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月光》作者:魂如易 文案: 惊!网红小鲜肉被潜竟另有猫腻!霸道总裁一掷千金竟心怀不轨!“四金影帝”竟遭受多年欺凌才于苦难中被迫转型!这一切,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请收看本期节目——《金色月光》。 PS:在这个故事里,网红小鲜肉既没有被潜,霸道总裁也没有一掷千金,“四金影帝”也没有遭受欺凌……一切都是因为作者出身UC震惊部。 神经大条可爱后辈攻x英姿飒爽强势影帝受 年下大法好!!! (咦我怎么又写了个年下攻?) 内容标签: 娱乐圈 业界精英 甜文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曲海遥,容意 ┃ 配角:林琦,罗彦,刘家仁 ┃ 其它: 第1章 这是位于京郊的一间私家园林菜馆。虽然处在华北燕赵之地,但整间菜馆都是仿照明清时期的江南私家园林建造的,已经是深秋的季节,这里却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所有的植物还保持着春季一样的翠绿,居然还有娇艳的茶花正在盛放。园中的亭台水榭、雕梁碑石,无一不是下了极大工夫精心打造的,甚至园中的一座廊桥还是从苏州千里迢迢运过来的,更别说园里到处可见的名家字画、古物,奢侈得让人咋舌。 曲海遥本来就内心忐忑不安着,这种忐忑从他收到这份邀约的那天起就一直没消停过,艺人总监马子凡听说他是被约来了这里,本来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更是如磕了药一样亢奋,不断地教他要守规矩、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行为能做什么行为不能做,搞得曲海遥本来就忐忑的心情更加紧张了。现在他按照邀约的时间提前了小半个钟头来到菜馆,被侍应生带进园里,一步步走进来看着这典雅精巧的景致,曲海遥却几乎紧张地仿佛随时都会心脏骤停。 好在自己先到了,侍应生将曲海遥带到空无一人的包房里安顿他坐下,又去给他上茶,曲海遥才堪堪松了口气,连忙掏出随身镜整理起自己的仪容仪表来。下车之前经纪人林琦千叮咛万嘱咐,说哪怕不讨刘总的好也千万别让他不开心了,否则公司都保不住你。好一通威逼利诱之后非但没有半点缓解,反而更坐如针毡了。 他对着面前那盏香气宜人的碧绿热茶思考着人生,心想刘总这么青年才俊,又没少跟圈内人打交道,以前更是没听说过他有“临幸”什么男女艺人的历史,怎么就偏偏看上自己了呢? 曲海遥挺有自知之明的。他去年才从电影学院毕业,在校的时候接拍了一部粗制滥造的网络电影,理所当然扑得悄无声息。不过那部电影让他认识了当时演女主角的毕晓姝,毕晓姝是曲海遥的学姐,两人当时相处得就挺愉快的,一来二去成为了挺好的朋友。后来毕晓姝接了部小成本的青春片,演一个戏份很多的恶毒女配,在电影里大放异彩,小红了一把,又拍了部制作精良的网剧的女主角。 这时候毕晓姝就想到了曲海遥,觉得他很适合演这部剧里不谙世事的小少爷男主,于是向剧组推荐了曲海遥。可惜曲海遥还没毕业,一没背景二没公司,剧组最终还是找了另一个二线小鲜肉来演男主,给了曲海遥一个男主的逗比猪队友的角色。 就是这个角色让曲海遥爆了。 虽说现在“爆”这个字眼已经像冬天家里的香肠腊肉那样平平无奇了,但平平无奇的人里毕竟还是有古天乐那样的稀有品种。曲海遥虽然稀有不到那个地步,但在当年的新晋男演员里,他也绝对算得上是新人王了。那年的夏天,多少微博上的营销号反复截取着那个外号叫“皮夹子”的上海逗比装地地道道北京人的傻缺片段骗转发,然而这手段百试不爽,尽管到后来截取出来的片段都是大家已经看过很多遍的了,可再看一遍的时候观众仍然要被笑出八块腹肌。 于是刚毕业的曲海遥就这么红了,一时间铺天盖地的工作邀约像是清明时节的冥币一样在曲海遥的世界里漫天纷飞,飞得他两眼都是喜气洋洋的财神爷。毕晓姝把他介绍到了自己的经纪公司签约,曲海遥就这样又快又茫然地成了汇星文化的签约艺人,还接了部电视剧——是的,不是网剧,也不是粗制滥造的网络电影,而是正儿八经能上星的电视剧,街坊邻居七大姑八大姨也能在织毛衣嗑瓜子的时候在电视上看到自己啦! 说是这么说,事实上曲海遥拿到的电视剧角色也不过是个普通偶像剧里的男N号。再怎么说这也是曲海遥的第一个电视剧角色,虽然剧组称得上是收钱干活绝不多卖力,但曲海遥演得认真,最终出来的效果还挺可圈可点的。 巧就巧在这部剧的男主角是请了一位韩国演员来演,剧还没拍完,上面一纸禁令下来,剧组简直要吐血了,没办法只能另请了一位演员来补拍,效果可想而知。最后就导致了这部剧宣传的时候吹得天花乱坠,播出的时候仿佛白日见鬼,叫得出名字来的角色里唯一拿得出手的居然就只剩下跟男主共演戏份不多的曲海遥那个角色了,汇星文化的宣传趁势推了波营销,打着“烂片里唯一的良心”的旗号,曲海遥居然又红了一把。 这下总算从网红搭上点现实红的边儿了。曲海遥再接再厉地又接了部电视剧,这回是男二号,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开因为喜欢上女主角而发愤图强,最终虽然未能抱得美人归,但整个人已经蜕变成了另一种模样。梗其实挺俗的,但用烂了的梗往往都有它直击人心的一面,曲海遥将这个小开演绎得丰富而勇敢,尤其是一场在男女主角已经情定之后、小开在决意退出之前对女主表白的戏,当红小花出演的女主角站在两人初次相遇的花墙前面。花墙的另一边,已经蜕变的小开同样背对着花墙,向另一边看不到的女主角倾诉衷肠,感谢女主角将他变成了一个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优秀的人。女主角怅然若失,呆了片刻之后慌忙绕过花墙来见他,却已经不见人踪。 这部剧上档很快,暑期播出的时候很是热门了一把。这个小开男二的角色让曲海遥收获了大量人气,而且这也是他第一个不扮逗比不扮衰,表情不夸张露脸又多的角色。大量观众立刻发现了他造型妆容自然不夸张的时候,整张脸长得居然跟“四金影帝”、当下华语电影圈的扛把子男神容意很像,“小容意”这个名号也就这样被加在了曲海遥身上。 正巧,当时容意有一部新片正在组织媒体探班,曲海遥的公司趁机又推了一波营销,将曲海遥和各个阶段的容意的照片放在一块儿对比,用这位影坛巨星来给曲海遥营销造势。容意的粉丝虽然很讨厌自家男神被蹭热度,但这个粉圈一向自持身份,掐曲海遥这种一百八十线小明星就太不“高风亮节”了,所以除了个别散粉在社交媒体上愤愤不平之外,这种蹭热度的营销并没有造成太大副作用,曲海遥顺利地蹭着“小容意”这个名号成为了一枚半红不紫的小鲜肉。汇星也没想到这个才签进来的小孩路会走得这么顺,这才想起除了接戏之外,也该带他参加一些别的场合。 上个月底,盛世电影集团旗下主打新媒体的分公司正式宣布成立,启动发布会邀请了一堆行业名流,汇星也派了艺人总监,带着公司里的几个艺人过去了。曲海遥是几个人里面咖位最小、出道最晚、最上不了台面的,若不是盛世这个分公司本来就是主做新媒体业务,汇星也不敢把曲海遥这么个网红新人带到盛世这种行业大佬的活动上。启动发布会是全程直播的,在摄像机面前大家都还挺尊老爱幼、以礼相待,但发布会结束之后还有个酒会,这才是今天交际的重头戏。 曲海遥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难免有些紧张,汇星文化的艺人总监马子凡带着几个出席的艺人去给盛世的一位著名制片人打招呼,这位杜姓制片人身边已经围了几个人,曲海遥一眼望去觉得有些眼花,这男男女女的可都是响当当的大明星,见到马子凡带来的几个汇星的艺人,一开始都还好,见到跟在最后的曲海遥的时候,几个人脸上都多少露出了轻视或不屑的神色。 “这个孩子倒是第一次见,是你们家的新人?”轮到曲海遥打招呼的时候,一位刚刚转型成功的女演员出声询问马子凡,语气中带着恰如其分的好奇。曲海遥心里一慌,刚想好的自我介绍的措辞一下子忘了个干净,只呆呆地抬头望向那位女演员。马子凡看状况不对,刚要笑着介绍的时候,一位刚和杜制片人合作过的男演员出声笑道:“我好像在网上见到过……‘小容意’是吧?” 曲海遥觉得嗓子被噎了一下。这名男演员明显不怀好意,他没说出曲海遥的本名或作品,而是直接叫了他的戏称,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曲海遥除了这张和容意相似的脸之外根本没有别的记忆点,另一种是这男演员在讽刺他蹭着容意的热度上位。 无论哪种都不是什么好事。曲海遥刚才还脸色发白,现在品了品这男演员的恶意,一股怒气又从他腹腔中烧了起来。他脸色变红,挺了挺脊背直视着那男演员,刚想开口反击时,旁边却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非常低沉的男声。 “我说这儿怎么围了一圈,原来是杜老师啊。” 一个穿着考究西装的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姿态相当优雅。这一圈人看到他走过来,气氛顿时变得和刚才完全不同了。杜制片哈哈笑道:“年纪大了驼背了。本来他们就一个长得比一个高,现在我这一驼背,刘总在外面更看不见我了,被他们挡得严严实实。” 刘总笑着向杜制片敬酒,周围一群男男女女也忙不迭地趁着机会向刘总打招呼。曲海遥打量着这位“刘总”,这男人大概三十多岁,身高相当惊人,长相算不上英俊,但他眉骨和鼻梁都非常高,配上他逆天的身高,给人以一种极强的压迫感,让人对他过目难忘。 思索间,刘总的目光已经向曲海遥看了过来。马子凡见到刘总用神打量,连忙上前介绍道:“这是我们公司的新人,曲海遥;来,小海,这是乐帆集团的刘总。” 曲海遥脑子里炸了个雷。他知道这位刘总是谁了,乐帆是做远洋航运起家的公司,后来开发了一套自主运输体系,在他们行业里算是龙头老大。而他们在娱乐圈有地位,是因为从数年前开始,乐帆进驻了国内流行音乐界,收购了几家唱片公司,做起了自己的音乐工作室。后来他们又开始投资电影,甚至建立起了电影院线。现在属于乐帆的院线已经在全国多个省市铺开,虽然范围还没有正式推广开来,但现在在电影圈里也很有些分量。 而这位刘总就是乐帆影业的执行总裁。在国内、甚至全球远洋航运业已经基本稳定之后,乐帆集团一直在试图发展新领域业务,刘家仁是乐帆老总的长子,从国外学成归来之后就创立了向娱乐业发展的乐帆分公司。一开始是想做流行音乐,但那时国内流行音乐并不景气,小打小闹了一阵之后,刘家仁又带着公司进驻电影行业。这一票倒是干对了,现在乐帆影业的效益已经直逼总公司,成为了乐帆集团真正着力发展的大头。 当然,这些事情曲海遥大多都不清楚,他只知道一点:刘家仁是乐帆影业的大老板,是乐帆集团的太子爷。 “我是刘家仁。”太子爷从容一笑,一只手伸到了曲海遥面前。曲海遥连忙和他握手,简单地说了下自己的名字。说完他就后悔了,刚才马子凡已经报过他名字了,自己再说一遍不是多此一举? 周围那些知名演员们见了他这一副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脸上都露出一丝嘲讽。刘家仁却没有,仍然像刚才那样笑着说:“我看过你的《针织年华》,挺不错的。” 周围人顿时都变了脸色。刚才还一脸嘲讽的众人现在大多面露尴尬,而马子凡嘴巴都快咧上对流层了,曲海遥却完全没工夫搭理这些人玩的变脸。他心里砰砰直跳,刚才脸上还是被气得泛红,现在就是兴奋的了。 大佬看过我的剧哎!他知道我是谁!还夸我挺不错的! 酒会剩下来的时间里曲海遥一直处在一种飘飘然的状态中。刘家仁当然不可能那么闲的继续跟他们扯,又客套了几句之后他就被别人叫走攀谈了。但就只是这么两句话的威力,酒会上再没有人敢对曲海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马子凡带他去和别人打招呼的时候底气都足了三分。 只是没想到,隔天马子凡就把曲海遥叫到了公司办公室里。 曲海遥进去的时候,不光马子凡在,曲海遥的经纪人林琦也在,两个人的表情都很……一言难尽。曲海遥坐下之后还是没明白这是怎么个情况,马子凡脸上堆出一个笑容,用大灰狼劝小兔子开门般的语气开了口。 “小海啊,是这样的,你还记得昨天那位刘总吧?” 曲海遥懵然点头。当然记得,老马是觉得自己老年痴呆了吗? “刘总呢,昨天对你印象很好,想下周约你吃个饭,你看怎么样?” 约我吃饭???曲海遥抓了抓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脑子里回忆起昨天的情形,对刘家仁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但当时他和刘家仁之间也只简单地对了几句话,居然就“印象不错”、“请客吃饭”了吗? 马子凡见他没有反应,于是加了把柴:“刘总是什么人,我昨天后来也告诉你了。在圈里刘总这种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套上近乎的。小海啊,你出道以来运气一直都很好,要把好运气继续下去啊。” 曲海遥呆呆看着马子凡那老鸨般的挤眉弄眼,然后旁边的林琦那越来越一言难尽的表情,脑子里瞬间明白了。 草草草草草!这他妈的是潜规则吗!!! 曲海遥顿时如同被雷劈了一样风中凌乱了。天地良心啊!他虽然进了娱乐圈,但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居然和自己扯上了关系,在学校里的时候也不是没听说过某某大明星被富商包养的传闻,更是有些师姐师兄在跟人“交往过密”之后就获得了出演机会,但身在象牙塔之中的学生们听说的这种事情毕竟还是少数,毕业之后曲海遥又迅速小红了一把,忙碌于各种工作当中,完全没时间、没机会接触这类“暗箱操作”。 而现在,看着马子凡的表情,曲海遥简直以为自己是走在路上被一块24K纯金大馅饼砸中了,正确的反应应该是迅速把自己扒光洗干净恨不得瞬移到刘家仁的床上——天地良心啊!我是个直男啊!!!曲海遥花了好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在办公室里哭天抢地嚎叫“我不依我不依”的冲动,这就使得他的面目表情看起来真有点像是痴呆了。 马子凡跟曲海遥接触的时间有限,并不了解他,看他这样还以为他是乐傻了,于是露出一副老怀大慰的表情道:“年轻人运气这么好,千万要抓住机会啊。我就是来提醒你一声,之前也没有听说刘总请过什么人吃饭,我们没有例子可以参考,所以机会要靠你自己把握了。” 这下曲海遥完全听懂了马子凡的暗示,翻译一下就是“我们不知道刘家仁到底好哪一口,没办法按照标准打点你,到时候你就自己见机行事,千万别捅了篓子”。曲海遥在脑内自动谷歌娘了一下,心里不住吐糟着老马那一副老鸨相还非要打什么哑谜,不符合你画风的事情就不要做了好吗! 林琦还是那副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了看马子凡,又看了看曲海遥,然后对马子凡说:“那就这样吧,他心里也有数了,细节方面我再跟他商量商量吧。” 马子凡满意点头道:“行,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等什么好消息啊难不成你还要煮红豆饭发红鸡蛋吗!曲海遥想咆哮又没那个胆子,没办法只能随着林琦出去了。 林琦和马子凡不一样,曲海遥进了公司之后一直都是林琦在带他的,俩人接触时间不短,双方都比较了解了。把曲海遥带出办公室之后林琦一直一言不发,直接把他带上了空无一人的天台,林琦还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天台附近的犄角旮旯里有没有人,防止狗血剧里经常出现的那种隔墙有耳的剧情上演。 林琦点了支烟,但似乎没想去抽,只是在被天台的大风吹乱的烟雾里问曲海遥:“老马说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吧?” 曲海遥艰难地点了点头。林琦盯着他的脸,好半天过后才问了一句:“我就直截了当问了吧,你愿不愿意走这条路?” “我说不愿意,可你看老马那样儿……我有得选吗?我要是现在说一个不字,估计下午我就被他派人绑着大石头沉到护城河里喂鱼去了啊。” 现在的事态让曲海遥想咆哮都没了力气,林琦叹了口气:“老马也有他的顾虑……说起来被刘家仁看上是好机会,可另一层意思也是如果你得罪了刘家仁,那公司是罩不住你的。”他还是夹着烟抽了一口,续道,“刘家仁是什么身份,你……唉,人在江湖,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你才刚进这个圈子,有些事情本来想慢慢教你的,可惜没这个时间了。”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凝重。林琦终究还是没就这个问题多说什么,既然是反对不了的事,多说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就说起了安排:“刘家仁今天要出差去国外,下周三才回国,所以时间约在下周。他的助理打电话过来的意思是说只要是下周三之后,时间随我们定都可以。你下周去参加完那个公益助跑之后我就不给你安排工作了,时间就约在下周五晚上吧,衣服装束什么的你自己没想法的话我就给你安排好。” 林琦向来考量得很周全,又是个爱操心的性格,所以才在艺人们中间得了个“林嬷嬷”的诨名。曲海遥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安排,心里其实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脑子里弹幕太多一时间像是卡屏了,直到回到公寓,洗完澡躺在床上才慢慢回过味来。 妈耶……我居然也有被潜规则的一天了?想起离开公司之前林嬷嬷连安全套润滑剂都要准备,看那架势恨不得手把手教曲海遥怎么灌肠涂油塞跳蛋。曲海遥一脸天塌地把自己闷在枕头里,脑子里默念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像念经一样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让自己接受这避不过去的潜规则。 可是直到现在,坐在菜馆的包厢里,这个心理建设曲海遥始终还是没有做好。这一个礼拜他心里一直上上下下跌宕起伏着,从一开始得到消息时的逼迫自己接受,现在反而变成了揣摩“怎样才能在不惹毛大佬的情况下躲过被潜的命运”,到了最后关头他都没有放弃这垂死的挣扎。 于是刘家仁进入包间的那一瞬间,看到的就是曲海遥死死地瞪着他面前的那杯茶,仿佛正在高考的考生迫切希望从手里的2B铅笔上看到答案一样。 通常的剧本应该是:刘家仁一怔,看到曲海遥这副呆样顿时觉得心里好笑,忍不住走进去逗他……………… 可惜刘家仁手里拿的既不是通常剧本,也不是男主剧本,见到曲海遥这副呆样,刘家仁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不过他也早已不是十多年前那个自己了,那丝阴鸷只在他眼底逗留了一瞬间,下一瞬间就恢复了平常的神色走了进去。曲海遥见到他,连忙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立正站好,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秒钟,这还包括了他动作太大把屁股底下的椅子直接掀翻的时间。 曲海遥:“……………………………………” 一声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出尽洋相了啊我!!他脑内的小人儿正抱头哀嚎着,可心脏的某个角落里却生出了一张贼眉鼠眼的鬼脸来: 咦?我多出点丑,他不就看不上我了吗?看不上我,不就不用潜我了吗? 活了二十三年了,曲海遥从来没觉得自己原来这么机智过人,他在心里给自己的主意打了个一百分满分,不怕自己骄傲。而刘家仁看着他自己跟自己玩变脸,以为他太紧张,于是将表情放得更加有亲和力一些,对他笑道:“随意一点就好,就是随便聊聊而已。” 曲海遥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虽然他知道这种大老板都喜欢做出很亲民的架势来,其实最终目的还是那么回事,不过等到刘家仁做足姿态了,那时候曲海遥肯定也已经把自己的形象毁了个干净了,心里那个贼眉鼠眼的鬼脸笑得贱样十足,我就不信对着满嘴蒜味的我你还能硬得起来! 刘家仁显然没察觉到曲海遥正在演单人双簧,他一边叫侍应生点菜一边随意跟曲海遥闲聊着,等到菜上齐了,侍应生们也都退出了包厢,两人才在席上谈了些有内容的话题。 “我看过你的资料,”刘家仁喝了口茶说,“才毕业就有那么好的事业发展,足以证明你的出色。” “没有没有,”曲海遥连忙谦虚道,“我就是运气好。”这倒是他的真心话,曲海遥一直都觉得自己走狗屎运,做的事情不过是老老实实演戏罢了,却一次又一次地借着角色的光往上窜,有时候甚至是借着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他人的光,这么小的年纪就能这么红,可比他很多熬了多年的师兄师姐们幸运多了。 但坐在他对面的刘家仁却并没有把曲海遥的诚恳放在心上。他幽深的眼睛一直盯着曲海遥,像是要在他脸上烫个对穿一样,曲海遥回过神来的那一瞬间刘家仁就又收回了视线,笑容平和地点点头夹了道菜:“心态好才是最好的。” 刚毕业,心思实诚,也不错。刘家仁微微勾起唇角,在心里给曲海遥加了个“易于调教”的注脚。 两人又扯了一会儿,刘家仁早就锻炼成了个人精,没多久就看出曲海遥不完全是不会应对这个场合,而是本来就不想讨他欢心。这反而是歪打正着对了刘家仁的胃口,他心底默不作声地寻思了一会儿,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带向了另一个方向。 “现在你也有挑本子挑角色的余地了吧?怎么样,下面对什么样的剧有兴趣?” 说起工作相关的话题,曲海遥多了几分兴致,他眨着一对圆圆的荔枝眼振奋道:“有两个本子我很喜欢,一个是《知名二货的一天》,这个原作是一部国产的搞笑四格漫,我在上学的时候就很喜欢,虽然很夸张,但也挺有挑战的;还有一个是《开挂人生》,原作小说是讲炒股的,这个剧给我的角色不是男主角,是个鬼点子很多的穷小子,男主角的小跟班儿。林嬷嬷说这种配色戏份虽然不吃重,但是演好了很容易讨喜,我现在正在看原作小说,越看越想演好了。” “林嬷嬷?”刘家仁失笑。曲海遥一时说得兴起没在意,被刘家仁问了才知道自己嘴快把经纪人的诨名带出来了。他有些尴尬地向刘家仁解释,刘家仁当然对这种事毫无兴趣,而是沉默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之后问:“之前我就注意到了,你接的角色大多是有些夸张的,按照你的外型条件,应该还有更加适合你的角色吧?挑比较夸张的角色是你自己的喜好吗?” 曲海遥愣了愣,随即有些扭捏地沉默了下来。这是他隐秘的心思,他不好意思跟人说。但刘家仁何等人精,他本来就是带着心思来约曲海遥的,现在看着曲海遥这张脸上这个表情,再跟他演过的那些角色对比了一下,心里就有个大胆的猜测。 “与其说喜好……不如说你是在有意识地回避吧?” 曲海遥脸红了,表情显得很窘迫。他倒没想过敷衍蒙混过去,只呐呐地说:“您……看出来了啊……” 他确实是在回避,回避的是四金影帝容意曾经演过的角色类型。当年容意在欧洲拿奖的那部影片里演的是个年轻歌手,所以凡是找曲海遥演歌手、音乐人的本子他都不考虑;后来容意连摘金马金像的角色是个民国时期的进步青年,所以曲海遥也一概不接民国剧;容意还演过古装男神,曲海遥也暂时不打算接古装剧,总之只要是容意演过的角色类型,曲海遥是能不接就不接。 原因也很简单。他本来就是借了“小容意”这阵东风走红,公司的营销风格他也明白了,如果自己接了个能和容意扯上关系的角色,公司还指不定要怎么拿容意炒作。曲海遥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他完全不想自己再借着谁的东风往上爬。 更何况……对一个年轻演员来说,但凡有点脑子、不是只想在这个圈子里捞一笔快钱走人的,都不希望自己长期和另一位成名已久的演员扯上关系。曲海遥刚进电影学院的那一年正是容意凭借着娄永锐导演的《歌魂》在欧洲加冕影帝、一炮而红的那一年,在那之前容意这个名字几乎没人听说过。 一时间圈内外都在搜索这个名不见经传、却让电影节的评委们为之折服的中国青年男演员,然而这其实只是容意接拍的第一部 电影,在这之前他只是个早已过气了的摇滚乐队的主唱,人们纷纷认为这部电影和这个角色的成功只是因为容意本人和电影里这个落魄歌手有着共鸣,他演的只是另一个自己。 但一年之后,容意的第二部 电影《千里飞沙》却狠狠给了这种论调一个巴掌。电影由曾经担任了十多年电影摄影的老牌导演温汝生执导,镜头语言极尽壮美,在新疆的茫茫大漠和沉沉戈壁中,一身红衣的剑客所到之处尽是刺眼的血色,将所有人的生命都当做儿戏,把“纵情恣肆”这四个字演绎到了极致。但在电影的末尾,这一抹红色却将自己埋在了黝黑不见底的石油海洋中,原来他放肆一生,都只是为了守护一个不见天日的身份。最后一个镜头是那片石油海洋燃起了熊熊大火,烧得惊天动地,红衣的剑客终于以一己之力将黑色的沙漠、无尽的天地都染成了自己的血色。 这部电影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这位剑客的名字,但所有媒体评论后来一致将他称为“红”。那年的华语电影圈再次为容意而倾倒了,可他本人却只认为自己只是电影本身和导演的工具。 “我的作用就是完成导演的意象,在电影里我的脸也好,神态动作也好,衣服装饰也好,都是电影的一部分。大家觉得美的是电影,是‘红’,跟我其实没多大关系。” 这段采访在曲海遥上课的时候还被老师提出来当做过示例。“为什么说演员是匠人的一种?这就是原因!”人到中年有些谢顶的表演课老师指着投影屏上容意那张淡然得仿佛这个角色跟他真没半毛钱关系一样的脸,情绪亢奋得瞳孔都要放大了。 “当你在角色里的时候,你的台词、你的眼神动作、你的表情、甚至你毛孔的张弛心跳的节奏,都不是你本人的,而是角色借着你的身体发出的。就像是匠人雕刻,千锤百炼之后你拿着篆刻刀的手根本不需要大脑发出指令去让它动作了,手自己就自然而然地能雕刻出作品,这是一种境界!” 其实这话说得很抽象,但老师其实也没真的想让学生们完全听懂,他只是推崇一种状态,让学生们有意识地向这种状态去靠近、去捕捉。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在当时的曲海遥他们眼里,容意已经是被他们的老师推崇的表演大师级人物了,虽然这位“大师”那时候才刚刚演了两部电影。 还是学生的曲海遥对容意是非常崇敬的,也曾想过自己也要成为这样的演员,更别说曲海遥和容意长得很相似,同学们就常常调侃“那是不是你素未谋面的哥哥啊”。当时的曲海遥通常不是笑骂就是耍宝,但心里往往还是很高兴的。可现在真正进了娱乐圈,自己也能进组演角色了,曲海遥就知道想要成为容意这样的演员多不容易。 所以他就更不能接受自己和容意被绑在一起炒作了,尤其自己还是蹭热度的这一方。可是这种隐秘的心态他从来没有跟人提起过,毕竟自己是得益的一方,还这么想的话就太得了便宜卖乖了。 没想到就这么被刘家仁戳穿了。曲海遥觉得相当不可思议,这才是刘家仁跟自己见的第二面,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被戳穿了?自己不能这么藏不住事儿吧?可是公司里也没人看得出来啊? 刘家仁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从容笑道:“碰巧一猜,没想到被我猜着了。” 曲海遥完全没怀疑刘家仁的说法。他脸上露出有些气恼的表情,那两片和容意相似的猫唇微微嘟起,看上去十分诱人。 “我笨死了……”曲海遥懊恼道,随后又抬眼看了看刘家仁,“那个,您……您觉得我不自量力吗?” 刘家仁心里哼笑了一声,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刚才还对自己一副戒备森严的表情,现在就动摇了。想是这么想,曲海遥对自己减轻防范倒是正中刘家仁下怀,他做出一副万分理解的表情宽厚的点点头:“算起来你才刚走上工作岗位不久,这种心态是正常的。” 曲海遥松了一口气,一对圆眼睛里带上了些天真可爱的笑意。刘家仁并不喜欢看见他这样,索性垂下眼帘继续给他下料。 “不过,我可以说说我的想法吗?” 他这话说得非常客气礼貌,曲海遥一愣,忙不迭地点头听刘家仁说话。 “你还年轻,容意也正是事业正好的时候,他以后会接更多种类的角色。如果你一直是他接了什么你就不接什么,那到最后你不就没戏可拍了吗?” 曲海遥哑然。他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他这个人除了工作以外的事一向粗枝大叶,就算考虑也最多考虑三秒钟,再多半秒都不乐意了,这也就是他在知道自己将要被潜规则的时候那么惊讶的原因——他知道这个规则,但没想过把这个规则往自己身上套,就算想过,也最多三秒钟。 刘家仁见他不说话,又温和地加了句:“我觉得,你不必反而让容意限制了你的戏路,甚至是你的前途——你没有跟他演过同类型的角色,又怎么知道你真的比他差到哪儿去呢?” 这话让曲海遥满心雀跃起来,可没两秒钟又像是个泄了气的球一样瘪了下来:“不不不,别的不说,就算是同类型的角色,我能接到的戏跟容老师能接到的戏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容意是什么人?能用“四金影帝”这个定语做注脚的男演员,放眼当下的华语电影圈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容意一个人,更何况他才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刚刚好的事业高峰,每年都有新戏,整个华语电影圈最优质的本子差不多都能从他手里过一遍。而曲海遥不过是个刚出道的网红新人,就算在新人里算是听得见响儿的,那也完全没办法跟容意相比。如果把容意比作一辆顶配宾利欧陆,那曲海遥大概就是……低配神车五菱之光吧。 刘家仁哪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出声道:“其实你的起步已经很好了,我觉得你有这个条件和能力再往上一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帮你留意着有什么合适的本子和角色。” 曲海遥抬起眼帘看向刘家仁,愣住了。 他怎么忘了这顿饭的目的和意义了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一顿潜规则的鸿门宴啊啊啊啊啊啊啊!!!曲海遥心里的小人儿一边以头抢地一边大骂刘家仁大大的狡猾,他这么有来有往的一席话就把曲海遥给绕进去了啊!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现在要是曲海遥再说“不不不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担待不起不想被你睡”,那估计第二天自己就要被马子凡以手撕鬼子的方式结果了性命。 “不……那个,我…………”曲海遥艰难地开口,可出了声却发觉自己说什么都是在找死。刘家仁颇具绅士风度地笑了笑,只是在笑容中刻意加上了一些深情款款的意味。 “你不用这么紧张,随便聊聊而已。当然,现在要是宣称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未免也太虚伪了。不过我没什么巧取豪夺的打算,请你吃饭也好,帮你留意工作也好,都只是我追求你的手段而已,跟普通人追求喜欢的人没什么分别,只是恰好你在这个圈子里,我也跟这个圈子有些相关罢了,你不用有这么大的压力。” 曲海遥有些惶恐地看着他,实在摸不透他说的到底是真的假的,毕竟自己现在也不可能一把把刘家仁推开说我不承你的情——这事儿可不好做实验,万一实验失败赔上的就是自己的职业生涯了。 但是,就算这是刘家仁装出来的态度,这态度也让曲海遥很有好感。他毕竟年轻,刘家仁又是个青年才俊,被这样的人用春风沐雨般的态度追求着,即使曲海遥在过去的二十三年里一直是钢铁直男,现在也发不出来反感的脾气。更何况艺术院校里基佬从来没少过,他们宿舍里就有一个,大家相处得也很融洽,潜移默化间曲海遥对于男人也没有那么无法接受了。 心态的变化让曲海遥胆子大了一点。他抬眼看向刘家仁,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刘总,那天在盛世的酒会上咱俩才第一次见面,你怎么就……” 怎么就看上我这样的了呢?光论长相的话,曲海遥确实算是拿得出手的,但刘家仁一向没有这方面的传闻,在他们这些小艺人眼里那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要让这么个人“动凡心”,曲海遥自认为光凭借自己的长相还真没那么大魅力。 而刘家仁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出乎意料地神色一变,但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瞬间他的眼中就笑意绵绵:“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曲海遥一怔,然后脸红了,害臊地低下了头。他刚才倒没有错过刘家仁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化,那时的刘家仁意外地露出了一种像是饥饿的狼一样的神情。但后面那直截了当的表白让曲海遥一下子把之前的意外丢了个干净——天地良心啊!我是个直男!第一次被男人追怎么就是这么HARD模式的啊!!!!! 而对面的刘家仁见到曲海遥低下头,眼中的笑意顿时消散了个干净,之前那种狼一样的饥饿眼神再次浮现了出来—— 没错,是“一见钟情”,可惜不是对你。 第2章 林琦在知道刘家仁居然是真的想追曲海遥的时候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下午他准备好了的、塞在曲海遥包里的安全套和润滑剂都没派上用场,与生俱来的老妈子心态让他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苦心被白费了,而是既庆幸又更深地忧虑了起来。 有钱人…………林琦摘下眼镜扶着脑袋,觉得很头痛。有钱人的心态他向来都不明白,干脆也就不去想了,转而问曲海遥:“那他有没有说他要怎么追求你?” “嗯……”曲海遥抓了抓头,回忆着之前在菜馆里的情形,然后答道:“请我吃饭,帮我留意资源……大概也就这样吧?” 林琦听到“资源”两个字振奋了一下。虽然他猜不透刘家仁在打什么主意,但只要刘家仁会帮曲海遥拉资源,那他就没有理由排斥这两个人的交往。刘家仁的本事林琦是知道的,如果他参与进来,曲海遥的前途暂时也就不用愁了。可是如果一段时间之后他的追求无果,说不定曲海遥还是会倒霉,所以说来说去曲海遥都没有拒绝的权力,听起来是追求,事实上主动权还是完全掌握在刘家仁手里。 考虑着不久的将来,林琦摁着太阳穴觉得越来越愁了。曲海遥毕竟还没有那么多阅历,想不了那么多,更何况之前刘家仁给他灌了一顿迷魂汤,让他真以为自己想拒绝刘家仁也没问题了,心情甚是放松。他脑子里一直在思考着和刘家仁之间的交谈,刘家仁的建议让他受益匪浅。容意是名声正盛的四金影帝,所参演的每一部电影都是他的代表作,而曲海遥自己年纪小、出道晚,如果还事事被容意的脚步牵着鼻子走,那真是很快就要没戏拍了。 这么一想,曲海遥轻松不少,以和林嬷嬷完全相反的愉悦心情回家睡大觉去了。 刘家仁后来又约了曲海遥几次,行为举止都很规矩,但言语态度上一点也没有放松对曲海遥的追求。曲海遥慢慢地接受着刘家仁的好感,在刘家仁面前几乎完全不设防了。林琦愁着这孩子的没心没肺,正想着要不要提醒曲海遥长点儿心,马子凡就告诉了林琦一个好消息。 “乐帆那边在问曲海遥的档期,想把他塞进华宸那部《丰年》里演男二。” 林琦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丰年》他是知道的,是一部民国戏,出品方里有地方政府,导演是刚凭借一部历史题材大戏拿了金鸡奖的袁建军导演,整部戏从班底到制作都走的是扎实的路线。这种戏一般都不会便宜外面演员的,尤其是华宸自己公司的演员数量并不少,很多实力派戏骨,而男二号是个有进步思想的书生,设定相当不错。要不是因为乐帆影业是联合出品方之一,这种电影怎么也不可能便宜曲海遥这种网红小鲜肉的。 得,林琦也没什么说的。自己的艺人还没陪床呢就开始占好处,他就算有脾气也肯定发不出来。他把这事儿告诉了曲海遥,曲海遥也是一脸惊喜,然后兴高采烈地给刘家仁打电话。刘家仁给曲海遥献了这么个宝贝,态度却还十分谦逊:“没事先跟你说一声是我的错……这个机会很不错,我当时想着先给你敲下来,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再去说了。” “喜欢喜欢!特别喜欢!”曲海遥被刘家仁的体贴谦逊烘得心头暖暖的,最初时候对刘家仁的避之不及早就被他丢到河外星系去了。 “谢谢家仁哥!”他脸上笑容甜蜜,语气也软糯可人。刘家仁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听这声音他就不太舒服。他人老成精,心里不舒服语气里却一点也没流露出来,只温声问曲海遥:“容意以前也演过类似的角色,你……不排斥吗?” 曲海遥心想一定就是因为这个刘家仁才怕自己不喜欢的,心里不由得涌上一阵蜜意。“本来我肯定会犹豫不想接的,但是听了家仁哥的话之后我觉得还是家仁哥说得对!我应该走自己的路,让容意无路可走才对!” 刘家仁一愣,心里有个隐秘的地方在听了这话之后开始骤然发烫。他心里冷笑一声,口中却装作被逗笑了一样,低声温和道:“这话就当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你只说给我听,好不好?” 曲海遥这话刚一说出口就觉得不妥了,想收又收不回去,现在听见刘家仁这样说,心里简直熨帖得要飞起来,脑子里噼里啪啦地刷着“家仁哥怎么就能这么好啊啊啊啊啊啊”的弹幕,脸也红了起来。 “对不起……”他老实道歉,“我这人嘴上没门,你别笑话我啊。” “这有什么要紧的。”刘家仁想起了容意那从不肯曲意奉承的硬骨头样儿,心里高兴,更打算纵容曲海遥的“嘴上没门”。两人又说了几句之后收了线,曲海遥往回走的路上还飘飘然到要飞起来的程度。 要么怎么说他年轻心大呢,给了点甜头就忘了自己还没陪床呢。 *** *** *** 两个小时之后,在西城一座豪宅的门口停下了一辆很不起眼的大众迈特威,豪宅的主人显然是对这辆车的造访早有准备,车子停下之前就已经有人在门口迎接了。迎接的人刚想帮忙拉开车门,车里的人就自己把车门推开走了下来,一双细长笔直的腿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已经是初冬时节,车里下来的人大概是有点冷,但他并没有像一般人吹了冷风时那样缩头缩脑的,那脊背依然挺得非常直,又宽又平的肩膀也丝毫没有耸起来,他只是伸手压了压脑袋上的帽子,紧了紧身上套着的冲锋夹克,就跟着前来迎接的人快步往宅子里走了进去。 宅子里自然是如春天般温暖宜人的,还隐隐有令人食指大动的菜肴香气铺面而来。客厅非常大,天圆地方的中式装修风格显得大气典雅,各种陈列摆设和家具布置也十分见功力。先到的客人们正凑在一块儿悠闲地聊天、品鉴,一见到管家带来的这位新客人,大家都停下来向这位客人打招呼。 “哎呀小容你可算是来了!”国家一级演员涂长宇第一个迎了上来。他块头大、声音洪亮,且为人极富热情,一见到容意就将他搂了个趔趄,拍肩膀的动作也相当没轻没重。 “不好意思啊。大雾,飞机晚点了,还让大家等我。”容意一边伸手摘下帽子一边抱歉地朝着众人微微欠身致歉,等他直起身子来才露出一张令人魂牵梦绕的脸。 这张脸长得非常好。有句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容意的面部骨骼就长得很好。他的面骨并不柔和,颧骨的线条就十分鲜明,但同时他下颚的弧度也很锋利,而且在一个锋利的棱角之后立即收了个柔和的线条导向下巴尖儿,配上他翘起的鼻尖和丰润的唇珠,顿显一丝俏皮。 所以有人说容意就生了一张适合大荧幕的脸,不光是因为大荧幕上这张脸无死角地经得住镜头,还因为他那一双引人注目的眼睛。容意的眼睛很长,但并不细,瞳仁的大小正合适,眼尾扫过去的时候能晕出一丝暧昧的风情,目光专注的时候又有鹰隼般的野性,配上他凌厉的眉峰,自有一股让人无法小觑的气势。 “瘦了瘦了,”电影学院国际交流中心的主任金燕华过来拉住容意上下打量,面容慈祥得像是一位母亲。“可算是吃苦头了吧?我听说你们那儿条件很艰苦。” “这阵子已经还好了,”容意苦笑了一下,“大夏天那会儿确实不是人呆的。” 容意拍摄的新片刚刚杀青,他是从昆明飞回来的。新片是一个讲述调查记者的故事,这个职业在国内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去做了,容意为了拍这部电影,真的去结识了一位调查记者,甚至跟在他身边进行深入调查,时间长达近半年。之后电影在云南开机,真正的拍摄时间还没有他前期跟随调查记者体验的时间长,而且拍摄时的剧本几经修改,在拍摄中还要根据实际状况调整,最后出来的成品估计早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感觉怎么样?”这座豪宅的主人、当届电影家协会副主席柏尧将客人们迎到沙发上坐下,容意坐在柏尧旁边,想了想才说:“条件限制比较多,估计还差口气。” 这话说得隐晦,但在座的都是业界蹉跎至今的专业工作者了,碰到过的麻烦比容意演过的戏都多,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也就明白了。年代戏导演袁建军叹了口气:“条件限制啊……现在看得见的条件限制少了,看不见的倒是变多了。” “每个时期有每个时期的烦恼嘛。”容意不在意道,“这部戏本来制作方还想搞一部IMAX3D摄像机来拍,白导说没必要,就没成。要我说也是没必要。” 技术的发展固然是好事,但要是单纯地成为一个噱头,那就没意思了。白导拒绝的原因也就是这个。众人围绕着这事儿又聊了几句,餐厅那边就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声。 “你看你们,一聊起工作来就没完没了,把我晾在一边。” 柏尧的夫人围着围裙,和阿姨一起把丰盛的菜摆上了桌,一边摆一边朝着客厅埋怨道。柏尧哈哈笑着连声道歉,然后招呼着客人一起上桌吃饭。 “容意啊,小乔可是知道你在云南呆得都不知道啥是肉味儿了,特地做了一桌子好菜给你解馋呢!”柏尧乐呵呵的,容意连忙向柏夫人道谢。这位柏夫人名叫乔静,比柏尧小了二十多岁,是柏尧在和第一任妻子离婚之后新娶的夫人。乔静也是位女演员,而且和容意、涂长宇一样都参演过温汝生导演的《千里飞沙》,拍电影那会儿乔静就已经和柏尧好上了,剧组里都知道。 这种弃原配娶新妻的事儿少不得被人指指点点,但容意向来不爱扯掰这些事儿,对乔静的态度十分自然。乔静那时候就喜欢跟容意和涂长宇这俩不说她闲话的人玩在一起,后来跟柏尧结婚之后,干脆又把这种良好的交友关系延续到了柏尧这儿来。 一群人笑呵呵地都落了座。乔静在嫁给柏尧之后就几乎不接戏了,在电影学院里当了老师,平日闲暇时最喜欢钻研厨艺,柏尧也经常乐得叫上熟识的朋友们来家里摆上一桌。这一桌子人都是宅子的常客了,桌上的气氛很是融洽。到底都是电影圈的人,吃吃喝喝之后,话题还是不知不觉地扯到了行业里那些事情上来。 “现在用手机都能拍电影了,”柏尧感叹道,“要是什么时候发展出‘手机电影制作’专业来,我也一点都不惊讶。” “现在技术更新得太快了。上次那部用手机拍的电影我也看了,其实对演员也是考验啊。”涂长宇喝得脸通红,说话思路却愈发清晰。“我们以前的学习也好、经验也好,对象都是摄影机镜头,换成又小又敏感的手机镜头,找镜头都成了个问题。” “所以你看那部电影里都是年轻演员,就没一个是三十岁以上的。”柏尧点着头,用有些调笑的眼神朝涂长宇和容意扫了一眼,对涂长宇说:“所以别说你这半拉不老的了,连小容过几年都得被嫌弃是‘老腊肉’了!” 一桌人笑了起来。容意正在啃猪脚,闻言笑着咽了一下:“现在就被嫌弃了吧。这次我们组里几个年轻男演员,各个都比我年轻好看,工作也比我忙得多。” 容意这话说得褒贬难分。大家都是圈子里的,都和年轻演员接触过,有些遇到的年轻演员很不错,有些很不堪,这话听在每个人耳朵里意味各不相同。袁建军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茬儿,接话道:“还别说,小容,你听说过‘小容意’吗?” 容意刚想继续啃,闻言愣了愣,摇头道:“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不知道,在座的可是有人听说过。柏尧夫妇和涂长宇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笑容,袁建军脸色有些嘲讽:“一个小孩儿,长得跟你有点像,没演过几部戏,天天在网上吹自己是‘小容意’。” “是嘛,”容意不在意地应了一声。从他第一部 电影成名到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拿他来作对比、写作文了,有些他知道,但大多都并不知道,他也不去管。“现在新媒体当道,营销手段就那么回事儿,”他看着盘子里剩下的两块猪脚,感受了一下胃里的剩余空间,有点遗憾地转开了视线。“营销这个东西,只能锦上添花,没法无中生有。至于本事大小,时间总会证明的。” “得,人家小容比我们看得还透。”金燕华笑眯了眼睛,转头又问袁建军:“怎么?你见了那个‘小容意’了?不咋地?” “没见,”袁建军嘲讽一笑,“我那个戏,《丰年》,一个很不错的角色一直没定下来,结果被人塞了个‘小容意’进来。”说起这个袁建军多少有些恼火,这个戏是根据一位老作家的小说改编的,袁建军早就读过这小说,一直想拍,后来这个戏那个事儿的给耽误到现在,剧本也一直没出来。这两年闲下来了,袁建军自己动手把剧本给写了出来,是花了大工夫的。这个男二号的角色他自己也挺喜欢,想找个合适的年轻男演员始终没有顺眼的,没想到空了下来就给出钱的惦记上了。 涂长宇皱了皱眉,摸着下巴说:“说起来,我还看过那小孩儿的电视剧。瞄了几眼,剧不咋地,那小孩儿虽然说不上好,但也烂不到哪儿去。印象里还真是个年纪很小的,比我闺女大不了几岁,没想到那么快就……”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大家都能明白。这种事儿在圈内不稀奇了,从古代开始有权有势的人家包养优伶戏子就是家常便饭,现在艺人的地位没有那么低了,但包养之风却日渐猖獗。在座的人里金燕华是最瞧不上这种事儿的,当即眉头一皱,对袁建军说:“那你不给否了算了?你的剧组里也敢塞人,胆子越来越大了。” “我也想否了啊,”袁建军大大叹了口气,“但我们这次光文件就办了很长时间,还是靠着当地政府协助的。他们市下面的区县早就在招商搞文化建设,乐帆现在一条线全给包下来了,跟政府走得可近了。” “乐帆?是乐帆在往里塞人?他们也搞起这套来了?” 容意正在用湿毛巾一根根擦着油乎乎的手指,听到乐帆两个字,他眼睛里神色一闪,两只耳朵不动声色地竖了起来。 不过后来也没再深聊了。本来就是闲扯,大家都是东一锄头西一耙,聊了两句之后话题又偏了,一桌人又是酒又是茶的一直聊到晚上十点多才散。临走的时候乔静还给容意带了一瓷罐的卤猪脚,柏尧调笑说:“桌上就看你盯着那猪脚死都不放,留下两块吃不下还跟吃了多大亏似的。小乔早就给你预备好啦!” 容意笑出声来,忙不迭地接过那罐猪脚向乔静谢道:“果然是唯美食与美人不能负啊。” 大家都很熟了,这玩笑开起来也一点没负担。乔静笑呵呵地捶了他一肩膀,把客人们送出了门。 回到车上之后容意才松了口气。这种场合说白了还是应酬,虽然都是关系不错的熟人,但是在连轴的工作之后,最吸引容意的显然不是到朋友家去吃顿饭,而是回自己家洗个澡睡大觉。他将身体放松在座位上,助理小年给他把保温杯递了过来,他摇摇头,目光落到了旁边放着的那罐卤猪脚上。 然后他给自己的经纪人打了个电话。 “下班了没?” “没呢。你一杀青我不就得干活了么。”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点哑,估计是长时间没喝水,但精神倒是很足。“你那边散场了?” 这个饭局罗彦本来就是知道的,他倒没想到散了场之后容意会给自己打电话。一般下了这种应酬都是容意最累、脾气最不好的时候,这通电话过来大概是有事儿。 “嗯。”容意应了一声,直接问道:“你听说过‘小容意’么?” 罗彦一愣。“听是听说过。一个刚出道的网红,签的那个公司上蹿下跳的,跟小丑似的。”罗彦把手机开成免提,一边跟容意说话一边打开浏览器搜索着曲海遥的相关消息。“怎么?你也知道那小子贴着你蹭热度了?不像你风格啊。” 听说那边的公司不安分,容意心里又重了一分,声音听着也就有些沉:“你帮我查查,那个‘小容意’还有他们公司,跟刘家仁有什么关系,查得越细越好。” 一听到“刘家仁”这个名字,罗彦神色也变了,眉头深深皱起了来。“怎么回事?” 容意摇头道:“我也不确定,今天席上听了一嘴儿。你先帮我查吧,查出来再说。” “好。” 放下电话之后罗彦的脸色也还是没有丝毫轻松,身后一窗之隔外,京城的夜空已经陷入一片暗沉,一如十多年前他们才刚刚黎明就被掐死在日出之前的事业前程。 第3章 《特殊指令》是辉煌影业今年的大项,两年前开拍的时候就差不多定在这个贺岁档期上映了。这部根据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改编的谍战惊悚片汇集了华语电影圈一系列炙手可热的影星,导演是来自香港的成名已久的业界大拿,制片人则是辉煌影业的金牌制片,首映式的那天更是邀请了众多行业内的著名人士前来出席捧场。 像这样一部备受瞩目的年度大片的首映式,不光是前来捧场的知名人士会为首映式增添光彩,其实反过来,受到这样一场首映式的邀请,本身就是对受邀嘉宾在业界的身份、地位和影响力的认可。 所以曲海遥差不多就等于是混进来的。 曲海遥的邀请函当然是刘家仁给他准备的,但刘家仁理所当然地并没有和他一同出席,否则就等于明目张胆地昭告天下说曲海遥是刘家仁包养的小情儿了,虽然他们之间根本还没到这一步。 好在曲海遥所在的汇星文化里也有其他艺人接到了邀请函,汇星文化在业界也是出了名的阴盛阳衰,拥有好几位在圈内拿得出手的女明星。这一次接到邀请函的就是汇星的两位台柱子,女演员尤倩和樊以彤。