目:“你还回神族公主那里,万一她对你不利怎么办?” 决云笑笑道:“如果你猜测是真的,她想利用我把你带出招摇山,在没达到目的之前她就不会对我不利。如果你猜测的是假的,她能为了遵守神族与神鸟族之间的约定帮助我带你逃走,那她也没必要对我不利。我回去之后就说,被四皇子发现了,他伤得也没那么重,我就先逃走了,下次再找机会来带你走。” 朝曦惊讶地看着他,道:“决云,我怎么觉得你变聪明了?” 决云得意地一抬下巴,道:“那是当然,你在成长,我也要成长啊。” 两鸟说了一会儿话,决云离开了,朝曦回皓月峰,在半道上遇到不周。 不周气呼呼地将她吹得转了个圈,问道:“那只白隼呢?” 朝曦有些懵道:“离开了。”心中好奇,他既然没看到决云,怎么知道决云来过了? 不周听说白隼离开了,朝曦并没有跟他走,心中稍微松快了些,问:“你怎么没跟他走?” 朝曦听他语气酸溜溜的,忙道:“我答应过师父不会擅自离开招摇山的。” 不周哼哼道:“你记得就好。” 他卷着朝曦来到峰上,道:“别听别的雄鸟忽悠,外头有什么好?凤族还在追杀你。招摇山多好,要什么有什么,还有小白保护你。对了,你们鸟类有那个繁育期是吧?你若是想要雄性,哪个雄鸟有小白好看?你找小白不就行了吗?他的朱雀灵体不也是鸟?” 朝曦大窘,小脸通红道:“我还没成年,不需要雄性,决云是我的朋友。” 不周问:“你们神鸟族不是有蜕变期吗?你还有多久进入下一个蜕变期?” 朝曦老实道:“三个月。” 不周听了,沉默一阵,态度忽然大转变,笑呵呵地拿出一支笔和一块方方正正薄薄的看不出是何材质的板子来,道:“乖徒儿,你看为师给你带了什么?” 朝曦道:“笔,和板子?”她们神鸟族写字不用笔,化作原形用爪子踩比用笔快,人族好像习惯用笔写字。 不周炫耀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笔和写字板,这叫……总之这笔不用蘸墨,可以一直写,这板子呢,写错了也不用擦,吹口气字就不见了。眼看这天越来越冷,三天两头的下雪,在外练字实在不方便。有了这板子,你就可以在殿中练字了。给,拿着。” 朝曦接过笔和板子,开心道:“谢谢师父。”有了这笔和写字板,确实比她在外头雪地上练字要方便许多。 回到殿中,玄度在修炼,她来到她筑巢的格子边上,将写字板放在地上,跪坐在一旁,俯着身子写字。 玄度修炼告一段落,习惯性地扭头一看,发现朝曦趴在地上写字,用拿树枝的姿势拿着那支笔。 时已正午,只有一个气窗能透进光来的殿中依旧昏暗,他习惯了这种环境,但旁人未必受得了,所以她想离开,也是能理解的。 他站起身,缓步朝她走去。 朝曦听到玉佩相互碰撞的璘璘声,直起上半身仰头看向玄度。 “笔不是这样握的。”他说着,轻轻挥一挥袖子,朝曦面前就多出了一张漂亮的玉石书桌,还有带靠背的小椅子。 玄度俯身捡起她的写字板,放到书桌上,道:“坐过来。” 朝曦有些迟疑:“这是……” “这是我小时候用过的书桌,现在我长大了,用不上了。”玄度看著书桌上陈列的器具,表情平静。 朝曦慢慢在书桌后坐下,看着桌面上各种流光溢彩的东西,有些拘谨。 她担心弄坏了赔不起。 玄度在她旁边俯下身子,拿过她手中的笔,示范给她看:“笔应该这样拿。” 朝曦仔细看了他拿笔的姿势,自己试了下,低头在板上写字。 “笔划的顺序也不对,不周没有教你吗?”玄度问。 朝曦道:“师父只教了我这个字怎么念,是什么意思。” 玄度没再多话,伸手拿过她的笔,在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了几个字,一边写一边教她正确的笔划写法。 朝曦看着他手背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他抓握自如,仿佛真的不疼一般。 “能记住吗?”玄度教了她一会儿,停下来侧过脸,浅蓝的眼眸看着她。 朝曦点点头。 玄度正想继续多教她一点,朝曦忽然道:“殿下,对不起。” 她在玄度的注视下愧疚地垂下长长的睫毛,认真道歉:“早上我骗了你,我出去不是去练字,是去见我的朋友了。他不请自来,我怕你见到他会像见到我哥哥一样生气,才没有告诉你实话。对不起,不管如何,我不该骗你的。” 玄度静默一瞬,道:“你若想离开,不必偷偷逃走。我还需要你帮我最后一个忙,待那之后,会放你离开的。” 朝曦抬眼看他,“什么忙?” 玄度道:“我还要再去一趟章尾山,届时,可能需要你的血。” 朝曦点头,“好。” “谢谢。”玄度站起身,回到玉榻那边,继续修炼。 朝曦心中放下了一个大包袱,之前看师父不周的态度,还以为以后要离开招摇山少不得要费一番周折,没想到四殿下同意让她离开。既然四殿下都同意让她离开,师父应当也不会强留她在此。 低眸看到自己面前的书桌,她忍不住扭过头看向不远处的玄度。 其实他真的是个很好的神,实力强大,却从不强人所难,性格还如此温和。只是她肩负全族的希望,无法留下陪他。 接下来一段日子过得很是平静。 朝曦日日在殿中练字。 玄度日日在殿中修炼。 不周还是闲不住,总是几天见不着人,但回来的时候都会记得给朝曦带许多食物。 不周不在的时候,玄度偶尔会教朝曦习字。 两个月后,朝曦已基本上能看懂石殿格子里与火有关的所有修炼功法。但是她又发现了一个新问题,她能看懂字词句子,但她理解不了其中的含义。对于修炼一道,她缺乏最基本的常识,所以她学会了神族的文字也没用,她需要一个人来教导她。 不周回来时,她就这个问题问过不周,但是不周也不是火属性,不修火,他叫她去请教玄度。 朝曦很惆怅,四殿下已经知道她是要离开的,又没有师徒名分,这样短暂的相处,他也并非完全承她恩惠,也曾救过她哥哥,教过她习字,阻止凤族将她带走。他并不欠她的,她要以什么理由对他说要学他的功法,并且要他教导她呢?脸皮得多厚才开得了这个口啊? 可是她好想学功法,好想让自己变得强大一些,厉害一些,遇到对手不再像以前一样只能借助决云的速度逃跑。所以,到底要如何向四殿下开这个口呢? 惆怅中她不知不觉飞下了雪峰,往山下一看,发现小溪边多了一桩冰做的房子,小巧玲珑,美轮美奂地在阳光下闪着晶光。 她落了下去,化作人形站在冰房子门口往里一看,是白曜那只雪凤在里头修炼。 也不知是没察觉到她过来还是故意不理她,他闭着眼维持着修炼的姿势不动。 朝曦就来了气,怎么他们都会修炼,就她不会呢? 她伸出手掌,呼的放出一大蓬烈焰,将小巧的冰房子淹没。 漂亮的冰房子瞬间融化成水,白曜飞到半空中,冷冷道:“爪子若是不想要了,我可以帮你剁掉!” 朝曦自然知道自己不是他对手,敢招惹他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她没接他的话,只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四殿下都不记得你了。” “既然他不记得我了,想必也不会让你来赶我。那你此举何意?不管怎样我都曾护送你哥哥回黑山谷,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是你们金乌族的秉性?” “当然不是。”然而讨厌你却是另一回事了。 朝曦大眼慧黠一转,抱起短短的双臂道:“好吧,我们金乌一族不喜欠人恩情,我可以告诉你如何才能留下来,并且赢得风灵和四殿下的关爱与帮助。” 白曜从空中降落下来,不语。 朝曦瞟了他一眼,竖起一根胖胖的手指道:“第一,掀开你的兜帽,总是这样用兜帽遮着脸,给人一种藏头露尾的感觉,就很想揍你。” 白曜抱起双臂,听她胡诌。 “第二,见到风灵要叫爷爷,见到殿下,人前可以叫他殿下,人后得叫他哥哥。第三,要每天都去搜罗好吃的给殿下上供,搜罗回来后你就放在溪边那棵树下,我会替殿下来取。” 白曜:“你觉得我像傻子么?” 朝曦下巴一抬脸往旁边一扭,道:“不信就算了。我原本是被抓来的,如今风灵是我师父,殿下教我习字,你若是觉得是因为我比你聪慧太多才有此待遇,我自然也不会否认。” 白曜刚要说话,忽又停住,猛地飞上半空,向西北方向看去。 朝曦后知后觉,化作小乌鸦跟着飞上半空,往西北方一看,但见那边乌云压顶电闪雷鸣,一片吓人的末日景象,并且那乌黑的云层似乎正急速地向招摇山这边蔓延过来。 第36章 “那是什么?”朝曦看着那片携带雷电的乌云,问白曜。 白曜道:“一千多年前,神魔大战后,神族与魔族交换质子,魔族二皇子弥生无荼被送往昆仑虚为质,一直关押在敦薨之水中。” “你的意思是,魔族二皇子逃出来了?”朝曦飞得更高一些,瞪大乌黑的眼珠子努力向那边看去,果然隐隐看到似乎有一条硕大的黑龙在云层中上下游动穿梭,许多神族驾着自己的灵体在围捕这条黑龙。 眼看这乌七八糟的一团离招摇山越来越近,白曜化作白凤,正要过去助神族一臂之力,头顶上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快得根本来不及看清。待他发现那道白光时,那边那条黑龙已经从云层坠下,没了动静。 他下意识地回头朝皓月峰上看去,果然看到玄度正站在峰上,身后悬浮着一轮古老玄奥的阵型图,不知是什么,但看上去十分强大。 玄度一招制敌,那些追捕弥生无荼的神族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看到他身后的阵图,一个个都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连地上的黑龙都顾不上了。 “应龙圣印!” “那是应龙圣印!” “苍天,四皇子居然修炼出了应龙圣印!” “他才一千多岁吧。” “应龙圣印是什么?” “是灵体应龙的终极形态,在应龙圣印的状态下,灵力消耗的速度加快三倍,但术法所造成的伤害提升十倍。当年神皇也只在对战魔神时施展过应龙圣印。” “当初都说四皇子活不过一百岁,没想到,他竟是几位皇子中最有天赋的那一个。” …… 峰顶,玄度见控制了局面,转身回了殿中。 不周很快刮了进来,激动道:“小白,你居然炼成了应龙圣印!” 玄度颔首,道:“就这几日,我要再去一趟章尾山。” 不周担忧道:“可是你的伤势还没好。” “我不能再拖下去了,夜长梦多,拖得越久,旁生枝节的可能越大。”玄度道。 不周想了想,道:“好,何时出发?我陪你一道去。” 玄度:“明日。” 这时朝曦飞了进来,见不周与玄度在说话,落地变成女娃娃道:“殿下,你真厉害。” 玄度忽然被夸,愣了一下之后,含蓄地微点了点头。 不周在一旁自豪道:“那是,我们小白是最厉害的。小乌,师父给你带了个礼物。” “是什么?”朝曦乌眸亮晶晶。 “你猜猜?”不周故弄玄虚。 朝曦一指点在下巴上:“吃的?” “不是。” “写字用的?” “不是。” “猜不出来了。”朝曦宣布放弃。 不周嘿嘿笑着,一抬袖子,凭空扔出一只小凤凰来。 那是一只小雌凰,显然是被不周在风团中转晕了,在殿中踉跄几步跌倒在地,挣扎着站起,踉跄几步,又跌倒在地。 “她是谁?”朝曦问不周。 不周得意道:“她是擎澜的未婚妻,凤族的霓羽公主。方才魔族质子弥生出逃,昆仑虚乱做一团,我正瞧热闹,就看到这只小雌凰独自在山林中溜跶,这不就给你抓来了么。” 朝曦不解,问:“给我抓来做什么?” 不周道:“你们金乌族不是和凤族不对付么?这霓羽可是凤族的希望,说是能蜕变成什么……七彩神凰,弄死她,凤族不就少了一大希望?” 朝曦低头看向地上那只昏昏沉沉的小雌凰。 不周以为她担心杀了这只小雌凰会引发一些不好的后果,宽慰她道:“你放心,不管是神族还是凤族,都没看到我将她掳走。” 朝曦道:“谢谢师父。”她过去抱起那只小雌凰,出了石殿,来到悬崖上的那棵长得像红枫树一样的返魂树下,将小雌凰放在雪地上,看着她不语。 小雌凰抬头看着山下,不动。 朝曦问她:“你为什么不求饶?” “听说我妹妹就死在这里,是因为她没求饶吗?”霓羽语气平静。 “你妹妹杀了我的好朋友,一命抵一命,我问心无愧,你若想为你妹妹报仇,现在也可以向我动手。”朝曦道。 霓羽依旧看着山下,道:“我不想为她报仇,也不想求饶。” 朝曦好奇地上下打量她,她觉得这只小雌凰有些不一样,明明还是个幼崽,但感觉暮气沉沉的,一点活力都没有。 “你看起来有点不想活。”朝曦道。 霓羽不理她。 朝曦在她身边蹲下来,伸手捏着她一根红色的尾羽道:“我仔细想了想,其实要你变不成七彩神凰,也用不着杀你,只要把你的羽毛拔光就是了。没了羽毛,自然也就没了七彩,你说是不是?” 霓羽瞬间化作一个小女娃,碧莹莹的眸子瞪着朝曦道:“你别太过分。” “哼,我还以为这世上真没你在乎的东西了。”朝曦站起身,抱着双臂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问:“你真的能蜕化成七彩神凰?” 提到这个话题,霓羽情绪又低落下去,别过脸道:“我不知道。” “瞧你的模样,是不愿意变成七彩神凰?” 霓羽看着远处,不说话。 “还是不想嫁给擎澜那个卑鄙的神族?” 霓羽表情有些麻木,“你认识他?” “见过两次,第一次,他咄咄逼人,第二次,他暗中偷袭。”朝曦不屑道。 霓羽扭头看她,问:“你就是那只拥有太阳真火的金乌,是不是?” “是又如何?” 霓羽转过身子面对着她道:“你不用杀我,我对你们金乌一族从无恶意。晴眉所做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所以也不会因为她的死而迁怒你们金乌一族。你只需要毁了我的脸,如此,便能阻止凤族与神族联姻,不用与神族联姻,我就会向族长自请去镇守碑山,不会对你们金乌族造成一丝威胁。” 说完,她期待地看着朝曦。 朝曦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许是因为她神态平和眼神清澈,她觉得霓羽比她姐姐晴眉漂亮许多。 “你可想清楚了,这样漂亮的脸,毁了可就没有了。”她道。 霓羽低眉,道:“往后余生与容貌二选一,没什么好想清楚的。” 朝曦道:“我觉得还是可以想一想,毕竟你自己也说了,你并不知道自己是否一定能蜕变成七彩神凰。若是不能,擎澜还会娶你吗?” 霓羽愣了一下,缓缓摇头:“不会。” “所以,我觉得至少可以等到你蜕变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毁了这张脸。你什么时候进入蜕变期?”朝曦问。 “二月十一。” 朝曦有些惊讶,居然跟她是同一天? “那也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你完全可以再等等,到时候若是真的蜕变成七彩神凰,你再决定要不要毁掉容貌,若是没有蜕变成七彩神凰,你也就没这方面的烦恼了。”她道。 霓羽看着她,问:“你的意思是,要放我回去?” 朝曦抬着下巴望着别处道:“我们金乌族可不习惯滥杀无辜。” “你就不怕我所说的一切都是骗你的,目的就是让你心软,放我走?” “嘴巴或许会骗人,但眼睛不会。你眼里都没有光,一看就不快乐。”朝曦化作小乌鸦,在空中扑扇着翅膀道:“跟我来吧。” 霓羽问:“去哪儿?” 朝曦道:“让山下你的同族送你回去,不然万一你半道上出点什么事,招摇山可就说不清了。” 霓羽化作凤凰跟着她一同向山下溪边飞去。 峰顶,不周叹息一声,道:“这丫头心太软了。” 玄度道:“心软,不好吗?” 不周沉默,过了片刻,玄度打算回殿中去了,他才悠悠开口道:“有时候,心太软,真的不是好事。” 朝曦目送白曜带着霓羽离开,心中还是记挂着修炼功法的事,心事重重回到皓月峰上。 进了石殿,发现不周又不见了,而玄度也一反常态没在修炼,而是站在她的小书桌前,背对这边,不知在做什么。 她走过去,唤道:“殿下?” 玄度略略侧过身,向她递来一盒子卷轴化成的灵珠,对她道:“你掌心有阵法可以放东西是不是?这些都是火属性的功法,你可以修炼的,收好,不管将来发生何事,你都可以把这些功法带走。” 朝曦很敏锐,问:“殿下,这里要发生什么危险的事吗?” 玄度摇头,道:“是我要再去一趟章尾山,不一定能回来。” 朝曦心头一揪,忍不住道:“既如此危险,为何一定要去呢?” 玄度想了想,言简意赅:“因为爱。” 朝曦怔住,随即明白过来。 寻找扶桑神木困难重重,也许途中还有许多未知的危险,她为何坚持要去呢?一言蔽之,也是因为爱啊。她爱她的哥哥,爱她的族乌们,所以她才愿意为了他们有个光明自由的未来而赴汤蹈火,一往无前。 她从玄度手中接过那盒子灵珠,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很多的神族少年,道:“殿下,你说过去章尾山需要我的血,那我是跟你一起去吗?” 玄度点头:“明日你随我去一趟章尾山,别怕,不会让你出事的,不周会带你回来。” “我不怕,我希望殿下能回来。”朝曦眼巴巴地看着他。虽然只是短暂地相遇,不久后就会别离,但玄度真的是迄今为止她所遇到的让她最有安全感的存在,就连开颜姐姐都无法与他相比。 玄度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微微一笑,问道:“我瞧你总是照着功法练字,可看懂了?” 朝曦摇摇头。 “我教你。”他伸指从盒子里拈出一颗灵珠。 朝曦对修炼之道一窍不通,要从最基础的原理教起,学了一下午,才算勉强入了门。 她独自在殿中琢磨了片刻,确认自己掌握了入门之法,想向玄度道谢,一转头发现他不在殿中。她方才太过专注,竟连他是何时出去的都不知道。 她来到殿外,四下一看,发现玄度独自站在崖上的返魂树下。 今天是个大晴天,没有下雪,此时夕阳烂漫,描摹着他颀长清瘦的身影。风很大,卷起他的长发与袍袖,在夕阳下飘得如云霞一般。雪尘像透明的纱,在他的脚下起伏飞扬。 她慢慢走到他身边,雪地上投下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他看着夕阳下的山林,纯白的底色下,墨绿的树冠上偶有飞鸟掠过,身影灵动轻盈。 “鸟儿是不是总是习惯这个时候回家?”玄度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 “无忧无虑的鸟儿大概都喜欢这时候回家吧。我的族乌们不是,他们要劳作,总是要等到天黑之后,视物不清才会回家。”朝曦道。 玄度默了一瞬,道:“我娘亲有时候也要等到天黑才回家。” 朝曦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他娘亲,忍不住竖起耳朵。 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忽然腾身而起,向远处一片被冰雪封盖的森林飞去。 朝曦忙化作小乌鸦,扑扇着翅膀跟在他身后。 到了森林上方,他落了下去,朝曦也跟着落下去,结果眼前一黑,整个人陷入雪中,那雪竟直接没了顶。 她忙用手将头顶的雪扒拉扒拉,看着玄度的背影叫道:“殿下。” 玄度回头一瞧,见她整个陷在雪中,忍不住又是一笑,朝她伸出一只手。 朝曦忙化作小乌鸦飞到他掌心。 他握着她继续前行。 朝曦低头看看,发现他根本就没有踏在雪上,行过之处一个脚印都没有,这又是什么功法? 森林中天寒地冻寂静无声,冰条子像瀑布一般从高耸入云的树梢上层层挂下来,一眼望去,到处都晶莹剔透。 朝曦打量周围一圈,就把脑袋也缩进他的指缝中——这里冷透了。 玄度走了一会儿,临近山脚,气温忽然升高,感觉温暖如春。 朝曦又把脑袋探出来,往前一看,目瞪口呆。 第37章 这冰天雪地的森林中,居然出现了一片桃花林。 清澈的小溪自林间淙淙流过,两岸花开如云,落英缤纷。 玄度自桃花林下缓步走过,前方出现一泓春水,潭边水仙丛生,左边的崖壁上,细细丝瀑如雨似雾,缥缈而下。 潭上一座小木桥,过了木桥,是一座繁花似锦彩蝶翩飞的小山谷,山谷最深处一座古色古香的木屋依山而建,屋前伸展出一个大大的扇形平台,平台上放着一张椭圆形的小桌子,两张凳子,桌子旁边还有一张可以摇的藤椅。平台旁长着一株粗巨高大枝干虬结的老桃树,花开得好像一朵一朵的粉色云彩,木台上铺了厚厚一层花瓣。 玄度松开朝曦。 朝曦飞出他的掌心化作女娃娃,看着这个秘境一样的山谷,惊叹道:“哇,这里好美啊!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家。”玄度道。 “家?那峰上是?” “那只是修炼的地方。”玄度一边说一边向木屋走去。 朝曦跟在他身后,心中就有点忐忑。 她来了招摇山这么久,没见他娘亲去峰上看过他,刚才他提起他娘亲,紧接着就来了这里,他娘亲在这里吗? 是了,这既然是他的家,当然也是他娘亲的家。 一会儿见了面,该怎么称呼她才好呢? 胡思乱想间,玄度已经踏上平台,踩着花瓣进了屋子。 木屋门窗俱开,屋内物品多而不乱,摆放整齐,洁净无尘,空无一人。 玄度进了木屋之后,也没有找人的动作,只是站在屋中,将屋里的琴棋书画,桌椅花瓶一一看过,然后从墙角拎了个灰扑扑的红泥小火炉出来,放到屋外平台上,拎一只银色的表面雕刻有漂亮花纹的水壶,去潭边汲了一壶水,回来放火炉上煮着。 又从屋里取了茶盘出来,放在那椭圆形的小木桌上,自己在木桌旁坐下,对朝曦道:“坐。” 朝曦坐在他对面,看着茶盘里漂亮的瓶瓶罐罐,还有火炉和水壶,对玄度道:“这些很像我在凡人界看到过的器物。” 玄度点头:“我娘很喜欢人族创造出来的东西,家里绝大部分东西都是她从凡人界买来的。” 朝曦来了兴趣,问道:“买?神族也有人族用的那种圆圆扁扁的,叫铜钱的东西吗?” “没有,就是溪水里的石头,我娘说人族很喜欢那些石头,随便拿一块就能去人族换好多好多东西。” 朝曦惊讶:“真的吗?”溪水里有那么多石头呢! “真的。” 朝曦捏着胖胖的手指赧然道:“殿下,我离开的时候可不可以带一块石头走?我在凡人界欠了一些钱。” “自然可以,你想带多少都行。” “谢谢殿下!” 水开了,咕噜咕噜地掀着壶盖。 玄度打开一只青瓷的罐子,用一只木茶夹从罐中夹出一朵金黄的干菊花,放到透明的茶壶中,注入开水。 朝曦趴在桌上,下巴搁在手背上,好奇地看着那朵干菊花在滚烫的茶水中缓缓地舒展花瓣,渐渐恢复成它生前的模样——清新脱俗,宛如初秋。 玄度伸出手罩在茶壶上,然后打开杯盖,用一只细颈瓷瓶向茶汤中注入整整一瓶的蜂蜜,搅拌均匀,给朝曦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 朝曦捧着漂亮的荷花状茶杯喝了一口,茶已经温了,蜂蜜的甘醇中带着菊花的清爽与芬芳。 “真好喝。”她开心地晃了晃小腿,看着玄度道。 玄度瞧着她的笑靥,却是微微出了神。 记得当年娘亲第一次泡菊花蜂蜜茶给他喝时,他好像也是对娘亲说了这三个字。 当时娘亲说:“小白爱喝,娘亲就去多采一些菊花,多收集一些蜂蜜,经常泡给小白喝好不好?” 他说:“好。” 然后娘亲真的去采了很多很多的菊花,收集了很多很多的蜂蜜。她不在的这些年,每逢他想她,就会自己来这里泡一壶菊花蜂蜜茶给自己喝。 一千年了,还没喝完。 记得当初她采花回来,让不周帮她晒花。他看到漫山遍野漂浮在空中的菊花,说:“哇!娘亲真厉害,采了这么多花!” 娘亲双手叉腰,得意且骄傲地说:“也不看看你娘亲是谁,那是一支朱雀翎在手,万里菊花皆无头!” 于是那洒满了菊花的风中,又多了他和娘亲的笑声。 玄度垂眸,端起杯子,浅浅饮了一口甘甜的茶水。 朝曦虽是沉稳,但毕竟还是幼崽,闲不住,喝过茶就跑到山谷中去赏花逮蝴蝶。 玄度躺在那张藤椅上,一边轻轻摇晃一边看着她。 她小小的,雀跃的身影渐渐与他小时候的身影重叠。 小时候,不受灵体反噬折磨的时候,他和娘亲也曾有过快乐悠闲的时光。如今想来,在那百余年的时光中,这样快乐悠闲的日子,就像多云夜空中的星星一样。 那时候娘亲经常躺在这张藤椅上休憩,他或而在那边扑蝴蝶,或而爬到树上摘桃花,或而围着藤椅疯跑,或而躺在母亲怀中,听她讲故事。 娘亲去过很多地方,有很多很多温馨有趣的小故事,可以从白天一直讲到晚上。 当他遭遇灵体反噬承受痛苦时,也是躺在母亲怀中,母亲的故事,就会从晚上一直讲到白天。 好久好久,没有听娘亲讲故事了…… 朝曦蹑手蹑脚地追了半天,成功逮到一只蓝色翅膀带金色花纹的凤尾蝶,特别漂亮,转身迈着小短腿跑到木台上想向玄度献宝,到了近处,一句“殿下”还未叫出口,脚步先慢了下来。 他躺在藤椅上,好像已经睡着了。 他身上零星落了几片桃花,发间也有,泛着龙鳞光泽的洁白衣袍从那棕褐色的有些老旧的藤椅边缘垂下来,和他的长发一起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他的脸微微侧着,皮肤洁白,眉目舒展,鼻梁挺秀,嘴唇也生得秀气,颜色比落在他脸上的桃花还要浅淡几分。 朝曦垂眸看了看被自己捏在指尖的蝴蝶,心想:若这世间真的有造物主,那他和这只蝴蝶,一定是造物主所偏爱的。 她松开手指,看着那只凤尾蝶轻盈地振翅飞远。 来时已是傍晚,太阳一下山,天很快就黑了。 玄度还睡着,这里很温暖,比峰上的石殿里暖和多了,朝曦也不想回去,化作小乌鸦飞到那棵老桃树上,准备过夜。刚找到心仪的树枝,玄度醒了。 他半坐起身子,似是醒了下神,然后木屋檐下的两串红灯笼就亮了起来,桃树与木台沐浴在暖红色的光晕中。 不知怎的他知道朝曦在桃树上,仰起脸唤道:“朝曦?” 朝曦扑棱着翅膀飞下来,栖在藤椅扶手上。 玄度问她:“你吃东西了吗?” 朝曦摇了摇小脑袋。师父慇勤了一阵,最近又开始不靠谱了,经常四处游荡不说,回来时忘了给她带吃的就拿蜂王浆来对付,那东西她实在无福消受,大冬天的附近又找不到什么吃的,所以这几天她若不饿得难受是能不吃就不吃。 玄度想了想,问:“桃花元宵你吃不是?” 朝曦豆豆眼一亮,化作女娃娃站在藤椅旁仰着头大声道:“吃!”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元宵”,但只要不是蜂王浆,她什么都可以吃! 玄度起身,撤了茶盘与水壶,去屋里搬了面板与一些碗盘过来。 他伸手,桃树簌簌,很快落下许多花瓣,南明离火的高温瞬间将柔嫩的花瓣烘得干而脆,碎在雪白的瓷碗里。 他又伸手招来金黄色的小米桂,放在桃花碎中,加糖加水,和成馅料。 他用一种颜色深红的花瓣,烘干,碎成粉末,与糖一起加入米粉中,揉捏成团,分成一个一个小剂子。然后拿起一个小剂子,捏成小圆饼状,舀一匙之前拌好的花馅放入其中,再将它揉成一个圆滚滚的形状,放在案板上。 原来这就叫元宵。 朝曦坐在他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动作。 很奇怪,即便是在做着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的事,他身上还是没有一丝的烟火气。 朝曦仔细观察一番,感觉也许是与他的神态有关。他此刻的神态,与他在殿中教她修炼时的神态是一样的。平和,仔细,他只是在认真地做着一件事,至于这件事是教她修炼还是做桃花元宵,对他来说似乎并无区别。 他似乎缺了点俗世间司空见惯的喜怒哀乐,总是显得那样平静,平静得像是皓月峰上的雪,偶尔的笑容,便是那轻纱般扬起的雪尘。 朝曦伸出一只小胖手,从面板上拿了一个剂子,问他:“我能做一个吗?” 玄度点头。 朝曦学着他的模样,将剂子捏成小圆饼状,平摊在手心伸过去,他挖了一匙花馅放在小圆饼的中间,朝曦将小圆饼的边缘像收口袋一样捏起来,最后揉成圆滚滚的一个小圆球,与他做的元宵放在一起,并看不出区别。 玄度抬眸朝她看来,她自得地歪头一笑,于是那雪峰上再次扬起了雪尘。 馅料包完之后,还多了两个小剂子,玄度将它们分成更小的剂子,拿出一个长条形的木头小模具,将小剂子塞进模具上那一个个桃花状的开口中,摁平,然后倒过来在面板上轻轻一敲,面板上就多了几朵惟妙惟肖的桃花。 做好了元宵,煮元宵就很简单了。 在煮元宵的时候,玄度做了些桃花蜜茶做汤底,待元宵煮好后,将元宵盛入白瓷碗中,加入桃花蜜茶,递给朝曦。 “真好看!”朝曦看着碗中圆滚滚晶莹剔透的元宵,还有真假桃花,欣喜道。 玄度却似乎有些遗憾,道:“都被灯光染成橘红色了,若是白天,它应该是桃花一样的粉红色。” “这样也很好看。”朝曦还没吃过这样精致的吃食,舀起一只元宵就要往嘴里送。 “小心烫。”玄度提醒。 朝曦看着汤匙里的元宵,馋得不行,对玄度道:“殿下能施展法术帮我凉一下吗?” 玄度施展法术帮她凉了,因为他知道孩子是等不得的,他幼时也是这样。 但是幼时施展法术加速元宵变凉对他来说是一件特别危险的事情,因为那时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灵体,一不小心就会遭受反噬。 记得有一次用太阴真火凉元宵时,碗裂了,元宵冻成了冰坨坨,他也冻成了冰坨坨。 若是娘亲看到他如今能这般轻易自如地用太阴真火凉元宵,应当会很欣慰吧。 朝曦吃了一个已经变温的元宵,软糯香甜,满嘴花香,忍不住冲玄度笑道:“殿下,桃花元宵真好吃!” 玄度忽然觉得欣慰,欣慰他幼时从不吝于夸赞娘亲为他做的一切。当自己做的事受到对方的肯定的时,心里是会开心的。所以那时娘亲脸上的笑容,应该也不全是强颜欢笑吧。 次日,天还未亮,不周就寻来了。 玄度带着朝曦与不周一同上了路。 朝曦照例缩在他胸口的衣襟中,感觉很幸福。 她昨晚饱饱地吃了一顿之后,带着满腹的暖意在桃花树上睡着了。她做了个好梦,梦见她和族乌们离开了黑暗闭塞的黑山谷,住在一处山清水秀开满桃花的地方。她做了桃花元宵给族乌们吃,她们是在白天吃的,元宵的颜色粉粉的,就跟桃花一样。 然后有个小雄乌吃元宵太急被烫到了,她想帮他凉一凉,忽然发现她不会冰系法术,就急得醒来了。 可就算是急醒了,心中也感觉很幸福。梦中的景象,就是她的理想生活,只要找到扶桑神木,梦中的一切,就都会实现! 第38章 云渡山,洛仪修炼了一夜,此刻正站在山巅欣赏朝霞。 灿烂的金顶之上,晨风猎猎地吹动她的长发与白袍,身姿优美仪态万千,若是凡人看到这一幕,定会下跪磕头,遥拜神女。 侍女从她身后走近,低声禀报:“公主,今日一早,天未亮时,四皇子再次离开招摇山,看方向,又是往章尾山去的。” 洛仪眯眼看着天边的朝霞,问:“擎澜的人发现了吗?” 侍女道:“二殿下的人未有异动,似是,并未发现。” “把消息传过去,你亲自带人跟过去,必要时,帮他一把。” 侍女一时未能理解,迟疑道:“公主的意思是?” “能让玄度这般与世隔绝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奋不顾身的,只有他的母亲怀姜。若见着怀姜的尸体,夺回来。”洛仪语气平淡。 侍女心中悚然,克制着低头道:“是。” “见着那只金乌了么?”洛仪又问。 侍女道:“不曾见着。” “去告诉那只隼一声,就说玄度离开招摇山了,要他去带金乌走,计划不变。” “是。” 乐游山神宫,擎澜正在追问霓羽迷路之事。 “迷路到招摇山?你可知道这里距招摇山有多远?你是觉得我傻吗?” 霓羽面无表情,向擎澜行了一礼,道:“二殿下若是觉得霓羽别有用心,不妨将霓羽送回丹穴山去。” 擎澜眉头一皱。 下头侍立的凤族侍女见状,忙上前告罪道:“二殿下请息怒,都是奴婢们的错,不该去看魔皇子暴动。公主她从未单独出过山,之所以会到招摇山去,定有其不得已的原因。幸好我族雪凤在招摇山,及时送了公主回来。自公主来了乐游山,二殿下对公主照顾有加,公主心中是感激二殿下的,只是她生性腼腆不善言辞,还请二殿下莫要误会。” 擎澜扫了霓羽一眼,决定暂不追究,吩咐凤族侍女:“带你们公主下去休息。” “是。”凤族侍女忙领了霓羽往外走。 擎澜身后的金玉屏风后走出一位千娇百媚的狐妖,她拖着雪白的狐尾,扭着纤细的水蛇腰来到擎澜身边,紧贴着擎澜坐下,将盛着酒壶与酒杯的托盘放到他面前的几案上,一边给他斟酒一边道:“这还没成为七彩神凰呢,就不把殿下放在眼里了,殿下的脾气可真好。” 擎澜喝了杯闷酒,不说话。 狐妖妖媚大眼转了转,又娇声道:“听闻四皇子霞姿月韵玉树临风,有天地间难得一见的美貌,此番霓羽公主趁看守松懈之际逃出乐游山去了招摇山,若非被凤族雪凤发现,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擎澜扭过脸看着她,冷冰冰道:“你也当我是傻瓜?” 狐妖一惊,忙挪开一些,俯首道:“小妖绝无此意。” “滚!” “是。” 狐妖委委屈屈地退下了,擎澜面色沉郁自斟自饮。 这时他手下从殿外进来,禀道:“殿下,刚得到消息,四皇子又往章尾山去了。” 擎澜一怔,当即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马上召集人手,随我去章尾山!” 玄度与不周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朝曦一觉醒来,正是晨光熹微之时,玄度从空中落了下去。 朝曦一从他怀中飞出来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怀中太暖和,而这里太冷,温差太大了。 她落地化作女娃娃,踩着没过她小腿的雪问道:“到地方了吗?” 玄度点头,在她跟前半跪下来,握着她的肩道:“你不要怕,待会儿不周就会带你离开。” 朝曦道:“我不怕。”她撸起袖子将胳膊递给他,看着他道:“若是我的血有用,你就多吸一点,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不周欣慰地看着她:这小乌鸦还是挺容易养熟的。 玄度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浅蓝的眼眸。 这次他的嘴唇不像第一次吸她血时那样冰冷了,而是温暖柔软的。 他也没吸多久,在他的嘴唇离开她的手腕后,她的手腕和以前一样,很快就自动愈合了,一点伤口没留下来。 “谢谢你。”玄度向朝曦道了谢,起身对一旁的不周道:“你带她离开吧,若是此番我不能回去,你也不必再来找我,以后,就让朝曦陪你吧。” 不周道:“不要说这种丧气话嘛,这次有小乌的血,你一定能成功的。” 玄度没有回他的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就转过身去,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朝曦看着和他的长发一起迎风飞舞的那两根蓝色的发带,听着风中传来的璘璘声越来越远,眼前忽然黑了下来,就像天地突然在她眼前合上了一般。 她向后就倒。 不周察觉,忙卷过来扶住她,问:“小乌,你怎么了?” 朝曦稍稍缓过来一些,道:“不知道,刚才眼前突然黑了。” 不周道:“我就知道,你一只小乌鸦没有多少血的,好在我早有准备。”他拿出一颗丹药塞朝曦嘴里,叫她吞下去。 朝曦吞了,只觉腹中暖洋洋的,精气神都恢复了不少,一转头,对上不周关切的脸。 “怎么样?”他问。 朝曦道:“好多了。”说着她扭头看向玄度走去的方向,远处有一座大山,通体呈冰蓝色,像座冰山一样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前面就是章尾山吗?”她喃喃道。 不周道:“傻丫头,我们已经在章尾山上了啊。” 朝曦懵:“已经在章尾山了?那前面那座大山是什么?”她惊疑地伸手指着远处那座冰山,话音刚落,她诧异地看到,那座冰山动了起来。 它浮上半空,舒展身体,变成了一条庞大的,浑身像是嵌满了冰岩一样的龙。站在它下面的玄度与它相比,体型之悬殊,就好似蝼蚁与人。 面对庞然大物时克制不住的恐惧自然而然地从内心深处蔓延出来,朝曦牙关打颤,道:“那是……章尾山之主?” “正是,要开打了,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朝曦化作小乌鸦,不周卷着她飞速远离章尾山。 “殿下为何一定要来招惹章尾山之主?”朝曦还在担心,体型对比太惨烈,实在是让人没有获胜的信心。 不周道:“他母亲在这里。” 朝曦震惊,刚想问他母亲为何会在这里,不周却突然警觉起来,骂道:“无耻之尤,竟在这时来趁火打劫!” 朝曦什么都没察觉到,听不周这么骂,问:“是那只雪凤?” 不周道:“不是,我令雪凤看守招摇山,他没跟来。” 阳光隐去铅云汇聚,天空变得阴翳,硕大的雪花乱蓬蓬的像鸟毛一样从天上飘下来,视线一下子变得很差。不远处传来撼天动地的龙吟,即便听不懂,也能感受到这龙吟声所传达的怒火。 不周又喂了朝曦一颗丹药一样的珠子,语气是前所未有严肃,道:“小乌,我暂时不能离开,不能让这些人去干扰小白。我已经失去了小红,再不能失去小白了。刚刚喂你吃下的是风隐珠,可让你隐匿在风中。你自己速速离开。” 朝曦扑扇着翅膀道:“嗯,师父你快去帮殿下吧,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乖。”不周眨眼不见。 朝曦在原处转圈圈。 她知道这里危险,她帮不上什么忙,应该尽快离开。 可是,万一玄度死在这儿了,这一走,也许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现在想来,昨日他赠她火系功法,教她修炼之法,去那个温暖如春的山谷缅怀他母亲,可不就像在与这个世界告别一般? 不行啊,在凤族找上门来时保护她的神族少年,用手帮她挡住雷电的神族少年,煮菊花蜜茶做桃花元宵给她吃的神族少年,她不想让他死。 天地失色雪大如席,耳边全是狂风怒吼的声音,很恐怖,像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一般。朝曦听着动静拚命扑扇着小翅膀,向高处飞去。 她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战场上是很渺小的,可万一呢,万一她能在他危难时帮到他呢? 灵力的震荡撼山裂地,若不是隐匿在风中,朝曦应该早就被灵力对撞的震荡波掀飞到不知哪儿去了。 这里的寒冷已经远超天寒地冻的范畴,朝曦燃烧灵力维持体温,慢慢靠近。 越靠近战圈中心,雪越小,风越大,数不清的巨大冰刺裹挟着狂风飞蝗一般四处爆射。朝曦仗着自己体型小巧,悬之又悬地在冰刺的缝隙中闪避翻滚,所幸她体型小,但凡再大一些,都不可能在这样的冰刺风暴中全身而退。熬过这一波冰刺后,她往下方一看,正好瞧见玄度倒飞着摔了出去,雪地上瞬间多了一抹血痕。 那巨大的冰龙头一低就要向他俯冲过去,朝曦想都没想,瞬间释放出内丹中所有的灵力,汇聚成一颗火灵珠,向那冰龙的头部射去。 火灵珠击中冰龙的鼻梁,炸成一片火海,可从上方看去,那片火海,也只不过勉强像它的眼珠一样大,根本没对它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但也并非全无作用,至少干扰到了它,它甩了甩巨大的脑袋,抬头向朝曦这边看来。 朝曦不知道它能不能看见她,但是被这种远古巨兽凶戾的眼神盯着的感觉,已经让她战栗到浑身僵硬,快要连翅膀都不能扇动了。 这时下方的玄度突然有了动作。 趁冰龙分神,他腾身而起,飞快地靠近冰龙的胸膛,身后结出应龙圣印,手上蓦然多出一柄长刀来,一刀插进冰龙胸前一块形状与众不同的龙鳞中,生生将那块比他整个人还大几十倍的龙鳞给撬了下来。而后瞬间变换形态,放出朱雀,自身与朱雀合二为一,朱雀体型顿时暴涨好几倍,从冰龙被撬开龙鳞的创口中穿体而过。 冰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凄惨龙吟,庞大的身躯狂暴地扭动起来。 朝曦从被巨兽盯视的恐惧中挣脱出来,惶然四顾,看应该往哪边逃才好。 她现在一点灵力都没有了,帮不上一点忙,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这么一看,她发现离战场不远的地方有个巨大的像天门一样的山洞,洞口不知是什么东西,蓝盈盈的发着光。 正好一波气浪掀来,她趁势往那边飞去。靠近洞口才发现,原来是一片浅蓝色的,看上去像冰晶凝成的花,重瓣,形状有点像莲花。 她扇着翅膀仰头看了看对她来说高不见顶的山洞,毫不怀疑这山洞肯定就是那条巨大冰龙的住所。 师父说殿下的母亲在这山上,那……会在这洞里吗? 她小心地、慢慢地飞进洞中。 出乎意料,洞中并不黑暗,阔大无边的山洞两侧堆着如山一般的会发光的东西,照亮了巨大的山洞。朝曦不认得那些东西是什么,只是看上去熠熠发光感觉很珍贵。 她没有停留,迳直往洞穴深处飞去。越靠近深处,堆的东西越亮,看上去越珍贵,等到飞到最里面那个圆形的巨坑中时,朝曦吓了一跳,转身就逃。 飞了一会儿之后感觉身后没动静,她又试探地悄悄回转,停在巨坑边上扭动小脑袋往坑中看去。 坑中有许多体型各异的动物,飞禽走兽都有,都是她从未见过,一看就很厉害的。一个个栩栩如生,却都定在那里不动。 还有很多漂亮的植物,晶石,像月亮一样发光的大珠子…… 这里好像是那条冰龙的收藏室,什么都有。 朝曦正看着,目光忽然定住。 她在那群没见过的飞禽走兽间看到了一只她曾见过的神鸟——朱雀。 它长得很像玄度的灵体,通体朱红色,拖着长长的漂亮的尾羽,姿态优雅地站在那里,嘴里还衔着一朵外面洞口处生长的那种蓝色冰晶花。 那是玄度的娘亲吗? 朝曦展开翅膀朝那只朱雀飞去,还未飞到朱雀跟前,身后传来动静,她扭头一看,来人竟是擎澜! 第39章 山洞里没有风,朝曦无法隐匿在风中,是故擎澜一进来就看到了她。 他伸出手,掌心电芒闪烁,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朝曦忙开口求饶:“不要伤害我,我跟你走。” 擎澜不将她这只金乌幼崽放在眼里,见她识相,便收起灵力。 朝曦飞到他身边,狗腿道:“殿下,这里有很多珍宝。” 擎澜哼声道:“我长眼了,用不着你说。” 一转头,他也看到了那只朱雀,眉头狠狠一皱,目露阴翳,恨声道:“怀姜,你这贱妇果然在这里!我要你挫骨扬灰!”说罢向着朱雀一抬手。 朝曦早就提防着他,见状不等他放出电芒便猛地扑到他脸上,用刚刚吸收的一点点灵力爆出一团火焰。 “啊啊——”擎澜猝不及防,惨叫着伸手将朝曦从脸上扒拉下来往地上一摔,怒吼:“你找死!”抬手就要置她于死地,身后忽然袭来凌厉一招,他察觉,却完全来不及应对,口吐鲜血地向前仆倒在地,不及起身便放出灵体应龙,直袭朝曦,被玄度出招控制住,他趁机借法宝遁走,消失在原地。 玄度扶起朝曦,问她:“你没事吧?” 朝曦仰头看着玄度,他长发乱了,脸上和衣服上全都血迹斑斑,嘴角还洇着血。一想到他如此惨烈厮杀,差一点付出性命,好不容易来到这里,迎接他的却是……他娘亲的尸体,朝曦的心就生疼生疼的。 她摇了摇头,侧过脸看向那只朱雀。 玄度跟着她扭头看去,整个人僵住了。 良久,他缓缓松开朝曦的肩膀,一步一步朝那只朱雀挪去。 到了朱雀跟前,他抬手拿开朱雀衔在嘴里的那朵冰晶花,染血的长指轻轻抚摸着朱雀冰冷的喙和脸颊,将额头抵上去,没有流泪,也没有哽咽,只有无尽的眷恋与心酸。 他道:“娘,对不起,小白来晚了。” 朝曦在后面看着这对生死相隔的母子,忍不住泪流满面。 玄度咳嗽了两声,咳出一大口血,慢慢地朱雀跟前跪了下来。 朝曦以为他只是伤心过度,直到看到他体表飞快地凝出冰层,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又被灵体反噬了。 她忙将眼泪一擦,跑上前去,看着被冰封的玄度,手足无措,现在她体内毫无灵力,就算想搬他也搬不动,怎么办? 身后一阵劲风袭来,朝曦翎毛炸起,还以为有敌人,转身一看才发现是不周。 “师父,殿下又被灵体反噬了!”她急忙道。 不周收回放在朱雀身上的目光,心情明显很低落,沉声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卷着朱雀,玄度和朝曦离开。 出了山洞,朝曦看到那条冰龙像山峦一样倒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了。 四周地裂山崩,毁得不成模样,唯独那个山洞好好的,想来是这条冰龙临死都舍不得毁坏它心爱的储藏室。 不周卷着朝曦和玄度他们一刻不停地赶路,从白天到黑夜。 朝曦晚上视物不清,在风中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静下心来吸收灵气,体内一点灵力都没有的感觉实在让人心慌。 蓦地,耳边传来一阵泥浆被搅动的声音,随即是不周愤怒的喊声:“可恶!” 风忽然停了,朝曦和玄度还有那只朱雀都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朝曦忙扑扇翅膀飞了起来,眼前什么都没有,只听有人低声道:“快走!” 电光火石间,朝曦想起了那只雪凤的范围隐身术,忙往前一扑,果然看到一道雪白的身影,她叼住他一根羽毛。 下方传来说话声:“什么东西?” “不知道,没看到!” “击中了吗?” “不知道。” “风灵呢?” “也没看到。” “定是被人救走了,追!” “往哪儿追?” “……” 白曜飞了一会儿,降落在一片漫无边际的森林中。 原本雪地有反光,朝曦还能看到一点轮廓,这森林枝叶繁茂遮天蔽日的,一落地一片漆黑,朝曦便如那睁眼瞎一般,什么都看不见。 她不信任凤凰,虽说方才看情形好像是白曜救了他们,可万一是他伙同旁人设局呢?她暗暗积聚体内刚吸收的那点灵力,准备如果他敢造次,就像对付擎澜一样对付他。 她听到那只雪凤咳了一声,空气中有血腥味飘过来。 她悄悄在指尖放出一点火苗,发现白曜正扶着一棵树在那儿吐血。 “你受伤了?”她问。 “受伤了也不是你能对付的,你最好安分一点。”白曜抬手擦了擦嘴角,转过身来,藉着她指尖的火光看向玄度。 他维持着闭目跪倒的姿势被封在坚冰之中。 白曜看他浑身是血,惊愕,“他死了?” “没有,只是受伤而已。”朝曦看到了不周,它又成了一尊泥塑。 她觉得还是要把师父放出来才安心,走过去摸摸泥塑,发现这泥塑虽然成型,但摸上去还是泥浆的手感,粘稠糊手,抓不破摔不烂。 朝曦折腾半天,无计可施,问白曜:“你有没有办法把我师父放出来?” 白曜扫了眼泥塑,道:“火克土,你烧它便是。” 朝曦一想,有道理,反正师父又不怕她的火,遂用火烧那泥塑。泥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白变干,继而裂开。 风从裂缝里头吹了出来,不周气得大骂:“擎澜这个卑鄙无耻的东西,竟然安排两拨人来设伏!到底是有多想害小白?” 白曜道:“晚上这拨好像不是擎澜的人,我在暗中观察时,发现其中有一名女子,是洛仪身边的侍女。” “洛仪?她为什么要害小白?她……”不周话说一半,忽然停了下来,盯着白曜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看守招摇山吗?” 白曜道:“你们离开不久,那只隼就来了,我意识到消息可能已经走漏,这才跟过来看看。” 朝曦一听,急忙问道:“是决云吗?你把他怎么样了?” 白曜微微侧过脸,让朝曦看清他脸颊上那道细细的血痕,道:“你最好告诉他以后离我远点,再让我看见他,我就杀了他!” “行了行了,那个白斩鸡,这次算你立了一功,待小白醒来,我会告诉他的。先回招摇山再说。”不周卷起众人再次向招摇山赶去。 朝曦突然对师父叫她“小乌”没有意见了,哪怕叫小黑,也比白斩鸡好听。 次日临近中午,一行才回到招摇山。 不周将白曜放在皓月峰下的小溪边,卷着朝曦和玄度去了冰雪森林深处那个温暖如春的小山谷。 朝曦头一次知道,原来那漂亮温馨的小木屋后面,居然连着一个巨大的,温度可以算得上炽热的山洞。 山洞很空旷,中间有一方白气蒸腾的水池。 不周小心翼翼地将朱雀放在洞中的空地上,然后将托着玄度来到池子上方,要将他放下去。 朝曦蹲下来摸了下池水,有点烫手,当即道:“师父,这池水有点烫,殿下冻成了冰,你把他放下去,这样一冷一热的,他会不会受不了?” 不周一边将玄度放到池水中一边道:“这才哪儿到哪儿?极寒的太阴真火与极烈的南明离火折磨了小白一千多年,上一刻冻得肌骨寸裂,下一刻就被烧得皮肉焦黑对小白来说,就像你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朝曦想起初见玄度时他皮肤上的皲裂纹,忍不住想像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痛苦。 不周掀起水浪,看着玄度身上的坚冰在热水的冲刷下一点点融化,沉沉一叹。 “师父,殿下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朝曦跪坐在池边,看着水雾后玄度双目紧闭的脸。 “不知道。他母亲失踪时,他才一百一十七岁,还没你现在大,这么多年,都是靠着要等他母亲回来,要再见他母亲一面这口气撑着。虽然他心里明白,他母亲可能早就不在这世上了,否则不可能丢下他这么多年不回来,但没有亲眼见着,内心总归还是存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而如今……这口气散了。” “师父的意思是,这口气散了,他就不愿醒来了么?可,这世上不是还有师父你,还有小峭吗?他都不要了吗?”朝曦问。 不周沉痛道:“你不明白,小白这孩子从出生至今,过得实在太苦了。与他一直承受的那种痛苦相比,我和小峭,又算什么呢?虽然舍不得他,但有时候看着他一个人在那种痛苦中苦苦煎熬时,我也会忍不住想,死对他来说,或许,真的是一种解脱。” “不是只要散功,维持两个灵体之间的平衡就可以了吗?”朝曦急道。 “维持灵体之间的平衡,只是保持不被其中一个灵体反噬的状态而已。但是你想想,两个灵体所对应的内丹都在他体内,当他是应龙灵体状态时,周身血肉经脉中流动的灵力都是极寒极冷的,那朱雀内丹对他来说,是不是就像冰上的一团火,那这团火与冰的交界处,可能不存在冲突吗?反之亦然。 “小时候他不懂掩饰,痛会直接说出来,等他长大了,痛他也不说了,不说我们也知道,他还是痛的,只不过经年累月的折磨,让他习惯了默默忍受这种痛苦而已。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小红是那样善良的一只朱雀,总是尽自己所能地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妖人神魔,为什么要让她和她的儿子,承受这般悲怆的命运?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死了一千年了。”不周说着,竟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好像冬天在黑山谷裂缝中呼号的西北风。 第40章 天渐渐黑下来,昏暗的山洞中,朝曦一筹莫展地坐在水池旁,不周在她身边,只不过天一黑,就看不见他半透明的身影了。 不周呼号了一下午,这会儿终于不哭了。空气中有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弥漫着浓浓的酒香。 “师父,你在做什么?”朝曦问。 “借酒消愁。” “风也能喝酒吗?喝到哪里去呢?” “不重要,重要的是喝。” 朝曦:“……” 之前她觉得冷飕飕,还以为是被师父吹的,现在师父不吹了,还是觉得冷飕飕的,她就在指尖放出一点火苗藉着火光看了看四周,结果一看吓一跳,池子上不冒热气了,还隐约飘着点浮冰,而玄度,已经再度被冰封在坚冰中。 “师父,你快别喝了,看殿下。”她叫道。 不周回身,一看池中情况,忙上前将玄度从池中托了出来。 “糟糕,以小白现如今的修为,这水心灵火已不足以对抗太阴真火所释放的极寒之力。” 朝曦道:“要不像上次一样,让殿下喝一点我的血。” 不周摇头:“不行,小白现在没有自主意识,你的血喝下去,若不能及时转化成火属性灵力,会伤到他。” “那怎么办?” “不知道……对了,我从岩冰的老巢中带回来许多东西,看看有没有对小白有用的。”哗啦一声,各种灵光闪烁的珍宝差点将整个山洞堆满。 “找,找火属性的东西。”不周道。 朝曦爬到如山的珍宝堆中,挖掘挑拣,累得满头大汗,最后整个人都埋里面了,在里头闷声道:“师父,好像没有一件与火有关的灵物。” 不周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 朝曦从珍宝堆中探出一个头,对不周道:“师父,上次殿下灵体朱雀散功,我帮忙吸收了他身周的火焰,现在灵体应龙需要散功,我们能不能让那只雪凤帮忙吸收殿下身上的冰寒之力?” “那只白斩鸡?我有点不信任他。”不周道。 朝曦道:“我也不信任他,可实事求是地说,他若要对殿下不利,昨晚完全没必要冒险来救。而且回招摇山的路上,他也有的是机会下手。” 不周一想也是,瞧玄度情况实在不妙,所谓病急乱投医,当即就将玄度卷去了皓月峰石殿,放在玉榻上,让朝曦去峰下找白曜过来。 白曜正在溪畔冰房子里疗伤,听朝曦转述了玄度的情况,二话不说来到峰上石殿中,坐在玉榻前面的阶下,吸取玄度体内的灵力。 玄度此刻是应龙灵体状态,灵力至寒至冷,白曜吸过去能直接补充到他自己的内丹中去。但玄度的灵力太过凝实精纯,白曜很快就遇到了上次朝曦遇到的状况——吸了没一会儿内丹就撑得快要爆裂了。 他捂着胸口,冷汗涔涔地停了下来。 朝曦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发生了何事,为了他能继续给玄度吸收多余的冰寒之力,她也不藏私,道:“上次我也遇到了你这样的情况,殿下指引我将灵力在经脉中循环一周再回到内丹中,就会好上许多,你若需要,我可以教你。” 白曜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朝曦又道:“我们灵力相冲,而且你的灵力要比我磅礴许多,所以你要完全信任我,不许抵抗。” 白曜不耐烦:“你废话怎么那么多?还救不救人了?” 朝曦气道:“若不是为了救殿下,你以为我耐烦跟你废话?”说着指尖引出一道灵力,送入白曜体内,她与白曜灵力相冲,没法子像玄度上次做的那样,直接把灵力从他的内丹中引出来,只能用她自己的灵力在他的经脉中游走了一圈,收手道:“就是这样。” 白曜脸都白了,看上去好像伤得更重一般,看着她道:“这不就是寻常的灵力循环之法吗?你故意整我?” 朝曦:“……” “那可能是殿下一边帮我循环一边拓宽了我经脉的缘故,我可没本事帮你拓宽经脉,要么你自己试试。”她想起自己被玄度拓宽经脉时的那种痛楚,一时有些幸灾乐祸。 白曜闭上双眼摆出修炼的姿态。 朝曦注视着他,发现他面色越来越差,一会儿脸上就满是汗珠,周身灵力涌动,好像真的在强行拓宽自己的经脉。 她想起当时自己被动接受,还痛得差点求玄度停下,一时不免又惭愧起来。 比她强的人都能忍她所不能忍,她若再不勤奋些,又怎么能比得过他们? 不周在一旁守着,她回忆一番玄度教她的修炼之法,也闭目修炼起来。 次日一早,昆仑虚太荒神殿殿前的广场上,冰岩巨大的龙尸蜿蜒其上。龙尸旁边站着神族的各方领主与神鸟族与神兽族的统领,分别是凤族族长司翎与麒麟族族长元化,他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过了好半天,又在洛仪的引领下回到殿中。 待众人落座,洛仪目光扫过殿中,仪态端庄地开口道:“岩冰之死,正如大家所见,不知各位长老与两位族长,对此有何看法?” 麒麟族族长元化红发红须,方脸阔口,外形十分威武霸气,一开口声如洪钟:“他奶奶的吓老子一跳!没见到岩冰的尸体之前,我还以为你们神族出了一位真神,一千多岁就能单枪匹马干死岩冰。今日见了岩冰尸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嘛!岩冰腹部最重的那几道伤口,看形状与大小,唯有鲲鹏能对它造成那样的伤害。所以岩冰是先被鲲鹏重伤,而后才被你们神族四皇子给干死的。” “这应该就是真相,最近是有一只鲲鹏在大陆上四处游荡。”敦薨山长老钟乐道。 “鲲鹏不是长居北溟么,怎么会跑到我神界来?意欲何为?”小华山长老萦芑问。 钟乐道:“已经派人打听过了,听说是鲲鹏一族丢失了一只小鲲鹏,如今鲲鹏族正在各界寻找这只丢失的小鲲鹏,前几日也曾有鲲鹏路过敦薨之水。岩冰领地意识过强,想是这只鲲鹏强行闯入章尾山,这才引发争斗。” “哈哈哈,煞是有趣!”元化捻须笑道。 钟乐看着他无奈道:“元化族长可有收到我的信件?前阵子令郎来敦薨之水游玩,他离开后魔族质子就暴动了,事后经过一番调查,才发现与魔族质子一直形影不离的那条小金鱼不见了。魔族质子烦躁不安,时常暴动,看守他的神族因此疲累不堪,还请元化族长敦促令郎尽快将金鱼归还。” 元化闻言眼睛一瞪,鼻腔间喷出火来,气哼哼道:“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儿子偷了你的鱼?” “不是我的鱼,是魔族质子的鱼。” “我管你谁的鱼,无凭无据说这种话,小心老子打爆你的头!”元化脾气暴躁,一吼起来整个神殿都被他的大嗓门震得嗡嗡的。 “好了,别吵了,什么鱼不鱼的,先说章尾山之事。”太华山长老祁射道。 “就是!什么鱼不鱼的。”元化一转头看向主座上的洛仪,怒意敛去,一脸八卦之色地问道:“神族四皇子因何要杀岩冰?” 洛仪道:“为了抢回他母亲的尸身。” 元化“砰”得一声将他面前的玉石几案拍出几道裂纹,大声赞道:“好小子!如今这般有情有义有胆色的年轻人可不多见!” 祁射冷笑一声,道:“元化族长先别忙著称赞他,章尾山位于神妖魔三界的交汇之地,原本有岩冰坐镇,哪一族都无法轻易越界,如今岩冰死了,章尾山成了无主之地,若不想被妖魔两族占去先机,我神界就得先派出人手占领章尾山。元化族长如此称赞玄度杀死岩冰之举,不知神兽族愿意派出多少战力镇守章尾山?” 元化道:“只要经费到位,派出多少战力,也不是不能商议。岩冰盘踞章尾山几十万载,龙又是出了名的爱收藏珍宝的物种,这岩冰收集的珍宝应该不少吧?” 洛仪轻轻抬起手来朝着殿中点了一点,大殿正中央出现一堆各种上古珍禽异兽被冰冻的尸体。 她道:“我们闻讯赶到时,除了岩冰的尸体,便只找到了这些东西,冰洞中还有一些只能在极寒之地生长的草药,挖了可惜,诸位长老与领主若需要,可自行去挑选分配。” 元化瞠目:“就这么一点?” “当然不止这么一点。”祁射道,“当日二殿下也在,据他说,岩冰老巢中的珍宝堆山填海,都被玄度拿走了。”他转头对洛仪道:“四皇子为了抢回其母尸体杀死岩冰之事可以暂不追究,但他拿走的珍宝必须吐出来犒劳各族派去镇守章尾山替他收拾残局的战力。” 其余众人纷纷附和,一句话说到底,活了几十万年的上古凶兽的珍藏,谁不眼红? 洛仪还未表态,元化便站起身道:“此事你们商议吧,我就不掺和了,有了结果告知我一声便可。”说罢便大摇大摆往外走去。 “元化族长……” 凤族族长司翎见状,起身对洛仪道:“我去与他谈一谈。” 他追到殿外,叫住正欲化作原形驾云飞走的元化,道:“元化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元化不耐烦地嚷嚷道:“有什么好说的,一群长辈义正词严地商量着要去抢一个一千多岁的奶娃娃的东西,这事我可做不出来。不管那四皇子杀死岩冰有没有占便宜,岩冰是他杀的这是事实,他拿走战利品也无可厚非。他们神族不顾脸面要叫四皇子把东西吐出来,那是他们神族自己的事,我不掺和。” 司翎拽着他走到一旁,低声道:“于此事上,我与你是一般想法。但还有一件事,我认为,你有必要与我们一同去招摇山走一趟。” 元化问:“何事?” 司翎道:“金乌族后裔培养出了一只拥有太阳真火的金乌,那幼崽如今就躲在招摇山,在神族四皇子玄度的庇护下。拥有太阳真火的金乌,极大可能会蜕变成大日金乌,大日金乌对神族而言意味着什么,元化兄不会毫无了解吧?” 元化神情凝重起来,问:“果真?” 司翎点头。 “那你为何不去招摇山将金乌带走?神族与你们神鸟族我们神兽族之间有约定,不得干涉我们两族之间的内务。” “洛仪公主带我前去招摇山讨要过,但四皇子玄度借口金乌已拜在招摇山门下,不肯归还。他年纪虽小,修为不俗,再加上太阴真火加持,若不动真格的,还真是要不来。此事不能指望神族,我的意思是,岩冰的珍藏可以任由他们神族去要,咱们俩借此机会把金乌带走,才是要紧。”司翎道。 元化思虑片刻,道:“若成功,你需当着我的面杀死那只金乌。” 司翎知道他是怕神鸟族得了金乌之后,背着神兽族与神族做交易,忙道:“那是自然。” 元化遂与他回到神殿之中,听神族计划下一步事宜。 第41章 白曜还是厉害的,强行拓宽了自己的经脉之后,他就像朝曦当初做的那样,将内丹吸饱了,就出去放大招将灵力全部消耗掉,再回来接着吸收。 不眠不休地吸了整整一天一夜,玄度的体表才不再继续凝出坚冰。 白曜回溪畔继续疗伤,不周与朝曦在殿中守着玄度。 玄度安静地躺在玉榻上,呼吸微弱,丝毫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朝曦与不周并排坐在玉榻前的台阶上,偌大的殿中太过安静,气氛压抑,让人心中难过。 朝曦有些忍受不了,打破沉默问不周:“师父,为什么殿下都能打败岩冰,殿下的娘亲,却死在章尾山呢?殿下比他娘亲还厉害吗?” “岩冰不是小白独自打败的。岩冰是谁?那可是章尾山之主,上古凶兽。若不是之前在与鲲鹏的争斗中受了重伤,别说一个小白,一百个小白去了章尾山,最好的结局也无非是像他母亲一样,成为山洞中一尊漂亮的冰雕而已。” 说到这里,不周又自责起来,道:“都怪我,看到岩冰受伤,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回来告诉了小白。若是不告诉小白,让他继续为了去找他娘亲而努力修炼,说不定现在他还好好的。我总是这样不靠谱,所以明明是我陪在小红身边最久,到头来,她还是选择了旁人。” 朝曦惊讶,问:“师父,你和殿下的娘亲,是同一辈?”玄度还这么年轻,很难想像他母亲有这么老了。 不周呼呼一笑,感慨道:“你一直觉得我是个糟老头子对吧?其实我还年轻着呢,我比小白的娘亲还要年轻四百多岁,也就比小白大个两三百岁而已。” 他回忆着往昔,慢慢讲述道:“我生于海上,小红和她姐姐是这世间唯二的两只朱雀遗种,与孔雀族一起生活在大海南边的南明岛上。如今的神后长赢,就是小红的姐姐。长赢比小红年长许多,当她嫁给当时还是神族皇子的东岳时,小红还是个只有四百多岁的幼崽。她时常思念姐姐,有一天,趁照顾她的孔雀族不注意,她就飞到海上,想穿越大海去昆仑虚看望她姐姐,飞到一半体力不支,我瞧她扑扇小翅膀扑扇得慌张可怜,就托了她一把。她忽然笑着对我说:‘你真是一阵好风。’ “那时我灵智初开,偶尔好奇寂寞,也会去勾搭海岛上的生灵,它们要么茫然无知,要么惊慌逃走,久而久之,我才明白,它们能听到我的声音,但看不到我的形体,因为我没有形体。当时听小红说出那句话,我高兴极了,以为她能看到我,便将她托得高高的,让她飞得又轻松又远。” 朝曦小手托着下颌,认真地听不周讲述他与玄度娘亲的故事。 “我带着她成功穿越了大海,但是去昆仑虚该怎么走,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陪着她四处游荡,偶尔跟她说话,她只会对我说:‘好风你又来了。’我猜想,她可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后来我灵力增长了些,第一次模仿她说话时,她吓得差点从空中掉下来,那时我才知道,她其实也看不见我,她一直以为,我只是一阵普通的风。 “我们成了好朋友,一起结伴同游。她性情活泼仗义,好交朋友,好打抱不平,不注重修炼,实力一般。所以在游荡的时候,一半时间我们在帮助弱小,一半时间在被强者追杀,一直拖延到她满了五百岁蜕变成少女,而我能够化出半透明的人形,我们还没去到昆仑虚。 “我是风,没有形状,化形也只能照着我看过的人形去变化,小红叫我不要化成旁人的模样,她在纸上画了个少年的模样,说在她的想像中,我就是那个样子的,还给我取名不周,说不周风就是西北风,很冷,听上去很威风。我就化成了她画出来的模样,冠名不周。那段岁月,是我开启灵智至今,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日。” 说到此处,不周停了下来,脸上表情又是怀念,又是感慨。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朝曦追问:“后来呢?” “后来,我们去了昆仑虚,当时,长赢刚生下长子承干,小红看她与东岳夫妻恩爱,又有了可爱的儿子,过得很好,放了心,又与我一道出去四处悠游。神界,妖界,魔界,凡人界,我们都去过,她最喜欢凡人界,在凡人界停留了最长的时间。后来,她想念南明岛上的孔雀族了,想回去看看他们,行到一半,在神界与魔界挨着的明净山上,她遇上了……小白的父亲。 “她忽然不急着回南明岛了,二人行也变成了三人行,她和小白的父亲相处比与我相处更亲密,我很生气,便化作老头模样,觉得受冷落了,就把小白他爹训一顿。他以为我是小红的长辈,气急了也不敢回嘴。”说到此处,他又呼呼地笑起来。 “那时候我不懂情爱,只是下意识地觉着,有了小白的父亲之后,她似乎不需要我了。我不告而别,独自在各界游荡,想要交到新的朋友,想着她不需要我,那我也不理她了。但是没用,虽然我没有心,但我忘不了她。我独自回了南明岛,替她看望孔雀族,却从孔雀族的口中听到神魔大战的消息,我急忙回去找她,找了很久,才在昆仑虚找到了她,当时她已成了东岳的妃子,生下了小白。” 朝曦听得有些糊涂,听不周停下来,便问:“东岳就是现在的神皇对吗?那神皇不是殿下娘亲的姐夫吗?她和神皇在昆仑虚不是见过?怎么又说在明净山遇到……” 说着说着,她忽然瞪圆了眼睛,得出结论:“神皇和殿下的父亲不是同一个?殿下不是神皇的儿子?!” 不周肯定了她的猜测,但也没说玄度的父亲到底是谁,只是接着道:“小白自一出生便自带应龙与朱雀两个灵体,受尽折磨。小红爱子心切,穷尽一切也想保住小白的命。当时神皇身受重伤,长赢闭关为他疗伤,神族皆以为小红是勾引姐夫背叛姐姐之人,唾弃她远离她。她无人可依独木难支,我就留了下来,与她一同照顾小白。 “小白一百一十七岁那年夏天,修炼时出了岔子,再次被朱雀灵体反噬,南明离火烧得他面目全非,日夜哀嚎。小红心痛不已,将小白托付给我,说要出去采药,没想到,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起初,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因为要照顾小白,脱不开身,也没去找她。后来小白自己熬了过来,状况好一些了,我将他一人留在招摇山,出去找小红,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直到后来,我找到章尾山。” 朝曦明白了,当时玄度的娘亲肯定是想去摘章尾山上山洞口生长的那种冰晶花回来给玄度疗伤,没想到一去不回。 她遗憾地说:“她为什么不让师父去呢,师父是风,能隐匿于无形,成功的可能不是更大吗?” “绝大多数地方,我确实能自由进出,如入无人之境,但章尾山不行。岩冰的极寒之力,会让我携带的空气中的水分结成霜花,从而显露形迹。第一次趁它不在我溜进山洞看到小红,想把她带走时它突然回来,鼻子里喷出的龙息差点击碎了我的灵体。我强撑着去了妖界,找到当年受过我恩惠的蜂妖小峭,将他带回招摇山替我照顾小白,自己躲起来修养了上百年才勉强自愈。小白第一次去章尾山,岩冰与鲲鹏刚刚大战结束,重伤垂危,我本以为小白一次就能将它打败,带小红的尸体回来,没想到小白备受太阴真火锤炼的身体都经不住岩冰的极寒之力,被冻到肢体麻痹。这次若不是提前吸了你的金乌之血,小白恐怕也撑不到最后。上古凶兽,哪怕是重伤之躯,也不是随便就能对付得了的。” 朝曦扭头看向玉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年,道:“幸好,最后殿下还是成功了。” “可他自己也重伤至此,小红泉下有知,定然会怪我没有照看好他。”不周情绪低落道。 “师父你别自责了,殿下的娘亲不会怪你的,若没有你这千年的照顾与相伴,殿下未必能坚持到今天。你放心吧,按你所言,殿下自出生便屡经生死考验,这一次,殿下也一定能熬过来的。”朝曦安慰他道。 不周吹了吹她的头发,道:“你是只好小鸟。” 朝曦:“……” 沉默一阵,她再次开口:“师父,我想离开一阵子。” 不周半透明的白发一下冲天扬起,瞪着朝曦道:“怎么?见小白性命垂危,你就准备另投别处了?” “不是,师父,我跟你说过的,我快要进入蜕变期了,就在五天后。如今殿下昏迷不醒,白曜那只雪凤目前看起来对我没有恶意,可凤族与我金乌族毕竟关系微妙,若是我真的有可能进化成不一样的金乌,他未必真能忍住不对我动手。我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度过蜕变期。”朝曦解释道。 不周道:“有我在你怕什么?那只白斩鸡若敢造次,我就化作龙卷风给他卷起来,让他切身体会一下什么叫脱毛的凤凰不如鸡!” 朝曦笑道:“我自然知道师父肯定会保护我,只是,现在殿下比我更需要师父的保护和照顾,我不想因为我让师父分心。师父你既然游荡过各界,知不知道有什么隐蔽些的,能避人耳目的地方?待我成功度过蜕变期,就回来看望你和殿下。” 不周觉得她说得也有理,抚着胡须思索片刻,道:“若只求荒僻,倒也不用去太远,我知道在招摇山之北大约三千里处,有一条长着许多龙血树的山脉,山脉西段有一条裂缝,位置隐秘,深不知几许,上面植被茂密,从空中看根本看不到,你有翅膀,可以飞下去瞧瞧。” 朝曦道:“太好了,明日我去那里看看,若没有危险,我就在那里度过蜕变期。” 是夜,暮色深浓,月淡星稀。 不周出去巡视,朝曦留在殿中陪着玄度。 她跪坐在玉榻旁,伏在榻沿看着榻上一动不动的神族少年。 记得刚开始遇到他时,她内心是那样羡慕他,想着他出身好,实力强,还坐拥偌大的招摇山,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简直是出生即拥有她赔上一生也未必能拥有的一切。 却不想,他自幼承受双灵体折磨之苦,动不动就命悬一线,他的母亲甚至因此而死。 她再一无所有,至少她心中还有希望。 而他的希望却注定是绝望,他用一千年的痛苦煎熬迎来了这结局。 他甚至难过到不想再坚持,不愿再醒来了。 她从掌心取出一枚画了太阳符号的黄色玉石,直起身子对玄度道:“殿下,我明天就要离开了。原本想在你的庇护下度过蜕变期,但现在你昏迷不醒,招摇山对我而言,不再安全,我要重新找个地方度过蜕变期。” 她将那枚玉石放进他手心,团起他的手指握住玉石,道:“我们金乌族生活在黑山谷,日日劳作缺衣少食,但也没有一只乌想要简单地死去,只因来这世间一趟不易,谁也不知有没有来世,所以在这一世,要认真地,努力地活下去,不到最后,谁又知道,自己这一生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我们金乌族生活环境封闭,生病的时候,大多是没有药可以吃的。族乌们会去火塘里找一块圆形的石头,在上面画上太阳,将这枚太阳石放到生病的乌手里,祈祷我们崇拜的太阳,能赐予他力量,帮助他战胜病魔。如今,我也送一块太阳石给你,希望它也能赐予你力量,让你早日好起来。我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不是任何言语可以宽慰的。那你就多想想你母亲,她冒着生命危险去章尾山,求的到底是什么?你若真的爱她,那她所求,便该是你所愿,对不对?” 她松开他冰冷的手,垂下眼睫道:“我这一去,若是能成功度过蜕变期,还会回来看你的。若不能……今晚,就算是与你正式道别了。你是一位很好很善良的神,帮了我很多,我却没有能力回报你,只能在这里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玄度殿下。” 次日一早,薄风细雪,曙光未明。 云渡山,洛仪从内殿出来,侍女上前给她披上披风。 她问:“那只隼呢?” 侍女道:“还在疗伤。要不要把他叫上?” 洛仪略一思索,道:“罢了,留个后招,出发吧。” 第42章 第一缕阳光将皓月峰染成金黄色时,朝曦化作小乌鸦,在不周的目送下准备离开。 “若裂缝下有危险,你还回这里来。”不周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朝曦点点小脑袋,道:“我记住了,师父保重。” 她服过风隐珠,扑扇了几下小翅膀就消失在风中,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敢独自离开招摇山去寻找隐蔽之地。 然而,还没等她飞出招摇山的范围,扭头一看,只见西南方向乌压压的一群神族,正踏着各种飞禽走兽,声势浩荡地直奔招摇山而来。 朝曦扇着翅膀在原地转圈圈。 他们这时候来招摇山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看这阵势,定是来者不善。 怎么办?玄度重伤垂危,山上此刻只有师父和那只想拜师没成功,脚不知道站在哪边的雪凤。她要不要回去? 这么多神族,她回去能做什么?如果他们真的要对玄度不利,自己回去也不过是送死而已。 可是,一开始自己虽然是被抓来的,几个月相处下来,他们对她来说,早就如师如友了。开颜姐姐说过,现在还能保存有扶桑神木的,定非寻常之地,寻常之势力,寻找扶桑神木这条路显而易见充满了困难与挫折。明明知道师父和朋友陷于危险之中,她却为了保命而选择视而不见,那将来,她真的能有那份决心和勇气,在寻找扶桑神木这条路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吗? 她再次抬头看向离招摇山越来越近的那群神族。 是,在这么多神族面前,她一只金乌幼崽就如蝼蚁一般不值一提,可万一呢?玄度大战岩冰时,她也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可她到底还是帮上了。此时回去,她可能会死。不回去,她也可能会死,死于蜕变期,死在去寻找扶桑神木的途中。弱小是原罪,怎么选最后可能都不会有好结果,那就只能选,最紧迫,最能让自己问心无愧的那一个了。 念至此,她调转方向,扑扇着小翅膀奋力地向皓月峰的方向飞去。 皓月峰上,不周与白曜站在殿前阶下。 洛仪带着诸位神族长老到了皓月峰上空,纷纷收起灵体,落了下来。元化与司翎化作人形。 洛仪看向风灵,道:“阿玄呢?去叫他出来,我们与他有事相商。” 不周道:“洛仪公主,上次小白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啊,都说了招摇山不欢迎不请自来的,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放肆!区区风灵,竟然敢对公主无礼!”随行一名神侍大喝一声,一刀向风灵劈来,不料面前突然射来一道火箭,他急忙回刀抵挡,万年玄铁所铸的宝刀上竟生生被灼出一个洞来,千钧一发之际,所幸他身边的祁射长老出手相帮,才使得他免于伤在那道火箭下。 “什么东西,藏头露尾的,给我出来!”元化暴喝一声,一掌向空中袭去。 不周急忙将左臂化作一阵旋风,将隐在风中的朝曦卷到身边,问:“你怎么回来了?” 朝曦道:“我不放心师父。” 元化看着在风灵身边扑扇翅膀的小乌鸦,扭头看向一旁的司翎。 司翎点了点头。 祁射上前对洛仪道:“公主,神族的风度固然要顾,但威严也不容冒犯。”他几步走到阶下,扫了眼白曜,扬声道:“司翎族长,这只雪凤是怎么回事?” 不等司翎开口,白曜冷冷道:“我已离开凤族,拜入招摇山下。今日我所言所行,都与凤族无关。” “拜入招摇山下?且让我看看,你在招摇山都学了些什么?”祁射说着,猛的放出灵体穷奇,半山高的巨兽跺一跺脚,山峰上的积雪顿时崩成一片,海一般向山下奔涌而去,冲毁树木万千。 白曜化作雪凤冲天而起,半空回身,双翼一振,暴雪夹杂着尖锐的冰凌,铺天盖地地向穷奇袭来。 穷奇头一扬,怒吼一声,迎了上去,与雪凤厮斗到峰下去了。 祁射再次看向不周,问:“让,还是不让?” 不周嘿嘿一笑,对身边的朝曦道:“乖徒儿,为师考考你,用哪几个字形容面前这位最是贴切?” 没有退路,那就只能求个痛快。 朝曦扑扇着翅膀,嗓音脆生生道:“以大欺小,臭不要脸!” 不周哈哈大笑。 祁射面色一凛,掌心放出灵力,一招向不周袭去。 不周虽修为不高,但他乃风灵,速度是极快的,当即卷着朝曦闪到一旁,师徒俩配合默契,朝曦喷火,不周将火势吹得如汪洋大海,逼得一众神族不得不各显神通抵御那金乌之火。 麒麟本性属火,朝曦太阳真火虽强,但其修为太弱,还伤不了元化。元化见状,刚要出手去攻击风灵,身旁司翎不动声色地扯住了他。 元化回头,司翎对他使了个眼色。 眼下一众神族对风灵与那只金乌群起而攻之,若是那只金乌死在神族自己手里,将来神后出关问责起来,他们就不用承担干系了。 元化意会,便不再上前,与司翎一道在后头装模作样滥竽充数。 不周身形再灵活速度再快,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支撑不了多久,不一会儿便被几个神族的合招击中,半透明的身体几乎溃散,被他裹挟的朝曦形体太小,更是直接被击飞到石殿前带围栏的平台之上,跌落在地。 司翎本以为这一下足以让那只金乌毙命当场,定睛一看,却见那巴掌大的小金乌摔在平台上后,又支棱着翅膀站了起来。 他忙飞身上前,想要抢在神族之前将金乌抓到手中。飞到半空,一道凌厉的冰寒之力照面而来。他身后的那些神族看着他,就仿佛他自己飞进了一个透明的极寒空间,从头部开始,整个身体一寸寸被封入冰中,直挺挺地从半空摔了下来。 众人惊讶,纷纷将目光投向圆形石殿那两扇古朴厚重的大门。 刚刚站稳身子的朝曦只听耳边传来熟悉的璘璘声,优美动听的同时,又让人心安无比。 她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扭头一看,居然真的是玄度缓缓从那扇门中走了出来。 他还是那样,白袍银发一尘不染,行动间的风姿,美好如月光自云端倾泻,腰间玉饰随着他轻缓的步伐璘璘作响。 朝曦做梦一样喃喃:“殿下……” 他侧过脸来,面白如雪,嘴唇一丝血色也无,浅蓝的眸子因而显得颜色深浓,一看便是重伤在身。 “别怕,我来了。”他温声说着,伸手将朝曦吸到掌心,塞入怀中。 朝曦一颗心落到实处,从他衣襟边缘探出一个头。 神族众人站在阶下看着他,很多神族都是第一次看到他长大后的模样,毕竟自离开昆仑虚后,他在此封闭了整整一千年,未曾出现在神族面前。 玄度就站在平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寒风猎猎地拂动他的衣袂与长发,他身形颀长清瘦,脸庞精致秀美,皮肤苍白如冰雪,看上去不堪一击。 “闯我神山,伤我亲友,你们,是没把我玄度放在眼里。”他声音不大,语气中也没有情绪起伏,仿佛只是一个势单力孤的少年在平静地陈述着被欺凌的事实。 “阿玄,都是误会……” “闭嘴。”洛仪刚一开口,就被玄度喝止。 他伸出左手,向着地面释放出一道灵力,道:“用实力来跟我说话!” 灵力注入地面之后,山峰上忽然冒出一道光墙,光芒直冲云霄。这道光墙出现后,在山峰之外,招摇山境内又接连出现数百道光墙,冲天的光芒在天空组成一个巨大的阵法图形,徐徐运转,温和而强大的神光自天幕倾洒下来,将整座招摇山都覆盖在内。 “这是……护山神阵!”有神族惊呼。 护山神阵他们知道,但是这么大范围的护山神阵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玄度在背后结出应龙圣印,在神族震惊的目光中,缓缓伸出右臂,手中出现一把长长的武器。 朝曦这时才看清楚,在章尾山上她以为是长剑的武器,竟然是一根骨头,一截一截的,长逾六尺,看上去像是什么龙蛇之类的动物的脊柱。 洛仪还想打圆场,玄度却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眼神一凛飞下平台以骨为刀,一刀劈向离自己最近的祁射。 祁射祭出自己的武器昊天枪来格挡,骨刀与昊天枪相撞,对冲的灵力激得四周积雪连同泥土如莲花般爆开,连台阶都塌了一半。众神族纷纷抬起袖子荡开迎面飞来的碎石与冰雪,往交战双方那边一看,目瞪口呆。 昊天枪从中间断成两截,骨刀深深砍入祁射的左肩,血流如注。而祁射更是因为这一下被压得单膝跪地。 一众神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祁射,太华山长老,神族统兵大元帅,竟然败在了玄度这样一个刚刚一千多岁的毛头小子手中? 虽说玄度小小年纪结出了应龙圣印很了不起,但仔细看那圣印上的应龙才六爪,还不是能发挥出最大威力的九爪。那就只能是这个护山神阵了,这个护山神阵,到底将他的战力提升了多少倍? 祁射被压得单膝跪在玄度面前,抬头一看,他前襟处那只金乌正目光嘲弄地盯着他,一时只觉受了奇耻大辱,顾不得左肩鲜血淋漓,猛的站起身来一掌向玄度击去。 玄度不闪不避,左手接招,砰的一声巨响,玄度丝毫未动,祁射却口吐鲜血横飞出去。 “祁射长老!”那些神族七手八脚地接住祁射,心惊不已。 这时祁射的灵体穷奇猛的从山峰下窜上来,张牙舞爪地朝玄度扑来。 玄度骨刀斜挥,刀意如彗星拖尾,一刀就将小山一般的穷奇劈成了两半。 穷奇惨叫一声,动天彻地,庞大的形体直接溃散在空中。祁射晕了过去。 现场一片死寂。 玄度转过脸看向那群神族,缓缓抬起右臂,薄如云纱的袖子被风吹得翻起,露出清瘦刚劲的手腕,手中诡异的骨器直直指向他们,语气平静:“下一个。” 第43章 神族众人面面相觑,此刻他们正处于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若战,显而易见这护山神阵对玄度助益极大,若像祁射一般战而败,传出去岂不是笑话?若不战,他们这些在神族有头有脸之人,面对区区一少年的挑衅退缩不前,传出去也是笑话。 这时候,洛仪上前,语气温柔道:“阿玄,我们此番来找你并非是想与你为难,此时你在气头上,就先不说了。待你消气,我再来与你解释这次的事。”说罢回身,对众人道:“我们先离开吧。” 神族众人如释重负,纷纷放出灵体带着受伤的祁射飞离了皓月峰。 元化偷偷摸摸来到损毁的台阶下,本想将被封在冰块内的司翎放出来,玄度侧身向他看去。 他动作一僵,弯腰扛起冰块就跑了。 天空徐徐运转的护山大阵渐渐消失,玄度踉跄两步,骨器拄地,略略躬身,吐出一口血来。 “殿下!”朝曦从他怀中飞出,落地化作小女孩,举着双臂努力托住他的胳膊。 玄度拭了下唇边血迹,直起身子收起骨器,垂眸看着她道:“我没事。你哪儿都不用去,就在这儿度过你的蜕变期。” 朝曦愣住,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昨晚对他说的话,他听见了。他伤势沉重,昏了这么多天没醒,今日挣扎醒来,就是为了庇护她在招摇山度过蜕变期吗? 心中暖暖的,鼻子却酸酸的。她用力点点头,仰着脸笑道:“我就知道,殿下最厉害了!” 玄度弯了弯带血的唇角,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朝曦知道他是在找不周,忙拿出师父给她的那串风铃草摇了摇。 一阵风刮过,不周出现在两人面前,仍是破破烂烂的模样,朝曦着急道:“师父,你伤势如何?” 不周道:“我没什么事,休息个个把月就好了。这只凤凰好像不行了。”他一挥袖子,一只雪白的凤凰出现在地上,浑身血迹斑斑,耷拉着脑袋,好像死了一般。 “这白斩鸡一开始不讨人喜欢,没想到还挺讲义气。罢了,真死了就在招摇山给他划一块地埋了,勉强承认他是招摇山的鸟吧。”不周看着白曜叹气道。 朝曦:“……” 玄度伸出手来,度了些灵力给白曜,问不周:“我娘呢?” 不周道:“在桃花谷木屋里。” 玄度去了桃花谷木屋,进了门,来到他母亲的房间,就看到他母亲已经化作人形,身上穿着她生前最爱穿的青绿色衣裙,干干净净,面目如生地躺在床上。 不周在一旁道:“是我替她收拾的,我本是风灵,无男女之分,你当能不介意吧?” “谢谢你,不周。”玄度慢慢走到床边,跪了下来,伸手握住他娘亲的一只手,抬起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看着暌违了千年,却始终带着温柔笑意印刻在他脑海里的那张脸,默默无语。 朝曦知道,有时候人伤心到极处,反而是哭不出来的。又或者,如师父所言,在这一千年里,他早就猜到他的母亲已不在人世,一个人在无尽的等待中哭了无数次,所以到了这一刻,反而能平静地接受这惨痛的事实。 他从白天跪到黑夜,一直看不够似的看着他的母亲。 不周与朝曦默默地陪着他。 月光安静地从窗棂上流进屋中时,他放开了他母亲的手,站起来,俯身抱起他母亲的尸体,回到了皓月峰上。 他在悬崖上那株返魂树下火葬他的母亲。 跃动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亮过天上的任何一颗星星。 “她爱我护我,没日没夜殚精竭虑地照顾我,整整一百一十七年。我却一日都没有回报过她,一日都没有。”他看着冲天的火光,自言自语般低声道。 “你娘不会怪你的。”不周的声音在一旁凭空响起,“她跟我袒露过心事,说最担心的就是生了你却养不大你。她很爱很爱你,虽然没能陪你到最后,但你还是坚强地长大了,她泉下有知,会高兴的。” 玄度没再说话。 火势渐渐变小,火中已不见了他母亲的尸体,唯余一块红色的,似玉非玉的,像玉佩一样的物件悬浮在空中。 玄度伸手,那玉自行飞到他手中,火光彻底消失。 不周叹息一声,道:“小白,好好保存这离火心玉,让它代替你娘,永远地陪着你吧。” 玄度道:“我会的。”他转过身,遥遥看到石殿檐下亮着的宫灯,握着离火心玉的手指收紧,鼻息几番起伏,最终还是忍住,道:“不周,把那盏灯灭了吧,它再也无人可等了。” 檐下的灯灭了,孤清的山顶只剩下冰冷的月光照在皑皑白雪之上。 万物都沉寂下来。 不周说要去疗伤,玄度与朝曦回了石殿中。 朝曦窝在巢中看着玄度,他没有疗伤,一整夜都坐在玉榻上,摩挲着他母亲的尸骨化作的那枚玉佩。她没有去打扰他,她猜想此刻他脑海里定然全是幼时与母亲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 次日一早,白曜醒了,在地上扑腾的动静惊醒了朝曦。 她从巢中探出头来搁在巢沿上看着他。 他化作人形,跪在阶下向玄度行礼,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天未大亮,殿中光线昏暗,朝曦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听声音,感觉情况确实不太妙。 玄度道:“我曾说过,我不收徒,也不需要坐骑和奴仆,你不肯离开也就罢了,为何还有昨日之举?” 白曜道:“因为我所求,与殿下一样。我父母死于碑山,尸身为魔族所夺,身为人子,但凡还活着,就不能容忍双亲的尸体被魔族当做傀儡侮辱利用。我想夺回我父母的尸身,却有心无力,与这种煎熬相比,死也算不得痛苦。” 玄度沉默一阵,抬手,白曜面前出现一堆闪闪发光的东西。 “我与你说过了,我的冰寒之力是太阴真火自带的,我修的是火不是冰,指点不了你。这些东西于我没用,对你的修炼应该大有裨益,你拿去吧。话我已与你说清楚了,是走是留,随便你。看在你昨日曾与不周朝曦并肩作战的份上,若你选择留下,可在招摇山境内,小峭的领地与皓月峰之外择一处安身,做我的护山神鸟,受我庇护。”玄度道。 白曜没有迟疑,躬身行礼道:“白曜愿追随殿下左右。” 玄度颔首,道:“退下吧。” 朝曦心中有些触动。 诚然她不喜欢白曜,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只心性坚韧的鸟,凭前两次见面,她是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会对另外一个人如此心甘情愿地卑躬屈膝。 但他为了达成夺回他父母尸体的目标,放下一切的尊严与傲骨,甚至脱离了凤族,与她这个当着他的面杀了凤族公主的鸟和睦相处,只为了玄度能在修炼上指点他一二。 虽然玄度不修冰寒之力,但朝曦相信在修炼一道上,细微处或有差别,但大方向上定有相通之处,只要白曜持之以恒,定能在玄度这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她也要这样,她也要在不断变强的路上不畏艰辛,能屈能伸,心性坚韧。不管前方有多少艰难困苦在等着她,她也一定要咬牙扛过去。 她一定要提升实力,找到扶桑神木,解救金乌族! 旭日东升,偌大的丹穴山沐浴在一片金色的海洋中,五彩的凤凰拖着长长的尾羽自晨曦中飞过,一派祥瑞气象。 梧心宫中,司翎调息结束,睁开双眼看向一旁的元化,起身行礼道:“这次多亏了元化兄出手相助,大恩不言谢,容后图报。” 元化豪爽地一挥手,粗声道:“客气什么,我们两族本就是守望相助的关系,一方有难,另一方搭把手不是很正常的事么。”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望着司翎问道:“只是我心中有个疑问,昨日招摇山峰顶一战,到底是玄度本身厉害,还是护山神阵的加持作用强大?他看起来重伤未愈,却能一招重伤祁射,这份能耐,实在令人侧目。我听闻神族雷霆山长老灵晔曾与他交过手,其中内情你可知晓?” 司翎点头,道:“略知一二。那次也是因为那只风灵,擎澜灵晔一众半途被玄度截下,双方交战,擎澜灵晔一行惨败。那一次是在招摇山外,听灵晔的意思,那次交战,双方都未出全力。玄度的双灵体所自带的天赋技能太阴真火与南明离火,确实厉害,交替使用,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元化道:“但是招摇山顶峰之战,他并未释放这两种火,完全就是靠实力碾压。目前所知最厉害的护山神阵,乃是锁心阵。修为高深的父母辈,临终之际,以鲜血布阵,以心脏为阵眼,以身祭阵,如此,他的血脉后代在这样的神阵之中修为可大幅提高,其效果远胜旁的护山神阵。我不信那玄度短短一千多岁能有那样的修为,极大可能还是托赖护山神阵的加持作用。只是,玄度出生时,神皇已闭关疗伤,至今未出。他母亲朱雀,似乎并没有这样的修为,而且朱雀死在章尾山上,也不符合以身祭阵的猜想。所以招摇山护山神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司翎心中明白,元化表面是在猜测招摇山护山神阵的来历,实则,是在怀疑神族四皇子玄度的身世,毕竟,当初他娘怀姜,可是神皇从魔族救回来的。而且那一次神魔大战,神皇身受重伤,魔神却伤得更重,据说连肉身都没能保存下来,只剩下灵体。这一千年来,魔族长公主茧珀兰一直致力于寻找一副合适的肉身让魔神重生。 “玄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是他们神族自己的事情,就目前玄度对那只金乌的维护态度来看,要在招摇山动手是绝不可能了。不过金乌一族还在我手中,不怕日后没有办法将那只金乌引出来。三日后是小女霓羽蜕变之期,若成功晋级七彩神凰,我凤族必然大摆宴席,届时,还请元化兄千万拨冗莅临。”司翎拱手道。 元化道:“那就提前恭喜司翎兄了。唉,也不知我麒麟族,何时能再出一只神火麒麟?” 送走元化后,鸿宣迫不及待地找来,确定司翎没事,道:“神族真是可笑,为了岩冰的珍宝找上门去讨要也就罢了,居然还被人打得落荒而逃,连累父亲,真是晦气!” 司翎看着远空悠悠道:“你以为神族放下颜面纠集了一大批人去招摇山,真的只是为了岩冰收藏的区区珍宝?” 鸿宣迷惑:“不是为了珍宝?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岩冰的内丹,与岩冰的内丹相比,那些珍宝又算得了什么?” 鸿宣恍然,想了想,面色一急,看着司翎道:“那……” 他没把话说完,司翎却懂他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对我们来说是越发的不利了。日后对金乌族采取的每一步行动,都必须三思而后行。” 夕阳斜照,余晖光凝,远远近近的山峦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紫纱,神秘而又美丽。 招摇山皓月峰,朝曦站在石壁上的那些格子前,仰着头看着玄度从格子中取出一堆小玩意儿。 自夺回他母亲的尸体后,他好像就慢了下来,不再像以前一般没日没夜不眠不休地修炼。昨夜他发了一夜呆,今天白天练功疗伤,到了傍晚,便摆弄起这些朝曦从未见过的小玩意儿来。 当然朝曦是很爱看他摆弄这些小玩意儿的。 他将所有的玩具都放在他那张玉榻上,坐在榻下的地砖上,一只一只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排列整齐。 朝曦跪坐在他身旁,两只手扒在榻沿上,睫毛扑闪扑闪地看着那些用各种果壳做成的小动物。 有能够以假乱真的麻雀,有用白色果壳做眼睛,小黑豆子做眼珠,看上去又呆又可爱的小毛驴,还有惟妙惟肖,长着犄角和爪子的小龙。光是看着这些小动物,都能感觉到制作这些小动物的人,一定是个心灵手巧,又很有趣的人。 “殿下,这些都是你娘亲去凡人界给你买的玩具吗?”朝曦看了一会儿后,问。 玄度微微摇头,道:“这些都是我在林子里捡的材料,我娘亲手做的。” “殿下的娘亲手可真巧。”朝曦赞叹道。 “嗯,她……”玄度刚说了个开头,忽的停住。 他动作已经足够小心了,但毕竟这些东西已经存在了一千年,又是山林草木做成的,并非不腐不坏之物,所以他轻轻一挪动,那条惟妙惟肖的小龙就断成了几截,头上犄角和四肢爪子都脱落下来。 他注视着那条四分五裂,看起来分外凄惨的小龙,僵在那儿。 朝曦吃惊过后,立马想到了办法,站起身对玄度道:“殿下你别着急,我有办法,你等我一下。”说罢化身乌鸦飞了出去。 第44章 朝曦很快回到殿中,带着一身未退的寒气,兴高采烈地来到玄度身边跪坐下来,向他展示她采集回来的东西——一团松脂。 她轻而易举地将那团松脂烤软,用一根宽宽扁扁,软硬适中的草茎沾了松脂,涂在小龙断开的躯干与犄角爪子处,再小心翼翼地把它们粘合起来,不一会儿,那条小龙就修复好了,还是原来的模样。 玄度紧绷的神情松懈下来,侧过脸看着朝曦,温和地问道:“你们金乌很擅长修复这类东西?” 朝曦摇摇头,道:“黑山谷并没有松树,松脂的作用是我妖界的朋友——树妖小松告诉我的。他还送了我一大团松脂,说可以用来粘合东西,还可以用来点火。可惜在路上遇到蚺妖,为了对付他,我把那团松脂,还有凌霄给我编的包包,小李送给我的李子,小檀送给我的檀木心都给弄丢了。” 说到此处,她抬眸看着玄度,忿忿道:“要是当时殿下在就好了,一定能把那条蚺妖打得屁滚尿流!” 玄度弯了弯唇角,露出些笑模样,问道:“后来呢?那条蚺妖怎么样了?” 朝曦得意起来,道:“他和他的帮手——另一条体型更大的母蚺妖都死了,是被开颜姐姐杀死的。开颜姐姐是个厉害的万年大妖,她的本体被妖界众妖称为藤萝海,可漂亮了,在掌心画阵法用来储存物件的法子就是她教我的。” “他们,都是你的朋友?”玄度问。 朝曦点点头,“是啊,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如今他们都不在你身边,你不会难过吗?” “当然不会,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哪能一直陪着朋友呢?只要偶尔能见上一面,知道对方过得很好,就很开心了。”朝曦道。 玄度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朝曦陪着他将所有用果壳做成的小动物都撸了一遍,若有因为年代久远而损坏的,就用松脂粘起来。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 三百岁生辰的前一夜,朝曦早早就窝进了巢中,想起蜕变期之后自己就会像决云一样,一夜之间长大,心中又期待又有点害怕。 但想起永远停留在幼年期的小花,她忽然又不害怕了。她要长大,她要变强,她要金乌族的所有幼崽,再也不会因为无力自保而永远地将生命定格在幼年期。 “你不用害怕,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会守护你直到你度过蜕变期。”玄度忽然开口。 朝曦将脑袋探出巢沿朝殿中看了看,许是察觉了她的心神不宁,原本在运功疗伤的玄度停了下来,此刻正望着她这边。 她飞出鸟巢,飞到他腿上,仰着小脑袋问:“殿下,若是蜕变期后,我变成了一个对你来说完全陌生的大乌鸦,你会不会就不跟我做朋友了?” 玄度道:“不会。” “若是变成一只丑乌鸦呢?” “不会。” “若是变成一只脾气暴躁的乌鸦呢?” “不会。” “若是变成一只……要离开招摇山的乌鸦呢?” 玄度将小乌鸦抄到手中,问:“你要离开?” 朝曦点点小脑袋:“我的族乌们还在黑山谷受苦,只有扶桑神木能救他们,待度过蜕变期后,我想继续去找扶桑神木。到时候我给殿下多留一点血,殿下帮我劝师父让我离开好不好?” “不用留血给我,当初是急着要赶在岩冰伤愈之前去杀它,才借助你的血来疗愈伤势。以后没有这样紧迫的需要了。”说到这里,玄度顿了顿,道:“我不知道待你蜕变结束,实力能增强多少,寻找扶桑神木一事若不是太紧迫的话,你学一些术法再走吧。” “谢谢殿下。”朝曦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大拇指,然后在玄度伸手摸她之前飞回了巢中。 玄度呆愣了一下,无奈地笑了笑,一低眉,又迷茫起来。 小乌鸦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所以不能一直陪着朋友。那他要做到事是什么? 他伸手,隔着衣裳触摸挂在脖颈上的离火心玉。 之前那一千年,他确实有自己要做的事情,那就是找到他娘亲。 而今,娘亲找回来了,却永远地离开了他。 小峭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采花酿蜜,养育蜂族后代。 不周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徜徉天地间,惩奸除恶济贫扶弱。 小乌鸦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寻找扶桑神木,解救金乌一族。 那他呢?神族寿命漫长,以后的无尽岁月,他该如何度过? 第二日凌晨,正在运功疗伤的他忽然听到一阵类似石头开裂的细微动静,睁开眼扭头一看,发现原先小乌鸦筑巢的格子里燃起了熊熊大火,他听到的,正是石壁被烤裂的声音。 他忙运用灵力将那团火从墙壁格子中移到自己榻前,仔细一看,小乌鸦蜷缩在那团明亮纯净如阳光的火焰中,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神鸟族的蜕变期,是这样的? 玄度伸手,想将小乌鸦拿起来看看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指尖刚触到火焰,又猛的缩了回来。 这火焰非同一般,竟然连他都承受不了。若运用灵力,倒是能破开这火焰取出小乌鸦,但又怕这样会破坏了小乌鸦蜕变。 玄度决定再观察观察。 天亮了,灿烂的晨曦破开云层洒在云渡山白雪苍茫的山林间,将一切都妆扮得金碧辉煌。 决云正坐在林间的一块大石头上打坐,第一缕晨曦穿过枝叶缝隙洒在他脸上时,他睁开眼,抬头看了看自己刻在一旁树干上的记号。 “今天便是小曦三百岁生辰。”他化作白隼,如箭一般窜出山林,一眨眼就不见了。 招摇山皓月峰,石殿内,朝曦还在火焰中沉眠,玄度守在一旁疗伤。外头隐隐传来鹰隼一类鸟的啸叫声,充满力量,穿透力极强。 他缓缓睁开双眼,看了眼朝曦,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身形一杳就没了踪影。 到了外头,抬眼一瞧,雪凤与白隼正厮斗一处,白隼明显处于下风。 他一挥袖子分开两鸟,对白曜道:“你先回去。” 雪凤飞走,白隼扇着鲜血淋漓的翅膀飞到他面前。 玄度曾见过决云,决云却是第一次看到玄度。 自去了云渡山,决云也见了不少神族,包括洛仪在内,给他的感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与他种族不一样罢了。 但是眼前这个神族少年,一照面就让他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 他看上去冰肌玉骨,从头发丝到鞋后跟没有一丝瑕疵,精致完美,像玉灵,像雪魄,像是口口相传中遥远的早已不存在于世间的古神,超然世外吸风饮露的那种。和他们这些野生野长的神鸟族完全是两个世界的生灵。 决云知道他不是,因此十分气恼,顾不得受伤的翅膀疼痛,拚命扇了几下,飞得比玄度的视线略高一点,问:“你就是招摇山之主,神族的四皇子玄度?” 玄度颔首,知道他是谁,却故意问道:“你是谁?” “我是游隼族决云,我找朝曦。”决云道。 “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决云警觉起来,看着眼前衣发翩飞眼眸湛蓝的神族少年,他道:“我是她的青梅竹马,知道青梅竹马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从小在一起,长大后要做夫妻的关系。” 玄度打量这只白隼一眼,问:“那你为什么不守着她?” “我……我这不是来了吗?”决云羞恼。 “你来晚了,她现在归我守护。”玄度说完,转身欲走。 “慢着,什么叫……” 决云话刚说一半,玄度忽然回身,伸手释放一道灵力,将决云控制住。 决云试图挣扎,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一点。 玄度眼神变冷,语气倒还算平静,“你没有你自己要做的事情吗?别缠着她。”说罢将他远远掷出招摇山的范围,双手掐诀,布出结界,将整座招摇山全都笼罩其中。 决云撞在一棵树上,落地变成少年,捂着鲜血淋漓的肩膀想要回去找玄度算账,却撞上了结界,气得他连踹了结界好几脚。 平静下来仔细想想,那四皇子虽可恶,但言语间对小曦却颇为维护,只要小曦安全无虞就好了。 他还是先把伤养一养,等小曦度过了蜕变期再来找她。 一个月后,乐游山神宫内。 万年水精凝成的月鉴前,擎澜小心翼翼地将疗伤圣药无相真莲的花瓣从自己脸上取下来,看向月鉴中的自己。 月鉴中,那张原本英俊的脸因为左边额头和脸颊上的严重烧伤而显得惨不忍睹。 擎澜看着镜中不人不鬼的自己,颤抖着手指,想触碰伤口,却又不敢,胸膛起伏半晌,他一拳轰碎了月鉴,转身把殿中所有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 一个多月了,他请小华山长老,神族祭司萦芑医治过,用尽了各种治疗烧伤的圣药,但统统都不管用! 为什么?金乌之火就这么厉害? 他的脸…… “殿、殿下……”外头传来神侍战战兢兢的声音。 “说。”擎澜目光阴戾。 “昆、昆仑虚那边传来消息,说、说凤族的霓羽公主,并未能蜕变成七彩神凰。” …… 丹穴山,司翎与其夫人还有鸿宣带着完成蜕变的霓羽回到梧心宫,族中负责司宴的凤凰喜气洋洋地迎上来,却见司翎一行面色沉肃殊无笑意。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上前行礼。 司翎见了他,挥了挥手道:“都撤了吧。” 凤凰没有多问,领命退下。 司翎转身,看着蜕变得格外美丽,但却不是七彩神凰的女儿霓羽,略顿了顿,道:“你先回房吧。” 夫人与霓羽一同退下,鸿宣跟着司翎来到梧心宫大殿中,迫不及待地问道:“爹,怎么会这样?如果霓羽不是七彩神凰,那她破壳时的祥瑞,又作何解释?” 司翎目色沉沉,道:“事到如今,唯一的解释,便是那群金乌搞的鬼。” “您的意思是,霓羽破壳之日,很可能也是那只金乌的破壳之日?而且破壳之地就在丹穴山附近,所以才让我们以为那祥瑞是因霓羽而起?” 司翎一掌将梧桐长桌拍得四分五裂,怒不可遏。 鸿宣明白,庆祝霓羽三百岁生辰的请帖都发出去了,霓羽却未能蜕变成七彩神凰,这次他们凤族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父子俩沉默一阵,司翎调整好情绪,问道:“惩戒台造得怎么样了?” 鸿宣道:“已在收尾中。” 司翎道:“待惩戒台竣工,立刻将所有金乌都投入牢中。” 鸿宣领命,又道:“这两个月似乎未有祥瑞现世,招摇山那只金乌很可能还未完成蜕变,若是我们能破坏她的蜕变……” 司翎得了提醒,略想了想,祭出一根飞翎,用灵力在上头书写了几行字,作法将飞翎投入传送阵中。 第45章 招摇山东麓,有一片清幽寂静的竹林。白曜在竹林内建了一座简易的小竹屋,在里头打坐修炼。 这日正在修炼中,面前忽然凭空出现一枚飞翎。他睁开眼,从空中摘下那枚飞翎一看,目光凝重起来。 “火神?” 这是族长第一次将金乌的真正作用告诉他。 若拥有太阳真火的金乌真的能让朱雀一脉的神族后裔晋升火神,那神族必定要用她来祭祀,而除了神族之外的其它种族,不仅是魔族和妖族,甚至神鸟族与神兽族,也定不希望神族出现一位真神来打破各族之间互相制约的平衡局面。比起杀掉神后或神族公主,自然是杀掉那只金乌更容易。 在此情况下,玄度要保护那只金乌,岂非要与全天下为敌? 白曜收起飞翎,略作思索,化作雪凤飞出竹林,来到皓月峰下。 他没有擅自登上峰顶,而是站在峰下遥遥地朝峰顶行礼道:“殿下,白曜于修炼中遇上了难题,不知殿下可否拨冗指点?” 不周一阵风刮到他面前,嚷嚷道:“嗨呀你个白斩鸡,真是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了染坊。你别忘了你只是小白的护山神鸟,谁给你的资格擅自来打扰他的?他正忙着呢,没空搭理你,快走快走。” 白曜不卑不亢,道:“多谢不周前辈告知。” 不周见他态度谦和恭敬,像是换了只鸟似的,忍不住扭头打量他一眼。 白曜又道:“殿下在忙,难不成是那只金乌还未完成蜕变吗?会不会是此处阳光不够充足的缘故?” 不周本来也正在担心小乌鸦蜕变之事,经白曜提醒,顿觉醍醐灌顶,一拍并不存在的脑袋,道:“对哦。”转身飘回皓月峰上。 石殿内,玄度看着过了一个多月还是毫无变化的小乌鸦,有些心神不宁。不周卷进来道:“小白小白,我知道为什么那只凤凰都完成了蜕变,小乌鸦却还是毫无变化了。金乌金乌,她需要阳光啊,你看你这殿中,不见天日,难怪她完不成蜕变。” 玄度恍然,继而有些自责与担心,道:“现在把她移到外面去还来得及吗?已经耽搁了一个多月了,找阳光更充足一些的地方会不会好一点?” “那肯定要好一点,让我想一想,哪里阳光最好。”不周思考着道。 他去过的地方太多,一时难以比较,倒是没出去过几次的玄度先想到了一个地方。 “小时候娘亲带我去看日出的千里木海岸如何?” 不周一想,道:“可以可以,只要是晴天,那里就阳光艳烈,而且能从早晒到晚,就去那里吧。” 他卷着包裹着朝曦的火团与玄度一起往南边飞去,见那只白斩鸡还在山峰下,大声呼号道:“白斩鸡,我与殿下出去一趟,你守好招摇山。” 白曜遥遥地对玄度行了个礼,待他们消失在南方的天空中,以飞翎术通知司翎。 司翎收到白曜的飞翎,即刻秘密传令雨燕族族长,令他派遣族中飞行速度最快的雨燕去南方打探玄度一行的踪迹。 “那只金乌果然还没有完成蜕变,这次定要一击即中。鸿宣,你去麒麟族找元化族长,将此事告知他,请他派遣族中得力干将前来帮忙。我去向擎澜求援,”司翎缓缓眯起凤眸,道:“听闻,他的脸被金乌烧伤后,至今尚未痊愈。” 鸿宣俯首:“儿子这就出发。” 他带了两名同伴化作彩凤飞出丹穴山,直奔泰器山。 泰器山下,守山门的是两只麒麟,看着体型硕大威风凛凛的,但鸿宣知道这是两只小崽子,麒麟族一般都让未成年的小崽子负责看守山门,说是锻炼他们的心性。 听闻鸿宣求见他们族长,其中一只转过身撒腿就沿着台阶往山上跑去,盆大的蹄子差点甩到鸿宣的脸上。 鸿宣动作轻巧地往后一跳,抬手挥了挥对方撒蹄狂奔扬起的灰尘,心中颇有些无奈。麒麟,好歹是能与他们凤凰比肩的神兽,战力也强,就是平时那行止礼仪,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好在麒麟虽是行为举止不修边幅,办事效率倒是高得很,那麒麟崽子很快回来,粗声粗气道:“骄阳哥哥说,请凤族大殿下在日心殿稍候片刻。” 日心殿就跟麒麟给人的感觉一样,宏伟气派,但跟精致典雅丝毫不沾边。整个大殿的四壁是用巨大粗砺的红色岩石堆起来的,岩石上还残留着一些巨兽的爪痕,想是麒麟族豢养的苦力兽留下的。 殿中的桌椅板凳也是用巨石粗粗磨出个形状,有些甚至凹凸不平,也就麒麟皮糙肉厚,坐在上面不觉得磨得慌,鸿宣都用灵力托着自己的臀部,假装坐在上面而已。 身材魁梧的麒麟族小崽子很快抬了只足有一丈长的看不出是什么野兽的烤肉过来,放在坑坑洼洼的长桌上,请几位贵客用“点心”。 鸿宣之前跟着司翎来麒麟族做过客,对他们这样的做派见怪不怪,礼仪周到地向两只小崽子致谢。另外两个同伴看着那么大一只油汪汪的烤全兽,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殿下,他们这是在挑衅我们吗?天底下谁不知道我们凤族只吃素?”一名同伴愤愤不平地问鸿宣。 鸿宣淡然道:“麒麟族不知道。” 同伴:“……” 过了一会儿,殿外进来一名麒麟族少年,头戴金冠身披战甲,身高八尺体型矫健,面庞是麒麟族少有的俊秀与谦和,看起来文质彬彬,跟其它麒麟一点都不一样。 这便是麒麟族族长元化的独子骄阳。麒麟族是很能生的,一对夫妻生三五个孩子很寻常,但元化的夫人在最后一次神魔大战中受了伤,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骄阳既是元化的长子也是独子,元化疼他疼得跟宝贝眼珠子一般,为了他能跟神族叫板。 双方见过礼后,骄阳在上首坐下,向鸿宣这边侧着身子,彬彬有礼道:“我爹娘应神族邀请去章尾山商议布防之事了,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如今族中事务由我暂为管理。不知鸿宣兄此番前来所为何事?若是重要之事定要我爹娘做决定,那只能待我爹娘回来后我再派人去丹穴山通知鸿宣兄了。” 鸿宣思虑一阵,看着骄阳道:“此事怕是等不得。既然现在是骄阳兄负责代理神兽族事务,与骄阳兄说也是一样的。其实,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神族四皇子玄度破坏了神族与我神鸟族的合约,强行将一只金乌扣在身边不还给我神鸟族。但事情虽不大,这个口子却不能轻易打开。若是此番我们神鸟族退缩了,将来说不定神族就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来。我们神鸟族与神兽族向来是同气连枝互为臂膀的,元化族长也答应我爹会帮助我神鸟族将金乌夺回,所以我此番前来,是奉我爹之命,请神兽族派出部将,与我神鸟族,以及志在拨乱反正的神族一道将那只金乌从玄度手中夺回来。” 骄阳听完,道:“鸿宣兄这样说,我神兽族自是义不容辞的。请鸿宣兄将时间地点告知我,我必将派族中最得力的干将前来襄助。” 鸿宣见他如此配合,心中大为快慰,道:“此时只知玄度带着那金乌往南方去了,地点尚不确定,待确认了他们的落脚之地,我再派人来知会骄阳兄。” 骄阳点头:“好。” 鸿宣起身,向骄阳行礼道:“那一切就拜托骄阳兄了。” 骄阳伸手虚扶道:“鸿宣兄不必多礼,应该的。” 三只凤凰飞离泰器山返回丹穴山,途中,一只凤凰赞叹道:“想不到元化族长那般不拘小节威猛霸道的麒麟,居然能生出骄阳这样斯文内敛彬彬有礼的儿子来。” 另一只凤凰道:“许是骄阳像他母亲。” 同伴笑一声道:“我可是听说,元化的夫人比元化更威猛霸道。” 鸿宣仔细想了想,外头关于这骄阳,除了说他受元化夫妻疼爱之外,好像就只有一个好鱼的名头。要说好鱼倒也不是什么缺点,身为麒麟族千娇万宠的小王子,没有长歪,只是有点小爱好又算得了什么? 麒麟族下一代的掌权人如此识大体好沟通,鸿宣内心还是感到十分愉悦的,毕竟未来可期啊! 不周卷着朝曦蜕变的那团火焰来到千里木海岸,将她放在岸边一座高山之巅,对玄度道:“小家伙烧得可真厉害,好在是我把她运来了,若是换做你,可得费一番功夫。” 这火厉害,触碰不得,只能用灵力将其托起,但火又能燃烧灵力,招摇山离千里木海岸颇远,若是靠用灵力将这团火运过来,可不得费一番功夫。 玄度道:“可见她这个师父没有白认。” 不周原本还有点累,一听这话,又自得起来,挺胸抬头道:“那是自然。” 玄度站在山巅眺望远方,面前,是长长的雪白的沙滩和碧蓝无垠的大海,身后,是漫山遍野叶片层叠如碧莲的千里木与五颜六色形状如一串串铃铛的野花。 阳光灿烈地从头顶照下来,照得沙滩,岩石,乃至远处的海面都泛着白光 “这里的一切,好像都与我小时候见到的别无二致。”他道。 不周在周围刮过来荡过去,道:“这里土地贫瘠,没有天材地宝,人迹罕至,地貌自然就不会发生什么大的变化。这样正好,就让小乌鸦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度过她的蜕变期吧。” 玄度点头表示赞同,就在朝曦火焰旁边席地而坐。 日头渐渐西斜,山谷间涌出雪白的云岚,随着风在群山间翻涌漫延,像是另一片海。 天彻底黑下来后,气温急剧下降,那些海一样的云岚就不见了。 玄度目力极好,能看到山下的千里木都收起了叶片,晶莹剔透的冰晶沿着植物的脉络向下延伸,在星光下生长凝集成一片美轮美奂的花园。岩壁上涓涓细流都因为凝成了冰而不再流动,若不是耳边还有阵阵海浪冲刷岩石的声音,几乎让人以为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小时候他身体好的时候,母亲喜欢带着他到处去游玩。这个山头,是当初母亲带他来看日出看星星的地方。 他们那时就如今日一般,下午抵达此处,当时阳光灿烂气候温暖,他在下面开满了野花的山野中疯跑,晚上躺在娘的怀抱中,看星星,听故事,吃娘亲烤的鱼。 那时候并不觉得冷,没想到,这里白天与夜晚的温差,居然这么大。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小乌鸦,她静静地蜷缩在火焰中,与之前那一个多月一样。 这样的环境下,她会不会也觉得冷呢? 他转化灵体状态,伸手放出一团南明离火,将小乌鸦的火焰包裹其中。 小乌鸦的火焰持续不断地侵蚀他的南明离火,他就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来维持南明离火不被她彻底吞噬,这样,她就不会冷了。 夜色开始渐渐消散时,一轮红日慢慢从海平面上探出头来,耀眼的阳光扑面而来,盛大,灿烂,驱散黑暗,赋天地于光明。 海水成了金色,沙滩与山脉也是,他们璀璨得彻彻底底,仿佛昨晚的黑暗从来都没存在过。 千年前玄度第一次在这里看到这样的日出,就想着,若太阳是神,那他一定是这天地间最厉害的神,因为他只是出现在那里,将他的光芒洒向你,就让人无端地从心底里涌出震撼与感动来,无法抗拒,无法自控,想要流泪,却又不明白为何要流泪。 当时他看得入了迷,过后娘亲问他这里的日出好不好看,他自然是说好看,娘亲就说,痛苦的时候就想一想这里的日出,就算为了再看一次,也要努力地熬过去,战胜灵体,控制灵体,而不是被灵体控制和战胜。 如今他都熬过去了,他也能控制灵体了,这里的日出也同千年前一样的好看。可是娘亲没有告诉他,若是一个人来看,景色越壮丽,越会让人感觉到孤寂。 就好像面前这沙滩,黑暗中还不觉得它如何,如今被阳光一照,空荡荡的,连个遮掩都没有。 神族生命漫长,他却不知道该用这漫长的生命来做些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问题,自章尾山回来后昏迷的那段时间,一直困扰着他。后来他隐约听到小乌鸦说想在他的庇护下度过蜕变期,他觉得自己被需要,还有事情没做完,所以他醒来了。 可是小乌鸦不是永远需要他,她终究是要走的。 她走之后,自己该做些什么?继续在皓月峰修炼吗?为什么而修炼呢?为了变得更强大?可是更强大的意义又在哪里? 娘不在了,不周喜欢四处游荡,小峭有那片花海就足够了,小乌鸦要去找扶桑神木。 玄度看着火焰中的小乌鸦,忽然想到,既然他无事可做,那他与小乌鸦一起去找扶桑神木如何?她那样弱小,即便蜕变,也不可能变得比他更强大,她还是需要他的,他可以在路上保护她,他比那只白隼强大多了,不是吗? 第46章 乐游山神宫,洛仪站在窗前,看着外头山林间渐渐消融的白雪,微微侧过身看向榻上戴着半张面具,喝得半醉还在调戏女神侍的擎澜,抬手示意女神侍们退下,对擎澜道:“冬天都快过去了,你还准备继续这样颓废下去吗?” 擎澜拿起散落在榻上的酒壶,仰头就往嘴里灌,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打湿了他的前襟,他不管不顾,恍若不觉。自毁容后,他整个人都像腐朽了一般。 “不然呢?脸,脸毁了。未婚妻,未婚妻也没了。我还能做什么?我倒是想去找那个野种报仇,你们一群人找过去都打不过他一个,我还有什么指望?”擎澜瘫在榻上道。 “昨日我去亘古之境探视母亲,母亲传音告诉我,说父亲情形不容乐观,许是,熬不过去。” 擎澜举着酒壶的手一僵,猛的从榻上坐了起来。 洛仪继续道:“一旦父亲崩逝,不论是母亲掌权,还是传位给承干,你的仇,永远都报不了。” 擎澜捏碎了酒壶。 他知道母亲和怀姜姊妹情深,就算怀姜背叛了她,她十有八九也不会对玄度怎样。可越是如此,他才越是愤恨! “霓羽蜕变失败,让我意识到一种可能。那只金乌,不仅仅是一只觉醒了太阳真火的金乌,她很可能是,消失了三万多年的负日之鸟——大日金乌。你知道大日金乌对我们神族而言,意味着什么吗?”洛仪看着擎澜。 擎澜答不上来,“意味着什么?” “用她祭祀,可以让母亲,或者我,晋升为火神。” 擎澜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愣了半晌,问:“为什么只能是你们俩?” 洛仪道:“因为必须是朱雀血脉且拥有朱雀之灵。” “那玄度那个野种……” “他不行,他有两个灵体,朱雀血脉不纯。” 擎澜蹙眉深思,显然一时之间还未能消化这个消息。 “擎澜,你希望是母亲,还是我,晋级火神?”洛仪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擎澜仰头看着她。 父亲名义上有五个孩子,大哥,洛仪,他,温谨和玄度。 温谨是父亲被囚于魔界时与当时的魔族长公主茧珀兰生的,千年前两族交换人质时,便被踢到魔界当人质去了。 剩下的四个孩子中,只有玄度那个野种不是母亲亲生,但是千年前他出生时母亲见过他,她非但不介意这是妹妹背着自己和自己的丈夫生的孩子,甚至还很疼爱他。 与之相比,在大哥,洛仪和他之间,她反倒没有表现出对谁特别偏爱。 因为玄度小时候总是受灵体反噬之苦,所以大哥承干很疼惜他,温谨那时在神界没有依靠,因为出身的关系总是遭人欺辱排挤,大哥也很护着他。反倒总是嫌他这个亲弟弟不懂事太胡闹。 只有洛仪对他好。洛仪性格好,虽然那时她对温谨和玄度也表现出姐姐的关爱,但他看得出来,她最疼的还是他这个亲弟弟。 母亲和洛仪,谁做火神对他最有利,答案不言而喻。母亲有三个孩子,还有个小可怜亲外甥,但洛仪,只有他这一个亲弟弟。 “晋级火神,只需要用大日金乌祭祀便可以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洛仪的问题,但洛仪已经从他的表情变化中得到了答案。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还需要朱雀神魂血肉所化的离火心玉,需要自开天辟地以来就未曾沾过水的虚影恒沙,需要长生木之花,不烬木之叶,还有……” 洛仪还未说完,擎澜就笑了一声,仰头看着她道:“你是为了让我振作起来,特意编造了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故事是不是?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离火心玉虚影恒沙,我倒是见过长生木与不烬木,但我知道,长生木从不开花,不烬木也没有叶子。而且那只金乌,我见过她的本体,她不是三足,她只有两足。” 洛仪道:“事情,我与你说了,信不信由你。如今那只金乌正在蜕变期,玄度带着她在南方的一处海岸上,待会儿司翎就会来找你求援,求你带领神族帮助神鸟族夺回那只金乌,若是夺不回,杀死也行。你用你自己的脑子想一想,整个金乌族都攥在他手里,他为什么还是盯着这只金乌不放,一而再而三地想要夺回这只金乌?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赶在我们母亲出关之前,杀死这只金乌,否则一旦等母亲出关,他就没有机会了。” “他是为了,阻止我们神族出现一位火神?”擎澜接口道。 洛仪回过身去,道:“你知道为什么凤族和麒麟族但凡有疑似七彩神凰与神火麒麟出现,第一次蜕变,都必须在我们神族的太荒神殿进行么?那是因为神殿中有上古真神留下的神力,一旦他们蜕变成功,我们神族就会立刻与他们订立血契,要求他们终身臣服于我神族,否则,我们就会用太荒神殿中的上古神力将他们当场剿杀。这是我们神族制衡神鸟族与神兽族的终极手段。但若是我们神族要出一位真神,不论是神鸟族还是神兽族,他们都没有制衡我们的手段。所以,不论是神鸟族,神兽族,还是妖族魔族,都不会希望我们神族再出一位真神。现如今,外界绝大部分势力,甚至包括我们神族很大一部分族人都不知道金乌与火神之间的联系,这是唯一对我们有利的方面。如果你希望我们神族能出一位火神,不论是母亲还是我,当务之急,都是先把那只金乌,弄到手。” 擎澜见她表情不似玩笑,正想问一句“你说真的?”侍者在外头报道:“殿下,凤族族长司翎求见。” 擎澜看向洛仪,洛仪面无表情。 “让他进来。”擎澜坐起身子,整理一下仪容。 司翎进了内殿,见洛仪也在,向两人行了礼,道:“正好公主殿下也在此处,倒省得我待会儿再跑一趟昆仑虚。此番前来,还是为了那只金乌的事,我族部下探明,如今四殿下正带着那只金乌在南方的一处海岸上,请两位殿下调遣部下,帮助我神鸟族让四殿下物归原主。” 洛仪道:“司翎族长,不是我们不肯帮忙,只是我那四弟战力超群,又有太阴真火这样世间罕见的天赋技能,他保护金乌之心坚定,要从他手中强夺金乌,只怕会造成不小的伤亡,得不偿失。不如过段时间,待我那四弟对金乌兴趣减退,我们再伺机夺乌,或许还能容易些。” 司翎着急道:“等不得啊,待那只金乌蜕变成功,只怕更为棘手。我已联系了神兽族,他们答应帮忙,只要殿下肯再派出部分神族战将前来襄助,三方联手,必能成功。来此的路上我仔细思考过,只要能规避太阴真火所造成的精神伤害与冰冻麻痹,就能大大降低这件事的难度。我听说,岩冰之所以能盘踞章尾山几十万年,是因为他的鳞甲具有术法免疫的作用,事实证明,他腹部所受重创与心口那道致命伤,确实都是□□伤害,若是能把他的鳞甲炼成战甲,是否能抵挡太阴真火的攻击呢?” 擎澜道:“试试也无妨。姐,此事从一开始就是玄度理亏在先,既然司翎族长提出来了,我愿做神族这边的统帅,代表神族维护两族之间的约定。” 洛仪思虑有顷,道:“好吧。但是司翎族长,有句话我必须说在前头,夺金乌归夺金乌,无论如何,不能伤了玄度的性命。” 司翎忙道:“那是自然。到时候我们兵分两路,一路缠住四殿下,另一路去夺那金乌,只要金乌一到手,我们立刻就撤。” 洛仪颔首,自腰间取下一枚令牌,交给擎澜道:“你亲自去挑选人手,我去天工部商议用岩冰鳞甲做战甲之事。” 擎澜与洛仪对视一眼,接过令牌称是。 洛仪离开乐游山之后,没去天工部,直接回了云渡山。 龙鳞战甲一早就在打造了,至多还有几天便能出三十套。 刚到神宫门外,便见决云在那儿徘徊。 守卫见了她,俯身行礼,决云迎上来刚要说话,洛仪一边往宫门中行去一边道:“进来说。” “你不是说要帮我从招摇山带走我的朋友吗?那你帮我去破开那该死的结界。”决云养好伤之后又去了趟招摇山,花了好几天时间都没能破开招摇山的结界,没办法,只能回来找洛仪。 “你不知道破开结界,便会惊动布下结界的主人么?”洛仪在大殿上首坐下。 “那怎么办?我都进不去招摇山,怎么带我的朋友离开?”决云双手叉腰,颇为烦恼道。 “我可以在你身上下一道障眼法,让你穿过结界而不惊动布下结界的人。”洛仪伸出右手,手上出现一支黑色的短杵,看不出什么质地,表面雕刻着诡异的花纹。 她对决云道:“进入招摇山之后,你将这支短杵插在皓月峰上,它能暂时屏蔽玄度的感知力,你找到你的朋友,带她尽快离开招摇山。” 决云接过短杵,向洛仪确定:“就这么简单?” “只要你不行差踏错,就这么简单。”洛仪道。 决云离开神殿后,洛仪微微侧首。 侍立一旁的侍女凑过来。 洛仪从掌心蕴出一枚南明离火化成的灵珠,递给侍女,吩咐道:“待白隼引开招摇山那只雪凤,你跟着这枚灵珠指引,务必找到怀姜的尸体或是离火心玉。” 第47章 决云再次返回招摇山,这次果然轻而易举就穿过了结界。 他径直飞到高耸入云的皓月峰前,见没动静,就飞了上去,落在悬崖上那棵返魂树下,摸出洛仪给他的短杵。 他虽没什么见识,但这短杵通体乌漆嘛黑的,表面花纹让人看得很不舒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他不喜欢玄度,但他好歹给朝曦蜕变提供了庇护所,若这东西真的不好,插在他峰上岂不是恩将仇报? 插不插的,还是等见了朝曦再说,也不知她有没有度过蜕变期,长大后的她,又是什么模样? 这么一想,在这冰冷的雪峰上,他又觉着内心火热起来,收起短杵化作白隼,绕着峰顶圆形的石殿飞了一圈,发现石殿上有个气窗,他伸爪子抓住气窗的窗棂,探头往里瞧,里头黑黢黢的,除了一张发光的玉榻,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正疑惑,后颈翎毛炸起,忙一个瞬移避至一旁,只听笃笃一阵轻响,一大片冰刺钉在他方才栖身的窗棂上,扭头一看,除了那只雪凤还有谁? “嗨呀,曾经不可一世的凤族天才,如今在招摇山给人做看门鸡做得挺尽责啊!怎么,这里的鸡食特别好吃吗?”决云仗着这两个月的学习自己身法大有精进,一边在空中闪避白曜的攻击一边开口嘲笑道。 “闭上你的鸟嘴!”修炼一再被打断,这让白曜十分生气。 “嫌我烦,那你告诉我朝曦去哪儿了?我自然就不烦你这只看门鸡。”决云道。 白曜不理他,眼神一凛要放大招。 决云知道自己打不过他,转身就逃,一边逃一边巡视下方并鸣叫,最终确定,朝曦此时并不在招摇山。 他径直飞出招摇山,那只雪凤也没再追来。 “朝曦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难不成她已经完成蜕变,跟重光一道走了?不会吧,她说过会来找我的。”决云化作人形,两手揪着短发在树下走来走去。 “你为什么不听公主的安排,将短杵插在皓月峰上?” 耳边传来质问声,决云扭头一看,是洛仪身边那名侍女,云渡山的神侍称她为兰滨。 “你监视我?”决云下巴一抬,道:“小爷我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怎样?” 兰滨怒道:“既然不听公主吩咐,那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说完一招向他袭来。 决云从掌心掏出那根短杵往前一怼。 兰滨一惊,忙收招后退。决云趁机洒出一把紫藤花瓣,将兰滨拖入幻境,转身就逃,边逃边想:小曦果然说得没错,那洛仪公主就没安好心。幸好我聪明,没上她的当!神族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兰滨很快破开幻境,但决云本来修的就是速度,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逃得无影无踪。兰滨扭头看了眼招摇山,无计可施,只得先回云渡山向洛仪覆命。 决云逃走之后,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去哪里,在空中盘旋两圈后,他决定还是先去黑山谷看看重光在不在,若他在,证明小曦还未完成蜕变。若他不在,那他的族乌们应当能告诉他重光与小曦去了哪里。 打定主意后,他便调转方向,往黑山谷飞去。 不眠不休全力飞行了两天两夜,决云终于在第三天下午赶到黑山谷外,还未靠近,老远便看到凤族正把金乌们用锁链锁着一只只从黑山谷中押出来。 他忙隐入树林中,暗中观察。 直到傍晚时分,凤凰带着所有金乌离开,又来了两只金雕。 决云趁着夜色悄然靠近黑山谷东边的那条裂缝,隐约听见两只金雕在裂缝中抱怨。 “……每次这种没有油水的活就交给我们来做。” “唉,谁让我们在族中无足轻重呢?” 两雕嘀咕一阵,其中一只雕道:“长夜漫漫,咱俩坐在这儿跟个傻子一样,要不去‘小凤凰’那里玩玩?算算路程,连玩带来回,天亮前正好能赶回来。” 小凤凰即红腹锦鸡,因其羽毛艳丽,他们私下里都悄悄管红腹锦鸡叫“小凤凰”,多少有点报复凤族的意思在里头。 另一只雕有些犹豫,道:“可是族长说……” “不就是少了一只金乌吗?那指定是跑了,换做是你,跑了之后你还会再回来吗?派咱俩在这蹲守纯属多余,走走走,就算那金乌还回来,也不关咱们金雕族什么事。” 两只金雕振翅飞出裂缝,消失在远处苍茫的夜色中,压根就没发现躲在崖壁岩石后的决云。 决云飞进黑山谷。 以往热闹的黑山谷,此时却是一片死寂。 山谷上方的法阵不见了,有星光洒了进来。 他心中着急,又为小曦感到难过,一边在谷中盘旋一边低声鸣叫。 不久,在山谷深处的矿场附近,传来一声回应。 他一愣,反应过来后,迅疾地飞了过去,也顾不上玄戒石对自身的影响,落在那片被开凿得坑坑洼洼的石壁下,低声唤道:“重光?重光?” “我在这里。” 重光的声音从一处洞窟内闷闷地传来,听上去有些虚弱。 决云从掌心阵法中摸出一根蜡烛点燃,走进幽深洞窟。 玄戒石侵蚀着他体内的灵力,让他浑身不舒服,他强忍着,走过九曲十八弯的洞窟,到头了,也没找到重光。 “重光?你在哪里?” 话音方落,左边的石壁突然卡的一声裂开,碎石滚落,露出藏身在里头的重光。 他一手扶着墙慢慢从藏身处走出来,脚步虚浮踉跄。 决云忙上前扶住他,急急问道:“你怎么了?黑山谷发生何事?凤族为什么把族乌们都抓走了?还有小曦,她跟我说要在招摇山度过蜕变期,两天前我去招摇山找她,她不在。” 重光道:“一言难尽,先离开这里再说。” 两鸟趁夜色离开了黑山谷。 千里木海岸。 玄度和朝曦已经在这里呆了半个多月了,期间不周回来过三次。 半个多月这里下过两场雨,其它时间都是晴空万里。 玄度一丝不苟地守护着朝曦,下雨的时候化出结界给她挡雨,晚上输送灵力让她免受外界温度影响,随时注意她在火焰中的状态。 早上,这里有壮丽的日出,晚上,这里有浩瀚的星海。但玄度还是觉着,这半个多月,似乎比他在皓月峰上度过的千年时光更漫长更难熬。 在皓月峰石殿中,时间的流逝对他来说其实并不明显,除了阳光灿烂的正午和没有阳光的夜晚,石殿中不论早晚,都是昏暗的模样。 有时候他修炼告一段落,睁开眼,殿中是昏暗的,跟他之前闭上眼时差不多,他就分不清,这到底是同一天的上午下午,还是已经是几天后的上午下午。若睁开眼时眼前是黑暗的,跟他闭上眼时差不多,那就更分不清了,是天还未亮,还是已经是几天后的夜晚了。 这里的日夜交替十分分明,他也不能闭上眼只管修炼不管其它的,这时间,自然也就显得漫长难熬了。 但不管有多漫长难熬,也不管小乌鸦还需要多久才能完成蜕变,他既答应了小乌鸦会庇护她蜕变,就一定会守护她直到她蜕变结束。 想起小乌鸦蜕变后会变成大乌鸦,他还有那么一丝丝遗憾,毕竟小乌鸦小小的很可爱。 海岸往北大约千里处,神族与神鸟族已经集合完毕。神族连擎澜在内一共来了二十一人,其中有三名长老,自招摇山一战后,他们十分想了解没有护山神阵的加持,玄度的真实战力到底有多高。神鸟族一共来了四十只,除了凤族之外,金雕族鹰族鹞族都有参战。 目前用岩冰的龙鳞打造出来的战甲共有三十套,擎澜做主,分了十套给神鸟族,十套给神族,还有十套等着分给神兽族。 众人集结在一处密林中,不住地向神兽族的方向眺望。 瞧出擎澜有些不耐烦,司翎问鸿宣:“传信给麒麟族了吗?” 鸿宣道:“传了,我瞧元化族长的儿子骄阳十分靠谱,定会来的。” 擎澜在一旁听了,嗤笑一声,道:“他靠谱?你没事吧?” 鸿宣疑惑,刚想细问,旁边有人道:“来了来了!” 他回身一看,一头麒麟驾云而来,落地化作骄阳。 鸿宣往他身后看了看,没人,就来了他一个。 骄阳还是初见时那俊秀斯文的模样,到了之后就团团地与司翎还有神族长老擎澜等人见礼。 鸿宣问他:“神兽族就来了你一个?” 骄阳笑眯眯:“我一人便可挡十万兵,再加上你们,都可以对魔族发动一场战争了,还不够吗?” 鸿宣:“……” 擎澜深知他的德性,懒得与他掰扯,只扔过来一套龙鳞战甲,道:“穿上。” 骄阳还没拿稳就给他抛了回去,嫌弃道:“什么东西冻死我了,我自己有战甲,二殿下的好意心领了。” 擎澜也不多说,将十套战甲分给神鸟族与神族,有心让那只麒麟吃点苦头。 一众集结完毕,向千里木海岸进发,离着有百里远的地方便见着雨燕族提供的地图上所标记的那座高山了。 擎澜示意众人停下,准备部署一下待会儿的行动计划。就在众人一边实地观测一边看擎澜在地图上比比划划的时候,骄阳忽然一蹦百米高,看着远处的大海惊喜道:“那一大片蓝汪汪的是什么呀?嘶,这咸湿咸湿,带着鱼腥味又清新无比,是海风的味道!天呐,鸿宣兄,你居然带我来海边也不提前告诉我,我没带鱼食,没带渔网,连鱼缸都没带!不过没关系,我还带了用来欣赏的眼睛和可以尽情赞美的嘴巴,诶嘿嘿嘿,大海,美丽的鱼儿,我来啦!” 鸿宣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那头麒麟化作原形,甩开四蹄,摇头摆尾,烟尘滚滚撒欢地向高山下的海滩冲了过去。 第48章 神族与神鸟族众人看着那头癫狂而去的麒麟,一时无语。 擎澜气得直接撕碎了那张地图,道:“被发现了,直接上吧!” 高山之巅,玄度垂眸看着一只麒麟跑到山下雪白的沙滩上,在沙滩上从东狂奔到西,又从西狂奔到东,躺下来打滚,又跳到岩石上对着大海大喊大叫哈哈大笑。 这精神状态让他感到有些疑惑,忍不住扭头看向麒麟的来处,然后他站了起来,瞬间从朱雀灵体状态切换到应龙灵体状态,一连放出三个结界罩住朝曦那团火焰,踏着灵体应龙迎至半空。 打了这么多次交道,司翎也知道了玄度软硬不吃,所以这次也不废话了,上来就道:“四殿下,今日你务必要将金乌归还给我神鸟族,如若不然,就休怪我们得罪了!” 玄度的回答是直接让脚下应龙喷着太阴真火向他们那群人冲过去。 大战一触即发。 太阴真火真的是一种令人望而却步的天赋技能,极寒的温度让人肢体僵硬麻痹,行动迟缓,精神攻击更是能让人在接触的瞬间就脑仁儿剧痛,失去部分或全部的战斗力。 这次神族与神鸟族联合战队有了用岩冰鳞甲打造的三十套战甲,虽能抵御一部分太阴真火的影响,但毕竟不是像岩冰一样从头包到脚,所以并不能做到完全抵挡。 但是这次来的都是神族与神鸟族的高手,这样的防护,已足够他们保持战力。 美丽的山谷瞬间化作修罗战场,在各种大招下,碧莲一样的千里木被连根炸断,四散飞溅,五颜六色的花海先被冻结,又被火烧,化为灰烬。 玄度实力虽强,但旧伤未愈,被神族与神鸟族几十名高手合围,其中还有三名长老级别的,交手没一会儿,便再受重创。 他不怕受伤,不过是痛而已,而痛这种感觉,是他出生至今最熟悉也最善于承受的。可恨的是,他们一边合力围剿他,还一边分出人手去山顶抓朝曦。 他答应过,要保护她! 应龙昂首咆哮一声,纯白的太阴真火逼得山顶那几个神鸟族纷纷后退,而后巨大的龙躯猛的往山上一撞,竟将整个山头撞断。 包裹着朝曦的那团火焰与数不清的碎石巨岩一同往下落。 鸿宣见状,奋不顾身往前冲去,想截住那只金乌,应龙一个摆尾,抽翻十几个神鸟族,扭头向他冲过来。 哪怕穿着岩冰铠甲,他也不敢和应龙硬碰硬,一边闪避一边恼怒:那些神族都在干嘛?为什么这条应龙能一直停留在空中对付他们神鸟族? 好不容易逃出太阴真火的喷射范围,他抽空往下面一看,目瞪口呆。 整个山谷中烈焰熊熊,那些神族正驾着各自的灵体与玄度和他的朱雀灵体交战。 玄度为什么能在应龙灵体状态下,放出朱雀灵体? 那些神族显然也没料到这一点,所以在应对突然出现的朱雀灵体时都有些左支右绌。 山顶巨石砸落地面,碎石四溅烟尘四起,玄度于百忙中站准方位伸出左手准备接住掉落下来的金乌,擎澜瞅准时机,藉着烟尘遮蔽周围视线,猛的向玄度射出三根蚀骨魔钉。 玄度一边对付司翎与神族他们的攻击一边用左手接住朝曦那团火焰,无暇他顾,蚀骨魔钉透身而过,射入他身后的巨石中。 他身躯一震,身受重创的刹那间灵力波动让朝曦的那团火猛的往下一沉,饶是他及时稳住,释放灵力重新将那团火焰托举起来,整个左手也被太阳真火烧得只剩下白骨。 擎澜见他受了三根蚀骨魔钉居然没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见他隐隐的一半身子开始结霜,另一半身子却出现火灼痕迹,便知道他在应龙灵体状态下放出朱雀也不是毫无代价,忙大声道:“他撑不住了,大家一起上!” 一时间,各种招数都向着玄度狂轰滥炸。 玄度只剩白骨的左手托着朝曦,右手擎着应龙圣印抵挡着剧烈的攻击,脚下略略退了半步,紧抿的唇角已全是血色。 情况危急,他还有玉石俱焚的最后一招,只要放出那一招,整个山谷中应当无人能够生还,但是朝曦…… 他再催灵力,擎着在众人连续不断的攻击下开始出现裂纹的应龙圣印,咳着血,垂眸看向火焰里的那只小乌鸦。 她还是那样静静地漂浮在火焰中,像是睡着了一般,那么小,那么柔弱无助。 他说过会保护她,而不是带她去死。 到底该怎样做,才能在击败敌人的同时让她生还? “啊啊啊啊!” 眼见胜利在望,神族与神鸟族众人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极其恐怖的嘶吼声,铺天盖地的锁链,带着焚天灭地的麒麟火焰,劈头盖脸地砸向他们。 众人被打懵了,忙从攻击玄度的状态下转为防御自身,愕然看向嘶吼声传来的方向。 是骄阳那只麒麟站在那里,双手抓着火焰链条,还在不断地抽打他们。 擎澜气得大骂:“骄阳,你又发什么疯?忘了自己是哪边的?” 骄阳一边哭一边大声道:“我是哪边的?我是鱼这边的!你们打架就打架,杀鱼做什么?鱼招你们惹你们了?你们失去的不过是一个盟友,我失去的可是几百条鱼啊!还都是长得这么好看的鱼!我跟你们拼了——” 原来是方才在打斗中,有水系法术的神族从海上引了水柱过来,里面裹了几百条鱼,都死在山谷中的沙地上了。 鸿宣一边承受骄阳的怒火鞭打一边看着地上哪些死鱼,想起自己曾经认为“好鱼”不算什么毛病就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 骄阳自然没有玄度难对付,被神族长老几下雷电就劈得屁股冒烟,化作麒麟原形逃走了,一边逃走还不忘一边回头叫嚣:“你们等着,我早晚会找你们报今日杀鱼之仇的!” 众人送走那个奇葩,还不及松一口气,便发现大事不妙——骄阳虽只耽搁了一瞬间,却让玄度得了喘息之机。 他一手擎天,半空中,雪白的应龙与鲜红的朱雀围绕彼此缓缓旋转,继而身形模糊,变成了白色的太阴真火与红色的南明离火,两股火焰旋转着,交融着,逐渐凝聚成一个半红半白呈太极八卦状的大火球。 神族长老厉喝一声:“快撤!” “轰——” 一声巨响,山崩地裂,尘雾直上云霄。 二十一名神族,四十名神鸟族,重伤过半。没有被重伤的,在太阴真火与南明离火的双重攻击下,也没有了一战之力。 尘埃落定,擎澜与司翎鸿宣等人摇摇晃晃地起身,捂着伤处四顾,哪里还有玄度与那金乌的踪影? 