可惜尤倩现在正在新加坡拍摄新剧,所以真正出席的就只有樊以彤和曲海遥了。 这让曲海遥心里又开始惶恐起来。本来嘛,他一个出道才一年的网红,要不是借着刘家仁的东风他哪有资格出席这种首映式啊。出席就算了,还要跟樊以彤搭伴。曲海遥知道樊以彤讨厌自己,曲海遥是师姐毕晓姝介绍进公司的,而毕晓姝正是公司的新晋小花里势头最猛的一个,风头直逼大姐大之一的樊以彤。 樊以彤的团队跟毕晓姝的团队交恶在公司里已经是明面儿上的事了,还要在这样重大的首映礼上照应曲海遥,她当然没有好脸色,甚至连一辆车都不肯和曲海遥同乘,只接受两人一起进场的安排。公司也拿她没办法,马子凡只能叮嘱她要保持台面上的友好,樊以彤不情不愿地接受了,从进办公室到出办公室她连一眼都没看过曲海遥,干脆把排斥的意味直接写在了脸上。 不过樊以彤的专业素养还是没话说。她答应了公司要保持台面上的友好,在众人面前就不会露出一点破绽。曲海遥被她这变脸技术唬得一愣一愣的,还要笑靥如花的樊以彤咧着嘴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提醒他保持镇定,不要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丢人现眼。 这场首映式果然是众星云集。辉煌影业是国内老牌电影制作公司,在上个世纪末被称为大陆电影圈的“三驾马车”之一。虽然千禧年之后,随着各路新兴电影公司的崛起,辉煌影业在圈中的地位没有那么神圣不可撼动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辉煌影业的状况完全谈不上什么瘦死。 曲海遥从一进场开始就觉得自己眼睛都要被闪瞎了,马子凡今天没来,只有樊以彤的团队带着曲海遥和两个助理过来了。平时樊以彤在汇星文化里算得上是呼风唤雨,但在这里她实在是毫不起眼,更别提她身边的曲海遥了。她优雅又谦逊地带着曲海遥去和人打招呼,一路上都遇到了不少戏谑的眼神,绝大多数都是针对曲海遥的。曲海遥知道自己LOW得太显眼,干脆尽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最好是根本没人认识自己,只把自己当成樊以彤的挂件。可惜事与愿违,自己的脸长得确实很像容意,就算不认识自己是谁,也会惊叹上一句“小伙子和容意长得挺像啊”。 曲海遥觉得很郁闷。更让他郁闷的是,樊以彤还带着他去跟《特殊指令》的主创团队打招呼。首映礼还没有正式开始,导演和主演们正在后面准备着待会儿登台,樊以彤只去跟制片人和几个配角演员打了招呼。曲海遥郁闷就郁闷在这儿,其中一个配角正是在盛世的酒会上当众奚落过自己的那个男演员王洋。他和电影制片人正在聊天,见到樊以彤和曲海遥过来了,眼神明显闪过一丝不屑。 这部电影的制片人许东植其实就是辉煌影业的执行总裁,一位貌不惊人但很有风度的中年男子,他和樊以彤也早就认识,虽然不太熟悉,但互相印象都不错。见到樊以彤来了,他笑着转过身,伸出手来礼貌地抱了一下樊以彤,热情地和她攀谈起来。樊以彤虽然不喜欢曲海遥,但也不至于真把他当成自己的挂件,还是向他介绍了一下曲海遥。可没等许东植做出什么反应,旁边的王洋就笑着插话道:“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长得那么像容意的,圈里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了。” 曲海遥一听这话就白了脸。刚才一路过来已经被有意无意地挑衅了好多回了,许多人心里都有疑问,这么个网红新人是怎么拿到这次首映式的邀请函的,圈子就这么大,有些人可能已经听说了他和刘家仁“关系匪浅”的传闻,就算不知道的,看曲海遥这张脸第一反应也只会是“像容意”,毕竟曲海遥本来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和角色。现在被王洋这么一说,曲海遥差点脸上挂不住。 樊以彤还保持着刚才拉住曲海遥手肘的动作,手上感觉到曲海遥一瞬间的僵硬之后她立刻将动作改为更加亲密的挽手臂,一边控制住曲海遥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扯开:“可不是,他一进我们公司我就说他这张脸真是绝了。可惜今天容老师没来……”她转而向许东植问道:“容老师的电影是不是还没杀青?” “已经杀青了,”许东植笑答,“那天我听涂长宇说容意刚杀青就被叫到柏老师家去吃饭,说他在边境拍戏苦得连肉味儿都闻不到,柏太太特意犒劳了他一顿。” “容老师每次拍戏都这么拼……我们女演员真是又心疼又羡慕啊。”樊以彤感叹着。许东植点头道:“所以一般在他杀青之后我们都不太打扰他,让他先多睡几个好觉再说。” 容意在圈内是个很有意思的存在,他不是影视专业院校毕业的学院派,大红之前也从未混过影视圈,与他互相成就的导演娄永锐是法国籍,所以容意跟华语电影圈的任何派系都没有关系,换言之,也跟任何派系都没有冲突。而大红至今,容意依然保持着这种和任何派系都不亲厚的疏离关系,当然,虽然在圈内的关系、人脉上容意算不上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但毕竟他的演技和挑剧本的眼光都无可指摘,部部都是代表作,容意在电影圈的地位依然不容置疑。 辉煌影业和容意以前合作过一部电影,关系也只是平平,不过像今天这种场合,冲着容意在圈内的地位和影响力,辉煌影业也肯定会给容意发邀请函的。现在容意并没有出席,即便是他确实很少出席这种场合,辉煌影业也一定会找一个体面的理由来解释容意的缺席。 不过容意缺席、曲海遥却狐假虎威地混了进来,显然是让一些人心里不爽快了,尤其是那些听说了曲海遥和刘家仁有什么牵扯的人。王洋大概就是其中之一,他一直在电影圈里混,论咖位他比从电视剧圈出道的樊以彤要高出一截。刚才樊以彤扯开话题的意图他感受到了,但他完全没把樊以彤放在眼里,而是又把话题拽了回来。 “可不是嘛,容老师没来真是可惜,不然我们这场首映式就是第一次凑齐了‘大小容意’的盛会了。”王洋笑着拍了拍曲海遥的肩膀:“你可要加油啊。容老师是珠玉在前,我们这位……”王洋装作忘记了曲海遥的名字,含糊过去道,“别的不说,就凭你这张脸,以后估计拿五六个影帝也不在话下了吧。” 曲海遥简直目瞪口呆了,他真没想到王洋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么恶毒地诋毁自己,完全是明目张胆地讽刺自己靠这张脸、这身皮囊,用长得像容意来蹭热度,用一身年轻的皮肉来讨好“金主”。樊以彤的脸色也变了,王洋这么露骨的嘲讽让她面上也很过不去,毕竟曲海遥也是和自己一起出席的,而许东植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说什么。 曲海遥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血不断翻腾着,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刺破皮肉爆发出来,他死死地瞪着王洋,那张在电影圈确有一定地位、待会儿还会出现在首映礼舞台上的脸现在正带着鄙夷的表情看向曲海遥,好整以暇的笑容仿佛正期待着曲海遥在这里做出什么蠢事。 不过,还没等到王洋的期待有什么结果,门口就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许东植率先朝着骚动的地方看过去,一看之下就发出了惊讶的呼声。 “哎呀呀,还真是被王洋说中了……这是‘大小容意’凑齐了的盛会啊。” 现在“容意”这个字眼几乎成了曲海遥的反射弧,听到这个名字整个神经系统都会发出警报声。他机械性地回过头去,就看到一个令人挪不开眼的身影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穿着修身长风衣、迈着行云流水的步伐走进会场的身影极为英姿飒爽,每一步都踏出不凡的气势,简直像是被追光灯打着一样天生闪耀。容意本人似乎非常瘦,曲海遥觉得自己已经够瘦了,但是容意似乎更是瘦到了纸片一样的程度。奇异的是这种病态并没有使他套在休闲风衣里的身子显得摇摇欲坠,瘦削的身型、长长的眼睛和颧骨的线条相互勾勒相互衬托,使他整个人都显出一种凌厉的气质,这样的气质又被他脸上带着的笑容柔化,极富魅力又动人心魄。走到近处曲海遥才发觉容意似乎比自己稍稍矮了一点,但那飒爽的英姿、迫人的气势却似乎将他的身高都拔高了几分。 “真是对不起,我迟到了。”容意直接向许东植道了歉,脸上的笑容显出了一些无奈,“我不找借口,没什么交通堵塞之类的问题,我是睡过头了。” 许东植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也就是你,要是别人来这么晚跑到我面前说睡过头了,我肯定把他赶出去!” 上次容意主演的那部辉煌影业的电影就是由许东植担任制片人的,两个人早已熟稔,此时相对大笑起来,连带着周围的一帮人也都禁不住笑了。曲海遥还没从刚才的羞辱和容意突然而至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挤出来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结果被樊以彤捅了一肘子。之前为了拍戏,樊以彤可是正经去学了格斗的,这一肘子她力道没控制好,还正捅在了曲海遥肋骨之间。曲海遥完全没防备,顿时感觉自己半个胃都被捅麻了,险些痛得蜷缩起来,好歹还是克制住了,只脸色发白地发出了一个压抑的闷哼声。 樊以彤一捅出去就感觉到自己力道大了。她本意只是想提醒一下曲海遥,结果反而弄巧成拙,连忙暗中使力撑住曲海遥吃了痛的身体。本来容意和许东植正聊着,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俩人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插曲,可是王洋今天好像就铁了心要让曲海遥不好过了,他发出了一个恰如其分的低呼,然后看向还没从疼痛中缓过来的曲海遥,问道:“你脸色不太好看啊,是身体不舒服吗?” 理所当然的,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汇聚到了曲海遥的身上。 曲海遥刚才还是脸色发白,现在大概就是脸色铁青、险些印堂发黑了。他脑壳发炸,左脑似乎在叫嚣着现在就把王洋揍一顿,右脑则想着现在立刻马上拔腿就跑别再丢人现眼了,这一刻曲海遥才感觉到啊原来我的精神力这么强大啊,这两种不同的意愿在脑壳里都快造反到把天灵盖掀开的地步了,自己居然还能挤出一个勉强称得上是笑容的表情,对王洋礼貌地说了句“我没事”。 但王洋怎么可能就此放过曲海遥呢?他像是刚刚想起来一样,对正朝这边看过来的容意介绍道:“啊对了容老师,你还不认识吧?你看这位眼熟不眼熟?他就是‘小容意’,叫做……啊,我忘记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曲海遥全身都在微微发抖,过度的愤怒和羞耻反而让他在这是镇定了下来。他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竭力遏制住双手的颤抖,半眼都不往王洋那边扫,只微微躬身向容意伸出了手,礼貌道:“容老师好,我叫曲海遥,是个新演员。” 声音里还是微微带了一丝颤抖,而且因为竭力克制,曲海遥的声音显得有些虚。他出了一身冷汗,感觉到汗水已经把贴身衣服完全打湿了,周围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们这“大小容意”的身上,正兴味盎然地看着容意怎么回应曲海遥。 而出乎意料的,容意先是用那双长而凌厉的眼睛深深看了王洋一眼。只一眼,王洋就觉得自己所有刻意的拱火和借刀都完全被容意看穿了。这一眼大概也就是转瞬之间的事,下一瞬间容意就看向了面前的曲海遥,伸出手和他相握:“你好。” 然后容意的目光快速在曲海遥脸上身上掠过一遍,朝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你眼神不错。” 曲海遥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容意说了什么,他的心脏就生理性地漏跳了半拍,愕然抬头看向容意那张神态从容的脸。 曲海遥和容意长得确实很像,下巴和鼻尖都微微上翘,唇形都饱满有着猫一样的弧度,鼻子大小正好,可以说五官当中差别最大、最能让人一眼分清楚他们俩的不同的,就是两人形态各异的眼睛了。容意的眼睛又大又长,眼尾上挑,极具风情的同时又有着冰冷凌厉的气势;而曲海遥的眼睛是圆圆的荔枝眼,笑起来像彩虹一样弯弯的,纯真又萌态十足。这样的眼睛长在他这张有些稚嫩的脸上其实有些限制戏路,男演员如果要寻求更多发展的话其实这双眼睛算不上优质。 但容意完全没有提到曲海遥的其它身体部分,无论是和容意相像的鼻子嘴巴,还是出众的身高、细长的手脚、卓越的衣品等等。他只夸了曲海遥的眼睛,与容意完全不同的眼睛。 那双被夸赞了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他的主人都一时间没意识到这一点。在曲海遥本人还毫无意识的情况下,那双圆眼睛已经像彩虹一样笑弯了起来,眼中涌动出非常愉快、甚至有些兴奋的亮光,然后欢快地对容意说:“谢谢容老师!” 容意也笑了出来。曲海遥这幅样子太像是被主人夸赞了的小狗了,容意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再度转回到许东植那边:“你们也快上台了吧?要去准备吗?” “我不用,待会儿去发个言就行。王洋要过去了吧?” 并没有看到预期之中的羞辱大戏的王洋心中不甘,但是刚才容意的眼神让他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了,只有收敛了眼中的复杂情绪,和众人打了声招呼之后随着工作人员离开了这里。 之后终于一切归于平静。容意很少来出席这样的活动,大家都忙不迭地过来跟他打招呼。樊以彤和曲海遥松了口气之后连忙让工作人员带他们去自己的座位,刚一坐定樊以彤就压低声音和自己的经纪人说:“他妈的王洋是怎么回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在现场就敢下人脸子!” 樊以彤被气得不轻。好歹曲海遥也是跟她一起来的,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王洋就算看不起曲海遥,觉得他LOW、咖位低,也不应该在樊以彤面前就下他脸子,这等于是不把她樊以彤当回事儿。虽然王洋咖位是不低,但樊以彤在圈内多年,早已有了自己的一寸土地,连王洋的老板许东植都和她关系友好,她没道理非要莫名其妙地被王洋当面打脸。 她的经纪人刚才在后面也看了个全程,心里也火,趁着活动开始之前的那点时间就拿着手机出去查王洋最近的动向了,直到开场了也没回来,只是在活动进行时给樊以彤发了条长长的微信。樊以彤看着看着眉头就越皱越紧,最后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过脸来看向曲海遥,把那条微信给曲海遥看了。 曲海遥一看,心就往下一沉。刘家仁给他那个《丰年》的男二号角色,王洋本来也在争取,而且希望很大。现在被曲海遥从中截胡,他当然不会对曲海遥有什么好脸色。 “抢戏之恨啊。”樊以彤冷笑了一声,声音压得很低但足以让曲海遥听到。她用凉飕飕的目光斜斜地看了曲海遥一眼,曲海遥知道今天因为自己的原因让樊以彤失了面子,樊以彤肯定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本来就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现在不往自己身上撒火就不错了。曲海遥觉得自己一个头胀成了两个大,满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都烦躁得不行。舞台上的电影主创们搞了什么活动、说了什么话,他一点都没听进去,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发着呆。 直到舞台上的首映仪式结束,樊以彤压根儿就不愿意跟他待在一起了,自顾自地去跟熟人聊天撘关系。曲海遥在这儿谁也不认识,林琦今天也没来,只有一个他自己的助理贾俊跟着他,他根本不敢在今天这种明显跟自己咖位不符的场合中瞎搭话,只好一个人默默地缩在角落,等着散场的时候和樊以彤一起离开。 会场中星光熠熠。曲海遥有些恍惚地看着这流光溢彩的会场,突然产生了一种自己和这里完全格格不入的感觉。在学校里的时候曲海遥就知道这行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可是出道至今的这一年多以来,他人气疾升,关注度越来越大,最近更是连着出席了几次大型活动,甚至这么快就搭上了电影圈的边儿,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就快要梦想成真的错觉。可是刚才经历了那样一场暗潮汹涌的交锋,曲海遥强烈地感觉到自己被排斥、被鄙视了。他知道这行的饭不好吃,可能需要付出比一般工作更多的努力和精力,但他的预想当中并不包括这样的勾心斗角。 “娱乐圈就是这样,明枪暗箭、顶红踩白,你才见到多少。”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突然在斜后方响起。曲海遥吓了一跳,猛然看过去,就看到那张和自己相似的面容顺着自己刚才的视线向会场中看了过去。 “容老师!”曲海遥差点惊呼,但他几乎是本能地压住了自己的声音。他大概是害怕让别人看到自己和容意待在一块儿的,不知道那些人又会想出什么新借口来挤兑自己。 容意大概是来透气的,现在的他不像刚进场的时候那样气势迫人了,声音也显得比之前哑了一些,可能是不停跟人说话导致的。他斜斜靠在墙边,两条腿随意地交叠着,眼睛望着会场里,却又像是在望着什么肉眼看不到的地方。这姿态随意而又大方,自在得简直不像是在参加别人的首映礼,而是在自家后院里开了个PARTY一样,曲海遥一时间竟然看愣了,呆呆地盯着容意出神。 “那个王洋跟你有什么过结?” 容意突然问。曲海遥怔了一下,心想他果然看出来了。 “我……有个角色,是他在争取的,”曲海遥老实地低声说,“是个电影男二号,挺好的角色。” “袁导那个民国戏?难怪许东植也不声不响由他折腾。”王洋是辉煌影业旗下的艺人,换言之许东植也就是他的老板。刚才王洋在人跟前可劲儿挤兑曲海遥,曲海遥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咖位低,许东植也不在乎自家艺人欺负一个网红,现在听容意的意思,许东植平时应该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只是现在自家艺人的戏被截胡了,许东植心里也不会没想法就是了。 曲海遥暗叹一声。他向来不是个考量清楚的人,当时刘家仁给他拉到了这个资源,他高兴都来不及,哪想得到这么多七拐八绕的东西。现在他倒是宁愿这个角色不是他的了,可是这又不可能去跟刘家仁说这戏我不要了,曲海遥心里正纠结着,就看到容意偏过头来看了看曲海遥,点头道:“你形象比王洋要合适。” 曲海遥一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可惜容意下半句就话锋一转:“但你以前没演过电影吧?袁导这个人很老派,新人很难应付得来。” 曲海遥又垂头丧气起来。容意看了看他,随口问道:“你以前演过什么角色?” 曲海遥呐呐回答:“都是剧……有电视剧也有网剧,演过逗比、炮灰,还有小开……” 曲海遥越说越觉得自己演的都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于是说话的底气越来越弱,声音也越来越小。他心想自己明明和容意长得像,还贴着他炒作,但容意演的电影要么有深度,要么有广度,自己演的却都是些什么破烂…… 他偷眼瞟了一下容意,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上眉峰微微挑起,神情并不认真,似是带着几分戏谑的味道。曲海遥知道他没把自己演过的那些角色放在眼里,也根本不可能把这种不入流的东西放在眼里,两张相似的脸,成绩却是云泥之别。一股焦躁的怒意莫名从曲海遥的腹腔里生出来,他自暴自弃地想着反正我演的都是烂片啦!干脆破罐子破摔般挺直了背,气鼓鼓地瘪着猫唇,赌气般瓮声瓮气道:“反正没有像您演过的那样的角色,也没有那么好的戏,我就是个十八线……啊不,一百八十线,啊不不不!一千八百线小网红!” 说到最后声音反而大了,明明是自贬自嘲的话却被他说出了一种壮士扼腕的气壮山河感。容意看着他这蠢样儿,发出了一声分不清是嗤笑还是冷哼的声音,曲海遥听了这一声之后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自己在四金影帝面前都说了些什么啊啊啊!他赶忙抬眼去看容意的表情,却发现容意此时已经不在看他了,目光的焦点不知道汇聚到了什么地方。 完了完了完了……我一定是把影帝给得罪了……曲海遥心里冒出来的那个小人儿不断地像容嬷嬷一样用针扎着自己,他刚想硬着头皮先给容意道歉,却听到容意低低的声音带着有些感叹的意味响了起来。 “不错,比我那时候好多了。” 啥?不错???曲海遥满头问号地看向容意,完全没想到自己发表了那么一通狗屁不通的言论之后容意的评价居然还是“不错”。他有些愕然地看着容意微微仰起的侧脸,那一对丰润的嘴唇在一个沉默的节拍之后再次开阖起来。 “至少你大方向没偏。我?呵,我都不知道自己走歪到哪儿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感慨让曲海遥有一个瞬间的愣神,但一个愣神之后曲海遥就想起来了,容意最初在公众面前露脸,其实不是以演员的身份,而是一支摇滚乐队的成员。后来那支乐队怎么了,容意又是怎么成为了演员,媒体从来没有报导过,圈内也几乎没人知道。现在曲海遥看着容意这张很是感慨的脸,心里不禁好奇了起来。 “不过说是走歪了,其实我步子迈得挺直的。”容意的声音中又褪去了刚才朦胧的感慨,变得沉郁顿挫起来。那双让人转不开视线的眼睛再次看向曲海遥,眼神相当深,又似意有所指。 “反倒是你。看上去大方向没偏,但有时候稍微走个岔路就会偏出十万八千里去。” 曲海遥张着嘴巴,本来就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大脑接收到了听觉系统传来的信息,他好像明白了容意在说什么,但却停滞了运转般无法思考。 “每走一步之前,看看自己来的方向,想想自己最初是想要去哪儿。有些路看上去是近路,事实上……”容意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曲海遥的肩膀,“说不定有吃人的怪兽呢。” “眼睛擦擦亮,别被假象糊弄住了。” 第4章 收到刘家仁邀约的时候曲海遥还在读《丰年》的原作小说。这阵子曲海遥一直在读,小说很有年代史诗感,他读第一遍的时候就被小说中构建的那个时代和世界带进去了,第二、第三遍时才细细体味,然后动笔开始写读书感悟,一边写一边还在回去翻小说中的细节。刘家仁这阵子一直在谈中部某城市的开发项目,回到北京之后就约了曲海遥一起出来放松一下。他的一个朋友在渤海湾建了个度假村项目,他就是打算约曲海遥去那儿玩的。 其实曲海遥不太想去。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好,越是细读小说他越是觉得自己心境和要扮演的角色贴得更近。离电影开机还有一段时间,他想在这段时间之内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这种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度假很可能会打乱曲海遥的节奏。可这个角色本来就是刘家仁给曲海遥拿到的,所以曲海遥没怎么犹豫就还是决定答应这趟行程。 刘家仁的司机开车把他们送到了度假村,刘家仁没有兴师动众地找一堆人来伺候他们,这让曲海遥很是放松。虽然不太想来,但是见到刘家仁他还是挺开心的。刘家仁给他带了一份礼物,是块江诗丹顿的黑钻表。曲海遥受宠若惊,他不太想接受刘家仁的这种贵重得能砸死人的礼物,总是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刘家仁追求着的对象,而是他包养的小情儿。 刘家仁看出曲海遥的想法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嘴唇,用比平常低了几度的声音说:“我也不清楚你喜欢什么,又不敢随便买,就买了个我觉得能配得上你的。你不喜欢也没关系,就当做是给我的测试题吧,让我在这几天里弄清楚你喜欢什么,在你电影开机之前当做贺礼送给你,好不好?” 刘家仁微微低头,眼睛深深看进曲海遥的眼里。曲海遥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种撩妹的手段啊!如果自己是个女的恐怕现在已经要扑进刘家仁怀里了!好在曲海遥的直男自尊让他心里的那个小人儿还坚守着不屈的底线,他整张脸连着耳朵都红得不行,弱弱地干咳了一声,手里握着手表盒子没有放开。 “我挺喜欢的,就是有点儿……受之有愧……” 刘家仁笑了。“这有什么受之有愧的?我想送给你,就是因为我觉得它配得上你。” 啊啊啊别再撩啦你想让我在车里就脱裤子投怀送抱吗!!曲海遥心里的小人儿抓着脑袋咆哮着,他突然想起不久之前林琦和自己之间的一段对话,对话中林嬷嬷对曲海遥的不经撩动表示了十足的鄙夷,又对曲海遥的前途表示了百般的忧虑。在林嬷嬷看来曲海遥这种不经人事的雏儿要被刘家仁这种老鸟把到手,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我怎么是雏儿了!我前女友还夸我除了脸和鸡鸡之外一无是处嘞!”那时的曲海遥对林琦的怒其不争样儿十分不满,将前女友搬出来抗议道。 “这也算夸?”林琦用愁人的眼神朝他鸡鸡的方向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更何况你应该明白我说的雏儿是指哪里。” 林琦的目光落在了曲海遥的屁股上。曲海遥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屁股,夹起尾巴就往外跑,动作姿态倒像是得了痔疮一样。 现在曲海遥不禁敬佩起了林嬷嬷的眼光独到,他自己也觉得再这样下去,都不用刘家仁来泡他,他自己就转过头要去泡刘家仁了。新落成的度假村几乎没什么客人,设施建设得相当完美,就算季节不好,这里也显得又浪漫又奢侈,白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刘家仁为什么会选这种适合情侣休闲的地方来度假。他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两个人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去睡觉,准备从第二天开始好好把这里玩个遍。 度假村显然是花大价钱建的,刘家仁的朋友给他们安排的是一栋别墅。别墅本身自带恒温游泳池,正适合现在这种不适合下海的季节使用。刘家仁和曲海遥第二天就在游泳池里游了个爽,这泳池能够生成波浪,曲海遥玩得不亦乐乎,简直忘记了他是陪刘家仁来的。而越是相处曲海遥就越是觉得刘家仁十分体贴,平时静下心来想到刘家仁的时候他也会疑惑,像刘家仁这种人,要什么俊男美女不是手到擒来啊,怎么就会一见钟情看上自己呢?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天中午他们吃了一顿非常美味的鲁菜。今年是渤海湾海鲜的大年,禁捕期结束之后,海鲜都被养得又肥又美。大对虾看上去简直能活活钳死人,海参又弹又软、鲜嫩可口,鲅鱼饺子是渤海湾之外极难找到的美味。曲海遥是内陆人,香辣的东西吃得多,海鲜类的东西吃得少,这一餐他吃得相当开心。刘家仁看上去就优雅很多,吃了半天曲海遥才感觉到自己这种饿死鬼投胎一样的吃相简直丢人现眼。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刘家仁,动作总算斯文了点。 “我觉得你的吃相很可口啊,为什么要收敛?”刘家仁又给他夹了一段海参,“跟你一起吃饭感觉我的胃口都变得更好了。” 曲海遥一边抓了抓头,一边用筷子尖儿戳了戳软趴趴的趴在碗里的海参:“其实本来我也觉得我的吃相挺……挺‘可口’的,可是跟你坐在一起,我就觉得‘可口’好像是‘惨不忍睹’的委婉说法了。” 刘家仁笑了起来。“你想得真多。我是因为喜欢跟你一起吃饭,所以才带你来这儿的。更何况你过一阵子就要进组了,剧组里没什么好条件,还不得趁这个时候把你养胖一点?” 刘家仁深邃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曲海遥感觉自己脸又有点红了,赶忙掩饰般夹起海参往嘴里塞,然后含混不清地说:“嗯……我听说袁导很严格的。” “没错。但是只要你表现好、足够努力,他是不会给你穿小鞋的。” 其实刘家仁会根据曲海遥的情况事先给剧组打招呼,但是这种话他当然不会明白地告诉曲海遥。而且曲海遥刚才说的话里也有一点令刘家仁很在意。 “你跟人聊起过袁导吗?”刘家仁状似不经意地提了起来。曲海遥抓了抓头道:“也不算是……那天在《特殊指令》的首映礼上我见到了容意老师,他告诉我的。” 有一瞬间,曲海遥仿佛觉得对面坐着的已经不是刘家仁了,而是一只长着刘家仁面貌的饥饿怪兽,那双本来就深邃的眼睛里蓦地放射出骇人的光芒。曲海遥心中一惊,定睛看去却发现刘家仁还和平常一样,顶多是更饶有兴致一些地望了过来。 “你见到了容意本人?感觉怎么样?” 曲海遥还没完全从刚才那一瞬间的错觉中完全回过神来,耳朵里听到刘家仁问他,神经上却没跟上耳朵的反应。刘家仁见他没反应,又紧跟着问了一句:“问你呢,容意怎么样?” 曲海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回忆着答道:“特别帅,真人很有气场,就是太瘦了。人也挺好,确实像媒体说的那样有点不冷不热的,但是……”曲海遥想起那天容意对自己说的有些不明不白的话,他抿了抿嘴唇,续道:“我还是觉得他是个好人。” “看来你对他印象不错啊。”刘家仁的眼里闪动着有些玩味的光彩,“那现在就更不排斥和他戏路重叠了吧?” “完全不排斥!”曲海遥一脸坚定,两手一上一下在胸前握拳的动作像是要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我要以容老师为目标,争取早日当上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他耍了个宝,但看样子刘家仁并没有什么反应,也可能是他这种已经是CEO、随时都活在普通人的人生巅峰里的成功人士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梗。刘家仁看着他笑了笑,只说了句:“有信心就好。多向容意学学吧,他也算得上是年轻演员的好榜样了。” 曲海遥点头答应下来,但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晚上照例,曲海遥应该发条微信给林琦报个平安。但是这天晚上曲海遥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把电话拨了过去。林琦没接,可能是在忙,曲海遥洗完澡之后就正好接到林琦回拨过来的电话。 “怎么了?有什么状况发生吗?”林琦开口就问。曲海遥摇着头说:“没有,就是……我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 “整件事情都奇怪……你说家仁哥这样的人,什么俊男美女没见过啊,怎么就偏偏看上我了呢?” 林琦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然后用一种很无奈的语气叹道:“我记得这个少女心爆棚的问题你在以前就已经跟我探讨过了,怎么?难道这问题是你的姨妈期吗?每月总有几天要冒出来一下?” “正经说话!”曲海遥一边拍打着抱枕一边向林嬷嬷抗议道。林琦在电话那头翻了个曲海遥看不见的白眼,不太有诚意地说:“行,那你正经说一个我听听。” 曲海遥抓了抓头,眉心不经意地蹙了起来。他想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哎林嬷嬷,你知道家仁哥和容意以前有没有什么瓜葛吗?” 林琦顿了一下:“没听说啊。容意参演的电影里好像从来没乐帆集团什么事儿过吧,”他慢吞吞地一边回忆一边对着电话那头问,“你该不会怀疑刘总……对容意有意思吧?” 曲海遥心里确实有这个猜测,但是被林琦这么清楚明白地指出来,他还是觉得有些受不了。可是想起午饭的时候刘家仁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知是真实的表情还是错觉,曲海遥定了定神,还是硬着头皮道:“林嬷嬷,你帮我查查看吧。查不查得到、到底有没有什么瓜葛另说,这要是什么都不做,我怎么也不能安心。” 林琦抿了抿嘴唇。曲海遥的声音很低,听上去显然情绪不高。他没问曲海遥到底是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的,跟曲海遥接触了一年多下来,林琦看得出这孩子虽然二了点,但并不是傻子,有时候神经还相当敏锐。更何况这个问题林琦并不是没考虑过,他最疑惑的是以刘家仁和曲海遥两个人的条件落差,刘家仁怎么会以这种方式展开对曲海遥的“追求”? 但是有钱人的心态他一向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反正刘家仁也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对象。现在曲海遥既然问到了、疑惑了,林琦也觉得自己应该多长个心眼。 他答应了下来,又跟曲海遥多说了几句之后就收了线。 之后的几天,曲海遥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似乎一点都没有因为这天的猜疑而受到什么影响。反倒是刘家仁,在那天之后就再没有说过“要把曲海遥养胖”这一类的话了,甚至是在曲海遥敞开肚皮大吃甜食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提醒过他小心长蛀牙。曲海遥倒是没想过这个,他本来就因为公司的刻意控制而很少有吃甜食的机会,可现在刘家仁这么一说,曲海遥就突然想起那天午饭的时候自己对刘家仁提过容意非常瘦的事儿。 那天的一幕幕再次在曲海遥脑子里过了一遍,其实非要解释起来也没什么可疑的,绝大部分所谓的“疑点”就连曲海遥自己都觉得是自己在疑神疑鬼。但是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长势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他当然没有蠢到让刘家仁发现自己内心的疑惑,表面上一切如常地和刘家仁一起开开心心地过了几天,然后回到了京城。 林琦在他回去的路上发了微信给他,说忙完之后会直接去曲海遥的公寓找他。曲海遥马上就知道林琦是有话要说了。 林琦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曲海遥收拾完了东西,洗完了澡,刷完了微信正在刷微博的时候林琦才到。曲海遥过去给他开门,一看林琦的样子曲海遥就知道林琦要说的话题绝对不会轻松了。 “你知道容意刚出道的时候并不是演员,而是玩乐队的吧?” 林琦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了。曲海遥给他拿了罐牛奶,林琦看都没看一眼,坐在沙发上的身子直挺挺的,像是有把枪指在他后背。 曲海遥点了点头,微微握紧了自己手里的那罐牛奶。 “容意大学是上海音乐学院的,在学校里就混得风生水起。还没毕业他就搞了个乐队出道了,容意不光是主唱,还是键盘手,刚出道的时候也算是新人王——你听说过‘Hyperion’吗?我听说过,我上大学的时候这支乐队在新人里还挺红的。” 曲海遥听说过这支乐队,但也只是在查看容意资料的时候顺带扫到过一眼,他从来没听过这支乐队的歌,也从不觉得这支乐队红过。 “他们刚出道的那一年还引起了不少关注,签在了一家叫‘悦动’的唱片公司下面,但是第二年他们就被公司雪藏了。雪藏之前听说乐队内部大闹了一场,之后他们再也没有以乐队的身份公开亮相过。乐队签的是五年约,五年之后就自动解约了,但在这之前很久,乐队和成员们都处在完全没工作的状态下。而乐队解约之后,悦动就被收购了,‘悦’字改成了‘乐’字,也就是乐动工作室的前身。” “乐动工作室”……曲海遥眯起了眼睛。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他一个激灵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负责音乐制作的工作室,专门为一些影视剧做配乐和主题曲,在圈内并不算有名,曲海遥知道它的原因是它根本就是挂靠在乐帆集团下面的。 曲海遥瞪大了眼睛看向林琦,林琦的表情很是凝重。“我找人打听了一下悦动以前的财务状况,其实他们在签Hyperion之前状况就不太好了,那段时间正是流行音乐的寒冬期,唱片销量很差。那阵子倒了很多唱片公司,悦动之所以还撑着,是有它自己的途径。它经常给旗下的歌手们‘拉皮条’。” 曲海遥心里一片冰凉。 “话说到这份儿上,我想你差不多也该明白了。”林琦沉声说。“音乐圈和影视圈并不完全相通,而且流行音乐圈式微也有一段时间了,有些事情没心的话确实很难发现,就算是现在,实打实的证据我也一个都找不出来。但你要让我猜,我肯定会猜当初容意就是因为不愿意给刘家仁陪床,才得罪了他们公司,搞得乐队也散了、前途也没了。 “我对过时间表,容意和Hyperion被雪藏之后的第二年,刘家仁也被他们家送出国了,在美国呆了两年半。那段时间悦动还在苟延残喘着,结果刘家仁一回国就直接对悦动下了手,可能是咽不下这口气吧。悦动本来就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刘家仁三两脚就踹崩了,后来直接卖到刘家仁的手上,但那时候Hyperion和悦动的约已经到期了,容意连人影儿都找不到,刘家仁也拿他没办法。” “而等到容意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是影帝加身了,就算是刘家仁,轻易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更何况那时候,乐帆还没有正式做电影产业——行了,别再捏了,奶都要被你捏爆了。” 林琦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曲海遥手上的牛奶盒子,又看了看他惨白无人色的脸,觉得有些心疼。在林琦带的几个艺人里曲海遥是年纪最小的、带的时间最短的,但神奇的是曲海遥也正是和林琦私交最好的。无论是从年龄上还是从阅历上来看,曲海遥都太过年轻了,林琦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在和刘家仁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曲海遥其实多少动了心。 像刘家仁这种身份和本事的男人,要处心积虑地讨一个人的欢心,很难有人招架得住,更何况曲海遥本来就涉世不深,没什么防备。林琦抿了抿嘴唇,走到曲海遥的跟前搂着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这也是好事。你机灵,发现得早,才能及时止损。现在你该考虑下一步的打算了。” 曲海遥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从肺叶里吐出来。他放开了手里那盒可怜的牛奶,灰败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嗯,让我考虑考虑吧,这事儿……”曲海遥伸出手来狠狠搓了搓脸:“谢谢你把这事儿告诉我。” 林琦明白曲海遥的意思。他毕竟是公司的经纪人,这种事情站在公司的立场上来说是不应该告诉曲海遥的。刘家仁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对象,现在林琦把事情告诉曲海遥了,万一曲海遥心生愤懑,直接断了和刘家仁的关系,第一倒霉的肯定是曲海遥本人,第二倒霉的显然就是他们汇星文化了。可是这件事情的疑点本身就是曲海遥自己发现的,他问到了林琦的头上就是出于对林琦的信任,尽管林琦是公司的一份子,但同时他也是曲海遥的经纪人,他怎么也没办法在明知道事情有猫腻的情况下还把已经心生疑窦的曲海遥往火坑里推。 刘家仁这样一个心思深沉又手段狠辣的人,林琦并不想看到曲海遥对他付出不该付的真心。曾经的容意就是他们的教材,而现在无论是林琦还是曲海遥自己都明白了,曲海遥只不过是被刘家仁当成了他求而不得的容意的替身。 第5章 曲海遥直接推掉了《丰年》这部电影。 跟林琦谈过的第二天,曲海遥就火速做出了决定。他让林琦帮他接下了一档旅行类的真人秀节目,然后又接了个品牌推广的站台活动。两份工作都是需要出国的,而刘家仁则被国内的工作绊住了脚,一时间竟然抓不到曲海遥的人。 他铁青着脸色让下属紧盯着这件事,心里翻出了无数个恶毒的点子。以前容意是这样,现在曲海遥也是这样,抓不到人让刘家仁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他想自己真是对那小孩太好了,随便演了两出一往情深的恋爱游戏就让他忘了自己是谁、刘家仁又是谁。 而事实上曲海遥的日子也很不好过。《丰年》这部电影片酬虽然不高,拍摄周期又长,但逼格是不一样的,他跟林琦说要推掉这部电影,林琦一开始也并不赞同。他直截了当地问曲海遥是不是打算干脆和刘家仁断了,曲海遥苦笑了一声:“你觉得以我这种个性,现在知道了刘家仁的心思,我还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陪他演戏、任他蒙骗吗?” 他心里是真的怨。对刘家仁,曲海遥是真心喜欢过的,尽管那种喜欢有着暧昧不明的性质,就算是现在如果曲海遥依然被蒙在鼓里,他可能也还是没法完全接受刘家仁。但能不能接受是一回事,是否被蒙骗是另一回事。刘家仁伪装出了一副虚假的深情面孔,骗得曲海遥以为他是真心。现在曲海遥自己回过头去想想都觉得自己真是蠢,那个问题曾经无数次在自己心里被提出,但一直没有被重视,或者说曲海遥自己在潜意识里刻意地没有去重视——像刘家仁这样的青年才俊,为什么偏偏就会对自己一见钟情呢? 现在曲海遥当然知道了,让刘家仁一见钟情的并不是曲海遥本人,而是他那张酷似容意的脸。他需要的根本不是一个让他钟情的人,而是这张脸,换句话来说这张脸无论长在谁身上,刘家仁都会看上的。 曲海遥无法忍受,而林琦也明白这一点。但要是真就这么跟刘家仁断了,他们公司也得连带着倒霉。林琦感觉到了十二分的头疼,他想了又想,只得说:“行吧,我现在先帮你安排些要出差、钱多的工作,LOW一点就LOW一点,总得先把公司和刘家仁那边给敷衍住啊。但是之后你跟刘家仁怎么说,我就帮不上忙了,你事先告诉我一声就行,我也好心里有个数。” 曲海遥答应了,心里确实挺感激林琦的。自己被派到外面去工作了,公司里和刘家仁那方面的压力肯定都是林琦在帮自己扛着。刘家仁就别提了,自己推掉了电影又跑到国外,刘家仁肯定满肚子的火没处发;公司也显然不会给林琦好脸色看,推掉《丰年》还是小事,麻烦的是得罪了刘家仁这尊大佛。刘家仁抓不着曲海遥,林琦又油盐不进,刘家仁一定会给公司施压,曲海遥不在,倒霉的还是林琦。 这么一想,自己的决定真是给林琦惹了一身麻烦。曲海遥在国外工作的时候就暗下决心,回去之后立刻跟刘家仁挑明摊牌,有什么辛辣手段都冲着自己来就好了,不用去找林琦的不痛快。 但曲海遥想得虽然好,国内的状况也就不那么遂他的意了。结束了真人秀的拍摄工作之后曲海遥接到林琦的微信,语气相当凝重又疲累地说曲海遥已经被指派给别的经纪人了,至少这段时间里林琦不再负责曲海遥的工作。曲海遥心里一惊,又听到林琦发来了一条新语音,说刘家仁很可能会在曲海遥回国的时候直接派人去机场堵他。 曲海遥动了火。林琦摆明了是因为在曲海遥的事情上没有听话,才被刘家仁和公司整治了,怎么想也是为自己挡了一刀。这一刀既是给林琦的教训,让他少自作主张多管闲事做一些不该做的事,也是杀鸡儆猴教训给曲海遥看的,让曲海遥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刚刚才红起来的网红小鲜肉能不能经得起这么一刀。 这可就看错了曲海遥了。从他决定跟刘家仁断了关系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要独善其身。曲海遥骨子里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被人用这种阴损招数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甚至还欺负到了自己朋友的身上,曲海遥冷笑了一声,心想小时候妈经常说自己不撞南墙不回头,但事实上曲海遥和他妈妈都知道,曲海遥认定的事儿,就算撞了南墙他也不会回头的。 隔天林琦又发来了微信,说他临走前给曲海遥安排了最后一份工作。曲海遥听着听着嘴就越张越大了,林琦给他安排的工作他之前想都不敢想,那居然是《MENU》中国版的十周年庆典! 《MENU》是全球男性奢侈品协会旗下的男性杂志,全球男性奢侈品协会在男性时尚领域本来就是一家独大的,从服饰箱包到名车名表,几乎所有叫得上名字来的著名品牌全都是协会会员,《MENU》也就顺理成章地一直坐在全球男性时尚杂志的头把交椅上。《MENU》中国版是十年前创刊的,在国内时尚界也是个中翘楚,今年的金九封面他们居然请来了中国富豪榜上的前十位来了个群封,一时间不光国内时尚圈,连国际上也被这一手笔给震住了。 这样一本武林盟主型的杂志居然能肯发邀请函让曲海遥参加十周年庆,可以想象林琦在背后花了多大的力气。但其实林琦那么努力争取这份工作,倒并不是因为他有多想让曲海遥在这次活动上露脸。 “十年庆的活动时间正好在你回国的那一天。”林琦在微信里解释道,“《MENU》财大气粗,直接包下了枫丹瑞雅搞这次十年庆,但地方毕竟远,不太方便。” 枫丹瑞雅是个度假山庄,从市中心开车过去不堵车的话差不多要三个小时的路程,虽然远,但在燕赵地区这算是最奢华的休闲度假村了。据说是按照圆明园的规格设计的,这当然只是忽悠人的噱头,不过也可以看出枫丹瑞雅的档次是哪个水平的了。 “《MENU》也知道地方远,所以这次只要是当天需要赶飞机的客人,他们都提供接送车服务。我跟他们说了你的情况,他们说可以直接去机场接你到枫丹瑞雅。” 曲海遥明白了。林琦费尽心思把自己塞到这次的庆典里,更多的是在用《MENU》挡住来势汹汹的刘家仁。现在曲海遥的经纪人已经换了,新的经纪人被公司三令五申不能再得罪了刘家仁。公司以前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一个煤老板看上了公司里一个新人女演员,小姑娘同样不愿意陪床,公司也只是警告小姑娘别太得罪煤老板,然后把她送去了煤老板组的一个局上。小姑娘也没出道多久,公司告诉她局上很多人,让她陪个罪、给煤老板敬个酒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但那局上给小姑娘准备的酒里是加了料的。 结果当天晚上睡了那姑娘的不止一两个人。后来那姑娘拿了六百万的封口费,退出了这个圈子,公司里也严禁再提起这件事。但不是不说就没有人记得的,林琦虽然没跟曲海遥说过,但是曲海遥能感觉到那小姑娘的事儿像是把刀一样悬在林琦的脑袋上,他一直在担心这种事情在他的艺人身上发生。在他手上的艺人要么就是没遇到这种事儿的,要么就是接受了这种规则的。 而现在曲海遥遇上了这种事儿,林琦马上就开始老妈子心态爆发,他对刘家仁的观感很不好,觉得这有钱人既吃饱了撑的还很阴险,生怕曲海遥一下飞机就被公司默许着给带到什么地方去,和那小姑娘一样直接被生吞活剥了。但如果能把曲海遥塞进《MENU》十年庆里,就算是刘家仁也不可能敢在《MENU》头上动土,汇星文化里这回也没有其他人被邀请参加这次庆典,够格的都在外面工作,家里蹲的都不够格,公司不会傻到把唯一一个受邀的艺人在这个档口上往火坑里推。 至于之后的事儿,也就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曲海遥这边拿着手机都能想象得出林嬷嬷揉着太阳穴焦头烂额的样子,心里不知有多感激。他暗暗下决心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儿,自己是齁得住还是齁不住,都不能再给林嬷嬷添麻烦了。 到了首都机场之后,《MENU》的工作人员果然直接派车把曲海遥接到了枫林瑞雅。曲海遥被接到了车上才知道这时候庆典其实已经开始了,从中午开始是花廊酒会,下午有陈列展,晚上的重头戏才是十周年庆典,还有一个启动仪式。曲海遥在飞机上晃荡了十几个小时都没睡上一会儿好觉,这时候听工作人员跟他说明也只是一句话里听进去半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工作人员也就没再多说,简单介绍了一下安排就让他在车里安安静静睡了一会儿。 曲海遥以前还没有去过枫林瑞雅,这回到了,也真是感受到这里独到的风景和奢华的享受了。他到的时候偏晚,花廊酒会已经结束了,汇星派过去的新经纪人和助理正带着给曲海遥准备的服饰造型在停车场等他。 这经纪人名叫邹斌,曲海遥也见过,是公司里一位电视剧女演员的经纪人,这位女演员年纪大了,几次试图转型都以失败告终,现在行情很不好,连带着邹斌的脾气也急躁起来,对手上的艺人都很严厉。曲海遥见了邹斌就知道公司是没打算给自己好果子吃了,果然,邹斌一见到他就不满地皱起眉头:“下了飞机为什么手机还不开机?路上打了你好几个电话都不接!” 曲海遥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在车上的时候他困得晕晕乎乎,把手机调了个静音就睡过去了,正巧邹斌的电话都是这时候打过来的,曲海遥一个都没接到。他抓着头向邹斌道歉,邹斌的眼神严厉得让曲海遥恍惚间觉得自己魂穿中学时代看到教导主任了。“教导主任”板着脸瞪了曲海遥一会儿,才终于大发慈悲带着曲海遥去做造型。 做好了造型的曲海遥按照活动流程首先去了陈列展。现在时间还早,很多参加了中午花廊酒会的客人都被安排到了山庄里休息,主要还是为了准备晚上的庆典,而直接来参加庆典的客人现在大多都还没到,所以现在陈列展厅里人并不多。邹斌带着曲海遥在展厅里晃,主要目的还是跟客人们拉关系、套近乎,曲海遥还没从疲劳的状态里缓过劲儿来,有点犯困。他正想着能不能趁这个时候也找个空档休息一下,就看到展厅里进来了一个让他瞌睡全无的客人。 刘家仁来了。 曲海遥本来昏昏沉沉的脑袋立刻飞速运行起来。他暗骂自己真是困得连脑子都快掉出来了,刚才就应该发现不对劲的。现在这个时间来宾客人很少,按道理来说不是交际的好场面,曲海遥现在的状态也不太好,刚才在做造型的时候就一直在打瞌睡。如果是林琦的话,一定会给曲海遥安排个房间睡一会儿再带他出来,但曲海遥晕晕乎乎的还以为是邹斌和林琦习惯不一样才把他这么早就折腾出来,现在看来只是刘家仁早就跟邹斌说好了而已。 曲海遥心里涌上一股怒意。他眼睛瞪起来,冷冷扫了邹斌一眼,邹斌当然不会被他吓住,而是向身后的小助理使了个眼色,让他看好曲海遥,然后上前跟了几步,去跟刘家仁打招呼。 刘家仁表面上丝毫看不出什么波澜,还是那一副优雅得如沐春风的样子,从容不迫地一边同《MENU》的一个公关闲聊,一边往这边走过来,看上去还挺不经意。曲海遥真心佩服他的演技了,觉得他完全可以拿个什么金这金那的最佳男演员奖。 他跟邹斌点了点头就走到曲海遥面前,曲海遥的面无表情并没有给他的演技造成什么影响,依然优雅地对曲海遥笑着打招呼:“刚回国吗?时差还没倒过来吧。” 所谓伸拳不打笑脸人,这人来人往的,曲海遥也不打算闹得那么难看。他淡淡笑了笑,点点头“嗯”了一声就算完。刘家仁的眼神看上去有点像是在审视,两秒钟之后他看向邹斌,低声说:“我想单独跟海遥聊两句。” 邹斌忙不迭地点头。曲海遥知道他是打算把自己带到刚才化妆做造型的那个房间,但曲海遥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他可不想在僻静的地方和刘家仁独处,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得说。曲海遥静静地看了刘家仁两眼,直接对他说:“那我们到那边聊吧。”说完也不等别人有什么反应,抬腿就往后廊走过去了。他是算准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的,邹斌也不敢真对自己怎么样,更何况就算他要教训小艺人,刘家仁还要顾及面子呢,要是在这儿闹出什么“乐帆老总意图睡小艺人被拒”的轶事来,刘家仁多年的好名声就要功亏一篑了。 后廊是陈列馆右侧的一个过道,现在宾客少,所以后廊没有人,但也无法预测会不会突然有人经过,是曲海遥认为对自己最有利的谈话场所。他走到后廊的一根大立柱后面,刘家仁在他十几步之外跟了过来,邹斌和他带着的那个小助理,以及刘家仁的下属都在后廊的尽头远远地等着。 刘家仁的姿态依然从容优雅,但如沐春风没有了,走到曲海遥面前的时候压迫感骤然增大。 “可以给我个解释吗?为什么突然……” 突然推掉了《丰年》,突然断掉了和刘家仁的联系,突然把工作排得满满的躲出国去。曲海遥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依然优雅笑着的男人,他曾经觉得这男人实在是温柔体贴得不像话,磐石玄铁都会在他的深情之中沦陷。 但当曲海遥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假象的时候,空洞的感觉开始慢慢侵袭着曲海遥。他这阵子以来过得绝不算好,即使被工作塞得满满的,偶尔得空能喘口气的时候也还是会觉得难过和怨艾,他甚至怀疑自己还是不是那个自己一直以为的没心没肺的人,要不为什么一直无法从这种放不下的状态里抽离出去呢? “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曲海遥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说,“刘总,我觉得我们还是回到点头之交的状态里吧。很感谢您的抬爱,但是我……很抱歉,我不是这块料子,没办法成为您想要的人。” 刘家仁微微皱起了眉。“我的意思就是,希望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我以为,我们之间相处得挺好的,我明白你可能需要时间来接受我,但至少上次我们出去玩儿的时候,你还是很愿意接纳我的——我还为你准备了新礼物,上次的作业我完成了,你不打算批阅一下我做得好不好吗?” 曲海遥在心里不甘地骂了一声。这一瞬间他甚至感觉鼻子有点酸,眼睛有点烫,心里有个角落还真的想要知道刘家仁要送给他什么。他无法否认那段时间和刘家仁的交往让他很舒服、很眷恋,他也不会否认刘家仁说得没错,只要多点时间,他一定会沦陷在刘家仁的攻势之下,身体和心一起为他敞开。但越是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越是无法接受自己被愚弄、被瞒骗、被当做别人的替身,尤其那个人还是比自己优秀很多的珍品。 这让曲海遥无法克制地意识到自己在刘家仁的心里只是个仍需要被打磨的劣质赝品,他无法接受。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将他当做容意的劣质赝品,都不会比刘家仁把自己当做赝品来得更让他伤痛。本就是刘家仁告诉他的,“不要让容意限制了你的路”,但事实上,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才是那个要用容意来束缚他的人。 怨艾让曲海遥心里燃起了一簇寒凉的怒火,又被他狠狠压回了肚子里。他保持着镇定笑了一下:“我们还是……保留一点对对方的好印象吧。” 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再多在刘家仁面前呆一秒都似乎成为了煎熬。曲海遥耸了耸肩,呼出一口气之后转身就往回走,然而手臂上却传来一个很大的力道,硬生生把他拖了回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追求你吗?”刘家仁的声音几乎近在咫尺。曲海遥心中一惊,想要立刻和他拉开距离却完全无法摆脱胳膊上那只手。 “因为我知道,我一定能追求到你。”刘家仁的声音充满了自信,而自信加剧了他本就强大的压迫感,让曲海遥瞬间醒悟了,这根本不是一场对话!而是和以前一样的,伪装成平等对话的假象。 “但是如果用追求的手段无法达到我的目的,那我就只能改变策略了……小海,”刘家仁还是在笑,但声音听上去却让人不寒而栗,“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了手的。” 曲海遥心里那簇被压制了的怒火瞬间烧了起来。他用力抽回了自己的胳膊,退后一步冲刘家仁冷笑了一声。 “是吗。那容意呢?你也得手了?” 曲海遥清楚地看到刘家仁脸上浮现出了一个错愕的表情。他心里的小人儿在冷笑谩骂着,不知何时割裂的伤口却在一点点变深。 “别把我当傻子。还‘为什么要追求我’,你当我不知道你是追不到容意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的吗!追了那么多年,手段用尽了也没如愿以偿,只能找上我这么个赝品,你还真好意思……” 话尾转为了一声痛哼,曲海遥被刘家仁狠狠甩在了立柱上。曲海遥感觉自己整个背都痛麻了,另一头远远看着的几个人吓了一跳,邹斌他们刚想过来就被刘家仁的下属拦住了,只能看着刘家仁捏着曲海遥的下巴把他的脸掰向自己。 “你是怎么知道的?!”刘家仁的声音又低又阴狠,听上去十分可怕。曲海遥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一半是痛的,一半是被刘家仁捏得变形。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扯出了一声冷笑:“因为我和容意一样不是傻子!你以为我比他好糊弄?死了这条心吧你!” “你这么惺惺作态的样子容意见过吗?我现在倒是好奇你打的什么算盘了,想把我捧红、把我培养调教成另一个容意,然后跟他叫板?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得到他了吗!你是心理变态吗!” 刘家仁在曲海遥的低吼声中阴冷地笑了出来。这时候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那副伪装出来的优雅绅士的面孔,而是像贪婪的猎人垂涎猎物那样可怖。“你还真以为你能和容意相提并论了?你算什么东西?要是没有我,你连大荧幕的边儿都摸不到,还有那个装高洁的劲儿来推了我的戏?你要是这么出淤泥而不染,就别贴着人家炒作什么‘小容意’啊!” 曲海遥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被像擦丝器一样的东西凌迟着,痛得连跳动都不会了。他竭力忍耐着这痛楚,开口讽刺道:“是!他高高在上,他白月光,那你去追啊!别让我这蚊子血脏了刘总的手,放开!” 曲海遥狠狠地推开刘家仁。他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直把压制着自己的刘家仁推得险些趔趄倒地。曲海遥沉重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瞪向刘家仁的眼睛发红,不知是气的还是伤心的,大概二者兼有吧。 刘家仁站稳之后表情仍然十分吓人,眼神甚至称得上恶毒。曲海遥正一身怒意瞪视着他,丝毫不显畏惧。 “好,你有胆量,我之前是小看你了。”刘家仁阴笑出声。“但你知道容意在出人头地之前经历了多少吗?”他好整以暇地抬起一只袖子,整理着袖口的布料和袖扣,眼睛却仍然死死盯着曲海遥,恶意毫不掩饰。 “普罗米修斯被锁在山上任秃鹰啄咬了三万年,才等到海格力斯的搭救。你觉得你能撑过三万年么?” 曲海遥看着刘家仁那一张冷笑的脸,也毫不退缩地露出了一个他认为最无所畏惧的笑容:“容意就撑过了三万年。” “那是因为他就是普罗米修斯。你算什么东西?” “我算什么东西,还轮不到刘总来评判。” “好、好,”刘家仁点着头,满脸的嚣张,“希望你能在这个圈子里活到明年今天吧。” 说完,刘家仁稍微整了整衣襟,幽深地看了曲海遥一眼之后转身离开,只剩下曲海遥一个人留在原地,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自己从心灵深处向外波及的颤抖。 第6章 时间是下午五点三刻,地点是枫丹瑞雅的宴会厅。这个宴会厅可能是整个华北地区面积最大的,天花板有将近十米高,一盏盏形状相互呼应的华贵吊灯垂下来,将整个宴会厅装点得金碧辉煌又典雅时尚。 宾客们越来越多,不光是光鲜亮丽的娱乐圈,社会各界的名流都受邀参加这场时尚盛典。衣冠楚楚的男女三三两两地交谈着,各种各样的交际关系在人与人之间形成,佐以各色品质绝佳的酒类,让与会来宾们享受到名利场的至高体验。 不过就算这里的酒类确实都品质绝佳,但也不会有人真的就冲着酒来,像曲海遥这样像是要把自己溺死在酒杯里的就更少了。邹斌根本不理他,只自顾自地在人群中交际着。曲海遥现在把刘家仁彻底得罪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儿才刚刚为公司创造出一星半点的收入,就已经注定了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了。现在邹斌只盼望刘家仁要针对就针对曲海遥一个人,别把整个汇星文化拖下水。 曲海遥也乐得自在。他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想认识,被欺骗、被当面打脸的痛楚似乎是过去了,在跟刘家仁摊牌的时候那种尖锐的痛被冲天的怒意包裹着,感觉不到多刺人。但现在,当怒意渐渐褪去,理智让曲海遥明白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之后,莫大的空虚感像海浪一样一阵一阵地劈头盖脸砸在他头上身上,砸得他全身冰冷、不断钝痛、难以呼吸。 如果说之前那段在国外忙碌的时间里,他还只是朦朦胧胧地感觉到钝痛的话,刚才就是将他的疼痛生生剥开、暴露在空气之中了。曲海遥又感觉到自己的脑子被劈开,而且这次还是劈成了三瓣,一瓣大脑极为现实地纠结在自己以后在公司里、在这个圈子里应该如何自处,一瓣大脑在为自己被蒙骗、被羞辱的事实而怒不可遏,而最后剩下的一瓣大脑之中无法控制地不断回荡着刘家仁温柔时的样子。 当时的曲海遥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自己是个女人,可能早就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刘家仁的西装裤下了,但曲海遥从未对心理学有过什么研究,他从来没有明白过,这样的想法只是自己在内心中给自己划下的安全界限。 ——因为自己不是女人,所以即使被刘家仁这样对待,自己也是安全的。“不是女人”是曲海遥给自己下的咒语,只要待在这个安全地带,自己就不会沦陷。 但事实上已经沦陷了。要利用咒语才能控制住的心,早就已经不是真心了。曲海遥的真心大概已经向刘家仁投怀送抱,守着他的只是他那一点点拿不出手的属于直男的尊严。 而现在他感谢自己的直男尊严。曲海遥自嘲地翘着嘴角,一口喝干杯子里的东西——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有点辛辣、入口十分酸涩,像是在品尝自己没有流出来的眼泪的味道。他整个人发晕,又像是水分被蒸干的鱼,连扑腾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他急于补充水分,可这奢华到该死的会场里没有多少蒸馏水,更多的液体饮料是能够显示身份地位的酒类。这时候的曲海遥也不挑了,酒就酒吧,他不管不顾,抓起什么就喝,十足的放荡落魄。 他酒量不大也不小,刚才那一阵抓着什么都喝,手里嘴里都没个谱,各种酒类混了一通,现在整个人已经不受控制了。脑子嗡嗡发胀,勉强还算清晰的视线里,宴会厅的光线暗了下来,事先布置好的水晶台上,当红女主持和国内一位老牌男模携手登台,《MENU》中国版十周年庆典正式开场。 隆重的音乐和变幻的灯光都让曲海遥的头晕越来越严重了,他压根儿没听台上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能做的只是撑着自己的身体努力寻找洗手间的位置。好像是在那边吧……曲海遥勉力支撑、保持着还不算东摇西晃的脚步,慢慢地朝洗手间的方向挪了过去。 这一路简直是跋山涉水,但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一楼的洗手间人满为患,也不知道为什么庆典正进行到重中之重的时候大家却都跑过来上厕所。曲海遥暗骂了声娘,只有在自己脸上泼了点水,稍稍清醒了一点之后打算往楼上的洗手间走。 但一走到厅边他就挪不动步子了。 这时的水晶台上站着的三个人里,中间就是容意。 容意大概是那种天生的聚光灯焦点。台上的三个人里男模的身高属于鹤立鸡群,容意比脚上踏着恨天高的女主持也高不到哪里去,但旁边两个人的光芒加起来也没有容意一个人耀眼。 曲海遥觉得有点恍惚,他刚从一楼洗手间出来,现在正站在宴会厅侧门,从他这个角度看台上,虽然看得不正,但恰好突出了容意线条分明的颧骨和下颌骨,他笔挺的脊梁、细瘦的腿、剪裁完美的华服、绚烂耀眼的灯光,都让容意显现出与普通人完全不同的特殊气质。 这个人就是容意,是刘家仁闪闪发亮的求而不得。而自己呢?曲海遥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打湿的袖口,被冷汗浸湿的衬衣,因为酒精的作用潮热着、却又被泼了好几捧冷水的脸,妆容乱成一团。 狼狈到了极点。 就这样还敢称作“小容意”?他想起下午刘家仁对他的恶毒讽刺:你算什么东西? 一股汹涌的怒意突然冲上了曲海遥的大脑,他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落到如此境地?只是因为我跟台上的这个人长相相似,我就要活该被戏弄、被蒙骗、被诱哄至茫茫然交出真心之后又被砸个粉碎?而台上那个人呢?他也只是和我相似而已,如果我和他调换位置,早十年进入这个圈子、认识了刘家仁的人是我,那今天要受尽屈辱的人就是容意! 或者,如果当初的刘家仁用之前的那种方式来追求我,可能我们早就……早就…… 曲海遥蓦地一个警醒。他居然到现在都在隐隐期待着和刘家仁还有以后,到现在都还觉得刘家仁这个人是值得期待的,到现在都没有明白,那个让他愿意交付出真心的刘家仁是扮演出来的假象、而将他的心摔得粉碎的刘家仁才是真实的。 不是好情人,而是好刽子手。曲海遥到现在才恍若大梦初醒般认识到这一点,而台上那个人,早在十多年前就明白了。 自己果然是个赝品、劣质品,那个人才是珍贵的白月光。 太丢脸了……曲海遥落荒而逃,无头苍蝇一样找寻着去二楼的路,还因为极度的混乱连着走错了两次,等到第三次终于撞进洗手间的时候,他终于天旋地转地扑在了洗脸池上。 *** *** *** 恶心的呕吐感来袭的时候正好有人用力拍打着曲海遥的侧脸,后来想想真是谢天谢地。有多少人在酒精昏迷中被自己的呕吐物窒息而死,要真那样死了,估计曲海遥真会羞愤到化为厉鬼。 但当时曲海遥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他只想吐。把他从地上捡起来的倒霉蛋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一边支撑着他烂泥一样的身体一边冷声说“给我忍着”,然后拖着他移动。中间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曲海遥完全没意识,只本能地勉力克制住想吐的冲动。直到耳朵里听到有人说了一声“好了你吐吧”,他就像听见了发令枪一样抱着手上唯一能抱住的东西拼命吐了起来。 ——后来他才知道他抱着的是马桶。 曲海遥在隔间里吐得惊天动地,容意顺手带上隔间的门以免有人进来看见,他皱着眉头盯着和马桶相亲相爱的醉鬼,以免他把自己溺死在马桶里。见他他吐得差不多了,容意又过去拎起他的上半身,让马桶感应冲洗。 ——真沉。 曲海遥连身型都和容意像,看着瘦,其实挺有分量。容意正在发愁该怎么把这个醉鬼拎出去,自己当然能搬得动他,但这里是公共场合,万一人来人往的看见了,样子总归不好看。“大小容意”结伴大醉什么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的八卦标题。 地上的醉鬼发出难受的呜咽声,容意懒得理他,刚想干脆无视的下一秒钟就像感应到什么一样闪电般地退开一步,好险就让这个醉鬼把吐得脏兮兮的手和脸蹭在自己裤子上。 容意今天这一身行头值两百多万,他已经气得想骂娘了。他阴着脸任凭这醉鬼摔在地上,转身抽了一堆纸巾,然后矮下身子扳起曲海遥的脑袋,动作很粗暴地擦拭着那张醉醺醺的脸。 醉鬼总算睁开了眼睛,用一种极其茫然的眼神二愣子般环视了一圈。容意不耐烦地说:“听见我说话吗?你助理电话多少?我打给他让他进来接你——像什么样子!” 最后一小句简直听得见火星子。容意向来不是个喜欢照顾流浪动物的,更何况是人。都是成年人,都有自我约束的能力,居然还在这种场合醉成这副鬼样子。 但这小孩毕竟还是略有不同的,尤其是容意早听说了曲海遥推掉了袁导的那部《丰年》。当时的容意乍听之下确实吃了一惊,袁导自己也很吃惊,几人聚在一起时还在猜测这到底是怎么个状况,但容意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些猜测。 真实情况和容意猜测的也八九不离十了,所以对这孩子,容意毕竟还是多看了一眼。但最多也就到这儿了,容意看着曲海遥这副茫茫然的样子就来气,忍不住想伸手抽他。可这一巴掌还没扇到,曲海遥突然出声了。 “容意……吗……?” 他声音带汽,显得朦朦胧胧的,又有一丝像是在撒娇的韵味。容意最看不来这副娇娇嗲嗲样子的男人,刚想开骂就听见声音的主人用那笼着水汽的娇声发出了一个刺骨的冷哼声。 “你真是……发光。” 好像是一句赞美,但容意不可能听不出这赞美中的讽刺。他微微挑起眉,就见到曲海遥朦胧睁开的双眼里沉着苦痛和不甘凝聚而成的尖锐感。 “又好看、又厉害……”他像是在努力地将心里的想法组织成语言,但多少有些前后不搭。“跟你一比,我就……不成样子,”曲海遥摇着头,但这动作显然加剧了他的头晕目眩,“不成样子……反正我就是个赝品,又烂又次……” 容意有些听不下去。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猜测也只是大致正确,并非全部,现在看曲海遥的样子,他肯定不光是被胁迫那么简单。当年的自己是被胁迫,但曲海遥可能更惨。 被欺骗当然比被胁迫更惨,容意本来就是这么认为的。他的目光里褪去了一些不耐烦的意味,多少显出了一些柔和。 “行了行了,”他试图把曲海遥的身体扶正一些,“你现在连‘品’都不是,还什么赝不赝的……手机在哪儿?我给你助理打电话。” 他在曲海遥身上摸索着找手机,却骤然被这醉得七荤八素的小孩握住了手腕。容意惊了一下,反射性抬起头来看着曲海遥,然后惊讶于自己只是少看了一瞬间而已,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里居然就积累了那样多的戾气。 “但是我不甘心。” 一瞬间容意简直觉得曲海遥根本就没醉,他嘴上说着“不甘心”,而不甘心这个词就这样生动地映在他的眼睛里,冲散了所有那些纸醉金迷。 “我做错什么了?我只是长得像你,凭什么我要遭这份罪?”曲海遥的眼睛是红的,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心潮在汹涌,“因为我年轻、没地位,我就活该被欺负?活该被骗?我是不如你,不如你,我就活该被糟践?” 本来清朗干净的声音在酒精和戾气的双重作用之下熏晕得喑哑黯沉,容意的手腕被曲海遥扣得微微生疼。其实真要用力的话容意也不会挣不开曲海遥的控制,但这字字句句的控诉却让容意一时间没了挣脱的想法。 没人知道容意有多明白这样的不甘心。曲海遥的脸和自己这么像,这样看着他,就像是穿越了十多年的时光看着当年那个无力又不甘的自己。 他们甚至连应对的态度都那么相像——干脆利落地躲开,不愿再扯上关系。 曾经的容意就是这么愤怒,甚至比曲海遥还更加愤怒一百倍。他曾经抄起键盘将乐队宿舍砸得一片狼藉,双手沾染着自己的血液,向天地控诉这他妈是什么操蛋的“规则”!然而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能力都没有,“规则”却早已建立起来,他能做的不过是抗拒和走开,除此之外连挣扎的权利都没有。 就像现在的曲海遥。 连不甘心也像是现在的曲海遥。他看着这张比自己年轻可爱的脸上那显出狰狞的苦楚和悲愤,而下一瞬间这两种表情就迅速凝结成让容意有点反应不过来的坚定。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被人糟践。”曲海遥一字一顿地宣告着,“我,曲海遥,从今天起,立誓要做个能糟践别人的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容意皱起了眉头,眼神显得有些危险。“你想糟践谁?想怎么糟践?” 谁知道曲海遥比他理直气壮多了。“我想糟践你!” 容意:“…………………………” “哦。”他只能发出这么一声作为回应,脑子里还是没明白过来这个画风大喘气是怎么回事。 “想怎么糟践……”曲海遥那被酒精糊了一脑子的思维系统似乎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临时抱佛脚地运转起来。 “怎么糟践……那当然是我要骑在你头上!” 容意:“…………………………” “我要立誓成为比你还厉害的五金影帝,噢不对,八金影帝!……嗝、” 大概是说话太快、情绪太亢奋,曲海遥终于迟钝地打起了酒嗝。容意的观感在半分钟之内经历了从沉重感慨到莫名其妙再到无话可说最后停止在哭笑不得,他囧着一张脸瞅着已经放开了自己手腕的曲海遥,叹了一口气之后揉了揉有点麻的手腕,一边继续在曲海遥身上摸手机一边面无表情道:“好好好,八金大影帝,要不要给你配个八心八箭王牌大钻戒?” “王八戒?”曲海遥懵懵的,用一种完全不明白的语气嘟囔着,然后嘿嘿笑开:“好!王八戒,朕……准了!” 容意迅速用手背摁住了嘴,生怕自己真笑出来。他双肩有些可疑的抖动,灵敏的耳朵却在曲海遥的傻笑和嘟囔声中听到了从外面传来的细小的脚步声。 他蓦地沉下一张脸,把曲海遥扔在原地就出了隔间。 果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进来的是刘家仁。 容意和刘家仁已经有些时间没见了,反正俩人也是知根知底的,刘家仁再装出什么社会精英的样子,容意也只会觉得他是衣冠禽兽。就像现在,他衣冠楚楚嘴角带笑,容意只觉得这厮脸上的面具恶心得一比,让人只想撕烂他的脸。 “好久不见。”刘家仁声音很轻,像是刻意暧昧的耳语。容意又是一阵恶寒,他懒得跟刘家仁演戏,直接噎了回去:“再久点就更好了,最好死生不复相见。” 刘家仁笑了,眼睛瞥向容意刚刚出来的那个隔间。容意直接挡在了隔间门口,把门遮得死死的,与其说是在对抗心怀不轨的刘家仁,倒不如说是在保护里面的曲海遥,尽管清醒的两个人都知道醉死在里面的人是谁、为什么。 “因为你,又毁了一个年轻人一生的前程。容意,你有成就感吗?” 刘家仁的语气里明显带着恶意。容意十几年前就领教过他倒打一耙的功力了,现在完全油盐不进:“别捧着个屎盆子见人就扣,也不嫌臭。自己拉的屎自己埋好了,不然就自己吃进去。” 和英姿飒爽、气势逼人的高阶形象不同,容意真的恶毒起来其实粗鄙得很,什么恶心骂什么,打架的时候也是,什么招阴出什么,一切以搞死对方为目的。当年刘家仁领教了他这一面之后非但没被雷到,反而愈发觉得这人他一定要得到手。 但这种心态他当然没跟容意说过,容意也就无从了解。说到底就算他知道了,也并不会收敛自己的恶行恶相。容意这个人对于“坚守自我”这个概念的贯彻已经到了苦行的地步,不是一两个变态就能让他动摇的。 但变态之所以是变态,也有他们让人叹服的地方。容意之于刘家仁,已经成了生命中不能抹去的一个重要的齿轮。他听了容意的粗俗恶语之后不但没有退缩,反而笑得更显眼了,深邃的眼睛眯起来,眼中闪动的是不加掩饰的贪婪。 “我看你对曲海遥好像还挺另眼相看的?没关系,别着急,曲海遥既然是第一个,那以后也还会有下一个的。小容意、小小容意……这世上有几个像你的,我就都毁了。” 容意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扯开了唇角。“然后呢?你吓我啊?连我自己的人生我都不怕有怪物碰瓷,你拿别人的人生来威胁我?你脑子没病吧?” 他用一种像是看小丑一样的眼神上下扫视着刘家仁,然后一斜身子往隔间的门上一靠:“而且连我你都搞不死,你还想搞死谁?是金子总会发光,屎才会被狗吃。” 刘家仁丝毫不介意自己被骂做吃屎的狗。他挑了挑眉:“所以你是金子?” “废话。不然是屎吗。” “那,里面那个也是?” 他往隔间的方向扫了一眼,指代的意味明显。容意回呛道:“是不是金子不知道,反正没被狗吃,看来肯定不是屎了。” 刘家仁哼了一声。“那我就看他会不会发光了。” 回答他的是容意嚣张扬起的下颚。 第7章 醒来的时候,曲海遥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天花板,放空了大概有至少三分钟的时间。昨天的一幕幕在他脑子里慢慢浮现出来,他想起了自己是怎么离开洗手间的。容意好像是打了电话通知了自己的助理贾俊,让他出去找曲海遥公司的人把曲海遥拎出去。容意甚至安排了他们走隐秘的安全门,叮嘱他们别被人拍到了。 曲海遥呆愣着,迟钝的大脑在这个白天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当时怎么没把自己溺死在马桶里呢? 好吧,大概是因为容意当时正看着他吧。 曲海遥连以头抢地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处于僵死的状态边缘。他心想昨晚很可能是自己人生当中最丢脸的一晚了,就算现在跳下楼去在大街上裸奔都没有昨晚丢脸——那是在容意的面前啊!我都对四金影帝说了些什么啊!影帝你怎么没把我溺死在马桶里啊!我这么丢脸的玩意儿你还让我活着干嘛呀! 太丢脸了……我现在把自己闷死在枕头里还来得及吗? 显然来不及了。曲海遥的手机不断闪烁着呼吸灯,他撑着酸痛的身体去拿手机,上面满是消息提示,还有一堆未接电话,都是公司打来的。他刚想回过电话去,房间外面就传来了响动。 房门砰地一声被打开,邹斌凶神恶煞般站在门口朝他咆哮:“几点了还在睡!叫你去公司你就装死,你以为装死就没事了吗!” 昨晚的宿醉加上倒时差,曲海遥现在被邹斌吵得头痛欲裂。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一言不发。他知道无论是邹斌还是公司都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的,他把刘家仁彻底得罪了,等待着他的会是怎样的局面,曲海遥心里大概有个数。 一路上邹斌没和他说一个字,脸色一直很难看。从昨天到现在除了一顿飞机餐之外曲海遥什么都没吃,现在胃里不太舒服,脑子却异常的情形。 其实昨晚的曲海遥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喝醉了的人思维通常是断片的,听一段漏一段。但他还是听到了不少,记得不少,他记得自己对容意说过什么丢人现眼的话,也隐隐约约记得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容意的声音和刘家仁的声音在你来我往的交锋。他记得刘家仁说要毁了自己的前程,也记得容意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曲海遥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对容意的观感,这个人曾经是自己触不可及的业界大神,却以这样荒谬的形式和自己被捆绑到一起,要说曲海遥一点不怨、不甘,那肯定不可能。 无论怎么说,如果不是容意,自己都不可能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但感性上再对容意有着千般万般的怨怒,理性上曲海遥也还是明白容意也同样什么都没做错。他和自己一样是权力的牺牲品,是规则的受害者。要说自己是无辜的,那容意有何错之有呢? 恨他,对不起自己的理智;不恨他,对不起自己的心。一向没心没肺的曲海遥在容意这个自己甚至都不熟悉的人身上,获得了完全茫然无措的感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情绪来想到这个人。在经历了昨天那个光怪陆离的晚上之后,曲海遥知道自己明明应该想方设法向容意道谢,可他一点都不想这么做。 他也无法判断在和刘家仁针锋相对的时候,容意是真的对自己另眼相看,还是在刘家仁的面前容意绝不会允许自己落於下风。但是对曲海遥自己而言,“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他抬眼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脸色铁青的邹斌,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难道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吗?以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的。 *** *** ***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天大了不起啊!啊?你是拿了影帝视帝了还是演了收视率破3的大男主剧了啊!啊?” 马子凡拍着桌子大骂,脸膛涨得紫红,样子相当可怖,曲海遥真担心他会不会随手就丢个镇纸甩个字典往自己这边砸过来,好在还没有。 “你知道不知道自己捅了什么篓子了?得罪乐帆的老总,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啊!不光我不敢得罪,我们老板都不敢得罪!你真是不得了了啊!邹斌我叫你去看着他你是去吃闲饭的啊!啊?” 一大早的连着被两个人吼,而且第一个吼自己的人正在被第二个吼自己的人吼,这日子过得真像绕口令。曲海遥被吵得头疼,胃里也又空又凉,马子凡见到他这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更是来气。 曲海遥倒是有些疑惑了,马子凡不是没对不听话的艺人动过手,而且还是小姑娘,自己这已经是板上钉钉被雪藏的命了,居然还没有经受到皮肉之苦,是因为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吗? “拍完杂志你就别干活了,在公司打杂吧,没人敢用你,听清楚了吗!没人敢用你!!”马子凡说着说着音调又上来了,“圈子里最注重名声,谁他妈愿意用一个出尔反尔、敢放金主鸽子、敢打金主脸的白眼儿狼啊!人家捧你是看得起你,你他妈给脸不要脸!” 饶是脑子昏沉,曲海遥也被马子凡露骨的话激起了火,可他脑子里仍然保留的一丝丝理智让他暂时压住了这把火,没让它炸开。 “杂志?什么杂志?” “《MENU》!”马子凡顿了一下之后大吼一声,好像他跟这本男刊之冠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刚收到通知!他们要你去拍一档十年特刊的专题!要不是你要拍杂志,我他妈现在就撕烂你这张哔脸!” 曲海遥张着嘴巴,表情十足呆。 我要拍《MENU》?这是什么情况?曲海遥回忆起了昨天十年庆上的种种,除了刘家仁和容意之外他好像对别的什么人和事印象都很模糊。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记起了昨天下午在陈列馆里,跟刘家仁摊牌之后曲海遥和《MENU》的一位策划聊了几句。那位策划名字叫齐星,当时齐星只看到了曲海遥的背影,把他错认成了容意上前聊天,谁知道认错人了。 不过聊了几句之后齐星对他印象不错,还和他提到容意也会参加这次庆典,而且他们已经定好让容意参与这次《MENU》十周年特刊当中的一个拍摄企划。齐星闲聊般谈起他们正在愁拍什么主题,虽然确定了古典元素,但主题本身却没有敲定。 当时的曲海遥是什么反应呢?现在想想也是好笑。那时的曲海遥因为已经料定自己以后肯定没好日子过了,干脆就是一副胆大包天的样子,也没了平日里觉得格格不入的缩手缩脚。他和齐星侃侃而谈,还嫌弃了《MENU》拍十年刊就非要把格局限制在十年里的眼力见。 “为什么非要把‘十’做实数呢?做虚数不也行嘛,只要拍出变革感就好啊。比如拍个传统中国风和摩登中国风的碰撞之类的,多酷炫大气上档次!” 现在曲海遥自己想起来,是不是酷炫大气上档次他不知道,但自己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在《MENU》的策划面前大放厥词。但是现在《MENU》居然找自己来拍摄,那应该……至少是没生气的意思吧?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邹斌还在里面,曲海遥关上门,还能听到马子凡扯着嗓子骂曲海遥、顺带着骂几句邹斌的声音。以前曲海遥也听过马子凡在办公室里骂员工,他还问过林琦马子凡是不是故意把办公室做成不隔音的,这样他在里面骂人,外面的人还能杀鸡儆猴般得到震慑。 现在自己成为了那只被宰的鸡,曲海遥就一点也没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他觉得自己的事业就像是《鬼子来了》里被砍掉的那颗头,被斩断示众之后还骨碌碌地滚着,人们用惊恐又麻木的眼神互相望,回去之后压低声音悄悄谈论:他是为什么死了? 因为他不肯陪床,得罪了乐帆的大老板。 这就是杀鸡儆猴。 所以曲海遥不甘心。 他有些神思恍惚地东想西想,迎面走来个人都差点没发现,直到被一声冷哼惊醒。那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和不屑,曲海遥抬起眼帘望过去,尹楠和他的助理正站在曲海遥面前。 尹楠是汇星文化里少有的拿得出手的男演员了,这家阴盛阳衰严重的公司里能提供给男演员的资源并不多,也不算优质。尹楠出道早,上中学的年纪就被相中出演了电视剧,后来的发展只能算不温不火,出演的电视剧始终没有大热过,但在圈里也算是有这么一号人。 曲海遥早就知道尹楠看他不爽,他比尹楠小五岁,而且脸长得嫩,尹楠也是走这种青春少年气的路子,但是跟刚毕业的曲海遥比起来就透出了几分俗气。曲海遥一进公司尹楠就觉得他会成为自己的对手,所以对他向来没好脸色。 而事实上,那部让曲海遥在电视剧圈砸出水花的《针织年华》,曲海遥饰演的男二号小开,本来就是尹楠的角色。当时摆在尹楠面前的是《针织年华》的男二号和另一部偶像剧的男主角,尹楠选了那部偶像剧,这部《针织年华》就给了曲海遥。没想到尹楠主演的那部偶像剧扑得连他妈都不认识了,反而是《针织年华》成为了暑期爆款。 从那以后尹楠看到曲海遥更是恨得牙痒痒,前阵子听说曲海遥拿到了《丰年》的男二号,尹楠气得把他上次拿的一个野鸡奖的奖杯砸向了好几十万的酒柜。 然后事态急转直下,纸总是包不住火的,更何况大家都在同一间公司,刘家仁对曲海遥的意思在公司里总会有那么一些人听说。尹楠听风声听得都目瞪口呆了,心里嫉妒、鄙夷、愤怒交织在一起,让他整个人都拧巴了。听说曲海遥今天回公司,尹楠着急忙慌地就跑来看热闹找麻烦。 “这不是汇星新一代台柱子,‘小容意’嘛!”尹楠阴阳怪气地说。曲海遥心里憋着气,但也懒得跟尹楠在这儿上演什么恶俗戏码。他一眼都不看眼前的人,直接绕道走,却被尹楠的助理拦住了路。 “你现在真是长本事了啊,”尹楠的声音比刚才还阴,“前辈跟你说话,你连声好都不问,头也不抬就想走?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小时候没爸妈教?” 露骨的恶语让曲海遥猛然抬起头来,眼前是尹楠扭曲的面容,削过骨的腮让他的面相显得更加尖酸刻薄。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的曲海遥脑子里突然闪现出昨晚容意和刘家仁在隔间外的唇枪舌剑。那时候他的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连哼哼都发不出来,可外面的那些话他却听了个大多。现在想起来,容意竟然有这么粗俗爽辣的一面,而如果是容意在这儿,听到尹楠这样骂过来,他会说什么呢? “不好意思啊,我爸妈小时候只教过我好狗不挡道。”曲海遥面不改色道。 话说出口,曲海遥和尹楠都呆住了。曲海遥在公司里脾气向来不错,他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没心没肺的傻气,就算是被别人批评取笑得狠了,他最多也就鼓着嘴在那儿生闷气。公司里没有一个人听过他反唇相讥的,尹楠还是第一个。 而曲海遥自己更惊讶。他脑子里只是想着,如果是容意的话,他会怎么说,没想到自己就把脑子里容意会说的话说了出来。 尹楠的表情像是吞了二斤翔,咬牙切齿的同时张口结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身后那个助理倒是率先反应过来了,吱哇乱叫着跳过来作势要揍曲海遥。曲海遥动都不动一下,所有的娱乐公司都规定不准斗殴,尹楠的人要是敢在这儿打自己,那第一个倒霉的肯定是尹楠。 “干什么呢!!”一声严厉的呵斥冷然朝这边冲过来。三个人都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林琦寒着脸从环形走廊的另一端大步走了过来。林琦在公司里资历算深了,尹楠刚进公司的时候林琦是当时的汇星台柱、现在的喜剧片女王查思敏的助理,这对明星助理档甚至还偷偷交往过一段时间,可惜无疾而终。 后来查思敏自己独立开工作室了,林琦并没有跟前女友一起出去,而是成为了公司的经纪人。现在查思敏工作室依然和汇星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林琦在公司的地位也一直不低,一般艺人都对他很尊敬。但是在他带了曲海遥之后,尹楠就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 “跟前途无量的可爱后辈聊几句而已,干嘛那么凶啊。”那股子阴阳怪气的味儿好像深入到尹楠的灵魂之中了,跟林琦说话的时候居然还加上了一丝丝的娇嗔,曲海遥听得脖子都缩了起来。林琦丝毫不为所动,冷冷看着他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天应该有个真人秀的碰头会吧,”他转向尹楠身后的那个助理,“你提醒过他日程了吗?” “提……提醒过了……” “那你们还在公司干什么!还聊几句……你有那个用来快活的大把时光吗!” 不愧是林嬷嬷,边骂人还边能套梗……曲海遥一边服气一边怀念着林嬷嬷还在时的幸福时光。尹楠那个助理被林琦骂得屁滚尿流的,唯唯诺诺地拽着尹楠的衣服扯他离开。尹楠一脸的不甘,用眼刀狠狠朝着曲海遥和林琦各剜了一眼之后才愤愤不平地离开,被两位小生之间的戾气吓得躲起来围观的群众们终于松了口气,从各个角落的大大小小的绿色植物里钻了出来,一边回去工作一边还偷偷朝着曲海遥这边看过来。 “你现在在公司也是新闻人物了,恭喜你,真的红了。”林琦哼着鼻子挑着眉,一点也不真诚地嘲曲海遥。曲海遥被他嘲和被尹楠嘲的反应一点都不一样,还是开开心心的,有段时间没见林琦了,他有点想,也知道林琦担心他,他一点脾气也没有。 “是挺红的吧,希望我能红更久。”他没心没肺道。“等这本杂志拍完我估计就要在公司做保洁小妹了,林嬷嬷能打赏我两个吗?” “赏你个大西瓜啊!”林琦气不打一处来,揪着曲海遥的领子恨铁不成钢地低吼。“就算你要跟他掰,你就不能用委婉一点的方式吗!昨晚老马大半夜夺命call我,骂我把你给惯坏了,我他妈巨冤啊!” 他两眼冒火瞪着曲海遥,眼皮正以飞快的速度跳动着,看上去应该是气得眼睛都抽筋了。“而且谁教你酗酒了!就那样醉倒在洗手间里,万一被发现你就完了啊!” “本来也就完了……”曲海遥闷闷道,“而且也被发现了啊,只是容意很好而已……” “说到这个,”林琦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这次《MENU》的拍摄是怎么回事?我哭着喊着把你塞进庆典里他们还挺不乐意的呢,转脸你就拿下了个特刊拍摄?有点本事啊。” 曲海遥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那儿跟他们一个策划聊了两句,大概是人家觉得可以吧。” 林琦露出了一个老怀大慰的表情拍了拍曲海遥的肩膀:“这倒算是孺子可教了。” 曲海遥倒是不以为意,他自嘲地耸了耸肩:“反正干完这一票就要当保洁小妹了,其实有跟没有也差不多吧。” 林琦刚刚还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听了曲海遥这话之后沉默了下来。曲海遥的心情也变得沉重,在枫丹瑞雅的时候刘家仁曾经说过,在容意出人头地之前经历了很多,还以被绑在山上的普罗米修斯做例子。曲海遥心想那些年里容意在做什么,几乎完全没有报导,曲海遥似乎听说过他一直在做文艺片相关的工作,但具体做什么、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工作,极少有人知道。 他其实很想问问容意,毕竟是过来人,在注定被雪藏的时候应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容意一定比自己清楚。身边传来林琦的手机振动的声音,曲海遥没在意,过了几秒钟林琦却又“嗯?”了一声。 “怎么?”曲海遥问。林琦盯着手机屏幕摇了摇头,眼里透着些不可思议:“郭成卓吸毒被抓了。” 第8章 郭成卓是谁呢?是当下如日中天的一枚青年男演员。 说小鲜肉他年纪明显过了,说是老戏骨又远够不上,郭成卓的定位其实有点不上不下。但他科班出身,演技一向不过亦不失,智商情商两方面均衡发展又让他在多年在圈内的浸淫中积累了足够的资本——这个资本指的当然是人脉,无论做哪一行,想要做到巅峰,通常情况下人脉才是第一关键。 所以现在郭成卓虽然条件有些尴尬,却意外地一直很有戏演。多数是电视剧男主,偶尔会有一些电影角色。他咖位如此,绝不会给青年男演员配戏,接的电影往往都是正剧的男配角。 《天梯》里严厉的绝症父亲三个孩子中最懦弱善良的一个,《罪恶之花》里神级女戏骨的忠实倾慕者,《子夜幻梦》里女主角梦中的那个若隐若现的影子…………他通过这种接触大荧幕的方式为自己的电影事业铺路,算得上是稳扎稳打的步调。 没有人想到会出这种事。曲海遥听到林琦的话,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干脆凑过去看他手机。林琦并没有挡开,手机上是微信的界面,林琦的一个朋友给他发来的消息,还附带着图片。 是抓捕现场的图片,上面的人货真价实是郭成卓本人。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郭成卓吸毒吗?没听说啊……”曲海遥用一种放轻了的惊叹声一边吸气一边说。林琦皱皱眉:“确实没听说。不过昨天我还听说之后就要查得严了,没准儿就有些猫三狗四的会被揪出来——没想到第一个是他。” 曲海遥难以置信地摇摇头。算起来郭成卓还是他电影学院的师兄,教他的好几位老师以前都教过郭成卓,事实上比起令人惊艳的空降影帝容意,郭成卓给曲海遥的感觉真实得多。很多位老师都曾经说起过郭成卓在校上学时的经历,曲海遥大二的时候参与一台话剧,老师也说过郭成卓当年演过这台剧的男主角。要是在娱乐圈的经历能写一张履历表,郭成卓的履历绝对称得上是榜样、是标杆。 可惜,现在这根标杆进了号子。曲海遥有些恍惚地听林嬷嬷絮絮叨叨地说着估计蹲一夜也就出来了、麻烦的是影响之类的话,然后林嬷嬷看了他一眼,皱眉道:“行了,别琢磨人家了,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泥菩萨。” 曲海遥叹了口气,耸耸肩膀道:“早就有心理准备了,还担心什么。你不是也早就知道我会选这条路了吗。” 林琦瞥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容意能做到的事儿你可不一定也能做到。” 曲海遥完全被看穿,哇哇叫着不依道:“林嬷嬷你好狠的心!你就不能说点好话安慰我吗!” 林琦用眼神完成了一个“嘁”声:“拉倒吧你,我这才叫忠言逆耳利于行。你签了四年,这才第一年过去你就闹成这样,还有三年呢!这个圈子更新换代那么快,你现在又没一部拿得出手的东西来,三年之后谁认识你是谁?现在不找你合作的三年之后还是不会找你合作,曲海遥,我跟你说真的,你没必要再这么拖下去。” “那你什么意思?”曲海遥的声音也低沉了许多,跟他现在的心情一样重得发苦。 “我的意思是,趁着闲的时候,给自己做别的打算。” 林琦的表情严肃沉重了起来,而他的声音显得比表情更加沉重。“我虽然算不上是过来人,但在这个圈子里毕竟也见得多了。别说要有三年的空窗期,就算没有,能够保持四年热度的都是凤毛麟角,在这个圈子里生存下来的绝对是少数,大多数人走到一半就出去了,原因各种各样,你这个,也不算新鲜事儿。” “要我说啊,拿钱去做点小生意,”林琦本来就是曲海遥的经纪人,曲海遥有多少进账他比曲海遥自己都清楚。“合同到期了就走吧,别非要死磕了,没意思。” 林琦是觉得可惜。他刚带曲海遥的时候真心觉得他能红,不是那种小打小闹、拿不上台面只能赚几个快钱的网红,而是那种能在圈内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有一个或多个能让人记住的代表性作品和角色的演员。曲海遥为人热忱,单纯没那么多心眼,对于光鲜亮丽也不太热衷,他是因为喜欢表演才念了电影学院、进了这个圈子。 林琦看得出来曲海遥对他过去参演的几个角色和作品都不太满意,但工作的时候仍然非常认真。这种认真出于他骨子里负责任的态度,曲海遥虽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但林琦已经见识过太多人,他感觉得到曲海遥是颗好苗子,能成事儿的苗子。 真可惜……林琦对曲海遥说完了这么一席话,用心感受了一下什么叫“理智与情感”。是理智促使着他对曲海遥说这些,但情感上,他是认真在觉得可惜,可惜了这么一颗好苗子。 曲海遥咬着自己的嘴唇,小半截门牙从嘴唇间露出来,整张脸上显出一种晦暗不明的复杂。林琦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想再说些软话安慰他时,另一个经纪人匆匆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听说了吗?郭成卓出事儿了!” 林琦点了点头。曲海遥叫了声“磊哥”,磊哥就朝他看过来点点头。磊哥跟林琦差不多同时进汇星,关系一直不错,哪怕是林琦跟查思敏、磊哥在跟尤倩、两位女演员互相竞争的时候,林琦跟磊哥之间都挺仁义的。现在磊哥一副凝重的样子跟他们说起这个话题,曲海遥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接的那个戏,《无心无剑》,他不是演男二号嘛,现在铁定黄了。黄啸跟那个戏的副导关系不错,现在正铆足了劲儿给尹楠争取这个戏呢——你们是不是刚干过一架?” 黄啸是尹楠的经纪人,俩人一直是沆瀣一气的。但林琦丝毫不在乎似的,“谁要跟他干架。”他从眼神表情到头发丝儿都表现出对磊哥这个措辞的不满和不屑,磊哥被他的反应激得笑出声来,随即又上前一步,低声提醒: “你可别不当回事儿啊。那是个大戏,虽说如果尹楠真拿下了,剧本肯定得改,但那也是大戏的男配,尹楠要是拿下了,他这一年都要在公司里横着走。就那小子睚眦必报的德行,你俩能有好日子过?” 《无心无剑》确实是部大戏,香港的利洋影业是这部戏的东家,他们公司的金字招牌、著名的武侠戏导演文吉勋为这部戏筹备了很久,光是等男主角的档期就等了快一年——他看中的就是容意,力邀他出演这部戏的男主角。