距战场几十里外的椰树林内,玄度左手托着朝曦,踉踉跄跄地走着,脚下一软,他靠在一棵椰树上,正打算用风铃草召不周过来,眼神一凛,猛的回身,手握骨器指向来人。 “诶诶,别打我,我不是他们一伙儿的。”骄阳举着双手往后一跳,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玄度凛目盯着他,不语。 骄阳看到他托着朝曦的左手,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喊道:“你的手!哇,兄弟,你真狠!我再爱鱼,也没为了鱼献出自己的一只手,还差点把命都搭上。当初鸿宣来找我说了要从你手上抢鸟的事,我就猜测你会不会和我是同道中人。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玄度此时状况很不好,见他叨叨个不停,心中生厌,言简意赅:“滚!” “何必拒麒麟于千里之……” 骄阳一句话还没说完,骨器上萤光一闪,他吓得嗖一声避到一旁椰子树后,嚷嚷道:“我真是来与你交朋友的,不是来跟你打架的。你伤得不轻,还是赶紧疗伤吧,凤族和神族那些人都走了,灰溜溜的别提多狼狈了,嘿嘿,我要是把今日之战告诉我爹,他肯定笑得能拍碎三张桌子……” 玄度浑身一阵冷一阵热,体表一时蒙霜一时又冒出火来,痛苦不堪,实在坚持不住,就地坐下,将朝曦放在身边,打坐疗伤。 骄阳躲在树后自娱自乐说了半天,没人理他,他怪叫一声,从树后跳出来道:“他不会已经走了吧?”一垂眼发现玄度在那儿打坐疗伤,又高兴起来,道:“这就对了嘛!哎,我说,你叫玄度是吧,我叫骄阳。不怕你笑话,我在麒麟族之外一个朋友都没有,他们都觉得我爱鱼成痴,不可理喻。我娘说,交朋友需要志趣相投,就是说,要找到和我一样痴的人才行,我找了数百年都没找到,还以为我娘哄我,谁知道遇上一个比我还痴的你。我连我们的友号都想好了,凡人界管沉迷情爱不可自拔的男女叫痴男怨女,我沉迷鱼,你沉迷鸟,我们叫痴鱼怨鸟好不好?等等,痴鱼,吃鱼?不行不行,换个称号。要不叫痴龙怨麟如何?痴龙是你,怨麟是我,嗯,不错不错,既贴合我们的个性,喊起来也很顺口。” 玄度闭目疗伤,努力压制体内双灵体暴动不休互相冲突的灵力,无暇理他。 骄阳凑近。 玄度忽然睁开双眼,浅蓝的眼珠冷冰冰地盯着他。 骄阳又举起双手道:“你别误会,我对她不感兴趣,我只对你感兴趣。”他指指玄度身边的鸟,道:“但是我可以帮你看着她,你也好专心疗伤,只要你同意和我交朋友。” 玄度想着,就算召唤不周,若他不在附近,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这只麒麟虽然貌似脑子有些不正常,但刚才确实是靠他插手自己才抓住机会转败为胜,他若有歹意,根本没必要顾左右而言它,此刻就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好。”他答应。 骄阳兴奋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顾不得压到被雷击过的伤口,龇牙咧嘴道:“说好了,你可不许反悔!你安心疗伤吧,我一人可抵十万兵,一定帮你守好这只小鸟。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对,我是没那么能打,但是我爹疼我众所周知,神兽族团结一心众所周知,谁打我就等于得罪了整个神兽族,就我这身份,这地位,抵不了十万兵吗?对了,你认识不认识刚才引雷电劈我的那紫衣老头?嘶,痛死麒麟了,看我回去不告诉我爹,敢打我屁股,我长这么大,我爹娘都没打过我屁股,看我爹不劈碎他的天灵盖……” 玄度闭着眼听他在耳边喋喋不休,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爹?好陌生的称呼。 夕阳西下,百鸟归林。 天黑下来了,骄阳闭上嘴巴,意识到自己滔滔不绝地对着玄度发表了一下午的交友感想,包括自我介绍,当下环境分析,外界关于他双灵体传说一二三版本,以及他们两个好朋友的未来展望等等等等。玄度除了一开始对他说了一个“好”后,再也没有回应他一个字。 骄阳盯着浑身血迹斑斑的玄度看了半晌,叹了口气,新朋友什么都好,就是太沉默了些。但那又能怎么办?只能原谅他。 他实在闲不住,玄度没有回应,他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一旁那只小鸟身上,凑近看了看火焰里的朝曦,他道:“小家伙长得挺别致啊,要没有这一团火,大黑天的还看不见你呢!” 他又看了看他的新朋友玄度,除了不善言辞外,他的眼光好像也不怎么行。至少在他看来,这只鸟是无论如何也与美丽,华丽,艳丽这些招人喜欢的词沾不上边的。 不过既然有火,那也别浪费了。 他站起身,下意识地拍拍屁股上沾到的尘土,毫不意外又拍到了被雷击过的伤口,于是一边咒骂紫衣老头一边布下结界将玄度与那只鸟罩在里头,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去不远处的海边摸虾捉蟹去了。 第49章 骄阳很快摸了一堆虾蟹和螺类回来,从头上拔下鱼头簪,化成一把签子,将虾蟹螺类一个个仔仔细细地在签子上串好了,伸到朝曦那团火焰上烤。 辛辛苦苦穿了半天的虾蟹,一伸到火焰上,连签子一起没了,连缕烟都没飘,连点渣都没剩。 骄阳:“……” 他收回手看着手里只剩半截的签子沉思片刻,不信邪,把签子往火上一丢,又没了。 “什么鬼?烧就烧了,连烟都不冒?”他左右看看,捡了几片树叶往火上一丢,没了。土块往上一丢,没了,石子往上一丢,没了。 “有意思,万物皆可烧啊!”骄阳玩了一会儿,发现身边没什么新鲜的可烧了,他抓耳挠腮,忽然就想到了他们麒麟族坚硬无比、跺一跺就可以开山裂石的蹄子。 他脱下一只鞋,脚化作蹄子形状,向那团火伸过去,堪堪碰到就给燎了一块,痛得他大叫一声,抱着脚丫子在地上滚来滚去。 正懊恼自己脑抽没事找事,耳边忽然传来询问声:“你怎么了?” 他猛的坐起身来,若无其事地穿上鞋子,忍痛忍得额上青筋都暴起几根,看着睁开眼睛的玄度笑眯眯道:“没事,没事。” 玄度侧过脸,伸手放出南明离火,将朝曦那团火包裹其中。 骄阳看着他的动作,惊愕问道:“你的伤这么快就好了?” 玄度摇头。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天黑了,冷。” 骄阳明白过来,道:“所以你这是在给鸟保温?是个讲究人。诶,要不你继续疗伤,我来,我们麒麟一族的惊世烈焰也是很厉害……” 话还没说完,他放过去的火已经被朝曦的太阳真火给烧了个干净,他讪讪一笑,加大灵力输出,对玄度道:“方才只是测试,你放心,我没问题的。跟你说,我做这事很有经验,毕竟我那一塘鱼来自四海八荒,每条鱼都有自己适应的温度和水质,那养起来可比你这只鸟费事多了……” …… 通过半天一夜的疏导,玄度将体内紊乱的灵力梳理清楚,压入两枚内丹中,勉强控制住伤势。 他睁开眼,就看到那只麒麟挂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唇青脸白地抖着手断断续续地向朝曦输送着灵力,那惊世烈焰的光芒若隐若现的,比刚刚隐去的星光还要黯淡。 他伸手,火红灿烂的南明离火亮起,将朝曦那团太阳真火包裹在里面。 骄阳抬头一看,哭丧脸道:“你可算醒了,你的鸟还是你伺候吧,我实在不行了,我收回我昨晚说的话,你这鸟比我一塘鱼还难伺候。这什么鸟啊,这么能烧,我一身的灵力都不够她一晚上烧的……” “多谢。”玄度忽然道。 骄阳一愣,立刻原地满血复活,神气活现道:“客气什么?朋友之间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吗?你先看一会儿,我打一会儿坐,等我灵力满了再来替你。” 玄度点头。 骄阳遂打坐,几息之后,鼾声响起。 太阳升起时,不周着急忙慌地寻了过来。 “小白,发生何事了?我刚才去那山头,发现那边毁得不成样子了。” 玄度将昨日之战告诉了他,不周气得破口大骂:“这帮天杀的,一群欺负你一个,真是太不要脸了!不就是一只金乌吗?怎么一直阴魂不散的,别是以金乌做借口专门来对付你的吧?”骂完又担忧地看着玄度,问:“你伤势如何?” 玄度摇摇头,道:“无碍,还能坚持。” 不周提议:“那我们回招摇山吧,还是在招摇山安全。” 玄度还是摇头,道:“我想在这儿多留一段时间。” 不周急道:“为何?万一那帮人又来怎么办?反正小乌又没变化,回招摇山不是一样?” 玄度道:“有变化。” 不周忙去看朝曦,看了半天没发现有啥变化。 玄度道:“她站起来了,而且头上长了三根翎毛。” 不周仔细一瞧,还真是,原先是蜷缩着的,现在虽然还是闭着眼睛,但身体舒展开了,头顶确实长了三根细细的翎毛,那翎毛似是金色的,在火焰中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那行吧,为了小乌,就再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不周说着,打了一道灵力在玄度身上,自得道:“这阵子我也修炼去了,这是我自创的法术,我称之为风信术。你在此处陪着小乌,我去周围巡逻,若有情况,我用风给你传信。”说着化作一阵风吹了出去,须臾又回来,凝成人形瞪着地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骄阳道:“刚才忘了问你了,这是谁?你的俘虏?” 玄度道:“这是麒麟族骄阳,我的朋友。” 不周先是感到惊讶,见玄度的模样不像是在开玩笑,又欣慰起来,抚着胡须点头道:“不错不错,小白都会自己交朋友了。” 玄度颔首,道:“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有朋友挺好的。” 两日后,几名麒麟族高手在不周的指引下找到海滩上来,要带骄阳回去。 骄阳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双眼冒绿光地盯着朝曦那团火焰道:“我不回,我倒要看看这只鸟到底会蜕变成什么模样?”这鸟长得其貌不扬,一夜一夜地烧他的灵力,若不能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值得玄度这般珍爱,他有种死不瞑目的感觉。 几只麒麟看着他一副被榨干的虚弱模样,锐利的目光在玄度与那只鸟身上扫来扫去,倒是想怀疑玄度,但看他那高冷出尘的模样,也不像看得上他们小主人的样子,遂作罢。 骄阳赶几名同族去附近巡逻守卫,晚上依然逞强揽过给朝曦送温暖的工作,让玄度专心养伤。 转眼半个月过去,玄度表面看上去基本上恢复了,除了被烧成白骨的左手。至于内里的伤,那就不是一日两日能养好的了。 看着与初见相比瘦了一大圈的骄阳,玄度真诚道:“这段时间,多谢你了。” “小事一桩,不值一提。”骄阳伸手搭着他的肩,感慨道:“看到你对这只鸟的付出,我才明白,我还远算不上这世间最痴情之生灵。以后你我之间,你做大哥,我做小弟,大哥意下如何?” 玄度不解:“不是说做朋友吗?为何又论起了兄弟?” 骄阳道:“朋友只是朋友,兄弟是家人的范畴,自然比朋友更亲密。我爹娘只生了我一个,数百年来我一直想要个兄弟,族中固然很多麒麟都愿意跟我称兄道弟,但谁都没有你与我性情相投。大哥若不嫌弃,小弟随时听候差遣。” 玄度想了想,他倒是有兄弟,但因为客观原因,都已疏远了。大哥承干镇守碑山,二哥……不提也罢,三哥温谨早早去了魔界为质,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看着骄阳,麒麟如其名,尽管满身疲惫,但眼神却依然如初见时一般的热烈和阳光。若他当他弟弟,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玄度点了点头。 骄阳一蹦百米高,欢呼:“我有哥哥啦!” 他在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沙滩上从东跑到西,又从西跑到东,在沙滩上打滚,然后跳上东头的岩石,冲着大海喊道:“我有哥哥啦!” 玄度不能理解他此刻的行为,但他表示尊重。 这时他右半边身子隐隐感到炽热,转过头一看,发现是包裹朝曦的那团太阳真火燃烧得更大更猛烈了。 他预感到什么,忙退出去几十丈。 果不其然,他刚刚退开,那团火焰便猛的膨胀了几乎上百倍,从内向外迸射出刺眼的光芒,从沙滩上直升上半空,像一轮太阳一般悬挂在天空中。 这番变化声势浩大,远近都看见了,就连藏身在离招摇山不远的一处山麓中的决云都看见了。 他有些懵地化作白隼飞上树梢,看看即将隐没在西山下的夕阳,再看看南方那轮太阳,对树下的重光大叫:“重光快看,天有二日!” 重光还在树下打坐,身上冒着一层火焰,面色苍白长眉紧皱,额上一层汗珠,似乎正在关键时刻,所以并未理会他。 玄度与骄阳皆仰头看着天空中那轮巨大的火团。慢慢的,火团中出现一只鸟的影子,她头顶翎羽,双翼修长有力,尾翼长而蓬松,看上去像凤凰,但比凤凰矫健,像朱雀,又比朱雀纤细。 她自由而舒展地在那太阳一般巨大的火团中翔舞,如稀世珍宝一般,世所罕见,神圣美丽。 某个瞬间,她突然头一昂,从那火团中飞了出来,那团火像是被搅动的雾气,熊熊地附着在她的羽毛上。 巨大的火焰之鸟以慑人的姿态优美的身形在蓝天下缓缓翱翔,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让站在地面上的人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炽热,湛蓝的海水如沐浴着艳阳一般,海面上金光闪烁。 火焰之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双翼向上一展,爆成一蓬金色的光点,星尘般向下飘落,仿佛太阳变成了一道金色的瀑布,落下九天。 星星点点的金尘中,隐约可见一只乌鸦的身影,继而化作了少女。 她有着蓬松微卷,散逸如流云一样的长发,她的羽衣黑金交织,包裹着她婀娜纤细的身子,在她缓缓旋转下降的过程中折射出华丽而璀璨的光芒。 她肌肤雪白,赤着双足,面朝大海动作轻盈地落在了沙滩上,有些新奇地舒展双臂抬起双手,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然后忽然转过身来。 灿烂的星尘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轻盈地飘散在空中,乌黑的发丝轻轻拂过她可爱的脸庞,她额生日轮,眉敷金粉,眼尾有两道纤薄的金色的火焰纹,整张脸,整个人都在夕阳的余晖中熠熠生辉。 明亮如日出的目光轻转,落在远处玄度的脸上,她就笑了起来,双手提着裙摆,长发飞扬地向他跑去,如花映入月中,又似蝶栖进梦里般在他面前一个停伫,俏皮地一歪脑袋,用玄度从未听过的清脆嗓音对他道:“殿下,我长大啦。” 第50章 玄度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感觉自己的伤势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发作了。 很多场景不受控制地从他脑海中呼啸而过,都是从小到大他所见过的难以忘怀的美丽景色和温馨场景,到最后大脑似乎开始应接不暇了,于是呈现出一片坏掉一样的空白。 他的心脏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让他感觉有些难以呼吸,引动他的内伤隐隐作痛。 这种发作形式太奇怪了,他从未遇到过,为什么会这样? “殿下?”朝曦见他发呆,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玄度猛的回神,看向朝曦,发现她虽然长大了,但和他比起来还是小小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脸也小小的,原本乌黑的眸子,因为夹杂了一丝一丝的金痕而成了玄金色,目光却依然如从前一般清澈纯真。 她好像没变多少,又好像变化很大,但变化很大,还是让玄度感觉非常亲切,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殿下,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习惯我突然长大了?”朝曦问他。 “没有,我觉得你长大了很好。”他抬手,用灵力隐去她额上日轮,耳边忽然传来呼救声—— “救命啊!咕噜咕噜……救……” 玄度抬眸一瞧,是骄阳在不远处的海水里扑腾挣扎。 “等我一下。”他跟朝曦打了招呼,过去将骄阳拎到岸上。 他这一动,袍袖飞扬,让朝曦看到了他化作白骨的左手,当即跟着飞奔过去,握着他的左臂将他的左手抬起来细细一看,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左手真的只剩下白骨了。 “殿下,你的手怎么会这样?”她仰头看着玄度问道。 “你烧的咳咳咳……我都瞧见了,咳咳,就是你烧的……”沙滩上,骄阳一边咳得死去活来一边用手指着朝曦控诉道。 夕阳下山之后,天很快黑了下来。 涛声喑哑星河倒悬,沙滩上燃起一堆篝火,玄度,朝曦与骄阳围坐火旁。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那几个神鸟族向山顶的你扑过去,我哥一招逼退众人,应龙撞断山头,护着你往下掉落,下面那些神族与司翎他们还在不断地攻击我哥,我哥只好放出朱雀应战。一片混乱中你直直地落到我哥手上,嗤啦一声将他左手的皮肉烧了个精光,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用只剩白骨的左手稳稳地托住你,右手硬扛二十一名神族与四十名神鸟族的合力攻击,那血吐得,比我鱼塘里的水还要多。我看情况不妙,就进去打了个岔,眼看我哥要放大招,我就跑了。我哥拼尽全力放了个大招,把那些神族与神鸟族炸了个七零八落屁滚尿流,带着你逃离了战圈。” 骄阳一边在火堆上烤着大虾一边感慨道:“你这只小鸟,我跟你说,你以后忘了谁都不能忘了我哥,他为了你这般奋不顾身出生入死,你必得好好报答他才行。” 朝曦没想到在自己蜕变期间,玄度为了保护她竟然还经历了这样一番恶战,忍不住扭头向他看去。 玄度正看着她,那双眼映着火光,比火光更亮。 见她看来,他微微弯起唇角,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说骄阳说得太夸张了。 骄阳见状,立马不满地叫起来道:“我哪有夸张?当时情况只会比我说得更紧急更严重好吗?你逃到旁边这片椰林中时,是不是已经伤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哥我跟你说,现在不流行做好事不留名了,你既付出了,就要让她知道,不然她们这些长羽毛长鳞片的小东西,天高海阔,见一个爱一个,变心很快的。” 朝曦&玄度:“……” 这时一阵风刮过来,吹得火光跳跃。 “徒儿,我乖徒儿呢?傍晚那第二轮太阳是不是我徒儿?”不周的声音在一旁聒噪地响起。 朝曦微笑,刚想开口自认身份,那风迎面吹来,不周哈哈大笑:“我就说我那乖徒儿长大了指定是个美人坯子,果不其然!小乌,你坐得离小白这么远做什么?他重伤未愈,你还不坐过去点让他靠一靠!” 他话音一落,朝曦就感觉自己飞了起来,直朝一旁的玄度扑去,匆忙间忙化作乌鸦落在玄度怀中,扭头不满道:“师父,殿下的左手伤着呢,你就这样把我扔过来,也不怕我压到他的手。” 不周愕然:“什么?小白的左手还没长好吗?我看看。”说着掀起玄度的左边袖子,一看,果然还是一手白骨,“这是怎么回事?寻常你皮肉被烧毁,不是疗愈几天就能重新长出来吗?” 骄阳急忙在一旁告状道:“这是那只鸟烧的,要她负责!” 不周一听,声音严肃起来,“原来是太阳真火烧的,这可如何是好?小乌,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朝曦重新化作人形在玄度身边坐下,看着他那只手摇了摇头。虽然是她烧的,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治。 “无碍,这不是还在吗?”玄度将左手收回袍袖中。 不周在一旁吹来吹去,道:“总是要治的。既然小乌完成了蜕变,那我们尽快回招摇山,想法子治你这只手。” 朝曦点点头,看着玄度。 玄度说:“好,明日就回去。” 不周吩咐朝曦:“小乌,小白既少了一只手,那你照顾着他一点,我先去打听一下他这种情况应该怎么治。” 朝曦答应了。 不周一走,骄阳就凑了过来,将朝曦从头看到脚,道:“你再变一次鸟看看?” “为何?” “你刚才的样子怎么和你傍晚在天空中的样子大相迳庭?傍晚在天空中的你光芒万丈,方才在我哥怀中的你乌漆嘛黑,是同一只鸟吗?” 朝曦解释道:“那是我的战斗形态。” 骄阳拖长了声调道:“哟哟哟,你还有战斗形态呢,你会战斗吗?” 朝曦望着他:“试试?” 骄阳刚想答应,被燎过的脚丫子却本能地隐隐作痛起来,他又怂又不甘心,道:“算了,怎么说你也是我哥的爱鸟,我怎么能欺负你呢?” “你也得有欺负的本事,你看起来就不像有实力的样子。”朝曦道。 “你——哥,你看她!”骄阳扭头告状。 玄度温声道:“别生气。” 骄阳得了安抚,刚想顺坡下驴,不意玄度接着道:“毕竟她也没有胡说。” “哈哈!”朝曦笑出了声。 骄阳倒在沙滩上胡乱蹬腿表示不满。 朝曦拿过火堆上他烤的虾,剥出粉红的虾肉,递到玄度唇边,道:“殿下,你吃。” 玄度这一千多年过得深居简出,是被他娘亲、不周与小峭照顾惯了的,但不知为何此时见朝曦给他剥虾喂他虾肉,他心中却有些别扭起来,道:“不用替我剥,你自己吃。” 朝曦道:“你的手都因为我伤成了那般,连这点小事都不让我替你做吗?你吃吧,待你手恢复了,我就不帮你剥了。” 玄度无言以对,只得道声“谢谢”,低头从她头指尖衔了那虾肉去。 朝曦又说:“若是我替你剥一只虾你就要对我道一声谢,那你以命护我,我又该如何谢你?” 玄度道:“不用谢,我答应会守护你蜕变,不过是履行了自己的承诺而已。” “对,不用谢也行,但你也得给我哥一个同样份量的承诺。”那边骄阳又坐了起来,隔着火堆冲朝曦叫嚣,“不然你就是忘恩负义!” “骄阳,别说这种话。”玄度制止他,“是我让她留在我身边度过蜕变期的,保护她是我应该做的。” 骄阳道:“哥,你不明白,她们这些有翅膀的心野得很,你不采取点手段拴着她,她很快就飞走了。别说她这种有翅膀的,就连我塘里那些没翅膀没腿的鱼都不安分,天天想着要逃跑呢。再说了,你又不欠她的,凭什么要为她出生入死不求回报啊?” “就你这样嘴巴整天叨叨个不停的,谁见了你不烦?你的鱼嫌弃你也正常。我欠殿下什么我自己心里有数,不用你说。”朝曦又剥了一只虾,并把虾壳扔在骄阳身上。 “牙尖嘴利的,你以为你比我又好到哪儿去?”骄阳捡起虾壳给她扔回来,“还拿我烤的虾借花献佛。” “小气鬼,你连一只虾都不舍得给殿下吃。” “谁不舍得给他吃了?” “那你在心疼什么?我又没吃。” “你——哥,你看她!” 朝曦赶紧把虾肉塞到玄度嘴里,趁他无法说话,对骄阳道:“叫爹都没用,你以为殿下会帮你吗?” 骄阳又气得在沙滩上打滚。 朝曦侧过脸对着玄度偷笑。 蜕变后,她的容貌与幼崽时相比其实变化挺大的,但这一笑起来就又有小时候的模样了,明眸弯弯,红唇中露出一排小白牙。 莫名的,见她笑他便也忍不住跟着笑,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 闹了半夜,骄阳累了,在一旁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他安静下来,玄度才找到机会问朝曦她的蜕变情况。 “我感觉很好,没有了幼崽时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朝曦伸出一只白皙细嫩的小手,指尖冒出一苗火焰,肉眼看去,那火焰比她幼崽时放出的火焰要透明许多,但玄度知道,看上去越是纯净的火焰,杀伤力越强。 那苗火焰像是一尾小鱼一样,柔顺地在她指间游来游去,朝曦一边玩着火一边道:“我知道我现在的实力跟殿下肯定还是不能比的,但是比以前的我自己强多了。这种强大给了我自信,让我觉得自己不管想做什么,只要肯努力去做,都能做到。”她侧过脸看着玄度问:“殿下,你知道有什么法术能让火焰具有附着力吗?” 玄度点头:“小时候我见过这种功法,很简单的,我教你。” 见他真的伸出手来要教她,朝曦忙按住他的手道:“不着急,你还有伤在身,待回了招摇山,你养好了伤再教我也不迟。” 玄度看着她,忽然问道:“你一定要去寻找扶桑神木吗?” 朝曦不假思索:“当然。” “若只是为了你的族乌们,我可以将他们接到招摇山来住,如此,你便不必奔忙辛苦。” 朝曦笑了笑,摇头,道:“不用了,谢谢殿下。我想给族乌们的自由,不是从黑山谷到招摇山,从被迫臣服于凤族,到依附于殿下你,而是,自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喜欢哪里,就住在哪里。我觉得凡人界很好,地方也大,若是族乌们愿意,我们应该会去凡人界定居。”虽然玄度很好,但招摇山是他的,住在招摇山就得承认他的主导地位,不然她为何要叫他“殿下”,而不是像对决云一样直呼其名呢?因为在招摇山,他就是“殿下”。她欠他恩情,他就是“殿下”。 彼时星空浩瀚,一轮硕大的圆月静静地停伫在大海的上方,它的背后是无垠的星海,它的面前也是无垠的星海——月光洒在海面上,被浪花碎成了无数粼粼发光的星星。 以往玄度面对这样的景色时,心中总是平静的,无悲无喜,没有遗憾也没有希望,心情像是散落在过往漫长岁月中的风,抓不住一丝根基。 自确认了母亲的死讯后,他基本上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 但此刻,他看着眼前的星空,月亮和大海,耳边是朝曦充满了朝气与憧憬的声音,他的心里却感到一阵焦灼与紧缩。 她不能离开,但他不知该如何与她说。 左臂被人轻轻牵动,他侧过脸一看,是她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他那只化作枯骨的手在看。 “对不起,一定很疼吧?”她抬起脸来看着他,月与星仿佛都落在了她脸上。 “没有,你烧得很快,一瞬间就成这样了,没来得及感觉到疼。”他道。 朝曦忍不住一笑,双目盈盈道:“殿下,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嗯,我相信你。” 次日一早,三人正在看日出,在周围布防的几个麒麟来了,催骄阳回去。 骄阳不肯,赖着玄度说要跟玄度去招摇山玩几天。 其中一头麒麟便道:“刚接到族中消息,说少主你的鱼塘里有十几尾鱼都翻了肚皮。既然少主你要去招摇山玩,那我即刻传信回去叫他们不用管,死了捞出来扔掉。” “啊啊啊啊啊!你怎么不早说?”骄阳一听说他的宝贝鱼出了事,便似脚底长刺一般,一刻都待不住了,一边往回跑一边扭头冲玄度喊:“哥,我先回去救鱼,你有空来泰器山找我玩啊!” 玄度目送他离开,对朝曦道:“我们也回去吧。” “好!” 朝曦现在变大了些,飞行能力也强了不少,但论速度,自然还是比不上玄度的应龙,所以还是与玄度一道乘坐他的应龙赶路。 离开海滩不久,玄度看到远处有一片树林,就慢了下来。 朝曦化作乌鸦停在应龙漂亮的犄角上,正享受风一样的速度呢,见他忽然慢下来,扭头问道:“殿下,怎么了?” 第51章 玄度道:“那里长着的是望天树,它们的种子成熟掉落的样子很有趣。” “有趣?”朝曦不解,这树种子成熟掉落有什么有趣的?不就是像石子一样砸下来吗? “嗯,小时候我娘带我去看过。”玄度驱着应龙来到那片树林上,降落下去。 这望天树树干笔直,高耸入云,枝叶都长在树的顶端,像是一把把张开的伞,树冠与树冠之间还有清晰可见的缝隙,完美贴合两棵相邻之树的树冠形状,十分有趣。 林中静悄悄的,显然现在并不是它们播种的季节。 玄度抬起右手,灵力外放,掌心出现一朵绿色的莲花。莲花在灵力催动下缓缓旋转,体型越来越大,他将莲花轻轻往空中一托,莲花升上半空,变成一朵足以笼罩整片树林的巨型莲花,而后爆开,绿色的灵力雨一般洒在望天树的树冠上,然后,奇迹发生了。 望天树开始开花,它们的花是嫩绿色,长在那么高的枝叶间,从地面看上去其实并不明显,但是当它们的花变成种子时,那景象就有些壮观了。 一株株遮天蔽日的望天树,翠绿的枝叶间挂满了金色的种子,就像草地上洒满了金子。某个瞬间,种子熟透了,纷纷从树梢上掉落。 朝曦瞪大了眼睛。 望天树的种子并非如她想的那般,像石子一样砸下来,它们是旋转着飞下来的。它们圆形的果实上生着数片长长的花萼,当果实脱离枝头,重力使果实朝下,而花萼朝上,这些花萼带着果实在空中滴溜溜地旋转着,一时间,绿意盎然的林间好像飞满了金色的小精灵。 “哇,真的好好玩啊!它们在飞!”朝曦在树下张开双臂,看着空中降落的小精灵开心地转圈圈。 飞落的种子实在太多,她在那儿左摇右摆眼疾手快地接种子,确保身周一丈之内,没有一颗种子掉在地上。 两只手都接了一大把种子,她停下来,炫耀似的朝玄度扬了扬手臂,这时一颗种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她额头上,她惊得脖子一缩,露出懊恼的表情。 玄度瞧她那模样,颇有些忍俊不禁。 朝曦道:“殿下你笑什么?种子这么多,不用灵力将它们屏蔽在外的话,你能不被它们砸到吗?” 玄度仰头看了看那些纷纷扬扬往下飞的小精灵,衣袂飘飘腾空而起,像一朵飞在风中的蒲公英,时而轻转,时而后仰,时而扶摇而上。他动作柔软而轻盈,如回风,如流雪,如山脉间变幻莫测的云岚。那些长着翅膀的金色种子穿过他飞扬的长发,滑过他如云的衣摆,总因差之毫厘而落不到他身上。 朝曦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林间静谧,她似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雀跃得好像那些旋转着落在枝叶上又蹦下来继续旋转的望天树种子。 玄度在空中炫了一会儿技,风度宛然地平稳落地,这时一颗种子咚的一下落在他头顶发间,花萼朝天站得端端正正的,好似它不是落在那里,而是天生长在那里一般。 朝曦眼睛微微瞪大,随即笑得惊天动地前仰后合。 玄度也笑了,抬手从头顶摘下那枚种子,回答之前朝曦的提问:“不能。” 朝曦此刻感觉很轻松,很愉悦。 以前在招摇山时,他整天在修炼,实力那么强大,那么可靠,那么不苟言笑,让她总是忽略他其实也只是个少年,总是觉得他和她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天生比她高一等一般。 而现在,看到他也会去做一些与修炼无关的有趣的事情,也会把事情搞砸,也会露出稚拙单纯的一面,难免会让她觉着,这样的他更有血有肉,更可亲可爱起来。 “殿下,这种子能吃吗?”两人并肩行走在林间,朝曦手中拿了一枚圆滚滚的种子,问玄度。 玄度道:“那你得问它们。” 朝曦顺着他所指往不远处一瞧,一群个头不大,脸长长的黑猪正低着头吭哧吭哧在地上啃食这种子,又是一阵乐不可支。 两人慢慢走出了望天树树林,眼前是一片繁花似锦的草原,颜色艳丽的花朵在灿烂的阳光下迎风摇曳。 “哇——”朝曦欢呼着冲了进去,惊起蜂蝶蚱蜢无数。 她开心地在花海中奔跑,采摘,像只真正的鸟儿一样快乐。但她的羽衣却是黑金色,黑金色,在玄度看来,是一种华丽到沉重的颜色,似乎适合她,却又似乎不适合此时的她。如果她穿颜色更浅更明媚一些的衣裳,会不会更快乐? 朝曦手很巧,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编好了一大一小两只花环,她把大的那只花环戴在自己头上,拿着小的花环来到玄度面前,托起他的左手,将花环小心地戴到他的手骨上,仰头看着他道:“虽然受伤了,也要美美的。” 她的眼珠也是黑金色,在阳光的映照下,金色更多一些,神性中微带一丝天生的威严,但她的目光很温软,很清澈,很快乐。 玄度低头看看,鲜艳的花环垂在他雪白的手骨上,有一种独特而奇异的美感。 他心中忽然有些感动。 他自幼饱受双灵体的反噬摧残,身体被冻僵冻裂,烧黑烧成骨头是常事。除了娘亲不周,还有承干温谨,其他人看到他被灵体摧残的模样,都只会惊叫着跑开,用嫌弃恶心的目光看他。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厌弃自己怪异丑陋的模样,所以才终年自闭在昏暗无光的皓月峰石殿内,如此,即便被灵体反噬,摧残得不人不鬼,别人也不会看见,他自己也不会看见。 但是朝曦不嫌弃他,也许这就是朋友的意义? 玄度不会编织,但他善于学习,看了花环两眼,便知它是如何做出来的。他施展法术,将周围最鲜艳的花朵都采了过来,生成一只小小的花环,戴在朝曦的手腕上,道:“没有受伤,更要美美的。” 朝曦又开心地笑出了一排小白牙,转身在花海中蹦蹦跳跳地走。 他慢慢地跟在她身后,每次她摘了什么奇形怪状的花草或是捉了闪闪发光的虫子回过身来给他看,他都报以微笑,并不是敷衍,而是看着她这样,他心里真的很放松,很愉悦。 穿过花海来到一片平整的草地上,他目光向下,赫然发现她一双雪白的小脚光着,鲜血淋漓。 “你的脚……”他马上外放灵力将她整个人托了起来,发现她的脚上有许多细碎伤口,应是方才一路走来被地上的树枝草叶给划伤的。他太大意了,竟然没发现她完成蜕变之后,他之前给她的那双小靴子就不见了,而且她伤口瞬愈的能力似乎也消失了。 “你不疼吗?”他心疼又自责,想起她方才一路笑一路带着这样的伤口蹦跳,忍不住抬头问她。 朝曦依旧笑眯眯,道:“不疼。” 玄度无言地看着她。 朝曦道:“你现在知道了吧?我问你疼不疼的时候,你说不疼,我心中所想,便是你此刻心中所想。都是血肉之躯,受了损伤,怎会不疼?既然疼,对身边人大方承认又能如何?你说不疼,旁人想要关心你都找不到理由,在自己的亲人朋友面前,何必如此要强呢?” 玄度低眉,一边施展灵疗术帮她疗伤一边道:“有时候,只是不想让他们担心。” “可是你不说,他们也知道你是疼的,你不说,他们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心疼你,比你说出来,让他们可以直接来关心你更难受。”朝曦道。 看着她脚上的细碎伤口慢慢愈合,玄度抬起眼,道:“可即便是关心,也无法让我少痛半分啊。” 朝曦幼崽时期的伤痛都是重光替她承受的,她不知道纯粹的关心能不能让人好受些,但她看见过族乌们怎样互相关心。 她模仿着记忆中的场景,小心地托起玄度左手手骨,轻轻吹了吹,嘟起软嫩的唇瓣在他雪白的指骨上亲了一下,仰起头来看着他问道:“这样不会让你觉着好受些吗?” 玄度睫毛轻颤,呆呆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放缓了流速,无声的对视中,一只蝴蝶莽撞地从两人之间飞过,纤薄的翅膀割裂了彼此纠缠的视线。 玄度猛的回神,双颊通红。他移开目光,喉结微动,低低应了声:“会。” 朝曦原本没多想,但他脸一红,她也后知后觉地跟着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地放开了他的手。 为了缓解这让人脸红心跳的气氛,玄度拿出两根朱雀绒羽与两片小小的应龙鳞片给她做鞋,红色的小靴子有了银白色的鞋底。 朝曦欢喜地穿上,向他道过谢后,好奇地问道:“殿下,那么小的鳞片是应龙哪个部位的?我看到的应龙鳞片都好大好大了。” 玄度道:“这是我小时候的鳞片,灵体每晋一级应龙便会褪一次鳞,我娘总是把我褪下来的鳞片好好收起来,说若是落在厉害的巫妖手中,可以以此作法伤害我。所以后来,每次应龙褪鳞,我也就习惯性地将褪下来的龙鳞好好收藏起来了。” 朝曦这才明白,看似简单的一次赠送,他竟是把他的弱点交到她手上了。 “殿下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的羽毛与龙鳞落在巫妖手中的。”朝曦郑重道,决定找到合适的靴子可以替代他赠送的靴子后,就把他的羽毛与鳞片还给他。 玄度笑了笑,道:“别紧张,我也不会让你落在巫妖手中。” 此处也没什么好玩的了,两人再次乘坐应龙返回招摇山。 到了皓月峰石殿中,朝曦开心地跑到墙壁那儿的格子处,一边拿东西一边道:“好在我聪明,在进入蜕变期之前把东西都取下来放在格子里了,不然肯定跟殿下你送我的小靴子一样都烧没了。就是开颜姐姐给我的灵力也烧没了,这下我可怎么帮她找那只坏狐狸呢?对了,待我离开招摇山后,可以先去凡人界一趟,多买些好吃好玩漂亮的东西,再去妖界看望开颜姐姐,正好兑现当初对她许下的承诺。我还有很多故事可以讲给她听。看望过开颜姐姐,让她重新给我注入一道灵力,然后再启程去寻找扶桑神木,这样也耽搁不了几天时间。” 玄度在她身后眼巴巴地看着她,问:“你要走了?” “当然不会这么快,至少要把你的手治好我才能放心离开啊。而且我还想跟着殿下你学一些……”朝曦一边说话一边把那串相思豆王做成的手链戴上手腕,看着上手之后瞬间变得殷红的相思豆,突然卡住了。 “什么?”玄度见她话说一半突然停下来,只看着手腕上的手链,顺着她的目光垂眸一瞧,也是不解,问:“你的手链为何变红了?”他记得之前好像是白色的。 第52章 朝曦倏地把手藏到身后,又觉得这举动太过怪异,怕他生疑,只好又慢慢地把手拿出来垂在身侧,心头突突直跳,脑海一片空白,在他的注视下旁顾左右搜肠刮肚地编瞎话:“这是……这是树妖送我的灵种,说是能随着……随着主人实力的增强而变色,看来我真的比幼崽时期强大多了。” 玄度道:“这不是好事吗?你为何这般紧张?” 朝曦脑子里还懵懵的,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手链该不是坏了吧? 她决定试验一下,就把手链摘下来递给玄度道:“殿下你戴上试试?” 那串一摘下来就变成白色的手链,到了玄度腕上,又红了,只是颜色没有在朝曦手腕上那么深,但也绝不是粉红色那么浅。 玄度笑道:“颜色没有在你手上时那么深,看来你现在实力比我强大了。” 朝曦磕磕巴巴道:“怎、怎么可能?应该是我现在比之前强大一些,所以它很红,而殿下你带着伤,没有之前强大,所以它颜色才会浅一些。” 玄度表示不理解:“但是我受伤之前也没有戴过它,它怎么会知道我受伤前是什么实力呢?” 朝曦:“……我也不知道。” “管它为什么变色呢,戴着玩也是好的。”玄度将手链褪下来还给朝曦。 “嗯。”朝曦默默戴上手链,看着它又变成了鲜艳如血的红色。 这时外头传来白曜的声音,求见玄度。 玄度来到殿外,白曜见了礼,站在那儿不说话。 朝曦瞧他那模样好像是不希望自己旁听,正好她因为手链变红的事心烦意乱,便对玄度说:“殿下,你们聊,我去找找我师父。”说着就飞下了雪峰。 白曜看了眼玄度化作白骨的左手,道:“殿下,那只金乌的哥哥和白隼来了,就在结界外,说要见她。” 玄度抬头看看已经飞到峰下小溪旁的朝曦,对白曜道:“带路。”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雪峰之上。 招摇山外一处草地上,重光站着不动,只看着招摇山的方向,决云双手叉腰,在他身边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他停下道:“我跟你说,那什么四皇子指定在招摇山,他就是故意不见我们,要我说,就让我进去把小曦带出来算了。” 重光道:“不管怎么说,都是他庇护了朝曦的蜕变,我们不能如此行事。” “那他若是一直不肯见我们,装作不知道我们在这里,你说怎么办?” “他不可能一直留住朝曦,朝曦总要离开的。” “那若是他囚禁了小曦呢?” 决云话音方落,玄度就出现在两人面前,抬手布下一个结界,将三人罩在里头。 决云对他这举动很是不满,见重光上前与他见礼,也只得暂时忍耐。 “四殿下,前些天见天有二日,想必是舍妹已在殿下的庇护之下度过了蜕变期,殿下大恩,重光感激不尽。不知小曦现在何处?可否叫她出来与我一见?”重光礼仪周到道。 玄度扫了两鸟一眼,对重光道:“据我所知,扶桑神木只对大日金乌的进化有一定的襄助作用,朝曦却对我说,要去寻找扶桑神木来解救金乌族,这是何道理?你能否为我解惑?” 重光道:“殿下,这是我金乌族的私事,不足与外人道。” “若只是想解救金乌族,我想用不着去找扶桑神木,只要你们同意,我可以与凤族做交易,将金乌族接到招摇山来生活。如此,你们既可以与朝曦团聚,朝曦也用不着去冒险,你意下如何?”玄度问重光。 “金乌族的事,你凭什么作决定?”决云在一旁插话道。 重光伸手拦住他不让他与玄度正面冲突,只看着玄度道:“你与她说过这个提议,她不同意是不是?如若不然,你让她来与我说便是,不必瞒着她来见我。” 玄度不语,算是默认。 “我们金乌族有自己的信仰与坚持,她必须与我们一起去寻找扶桑神木,因为扶桑神木,只有她能取。”重光道。 “金乌族的信仰与坚持,比她的性命更重要?” “你留她在此,便有此自信能护她一辈子?” “若我护不住她,你们更护不住她。” “可对她本身而言,生存的意义是她自己变得更强大,自己有足够的能力独自屹立于这天地之间,而不是永远躲在谁的羽翼之下。” “你们没有能力在她变得强大到足以保护自己的过程中保护她!”玄度紧盯着重光,质问:“她是大日金乌,你们金乌族难道不清楚她的问世意味着什么?让她留在招摇山修炼,何尝不是让她走向强大的一种方式?” …… 小溪旁,朝曦正坐在草地上看着手腕上重新变成白色的手链发愁。 她和玄度在一起时,手链变得那么红,那意味着她与玄度互相喜欢?可明明蜕变之前还没有变色,为何刚完成蜕变就变色了?难道她就是在蜕变完成后的这段时间中喜欢上玄度了? 仔细想想,她对玄度的感情,与她对哥哥,对决云到底有何区别?她压根就不明白。 怎么办? 好像……也没什么可苦恼的,她是要离开的,就算与他互相喜欢,她也还是要离开的,想不明白或许更好,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走了,或许更好。 族乌们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想情情爱爱? 若要想,也得等到把族乌们都救出来了,大家去别处安顿下来,可以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过日子了,再考虑自己的事。 眼下,她倒是可以把自己离开招摇山之前需要完成的事情列个一二三出来好好想一想。 第一,当然是要想法子治好玄度的那只手,师父说回来打听治疗的办法,也不知打听得如何了?哥哥说待她完成蜕变后会来找她,也不知何时会来,此事得加紧些才行。 想到此处,朝曦拿出风铃草摇了摇,等了好半天,师父不周卷了过来,见了她道:“你和小白回来了?怎么不在外面多玩几日?” 朝曦无奈道:“殿下的手伤成那般,玩什么啊?师父,你有没有打听到治疗殿下伤势的法子?” 不周道:“没有,你那太阳真火太厉害了,擎澜被你烧毁了容貌,到现在还没好呢,戴了个面具在脸上。此番应是小白反应快,所以还剩下手骨,不然整只手都给你烧没了。” 朝曦站起身,急道:“那怎么办?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不周捻须道:“神族的藏书阁里典藏丰富,有许多玄秘功法上古卷轴,说不定有与太阳真火相关的记载,要不我们去那里找找看有没有医治小白的法子?” “好啊。” “那就走咯~” 朝曦化作金乌,不周卷着她瞬间就消失在了风中。 招摇山外,玄度与重光决云还在对峙。 “你口口声声为朝曦好,可你连她的意愿都不愿尊重,你就是以关心之名行囚禁之实,简直卑鄙无耻!”决云指着玄度的鼻子破口大骂。 玄度微微侧过身,看着别处道:“在我心里,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若这一点我们无法达成共识,那也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要送她去死一样。麻烦你认清一下现实,你只是她认识了几天的人,她还是被你的手下强行抓来招摇山的。重光是她哥哥,我是她认识了几十年的朋友,我们对她的关心,难道会比你这个外人少吗?”决云怒道。 “多说无益,二位请吧。”玄度背过身去。 “你——”决云要冲上去与他动手,被重光拦住。 重光对着玄度的背影道:“殿下的意思我们明白了,容我们考虑考虑,告辞。”说着,强拉决云离开。 两鸟飞出一段距离,决云停了下来,落地变成少年,心烦意乱道:“就这么走了是什么意思?不管小曦了?” 重光在他对面化作人形,道:“自然要管,但不管怎么说玄度对小曦有护佑蜕变之恩,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不能这般莽撞地得罪他,动手,打得过吗?” 决云不服气,“咱们两个打他一个,还能打不过?” 重光摇摇头:“他多少年修为,咱俩多少年修为?更何况他还有那般罕见的天赋技能太阴真火,也许在交手的瞬间就能让我们失去战斗力。” 决云气愤地捶了下身边的树干,不吭声。 “你也别太着急上火了,至少目前看来他不会伤害小曦。我跟小曦说过,待她蜕变后我会来找她,她等不到我,自然会想办法出来找我。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只有等待,静候良机。”重光劝他道。 决云渐渐冷静下来,问重光:“他刚才说,你们金乌族不知道大日金乌问世意味着什么?是什么意思?” 重光沉默。 决云皱眉:“连我都不能说?” 重光抬眸看了看他,道:“你也算是小曦最亲近的人之一,告诉你也无妨。用大日金乌祭祀,能让朱雀一脉的神族后裔,晋升成真神——火神。” 决云呆住,反应过来后,瞪大眼睛着急道:“这什么玄度,不就是朱雀一脉的神族后裔?说那么多道貌岸然的,原来存着这个心思,我现在就闯进去见小曦,戳破他的阴谋!”他转身就要化形飞回招摇山去。 重光一把抓住他,道:“你能不能别总这般毛毛躁躁的?玄度不行,他有应龙灵体,而且两次见他,他都是应龙灵体状态,可见在他的两个灵体之中,应龙是占主导地位的。他要是想用小曦祭祀晋升火神,除非先废了自己的应龙灵体,但神族本体与灵体从肉i体到神魂牵涉都很深,他若是敢废自己的应龙灵体,本体基本上也就废了,不可能再进行后续的祭祀事宜。小曦我们一定要带走,因为如今世间能用小曦祭祀晋升火神的,一个是他姨母,一个是他姐姐,真到了那一天,很难说他会站在哪一边。所以就算小曦需要保护,保护她的这个人,也不应该是他。” …… 玄度回到招摇山,想起自己方才所言所行,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从溪边找到峰顶,又去到桃花谷,不见朝曦踪影,这份忐忑便变成了焦急。 他再次来到溪边,招来冬眠结束,正带领蜂群采蜜的小峭,问道:“可曾见到朝曦?” 小峭道:“方才见她独自在溪边,后来不周来了,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不周便卷着她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玄度闻言,忙触动不周给他施下的风信术,对着风问道:“你与朝曦在哪里?” 第53章 神族的藏书阁,在东海的方丈岛上。 方丈岛碧海白沙风景如画,犹如大海中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石。岛上有上百名神族士兵守护着整座岛与藏书阁,但这对于不周来说不用什么,修为不到一定的高度,还是很难察觉他这样一只风灵的。 他卷着朝曦悄无声息地溜进建在半山腰上的藏书阁,见里头无人,将她放了出来。 这藏书阁从外头看是一座小巧玲珑的木造阁楼,到了里边,却发现空间大得无边无际,仿佛置身于旷野之中一般。头顶悬着无数的光点,像是夜晚的星河,但是朝曦知道,那些都是书。 “哇,这里的书也太多了吧。”她仰着头小声惊叹道。 不周道:“快找快找,若是这里都找不到治疗小白的法子,小白那只手怕是真就废了。” 朝曦一听,忙与不周一道将空中悬着的光珠引下来,一个个点开寻找相关记载。 神族的文字朝曦还没认全,但认了大部分也足够让她翻阅这些典籍了。 “师父,这看过的放哪儿好?若是再放回去,岂不是分不清哪些看过哪些没看过?”朝曦问不周。 地上光珠乱滚,不周道:“就扔地上好了,他们自会有人来收拾。” 朝曦觉得这样不好,但此刻为了提高翻阅效率也别无它法,只得先将看过的光珠扔在地上,想着待离开之前再将它们放回半空中去。 这边正翻着呢,门外一阵人语声靠近,有人进来了。 不周忙卷起朝曦,隐在一旁。 “……少主,我们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躲来这里,万一夫人找不着少主,着急怎么办?”说话的像是个侍女,嘟着小嘴忧心忡忡的。 走在前面的少女仙姿玉貌,穿一身流霞般的飘逸长裙,背着双手抬着下巴道:“活该她着急,那多事的长老来为我与擎澜说媒,她不但不赶人走,还盛情款待。哼!要嫁她嫁,我才不嫁。明明一早听说擎澜与凤族的霓羽公主要订婚的,结果就因为霓羽未能成为七彩神凰,这婚事就跟没提起过似的。最关键的是,听说他还毁容了,又丑又没担当,还想娶我堂堂……” 清瑶骂到半路,突然停了下来。 跟在她后头的侍女洛洛一个不留神,差点撞到她身上。 “少主,怎么了?”洛洛问。 清瑶抬手示意她别说话,突然手一甩向着某处抛出一件法器。 电光火石之间,朝曦被不周抛甩出来,化作人形在地上站稳,抬头一看,不周竟被一张萤光闪闪的网给网在了半空。 “原来是一只风灵,我说是谁在我面前藏头露尾。”清瑶得意洋洋地抱起双臂,道:“你们两个小贼私入藏书阁,如今被我抓个正着,该当何罪?” 不周破口大骂:“谁是小贼?谁私入藏书阁?我们乃招摇山四皇子玄度座下,哪来的刁蛮丫头,还不快把我放开!” “四皇子玄度?就是传闻中天生双灵体,常年幽闭在招摇山,相貌丑陋不人不鬼的那个?” “不许你这样说四殿下,你快把我师父放了!”朝曦道。 清瑶打量她一番,道:“你这只神鸟族化形倒是好看,羽毛也奇特,黑羽镶金边,你是哪一族的?金乌族?” “我是哪一族的跟你没关系,你快将我师父放开,不然我们可就自己动手了。” 清瑶笑道:“自己动手?好大口气!你动一个我看看。” 朝曦一扬手,一团火焰扔到空中那张网上,网瞬间消失,不周刮到朝曦身边,再次对清瑶破口大骂:“你这丫头真是刁蛮无礼莫名其妙!小乌,我们不理她,继续看书。” “嗯!” 清瑶惊诧之余,怒道:“你竟敢烧毁我娘给我的法宝?你给我赔来!”说罢祭出一把飞剑就要攻击朝曦。 朝曦抬手阻止她道:“别动,不然你这把飞剑也没了。方才是你自己说让我们自己动手的,怎么现在又叫我赔?” 她这么一说,清瑶倒真不敢贸然动手了,收起飞剑道:“我叫你们自己动手,又没叫你们毁了我的兜天网。我不管,你要么赔我一张一模一样的网,要么就给我做一百年侍女,以身抵债!” “你想得美,还想让小乌给你做侍女,你配吗?小乌,别理她,她敢用武器打你你就用太阳真火招呼她。”不周气呼呼道。 “你——”清瑶生气之余,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吩咐侍女:“洛洛,快摇铃通知我姨母,有小贼闯入藏书阁偷书,被我抓个正着,可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 “哎呀不好,徒儿我们走!”不周二话不说卷着朝曦就要开溜,刚出了藏书阁,清脆的铃声响彻整座岛屿,几乎在铃声响起的同时,岛上结界开启,湛蓝的天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泛着淡淡银光的结界,岛上大半守卫涌了过来,将藏书阁前精致玲珑的平台团团围住。 一名身着水蓝色长裙,手持青莲的神女仪态优雅地从远处飞来,轻轻落在藏书阁前的平台上,清扬婉约,顾盼生辉。 清瑶见了她,忙跑到她身边邀功道:“小姨,我帮你抓住两个偷入藏书阁的小贼。” 碧虚水盈盈的眸子看向朝曦,道:“哪有两个?这不是只有一个吗?” 清瑶左顾右盼,懊恼道:“明明还有一只风灵的,好不讲义气,竟然丢下徒儿自己跑了。不过跑了也没事,我本也不要那风灵,只要他这徒儿给我做百年侍女。这只金乌的火好生厉害,小姨,你快帮我把她降住。” 碧虚目光一霎,呢喃道:“风灵么……”她再次抬眸看向朝曦,问:“你是何人?” 朝曦道:“金乌族朝曦,阁主见谅,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在阁中查找些资料。” “既想入阁查找资料,为何不向我禀明,经我同意再入阁?未经禀明擅入我藏书阁,你可知错?”碧虚问。 朝曦拱手道:“在下知错,也愿受罚,只求阁主让我入阁继续翻阅典籍。” “既知错,便如清瑶所愿,罚你给她当一百年侍女,旁的事,待你受罚过后再说。”碧虚道。 朝曦道:“只是擅入藏书阁之罪,似乎也不值得受罚百年。” 清瑶叫道:“你还毁了我的兜天网呢!” “你不同意,是要动武?”碧虚看着朝曦,放缓语调。 朝曦道:“犯错认罚,天经地义,但若罚得太重,我不答应。” “不答应,也要有不答应的能耐!”碧虚眼神一凛,手中青莲一挥,一道滔天巨浪猛的向朝曦扑来。 察觉出巨浪中所蕴含的磅礴灵力,朝曦双手蕴出太阳真火,正打算试试自己蜕变后的实力,天外忽飞来一根冰刺,瞬间破了方丈岛的结界。冰刺穿过巨浪,深深钉入平台,裂纹如蛛网般自平台表面崩开。而巨浪则化作一地碎冰,四处乱滚。 众人都诧异地向空中看去。 白衣银发面容秀美的少年踏着银白色的应龙破空而来,应龙威武霸气,气势慑人,少年却是仙姿飘逸,超凡脱俗。 清瑶仰着脸,呆呆地看着那个少年,如见峰上之雪,崖上之月,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到了近处,玄度收了灵体应龙,衣袂如云地落在朝曦跟着,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目测无恙,还不放心,向她确认:“可有受伤?” 朝曦摇头:“我没事。” “来者何人?”碧虚轻喝。 玄度转身看向她,自报家门:“招摇山,玄度。” 碧虚拱手道:“不知四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玄度略略颔首,收回目光温声问朝曦:“来此何干?” 朝曦道:“我只是想到阁中翻阅典籍。” 玄度侧过脸看了看藏书阁,对碧虚道:“我要将阁中所藏之书全部带走。” 碧虚道:“四殿下要看书,自是可以。只是藏书阁乃整个神族所有,旁人也是要看书的,殿下要将藏书全部带走,怕是不妥。” 玄度表情淡漠,道:“我是在知会你,不是在与你商量。你若执意阻拦,尽管一试。” 碧虚看了看台下守卫,犹豫了片刻,让开一边,道:“殿下请。” 玄度施法将阁中藏书引出,再次放出灵体应龙,带着朝曦乘应龙离开。 无数光珠像是一条星光璀璨的裙摆拖在他们身后,继而又像星海一般围绕着他们。 这样的美景让朝曦欢喜不已,问玄度:“殿下,不会有书丢失吧?” 玄度微微侧过脸,道:“不会。” 他的长发随风飞扬,发尾轻轻拂过朝曦的脸庞,有点痒。朝曦伸手想要抓住他的发尾,却又看到了手腕上那串殷红如血的手链。 只要和他在一起,手链就红了。 喜欢他吗?可是她对他的喜欢,与对哥哥的,对决云的,对开颜的,对清明的,到底有何不同? 他的发尾近乎顽皮地在她手心指缝间轻舞飞扬,她只需要简单地攥起拳头,就能抓住。 朝曦看着他的背影,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两人刚回到招摇山,不周就迎了上来,对朝曦道:“乖徒儿,师父可没丢下你不管,师父传信给小白来救你了。” 朝曦皱了皱鼻头道:“哼!你解释也没用,你和那阁主之间肯定有故事,不然为什么见着她就跑了?” 不周尴尬地打着哈哈转移话题道:“哎哟,这么多书啊,我来搬我来搬,搬去哪里?” 玄度道:“去桃花谷吧,那里暖和,也明亮。” “好勒!”不周卷着成千上万的光珠去了桃花谷。 朝曦道:“那我要把我的写字板也带上。” 两人进了石殿,朝曦拿了笔和写字板,回过头来,见玄度正看着她之前筑巢的那个格子。 她微微塌下双肩,十分可惜道:“巢也烧没了。” 玄度道:“再搭一个吧。” 朝曦想起筑巢的艰难繁琐,摇头道:“不了,待把殿下你的手治好,估摸着我也该走了,这段时间,就随便对付一下吧。” 第54章 不周十分有情趣地用光珠把桃花谷妆点了一番。 他把光珠挂在桃花树上,做成风铃挂在屋檐下,假装露珠点缀在花朵上。 朝曦和玄度来到桃花谷时,目之所及到处都亮晶晶的。 朝曦心系玄度的伤势,到了桃花谷便去桃花树下继续翻阅典籍。 玄度将不周叫到谷外森林中,对他道:“以后你不要随意带朝曦离开招摇山。” “为何?”不周问。 玄度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告诉他自己的担忧。 “你可还记得,幼时,我娘为了想要治愈我,曾动过晋升火神的念头。” “记得啊,后来因为火神祭祀大阵的材料实在难找,才……”不周话说一半,突然明白了,当初小红不得不放弃这个计划,就是因为两件祭祀用品不可获得。一,朱雀血肉精魂所化之离火心玉。二,大日金乌。 想起了这一点,他悚然一惊,道:“你的意思是,小乌是大日金乌?不对吧,我记得书上记载大日金乌本体有三足,小乌明明只有两足。” 玄度道:“以前娘研究那些资料的时候,我也曾在一旁看过相关记载。古籍上写着,大日金乌孕育于乌塘日精之中,华羽而三足,化而为人,额生日轮,日芒散逸如波纹。朝曦蜕变完成时,额上确实有日轮,但却没有日芒,再加上她本体双足,我认为,她确实是大日金乌,但可能有先天不足之症。” “哎呀,若是这样,如今离火心玉与大日金乌都在你这里,若他日你姨母出关,得知这一切……”不周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玄度明白他的意思。 鲜有神族能拒绝晋升真神的诱惑,真神,意味着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那是世间最强的存在。 “我会保护她。我会尽快养好伤,然后,炼化这颗内丹。只要能炼化这颗内丹,再加上护山神阵的加持,即便是神后亲自前来,我也不怕。”玄度取出一颗光芒万丈寒气逼人的内丹,正是章尾山之主岩冰的内丹。 不周忙道:“不行,这太危险了,这颗内丹属性极寒,又蕴含岩冰几十万年之修为,你一旦开始炼化,必然造成你双灵体失衡,虽说小乌的血能解你寒冰之毒,但她一只小乌鸦没有多少血的,根本不够支撑你炼化如此巨大的一枚内丹。而且你才一千多岁,你的□□只怕也撑不住这么强大的灵力灌注。” 玄度道:“我不会再吸她的血,我需要找一枚品质与之接近的火属性内丹,一同炼化。” “火属性,品质与之接近的内丹,证明这内丹的主人修为肯定与岩冰接近,那就不是你能单独对付得了的。小白,你想保护小乌,首先也得保证你自己活着,才能保护她不是?先别着急,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不周劝道。 这时朝曦从谷中出来,冲不周道:“书太多了,师父快来帮忙啊。” 两人遂停止交谈,回到谷中与朝曦一同查找治疗玄度左手的法子。 丹穴山梧心宫,鸿宣看着司翎传了飞翎给白曜,却久久没有回应,问道:“怎么回事?白曜出事了?” 司翎道:“飞翎能传过去,证明那边能接收,白曜没有出事。没有回应,大概是因为看到玄度受伤,而我们又没能除掉金乌,失望之故。” 鸿宣想了想,提议:“爹,我们要不要趁玄度伤势未愈,用金乌族逼那只金乌出来?” 司翎摇头:“现在不是好时机。海边一战后,擎澜自请去了章尾山,神族那边此刻对那只金乌态度暧昧不明。有消息称,麒麟族骄阳似乎与玄度成了好友,动手之前,还得先探明神兽族那边的情况。” 鸿宣此刻听到骄阳两个字就头大,正欲抱怨,外头有凤凰报道:“族长,霓羽公主求见。” 父子二人停下话头,司翎道:“让她进来。” 霓羽进了内殿,向司翎与鸿宣行礼。 司翎问:“此时过来,是有何事?” 霓羽道:“爹,我知道我未能蜕变成七彩神凰,让凤族蒙羞了。” 司翎道:“此事不是你的过错,不必再提。” “爹疼爱女儿,自是可以下令族中上下不许再提,但有外族到访,见到女儿,难免又会忆起此事,在心中暗暗嘲笑我凤族。女儿不愿成为凤族的累赘,是以女儿自请代表凤族镇守碑山,请爹爹成全。”霓羽跪下道。 鸿宣有些不忍,道:“霓羽,爹都说了,此事不是你的过错,你又何必如此要强?你是我凤族公主,碑山魔障横生环境恶劣,你怎能去那种地方?” 霓羽道:“章尾山失其主,我听闻最近神族,神鸟族与神兽族都在往章尾山调兵,碑山也派了许多经验丰富的兵将过去协助布防。值此用人之际,我身为凤族公主,身先士卒有何不可?我虽修为不高,但我的凰语清音能破魔障,去了碑山定能有用武之地,还请爹爹成全。” “可是……” 鸿宣还想劝阻,司翎抬起一只手制止他,对霓羽道:“你真想去,就去吧。” 霓羽磕头:“谢谢爹爹。” 看着她起身出去,鸿宣对司翎道:“爹,她才刚过蜕变期没多久,你怎能放心让她去碑山那种地方?” 司翎叹气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将来的局势如何,谁也说不准。碑山主将承干是靠谱之人,让霓羽去他手下历练历练,不是坏事。” …… 玄度一开始是想与不周朝曦一道查书找方子的,无奈被两人赶去皓月峰疗伤。一睁眼,皓月当空,夜已过半。 他踏着月光来到桃花谷,谷中灯火幽然,一片阒寂。 朝曦趴在桃花树下的小木桌上睡着了,不周也不见踪影,桌上还摊着一份卷轴,用来装光珠的竹篓都满得溢了出来,满地滚的都是光珠。 玄度站在小木桌旁看着朝曦,她枕着自己的胳膊,身上落着几片粉嫩的桃花花瓣,皮肤在灯光的笼罩下显得温暖而又有光泽,睫毛长长的,鼻子的形状很可爱,嘴唇润润的。 他很喜欢这样看着她,看久了,却又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羞涩,便移开目光去看一旁的老桃树。 因为屋后的洞中有水心灵火,山谷中并不寒冷,但她身形单薄,羽衣也单薄,让人瞧着,总觉得她会冷。 玄度转化朱雀形态,释放出一道灵力包裹住她,如此风吹不到她,桃花花瓣也落不到她身上。 他知道她并不习惯以人形睡觉,她喜欢以金乌的形态睡在巢中,只是她心中想着要离开招摇山,没有筑巢的心思。 仰头看了看一旁的桃树,玄度悄无声息地放出朱雀灵体,自己与灵体合二为一,缩小形态,变成一只与乌鸦一般大的小朱雀,飞上桃枝。 春山暖日和风,天刚濛濛亮,朝曦就被山林里悠长婉转的鸟鸣声给吵醒了。 她动了动身子,只觉右边胳膊一阵酸麻,有点腰酸背痛,忍不住一边起身一边抱怨:“还真是不习惯以人形睡觉……” “我给你筑了一个巢,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耳边忽然传来玄度的声音,她起身的动作一顿,抬头一看,果然是玄度坐在她对面,见她看来,还对她笑了笑。 朝曦刚睡醒,反应慢半拍,迷迷糊糊问道:“巢?在哪儿?” 玄度指了指老桃树。 朝曦化作乌鸦飞上去一看,果然看到老桃树的花枝间有个圆圆的鸟巢,外层是用细细的柳条编织起来的,结实又平整,里面用一种白白的草茎铺了一层,草茎中间杂许多朱雀绒羽,一看就柔软又暖和。 她开心地飞了进去,果然如她想像得一般,大小合适,体感舒服,比之前她自己筑的巢好了不知多少倍。她扑腾着翅膀在巢中撒了一会儿欢,从巢沿上探出头,对树下仰头看着她的玄度道:“这个巢我很喜欢,谢谢你,殿下。” 玄度看她头上金色的翎毛上还顶着一根他的绒羽,忍不住一笑,道:“你喜欢就好。” 不周与朝曦在桃花谷内接连翻了几天的书,差点淹没在光珠的海洋中,终于在一本《四海异物志》上找到了一件或许可以治疗玄度左手的珍宝。 这件珍宝名叫“万物生”,听说是一只十万年鲸妖死后心脏所化,看上去像是一块绿色的水晶,表面坑坑洼洼,但是却有让枯死的植物再生,残缺的肢体再长出来的神效。 “残缺的肢体都能再长出来,那殿下手上的皮肉再生,应当也不是问题吧?”朝曦兴奋道。 不周道:“那是自然,快瞧瞧,这个‘万物生’在何处?” 朝曦再往下看,更高兴了,“书上说,在麒麟族手中。麒麟族骄阳与殿下称兄道弟,即便此物珍贵,应当也能借来一用吧?” 不周道:“能借最好,不能借就抢,快,我们去告诉小白这个好消息。” 两人急不可待地来到皓月峰上与玄度说了此事,朝曦问:“殿下你伤养得如何了?若无大碍,我们这便去麒麟族借万物生吧。” 玄度默了默,捂胸蹙眉道:“我感觉还不是很好。” 朝曦忙道:“那殿下你继续养伤,我和师父去麒麟族借就好了,反正骄阳也认识我们。师父,我们走吧。” 不周看着玄度,支支吾吾:“这个……那个……要不再等等?” 朝曦颇觉奇怪,问道:“好不容易知道如何治疗殿下的左手了,师父你怎么又不着急了?” “那个……那个……” 瞧不周实在难找借口,玄度起身道:“我与你们一道去吧。” 朝曦道:“殿下你有伤在身,还是我与师父去吧。” 玄度有些脸红,道:“无碍,只是去借东西,又不是打架寻衅。” 朝曦一想也是,于是三人一道出发前往麒麟族。 泰器山与招摇山相距不是很近,午后出发,第二日上午方至。 彼时,麒麟族族长元化正在日心殿招待凤族族长司翎,殿门外一只小麒麟飞奔而至,大声禀道:“族长,神族四皇子在山下,说有事求见。” 元化看了看一旁的司翎,后者也正看着他。 元化道:“去叫骄阳迎客,我稍后便来。” 小麒麟离开后,司翎绷着脸道:“看来元化兄是真的准备为了儿子的这份友情,倒戈相向了。” 元化忙道:“司翎兄切莫误会,我元化一向重义轻利,只要你神鸟族不先倒戈相向,我麒麟族是永远都不会破坏咱们两族之间的友谊的。只是对于这只金乌,司翎兄好像有些钻牛角尖。我们要除掉金乌,针对的并不是这只金乌本身,而是不能让她落到神后手中,使神后有机会晋升火神。所以说,只要能阻止神后得到这只金乌,那么这只金乌是死是活,都不重要。神族四皇子玄度年轻,实力强大,他若真心要保护这只金乌,我们又何必一定要与他为敌?把他拉到我们的阵营中来,不好吗?” 司翎道:“神后是玄度的嫡亲姨母,可以说是他如今存世的唯一亲人,你确定他会为了那只金乌,帮我们而不帮他的姨母?” “不确定,但是我儿子现在不是与他交好吗?这就是我们观察他的一个绝佳机会。据我儿子所言,在南方海边,他为了保护那只金乌,命都不要了。一个自他出生就没见过几面的姨母,能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吗?不管如何,在火神这件事上,我的立场,与司翎兄永远是一致的,这一点,司翎兄大可放心。”元化道。 第55章 玄度与朝曦不周三个等在山门外,去通报的小麒麟还没下来,骄阳就已经如脱缰之野狗般狂奔下来,到了近处朝着玄度直接一个飞扑,欢呼道:“哥,你这么快就来看我了!” 玄度瞧着他腆着张大脸朝自己扑过来,本能地朝旁边一个瞬移躲开,躲开了才发现朝曦就站在他身后打量四周环境,他这一躲开,骄阳就冲她去了。千钧一发,他将她一把扯过来。 骄阳扑了个空,啪叽一下面朝下摔在地上,爬起身呸呸地吐了两口尘灰,回身看着玄度抱怨道:“哥,你躲什么?害我摔个大马趴!” 玄度道:“抱歉,我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 骄阳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怀中道:“所以你与她那般亲近是因为她是鸟咯,那我还是麒麟呢!不爱就是不爱,找那么多借口,哼!” 玄度低头一看,正迎上朝曦玄金色的眸子。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搂着她,忙松开手,无所适从地解释道:“我只是……只是……” “只是怕小乌摔倒嘛,正常,正常。”不周在一旁慈爱地看着玄度与朝曦,替玄度解释道。 玄度双颊微粉,低低“嗯”了一声。 骄阳不依不饶地缠上来道:“别管那只鸟了,我娘听说你来了,特别高兴,说要烤夔牛招待你,我们快上去吧。”说完拉着玄度就往山上去。 朝曦与不周对视一眼,有些无语地跟在后头。 麒麟族的建筑风格粗犷,阔大,看上去四处漏风,好处是够宽敞,大殿正中烤着一只硕大的夔牛,玄度与朝曦坐在一旁一点油烟都熏不到。 骄阳的母亲虹苑身高九尺,长得威武英丽,谈吐文雅。 几人坐下聊了没一会儿,夔牛烤好了,满殿都是喷香的烤肉味。 玄度与朝曦都分到了一大块腿肉并一把用来切肉的刀。不周不吃,只在一旁看热闹。 朝曦是很想吃的,正拿着刀观察着盘中的牛腿肉,看从哪里下刀比较好。决云曾经告诉过她,肉也是有纹理的,若是不顺着纹理切,口感就不好。 玄度见她如此,回过头看着自己盘中的牛腿肉,伸出右手释放灵力,掌下瞬间凝结出数片薄薄的冰刃,一阵悄无声息地飞舞后,冰刃消失,完整的一块牛腿肉,已经变成了一堆薄薄的肉片。 他将自己片好的那盘牛腿肉放到朝曦桌上,将她没片过的那盘肉换了过来。 朝曦惊讶,反应过来后,侧过脸看着他眉眼弯弯地小声道:“谢谢殿下。” 玄度点了点头,示意她快吃。 虹苑瞧着这一幕,又扭头去看自己的儿子,却见骄阳非但没有学习的意思,甚至还想把自己的那盘肉也递过去让玄度给他片一下。 她眼疾手快甩了把刀过去,笃的一声插在他的手边,眼睛斜着他道:“一把刀不够再给你一把,自己慢慢切。” 骄阳端着盘子想要伸出去的手缩了回去,委委屈屈道:“哦。” 这时元化哈哈大笑着从殿外大步走来,迳直走到玄度桌案前头,拱手道:“不知四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玄度还礼道:“族长客气了。” 骄阳在一旁道:“怎么没有远迎了?我去山下迎他了,旁人可没有这待遇。” 元化道:“除了殿下瞧得上你,旁人也瞧不上你。” 骄阳大恼,道:“爹你怎么说这种话,这样让我在我哥面前很没面子诶!” 父子俩拌了几句嘴,元化一直没去看朝曦,只看着玄度问道:“殿下此次过来,不会只是为了探望骄阳吧?” 玄度道:“实不相瞒,此番过来,是想向族长借一物疗伤。” 元化一早就注意到他的左手,问:“不知我族有何物能助殿下疗伤。” “万物生。” “万物生?”元化扭头看向一旁的虹苑,迷惑道:“我们族中有此物么?” 虹苑一时也答不上来,抬头向殿外道:“来人,取族志来。” 不一会儿,四只麒麟抬了一本金属封皮,足有一丈长短的族志过来,放在殿中。 元化上前翻开,玄度与朝曦等人围上去看,好家伙,都是蹄印。 明明看上去薄薄一本,但一直翻一直有下一页,翻了好长一段时间,虹苑才指着上头道:“有了,这写着呢,五万三千六百四十二年前,神族联合神鸟族与神兽族,对章尾山之主岩冰发动了一次进攻,结果全员折损。我麒麟族先祖楚戎带着万物生前去参战,再未归来。” 元化笑眯眯地看向玄度,道:“看来殿下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了这万物生了,若是……” “没有的事,从章尾山带回去的那点东西我们早就翻遍了,若有万物生,何必再来找你们借?”不等元化把话说完,不周便急急打断道。 “如此,我们便爱莫能助了。”元化合上族志道。 “无妨,我们再另想它法吧,多谢族长与夫人款待,今日叨扰了……” “哥,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先别急着走嘛,我带你去看我的鱼,看过了鱼你再走。”骄阳见他似欲告别,忙上来生拉硬拽地将他拽出大殿,要带他去看鱼。 元化与虹苑送出殿外,目送骄阳带着玄度一行飞走,元化问虹苑:“如何?” 虹苑道:“据我观察,玄度完全是将那只金乌当成伴侣看待的,来了这么久,余光从未离开过那只金乌。放心吧,不管是谁想碰那只金乌,他都会为之拚命的。希望他尽快养好伤,他的太阴真火,再加上招摇山的护山神阵,即便神后亲临,恐怕也够她喝一壶的,最差不过是他拼完了,神兽族与神鸟族接着上罢了。” 元化颔首:“夫人所言甚是。” 骄阳带着玄度与朝曦飞了没一会儿,指着前方一片大小不一漫无边际的水泽道:“哥,你看,前面便是我的鱼塘。” 几人降落下去,骄阳兴冲冲地拉着玄度,一边往前走一边给他介绍塘里的鱼。 “这一片都是海鱼,哥,你看,那是狮子鱼,它的鳍跟扇子一样,好看吧?那群黄色的是蝴蝶鱼……” 玄度回头看朝曦,见她在后头慢悠悠走着,探着头看塘里的鱼,似乎很感兴趣的模样,便没拒绝骄阳的“款待”。 眼看骄阳拉着玄度在前头越走越远,不周在朝曦耳旁道:“万物生可能就在我带回桃花谷的那堆珍宝里头,你和小白在这儿慢慢玩,我先回去把它找出来。” 朝曦点点头。 不周离开后,朝曦本想追上玄度,无意间往旁边的水塘里一看,发现一只橙色的小金鱼停在浅水的沙滩上。 这小金鱼长相十分奇特,它身长不过两寸,短短胖胖的,长了张鼓鼓的娃娃脸,小嘴一喋一喋,别提多可爱了。 朝曦心生喜欢,在岸边蹲下来看着那尾小金鱼,不料小金鱼裙摆一般的尾鳍一甩,头一仰从嘴里喷出一道水柱,直直地喷到朝曦脸上,娇声娇气地骂道:“看什么看,你与那麒麟是一伙的,定也不是什么好鸟!” 朝曦惊讶,抬手擦掉颊上水珠,道:“你居然还会说话?你怎么知道我是鸟?” 小金鱼傲娇地一扭头,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知道的多了!” 朝曦看着有趣,道:“我不信,我考考你,你知道哪儿有扶桑神木吗?” “扶桑神木有什么稀奇的?不就在……”小金鱼话说一半,忽然扭头看着朝曦道:“我凭什么告诉你呀?” 朝曦表情认真起来,问:“你真知道啊?” 小金鱼道:“当然,我见过扶桑神木,它黑得像淤泥,质地像玉石,表面没有焰气,但非常炽热,随便什么扔到它上面都会被融化。” 朝曦激动起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扶桑神木的下落,我一直在找它。” 小金鱼道:“可以啊,如果你带我离开这里,我就告诉你扶桑神木的下落。” 朝曦抬头看了眼远处的骄阳,为难道:“骄阳是殿下的朋友,也算是我的朋友,他好心带我们来看他养的鱼,我却把你偷走,这好像不太好。” 小金鱼急道:“偷什么偷?我才是被他从敦薨之水偷来的,你带我离开这里,放回敦薨之水中,这不叫偷,叫解救貌美无双无敌可爱被拐小金鱼。” “敦薨之水?我听说那里关着魔族质子呢,你确定要去那里吗?”朝曦问。 “对对对,弥生就是我的伴侣啊。我被臭麒麟偷来这么久,他又被该死的神族关押着不能来找我,肯定伤心死了。你带我去找他,我就告诉你扶桑神木的下落,绝不食言!”小金鱼激动得尾鳍如触电般抖个不停。 朝曦记得白曜告诉过她魔族质子名叫弥生无荼,如今见这小金鱼能叫出魔族质子的名字,便不疑有他,道:“那好吧,只是,怎样把你带走呢?你能离水吗?” “当然不能,你等我一下。”小金鱼转身游入塘底,过了好一会儿,她费力地用她可爱的大脑袋顶着一只蚌壳游了上来,把蚌壳往浅滩上一扔,累得小嘴张合不停,对朝曦道:“待会儿我游进这个蚌壳中,你把蚌壳合上,不用担心水漏出来,我会施法将蚌壳封住,你到了敦薨之水再把蚌壳打开。” “好吧。” 见朝曦答应,小金鱼游入蚌壳中,朝曦伸手将蚌壳合上,想把蚌壳拿起来看看漏不漏水,一拿之下居然没拿起来,她用力,那蚌壳就像长在沙滩上一样,纹丝不动。但是朝曦知道蚌壳没有长在沙滩上,她刚才看着那条小金鱼把它顶上来扔在这儿的,她拿不起来,原因只有一个—— “你个子那么小,怎么这么重啊!” 朝曦想把它收进掌心阵法中,发现也收不进去。 “喂,你这只小鸟不会这么没用吧?算了算了,我不跟你做交易了。”小金鱼的声音闷闷地从蚌壳中传出来。 “别别,我拿得动。”朝曦调动灵力才终于把那只蚌壳从水中捞了出来,刚站起身,见玄度与骄阳往这边走来,她忙转过身,将蚌壳往怀中一塞,用灵力托住。 玄度到了近处,问她:“还看鱼吗?” 朝曦道:“不看了,我们回去吧,还要接着找万物生呢。” 玄度点头,转身对骄阳道:“我们这便走了,多谢款待。” 骄阳恋恋不舍道:“哥你治好了手再来找我啊,到时候我带你四处好好玩玩。我们麒麟族的地盘上还是有许多好玩的地方的。” “嗯。”玄度放出应龙,在骄阳的目送下带朝曦乘应龙离开。 两人刚到西海之上,那只麒麟追了上来,一边狂奔一边大喊:“哥,你等一下,我鱼塘里少了一尾鱼!” 第56章 玄度停了下来,策着应龙转身。 骄阳吐着舌头疾奔到玄度面前,化作人形,气喘吁吁道:“哥,你们刚走,我清点鱼塘里的鱼,发现少了一尾。” “然后呢?” “你自然是不会偷的。”骄阳看向在玄度身后探出一个头的朝曦,道:“肯定是这只鸟偷了,方才我见她蹲在水边来着。” 朝曦揪着玄度的袖子,道:“我没偷!”说着倏地将头缩了回去。 “你你你——你没偷躲什么?”骄阳上前来与她理论,却被玄度摁着额头给推了回去。 “哥,她偷鱼你还帮着她,做人不能这么没原则吧?”骄阳叫嚷道。 “她说没偷就没偷,不就是一条鱼么。”玄度伸手,向着下面的海水中注入一道灵力。 “什么叫她说没偷就没偷,你看她心虚的模样,她明明……明明……”骄阳一边控诉一边看着海里徐徐升起的巨大鱼型冰雕,嘴巴慢慢张大,都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 玄度手掌轻翻,将那困着许多鱼的鱼型冰雕引到半空,对骄阳道:“这些鱼都送你,你回去慢慢挑。” 骄阳纠结了,既想要回自己的小金鱼,又舍不得这么大一个鱼型冰雕和里头那么多鱼,要知道他们麒麟都是火属性,平常抓鱼其实还是挺困难的,掉水里都不敢释放灵力来脱困,只因一释放灵力,方圆几里的鱼都能被烫死。 “不要?那算了。”玄度根本没给他时间考虑,见他不说话,灵力一收,那鱼型冰雕便直往海中落去。 “要要要!谁说不要了?”骄阳忙一个箭步冲过去扛住那只冰雕,一边往家的方向跑一边回头道:“我先回去挑着,若没有喜欢的,我还是要来讨我的小金鱼的——” 从背后看他扛着冰雕跑路的姿势,与他爹简直如出一辙。 玄度转过身来。 朝曦虚眼看着他,试图解释:“我真没偷,那鱼……” 玄度温声道:“别着急,我信你。” 朝曦愣在那儿。 她仰头看着他,他的眼珠还是比天空更浅一些的蓝色,亮而剔透,却无法让人联想起宝石水晶之类的死物了,他像阳光下缓缓摇曳的花枝,像微风中轻轻扇过的蝶翼,他灵动起来了。 风很静,朝曦能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或许这就是区别。她和哥哥决云在一起的时候,很多情绪,很多场景其实都与和玄度在一起时类似,但唯独没有对着他们心跳加速过。 所以这就是喜欢吗?心跳加速,有些慌张,有些羞涩,还有些不知所措。 他好像也是一样的,对视了片刻,她扛不住,目光开始向一旁躲藏时,他也把视线移开了,问她:“接下来去哪儿?” “去敦薨之水,会很远吗?”朝曦问。 “不远。那我们先去敦薨之水,再回招摇山。”玄度道。 朝曦开心地点点头。 他说不远,事实上第二天下午才到,比回招摇山还远,晚上朝曦还化作乌鸦钻他怀里睡了一觉。 所谓敦薨之水,就是一条不见来处,也不见去处的大河,河水清澈,两岸草木茂盛,风景很是秀美。 玄度收起应龙,与朝曦落在河边。 朝曦从怀中拿出蚌壳,打开,将那尾橙色的小金鱼放到河水中,本想与她说自己完成了承诺,现在轮到她遵守诺言,告诉她扶桑神木的下落了。 谁知那小金鱼一进河中,便迫不及待地摇着尾鳍向河中间游去。 “哎……”朝曦刚想叫她,便见宽阔的大河中突然起了一阵水浪,雪白的浪花向两边分开,闪电般向这边疾冲而来。 她一惊,站起身戒备。 玄度来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到了近处朝曦才看清,那分开水面溅起水花的好像是一对龙角,不及细看,那黑龙忽然化作一位英俊又漂亮的年轻男子,浮出水面。 他头上长着一对威风凛凛的犄角,蓝黑色的长发水藻般漂在水中,皮肤很白,上半身未着衣物,健硕的躯体上肌肉块块分明,隐约可见臂膀与背后生有黑色的鳞片。 “弥生!” 朝曦正发愣,水中忽然又钻出一个身着橙红色衣裙的黑发少女,一下与那男子抱在一起。 男子没有出声,只紧紧地抱着少女,脸上满是失而复得的激动。 两人拥抱了一会儿,少女抬头亲了那男子一下,男子很快回吻,两人就在水中央旁若无人地亲在了一处。 玄度呆愣了片刻,猛的回过神来。虽是一知半解,但也隐约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他双颊发烫,扭头一看,朝曦乌眸晶晶的,盯着那两人看得眼睛眨都不眨。 他抬起袖子挡住她的视线。 朝曦回过神来,正欲说话,他抓着她的胳膊瞬离了河边。 站在飞驰的应龙背上,朝曦一边看地上的大河一边着急道:“她还没告诉我扶桑神木的下落呢。” “你瞧她还有心思理会你吗?”玄度吹了一会儿风,两颊温度稍微退了些。 朝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和玄度一起瞧了那两人的亲热举动,她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没想到那魔族质子弥生无荼长得还挺好看的,怪不得那条小金鱼心心念念要回到他身边,不要骄阳那只麒麟。” 玄度回过身来,看着她问道:“他好看吗?” “好看啊。” “……哪好看了?” “他头上那对犄角就很好看啊,又威风又漂亮。他的脸长得也挺好看的,身材也好看。”朝曦回忆着道。 “他胳膊和背上还长着鳞片。”玄度说。 “是吗?我没注意到。” 玄度不说话了。 敦薨之水离招摇山倒是不远,不到半日两人就到了招摇山,迳直去了桃花谷。 谷中不见不周身影,朝曦估摸着他可能还在后面山洞中找万物生,就去帮忙。 玄度独自留在木屋中来回踱步,回想起朝曦夸赞弥生无荼的话,心中隐隐不服气。 不就是犄角吗?他也有啊,只是他从来没让犄角从他头顶长出来过而已。 他来到他母亲房中,这里放着一座母亲从凡人界带回来的铜镜。 他在铜镜前坐下,闭上眼。现在他是灵体应龙状态,只需本体与灵体深度结合,便能让应龙的犄角从他头上长出来。 少时,他睁开眼,看向镜中的自己,愣住。 没错,犄角是从他头顶长出来了,但那两根淡蓝色的短粗的丫丫是怎么回事?明明他应龙灵体的犄角那么威风那么漂亮,为什么从本体上长出来就成这样了? 他自我怀疑了半天,才突然想到,这是因为他本体年纪尚小,灵体与本体合二为一,以本体的样貌出现时,一切特征都必须符合他本体的年纪。弥生无荼是前魔皇的次子,年纪应该有两三千岁了,成熟的本体,才能长出成熟的犄角。 看来千年以内,怕是无法在犄角上与他媲美了。 一想到这个,玄度不免沮丧,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不周与朝曦的说话声,他忙断开与灵体之间的深度联合,看着头上犄角消失了,才走出门去。 朝曦手里捧着一块绿色的水晶,表面坑坑洼洼的,见了他欢喜地迎上来道:“殿下,万物生真的在师父带回来的那堆珍宝中,你快来试试。” 玄度点头,跟着她来到桃树下,在木桌旁坐下。 朝曦将那块水晶端端正正地放在小木桌上,对玄度道:“殿下,你把手覆在这万物生上就好了,书上说了,只需接触即可。” 不周在一旁点头不迭。 玄度将左手覆在那块水晶上,水晶表面那些坑坑洼洼的孔洞中慢慢腾起丝丝缕缕的雾气,将他的手骨浸润其中。 朝曦与不周凑过脸去,努力透过薄薄的雾气看着他手骨上的变化。 看了好半晌,才发现那雪白的指骨隐约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红色。 “诶诶,开始长血肉了。”不周喊道。 “真的,殿下的手终于可以复原了。”朝曦高兴地抬头看向玄度。 玄度见她笑得眉目灿烂,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周看着他们这番互动,心里熨帖无比,对朝曦道:“小乌你陪着小白,我去给你们找些吃的回来。” “嗯!”朝曦在凳子上坐好,两只手托着脸颊,盯着玄度的左手。 不周离开后,谷中静了下来,老桃树还是那样,零星地往下落着花瓣,但树上的桃花却永远开得挨挨挤挤,如霞似锦。 朝曦怕花瓣落到玄度的手上,密切观察着,瞧着花瓣往木桌这儿落下来,就伸手捉了去。 玄度目光温软地看着她,半晌,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你真的觉得弥生无荼长得很好看吗?” 朝曦注意力还放在落花上,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道:“好看啊。” 玄度默了一瞬,问:“比我好看吗?” 朝曦一愣,回眸看他。 他正看着她,目光清亮执着。 朝曦有些迷惑,在她心里,他不像是会在意这些小事的人。 恰一片花瓣落下,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目光看到自己手腕上那条鲜红的手链,暗忖:难不成……是因为他喜欢我,所以才格外在意我对别的男子的容貌评价? 若是如此,倒实在没必要让他觉得自己不如旁人。 想到这一点,她正视着玄度道:“他当然没有殿下好看,殿下是最好看的。” 玄度一呆,随即垂下眼睫笑了起来。 朝曦本来没有不好意思,他这一笑,倒让她觉着不好意思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直接了?听起来好像对他的美色垂涎已久一般。 她垂眸看着他放在万物生上面的手骨,正打算找些话题来缓解一下此刻这种让人双颊发热的气氛,耳边突然传来他的声音—— “你也是最好看的。” 第57章 万物生能让皮肉再生,但显然需要一个过程。枯坐无聊,正好身边都是光珠,朝曦就读书给玄度听。 彼时春光漫漫,明眸皓齿的少女坐在春日午后的桃花树影里,声情并茂地念着一本志怪录,每读到匪夷所思处,就会侧过脸来与他面面相觑,继而大笑。 桃花悠闲地落着,一只蝴蝶飞到她身边,蝶翼掀起微风撩动她颊侧发丝,她一边读著书一边伸手捋了下头发,指尖无意中碰到蝴蝶,惊了一跳,扭过头来乌眸瞪得滚圆。 他又笑起来。 一切都是那样美好,美好得让他在往后无尽的岁月中忆起这一刻时,总是分不清这一幕到底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只是他自己的梦境而已。 不周送来食物,又离开了。 她陪着他从天明到天黑,从精神奕奕到昏昏欲睡,却固执地不肯化作乌鸦去树上的巢中睡觉,说要看着他的手恢复如初。 夜过半,她扛不住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玄度挥手灭了树下的灯,月光下,她的脸颊莹白如皓月峰上的雪。 他垂眸看向万物生上自己的手,血肉经络都已长好,就差皮肤了。 他将手从万物生上挪开。 她说想看着他的手恢复如初的,所以不能让手在此刻就长好。 她伏在桌子的左边,脸朝右。他就在桌子的右边伏下来,如她一般,枕着自己的胳膊,脸朝左。 春夜静谧。 他觉得很奇怪,当初在千里木海岸时,她在火焰里沉睡,他坐在她身边,望着日升月落,感受到无边的寂寞。 而今,她也只是睡在那里,没有看他,也没有与他说话,可他心中竟感觉满满的,也不知寂寞为何物了。 他不明白为何前后会有这么大的差别,他也不想辨得太分明,反正只要她在他身边,是什么都可以。 次日一早,朝曦照例被山林中的鸟鸣声唤醒,她睡眼惺忪地支起身子,见玄度还坐在对面,揉了揉眼睛道:“殿下,你一直没睡啊?” “嗯。” 朝曦醒了下神,往桌上一看,惊呼:“殿下,你的手快长好了!” 玄度刚把手放回万物生上不久,此刻已经长好了皮肤,就差指甲了。 朝曦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手,直到五片指甲也完全长好,玄度将手从万物生上拿下来。 “我能碰一下吗?”朝曦看着他搁在桌上的手,肤色与手指的粗细与之前似乎完全一样,忍不住好奇。 玄度点点头。 朝曦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有些紧张地问:“疼吗?” 玄度微笑摇头,“不疼。” 朝曦翻过他的手,挠挠他的手心。 玄度痒得笑出了声。 “看来触觉应该是没问题,不知道力量怎么样?”朝曦道。 玄度手指几番抓握,道:“完全好了,跟没受伤前一样。” “太好了!”朝曦欢呼,忍不住化作乌鸦绕着玄度和老桃树飞了好几圈。 他的手好了,她就了却一大心事了。 玄度含笑看着她在那儿撒欢,待她停下来重新化作人形后,才道:“接下来我会闭关疗伤一段时间,今天我们把你这段时间要练的功法整理出来,你先看一遍,若有不懂的来告诉我。” “好。”朝曦应了,又道:“整理好功法后,我可以先回一趟黑山谷吗?哥哥说待我蜕变后就来找我的,我蜕变花了这么多时间,他不知道有没有来找过我,我想回去看看他,顺便看看我的族乌们怎么样了。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我有师父给的风隐珠,我晚上回去,晚上回来,不会被凤族发现的。” 玄度手指渐渐收紧,内心纠结挣扎,不说话。 “殿下?”朝曦以为他在发呆,叫了他一声。 玄度抬眸,想起此事终究也不可能一直瞒下去,遂坦白相告:“你哥哥前几日来过了。” 朝曦一呆,问:“何时?” 玄度道:“我们刚回招摇山的那一日。” “然后呢?” “我说,不想让你走。让他回去跟金乌族商量一下,搬到招摇山来生活。若金乌族同意,我出面去与凤族交涉。” 朝曦:“……” 她没说话,只是有些震惊地看着玄度,似乎不敢相信他会这样做。 玄度被她这样的目光看着,内心极度羞愧与慌张,说话都结巴起来:“你别、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不要去冒险而已。” 朝曦收回目光,低声道:“我知道了。” 玄度知道她不高兴,但她不吵不闹,反而让他不知该如何劝慰她。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玄度提议先挑选功法。 朝曦很配合,态度也不能说不好,只是不笑了。 玄度很细心地挑选了三个适合她练的功法,其中包括她之前请教过他的火焰附着之法,并细细地讲解给她听了。 朝曦记性很好也很聪明,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像以前一样向他道谢,并朝他笑了笑。 玄度一时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有没有生气,提议:“春天山上有蘑菇,我们去采蘑菇,中午做山鸡炖蘑菇吃好不好?” “殿下你想吃吗?”朝曦问他。 玄度道:“我想做给你吃。” “那就不必了,你伤势未愈,还是先去疗伤吧。吃食的话,等你的伤痊愈了也可以做啊。”朝曦道。 玄度于是确定,她还是生气了。 朝曦催他去皓月峰疗伤,她自己出了桃花谷,漫步在春天的山林中,随手薅了一把狗尾巴草,一边编九尾狐一边想心事。 凡事皆是有利便有弊,她承了玄度的庇护之恩,所以刚刚才没有抗议他擅自干涉她的事。总不能需要他的时候让他出生入死,不需要他的时候就嫌弃他管了她的事情。 也不知哥哥听了他的话会作何感想?会不会以为这也是她的意思? 朝曦叹了口气。 金乌族是不可能来这里生活的,哥哥清醒且聪明,想来也能想得到,且不说没有扶桑神木族乌们能不能离开黑山谷来这里生活,一旦来了这里,就要受玄度的干涉与管束,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她要走,必须将受玄度的恩情给偿还了,才能问心无愧地在他面前说一句:“金乌族不可能来这里生活,我也要离开,你不能阻拦。” 只是,要如何偿还呢?她身无长物,实力也比不上他。 对了,最初师父为什么把她抓过来?因为她的血。她的血能帮助玄度抵抗应龙灵体的反噬作用,这对他来说,还是很有用的吧?他的恩情,她可以用血来偿还。 不周在外面浪了一夜,天亮了终于想起要为桃花谷那两个小的送食物,带了一兜子鲜果去桃花谷转了一圈,发现人都不在,于是又刮到皓月峰上,看到玄度站在崖上的返魂树下。 “小白,你的手好了?”他刮到他面前。 玄度点头。 “小乌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玄度道:“我跟她说了她哥哥来找过她,被我支走的事,她生气了。” “唉,你何不将不让她离开的真正原因告诉她呢?”不周叹气道,“闹别扭多难受。” “我有朱雀灵体,有离火心玉,虽然我们知道,我不可能用她来晋升火神,但如何让她相信呢?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别有用心。”玄度道。 他这样一说,不周也忧愁起来,“那怎么办?我就希望你们两个好好的,最好能互相喜欢,结成伴侣再生个孩子,那就更好了。” 玄度被他说得脸红起来,转移话题:“不周,涂山和青丘,哪个离我们更近?” 不周问他:“你问这做什么?” 玄度道:“我瞧她总是用狗尾草编九尾狐,许是喜欢九尾狐。我要闭关疗伤,她又生着我的气,我想去抓只九尾狐回来哄哄她,也许她能高兴些。九尾狐也可以在我闭关时陪着她。” 不周:“……”跑到青丘或涂山这种狐狸窝去抓九尾狐,疯了不成? 玄度见他不说话,问:“你也不知吗?那我去看看舆图。” 不周忙道:“知,我有什么不知的?不过你要抓九尾狐,倒也不用去青丘或者涂山这么远的地方,凡人界的都城里就有一只九尾狐,那里比青丘和涂山离我们更近,而且抓她也会比去青丘或者涂山这种狐狸窝抓九尾狐少许多阻碍。我带你去啊。” 他心中暗忖:虽然那只是只八尾狐,但不就少一条尾巴吗?回来养养早晚变九尾。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让小白去青丘或者涂山胡闹。 玄度想了想,道:“你告诉我怎么走,我自己去吧,你留下看着朝曦,别让她偷偷离开。” “好吧。” 不周刚刚送走玄度,朝曦就找了过来。 “师父,我想要和小峭装蜂王浆那种大小的瓶子,可以防腐防坏的,你知不知道去哪里可以弄到?” 不周问:“你要那种瓶子做什么?” “我要用,要很多很多。”朝曦道。 “行行行,师父去帮你找。喏,这是师父早上在山林中摘的果子。”不周将那一兜子鲜果倒给她。 “谢谢师父。”朝曦将果子装入掌心阵法中,拿了一枚果子本想坐在台阶上啃,回身一看,那台阶还塌着,就对不周道:“师父,下午我们来把这台阶重新砌一下吧。” 不周道:“好啊。” 他瞧了朝曦两眼,试探问道:“你与小白闹别扭了?” 朝曦否认:“没有。” 不周松了口气,道:“没有就对了。小白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管做什么,都不过是因为,他喜欢你而已。” 朝曦顿时涨红了脸。 不周继续道:“就把金乌族搬到这里来,反正小白也没有别的亲人,大家开开心心在一起多好?” 朝曦问:“为什么只能是金乌族到招摇山来,他不能跟我去金乌族呢?” 不周道:“招摇山有护山神阵的嘛,只要启动护山神阵,小白的战力可以瞬间提升几十倍,这样才能保护你们的安全啊。” 朝曦不吭声,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不周还想再劝,白曜那只雪凤来了,说要求见玄度。 “小白不在,什么事?”不周问。 白曜道:“水神后裔碧虚与她侄女清瑶在山外,说是想问问殿下能不能先归还一部分从藏书阁借走的书籍?” 不周一下子心虚起来,嚷嚷道:“小白不在,让她们改日再来吧。” 白曜正要离开,朝曦在一旁道:“等一下,我们把藏书阁搬空了本来就不太好,现在殿下的手也治好了,把看过的部分书籍让她带回去倒也没什么不好。师父你不用出面,我去把看过的书籍交给她带走就行了。” 第58章 招摇山外树林边上,清瑶一会儿摸摸自己的头饰戴得是否端正,一会儿看看自己衣裳穿得是否服帖,统共等了这一小会儿,检视自己的仪容不下五遍。 碧虚在一旁看着外甥女如此,心中又觉好笑又是感慨。少女心思,谁不曾动过,但最后能否修成正果,却还得看缘分。 “阁主,少主,后面林中好像有两只神鸟在注视着我们。”侍女洛洛轻声禀道。 碧虚道:“此处不是我们的地盘,不必理会。” 这时,朝曦捧着一箩筐光珠从结界中出来。 玄度的结界对不周是敞开的,朝曦服过风隐珠,所以这结界也挡不住她。 不远处的树林内,决云对重光道:“山里出来人了。玄度这个讨厌鬼,身边已经有这么好看的神鸟族了,为什么还扣着小曦不放?机不可失,我们抓了这个神鸟族,逼玄度拿小曦来交换怎么样?” 重光:“……” 决云:“你为什么不说话?这个计划难道不可行吗?” 重光:“这就是小曦。” 决云:“!” 他仔细观察那名少女,发现她将怀中箩筐交给那名侍女时,衣袖下滑,腕子上露出一条青白相间的手链,惊道:“真的是小曦!”他一扇翅膀就冲了过去,重光想阻止都没来得及,只能跟着他一道飞过去。 碧虚与清瑶洛洛三人警觉地转头看来,露出防备的神色。 朝曦忙道:“别紧张,这是我哥哥和朋友。” 重光与决云化作人形落在朝曦身边。 朝曦对碧虚与清瑶道:“殿下真的不在,待他回来,我会转告阁主的话,剩余书籍,也会尽快归还的。” 碧虚颔首,转过头对清瑶道:“我们先回去吧。” 清瑶很是失望,看了眼重光与决云,带着洛洛与碧虚一道御风而去。 “哥,决云!”她们一离开,朝曦便转向重光与决云这边,一把抱住重光的胳膊,难掩欢喜之情。 重光目光温和地看着她,问道:“小曦,你最近如何?还好吗?” 朝曦道:“我挺好的。哥你呢?怎么每次见你你都比上次见面更瘦一些啊?” 重光道:“我没事,真的。” 朝曦又看一旁的决云,问:“你今日怎么这般安静?都不说话的?” 决云红着脸捎着后脑勺,都不好意思正视朝曦,看着别处道:“小曦你……现在变得真好看。” 朝曦故意道:“难道我以前很丑吗?” 决云忙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以前也很好看,不过现在更好看了,比我见过的所有雌鸟都好看。” 朝曦笑了笑,问重光:“哥,族乌们现在怎么样?谷中有没有出什么事?” 重光道:“族乌们挺好的,谷中还和以前一样。” 决云看了看重光,欲言又止。 “哦,那就好。”朝曦没注意到决云的表情,听了重光的话略微安心。 决云道:“趁玄度不在,我们先离开这儿再说话吧。” 重光看向朝曦。 朝曦松开他的胳膊,对两鸟道:“对不起,哥,决云,我现在还不能离开。” 决云皱眉:“为什么?你知不知道玄度他想强迫重光说服整个金乌族,让金乌族搬到招摇山来生活,难不成你也同意让整个金乌族以后都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不是的,我不想让金乌族搬到招摇山来,我会离开这里,继续去寻找扶桑神木,但,不是现在。”朝曦轻轻叹了口气,道:“玄度殿下曾在凤族来抓我回去时维护我,在我蜕变时不顾性命地保护我,我欠他恩情,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我会先将他的恩情还了,然后好好跟他谈一谈,让他同意我离开。他实力强大,我不想得罪他。” “还他恩情?怎么还?他要什么?我跟你一起还。”决云道。 朝曦低眉,道:“不用了,我自有办法。只是需要你们再等我一等,就等一个月,好不好?” 决云还想说什么,重光按住他道:“好。” 朝曦又问重光:“哥,我蜕变后,你就不会再替我受伤了,是不是?” 重光点头。 “太好了。正好我这里有几份功法,这些与速度相关,是适合决云修炼的,这个是火系功法,给哥哥,你们找个地方参研一下,一个月后,我们还在这里见面。”朝曦如释重负,从掌心阵法中拿出自己一早誊写好的功法递给两人。 重光接了,对朝曦道:“那你自己小心些,还是那句话,一切以自保为重。” 朝曦道:“他不会伤害我的,哥你放心好了。” 决云闷闷不乐。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金乌族除了你其余乌都已经被凤族抓走了?”朝曦一离开,决云就质问重光,“还让她回去那个玄度身边,天知道玄度对她存了什么心思?” “不管玄度存的是什么心思,他不让小曦离开,小曦就走不了。哪怕是跟我们逃走了,他也能来把她抓回去。而我们两个,在他面前根本保护不了小曦,这一点你承认不承认?”重光问道。 决云噎住,羞愤又不甘地狠狠捶了拳身边的树干。 “我们的敌人已经够强大了,经不起再多一个玄度。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帮不上忙,能做的也只有再多给小曦一点时间。”重光伸手搭着他的肩膀道。 “如果玄度就是不肯放小曦离开呢?”决云问重光。 重光沉默一阵,道:“我相信小曦决不会抛弃金乌族。” 决云没再说话,因为他对这一点也深信不疑。 日落月升星罗棋布,偌大的人族都城灯火寥落,万籁俱寂。 玄度独自漫步于漆黑的巷道中,看着稠密逼仄的人族居所,颇有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 以前听娘亲说起人族的各种小故事时,总幻想着要跟娘亲一起来人族玩一趟。娘亲总是说,待他身体好了,就带他过来住一阵子,五年十年一百年,随他喜欢。 如今娘亲不在,他一个人来了,并未感受到娘亲描述中的那种热闹与趣致。 许是他来的不是时候。 走着走着,前头倒是隐隐传来了人族的欢笑声与管弦声。他走近一看,是一座张灯结彩、布置得甚是俗艳的楼阁,楼中灯火通明,楼前车水马龙,楼上衣香鬓影,很是热闹。 他心生好奇,信步走入。 楼前小厮正在慇勤待客,玄度从黑暗中走来,小厮一开始没看清楚,只看到一个颀长的人影,白色的衣袍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想着又是个富贵公子,上前热切道:“公子……啊呀!” 玄度一走到灯光下,小厮见他脸是十六七岁少年的脸,头发却不是黑色,眼珠也不是黑色,吓得往后一跳,战战兢兢。 玄度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走进楼中。 楼中圆台上有舞姬在跳舞,台周乐工在吹奏乐器,台下满是酒客与姑娘,济济一堂。 跳舞的舞姬最先看到了玄度,先是一惊,又为他世所罕见的美貌所震慑,纷纷停了下来,将目光投向正在招待客人的老鸨。 察觉到舞姬的异常,老鸨与酒客们一扭头,也都看到了玄度,胆小些的哎呀一声从凳子上跌了下去,胆大些的则畏畏缩缩地打量着他,暗自揣度他的身份——不管是神是妖是魔,反正指定不是人。 老鸨也很害怕,但这是她的地盘,出了事,她必须得出头。 她强行按捺着紧张的心情观察了玄度一会儿,见他外形相貌虽不似凡人,但年纪似乎不大,而且神态平和,不像是要伤人的模样,看向周围的目光,更多像是好奇。 她大着胆子走近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问道:“这位公子,你、你想要些什么?” 楼中一片死寂,上百双眼睛都盯着他。 玄度扫了眼圆台上挤在一起的舞姬,问:“怎么不跳了?” 老鸨赶紧回身冲台上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赶紧奏起来,跳起来啊!” 乐工与舞姬忙各司其职,看起来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就是乐工偶尔会吹走一个调,舞姬偶尔会跳错一个动作。 老鸨指挥动作僵硬的小厮将离门最近的一张桌子收拾出来,满脸堆笑地对玄度道:“公子请坐。” 玄度真的过去坐下。 老鸨又问:“公子可想吃些什么?” 玄度看了看别人桌上的菜肴,道:“你这里最好吃的东西,一样来一份。” 老鸨忙吩咐小厮去后厨传话,又问:“公子可要找两个姑娘陪着?” 玄度道:“不用。” 老鸨退到一旁,看他很平和的模样,就去安抚别桌的客人。 可怎么安抚都没用,凡人哪敢和妖魔或是神在一个楼里吃喝玩乐啊?其他桌的客人很快就陆续地全走了。 老鸨心里很忧愁,又不敢表现出来。 过了一会儿,菜上齐了,摆了满满一桌。 玄度垂眸看了看,抬手轻轻一挥,一桌子菜连盘子一起凭空消失。 老鸨在一旁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又不敢吱声。 玄度站起身来,手掌轻翻,掌心出现一大块金子,他问老鸨:“这些够付账吗?” 老鸨差点痛哭流涕,这个妖魔,或是神,他居然会付账! “够,够了!”老鸨从他手中接过那一大块金子。仅是他带走的那些菜和餐具,这些金子,别说一顿,都够付几年的了。 这哪是妖?是财神吧? “我听闻这里有九尾狐,你可知道他在哪儿?”玄度问两眼冒金光的老鸨。 老鸨忙道:“听说宫里有狐妖,是不是九尾狐就不知道了。皇宫就在那里,那里。” 她热情地为他指明方向。 玄度颔首:“多谢。”身形一杳,便不见了踪影。 万柳园,树倒花折断草如屑,一片恶战过后的狼藉。 “你那名会放火的帮手呢?”狐妖如魅用尖刀抵着清明的树干,身后狐尾狂摆,逼问。 清明呵呵一笑,声音虚弱地讽刺道:“怎么?要请她来给你火葬?” “找死!我先挖了你的木心之元,再去找她算账!”如魅眼神一凛,尖刀刺入树干。 清明闭上眼,平静地等待生命的终结。 这时空中忽有异动,如魅仰头一看,一名神族少年衣袂翩飞地站在半空中。 他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垂眸看着她,但只是这淡淡一瞥所带来的威压,已经让她浑身僵硬心胆俱裂,筋骨一软,弯刀脱手掉在了地上。 她忙从柳树残桩处退开,瑟瑟发抖地跪伏在地上道:“小妖如魅,见过上神。” 玄度本想去皇宫的,来到皇宫之侧看到这里有妖力波动,就停下看看,没想到正好看到这只狐妖。 他在空中数了数这只狐妖的尾巴,眉头微微一皱:怎么才八尾? 转身想去青丘或涂山,一想到不周那不靠谱的做派,万一他离开招摇山太久,不周又没看住,让朝曦逃走了,落入凤族或者擎澜手中怎么办? 罢了,八尾就八尾,再长一尾不就九尾了么? 他落了下去。 第59章 玄度站在如魅跟前,俯视着地上缩成一团的小妖,问:“如何才能长尾巴?” 如魅不明其意,又不敢不回答,结巴道:“修、修为每上一个台阶,就能长一条尾巴。” 这倒不难。 玄度道:“起来,修炼。” 如魅懵头懵脑地爬起身,只见玄度朝着她伸出一只手,磅礴的灵力有如实质般从他掌心涌出,没入她胸口内丹之中。 方才内丹中消耗大半的灵力立刻充盈起来,她忙原地盘腿而坐,开始修炼。 清明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月亮悄悄走到头顶,又往西行去。 如魅满头大汗。她从未觉得修炼如此辛苦过,完全是被动地以最大的意志最快的速度在修炼,丝毫不敢停歇,因为那个神族少年一直在给她的内丹中输送灵力,一旦她停止修炼,内丹可能就会被撑爆。 她一边煎熬一边心惊,这神族少年瞥她一眼时她就知道自己不是他对手,所以才会立刻下跪认怂,但她不清楚自己和他之间的实力差距到底有多悬殊,而今看来,自己方才的表现还是十分明智的。 熬到天濛濛亮,终于有了突破的迹象。 玄度再催灵力,平时艰难无比的突破层级,在他的帮助下就像戳破一枚鸡蛋壳一样容易,如魅内丹膨大一个等级,实力暴涨,身后缓缓又长出一条尾巴来。 她终于九尾了! 玄度收手。 如魅赶紧起身盈盈下拜,嗓音娇媚道:“多谢上神襄助,小妖……” “化原型!”玄度见天快亮了,急着回去,不等她说完便打断她道。 自上次与清明大战被烧伤后,她身上落下几块伤疤,再也长不出毛来了,丑得很,所以已经很久没在外人面前化过原型。但玄度的话她不敢不听,就扭扭捏捏地化了原型。 是只赤狐,长得还算漂亮,就是身上有几块斑秃。 这会儿玄度也不挑了,想着回去用万物生医治一下也就是了,他带着狐妖破空而去。 清明这才放下心来开始疗伤。 午后,玄度回到招摇山,来到雪峰上时,遥遥看到朝曦在峰下的小溪旁练习火焰附着之术,她已经炼成了,小溪中流淌着好长一段火焰。 他带着狐妖匆匆来到桃花谷,谷中一如既往的安静,万物生还放在桃树下的木桌上。 他将狐妖放在桌上,拿起万物生贴在她没长毛的疤痕上。 如魅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她谄媚地伸出舌头想要舔玄度的手。 “住口!”玄度看着她。 狐妖的舌头僵在空气中。 玄度眼珠的颜色太过干净透明,不带感情看人的时候,是很冷漠的。 “你要讨好的人不是我。”他道。 如魅忙收回舌头,不敢造次。 在万物生的愈合作用下,如魅斑秃的地方很快就长出了毛发,整只狐焕然一新,完美无暇。 她开心地在木桌上转圈,“嘤嘤”地叫唤。 玄度看着她,总觉得还缺点什么,想起小时候娘亲从外面带礼物回来给他时,好像都是用漂亮的盒子装起来,还扎着鲜艳的绸带的。 昨日太过匆忙,忘了这一茬了。 玄度想了想,抬手从桃树上引下一堆花瓣,化作一条粉色的缎带,系在狐狸的脖子上并打了个像花一样的结,将狐狸拎下桌子放到一旁,道:“呆在这儿不许动。”说着用结界罩住她,狐狸消失在原地。 他将桌子收拾干净,摆上从凡人界带回来的那些吃食,然后出谷去溪边找朝曦。 溪边,朝曦跪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只比鸡蛋略大一些、半透明的玉瓶,她在胳膊上割了一道口子,施法让血液流进那只玉瓶中,还不到半瓶,身上就开始冒汗,有种虚弱的感觉。 她忙停下,草草处理一下伤口,将玉瓶的盖子盖好,再用灵力封住,放到冰冷的溪水中用卵石盖住。 昨天她放了一瓶血,本来想今天再放一瓶的,这一瓶也装不了多少,一天一瓶,一个月过去,就可以给他留下三十瓶血,如果他以后修炼再出岔子,或者说因为跟人对战造成灵体反噬,也可以帮助他度过难关。 可是没想到她的血这么少,不过才放了一瓶多就不行了,这样下去,一个月才能给他留下多少血? 她应该吃点什么补血的东西,但是什么东西能补血呢?对了,桃花谷还有很多书,说不定在书上能找到答案。 “朝曦。” 身后传来玄度声音。 她一惊,忙整理好袖子遮掩住伤口,回身看到他,道:“殿下,你回来了。” 玄度见了她,却是眉头微皱,走近关切道:“你怎么了?为何面色如此苍白?” “有吗?”朝曦有些慌张,低头掩饰道:“刚才、刚才我在这里修炼,可能急于求成,累着了。”若被他发现她想以血还债,他一定会阻止,但若不将欠他的恩情还了,她没有办法问心无愧地说,她一定要离开。 玄度听她这么说,就度灵力给她,温声道:“这么着急做什么?慢慢来好了,待我伤愈后,带你一同修炼。” 朝曦不知该如何回应,就点了点头。 “今日就不要修炼了吧,我从凡人界带了些饭菜回来,我们现在去吃饭好不好?”玄度问。 朝曦好奇:“殿下你去凡人界了?去了凡人界的什么地方?” 玄度带着她一边往桃花谷去一边道:“一个叫做‘奉安’的城池。” “那你见过那里的柳树妖了吗?他叫清明。” “是一棵只剩下残桩的柳妖吗?我路过的时候看到一只狐妖用刀抵着他的树干。”玄度道。 朝曦猛的停住,脑海一片空白。 那只狐妖去找清明报仇了,她却不在,清明现在怎么样了?还活着吗?活着的可能性很小吧,上次他就打不过那只狐妖。清明…… “对不起,我不该说话说一半。”玄度慌忙道歉。 他本来只想与她开个玩笑,没想到她听完他的话直接被吓住了。 朝曦眼泪汪汪地抬眼看他。 “我见你总是用狗尾巴草编九尾狐,猜想你可能喜欢九尾狐。我要闭关疗伤,怕你在我闭关期间寂寞,就想着去抓一只九尾狐回来陪你。不周说奉安有九尾狐,我就去了,路过那片园子时,确实看到狐妖用刀抵着柳妖的树干,但我把狐妖带走了,柳妖没死,还活着呢。”他解释道。 朝曦放下心来,抬手擦了擦眼泪,诚挚道:“谢谢你,殿下。清明是我很好的朋友,谢谢你救了他。”她好像一直在对他说谢谢,却不知该怎样将这份谢意付诸于行动。 “不用谢,他既是你的朋友,那以后,也是我的朋友了。我也很庆幸昨晚无意间救了他。”玄度道。 朝曦微微一笑,两人回到桃花谷。 “狐妖呢?”朝曦在谷中找了一圈没找着,问玄度。 玄度从屋中拿了碗筷出来,用灵力将桌上饭菜加热,道:“不着急,先吃饭吧。” 朝曦遂坐下吃饭。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人族做的饭菜了,甚是想念,以后族长若是同意去凡人界定居,她定要去向凡人学习如何烧饭做菜,回去做给族乌们吃。 玄度坐在她对面剥虾,他的手白净细长,被虾壳上的酱汁染得油腻腻的,让人看了颇有种明珠蒙尘的憾恨感。 但他剥出来的虾肉是和他的手指一样干净的。他将干净的虾肉放到朝曦碗里。 朝曦抬头,看到他弄脏的手,道:“殿下,你不用帮我剥虾的,我自己剥就行了。” 玄度道:“你也帮我剥过虾。” “那时你手受伤了。” “你的手是没有受伤,但我愿意给你剥。” 东风沉醉,桃花悠悠,朝曦看着对面眼神诚挚清澈的神族少年,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腕上那条手链,手链依然红得夺目,红得让她不明白。就好像她同样不明白,在自己一定要履行族群责任的前提下,该如何对待因为喜欢她,所以想要将她禁锢在身边的他? 首先不能是对立的,对立对她没有任何好处,也没必要对立。 那增进感情呢,增进感情能不能让他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宽容?比如说,宽容到愿意放手让她去做她该做的事情,不论生死? 没有经验可参考,那一切的猜想,都只能靠行动来验证。 她放下筷子,也剥了一只虾放在玄度碗中,道:“我也愿意给殿下剥虾的。” 玄度笑了,原本有些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也许是他想多了,也许小乌鸦愿意为了他留下来呢? 两人气氛融洽地一起吃过饭,玄度将桌子收拾干净,收起结界,一只九尾赤狐出现在朝曦面前。 那结界隔光隔音,如魅并不知道他们方才都说了什么,重见天光后,见眼前除了那名神族少年,还有一位身着玄金色羽衣,容貌姝丽,眼神单纯中自带一丝凌厉的少女,立刻明白这恐怕就是她需要讨好的那一位了。 她轻盈地跳到朝曦脚旁,发出嘤嘤嘤的叫声,摇着九条蓬松的大尾巴冲她撒娇。 朝曦看着脚下那只赤狐,感觉有些割裂。 想当初她和清明都差点死在这只狐妖的手下,如今,也不知玄度是如何收拾她的,她居然脖子上系着缎带,像条狗一样在她脚旁撒娇卖乖。 而且若不是玄度这次去的及时,清明此刻怕是已经死在她手下了。 她弯腰,伸手抓住狐狸脖颈后的那块皮毛,将她拎了起来,与自己面对面。 狐狸眼中戾气一闪而过,好歹她也曾是一方妖主,玄度实力比她强太多,她没办法才认怂,但眼前这个少女,她能感觉到她的实力未必就在自己之上,敢这样如拎猫狗般拎着她,叫她如何甘心? 朝曦看到了她眼中的戾气,笑了起来,将她重新放到地上,扭头对玄度道:“我很喜欢这个礼物,谢谢殿下。” “你喜欢就好。”玄度看看那只狐妖,还是有些不放心,抬手用灵力书写了一张契约,一分为二,对朝曦道:“这是一份主仆契约,若你同意,我将它分别打入你与这狐妖体内,从今天起她便是你的奴仆,以你为尊,供你驱策。” 狐妖一惊,心中万分不愿。 “不用了,我不想要她做我的奴仆。”朝曦道。 玄度不解:“为何?” “若是种了这主仆契约,她的言行必定会受这契约的影响,交往起来肯定会少很多趣味。我希望她能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与我在一起。”朝曦道。 玄度微微一笑,收起契约,道:“依你。” 转过头面对狐妖时,他又恢复了平和疏离不可接近的状态,叮嘱道:“不许伤她,不许离开招摇山,如若不然,后果自负。” 狐妖忙道:“谨遵上神吩咐。” 朝曦起身道:“殿下,你不是说要闭关疗伤吗?快去吧。” 玄度还有些舍不得离开,后来一想,早些疗伤早些痊愈,也能早些带她一起修炼,就去了皓月峰。 他一离开,如魅就化作一名红裙妖娆身材丰腴的妖艳女子,目光挑剔地绕着朝曦走了一圈,问道:“你是神鸟族?” 朝曦一言不发,转身向谷外走去。 被她如此无视,如魅有些恼怒,但狐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跟着朝曦走出了桃花谷。 朝曦走出森林,顺着溪流一直走到空旷的草原上,然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离她不远的狐妖,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不让殿下给我们结主仆契约?” 第60章 如魅有心给她一个下马威,手掌一翻,那柄朝曦眼熟的弯刀出现在她手中。 她状似无意地转着那把弯刀,道:“你是识相的,主弱而仆强,必遭反噬。” 朝曦没有笑意地一笑,道:“数月前,我和朋友刚从神界去到妖界,遇上了一群箭毒木妖和一只水妖,起了争执。我原可以烧光那群箭毒木妖,杀死那只水妖,但那时涉世不深心肠太软,最后还是放过了他们。后来,那只水妖找了条道行深厚的蚺妖来对付我们,我和我的朋友差点就死在那里。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对于敌人,如果有机会斩草除根,那就绝对不要心慈手软!”说罢,她猛的放出一道火焰,朝狐妖烧了过去。 如魅慌忙挥刀抵挡,既惊且怒,道:“你就是柳妖那个会放火的同伴!”话音刚落,手中弯刀已被太阳真火烧了个干净,她急忙化灵力为盾,挡住朝曦的太阳真火,同时向朝曦放出数把灵力化作的飞刃。 朝曦闪身避过,凝火焰于一线,倏地穿透盾牌灼伤狐妖的肩。 狐妖忍痛再次催放一波刀阵,趁朝曦忙着应付暴雨般向她射去的利刃,转身逃走。 朝曦烧掉那些灵力所化的利刃,站在原地看着狐妖逃走的身影没去追。 蜕变后她还没试过自己的实力,如今看来确实增长了不少,至少她能凭一己之力赶跑狐妖了。太阳真火能焚世间一切,但在对付有修为的妖时,却受对方实力的限制,对方修为若是高出她太多,就可以用灵力抵挡她的火,所以,在实力没达到可以藐视一切的程度时,她要将太阳真火的特性发挥到极致才行。 下次对狐妖试试火焰附着。 在她离开招摇山之前,就留着这只狐妖给自己喂招,待她要离开了,就杀了她,绝不给她机会再回去危害那些人族幼崽和清明。 朝曦盘算好了,在溪边找了块平滑的大石头,坐下开始修炼。 方丈岛,清瑶独自一人在雪白的沙滩上散步,偶尔停下来捡一枚颜色艳丽的贝壳。她原想做个风铃来着,但总是捡不到让自己满意的贝壳,捡一枚扔一枚。 洛洛愁眉苦脸地跟在她身后,她觉得自家少主最近好像丢了魂,闷闷不乐的,时常发呆,连食欲都变得不好了。 她去跟阁主说少主的情况,阁主却只叹了口气,也不说给少主看看是不是生病了。 她想传信回去给夫人,又怕少主知道了,以后再离家出走就不带她了。 唉,可怎么办呢? 空中遥遥划过一道神光,沙滩上的主仆二人仰头看去。 洛洛道:“少主,好像是洛仪公主来了。” 清瑶不感兴趣地继续低头踢沙子,踢了一半,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提着裙摆沿着长长的阶梯向上面的楼阁跑去。 阁中,碧虚正在招待洛仪。 清瑶上前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洛仪朝她伸手,亲切道:“清瑶,坐我这边来让我好生瞧瞧。” 清瑶落落大方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任由打量。 洛仪握着她一只手,扭头朝碧虚道:“前阵子我托萦芑长老去瀛洲为我那不成器的二弟说亲,风夫人回绝说清瑶还小,想将她在身边多留两年,实不相瞒,我原先心中还有些替我那二弟可惜来着,今日见了这小丫头,瞧她这小模样长得如此水灵,便理解风夫人了。这若换做是我的女儿,我恐怕也是舍不得将她嫁出去的。” 碧虚笑道:“公主说笑了,我姐姐来信与我说过此事,她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因为清瑶年幼无知,又散漫成性,怕二殿下嫌弃她浅薄,不知礼数,两个人聊不到一处,故而婉拒。若说做夫妻,总是年岁近些的才好。” 洛仪叹气道:“要说年岁小些的弟弟,我也不是没有,只是……说到他,便又怕别人嫌弃他年幼无知散漫成性了。我听闻我那四弟前阵子来了趟方丈岛,将这里的藏书尽皆借走了。你说借书便借书,哪有将藏书阁搬空的道理?实在是太不通情达理了,定是他身边那只金乌撺掇的。今日我过来,就是特地代他来向阁主赔罪的。”说着示意身后随行侍女上前,呈上礼物。 碧虚道:“公主太客气了,四殿下已经归还了部分书籍,算不得失礼。” 她俩在那儿客套,清瑶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两人客套完毕开始喝茶时,才开口问洛仪:“公主殿下,你方才说四殿下来借书全是他身边的金乌撺掇的,是什么意思?” 洛仪放下茶杯,和蔼道:“我这四弟的身世,想必你们都有所耳闻,我父亲自神魔大战负伤后闭关疗伤,至今未出关。我姨母一千多年前不知所踪,前不久四弟刚刚找回了她的尸身。他自幼备受双灵体折磨,自惭形秽,又失双亲护佑,性情孤僻,不肯受我们这些兄姐的照料,一个人在招摇山生活了一千多年,不谙世事,幼稚单纯。数月前,一只与凤族有龃龉的金乌突然跑到招摇山去避难,见我四弟善良又有实力,就缠上了他。四弟被她蛊惑,竟连神族与神鸟族之间的契约都不顾,定要庇护那只金乌,连我这个做姐姐的话也不听了。” 清瑶义愤填膺:“好过分!” 洛仪道:“我也正头疼呢,怎样才能把那只金乌从他身边赶走,总不能为了那只金乌,破坏了神族与神鸟族之间的和平。” 清瑶想了想,提议:“就不能从金乌族找一只有威信的金乌,去招摇山劝那只金乌回归本族吗?” 洛仪摇头,对清瑶道:“金乌一族在神鸟族地位低下,如今那只金乌攀上了玄度,他们正指着玄度彻底昏头娶了那金乌,好让金乌一族在神鸟族翻身做主呢,又岂会来劝那只金乌离开玄度?凤族将金乌一族都投进了监牢,都没有一只金乌肯松口。” “真无耻。” “现在我就是后悔,之前一直觉得我那四弟年龄尚小,没有早些为他找个品貌兼优心地纯善的姑娘结成眷侣。若他真被那金乌迷了心智,且不论神族与神鸟族之间的龃龉,将来我母亲出关,定然也是要怪我没有照看好他。唉,不提了,昆仑虚还有许多事务等着我回去料理,我就不多叨扰了。清瑶,你若有空,常来昆仑虚玩。”洛仪起身与碧虚和清瑶告别。 两人送走了她,碧虚转身,见清瑶目光定定的若有所思,便对她道:“洛仪公主的话,你听听也就算了,别往心里去。” 清瑶抬眸,道:“为何?她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是不是事实,她或许知道,我们是没办法从她的一面之词中妄加推断的。” “怎么就是一面之词了?上次玄度来岛上,不就是那只金乌说了句她要看书,他才把藏书阁的书全都带走的吗?这还不够坐实她撺掇玄度作恶的说法?便没有撺掇,那还有另一个事实无需求证!” “是什么?” “她区区一只金乌后裔,就是配不上玄度!”清瑶转身离开。 …… 到了五月,天气渐渐变热,招摇山上绿荫遍野山花繁烈,有些山林里果子成熟了,引得鸟雀整天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叽叽喳喳。 朝曦也在空中飞,一边飞一边逡巡着地面,不为找食物,而是为了找如魅那只狐妖。这一个月来,她每天就是修炼,吃饭,睡觉,打狐妖,过得十分充实。眼看一月之期将至,她准备先把这只狐妖解决了,再去找玄度说离开之事。 招摇山东麓,竹林内,如魅浑身伤痕累累,捂着左臂跌跌撞撞地走着,一路来到白曜的竹屋前。 这一个月来,她被那只金乌折磨得够呛,也曾想不顾一切地逃走,但招摇山有结界,她出不去。 现如今,再不寻求外援,她怕是要死在那只金乌手中了。 眼看竹屋在望,她停下来,勉强整理一下仪容,来到竹屋门口,看着端坐在里头修炼的白衣少年,倚着门框娇声道:“凤凰,你只要肯出手救我,往后我认你为主,任你为所欲为。” 白曜闭着眼:“滚!” 如魅一噎,眼珠转了转,刚想增加点筹码,身后一声轻响,她后颈一凉,闪到一旁回身一看,果然是朝曦找来了。 刚蜕变没多久的金乌站在翠绿的竹竿旁,看着实在稚嫩,实力也确实不如她这只九尾狐,但她那火太可怕了,她有那火,起码能弥补一半的实力不足。 “跑什么?我又练了新把戏,一起来玩啊。”朝曦抬着一只素白的小手,小小的火苗游鱼般在她纤长的指间游走,这几乎已经成了她闲暇时惯常的小动作。 如魅看到她的火,身上被烧过的地方就隐隐作痛,她决定先发制人,唰的放出九条尾巴,蓬松的大尾巴在空中簌簌抖动,红色的能致幻的迷雾顿时弥漫了整个竹林。 朝曦叹息:“又是这招,你就不能玩点新花样吗?”正要放火将这些迷雾都烧光,一阵狂风卷着暴雪席卷而来,将这些迷雾都吹光的同时将她也吹了个踉跄。 白曜在竹屋中暴躁地说:“滚出去打,别烧了我的竹林!” 朝曦瞥了眼屋中的雪凤,心想:若不是我急着去找扶桑神木,你以为你能在这儿呆得安生? 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只狐妖又溜了。 朝曦化作金乌飞到竹林上空,一眼锁定那只狐妖的位置,紧追而去。 狐妖逃跑速度快,但朝曦也不慢,再加上招摇山再大也有边际,狐妖逃不出去,最后还是被朝曦追上。 “试试我的千丝线!”朝曦也不废话,追上了狐妖直接手掌一张,放出一大把火焰凝成的丝线,向狐妖爆射而去。 她先前将火焰凝成过针,这样穿透力强且非常节省灵力,但与狐妖对战后发现,这样的火焰针伤害力不强,因为厉害的对手会全力抵抗射向要害的火焰针,能射中的,都不是对手的要害。丝线则不然,她操控着丝线,一旦丝线射中对手,她可以让细细的丝线瞬间变成火柱,如此,即便射中的不是要害,也能重创对手。 狐妖十分惧怕这火焰凝成的丝线,在求生意志的支配下,她再顾不得其他,转身向着朝曦便放出了曾经使用过的杀招——圆月刀阵。 数不清的利刃以闪电般的速度向朝曦袭来。 朝曦眼前只看到一片刺目的白光,忙调动全身灵力放出太阳真火去应对,可九尾狐妖的全力反扑,每一柄利刃上的灵力都很凝实,袭击速度远超她燃烧利刃的速度,电光火石之间,还是有那么几柄利刃穿透火海划伤了她的胳膊。 她稍稍后退一步,正要放出她最近刚学会的功法火伞高张,却看到对面那只狐妖突然被冻成了一坨冰,然后砰的一声,碎成了一地冰渣,只余一颗赤红的内丹还悬浮在空中。 她茫然回头,看到玄度正衣袂翩飞地度空而来。 第61章 玄度面色紧绷,落地之后急匆匆来到朝曦面前,看了看她受伤的胳膊,一边给她施展灵疗术一边愧疚道:“抱歉,我不该对她不加禁制,让她伤了你。” “没关系,我对战经验不足,这些都是有助于我成长的宝贵经历,我还要谢谢你呢。”将近一个月不见他,突然见到他,朝曦心中难以抑制地开心。 玄度给她治好了伤口,抬眸看着她道:“有我在,你不必如此自苦。” 朝曦闻言,心头微微一缩,见他蓝澈的眸中全是认真,似乎真的没想过让她离开。她的好心情微微消散,转移话题:“殿下,你伤势痊愈了?” “嗯,差不多了。”玄度伸手,将狐妖的那颗内丹引过来,对朝曦道:“来,我帮你把这颗内丹吸收了。” 朝曦跟着他走到湖边的一棵树下,面对面坐下。 玄度从狐妖内丹中引出灵力,注入朝曦的体内,沿着经脉游走一圈,最后注入她自己的内丹中。 朝曦很快掌握了诀窍,闭上眼自行吸纳起来。 修炼时不觉时光飞逝,待到朝曦将一整颗狐妖内丹吸收完毕,睁开眼时,已是黄昏时分。 湖面浮光跃金,玄度就坐在这片梦幻似的光影中,侧着脸看着湖对面丰饶美丽的草地。 蜻蜓在草尖上飞舞,他的轮廓在夕阳下发光。 湖边有夏虫“滋咕——滋咕——”地鸣叫,山林间传来归巢鸟儿的喧嚣,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和美好。 朝曦忽然很想亲近他,比如说,拉住他的手,或是靠在他身旁。 这种冲动在她心中一闪而过,理智很快占据上风。 “殿下。”她轻唤他一声。 玄度回神,转过脸来,道:“你吸收完了。” “嗯。”朝曦点点头,试探道:“殿下,明天我想去一趟敦薨之水,那条小金鱼受了我的恩惠,还没兑现她的承诺,告诉我扶桑神木在哪儿呢。” 玄度沉默一瞬,对她道:“我知道扶桑神木在何处。” 朝曦装作既惊且喜的模样,急忙问道:“在哪儿?” “在魔族禁地,无界台。”玄度看着眼前的少女,尽量以商量的语气道:“你现在不能去,那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先留在招摇山修炼一段时间好不好?” 朝曦思虑片刻,点头:“好,那我可以去敦薨之水看那条小金鱼吗?” “为何还要去看她?”玄度有点不想让她去,毕竟那里还有个曾经被她称赞长得很好看的魔族质子在。 “我觉得她好可爱,想和她交个朋友。”朝曦道。她还是想问一问小金鱼扶桑神木的下落,怕玄度是为了不让她离开才故意说扶桑神木在魔界。 “好,明日我带你去。”玄度道。她想交朋友,他也不好阻止的。 “嗯。”朝曦弯起嘴角。 次日一早,玄度带着朝曦来到敦薨之水畔。 负责看守弥生无荼的神族士兵见状,忙去报告敦薨山长老钟乐:“长老,四殿下又到敦薨之水来了。” 正在修炼的钟乐睁开双眼,颇为头疼道:“大清早的真不让人消停。密切注意,只消他不是想把弥生无荼带走,不必干涉他的行动。” 士兵领命退下。 朝曦不知那小金鱼的名字,只能站在河边对着河水大声喊:“小金鱼,小金鱼!” 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并无动静。 “难道不在?”朝曦疑惑。 “弥生无荼被囚禁于此,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待我用神识探查一下。”玄度说着,闭上双眼,外放神识沉入河流,向上下游探测过去,不多时,便探测到了弥生无荼与小金鱼化成的少女,两人正在用卵石铺就的圆形河床上相拥而眠。 他的神识一伸过去,弥生无荼就惊醒了,跳起来进入攻击状态。玄度忙收回神识,向上游放出一道灵力,将那弥生无荼生生从河底揪了上来,一路拖到眼前。 朝曦再一次见到了英俊的魔族质子。 玄度侧过脸,本想与朝曦说话,见她瞪大眼睛看着弥生无荼,便将人摁进河里不让她看。 这时那橙衣少女踏浪而来,见弥生无荼被玄度摁在河水里,气鼓鼓地对朝曦喊道:“上次又不是我食言,是你自己走掉了也怪我没有兑现诺言吗?一来就出手伤人算怎么回事?” 朝曦忙拽着玄度的胳膊示意他放开弥生无荼,对那少女道:“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来寻衅滋事的,我就是想找你玩玩。” 橙衣少女见玄度放开了弥生无荼,面色稍霁,慢悠悠地走到朝曦面前,抱着双臂站在水面上道:“玩玩?玩什么?” 朝曦解释道:“就是交个朋友的意思。” 橙衣少女不屑道:“鱼和鸟交什么朋友?”目光下移,瞥见她手腕上殷红的相思豆手链,她又道:“除非你把你手上的相……” 话没说完,就被朝曦冲过去一把捂住了嘴。 橙衣少女瞪着乌黑的眼珠看着她。 朝曦讪讪地朝玄度笑道:“殿下,我和她去旁边交流一些雌性之间才能交流的事情。”说完拖着橙衣少女往远处走去。 刚浮出水面的弥生无荼想跟过去,被玄度拦住。 他站在岸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弥生无荼道:“没听到她说要交流些雌性之间才能交流的事情吗?” 弥生无荼不说话,只忿忿地掀起一道水浪扑向玄度,被玄度挡了回去。 橙衣少女被朝曦拖着走了一段路之后,忍不住推开她的手抱怨道:“哎呀,你干什么呀?” 朝曦回头望望,离玄度够远了,遂低声道:“抱歉,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看在我上次帮过你的份上。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 “我要两颗你手链上的相思豆王。”橙衣少女不客气道。 朝曦惊讶:“你一条鱼,竟然知道这是相思豆王?” 橙衣少女下巴一抬,双颊鼓鼓的,骄傲又鄙视道:“少见多怪。” 朝曦忍不住一笑,道:“先认识一下吧,我叫朝曦,朝阳的朝,晨曦的曦。” 橙衣少女道:“我叫阿垠,阿嚏的阿,无垠的垠。” 朝曦听到她说“阿嚏的阿”,忍不住又笑起来,道:“你真有趣。” 阿垠道:“什么都要笑,你真无趣。”转身走到水边坐下,把小腿没入水中,两只白嫩的小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水面。 朝曦脱了靴子,在她身旁坐下,也把小腿没入水中。 阿垠看她一眼,道:“先兑现上次的承诺,扶桑神木就在魔族的无界台,好粗的一截树干,你看到就知道了。好心提醒你,那里温养着魔神的内丹,就算是魔族中人,也不能随便靠近,否则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玄度没骗她。 朝曦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阿垠问她:“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朝曦还没说话,双颊就开始微微泛红,小声问道:“你知不知道,该怎样说服身边的男人同意你去做一件他原本不同意的事情?” 阿垠甚是无语地看着她道:“你俩不是互相喜欢吗?那唇舌何必浪费在说废话上?你直接亲他啊,亲迷糊了,你想杀他他都不会反抗,更别说什么同意不同意了。” 朝曦先是惊呆,随后小脸通红,结巴道:“这、这个法子好像不太适合我……” 阿垠身子往下一滑,钻进水中,消失片刻,又钻上来坐在她身旁,悄悄递给她一根红色的水草,道:“剧毒,想办法放在食物中让他吃下去,保证你做什么他都阻止不了。” 朝曦跟烫手似的将水草往河中一扔,道:“不行,他于我有恩,我不能害他。” 阿垠将手一伸,道:“来软的你说不适合你,来硬的你又说不行,那就没办法了。主意我给你出了,你不听不能怪我,相思豆王给我。” 朝曦从手链上摘下两颗相思豆王递给她,问道:“你要两颗相思豆王做什么用?” 阿垠抛玩着变成白色的相思豆王,道:“我要用它做两枚指环,我一枚,弥生一枚,随时观察他有没有比我爱他更爱我。” 朝曦明了,又问她:“你这不是能离开水吗?为何上次在鱼塘那边你跟我说你不能离开水?” 阿垠道:“我那是不想变幻人形,那只麒麟神经兮兮的,万一看到我的人形爱上我怎么办?我只喜欢弥生。”说着她再次滑入水中,转过头问朝曦:“你还有事吗?” 朝曦摇摇头。 阿垠道:“那你走吧,我和弥生还没睡醒呢,被你们活活吓醒的,真讨厌。下次若要来找我,不许上午来,只能下午过来。” “不好意思啊,我记住了。”朝曦道。 阿垠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向朝曦摆了下蓬松的鱼尾算是告别。 朝曦和玄度离开敦薨之水,回到招摇山上。 玄度见朝曦一路沉默,问她:“与那只小金鱼聊得如何?” 朝曦道:“挺好的,她叫阿垠,她说我们上午去打扰了她和弥生无荼睡觉,叫我下次去找她只能下午去。” 玄度想起神识探查过去时弥生无荼与阿垠相拥而眠的情景,再看看身边的朝曦,一时倒有些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感到羞惭。 朝曦此刻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绮思遐念,回来的途中她想过了,她想要离开,似乎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逃走。 想个办法将他支开,然后逃走。 这一个月,她只勉强给他留下七瓶血,远不够偿还他的恩情,但她已经在这里拖延了太久,不能再拖下去了。 族乌们的处境朝不保夕,她不能让自己的个人意志凌驾于金乌族的集体利益之上,就让她做一回忘恩负义的小人吧,若是……若是最后能得偿所愿,将族乌们全都救出来之后,自己还活着的话,她会回来继续偿还他的恩情的。 离她和哥哥决云约定的一月之期还有四天,这四天,首先要放松他的警惕之心,其次,要设法不着痕迹地在第四天将他支出去……需要动脑子的事情还是很多的,一步步来吧。 拿定了主意,朝曦主动牵住玄度的袖子,问:“殿下,你累不累?” 玄度看了看拽着自己袖子的那只小手,心中生出欢喜,摇头:“不累。” “那我们去皓月峰修炼吧。” “好。” 接下来三天,朝曦每日一早去皓月峰与玄度一起修炼,黄昏的时候两人会到峰下的山林草原上散散步,然后回桃花谷做晚饭吃,吃过饭一起看会儿书,朝曦进巢睡觉,玄度回皓月峰继续修炼。 两个人白天形影不离,朝曦也绝口不提要离开之事,和玄度在一起总是开开心心的,果然感觉玄度对她的防范日渐松懈。 第三日晚上,玄度离开桃花谷后,朝曦又偷偷放了半瓶血,第四日一早没有主动去皓月峰见他。 玄度赶到桃花谷,见朝曦面色苍白,恹恹地伏在桃花树下的方桌上,忙上前将她扶起,问道:“你怎么了?” 朝曦虚弱道:“不知道,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玄度焦虑一阵,忽想起昨晚与朝曦一道看书时,曾见书上记载昆仑虚的玉泽苑中有五色丹,其果实能治一切疾病。 他当即对朝曦道:“你先忍耐一下,我这就去为你取药。”说着先去屋后山洞取了些从章尾山带回来的珍宝,然后驾应龙离开招摇山去了昆仑虚。 朝曦见他走了,又耐心地等待了片刻,便起身化作金乌,隐在风中来到招摇山外。 她知道哥哥和决云一定在附近,出了招摇山的范围,她在树林间轻轻鸣叫几声,没过一会儿,哥哥与决云果然找了过来。 朝曦见了两鸟,也不多说,急急道:“赶紧离开这儿。” 第62章 三鸟中还是决云飞得最快,朝曦与重光都化作金乌站在决云背上,叼着它一根羽毛由它背着飞行。 朝曦本以为玄度此去没有一上午回不来,足够他们逃得无影无踪了,谁知离开招摇山没多远便遇上了兰滨一行。 兰滨带了五六名神族,要抓朝曦回去,双方大战,朝曦惊讶地发现哥哥似乎也能释放太阳真火,而且实力和自己差不多。决云在速度上的修为也有了很大的突破,独自重创了一名神族。仗着太阳真火的特殊性,三鸟险胜,兰滨一行落败逃走。 “哥,我才知道你竟然这么厉害!”在给重光包扎伤口时,朝曦惊叹道。 重光温和地笑笑,望着她道:“都是你的功劳,蜕变后,我不再为你分担伤害,但与你共享修为。你有多强的实力,我便能发挥出相当于你本身百分之八十的实力。若不是因为这一点,你进步应该会更快。” 朝曦道:“那还是与哥哥共享修为合算,我进步再快,也不可能比得上咱们两个实力的总和。还有决云也很厉害,人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数月不见,刮目相看?” 决云双眼晶亮,脸颊通红,捎着后脑勺道:“这几个月我都有好好修炼,就希望遇到危险时能保护你。” 朝曦肯定道:“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三鸟处理好伤口,继续赶路。 玄度在玉泽苑催熟了五色丹的果实,想起朝曦爱吃果子,将苑中其它自然成熟的果子也一扫而空,留下一堆珍宝作为交换,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招摇山。 桃花谷中不见朝曦身影,皓月峰上与小溪旁也不见她。玄度着急起来,放出神识覆盖整个招摇山,愕然发现朝曦竟然已经不在招摇山的范围内。 他立刻启动风信术,道:“不周,朝曦不见了,她服过你的风隐珠,你能确定她的方位吗?” 