而本来郭成卓就是给容意作配的,其实一般来说郭成卓是不会给青年男演员作配的,他和容意同岁,给他作配并不好看。但在咖位上俩人的差距明显,郭成卓也就在意不了了。 其实这部戏在筹备的时候就颇多周折,因为政策方面的影响,大陆这边的资方几进几出后终于敲定下来,男主角的档期又跟不上了。等到容意拍完了上一部,片方刚喜气洋洋地筹备开机了,男二号又出了这档子事。要命的是开机时间肯定不能再往后拖了,他们必须得临时找一个男二号来。 这种江湖救急的事儿一般都找不到那么妥帖的,所以往往成为最容易往里面塞关系户的,看的就是谁家关系够铁、后台够硬。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黄啸跟副导演的关系够好,还真有可能把不怎么入流的尹楠塞进去,毕竟尹楠也不是完全拿不出手。 所以磊哥才过来提醒林琦和曲海遥,大家在公司那么久了,对尹楠的为人处世也早就心里有数。尹楠是出了名的看菜下饭,在业内大拿们面前乖得像兔子,在普通工作人员、或者咖位不如他的人面前就拽得二五八万的。 不过林琦还真是没怎么当一回事儿。他摆了摆手:“他能拿我怎么样?我怕他个鸟。至于这小子……”林琦伸手揉了揉曲海遥的脑袋:“他的死活也不是尹楠能做主的。” 磊哥听出了他的意思。曲海遥这事儿并没有闹大,刘家仁大概很顾及自己的名声,把这事儿秘而不宣地压下去了。但马子凡的暴跳如雷不是假的,公司里的很多人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儿,但也知道了“曲海遥把某个大老板惹毛了,以至于马子凡想卸他一条腿”。现在听林琦的意思,卸不卸腿虽然不一定,但曲海遥的日子肯定是不会好过了。 磊哥和林琦一样,在这行做久了,什么下三滥的事儿也都见过,听了这话之后沉默下来。他知道林琦挺喜欢这孩子的,但林琦毕竟只是个经纪人,还是公司的人,本来他还纳闷儿为什么曲海遥突然被挪到出了名难说话的邹斌下面,而又给林琦塞了两个整容成“姐妹花”的蛇精脸女演员。 现在把前后的事儿连在一起想了想,磊哥也就明白了。他跟曲海遥其实不熟,心里肯定是更向着林琦的,生怕因为曲海遥的事儿把林琦给坑了。所以他没多说什么,也只拍了拍曲海遥的肩:“船到桥头自然直,别想太多,把工作做好了才是正事儿。” 这话说得很实在。曲海遥想了想之后自己唯一已知的工作,那就是《MENU》十年特刊的拍摄了。这不是曲海遥第一次拍摄杂志,他以前也上过一些二三线杂志,有些是时尚杂志,有些是影视杂志。 这年头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很多杂志看中的是粉丝的购买力和煽动力,曲海遥是个网红,粉丝也大多是十几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正是杂志们眼里比较有“战斗力”的群体,所以曲海遥的杂志邀约其实并不少,还曾经有过封面的待遇。 但那些杂志和《MENU》都不同。 男性时尚杂志里《MENU》是当之无愧的超一线,而且是超那些一线杂志们十七八条街的那种。作为全球男性奢侈品协会的亲儿子,《MENU》在血统上就是全球独一份的天潢贵胄,说白了就是被全球最贵的男性奢侈品们哄着供着长大的大少爷,大少爷是不需要考虑什么“粉丝购买力”来决定拍什么人、什么专题的,大少爷拍杂志只有一个原则:我乐不乐意拍。 《MENU》中国版也不一定非要拍中国人,而且比起明星,中国版《MENU》似乎更热衷于拍一些别国政客、王室、企业家、科技人才,它像是一扇窗口,将它概念里的时尚和与时尚相关的世界展示出来,完全没有杂质,就像个天真又纯粹地大少爷,只做它想做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MENU》是一本完全理想化的杂志。 所以能被《MENU》邀请拍摄,落到现在国内娱乐圈的谁头上那都是与有荣焉,就连容意也不例外。但容意又和其他人不一样,在容意第一次在欧洲摘下影帝桂冠的那一年,《MENU》就请他拍了封面,是国内第一本邀请他拍封面的杂志,而且拍的还是金九。正如杂志一贯的态度一样,他们根本不在乎容意咖位够不够、在国内演艺圈里有怎样的关系,他们想拍他,于是就拍了。 当年金九的容意是那一年《MENU》拍摄的第一个国内男演员单封,年末的《MENU》美国版群封上容意也是作为亚洲演员的代表参与了拍摄。从那以后容意和《MENU》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这次的中国版十周年企划,容意在很早以前就答应了杂志的邀约,只是没想好要拍摄什么样的主题。 而昨晚十周年庆典的现场,当曲海遥酩酊大醉着被秘密架走之后,容意回到了会场里。他身上沾染了一些曲海遥留下来的酒精气味,但庆典进行到这个程度,滴酒不沾的人反而没几个了。容意刚端起一杯桃红香槟往唇边递,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总算找着正主了……” 后面的齐星松了口气般埋怨容意神龙见首不见尾,容意笑了笑没说话,齐星压根儿不在意,而是压低声音对容意道:“哎,拍摄主题的事儿,我又得了个新主意!” 齐星的语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兴奋。容意也来了兴致,他抿着香槟向齐星挑挑眉:“怎么说?” “拍一组传统中国风和当代摩登式中国风的反差。传统的妆容、造型,传统的雕梁画栋或者是青砖黛瓦,而另一面则是改良后的妆容、造型,钢筋水泥森林。给你上两套截然不同的造型,全部外景拍摄,你觉得怎么样?” 还挺有意思……容意点着头笑道:“还是你鬼点子多。” “什么叫鬼点子!”齐星一边抗议一边兴致颇高地抓起一杯深色的酒精饮料往嘴里灌,灌完一通之后他抽出手巾擦了擦嘴角,“哎不过你别说,这还真不是我的点子。” 齐星手下也是他自己的创意团队,容意并没往心里去,可齐星却煞有其事地凑过来问他:“你听说过‘小容意’吗?” 容意端酒杯的手一顿,觉得有些头疼。这段时间里这句话他已经听过不少人说了,甚至还说给别人听过,现在又听到齐星在问,他侧过头看向齐星:“怎么说到他了?” 这意思肯定是知道的。齐星来劲儿道:“我之前遇到那小孩,这主意就是他出的。” 容意惊讶了。他瞳孔微微放大:“你什么时候跟他碰上的?” “就下午,你那会儿还没到呢,我从后面远远看见他还以为是你,走近了才知道认错人,就聊了会儿。他长得跟你确实像啊,气质不一样,不过也够狂的。他还说我们要把眼光放大,不要拘泥于实数的概念呢!” 容意想起刚才在洗手间里醉得像条死狗一样、还立誓要“糟践自己”、做“八金影帝”的那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心里涌上了一种很奇幻的、荒诞剧般的感觉。这小孩下午还在跟齐星高谈阔论,还没到晚上呢就把自己灌得七荤八素又哭又闹的,也真是孩子心性。 他想起自己刚跟刘家仁、跟公司闹掰的那会儿,年纪比曲海遥还小呢,也没像曲海遥这么傻乎乎的。要不是在洗手间里碰上的是自己,无论遇上了其他谁,都够曲海遥喝一壶的。 运气不错。 容意想了想,觉得可以让曲海遥的运气更好一点。 “想法不错。”容意点着头评价道。齐星说了句“可不是嘛”,就又跟容意说起他对曲海遥这个主意的进一步挖掘。容意一边听着一边心里合计,没一会儿他就对齐星说:“既然都是中国风打底,那即使给我做不一样的造型、出不一样的外景,要凸显反差和变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齐星一愣,看向容意的眼神一瞬间有些为难,继而又转为了大大咧咧的信任:“这还不都要靠你了嘛。我相信你的!” 容意嗤笑出声:“少给我喷花露水啊。”他顿了顿,面上的神情变了个味道,长长的眼尾微微挑起,也开始煞有其事起来。 “那,我也有个主意,你听不听?” “你说你说!” “反正主意是‘小容意’提的,你干脆把他拉过来,我跟他一个拍传统中国风,一个拍摩登中国风,这主意怎么样?” 齐星张大了嘴巴,有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容意也不着急,只笑盈盈看着他。 “这……太冒险了吧?”齐星的样子很迟疑。容意当然知道他在迟疑什么,曲海遥咖位太低,一般来说《MENU》根本不可能会拍这种网红小明星,更何况这还是十年特刊。光是今天来到现场了的专题拍摄模特,就有全息智能腕表的开发者戴广峰、国家特级飞行员窦章、瑞典亲王约特兰公爵和他的亚裔王妃。而跟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和身份相比,曲海遥也过于上不了台面了。 但容意并不这么觉得。他的神态甚至带了点倨傲:“怎么?还有《MENU》不敢用的人?” 齐星下意识地想怼过去,可脑子里“嘀铃”一声,他就明白容意的意思了。 《MENU》是什么?是全球男刊的领航员,是全球男性时尚界的先锋,从来只有不被《MENU》看中的人物,不可能有《MENU》不敢拍的。而《MENU》以什么来评判这个人是不是能被杂志看中呢? 当然不应该是咖位、逼格这些虚无缥缈的庸俗东西,虽然时尚圈一直摆脱不了看似高贵冷艳实则附庸风雅的俗气,但在《MENU》面前,所有的庸俗都应该让步。 只要是切合主题的,他们就应该拍。齐星轻笑了一声,心想这也就是容意这样的人才敢提出这样的主意。 “行吧。先让他去跟你那场外景,然后让他试试妆,看看怎么样。”齐星拍板儿道。“就算不行,大不了在现场给他直接踢回去就是了。” 第9章 参加《MENU》十年庆的工作是林琦给曲海遥安排的,所以理所当然的,这次拍摄《MENU》也是联系的林琦让他通知曲海遥。 硬是被薅掉了个曲海遥的林琦这阵子除了那两个整容脸“姐妹花”之外,主要在带一个新人电视剧女演员,这女孩子倒是很上进,接了个古装剧的女配角色,早早就进了组跟进度。 林琦派了几个助理跟过去,自己这边也正好稍稍空了个档,用来盯曲海遥这次的拍摄。《MENU》那边跟林琦说得很清楚,先让曲海遥过来试试,杂志觉得可以才会用他,不行的话就只能让他们白跑一趟了。 一般来说杂志拍摄确实没有这样的,但人家毕竟是《MENU》,给了这次机会已经是曲海遥撞大运了,林琦当然满口答应下来,然后转头就一个电话打到曲海遥那儿,让他一定做足了准备,务必要让自己入了《MENU》的法眼。 所以在去外景地的车上曲海遥还紧张得小腿肚子不停打颤。其实昨晚接到林琦的电话之后曲海遥是没太放在心上的,一来他大概知道为什么《MENU》会让自己去试试,齐星很可能是采用了自己提出的那个创意,也算是事出有因。 二来曲海遥在圈内的时间毕竟有限,他不像林琦那样清楚《MENU》的江湖地位到底有多吓人。 三来,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曲海遥很清楚在这次拍摄工作之后,公司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给自己安排工作了,所以这次的拍摄无论拿得下也好拿不下也好,也就那么回事儿吧,曲海遥并没有看得很重。 但想是这么想,可一上了车,跟车的《MENU》工作人员给曲海遥说了大致的工作安排,曲海遥就开始紧张了,首先他就万万没想到这次拍摄居然是和容意一起。曲海遥几乎觉得头疼了,除了刘家仁之外,容意是他最想要摆脱的一个人了,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 工作人员看出了曲海遥的紧张,笑着安慰他说:“没关系,这次特刊本来就只注重概念,你的概念那么好,我们策划和容老师都很看好你的。” 曲海遥心想你这样安慰我不就让我更发憷了吗……这样的发憷一直持续到了曲海遥到达拍摄现场,摄影团队正在搭设备,前两天在十年庆典上跟自己聊过的专题策划齐星带着一个微胖的男人迎了过来。 “来啦?”齐星先和林琦握了手,然后看向曲海遥。曲海遥迎上他视线和他打招呼的时候还感受得到那白胖男人的目光像X光机一样不停在自己身上扫射着,齐星向曲海遥介绍道:“这是今天的摄影师郑伟。” 原来这就是郑伟啊……曲海遥和林琦都和郑伟打了招呼,这位摄影师在时尚界也算是声名远播了,他十分擅长运用光影和大面积的撞色营造出具有先锋感的画面,曲海遥其实没想到这个主题会请郑伟来拍。 “别说,跟容老师还真挺像的。”郑伟的名字虽然很有男人味,但外形和气质都挺阴柔的。他的眉毛修成很秀丽的形状,刷得乌黑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地打量着曲海遥,说话的腔调中还透着一种哀怨的味道。曲海遥干笑着接受郑伟的打量,片刻之后郑伟点点头,招呼几个工作人员过来带曲海遥去试造型。 曲海遥事先知道要拍的是中国风,这是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的风格,自己也不免有些好奇。杂志给他借了国内著名设计师百灵的今年春夏款男装,这件改良式深衣曲海遥以前在微博上刷到过,真正穿上才发现材质轻盈得让人不可思议,里面的短褂大概是麻织品,在这个季节穿上身感觉很冷,但夏天就会觉得凉爽宜人。 一套造型做下来曲海遥已经冷得缩手缩脚了,他像O点文里那些杰克苏男主角一样在心里召唤着自己的“火焰之兽”,强打起精神来做出一副夏天的风貌。化妆师和造型师都非常满意,忙不迭地叫郑伟和齐星过来看。 “怎么样怎么样!”造型师Kelly兴奋又得意,就像展示自己精心妆化的BJD一样向过来看效果的郑伟和齐星炫耀着。曲海遥一眼就看到了跟在俩人身后的容意,那双长而凌厉的眼正直直向曲海遥这边看过来。 曲海遥头皮一麻,觉得自己全身比刚才更僵了。其实在做造型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考虑待会儿该怎么面对容意,一方面他觉得十年庆那天晚上的自己实在太丢脸了,因为酒精的作用,那天晚上的一切在曲海遥的脑袋里都像是蒙了一层纱一样朦朦胧胧的,只有在自己上方逆着光的容意的脸,在一片朦胧中显得格外清晰。 而另一方面,容意这个名字、这张脸几乎代表了曲海遥那被欺骗又被打压的过去和未来,无论哪个都让他悲愤而不甘。他会遵从理智的引导而不对容意抱有怨艾,但这不代表他能够对这件因容意而起、最终却莫名其妙报应到了自己身上的事情释怀。 *** *** *** *** *** 今天的计划主要是拍容意的那套,曲海遥最重要的任务也就是来试妆和试拍。他换上一身古典韵味浓重的服饰,把眉形改得修长淡雅,头发柔顺地向后梳过去,脚上踏着木屐,在青山碧水之间负手而立,确有一种魏晋风骨油然而生。 郑伟并没有刻意指导曲海遥,只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思或立或坐,郑伟则抱着相机、手指根本停不下来。等郑伟拍到满意了,曲海遥也冻得嘴唇泛紫了,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想要发抖、想要缩手缩脚的冲动,拍摄一停止林琦就拿着毯子过去了,给曲海遥披上之前林琦还有些迟疑地问过来:“可以披吗?会影响服装吗?” 披吧!我都快冻死啦!曲海遥已经对林嬷嬷的谨小慎微服气得五体投地了,得到许可之后他几乎是以抢的姿态把毯子裹在了自己身上。那边郑伟和齐星凑在相机后面,周围围着一大堆工作人员在看拍摄效果,没看见容意,大概是去做造型了。 “感觉挺不错的,就是肢体可以再放开一点。”郑伟对曲海遥的表现基本上满意,“我们上午先把容意的拍了,下午换地方拍你那部分。你那部分我们打算在黄昏拍,时间挺紧的,但你的状态不能紧。明白我的意思吗?” 曲海遥抓了抓头,有些似懂非懂。齐星刚想替郑伟解释得更明确一些,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郑老师的意思是让你放开手脚。相机镜头和摄影机镜头对入镜者来说本质差别不大,要像找摄影机镜头一样找相机镜头,但是找到镜头以后就要忘掉镜头。” 曲海遥一回头,就看到换了一身玄色暗金绣纹宽袍的容意款款走来。他几乎立刻被容意带来的视觉冲击力给击沉了,和保持短发形象的自己不同,容意显然是接了发之后将头发用发冠束了起来,妆容也完全不同于曲海遥的清淡简单,他的轮廓被暗金色的修容粉修饰得更加夺目,眉弓上扬,长长的眼尾用红色晕开,明明是极有风情的颜色,在这副妆面、这张脸上却氤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美艳。 曲海遥几乎被震慑得不会呼吸了。他还是第一次用肉眼看到这么有震撼力的造型和形象,当即张口结舌眼睛都忘了眨。容意见他一副呆样,上扬的眉弓挑了挑,伸手就将广袖朝着曲海遥拂过去。 “别站着不动了,赶紧的。” 说完,也不等曲海遥有什么反应,容意就自己去做拍摄准备了。曲海遥这才回过神来,脑子慢了好几拍地意识到自己又丢人了。身边有几个工作人员还在发出忍笑的憋气声,曲海遥整张脸都烧了起来,转头哭丧着脸朝林琦不依道:“林嬷嬷你怎么不唤醒我沉睡的灵魂啊!” 林琦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唤了,拿肘子捅你的时候还以为在捅木头人,五感都消失了吧。” 曲海遥无地自容。他还不能抱头作兔斯基状,现在满头满脸都是造型,没经过同意他完全不敢破坏,顿时觉得憋屈得很。偏偏林嬷嬷还在一旁捅刀子:“省省吧,这有什么丢脸的。你洋相出尽的样子人家容老师早就看腻了,完全没有新意。” 曲海遥:“……………………………………” 还能不能愉快地做朋友了!!!曲海遥心里那个小人儿恨不得立刻动手做个林嬷嬷小人儿用来扎扎扎,可惜他敢怒不敢言,只有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画圈圈,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容意和一众工作人员进入了拍摄状态。 容意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他往景色里一站,就好像能和景色融为一体。工作人员为他准备了一把古琴当做道具,可他似乎完全没有正常地使用这道具的意思。他的一截小臂从广袖当中伸出来,修长的手紧钳住古琴的一端,那古琴就被他以这样一种举重若轻的姿态竖过来捏着,毫不敬重地打量。 这姿态明明应该显得狂傲恣肆,但由容意做出来,却只透出睥睨的气势,仿佛不论是一把琴,还是这九州四海,都只能被他像这样轻易地捏在股掌之中。 真是神奇……曲海遥看着容意那君临天下一样的姿容,脑子里终于想起之前容意说的关于镜头的话。曲海遥就是学表演的,在学校里当然学过怎么找镜头,但学校里学的是一回事,到了真正拍摄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了。 电视剧对于找镜头的要求没有那么高,所以曲海遥以前没怎么感受到过这方面的困难,他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体会到这方面的考验居然不是在影视剧片场,而是在杂志的拍摄中。 一组拍完之后容意被带去换造型,郑伟趁着这个空档又让曲海遥过来换了个景拍了几张。可能是因为刚才拍了容意,郑伟的要求一下子变高了,这回拍了几张曲海遥,郑伟都不太满意。 他皱着眉头看着相机屏幕,一会儿又试拍了起来,一边拍一边指导曲海遥调整姿势。曲海遥本来就有点紧张,看到郑伟不满意,他就更紧张了,明明告诫自己要放开手脚、放开手脚,肢体上却越来越僵硬。 郑伟样子看上去白胖无害,还有点女气,事实上他团队里的人都相当清楚,他骂起娘来也是土地庙都要晃三晃的凶残存在。齐星和他合作了不少次,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要发火了。 “舒展!你知道什么叫舒展吗!开花的样子、花瓣都张开才叫舒展,你自己看看你那胳膊腿儿哪一根寒毛舒展了!你那是雪灾树枝被压断了吗!” 曲海遥被骂得头皮发麻。他深深吸了口气,将脊背挺直,却又听到郑伟骂过来“不要僵!你以为你是木乃伊啊!” ……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说自己像木乃伊的。曲海遥满心都是泪,只能尽力回想着探索频道的纪录片里那些花朵都是怎么开放的。他伸出手臂向上伸展上去,郑伟就在下面骂“你在跳芭蕾啊!” 林琦看不下去了。他知道曲海遥的性子,现在他的身体已经紧张到了一定程度,很难有好状态。他低声对齐星说:“要不……先让他休息一会儿?” 齐星点了点头,叫人过来给曲海遥补妆,自己则凑到郑伟的相机后面,两个人一边看刚才拍出来的效果一边低声讨论着。郑伟看着刚才拍的那些照片,确实是一开始还好,到后来就越来越没状态。 曲海遥这种人其实是摄影团队最不喜欢拍的,他是新人,对镜头的敏感度和适应度都没有容意这种老手那么好,也不像纯素人那样完全一张白纸,摄影师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在杂志的拍摄过程中,新人往往是最容易出岔子的,有时候甚至非要靠后期制作才能出来理想的效果。 “要不……让容意来带带他试试?”齐星摸着下巴给了个建议。郑伟揉了揉眉心,他也看出来了,曲海遥镜头感其实还不错,但新人的弱点就是状态好起来就有如神助,差起来就一泻千里,这时候确实需要一个人或者一个契机帮他把状态提起来,让他从凡间再次进入天界。 过了一会儿容意换好造型过来了。这一身的主色调是鸭卵青,和刚才那玄金染红的华贵造型相比清淡不少,连头发也松了下来,看似随意地挽在脑后,和曲海遥的这套造型还真有那么点相映成趣的意思。 齐星跟容意说了一下刚才的情况,容意侧过头听着,目光落到了一旁刚刚补完妆、正在固定发型的曲海遥身上,曲海遥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闭着眼睛没有什么动作,看上去好像是在打瞌睡。 容意屈起一根食指撑在下巴尖儿上,目光中显出一丝玩味。他一眼看出曲海遥是在调整呼吸,试图寻找状态,这种方法基础且笨,但如果真能在短时间内通过这种方法调整过来,反而说明曲海遥不光调整能力强,心智也颇为坚定。 他扫了曲海遥一眼就转开了目光,然后自顾自去跟齐星说话。曲海遥很快整理好了造型,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神都变得清亮了许多,齐星一看到他就露出了赞许的神色:“眼神很不错。” 曲海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去抓头又怕弄乱了发型。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容意的时候,也被容意夸赞说眼神不错。郑伟在前面指点着打光,回过头来看到曲海遥,朝他努了努嘴。 “你去跟容意拍一套双人的。” “好!…………哎???” 曲海遥愕然。但郑伟没有跟他多解释的意思,直接让他上去跟已经试好了站位的容意一起拍。曲海遥刚觉得自己的状态调整好了,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又开始让他心里发怵了。他一边往上走一边调整呼吸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可是走到布好的拍摄范围之内、见到容意那张脸的一瞬间,曲海遥就觉得刚才的调整都喂了狗。 没出息!曲海遥心里的小人儿恨铁不成钢地大骂着。容意倒是相当自如,毕竟不是第一次拍双人或多人了,他带着曲海遥试了试站位和角度,变换了两个站位和姿势之后,容意就很自然地伸手搭上了曲海遥的肩膀。 曲海遥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率僵成了一具木乃伊。 “放松。”容意毫不客气地在曲海遥肩膀上掐了一下。曲海遥脸都红了,他和容意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得甚至能看清楚对方长长的、卷翘的睫毛。容意的净身高大概比自己矮了两三公分,但气势上却完全是容意占据了绝对优势。曲海遥被这气场所迫,反射性想要退后,肩膀上传来的力道却将他牢牢钳住,不允许他后退半分。 “如果这是在片场试镜,就你这样的表现,没有一个导演会用你。” 那边的相机镜头还正朝这里对着,容意说话的时候嘴唇开合幅度很小,声音很轻,眼睛也没看曲海遥。但这句话里的每个字、每个标点符号都还是清清楚楚地砸进了曲海遥的心里。他脑子一炸,看向了容意,容意的表情和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眼睛里浮上了一层淡漠的冷光。 “只要是在镜头前,无论是拍照还是拍戏,都一样不能后退。镜头和同事都是对手,在对手面前缩卵……”容意的目光终于看向曲海遥,“还想当‘八金影帝’。” 容意用鼻端发出了一个极轻的哼声,淡淡的,满是不屑。 曲海遥脸上的烧红像是退潮一样迅速散去,就连嘴唇上的血色也一并退了。容意一脸的无所谓,丝毫没把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当一回事,捏着曲海遥肩膀的手也放松了力道,打算松开撤走。 可另一只手在这时迅速覆了上来,把容意的手牢牢摁在肩膀上。容意惊了一下,刚想反射性地挣一下,曲海遥的另一条胳膊就以更快的速度揽住了容意的后腰,同时整个人都欺身笼在了容意的上方,压迫得容意几乎失去平衡向后倒去,非要借着曲海遥揽住自己后腰的力才能稳住身体。 相机后面的郑伟惊诧地轻呼了一声“卧槽”,随即快门声就铺天盖地响了起来。曲海遥此时却已经完全听不到别的动静了,他的鼻尖几乎触到了容意的,下方那双又大又长、足以惑人的眼睛正大睁着,眼里印的全是曲海遥认真而专注的样子。 “对手……是这样吗?”曲海遥用气声问容意。 这一系列变化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两秒钟之后容意就在曲海遥的低问中回过神来。他唇角溢出一抹极淡的笑容,淡得正与他这一套鸭卵青色相配。被曲海遥摁在肩头的那只手从善如流地反手过来,勾住了曲海遥的颈子,腰上一个借力,容意就保持着这种亲密的姿态重新站直了身子。 “有点儿意思了。”容意轻轻挑了一下眉,和曲海遥视线相交。郑伟在那边用亢奋的语气嚷嚷着要他们摆造型,显然是对两人的状态非常满意。 这一套拍下来之后,容意和齐星干脆商量了一个新主意。他们本来是想拍出传统中国风和摩登中国风之间的反差和变革,但容意和曲海遥这么一入镜,齐星和容意就都对“反差和变革”这个主题不太满意了。 “‘变革’,也不用非要拘泥在‘变’上。”容意在换造型,齐星就在边上跟他讨论着,容意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其实我觉得与其拍变革,倒不如拍发展。只不过‘发展’这个词儿实在不怎么酷炫,不符合你们杂志日天日地的风格。” 齐星嗤笑出来,笑骂了容意两句之后说:“那可以换个酷炫点的词儿吧……哎!‘破茧’怎么样!” “这个可以有。” “那就‘破茧’!”齐星兴奋地大声说,“不拘泥于‘变’,也不是摈弃旧的用新的,而是像你跟曲海遥那样,新旧在碰撞中升华——这个好!我觉得我们专题可能是所有专题里最屌的了!” “给你乐的。”容意语带嘲笑,眉梢的笑意却毫不掺假。 于是所有的拍摄内容都改成了曲海遥和容意两人共同完成,单人篇幅极少,曲海遥也就不再担心什么杂志社看不上自己了,他的拍摄和容意的几乎一样多。在这边的外景拍完之后整个组又拉着大小容意一起赶去码头,也就是下一个外景地。 因为本来计划要拍的就是黄昏中的码头,所以时间卡得很紧,必须要在太阳落山的这段时间之内完成拍摄。好在曲海遥似乎已经掌握了调整状态的方式,中间的转场并没有让他的状态轮空,拍摄相当顺利。郑伟和齐星用笔记本查看拍出来的照片时都觉得大大超出预期,整个组都沉浸在过年般欢天喜地的氛围中。 曲海遥和容意分别卸妆,容意还要把接发取下来,花费的时间要比曲海遥更久。他坐在椅子上一边玩手机一边让工作人员摆弄,这时候曲海遥悄无声息地摸了进来。 和刚才拍摄时的飘逸轩昂不同,卸完了妆、一身清爽的男孩子这时候显得有些局促。他双手绞在一起,微微倾下身站在门口,呐呐对容意说:“那个,容老师……今天真是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还有,那天。” 他说的当然是十年庆那天。给容意卸妆的是《MENU》的工作人员,并不是容意自己的人,曲海遥不敢在外人面前说得那么明。容意稍稍侧过脸来看了曲海遥一眼,什么反应都没有。 曲海遥更局促了。其实到现在为止他都觉得自己对着容意的时候心态完全是一片混乱,正面的负面的感情全部混杂在一起,他本来是个简单的人,现在突然有一个人能让他一瞬间涌上这么多情绪,他觉得脑子都要炸了。 但是在自己的立场上来说,对容意的感激又一定要表达出来。双人拍摄的时候自己状态那么差,容意大可以完全不管自己,让杂志直接把自己踢出这次拍摄就好,反正《MENU》根本没说过一定会用曲海遥,容意没那个责任要帮着自己带状态。 而且虽然容意说话很直接,但那些也都是实话,曲海遥在卸妆的时候反复想了容意说过的几句话,只是短短几句而已,就让曲海遥觉得获益匪浅。 “谢谢您。”曲海遥张了张嘴,说话声音很艰难,但情绪却是真心实意的。容意什么都没说,曲海遥不大自在地经受着这份沉默,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已经让人家烦了。曲海遥瘪了瘪嘴,刚想给自己找个由头离开,就听见容意懒懒地说:“你那套藤黄的挺不错,让他们送给你了吗?” 曲海遥愣了一下。容意说的是曲海遥刚才的一套爽利又明快的短打造型,曲海遥自己也最喜欢那一套。以前拍杂志的时候确实有杂志把借来的衣服直接送给自己的情况,但刚才那一套可都不是什么野鸡牌子,算下来得要小十万了,曲海遥可不敢皮厚跟《MENU》去开这个口。 “没……没有,不太好意思,我今天都那么麻烦大家了。”曲海遥干笑了一声,看容意的表情似乎是又想到了自己拍那套时的样子。 “你拍过古装吗?”容意问。 “没有。” “为什么没拍?现在古装剧挺多的吧。” 容意的语气非常随便,但在曲海遥听来就像是在说“现在的古装雷剧挺多的吧”。他抓了抓头,不知道该怎么跟容意说,总不能实话实说“你以前拍的古装男神太出神入化搞得我不敢再演”,这么脸大的理由想想都能笑死人了。 好在容意似乎也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没听见曲海遥的回答也毫不在意,摆了摆手说:“行了,回去吧,祝你早日成为八金影帝。” 曲海遥:“!!!!!” 曲海遥知道的,容意只说了“成为八金影帝”,而没有说“骑在我头上糟践我”,完全是为了在外人面前照顾一下俩人的面子问题。曲海遥急得抓耳挠腮的,活像是只被捉了奸的猴子。“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不是想针对您……” “那你什么意思?”容意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人家都说‘酒后吐真言’,反正我是挺相信的。” 给容意卸造型的姑娘看上去一副“我什么都没有听到”的老僧入定样儿,事实上好奇得眼里都快发射出死光了。曲海遥连忙剖白表忠心,“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但是平心而论这个“忠心”里其实还是有那么点儿水分的。他抓了抓头,有些难堪地续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就算我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啊……啊!不是不是……” 话一出口曲海遥就知道坏了。虽然他的本意是就算自己有心当个什么“八金影帝”,事实上也没那个能力,但是在容意听来这话的意思绝对是曲海遥是真的想骑在容意头上只是他没那个胆子啊! 曲海遥吓得脸都白了。容意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是嘛……” 曲海遥更加深刻地认为那天晚上没把自己溺死在马桶里是最大的失策。 第10章 拍摄的顺利完成让曲海遥的心情好了一阵子,大概……一个晚上那么久吧。等到第二天在宿舍的床上睁开眼睛,曲海遥就感觉到自己已经完全从昨天的欣喜当中抽离了出来。 他看了看手机,没有任何工作安排的通知,这说明他的“冷宫生涯”已经开始了。 曲海遥哑着嗓子坐在床上干笑了一声,又躺了回去。从进公司开始他就没有这么清闲、这么放空的状态过,每天的工作都排得满满的,想喘口气都不行。那时候他还跟林琦抱怨过太累,林嬷嬷一个眼刀就扫过来了。 “累?多少人在这个圈里想累都没得累,你还身在福中不知福。”林琦敲着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累点怎么了?你才多大?正是趁着年轻好好奋斗的时候,十年二十年以后你就会为了今天的奋斗而庆幸和自豪了!” 当时的曲海遥虽然没有对林嬷嬷的话不以为然,但也着实没往心里去,现在回想起来还真觉得那时候忙得晕头转向的也挺幸福了。自己真是贱得慌,忙的时候觉着累,闲的时候又耐不住,曲海遥哀嚎了一声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深刻地感叹了一下人性的弱点。 下午的时候邹斌给他打了个电话,叫他明天去公司上课,这就宣告着曲海遥的彻底没戏。第二天曲海遥老老实实地去公司上课,公司安排的基础课程一般都是给新人提供的,上午是形体课,下午是声乐课,简直像回到了大学时代。 身边没有助理跟着、买饭都要自己去买的时候曲海遥突然苦中作乐地觉得这也挺好的,至少不用担心自己在剧组里哼哧带喘地拍戏、和同事融洽相处,一转头公司就拿自己和同事之间的关系大炒特炒。拍《针织年华》的时候曲海遥和女主角关系算是挺好的,他们俩年纪差不多大,但女主角是童星出道,现在已经坐稳了小花的位子了。俩人在片场都是最年轻的一拨,一群年轻人天天欢笑不断,女主角还说曲海遥天真单蠢易推倒,曲海遥就是“嘎嘎嘎嘎嘎”一阵傻笑。 可剧还没拍完,公司就搞出了曲海遥和女主角“戏里戏外暧昧不断、疑似假戏真做”的绯闻,曲海遥自己睡得昏天暗地的时候网上已经风言风语传了个遍,第二天到片场的时候女主角冰着一张脸,她身边的工作人员对曲海遥也没了好脸色。莫名其妙的曲海遥一个电话打到林琦那儿问怎么回事,林琦沉着声音对他说这就是宣传策略,让他不要太放在心上。 曲海遥理智上明白,情感上却还是接受不了,林琦还特地跑来片场给他上了堂思想教育课。林琦倒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这一波营销是特意瞒着曲海遥的,因为知道他肯定不愿意,但这种事情绝不会是只此一件。 林琦把话说得很明白,现在公司还处在给曲海遥投资的状态下,曲海遥自己是没有话语权的,想要有话语权,就只有继续努力、在圈内站稳脚跟。等到曲海遥真正有地位了,给公司赚了大钱了,他要是真不想营销公司也绝对不会逼着他。 这就是人的无奈。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曲海遥现在都已经上了贼船了,很多事情就都是身不由己。在商业性社会里电影电视都不仅仅是文化产品,而已经变为了工业产品,真正纯粹的东西以曲海遥现在的身份地位是没有能力去碰的。而现在去强求纯粹……曲海遥低头看了看手里简单又没味道的工作餐,心想这就是“纯粹”的代价——总要吃点苦头吧。 *** *** *** 下午的声乐课上,曲海遥遇上了公司里另一位年轻男演员杨乐晨。杨乐晨和曲海遥一样大,但是选秀出身,痞帅痞帅的,出道的时候还不到18岁,在公司里算是曲海遥的前辈,俩人也有段时间没见了。 看到曲海遥也在这儿,杨乐晨也很愣,曲海遥得罪刘家仁的事儿早就被刘家仁刻意压下来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就算听到了风声,也只是听说曲海遥要被雪藏了,不可能真的知道来龙去脉。 而杨乐晨就是对此一无所知的那一种,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曲海遥出演了爆款电视剧男二后又爆红了一层的那个时候,后来还听说他有可能加盟袁建军导演的民国正剧,这热度就等于是出了网红圈了。 “你怎么也来了?要接新工作?”因为要参演话剧而被安排过来上课的杨乐晨在课间很感兴趣地问曲海遥。曲海遥苦笑着摇摇头,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的悲惨现状,对原因则是只字不提。 上升期的艺人突然就凉了这种事儿在圈内也不是没有,杨乐晨更不是傻子,曲海遥说了个大概,杨乐晨也就猜到他大概是得罪哪个大老板了。他叹服地看了看曲海遥,拍着他的肩膀说了句“牛逼”,他比曲海遥入圈早、见得多,这个年纪又前途可见的小明星,不管男的女的,大多都经不起纸醉金迷的诱惑。 飞黄腾达和一落千丈之间只隔着上个床的距离,有不少艺人就干脆暗自催眠自己当做被狗咬了一口算了,反正金主包养这种事儿又不可能像书里写的那样“包养出真爱”,绝大多数腻了也就算了,不用忍多长时间。但曲海遥却并没有这样,杨乐晨以前还觉得他脾气软糯好捏,现在看来也是个硬骨头。 “我还在想呢,按现在这个势头,公司新投的那部剧,男主怎么看也肯定是你篮子里的蛋啊,怎么会便宜了尹楠。” 尹楠是杨乐晨和曲海遥关系好的一个原因。他俩都跟尹楠不对付,曲海遥是先被尹楠讨厌了,而杨乐晨则是讨厌尹楠。不过尹楠要出演新剧这事儿曲海遥还真不知道,他疑惑地问杨乐晨:“不是说他在争取郭成卓原来那部《无心无剑》吗?” “黄了呗。”杨乐晨的表情与其说是嘲讽不如说是幸灾乐祸,“黄啸跟那个戏的副导演认识,所以闻着点肉味儿就凑上去了,但是人家好像已经有属意的人选了吧?压根儿就没理黄啸,连试镜都没让尹楠去。” “嘁,你是没看到他前两天那小人得志的样儿。” 杨乐晨提起尹楠向来没好脸色,“今天早上,人家副导演来消息说这事儿他插不上手,导演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尹楠差点儿在楼上把老马的办公室给掀了。” 曲海遥心里就一个囧字。《无心无剑》的制作班底曲海遥是知道的, 这是一部合拍片,由香港的利洋影业制作,内地几家公司合作出品并发行,导演文吉勋在业界成名已久,已经有了自己固定的班底,这次《无心无剑》就是用他自己的拍摄团队。 但毕竟是合拍片,虽然主要制作由利洋影业完成,但拍摄地点也在内地,当然会有内地工作人员进行协作,所以这部电影里光副导演就有五位之多,黄啸认识的那个也只是其中之一,在选角上说不上话其实很正常。尹楠完全没必要因为这点破事儿就去跟马子凡叫板,叫了也完全没用。 不过尹楠这货的脑壳从来也不是曲海遥和杨乐晨能理解的,两人说了会儿话就重新上课了。声乐老师对他们很不满,本来声乐课的休息时间就最好不要说话,要让声带有个休息的过程,结果曲海遥和杨乐晨聊起来还没完没了。上课之后老师就一直拿眼刀子戳他们,杨乐晨死猪不怕开水烫,曲海遥则是老老实实温温顺顺,老师一拳打在棉花上,也只能没脾气。 结果课上到一半,让老师更恼火的事情发生了,教室的门砰地一声从外面打开了。 外面站着一脸兴奋的马子凡,后面跟着明显有话要说、但竭力克制着的林琦。曲海遥看着这两个人就觉得应该是来找自己的,就看到马子凡横冲直撞地进来拉曲海遥,后面林琦不断向脸色铁青的老师赔礼道歉。 曲海遥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被拉出了声乐教室,一脸困惑的表情对上马子凡的一脸兴奋,显得很是喜感。 “快点准备准备!有试镜!” “啊?” 曲海遥更困惑了。没搞错的话自己现在不是应该在被雪藏吗? “还愣着干什么!林琦,那边剧本发来了吗?” “发了一些片段,估计是专门试镜用的。” “那就行,赶快传给小海让他准备!” 居然连称呼都变成“小海”了……曲海遥忍无可忍朝林琦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有试镜?我不是……” 下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在场的三个人当然知道他是指自己正在被整治的事实。林琦抓着手机紧紧盯着他,语气里翻涌着难以言明的意味。 “没有人帮你安排,是人家剧组自己找过来叫你去试镜的。” “可是……” “是《无心无剑》。” 曲海遥的脑袋一下子空白了 ………………什……怎么……………………他说的啥????????? 也许“呆若木鸡”这个成语以后可以改为“呆若木遥”也说不定,反正林琦现在就觉得曲海遥这副呆样真是空前绝后了。不过平心而论,如果换做林琦是现在的曲海遥的话,他恐怕也要做出一副前所未有的呆样。 因为无法理解。 “不……这……怎……”曲海遥无意识地抓着头,头皮下、颅腔中的大脑怎么也无法理解这个状况。他对天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和这个剧组有过任何形式上的接触,最近所有对这部电影的印象都来源于郭成卓吸毒被抓和尹楠想要填这个空档的事。 “现在去纠结那些有的没的毫无意义。”林琦并没有给曲海遥太多的反应时间,在他看来这次试镜太重要了。《无心无剑》是怎样一部戏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尹楠挤破了头也想拿到这个角色,谁知道被轻飘飘地推回来了还不算,原来剧组里属意的演员还就是曲海遥?! 如果曲海遥成功拿到了这个角色,甚至跟这个剧组里的大人物们相处关系良好,那么公司想要雪藏曲海遥的打算可要在心里合计合计了。 这很有可能是曲海遥的翻身仗。林琦以时间紧迫为理由跟马子凡打了招呼,直接把曲海遥带回了宿舍。曲海遥一路上都没回过神来,回到宿舍之后林琦关起门来把事情简单给曲海遥说了一遍。 林琦在下午刚刚接到了《无心无剑》剧组的选角打来的电话,问他曲海遥的工作安排、有没有时间来试个镜。林琦当时也傻了,但多年培养出来的经纪人细胞让他在脑子还没转过来的情况下就直接答应了下来,然后迅速通知了马子凡。 “他们……叫我去试哪个角色?”曲海遥的声音还是呆呆的,林琦看他那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有哪个角色!郭成卓下去了,空出来的不就一个男二号皇甫玉华吗!” 曲海遥被林琦突然增大的嗓门震得缩了缩脖子,他抓了抓头,呐呐道:“没……我就是不敢相信。” “信不信的,试镜已经定下来了明天下午。人家眼看着要开机了,时间不能耽搁。试镜的内容我已经发给你了,你好好看看、揣摩一下。”林琦顿了顿,刚想站起身来,想了想还是又加了一句:“这次试镜对你来说多重要不用我再提醒你了吧?把这个角色拿下来,你就翻身了,懂吗!” 曲海遥当然懂。现在他已经从刚才那种难以置信的状态里出来了,就像林琦说的那样,现在纠结那些有的没的一点用都没有,不管这个机会是怎么落到他头上的,对他来说如果抓不住,那一切就都还是白搭。 他海遥定了定神,拿出平板开始研读起来。这是一部武侠戏,虽然曲海遥没有拿到全部的剧本,但也足以了解他要试的这个角色名叫皇甫玉华,是武林盟主、天穹派掌门人皇甫断的独生子,生来龙血凤髓,身份尊贵、为人正直,是前辈们照拂、后辈们仰慕的天穹派少主。 曲海遥手上的剧本里,皇甫玉华的第一次出场是在天穹派的地牢里,他躲在暗处目睹了父亲对男主角嵬戾大动私刑,为的是逼问出二十多年前被幽冥谷盗走的天穹派圣剑的下落。皇甫玉华惊讶于父亲手段的残忍,也被嵬戾遍体鳞伤但始终一声不吭的坚决所震撼。他在刑具发出的冰冷的凌辱声中隐藏在暗处,不敢让人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但自幼的教养形成的宅心仁厚的性格让他无法避免地心生恻隐。 之后则是皇甫玉华和男主角嵬戾的正面对手戏。男主角嵬戾出身邪教幽冥谷,是幽冥谷唯一活下来的人。心生恻隐的皇甫玉华放走了身受重伤又被施以酷刑的嵬戾,并且为此被震怒的父亲皇甫断废了一只手,关了起来。 可无意之中皇甫玉华却发现了父亲多年之前为一个叫“小荷”的女子写下的情诗,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父亲对母亲和自己都冷漠相待,再联想到曾经听过传言说父亲曾经有过一名未婚妻,然而还未成婚就被幽冥谷残害致死,想必这名叫“小荷”的女子就是父亲念念不忘的那位早逝的未婚妻了。 皇甫玉华的最后一场戏是在嵬戾重返天穹派的屠戮中。被父亲废了一只手的皇甫玉华没能阻挡嵬戾的复仇,看着他手执天穹派圣剑,剑刃直逼自己的父亲皇甫断。到最后他们才明白,嵬戾根本就是皇甫断的儿子,是皇甫玉华同父异母的哥哥。嵬戾的存在是“小荷”的一块心病,是被玷污的证明。 皇甫玉华满心悲怆,不愿正眼看待自己的父亲,视自己为唯一救赎的母亲,也难以面对这个他自以为拥有一切、事实上却满是谎言的世界,皇甫玉华的处境竟然和同父异母的哥哥如此相像。剧本的最后是埋葬了父母的皇甫玉华劝嵬戾留下,留在满目疮痍、却终于用鲜血将谎言洗去了的天穹派,但嵬戾还是选择翩然离去。 历经良多,嵬戾对皇甫玉华感叹说美善的地方应当由美善的人重建,而自己是没有这种资格的。皇甫玉华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要重建的不光是天穹派,还想重建自己从未美善过的家庭。 放下平板之后曲海遥才感觉到自己手有些抖。他拿到的并不是完整的剧本,但差不多也能了解个大概了。这是个极富悲剧性的故事,最终也没有人能逃过命运的玩弄,但即使被玩弄,不甘的人也依旧在奋起抗争。 单就皇甫玉华这个角色来说,他既是命运的奴隶,也是反抗的战士,剧本上这个角色的戏份确实并不多,但绝不能说他不出彩,如果演好了,这一定是一个和曲海遥以往的所有角色都不一样的真正的代表性角色。 这个想法让曲海遥无法克制地心潮澎湃起来。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剧本,和以前见过的那些粗制滥造的东西完全不一样。真正好的剧本不光体现在故事情节和人物设置,还体现在细节上。 曲海遥手里的这个剧本非常充分地考虑到了镜头、角度、光影,甚至群戏时每个角色的台词和镜头之间的节奏,是一个百分之百适用于实地拍摄的剧本,很可能就出自导演自己之手。曲海遥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这么好的机会落到自己头上真是老天眷顾。他迅速排除掉所有杂念,再度点开平板,专心致志地研究起每个场景来。 第11章 跟剧组约好是第二天下午试镜,电影眼看着就要开机了,留给曲海遥准备的时间非常短。中午曲海遥几乎没吃东西,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紧张到近乎焦虑的状态里,满脑子都是剧本里的场景,根本冷静不下来。 这时的曲海遥感觉自己现在就像回到了学生时代面临高考的时候,临到考场了还想要翻看公式背背单词,生怕自己记不住。林琦本来应该是担任安抚作用、充当定海神针的存在,可是现在他坐在曲海遥对面,手心直冒汗,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不要说话了比较好,省得弄巧成拙。 试镜的地点就在利洋影业北京发行中心。这里是位于产业园区里的一座不规则形状的多层小楼,地方虽然远了点,环境却很好。走进楼里的时候曲海遥感觉自己都同手同脚了,好在林琦比他稳得多,虽然心里也是在打鼓,但面上还是落落大方、沉稳有礼地跟接待小姐交流着,然后听从安排被带到了小楼的最高层。 试镜就被安排在这里。电梯门一开,曲海遥和林琦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男演员海震和他的经纪人正往电梯这边走过来。海震是学武术的,一出道就是电影咖,从来没演过电视剧。他年纪比郭成卓还大,本来一直走打星路线的,前几年受过一次很严重的伤,从那时候起开始考虑转型了。 海震看到曲海遥他们的时候愣了一下,但他显然不知道曲海遥是谁,只点了点头,然后用一种疑惑的眼神多看了曲海遥几眼,海震的经纪人和林琦是认识的,但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好打招呼,就只是相对笑了笑,两组人就这样在电梯口擦肩而过。 电梯门关上之后曲海遥小声问林琦:“他们也是来试镜的吧?” “当然了。”林琦往电梯的方向瞥了一眼,“你以为人家剧组会只叫你一个人来试啊。” 曲海遥默然。他只是觉得有点疑惑,不说别的,海震的外形和曲海遥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小麦色的皮肤,高大健壮的身材,这个形象跟曲海遥理解中的皇甫玉华差别还挺大的。当然,拿到剧本的是演员,演员自己是有自己的形象的,既然曲海遥要试的是皇甫玉华这个角色,那么他会将自己的形象代入角色的塑造也很正常。 可是见到了海震,曲海遥一下子被迫被灌输了皇甫玉华这个角色的另一种可能性,这个形象在曲海遥的概念里再不是唯一的了,就像是《盗梦空间》中的世界,一旦目标对自己身处的世界产生怀疑,那么世界就将危如累卵、顷刻崩塌。 要冷静……曲海遥深深地吸气,脑子里回想起那天在拍《MENU》的时候,在容意的步步紧逼之下自己骤然进入的一种精神境界。那种旁若无物、眼睛只盯着自己的对手的感觉其实非常好,好像整个世界一下子就变得纯粹了。 那天曲海遥花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研究着自己要如何进入那种状态里、如何调整自己让自己保持那种状态,他想起容意那天对自己说的,“镜头和同事都是对手”,“找到镜头之后,还要忘掉镜头”…… 特别玄妙。至少在学校里的时候老师是绝不会这么教学生的,因为教了学生也不会懂。本来曲海遥也没到能明白这种感觉的地步,但是那天在容意的逼迫下他懂了,虽然不是全都懂,但至少能够试着去捕捉这种感觉了。 就像黑暗中的萤火,让人全身都进入了捕捉的状态里,满眼映着的都是莹莹的光。 曲海遥就是沉浸在这种状态里,进了临时用来试镜的会议室的门。摄影机正架在房间里对着场地中心,无关的东西都被抬走了,只留下一排桌椅摆在靠近墙的一端,桌后做着的就是这次的试镜老师们、电影的主创,最中间的那位自然就是电影导演文吉勋。 拍了近三十年电影的现象级导演一看到曲海遥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进入了角色的状态中。文吉勋坐直了身子,什么废话都没说,直接抽了张卡让曲海遥开始。 曲海遥抽到的就是他拿到的第一场戏,皇甫玉华在暗处偷看到皇甫断用刑具残忍地凌虐嵬戾的那一幕。这场戏其实难度很大,要说是皇甫玉华的所有戏里难度最大的也并不为过,因为这场戏完全没有台词,需要演员仅凭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来表演。 曲海遥没工夫感叹自己的“好运气”,这时候他甚至完全没考虑到这场戏是难还是不难,他闭了闭眼,脑中立刻浮现出研究剧本的时候他自己脑内建立起来的场景,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是那个惊惶的、不忍的、在心中滋生了浓浓矛盾的天穹派少主皇甫玉华了。 整个身体缩起来、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皇甫玉华显得比平时矮了一些,他的背微微佝偻着,眼神却在专注中透着难以置信。无实物表演中一切场景和情节推进都只在演员的脑子里建立,险些被发现的皇甫玉华一瞬间把惊恐的情绪释放了出来,然后又收回去,瞬息之间将这对父子之间等级森严的关系用一个惊恐的反应就表现了出来。 曲海遥演得很投入,事实上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试镜,等到文导叫了CUT他才反应过来,以一个很慢的速度从皇甫玉华变回呆头呆脑的曲海遥本遥。试镜老师们都觉得有点好笑,但并没有笑出来,只是表情显得比较柔和而已。文导称得上和颜悦色地朝他点了点头,想了想,又伸手抽了一张卡。 “你再试一段吧。”他操着一口港普随意地说了一句。曲海遥心里“咚”地一声,心想原来还没完吗? 这次抽到的是血月之夜嵬戾血洗天穹派的时候,真相大白之下皇甫夫人一改往日的慈和,想要击杀嵬戾却被皇甫玉华拦下,这些日子里一直内心焦灼的皇甫玉华终于明白自己一直活在一个巨大的假象之下,甚至连母亲的慈和都是假象,她心里一直包藏着对于占据着丈夫内心的小荷的滔天恨意。 然而即使明白了教养自己长大的仁和慈爱都只是假象,皇甫玉华也依然劝导着自己的母亲让她放下,年轻人的心中并没有恨,有的只是巨大的悲怆。这一幕里皇甫玉华算是有台词了,虽然量并不多,一位试镜老师担任起和曲海遥对台词的工作。曲海遥早就把台词记得滚瓜烂熟了,他连卡都没看,直接进入状态,把试镜老师当成了皇甫夫人凑了过来。试镜老师被他吓了一跳,但人老成精,迅速地适应了自己的“夫人”身份,虽然台词说得很差,但好歹让曲海遥顺当演完了这条戏。 文导叫了CUT,脸上的表情还是和颜悦色的。曲海遥慢慢从戏里抽出来了,他看着刚才跟自己对戏的“娘”走回了长桌后面坐下,在面前的本子上记着什么,这时候的曲海遥才终于有了种“自己正在试一场生死攸关的戏”的实感,就像当初考电影学院那会儿在初试复试之后去看放榜时的心情。 好紧张啊啊啊啊!!!曲海遥心里的小人儿比他本人还没出息,直接以头抢地打起滚来。 文导也在记录着什么,不过不是用笔,而是在用笔记本电脑。旁边的另一位试镜老师问了曲海遥几个问题,像是“以前演没演过古装、剧场的古装也算”、“有没有受过武术训练”诸如此类的问题。曲海遥一一回答了,然后突然想到这部戏里皇甫玉华是有武打戏份的,自己真是一点都没学过。 而在自己之前试过镜的海震…………………… 曲海遥的冷汗又下来了。 最后离开的时候试镜老师们倒是都客客气气的,告诉他决定了就会通知他,时间不会拖太久,毕竟电影都快要开机了。曲海遥依然紧张得浑身冒汗,他感觉现在反而比试镜之前还要紧张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林琦就在外面等着,见到曲海遥出来了还问他怎么样,可一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就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个鸟蛋来,林琦干脆大着胆子把脑袋探进会议室里,脸上显出一副很好脾气又很疑惑的表情问道:“请问几位老师……不需要给他试妆吗?” 文吉勋旁边的一位副导演笑眯眯地对林琦说:“啊,他不用试了。天也晚了,他是我们试的最后一位。” 门外听见了的曲海遥更加哭丧着个脸了。林琦脸上的笑容也是一僵,但又迅速恢复到了刚才的状态,很是温和地向里面告了声罪就退了出来,关上门的那一瞬间脸就马上垮了。 得,没戏了。林琦和曲海遥大眼瞪小眼,已经降临的夜幕映上了顶楼的落地窗,两个人松垮的肩膀昭示着他们现在沮丧的心情。 *** *** *** 离产业园不远的一处街头,街边的大排档一般都会在晚上八点钟之后才开始营业。今天天冷风大,摊子没有摆出去,店里也只有那么一桌客人,正在把两张桌子拼到一起,一群人包下了店面,把啤酒箱抬到旁边坐下来吃吃喝喝。 “小容嘴真是刁。这么香的烤猪脚,在别的地方很难吃到了。”操着一口港普的文吉勋一边含糊不清的说话一边大快朵颐,容意利落地徒手开着一瓶瓶啤酒笑道:“别的我不敢说,论吃猪脚的本事,在这个圈子里我可是绝对不会服输的。” 一桌人嘻嘻哈哈地边吃边笑,跟了文吉勋多年的副导演胡永鹏对瓶吹了一口之后说:“不光嘴巴刁,眼光也毒。你提的方案我看是可以做的!阿伦你说是吧?” 文吉勋笑着踢了他一脚:“你问阿伦,阿伦当然说好啦。写故事的人一定最喜欢自己本来的那个故事,最烦被改来改去。如果能拍回初始的那个剧本,我们其他人不说,阿伦肯定是最高兴的。” 阿伦就是下午被曲海遥当做皇甫夫人对了一场戏的试镜老师,也就是这部戏最初的编剧。他同样也是和文吉勋合作多年,最初把自己的故事大纲拿文吉勋的时候对方就很感兴趣,两个人根据这个故事大纲,合作写出了第一版剧本。 后来电影真正投拍了,剧本又根据各种各样的情况多次修改,很多地方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面貌,文吉勋最初找到容意游说他参演的时候,容意就提出想把几个版本的剧本都拿来看看。 而前几天的某个晚上,容意突然打电话给文导,问他反正现在郭成卓演不了了,如果有合适的演员,不如把剧本换回最初的那个版本怎么样? 文吉勋为了这部不太顺利的电影也是花费良多,但他本来就是不惧怕挑战的人,听了容意的话也来了兴趣。两人在电话里谈的时间不长,但三言两语间就已经把两边的想法都清楚地传达了出来。 “我是觉得不错啊。”阿伦正在用一种很细致的手法把羊肋排上的肉剔下来,动作灵活而专注,说话的逻辑却也丝毫不乱。 “很难得的是他把玉华演得很赤诚。这是一种新的感觉,我们之前看过的所有演玉华的演员都把他演得像是刚出场时候的慕容复,那种天之骄子的感觉。” “但今天曲海遥的表演给我的感觉是玉华自己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他只是一个在美满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他有有自己的困惑,有一些不如意,有一些怀疑,但总体来说,他是个很干净、善良,甚至……我们可以说是淳朴的孩子。” “这就和整部戏的感觉非常相符了,他不光象征了天穹派的未来,也是嵬戾对天穹派这个地方、对玉华这个人物的感觉,他觉得玉华身上有自己没有的仁爱。” 这一桌子都是电影的主创,阿伦的想法让大家都思考了起来。文吉勋第一个点头:“我差不多也是这个想法。他的表演很本质,当然,真正拍的时候可能会有一些问题,要论好用,他肯定不是最好用的演员。但我们要找的就是这样一种感觉,感觉对了,或者这个感觉是我们觉得可以去捕捉的,就可以去尝试。” “拍电影嘛,”他很是飒爽地喝了一大口,“老是寻求保险、方便,那就不好玩了。不断发掘新东西才有趣啊。” “行,你光顾着有趣就好啦,反正有人给你擦屁股。”给文吉勋“擦”了几十年“屁股”的利洋影业的执行总裁麦孝祥一听他说这个就心里打鼓头脑发胀,合作几十年了,从一文不名的电视台工作人员到现在的影坛大佬,麦孝祥一直说文吉勋撅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放的是响屁还是臭屁,现在听文吉勋这样说,麦孝祥也就明白他心里已经有了完整的想法了。 文吉勋被挤兑了一句也丝毫不脸红,还是心情很好的样子。那边阿伦让容意帮他再开一瓶啤酒,一边接过啤酒阿伦一边问容意:“但是,你是怎么会想到用最初的剧本的?” 容意刚咬了一口炸灌肠,闻言耸了耸肩:“看到曲海遥的古典造型就突然想到了。他长得确实跟我有点像吧?我一下子就想到初始那个版本里皇甫玉华是我弟弟的设定了,所以就传了他的照片给导演,问他怎么样。” 那照片还是《MENU》拍摄当天容意找郑伟要的原片,容意和曲海遥都是一身古典装束在林中融于山水之间。容意伸手拿起啤酒,“反正让他来试试又不费事,大家觉得合适就好咯。” “曲海遥不一定是最合适的,但我很想去找这个方向。”文吉勋发出了一声感叹,“这部戏拖了蛮久,我自己都感觉到有点‘再而衰、三而竭’。现在能有个新的、有趣的方向帮我提一把,我反而觉得很庆幸。”他向容意举了举酒瓶,“看来当初一定要你过来演,这个决定是对的,小容是我的福将!” 容意笑着谦虚了一下,然后像是刚想起来一样加了一句:“那这件事情就仅限我们几个知道咯?” 即使他不明说,桌上的人也知道他指的是曲海遥是由他容意提议来试镜、甚至还把剧本换成了初始版本的这件事。麦孝祥嘿嘿一笑:“怎么?你也开始有顾虑了?” 容意挑了挑眉:“我有什么好顾虑的。”他手上拿着酒瓶,一边转着玩一边看着瓶中折射的光:“但是年轻人就不一定了。现在的舆论传播有时候我们都看不懂,如果事情传出去,年轻人的立场就尴尬了。” “小容其实很有前辈的样子啊,”阿伦重重拍了拍容意的肩膀,“认识你之前还觉得你很难搞,认识了才发现你其实蛮温柔的哎。” “我是很难搞啊,”容意一口喝干瓶中剩下的酒,桀骜一笑:“不过那也要看对谁了。” 第12章 试镜的第二天,曲海遥还是回到公司去上课了。试镜结束之后林琦和曲海遥一起吃了顿饭,虽然没明说,但两人都产生了一种在吃散伙饭的感觉。林琦安慰了一下他,说只要认真准备、认真应对了,没被挑中也没什么遗憾的,毕竟是超一线剧组。 其实曲海遥倒是觉得比起安慰他,林琦说这话倒更像是在安慰林琦自己。曲海遥知道林琦对自己是寄予厚望的,现在搞成这样,林琦不但没有怪自己,还一直在帮着自己,曲海遥心里对林琦的感激不是一星半点,他对这次试镜这么重视,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不想让林琦失望。 可惜事与愿违。曲海遥在上楼之前很郑重地向林琦道了谢,然后跟他说,以后自己的事也不用他费心了。林琦当然知道曲海遥为什么这么说,现在曲海遥本来就已经不是林琦负责的艺人了,以前遗留下来的工作倒还好,像现在这部《无心无剑》,就算曲海遥真的拿下了,业绩也是算在邹斌头上的,林琦其实等于是在打白工。 但从《MENU》的活动开始,曲海遥的工作片方一直联系的都是林琦,一般来说艺人更换经纪人,都会给各大公司发邮件通知的,但汇星文化本来就没打算给曲海遥安排下面的工作,所以也就压根儿没把他更换经纪人的事情通知出去。 可林嬷嬷天生就是为了艺人操碎了心的老妈子命,就算知道是在给他人做嫁衣,他还是没办法将艺人的前途置之不理,因为如果艺人真的有机会却没有抓住,那么比起艺人自己,可能林琦才是更觉得可惜的那个人。 正是因为可惜,林琦才难以释怀。他坐在车里看着曲海遥往楼里走的背影叹了口气,心知就算自己再怎么看重,曲海遥最多也就是块璞玉,没人雕琢,还是跟石头没什么两样。 没人想到第二天就有人要雕琢了。接到《无心无剑》剧组打来的试镜通过的电话时,一阵狂喜涌上林琦的心头。他都已经不抱希望了,这份意外惊喜着实让他年轻的老人心脏受到了一次考验。 剧组显然把时间抓得很紧,要求艺人立刻到当时试镜的地点去签合同,后面还有一系列后续工作要安排。林琦一边接电话一边让司机掉头回公司,一边将剧组的要求每个字都记在心里,然后在挂了电话之后立刻又打给了马子凡,让他把正在上课的曲海遥抓出来。 继声乐课老师之后,形体课老师也要恨曲海遥了。马子凡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被当成小助理使唤是件丢人的事,相反他去教室抓曲海遥的时候简直走路带风。曲海遥倒是被他吓得一愣,等到知道自己是要被带去跟剧组签合同的时候,他好一会儿没分辨出来这是真的还是老马拿他开涮呢。 “可是……我根本没试妆啊?他们连妆都没让我试,怎么就会选了我呢?” “都选了你了,你还管那么多烂马七糟的。”老马不耐烦地抓了人就跑,刚带着浑浑噩噩的曲海遥下到一楼就看到回来的林琦了。林琦也没时间多废话,把曲海遥抓上车之后才跟他详细说了一下剧组的意思。 “你没有武术功底,也没拍过武侠片,很多东西要临时抱佛脚。剧组给你找好了师父,签了合同之后你立刻就要开始训练了。下周剧组就正式开拍,你一开始需要全身心投入训练,什么时候跟组还要视情况而定。不过现在公众盯你这个角色盯得很紧,听他们的意思应该是会提前安排官宣你的出演。” 曲海遥慢慢回过神来,从难以置信到终于意识到这是真的,中间具体花了多少时间他不清楚,但从回国到现在所有的经历似乎都走马灯般在他的脑袋里过了一遍。只是几天而已,曲海遥就已经经历了上上下下的享受,可谓是惊险刺激。他转头看林琦的眼神还是显得有些呆然,但与林琦的目光对上,曲海遥就终于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直寻求着的肯定和鼓励。 “我就说了看好你,没人能怀疑我的眼光。” 曲海遥笑了。他心想自己运气真好,就算那么多人想看自己倒霉,但还是有那么多人关心自己、期待自己,在看着自己的时候,眼中充满了神采。 *** *** *** 签合同的时候曲海遥没有见到试镜那天见到的任何一位剧组主创,只有利洋影业的工作人员接待了他、给他签了合同,并且帮他安排了后续事宜。工作人员告诉他们说主创已经在做出发去横店的准备了,而导演留给曲海遥的任务就只有一个:好好训练。 然后曲海遥就开始了出道以来最严酷的身体管理。他身型偏瘦,又一直拍现代剧,参演的所有剧组对他都没有过这方面的要求。但《无心无剑》是古装戏,针对相对宽松的古装戏服,不少剧组都会要求演员降低体脂比。 而《无心无剑》的要求则更加具体,除了对于体脂比的要求之外,剧组还要求曲海遥针对性地训练肩部和腿部,特别是肩,剧组认为曲海遥的肩宽不够,穿上戏服之后达不到他们要求的皇甫玉华的效果,这点武术老师第一次见他就跟他说得很清楚。 “皇甫玉华和他的父亲皇甫断,他们在武林人士眼中是正义的象征,人们看到他们就能够从他们身上获得安全感。所以这两个人物的身型和造型都需要给人以安全感,你和钱国俊老师的肩膀宽度都是经过设计的。” 钱国俊就是在戏中饰演皇甫断的香港演员,年轻时是做武行的,演过多年武侠戏,非常靠谱。 “但除此之外,皇甫玉华是个心里有烦恼、有一些敏感的年轻人,所以除了安全感之外,他还需要表现出一定的脆弱感。所以你的肩膀被设计得比较宽,但同时也比较薄,在肌肉的分布上你比钱老师还要严格。” 曲海遥明白。他听说有些古装戏的剧组会直接让演员在戏服里面垫垫肩达到效果,但《无心无剑》显然不是那样的类型,曲海遥反而更高兴。营养师、健身教练和武术老师共同设计了他这段时间里的训练菜单,饮食、运动量和训练量都受到了严格控制。他每天测量三次围度、体重、体脂比,每天都能看到自己的变化,这种看得见的进步让曲海遥很兴奋,他觉得自己现在状态奇好,每天都过得非常充实。 而与此同时,汇星文化公司里却在发生一场和曲海遥密切相关、但他却几乎一无所知的变动。曲海遥出演《无心无剑》的事情虽然还没有官宣,但公司内部的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这件事主要还是要拜尹楠所赐,本来《无心无剑》这种戏跟汇星文化里的艺人关系并不大,汇星文化是以女演员为主的经纪公司,男演员的资源和数量本来就不多,想拿到《无心无剑》的男二号这种角色对汇星的男艺人来说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但是尹楠那几天一直在公司里大张旗鼓地吹这个角色就要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大家的兴趣一下子被提了起来。谁知道真正定下来之后才发现定的居然不是尹楠,而是同样出自公司、比尹楠年轻、还没有尹楠红的曲海遥,曲海遥自从出道以来走位一直颇为风骚,大家都见怪不怪了,但尹楠可就成为了大家嘲笑的对象。 尹楠本来就讨厌曲海遥,在曲海遥出了岔子之后他还特地跑去挤兑了一番,谁知道话音刚落,自己就被这位师弟“截胡”了,尹楠能咽得下这口气才有鬼了呢,当即跑去马子凡的办公室打算大吵大闹一场。 其实马子凡这两天正高兴呢。他作为艺人总监,公司高层早就让他设法平衡公司里男女艺人的资源了。说是平衡,那总不可能把女艺人的等级往下拉啊,只可能是提高男艺人,对于这点他已经焦头烂额很久了,各种用公司里的女明星捧咖位不够的男艺人的手段他都用了个遍,吃力不说,还三天两头被女艺人的粉丝撕脱层皮,早就苦不堪言了。 现在曲海遥终于出了个资源拿得出手的男艺人,老马这几天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几岁,连便秘都不药而愈了。还没得意多久呢,邹斌就一脸愤愤地找上门来了。 邹斌来显然是兴师问罪的。不管怎么说,名义上现在邹斌还是曲海遥带的艺人,现在曲海遥接了那么大一部戏,邹斌居然是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当即就觉得这简直是在拿他开涮。 “你那么较真儿干什么,现在这样不挺好的嘛。”马子凡宽慰他,“干活的是林琦,拿钱的是你,你还占着他便宜呢,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 “你当我稀罕占他便宜呢!要不是你叫我把曲海遥领过去好好管教,我乐意操这份儿闲心?现在倒好,曲海遥还是那样,林琦还是惯着他,我得了个占人便宜的名声,人家问起来还得笑话我拿了钱还不干事儿——我图什么呀!” 马子凡拿他没办法:“那你想怎么着吧,我听听。” “你别听听,现在就把这事儿给我闹腾清楚了。”邹斌本来就是个硬脾气,“曲海遥到底是我带还是他带,是我带他以后就别插手,他要带就赶紧领走别占着我名声,就这么简单。” 其实马子凡自己也在犹豫。曲海遥的事情终究是个问题,在曲海遥回国参加《MENU》十年庆的第二天,马子凡亲自打了电话给刘家仁的助理,想要当面向刘家仁道歉。刘家仁的助理很明确地告诉他没有这个必要,乐帆和汇星之间的关系并不会因为这种小插曲而受到影响。 马子凡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喘匀,就听到刘家仁的助理又加了一句“不过,站在友好的合作方的立场上,我们也不希望汇星整个公司被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艺人给拖了后腿”。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其实现在汇星跟乐帆的合作根本算不上多,所谓“友好的合作方”多少带了点牵强的意味。但即使如此乐帆也是汇星得罪不了的对象,本来马子凡已经做好了让曲海遥的生涯就断在这里的准备。 可现在一次两次的,先是《MENU》,现在又是利洋影业,大佬们的橄榄枝都插到曲海遥头上了,他是疯了才会在文吉勋这样的大腕儿对曲海遥表现出兴趣的时候在中间插一杠子。 所以曲海遥的问题现在成了老大难。马子凡没那个胆量得罪乐帆,但也不想断了曲海遥往前发展的路。和林琦一样,马子凡也是在行业里做了多年的老人精了,曲海遥是根什么样的苗子马子凡也看得出来。公司的压力、乐帆的压力、外界的压力一时间全部朝马子凡涌了过来,让他有些拿不住主意,于是干脆找了林琦和邹斌一起来办公室商量。 谁知道林琦比他干脆多了。俩人进了马子凡办公室之后,屁股还没坐热,林琦就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把曲海遥带回来。 “别的我不说了,就只有一点。当初你们把曲海遥从我手底下抽走的时候我还在深圳出差,手续没办,交接也没做,搞得现在别人联系曲海遥工作还是要找我——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林琦伸手阻止了马子凡想要说话的冲动,“都是千年的狐狸还玩什么聊斋。不过看现在这情形,想整死曲海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本来就是我的艺人,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上。” 马子凡被他噎了个半死,邹斌也是面色铁青。他瞪着两只眼睛问林琦:“说的跟唱的似的。乐帆是有背景的公司你不知道吗?你带出来的艺人胆子大到去得罪乐帆的少东家,你还敢在这儿叫板?曲海遥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你也不知道吗?” “笑话。什么叫捅娄子?他是个演员,他要是演砸了文吉勋的戏那才叫捅娄子!不乐意给个富二代当鸭子使唤也叫捅娄子?邢薇薇没被整死你们是不是特别难受特别不痛快啊!” 林琦已经压制了自己的火气和声音,但就是这样,他这三两句话还是震得马子凡办公室里鸦雀无声了。马子凡和邹斌都知道,这是一脚踩到了林琦的雷上。 邢薇薇就是公司里以前那个因为不愿意陪床、所以被煤老板下了药,被一堆大老板玩得惨不忍睹的新人女演员,事实上这个女孩儿以前做群演的时候跟林琦是认识的,甚至将她介绍到汇星签约的就是林琦。 那个时候林琦还不是经纪人,没办法带艺人,邢薇薇被分到了一个老经纪人手上。林琦还关照了人家要多照顾着邢薇薇一些,可对于有些经纪人来说,“照顾”就意味着给她多拉些路子;而多拉些路子,就意味着那些不干不净的潜规则。 邢薇薇很年轻,而且她心里对林琦还存着没说出口的好感,少女的梦想总是简单的,她想自己出头了以后就让林琦来做自己的经纪人,俩人一起打拼,可惜这个梦还没开始就碎得鲜血淋漓。 邢薇薇的事是汇星文化的艺人里发生的比较大的事故。后来那几个大老板付了六百万给邢薇薇的家人,家人将她带出了这个圈子,但对于邢薇薇本人来说噩梦远远没有结束。她曾经数次自杀未遂,一度进入了精神病院进行治疗,直到现在为止她还在定期看心理医生。 林琦最后一次远远看她,在她身上已经完全找不到当年那个清纯可爱的形象了,药物的作用让邢薇薇整个人浮肿起来,发质干涩、皮肤灰败,看上去似乎比林琦还大了十岁。这个女孩的存在是林琦心里触碰不得的炸药,他从不敢想一想她,但她无时无刻不萦绕在林琦的脑子里。让他无法释怀。 马子凡和邹斌在沉默中妥协了下来。在这个充斥着浮华的业界之内,人类比大多数时候更加健忘,但毕竟没有人愿意背负上一条鲜活的生命。 而在办公室外,本来应该冲进去大吵大闹的尹楠趴在门缝上,将里面传出来的并不清晰的说话声听了个大概。虽然只是大概,但他的眼神里闪动着不正常的光彩,办公室附近有人来来往往侧目相视他也浑不在意,光是听到的那些只言片语,已经足够让人搅一趟浑水了。 第13章 曲海遥的训练效果非常理想。剧组在制定计划的时候给曲海遥预留了三周甚至更久的时间,但曲海遥非常刻苦,在武术训练上悟性也不错,训练开始之后的第一周,他的身型和动作就有了很令人惊喜的进步,两周之后,曲海遥就和林琦一起带着几个助理坐上了跟剧组汇合的飞机。 这次曲海遥带了四个助理过来,创下了他的记录。他之前拍的几部剧都是在北京拍完的,几乎没出过外景,现在骤然要到没有暖气的地方去拍古装戏,林琦很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己。不过曲海遥一般都只有一直跟着他的贾俊这一个助理,进组的时候虽然会多带,但也就只多带一个,根本没那么多助理给他用,林琦这次是从公司里临时借了两个过来,塞给了曲海遥。 光是今年,林琦就已经是第三次来横店了,这地方对他来说非常熟悉,曲海遥倒是第一次。剧组正式开拍到现在也就两周时间,整个状态都处在磨合当中,曲海遥到达剧组的时候正在拍摄的都是男女主角的戏份。 女主角是个哑女,因为男主角嵬戾被身为他父母的幽冥谷谷主和谷主夫人所厌恶,所以不像他的弟弟妹妹们一样能够融入幽冥谷、参与谷中事务,嵬戾的生活就是一直呆在谷中后山不断钻研武功,能够接触他的就只有一名老仆和他的哑女,在嵬戾的心中,老仆和哑女几乎是这世上仅有的人类。 可是直到幽冥谷被屠、老仆身死,侥幸活下来的哑女央求嵬戾带她去天穹派报仇雪恨,嵬戾才在被暗算俘虏之后明白了哑女根本就是天穹派派去的内应。 饰演哑女的是一位刚结婚不久的内地小花徐桃夭,科班出身,演技不俗,但却十分票房毒药。文吉勋并不在意这个,他非常青睐徐桃夭身上那股看似单薄脆弱、实则韧在骨子里又有一股狠劲儿的感觉,男女主角都是他早早就敲定了的,刚一开机,尽管还有待磨合,文吉勋还是非常自信地感觉到自己眼光很准确。 在对待男二号皇甫玉华的问题上也是这样。其实现在皇甫玉华已经变成男三号了,这完全是因为曲海遥咖位不够,原本的男三号皇甫断就被提到了男二号的位置上。但这对皇甫玉华的戏份多寡毫无影响,曲海遥第一天进组,最重要的事是定妆和官宣,剧务直接把他们带去了化妆间,工作人员立刻过来给他做造型。 古装造型耗费的时间一般都比较久,从梳妆开始就是大工程。林琦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最主要想跟的就是这个时候,影视圈和别的业界不一样,对于一般的业界来说,签合同就等于是敲定了。 但这些年来资本的入注让这个圈子的契约变得很不稳定,一沓合同还没有社交媒体上140个字之内的官宣来得有分量。所以林琦一路跟过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盯到官宣这一步,毕竟这个角色对于曲海遥来说意义非凡,林琦实在不希望节外生枝。 剧组还要赶一场夜戏,曲海遥又是提前进组的,所以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欢迎会。曲海遥本来也不在意这个,定妆官宣之后他就松了一口气。文吉勋特意嘱咐他第二天早点来现场熟悉环境和流程,有可能后天就有他的戏。 曲海遥忙不迭地点头,心里还真没想到会那么快。他在北京训练得那么拼命,就是想多争取点时间先到剧组学习,谁知道来了之后这么快就要上戏了,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这不是很正常嘛,”回到酒店之后林琦安慰他,“你做得好,别人对你的要求就高了,这对你来说不还是好事嘛。” “话是这么说……”曲海遥腿上还放着剧本,上面被他贴了花花绿绿很多便签贴,到处都是笔记和心得。“可是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差生拼命挤出时间想多复习一点,却发现考试明天就要开始了啊!” “是后天,不是明天,”林琦纠正道,“你应该这么想,反正都是要考试的,早死早超生啊。” 曲海遥听得更胆寒了。 但事实上林琦话糙理不糙。曲海遥自己在那儿纠结了一会儿,也就只能认了,第二天老老实实去现场学习。文导显然是整个剧组的中心,他做事雷厉风行,通常在一个镜头刚开始拍的时候他就能知道这个镜头要不要,喊咔喊得很快,包括演员在内所有的工作人员都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 剧组中差不多有一半的工作人员都是利洋影业已经用熟了的老手了,跟文吉勋合作也不是第一次,整个剧组的节奏都控制在导演手里,这对于其他工作人员来说适应起来也是个难题。 女主角徐桃夭从出道以来就是拍文艺片比较多,她比较适应的是慢工出细活的方式,这样高强度、快节奏的拍摄让她有些吃不消,刚开拍的时候可说是苦不堪言。现在能这么快适应过来,和跟她搭戏最多的容意的帮忙有分不开的关系。 如果说文导是整个剧组的中心,那容意就是所有镜头的中心了。曲海遥真正看到他拍戏,才知道为什么在学校里的时候大多数老师都不鼓励他们过多借鉴容意的表演,用一位老师的话说就是“一般人没法理解爱因斯坦的大脑”。容意在表演上完全是天才,他不需要入戏出戏的时间,一喊action就能迅速从0加到100,完全不需要缓冲。 曲海遥看着摄像机对着的那个胡乱扎着发髻、明明形貌称得上落魄神态却完全不显颓色的人,内心里十分赞同当年上课的时候授课老师推崇的容意的表演状态。他的脸、他的眼,他的身体手脚,他的心脏大脑,所有这些都是角色的,而不是容意自己的了,好像容意的整个身体都成为了嵬戾的皮囊,嵬戾只是借用容意的躯壳在世间活动。 曲海遥完全无法理解怎么能有人做到这一点,这已经超越了表演的境界,而是作为另一个人在生存。就连现场的摄影机都似乎是受他控制的,曲海遥觉得他根本就是在随意地走位,完全没有顾及到镜头,但事实情况是他连定点都很准,哪怕一镜很长,他都能从开始到最后都顺顺溜溜地走下来,自然流畅完全不需要剪,就好像从踏出第一步开始容意就已经设计好了每一步。 曲海遥咬着手指站在旁边纠结,如果换做自己是导演的话,容意的每个镜头他都想拍长镜头,不拍太浪费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呢?”曲海遥实在没忍住,心里想着什么就被他自己自言自语地说出了口。旁边的副导演胡永鹏听了个正着,哧地一声就笑了出来。 曲海遥头皮一炸,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吓得脸色唰白,连声对副导演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blablablabla,副导演却好像完全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笑着低声说:“没办法啊,我们男主角就是这么强,我第一天看他的戏也被他惊到过。不过你不要学他啊,想向他偷师是不会有结果的,哈哈哈。” 曲海遥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我们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中午放完饭之后,下午就要拍地牢里的戏份了。全是皇甫断和嵬戾的戏,这几场戏中的皇甫断已经换回了武林盟主、天穹派掌门的华服,而嵬戾则是赤裸着上半身,伤痕累累地被穿了琵琶骨吊在地牢里。 这几场戏对化妆的要求很高,容意赤裸的上半身都需要出皮开肉绽的形态。午饭之后化妆组就开始给容意化妆,最难的是要做出肩膀被铁索穿过的效果。使用的假体似乎不太服帖,工作人员调了好几次原料才把“伤口”和“铁索”黏到容意的身上,然后把他吊了起来。光是化妆造型就花了两个小时,实在是项工程。 正式开拍之后,光是看到场景和灯光的布置,曲海遥就领会了文吉勋的意图。地牢之中的两个人,一个是人中之龙,身份尊贵的武林盟主、门派之首,是正义的象征;而另一个则是魔教仅剩的血脉,现在还凄惨虚弱到了极点。 然而即使如此,皇甫断在尊贵、极富正气的身份背后,还有着这样残虐阶下之囚的手段,而嵬戾即使双肩被穿透,眼中透着的依然是近乎执拗的赤诚。 嵬戾的人生极为简单,生他的父母几乎不养他,只留了一片后山和一个老仆让他自生自灭,他已经忘了父母的样子,甚至他从后山出来之后发现幽冥谷被屠尽,他都一时间认不出哪具尸体是他父母的——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面了,死的那些人对他来说都是陌生人,嵬戾从小没有受过什么像样的教育,他根本不知道要为这些人的死而悲伤。 但多年照顾他的老仆的死,他却无法无动于衷。当他救回哑女、听她用无限悲戚和怨恨的声音表情告诉嵬戾她要去天穹派复仇的时候,嵬戾从出生以来都一直随波逐流、可有可无的心第一次被一个明确的目标填满了。 即使知道了哑女是导致幽冥谷被屠的罪魁祸首之一,即使知道了哑女骗了他,对于嵬戾来说,这些都是他不想、不愿承认的事实,他孩子气的选择不去承认,依然执拗地打算执行那个执拗的目标,即使身陷囹吾也不能让他有丝毫动摇。 嵬戾的单纯赤忱和皇甫断的表里不一形成了强烈对比,在这场戏里发挥得淋漓尽致。这场戏拍了很多遍,饰演皇甫断的钱国俊需要在有限的地牢空间里不停踱步,时而对嵬戾进行折磨。 “你所有的走位,最后在镜头里要形成的都是一个圆,你是在画地为牢,”文吉勋耐心地给钱国俊讲着戏,“虽然这个场景的两个人里面你是自由的那个,但在内心里你已经把自己牢牢困死太久,你对嵬戾使用的所有手段,其实都是你的自虐倾向在作祟,所有的这些力道,你都是对着你自己在作用的,明白我的意思吗?” 钱国俊一边喝水一边点头,看眼神显然还在思考。文吉勋又转向容意:“你虽然被吊在那里不能动,但你的力道是很有张力的。刚才你是清澈有余,力道不足,要记住你最清澈的状态要留给哑女。” 再次开拍之后,两人的状态都有所调整。皇甫断几乎已经用尽手段,却还是没有办法逼问出天穹剑的下落,这几乎成了他这个加害者的困兽之斗。而嵬戾则冷硬得像一块玄铁,刑具加身时嵬戾的身体上血水和汗水混在一起,特殊的灯光使他这具遍体鳞伤、皮开肉绽的身体散发出异样的魅力,曲海遥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即使隔得老远他也能感受到两人之间气场与气场相互碰撞的较量。 这一镜总算结束,文吉勋看上去满意了,下面还要拍摄另一个机位。化妆师上来给演员补妆,这时候文导突然转过头来看向了曲海遥:“感觉怎么样?” 曲海遥:“???” 还好他只是呆一下,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他抓了抓头,干笑了两声道:“感觉……感觉到了压力。” 文吉勋笑了起来:“你第一次上戏,有压力很正常。这样,你先去做造型,他们拍完之后你就走一镜。” 第14章 曲海遥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呆然问道:“现、现在吗?” “不然呢。”文吉勋没有多说,直接打发他去做造型,然后自己投入了拍摄。 ……还真是难以形容曲海遥这时候的感受,就像一把八十米的大刀咔地一声就往他头上砍下来了。曲海遥欲哭无泪,但也不可能拒绝,就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化妆间了。 做造型的时候曲海遥脑子一片乱麻。他大概知道为什么文导让他现在去试戏,刚才嵬戾那个受刑的造型做的时间比预期要长不少,如果拍摄进度慢的话,地牢里的戏很可能要拍上三天,也就是说这个造型要做三次,那就太浪费时间了。 文吉勋是想今天让曲海遥熟悉一下,尽量跟上拍摄节奏和状态,毕竟他进组晚,也是第一次拍电影。当然如果能把曲海遥的镜头在今天也全部拍完就更好了,说不定明天就能把地牢戏结束,继续拍下面的戏份。 可知道是知道,这么快就要被赶鸭子上架,曲海遥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用仅有的理智回忆了一下剧本,皇甫玉华在地牢的戏并不多,只有一场偷听戏,以及一场和嵬戾的对手戏。偷听戏就是他试镜的时候得到试镜老师们一致认可的那一场,说起来算是皇甫玉华的戏里最难的一场了。 但是跟和嵬戾的对手戏一比,曲海遥就根本不把“最难的一场戏”放在心上了,容意那神明附体一样的状态简直让他产生了心理阴影,他相当害怕接不住容意的戏,在容意面前丢脸。曲海遥对天发誓他在别的大神面前绝对没有这么怂,哪怕是文导,曲海遥都觉得被骂得狗血喷头也是挺正常、挺能接受的。 但就是容意,曲海遥实在无法用平常心应对,一看到容意,曲海遥就克制不住地想起自己各种黑历史,醉酒发疯也好、刘家仁也罢,都是大写的不堪回首。 简直丢死个人……曲海遥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贾俊在他旁边拼命地扇扇子,生怕他在这快入寒的天气里渗出一头冷汗,生生把刚化好的妆给弄花了。 曲海遥的试戏被安排在今天通告单上的戏都拍完之后。容意下来休息了一会儿,一边调整状态一边听着文导给他们俩说戏。 “对于你来说,无论来这里的人是谁,只要不是哑女,你都是把他们当成仇人的。况且来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对你表现出一点点善意,即使是哑女,也是冷冰冰地让你早日交出天穹剑。所以皇甫玉华是你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对你好的人,尽管他表现出来的善意只有一点点,但也足以令你感到困惑。从冷硬到困惑,在这场戏里你一定要表现出这条弧线。” 容意仰着头让化妆给他补妆,没办法做出任何反应,不过文吉勋好像也根本不担心这个,很干脆地又转向曲海遥。 “你是天穹派的少主,哑女这些年来从幽冥谷传来的消息你大多是经手的,你知道嵬戾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从来没有做过坏事,现在遭到这样的对待完全是因为他的出身,所以对着嵬戾,你最开始需要表现出的就是不忍心。你想跟他说话,想确认自己的判断对不对,因为你的心里这时候已经产生了一个很大胆的计划。” “一直以来你都在扮演众人眼中的少年英才的形象,希望能借此博得父亲的认可和喜爱,但当你第一次窥视到父亲不堪的一面时,你心里这个大胆的、叛逆的、前所未有的计划就这样产生了。所以在这场戏里,你整个的状态应该是忐忑的。你记住情绪的层次了吗?” 文吉勋微微将身体转了转,对两个人同时解说道:“这场戏的发生是起始于皇甫玉华的不忍心,不忍心让你产生了忐忑的计划,所以前来试探。可是遇上嵬戾的冷硬和残酷,玉华就对自己的计划不确定了,这又让嵬戾对玉华产生了困惑,而困惑又让玉华坚定了自己的计划。” 乍一听很拗口,至少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们差点被这段绕口令绕晕过去。但身在戏中的容意和曲海遥都没有这样的感觉,文吉勋很少讲戏讲得这么明白,这次是为了让曲海遥更好理解。 曲海遥细细地琢磨着状态,先跟容意对了一遍台词,现场也安排了一下调度,他感受了一下,觉得其实自己大可不必这么紧张,至少从大学开始到现在,他还没有对哪一次戏准备得这么充分过。 如果自信心的满分是十分,那么曲海遥现在大概是怀着五分的信心准备开拍了。可是等到正式开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半分信心都没有了。 容意太吓人了。 真正和他对戏的时候曲海遥才感觉到容意这种一秒钟之内就能把状态从0加到100的人简直是怪物级别,具体到这场戏里,就是刚刚容意还在觉得铁索拉的位置有点高了,下一秒他已经在用看一具死尸的眼神看着曲海遥了——在嵬戾看来,出现在这里的人,除了哑女之外,都是死人。 曲海遥心里一慌,差点忘了说台词。 其实按照文吉勋一般的习惯,他这个时候已经要喊咔了,因为这一镜肯定不能用。但现在本来就是为了让曲海遥先走走戏,文导也就没着急,先看曲海遥的状态能调整到哪一步。 监视器里,皇甫玉华的表情从慌张转换为了一个强自镇定的快速眨眼。文吉勋并不确定这是曲海遥的真实反应还是他在表演出皇甫玉华的忐忑,但是这个表情很自然,他直视着吊在湿冷的石壁上的嵬戾,低声问他:“你……不恨师姐吗?” 哑女就是皇甫玉华的师姐。嵬戾暗算被俘的时候,皇甫断当着嵬戾和哑女两个人的面,揭露了哑女的身份。那时皇甫玉华也在场,他看见盈盈月光下嵬戾沾了血的侧脸因为皇甫断的这句话而扬起,瞪大眼睛看着师姐,那一瞬间他的眼中映出的满满都是师姐如霜的脸,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映出来。 而现在嵬戾微微转过眼睛来看了看皇甫玉华,那眼里也似乎什么都没映出来。这眼神让皇甫玉华心中的忐忑更胜,他抿了抿嘴唇,又问道:“你一直呆在幽冥谷后山,为什么你爹娘不管你?” 在皇甫玉华的台词当中,这句非常重要。他生来尊贵,但内心之中从小被父亲忽略的苦闷却无法排遣,也难以向人启齿。他从来不知道嵬戾为什么被幽冥谷谷主和夫人丢在后山不去理会,他只是本能地将自己的经历向嵬戾去靠拢,这也加剧了他对嵬戾的不忍心。 但嵬戾和他是不一样的人。暗沉的光线里这具赤裸的身体上遍布各种各样被施虐的痕迹,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皇甫玉华从小见过许多伤,但从来没有这样的,他扫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却在听到铁索轻微晃动的声响之后再次将目光投了过去。 被穿了琵琶骨的上半身微微前倾、逼近了皇甫玉华,那遍体鳞伤却又瘦削有力的身子因为牵动了伤而疼痛,因为疼痛而紧紧绷着,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而用力,细密的汗珠混着血水从那些皮肉上滑落,透着一种让人胆寒的美感。皇甫玉华的喉间无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他抬眸看向嵬戾,对方的那双眼睛里现在映着的都是自己的样子了。 “为什么不管我……大概是因为他们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吧。” “预料到我这么没用,竟然没有在进你们山的那个晚上就将你们全部杀光。” 皇甫玉华呼吸一窒。嵬戾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完全没有表情,眼睛则认认真真地看着皇甫玉华,就好像这话全然不是威胁,也不是什么残忍的计划,而是他真心实意就是这么认为的,那样的认真单纯,就好像在说天晴晒霉、下雨撑伞这样理所当然的道理一样。 这是一种极强烈的专注,好像他这辈子就只需要思考这一件事一样的专注。强烈地专注度带来的是可怕的张力,尽管嵬戾整个身子被禁锢在铁索、石壁上,但他的张力从他残破的身子里爆发出来,藤蔓一样布满整个阴暗潮湿的空间里,将同在这个空间中的皇甫玉华紧紧扼住。 这种野性而残酷的力量让曲海遥刹那间里被硬生生地逼出了戏。这太可怕了,一瞬间曲海遥甚至产生了一种容意是真的要杀了自己的错觉。察觉到威胁的身体本能地想要退后,而不仅是曲海遥自己,现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种强烈的压迫感。 大家都能感受得到,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说明曲海遥没能接住容意的戏,这场对手戏是失败的。坐在文吉勋旁边的胡永鹏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这就是演员和演员之间绝对实力的碾压,没有办法。试镜的时候曲海遥等于是独角戏,那时候他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但表演并不止是一个人的事。在场的工作人员几乎都和文导合作多年,大家都知道等到曲海遥退后了,文导就要喊咔重新来过了。 然而,监视器里的曲海遥身型晃了晃,两只脚却像钉在地面上一样死死地踏住没有动弹。从监视器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侧脸,下颌的弧度很生硬,说明他正紧咬着牙。 镜头拍不到的角度上,容意的眼睛里波光一闪。 曲海遥深深吸了口气,本来紧张僵硬的肩背现在沉了下来。文吉勋又不确定这到底是曲海遥自己的真实反应还是他在扮演皇甫玉华了,但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看得出来,曲海遥正在全力将状态逼回去,而且差不多已经成功了。 惊喜的神色在每个人脸上乍现。皇甫玉华抿着嘴唇,盯着嵬戾看了片刻,然后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略微转身,从腰间解下了个水袋,然后走上前,动作很轻、很规矩地给嵬戾喂水。 嵬戾愣了一瞬,他无法理解皇甫玉华做这件事的目的何在。他怀疑这个人是想给他下毒,但他现在完全在这些人的掌控之中,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 清冽的水触碰到嵬戾的嘴唇,滑进他高热、满是血腥味的口腔,嵬戾迟疑了一下,然后将水喝了下去。 喂完水之后皇甫玉华就退开了,两个人的肢体都显得极为谨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嵬戾的目光审视地在皇甫玉华脸上打量着,试图看穿他真实的目的,皇甫玉华感受得到那目光,但没有理会。他侧过身将水袋系好,然后抬头瞥了嵬戾一眼:“你……要吃东西吗?” 嵬戾眼中的审视,迟疑地转变为了困惑。 皇甫玉华感觉自己身体里的什么地方被揪了一下。嵬戾的表情和目光,无一不显示着他是真的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对他好。在嵬戾的世界里,只有老仆和哑女是不嫌弃他、不憎恶他、对他好的,而现在老仆已经身死,哑女是个骗子,嵬戾只有一再在心里加固着自己的意志和目标,才能让自己的世界不至于崩塌殆尽。 然而现在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对自己好的人。嵬戾尽管不懂,但野兽般的本能还是让他感觉到这个人似乎真的没有恶意,并不是“为了什么”才来接近自己的。这丝毫没有让嵬戾感觉到轻松,他更加困惑了,困惑得不明所以,像是从出生以来就被猎人漫山遍野追捕着的豹,一天突然被捕兽夹夹断了腿,却来了个人为它治伤一样。 这困惑完完全全、明明白白地展现在皇甫玉华的眼前,让他似乎懂了。而只要产生了一丝一毫“懂了”的念头,他心里的那个让他忐忑的计划就再难以遏制了。 他没有等来嵬戾的回话,他也不在乎了。皇甫玉华有些颤抖地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对嵬戾说:“等着。” 随后转身,谨慎而大胆地离开了地牢。 “Cut!” 这一声喊过之后,曲海遥感觉自己腿都有点软。他狼狈地想要抬起袖子擦汗,刚一抬起来就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戏服。化妆组连忙朝他涌了过来,后面的容意也被工作人员从上面架了下来。这一镜时间不短,容意被吊了这么一会儿估计手也麻了,曲海遥朝他看过去,发现容意也正在看过来。 像做了贼似的,曲海遥赶忙转开视线。他到现在都没法自如地面对容意,总觉得很别扭。容意倒像是没注意般揉着肩膀走向文导:“怎么样?” 文导点了点头,眼睛却看向曲海遥:“你来。” 曲海遥小媳妇儿似的乖乖跑过去。 一堆人凑在一块儿回放刚才那一镜。刚开始曲海遥就看出这一镜文导大概不会用的,自己的状态很明显有起伏,一开始就差点没入戏。 不过总体居然还不错?曲海遥慢慢看着,觉得自己的表现其实比想象中要好,至少没有太丢脸。中间容意开始给戏的时候自己虽然没接住,还差点直接出了戏,但居然把状态调回来了,曲海遥自己都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厉害过。 这么一看就发现容意的戏非常准确,爆发和收回的准星和力度都刚刚好,只是自己欠了火候,没有接住。虽然咬着牙硬是扳了回来,但中间还是掉了一截,这一镜还是不能用。 “不错。”文吉勋给予了肯定的评价。“第一次走戏,这一场已经不错了。状态还可以更稳一点,不要被带着跑。”文导眼睛盯着监视器,一边看一边指着屏幕给曲海遥解说道:“肢体上的小动作比较多,不够精准。” 曲海遥不断点头,大脑拼命汲取着导演给的意见,心里的那个小人儿则万分庆幸着自己运气竟然这么好、能够进这么棒的剧组。他以前拍过三部剧,在剧组呆的时间加起来也大半年了,从来没有哪个剧组、哪个导演、哪个同事或工作人员给他说过这些,他不禁想起在拍《MENU》的时候,容意指点他的那三言两语也同样是言简意赅,能让人获益匪浅。 “……还有这里,”文吉勋又指了指屏幕上的皇甫玉华,那是嵬戾在倾身靠近的时候,皇甫玉华无意识地作出的一个喉间滚动的动作。 “我知道嵬戾的身体很好看,那你也不能看着他吞口水啊。”文导半调侃地对曲海遥说。周围一圈人都笑了,曲海遥整张脸红得快要爆炸,他飞快地瞥了容意一眼,这位被调侃的正主之一正一根食指撑着下颌,一脸戏谑地看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曲海遥头也不敢抬、眼睛也不敢乱看了,忙不迭地低头道歉。大家看他脸皮这么薄也都觉得好玩,以青中年男性为主体的剧组在这时候竟然显现出幼儿园小朋友迷失在满是老大妈的公园里那样的情形,纷纷一拥而上地逗着小孩玩儿。 曲海遥脸红到脖子,招架不住地求放过,而另一位当事人容意却自始至终置身事外般,抿着一丝笑任由这堆青壮年男性拿自己伤痕累累的半裸身子寻曲海遥开心。 “行了,给他补妆吧,”文吉勋心情似乎不错,和颜悦色地赶了赶人,招呼化妆组过来干活。“小容,待会儿你帮他控一下戏,我们争取拍完这场再收工。” “好。”容意很干脆地答应了,而曲海遥又变成了一副目瞪口呆状——居然真的要拍完这一镜吗!!! 他心里的小人儿哭天抢地的时候,理智的大脑让曲海遥想起了昨天晚上林琦走之前对自己说的话:你做得好,别人对你的要求自然就高了。 第15章 最终那一镜还是折腾到晚上才拍完。虽然文吉勋说曲海遥的表现不错,但距离他的要求显然还有不小的一段路。容意在文吉勋的授意下放慢节奏带着曲海遥走了一条,下来之后又单独跟他对了几个动作,可谓是指导得到照顾周全,这才让曲海遥顺顺利利地完成了他电影生涯的第一镜。 收工之后曲海遥特地向容意道了谢,当时的容意正在卸妆,两个人都觉得这情形有点像是那天拍完《MENU》之后曲海遥过来道谢的情形。容意身上的妆很重,卸掉需要费点工夫,他不能随便乱动,于是也就干脆不看曲海遥了。 “你其实也不想来谢我吧。”容意说话时对着镜子,但曲海遥明白这话是跟自己说的。 只是他被这话惊了一下。 “也……也没有……”曲海遥有些艰难地摇头,但事实上他确实不想来道谢。这跟他有没有感恩之心是两回事,他只是实在难以适应跟容意相处这件事。有时候曲海遥都觉得自己真是够鸡婆的,说到底那些破事烂事跟容意本身其实没多大关系。 但是有句话叫做“没有永恒的爱恨,只有永恒的尴尬”,曲海遥一见到容意,那些让他犯尴尬恐惧症的黑历史就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着,他实在难以排遣。 “可是你现在必须来谢我,知道为什么吗?” 曲海遥呆了。他摇了摇头,有些摸不清楚容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因为你现在还太差了。” 说这话的时候容意第一次转过脸来看了曲海遥一眼,就这样看着曲海遥的表情从一脸呆愣变为一脸凝重。 “你不如我,又要跟我一起工作,所以只能拖我的后腿。”容意不咸不淡地说着刻薄的话,“你还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依靠我帮你。等到将来有一天你及格了、不用拖我后腿了,你就不用三番五次跑到我这儿来谢我,反正你也不乐意来。”容意顿了顿,又看了他一眼,“说不定还能成个八金影帝了呢。” 曲海遥强烈地感觉到“八金影帝”已经成为了容意嘲笑他的一个梗。