不周很快传了信息过来,玄度听了,立刻追赶而去。 一路风驰电掣,他很快追上朝曦与决云一行。 朝曦本来没发现他来了,偶然间眼角余光瞄见缠在自己爪子上的相思豆王竟然红了,她扭头一看,见玄度驾着应龙破空而来,忙嘴一张,松开决云的羽毛,从决云背上飞了下来。 这么一会儿功夫,玄度已到了近处,他长眉轻皱面色冰冷,手一抬,决云与重光不及反应便被冻成冰块,直直地从空中掉落下去。 想起狐妖被杀的那一幕,朝曦吓得整个心脏紧缩成一团,忙化作人形向他扑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惊慌失措道:“别杀他们!” 玄度嘴角紧抿,胳膊仍使着力气,目光凌厉地盯着正在下坠的两鸟,看得出来很不高兴。 朝曦怕决云和哥哥摔下去摔碎了,急得头顶冒烟,慌乱中想起阿垠的话,也顾不上有用没用,伸手一把搂住玄度的脖子,踮起脚仰起脸一口亲在他脸上,央告道:“别杀他们,求你了。” 玄度呆住,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缓缓转过头来看向朝曦,眼神有些呆滞,还有些不知所措,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她方才到底做了什么。 朝曦一看有效,迎着他的目光又踮脚在他光洁如玉的下巴上亲了一下,软语道:“我错了,我以后不跑了,你放过他们吧。” 这下他反应过来了,表情瞬间复杂起来,似害羞,似恼怒,又似无可奈何。他没作声,只是牵着她的手腕,驾着应龙向招摇山的方向飞去。 朝曦偷偷往下方看了一眼,见哥哥与决云好端端地站在地上,也不知他何时收回的冰寒之力。 看到她被玄度带走,决云似乎想追上来,被哥哥拉住了。 玄度带着朝曦回到招摇山桃花谷,两人站在老桃树下,面对面,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朝曦内心是很羞愧的,受了他的恩情没有还清就不辞而别就算了,还没跑成功。没跑成功也算了,还要通过那种方式求他对哥哥与决云手下留情。计划粗陋,忙中出错,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简直无脸见人。 玄度心中更乱,看她小脸苍白,终究是舍不得此时来为难她。他拿出从玉泽苑搜刮来的果子,整整两大筐,从中挑出那十几颗五色丹果实,递给她道:“先把这五色丹吃了,对你身体有好处。” 朝曦见他此刻还惦记着她身子不舒服,更羞愧了,伸手接过果子,想说些什么,还没说出口,他转身飞走了。 玄度来到皓月峰悬崖上那棵返魂树下,每当他心情不好,就习惯站在这里眺望远方的群山。 不一会儿,不周回来了,见他站在树下,就去殿中转了一圈,不见朝曦,又刮回来问道:“小乌呢?” 玄度道:“在桃花谷。” “怎么了?跟小乌闹别扭了?她是鸟嘛,长着翅膀的,喜欢到处乱飞很正常,你度量大一些,别与她一只小鸟计较。”不周劝他道。 玄度不答话,只问他:“若是一个女子主动亲一个男子,代表什么?” 不周眼珠一转,大声道:“嗨呀,这还用问吗?肯定是那名女子心悦那名男子嘛。” 玄度:“若那名女子与男子不是同一族呢?” 不周捻须笑道:“那更是情比金坚,连种族之见都摒弃了嘛。” 玄度:“若那女子是为了给与她同族的男子求情才亲他的呢?” 不周捻须的手一顿,顾左右而言他:“那个,我刚想起来,小峭找我有事,我先去了啊。” “不周。”玄度叫住他,问道:“听说鲛人擅织绡,那他们会制衣吗?” 不周停住,道:“应该会吧,不然他们穿什么?总不能直接把绡裹身上。” 玄度道:“那你能用山洞中那些东西替我去鲛人族换些朝曦能穿的衣裳吗?” “自然可以。对了,再有半个月便是你生辰了,前段时间我去了趟南明岛,孔雀族族长说要派族里的年轻一辈来给你过生辰,要不我多换些鲛绡回来,到时候也好作为回礼给他们带回去?”不周问。 玄度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好。” 不周离开后,玄度想了想,飞身下了雪峰,回到桃花谷中。 朝曦已经啃了一枚五色丹果实,气色好了不少,此刻正坐在木桌旁发呆,耳边听到璘璘声,她抬起头转过脸朝他看去。 玄度缓步来到桌旁,在她对面坐下。 四目相对,朝曦眼巴巴的。 玄度道:“你不辞而别。” 朝曦低眉:“我错了。” “你还为了别的雄鸟轻薄我。” 朝曦双手捂住脸,耳尖通红,嗫嚅:“下次不敢了。” 玄度:“……” 听到这个回答,他终究是有点恼,质问:“谁教你这样求情的?” 朝曦老实交代:“阿垠。” 玄度脱口而出:“她亲的也不是弥生无荼的脸啊。” 朝曦一怔,把手从脸上挪开。 玄度知道说错了话,眼神闪烁地找补道:“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什么正经求情方式,难道对旁人你也这般求情?” “我只对你这样求情,你放我走好么?”朝曦看着他道,“待我拿到扶桑神木救出我的族乌们,我会回来的。” “不行,我说了,扶桑神木在魔族禁地,守卫森严,就算是我也无法保证能带你取得扶桑神木并且全身而退,更何况……”说到此处,他忽然停了下来。 “更何况什么?”朝曦追问。 玄度移开目光:“没什么。你在这儿修炼,时间不需要太长,就一百年,一百年后,我陪你去魔界取扶桑神木。” “一百年?谁知道那时候金乌族还在不在?” “只要你在不停地提升修为,凤族就不敢拿金乌族怎么样,因为他们需要用金乌族来牵制你。” “若是我不答应呢?” 玄度看着她,认真道:“打败我,你也可以走。” 现实向她亮出了双刃剑。他那么强大,当他站在她身边时,固然可以给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可是当他站在她的对立面时,他也如她幼崽时期的天屏山一样,壁立千仞不可逾越。 朝曦垂下眼睑,不说话。 桃花依旧静静地飘落在木桌上,然而分坐木桌两边的人,心中却已不复当初那份宁静。 云渡山神宫,洛仪站在窗前,听完侍女兰滨的汇报,有些诧异地转过身来,问道:“两只能释放太阳真火的金乌,你没看错?” 兰滨狼狈道:“绝对没有看错,另一只是只雄乌,眉间有一道竖着的红痕。若不是这番变故打了婢女一个措手不及,婢女也不会搞砸了殿下交代的差事。” 洛仪凝眉不言,满目不解。 过了一会儿,她道:“你先下去疗伤。” 兰滨刚退下不久,又有一婢女进来道:“殿下,负责盯梢的探子传信回来,说那只金乌又被四殿下带回招摇山去了。” 洛仪心事重重,问:“另外两只鸟呢?” “也回到了招摇山附近。” 洛仪思虑片刻,道:“去通知凤族,就说黑山谷的漏网之乌找到了。” “是!” 天黑了,山里的风有些凉,星星在桃花影中捉迷藏。 朝曦静静地窝在鸟巢中,反省着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 今天她做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或许不是一件,而是三件。 逃走之前,她没能确认玄度具体的离开时间,逃出招摇山后,她没有察觉身边隐藏的危险,被玄度追上之前,她也没有预设万一玄度追来,她该如何应对。 这些都是需要吸取的经验教训。 因为她还准备再一次逃走。 要她留在这里修炼百年,她做不到。打败玄度,她更做不到,她清楚自己和他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多大。 百年后,金乌族或许还存在,但百年后的金乌族,还能剩下几只金乌?金乌族或许不会忽然灭亡,但他们一直在凤族的迫害中慢慢衰亡。族乌们说,在最开始,金乌族可是有上万规模的。而现在呢,一千三百八十六只,这是整个金乌族所有金乌的数量,在她离开黑山谷时是这么多,几个月过去,有没有减少,她不得而知。 她知道玄度这样强势,是出于对她的关心和爱护,但她真的不能接受。 魔界或许很危险,但为了金乌族,她愿意去冒这个险。只要能尽快将所有族乌们都救出来,就算真的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也心甘情愿。 接下来,她要更耐心一些,更聪明一些,下一次逃跑,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第二天一早,玄度又来带她去皓月峰上修炼,她乖乖去了。 闹脾气使性子对她的计划毫无助益,她必须让他重新信任她,相信她不会逃走。 然而到了第三天下午,她的计划还未开始,便宣告夭折—— 不周回来了,带回好几套鲛绡制成、以珍珠与鱼鳞为饰,流光溢彩的衣裙。 桃花树下,玄度将那些珍贵异常的衣裙递给她,叫她去屋里把羽衣换下来。 第63章 朝曦惊呆了。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脱下过羽衣。神鸟族都很珍视自己羽衣,更不会随便将羽衣脱下来,因为没有羽衣,就不能化形为鸟,振翅翱翔了。 她下意识地拒绝:“我不要。” 玄度温声道:“这是为了你哥哥与那只白隼好。” 朝曦再次惊住,他这是……在拿重光与决云威胁她? 她仰头看着玄度。 他脸上没有一丝威胁之意,目光清澈而平静,表情甚至称得上温和。他似乎真的不觉得自己是在威胁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朝曦低头,看到手腕上那条殷红依旧,没有暗沉,没有斑驳的手链,第一次对男女间懵懂产生的那种叫做爱情的东西起了疑心。 为什么他可以一边纯粹地喜欢着她,一边这样毫无负担地逼她做她最不愿意去做的事? 反过来想想,这条手链还红着,证明她也还喜欢着他,但她也同样做出了欺骗他离开他的举动。 所以说,在个人意愿面前,感情算不得什么,是吗? 她看着他手里的鲛绡衣裙,明白如果自己不脱下羽衣,他也许永远都不会松懈对她的看守。他为了找他娘亲能坚持一千年,那么为了看守她而坚持一百年,于他而言,应该也并非难事。 她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衣裙,转身回到木屋中,关上房门的刹那眼眶就湿了,视线模糊,前所未有的委屈和难受。 她倔强地抬手擦一下眼角,动作生疏地脱下身上的羽衣,换上又凉又滑轻若无物的鲛绡,摸索着将衣带系好。检视自己,明明穿戴整齐了,可心中依然有种裸着一样的惶恐感。 羽衣的触感是绒绒暖暖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很熨帖,这鲛绡却是滑溜溜轻飘飘的,真的让她很不适应很没安全感。 可是为了将来的逃跑计划,她不得不暂时忍耐。 她将脱下来的羽衣仔细叠好,打开门走了出去。 玄度循声看来,微微愣怔。 脱下羽衣的她,果然褪去了玄金色的沉重,绮丽的鲛绡衬着她润白的肌肤,雅洁的珍珠欲与她莹辉的眼眸相媲美,毫无意外地败下阵来。 她像云端的弦月一样盈盈动人。 她走到玄度跟前,抬起脸来,眼尾一抹薄红,将羽衣递给他,眼波楚楚道:“你一定要收好了,万一弄丢了,我就不活了。” 玄度接过她的羽衣,也没做什么动作,那羽衣就消失在他掌心。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朝曦的委屈,有些无措道:“你别担心,绝对不会弄丢的。待到百年后,我便将它还给你。” 朝曦没吭声,将头一低,道:“我去外头走走。”刚要离开,不周一阵风刮来,见了朝曦笑道:“哎呀,我的小徒儿穿上鲛绡真好看,就是这靴子好像与裙子有些不配。对了,因为我出手大方,鲛人族还送了丝履给我,差点忘了,还有发带。”他拿出一双与裙子同样质地的丝履和一条发带,递给朝曦道:“换上试试。” 朝曦在凳子上坐下,脱下红色的靴子,换上那可以根据足型变化大小的丝履。 不周赞道:“果然这样看着顺眼多了。” 朝曦转头看到放在桌上的发带,就有些无从下手了。 神鸟族的头发都是羽毛化成的,寻常并不容易凌乱,而且神鸟与人形切换一下,什么发型都会再次变成披头散发。黑山谷条件有限,族乌们大多常年披散着头发,即便有束起来的,也不过是用草绳粗粗一绑,不影响劳作即可,没有过多的花样。只有心灵手巧的小花,她不仅会用草编各种袋子和小动物,她还会编头发。小花给她编过一个非常好看的发型,因为这个发型她一个月没有变乌鸦,后来哥哥催着要检查羽毛才变了乌鸦,还偷偷难过了半天。为什么只难过半天呢?因为半天后小花又重新给她编了美美的发型。 想起小花便又想起了金乌族的苦难,对比眼下她岁月静好的处境,强烈的负罪感油然而生。 内心煎熬中感觉头发被人轻轻撩动,她愕然转头,发现是玄度站在她身后。 见她望过来,他道:“小时候我帮我娘亲梳过头,依稀还记得如何整理头发,我帮你扎吧。” 若是无牵无挂,与他在一起,应该会很快乐吧? “谢谢殿下。”朝曦收回目光回过头去,见不周正笑眯眯一脸慈祥地看着他俩。 “师父,前段时间你去哪儿了?好久没见你回来。”她问道。 不周道:“我呀见你和小白好好的,招摇山也没什么事,就去了趟小红的娘家南明岛,看看孔雀族。过几日是小白的生辰,我还得再去一趟,带孔雀族的青年才俊过来给小白庆祝生辰,还要准备生辰宴所需的食物,哎呀,这么想想事情还挺多,我得赶紧行动起来才行。小乌,生辰宴需要的水果就交给你了,多准备一些,那些孔雀挺爱吃的。” 朝曦闻言,心里有些活泛起来,问:“师父你要带多少孔雀族来?不知道人数的话我也不好准备啊。” 不周想了想,道:“怎么也得十几个吧。” “这么多孔雀族,来了住哪儿呀?是不是还得给他们准备巢?” 不周道:“不住,吃完宴席我就送他们回去,他们路上也能睡觉。” “好,我知道了。” 玄度将发带扎好,抬眸对不周道:“记得给骄阳也送一份请柬。” “好勒!”不周化作一阵风卷走。 “头发扎好了,你要不要去房中镜前看看?”玄度对朝曦道。 朝曦点头。 两人来到玄度母亲房中,朝曦在镜前一看,他用发带混着她的头发从她颅顶向两侧编了两条辫子,绕到脑后用发带扎成一股,绚丽的鲛绡将她的长发衬得格外乌黑亮丽。 “很好看,谢谢你。”朝曦抬手摸了摸头发,仰头对他微微一笑。 玄度方才见她脱下羽衣后眼尾红红的很是委屈,正担心她会生气不理他,如今见她对他笑了,心中松快许多,道:“若你喜欢,以后我再设法多学一些花样,每天都给你梳不一样的。” “好。”朝曦十分温顺地答应了,又问:“殿下,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玄度道:“六月十二。” 朝曦道:“只剩十来天了,那接下来,我们就开始为你的生辰宴做准备吧?” “不周会准备的,我们还是去修炼。”玄度道。 “可是师父既要准备食物,还要去南明岛接孔雀们过来,哪里忙得过来?别的不说,你看这里连一张能容下十几个人一道饮宴的桌子都没有。” 玄度看了看谷中,确实如此。 “若你定要修炼,那你去吧,我一个人也可以准备的。”朝曦道。脱下羽衣只是没了飞行能力,灵力还是在的。 “我的生辰宴,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准备?若要准备,我们先从哪里开始好呢?”玄度没有准备过这个,小时候,他的生辰都是和不周娘亲一起过的,不用他准备什么。娘亲失踪后,他更是无心过生辰了。今年孔雀族之所以说要来给他过生辰,估计是从不周口中得知,他已经找到了娘亲。 朝曦拿出笔和板,道:“先从场地布置开始吧,到时候肯定是在这里待客吧?” 玄度点头,皓月峰不适合待客。 “师父说带十几只孔雀来,就按最大的数十九只来算,白曜和小峭是不是也要邀请?加上殿下,师父,骄阳和我,就是二十五个人。座位不能卡得太死,所以桌子就准备能坐下三十个人的,凳子,也需要三十把。”朝曦一边说一边在板子上写写画画。 “这样的话,杯,碗,碟子,筷子,汤匙也需要三十份。”玄度在一旁补充。 朝曦记上,道:“桌子和凳子可以在山中找材料自己做,但是杯盘之类的自己怕是弄不好。”她想了想,提议:“殿下,我们去凡人界吧,那里什么都可以买到,这样就可以节省许多时间了。” 玄度迟疑了一瞬,见她双眼亮晶晶的,终究是不忍扫兴,道:“好。” 朝曦果然高兴起来,看看天色道:“快傍晚了,我们明天再去,一早就出发。” 玄度见她高兴自己也高兴,微笑着点了点头。 天黑之后,朝曦又有些焦虑起来。没有羽衣,她没法化作乌鸦去巢中睡觉。 玄度似乎也是看到她仰头看树上的鸟巢,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想了想,对她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娘亲的房间给你睡好不好?” 木屋里只有一间卧房,就是玄度娘亲的房间,玄度没有房间,只有一张小木床,在他娘亲的卧房里。 朝曦犹豫了片刻,对玄度道:“殿下,我跟你去皓月峰上修炼吧。” 玄度问:“你不睡觉了?” “殿中不是也有榻吗?反正你也不用。” “殿中那张玉榻是孤绝山雪玉做成的,虽触之生温,实则寒气极重,是我幼时娘亲做来压制我的朱雀灵体的,恐怕不好在上面睡觉。” “那你教我整夜修炼不睡觉的法子。” 玄度看着她欲言又止。 他不睡觉只是因为双灵体内丹寒热冲突,身体一直在忍受疼痛所以睡不着,自幼如此习惯了而已。 但这样的实话若是说出口,听着未免像在说自己可怜。 “那不是一日能练成的,明日还要去凡人界,如果你今晚睡不好,明日可就没精神去买东西了……要不,我给你做个大一些的巢吧。”他道。 朝曦:“?” 玄度去收集筑巢的材料,朝曦晚上视力不好,没跟着去,就留在桃花谷中一边看书一边等他。 后来看得困了,他也没回来,她就伏在桌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不知时辰,只觉身下软软的,周身暖暖的,鼻尖还充斥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草木香气,十分舒服。 她翻个身,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忽然想起昨晚她是在桃花树下的方桌上趴着睡的,但现在似乎是在皓月峰上的石殿中。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盖着的火红的绒羽毯子,再看看四周树枝编成的圆形结构,猛的反应过来——玄度他真的给她做了个超大的鸟巢。 他甚至考虑到她没有翅膀进出不便,所以在鸟巢上给她留了个可供进出的开口,装了个同样用树枝编成的小门,透过树枝缝隙还可以看到门外似乎还挂着花环。 她悄无声息地支起身子,向殿中玉榻看去。 天还未亮,玉榻散发的微弱光芒中,只能隐约地看到他的轮廓,单薄,挺拔,孤独…… 朝曦缓缓躺了下来,睁眼看着高阔的殿顶,一直到天光大亮。 第64章 一大早出发,抵达奉安时已是中午。 玄度带着朝曦隐在结界中,停在奉安城西一条僻静的巷道上方。 “殿下,你还是转换成朱雀灵体状态吧,你这个模样一看就不是人。”朝曦对玄度道。 她这样一说玄度就想起上次自己独自来奉安的情形,当即点了点头,转换成黑发红衣的朱雀形态。 朝曦仔细看了看他,发现他换成朱雀形态时,容貌确实会有细微变化。眉峰与鼻梁更高,眼角与嘴角的弧度更尖锐,嘴唇似乎也比应龙形态薄了一些。如果说应龙形态给人以清冷出尘的感觉,那朱雀形态便给人以冷酷霸气的感觉。 朝曦觉得很奇妙,只是容貌细节上的变化,居然能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她盯着他看的时间过长,长到玄度开始怀疑自己的朱雀形态是不是有哪里没长好?小时候每次转换成朱雀形态都会被烧,已经落下心理阴影了。 他微微侧过身子,一边用神识检视自己的外表一边垂眸问道:“你在瞧什么?” 朝曦道:“殿下你能改变自己眼珠的颜色吗?凡人的眼珠一般都是黑色或深棕色的。”朱雀形态下的他,眼珠的颜色与朱雀灵体一样,碧莹莹的。 玄度回过头来,眼珠已经变成了黑色。 朝曦冲他一笑,道:“可以下去了。” 两人瞅准了下方巷道中没人,落了下去。 玄度看着巷子中隔几步就出现一户人家的大门,对朝曦道:“你说,凡人为何喜欢住得这般密集?出了自家大门,没几步就是别人家,多难受。” “若都是相熟的关系好的人家就不难受了啊,我们金乌族在黑山谷住得也很密集,并不觉得难受,反而很享受那种热闹。”朝曦道。 玄度闻言,暗忖:她不愿意留在招摇山,除了担心金乌族之外,是不是也有招摇山对她来说太过寂寞冷清这个原因呢? 两人走了片刻,巷道中迎面走来一大一小两个人族,那妇人见了玄度与朝曦,眼睛瞪得老大,她牵着的小男孩子更是用手指着两人道:“阿娘快看,有妖怪!” 那妇人忙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将他拦腰抱起,转身匆匆忙忙地跑了。 朝曦与玄度面面相觑。 玄度问:“我这样还不像人吗?” 朝曦道:“不太像。”像他这样在神族中都称得上容貌绝佳的少年,要伪装成凡人,还真的挺难让人信服的。 玄度道:“你也不像。” 朝曦不服气:“我怎么不像人了?当初我和……可从来没有凡人指着我说妖怪,就是你不像,你不像人!” 玄度笑了起来,妥协道:“好,我不像人。接下来怎么办?” 朝曦想了想,提议:“要不我们去找清明吧,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地方能一次性把我们要买的东西都买全了,也省得这样到处寻摸惊扰人族。” 玄度点头:“好。” 他带着朝曦隐去身形飞到空中,在朝曦的指引下往万柳园的方向飞去。 飞了没多远,底下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朝曦低头一看,居然是她熟悉的地方——城北土地庙。 数月未来,土地庙里里外外挤满了被火元石灼伤的凡人,而那凄厉的哭喊声,正是从土地庙外墙边角处传来的。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带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跪在一名已经断气的男子身边,哭得死去活来。 附近的人似是见惯了这种场景,一个个表情麻木,连目光都不往这边多投。 朝曦还未出声,玄度就降了下去。 那母子三人沉浸在悲痛中,没有发现两人的靠近。 玄度拿出一颗异香扑鼻的红色丹药,放到死去男人的鼻子下面,过了一会儿,男子幽幽醒转。母子三人既惊且喜,向着玄度连连磕头道谢。 玄度将丹药递给那妇人,道:“此物名返魂香,人死后一刻之内,将此物放置在死者鼻腔下面,可使人死而复生,望善加利用。” 那妇人见他将如此稀世珍宝就这样随手给了自己,捧着返魂香呆愣在原地,连话都不会说了。 朝曦如今修为大涨,吸收这些凡人身上的焰气已经不用一个个地吸收,她直接将整个土地庙范围内凡人身上的焰气全部吸了过来。 玄度带着她再次隐匿身形腾空而起。 朝曦看着下面那些可怜的人族,道:“也不知道神族要这许多火元石做什么?这些凡人肉体凡胎,怎经得住火元石的侵蚀?” 玄度问:“什么神族?火元石?” 朝曦知道他久在招摇山不出门交际,不知此事也不奇怪,便将自己与决云初到凡人界时了解到的与火元石有关的事说给他听。 玄度听罢,也是不解,道:“既然这火元石蕴含魔气,那神族要它又有何用呢?” “谁知道呢?”朝曦叹气道,“只可怜了这些弱小的人族。”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万柳园上方。清明本体的状况看上去比上次朝曦离开时更凄惨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没死。 朝曦和玄度降落在古柳残桩跟前,还不等朝曦叫他,清明就自动现形了。 朝曦见了他,欢喜道:“你果然还活着,太好了。” 清明看了眼她身边的玄度,道:“上次幸亏这位上神在千钧一发之际将狐妖带走,不然此番你我恐怕就见不到面了。” 朝曦道:“狐妖已经死了,再不会回来危害你和百姓。” 清明道:“那甚好。此番你们前来,所为何事?” 朝曦笑道:“一是来探望你,二是想采买些东西,想请教你去哪里可以一次采购齐全。” “采买什么东西?” 朝曦掰着手指道:“碗,杯,碟,筷子,汤匙,各三十份。可以坐下三十人的桌子一张,凳子三十把,还要一些待客用的菜肴啊酒水之类的。” 清明问:“是要办宴席?” 朝曦点头:“生辰宴。” 清明道:“随我来吧。” 他先带着朝曦与玄度两人潜进了几处冷清的宫室。可以坐下三十人的桌子没有找到,但可以用同样规格的几张桌子拼起来。椅子也取了一模一样的三十把。 取完了桌椅,他又带着两人去了一个地下酒窖,让他们自取。 朝曦闻着酒窖中浓郁的酒香味,心头隐隐跳动,这就是她这般积极要为玄度生辰宴做准备的最终目的——待到他生辰那天,她要用酒把他灌醉,到时候师父送孔雀族离开,他再醉了,她找到羽衣,便能有充足的时间逃跑。 首先,她得先确定,这人族喝了能晕晕乎乎昏睡一整夜的酒,对玄度是否有同样的作用。 她就近拍开一坛酒的泥封,舀了一斗酒出来,递到玄度面前,道:“殿下,你尝一尝,看喜欢不喜欢喝?” 玄度就着她的手喝了一点,蹙眉道:“味道怪怪的,不太好喝。” 朝曦换了一坛,再舀一斗给他喝,他还是说不好喝。 连换了三坛酒之后,一旁清明察觉了朝曦的用意,提醒道:“这人族的酒,连我们妖喝了都觉寡淡无味,上神自是更不能入口了。神界也有酒,你何不设法弄些来给上神贺寿?” 朝曦噘嘴道:“是我不想吗?我也得弄得到。” 玄度问她:“你想喝吗?你若想喝,我叫不周去弄。” 朝曦转嗔为喜,展颜道:“好。” 不要酒了,清明又带着二人去了御膳房,碗盘筷子随便拿。 三人都隐着身,朝曦一边拿一边看着御膳房中来往忙碌的人族,对清明道:“我们这样不问自取不好吧,待会儿我给他们留些石头作为交换。” 清明道:“不用,帝王是人族最骄奢淫逸为富不仁的,待你们走后我去抽他一枝条,他就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只想着自己哪里得罪我了。” 朝曦乐不可支。 取完了餐具,三人离开皇宫回到万柳园。 清明问朝曦:“怎么没见决云?” 朝曦面不改色:“他跟我哥哥在一起呢。” 清明点头。 “这次多谢你。我们还要赶回招摇山去,就不多留了,下次有机会再来看你。”朝曦对清明道。 清明颔首:“保重。” “你也保重。” 辞别清明,玄度带着朝曦依然从奉安城上过,路过城北时,赫然看到下面一条偏僻的巷子里躺着四个人,两大两小,体型和穿着都很熟悉。 他急忙降落下去,细细一看,果然是方才获他赠香的那一家四口,身上各被扎了几刀,连孩子也不例外,都已经死得透透的,鲜血都凝固了。 朝曦惊呆了,尤其是看着那两具孩子的尸体,记忆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黑山谷小花被杀的那一幕,既痛苦又愤怒。 空气中有返魂香的味道,朝曦闻不到,但玄度闻得到。 他循香而去,转过三条巷子,在一处更为荒败僻静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朝曦跟在他身后,她耳力一向好,虽是隔着一段距离,房屋里面人的说话声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大哥,我想过了,那些个穷鬼才有几个钱?我们有了这等宝物,何不去赚那些达官显贵的钱?越有钱的人越怕死,你说能让他死而复生,只怕倾家荡产也肯来换的。” “老三说得对,救一百个穷鬼,赚的钱恐怕都抵不过救一个达官显贵的。” “我说你们天真不天真,穷鬼无依无靠,我们光凭武力就能制服他们,就像刚才那一家四口。达官显贵家里护院成群,知道我们有这等宝物,他们能不想着占为己有?到时候他们就是刀,我们是鱼肉,你拿什么跟人拼?拉帮结派?你势力再大,能比得上皇帝老儿吗?那皇帝老儿还怕死呢。” “大哥说得也对。” 玄度听到此处,一掌拍飞院门。 “谁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屋里几个大汉骂骂咧咧地出来。 朝曦一看,他们身上也带着火灼痕迹,但没有焰气,应当是方才她在土地庙救过的伤者。 那几个人看到玄度与朝曦,跟见了鬼一般,转身就要翻墙逃跑,又怎么可能跑得掉? 玄度取回了那枚返魂香,留下几个姿态各异的冰雕。 朝曦说人族似乎喜欢土葬,玄度和她一道将那一家四口葬在了城外一处风景秀美的小坡上。 两人在坟前站了很久。 “是我害死了他们。”玄度低声说道。 “不是。不管是救他们还是想救更多人,都没有错。是人心之中的贪婪,害了他们。”朝曦道。 玄度转过头来看她,问:“你真的这样想吗?” 朝曦点头,抬眸看着远方道:“我第一次踏足凡人界,看到他们在神族的压迫下过得很可怜,当时就想着,若是不同的种族之间不存在压迫与奴役,或许就可以海清河晏天下承平了。可你看他们,神族并没有害死他们,他们却死在同种族的人手里,多么讽刺可笑?也许我心中所求的公平公正,都不过是虚妄而已。”她沮丧地垂下双肩。 玄度走过来,轻轻牵起她的手。 朝曦愣了一下,抬眸看他。 “没有着手去解决过问题,又怎会知道,你所求到底是不是虚妄?别担心,不论对错,我都会陪着你。你所求,我所愿。” 朝曦恨自己现实,此时此刻,内心感动之余,她居然只想问他一句“既然我所求就是你所愿,我求扶桑神木,你为什么不肯放我离开?” 她悒悒地低下了头。 玄度以为她还在难过,为了让她打起精神来,他兴致勃勃地提议:“我们现在就去掀翻神族建在凡人界的神殿好不好?” 第65章 朝曦没有让玄度去掀翻神族建在人间的神殿。一来,掀翻一座神殿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神族大可以再建。二来,玄度在神族人缘已经不好了,她不想让他为了哄她高兴而树立更多的敌人。 她终究是要离开他的。 两人回到招摇山,将桃花树下的木台收拾一番,放上桌椅板凳布置妥当,又漫山遍野地搜罗野果山珍。 这日,清瑶又以催还书做借口赶往招摇山,在离招摇山还有段距离时,看到下方山林中烈火熊熊,似有人在打斗。 她在半空中驻足观看了片刻,发现是一伙儿神鸟族,当即祭出法宝碧海生莲想要灭火,方圆百里内都下起了瓢泼大雨,可即便如此也没能灭掉山林间的火。 下面那些神鸟族停下争斗,仰头向她看来。 她站在半空中叉腰大骂:“你们这些臭鸟,谁给你们的胆子来我神族地界放火烧林的?还不把火都给我收了!” 重光先收回了自己放的火,鸿宣那些凤凰紧随其后。 清瑶降落下去,看看旁边还在冒烟的树林,气得要命:“看看这林子都被你们烧成什么模样了?我不管你们是哪个族的,都要给我在这里把你们烧掉的树种好了才许离开!” 鸿宣看着面前美丽娇蛮的少女,有些摸不准她的身份,便没答话。 清瑶见他不吱声,怒道:“你竟敢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信不信我拔光你的凤凰毛让你去跟野鸡比个高低?” “你——”鸿宣身后几个同族见她对鸿宣如此不敬,要上来打抱不平。 洛洛赶紧上前道:“你什么你?我家少主家住瀛洲,尔等胆敢冒犯?” 家住瀛洲?少主?那便是兵神与风神之女了,兵神实力强大,连神皇神后都要礼让他几分,凤族自是更不能得罪。 鸿宣上前作礼道:“不知兵神之女驾临,多有冒犯,还请恕罪。我们在此只是想抓一只擅入神族领地的金乌回去,并非有意放火烧林,过后定然将烧毁的林木补上,还请少主放心。” “金乌?”清瑶转头四顾,看到站在一旁的重光,见他一身黑色羽衣,问道:“你是金乌族的?” 重光颔首。 清瑶当即走到他面前道:“你知不知道还有一只金乌在招摇山,你怎么不去把它带走?” 重光道:“那是我妹妹,我滞留此处,正是想带她离开,可是神族四皇子玄度不肯放行。” 清瑶高傲道:“你少在那儿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谁不肯放行?明明是你妹妹缠着玄度不放。” “你才少在那儿放屁,谁稀罕玄度了?你这么能耐去把他俩叫出来,看看到底是朝曦不肯走,还是玄度不肯放行?”决云在一旁叫骂道。 “放肆!” 清瑶化出飞剑要与决云动手,鸿宣欲趁机将重光拿下,刚起招,清瑶又停了下来,瞪着他道:“谁要你帮我?” 鸿宣:“我没有想帮你。” “那你是想帮他们?” 鸿宣:“……” 他收手,无奈道:“好,我不动手,你先请。” 清瑶道:“想在一旁看热闹?我清瑶的热闹也是你能看的?带上你的同族现在就离开此地。” 鸿宣眉头一皱,道:“来抓这只金乌回神鸟族,是昆仑虚去凤族下达的命令。” “叫你们回去是我下达的命令,你敢不听?信不信等我爹爹出关,我叫他一剑削平你们的苍梧山?”清瑶抱起双臂道。 兵神爱女之心,天下皆知。 鸿宣想了想,若这清瑶执意要保护那两个,与她硬刚没有任何好处,不如暂退,暗中观察,若重光真能将那只大日金乌从招摇山带出来,到时候再一网打尽。 他带着同族离开。 清瑶看了看重光与决云,收起飞剑,道:“你们两个现在跟我去招摇山,把那只金乌带走。若是那只金乌不肯走,我就把你俩烤了,哼!” 招摇山的一处山涧旁,玄度与朝曦从一棵大树下躲雨出来。 朝曦刚背起插满野花的背篓,一抬头,便见天边一条彩虹。 “殿下快看,天边有一座五颜六色的桥,那是什么?”朝曦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虹霓。 “那是虹,夏季雨后天晴就会出现。”玄度道。 朝曦久久地仰头看着,喃喃道:“好神奇,好美啊!” 玄度见她如此,问:“你想不想近一些看它?” 朝曦回过头来,大眼晶亮,兴奋问道:“还能近一些么?” 玄度伸手,从山涧中引出一团水到空中,将其炸成一大片水雾,神奇的事情出现了,一道彩虹出现在那片水雾中,就在朝曦头顶上方。 朝曦:“……” “好神奇啊,为什么会这样?”朝曦又是惊讶又是兴奋, “不知道。小时候娘亲告诉我,阳光,水雾,还有温度,结合得恰到好处,就会出现虹。但她没告诉我为什么。”玄度一边说着,一边故技重施,大大小小的造了好几条虹出来。 朝曦开心地在那些虹桥下面跑来跑去,伸长了手臂想要去触碰虹桥,碰不到,又回过头看着玄度笑。 她的发丝睫毛上也沾染了细细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夏日宁静,清澈的山涧自树荫下淙淙流过,艳丽的野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不远处,几只小鸟在山涧旁浅水的石滩上沐浴嬉戏。 玄度第一次发现,招摇山的夏天这样美,这样生动。 耳边传来羽翼扇动的声音,他抬头,发现白曜来了。他是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没有破坏他给朝曦造的虹桥。 “殿下,藏书阁阁主的外甥女来了,催要藏书,还说,要见她。”白曜看着不远处的朝曦道。 玄度道:“去告诉她,书看过了自会归还,人就不必见了,又不相熟。” 白曜颔首退下,来到招摇山外,停在空中对清瑶道:“殿下说了,书看过之后自会归还,人就不见了,不熟。”说着转身就要回去。 清瑶呆愣一瞬,恼羞成怒,叫道:“他说不见就不见?我偏要见!” 白曜理都不理她,迳直回了招摇山。 清瑶气得狠狠踢了下招摇山的结界,又踢痛了脚尖,正懊恼,耳边传来决云的声音:“这么积极想帮我们,你喜欢玄度?” 清瑶涨红了脸,白他一眼道:“要你管。” 决云抱着双臂道:“方才见凤族对你毕恭毕敬,还以为你多厉害呢,原来也是色厉内荏,到头来跟我们一样,连个招摇山都进不去。” 清瑶怒道:“谁进不去了?你们给我睁大鸟眼在这儿等着,看我进得去进不去!洛洛,我们走!” 她带着侍女气呼呼地离开了。 山中日月悠长,朝曦白天与玄度一道修炼,早晨与傍晚结伴在山中悠游,日子过得平静而惬意。 只是每当夕阳西下,余晖悠悠,站在皓月峰望着山林中归鸟的身影时,她总是会思念自己的族乌们。时光荏苒,自己出谷快一年了,还是一事无成。 每当想起这些,便心似油煎,恨不能立时飞到魔界去取那扶桑神木。 日子就在她的辗转反侧中缓缓流淌着,她始终也没想出送什么礼物给玄度贺寿好。眼看快到他的生辰,她干脆不自己瞎琢磨了,直截了当地问他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你不是已经送了么?”玄度道。 朝曦疑惑。 玄度侧过身抬起袖子,向她展示自己腰间的玉饰。 朝曦定睛一瞧,发现他腰间那组玉饰上,多了一枚刻着太阳的黄色玉石。 “这是……” “你送我的太阳石啊,能帮助我度过难关的,忘了吗?”玄度笑道。 “可是这个当初也不是当做生辰礼物送你的。”朝曦道。 玄度道:“神族寿命很长,若不被杀死,能活几万年,难道这几万年间,你每年都要绞尽脑汁送我一个生辰礼物吗?我觉得我们之间相处不必如此拘泥于形式,若有合适的礼物,平时也可以送,若没有合适的,生辰也可不送。以后我也这般对你,好吗?” 朝曦掩住心头酸涩,点点头:“好。”如果我们有以后的话。 转眼便到了玄度生辰这日。 午前,不周接了孔雀族的俊男靓女过来,一共十八位,雌孔雀羽衣略朴素,雄孔雀却都披着华彩的斗篷。 骄阳那厮昨天就来了,还带了两尾鱼送给玄度做贺礼,就养在谷中的水塘中。此刻正与玄度一道接待孔雀族的客人。 朝曦一边布置碗筷一边心不在焉地暗暗筹谋。 师父弄了两坛子酒回来,看殿下的模样,此前应当是没喝过酒,但是他乃神族,身体又久经冰火锤炼,酒量多少,不好说。得想法子让他多喝才稳妥。 啧,那两个孔雀族的少女能不能靠玄度再近一些?爱慕之意都要从眼眶中溢出来了吧? 朝曦气了一瞬,忙收回目光,强迫自己继续想正事。 要实行今晚的偷羽衣逃跑计划,接下来她必须完成两件事:一,一定要在那些孔雀族少女的包围下抢到玄度身边的位置。二,得有个名正言顺的借口灌他喝酒。 好像都很难啊,该怎么做呢? 朝曦于苦恼中偶一抬头,发现一名孔雀族少年正站在离人群不远的花圃旁边偷眼瞧她。 她眼神一闪,计上心来,放下碗筷就朝那少年走去。 她找了个眼角余光刚好可以看到玄度那边的角度,在少年面前站定,笑盈盈地对他道:“你好呀,要不要去那边喝茶?” 那只麒麟果然在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这刚和少年说上话呢,麒麟就用胳膊肘拱了拱玄度,玄度也朝这边看来。 少年双颊绯红,五黑的孔雀眼湿漉漉的,很是可爱。他腼腆道:“不用了,我不渴,谢谢。” 朝曦看着他身后的斗篷,赞美道:“你的斗篷好好看啊,为什么我看孔雀族的雌性都没有斗篷,你们雄性都有斗篷,还都是这么好看的斗篷呢?” 少年脸更红了,目光羞涩而清亮,道:“我们孔雀族雄性的尾羽长而华丽,可以开屏,我们的斗篷就是尾羽幻化而成的。” 朝曦闻言,眼睛一亮,道:“对对,孔雀开屏,我久有耳闻,却从未见过,你能开一次屏给我见识一下吗?” “当然可以。”少年一转身,就化作一只雄孔雀,朝着朝曦像展开折扇一般慢慢展开了他五彩金翠的尾屏,微微抖动,发出“沙沙”的轻响。那色泽艳丽的尾屏在阳光下宝光闪烁,端的是华丽无匹。 “哇,你好好看啊!”朝曦惊叹着伸手抚摸他竖起的尾羽,刚摸了一下,就被人牵着手给拽开了。 她扭头一看,是玄度。 玄度看着地上的雄孔雀,面色有些紧绷,道:“确实很好看,可以送两根尾羽给我做法器吗?” 跟着他一起围过来的一只小孔雀道:“我们随行有带孔雀翎作……” 话还没说完,叫他身边年纪稍大一些的雄孔雀给捂住了嘴,那雄孔雀道:“殿下看中缀玉的尾羽,是缀玉的荣幸。殿下,我来给你拔他的孔雀翎!” 一群孔雀嘻嘻哈哈地将惊叫连连的缀玉给扑倒了,骄阳也上去凑忙。 朝曦瞠目看着,随即转过脸瞪了玄度一眼,挣开他的手转身向谷外走去。 玄度忙追了上去,在水潭上的拱桥边再次拉住她,低声问道:“生气了?” 朝曦不肯看他,看着别处道:“我哪儿敢啊?我不过就赞一句他的尾羽好看,你就叫人去拔他的毛了。我若敢为了他生气,你还不把他给炖了?就准你和那些雌孔雀打情骂俏!” 第66章 “我没有与她们打情骂俏,我只是在听她们说我母亲以前在南明岛上生活的事。南明岛上还有我母亲的故居,以后有空我带你去玩。”玄度解释道。 朝曦不肯妥协,脸一扭:“哼!” 玄度想了想,态度诚恳地开始道歉:“我错了,我不应该因为嫉妒就怂恿他们去拔他的毛,下次不会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你若喜欢孔雀翎,这次他们带来的孔雀翎都给你。” “我不要孔雀翎,但我要你……要你自罚千杯,人族都是这样赔罪的。”朝曦道。 “自罚千杯什么?”玄度问。 “当然是酒。” 玄度回想一下不周带回来的两坛酒,有些为难:“那两坛酒够倒一千杯吗?” 朝曦道:“我不管,反正我倒你就得喝。” “好。”玄度微微笑,好像只要她能消气,他做什么都甘之如饴。 不周卷过来催两人入席。 玄度牵着朝曦过去,在拼起来的长桌上首并排坐下。 刚才讨好玄度的那两个孔雀族少女见状,神情都有些沮丧起来。 白曜与小峭也来了,众人落座后,朝曦就给玄度倒了一杯酒。 玄度记着自己的承诺,端起来就喝了。 神界的酒与凡人界的酒果然不同,凡人界的酒他喝着就像味道古怪的水,但神界的酒就把他呛得咳了起来。他以前从没喝过。 骄阳见状,叫道:“哎哎,你怎么喝闷酒呢?这不得大家一起啊?来来来,我们一起祝我哥福如东海年年有鱼!” 众人举杯刚想跟他一道送上祝福,开口之际却又觉得他这祝词有些怪怪的。 白曜冷笑一声,道:“年年有鱼?你以为殿下跟你一样?”他举着酒杯对玄度道:“祝殿下万事胜意,寿与天齐。” 众人纷纷附和。 玄度又喝了一杯酒。 孔雀族的雄性都擅跳舞,饮宴了片刻便去台下给玄度跳舞助兴,只有那只被拔了尾羽的缀玉没去。朝曦看着他委屈的模样,不免觉着十分有愧于他。 骄阳说他也准备了节目,要表演胸口碎大石。他跑到桌旁往木台上一躺,往自己身上压个大石头,找了个最漂亮的孔雀族姑娘抡锤子砸石头。 漂亮的孔雀族姑娘一锤子下去,石头没碎,他却喷出一口血来,姑娘当即吓得花容失色,丢下锤子跪在他身边关切问道:“你、你没事吧?” 骄阳本想佯装痛苦的模样,一开口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姑娘这才知道他是装的,顿时恼羞成怒,追着他打。骄阳绕着餐桌跑,众人都在起哄,气氛热闹极了。 朝曦笑了一阵,回头又给玄度倒酒。 小峭为了给玄度贺寿特意去了趟妖界,请了擅舞的花妖和擅歌的鸟妖过来,众妖在桃花树下给众人表演了一场尽善尽美如梦似幻的歌舞。 玄度很高兴,赏了它们一妖一杯酒。 不周这次弄来的酒,是用千年一熟的灵果天元果与集天地之灵气的甘泉酿制而成,这些灵力低微的妖喝上一杯,能抵它们百年修行,一个个都高兴得不得了,喝了酒欢天喜地地退下了。 不周也弄了很多花样来逗大家高兴,众人吃着喝着玩着,一直闹到天黑下来,谷中点起了灯笼,才散了席。 玄度与朝阳早就喝醉了,一个趴在桌上一个躺在地上。朝曦整个下午就陪喝了几杯,倒是没什么醉酒的感觉,就是觉得很热。 孔雀们要离开了,不周与朝曦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鲛绡等物送给孔雀们,孔雀们果然很喜欢,兴高采烈地被不周卷着离开了桃花谷。 小峭想来伺候玄度,朝曦问他:“你不用去送那些妖族回去吗?” 小峭就也走了。 白曜看了朝曦一眼,什么都没说,直接飞离了桃花谷。 确定他们都离开了,朝曦回头看看玄度与骄阳,先过去轻轻喊了玄度两声,他双眼轻阖面颊晕红,应是醉得深了。 在这里找羽衣肯定是不行的,万一找到半途那只麒麟醒了难免要坏事。 朝曦弯下腰,抬起玄度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准备先把他扶回房中去再关上门慢慢找。 她刚拽了玄度两下,玄度迷迷糊糊睁开眼,朝曦忙道:“殿下,你醉了,回房休息吧。” 玄度配合地站起身来,重心不稳,朝曦扶他扶得摇摇晃晃的,一个不注意脚下踉跄,好死不死正踩在骄阳的手上。 骄阳杀猪般大叫起来。 朝曦吓一跳,怕他把玄度吵得清醒过来,忙挪开脚将他摊在地上的手往旁边踢踢。 骄阳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捂着那只被朝曦踩过的手,又没了声音。 朝曦放下心来,跌跌撞撞地将玄度扶到他母亲房里,放他仰躺在床上。 她回身去关门,一想不对,万一待会儿搜身找羽衣的过程中他醒来了怎么办?自己该找什么借口?总不能说在帮他宽衣好让他睡得更舒服些吧? 对了,她可以先去打一盆水来,万一待会儿他醒了,就说,她在帮他擦手擦脸,这个理由很正当。 这么想着,她赶紧去水潭边端了一盆水来,瞄一眼还躺在木台上的骄阳,倏地的将门关上,回到房里床边,看着床上如海棠春睡一样的神族少年,又紧张起来,心头砰砰直跳,寻思:该从哪儿开始找呢? 那天他手一收羽衣就不见了,可以确定羽衣肯定就在他身上,不会在别处。先看看他腰间的玉饰有没有储物功能。 朝曦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捞起垂在床沿上的玉饰,看到被他添上去的那块太阳石,她移开目光,先将他原有的玉璜玉珏都检查了一遍,最后将那块太阳石和玉珠也检查了一遍,确定上面并没有什么可以纳物的阵法。 “放哪儿去了呢?难道像我一样放在手心?” 她又去检查玄度的两只手,还是没有。 检查腰带,袖子,都没有。 “奇怪。”朝曦站直身子,将他从头打量到脚,“总不会藏在鞋子里吧?” 两只靴子脱下来检查一遍,没有。 朝曦咬咬唇,弯下腰伸手摸上他的胸膛,想看看衣服里有没有藏东西,还真让她摸着一个扁扁的硬硬的东西。 她心中一喜,他挂在颈下的是何物?她的羽衣会不会就藏在那里面? 指尖刚刚挑开他的衣襟,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朝曦一惊,缓缓抬眸。 玄度不知何时醒了,正半睁着眼睛看着她,但那目光春水迷离的,似乎人还不太清醒。 朝曦呆着不动。 她本来想着找羽衣的过程中他要是醒了,就找个借口糊弄一下的,可是看他这半睡不醒的模样,她又怕一开口他就完全清醒了。 “又想轻薄我?” 她正犹豫着,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他轻声开口,原本清亮的嗓音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 “我错了。”偷羽衣和轻薄他哪个后果更严重?朝曦只挣扎了一个交睫的时间就认下了轻薄罪名。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好看。我……” “可以。” 朝曦正在绞尽脑汁组织道歉认错的话,他忽然打断她道。 朝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懵然抬眸向他看去。 他的目光柔软明丽如春日里蘸着翠柳的湖。 “只消不是为了别的雄鸟,你想如何轻薄我,都可以。” 四目相对,目光胶着间,朝曦竟然真的生出了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感觉喘不过气来。她双颊发烫,移开目光声如蚊蚋:“不、不能乘人之危。”想后退,被他硬生生拽住。 “你没有乘人之危,我很清醒。”玄度道。 朝曦:“……”难道还非要把这轻薄的罪名坐实了不成? “你脸好红。”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嫣红的脸颊,然后,擦着她的耳根缓缓移到她脑后,扣着她的后脑勺微微向下使力。 朝曦一只手被他握着,一只手撑在他胸前,脑子有些发懵,难以抗拒也不是很想抗拒地顺从着他的动作慢慢俯下脸去。 两人的唇瓣生涩地碰了碰。 如微风吹开即将绽放的花蕾,细雨沾湿新长出来的嫩叶。 难以形容这种感觉。朝曦心中悸动,眼睫轻颤,下意识地就想回避,刚往后退了一点点,就被他牢牢扣住。 他此时的眼神不像春水了,像蜂蜜,甜得醉人又粘人。 朝曦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只小虫,被他牢牢地粘着,动弹不得。 他主动昂起修长的脖颈吻上了她的唇。 朝曦微微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嘴唇很软,亲她的动作也很轻。但他握着她的那只手却一直不自觉地使着力,好像怕她跑了,又好像是在无意识地宣泄此时他极力压抑的情感。 朝曦的脑子彻底乱了,撑在他胸前的那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 他唇上淡淡的酒香似乎比她下午喝的那几杯酒更醉人。 就在此时,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推开,骄阳摇摇晃晃闯了进来,嘴里嚷嚷道:“哥,我要喝水……” 一看到床上情形,他大叫一声:“妖女快住口!不许吸我哥阳气!” 朝曦吓了一大跳,猛地从玄度的控制下挣脱出来,回身看到骄阳,再回想方才自己与玄度做的事情,羞愤难当,一言不发转身就跑了。 …… 次日一早,玄度酒意退却,照例在内丹属性冲突所造成的疼痛中醒来,看到是在娘亲房里,他又重新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昨晚与朝曦在一起的旖旎一幕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让他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真的发生过? 若说是梦,那感觉,也太过真实了些,他记得每一个细节。记得自己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脸很红,嘴唇很软很嫩…… 身边忽然传来旁人打哈欠的声音。 玄度猛的睁开眼,扭头向床侧看去。 骄阳从地板上坐起身来,头发乱糟糟的,白皙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他揉了揉眼睛,又伸了下懒腰,转过脸向床上看去,见玄度睁着眼,高兴道:“哥,你醒啦?”一边说一边伸手用手背擦了下嘴唇。 他本意是担心自己睡相太差流了口水,仪容不整的落在玄度眼中有损形象,但这动作落在玄度眼中,意义却又不一样了。 骄阳的嘴唇看起来……似乎也是嫩嫩软软的。 “你手怎么了?”方才他擦嘴唇的时候,玄度看到他右手手指上有些青红痕迹。 骄阳抬起右手看了看,道:“不知道啊。” 玄度记得,昨晚自己似乎就是一直握着朝曦的右手来着。 “昨晚一直是你在这儿陪着我?”他再问。 骄阳懵懵地点点头:“是啊。” 玄度:“……” 他猛的从床上坐起身来,逃也似地往屋外走去。 再也无法直视骄阳了! 第67章 朝曦抱着膝盖坐在桃花谷旁山巅之上的一棵大榕树下,十分羞惭。 昨晚她不仅没按照自己原先的计划偷得羽衣成功逃离,还沉迷男色……太对不起哥哥和族乌他们了。 玄度醉酒了还是很警醒,她没有机会从他身上偷到羽衣,她甚至连他把她的羽衣藏在哪儿都不知道。 得先想个法子弄明白他到底把她的羽衣藏在哪儿了。 她扶着树干站起身,本想下山的,眼一抬却看到山谷外的空地上,骄阳举着一束孔雀翎走在前面,玄度跟在他后面,好像正要送他离开。 “哥,我好不容易磨得我爹娘同意我在你这多玩几天,你干嘛急着赶我走啊?我不想回家。”骄阳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过身来跟玄度撒娇。 他一回身玄度就把脸扭到一旁。 骄阳不满:“哥你为什么不看我?” 玄度道:“我眼睛不太舒服。” “啊?眼睛不舒服?怎么了?进沙子了?我给你瞧瞧。”骄阳凑上来。 玄度一手将他推开,道:“你快回家吧,我待会儿找小峭来给我看,他眼睛大看得清。” “哦,既然你眼睛不舒服,那我就先回去吧。”骄阳转身闷头走了几步,忽想起一事,回头道:“哥,还有一件事。” 玄度忙又侧过脸去闭着眼问:“何事?” 骄阳道:“昨晚我不是喝醉了吗,今早醒来,我就隐隐约约地记得,昨晚我进你房间的时候,看到那只鸟趴在你身上,跟你嘴对嘴,就跟凡人界书上写的妖精吸人阳气的动作一模一样。” 玄度睁开眼,倏地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后来呢?” 骄阳一手拿着孔雀翎,一手叉腰,十分得意地扬着脸道:“我一声大吼就把她吓跑了。以后你可得提防着她点。” 玄度:“……” 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微微恼了起来,他催促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诶?哥,你眼睛是不是好了?我能不能留下多玩几天啊?” “不行。” “为什么?” “你吼声太大,太吵了。” “我不吼还不行吗?哥……” …… 朝曦在山顶看着骄阳被玄度推推搡搡地送走,玄度站在原地,闭上双眼。 她知道他做这个动作就意味着他正在放出神识向四周探测,估计在找她。 她看着长在悬崖边上一朵迎风招摇的虞美人,突然计上心来。 玄度神识一放出去,以他为中心迅速地向周围扩张覆盖,很快就在一旁的山巅发现了朝曦,她正在悬崖边上探着身子采花,然后一脚踩空,惊叫一声从悬崖上掉了下去。 他一个瞬移在半空中稳稳地接住她,飞上山巅,将她放下来。 朝曦惊魂未定地看着他,问:“方才我要是掉下去了,会摔死吗?”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想起方才那一幕,玄度也很后怕。他不知道朝曦掉下去会不会死,但她掉下去这一幕情形就足够吓到他。 “你能不能把羽衣还给我?”朝曦趁机问道。 玄度迟疑,然后有所动作。 朝曦以为他会将羽衣拿出来,谁知他却是放出了应龙灵体,骨刀在手,他就像当初对付岩冰一样,一刀插进应龙胸前形状最奇特最与众不同的那块鳞片的边缘,将它活生生地撬了下来。 应龙发出震彻山谷的悲吼声,他自己也疼得面色煞白。 朝曦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久之后,她看书才得知,原来这块鳞片有专门的名字,它叫做逆鳞,是龙身上最坚硬的一块鳞片,保护的是龙身上最脆弱之处——它的心脏。 玄度划破指尖,用鲜血在逆鳞上画了一个阵法,然后将它缩小到指甲大小,从朱雀内丹中引出一股火属性灵力,幻化成细细的红色缎带,穿着龙鳞挂到朝曦的脖颈上。 “龙鳞性寒,用南明离火中和一下就好了。这下不管你是碰到磕到还是摔到,都不会受伤。就算遇到很厉害的对手,只要他的实力还不足以瞬杀我,就不能伤到你。”他的双唇毫无血色,语气却依然温和。 看到他这样,朝曦心里好难受,甚至有点想哭。但她忍住了,低头看了看胸前那银白色的龙鳞,她仰起脸来问他:“你宁愿把自己的龙鳞剜下来给我也不把我的羽衣还给我,你是不是把我的羽衣弄丢了?” 玄度说:“没有。” “我不信,你拿出来给我看。” 玄度伸手在胸前一晃,手中就出现了她的羽衣。 他看着她道:“你放心吧,我把它放在我的朱雀内丹中,只要我还活着,它就绝不会丢。”说完又收了回去。 原来他竟把她的羽衣藏在了朱雀内丹中,怪不得她遍寻不着。 “内丹中也能藏物?”她不解。 玄度道:“原先我也不确定,只是觉着,既然内丹中能藏朱雀之灵,那能不能藏别的呢?试了下,竟然真的能。但除了朱雀之灵外,估计也只能用来藏你的羽衣,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都能经得住南明离火的焚烧的。” 藏在内丹中,她要怎么偷? 朝曦一时只觉心烦意乱,对玄度道:“殿下,你受了伤,今天就先不修炼吧。昨天生日宴还剩下许多水果和点心,阿垠和弥生被关在敦薨之水,也不知道整天吃些什么,我想把这些食物送点去给他们吃。” 玄度点头:“好,我带你去。” 朝曦道:“不用了,你受伤了,在家休息吧,我叫那只白凤凰送我去。反正你不是说了嘛,这枚龙鳞能保护我。” 玄度望着她。 朝曦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那条小金鱼不是说,只许你在下午去找她吗?我们先回谷中吃点东西,下午我让朱雀送你去,我不去。”玄度道。 朝曦点点头,两人下山回桃花谷。 玄度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明白过来。 昨晚,她恐怕不是真的想轻薄他,而是趁他醉酒在找羽衣,只是他半途醒了,她才顺水推舟承认自己是想轻薄他。 从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个人的自作多情而已。 想到这一点,心口似乎更痛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能放她离开。留在这里,哪怕她不喜欢他,至少她安全无虞,出去,会死的。 午后,玄度站在皓月峰上,看着朱雀灵体驮着朝曦离开招摇山,往敦薨之水的方向飞去。 几刻之后,负责看守弥生无荼的神族士兵急急去向敦薨山长老钟乐禀报:“长老,四殿下……” 钟乐眉头大皱:“四殿下又来了?” 士兵道:“四殿下本人没来,但他的朱雀灵体来了。” 钟乐:“什么?他的灵体单独来了?” 士兵道:“是的。” “这怎么可能呢?招摇山离敦薨山这么远,他能相隔这么远的距离控制灵体?又不是内丹。”钟乐出了神宫,站在山巅往敦薨之水之侧一看,果然看到一只光华灿烂地朱雀停在草地上。 他目光向敦薨之水两侧茂密的树冠上扫了扫,道:“玄度一定就在附近,还是那句话,只要他们不是想把弥生无荼带走,就不必管他。” 士兵领命:“是。” 朝曦独自坐在水边,把小腿浸在水里,看着水波粼粼的河面发呆。 身后密林内,重光与决云隐藏在树冠中,看着河边的少女。 “那是小曦吗?”决云问。 “不知道,没看清楚。”重光目光有些凝重,他的本能告诉他那是小曦,但是小曦没穿羽衣。神鸟族绝不会脱下羽衣,她的羽衣呢? 水面忽然溅起一道浪花,扑了朝曦满身,朝曦猛的惊醒,定睛向水中看去。 阿垠哈哈大笑地从水中冒出来,一看朝曦身上的衣裙并没有湿,游过来好奇地摸着她的裙摆,惊叹道:“华美无双,绚丽璀璨,遇水不湿,遇火不着,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鲛绡吧?呜呜呜,想当初我离开家就是为了找鲛人族交换鲛绡来着,谁曾想直到现在才看到真正的鲛绡长什么模样。” 朝曦道:“这是我师父去鲛人族换来的,你有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的话,我可以拜托我师父帮你跑一趟。” “好呀!”阿垠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的裙摆,从水中跃出来,坐在她身边,问道:“这次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啊?” 朝曦从掌心拿出水果和点心,递给她道:“不为什么,就是给你送点吃的。” “顺便来散散心吧?”阿垠拿了一枚果子在手中,扭头看了看不远处那只朱雀,低声对朝曦道:“原来你上次说的他不同意的事,就是离开他。结果逃跑没成功,连羽衣都被没收了吧?” 朝曦惊讶:“你怎么知道?” 阿垠得意地啃了口果子,道:“当时你的相思豆红成那样,证明那什么神族四皇子喜欢你喜欢得要命,那还能有什么是他怎么也不同意你去做的?再加上你们神鸟族不是视羽衣如生命么,这次你过来,居然连羽衣都没有了。那件事是什么,答案不是显而易见?” 朝曦颓丧。 阿垠又问:“诶,我说,既然相思豆会红,证明你也是喜欢他的,那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他?” 朝曦叹气,看着河面道:“为了拯救我的族乌们。我是带着全族的希望出来的,他庇护我度过了蜕变期。如今我要离开去找扶桑神木,他却不同意,说现在去取扶桑神木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说要把金乌族接到招摇山去,让我留在招摇山修炼百年,然后他再陪我去取扶桑神木。” 阿垠道:“这样也不是不可以啊,你为什么不同意?” “招摇山是他的地盘,金乌族搬过来,是寄人篱下。” 阿垠翻个白眼道:“你的族乌们都需要拯救了,寄人篱下又怎样?会比需要拯救的状况更糟糕吗?你完全可以听取他的意见,先让你的族乌们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然后再去做你该做的事啊。其实他那么喜欢你,只要你的心再狠一点点,或者实力再强一点点,要收拾他还不是手到擒来?” 朝曦一时茫然,“难道,真的是我太要强了吗?” “当然。”阿垠毫不客气地肯定道。 朝曦问她:“若换做你,你会毫不犹豫地同意这样做吗?” 阿垠想了想,露出为难的神色,道:“我的族鱼们都太强大了,我很难想像什么势力能让他们处于危险之中。不过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肯定是要在我的族鱼们和我所爱的人之间求一个平衡的,亲情与爱情,我全都要!” “如果求不了平衡呢?” “办法都是想出来的,如果求不了平衡,那肯定是我不够聪明的缘故。我就吃一百个鱼头补补脑子,继续想平衡之法。” 朝曦听到这里,忍不住一笑。或许,真的只有强大的种族,才能养出阿垠这么开朗自信的姑娘吧。 所以她是不是也不该这么一意孤行,而应该在族乌们与玄度之间,求个平衡呢? “又有不速之客来了。”阿垠忽然道。 河中央,弥生无荼浮出水面看向天空。 朝曦跟着仰头一看,是清瑶和一直跟着她的那名侍女。 清瑶落在河岸边,距朝曦几步远。 朝曦叹气:“知道的是欠你书,不知道的还以为欠你命呢,追得这么紧。” 清瑶一边向她走来一边道:“我不是来找你要书的,我就是来找你的。” “不是要书,找我做什么?”朝曦问。 “给你看样东西。”清瑶手一抬,掌心出现一面造型古朴的镜子,悬浮在空中。 她垂眸望着朝曦,见她不动,道:“怎么,不想看看你久未谋面的族乌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第68章 朝曦闻言,站起身半信半疑地来到她面前。 清瑶向镜子注入一道灵力,原本空无一物的镜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座黑暗逼仄的监牢,一开始朝曦都没看清这座监牢是怎么回事,细看,才发现牢中挨挨挤挤密密麻麻地停满了乌鸦。 她倏地抬眸,目光凌厉地看着清瑶问道:“这是什么?” 清瑶讽刺道:“在招摇山好日子过多了,连自己的族乌都不认识了?” 朝曦震惊,再次低头去看那镜子。 牢里光线太暗,她可以依稀看出那些乌鸦的形状,但她不能确认他们是不是就是自己的族乌们。 “怎么?不信?这可是观世镜,只要是我去过且标记过的地方,它都可以实时观看,你现在看到的画面,就是你的族乌们现在的情状。”清瑶道。 朝曦还在仔细辨认,重光与决云已来到她身边。 刚才她一转身,两人看清了她的脸。 “哥,她说这是族乌们,是吗?”见了重光,朝曦求救一般向他确认,期待得到否定的回答。 然而,重光在短暂的迟疑过后,竟然点了点头。 “为什么?族乌们这是在哪里?他们怎么了?”朝曦着急地问道。 重光还没来得及说话,清瑶道:“看不出来么?这不是你们金乌族用玄戒石建造的监牢么?就因为你勾引玄度挑动神族与神鸟族的关系,你们整个金乌族都被你连累了。” “你少在那儿胡说八道,谁勾引玄度了?你自己犯花痴以为别人也跟你一样?”决云在一旁呛道。 他随口一说,倒正中清瑶的心思。清瑶双颊通红,收起观世镜就朝决云亮了剑。 朝曦手一伸,指尖漫出无数几近透明的细丝,清瑶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剑已在细丝的缠绕下断成了十几截。 她惊呆了,指着朝曦道:“你竟然敢毁了我爹送给我的剑?” 朝曦道:“对着我的朋友亮剑,我没伤你已是手下留情。”说完便不再管她,扭过头对重光道:“哥,我们先把族乌们接到招摇山来好不好?” 凤族既然已经对金乌族动手,她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招摇山,为了族乌们的性命着想,只能出此下策了。 重光还未说话,清瑶便闹了起来,道:“你怎么如此不要脸?” “关你什么事?你是不是盐吃多了闲得慌?”决云骂道。 “那又关你什么事?我有跟你说话吗?” 清瑶和决云在一旁吵了起来。 弥生无荼和阿垠在水中津津有味地看戏。 重光对朝曦道:“族乌们不会去招摇山的。” “为什么?”朝曦问。 “因为在招摇山,他们活不了。”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朝曦听了重光的话,正焦灼,耳边突然传来玄度的声音。 众人都停下来朝声音来处看去。 玄度一身红衣,从不远处的树林中缓缓向这边走来,腰间玉饰璘璘作响。 朝曦见他过来,怕哥哥他们看到自己的手链变红,忙悄悄将手链摘了下来,藏进掌心阵法中。 玄度半道上收了朱雀灵体,转换成应龙状态,迳直走到朝曦面前道:“我现在就带你去凤族救金乌族,能不能来招摇山,你亲自问你们族长。” 朝曦看重光。 重光知道,她不亲自去一趟,终究是下不了狠心的,点头道:“你去吧。” 玄度放出应龙,带着朝曦升上半空。 重光与决云化作神鸟跟了上去。 清瑶见状,不管三七二十一,也放出法器跟了上去。 阿垠看着远去的那行人,噘嘴道:“好想跟着去看热闹。” 一旁弥生无荼闻言,低下头来亲了她额头一下,然后往水中一扎,化作一条黑龙,将她驮起,在水中载浮载沉地嬉戏起来。 阿垠抓着他的龙角开心地哈哈大笑,也顾不上什么看热闹不看热闹了。 玄度一行赶了两天的路,终于在第三天下午到了苍梧山下。 负责警戒巡逻的凤凰瞧见了他们,飞过来询问。 玄度道:“我要见金乌族。” 凤凰飞去梧心宫向司翎禀报。 鸿宣一问情况,知道朝曦和重光都来了,当即向司翎道:“爹,既然他们送上门来……” 司翎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道:“不宜与玄度硬碰硬,先静观其变。带他们去看金乌族。” 鸿宣飞出梧心宫来到山下,见除了玄度和那几只鸟,清瑶也来了,一时有些摸不准她的态度,鸟多眼杂的也不方便多问。 玄戒石建造的监牢自然不会在苍梧山,鸿宣带他们去了离苍梧山大概半日路程的赤山。 这是一座不算太高,但占地极广的石山,地处偏僻荒凉颓败。 神鸟族的监牢就建在半山腰,老远就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建筑。 负责看守这些囚鸟的并非凤凰,而是金雕族与鹰族,朝曦大略数了数,约有百来只。 见鸿宣亲自带着玄度朝曦一行过来,说要探望金乌族,两只金雕化作人形换上一种特制的铠甲,带着他们来到半山腰上,打开厚重的玄戒石门。 门一开,一股燥热气息混合着鸟粪没有被及时清理的臭气扑面而来,闻者掩面。 朝曦走进去,瞠目骇然。 目之所及,说是囚牢,不如说都是鸟笼,一面墙上能有成百上千个方方正正的鸟笼,放眼望去,整个囚牢里面这样大大小小的鸟笼一眼看不到头,足有上万个,而且里面大半部分都关押着不同种族的神鸟。 金雕带着他们往监牢深处走,最深处最大的那个囚牢,才是属于金乌族的,因为他们全族都被关押在此,足有上千只。 一路上,朝曦就看着两旁那些鸟笼里关着的神鸟,他们有的已经奄奄一息,只剩哀鸣,有的神情呆滞,有的十分狂躁,在笼子里乱飞乱撞,羽毛横飞鲜血直流。 她甚至还看到了一只云雀,倒在一只特别小的笼子底部,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还活着? 小小的,没有攻击力,只会唱歌的云雀,他又能犯什么罪呢? 转过一个拐角,来到了囚牢最深处,终是看到了金乌族所在的那个牢笼。 长宽都不过两丈余,高倒是有一人高,但纵向并没有隔断。这么点地方,关着一千多只乌,站都站不下,所以很多身体强健些的大乌都费力地用爪子抓着粗壮的牢柱,停在牢柱上,把地面让给老弱、幼崽和雌乌。 牢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臭气,族乌们个个羽毛暗淡精神萎靡。 朝曦乍然看到族乌们这般惨状,险些哭出来,跑过去伸手握住牢柱,唤道:“族长!” 众乌见了她,也都激动起来,地方太小,不够所有乌都化作人形,族长与夫人他们几个化作人形,其它乌就停在他们身上,隔着牢柱望着外面的朝曦。 族长先是看了看朝曦的脸,垂眼看到她身上的鲛绡时,目露震惊。 朝曦羞愤难当,她知道,对神鸟族来说,剥下了羽衣,就等于被褫夺了神鸟族的身份。若不是情况紧急,她是绝不会这样来见族乌们的。 但族长什么责备的话都没说,只是语气温和地问她:“朝曦,几个月不见,你变成大乌鸦了。这段时间在外面过得很辛苦吧?” 朝曦双眼泪水满溢,强忍着哽咽道:“我不辛苦。”她微微侧身,向族长介绍玄度:“族长,这是神族四殿下玄度,是我的朋友。他愿意为我们金乌族提供庇护,我们一起搬去招摇山好不好?” 玄度走上前来,对族长道:“族长你好,我是玄度。我知道你们想要朝曦去找扶桑神木,但扶桑神木在魔族无界台,以她现在的实力去取,太危险了。我希望你们能先去招摇山,我带着她修炼百年,百年后,取得扶桑神木,你们想去哪里都可以。” 族长看着他,道:“多谢四殿下好意,招摇山,我们就不去了。玄戒石对我们有害,但我们金乌族发展到今日,已经离不开玄戒石,体质不能适应别处的生活环境,扶桑神木是唯一的解药。” 说到此处,族长再次将目光投向朝曦,道:“取不到扶桑神木,没关系的,只要你自己好好的,我们金乌一族,总还有血脉在这世上,这就足够了。” …… 清瑶进了监牢之后就一直用手捂着鼻子,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匆匆跑了出去。 鸿宣见状,也跟了出去。 “清瑶姑娘,不知你此番跟金乌他们一道来,是何用意?你也成了金乌的朋友?”鸿宣问。 清瑶用手在鼻子前挥了挥,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闻言嗤笑一声,道:“朋友,她配吗?” 她转头看着鸿宣,道:“上次不是让你去把你们烧毁的山林种起来吗?去种了没?” 鸿宣:“……最近族中事务繁忙,还没找到空闲去种,但是以后……” “你也可以不种,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忙。”清瑶道。 鸿宣问:“什么小忙?” 清瑶叫他附耳过来,如此这般轻语几句。 鸿宣抬眸看她。 清瑶竖起柳眉,娇蛮道:“怎么?不同意?” 鸿宣忙道:“自然不是,只是我不明白,清瑶姑娘,是与金乌族有什么仇怨么?” 清瑶侧过脸道:“这不用你管。” …… 牢里,玄度听了金乌族族长的话,长眉轻轻皱起,问道:“是不是凤族对你们做了什么?” 族长摇头,道:“这是我们金乌族自己的问题,与凤族无关。就算他们做过什么,那也是几万年前的事了。”他再次看向朝曦,道:“朝曦,你走吧,这里都是玄戒石,对你的健康有害。我想对你说的话,想必你哥哥早已转达了。什么都不重要,你自己好好活下去,最重要。记住了吗?” 朝曦含泪的眼看向牢中。 其他乌看着她,也都是表情温和,眼神暗含鼓励。没有一只乌怪她脱了羽衣丢了他们金乌族的脸,没有一只乌怪她没能取来扶桑神木,他们都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朝曦,谢谢你为小花报仇。”温馨却又令人心痛如绞的沉默对视中,一只半大乌鸦突然开口道。 “朝曦姐姐,谢谢你为我姐姐和爹爹报仇。”一只小乌鸦紧跟着道。 朝曦听出这是桑哥和小草的声音,她忽然觉得无地自容,流着泪转过身就朝外头走去。 玄度跟在她身后。 重光与族长对视了一眼,微微躬身,默默转身走了出去。 朝曦出了牢房,直接下山去了,玄度见鸿宣在牢房门口,对他道:“好好照顾金乌一族,我们还会再过来,若届时金乌族有死伤,别怪我对凤族不客气。” 清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玄度。 玄度与她擦肩而过,半分目光都没落在她身上。 她垂眸,这一次倒是没再跟着他走。 两日后,重光与决云回到了招摇山侧。 玄度带着朝曦来到皓月峰上。 落地之后,他看着一路沉默不言的少女,刚准备说些什么,朝曦却突然转过身来,眼神坚定冷漠地看着他问道:“殿下,要怎样做,才能还了你对我的屡次相救之恩?” 第69章 皓月峰上白雪皑皑,永远都是那样一尘不染的干净,安静,远离尘嚣。 朝曦的话一出口就消散在冰冷的风中了,但她如风一样冰冷的目光提醒着玄度,他刚才并没有听错。 “我不要你偿还。”短暂的愣怔过后,他答道。 “那你把羽衣还给我,我要去找扶桑神木。”朝曦道。 “我说过了,你现在的实力不足以……”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朝曦眼中又泛起了泪花,打断他道,“如果不是挟恩图报,你凭什么强留我在此?就凭你实力比我强?那对我来说,你跟凤族又有什么区别?难道就因为你……就能消除你囚禁我,压迫我的事实了吗?” 玄度听她这样说,一时又惊又慌,解释道:“我没有想囚禁你压迫你,我只是不希望你去冒险,外面对于你来说真的很危险。” “当你开始阻止我去拯救金乌族,你对我来说,也同样是危险的!”朝曦猛的抬起手来,手心放出火焰细丝千根,迅疾地向玄度袭去。 玄度本能地出招应接,白色的太阴真火一喷出来,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怕伤到朝曦,急急收招后退十几丈,转化成朱雀形态。 朝曦收回细丝,毫不犹豫地向他放出迄今为止她所学过的最强一招——火伞高张! 她的太阳真火像阳光一样纯净透明,所以凝聚成伞的形状也并不明显,从下方看去,更像是一轮烈日悬在半空,火焰如阳光一样从天空倾泻下来,无声而危险。 玄度用他的南明离火抵挡着,红色的火焰比金色的火焰稍弱一些,会被金色的火焰焚烧吞噬,但他内丹凝实灵力充沛,到了这一步,拼的其实就是灵力。 玄度一边源源不断地输出灵力,一边看向不远处朝曦紧绷的小脸,着急道:“朝曦,你听我解释。” 朝曦嘴角紧抿,再催灵力。 她此刻有点自暴自弃。比起当初被凤族囚禁,被他囚禁更痛苦,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着,如果不能让他放她走,那就死在他手下算了。 “哎呀呀!干什么干什么呀这是?怎么还打起来了?”两人正僵持,不周回来了,卷起狂风吹散两人的火焰,站在两人中间焦急道。 大招十分消耗灵力,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朝曦灵力就几乎耗光了,四肢一软苍白着脸踉跄了一步。 玄度瞬移过来扶住她。 朝曦站稳了,伸手将他推开,抬起头来用通红的眼睛看着他道:“不管你有多少阻止我离开的理由,都不过是因为,他们不是你的亲人罢了。若是你母亲在章尾山,活着,日渐衰弱,随时都会死去,你会有耐力等上一千年,待自己修炼好了再去救她吗?” 玄度原本摊开的手指渐渐紧握成拳。 假如娘亲是活着在章尾山,自己会有这个耐心等上一千年再去救她吗?不,不会。 可是他真的好怕她会死,怕敌人太多,自己没有能力护她周全。 见他不说话,朝曦转身走到悬崖边上,到了悬崖边才想起来,如今的自己,连独自下皓月峰的能力都没有了。 她讽刺一笑,不管不顾地往下一跳。 玄度一惊,刚想过去,不周速度比他更快,一边卷过去接住朝曦一边用风信术传话给他:“你先别过来,我劝劝她。” 玄度心乱如麻。 他没想到朝曦竟然这样排斥留在这里。既然她这样难过,他肯定是不能将她强留在此一百年的。可即便不修炼一百年,至少,也得等他把岩冰那颗内丹吸收了,再陪她去取扶桑神木,这样虽无十分把握,但至少也能有八分。 他要快些找到既能吸收那颗内丹,又不会令自己被灵体反噬的方法。 想到此处,他顾不得其它,飞回桃花谷翻起书来。 不周卷着朝曦来到小溪边,将她放了下来。 朝曦坐在草地上,表情呆滞,沉默不语。 不周在她身边也做出坐下的姿势,叹了口气道:“小白不让你离开,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你是大日金乌,拥有朱雀血脉的神族通过献祭你,能晋升成真正的火神。不是现在那些血脉能力都很稀薄的风神水神,他们就像你的族乌一样,号称金乌,其实不过是日渐没落的金乌后裔而已。火神,那是如假包换的真神,与天地同寿,日月同光的那种。” 朝曦愣了愣,猛的转过脸来看着不周。 不周继续道:“你不用怀疑小白,他虽是朱雀血脉,但他拥有应龙灵体,就算他没有应龙灵体,他也绝不会为了晋升火神拿你献祭。他担心的是他的姨母,神后长赢。现在的情况是,一旦神后出关,你是大日金乌的消息散播出去,神族肯定想抓你让神后晋升火神提高神族的实力。其它种族则势必要杀了你,阻止神后晋升火神。所以你明白了么?你的敌人,不仅仅是你以为的凤族,还有为了取扶桑神木而必须面对的魔族,而是,全天下。全天下,除了你的亲乌,你的朋友,你的师父,还有小白外,都将成为想要取你性命的敌人。” 朝曦慢慢回过头去,这突来的真相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小白要留你在此百年,其实也不是指望你能在这百年之中修炼出什么成果。纵你再天赋异禀,一只先天不足的少年期大日金乌,修炼一百年,再厉害,比起外面那些要你命的敌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他是想用这一百年的时间,来吸收岩冰的内丹,让自己的实力再上一层楼。但是你知道,他的双灵体一旦失衡,将非常危险,所以他必须寻找到一种与岩冰内丹能量相当的火属性灵源,一同吸收炼化,才有可能做成这件事。一颗几十万年凶兽的内丹,按常理来说,最快的吸收炼化,也需要上万年,他正是考虑到你的迫切需求,才准备在一百年内完成这件事,他原本就是为了你用自己的性命在赌。” “可是他完全不必这样的,这件事原本就与他无关。”朝曦道。 不周扭头看着她,问道:“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小白他喜欢你吗?” 朝曦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沉默。 不周道:“他自幼没见过他爹,更没见过他爹娘如何相处,而我在感情上也是个失败者,教不了他什么。所以他喜欢你,他只会从他认为的最重要的方面来表达,那就是保护你,让你活着。留在此处,他有护山阵法加持,要对付的也只有神族和神后而已。而一旦出去,没有护山阵法的加持,敌人却到处都是,他只是怕保护不了你。” 朝曦垂下眼睫。 不周吹了吹她,道:“小乌,小白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离群索居心思单纯,也许会做错事说错话,但他的出发点一定是好的。别再与他打架了好吗?有话你与他好好说,他看着冷,心肠再软不过了,你与他相处了几个月,相信这一点你也看得出来。去找扶桑神木的事,你也再思量思量,毕竟只有你活着,才能成功取得扶桑神木去救金乌族。” 不周离开后,朝曦独自一人在溪边坐到夜幕低垂,繁星升起。 她站起身,向桃花谷走去。 在桃花谷入口处,她遇上了步履匆匆正要出谷的玄度。 玄度见了她,脚步猛的一顿,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表情,没有说话。 朝曦道:“殿下,师父已将你不让我离开招摇山的真正原因告诉我了,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好。”玄度跟着她回到桃花谷内,两人在老桃树下的木桌旁坐了下来。 “殿下,你们为什么说我是先天不足的大日金乌?”朝曦问。 玄度将上次与不周说过的推论与她说了。 朝曦回想自己自幼与众不同的拔毛经历,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真的天赋异禀,是金乌族唯一的希望。 “殿下,你放我离开吧,无论离开这里之后我将面对什么,那都是我应该去面对的,我不怕。比起死,我更怕我的族乌们在无尽的等待中绝望地死去。如果救不了他们,我宁愿跟他们一起死,也不愿在你的庇护下独自苟活。”短暂的沉默过后,朝曦再次抬起眼,看着玄度认真道。 “可是我怕你会死,我不想失去你,就像失去我娘一样。”玄度道。 朝曦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怕她会死,可是她也怕他会死啊。如果事情真的像师父说的那样,那他执意保护她,必定会受她连累。她和金乌族的命运,是他们自己应该承受的。但是他不一样,他原本与这件事毫无牵涉,他是可以独善其身的。 但是这样的话她不能说出口,她担心他知道她对他也有情意之后,就更不肯放弃了。 “朝曦,我已找到吸收岩冰内丹又不会被灵体反噬的法子,你再等等我,不需要一百年,只需要十年,或者五年也行,好不好?等我吸收了岩冰的内丹,我就陪你去魔界取扶桑神木。”玄度望着她,目光近乎在乞求。 五年,用来吸收一颗几十万年修为的内丹么?这与找死何异? 朝曦问他:“什么法子?” 玄度解释道:“与岩冰内丹品质接近的火属性内丹难寻,但是有一样东西可以取代它,那就是地火。我在书上看到几处地火的相关记载,只需要挨个实地考察一遍,看哪一种地火品质与我的南明离火最接近,就用那处地火充当火属性内丹即可。” 一边吸收岩冰内丹一边吸收地火维持双灵体之间的平衡,其间凶险根本难以想像。 “殿下真的不能将羽衣还给我吗?”朝曦再问。 玄度知道,自己一旦开始吸收岩冰内丹和地火,必经不得半点分神,她若在这期间跑了,自己想去找她也是有心无力。 “待我吸收内丹与地火时,你与我一道借地火修炼,只需要五年,五年之后,无论岩冰内丹我有没有吸收完成,我都会停下来陪你去取扶桑神木,好吗?” 第70章 拥有双灵体的神族,若是短暂地挖出一颗他的内丹,他会死吗? 近一个月来,朝曦每天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玄度出发找地火去了,她没跟他一起去。 她留在谷中,每日慇勤修炼,休息的时候就翻阅典籍,希望能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书上没有答案,她也根本不敢去问师父。 这日傍晚,她修炼了一天,照例回到桃花谷休息看书,这次看的是记载神界与魔界几次大战的书籍,其中一行字让她猛的直起了身子。 三万五千多年前,大日金乌经天曾带领金乌族参加了神魔之战,并于那一战中陨落。 朝曦将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好几遍,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然后愣在了那儿。 谎言,都是谎言。 说他们金乌族因为曾经十日悬空造成生灵涂炭,因而受到诅咒,不能再被阳光照耀,只能住在满是玄戒石的黑山谷。这根本不是事实,而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如果金乌族从十日悬空开始就受到了诅咒,那她的先祖大日金乌经天,是怎么带领金乌族参加神魔之战的? 她又想起上次去见族长时,族长说过的那句话——就算凤族曾经做过什么,那也是几万年前的事了。 几万年前?是三万五千年前吗? 是不是经天陨落之后,凤族就藉故囚禁了金乌族,并通过某种手段,使金乌们不能暴露在阳光下,否则就会死? 凤族为什么要这样做? 朝曦继续往后翻,书上再也没有关于他们金乌族的记载了。 她又翻了许多与神族,神鸟族有关的书籍,都没有相关记载。 她抛开书籍,静静沉思。 若说金乌族今日的一切,都是诅咒,是天罚造成的,那她还没有把握确定找到扶桑神木就一定能拯救金乌族,毕竟在这世间,还有什么能大得过天呢? 但若这一切都是凤族的阴谋,是他们通过某些肮脏的手段将金乌族陷害至此,那扶桑神木,金乌一族的圣木,就一定像族长说的那样,可以让族乌们重新恢复健康。 她要去找扶桑神木,越快越好。 次日一早,她没有修炼,去溪水旁放了一瓶血,就摇了摇风铃草。 玄度离开之前应是叮嘱了师父看守她,师父生性自由惯了,也就在玄度刚离开那会儿回来得勤快一些,这几日又不知浪到哪里去了。 她摇过风铃草,又在溪水旁修炼了半日,不周才姗姗来迟。 “师父,我要去敦薨之水看小金鱼。”她道。 不周闻言,为难道:“可是小白出发前特意叮嘱我,不能随便带你离开招摇山。” “我有殿下给的鳞片,再加上师父的速度,有什么好怕的?万一有人要对我不利,师父带我逃回来便是。难道师父这阵子怠于修炼,对自己的速度都没有信心了?”朝曦故意斜眼看着不周。 不周当即道:“那怎么可能?去就去,走!” 几刻之后,负责看守弥生无荼的神族士兵急急去向敦薨山长老钟乐禀报:“长老……” 正在用餐的钟乐将手中玉箸重重地往箸置上一搁,冲士兵道:“还有完没完了?我就问你还有完没完了?这个玄度到底是要干什么呀?三天两头地往敦薨之水跑,知道的是他来看弥生无荼,不知道的不得以为他和我私下有交情啊?” 士兵等他抱怨完了,才小声道:“长老,这次四殿下和他的灵体都没来,那只金乌自己来了。” 钟乐愣了一下,向他确认:“就那只金乌自己?” 士兵点头:“就那只金乌自己。听说公主殿下想抓这只金乌,长老,机不可失,您看我们要不要为公主分忧啊?” 钟乐犹豫一阵,摆摆手道:“算了算了,玄度把这只金乌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宝贝,我们若是抓了她给公主送去,倒是为公主分忧了,到时候玄度找上门来,谁来为我分忧?退下吧。” 大河边,朝曦与阿垠照例并排坐着,不周把她送到之后,就去周围巡逻警戒了。 朝曦从掌心阵法中拿出一套鲛绡衣裙,递给阿垠道:“上次你说喜欢鲛绡,我带了一套给你。” 阿垠欢喜地接过,爱不释手地翻看了一会儿,对朝曦道:“可是我现在并没有可以用来跟你交换鲛绡的珍宝。” 朝曦道:“不用珍宝,我想请教你一些问题,你若知道答案最好,若不知道也没关系,因为除了你,我也没有别人可以问。” 阿垠开心地捧着鲛绡,道:“好,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朝曦看看四周,确定师父不在,凑近她的耳朵低声问道:“若是挖出神族的内丹,神族会死吗?” “诶?你恰好问了个我知道的。”阿垠在水中晃着小脚道,“在这一点上,神族和魔族是一样的,本体失了内丹,也就是灵体,会死,但一般不会马上就死,而是有个过程,时间长短大约跟他们自身实力强弱有关。有些神族被夺了内丹还能找回就是这个道理。但是他们的灵体脱离了本体却不会死,就像现如今魔界的魔神崇吾,千年前神魔大战后,肉身陨灭,只剩下灵体温养在无界台,活了一千多年了,还在呢。” “这样说来,他们的灵体岂不是可以永生不灭?”朝曦惊讶。 阿垠道:“当然不是,灵体不死的先决条件是,对应的内丹完好。若是内丹爆了,灵体也就死去了。听说神族可以在内丹中注入神识,若是不慎被人剜去,他们可以在明知找不回的情况下通过神识遥控内丹自爆,与敌人同归于尽。听说神族内丹自爆的威力是其本身实力的十倍之多呢,所以鲜少有种族敢打神族内丹的主意。我说你问这么多,不是看上哪个神族的内丹了吧?我劝你最好不要动手,真的,得不偿失。” 朝曦勉强一笑道:“没有,我就是问问。那你知道神族的内丹一般长在哪里吗?” 阿垠望着她,不说话。 朝曦与她对视片刻,终是败下阵来,塌着双肩道:“我只是想拿回我的羽衣。玄度把我的羽衣藏在了他的朱雀内丹中,无论如何不肯还我。” “所以你想把他的朱雀内丹挖出来,逼他把羽衣还给你?”阿垠双眼亮晶晶。 朝曦:“……我怎么觉得你似乎有点兴奋?” 阿垠抬手一捶她的肩膀,笑道:“我这是有点兴奋吗?我这是相当兴奋好吗?原本我看你一只鸟被他没收了羽衣还乖乖跟在他身边,打心底里瞧不起你来着,没想到你个子不大,胆子不小。你这个朋友我阿垠交定了!神族的内丹一般长在哪里,我不太清楚,你等我问问弥生。” 说罢她往水中一滑,化作一尾小金鱼,在水中吐了一串泡泡。 河面很快泛起浪花,一条黑龙疾冲而来,在水中与小金鱼面对面。 一鱼一龙轮流吐了一会儿泡泡,小金鱼猛的一转身,裙摆样的鱼尾在黑龙的鼻子上甩了一下,向岸边游来。 黑龙垂头耷脑地沉入水底。 阿垠化作少女爬上岸在朝曦身边坐下,道:“他说他们魔族内丹一般要么长在脑子里,要么长在心脏处,但是玄度不是有两枚内丹么,就不好确定朱雀内丹到底长在哪里了。” 朝曦叹了口气,还得再想旁的法子。 阿垠陪着她一同叹气。 一鸟一鱼沉默了片刻,阿垠扭头看着她道:“说真的,若是知道玄度的朱雀内丹长在何处,你真的下得了手去挖吗?” 朝曦迟疑了一瞬,点头:“下得了手。” “就为了逼他把羽衣还给你?” “也不单单是为了这个。” 阿垠识趣地没有追问还为了什么,只是看着河面道:“反正我是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能让我下定决心把弥生的内丹给挖出来。”说到此处,她脑中灵光一现,对朝曦道:“我想起来了,或许有一种草,可以让你看到玄度的朱雀内丹到底长在何处。” 朝曦急忙问道:“什么草?” 阿垠道:“橙花海茜。我的族鱼们生命很漫长,没事的时候它们就喜欢睡觉,一睡就睡成千上万年那么久,所以找一处安全惬意的沉睡之地,对族鱼们来说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年长的族鱼修为深厚经验老到,在这件事上自是没什么问题。一些刚成年的族鱼为了不犯错,在初次选择沉眠之地时,都会去找橙花海茜这种海草,将这种海草的花碾成汁涂在眼睛上,这样能让他们看到数千里以下的海底深处有没有地热存在。有些地热会不定时地爆发,很影响睡觉的。既然连数千里以下的地热都能看到,那让你看到玄度的朱雀内丹,应当也不在话下吧。我不知道这个法子到底管不管用,但你若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不妨尝试一下。” 朝曦点头:“好,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橙花海茜到底长什么模样呢?” 阿垠细细地向朝曦描述了橙花海茜这种海草的特征,两人正聊着,清瑶又来了。 阿垠见了她,问朝曦:“这般阴魂不散,她是不是看上你了?” 许是看上谁了,但这个人不是她。 朝曦看着清瑶走近,不说话。 清瑶到了近处,学着她俩往河岸上一坐,小腿没入水中,感叹道:“真凉爽!” “喂,你是不是有点太自来熟了?”阿垠隔着朝曦对清瑶道。 清瑶瞥她一眼道:“旁人没有注意到你就老实呆着吧。弥生无荼在这里日子过得这么悠闲,不是他本该如此,只是因为神族没人找他麻烦罢了,明白吗?你若觉得这日子过得太平静了闲得慌,我倒也不介意给你们找点事情做做。” 朝曦对她道:“你堂堂一个神,为难她一条鱼做什么?说吧,此番找我又有何事?” “瞧你日子过得挺惬意,正好你的族乌们最近过得也挺好,让你亲眼看看,也好放心。”清瑶说着,又拿出了她的观世镜,打了一道灵力在上面,然后将镜子递到朝曦面前。 镜面中,那两只负责看守赤山囚牢的金雕正拿着可以喷出粗壮水柱的法器,对着牢中的金乌们不断地喷着。 为了保护幼崽与老弱,身体强壮些的大乌都化作人形摇摇晃晃地挡在前面。金雕上前透过牢柱缝隙将他们挨个踹倒。大乌们沉默不言,艰难地挣扎着站起,再被踹倒。大乌一倒,后面的乌们都被那两道水柱冲得七零八落,羽毛湿透地在污浊不堪的积水中扑腾挣扎。 看金乌们如此狼狈,那两只金雕高兴地张嘴大笑,用法器对金乌们喷射得更卖力了。 “你看,他们正在帮你的族乌们清理牢房呢。”清瑶笑眯眯地对朝曦道。 朝曦侧过脸看了她一眼。 清瑶看到她眼底的血丝与泪光,脸上笑意逐渐消失,心底慢慢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似乎是,有点讨厌现在的自己。 朝曦一言不发,扭过头对阿垠道:“今日便聊到这里吧,时辰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阿垠点头:“有空再来找我玩。” 朝曦应了,用风铃草召来不周,跟他走了。 阿垠看着清瑶道:“不管你此举是为了什么,你这样可太招人讨厌了。” 清瑶原本心里就不痛快,闻言呛道:“要你管!” 阿垠耸耸肩道:“我当然懒得管,反正又不是我招人厌!”说着往水中一滑,化作一尾小金鱼摇头摆尾地游走了。 不周卷着朝曦来到招摇山附近,朝曦对他道:“师父,我哥哥和决云应当还在附近,我想见一见他们。” 第71章 不周停下道:“见见也好,你劝劝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一直留在这里了,在外头风餐露宿的,自己也辛苦不是?” 朝曦点点头,走到林中唤了几声,重光与决云很快就飞了过来。 方才不周卷着她离开招摇山时,他俩都没察觉。 朝曦对两鸟道:“哥,决云,你们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认识一个朋友,她是条鱼,她最近身子有些不舒服,需要一种名叫橙花海茜的海草,你们能不能帮我去找一下这种海草?” 重光毫不犹豫道:“好。” 朝曦见他答应了,又对不周道:“师父,你还有没有风隐珠,给我哥哥和决云两颗好不好?等他们回来了就还给你。” 不周打量着那两只雄鸟,露出不乐意的模样。 “师父,求你了,要是我哥哥和决云出了什么事,你让我还怎么安心留在招摇山修炼啊?”朝曦伸手去扯不周虚幻的袖子。 不周一想也是,不情不愿地拿出两颗风隐珠递给俩鸟。 朝曦催促两鸟将风隐珠吃了,叮嘱他们一路小心。 离开招摇山之侧的树林后,决云对重光道:“事到如今,小曦竟然还有心思让我们替她的朋友去找草药。” 重光道:“鱼生病,不托鱼的朋友去找海草,反而托付小曦?难道我们鸟比它们鱼更擅长找海草吗?这一定是小曦自己要用的,只是碍于那只风灵在侧,不好明说罢了。” 决云想了想,道:“你说得有道理,那我们现在去哪儿找这种海草?” “既然是海草,自然是先去海边看看。” …… 一晃又过去了大半个月,七月下旬的一天,偌大的招摇山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 在溪边修炼的朝曦与竹林内的白曜同时被惊动,仰头向天上看去。 一双大得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爪子破开云层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 那双青蓝色的,看上去能把招摇山整个踏平的爪子带着无边无际的阴影直接向地面压了过来,玄度布下的结界在那双爪子下面就跟蜘蛛网一样不堪一击。 朝曦和白曜看着那双像山一样压下来的爪子,也兴不起半分抵抗的念头。 这根本就不是他们能抵抗的。 那双爪子快要踩到皓月峰上时,突然消失,一个身披青色羽衣的青年出现在皓月峰上。 朝曦现在没有羽衣不会飞了,只能遥遥看着。 白曜飞了上去。 那身披青色羽衣的青年有一头浓密卷曲的靛蓝色长发,两颊上有深蓝色的古老图腾,双目深邃如深海,气场十分强大。白曜可以感觉出,这个青年的实力远在玄度之上。 但他作为招摇山的护山神鸟,在其位谋其政,明知不敌还是迎着青年犀利的目光走上前去,问道:“来者何人?” 青年手一抬,重光与决云两鸟从他袖中滚了出来。 “是你让他们两个去北溟寻找橙花海茜的?”青年开口,音质十分奇特,像是深海中的龙吟。 白曜道:“不是。” “那是谁?” 白曜看向峰下。 青年顺着他的目光往峰下一瞥,瞥见了站在溪旁的朝曦,下一瞬,他就出现在了朝曦跟前。 重光与决云晕乎乎地从地上爬起来,见状忙跟了上去。 青年到了朝曦身前,鼻子朝她那边轻轻一嗅,道:“你见过我妹妹,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你妹妹?是谁?”朝曦问。 “坤垠。” 坤垠?阿垠? “她在哪儿?”青年问。 朝曦戒备地看着他,抿唇不说话。 青年伸出手,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株开着橙色花朵的海草。 “别说你不知道,橙花海茜只在北溟深处才有,也只有我族才知道这种其貌不扬的海草独特的功效。” 朝曦道:“话虽如此,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她的哥哥还是她的仇人?” “她的化形是一条只有巴掌大的橙色小金鱼。章尾山岩冰知道吗?我母亲为了找她,与岩冰恶战一场,虽是重创岩冰,但我母亲也因此受了重伤,不知能不能熬过去。她若此时不跟我回去,怕是会错过见母亲最后一面的机会。”青年道。 朝曦犹疑,扭头问一旁的重光与决云:“你们是在北溟遇到他的吗?” 两鸟皆点头。 决云补充道:“他在水里是一条像山一样大的鱼。” 朝曦想起阿垠说过,她的族鱼们都很强大,眼前这个青年,就算不是她亲哥,肯定也是她的族鱼之一。 而且他这么强大,如果他是阿垠的敌人,完全可以用武力或者哥哥与决云的性命迫使她说出阿垠的下落,他没有这样做,可见他们绝对不是敌人。 他可能真的是阿垠的哥哥。 “我带你去找她。”朝曦道。 青年颔首,将手里那根橙花海茜递给她,道:“有劳。” 玄度布下的结界已经没有了,朝曦与重光决云他们进出自如,当即带着青年赶往敦薨之水。 敦薨之水之侧最近人来人往的,士兵们都习惯了,如今看到又是朝曦带着人过来,他们甚至都没去通知钟乐长老。 谁知那青年到了水边,二话不说,手一抬掀起一道龙卷风,瞬间将整条河中的水都抽到了空中。 负责看守弥生无荼的士兵们大惊,一边派人去通知钟乐一边围了上来,大喝:“来者何人?” 青年一边看着被他卷在空中不停旋转的粗壮水柱,一边淡然道:“鲲鹏族,巽师,此行只为找回我妹妹,尔等退下,休要碍事。” 神族士兵听说是鲲鹏族,忙又派人去通知钟乐。 朝曦看着那道水柱,水柱中隐隐可见黑龙身影,但看不见小金鱼,不过想也想得到,如此被卷在空中旋转,定然头晕目眩难受得很。 “你既是阿垠的哥哥,兄妹久未见面,为何一见面就这样对她?”朝曦质问巽师。 巽师不理会她。 朝曦本意是怕阿垠见不到她母亲最后一面才带他过来找阿垠的,但如今看巽师这举动,哪有半分着急带妹妹回家看母亲的模样,分明是骗了她,一时气急,抬手就向他打出一道火焰。 巽师本不以为意,待到火焰快烧到身上才猛的警觉,袖子一甩扑灭那道火焰,抬眸看向朝曦:“大日金乌?” 朝曦见他这一分神,那道水柱落回了河中,内心稍安。 “连大日金乌都弱成这般,难怪金乌族式微。”巽师微微叹息。 朝曦握紧双拳,内心生出一种没落种族在强大种族面前难以克制自惭形秽的感觉来。 “巽师,你干什么?”阿垠从水中出来,站在河面上看着岸上的青年叉腰大骂。 巽师回过头去,看到自己的妹妹,气不打一处来,道:“偷跑出来就算了,还野在外头这么久不回家,你知不知道母亲为了找你受了伤?” 阿垠表情一呆,怒意消散,着急问道:“母亲她怎么了?” “断了六根指甲,这都是因为你。”巽师指责道。 朝曦:“……”说好的重伤,最后一面呢? “跟我回去。”巽师抬手就要将阿垠带走。 “我不,除非你将弥生一起带走。”阿垠往后退了几步。 巽师垂眸往水中看了一眼,忽然伸手将水里那条黑龙提溜起来,掐在空中。 弥生无荼不停挣扎,但在巽师面前,他那点修为又算得了什么? “一条连面都不敢露的蚯蚓,你舍不得他什么?”巽师讥讽道。 “是我叫他不要露面的,因为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放开他!”阿垠猛的化作一只大鹏鸟,体型大得像座小山,但和她哥哥的体型比起来,还是小得多了。 她一爪子向巽师抓来。 巽师伸出另一只手控制住她,冷哼道:“离家日久,混吃等死,毫无长进!” 阿垠鸣叫着,被她哥哥定在空中,双翼微微颤抖,徒劳地挣扎。 朝曦猛的向巽师抛出一柄火伞。 虽则她弱,但太阳真火的威力巽师还是不敢小觑。 他腾出控制阿垠的那只手来接招。 阿垠趁机一翅膀切断了他与弥生无荼之间的联结,一鹏一龙落到水面化作人形。 朝曦在向巽师抛出火伞的同时,决云就心有灵犀地化作白隼驮起她,和重光一起飞到了阿垠那边。 巽师挥散朝曦的火伞,袖口的羽毛被燎没了两三根,他面色沉了下来,看着坐在白隼背上、停在自己妹妹身边的朝曦道:“大日金乌,此乃我的家事,你确定要插手?” 朝曦道:“我哥哥对我太好了,我以为全天下的哥哥都是和他一样的,所以才会带你来找阿垠。我若一早知道你是这样蛮不讲理的哥哥,我绝不会带你过来。”说罢低声向身边的阿垠道歉:“对不起阿垠,是我自作主张,害了你和弥生。” 阿垠看着巽师,对朝曦道:“不怪你,就是因为他们总是这样不顾我的感受,我才会逃离北溟。” 双方在敦薨之水上对峙着,不远处的敦薨山上则来了一群看热闹的。 洛仪与清瑶都来了。 知道对方是鲲鹏族,即便是神族,也不敢随意插手,只能远远地瞧着。 巽师看着阿垠,道:“你现在乖乖跟我回去,我可以饶你身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命。” 弥生无荼闻言,默默牵住了阿垠的手。 阿垠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反握住他的手,回头对朝曦道:“你们走吧,这件事跟你们没关系,没必要受我连累。” 朝曦道:“是我把他带过来的,我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 “你别忘了金乌族还在等你去救。”阿垠道。 朝曦顿了一下,道:“金乌族重要,你也很重要。” 她垂眸,看着决云和重光,道:“哥,决云,你们……” “我们怎样?难道你还想劝我们走吗?小曦,你怎么长大了反而变笨了?”决云笑嘻嘻道。 重光也冲朝曦点了点头,示意要与她共进退。 阿垠看在眼里,心中既羡慕又感动,回过头对巽师道:“你看到了吗,你对我的感情,还不如我只认识了几个月的朋友。” “愚蠢!今日便叫你知道,没用的感情,除了成为你的负担之外,对你没有丝毫裨益!”巽师说着,抬手便是一招滴水千钧。 他只打出去一蓬水珠,但每一滴水珠都重逾千钧。 他动作迅如闪电,水珠又小,朝曦他们还没反应过来,阿垠忽然再次化身大鹏,面对朝曦和弥生他们,张开小山一样的双翼将他们护在羽翼之下。 千钧之水尽数打在了她背上,她身子往下一沉,呕出一口血来。 巽师猛的收手,微微动容。 第72章 “阿垠!” 见阿垠受伤吐血,朝曦惊叫。 弥生无荼不会说话,心疼之余就要窜出去找巽师算账。 阿垠用爪子轻轻按住他,对朝曦他们道:“你们不是他的对手,放心,在我死之前,不会让他伤害你们的。” “那也不能只抵挡不还击!”朝曦一拍身下决云,决云嗖的一声从阿垠的翅膀下面飞了出来。 朝曦从决云背上站起身来,一下幻化出三把火伞。 重光在她身边凝结出千万条火焰细丝,在决云扇出的狂风助力下从四面八方向巽师袭去。 敦薨山上,钟乐感慨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这可是太阳真火,若换做旁人,够喝一壶的。”赶来看热闹的萦芑长老在他身旁道。 “蚍蜉撼树!”巽师刚才误伤了妹妹,心中正懊恼,便将一腔怒火都发泄在朝曦三鸟身上,袖子一挥想要像刚才一样挥散火焰,冷不防其中一柄火伞在消失之前忽然落下来十几颗火焰珠,砰的一声炸成火海。 巽师猝不及防,饶是反应迅速,一头柔顺飘逸的长发也被燎了个半秃,形象大打折扣。 “找死!”感觉头上凉飕飕,巽师一摸半秃的脑瓜,大怒,手一抬搅动起狂风如刃,向朝曦三鸟切了过去。 朝曦胸前那枚应龙逆鳞猛的恢复成原来大小,将朝曦严丝合缝地罩在里头。 朝曦眼疾手快将重光与决云一同拉了进来,外头,风刃持续不断地割在龙鳞上,碰撞出一连串雪白的火星。 情势危急,阿垠想要过来帮助朝曦,却被巽师掀起的狂风吹得摇摇欲坠,靠近不得。 朝曦问重光:“哥,既然你有相当于我八成的修为,那你有战斗形态吗?” 重光点头:“有。” 朝曦道:“他见风刃破不了龙鳞,待会儿必会换招。趁他换招的间隙,你转换成战斗形态从上面攻击,决云你带着我用你的瞬移之法从左右攻击,扰他视线。” 虽然知道可能只是又一次的“蚍蜉撼树”,但重光和决云还是毫不犹豫地应下了朝曦的安排。 这时一柄巨剑忽然从敦薨山那边向着巽师疾射而来。 众人惊诧。 洛仪见是剑,扭头往清瑶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一个飞出去的背影。 巽师跟那柄巨剑缠斗两下,轻而易举地将那巨剑弹开,抬头看向停在空中的清瑶,道:“剑神后裔?” 清瑶道:“算你还有些见识,识相的就赶紧离开,神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巽师哼笑:“若是数十万年前的剑神,或许能一剑逼退我鲲鹏族,但是你们,血脉稀薄战力低微,不行。” 清瑶都上了,洛仪等人自然也不能继续躲在后面看戏,纷纷从敦薨山飞了过来。 “鲲鹏族一向偏安一隅避世而居,鲜少介入别的种族的纷争。如今见你们兄妹如此行事,难不成,是鲲鹏一族改变处世原则了?” 洛仪上前与巽师交涉道。 朝曦三鸟见状,自是不会选择强出头,转身回到阿垠身边。 巽师道:“鲲鹏一族无意介入任何纷争,我只是想带我妹妹回家。是你们先插手了我的事。” 洛仪将清瑶挡在身后,对巽师伸手道:“请。” 巽师转身看向河中央,问阿垠:“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阿垠倔强道:“不回!” 巽师这会儿也没心思跟她闲扯了,伸手掀起水墙将阿垠与朝曦那几个包围其中,冷声道:“你自找的!” 蕴含无尽灵力的凝实水墙像花瓣收拢一般猛的向中间挤压,朝曦与阿垠弥生各自释放出大招来抵挡,但一只成年鲲鹏的战斗力,根本不是他们这个级别的战力能抵挡的。 朝曦胸口的龙鳞又弹了出来,眼看众人要伤在水墙之下,眼前忽闪过一道巨大白影,紧接着那重逾万钧的凝实水墙就爆成了漫天水珠,如雨一般落了下来。 岸边围观的神族各展神通挥开雨滴,往波涛汹涌的河中间一看,但见一条银白色的应龙以宏伟之躯围护众人,龙头上,一少年长发微散衣袂翩飞,风尘仆仆也难掩绝世之姿。 看到来人,清瑶眼睛一亮,但很快就看到了应龙胸前失了逆鳞的疮疤,再回想起方才巽师攻击朝曦他们时护在朝曦身前的那块银白色的盾牌,立即便明白了那到底是什么。一时又嫉又气,深恨自己多管闲事,若不是自己插手,说不定那金乌已经被鲲鹏给打死了。 “阿玄,你过来,不要插手鲲鹏族的事情。”洛仪对着玄度喊道。 玄度理都不理她,只看着巽师,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小子狂妄!” 巽师一再被挑衅,怒不可遏,正要出招,玄度忽然拿出一颗光芒万丈的内丹。 巽师停住动作。 神族在不远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那是什么内丹?如此光芒,修为至少也在十万年之上。” “是岩冰的内丹吧?” “应该就是了,当初岩冰的尸身中并未找到它的内丹。” 玄度看着巽师,道“听说鲲鹏族实力强大却避世而居,是因为你们的种族个体数量十分稀少。若是你决意今日要在此地折损两只鲲鹏,我奉陪便是。” 巽师打量着玄度。他是很讨厌这种活了没几年的小崽子的,遇事冲动不计后果,对生命没有敬畏之心,因为他们少有牵绊也不懂得责任。 眼前这个小崽子看上去就是这种人,而默不作声退回到敦薨山上去的神族,更是无言地证实了他对他的这种判断。 只有那个剑神之后还留在原地。 巽师侧过脸去看她。 清瑶娇蛮道:“看什么看?你以为只有他不怕死吗?” 巽师厌烦地收回目光:又是个冲动鲁莽的小崽子。 “阿垠,今天你不跟我回去,下次就是父亲过来找你了。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是他看到你跟这条连话都不会说的蚯蚓在一起,什么后果,你清楚。”巽师说完这番话,也没多留,化身成硕大无匹的大鹏鸟,如阴影般消失在天空中。 玄度收起应龙,回身看向朝曦。 朝曦看着阿垠,因为她受伤了。 阿垠不想让大家担心,对众人拱手道:“各位今日的相护之情,我阿垠记下了,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朝曦道:“快别说这种话了,你好好养伤,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阿垠点点头,和弥生无荼一道沉入水中。 朝曦这才回头看向玄度。 她还站在决云背上,玄度竟然也没立刻把她拉过去。自上次与他动了手,他对待她比以前谨慎了许多,生怕她不高兴。 “殿下,我们也回招摇山吧。”她道。 玄度看了眼决云,没说话,只对她点了点头。 钟乐在敦薨山上看着玄度一行离开,转身对洛仪道:“公主殿下,听那只鲲鹏的意思,下次还要有鲲鹏到敦薨之水来,那只小鲲鹏不肯走的话,万一双方动起手来,我这小小的敦薨山,只怕不够受连累的。你看要不要把弥生无荼转移到昆仑虚去?” 洛仪道:“上次神魔大战之后,神族与魔族两败俱伤,都无力再战,交换人质,不过是给对方一个台阶下而已。最近听闻魔族那边动作频频,我父亲与母亲不日也将出关,弥生无荼不过是魔族前魔皇之次子,在魔族地位低下,根本起不到牵制魔族的作用。既然没有作用,还会带来麻烦,不如,就将他放了吧。” 若是平时,这些长老多少要反对几句,但是牵涉到鲲鹏,没人敢出声反对,只怕到时候钟乐来一句“既如此,不如你将这弥生无荼带回去看守可好”? “公主所言在理,留着无用,不如放了,还能体现我神族之大度无畏。”钟乐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终于把这个有百害而无一利的麻烦给甩掉了。 事情告一段落,洛仪飞下敦薨山来到清瑶身边,道:“清瑶,此处无事了,不如跟我回昆仑虚玩两天。” 清瑶闷闷不乐,道:“不了,我想回方丈岛找我小姨。”说罢也不等洛仪回应,便放出法器飞走了。 重光决云和朝曦玄度一起来到招摇山侧,落地化作人形。 朝曦对两鸟道:“哥,决云,我决定留在招摇山修炼五年。” 决云听她这么说,面上一急就要说话,重光拦住了他。 朝曦继续道:“五年时间不长不短,你们一直留在这儿也不是回事儿,不如去凡人界暂避吧。决云,上次我们吃过的蟹黄包子很好吃,你带我哥也去尝尝。哥,人族八月十五会放烟花,可好看了,让决云带你去看。” 重光点头:“好。” 决云扫了眼一旁的玄度,恨意暗生。 “决云,你不想回去凡人界,该不会是怕还债吧?五年时间足够你还债了吧?五年后我可不想还背着一身债上路去找扶桑神木。”朝曦故作轻松地对决云道。 “我会还上的。”决云捏着拳头收回目光。 朝曦扭头对玄度道:“殿下,几天前为了给我办事,师父给了他们一人一颗风隐珠,说好办完事要还给师父的,你知道怎样把风隐珠取出来吗?” “嗯。”玄度抬手,从两鸟身上吸出风隐珠。 “哥哥,决云,你们走吧,路上注意安全。”朝曦恋恋不舍地对两鸟道。 重光看着她,叮嘱道:“你也是。” 朝曦点点头。 “小曦……”决云舍不得离开,被重光强行拉走了。 眼看着朝曦跟玄度回了招摇山,他愤怒道:“定然是那个玄度强迫小曦留下的!” “你还记得当初你跟小曦是在哪里吃的蟹黄包吗?”重光问他。 决云不可置信道:“这时候你还真有心情去吃蟹黄包啊?” 重光道:“八月十五,你和小曦吃蟹黄包的地方。这是她和我们约定的时间地点。” 决云一愣,问:“什么意思?” 重光道:“我也不知,到时候在那附近等着她便是了。” 第73章 玄度出去这一个多月,也不知何等辛劳艰苦,人看着居然又瘦了一圈,原本身材就清瘦,而今看着都有些弱不禁风了。 “你可有受伤?”重光与决云离开后,他轻声问朝曦。 朝曦摇摇头。 他也没问那只鲲鹏为何会闯到他的招摇山来,只看着她道:“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终究是不安全。” 朝曦移开目光,避免与他四目相对,问道:“殿下,你找到你需要的地火了吗?” 玄度点头,“那处环境险恶,能天然防御外来的威胁,是个绝佳的修炼之地。” “环境险恶?”朝曦重复。 玄度怕她误会,忙解释道:“我说的环境险恶是指那处因地火泛滥,四周都是岩浆,气温异常炽热,一般人承受不了。但你是金乌,太阳真火乃这世间最纯净霸道之火,那处地火还伤不了你,故而不必担心。” 我是金乌,我有太阳真火,故而不用忌惮那处地火。那拥有应龙灵体的你呢? “殿下准备何时去?”朝曦看着他,问道。 玄度迟疑了一下,道:“我还有些事没做完,大约需要耽搁个十来天,你介意吗?” 朝曦道:“不介意,那我们过了中秋再去吧?” 玄度微笑点头:“好。”说着他拿出一堆火属性内丹,大大小小足有几十颗,递给朝曦道:“这是我路上遇到的凶兽的内丹,对我作用不大,你拿去炼化了吧。” 朝曦接过,向他致谢:“谢谢殿下。” 比起皓月峰,她更喜欢在溪边修炼。 玄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落寞。 她已经好久不笑了。自他生辰那日之后,她似乎就没再笑过。 他低头,看向手中那用若木锻造了一半的武器,转身回到皓月峰上。 这次出门,最大的收获便是他在一头凶兽靠近地火的巢穴中得到了一块若木,若木也是栖乌之木,用它锻造的武器是最适合朝曦使用的。他在地火处锻造了一半,察觉招摇山有变,只得停下,匆忙赶回。 再用南明离火锻造个十来天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这件武器作用简单,但因为材质特殊,在对战中能将她火焰的威力发挥到最大,同时又能帮她节省灵力。也不知她收到这样的礼物,会不会开心一些? 玄度正琢磨,白曜来了,他是来请罪的。 “属下无能,未能在殿下离开其间守护好招摇山,还请殿下责罚。” 玄度道:“鲲鹏族实力强大,便是我在,恐怕也要开启护山神阵才能有与他一战之力,你不必自责。” “多谢殿下。”白曜直起身。 玄度看着他,道:“我得罪之势力众多,以后怕是会越来越多,你若执意做我的护山神鸟,以后遇到的危险只怕也会越来越多。为你今后安全计,眼下你有两个选择,一,离开招摇山回凤族去,今后我之事,便与你无关。二,做我的契仆,你我之间订立血契之后,在招摇山的范围内,你便也可借助护山神阵的威能提升自己的战力。你有十几日的时间考虑,八月十五之前,来告诉我答案即可。” 白曜再次跪下拱手道:“只要殿下将来不阻止白曜去魔界夺回父母的尸身,白曜,愿为殿下契仆。” 玄度颔首:“好。” …… 接下来的时间,朝曦在小溪边炼化那些内丹,玄度在皓月峰用南明离火帮她锻造武器,两人都在赶时间,鲜少见面。 朝曦依然保持着两天放一小瓶血的频率在为他存血。之所以能保持这样的放血速度,多亏他给她带回的五色丹果实。吃一颗五色丹果实能维持好几天满血状态,若是觉得虚弱了,就再吃一颗。 如今她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已经不再犹豫,就算橙花海茜不能让她看到他朱雀内丹的具体位置,她也会想别的法子让他自己告诉她。 他虽然实力强大,但同时也很单纯,只要她想,她就能骗到他。 这日,她刚刚放完血,将瓶子藏到溪水中的鹅卵石下面,不周回来了。 “小乌,招摇山的结界怎么没有了?小白回来了吗?”不周问道。 “前不久来了只鲲鹏,结界是被他破坏的,但是殿下已经回来了,没事。”朝曦道。 “那就好。小白已经回来了?我去看看他。” “师父!” 不周正要卷走,朝曦叫住了他。 “何事?”不周回转身子。 “这是上次向你借的风隐珠。”朝曦将风隐珠还给他,道:“师父,反正我现在也不能飞,你把我身上的风隐珠也先拿走吧。”她想过了,玄度神识再强大,也不可能外放到那么远的地方,上次他之所以能那么快地找到她,很可能就是自己身上的风隐珠能让师父快速确定自己的行踪。 “行,等小白把羽衣还给你,你这只小鸟又能自由飞翔时,师父给你一颗更好的。”不周吸出了她体内的风隐珠。 “嗯!还有,为了以防万一,我在这溪水中为殿下藏了几瓶我的血,万一将来需要用到,你记得拿给殿下。”朝曦又道。 不周大大咧咧道:“你不是在嘛,何必多此一举?再说了你自己告诉小白不就好了?” 朝曦道:“鸟脑袋小记性不好,我怕我忘了嘛。总之师父你帮我记着。” “好好好,我帮你记着。明明这么关心小白,为什么就不能与他亲近些?你真是只傻鸟。”不周吹了吹她的头发,卷到皓月峰上去了。 朝曦垂眸,看向一旁淙淙流淌的溪水,终是难掩心中愧疚,无声道:对不起,师父。 不周卷到峰上石殿内,见玄度手里悬空托着一枚赤色的,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戒指,正在那儿出神。 “这是什么?”不周好奇。 玄度回过神来,道:“这是我给朝曦做的武器,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不周道:“你送的,她肯定喜欢啦。但是你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送给她。” 玄度疑惑:“怎样才算不随便?” “当然是先要找个好的环境,比如说花前月下,然后选个合适的时机,比如说你俩聊得正开心,她看着你,你也看着她,一切尽在不言中时,这时候你再把这戒指拿出来送给她,肯定比你在平时随随便便拿出来送给她效果更好。” “聊得开心?我和她还能聊得开心吗?”玄度回想自己与朝曦过往点滴,不周说的那种“她看着你,你也看着她,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感觉,似乎只在自己没对她说要她留在招摇山时出现过。 现如今,每当自己看着她的时间长一些,她就会把目光移开,不与他对视了。 “会的,小乌只是心里一时放不下金乌族,她还是喜欢你的。” 玄度猛的抬眸,问不周:“何以见得?” 不周自得道:“我自己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我这双眼睛可以说是见惯世情阅人无数,谁喜欢谁,谁对谁有意思,我随随便便看一眼就知道了。就像当初你娘还没发现自己喜欢你爹时,我就已经看穿了一切。” 说到此处,似乎发觉自己多言,怕玄度追问,他忙话题一转道:“总之我看得出来,小乌那只小鸟心里就是喜欢你的。” 玄度并未顺着他的话追问他父亲到底是谁,幼时他遭受双灵体反噬折磨时他不在,母亲在章尾山罹难时他也不在,到了如今,他是谁都不重要了,他也不想知道。 “那我现在就去找她。”不周的话多少给了他一些面对朝曦的勇气,他收起戒指,起身欲走。 不周忙拦住他道:“急什么?我还没问你,地火找得如何了?” 玄度道:“没有找到与我的南明离火品质特别接近的,我在几处地火之中挑了最厉害的一处,炼化时掌握好度即可。” 不周忧心道:“你挑最厉害的一处,只是想缩短炼化时间吧?一边炼化岩冰内丹,一边炼化地火保持平衡,还要掌握好度,短时间内你或许可以做到,可时间一长,但凡你精神疲惫精力不济,过程中稍有差池……你想过后果吗?” 玄度沉默有顷,抬眸看着不周道:“我知道,但是我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你……”不周叹了口气,思索片刻,忽然道:“如果金乌族此时死绝了,你就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因为小乌不会再急着离开。” “不行,我不能为了给自己多点时间,让她承受灭族的痛苦。不周,你不许做这种事。”玄度正色道,“我知道你和我娘亲一样关心我,担心我会死,但是我已经长大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要说是你,就算我娘亲在,她也不会为了让我活着就去做这种事,因为她知道,这样做会让我比死更内疚,更痛苦。” 说到此处,他猛的一怔,忽然就理解了朝曦的想法。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会让人觉得,比死更痛苦。 只是这种痛苦因人而异,对朝曦来说,看着金乌族受苦让她比死更痛苦。但是对他来说,失去她,比死更痛苦。 所以现在的情况其实是,他为了让自己不痛苦,选择让她承受比死更甚的痛苦。 是他自私了。 但在这件事上,他真的做不到无私。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似乎就只有自己更努力一些,对她好一些,再更好一些。 不周长长地叹了口气,悒悒地离开了石殿。 玄度收拾一下情绪,出门来到悬崖上,往峰下一瞧,就看到朝曦在溪边。 她好像特别喜欢那条小溪,总是在溪边流连。 他飞下皓月峰来到她身后,还没想好开场白,她回身看到他,居然笑了起来,问道:“殿下,你的事情办完了?” 玄度久未看到她的笑容,此刻乍然见到,还愣了一下,随即心底不可抑制地生出欢喜,点头道:“嗯。”手里捏着那枚戒指,不知道此时算不算是送给她的好时机。 “明日恰是人族的中秋佳节,要不我们也去凡人界看烟花吧。”朝曦提议。 看烟花?玄度记得幼时娘亲曾经从凡人界带回烟花放给他看过,那是很好看的。 正好她也有兴致,自是不能扫兴。 “好,我们什么时候去?”他问。 朝曦道:“明日午后动身,到奉安时正好是夜里,天黑了那些凡人看不出我们是不是人族,就无需躲躲藏藏了,我带你去吃很好吃的蟹黄包。” 玄度笑道:“好。”又问:“给你的那些内丹你炼化得如何了?” 朝曦道:“才炼化了七颗。” 玄度道:“那在凡人界看过烟花之后,还是要回招摇山来的,你需要用那些内丹将自己的内丹练得更凝实一些,不然经受不住地火的淬炼。” 朝曦垂眸:“嗯。” 第74章 次日一早,趁玄度还没来桃花谷,朝曦捣碎橙花海茜的花朵,将其汁液涂了点在眼皮上,一股清凉的感觉渗透到皮肤下面。 不周忧心玄度要去地火处修炼之事,没出去游荡,一早就给朝曦带了食物过来。 朝曦对他道:“师父,今日我和殿下要去凡人界看烟花,你与我们一道去吧。” 不周一听,忙道:“你俩去,我凑什么热闹,不去不去。” 朝曦道:“你若去,也不是非得跟我们一道啊,凡人界那么大呢。中秋佳节,人族一年也只举办一次,以前你和殿下的娘亲在凡人界时经历过吗?” 不周陷入回忆,缓缓点头:“自然经历过。她那个人,最爱热闹了,怎会错过人族这般重要的节日。” “那师父到底去不去?” 不周回过神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八卦起来:“和小白同游人间?你与小白和好啦?” 朝曦垂眸,脚尖碾着木台上的花瓣,道:“本也没有争吵的必要。” 不周哈哈大笑,欣慰道:“这就对了嘛,你都不知小白为了你准备去冒多大的险。不要与他吵架了,让他心情平静些,成功的可能性也大些。今天是个好日子,是该庆祝一番。” 这时耳边传来璘璘声,玄度来了。 朝曦一转身,就看到他胸腔里那颗熠熠生辉的内丹,就像夜里的一团火那样明显。 那是他的朱雀内丹吗? 玄度见不周与朝曦在一处,面上明显洋溢着笑容,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走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不周道:“小乌说今天你们要去凡人界看烟花,邀我也一同去,我同意了。” “哦。” “你那是什么表情?放心,我看我的,你们看你们的,我不打扰你们。”不周道。 他这样一说,玄度倒不好意思起来。 不周见他俩没什么事,就先离开了。 朝曦看到了他的朱雀内丹,想起自己要做的事,心头砰砰直跳,怕在他面前露出端倪,低着头不敢多看他。 “你的手链呢?”玄度忽然问道。 朝曦瞥了眼空着的手腕,道:“上次摘下来就忘了戴上了。” 玄度道:“戴上吧,最近瞧你脸色苍白,总是忍不住疑心你有伤在身,我瞧瞧你手链还红不红着。” 朝曦迟疑了一下,从掌心阵法中拿出那串手链,磨磨蹭蹭地戴上。 白色的相思豆王到了她手腕上,殷红如初。 “实力没有减弱,看来身体确实没有问题,只是脸色为何总是这样苍白呢?”玄度疑虑道。 他此时的关切让朝曦有些难以忍受,她岔开话题道:“我没事,许是天生如此。殿下,你有效果好的疗伤药吗?” 玄度点头:“有,你要疗伤药做什么?” 朝曦道:“我哥哥和决云漂在外头,什么都没有,这次我们去人间游玩,若是能遇到他们,我想送他们一些疗伤药,以防万一。” 玄度道:“应该的,我去取。” 他很快取了一堆药过来,有治烧伤的,冻伤的,内伤的,外伤的,林林总总一大堆。 朝曦只拿了治外伤的那一种。 “都拿去吧,这些我现在基本也用不上了。”玄度道。 朝曦强抑着心虚推辞道:“不用了,我哥哥也是火属,决云动作敏捷速度快,他俩在一起吃不了大亏,就给他们一些治外伤的药就好了。” 听她这么说,玄度也没强求。 朝曦站在木台上,环顾整个山谷,在这里住了大半年,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已经熟悉了。 玄度给她搭的超大鸟窝,也在他离开招摇山的这段时间,被师父搬到了桃花树下。今夜过后,他再看到这鸟窝,也不知会不会为今日付出之真心感到后悔。 每每想到这些,心里便如同被塞了一团山莓树的枝条,不仅闷得难受,还刺刺的疼。 她轻摇了摇头,努力摒弃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如今的形势于她而言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不能坐视金乌族被凤族以莫须有的罪名关在牢中折辱虐待,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玄度为了帮她而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她必须做出抉择,并付诸行动! 午后出发,到奉安时,果然是夜幕四合华灯初上之时。 玄度已经很有经验了,不必朝曦提醒就转化做朱雀形态,眼珠的颜色也幻化成了黑色。 两人站在半空,望着底下灯烛华灿鱼龙乱舞的人族城池,玄度问朝曦:“你上次说还欠债是欠谁的?我这次带了许多溪中的石头过来,我们可以先去把你的债还上,如此后面你修炼时,也能少一桩牵挂。” “好,你带了多少石头?”朝曦问。 玄度拿出来小土坡那么一大堆金色的石头。 朝曦:“……”溪中多金玉,他这该不是把溪中的金子都拿光了吧? “用不着这么多的。”朝曦从那堆金子中选了最小的一块,手心放出焰气将它融化了,分成一颗颗金豆子,对玄度道:“人族中也有利欲熏心之徒,给他们太多可能会像上次一样给他们招来祸端。我们先用金豆子试探一下,如果他们收到金豆子很开心,估计就够还了,本来也没有欠很多。” 玄度笑道:“那就让他们更开心一些吧。”他从朝曦手中接过金豆子,把它们都变成一盏盏精致的小灯笼,还有个小小的灯笼杆可以用手指捏着,这样不仅体积变大了,也更招人喜欢了。 今晚街市上人涌如潮,朝曦看不到自己和决云欠债的那些摊位,只能就近找了个黑巷子,与玄度两个落了下去,然后往街市那边走。 越靠近光亮处,人越多也越喧哗。 朝曦伸手牵住玄度的手。 玄度惊讶,先垂眸看了看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再看看朝曦。 朝曦对他道:“此处人太多,你若是放出神识,只怕会吵得头疼。我们这样牵着手,你就不用担心我走丢了。” 此时他们刚要离开身后那条黑暗的巷子,走到一条挂满了华灯的街道上去。 玄度感觉自己此刻的心境也如这明暗交替的街道一般,瞬间就豁然开朗起来。 她还是愿意亲近他的,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讨厌他。 “好。”他答应着,回握住她小而纤细的手,心情如生了翅膀的鸟儿一般,冲出拥挤的人潮直飞上云霄去了。 朝曦牵着他在熙攘的街道上寻找自己欠着债的摊子,决云应当是已经还掉了一部分,带有游隼族标记的摊子并不多。 朝曦假装买一份吃食,然后拿金灯笼付账,摊贩们都说找不开,听朝曦说不用找时,没有不大喜过望连连道谢的。 “看来是够还的。”离开摊位后,朝曦小声对玄度道。 玄度点点头。 两人一路逛一路还债,很快就来到了当初朝曦和决云吃蟹黄包用假i钱付账的那座酒楼前。 “就是这里了,这里的蟹黄包和糖醋鱼做得可好吃了。”朝曦兴高采烈地牵着玄度进去。 两人进入楼中后,酒楼对面屋脊上慢慢探出两个鸟头来。 决云道:“我去看看他们进了哪个包厢。” 重光道:“我去吧,你体型太大太扎眼了。你在这儿等我,不要轻举妄动。” 决云耐着性子应了。 重光扑扇一下翅膀,飞到酒楼的屋檐上,很快消失在屋檐后面。 临街的包间一早就订出去了,朝曦他们要了一间不临街的,也好,至少清静。 一年多没来,酒楼又添了许多新菜式,除了笃定好吃的,朝曦也要了些新菜式尝鲜。 在等上菜的间隙,玄度看着烛光下神情温和的少女,道:“朝曦,我认真考虑过了,待到危险解除,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你和你的族乌们来凡人界定居,我也和你们一起来。” 朝曦微怔,抬眸问他:“为何?你能习惯这里嘈杂的环境吗?” 玄度道:“比起清静,我更喜欢看你高兴。你在这里,比在招摇山高兴。” 朝曦望着他。 这间包厢位置不好,看不见天上的星月,但他的眼睛里有。 他本是皓月峰上一片雪,晶莹纯洁,与世无争。是她破坏了他的宁静,将他带入了这纷繁复杂人心险恶的尘世,玷污了他炽热又真挚的感情。 心中难过得无以复加,她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玄度原本飞扬的心情又回落下去,问道:“你不想我来?” “上菜咯——”门外伙计一声吆喝,推开门进房上菜。 朝曦待他上完了菜,出去带上了门,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糖醋鲤鱼到玄度面前的碟子里,道:“殿下愿来,我自是欢迎的。我会跟着人族学做饭菜,若真有那一天,我亲自为殿下下厨。” 玄度转忧为喜,道:“若是你亲自下厨,那我就帮你烧火。” “烧火?用南明离火烧吗?锅不会被烧化吗?” 朝曦问完这句,两人都笑了起来。 菜一道道地上,笑过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融洽了不少,仿佛又回到了闹矛盾之前的关系。 愉快地吃过饭,结账的时候朝曦给了双倍的饭菜钱,出门后就把楼前的游隼族标记也给抹除了。 重光从窗户飞进包厢,在桌底下摸到一张朝曦塞在缝隙里的纸,打开看了一眼,便急急飞出去与决云会合。 出了酒楼,玄度主动牵起朝曦的手,两人在热闹的街市上闲逛。 街上到处都是卖月饼与花灯的,炫彩的灯光与糕饼的甜香味交织在一起,是节日的味道。 朝曦问他:“殿下,你还能吃吗?” “吃什么?” “人族中秋特供糕点——月饼。” 玄度瞧见不远处有个铺子门前排了好长的队,似乎那家的月饼卖得特别好,便道:“再吃一些也无妨。” 于是两人也去排队。 虽是晚上,但街上明灯高悬,华耀如昼,玄度与朝曦容貌过于出众,往那儿一站,便似瓦砾中的两颗明珠,光彩夺目。好多路过的人族都停下来看他们,以至于片刻之后,这段道路人满为患,完全堵塞了。 好在这时候也终于排到了玄度与朝曦。 店铺掌柜的问:“二位客官,月饼要甜的,还是咸的?” 一旁的老板娘闻言笑道:“你怎么这般没眼力见儿呢?瞧人家年纪轻轻的小夫妻,逛街都手牵手,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自是要甜的了。对不对呀客官?” 玄度叫老板娘说红了脸,回头问朝曦要甜的还是咸的? 朝曦说要甜的。 玄度回头对掌柜的道:“来一份甜的。” 老板娘又在那儿笑,玄度脸更红了。 两人买完月饼,从围观人群中挤出来,朝曦道:“殿下,都怪你长得不像人,每次来凡人界都不得清净。” 玄度委屈又无措:“我已经尽量装得像人了。” 朝曦笑道:“跟你开玩笑呢,不过我们这样走到哪儿都被围观也不是办法,不如去城外选个高处,一样能看烟花。” 玄度展颜:“好。” 朝曦要带他出城,玄度却又拉住了她。 朝曦回头,问:“怎么了?” 玄度道:“今日是中秋,她们都有灯,我也想买一盏灯送给你。” 第75章 奉安城的西面有座高山,朝曦不知道它的名字,但她和决云曾经来过这里。 山顶一侧是峭壁,面对奉安城,是个绝佳的赏景之地。 朝曦此刻就与玄度并排坐在山巅的草地上,头上是硕大的圆月,面前是人族的万家灯火,脚下是一盏可爱的兔子灯,玄度买给她的。 她抱着双膝看着那盏兔子灯,久久不动。 到地方了,找到机会就可以下手,可是…… 眼前递来一块圆圆的月饼,耳边响起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泠泠如山泉:“你认得人族的文字吗?” 朝曦看着月饼上“百年好合”四个字,摇了摇头,道:“人族的文字我只认得扶桑二字,还是清明教我的。” “那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中秋佳节?”玄度猜测。 朝曦不认同,道:“人族谁不知道今天是中秋佳节啊,何必把这四个字写在饼上?” “那你说这是什么字?” 朝曦想了想,伸出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念道:“这、是、甜、的。” 玄度笑倒,将月饼从中间分开,递了一半给她,自己尝了一口,道:“还真是甜的。” 朝曦得意:“我就说吧。” 这时奉安城上的夜空亮了起来,是人族在放烟花了。 在山顶上看烟花,不如去年在城中看烟花那般壮观。离得那样远,就好像这场俗世热闹注定与他们无关一样。 “人族的烟花,不过尔尔,我放比他们更好看的烟花给你看。”似乎察觉了她的失望,玄度在一旁道。 朝曦扭头向他看去。 他指尖一弹,一点星火升上半空,悄无声息地炸成了一树倒挂杨柳,银白的枝条根根分明,好像要垂到人的头上来。 他回头看朝曦。 朝曦展颜道:“好看。” 玄度一笑,火星接二连三升上半空,在夜空中开出空前绝后的繁花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皮上涂了橙花海茜的汁液,朝曦看着这绚烂而盛大的烟花,总觉得星星点点都是夜空中那轮圆月溅下的泪滴。 眼里好像凭空多出一条河来,她站起身来道:“殿下,我也会。” 抬起手,掌心蔓出细丝千条,升上夜空,化作一片星河,璀璨的光点像雨一样四散飘落,几乎罩住了整座山头,壮观极了。 玄度也站了起来,仰头看着天上的盛景,对朝曦道:“真好看,此刻人族恐怕也都在看着这边的烟花了。” 朝曦看着他胸腔中近在咫尺的那颗火红色的朱雀内丹,掌心缓缓滑出一柄小刀来。 玄度看着烟花,手心捏着那枚戒指,暗暗思忖:现在是不是把戒指送给她的最佳时机?还是,等烟花放完之后?还是等烟花放完之后吧,这是她放给我看的,不能辜负。 朝曦仰头看他,他看得那样认真,专注,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只要不与她牵扯在一处,往后余生,他都可以这样无忧无虑。 她咬唇,抢在视线模糊之前,猛的抬手一刀向他胸口扎去。 她已经选了尽可能窄和薄的一把刀,可刀拔出来时,他的血还是溅了她一脸。那么多,那么烫,烫得几乎灼伤了她。 一开始,玄度没反应过来,只觉胸口猛的一凉,然后疼痛的感觉铺天盖地席卷了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惊讶于这种痛的程度,他几乎从未这般痛过。 朱雀内丹被挖,心脏破裂,他被迫转换成了应龙灵体状态,鲜血止不住地从胸口那道细窄的伤口往外涌,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住。 地上扔了一瓶治外伤的伤药,是他早上给朝曦的。 双灵体之间平衡被打破,应龙灵体立刻开始反噬,极短的时间内,周围草木上便蒙上了一层白霜,包括他自己的体表。 “为什么?”他看着站在几丈开外,手里握着他朱雀内丹的朝曦,一脸茫然。 “我等不了五年。”朝曦极力克制着内心翻涌如潮的痛苦和眼底的泪意,语调僵硬,“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对你,但伤害你,我朝曦不过就是个忘恩负义负心薄幸之人。金乌族生我,养我三百年,我若对他们承受的苦难视若无睹,我朝曦,不配立于这天地间。” “我没有想让你对金乌族的苦难视若无睹,我只是……只是想帮你。”玄度的长发和睫毛上都结上了霜,他奋力抵抗着应龙灵体的反噬,依然试图向朝曦解释。 “我不想你帮我,你对我的好,我还不了!你知不知道,再好的东西,别人不要你强塞,也就变得不好了。我不喜欢你,我甚至……甚至讨厌你的专i制与霸道。从开始到现在,我亲近你,都不过是因为我打不过你,想要保命而已。”说到这里,朝曦终究是忍不住泪盈于睫,她举起手中那颗朱雀内丹,强忍哽咽道:“你现在把我的羽衣还给我,并承诺不阻挡我离开,我就把你的内丹还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你还,只求你活着。”玄度艰难地向她伸出一只手,道:“你别害怕,我不怪你,你跟我回去好不好?不喜欢我没关系,我真的……只是想保护你。” 朝曦缓缓摇头,泪珠滚下脸颊,“我的命是金乌族给的,哪怕还给金乌族,我也无怨无悔。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我的羽衣,你到底还不还?” 在肉i体伤害与灵体反噬的双重作用下,玄度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他勉力放出应龙灵体,试图把朝曦卷回来。 庞大的应龙灵体出现在山巅之时,朝曦迅疾后退,悬崖下忽然冲出来一只火焰之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的从应龙失了逆鳞的创口穿透它的身躯,就如当日玄度对付岩冰的招数一模一样。 应龙仰天悲吼,玄度猛的喷出一口血,胸前突出一把刀尖来。 朝曦目眦尽裂,大喊:“决云!” 决云从玄度背后抽出灵力化成的利刃,化作白隼来到朝曦身边。 应龙灵体消散,玄度踉跄了两步,浑身鲜血淋漓地站在原地,看着她。 朝曦看着体表渐渐凝出坚冰的玄度,指尖颤抖,心如刀绞。 但即便是此时此刻,她的头脑依旧是清醒的。这种清醒让她明白,原来自己可以狠心至此。 她摘下脖颈下的龙鳞吊坠,扔到他面前,冷漠道:“待我完成必须完成的事,若还活着,我会回来找你。届时,要杀要剐,都随你。” 说完,她强迫自己不再看他,拿出风铃草摇了摇,爬到决云背上,和重光一起离开了山崖。 迎着秋夜冷肃的晚风,朝曦终究还是忍不住回了一次头。 绚烂的烟花已经落幕,凄冷的月光下,隐约可见一抹白影孤单地立于山巅之上。 他的朱雀内丹温暖地贴着她的手心,让她想起了那个冬日,他蹲在她面前用他的手帮她捂脚。当时,他的手,也是这样的温暖。 心中酸楚难言,好想大哭一场。可是她不能。 肩负重任,她不能让哥哥和决云看到她脆弱的模样。 因为不周也来了人间,所以朝曦摇过风铃草之后,他很快就赶到了山巅,见玄度鲜血淋漓地被封于坚冰之中,大惊失色。周围不见朝曦身影,他也顾不上,忙卷着重伤的玄度回了招摇山。 决云驮着朝曦和重光飞了好远,最后在一条荒僻的河流边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刺他那一刀?这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一落地,朝曦便质问决云。 决云下意识地辩解道:“我只是想要确保他不能阻挡我们离开。” “我和哥哥已经重创了他。”朝曦想到当时情形,心还是紧缩成一团。 决云顿了顿,也不装了,道:“我就是讨厌他,讨厌他逼你脱下羽衣,讨厌他强留你在招摇山,讨厌他牵你的手,不行吗?” 朝曦失语。 重光过来打圆场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小曦,你先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朝曦回身来到河边,月光虽好,但水里依然照不出她的样子,只依稀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 她掬起冰凉的河水泼到脸上,渐渐冷静下来。 不管决云做了什么,他的初衷是来帮她的,她没有这个立场去责怪他,有什么后果,她自己担着便是了。正如哥哥所言,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设法尽快将自己的羽衣从朱雀内丹中取出来,然后将朱雀内丹还给玄度。 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不周将玄度带回了皓月峰石殿中,小峭与白曜闻讯而至。 白曜首先感觉出不对,道:“殿下的朱雀内丹不见了。”现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一点朱雀内丹的炽热。 小峭大惊失色:“什么?殿下的内丹被挖了?谁干的?” 白曜看向不周。 不周现在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 能重伤玄度的,妖界魔界的大能都算进去,或许不少,但因为挖出内丹把他伤成这样的,那就只有一只鸟,只有她,能让玄度如此毫不设防。 “对了,金乌血。”不周卷下山峰来到溪边,是时天光微亮,他卷起溪水掀开卵石,便看到卵石下面密密麻麻的瓶子,足有四五十瓶。 “这个死丫头,她果然是早有预谋。”不周一时心中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卷着那些瓶子回到峰上殿中。 白曜正在吸收玄度外溢的寒冰之力。 “小白,你快看,小乌给你留了这么多瓶血,她是喜欢你的,她一定是迫不得已才会这样伤害你。”不周不知道失了一颗内丹玄度会怎样,玄度幼时小红也曾想用挖出一颗内丹的方式来帮助他摆脱双灵体互相倾轧的痛苦,但最终还是没敢付诸行动。 他知道自抢回小红的尸体后,玄度的精神寄托就从他娘变成了小乌。比起他的伤势,他真正害怕的是玄度会因为小乌的背叛抛弃而心如死灰,失去求生意志。 “不周你别说了,这件事都怪你,那只鸟就是个补品,要不是你多事收她为徒,她能有这个机会伤害殿下吗?她都把殿下害成这样了,你还在为她说话。”小峭哭着道。 不周将瓶子往地上一放,道:“我这就去抓她回来。” “你别走,殿下现在这般模样,你走了,我和白曜怎么办?”小峭忙拦住他道,“你要去抓她,至少也得等殿下情况稳定了再说。” 不周只得留了下来,和小峭一起看着白曜在那儿运功。 两个时辰后,白曜停了下来,看着依然封在坚冰中的玄度对不周道:“不行,少了朱雀内丹的平衡作用,殿下的血肉经脉已经彻底被强大的冰寒之力给封住了。他的血液结成了冰,心脏的跳动也越来越慢,越来越微弱。风灵前辈,若你现在出发,多久能拿回殿下的朱雀内丹?” 不周:“不好说,我现在没法确定朝曦的方位。” “那就得尽快想别的法子了。”白曜眉头紧蹙道。 不周看着坚冰中双目紧闭的玄度,内心纠结一番,一闭眼一咬牙,吩咐小峭与白曜:“你们看着小白,我去请人来救他。” 第76章 方丈岛,碧海蓝天浪花堆雪,仍是一片远离尘嚣的美丽与宁静。 碧虚来到阁楼临海的露台上,看着趴在栏杆上无所事事的少女,抬手制止洛洛的行礼,缓步走了过去。 “说是出去散心,怎么散心回来,倒是越来越不开心了?”她在清瑶身边坐下,怜爱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 清瑶直起身来,看着碧虚问道:“小姨,我是不是很招人讨厌啊?” “当然不是,为什么会这么问呢?”碧虚道。 清瑶低头,捏着自己的手指道:“我都没有朋友。” 碧虚挑眉道:“谁说的?洛洛不是你的朋友吗?瀛洲那么多人,还有小姨,都是你的朋友啊。” 清瑶道:“我说的不是这种,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说的朋友,是认识了只有几个月,却可以并肩战斗同生共死的那种。” “若是你说的这种,那可难得了,需要看缘分,需得双方都是真性情,并且彼此性情相投,才能做成你说的这种朋友。” 碧虚正说着,耳边忽然响起铃声。 有人闯岛! 姨甥两个来到岛前平台,看到一个半透明的风灵被岛上士兵围在中间。 清瑶认得他,道:“是你?” 碧虚挥手让士兵退下。 不周飘到碧虚面前,道:“求你去帮我救一个人。” 碧虚侧过脸去,淡淡道:“你是谁啊?我不认得。” 清瑶看看小姨,再看看风灵,然后惊讶地看着那半透明的老头变成了一个半透明的俊俏少年。 “阿水,对不起,这些年是我没脸见你。但是眼下情况危急,除了来找你我也无人可求,只要你帮我救了玄度,过后你要怎样惩罚我,都可以。”不周焦急道。 碧虚还未说话,清瑶瞪大眼,急道:“玄度?他怎么了?” …… 失去了朱雀内丹,玄度这次的灵体反噬情况比任何一次都严重。他幼时,怀姜也正是基于这种担忧,才没敢选择二去其一的方式来救他。 小峭冒着被冻僵的危险飞在空中,见白曜收了手,急道:“你怎么停下了?” 白曜看着在地面和墙壁上飞速凝聚起来的坚冰,道:“杯水车薪,没有用了。” “那怎么办?难不成,殿下竟会死吗?”小峭懵了。 白曜却猛的警觉:“有人来了。” 一鸟一蜂出了被冰封的石殿,发现来人是洛仪与她的侍女兰滨。 “阿玄怎么样了?”洛仪上来问道。 白曜戒备地看着她,不说话。 洛仪抬步就往里头走。 白曜拦住她。 兰滨斥道:“放肆,殿下去看自己的弟弟,你有什么资格阻拦?” 洛仪抬手制止兰滨,对白曜道:“看你们的表情,就知道阿玄此刻情况危急,哪怕我什么都不做,许是他也熬不过这一关,我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此时来害他呢?我是来救他的。” 白曜半信半疑,但想起玄度如今的状况,洛仪也确实没必要特意来害他,背负上戕害弟弟的恶名。多一分希望是一分,他让开了道路。 洛仪带着兰滨进了寒意刺骨的殿中,白曜与小峭跟在她们身后。 此时玄度身周的坚冰已经凝成了一座小山。 洛仪抬手,将凝实的坚冰消融成一道寒雾,朝着殿门外倾泻。 白曜见状,便与她一道吸收玄度身周的冰寒之力。 吸着吸着,他察觉出了不对劲,这洛仪怎么只消融玄度身前的坚冰,全然不管他身后的,而且身前的也以胸前那一块为重。眼看玄度胸颈间坚冰即将消融殆尽,洛仪伸出手去。 白曜猛的向她袭去一掌,逼她后退的同时质问道:“你做什么?” “都说了,不要多管闲事!”洛仪眼神变冷,一边向白曜出招一边大喝:“兰滨!” 兰滨飞身上前,要取玄度颈下的离火心玉。 小峭这会儿反应过来,对着兰滨的背影爆射出毒刺万千。 兰滨闪身避过,一言不发冲着小峭便是杀招频发。 小峭不过就是一只修为还不到一千年的蜂妖,这几百年在招摇山日子过得悠闲,怠于修炼,哪里是兰滨的对手?缠斗十余招便毙命于兰滨掌下。 兰滨解除了麻烦,回身又去玄度颈间取离火心玉,手指堪堪碰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照面而来,冲得她筋骨寸断,飞出去重重地撞在石壁上,昏死过去。 洛仪明白,要取离火心玉,再也没有比今日更好的机会。眼见兰滨失败,她知道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退后三步放出了她的灵体朱雀。 白曜向着地上输出一道灵力,护山神阵开启! …… 不周带着碧虚与清瑶赶到附近,抬头一瞧招摇山的方向,见护山神阵开启了,失色道:“不好,招摇山出事了!” 三人风驰电掣般赶到招摇山皓月峰,只见一只雪凤伤痕累累地站在石殿门前。 “白曜,发生何事?”不周卷进殿中,见玄度无事,又卷出来。 “方才洛仪带着侍女过来,想要取走殿下脖颈上挂着的东西,我倚仗护山神阵打败了她。可是小峭死了。”雪凤翅膀一抬,露出下面的蜜蜂尸体。 不周卷起蜜蜂尸体查看一下状况,取出一颗返魂香放到它面前,不一会儿,蜜蜂翅膀轻颤,悠悠醒转。 “白曜,你照顾一下小峭,我先带她们进去救小白。”不周将小峭交给白曜,带着碧虚一行进了石殿。 清瑶一进石殿就被冻得一哆嗦,这里几乎已经成了冰窟,她喜欢的那个少年已全然没了她前几次见他的风采,血淋淋地被封在坚冰之中,不知死活。 “怎会如此?谁把他害成这样?”清瑶又急又怒。 不周见碧虚看着玄度,满目忧虑沉默不言,忍不住心尖颤颤,道:“水者,万物之本源也。你是水神后裔,又博览群书,定有法子救他的,对不对?” 碧虚施法,用水融冰,不周帮忙将冰水运出殿外,两刻之后,殿中坚冰融化完毕,不周将玄度平放在榻上。 “他少了一颗内丹?”碧虚检查着他的伤势,问道。 “是,他的朱雀内丹被挖走了。”不周道。 碧虚蹙眉,道:“这便有些难办。如今他的经脉血肉被冰寒之力彻底封住,我可以用雾释冰融之法救他,但必须要有足以与他应龙内丹相匹敌的火属性能量,且能溶于水的才行。一时之间,我却也想不起到底何物能符合这两个标准。” “与他的应龙内丹相匹敌的火属性能量,能溶于水……金乌之血行吗?大日金乌之血。”不周忙道。 碧虚愣了一下,点头:“若确定是大日金乌之血,可以一试。另外,我瞧他心脏破损,一旦经脉被温养疏通,势必会形成失血过多之症。清瑶,你速回瀛洲,请你母亲出面去向西灵圣母借一朵瑶池天香来护住他的心脉。切记不要自己去,一定要叫你母亲出面,不然借不来。” “好,我这就去。”清瑶转身就奔出石殿,洛洛急忙跟上。 碧虚问不周:“金乌之血呢?” 不周将地上那堆瓶子卷起送到她面前,道:“这些都是。” …… 清瑶急急回到瀛洲,在神宫后院找到正看着侍女植花的风神醒骨,上前扯着她的衣袖就往外拖,口中道:“娘,和我一道去找一下西灵圣母,我想向她求一朵瑶池天香……” “等等等等,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还知道回来?什么西灵圣母什么瑶池天香,今天不说清楚这段时间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连这个门都别想出。”醒骨伸出纤纤玉指戳着清瑶的额头道。 “哎呀,娘,我真的很着急,你先陪我去求了瑶池天香来,我再慢慢告诉你。” “你急也给我忍着,不老实交代是吧?我就不信,我还治不了你了。”醒骨当即施展千索术将她捆住,带到内殿,自己往窗下一坐,看着清瑶道:“说,这段时间都干什么去了?连一封信都不捎回来。” “夫人,少主她……” “我问她呢,没问你,你先出去。”醒骨掀起一阵狂风将洛洛推出殿外,关上殿门。 清瑶像只蚕蛹般被定在半空中,气恼道:“你不是要给我找夫婿吗?我自己找了一个。” 醒骨端起茶杯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她,问:“自己找了一个,谁?你与他私定终身了?是谁家的臭小子?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若做了,可别怪我打断他的腿!” 清瑶道:“你再这般拖延下去,不用你动手,他自己就伤重而死了。我告诉你,他若真死了,往后的一千年,一万年,你都别想瞧见我笑。” 醒骨见她说着说着,眼中便蕴了泪,忙将她放下来,问道:“究竟发生何事?” “他受了重伤,小姨正在给他疗伤,是小姨叫我回来请你去西灵圣母那儿求瑶池天香的,说必须要有瑶池天香才能护住他的心脉。”清瑶抹着眼泪道。 “他是谁。” “四皇子玄度。” “不是说他天生怪异形容丑陋吗?” “都是他们胡说的,他只是有双灵体而已,而且长得一点都不丑。” 醒骨观察着她的神情,沉吟一阵,起身唤道:“灵泽。” 一名神女推门进来。 “替我看着她别让她乱跑,我出去一趟。”醒骨吩咐道。 “是。” 清瑶见状,忙道:“娘你要去找西灵圣母吗?我与你一道去。” 醒骨道:“你乖乖在此等我,不然我便不去了。” 清瑶只得作罢。 醒骨离开后,清瑶问灵泽:“灵泽姑姑,我娘为什么不肯带我同去?” 灵泽一边摆出她爱吃的灵果与琼浆一边道:“那是因为夫人与西灵圣母之间曾有一段过往,夫人知道此番前去求人,场面可能不会很好看,这才不欲带你同去看人脸色。” “什么过往?为何我从未听娘提起过?”清瑶忍不住八卦。 灵泽轻声道:“我若告诉少主,少主可要装作不知,莫让夫人知道我将此事告知了少主。” 清瑶点头不迭。 “夫人未嫁时,在西灵圣母的瑶池住过一段时间,西灵圣母很喜欢夫人,想把自己的侄儿介绍给夫人。夫人与西灵圣母的侄儿见面不久,就遇上了兵神大人,一见钟情,遂定终身。西灵圣母因此很是生气,从那以后,夫人就没再去过瑶池,偶尔提起西灵圣母,也是一副惆怅模样。此番若不是为了你,夫人是绝不会放下身段去求西灵圣母的。不过若是两人能借此机会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灵泽叹息道。 清瑶听罢,有些愧疚地垂下眼睫,默默无言。 心焦地等了大半日,醒骨终于带着瑶池天香回转。 清瑶急着救人,片刻等不得,向醒骨道了谢就想拿了瑶池天香走人。 醒骨却道:“跑什么?既是女婿,我自是要亲自见上一见。”说着便与清瑶一道去了招摇山。 第77章 醒骨与清瑶赶到招摇山时,碧虚正在作法温养玄度被冰封的身体,混着金乌之血的粉色水雾浸润了他的全身。 醒骨放出瑶池天香护住他的心脉。 碧虚见了她,松了口气,道:“姐,你来了。” 醒骨道:“听说你正在救我的女婿,我自是要来看看。” 清瑶双颊涨得通红,倒是没否认。 醒骨走到玉榻旁,仔细瞧了瞧玄度的脸,道:“长得倒是不错,就是实力差了些,被人伤成这样。” 清瑶忍不住帮他辩解道:“他实力不差的,伤成这般,不过是他轻信于人,被偷袭了。” “那就是脑子不好,容易上当。” 清瑶:“……” “平生最见不得蠢人了,这桩亲事,我得考虑考虑。”醒骨扫了清瑶一眼,又看向一旁的不周。 “你便是对我妹妹始乱终弃的那只风灵?” 清瑶:“!” 不周:“……” 碧虚:“姐!清瑶还在!” 清瑶走到玉榻旁跪坐下来,两只胳膊支在榻沿上,两只手捂住耳朵,一副你们随便聊,我不听的架势。 醒骨过去卷起她,道:“我说了这门亲事我还需考虑,既然你小姨在救他,你在此也帮不上什么忙,先跟我回去,之前的事还没交代清楚呢。” “娘,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看着小姨救他,等他醒了我再……小姨,你帮我求求情啊。”清瑶被她娘强行卷出殿去,回头向碧虚求救,碧虚只当没听见。 母女俩一走,殿中顿时安静下来。 不周看着专心施法的碧虚,半晌,低头道:“对不住。” 碧虚目不斜视,淡淡道:“先别急着道歉,待我救了这晚辈,再来与你好好算账。”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丹穴山,司翎正在主持族中集会,突然接到白曜的飞翎。 他看了眼飞翎,暂停议事,叫上鸿宣道:“你随我来一下。” 鸿宣跟着他来到内殿。 “方才白曜传信过来,说那只金乌挖了玄度的朱雀内丹逃走了,希望我们能尽快找到金乌,把内丹给玄度还回去。” 鸿宣不解:“金乌为何要挖玄度的朱雀内丹?难不成,是怕他用她祭祀?” 司翎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抢在神族之前,找到那只金乌。首先要弄清楚那只金乌去了哪里?” 鸿宣思忖道:“金乌族被关押在赤山,那只金乌此刻过来就是自投罗网,应当不会做这种蠢事。她既然挖了玄度的朱雀内丹,定是对这颗内丹有所打算。神族的内丹与别个不同,她要弄清楚这颗内丹该怎么用,就得找了解内丹的种族打听一下。人族没有内丹,神鸟族都是我们的眼线,神兽族也与我们交好,要去魔族,需得穿越碑山或章尾山,难度太大。她最有可能去,也最容易被她混进去的,只有妖族。” 司翎点头:“你马上带人去妖族,务必抢在神族前面,把那只金乌给我抓回来。” “是。” 鸿宣领命,刚要退下,司翎又补充道:“若是抓不会来,就把她是大日金乌,神后可以用它祭祀成为火神的消息散布出去。” …… 在妖界与凡人界的交界处,有神族立下的界碑,用以划分两族的地盘。擅自越过界碑者,对方有权驱赶或直接抹杀。 人族没有法力,为了更好地统治人族维持平衡,神族在凡人界建了神殿,同时赐予部分人族可以杀死妖族的法器。人族发现妖族入侵后,有两个选择——去神殿报告,请求神族出手驱赶或杀死妖族,或用神族赐予的法器自己动手杀死妖族。 因此,两族交界处的神殿数量远多于其它地方。 朝曦与重光决云此时已经越过了人妖两族的边界,投在一处树妖开设的旅店内。 他们刚入妖界时,一群擅打洞的鼠妖与树妖争客,朝曦对树妖很有好感,所以尽管她现在不能飞,上下树屋很不方便,但还是选择了住树妖的旅店。 妖界能流通的交换物是一种叫做星辰砂的东西,朝曦拿了一颗凶兽内丹,让重光根据树妖的指点找地方兑换星辰砂去了。 她进了自己的树屋,关上门,在桌旁坐下,习惯性地拿出玄度的那颗朱雀内丹,定定地看着。 想起那一夜,她怕对付不了他的应龙灵体,才叫哥哥用他对付岩冰的方式对付他的应龙灵体。他是放出了应龙灵体,但他的应龙至始至终都没舍得张口朝她喷吐太阴真火。 与他相比,她对他实在太过无情,太过狠心了。 经此一回,他应当是会恨她吧。 也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她的血,能不能帮助他抵抗应龙灵体的反噬? “小曦。” 门外传来决云的声音。 朝曦回过神来,忙收起内丹,用手背拭了拭眼角的泪,整理一下情绪,道:“进来。” 决云端着一盘果子进了门,一瞧朝曦眼尾红红,便知她哭过了。 他心里不是滋味,将托盘放在桌上后,低头道:“小曦,我错了。那天我不该因为嫉妒刺他一刀,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恩人,帮过你救过你的。一鸟做事一鸟当,以后他若找来复仇,我还他一刀便是。” “这件事不怪你,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若是玄度真的来寻仇,她只希望自己能一力承担,不要牵连任何人。 “这是哪来的果子?”她不欲和决云多说玄度的事情,岔开话题。 “是树妖送的,她说是她自己结的果子,味道不错,所以送给我们尝尝。”决云道。 朝曦伸手拿起一颗红红的果子,道:“倒是让我想起小松小李他们了。” 决云道:“待内丹的事情解决了,我们离开妖界之前,可以先去金乌林看看他们。” 朝曦点头:“嗯,还有开颜姐姐她们。” 两鸟一边说话一边啃果子,一颗果子啃完,决云突然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决云?”朝曦刚想起身去查看他的状况,屋顶突然被掀开,无数树藤伸了进来。 朝曦见状,二话不说,抬手就是太阳真火。 树藤没想到她有这一招,动作快的惨叫着逃了出去,动作慢的直接在火焰中化作了虚无。 朝曦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和决云遭遇了什么,她掌心化出火焰细丝,倏地射入树干之中。 树妖在剧痛中扭动哀嚎起来,落叶纷纷,漂亮的树屋瞬间分崩离析。 朝曦抱着决云站在它的树杈上,质问:“你对我和我的朋友做了什么?快说,不说我烧了你!” 树妖领教了朝曦的厉害之处,忙求饶道:“我只是给你们吃了有麻痹作用的果子,并没有想害你们的性命。我只是……只是想要你身上那颗内丹。” 朝曦知道它说的是玄度的朱雀内丹,问道:“你要那颗丹做什么?” 树妖道:“那颗内丹能量强大神光内敛,看起来十分珍贵,我想拿它去换月露泉水。” “月露泉水是什么东西?” “月露泉是我们妖界圣物,就在大名鼎鼎的极乐岛月露山庄内。一滴便能使十里黄沙焕发生机,对我们树妖大有裨益。我修为浅薄垂垂老矣,不过是想借月露泉换取些生机,还请鸟神手下留情。”树妖一边说一边哭,枝摇叶颤,落了一地的黄叶。 “放我下去。”朝曦道。 树妖忙伸出树枝将朝曦平稳地转移到地面上。 朝曦抱着决云站在树下,对树妖道:“你既见了那枚内丹,那你可知如何从那颗内丹中取物?” “丹中取物?小妖见识浅薄,未曾听说过。”树妖道。 朝曦抱着决云转身离开。 树妖看着她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然而一口还没松完,便见一点火星照面而来。 重光换好了星辰砂,匆匆赶回,正好遇上朝曦,他看了眼不远处的火光,问朝曦:“发生何事?” 朝曦道:“不是所有树妖都是好树妖。我已解决了,不用担心。只是不知决云何时能醒。” 重光从她手中接过决云,问:“他怎么了?” “吃了有麻痹作用的果子。” “那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兄妹俩赶了一会儿路,天色渐渐暗下来,两鸟夜视能力都不好,就随便找了个林间空地,收拾一番歇了下来。 “哥,这一路还不知要发生什么事,我们的太阳真火性质特殊,决云和我们在一起很危险,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不受我们太阳真火的伤害?”朝曦看着重光升起火堆,问道。 重光道:“有,与他结个血契便能让他如我们的族乌一样,不受太阳真火的伤害。只是,这种血契性质类似主仆契约,得问他自己愿意不愿意结。” 朝曦点头,又问:“那这种血契好解吗?” 重光道:“需得付出一定的代价,但若执意要解的话,这点代价也不是不能接受。” 朝曦表示了解,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那若是物,有法子避免被太阳真火烧毁吗?” 重光望着她,道:“沾过你的血,就不会被太阳真火烧毁了。” 朝曦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哦”了一声移开目光。 重光对她道:“今日我去找那个鹰妖换星辰砂时,从他口中听说一个地方,叫极乐岛。他说那里是妖界最热闹繁华之地,各色妖精聚集,消息十分灵通。我们若想打听什么消息,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我向他打听了极乐岛的方位,待决云醒后,我们就去那里吧。” 朝曦道:“方才我在树妖口中也听说了这个极乐岛,看样子,那里是最有可能找到答案的地方。” 重光点头。 决云半夜醒来,回想起自己中招的经过,怒不可遏,要回去找树妖算账。 朝曦按住他:“不必了,我已将它杀了。” 决云这会儿很没面子,感觉每次都是自己拖后腿,忍不住狠狠薅了把头发,看着火堆不语。 重光在一旁道:“决云,我和小曦的太阳真火性质特殊,你与我们并肩战斗,很容易被误伤。如果你与小曦订立一个血契,能让你对我们的太阳真火免疫,只是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第78章 决云问:“什么样的血契?” 重光道:“仆从血契,类似于你答应做小曦的仆人,将一切奉献给她,她可以选择保护你或牺牲你。订立血契后,你便等同于她的所有物,她能感知你的心情,是否遭遇危险……” “我同意。”决云道。 重光:“……我还没说完。” 决云道:“不管还有什么,只要是对小曦好的,我都同意。” 重光道:“你就不怕这血契解不开?” 决云看一眼旁边的朝曦,双颊被火光映得红红的,道:“若是能一辈子与小曦休戚与共,解不开又有什么关系呢?” 朝曦道:“能解开的。” 决云:“……哦。” 重光对朝曦道:“既然决云同意,要不你们现在就结契吧,我来教你。” 朝曦与决云在重光的指点下结了血契。 契成后,决云低头看看自己,又动了动身体,看着重光与朝曦道:“好像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重光道:“本来就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感觉,除非小曦遇到危险,或者主动召唤你,你才能感应到她的情况与方位,在血契的影响下可能会奋不顾身地赶去救她。” 决云道:“没有血契我也会奋不顾身赶去救她的。小曦,你有什么感觉吗?” 朝曦静静地感觉了一下,看着决云道:“我好像能感觉到……你很开心?” 决云咧唇:“没错。” 朝曦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这么傻?” 决云道:“我才不傻,别人要这个机会还没有呢!” 一句话触动了朝曦心底痛处,她垂眸往火堆上添了根树枝。 重光道:“这几天大家一直赶路都很累了,再睡会儿吧,天亮了我们就出发去极乐岛。” “好。” 朝曦没法变化成鸟站在树枝上睡觉,重光与决云也陪着她以人的形态靠在树根上休息。 朝曦背对着两人,默默拿出玄度的朱雀内丹。 方才与决云订立血契的时候划破了手指,她将伤口摁在朱雀内丹上。 哥哥说过,沾过她的血,就不会被太阳真火所伤。 人已经伤了,不能再伤了他的内丹。 也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伤势有没有恢复一些? 招摇山,皓月峰上。 碧虚已经连续施法十二天,地上扔了三十六只装过金乌血的空瓶。 这日,她终于收了手,神情疲惫面色苍白地对一直守在一旁的不周道:“他的伤势已无大碍了,周身血脉运转良好。但原本的双灵体如今变成单灵体会否带来什么弊病,只有他自己醒来后方能知晓。” 不周又是感激又是愧疚,道:“辛苦了,这次多亏有你……” 碧虚抬手制止他,道:“我不要听这些虚的,你也明白,我这个忙不是白帮的。待这边事了,你得来我岛上还债。如果你这次再敢跑,”她瞥了眼榻上的玄度,道:“就别怪我以大欺小了。” 不周忙道:“不跑不跑,待小白身体恢复了,我就来找你负荆请罪。” 碧虚转身要走。 不周道:“你累了多日,休息一下再走吧。” 碧虚留给他一个背影,道:“不必。” 送走了她,不周回到殿内,重新化作老头模样,在玄度身上吹来吹去,想起朝曦,又忍不住叹息。 小峭上来探望玄度,问不周:“在我冬眠之前殿下能醒来吗?” 不周愣了一下,瞪眼道:“这才刚过中秋,你冬什么眠?” 小峭愁眉苦脸,道:“死过一次感觉身体有点虚。” 想起这事,不周也是心有余悸,好在小峭修为不高,修为再高点返魂香就救不活了。 “等殿下醒了,你是不是还要去为殿下找丹?”小峭问。 不周点头:“那是自然。” “那我再忍忍,先不睡了,等你为殿下找了丹回来我再睡。你一定要把那只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的臭鸟千刀万剐!” “谁都不许把她千刀万剐。” 小峭一愣,大怒:“到现在了你还帮着她?” 不周无辜:“我没说话。” 两人一同向玉榻上看去。 玄度缓缓自榻上坐了起来,虚弱,苍白,长发散乱,冷汗涔涔。 他伸手捂着空疼的心口,脸色白得几乎透明,眸中一点寒凉,道:“谁都不许杀她。她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上。” …… 极乐岛在妖界极为有名,路上随便找个妖精问一问都能给你指个路。妖界管理松散,沿途自是不乏拦路抢劫意欲谋丹害命的妖,但如今的朝曦与决云,早已不是一年前的朝曦与决云,更何况还有重光同行,一路行来,有惊无险。 不日已到众妖所指之地,这是一片沃野,地势平坦,草木茂盛,众妖汇聚。除了以前的藤萝海,朝曦还从未见过妖口这般稠密之地。 三鸟从空中落下,放眼望去,偌大的草原上什么奇形怪状的妖怪都有。 修为低微的树妖草妖摆摊卖自己结的果子和草药,修为高些的妖卖各种小妖,还有卖人族卖魔族的,总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不卖的。 三鸟步入群妖之中,打量四周,群妖也打量着他们,暗暗揣度他们的实力。 “这就是极乐岛?这地势看起来,也不是岛啊?”朝曦对重光决云道。 “这里当然不是极乐岛了,前面那团云雾后面才是。”一只头上顶着狐耳的少年突然从旁边凑到三鸟面前。 决云一惊,下意识地抬起握着利刃的手。 狐族少年往后一跳,告饶道:“别动手别动手,我就是个卖药的。三位要去极乐岛?不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就不怕有去无回么?” “什么万全的准备?”朝曦问。 狐族少年一看朝曦上钩,便拿起了乔,道:“这你们可问对妖了,我狐十三在此浸淫三百年,对极乐岛之事那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只是咱们素昧平生的,我也不能白白为你们答疑解惑不是?”他一边说,一边抖着腿朝朝曦伸爪子,意思很明显。 朝曦道:“狐妖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走。” 决云将那狐妖往旁边一拨,三鸟继续前行。 “诶诶诶,什么叫狐妖都不是好东西,我跟你说你这可是赤裸裸的种族歧视,你知道在妖界搞种族歧视,是会惹大麻烦的!”狐十三在后头看着三鸟的背影叉腰喊道。 三鸟不理,但很快,他们的去路就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妖给拦住了。 朝曦抬眼一看,还真是品种齐全。有膀大腰圆的虎妖和熊妖,有还未能幻化人形的鳄鱼妖,还有体型比鳄鱼更大的蝎妖,以及旁的一些长得歪瓜裂枣朝曦都认不出品种的妖,共有十几只之多。 近旁摆摊的小妖们一见这架势,利索地收拾东西遁远了看热闹,看他们动作的熟练程度,显然对这样的场面已经司空见惯了。 狐十三嘴里叼着狗尾草抱着双臂在后头得意道:“哪来的愣头青?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都不懂吗?” 朝曦侧过脸与重光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出招,漫天的火焰细丝瞬间织成一个牢笼将那十几只妖罩在里头。 蝎妖脾气暴躁,骂道:“什么破玩意儿,也敢罩老子?”举起大钳子就去剪那细丝织就近乎透明的网,而后,众妖眼睁睁看着它引以为傲无坚不摧的大钳子,被那些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细丝,碎成了无数块。 “啊啊啊——”蝎妖惨叫着往后一退,他那带着毒针的高高翘起的尾巴又撞在了丝网上…… 瞬间残缺不全的蝎妖昏死在地上。 其它妖陷入沉默。 虎妖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不死心地用手里那把天外玄铁打造而成的九环宝刀碰了碰丝网,看着瞬间秃了的刀尖,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干嚎道:“神鸟在上,小妖一时糊涂,再也不敢啦!” 其它妖也纷纷跪了。 狐十三将嘴里叼着的狗尾草一丢,转身就溜。 决云眨眼间一个来回,将他面朝下丢在地上,用膝盖压着他的背,一边打他的头一边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是吧?拦路抢劫是吧?种族歧视是吧?你不该被歧视吗?” 狐十三一边哭喊一边求饶。 决云打够了,抬头问朝曦:“怎么处置他?” 朝曦道:“带他一起去极乐岛,他不是号称对极乐岛之事了如指掌吗?若咱们在里头有了麻烦,他也别想活着出来。” “好。”决云从地上拎起狐十三。 狐十三灰头土脸道:“我跟你们去极乐岛没问题,但是能不能先放了他们?他们跟我不一样,都上有老下有小的……” 决云又打他的头,道:“方才不是还想独自开溜?现在想起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了?” 狐十三振振有词:“我若活着,迟早回来救他们,可我若死了,就没妖救他们了,自然要向你们求情。” 朝曦闻言,道:“你的意思是,你也不能保证去了极乐岛一定能活着回来?” 狐十三苦着脸道:“实不相瞒,我从未去过极乐岛,我若是能去极乐岛,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凡是留在这里的,都是想去又去不成的。我们每年都在这里,看得清楚,慕名而来的妖族魔族甚至神族很多,但进去的多,出来的少,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那些出来的,就半分口风都没露过?”决云问。 狐十三道:“但凡能出来的,都是厉害角色,又岂会搭理我们这些连登岛资格都没有的小妖?” 决云看朝曦。 朝曦略作思索,道:“别管那么多,先去那边探探情况再说。” 她收了火焰细丝,刚要往云雾笼罩的极乐岛那边去,耳边传来细细弱弱的声音:“决、决云?” 第79章 声音很小,也很陌生,决云循声看去,十分讶异在这里居然会有妖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那是两株十分弱小的草妖,它们这些植物系的妖都跑不快,所以刚才别的能跑的妖都跑了,它们跑不掉,就藏到土里去了,此刻从土中冒出了一点藤蔓尖尖,瑟瑟发抖地对着这边。 “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决云不认得这两株草妖。 那两株草妖见他承认了身份,胆子稍微大了些,慢慢从土中钻了出来,其中一株叶片有些像羽毛的藤蔓弱弱道:“你还记得藤萝海吗?” 决云看了眼朝曦,答道:“自然记得,你是从藤萝海来的?藤萝海离这里很近吗?” “不近。决云,你能不能看在藤萝海的小妖们曾经救过你的份上,帮我们一个忙?”藤蔓姿态扭曲瑟缩,似乎十分害怕决云拒绝它。 “当然可以,什么忙?”决云拎着狐十三走到那两株藤蔓面前。 藤蔓用尖尖指着狐十三道:“曾经为你治过伤的人参爷爷和连翘姑姑被这只狐妖给抓走了,你可不可以救救它们?” 决云扭头看向狐十三。 狐十三不等他发难便急忙道:“别打头,人参和连翘都活着呢,我狐十三怜花惜草心地善良……” “闭嘴!带我去找它们!”决云又给了他一记板栗。 “哥,你陪决云一道去看看。”这里妖生地不熟的,朝曦不放心决云一只鸟去。 重光颔首,与决云一道带着狐十三走了。 朝曦在那两株草妖面前蹲了下来,问道:“你们和人参连翘为何会来到这里?开颜姐姐呢?她还好吗?” 藤蔓茫然:“你是……” “我是朝曦啊,我长大了。”朝曦微笑道。 藤蔓一听她是朝曦,居然都哭了起来,哭得叶片轻颤,蔓尖低垂。 “藤萝老祖,她……她死了。” 朝曦呆住,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愤怒又伤心:“开颜姐姐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是谁杀了她?赤华那只狐妖?” 藤蔓左右摇摆,呜咽着道:“不是,是一群凤凰,五只彩色的,一只白色的。就在你和决云离开藤萝海不久,他们就找了过来,要藤萝老祖交代你的下落。藤萝老祖不肯说,他们就想用受藤萝老祖庇护的群妖的性命胁迫她开口,藤萝老祖为了保护我们,和他们大战一场,最终不敌,被那只白色的凤凰杀死了。” 朝曦缓缓地坐到了地上,表情怔忪。 开颜姐姐……居然是为她而死。 她和她只是短暂的相遇,承了她的恩情还没来得及报答。 藤蔓还在絮絮地诉说。 “当时一些厉害的大妖为了帮助藤萝老祖,都死在了凤凰的手下,我们这些小妖四散奔逃。凤凰们离开后,没有逃远的小妖们纷纷回到了已经化为灰烬的藤萝海中,心中都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藤萝老祖并没有死,希望能寻得她一丝生机。我们花了数月时间将整个藤萝海一寸寸搜寻过来,最终只找到一枚藤萝种子,这是藤萝老祖唯一留下的东西。” 藤蔓用根须将那枚藏在地下的圆圆扁扁的藤萝种子从土中拱了出来。 朝曦伸手,轻轻拈起那枚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种子,托在手心,一时间还有些难以接受,曾经那样强大和美丽的开颜姐姐,变成了这般。 视线模糊不清,她侧过脸,用手背擦了下眼睛。 “我们将这枚种子种在土里,每日给她输送灵力,悉心照料,但过完整个春季,她都没有发芽的迹象。蝴蝶他们说,这是藤萝老祖的种子,一定需要极其强大的能量才能让她发芽,光凭我们这点微末道行根本做不到。我们就想到了大名鼎鼎的月露泉,于是克服万难来了此处。蝴蝶他们为了弄到月露泉,卖身到岛上做仆从去了,至今没有音讯传来。人参爷爷和连翘姑姑被狐妖看见,捉走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修为低微的守着藤萝老祖的种子惶惶不可终日。今日你既来了,能不能把藤萝老祖的种子带走?你如今这般强大,定能为她找个安全的安身之所。”藤蔓求道。 朝曦吸了下鼻子,努力调整一下情绪,将藤萝种子放到藤蔓的根须处,道:“我有事需去极乐岛一趟,此行祸福难料。你们先保管着开颜姐姐的种子,若我能安全从岛上出来,到时候我会把你们都带走,为你们寻一处安全的避世之地。” 两株藤蔓闻言十分高兴,互相勾缠着对朝曦道:“谢谢你,你一定能从岛上安全出来的。” 朝曦问她们:“你们叫什么名字?” 叶片像羽毛一样的藤蔓道:“我叫茑萝。” 她身边那株道:“我叫番莲。” 之前一直没有开口的番莲将藤蔓尖尖伸到朝曦面前,小小声道:“我们来了这里几个月,从别的妖口中听到了一些关于极乐岛的传闻,不知真假。他们说,极乐岛虽然地处妖界,但岛上主人其实是个魔。他们还说,岛上有很厉害的幻境,许多去了岛上没能出来的妖们其实就是死在了幻境之中。” “嗯嗯,他们还说,就算是自愿献身去岛上为奴为仆的妖,也会被他们在体内种下生死禁制以便掌控,也不知道蝴蝶他们现在是生是死。”茑萝说着说着,又呜咽起来。 朝曦道:“你们说的这些情况对我很有用,待去了岛上,我会试着寻找蝴蝶他们,看有没有法子把他们带出来。” 两株藤蔓闻言,又对朝曦连连道谢。 朝曦难过道:“你们不必谢我,是我对不起你们,要不是因为我,开颜姐姐现在一定还活着,你们也依然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藤萝海中。” “不怪你,杀死藤萝老祖、害我们流离失所的是那些凤凰。你是和藤萝老祖一样有情有义的神鸟。”番莲说。 茑萝在一旁一边哭一边点着藤蔓尖尖表示赞同。 这时重光决云他们回来了,带着人参与连翘。 人参与连翘都失去了部分本体,但好在确实还活着,重光把他们种在两株藤蔓旁边。 “小曦,我想跟你说一件事。”决云让重光将狐十三用火焰细丝罩起来,走到朝曦身边,神情凝重道。 朝曦垂眸道:“开颜姐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刚才我从茑萝与番莲口中听到一些关于极乐岛的消息,在登岛之前,我们需要详细计划一番。” 狐十三被罩在火焰细丝笼中,正炸着毛,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落得和蝎妖一样的下场,闻言大叫道:“极乐岛的消息我也有啊,肯定比她们知道得更多,更详细。你们反正要带我上岛,做计划带上我啊,我也不想死在岛上啊啊啊!” 朝曦嫌他聒噪,收了火焰细丝让决云把他拎过来。 狐十三被决云打得满头包,见他过来就下意识地抱头,都留下心理阴影了。 三鸟带着他找了个僻静角落,席地而坐。 “你说你知道极乐岛的消息,什么消息,说吧。”朝曦望着狐十三。 狐十三这会儿也看明白了,这俩雄鸟看起来人模人样气势不凡,其实都是这名女子的跟班。他嗖的一声化作一只浑身雪白尾巴蓬松的狐狸,笑模笑样地凑到朝曦身边,狗腿道:“神鸟大人在上,小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先画个我根据岛外的传言拼凑出来的极乐岛地图吧。哎,你,往旁边挪一点。”他用小爪子推了推决云的腿。 决云气得抬起一只手。 狐十三忙往朝曦那边一靠,用前爪搭在头上,瑟瑟发抖。 这动物形状的瑟瑟发抖果然是比人形招人怜爱许多,朝曦对决云道:“给它腾点地方让它画图。” 决云瞪了狐狸一样,往旁边挪了点。 狐狸走到两人中间,伸出爪子开始在地上画图。 与此同时,位于极乐岛正中心的月露山庄之下,宽敞华丽的地宫内,洛仪裙摆迤逦,缓缓走到一处萤光四溢的地下水塘旁。 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翻腾起来,水中蓦然甩出一条巨大的黑色龙尾,朝着岸上的洛仪卷过来。 洛仪飞离它的席卷范围,道:“别闹了。” 龙尾回到水中,一名穿着繁复华丽的黑衣男子从水中出来,双眸幽幽闪着紫光,一边朝洛仪走去一边道:“你还知道来看我,我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 洛仪抬手,任由他拉着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拽进怀中,道:“你为了我叛出魔界,我又怎么可能忘了你?再说为了让妖王同意将这里划给你作为你的栖身之地,也是花了大代价的。” “花了大代价,所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一千年都不来看我一眼了?”岑寂侯用力箍紧她的腰肢,眼神冷厉,“你可知,若不是受这副残破身躯的限制,我早就打到昆仑虚去找你了。” 洛仪双手搭上他的肩,仰头看着他道:“我娘杀了我爹。” 岑寂侯一愣,怀疑道:“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我说,我娘杀了我爹。”趁他因乍闻这个消息太过震惊,手下松了力道,她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出来,走到一旁看着水塘道:“当年神魔大战后,我爹与崇吾两败俱伤,我娘说要帮助我爹疗伤,与他一道闭关在亘古之境。一开始,我以为她真的是为了帮助我爹疗伤,可最近,我去亘古之境时,几乎已经感觉不到我爹的命力了,只有我娘的命力,强大,蓬勃,无人可敌。” “你娘为何要这么做?” “还用问吗?自然是因为我爹对她不忠。茧珀兰,怀姜,尤其是怀姜,那就是我爹插在我娘心上的一把刀。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她竟能如此果断决绝,趁我爹重伤,花了一千年的时间来吸收他的神力并置他于死地。”洛仪道。 “神族都默许她戕害神皇?” “大司命应该一早就被我母亲收买了,这千年来没有向族内透露半点我父亲的命灯情况。如今我母亲即将功成,她更是不可能背叛她。” 岑寂侯走到她身后,道:“事到如今,你也唯有接受现实,神后,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 “亲生母亲又怎样,她能为了报复,为了变强杀了我爹,为了晋升火神,她就能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火神?” 洛仪转过身,看着岑寂侯道:“没错,大日金乌现世,如今她和我,都有资格晋升火神。趁她还未出关,阿岑,你帮帮我。” 第80章 岑寂侯看着她,苦笑一声张开双臂道:“你看看我,就我现在这副模样,想要活着,都得靠月露泉的温养与那只巫妖给我输送灵力,我还有什么能耐可以帮你?” “你如果不帮我,就没人能帮我了,因为但凡知道了这件事的内情,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会在我母亲和我之间,放弃我母亲而选择我。”洛仪抓着他的手道,“这里是你的主场,而且有巫妖强大的幻境帮忙,对付两个小辈,易如反掌。如果我能成为火神,你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整个天下都将是我们的。”洛仪情绪一激动,咳嗽起来,收回手捂着胸口。 “你受伤了?”岑寂侯扶住她。 洛仪摇摇头,白着脸道:“没事,小伤而已。” “你说,我该如何帮你?” 洛仪缓了口气,道:“那只大日金乌如今就在极乐岛外,你把她引到岛上,活捉她。她身上有一颗玄度的朱雀内丹。玄度就是怀姜之子。你拿到这颗朱雀内丹,我会设法把玄度引到岛上来,届时,你务必要拿到玄度身上的那块离火心玉,不论生死。如果让他毁了离火心玉,那你就一定要杀了金乌。如若不然,我母亲为了晋升火神,一定会杀了我把我做成离火心玉。” “那只大日金乌修为如何?” “放心,她先天不足,而且刚进入少年期不久,不难对付。但是她身边有一只雄乌也能喷吐太阳真火,你需小心提防。” …… 岛外草地一角,朝曦三鸟还在听狐狸解说他画的那张地图。 “旁边这一圈是河水,这里是码头,所有想去岛上的,不管是妖魔神人,都得在码头这里交渡船费,乘船过去。以前也有妖仗着有翅膀能飞,想要直接飞过去,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砰,在半空中炸成了一团血花,把笼罩着极乐岛的云雾都染红了一小片。” 朝曦问:“那渡船费是什么?” 狐狸道:“内丹,而且品质不能低,至少也得是五百年以上的内丹。光是这一点就让很多修为不高的妖望而却步了,比如说我。” 决云见他又抬头对着朝曦谄笑,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道:“谁问你了?废话那么多。继续说。” 狐狸委屈巴巴地往朝曦那边靠了点,用爪子指着岛中央道:“听说,月露山庄就在极乐岛的正中央,庄中有一株紫藤,不知是不是被月露泉滋养的,长得十分高大,藤蔓笼罩整个极乐岛,常年开花,若岛上发生动乱,藤蔓便会从四面八方剿杀引起动乱者。” 朝曦看了看重光和决云,道:“这倒也没事,我们有火,不必畏惧藤木。” 俩鸟点头。 “还有吗?”朝曦问狐狸。 狐狸说:“听说岛上有个巫妖,特别善于控制内丹,若是在岛上惹事,就可能被摘去内丹,然后被植入一颗带有蛊虫的内丹,你就会变成受他控制的傀儡。他还特别善于操控幻境,再强大的妖,一旦中了他的幻境,都只能任他生杀予夺。” “我听说,极乐岛的主人是一只魔?”朝曦问。 狐狸连连点头:“是有这个说法,说那头魔特别残暴,极乐岛下面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而且这头魔还大有来历,在妖界这般搞事妖王都不管他。” 朝曦转向重光与决云,目光犹疑,道:“从目前所知的消息来看,这个极乐岛确实是危险重重。” 狐狸在一旁插嘴道:“就是就是,实在是太危险啦,没事最好别上去。” 决云一巴掌扇在他后脑上,斥道:“闭嘴。” 他抬眸看着朝曦,道:“小曦,别犹豫。这个巫妖既然能往内丹中放蛊虫,他就一定知道怎么把内丹中的东西取出来。极乐岛再危险,能比魔界更危险吗?在去魔界之前,一定要把你的羽衣取出来。” 重光点头,道:“决云说得有理。听狐狸说了这么多,其实最可怕最难对付的是幻境。要让人进入幻境,少不得必要的媒介,要么通过视觉,要么通过嗅觉,再有便是听觉。”他问狐狸:“你知不知道,岛上的幻境,是通过什么让人陷入其中的?” 狐狸:“这倒不知。” 重光对朝曦道:“我们正好三个人,一人封闭一项感官,便可确保至少一人不受幻境影响。若发现另外两人中了幻境,及时叫醒对方便是。小曦有金乌之血,能抵一切毒物幻药,不会受嗅觉影响。我与决云一人封闭听觉,一人封闭视觉即可。” 决云道:“我封闭视觉吧,以前在神界练过一段时间的听风辩位,虽只练了个皮毛,但也能做到闭上眼不影响行动。” “好,那我封闭听觉。”重光道。 决云看那只狐狸,问:“这只狐狸怎么办?这么弱,带去岛上也是送死,不如此刻就杀了吧?”他故意扬起一只手。 “别啊别啊,我再弱,那也是有几分机灵的妖不是?大事帮不了,那小事我还不能替你们做吗?与其杀了我,不如妖尽其用啊。”狐狸化作人形抱头求饶。 朝曦想了想,再次划破指尖,在空中画了一道血契,打入狐妖额头。 狐十三感觉额头上一阵发烫,愣在那儿。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奴仆,生杀予夺全在我一念之间。待会儿你跟我们上岛,岛上,可能还有一些我们的旧识,到时候你负责将他们带走就行。不管发生何事,我会为你们开辟一条逃出极乐岛的通道。能做到吗?”朝曦问。 形势比妖强,狐十三还能说什么,只能耷拉着狐耳道:“能做到。” 决云又拍了他一巴掌,不忿道:“什么档次,竟然跟我一个待遇!” 狐十三嚷道:“你要你拿去啊!” “老大老大,好消息!”这时,一只老虎突然颠颠儿地从远处向这边跑来,到了近处一个急刹,尽可能地避着朝曦他们来到狐十三身边,正是刚才和其它妖怪一起被朝曦他们困在火焰牢笼中的虎妖。 “什么好消息?”狐十三垂头丧气问道。 “极乐岛那边刚刚放出消息,说今天恰是极乐岛建立一千年纪念日,岛上主人心情好,放话说今日所有想登岛的都可以免费登岛,不用交渡船费。上岛后还有免费的酒水食物供应,女妖歌舞随便看。”虎妖双眼放光道。 狐十三狐耳抖了抖,将信将疑:“有这等好事?” “真的,熊哥他们都已经上去了,不信你看!” 狐十三朝曦他们扭头一看,霍,果然,一大群各式各样的妖精正烟尘滚滚地向着某处聚集,大概那里就是狐十三说的渡口了。 重光对朝曦道:“我们刚筹谋着要上岛,极乐岛就门户大开,其中只怕有诈。” 朝曦第一反应便是,会不会自己是大日金乌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对方这是要将她引入彀中然后剿杀? 狐十三上下打量着他们三人,道:“能让极乐岛为你们门户大开,看来你们三个也是大有来头啊!” 朝曦对他道:“你先去吧。” 狐十三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自己先去?” 朝曦点头:“若真是冲我们来的,你不与我们一同出现,便不会被怀疑。” “有道理。”狐十三爬起来就跟虎妖一道跑了。 朝曦站起身,道:“我们先离开这儿。” 决云:“不去岛上了?” 朝曦道:“一会儿再说。” 决云驮着她和重光飞离了极乐岛周围,在一处荒僻的森林中落了下去。 “极乐岛今日的举动,有两种可能,一,是冲我们来的,那我们就算现在逃走,恐怕也无济于事。二,不是冲我们来的,那我们随大流混进去,也不会有事。我的建议是冒险登岛,理由你们应该清楚,我是大日金乌,越往后拖,情况对我们只会越不利。但是在登岛之前,我们要留个后手。”朝曦道。 “小曦你不用跟我们解释,直说吧,该怎么做?”决云叉腰。 朝曦拿出一颗凶兽内丹,对决云道:“你滴一滴血在这颗内丹上。” 决云照做。 朝曦将那颗内丹中的灵力引出来,在地上画了个阵法,而后将那枚内丹递给决云,道:“到了岛上,若情况危急,我会把玄度的朱雀内丹给你,你捏爆我现在给你的这颗内丹,就会回到这个阵法所在之地。到时候,你别管我和我哥,把朱雀内丹送去招摇山还给玄度。” 决云皱眉:“为什么是我?不能让重光来做这件事吗?” 重光道:“我小曦功法相辅相成,不能离开她。而且,如果对方真是冲我们来的,只有你离开他们不会去追。” 决云纠结,他才不想独自当逃兵。 “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们就不上岛了,现在就分头行动,你帮我把内丹送回招摇山,羽衣的事,以后再说。我和哥哥负责把对手引开。”朝曦道。 决云一听就炸了毛,若是这样,那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是都白费了?登岛至少小曦还有拿回羽衣的希望。 他伸手从朝曦手中接过那枚内丹,道:“我答应你。” 第81章 三鸟回到极乐岛外,方才还聚了很多妖的沃野之上,只剩下一些难以挪动的树妖草妖,以及一些胆子小不敢登岛的妖了。 朝曦找到茑萝他们,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重光封闭耳识,决云用一条布带蒙住眼睛。 朝曦试探他,故意朝他扔片树叶,他一抬手用两根手指夹住。 朝曦赞道:“厉害。” 决云有些羞赧地捎了捎后脑。 三鸟来到渡口,负责管理渡口的妖果然没有向他们索要任何渡船费,打量三鸟一眼便召来渡船——一条硕大无比的鳄鱼妖,让三鸟上船登岛。 三鸟也不怕,上了鳄鱼的脊背,由它带着穿过濛濛水雾,眼前渐渐显露出一座岛的形状来。 正如狐十三所言,岛上有一株覆盖了整座岛的紫藤,乍一眼看去,一片熟悉的淡紫色,浓烈的紫藤花香迎面扑来,让朝曦和决云都想起了当初的藤萝海。 这篇水域看着并不宽广,但三鸟傍晚时在渡口登船,待到岛上下船时,天都已经黑了。 岛上渡口这里并没有妖迎接他们,三鸟循着光亮自行往岛中央走。 到处都垂着紫藤,紫色花穗间挂满了星星点点的小灯笼,这些小灯笼散发出的光芒驱散了整座岛屿上的黑暗。 定睛细看,才会发现,那些小灯笼并非什么工艺品,而是一颗颗内丹,大小不一颜色不一,唯一相同的是,这些内丹都失了灵力,里头都住着一只会发光的虫子。 朝曦与重光对视一眼,并未出声。 越靠近岛屿中央,周围愈发热闹起来,到处都是妖,有摆摊的,有炫技的,有闲逛的,有惹是生非被抓住暴打的,嘻嘻哈哈吵吵嚷嚷,怪诞又带着别样的趣味。 岛上景致也设计得甚为精巧,奇花异草,流水小桥,加上头上覆盖着厚厚的紫藤,给人的感觉不像一座岛,倒像是什么洞天福地。 朝曦一路走一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重光低声问她:“能感应到狐十三的方位吗?” 朝曦点头:“就在前面。” “先去他那里看看情况。” “好。” 朝曦寻摸着狐十三的方位走,不多时,三鸟便来到了一座山洞一样洞开的石门前,石壁上大书四个字,妖族文字,不认得,大概就是月露山庄。 门前也不似人族的酒楼一样有侍者迎客,偶尔有妖进进出出,里头传来有些诡异的乐声和妖们的喧哗声。 朝曦看看重光,又碰了下决云的胳膊,确定两人都做好了准备,就带头步入石门。 穿过幽暗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类似山谷的空间,顶上是密密麻麻的紫藤花,花间像外头一样,点缀无数发光的内丹。 偌大的山谷中,中间是一云雾缥缈的圆台,一群衣着暴露形容妖冶的女妖在台上翩翩起舞,台周各种妖精抱着形形色色的乐器演奏出诡异却又意外和谐的乐声。 台下是一张张长条形的阔大桌子,桌上摆满了酒水食物,桌旁挤满了妖。 还有一些扇着翅膀,拖着尾巴的妖端着食物穿梭于长桌之间,类似侍者。 重光与朝曦不动声色地打量谷中情形,地宫之内,岑寂侯与洛仪也通过水花镜月打量着他们。 “看起来很嫩。”岑寂侯评价道。 洛仪道:“这三只鸟,最大的也就三百多岁,若不是他们有太阳真火,根本不必劳动你出马。” 岑寂侯抬手:“我现在就把他们吸下来。” 洛仪摁住他的手道:“慢着,我说过了,这只金乌手中有玄度的一颗内丹,神族内丹你知道,和你们魔族内丹一样,离体之后会带着本体的神识。万一不慎让玄度察觉了危险,遥控自爆这颗内丹,十倍增幅,其威力少说也有几万年。保险起见,还是先放松他们的警惕,过后通过幻境将内丹骗到手,再对付他们。” 岑寂侯放下手:“依你。” 一只蝴蝶飞到朝曦三鸟面前,朝曦抬头一看,登时认出她就是藤萝海给她和决云送过花蜜的那只蝴蝶,因她的翅膀是漂亮的紫色,所以名字就叫做紫浓。 她此刻神情不似在藤萝海时天真烂漫,显得畏缩谨慎,漂亮的蝶翼也破损了几块,原本战战兢兢的,看到决云后愣了一下,又看朝曦。 她跟茑萝她们一样,认不出长大的朝曦,决云又蒙着眼睛,她也不敢确认决云的身份,怯怯地说:“三位,今日山庄内客人众多,已经没有多余的桌位了,你们是等一会儿,还是另换别处消遣?” 朝曦也没有立刻与她相认,如今情况不明,如若这极乐岛之主真的对他们有敌意,与紫浓相认只会连累她。 “无碍,我们有相熟的在这里,你不必招呼我们。”朝曦友善地冲她笑了笑,带着重光与决云直奔狐十三所在的那桌。 本以为这样的场合狐十三一定和他的狐朋狗友浪到飞起了,没想到他居然端着酒杯坐在那儿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安安静静的在他那群狐朋狗友的衬托下特别显眼。 朝曦拍了下他的肩,他猛的回神,扭头见是朝曦他们来了,忙叫熊妖他们让出位置来让朝曦他们几个坐。 朝曦坐下,扫了眼四周,并无妖注意她们这边。她问狐十三:“上岛后与别的妖交流过吗?这里可有何异常?” 狐十三道:“听说没有任何异常,我以前没上来过,所以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异常。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里的食物和酒水没有任何异常,我们都吃了好一会儿了。” 这时紫浓给他们三人送了食物酒水过来,朝曦客气地向她道了谢。 “你们三个上岛到底有什么目的?”狐十三问朝曦。 “你说的那名善于处理内丹的巫妖在哪儿?知道吗?”朝曦问。 狐十三道:“不知道,但他既然这般有名,也许随便问一下这岛上的侍者就有答案了。我想起来了,你们要从什么丹中取出东西是不是?是什么丹?我先派我的兄弟们去帮你们打听一下。” 朝曦望着他,道:“神丹。” “神——”狐十三一双狐狸眼瞬间瞪得溜圆,察觉自己反应过大,忙又压低声音,凑在朝曦身边小声问道:“你的意思,是神族内丹吗?”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朝曦瞥着他,不答反问。 “我当然惊讶了,神族内丹啊,多稀罕的东西。你若是拿神族内丹去问巫妖,那你这颗内丹八成是别想拿回来了。”狐十三道。 “为何?” “你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啊?神族内丹啊,一旦爆开便是十倍的能量,也就是说,即便你这颗内丹只有五百年的修为,那爆开就有五千年的灵力。巫妖只要通过特殊手段将它处理一番,便等同于得到一颗五千年修为的内丹,在妖族,五千年都算是修为高深的大妖了。不过也行,反正你只想要内丹中的物件,内丹就当做报酬送给他也无妨,反正神族内丹你也吸收不了。”狐十三道。 朝曦闻言,沉默有顷,看向一旁的重光。 重光封闭了耳识,听不到她与狐十三的对话,朝曦用手指沾了酒在桌上用神鸟族的文字告诉他情况,最后写道:“我不想用内丹冒险,不如先离开这儿,羽衣的事,另想它法。” 重光点头。 朝曦对狐十三道:“方才给我们送食物那只蝶妖,就是我们要带离岛上的,你去找她,就说受她旧识所托来救她,问她在岛上可还有同伴,若有,一道带走。” 狐十三为难道:“我和我这些朋友修为都不高,若遇到阻碍怎么办?” 朝曦道:“手伸出来。” 狐十三伸出右手。 朝曦将手掌覆在他掌心。 狐十三只觉掌心一阵灼热。 少倾,朝曦移开手掌,对他道:“我存了一团火能在你掌心,能量不多,你在最危险的时候释放出来自保。若那时我们没有被缠住,就过来救你。若是过不来,你自己想办法保命。只要你能把蝶妖带出极乐岛,我就解除与你之间的主仆契。去吧,我们在岛上渡口处等你们。” “内丹的事不办了?” “不办了。” 狐十三当即叫上他的狐朋狗友溜去找紫浓。 朝曦对蒙着双眼的决云道:“我们走。” 三鸟出了月露山庄的石门,四顾一番,外头与方才他们进来时别无二致,并无异常。 朝曦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许是极乐岛今日之举并非是冲她来的。 但她依然不敢放松戒备,一边警惕四周一边带着重光与决云往岛上渡口的方向走去。 转过一个路口,朝曦忽然停下脚步。 路边有个人,身材消瘦白衣银发,背对着她,手扶着紫藤微微弯着腰,似走累了在休息,一副很虚弱的模样。 朝曦既惊且疑,还有些近乡情怯的茫然无措,低声喃喃:“殿下?”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俊秀绝伦的脸庞,浅淡如冰的眼眸,果然是玄度。 他唇角带血,胸前的伤口也在往外溢血,原本一尘不染的衣袍鲜血淋漓。 怎么会到现在还在流血?! 朝曦伸手捂住嘴唇,震惊又愧疚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玄度问她。 纵有一千一万个理由,看着眼前这样的他,朝曦也说不出口。 “你知不知道,你挖我的心,让我有多疼?” “殿下……”你为什么不先去治伤?至少,也应该先止住血啊。 朝曦痛苦地看着他。 “我待你不薄。” “对不起。”朝曦愧疚得难以自拔,落下泪来。 玄度朝她走过来,一步一个血脚印。 “把我的内丹还给我。”他伸手。 …… 拐过一个路口,重光猛的顿住脚步,前面有个身披羽衣的人站在路中间,背影十分眼熟。 他错愕,看着那个背影没吱声,只是解开了封闭的耳识。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 重光行礼,心中不解,问道:“族长,你怎么在这儿?” 族长道:“叫了三百年族长,忘了原本应该叫我什么了?” 重光一愣,看向一旁的朝曦,赫然发现她与决云都闭上了眼睛,心中一惊。 “我只是让他们暂时陷入昏睡。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吗?”族长问道。 重光摇头。 “因为你!因为你心慈手软,让原本简单的事情横生枝节!”族长斥道。 重光默默握紧拳头,低着头道:“我……只是不想让小曦太难受。” “难受?难受算什么?你忘了我们金乌族的使命是什么?她的使命是什么?你的使命又是什么了?” 重光沉默不言。 “你爱上了她。” 重光霍然抬头,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 “知子莫若父,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更骗不了你自己!” “我真的没有,我只是……心疼她。”重光解释道。 “收起你无用的软弱,去,把玄度的内丹拿给我。”族长吩咐道。 重光迟疑。 族长怒斥:“若不尽早断了她的情思,这条生来就注定坎坷的道路,她如何走得下去?你们又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扶桑神木?” 第82章 朝曦看着向她索要内丹的玄度,从颈间摘下他的内丹,强压着想把内丹还给他的冲动道:“你把羽衣还给我,我就把内丹还给你。” “不可能。”玄度拒绝。 “你为什么这样固执?我的羽衣难道比你的性命更重要吗?”朝曦实在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就算死,你也休想离开我!”玄度猛地抬手,掌心喷出纯白色的太阴真火。 …… “去把玄度的内丹拿来给我!” 重光看看疾言厉色的族长,再看看一旁闭着眼睛的朝曦,挣扎半晌,还是求道:“爹,这件事,你就让小曦自己解决吧。” “她若是能解决,还用等到现在?拿来!” “小曦的羽衣还在那颗内丹里面。” “拿来!” “爹,金乌族的事已经让小曦够痛苦的了,玄度的事,你就给她一点时间,让她自己好好处理吧!” “你简直不知所谓!” 族长忽然向闭着眼的朝曦动手,重光忙上前阻拦。 …… “小曦!重光!” 路走到一半,决云察觉到朝曦和重光突然停了下来,喊他们也没回应。他刚想去推一下离他比较近的重光,却发现重光和朝曦竟然动起手来。 他立刻反应过来,朝曦和重光中了幻境。 三人中只有蒙了眼的他没有中幻境,可见这幻境是通过视觉来影响人的,也就说如果不能把重光与朝曦看到的景象毁掉,就算叫醒了他们,他们也会再次被影响。让没有练过听风辩位的他们在这样凶险的环境中闭上眼睛也不现实,该怎么办? 朝曦与重光打斗越来越激烈,决云心焦之余,灵机一动,他想起了一件东西——当初洛仪给他的那柄诡异短杵。当时洛仪叫他把那柄短杵插在皓月峰上,可见那短杵的作用定然是针对环境而不是针对人,虽不知短杵具体会对环境造成怎样的影响,但,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死马权当活马医吧。 如此想着,决云假做过去拉架,被重光一掌拍倒在地,他迅疾地从掌心阵法中抽出那柄短杵,往地上狠狠一插。 强大的能量震动整个岛屿,幻境瞬间破除。 地宫里,岑寂侯眉头一皱,道:“破阵杵怎会在他手中?” 洛仪恨道:“此前我曾想用此杵对付玄度,这鸟背叛了我,诓去了杵却没把它插在皓月峰上。” 岑寂侯道:“巫妖没了幻境,战力大损,该是我出手的时候了。” 洛仪牵住他的袖子,叮嘱道:“小心。” 岛上幻境一除,众妖赫然发现,除了头顶的紫藤是真的,其它的亭台楼阁一步一景竟都是假的,到处都是荒草,枯树,怪石,还有累累白骨。无数被巫妖控制的骷髅以及傀儡从土中爬出,嗜血好杀。 众妖大惊失色,四散奔逃,但幻境虽破,结界还在,许多飞起来的妖都撞碎在笼罩全岛的结界之上。 刚从幻境中清醒过来的朝曦见状,向天空放出一柄火伞,将结界烧出一个大洞,让岛上的妖们从那个洞中逃生。 重光与决云忙着对付从四面八方向这边涌来的骷髅和傀儡。 岛上一片混乱,月露山庄内也是。 狐十三和他的狐朋狗友在混乱中被冲散了,他一只狐逆流而行,不朝月露山庄外头跑,反倒往庄内深处去了。 庄内没有那许多骷髅与傀儡,只有一些妖充当守卫。狐十三藉着庄中地形复杂,一路动作灵敏地避着走,但还是免不了与其中一两只迎面撞上。 那些妖还来不及出声,便被突然出现的狐尾缠住了脖颈,扯到狐十三面前,狐十三出手如电,瞬息之间便将他们的内丹与心脏都掏了出来。此时的他全然褪去了在朝曦他们面前的吊儿郎当怯懦油滑,他表情冷酷目光坚定,鲜血溅在脸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狐尾将两具尸体甩开,狐十三拖着五条狐尾刚想离开,其中一条狐尾忽然变长,猛的伸到一个幽暗角落里拖出一只妖来。 紫浓脖颈被狐尾勒着,被拖到狐十三面前时猛的向他洒出一蓬鳞粉。 狐十三见是朝曦要他带走的蝶妖,就没杀她,松开尾巴用手在面前挥了挥,道:“对狐狸施展魅惑术,你也是个天才。” 紫浓惊惧交加,又被他说得羞愧万分,双颊一阵红一阵白,小声道:“小妖修为低微,只、只会这一招。” 狐十三扫了眼她狼狈瑟缩的模样,问:“岛上生乱,你不往外跑,来这里做什么?” 紫浓道:“我想取些月露泉再走。” “你知道怎么找到月露泉?” “知道。” “带路。” …… 巫妖并不擅长刀兵之战,最大的倚仗便是他的幻境与巫术,但幻境已破,太阳真火又是世间至纯至烈之火,能破一切污秽业障,简直就是巫术的克星。故而双方甫一交手,巫妖便知不敌,想要遁去,又被速度极快的决云缠住。 朝曦与重光负责用太阳真火清除周围的傀儡与骷髅,火焰所到之处,那些靠巫术控制的傀儡与骷髅瞬间灰飞烟灭。 “说,如何从神丹中取物便饶你一命!”一番缠斗,决云从身后挟着巫妖,利刃抵在他要害处。 巫妖还未开口,一股强大的魔气如惊涛拍岸一般席卷而来。 “小心!” 重光匆忙转化成战斗形态迎了上去,一只巨大的火焰之鸟骤然升空,光芒万丈,照亮了整个极乐岛也照亮了极乐岛上的夜空。 朝曦没有羽衣,没办法转化战斗形态,只得留在地面上一边清除潮涌而至的傀儡一边向空中的重光输送灵力,一心二用。 耳边传来魔低沉的笑声,紧接着,一股磅礴之力以不可阻挡之势从天而降。 重光从半空坠落,朝曦与决云都被震飞出去。 朝曦咳出一口血,根本没有时间停顿,她一边继续放出太阳真火清除蜂拥而上的傀儡一边支起身子看向祭台上那只双眸熠熠生紫光的魔头。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凤凰们正连夜赶路,一只凤凰瞧见了极乐岛这边的光亮,对鸿宣道:“殿下,极乐岛方向好像有阳光乍现。” 鸿宣道:“定是那两只金乌。” 凤凰们无声地加快了赶路速度。 另一边,阿垠正骑着黑龙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悠游,月光下,妖界一片暗沉,星星点点的萤光分布在丛林间,像是什么妖物的眼睛,他俩也根本不怕。 忽然,有个地方亮了一下。 “是什么东西亮了一下?”阿垠没看清。 离得太远,弥生无荼也没看清。 阿垠把着他的龙角催促道:“去看看,说不定有宝物!” 弥生无荼调转龙头,向极乐岛的方向飞去。 极乐岛上,朝曦与重光在骷髅与傀儡的包围下苦苦支撑。她看着祭台上实力强大的魔头,知道光凭自己和哥哥决云绝对赢不了这场战斗。 她于百忙中扭头去看决云,想按之前制定的计划让决云带着玄度的内丹先走。 决云接触到她的目光,竟然把头转了过去,抬手一抹嘴角血迹,放倒扑到他面前的两个傀儡,人又冲了出去,风一样穿过骷髅大军,一把抓住刚才和他一样被强大魔气冲倒在地的巫妖,要他说出从丹中取物的方法,两根紫藤藤蔓忽然窜出将他缠住,吊到半空,巫妖趁机开溜。 决云猛的爆出一团风刃,割断藤蔓,又与巫妖和骷髅缠斗一处。 岑寂侯扫了巫妖这边一眼,见他无碍,收回目光看向朝曦,道:“玄度的内丹,拿来。” 朝曦心中生疑:他怎么知道是玄度的内丹? 趁着重光刚好击退一波傀儡,她将玄度的朱雀内丹用太阳真火包裹起来,又用火焰做绳子将内丹挂在自己的脖颈上,掌中蕴出一把火焰细丝。 “无知小辈!”岑寂侯手一抬,夜空中黑云聚拢,遮蔽星月,云中电芒闪烁,笼罩全岛。 “殿下,有魔!”飞至近处的凤凰叫道,“金乌就在下面,怎么办?” 鸿宣明白同族的意思,如果只是想金乌死,那作壁上观就可以了,就算魔不杀金乌,待金乌战至力竭,下去补刀即可。 鸿宣看着空中那眼熟的魔云雷阵,想起凤族也曾有多少同胞在这样的雷阵中拚杀而亡,他目光冷厉坚凝,沉声道:“我们与金乌族的恩怨,是神鸟族内部矛盾。作为神鸟族一员,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神鸟族被魔族屠杀?凤族听令,布阵,迎战魔族!” 八只凤凰在空中散成雁阵,以鸿宣为首,同时向着下面的魔云雷阵喷吐出凤凰火球。 底下朝曦与重光见状,虽不明白凤凰为何会帮自己,但也没错失这个机会,同时放出数以万计的火焰细丝袭向岑寂侯与周围的骷髅傀儡。 岑寂侯以一敌二,三方混战成一团。 月露山庄,狐十三跟着紫浓,一路有惊无险地摸到后院,还没看清后院情况,无数紫藤藤蔓便剿杀过来。 狐十三放出五条狐尾与藤蔓缠斗一处,紫浓却毫无反抗之力的被藤蔓一下卷到空中,原本就破烂的翅膀这下更是尽数折断,鲜血淅沥而下。 她强忍着窒息与疼痛带来的眩晕感觉,虚弱地叫道:“藤萝……老祖……” 原本要将她撕碎的藤蔓一僵。 “藤萝老祖……是你吗?”紫浓一手握着缠住自己脖颈的藤蔓,一手伸过去抚摸那藤蔓上挂着的熟悉的紫色花穗,流着泪道。 那边狐十三打不过藤蔓,放出掌心太阳真火将藤蔓烧掉一大片,趁机闯到藤蔓根部,看到被藤蔓寄生,已经和紫藤的木质藤本长成一体的赤狐,悲愤大叫:“哥——” 藤蔓又卷了过来。 祭台这边,一条巨大无匹的黑龙喷吐着电芒横扫全场,朝曦重光与凤凰躺倒一片。 “殿下,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这样厉害?”一只凤凰一边拄着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问身边的鸿宣。 鸿宣抹去嘴角血痕,砍杀掉围到身边的骷髅傀儡,道:“紫眸,黑龙,雷电。他是魔族的皇族成员,据我所知,叛出魔界的皇族成员只有一个,那就是千年前在神魔大战中背叛魔神崇吾并偷袭了他的岑寂侯。” 岑寂侯收回灵力下了祭台,步履款款地朝跌倒在地的朝曦走去。 朝曦知道他是来取玄度的内丹的,她已无力再战,内丹中灵力都耗光了,相信重光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还在奋力地清除着围上来的傀儡。 她摘下颈间玄度的朱雀内丹,看着。 岑寂侯在她跟前站定,垂眸看她,如视蝼蚁,缓缓向她伸出一只手。 朝曦仰脸看着这只强大的魔,忽的把内丹往自己嘴里一塞,吞了下去,唇角带血眼神坚凝道:“想拿这颗丹,除非我死!” 岑寂侯面色一僵,倏忽退出去数十丈。 “不知死活的傻鸟!”鸿宣咒骂一声,带着凤凰们急急升空。 那边原本在与决云的缠斗中占了上风的巫妖见状,转身就跑。 决云扑上去从后头将他一把抱住。 “要爆了要爆了!”巫妖无心恋战,疯狂挣扎,心胆俱裂。 “那就一起死!”决云将他一把掼在地上,风刃旋转着绞杀周围的傀儡。 朝曦捂着胸口,面色极其难看。 重光看众人的反应就知道朝曦的吞丹之举可能大为不妥,他一边清除着骷髅傀儡一边冲她喊道:“小曦,快把玄度的内丹吐出来。” 吐不出来了,那颗丹一进入她体内,就开始吸引她的内丹,将她的内丹生生扯离原本的血肉经脉,向它靠拢,强大的引力几乎要将她的内丹撕碎了。 好痛苦! 朝曦是想着狐十三说她吸收不了神族内丹,这才把它吞下去的,没想到,他说的吸收不了,是这种吸收不了。 濒死的极痛中,她喷出一口血,面色苍白地向前踉跄了两步,捂着胸口跪倒在地。 第83章 招摇山皓月峰,白雪皑皑冷月无声。 石殿中,银白色的应龙在殿顶缓缓盘旋,玄度坐在榻上闭目修炼。 他的外伤已痊愈,但自幼习惯了双灵体的身体要适应单灵体,还需要磨合一段时间。 倏地,他被惊动,睁开眼收起灵体,伸手捂住空疼的心脏。 他感应到留在朱雀内丹中的神识被激活了,它正本能地吞噬朝曦的金乌内丹。 神鸟族与神族不同,神鸟族一旦失去内丹,必死无疑。 根本没有时间考虑。 他坐直身子,强行集中注意力,开始用神识遥控内丹。 神族内丹一旦离体,不管是吞噬对方的内丹还是自爆,都是利己伤敌的。他要朱雀内丹停止吞噬朝曦的内丹,并且用自身能量修复它,完全是违背本能的做法,实行起来万分艰难,遥控更是增加了难度,不过瞬间,便已是汗出如雨面白如雪。 更关键的是,他的朱雀内丹与她的金乌内丹不可能同时存在于她的体内,要么他的朱雀内丹吞噬她的金乌内丹,要么,他的朱雀内丹,自愿被她的金乌内丹所吞噬。 玄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不能死! 极乐岛上,时间在紧张的气氛中快速地流逝,已经久到岑寂侯忍不住想要回来确认一下朝曦是不是真的吞了那枚神丹,凤凰也开始在空中嘀咕:“怎么还没爆?” “小曦!”重光紧张地看着朝曦,她此刻冷汗涔涔,面色却又涨得通红,感觉很不对劲。他自己也有异状,原本空虚的内丹忽然充盈无比,涨得好像要爆开一般。 陡然间,朝曦一声尖叫,外放的灵力卷起漫天火海,仿佛在极乐岛上引爆了一颗威力无穷的火焰弹,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两颗内丹在她体内完成了融合,朱雀内丹中玄度的神识随之湮灭。 皓月峰石殿内,玄度猛的喷出一口血,极度的疲惫伴随着侵肌裂骨的疼痛袭来,他头痛欲裂。 他伸手撑住玉榻,长发披散,冷汗滑过鬓角,闭着眼喘息不止,最终到底是抵抗不住这股撕裂神魂般的痛楚,倒了下去。 极乐岛上,火海内,傀儡大军瞬间化为虚无,被决云扭着手臂压在地上的巫妖也被烧得一干二净。 巫妖一死,月露山庄后院要绞杀狐十三与紫浓的紫藤藤蔓突然像是失去控制般停了下来,并缩了回去。 狐十三浑身血迹斑斑,再次跑到藤蔓根部,看着那只双眼紧闭的赤狐叫道:“哥,哥?” 赤狐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狐十三不肯放弃,运功给赤狐输送灵力。 紫浓掉落在地,见紫藤根部便是一汪清泉,顾不上伤势,从掌心阵法中拿出一只瓷瓶,拖着断裂的翅膀过去蹲在泉边灌了点泉水,起身见狐十三徒劳地对嵌在紫藤根部的那只赤狐输送灵力,她怯怯道:“那个……你要不要先给他喂点水?” 狐十三扭头看来,原本俊俏的脸上满是血点子。 紫浓吓得一缩,但还是颤抖着双手将瓷瓶向他递过去。 狐十三接过瓷瓶,上前捏开赤狐的嘴巴,给他灌了点水进去。 赤狐喝了水,果然有所恢复。 狐十三将瓷瓶还给紫浓,用手托着赤狐的头,唤道:“哥,你快醒醒。” 赤狐虚弱地睁开眼,看到狐十三,嗤笑一声,声音沙哑而低沉,道:“燃灯,我已被你害成这般,你还化作我弟弟的模样来骗我,有意思么?” 狐十三焦急道:“哥,我是阿狸,不是什么燃灯,你快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下来。” …… 火海中,朝曦看着自己身上出现的羽衣,感受着与哥哥分享后依然雄浑到肉i体几乎难以承受的灵力,隐约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心中一片空白,继而五味杂陈,既悲又愧且恨,她目光锁定远处的岑寂侯,头一仰,化作战斗形态冲天而起。 重光决云紧随其后。 鸿宣见状,自是不肯错失良机,吩咐同族:“上!” 岑寂侯千年前受崇吾一击受伤颇重,在这岛上疗养千年,因没有魔族本源作为基石,伤势不仅没能痊愈,还每况愈下,近百年来都是靠月露泉那株生命力蓬勃的紫藤提供生命之源。巫妖一死,紫藤失去控制,他与紫藤之间的连接断裂,生命之力瞬间枯槁,旧伤复发,实力大减。 朝曦融合了玄度的朱雀内丹,虽是与重光共享,但修为还是突飞猛进,仅仅是以战斗形态朝岑寂侯飞过去,双翼下的火焰便狂烈得让凤凰们退避三舍。 岑寂侯带伤欲逃,朝曦双翼一扇,金色透明的火焰海浪般向他涌去,眼看岑寂侯要被烧死,耳边忽然传来女子大喊声:“别杀他!” 朝曦听着声音耳熟,顾不得多想便将火焰一收,扭头朝声音来处看去,正好那女子也从空中落到了她身侧,不是阿垠又是谁? “朝曦,别杀他,他是岑寂侯,魔族第一通缉要犯,你不是要扶桑神木吗?抓他去跟魔族做交换啊。”阿垠道。 朝曦看了眼被重光火焰带困住的岑寂侯,对阿垠道:“他实力不俗,只怕不好控制。” 阿垠调皮一笑,道:“交给弥生,魔最知道如何对付魔了。” 朝曦与她一道抬头望去,只见弥生无荼走到岑寂侯身边,也不知做了什么,岑寂侯忽然晕了过去。 重光收起火焰,弥生无荼背起岑寂侯来到阿垠身边。 “弥生说由他负责看管岑寂侯,可以吗?”阿垠问朝曦。 朝曦点头,看着沉默不语的弥生无荼道:“那就有劳了。” 她回过身,看向凤凰。 鸿宣带着凤凰们走近。 一旁决云做出备战姿态,鸿宣停住脚步。 朝曦望着他,道:“今日之事,多谢了。但我现在不能跟你回去,待我找到扶桑神木,自会去赤山找你们。我在此承诺,只要你们不伤害我的族乌,在我拿到扶桑神木去赤山时,不阻止我用扶桑神木救治我的族乌们,不阻拦他们离开,届时,我会自愿留下,不会伤凤族一分一毫。反正,从始至终,你们凤族想要的,也只是我这只大日金乌。我愿意用我自己,跟你们交换整个金乌族的健康,和自由。” “小曦!”决云听不得她说这种话,想要阻止。 重光拦住他,对他摇了摇头。 鸿宣没有说话。 朝曦继续道:“你没什么好犹豫的,你们都负了伤,而我,吸收了玄度的朱雀内丹,你们现在动手,毫无胜算。” 鸿宣之前看她情状就怀疑她吸收了玄度的内丹,如今听她亲口承认,心知目前形势确实不利于他们这边,当下也不赘言,转身对同族道:“走。” 八只凤凰腾空而起,向远处飞去。 “殿下,刚才在对付岑寂侯时,我眼角余光看到岛后飞走一神,看身形,有点像神族的洛仪公主。”一只凤凰道。 “你看花眼了吧,洛仪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另一只凤凰反驳道。 “可是看着真的很像。” “不可能。” …… 两只凤凰就逃走那人是不是洛仪而争论不休,鸿宣全程未发一语。 他此刻心中很矛盾。 爹说如果不能把朝曦带回,就要把朝曦是大日金乌的消息传播出去。他知道父亲此举是想借刀杀乌,可是看着朝曦为了拯救金乌族一往无前悍不畏死的模样,他却是不由自主地生了恻隐之心。 作为种族中的一员,为了整个种族出生入死,她又有什么错呢?就算最后难免刀兵相见,他还是想给她这个机会,给她这个,为金乌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机会。 极乐岛上,原本放置祭台的这一片被太阳真火烧得很干净,如今凤凰们离开了,朝曦他们就原地休整。 阿垠见朝曦在关心重光与决云的伤势,表情却有些失魂落魄的,料想与她方才说的吸收了玄度的内丹有关,便对她道:“朝曦,我们去那边聊一聊吧,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呢。” 朝曦在这里见到她,原本也有很多话要问她,两人便结伴去了稍远些的临河一带,坐下说话。 决云眼睁睁看着她们走远了,转身走到一旁。 重光顿了顿,跟过去。 决云看着远处,问他:“你们真的吸收了玄度的内丹?” 重光点头。 决云蹲下身子,懊恼痛苦地捧住了头。 重光知道他的心思,他忌惮玄度,嫉妒玄度,不希望朝曦与玄度有过多的牵扯。可就因为他没有听朝曦的安排带玄度的内丹离开,如今朝曦吸收了玄度的内丹,这下彻底牵扯不清了。 “是你的决定救了我和小曦,如果当时你听小曦的安排带着玄度的内丹离开,能保全玄度的内丹,但我和小曦很可能会死在这里。”重光道,“原本小曦就欠玄度的人情,如今也不过是欠更多罢了,只要留得命在,以后总有偿还他的机会。” 决云沉默了片刻,狠攥了把头发,站起身道:“你说得对,先找到扶桑神木再说。大不了,把我这条命赔给他。” 重光拍了拍他的肩,没说话。 河岸边,朝曦问阿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阿垠道:“上次我哥去敦薨之水闹了一场,那些神族吓破了胆,生怕以后再有鲲鹏去敦薨之水闹事,就把弥生释放了,我自然跟弥生一起走。原本我想着你说要取扶桑神木,准备和弥生一道回魔界去等你,一路走一路玩,昨晚路过妖界时,看到极乐岛这边亮闪闪的,还以为是什么宝物发出的光芒,就催弥生过来看看,到了才看到原来是你们在打架。” “原来如此。”朝曦回过头去,不说话了。 阿垠瞧了她一眼,问道:“你知道如何才能吸收神族内丹吗?” 她这一问,朝曦瞬间回想起昨晚融合玄度内丹的过程。一开始,明明自己的内丹都快被撕碎了,自己也到了生死边缘,可某个瞬间,撕裂过程突然停止,他的内丹将灵力回输回来,不仅修复了她快要碎裂的内丹,还一直往她的内丹中输送灵力,直到,他的内丹彻底被她的内丹所融合。 她知道过程,却不明白为何会这样,摇了摇头。 阿垠晃着小腿道:“神族的内丹都是带着主人神识的,所以不存在强行吸收神族内丹的可能,因为一旦触发神族内丹自带的神识,内丹的主人在明知拿不回那颗内丹的情况下,可以选择引爆那颗内丹,与对方同归于尽。要吸收神族内丹,唯一的也是必备的先决条件便是,那颗内丹的主人,自愿放弃内丹,让你吸收。这样一想,你会不会开心一点?至少,你能确定玄度并没有因为你挖了他一颗内丹而死去,而且,他依然爱你。” 朝曦泪光闪烁地看着她,听完她的话,一个没绷住,哭了起来。 她哭也不敢大声,只用手捂着脸,拚命想忍住哽咽。 阿垠慌了,一边伸手抚着她的后背一边道:“你别哭啊,这样不是很好吗?他活着,你才有机会偿还他。他还爱你,那你就努力活下去,履行你必须要履行的责任,然后无事一身轻地回到他身边,心无旁骛好好爱他,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可是我不确定能不能活着去见他,我也没脸见他。”朝曦抽泣道,“我毁了他一颗丹,毁了他一半的修为。”即便把自己的内丹挖出来赔给他都不够,因为还分了修为给哥哥。 “你一定能的,魔界之行,我和弥生会帮助你,待你拿到扶桑神木,金乌有了扶桑神木,还不一飞冲天?你一定能拯救金乌族,一定能成为最厉害的大日金乌!”阿垠信心十足地鼓励她。 朝曦擦擦眼泪,点了点头,红着眼眶道:“谢谢你,阿垠。我刚才好难受好难受,又没人可以倾诉心中的难受,现在好多了。” “这就是朋友的意义啊!”阿垠搂着她道,“反过来想想,玄度还占便宜了呢。你看啊,等你回到他身边,你是金乌,太阳真火比他朱雀的南明离火还要更厉害一点,而且你的内丹你修炼,他等于获得了一枚比他原先朱雀内丹还要厉害的而且不用他自己修炼的金乌内丹,并附赠貌美如花的伴侣一个,这便宜占大发了!你快别难过了,他小子是在给自己谋福利呢。” 朝曦知道她这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想笑没能笑出来。 阿垠又道:“我还发现一件事,你叫朝曦,朝,也可以念朝(chao),他叫玄度,你俩若是合在一起,岂不是可以起个绰号叫做超(朝)度夫妇?凭你俩的实力,并肩战斗的话,倒也确实是逮谁给谁超度。” 听着这离谱的绰号,朝曦终是没忍住,破涕为笑。 第84章 朝曦哭过了,收拾好情绪,把脸对着阿垠问道:“我眼睛还红着吗?能不能看出来我哭过?” 阿垠道:“这有何难?”她伸手蒙住朝曦的双眼。 朝曦只觉眼皮和眼睛四周水润冰凉,很是舒服。 少倾,阿垠挪开手。 朝曦眨了眨眼睛,感觉眼皮上那种刚哭过的紧绷感消失不见了,她对阿垠道:“谢谢,你会的真多。” 阿垠满不在乎道:“小伎俩而已啦,这个岛脏兮兮还臭烘烘的,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两人起身,回到重光弥生那边,发现狐十三和紫浓也来了,狐十三手中还抱着一只骨瘦如柴毛发干枯的赤狐。 充当渡船的鳄鱼妖已经逃走了,决云不肯驮狐十三,驮了翅膀折断的紫浓,忠厚老实的弥生驮了阿垠,岑寂侯与狐十三到对岸。 朝曦带着众人先去找人参茑萝他们。 人参茑萝看到浑身是伤的紫浓,又听闻和她一起去岛上的其它妖都死了,忍不住用藤蔓枝叶抱住紫浓一阵大哭。 哭过后,紫浓擦擦眼泪,从掌心阵法中拿出瓷瓶,道:“好在拿到了月露泉,藤萝老祖的种子呢?我们现在就给她试试吧。” 茑萝正用根须把紫藤种子从土里翻出来,那边赤狐激动地从狐十三怀中跳了出来,一边歪歪扭扭地向这边走来一边虚弱问道:“藤萝老祖?你们在说谁?是开颜吗?” 人参茑萝还有紫浓都惊讶地看着赤狐。 赤狐与藤萝老祖的故事其实发生在千年前,他们这些小妖百年道行,从未见过那只骗了藤萝老祖一半修为的赤狐,关于赤狐的一切,都是听藤萝海中的大妖们说的。 如今见这只赤狐居然能说出藤萝老祖的名字,人参问:“难不成,你就是赤华?” 朝曦也看着这只狐狸,毕竟她那时候答应过开颜姐姐,要帮她找到这只狐狸的。 “是我。”赤狐道。 “你还敢出现?要不是你骗走了老祖的一半修为,她又怎会轻易死在那些凤凰手中?”人参大骂。 赤狐停在原地,如遭雷击。 “你们别胡说,那株紫藤自愿贡献一半修为救我哥哥,我哥哥知道她元气大伤,这才来极乐岛想要讨些月露泉回去给她以作补偿。我哥哥也因为她被困在岛上一千年,过了一千年生不如死的日子!”狐十三悲愤道。 草妖们到底是不知这件事的全貌,狐十三这般一说,他们便无以为继了。 赤华问:“她在哪儿?” 茑萝将那枚藤萝种子翻出地面,道:“老祖只留下这枚种子,我们也没办法让她发芽。” 紫浓从瓷瓶中取了几滴月露泉水滴在种子上,众妖都探头看着,种子倒是将月露泉水给吸收了,但依然没有发芽的迹象。 “是不是不够,要不多滴一些?”茑萝道。 “没有用的,不还她以完整,她是发不了芽的。”赤华化作一名瘦如骷髅的红衣男子,右手食指化作爪子,在左肩上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淅沥而下。 狐十三紧张地看着他的举动,倒是没阻止。 赤华轻轻拈起那枚藤萝种子,将它硬生生塞进了自己左肩上的伤口中,直接从血脉中向它输送灵力。 良久,一截近乎白色的嫩芽顶破他的皮肤从他的血肉中钻了出来。 人参茑萝他们与朝曦心中都暗暗松了口气,只有狐十三很是着急,道:“哥,你身体已经这般虚弱,再被这种子寄生,会死的。” 赤华目光温柔又哀伤地看着那截嫩芽,道:“我欠她的,纵还给她,又如何?” 这时天也彻底亮了,朝曦看了看天边初升的朝阳,问赤华:“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打算,原本有很多,但现在,我只想找个清净之地,将她好好养大。”他看着肩上的紫藤嫩芽道。 朝曦抬眸看向紫浓与茑萝他们,问:“你们放心将开颜姐姐的种子交给他吗?” 草妖们面面相觑,与紫浓商议一阵,由紫浓代表他们对朝曦道:“他能让藤萝老祖的种子发芽,也许,也只有他能把这藤芽养大,我们决定信他一次。他去哪儿我们也去哪儿,我们是不会离开藤萝老祖的。” 朝曦点头。 狐十三冲她叫道:“喂,不是说我把蝶妖带出极乐岛,你就解了我们之间的主仆契约吗?快给我解了。” 朝曦扭头看重光。 重光走过来对狐十三道:“很简单,只是需要你付出一半的修为。” “凭什么需要我付出一半修为啊?是她不经我同意给我下的主仆契约。”狐十三嚷道。 重光老神在在,看着他道:“你也说了,是主仆契约,解约是主对仆的恩赐,自然是仆付出代价。” 狐十三一下子卡了壳。 “怎样?解还是不解?”重光问。 狐十三烦恼地挠了挠头,道:“我哥现在很虚弱,我还要带他们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来,要不暂时不解吧。等我把他们安顿好,再来找你解这个破契。但是我警告你,不许用这个主仆契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他指着朝曦的鼻子道。 “你指谁呢?谁稀罕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情?皮又痒了是不是?”决云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狐十三一见他就生气,跳脚道:“你这只臭鸟适可而止啊,你以为我真的打不过你吗?” “反了你了!”决云心中正憋闷,想拿这狐妖撒气,又被朝曦伸手拦住。 她对狐十三道:“我也不知解契居然需要你付出一半的修为,你放心,我不会利用主仆契对你做任何事情,就是如果我遇到危险,你可能会受契约影响情不自禁地想来救我。你提前做好准备,万一出现这种状况控制住自己,或者让你哥拦住你就行了。” 狐十三哼哼道:“这还差不多。” 朝曦面色一肃,道:“但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紫浓茑萝人参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哥肩上的紫藤是我的恩人,你们兄弟二人最好言而有信,将他们照顾好。” “那你可管不着,天高路远的,有本事你天天来看着我……” “阿狸!”赤华阻止他胡说八道,对朝曦道:“既然你与阿狸结了主仆契约,我便是为了阿狸的性命考虑,也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朝曦颔首,又看伤痕累累的紫浓,担心道:“你这样的伤,经得住长途跋涉吗?谁有治伤的丹药?” 重光决云阿垠弥生面面相觑,都是穷光蛋。 狐十三瞧他们那窘迫样,得意地嗤笑一声,炫耀般拿出一颗红色的丹药递给紫浓,悠悠道:“有些鸟啊,看着又会放火又会瞬移,不可一世的,紧要关头连一颗丹药都拿不出来。”他着重强调“一颗”两个字。 “你有你不早些拿出来,看着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血都快流干了,小气鬼守财奴!”阿垠呛道。 “你——” 狐十三刚冲阿垠一瞪眼,弥生无荼便走了上来,拦在阿垠面前。 魔族高大强壮体型健硕,狐十三不算矮,但弥生还是比他整整高出一个头去。 他朝狐十三握了握拳头,光裸的上半身肌肉块块鼓起,山包一样坚实有力。 狐十三估摸一下实力,感觉这个可能真打不过,遂捏捏鼻子忍了。 当下双方作别,朝曦目送两只狐狸带着紫浓和草妖他们离开。 阿垠对朝曦道:“去魔界的话,只有章尾山与碑山两条路可走。这里离章尾山比较近,要不我们去章尾山碰碰运气?” 朝曦点头:“好。” …… 瀛洲无四季,岛上绿树如缎繁花似锦,如画的美景,精巧点缀着神宫玉宇。 岛上静谧,除了清脆的鸟鸣与远处的海浪声,别无杂音。 蓦地,最东边的小楼中传出“砰”的一声巨响,将路过近处的神侍惊了一跳。 神侍们面面相觑后,不约而同道:“失败的第八十四炉。”说罢摇摇头走开。 清瑶一脸黑灰,头发散乱地一边咳嗽一边由同样狼狈的洛洛搀扶着从楼中出来,喘匀了气息后,回头看看一片狼藉的炼丹室,跺着脚大叫:“气死我了!” 片刻后,收拾干净的她坐在岛上淙淙的清泉旁,任由洛洛给她梳理发髻。 洛洛低头一看,见她嘟着嘴在那儿掐花瓣,小声道:“少主,还生气呢?” 清瑶将手中的花一扔,道:“待会儿你陪我回去炼第八十五炉,我就不信我炼不好这区区的固神丹!” 洛洛小脸一苦,想说些劝她放弃的话,又怕她生气,思虑半晌,灵机一动,道:“少主,我觉得,这专业的事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你想要固神丹,随便去问萦芑长老要几颗便是了,何必把大好的时间都花在炼丹上?而且据我观察,四殿下沉默寡言,就算收了你的丹,也未必会问这丹是从哪里来的。他若不问,难道你还巴巴告诉他,那是你花了十几天功夫特意为他炼的丹吗?” 清瑶一想,道:“说得也是,那样也显得我太巴结他了。” 洛洛见她听劝,赶紧道:“所以说呢,你有这时间,还不如花在自己身上,好好打扮自己,瞧你最近为了炼丹熬得皮肤都黄了。” 清瑶大惊失色,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从怀中掏出观世镜照了照,道:“肤色好像真的不如以前白了,好丑,怎么办?” 洛洛道:“夫人那里有玉容丹,待会儿我去向夫人讨几颗来。” 清瑶连连点头,道:“你帮我梳好头发就去。” 洛洛见终于不用再陪着她被丹炉炸,松了好大一口气。 清瑶拿着镜子照了一会儿,道:“看看他在做什么?” 她向镜子注入一道灵力,镜中顿时出现了皓月峰石殿中的场景。 她看到玄度仰躺在榻上,白曜站在榻侧,好像正在给他输送灵力。 什么情况?玄度怎么会需要那只雪凤给他输送灵力?他的伤势不是已经痊愈了吗?昨天白天还在修炼的。 她定睛一瞧,发现他嘴角似乎还残留着血迹。 怎么回事?只一晚没有看他而已,昨晚发生了什么? 清瑶一时间心急如焚,也等不及让洛洛把头发梳好,放出灵体就要御剑而去。 结果刚飞到空中就被兜头网了下来,又在半空中被捆成了蚕茧子,迳直送到神宫之中。 醒骨坐在窗下,一边整理着瓶中鲜花一边闲闲道:“披头散发着急忙慌的,去哪儿啊?” 清瑶道:“我要去看玄度。” 醒骨道:“不许。” 清瑶:“为什么?你已将我关在岛上半个月了。” 醒骨回过头来看着她道:“因为你是我醒骨的宝贝女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不许这样的你,去追着一个男人跑。” 第85章 清瑶说不出话来。 醒骨回过头去继续整理插花,道:“他受重伤,性命垂危,这原本与我们没关系。看在你的份上,你小姨救了人,我讨了花,把他命给保住了。我们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他该做的事了。你也说了,我把你关在岛上半个多月,你小姨一早来信说人没事了,我问你,他怎么不来岛上找你?也不来向我致谢?虽则他此刻没有双亲在身边,但这点为人处世的道理都不懂吗?” 清瑶垂下眼睫。 醒骨不满道:“我跟你说,他一日不来,你就一日休想去见他。他是神皇之子又如何?我醒骨要嫁女儿,还犯不着上赶着!” 清瑶低声道:“他不喜欢我。” 醒骨愣了愣,转过身:“你说什么?” “也不知道我喜欢他。”清瑶低着头补充道。 醒骨将她放下来,拉到眼前,气急败坏:“你的意思是,你对他一厢情愿?” 清瑶双颊涨红,分辩道:“我认识他还没几天呢,来不及让他知道我的心意不是很正常?” “既如此,你为何说他不喜欢你?” “他……他有心上人。” “他有心上人?那你还折腾什么?”醒骨娥眉又挑了起来。 清瑶嗫嚅:“他心上人不要他,挖了他的内丹逃走了。” “别人扔了你去捡,你是什么捡破烂的吗?” “娘,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难听?他哪里是破烂了?别人若是扔了一盆落日珊瑚,你不捡?” “若真是品相完好的落日珊瑚,别人疯了才会扔。” 母女俩拌了几句嘴,各自生闷气。 清瑶噙着眼泪,嗡着鼻子往外走,道:“我找爹爹去。” “你站住。”醒骨缓一口气,看着她的背影道:“你爹还在闭关,你别拿这些让人血气上涌的事去烦他。再说你爹要是知道了,以他的脾气,无非就是用武力逼着玄度从了你而已,难不成你想这样?” 清瑶缓缓转过身来,道:“不想。” 醒骨看着她眼泪汪汪委屈巴巴的模样,到底不忍,朝她伸出手道:“过来。” 清瑶过去坐在醒骨旁边,头偎在她肩上。 醒骨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声问道:“真的喜欢他?” “嗯。” “你不是说,认识他没几天吗?那你喜欢他什么?” “他长得好看,而且,也不是轻浮之人。” “可是他有心上人。” 清瑶坐直身子,看着醒骨道:“他心上人重创他抛弃他,他应该不会再喜欢她了吧?” 醒骨微微摇头,道:“你把感情之事,想得太简单了。但我若现在劝你放弃,你势必也不会听我的。” 清瑶默认。 “我可以放你去见他,但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清瑶忙问:“什么条件?” 醒骨道:“一,不许委曲求全,二,不许自甘下贱。我和你爹将你如珠如玉地养到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去给别家臭小子磋磨的。感情之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你也别藏着掖着,就直白地告诉他,你接近他,是因为你喜欢他。可以给他时间考虑和了解你,但他若吊着你,你不许惯着他。能在一起便在一起,不能便算了,反正你也只看上他一个貌美不轻浮,这样的男子,世间不只有他一个。你若答应,我便放你走。” 清瑶思考片刻,郑重道:“娘,我答应你。” 醒骨点头,忽的隔空打开门,将外头的洛洛拖进来,吩咐她道:“看着你家少主,若是她为了那个玄度做出有失身份之事,就把她打晕拖回来,不必迟疑。” 洛洛:“啊?” 清瑶:“……” 招摇山,小峭采了清晨第一波花蜜,正打算给玄度送过去,骄阳那头麒麟来了。 “小峭,我哥呢?我哥呢?”骄阳一如既往的欢乐跳脱,仿佛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不开心的事了。 小峭道:“殿下在峰上修炼,我带你过去。” 骄阳跟着小峭来到皓月峰上,一边冲上台阶一边喊道:“哥,我抓了条大鱼,好大好大的鱼,我要办一场大鱼宴,你一定……”话还没说完,麒麟已经冲入石殿中,看到榻上情形,未竟之语顿时都卡在喉咙口。 小峭绕过他一看,大惊失色,飞到榻旁问白曜:“发生何事?殿下这是怎么了?” 白曜给他输送了几个时辰的灵力,见他状况并未好转多少,收了手道:“不知道,昨日夜半时分,我忽然感觉到他有危险,过来一看,殿中并无旁人,他独自倒在榻上,唇角带血,情况很糟糕。” “怎么会这样?”小峭急得团团转。 骄阳上前将玄度检视一番,大惊:“我哥少了颗内丹?” 小峭恨道:“就是那只杀千刀的金乌挖走的。” 骄阳跌足道:“我早在看到那只金乌吸我哥阳气的时候就提醒过他了,奈何色字头上一把刀,他没听进去啊!” 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只兽皮袋,将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都倒在玉榻上,各色丹药滚了满榻,他在丹药中挑挑拣拣,从中选出一颗光华熠熠的硕大药丸,对白曜道:“快,捏开我哥的嘴。” 白曜不动,问:“你给他吃什么?” 骄阳道:“我爹娘给我的保命丹药,就算快死了都能给救回来。你就放心吧,我还能害我哥不成?快捏嘴捏嘴。” 白曜捏开玄度的嘴,骄阳将丹药塞进他口中,见他并不吞咽,问道:“有水吗?” 小峭道:“有蜂蜜。” 骄阳从他手里拿过蜂蜜,往玄度嘴里灌。 玄度吞咽了一下,但那枚丹药太大了,没吞下去,还在嘴里。 “吞不下去,这可怎么办?”骄阳想了想,伸手把那枚丹药从他嘴里抠出来,自己嚼碎了,嘴对嘴给他喂下去。 一旁白曜与小峭:“……” 大功告成,骄阳抹了下嘴,道:“苦死了,好在我哥的嘴巴是甜的。喂,你俩那是什么表情?” 白曜咳嗽一声,扭过头去。 小峭勉为其难地递给他一瓶蜂蜜,一脸的一言难尽,道:“你喝蜂蜜吧,别惦记殿下的嘴了。” 一蜂一凤一麒麟在殿中等了半晌,玄度幽幽醒转。 骄阳猛的探过头去,开心道:“哥,你醒了。” “嗯。”玄度强撑着坐起身,见白曜与小峭都一脸关切地看着他,道:“我没事。” “没事怎么会突然吐血又昏迷不醒呢?”小峭担忧地问。 “不过是疗伤的时候急于求成罢了。”玄度道,“你们自去忙吧,不必守着我。” 白曜与小峭知道他喜欢清静,告退出去。 骄阳蹲在榻前,两只手托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他,道:“哥,一段时间不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样苍白狼狈,弱不禁风支离破碎的模样。 玄度摇摇头,不欲多说,只问道:“你怎么来了?” 骄阳眼睛一亮,又暗了下去,道:“我抓了一条超大的鱼,本来想请你去看的,但既然你受了伤,还是疗伤要紧,下次再去看鱼吧。” 玄度点头:“好。” “哥,那只金乌去哪了?我去帮你把内丹拿回来。”骄阳道。 “不用了,等我养好伤,我会亲自去找她。”玄度道。 “哦。”骄阳看他实在虚弱,就没多打扰,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清瑶与洛洛刚进入招摇山的范围,看到一抹火光如彗星般从皓月峰上遁走,洛洛惊疑道:“金乌?” 清瑶抿唇不语,她去萦芑长老那里讨要丹药耽误了一些功夫,这会儿便径直落在皓月峰上,想将丹药送去给玄度。 白曜皱着眉头赶来,拦住了她。 “殿下在疗伤。” 清瑶:“他醒了?” 白曜狐疑地看着她,问:“你怎么知道他昏了?” 清瑶自知失言,找补道:“我上次离开时,他还没醒。” 白曜道:“他如今醒了。” “我要见他。” 白曜去石殿门前禀报,少倾回转,道:“殿下不见,你请回吧。” 清瑶恼怒:“他凭什么不见,他的命都是我小姨和娘亲救的。” 白曜不理她,转身化作白凤飞走。 清瑶提着裙摆来到石殿门前,想要如上次一般进去,结果磕了额头,她捂着额头踹了脚石门,道:“玄度你出来。” 里头寂寂无声。 “你忘恩负义!” 清瑶喊完这句话,里头隐隐传来他的声音:“挟恩图报,叫正主来,这条命还给她们便是。” 清瑶噎住。 想走,不甘心,不走,却又不知何以为继?她在殿前站了片刻,转身来到峰下那片开满鲜花的草地上。 小峭飞了过来,见是她,问道:“有何贵干?” “你们殿下被挖的那颗内丹找回来了吗?”清瑶问。 小峭道:“还未,不周已经去找了。” “你知道金乌去哪了吗?” “听不周提过,说那只臭鸟好像要去魔界。” 清瑶转身道:“洛洛,我们走。” 洛洛跟着她腾空而起,问道:“少主,我们这是去哪儿?” 清瑶道:“去魔界只有两条途径,章尾山和碑山。你去章尾山,我去碑山,告诉守山将士,就说那只金乌偷了我娘的东西,要他们严加巡查,不许放她过去。待我抓到了金乌,拿到他的内丹,看他还不主动来求我?” 是夜,妖界一处树林中。 朝曦,重光与决云三只鸟停在树枝上休息,阿垠与弥生无荼在树下。 他俩一个鲲一个魔,行事也没什么拘束,闲下来就喜欢抱在一起卿卿我我。 原本凭着晚上树林中的光线,朝曦是看不见阿垠和弥生在做什么的,但为了减轻两人看顾岑寂侯的负担,朝曦用太阳真火画地为牢,将岑寂侯关在里头,所以树下光线很好。 弥生无荼不会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阿垠在说他在听,他和阿垠似乎有独特的沟通方式,什么都不说阿垠也能明白他的意思。他还特别喜欢亲阿垠,一会儿亲脸一会儿亲嘴的,看得树上三只鸟都很不好意思。 此情此景,让朝曦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玄度生辰那晚,她和他唯一的一次亲密接触。可即便是那次,她的动机也是不纯的。也许像她这样的人,天生不配被喜欢,不配拥有这样纯洁甜蜜的感情。 “小曦,你要不要到我翅膀下来睡觉?” 朝曦正伤怀,耳边忽然传来决云的声音。 她扭头一看,决云正看着她。 见她看来,决云的声音有些磕巴:“你、你看你现在的体型也不能钻在重光翅膀下面睡觉了,你放心,我后来练习过了,绝对不会睡到一半收起翅膀把你扇下去。” 朝曦看了看他卸开的翅膀,婉拒道:“不用了,谢谢你。这一年来我已经习惯独自入睡了。” “……哦。”决云有些失望地收起翅膀。 这时忽的一阵劲风迎面刮来,风中响起不周的咒骂声:“你个死丫头,可让我找到你了!” 第86章 三鸟被惊动,同时从树上飞了起来。 树下阿垠与弥生也站了起来,四处扫视,但大晚上的,谁又能看见风灵呢? “你这个臭丫头,你怎么这么狠心呢?你说说看,小白到底哪里对你不好了?你要这样手段惨毒地伤他害他?你蜕变时烧了那么久,把脑子和良心一起烧没了是不是?” 不周在空中不停地将朝曦颠来倒去,重光与决云一个火属性一个风属性,对风灵束手无策。关键时刻,还是阿垠伸手往地上放了一汪水,搅起一团泥浆,瞅准了朝曦的行动轨迹,猛的往她身旁一扔。 不周化作一团泥塑从空中掉了下来。 朝曦也掉落下来,化作人形,头晕目眩东倒西歪地踉跄了好几步,才在决云和重光的搀扶下勉强站稳。 她定了定神,看到地上的泥塑,用火烧了泥浆将不周放出来。 “谁?刚才是谁用泥浆偷袭我?”不周气呼呼地问道。 “是我,怎样?你这个死老头还有脸怪罪朝曦?朝曦这么好的性子,若不是被玄度逼急了,她能伤害玄度?你作为他们两人的长辈,要么就是对他们疏于关心,没能及时发现他们之间的矛盾。要么就是发现了,却没有起到为他们俩调解矛盾缓和关系的作用,说来说去就是你没尽到做长辈的责任,怪朝曦干嘛?”阿垠骂道。 “你——” “我怎样?我有说错一个字吗?最讨厌你们这种平时撒手不管,晚辈闯了祸就跑出来站在道德制高点说教的长辈!一天到晚叨叨叨的,啥也不是!”阿垠叉腰。 “有你什么事?一边去!”不周说不过她,转过身看着朝曦。 朝曦看到他,心里很羞愧。当初为了保命拜他为师,他提出的两个条件自己一个都没能遵守。 “师父……” “别叫我师父,我哪敢当你的师父啊?你要是心里有我这个师父,你能对我养大的小白下那种毒手?闲话少说,小白的内丹呢?给我。”他伸手讨要。 朝曦垂眸,愧疚道:“给不了了。” 不周瞠目:“什么叫给不了了?你把它丢了?” 朝曦摇头。 “那是怎么了?” 朝曦咬唇。 “你倒是说啊!” “被她吸收了。”阿垠见朝曦实在开不了口,替她回答道。 “什么?吸收了?怎么会……”不周惊诧,说了一半反应过来,还能怎么会,肯定是小白自愿的。 “哎呀,你这个死丫头啊,你说说你,欠他的要怎么还?”不周急得团团转,焦灼不已,“内丹与神族牵涉颇深,失了一颗内丹,也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定然好不了,我得赶紧回去!”他嗖的消失,又嗖的回来,对着朝曦的额头打入一道灵力,气冲冲道:“这是风信术,以后你不管去了哪里我都能知道,做完你的破事就给我回来向小白道歉!”说完又嗖的消失了。 他来去匆匆,林间之前平静轻松的气氛却是一去不复返。 重光与决云弥生坐在树根下,沉默不语。 朝曦与阿垠坐在对面的树枝上,阿垠揉了朝曦一把,道:“好啦,别难过了。事已至此,唯有先解决眼前的困难,早点拿到扶桑神木把金乌族救出来,你才有时间去做别的事。” 朝曦点头,看着她道:“其实这件事也不能怪我师父,他和……和玄度都是为我好。但是还是谢谢你刚才替我说话。” 阿垠低着头,手指扭绞着身上的鲛绡,道:“其实我说他那些话,都是跟我哥学的。我小时候很调皮,三天闯个小祸,五天闯个大祸,每次我爹怒气冲天要来收拾我时,我哥就会拦住他跟他吵架,让我趁机开溜。” “那你哥哥曾经对你还是很好的。” “他一直对我很好,就算是敦薨之水那次,他也手下留情了,如若不然,你以为就凭我们几个,真的能与他打得有来有回?”阿垠笑了下,但朝曦觉得她其实有点想哭。 “那……现在你自由了,你会回家吗?”朝曦问她。 阿垠摇摇头:“我还没想好。” 朝曦猜测她和家人之间肯定有什么矛盾,所以才不肯回家,未知全貌也不好相劝。 阿垠沉默了一会儿,双手撑在树枝上,晃着小腿故作轻松地对朝曦道:“其实我与你也算是同病相怜,你们金乌族是受天罚的种族,我们鲲鹏族其实也是。你知道我们鲲鹏族如今还剩几条鱼吗?七条,连我在内,一共就七条。上天是公平的,它给了我们无与伦比的体型与战斗力,就让我们繁育困难,并且每次过度消耗后都要陷入沉眠。沉眠,是鲲鹏最虚弱最危险的时候,有时候睡着睡着,就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那你也会陷入沉眠吗?”朝曦担忧地看着她。 “暂时还不会,我还没成年,成年后才会面对需要沉眠的危险。”阿垠道,“曾经,我很怕成年。” “为什么?” “因为成年后,我就要与哥哥结成伴侣,为鲲鹏族延续后代。” 朝曦惊讶:“什么?” 阿垠有些凄怆地微微一笑,道:“鲲鹏族年轻一代,就只有我和哥哥了。” “可你们是兄妹啊,怎么能……” “我也是这样说,可是爹娘说,伏羲与女娲也是兄妹,为了繁育人类,他们也结成夫妻了。” 朝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阿垠垂下眼睫,道:“我不愿意,哥哥很好,但我始终只把他当成是哥哥。我相信哥哥对我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比我更有责任心,更为鲲鹏族的将来忧心,所以他才没有像我一样任性地说‘不’。” 说到此处,她看着朝曦道:“所以小曦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敬佩你,你能为了你的种族放弃爱情,而我,做不到。” “我们情况不一样,如果我的种族责任也是和哥哥繁育下一代,我恐怕也是做不到的。”朝曦道。 阿垠叹了口气,道:“你说我们为什么就没有生在繁荣昌盛的种族中,要是生在繁荣昌盛的种族中,就可以过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朝曦道:“也许繁荣昌盛的种族,也有他们自己的烦恼,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而已。” 两人头靠头,望着枝叶缝隙中的星空,齐齐叹了口气。 白天赶路疲惫,两人颓丧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抵不住困意上涌,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朝曦陡然惊醒,睁眼一看,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怎会如此?虽是夜晚,视线不好,但也不至于瞎到什么都看不见。 她化作人形,用力揉了揉眼睛,还是看不见。空气湿漉漉的,好像有雾,她朝刚才阿垠呆过的地方摸去,空的,没人。 她第一反应是,难道又进入了幻境? 如果是幻境,就不能确定阿垠和弥生无荼是不是在她身边,她也不敢贸然放出太阳真火,因为重光和决云不怕她的太阳真火,但阿垠和弥生就未必。 她化作鸟飞下树,发现树下她放的那圈火还在,只是岑寂侯不见了,树下也不见重光决云和弥生无荼。 到底是怎么回事? 茫然中她忽然想起,决云和她有主仆契,她可以感应他的方位。 她静下心感应了一下,发现决云竟然已经离她很远,而且位置还在不断变化中,好像正在飞行。 如果他在飞,她是绝对追不上的,她一边飞上半空朝着他的方向飞过去,一边用主仆契指挥他往她这边靠拢。 他没有立刻过来,好像有什么力量在与她的主仆契拉扯,以至于他原地盘旋。 盘旋也好,只要没有继续往前飞就好。 飞到足够高的位置,她就转换成了战斗形态,这样虽然消耗灵力,但是能飞得更快。 她发现转化成战斗形态后,周围的浓雾瞬间被火焰驱散,星空又变得清晰可见。所以刚才并非是幻境,而是密着的浓雾笼罩了整个林子。 有什么东西来过,把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带走了。这浓雾应该是吸入式致幻,对她没用,所以只有她没有被操控着离开。 是她太大意了,这次只是迷雾,下次若是下毒呢?她必须想个办法保护她的同伴。 巨大的火焰之鸟从天空飞过,下方,百妖退避,惊慌四窜。 飞了没一会儿,她感觉到决云挣脱了那种牵扯,朝她飞了过来。 群星隐去,东方既白时,双方相遇。 朝曦收起战斗形态,看着重光决云他们四个,问道:“发生何事?” 决云懊恼道:“我们又中了幻术。” 阿垠点头:“好在你及时召唤决云,那些蝙蝠大概是看决云不肯听指挥,攻击了他,决云清醒,攻击了我们,我们才全部醒来。就是岑寂侯被他们救走了。” “蝙蝠?” “对,蝙蝠妖,它们是巫妖常用的工具,这次对我们下手的应该是个大妖,不知受谁指使,为什么要救岑寂侯。”阿垠惋惜道:“原本想用岑寂侯换取扶桑神木的计划泡汤了。” 朝曦道:“没关系,只要你们安然无恙就好。我们不能再在妖界拖延下去了,得尽快赶去魔界。” 几人都赞同,当下也不耽搁,直接往章尾山的方向去了。 岩冰死后,章尾山的地貌完全改变了,原先是寸草不生的风雪之地,而今却是植被茂密一片生机,朝曦乍一眼看到,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向阿垠再三确认,才知道那是章尾山。 众人隔着老远就看到山下有神兽族在巡逻,便从空中降下,悄悄靠近。 那是两匹龙马,头上长角,背生双翼,一边踢踢踏踏地巡逻一边聊着八卦。 “……我就觉得有些离谱。兵神再厉害,那来的也不过是兵神家里的一个小丫头,是不是狐假虎威尚且不知,擎澜居然还真听她的话。” “这里头有内情的,听说擎澜的脸,就是被小丫头口中那只金乌给毁的,原本就恨那只金乌恨得牙痒痒,如今知道金乌可能要通过章尾山偷跑去魔界,自然要我们加强巡视。万一抓到金乌,不就能报毁容之仇了吗?” “你说金乌的太阳真火那么厉害,万一我们遇上她,会不会有危险?我可不想被毁容。爹娘生我这张英俊的脸不容易。” “怕什么?打不过咱们还跑不过吗?一旦发现金乌,咱们就往山上飞,让他们神族自己抓去。” …… 朝曦听了一会儿,静静离开。 重光阿垠他们跟着她来到远处的林间。 阿垠问:“他们口中的那个小丫头是谁?兵神?不会是那个清瑶身边的丫头吧?” 朝曦道:“不知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擎澜在这里,我就不能从这里走了,他的脸确实是被我烧毁的,恨我入骨,断不会轻易放过我。” 阿垠道:“那没事,我们去碑山。” 朝曦摇头,道:“阿垠,我们就在这里兵分两路吧。妖界危险,你和弥生先去魔界等我们。弥生原本在神界做质子,如今回归魔界,你们可以正大光明地从章尾山走。我和我哥哥还有决云绕道碑山。” 阿垠看了看弥生,回头对朝曦道:“也行,魔界幽都山山脚下有个客栈叫偷情小院,我们就约在那里见面。” 朝曦:“……” 见朝曦重光三鸟表情奇怪,阿垠又扭头看了看弥生,回头对朝曦笑道:“弥生说那个客栈叫风情小院,不叫偷情小院。” 朝曦松了口气,笑着应承:“好,你们路上小心。若章尾山的神族为难你们,你就亮明你鲲鹏族的身份。” 阿垠满不在乎道:“放心啦,你还怕我吃亏不成?倒是你们,一路小心。” 朝曦点点头,双方在林间别过。 第87章 朝曦与重光决云花了五天时间来到碑山脚下,躲在树林中悄悄观望碑山那边的情况。 这里是神界,山脚下倒是没有神族巡逻,但隐约可见山上的守卫还是很严密的。 朝曦站在树枝上静静地观察一番,心中哀叹,要是有风隐珠就好了。 但这会儿她也没脸去问师父借,回过头对身边二鸟道:“晚上再行动吧,我们先去找乌柏把决云染黑。” 决云爪下一滑差点从树枝上掉下去,语带抱怨:“一定要染吗?” 朝曦想了想,道:“不染也行,白色在黑夜里比较醒目,到时候你负责把神族守卫引开,反正你没做什么坏事,即便被抓了应该也不会为难你。我和哥哥去魔界就可以了。” 决云马上道:“去找乌柏吧,现在就去,我想想刚才飞过来时是不是看到过一棵……” 朝曦与重光对视一眼,重光忍笑。 三鸟正打算动身去找乌柏,碑山那边忽然飞出来一只凤凰,拖着长而华丽的尾羽,在附近悠然闲逛。 三鸟躲在树冠中看了片刻,朝曦低声对决云道:“凤族认识你的凤凰不多,你去试探一下这只凤凰,若他不认识你,你找个借口将他骗过来。若他认识你,那必然也认识我,你就说我受了重伤,将他骗过来。抓住了他,我们就去逼神族放行,反正我们只是借道去魔界,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决云点头,振翅冲出树冠朝那只凤凰飞去,到了近处才看出是只神光熠熠的雌凰。 雌凰见了他,还没等他开口便问道:“你是那只与大日金乌在一起的白隼?” 决云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四周,附近确实只有她一只凤凰,他稍稍放心,问:“你认得她?” 雌凰点头,道:“你们要去魔界是不是?带我去见她,不然你们过不去。” 决云懵头懵脑地带着这只雌凰来到朝曦他们所在的树林上方。 朝曦与重光刚想出手制住她,雌凰道:“别动手,是我。”她落了下去,变成一位亭亭玉立的美貌少女。 朝曦他们跟着落下,变化人形,打量着这少女。 少女也打量她。 少时,两人同时开口: “霓羽?” “朝曦。” “你为何会在这里?”定了定神,朝曦问道。 霓羽道:“蜕变后不久,我就来了这里,为士兵们清除魔障。” “她知道我们要去魔界。”决云插话道。 朝曦看向霓羽。 霓羽点头,道:“数天前,我接到我哥的飞翎传信,说你要去魔界拿扶桑神木,若从碑山过,让我给你行个方便。” “你哥鸿宣?他为何要帮我?”朝曦问。 “我不知道。但即便没有他的信,我也愿意帮你。”说到此处,她微微低了头,看着地上的一株小花道:“金乌族之事,我在我爹面前说不上话,但心里也是不赞同他那样做的。也许他有他的苦衷,但让一个种族覆灭,有违天和。” 气氛一时沉默,少倾,朝曦开口道:“谢谢。” 霓羽摇了摇头,道:“不必谢我,除了这毫无价值的同情心,我也做不了什么。前几日,兵神与风神之女清瑶来了山上,对大殿下说你偷了她母亲的重宝,可能会从碑山逃去魔界,让大殿下帮助她拦截你。兵神在神界地位崇高,大殿下不方便拒绝,如今山上守卫与巡逻比平时加强了许多。我下山来闲逛,就是想提前遇到你们,告诉你们这个消息。” 朝曦道:“我去魔界只为了取扶桑神木,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们通过碑山?” 霓羽道:“倒是有一个办法或许可行,只是,不知你们是否愿意?” “什么办法?” “我们同属神鸟族,要把你们伪装成凤凰并不难,到时候只说你们是我的同族,代我爹来碑山探望我的。只是……” 朝曦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你不必多虑。你愿意帮助我们,难道我们还会以乔装成你的同族为耻吗?” 霓羽松了口气,道:“既如此,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朝曦点头。 霓羽施法,将朝曦他们变幻成三只凤凰, 朝曦与重光决云看看彼此,都很不适应。 “会被识破吗?”朝曦问霓羽。 霓羽思量了一下,道:“山上只有大殿下有神清之眼,能看穿一切幻象,只要不遇见他就没事。万一遇见他……你们就挟持我,他对我还算重视,应该不会拿我的性命冒险。我再给你们画个地图,万一到时候出了意外,你们也好知道往哪个方向跑能去魔界。” 三鸟在霓羽跟前围成一圈,看她在地上画图讲解路线。 霓羽确定三鸟记住了碑山的地形和路线,就带着三鸟往碑山飞去。 在碑山上负责站岗守卫的多是神族士兵,按理说神族地位在凤族之上,但这些士兵见到霓羽都很客气,称她为“霓羽公主”,见她带了三只面生的凤凰上山,也没多问。 飞过去被大殿下及清瑶看到的可能性大,所以进了碑山之后,霓羽就带着三鸟往林间小道走。 “过了这个山头,离山上的大营远些,就可以飞了。到时候万一被发现,你们径直往北飞就行。大殿下稳重沉着,绝不会为了抓你们三个吹响警戒号,只要不吹响警戒号,北山的守卫就不会阻拦你们,你们直接飞过边界,去魔界便是。”霓羽一边走一边对朝曦他们道。 “多谢告知。”朝曦一边警戒着四周一边道。 四鸟走过一片奇石耸立的山坡,前面忽然传来人语声。 “……说来惭愧,虽是兄弟,但我真的多年未曾见过我四弟了。” 是碑山主将,神族大皇子承干的声音。 霓羽脚步猛的一顿,此时要躲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她刚往后退了一步,一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神族青年已转过那块遮蔽视线的巨石,向她看来,身边还跟着清瑶。 此时离霓羽最近的是朝曦,但那也隔着四五步远,而在见到承干的第一眼,朝曦就确定他实力很强。 她不是以速度见长,在这样的神族面前,她不能确保自己能赶在他出手之前成功地挟持霓羽,就犹豫了一下。 就这一下犹豫,错失了最佳的挟持时机,此时再去挟持,就显得太刻意了。 “见过殿下。” 就在朝曦懊恼自己没能按计划行事时,霓羽不慌不忙地向承干行了一礼。 承干颔首,神光内敛的双眸扫过朝曦重光与决云。 三鸟肢体紧绷,做好了战斗准备。 “同族来探望你?”他忽然道。 “是。”霓羽低着头。 “那就带他们好好逛逛吧。”承干说着,带着清瑶目不斜视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清瑶也知道承干有神清之眼,所以并未怀疑眼前这三只面生的凤凰是朝曦他们幻化而成,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们一眼,便扭过头去缠着承干道:“大殿下,你跟我讲讲玄度小时候的事。” “时间太久,我忘记了。” “哎呀,什么都行,你就讲讲嘛!” …… 霓羽带着朝曦他们继续往前走,双方离得足够远了,决云松懈下来,忍不住抱怨霓羽:“你不是说他能看穿幻象吗?吓死了,你知不知道刚才差一点我就动手了。” 重光扯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 朝曦对霓羽道:“抱歉,他才一百零一岁,小,不懂事。” 决云:“!”干嘛又拿年龄说事? 霓羽有些害羞笑了下,转移话题道:“现在无事了,可以飞了。” 她带着朝曦他们飞越碑山,越过碑山与魔界的分界线时,有巡逻士兵上前询问,霓羽只说了声去北边刺探敌情,士兵也就放行了。 离边界有段距离后,霓羽在一座荒凉的石山之侧停了下来,对朝曦他们道:“前面没有神族的岗哨了,你们去吧,小心魔族。” 朝曦点头,向霓羽致谢:“这次多亏有你帮忙才能这般顺利,谢谢。”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霓羽道。 “你快点把术法解了,披着这身花里胡哨的羽衣,我不自在。”决云在一旁急切道,看他神情,要不是承了霓羽的情,可能就不是“不自在”这么简单了。 霓羽收了术法,三鸟恢复原状。 朝曦向她打听:“你知道去幽都山该往哪边走吗?” 霓羽道:“我只在舆图上看过幽都山的位置,若是舆图没有画错,那应该从此地往西北方向去。” “多谢!那我们告辞了。”朝曦辞别霓羽,和决云重光刚飞出去一小距离,忽觉身后有异,扭头一看,见不知哪里涌出来的一大团魔气,猛的扑向站在石山之侧目送他们的霓羽。霓羽一惊,抬手放出凤凰火焰想要反抗。那魔气的速度却比她更快,呼的一声扑灭了她的凤凰火焰,将她卷了就跑。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朝曦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想用太阳真火去烧那团魔气,又怕伤到魔气中的霓羽,眼看魔气遁远,她对重光与决云道:“快追!” 三鸟追着那团魔气飞,魔气遁得飞快,一时间竟追不上。 决云若是全力去追,倒是能追上,但这里是魔界,他自是不可能丢下朝曦与重光不管,去救一只凤凰,哪怕这凤凰刚刚帮过他们。 三鸟一直追到天黑都没能追上那团魔气,天一黑,就失去了那团魔气的踪迹。 三鸟只能先降落下来。 “怎么办?”朝曦很是着急。 重光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斗,道:“我们前往的方向,好像正是西北方。” “你是说,霓羽有可能被带到西北方的幽都山去了?”朝曦问。 重光点头:“当时我们都在,魔气为什么只卷霓羽不卷我们?证明魔气的主人很可能认识霓羽,遁走的方向又是西北方,对方是从幽都山来的可能性很大。” 朝曦看了看四周,他们现在身处之地是一片荒原,星光下放眼看去,无边无际甚是荒凉。这魔界除了土地比较贫瘠,天地间没有灵气外,和神界妖界好像也没多大区别,和她想像的不太一样。 “哥,决云,霓羽是为了我们才以身犯险的,如今她危在旦夕,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不如就辛苦些,连夜赶路好不好?早些抵达幽都山与阿垠弥生会合,也能早些托弥生去打听霓羽的消息。”朝曦对两鸟道。 两鸟自是同意。 决云道:“我飞得快,还是由我驮你俩赶路。你们保持体力,万一遇到危险也好应对。” 第88章 几日后,幽都山龙魂殿。 魔主龙千烨正在擦槊,一团黑色的魔气从窗口卷入,化作一只三尾瓦猫,上前谄媚道:“主人主人,我抓到了承干!” 龙千烨瞥了眼它扔在殿中的人,对它勾勾手指。 瓦猫欢喜地凑到他跟前。 龙千烨伸手揪着它后颈上的皮将它拎了起来,道:“怪我,不该弄瞎你那只唯一的眼睛,让你现在连男女都分不清!”说罢就把它扔了出去。 瓦猫在地上滚了几圈,爬起来凑到霓羽身边一顿嗅,迷惑不解道:“可是她身上确实有承干的味道啊,我眼睛虽然不好使,但我的鼻子绝不会欺骗我。” 龙千烨放下手中的龙骨槊,缓步朝霓羽走去。 霓羽被魔气绑缚着,看着这个身形魁梧紫发紫眸,压迫感极强的魔,强行克制着心中的恐慌。 龙千烨走到她面前,打量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少女。凤凰神鸟,化作人形也是风华绝代,非一般女子能比。 他抬起一只手,靠近她的脸。 霓羽排斥地侧过脸去。 龙千烨指尖一勾,从她脖颈下拽出一枚白玉吊坠,抹去上面的障眼法,白玉吊坠变成了一片白色的龙鳞。 “怪不得瓦猫能在你身上闻到承干的气息。你与承干是什么关系?”龙千烨勾着那枚龙鳞问。 霓羽定了定心神,道:“我活着,他就会来救我的关系。”不管如何,先得保住性命。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想办法逃出去。 龙千烨眉梢微轩,还没来得说话,一个手下在外头禀告一声,进来对他附耳说了一番话。 他面色一沉,转身向外走去。 瓦猫一跳一跳地追着他,问道:“主人,这个假承干怎么办?” 龙千烨步履不停,“把她关到我寝宫去。” 他先去了魔神宫,茧珀兰不在,婢女说她去了魔神树那边。 他又赶到魔神树。 茧珀兰肌肤苍白,五官鲜明浓艳,如往常一样穿着一身华丽的紫色长袍,此刻正在站在树下施法将一名黑发少年的身体裹入魔茧中,吊在魔神树枝上。 龙千烨很是震惊,因为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她与神皇所生之子,在神界名叫温谨,来魔界做质子后,更名无赦,对魔界很有归属感,从未想过要再回神界。无赦脑子好使实力也很不错,比他那个不会说话的亲弟弟弥生无荼得用。 “姑姑,为何如此?” 茧珀兰一边裹着魔茧一边道:“他这副肉身不错,好好炼化一番,或许能容纳你叔叔的灵体。孽畜不知好歹,挣扎反抗时损坏了肉身,不得不放在魔茧中温养一段时日。他的灵体受了重伤,逃不远,你派人去搜寻一下,别闹出什么乱子。” “找到后,如何处置?” “还用问?” 龙千烨素来知道这个姑姑为了救活魔神崇吾不择手段,只是没想到她竟能疯狂至此。 他看了眼那个双目紧闭,渐渐被魔茧彻底吞噬的少年,默然退了出去。 决云日夜兼程,中间只停下来休息了一次,整整飞了五个日夜才终于带着朝曦与重光来到幽都山下。 魔界别处与外界差别不大,唯独这个幽都山附近与别处不同。 不知是何道理,这幽都山附近的天,是黑的。巍峨的幽都山像只远古巨兽一样沉默地蹲伏在那儿,山脚的平原上灯光与建筑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半山腰。山腰往上反而灯光稀少。 “怪不得这一路过来没遇到几只魔,看来魔族都聚居在这幽都山附近。”决云在空中道。 这时夜空中迎面飞来两只巨大的魔兽,决云下意识地要动手,朝曦忙叫住他:“先别动。” 那两只眼球如灯笼的魔兽气势汹汹地飞到近处,凶恶地问:“你们神鸟族来我魔界地盘做什么?” 朝曦化作人形,坐在决云背上道:“我们来走亲访友。” “笑话,魔界怎么会有你们神鸟族的朋友?” “有的,他还是你们魔族的皇子,叫弥生无荼。” “胡说八道,弥生殿下明明在神界为质。” 朝曦暗思:坏了,弥生和阿垠竟然还没赶到幽都山。 “神界已经释放了他,我们约好在幽都山下见面的。” 两只魔兽见她言之凿凿,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决断,于是留下一只看着朝曦他们,另一只飞回去禀报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只乌鸦跟着那只魔兽飞了过来,到了近处,化作一名背生双翼的女子。 那女子容貌秀丽,额上有金色的线条,见了重光与朝曦,似是十分讶异,问道:“金乌?” 朝曦也很讶异,想起曾听清明提起魔界也有金乌,便点了点头,问:“你是魔界的金乌?” 女子也点头,又看了朝曦两眼,问道:“你们认识弥生殿下?他被神界释放了?” 朝曦道:“是的,我们就是在神界认识的。” “但是他还没回来,魔族与神族的关系,想必你们也清楚,神鸟族依附神族,在确定你们与弥生殿下的关系之前,我们不能让你们在魔界自由活动。”女子道。 朝曦想了想,道:“我们与弥生殿下约在幽都山下的风情小院见面,想来他归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不知你们能否通融,让我们三个在风情小院等他回来?” 女子略一沉思,道:“可以,不过你们要将你们身上所有与灵力有关的东西交出来。” 朝曦明白,魔界没有灵气,如果身上没有补充灵力的物品,万一打起来,那他们就只有消耗没有补给,必败无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将身上那几颗还没有炼化完的凶兽内丹都拿出来,交给了女子。 女子收了内丹,道:“若弥生殿下回来,证明你们确实是他的朋友,这些东西会还给你们。”说罢让魔兽带他们去风情小院。 魔兽带着他们降落到下方那片星星点点的灯火中。 魔族的建筑不似人族复杂,大多都是土石结构,一座座方方正正的,看上去还挺整齐。 建筑中间的道路简陋却干净,长相各异体型各异的魔族来来往往,见了决云他们三个神鸟族,也只是好奇地多看一眼,并无太大反应。 从半空中看到的星星点点的亮光,有些是他们点的火堆,有些则是会发光的蘑菇,这些蘑菇长在道路两边,长在他们的窗前屋檐,最小的就像黑山谷种的蘑菇那么大,最大的有磨盘那么大,伞盖上斑斑点点的,什么颜色都有,还挺好看。 一切都跟朝曦想像得不太一样。 那名魔族带着他们来到一座墙上用各种发光小蘑菇组成花型的房子前面,敲了敲门。 一名头上长着盘羊角,身下拖着粗巨蛇尾的妇人过来将门打开。 魔族对她道:“这三只神鸟说要在你这儿等弥生殿下,你看好他们,别让他们在我们魔界乱窜。” 妇人眨了下黄褐色的竖瞳,点了点头。 朝曦与决云重光进了门,发现里头是个方方正正的大院子,除了大大小小的发光蘑菇外,还有一些会发光的花草与灌木,整饬得比较漂亮。 还不及细看,屋子里出来两大一小三名魔族,长得都跟妇人一样。 那名个子只有朝曦腰那么高的小魔族蛇尾摆动得尤为可爱,迳直游动到朝曦三人面前,仰着小脑袋看着朝曦他们道:“姆姆,来客人了呀?这三位客人怎么和以前的客人都不一样?” 妇人道:“他们是神鸟族。” 小魔族一惊,一下扑过去抱住妇人的蛇尾道:“那他们会吃了我们吗?” “他们不敢。汲智,带他们去客房。”妇人揉着小魔族的脑袋,对其中一名较年轻的女魔族道。 女魔族答应着,上前领朝曦三鸟往院中客房那边去,边走边问:“三位是住一间,还是三间?” 朝曦还没开口,决云就道:“一间。” 为安全着想,朝曦与重光都没反对。 房间也很简陋,四四方方的一间,就正中间有一张石桌,四把石凳,既没有窝,也没有床,就墙角有一大堆黑色的草。 决云皱了皱眉头,问女魔族:“可以给我们一根长一些粗一些的树枝吗?” 女魔族甚是好说话,道:“好的,稍后给你们送来。” 朝曦问她:“住宿费如何算?” 女魔族道:“弥生殿下对我们祖辈有恩,如果你们真的认识他,不用付住宿费。若是骗魔的,那后面再清算。各位先休息吧。” 她离开后,决云过去关上门,不服气道:“瞧他们那张狂样儿。” 朝曦道:“以神族与魔族的关系,他们对我们已经够客气的了。只是不知阿垠和弥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霓羽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重光宽慰她道:“现如今我们除了等待也做不了什么。” 朝曦自是明白这个道理,但也难免再次怀念起师父的风隐珠,若是有风隐珠,他们就能去幽都山探查霓羽的下落了。 谁知刚想起师父,一阵微风吹过,师父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来了。 “没良心的臭丫头,现在在哪儿?” 朝曦惊讶,环顾四周,回道:“师父,你不知我在哪儿怎能与我说话?” 不周此刻正站在皓月峰石殿前,看了眼身边气鼓鼓的小峭道:“你瞧,我就说我能联系上她吧。”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我不是说了吗,给你施了风信术,只要你那里有风,风就能作为你我交流的媒介。什么?你现在到幽都山了?还能活多久?” 殿中,正在疗伤的玄度静静睁开双眸。 朝曦无奈,道:“短时间内应该还死不了。”顿了顿,她问:“师父,你在哪里?” 不周嚷嚷:“我还能在哪儿?招摇山。” 朝曦走出房间,到了院中,低声问道:“殿下他……现在情况如何?” 第89章 决云见她避出去说话就知道她肯定要问与玄度有关的事情,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明业火,又无从发泄,叉着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这时那年轻的女魔族又来了,说:“方才魔乌统领来过了,说收到了弥生殿下的传讯,你们可以在山下自由活动,但不能去山上。” 重光礼貌颔首:“多谢告知。” 那边朝曦结束了与不周的交流,走过来问道:“何事?” 重光将女魔族的话转告她。 朝曦疑虑:“这么巧?我们刚住下他们就收到了弥生的传讯?弥生在神界为质千年,他能托谁带信?既然都有功夫托人带信了,自己为何又不早些回来?” 重光道:“我也觉得有些蹊跷,但如今我们已在他们彀中,此处没有灵气,他们魔多势众,要对付我们易如反掌,根本用不着使阴谋诡计。若这是假的,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朝曦也不知道,她思考了片刻,道:“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既然对方已经开始行动了,我们一直龟缩在这儿也不是办法。这样,我和决云先去外头刺探一下情况,你留在此处等弥生和阿垠。”三人分开,彼此间有契约相连,容易得知对方情况,除非两边同时被害,否则总会惊动另一方,让另一方有时间做出应对。 重光点头:“好。” 互相叮嘱注意安全后,朝曦就去叫上决云,出了风情小院的大门去探索周边。 晚风送爽,路边的蘑菇散发出淡淡的萤光,四周和他们来时一样,并无什么异常,若是忽略掉魔族怪异的长相,和走在人类的城市中也没什么分别。 决云方才心中很烦躁,这会儿渐渐平静下来,看看走在他身边的朝曦,很享受与她这样独处的时刻。 自她蜕变后,他一直没有找到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此刻他心中有种冲动,想问她关于以前说好的结成伴侣的事情,又觉得眼下身陷敌营群魔环伺,并不是问这种事的好时机,便硬生生憋了回去。 沿着巷道走到头,不远处传来集市专属的那种吆喝喧哗声。 朝曦与决云互看一眼,一起走了过去,没想到还真是魔族的集市。 魔族普遍身形魁梧,所以这集市修得也不像人族集市街道那般秀气,道路修得十分宽敞,摊位都整齐地摆在道路两侧,卖什么的都有,动物的骨骼,虫子,魔晶,魔药,还有一些魔族的食物和手工艺品。 看着这些摆摊的魔族,朝曦更疑惑了。 他们和人族妖族神族除了种族不一样外,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在外头听到别人提起魔族时,总觉得他们冷酷残暴十恶不赦一般? 朝曦逛了一会儿,对决云道:“入乡随俗,要不我们也卖点东西吧。我们表现得越松弛,越能打消魔族对我们此行目的的怀疑。” 决云同意,问:“卖什么?” 朝曦将身上带着的东西盘点一下,道:“要不……卖果子?” “他们吃吗?看这集市上好像没有卖果子的。” “正是因为没有我们才卖啊,我们先去旁边的摊位上打探一下他们这里的交换物是什么?”朝曦道。 她们身边恰是一个卖骨镯的摊位,摊主是个额头上生独角,双颊上长鳞片的魔族女子。 决云挑了个骨质如玉,形状像是两条藤蔓交缠在一起的镯子,问魔族女子:“这个手镯有什么寓意吗?” 魔族女子道:“这手镯的形状是合欢藤,一般用作求偶,寓意永不分离。