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表情十分精彩。理智与情感又开始在他脑子里左右互搏,理智上他相当清楚容意说的都是实话,可是情感上他真的十分受不了容意这种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容意拍摄的时候那么敬业那么认真完成度那么高,业界和媒体提到他的时候大多还是说他很难搞,和容意无可挑剔的业务水平相对的就是他和娱乐媒体之间向来和睦不起来的关系。除了杂志之外他几乎从不接受什么采访,媒体唯一能与他接触的机会似乎就是他出演的电影处于宣传期或者颁奖季的时候。 容意不像其他艺人那样善于、或者喜欢和媒体搞好关系,当他觉得媒体的问题没有回答必要的时候,他会直截了当地说没有回答的必要,甚至在他主演的某部电影的宣传期,有媒体当着他的面问出他和同戏女主角的绯闻是真是假时,他凉飕飕地笑笑说“我觉得这个问题很蠢很无聊。” 本来那则绯闻就是女主角的演员炒作出来的,明眼人也都能看得出来,容意完全没有纵容这些媒体也好同事也好拿他炒作吃饭的意图,继续怼道:“以后关于我感情的问题大家都可以不用问我了,没什么问的必要。到了打算告诉大家的时候,我一定开诚布公;如果我觉得没有说的必要……” 他微微垂下眼睑,下颌则扬了起来,表情满是不屑地笑了一声,“你们觉得能从我嘴里问出什么来么?” 曲海遥第一次看到这段采访的时候,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屌啊……而当他现在切身体会到这种屌的时候,曲海遥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神态大概就像当时那段采访里坐在容意旁边的女主演一样。 ——吞了二斤翔似的。 后来容意终于卸完了妆,离开剧组坐车回去的时候他的助理小年在车上问他:“哥,我觉得吧,你今天说他的时候,是不是……说的有点儿过了?” 小年跟了容意三年多,关系一直处得挺融洽的,即使如此,有些时候在容意面前他还是不敢乱说话。容意倒不至于真拿他怎么样,但板起脸来的容意能凭借自身的巨大压强让方圆百米之内的空气温度都下降十摄氏度,一般人没事干不会去摸他逆鳞。更何况容意向来很有主意,他的想法很多也不是小年一下子能明白的,但都有他的道理。 但是今天这回事,小年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他没比曲海遥大多少,被容意用这样不咸不淡的态度说重话的经历小年自己也有,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不要让更多年轻人体会到容意这样的杀伤力。 容意正在用蒸汽眼罩敷眼睛,闻言轻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还觉得,我不应该拦着不让他知道是我提议让他试镜的?” 小年迟疑了一下,呐呐道:“我看他……对着您确实挺尴尬的,要是知道了,也不至于这么尴尬吧。” “知道了才更尴尬呢。”容意干脆地说。“他这阵子一波一波的,本来就够风口浪尖了,要是让他,或者让别人,不管是谁知道了这一出,我是没什么,他只会更难做。特别是在剧组里,你让别人怎么看他?把他当成我的‘关系户’?嘁。”容意冷笑了一声,“我跟他是怎么扯上关系的?你跟了我不少时候,虽然有些事情我们没特意说过,但你猜也猜得出来吧。” 小年沉默了。容意说的不光是这次和曲海遥之间的事,还有多年之前、在容意还没有成为演员之前的往事。那些事在容意的整个团队里都是没人会提的,这么多年来容意和他的经纪人罗彦是怎么一步一步撑过来的,其中的辛苦不足为外人道。 小年跟了容意三年多,是他身边唯一留下来的长期助理,不管是跟容意还是跟罗彦,小年都相处了很久。他为人厚道但并不蠢笨,很多事情这么多年也明白个所以然来了,再想想容意为什么这么帮衬着曲海遥,小年心里也明白了容意的用心良苦。 “再说了,忠言都逆耳,”容意懒懒地靠在座位上,“我跟他说那些不是指望他跟我相处得尴尬或者不尴尬,毫无意义。他要是觉得我话说重了还更好,最好给我发愤图强早早把翅膀长硬了,我还能少操点儿心。” 容意的语气里全是毫不在乎的洒脱,事实上对他来说也确实如此。曲海遥是敬他是恨他,他一点儿也不在意,他帮衬着这么一把只是因为想让刘家仁不好过。 也许还有那么点儿原因,是他在曲海遥身上看到了一点执着和倔强,和当年的自己那么像,却又不像,这个孩子的倔强不像自己那么暴戾,而是透着一股天真的傻气。 就……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吧。容意自己已经很了解自己了,他很清楚如果真的对曲海遥坐视不理,那么自己最过不去只能是自己这一关。 小年沉默了一阵,然后突然低声说:“哥……你人这么好,很容易吃亏的。” 容意笑出声来:“现在不说我对他太凶啦?” “没有,我……” “无所谓啊,凶就凶呗,我又不在乎这个。”容意一抬手揭掉了蒸汽眼罩,他感觉到车已经开进酒店停车场了。 “什么吃不吃亏的……老子自己乐意,谁管得了我?” 第16章 曲海遥这个人吧,有时候是有点儿吃硬不吃软,这点从他跟林琦的相处里就能窥见一二,林嬷嬷苦口婆心劝他常常不如板着脸教训他来得效果好;但是有时候吧,又有点儿吃软不吃硬,这点从他跟刘家仁的相处里能够窥见一二,刘家仁哄他骗他对他好,就能把他迷得五迷三道的,刘家仁来硬的威胁他逼他就范,他就能破罐子破摔死磕到底。 所以总的来说,曲海遥其实是个看上去很好揉捏、事实上不太容易把握度的一个孩子。 有意思的是,偏偏并不怎么了解他的容意还每次都能正好掐到曲海遥最要命的那块软肉上。那天晚上被容意半真半假地挤兑了一通之后,曲海遥一开始真的情绪非常跌宕起伏,回到酒店之后都久久难以平静。 他想文导都说我还好,怎么到了你这儿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呢?虽然比不上怪物级别的你,但我至于这么差劲吗?至于让你这么花样挤兑我吗? Sorry,还真的至于。曲海遥的理智这样告诉他,让他不得不垂头丧气地承认这一点。 不过拜他向来没心没肺的粗大神经所赐,缓过这一茬儿之后曲海遥反而变得干劲满满起来,他的想法很简单:好啊,你老是拿八金影帝挤兑我,那我就真拿个八金影帝来给你看看,看你还怎么挤兑我!虽然曲海遥自己心里也清楚让他拿八金大影帝至少短时间里是绝对不可能的,但人总要有梦想嘛,没准儿就实现了呢?等有朝一日真的实现了,看你还怎么挤兑我! 对容意的满腹槽点成为了曲海遥的又一股动力,他本来就铆足了劲儿要在这个剧组里“干出一番大事业”,现在更是一腔热血无处使了,恨不得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贼晚,钻研剧本训练武术找前辈对戏,进组也就一个星期的功夫,剧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混了个熟,大家大多都喜欢上这个小崽子了。 曲海遥在学校的时候就会来事儿。他脑瓜子灵,也不怕吃苦,有时候犯的那么点儿傻气在这个时代反而成为了萌点,老师同学们大多都跟他相处很愉快。进了《无心无剑》以后他也还是这样,剧组里工作节奏很快,相应的转场、候场频率也很高,曲海遥年轻没资历,本来剧组也没给他安排单独的休息室,这反而方便了他在别人的休息室里打转,不跟在现场、导演跟前的时候他经常去跟别的演员的助理打听人家方不方便,方便的话就带着小点心小物件小这小那的去找人家,请跟自己有对手戏的前辈们提前对对戏,开拍了也更省事儿。 唯一不敢找的当然还是容意,曲海遥跟容意的对手戏不多不少,而且刚进组的那两天已经拍掉一些了,他没有再去找容意让人家帮自己对戏,一方面是真不敢,另一方面是他心里暗暗存着一个念头,希望自己磨砺得差不多了之后再跟容意一起拍,不说能让他刮目相看吧,至少别像容意那天说的那样,嫌弃自己各种拖后腿吧。 不过容意那边也一样。大家相处的时间长了,曲海遥在容意面前也没那么怵了。容意在片场其实挺受欢迎的,他拍戏很快,有嵬戾的镜头大多比没有他的镜头拍的次数少、过的更快,这说明不光是容意自己的表演有保障,他还能带动对戏的其他演员出更好的状态。 片场里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演员,只是容意话很少,不主动跟他说话他基本是不会搭理任何人的,但只要跟他说话了,无论是研究剧本还是提前对戏或者只是随便聊聊天,他脾气都很好,并不会显得有“四金影帝”的架子。可惜曲海遥本来就对他有多余的意识,从来不去跟他搭话,所以明明在剧组里都混熟了,但曲海遥和容意还是那么一副不尴不尬的样子。 巧的是,曲海遥和容意的下一场戏正好就是曲海遥的第一场打戏。通告单出来的时候曲海遥都傻眼了,他心想命运到底跟我什么仇什么怨?我就想在容意面前有那么一次不说扬眉吐气、至少也四平八稳的样子啊,为什么就不能满足我的心愿呢? 这一场是个大群戏,是嵬戾回到天穹派复仇时的最后一场激战。曲海遥自从知道第一场拍这个之后,他也不找人对戏了,也不跟在文吉勋后面写写记记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武术动作的训练上。 套路训练还好,曲海遥真正怕的是吊威亚,因为他从来没练过。在进组之前系统训练的时候场馆里也没有吊威亚的设备,来了剧组之后总不可能让工作人员为了自己一个人还特意找场地装设备给自己练,曲海遥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第一场打戏的前途一片黑暗。 真正上阵之后的感觉和曲海遥设想的差不多。这场戏很大,需要拍摄很多细节,然后放到后期剪辑处理,所以一镜需要拍很多个机位。嵬戾是这场戏里绝对的主角,所以对容意的体力要求也很高,在曲海遥入镜之前容意已经拍拍停停折腾了快两个小时了,然后才到皇甫玉华和嵬戾拔剑相向的场景。 威亚师提前来给曲海遥做准备,穿好威亚衣、固定好威亚之后容意那边上一镜也拍完了。他下来之后显得有点累,助理正把运动饮料拿给他喝,让他补充体力。曲海遥有些瑟瑟缩缩地往容意那边看过去,衷心地希望他能多休息一会儿,一来人家确实挺累的了,二来也能让曲海遥被吊到天上打架的时间往后推一推——典型的差生思维。 然而感受到目光的容意突然抬眼向曲海遥这边看了一眼。曲海遥心里一惊,也不知道容意是不是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来了,就听见容意转脸跟文吉勋说:“要么先让曲海遥上去找找感觉?他还没吊过威亚吧。” 曲海遥:“!!!!!!!!!” 那双圆圆的荔枝眼里从呆愣到惊恐到满是控诉,目测最多不过花了四分之一秒的时间,仿佛不相信容意居然这么快就让自己上考场……啊不对,上战场……额,还是不对,上刑场了。他有苦说不出,偏偏文导还露出了一脸“诶,这样一想好像也对”的表情,然后通知威亚组先带曲海遥走一走。 曲海遥欲哭无泪。上天之前他还特意往容意那儿看了一眼,想看看对方脸上有没有幸灾乐祸的表情,可那一眼只扫到了容意往这儿看过来,脸上还是带着一丝倦色。 主角真的难做啊……曲海遥的内心只来得及产生了这么一个念头,威亚师就嗖地一下就把他吊了起来。 飞啦!飞啦!!飞啦!!!!!! ↑↑↑ 这就是曲海遥第一次吊威亚的感受。 谁跟我说吊威亚好凶险好难受的!简直欺君之罪啊!敲酥糊的有木有!我感觉自己就像齐天大圣一样可以翻十万八千里耶! 被放下来的时候曲海遥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他脸上笑容很蠢,满眼都是闪闪发光的兴奋,可是他自己看不到。旁边的威亚师们都一副在忍笑的表情,不过不只是因为曲海遥表情蠢,更是因为他在天上的样子蠢到不行。 不过并没有人提醒他。曲海遥身上可能有种让人想要欺负的特质,他年轻没架子,连威亚师们都忍不住想和他开玩笑。不过现在正在工作当中,威亚师们就只有悄悄在心里探出恶魔小獠牙,暗搓搓地期待着曲海遥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N次之后被吊起来的反应。 果然,曲海遥第二次被吊起来之前,武术老师已经在重点指导他待会儿的动作要领了,曲海遥第二次被吊起来的时候还兴致勃勃,但在空中他就感到了难度。全身只有两根钢丝着力的状态下要想做动作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第二次被放下来的时候曲海遥就已经感觉到这件事绝对不简单了。 那边的容意似乎已经恢复了状态,这回换成曲海遥觉得自己半条小命都要被送掉了。他现在感觉自己全身都酸痛不已,两腿之间不能说的部位好像被勒成了粽子,步子一大就扯着蛋了。 “怎么样?”胡永鹏带着另一位武指过来找威亚组讨论动作。其实曲海遥真的很想说胡导我的蛋被勒得好痛啊我可不可以揉一下再继续吊!但是那边容意和文吉勋正一边讨论着什么一边看过来,曲海遥只有把嘴边的话咽下去,硬着头皮说:“还……可以,跟我想象的差不多。” ——其实他的脸现在已经是锅底同款色号了。 那边文吉勋和容意也过来了。曲海遥不知道刚才自己被吊在半空中的样子他们看到了没有,反正文导直接跟武指和威亚组说:“给他再加一条威亚吧。他第一次吊,动作也不好控制,而且这场戏本来也不需要他动作太灵活。” 曲海遥有点懵,就看着威亚师过来给自己加钢丝。文吉勋转过头去对容意说:“先给他加一条试试看,如果效果不好,我们还是换回两条。” 容意点头说好。他今天的妆很可怕,这时候的嵬戾已经被毁了容貌,因为练功,他整张脸上都覆盖了触手一样的暗痕,脸上大片大片的皮肤被溅上去的鲜血染红,显得扭曲可怖。下一场要拍的戏就是皇甫玉华亲自持剑抵抗嵬戾的杀戮,这时候的容意也已经装好了威亚,下面喊了开始之后,容意和曲海遥就双双被吊到了半空中。这时候的曲海遥早就将之前武指老师告诉他的技术动作忘得一干二净,胯下不断传来比前几次还要夸张的勒感,曲海遥感觉自己的蛋蛋都要爆炸了。 “为、为什么这么勒啊!”曲海遥在半空中哭天抢地,不过还好没有将音量放得很大,地面上的工作人员们不至于听到他这么怂的哭嚎声。可是地面上的工作人员听不到,还有一个和他一起被吊起来的工作人员倒是听得一清二楚。就听到容意似乎是在忍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你现在是旋转着被往正上方吊起来,当然觉得更勒了。” 曲海遥:“?????” !!!!!!! 为什么我忘了容意在这里啊!!曲海遥简直想原地爆炸了。半空中他看不清容意的表情,只听见对方的声音很沉稳地响着:“用核心发力保持平衡。” 曲海遥在无地自容的羞耻中居然找回了一丝理智。容意的话让他想起了刚才武指老师的动作指导,曲海遥定了定神,试图像他们说的那样在空中保持平衡。 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威亚衣也是穿在核心部位的,曲海遥在半空中只觉得整个躯干都被勒得血液不循环了。他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掌握到了点技巧,开始在空中做着和容意对剑的动作。容意持剑向曲海遥这边飞过来,全身浴血,身段极为飘逸飒爽,脸上的特效化妆也无损他的气质,反而为嵬戾这个角色增添了一种悲剧性的美感。 曲海遥咬着牙与容意完成了动作,被降下来的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俩人都知道这条肯定要再拍,所以威亚都没有解开,就这么拖着钢丝艰难地往监视器后面凑过去。一看之下曲海遥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知道自己的样子肯定会很蠢,但没想到居然蠢成这样。被吊在半空中的自己就像一条傻狗,一开始四肢完全是僵直的,就好像正死活憋着不让自己吓得大喊大叫瞎扑腾似的。 周围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曲海遥捂住了脸。 第17章 文吉勋倒是没有跟着大伙儿一块众乐乐。曲海遥这样的状况,估计他的镜头要拍很久。文导想了想,叫来武指问有没有能给曲海遥做替身的。曲海遥一听就吓坏了,连蛋蛋上被威亚衣压迫着的感觉都忽略了,赶紧对文吉勋嚷:“不用的不用的!我刚才第一条拍,没跟容老师配合好,下面我肯定能行!” 他实在不想用替身。其实他这种状况,对于剧组来说用替身反而更省时省力一些,但是对于曲海遥自己来说,第一次拍打戏就用替身,无论是履历还是经验都不是什么好事,说出去也不好听。这个圈子本就是一个注重名声的地方,尤其是对曲海遥这种偶像鲜肉来说,如果可能的话,他绝对不想在自己第一次拍古装戏,还是这么大的剧组的情况下使用替身。 虽然找了借口,但文吉勋在圈里这么多年,不用想就能明白曲海遥的用意。他稍显严肃地皱了皱眉,然后将询问的眼光投向了容意。 曲海遥的心顿时提起来了。他和容意之间虽然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插曲,但在容意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上,曲海遥从来没有过一星半点的自信。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外,他在容意面前似乎都是糗到不行的状况。 曲海遥偷眼向容意看过去,而对方正好也向他的方向看过来。那张脸上因为化妆的缘故狰狞异常,可这是仿佛是曲海遥第一次在镜头之外没有避开容意这样直白的直视。 他拿不准容意是什么样的人,但对方似乎并没有打算给他什么难堪。容意移开目光之后想了想,对文吉勋点了点头:“再试一条吧,我也要找找感觉。” 曲海遥松了口气,圆圆的眼睛亮了起来,显然正跃跃欲试着。他自己对于这点倒是毫无察觉,只有容意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开了视线。 再被吊上去的时候,客观来说应该比刚才感觉更勒了,但这时候的曲海遥已经无暇顾及这一点。在地面上的时候他让武指老师又详细指导了他一遍,武指老师也很有经验了,刚才在地面上看了他的动作,就明白了他问题在哪儿,针对他的身体做了更详细的动作说明。曲海遥现在满心都是那些动作要点,于是容意飞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牙关咬得死劲、一脸如临大敌的曲海遥。 容意:“………………………………” “说台词啊。”容意无语地提醒他。曲海遥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台词要说,本来就被勒被憋得通红的脸现在更是胀成了猪肝色。他赶忙开口,趁着文导还没叫停的时候把台词顺了下去: “你……你是嵬戾?!”皇甫玉华又惊又怒。而嵬戾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凌空转身迅速朝这边飞过来。 这场戏当中,嵬戾已经功法大成,皇甫玉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手持天穹派世代流传的圣物天穹剑,就连练成的功法,也是他母亲幽冥夫人从皇甫断手中逃走的时候盗来的穹昊心法。皇甫玉华明明身为天穹派少主,却被一个外人用自家功法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他一路被嵬戾从空中逼到地上,那一剑眼看着就要穿胸而过。 可森森寒光已经逼到眼前,皇甫玉华感受到的只是丹田气海传来的一个让人内力虚荡的钝痛。 他向后摔倒在地的同时睁开眼睛,嵬戾正伫立在他身前,那张脸上遍布血污和疤痕,那双眼睛却平淡无波。 但皇甫玉华心里却是一颤。这双眼睛,和他在地牢之中看到的那双野性而又带着困惑的眼睛,已经不一样了。 “……别走!”皇甫玉华仓皇地喊出了声,嵬戾却已经丢下他决然离开,只留下幽幽只言片语: “我说过,你们门派上下,除了她之外我一个都不会留。” “但我也不会杀你。” 皇甫玉华紧紧咬住了嘴唇。门派之中已经有数十甚至上百人死于或伤在嵬戾剑下,惨烈程度同幽冥谷灭门之日不相上下。但皇甫玉华本来满是愤恨的心却因为嵬戾的眼神和声音而揪起,他分明感觉到,这个舍弃了一切、也被一切所舍弃的人,心中是留有依恋的。 嵬戾现在舍下的,是他心中最后的依恋。 皇甫玉华咬紧牙关,冒险强行运气冲开嵬戾加在自己丹田的禁锢,然后深深缓了口气,向着嵬戾消失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一镜要了曲海遥半条命,他爬起来的时候都感觉整个人发虚,好像真的被嵬戾封住了丹田一样。他的情绪还是有点焦躁,但身体的酸痛将他的焦躁和揪心冲淡,让他慢慢缓了过来。喊了CUT之后贾俊连忙上来扶住他,曲海遥却想挣扎着去看自己这一镜怎么样。 可惜没能成功。他一动就感觉到全身扯着疼,明明自己身体的运动能力不那么差的,曲海遥不明白怎么吊个威亚会这么狼狈。那边文吉勋和几位副导演都凑在监视器前,剧组的武术指导也在。容意在人群的外面,他脸上黏的伤疤因为浸了汗水而有些不服帖,化妆组正在给他补。 “还可以。”武术指导看着监视器对文导说,“反正后期还要做,我觉得问题不大。” 文吉勋也点头道:“本来就要求这场戏里皇甫玉华要比较僵硬、被嵬戾压着打。这个效果……我觉得还是过了点。” 曲海遥连忙喊过去:“那要不我再拍一条吧!” “不行,”武术指导率先摇头,“这场又不是最后一场,马上还要转场拍地面上的打戏。吊太多回的话会没力气再拍了,就算你可以,容意也不可以啊,他后面强度不小。” 曲海遥哑然。他目光飘向容意,脑子里真的忘了这一茬儿了。容意在之前就拍了很久,刚才那一镜里嵬戾还是主导,体力肯定比自己消耗得大。这种只考虑自己、完全不顾前辈的状况的态度………… 曲海遥觉得自己真的蠢死算了。 容意笑了笑,那双又大又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然后用下巴指了指曲海遥对武术指导说:“他可以,我就可以。” 武术指导也被这种小孩子斗气一样的话逗乐了。他看向曲海遥,还没来得及开口曲海遥就如获大赦点头如捣蒜:“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 曲海遥和容意很快又被吊了上去。这回曲海遥还真是掌握了点窍门,虽然身上已经被勒得很痛了,但他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痛感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一样被模模糊糊地传到了曲海遥身体上,而他现在已经觉得自己是皇甫玉华了。 与嵬戾交战的动作不再僵硬,也没有跟不上嵬戾的节奏,而是呈现出恰如其分的急躁和艰难。在空中跟拍的摄像机完全捕捉到了两人各自的特写,一个咬牙苦苦支撑,一个满眼枯凉的决绝。 嵬戾一剑横扫过去,侧身飞出一脚撑在皇甫玉华的胸前,将他向地面踢过去。皇甫玉华的身体快速下坠,同时抬剑挡格,然而手中的剑却在此时发出一声铮鸣,剑身从中间断开,上半截剑身一下子飞了出去,没借到力的曲海遥一下子往后摔在了地上。 本能地往后撑了一下的脚上,从脚腕处传来了一阵剧痛。 曲海遥闷哼了一声,感觉小腿一下子疼到发麻了。文吉勋立刻叫了停,一群人慌忙赶过来查看状况。迅速落到地下的容意大步赶过来,皱着眉头俯下身来问曲海遥:“扭到脚了?” 曲海遥点了点头,容意就掀开了他戏服的下摆去查看。脚踝上确实很痛,钢丝还在身上吊着,因为姿势的问题曲海遥没办法弯过去看自己疼着的地方。 片场一下子被打乱了,工作人员们围过来,一些人在问刚才的断剑有没有划到容意,一些人在查看曲海遥的伤,一些人在找道具组兴师问罪。道具组被吓得要死,胡永鹏气得脸通红,大骂道:“就擦着他眼睛旁边飞过去的!真刺到了谁拿眼睛赔给他啊!” 看来是真的很凶险……曲海遥抬头往容意那边看。现在他的脚踝正在被紧急处理着,喷了镇痛喷雾,效果真是显著,感觉一下子好了不少。容意脸色也不太好,化着干裂妆的嘴唇抿得很紧,眼睛在道具组的工作人员身上扫来扫去。 平心而论,被容意这双眼睛像X光机一样扫射着,感觉肯定很胆寒。曲海遥设身处地想了一下都觉得要被吓尿了,贾俊扶着他试着站了起来,曲海遥微微活动了一下脚踝,觉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曲海遥的想象:啊啊啊啊啊骨折啦!骨折啦!我刚才听到咯啦一声!肯定是我的骨头断啦!!!!) “你今天先收工吧,这样……估计也拍不了了。”文吉勋也皱着眉头,表情很严肃地思考着,“刚才那一镜可惜了,下次再补拍吧。” 补拍? 曲海遥回忆了一下刚才那一镜。虽然他没看到监视器,但光凭感觉来说,刚才那一镜肯定比前面要好得多,如果补拍的话不就是又要重新折腾一次?或者……难道会找替身来帮自己完成? 不不不不不绝对不行!曲海遥对这件事有着极强的抵触心理。他挣扎着喊:“没事没事,把这条拍完吧!” 文吉勋本来都准备转身走了,听到曲海遥这样说,又把头转了回来,眼睛不由自主看向他的脚踝:“可以吗?”他又看向刚才监督着处理伤势的武术指导,武术指导有些犹豫:“这个伤……晚上肯定要肿,最好不要再拍了。” 可要是等伤好了再拍就太浪费时间了,如果今天不往下拍的话,需要补拍的部分找替身完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曲海遥咬了咬牙,苦着脸对文吉勋央求:“导演,你就看在我光荣负伤的份儿上,成全了我吧!” 本来片场的气氛被这突发事件闹得挺紧张有余活泼不足的,被曲海遥这么一哀求,活泼值蹭地一下蹿上去好几个百分点。文导紧绷着的脸也缓下来一些,旁边的导演助理禁不住调侃道:“你要不要把所有的‘我’都换成‘臣妾’?” 曲海遥从善如流:“臣妾做不到呀!” 人群中发出一阵笑声,文吉勋几乎是扶着额表示真是够了。容意用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看了看曲海遥,然后跟文吉勋建议:“前面的镜头不用拍了,就从他摔下去之后开始拍吧,后面再剪。” 文吉勋想了想点头道:“也是个办法。”然后迅速开始安排机位。曲海遥给自己争取到了这个镜头,心里可高兴了,可转念一想待会儿还要猛地撑起来去追向嵬戾消失的地方,估计也是一阵皮肉之苦。 “注意力集中一点,最好一条走完。”武指老师提醒他。 可最终还是没有一条走完。中间受伤的小插曲让曲海遥开拍之后有点不在状态,这个镜头拍了三次才过,天色都已经开始暗下来了。停下来的时候曲海遥觉得自己的脚已经疼得没知觉了,文吉勋让他赶紧先回去休息,曲海遥还要卸妆换衣服,离开的时候剧组已经去转场准备拍夜戏了,曲海遥几乎是被助理们抬着坐上了车开回酒店。 ——看来肾上腺激素是有麻痹疼痛感的作用,至少刚才还在戏的情绪里的时候,曲海遥一点也没觉得有这么痛。他现在冷汗都下来了,贾俊和另一个助理管小军急得手忙脚乱的,曲海遥倒是镇定,虽然疼,但还是清醒地让管小军把冰袋拿出来:“再帮我喷点白药,喷完以后把冰块换成冰袋。” 贾俊一脸心疼:“文导真是的……哥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让你拍了那么多条。” 曲海遥本来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听了这话睁开眼睛看了贾俊一眼:“别乱说。重拍是我自己要求的,文导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要求,所以才严格对待的。更何况人家本来也不是很严格,我自己太次了而已。要不是我水平太次拖了后腿,哪还至于出这种事儿。” “也不是哥出的事儿啊,那不是道具组的掉链子了嘛。” “说是这么说,可如果是替身来拍这条,估计多半不会伤到的,人家毕竟有经验。我是个菜鸟,又非不用替身,既耽误了进度又出了意外,”曲海遥愁苦地揉了揉额头,“我还在想明天怎么办呢,我这脚明天能不能好啊……” “怎么可能好啊,”贾俊好声劝他,“哥你都肿成这样了,就别惦记着明天的戏了,大家也都看到了,不会要求你明天上戏的。” 曲海遥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路上还堵车,回了酒店房间之后借着明亮的灯光一看,脚腕已经又肿又紫、活像个畸形生长的茄子了。助理们看着都直抽气,曲海遥小时候打篮球也崴过脚,但从来没这么严重过。 “哥,要不咱还是去医院看看吧?”管小军实在觉得这不是个事儿。曲海遥摇了摇头:“这么晚了,医院还离着大老远的呢,现在去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算了吧……” “那能不能请个大夫上门来看看呢?” 曲海遥直接翻了个白眼:“这个点?这破地方你要上哪儿找大夫去?” 管小军不吭声了。曲海遥又说:“而且波哥说了,只是扭伤,没什么大碍的,不用操心了。” 波哥就是剧组的随行医务。贾俊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没忍住还是开口道:“对,人家波哥还说了呢,只要静养就好了。” 曲海遥:“………………” “哪儿那么多话,”他上手对着贾俊的屁股就是一巴掌,“快去看看小高给我弄吃的弄到哪儿去了!我饿死了!” 曲海遥虽然暂时不能动,手上的劲儿却一点不小。贾俊嗷地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菊花,刚想委屈控诉,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吃的来了!”曲海遥欢呼着让两个助理去开门端吃的,俩人立刻照办,火速离开了房间。曲海遥在床上就听到开了房门的声音,然后是管小军的小嗓门:“你可算回来……哎?你是……?” 第18章 曲海遥一愣,往门口看过去的期待的眼神变成了茫然疑惑的眼神。外面传来的说话声音量不大,曲海遥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刚想喊一嗓子,就看到管小军和贾俊呆愣着两张脸带着两个人进了里间。 “那个……哥,这是……” 贾俊话还没说完曲海遥就惊讶地睁圆了眼睛。进来的两个人里一个他不认识,但还有一个分明是容意的助理。 “曲老师好,我是容哥的助理,是我们哥让我带谢大夫过来给您看看的。”染了一头奶奶灰的年轻男孩热情洋溢地笑着说。 “我……不是……那个…………”曲海遥一瞬间陷入了失语状态,张口结舌地咕噜了半天也没咕噜出个所以然来。容意的助理笑眯眯的,好像也明白了曲海遥在想什么,没多说什么就让那个背着医药箱的严肃男人过来了。 贾俊和管小军一左一右站在两边,活像两个只管挨揍不管还手的蹩脚保镖。 那位谢大夫显然是个实干家,二话不说就开始检查曲海遥的伤势,然后打开医药箱给他做专业处理。容意的助理倒是很活泼,笑眯眯地跟曲海遥说:“谢大夫可是横店最好的理疗师,上次我们容哥拍《蟠龙纹》的时候受伤,就是谢大夫帮我们哥做的恢复。” 《蟠龙纹》是容意以前接拍过的一部宫廷权斗戏,但曲海遥并不知道原来在拍这部戏的时候容意也受过伤。他刚想开口问问,门外却又传来敲门声。贾俊和管小军就像听到了发令枪一样,嗖地一声就冲了出去。 “那个……我助理买饭回来……”曲海遥干笑着向容意的助理解释着,“您二位也跟着我们一块儿吃点儿吧?” 这唱戏一般的称呼首先让容意的助理笑了出来。“我们吃过饭了——那个,曲老师您不用这么客气,我叫罗北,您应该见过我的吧?” “见过见过,当然见过。”曲海遥忙不迭道。容意身边一般跟着的都是他那个叫小年的助理,这个叫罗北的男孩子不常出现,曲海遥只见过他两三次,但那头桀骜不驯的头发还是十分显眼——说实话,不太像是个助理。 “你也不用对我这么客气,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啦。”对于热情的人,曲海遥一向非常自来熟,就像哈士奇和萨摩耶在街上见面了不管认不认识都会一通乱嗷一样。他招呼罗北在房间里坐下,可罗北好像比他还自来熟,手脚麻利地跟曲海遥的三个助理一起把买来的晚饭打开准备好,房间里很快就充满了食物的香味。 曲海遥其实已经饿过头了,现在不怎么吃得下,勺子在食盒里有些意兴阑珊地舀着,显得蔫蔫的。谢大夫手上很快,检查完了之后又在肿胀处边缘给曲海遥做了一下按摩,然后包扎起来,把曲海遥的脚往上一吊,就结束了治疗。 “最好十二小时之内不要放下来,不要乱动,明天我再过来治疗。” 曲海遥连忙抗议:“可我明天还要拍戏啊!” 谢大夫冷冷地盯着他,那神态像是在看一个死活非要往自己身上扎刀子的白痴。 罗北显然是知道谢大夫的脾气的,他嘿嘿笑着蹿出来说:“曲哥你太敬业了,没事儿的!我们哥已经跟导演说过了,让统筹把你明天的戏往后排,后面再补呗!” 曲海遥又愣住了。罗北还在嘻嘻哈哈跟谢大夫开玩笑,可曲海遥的心思却像被猫玩得乱七八糟的毛线球一样,罗北带着谢大夫离开之前他才慌忙叫住对方:“那个……!” “嗯?”罗北回过头来,“怎么啦曲哥?” “我、我就是想问问你,容老师怎么突然……帮我请大夫啊,”曲海遥自己说得都脸红了,好像自己特别得了便宜卖乖一样,“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在片场的时候,容老师也没跟我说呀……” “噢,这个呀,”罗北嘿嘿笑开,“容哥就这样。跟他不熟的可能不了解他,我们都清楚着呢。他就是少说多做的人,嘴上不说,事儿他都挂在心里。他让我们多关照您,我们就照办,就这么简单!” 曲海遥心里极为感慨。这个圈子对于名声的重视已经到了畸形的边缘,这就是为什么圈内的合同还没有声明来得重要,所以在这个圈子里,每个人都想方设法将自己打扮成圣人、完人,恨不得将所有的优点和做过的善事织成斗篷天天穿在外面让整个世界看见,而容意是曲海遥见过的第一个反其道而行之的人。 他开始思考,容意能够在电影圈这么吃得开,除了逆天演技之外,他的人格魅力又吸引了多少想要与他合作的电影人呢?明明每天都呆在同一个剧组,容意又在曲海遥看不见的地方,做了多少让人在冬日里感到温暖如春的事呢? 很奇妙的,这样一想,曲海遥好像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容意面前发憷了。不过是觉得抬不起头,不过是觉得太过丢人,而所有那些让曲海遥面对着容意的时候极其别扭的原因,现在往深了想一层,说到底就是怕容意会看不起自己。 但是他既然对人这么好……曲海遥对着关了灯之后的漆黑的天花板甜甜地呼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躺在床上想给容意发个微信道谢,虽然已经让罗北帮自己转达过了,但曲海遥还是觉得不够有诚意。可曲海遥和容意还不是微信好友,他们只是在同一个微信群里,曲海遥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话应该当面说。 第二天曲海遥听了谢大夫的话,歇在酒店里养精蓄锐,第三天就打算上工了。谢大夫第二天晚上来看诊的时候对他已经做出了的这个决定并不意外,从他的眼神来看,似乎还是觉得曲海遥像是个自己往自己身上扎刀子的白痴。 “跟容大影帝一个样。”谢大夫神色很是不屑,但也没多说什么。曲海遥来了兴致,“容老师那时候受的是什么伤啊?” “大腿肌肉拉伤。”谢大夫面无表情道。“好像是马受了惊,他从马背上挂下来了,一只脚还在马磴子里卡着。” 曲海遥和几个助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古装戏的拍摄里并不一定每次都用真马,一方面是租马的价钱很贵,还经常租不到合适的马,另一方面就是考虑到安全问题。像容意这种情况已经算是很危险的了,听谢大夫的意思是还好容意在马背上控制住了,没有整个人翻下来,如果真的被掀了下来脚还卡着,那甚至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但这件事并没有传到媒体耳朵里,至少在场的几个圈内人都完全没听说过这回事。本来《蟠龙纹》在拍摄期间保密就做得很好,可谁也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从剧组到演员还都一点动静没有。 曲海遥觉得这可能也是容意本人的意思。 第三天一早曲海遥就拖着一条残腿去片场报道了。他的伤势有了很明显的好转,虽然复工肯定会让他的伤进一步恶化,但总拖着进度也不是个事儿,曲海遥倒是想早点拍完,杀青之后再好好修养。今天的通告单对他很照顾,想必是顾及到他是伤病员,给他安排的都是文戏。曲海遥一到片场就到处找容意,可惜没找到,拍了一会儿之后曲海遥下去候场,才看到马上要上戏的容意。 “容老师!”曲海遥的眼睛亮起来,兴高采烈地和容意打招呼。容意正准备上戏,只看了他一眼:“还能动?” 曲海遥嘿嘿笑:“轻伤不下火线嘛——哎,容老师,待会儿……” “行了,我上去了。你别乱动,该歇的还要歇。” 容意干脆地转身过去了,并没有等曲海遥把话说完。曲海遥有点失望,他本来想让容意收工之后在化妆间里等一下自己,他有话想跟容意说,但容意的态度还是那么不咸不淡可有可无的,并没有因为他帮曲海遥找了理疗师还请了假而有什么改变。 不过这时候的曲海遥已经不会因为容意的态度而受到打击了。他向来不害怕真正对自己好的人,林琦以前也是一言不合就对他开嘲讽,他跟林琦的关系却从来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既然知道了容意心里对自己好,曲海遥就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了一样。 “其实我觉得,容老师是个傲娇哎!”曲海遥小声跟贾俊说,没想到一回头,就看到容意的助理小年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 ……擦,又暴露了。 不过这并没有损害到曲海遥的好心情,而心情的轻松愉悦也直接反馈到他的工作状态里。他一上午过戏都很快,明明脚踝上还肿着,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自如地动作。可到了中午,毕竟伤势未愈的曲海遥还是觉得肿胀和疼痛都愈发明显。 “这还是得重新包一下吧哥?”贾俊看着那重新肿回来的脚踝觉得有些着急。曲海遥让他把胶布解开重新上药,但片场人来人往的总归并不方便。曲海遥抓了抓头,刚思索起这个点化妆间人多不多的时候,容意走了过来。 “容老师!”曲海遥立刻高兴起来,差点条件反射地想站,幸好被眼疾手快的管小军一把摁住了。容意朝着他的脚踝看了一眼,皱了皱眉,他倒并没有做出什么煞风景的评价,只是直接对曲海遥说:“去我休息室吧。” 和曲海遥这个一百八十线底层小演员不同,剧组给领衔主演容大影帝准备的是单独的化妆间和休息室,白痴用脚指头想也该知道条件会有多优越。曲海遥差点蹦起来,还没来得及动作容意就啧了下舌,用眼神示意他老实点。 曲海遥立刻并起两只前爪,竖起耳朵抬起头,就差没摇尾巴了,看起来像一只听教听话的萨摩耶。 三个助理在旁边敢笑不敢言。 到了容意那又宽敞又舒适的专属休息室之后,曲海遥才发现罗北已经把午饭买了过来,而且显然是连曲海遥这一帮人的份都买了。曲海遥惊异地望向容意,看表情似乎想蹿过去看看容意背后有没有长翅膀。 “容老师,你本来就打算中午叫我过来的吗?” 这时候容意正像领导视察一样检视着罗北买来的各式菜品,在看到两份蒸凤爪之后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对曲海遥答应了一声:“嗯——凤爪不准吃,我要吃两份,其它随意吧。” 原来容意喜欢吃凤爪啊——曲海遥一边用大脑存档了这样一份信息,一边眨着亮晶晶的荔枝眼看着容意:“容老师真是……深谋远虑啊!” 其实他本来想说“蓄谋已久”的,到了嘴边儿忽然觉得不对,以紧急刹车的速度把词儿给改了。容意挑着眉毛看了他一眼,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让曲海遥出了一身冷汗。 吃饭的时候气氛倒很好。休息室里放着音乐,长长短短的,什么语言、什么风格的都有,还似乎有一些电影配乐。曲海遥问起容意在拍《蟠龙纹》的时候受伤的事儿,容意对自己的受伤轻描淡写,倒是着重说了说骑马戏的拍摄技巧。 曲海遥脑子并不笨,这时候也发现了容意在私下里对他态度其实并没有那么冷淡,至少比在片场里温和得多。不过这时候曲海遥对这个倒并没有太多在意,因为他心里还装着另一件事。 “那个……容老师,我之前就想跟您说的来着,一直没找着机会……”吃完了饭曲海遥终于觉得可以严肃认真地跟容意坦白了,虽然他一直在想怎么开口,可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无招胜有招——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 “唉其实也不是没找着机会,就是……您知道的吧,我……有点儿怕您。” 一个人横扫了两份蒸凤爪的容意现在似乎心情大好,听到曲海遥说话他也没什么表示,只懒懒靠在椅子上往他看过来。 “我后来想了想,其实……您知道我公司的营销吧?我自己心里也有数,炒作什么的。我……我就是怕您看不起我。” 说到这个,曲海遥还是觉得有点丧气。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姹紫嫣红的跟喇叭花似的。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容意,那人靠在椅子上的表情姿态都很安静,也很平静,仿佛曲海遥的话也好、汇星文化的那些炒作也好,都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曲海遥心想这个人真好看啊……静静坐在那儿也像一幅画,画上似乎画的是一座山,秀丽而又巍峨,任何风吹雨打都不会将他撼动。 音箱里传来民谣吉他干净又有着绵长诉说意味的声音,有些沙哑的男性声音游吟般唱着: “某个夏夜 在尚未得到之前 我被告知 孩子 你要习惯失去……” 曲海遥仿佛在这样淡然的坚定中得到了力量。他抓了抓头,沉下一口气之后说了下去: “可是就像您跟我说的那样,总归还是因为我太差了,一直在拖后腿。我要是不给您拖后腿了,就算公司再炒作,我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没底气啊——噢,不是说我现在就有底气了,我现在只是知道害怕也没用了,要是不变得厉害起来,那我在您这儿不就老得当缩头乌龟了,那多不好意思啊。” “哼,”容意终于有了动静。他凉凉地瞥了曲海遥一眼,“不好意思?”那长长的眼睛上下扫了扫曲海遥,“恕我眼拙。” “噗——”罗北一个没憋住,嗤笑了出来。容意又瞥了他一眼,他赶忙稍息立正站好,做出一副正等着首长指令的模样。 “别跟我这儿贫,自己该干什么自己心里有点儿数,你那八金影帝的大梦可是在我这儿盖了戳了。” “别别别别别!”曲海遥一听这个汗都要下来了,“不是……容老师,容教授、容主席!您能饶我一条狗命吗?我那酒后戏言您可千万别盖戳了,您想怎么惩罚我都您说了算,这茬儿就过了吧好吗?” “哟,这哪儿能呢,”容意几乎在用鼻子发声,“我还在等八心八箭大影帝骑在我头上糟践我呢,可不敢耽误您的前程。” 助理们并不知道那晚在枫丹瑞雅的洗手间里曲海遥的激昂陈词,但都听出来容意话里揶揄的意味了,大家都在忍笑,其中罗北同学最肆无忌惮,看他的表情似乎马上就要拍案狂笑起来了,被容意白眼以对。面对开始翻旧账的真·影帝,幻想影帝曲海遥恨不得容意能当场把自己当个屁放了得了。他脸红得能唱关公,刚打算以头抢地切腹谢罪,容意就叫了停。 “省省吧,你要真有那么一天,我这被你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一定主动给你颁奖——啧、别乱动,”容意见他那副多动症的样儿就斥责,“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想拿影帝先把该干的事儿干完——你剩那几筷子菠萝是等着我喂你呢?” 曲海遥低下头看了看,他本来就不喜欢吃菠萝,菠萝虾里的菠萝他一筷子都没动。他为难地看了看菠萝,又看了看容意,叫苦道:“我不喜欢吃菠萝,可不可以不吃啊?” 今天的菠萝确实挺酸的,而且似乎不太新鲜。容意虽然不排斥这东西,但对着这劣质菠萝也是下不去口。他唇角溢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挑眉道:“巧了,我也不喜欢吃菠萝,可是我也不喜欢浪费食物啊……”他眼珠一转,看向了从刚才起就十分放肆的奶奶灰少年罗北同学。 “那就让喜欢吃的人代劳吧——罗北,快,把所有菠萝都给我吃掉!” 在罗北哭天抢地的不依和屈从强权的不甘中,曲海遥意识到了一件事:容意虽然人好,但也真的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他感觉到自己“八心八箭王牌大影帝”的头衔,一时半会儿从容意心里是去不掉了。 第19章 谢大夫已经不过来给曲海遥做理疗了。他的伤势现在处在一个比较平稳的状态里,虽然还疼着肿着,但程度可以忍耐,行动也比较正常了。曲海遥觉得自己这日子现在是越过越滋润,无论是自己还是剧组,拍摄的进度和状态都愈发喜人。 现在整体进度已经进入到了后半段,剧组转战到了外景地进行拍摄。这里的条件和影视城当然没办法比,特别是现在正是严冬时节,南方山里又没有暖气,穿着薄薄的戏服,大家都被冻得要死要活的。 林琦过来探班的时候带给曲海遥一种新的发热贴。是个小贴片,看上去就跟那种脉冲贴片差不多,但是贴在哪儿就能给哪儿发热,而且是透明的,直接贴在肉上,从戏服外面完全看不出来。 “这什么黑科技!”曲海遥试用的时候惊呼。林琦得意道:“这是我专门让人从日本带来的。虽然在市面上卖得不怎么样,但很适合正在拍戏的演员。” “太好了!林嬷嬷你简直是我的救命恩人!”曲海遥喜笑颜开扑上去准备对林琦大啃特啃一通,没想到牵动了脚踝上的伤,又疼得他龇牙咧嘴,面部动作丰富如同表情包拍摄现场。 “你的多动症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一会儿?”林琦鄙夷道,“进什么剧组都不见你近朱者赤一下,真是瞎了我的狗眼……”他把行李箱侧面的拉链拉开,曲海遥赫然发现他带了整整半箱那种发热贴。 “……林嬷嬷,你是不要我了吗?想让我在这儿呆一整个冬天?”曲海遥呆然看着这塞得满满的发热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林琦的表情更嫌弃了:“你以为是让你吃的啊!这是用来给你送给别的演员的!” 曲海遥恍然大悟,但马上又感觉到一阵点子被抢了一样的愤怒:“你不说我也知道的!就算我不贴我也要留给哥!” 林琦一愣,随即脸上出现了一种听到八卦一般的混杂了好奇、兴奋、猥琐和嫌弃的复杂表情,让曲海遥叹为观止:“‘哥’?谁是‘哥’?你现在在剧组吃得开了?” 被林琦这么赤裸裸地刺探着,曲海遥产生了一种藏着和氏璧一样的矛盾心理——既想炫耀给人知道,又不想让人知道。他瘪了瘪嘴,以一种拼命遮掩着得意的欠揍表情瞥着林琦:“哥就是哥,你觉得这组里上上下下来来去去的,谁最像我哥啊。” 本来林琦还被曲海遥的表情恶心了一下,一听他这话顿时坐不住了,兴奋得跳起来:“是不是容意?你跟容意混熟了?人家认你当弟弟?” 曲海遥泄了一下气,随即又梗直了脖子嘴硬道:“虽然人家嘴上没有承认,但心里已经把我当弟弟了!” 旁边帮着林琦收拾打点的贾俊和管小军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觉得老板现在这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林琦发出了一阵痛心疾首的抽气声,深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少来了,多半是你非要去缠着人家,人家容大影帝自重身份,没有把你一脚踹开,你就开始蹬鼻子上脸。” 曲海遥真的很想反驳的,但左想右想都觉得林琦说的好像真的是客观事实,不由得“再而衰、三而竭”了起来,虎着脸坐在那儿瞪着林嬷嬷。林琦白眼以对,顺便还苦口婆心教育他:“你有心跟人家搞好关系,这是好事,但人家是什么身份,你可别给我弄巧成拙了啊。” 曲海遥不知道应该怎么跟林琦解释,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和容意的关系挺好的呀。虽然就像林琦说的那样,基本上是曲海遥单方面缠着容意的比较多,也是他擅自把自己对容意的称呼给改了。不过在曲海遥看来,反正叫他容老师也是自己单方面决定的,容意从来没有批准或者否定过,那再改个自己更喜欢的称呼,只要容意不反对不是也可以吗? 所以他就擅自管容意叫哥了,叫得大方得体好像人家真是他哥一样。不过不光剧组里其他同事都觉得合适,容意也没有反对过,哪怕就是曲海遥第一次叫他哥,他也没有惊讶或者反应不过来的意思,就好像哪怕有一天曲海遥管他叫容二狗容扒皮之类的他也还是这反应一样。 容意也从来没有对曲海遥的粘人表现出什么反感,这可能是因为曲海遥的行为其实也没什么过分的,只是和以前他对容意避之不及的态度相比,现在要轻松自然得多罢了。 曲海遥有他自己的考量,那天跑到容意的休息室蹭了一顿饭之后,曲海遥不光是疏通了自己的心灵管道,还明白了另外一件事:自己跟容意现在在身份地位上的差别的确很悬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容意在公开场合似乎不太愿意跟自己关系很近,但他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理由,曲海遥觉得现在还没到自己能开口去问的时候,不过他愿意尊重和服从容意的做法。 明面上他们只是普通相处而已,像是终于混熟了的同事和前后辈,私下里曲海遥也从来不像那天一样去容意的休息室里骗吃骗喝,他不想让包括容意在内的任何人觉得自己是贪图容意那儿优越的条件。那天在容意的休息室里,虽然已经跟容意说开了,但是曲海遥这种“不想让容意看不起”的心情并没有随之消失,而是更加坚定了。 心里越是尊敬这个人,越是觉得自己应该向自己的目标努力,才配得上心里对容意的尊敬,配得上容意对自己的不侧目相视。 所以虽然心态上已经有了质的转变,但是表面上,曲海遥和容意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相处模式的变化,顶多是称呼改了一下、变得更亲近点了而已。不过即使如此,曲海遥看了看林琦带来的一堆发热贴,想了想之后还是抓过手机打开微信,问容意现在方不方便去他房间。 容意很冷淡地回了一句不方便,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多打。 曲海遥这才真正泄了气,自己闷着头趴在床上装死。林琦从他拿手机的时候就猜到他在干嘛了,现在看曲海遥的样儿显然是在容意那儿碰了壁,不禁放肆嘲笑起来,俩人你来我往一通互损。 