我想交换一条矮羚的后腿。” 原来他们这里还不流行货币,交易方式是以物易物。 决云试探道:“我没有矮羚后腿,我只有这个,你愿意交换吗?”他从掌心阵法中拿出一枚拳头大小、散发着浓郁甜香的红艳艳的果子,递给魔族女子。 魔族女子惊喜地接过,向左右摊主道:“天呐,这两个神鸟族有果子!” 众魔闻言,一拥而上,将朝曦与决云围在里头,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纷纷要求交换果子,这下连摆摊都省了,俩鸟拿出果子,交换了一堆魔族的食物,魔药和手工艺品。后来朝曦谎称没有果子了,众魔才恋恋不舍地散开去。 朝曦松了口气,看着集市上那些捧着果子如获至宝,说说笑笑的魔族,内心五味杂陈,对决云道:“我们先回去吧。” “好。” 决云和她回风情小院。离开了喧哗的集市,再次踏入那条安静的小巷时,决云从掌心阵法中摸出那枚合欢藤骨镯,叫住朝曦,红着脸道:“小曦,我想把这个送给你。” 朝曦藉着道旁蘑菇散发出的萤光看着那枚骨镯,犹豫着没有伸手去接。 决云见她不接,脸愈发红了,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弱了,不配做你的伴侣?” 朝曦摇头。 “那……是还在纠结你喜欢重光胜过喜欢我之事?可他是你哥哥啊。” “也不是。”朝曦低头,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手链。 决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她白色的相思豆手链,顿时炸毛:“你还在看这条手链,难道身边的活鸟还比不上这串死物吗?那相思树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你这条手链戴到现在,见它红过吗?摘下来扔了算了。” 朝曦不肯。 决云道:“我找你哥说去。”说罢嗖的一声就没了踪影。 朝曦心中很是纠结,一方面想要告诉决云真相,一方面又有些难以启齿,而且这里也不是解决感情问题的好地方。 但是如果藏着掖着不说清楚,看决云这模样只怕会钻了牛角尖。 到底该怎么办? 决云心急火燎地回到风情小院客房中,找到重光。 重光见他独自回来又这般着急,以为朝曦有事,可是他与朝曦之间的血契又没反应,便问他:“发生何事?” 决云道:“没什么事。哥,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小曦,我想向她求亲,可是她好像还是比较在意喜欢你胜过喜欢我之事,老看她手上那串破手链。她那么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时那手链不也没红吗?你帮我劝劝她,我一定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重光道:“劝不了。” 决云声音高八度:“为什么劝不了?她没有父母,只有你这个当哥哥的能为她做主啊。” “我不是她亲哥。” “那又有什么……”决云话说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盯着重光道:“你刚才说什么?” 重光与他四目相对,没说话。 决云眸中情绪翻滚,观察着重光的表情道:“你说你不是她亲哥?你不是在开玩笑?” 重光垂下眼睫。 “你不是她亲哥你用亲哥的身份和她那般亲密?你安的什么心?”决云愤怒地一把揪住重光的衣襟鼻息咻咻地质问道。 “她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只希望她好。”重光平静道。 “你的意思是她和我在一起就不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要告诉她!”决云松开他,转身就往外走。 “奉劝你最好不要。你告诉了她,她在这世上就没有亲人了。”重光看着他的背影道。 决云身形一僵,狠狠地一握拳,推门而出。 来到风情小院院门外,正好遇到回来的朝曦。 他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告诉朝曦重光不是她亲哥的事,朝曦对他道:“决云,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决云跟着她走到离院门稍远些的地方,两人面对面站定。 怕自己后悔,朝曦也就没犹豫,直接对他道:“决云,刚才你问我这条手链有没有红过,它红过的。” 决云惊愕,问:“什么时候?” “和玄度在一起的时候。” 决云呆愣当场。 朝曦羞愧地低着头道:“对不起,我不该一直瞒着你。” “怎么会是他?你怎么可能喜欢他?如果你喜欢他,你又怎么会……”捅他一刀逃离他身边? 决云想不通,比起她说她喜欢玄度,他甚至愿意接受她喜欢重光。因为她喜欢重光,他还能想得通,毕竟重光比他陪伴她更久,付出更多。 可是她怎么可能喜欢玄度呢?她喜欢玄度,就让男女之间的感情,变成了一种超出他理解范围的东西。 玄度强迫她脱下羽衣,囚禁她。她为了拿回羽衣处心积虑地布局捅了他一刀,挖了他的丹重创了他。 回过头来,她告诉他她喜欢玄度,这让他怎么去理解?他完全理解不了。 她还在说话,但他脑子里嗡嗡的,一个字都听不见。 他茫然又难受,一时间竟生出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木呆呆地转身向远处走去。 “决云!”她扯住他的胳膊,担忧地看着他。 脑子里嗡嗡的响声消失,他回过神来,道:“我没事,我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对不起。”朝曦松开他,看着他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决云完全是茫无目的地乱走,走了半晌,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知道四周屋舍稀少,也没什么发光蘑菇,暗淡的光线下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 他就近找了块石头坐下,发了一会儿呆,心中还是难受得要命,这种难受锥心刻骨,根本无法排解。 他想起方才在魔族的集市上好像有魔用酒跟他交换过果子,便从掌心阵法中找出那瓶魔酒,拔了塞子往嘴里倒,管他是会醉还是死呢,死了也比现在好。 正灌着酒呢,忽觉黑暗中似乎有异动,他一惊,本能地戒备,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一点亮光以闪电之势向他疾射而来。 他方才受到的感情冲击太大,反应没有平时灵敏,就迟钝了那一下,那点亮光便没入了他的胸膛。 他只觉胸口一凉,继而神魂震荡,内丹移位,有什么东西……在排挤他的神魂,吸收他的内丹,妄图夺取他的身体。 第90章 决云惊慌又愤怒,从石头上滑坐到地上,眼神僵直,额上青筋贲起,一边奋力反抗一边捂着胸口嘶声问道:“是谁?” “放弃抵抗,我能让你变得更强。”他的意识中响起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 “滚!”内丹被融的感觉太过痛苦,身体已经有部分不受自己的控制,决云跌倒在布满砂砾的地上,肢体扭曲,翻滚挣扎。 “何必呢?反正你也不想活了。” “老子想不想活那是老子自己的事情。滚出去,不然老子跟你同归于尽!”决云化出一柄利刃,用还受自己控制的右手将利刃抵在脖颈上,鲜血沿着锋刃淅沥而下。 强夺他身体的那个魂魄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风情小院,朝曦正准备把刚刚从集市上换回的魔族物品送给院主一家,心头忽然一阵悸动。 不好,决云有危险! 她感应了一下决云的方位,急急跑了出去。 “决云,决云?”她来到决云附近,这里光线昏暗,怪石嶙峋,决云又躺在地上,她一时没能看到他,焦急之下在掌心蕴出两团太阳真火,慢慢走进石滩。 她的到来打破了决云与那个入侵者僵持的局面。 “来找你的?这具身体看上去好像也不错。”决云身体里的那个魂魄道。 “她是雌鸟。”决云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彻底慌了。 “你觉得像我这样的孤魂野鬼,还会挑剔雄雌吗?她对你应该不设防吧?你别动,等她靠近我就放过你。” “决云!”这时,朝曦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决云,向他跑了过来。 身体里那个入侵者蓄势待发。 “别碰她,身体,给你。”决云闭上眼睛,手里利刃化作灵力消散,放弃了抵抗。 那个魂魄迅速占据并控制了他的身体,不知因为能力不够还是什么原因,他只融合了决云的内丹,并没有吞噬他的神识,决云的自我意识还在,只是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决云,你怎么了?”朝曦蹲下身子将趴在地上的决云扶起来。 四目相对,“决云”有气无力道:“我刚才喝了点魔族的酒,没想到后劲这么大。” “这里到底是魔族地盘,不太安全,我们先回去吧。”朝曦以为他是感情上受了打击出来借酒消愁,心里十分愧疚。 “好。” “决云”藉着朝曦的搀扶站起身来,一开始走得踉跄,肢体也不协调,朝曦以为是醉酒所致,也没怀疑什么。 “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决云的神识虽然被剥夺了身体的控制权,但依然与他共享感官,见朝曦丝毫没有怀疑这个冒牌货,心中十分不安。 “我与你们没有利益纠葛,只要你乖乖配合我,我保证不会伤害她。”“决云”用神识跟他交流,“现在告诉我融入你们这个团体所需要知道的一切信息。” 决云不说话。 “我是魔族,现在你们在魔族地界,为了保证我夺舍的秘密不被人发现,让你的同伙们消失得不明不白,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如此,回到风情小院时,“决云”已经弄清楚了朝曦与重光的身份,当问及他们此行的目的时,决云又不肯说话了。 风情小院光线亮,朝曦发现决云的发色瞳色都变了,正欲询问,又见他脖颈上鲜血淋漓,脸上也有许多擦伤,便顾不上问那些无关紧要的,忙拉着他回房治伤。 客房里,重光正在懊恼将自己不是朝曦亲哥哥之事告诉了决云。现在回想起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告诉决云这件事?难道,真如幻境中爹所言……不不,他一直把朝曦当妹妹,绝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是,族长是他爹这件事乃是绝密,巫妖是不可能知道的,所以他在幻境中所遭遇的一切,其实都是他内心的投射…… 门忽然被推开,朝曦扶着决云走了进来。 重光站起身,看到决云的时候眉头便是一皱,问:“决云怎么了?” 朝曦让决云坐在凳子上,道:“他喝了魔族的酒,醉了,摔了一跤。”她一边说一边拖了张凳子在决云面前坐下,开始施展灵疗术给他治伤。 她在招摇山时看了很多书,遇到有用的术法都记了下来,灵疗术刚开始学,因为他们身上没有疗伤的丹药,虽然只学了个皮毛,但治疗皮外伤还是没问题的。 她细致地治好决云脸上的擦伤,开始治疗他脖颈上的伤口时,心头一揪。 这伤口细且直,看上去可不像是被石头擦伤的。难道,决云刚才一时想不开,还想自尽来着? 想到这一层,她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一双紫眸也正幽光烁烁地看着她,眼神有些陌生。 她愣了下,问:“决云,你的瞳孔和头发的颜色怎么变了?” “决云”伸手摸了下变成黑色的短发,一脸疑惑:“变了吗?我不知道。我就喝了几口魔酒而已。” 朝曦“哦”了一声,帮他治好了脖颈上的伤口,对一旁一直盯着决云的重光道:“哥,你去问店主讨些水来好不好?” 重光点头,推门出去。 屋里,朝曦沉默了片刻,抬眼看着“决云”道:“对不起,决云,我不该到现在才告诉你,我应该在进入魔界之前就告诉你的,这样,你还可以选择要不要继续跟我来魔界冒险。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为了我伤害你自己,因为我不值得。玄度的结局你也看到了,我这样的人,原本就是不值得被喜欢。” 说到此处,她忍不住低下头去,绞着手指很是艰难地说:“不管你有多不高兴,在这里也请先忍耐一下,等我们离开了魔界,不管你要怎样清算我们之间的关系,我都配合你,好吗?” 决云正难过,就听冒牌货问:“怎样清算都可以?” 朝曦点头。 “好。” 决云惊愕,在他意识中大叫:“你在胡说什么?我才不想跟她清算!你给我闭嘴!” 可惜他如今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除了在冒牌货的意识中大吵大闹外,也做不得什么。 冒牌货又道:“既然已经这样了,我还是去叫店主给我们两间房吧。” 朝曦自然没有理由反对。 另一边,重光在问店主要水时顺便问了句:“魔族的酒喝了会让头发与瞳孔变色吗?” 那魔族妇人道:“反正我们魔族自己喝没发生过这种事,至于你们喝会不会变色,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端水回去时,恰好决云出门,朝曦坐在房中,一脸沮丧。 重光放下水盆,问她:“发生何事?为何决云好像突然变了个人?” 朝曦道:“我和他从魔族集市回来时,他向我表明心意,我拒绝了他。” 重光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他现在出去做什么?” 朝曦垂下脸:“他去叫店主再开一间房。” “决云”进了新开的房间内,把门拴上,转身就是一个踉跄,捂着胸口一手撑住石桌,表情痛苦,旋即在地上盘腿坐下,开始调息。 决云这时才反应过来。 “原来你受了重伤!” 冒牌货不理他。 决云试图反攻。 “别乱动,如果你不想神魂俱灭的话。”冒牌货在神识中冷声道,“你唯一挤走我的机会就是在被我夺舍时。现在,就算我重伤在身,要消灭你的神魂,也不是难事。” “那你为什么不彻底杀了我,来啊!”决云怒道。 “冲动愚蠢,怪不得连只雌鸟都搞不定。”冒牌货再次闭上眼,继续疗伤。 一句话戳到了决云的痛脚,对啊,他冲动愚蠢,不仅冲动愚蠢,还无能,老是拖小曦他们的后腿。如今这个冒牌货披着他的皮囊潜伏在他们身边,不知道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危险,他却连提醒他们都做不到。 他得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提醒小曦他们,这个“决云”,是假冒的。 幽都山上,龙魂殿。 两个时辰过去,派出去的魔族部将已经寻遍了山上山下,纷纷来报:“启禀魔主,未曾找到无赦殿下的灵体。是否继续向幽都山范围外扩散寻找?” 龙千烨道:“不用了,下去吧。”他留在外殿静静地擦了会儿槊,提着槊来到内殿。 霓羽正在用凤凰火焰焚烧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魔气,龙千烨进来时,她正好烧断最后一根,化身凤凰从窗口飞了出去。 “以为这样就跑得掉?”龙千烨提着槊,漫不经心地跟着追了出去。 凤凰一直被凡人视作祥瑞之兆,因为它们自带华光,一只光华灿烂的凤凰从黑暗的幽都山上飞出来,简直比夜空中的明月还要引人注目。 一只只飞行魔兽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这里没有灵气,霓羽孤立无援,知道自己难以逃离,她原想先保住命再想别的法子,可这个魔头居然让下属将自己关进他的寝宫,打的什么主意已是昭然若揭。 她霓羽是怕死,倒也没想过要那样屈辱地活! 想到此处,她双翼向前作防护状,又猛的展开,一声嘹亮的凤凰清鸣响彻天地。 山上山下,但凡听到这声凤鸣的魔,脑中都泛起一阵绞痛。 凰语清音! 龙千烨眼神一凛,上前欲掐住霓羽。 霓羽向他喷出凤凰火焰,可惜双方实力差距太大,龙千烨的魔掌穿过明亮的凤凰火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强行转化为人形,飞回殿中摁在床上。 风情小院,朝曦与重光听到那声凤鸣就从房中跑了出来,仰头寻找凤鸣来处,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半山腰处似乎有亮光一闪即灭。 “可能是霓羽。”朝曦道。 重光点头。 “身在敌营,为什么要突然发出那样一声鸣叫?是求救?还是遇到了危险?哥,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朝曦着急道。 重光道:“魔界也有金乌,我们可以装作是魔界的金乌,只要不动手,就不会露馅。” “嗯,先去跟决云说一声。” 两鸟来到决云门前,敲了敲门。 “决云”刚才也被那一声凤鸣打断了疗伤,此刻正闭着眼调息,听到敲门声,他施展法术把自己的发色和瞳色恢复成决云原来的模样,过来打开门。 朝曦见他发色瞳色恢复了,略微放心,道:“决云,刚刚好像是霓羽在叫,我和哥哥准备上山探查一番,你留在这里等阿垠和弥生。” “好,你们注意安全。”“决云”道。 “嗯。”朝曦与重光化作乌鸦,飞出风情小院隐入夜色之中。 “你这样会露馅的。”决云在他意识里道,“因为真正决云,这时候一定会跟去。” “但是她刚刚拒绝了你,所以你现在表现得比以往冷漠,也情有可原。”冒牌货说着,向空中弹了一下指,然后关上房门。 决云气闷,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夺舍的机会真的把握得刚刚好。都怪自己,不该在这里跟小曦谈论感情的事的,弄到如今这局面,被人趁虚而入了小曦他们都不知道。 没过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扑棱棱翅膀扇动的声音,紧接着接待过他们的那名魔乌统领闪身进来,飞快地掩上门,关切地上前道:“无赦殿下,你情况如何?” “决云”点头:“这具皮囊还可以,就是实力弱了些。” 魔乌统领拿出之前朝曦交给她的凶兽内丹,道:“这几枚凶兽内丹看着年份还可以,殿下你将就用一下,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决云”接过内丹,道:“那两只金乌去山上了,你去照应一下,别让他们死了,我要和他们一起回神鸟界。” “是。”魔乌统领转身,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眼中泪光闪烁,恋恋不舍地看着“决云”道:“殿下,此一别,我们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吗?” “决云”道:“当然,而且会很快,你等我消息。” 第91章 朝曦与重光飞过魔族聚居地,很快就来到了山脚下,抬头向山上看去,但见灯火寥落间阴影幢幢,什么都看不清。这样的环境对于夜视能力不好的他们来说,实在是非常不利。 “哥,山上光线太暗,地形和守卫情况我们都不清楚,怕是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守卫的情况下混上山去,万一被拦下盘问,露馅的概率也很大。我的想法是,可以动手,但尽量别伤他们性命,我们此行目的有二,一,救出霓羽,二,拿到扶桑神木,最好是能通过交换的方式达成目的,因为万一动手,形势将对我们很不利。”朝曦道。 “交换,拿什么交换?”重光问。 朝曦迟疑一阵,仰头看着他道:“拿我,我是大日金乌,我有太阳真火,我的血很有用,也许魔族也需要。” “这绝对不可以。”重光毫无商量余地地拒绝。 “哥,你听我说,如果魔族同意交换,你就先带霓羽和扶桑神木走,我……” “我说了,绝对不可以。”重光鲜少打断朝曦说话,但这一回,朝曦的提议显然触及了他的底线。 “不说别的,只一条,如果你留在这里,哪怕魔族同意交换,扶桑神木也拿不回去,因为只有你能拿起扶桑神木。”重光道。 “那扶桑神木又是怎么到魔界的呢?难道是以前的大日金乌替他们搬运过来的?”朝曦问。 “扶桑神木就像你的太阳真火一样,可以用灵力搬运,但它会不断地灼烧灵力,就算我,决云,阿垠和弥生四个加起来,也没有这个能力用灵力将扶桑神木带回赤山。更别说你留下,万一遭遇不测,与你有主仆契约的决云和狐十三都会死。”重光握住朝曦的肩膀,道:“小曦,不要遇到困难就想着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生命是珍贵的,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我们都要活着,一起把扶桑神木带回去。” “我只是怕我们的能力不足以拿到扶桑神木还能全身而退。”朝曦道。 “玄度有应龙圣印是不是?”重光忽然问。 朝曦愣了一下,点头。 “我们金乌也有圣印。” 朝曦微微瞪大眼,茫然道:“那应该……需要很厉害才能练出来吧。” 重光点头,道:“大日金乌成年了,才能练出金乌圣印,但在你成年之前,我就是你的金乌圣印。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会化作圣印,届时,你的实力就会大幅提高,具体提高多少我不能确定,但一定大于你与我实力的总和。小曦,别害怕,我们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弱。” “你化作圣印?那你会死吗?”朝曦震惊地问。 “只要你不死,我就不会死。”重光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她的发顶,安慰道:“没事的,放心。” 朝曦看着他,心里明白,用这一招的代价可能也就是“不会死”而已,否则在极乐岛对战岑寂侯的时候,他为什么不用这一招呢?就算那天还没到命悬一线的地步,可若代价真的没有那么大,他也该用这一招了。他不用,只有一个解释,这一招的代价极大,必须到他说的“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用。 若是这样,她就一定不能让自己落到万不得已的地步。 想到这里,她对重光道:“哥,也许我们应该改变一下策略。救霓羽和拿扶桑神木这两件事,我们必须当成一件来做,因为如果当成两件来做,完成其中一件时,势必已经惊动魔族,就不可能再有机会去做另一件事。我听阿垠说起过,魔神的内丹温养在扶桑神木所在的无界台上,我们先去无界台,幸运的话,不仅可以拿到扶桑神木,还可以用魔神内丹要挟魔族交出霓羽。” 重光道:“好,就这么办。” 两人再次化作金乌,趁着夜色掩护向幽都山上飞去。 “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朝曦一边飞一边问重光。 重光道:“听到了,有点像蝙蝠的叫声,但声音更低沉。” “那是魔蝠的叫声。”他们身后传来魔乌统领的声音。 朝曦与重光一惊,看着她从上空掠过,在前面的一块山石上停下。 俩鸟飞过去,停在她身边。 魔乌统领继续道:“魔蝠监控着整座幽都山,刚才若不是我跟在你们身后,你们已经被当成入侵者攻击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朝曦问。 魔乌统领扭过头看着她,问道:“我听说留在神界的金乌族培养出了一只大日金乌,是你吗?” 朝曦看了看重光,见重光没有表示,便点头道:“是。” “我们自数万年前与神鸟族的金乌族分道扬镳之后,到如今,立场或许不同,但大日金乌是金乌之神,这一点,我还是认同的。我不愿意看着你还没成年就陨落在此。这里不是你们可以擅闯之地,你们还是回去,带着你们的同伴速速离开吧。”魔乌统领道。 朝曦道:“我为了来这里,经历了很多,不达到目的,我是不会离开的。” “你有什么目的?” “我要扶桑神木,还有一位凤族的朋友霓羽。她是不是被你们抓过来了?” 魔乌统领道:“魔主那边确实抓到一只凤凰。但是扶桑神木在无界台,无界台乃是魔族禁地,任何人靠近都会格杀勿论,你不能去。” “看在同族的份上,告诉我无界台在哪儿好吗?我必须去,我需要拿扶桑神木去救金乌族。”朝曦恳求道。 “如果你不想死在这儿,就别去。”魔乌统领道。 “你如果不帮忙,那我们只能杀上去。”重光道。 魔乌统领思考一番,道:“你们在这儿等我片刻。” 她飞回风情小院,再次来到“决云”房中,向他禀道:“殿下,那两只金乌要去无界台,我苦劝无果。” “决云”皱眉,道:“既然他们一心求死,那就随他们去。” 话刚说完,决云在他意识里哈哈大笑起来。 “闭嘴!”“决云”皱眉。 决云一边笑一边道:“枉你自称多厉害多厉害,夺舍这么久了,你就没发现,这具身体,与朝曦定过主仆契约?她若死,你也会死的!” “决云”与这具身体的融合还没达到那么细致的程度,听了决云的话,自觉不妙,闭目细细感应一番,面色就沉了下来。 魔乌统领见状,不解问道:“殿下,怎么了?” “决云”道:“这具身体,与那只金乌之间有主仆血契。” 魔乌统领一听,忙单膝跪下,赔罪道:“都怪属下没有调查清楚,连累殿下受罪,属下这就去找个魔族来让殿下重新夺舍。” “当时情况紧急,不怪你。夺舍魔族没有意义,我必须离开这里,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决云”斟酌一番,道:“他们既然要去无界台,想必有一定的把握,总不会那么蠢千里迢迢赶来送死。你先带他们过去,我稍后就来。” 魔乌统领想阻止他,道:“殿下,你还受着伤,此时回去,太危险了。” “决云”道:“无碍,我自有计较。” 魔乌统领离开后,“决云”坐下,继续吸收凶兽内丹里的灵力来疗伤。 决云在意识中默默地观察着他,他觉得这个魔族身份肯定有蹊跷,证据之一便是,他明明是魔族,但融合他的内丹,吸收灵力居然毫无异状。若魔也能吸收灵力,那还能称之为魔吗? “到了现在,你还不肯告诉我你们此行的目的吗?”冒牌货在意识中问他。 决云觉着眼下确实也没有瞒着他的必要了,因为这个魔族意图很明显,他要借用他的身份冒充神鸟族跟着小曦和重光他们回到神界去。既如此,在这里,他就不会伤害小曦。在主仆契约解除之前,他应该也不能伤害小曦。 “他们要取扶桑神木。”决云道。 …… 得了“决云”的指示,魔乌统领找到朝曦与重光,将他们带下山来,道:“我可以告诉你们无界台在哪儿以及过去的路线,但我不能陪你们过去。另外无界台之外有非常强大的结界,我不知道以你们的实力能不能突破那个结界,万一破不了又惊动了魔族,我是不会出面救你们的。” 朝曦道:“你愿意告诉我们无界台在哪儿以及路线,我们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魔乌统领点一点头,拿出一朵萤光蘑菇,用它的汁液在地上画起图来。 …… 半山腰龙魂殿,霓羽还在龙千烨身下挣扎,掉了一床七彩凤羽,最终恐慌到极处,忍不住骂道:“怪不得魔族公主一心想要复活魔神,就因为你这个魔主卑劣龌龊难以服众吧?” 龙千烨大怒,伸手掐住她的脖颈道:“若不是承干一直龟缩碑山不肯出来一战,你以为我稀罕碰你?我就想看看,碰了他的女人,他是不是还能缩在碑山不出来?” 霓羽一张小脸被他掐得通红,她轻蔑地看着他,艰难地从喉间挤出气音:“别为你的肮脏行为找借口了,他不出来与你一战,不是因为他怕你,而是因为你不配。而且……咳,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不是他的女人,我只是一个……爱慕他又不敢让他知道的胆小鬼而已,想用我刺激他,你做不到!” 龙千烨缓缓松开她。 霓羽翻过身,趴在床上咳个不停。 龙千烨再次掐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来,看着她道:“凰语清音是凤族很罕见的天赋,可以破除魔障,因为这个天赋技能,承干很重视你吧?” 霓羽眸光震颤,气喘吁吁,用力一扭头,从他指尖挣脱。 龙千烨猛的将她扑倒,一口咬在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 鲜血飞溅,霓羽惊恐地瞪大双眸,嘴张着,却怎么都叫不出声来。 第92章 朝曦重光根据魔乌统领地指点,避着幽都山下的守卫,悄悄来到魔乌统领所说的地宫入口处。 无界台并不在幽都山上,而在幽都山下。若不是魔乌统领告知,就算朝曦重光路过这里,也不会发现这里就是地宫入口,因为表面看上去,它就是一块巨大的山石。 “待会儿我们一进去,不管里面是什么情况,你都不用管,直接去拿扶桑神木。”重光叮嘱朝曦。 朝曦点了点头,她明白,一旦突破地宫结界,势必会惊动魔族高层,没时间拖延。 “准备好了吗?” 黑暗中,只有重光的眼睛在微微闪光,给朝曦以勇气和信念。 “准备好了!” 俩鸟同时腾空而起,化成巨大的战斗形态,一同向那块巨石冲去。 结界破,两鸟一同栽入地宫中,还未看清里头的情况,一条头上长着独眼,浑身赤红的巨蛇迎面袭来。 朝曦惊恐大叫:“烛九阴!” “不是烛九阴,你快去找扶桑神木!”重光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条巨蛇一边叫道。 朝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并没有在现实中见过烛九阴,只是在招摇山看书的时候在书里看到过关于这种远古神兽的记载。书上对它外形的描述就跟她此刻看到的一样,但书上说它身长千里,这条巨蛇未见全貌,但身长千里的话,应该不可能盘缩在这样一座地宫中。 “快走啊!”重光见她发怔,大叫。 朝曦看着他险之又险地与那条巨蛇缠斗,强行克制着心中的忧惧之情,朝地宫中飞去。 风情小院中,正在疗伤的“决云”再次停了下来,他感应到朝曦有危险,在主仆血契的作用下,根本无法专心疗伤。 同时,他也听到了幽都山上传来的号角声,那是有敌入侵,全民戒备的意思。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收起凶兽内丹,推门出去,到了院外,一抬头便见巷子里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是魔族,女的看不出种族,两人显然也被幽都山那边的号角声惊动,正抬头看着幽都山的方向。 “决云”从他们身边走过。 身后女子唤他名字:“决云?” “决云”停住脚步,在意识道:“不告诉我他们的身份,你是想在此时内讧?” “你不认得弥生无荼?”决云比他还惊讶。 “决云,你怎么不说话?”阿垠绕到他跟前,双手叉腰问道,“还有啊,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朝曦和重光呢?” “你们还知道过来?怎么不干脆再慢一点?等我们死光了再回来收尸?”“决云”转过身道。 “你什么意思啊?我们已经日夜赶路了好吗?”阿垠正要骂人,忽的停下,指着幽都山的方向道:“那个难道是朝曦和重光搞出来的动静?” “你说呢?”“决云”没好气道。 “弥生,快,我们得去帮他们!”阿垠招呼弥生。 眼见两人要走,“决云”道:“等一下。” 阿垠弥生回头看他。 “既然已经惊动了魔族,想必现在他们都已经赶往无界台了,阿垠你去无界台那边探探情况。弥生,你既然是魔族皇子,那你一定知道山上什么地方或者说什么东西对魔族来说比较重要,我和你去山上分散一下魔族的注意力。”“决云”提议。 弥生不放心阿垠,阿垠道:“决云难得长一回脑子,你就听他的吧。我去无界台那边,没事的。” 阿垠都这么说了,弥生也只能听话,当下三人分头行动。 朝曦飞到地宫腹地,发现里面十分空旷,正前方有个黑色圆台,高约三尺,直径约有两三丈,边缘不规则。圆台正中间上方悬浮一枚紫色的内丹,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她着急地四处观望着,阿垠说扶桑神木就在这里,好粗的一截树干,她看到就会认出来,可是这里哪有树干? 等等,黑色的,质如金玉…… 朝曦盯住那巨大的黑色圆台,莫非,这就是扶桑神木? 管它是不是,先抓一块下来再说。 她以战斗形态飞过去,一爪子从圆台边缘抓下一块扶桑神木来,那质地,还真不像是木头。 “放肆!”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朝曦不及回头,抓着那块被她抓下来的黑色木头化作人形滚到圆台上那颗悬浮的紫色内丹下面。 茧珀兰本欲向她出招,见状忙收回魔气。 朝曦一抬眼,发现重光被他们抓住了,而且受了伤。 “哥!” 她刚一站起,那条独眼巨蛇猛的冒头,朝她喷吐出丈余长的蛇信。 朝曦扬手就是太阳真火,巨蛇慌忙缩头。 “大日金乌?”茧珀兰微微眯眼。 “听着,我不想和你们作对,你放了我哥哥,把你们抓住的那只凤凰带来,我们就离开。否则……”朝曦掌心蕴出一团太阳真火,慢慢靠近那颗紫色的内丹,“我就毁了这颗魔神内丹。” “哈!”茧珀兰讽刺一笑,冷着脸吩咐身后押着重光的魔将:“杀了他。” 弥生无荼带着“决云”上山时被守山魔将拦住。 “眼瞎啊,看不出这是你们魔主的弟弟,弥生殿下?”“决云”上前冲魔将喝道。 魔将将弥生仔细打量一番,倒是认出了他的身份,但依然不肯放他上山,只道:“弥生殿下,有外敌入侵幽都山,现在山上山下都已戒严。请你在山下稍等片刻,等解除了警戒你就可以上山了。” “决云”与弥生对视一眼,既然目的是引起骚乱,那么在这里动手还是在山上动手,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两人正要动手,龙千烨提着槊带着魔将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守山的魔将道:“启禀魔主,弥生殿下回来了,他想上山。” 龙千烨看向弥生和“决云”。 弥生向他行了个魔族的礼。 “决云”看着龙千烨,眼底紫色幽光微微一闪。 龙千烨移开目光,一边继续往无界台的方向走去一边道:“放他们上去。” 魔将领命,让开道路。 弥生与“决云”往山上走去。 到了通往魔神树的岔路口,弥生回身,本是想示意“决云”往魔神树那儿去,结果回头一看,身后哪还有“决云”的身影?连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都不知道,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决云”施展瞬移技能,不消片刻便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处像是丹房的地方,门口有两名魔族守将,他忽然出现,出手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拖泥带水。魔族守将还未来得及反应,脖颈已被飞刃割破,倒了下去。 他推门进去,里头还有两名魔族侍女,也是瞬间毙命。 “决云”在偌大的丹房里头翻箱倒柜,未几,找到一颗存放得尤其隐秘仔细的丹药,收起,而后将正在炼丹的炉子掀开,将丹房中所有的药材和丹药都倒了进去,出门离开。 那边弥生无荼正在找“决云”,“决云”来到他身边,道:“抱歉,刚才一不留神走错了路。现在我们去哪儿?” 弥生无荼指了指魔神树的方向,两人悄悄摸了过去。 …… 无界台,魔将扬起大刀要将重光毙于刀下。 “哥!”朝曦来不及施救,惊惧之下彻底豁了出去,一把握住魔神内丹。 瞬息之间,原本在魔将刀下待砍的重光忽然化作一道火光飞向朝曦,在她身后凝聚成一副双翼展开的金乌形状的图腾。 茧珀兰看着那突然出现的金乌圣印,以及握住魔神内丹却没有立刻爆体而亡的朝曦,愣在原地。 朝曦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虽然哥哥化作金乌圣印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实力成倍递增,但在碰到魔神内丹的那一刹那,她发现自己完全被一种难以抗衡的巨大力量给攫住了。 在这种力量面前,她那点被金乌圣印强行提升的修为根本不值一提。 用扶桑神木造成的无界台上炽热无比,朝曦此刻却冒出了一身冷汗。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么? 她和哥哥若是死了,金乌族怎么办? “身为金乌,你体内怎么会有朱雀之灵?” 就在朝曦大脑因为恐惧而变得一片空白时,一道年轻威严的声音突兀而又温和地出现在她脑海中。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有人说话,抬眸看看茧珀兰一众魔族,发现他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她这才意识到,可能是她手中的魔神内丹在与她交流。 她体内有朱雀之灵?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实是她的内丹没有了,留在她体内的是玄度的内丹? “那是我朋友的,我要还给他的。”她在意识中答道。 “你的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他叫玄度。” 听完她的回答,那道声音沉寂了片刻,才重新响起:“他多少岁了?” “一千一百二十四岁。” “都已经这么大了……” 朝曦听着脑海中对方喟叹的声音,不知为何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 在跟她说话的,是魔神吗?为什么听他说话的语气,感觉他认识玄度一般? “他母亲呢?还好吗?”他问。 朝曦迟疑了一下,答道:“他……他母亲去世了,但是玄度已经为他母亲报过仇了。” 脑海里久久没有声音。 茧珀兰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上前几步,冲朝曦喝道:“松开魔神内丹,若内丹有丝毫差池,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朝曦没有理她,只在脑海中道:“魔神大人,晚辈无意冒犯,晚辈来魔界只为取这一截扶桑神木回去救同族,还有一只凤族的朋友,你可不可以放我们离开?” “玄度是不是很喜欢你?”那个声音问。 朝曦:“……” 她愧疚地承认:“是。” “既然如此,以后不要背着他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要珍惜与相爱之人相处的时光,须知有时你以为只是短暂的一别,其实,那一眼已是永诀。” 这话朝曦听着心中很难过,她没有答应他,而是问道:“魔神大人,你有没有什么话需要我帮你带给玄度殿下?” “不必了。有缘,自会相见的。你可以松开我了。” 朝曦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能动了,忙将手一松。 茧珀兰见状,手一抬正欲向朝曦出招,魔神内丹发出她熟悉的声音:“阿兰,不要为难她。放他们离开。” “哥,这两只鸟擅闯幽都山,还惊醒了你,就这样放他们离开,我们魔族颜面何在?”茧珀兰不依。 “听话。” 简单的两个字,就让茧珀兰冷硬已久的心间泛起一阵酸涩。她强行克制住心中的委屈和不甘,命令堵住地宫入口的众魔将让开道路,对朝曦道:“赶紧滚!” 朝曦道:“还有我的凤族朋友霓羽,我要带她一起走。” 茧珀兰眉头一皱,刚想训斥她得寸进尺,忽然感应到魔神树那边的结界被破,便无心计较这些细节,吩咐左右魔将将朝曦带出去,封闭地宫,自己迅速往山上赶去。 朝曦带着扶桑神木和身后的金乌圣印来到外头,正遇上龙千烨。 她不认得龙千烨,众魔将对他行礼她才知道他的身份,当即对他道:“把凤凰霓羽交出来,魔神大人同意我将她带走,你们连魔神大人的话都不听吗?” “魔神在上,他的话,我们自然是要听的。”龙千烨冷声说完,抬起手,扔出一团魔气。 魔气落地散尽,露出里头血迹斑斑的凤凰来。 朝曦悚然一惊,俯身抱起凤凰,托着她的脑袋唤道:“霓羽,霓羽?” 霓羽眼睛虚弱地睁着,但好像说不了话了,稍稍一动脖颈处就往外冒血。 “你别说话了,我们先离开这里。”朝曦抱着她,一边往前走一边给她施展灵疗术。 她化成金乌驮不了凤凰,若是化作战斗形态,又怕把霓羽烧没了,只能用主仆契约召唤决云过来接她。 决云和弥生很快来到她身边,她抱着霓羽跳上决云的背,吩咐他快走。 弥生东张西望,没看到阿垠,又折返回去。 “弥生?”朝曦看弥生没跟上来,叫决云回头去看看怎么回事。 “决云”不肯,一边加速飞行一边道:“弥生是魔族皇子,不会有事的。趁魔族现在让我们离开,我们得赶紧走,不然等他们反悔,可就走不了了。想想你的金乌族!” 朝曦没见到阿垠,也不知道“决云”和弥生在山上做了什么,以为弥生他们只是刚刚回来,她的事没有牵连他们,他们的确不会有事,就没有强迫决云掉头去找他们。 茧珀兰赶到魔神树下一看,见魔神树与树上吊着的魔茧无恙,只是结界破了,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她将结界重新布上,又返回地宫去看了看魔神内丹,确定内丹无恙,这才回到山上的丹房。 看到守卫丹房的魔将死在门外,她就知道大事不妙,推开丹房大门看到里头的情景,顿时气得直抖,召来龙千烨恨声道:“你立刻带部众去将那两只鸟和他们的同伙全部抓回来,一只都不许放过!” 第93章 离开幽都山的范围后,重光解除了圣印状态,直接化作了乌鸦停在决云背上。 “哥,你怎么样?”朝曦一手抱着霓羽一手拿着扶桑神木,担忧地问他。 “我没事,别担心。”重光说着,转移话题:“决云的飞行速度好像又变快了。” 朝曦得了提醒,对“决云”道:“决云,你慢些不要紧,别太累了。是魔神让他们放我们走的,他们应该不会来追。” “魔说的话,也能信么?”“决云”反问。 “应该能信吧,魔神,好像是个脾气很温和的前辈。”朝曦道。 “脾气温和?你与他说话了?”“决云”问。 “嗯。” “说了什么?” “……我就说我们只是来取扶桑神木的,求他放我们离开,他答应了。” “决云”没再问。 朝曦隐瞒了魔神问玄度的事,怕说多了露馅,也闭上了嘴。 这时原本被她搂着的霓羽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 她被龙千烨咬碎了喉咙,朝曦用灵疗术帮她治好了外伤。她冲朝曦张了张嘴,可能是想道谢,但她喉咙里只能发出一些嘶哑难听的声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低下头去,愣在那儿。 “霓羽,你别着急,既然是受伤所致,那就一定有办法治……” 朝曦话还没说完,一支箭呼啸着从后方射来。 “决云小心!” 就在她喊出声的同时,决云快之又快地闪身避过那支箭,落了下去。 逃是逃不掉的,从这里到碑山有几个日夜的路程。 朝曦没想到魔神都放话让他们走了,这些魔居然还会来追杀他们。 所以说,不管一个人曾经地位有多高,只要他丧失了实际的掌控力,他说的话,也就没有了威信。 除朝曦之外,其余三鸟也都化作人形,与朝曦并排站着,看着后面那群追来的魔族。 待魔族到了近处,朝曦开口道:“魔神待我很仁慈,我不想伤害你们。还是那句话,放我们走,便相安无事。” 龙千烨举槊,道:“全都抓回去。” 魔族向朝曦他们冲过来,双方瞬间混战一处。 “决云”仗着速度快,第一个冲过去与龙千烨缠斗在一起。 “你自己逃走。”趁着场面混乱,龙千烨低声对他道。 “不行,我需要那只大日金乌。”“决云”的飞刃在他的长槊上刮出一串火花,“我拿走了回灵融魂丹,短期内她绝对无法让崇吾借任何一具躯体复生。你放我们离开,我配合你借战争夺权。” “不可能,我带了这么多部将过来,怎么可能让你们全都跑掉?姑母是疯不是傻。你自己先走。”龙千烨一槊拍开他。 “坚持住!我去请救兵!”“决云”趁机遁了。 有魔族要追,龙千烨长槊一拦,道:“不必管他,抓金乌!”话音落,一剑从身后刺来,他头一偏躲过,回身看见是霓羽,嘴角勾起戏谑残忍的笑容,一边漫不经心地招架着她的攻势一边道:“放你走你不走,舍不得本座?” 霓羽眸光如铁,一气狠攻,颇有些不要命的架势。 另一边,朝曦与重光二人应付众多魔将也颇感吃力,这里没有灵力可以补充,两人在无界台时已经消耗了一波,再这样下去,灵力耗光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朝曦心软,总想着跟魔界无冤无仇的,闯到人家地盘来不问自取扶桑神木已经很过分了,总不能再伤了人家性命。可看眼下这阵势,不下狠手自己和哥哥还有霓羽只怕都要死在这儿,当下顾不了那么多,在战斗的间隙向着天空放出一柄火伞。 融合了玄度的内丹之后,她放出的火伞已不似当初那般透明,而是凝实犹如实物,光芒耀眼如一轮烈日突然自夜空中冉冉升起,远近皆可得见。 彼时龙千烨挑飞了霓羽的剑,正将人扣在怀中调戏,被这火伞吸引了注意力,刚一仰头,噗嗤一声,胸口一阵剧痛,他猛的一掌把霓羽击飞出去。 霓羽跌倒在地,双手握着一把刚刚凝聚成型的凤凰翎刀,唇角带血地看着他,轻蔑地笑,好像在说:“你厉害又怎样?还不是伤在我手上!” “找死!”龙千烨刚要对她动手,火伞下涌出狂烈的太阳真火,瞬间漫延成一片火海,众魔纷纷各显神通抵挡太阳真火。 朝曦趁机跑过去扶起霓羽,三人化作鸟形逃跑。 刚飞出去没多远,一条黑龙游过上空,瞬息之间聚拢起大片魔云雷阵,笼罩四野。 重光与霓羽都受了重伤,朝曦对两鸟道:“你们先走,我断后!” “不行。” 重光不肯,霓羽也摇头。 根本没有时间犹豫,朝曦撑起火伞,四周雷电如网一般劈下来。 魔族追了上来,他们在魔云雷阵下面对雷电免疫,重光与霓羽强打精神准备应战,三人在魔云雷阵下,面对潮涌而来的魔族大军,就仿佛三颗随时会被浪潮吞噬的小小砂砾。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众人耳边突然响起一声雄浑悠长的龙吟。 雷电劈亮的夜色下,朝曦惊愕地循声看去,看到那条破空而来的白色巨龙的那一瞬间,心都忘了跳动。 巨龙喷出一颗巨大的光球,炸碎了魔云雷阵,与龙千烨的灵体黑龙厮杀在一处。 来人从空中轻轻落下,挡在朝曦三人前面,背影英挺伟岸。 与之同来的还有去而复返的“决云”。 朝曦仰头看着他的背影,不是玄度,是碑山主将,神族大皇子承干。 “走。”他微微侧过脸,对被他挡在身后的三鸟道。 霓羽震惊地看着他的侧脸,小嘴张合,说不出一个字来。 “快走啊!”“决云”在一旁催促道。 朝曦推着霓羽爬上决云的背,重光也跟了上来。 “决云”驮着三鸟飞速逃离。 龙千烨四顾一番,没有看到别的神族,哈哈大笑,道:“承干,没想到你还真能做出为了一个女人来送死的蠢事!” 霓羽一听这话,激动起来,要从决云背上下去。 朝曦按住她道:“你受伤了,下去也帮不了他什么,我去。”她看了眼重光,重光没有阻止她,只道:“量力而行。” 朝曦点头,从决云背上下来,向承干那边飞去。 承干战力非凡,一人一枪对战龙千烨和众魔将都打得虎虎生风,没有落败之象,朝曦的加入更减轻了他的压力。 朝曦一直拿着扶桑神木很是碍事,正好她没有武器,交战间被魔族偷袭,她拿手中扶桑神木向对方抡去,发现对方竟然十分害怕。灵力有限,抡扶桑神木可不耗费灵力,朝曦就在那儿一边放火焰细丝伤敌一边抡扶桑神木自保,倒也被她牵制了部分战力。 但是好景不长,这里毕竟是魔界,没有灵力补充,承干那边以一敌多鏖战几轮之后,开始渐落下风,朝曦这边压力陡然增大。 就在她左支右绌苦苦支撑时,空中传来阿垠欢快的声音:“朝曦闭眼!我来啦!”紧接着一阵狂风卷着沙暴袭来,将众魔族吹得晕头转向踉踉跄跄,面对面都看不清是敌是友。 待风沙平息,众魔发现没了承干与朝曦的踪影,问龙千烨:“魔主,追不追?” 龙千烨捂了下胸前的伤口,抬手道:“不必追了,这是鲲鹏的风沙术。我们没有带足人手,对方又有鲲鹏加入,再战下去,对我们不利。撤。” 群魔退却。 月落星移,晨光微熙。 招摇山皓月峰石殿内,玄度睁开双眼,看了看殿内昏暗的光线,也不知此时是早上还是晚上。 他来到殿外,晚秋的晨风冰冷地拂过他的脸庞。他孤独地站在峰上,看着东方那轮即将自云层后燃烧起来的朝阳。 身后传来脚步轻响。 他没有回头,只问:“何人?” 清瑶径直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道:“我叫清瑶。” 她在碑山等了好多天也没等到那只金乌,后来一只凤凰失踪了,承干说要去找,她一个人在碑山上甚是无聊,就回了招摇山,又等了多日,才等到他出来。 她歪着头大喇喇地看着他俊美出尘的侧脸,又觉得这多日枯燥的等待还是值得的。 “找我何事?”玄度没有看她,声音与这晨风一样冰冷。 清瑶丝毫不惧,道:“来告诉你,我喜欢你。” 玄度沉默了一瞬,问:“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 清瑶直言不讳:“喜欢你长得好看。” 玄度转过头来,看着她认真问道:“你喜欢一个人,只需要他长得好看就可以了吗?” 他第一次这样近,这样面对面地看着她说话,清瑶心中陡然生出一阵没来由的紧张,双颊发热,说话都结巴了。 “当然,当然不是了。我这不是还没机会了解你吗?反正你长得好看,先喜欢一下也不吃亏。” 玄度一言不发,转身向殿中走去。 清瑶懵了,反应过来后,追在他身后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嫌我的喜欢太过肤浅吗?那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你对那只金乌不错,她却挖了你的丹逃走了,可见品行也不怎么样,你喜欢她还不是看脸……” “我的与她之间的事轮不着你一个外人来置喙!”玄度猛的转身,凉滑发尾扫过清瑶的脸,他眸如冰晶,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她很好,是我不好,所以,别喜欢我。”说完,直接原地消失。 回到殿中,他刚在玉榻上坐下,便听外头传来清瑶恼羞成怒的声音:“不喜欢就不喜欢,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哼!” 他静坐了片刻,引动风信术,很快,耳边传来不周的声音:“小白,你伤势如何了?” “已经痊愈了,不用担心。你现在在哪里?” “还能在哪里?在方丈岛还债啊。” 玄度暗忖,不周还在方丈岛,可见朝曦那边应该没事,不然他不可能坐得住。 “找我有事吗?”不周问。 “没事。” 玄度刚想切断风信术,不周又道:“哦对了,小乌……那个死丫头,我感应到她从幽都山那边出来,在去碑山的路上了,应该是得手了。等她救出她的金乌族我就抓她回来向你赔罪,你赶紧想想要让她怎么补偿你才解气。” 玄度放在膝上的手指渐渐蜷起,垂下眼睫道:“你不用抓她回来……我不想见她。” 切断风信术,他独自在殿中坐着,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似乎也无事可做,心情又恢复到当初无悲无喜平静无波的状态。生命之寂寞寥落,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伸手摸着颈下挂着的那枚离火心玉,轻轻叫了声:“娘。”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只是再也不会有人笑着答应他了。 枯坐良久,他终于想到了一个打发时间的办法。 他拿出了岩冰的内丹。 第94章 天亮之后,朝曦一行也停下来休整一番,除了决云阿垠和弥生,其余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伤。 阿垠掏出来一颗拳头大小的黑色珠子,对朝曦来:“来,用魔灵珠补充点灵力。” “这是什么?看上去也不像内丹。”朝曦问。 “魔灵珠啊,魔界的宝贝,可以把魔气转化成灵气,灵气转化成魔气,要不是有这东西,弥生在神界的千年怎么度过?快拿着,这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拿到的。”阿垠将那颗魔灵珠塞到朝曦手里。 旁边“决云”嗤笑一声:“拿到?是偷到吧。” 阿垠叉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了?再信口雌黄信不信我揍你啊?” 朝曦看了眼一旁打坐疗伤的承干,过去将魔灵珠递给他,道:“承干殿下,你是我们之中战力最强的,你先补充灵力。” 承干睁眼看到那颗魔灵珠,倒也没推辞,点头收下,侧过脸看了看离他很远背对着他的霓羽。 朝曦来到霓羽身边,低声道:“你不去看看承干殿下吗?他为你来的。” 霓羽伸手捂住脖子,轻摇了摇头,用树枝在地上写神鸟族文字:“你拿到了扶桑神木,是要去赤山救你的族乌们吧,我与你一道去。” 朝曦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了藏了太多负面情绪,看着,甚至有些熟悉。 她点了点头:“好。” 她回到重光身边,本欲和他说话,但随着太阳升起,天光大亮,她发现重光的头发居然白了很多。 “哥,你的头发怎么回事?是因为你化作金乌圣印的缘故吗?化作圣印的代价到底是什么?”朝曦拈着他一绺白发,惊愕地小声问他。他们金乌族就算是活到老死,羽毛也不会由黑变白,哥哥头发怎么会变白呢? “没关系的,真的,不用担心。”重光一如既往地安慰她。 朝曦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沉默不语。 如果树叶在不该黄的时候黄了,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树的生命力流失了。 所以哥哥的生命力也流失了吗? 他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化作金乌圣印,她却莽撞地一把抓住了魔神内丹,如果她体内没有朱雀之灵,如果魔神不认识玄度和他母亲,结局会是什么? 她那样伤害了玄度,最后却还是依靠他才度过了最大的难关。 她好像总是这样,总是辜负别人的付出和努力,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小曦,我们成功了,我们拿到了扶桑神木,付出一点代价,是值得的。”重光道。 朝曦回过神来,看了眼地上的扶桑神木,又振作起来。没错,她拿到了扶桑神木,金乌族有救了。就算她做了再多的错事,至少这件事她做好了,没有辜负族乌们的期望。 “嗯!”她冲重光点了点头,道:“哥,等我们离开了魔界,我想在去赤山之前先把和决云之间的主仆血契解了。解契的方法真的只有让仆那一方付出一半修为这种方法吗?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付出代价来解契?” “有自然是有,但是……”重光侧过脸看了眼坐在不远处和阿垠说话的“决云”,道:“你不觉得,现在的决云有些不正常吗?” 朝曦知道哥哥指的是他们和龙千烨大战时决云逃跑的事,虽然她也很惊讶决云会在那种情况下逃跑,但,她更没有资格要求决云留下来。原本决云就是为了和她做伴侣才会陪她出神界,东奔西走,如今她已经明确地拒绝了他,难道还能要求他像以前一样待她吗?他又不欠她的。 “想要活下去是本能反应,他那样做,也不能算是不正常吧。”她收回目光。 逃命确实是本能反应,但决云在那种情况下只顾自己逃命就很奇怪。 他喜欢了小曦几十年,谁都看得出他是真心的,所以即便是小曦拒绝了他,以决云的性格,也绝做不出在生死关头丢下小曦自己逃命的事情来。 决云绝对有古怪,但,一切都等……再说吧。 心中这样想着,重光就没再说话。 众人轮流用魔灵珠补充了点灵力后,也没耽搁,立即启程向碑山赶去。 “我知道你是谁了。” 路上,沉寂已久的决云的意识突然开口。 “哦?” “你是个有爹生没娘教的杂种,我没说错吧,温谨殿下?哈哈哈哈哈哈!” 温谨心中闪过一丝杀意。 决云有恃无恐:“杀我?你也只能在心中想一想罢了。我想了一路,你为什么要夺舍我,并跟着我们回神鸟族?直到龙千烨追上来,我才知道,魔界已没有你的容身之地,神界也一样。可你夺舍我这样的小人物,对你来说又有什么用呢?没有用,所以你才对龙千烨说,你需要我身边那只大日金乌,因为你知道,如果你想在神鸟族有所作为,你就得仗她的势。杀了我,你在她身边就呆不住了,因为你绝对会露馅。” “所以呢?你觉得你有资格来威胁我了?从我夺舍你到现在,你也算是在生死边缘走了几遭,但你牵挂念叨的始终只有那只你求而不得的雌乌,至于你自己的父母亲族,一次都没听你提起过。你和你父母亲族之间的关系,一定也不怎么样吧,所以,就算是用你这副身躯去将他们杀了,也无所谓是吧?” “你敢!” 温谨冷笑。 “别自作聪明,就算我暴露了又怎样?只要我说一句,你还没死,大日金乌还不是要乖乖受我所制,除非她一点都不在乎你的死活。” 决云彻底地委顿下去。 他现在连自己的生死都做不了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温谨融了决云的丹,占了他的身体,与他的神识共存,此刻双方联系紧密,决云的情绪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他的情绪,甚至是胃口。 “别无精打采了,你不是喜欢这只雌鸟吗?只要你乖乖配合我做事,我就帮你把她追到手,反正你我共享感官,也算了却你一桩心愿。”温谨在意识中对他道。 决云冷嗤:“别做梦了,还记得你自己的弟弟玄度么?他才是朝曦心中喜欢的人。披着别人的皮囊就能做出与兄弟争妻的事吗?你还要不要脸?” “玄度?如果是与他抢人,那我就更感兴趣了啊。”温谨喟叹一般道。 决云:“……你要做变态的事不要顶着我的脸去做,我宁死不从!” “宁死不从,你又能做什么呢?” 决云沉默。 几日后,众人顺利抵达碑山,碑山上的将士看到承干将霓羽成功带回,都很高兴。 承干命人给朝曦他们安排住处略作休整,然后对一路上都在回避他的霓羽道:“霓羽,你跟我来。” 霓羽迟疑。 承干过来,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走了。 朝曦担忧了一瞬,想想这状况好像也没什么可担忧的,就拿出魔灵珠还给阿垠。 阿垠不收,道:“你拿着吧,以备不时之需。” “你不是说弥生要用吗?” “这不是弥生的那颗,弥生的魔灵珠藏在他的犄角里,这是……”阿垠瞥了眼一旁的“决云”,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道:“这确实是我从魔界偷来的。那晚我赶到无界台,刚好看到你握着魔神内丹在与茧珀兰他们对峙,我看你控制了局面,就没进去,趁魔族注意力都在无界台,跑去偷魔灵珠去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让你去做了这些事。”朝曦心中感动又愧疚。 阿垠不在意地摆摆手,道:“说这个做什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朝曦道:“我打算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就动身去赤山救我的族乌们。你呢?” 阿垠带着她走出房间,见四下无人,才道:“我打算带弥生回家,见我的父母族鱼们。” “你终于想通了。” 阿垠点头,道:“我不可能逃避一辈子,如果我想和弥生成为真正的夫妻,就必须得到族鱼们的祝福。而且,我娘和岩冰大战一场,就算没受伤,也有极大的可能需要沉眠,这都是因为我,我要回去见她。”她拉着朝曦手道:“对不起朝曦,因为鲲鹏族有不参与外界争斗的规矩,我不能陪你去救你的族乌们。你有多少把握能成功?如果把握不大,我建议你先去招摇山与玄度讲和,就算找不到别人帮你,他一定会帮你的。情债可以慢慢还,先保命要紧。” 朝曦没这个脸皮在这时候去找玄度讲和并求他帮忙,但她也不想让阿垠担心,当下道:“我会看着办的。” 阿垠垮下双肩,道:“我这次回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出来。等你救出了你的族乌们,安定下来后,一定要来北溟看我啊。” 朝曦点头:“我会的,只是,北溟应该很大吧,我要是站在岸边大喊你的名字,你能听见吗?” 阿垠笑道:“我们鲲鹏族也有许多虾兵蟹将负责在海边巡逻的,你随便找一只让它来通报就好了。到时候我带你好好逛一逛北溟,当然了,也欢迎带家属一起来。” 朝曦红了脸,但还是答应道:“好。” 和阿垠谈完之后,朝曦回到房里,重光见了她,道:“决云说,明天不跟我们一起启程去赤山。” 朝曦愣了一下,看着一旁的决云,道:“那……要不,把主仆契约解除了吧。” 重光拉住她道:“要解主仆契约,不是你实力受损,就是决云修为大降,现在并非是最好的时机。” “小曦,你别误会,我并不是因为你拒绝了我就想与你划清界限。”温谨走过来道,“我只是想回游隼族一趟,看看有没有可能劝说他们站在金乌族这一边。若是他们能来为金乌族助阵,解救金乌族的过程应该会更顺利一些吧?” 朝曦惊诧万分,道:“决云,你、你怎么会生出这种想法?难道你不怕游隼族受到连累吗?” 决云在意识里冷笑。 温谨道:“就算不受连累,谁又能确保,游隼族不会成为下一个金乌族?只要统治神鸟族的还是凤族,只要凤族甘心当神族的走狗,神鸟族的局面就永远都不会改变,任何一个种族都可能成为和金乌族一样的受害者。” 朝曦怔住,一方面对于决云能说出这样的话而感到有些不可置信,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去思考决云的这番话。 温谨伸手握住朝曦的双肩。 “混账!你在做什么?拿开你的脏手!”决云大叫。 “小曦,你是大日金乌,大日金乌是可以凌驾于凤族之上的存在,所以你能拯救的,并不仅仅只有金乌族,你明白吗?” 朝曦仰头看着他,嗫嚅道:“决云,你这样……让我有点不习惯。” 温谨自嘲地一笑,带着点凄凉,移开目光道:“你不让我想你,我也就只好胡思乱想了。” 第95章 主将营房,承干松开霓羽,回身看着始终低着头的少女,道:“给我看一下你的脖子。” 他刚伸出手,霓羽便退后两步,一手捂住自己的脖颈,摇了摇脑袋。 她个子本来就只到他的肩,头一低,更是什么表情都看不见。 气氛僵滞了一瞬,霓羽转身想出去,又被承干拽住手腕。 “你刚来那会儿,我就认出你了。”他道。 霓羽惊讶地瞪大眼睛,没有抬头。 “你以为用障眼法把我的龙鳞化作玉佩,藏在衣服里面,我就不知道了吗?你别忘了那是我的龙鳞,上面有我的气息。” 听到他的话,霓羽下意识地隔着羽衣捏住那片龙鳞,双颊涨得通红。 “我不是会随便送出龙鳞的人,认出你脖子上挂的是我的龙鳞后,我就在想,为什么我的龙鳞会在你身上?而后,我想起了两百多年前,我回昆仑山探视父母时,在赤水之畔,救起过一只贪玩的凤族小公主,龙鳞,是赠给她避水用的。” “现如今,你还怕水吗?” 霓羽自然没有办法回答他。 他松了手,霓羽也没有急着逃走。 “一开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碑山,联想到你来碑山之前发生的事,我以为自己大概能猜到你做出这种选择的原因。可如今你急着逃离的模样,难免又让我想起了另一种可能。” 他盯着背对着他的小小少女,问:“你是为我来的吗?” 霓羽的手紧紧攥住自己的羽衣,心头紧缩。 就算是又能怎么样呢?她本来就是他弟弟悔婚的未婚妻,来碑山,只不过是想离他近一些,每天都能看到他而已。 可是如今,她连在这里生存下去的唯一的资格——凰语清音都没有了,她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半句,她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和他,再也不会有半分可能了。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她痛苦地闭上眼,摇了摇头就跑了出去。 半夜,承干心事重重,在外头巡夜,迎面碰上朝曦重光和“决云”三鸟。 “怎么?现在就要离开?”他问。 朝曦点头,对承干道:“霓羽本来说要与我们一同前往赤山,但,金乌族与凤族走到今天这一步,已不是什么人说情就能相安无事的了。霓羽她很善良,我很感激她,不想让她为难。明日,还请殿下代我们向她告别。” 承干应下。 朝曦向他郑重行了一礼,道:“这次多谢殿下援手,将来如有机会,必报答殿下。” 承干道:“不必放在心上,你们救了霓羽,便算扯平了。” 提起霓羽,朝曦道:“殿下,招摇山玄度殿下手中有一块万物生,也许对霓羽伤势复原有帮助。” 承干微微一顿,颔首:“多谢告知。” 三鸟辞行,来到山下。 朝曦回过身,藉着月光看着“决云”道:“决云,你听我的话,不要乱来,就单纯地回去看看你的父母和同族。来找我之前,先探听一下风声,若是情形不对,就别来找我。” 温谨看着她,问:“若是我死了,对你会有影响吗?” 朝曦:“……” 温谨道:“你别误会,我说的不是心理上,是身体上。我们之间不是有主仆血契吗?我知道你死了我也会死,那我死了,对你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当然会有,决云你能不能不要说这种话?”朝曦此刻心中很乱,决云现在的状态让她觉得放他离开可能会出事,可是将他留在身边也不是个好主意,毕竟她已经拒绝了他,而且她现在要去救她的族乌们,不应该带着他去冒险。 “你别担心,我只是随口问问。”温谨有些仓皇地一笑,双眼微光闪烁地看着朝曦,问:“小曦,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朝曦:“……” “就像哥哥一样。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就此和你断绝一切关系,做不成伴侣,做哥哥也行吧?” “决云,你越界了。”重光冷声道。 “我怎么越界了?你行,我就不行?”温谨的目光越过朝曦,凉飕飕地投向一旁的重光。 重光想起他所了解的真相,默默地握起拳头,闭上嘴。 朝曦踌躇道:“可是……你比我小啊,如果要转换关系,你也只能做我弟弟。” 温谨:“……” “弟弟就弟弟,我要做受姐姐宠爱的弟弟,可以对姐姐撒娇,提一些不过分的要求永远会被无条件满足,和别人有矛盾的时候姐姐也永远会选择站在我这边的那种。” “这……” “你不是说过,等从魔界出来,无论我要如何清算和你之间的关系,你都会配合我的吗?” 朝曦无言以对。她觉得亏欠决云很多,的确想过不管他要她怎么补偿他,她都会答应。可是她也没想过决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见她不说话,温谨道:“我明白了,其实当初你许下这个承诺时,心里想的,是希望我与你一刀两断,从今以后都不要再纠缠你,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对吧?”他轻笑一声,“如你所愿。”转身就走。 “不是这样的,决云。”朝曦拉住他的胳膊,惶急道:“我们相识几十年了,就像你说的,就算做不成伴侣,那也是朋友,是亲人一样的存在,我怎么会希望你就此消失呢?我只是……”她低下头,“只是怕答应了你却又做不到你要求的这样……” 温谨回过身来,看了眼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将胳膊猛的一扯,趁她踉跄之际,将她一把抱进怀中。 朝曦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她怕此刻推开了他,他真的会生气离开,做些危及性命的傻事。 “没关系,只要你答应,就算你做不到,也没关系的,我来做就好了。你会是最受我偏爱的姐姐,如果你需要,随时都可以不负责任地对我撒娇,就算提过分的要求,我也会无条件地满足你,和别人有矛盾的时候我也永远会选择站在姐姐这边。我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名分,可以让我名正言顺地留在你身边,让我……还能有所眷恋地留在这世间。” 他抱得太紧了,朝曦一开始很不习惯,可听着他说的话,她慢慢地开始心酸起来。 从认识之初,决云他就一直在为她付出,这三十多年,她是他生活的重心,他做一切都是为了能在她长大之后和她结为伴侣,为此,他不惜背井离乡,和她一路出生入死。 她不能和他结为伴侣,但至少应该给他时间去适应和淡忘这一切。也许将来他会遇到别的令他心仪的雌鸟,到时候,他自然会离她而去。她需要做的,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像他曾经守护她一样的守护他,这是她欠他的。 没关系的,就当多了个弟弟。她没有弟弟,但是小花有,她可以把他想像成是长大的小草,慢慢代入角色。 心中这样想着,原本抵在他胸前的手就缓缓卸了力气,她动作生疏地轻轻回抱住他,道:“我答应你。” 温谨松开她,眼睛有些过分湿亮,他掩饰地侧过脸去,过了一会儿又回过脸来,笑着道:“哥哥姐姐一路小心,我会尽快赶来与你们汇合。” “好,你也要注意安全。” 重光目光深沉地看了“决云”一眼,和朝曦一同离开。 温谨则化作白隼向另一个方向飞去。 “你在利用她对我的愧疚感,混账!鸟屎!无耻之尤!”决云在他意识中破口大骂。 “骂得挺凶,刚刚抱她的时候,我分了左臂的控制权给你,你怎么不用来抹脖子呢?不是说宁死不从吗?” 决云一下子卡了壳。 是啊,明明这样憎恨温谨用他的身体去占朝曦的便宜,可是,当他真正抱到她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用自己能控制的左臂将朝曦推开呢?他完全可以这样做的。 “她抱起来感觉怎么样?娇小,柔软,又很温暖,感觉很不错是吧?” “闭嘴!混蛋,我要杀了你!”决云简直要发狂。 “杀了我?你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拥抱你心爱的雌鸟,到底是种什么感觉。”温谨冷嗤,“作为回报,你现在应该给我介绍一下游隼族的情况。” 决云沉默。 “不想说啊?随便你吧,反正不管我做出什么举动,他们也只会认为是你做的而已。”温谨以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完,加快了飞行速度。 朝曦与重光飞了三天,离赤山还有一天的路程。 是夜,两人宿在一处树林中。 “哥,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事,就算要把我留下,你也一定要带族乌们离开。只要你们安全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朝曦怕到时候万一有突发情况,重光又不肯丢下她,特意叮嘱道。 出乎意料,这次她一说,重光就同意了。 朝曦松了口气,仰头从枝叶缝隙间看着天上的星星。 今晚星星这么亮,明天肯定又是个大晴天。 玄度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他的伤势有没有痊愈?身体有没有习惯只有一颗内丹呢? 明天去赤山救族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许应该通知师父一声,万一她有事,师父就可以把她的内丹拿回去还给玄度了。 第96章 次日一早,招摇山。 迎着初升的太阳,清瑶心情甚好地在一片开满了各色野菊的山坡上散步。 “少主,眼看就快入冬了,这儿没得吃没得住的,我们回家吧。”洛洛跟在她身后愁眉苦脸道。 “你要是觉得辛苦,就去我小姨那儿休息休息。”清瑶道。 “少主不觉得辛苦吗?” “不觉得。” “可是少主明明都说不喜欢他了,还赖在这里做什么?”洛洛小声嘀咕。 清瑶脚步一顿,恼羞成怒,回过身看着洛洛道:“你偷听我和他说话?” 洛洛忙道:“我没有,是少主你喊得太大声,我在山下都听见了。” 清瑶双颊一红,道:“我那不过是在回他的话,后来想想,他叫我不要喜欢他我就不喜欢他?我凭什么听他的话?” 洛洛:“……可是,他都叫你不要喜欢他了,少主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跟他说因为他长得好看,所以我喜欢他,他嫌弃我这种喜欢太过肤浅,我若是因为他一句话就这般轻易放弃,岂不是正好印证了他的话?我不走。”清瑶说着,拿出观世镜注入灵力,镜中又浮现出玄度在石殿中修炼的场景。 “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勤奋刻苦呢?一旦开始修炼,就夜以继日不眠不休的。他以后一定会成为像我爹那样厉害的人物!” 洛洛看着自家少主嫣红的脸颊晶亮的双眼,心中默默哀吟一句:“没救了……” 这时一阵风突兀地自半空刮过,洛洛道:“好像是那位风灵前辈回来了。” 风灵? 清瑶忙追了上去,到了皓月峰下,看到不周在枯黄的草地上来回飘荡徘徊。 不周昨晚接到朝曦的风信,说她今日去赤山救族乌,希望他也能去,若她有个万一,就把她的丹带回来还给小白。 他着急忙慌地从方丈岛赶回招摇山,本是想叫小白一起去的,可到了峰下又犹豫起来。 小乌那死丫头不讲武德,这次特意在行动之前提醒他,不会就是想借他之口转告小白,又想利用小白吧? 耽溺于情爱固然不好,可是一点都不为情爱动心也不好啊,叫人无法知晓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神族与神鸟族之间有契约,不得干预神鸟族内部事务,小白伤势虽然已经痊愈,但身体也不知道有没有彻底适应单灵体。 罢了,还是先不通知小白,他自己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不周做了决定,刚想卷走,一转身发现清瑶主仆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你不是去找玄度的内丹了吗?怎么回来不见面就要走?没找到?”清瑶问他。 不周:“……小孩少管大人的事!” 清瑶恼怒:“你以为你化作老头的模样就是大人了吗?在我小姨面前那个样子又能比我大多少?我要告诉小姨你凶我!” 不周一惊,忙卷近些笑眯眯道:“我哪有凶你,我不是在跟你好好说话吗?你可别去你小姨面前胡说八道啊。”那可是他做小伏低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才哄好的。 清瑶抱起双臂,抬着下巴道:“看你表现,我问你,那只金乌呢?” 不周道:“在赤山。” “在赤山?”清瑶吃惊,“她被凤族关起来了?” “应该没有,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正要去赤山找她呢。”不周道。 “好啊,那快走吧。”清瑶兴奋。 不周:“你也去?你去做什么?” “去找她要玄度的内丹!” 不周:“……”一句“你凭什么”都到了嘴边,想起她小姨,又郁闷地闭上嘴,跟了上去。 万里晴空下,远远飞来两个黑点,是朝曦与重光。 眼看赤山在望,两鸟从空中落下,朝曦爪子抓着的那块扶桑神木落在草地上,嗤啦一声将地上的荒草石块都化了个干净。 朝曦化作人形,捡起扶桑神木,抬眼看着不远处光秃荒凉的赤山,问重光:“哥,你害怕吗?” 重光摇头:“不怕。” 朝曦对他一笑,道:“我也不怕。” 从去年秋天离开黑山谷到现在,过去了整整一年多,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有好有坏,她跌跌撞撞,执拗糊涂地走完了九十九步,就差这最后一步了。 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出金乌族! 重光看着她期待又坚决的眼神,欲言又止。 “哥,你想说什么?”朝曦问。 重光目光有些沉重,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小曦,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永远陪着你的。” “嗯!”朝曦嘴角扬起微笑,提醒他:“但是也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若有突发情况,你一定要带族乌们先离开。对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用扶桑神木帮助族乌们恢复健康呢。” 重光道:“到时候族长会教你的。” “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好。” 赤山山顶,司翎正与凤族中的几位长老谈话,鸿宣心事重重地看着被关押在惩戒台上的那一千多只金乌。 “鸿宣。” 鸿宣猛然回神,转过头,见是司翎正看着他。 “为何一直心不在焉?” 鸿宣道:“爹,真的要把金乌一族尽灭于此吗?” “怎么?生了恻隐之心?” “他们已经这样了,就算你不动手他们也会日渐凋亡……” “金乌一族秘密大多,在一年前,你能想到以他们如今的状况,还能召唤出一只大日金乌来吗?夜长梦多,我不能拿凤族和整个神鸟族的命运去赌。身为凤族首领的继承者,你也应该有这个觉悟。任何时候,都不能让情感影响你的判断,要分得清孰轻孰重,做你最应该做的那个选择!”司翎严厉道。 鸿宣低头:“是。谨遵父亲教诲。” 这时金雕来报:“那两只金乌来了。” 司翎向山下投去一眼,道:“带他们去惩戒台。” 金雕下去后,司翎与几位长老交换一下眼色,长老们各就其位,司翎叮嘱鸿宣:“你守好外围,不能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是。” 朝曦和重光跟着金雕飞到一座寸草不生的石山顶上,这里并非赤山监牢所在,赤山监牢在另一个山头。 这里的山势很奇怪,周围一圈奇峰突起,中间凹陷下去,形状就像个酒杯。每一座峰上都停着几只凤凰,而下面那凹陷处…… 朝曦定睛一看,忍不住瞪大眼睛。 凹陷处是个圆形的大石台,石台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乌鸦,是她的族乌们! 司翎就站在离她最近的那座山峰上。 “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她抬头,大声道。 司翎看着她手中的黑色木头,道:“你没这个资格。” 朝曦明白了,他们不需要太阳真火,也不需要金乌之血,他们只想要她死。 她扭头看了看身边的重光,道:“哥,一起吧。” 重光点头。 俩鸟义无反顾地朝山峰之间的大石台扑去。 司翎原本还担心那大日金乌不肯束手就擒,她融合了玄度的一颗内丹,又有太阳真火,要杀她难免要费一番功夫,如今见她难舍亲情自投罗网,心中松了口气,飞到朝曦他们刚刚停过的山峰将缺口补上,无需他吩咐,所有占据山峰的凤族长老同时出手,朝惩戒台布下绝杀之阵。 “族长,我和哥哥带回了扶桑神木,该怎么做?”朝曦还未落到惩戒台上便大喊道。 “把你的血洒在上面,扔在台上!”族长道。 朝曦划破胳膊将鲜血洒在扶桑神木上,黑色的质如金玉的扶桑神木突然燃烧起来。 她扑入鸦群之中,不及与分别已久的族乌们打招呼便与重光合力释放出火伞来抵挡从上方压下来的杀阵。 燃烧的扶桑神木落在石台上,像阳光一样的金色火焰突然顺着某种看不见的纹路在石台上游走起来,瞬息之间就蔓延成一副古老玄奥的图案,遍布整个惩戒台。 嗡的一声,图案形成之际,整个惩戒台被笼罩在一层金光之中,凤族的杀阵被隔绝在外,反弹回去的力量使得峰上的凤凰们齐齐趔趄。 “怎么回事?这股力量是什么?”凤凰们惊愕地向谷中看去。 当看到惩戒台上那副火焰图时,久远的回忆闪过脑海,司翎与一些见识广博的凤族长老面色大变,一边向惩戒台飞去一边喊道:“快阻止他们!这是金乌族的献祭阵法!” 无数的凤凰火球像流星雨一样向惩戒台飞去,山谷中炸得如同世界末日一般,却没有一个能炸开那看上去虚无又脆弱的金光。 不周与清瑶洛洛恰好于此时赶到赤山,看到眼前一幕,目瞪口呆。 惩戒台上,金光腾起后,朝曦感到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笼罩住了她。 这就是扶桑神木的治愈力量吗? 她环顾周围,所有碰到惩戒台上火焰的族乌,身上都裹上了一层阳光一样的火焰,他们都飞了起来,以她为中心,绕着她飞,一只只神采奕奕精神焕发,甚至连乌木爷爷都裹着火焰飞了起来。 她从未见过这样欢腾,明亮,充满生机的族乌们! 扶桑神木真的能让他们恢复健康,她成功了!她没有辜负族乌们的期望! 只要族乌们恢复了健康,她就带他们一起杀出去,今日哪怕拼着死在这里,也一定要让族乌们脱离凤族的掌控,去享受外面的蓝天,白云,清风,明月,还有唾手可得的食物和阳光! “朝曦!朝曦!” 每一只绕着她飞的金乌都殷切地叫着她的名字。 “莲花婶婶!” “雪杉姐姐!” “桑哥!” …… 她笑着,一一回应他们,伸出手去触碰着他们,感觉现在好像在跟族乌们欢庆共舞一样。自她出生至今,从未有过如此开心忘我的一刻。 她看到小草裹着火焰飞到她面前,刚想用指尖去摸摸他的小脑袋,小草忽然消失了。他变成了一团火焰,倏地没入了她的体内。 朝曦的微笑僵在唇边。 第97章 一千多只裹着火焰的乌鸦在山谷中绕着朝曦飞翔,这是一场远古流传下来的献祭仪式,无声而浩大,震撼着每一个目睹这场景的生灵的心。 而作为接受献祭的主角,朝曦此刻却是满心茫然。 小草呢? 她伸手摸了摸火焰没入的部位,毫无异状,但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内多了一团与众不同的能量。 “朝曦!朝曦!” “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族乌们的声音连续不断地传入她耳中,有的近,有的远,但内容却都是一样的。 她懵然抬头,更多的火焰一团团朝她飞过来,毫无阻碍地融入她体内,那团与众不同的能量存在感越来越强。 朝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喘息着,眼中不自觉地浮上一层泪光,看着族乌们一个个都化作火焰朝她飞过来,声音颤抖地喃喃:“这是在做什么?你们在做什么?快停下……快停下!” “朝曦,别哭,要坚强地活下去。”一只雌乌向她飞来,慈爱地叮嘱道。 “莲花婶婶。”朝曦向她伸出手。 莲花婶婶飞到她掌心。 朝曦一抓,抓了个空,一团温暖的能量钻入她掌心,顺着她的手臂向她体内那团能量汇聚。 朝曦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整颗心脏都在颤抖,胸口剧烈起伏,脑海一片空白,惶恐害怕地大哭起来。 “不要这样,求求你们,不要这样,快停下来!”她泪流满面,张皇地看着族乌们,试图阻止他们。可是她阻止不了,无论怎样哭喊,抗拒,躲避,都阻止不了族乌们化作火焰融入她的身体。 随着族乌们数量的飞速减少,她体内那团能量迅速膨胀,外溢成一个像太阳一样的大火球,将她包裹其中。她身不由己地腾空,连逃跑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熟悉的族乌们一个个在她眼前消失,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无尽痛苦却又无法醒来的噩梦。 “朝曦,别抗拒,这是我们的宿命。” 耳边传来族长的声音。 “族长,你说的找到扶桑神木就能救金乌族,这是在做什么?求求你叫他们停下来,快停下来!”朝曦在火球中哭着哀求。 “我们都在拯救金乌族,有你,才有金乌族。” 朝曦听不懂,见族长不听她的,她只能向别人求助。 “哥,哥你快拦住……”她扭头去寻找重光的身影,发现他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满面泪痕,痛苦哀伤地注视着她。 朝曦僵住,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 他知道,他们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为什么…… 上头的山峰上,所有在赤山的凤凰和金雕都聚集了过来,一起对山谷中的惩戒台施展法术攻击。 “不要吝惜灵力,一定要阻止那只大日金乌进化完整!”司翎厉喝。 山谷中压力陡增,巨大的惩戒台不堪重压,出现裂纹。 朝曦已经动弹不得了,汇入体内的巨大能量撑得她快要爆炸。痛,到处都痛,极度的痛苦让她本能地化作了金乌原形,这还不够,那股能量似乎还在寻找出口,要将她生生撕裂一般。 她麻木地睁着双眼,火焰之外是石山,是蓝天,已经看不见绕着她飞的乌鸦了。 她的族乌们都没有了,既然如此,她是生是死也就无所谓了。甚至,她还希望能快点死去,好让她从这无边无际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惩戒台崩裂,扶桑之火消失,重光化作战斗形态来到朝曦的火球旁。 “朝曦不灭,金乌永存。我辈使命,大功告成!” 眼看所有族乌都化作火焰融入了朝曦体内,族长最后看了重光一眼,便化作一大团火焰,义无反顾地冲向了火球。 火球光芒大盛,自谷底如太阳般冉冉升起。 凤凰大惊,加速攻击。 重光唳叫一声,双翅一扇,整个山谷都被烈焰吞没,来不及躲闪的几只金雕瞬间灰飞烟灭。 与此同时,火球中朝曦痛苦地鸣叫一声,双足之间,生生长出了第三足。 火球猛的爆开,光圈以朝曦为中心向周围弹射出去,震动整个神界。 招摇山石殿中,修炼中的玄度猛的睁开双眼,不知道刚才一闪而过的亮光是什么,只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亘古之境,神后长嬴也睁开了眼睛,鲜妍唇角微微弯出一丝略带惊讶的笑意:“大日金乌?” 长出第三足的朝曦喷出一口血,晕了过去,从空中掉落。 重光忙飞过去用脊背接住她,正欲带着她拚杀出去,一阵风刮过,将他和朝曦卷了就跑。 清瑶:“?”扭头一看,不周不见了。 司翎:“追!现在是那只大日金乌最虚弱的时候,务必要将她杀死!” 凤凰和金雕乌泱泱地追了上去。 洛洛:“少主,热闹看完了,我们现在去哪儿?” 清瑶放出飞行法器,道:“自然是追上去继续看热闹。” 不周卷着重光和朝曦一边逃跑一边唠叨:“你们金乌族怎么回事?怎么搞成这样?小乌这丫头心心念念救金乌族,结果全都献祭给她了,你让她怎么承受这结果?” 重光沉默不语。 “嘶,凤凰和金雕都追过来了。我速度是比他们快,但有泥浆克星,万一谁在前面给我来上一团泥浆,小乌这丫头就危险了。不行,还是要联系小白。” 不周这样想着,刚想用风信术去联系玄度,耳边倒先响起了玄度的声音。 “不周,你在哪里?” 不周忙道:“我在赤山以东,正带着小乌和她哥哥逃命。” 玄度睁大眼睛。 “金乌族覆灭了,凤族正在追杀小乌,你不是说小乌的命是你的吗?那你快来吧,来晚了,她这条命可就轮不到你收割了!” 不周话音方落,一条银白色的应龙冲出皓月峰,瞬间消失在云霄之上。 日落西山,皓月当空,洛洛气喘吁吁,大喊道:“少主,我们要追到什么时候啊?” 她的灵体是一只青鸾,由于不怎么飞长途,从白天飞到黑夜就感觉很累了。 清瑶在前面朝她伸出手:“累的话到我的法器上来。” 洛洛跳到她的法器上,收起灵体,这才松了口气,道:“谢谢少主。” 清瑶带着洛洛又追了一会儿,看到那群乌泱泱的鸟突然慢了下来。 她飞到前面一看,明亮的月色下,一条鳞片闪着银光的巨大应龙拦在凤族的追袭道路上,龙头上,一名少年长身玉立,衣袂飘飘。 “玄度,此乃我神鸟族之事,你无权干涉,让开!”事态紧急,司翎无暇与他废话,疾言厉色地喝道。 玄度抬眼看了看月亮,道:“此处风景不错,今夜我在此修炼,劳驾各位给我让出些地方来。”话音落,应龙口中喷出纯白色的太阴真火,他手一挥,射出冰刺万千,穿过太阴真火,每一根冰刺上都带上了纯白色的火焰,在空中飞速旋转,分裂,瞬息之间就卷成了一个方圆几十公里的巨大风暴圈,闯之必死,触之即伤。 司翎气急败坏,一边后退一边喝令众鸟:“绕过去!” 他们往哪个方向飞,那个风暴圈就跟着他们移动到那个方向,使得他们绕来绕去晕头转向,追袭计划完全被打乱,几番纠缠,早已难寻那风灵的踪迹,不得不铩羽而归。 日出时分,不周带着重光和朝曦到了东海之上的一处小岛,将两鸟放下。 他回头望望,不见凤族身影,想到这是小白受伤后初次战斗,又是面对凤族和金雕族那么多鸟,到底是不放心,对重光道:“你照顾小乌,我得回去看看。” 重光点头:“多谢风灵前辈援手。” 不周离开后,重光看看还是三足金乌状态的朝曦,施法帮助她梳理体内的灵力。 按理说进化完整之后她是不可能会出现这种状况的,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应该是受金乌族献祭打击太大,气血瘀滞,消极应对入体的能量所致。所以必须让她尽快醒来,疏导体内的能量,否则会有爆体的危险。 少时,朝曦化为人形,额生日轮,日芒散逸如波纹。 她现在不再是天生残缺的大日金乌了,她已经是完整体。可是她此刻面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眉头紧皱呼吸急促,似是正做着某种令她恐惧至极的噩梦。 “小曦,小曦!”重光一边帮她擦汗一边轻声唤她。 朝曦猛的惊醒,睁开双眼时金光乍现,随即又恢复正常。 她喘息着坐起身来,四顾一番,入目是碧蓝的大海,洁白的浪花,身下是柔软的沙滩,阳光正好。一切都是那样的明丽祥和。 她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对重光道:“哥,我做了个好可怕的噩梦!” 重光悲伤又歉疚地看着她。 朝曦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体内横冲直撞让自己疼痛无比的能量,肢体僵硬地喃喃道:“那不是梦……” “小曦,你听我说……” 重光伸手想握住她的肩,却被她一把推开。 朝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伸手捂住内丹涨得快要爆裂、因而剧痛不已的胸口,脑海中闪过惩戒台上族乌们化作火焰融入她体内的情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猛的抬起通红的含泪的双眼,盯住重光,问:“族乌们都……” 重光垂下眼睫。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们告诉我扶桑神木能救金乌族,我才拼了命地去找的!”朝曦冲过去揪住重光的衣襟,一边摇晃一边哭着质问:“你早就知道会这样是不是?你知道只要找回扶桑神木,族乌们就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是不是?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重光眼底濡湿,看着她道:“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金乌族。真正的金乌只有你一个,我们,都是受金乌神性泽被的普通乌鸦,你的奴仆而已。” 朝曦瞪大泪眼:“……你在说什么?” “大日金乌,从来不是繁衍出来的。一代金乌陨落之后,就由我们这些鸦仆收集日精,汇聚于乌塘之中,待到日精足够多时,便召唤出下一代金乌。你是我们召唤出来的,真正的金乌,只有你自己。” 朝曦:“……” “上一代大日金乌经天陨落之后,鸦仆族群分裂,一部分被掳去了魔界,留在神界的这部分被神族与凤族囚禁,以毒i药与玄戒石控制。三万五千年,鸦仆们代代繁衍,毒早已深入血脉,无药可医,只有真正的大日金乌,才能用至纯至净的太阳真火,除去鸦仆们体内的毒。” “那你们为什么召唤我?你们应该召唤一只完整的大日金乌!”说到此处,朝曦忽然醒悟过来,惨然一笑,失魂落魄,“也是,在我没有出来之前,你们又怎会知道,我是不完整的。” 第98章 “小曦,你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用来召唤你的日精不够多也不够精纯,所以你才会天生不足,都是我们对不起你。”重光道。 “所以呢?”朝曦仰头看着他,“所以你们就做这些来补偿我?我不知道什么金乌鸦仆,我只知道,从小到大,我都是把你们当成家人的。” 说到此处,眼泪又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她哭着控诉:“说起来都是为了我,但你们真的有人设身处地地为我想过吗?哪怕就一个?如果有,你们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为什么在欺骗我之前不问问我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你们不问,是因为你们心里清楚,我不愿意。我哪怕是自己死了,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因我而死!你们都骗我,说扶桑神木能救金乌族,我就傻乎乎地不计代价地去找,你还陪着我,你看着我每前进一步,就把族乌们往死亡的深渊里推进一步。那么长的路程,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你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告诉我真相,可是你一个字都不跟我说。现在他们是解脱了,那我呢?我呢!我恨你!” 朝曦情绪激动,引发体内那团能量横冲直撞,忍不住捂着剧痛的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重光忍着泪意,伸手扶住她道:“小曦,你现在很危险,必须马上开始修炼……” 朝曦仰头,含泪的眼笑得讽刺又绝望,“修炼?把身体里那团能量一缕一缕梳理清楚,猜猜哪一缕是小草化成的?哪一缕是莲花婶婶,哪一缕又是乌木爷爷?那一缕有些暴动,会不会是脾气急躁的桑哥?那一缕特别凝实强大,会不会是族长?” 重光泪落如雨。 朝曦一把甩开他的手,道:“你哭什么?后悔了吗?我告诉你,晚了。从今往后,天大地大,你和我,永远都将是飘荡在这天地之间的两个孤魂野鬼,因为我们永远都没有家了。”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望着重光问道:“既然你说我是召唤出来的,那你是谁?” 重光垂着濡湿的眼睫,“族长,是我爹。” 朝曦眼神空洞,慢慢转过身,沿着沙滩往前走。 重光拭干脸上泪痕,跟着她。 “别跟着我,再跟着我,我就去死。反正是你们先不顾我的心意的,让你们的自我感动和牺牲化作一场空,我也不会感到一丝内疚。”朝曦说完,化身金乌飞离海岛。 重光真的没敢跟上来。她茫无目的地飞着,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直到前方再次出现一个小岛。 她落了下去,又吐了一口血。身体很痛,但她丝毫没有要缓解这种痛苦的想法,就这般放任着,就近找了块礁石,坐在上面。 海上的风不知为何总是这样大,海浪不知疲倦地冲刷拍打着近水的礁石,仿佛蓝色的水晶撞碎在上面,溅起无数白色的碎末。 朝曦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破了个大洞,狂烈的海风毫无阻隔地在洞中吹来吹去,带来阵阵冰冷潮湿的感觉。 她此刻什么都没想,只有眼睛像坏了一样,一直不停地流着眼泪。 不知道在礁石上坐了多久,她的神魂好像已经离体而去,只剩一副躯壳遗落在海边,直到那哗哗的海浪声中,混入了一丝悦耳又熟悉的声音。 璘璘—— 璘璘—— 朝曦回神,扭过头朝身后看去。 果然是玄度来了。 他还是初见时的模样,完美无瑕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颜色比天空略浅的双眸清冷剔透,迎风扬起的银发间飘着浅蓝色的缎带。 见到他,朝曦忽然想,她所遭遇的这些,会不会是报应? 她为了金乌族不择手段地伤害了他,所以金乌族最后也毁在她手里。 不管是不是报应,她解脱的机会来了。 玄度看着坐在礁石上的少女,她额上明晃晃的日轮和日芒无一不昭示着她的完整,可她面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双眼红肿噙泪,嘴角洇着血痕,飞舞的长发狂乱地分割着她的苍白。 痛苦和绝望浸透了她,她看上去快要碎了。 他看着她,自失了朱雀内丹后经常莫名空疼的心脏此刻紧缩地疼痛起来。 朝曦缓缓从礁石上下来,手中忽然出现一把小刀,猛地朝自己的胸口扎下去。 玄度一惊,瞬移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因为后怕语气颇冲道:“做什么?” 朝曦仰头看着他,表情麻木嗓音沙哑:“我欠你一颗内丹,我把我的还给你。” “你是欠我的,但是怎么还,由我说了算!” 玄度放出应龙,拽着她御龙而去。 朝曦浑浑噩噩的,没有半分挣扎之心,随便他带她去哪儿,反正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了,去哪儿都无所谓。 玄度紧紧攥着她的手腕。 不周将金乌族的事情大略告诉了他,他知道朝曦现在的感受,大约就跟他当初失去母亲时差不多。 这种痛苦是任何言语都无法纾解的,只能靠自己慢慢熬过去。最要紧的是她现在状态很不好,她体内的能量必须尽快疏导,使其正常运转,否则时间长了,必会伤及她的经脉肺腑。 朝曦不知道他带着她飞了多久,只知道停下来的时候,太阳还在天上。 “我看上了这个地方,你给我把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凶兽都清理干净,直到我满意为止。”玄度松开她。 朝曦抬头看了看,第一次知道神界也有这样的荒蛮之地,目之所及,衰草,枯树,石山,戈壁,一望无际。 为什么会看上这样的地方? 她扭头去看玄度,发现他已经不在原地,四处瞧瞧,也没看见他。 既然他要她用这种方式补偿他,那也只能如此了,不管将来如何,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她毫无方向,慢慢往前走去。胸臆处还在承受撕扯般的疼痛,她依然不管,好像眼下这种痛的存在让她更好受些。 玄度隐身在附近的石山上,看着她。 方才过来时他看到附近有一条赤岩蟒,可如今看看,朝曦与那条蟒居然背道而驰。 没办法,他只得悄悄下去,将那条蟒往她这个方向驱赶。 赤岩蟒挨了一顿打,飞速地向朝曦这边逃窜。 玄度回到石山上看着,这条赤岩蟒身长五丈左右,也就是个中低级的凶兽,哪怕朝曦现在状态不好,应付起来也不是问题。 可问题是,她走神了! 眼看赤岩蟒到了她身后两丈左右的距离,昂起上半身准备发动攻击,她还低着头在那儿走着,毫无所觉。 玄度忙弹出一点冰寒之力,赤岩蟒瞬间冻成冰雕碎了一地。 有冰块碎屑弹到朝曦背上,她才猛的醒过神来,回头一看,玄度站在一地冰块旁边,皱眉看着她。 “口口声声要偿还我,你到底行不行?” “对不起,我行的,我这就去。”朝曦强打精神化作金乌飞上半空,开始搜寻凶兽踪迹。 玄度隐身,与她一道搜寻,附近暂时好像没看到有凶兽。 必须尽快让她通过厮杀将体内那股能量归正。 玄度去了与她相反的方向,放出神识搜寻凶兽,很快发现一百多里外有一头六翼彪兽正在捕食,他隐身遁去想将那头彪兽驱赶过来,行至半路,忽然闻到空气中传来一阵腥臭。 这是……尸棘天龙? 尸棘天龙,体型庞大,性情凶猛,百足,行动迅速,身上的壳坚硬无比,有剧毒,喜欢在地底群居,一旦被惊动,便是倾巢而出,十分可怖,是寻常神族见了也要逃跑的存在。 这里怎么会有尸棘天龙?而且闻这味道,是已经从地底出来了? 他忙回转身,向朝曦的方向飞去。 还未靠近,远处亮起一团金色的光芒,继而彭的一声巨响,炽热的气浪由远及近翻滚而来,树草摧折,飞沙走石。 他慢慢飞近,看到朝曦站在一个巨大的地穴旁,地穴周围能看到尸棘天龙的足印,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腥臭,以她为中心,方圆十里的地面被烧得干干净净。 她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只出了一招,就一招。 她曾经那么渴望强大,可她渴望强大是因为她想保护她的族乌们。 如今她真的强大了,却是用整个金乌族换来的。 为什么要用全族的性命来换她的完整?她宁愿残缺。 为什么要强迫她承受这一切? 方才还麻木的心脏又抽痛起来,朝曦垂着脸,泪落不止。 地穴口窸窸窣窣,有幼小的尸棘天龙探出触角来。 玄度正要动手,便见她猛然抬起手掌,一道金色透明的火焰从她掌心喷出,卷入地洞,地洞里面发出一阵虫豸的惨叫声,随即归于一片死寂。 她再次化作金乌,向前飞去。 玄度隐身跟着她。 她显然将灭杀凶兽当成了发泄的途径,一路杀过去,当真是片甲不留。途中没碰到高阶的凶兽,但她每次出招都不遗余力,远远超出了杀死凶兽所需要的灵力,所以待到天黑,她也精疲力竭了。 玄度瞧着她背靠着一块巨石坐下来,心中稍感安慰。 通过这一下午的厮杀与释放,她体内那股通过献祭得来的能量应当已经在战斗中自行导入她的内丹,不会对她造成威胁了。 他悄无声息地落在巨石的另一侧,用手捂住腰间的玉组件,背靠巨石慢慢坐了下来,仰头看着夜空。 今夜星子寥落,月亮似乎也被云层遮住了,荒芜的旷野一片黑暗。 朝曦不喜欢黑暗,她在自己面前点了一堆火,看着那堆火,想起黑山谷中的那个火塘,自然也就想起了曾经在火塘旁边谈笑歌舞的族乌们。 心好痛,还是不愿意相信惩戒台上那一幕是真的。 金乌族没有了,哥哥也不是她哥哥。 这世间,只剩下她孤单单一个人了。 她曲着双膝,把脸埋在胳膊上失声痛哭。 巨石背面,玄度听到她的哭声,微微侧过脸。 他很想去安慰她,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与她之间的事也还没有解决,此刻他的安慰,也许只会让她更觉内疚与痛苦。 失去亲人的痛苦,要熬过去,过程是很漫长的。 为什么要让她和他一样承受这样的痛苦呢?便是给她圆满又能如何? 她眼里都没有光了。 以前的她,不管是高兴,伤心,委屈还是难过,眼底深处都是闪着光的。 今日看她,她瞳孔的颜色更华丽璀璨了,但她眼底的光没有了,就好像曾经住在她眼睛里的那个小生命已经死了一样。 玄度沉浸在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中。 朝曦哭了半晌,渐渐平静下来,抬起脸来用手胡乱擦着脸上的眼泪。 不管怎样,她还有债没还完呢,必须打起精神来。 擦眼泪擦到一半,她顿住了。 腕上的相思豆手串因为沾过她的血,所以没有在进化中被焚毁,她此时才注意到,它竟然红着。 第99章 手链红着,证明他此刻就在她身边,而且,还喜欢着她。 他还喜欢她?在她对他做了那种事之后? 朝曦怔怔地看着那串手链,心中一片茫然。 随即她抬头四顾,火光之外,一片黑暗,并看不到他的身影。但是手链红着,证明他一定就在附近。 隐身了吗?会不会正看着她? 朝曦低下头。 为什么还会喜欢她呢?对他来说,她愚蠢无知,莽撞心狠,还忘恩负义,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他曾让她陪他修炼百年,如果她听了他的话,族乌们现在还活着。 也许这百年间她会发现真相,知道扶桑神木并不能拯救族乌们,只是族乌们向她献祭的媒介而已。 也许…… 这世上没有也许。 记忆中那一张张熟悉,亲切,代表着安宁与归宿的脸庞,再也见不到了。 都怪她!如果她生来完整,那么,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她很想恨些什么来转移一下这种痛苦,但她连个可以去恨的对象都找不到。恨唯一还活着的重光?他照顾她三百年,因为她失去了父母至亲,她怎么去恨? 她唯一能恨的只有她自己。 哭哭停停,一晚上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度过了。 天亮的时候,她抬起肿胀的眼,发现手链变白了。 他离开了。 她也该继续还债了。 玄度用神识探查周围,想给朝曦找点吃的,神识探及某处时,他眉头一皱。 另一座石山上,洛洛站在清瑶身边,看着荒芜的旷野,道:“少主,他们都在一起了,我们还在这里看什么啊?回家吧。” 清瑶眼神有些落寞,语调却透着股若无其事的轻松,道:“我就想看看他们是如何相处的。看起来也不怎么样。” 洛洛愁眉苦脸:“这有什么好看的?万一被发现多尴尬。” 清瑶低声喃喃:“已经被发现了。” 洛洛:“!” 下一瞬,玄度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玄度问,面色冷冰冰的,看起来不太高兴。 “关你什么事?这里好像不是你的招摇山吧。”清瑶硬邦邦地给他顶回去。 “离开。”玄度道。 “凭什么?我就不,你待如何?”清瑶挑衅。 玄度眼神一凛。 洛洛忙将清瑶挡在身后,冲玄度叫道:“你想干什么?我家少主可是兵神之女,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看我家主人不打死你。” 清瑶将她拨到一旁,“别拦他。” 她仰头看着玄度道:“你再对我无礼,我就告诉那只鸟,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都是我陪着你呆在招摇山的。” 玄度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清瑶被他看得有些汗颜,但仍执拗地抬着下颌道:“难道不是吗?” “无赖!” 玄度丢下这两个字,转身消失。 洛洛瞧着清瑶,小心翼翼道:“少主,夫人跟我说,如果你做出不体面的事,让我把你打昏拖回去。” 清瑶恼怒:“你觉得我不体面了吗?” 洛洛瑟缩:“有点……” 清瑶柳眉倒竖,半晌,又泄气一般塌下双肩,低声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的。只是……毕竟是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就这样回去,只怕心里放不下。我就看看,如果他们终成眷属了,我也就死心了,到时候自会和你回去的。” 洛洛鲜少会觉得她家少主可怜,可少主现在的模样看上去真的有几分可怜。 她点了点头,道:“也许这样的事在夫人看来也是不体面的,但我不会告诉夫人。少主也要说话算话。” “嗯,那当然了。” 清瑶抬头向天空看去,天高云淡,偶有鸟影。 以前看到这样的景象只会觉得心胸开阔,今日看着,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寂寞。 一只硕大的白隼掠过天空,犀利双目扫视四野。 “这么多天了,还没考虑好如何抉择么?”温谨懒洋洋地出声。 决云沉默。 “你不是跟我共享感官么?怎么,那只雌乌现在是什么状态,你感受不到?” 决云正是在担忧朝曦的状态。 主仆契约,仆这一方对主人状态的察觉不会太具体,但能有个大体的了解,比如说她有没有危险,有没有受伤,情绪的话,只有强烈波动才能察觉到一点。 朝曦此刻安全无虞,但他感受到一丝来自于她的强烈的悲伤。 连他都能感觉到,那她本人该有多悲伤?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人没有受伤,但强烈地痛苦和悲伤,哎呀,该不会是重光死了吧?”温谨以一种幸灾乐祸的口吻道。 决云:“……” “那只雌乌肯定被凤族抓住了,凤族为了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每天在她面前杀十只乌鸦给她看,所以她才会这么悲伤。” “你闭嘴!” “哟,急了?你这不是假惺惺吗?你可是她唯一的外援,结果呢,就因为怕我对你的族群不利,把宝贵的时间都浪费在到处乱逛上。我现在知道那只雌乌为什么不喜欢你了,对感情之事,雌性总是很敏锐的,她一定是发现了,你对她的感情,不过如此……” “我叫你闭嘴!” “呵,随便你,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耗得起。哟,前面那些鸟在做什么?比起打架,更像是在交i配啊,你们神鸟族这么随便的吗?青天白日就做这种事?下面那些鸟好像跟你是一个品种?” 决云一惊,将注意力集中在视觉上,发现前面五六只成年角雕正在强迫三只少年期游隼。 “快救她们!”他在意识中高喊道。 温谨只当没听见,从半空中慢悠悠地飞了过去。 “救她们,她们是我的族隼,就算我不带你回游隼族,她们也会带你回游隼族。”决云心急如焚。 “别装蒜了,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温谨语气突然冷了下来。 决云再次沉默。 但他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权衡利弊。 “答应我两个条件,不伤害朝曦,不伤害游隼族,我就让你搜魂。”只要被搜了魂,他过往的一切都将被温谨知悉,换言之,他神识的存在对温谨来说就不是必要的了,他随时可以抹除他的神识,让他彻底消失。 “你没有和我讲条件的资格。” “我当然有,如果你可以强行搜魂,也不会等到现在。如果你不答应这两个条件,我宁愿死,也不让你搜魂。” “我答应了,你就信?” “诚然你不是个好人,但我觉得你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耻之徒。或许你有你必须要去做的事,但朝曦和游隼族,顶多算是你的部分助力,放过他们,不会影响你的最终利益。所以我相信,只要你答应,你就会遵守承诺。” “哈!”温谨讽刺一笑,下一瞬,却是猛的回身向那群角雕冲去,道:“成交!” 他杀角雕的动作特别粗暴残酷,像是在发泄某种情绪,把那三只少年期游隼都惊着了,过了半晌才战战兢兢地靠过来,试探唤道:“决云?” 温谨转过他那戾气未散,溅满了血点子的脸,冲她们露齿一笑,道:“你们没事吧?” “幸好你及时赶到,我们才没事。决云,你现在回来得正是时候,快去看看族长吧。”其中一只雌隼道。 温谨跟着她们飞到甘枣山,见山上山下戒备森严,许多游隼在站岗和巡逻,见他们这一行飞来,一个个都目光炯炯地瞧着,颇有些草木皆兵的味道。 “族中发生何事?”决云一直在意识中催问,温谨嫌烦,只得替他问了出来。 雌隼道:“近一年来,角雕族在金雕族的默许下不断地侵占我们游隼族的地盘,两族冲突频发。一个月前,角雕族约族长过去商谈地盘问题,却卑鄙地联合金雕族偷袭了族长一行和甘枣山,虽然最后我们保住了甘枣山,但死了好多族隼,包括族长夫人和你大哥,族长也受了重伤,现在族中主事的是昏姐姐。” 决云如遭雷击,娘和大哥死了,爹重伤,族中死伤颇重,而这一切发生时,他却不在。 说话间,他们已经上了山,一只蓝灰色的雌隼飞了过来,落地化作一名头发呈蓝灰色的英武少女。 这就是决云的姐姐,昏。 她看着满脸血点子的决云,表情平静,问:“怎么了?” 与他同回的雌隼七嘴八舌地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她。 “看来你出去这么久,倒也没有虚度时光。跟我来。”昏转身,大步而去。 温谨跟着她来到半山腰的一棵大树下,化作白隼飞上树枝。 枝上有一座很大的鸟巢,巢中趴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雄隼。 “爹,决云回来了。”昏站在鸟巢旁,将头探到鸟巢中,轻声对那雄隼道。 族长虚弱地睁开眼,看向白隼。 温谨看着他,没出声,只有决云在意识中失魂落魄地喊了一声:“爹……” “你在外面的事,做完了?”族长问。 温谨道:“做完了。” “还走吗?” “不走了。” “那就好。”族长合上眼。 昏见状,正要带着“决云”下去,族长忽然又道:“决云,族中没有一只隼因为你羽毛的颜色排斥过你,一直以来,过分在意你羽毛颜色的,只有你自己。” 温谨跟着昏飞离那棵树,在半山腰的树林上飞翔。 “一个月前的那场战斗,族中损失惨重,空着的树和巢很多,你可以自己选一棵树住下来。”昏一边飞一边对“决云”道。 “好。” 昏在一棵树上停下,温谨停在她身边。 “朝曦呢?”昏忽然问。 “她去赤山救金乌族。” “你为什么没跟她一起去?” “我想家了。” 昏盯着他,道:“一年多不见,你好像变化很大。” 温谨道:“今天我有些累了,如果你感兴趣,明天我可以告诉你我在外面的经历。” 下午,许多对决云感到好奇的幼崽来探望他,在决云的帮助下,温谨顺利蒙混过关。 夜幕降临,甘枣山渐渐沉寂下来,温谨选了一棵位置比较偏远的无主之树,要对决云的神魂进行搜魂大法。 搜魂进行得很顺利,决云才活了三百零一年,前两百六十多年乏善可陈,不过是个游隼族叛逆幼崽各种惹祸的日常而已,后面三十多年认识了朝曦,生活经历才丰富起来,但也没什么复杂的。温谨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完成了搜魂。 “啧,你们游隼族是进入少年期就等于进入发情期吗,你可真是满脑子都是那只雌乌。”温谨嘲讽道。 决云不语。 “话说,我以为以你的性格,多少得反抗一下,结果你整个过程都很配合,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我知道了你的一切,就不再需要你了么?”温谨问。 “我这样失败的一生,就算就此结束,又有什么可不舍的。”决云情绪十分低落。 温谨赞同:“说得也是,你瞧你,求偶,求偶失败,家人,家人也没保住,自己呢,实力也就一般般,确实是一无是处的失败的一生啊!” 他这样一说,决云逆反心理上来,呛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再失败,也没有在自己家里混到连肉身都保不住的程度,不是都说魔族公主是你的母亲吗?” “闭嘴!你想死吗?”温谨突然翻脸。 “反应这么大,难道夺去你肉身的,正是你母亲?”决云偏不闭嘴,下一瞬,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不是肉i体上的,而是神魂上的。 他要撕碎他的神魂吗? 他心里忽然冒出强烈的不甘和不舍来,不甘这一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不舍朝曦和游隼族。 “瞧,不还是怕死的吗?既然怕死,就管好你那张嘴。” 出乎意料,温谨并没有就此杀了他。 “你为什么不杀我?”决云不解,“你已经知道了我的一切,我对你来说没有用了。” 温谨冷哼:“自然是因为你得罪了我,就这样杀了你,岂不是便宜了你?” 决云无所畏惧:“我已经这样了,你还能怎么报复我?” 温谨做思考状,道:“让我想想。”少时,他灵光一现般打个响指,道:“你说我要是睡了你喜欢的那只雌乌,你是会恨我还是会感谢我?毕竟这是你的身体,我们感官共享,我睡她的话,你也会爽到。” “混账!闭上你的臭嘴!我杀了你!” 一句话就让决云破了防。 温谨在他喋喋不休的谩骂声中哈哈大笑。 他嘴很贱,但他却是个干实事的人,第二天一早就去找昏商量如何守住游隼族地盘和要不要拉拢盟友一起反击角雕族的事了。 蛮荒之野这边,玄度在躲了三天之后,不得不再次出现在朝曦面前。因为这三天来她都自虐般不吃不喝,对他放在她行经路上的食物视若无睹,再这样下去,身子恐怕会撑不住。 第100章 小小火堆,隔着两个人。 朝曦坐着,仰头看着站在火堆对面的玄度。 “你不会以为将此处的凶兽灭杀干净便算还清对我的亏欠了吧?你这样不吃不喝,能撑几时?”玄度冷漠地说完,抛过来一个又大又红的果子,转身就走。 “殿下,能不走吗?”朝曦忽然道。 玄度背影一僵。 朝曦知道他每夜都在,只不过都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所以她才有勇气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知道你叫我来灭杀凶兽并不是为了让我还债,经过这三天的释放与疏导,我体内的灵力已不再暴乱,你可以告诉我真正偿还的方式。”朝曦看着他的背影道。 玄度缓缓转过身来,望着她。 火光跃动,映在两人眸中。 “那颗朱雀内丹,内含我一千年的修为。”玄度道,“你若真想偿还,就给我当一千年的朱雀。” 朝曦:“……” “不愿意?那你说,你想如何偿还?” 一千年的修为,要如何偿还?他现在只剩下应龙内丹了,一冷一热,就算她想把自己的修为度给他都不行,她没法偿还。 “我愿意。”朝曦低下头,看着手中那颗果子。 无所谓。金乌族都没有了,她一个孤魂野鬼,在哪里,做什么,都无所谓。 玄度在火堆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朝曦开始默默地啃果子,甜蜜的汁水润过唇齿,她才发现自己有多焦渴饥饿。 啃完了果子,一直害怕去思考,因而有些迟钝的脑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侧过脸看着玄度,问:“殿下,你叫我给你当一千年朱雀,是不是因为你担心我会去死?” 玄度回望她,她真的瘦了许多,脸小小的,显得一双黑眸特别大,在火光中亮晶晶地闪着光,仿佛含泪。 本就因为不知该如何自处才不得不戴上的冷漠面具无声崩裂,他坦承:“是。” 朝曦眼泪汪汪地收回目光,看着手腕上那串鲜艳如初的手链,柔肠寸结,嗓音轻颤:“我这样愚蠢心狠,一无是处,殿下为何……为何还这样关心我?” “不要因为金乌族的遭遇否定你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为了金乌族,你已鼓足勇气放弃你所能放弃的一切,你没有对不起金乌族。” 朝曦望着他,眼泪簌簌而下。 她鼓足勇气放弃了所能放弃的一切,这其中也包括他啊。 “若说有错,也是这世道的错。如果金乌族没有受到压迫,即便你生来不足,那又如何?这一世平平淡淡地度过便是了。世道不公,才会生灵皆苦。” 朝曦一个绷不住,用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她找到了痛苦释放的出口——世道不公。 是的,就是世道不公,若不是凤族和神族压迫囚禁金乌族,他们又怎会被迫用不够精纯的日精来召唤大日金乌自救?后面这一连串的悲剧,起因不就在于此吗? 玄度看着她哭着缩成一团,无措片刻,伸出手想摸一下她的头安慰她,手伸到一半,又觉得好像不妥,迟疑地收了回来。 朝曦哭了好半晌,渐渐冷静下来。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伤害你。”朝曦哽咽着道。她知道这样的道歉根本于事无补,只是目前除了道歉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没关系,我也有不是之处。即便出发点是为你考虑,也不该那样强迫你。”这段时间,在招摇山上,玄度自己也想了很多。 朝曦擦了擦眼泪,抬起红肿的双眸看着他问道:“那你现在伤势如何?还痛吗?” 玄度摇头:“托你的福,现在我已没有双灵体互相倾轧反噬的困扰了,所以你也不必过于自责。” 朝曦垂下小脸,低声道:“话虽如此,但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和你修为的降低,却是切实存在的。” “修为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了你身上,这样的结果我是愿意接受的。”玄度说完一转头,正好对上朝曦的目光。 他猛的一惊,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似乎有点不妥,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总比浪费好。” 朝曦忽然化作金乌飞到他怀中。 玄度僵在那儿。 “谢谢你,殿下。” 谢谢你,在我那样伤害了你之后,这般轻易就原谅了我,在我遭受重创时第一时间赶来帮助我,陪伴我,开解我。 朝曦确信,此生她再也不会遇到比玄度对她更好的人了。 看着在他臂弯中趴伏下来的鸟儿,玄度肢体渐渐松懈下来,心中生出一股久违的轻松与温馨来。 “往后,你有何打算?”他问怀中的鸟儿。 “不知道。”虽是得到了开解与安慰,但对于未来,朝曦心中还是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应该去做什么。 “你有想要探望的朋友吗?”玄度问。 朋友?对啊,失去了亲人,她还有朋友。 她微微昂起头来,道:“有。”她想去看看开颜,金乌林的树妖们,清明,阿垠,还有决云。 “如果你不知道想要做什么?那我们先去探望你的朋友,路上可以想一想,探望过朋友之后,还想做什么?若有想做的,就继续去做,若暂时没有想做的,就回招摇山修炼好不好?”玄度提议。 朝曦仰头看着他,没有回答。 玄度以为是“回招摇山修炼”几个字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忙补充道:“这次绝不会强留你在招摇山的,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朝曦低下头,道:“好。”如果他也一起去,那就……暂时不去看决云吧。 “殿下,你的朱雀之灵还在我这里,你不拿走吗?”她问。 玄度有些惊讶:“还在吗?你能感觉得到?我以为早就被你的太阳真火烧化了。” 朝曦原来感觉不到,只是听魔神说起才知道朱雀之灵还在她体内。但是献祭之后,她对自身各方面掌控变强,可以通过内视清晰地看到朱雀之灵在她的内丹中,许是因为她对玄度的感情,她的金乌之火对朱雀之灵很是亲和,并没有焚烧它,朱雀之灵完好无损。 “还在,并没有损坏。”她道。 要拿回来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她的身体刚经过献祭洗礼,功体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短时间内还是不要再次经历动荡为好。 玄度道:“我暂时还不知道该如何从你体内将朱雀之灵取出,如果不难受的话,能否先寄放在你那儿?” “不难受,殿下你要取走的时候告诉我该如何配合你就行了。” “好。” 朝曦将头埋在他臂弯处,他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让人想起皓月峰上的风,永远那么的清爽干净。 胸口的空洞缩小了许多,有人可以依偎的感觉让那缩小的空洞被虚虚地填满了,暂时没那么疼。久违的困意势不可挡地袭上脑海。 “谢谢你……殿下。”她迷迷糊糊地咕哝着,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好梦,梦到了她曾经梦到过的开满桃花的小山村,金乌族搬迁到了这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成年乌们在田野间一边劳作一边大声说笑,幼崽们在桃花树下嘻嘻哈哈地追逐打闹。 她好像刚从外头归来,看到这样温馨美好的场景,忍不住欢快地朝前面跑去,想要快点加入他们。 族乌们也看到了她,却并不像她一样欢喜,而是皱着眉头说:“朝曦,你怎么不完整?太可怜了!让我来补全你。”每只乌说完这句话,都会突然化作一蓬火焰飞向她。 “朝曦,你怎么不完整?” “朝曦,你怎么不完整?” “朝曦!” “朝曦!” …… “不要!”朝曦一声大喊,惊醒过来,气喘吁吁。 “朝曦,别害怕,只是做梦。”耳边传来玄度温和的声音。 她仰头看到他关切的脸,再难克制,忽的化作人形,抱住他大哭起来。 第101章 玄度又惊住了。 这是朝曦第一次拥抱他。 他知道这个拥抱也许并不包含太多的感情,只是因为她现在极度痛苦,想要个依靠而已。所以他可以回抱吗?需不需要他回抱呢? 设身处地,若是他,此刻需不需回抱? 需要的,至少他觉得,对方的回抱能给他以力量与肯定,代表对方愿意接受他包容他。 于是他也轻轻拥住朝曦。 她那么小,在他怀中颤得可怜,自认识之初,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一面。 他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抱着她,由松至紧。 道理她都懂,之所以还是这样痛苦,只是因为,她过不去自己那一关罢了。就像受了伤,哪怕你服了药,要彻底痊愈,总是还需要一个疗伤的过程。 朝曦痛哭一场,累了,趴在他怀中不动。 他的怀抱不温暖,但很有安全感。 为什么会不温暖?以前是很温暖的。 哦,是了,她挖走了他的朱雀内丹,他只剩极寒的应龙内丹了。 那他自己会觉得冷吗? 她该跟他说些什么?一直说无意义的道歉的话,会惹人烦吧? 说去看朋友的事? 刚才大哭一场,现在说这些好像有点奇怪。 那说什么呢…… 她想着想着,睡着了。 玄度见她哭过之后趴在他肩上没了声音,也不动,有些担心。 莫不是晕过去了? 他略略松手,她原本抱着他脖颈的双臂松脱,顺着他的肩滑了下来。 他忙托住她,低头看看,她发丝散乱,双眼紧闭,鼻息略重。 这是……睡着了? 朝曦太累了,这一觉睡得十分深沉,也没做梦,一觉醒来睁眼一看,眼前一片纯白。 怎么回事?她眼睛坏了吗? 她刚抬起手来想摸眼睛,眼前那片纯白忽然移开,刺眼的阳光洒到她脸上。 她伸手挡着过分明亮的阳光,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玄度的脸。 “你醒了。”他轻声道。 朝曦猛的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他怀中,刚醒时看到的那片纯白,应该是他用来帮她遮阳的袖子。 “抱歉,我睡了这么久。”她急忙从他身上下来。 她以为她只是从昨晚睡到了今天中午,其实这已是第三天的中午了,她昏睡了整整两夜加一天半。 “没事,你好些了吗?”玄度问她。 朝曦点点头,睡了一觉起来,她发现自己精神与情绪都好了很多。 她看着玄度,忍不住想,在他初初得到他母亲的死讯时,是否也曾像她失去金乌族时一样难过?应该一样吧,或许更甚,毕竟那是他的生身之母。 那时候有人彻夜抱着他安抚他让他可以入睡么? 应该没有吧。 师父是个好风灵,但他没有那样细腻的感情。 除了玄度自己的母亲外,应该没有人那样温暖地对待过他。 可是他依然愿意这样温暖地来对待别人,哪怕对方是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他真是个心软的神。 所以她也不应该仗着他心软,就把负面情绪都倾泻在他身上,这对他不公平。 “殿下,昨晚我们说好要去探望我的朋友的,今天可以出发吗?”她问。 “当然,你想好先去探望哪个朋友了吗?” “想好了,我想先去看看开颜姐姐。” “好。” 看着应龙的身影划过天空,洛洛对清瑶道:“少主,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清瑶不语。 她一直以为玄度是个冷漠不好接近的人,如今她明白,那只是在她面前。 他并不是一个生性冷漠之人,他只是,爱憎太过分明。 她忽然笑了一声,语调轻快地对洛洛道:“回去做什么?好容易出来一趟,我带你看没看过的风景,吃没吃过的好东西去!” “真的吗少主?你不会是以此为借口还要跟着他们吧?”洛洛问。 清瑶一扭头,道:“我还跟着他们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偷窥狂。” 洛洛开心地跳到清瑶放出的飞行法器上,两人升空时,看到远处一个身影忽的化作一只乌鸦飞走了。 “那个人也走了。”洛洛道。 “曲终人散,不走奈何?”清瑶操控着法器,看着远方晴空万里,喃喃道。 昆仑山深处,有一处名为亘古之境的秘境,四面悬崖,不见天日,崖边长一棵星辰树,华盖亭亭,如穹庐一般覆盖着整个亘古之境。 树下坐着一男一女,女人一身艳烈红裙,眉目深邃瑰丽,身周散逸着红色的火焰,正从她对面的男子身上吸收焰气修炼。 坐在她对面的男子形容枯槁犹如鬼魅,周身黑气弥漫,身后是堆积如山的火元石,红裙女子以他为中介吸收火元石中的能量,火元石中的魔气,则都留在了他的体内。 良久,女子眉间光芒大盛,继而周身都开始发光,神光穿过头顶的星辰树直冲云霄,一只朱雀冲天而起,在天空遨游三圈,复又落下。 红衣女子眉间出现一副星宿图,熠熠生辉。她睁开眼,伸手隐去眉间星宿图,施施然起身,看都不看对面男子一眼,红裙迤逦向外头走去。 “长嬴……” 一只枯败的手牵住她的裙摆。 “夫妻一场,为何……” 长嬴略略回身,垂眸看着倒在地上,光是扯住她的裙摆就仿佛耗光了全身力气的神皇东岳,淡淡道:“是啊,夫妻一场,何必如此呢?” 她蹲下身,掐住东岳的脖颈迫使他抬起头来,看着他英俊不再,形如骷髅的脸,道:“你知道么,自嫁给你,我就没指望能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神族大皇子东岳,天之骄子风流蕴藉,便是远在南明岛,婚前我也曾听说过你的大名。但是,婚嫁一场各取所需,也没什么好见怪的。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我妹妹生了那种心思。那是我一手养大的妹妹,唯一的妹妹!”她忽然发作,将他砰的一声摁在了地上,满目戾气。 “我只是……想把她从魔界带回来……” “闭嘴!事到如今,你还在为你的龌龊心思找借口。她喜欢魔又如何?只要她幸福,与魔结缘又如何?谎话说多了,把自己也骗过去了是吧?你神族与魔族相比高贵在哪儿?原本不就是同宗同族的血亲么?”长嬴一下捏碎了他的喉咙,眸光睥睨:“安心地去死吧,神族,我会替你好好管理的。” 她起身,一甩袖子,如山的火元石残渣掉入深渊,亘古之境中一干二净。 云渡山,洛仪正坐立不安,耳边突然传来古老而洪亮的钟声。 混沌钟响了! 她心中一揪,根本不敢拖延,忙起身赶往昆仑山东皇台。 听到钟声的神族从四面八方向昆仑山东皇台下汇聚,大家见面之后就凑在一起议论纷纷,猜测着是不是神皇神后终于疗伤完毕,要出关了。 洛仪站在最前面,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一旁的大司命。 大司命一脸淡定。 神族中的重要人物差不多到齐之后,东皇台上人影一闪,长嬴出现在上面。 洛仪忙带头道:“恭迎母后出关。” 其余众人跟着行礼:“恭迎神后出关。” “诸位不必多礼,平身吧。”长嬴仪态雍容神情平和,但只是寻常地站在那里,便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场。 洛仪察觉了这一点,其它神族自然也察觉了这一点,再加上不见神皇,心中难免生出各种猜测。 “敢问神后,我兄长神皇呢?”开口的是神皇的弟弟东恒。 长嬴道:“今日召集诸位,正是想向诸位宣告此一噩耗,神皇当年伤势沉重,虽经千年疗愈,奈何魔威无赦,神皇之表里皆为魔气所侵,遂成沉痾,已然,不治身亡了。” 众人震惊,台下一片寂静。 长嬴又道:“你们若想见他最后一面,便去吧。” 众人赶到亘古之境,看到死在星辰树下的神皇惨状,简直不可置信。 东恒率先向长嬴发难:“为何我兄长身上魔气比当初神魔大战后更甚?一千年,你不能治愈他却也不向我等求助,如今他死状如此凄惨,你叫我们如何相信他是死于陈年旧伤?” 长嬴道:“向你们求助?你们有办法治愈他么?若是有,当初为何只有我提出愿以身引魔替他疗伤,那时候的你们,又在何处?” 东恒无法反驳,只盯住一点:“你眼睁睁看着我兄长横死却不露半点风声,说破天你也有杀夫之嫌。我建议即刻召大皇子承干回来,传神皇之位于他,让他下令彻查我兄长东岳之死。” “神皇生前,已将神族托付给我。”长嬴淡淡道。 “怎么可能?如今死无对证,你自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小小朱雀,我兄长……” “放肆!”长嬴猛然抬手,将东恒掐至半空。 东恒本想还手,却发以她灵力之磅礴强大,自己在她手下,竟然毫无还手之力,一时间不免惊愕地瞪大双眸。 “神后……”旁边有人想说情。 长嬴凤目一扫,不怒自威,额间星辰图隐现,慢条斯理道:“谁与他是同样的想法,一同站出来吧。” 众人此刻的关注点却全在她额间那一闪即逝的星辰图上。 “朱雀七宿,神后居然炼成了朱雀七宿。”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震惊的目光中读出了同样的信息。 朱雀七宿是朱雀一族的终极奥义,听说炼成之后,能向星辰借力,印象中除了远古时期的朱雀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奥义现世了。 如今神后居然炼成了!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在场诸人,可能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 第102章 不管神族众人对神皇之死内心作何感想,在朱雀七宿的威慑下,没有人站出来表示要与东恒统一阵营。 于是长嬴只盯着被她掐在半空不停挣扎的东恒。 “小小朱雀?朱雀本就是南方之神,与你们神族相比,我们血脉的神性甚至要高于你们,否则你以为为什么神族皇子成年,只要有适龄可婚配的朱雀,就一定会娶朱雀为妻?那是为了保持你们神族皇室血脉中的神性不至于衰退得太快。这也是当今世上为什么只有朱雀可以晋升为真神火神的原因。” 她这样一说,众人联想起那只大日金乌,现场气氛更沉默了。 “所以,你不要弄错了,我愿意掌管神族,只是因为这世上已没有朱雀一族。我不是在高攀你们,而是在向下兼容你们,懂吗?”她将东恒重重地掷在地上,环顾众人,道:“你们可以怀疑一切,但不可质疑我的神性。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大司命行礼道:“请神后屈尊继神皇位,掌管神族。” 洛仪回过神来,慌忙跟着道:“请母后屈尊继神皇位,掌管神族。” 事已至此,神族众人纷纷躬身,齐声道:“请神后屈尊继神皇位,掌管神族。” 长嬴微微侧过身去,瞟了眼地上东岳的尸体,不甚在意道:“既如此,神皇的后事与继任大典,一并操办吧。” “是。” 众人各司其职。 长嬴回到太荒神殿,听洛仪与神族各长老汇报过她闭关期间的要事,散会后独留洛仪在殿中,问道:“你小姨可有消息了?” 洛仪低着头小声道:“小姨她、她去世了,女儿怕影响母后闭关,所以才未敢通……”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嬴身上骤然爆发的灵力给冲了出去跌倒在地。 “她死了?谁杀的?!”震惊过后,长嬴怒发冲冠。 “是章尾山之主岩冰,岩冰已被鲲鹏和玄度杀死,小姨的尸体也被玄度带回去了。” 因长嬴刚闭关出来,刚才众人汇报都很简短,关于章尾山只说了岩冰已死神族驻守之事。 长嬴怔怔地坐在那儿,过了好半晌,她收敛怒气,抬手支住额头,闭上眼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洛仪行礼,匆匆退下。 片刻之后,招摇山。 竹舍内正在修炼的白曜忽然被惊动,他飞快地来到桃花谷,看到一位雍容华贵的红裙女子正站在桃花树下,背对着他看着谷中。 “你是何人,因何擅闯招摇山?”察觉到对方的强大,他戒备地问道。 “长嬴。” 白曜愣住,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行礼道:“见过神后。” 长嬴也不转身,只问:“你一只凤凰,为何会在此处?” 白曜道:“我是玄度殿下的护山神鸟。” “玄度呢?” “殿下前几日骤然离山,至今未归。” 长嬴不再问,缓步向谷中走去。 白曜跟在她身后。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长嬴打量四周,声音轻缓地感慨。 白曜没应声。这里有没有变化,他不清楚。 到了桃花树下,长嬴问:“这儿为何会有鸟巢?”桃花谷有结界,鸟是飞不进来的。 “曾有只金乌住在这儿。”白曜道。 “金乌?” “对,是殿下的朋友。” “你退下吧。”长嬴道。 白曜告退离开。 她步下圆台来到木屋内,迳直进了怀姜的房间,环顾一圈,在妆台前坐了下来,伸手拿起妆台上的一柄玉梳。 这柄玉梳的梳背是朱雀形状,两面的朱雀不太一样,一只较为幼小,憨态可掬,代表妹妹怀姜,一只较为年长,从容坚定,代表她自己,长嬴。 寓意姐妹俩永不分离的梳子还在,姐妹两个,却只剩下她自己了。 长嬴轻轻摩挲着那柄玉梳,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也许人生便是如此,从来难以两全。若不与东岳一起闭关,她得不到翻身之机,没有足够的实力保护妹妹,与东岳一起闭关了,妹妹却等不到她出来。 总归是强大得太晚了,若是她一早能有如今这般修为,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你放心,我会代你关照玄度的。”长嬴收起梳子,隐去颊上泪痕,起身,消失在原地。 次日,得到消息的司翎与元化结伴来拜见长嬴。 寒暄过后,长嬴朝元化道:“元化族长,我想向你借取一物。” 元化忙道:“神后需要何物,直说便是了,何须一个借字?” 长嬴微微笑,道:“只因此物对麒麟族也甚为要紧,不便强迫。我想借虚影恒沙一用。” 元化一愣,随即脸色涨红,看了眼一旁的司翎,没说话。 长嬴捧起茶杯,眉眼不抬,道:“元化族长是觉着有何为难之处么?” 元化斟酌着道:“不瞒神后,这虚影恒沙对我族幼崽之孵化至关重要,实在是……不知神后要它何用?”麒麟族有虚影恒沙乃是绝密,不知道神后为何会得知。 长嬴抬眸,看着他直言道:“布置火神祭祀大典。” 元化与司翎同时一震。 “朱雀用大日金乌进行火神祭祀大典,便可晋升为火神,二位族长没听说过么?” “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是真的。”司翎汗流浃背。 “二位族长不必忧心我成为火神之后,凤族与麒麟族的地位会有所改变,神鸟族与神兽族总是需要你们两族去统领与管理的。元化族长,若你同意,虚影恒沙便算是你们麒麟族的聘礼,为你儿子骄阳,求娶我女儿洛仪,如何?”长嬴放下茶杯,双手交叠在身前,看着元化神色温和地问道。 元化:“……” “我知道,神族皇室从未有过与麒麟族结亲的先例,但族长不必忧虑,这桩婚事,定然会得到全神族的祝福。” 这桩婚事定会得到全神族的祝福,言下之意,为了虚影恒沙,不管是结亲还是发动战争,她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全神族的支持。 “既如此,那我麒麟族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元化拱手道。 长嬴微笑点头,转向一旁的司翎,道:“当初擎澜与霓羽的婚事,是征得我同意的,擎澜这孩子不懂事,如今既然我出关了,婚事照旧。金乌族覆灭了?” 司翎道:“是。” “也好,不是完整体还用不了,若是成年体就更好了。但既然金乌族已经覆灭,却也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了。司翎族长,我们两族之间曾经有约,不得互相干涉内务,既如此,就劳烦你将那只大日金乌给我抓来了。”长嬴道。 司翎道:“神后,您的外甥玄度殿下正与那只金乌在一起,且护她之心甚笃,若要抓金乌,怕是不可避免要伤到玄度殿下,若神后能不见怪,我这便组织人手去抓那只金乌。” 长嬴抬手道:“伤到玄度自是不行的,若是如此,那此事你们就别管了,我亲自去办。” 片刻之后,司翎与元化结伴离开,两人一路同行,心事重重,直到进入神鸟族地界,才停下来说话。 “今日之事,元化兄怎么看?”司翎看着神色凝重的元化,问。 “你有没有发现,神后的性子,似是与以前不同?”元化皱眉道。 “从神皇之死来看,许是现在的性子,才是她的本性,以前的温和柔顺,反倒是装出来的。只是从神族传出的消息来看,她炼成了朱雀七宿,又有火神这个诱饵在前面吊着,神族的凝聚力将前所未有的强大,我们两族……需早做打算。”司翎眉目沉郁。 “结亲?他奶奶的,姻亲难道能比夫妻更亲?神皇死得不明不白,要说她晋升真神之后,会因为姻亲关系对你我两族网开一面,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让洛仪给我骄阳做老婆,光想想我都替我家那小子愁死了。”元化抓着脑袋暴躁道。 “那元化兄的意思是……” 元化放下双臂,与司翎四目相对,不曾说话,但两人都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只要她成不了真神,就不必害怕。神族虽厉害,但神鸟族与神兽族加起来实力也不容小觑。 金乌族已然覆灭,魔乌体质改变,无法召唤出大日金乌,所以,只要弄死现在这只大日金乌,那么,他们将永不必面对今日这样的威胁。 既然双方关于这一点想法一致,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各自为这个目标努力而已。 元化道:“听闻最近神鸟族中有些不太平,需要帮助的话尽管吱声,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办妥那件事,其它的旁枝末节,越快剪除越好。” 司翎道:“多谢元化兄关心,小小动乱而已,顷刻间便可镇压下去,不会耽误大事的。” “那就好。” 两人谈妥,各回各家。 妖界,正是细雪纷飞的时节。 朝曦脚上穿着红色的朱雀短靴,和玄度一起漫步在一片花开繁艳的梅林中。洁白的雪花落在嫩红的梅花花瓣上,将黄色的蕊润得宝石般晶莹,是冬天独有的美景。 朝曦抬手将自己一头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松松的髻,折一枝梅花簪上,对玄度道:“阿垠教我的,好看吗?” 玄度点点头,“好看。” 朝曦微微一笑。 玄度看着她,她以前的笑像太阳,具有温暖别人的力量。现在的笑,就像这雪花,美得纤薄脆弱,让人不敢触碰,怕一碰就碎了。 但依然沉浸在伤痛中的她,愿意对他笑,已经很好了。 “此处离那个与你结契的狐妖还有多远?”玄度问她。 朝曦感应了下,道:“很近了,距离还在不断拉近,好像他来找我了。”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狐十三从天而降,重重地摔在她面前的雪地上。 第103章 朝曦定睛一看,见狐十三一团凌乱,怀中还抱着紫浓,与其说是从天而降,倒更像是在战斗中被人打飞的。 狐十三也看到了她,大叫起来:“主人,快去救我哥和紫藤,就在前面!” 不及寒暄,朝曦与玄度急忙赶去救人,刚到山下不远,便见五只赤狐正在围攻赤华一人,赤华已是不支,被他们的合招击飞,跌倒在地。其中一只狐妖手持利刃,上前便是杀招。 朝曦急忙出手,一团火焰朝着那狐妖照面而去,逼得他后退之际,倏地分成五份,向五只狐妖飞射。 五只狐妖纷纷祭出武器或法术来抵挡,却惊愕地发现,没有什么能挡住那诡异的金色火焰,火焰穿透他们的武器或灵力,啪的一声拍在他们身上,留下一块明显的疤痕。 五只狐妖惊怒交加,质问朝曦:“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朝曦一手搀起重伤的赤华,缓声道:“给你们留个标记,提醒我自己已经饶过你们一命,再有下次,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好个不会手下留情!在我青丘地界如此放肆的,你还是第一人!”一只九尾雌狐凭空出现眉目冷艳,挡在那五只狐妖前面。 “姐!”其中一只狐妖叫了她一声,似欲说些什么,那雌狐一抬手,打断他道:“闭嘴,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过后再与你算账!” 她看着朝曦,问:“你是路过还是与那杂种有渊源?” “有何不同?” “若是路过,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若是有渊源,”她抬手,掌下出现两把寒芒闪烁边缘呈锯齿状的飞轮,眉眼间沁出戾气,道:“那就与那个杂种一起死!” “张口杂种闭口杂种,也未见你这纯种高贵在哪儿。” “找死!” 飞轮爆射而来,朝曦只是一抬手,那两把看似不凡的飞轮便消失在她随意放出的焰气中。 九尾雌狐一愣,随即大怒,正要再放大招,一容貌清俊的老者御风而来,一挥袖子将九尾雌狐扫至一旁,道:“无知小辈,还不住手。” 九尾雌狐连连趔趄,站稳后既惊且疑地看着那老者:“伯父?” 老者向朝曦行了个狐族的礼,客气道:“不知乌神驾临我青丘,有何贵干?” 乌神?这算什么称呼? 朝曦蹙了蹙眉头,也没计较,道:“只是来看望一下朋友,看起来,青丘并不欢迎我的朋友。” 老者看了眼她身边的赤华,道:“年轻人打打闹闹是常有之事,还请乌神大人大量不要计较。乌神的朋友,我青丘自是欢迎的,请。” 朝曦扭头去看赤华。 赤华惨然一笑,还未出声,刚带着紫浓赶过来的狐十三大声道:“少在那儿假仁假义了,若不是我主人及时赶到,此刻我们都已被杀死,你管这叫小打小闹?原以为青丘盛名在外,再怎样总比涂山好些,没想到是一样的虚伪自私残暴无情,早知道是这样的破地方,请我们去我们都不去!哥,我们走!” 赤华捂着胸口,朝朝曦点一点头,在狐十三的搀扶下转身离开。 朝曦与玄度自然是与他们一道走。 待他们走远了,九尾雌狐来到老者身边,不服气道:“伯父,那乌神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容忍她在青丘撒野?” 老者叹气:“前阵子金乌族全族献祭之事,你没听说?” 九尾雌狐道:“听说了,可这……”说到此处,她猛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道:“方才那个,就是大日金乌?” 老者点头:“被献祭完整的大日金乌,有半神之力,我们青丘在妖界确实算是一方势力,但是在半神面前,又算得了什么?方才她对你们确实已经是手下留情,否则,只需一个照面,你们全都得死。” 九尾雌狐汗流浃背。 “叮嘱你弟弟,听她的话,以后别再去招惹赤华兄弟了。”老者转过身道。 是夜,一处背风的山脚下,点着一堆篝火。 篝火旁坐着一圈妖精和朝曦玄度两个。 朝曦坐在赤华身边,正伸手逗弄长在他胳膊上的紫藤藤蔓。藤蔓已长出来好长一截了,缠绕在赤华肩上,藤蔓顶端柔嫩的小细蔓调皮地游走在他的脖颈和耳廓上,若用手去触碰它,它就会轻轻缠住你的手指。 “是开颜姐姐吗?”朝曦问赤华。 赤华摇头:“不知道,她还没有神识,有的,只是本能的亲近。” 朝曦沉默地看着紫藤藤蔓,心知此事急不得,只能慢慢等。 “方才是怎么回事?你不也是赤狐吗?为什么会被青丘追杀?”朝曦转移话题,问赤华。 赤华看着眼前的火堆,不语。 他肩上的藤蔓似是察觉出他心情不好,用柔嫩的细蔓勾住他的脖颈,尖端还在他脸颊上蹭了蹭。 “嗨,哥你说不出口,我来说。众所周知,青丘是赤狐,涂山是白狐,我娘就是涂山的一只白狐妖,我跟我哥是同母异父的兄弟。青丘和涂山向来不对付,我哥的爹却是青丘的狐,我父不详,涂山嫌弃我们兄弟二狐血统不纯,在我们很幼小的时候就把我们赶出了涂山,我们的娘只顾自己快活,根本不管我们。藤萝老祖就是我哥带着我在外头流浪的时候遇见的。前不久你们救了我和我哥之后,我哥不想再过朝不保夕的流浪生活,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安家,就去青丘找他的生身父亲。找倒是找到了,但他那爹在外头浪荡不羁,在家里居然是个惧内的,他与原配所生之子女更是视我哥如眼中钉肉中刺,说安身之地没有,倒是可以给我们一块葬身之地,这不就……唉,别提了,提起来就是一肚子气。”狐十三忿忿地往火堆上丢了一根树枝。 朝曦看看赤华肩上的藤萝,再看看火堆旁包括紫浓人参在内的一众弱小妖精,对赤华道:“既然涂山青丘都容不下你们,强容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自己自立门派吧。若要对开颜姐姐好,去月露泉之侧安家,应该胜过去青丘。” 赤华道:“我有想过,但是那等灵泉,就凭我和弟弟目前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没关系,我会帮你们守住。”朝曦道。 “真的?”狐十三与紫浓他们顿时双眼放光,一片欣喜之色。 朝曦点头:“真的。” 夜深了,有朝曦与玄度在侧,连日来疲于奔命的小妖们终于能安心地睡个好觉。 风停雪静,耳边只有脚踩在雪地上所发出的轻微咯吱声。 “殿下,我想过了,我想像当初的开颜姐姐一样,尽自己所能,给这些弱小的妖们一个安身之地。”朝曦与玄度并肩走在雪地上,在附近巡逻。 玄度点头,“我支持你。”又道:“方才一直没有机会问你,你的开颜姐姐,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模样?” 朝曦垂眸,白曜现在是他的护山神鸟,她并不想让他夹在中间为难。仇她一定会替开颜姐姐报,看在玄度的面上,不杀那只雪凤,但她会废了他的修为。 “遇到了仇家。”她道。 玄度看她模样似是不欲多说,便没追问。 两人又走了片刻,朝曦停下来道:“殿下,谢谢你。” 玄度回身看着她,问:“为何又无故道谢?” “并不是无故道谢。以前一遇到危险,你总是第一时间挡在我面前,今日在青丘,你却没有动手。我知道,你是故意让我自己动手的。”说到此处,她低下头去,道:“我现在确实很需要这样的认同感,自己认同自己,觉得自己有活着的必要。” “你多虑了,我不动手,只是因为我失了一半修为,怕打不过。”玄度一本正经道。 朝曦愕然抬眸。 接触到她惊讶的目光,玄度绷不住,侧过脸去笑了起来。 朝曦见状,也笑了起来。 “对,就是这样,要笑,要好好活下去。”玄度看着她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有痛苦,但是你要明白,金乌族做这一切的根源,是出于他们对你的爱。就像我母亲,对她的死,我也该负责不是吗?若不是我天生双灵体时常被反噬,她又怎会年纪轻轻就死在章尾山上?但我知道,她不会怪我拖累了她,因为她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爱我。你劝过我的,若我也爱她,她之所求,便该是我之所愿。你也一样。” 朝曦仰头看着他。 为了劝解她,他甚至不惜翻出自己生命中最深最痛的伤口来做类比。 他怎么能对她这么好? 真的……好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好想和他未来可期。 可是金乌族的前车之鉴在那里,她不敢往深处去想。 当初为了金乌族的未来,她坚决果断一往无前,可事实证明她错了,她得到的,和她所为之努力的,完全不一样。 现如今,她已不敢再轻易相信自己的判断,哪怕刚才说要给小妖们一个安身之地,她内心其实也是犹豫的,因为她不能确定自己此举对小妖们来说到底是福是祸。 对玄度,更是如此。 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件事,恐怖到让她连想都不敢去想,那必然是,玄度为她而死。 师父曾经说过,他的姨母神后长嬴可以通过献祭她来晋升火神,这件事一直像一把刀一样悬在她头上。 她不怕死,但若玄度一直与她并肩而行,她怕那把刀砍下来时,会先砍到他。 该怎么办呢?她想与他亲近,怕最后会害了他,想推开他,又怕再次伤到他。每次想到这个问题,都会被这种进退两难的感觉给困住,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第104章 数日后,极乐岛。 朝曦化作巨大的战斗形态,绕着极乐岛飞翔,双翼下金色的烈焰翻滚,将之前巫妖与岑寂侯遗留在岛上的污秽与魔气焚烧一空。 净化过极乐岛,她飞回对岸,看着之前霸占此岛的两只鳄妖与一只鹰妖,问道:“考虑好了吗?是留下,还是离开?” 与朝曦大战过一场,差点被火化的鹰妖道:“我想离开。” 朝曦点头:“那你走吧。” 鹰妖半信半疑飞到空中,一边戒备着她一边往远处飞去,直到离得远了,确定朝曦真的不会去追杀它,才猛的加速飞快遁离。 两只鳄妖见状,面面相觑,而后对朝曦道:“我们世代居住在这湖里,若要搬迁,实在不易。我们,我们想要留下。” “可以。”朝曦抬手,向二妖眉间射入一滴自己的血,与他们结下血契。 二妖很是惊慌。 朝曦道:“你们不用惊慌,这是主仆契约,你们的道行高于我的朋友们,我这样做,只是想确保他们的安全。只要你们不伤害他们,我向你们保证,这个血契,对你们不会有丝毫影响。当然,如果你们阳奉阴违,我也能在瞬息之间要了你们的命。” 两只鳄妖自知鳄族联合起来都不是眼前这只金乌的对手,别无它法,只得俯首道:“是,主人。” 朝曦环视众妖,道:“你们可以登岛了。” 众妖欢呼,能飞的直接飞过去,不能飞的,也有鳄族接他们过去。 朝曦与玄度最后才上岛。 “虽是冬天,没有草木长出来,但被你净化过后,这座岛明显比之前多了许多生机。”玄度道。 “是呀,这里还有月露泉,生机会越来越浓郁的。我现在担心的是,有月露泉这样的宝贝在这里,只怕岛上不会太安宁,而我也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朝曦有些忧心。 “那就将月露泉与外界分享,如果大家都知道可以免费获得月露泉,还有谁愿意冒着风险来抢呢?若有那定要来抢的,灭了就是了。恩威并施,未必不能安享太平。”玄度道。 朝曦展颜:“你说得对。” 她细细计议一番,到了夜间,便将赤华兄弟与那两只鳄妖叫过来,在火堆旁坐成一圈。 “我想将这座岛变成无家可归的小妖们的庇护所,你们可有意见?”她问。 赤华与狐十三备受流离之苦,最能感同身受,自是没意见的。 鳄妖斟酌着问道:“主人的意思是,只要是无家可归的妖,到岛上来我们都得敞开大门欢迎吗?” 朝曦道:“当然不是,第一,岛上不收恶妖,作恶多端的妖一律不准登岛。第二,岛上需要一套规矩,至于具体是什么,过后我们可以一起商议拟定,收进来的妖必须遵守岛上的规章制度,如有违背的,赶出去。” 鳄妖松了口气,道:“那我们也没意见。” “既然没意见,那你们商议一下,谁做岛主,谁做手下,岛上总需要主事的。”朝曦道。 “当然是我哥做岛主。”朝曦话音一落,狐十三便抢着道。 “我不做岛主。”赤华拒绝。 “为何?”朝曦问他。 赤华看了看肩上的藤蔓,道:“我要专心把她养大,而且我的修为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恢复,没有那么多时间管理岛上事务。” “那我做,我做岛主!”狐十三高高地举起一只爪子。 “我反对。”朝曦看向那两只鳄妖,道:“既然赤华不愿意做岛主,那你们两个商议一下,谁来做这个岛主。” 鳄妖惊讶:“我们做岛主?”心里嘀咕:既然还让我们做岛主,之前又何必上来一顿打? 朝曦点头,道:“虽是还让你们做岛主,但作为岛主,你们也需要遵守岛上的规章制度,如有违反,一样要受罚。” 鳄妖本是一对兄弟,当下便推了哥哥狂涛做岛主,弟弟狂浪做副岛主,狐十三为三岛主。 接下来便是拟定岛规,宗旨就一个,相亲相爱,互帮互助,和平共处。 朝曦和玄度在岛上呆了几天,看着人参连翘他们和鳄妖手下一些小妖在岛上安顿下来,岛规也拟定得差不多,便准备启程去看阿垠。 离开的这天,两人去找鳄妖赤华他们告别,却见极乐岛的入口处围了一群妖,赤华他们也在。 “干什么呢?”朝曦走过去。 众妖见她来了,忙让开一条道。狐十三一手搭在一块比他人还要高的石碑上,得瑟道:“虽然你不让我当岛主,但我还是想送你一份礼物,看看,不错吧?” 朝曦绕到石碑前面一看,石碑上大书三个金色大字。 众妖期待地等着看她反应。 朝曦上上下下看了半晌,扭头看向狐十三。 狐十三竖起狐耳,都准备听夸奖了,谁知朝曦就说了三个字:“不认识。” 众妖倒。 狐十三耷拉着狐耳跳脚道:“你怎么这么没文化?连妖族文字都不认识?来,跟我念,金,乌,岛。以后妖界没有极乐岛,只有金乌岛了。” 朝曦挑眉:“这是打算赖上我了?” 狐十三抖腿:“谁叫你厉害呢?这么大的靠山,不靠白不靠。” 朝曦抬手在石碑上布下一个阵法,金乌岛上出现一个金色的结界,笼罩全岛,随即又消失于无形。 她对狐十三与鳄妖道:“我已在岛上布下结界,若遇强敌打破结界,我会知晓,并许你们借用我的力量御敌,不必担心。” 狐十三高兴道:“多谢乌神。” 众妖都跟着道:“谢谢乌神护佑我们。” 朝曦:“……” 她问狐十三:“真的不打算解除我们之间的主仆契约。” 狐十三果断道:“不解,你是我的主人,你就得保护我。” 朝曦点头:“我若死了,你也得陪我一起死。”说罢就与玄度腾空而去。 狐十三瞪大狐狸眼,看着她飞快消失的身影大喊:“那你可得长命百岁啊!呸呸,长命万岁,十万岁!” …… 月生沧海,珠涌碧浪,美不胜收。 一路东瞧西顾,各种拖延,到最后,终于还是来到了北溟。 阿垠与弥生手牵手站在海面上,看了会儿海平线上那轮硕大的圆月,阿垠转过身面对着弥生,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与凝重。 “弥生,你怕不怕?” 弥生摇头。 “跟我回家,若是我家人强烈反对我们在一起,你可能会被折磨,被虐待,甚至,被杀死,而我救不了你。纵使如此,你也不怕吗?” 弥生再摇头,牵紧阿垠的手。他生来残缺不会说话,父母视他为无物,哥哥也嫌弃他,他自幼被放逐,被抛弃,独自在雷渊像死物一样生活了上千年,直到遇到误打误撞闯进雷渊的阿垠。 比起失去她,他宁愿死。 阿垠也握紧他的手,问:“你准备好了吗?” 弥生点头。 两人当即化作鲲与黑龙,一同扎入海中。 阿垠径直向深海下面游去,弥生跟在她身后。 一路游来,阿垠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些依附鲲族的虾兵蟹将呢?都去哪里了?海里空荡荡的,好不习惯。 游着游着,阿垠看到海底倒着一些柱子,那是他们鲲族用来标记海底火山的柱子。海底并没有火山爆发的痕迹,可是柱子却倒了,这意味着什么? 她加快了游动速度,不知游了多久,穿过一层结界后,眼前景色突变。 偌大的海底分布着一座座如山一般巨大的红珊瑚,珊瑚山下铺满了贝壳与珍珠,一片洁白,五彩的鱼儿成群结队地在瑰丽的海藻间游来游去。 前面有个珊瑚山拱成的巨大门洞,进入门洞后,里头空间异常宽敞,一望无际,地面依然是贝壳,细沙与珍珠铺就,有很多海草和游鱼,只是没有外头那种珊瑚山了。 阿垠化作人形,四处张望着高声喊道:“爹,娘,哥哥?” 眼前水纹波动,突然出现一位童颜华发的老妪,她仪态高雅气度雍容,一双眼睛清而有神。 见了她,阿垠惊喜:“祖母,你醒了!” 坎离朝她点一点头,扫了眼她身后的弥生,问道:“你哥哥说去找你,你可曾见过他?” 阿垠懵:“我好久之前就见过哥哥了,他还没回来吗?” “既然好久之前就见过,为何至今方归?” 阿垠低头:“我……” 坎离突然出手,将弥生困在一座由灵力化作的水牢中。 阿垠惊慌:“祖母,你做什么?他……他是我的爱人,你放开他。” “无种族无父母之人,何谈一个爱字?”坎离质问。 “我没有抛弃种族和爹娘,我承认之前我离家出走的行为确实任性,但是我已经回来了,我愿意接受惩罚。你放开他,我离家出走之事,与他无关。” “没有抛弃种族与爹娘?你如何确定,待你归来时,你的种族还在,你的爹娘还活着?” “我……”阿垠本想说“我当然能确定”,但看着祖母波澜不惊却暗含疲惫的眼神,她突然卡住了。 联想起这一路行来所见之异状,她的心颤抖起来,连带的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瞠大了双眼问道:“我爹娘……他们呢?” 第105章 坎离带着阿垠来到鲲鹏族领地深处,透过透明的结界,阿垠看到深海里沉眠着四只鲲鹏,除了原本就在沉眠的外祖父外祖母,竟然还有她爹爹和娘亲。 娘亲与岩冰大战过,沉眠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爹爹怎么会? “你娘因为去找你,在章尾山与岩冰大战一场,消耗过度,回来没多久就陷入了沉眠。不久,你哥哥说好像有了你的线索,出去找你,族中就剩下你爹。就在这时,鲨族,巨口族,剑鱼族,虎鱼族,海蛇族……所有你能想到的海族,结成联盟一起来犯。你爹既要迎敌,又要保护我们不被惊醒,迫不得已唤醒了我。” 坎离说得平淡,阿垠却是心口狠狠一揪。 鲲鹏族沉眠时若是被惊醒或强行唤醒,生命则进入以月为单位的倒计时,也就是说,祖母最多活不过一年了。 “为什么?”阿垠双眼噙泪,“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鲲鹏族世代定居北溟,从未残暴地统治过这些海族,他们为什么要联合起来对付我们?” 坎离望着深海的方向,沉沉道:“在这世上,你不能太弱小,也不能太强大。太弱小,所有种族都会欺负你,太强大,所有种族都会畏惧你。畏惧的尽头与欺负的尽头其实都是一样的,那就是,除之而后快。鲲鹏族延续至今,弱势尽显,那些海族蓄谋已久,早就已经等不及了。你父亲虽然将他们击退,却也陷入沉眠。我的寿数只剩下半年,你哥哥不知所踪,若在我死后,你哥哥仍未回来,你是否守得住鲲鹏族?” 阿垠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般跪了下来,看着沉眠的父母泪流满面。 都怪她,若不是她当初任性出走,爹娘也不会如此,祖母更不会因为被强行唤醒而命数将尽。 作为鲲鹏族最年轻的雌性,她非但没有为种族的延续作出贡献,反而害了整个种族。 都是她的错……她捂脸痛哭。 坎离看着跪在海水中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小孙女,转身离开。 她去了关押弥生无荼的水牢处,解开禁制,看着眼前英俊的魔族青年道:“区区魔族,你配不上我的阿垠,离开她,我可许你珍宝修为。” 弥生摇头,想告诉她自己对阿垠的情意,却苦于不会说话。 坎离猛的出手控制住他。 弥生下意识地与自己的灵体黑龙合二为一,想要抵抗,却连动一下龙须的能力都没有。 “小子,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若不是为了让她死心,你此刻已是一滩血水。你自己去告诉她,你只是看上了鲲族的势力,并不是真心爱慕她,然后离开她。”坎离说着,手下微微松劲。 弥生能动了,第一反应还是摇头。 下一瞬,他全身鳞片唰的一下离体,一片片如黑色的贝壳般飘在透明的海水中。 剧痛让他僵直了身体,血水如浓雾一般将他包围。 “还是不答应?”坎离看着他,目色冰冷。 黑龙摇头。 坎离手一挥,几根龙筋被活生生抽了出来,如什么活物一般在海水中痛苦地抽搐着。 弥生痛晕,又被坎离用灵力拍醒。 “我再说一遍,离开她!”坎离厉喝。 弥生已经痛得没什么力气了,全身都耷拉在海水里。 但他仍用仅剩的力气摇了摇头。 他说过的,如果失去阿垠,他宁可去死。 他的心愿成真了,坎离毫不犹豫地将他的龙骨也抽了出来。 他在这非人的折磨中彻底地沉入了一片黑暗。 阿垠痛哭了一场,收拾好情绪来找坎离。 坎离正在修炼。 “祖母,能不能让我和弥生见一面?我可以不和他在一起,我叫他帮我去找哥哥回来。”事到如今,阿垠也没脸提自己与弥生的事,鲲鹏族危机重重,留弥生在这里只会害了他,还不如让他尽早离开,去找哥哥。 坎离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祖母……” “谁让你回来的?去看着你外祖父母和爹娘的沉眠之地,危险随时可能来临。”坎离道。 阿垠没看到弥生,有些担心,但在强烈的愧疚之心的作用下,她也没坚持要与弥生见面,默默地回到了她爹娘的沉眠之地。 几日后,一个深夜,漂浮在海水中的阿垠猛然惊醒,往四周一看,深黑的海水中,密密麻麻全是眼睛折射出的幽光,多如天上的繁星。 她又惊又惧,大喊:“祖母!” “守好你爹娘与外祖父母!”一层结界从上方罩下来,将她与沉眠之地尽数罩在里头。 坎离就站在结界之上,手执法杖。 海族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 坎离挥舞法杖,法杖散发出明亮的萤光,所有被萤光照射到的海族全都爆成了一团血雾。 这些海族也有修为,虽然比起鲲族来说那点修为不值一提,可耐不住它们数量实在是多,就好像蝼蚁在人面前微不足道,但只要有足够多的蝼蚁一拥而上,也能把人啃食殆尽。 结界外的海水很快就被海族的鲜血染成了深红色,祖母的防护也开始出现纰漏,不断的有海族躲过祖母的法杖攻击,冲向结界。 “老东西,我看你能撑多久?大家不要怕,一起上,只要灭了鲲鹏族,整个北溟便再没有哪个种族能凌驾于我们头上!冲啊!” “哼!宵小之辈,尽管放胆过来!” 浓稠的血水让阿垠看不到外头的战况,她心跳如擂鼓,每一只侥幸绕过祖母攻击撞在结界上的海族都像是撞在她心上一样。 她死不要紧,可若是让这些海族冲破结界惊动外祖父母和爹娘,鲲鹏族就真的要灭绝了。 想到此处,她放出自身全部灵力,加固祖母布下的结界。 随着时间推移,撞在结界上的海族越来越多,结界在连续不断地攻击下开始出现裂纹,情况危在旦夕。 阿垠汗流浃背,再次催动灵力,尽力修补那些裂纹,但情况还在恶化,外头只听到那些海族不断叫嚣的声音,听不到祖母的声音了。 “祖母!”阿垠仰着头叫道,惊惧惶急,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 以前调皮惹祸时,爹爹和哥哥为了她吵架,母亲总是在一旁叹息着说,不知她何时才能长大? 如今她知道错了,知道身为种族的一员,哪怕是最小的那个,也应该担起自己的责任。如果上天能给她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交换,什么都可以。 …… 今晚月色很美,星河澄净,乘着应龙慢悠悠地自星空下游过,感觉心也澄净了。 此处已近北溟,此时又是冬季,气候十分严寒,地面白茫茫一片雪色,迎面的风冷得让人窒息。 “你冷不冷?”朝曦问坐在她身边的玄度。 玄度道:“不冷。” 朝曦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冷得像冰。 她的手很热,暖意顺着手背一路流淌到他心里。 玄度看着她。 朝曦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扭过脸看着前方道:“说好给你当一千年朱雀的。” “所以这是朱雀在替我暖手吗?” “嗯。” 玄度低头一笑,轻轻握紧她的手。 朝曦也不敢看他。 “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白天再去找阿垠?”她问。 玄度道:“也好……等等,你闻到没有,好浓的血腥味。” 朝曦吸了吸鼻子,道:“好像就是从北溟的方向传来的,快过去看看。” 玄度加快速度,须臾之间,应龙便到了北溟上方。 看着底下波涛汹涌的海面,朝曦道:“这浪大得有些不正常,还有浓重的血腥味,海里发生什么事了?该不是阿垠他们出事了吧?” “鲲族强大,按理说不会。但鲲族乃北溟之主,正常来说也不会放任北溟变成这样,还是下去看看的好。”玄度道。 “可是我不会水。”朝曦望着他。 “我让应龙先下去探探情况。”玄度操纵应龙冲入海中,半晌,道:“不好,是海族在围攻阿垠和一位妇人,她们快撑不住了。” 他抬手打了一道灵力在朝曦身上,拉着她就跳入海水之中。 到了海中,朝曦发现自己身周的海水似是被灵力隔开,毫无窒息之感。 玄度在海水中如履平地,仍能拉着她飞驰,不多时,前面便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海族,玄度放出太阴真火攻击它们,它们很快发现背后有敌人,掉转头向玄度与朝曦攻来。 这些海族实力不弱,数量又多,北溟又是它们的主战场,玄度一人应付太过吃力,朝曦毫不犹豫地放出太阳真火与他一道御敌。 太阳真火一出,照亮了半片海域,吸引了所有海族与阿垠坎离的注意。 结界被攻破,与祖母二人已经战至穷途末路的阿垠看到那片如太阳一般的明亮火光,又生出无尽气力来,对坎离道:“祖母,我们再坚持一会儿,我的朋友来帮忙了!” 朝曦一出手,身周隔绝海水的那层灵力被打破,冰冷的海水一下淹没了她。 她一惊,差点呛水,下意识地去看玄度,玄度背对着她,正在忙着杀海族。 她没有提前憋气,感觉有些窒息,想浮到海面上去透气,但如蝗的海族显然不会给她这个时间。她只能强忍着窒息的感觉继续杀海族。 就在她忍无可忍,想要放大招给自己争取上去换气的时间,又怕会烧到离她不远的玄度时,纯白色的火焰像莲花一样在四周炸开,海族们畏惧攻击神识的太阴真火,留下大片尸体飞速闪避。 就在此时,一只手将她揽了过去,她抬头一看,纯白色的焰光下,水中的玄度眉目瑰丽圣洁如远古的海妖,那样深情地看着她,然后低下头来,冰冷而柔软的嘴唇封住她的唇,度了一口气给她。 第106章 有了朝曦与玄度的加入,这场战斗很快以海族败北而终结。 两人受了点轻伤,无大碍。 玄度再次给朝曦施了一道隔绝海水的屏障,两人落下去,来到阿垠与坎离身边。 “阿垠,你受伤了。”朝曦见阿垠伤痕累累,担心道。 “我没事,幸好你们及时赶到,不然我们就不是受伤这般简单了。”阿垠感激道。 坎离向朝曦递来一颗半透明的珠子。 阿垠见了,自责道:“瞧我,都打糊涂了。这是我祖母,祖母,这是我的朋友朝曦,这是玄度。” 两人听说是阿垠祖母,忙向坎离行晚辈礼。 坎离点了点头,道:“今日多谢两位小友出手相助,这是一枚避水珠,小小心意,还请收下。” 朝曦接过珠子,向坎离道谢。 “阿垠,你带这两位朋友去前面休息,我清扫一下战场。” “可祖母你的伤势……” “不要紧,去吧。” 阿垠看了眼下面沉睡的外祖父母和爹娘,带朝曦与玄度去了前面他们的栖息地。 朝曦在阿垠的指导下服下避水珠,在水下可以自由呼吸,也不影响说话。 帮阿垠疗伤过后,朝曦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那些海族为什么会围攻你们?” 提起此事,阿垠便甚为自责。她将鲲鹏族的遭遇与朝曦说了,朝曦震惊之余,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道:“正好我近来无事,就留在这儿帮你守护鲲鹏族吧。” 阿垠摇头,道:“海族接连发动两次进攻,皆大败而归,死伤惨重,短期内应当是没有能力发动第三次进攻了。朝曦,若你有空闲,我想拜托你去找一找我哥哥。他知道族中状况,按理来说是不会留我爹一人守在家里,久出不归的,我担心他可能遇到了危险。” 朝曦问:“以他的强大,能遇到什么危险呢?” 阿垠道:“我们鲲鹏族虽强大,但一些不起眼的小草小兽,却是我们的克星,一不小心中招之后就会陷入险境。此乃我鲲鹏族绝密,但为了找我哥哥,也顾不上了,稍后我将这些东西写下来给你,你可以先去有这些东西的地方找找看。” 朝曦点头:“好。”又问:“怎么不见弥生?” “他被我祖母关起来了。” “阿垠!” 阿垠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道陌生中又透着莫名熟悉的男子声音。 她一转身,看到弥生正向她游来。 他还是那样英俊,看上去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弥生飞快地游到她面前,在她惊讶地注视下激动地一把抱住她。 “刚才,是你在叫我的名字吗?”短暂的拥抱过后,阿垠抬起头来问他。 弥生点点头,又轻轻唤了她一声:“阿垠。” “你……能说话了?!”阿垠又惊又喜。 弥生道:“是祖母治好了我。” 阿垠看向他身后跟着他过来的坎离,感激又愧疚:“祖母……” 坎离神情平和,道:“不必谢我,这是他自己赢得的。我们鲲鹏一族从远古时期延续至今,中途也不是没有族中成员与外族相爱过,但我族强大,与外族交融,并非只需双方相爱就可以的。所以我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外族想与我族成员在一起,必须承受洗筋伐髓之礼,一来为了提高外族的实力,二来,也是为了考验外族的真心。从开天辟地我族初生至今,百万年历史长河中,为了与我族成员相爱而承受住洗筋伐髓之礼的,一共就两个。弥生,便是第二个。” 阿垠后怕又庆幸地抱住弥生,又忍不住问坎离:“那第一个是谁啊?” 坎离道:“不告诉你。” 阿垠:“……” 朝曦忍不住笑着看了玄度一眼,心道原来阿垠的俏皮有不少是来自家族传承呢。 坎离又道:“好了,如今族中无事,你又有朋友来访,理应好生尽一番地主之谊,这便准备起来吧。” 阿垠忙道:“正是正是。”她对朝曦与玄度道:“原本家中有许多虾兵蟹将可供差遣,如今都不见踪影,只能委屈你们两个自己在周边逛逛,我和弥生准备宴席。” 朝曦道:“你刚经过一番大战,不忙着准备宴席,还是先好好休养一番。” 阿垠道:“不要紧的,我们只要不陷入沉眠,失去的精力很快就能恢复,何况还有弥生帮忙。你们去吧,从这里往南方游,有许多珊瑚礁群,很好看的。” 朝曦本来就打算来北溟看她,要好好见识一下海底世界,听她这样说,便与玄度两人去了。 深海空旷,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天光照不到这么深,只有不知何处投来的微光映透了海水,却也只让人看到无尽的虚无,仿佛已无意中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似的。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也拉回了她无尽发散的思绪。 朝曦回神,侧过脸一看,是玄度牵着她。 见她看来,他朝她笑了笑,拉着她快速地向前游去。 光线越来越亮,也不知道是天亮了,还是他们离海面的距离越来越短了。 前面出现大片阴影,游得近了,才发现是阿垠说的珊瑚礁群。 这些珊瑚礁长得像一座座怪模怪样的山石,上面长满了树枝一样的珊瑚和一些五颜六色、看上去柔软无比的须须。 这些触须或长或短,随着水流的方向轻柔地摆动,五彩斑斓的鱼儿成群结队地在中间游来游去。 朝曦漫步在这些绚烂的珊瑚礁中间,左顾右盼目不暇接。 这里的鱼儿也不怕人,有些甚至直接蹭着朝曦的手背或耳朵游过去。 朝曦痒得笑起来,回身对玄度道:“你说要是骄阳来到这里,会不会高兴得晕过去。” 玄度难得见她这般开心,也笑着道:“应该会吧,不过说起他,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何事?” “前段时间,他曾来找过我,说抓到一条好大好大的鱼,想邀我去看。这条好大的鱼,不会就是阿垠的哥哥吧?” 朝曦不敢置信:“……他怎么能抓到阿垠的哥哥?” 玄度道:“许是阿垠的哥哥正好遇到了所谓的鲲族克星,被他抓到也不足为奇。总之这也算是个方向,在没有明确的线索前,我们不妨去找他看看。” 朝曦点头。 两人继续往前走,发现一大片粉色的花朵一样的生物,它们的花瓣像羽毛一样,最奇特的是,它们一直在一张一合,就像一只只小手在水中一抓一抓。 “这是什么?”朝曦新奇地伸出一根手指放到那一抓一抓的花朵前,感觉到它柔软的触须拂过自己的指尖,又开心地笑起来,侧过头对玄度道:“你快看。” 玄度看着她灿烂的笑靥,心想她若在海底这般容易开心的话,那以后不妨经常带她去各处的海底遨游,反正她服了避水珠,也不怕入海。 他丢了一粒小砂子到花朵中,花朵还是维持着一张一合的频率,并没有抓紧那颗小砂子。 “看来只是本能反应,并不具备智慧。”玄度道。 两人慢慢走出珊瑚礁群,一抬眼,发现前面的海域中全是水母,像透明的蘑菇,像移动的花,像落入海中的星星,散发着点点萤光,在海水中自由散漫地漂浮。 一只体型庞大的海龟混在水母群中,正张嘴啃食水母。 朝曦一下跳到它背上,坐了下来,拍着身边的位置朝玄度道:“你不累吗?过来歇会儿。” 玄度一笑,飞身上去,坐在她身边。 海龟受惊,顾不上吃水母,划动如浆的四肢在水母群中惊慌逃窜。 朝曦与玄度就坐在它背上,一路欣赏四周的水母。 “殿下,我曾经以为,如果我生来就是完整的大日金乌,我就能庇护金乌族,让他们幸福安乐地生活下去,永永远远。可是今日我发现,强大如鲲鹏族,竟然也会有陷入危机的一日。所以,其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是吗?”无言的静谧和温馨中,朝曦忽然扭过头来,看着玄度问道。 玄度望着她,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永恒,看你如何理解。如果你认为要永远存在,才是永恒,那或许真的没有永恒。若你认为真实存在过,即为永恒,那世上便有永恒。我是信奉后者的,就像我母亲,她曾经无私地爱过我,我也真切地感受过她的爱,不论世事如何变迁,不论我母亲和我是否还存在,这份爱真实存在过。我认为,母亲对我的爱,是永恒的。” 朝曦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清澈纯粹。 她心中泛起痛楚。 因为会这样想,所以才如此轻易地原谅了她对他造成的伤害吗?因为只记得他喜欢她,而且既然喜欢过,就应该是永恒的,所以不论她做了什么,都还喜欢她吗? 如果他信奉存在即永恒,那她是不是也不用想太多?让他知道她也喜欢他,就可以不顾一切地和他在一起? 可以这样吗? 她慢慢伸出一只手,探向他的脸颊。 玄度似是有一瞬的惊讶,但他没有动,再次抬眸看向她时,眼中饱含柔情。 “朝曦,玄度,你们在哪儿?” 耳边忽然传来阿垠的呼唤声。 朝曦一惊,瞬间回神,收回手垂下小脸,心口怦怦乱跳。 玄度也有些不自在,收敛一下情绪,应道:“我们在这儿。” 阿垠循声赶来,见他们坐着海龟在水母群中遨游,悬停在他们身边笑道:“你们还挺会玩的嘛!”见朝曦双颊红红的不应声,她后知后觉,俏皮地小声道:“哎呀,我不会来得不是时候吧?” “知道还问?以往不知为何鲲个头这么大,今日方知全是皮厚撑的。”玄度不太高兴道。 “你——”阿垠气得叉腰。 一旁朝曦噗嗤一声,终是忍不住手抵额头笑了起来。 第107章 阿垠招待朝曦和玄度吃海鲜大餐,坎离没出席,阿垠说她有些疲倦,在休息。 席间玄度帮朝曦剥壳,倒不是朝曦自己不能剥,而是他剥得更快更好,用冰冻术将壳冻裂,须臾之间便能将蟹肉螺肉完整地剥出来。 阿垠看得艳羡不已。 弥生见状,也想给阿垠剥,放出细小电芒电裂蟹壳,一开始连壳带肉都电焦了,试了几次才终于掌握恰到好处的度,两人甜甜蜜蜜地喂来喂去。 朝曦低眸,她还做不到这样。 如今的她,想和玄度亲近,似乎只能靠一时冲动,一旦冷静下来,就不可抑制地觉得此刻用感情捆绑他是一种极其自私的行为,哪怕他清楚一切,哪怕他自愿。 “对了朝曦,早前忙乱都忘了问你,金乌族怎么样了?都救出来了吗?”阿垠忽然问道。 朝曦执叉的手一顿,抬起头朝阿垠微微笑道:“都没事了,我就是为了来告知你一声才来看你的。”阿垠在北溟消息闭塞,看样子短期内也不会再出去,无谓让她跟着难受。 阿垠展颜道:“那就好,算那些凤凰识相!” 吃过饭,阿垠将朝曦叫到一旁,递给她一张画卷和一个收纳袋,道:“这画卷上就是我说的鲲族克星,收纳袋中是对应的解药,若是我哥真的因为中招而滞留在外,你找到他后,根据他的症状给他相应的解药就行了。” 朝曦点头。 阿垠叮嘱道:“这是我族绝密,切不可让外人知道。” 朝曦记住了图上的草药动物及相应症状,放出太阳真火将画卷烧掉,对阿垠道:“放心吧,除了我谁都不会知道,待找到你哥哥,我也会尽快忘记的。” 阿垠笑道:“你知道不要紧,我若不信你,也不会将此事托付给你了。对了,祖母要我带你们去我们鲲族的藏宝之地让你们挑选宝贝,作为这次你们帮助我鲲鹏族度过难关的酬谢。” 朝曦道:“不用了,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再说你也知道太阳真火的特性,再好的宝贝给我也有随时被烧毁的危险。” 阿垠道:“少跟我来这套。”她拉起朝曦的手,看着她腕上鲜红的相思豆王手串,道:“这些不过是树种,怎么跟你这么久都没被烧坏呀?” 朝曦无言以对,这时只听不远处玄度在问弥生:“你戒指上的树种似乎和朝曦手链上的是一样的,为何要用这种树种做戒指?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朝曦大惊,忙回身冲他道:“殿下,阿垠邀我们去看他们鲲族的藏宝库呢,我们一道去吧!”边说边走过去将他从弥生面前扯走。 弥生:“……” 阿垠与弥生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不懂性格洒脱的朝曦为何独独在感情一事上如此纠结和畏怯。但她既然不想让玄度知道,他们作为外人自然也不便挑破他们这层关系,遂小声吩咐弥生不要告诉玄度这树种是相思豆。 她带着朝曦与玄度来到鲲族的藏宝之地,破开结界,但见深海中密密麻麻地放满了大如屋宇的贝壳。鲲鹏族存世百万年,所获之珍宝真是难以计数。 朝曦心死,自是不会为外物所迷,阿垠见她似乎真的对这些宝贝没什么兴趣,愁了一会儿,灵机一动,对朝曦道:“对了,我记得专门放功法的贝壳中似乎有火系功法来着,我去找出来你看看需不需要。” 她将放功法的贝壳翻得一团乱,终于寻了那功法来。朝曦不好意思辜负她的一片心意,便收下了。 阿垠又问玄度:“你呢?可有什么想要的?” 玄度想了想,问:“有没有可以容纳神识的东西?” “应该有吧。”阿垠潜下去,一会儿翻开这个贝壳,一会儿翻开那个贝壳,翻了十几个贝壳,拿上来一枚小小的金色珠子,递给玄度道:“这是芥珠,据说能容纳神识,我没有试过,不知道有没有用。你要来做什么?” “只是以防万一,多谢了。”玄度收下珠子。 “阿垠,礼物我们收下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得尽快找到你哥哥,我们这就走了。”朝曦对她道。 阿垠点头,道:“这次就不留你们了,下次你们再来,我一定带你们在北溟好生逛逛。” “好。” 阿垠和弥生送朝曦与玄度到海面上,看着他们乘应龙离开。 弥生见阿垠依依不舍的,搂住她的肩道:“放心吧,会再见面的。” “嗯。”阿垠回身,想起祖母伤势,道:“我们去看看祖母吧。” 两人沉入深海,刚来到鲲族的栖息地,便听坎离召唤。 阿垠急急来到坎离居处,见她闭着眼坐在一只巨大的贝壳中,顿时大惊失色。 鲲族只有快要神解时才会坐在贝壳中,当灵力散尽,肉身消亡,会有神识结成的传承留在贝壳内,待到下一任族长继任时打开贝壳取出继承。 祖母,正是现任的鲲族族长。 “祖母,你……”阿垠泪盈于睫,震惊痛苦地看着坎离。 坎离缓缓睁开眼,看着她道:“我本命不久矣,此番又消耗太甚,等不到你哥哥回来了。阿垠,别难过,生老病死乃是自然之道,凡世间生灵,或早或晚,都要经这一遭。” “虽是自然之道,可若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这么早就离我们而去,都是我的错!”阿垠哭着跪倒在地。 弥生陪着她一起跪。 “事已至此,自责无益,你要坚强,在你爹娘苏醒之前,鲲鹏族,就靠你和你哥哥了。”坎离道。 阿垠痛哭不能自已。 坎离静静地等了一会儿,道:“好了,擦干眼泪,抬起头来。” 阿垠勉强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红肿着眼看向自己的祖母。 一道神光自祖母头顶涌出,灌入她的头顶,强大的灵力传承让她不由自主地漂浮起来。看着贝壳中祖母越发苍白枯槁的面色,阿垠忍不住再一次痛哭失声。 弥生在下面心疼地看着这祖孙二人,却又无能为力。 坎离将一身灵力大部分都传给了阿垠,剩下的一小部分,回馈整个北溟。 所有的鲲在临终之际都会这么做,精纯的灵力随着海水的流动传播到北溟的每个角落,所有的动植物都受到滋养,整个海洋焕发出勃勃生机。 坎离将最后一丝灵力注入弥生眉间,留下一道类似图腾的标记,对阿垠道:“待你父母醒来,看到他眉间印痕,便知他的身份得到了我的承认,不会为难你们。” “祖母!”阿垠见她临终之际还在为她考虑,愈发懊悔自己曾经的任性妄为,泪落如珠。 “傻孩子,别哭了。”坎离看着她慈祥地笑了笑,身形渐渐消散,最后只剩一片盾牌一般光华流转的深蓝色鱼鳞遗留在贝壳内。 …… 朝曦与玄度受人之托不敢耽搁,出了北溟便一路往神兽族的地盘赶去。 “直接去泰器山吗?”坐在应龙头上,朝曦问玄度。 玄度道:“先去骄阳的鱼塘,他若不在,再去泰器山。” 几日后,泰器山,元化得到手下禀报,说朝曦与玄度进了神兽族的地盘,正往泰器山的方向赶来,忙写密信一封,派遣族中速度最快的神兽赶去丹穴山交给司翎。 “真的要这样做么?”见手下离开,虹苑心事重重看着元化。 元化眉头紧皱,道:“我也不想如此,但,覆巢之下无完卵,为了骄阳,为了神兽族的将来,绝对不能让神后成为火神。大日金乌,必须死!” 他转过脸看着虹苑,道:“你去准备一些药,此役,不必祸及旁人。” 虹苑叹了口气,扭头去准备了。 这日,朝曦与玄度赶到骄阳的鱼塘处,从空中往下看,赫然发现地上一片荒芜,并不见鱼塘。 玄度抬头看了看四周地形,道:“没错啊,应该是这里。为何鱼塘都没有了?换地方了?” 朝曦思忖道:“会不会是有人施了障眼法?” 玄度得了提醒,一道灵力打下去,障眼法应声而破,两人往下面一看,目瞪口呆。 下面确实没了鱼塘,却有一个好大好大的泥坑,一条巨大的鱼满满当当地塞在这个泥坑里,此时正昂起巨大的头颅,让原本坐在他后脑勺上的骄阳呼啦一声沿着他长达几里的背脊滑了下去,与众不同的腹鳍在泥潭中欢快地拍打着,溅起漫天的泥点。 骄阳沿着光滑的鱼鳞一路滑下来,开心得哈哈大笑,泥点子溅入口中也顾不上。 朝曦&玄度:“……” “是阿垠的哥哥吗?”玄度有些嫌弃地问道。 “看着有点小。”朝曦也不能确定。 “阿垠给你的那些克星里面,有能让他们体型变小的吗?” “没有。” “下去问问就知道了。” 两人刚商议完,那边正在玩耍的骄阳也发现了他们,呼哨一声从大鱼背上跳了下来,站在泥坑边上一边兴高采烈地朝他们摇摆手臂一边高声叫道:“哥,你终于来看我的大鱼了!” 玄度收起应龙,带着朝曦落在骄阳身边,看了眼泥坑中的大鱼,问他:“你在做什么?” 骄阳神情亢奋,道:“在玩啊。哥,我跟你说,我的大鱼好厉害的,我挖多大的塘,它就能变成多大,我累得半死挖了这么大的塘,它一进去,又塞得满满当当,我真的不行了,要累死了。你来得正好,帮我一起挖鱼塘吧!” 这时坑中大鱼化作人形来到岸上,虽是一身泥浆,但…… 朝曦仔细打量他,靛蓝色微微卷曲的长发,英俊的面容,幽深如海的眼眸,两颊上深蓝色的古老图腾……真的是阿垠的哥哥巽风。 “巽风,你在这儿……做什么?”想起初见他时他那高不可攀冰冷强大的气场,再对比眼下……朝曦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巽风?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巽风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手上的泥浆沾到了头发上。 朝曦:“……” “怎么?哥,你们认识大鱼?”骄阳惊讶。 玄度点头,“他是我们一位朋友的哥哥,久出不归,他家里人都很担心他,托付我们出来寻他的。看他这模样,似乎是失去了记忆?” 骄阳道:“是啊,我发现他时他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听说鱼的记忆本来就很短,就没当回事。” 玄度:“……他是鲲。” 骄阳:“……” “你在哪里发现他的,带我们去看看吧,总得先治愈他的失忆症才好。”朝曦道。 阿垠给她的画卷上倒是有关于哪种草会让鲲族短暂失忆的记载,但安全起见,朝曦还是想确认一下。 第108章 骄阳带玄度朝曦和巽风一起来到他发现巽风的观水之侧。 朝曦一看这里草木茂盛生机勃勃,一时犯了难。 要在这么大的地方找到一株看起来不太起眼的小草,得找到什么时候?要不就直接按画卷上所示给巽风喂解药算了。 玄度看出她为难,当下放出神识,将附近草木一样取一种,摄到她跟前,道:“你只管看,我负责将这附近的东西都取来。” 朝曦点点头,看向空中那排得整整齐齐的花花草草,大约一刻之后,她看到了画卷上那种汁液接触头部皮肤会使鲲失忆的草药,也没吱声,又看了一会儿才道:“好了,我找到了。” 她拿出收纳袋想取解药给巽风,看着一身泥浆狼狈万分的巽风,迟疑地提议:“要不你先去水里洗洗干净?”实在是怕他待会儿恢复记忆之后下不来台,一时羞臊把他们全都拍死灭口。 巽风倒是听话,往旁边的观水中一跳。 朝曦趁机对骄阳道:“你要不要先逃走?” 骄阳疑惑:“我为何要逃走?” 朝曦指指观水,道:“你对他这样那样,还在他背上玩乐……他的脾气可不太好。” 骄阳挠头:“不好吗?我觉得挺好的啊。给他什么就吃什么,还陪我玩耍,哪儿不好了?喂,我说你这只忘恩负义的臭鸟,你还有脸说别人不好?你……” “现在在说鱼,你说什么鸟?再说你这条鱼也能变成鸟。”玄度打断他道。 骄阳懵,随即恍然:“对哦,鲲鹏鲲鹏,大鱼能变成大鹏鸟,哎呀,我还没让他变大鹏鸟给我看呢。” 说话间,巽风已从水中上来,干干净净面无表情,比较像朝曦以前见过的那个巽风了。 她从收纳袋中拿出一颗鱼头,看上去像是玉做的一样,递给巽风。 巽风接过瞧了瞧,一口吞了下去,随后闭上双眼。 骄阳瞠目,在巽风面前晃来晃去,聒噪道:“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你就这么吃了不要紧吗?大鱼,你怎么不说话?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玄度忍无可忍,将他拉过来道:“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可是大鱼……” 巽风这会儿想杀人。 他全都想起来了。 当初在敦薨之水被朝曦燎了头发,本想回家,又怕秃着半个脑壳回去会被父亲嘲笑,就在这附近落了下来,想找些利于生发的草药,待头发长出来再回家。应是处理草药的时候心浮气躁,一时不慎,让接触头皮会失忆的那种小草混了进去。 然后他就失忆了,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家在何处,终日在观水中游来游去,感觉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为何,直到骄阳把他在观水中蹭得脏兮兮的背脊当成水中的巨岩,爬了上来……之后的事,如今想来,真是威风扫地,一言难尽。 “大鱼,大鱼!你别吓我!快理理我啊!” 耳边传来骄阳的声音,巽风睁开眼,看到他正拿手在自己面前挥来挥去,一把打开。 朝曦与玄度见他幽瞳深深,便知他已恢复了记忆,唯独骄阳浑然不觉,手被他打开也不气恼,兀自好奇地问道:“大鱼,你恢复记忆没有?记得怎么变成大鹏鸟吗?能不能变成大鹏鸟带我飞?” 巽风看着这麒麟族的傻子,失忆后的自己,真的跟着他做了许多傻里傻气不堪回首的事情,想起来都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旁边的树上,又或者把他们全都杀掉,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那段荒唐的过往了。 可,当时若不是遇见这心思单纯的傻子,而是旁的什么妖魔神人,以自己之能耐,若被哄骗利用,后果也不堪设想…… 朝曦与玄度见巽风恢复了记忆,眼神幽冷地看着骄阳,一动不动,不由的暗自戒备。朝曦刚想开口跟他说鲲鹏族遇袭之事,好催促他快点回家,别在这儿七想八想的,元化忽然踏云而来。 骄阳开心道:“爹,你也来看我的大鱼了?” 元化落地,看到巽风,一愣。 他不似骄阳无知,只看巽风双颊图腾便知他乃是鲲鹏族。一早便听骄阳说他抓了条大鱼,只因近来神后与虚影恒沙之事让他内心忧虑,无心看什么大鱼,便一直敷衍着,不成想骄阳口中的大鱼,居然是只鲲鹏。 只是,一只鲲鹏,为何会陪着骄阳胡闹? 元化按捺着心中不解,上前与巽风见礼,询问究竟,不等巽风说话,他那话多的儿子已经叭叭叭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完整。 元化当即向巽风赔礼道:“小儿无知,言行无状,还请鲲兄见谅。我已在泰器山备下宴席,正好玄度殿下也在,大家不妨移步,让我麒麟族略尽地主之谊。” 巽风看着骄阳那一眨一眨满是期待的大眼睛,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罢了,他就是个傻子,带着自己做傻事不是很正常?与个傻子计较什么? 于是点了点头。 当下众人便都往泰器山去。 骄阳一路跟在巽风身边喋喋不休:“大鱼,你恢复记忆没有?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没恢复啊?哎呀,你什么都好,就是太不爱说话了。不过鱼好像本来就不说话?可你是鲲啊,鲲也不说话吗?” 巽风握拳。 朝曦&玄度:“……” 宴席摆在日心殿,元化与虹苑夫妇俩一起招待的他们。朝曦还以为麒麟族的宴席一直走粗犷风格,想不到这次准备得尤为精细,不仅有摆盘精致的菜,甚至还有味道不错的酒。 朝曦与玄度借口酒量不好,都只喝了一杯意思意思。 巽风与骄阳喝了许多,待到宴席结束,巽风毫无醉意冷静如常,骄阳已经双颊通红开始胡言乱语了。 巽风起身向元化夫妇辞行,那边本来趴在桌上嘀嘀咕咕的骄阳闻言,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猛的跳起来,歪七扭八地跑到巽风跟前,一把抱住他大哭道:“大鱼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嗝~你别走好不好,我一定挖一个很大很大,能装下你的鱼塘,我每天给你刷鳞,再也不让你陪我玩泥浆了行不行?你别走呜呜呜呜……” 巽风:“……”想把在场所有人都灭口怎么办? “这孩子,成何体统?”虹苑上前来,要把骄阳从巽风身上撕下去。 “我不要,我不要离开大鱼!我的大鱼!”骄阳撒泼,身上火焰乱冒,甚至放出链条来把自己和巽风缠成一团,道:“说好每天都要喂你一万条鱼的,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做到所以你才要走?你别走,我们这就去观水,我给你抓鱼吃。”他收了链条,乱七八糟地把眼泪一抹,拉着巽风就往殿外去。 巽风额角青筋直跳。 “诶?”虹苑想来阻拦,巽风拦下她道:“虹苑夫人,我承令郎恩情,既然他暂时不想与我分开,不如我带他去北溟游玩几日,待他厌了再送他回来,你看是否可行?”再留这喝醉的傻子在这里,还不知要说出些什么话来。 “这……”虹苑回头看向元化。 元化从座上下来,走到巽风跟前,拱手道:“那就有劳鲲兄了。” 巽风颔首,正要带骄阳离开,朝曦道:“等等。”她来到巽风面前,将收纳袋交给他,道:“这是阿垠给我的,劳烦你帮我归还给她。” 玄度看着迷迷瞪瞪靠在他肩头的骄阳,有些不放心,对巽风道:“若他烦人,你赶他回来便是,别伤害他。” 巽风扫了他一眼,冷漠道:“知道了。” 目送他俩离开后,玄度与朝曦也向元化夫妇辞行。 离开泰器山后,朝曦感慨:“总算找阿垠哥哥的过程还算顺利,这也多亏你记得骄阳的大鱼。” 玄度笑道:“他生性爱鱼,能捕到一条鲲,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我瞧着鲲很是有憾。” 玄度与她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都笑了起来。 “我觉得阿垠的哥哥可能跟阿垠一样,不熟的时候感觉很难亲近,其实本性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般冷漠疏离。”朝曦说着,感觉身下应龙晃了一下,忙撑着龙角转头去看玄度,见他伸手扶着额头,问:“你怎么了?” 玄度道:“不知道,感觉……有些天旋地转。” 应龙飞得愈发不稳了。 朝曦背后生出双翼,扶住他道:“先收了灵体下去休息一下。” 玄度点头,收了应龙,朝曦扶着他来到一棵树下,放他靠坐在树根上。 此时玄度已经失去了意识。朝曦摸摸他的额头,又感受一下他的心跳,似乎一切都正常,那为何会突然昏过去呢? 当身后强大的杀气向她包围过来时,她猜出了答案。 她缓缓起身,转过身来。 十只麒麟,十只凤凰,包括元化与司翎两位族长在内,正对她形成一个包围圈,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朝曦慢慢走进他们的包围圈,环顾一周,视线落在元化脸上,道:“元化族长,我刚从你家出来,你这是何意?” 元化也不藏着掖着,道:“我与你无冤无仇,怪只怪,神后能通过用你祭祀的方法来晋升火神。神后暴戾专制,如果她成为真神,天下必将生灵涂炭,为众生计,你必须死。” “呵!”朝曦还在继续往前走,往远离玄度的方向。包围圈自然而然地跟着她移动。 “神后暴戾专制,神后要用我祭祀成为真神,一切的根源都在神后,你们不去杀她,却来杀我?说一千道一万,我是否无辜,是否该死,都不重要,只是你们觉得我比神后好杀,所以必须死的就不是神后而是我。从这一点上来说,你们与神后,又有何区别?”朝曦质问。 一只凤凰叫道:“无需多言了,今天任你巧舌如簧,也难逃一死!” 朝曦目光一凛,双掌蕴出灿烂的太阳真火,道:“这话应该我对你们说,想杀便杀,别拿天下众生当借口,听着恶心!” 第109章 金乌,凤凰,麒麟,都是火属,所以这一场战斗,拼的不是别的,就是双方的灵力与火的品质。 论品质,太阳真火,世间无敌。 所以双方甫一交手,司翎与元化便惊觉,事情并不似他们想像的那般简单,眼前这个看上去苍白羸弱仿佛一捏就碎的少女,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进化不完全的金乌幼崽。她的灵力磅礴如海,尽管战斗中看得出她并没有什么技巧,但是一力降十会,对付他们,她也不需要什么技巧。 苦苦抵挡空中那只向他们肆意喷吐恐怖的太阳真火的火焰之鸟时,凤凰和麒麟都知道自己草率了,竟然想凭这点战力就杀掉一只大日金乌。但这也不能怪他们,一句话说到底,他们都没有同真正的大日金乌交过手,并不知道大日金乌到底是一种怎样恐怖的存在。 能被作为火神祭品的,果然非同凡响,哪怕是这只先天不足,通过金乌族献祭仪式后天进化完全的大日金乌,都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火焰之鸟昂头往上飞旋,双翼微微合拢,双翼之间蕴出一个巨大如太阳的火球,猛的往地上一掷。 凤凰与麒麟合力抵抗,还是在双方碰撞的一瞬间被烧毁了兵器,震飞出去,各自负伤。 司翎挣扎着昂起身子来,看着落在战圈中间的大日金乌。 她脸不红气不喘,若无其事,这场汇集凤凰麒麟双方族长和精英的战斗,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朝曦环顾着慢慢站起身来的凤凰和麒麟,轻缓开口:“还来吗?” 无人应声。 打不过,根本毫无胜算,再战下去,结局就只有一个死字。 “看在骄阳和霓羽的情面上,今日我不杀你们。但也仅此一次。”朝曦说着,忍不住抬眸看了看坐在远处树下的玄度。 一只凤凰察觉,忽的飞过去用手中只剩一半的利剑抵住玄度的脖颈,喝道:“大日金乌,你若不束手就擒,我就杀了他!” 朝曦心头一揪,下意识地想杀了那只凤凰,但转念一想,又平静下来。 她唇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道:“可笑!” 说罢,转身就化作金乌飞走了。 她不能让任何人察觉用玄度可以威胁她,只有如此,他才能安全。 凤凰与麒麟既然对她动手,证明神后很可能已在筹备祭祀事宜。 悬在头顶的刀要砍下来了,所以,玄度,就到这儿吧,以后的路,不必与我同行了。 她身后,凤凰与麒麟聚在一处,看着她飞远。 “怎么办?”元化问。 司翎眉头紧皱,小规模暗杀,打不过,大规模剿杀,势必惊动神族,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实力超出我们的预计,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司翎道。 “今日之事,不会传到神后耳中吧?”元化担心这个。 司翎道:“她如今不在神界,神族现下自顾不暇,对她还未完全归心,暂时顾不上我们这边。” 元化松了一口气。若是今日把大日金乌杀掉了也就算了,但是没杀掉,若再因此惹祸上身,就太不合算了。 “经此一役,我才突然明白,为何朱雀一族,要让我凤族先辈在上一任大日金乌陨落后,圈禁金乌族。”司翎叹气道。 “因为若是全盛时期的金乌族和大日金乌,朱雀,根本打不过。”元化接话。 司翎点头。 “神族代代与朱雀联姻,他们想要一位真神,倒让你凤族做了罪魁。” 司翎道:“先辈之事,我等作为晚辈,不好妄议,事已至此,唯有面对而已。” 当下两族告别,元化带着昏迷的玄度回了泰器山。 朝曦飞了一段时间,举目四顾,不知身在何处,便落了下去。 适才一役她并没有受伤,但因为缺乏战斗经验,灵力消耗得有些多,需要找个地方尽快补充一下。 同时应对麒麟凤凰两族的族长和精英能不受伤,她若生来便如此厉害该多好。 虽然她明白,生来不足并不能怪她,却仍忍不住这样想。金乌族花了数万年时间吐纳日精召唤她,纵不能期望永远,让她庇护他们过几百年幸福安康的日子也好啊。 一天都没有,她没有庇护过金乌族一天。 心头闷堵,她转过山脚,一抬头,眼前豁然开朗。 在这大山深处,居然藏着一个开满桃花的小村落,和她曾经梦见的金乌族的隐居之地一模一样,远远望去,可以看到如云的桃花中点缀着一座座熟悉的茅草屋顶。 她慢慢走近村落。 村外的田地中有身披羽衣的大人在劳作,村中有妇人聚在一处,一边说笑一边干活,欢笑声中隐隐夹杂着悠扬的二胡声。 道旁的桃花树下有孩童嬉戏,身影很眼熟。 朝曦呆呆地看着他们,其中一个笑着转过身来,竟是小花。 “小曦,你去哪儿了?怎么才来?”小花过来亲亲热热地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到桃花树下。 “你们在干什么?”朝曦问。 “在看桑哥筑巢啊。”小花仰头道。 朝曦仰头一看,果然看到桃花树上一只少年雄乌正在筑巢,可能是第一次筑巢的缘故,又被大家围观,他手忙脚乱,不时有树枝和棉花从树上掉下来,惹得树下的幼崽们哈哈大笑。 这时幼崽雄乌与少年雄乌混杂的一支小队背着弓箭在远处喊道:“桑哥,走了!” 朝曦看到他们,问:“苔藓小队,你们要去哪儿?” 为首的幼崽雄乌骄傲道:“现在哪还有什么苔藓小队啊?我们是狩猎小队的,自然要去狩猎。” 桑哥仿佛看到救星,从桃花树上飞起来道:“小花,我先去打猎,明天再继续筑巢。” 小花噘嘴:“哼!” 幼崽们吵吵嚷嚷送走了狩猎小队,小花她们提着装满野果的篮子带着朝曦回了村中。 “哟,采摘小队回来啦,正好汤圆刚煮好,快去拿碗来吃汤圆。”莲花婶婶站在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铁锅旁边,一边用大铜勺在锅中搅拌一边招呼幼崽们。 幼崽们欢呼一声,放下篮子去水槽边洗了手,每个人都拿了碗到大铁锅那边去排队。 轮到朝曦时,莲花婶婶给她舀了一勺汤圆,撒了几片桃花花瓣,朝曦低头一看,粉粉糯糯的,是桃花汤圆。 幼崽们捧着碗,和以前一样到磨盘上坐成一圈,吃汤圆。 乌木爷爷坐在不远处,一边拉着他心爱的二胡一边咧着缺牙的嘴看着他们笑。 “今天的汤圆和以前一样好吃呢,小曦,你怎么不吃啊?”小花嘴里含着汤圆,脸颊鼓鼓地问道。 “小曦姐姐是不是不爱吃汤圆,那分点给我吧。”一旁小草涎着脸道,话刚说完就被小花赏了个板栗吃。 朝曦定定地看着他们,一滴泪沿着下颌滴落碗中,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我多希望这是真的,哪怕只一天,一刻,一个交睫的瞬间都好。”她松手,手中的碗掉落在地上,碎瓷四溅。就在同时,小花突然出手,一道粗巨的闪电像座桥一样在她与朝曦之间拱起。 朝曦猝不及防,闪电穿胸而过,她被弹飞出去,口吐鲜血。 幻境消失,朝曦撑起身子,发现是洛仪带着一位手持魂幡的女妖站在她面前,女妖身边站着许久不见的岑寂侯,他双眼被蒙,裸露的皮肤上画满符文,看上去不像活人。 “就是她杀了我弟弟?”女妖长了三只眼睛,额间那只眼睛闭着。 洛仪道:“正是。今日你只要杀了她,不仅可以得到我许诺的东西,还能为你弟弟报仇。” 女妖弯起蓝色的嘴唇,道:“易如反掌!” …… 泰器山,玄度迷迷糊糊醒来,看着石砌的殿顶,猛然回神,坐起身环顾四周,唤道:“朝曦?” 无人回应,他忙启动风信术,问不周:“朝曦现在在哪儿?” 不周:“不知道啊,上次在赤山金乌族献祭,她再次进化,将我打入她体内的灵力给烧没了,我还没来得及重新给她施风信术呢。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 玄度切断风信术,下床出了门,正好看到虹苑打发走几只麒麟。 “朝曦呢?”他走过去问道。 虹苑看着他,欲言又止。 “看在骄阳的份上,我并不想与你们为敌,但若你们要伤害朝曦,我却也是顾不上那许多了。”玄度放出应龙。 虹苑叹了口气,道:“就在你昏过去的地方,往东北方向去了。” 话音刚落,玄度便驾着应龙冲了出去。 朝曦一人对战岑寂侯与巫妖两人。 岑寂侯被做成了巫妖傀儡,勉强保持全盛状态下一半的战力,但他毕竟曾是魔神崇吾手下十大魔将之一,便是只有一半战力,加上他傀儡之身没有痛觉,已是很难对付。再加上那只巫妖,每当遇到危险,她额上第三只眼就会睁开,第三只眼睁开时,她在朝曦眼中就会变成朝曦所怀念的金乌族人。 虽然朝曦知道那是假的,但是看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时,还是会本能地从心底里泛起伤感和怜惜,巫妖需要的,也只是她这一瞬的伤感和怜惜,这一瞬的停顿已足够她脱险或反攻。 朝曦之前与麒麟凤凰交战已损耗许多灵力,此战一开始就被偷袭,负伤在身,对付这两人,还要提防一旁的洛仪,颇感吃力。 她咬牙坚持着。 一己之命不足惜,但她这条命,还牵系着几条与她有主仆契约的性命,所以,她不能死在这儿! 她深知这场战斗拖得时间越长对她来说越不利,遂故意露出破绽。 洛仪瞅准机会放出朱雀灵体朝她背心冲去。 她察觉,回身应对,岑寂侯与巫妖从旁偷袭。 眼前一阵光芒耀眼,巫妖急忙翻身退后。 朝曦被岑寂侯手中的长戟刺中,但她在极短的时间内爆发出极精纯的太阳真火,直接烧掉了岑寂侯的一半身体和洛仪的一半灵体。 洛仪骤然受创,面色惨白。 巫妖看着只剩一半身体,倒在地上起不来还一直在挣扎的岑寂侯,惊疑不定地向朝曦投去目光。 之前看到她与凤凰麒麟已经打了一场,没想到还这么能打。 但看她那鲜血淋漓的模样,似乎也已到了强弩之末。 都到了这一步了,若不能杀死她,这一趟岂不是血亏? 巫妖举起魂幡,正要使终极大招来对付朝曦,半空中忽的传来一声愤怒的应龙咆哮。 她一惊,抬眸看去,眼前一片白茫茫,那是已经喷到她面前的太阴真火。 “啊——”巫妖神识受到巨大冲击,丢了魂幡捧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 洛仪见玄度来了,转身想逃。 玄度抬手,一根长矛般的冰刺从背后一下穿透她的身体,将她钉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第110章 玄度过去想扶朝曦,不料朝曦突然向他扔出一枚火球,而后转身就逃。 重伤使她神智有些昏聩,难以辨别眼前这个玄度到底是真的还是巫妖的又一个巫术,只能逃。 玄度正想去追,身后一声轻响。 他转身,发现是洛仪融化了冰刺,从树上掉了下来。 她捂着胸前血流不止的伤口,刚起身就看到玄度冷冰冰地瞧着她。 “怎么,你不会还想杀我吧?”她道。 “你想杀朝曦。”玄度面无表情。 洛仪惨笑,道:“这能怪我吗?你以为我闲着没事愿意追着她杀?如果你肯把离火心玉给我,我又怎么会杀她?我只是怕你为了保护她毁了离火心玉,那我就会变成离火心玉!” 说到这里,她咳出一口血,抬手擦了擦嘴角,低眸看着手背上的血痕道:“你知道吗,你现在做什么都是枉然,我母亲已经去准备火神祭祀大典的相关祭品了,离火心玉,大日金乌,她一个都不会放过,而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玄度无动于衷。 她抬眸看向玄度,忽然朝他跪了下来,恳求道:“阿玄,看在姐弟一场的份上,你可不可以把离火心玉给我?反正……反正那对你来说只是一件死物,却可以救我的命。求求你,把离火心玉给我,你可以提条件,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玄度转身,向方才朝曦离开的方向走去。 “阿玄!” 玄度一挥袖子,在地上惨叫不止的巫妖被冻成冰人,继而崩裂成一地碎块。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逃命去吧!” 玄度放出应龙,去追朝曦,没多久,便发现她昏倒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他降落下去,将她扶起一看,伤势沉重,忙将她抱上应龙,找隐蔽之地疗伤去了。 甘枣山以北的森林内,游隼族残部带着与他们一样面临困境不得不奋起反抗的雀族和鹳族刚刚安顿下来。 重光找到脸上还带着血点子的昏,道:“昏,我要走了。” 昏惊讶,问:“为何这般突然?” 重光道:“有要事,必须离开。” 昏沉默一瞬,向重光拱手道:“这段时间多谢襄助,日后若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重光点头,刚要离开,温谨赶来,道:“等一下,是不是因为朝曦有危险,所以你才这般急着离开?” 重光看了他一眼,他来游隼族本就是因为不放心决云,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这个“决云”和以前的决云确实不太一样,但是他对游隼族似乎又没有坏心思,而且昏他们作为决云的亲人,好像都没发现这个“决云”的异常之处。若是朝曦安全,他还能留下来多观察一阵,但如今感觉到朝曦遇到了危险,他也就顾不上了。 他点头,对“决云”道:“你努力克制一下契约带来的影响,游隼族现在需要你,你留下。” “决云”道:“不,我要去,不仅我要去,我们大家都应该去找朝曦。” 重光微微蹙眉,昏也不解地看着他,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决云”道:“此番我们对战金雕与角雕两族惨败,战力不足固然是一大原因,但我认为,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们三族没有凝聚力,换言之,我们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袖能将各族的心拧成一股,从开战伊始,我们的斗志就从来都没有高昂过,既是哀兵,如何能不败?我们需要朝曦来当这个领袖。” 昏听完,若有所思。 重光则是直接拒绝:“她做不了。” “她做得了,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理由有三,一,如你所言,她已经进化完全,作为大日金乌,她的战力必定在我们所有人之上,足以服众。二,金乌族的悲剧正是奋起反抗的各族所恐惧的,由朝曦来领导各族,能时刻对各族起到警醒作用。三,凤族是神族的走狗,反抗金雕族凤族,其实就是反抗神族对神鸟族的压迫和奴役。神后要用朝曦去祭祀,朝曦若有一支军队作为倚仗,神后便没那么容易得手。所以在我看来,让朝曦做我们这支起义军的领袖,完全是一件互惠互利的双赢之事。” 昏听完,略作思索后,抬头对重光道:“我认为阿云说得很有道理,你若是有什么顾虑,可以现在提出来,我们在去找朝曦之前,尽量解决。” 重光的顾虑就是“决云”,他觉得,真正的决云想不到这么周全,至少不会在他要离开的一瞬间想到如此完美的借口来说服昏带领游隼族和雀族鹳族与他一同去找朝曦。而若这个念头不是一瞬间产生的,那必是筹谋已久,以决云的性格,做不到在筹谋的过程中一言不发,不与任何人商量。 所以,这个“决云”,很可疑。 可是他这份猜疑不知道能和谁说?昏显然并没有怀疑她这个突然变聪明的弟弟。 重光也理解,亲人之间在感情血脉的影响下,永远是把对方往好处想的。看到原本任性胡来的弟弟突然变得稳重有担当,作为姐姐第一反应肯定是他长大了,成熟了,可以独当一面了,而不会想到,他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主仆契约仆的一方对主人位置的感应不会特别准确,除非主人主动召唤,但重光可以明确地感应到朝曦在什么地方,所以这个“决云”提议要跟他一起去找朝曦,而不是他自己带着队伍去朝曦。在弄清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绝不能这般贸然地顺应他的意思带他们去找朝曦。 重光开口道:“实话实说,我的顾虑很多。一来,我不知道朝曦现在状况如何,有没有振作起来?若还和之前一样颓废,是绝担不起统领各族之责的。二来,此事毕竟关系到雀族与鹳族,还不知他们心中是如何想的。所以我认为,此事应该从长计议。” “那你现在又要离开,我们与谁从长计议?”“决云”道。 重光道:“刚才有一瞬间感觉朝曦那边情况很紧急,现在却又好多了。我也可暂时不离开,将此事议定了再说。” 昏道:“也好,那待会儿我们和雀族鹳族的族长一起开个会吧。” 重光点头。 亏得玄度以前寻过地火,此番便带着朝曦避到最近的一处地火处。虽然知道神后如今并不在神界,但在朝曦受了重伤的情况下,他认为还是应该以安全为上。地火能量强大,能遮掩住它附近的生灵气息。 如今他没有朱雀灵体,无法给朝曦治疗内伤,用灵疗术给她治好外伤之后,就抱着她等她醒来。 地火在不远处的地缝里像泉水一样往外冒,四周都是焰气,烘烤着他的皮肤,冷热交锋,泛起针刺一样的疼。 他忍着,毕竟这是他最擅长的。 他只知道,这样的环境,对她的伤势有好处。 晚间朝曦就醒了,她伤势沉重,身与心皆是,所以精神不是很好,看起来迷迷糊糊的。 她躺在他怀中,略略抬眼就看到了他的脸。 “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的。”她低声道。 “我不该来找你,那我该去哪儿?” “回招摇山。” “你答应去探望过朋友之后,与我一道回去的,又不作数了吗?” 朝曦垂下眼睫,不知该何以为继。他都知道,他只是不肯放手。可是她又能带给他什么呢?无尽的亏欠,伤害。 “之前是我大意了,没有提防麒麟族,没能保护好你。以后我不会再相信他们任何人了,我向你保证。”玄度歉疚地低声道。 “你不必为了我这样,他们都不是你的敌人。”朝曦道。 “他们不是我的敌人,可你是我喜欢的人。”看着她泪盈于睫,玄度用袖子蒙上她的脸,道:“你别多想,先好好养伤,其它的,以后再说。” 地火旁充满火能的环境对朝曦的伤势复原果然很有帮助,虽然地火替代不了阳光,但胜在阳光并非每时每刻都有,而地火的火能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朝曦借地火修炼,不到半个月伤势就痊愈了。 玄度说:“外头大雪封山一片萧条,想来凡人界也好不了多少,不如我们先修炼两个月,待开了春再去奉安看清明可好?” 朝曦点点头,望了眼不远处的地火,道:“那我们换个地方修炼吧。” 玄度疑惑:“此处不好吗?” 朝曦道:“空气太热,我觉得有些闷。” “若是闷的话就到外头透透气,这地火对你的修炼有益,还是不要换地方了。” “那你呢,你在这里不难受吗?”朝曦望着他。 “不难受,而且如果觉得太热,我可以呆在外面,外头风景也挺好的。”玄度笑道。 此处是一个地下的洞穴,往外去,地形逼仄崎岖,岩石竦立,也不知当初他是如何寻到这处地火的。 朝曦与他一同出了洞口来到地表,发现天色将暗,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广袤雪原,既壮观,又荒凉。 朔风迎面,他侧过身来问她:“冷吗?” 朝曦摇头,自进化完全后,冷热饥饱对她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玄度从洞中劈下一块较为平整的岩石,放在洞口的雪地上,两人并排坐下。 朝曦忽然指着雪原某处道:“那里好像有动物。” “是雪狼,天要黑了,它们也要找地方过夜了。”玄度道。 朝曦看着那群狼,心想虽然它们在如此严酷的雪原上生活,但因为整个族群都在一起,即便是在这样的严冬里,它们的内心一定也是火热的吧。 也许当初她就不该离开黑山谷,那么金乌族可能就像这群雪狼一样,还在严苛的环境下生存着…… “朝曦,我想送个礼物给你。”玄度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朝曦转过脸,看到他拿着一枚红色的戒指。 “这是若木,我觉得它的颜色和你的手链挺相配的,就打造了一下。若木与扶桑同为栖乌之木,对你太阳真火的威力有加成作用,这枚戒指可以让你通过它打出去的招数威力增加三倍左右。我不擅长炼器,所以它就这一个作用,我想,在你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兵器之前,不妨先用着……”玄度说着说着,脸就红了,似乎觉得这样作用简单的礼物实在有些送不出手。 “谢谢,这正是目前我所有需要的。”朝曦伸出戴着手链的那只手。 玄度怔了怔,将那枚戒指套在她纤细的食指上,轻轻推到根部。 “果然和手链的颜色很相配。”朝曦抬眸看着他,笑眼弯弯道。 第111章 天黑之后,朝曦回到洞中,玄度留在洞外。 他也要修炼,洞中环境不适合他修炼。 朝曦在地火旁坐下,轻轻地摩挲着手指上的若木戒指,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再这样颓废消沉下去了。 金乌族是不在了,可是对金乌族的压迫还在,这压迫来自神后,和受她控制的势力。 就算她是神后,就算她身后是整个神族和神鸟族神兽族,那也尽力反抗一下看看吧。 总不能她要她死,她就引颈待戮。 她不怕死,可是她现在还不想死。她有放不下的朋友,还有……他。 这件事原本与他无关,他还能如此坚定地站在她这边,那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死都不怕了,还怕一个神后吗? 她从掌心取出阿垠送她的那卷火系功法,展开一看,心头一揪。 那卷功法的名称居然就叫做“火神降临”。施法者可用一半灵力召唤出“火神”来帮助战斗,“火神”战力是施法者战力的十倍,但存续时间只有五个交睫。 合算吗? 在自身战力明显低于对手的情况下,显然是合算的。敌强我弱,短时间内爆发性地给对手以致命伤害,才有取胜的可能。 那接下来,就练这一卷功法吧。 乌飞兔走日月如梭,两个月的时间眨眼便过去了,借助地火修炼的朝曦却是毫无所觉。 随着功法日成,她的自信心也越来越强大,直到这一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如愿召唤出了火神,与看不清面目的神后决斗。火神很厉害,战斗了很长时间,根本不是功法上说的五个交睫即会消失。 她正高兴,神后一剑刺来,火神忽然出现,替她挡了这致命一剑。 她仰头看他,赫然发现,她召唤出来的火神,竟然长着玄度的脸! 朝曦猛的惊醒,擦了把额上的冷汗,从岩石上爬起身就朝洞外跑去。 天还未亮,但拂面而来的风已带上了明显的暖意。 洞外不见玄度。 她慌了,一边四处寻他一边高声呼唤:“殿下!玄度!” 四野茫茫,哪儿都没有他。她曾无数次地想让他离开她,可真到了这一刻,被抛弃的孤独感像是这春野中疯狂生长的最坚硬的那一根刺,轻轻一碰就痛得她泪水满溢。 “我在这儿。” 惶然无措间,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朝曦转身。 “发生何……” 玄度一句话还没问完,她就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抱得好紧好紧。 玄度感觉她浑身都在轻颤,像只受惊的小兽。 他轻轻拥住她,安抚道:“没事,我在这儿。” 过了好半晌,朝曦才平静下来,察觉自己实在太过失态,她低着头不好意思地松开他。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他低声问道。 她胡乱点点头。 “梦见了什么?” “忘了,只记得很害怕。”朝曦道,又问:“你去哪儿了?” 玄度道:“没去哪儿,就在附近修炼而已。” 他拉着朝曦去洞口的石头上坐下,问:“你修炼得如何了?” 朝曦道:“差不多了。” “那天亮之后我们就出发去凡人界看清明吧,闷在地洞中两个多月了,也该出去透透气,吃点好吃的。”玄度提议。 “好。”朝曦答应。 “看过清明之后,若你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我们就一起回招摇山,继续修炼。” 朝曦沉默。 “怎么了?你有何顾虑吗?”玄度问。 朝曦摇头,道:“我只是想看过清明之后,再做决定。” “好。”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玄度道:“天亮还早,枯坐无聊,要不我放烟花给你看吧。” 朝曦怔住,侧过头看他:“烟花?” “对啊,你不是爱看烟花吗?” “可是……你不会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吗?”上次放烟花,她在烟花下面对他剖心夺丹。 玄度摇摇头,道:“说实话,你刚逃走那一阵子,我确实曾经怨恨过你,想不通你为何要那样对我。皓月峰上日月悠长,我有很多时间思考,某一日,我突然想到,若是孔雀族面临当时金乌族一样的处境,我欲去救,你却非要让我跟你一道修炼几年再去,我能忍得住吗?孔雀族只是养育过我母亲的种族,而金乌族与你的感情,定然要比我与孔雀族之间的感情深厚许多。至此,我便彻底释然了,所以你也不必一直耿耿于怀。再者说,烟花下面发生的事,与烟花又有何关系呢?它总是好看的。” 说着,他指尖一捻,一点白光升上半空,炸成一片绚烂,驱散黑暗,照亮四野。 玄度对她笑了笑,仰头看着天上的烟花。他改进了放烟花的技巧,烟花在夜空中炸得特别好看。 朝曦却只看着他。 他仰望烟花的神情,和之前一般无二,纯真,虔诚,无忧无虑。 他这一生所经历的苦难并不比她少半分,为何他还能维持这样平和的心境,始终把美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宽容仁慈地对待别人? 神族,这个因为实力强大而让她想起来总是倍感压力和恐惧的种族,只有在他身上,她才看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或许这就是神性,是神之所以为神的本质。 相较之下,她实在是差得很远,很远。 虽然他叫她不要耿耿于怀,但她心中始终徜徉的一种愧疚。 相识一场,她自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就算是他爱看的烟花,纵然释怀,但回想起来,也难免会与伤痛联系在一起。 她不想给他留下这样的印象。 “殿下。” 她唤了他一声。 玄度转过脸来。 她不语,只看着他。 焰白的光一闪一闪地照在两人脸上,都成了彼此眼中的绝色。 玄度以为自己刚才看烟花太过专注,没听到她说的话,他将右手撑在她身后的石头上,低下头来,问道:“你说什么?” 朝曦缠了上去,双臂抱住他的脖颈,仰起脸吻上他的唇。 柔软火热的触感压到他唇上时,玄度撑在石上的手臂都软了下。 他完全没想到朝曦会这样做。 他浑身僵硬地垂眸,看着她。 她亲了他一下之后,稍稍分开,却依然与他离得很近。 玄度感觉到她的气息有些急促地拂过自己的脸颊,比春风更温暖和芬芳。她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心事,在闪烁的焰光下微微颤着,像极了此刻他胸腔间的那颗心脏。 短暂的停顿后,她又亲了上来。 她的唇瓣变得滚烫,就仿佛他余生所能感受到的全部温暖都汇聚到了她的唇上一样。 四野静谧,烟花无声,在耳畔袭扰的只有她细细的呼吸和他的心跳声。 感觉很亲密,很诱人。 玄度微微蹙起眉头,伸手握住她搂着他脖颈的胳膊,自己也不知道是以怎样一种意志力,生生扯开了她。 他握着她纤细柔滑的手腕,看着她。 朝曦仰着脸,双颊绯红,轻轻喘息着,明亮的眸中尽是不解和错愕。 “你喜欢我吗?”玄度问。 他不了解男女之情,在朝曦剖丹逃走前,他一度以为她和他两情相悦,可是那晚在烟花下,她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 他改了,不敢再自作多情,但是朝曦现在的举动又让他觉得她喜欢他了。 他无法判断真假,也不想去猜,因为他怕自己猜错了,给予回应的话,她会再一次讨厌他。 朝曦看着他认真的眼,心中再次愧疚起来。 她只是想给他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好冲淡那些不美好的。在与神后交手之前,她没想过和他有未来。 所以她可以不负责任地亲他,却无法不负责任地告诉他她喜欢他。因为她明白,如果他知道了她喜欢他,那她就没有任何办法让他离开她了。 梦中“火神”为自己挡剑的画面不断地在她脑海中闪现,烟花的光芒让连同手腕一起被他握住的那串手链红得无遮无掩。 “我不知道。”她不忍看他眼中的失望,低下头道:“对不起。” 玄度松开她,过了一会儿才道:“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想清楚的那天。” 朝曦伸手捂住脸。 她又搞砸了,她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行动,然后搞砸一切。 她根本不配被他喜欢。 次日一早,两人离开这里,前往凡人界。 冬天真的已经过去了,飞在半空中,举目远眺,满眼新绿,万物复苏,到了凡人界,更是一片桃红柳绿春和景明。 朝曦看到一个小山村,坐落在青山脚下,依山傍水,村前村后处处都是嫩绿的树和粉艳的花,像极了她曾经梦想过和族乌们一起隐居的避世之地。 玄度见她一直盯着那个小村子看,便道:“那个村落很美,要不要去住几天?” 朝曦还在犹豫,玄度已经驾着应龙过去,在村子外头落下。 如今他装凡人更有经验了,他知道光是改变瞳色发色,与凡人比起来自己还是像异类,所以他干脆给自己施了障眼法,让自己在凡人眼中只有本身的五分姿色,朝曦也是同样。 朝曦看他变得灰扑扑的,肌肤黯淡无光,眉眼也粗糙许多,忍不住想笑。 玄度问:“你笑什么?” 朝曦道:“你现在在我眼中真像个凡人。” 玄度自得道:“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定能蒙混过关。” 两人遂扮作兄妹,朝曦扶着玄度,玄度假装一瘸一瘸,走进村中。 朝曦来到离村头最近的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大门敞开,里头一个妇人拿着一个罐子风风火火地正要出门,险些与朝曦迎头撞上。 “大娘,我们兄妹是从外地来的,哥哥走山路不慎扭伤了脚,暂时赶不了路了。敢问村中可有空着的房屋可以借给我们暂住几日?”朝曦问。 妇人略警惕地打量着两人,许是觉得两人相貌不俗,猜忌道:“你俩该不是大户人家私奔出来的公子小姐吧?” 朝曦&玄度:“……” “当然不是,我们是兄妹,这是我哥哥小白,我叫小乌。”朝曦讪笑。 “你们是做何营生的?”妇人问。 朝曦:“……”扭头去看玄度。 玄度道:“我是大夫。” “什么?你是大夫?那你会接生吗?”妇人听闻他是大夫,将手中罐子往旁边一放,上前抓住他的手,两眼放光。 “接生?我……” “不管了,大夫总比接生婆强吧,人命关天啊,你快跟我来!”妇人不由分说,拽着玄度就走。 “诶?”玄度老大着忙,想挣脱又怕控制不好力道伤了这凡人,情急之下扭头向朝曦求助。 却见朝曦原本目瞪口呆地看着,见他回头求助,倒噗嗤一声,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第112章 玄度被那妇人生拉硬拽,一路又要装腿瘸又要挣扎,一生的狼狈都表现在这儿了。 “我是男大夫,不会接生。”实在没招时,他如此拒绝道。 妇人却道:“我们乡下人没有这许多讲究,面子还能比命重要?别说你是男大夫,便是狗大夫,既被我逮着了,也得帮我去救人。” 玄度:“……” 朝曦跟在后头,用手掩着嘴,乐得不行。她觉得此刻的感觉很奇妙,就仿佛,她和玄度真的变成了一对凡人,融入了这尘世间一样。 玄度很快被妇人拽到了一户门前围满了村民的人家。 “让一让,快,大夫来了!”妇人拨开围观人群,扯着玄度进门。 简陋却整洁的农家院中站着十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另有一个看上去不满双十的少年,两只手拉住一个妇人,一边哭一边苦苦哀求:“张大娘,求求你救救阿英,求求你了……” 张姓妇人甚是为难道:“不是我不肯出力,实在孩子胎位不正,生不出来,我是人,不是神呐。你们……快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体格挺强健的一个少年,听到这话,双腿一软,竟是瘫在了地上。 带玄度过来的妇人见状高声道:“大张家的,你先别忙着走,这有个大夫,让他先给英子瞧一瞧,若有的救,你继续帮着接生吧。” 张姓妇人道:“这、这还有救吗?” 瘫在地上的少年一听大夫来了,忙起身抓住玄度连声求他施救。 玄度无可奈何,一团忙乱地被众人拱进那充满了血腥气的产房,抬眸一看,床上产妇年纪也不大,此刻闭着双眼气息微弱,真真是只剩下一口气了。 不过是顺手之事,做了也就做了。玄度上前假做查看产妇状况,而后对众人道:“有救,取一碗水来。” 众人一听有救,大喜,忙忙地端了一碗温水来,玄度用袖子遮住水碗,再拿开时,水就变了颜色。 他让人捏开产妇的嘴,灌了几口水进去,暗暗对产妇施展灵疗术。 对神族来说只能治愈外伤的灵疗术,施在凡人身上,那效果自然十分不凡。 产妇当即醒转过来,精神焕发。 于是接生婆继续接生,玄度退到外头。 趁着众人都在关注产妇,朝曦小声道:“怪不得你说自己是大夫呢。”用灵疗术给凡人治伤看病,有什么看不好的? 玄度却有些尴尬,道:“你刚才还笑我来着。” 朝曦道:“我笑你是因为从未见过你那般慌张的模样,你刚刚救了一条命,这是很好的事情。若不是你,这家人恐怕现在已是阴阳两隔,痛不欲生了。” 玄度一笑,轻声感慨:“人族真是弱小的种族,生育都能要了她们的性命。”说到此处,他一顿,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其实也不论种族,孕育下一代,总是危险的。” 朝曦知道他必是想起了为他而死的母亲,便打岔道:“你往那碗水里放了什么?” “什么也没放,障眼法而已,我总不能凭空将人治好。”玄度道。 朝曦低笑:“狡猾。” 玄度也笑:“无奈之举。” 这时产房内又是一阵嘈杂,又有人在喊大夫。 朝曦好奇探头,玄度也是不解,按理说经过他灵疗术治愈,那产妇无论如何不可能再有性命之忧才对。 他刚走到门口,里头有人着急忙慌地抱着一个浑身青紫的婴孩出来,颤声道:“大夫,接生婆说这孩子在肚子里憋了太久,已经死了,真死了吗?” 玄度瞧了瞧,伸出手指假做去探婴孩鼻息,指尖散逸出一缕返魂香。 “还活着呢,你拍拍他。” 那人拍了两下婴儿的后背,原本无声无息的婴儿哼唧两声,大哭起来。 他哭,周围的大人却是喜不自禁。 “哎呀,母子平安,真是难得啊,多亏了这位神医。” “是啊是啊,神医快请坐,刚才一团忙乱,真是怠慢了。” …… 众人围着玄度与朝曦,好一顿慇勤酬谢,唯有那接生婆远远看着玄度,如见鬼神。 她替人接生近三十年,见过的产妇不计其数,就英子那样胎位不正难产的,基本上就是十死无生,而且那孩子经她手出来,分明已经是死了的,到他手里却又活了。 这绝非人力所能及。 玄度知道那接生婆疑他,他不在乎,只要朝曦高兴就好了。 他救了两条命,朝曦很高兴。 朝曦与玄度在村中住了下来,村中倒是有没人的屋子,但那大多荒废已久,不能住人,所以两人是住在村头那个王姓妇人的家中。 她有个女儿刚出嫁不久,房间还空着,给玄度住,朝曦和她未出嫁的小女儿住一个屋。 玄度本意是看这个山村风景秀丽,想带朝曦在这里走走逛逛,过几天松快日子的,谁知一来就被冠个神医的名号,每日来找他看病的村民络绎不绝。好在他用灵疗术治疗起来又快又见效,不到两天就把村里的病患给治遍了,正想松口气,又有邻村的慕名而来,还有找他去接生的…… 玄度是极有耐心的,也不介意为凡人耗费那一点点灵力,但是他很在意这样的忙碌剥夺了他陪伴朝曦的时间。在这几天里,他几乎从早到晚都在替人看病,朝曦要么在一旁看他装模作样,要么只能独自出门去附近走走。这违背了他来此的初衷,让他觉着自己的生活本末倒置。 这日傍晚,他好容易逮着机会与朝曦在村外的小河边闲逛,便与她秘议:“我们离开这儿吧,去别处体验人间生活。” 朝曦自然知道他为何有此一提,打趣道:“白神医因何如此?是嫌诊费太少吗?”问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玄度也笑了。 朝曦眉眼如月,问:“若去了别处,还是有人问你‘作何营生’?你要怎么回答呀?” 玄度看着别处,双颊带着一点笑出来的红,道:“我就说,我是私奔出来的大户人家的公子,身上还有一点钱,足以维持生计。” 朝曦笑不出来了。 她望着他年轻俊逸的侧脸,心中忽然生出些自私的念头,想和他一直隐匿在人间,做大夫也好,做私奔的公子小姐也好,什么都好。 一念完,自己都忍不住想笑话自己异想天开。 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一个村民过来河边杀鱼,见玄度在,过来与他攀谈。 朝曦内心惆怅,沿着河岸慢慢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远,突然感到一阵战栗,颈后汗毛竖起。 她本能般猛然抬头,看向前方。 前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人,红裙,高髻,身量高挑,五官深邃瑰丽,仪态雍容高贵。 她眼尾上挑的双眸静静地注视着朝曦,无声而强大。 “大日金乌。”她唤她。 朝曦戒备:“你是谁?” “朱雀长嬴。” 朝曦吃惊地微微瞪大眼睛。 “别害怕,这只是我的投影。” “我没害怕。”朝曦道。 “你我之间有一段缘分,注定你和玄度没有结果,离开他。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厘清关系交代后事,三个月后,我来寻你。” 话说完,人也如水中倒影般消散。 朝曦怔怔地立在原地。 “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将她惊了一跳,回过神来。 玄度走到她身旁。 他看起来对神后投影之事一无所觉。 “没看什么,就发了个呆。” 朝曦仰头看着他。这段时间,她一直在逃避,她知道如果不想连累他,就势必要与他分开。她舍不得,所以一直在拖延,再拖延,想着,等到不得不分开的时候再说吧。 如今,最后通牒来了,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了。 “我方才的提议你觉得如何?”玄度对此一无所知,还在追问答案。 朝曦道:“过了明天吧,明天不是村长儿子大婚么?他那般热情邀请你,总不好不辞而别。” 玄度点头:“好。” 是夜,朝曦照例与王家小女儿爱莲睡一张床上。 “小乌姐姐,你睡着了吗?”她闭眼假寐,身边的小姑娘突然怯怯地唤了她一声。 朝曦睁开眼,侧过脸来看着她,问:“有事?” 爱莲手指抠着枕头,羞羞答答支支吾吾道:“我娘叫我问问你,小白神医有没有家室?” 朝曦了然,道:“没有,但是他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爱莲抬起眼来,天真地问道:“很远很远,是有多远?” “几万里之外。” 爱莲目瞪口呆,随即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脸,在里头闷闷道:“那我再想想。” 朝曦突然释怀了。离开他,对她来说自然算是一件备受煎熬之事,但对他来说却未必。 他可以远离危险,他会再遇到为他脸红的姑娘,他会有安宁幸福的一生。 这样就够了。 次日下午,一支迎亲队伍缓缓走在风景如画的山间小道上。 村长的儿子去隔壁村迎了他的新娘子回来了。 仪仗队在前头吹吹打打,中间轿夫们小心稳当地扛着轿子,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讨喜果的孩子和村民。 最后面还有两个也施了障眼法的人跟着。 “少主,说好了,看完这场热闹就回神界。”洛洛对清瑶道。 清瑶有些不高兴,“你不要老是催我好不好?回去干什么呀?我娘肯定要问我玄度的事,我说他和别人好了,定会被她嘲笑。” 洛洛道:“可是不论你何时回去都要面对这一遭啊。” 清瑶耍赖道:“我不管,能拖一日是一日。” 两人跟着迎亲队伍一路到了新郎所在的村子,清瑶抬头,目光扫过在村口看热闹的人,愣了。 洛洛也愣了,扯了扯清瑶的袖子道:“少主,你看那个人好像玄度啊。” 清瑶看着和朝曦站在一处的玄度,从心眼儿里往外冒酸气,道:“就是他,同我们一样施了障眼法罢了。” 洛洛道:“哎呀,那他身边是不是那只金乌?他们都到人间过起日子来了,少主,你彻底没机会了。” 清瑶:“你闭嘴!” 新娘子进门后,玄度与朝曦都被村长家人拉去入席。 清瑶与洛洛隐匿身形,藏在一旁偷窥。 朝曦心中有事,食不下咽,不到片刻就从院中出来,独自一人走到村头的大桃树下,又忍不住回首。 她在犹豫,该如何跟他告别才好? 是这样不辞而别,还是……告诉他她想清楚了,不喜欢他,不愿耽搁他? 不辞而别肯定是不行的,他会寻过来。告诉他她不喜欢他,势必再一次伤害他。 有没有既能离开他,又不伤害他的两全之法? 朝曦一手握拳,抵着树干纠结,隐隐看到远空中有两只鸟朝她这边飞来,一白一黑,一大一小,身影很熟悉。 是决云和重光? 第113章 白隼先落地,“决云”兴冲冲地来到朝曦面前,道:“小曦,你果然在这儿。” 重光跟在他身后,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在后头迟疑着,没敢走到她跟前来。 “你怎么了?”朝曦见“决云”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羽毛上还有凝固的血迹,问道。 “决云”看了眼她身后,道:“我们游隼族,雀族还有鹳族在神鸟界也呆不下去了,只能来投靠你。考虑到都飞过来可能会惊动凡人,他们都停留在妖界与凡人界的边境上,只我和重光两个人来找你了。” “投靠我?”朝曦有些懵。 “决云”点头,道:“小曦,你是大日金乌,战力强大,你来当我们这支起义军的领袖吧,就当为了,不再让其它种族重蹈你金乌族的悲剧。” “不行。” 朝曦听到玄度的声音,转身看去,才知道他不知何时过来了。 见朝曦看他,玄度道:“你答应过要和我回招摇山修炼的。”现在对朝曦来说最重要的是提高自己的实力,过神后这一关,而不是在神鸟族的内部争斗中耗费时间和精力。 “凭什么跟你回招摇山?修炼?怕不是想把小曦拐回去好献给你姨母让你姨母用她祭祀晋升火神吧?”“决云”呛道。 玄度没理他,只看着朝曦,等她做选择。 朝曦犹豫。 “决云”说的事她此刻心中还没什么概念,但是,这是名正言顺离开玄度的一个好机会。 她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决云”失了耐心,占有欲十足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想把她拽到自己身边去。 这个动作刺激到了玄度,他猛的上前,想把“决云”的手打开。 事发突然,朝曦脑子里还在盘算离开他的事,思绪没有完全归位,见他如此心中一惊,以为他要找“决云”报当初被他刺一刀的仇,忙将“决云”挡在身后,抬手一掌拍在他胸前。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她瞠目看着被她拍得退后两步的玄度,愣在那儿。 玄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膛。 她这一掌拍得并不重,但他却感到自己的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甚至比被她剖心挖丹那次还要痛。 “对不起,我……”道歉的话说了一半,朝曦说不下去了。说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便是本能。本能比故意更让人伤心。 玄度抬眸,看着她,眼底微微湿润。 朝曦僵硬地收回拍了他一掌的那只手。 “我问你喜不喜欢我,你说不知道。其实你知道,不仅是金乌族,把我和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放在一起让你选择,我都会是被权衡利弊后放弃的那一个,对吗?”玄度问她。 朝曦直直地看着他,握紧的双拳,指甲嵌入掌心带来了一丝丝痛,仿佛在提醒她,要清醒,要理智。哪怕让他恨她,也比让他陪她去共同面对以后的风刀霜剑要好。 “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绝情得近乎陌生,都不像是她的声音。 “决云”在她背后对着玄度露出挑衅的微笑。 玄度微微低下头,闭上双眼,丝毫没有掩饰他此刻所感受到的痛苦和伤害。 朝曦死死地咬着牙关,让指甲更用力地嵌入掌心,生怕自己放松一毫就会当着他的面掉下泪来。 少时,玄度抬起脸,忽的抬手,将一道阵法打入朝曦胸口。 重光面色一紧就要上前。 朝曦抬手制止他,上半身挺起,在强大的吸力下有些艰难道:“别动。” 她盯着玄度看,她知道也许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看见他了。 玄度没有看她,面无表情地持续施力,直到那道阵法和一只只有巴掌大的朱雀之灵一道从她胸口出来。 朝曦挺起的身子复位,脱力般往后踉跄了两步,胸口泛起一阵空疼。 “决云”扶住了她。 玄度收了朱雀之灵,转过身,冷漠道:“从今往后,你我恩怨两消,只当陌路。”说罢放出应龙腾空而去。 朝曦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条依然鲜红的相思豆王手串,眼眶中的泪涌出,被她用太阳真火烧掉,涌出,再烧掉,直到那条手串彻底变为白色。 他走了。 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牙关也开始发酸,她才想起现在可以放松下来了。 “小曦,你没事吧?”耳边传来“决云”关切的声音。 朝曦镇定一下情绪,抬起头来,道:“没事。” 他走了,她确实没事了,因为再没有什么会让她一次次的犹豫不决,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 从今往后,她空荡荡的心中将会多出一个安全的角落——他安全了,他那么努力,那么强大,会一直好好的。 “那我提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决云”问。 朝曦还没说话,重光走过来对她道:“我可不可以和你单独聊一会儿?” 朝曦再见到他,也是心情复杂,而且“决云”说的事她也需要好好理一理思绪,就点了点头,道:“此处人多眼杂,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再说。” 三鸟飞离村落,在附近的山林中落了下去。 重光与朝曦走到一旁,温谨坐在一根树杈上,手里玩着一片叶子,遥遥地看了眼重光与朝曦。 “这么久没见你心爱的小雌乌,你怎么这般安静?高兴傻了?”他用神识挑逗决云。 决云保持沉默。 “哦~我知道了。”温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一定是在想着,原来她和玄度在一起时,手链真的会变红,她真的喜欢玄度。伤心挫败得想去死一死吧?何必这样?就算她喜欢玄度,她不还是让玄度心如死灰地离开了吗?我跟你说,女人是很绝情的,比起她们自己的欲望,什么亲情爱情,都不值一提。所以,她们也就配不负责任地玩一玩,投入真心那就太蠢了。” “小曦不是这样的人,她赶玄度走,只是不想让玄度陪着她来趟这趟浑水。这种感情,你这种人永远都不会懂。”决云道。 “哟,还自豪起来了!你懂,你喜欢付出,要不要筑个巢送给他们当婚房啊?”温谨嗤笑。 “你到底想做什么?”决云问。 温谨嘴角叼着叶子,背靠在树干上,抱着双臂闲闲道:“看不出来吗?我在拯救你的种族,帮助你喜欢的雌鸟啊,就当是我占据你身体的一点点小酬谢。”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你得意不了多久,重光已经在怀疑你了。” “他能奈我何?杀了我?若真的动手,死的是你。说到这儿我忍不住好奇了,你说,若是我自己告诉他们我是假的,你还活着,且与我共享这具身体,他们会怎么做?会把我和你一起杀掉,还是会为了保住你的命,听我摆布?嗯?说说看呢,据你了解,你姐姐,重光,还有那只雌乌,都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温谨甚是兴味道。 决云道:“我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但我知道你嫉妒玄度,不然方才他被小曦拒绝时,你为何要那样笑?他的人生已经很悲惨了,你居然还嫉妒他,可见你比他更惨。别问我他们会怎么选了,我再惨也惨不过你的。” 温谨又开始折磨他的神识。 决云一边忍受疼痛一边嘲笑道:“这就恼羞成怒了?你真是太可笑了!” 另一边,重光与朝曦面对面站在一棵新发了绿叶的槐树下,相顾无言,彼此都很难受。 曾经感情那样深厚的两人,如今好像中间出现了一条鸿沟,谁也不能轻易地越过去。 “对不起。”沉默良久,重光垂下眼睫。 朝曦不知该如何应答。 说他没有对不起她,他确实和金乌族一起欺骗隐瞒了她,说他对不起她,可是他失去的比她更多。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金乌族复活吗?”她问。 重光摇头:“族长没有说起过。” 朝曦本来也没抱希望,只是不问一下,总归是不能彻底死心。 “大日金乌,与鸦仆,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看着他。 “鸦仆是得到大日金乌神性辉照的乌鸦,待你成年后,你会知道如何让普通乌鸦变成你的鸦仆,你可以重新组建属于你自己的金乌族。”重光道。 朝曦低头。再多的鸦仆,也不是原先那一群了。成年……她活得到成年吗? 不能沉溺于想这些事情,再想下去,又要消沉了。 她努力摒弃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抬起头来,问道:“决云说的游隼族的事,是怎么一回事?” 重光道:“大约是因为当初决云抢不死草杀了几只金雕,金雕族指使角雕族抢占游隼族的地盘,两族联合起来欺压游隼族。游隼族游说了同样受欺压的雀族与鹳族奋起反抗,但因为这三族中真正有战斗力的其实只有游隼族,因而惨败,三族都失去了栖息地。决云提议来投靠你,请你出面统领三族,所以一路从神界逃亡到妖族与凡人界的边境。” 朝曦:“我来统领三族?我不行的……” “我知道,其实决云两个月前就提出了这一建议,我藉故拖延考察至今才带他们来找你,只因此事,你必须干预。” “为何?” 重光回身看了眼远处树上的决云,低声道:“我怀疑决云,被人夺舍了。” 朝曦震惊。 “我不了解夺舍,但是这个夺舍决云的人,他清楚决云以往的一切,包括与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他回游隼族这么久,他的姐姐和族人,没有一个怀疑他。”重光道。 “你的意思是,现在的决云是假的,真正的决云已经死了?”朝曦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不会的,你会不会搞错了?他明明……” 她话说一半,停了下来。 很多事情是经不起怀疑的,一旦产生了怀疑,那些原本觉得正常的事情,也会变得不正常起来。 比如说,他们在从魔界回来的途中,遭遇龙千烨率众追杀,决云独自逃走,说去搬救兵的事情。再比如说,上次分别时,决云要求做她最宠爱的弟弟,并索要拥抱的事情。 她一直认为是自己拒绝了他他才会有这些变化,现在仔细想想,这些真的是决云能做出来的事吗? 以决云的性格,会因为她拒绝了他就在危险时弃她而去吗? 决云最讨厌她拿他的年龄说事,叫他弟弟了。他被她拒绝后,会为了留在她身边,不惜用弟弟的身份撒娇耍赖吗? 不,那不是决云。 若说决云被人夺舍,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为什么她一点都没察觉? 她将过往细细捋了一遍,猛然抬眸,望着重光道:“在幽都山下!”思前想后,唯有她向决云坦白她喜欢玄度,决云喝醉酒的那一晚,他最反常。 那时他发色瞳色全都变了,他说是喝魔酒所致。当时她一心要去偷扶桑神木,加上拒绝了他心中感到愧疚,就没有较真。 没想到,那居然是决云被夺舍。 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第114章 朝曦自责万分,惊痛万分,当即就要去找“决云”讨个究竟。 重光拉住她道:“你先别激动,据我观察,这个假决云没有做任何不利于游隼族的事情,再加上他有时候会刻意模仿决云的言行,若他夺舍时决云就死了,他或许可以获得决云的记忆,但他没道理能模仿决云的言行,所以我觉得,决云可能还没有死。而且游隼族并没有怀疑他,你若对他动手,不好对游隼族交代,毕竟我们没有任何能证明决云被夺舍的证据。” “那现在怎么办?在不知决云是生是死的情况下,就这般放任他不成?”朝曦忧心又不甘心。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重光道,“决云是在幽都山下被夺舍的,那夺舍他的这个,大概率是个魔。我不知道一个魔为何能如此顺利地夺舍神鸟族,也不知道他为何选择夺舍决云而不是你我,但他总归不可能是为了好玩才夺舍决云。到目前为止我没看出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他唯一的诉求就是由你来领导三族继续起义。我们不妨先遂了他的愿,一来方便帮决云守住游隼族,二来,也方便试探他的真实目的。只有他暴露了他的真实目的,我们才能和他做交易,救决云。” 还有一个理由重光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他也希望朝曦身后能有一支军队做靠山,毕竟就算抛开战力不谈,神后身后可是整个神族。 朝曦思虑一阵,还是决定将神后投影过来给她下通牒的事情告诉重光。 “我最多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神后会来找我。我不知道对上她会是什么后果,所以,我也担心游隼族他们会受我连累。” “他们本来就已经无路可退了。”重光道,“就算此时不与你牵涉一处,他们的结局,无非也就是下一个金乌族。你若一时做不了决定,不如先去看看他们,先将他们保护起来,其它的,以后再说。” 重光了解朝曦,她最是心软不过,待她看到三族惨状,看到族中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老弱妇孺,她会下定决心的。 朝曦点头:“好。” 重光正要带她一道去找“决云”,朝曦突然唤道:“哥。” 重光身形一僵,缓缓转过身来看她,眸光悲喜交加。 “若我还叫你哥哥,能换你以后不再对我隐瞒任何事情吗?”朝曦问道。 毕竟做了三百年兄妹,就算不是亲兄妹,她也不可能就此与重光生分,毕竟,曾经的金乌族,就剩下他们两个了。所以她决定放下前怨,修复与重光之间的关系。 “当然,”重光强抑着心绪的激烈起伏,无意识地强调:“当然。” “那你告诉我,你和我之间的契约,到底是怎么回事?”朝曦想过了,在她进入蜕变期之前,他替她承受所有的肉i体伤害,在她进入少年期之后,他不再替她承担肉i体伤害,却与她分享修为,这一定是一份与众不同的契约,所以才能有这样的效果。 “在我还是幼崽的时候,你替我承担皮肉上的伤害,可见这份契约,是利我型的契约。如今你不再替我承担伤害,却与我分享修为,你的代价是什么?告诉我。”朝曦盯着他。 重光与她四目相对,张了张嘴,最后出口的话却是:“小曦,能不能不问这个问题?除了这个问题,别的我都愿意告诉你。” “我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朝曦坚持。他越不肯说,就证明这个代价越大,她要知道,到底是什么? “你有两条命。”重光拗她不过,只得告诉她,“我是你的第一条命。” 朝曦瞳孔微微放大。 他是她的第一条命,也就说,当她第一次遭遇致命伤害时,她不会死,他会替她去死。 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解开这个契约?”震惊过后,她收敛思绪,问。 “没办法解开。” “你骗我,既然能结,那必然就能解,告诉我,怎样才能解开你我之间的这个契约?”朝曦情绪激动地逼问。 重光伤感地看着她。 是有法子解,唯一的解法,就是契约双方结为伴侣,灵肉交融,那这份基于血脉压制的单方面奉献契约就会自动失效。 “我真的不知道如何解,族长也没说过。没关系的小曦,从你选择我的那天开始,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在火塘中成型的那一刻,带有神性的光辉笼罩整个金乌族,最后,却只汇聚在我身上。你选择了我,那是我一生中最自豪的时刻,族乌们也都来恭喜我。你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而是我的荣耀,永远都是。” 朝曦转过脸去,抬手擦一下滚落的泪珠,低着头沉默不语。 重光轻轻搭住她的肩,劝解她:“别多想了,小曦,有没有这份契约都一样,哥哥永远都会保护妹妹,这是哥哥的职责。” 朝曦岌岌可危的心防瞬间崩溃。 “对不起。”她将脸埋入重光怀中,痛哭失声。 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痛苦就把一直在为她付出的亲人推入负罪的深渊?明明她自己才是一切的根源。 “没关系,哥哥也很对不起你。”重光轻抚着她的长发,努力克制喉头的哽咽。 好半晌,兄妹俩才终于收拾好情绪。与重光和解,朝曦觉得自己彻底放下了,以后,她不会再沉溺于悲痛,她要振作起来,她要活下去。 三鸟赶到妖族境内三族停栖的那片树林时,天已经黑了。 昏得到三人回来的消息,松了口气,约上雀族族长告天与鹳族族长负金一同来迎接朝曦。 三位族长看到与“决云”重光一同回来的朝曦,心中咯登一声,原因无他,眼前这个少女看上去过于年少,苍白,羸弱,实在不像是可以担任义军领袖的模样。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大日金乌? 告天与负金互视一眼,心中对于推朝曦做义军领袖这件事已是打了退堂鼓。 众鸟互相熟悉之后,围着篝火坐下来。 昏问三鸟:“吃饭没有?” “决云”道:“连去带回片刻不曾休息,哪有时间吃饭?” 负金叫他的族鸟拿鱼来烤。 昏看着一旁沉默寡言的朝曦,斟酌着道:“朝曦,我们三族之事,决云告诉你了吧?” 告天与负金都看着她。 朝曦点头,道:“你们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我年轻,也没有经验,所以领袖一职,眼下肯定是不能担任的。” 告天与负金暗暗松了口气。 “那你的意思是……” “我愿意成为你们之中的一员,与你们一同战斗,至于其他事,不如大家商量着来。”朝曦道。 “如此甚好。”告天与负金都道。 “好什么呀好?”“决云”将手里一直把玩的一颗石子往火堆中一扔,溅起一蓬火星。 “这么长时间下来,也与金雕族角雕族打过几次仗了,还看不明白吗?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哪有时间给你们商量?敌人风刃都削到脸上来了,你说:‘等一下!等我们商量一下这场仗怎么打?’可不可笑?无论如何,必须有个大家都信服的鸟出来主事,不然这支队伍迟早要散。反正我选小曦,原因就一个,她是大日金乌,是我们之中最能打的。” 告天与负金沉默,他们两族其实并没有什么战斗力,雀族擅歌,他们的歌声能在一定程度上振奋将士的精神,加速他们内伤的修复,但效果并没有大到能在战场上使用。至于鹳族,主要负责的是后勤工作。 他们这支起义军,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游隼族。 “这个责任太重了,我没有这个信心能做好。”朝曦直言道。 “决云”正要再说话,重光抢在他前头道:“除了选出领袖,还有许多其它事情需要商量,也不急在这一时。大家连日赶路,都很疲累了,不如今晚先好好休息,明日再说。” 三个族长都同意,朝曦自然也同意。 散会后,鱼也烤得差不多了,“决云”递了一条给朝曦。 “谢谢。”朝曦接过鱼,心中七上八下的。 单从“决云”的日常表现来看,真的很难确定他有没有被夺舍?就如方才那番话,谁能断定真正的决云就一定说不出来? 就凭他在魔界的反常行为与主动要求做弟弟的事就断定他被夺舍了,会不会太武断了? “跟我客气什么?弟弟照顾姐姐不是应该的吗?”“决云”笑着又递来一条鱼,道:“姐姐若是要谢,也别只在嘴上谢,帮我剔鱼刺啊?” 朝曦看着他,这会儿他又真的像是被夺舍了。 决云从不会要求她帮他做什么,他总是恨不得自己什么都帮她做好了,不用她亲自动手。从认识之初便是如此。 重光在一旁伸手,道:“我来帮你剔。” 朝曦拦住他,从“决云”手中接过烤鱼,道:“我来。” 她一手执穿着烤鱼的树枝,另一只手指尖蔓出数条火焰细丝,细丝钻入鱼肉中游走,片刻后,她将因为失了骨骼而变得软趴趴的烤鱼递给“决云”。 “决云”咬了一口,笑眯着眼赞道:“厉害呀,真的没有鱼刺了。” 重光对朝曦道:“你对火焰的把控程度又精进了。” 朝曦颔首:“这两个月也有修炼的。” 三鸟吃过烤鱼,重光对“决云”道:“我们去你姐姐那里看看需不需要帮忙巡逻。”又对朝曦道:“你好好休息。” 朝曦点头,看着他俩消失在夜色中,低头看着火堆想心事。没过一会儿,她察觉身边有动静,扭头一看,是一只鹈鹕幼崽站在她身边,探头探脑地看着她。 她忽然回头还把那幼崽吓了一大跳,后退两步险些跌倒。 “这么晚,你怎么独自跑到这儿来了?你爹娘呢?”朝曦问她。 鹈鹕幼崽见她和蔼可亲,胆子又大了起来,慢慢走到她面前,仰头看着她道:“我爹娘都死了。”说着,她嘴巴一张,从喉囊中吐出一条小鱼来,问:“金乌姐姐,你吃鱼吗?” “我刚刚吃过了,谢谢你。”朝曦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鹈鹕幼崽闻言,低头把吐在地上的小鱼重新吞回喉囊,变成了一个不点大的小女孩。 她怯怯地看着朝曦,稚气地问:“金乌姐姐,决云哥哥说你很厉害,能保护我们,是真的吗?” 朝曦伸手,将她抱起坐在自己的腿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鹈鹕幼崽道:“我叫斑尾六条,我的尾巴上有斑点,第一次下水捕鱼就在喉囊中装了六条鱼。” 朝曦惊讶道:“那你很厉害啊。” 斑尾六条仰头看着她,眼中含泪,道:“我不厉害,我只会捕鱼,我希望你厉害,这样,我就不会再失去更多的族鸟了。” 第115章 朝曦看着怀中的鹈鹕幼崽,怔忪间时光回溯,仿佛是此刻的自己,在看着以前的自己。 那么弱小,无助,凄惶,到处跌跌撞撞,只想为族乌们求一条生路。 “金乌姐姐,你厉害吗?”斑尾六条见她不说话,噙着眼泪又问了一声。 朝曦伸出手,掌心腾出一团火焰,继而变成一尾小金鱼,在她掌心游来游去,活灵活现。 斑尾六条看到她掌心的火焰金鱼,不禁瞪大了眼睛,忘了哭了。 一条金鱼变成两条,又变成四条,八条。 斑尾六条新奇地伸出小手,想捞一条金鱼。 朝曦忙将拳头一握,道:“不能碰哦,会受伤的。” 她将手中的金鱼往空中一扔,一条条小金鱼嗖嗖地飞上半空,炸成绚烂无比的烟花,照亮了整片丛林。 “哇!金乌姐姐你好厉害!”斑尾六条开心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外围巡逻的鸟大声鸣叫警示,原来是夜空一亮,原本潜伏在丛林周围的妖族无所遁形,全都暴露了出来。 妖族一看形迹已露,干脆也不等什么时机了,鬼吼鬼叫着一窝蜂地朝栖息在丛林里的神鸟族扑了过来。 神鸟族生来便会化形,内丹具有神性,对妖族来说是非常珍贵的修炼材料。 斑尾六条受惊,本能地化作鹈鹕原形缩在朝曦怀中。 神鸟族夜视能力普遍不好,此时万一被妖族冲散,后果不堪设想。 朝曦右手抱着小鹈鹕,背上生出黑色的羽翼,一边飞上半空一边大声叫道:“不要惊慌,大家都留在原地不要动!”话音落,一枚火球抛向正往这边冲来的妖族,轰的一声,众妖消失于无形,后头未被火球烧到的妖愣在那儿。 刚从树上飞起的神鸟族也愣在那儿。 天上的烟花还在绽放,明亮的光线下,众鸟只看到半空中那生着黑色羽翼的纤瘦少女,一手抱着小鹈鹕,一手在空中轻轻划过。 明亮的太阳真火如丝带般将众鸟栖息的丛林整个圈了起来。 朝曦站在制高点,环顾四野。 “敢犯神鸟族者,杀无赦!” 少女的音色清脆,但语调冰冷,充满杀气。 侥幸未死的妖转身就跑,远处黑暗中那隐隐烁烁的窥伺目光也渐渐消失。 神鸟族安定下来,重新落回树冠中,看着半空中朝曦的身影和丛林外围的火带,心中也渐渐安定下来。 “金乌姐姐,你好厉害!”斑尾六条从她怀中探出头来。 朝曦低头看她,道:“没事了,好好看烟花吧,看完就睡觉。金乌姐姐会在这里守着你们的。” “嗯!”斑尾六条听话地点点头。 朝曦将她放在最近的一棵树上,飞去找昏,问道:“有伤亡吗?” 昏道:“没有,他们还没扑到丛林这儿就被你消灭了。” 朝曦点头,转身欲离开。 昏叫住她道:“朝曦,就算你没有经验,没有信心,也答应做我们的统帅吧。” 朝曦望着她。 “你的战力,和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层级上的,大家会信服你。”昏道。 “但是我只有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神后会来找我。”朝曦道,“我担心你们会受我连累。” “金雕族和角雕族胡作非为,仗的是凤族的势,凤族受神族驱使统领,我们现在反抗金雕族,与挑战凤族神族神后的权威有何区别?若能活着,谁都想活着,现在的问题是,就算想苟活都不能够了,如果不拚死一搏,等待我们的就只有被欺压致死。我游隼族原来有近两千族鸟,短短几个月,已折损三分之一,就算不受你连累,我也不知道我们能否撑得过三个月。”昏道。 这时“决云”与重光赶了过来,方才事发时他们刚好巡逻到远处。 朝曦沉默一阵,抬眸看着昏道:“若你游隼族有此决心,那从今日起,我们便生死相随,休戚与共。” 昏主动伸出一只翅膀,道:“生死相随,休戚与共!” 朝曦与她碰了碰翅膀,这是他们神鸟族之间代表信任对方,与对方结盟的一个动作。 “那接下来,我们该作何打算?”昏问。 “既然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自然不能如丧家之犬般一直流浪在外头。这两日让大家好好休息疗伤,而后,我们就杀回神界,夺回属于我们的领地。”朝曦目光坚定道。 “好。”昏赞同。 “决云”笑着碰了下重光的胳膊。 重光看着朝曦。 她振作起来了,他的目的达到了。 只是这个假决云又在高兴什么? 次日一早,玄度还在回招摇山的途中,忽然收到不周的风信术。 “小白,你和小乌在回神界的路上?暂时先不要回来啊。” “为何?” “你姨母回来啦,我从碧虚处听说她已将火神祭祀大典的众多祭品准备妥当,如今唯缺离火心玉和大日金乌了。前不久她还去招摇山寻了你。你和小乌别回来,在外头躲起来啊,能躲多久躲多久。”不周着急道。 原本在空中飞驰的应龙渐渐停了下来。 玄度微微低着头,道:“知道了。” 后头不远,洛洛站在清瑶的飞行法器上,好奇地看着前面,问:“少主,他怎么停下来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做什么?” 清瑶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道:“我懂,被拒绝了嘛,想不通,不甘心的时候总会犹豫一下要不要回去找她再辩论一番。” 洛洛:“……” 过了好一会儿,洛洛忍不住开始抱怨:“这犹豫得也太久了吧?” 这时玄度忽然动了,但不是继续前行,也不是掉头回去,而是方向一转,去了别处。 清瑶继续跟着他。 他去了妖界。 这一路行来,他一会儿换个方向,一会儿换个方向,有时还迂回,倒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又或是寻什么地方。就这般不眠不休地飞了两天,就在清瑶困得快要从飞行器上掉下去,准备不跟的时候,他终于落了地。 清瑶跟着落下去,只听脚底下嘎崩一声,低头一看,惊得一把抱住洛洛。 洛洛也是战战兢兢,道:“少主,这是什么地方啊?地上为什么有这么多白骨啊?” 经她提醒,清瑶才发现这里的环境确实不大对劲。 地上的泥是黑色的,放眼望去,荒草丛生,白骨铺地,空气中徜徉着薄薄雾气,风不知从何处吹来,黏腻腥臭,让人浑身都不太舒服。 清瑶不大想往前走,想和洛洛一起找到地方补觉,可是看着玄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前方的雾气中,她又跟了上去。 “少主,咱们别跟了吧,我觉得这地方有些不对劲。”洛洛扯着她的胳膊道。 “就是不对劲才要跟啊,万一他是来此处自尽的怎么办?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清瑶道。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发现前面是两山中间的一线天,光线昏暗,地势十分险要。 若换做平时,这种地方清瑶是打死也不会进去的,但是今日看到玄度径直走了进去,她便也不想露怯,拖着洛洛跟了进去。 山壁上十分潮湿,长满了厚厚的苔藓和茂密的藤蔓,藤蔓上长着黑色的叶子,开满了指面大小的花,花瓣是鲜红色,在黑色枝叶的衬托下有种妖异的美感。 走在前面的玄度似乎也被这种花所吸引,停下脚步,伸手摘了一朵,捻在指尖看着。 清瑶见状,本也想摘一朵来看,可她越看这花越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待她想起来时,忙冲前面的玄度道:“喂,不就是求爱不成被拒绝了吗?这点事也犯不着去死吧?我告诉你这花名叫渎神花,是可以杀死神的花,你要是把它吃下去,会死得痛苦无比,凄惨无比的!你若这般死了,我就把你的尸体搬去给那只金乌看,让你在她心中形象全无!” 玄度一言不发,丢下花继续往前走。 清瑶手抚胸口,暗暗松了口气,快步过去将他丢下的那朵渎神花捡了起来。 洛洛惊慌道:“少主你刚才还说这花不好,现在自己又捡?” 清瑶看着花道:“可是它真的很好看呀!”她想了想,施法将那朵花嵌入自己的水精耳坠中,问洛洛:“这样好不好看?” 在法术的加持下,那朵花像是画上去的一样。 “好看是好看,可是这样不对称了啊。” “这还不简单?”清瑶又摘一朵,嵌入另一只耳坠,冲洛洛一左一右地展示自己的耳坠,笑颜如花:“这样对称了吧?” 洛洛:“……”她本意是想让她不要把这种花嵌入贴身之物中来着。 再往前走,雾气和腥臭味越来越浓,还隐隐听得流水一样的声音,而且这流水声也与别的流水声不同,感觉很沉重很粘稠似的。 清瑶掩住鼻子,走出一线天往前面一看,此处雾气倒稀薄了,眼前是一条黑色的河流,两岸白骨累累,河水如黑色的墨汁,散发着一股恶臭,缓慢地流淌着。 玄度就站在河岸边。 清瑶反应过来,失声道:“这莫不是书上说的秽河?没错,书上说渎神花多生于秽河之侧。玄度,你不是要跳下去吧?” 秽河,世间最污秽之河流,书上说,它秽恶不堪的河水甚至可以污染上古神器,使其失去神性,若是神族跳下去……那简直不可想像。 玄度面对着秽河,不动不语,就仿佛闻不到空气中的恶臭一般。 “不过是小小情劫而已,真的犯不着以命相抵啊。你想想你爹娘……我的意思是,他们生养你一场,你的命难不成就这般轻贱,因为得不到一只金乌的心就连命都不要了?再说你现在得不到不代表你以后得不到啊,活着一切皆有可能,死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清瑶努力地想要开解他,说了半天口干舌燥,他却恍若未闻,她有些气恼起来,道:“你若真的跳下去,我就去把那只金乌绑来,扔下去陪你!” 话音刚落,一股灵力扑面而来,将她冲得后退几步。 “我已说过了,我不喜欢你,为何还如此苦苦纠缠,你没有尊严的吗?”玄度头也不回,冷漠道。 清瑶双颊瞬间涨得通红,道:“谁纠缠你了?我不过就是想来告诉你,你就是个有眼无珠的混账东西!哼!”说完转身就跑了。 洛洛忙跟上。 脚步声远去之后,四周安静下来。 玄度摘下挂在脖颈上的离火心玉,久久地看着。 它虽然质地似玉似金,却始终如朱雀绒羽一样温暖,像是幼时感受过的娘亲的体温。 睫毛颤抖,一滴泪砸在离火心玉上,溅成汪洋大海。 “对不起,娘,真的对不起……” 他握着离火心玉,哭着在河边跪了下来。 第116章 清瑶带着洛洛离开秽河后,飞了一段距离就又落了下去。 洛洛不解:“少主,怎么又不走了?你不会还想回去找玄度吧?” 清瑶道:“谁要回去找他?我喜欢他时他如珍宝,我要是不喜欢他了,他就是……他就是……”她低头四处逡巡,狠狠一脚踩在一丛小草上,一边碾一边道:“他就是泥里的一棵草。” 洛洛看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噗嗤一声。 清瑶瞪她。 她忙收起笑容绷着脸道:“那少主你落下来干嘛啊?” 清瑶打个哈欠道:“困啊,你不困吗?先找个地方睡一觉再回去。” “哦。”洛洛遂去检查周围环境。 此处是个山脚,她担心有野兽洞穴,折一根树枝四处拍打灌木草丛,拍到某处灌木丛时,只听一声兽吼,灌木丛中突然冲出来一只头生四角的牛。 它浑身雪白,毛长而柔顺,如蓑衣一般披在身上,虽形状像牛,但冲洛洛一张嘴,却是满口利齿。 洛洛:“啊啊啊啊——” 不远处正坐在树下休息的清瑶闻声而起。 作为兵神之女,她再怠于修炼,对付这样一头恶兽还是绰绰有余的,一刀就把四角牛的牛头给砍了下来。 “你没事吧?”她收起灵体,问洛洛。 洛洛摇摇头,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那头牛,道:“少主,这什么牛啊,怎么长了一口尖牙?看上去不像吃草的,倒像是吃人的。” “它本来就不是牛,它叫獒因,的确是吃人的,胆子大破天,竟然连神的肉也想尝一尝,死得不冤。这里脏了,我们去别处吧。” “少主,你快看!”洛洛突然又大叫起来。 清瑶无奈:“你又在一惊一乍什么?” “小姐你快看这牛的肚子!” “肚子怎么啦?” “它肚子在动。” 清瑶回身定睛一看,那牛尸的肚子还真的在蠕动。 “怎么回事?该不会刚吞了什么活物吧?既遇到我,也算它命大。”清瑶走过去,从收纳法宝中抽出一把长度适中的小刀,让洛洛帮忙将獒因长长的体毛撩起来,小心翼翼地划开獒因的肚皮。 一团被胞衣裹着的东西从獒因腹中滑了出来。 清瑶往后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道:“这什么呀?” 那东西在胞衣里奋力挣扎,不久便破开胞衣钻了出来,四肢跪地开始吭哧吭哧地吃胞衣。 洛洛看着那浑身湿漉漉,长着白毛,牛头牛脑的小东西,喃喃道:“好像是个小獒因。” 小獒因吃完胞衣,东倒西歪跌跌撞撞地走着,嘴里发出“嗷嗷”的叫声,声音尖细稚嫩。 清瑶娥眉紧皱,无措地用另一只手抓着握刀的那只手,扭过头对洛洛道:“怎么办?我杀了一个母亲。” 洛洛看着那只孤独无依的小獒因,也觉得这是个悲伤的故事,站在原地一筹莫展。 主仆俩发了一会儿愣,清瑶收起小刀,过去抱起那只小獒因,道:“我让它失去母亲的,我对它的余生负责。” 说罢,她放出飞行法器。 洛洛以为她要回瀛洲,谁知她方向一转,竟掉头又往秽河那边去了。 “少主,不是说好了他是根草,不回去找他的吗?”洛洛道。 清瑶道:“生命可贵且只有一次,一旦失去就没有后悔的机会。就算他是个与我无关的路人,我也再回去劝他一次吧。” 主仆俩忍着恶臭穿过一线天来到秽河旁,四处寻找,不见玄度踪影。 洛洛道:“不会已经跳下去了吧?” 清瑶忙道:“你别瞎说。”嘴里这般说着,眼睛却一动不动紧盯着河面。 黑色的黑面一如既往地静静流淌,又能看出什么异样? 清瑶不死心,沿着河岸找来找去。 洛洛道:“在人间跳河的人都会把鞋脱在岸上,这里没有四皇子的鞋,我觉得他应该是已经离开了。” 这话清瑶爱听,点点头:“应该是的。”却仍忧心地四处张望。 这时她猛的一僵,随即喜道:“我爹爹出关了!” 洛洛知道她在兵神大人闭关的洞府前下了一道结界,兵神要出关,就必须破了她布下的结界,所以她才会有所感应。当即也十分欢喜,道:“兵神大人闭关这么久不见少主,定然想念极了,我们回瀛洲吧!” 清瑶点点头,临走又看了秽河两岸一眼,这才与洛洛一道进入一线天。 御器回瀛洲的途中,她到底放心不下玄度,让洛洛帮她抱着小獒因,自己时不时地将观世镜拿出来看招摇山那边的情况。 两天后,她从观世镜中看到玄度回到了皓月峰的石殿中,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兴高采烈地回家与爹娘团聚去了。 玄度回到招摇山,白曜便来向他禀报,说他不在的这段时日,神后来找过他两次,承干带着霓羽来找过他一次。 “承干来找我何事?”玄度问。 白曜道:“他想向你借取万物生给霓羽疗伤。” 玄度点头:“待会儿我拿给你,你辛苦一趟,给他送去。” 白曜道:“承干殿下离开时说了,好久没与你相见,待你回来后,叫我用飞翎术传信给霓羽,他要亲自过来。” 玄度沉默,良久,道:“也好,你去吧。” 白曜离开后,玄度取出朱雀之灵,托在掌心静静看着。 这时不周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见玄度坐在玉榻上,他一边四顾寻找朝曦的身影一边道:“哎呀,不是叫你们躲起来不要回来嘛,真的很危险啊!小乌呢?” “她走了。” 不周一呆:“她没跟你在一起?” “嗯,她并不需要我。” 不周:“……” 他飘到玄度跟前,声音放低:“那她现在在哪里啊?” “和她哥哥还有决云在一起吧。” 不周又犯起愁来,唉声叹气:“这个小乌,从来就不听话,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眼下是什么处境啊?” 玄度垂眸看着掌心的朱雀,不作声。 不周也盯着那只朱雀,道:“拿回来啦,你准备如何处置它?要不找个什么东西把它收起来吧,你好不容易成为单灵体,不用受双灵体反噬之苦。” 话音方落,他就看到玄度强忍痛苦将朱雀之灵生生摁入了自己的心口。 “诶你——这又是何苦呢?”不周阻止不及,摔手道。 “这是娘留给我的东西。”朱雀之灵入体之后,玄度面色白了许多,仰头对不周道:“别担心,现在应龙灵体与朱雀灵体修为相差悬殊,再不会像以前那般因为冰火不容而反噬我了。” “可是……”会疼啊。 不周心疼地看着玄度,良久,叹息一声,问道:“若是神后来问你讨要你娘留下的离火心玉,你打算如何应对?” “我娘留下的,凭什么给她?”玄度语气淡漠。 “可是,若她要硬抢,恐怕你不是对手,毕竟你失了朱雀内丹,失了一半修为。” 玄度垂下长睫,搁在膝上的双手缓缓握紧成拳,道:“我自有法子应对。” …… 碑山,不能发挥凰语清音的霓羽正在给将士们做饭。承干阻止过她,但她坚持,承干知道她只是不想闲着,也就由她了。 中午,承干从山北巡视回来,来到膳房,霓羽娴熟地从蒸笼中将留给他的食物端出来给他。 “你吃过了吗?”承干问她。 霓羽点点头。 这时她面前阵纹波动,突然出现一根白色的飞翎,她摘下看了一眼。 承干问:“是白曜的飞翎术?玄度回来了?” 霓羽抬眸看他,点了点头。 承干轻轻牵过她的手,道:“那我把这边的事务安排一下,带你去招摇山。说好了,此番回去,不管能不能治好你的嗓子,我们都要一起去凤族,向你父母禀明我们的婚事。” 霓羽神情犹豫,张了张嘴,想起自己说不了话,又低下头去。 “你是觉得我母后出关了,应该先禀明我母后?”承干问。 霓羽点点头。 “我母后……”承干想起回去参加父亲的葬礼时看到的父亲的模样,心中一时沉重,停顿了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对霓羽道:“我母后若是同意了,你父母就不会反对了,我不想让他们这样同意我们的婚事,我想听他们最真实的想法。若有什么不便和困难之处,我们可以先解决了,然后再去昆仑虚禀明我母亲。这些我都不担心,我只希望,你别再躲着我了,好吗?” 霓羽看着这个她喜欢了二百多年的男人,他出身高贵,实力强大,英武正直,哪怕是自己嗓子完好时,她也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可是如今,他这般目光清澈诚挚地看着她,向残缺的她求爱,她又怎么忍心拒绝呢? 她低垂小脸,双颊红彻,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承干却激动地站起身来,将她一把抱进怀中。 依偎在他宽厚温暖的怀抱中,这一刻的霓羽比任何一刻都庆幸自己不是七彩霓凰。只要能与承干在一起,别说七彩霓凰,给她真神也不当。 …… 瀛洲,清瑶直接飞到神宫后面的花园上空,见父母在下面喝茶,便降了下去。 “爹!”一落地,她便朝兵神飞奔而去。 兵神破军五千余岁,外貌相当于凡人间三十左右的男子,面庞英俊,身材高大,举手投足间气势不凡。 见清瑶向他飞奔而来,他站起身一把抄住清瑶的腋下将她高举起来,一边转圈一边道:“我的乖女儿,你上哪儿去了?为何这时才回来?” 清瑶高兴得咯咯直笑。 醒骨在一旁嗔怪道:“看看你,她都多大了,你还跟她这么玩。” 破军将清瑶放在地上,道:“不管她多大,在我面前都是小丫头。乖阿瑶,在外面遇到何事了?为何面色这般憔悴?” 清瑶道:“这不是感应到爹出关了,我急着见爹,一路风驰电掣,连觉都没舍得睡么。” 破军高兴又心疼,道:“那赶紧先下去狠狠睡一觉吧,睡好了再跟爹说话。” “嗯~我要跟爹好好说了话再去睡觉。爹,你这次闭关成果如何?快让我看看。”清瑶抱着破军的胳膊撒娇道。 第117章 清瑶所求,破军自然无有不应。 他让清瑶退开些,自己站在花园中间,他的灵体神剑从他背后出现,升至半空,寒光刺眼。 他向着空中一擎手,那把剑倏忽变得巨大无比,直指苍穹,凛冽的剑气让清瑶怀疑这样一剑劈下去,怕不是要把整个瀛洲岛都劈裂了。 巨剑在空中划出各种凌厉招式,掠过的剑风把殿顶的琉璃瓦都掀了起来,把岛上的神侍刮得踉踉跄跄,树木树冠簌簌欲折,海上的浪都汹涌起来。其气势,真如兵神之名,可破万军。 “哇!爹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爹爹!”清瑶欢呼雀跃。 醒骨埋怨道:“快别弄了,待会儿把殿顶掀了还得修补。” 破军道:“这才哪到哪儿?真正厉害的还没使出来呢。” 醒骨佯怒:“等你把真正厉害的使出来,我们一家子今晚住海上?” 破军这才讪讪收了剑,对清瑶道:“改天爹爹带你去海上,使真正厉害的给你看。” “好!”清瑶也不纠缠。 破军奖励般摸摸她因御器飞行而有些散乱的发髻,忽的想起一事,道:“你娘不是说你去找玄度了吗?他怎么没有送你回来?” 清瑶闻言,愠怒地瞪了醒骨一眼,醒骨心虚地别开脸去,举杯喝茶。 清瑶对破军道:“他正忙着修炼,我就没跟他说,自己回来了。” 一旁醒骨轻笑一声。 这下轮到清瑶心虚了。 她只是不敢让疼她入骨的爹爹知道竟然会有人看不上他的女儿,若他知道玄度不喜欢她,还不直接杀到招摇山去? “真的?年纪轻轻竟然能勤于修炼,日后必成大器。你的观世镜能看到他吧,给爹瞧瞧。”破军赞道。 清瑶拿出观世镜,点出皓月峰石殿中的画面。 不出所料,玄度正独自坐在玉榻上修炼。这个傻子,人生中好像就只有两件事,一,修炼,二,陪金乌。只要金乌不在他身边,他就在修炼。 破军拿着观世镜左看右看:“嗯,少年长得不错,我女儿眼光就是好。他面前的这颗丹看上去光华内敛灵气浓郁,应该不是凡品。年纪轻轻就能吸收这种级别的内丹,可见实力也不错。阿瑶,传信叫他过来见我,我要考验一下他的人品。若是人品也不错,那这门婚事,我同意了!” 醒骨不说话,只笑眯眯地斜眼瞧着清瑶。 清瑶根本不敢看她,干笑着对破军道:“爹,我还没那么喜欢他,以后再说吧。再说了,我亲爱的爹爹怎么能随便给他见?说不定过阵子我就不喜欢他了。等我确定心意再说吧。” 破军道:“你还没确定心意吗?我看这少年挺好的,修为不错又能定下心来修炼,将来才有实力保护你。” “切,我需要他保护什么?我有爹爹娘亲,走遍天下也不怕!”清瑶骄傲地一抬下巴,随即又扯着破军的袖子不满道:“爹爹想让别人保护我,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不想保护我了?” 破军忙道:“那怎么会呢?别说是现在,就算是将来你出嫁了,爹爹娘亲也永远是你最大的靠山,永远会保护我们的乖女儿的。” 清瑶往他肩头一靠,道:“这还差不多。” 在离瀛洲很远的神界大陆,神鸟族的地盘。 两只角雕正相伴着在原游隼族的地盘巡逻。无聊中,一只问另一只:“你说游隼族还会不会再杀回来?” 另一只哼笑道:“残兵败将,杀回来?拿什么杀回来?就算他们杀回来,我们身后有金雕族,怕什么?杀回来就叫他们跟金乌族一样,灭族!” 先前那只道:“想想也挺没意思的,说是把游隼族的地盘让给我们,却让我们每年都向他们上交一半的产出,而且鹰族又没参与这场战斗,凭什么让我们跟鹰族一起瓜分游隼族的地盘?” 另一只道:“怕我们角雕族的实力超过他们金雕族呗,弄个鹰族制衡我们。没办法,谁让他们实力强大又在凤族面前说得上话。” 两鸟继续巡逻。 这时其中一只忽然发现远处天上一片黑压压的东西,像乌云又不像乌云,而且好像……正在向这边靠近。 “不对劲,有情况。”他道。 另一只顺着它的目光看去。 直到那群黑压压的东西越来越近,他们才发现那竟然是一群鸟,数千只鸟遮蔽蓝天投下阴影,所以才会看上去黑压压的。 一只角雕大叫:“不好,是游隼族杀回来了!快发警报!” 尖利高亢的鸟名声穿透四野。 朝曦从“决云”背上跳了下来,一马当先飞在最前面。 两只角雕转身想跑,朝曦嘴一张,太阳真火所至之处,万物消形。 甘枣山那边的角雕族驻军听到警报,很快集结战力上前迎战。 朝曦化作人形,巨大的黑色双翼在身后展开,她抬手放出火伞,在若木戒指的助力下,放出一柄火伞空中就会出现三把,以此类推。 火伞当空,熊熊烈焰海浪般向下倾泻,最先触及的角雕全都灰飞烟灭,其它角雕惊慌地朝外围飞去,尽量远离太阳真火。 为了不破坏周遭环境,朝曦只放出了三把火伞,对付最中间的那群角雕,游隼族从两包抄没被太阳真火烧死的,这是他们提前制定好的战略。 朝曦的太阳真火一出来,角雕族彻底慌了神,斗志全失,一番战斗,很快就被游隼族全灭,游隼族飞往甘枣山,雀族与鹳族落后一段距离。 待众鸟全都汇聚到甘枣山上时,游隼族的士兵推搡着一群迁居甘枣山的角雕族的老弱妇孺来到半山腰的空地上,向朝曦请示:“乌神统领,这些角雕该怎么处置?” 朝曦看着地上那群瑟瑟发抖的角雕,道:“放了吧,我们不杀没有战斗力的老鸟,雌鸟和幼鸟,当然,如果对方要杀我们,具体应对起来可以不遵守这条规矩。” 游隼族的士兵遂对地上那群角雕道:“我们乌神统领仁慈,不杀你们,快滚吧,回去告诉角雕族和金雕族,我们回来了!” 那群角雕战战兢兢飞起来,往甘枣山外飞去,一开始还不信朝曦他们真的就这样放他们离开,一边飞一边频频回头看他们有没有追来,后来见他们真的不追,这才放心加速离开。 甘枣山这边大家忙着安顿,朝曦去巡视,看看有没有受伤严重的鸟。 鹳族族长负金找到她,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竹盒,道:“乌神统领,不久后恐怕会有一场恶仗,你也节省点灵力,若有外伤,别用灵疗术了,这是我们鹳族进入神界后采集草药做成的药膏,对外伤有奇效。” “好,谢谢,你们也都有吗?”朝曦接过竹盒,问道。 鹳族族长咧开大嘴一笑,道:“放心,都有,我们做了好多呢。那统领你忙,我先回去了。” 朝曦点头,继续巡视。 巡视了一圈回到半山腰时,重光端了食物过来,对朝曦道:“休息一会儿吧。” 朝曦和他一起找个地方坐下,问:“决云呢,怎么没看到他?” “才一会儿不见就想我了?”“决云”忽然从他身后冒出来,手中端着一盘烤肉,将烤得最嫩的那块夹到朝曦盘中。 朝曦瞧他手腕处似有没洗干净的血迹,问道:“受伤了?” “决云”不以为意,道:“小伤而已,不碍事。” 朝曦将手中盘子递给重光拿着,拉过决云的手,将他染血的袖子轻轻往上翻,看到他小臂上有一道挺长的伤口,周围血呼啦呲的。 她也不吱声,只拿出负金给她的竹盒,拧开盖子,用食指挖了点药膏出来,动作轻柔地抹在他的伤口上。 这药治疗外伤果然有奇效,刚抹上伤口就开始结痂了,看这愈合速度,休息一夜定然可以痊愈。 在朝曦给他擦药的过程中,温谨就盯着她看。 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受伤后有人主动给他治疗。虽然对方并不是为了他这个夺舍者,但作为这具身体的实际控制者,他是能切身感受到这种温情和关怀的。 感觉……很陌生。 擦好药后,朝曦将他的袖子小心地放下来,抬眸看着他道:“以后的路还很长,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温谨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珠像太阳,收敛了光芒,触手可及的那种。 “嗯。”“决云”扬起笑容,问:“小曦,你现在怎么都不笑了?” 朝曦无奈,道:“你看眼下的情形,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吗?快吃饭吧,吃完了好好休息。” 吃过饭,重光对朝曦道:“我去巡逻,你安心休息。” 朝曦点点头:“我下半夜来换你。” 重光看着她欲言又止,转头问“决云”:“你去不去?” “决云”笑道:“怎么?你一个人去害怕啊?我后半夜跟小曦一起去。” 重光自己走了。 天黑之后,除了巡逻放哨的,大家都休息了,甘枣山上渐渐安静下来。 朝曦并没有化作金乌上树休息,而是以人形靠着树根坐着,两只手交握,轻轻摩挲着手指上的那枚若木戒指。 每当自己闲下来,周围静下来,与玄度分别时他的模样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在脑海中,然后心口就开始隐隐作痛,眼眶也开始发热湿润。 她是希望在与神后有个了结之前,两个人不要再见面的,但是想到自己可能会死于神后之手,此生与玄度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那样伤他心的话,就难过得不能自已。 再怎样,他们都不该以这样的方式告别。 若是他能遗忘就好了,忘了最后的告别,也忘了总是伤他辜负他的她。 近旁的一棵树上,“决云”坐在树杈上,透过枝叶缝隙看着不远处的朝曦。 “你总看她干什么?”决云忽然在他意识中道。 “为你看的啊,怎么,你不想看?”温谨一贯满不在乎的态度。 “我警告你,别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决云怒道。 “嗤!”温谨这回倒是少见的没有与他打嘴仗,嗤笑一声抱起双臂,闭上眼假寐。 第118章 被朝曦放回的角雕回到角雕族的领地后,将甘枣山的情况向角雕族族长一汇报,角雕族族长深觉事情不妙,立即赶往金雕族的领地告知金雕族族长这一消息。 金雕族族长赫越一惊,问角雕族族长:“那只金乌回来了?” 角雕族族长惊慌道:“不仅回来了,还变得很厉害,我派去甘枣山的几百兵士,一照面就被她一个人灭了大半,就一瞬间。” 赫越问:“用的什么招数?” 角雕族族长道:“火伞,说是放了三把火伞在天上,下面太阳真火烧得如汪洋大海一般。” 赫越慢慢坐回椅子上,道:“那日在赤山,金乌族全族献祭她一人,果然不是白白献祭的。鹰族怎么样?” 角雕族族长道:“不知道,我来之前派了族中勇士过去通知鹰族。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赫越道:“凤族不是一直想杀那只金乌么,自然是叫凤族出面,你先回去吧,我去凤族告诉他们这件事。” 角雕族族长离开后,赫越便立即动身赶往凤族。 到了梧心宫,等了好一会儿鸿宣才姗姗来迟,赫越问道:“司翎族长呢?” 鸿宣道:“我爹有事不得空,赫越族长有什么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赫越道:“我有要事,是关于那只金乌的,她回来了。” 鸿宣忙问:“在哪儿?” “在甘枣山,和游隼族在一处。她领导着游隼族雀族和鹳族要对付我金雕族与角雕族,我们需要凤族的帮助。” 鸿宣想了想,道:“要等七日。” “等什么?” “神后能通过献祭这只大日金乌成为火神一事,想必赫越族长也有所耳闻了,金乌之事,事关重大,我做不了主,必须等我爹拿主意。”鸿宣道。 “那司翎族长去哪里了?必要七日后方能回来吗?”赫越有些着急,游隼族与金雕族有仇,如今又有大日金乌做靠山,等他们在甘枣山安顿下来,必定第一个来打金雕族。 鸿宣看出他着急,便不瞒他,道:“我爹正在涅槃,方才我正是在为他护法,所以才让赫越族长久等了。” 赫越:“……” 在涅槃,这就没办法了。凤族的涅槃分小涅槃与大涅槃,小涅槃五百年一次,若是涅槃成功,那便又能活五百年,若失败,便会很快衰老死去。大涅槃就是性命关头的涅槃,若成功,涅槃新生,失败,则彻底死去。 司翎现在正在进行的涅槃,应当是小涅槃,虽没有大涅槃危险,但毕竟也关乎寿命,不好惊扰。 赫越站起身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一切等司翎族长出关再说。” 鸿宣送他到宫门外,复又返回去给司翎护法。 赫越回到金雕族,越想越坐立不安。 七天,谁能保证这七天那只大日金乌不会带着游隼族找上门来?若只是游隼族,自是不足为惧,可若是再加上那只大日金乌…… 这要是突然打上门来,只怕去向角雕族和鹰族求援都来不及。 而且谁说只有游隼族和他们金雕族有仇?赤山金乌族献祭时,他们金雕族可是和凤族一起在场还一起追杀了大日金乌的。 不行,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赫越拿定了主意,当即招来手下金雕,问道:“我叫你去打探鹰族的消息,鹰族怎么样了?” 金雕道:“鹰族也已被驱逐出游隼族的地盘。” “折损了多少?” “鹰族不战而退,一个都没死。” 赫越:“……” 他道:“你速去找角雕族族长与鹰族族长过来,我有事与他们商议。” 入夜,两族族长都赶到了金雕族。 三位族长坐在灯下,赫越开门见山道:“我们必需抢在游隼族没有彻底安顿下来之前,杀去甘枣山。” 角雕族和鹰族都已经见识过了大日金乌的威力,闻言一惊,愕道:“就我们三族吗?凤族怎么说?” 赫越道:“司翎正在小涅槃,要七日后才能出关,鸿宣那小儿不敢擅自拿主意。但这七日,谁也不敢保证金乌和游隼族不对我们三族的其中之一动手。以大日金乌的能耐,加上游隼族,他们若是对我们其中之一动手,那一族只怕凶多吉少,而且另外两族绝对赶不及过去施救。所以我觉得,以防万一,我们应该先集结起来打他们一波,至少也得拖住他们,拖到司翎出关为止。” 两位族长十分纠结。 赫越分析得不无道理,但是,他们三族去打游隼族和那只大日金乌……那只大日金乌那么可怕,谁知道要折损多少族鸟?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鹰族族长眉头紧锁。 赫越知道他在顾虑什么,道:“火,一般都是范围性攻击,我们只要制定一个比较完善的策略,在刚开战的时候不给金乌大规模杀伤我们的机会,等我们的士兵和游隼族混到一起近身搏斗时,金乌必会投鼠忌器,不敢再用杀伤力强范围广的火焰术法。待我们杀光了游隼族,剩她一只金乌,她再厉害,灵力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吧。” “可若是这样,也不知我们要损失多少同族。”鹰族族长还是很忧心,他提议:“在司翎出关之前,我们就不能假装去和他们和谈,先拖一拖吗?” 赫越与角雕族族长一起盯着他。 鹰族族长有些心虚起来,低头喝茶。 角雕族族长道:“是呀,三族中只有你鹰族与游隼族金乌族没什么仇怨,要不你代表我们三族去与他们谈谈?看他们愿不愿意与我们和解?若是不愿意,你就直接投了他们,不损一兵一卒。” 鹰族族长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赫越道:“那就不要存侥幸之心了,游隼族在之前的领地之争中折损了近三成的实力,鹰族虽然没有直接参加战斗,但事后你们和角雕族一起瓜分了他们的领地,在他们眼中早就和我们是一伙的了。金乌与游隼族关系亲密,哪怕你主动去投,他们也不会接受,只会认为你是去与我们里应外合的。” 鹰族族长道:“我没想去投,我们还是尽快商量出一个作战计划吧。” 赫越道:“此战我们要先发制人,只能采取奇袭的作战方式。神鸟族白天视力好看得远,晚上则要弱很多,所以奇袭的时间定在晚上。至于作战方式,我们都去过甘枣山,对当地地形比较熟悉,三族分散开从四面同时包抄,金乌分身乏术,最多阻止一面,遇见金乌的那一面不要与她硬碰硬,迅速向两边迂回,趁夜色尽快进入甘枣山与同伴会合,只要进入了甘枣山内,有林木作掩护,金乌就奈何我们不得,除非她将林木全部烧光,但是林木间,还有游隼族与雀族鹳族。” 角雕族与鹰族都同意这个作战方案,三鸟细细商量到后半夜,确定好出发时间,才各自回去。 游隼族全面收腹了领地,三族终于不必挤在甘枣山上了。 但是把三族分散开来生活,又不知该如何安排?雀族鹳族战斗力太低,把他们独自分出去肯定不行。游隼族就剩几千游隼,若是再分出人手去保护他们,则战力更加分散。 若是不把雀族和鹳族分出去,也不行,如今他们刚回来,后面肯定有恶战,万一发生战斗,没有人手确保雀族和鹳族的安全。 朝曦和三个族长以及重光决云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个万全之策。 傍晚,斑尾六条又来给她送鱼了,有鹳族在,这几天大家天天吃鱼。 决云在烤鱼的时候,朝曦看着三族的幼崽吃完了晚饭在林间开心地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心中既觉得温馨,又觉得惶恐。 到底要怎样才能守护住他们? 第119章 “喜欢幼崽?” 朝曦正出神,耳边传来“决云”的声音。 她回过神来,接过他递来的鱼,道:“他们多可爱啊,可是跟我们在一起,我甚至不能确保,他们能不能有长成少年的机会?” “任何事,只要努力过了就无愧无心。世间万事,瞬息万变,谁又能给谁什么保证?”“决云”回过头去继续烤鱼。 朝曦望着他,那种他是决云又不像决云的感觉又来了。相处了这么久,这个“决云”确实如重光所言,没有做任何不利于他们的事,朝曦如今也搞不清他夺舍决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得继续按捺不发。 她低头咬了口鱼肉,发现鱼肉软趴趴的,里面的刺已经被剔掉了。 饭后,她找来昏和告天负金三位族长,道:“现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以保万全,但我觉得晚上还是要注意安全。对方若是要来攻打我们,晚上摸过来的可能性极大,因为白天我们打不过还能望风而逃,若是晚上被他们暗中包围,就十分危险。所以,我想从今晚开始,把各族晚上休息的区域调整一下。雀族与鹳族,你们两族往山顶聚拢,尽量聚在一处,我会在你们栖息的区域外围布下火线,记得叮嘱族鸟一旦遭遇夜袭,千万不要慌,看住幼崽呆在树上不要乱飞,我会用太阳真火设下结界把你们的栖息区域罩起来,记住一定不要碰到结界。” 两族族长领命下去安排。 朝曦又对昏道:“游隼族也尽量相对集中地休息,不能分散开来。晚上要增派在领地巡逻的人手。一旦遭遇围剿,游隼族一定要拧成一股,尽全力撕开包围圈的口子,带雀族鹳族逃离。” 昏点头,又问:“那你呢?” 朝曦道:“我断后。” 昏沉默,最后伸手搭了下她的肩膀,下去安排了。 雀族和鹳族以山顶为中心安顿好后,告天和负金来向朝曦禀告他们夜宿的区域,朝曦让他们在前头带路,来到两族栖息区域的外围。 两个族长在前面走,朝曦跟在后面,一步一个火脚印。 走了没多远,斑尾六条蹦蹦跳跳地来到朝曦身边,叫道:“金乌姐姐!” 朝曦吓一跳,忙俯身将她抱起,道:“小心些。” 斑尾六条鼓着胖嘟嘟的嘴巴道:“我知道,不能碰到金乌姐姐的火,族长都叮嘱过我们啦!” 负金回头看着小家伙笑了笑。 斑尾六条问朝曦:“金乌姐姐,我送给你的鱼,你吃了吗?” 朝曦道:“当然,不信你来闻闻,我嘴巴上肯定还有鱼腥味。” 斑尾六条真的抱着她的脖子凑过脸来闻了闻她的嘴角,道:“骗人,一点鱼腥味都没有,是香香的。” 朝曦忍不住笑着亲了下她的小脸蛋,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觉得生命还有美好之处。 斑尾六条又问:“金乌姐姐,晚上有坏鸟要来欺负我们吗?” 朝曦道:“没有,只有以防万一。若真有坏鸟要来,小斑尾怕不怕?” 斑尾六条摇头:“我不怕。他们都说金乌姐姐就是太阳,就算天黑了,我们有太阳,就不怕黑。” 朝曦心中忽然涌上一阵酸楚。 她是大日金乌,可她怎么能与太阳比肩?她甚至还在担心成为火神的祭品。如果那只朱雀是个公正仁慈的神,愿意泽被天下令四海承平,那么牺牲她一只乌的生命,成全这一切倒也无妨。 神后……除非她能向她证明她的仁慈,如若不然,她誓死不从。 “朝曦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斑尾六条见她出神,问道。 朝曦回过神来,温声道:“金乌姐姐不是太阳,但是只要金乌姐姐还活着,会永远在黑夜里用火光为你们照明的。” “那金乌姐姐你一定要活很久很久,活一万年那么久。”斑尾六条天真道。 朝曦失笑,道:“好。” “好啦,不要烦乌神统领了,天都快黑了,快回去睡觉。”负金过来从朝曦怀中抱走斑尾六条。 朝曦则跟着告天飞了起来,飞快地在他们栖息的山林外围布下火线。 一通忙完,天也彻底黑了。 朝曦照例睡不着,寻了片空地坐下修炼。 回想自前年离开黑山谷后,这么长的时间,自己睡得最安稳的觉,都是与玄度在一起时。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应该,也在修炼吧。 “决云”和重光都巡逻去了,这段时间他们两个也很辛苦,作为队伍中实力最高的战力之二,很多巡防任务都要亲力亲为。 朝曦觉得自己也不能松懈,虽然前途未卜,但当下要做到最好。 月升星移,万籁俱寂,宁静的春夜中,蓦地响起一声短暂却高亢的鸟鸣。 那是游隼族报告有敌来袭的警报! 朝曦猛地睁开眼,站起身来,没有丝毫犹豫地利用之前布下的火线布下一个结界,将整个山顶都笼罩其中,然后自己飞上半空,放出一个硕大的火球,抛向高空。 火球如一轮太阳升到天上,照亮四野,也照亮了……密密麻麻的来敌。 四面都是神鸟族,像是突然冒出来的鬼魅,和黑夜融合在一起,根本看不到尽头。 朝曦震惊了一刹,迅速稳住心神,大喊:“昏!” “游隼族全体听令,向北冲锋!”昏以极快的时间纠集了游隼族战力,以雁字型向北边冲去。 朝曦则转过身,一连放出二十一把火伞,向东西南三面的敌人烧过去。 那些来敌一看火伞,转身就飞,虽然因为一些碰撞迟疑被烧掉一些,但大部分安然无恙地避开了火伞。 朝曦操纵火伞去追,他们继续逃,仍然对甘枣山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这样远程操纵这么多把巨大火伞,对朝曦的灵力消耗很大,可是又不能收回来,否则防线一旦失守,甘枣山上的雀族和鹳族就危险了。 但她这样被他们牵制着也不行,这么多夜袭者,看样子可能是金雕族角雕族和鹰族三族联合起来一起攻打甘枣山,若是三族联合,少说也有几万战力,游隼族几千战力,怎么顶得住? 她一边极力撑住火伞挡住三族大军,一边扭头向北边看去。 游隼族已经和北边的三族联军战至一处,重光也在,可以看到那边不时冒出火光,这样的话应该能撑一阵子。 可是撑再久,待到灵力耗光,也就撑不住了。拖下去不是办法,该怎么办? 朝曦紧张得额上冒汗,想着,要不她先带雀族鹳族杀出去,然后再回来救游隼族? 可是跟着她逃出包围圈的雀族鹳族该如何自保?四散逃命?他们又怎么逃得过三族联合大军? 还是不顾一切催放所有灵力烧他们一波?可这么多神鸟族,她又能烧多少? 敌众我寡,形势危急,到底该怎么办? 她忍不住低头看向结界中的雀族和鹳族,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鸟都仰着头看着她,用那一双双干净的无辜的亮晶晶的眼睛,就像看着太阳一样。 朝曦猛的收回火伞,双手交汇,放出一大捧火焰细丝。火焰细丝极小,在火光中不明显,游动更快速灵敏,而且节省灵力。 上千条火焰细丝放出去,四处横扫,果然敌阵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三族联军不敢近前,又被火焰细丝横扫,很快改变包围策略,向北部迂回,似乎已经得知了游隼族在北部,想要汇集全部兵力先剿灭游隼族。 朝曦见状,一边放出三把火伞阻止他们向北部迂回,一边在山顶的结界外又罩下两层结界,飞身去北部帮助游隼族。 她不敢放雀族和鹳族独自离开,怕三族游兵追杀,只需一千战力,就能杀光它们。她只能如此,万一有敌人突袭山顶,在他们破开三层结界之前,她来得及赶回去救他们。 到了北边,朝曦发现游隼族已经被三族联军分散开,四族混战一处,根本不能用火伞和火焰细丝范围性攻击,她只能加入单兵作战。 重光和决云都在极力拯救游隼族,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和羽毛,连春夜柔和的风都渗入了甜腥的味道。 苦战,永无止境没有希望。 一路杀过去,看到那么多神鸟族的尸体,有三族联军的,也有游隼族的,朝曦已经麻木了。 这是个充满杀戮的世界,而她,也已经成了这个世界中的一员。 敌人的大军如潮水一般涌过来,无尽的煎熬与绝望中,天,快亮了。 突然三族联军中有鸟大叫一声:“不好,他们有援军!啊——” 三族联军慌乱起来,游隼族趁机摆脱纠缠迅速靠拢,朝曦飞上半空,伺机朝三族联军放出火伞,一阵厮杀后,三族丢下上千具尸体迅速逃离。 朝曦与游隼族看着晨曦中那黑压压不见尽头的庞大鸟族,沉默。 一只乌鸦化作人形向这边走来,直接来到朝曦面前,跪下行礼道:“魔乌统领刑秀,拜见乌神。” 朝曦看着熟悉的乌族,几个月来被她强行压到心底的痛楚又泛了上来。 她收回目光,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刑秀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刑秀头也不抬,恭敬道:“我们难以抗拒乌神的召唤。” “我没有召唤你们。” 刑秀道:“鸦仆对大日金乌的亲近和侍奉是刻在血脉里的,当真正的大日金乌现世,神性完全流露时,鸦仆不管身在何处都能感应到。我们几个月前就已经感应到了您的降世,只是要分批从碑山偷渡过来,所以才拖延到现在才来拜见乌神。” “可你们是魔乌,在神界要如何存活?”朝曦问。 刑秀这才仰起脸道:“请乌神净化我们。经您净化,我们便能回归神界,回到您的麾下。” 第120章 朝曦并没有立即答应刑秀帮他们净化,而是让他们原地休息,知道他们没有恶意,她就撤了山顶的结界,查看游隼族的情况去了。 游隼族这次死伤惨重,折损了两千多战力,光是掩埋就用了一上午的时间。 受伤的也很多,雀族用歌声辅助他们治疗内伤,压抑悲戚的气氛下,满山都是雀族空灵婉转的歌声。 朝曦心情十分沉重。 是她带他们回来神界的,这样的结果,她要承担责任。 可若不带他们回来,难道带着他们一直在外面背井离乡地流浪吗?妖界危机四伏,这么多神鸟族,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在人界定居下来。 明明大家都是一样出生在这天地间,他们却被逼得无处安家。 这世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你打算拿那些魔乌怎么办?” 朝曦一个人暗自感伤的时候,“决云”走过来问道。 朝曦回神,转过身远远地看了眼那群魔乌,道:“我还没想好。” “是有什么顾虑吗?” 朝曦看了他一眼,内心暗暗警觉起来,道:“我只是不确定他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可是他们来都来了,你若不把他们净化了,到时候凤族只要说一句我们勾结魔族,就能名正言顺地派兵来剿灭我们。或者,你打发他们回魔界去?不过他们既然偷偷过来投你,回去魔界,八成是活不成的。” 朝曦略一思索,缓步来到魔乌那边。 众魔乌都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朝曦问刑秀:“如何才能净化你们?” 刑秀道:“您只需要用太阳真火烧我们就可以了。” 朝曦微微蹙眉:“你确定?” 刑秀点头:“我确定。” 朝曦抬手放出十数把大火伞,将整个魔乌族都笼罩其中。 她犹豫地看了眼刑秀和其它魔乌,见他们眼神坚定一动不动,手往下轻轻一按,明亮炽烈的太阳真火山呼海啸般将所有魔乌都淹没了。 每一只魔乌身上都着了火,他们痛苦地鸣叫着,在空中上下翻飞。 朝曦看着这熟悉的场景,噩梦般的记忆呼啸着一下就冲垮了她的理智,她面色惨白双腿发软,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似的站都站不住,眼看就要当众失态,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胳膊支撑着她好好站着。 她惶然地转过脸一看,是重光。 重光安抚地对她点了点,轻声道:“别害怕,没事的。” 朝曦勉强稳住心神。 过了大约有一刻之久,魔乌身上的火焰熄灭,都从空中落在了地上,看起来精疲力尽的模样。 刑秀化作人形,白着一张清秀的脸来到朝曦面前,跪下道:“乌神,我们终于又回到您的神性辉照之下了。” 朝曦看着她,发现她似乎与之前没什么不同,但是又好像有哪里不同。仔细看看,才发现她脸上原先像是天生自带的那一股戾气没有了,她现在看起来很平和,很无害。 “你们……能吸收灵力了?”朝曦问。 刑秀道:“是,在您的恩泽下,我们现在已经重新归于神鸟一族了。” 朝曦望着眼前规模庞大的乌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在心里接受他们当自己的族乌,就像……对以前黑山谷里的那群乌鸦一样。 丹穴山,梧心宫深处。 司翎成功度过小涅槃,精神奕奕地出关。 鸿宣忙迎上去道:“恭喜爹成功涅槃。” 司翎点头,问:“我涅槃这段时间,族里可有发生何事?” 鸿宣道:“族里倒是没事,但是神鸟族发生了一件大事。” 司翎停下步伐,回身看他:“什么大事?” 鸿宣道:“游隼族带着雀族鹳族逃出神界之后,带着那只大日金乌一起回来了。那只大日金乌现在是叛军统领,前几天金雕族联合角雕族鹰族去夜袭他们,打到一半来了一群魔乌,据金雕族说规模至少有两万多只,如今那群魔乌也加入了叛军。” 司翎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鸿宣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回应,小声提议:“爹,我们要不要借剿灭魔乌的名义,去杀了那只金乌?” 司翎道:“神后不是傻子。而且这样内战下去,削弱的是我们神鸟族的整体实力。” 鸿宣道:“可如今这形势下,双方已是势同水火,就算爹心怀大义不欲内耗,金乌那边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司翎道:“我知道,你先别着急,容我仔细想想。” 招摇山皓月峰,玄度仍在吸收岩冰内丹,却突然面色痛苦地停了下来。 他捂着心口。 原本他想把岩冰这颗内丹吸收完了再练朱雀之灵,可现在看来不行,两个灵体实力相差太大,弱小的那个几乎要被强大的那个撕裂了。 他强忍痛苦,放出朱雀之灵开始修炼,却猛然察觉到外头似有异常。 他收起朱雀之灵,起身一闪便到了殿外。 虽峰下已是芳菲时节,但峰上仍是一片白雪皑皑,凛冽肃静。 崖边的返魂树下站着一人,高髻红裙,雍容华贵。 她正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返魂树的树干,道:“为了找这棵返魂树,你娘寻遍了四海八荒,最终找到了,欢天喜地地扛回来种在这里,说万一你有不测,这树能救你一命。傻丫头,若返魂树能让神族返魂,还轮得到她去找吗?” 这时白曜也赶过来了。 玄度挥手让他退下,看着树下之人的背影,不语。 神后缓缓转过身来,望着眼前的少年,道:“千年不见,长这么大了。” 玄度沉默。 “怎么不说话,不认得我了?” 玄度不带任何感情地叫了她一声:“姨母。” “你娘呢?” “去世了。” “我要见她。” “她去世了。” “离火心玉,便是去世的她。”神后闲聊一般。 玄度直直地看着她,道:“那是我的。” 神后轻笑一声,道:“她怎么会是你的呢?她赋予你肉i体与生命,你是她的。我抚养她长大,她是我的。” “如我执意不给呢?” 神后敛了笑容,一边缓缓朝他走来,一边道:“听话才是好孩子。” 玄度猛的后退十数丈,一手亮出骨刀一手向地面放出灵力开启护山大阵。 神后停下步伐,仰头看了看,道:“拿护山神阵来对付我?你可知道,这个阵法,还是当年我帮着你母亲一起布下的。” 她收回目光,看着玄度道:“看在你是我外甥的份上,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你娘的离火心玉给我,我可不计较你的冒犯之罪。” “你自己来拿。”玄度道。 “不识好歹!”神后脸微微一仰,眉间星芒一闪,天空中出现一副井木犴星阵图,她朝着玄度一伸手,玄度顿时感到一张无形的网将自己牢牢罩住,捆得紧紧的。 他奋力想要挣脱,却愕然发现,自己竟丝毫动弹不得。 实力……相差如此悬殊么?在护山大阵的加持下,他在她手下竟然也如小儿般毫无抵抗之力。 神后气定神闲地走到他面前,看到他衣领里露出的红绳,指尖一勾,将那绳子连同它下面挂着的东西一把拽下。 离火心玉一到手,她的娥眉就皱了起来,将手中石头往旁边一掷,望着玄度问:“真的呢?” 玄度道:“扔在秽河里了,去找吧。” 神后先是惊愕,不敢置信,观察他表情见他不似说谎,又勃然大怒,一掌将他拍飞,斥道:“你竟敢做出如此忤逆之事!将你母亲扔在那般秽恶之处!” 玄度飞出去几丈远,跌在雪地上,喷出一口血来,感觉自己整个胸腔似乎都碎掉了。 神后还不解恨,一边用凌厉的招式抽打他一边怒骂:“若不是因为你这个孽种,她又怎会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我又怎会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她是我最心爱的妹妹,是这世间最后一只与我一脉相承血统纯净的朱雀。我们原本可以永远在一起,而你,剥夺了这一切!” 玄度被她抽打到悬崖边上,银发散乱,颊上,衣裳上,雪地上,到处都是他的斑斑血迹。 白曜因为主仆契约,察觉他的危险,又飞到峰上,刚欲过来,玄度虚弱地朝他动了动手指,示意他别过来。 白曜听话没再靠近,但是也没离开。 玄度嘴角淌着鲜血,艰难地用一只胳膊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看着仍在暴怒中的神后,平静道:“别在这儿跟我演姊妹情深,你若真的那么在乎她,她需要你时,你又在哪里?” “不知悔改,罪无可恕!”神后抬手想要一招结果了他的性命,旁边忽然窜出来一条硕大的应龙,一下拦在她与玄度之间。 承干带着霓羽从龙头上跳下来,收起应龙,看着神后愕然道:“娘,你在做什么?” 神后见是自己儿子,稍稍收敛一些怒气,但仍是不悦道:“我做什么,何时需要向你汇报了?” 承干忙俯首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神后扫了眼他身边的霓羽,承干向她介绍道:“这是凤族公主霓羽,她嗓子受了伤,不能向母亲见礼,还请母亲见谅。” 霓羽恭敬地向神后欠了欠身子。 神后对承干道:“我已与凤族议定,擎澜与霓羽的婚事继续,你与你的弟妹在一处做什么?” 霓羽震惊地抬头看了眼神后,随后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太无礼,又低下头去,两只手握成拳头,浑身紧绷。 承干伸手牵住她的手腕,对神后道:“娘,我与霓羽两情相悦,我要娶她,恳请你取消她与擎澜的婚约。” “哦?是吗?”神后看向霓羽:“你是怎么想的?嫁给擎澜,还是承干?” 霓羽怯怯地看着神后神采飞扬的眼,那双眼明明美得不可方物,却总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心惊胆战。 承干担忧地看着她,生怕她扛不住神后的威压,握着她手腕的手紧了紧,告诉她自己心意已决。 霓羽垂下长睫,将手腕从承干的掌中挣脱。 承干还没来得及着急,下一瞬,她坚定地挽住了他的胳膊,无声地告诉神后自己的选择。 承干心中生出狂喜,然而不等他回头看神后,眼前突然一片血红,有什么东西,腥腻温热地溅了他一脸。 在白曜的搀扶下刚刚站起身的玄度看着神后一掌将霓羽打得当场炸成一朵巨大的血花,愣在那儿。 白曜亦如是。 “什么身份,也配对我的儿子挑三拣四!” 神后一甩鲜红华丽的袖子,转过身,冷冰冰地看了玄度一眼,消失在原地。 承干回过神来,双腿一软跪倒在雪地上,带着一脸的血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碎肉和凤羽,扒拉了两下之后,他终于承受不住,捧着被鲜血染红的积雪,仰起头,痛彻心扉地嘶吼出声。 第121章 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后,玄度看着跪在雪地里痛不欲生的承干,只感到一阵无法自赎的愧疚。 他们只是想来借那块万物生,他们只是来得不是时候。 霓羽本不该死的,神后那一掌,有多少是出于没有得到离火心玉的迁怒和发泄,他不敢去想。 是他连累了承干和霓羽。 可是他现在却什么都无法对着承干说出口。 设身处地,若是朝曦这样碎在他眼前,有任何言语或举动能安慰他吗?任何言语和举动都安慰不了他,那将是一生都愈合不了的伤口,一世都醒不来的噩梦。 他所能做的一切,只是低声吩咐一旁的白曜:“你去桃花谷,木屋后面的山洞里有很多东西,你挑一个合适的……给他装……” 白曜意会,化作雪凤飞下皓月峰。 峰上朔风入骨,吹动沾血的五彩凤羽四处飞扬,有些似欲飞下峰去,玄度忍伤放出极寒灵力,让那些羽毛结上冰晶不易被风吹动,将之全都聚拢到承干身边。 “哥,对不起。”在原地伫立半晌,玄度看着不动不语的承干,想着也许他此刻并不愿意让人看着,便转过身,捂着胸口慢慢地跌跌撞撞地向石殿内走去。 少时,白曜找来一方精美的晶石盒子。 承干将雪地上的羽毛骨头和碎肉一点点装进盒中,抱着走了。 白曜传了飞翎术给司翎,告知他这件事。 瀛洲岛,碧蓝的海水轻轻冲刷着雪白的沙滩,灰色的海鸟在远处清脆地鸣叫。 清瑶赤着双足,开心地在沙滩上跑来跑去,被她故意取名“小白”的小獒因蹦跶着四条小短腿,甩着一身柔顺的长毛,憨头憨脑地追着她。 每天在神界被好吃好喝地供着,这头妖界的小凶兽被养得极好,小身子圆滚滚的,雪白的毛色亮如海面的波光,天天就跟着清瑶,谁也不认。 清瑶与它玩了半天,有些累了,仰面往沙滩上一倒,看着万里无云澄澈如海的蓝天,她心里又觉空虚起来,动作娴熟地从怀中摸出观世镜,举在面前,点开皓月峰石殿中的画面来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惊得她倏地一下坐起身来。刚磨磨蹭蹭爬到她身上准备卧下来的小獒因跟个球一样咕噜噜滚出去好远。 清瑶震惊又担心地看着镜子里的玄度,自言自语:“怎么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这个人真是……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一会儿没看住就……真是让人头疼!” 她爬起身来就飞走了。 小獒因刚从沙滩上站起来,懵头懵脑地一抬头,发现主人没了,急得嗷嗷叫。 清瑶飞快折回,一只手将它抱起,本想去找洛洛,可转念一想,若是找洛洛,这胆小鬼肯定要告诉她母亲,到时候可能又要耽误工夫,还不如不找她。反正她就去给那人送个药就回来。 想起送药,她半路拐到岛上的藏宝库,胡乱卷了一堆宝贝走了。 清瑶先赶去小华山跟萦芑长老换了整整五百瓶治疗内伤的丹药,而后马不停蹄地赶到招摇山,来到皓月峰石殿前。 白曜知道她正在追求玄度,也懒得管她。 石殿上的门禁是照例不让她进去的,她在门外喊道:“玄度,你开门,我给你送药来了。” 殿内正在运功疗伤的玄度疑惑地睁开眼:她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他受伤了? “不必,你走吧。”他拒绝。 “不要你记我的好,你把药收下就行。”清瑶把门拍得山响。 小獒因见状,也用头去撞门,砰的一声,撞得头晕目眩,歪歪扭扭地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地上了。 清瑶:“……” 她又拍了一会儿门,里面的人既不出声也不开门,她脾气上来,气恼道:“倔驴,我多余管你!”说罢抱着小獒因就要离开,站在峰下小溪旁想想又不甘心,她到底比那只金乌差哪儿了?那只金乌都已经拒绝他了,他为何还对她如此冷淡? 看着小溪对面的草甸子上那些正忙着采蜜的蜜蜂和蝴蝶,她意识到自己以前的做法可能错了,她就不该一开始就直接去找玄度,屡屡碰壁不说,还不知为何碰壁。她该先向他的身边人打探一下消息的,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想到这里,她抱着小獒因飞过去,唤道:“小峭。” 正以蜜蜂形状停在一朵花上发呆的小峭回过神来,变成人形飞过来,有些无精打采:“什么事?” “玄度怎么受伤了?” 一提起这个小峭就激动,道:“还不是因为那只大日金乌!不周说神后能用离火心玉和大日金乌献祭成为火神,殿下为了保护那只金乌,把他母亲化成的离火心玉都给扔了,神后来找他要没要到,打伤了他还杀了凤族的霓羽公主。” 清瑶惊讶:“啊!神后怎么这样?”她还从来没有接触过神后。 “是啊,好歹是殿下嫡亲的姨母,就算看在过世的殿下母亲面子上,也不该这样伤害殿下。”小峭忿忿。 清瑶又问:“玄度为了金乌把他娘亲化作的离火心玉都扔了,他怎么那么喜欢那只金乌啊?” 小峭又愤怒起来:“谁知道呢?估计被那只金乌施了邪术。那只金乌奸诈狡猾忘恩负义心狠手辣,殿下还喜欢她,喜欢她还不如喜欢你呢!” 清瑶连连点头:“你说得对。” 小峭:“……” “你继续采蜜吧,我先走了。”清瑶抱着小獒因御器离开,心中叹了口气,看来连玄度的身边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喜欢那只金乌。 要想知道原因,似乎……只能去问另一个当事人了。 丹穴山,承干捧着盒子来到梧心宫。 司翎一早得了白曜的通知,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带着夫人和鸿宣面色肃穆地在宫门口迎他。 承干走到三只凤凰跟前,司翎与鸿宣都盯着那只华美却很小的晶石盒子,一旁他的夫人已经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 承干忽然在他们面前跪了下来。 司翎一惊,忙伸手去扶,道:“大殿下这是做什么,我们受不起的,快起来。” 承干表情麻木道:“我想求族长与夫人两件事。” 司翎搀扶他,道:“不管什么事,起来再说。” 承干道:“族长不必惊慌,只要你与夫人同意了这两件事,便受得起我这一跪。” 司翎闻言,不再与他拉扯,看着他道:“殿下请说。” 承干垂眸看着自己托在手中的盒子,道:“霓羽生前已答应嫁给我,第一件事,我希望族长与夫人能同意我与她的婚事。” 夫人掩面大哭。 司翎双眼微微湿润,道:“你们既两情相悦,我们做父母的,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承干颔首,道:“第二件事,求岳父岳母同意我将霓羽带回碑山,以我妻子的身份葬在碑山。” 司翎点头:“好。” 承干顿首:“谢岳父岳母成全。” 司翎将他扶起,看着他手中的盒子,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伸手将盒盖打开了一点。 浓重的血腥味毫无阻隔地钻入鼻腔,呼吸都变得不畅。 看到盒内情形,鸿宣目眦欲裂,额上青筋贲起,双手紧握成拳,忍得浑身都在微颤。 一旁的夫人根本没敢去看。 司翎颤抖着手合上盖子,抬眸对承干道:“你带她走吧。” “从今日起,我便是凤族的女婿,凤族有何事需要帮忙,尽管来碑山找我。”承干道。 司翎送他离开后,令侍女扶哭得半晕的夫人回去休息,自己和鸿宣慢慢回到梧心宫中。 父子俩分别在各自的位置坐下,很久都没有说话。 一直坐到天都快黑了,司翎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道:“绝对不能让神后成为火神。” “我们能如何阻止呢?杀了能化作离火心玉的洛仪?还是杀了大日金乌?以目前的情况,要杀这两人,且不说能否成功的问题,便是要瞒过神后也不容易。万一被她察觉,那我们凤族……”鸿宣没有再说下去。 司翎却依然语气沉稳道:“这是我考虑的事情。明日我去一趟神兽族,后天便回来,你通知各族族长后天晚上来丹穴山见我,一同商讨与叛军决战之事。” 鸿宣虽然心中没底,但他已经习惯了听从父亲的指挥,当下道:“是。” 司翎次日一早就动身去泰器山,傍晚时分到达,元化夫妇在日心殿招待他。 司翎问:“为何不见骄阳?” 元化笑道:“他与北溟的鲲族结交,如今正在北溟游玩。” “原来如此。”司翎收回目光,独自喝了杯闷酒,放下酒杯道:“我女儿霓羽,在四天前,死了。” 消息还未传到神兽族,元化与虹苑两夫妇闻言皆是一惊,追问道:“怎会如此?因何而死?” “神后杀了她,只因她不愿嫁给擎澜,想嫁给承干。”司翎道。 元化夫妇目瞪口呆。 “只因为这个?”虹苑不敢置信地问。 “也许连这个理由都不过是借口,神后是去玄度那里讨要离火心玉没要到,正好承干与霓羽撞在她手上,便拿霓羽撒气而已。” 元化夫妇沉默。 他们也有儿子,听到这样的事,难免会设身处地,想着若是他们的儿子遭遇此事,他们此刻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神后去问玄度要离火心玉怎会没要到呢?玄度还能比神后更厉害不成?”良久,元化问道。 “玄度把那块离火心玉扔进了秽河。” “想来也是,只有秽河,才能让离火心玉蕴含的神性彻底被污染。司翎兄,你今日来找我,不是寻常地来与我小聚吧?”元化看着司翎。 司翎颔首,道:“我准备整合神鸟族的全部力量,反抗神后的暴戾统治。此番来找你,主要是想知道你们神兽族在此事上的态度。” 第122章 元化夫妇面面相觑,反抗神后的统治,等于反抗神族的统治,如果他们神鸟族和神兽族联合起来有这个实力,之前又怎会一直甘愿臣服于神族之下? 元化道:“司翎兄还是在担心神后会成为火神吗?离火心玉已经没有了,难道她真的能为了晋升真神而杀了自己的女儿不成?” “元化兄难道相信神皇真的是自己伤重而死的?神族让凡人开采了近千年的带魔气的火元石,那些火元石都去了哪里,做什么用,有人知道吗?”司翎问道。 元化垂眸,神情凝重。 “朱雀一族向来双生,一强一弱,神后作为最后两只朱雀遗种中强的那一只,自幼便是天赋异禀,如今她吸收了神皇的神力,又炼成了朱雀七宿,单对单,她的战力已是天下无敌。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想要晋升火神,元化兄觉着她志在哪里?在这样宏大的野心下,一个女儿,能阻止得了她吗?”司翎又道。 元化扭头与虹苑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确实,从目前来看,神后的野心绝不仅限于统治神鸟族与神兽族,可若她想君临天下,她就必须晋升成真神火神,才有这个可能。 “司翎兄,于此事上,我有两个疑问。一,虽然凤族圈禁金乌族是受朱雀一族和神族指使,但付出实际行动的毕竟是凤族。事到如今,凤族与金乌族之间说是仇深似海也不为过。我听闻那只大日金乌是叛军统领,你说要整合神鸟族的全部力量,如何整合?去对那只大日金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吗?二,当初我们两族就是打不过神族才会臣服于神族,如今神族有了神后,我们两族即便联合起来反抗,胜算又在哪里?”元化问。 司翎道:“凤族与金乌族之间的仇怨,我作为凤族族长,一人承担。那只金乌能在游隼族战败时做他们的统领带他们重返神界,而且一直不曾抛弃没有战力的雀族和鹳族,可见是个心怀慈悲的。以我之死,与整个神鸟族将来的生死存亡劝说她,她当能答应接受我凤族的投诚,神鸟族的力量便能凝聚到一处。” 元化与虹苑大吃一惊。 “司翎兄,何至于此?” 司翎抬手道:“除此之外,别无它法。此事我意已决,元化兄不必相劝。方才元化兄提及胜算,若只有我们两族起兵反抗,自是胜算渺茫,但你别忘了还有妖族和魔族,这两族,谁愿意看到神族出一位真神?尤其是魔族,茧珀兰因神皇与魔神之事恨神族入骨,只要有人去游说,魔族定会出兵。” 元化与虹苑又惊着了。 为了反抗神后勾结魔族,这是身为神兽的他们从未想过的事情。 “我知道你们的顾虑,我只提醒你们一点,魔族要灭我们两族,自己势必也会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得不偿失的事情他们不会做。而一旦神后成了真神,要灭我们两族,不过就是一弹指的事情。到那时,元化兄,你与我作为和神后生活在同一时代,却没能阻止神后晋升真神的两族族长,我们的名字,将永远和千古罪愆书写在一起。” 司翎说罢举起酒杯,朝两人道:“天黑了,这杯酒,我先干为敬。”说着仰头喝下那杯酒,就起身告辞。 元化夫妇追着他到宫门口,元化劝道:“司翎兄,事关重大,何不考虑周全再做决定?” 司翎道:“没时间了,一旦神后下定决心用女儿炼化离火心玉,下一步就是来抓金乌。我必须赶在神后之前,整合神鸟族。”他朝两人拱手,道:“我与二位相识数千年,是战友也是朋友,今日一别,应是永诀,二位,保重!” 元化夫妇送走了他,一时心情十分沉重。 “此事,你怎么想?”虹苑问元化。 元化思虑良久,道:“再等等。” 虹苑明白,他说的再等等,就是再等等看神后是否真的会为了晋升火神把自己的女儿杀了炼成离火心玉。 若是她果真残暴到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下得去手,那么他们这些在她治下的神兽,除了加入反抗她的大军,也就别无选择了。 天黑之后,偌大的甘枣山与它周围的平原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自魔乌族被朝曦净化成金乌族,加入甘枣山大军后,夜间便不缺火光照明了。 朝曦与重光坐在一堆篝火旁,看着不远处混在一起嬉戏的各族幼崽。 “决云”又不见了踪影,他总有一些时候会突然消失,不知去了哪里,回来也不会告诉他们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魔乌定是他引来的,但是朝曦与重光至今仍是不能理解他做这一切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几只金乌幼崽玩了一会儿之后就围到朝曦身边来了,他们对朝曦好像真的有一种源自天然的亲近与喜爱。 “乌神,乌神。我们饿了,还有烤鱼吗?”他们向朝曦讨吃的。 “当然有。”朝曦从一旁拿起烤好的鱼递给他们。 “谢谢乌神。”几只幼崽坐在她身边啃鱼啃得很欢。 朝曦问他们:“从魔界来了神界,生活还习惯吗?” 几只幼崽异口同声:“习惯!” 离她最近那只看上去稍大些的幼崽道:“我们都喜欢神界,魔界很少有阳光,而且在魔界晒太阳我们会很难受。在神界晒太阳却很舒服,我们第一次知道晒太阳居然这么舒服。” 其它幼崽点头不迭。 朝曦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心中却忍不住想,若她自出生就是一只完整的大日金乌,那黑山谷的金乌族,也许现在也和这些魔乌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阳光下了。 这时告天忽然来向她禀报:“统领,我族突然少了一只雌雀,遍寻不着,谁也没看到她去了哪里。” 朝曦站起身,道:“整个甘枣山都找过了?” “整个甘枣山和附近都找过了,没有。” “怎会如此?”朝曦不信邪,和重光一起去帮着他们继续寻找。 离甘枣山稍有些远的一片树林中,“决云”正独自一人在林中穿梭。 倏忽,前面出现一个女人的背影。 他停下脚步。 那身披羽衣的女人缓缓转过身来,正是雀族消失的那只雌雀,只不过此时已经被魔族公主茧珀兰通过投影之术给夺魂了。 “孽畜,你果然在此。”茧珀兰借雌雀之口道。 温谨莞儿一笑,道:“好久不见,母亲何必口出恶言?您骂我不要紧,但骂我孽畜,不是把您和我爹一起骂进去了吗?” 茧珀兰投影过来,除了传话以外,也奈何不得他什么,当下便不与他争口舌上的长短,道:“把回灵融魂丹拿来,不然便叫你神魂俱灭。” 温谨道:“母亲切勿着急,我出来一趟,为舅舅寻得了一副更好的躯壳,比我那副好千倍万倍。只要有了那副躯壳,舅舅复生的过程定会顺利无比,而且根本都用不着回灵融魂丹。” 但凡与魔神相关之事,茧珀兰都会十分审慎。 “哦?是谁的躯壳?” “神族四皇子玄度。” “何以见得他的躯壳便会比你的好上千倍万倍,甚至都不用回灵融魂丹?” “因为他是舅舅的亲生儿子。” 茧珀兰一震,盯住“决云”,问道:“你有何证据?” 温谨道:“上次大日金乌为了取扶桑神木大闹无界台,甚至惊醒了舅舅的灵体,舅舅非但没有怪罪她,还让母亲放她们一行离开,母亲就从未怀疑过舅舅这么做的原因吗?” 茧珀兰当然怀疑过,但是魔神不说,她也不好追问。 “后来我跟着金乌来到神界,得知金乌与玄度原来是恋人关系,而且亲眼看到玄度从她体内吸出来一只朱雀之灵,那只朱雀之灵,原本是玄度的。我这才想通了一切。” 温谨在原地小范围徘徊着,分析道:“一早就听说了舅舅与玄度的母亲怀姜有过一段恋情,后来神魔大战,怀姜被神皇强行带回神界,后生下玄度。若玄度是神皇的孩子,那只能证明怀姜被神皇给强迫了,玄度在舅舅眼中才是孽种。舅舅在金乌身上感应到孽种的灵体,想起爱人被神皇抢走还生下孽种,以您对舅舅的了解,他能做到这样平静和仁慈吗?但凡是个男人都做不到。唯一的解释就是,玄度其实是舅舅的儿子,舅舅知道这一点,感应到玄度的灵体在金乌体内,他明白这只金乌和他的儿子关系不一般,所以才饶她一命。” 茧珀兰听完,细细一想,这个解释很合情理。 “母亲知道我在这里,却也只能投影过来找我,我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你在担心,万一你离开魔界,龙千烨会对舅舅的内丹不利。身为魔主,他是整个魔界最不希望舅舅复生的魔,因为一旦舅舅复生,他就得把魔界之主的位置拱手让出。所以,即便母亲知道了玄度是舅舅的亲生儿子,他才是最适合用来给舅舅夺舍的人,你也抓不到他。他实力强横,一般的魔族奈何他不得,龙千烨不会真心帮母亲抓他,母亲自己又不敢离开魔界,该怎么办呢?” 茧珀兰冷冷地瞟他一眼,道:“有话直说。” 温谨笑眯眯道:“我想和母亲做笔交易。我可以帮母亲得到玄度,作为交换,母亲把我的躯壳完好无缺地还给我如何?” 茧珀兰问他:“你如何帮我得到玄度?” 温谨道:“神后能通过献祭大日金乌晋升为真神火神,如今大日金乌在我手中,我可以把她骗到魔界,母亲控制住她,叫神后拿玄度来换,神后定会同意。” 茧珀兰恨声道:“那贱人还想成神?我岂能让她如愿?” 温谨道:“自然不能让她如愿,此事也不难解决,因为那只大日金乌也不愿让她得逞。母亲只需在我带金乌回去之前打造一个可以容纳秽河之水的容器,装点秽河之水拿回魔界。到时候我会把这个容器给金乌,告诉她万不得已时喝下去神后就无法拿她献祭成为火神,她定会同意。”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你舅舅既然知道玄度是他的儿子,他又怎会舍得夺舍玄度?”茧珀兰道。 “简单,舅舅不舍得,可若玄度求他呢?玄度深爱金乌,神后要杀金乌,普天之下,也只有舅舅复生,才有能力阻止这一切吧?”温谨道。 茧珀兰思虑片刻,似是做了决定,问他:“你何时带金乌回来?” “很快。” 茧珀兰看他两眼,道:“姑且信你一次,若你敢骗我……” “我的躯壳还在母亲手里,我又岂敢欺骗母亲?母亲不会以为我对这具神鸟的躯壳很满意吧?”温谨无奈道。 茧珀兰收回投影,雌雀倒地而亡。 第123章 凤族那边议定了决战时间与地点之后,派了一只凤凰过来通知甘枣山。 朝曦当即让刑秀派几只乌鸦去对方提及的过龙峡勘查地形,同时召集四族族长以及重光“决云”召开会议。 如今朝曦这边的战力也就两万多只经她净化过后的鸦仆和五千多只游隼。鸦仆们都能喷火,但毕竟只是由普通乌鸦转化而来,战力比起凤凰金雕他们这些天生的神鸟族肯定还是差上一截,数量也比不上凤族那边的几族联军,此一战,形式十分严峻。 “对凤族此次约战,各位有什么想法,现在可以提出来。”朝曦道。 告天和负金沉默,他们没什么战斗力,这种会议,他们往往都是最后一个发言。 昏表情严肃,也没说话,只有刑秀毫不犹豫道:“我们都是乌神的鸦仆,听候乌神吩咐。” 朝曦明白,他们这些魔乌被她净化后,除了跟着她,确实也无处可去,就点了点头。 昏抬眸看着朝曦道:“我们游隼族也是。”本来就是因为受到压迫才奋起反抗的,此时投诚,那在之前的抗争中牺牲的族人就白白牺牲了,游隼族的未来,也不可预料。 朝曦看重光。 重光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打不过还是要逃的。”“决云”忽然道,“不然小曦被他们抓住献给神后做火神祭品怎么办?万一神后真的晋升成为火神,以后的神鸟族就更没好日子过了。所以我建议到时候看情况,可以打,但不能死战,打不过就逃,保存有生力量,才能以图东山再起。” 昏和刑秀都赞成他这一观点。 朝曦沉默一阵,问众人:“大家都知道朱雀能通过用我献祭晋升火神,有谁知道具体的献祭方式吗?” 众人皆摇头。 朝曦深吸一口气,道:“那就等乌鸦勘查了地形回来再说吧。” 散会后,朝曦叫住“决云”,想和他商议解开主仆契约之事,毕竟这具身体是决云的,万一她死了,决云的这具身体也会死去。夺舍者既然能夺决云的舍,到时候自然也能夺舍别人,真正受到伤害的只会是决云本身。 朝曦还没开口,一只鸦仆来报:“乌神,山下来了一名神族,名叫清瑶,点名要见你。” 朝曦遂对“决云”道:“待会儿再说吧。” 她飞到山下。 清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悠闲地晃着小腿,小獒因在石头周围跑来跑去地追逐着那些神鸟幼崽。 见到朝曦后,清瑶道:“哇!你这里好多鸟啊,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鸟聚在一起。” 朝曦对她观感复杂,也没什么可寒暄的,直接问道:“你找我何事?” 清瑶拍拍身边的石头,道:“敌意别那么大嘛,坐下说。” 朝曦过去,在石头上坐下,与她之间隔了一段距离。 清瑶侧着脸打量她,道:“你面色好差。” 朝曦欲起身离开,清瑶忙道:“别走别走,我找你有正事,不是说废话来的。” 朝曦重新坐下,对她道:“我很忙,你有事快说。” 远处,“决云”照例坐在树杈上,透过枝叶缝隙遥遥地看着朝曦这边,半晌,他忽然在意识中对决云道:“你想不想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决云:“不想。” “决云”轻笑一声,指尖一弹,也不知弹出去个什么东西,不一会儿,决云便听到了那边的谈话声。 “……我听说,凤族已经集结了大军要对付你们甘枣山叛军,打起仗来死伤无数,你们应该没有疗伤丹药吧?”清瑶问。 “有没有的,与你有何关系?难不成你要送我?”朝曦道。 清瑶道:“我是有丹药,咱俩的交情也没好到我能白送你的程度,不过你若想要,我可以跟你换。” “你想交换什么?” “交换你对玄度的了解。”清瑶看着她。 朝曦一窒,随即移开目光。 清瑶道:“上次在凡人界那个小村庄,我看到了你拒绝玄度,所以我觉得现在我在你面前也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从我在方丈岛上第一次看到玄度时我就喜欢他,我承认一开始我做事不地道,因为嫉妒你,想把你从他身边赶走,对你的族人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知道现在向你道歉也无用,我只能给你一个承诺,不管你将来走到哪一步,我都不会让我爹站在你的对立面,这是我唯一能补偿你的。” 她说着,抬手一挥,草地上顿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五百瓶丹药。 “只要你告诉我玄度他的性格和喜好,以及如何才能让他接受我,这些丹药就都是你的。”清瑶道。 朝曦垂眸看着那些丹药,耳边听着她的话,心头似有什么妖怪在用尖利的指甲抓挠着,一种形容不出来,却又真实深刻的痛感。 清瑶见她不说话,道:“喂,你不会这么霸道,自己不喜欢他,也不许旁人喜欢他吧?” 朝曦抬手将一瓶药吸到掌中,打开瓶塞倒出一颗,递到她面前,道:“吃了它。” 清瑶柳眉倒竖:“你什么意思?怀疑我在丹药中下毒?笑话,我瀛洲偏安一隅,从不过问神界大陆的诸般纷争,我爹兵神在神族地位超然,便是神皇神后都不能轻易驱使,我有什么理由要帮着凤族对你们下毒?” 朝曦不语,只看着她。 谁有求于人谁低人一等,比起尊严,清瑶到底还是更想从她口中得知玄度的消息,便伸手拿过丹药,气鼓鼓地一口吞了,还张大嘴巴给她看,以示自己真的吞下去了,道:“这下行了吧!” 朝曦盖上瓶塞,握着冰凉的瓷瓶,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他是个很好的神。” “他表面看上去冷冰冰,其实内心很温暖很善良,和亲近的人在一起时,是很爱笑的。” “他心慈好善,喜欢帮助弱小,你若在他面前遇险,他定会救你。” “他爱吃甜食,酒量不好。” “他喜欢充满童趣的小东西,比如说果壳做成的小动物,或者是草茎编织的小虫子。” …… 朝曦絮絮地说。 清瑶在一旁静静地听,她看着身边这个身披黑色羽衣,肌肤苍白如雪的少女,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残忍。 她真的不喜欢玄度吗? …… “他自幼承受双灵体反噬,经历过太多的苦与痛,总是对自己的伤口不以为意。” “他喜欢修炼,你想接近他,不妨从这方面下手。” “他总是一个人,仿佛早已习惯了寂寞。但是我觉得,如果有的选,他不会选寂寞。如果你能长久地陪着他,或许有一天,他会习惯身边有你。” 说到此处,朝曦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火光,握着瓷瓶的手指也卸了力气。 她转过头,看着清瑶道:“我说完了,换吗?” 清瑶有些呆愣地点头:“换。” 朝曦遂叫鸦仆来把那些药都拿走。 她起身欲离开,清瑶跟着站起来道:“等一下,我还想跟你换一样东西。” 她拿出一套亮晶晶的软甲,对朝曦道:“这是我爹亲手打造的盔甲,名字……名字就不说了,抗法术攻击的,他的原话是只要对方的修为没有达到他修为的七成,那就伤不到我。我嫌累赘,一直没穿过。” 朝曦道:“这很珍贵,我恐怕拿不出与它等价值的。” 清瑶道:“我只想与你交换一件你的贴身之物,到时候他看到了,就会主动与我说话了。嗯……就你手上那枚戒指吧。” 朝曦道:“这个不行,这是我的武器。” “那就手链,这相思豆不会也是你的武器吧?” 朝曦低头看着腕上那条手链,少倾,将它褪下来递给清瑶,叮嘱道:“别告诉他这是相思豆手链。” 清瑶一边将手链戴上自己的手腕一边问:“为何?” “你的心意他应该很清楚了,无需借由这条相思豆手链向他传达你的感情。他若知道了相思豆手链的作用,反倒可以以此来判断自己对你有没有感情。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当他还没有喜欢上你的时候,这条手链的存在无疑是在提醒他,他还不喜欢你,久而久之,这就会成为他的一种心理暗示,对你有害无益。”朝曦道。 清瑶想了想,道:“有道理。” 朝曦收起那套盔甲,对清瑶点头道:“多谢了。” “你真的没有喜欢过他吗?” 朝曦回过身刚走了一步,便听身后清瑶问道。 她也不转身,平静地回道:“没有。” “为什么?他在你口中几乎是个十全十美的男人。” “因为,我不配。” 清瑶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发愣,直到小獒因被神鸟族的幼崽欺负了,过来咬她的裙摆要她帮它报仇,她才回过神来,捞起小獒因就离开了甘枣山。 温谨对决云道:“这女人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为了五百瓶丹药把自己喜欢的男人拱手让给情敌?” 决云沉默。 “喂,跟你说话呢,别装死。” “她的心就像太阳一样,又怎么会是你这种黑暗里见不得光的东西能理解的?” “你现在说话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你要害她,还想让我对你怎么客气?我恨不得撕碎了你。” 说话间,朝曦已来到树下,仰头看他。 “决云”跳了下去,笑眯眯问道:“找我何事?” 朝曦道:“大战在即,生死难料,我是想把我们之间的主仆契约给解了。” “决云”道:“解契需要耗损修为,不宜在大战前解。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游隼族的速度没几个神鸟族能追得上,你知道的。” “就怕有个万一……” “有我在,没有万一。再说了,你担心我死,难道就不担心重光死?他和你之间不是也有血契吗?所以别想着解契,应该想着如何保住你自己的命,这才是重中之重。”“决云”道。 朝曦看着他,眼前少年还是她熟悉的模样,一头桀骜张扬的短发,琥珀色的眼珠犀利有神,但芯子却已不知换成了谁。 保住自己的命,是啊,人人都想保住自己命,唯独眼前这个不会,因为这不是他的身体。 她得帮决云保住这具身体,保住他的命。 朝曦拿出清瑶给她的那副铠甲,递给决云,道:“你把这个穿上。” “决云”一愣,抬眸看她,问:“为何?” “你不是说你速度快,关键时刻要带我逃走吗?那你首先得保住自己的命才行。”朝曦道。 “决云”接过铠甲。 这时正好有旁人找朝曦有事,朝曦没说别的,转身跟那人一道走了。 决云在温谨意识中疯狂大喊:“你有什么资格接受这套铠甲?去还给她!你这个混蛋,无赖,无耻之徒……” 温谨攻击他的神识,决云在剧痛中失去了意识。 温谨看看手中的盔甲,又转过头看看渐渐消失在树林中的朝曦的身影。 在魔界时,他手里也不缺宝贝,但这是平生第一次,有人把自己的珍贵之物主动送给他。 他在陌生的情绪中茫然了片刻,嘴角一弯,笑了,自嘲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将盔甲穿上,神力强大的盔甲瞬间隐匿在他的羽衣之下,完美贴合身形,活动自如。 “还不错。”他自得地咕哝一句,脚步轻快地向山下走去。 招摇山皓月峰,玄度还在疗伤,不周匆匆赶来。 “听说了吗?”他张口就问。 玄度睁开眼,“听说什么?” “凤族集合了大军,与小乌带领的游隼族他们约战过龙峡,时间就定在三天后的正午。”不周嘴上说着讨厌朝曦,其实内心很关心她,每次听到于她不利的消息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第124章 玄度听完不周的话,并未吱声。 不周也知道以小白和小乌现在的关系,他现在来和小白说这些并不合适,他只是实在找不到别人来听他宣泄心中的这种焦虑和担忧,独自一人憋着又实在难受。 沉默片刻后,不周试探问道:“小白,山洞里的那些东西,有你要用的吗?若是没有,我就去找找有没有能给小乌用的。那死丫头还欠着你千年的灵力的,不能让她轻易死了,必得要她回来给你当一千年侍女做补偿才行。” 玄度道:“你去吧。” 不周离开后,玄度停下疗伤,慢慢走出石殿。 他好久不曾出过石殿的大门了,眼下不是下雪的季节,他害怕看到外面雪地上的斑斑血迹。 那是一个人生命终结的痕迹,也是另一个人人生毁灭的证据。 如今站在殿前抬头看去,被风刮起的雪尘已经淹没了那些痕迹与证据,目之所及,只是一片平整的雪白,清清净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他缓缓走到崖边那株叶红似火的返魂树下,向远处看去。 落日余晖远山如黛,又到了百鸟还巢的时候了。 那么多鸟儿在广阔的山林间飞起落下,没有一只是朝着皓月峰来的。 他似乎总是等不来他心爱的那只鸟。他母亲如是,她,亦如是。 最近他的脑海中总是反覆想起他对神后说的那句话:“……你若真的那么在乎她,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换到他身上,他一直认为自己爱她,如果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不能帮助她,那他到底算不算爱她? 在她不爱他的情况下,他硬要留在她身边帮助她,到底算爱还是算纠缠? 感情之事如此深奥,如此复杂,他想不明白,也没有人能给他一个答案。 但既然这个问题已经在他脑海中生成了,他终须给自己一个答案。 经过一夜的认真思考,他认为,爱与纠缠的关键之处在于,自己在付出的同时,是否向对方索取回报。 若自己只是单方面付出,不求她回应,那他只是在成全自己对她的爱。 只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平时不出现在她面前,不接触她,应该算不上纠缠吧。 若她问起,他可以说……他只是正巧路过。 不,还是不要给她问他的机会了,只要没有死在当场,就立刻离开。 至少,也要帮着她和神后之间做一个真正的了结,如此,以后不管她去哪儿,不管她与谁在一起,他才能彻底放心。 打定了注意,次日一早,他便来到的殿外,招来白曜与小峭。 他先解了自己与白曜之间的主仆契约,对他道:“我要离开招摇山了,归期不定,你是走是留,都随你。这段时间感谢你为我护山,桃花谷木屋后的山洞中有不周从章尾山带回来的东西,你可以去看看有没有你用得着的,尽可带走。” 白曜闻言,正想问,小峭着急插嘴道:“殿下,你要离开招摇山归期不定是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们了?” 玄度道:“不是,我只是有些自己的事情需要去做。你们若想留在招摇山,尽管留下,只要我还活着,无人会来动你们。若哪天听闻了我的死讯,你们再决定去留也不迟。” “殿下,你到底要去做什么?怎么还会死呢?”小峭哭了起来。 白曜倒是没有再问,他似是明白了玄度的意思,拱手道:“多谢殿下,请殿下务必保重。” 人各有志,总有一些事情能让人不顾一切也要去完成。 玄度颔首,告别两人后,他去桃花谷将他母亲的遗物好生收起,驾着应龙来到空中,回望一眼这座他生活了一千多年的神山,便头也不回地往过龙峡的方向去了。 不周也已赶到了甘枣山,他不发一言,直接把朝曦卷到无人处,将自己带来的东西稀里哗啦往她面前一扔,神情别扭道:“知道你要与凤族决战,别忘了你还欠着小白一千年灵力呢,可不能就这么死了。这些东西你拿去看看能不能用,能用就用,若是不能用……就扔了!” 朝曦扫了一眼就看出这些都是当初他从章尾山岩冰的巢穴中带回去的珍宝和内丹。 “谢谢你,师父。”她诚恳道。 自拜他为师,她没有孝敬过他一天,反倒是他一直在帮助她,思之,心中甚是有愧。 不周本来对她离开玄度一事心中还有气,见她如今脸都瘦成了巴掌大,料想她最近过得必然十分不好,心中到底是不落忍,道:“都这么大的人了,就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样,真是不让风省心!” 朝曦闻言,下意识地嘴一张,似欲问些什么,可最终到底没有问出口。 “玄度他受了重伤才没有来。”她不问,不周自有法子让她问。 果不其然,他话音方落她便急着问道:“受了重伤?为何?谁打的?” 不周叹气,道:“他为了你,把他娘亲留下的那块离火心玉给扔进了秽河。神后来找他要离火心玉没要着,一怒之下将他打成了重伤。承干与霓羽正好那时候来到招摇山上,神后迁怒霓羽,杀死了她。” 朝曦惊呆了。 玄度把离火心玉扔进了秽河? 霓羽……霓羽死了? “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他没有性命之忧。”不周说着,抬手打了一道灵力在她的脑门上,道:“重新给你种个风信术,有事便与我联系,毕竟师徒一场,为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自己袖手旁观。” “师父,你知道朱雀用我献祭晋升火神的关键点是什么吗?”朝曦强行稳住心中的惊涛骇浪,问道。 不周想了想,道:“我记得,当初小红收集到的资料中好像说,大日金乌得活着献祭才有用,若大日金乌是自愿献祭,则能大大提高献祭成功的可能。” 朝曦点头,“谢谢师父,我知道了。”这样她就放心了,若实在抗争不过,她还可以用一己之死来结束这一切。 不周离开后,朝曦独自在原地站了好半天,才带着他带来的珍宝和内丹回到甘枣山,叫来几个族长将东西分配下去,开始制定此次的作战计划。 “……还是按之前商定的,明日一开战,我和重光负责对付凤族族长,决云从旁协助。乌族与游隼族把力量集中起来与其它神鸟族作战,尽量不要分散开,如此,万一战况不妙,也便于一起撤离。如今要商议的是,万一打不过,往哪里撤离?雀族和鹳族需提前撤往那里,不能被凤族他们咬上。”朝曦道。 几位族长都很发愁,留在神界肯定会被凤族他们追杀,能撤的只有妖界与魔界,撤往妖界只需翻过无人看守的天屏山,但妖界也很危险,撤往魔界则需要越过碑山,碑山有神族与凤族联合镇守,就更不可能了。 沉默中,刑秀突然道:“我建议撤往魔界,理由有三,一,魔界地广魔稀,我们就是从那里来的,对那边的情况比较熟悉,容易找到可以容我们休养生息的地方。二,刚才乌神拿来许多珍宝与神兽内丹,我们当初逃离魔界时也带了部分魔灵珠出来,去了魔界也无需担心补充灵力的问题。三,碑山主将承干敦厚仁慈,我们向他说明原因,他有很大可能会放我们一条生路,让我们去魔界暂避。” 众人闻言,都看朝曦。 朝曦思虑一番,点头:“我同意刑秀的建议。” 昏道:“可是这个撤退计划能不能成功全在承干一念之间,赌注会不会有些太大了?” 朝曦道:“我刚得到消息,神后杀了凤族的霓羽公主,而霓羽,是承干的心上人。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承干还是碑山上与霓羽交情深厚的凤族,都不会希望看到我被抓回去献给神后做祭品,所以我认为承干放我们通过碑山去魔界避难的概率是很大的。” 众人听她这么说,便没再提出异议,毕竟,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朝曦见大家都同意了,对告天与负金道:“明日一早,你们便带领雀族与鹳族先往碑山那边去,路上尽量多收集一些食物,到时候真去了魔界的话,食物会成为我们的一大负担。” 告天与负金领命。 “刑秀,你派两千乌族保护他们。”朝曦吩咐刑秀。 刑秀道:“是。” 在遥远的丹穴山上,随着夜色渐浓,灯火也渐渐寥落起来。 鸿宣身披战甲,刚安排好族中事宜准备回自己的居处,半路上却碰到了父亲司翎。 司翎问他:“都安排好了?” 鸿宣点头道:“是。” “我们父子俩好久没有一起喝过酒了,过来跟我喝几杯。”司翎道。 鸿宣惊讶:“现在?可是明天还要……” 司翎打断他道:“只是小酌几杯而已,不碍事。” 鸿宣觉着父亲今晚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就没再吭声,跟着父亲回了他房中。 桌上早已备好酒菜,父子俩落座,鸿宣主动拿起酒壶给两人斟上酒。 父子俩干了一杯。 司翎放下酒杯,看着对面的鸿宣道:“我还记的,你第一次喝酒是在你三百岁那年,那是你第一次独立完成了我交给你的任务,回来时我和族中长老正好在喝酒,就赏了你一杯,结果你告退的时候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鸿宣双颊红彻,道:“都是那么久远的事了,我都忘了,爹你居然还记得这般清楚。” “既忘了,你脸红什么?”司翎毫不客气地戳穿他。 父子俩都笑了。 鸿宣心里松快了些,细想想,他们父子也已很久没有这般轻松愉快地坐在一起聊天了。 第125章 父子俩回忆了一番往事,战前的紧张气氛渐渐和缓下来。 司翎叹了口气道:“忆昔抚今,我这个凤族族长,当得甚为失败。” 鸿宣忙放下酒壶道:“父亲何出此言?您这些年为了凤族为了整个神鸟族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这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啊。” 司翎摇摇头,道:“能让自己的种族强大兴盛,让整个神鸟族和平繁荣,那才是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因循守旧故步自封,再忙,也不过瞎忙而已。反观我这些年所作所为,对内,我一味纵容疏于管教,若是我一早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晴眉也不会早早夭折。若是我凤族足够强盛,神鸟族足够团结,神后又岂敢杀霓羽如碾虫豸?对外,我目光短浅苟且偷安,致使如今神鸟族内忧外患岌岌可危。我有何脸面忝居凤皇之位,号称百鸟之首?” “爹,如今的局面分明是神后与那只金乌引起的,您夹在中间,能做的有限,又怎能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呢?”鸿宣急道。 司翎道:“当初我们的先辈答应帮朱雀圈养金乌,是因为忌惮朱雀强大,而大日金乌诞生条件苛刻,为了保神鸟族的和平与地位才担下这个责任。三万五千多年过去,朱雀一族早已凋零,我若是有远见,便该在接手族长之位的时候便放了金乌族,将真相告知并尽力弥补,说不得,金乌族和大日金乌早已成为我神鸟族的一大战力。若没有把时间精力都浪费在这些没必要的内耗上,谁又知道如今神鸟族的整体实力不会上一个台阶呢?” 说到此处,他望着鸿宣道:“鸿宣,你记住,待你将来接手了凤族族长之位,千万不要步你爹的后尘。” 鸿宣伤感起来,道:“爹,您春秋鼎盛,何故说这些话呢?” 司翎一笑,举起酒杯道:“这不是正好说到话头上了么。” 父子俩又干了一杯。 司翎道:“爹现在别无所求,唯有二愿,一愿神鸟族团结一心不再内斗,二愿,神后永远都成不了真神。” 鸿宣道:“放心吧爹,等过了明天,您这两个愿望就都实现了。” 司翎点头:“但愿。” 片刻后,鸿宣离开了司翎的寝殿。 走出去一段路后,他回头看了看寝殿窗口透出的微弱光芒,想到方才父亲自述己罪时仿佛瞬间老了五百岁的模样,心口还刺刺地泛疼。 明天…… 他握了握拳头。 明天,哪怕拼着自爆内丹与那只金乌同归于尽,他也一定要杀了她。 金乌无辜,但,阻止神后晋升真神能造福全天下。他杀不了神后,只能杀她,和她一起死,便算还她一条命。 只可怜爹娘,又要再承受一次丧子之痛。 但是爹刚才说了,他有二愿,身为儿子,为父亲的宏图伟愿舍生取义,是应该的。 鸿宣拿定了主意,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次日,过龙峡。 这是一条地裂形成的大峡谷,峡谷最宽处大约也只有十几丈的距离,形状犹如游龙,所以大家都称之为过龙峡。 玄度一早就来了,隐身在远处的一座山峰上。 “嗨呀,你这个人怎么到处乱跑啊?你伤好了吗?”身后突然传来清瑶的声音。 玄度本来正出神,她突然出来,难免一惊,不知她为何会知道自己在此处。 清瑶将小獒因放在地上,走到他身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道:“这里风景很不错嘛!” 玄度目光定在她手腕上的那条手链上。 他一开始以为只是一条相似的,后仔细一看,那藤蔓的颜色,还有那树种的个数,形状大小,分明与朝曦手腕上的那条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颜色不如在朝曦手腕上的红,而是粉粉的。 “这手链你从何得来?”他问。 清瑶恍若未闻,跑到一旁掐花摘叶。 玄度见她不答,便也不再追问,反正待会儿就能看到朝曦了。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别人跟你说话你经常当听不见,你问别人话别人当听不见你便也不再问了,你就不能多问几遍吗?” 清瑶不满地来到他身边,故意将手腕举到他面前道:“看见没,就因为你对我太无礼,所以我去找那只金乌出气,把她打了一顿,还抢走了她的手链。” 玄度:“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手链在我手上,这就是证据。”清瑶叉腰。 玄度道:“你不知道这串手链是可以感应佩戴之人实力强弱的么?颜色越红证明佩戴之人实力越强。在你手上颜色浅成这般,你怎么可能打得过她?” 清瑶呆了,慢慢放下叉着腰的双手,问他:“你见这串手链红过?在朝曦手上?” 玄度看着远方:“自然。” “在凡人界那个小山村,她拒绝你的时候,这串手链也红着?” 玄度瞥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清瑶收回目光,似有些无所适从般低下头去。 玄度只感觉到她适才还高涨的气焰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还有些惭愧的模样,不知她为何会有这番转变,也无心深究。 太阳渐渐升高之后,鸟群从不同方向飞了过来,扇动的翅膀遮天蔽日,蔚为壮观。 玄度聚精会神,目光专注地看着过龙峡两侧。 一群望不到边际的乌鸦飞来了,飞在最前头的到了过龙峡侧,落地变成了一位肌肤雪白身材纤细的少女。 是她。 玄度手指轻轻掐了个诀,是不周教他的风信术的变种,如此,风能将远处的说话声传到他耳边。 过了一会儿,羽毛华丽的凤族带着五彩霓光飞了过来,司翎落地化作人形,与朝曦隔着一条峡谷两两相望。 双方都到齐之后,乍一眼看去,峡谷两边乌压压晒满了鸟。 朝曦这边站在最前头的就朝曦,重光与“决云”三人,后头是刑秀与乌族,再往后是昏与游隼族。 司翎这边司翎站在最前头,身后是金雕族鹰族角雕族鹞族等各族族长,再往后是鸿宣与凤族及各族士兵。 旷野上的风掠过庞大的鸟群,带着羽毛的燥热气息拂面而来。 朝曦乌黑浓密的长发在风中云扬。 她目光平静而坚凝地看着司翎。 以前在黑山谷的时候,凤族随便来一只凤凰她心里都会发慌,害怕他们会伤害族乌们,害怕发生不好的事情。 如今作为对手和凤族族长面对面站着,她心里竟然古井无波。 黑山谷里的那个幼崽朝曦,早就随着金乌族的覆灭,一道死去了。 “说罢,这场仗,怎么打?”双方对峙了片刻,朝曦率先开口。 司翎道:“今日约双方出来,并非为了打仗。” 他身后的诸位族长,包括鸿宣在内,听到他这句话,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不为打仗,是为什么?” “为了统一神鸟族,不再继续这种无谓的内斗。” “无谓的内斗?”朝曦轻轻一笑,道:“是啊,受欺压的死的覆灭的又不是你凤族,于你而言,我们所罹受的苦难,自然皆是无谓。” 司翎道:“我并无此意。金乌族的覆灭,我凤族自是责无旁贷。虽然从一开始,我凤族是受朱雀指使才圈禁金乌族,但这么多年过去,真正伤害金乌族的就是我凤族,这一点无可推脱。我知道你恨凤族至深,但同时我也希望你明白,凤族这一代由我领导,若凤族有错,那也是我这个族长的错。今日,便用我之死,慰你金乌族诸多亡灵。凤族,让他们留下继续为神鸟族尽一份力如何?” “司翎族长,不可!” “爹!” 司翎此话一出,诸位族长与鸿宣皆是大惊失色,纷纷出言劝阻。 司翎抬手制止他们,看着朝曦道:“凤族与金乌族之间的仇怨不消,神鸟族便永无统一之日。我意已决,你们不必相劝。” 朝曦望着他,说实话,她没想到他会有此一提,但他有此一提,她心中也没有复仇的痛快。 族乌们都不在了,谁死谁活,弥补不了半分。 但金乌族三万五千年的痛苦与煎熬,终须有人来偿还。 司翎见她不语,道:“神鸟族如今是什么境遇,你我心中都清楚。难不成,你真的恨到,要让整个神鸟族为金乌族陪葬吗?” 朝曦目光扫过他身后望不到边的神鸟族,心中忽然漫过一阵荒凉。 此时看着生命蓬勃声势浩大,可若神后真的成了真神,神鸟族,会整个变成当初黑山谷中的金乌族吧。 想起夕阳下幼崽们在林间追逐打闹的身影,想起斑尾六条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朝曦双肩几不可见地微微下落,答应他:“好。” 司翎松了一口,冲她点一点头,回过身来,对鸿宣道:“鸿宣,过来。” “不,爹,不要这样。”关于今日之战,鸿宣事先预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眼前这一种。 爹竟然要以死来消弭凤族与金乌族之间的仇恨,换取统一神鸟族的机会。 他做好了自己去赴死的准备,但完全没有做好失去父亲的准备,一时惶恐得嗓音都在微颤,“爹,金乌族的事我也有责任,是我一直在协助你管理……” “听话,过来。”司翎的神情温和而庄严。 在那样沉甸甸的目光下,鸿宣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慢慢走向司翎,每一步都重于千钧,以至于真正走到他面前时,双腿猛的一软,跪了下去。 司翎从头上摘下象征凤皇身份的凤冠,戴到鸿宣头上,抬眸扫视凤族成员,威严道:“自今日起,吾将凤皇之位传于我儿鸿宣,愿天佑凤族,天佑神鸟,羽霖鸿泽,万世荣昌。” “族长!”凤族全都跪了下来,面色悲戚。 “司翎族长,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金雕族长赫越等人焦急道。 司翎道:“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好推诿的。神鸟族的将来,就拜托各位了。”他向几位族长拱手道。 几位族长慌忙回礼,心中五味杂陈,各有千秋。 “爹。”鸿宣仰头看着他,忍不住泪流满面。 “担起凤皇的责任,记住爹跟你说过的话。” 司翎最后看了他一眼,化作一只羽毛华丽的硕大彩凤,振翅飞上半空,在空中缓缓盘旋了三圈,仿佛在对他的族民做最后的巡视和告别,而后双翼向前合拢,羽翼间渐渐透出耀眼的光芒来。 地上所有鸟族都仰头看着他。 当光芒强烈到刺眼,他的羽翼也微微抖动,感觉再也包裹不住那团光芒时,只听“彭”的一声,一时间霞光万丈瑞气千条,空中不见了司翎的身影,只余漫天带着灵力的羽毛如雪花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每一只沾到灵羽的凤凰都会实力大增。 这就是凤族的自献仪式——羽化。 将自己毕生修为都附着在羽毛上,赠送给族中的所有凤凰。 第126章 司翎的羽化仪式结束后,峡谷两侧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凤凰作为百鸟之王,统治神鸟族数十万年,如今凤凰之首凤皇当着这么多神鸟族的面自献而死以赎己罪,带给神鸟族的心理震撼还是很大的。 朝曦表情始终平静。 她看着对面新上任的凤皇鸿宣,她知道事情到这里远没有结束,接下来双方是战是和,全在鸿宣一念之间。毕竟,从方才他的反应来看,他完全不知道司翎会有此一举。 良久的怔立后,鸿宣慢慢回过身来,用一双拉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朝曦。 朝曦镇定地与他对视着,眼神中既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也没有占据上风的得意,平静得近乎残忍。 鸿宣慢慢走到崖边,屈膝朝对面的她跪了下来,戴着凤冠的头低下去,沙哑着嗓音道:“凤族愿投乌神麾下,受乌神统领。” 他身后,金雕族角雕族等一众族长再次目瞪口呆。但眼下凤族都投诚了,他们若是硬刚,形势将对他们非常不利,于是也纷纷跪下,含含糊糊地表示愿意归顺。 后头的神鸟族其实听不见峡谷这边在说些什么,只是看到自己的族长都跪了,于是便也跟着跪,一时间仿佛风吹草低,凤凰这边的神鸟族如波浪涌过一般矮了下去。 朝曦看着鸿宣,道:“你起来。” 鸿宣起身。 朝曦道:“我无意统领神鸟族,这么多年,神鸟各族也早已习惯了受凤族统领。我愿意承认凤族在神鸟族中的统治地位,但你需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鸿宣道:“你说。” “一,凤族不得再因为外部压力私自做出针对打压甚至灭绝神鸟族中某一种族的决定。二,若神鸟族中发生纷争,凤族需秉着客观公正的态度去介入和处理纠纷。三,与整个神鸟族群体利益攸关之事,凤族不得独裁,需召集各族族长集思广益,一切以神鸟族的团结和利益为先。” 鸿宣有些失魂落魄道:“这本就是我父亲临终夙愿,我自当以其为准绳,终身遵守与奉行。” 朝曦点头,向他行礼:“参见凤皇。” 她身后的乌族和游隼族也跟着她一起向鸿宣行礼,声浪喧天:“参见凤皇。” “免礼。” 朝曦起身后,扫了眼鸿宣身后的金雕族长等人,对鸿宣道:“那今日之事便到此结束,请金雕族族长与角雕族族长来甘枣山一趟,大家商量一下与游隼族的和解之事。” 金雕族族长赫越与角雕族族长明显有些惊慌,都去看鸿宣。 朝曦对鸿宣道:“神鸟族如此庞大,事务冗杂,也不便事事都去麻烦凤皇。若族与族之间产生矛盾,自己先尝试解决,解决不了再去请凤皇做公断,这一程序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吧?” 鸿宣点头,转身对赫越与角雕族长道:“你们去吧。” 众目睽睽,赫越与角雕族长只得应下。 峡谷两方的神鸟族逐渐散去。 待他们彻底飞远了,玄度才放出应龙离开了过龙峡。 清瑶跟着他。 她现在心里有些乱,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在理清思路之前只能先跟着他,想着也许在他身边,她能更快地想清楚一切。 昆仑虚太荒神殿,神后很快就得到了凤族司翎自尽,鸿宣带领整个神鸟族与朝曦和解的消息。 她一只手支着额侧,斜靠在宽大的宝座上,嘴角轻勾,冲一旁的大司命道:“看看,我不过就休息几日,这些蝼蚁就胆大包天,连天下之主是谁都忘记了。” 大司命道:“神鸟族虽不足为虑,但他们起了这个头,只怕后面会有更多居心叵测的势力加入他们,对神后的宏图霸业终究算不得好事。不知那件事,神后考虑得如何了?” 提起那件事,神后神情犹豫,眉间略显疲惫,道:“她毕竟是我的女儿。” 大司命叹了口气,道:“神后一片拳拳舐犊之心,洛仪公主却是辜负了。” 神后看她,问道:“你此言何意?” 大司命道:“洛仪公主早在神后出关后不久就逃往了妖界,至今未归,命灯也未灭。” 神后愣了一下,缓缓坐直身子,呵呵笑了起来,口中道:“好,很好!” 笑完,那双世所罕见的精致眼眸中,目光已变得一片冷硬。 是夜,月明星稀。 离开甘枣山之后,金雕族族长赫越与角雕族族长在通往金雕族与角雕族的岔路口低语了几句便拱手告别。 赫越先走,角雕族族长目送他离开后,化作角雕正要离开,冷不防数道风刃于暗中袭来,迅若奔雷疾如闪电,他反应不及,周身绽开数道血花,羽毛零散,从空中坠落下来,奄奄一息。 “决云”正要上去将他拎起来,侧旁猛的袭来一道火光。 他忙往旁边一闪,看到来人,脸上扬起笑容。 “不装了?”朝曦看着他。 “同一个游戏玩久了难免腻味,再说你们不是早就发现了么?”“决云”道。 “他还活着吗?”朝曦问出这句话时,心尖都是颤着的。 “当然。” “证明给我看。” “决云”道:“这我怎么证明?总不能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他。你可以问我一个只有你俩知道答案的问题。” 朝曦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用了什么招数,但你似乎知道他所有的事。” “决云”噗嗤一声,道:“这家伙命再短也活了一百零二年,这一百零二年里发生多少事,我怎么可能一件不落地全都知道?搜魂大法只能让我知道对他来说比较重要的事和印象深刻的事。” 朝曦想了想,问道:“你问他,有一件本来我们说好去了人间要做的事,到现在都没有做,他还记不记得是什么事?” “决云”沉默片刻,向朝曦无奈地耸了耸肩,道:“他装死呢,想来是怕你知道他还活着,会受我胁迫。” 朝曦盯着他道:“那你说,你夺他的舍却又不杀他,到底有何目的?” “决云”一脚踏在身旁的一块石头上,道:“自然是为了拿回我自己的身体。这件事需要你的帮助,若是他死了,你还会帮我么?他没死,你就算是为了帮他,也会主动帮我拿回自己的身体,对吧?” “你到底是谁?” “决云”微笑:“这对你来说重要吗?” “证明他还活着,不然你什么也别想。”朝曦转过身想去查看角雕族族长的情况。 “那是为决云准备的。他的内丹被我融了,待到我们各归其位,他需要一颗属性和他原本内丹相近的内丹。”“决云”忽然道,“角雕族与金雕族并不同意方才昏提出的赔偿协议,慑于你的威压才假装同意,他们已商量好要去投靠神后。” 朝曦回身看他,道:“你此刻动手,是已经准备回去取回自己的身体了?” “决云”道:“此时不去,更待何时?神鸟族危机解除,神后暂时也没对你动手,现在是你最闲的时候。” “在你向我证明他还活着之前,你哪儿都别想去。”朝曦冷漠道。 “决云”走到她身边,嬉皮笑脸道:“何必呢?反正你也不喜欢他,我帮你解决了他,还替你省了麻烦。” 如霜的月光下,朝曦看着他如兽一般亮得惊人的眼睛,道:“你一定亲缘浅薄,也没什么朋友吧。” “决云”的笑僵在嘴角,表情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朝曦抬手,一把揪住他的前襟,一字一句道:“我对决云没有男女之情,但他依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你若伤他一分一毫,我必百倍还你。” “决云”伸手握住她的手,唇角再次勾起邪气的笑容,道:“你要这么说,我就不乐意了。你好像没有搞清楚状况,我可以不拿回我自己的身体,反正和他共享一个身体也没什么不方便,更何况杀了他独占这具身体,对我来说也不费吹灰之力。但是你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吗?天天看着我,一辈子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放手。”朝曦道。 “求我啊。”“决云”微笑。 朝曦猛地一窜,一头狠狠撞在他高挺的鼻子上。 “决云”猝不及防,捂着鼻子表情痛苦地退后几步,痛得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朝曦转身抓起重伤的角雕族族长就要走。 “喂,你知不知道他跟我共享感官啊?”“决云”流了一手的血,冲她的背影叫道。 朝曦头也不回,“决云若真的还活着,必然同意我这么做。” “决云”甩了甩手掌上的血,骂了句脏话。 决云在他的意识中哈哈大笑。 温谨没好气道:“笑,笑个屁,你以为你装死就能不连累她,你存在的意义就只为了不连累她?” “上次你跟你母亲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你还指望我配合你引朝曦去魔界帮你夺回身体?你做梦!我宁愿死。”决云道。 “你脑子里装的是鸟食吗?她戕害我夺走我的身体,我还能为她着想?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没脑子?” 决云不语。 “你真以为区区一个神鸟族,就能做朝曦的靠山帮助她对抗神后了?你配合我让朝曦跟我回魔界,我设法夺权,带领魔族和神鸟族一起做朝曦的靠山,这场仗才有几分胜算。” “你真以为我脑子里装的是鸟食吗?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和神后与茧珀兰都有仇。” “你不想让神后晋升真神,比起回魔族夺权带领魔族为朝曦撑腰,杀了朝曦不是更简单?你这种人,怎么可能舍简就繁?” “你没看出来,我看上她了?” 决云突然卡住。 确实,这魔最近总是偷偷看朝曦,对朝曦的关注比一开始多了很多。 他心中忽然涌过一阵狂怒,但转瞬,又化作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不管这魔头想怎样,他又能为朝曦做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就是个废物。 “你有的是时间考虑,至于她有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让你考虑就难说了。反正我再喜欢她,也不可能在她必死的情况下陪着她和神鸟族去对抗神后与神族,到时候只能抛下她,另想它法夺回我的身体。”温谨飞到一条小河边,一边洗着手上和脸上的血一边道。 朝曦带着角雕族族长回到甘枣山,用灵疗术治好他身上的伤口。 角雕族族长跪在地上道:“多谢乌神救命之恩。” “决云说的是真的吗?你和金雕族族长真的准备去神族投靠神后?”朝曦问。 角雕族族长战战兢兢道:“是赫越说,我们神鸟族跟神后作对是自取灭亡,投靠神后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一旁昏愤怒地亮出风刃。 朝曦示意她稍安勿躁,扭过头对角雕族族长道:“神鸟族的和平局面来之不易,你确定要跟着金雕族去投靠神后?” 角雕族族长忙道:“不不不,我想过了,若是投靠神后,将来神族攻打神鸟族,肯定让我们角雕族和金雕族充当先锋,到时候难逃一死不说,还落得个神鸟族叛徒的罪名在身上。只是赫越强势,我们角雕族又一向以他马首是瞻惯了,所以他提出这个想法,我心中有顾虑也不敢当场拒绝他而已。” 朝曦问他:“赫越跟你怎么约定的?什么时候去神族?” 角雕族族长道:“他说越快越好,明日一早就出发,在棣山会合。” 朝曦点头,对昏道:“你辛苦一下,现在就带着他去一趟丹穴山,将此事告知鸿宣。跟他说,若此事为真,我要赫越的内丹。” 第127章 次日一早,天空刚泛起鸭壳青,太阳还未升起,偌大的山林阴阴地绿着。 金雕族族长赫越带着两名得力手下赶到棣山山顶,发现角雕族族长居然已经到了。 “来这么早,怎么也不带两个手下?”赫越收起双翼,在角雕族族长身边站定。 角雕族族长一脸焦色,道:“赫越族长,要不你再考虑考虑?神族一向不把我们神鸟族放在眼里,神后连凤族公主都敢随便杀,我们就这样去投靠神后,能有什么好下场?” “你考虑了一夜就得出这个结论?你可以不去,但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计划,事以密成,这你可就怪不得我了。”赫越手中缓缓出现一把翎刀,眼角余光扫见远处似有动静,扭头一看,表情僵住。 鸿宣来了。 角雕族长趁机逃出生天。 赫越瞳孔微缩,紧盯着鸿宣。 身为司翎信任的金雕族族长,他对鸿宣是极为熟悉的,说一句看着他长大也不为过。但此时,这个年轻人朝他缓缓走来的模样,却让他感到陌生与心惊。 他好像一夜之间就从一个青年长成了他爹的模样,沉稳,威严,喜怒不形于色,曾经少年人眉眼间所特有的烂漫与骄狂,是半分都看不见了。 赫越握紧了手中的翎刀。 鸿宣来到他面前,看着他道:“赫越族长,论起来,我们之间也有近两千年的交情了,你确定要背叛神鸟族,去投靠神后么?” 赫越道:“你爹神志不清,你也是稀里糊涂,在金乌与神后之间选择投靠金乌,你们这是拉整个神鸟族为金乌陪葬。我身为族长,想为金雕族谋求一条生路,与你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就在这儿分道扬镳吧!” 鸿宣道:“神鸟族如今的统一与和平局面,是我爹用性命换来的。” “那是他自己找死!” 鸿宣乍听此言,忍无可忍,猛的抽出凤翎刀,双方一阵激战,速度快得连赫越带来的两名手下想参战都插不进去。而后只听“噗”的一声,赫越让那柄华丽的凤翎刀给插了个对穿。 凤凰号称百鸟之首,从来就不是浪得虚名。 “你……”赫越一把抓住他的前襟,目眦尽裂,再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死在这个毛头小子手中。 “谁也不能在我面前侮辱先父!”鸿宣面无表情地拨开他的手,从他体内一点点抽出凤翎刀。 鲜血狂飙,赫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鸿宣甩了下凤翎刀上的血,看向赫越的那两个手下,问:“你们是愿意追随你们的族长而去,还是愿意为维护神鸟族的统一与和平留下来?” 两鸟忙跪下道:“一切但凭凤皇安排。” 鸿宣带着两鸟来到山下。 山下,二十只凤族士兵与昏正等着。 鸿宣将赫越的内丹交给昏,道:“转告乌神,金雕族的事我会处理好的,请她不必忧心。” 昏领命,拱手告退。 鸿宣带着凤族士兵与那两只金雕直接去了金雕族。 甘枣山这边,告天与负金已经带着雀族与鹳族回来了。对于他们这些没有战力的神鸟族来说,和平自然比战争更好。 一听到这个好消息,他们甚至顾不上连日赶路的辛苦,刚回到甘枣山就急不可待地吵吵着要回自己的领地。朝曦只好让刑秀派了一千只乌族护送他们回去。 两族离开后不久,昏也回来了,将赫越的内丹交给了朝曦,并转告了鸿宣的话。 朝曦听完,也没说什么,只对昏道:“接下来应当没什么事了,你带领游隼族好好休养生息,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对了,我有些事需要决云帮忙,还得借用他一段时间。” 昏笑道:“他心思本来也不在甘枣山上,只怕不用你借他也会跟你走的。你此去,可是要为乌族寻一处合适的栖息之地?” 朝曦点头。 昏道:“我这里有神鸟族舆图,不如先在地图上看看。” 她命手下拿来舆图,平铺在桌上,一圈鸟围着看。 除去已经被其它神鸟族占据的领地,剩下的地盘都不太好。 昏看了半天,道:“要不把我们游隼族的地盘分一半给你们好了,反正游隼族缩减到如今的规模,也用不着那么大的领地。更何况乌神对我们有恩,族隼们不会有意见的。” 朝曦忙道:“不用,游隼族如今规模缩减,但只要好好生息繁衍,总会慢慢壮大起来。荒地就荒地,我们乌族成员众多,慢慢开荒便是了。只要有阳光,有自由,有安身之处,一切都不是问题。” 她看向一旁的刑秀。 刑秀表示赞成,道:“即便是荒地,但就像乌神说的,有阳光,有自由,有属于我们自己的领地,就已经比我们在魔界的境遇好太多了。” 昏道:“既如此,那就祝你们一切顺利。若有任何需要帮忙之处,定要派乌来告知我们。” 议定之后,朝曦便带着重光“决云”还有乌族离开了甘枣山,为乌族寻找栖息之地去了。 玄度远远地跟着他们,清瑶跟着玄度,玄度怕她暴露行踪,只得就近找了座荒山停下来。 他决定和清瑶说清楚。 鸟迹罕至的悬崖边上,两人面对面站着,春风轻轻拂动两人的长发,一黑一白,泾渭分明。 “清瑶姑娘,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但如果喜欢上错的人,给你带来的便只有无尽的失望与痛苦。于你而言,我便是这个错的人,因为我心有所属,不可能再对你的感情有任何回应。你真的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与精力。”玄度道。 清瑶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温和耐心的语气对她说话。 “那你呢?朝曦对你来说,是对的人吗?”她问。 玄度垂眸,继而转身看向远处,道:“我付得起这个代价。” “那你又如何知道我付不起呢?”清瑶问。 “你不是有爹娘在世么?不为他们着想?”玄度问他。 清瑶卡住。 她不表态,玄度也就没急着去追朝曦,就地在崖边坐了下来,放出朱雀灵体开始修炼。 清瑶在他身后不远处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将小獒因放在地上,表情怔怔地看它在周围玩耍。 从正午到日暮,再到星河倒悬。 小獒因玩累了,吃了清瑶给的食物倒在清瑶腿边呼呼大睡。 清瑶看着崖边玄度的背影。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喜欢他,单是看着他就觉得他哪哪儿都好。 从未有什么人在外形上如此吸引她。 可是,这份感情现在真的让她矛盾了。 他都不知道朝曦喜欢过他,就这样对她情根深种,他完全是一厢情愿的。这样的他,有什么能让他在这份感情上回头呢?他的付出甚至都不需要对方的回应,不需要对方知道他的存在。这样的感情,叫她拿什么去争? 她喜欢他,是希望他能有回应的。可他若真的放下对朝曦的感情转过身来喜欢她,这样易变的感情,是她想要的吗? 他放不下朝曦,永远都不喜欢她,这样忠贞的感情是她所赞赏与羡慕的。可若是如此,她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呢? 她想要的,和她正在做的,本来就自相矛盾。 清瑶收回目光,看着自己腕上那条手链。星光下看不出它真正的颜色,但一定不是白色的。 他说这条手链在朝曦手上时一直是红的,证明他们两人其实两情相悦,只不过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没有在一起而已。而她却在此时强插进来,甚至还去朝曦那里打听他的性格与喜好…… 想起当日朝曦回答她时的表情,她伸手捧住自己的头,愧悔不已。 夜很漫长,但再漫长,也终有曙光将现之时。 第一缕阳光明晃晃地照到清瑶一夜未睡的脸上时,她只感到一阵恍惚。 她自幼备受父母宠爱,在瀛洲岛上,所有人都喜欢她珍爱她,把她像月亮一样供着。她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喜欢她的男人,在这里受这种痛苦和煎熬? 就算没有爱情又怎样?在遇到他之前的近千年时光,她没喜欢过什么男人,不也一样开开心心地过来了吗? 她饿了,累了。想家,想爹娘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能忘了他。 若实在忘不了,她还可以叫爹爹想想办法,抹去她的这段记忆。爹爹无所不能,一定会有办法。 想清楚了,是时候放下了。 她动了动因为坐了一夜而有些麻木的双腿,褪下手腕上那条相思豆手链,抱起小獒因走到玄度身边,将手链往他怀中一扔,道:“什么稀罕东西,本姑娘不要了!”说罢放出飞行法器就飞离了悬崖。 玄度拾起那串手链,静静地看了片刻,将它戴上自己的手腕。 手链上的树种纯白如初,一点都没变色。 他疑惑地轻皱眉头:怎么回事?他的实力难道会比清瑶更差? 清瑶打定主意要放下这段感情,回到疼爱自己的父母身边去享福,可飞了一会儿之后,实在控制不住胸中那涌动不休的情绪,眼前也越来越模糊,忍不住降落下去,坐在一棵树下嚎啕大哭。 为什么男女之情如此伤人?她以后再也不要喜欢上什么人了! “发生何事了?” 她正哭得起劲,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关你什么……”清瑶心情糟糕,被人多管闲事正要撒泼,抬眸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老熟人鸿宣,想起他似乎前天才刚刚失去父亲,便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给吞了回去。 失去父亲是天大之事,比她放弃一个男人大得多,所以不适合拿他撒气。 她胡乱擦一下眼泪,站起身茫然地四顾一番,道:“这是哪儿?我迷路了。” 鸿宣道:“这是金雕族附近,我去金雕族办事,回去时听到这里有哭声,便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清瑶摇摇头。 “你要去哪里?不认得路的话,我派人送你去。”鸿宣道。 清瑶想了想,就这样回去势必会被爹娘发现端倪,到时候万一爹心疼她要找玄度算账,却又是一桩麻烦。不如先跟鸿宣去凤族散散心,一来她与鸿宣打过交道,算是老相识,回去万一爹娘问起,就说,此番离开瀛洲就是来找他玩的。二来么,也正好给她多点时间调整心情,到时候要开开心心地回瀛洲去。 “我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我能跟你去凤族玩一段时间吗?”她问鸿宣。 听她说要跟自己回凤族去玩,鸿宣愣了一下,随即道:“当然可以,请。” 清瑶便跟着他去了丹穴山。 第128章 乌族找了座足以容纳两万多乌鸦栖身的荒山,开开心心地定居下来。 刑秀拿着一本册子来找朝曦,道:“乌神,我们打算在山上种些果树,以便将来自给自足,你有喜欢的果树吗?我一并记上。” 朝曦想了想,道:“种点桃树吧。” “好。”刑秀记下。 朝曦问她:“山名有眉目了吗?” 刑秀道:“大家一致提议就叫‘金乌山’。” 朝曦无奈:“……随你们吧。” 刑秀去忙后,重光走了过来,与朝曦一起看着不远处的“决云”。 自从被朝曦识破身份后,他是彻底不装了,当着朝曦的面修炼一些朝曦从未见过的功法,还时常说要帮朝曦去探神后的动向。 朝曦知道,他不过是想逼她跟他回魔界帮他夺回自己的身体而已。 “决云之事,到底该怎么办?”重光低声问道。 留这样一个人在朝曦身边,就像放了一只随时会张嘴咬人的凶兽在朝曦身边,总是不能让人放心。 “我必须得先确定,决云到底是不是还活着。”朝曦思虑片刻,转身对重光道:“刑秀他们刚从魔界来到神界,鸟生地不熟的,你去帮帮她的忙。我带他出去逛逛。” 重光不太放心,道:“注意安全。” 朝曦道:“他若有能力对付我,早就将我掳去魔界了,何必在我身边浪费时间到现在。” 重光一想也是。 他离开后,朝曦走到“决云”身边。 正在树下打坐的“决云”睁开眼,斜着头看她。 “我带你出去逛逛。”朝曦道。 “决云”收势,扬起嘴角道:“好啊。” 朝曦带着他来到了黑山谷。 两鸟从谷上直接降落在谷中。 少了凤族加上去的那个盖子,阳光明晃晃地从天上洒下来,照得谷中那一座座草房子看上去十分破旧与陌生。 因谷中的玄戒石矿对神鸟族体质有害,所以虽然没了进出的禁制,谷中依然异常荒凉,鸟迹罕至。 朝曦在谷中慢慢走着,手指轻轻抚过谷中唯一的石碾,生锈破裂的大铁锅,还有莲花婶婶她们经常聚在一起做面饼的那个石台,最后,来到火塘旁那棵枯树下面。 枯树还是以前的模样,如今洒满了阳光,上面却再不见一只乌鸦了。 朝曦手扶着枯树,闭了闭眼睛,转过身来看着“决云”。 “决云”抱着双臂笑道:“因为谷中有你,在决云那只傻鸟的脑子里,黑山谷是个温馨的好地方。想不到真正的黑山谷,竟是这般模样。” “你说他与你共享感官,意思是他能通过眼睛看到我,也能通过耳朵听到我说话,对不对?”朝曦问。 “决云”道:“对。” 朝曦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决云,看看这里,你知道我失去过什么。也许你觉得我不爱你,代表你在我心中不重要,可是我想告诉你,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在这世上,和你一样重要的人,我已经没剩下几个了,我一个都不想再失去。”说到此处,她忍不住泪盈于睫,仿佛又回到了无助的小时候。 “当初,你就是从这里陪我踏上了寻找扶桑神木的旅程的,那时候你并没有瞻前顾后,我也没去想会不会连累你。扶桑神木,你陪着我找到了,我不想把你带出去了,却带不回来。所以,如果你还活着,告诉我好不好?不要让我后悔终身。”想起当时和决云一起离开黑山谷时的情形,朝曦忍不住潸然泪下。 “决云”看着她,那眼神不是决云的眼神。 他也不说话。 朝曦闭上眼睛,泪如滚珠。 “决云”伸手探向她的脸颊,似是想帮她拭泪。 朝曦避开他的手,近乎绝望地转身就走。 “妹妹的斗篷。”他忽然道。 朝曦猛的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他说,你们原本说好去了人间要买一件斗篷赔给他妹妹的。” 朝曦眼泪还挂在颊上,却忍不住露出劫后余生的微笑。 太好了,他还活着,决云还活着! 朝曦带着“决云”去丹穴山。 “喜欢的女人虽然不喜欢你,却愿意为了你出生入死,这下你死也瞑目了吧?”去丹穴山的路上,温谨在意识中阴阳怪气地对决云道。 决云做出这个决定其实是十分艰难和痛苦的,可是小曦在为了他哭,他实在不忍心…… 听到温谨的话,他忍不住呛道:“这话听着好酸,你很嫉妒吧?实力再强又有什么用?以你的为人,只怕一辈子都找不到一个能这样对你的人。” 温谨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两鸟飞到丹穴山附近时,恰好看到远处一只雪凤也正向丹穴山飞来。 朝曦方向一转,冲着那只雪凤就迎了上去,到了近处,一言不发就动手。 她的实力今非昔比,白曜猝不及防,第一个照面就差点被她放出的太阳真火烧得形神俱灭。 两人在空中一番大战,白曜终究不敌,摔飞出去落在地上吐血不止。 朝曦飞身上前就要毁他修为,冷不防一股纯白色的火焰扑面而来。 她急忙抽身后退,脑仁儿一阵隐隐作痛,抬眸往前方看去。 果然是玄度来了。 他站在白曜身前,一只手负在身后,干净出尘如皓月峰上的一捧雪,眸光淡淡地看着她,不动,不语。 朝曦乍然看到他,心绪一阵起伏,又酸又痛,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解释:“他杀了我的朋友开颜。” 玄度不为所动,只朝她身后投去轻轻一瞥,道:“拿他的命来换。” 朝曦明白了。 决云曾经乘人之危插过他一刀,但决云受得住他还他一刀吗? 她对任何人都可以强硬,唯独在他面前很难抬得起头来。 朝曦默默低下头,准备离开。 “什么啊?不就是插了你一刀嘛?这般小气,来来来,我还你一刀,小曦你继续去杀白曜。”“决云”唯恐天下不乱。 “你闭嘴!”朝曦气恼地低喝一声,硬扯着他往丹穴山去了。 玄度垂眸,放下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目光偶然扫过腕间,忽然发现手腕上那条手链鲜红如血。 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是白色的。 “多谢殿下出手相助,不知殿下为何在此?”白曜缓了下伤势,站起身来,走到玄度面前向他致谢。 玄度回过神来,道:“刚巧路过而已。你回凤族?” 白曜点头,道:“我刚得到先族长去世的消息,想着鸿宣于动乱中继凤皇之位,许是需要帮助。”他本想邀玄度去凤族坐坐,但想到朝曦去了,玄度大概不会去,便没开口。 两人分开后,玄度再看自己的手链,发现又变白了。 他隐约开始怀疑,这条手链变色的原理,或许并不是朝曦告诉他的那样。 那它到底因何变色呢?朝曦又为何要在此事上说谎? 他隐在空中,回眸看了看偌大的丹穴山。 神鸟族暂时平静无事,神族那边也没什么举动,或许他可以趁此机会去一趟妖界,找树妖打听一下手链上的树种到底是什么树种? 一来一去不过几天时间,很快的。 打定了主意,他便飞快地向妖界赶去。 朝曦带着“决云”来到丹穴山,见了鸿宣,开门见山道:“我要去一趟魔界,来跟你说一下。” 鸿宣惊愕,问:“去魔界?为何?你一个人去?” 朝曦道:“有点私事要办。来跟你说主要是为了提醒你,万一我在魔界期间神族来找你要你把我交出去,你可以说我已逃去魔界,你无能为力,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来抓我。另外,因为承干与霓羽的关系,我也希望你能给他修书一封,让他卖个人情,放我过碑山。”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什么样的私事值得你孤身入虎穴,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鸿宣不能理解。 朝曦却道:“如今的我,在哪里算得上真正安全?” 鸿宣无言以对。 其实她安不安全,全看神后准备什么时候对她动手。一旦神后决定对她动手,那神界对她来说,比魔界还要危险。 他叹了口气,道:“好,我知道了。你大概何时能回来?” 朝曦看了看“决云”,道:“顺利的话,也许一个月?” 两人谈妥,鸿宣送他们离开。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乌族就拜托你了。”临分别,朝曦对鸿宣道。 鸿宣颔首,“放心,守护神鸟族是我的职责。” 朝曦带着“决云”回金乌山。 “不必太过忧心,不会让你死在魔界的。”途中,“决云”幽幽地对朝曦道。 朝曦扭头看他一眼,忽然飞到他背上收起羽翼。 “决云”:“你干嘛?” “累了,休息一会儿。”朝曦道。 “你倒是一点不心疼自己的男人。”“决云”调笑道。 “反正现在掌控这具身体的人是你,费力也是你费力,我为什么要心疼一个夺舍者?”朝曦道,“如今我已决定要帮你夺回你自己的身体,让你和决云各归其位了,可以告诉我,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了吧?” “很简单,我和决云各归其位的过程很危险,我需要一个实力强劲又绝对可以信任的人在旁守护而已。” “我可以理解成,你在魔界无依无靠,连一个比我这个陌生人更值得信任的魔都找不到吗?” “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既如此,又为何一定要留在魔界呢?” “你想策反我?行啊,只要你同意跟我成亲,我可以无条件入赘你金乌族。” “无耻!” “决云”大笑。 朝曦在他背上睡了一觉,回到金乌山时,已是次日上午。 她叫来重光与刑秀,与他们说了自己要与“决云”去魔界之事。 重光道:“我与你一道去。” 朝曦摇头:“哥你留下。刑秀他们初来乍到,虽然鸿宣答应我,在我离开期间会照应乌族,但他身为凤皇事务繁忙,只怕难以面面俱到,你留下要方便些。再说此去魔界,如有危险,多你一个也无用,如无危险,我自己去也可以。” “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重光蹙起眉头,眉间红痕鲜艳。 刑秀在一旁插言道:“我陪乌神去吧,魔界我熟悉。去了魔界,熟悉当地地形,比实力更重要。” 朝曦看着她,寻思了片刻,道:“好。既然刑秀跟我去魔界,哥你就留下管理乌族。” “小曦,我……”重光心焦。 朝曦伸手按住他,宽慰他道:“哥,没事的。我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你,为决云,为狐十三他们着想,我一定会惜命的。你带着乌族在这里等我回来就好。” 刑秀下去收拾。 重光道:“他们俩……” 朝曦摇摇头,示意他噤声,小声道:“别担心,我心中有数。” 第129章 魔界还是像朝曦上次来时一样,土地辽阔,荒凉,没有灵气。 魔族并不在前线布防,神族也不会冒着灵力耗竭的危险深入魔族腹地长途奔袭,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双方就这样维持着诡异的和平。 朝曦偷懒,站在“决云” 背上让他背着飞,还把刑秀也叫上来。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同样是一片天空下的土地,为什么有的地方灵气浓郁,有的地方却没有灵气?刑秀,你知道原因吗?”闲来无聊,朝曦与刑秀聊天。 刑秀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下方“决云”道:“同样是石头,为什么玄戒石对神鸟族身体有害,别的石头无害呢?” 朝曦道:“你的意思是,土地有没有灵气,就像石头对神鸟族有没有害处一样,是天然生成的?” “决云”道:“灵气来自于灵脉,魔气来自于魔源,都是天地孕育出来的东西。” “照你的意思,靠灵气修炼的神族妖族,与靠魔气修炼的魔族,岂非只是适应了不同环境的种族而已,本身并无好坏正邪之分?”朝曦道。 “决云”嗤笑一声,道:“正邪好坏?你知道魔神血脉与神族一样拥有灵体么?你知道最初一代的魔神,是被放逐到魔界的神族皇室子弟么?” 朝曦吃惊,魔族与神族,竟然同出一脉? “就算如此,按理说既然适应了魔族的环境与魔气,你也不该能融决云的内丹,能借他的身体,安然无恙地在神界生活。”说到此处,朝曦猛地反应过来,低头看着身下的白隼道:“你是神族送去魔族的质子,温谨。” “决云”纠正:“叫我无赦。” 朝曦不解:“魔族为何要夺走你的身体?外面不是说,魔族公主是你母亲吗?” 无赦淡淡道:“她生的,她要拿走便拿走,很难理解吗?” 朝曦噎住。 真是令人窒息的母子关系。 “她要你的身体做什么?” “让魔神复生。” “既然有用处,她又怎会轻易将身体还给你?你不会认为我有能力帮你对付整个魔族吧?”朝曦道。 “用不着你帮我对付魔族,我为她找到了一副更适合魔神用来复生的躯壳。” 朝曦低头看白隼。 “放心,魔族还没饥不择食到选择让魔神用一只鸟的身体来复生。” 朝曦遂不言语。 这个无赦心机深沉猜不透,如今既然已经跟他来了魔界,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暮春时节,妖界植被繁茂鸟语花香,一派明媚浓丽的自然风光。 周遭的勃勃生机,反倒衬得独自行走其间的人分外形单影只。 玄度看着眼前如画卷般徐徐铺开的美景,忍不住想起了去年和朝曦一同在招摇山悠游的时光。 那时只觉每一天都短得可怜,不似如今每一天都如此漫长。 玄度惆怅一回,想起要找树妖,便抬头向四周的参天大树看去。 这里是一片森林的边缘,看上去似乎没有树妖的痕迹,不知森林中间有没有? 他正准备起身去森林上空逡巡,目光不经意扫过十几丈外的湖泊,陡然一定。 湖边有个背影,纤细的身形,在阳光下隐隐闪烁金光的羽衣,乌黑飘逸的长发。 是她,她怎会在这里? 玄度四顾,周围并不见她的同伴,她是独自来的这里。 为什么? 他要过去吗? 他该过去吗? 上次她已经把话说得那样清楚了,再见面,他该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 还是……装作没看见吧。 玄度最后看了她一眼,准备离开,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正遥遥地看着他,那模样,仿佛是在等他。 他在原地怔了片刻,见她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便缓缓朝她走去。 未几,他在她面前站定,看着她。 自离开招摇山之后,她便日渐消瘦苍白,如今在阳光下更是白得透明,有种易碎的支离感,让人看着心疼。 “你为何孤身在此?”玄度紧了紧拳头,克制着自己不要流露出心疼她的情绪,语气平静地问道。 “殿下,我好累。”朝曦道。 玄度再次怔住。 除了金乌族覆灭的那一次,她鲜少会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模样。即便累着委屈着,她也总是默默地苦苦支撑着。 “我真的受不了了,好想逃离这一切。”她走近两步,仰头看着玄度道:“殿下,你带我走好吗?就我们两个人,天涯海角,去哪里都好。我只想远远地离开这里,永远也不要再回来。” 玄度的心在胸腔中怦怦地跳动着,他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你认真的吗?就我们两个人?你哥哥,乌族,神鸟族,你真的都可以放下吗?” 朝曦微微塌着双肩,一副疲累至极的模样,道:“我真的不想再管了,我太累了。从我懂事开始,我就一直为金乌族活着,为了拯救他们,我可以放弃生命,放弃爱情,可最终,我想要的与我所得到的,背道而驰。如今,金乌族没有了,我又要为了新的乌族和神鸟族去拼,去战,夙兴夜寐通宵达旦,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现在的坚持与奋斗,最终真的能换来我想要的结果吗?我生来是独立的,是自由的,我有资格自私一回,只为我自己而活,不是吗?” 玄度看着她,不说话。 朝曦轻轻牵住他的袖子,玄金色的眸中露出哀怨可怜的目光,道:“殿下,我知道我伤害过你,但那都是迫不得已的。到现在为止,我所爱过的,只有你而已。你能原谅我吗?如果你愿意带我走,我就放下一切跟你走,以后,不论发生何事,我都永远不会再离开你了。” 见玄度似有疑虑,她主动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来想亲他。 玄度猛的伸手握住她的肩,在她不解的目光下,缓慢却坚定地将她推开。 “说的都是我想听的话,但你不是她。” 话音落,银白色的应龙喷吐着纯白色的太阴真火破体而出,“朝曦”惨叫一声,化作一只貂死在地上。 幻境破,玄度才看到自己身处之地,竟然是一片漆黑腐朽的丛林深处,四周蝠妖乱飞,更有大妖在看不见的地方凄厉地哀吟:“你杀了我的女儿,我要你给她偿命!” 四周妖氛四起鬼祟频出,更有数不清的妖物向他一起扑来。 玄度又有何惧? 应龙喷吐着太阴真火横扫全场,他双手掐诀,细小的冰莲自丛林的每个角落生长出来,冰冻如瘟疫般在丛林中飞速蔓延,不过须臾时间,方圆十里便成了冰天冻地。 他轻轻一握拳,万物崩碎,冰屑满天,阴翳散去,阳光洒了进来。 小妖死绝,巫妖负伤逃窜,应龙追了上去,须臾,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玄度收回应龙,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的事情,而今终于想明白了。 之前,他一直有这种困惑——为何朝曦对他那样绝情,他却依然放不下对她的感情,一意孤行地想要接近她,帮助她,保护她。 他不明白,想不通,只能以感情是深奥复杂不易参透的来解释。 而今,这个问题有答案了。 因为他喜欢的,就是那个会为了种族责任,会为了朋友情义,会为了心中抱负而选择放弃他的朝曦。 巫妖幻境厉害,厉害就厉害在,它能把人不能宣之于口只能暗藏在心底的想法呈现出来。方才幻境中的“朝曦”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神伤时偷偷在心底想过的。 他幻想过她能放下一切跟他远走高飞,可是当幻境中的“朝曦”真的说出他幻想中的那些话时,他却只感觉到她的陌生,也由此断定那不是真正的朝曦。因为他心里清楚,真正的朝曦,哪怕就是死了,也永远都不会说出那番话来。 她从来都不是逃兵,她是最坚定的战士。 他对她来说就好像绊住她脚步的绳索,每次她为了往前冲都毫不犹豫地斩断他。 他痛,但无可否认,他喜欢她的这份果决和勇气。 听起来好像他有病,但反正从一开始就是他一厢情愿,如今得出这样的结论,也不算是出乎意料。 想清楚了也好,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做她脚下的那根绳,他只会做她身前的那张盾,就当是为了,成全他自己的这份爱。 玄度离开了那片丛林,走着走着,想起自己这份无望又扭曲的爱,还是忍不住自嘲地一笑,伸手扶住身旁的树干略作休息,不料那树居然在他手下一抖。 玄度抬眸看它,这是一株樟树,长得高大笔直,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 樟树妖见玄度看它,更害怕了,瑟瑟地抖了起来,道:“上神饶命,小妖是被那只巫妖抓来布阵的,不是存心作恶,请上神饶小妖一命。” 玄度自然不会与它一株树妖过不去,收回手转身离去。 樟树妖暗暗松了口气,刚悄悄舒展开因为过度紧张而打成结的枝叶,却见本来要离开的玄度脚步一顿,转身又朝它走来。 若不是苦于没有膝盖,它真想跪地求饶。 “你认得这是什么树的种子,有何作用吗?”玄度走到树下,抬起戴着手链的那只手问树妖。 樟树妖俯下巨大的树冠,伸出一根细细的树枝小心翼翼地拨了拨他手链上的树种,仔细辨别一番,道:“这好像是相思豆,相思树的树种。女妖们很喜欢这树种的,愿意以灵力去跟相思树妖换这相思豆,以检验男妖们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们。” 玄度诧然,问道:“你确定?” 樟树妖闻言,用树枝重新将手链上的树种拨弄一番,点着巨大的树冠道:“没错,我确定,这就是相思豆,而且可能是比相思豆更高一级的相思豆王。” 玄度低头,看着手腕上白色的树种,半晌,问道:“你说女妖们用它检验男妖的感情,如何检验?” “听说若是单相思,相思豆会变成粉红色,若是两情相悦,相思豆则会变成红色,感情越深相思豆的颜色越深。而且只有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时,相思豆才会变色。” 天旋地转。 一瞬间,与朝曦有关的很多画面如随风扬起的书页一样闪过玄度的脑海。 她看着他微笑的样子,她默默注视他的样子,她与他目光交汇的样子,她回避他的样子,她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惊讶失望的样子……以及,她完成蜕变后,第一次戴上这串手链,发现手链变红后,那紧张无措的样子…… 原来他并不是一厢情愿,原来一切都不是他的错觉。 原来,她那么早、那么早就已经开始与他两情相悦了。 第130章 玄度发现了相思豆手链的秘密,想起前几天在丹穴山下见到朝曦时,这串手链还红了,证明她至今依然喜欢着他。 心中的情绪山呼海啸翻江倒海,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头脑晕乎乎的,唯一清晰的念头就是想见她,他要立刻、马上见到她。 她再也别想以不喜欢他这样的理由推开他。 玄度放出应龙,流星赶月般回到神界,来到乌族定居的金乌山下。 负责巡逻的乌鸦发现了他,见他虽是风尘仆仆但仍一副超然世外的模样,不敢造次,拦下他客气地问道:“来者何人?” 玄度看了眼高高的山顶,强行按捺住直接飞上去的冲动,收起应龙道:“我叫玄度,我想见你们的统领,朝曦。” 乌鸦道:“乌神此刻不在山上。” “去哪儿了?” “不知道。” “何时回来?” “不知道。” 玄度高涨的热情渐渐冷却下来,他定了定神,向那只乌鸦致谢后就离开了山脚下。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用风信术联系上了不周,问道:“不周,你知不知道朝曦现在在何处?” 不周道:“知道,上次我去找她时给她种了风信术。她去魔界了,跟我说没事,叫我不要担心。” 玄度眉头一皱,问道:“去魔界?她有说为何去吗?” “就她身边那只大白鸟,决云,被温谨夺舍了,你还记得温谨吧?她去魔界就是为了帮温谨拿回他自己的身体,好让决云的身体可以物归原主。你别担心,我正要过去找她呢。” 玄度低眸,道:“我知道了。” 切断风信术后,他立刻动身赶往碑山。 她是可以让神后晋升火神的大日金乌,去魔界又怎么可能没危险? 妖界,妖皇九婴盘踞之地绿苑长春,今日突然来了不速之客。 九婴牛身龙尾,长着九个蛟龙一样的头,因觉人族血肉鲜嫩,好食人族幼儿,而且习惯九个头一起进食。 他的部下气喘吁吁地追着神后来到他的住处时,他正在进食,面前放了九个不到十岁的人族幼儿,八个头分别叼起一个,嚼得鲜血淋漓,剩下一个头因为要和神后说话,所以暂时没吃到嘴的食物。 唯一剩下的那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九婴嘴巴闲着的那个头道:“不知神后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坐。” 妖族部下见状,默默地退了出去,在外头警戒。 神后颇为嫌弃地扫了眼他正在进食的那八个头,选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抬头道:“今日我来,是想和妖皇做一笔交易。” “哦?什么交易?” “神界将迎来一轮清洗,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怕魔界趁机前来滋扰。我希望在我清洗神界时,妖皇能代我神界,布防魔界。” 九婴颇感意外,他原以为神后是为了洛仪来的。 孩子还在哇哇地哭,十分聒噪。 九婴略作思考,道:“倒也不难,只是不知,神后愿意出什么代价来换?” 神后瞧了眼地上的人族幼儿,问道:“人肉好吃么?” 九婴道:“论口感之鲜嫩,无出其右者。神后要不要尝尝?” 神后抬起一根手指,指尖蕴出一点金光,射入那幼儿脑中。 原本还在大哭的幼儿抽抽噎噎地停了下来,茫然了片刻后,竟然盘起短短的双腿,做出修炼的架势。 九婴态度冷淡下来,九个头十八双眼睛直直盯着神后,问道:“神后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让妖皇知道,人族,其实也能修炼。只需要给他们灵气,助他们开窍,你看,这么小的孩子都会明白修炼能让他们拥有对抗妖族的力量。以他们的智慧,他们的修炼速度,应该会比妖界的草木禽兽,快上许多吧?”神后气定神闲道。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人族本就是神族创造出来的,给他们灵气,助他们开窍,不过是神族一点头的事。但若人界真的开始有了灵气,人族步上修炼一途,带给妖族的麻烦却是无穷无尽的。 长久的沉默中,神后闲闲开口:“妖皇以为如何?” 九婴猛的低下一个头,将那正在修炼的孩童一口吞进嘴里,大嚼起来。 神后淡淡一笑,站起身来,一边向外头走去一边道:“合作愉快。我女儿,我也带走了。” 九婴一边咀嚼,一边目光阴沉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外。 绿苑长春的东南角,森森树荫下,洛仪恹恹地歪在一处临水的木台上,身边有化形俊美的男妖慇勤伺候着,只可惜她心情郁结提不起兴致来。 男妖正百般献媚讨好,神后突然出现,男妖一惊,慑于对方强大的威压,果断地往水中一钻逃命去了。 洛仪猛然回神,扭头看到神后,一张俏脸瞬间变得煞白。她坐在木台上,双手支着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退去,按翻了精致的果盘,各色果子咕噜噜滚了一台子,有几个滚落木台边缘掉入水中,发出噗通噗通的声音,像极了她此刻的心跳声。 神后缓步走上木台,鲜红的裙摆拖在身后,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为何躲在此处,不回家?”她问。 洛仪嘴唇颤抖,连带的嗓音也跟着颤:“娘……你饶了我吧……” “瞧你吓得,娘何时说不饶你了?”神后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伸手轻轻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珠。 洛仪战战兢兢不可置信,问道:“娘来找我,不是为了拿我炼离火心玉?” 神后看着她,道:“自然是,但这不是娘不饶你,是玄度不饶你。他本来有一块现成的可以给娘用,他偏扔了,娘没有办法。” 洛仪崩溃了,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地上哭着求道:“娘,我是你的女儿,亲生女儿。晋升火神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就算不晋升火神,你也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存在之一了,你还有整个神族,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你不需要用晋升火神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地位。” “怎么不需要呢?如果只比他们强那么一点,一旦我受伤,衰老,等待我的,便是你父亲的结局。只有真神,不死不灭的真神,才能让你娘我永远的强大,辉煌。更关键的是,”神后怜爱地伸手捧住她的脸,轻声道:“朱雀一族,就快灭绝了啊。作为曾经的南方火神,朱雀的神性又岂是他们那些血脉稀薄的神族可比的?可是你也看见了,我和你父亲一共生了三个孩子,三个孩子中,只有你是朱雀,其他两个,都是应龙。这就是我们朱雀神性急遽退化的证明。若我不能成为真神,待你我死后,这世上,也许就再也没有朱雀了。” 洛仪连连摇头,抬起双手按住神后的手,红肿着双眼道:“娘,我是你唯一的女儿,你还记得吗?你曾经最喜欢我的。你和父皇去疗伤时,把神族交给我打理。你真的忍心为了成神,杀了我吗?” 神后落下泪来,滚烫地砸在洛仪脸上。 “娘不忍心,但是娘没有别的办法。洛仪,你别怕,很快的。待娘成了真神,一定设法复活你。” “不要,娘,不要!” 洛仪惊惧万分,挣扎着要逃。 灿烂的南明离火从神后掌中喷薄而出。 “啊——” 洛仪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瞬息之间,就被烧成了一块离火心玉,落在神后掌中。 …… 赶了几天路,朝曦无赦刑秀已到幽都山附近。 无赦找了个隐蔽之地,让朝曦与刑秀呆着。 朝曦问:“怎么?不需要我与你一同回幽都山?” 无赦道:“你若与我一同回去,就拿不回我的身体了。在此等着,等我拿回了身体再来接你。” 这样对朝曦来说倒是更稳妥一些,于是她便没反对。 无赦离开后,刑秀对朝曦道:“乌神,出门的时候太着急,我忘了带魔灵珠了,你带了吗?” 朝曦拿出魔灵珠递给她,问道:“怎么?灵力耗光了?” 刑秀道:“没有,就是心里有点紧张,想准备充分些。” “别紧张,就算有陷阱,他们的目标也不会是你,脱身没问题的。”朝曦遥遥看着幽都山的方向,轻声道。 无赦来到幽都山下,直接被山下的绑了去见茧珀兰。 茧珀兰在幽月台见到他,二话不说上来便是一顿隔空抽打。 无赦也不反抗,由着她暴虐对待。 那无所谓的模样愈发激怒了茧珀兰,她用魔力化形掐着他的脖颈将他举到半空。 无赦头发凌乱,嘴角挂着血,冲她微微一笑,在窒息的状态下艰难道:“娘,这副身体又不是我的,你这样抽打能泄愤吗?不如将我的身体还给我,看着我那跟父亲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再抽打我,那才解气呢,就像以前你做惯的那样。” 茧珀兰将他狠狠掷在地上,恨声道:“你的账以后再跟你慢慢算,那只金乌呢?” 无赦偏过头吐了口血,伸手擦了擦嘴角,慢慢站起身来,看着茧珀兰道:“说好的,你把我的身体给我,我把金乌带来给你。我还可以帮你消耗掉她的灵力,如若不然,她的太阳真火可以烧掉半座幽都山。” “长嬴那个贱人真的会舍得用外甥来换金乌?”茧珀兰想要确定这一点。 “就算不舍得,也没事,你可以派人直接送信给玄度,告诉他金乌在幽都山,保管他来得比神后送他来还快。”无赦道。 茧珀兰瞥他一眼,道:“谅你也不敢撒谎。” 她拍了拍手,一只魔将扛着无赦的躯壳进来。 无赦接过来一看,对茧珀兰道:“多谢娘亲,还帮我把躯壳锻造了一番。” 茧珀兰冷声道:“先别高兴得太早,此番你若不能助我让魔神成功复生,我自会让你知晓戏弄我的代价!” 第131章 无赦先将躯壳搬回了自己的住处,才去幽都山附近将朝曦与刑秀叫了过来。 山下魔将应是一早得了上头的吩咐,并未为难朝曦她们。 无赦带着两人来到幽都山后山,在荒僻枯败的丛林中走了片刻,钻入一个洞府中。 洞府中提前点了灯,外头看着像是什么孤魂野鬼的坟,里面空间倒是很大,收拾得干净整洁。 朝曦打量一番,转过身来,看到无赦,眉头一皱,道:“你受伤了?” 外头光线太暗,她之前都没发现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心疼啊?来帮我疗伤。”无赦弯唇一笑,对刑秀道:“你帮我们守着门口吧。” 刑秀向朝曦投去询问的目光,朝曦点了点头。 无赦带着朝曦在洞府中绕来绕去,最终来到一个类似卧房的空间。 这房间的一角放着一张床,另一角地上铺了个圆形的地垫,墙壁上开凿出整齐的格子,放着许多瓶瓶罐罐与卷轴,看上去像是修炼的地方。 “知道如何将外丹与他的血肉神魂融合么?”无赦问朝曦。 朝曦诚实地摇摇头。 无赦从墙壁上的格子中抽出一卷卷轴扔给她,道:“别怪我没提醒你,用外力帮助他融合不属于他的内丹将耗费巨大的灵力,我回归自己的身体不需要你协助,要不要帮助他,你自行决定。” 朝曦一边摊开卷轴一边道:“我本就是为他来的,这一点用不着你提醒。” 卷轴很短,朝曦很快就看完了,记住其中的要点之后,她将卷轴还给无赦,问道:“你的身体呢?” 无赦朝着床那边一挥手,原本空无一物的床上忽然出现一具男人躯体。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身量修长,皮肤苍白,黑发,五官精致。 无赦将那具躯体移到地毯一角,使其盘腿坐着,他自己坐在另一角,待朝曦坐下后,他询问:“现在开始?” 朝曦道:“等一下。” 她用灵疗术帮无赦疗伤。 这具躯体是决云的,融丹过程危险,而且外丹与血肉融合对身体素质要求较高,如本身受了重创,无疑会加大失败的风险。 决云与她之间有主仆契约,她炽热的火属性灵力不会伤到他,外伤内伤,她可以一并给他治愈。 无赦看着她,如无意外,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帮他疗伤了,她所有的关怀与温情,都是给这只游隼的,而不是他。 但……也不一定,还未发生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疗完伤,无赦也没耽搁,叫朝曦做好准备后,闭上眼收敛神魂,全部融入内丹中,而后内丹破体而出,猛的没入一旁无赦自己的身躯中。 朝曦忙将赫越的内丹打入决云的体内,开始施法帮助他的血肉经络与那枚内丹进行联结融合。 无赦的内丹与他自己的身体融合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大功告成。 他睁开一双魔气四溢的狭长紫眸,看向朝曦。 朝曦没想到他的融合过程居然这么快就结束了,心里十分紧张,若此时他要有所动作,她自是可以反击,可一旦决云的内丹融合过程被打断,决云必死无疑。 他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笑了起来,曲起一条长腿,小臂搭在膝盖上,道:“现在我只要动动手指,他就死定了。” 朝曦继续用强大的灵力帮助决云融合那枚内丹,故作镇定道:“你不会的。你是聪明人,知道现在弄死他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留他一条命在,还能作为掣肘让你牵制我。” 无赦大笑,笑过之后,忽然靠近朝曦,伸手掐住她的下颌强迫她转过脸来看着他。 长而直的眉毛,狭长深阔的眼型,高而窄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他的五官长得真的非常完美精致,却让朝曦联想起阿垠给她介绍过的一种海蛇,那种海蛇有着艳丽无比的外表,嘴里也长着剧毒无比的沟牙。 “去做你的事吧,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的。”朝曦道。 “你最好这么乖。”无赦松开她,起身出去,在门外设下一道结界,离开了。 朝曦松了口气,继续聚精会神地帮决云融合内丹。 无赦来到他的洞府外,只见外头重兵把守,龙千烨目光沉沉地站在一旁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表哥。”无赦走上前去,语气亲热地与他打招呼。 龙千烨抬眸,瞥了他一眼,道:“金乌呢?姑母让我来拿。” 无赦道:“金乌尚有灵力,我正设法让她消耗。若此时捉拿金乌,必定死伤惨重,不如待她将灵力耗完再行捉拿。” 龙千烨道:“上次她来魔界,那只鲲鹏偷了魔灵珠,想必是给她的。” 无赦朝后面招了招手,刑秀上前向龙千烨行礼道:“属下参见魔主,金乌那颗魔灵珠已被属下破坏,请魔主放心。” 龙千烨看着无赦道:“就知道你小子诡计多端。” 无赦笑道:“我这也是迫不得已。表哥,借一步说话。” 龙千烨与他走到一旁。 无赦低声道:“表哥,此番我回归,是和茧珀兰说好,以金乌引玄度过来给魔神夺舍。你真正夺权的时候到了。” “怎么说?” “虽则无界台那位曾是魔神,但他失去躯壳,内丹暴露在外一千多年,实力早已大不如前,要借别人的身躯复生,其危险程度并不比普通人夺舍小。只要我们在他夺舍的过程中趁机破坏,一旦他受了重创,其结果必定只能是消散。如今有神后这个可以成神的强敌在,茧珀兰不会坐视魔神的力量就这般白白散去,届时,你说她会让谁去吸收这股魔力?总不会是我吧?” 龙千烨道:“她自己也可以吸收。” 无赦道:“她有这个脸吸收吗?当初神皇为魔族所俘,要不是她私通神皇,用神皇是怀姜姐夫的理由怂恿怀姜偷偷释放神皇,怀姜又怎会被神皇带走?怀姜若是没被神皇强行掳走,还会有后面的神魔大战吗?魔神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追根溯源,就是她害的。所以这么多年她什么都不管,一门心思想让魔神复生,因为她心中愧疚,不择手段地想要弥补而已。就算到时候她想自己吸收这股力量,你也可以带头反对。你若碍于姑侄情面做不出来,我愿替你出头。” “你的意思是?在这般大是大非上,你帮我不帮你母亲?” 无赦望着龙千烨道:“不了解我们母子关系的人用这一点来质疑我也就罢了,表哥你也说这话?” 龙千烨目光高深地看着他。 他让开一边,做出“请”的手势,道:“表哥若怀疑我的用心,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你这就去把金乌带走。” 龙千烨思索一阵,走过来拍了拍无赦的肩,道:“诶?不过是与你开玩笑罢了,动什么气?你且与我说说你的计划。” 无赦道:“首先,派去神界的人一定要直接去招摇山找玄度,告知他金乌在此等他来救的消息,不要去找神后,若是神后与玄度一起过来,事情的发展就不在我们可控的范围内了。其次,去告诉茧珀兰,我正设法消耗金乌灵力,金乌关押在我这儿不用担心。倒是她,在玄度来之前得设法去说服魔神肯借玄度之躯复生,毕竟玄度,可是魔神的亲儿子。” 龙千烨率兵离开后,刑秀上前来,对无赦道:“殿下,属下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无赦道:“你被太阳真火净化过,已不适合长时间在魔界逗留,还是按之前计划好的,尽快回神界去,做我的内应。” 刑秀拱手道:“那殿下多加保重。” 无赦目送她化作乌鸦消失在黑夜中,自己也没回洞府,而是转身向山下走去。 洞府中不见天日,朝曦也不知自己到底花了多长时间帮决云融合赫越的内丹,只知道最后成功时,她自己也疲惫得快要虚脱了。 决云还活着,只是刚经历这番生死之劫,身体与神魂都十分虚弱,昏迷不醒。 她将他搬上无赦的床,自己坐在床边地上休息。 过了一会儿,她耳边传来不周的声音。 “死丫头,小乌!” 她还以为不周又在用风信术与她联系,便问他在哪儿,不料不周道:“就在房间的结界外。” 朝曦一惊,忙爬起来走到门口,果然看到不周半透明的身形就在结界外头。 “师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朝曦惊愕。 “你冒冒失失地跑来魔界,我能不跟过来看看?现在什么情况?怎么被人罩结界里头了?这结界能破开吗?决云的事解决没有?”不周一连串地问道。 朝曦得了提醒,道:“决云的事解决了。师父,既然你来了,能不能帮我把决云带回神界去?” “什么叫帮你把决云带回神界去?你不走?” “我暂时不能走。我若离开,魔族一定会来追,我留下,你带着决云离开,他们不会来追你们的。我先与无赦这魔头周旋一番,待他放松警惕,再伺机逃走。”朝曦道。 不周想起玄度正在赶来的路上,玄度与朝曦两人合力,不说杀穿魔界,逃回神界总没问题。他先把决云这个拖后腿的带走,也算是帮他们减轻负担,便道:“也好,那现在破开这道结界?” 朝曦点头:“我破开这道结界后,你立刻带决云走,那魔头可能就在附近。” 师徒俩说定,朝曦破开结界,不周卷了床上的决云就跑了。 山下,无赦感应到洞府中结界被破,立刻停止与众魔头的会面,抽身赶回洞府。 他急匆匆来到卧房一看,见朝曦好端端地坐在地毯上,房中不见决云身影。 无赦微微挑起眉尾,道:“没想到你还留了一手。” “彼此彼此。”朝曦睁开眼,手一松,将那枚魔灵珠抛到他面前。 第132章 无赦瞟了眼滚到他脚边的魔灵珠,笑了笑,走到朝曦身边,蹲下身道:“想要灵力,也简单,和我订立从属契约,把你这条小命交到我手里,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朝曦道:“我在人间游历时,听到人族说一句话,叫‘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她抬头与无赦四目相对,缓缓道:“想奴役我,你配吗?” 无赦也不生气,在她身边坐下道:“我配不配,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你陷在这里,灵力即便没有耗光,也已经所剩无几,想要逃出幽都山是绝不可能的。而我娘已经派人去通知玄度你在这里,你说,他会不会来救你?” 朝曦猛然扭头,看着他问道:“为何要去通知玄度?”话刚问完,她猛的反应过来,“你说为魔神找到了更好的夺舍之躯,指的就是玄度?” 无赦看着她瞬间燃起火星的玄金色眼珠,道:“别激动,如果让我娘知道你还有反抗的能力,她一定会把你关到更难以解救的地方去。乖乖留在我这里,说不定还有机会偷鸡。” 朝曦知道他说得在理,她强行克制住心中的慌乱情绪,问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想听实话?” “当然。” 无赦笑道:“那我就实话告诉你,我今年一千一百二十八岁,不管按神界还是魔界的标准来看,都已经到了适婚之龄。我想成家,缺个夫人。” 朝曦的关注点却完全偏了,她道:“你只比玄度大三岁?” 无赦扶额,“那又怎样?” “你们看上去都不像同龄人。”朝曦道。 玄度看上去还是个少年,而无赦,看上去已经是青年了,三岁会让人的外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神族和魔族,外表体现出来的年龄感其实并不受实际年龄左右,而是与血脉中的神性浓度有关,神性浓度越高,寿命越长,在相同的年龄就会比神性浓度差的显年轻。 魔神是魔族天资最高的神,怀姜又是最后的两只纯种朱雀遗种之一。而神皇,不过是神族皇位继承者,茧珀兰也只是普通的魔族公主,所以从血脉遗传的角度来说,玄度要远比无赦更具有神性,这就是虽然两者年龄只相差三岁,但一个看上去是少年,一个却已经是青年的原因。 无赦明白,但他没有告诉朝曦,只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一句话,你同意嫁我,我就帮你破坏魔神的夺舍仪式,让玄度逃过这一劫,如何?” 朝曦道:“我若是会屈从于胁迫的人,今日还会在此吗?” 无赦抬起两只手作妥协状,道:“先别急着拒绝,我给你时间考虑。” 他重新布下一道结界,离开了。 朝曦立刻用风信术联系不周,道:“师父,你快通知殿下,魔族想用我引他过来给魔神夺舍,叫他千万不要来,我会自己设法脱身的。” 不周:“啊?可是他已经在路上了啊。你别担心,好好准备,到时候跟他一起逃走就行了。” “可是……” “你别紧张,好好呆着,放心,魔神不会夺小白的舍的。” “你如何能确定?” “我……我当然能确定,大人的事小孩子少过问。”不周切断了风信术。 朝曦呆呆的,想起上次握住魔神内丹时魔神所表露出的对玄度的关怀,以及以前师父说殿下不是神皇儿子的事,她心中忽然升起一个荒诞的猜测——难道殿下是魔神之子? 无界台,茧珀兰屏退那条独眼巨蟒,看着悬浮在台上的魔神内丹,轻轻叫了声:“哥。” 自上次被那只金乌惊醒后,他就一直没再陷入沉眠,这对他的灵体有害无益。 “何事?” “我想与你商议一件事。” “说。” 茧珀兰抿了抿唇,道:“长嬴想用大日金乌举行火神祭祀大典,听说已经万事俱备只欠金乌,金乌如今在我手中。” 崇吾不语。 “哥,不管是不是将金乌交出去,魔族与神族这场仗是避免不了了。千烨现在暂居魔主之位,但以他的能力,是不足以保我魔族万千子民的安全的,魔族需要的是你。所以我想,若是找到合适的躯体,你能不能为了魔族的子民,夺舍复生?” 崇吾叹息,“你为了寻找适合我复生的躯壳,找了一千多年,甚至不惜夺了自己儿子的躯壳来给我,到现在,还是没有放弃么?” “找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成功,那是因为我一直没有找到足以承受你的灵体、能与你完美融合的躯壳。但是现在我找到了一个。”茧珀兰看着魔神内丹,小心翼翼地说出答案:“你的儿子,玄度。” 崇吾再次沉默。 “哥,我没有让你一定要杀掉玄度的意思,他毕竟是你的儿子,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躯壳里面,是可以承载两个神魂的,你们可以在他的躯壳里共生。先解决了长嬴这个大麻烦,之后这个躯壳的归属可以慢慢商量。而且那金乌是玄度的爱人,你若不出面阻止长嬴,他为了保护金乌,一定会死于长嬴之手。”茧珀兰道。 崇吾依然不置可否。 长久的沉默过后,茧珀兰还想再劝:“哥……” 崇吾道:“我知道了,你把他带到我面前来。” 茧珀兰心中一喜,当即应道:“好,我会尽快把他给你带来,让你们父子团聚。” …… 神后拿到离火心玉,回到昆仑虚便立即下令让凤族把大日金乌给她献上来。 侍女上报道:“神后,据可靠消息,那只大日金乌已于五六日之前穿过碑山去了魔界。” 神后凤目轻轻一斜,问道:“这与我的命令有何关系?” 侍女反应过来,忙告罪下去传令。 丹穴山,山花烂漫竹影婆娑。 清瑶正在竹林中与几只凤凰幼崽玩竹球,她已经在这里逗留十数日了,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架势。 鸿宣的母亲集香夫人和侍女遥遥地看着她们玩。 侍女见集香夫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清瑶,凑趣道:“夫人,清瑶神女性格真好,随和又爱笑,她来的这段时日,丹穴山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呢。” 集香夫人出着神,随口应和道:“谁说不是呢?” 侍女又补充道:“我瞧着连咱们鸿宣族长都喜欢她,自先族长去后,鸿宣族长好像只有在和清瑶神女说话时,才会露出些笑模样来。” 集香夫人回过神来,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只是,清瑶是兵神之女,兵神在神族地位崇高,而鸿宣虽然贵为凤皇,但神鸟族对于神族来说,不过是下属仆从一般的存在。他们两人的事,难。” “如果他俩能两情相悦,依奴婢看……” 侍女话说一半,忽外头一只凤凰幼崽从远处跑来,冲正在竹林里玩球的那一群幼崽大声道:“不好啦,坏神来了,正在前头逼咱们族长交出金乌呢,族长不交,看着好像要打起来一样。” 众幼崽一听,顿时没心情玩球了,和清瑶一道往梧心宫那边跑去。 集香夫人也赶紧带着侍女过去。 到了梧心宫外,清瑶将小獒因放在外头,让幼崽们跟小獒因一起在外头等着,自己大摇大摆进了殿门。 殿中,鸿宣与一名神族来使沉默着,表情都不大好,气氛僵滞。 清瑶恍若不觉,大声道:“鸿宣,有没有竹露清,渴死了。”说罢自行往神使对面的座位上一坐。 鸿宣面色稍缓,命人给清瑶上竹露清。 兵神之女,神界自是无人不识。神使拱手道:“没想到清瑶姑娘也在。” 清瑶端着杯子小口嘬着竹露清,瞟了神使一眼,问道:“你来凤族,有事吗?” 神使道:“奉神后之命,来请凤族将大日金乌押去昆仑虚。” “哦。”清瑶放下杯子,道:“凤族没空,你回去叫神后自己派人去抓金乌吧。” 神使一怔,问道:“清瑶姑娘此言何意?” 清瑶一字一句清楚明白道:“我说,凤族现在没空去为神后抓金乌,因为他们全都得陪我玩。” “清瑶姑娘……”鸿宣不想让她插手这件事,谁知刚一开口清瑶便眸光湛亮地给他瞪回来,娇蛮道:“怎么?不知道‘认赌服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吗?说好了你输了接下来三个月时间都要听我安排的,我的安排就是,你必须留在我身边陪我游山玩水,哪儿都不许去,什么都不许办!” 说罢扭头看向对面脸色发青的神使,道:“你听见了?” 神使倏地起身,抬头看着鸿宣道:“既如此,那我回去也只能向神后如实禀报了。” “你不如实禀报,还想添油加醋不成?快去禀报吧,让她有什么意见找我爹说道去。”清瑶挥挥袖子,撵狗一般。 神使气呼呼地出门,候在外头的凤族幼崽们发出嘲弄的声音。 鸿宣从上首下来,走到清瑶身边道:“清瑶姑娘,你实不必为了我凤族得罪神后。” 清瑶道:“我来了十多天,你们对我慇勤招待处处周到,我为你们说句话又怎么了?她自己想要金乌,自己不会去抓?哪有逼着你们神鸟族自相残杀的?还神后呢,一点神格都没有,神族落在她手中,迟早要完!” 鸿宣被她的口不择言惊得目瞪口呆。 清瑶一下从座位上蹦起,脚步轻快地向外头走去,满不在乎地朝他挥手道:“你忙你的吧,我继续去踢球了。”她出了宫门,带着一群幼崽嘻嘻哈哈地跑了。 集香夫人走进殿中,见儿子满目虑色地看着清瑶那一行消失在树荫后,道:“凤族的平静日子到头了,清瑶姑娘不适合继续留在丹穴山,万一出点什么事,咱们担待不起。” 鸿宣点头,问道:“我托娘准备的礼物都备好了吗?” 集香夫人道:“一早就备好了。” 鸿宣沉默一瞬,道:“那我今晚就去与她说。” 第133章 夕阳下山后,偌大的山林也跟着沉静下来。 凤凰幼崽们都被捉去进食,责令晚上不许乱飞。 负责巡逻守卫的凤族士兵换了岗,新上岗的继续沉默尽责地守卫巡逻。 鸿宣化作凤凰原形将整个丹穴山巡视一遍,最后在清瑶借居的掬月小筑降落下来。 这是一座建在湖中的木屋,古朴清雅,门前有平台呈半圆形展开。 水面倒映着星月,木台上支着橙红色的灯笼,清瑶就坐在灯下,披散着满背的长发,支一根鱼竿在水面上。 小獒因像条小狗一样在她腿边乖乖坐着,和她一道看着水面上的浮漂。 鸿宣走过去,在她左侧的矮几旁坐下。 清瑶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招呼道:“你来啦,自己倒茶。” 鸿宣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陪着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鱼上钩了,她欢呼着把鱼拖上来,小獒因蹦跳着将鱼叼了去,在一旁大啃起来。 清瑶放下鱼竿,伸手到湖中洗了洗,回到矮几旁看着鸿宣问道:“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啊?” 鸿宣点头,给她也倒了杯茶,道:“清瑶姑娘,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我们凤族阖族上下是很欢迎你来丹穴山做客的。若无事,哪怕你在此逗留个十年八年,只消兵神夫妇不来要人,我们也绝不会让你离开。只是……今日凤族因金乌之事得罪了神后,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不会有太平日子过了,为免连累清瑶姑娘,还请清瑶姑娘尽早回瀛洲去吧。” 清瑶捧着茶杯思虑片刻,道:“也好,我回去叫我爹给你凤族撑腰。” 鸿宣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道:“你们瀛洲向来偏安一隅不过问神界之事,不必为我凤族破例。此番是我神鸟族与神族之间的矛盾,兵神作为神族元老,怎可偏帮我凤族呢?” “这不是偏帮你凤族,这叫匡扶正义。神后有什么理由要抓金乌啊?不就是为了她自己晋升火神?她为了一己私欲戕害神鸟,还非逼着凤族这个百鸟之首把金乌给她献上去?这叫什么?这叫以上欺下暴虐无道。为了一块离火心玉重创自己的外甥,还杀了你妹妹霓羽,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像她这般毫无品德慈和可言的朱雀,怎配为众神之尊?”清瑶义愤填膺,她望着鸿宣,脸上带着八卦的神情,低声道:“你知道吗?他们都说神皇死得不明不白……” 鸿宣也低声回道:“听说了,而且,最近我得到一个消息,说神后为了晋升火神,已经将她女儿洛仪公主,炼成了离火心玉。是妖界那边传来的消息,之前有消息称洛仪公主就躲藏在妖界。” 清瑶惊愕地伸手掩唇,喃喃:“天呐……她也太可怕了。” “所以此番,就算不为金乌,我神鸟族也不能再听命于她了。时局将乱,还请清瑶姑娘早日回家。”鸿宣道。 清瑶双肩微落,闷闷不乐道:“知道啦,我明天就走。” 鸿宣取出一只有储物功能的精美竹盒,递给清瑶道:“我知道瀛洲不缺宝贝,但这是我凤族上下给清瑶姑娘的小小心意,还请清瑶姑娘不要嫌弃。” 清瑶大大方方地当着他的面打开竹盒,从中取出一把用凤翎编织而成的羽扇,惊讶道:“凤翎扇,这应该很珍贵吧?我来时什么都没带给你们,不行,我不能收。” 鸿宣微笑道:“这是我娘献给风神大人的。” 听说是集香夫人送给她母亲的,清瑶倒是不好做主推辞了,抱着凤翎扇笑道:“我娘肯定很喜欢,明日我要亲自谢谢夫人。” 看完了凤翎扇,她又从盒子里拿出一个三尺来长方方正正的玄铁盒子,一脸懵地问鸿宣:“这是什么?” 鸿宣接过去,启动机关打开盒子,清瑶才发现里面暗藏玄机。 原来这竟是个兵器收纳盒子,外头看着不大,里头自有乾坤,看着装个几百把兵器不成问题。 “哎呀,这是送给我爹的吧,这下我爹可高兴了,可以把他那些宝贝兵器全都带在身上了。”清瑶高兴道。 她说收礼的人会高兴,送礼的人自然也高兴。 看过了兵器收纳盒,清瑶又从竹盒中摸出一只窄窄扁扁,花纹精美的长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条晶石项链,看着透明无色,被灯光一照,倒折射出虹霓般的光芒来。 “哇,这个也太好看了吧!”清瑶惊叹。 “这、这也是我娘送给你的。”鸿宣表情有些不大自然地回过头去。 清瑶可不傻,她合上盒子抬着下巴对鸿宣道:“所以你作为凤族族长,一件礼物都没送我呗。” 鸿宣忙道:“里面还有个竹球,是我送你的。我见你爱玩,送你一个,你回了瀛洲也好找人陪你玩。” 清瑶一双清亮大眼认真地看着鸿宣,诚挚道:“谢谢你。” 鸿宣窘迫起来,道:“不过就是些小玩意儿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清瑶道:“我不是说这个。” 她转过脸看着倒映着星月的湖面,道:“当初遇到你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却又不知道该去哪儿,能对谁说?你带我回了凤族,大家都围着我,我不好意思哭,就只能想着,比起旁人坎坷不平悲欢离合的人生,我有父母疼爱,遇到的人也大多对我很好,我无病无灾,幸福快乐地活到现在,只有……只有那一个人不喜欢我而已,我又怎么可以为了他一个人,就否定我所拥有的一切?人不能不感恩,也不能贪得无厌。” 说到这个,鸿宣也有些伤感起来,他与她一道看着湖面,道:“你以后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那个人会比他喜欢金乌更喜欢你。” 清瑶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你会相命?” 鸿宣微愕,随即失笑,道:“当然不会。” “那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值得。”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没了声音。 不知什么虫子飞过湖面,在水面点起圈圈涟漪,揉碎了星光,揉皱了月亮。 鸿宣倏地站起身来,对清瑶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清瑶也跟着站起身,不知为何没了之前的落落大方,声音也变小了,道:“好,那你慢走。” 鸿宣化作凤凰飞走,消失在月光下竹林那侧。 清瑶复又在矮几旁坐下,看着桌上那只竹盒,半晌,面带微笑地将盒盖盖上。 次日一早,清瑶去向集香夫人与鸿宣辞行。 集香夫人一直拉着清瑶的手,温柔叮嘱:“若将来还有机会,定要再来做客。” 清瑶道:“那是自然,夫人送了我这许多精美礼物,我娘定会叫我来还礼的。” 一句话说得集香夫人伤感不起来,连鸿宣都笑了。 清瑶又对鸿宣道:“你实不必派人送我的,我又不是不认得回家的路。” 鸿宣道:“一切以安全为要,派人送你,求的是让我安心。” 清瑶说不过他,只得接受了他的安排。 凤凰幼崽们都很舍不得清瑶离开,有些还抹起眼泪来,看得清瑶心中也酸酸的。 双方依依惜别,清瑶在四只凤族士兵的护送下离开了丹穴山。 飞出去一段距离,清瑶自空中回首,隐隐看到梧心宫前那株最高大的梧桐树上停着一只羽毛华丽身形矫健的凤。 她知道那是鸿宣,就朝他挥了挥手。 凤凰鸣叫一声,清亮的声音直遏云霄,尾音却又拖了些许缠绵。 “族长在叫清瑶姑娘珍重呢。”身边的凤族士兵笑嘻嘻道。 清瑶低眸回身,道:“我知道。” 一路无事,清瑶与几名凤族士兵说说笑笑,倒又对鸿宣多了一些了解。 进入神族地界不久,清瑶一行被两名神族拦了下来。一个是大司命,一个清瑶不认得,是个看上去修为不弱的神族男侍,抱着剑站在大司命身后,神色十分冷峻。 凤族士兵摆出作战的态势,被清瑶阻止。 清瑶望着对方问道:“不知大司命因何拦下我们?” 大司命道:“神后知道清瑶姑娘路过,特备下宴席,请清瑶姑娘去昆仑虚玩两天。” 清瑶道:“可是我爹娘还等着我回家呢。” 大司命道:“神后知道兵神夫妇宝贝女儿,放心,定会通知他们清瑶姑娘在昆仑虚,让他们安心的。” 凤族士兵见状,翅膀一扇就要上前。 大司命身后的神侍瞥来冷冷一眼。 清瑶慌忙拦住他们,道:“既然神后代替我爹娘来接我了,你们就回去吧,跟你们族长说我没事,让他放心。” “清瑶姑娘!”凤族士兵不忍就这么让她被神后的人带走。 “我爹娘会来接我的,你们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吧。”清瑶转过身,对大司命道:“我们走吧。” 大司命扫了眼那四只凤凰,与神侍一道带着清瑶离开。 四只凤族士兵无措地在原地盘旋了两圈,才想起赶紧回凤族告知鸿宣。 鸿宣得知清瑶被神后带走的消息,大惊失色,当下就要亲自去昆仑虚探个究竟。 集香夫人及时赶到,一把扯住他道:“你若被神族扣下,凤族和神鸟族怎么办?” “可是她是为了帮我凤族出头才会得罪神后,如今她被神后拿去,难道我袖手旁观?”鸿宣在感情和责任的撕扯下六神无主。 集香夫人道:“你赶紧写一封信说明情况,派族中速度最快的士兵送到瀛洲去交给兵神。只有兵神有这个资格和立场去向神后要人,若神后连兵神的面子也驳,不肯放人,兵神定会有所行动,届时我们再去帮他,才算得上正义之师。” 鸿宣急懵了的脑子在母亲的提点下清醒过来,忙写了信派人给兵神送去。 第134章 鸿宣派出去的人还没来得及赶到瀛洲,兵神夫妇就已经被神后请到了昆仑虚。 清瑶被关在一处华丽精致的小屋内,屋外有大司命和那个神色冷峻的神侍守着。 “阿瑶!”醒骨一见女儿被结界罩着,当即就要破开小屋外那看上去不堪一击的结界放她出来,却被兵神一把扯住。 “别动,那是命阵结界,用阿瑶的命力布成的结界,结界若被攻破,阿瑶会死。”兵神分外冷静道。 “爹,娘,她们把我抓来这里关起来,还搜走了我身上所有的东西!”清瑶隔着结界向爹娘告状。 醒骨回身,怒意勃发地质问长嬴:“神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神后神情泰然地伸手让道:“茶水已备下,二位,我们坐下慢慢说。” 兵神夫妇揪心地看了眼清瑶,与神后一同来到不远处的花亭中,在桌旁坐下。 “首先,我必须向二位澄清一点,我对二位与清瑶并无恶意,有此举,其实是为了保护清瑶。”神后道。 兵神冷声道:“哦?不知何时我们夫妇在神后眼中已经无能到如此地步,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还要托赖神后代劳?” 神后面不改色,道:“兵神误会了,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贤伉俪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只是儿女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他们经历少,见识少,有时候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难免会给自己和家人惹来麻烦。” “这也简单,神后将女儿还给我们夫妻,我们自会带她回瀛洲好好管教,必不让她有机会给神后添麻烦。”兵神道。 神后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道:“晚了。” 她站起身走到亭边,看着外头的风景道:“神鸟族在新凤皇的带领下阳奉阴违意图不轨,我派人前去敲打,你女儿在大庭广众之下驳我的面子。如今大家都在猜测,说你们夫妇反对我统领神族,我若就这般将女儿交由你们夫妇带走,当做无事发生,如何消弭外头的流言?我的威信又何在?”她转过身,看着醒骨与破军道:“所以,你们想带回女儿,就必须在此事上有所表态。” 醒骨与破军从来也不是受人挟制的性格,但此刻女儿的命捏在对方手中,两人心中纵有滔天的怒气,也只得强行摁下。 “如何表态?”破军问。 神后道:“我欲用金乌晋升火神之事,想必你们二位也有所耳闻,这对整个神族来说都是件旷古绝今的幸事,不容有失。只消你们夫妇二人在此过程中全心全意协助我,帮我对付那些意图反对阻拦我成神的不轨之徒,事成后,我自会论功行赏,让你们一家团聚。” 破军问:“你准备何时举行火神祭祀大典?” 神后道:“很快。” 破军与醒骨夫妇二人对视片刻,破军道:“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 见他同意,神后神情缓和了不少,道:“请说。” “一,我要派个丫鬟来伺候我的女儿。她可以不进那间屋子,只为陪伴我女儿和替我女儿做一些跑腿之事,只要不影响大局,你们不得阻拦刁难。” 神后道:“可以。” “二,你需把我女儿的命珠给我们夫妇二人,既然为你办事,我们总要时刻知道我们的女儿是否还活着。” “没问题。” 三人谈妥,重新回到关押清瑶的小屋前。 神后叫大司命当着醒骨破军的面制作清瑶的命珠,给他们夫妇一人一颗,只要命珠亮着,就代表清瑶还活着。 “阿瑶,你且在此处忍耐一段时日,过段时间,爹娘再来带你回家。”破军隔着结界对清瑶说,可怜他身为一代兵神,说这一句话几度因为鼻子发酸而声息起伏不平,“爹爹回去先把洛洛派来陪你。” 清瑶明白了,神后定是用自己的性命将爹娘控制住了。 她不忍见爹娘为了她委曲求全还要日夜悬心,便点头道:“好,那我就在这里等着爹娘。爹娘也不要太担心了,我在这里有吃有喝,只是没有自由而已,往好处想,爹娘再也不必担心我乱跑了。”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醒骨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兵神眸中也是泪光闪烁,强忍着问道:“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清瑶想了想,道:“枯坐无聊,我想要我的观世镜。” 兵神扭头看神后。 神后吩咐大司命:“给她。” 大司命从清瑶的随身物品中翻出观世镜,检查一番,确定没有问题,才将观世镜递进结界。 “爹,娘,那些都是我的东西,你们记得帮我带回去,可别便宜了他们。”清瑶不满地看着神后大司命她们。 神后笑道:“真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大司命将从清瑶身上搜出来的法宝物品都交给了兵神夫妇。 醒骨泪眼婆娑地看着清瑶,道:“那你好好呆着,娘下午就让洛洛过来。” 清瑶听话地点点头。 破军看着自己的心头肉,心中实在有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最终只汇总成一句话:“别怕,有爹在。” 清瑶也忍不住要哭了,咬紧牙关用力点了点头。 兵神夫妇依依不舍地离开后,大司命也跟着神后走了,只余那名沉默冷峻的神侍守着清瑶。 一离开昆仑虚的地界,醒骨就崩溃了,流着泪对兵神道:“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兵神看着两人手腕上熠熠生辉的命珠,抱住醒骨安抚道:“别着急,至少在长嬴举行火神祭祀大典之前,阿瑶不会有性命危险。” “可是,若长嬴真的成了火神,这天下,还有宁日吗?” 兵神眼神发冷,道:“任何大典都不是只要祭祀就能成功的,现在说这些还太早。醒骨,为了阿瑶,我们要尽快打起精神来,后面,还有很多难关等着我们去闯。” 醒骨点头,勉强收起眼泪,与他一道回瀛洲去了。 …… 深夜的幽都山,乌天黑地万籁俱寂。 陡然,一声浑厚悠长的号角声惊破天地。 山上山下,无数魔族在同一瞬间睁开眼睛,灯光如星火燎原般亮起。 茧珀兰走出幽月台,招来侍从,问道:“发生何事?” 侍从答道:“有一名神族闯到了山下,扬言要我们交出金乌,和山下守军打起来了。” 茧珀兰双眼发光,立刻亲自赶往山下。 山下,玄度一人一刀一龙,正与上百个魔军魔兽战成一团。 茧珀兰急于确认他的身份,也怕混战中有魔军伤了他的躯壳,于是大喝:“都住手!” 双方停了下来。 茧珀兰走上前,仔细打量玄度的模样,几乎在看清他长相的第一眼就确定,他就是崇吾与怀姜的儿子,因为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他的眉毛,眼睛,鼻子,都长得和崇吾一模一样,嘴巴和脸型有点像怀姜。 他一定就是崇吾与怀姜的儿子。 一千多年,终于让她给等到了,等到了哥哥崇吾复生的这一天! 她强抑着激动的心情,对玄度道:“你是玄度,对吧?” 玄度面无表情,向她举起骨刀,道:“我无意与你们为难,只要你们放了大日金乌。” 茧珀兰忙道:“没问题,只要你留下,我们可以放了大日金乌。”她扭头吩咐手下:“叫无赦立刻把大日金乌带过来!” 事实上早在玄度赶到幽都山下与守军起冲突的第一时间无赦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此刻他正在洞府内与朝曦交涉。 “玄度已经到了山下,与魔族守军打起来了。任他有通天的本事,孤身闯幽都山,结局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抓去献给魔神夺舍。上次我与你说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他道。 朝曦静静地从角落里的地垫上站起身,望着他道:“你过来,我告诉你我的决定。” 无赦含笑走近。 朝曦猛的出手。 无赦只觉眼前忽的爆开一团耀眼的光芒,他机敏地抽身躲避,短暂的失明过后,他低头一瞧,左肩上被烧出一条两寸多长的伤,而洞府墙壁上有个深深的洞。 房中早已没了朝曦的踪影。 刑秀没有背叛朝曦,她背叛的是他。 无赦愣了一瞬,嘴角绽开一抹自嘲笑意,眼神冷暗如渊,身形一杳追了出去。 玄度与茧珀兰这边正僵持,忽见幽都山之侧绕出来一只巨大的火焰之鸟,双翼挥动间烈焰滚滚,魔兽魔军无一敢靠近。 那是朝曦的战斗形态。 玄度立刻放出应龙前去接应。 朝曦大喊:“走——” 玄度用骨刀为她杀出一条通途。 茧珀兰眼看局势失控,大怒:“抓住他们!不要伤了神族的躯壳!” 朝曦藉着太阳真火的威力强势与玄度会合,化作人形与他背靠背。 蜂拥而来的魔军很快对他们形成了包围圈。 “只为离开,倒也犯不着大开杀戒。”朝曦轻声道。 玄度同意:“嗯。” 两人心有灵犀,同时扬手,一个化出小小冰莲,一个化出小小火莲,金色与白色的莲花夹杂在一起飞蝗般向四周的魔族飞去,却在最后倏地靠近,两两相撞。 极冷遇极热,结果便是——爆炸。 一连串的爆炸声夹杂着魔族受伤的惨叫声响起,包围圈被炸开,两人手牵手向远处遁去。黑暗中,玄度手腕上那条相思豆手链再次红得鲜艳如血。 茧珀兰怒不可遏,带着众魔族穷追不舍。 龙千烨与无赦都在追击的大军中,见到彼此,互递了一个“见机行事”的眼神。 玄度与朝曦且战且退,灵力都消耗了不少,眼看汇聚过来的魔族越来越多,茧珀兰誓要留下他们的决心坚定如磐,玄度松开朝曦的手,对她道:“你先走。” 第135章 朝曦当即拒绝:“不行,要走一起走。” 他一路从神界赶到魔界,又经这番大战,看起来疲累已极,她怎么可能丢下他自己走? “说好给我当一千年朱雀的,又不算数了吗?朱雀从来都听我的话。”玄度道。 朝曦看了眼越来越近的魔族,掌心蕴出火球,道:“别唬我,朱雀已经还给你了,你让它走一个我看看。” 玄度无奈,和盘托出:“寻常走不脱了,我准备用岩冰内丹阻拦他们,你在这儿会受伤的。你先走,我一会儿就来。” 根本没有时间权衡利弊,朝曦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好,那你当心!”朝曦化作乌鸦转身就飞。 她不能成为他行动的阻碍,反正若是他的计划行不通,她还可以再回来。 茧珀兰带着魔族追至近处,只见应龙盘旋成一团拦在路上,玄度站在应龙头顶,手中高擎一枚寒光闪烁的内丹,对她道:“别追了,否则我就引爆这颗内丹,在场的一个都活不了。” 朝曦一边飞一边回头观察玄度那边。 茧珀兰还真被玄度这一招给唬住了,她倒是不在意谁死谁活,她在意的是玄度的躯壳不能损坏。 “我说了,只要你留下,我们就放过那只金乌,她对我们来说并没有用。”她道。 玄度不说话,存心跟他们耗,给朝曦争取逃跑时间。 无赦忽看着他身后大声道:“那只金乌又回来了!” 玄度一惊,下意识地要回头去看。 茧珀兰趁机一招将他手上那枚内丹击飞,扑上前就要抓他。 玄度情急之下本能地一握拳头,引动提前设在岩冰内丹上的爆点,刺目的光芒绽开。 龙千烨无赦等魔族大惊失色,纷纷扑地躲避,暗忖此番不死也得重伤。危急关头,一条体型巨大如山峦的魔龙忽然现身,一口将那枚内丹吞了下去。 一声闷响,岩冰内丹在魔龙体内炸开,炸穿了他的腹部,从射出龙躯的光芒来看,他的身体已经被炸得千疮百孔,冻成冰的血肉像冰雹一样簌簌地往地上砸。 茧珀兰惊痛到破声:“哥——” 众魔族也是惊讶万分,一边躲避天上砸下来的血肉冰块一边仰头看着那条魔龙又是激动又是担忧:“是魔神,是魔神大人保护了我们!” 魔龙头微微一拱,就将玄度拱到了半空中,定在自己鼻尖前,让他与自己面对面。 玄度试图挣扎,可眼下情状就似那日面对神后一般,他被对方强大的力量完全控制住了,动弹不得丝毫。 茧珀兰回过神来,忙厉喝道:“布阵!护法!” 随行的几个魔族元老忙与她在魔龙下方布下有助于夺舍的大阵,其余魔族在魔龙周围布下结界给他护法。 无赦与龙千烨彼此交换目光。 远处朝曦一回头,看到如斯情景,震惊之余忙疾飞回来,半途中就忍不住变化人形向着魔族布出的结界放出一道巨大的火箭。 “快拦住她,保护魔神!”茧珀兰大喝。 在场魔族顿时分为两拨,一拨去对付朝曦一拨继续为魔神夺舍护法。 结界中,玄度看着眼前这条巨大的魔龙。 这条魔龙威风凛凛,样貌雄伟英俊,伤痕累累,除了刚才被岩冰内丹炸出的伤,他颈部右侧还有个巨大的近似圆形的创口,感觉就好像是……他原本有两个头,被砍了一个似的。 他通体是黑色鳞片,但眼珠却不是魔族皇室惯有的紫色虹膜,而是浅浅的冰蓝色,显得既高贵又强大。 这蓝色看着有些熟悉。 魔龙虽然被他炸伤,也把他定在空中,但好像并不想杀他,他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杀意。 朝曦已经在一旁与大批魔族打了起来,她的太阳真火虽然厉害,但这是魔界,她得不到灵气补充,耗下去情况对她只会越来越不利。 玄度心急如焚。 “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一道陌生的、温和而磁性的男子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玄度惊愕地回过头来,看着魔龙。 “是我在跟你用意识交流。”魔龙巨大的冰蓝色眼睛也看着他。 玄度对他类似关心的开场白感到不解,问道:“你是谁?想做什么?” “吾名崇吾。” “你是千年前魔族的魔神,他的灵体。” “是。” 玄度难以集中注意力,说两句话便忍不住去关注一旁朝曦的情况。她急坏了,拚命想来救他,却被那些魔族生生拦住。太阳真火可焚一切,他们暂时伤不到她,只能用合招控制住她。她用尽全力想要挣脱身上的桎梏,周身迸发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她好像一轮太阳。”崇吾道。 玄度又被他拉回了注意力。 “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崇吾提议。 “什么交易?” “想要保护心爱的人,是需要力量的。我将死,护不住我的子民。我把我的力量给你,你代替我,保护我的子民,阻止长嬴成神,如此也能保护你的爱人,如何?” “你有这么多子民,为何不把力量传给他们?” “他们的身体承载不了我巨大的力量。” “可你是魔,我是神,如何传承?” “这不用你操心,你只需回答同意,或不同意。” 玄度不明白魔神为何会有此一提,他此刻也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思考这一切,朝曦就在旁边,她快要撑不住了。 “放了她,你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他道。 魔龙冰蓝色的眼睛专注而慈悲地看着他。 “有了我的力量,你不需要对任何人妥协,包括我在内。” 玄度扭头看朝曦,她周身火焰腾飞,扛着魔族的各种攻击依然试图向他靠近。 此刻的他与她好像天上的两颗星,看着距离极近,可千年万年过去,也没有哪颗星能跨越那么短的距离,来到另一颗星的身边。 到了这步田地,其实他早就已经没有了选择。 “好,我答应你。”玄度闭上双眼,松懈了浑身的力气。 无所谓,他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只要能让她活着离开这里。 “凡事尽力而为即可,记住,这只是一场交易。”崇吾语气近乎怜惜,巨大的龙头缓缓靠近玄度,向他体内钻入。 玄度猛的僵直了身体,感觉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要在那股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的冲击下爆裂开来。 “别怕,不会有事的。”崇吾的声音又在他的脑海中响起,进入他体内的力量在他的内丹与经脉中自动循环,一点一点帮助他夯实血肉脉络。 下方茧珀兰双眼晶亮,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 “不要,玄度!”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的朝曦疯狂地挣扎起来。 “快拦住她,不要让她打扰魔神夺舍!”茧珀兰高声道。 趁茧珀兰与她身边大半魔族都被朝曦吸引了注意力,龙千烨飞快地递给无赦一个眼神,示意他动手破坏那边的夺舍过程。 无赦点头,靠过去低声道:“掩护我。”话音落,趁龙千烨不备,猛的一脚将他提在手中的长槊向魔神灵体踢去,而后一掌拍向他的后心。 长槊扎入结界,擦着魔龙鳞片飞过。 茧珀兰被惊动。 无赦大喊:“娘,魔主偷袭魔神!” “放肆!”茧珀兰怒不可遏,一剑刺向龙千烨。 龙千烨刚被无赦偷袭,又遭茧珀兰重创,匆忙间来不及辩解,化作魔气遁走。 魔神夺舍之事要紧,茧珀兰也就没有分派人手去追他,谁知刚一转身,又逢巨变。 朝曦在绝望中本着背水一战的念头,不管不顾地使出了火神降临那一招,天地间凭空出现一尊高达十数丈的火神像,此刻正高高举起他手中那柄火焰长刀,气吞山河般砍向还未完全进入玄度体内的魔神灵体。 茧珀兰放出巨大的灵体重明鸟,本体跟在灵体后面,全力迎向火神像的那一刀。身后还有无数魔族跟着她,誓要替魔神抵挡这一击。 朝曦灵力所剩无几,耗费一半灵力召唤出来的火神像也失了想像中的威力,可即便如此,还是一刀就劈碎了那只重明鸟,重创了茧珀兰与她身后那些魔族。 茧珀兰吐着血跌回魔族中间时,那条巨大的魔龙也已经完全钻入了玄度的身体,而火神像只有五个交睫的存在时间,早就消失了。 朝曦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怔立半空,底下魔族趁机一招袭来,她被击飞出去。 玄度伸手,半空出现一只巨手的虚影,稳稳地接住朝曦。 茧珀兰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苍白着一张还算俏丽的脸,在无赦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来,和众魔族一道看着空中那名长发飞扬的颀长少年。 朝曦亦是。 他们都在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玄度隔空将朝曦轻轻放到地上,环顾众魔,道:“吾答应少年放了金乌。” 茧珀兰彻底松了口气,众魔也是欢欣鼓舞,纷纷下跪行礼:“拜见魔神大人!” 一瞬间,朝曦万念俱灰,委顿在地,胸口又涨又闷,她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嘴一张,呕出一口血来。 决云被无赦夺舍,她还能救,玄度被魔神夺舍,她要怎么去救?她拿什么去救他? 他是为了救她才来的幽都山,她却把他留在这儿了,永远留在这儿了。 朝曦看着带着魔族离开的那个背影,双手无措地抓握着地上的泥土砂砾,泪流满面,恨不得自己也死在这儿算了。 “小乌,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我来晚了?小白呢?” 无尽的凄凉痛楚中,不周刮了过来。 朝曦仿佛看到希望,伸手去抓他透明虚无的身体,仰着头语无伦次道:“师父,他被夺舍了,我们救他好不好,一定有办法的,怎么办?他被夺舍了……” “小白被夺舍了?不可能吧?”不周当即用风信术联系玄度。 “小白小白,你怎么样?小乌说你被夺舍了,不是真的吧?” 玄度正在带领众魔族回幽都山的途中,接到不周的风信术,传音入密:“我没有被夺舍,你先不要告诉朝曦。” 不周一听,闪到一旁,低声问道:“不告诉她?为什么?这丫头以为你被夺舍,伤心得都吐血了啊。” 玄度沉默一阵,道:“还有神后之事未解决。待解决了神后,若我们都还活着,我亲自告诉她,若我死了,你也不必告诉她了,免得她伤心两次。” 不周知道他说得有理,神后之事不解决,谁活着都不算数。 “好吧。魔神呢?”他问。 玄度道:“他把力量传给了我,消散了。” 不周见他说得如此平静,心中又是一惊,脱口而出:“他没……”话刚开个头,又急忙打住。 玄度问:“什么?” “没什么?”不周情绪低落。若是魔神自己都没有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关系,他这个外人又何必多此一举给小白徒增烦扰呢? 可怜的小白,竟然亲自送走了自己的父亲却没能与他相认。 “你带朝曦回神界吧,有事联系我。”玄度道。 不周应诺:“好,你也一切小心。” 那边切断了风信术,不周回到朝曦身边,见朝曦一脸悲痛欲绝,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来,只得道:“暂时联系不上,但是情况也未必有你想像的这么糟糕。魔界非久留之地,我们先回神界再从长计议。” 他卷了朝曦走,朝曦还是不死心,一路问他:“就算被夺舍,他也不一定就死了对不对?他可能和决云一样,与夺舍者共生在一具躯壳内对不对?师父,你见多识广,你知道魔神的躯壳在哪里吗?只要我们替魔神找到他自己的躯壳,他是不是就能把身体还给玄度了?” 不周心中叹气,但为了宽慰她,还是道:“对,等解决了神后,我们一起去找魔神的躯壳。” 第136章 玄度带着众魔族回了幽都山,安排他们下去疗伤休息。 茧珀兰在无赦的搀扶下勉强支撑着,对玄度道:“哥,魔神宫的花园我一直派人好好地为你打理着,殿中的东西没有碰过,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玄度点头,施法将她胸前的伤口治愈,道:“你辛苦了,下去好好养伤。” 茧珀兰眸中泪光闪烁,道:“有生之年能看到二哥复生,阿兰死也值了。” 玄度有些无措,他并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只好绷着脸不言语。 没想到这副模样倒正好是茧珀兰印象中崇吾该有的模样,她收敛一下情绪,道:“哥刚夺舍成功,应当还要适应一段时间,你好好休息,阿兰告退。” 玄度冷峻地“嗯”了一声。 茧珀兰回到幽月台,侍女迎上来,她便甩开无赦的搀扶,冷声道:“马上派人去抓龙千烨回来。” “是。”无赦领命告退。 另一边,玄度仰头打量一番眼前古朴庄严的魔神宫,缓步上前,推开高大厚重的宫门。 方才与魔神崇吾短暂的会面,让他心中生出太多的不解,希望在这里能找到答案。 推开宫门,入眼便是一个极大的花园,空中似用阵法模拟了日月星辰,天光是亮的。园中玉山林立花团锦簇,植被之繁茂,与外头土地的贫瘠形成鲜明对比。 玄度慢慢走进园中,目之所及,许多花都很眼熟,是他幼时,娘亲常从外头折回来插瓶的花,桃花谷中也种了不少。 转过半座花园,玄度一抬头,发现前方有一座宫殿,宫殿前头也有一株很大的桃树,树上繁花如云,树下有木台,台上有茶桌。情景之熟悉让他心中一凛,还以为又中了幻术。 他踏上木台,仰头看树,感觉这个魔神宫花园与桃花谷有太多的相似之处,这是为什么? 桃花树后面就是一座大殿,没有名字,大门紧闭。 玄度破开封禁推开殿门,发现这好像是个寝殿,虽然已有千年未曾迎来它的主人,但千年前留下的生活痕迹仍在。 正北方是一张帷幔垂落的大床,大床旁边有一架很小很小,似是只适合给初生婴儿睡的小床。 小床上被褥枕头铺得整整齐齐,整齐得好像从来没有人在上头睡过。 小床旁边有个精美的柜子,一屉一屉的,玄度挨个抽开看了看,里面都是玩具和婴儿的衣服。 那些玩具琳琅满目,看得出来有些是从凡人界买回来的,有些是用果壳做成的,手法和形状都很熟悉。还有些,看上去像是另一个人做的,用料讲究,但风格粗犷。 看着这些玩具,玄度心中有些不安,他拿起一件婴儿的衣服,抖开,将袖口翻折过来,看到袖口里侧绣着的那几个字时,他先是如遭雷击般一僵,继而眸光震颤。 袖口里侧绣着四个字——小白初生。 母亲给他做衣服,总喜欢在袖口里侧绣上他的年龄,小白三岁,小白十岁,小白一百零一岁。 这婴儿的衣服是他母亲为他做的,他母亲在这里生活过! 他猛的回身,看向放在南面窗下的那座妆台,动作迟缓地一步步走过去,在妆台前跪坐下来。 妆台左侧靠近镜子的台面上放着两个摆件,一个是用果壳做成的龙,龙有双头,一黑一白。另一个是用红色晶石雕刻成的朱雀,精细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两个摆件都有底座,玄度眼含热泪,小心翼翼地用手护着那条双头龙,将底座翻过来一看,上头是她母亲的字迹——黑白双煞。 再看朱雀的底座,字迹很陌生,但铁钩银划威风凌厉——红毛小鸡。 玄度抬头,看着镜中自己含泪的眼。 怪道觉得那抹蓝如此熟悉,因为那也是他眼中的蓝。 “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他们的身体承载不了我的力量。” “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问题。” “有了我的力量,你不需要向任何人妥协。” “记住,这只是一场交易。” 脑海中回荡着魔神的话,玄度僵硬着四肢,放出灵体。 镜中,他身后出现了一条应龙,一条融合了双方血脉力量的应龙,两个头,一黑一白。 玄度大口喘气,胸口泛起一阵刀绞般的疼痛,眼中的泪如冰川崩落,再难收拾。 同一时间,距幽都山不远的荒山深处,一处洞穴前。 无赦忽然现身,负责看守洞穴的魔族忙上前行礼。 “在里头?”无赦问。 魔族道:“是。” 无赦丢给他一块蕴含魔源的晶石,道:“辛苦了,回去吧。” 魔族大喜,道:“多谢殿下!” 无赦走进洞穴深处,里头伸手不见五指,浓重的血腥味和男人苟延残喘的声音在黑暗中生动地描绘出一幅“魔之将死图”。 无赦放出一团火,照亮了瘫坐在洞穴一角的龙千烨。 他原本只是受了无赦一掌加茧珀兰一剑,可此时的他,浑身的血肉都快被蛊虫给啃光了,半张脸都成了森森白骨,看上去甚为可怖。 看到无赦,他剩下的那只独眼中还是忍不住迸射出仇恨的光芒来,声音嘶哑如兽:“你……” “我怎样?你有今日之果,完全是你旧日种下的因,我不过提前催熟了这枚果子而已。”无赦走到他跟前,蹲下身,仔细打量他,道:“不管是神是魔,没有一副好的皮囊确实不行,瞧你现在的样子,哪还有半点魔主的气势?” 龙千烨猛的抬起一只布满蛊虫的手想要来抓他。 无赦手一扬,袖底寒光一闪,龙千烨的那只手就飞了出去。 “别挣扎了,你的败局一早就注定了。你是不是认为是我策反了下面那帮魔,让他们背叛你?若是这么想,你就大错特错了。你错就错在,以为魔神祇剩下灵体,你就可以取代他成为魔界之尊。茧珀兰为了让魔神复生不择手段固然令人厌恶,但你自以为是目空一切的样子同样令人讨厌。别的不说,今日魔神为了保护魔族将岩冰内丹一口吞下,换做是你,做得到吗?上位者要有上位者的担当,可惜你只让魔族看到了你对权力的欲望,没看到你的担当。” “你……卑鄙……狠毒……”龙千烨对他恨入心肺,却又拿他无可奈何,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死在这样一个卑微如草芥的质子手中。 无赦一笑,道:“是啊,我逆来顺受,你们觉得我卑微下贱,我奋起反抗,你们又觉得我卑鄙狠毒,反正如何都不会有一句好话就是了。我也不在意了,实力才是在这世上生存下去的根基。”他当着龙千烨的面将他的内丹掏了出来。 龙千烨独眼鼓突,想挣扎反抗,但此时的他,与无赦手下的一只蝼蚁也没什么分别。 无赦拿到了他的内丹,对他道:“表兄,虽然你对我不算好,但比起我母亲,还是你好一些。作为感谢,这座山会是你的陵墓,我向你保证,永远都不会有魔来打扰你的安息之地。” 说罢,他转身向外头走去。 身后传来“咯呃”的声音,似是有人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他步履不停,迳直走到山洞外,向着山体打出一道魔气。 山壁崩裂,洞穴坍塌,有些尸骨,将永远埋葬在那不见天日之处。 无赦回到自己的洞府,花了两天一夜时间来吸收龙千烨那枚内丹。 在这期间,没有任何人来找过他,他在幽都山,就是这样无足轻重的存在。 走出洞府的时候,天依然黑着,这倒也没什么,反正幽都山从来也没亮过。 他仰头朝山上看了看,就向幽月台的方向走去。 幽月台,侍女端了汤药来。茧珀兰从打坐疗伤的状态中出来,问道:“魔神宫那边怎么样了?” 侍女道:“侍从进去给魔神大人送过两回吃食,说魔神大人在修炼,一切正常。” 茧珀兰略略放心,点头道:“刚夺舍,是要适应一段时间,也不知……”他有没有杀死玄度那小子,虽说是父子,但从未见过面的父子,除了血缘之外,难道还能有什么父子之情不成? “公主,无赦求见。”侍从在外头禀报,打断了茧珀兰的思绪。 她眉头微皱,本欲不见,但想起无赦可能是来汇报龙千烨的事情,这才道:“让他进来。”同时招手让侍女把药端给她。 无赦进来向茧珀兰行礼。 茧珀兰瞥都不瞥他,一边喝着药一边问道:“找到龙千烨了?” “尚未。” 茧珀兰柳眉一竖,还没喝完的半碗药就砸到了他脚旁,褐色的药汁溅了他一靴子。 “废物!连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 无赦垂眸看了看,抬起头对茧珀兰身边的侍女道:“你先出去。” 那侍女对他欠了欠身,转身出去。 茧珀兰惊愕地看着这一幕,问道:“你对我身边人做了什么?” 无赦向她走去,道:“什么都没做,只不过娘把我生得有几分姿色,而你身边也不乏与你一样,脑子里除了情爱什么都没有的人罢了。” “你放肆!”茧珀兰扬起手要扇他,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茧珀兰见状,想用魔力震开她,略一调气,四肢一阵虚软,站都站不住,她此时才反应过来:“那碗药……” 无赦扶着她,任由她慢慢地瘫软在地,语气温存道:“不关药的事,是蛊虫,你受伤之时,我趁乱放入你伤口的。” 茧珀兰闻言,扭头就朝外头叫道:“炎冥!荒林!” 无赦并不阻止她叫人,反而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第137章 茧珀兰叫唤了几声,她忠心而强大的侍卫并未如她所愿现身救她。 她意识到事情真的不对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过头来盯着无赦,问:“你究竟做了什么?” “娘久居上位,难道还不明白,越是强大的下属,越难用单一的手段去控制他?这些年,你满心都是如何复活魔神,对于自己手下之人,又有几分关心呢?我不过略施小计,他们就一个一个,一个一个地背弃了你,根本就不费我什么力气。”无赦道。 茧珀兰冷笑,道:“那又如何?你该不会以为这样,你就能在魔族得到什么地位吧?你这个低贱的卑劣的杂种!” 无赦并不生气,自出生至今,一千多年,他早已习惯了各式各样的辱骂与贬低。 他偏首看着茧珀兰被他扣住的那只手,道:“迄今为止,你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把我丢去昆仑虚。” 茧珀兰嘲讽地看着他,“怎么?去你亲生父亲那儿,让你受委屈了?” “受委屈?自我出生那天起,我有哪一天不在受委屈?可若我没去过昆仑虚,没见过怀姜和玄度,我就不会明白那是委屈,日子就能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了。你把我丢去了昆仑虚,让我见到了怀姜和玄度,我的人生,从那时候起就注定再也不能恢复平静!” 他压低声音,表情微微扭曲地看着茧珀兰,道:“你知道吗?玄度被灵体反噬的模样真的很恐怖。被应龙反噬,他整个人都会冻成冰块,而且会裂开,露出里面血红的肉与森森白骨。被朱雀反噬,他皮肉会被烧得融化,有时候甚至烧得像焦尸一样,要多恶心有多恶心。旁人见了都只会尖叫逃跑,只有我不怕。我非但不害怕,我还很羡慕。因为每当这时候,我就会看到他娘怀姜温柔地抱着他,穷尽一切救治他,为他心痛落泪。那时候我心里就想着,若是我娘也能这样对我,我愿意和玄度换一换,我愿意被冻得裂开,烧成焦炭。” 说到此处,他眼中忽然泛起了泪,盯着茧珀兰道:“所以后来,听说魔族与神族交换人质,神族打算把我送回魔界当人质时,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终于又能回到我母亲身边了,我不奢望你能像怀姜对玄度一样对我,我只求你能对我好一点点,哪怕只是平静和蔼地与我说一句话,哪怕只是远远地看我一眼,对我笑一笑。让我知道我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也是爹生娘养的,我是个堂堂正正的魔,这样就行了。为此,我不惜放下所有的人格与尊严,像畜生一样地讨好你,讨好你身边的每一个人。” “可是你呢?”泪水滑下面颊,他猛地一把掐住茧珀兰的脖颈,将她死死摁在地上,面目狰狞地冲她大吼:“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你对待我就像对待一只真正的畜生!甚至你身边的人对我表现出一点怜惜之情,都会受到你最最严酷的惩罚,就仿佛我生来不是你儿子,而是你仇人!” “你这样对待你母亲,你敢说自己不是一只畜生?”茧珀兰抓着他掐着她脖颈的手,整张脸因窒息而涨红,额角青筋贲起,轻蔑又怨毒道。 “是啊,我早就承认了,我就是一只畜生,因为我是畜生生的,又怎么可能不是畜生呢?”无赦掐着她,缓缓收紧手指,“而且我不仅是只畜生,还是只愚蠢的畜生,明明你的名字一早就点明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居然还妄想从你身上求索到母爱。茧珀兰,你就是个捡破烂的,长嬴和怀姜姐妹都看不上的男人,你跪着去捡,还捡不着,捡不着就把怨气都发泄在我身上。是我逼你跟有妇之夫勾搭了?是我求你生下我这个杂种了?”他猛的抬手,将茧珀兰甩开。 茧珀兰毫无抵抗之力地被他甩飞出去,撞在墙上,又跌到地上,本就重伤未愈,这一下更是磕得吐血不止。 无赦也站了起来,伸手抹过自己的脸颊,看着指腹上的湿意道:“我这只畜生还是修炼不到家,竟然还会流泪,畜生哪懂得伤心痛苦呢,对吧?不过我也想明白了,就算想索爱,也得向本身有爱的人去索,如你这般自私冷酷的人,本身就没有爱,又哪来的爱可以分给别人?所以,我不要你的爱了,你就给我你所拥有的吧。” 他抬起一只手,将茧珀兰擎到空中,准备吸收她的修为。 茧珀兰惊慌起来,外强中干怒声道:“你别忘了魔神已然复生,你敢这样对我,他岂能饶你?” 无赦动作一顿,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磕了磕自己的脑门,道:“瞧我,都忘了这茬了。” 茧珀兰内心稍安,谁知下一瞬就看到他抬起眼来,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道:“我忘了告诉你,魔神没有复生,他只是把自己的力量都传给了他儿子,如今在魔神宫的那位,是玄度。” 茧珀兰杏眼圆瞪,道:“不可能!” “玄度手上有一串相思豆手链,两情相悦的男女在一起时,相思豆就会变红。他和金乌在一起,那串手链一直红着,可是等魔神‘夺舍’结束,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那串手链还红着。难道崇吾也与那只金乌两情相悦?”无赦痛快地笑起来,道:“你花了一千多年,心心念念想让魔神重生,自以为兄妹情深,可是人家魔神眼中只有他自己的儿子,至于你的努力,你的期望,你的心血,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说谎,你这个畜生,你说谎!”这个消息让茧珀兰彻底崩溃了,心里唯一的支柱轰然坍塌,让她整个人都陷入了近乎疯癫的状态。 “我不会杀你,你就看着,魔神宫那位到底会不会为你主持公道。”无赦一边吸取她的修为一边道。 …… 神后一心备战,敦促妖族换防碑山与章尾山。 章尾山守军顺利与妖族完成了交接,但妖族在接手碑山时却遇到了阻碍——承干不同意将碑山的防守权交给妖族。 双方僵持间,不周带着朝曦回到了碑山,因朝曦灵力透支又有伤在身,便在碑山稍做休整。 玄度也是从碑山去的魔界,如今承干见只有朝曦回来,便问:“玄度呢?” 不周不等朝曦回答就示意承干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外头,不周将玄度的事情与承干说了,顺嘴问道:“若玄度真的带着魔族来阻止你母后成神,你打算怎么办?” 承干看着碑山脚下密密麻麻的妖族,不语。 他不表态,不周自然也不会强迫他给出一个答案,毕竟是母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两人并立良久,不周道:“我们明日便离开碑山。” 承干点头。碑山如今这局势,他们留下也不能安心养伤。 这时他手下一名将领匆匆来报,道:“殿下,神后来了。” 不周一惊。 承干道:“不用惊慌,我不会让她在碑山上对金乌动手。你先回去。” 不周一阵风刮回朝曦身边。 承干来到前头的校场,果然看到神后一袭红裙当风而立。 他脚步顿了顿,上前行礼:“见过神后。” “现如今,连一声娘都不肯叫了。”神后回过身来,看着他。 承干沉默。 神后也不在意,话锋一转直切主题:“为何抗令?” 承干道:“我神族地界,有何理由交给妖族去守?” “如今神族与妖族已结成战时统一联盟,可以互相信任。” “那只是你的观点。” “这么说,你是打算抗命到底了?”神后面色冷了下来。 这时她随行的一名神侍突然靠过来,对她耳语几句。 神后听罢,目光闪了闪,对承干道:“我知道,从小,你就是个认死理的孩子。既然你不愿交出碑山的驻守权,我也不逼你,把金乌交出来,一切就都结束了。神族不用备战,妖族也无需布防,魔族无机可乘,你继续驻守碑山,大家都皆大欢喜。” 承干看着她,缓慢而坚定地吐出三个字:“你休想。” “哦?为什么?你不是不想有变动吗?一切的变动,都起源于金乌。你把它交出来,就等于亲手结束了这场变故。”神后饶有耐心道。 “变动不在金乌,而在于你。你若成神,必是邪神,为天下苍生计,我愿誓死捍卫金乌。” 承干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神后,她猛然出手一把将承干掐至半空,怒道:“誓死捍卫?那你就去死!” “殿下!”碑山众将士惊喝一声,就要来救。 眼看局势要失控,一道女子声音清脆而高亢地响起:“住手!” 众人循声扭头,随即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身披黑色羽衣的羸弱少女苍白着脸缓缓走上前来,与神后面对面,平静道:“我在这儿,放开他。” 神后脸上扬起笑容,一边松开承干一边道:“终于见面了,大日金乌。” “你刚才说,把我交出来,一切就结束了。依我看,不见得吧,应该是我死了,一切才会结束。”朝曦抬起手,手中握着她自己的内丹,道:“我就在此自爆如何?断了你的念头。” 神后表情凝重起来,道:“你若敢自爆,我就灭了神鸟族。” “你若成了火神,神鸟族一样会为你所灭。”朝曦不为所动。 “这你就想错了,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出于让自己变得更强大的需求。待我成了火神,成了这天地至尊,我还能有什么欲求呢?天下所有的种族都是我的臣民,作为他们的神,我唯一会做的,就是泽牧他们,让他们安居乐业生生不息,这样的天下,才是我想要的太平盛世。”神后慷慨激昂道。 “说得好听,一个为了晋升火神,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杀害的母亲,你让我如何相信你会善待天下苍生?我明确地告诉你,你可以杀死我,但想用我晋升火神,你做梦!”朝曦态度决绝。 承干缓过神来,走到朝曦身边,以示自己与她是一个阵营的。 在场的碑山将士见状,纷纷主动站到承干与朝曦这边,他们之中虽然有神族也有凤族,但是在碑山日久,与承干朝夕相对生死与共,在他们心中,他们与承干早就成了一个整体,谁也离不开谁。 神后看着那一双双同仇敌忾众志成城的眼睛,怒极反笑,道:“好好好,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我的好臣民。” 她目光一转,盯住朝曦,道:“半个月后,三沮池畔古祭台,了结你我之间的宿怨。你若不来,神鸟族,灭!” 第138章 幽都山魔神宫,玄度正在桃花树下木台上炼化崇吾传给他的力量,耳边忽然传来不周的声音。 “小白,神后约小乌半个月后决战三沮池畔古祭台,小乌答应了。” “我知道了。” 切断风信术,他抬眸向园中看去,有人进来了。 未几,无赦拽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身后跟着两名侍女,自园中小径缓缓向他走来。 玄度微微凝眉,从那老妇的衣着打扮来看,她似乎是茧珀兰,几天不见,怎就变成这副模样? 到了近处,无赦松开老妇,向玄度微微欠身行了一礼,抬起头来笑着问道:“我该称呼你为魔神大人,还是玄度表弟呢?” 茧珀兰眼巴巴地看着玄度,其实到了这一刻,她心中已经有答案了。若眼前这人是魔神,是她尊敬的二哥,他绝不会这样眼神平静地看着她,无动于衷。 “我母亲为了使魔神复生,可以说是不择手段穷尽心力,如今她修为尽失命不久矣,你就当发发慈悲,告诉她真相吧。”无赦道。 玄度问他:“为何要这样对你母亲?” “因为现在的魔族已经再经不起她折腾了,神后成神在即,魔族现在需要的是统一,是一致对外,而不是因为某个魔的私心欲念再起内乱。”无赦道。 玄度看茧珀兰。 她已是泪流满面,弓着腰捂着胸口,一副生无可恋的绝望模样。 “唔,看来母亲已经有答案了。你们搀扶公主回幽月台,好好颐养天年。”无赦吩咐那两名侍女。 “不可能,二哥!你还我二哥!”茧珀兰伤心欲绝,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凌空向玄度抓挠不已,但如今的她,连侍女都降服不了,被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挟持着,强行架走了。 无赦踏上木台,在玄度对面坐下,看着他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玄度当然记得,小时候他和娘亲住在昆仑虚,神皇的五个孩子,就他和温谨最不受待见,因为他们都不是神后所出。 他还好,有亲娘护着。温谨身负魔族血脉,被视作神皇品行的污点,孤身一人在昆仑虚,那简直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娘心软,经常照拂被欺负的温谨。温谨不害怕他被灵体反噬的模样,有时候两人一起玩着玩着,他被灵体反噬了,温谨还能抱着他去找他娘,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俩都像亲兄弟一样生活在一起,直到温谨被送回魔族当质子。 “你和小时候长得不一样了。”玄度道。 “容貌应当是没有多大变化,是给人的感觉变了吧。”无赦笑了笑。 玄度仔细打量他,发现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小时候的他,个子小小的,面黄肌瘦,因备受欺凌而惶惶不可终日,眉宇间总带着深刻的卑微与愁苦。 而现在他,高大英俊,双眉舒展凌厉,目光坚定从容,整个人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无所畏惧的气势。 看着他,玄度忽而有些释然。 天地之大,芸芸众生,也不单是他备受自幼失怙的痛苦。生命总是在重压下蓬勃,他们这样的孩子,也总是会自己长大。 “你来找我,是有何事?”玄度问道。 “我知道你不会在魔族久留,如所料不错,一旦你完全掌握了魔神传承给你的力量,就会马上离开幽都山吧。可魔族毕竟是你的父族,就算你要走,接受了魔神传承的你,也有责任将魔族安排好再走。近千年来,魔族在茧珀兰与龙千烨这两个不称职的上层统领下已然式微,他们需要一个励精图治的领袖将分散的人心凝聚起来。如今魔族子民都认为你是魔神夺舍重生,由你来指定下一任魔主人选是最合适的。”无赦道。 玄度回答得不假思索:“好。” 见他如此干脆果决,无赦倒是微微愣了,问道:“莫非你心中早有打算?” 玄度摇头,“还没有时间去想,但是你一提,我就有答案了。你说得对,我不会留在魔族,但是也不能不管魔族。在遇到魔神之前,我并不知道他就是我父亲,除了你,我也不认识什么魔族之人,所以这个魔主,就由你来做吧。一来,你本是魔族公主之子,有权继位。二,你小时候过得那么艰难,如今却能如此泰然地走到我面前,可见你心性能力手段都不缺。三,也是我认为最重要的,你没有家。你做了魔主,幽都山以后就是你真正的家,魔族子民都是你的亲人,我相信你会珍惜他们。” 无赦怔忪片刻,似凄然又似自嘲地一笑,看着玄度道:“这就是被爱过,和从未被爱过的区别么?” 玄度露出疑惑的神情。 无赦却没再说下去,收敛情绪道:“若是你心意已决,那我这便下去安排。” 玄度点头。 两日后,玄度借用魔神的身份,称自己要去阻止长嬴晋神,无法顾及魔族,当众宣布由无赦继任新一代魔主。 魔神宣令,众魔无不臣服。 …… 神后回到昆仑虚,想起承干的悖逆,还是怒意难消,恰擎澜来拜见她,她便借考校他修为之名,与他“切磋”了一番。 擎澜受伤不轻不重,也不敢吱声。姐姐已经被她杀了,大哥有碑山众将士做靠山,也已与她当众反目,只有自己,一无所有,除了逆来顺受,什么都做不了。 神后用神力治好他的伤。 擎澜忙道:“多谢母亲。” “你的修为还是太弱了。古祭台之战后,如无意外,我将晋升真神,届时,也不会有空来亲自管理神族。你大姐不在了,大哥不听话,神族,终究还是要交给你来管理的。你过来。” 擎澜凑到神后跟前。 神后伸出一只手,将一套功法硬生生灌输到他脑子里,道:“这是一套可以速成的功法,十天之内,练成它。你要在古祭台之战中有足够出彩的表现,到时候,我才能名正言顺地册封你为神界之主。” 擎澜在脑子里将那套功法过了一遍,发现了问题。 这确实是一套十分强大又可以在短时间内练成的功法,可练成它的代价,却是燃烧命力,也就是说以寿命为代价。 “这功法……” 他刚要质疑,神后便抬手打断了他,道:“人族有一句话,叫‘富贵险中求’,你生而为神,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待我成了真神,还怕没有法子将你损耗的命力补回来么?” 听她这么说,擎澜只得俯首,道:“一切听从母亲安排。” 神后这才觉得心中舒坦了些,挥手让他退下。 …… 洛洛端了一盘子为小獒因准备的小鱼干,匆匆来到关押清瑶的小屋前,当着神侍的面对她道:“少主,神后与金乌在古祭台约战,时间就定在十几天之后,整个神族都在备战了。” 清瑶急忙问道:“那我爹娘呢?我爹娘要参战吗?” 洛洛道:“不知道呀,要不我回瀛洲问问?” 清瑶想了想,道:“不用了,不要让爹娘知道我在担心。这样,你拿着观世镜去古祭台那边,做个标记,到时候我就能直接通过观世镜看到战况了。” “好吧。”洛洛让神侍把小鱼干递进去,将观世镜拿出来。 神侍虽然冷脸,但神后吩咐过,不过分的要求可以尽量满足清瑶她们,所以在确认相关物品没有危险后,他还是帮着她们递进递出了。 洛洛拿着观世镜离开,清瑶坐在小屋的门槛上,看着小獒因在那儿欢快地大嚼小鱼干,忍不住托着下颌愁眉苦脸地想:这时候还能这般无忧无虑的,恐怕也只有这只小獒因了吧。 …… 甘枣山,决云醒了。 他从巢中出来,看着周围的族隼,还有些迷糊,问昏:“我怎么回来的?” 昏道:“是朝曦身边那只风灵把你从魔界送到了碑山,碑山主将承干派人把你送回来的。” “那朝曦呢?”决云忙问。 昏道:“放心,她也回了金乌山。只是,神后与她约战三沮池畔古祭台,就在十日后。” 决云垂眸,少倾,对昏道:“姐,我出去一趟。” 昏问:“这时候了,你要去哪儿?” “出去办点事,几日就回来。” 决云振翅飞上高空,自被温谨夺舍之后,已好久不曾享受过这般自由自在,在风中翱翔的感觉了。 时值初夏,神界一片盎然绿意。他径直飞到大騩山,大騩山山顶依然长着白绒绒的不死草,也依然长着高大的雕棠树,只是不再有金雕看守这些不死草了。 决云落下去,薅了几根,转身向妖界飞去。 命运无常,无人敢保证自己想做的事一定有机会去做,所以有时候想到了就去做,反而最不容易后悔。 时间太紧,去人界已是来不及,好在妖界也有集市。 决云花了六天时间从妖界打了个转回来,一回到甘枣山就叫来他最小的妹妹如风,问道:“两年多以前,你是不是丢失过一件斗篷?大红色的。” 如风看着这个向来不跟她亲近的哥哥,一脸懵地点头,问道:“三哥怎么知道?” 决云一笑,道:“因为就是哥哥拿走的。” 如风:“……” 决云拿出他用不死草从妖界换来的斗篷,道:“现在哥哥还你一件,看看喜欢吗?” 如风接过那件雪白的绒毛丰厚光泽的斗篷,开心道:“喜欢,冬天穿肯定很暖和,谢谢三哥哥!” 决云揉揉她的小脑袋,送走了她,又迎来了昏。 “鸿宣已颁下凤皇令,号召整个神鸟族为守护金乌,阻止神后晋神而战,各族积极响应,我游隼族亦是如此,你作何打算?”昏问。 决云道:“我准备去一趟金乌山看看朝曦,而后,回来与大家一起备战。” 第139章 金乌山。 在重光的帮助下,朝曦的伤势很快痊愈了。 她心里还是记挂着被魔神夺舍的玄度,但是在神后约战之期日渐逼近,整个神鸟族在鸿宣的号召下都准备与她共存亡的情况下,她也没有太多的心思和精力可以一直记挂这件事。 她和玄度从一开始就不该相遇。 她的出现,让他本就不幸的一生,变得更加悲惨。 最痛苦的是,命运如此安排,让她有心偿还,却也无力践行。 朝曦站在金乌山山巅,晚风浩浩荡荡地穿透她的身体,打着旋儿的不知奔往何处去了。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她听出是重光,遂也没回身,只看着因暮色降临而昏茫一片的山下,道:“哥,你和决云在凡人界停留时,看到过凡人表演那种用线提着木偶人的把戏吗?” 重光来到她身边,与她一道看着远处,道:“看到过。” “你觉不觉得,我们的一生,也好像那个木偶人,一直被命运用线捆绑着,操纵着,似乎从来就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自己真正可以做决定的。”朝曦道。 重光沉默,似是一时间找不到有什么话可以用来妥帖地回答她这个问题。 朝曦也不需要他回答,她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她转过身,看着重光道:“哥,看在我们兄妹一场的份上,你不要骗我好不好?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我们之间的契,真的没有办法解开吗?” 重光知道,一再强调没办法解开并不能让她彻底相信和死心,否则她也不会这时候还来问他这个问题了。 “有办法解开。”他道。 朝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等他下文。 “不管是幼年期替你承受伤害,还是现在可以为你抵挡致命一击,目的其实都是在你成年之前保护你。待到你成年之后,能发挥出太阳真火的最大威力,你就不再需要我了,我们之间的血契,自然也就可以解开。” 朝曦失望地低下头去。 成年,她等不到成年。 “对不起,因为我,你从来也没有为自己活过,这么多年一直在为我活着,为我牺牲那么多,甚至……”甚至几天之后,或许还要陪她去死。 而她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 她这辈子亏欠的人,又何止玄度一个? “你错了,小曦。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为我自己而活。”重光道。 朝曦仰头看他,眸中泪光闪烁。 到了这一刻,他与她之间,到底是兄妹之情还是主仆之情抑或别的什么,都没必要去分辨了,甚至分辨对于这种感情来说都是一种亵渎。 他们的感情和命运一样不可分割,这是自她从火塘中诞生那一刻就注定的事。 “乌神,决云来了。”刑秀在远处禀报。 朝曦眨去眼中的泪水,收拾一下情绪,道:“让他过来。” 决云很快出现在朝曦与重光面前,还是以前的模样,少年轻狂神采飞扬,仿佛一天到晚都有使不完的调皮的力气。 “小曦,重光。”他笑着跟两人打招呼。 重光冲他点了点头。 朝曦道:“你好了?身体完全恢复了吗?” 决云伸展双臂,在两人面前转了个圈,又表演个凌空后翻,道:“完全没事了,好得不得了。” “那就好。你来得正好,不日就到我与神后的约战之期了,我们之间的主仆契约……” 决云打断她道:“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决战在即,不论是你还是我,都没必要为了解开主仆契约浪费灵力。” “可是万一我死了,有主仆契约在,你也会死的。”朝曦道。 “就算没有主仆契约,你死了,你觉得我就会后退,逃避,找个角落躲起来然后苟活下去吗?”决云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做出无谓的牺牲。” “什么叫无谓的牺牲呢?你若能赢,你就不会死。你若输了,就算我没死,我也会继续抗争到底,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为止。所以,有没有这份主仆契约,对我来说都没差别。不要再纠结这件事了,我好不容易重获新生,你们不得弄桌酒菜为我庆贺庆贺?”决云爽朗道。 重光拍了下他的肩,道:“应该的。”他下去找刑秀准备酒席。 剩下朝曦与决云两两相对,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沉默良久,两鸟同时开口。 朝曦:“对不……” 决云:“我……” 两鸟一愣,决云笑道:“我先说吧。” 他向来是闲不住的性子,说话也要先摘一片树叶在手指间倒腾来倒腾去。 “小时候,因为羽毛的颜色和族隼们不一样,所以每次和伙伴们一起出去捕猎时,我总会因为急于表现而惊动猎物,时间长了,伙伴们对我难免有所怨言。当时我并未意识到真正的问题所在,反而把原因都归结在我那一身白毛上。我跟你说族隼们都因为我是白毛而排斥我,事实上就像我爹临终时跟我说的那样,全族最在意我那一身白毛的,不是别隼,就是我自己。 “你是第一只夸赞我白毛好看的鸟,从那时候起我就对你有好感了。你向我诉说你杂毛的困扰,让我觉得好像找到了同病相怜的知己,而你又不似我一般愤世嫉俗,和你在一起时,我总是很容易忘记那些让我不快的事,沉浸到你小小的喜悦中去。 “我很留恋这种感觉,包括后面一直说想跟你做伴侣,也是为了想要永远地留住这种感觉。我是只糊涂的鸟,我不知道因为想要留住这种感觉所以想要留住你算不算真正的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为了想要留你在身边,就去嫉妒可能抢走你的玄度甚至重光,算不算是真正的喜欢你?” 他低头看着指间被他折了几折,已经看不出原貌的树叶,继续道:“我就在这样的困惑中遇到了温谨。温谨诚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东西,但是他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不管我对你的喜欢是真诚的还是自私的,我的这份感情都没有交付给错的对象。小曦你很好,你值得被爱。我能认识到这一点,旁人自然也能。争不过旁人,那是我自己不够好,与谁都无关。” 决云弹开那片树叶,以一种全然放松的神态看着朝曦笑道:“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玄度,如果有机会,你能代我向他道歉吗?刺他那一刀,没有别的借口,就是因为我嫉妒他,藉机发泄而已。不过同为男人,我想他应该是可以理解我当时的心情的。” 朝曦侧过头去擦了下眼泪,垂眸道:“我会争取活下来的,你也是。要道歉,你自己找他道歉去。” 决云道:“知道啦知道啦,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就拜托你这一点点小事都推三阻四的,真小气。”他伸手弹了下朝曦的脑门,占了多大的便宜般大笑着溜了,就如他们都还是幼崽时,他常做的那样。 酒宴过后,决云连夜赶回甘枣山去了。 朝曦正要去修炼,刑秀过来道:“乌神,无赦来了。”朝曦倏然转身,顿了顿,问:“在哪儿?” “山下。” 片刻之后,无赦听到鸟翼扑棱的声音,转身一瞧,正瞧见朝曦在他面前化作人形,忍不住笑道:“这么客气,亲自到山脚下来迎我?” 朝曦打量他,月光下,他华冠锦袍,盛气凌人,已有上位者的气势。 想问他魔神与玄度之事,又怕陷入他彀中,扰乱战前心绪,朝曦强忍着没问,稍稍侧过身去道:“找我何事?” “这般绝情,怎么说咱们也算老相识了,我不远千里来寻你,你竟连一句寒暄都不肯给我?” 朝曦瞥他一眼,道:“明知我不吃你这一套,又何必惺惺作态白费功夫?” 无赦无奈,道:“你还真是油盐不进。” 他拿出一只褐色的只有拇指长短的骨瓶,递给朝曦道:“此时来找你,不为别的,只为给你此物。” 朝曦不接,只问:“此乃何物?” 无赦道:“秽河之水。” 朝曦倒是听说过秽河,师父说过,玄度为了保护她,将他母亲尸身化作的离火心玉扔进了秽河之中。 “世间各族在神族的有意引导下,都认为魔族是十恶不赦的种族,这种偏见在各族中由来已久,神鸟族自然也不例外,我能理解。但在长嬴晋升火神一事上,我想我们的立场应该是相同的。以她性情之偏执暴戾,一旦她成为真神,那将是世间所有种族都要面对的灭顶之灾。我知道你有必死的决心,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以长嬴的能力,要把你弄成半死不活、有意识却没有行动力的状态来进行祭祀并非不可能,所以,你需要这个。在形势无法扭转却又没到最糟糕的地步时,喝下秽河之水,她就没有办法再拿你祭祀了。”无赦道。 朝曦从他手中接过骨瓶,打开盖子,秽河之水的秽恶气息令人毛骨悚然。 “多谢。”她收起骨瓶。 无赦望着她,道:“最好不要走到那一步,你知道,我也是很舍不得让你去死的。” “管好你自己吧。”朝曦转身化作乌鸦飞回金乌山。 她走后不久,刑秀来了。 “接下来,该算一算咱俩之间的账了。”无赦道。 刑秀低头不语。 无赦绕着她转了一圈,停在她面前问道:“所以你们女人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生物?有些连装都懒得装,有些,却又能装得天衣无缝?” 刑秀道:“我没有装。” “哦?你没有装?那你解释一下,你喜欢我多年,为何为了一个认识不过才几个月的大日金乌背叛我?难道你们的血脉中真有对她不可抗拒的亲和力不成?” 刑秀低着头道:“当初以血脉为借口来投奔她,虽然是听从你的指示设局而已,可是过来之后,整个乌族都很喜欢这种可以自由自在晒太阳的感觉,他们是真心喜欢他们的新家,喜欢现如今的生活,从心里尊敬给予他们这种生活的大日金乌。我以前仰慕你,至今依然仰慕你,我希望你能赢,希望你能永远地赢下去,可这只是我的个人意志。作为一族之长,我不能让我的个人意志凌驾于他们的集体意志之上,否则,我就不配做他们的族长。” 无赦听罢,沉默了很久,最终对刑秀道:“你给出了唯一一个能让我不杀你的理由。从今往后,忘了我,好好做你的乌族族长。” 刑秀抬起泪眼,四顾惘然,夜色中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第140章 距约战之期还有十日,北溟。 巽风在海滩上接到候鸟带来的讯息,转身沉入海中,找到正在修炼的阿垠。 “阿垠,我收到消息,说神后长嬴与朝曦在十日后约战三沮池畔古祭台。” “朝曦赢面大么?”阿垠站起身问道。 巽风摇头,道:“朱雀本就不弱,传言长嬴不但吸收了神皇的修为,还炼成了朱雀七宿,单对单,朝曦绝不是她的对手。” 阿垠闻言,十分揪心。 巽风道:“你去吧。” 阿垠惊愕抬眸。 巽风微微侧过身道:“虽说我鲲鹏一族有不得干涉别的种族纷争的祖训,但朝曦不一样,当初我鲲鹏族蒙难,若非她与玄度及时赶到,现在还有没有鲲鹏族都很难说。所以,你去吧,就算外祖父母和爹娘醒了,知道此事,也会谅解的。” 阿垠纠结万分,既想去帮朝曦,又担心万一自己走了,家中只剩下哥哥,那些海族再次来袭怎么办? 一边是她最好的朋友,一边是她的父母家人……她到底该如何抉择? “阿垠还是不要去了,我代她去吧。”旁边忽然传来弥生无荼的声音。 兄妹俩同时转身向他看去。 弥生无荼一边向两人走来一边道:“上次海族来袭的教训太过惨烈,阿垠若是留下哥哥一人守家,即便出去了,恐怕心下也难安定。朝曦那边,若神后对她是完全压倒性的优势,那么就算阿垠去了也无济于事,若不是,多一分力量就多一分胜算,我代阿垠去即可。” 阿垠看着弥生无荼,眼神不舍。 巽风道:“那你们二人好好商量。” 他离开鲲鹏族的栖息地,往东游了三十里,一眼就看到了撅着个屁股在海底种海藻的骄阳。 “骄阳。”他在骄阳的“藻鱼园”外站定,唤了他一声。 骄阳直起身子转身一看,欢快道:“大鱼你来了,快看我的‘藻鱼园’,怎么样?” 巽风看着在海藻中悠游的群鱼,点头:“初具规模。” 骄阳骄傲叉腰,道:“你瞧着吧,用不了两年,这里将是北溟所有漂亮鱼儿的乐园。” 巽风瞧着他,不语。 骄阳自得一番,问他:“今天你怎么这会儿就来看我了?不用巡查海域啊?” 巽风道:“神后长嬴在十天后与朝曦约战三沮池畔古祭台。” 骄阳笑容一僵,问道:“真的?” 巽风点头。 “哎呀,这可坏了,我哥对那只鸟情根深种,肯定不能坐视不理。”骄阳挠头,又问巽风:“神后长嬴厉害吗?” 巽风如实以告:“厉害。” “坏了坏了,这要出大事啊。”骄阳在原地团团转了几圈,很快下定了决心,对巽风道:“大鱼,你帮我看着‘藻鱼园’好不好?我得回去助我哥一臂之力,我长这么大就认了这一个哥,虽然我对嫂子的人选有点不满,但既然我哥喜欢,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神后杀害。” 巽风道:“好。” 骄阳心急火燎的,见他答应了看顾藻鱼园,抽身就要走,刚游出去一段路,又折回来,一脸认真地问巽风:“大鱼,若是我回不来了,你会想我吗?” 巽风高冷地背过身去。 骄阳委屈扁嘴,“当我没问。” 刚转身,身后传来巽风低沉空灵如海神的声音:“会。” 骄阳在水中一蹦三丈高,蹿出一大串气泡,欢呼道:“诶嘿,我也是被鱼惦记的麒麟了,再也不算单相思了。大鱼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不会让你独守空海的!” 巽风额角青筋跳动,忍不住回身一掌将他送出百里之外,道:“快滚吧你!” 两刻之后,巽风与阿垠兄妹俩站在海面上,目送弥生无荼与骄阳结伴离去。 距约战之期还有四日,无赦率领魔族大军直逼碑山,在距碑山不到十里的地方驻扎下来后,自己孤身一魔上山与承干交涉。 两人站在碑山之巅。 “此番魔族大军只为牵制妖族不令他们支援古祭台,绝无滥杀无辜趁机占地之意。”无赦道。 “我凭什么信你?”承干问。 “你可以不信,反正这次我们倾巢而出,凭你碑山这点兵力,若无后援,绝挡不住。大不了便是杀光了你们再去杀妖族。只要你认为碑山众将士死得其所,我无所谓。” 承干不语。 “你是神族皇子,想要守护神族领土与子民的心情我十分理解。但是你想守护的那个神族早就乱了,因你母亲而乱。现在神族最大的敌人不是金乌,不是魔族,而是你自己的母亲。你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妹妹,难道还要等失去了整个碑山与你同生共死的兄弟之后,才能彻底认清这个事实么?” 承干始终不表态,两人沉默一阵,无赦转身向山下走去,边走边道:“三日后,辰时,魔族大军将准时向碑山进发,借不借道,你说了算。” 承干回身,看着不远处霓羽的墓碑。墓碑前今日新放的花束又被风吹乱了,他走过去,蹲下身,将那些花一枝枝摆放整齐,而后抬头看着墓碑上的“霓羽”二字,神情黯然。 距约战之期还有三日,神兽族在族长元化的统领下宣布古祭台之战他们神兽族将与神鸟族结成同盟,共同进退。 消息传到神族,众长老皆忧心忡忡,唯有神后不以为意,对众人道:“乌合之众罢了,他们若是我神族对手,当初又怎会臣服于我神族。你们只需要撑到我晋升真神即可,放心,很快的,用不了半天。” 距约战之期还有两日,兵神夫妇奉召来到昆仑虚觐见神后。 “后天便是我在古祭台设火神祭祀大典晋升火神的日子,有消息称魔神借玄度之身复生,若消息为真,他应当不会坐视我晋升火神。你们二位的任务,便是在后日阻挡魔神,不要让他有机会靠近古祭台,破坏我的祭祀大典。我已交代下去,待火神祭祀大典完成,你们可以提前撤离战场,回昆仑虚领你们的女儿回去。”神后对两人道。 兵神夫妇这十几日在碧虚的帮助下翻遍典籍,也未寻得命阵结界这种禁术的破解方法,女儿的命掐在对方手中,他们只得俯首听命。 “去看看你们的女儿吧。”神后对于听话的手下还是表现得十分通情达理的。 兵神夫妇来到关押清瑶的小屋前。 清瑶得了通知,忙从屋内迎出来,三人隔着结界相见。 “怎么瘦了这许多?是这里的饭菜不合胃口吗?有没有好好吃饭啊?”醒骨心疼道。 “一餐不落都好好吃了,瘦是因为……想爹娘想的。”清瑶道。 兵神温声道:“再忍忍,爹娘很快就能带你回家了。” 清瑶两只手摁在结界上,看着兵神夫妇担心地问道:“爹,娘,古祭台之战,你们是不是也要参战啊?” 醒骨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兵神倒是坦白道:“是,不过你不用担心,你爹娘可是参加过神魔之战的人物,区区古祭台,小场面而已,不值一提。” 清瑶不愿意爹娘站在神后这一方,想着若非自己被神后控制,爹娘又怎会听命于她?心下不免十分难受,但脸上还是扬起笑容,点头道:“嗯!我相信爹娘,爹爹娘亲是最厉害的!” 距约战之期还有一日。 暮色降临,一只灰尾雄鹳探着头痴痴地看着巢中已然沉睡的幼崽,身边传来雌鹳的抽泣声。 他回过神来,化作人形抬手给雌鹳擦眼泪,低声道:“不是都说好了吗?怎么又哭上了?” “可是我真的好担心,我们真的能赢吗?”雌鹳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不管能不能赢,在这种紧要关头,我们都不能退缩。就像凤皇说的,就算不为我们自己考虑,也得为我们的子孙后代考虑。神后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下得了手,她若成为天地至尊,我们的子子孙孙,都将是她屠刀下的鱼肉。” 雄鹳握住雌鹳的肩,道:“我们鹳族战斗力弱,此行,也不是去战斗的,而是去帮着救治伤员的。我不敢保证我一定能活着回来,但不管最后结局如何,我们鹳族也曾为了我们的后代拚死反抗过,我们弱小,但我们并不是逆来顺受的种族,让这样的信念流传下去,比我们偷生苟活陪着他们更重要。” 雌鹳伤心绝望泪流满面。 夫妻两个哀戚地抱在一起,难分难舍。 不远处传来同伴的鸣叫声,是族长召集大伙儿准备出发去金乌山了。 雄鹳松开雌鹳,擦擦她脸上的泪痕,勉强笑了笑道:“我走后,一切就都拜托你了。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行事,争取活着回到你和孩子身边的。” 到了这一步,哭泣哀求都不合适,雌鹳只得强作坚强,收起眼泪点了点头,道:“家中你也放心,我会照顾好孩子们的。” 暮色下,无数雄鹳在族长的带领下飞出山头,飞上半空,向金乌山的方向飞去,留下一群老弱妇孺在山上以泪眼相送。 同一时间,这样的情形,在神鸟族的各个山头上都在毫无差别地重复着。 今夜的金乌山,群鸟汇聚灯火通明。 玄度隐在空中,遥遥地看着那座旷野之中最亮的山。 明日不知是何状况,本想在今夜偷偷看她一眼,但眼下情形是不可能了。 罢了,明日总能见到的。 他转过身,往古祭台的方向去了。 金乌山上,鸿宣一早带着凤族士兵到了,其它各族也在不断赶来,半途还来了一小拨妖,以赤华狐十三兄弟俩为首。 朝曦很惊讶,问:“你们怎么来了?” 狐十三得意道:“怎么?你以为解除了你与我之间的主仆关系,我们兄弟就会对你的事袖手旁观了?我们是那么不讲义气的狐吗?” 赤华道:“金乌岛和开颜已托付给狂涛与狂浪两兄弟,不必担心。” 朝曦心下感动,她面对神后,根本毫无胜算,这时候能来助她一臂之力的,都算得上是真正的挚爱亲朋。 后半夜,弥生无荼与骄阳也到了。 骄阳一来,就四处乱蹿找玄度:“我哥呢?我哥呢?” 提起玄度,朝曦自是悲从中来欲言又止。 骄阳一看她模样,呆立原地,大声道:“你那是什么丧偶表情?我哥不会死了吧?” 鸿宣现在见他还是烦,把他推到一旁道:“别在这儿凑忙了,我告诉你你哥在哪儿。” 至天亮时分,神鸟族到齐了,神兽族也在元化的带领下来到了山下。 朝曦站在山顶,阳光如天马般从东边浩浩荡荡地奔腾过来,淹没了山下枕戈待旦的神鸟族与神兽族士兵。 看着这样的景象,朝曦感觉自己的心像塞满了千言万语一样酸胀,可真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战在即,大家都是为了她而聚到这里,那一双双眼睛都看着她,她必须得说些什么。 定了定神,她用灵力将自己的声音送到每一位士兵耳中—— “今日之战,是自由与和平之战。是为了我们所爱的,和那些无辜的生命,在未来的每一日,都能在这样的阳光下无忧无虑地醒来而战,为此,我愿意付出我所能付出的一切。我无法向你们保证什么,唯一能向你们承诺的便是,绝不让神后长嬴,因我而成真神!” 神鸟族与神兽族的士兵都自发地同声高喊起来:“必胜!必胜!” 待声浪稍歇,朝曦眼含热泪,目光却一如既往地坚定。 “向古祭台,出发!”她率先化作一只金乌,率领着乌族士兵一马当先向古祭台的方向飞去。 在她身后,万鸟升空,万兽奔腾,挥翼如云,扬尘如海,声势之浩大,空前绝后。 第141章 三沮池原是上古凶神相柳的血池所化,众神在三沮池畔堆起高台用以祭祀,是为古祭台。 直径将近百丈的古祭台高耸而宏伟,台周矗立着已然斑驳的古神像,庄严不可亵渎。 正午时分,神后与朝曦屯兵古祭台两侧,遥遥对峙。 神后鲜红夺目地站在半空中,身后是赫赫的神族军队。比之神鸟族与神兽族联军,神族看上去人数上要少许多,但他们都有灵体,灵体与本体可以各自作战,也可以协同作战,所以从战斗力上来说,人数多少并不是唯一的衡量标准。 神后看着朝曦,声音不怒自威破空而来:“大日金乌,这是你最后挽救众生的机会,只要你自愿献祭于我,这场仗就可以不打,他们之中的许多人,也就不必白白送死。” 朝曦面无表情,道:“你可以直接问他们。”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神鸟族与神兽族就七嘴八舌地大喊起来—— “不同意!” “你不配成神!” “该死的是你!” …… 听着对面传来的喧哗声浪,神后眼神阴戾,面容逐渐扭曲,这时又有手下来报,说魔族大军已经越过碑山,与妖族厮杀在一处,正在往古祭台这边靠近。 神后心里明白,若不是承干反水,魔族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杀到神界。 一个两个都背叛她,反对她,她的内心出离愤怒,抽出朱雀翎剑直指前方,道:“杀光他们!” 大战一触即发,朝曦的对手自然是神后,可她刚飞到一半,有人比她更快,她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发现有个熟悉的背影冲到她前头奔着神后去了。 是玄度,抑或说,魔神。 但他也没能接触到神后,半途中神后方向一拐,另外两人代替神后挡住了他。 是兵神夫妇。 玄度几度改变方向想去找神后单挑,都被这两人拦住去路。 “让开!”他冷脸道。 “抱歉,让不了。”兵神亮出神兵灵体,看着眼前这个曾在观世镜中见过的少年,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玄度二话不说,放出双头应龙就与他们二人战至一处。 神族与神鸟族神兽族已经在古祭台下短兵相接,论个体数量,神鸟族是最多的,但战力比之神族真的差了一大截,甫一交战便死伤无数,浓郁的血腥味在古祭台四周弥漫开来。 古祭台上,朝曦重光与神后面对面遥遥地站着。 许多带血的羽毛被风吹上了古祭台,在台上如有生命一般翻滚着,回旋着。 神后道:“看看台下,都是你贪生怕死造成的杀孽。” 朝曦不看台下,她直视着神后,平静道:“我们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用不着你多嘴。我们也知道我们不可能赢。” “哦?那你们这般兴师动众,又是为何?”神后神色倨傲,态度轻慢。 “为了让你这样的朱雀知道,众生平等,我们再弱小,但只要你亮起屠刀,我们就一定会奋起反抗!这世间,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朝曦厉声说完,重光身形虚化,直接化作她背后一轮金乌图腾,朝曦抬手就朝神后一连射出十几支火箭,整个人化作战斗形态向她冲过去。 太阳真火的特性加上金乌图腾对修为的加成,让神后也不能轻松应对,她用雄浑的灵力震开那十几道火箭,眸中战意盎然,道:“有点意思!” 台上台下战成一团,碑山那边,魔族大军,碑山守军与妖族也是打得四面开花。 不周与碧虚也在其中。 他们不能去对付神族,又做不到袖手旁观,只得到这边来帮着承干他们一同对付妖族。 白曜独自一凤在满地硝烟中穿梭,他一早和鸿宣打过招呼,要来寻他父母的。 一边战斗一边穿过漫长的战线,他看到有一群飞行魔兽铺天盖地地向妖族士兵飞去,其中有两个纯白色的身影,熟悉得让人视线模糊。 白曜迅速脱离战圈,振翅追了上去,果然是他爹娘。 魔族的傀儡师骑着飞行魔兽跟在后头,被破布蒙住的双眼转向白曜这边。 白曜并没有攻击他们。 他原来是想夺回父母的尸身,可是当他看到近千年不见的父母混在飞行魔兽中间,展翅高飞,不时向地上的妖族喷吐冰焰,就像还活着一样时,他忽然舍不得去破坏这一切。 他加入了他们,跟在他父母身后。 感受到爹娘双翼掀起的气旋,看着他们略显僵硬的矫健背影,感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爹娘带他去荒原上练习冰雪法术,便是这样,他们在前面飞,自己在后头跟着,他们在前头示范,自己在后面模仿。 他向着地面上的妖族喷吐冰焰,数以百计的妖族被他的冰焰冰封,再被陆行魔兽挥锤击碎。 冥冥中,耳边似乎传来了爹娘的夸赞声:“阿曜真棒!” 白曜热泪盈眶,他高高地扬起头,跟在父母身后,一直往前飞去,不知疲倦地往前飞去。 随着时间推移,战斗逐渐进入白热化。 古祭台这边,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殷红的血顺着地上的沟壑流进了一旁的三沮池,将三沮池水都染红了,成了一泊真正的血池。 昆仑虚,清瑶独自跪坐在房中,一只手拿着观世镜,一只手捂着嘴,一边看着镜中残酷的画面一边泪流满面。 她再也想不到,父母此战的对手,竟然是玄度。 玄度急于去帮朝曦,可她爹娘不肯让路,双方出手都越来越狠辣。她看着她父亲一剑穿透他的肩膀,另一边她母亲又被他双头应龙喷出的闪电击中了身体。 她不敢去看,却又不敢不看,一边哭一边绝望地喃喃:“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谁能来救救他们,谁来救救他们……” 在离她爹娘不远的地方,是鸿宣,他正和决云一起对付擎澜。 擎澜修炼了神后给他的功法,极难对付。 决云已经受了重伤,鸿宣也在应龙的雷电攻势下成了强弩之末。混战中擎澜一剑刺向决云,想要结果他的性命,被鸿宣挥剑挡开。擎澜当胸一脚将他踹出去几丈远,决云猛的向擎澜扑去,被他一剑穿透,他却趁势一把抱住擎澜,一边催动风力猛然加速一边大吼出声:“鸿宣!” 鸿宣一剑刺中擎澜的灵体应龙,拦住它对主体的回护。 决云抱着擎澜冲到几个神族身边,刀剑加身时猛的引爆了自己的内丹。 擎澜胸口被炸出一个大洞,灵体消散,几名神族重伤,鸿宣趁机上前结果了擎澜与那几名神族,看向一旁的决云。 自爆内丹,他已无活路。 “你……” “别管我,去帮她……”决云仰躺在地上,自爆内丹让他整个上半身都碎了,因为碎得太快太彻底,反而没感觉到疼痛。 鸿宣眨了下湿润的眼睛,绷着脸点一下头,丢下他继续加入战斗。 决云看着头顶的天空,天空湛蓝,阳光明媚,天上一丝云都没有。 他想起那年中秋,貌似也是这样一个极好的天气。晚上,他和清明朝曦在奉安城中看烟花,放莲花灯。 当时朝曦问他在莲花灯上许了什么愿,他没告诉朝曦。 朝曦许的愿是:“愿,顺利找到扶桑神木。愿,终有一日,能兼济天下。” 他许的愿是:“愿,能与朝曦相伴朝夕。如不能,愿,能与她一起兼济天下。” 出师未捷身先死,从始至终,他决云,都是一只无用的鸟呵。 双眼失去光彩的刹那间,决云的嘴角弯起了一丝遗憾的微笑,随即化作了一只身躯破碎血迹斑驳的白隼。 决云死了。 朝曦感觉到了。 与神后的战斗容不得丝毫分心,她这一分心,神后一剑刺来,她避之不及,匆忙间使出火神降临那一招,十数丈高的火神陡然挡在她面前,神后猝不及防,反被火神一刀砍中,朝曦眼见机不可失,再次化作战斗形态喷吐着太阳真火向她冲去,这时天空中忽的出现了井木犴,鬼金羊与张月鹿三宿,朱雀翎剑电光一般疾射而来,避无可避,当胸穿透。 朝曦没事,只是身后的金乌图腾不见了。 重光死了,一半的修为回到她身上。 朝曦麻木地继续上前,张嘴向神后喷吐出熊熊烈焰。 空中再现星宿图,神后绝地反击,朝曦中招被击飞落地,但神后也被太阳真火烧去了朱雀翎剑与整条右臂。 玄度虽然被兵神夫妇阻拦,但他始终在试图靠近古祭台,古祭台上发生的一切他都有所察觉。 眼看朝曦情况不妙,他心急如焚,不再有所保留,双头应龙在空中布下魔云雷阵,地上则被他种满冰莲,他站在半空中,手擎太阴真火,染血的衣袂猎猎如战旗。 对面兵神巨剑升空,遮天蔽日,巨剑后又有许多小剑,这一剑下去,必将天地震荡生灵涂炭。 “不要,爹爹,娘亲,不要……”清瑶捧着观世镜,又惊慌又心痛,哭得不能自已,这一招下去,双方不死也得重伤,她不要他们这样。 “谁能阻止他们,谁来救救他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中,她忽然醒悟过来。 如果说这世间还有一人能阻止他们继续自相残杀,那个人便是她,因为爹爹娘亲是为了救她才被神后挟制,卷入这场纷争。 如果她死了,爹爹和娘亲,就不必再受神后的控制了。 爹爹和娘亲手上都戴着她命珠做成的手牌,只要她一死,他们立刻就会知道。 根本没有时间犹豫和挣扎。 她探手摸向自己的耳垂。 被神后抓来关进这间小屋时,她们搜走了她身上一切可以用来自戕的东西,唯独漏了这一对小小的耳坠。 耳坠中,有她藏进去的渎神花。 她怕死,可她更怕爹娘因她而死,怕玄度因她而死。 她势单力孤,做不了什么,唯一能为他们做的,就是用她自己的死,来阻止这一切。 为了死得快一点,她一口气把两朵渎神花都吞了下去。 渎神花,毒神花,真是名不虚传,几乎刚落肚就有了反应。 剧痛,像是有人拿了几十把刀在她腹中乱搅的那种痛。 她喷出一口黑血,人就倒了下去。 本就因为她一直在哭而感到不安的小獒因惊慌地跑过来,一边哼哼一边咬着她的袖子用力往后拖,想拉她起来。 “对不起,小白,不能养你长大了。”清瑶看着它,歉疚道。 好痛,痛得意识都开始溃散,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七窍都在往外冒血,视线都变得血红一片。 她痉挛似的一颤一颤地呕着血,努力挣扎着看向还握在手中的观世镜,镜中,有她最爱的人。 “对不起,爹爹,娘亲,女儿不孝……若有来世,阿瑶还做你们的女儿……” 手指缓缓松开,观世镜掉落在地,初夏的长日光阴里,倒在地上的神女消散了最后一口气息。 古祭台,战神夫妇正准备与玄度殊死一搏,腕上的命珠却齐齐爆开。 夫妻俩大吃一惊,对视一眼,无心恋战,惊慌地收起兵器转身就朝昆仑虚的方向赶去。 第142章 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惨烈的战斗,让参战双方的眼都是猩红的。 古祭台上,几番来往,胜负更加明显。 没有哪个契约是只有利没有弊的,对朝曦来说,属于重光的那一半力量突然间回到她身上,适应和掌控是需要时间过渡的,但现实不允许她有这个适应和掌控的过程,所以在两败俱伤的情况下,她是受伤更重的那一个。 神后失了右臂之后,也完全失了耐心,她看着摔倒在台上吐血的朝曦,冷声道:“大日金乌,你现在献祭,我可以饶剩下的神鸟族神兽族一命,今日之事,也可以既往不咎。” 朝曦扭头向台下看去,目之所及,都是鲜血和尸体,那么多,一路躺过去,都看不到尽头。 迎面吹来的风,也早已不是风,而是血腥气。 决云死了。 重光死了。 那么多神鸟族与神兽族死了。 她回过头来,看着神后,轻声道:“你成不了真神,终有一日,你也会死的。我们在下面等着你。” 神后凛目,再次开始在空中召唤出朱雀七宿中的四宿,道:“这可不由你说了算。” 朝曦平静地看着她,手中握着骨瓶。 当形式无法扭转却又没到最糟糕的地步,便是此刻了。 她的拇指摁在骨瓶瓶塞上,眼看神后将要对她发动最后一击,她刚要拔出瓶塞喝下秽河之水,眼前一花,一条人影跃上台来,替她硬生生接了神后那一招,与双头应龙一起与神后混战一处。 朝曦呆住。 玄度?! 她忙收起骨瓶,强忍伤势站起身来,再次化作战斗形态向神后扑去。 她不能让玄度一人面对神后! 天上七宿齐现。 双头应龙喷着雷电与太阴真火无所畏惧地向神后冲过去。 神后借星宿之力,一掌拍向应龙。 砰—— 一声巨响,恐怖的灵力爆裂波如刀锋般以古祭台为中心向周围辐射,古祭台崩碎,台周的古神像齐腰断裂,靠近古祭台的神族,神鸟族与神兽族全部被掀飞。 朝曦也被震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古神像上又跌回地上,无知觉地吐着血,耳边嗡嗡直响,也分不清是外头在响,还是她的脑子在响。 发生什么事了? 她趴在地上,努力抬起头向台上看去。 烟尘散去,她看到神后倒在古祭台那边,而玄度,就倒在距她不足十丈之处。 他仰躺在地上,闭着双眼不知死活,黑发迤逦一身红衣,手腕上那串手链,就像他染血的红衣一样红。 他没有被魔神夺舍,他是玄度! 朝曦挣扎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来到玄度身边,跪倒在地,伸手去擦他唇边的血。 “玄度,玄度……” 他好像已经没有气息了。 朝曦手足无措,她重伤濒死,想用灵疗之术帮他疗伤都做不到,伸手捂住他流血的胸膛时才发现,他的应龙内丹没有了。 所以刚才那一下爆炸,是他自爆了应龙内丹? 为什么? 她一再地推开他,远离他,只是希望他不要卷进来,他能活下去。 她只有这一个愿望而已。 如果知道最终结果是这样,她又何必那样残忍地对待他? 朝曦抱着玄度的头,泣不成声。 玄度知道,作为主灵体,他自爆应龙内丹对自己的伤害肯定很大,但是他没想到,自爆应龙内丹居然会让他五识俱丧。 如今他意识尚清醒,只是看不见听不见动弹不得也不能说话,只能拚命让朱雀灵体修复应龙灵体消失后留下的空白,以求能尽快地恢复五识。 朝曦抱着玄度,风吹来吹去,不带一丝生命气息。耳边很安静,安静得仿佛只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疯子……咳,都是疯子!” 古祭台那边,神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受创严重,遥遥地看着朝曦与玄度,心中也是恨透了,稍做休息后,左臂向天举起,天空中再次七宿齐现。 “既不从,那就都去死吧!” “住手,我同意献祭。” 神后动作一顿,拧眉问道:“你说什么?” 朝曦动作轻柔地将玄度放倒在地,站起身,看着神后道:“我说,你饶他一命,我同意献祭。” 神后瞧她模样,支离破碎已无战力,便不疑她说谎,收起朱雀七宿,道:“你早点认清现实,又何必走到眼前这一步。” 朝曦单薄地站在风中,凌乱黑发绝望地抚摸着她满是烟尘与鲜血的脸庞。 她张开双臂,以一种任人宰割的姿势对神后道:“你开始吧。” 神后往外拿祭品的手有点抖。 这不能怪她不够稳重,真神,那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的存在,在真神面前,哪怕是他们这些神族后裔,也不过是些寿数有限的蝼蚁而已。 她的父母,她的祖祖辈辈,都没有等到这一刻,而她,长嬴,她等到了! 她会是朱雀一族永远的骄傲,是这天地之间最至高无上的主宰! 崩碎的古祭台在各种祭品神力的加持下再次浮现出清晰的祭祀大阵。 神后放出光华璀璨的朱雀灵体,双眼欲望强烈直勾勾地看着在阵法下像祭品一样不由自主升上半空的朝曦,难掩激动道:“来,向我献祭。” 大日金乌若肯主动献祭,晋神的成功率是最高的。 朝曦望着她,嘴角忽然勾起一丝微笑,道:“谢谢。” 神后愣住,不懂她什么意思,但她很快就懂了,因为朝曦身后又出现了一只朱雀。 那只朱雀体型比她这只要小得多,但离朝曦更近。 而且那只朱雀在朝曦的内丹中呆过,与朝曦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 朱雀下面,是被动升到半空,依然处于昏迷之中的玄度。 看着朝曦从容转身,朝玄度飞去,她历尽千辛收集齐全的祭品也在大日金乌的神力牵引下远离她靠近玄度,祭品消失后,天地间出现了一道神光万丈的通道,神后目眦尽裂,惊骇大叫:“不——” 她召唤七宿,拚命地向朝曦与玄度发动攻击,但火神祭祀大典已成,足以晋升真神的天地之力,又岂是她这点修为可以撼动的? 在这样的天地之力的影响下,玄度沉重的伤势几乎瞬间就愈合了,他清醒过来,发现朝曦就在他面前,而他们周围有一道光墙,隔绝外界,只有他们两人在光墙之内。 他一时搞不清现下是什么状况,只觉得可能不太妙,正惊慌,就见朝曦对他笑了。 她眼里含着泪,但这笑却是真的笑,不压抑,不勉强,是他见过她为数不多的笑容中最纯粹最开心的一个微笑。 “朝曦。”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擦她脸上的脏污和血迹。 朝曦伸手捂住他的手,紧贴着自己的面颊,道:“我在这儿。” 玄度心中还是不安,他有千言万语想要问她,朝曦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含泪的眼凝视着他,道:“玄度,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说过,但你这样聪明,一定早就猜到了。从前,我自觉重任在身,命途难料,给不了你承诺,没资格与你谈论这些,但今天,我的使命完成了,所以我想当面告诉你——与你相爱,是我此生所遇到的最幸运也是最幸福的一件事。” 玄度潸然泪下,看着她道:“那你陪我久一点,好不好?” 朝曦点头,投入他的怀抱,流着泪却又幸福地道:“你别难过,我会一直与你在一起,永远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你。” 玄度透过光墙看到了外头陷入癫狂状态的神后,已然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 他心痛如绞,抱紧怀中心爱的人,泪如雨下。 “你放心,你之所求,我之所愿。” 这时候他还是不忘宽慰她,真是个心软的神。 “对不起,谢谢你。”朝曦不舍地闭上了双眼。 虽然最后还是不能与他相守,但这场告别,她很满意。 紧紧相拥的两人身形逐渐虚化,最后都化作了火,融合到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天地之间竖起了一根巨大的火柱,正在战斗中的神族,神鸟族,神兽族,魔族与妖族都被这番剧变所惊动,自发地停手,从各个方向注视着古祭台上这根通天的火柱。 承干与无赦两人大战妖皇九婴,他们本是兄弟,但这么多年都没有机会像兄弟一样相处,今日上阵杀敌,却真的像手足一般配合默契,九婴的九个头被他们砍得只剩下四个。 看到古祭台方向竖起的火柱,他们也停了下来。 妖皇大喜,神后晋升真神,别的不说,这场仗他们赢定了。 无赦长眉紧锁,心中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最后还是被献祭了吗?不是给了她秽河之水么,为何还是让神后得逞了? 冲天的火柱烧了大约有一刻时间,倏的消失。 各族一愣,正四下观望,却见天上陡然踏下来一条火焰形成的腿,比方才的火柱还要宏大壮观,接着,是另一条。 穷尽目力,也只看到这两条腿,连身子都看不着。 各族目瞪口呆,这难道是……难道是火神真身? 在这股旷古绝今的真神威压下,大多数种族都丧失了斗志,难以克制心中的恐惧与崇拜,纷纷跪倒在地。 古祭台被踏平,神后沿着倾斜的台周滚到地上,她仰头看着眼前无与伦比的火神真身,全身发抖。懊恼,后悔,怨恨。她生而不凡,不甘庸碌,可汲汲营营一生,到头来,她到底得到了些什么? 火神一脚踏来,她如同一只最标准的蝼蚁,就这般被一脚踩死,血肉成泥。 “各族停战,退!” 空中传来火神平和庄严的声音,威震四野。 是男人的声音,晋升真神的不是神后! 各族在震惊中接受了这一事实,无人敢逆其意,在战场上搜寻了还有气息的同族,陆续退却。 杀声震天的古祭台,很快便只剩下一片死寂,和那尊孤立天地间的火神。 这一日,是六月初九。 …… 转眼便是百年,如今的三沮池畔,早已不见了古祭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高耸的碑林,每一座石碑上,都刻着当年古祭台之战阵亡在此的各族战士的名字。 从进入六月开始,各族就会陆续来碑林祭奠先烈,扫碑献花。 鸿宣统领神鸟族,日理万机,一直拖到六月初九这日才来祭奠。 他挨座石碑行礼献花,来到乌族石碑前时,一抬头便见石碑下站着个红衣男子,长发逶迤神仪明秀。 他上前行礼:“火神大人。” 玄度半侧过身,对他点了点头。 鸿宣走到他身边,放下花,仰头看向石碑。 最上面第一个写着的阵亡名字便是大日金乌朝曦,后头跟着金乌扈从重光,乌族族长刑秀,下面密密麻麻全是乌族阵亡将士的姓名。 两人沉默地站了片刻,鸿宣正要告退,玄度问:“还去瀛洲么?” 鸿宣低头道:“要去的。”每年他都是如此,先到三沮池碑林祭奠,再去瀛洲拜祭清瑶。 清瑶的死讯,是古祭台之战后,才从神族那边传出来的。 那时他才知道,那个嬉笑怒骂皆不掩饰的少女,是以怎样的决心与魄力,在被囚禁的状态下,为古祭台之战的正义之师,伸出自己单薄的援手。 她的死,是默默无闻的,但在他心里,却是地裂山崩。 玄度递来一枝鲜花。 鸿宣接了,也没多问,行礼之后便转身去了。 他走后不久,阿垠与弥生来了。 两人在碑前献上鲜花,拜祭过后,阿垠回身看向玄度。 当年古祭台之战后不久,他以火神之名召集天下各族开会,重新划分各族的领地,制定各族之间解决纠纷的规章制度,本着和平与发展的原则,近百年来各族的生活水平可以说有了质的飞跃。她从北溟到这里,一路所见,皆是各族和平相处安居乐业的景象。 朝曦当年的夙愿,实现了。但是她自己却看不到。 他们都很想她。 “玄度,当初我送给你的芥珠,收集到了朝曦的一缕元神,是吗?”阿垠问玄度。 玄度点头。 当初他问阿垠要芥珠,为的是万一自己死了,还可以给朝曦留下一缕元神以作慰藉,没想到最后完全反了过来。这百年,他就是靠着芥珠中朝曦的那一缕元神撑过来的。 阿垠与弥生对视一眼,对玄度道:“最近弥生看河图洛书,在图中看到一个法子,或许能让朝曦复生,你愿不愿意一试?” 玄度陡然抬眸,看着阿垠急切道:“真的么?是什么法子?” 阿垠道:“是一个阵法。乌族召唤大日金乌,是用日精,如果有足够多的日精启动这个阵法,加上朝曦的元神与血肉,那乌族下一次召唤出来的大日金乌,就有极大的可能还是朝曦。” “血肉……哪里还有她的血肉?”玄度刚升起的希望又黯淡下去。 “有的,世间万物,此消彼长,我始终相信,一切能量的消长都是守恒的。消失,不会是凭空消失,增长,也不会是无故增长。朝曦是为你献祭而消亡,那你的血肉之中,必然有她的血肉。到时候我们可以用日精提纯,她是大日金乌,日精不会烧化她的血肉,把你的鲜血洒在日精上,消失的只会是你的那部分,留下的,就是她的那部分。”阿垠道。 “若果真如此,自是最好。该怎么做?”玄度问道。 阿垠道:“这只是我的想法,有一半的可能会成功,但也有一半的可能会失败。若能成功,自是皆大欢喜,可若是失败……你会失去朝曦最后那缕元神,而且因为所需的日精数量庞大,你可能耗费了很长很长的岁月,最终等来的,却只是一场虚妄。要不,你再好好考虑考虑,考虑好了,再来北溟找我。” 玄度拿出那颗芥珠,因为承载了朝曦的元神,芥珠金光熠熠的,像是什么稀世珍宝。 阿垠与弥生也看着那枚芥珠。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愿意一试,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玄度道。 阿垠见他态度坚决,加上她自己也很希望朝曦能复生,当下便没再犹豫,与玄度一起去了金乌山,找到现任乌族族长毕居商议此事。 听说是让朝曦复生,毕居自是愿意。众人凑在一处计算实行此法需要的日精,结合乌族每日能吸收吐纳的日精,乌族的繁殖速度,按一年有三分之二的天数是晴天计算,最后算出大约需要十万年。 召唤大日金乌自是不需要那么多日精,主要是那个阵法消耗巨大。 十万年,对玄度来说自是不算什么,他已是不死不灭之身,再长他都等得起。 如无意外,阿垠也等得到。弥生无荼则难说,乌族就更不用提了,十万年,足够他们更替数百代。 但最终乌族还是一致决定帮助玄度实行这个计划,哪怕需要一代代接力下去。 因为需要的日精数量庞大,玄度直接在金乌山附近掏空了一座荒山来给乌族当做火塘吐纳日精。 桃花开了,桃花谢了。 山野绿了,山野黄了,山野白了又绿了。 乌飞兔走,沧海桑田,玄度守着这座荒山,十万年。 又是一年春,金乌山上的桃树都已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古树,枝干乌黑虬结,如剑戟一般擎得那一树树粉艳像是被撕碎的丝帛,有种风吹即去的轻盈感。 阿垠便是在这时候来的。 过去了十万年,她已经做了曾祖母,是中年妇人的模样了。弥生也还活着,但看上去比阿垠要苍老许多。 阿垠站在荒山之巅,看着掏空的山体中如汪洋大海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日精,对玄度道:“应该差不多了。” 玄度还有些迷糊,问:“已经十万年了么?” 阿垠看着仍是少年模样的他,笑道:“不死不灭也不是全无坏处哦?过得都忘记岁月了。” 他们找来现如今的乌族族长徽言,商议召唤大日金乌之事。 此事是祖辈一代代传下来的,徽言在继任族长之时也被告知了此事,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如今的乌族除了金乌山这部分之外,还分出去许多分支,徽言当即下令让所有成年乌都回到金乌山来,准备大日金乌的召唤仪式。 如此忙碌了半个月,一切准备妥当。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近百万只乌在装满日精的荒山周围如墨色的海浪一般铺开,阿垠与玄度站在山顶。 “先布‘魂兮归来’大阵。”阿垠对玄度道。 玄度点头,但在和阿垠配合布阵时手却有些微颤。 阿垠察觉了,心中暗暗感慨,等了十万年,能不能等回当初的爱人,就看这一遭了,换谁都会紧张,真神也不例外。 一个传自远古的大阵布下去,本来快要溢出来的日精陡然消失了一大半,只剩下荒山底部薄薄一层。 玄度有些慌,叫来徽言问:“还够召唤大日金乌么?” 鸦仆血脉中自带召唤大日金乌的相关传承,所以徽言看了一眼就点头说:“绰绰有余。”他施法将溢满山底的日精聚集到山体底部的火塘中,果然又成了满满一火塘。 阿垠对玄度道:“放血吧。” 玄度站在火塘之侧,撩起袖子,在小臂内侧顺着动脉割了个一尺长的口子,鲜血如小溪般洒入火塘,接触到精纯的日精就被烧没了,肉眼根本看不到有留下什么。 这下轮到阿垠慌张了,难道她想错了? 玄度不肯罢休,将另一条手臂如法炮制,流入火塘的鲜血更多了。 “诶,诶,日精中好像有东西。”徽言眼尖,指着火塘中的日精道。 阿垠直接跪在了火塘边,凑过去定睛一看,那是一滴小小的血,悬浮在金色的日精中。玄度都快放了一盆血了,才凝聚出来比芝麻大不了一点的血。但再小,这也是能在日精中留存下来的血,这是大日金乌的血,换言之,这就是朝曦的血。 “好了,有朝曦的血了,别放了。”阿垠起身,对玄度道。 “太少了,再多一点。”玄度用灵力催动鲜血从伤口处往外喷。 阿垠担忧:“你这样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吧?” 玄度:“没试过,试试吧。” 阿垠:“……”这也能试? 玄度坚持着,一直到日精中的那滴血足有黄豆大小,肉眼可见了,才停了下来,这时候他已经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了。 阿垠帮他治好了双臂的伤口,道:“再来,就是把朝曦的元神放进去。” 玄度拿出芥珠,将朝曦的那缕元神小心翼翼地导入日精之中,与那滴鲜血在一起。 “可以开始召唤了,我们先上去。”阿垠对徽言与玄度道。 两人离开火塘之侧,徽言则飞上半空,引领群乌开始进行大日金乌的召唤仪式。 近百万只乌在他的带领下绕着荒山跳起了特有的祭祀舞蹈,它们时而抬头,时而低头,时而展翅,时而转圈,动作整齐划一,场面异常壮观。 火塘中的日精随着它们的祭祀进程也在不断地发生了变化,它们越来越少,颜色越来越浓,不停地向中央聚拢。 整个召唤仪式持续了大概两个时辰,等到群乌自发停下时,只见山口金光大盛,仿佛山体中有至宝现世。 玄度与阿垠飞了下去,心情忐忑地看向火塘。 火塘中出现了一颗金色的鸟蛋,半个拳头大小,光芒万丈地躺在火塘底部的鹅卵石上。 “是她,是她回来了。”阿垠激动得双颊绯红。 玄度却还未能确认,他的精神高度紧绷,既期待又害怕地问阿垠:“何以见得?” 阿垠道:“你傻呀,看你的手链。” 玄度低头一瞧,自朝曦献祭后一直呈白色的相思豆手链,变成粉色的了。 第143章 番外一 大年初一,人间做饭食生意都要祭火神,拜灶神。 奉安城中新开的酒楼狮子楼自然也不例外。 掌勺大师傅带着一群学徒在灶间拜神,拜完火神掌勺师傅突然想起了街头巷尾流传的八卦,对众学徒道:“诶?你们听说了吗?外头传言说火神有时候会来人间扮做学徒在酒楼跟着掌勺的学做菜。” 学徒们都笑了起来,有人道:“不可能吧,祂都是火神了,还用吃饭吗?” 又有人说:“就算祂要吃饭,多得是给祂上供的,还需要自己做?” “那备不住人家就好这个呢,就像小白一样,你看看,长得这般标志,靠脸都能混饭吃了,偏要来学做菜,人家就好这个,没招儿,是吧小白?”掌勺师傅打趣新来的学徒。 扮做凡人模样的玄度腼腆一笑,不答反问:“师父,咱们今天做什么啊?” …… 金乌山,一群幼崽在山顶光秃秃的老桃树上追逐嬉闹,晒太阳,其中有一只羽毛丰盈靓丽,头顶三根金色翎毛,尤为显眼。 忽有幼崽从山下飞上来大叫:“火神大人又在山下架起大铁锅了。” 树上的幼崽瞬间沸腾了,七嘴八舌地问:“今天吃什么?吃什么?” “红烧狮子头!” 呼啦一声,幼崽们都飞到山下去了。 不多时,铁锅所在的树下就排起了长龙,每只幼崽都乖乖地捧着一只碗,被空气中浓郁的肉香味勾得垂涎三尺。 他们倒是也能去人间界,但是手续很繁琐,而且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去一次。因为想去人间界,首先你得有正当理由去向凤族申报,若只是游玩之类的理由,那你的申请就会无限期地被往后排,其它有更正当的理由的神鸟族会被安排先去。因为火神规定了,不同种族之间,领地相邻之处可以在双方自愿的情况下小规模混居,但不得无故经常去打扰另一族的生活。 同理,凡人若是想来神界,那也是需要申报和等待的。 火神大人会做很多很好吃的凡人界的吃食,而且经常来金乌山做给幼崽们吃,乌族的幼崽最喜欢火神大人了。 树下,玄度一抬头就看到了队伍中的朝曦,不,应该说,扶光。 她就是他们用“魂兮归来”大阵,朝曦的血液和元神召唤出来的大日金乌,容貌生得与朝曦一模一样,但,她没有上一世的记忆。 阿垠提议给她取名朝曦,是他坚持给她改名扶光,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没有上一世的记忆。 朝曦的名字还在三沮池畔的石碑上刻着,乌族每年都去祭拜的。她既然什么都不记得,让她在石碑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她又该作何感想? 玄度收回目光,继续专心给幼崽们盛狮子头。 “谢谢火神大人。” 每个分到红烧狮子头的幼崽都会如此感谢他,而玄度也总会微笑着冲他们点一点头。 很快轮到了扶光,她像其它幼崽一样,高高地举起碗,等玄度往她碗里盛了一只红烧狮子头,就笑弯着双眸甜甜道:“谢谢火神大人。” 玄度看着眼前相隔了十万年,却仍熟悉到让人心痛的容颜,微笑着冲她点一点头。 扶光捧着碗到一旁和其它幼崽挤在一处吃狮子头,跟在她后面的是若榆,扶光的血契鸦仆,长得和重光并不像,但他眉间那道红痕,总是让人不自觉地想起重光。 分完了狮子头,阿垠来了。 等了十万年终于等到昔年旧友复生,她却没了上一世的记忆,一直让阿垠耿耿于怀,经常往返于北溟与金乌山之间,查看扶光的情况。 “还有狮子头,要不要尝尝?”玄度问她。 阿垠十分自觉地拿起一只碗,玄度盛了一只给她。 她一边吃一边看着幼崽群中的扶光,低声问道:“你还是决定不给她用记忆恢复大法?” 玄度道:“嗯,你看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活得多无忧无虑。” “什么都不记得,那你怎么办?若是她长大了,爱上别人怎么办?”阿垠问。 她是无所谓,大不了就跟这一世的扶光做“忘年交”,可是玄度等了她十万年,如果就因为她失去了上一世的记忆,这一世也与她有缘无分,那多令人憾恨? 玄度不语,他还没去想这一层,也……惮于去想。 “你看,那只小雄乌可会讨好她。”阿垠看着若榆从自己碗里夹了半只狮子头给扶光,转过身对玄度道:“我知道你不想让她恢复记忆是为她好,但你好歹也为自己考虑一下。她刚出生时不让你亲自养她是怕她将你当做父亲看待,如今她也有几百岁了,知道自己跟你没什么关系,我觉得,你可以把她带走,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总要给彼此留出培养感情的机会和时间。” 玄度思虑半晌,点头:“好。” 阿垠这才松了口气。 午后,扶光正和小伙伴们聚在一棵老桃树下观摩刚进入少年期的雄乌筑巢,有大乌来说族长叫她过去。 她来到议事大厅,发现除了族长之外,火神大人也在。 族长和颜悦色地对她道:“扶光,你是大日金乌,是我们乌族的领袖,理应学得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才配得上你的身份。火神大人一向对我们乌族关照有加,愿意当你的老师教你本领,你去收拾一下,今日便跟火神大人走吧。” 扶光懵了,看看年轻的火神大人,再看看族长,问道:“就我自己吗?若榆能不能和我一起去?” 族长道:“你是大日金乌,不怕火神大人的火焰,若榆就未必,他若也去跟着火神大人学习火系术法,恐有危险。” “哦。” 扶光回到自己的住处,收拾出一个小小的包袱,与包括若榆在内的小伙伴一一告别。 玄度来领她时,发现她眼睛都哭红了,心下不免十分不忍,对她道:“你若果真如此舍不得你的同伴,我也可不带你走。” 扶光犹豫了一下,仰起脸来问他:“火神大人,若是我笨,学不好,你会赶我走吗?” 玄度道:“当然不会。” “那我还是跟你走吧,我都已经跟小伙伴们说,是我自己想去的了。”她抱着包袱低垂着小脑袋道。 于是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玄度离开了金乌山。 玄度带她回了招摇山。 自成了火神,天地之大,他想在哪儿安家都可以,但自幼长大的地方终归是割舍不下,所以他还是回了招摇山,在招摇山上另选一处风景优美之地,仿造凡人造了一座宅院,原是准备和朝曦一起住的,如今扶光以徒弟的身份住进来,也算不枉。 扶光捧着包袱,站在庭院之中,呆呆地看着这座古朴却精致的宅院。 玄度观她表情,问:“怎么?不喜欢这里吗?” 扶光回过神来,急忙摇头,道:“这里很漂亮,只是他们都说神住神殿。火神大人,你为什么不住神殿?” 玄度道:“神殿没有烟火气,我喜欢烟火气。” 扶光道:“我也喜欢烟火气。”说着,还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 玄度失笑,带她去看她的房间。 他不知道朝曦喜欢怎样的布置,所以是按照人间小姐的闺房来布置的,不同之处只在于,人家小姐的窗外是花,是竹,她的窗外是一棵树,树上有他亲自搭建的鸟巢。 “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你若不喜欢里面的摆设,可以随自己的喜好去布置。你先适应一下环境,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玄度道。 扶光乖乖地点点头。 没有上一世的记忆,生长环境与朝曦截然不同,她的性格也与朝曦截然不同。 朝曦从来没有这样“乖乖”的时候,她的乖顺总带着自己的想法,她的目标像北极星一样的明确而遥远,对她来说,生活不存在随遇而安。 相比之下,扶光则要松弛得多。她从不像朝曦一样紧绷,她也不需要像朝曦一样瞻前顾后。 自认为已经活得通透的玄度因此而再度陷入了困惑——只有外貌与朝曦一样,其它都不相似的扶光,真的是朝曦吗?她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与朝曦完全不同的存在? 可是和她在一起时,他的手链始终呈粉红色,执拗地提醒着他,她就是他爱了十万余年的那个人。 这更加深了他的困惑。 他带了她回来,但其实并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玄度造这间宅院时满怀希望,不仅想和朝曦一起居住,而且还想到了两人在一起之后可能会有孩子,所以宅院造得很大,有许多房间。 扶光好奇心重,挨间将门推开看一看,见都是空的,很快便失了兴趣,在园中荡起秋千来。 她觉得这里还不错,就是比起金乌山显得太过冷清了些。不过想起她此行是来跟着火神大人学本领的,要热闹也没有用,若是如在金乌山时一般,天天一睁眼就有小伙伴来找她出去玩,那她还有什么心思学本领呀? 夕阳西下时,空气中飘来食物的香味。 本来在秋千上昏昏欲睡的扶光猛的清醒过来,循着香味一路摸到灶间,在门外探着头向里张望。 是火神大人在做菜。 玄度察觉了她的到来,扭头看去。 扶光偷看被抓包,小脸一红。 “饿了?”玄度问她。 扶光走进灶间,腆颜道:“原本不饿,闻到香味就饿了。” “很快就好了。” 扶光觉得不好意思,火神大人既要教她本领,还要做菜给她吃,那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光等着吧。 她左右一看,主动过去拿起一个盘子,来到灶台旁仰头道:“那我帮忙端菜。” 玄度看着勉强只有灶台高的她,微笑点头:“好。” 也不知是不是进行召唤仪式时用的血是从他的血液中分离出来的缘故,扶光三百多岁了,还只有这一点大,丝毫没有要进入少年期的迹象。 不过这对于玄度来说倒也不算是一件坏事,这意味着,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与厘清他与扶光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