曲海遥在剧组呆了一个多月,一直都是食物链的最底层,好不容易有个跟自己相熟的人能插科打诨,憋坏了的曲海遥这下终于得到了火力全开的机会,跟林琦斗得不亦乐乎。管小军和贾俊被他俩吵得头晕又敢怒不敢言,一时间房间里热闹得像早上七八点钟的菜市场一样,直到一阵敲门声把舌战正酣的两个人惊醒。 如获大赦的管小军跑去打开房门,就看到容意正用一副看马戏团一样的眼神看着房间里鸡飞狗跳的情形:“你们在开农产品交易会?” 林琦满脸愣,呆看着容意的长腿跨过那些摊了一地的从自己带来的大箱子里拿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曲海遥看到容意进来,登时几乎以弹射的姿态从床上蹦起来,眉开眼笑地一边叫着“哥”一边兴奋地拿着发热贴向容意献宝。 “哥你看!我这儿有好东西!”他撕开一个包装向容意演示着,“这个直接贴肉上一点都看不出来,能发热的!虽然面积小,但是多贴点儿就行了——林嬷嬷给我带来好多呢!” 容意跟林琦打了个招呼。林琦还有点沉浸在容意自己找过来的震惊中,反应比平常慢了不止半拍,容意完全没在意,而是颠过来倒过去地研究起了发热贴的包装——他懂一些日语,正试着阅读上面的成分说明和使用须知。曲海遥以为他在担心被导演发现,于是安慰道:“没事儿,除了你之外我谁都不给,不会有别人发现的。” 林琦有点头疼地看着曲海遥在那儿自作主张,但又不好在容意面前说什么。容意倒是摇摇头说:“没事儿,文导知道了也不会骂我们的,他不排斥这种东西。有些导演觉得让演员经受折磨有利于他们塑造角色,有些导演不。文导就不,他属于效率型——他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你达到他的要求就行。” 曲海遥十分受教地点着头,想了想之后又问:“那怎么才能分得出什么导演是效率型、什么导演不是呢?” 容意一边扬起脸一边做出了一个幅度明显的用鼻子吸气的动作,视线投向了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地方,像是在边思考边回忆。 “没什么明显的区分方式,不过大致能从工作方法和节奏上看出来。挑角色的时候就是,文导直截了当地用试镜效果来决定选角,非常结果化;有些导演更注重演员研究角色和剧本的方法。” “比如你差点合作了的袁建军导演,他从来不告诉你他要什么,而是看你自己怎么去做。他心里有个标准答案,但也并不是非要你一定去对上,而是要让他感觉到你去融入剧本和角色的心——这类导演非常注重仪式感,” 容意顿了顿,接下去说,“所以他们拍的东西也是很注重仪式感的东西。说到底,从拍什么样的作品里就能看得出这是什么样的导演,”容意看了曲海遥一眼,“你多接触几个导演和剧本就能知道了。” 曲海遥眼睛亮亮的,很神奇地做到了一边入神思考着一边拼命摇着他看不见的尾巴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 最终容意拿走了一大包发热贴,并且让曲海遥明天把这些东西带到片场去散。容意走了以后林琦往曲海遥这儿凑了过来,煞有其事地问:“你跟容大影帝现在真混熟了?感觉他现在比拍《MENU》那会儿好说话多了。” 曲海遥哼了一声,脸上明显写着“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偏不信”。出于一种隐秘的心态,他没打算把容意在人前和私下里态度的不同告诉林琦,而是从另一个方向出发、在林琦面前给容意打了个call:“那是你不知道。哥其实人特别好,不光拍戏的时候会帮我,下来以后向他请教什么他也都会教我,他就是人含蓄,这说明他厚道啊!” 林琦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咂了一长串舌,以表对曲海遥的鄙视和嫌弃。但想起刚才容意那自然而然过来串门的态度和平易近人的随意指教,林琦脑子里又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哎我说,”林琦支着下巴看向曲海遥,“你看你啊,从剧组官宣了你参演之后,到现在为止你微博都没任何动静,你们剧组倒是偶尔更新两条物料,就你最没水花,你那帮粉丝都快杀到公司来掀房顶了。你不如……” “停停停停停!打住打住啊!”曲海遥一看林琦那眼珠子乱转的贼眉鼠眼样儿就知道他肚子里翻着什么坏水,“刚才跟你说我跟容意关系好你还嫌弃这嫌弃那的,现在就把主意打到人家四金影帝头上去了,林嬷嬷,你还要不要脸了?” 林琦翻了个白眼:“我要那玩意儿干嘛?能吃能喝啊?”还没等曲海遥继续声讨他这种无耻态度,林琦就给了他一个“住嘴我不听”的眼色,继续道:“我说你自己到底是关没关注过你粉圈那些个事儿啊?是,虽然说你在网上这毁誉参半的名声跟公司营销策略有关系,但现在可是越来越难熬了。” 他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确认了一下这里真的只有自己人,但还是下意识地将声音又放低了一些:“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被潜规则的名声现在在网上已经传出去了,虽然都是些没证据的,但说出去不好听啊。” 曲海遥骂了声操,刚才还雀跃的心情现在又低落了下来。前阵子要参演《丰年》的时候,曲海遥其实在圈内是得罪了一些人的,辉煌影业的王洋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虽然他不敢直接向捧曲海遥的人发难,但暗搓搓放些曲海遥被潜的黑料出来还是易如反掌的。另外还有一些跟曲海遥路线相似的年轻男演员眼红他能拿到这么好的资源,在看到曲海遥的黑料时也不免落井下石一番。 一时间曲海遥在网络上的名声是差到了一定程度。之前曲海遥资源在手,背后又有人捧他,自然不怕这些小打小闹的黑料。现在可就不一样了,刘家仁一个反手就把曲海遥往悬崖里推了下去,公司也不敢得罪刘家仁,可就苦了现在的曲海遥——他在网上已经被黑成了锅底色。 被包养、炒作、耍大牌、故意抢戏,种种黑料层出不穷,明明没一个有实锤的,但在有心人的无的放矢和公司的坐视不理之下,这些言论居然愈演愈烈,直到《无心无剑》剧组宣布了曲海遥参演的消息,他的黑料也达到了顶峰。 关于曲海遥被包养的传闻愈演愈烈,而汇星文化也并不打算对这些传闻做些什么。公司现在处在观望期,这个资源是剧组自己找上来的,公司并没有为曲海遥做任何打算,所以就算刘家仁怪罪起来,公司也有能力撇得一干二净。 公司想知道刘家仁对这件事是个什么态度,借此来决定以后对曲海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而当时的林琦正忙着工作交接——他把手上那两个假脸姐妹花还给了公司,正式从邹斌手上又把曲海遥抢了回来,等他腾出手来再次接管曲海遥的营销工作之后,舆论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汇星文化本来给曲海遥制定的捆绑容意炒作的营销策略在这时候起到了相当可怕的反作用。容意在电影圈成名的时间并不长,但得益于他太过耀眼的实绩,和“老子就不愿意跟媒体打交道你爱怎么写怎么写老子并不care”的屌炸天作风,容意这个人在追星圈的江湖地位一直非常顶尖。 汇星文化当初炒作“小容意”的时候,虽然圈了一批粉,但容意的粉丝和更多的路人都对这样的捆绑蹭热度嗤之以鼻。现在曲海遥顶替了郭成卓参演《无心无剑》,大多数路人都顺理成章、也先入为主地认为是有了“金主”的曲海遥想借着这个机会蹭容意再炒作一波。 所以自从消息官宣以来,曲海遥的“海菜”们日子都相当不好过,一边觉得自家爱豆挣到大资源了,一边天天被冷嘲热讽叫苦不迭。容意的粉圈倒还好,“意粉”们颇有点粉随正主的意思,不光天生从正主那儿学到了“本爸爸的爱豆已经屌炸天了所以who 特么 cares”的帝王风格,还颇有种不跟你们这些刁民一般见识的自重身份fiu,真正让海菜们心塞的是其他各路网红鲜肉们的粉圈。 这些粉圈大多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掐架黑别家的时候嘴毒手狠扯头花都能扯下人的头盖骨,海菜们双拳难敌四手,这段时间曲海遥本人在剧组里做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演员,海菜们在网上却熬成了肾虚便秘腰腿疼的黄脸婆。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网络舆论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控得了的,何况公司现在完全不给林琦在曲海遥身上拨预算,有限的跟进还要林琦自掏腰包,这阵子他已经愁成了杨白劳,眼瞅着就揭不开锅了。眼下看到一个能给曲海遥挽回点舆论阵地的机会,林嬷嬷顿时像是怀孕的母蚊子进了汗味浓重的健身房一样饥不择食起来。 他想得是挺美啊,可惜历来都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曲海遥本人一点儿不领情。 “你还记得我以前说过什么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曲海遥垮着脸,颇有几分未老先衰地唏嘘着。“当初公司非要这么炒我,我当时就跟你说了怕反噬,现在可不就苍天绕过谁了?” “那你就这么干坐着?放着大好的机会不利用?”林琦看他那一副不上进的样儿就急眼,偏偏这事儿他自己不干还就一点辙没有。曲海遥摇头反驳着林琦的说法:“怎么叫干坐着呢,我这每天不都起早贪黑地干活吗。你看人家四金影帝,从来不管媒体怎么说,都是作品说话。”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林琦差点被他气死,“容意熬了多少年才出头!你跟他比!” “我又不怕熬。”曲海遥理直气壮道。“我跟你说实话,我真不怕多熬几年。这次的事儿真是吓怕我了,那种歪门邪道的东西我还是离远点吧,谁知道什么时候又惹得一身骚啊。” “再说了。我都跟容意说了,我以前不敢多跟他说话是因为怕他看不起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他尽看我出丑了。脸那么像,本事却一个天一个地,还天天呆在一个剧组里,换你你能受了啊?” 林琦没说话。他知道曲海遥在容意面前有着过分强烈地自尊心,但这事儿也真不能怪他。曲海遥和容意之间一直有着怪异的牵扯不清,这种牵扯不清林琦无论在理智还是在情感上都不太提倡,现在要曲海遥主动去跟容意蹭热度的话…… 这种事儿曲海遥也不可能做得出,真要做得出,那刘家仁早就得手了。 “那么好端端的机会,就给你浪费了……你多少试探着问他一下呗。”林琦还是有点不服气。曲海遥却正色道:“我可不希望我和容意的关系被任何人看做是我的机会,或者利用。” 其实曲海遥把话说得这么死,心里还有另一个隐秘的原因。他觉得如果真的向容意提出了,容意应该是不会拒绝自己的。这个猜测其实毫无根据,曲海遥完全是凭直觉这么一猜而已,可他就是笃定容意一定会是这样的反应。 这时的曲海遥并没有仔细去琢磨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直觉,他本来也不是会去仔细琢磨这种事的人,而当时的林琦嘴上没说,心里还是觉得曲海遥在这件事上过于清高。在这个圈子里混的人,尤其是年轻人,过于清高往往并不是什么好事,特别是对于艺人所属的公司来说,艺人一旦清高,公司的利益就极难保障了。 林琦这段时间里在曲海遥身上已经费了不少功夫、花了不少钱,饶是他和曲海遥私交甚笃,也出于真心想成就他的事业,这时候不免也有些焦躁。 但几天之后,林琦就巴不得容意和曲海遥之间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从来没有任何交集了。 某网络平台上半夜发出一篇热帖,洋洋洒洒几千字,详细论述了曲海遥被四金影帝容意潜规则的前前后后。 第20章 这篇热帖最开始出现在某颜色网站的娱乐讨论区内,帖子是匿名发布的,在流量较少的三更半夜就获取了大量关注度,后来又被转载到豆瓣某组和某浪微博,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 这篇帖子和其它掰扯曲海遥黑料的帖子并不相同,究竟哪里不同,主要表现在两点上。第一点是这篇帖子并不像其它黑料那样满嘴跑火车、除了让正经人看着都身心不适的恶毒话之外没有半点干货,这篇帖子把容意和曲海遥两个人明里暗里的交集都串到了一块儿。 诸如“第一次在《特殊指令》的首映礼上见面就对上眼了”、“《MENU》特刊的双人主题是在容意的授意下拍摄的”、“《MENU》十年庆上曲海遥被被容意的助理带走、两人共度春宵”、“为曲海遥争取《丰年》男二号无果后,容意将曲海遥塞进了《无心无剑》剧组”等等等等,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放出了十年庆当天晚上,曲海遥和容意的助理两个人合力把曲海遥抬出二楼洗手间,之后过了一阵子容意又从同一个洗手间里出来的监控截图。 这下性质可就不一样了。任何黑料、谣传,只要有了一星半点的证据,哪怕剩下的其它内容都是瞎编的,外界看待这些连篇鬼话的目光都会不同——而这个圈子里最重要的就是名声。 这是第一点不同。 第二点,甚至比这能要人老命的第一点不同更加要命,那就是帖子的另外一个主角不是别人,而是容意。 一直以来,在曲海遥的走红和炒作问题上,容意都是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的。他被蹭热度、被拿来比较和消遣,就连曲海遥有时候的造型,都是公司刻意按照容意的风格给他指定的。说好听点曲海遥是个演技还拿得出手的新晋网红,说得不好听点,那就是山寨低配版的假冒伪劣容意。 但这篇帖子的出现彻底颠覆了这样的概念,容意第一次不再是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在曲海遥的负面新闻里了,而是某种意义上的规则的玩弄者。怀疑就像一颗种子种在了大众心里,在一系列细碎证据的佐证下,开始有人怀疑容意和曲海遥走红这件事的关系,甚至怀疑曲海遥一开始就是容意捧出来的。 随着一些主流新媒体对这篇热帖的转载和扩大,谣言在短时间内得到了极大的发酵,一时之间,“曲海遥在校期间就已经沦为容意的玩物”、“容意怀有极强的那喀索斯情结”、“为满足容意的变态心理,曲海遥数次整容成为最像容意的外表”诸如此类的言论闹得满城风雨。八卦民众们几乎什么都不干了,天天在各大平台上讨论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在容意的授意下,《MENU》启用了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网红小鲜肉作为十周年特刊的拍摄人物’——我可去你妈的吧!我明明是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打动了《MENU》的策划人家才来找我拍的!就你他妈会放屁!” 曲海遥在酒店房间里气得咬牙切齿。事情发酵得太快,剧组今天完全没给曲海遥安排工作,让他自己先调整一下,等这波风头过去再说。曲海遥明白剧组的考量,这两天剧组宣传的电话邮箱都快爆炸了,都在问有关曲海遥和容意的这点破事儿。而且曲海遥尚且年轻,谣言刚爆出来的当天上午曲海遥还不知道,下午亲眼看到了那篇帖子之后他整个状态都散了。 文吉勋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很是烦躁,没有任何一个导演愿意在自己正全心全力投入工作的时候被这种破事儿分神。他当场让曲海遥回去酒店休息两天,听剧组安排决定什么时候再上工。 对于曲海遥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让人好受的决定。他无法克制地焦躁了起来,其中大部分原因是出于谣言对容意的中伤。他自己最清楚那些谣言都是怎么来的,《丰年》的男二号是怎么得来的,在《MENU》十年庆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事不管别人知不知道,曲海遥和刘家仁肯定是最清楚的。 刘家仁……曲海遥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自己想要把他挫骨扬灰的冲动。能够想出这么阴毒的方法把容意和曲海遥一锅端了,除了刘家仁之外曲海遥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会这么做,同时他也想不出任何办法来阻止刘家仁的手段。 林琦那边的压力极大,公司本就处在观望期,种种事件的累积让他们现在和曲海遥一样认为刘家仁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主导者的角色。而现在如果连容意这样顶级的国内男演员刘家仁都敢下手去黑,那汇星文化能做的就只有盼着刘家仁冤有头债有主、只报在曲海遥的头上,能放过汇星文化一马。 公司当然不可能想到,容意才是一切的开始。事到如今公司不会在意容意和曲海遥的死活,剧组担心的也只是拍摄进度和声誉受到影响,而更多人的眼中,容意可能已经不再是那个漫步云巅之上的表演奇才了,污秽的泥淖里恶魔伸出千万条触手拼命要将他从云端拉下、摔进无法呼吸的沼泽中。 只有自身难保的曲海遥,抓心挠肺地为此而痛苦不堪。他一天都沉浸在这种焦躁中,不吃不喝、脸色灰败,把助理们赶回房之后一个人缩在自己房里做着无用的思考。房门被敲响的时候刚过了晚饭的点,曲海遥头也不抬地对着外面喊“不吃!” 敲门声停了下来。但没过两秒钟又开始不依不饶起来。 曲海遥本来就心情烦躁,现在更是烦得想扔东西。他一身戾气地爬起来冲向房门,打算不管是哪个助理给自己买了什么好吃的,待会儿都塞助理嘴里。 可外面站的是容意。这就使得曲海遥那一头狗啃似的鸡窝头和怒气冲冲又顿时化为惊愕的脸瞬间变得可笑了起来。 但容意完全没有对曲海遥开嘲讽的意思。他看了门神一样呆站在门口的曲海遥一眼,然后歪过头,向外面的走廊上方扬了扬下巴,对曲海遥说: “那儿可是有监控摄像头对着我呢。” 曲海遥如梦方醒,赶忙闪身让容意进了房间。 “哥……那个……”曲海遥心思烦乱了一天两晚,现在突然见到容意感觉更抬不起头了。这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黑料不说,那则帖子里一切的中心就是在论证自己和容意之间有着权色交易。 自己,和容意,现在两个当事人正面对面站在曲海遥的房间里。意识到这一点的曲海遥脸立刻胀红了,整个人都尴尬不已。他演了不少装疯卖傻的角色,也演过跟人谈情说爱的戏码,“不要脸”向来都是演员的基本素养,但曲海遥从来没有感觉到像现在这么羞耻、这么无地自容过。 “对不起,还把你连累了。”曲海遥低着头,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正跟妈妈争取宽大处理。但绝大多数小学生犯的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误,就算孩子真的觉得把天顶穿了,对妈妈来说也没什么摆不平的。 可这次的事却没那么简单。曲海遥几乎不敢看容意,却听到转身坐到沙发上了的容意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什么连累,连累谁了?” “啊?”曲海遥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我是说,我连累了您还跟着被造谣……” “你想太多了。”容意干脆地打断了他,“除了你被我潜规则之外,其它基本都是事实。” 曲海遥呆住了,几乎全身的血液和心跳一起在这个瞬间骤停了下来,睁得滚圆的荔枝眼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容意简直怀疑他眼珠子是不是快要掉出来了。 “那么惊讶么?”容意似乎觉得好笑,他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伸出一根食指托着下巴看着曲海遥。 “《MENU》的事是齐星把拍摄主题跟我说了的,主题就是你给了他灵感、后来我们按照拍的那个。我听说他见过你了,还打算用你想到的主意,就提议让他用你。丫一开始还犹豫,被我激了两句就晕头转向,把你找过来了。”容意略显得意地勾了勾唇角,两条长腿相互交叠,姿态惬意地扬了扬脸。 “至于这个角色,”容意伸手在沙发扶手上轻扣了两下,“两年前文导第一次找我的时候给我看的就是最初版的剧本,后来剧本被改了好几次,最后定下来的剧本跟初版差得挺多的了,如果郭成卓不出事被抓,本来用的也就是最终定稿的那个版本。” “但那天拍《MENU》的时候,我看到你的古典扮相,脑子里一下子就想起来最初那个版本的剧本了,只有在那个版本里,皇甫玉华才是嵬戾同父异母的弟弟。所以我想到了你。” 曲海遥被震得发木的脑袋总算一点点恢复了正常的运转速度,他慢慢想起当初试镜这个角色的时候在利洋办公楼里碰到的那个武打演员海震,然后反应了过来。 “所以……郭成卓也好,其他来试镜的演员也好,他们拿到的剧本都不是我手里的这个?” 容意点点头:“对。皇甫玉华这个角色来来回回经历了那么多演员,拿着最初版剧本的人只有你。” 曲海遥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感觉自己大脑好像又要当机了,但这次不是因为血液骤停,而是因为无法克制的气血翻涌。 “我提议《MENU》用你,又提议文导用你,这些都是事实,那篇帖子并不是在造谣。”容意的目光很深,长长的眼尾流动着从容且睿智的光,“但是,我们两个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为什么要照应你。” 他略微斜了斜身子,下半身像蛇一样两条腿纠缠着蜷曲起来,而上半身虽然向曲海遥的方向倾着,脊背却仍然直得令人不可思议。 “你的长相,甚至性格里都有和我相像的地方,虽然像得有限。但我是你的前辈,我知道招惹了刘家仁这种人之后你会遭遇什么,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 老路……曲海遥看着容意幽深地眼神,艰难地开口问道:“很辛苦……是吗?他是不是……害得你很苦?” 容意微微垂了一下眼睑,再抬起来的时候神色还是那么从容。“辛苦是肯定的。但任何一行想要做好,都会辛苦,这倒不值一提。” “那你为什么还这样为我费心?”这种对自己经受的苦难不屑一顾的态度让曲海遥感觉非常心痛,他的声音里几乎被逼出了一丝怒意。越是和容意接触就越是发现他好得不可思议,这样一个好得不可思议的人,在大众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被恶人坑害、经受着苦难,他自己却不把自己所流血泪当做一回事,曲海遥怎么能不心痛? 似乎是察觉到了曲海遥的愤怒,容意的表情看上去比刚才柔和了一些,但眼角和唇边的线条仍然远不是笑,而是一种被取悦了一样的包容。 “因为你虽然像我,但毕竟不是我,我可以在这种辛苦里习惯、生存下来、甚至如鱼得水,但你不一定可以。” 这话的遣词用句听上去像是鄙视但却丝毫没有鄙视的意思,就像是在阐述今天的三文鱼每公斤比昨天贵了两块钱一样平常,曲海遥敏锐地从他的毫无恶意里捕捉到了一丝真正的含义。 “人的价值不是通过吃不吃得了苦来体现的,没有一个人因为吃得了或者吃不了苦就活该受虐。最重要的是,我有这个能力让你不用受这份罪,那我为什么还要看着你受罪?” “看着你因为那个兔崽子受罪,会让我自己不爽。而我不爽了……”容意歪着嘴笑了一下,曲海遥愣是从这张端正而有风情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坏在骨子里的痞子般的无药可救。 “我不爽了,谁都别想好过。” 一瞬间,曲海遥产生了一种想要跪下叫霸霸的冲动。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自从懂事起就没怎么冒过头的凶性在这一瞬间被容意激了出来——不是针对容意的,而是针对那些坑害了他们、现在正在看着这一团网络乱战笑得合不拢嘴的兔崽子们的。他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看向容意:“砸哪个场子!老大你说!” 容意哧地一声笑了出来。他恨铁不成钢地白了曲海遥一眼:“你这个小弟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老大把场子都清好了你才想起来要去砸。” “场子都清好了?”曲海遥兴奋起来。他当然知道容意在打什么比方,立刻蹲下身,视线马上就比容意矮了几寸,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条在等开饭的萨摩耶。 容意的脸色却微微沉了几分。“你不在的时候,剧组里开过会。” 曲海遥心里咯噔一声。什么会?不是要把自己开了吧? “想哪儿去了。”容意嗤了一声,抬起手来敲了敲他的脑袋。“我提议让你过来试镜这件事,剧组里很少有人知道,文导是把几个知情人凑到一起开了会,想知道消息是从哪儿流出去的。” 曲海遥脑子里马上想到了那个跟尹楠的经纪人黄啸熟识的副导演。他马上问了容意,容意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所以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曲海遥把自己和尹楠之间那点十八线宫斗故事大致给容意讲了一下,容意脸上的笑容更阴森了:“行啊。喜欢玩儿是吗?老子奉陪。” 然后他转向曲海遥:“这件事你不用管,安安心心等开拍,叫你的经纪人也什么都不用做,我和剧组会处理的。” 这时候的容意在曲海遥眼里简直像是天神下凡。他想告诉容意自己对他有多敬佩、多感激,却发现完全表达不出来自己心里的澎湃。语言在这样的时刻变得苍白不已,他突然想起那个在枫丹瑞雅醉得不省人事的晚上,现在脑子里还留下的碎片式记忆里,还清晰地有着一张逆着光的脸,正在他上方看着他。 就是现在曲海遥面前的这张脸,光线让容意的脸更加清晰地展现在曲海遥面前。在这瞬间的恍惚之中曲海遥又想起了一件事,他有些懵然地问容意:“哥,为什么你提议让我过来试镜这件事,剧组里很少有人知道啊?” 闻言容意的表情就像是曲海遥问了什么蠢问题。“要是大家都知道了,那会怎么看你?我倒不在意这些东西,但我刚才说了,你和我不一样,我不可能用我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你。” “所以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在别人面前,我宁愿跟你不熟。” 曲海遥的心潮再次澎湃起来,晃得曲海遥脑袋直喷热气,像是喝醉了一样。容意看他这一副傻呆呆的样子,就像是读出了他的心思一样又敲了敲他的头:“悠着点儿啊。稍微对你好点儿你就恨不得当人腿部挂件,刘家仁那兔崽子的前车之鉴你又忘了?” “你是不一样的。”曲海遥斩钉截铁道,神色一瞬间就从恍惚变成了坚定。 容意见他认真的样子觉得好笑,逗弄他道:“哪儿不一样了?你又知道我不是想潜了你的衣冠禽兽了?” 哪儿都不一样。曲海遥嘴上接不出容意的话,心里却像是生了根一样。虽然这个人觉得他对自己的那点帮衬照拂不值一提,而且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让人不爽的欲望,但这对曲海遥来说是不一样的。雪中之炭、冰中之火,是曲海遥这个最多只见过锦上之花的孩子这辈子见到的最让人眷恋、感动的,灿金色的美丽。 第21章 对“海菜”来说,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简直犹如地狱。 其实一直以来他们的日子就没多好过,曲海遥是在毁誉参半的声音当中走红的,作品粗制滥造、炒作、蹭热度,海菜们掉坑之前就知道曲海遥和他的公司汇星文化是个什么水平什么档次,即使如此他们还是成了曲海遥的粉丝,所以掉坑的时候,海菜们大多是做好了八年艰苦抗战、同曲海遥一起成长的准备了。 如果是八年抗战的话,最近这段时间肯定已经是全面爆发了。一开始传出曲海遥要加盟《丰年》剧组的传闻,海菜们可是暗暗兴奋了一把。但不久之后曲海遥就接了档真人秀,传说中的《丰年》鸡飞蛋打了,那拙劣的真人秀和《丰年》这样的作品之间隔着大概一万个《针织年华》。海菜们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从那以后也没有精力让他们失望了。 密集而恶意的消息不断流出。开始有人爆料说曲海遥是被人包养了才会拿到《丰年》的资源,而曲海遥恃宠而骄,最终丢掉了这个资源,也丢掉了金主。 海菜们愤而反驳,但长时间以来曲海遥早就积累下了“炒作”、“蹭热度”的路人观感,粉丝之间的掐架其实并不是粉丝与粉丝之间的意气之争,更多意义上是要掐出一个有利于自己爱豆的结果给路人、给大众看,让大众心里留下关于自己爱豆的良好印象。 但相对于力量单薄的海菜们,真正属于“大众”的恰恰是那些随手就踩上曲海遥一脚的“正义路人”们,哪怕没有实锤,这样随口一黑也不需要什么成本,反正就是个一百八十线野鸡网红,不黑白不黑。 年轻而无组织的海菜们情绪开始激动。他们像是一个个充气过满的气球一样,稍稍一戳就巨响着爆炸,网络平台上到处都有他们爆炸过的痕迹,他们一边喷脏一边控诉着为什么你们要去相信这种没锤的造谣,但无论是有心人还是无心人,记住的都只是他们愤怒爆粗的样子。 “粉随正主,蛇鼠一窝。”正义路人们说,丝毫不在乎那些皮下只是年轻姑娘的网络ID是为了什么才扭曲了自己青春的面容。 包莎莎就是在这个时候觉得有点受不住了的。 她是曲海遥最早期的一批粉丝,从他演第一部 网剧开始就喜欢曲海遥了。一开始她只是喜欢容意,而这个和容意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小男生进入了她的视野。那时包莎莎只是拿曲海遥当个小墙头收着,后来过了一阵,曲海遥那个“皮夹子”的角色真正让他红了一把,这时候的包莎莎才感到一阵与有荣焉的欣慰,这个男生青春却装得油滑,刻意搞笑也没有让他飞扬的热情变得廉价俗气。 包莎莎很喜欢。她从这个男生的角色状态里看到了一种对演戏的热情,这让她正式成为了曲海遥的死忠。在后来的时间里,海菜们有甜蜜喜悦也有糟心烦闷,从传说中的《丰年》开始,这种情绪和过程似乎更是被加快和放大了好几倍,而到了《MENU》中国版官方微博官宣十周年特刊发布的时候,海菜们的心情瞬间high到了顶点。 事先没有人会想到曲海遥能和《MENU》这种业界顶级扯上关系,就连曲海遥参加了《MENU》十年庆的事也没有粉丝知道——本来林琦安排这个活儿就只是为了给曲海遥挡刀而已,对不明真相的海菜来说,这就是从天上砸下来一块儿至尊披萨还带镶钻的。 而且官宣之后《MENU》立刻发布了一张预告图,正是曲海遥和容意俩人在山间石上一坐一立,一面朝东一面朝西,站位上明明两不相干,却不知怎的,姿态和氛围都有着说不出的默契和谐。 “大小容意首次合体”这几个字,坦坦荡荡地出现在《MENU》中国版给这张图的配文中。 这是曲海遥出道以来第一次在镜头前和容意站在一起。被叫了这么久的“小容意”,给曲海遥带来了无数热度和非议,现在他终于光明正大地跟容意站在一起了,海菜们心中感慨得都快翻了天。 没过多久《MENU》中国版又更新了一条拍摄花絮,有别于《MENU》一贯先锋的色调,这次的花絮调色十分典雅,画面中的容意和曲海遥以不同的造型出现在不同的外景中,时而姿态亲密地靠近,时而遥遥相望,一个清冽一个甜蜜,一个凌厉一个从容,彼此将对方的气质衬托地更加鲜明,却又丝毫无损他们之间相得益彰的氛围,让质疑曲海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次拍摄里的人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海菜们更是恨不得原地起飞了。包莎莎原本就是意粉,到现在微博上还关注了好几个意粉和容意的粉圈、站子,以往他们从来不对曲海遥做任何评价,而这次的《MENU》让他们不再避免和曲海遥扯上关系,大大方方的称赞让包莎莎这样的从意粉爬墙过来的海菜心情爆好。 紧接着就是皇甫玉华的官宣。《MENU》中国版官方的预告图发布和《无心无剑》剧组的官宣之间只隔了三天,海菜们简直兴奋得要犯心脏病,包莎莎还暗搓搓地开了脑洞,觉得会不会是因为在《MENU》拍摄的过程中曲海遥认识了容意,才被他推荐到了紧急缺人的《无心无剑》剧组呢?有这样想法的海菜其实不在少数,但是没有人敢把它吐露出来。 这种小小的、隐秘的幸福促使着海菜们在别家粉丝和路人嘲的狂轰滥炸之下以极强的心理素质扛了过来,大家心里对曲海遥的喜欢都没有半分消散,只是这喜欢愈发沉重,勒得包莎莎像是要喘不过气。 她感觉到不妙了。因为如果连她都产生了这样的疲倦感,那么在海菜当中,有相同感觉的人一定还有不少。果然,无论她点开哪个社交软件,群里、微信里,这样的声音从无到有,从少到多,人心是有传染力的,焦躁疲累的情绪在海菜们中间病毒一样传播开来,然后一瞬间,潜伏期过去,“疫情”爆发了。 那篇帖子引爆了疫情。 当天早上打开微博,整个页面上都在讨论这件事,包莎莎的首页完全爆炸了。怒骂的、伤心的、看戏的、脱粉的,什么姿势都有,但无疑例外的,态度都激烈得像是世界末日。 世界末日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包莎莎的情绪激烈得像是将要喷发的火山,心却冰冷得直沉到谷底。她几乎麻木地刷新了一下微博界面,然后看到了一条新微博。 画风明显不搭的微博。是一条短视频,视频里PO主的儿子骑在PO主丈夫的脖子上,冷不防在爸爸的脖子上尿了泡尿,然后传来了拍摄视频的PO主的大笑声。 包莎莎定睛一看,“-容颜-”,原来是她。 这个人是“意粉烹饪教室”,也就是容意粉丝会的会长。和绝大多数被容意的电影圈粉的粉丝不同,这个“-容颜-”是在容意念音乐学院的时候就崇拜着他的小学妹,容意的Hyperion乐队还没有签约公司的时候,“-容颜-”就已经是他的小粉丝了。 后来容意从音乐界出道、沉寂、解约、拍电影、获奖,经历了多年、多少浮沉,“-容颜-”一直没有忘了自己喜欢的这位大哥哥偶像,在容意凭借《歌魂》欧洲封帝,凯旋回国收获大批粉丝之后,“-容颜-”捡起了她丢下多年的吉他,为容意写了首歌:“造梦师”。 这首歌在网络上发布,成为意粉们至今为止的圣歌。很多人通过电影认识了容意、喜欢了容意,但真正成为他的死忠,则是在听到这首歌之后,被容意本人和他粉丝的坚韧而打动。 这确实是个十分坚韧的粉圈,有着十分坚韧的大粉。包莎莎点开“-容颜-”的微博,除了这条最新更新之外,其它微博的画风也都和平时无异。她又顺着“-容颜-”的关注列表看了看其他意粉的微博,大家都很平静,有些在转美妆博主的种草博,有些在云养猫,有些在肝月球,偶有意粉对这件事发表了观点,也都是一副“都8012年了怎么还有傻哔媒体在找你祖宗不痛快”的无聊样儿。 意粉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容意和媒体的关系向来不好,卷入潜规则丑闻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被传潜了别人而已,其它容意卷入过的丑闻还有嫖娼、酗酒打人、隐婚等等等等。刚在电影圈走红的的那阵子,只要得罪了什么媒体,隔天就会有一篇细数容意十大罪状的小作文新鲜出炉。 一开始意粉们还会声讨,时间一长,大家就都见怪不怪了。容意曾经狠狠怼过一家造谣他被娄永锐导演包养的媒体,当时娄永锐的太太怀孕没多久,大概是担心孕期中的娄太太受到影响,从来不回应这种谣言的容意不发声明,不出律师函,直接把媒体告到法院,也拒不接受任何调解,一定要依法裁决。 开庭当天容意亲自出席,在法院外被各大媒体长枪短炮堵得寸步难行,那天的容意一改平日婉拒采访的作风,大大方方地对着话筒和镜头说:“我知道文化产业一直很养人,不光养我们这种从业者,也养很多媒体朋友。大家共奔致富路我很欢迎,但要是有人想吸我的血,自己得道成仙……”容意凉飕飕地笑了笑,“可以来试试。” 容意胜诉的当天,娄太太生下了一名健康的女婴,随后还在月子里的娄太太雷厉风行地找人调查了那家造谣媒体的违法犯罪证据,然后开开心心地握着这些证据胁迫那家媒体将整间公司都低价卖给娄太太本人。从那之后,很少再有什么不怕死的媒体敢盯着容意造谣了,这就是绝对实力带给外界的压迫感,和带给己方的安全感。 包莎莎清楚地意识到,意粉的强大其实源于容意本人的强大,而海菜的脆弱实在是因为曲海遥还太过弱小。 包莎莎心里沉重。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消息界面,然后给“-容颜-”发去了一条私信。 「很羡慕你们,那么安定那么自信。如果我们能有你们一半的坚强就好了[可怜]」 然后她退出了微博。她关注“-容颜-”已经好几年了,那时候她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意粉。但就算是那段时间里她也从没有和“-容颜-”说过一句话,现在反而因为新爱豆的事情和以前的前辈倾诉。 真是奇怪。包莎莎有些魂不守舍地想着,一上午都不在工作状态。等到午休时她再度打开微博,发现“-容颜-”竟然回复自己了。 她心脏怦怦跳着点开私信,然后捂住了嘴巴。 「不用担心。都是谣言,很快就会解决了。」 包莎莎紧紧盯着这行字。她知道在容意走红电影圈之后,“-容颜-”还是见过他的。这个见面不是那种接送机或者探班的时候一群人乌央乌央地凑上去端着长筒拍拍拍的见面,而是某次容意过生日的时候发过一段视频,视频上正对镜头的容意弹着钢琴、只露了一个侧脸的“-容颜-”抱着吉他,两个人合唱了《造梦师》这首歌,这是当年容意过生日的时候送给他所有意粉的礼物。 “-容颜-”是近距离接触过容意的,包莎莎无法抑制地猜测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屏住呼吸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之后,包莎莎编排好了措辞,飞快地在手机上打起字来。 “小海遥啊遥”:「居然被回复了!谢谢小姐姐的安慰,不过我们是真的很担心啊……好不容易看到小海进一个这么棒的剧组,和这么棒的卡司合作……我知道容男神和小海是绝对不会有这种事的,但是为什么那些人要这么说啊?小海是好捏的软柿子,他们去招惹容男神不是有病吗?」 那边沉默了一阵子,就在包莎莎以为“-容颜-”不会再回复她的时候,又一条私信弹了出来。 “-容颜-”:「我能告诉你的是,曲海遥完全是按照正规渠道通过了剧组的试镜。至于其它的,剧组和我们男神这边都已经着手处理了,刚才我们内部做了动员,无视这次谣言。大家都是受害者,你们跟我们一样静候佳音就行了。」 包莎莎长长吁了口气,心里那块大石头一下子落了下来。她抱着万分感激的心态对“-容颜-”道着谢,看得出“-容颜-”和容意本人的团队是有一些联系的,人家当然不可能把所有底都透给你一个别家粉,但仅仅是这样,就足够让包莎莎记住一辈子了。 而另一头,哄完儿子睡着之后的“-容颜-”拿起手机看了看,嘴角的弧度放松了些。刚看到那则帖子的时候她也是一口老血涌上心头,她马上点开容意团队里一位工作人员的企鹅,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没过多久她就得到了回复,说容意在和曲海遥合拍《MENU》的时候觉得他可能适合《无心无剑》中空缺出来的那个角色,为了剧组考虑才向文导提议可以让曲海遥来试镜,而试镜通过则是试镜老师们一致决定的,和容意并无关系。不知道哪个方面的居心叵测之人显然是知道了这件事,才把它拿来做了文章。 容意的工作人员让她不要着急,事件已经在处理中,言语中还明显透着轻松欢快,调侃意粉们是不是很久没见到有媒体对容意飞刀子、开始有点不适应了? “-容颜-”对工作人员这种吊儿郎当状似在等好戏上场的态度表示……十分喜闻乐见。她的心情只揪住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就又豁然开朗,十分愉悦地在群里传达了按兵不动、静候佳音的消息。 然后她读到了“小海遥啊遥”的私信。也不知是什么心理在作祟,读完私信之后她退出去看了看曲海遥的粉丝们都是个什么反应。 ——一言以蔽之,就是哀鸿遍野吧。 本来嘛,对于一个一直蹭着自己爱豆热度的小网红,意粉们对曲海遥本人和他粉圈的印象都不好。“-容颜-”虽然饭的时间久了,不至于产生什么深恶痛绝的极端情绪,但也谈不上有什么好感。 但现在看着那一条条茫然失措的微博,一个个心力交瘁的粉丝,“-容颜-”不由得想起十多年前在容意和Hyperion瞬间被雪藏的时候,最早的那批容意的粉丝在群里、贴吧里,甚至现实中惊慌无助的样子。 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而现在从十多年前一直将这份爱执着坚持下来的,就只有“-容颜-”一个人了。 有时候还是挺寂寞的。“-容颜-”沉默着发了一会儿呆,身边儿子还在呼呼睡着,“-容颜-”轻轻摸了一下儿子软软的头发,然后点开了企鹅,提醒其他大粉和后援会组织成员不要和其他艺人粉圈发生冲突,至少在容意方面发布正式声明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一切以容意的态度为准。然后又发了条私信把刚才的动员告诉了“小海摇啊摇”,让她放心。 包莎莎感动得眼睛都红了。她已经在群里通知了出来,说得到了可靠消息,曲海遥是被诽谤的,谣言很快就会被处理。她没有透露出消息是从哪儿来的,但这时候的粉圈里缺的就是定心丸,虽然听上去不太靠谱,但人们总是会去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海菜们通过各个私下的群聊组织把消息传播了出去,大家都内心忐忑地盼着能早点处理这种天杀的谣言。他们之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和包莎莎一样,以前都是容意的粉丝,或者是容意的好感路人。这次的谣言等于把他们喜欢的两个演员套在了一个麻袋里摁在地上摩擦,自然让他们痛苦不已。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被套着麻袋摁在地上摩擦的到底是谁了。 容意潜规则曲海遥的丑闻被爆出的第三天早上,万年没动静的容意本人的微博发布了一段视频,是他在剧组的化妆间里一边化妆一边用手机录制的。 “大家好,我是正在拍摄电影《无心无剑》的演员容意。现在是北京时间……”他把手机拿近看了一眼,“6点37分,我正在化妆,准备开始工作了。” 造型正在给他梳嵬戾的发型。容意脸上上了层底妆,被梳妆台前的照明一打,整个人都白得发光。而且虽然时间很早,但容意丝毫不见倦色,明亮的眼睛和长长的头发,让他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翩然若仙。 “前天我在网上看到一条很有趣的消息,是专门描述我和剧组的同事曲海遥‘私下里的不正当关系’的,双方还互有交易、以此谋私……”容意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忍俊不禁的表情,“还真是个有趣的设定。” “我也不想多说废话,大家法庭见吧。”容意的回应干脆地令人震惊。“至于我的同事曲海遥,他为什么会被选中进入剧组饰演这个角色,又是否能够胜任这个角色,现阶段剧组的各位同事们都很清楚,将来,看过这部电影的观众朋友们也都会很清楚。” 容意微微挑起眉,眼神中的自信和傲然几乎到了让人觉得不可侵犯、无法质疑的地步。 “电影人只需要用作品来说话,希望大家继续关注和支持优秀的电影作品。谢谢。” 视频很短,也就半分钟的时长,但那种坦荡又蔑视的态度简直能从手机屏幕里溢出来。这段视频一发出来微博上就炸了,容意已经很久没有跟这种花边消息正面肛上了,甚至除了杂志拍摄之外,容意在这两年之内都没有接受过任何媒体的专访,这次一出现就玩了个大的。 许多人还记得当初他把造谣他被娄永锐包养的媒体告得鼻青脸肿之后犹不解恨,娄太太还直接让那家媒体天凉王破了,这次看这架势,容意显然也是不打算善终的。 容意自己的意粉们还算反应正常,毕竟容意也不是第一天就这个画风了,容意在那儿狂霸酷拽吊,意粉们还矜持地端着个架子表示我们容意没有针对任何人,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云云。但曲海遥的海菜们可就兜不住了,容意这则视频不光是怼了造谣者,言语间还隐晦地褒奖了曲海遥。 海菜们一时间高兴得全体痴傻了,转发容意微博的时候只懂得“啊啊啊啊啊啊啊”,点开容意的转发列表还以为一堆人聚在一起学唱还珠格格主题歌。好不容易冷静了一点,《MENU》中国版官方微博就转发了容意的这段视频,并随后发布声明表示曲海遥在《MENU》十年庆上与杂志策划做了交流,提出了相当优质的拍摄主题,这才被杂志相中参加特刊的拍摄。 《MENU》在声明里明确表示,杂志的运营和操作都没有任何地方违背全球男性奢侈品协会的一贯理念,容意和曲海遥的那套拍摄也非常出色,《MENU》感谢社会各界对杂志的关注和监督,并保留对蓄意造谣者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海菜们简直开心得要犯心肌梗塞,随便点开一颗海菜的微博,都能看到一条或数条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的原创微博。随后《无心无剑》剧组和曲海遥本人也接连发布澄清微博,曲海遥还在微博中很诚恳地向容意道了歉,并且感谢了容意在剧组里对自己的指导和帮助。 这话其实挺官腔的,但就像真正的官腔一样,向外界传达的是一种意思,曲海遥这条微博发出去,意思就是他和容意关系融洽,即使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儿,俩人之间的和睦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 本来曲海遥的走红就有一部分因素是蹭容意的热度、炒作上来的,这两天的丑闻中也有一种声音说这又是曲海遥贴着容意炒作的新路子,可怜容意不但被曲海遥这狗皮膏药黏上了,现在还演了同一部戏,连这种下作的丑闻都传了出来。而曲海遥这条微博,至少也向外界传达了一种他和容意之间并无隔阂的态度。 更何况,在曲海遥发了这条微博之后,过了一会儿,容意就在下面留言了。 “不用客气,未来还要靠你提携呢,八心八箭大影帝[坏笑][坏笑]” 各路媒体粉丝吃瓜路人顿时又炸了一波。虽然不太清楚容意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句末那两个坏笑的表情,任谁也看出这是容意在拿曲海遥逗乐子呢。海菜们简直要集体炸成无数朵烟花,就连容意自己的意粉们也很少看到自家偶像有这么精灵逗趣的一面。 两家粉丝一家兴奋一家矜持,基调看似不太和谐,但联起手来进攻造谣传谣的营销号、媒体和个人的时候却极富默契,一场混战下来酣畅淋漓、恶气大出。等到激战告一段落之后,意粉和海菜们再回头一看,脸上又不禁露出了或激动或欣慰的笑容: 容意和曲海遥两个人的微博,终于从曲海遥单方面的“已关注”,变为“互相关注”了。 第22章 当天下午曲海遥就收到通知,让他第二天早上开工,告诉他晚上会把通告发给他,叫他明天早上早点去做准备。电话里曲海遥的声音还挺镇定,但事实上酒店房间里的曲海遥已经兴奋得脸颊泛红、两眼发光,恨不得马上来个三级跳远释放一下此时的亢奋因子——可惜就怕牵动了他还没好利索的脚踝伤势。 “怎么样怎么样?”刚一挂断电话助理们就围了过来。曲海遥在外人面前还多少能装个逼什么的,在自己助理面前就开始得意忘形了。助理们一看他这副尾巴都要翘上天的样子就知道是什么好消息了,几个年轻人凑在一块儿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声,活像是他们支持的球队拿了欧冠冠军。 “这叫‘天无绝人之路’啊弟兄们!”曲海遥站在茶几上吼。天知道他已经做好了被剧组炒掉、卷铺盖走人的准备了,一系列的变故和反转激发出了曲海遥血液里的豪情,他学着电视里的梁山好汉那样扯着衣襟,对着地下的几个助理把胸口拍得砰砰响:“哥哥我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将来哥哥吃肉,绝对不会让弟兄们喝汤!” ——其实他只比年纪最小的管小军大一岁半而已。 “嗷嗷嗷!跟着遥哥有肉吃!!”助理们很给面子地欢呼着。大家都是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男孩,给曲海遥干活在助理里条件算是不错了,曲海遥脾气好、不刁难人,虽然开的待遇一般,但年轻男生们处了这么久也处出感情来了 。这个圈子里助理基本上都把自己跟着的艺人当做大哥、大姐头,关系融洽的更是如此。眼看着自家“大哥”被一波又一波地恶整,曲海遥的助理们感觉上就像是自己被整一样心生愤懑。现在能有翻身的机会,无论从个人利益还是从情感倾向上,助理们都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和扬眉吐气。 曲海遥兴奋地去给林琦打电话,满心想的都是明天早上要开工这件喜事。他倒不是乐极忘形的人,收到消息、和林琦互通了一会儿消息之后,曲海遥就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工作上。通告单还没发过来,曲海遥干脆把自己接下来还没拍的几场戏又过了一遍,拍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开工之后的那几天曲海遥的工作量一定很大,他绝对不能再给剧组添麻烦、拖后腿。 抱着这样的心态,曲海遥第二天真是早早就到了片场。刚到的时候剧组的车还在往下卸设备,看到曲海遥那么早就来了,相熟的师傅还拿前两天的闹剧跟他打趣儿。曲海遥嘻嘻哈哈跟人聊了两句,也不在意设备还没搭,直接对着空场地试着走了走戏。落下了几天活儿,曲海遥不想自己一到机子前面连状态都没了。 ——他倒是不知道,因为这个阶段拍的戏嵬戾都是以毁了容的面貌出场,所以容意这两天也都会早点到片场来化妆。曲海遥一个人在那儿走戏的时候,容意已经到了。隔着远远地距离,容意挑着眉毛往一个人手舞足蹈地走戏的曲海遥看过去,似乎是在看,又似乎是在出神。直到小年放轻声音喊了他一声:“哥?” 容意才转过脸,朝小年点了点头,径自去化妆了。 *** *** *** 大概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又大概是前两天的闹剧反而激发了曲海遥的潜能,总之重新开工之后曲海遥的状态出奇的好。在酒店里休养了两天,别的不说,脚踝上的伤确实感觉好了不少,剩下没拍的皇甫玉华的戏份大多是动作戏,脚上更加灵活了的曲海遥拍得很快,完全不像是刚拍第一部 武打片的样子。 因为表现好、进度快,曲海遥的工作时间也被缩短了。而且不光是曲海遥,整个剧组无论是演员还是工作人员似乎都进入到了最佳状态当中。本来预计要五天完成的工作量,才过去三天就基本上完成了,周五的通告单一下来,曲海遥心中就升起一阵激荡。 凌晨的两场戏拍完之后,自己就正式杀青了。 头一天下午曲海遥提前收工,早早回了酒店休息,养精蓄锐准备第二天半夜爬起来。结果大概是太如临大敌了,搞得曲海遥八点钟就躺下了,一直折腾到十点多才睡着,才睡了两个小时,十二点半手机闹钟就把他吵醒了。刚醒来的曲海遥脑子就跟浆糊似的,游魂一样任凭小高摆弄,恨不得直接让小高帮他刷牙洗脸。 好在开车到了片场之后曲海遥算是缓过劲儿来了,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剧组的工作人员们也都是随便眯瞪了一下就又爬起来干活了,大家都有点精神欠佳,就衬得曲海遥一个人跟多动症儿童似的。 这种拍摄时需要特定光线条件的戏最考验剧组的综合实力,通告单上的时间卡得很严格,曲海遥到片场的时候是两点,等到剧组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完,真正开拍的时候已经是三点半了。 这个季节不像冬天那样天亮得那么晚,即将黎明的天色透着点黛,空气里有着沉淀了一夜之后特有的湿凉,不算清爽,但令人精神凛冽。曲海遥扬起脸,深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脑子里已经将自己的状态调整成皇甫玉华了。 巧的是曲海遥的这最后两场戏,恰好就是剧本里的最后两场戏。神功大成却容颜尽毁的嵬戾以一人之力将天穹派上下染成一片血海,皇甫断被练成了天穹心法的嵬戾以天穹剑重伤,之后才知道这个他痛恨着、暗算过、残虐过的年轻人原来竟然是自己和心爱女人的儿子。 沉重的打击和天降的亢奋骤然向这具重伤的身体袭来,让皇甫断心智严重受损,大哭大笑大吼,癫狂之后喷血而死。一生都笼罩在幽冥谷谷主夫人池映荷的阴影之下的皇甫夫人面对这一系列变故,所有的隐忍、苦痛、嫉恨一齐涌了上来,终于撕下了她一直以来伪装的贤良淑德的假面,状若疯妇地抄刀向嵬戾索命。 但此时的嵬戾已经无心再去杀任何一个人,他一生生活在谎言和荒诞之中,就算杀光这里所有的人,他也还是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自己又为什么活着、应该为什么活着。 连心都没有了,手中持剑又有什么用呢?哑女将白皙的颈子抵在嵬戾的天穹剑剑刃上,而嵬戾骤然松手,一柄绝世好剑琤瑽落地,与情爱无关。 这场小群戏中皇甫玉华是配戏的角色,曲海遥得以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嵬戾的身上。这个角色生来就带着极强的悲剧性,就连生命中唯一的生动和美好都是为了接近他而假扮的。本来嵬戾应该已经悲剧到了麻木的地步,然而在潜入天穹派、为这个血洗之夜做准备的这些日日夜夜中,他却在天穹派看到了那些寻常的、简单的、带着生机勃勃的热度的美好。 师兄为了偷偷跑下山去玩的师弟打掩护,师妹们变着法儿帮助师姐给意中人暗中传信,厨房里偷拿了的半只烧鸡,床底下藏着的骰子和牌九,柴米油盐,胭脂水粉,是嵬戾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烟火气。这烟火气朝夕萦绕在嵬戾那双已经被铁和血占据的眼睛里,让他看到了以前从来没见过的世界。 皇甫玉华在伤口传来的阵阵疼痛中看着嵬戾的眼睛,那双眼睛其实很单纯,装不下太多复杂的东西。身世的真相让他眼中除了麻木和寂寥之外又多了层层迷茫,他浑身浴血,面容如恶鬼般狰狞丑陋,身体因为长时间的鏖战和多处负伤而显得僵硬,但这僵硬却使得他眼中的麻木、寂寥和迷茫更加让人心头发苦、喉间发哽。 这个角色令人心碎。也不知道是戏中的皇甫玉华影响了曲海遥,还是旁观者曲海遥的观感影响了皇甫玉华,他现在觉得容意真是太厉害了。之前的戏份都还好说,今天这场戏中的嵬戾不但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浓浓的苍凉,还直接在这场戏之中划出了一个角色弧线。 容意完美地表现出了嵬戾在心如死灰的情况下心态的又一重变化,浓厚可怕的妆容、血染的戏服、刻意营造出的肢体的僵硬,都成为了他演绎的工具,什么叫做“用整个身体在表演”,曲海遥是真正在容意身上见到了范例。 不愧是大师级的演员……以前看容意的第一步电影《歌魂》的时候,曲海遥就根本没法想象一个完全没有表演经验,也没有接受过专业指导和训练的素人,究竟是如何不着痕迹地出演十三个角色?怎么就能完成这样浑然天成又叫人心生寒意的表演的?现在看了容意的这一镜,曲海遥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种天才。 容意的助理小年在这一条过了之后飞一样冲过来给容意裹上两层厚厚的羽绒服,又给他端来一大杯饮品驱寒,让曲海遥有点傻眼。凌晨的气温确实很低,不过再怎么说现在都已经开春了,再冷也冷不到哪儿去。更何况容意身子底似乎很不错,应该没必要这么急着取暖吧? 管小军也正给曲海遥往上披衣服,看到曲海遥有些疑惑的眼神,低声跟他解释:“听说容老师为了卡时间一条过,特意在化妆之前冲了个冷水澡,让身体变得僵起来。” 曲海遥愣了。他抬头看了看天,天光已经微微泛白,正适合拍下一镜。如果刚才那一镜没有一次过的话,下一镜的光线可能的确不是太好了。他又将目光转向正在喝饮料、补妆的容意身上,两分钟之前曲海遥还在感叹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种表演天才,而现在的曲海遥则已经想起那句贴遍大中小学教室的爱因斯坦名人名言了: “天才就是1%的天赋,和99%的汗水。” 剩下的这一镜就基本上只是三个人的戏了,嵬戾、哑女、皇甫玉华。天穹派的人伤的多、死的少,但掌门和掌门夫人却是双双殒命。皇甫玉华将父母下葬,自己承担起了重建门派的重任,从少主成为了掌门。他和嵬戾虽然身为血亲兄弟,却只见过寥寥几面;虽然只见过寥寥几面,身处情势却颇为相似。 同样生活在谎言之中,茫然不能辨真假。只是比起嵬戾,皇甫玉华还是幸运了太多。 “其实你……不走也行的。”皇甫玉华还是不想嵬戾就这样远走,“只要把你的真实身份告知天下,你大可以留下和我一起重建天穹。” 嵬戾僵硬地笑了一下——他以前就很少笑,现在脸上伤痕遍布,笑容就更显得狰狞不自然。“名门正派,都已经这样了,还是别坏了名声吧。” 皇甫玉华摇头。虽然伤还没好,他的脊背却立得比以前更直了。“不管你是离开还是留下,我的主意都不会变。我不想再撒谎了,事实是怎样就是怎样,哪怕天穹不再被人看做是名门正派了,我也不愿意遮遮掩掩满口谎言。我不想有人再像爹娘一样活着。” 像爹娘一样,像我们一样。嵬戾抬起眼睛来直视着自己这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个在地牢里的时候唯一向他展露了单纯的善意的人。他早就感觉到了自己心里对于天穹派这种地方的向往,而这样的向往可能最初就来源于皇甫玉华那单纯的善。嵬戾不自觉的捻了捻自己的手指,指尖干燥,他却还是有种沾满了粘稠血液的幻觉。 像我这样的人,是没办法建立那样干净、生机勃勃的美好的。嵬戾转过身,只留下一个苍凉的背影。而皇甫玉华身后,一直默默跟着的哑女走向了嵬戾的背影。 “……师姐!”皇甫玉华还是出声叫住了这位他几乎没说过话的师姐。哑女回过头来看他,他却只是张着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什么。 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让她好好照顾自己的兄长?让他们别忘了这里还有个能容纳他们、希望容纳他们的“家”?皇甫玉华都说不出来。对于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来说,这些话都显得那么苍白,但哑女一定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明白了那些他没说出口的期待和担忧。 不是多么沉重的东西,而是一位师弟对师姐的,弟弟对哥哥的,很简单的挂念。 哑女对着皇甫玉华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是整部戏之中她露出的第一个全无忧虑、卸下所有繁复的焦灼、发自真心的笑容,然后她向这位新任掌门行了一礼,转过身追着嵬戾的背影离开。 现场设置了五个机位,除了用来拍特写的三个之外之外,剩下的两个一个不断拉远拍摄着三人的全景,另一个随着嵬戾和哑女离开的身影一直跟拍。初升的红日推开了身前的云层,将天边的地平线慢慢晕出微暖的温度,这座被鲜血和谎言浸溺了太久的山峰终于脱胎换骨地迎来了清新的色泽。 曲海遥的目光仍然跟随着远去的嵬戾和哑女,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就连文吉勋喊“CUT”的声音都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工作人员们鼓着掌,视线那端的容意和徐桃夭也收了戏走回来,曲海遥这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看着周围向他笑着闹着的同事们。 这场戏结束之后,曲海遥在《无心无剑》这部戏中的所有拍摄就全部结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慨随着文吉勋的那声“CUT”海潮般在曲海遥心里翻覆了出来,从试镜到现在杀青,这不到三个月之内的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比曲海遥以前所有的参演经历都要惊心动魄。 饰演皇甫断的钱国俊还没去卸妆,一张脸上红的白的混在一起,过来热情地伸手拍打着曲海遥:“祝贺杀青!” 曲海遥感觉自己的眼睛一下子就热了。 演职人员们都围上来拥抱祝贺,曲海遥一一向大家道着谢,有些模糊的视线却落到了刚走回来的容意身上。容意站在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化着毁容妆的脸上表情淡淡的,眼神却深邃。曲海遥被那样的眼神看着,本来就汹涌着的内心顿时更加澎湃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此时的自己胆子突然变得无穷大。 他直接走到容意的面前,伸出手抱住了他。 “哥,谢谢你……” 曲海遥的声音稍有些哽咽。刚才跟别人道谢的时候虽然也带了点哭腔,但那大多是曲海遥自己装出来的哭唧唧委屈音,可现在对着容意,曲海遥心里的满腔感慨简直呈几何倍数在增长着、胀满整个身体。他和容意相识并没有多久,却好像经历了别人一辈子那么多。谣言事件过去之后,曲海遥和容意甚至没有机会、或者说刻意没有好好说过话,围绕着容意产生的绯闻向来层出不穷,可让他用这么强硬的态度去对待的,除了娄永锐就只有曲海遥了。曲海遥自己心里非常清楚,容意是为了自己才强硬到这种地步的。 容意帮了自己太多,曲海遥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报答,他心里惶恐,但又更加清楚就连这种惶恐的心态,都是对容意的亵渎。 容意伸出手臂回抱住曲海遥,只紧紧搂了一下,就转为安抚地在他肩上拍着的动作。似乎是在避嫌,但容意其实根本不屑。 “你可记住了,我说‘拭目以待’,不只是说说而已。” 那声音低沉地落在曲海遥的耳边,明明声音不大,曲海遥却浑身一震。 他明白容意说的是什么,那是那晚在枫丹瑞雅酒醉之后,曲海遥胡乱说出、后来又被容意无限调侃了的“八金大影帝”。他本能地想要拉开一些距离去看容意的眼神表情,容意却控制住了手上的动作,将曲海遥摁在自己身前。 “不要怕,再努把力。你挺不错的。” 曲海遥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待在一口巨大的钟里,然后那口钟沉郁地撞了一下,震得曲海遥从里到外都精神恍惚,满脑子嗡嗡声。他无法用语言形容这种震撼,容意明明只是夸了他一句,但这是容意第一次,对着曲海遥直截了当地赞扬他。 鼻子一瞬间就酸了起来。曲海遥喉间发堵,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容意的一句赞扬就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影响。似乎是感觉到了曲海遥的异常,容意放开了他,看了看他表情有些扭曲、有些可怜的脸,失笑道:“这是怎么了?” 曲海遥抽了抽鼻子,仍然有些嗡嗡作响的脑子在这时候根本搜刮不出什么得体的话来回答容意,只得带着些鼻音对容意说:“哥,你真好。” 莫名其妙被发了好人卡的容意倒没什么意外的反应。他笑了一下,然后想了想,又伸手在曲海遥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好好干。” 曲海遥的感觉就像是第一次吊威亚那样,整个人都快飞起来了。 第23章 尹楠坐在酒店的总统套房里,尽管早早地就把身上里里外外都洗得干干净净的了,但他白皙的皮肤上还是微微渗着汗。 他在紧张。越到临头,他越是摸不准自己这步棋到底走得对不对。这间酒店根本不是他住着的,更别提这间房间了。在知道了刘家仁和自己一样来了这里工作之后,尹楠脑子里突然产生了这样一个猜测和念头。他费了老半天劲儿才疏通好关系,让酒店把自己当做住客包养的情人放进房间里,等着刘家仁回来“临幸”。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尹楠不断看着手机,简直觉得度日如年。而房间的门从外面打开的那一瞬间,尹楠一边松了一口气,一边感觉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刘家仁看见房间里的不速之客,只微微愣了一秒之后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冷酷的怒意。他是认识尹楠的,但就是因为认识才更不能理解和接受这人怎么会在自己的房间里。他刚想开口叫人,尹楠就急急地奔到他跟前,用尽可能婉转柔和而又急切可怜的嗓音低声说:“刘总,能麻烦你给我点时间吗?我就想跟你说一件事。” 刘家仁的浓眉蹙了起来。他用审视的眼光看了看尹楠,然后反手关上了房门,径自走了进去。 尹楠心中一喜。到这部分为止他还是有把握的,不说别的,就说前阵子因为那条绯闻而使得刘家仁和自己之间产生的交集,尹楠就有把握刘家仁不会草率地把自己赶出房间。 “有什么事就快说。”刘家仁显然耐心有限。他脱下外套拿了瓶水打开,尹楠站在一旁温声说:“我听说……您把朱导招进您公司了?我经纪人让我来向您道谢,真是……麻烦您了。” 朱导就是《无心无剑》剧组里那个被开除了的副导演,跟尹楠的经纪人黄啸私交甚笃的那个。在容意和曲海遥的绯闻事发之后,文吉勋对剧组的保密工作展开了彻查,又通过容意从曲海遥那里得到的信息把这个姓朱的副导演揪了出来。他死活不承认是自己把容意推荐了曲海遥试镜的信息透了出去,不过文吉勋也不怎么在乎了,直接把他从剧组里开了出来。 喝了两口水的刘家仁听了尹楠这话,朝他瞥了一眼,那眼神让尹楠觉得自己说的不仅是废话,还是蠢话。姓朱的再怎么说也只是跟黄啸私交不错而已,这次会把剧组的底透出来,并不光是看在黄啸的面子上,更多是刘家仁的威逼利诱才唆使成功的,他黄啸向刘家仁道哪门子的谢?更别提还需要让艺人用这种偷鸡摸狗的方式?简直是侮辱刘家仁的智商。 但是尹楠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他咽了咽口水,继续往下说:“还有就是我那个电影的事儿,真是太谢谢您了。” 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的,尹楠说得也没那么艰难了。就在不久前,刘家仁给尹楠拿了个资源,是一部爱情片的男二号,给这几年风生水起的一位帅气大叔男演员作配,班底相当不错,而且已经定档在明年的情人节,看配置可说是稳赚不赔的一部电影。 刘家仁还是没接话。他这个家世和身份地位的人,多年来什么花样什么把戏没见过,话说到这儿他就基本上知道尹楠来是干什么的了。果然,显然刻意打扮得清新可人了一些的尹楠把身子挪了过来,有些羞怯地低下头,眼睛却抬起来瞟着刘家仁,低声细语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报答您,就……您说什么,我都愿意做,什么都行。” 还别说,尹楠虽然不算年轻了,但脸长得好看,再加上特意打扮、姿态一摆,还真有那么点楚楚动人的意思。只是刘家仁本来就对这些好看的皮囊没兴趣,看着尹楠这惺惺作态的样子就想吐。他心里冷笑一声,刻意压低声音道:“什么都愿意做?” 尹楠脸红了。不是害羞的,而是兴奋的。他将头垂得更低,点头道:“什么……都行。” “那就好,”刘家仁的声音里毫无旖旎的意思,而是冷硬得像个独裁者。“从这儿滚出去,以后别往我跟前凑就行了。” 尹楠蓦然抬起头,他脸上兴奋的红还没完全绽放,惨白的色泽就又覆盖了上来。眼前的刘家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鄙夷的神情藏都不藏一下。尹楠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被刘家仁这样当面羞辱,他连嘴唇都泛白了,本来晶亮的眸子现在闪动着毒蛇般的阴狠。 “刘总真有意思,”尹楠咬了咬发白的嘴唇,冷哼着开了腔,“你我本来素不相识,我去对付我们公司的后辈应该跟你没关系吧?你自己跑出来帮我砍了刀狠的,还帮我善后,又莫名其妙给我拉资源——我之前还真没看出来,刘总还是个爱好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 这会儿的尹楠声音不再是夜莺般婉转,而是鸮响般锐利瘆人,但在刘家仁听来倒是比刚才有意思——容意恶毒起来也是这副天不怕地不怕、嘴损得要命的架势。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面前脸色惨白、嘴唇微微发抖的尹楠,那眼神就像是挑剔的妇女看肉摊上的猪肉一样。 “笑话。你去对付你们公司的后辈,关我什么事?我只是在对付我要对付的人而已。曲海遥不自量力,我看你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他难道在这世上只得罪你一个人?” “像你现在这么半臭不香、半死不活的样子,你们公司会为了捧你这么个废物点心而踩他曲海遥吗?给你资源不过是为了更名正言顺地压他一头罢了,别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刘家仁嗤笑了一声,“我是在挑一把能砍曲海遥的刀,不是在召婊子。更何况,”刘家仁用极为嫌弃和侮辱的目光看了眼尹楠,“我对送上门来还不要钱就给操的婊子不感兴趣,工地上搬砖的大概会喜欢你这款,发骚了就出去站街。” 尹楠从少年成名到现在,还没受过这样的侮辱。他知道刘家仁是不能得罪的人,就连招惹也不应该,但之前刘家仁的那些动作让他以为自己应该“懂事”,才兵行险着地走了这么一步,没想到等着他的竟然是这样的侮辱。 他眼泪已经灌进眼眶里了,又硬生生被逼了回去,两只眼睛通红地像是能滴出血。他竭力遏制住自己濒临暴走的情绪,通红充血的眼睛抬起来看向刘家仁:“刘总还是个多情种呢。可惜了,那么费尽心力要得到的人,现在只能被刘总亲手毁掉了。” 尹楠说的是曲海遥,但刘家仁心里的却是容意。虽然驴唇不对马嘴,却令人惊异地能够契合。 “好的东西,只要是我得不到的,就算毁在我手里别人也休想得到。生意人本来就该这样,可惜了,你们这种人是不会懂的。”刘家仁蔑视地哼了一声,朝门口的方向一甩头,“行了,滚吧,好好当你的恶人去,别没事犯贱犯到我这儿来。” 尹楠咬着牙,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如你所愿。”然后快步离开了这间房间,砰地一声把房门关上。 他一路奔到电梯间,连气都没有喘一口,直到看到那用来离开这层楼的移动的铁棺材他才停下,重重地将身子砸在冰冷的电梯门上。那声沉郁的声响只是让尹楠整个背部剧痛了一下,就被走廊里铺着的又厚又华丽的地毯给吸收得无影无踪。 他哭了出来,毫无声响地哭了出来,反正就算哭出声也不可能有人在意,一个戏子的洋相而已。眼睛已经不知道是被盐水冲刷得通红,还是被恨意晕染得通红。他无法克制地恨,恨手段用尽也不能换来曲海遥倾心的刘家仁,转头就用最恶毒的言辞来刺穿自己。 凭什么?凭什么!!他成名比曲海遥早,演过的角色比曲海遥多,作品质量比曲海遥优秀,演技比曲海遥好,凭什么自己就要受到这样的待遇?曲海遥就像众星拱月一样被人宠着哄着,连四金影帝都愿意帮他说话! “得不到就毁掉?呵……”尹楠阴冷地笑出来,咸涩的眼泪顺着嘴角流进口腔,他却根本没有意识到。 刘家仁能不能得到曲海遥,他尹楠一个婊子、一个戏子是没法左右的了,但是毁掉,尹楠自认为自己还能扎上一刀狠的。既然刘家仁拿他当枪使,那他也绝不会吝啬于给自己多上点油。就算最后他这杆枪折了、炸了,只要能把曲海遥也一块儿炸死,他也不亏。 起码还炸过一次呢。尹楠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深吸了口气,拿出一部手机平常不怎么用到的手机出来,点开了微信。通讯列表里人很少,有两栏被他置顶着。他点开其中一栏,聊天记录里对方发过来的都是曲海遥一些隐秘的、能作文章的动向,而尹楠这边发过去的则是一个个转账记录。 第24章 之前和容意的那条绯闻以及后来澄清反转的过程,着实让曲海遥收了一大批意想不到的热度。他在网络上的风评不再像以前那样上不了台面了,毕竟他最大的槽点也不过就是借着“小容意”的名号炒作热度,而既然容意这苦主都不计较这点,看上去还跟曲海遥相处融洽,那吃瓜路人也就无意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 曲海遥算得上是第一次在网络舆论上打了个全面的翻身仗。再加上《无心无剑》剧组全面杀青,无论是电影本身还是演员们,这段时间里的关注度都比之前高了一截。但这对曲海遥来说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这是曲海遥始料未及的。他本以为既然在自己参演《无心无剑》这件事上汇星文化已经给了相当积极的态度了,那么现在自己热度不减反升,还有优质存货握在手上,公司之前那没能成功执行的“雪藏政策”应该也就自动作废了吧。但自从杀青以来,前几天用来放假休养的时间先不说,公司竟然对曲海遥之后的安排完全没有动静。 “尹楠那孙子,真他妈的……”跟林琦见了一面曲海遥才知道问题是出在他这位“好师兄”的身上。林琦明显瘦了,看上去有些憔悴,“他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嘉映的那部《雨蛙之春》定了他演男二,《有求必应》第二季他也确定常驻嘉宾了。” 曲海遥哑然。《雨蛙之春》曲海遥听说过,男女主角阵容敲定的是当红帅大叔和一位来自香港的演技派美女,还拿过金像最佳女配角,而《有求必应》就更有名了,是去年相当火爆的一档真人秀节目,广告贴得地铁站里都是。这两个资源质量都相当硬,按道理来说是轮不上尹楠这种半红不紫的三线之外男演员的。 “现在在公司里他都横着走,鼻孔快从天灵盖上出气了。上次《无心无剑》那事儿他硬是赖你从他这儿抢了这个角色,我就操了……”林琦端起面前的咖啡,像灌红牛一样一口气就闷了下去,看样子是在尹楠那儿受了气了。 曲海遥脸色也很难看。尹楠是什么样的人他算是深切领教过了,得罪了癞蛤蟆就是这样,处处能恶心你,更何况这还是只高配升级版的癞蛤蟆精。但不能因为癞蛤蟆恶心就不下河摸鱼了呀,饭还得吃,事业还得干。曲海遥抓着头寻思着问林琦:“那怎么办?公司就打算这么把我晾着了?我现在时候正好呢!” 林琦烦躁不堪地皱着眉头:“就是故意在你正好的时候晾着你啊!把你这阵子的‘正好’晾过去了,你还能翻得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去?整个华语电影圈,一年里也没有几个像《无心无剑》这么过硬的班底,让刘家仁都不敢轻易去触人家霉头的。就算是有,也不是每部电影都有容意这样的观世音菩萨给你引荐还想方设法保驾护航的,做了好事还不留名,再世雷锋啊……操,都是演员,四金影帝跟尹楠那样的王八蛋怎么就一个天一个地呢!” 提到容意,就连林琦的脸色都缓和下来不少,更别说曲海遥一秒钟就欢快起来的神情。但是想起尹楠就完全是反作用了。曲海遥嫌恶地摆着手:“别拿我哥跟尹楠比,我哥不嫌恶心我还嫌恶心呢。” 说完他就有些泄气。看林琦的脸色就知道林嬷嬷这阵子为了自己的事儿没少费心,他是真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事儿连累人家了。林琦手上还有个女演员这两天就要杀青了,小姑娘叫安乌娜,是个生长在成都的彝族妹子,比曲海遥小一岁,能吃苦还会来事儿,除了节食到有点厌食症的程度之外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如果不是曲海遥这儿耽搁着的话,林琦肯定把重心都放在她身上了。 曲海遥有点内疚,他抓了抓头,跟林琦说:“算了,急死也没用。你先安排娜娜那边吧,我……明天回公司一趟,去探探老马的口风。” 林琦叹了口气,点头道:“行吧,我让贾俊跟着你一起。” “不用了,你让他放假吧,明天我自己去。我一个人说话还方便点。” 第二天早上曲海遥就回了公司,没跟林琦一起,而是直接去了马子凡办公室。外面马子凡的助理看到他突然过来都吓了一跳,连忙赶在他去敲门之前把他拦了下来。 “遥哥怎么来了?”那助理一边惊讶脸一边把曲海遥往远处领,曲海遥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来他拦着自己进总监办公室的意图。 “里面有人?”曲海遥向办公室那边扬了扬下巴,直截了当地问。那助理看瞒不住他,也就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尹楠在里面?” 助理有些为难:“……遥哥,你看,也没人知道你今天回来,至少你让我们替你跟总监说一声啊。” 曲海遥嗤笑了一声:“我是哑巴啊,还要你们替我跟总监说?我自己不会说啊。我又不是外人,什么时候咱公司对自己人都遮遮掩掩的了?” 他今天本来就是来当杠精的,都到门口了怎么可能在这儿缩卵。曲海遥也没工夫去纠结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千年回一趟公司还能撞上死对头,他揉了揉脖子,摆出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强硬地推开那助理就去敲总监办公室的门。 “总监!我,曲海遥!” 办公室里本来传出的不甚清晰的说话声一下子安静下来,没过一会儿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站在里面的正是尹楠。 曲海遥的呼吸微微窒了一下。尹楠明显变好看了,他长相本来就不错,肤白条顺比例好,现在大概是因为资源好、底气足了,整个人显得比以前更自信,连脖子都似乎更加修长了起来,同时看向曲海遥的眼神也更加令人反胃。 “哟,我说是谁呢,‘小容意’啊。”尹楠确实是一副鼻孔长在天灵盖上的傻哔样儿,“哎,我记得你不是在拍一部旷世佳作吗?怎么跑回来了?被剧组开了?” 曲海遥根本懒得搭理他,但外面还有人,马子凡在里面也没对尹楠的挑衅作出什么反应。曲海遥知道自己这一仗不好打,只能先压着火气沉声道:“杀青了。” “这么快?”尹楠一脸假惺惺的惊讶,“怎么一点都没听说呢,你们剧组就是太低调了。不过我也懂,真正的佳作,真正的大艺术家,从来都不屑于那种小打小闹的炒作嘛。” 曲海遥被他气得肺疼。一段时间不见,曲海遥感觉尹楠好像比自己进组之前那会儿对自己更加恨之入骨了,他完全想不明白自己是哪儿惹了这位癞蛤蟆精,让他这么对自己一通冷嘲热讽,明明勾结剧组副导演把容意推荐自己试镜的事儿捅出去的就是尹楠,他还敢对自己这么恶行恶相的,果然人不要脸是天下无敌。 马子凡也不太看得下去。毕竟都是自己公司的艺人,现阶段的曲海遥其实还挺能赚的,只是刘家仁一连给尹楠砸了好几个资源,摆明了要逼着汇星文化用尹楠把曲海遥给踩下去。乐帆这阵子在院线铺开方面势头很猛,之前公司放曲海遥去试镜《无心无剑》的事儿已经让刘家仁很不满意了,马子凡实在不敢在乐帆势头正猛、意图又这么明显的情况下再胆大包天地伸手去摸这头老虎的屁股。 但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放着尹楠这么欺负曲海遥也不是个事儿。马子凡干咳了一声,和颜悦色地过来向曲海遥招呼道:“来来来别站在门口说话了,进来进来。” 尹楠抬着头,耀武扬威般看了马子凡一眼。马子凡装作没看见,安排曲海遥在沙发上坐下,尹楠则自动自发地坐在了马子凡对面的皮椅上,悠闲自在地摇摇晃晃,一副主人家的做派。马子凡叫助理来给曲海遥倒水,转头就和曲海遥闲话家常,看来是想走怀柔路线。 “小海好像是前几天杀青的吧?” “……我杀青都一个多礼拜了。”曲海遥面无表情地怼了一句。马子凡脸上半点尴尬都没有,还是一副和颜悦色地样子:“知道你辛苦,听说文导的剧组特别重效率,你又是第一次拍电影,这不是怕你缓不过来,想让你多休息一阵子嘛。” “我记得半年多以前我要求休假的时候,你跟我说如果不趁着年轻多打拼打拼,老了我一定会后悔的——总监,你不会把我当蚂蚱了吧?我又不朝生暮死,这才刚半年你就觉得我老了?” 这噼里啪啦的一席话说得马子凡一时间哑然。其实在手上的艺人里曲海遥脾气算是很好的了,他质素不错,又不作妖,时而犯一些小毛病也无非就是些年轻人常有的没心没肺、好吃贪玩什么的,工作上的事曲海遥其实很认真,至少完全对得起公司对他的栽培,甚至还物超所值,所以现在马子凡也很明白曲海遥这一通怨气并不是无的放矢。 但马子凡的立场也里外不是人啊!他正犹豫着是暂时先把曲海遥安抚下来,还是直接一棍子把他敲下去让他先老实呆着,尹楠就帮他做出了选择。 “你也不用往老马身上撒火,”尹楠接过话来,扬着脸看着曲海遥,“干我们这行的,老不老跟能不能干是两回事,有路可走的人不一定年轻,年轻人有时候还自己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这含沙射影的,说的显然就是尹楠和曲海遥他们两个人。曲海遥眯起了一双圆眼睛,这让他的神情罕见地显得有些危险。尹楠哪里会害怕?他略一用力,把椅子转向了曲海遥的方向,和他正面相对,皮笑肉不笑道:“所以自己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掂量掂量吧,别抱上条小腿就当做摇钱树了。” “尹楠!”马子凡呵斥了一声。尹楠说话太放肆了,曲海遥显然也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那双向来热情活泼的眼睛里眼神立刻变了,怒意瞬间灌满了胸腔。 “你给我放尊重点。”曲海遥连声音都压低了,难得的低音里透着威胁的意味。“说谁呢?你有资格张得开嘴?” 可惜的是,对着曲海遥的时候尹楠也是块软硬不吃的难啃的骨头,见到自己成功激怒了曲海遥,尹楠甚至感觉到一阵扭曲的快意涌了上来。他凤眼微弯笑了起来,不加掩饰的恶毒正顺着他长长的睫毛往外蜿蜒。 “说谁,你不是心里有数吗?”像毒蛇吐着信子一样,尹楠轻轻往外吐出气声。“看你这副狗急跳墙的样子,是戳着你肺管子了?怕不是真的被容意给睡了吧?我还挺好奇的,是他睡你呢,还是你睡他呢?容意这人看着一副正经样儿,上了床该不会就淫性大发了吧?那你可要……” 尹楠的话没能说完,对面的曲海遥一跃翻过茶几,从沙发上直接扑向尹楠,把他摁倒在地上,抡起拳头就招呼下去了。尹楠防备不及,侧脸上生生挨了两记重拳,他惊天动地地惨呼了起来,写字台后面完全呆住的马子凡这才想到要赶紧把人拉开。谁知道曲海遥看着高高瘦瘦一脸萌相,发起狠来也是个往死里整的猛兽,马子凡拉了几下都没拉开,火急火燎地喊人进来,而这时候形势已经从单方面的殴打变成互殴了。 曲海遥拳头上厉害,尹楠则是腿上狠。一开始曲海遥那几记猛拳竟然没把他打蒙,他屈起膝盖就狠狠往曲海遥腹间顶过去。下腹本来就柔软而且是要害,曲海遥吃痛,摁着尹楠的力道明显弱了几分。尹楠趁势往曲海遥身上踹了几脚,两个人扭打了起来。 没过多久保安就过来把两个人拉开了。尹楠的伤几乎全在脸上,曲海遥则只是衣着凌乱,受的都是暗伤。马子凡气得整个人都要爆炸了,指着曲海遥的鼻子就怒骂了起来。尹楠被带走治疗的时候脸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眼神却阴狠而得意。曲海遥默不作声地听着马子凡的痛斥,体内翻腾的血气还没完全平静下来,心里就明白自己这次是栽了个大跟头了。 第25章 当天下午,#曲海遥打人#的话题就上了热门,一堆营销号和“业内人士”神神叨叨、咋咋呼呼地爆料说,曲海遥因为跟公司前辈争抢资源失败,怀恨在心于是在公司里和前辈大打出手。 这阵子曲海遥的热度本来就高,消息一出,立刻又掀起了轩然大波。曲海遥的舆论风评刚刚有所改善,海菜们才欢歌笑语了没几天,骤然看到这则八卦的时候简直眼睛都气红了,一拥而上斥责爆料的账号是蓄意造谣和抹黑,要求他们立刻删帖道歉,还有些粉丝则跑到曲海遥的微博下面去求他澄清。 舆论的导向明里暗里都将这个“被打的前辈”的身份引导到了尹楠身上,没过多久之后,尹楠的经纪人和汇星文化官博都发布了消息,通告尹楠后天出席的品牌活动因故取消。这下尹楠的粉丝又炸了,撸起袖子就跟海菜们一团乱战。 两家粉圈都属于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的类型,这一通战可谓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营销号和“业内人士”又趁机爆料尹楠拿到了《雨蛙之春》和《有求必应》这两档优质资源,让曲海遥眼红了。吃瓜群众们纷纷讨论起曲海遥之前在片场里有没有劣迹、尹楠是从哪来的这么好的资源、曲海遥和尹楠以前的一百零八桩互掐内幕等等等等。一时间曲海遥和尹楠都成为了关注的焦点,只是这次和上次一样,曲海遥自己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热度。 林琦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吼得快要把手机听筒震碎。曲海遥麻木地听着电话那头骂他嘴上没毛不长脑子巨婴本婴四肢发达灵长类动物等等等等一大堆既不带脏字儿也不重样的词儿,心里已经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他知道林琦冒火,马子凡发配了曲海遥之后第二个要算账的就是林琦,可以说林琦这次又是被曲海遥连累了。 但直到林琦挨了马子凡一通劈头盖脸的教训以后跑到曲海遥的公寓里兴师问罪、看到了他现在那副样子,心里就知道自己骂得再狠也是白搭了,他还从来没见过现在这样的曲海遥。 曲海遥这人大概是母胎带出来的没心没肺的天然萌感,林琦之前见过的曲海遥比较消沉的样子,还是在他们刚知道了刘家仁追求曲海遥的真正目的之后,那时的曲海遥多少显得有些郁郁,但从国外工作回来之后那点郁郁就转变为了斗志昂扬,而现在的曲海遥,白痴用膝盖去看也能看出来他明显就是还没揍爽。 林琦都惊了:“那小子到底怎么惹着你了?我知道他向来都很欠揍,但他欠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忍了那么久怎么就不能……” “他侮辱我哥!”曲海遥猛地抬起头来大声说,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怒的。 林琦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脑子里转了一下才意识到曲海遥说的是容意。他皱了皱眉,刚想追问尹楠到底说了容意什么,注意到曲海遥那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林琦心里也就有了个数了。 “操。”他骂了句脏的,心里对尹楠的鄙夷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程度。可下一瞬间林琦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他一手环胸,另一手支在环胸的那只手上摩挲着下巴,像是在喃喃自语:“老马也在办公室里,尹楠就敢胆子这么大,编排起四金影帝来了?他算哪根葱啊?” “就是啊!他算哪根葱啊我哥也是他能诬蔑的啊!”曲海遥又炸了起来。林琦不耐烦地摁了他一把,“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对影帝情比金坚可歌可泣了,问题是尹楠是怎么知道的?” “啥?”还在气头上的曲海遥大脑运转的速度显然比不上林琦,林琦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喘了三口气才耐下性子来跟曲海遥掰扯。 “老马总的来说是个谨慎的人,他手下的艺人在自己办公室里编排影帝级人物,他办公室的隔音又众所周知的不是那么好,按理来说老马是不会让尹楠这么放肆的。就算是最近尹楠拿了几个好资源,屁股撅得比天高,老马也应该有分寸。” 曲海遥回想了一下:“老马是叫了尹楠一声,等于是让他闭嘴,但尹楠根本没闭嘴,还越说越过分。要是老马说他的时候他就闭嘴了,那我也不至于动手。” 林琦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觉不觉得尹楠是在故意激怒你?” 曲海遥愣住了。尹楠那张恶意满满的张狂的脸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有些呆愣地开口道:“这也说不通啊……尹楠怎么知道他骂容意就能把我惹毛呢?” 林琦想起了《无心无剑》剧组那个被开除的副导演,不禁烦躁地咋了下舌:“谁知道那孙子从哪儿拿来的消息,片场那帮人都有没有点儿职业道德精神,什么都往外说。” 曲海遥这才真正觉得容意在人前从来都跟自己保持距离的行为并非杞人忧天、无中生事,可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他把这事儿跟林琦说了,林琦有些惊讶又有些叹服道:“容影帝这真是会做事的人啊,比你可不知道靠谱多少倍了。妈的,就这样还着了小人的道,你跟容意在片场到底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被盯上了。” 话音未落,曲海遥就牛犊似的瞪圆了眼睛,神色明显不满:“别乱说!我跟我哥之间是清清白白毫无黑点的!” 林琦几乎要翻白眼了。“是是是,你俩之间纯洁无瑕仿佛宙斯也不忍沾染的‘非洲之心’,百年以后人人都会歌颂你们之间马克思与恩格斯般的伟大友谊。” 曲海遥被林琦这莫名其妙强大起来的语言天赋雷得不轻,不过脸上好歹褪去了那种还能拼命三百回合一般的神情了。林琦现在也是头疼,他刚从马子凡那儿回来,尹楠现在拿着这事儿大作文章,一定要让曲海遥给他公开道歉。马子凡好说歹说算是给他劝住了,尹楠“勉为其难”地“退后了一步”,要公司严肃处理曲海遥。现在马子凡的态度相当明确,他直截了当告诉林琦就当手下没曲海遥这个艺人吧,其它该干嘛干嘛去。 “你先给我老实几天吧,”林琦长长叹了口气,手指有些乏力地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这次的事情没那么容易收场,尹楠最近拽成这个逼样,说不定是找了什么靠山。” “找了……靠山?”曲海遥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林琦用一副意味深长的沉重眼神看着他,他才明白了过来。 “他、他也被包了?”曲海遥难以置信道。尹楠虽然向来都一副恶行恶相,但他年少成名,还没成年的时候就有了奖项加身,很长时间以来他的恶行恶相是建立在他的清高上的,曲海遥很难想象尹楠这样的人都会甘于被潜规则。 “不确定的事儿。”林琦摆了摆手。“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尹楠起点那么高,后面一直在走下坡路,这么多年来心理一直不平衡。这种人真要破罐子破摔起来,比谁都放得开。” 曲海遥沉默了下来。林琦抛开了这件事不再谈论,转而跟他说起接下来的打算。“先把形体课补回来,状态不能散。”他沉吟了一会儿,又开口道:“你唱歌不错,正好光头强他们那儿在做音乐剧,你不是也知道嘛。我先跟他那边沟通一下,如果……”林琦顿了顿,干脆把这个“如果”给跳过去了,“就安排你去参演音乐剧。” 曲海遥抬起头,眼中透着一丝迷茫。他知道这算是林琦给自己安排的“后备计划”了,但毕竟从中学到现在他一直把演员当做唯一的事业目标,一时间曲海遥还拿不准自己要不要接受这个后备计划。林琦也看出他需要缓冲的时间,这对于现在的曲海遥来说反而是好事。他又交代了曲海遥几句,重点叮嘱他绝对不准再轻举妄动,之后才一万个不放心的离开了。 送走了林琦之后,曲海遥才有种自己真是霉运当头了的实感。他蔫蔫地瘫在沙发上葛优躺,心里充斥着生无可恋的情绪。工作手机已经被没收了,林琦争取了半天才没让马子凡勒令曲海遥把微博账号也一起上交。 之后的一整个下午和晚上,曲海遥都在应付各路神仙打来的电话、发来的微信,大多是他的亲朋好友,这时候的曲海遥才感觉到原来人缘好也是件很烦人的事,至少在这种时候,他简直想把自己这唯一的私人电话也给砸了。曲海遥的妈还在国外,半夜三更打电话给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熟一点”的吼声震得曲海遥烦躁得直想变身浩克。 这两天下来他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你也该成熟点了”、“有什么忍一忍不能过去的”、“狗咬人人不能去咬狗啊”之类的至理名言轮番轰炸着曲海遥,真是让他觉着本宝宝心里苦。那些人并不像林琦那样对所有事情都知根知底,他当然不可能大剌剌去告诉别人他究竟为什么被惹毛、揍了尹楠一顿。 半夜被亲妈吵醒的副作用就是心里烦躁得睡不着,曲海遥暗忖着早知今日就应该提前在家里备点太太静心口服液,他两眼空洞地刷着微信,看着那些白天才轰炸过自己的聊天记录,就感觉到一阵阵无名火在往脑门上冲,这时候跳出来的新微信消息显然更加剧了他这无名火的火势,虽然他根本还没来得及确认是谁发来了什么新消息。 等他看清楚了,无名火刹那间就变成了龙卷风,唰地一下把他给吹傻了。 备注名称“好哥哥”的微信好友跳了出来,只发了六个字: 「打架赢了输了?」 可惜这时候曲海遥面前没放上一面镜子,不然他就能看见自己脸上的傻笑多么不忍直视了。倒也不是他瞎唧吧兴奋,他从小性格跳脱,男孩子嘛,跟人打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是从来没有人,特别是辈分长于自己的人会问自己这么带感的问题。他兴冲冲地给容意回复道:「当然是我赢啦ヾ(o′?`o)? 」 发出去之后又按捺不住的发了另一条: 「别看我瘦,其实我很有肌肉的哟☆(ゝω?)v」 本来是烦躁得睡不着,现在曲海遥倒是亢奋得睡不着了。他两眼忽闪忽闪地盯着手机屏幕,看着自己和容意之间只有三句的近期聊天记录,满心雀跃地期待着对方会回什么过来。 然后他就又傻眼了。 手机屏幕上的微信界面突然跳掉了,星空般迷幻的来电界面上,“好哥哥”三个字正活泼地跳动起来。 曲海遥从床上蹦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接起了电话,慌张中他连自己究竟是管容意叫什么的都忘记了,容容容容了半天,才磕磕巴巴憋出一声“哥”。 电话那头传来的低沉男声音调里似乎带了点调侃的笑意:“怎么?以为鬼来电啊?” “哪儿敢!”曲海遥立刻剖白表忠心。“就算是鬼也不能是贞子啊,我哥起码是聂小倩级别的!” 在剧组的那段共事时光相处下来,曲海遥已经明白了容意在公共场合里无论对谁一般都客客气气,但私底下的时候,至少是跟曲海遥之间,还挺有种怼人不倦的风格。也是奇怪,曲海遥还就喜欢顺着对方的话放低姿态跟对方插科打诨,这让他有种正在跟男神打情骂俏的诡异萌感,虽然不到十二小时之前他才跟林嬷嬷拍胸保证着他跟男神之间是清清白白毫无黑点的。 事实上也的确是清清白白毫无黑点。容意被他贫得乐笑了:“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我看你还挺精神的,半夜不睡觉,还想跟人大战三百回合呢?” “哪儿啊,”曲海遥瞬间哭丧了个脸,“半夜三更被我妈夺命call吵醒了的,上了趟思想教育课……哥,他们都说我,我可冤了,我……” 到了嘴边的话被曲海遥硬生生刹住了车。他心想好险!差点就嘴上没门儿把自己为什么揍了尹楠一顿给容意漏出来了,他可不想没事找事干平添容意的心理负担,更不想让容意觉得自己是捅了娄子还在他跟前邀功论赏甚至鼓动容意帮自己出头的傻哔。曲海遥干笑了两声,暗骂自己没脑子,他在容意面前是真不怎么设防,想来大概是两人出于样那样的原因已经有了太多牵扯,共存了许多秘密。 容意当然听出了曲海遥那轮胎都要抱死了的紧急刹车。他笑了一声,音调还是那样带了点笑意,说出的内容却全然不是那么轻松的了。 “尹楠背后搭上的是刘家仁。” !!!!! “卧槽!”曲海遥一个没忍住,直接爆了句粗。容意浑不在意地续道:“乐帆在中部几个省铺开了几条线,主要开发三线以下城市和县级市的市场。现在大中城市的院线都差不多饱和了,乐帆往底下地方发展的时间早,现在优势越来越明显,最近在业界很吃得开。尹楠这几个资源都是刘家仁给他的,这心毒屁眼儿黑的玩意儿……摆明了在利用尹楠踩你一头。” 曲海遥这一瞬间的内心活动相当之丰富。他首先被容意对刘家仁的形容词雷了一下,而且是爽雷,然后又被乐帆和尹楠的扶摇直上气了一下,感觉自己日子不会好过了,最后他脑子又拐了个弯,想到既然是这样,那尹楠看来并不是被人包养了,只是拥有了出门捡钻石般的好运气。 “……尹楠难道上辈子住在斑马线旁边天天扶老奶奶过马路吗?凭什么他有那么好的运气!”曲海遥对着电话那头作臣妾不依状,虽然也没什么卵用,可他就是想跟容意抱(sa)怨(jiao)一下。容意也没在意他这复杂别扭的少女情怀,直接问道:“你们公司想好怎么虐待你了吗?” 曲海遥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在床上郁闷地画圈圈:“反正正经工作暂时是泡汤了。其实在我揍尹楠之前公司就不让我接工作了,明明这段时间有不少工作找我的……” 显然是刘家仁和那个尹楠干的好事咯。曲海遥不解释容意也猜得出来,就听曲海遥在那边继续郁闷道:“林嬷嬷说先让我把基本功补上,实在不行的话,他有个朋友在做音乐剧,他打算把我塞进去。” “音乐剧?”容意皱起了眉,“那么要求唱功的活儿,你能来得了?” “那不是没办法嘛。我也知道要求唱功,其实我唱歌还可以的,大学的时候我们班排《悲惨世界》,我是唱冉阿让的,反正在我们这一届我还挺能拿得出手。” 曲海遥说得挺得意,他其实有那么点想在男神面前显摆显摆的意思,可显摆完了他就想起容意以前是乐队主唱,而且人家读的就是音乐学院。曲海遥恨不得把傻哔的自己闷死在枕头里,而容意的注意力却完全被吸引到另一个方向上去了。 “什么音乐剧啊?”容意正儿八经地问。曲海遥怔了一下,抓了抓头回想道:“呃……林嬷嬷说是光头强那边在做的,他跟的是沈音的团队,做的大概是……” “原创音乐剧《乌苏里江》?”没等他说完容意就接了话。曲海遥高兴道:“哥你也知道啊?” 笑意又回到了容意的声音里。“知道是知道,不过我估计你上不了。” “哎?为啥?” “这剧的声乐总监严得要死,你要是真上了,估计剧还没开你就已经死了。” 容意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幸灾乐祸般的揶揄。曲海遥彻底没脾气,其实本来他也不怎么想去演音乐剧,他转而问起了容意另一个问题:“哥你认识这剧的声乐总监啊?” “认识啊,”容意答得干脆,“他以前是我声乐老师。” “欸?!!”曲海遥蹿直了背,“在学校里的声乐老师吗?” “不是,是我签了公司之后带我的老师。其实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毛发特别旺盛,看上去跟我大爷似的。” 如果说曲海遥本来对音乐剧没啥兴趣,那现在,至少是对跟这位大爷老师接触,曲海遥就有了十二分的兴趣了。容意以前的老师哎!曲海遥心里的小人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开口问容意:“那老师现在还带学生吗?” “带是带……”容意眉头一皱,“你想干嘛?” “我想蹭师父!”曲海遥兴高采烈地在床上扭了个pose,完全看不出来他正处于职业生涯的大危机中。 “………………”饶是早知曲海遥性子跳脱,容意也被他这发卡弯般的情绪变化能力给折服了。“你以为人家老师的课是我开的?想塞你进去就能塞你进去?” “有什么关系嘛,”曲海遥的声音很是欢快,“我哥是颜值与能力齐飞,魅力共技术一色,没有人能拒绝我哥的一个眼神、一句请求,没有人!” 容意被他这一阵疯狂的花露水洒得直打寒战,整个人都气笑了。他挑着眉毛问:“真的假的?没有人能拒绝我的一句请求?” “那当然!”曲海遥斩钉截铁,“就算去竞选美国总统,我哥也是全票通过的节奏!” “这样啊~”容意用可以称得上婉转的声线假模假式了这前半句,曲海遥正沉浸在自己大气磅礴的花露水猛攻中,却冷不防容意的后半句语调一下就扑克脸了起来。 “那我先请求你曲大少爷:死了这条心吧。” 曲海遥呆愣了一下,一瞬间哑口无言,反应了半天才哀嚎出声:“别呀哥!对我仁慈一点不好吗!” 容意只是笑,那笑声低沉却又轻巧,通过电波从万米之外传来,在曲海遥耳朵里漾出一丝亲昵的意味来,淡淡的,并不算暧昧,但让人觉得心头哪根弦被撩拨了几下。曲海遥一时有些迷了,电话那头的容意以为他被噎得说不出话,便径自开口调笑:“这是八金大影帝屈尊纡贵求我呢?哟,折煞我了哎。” “哥你……”曲海遥都在床上给容意跪下了,可惜人家看不见。“我错了哥,我再也不敢在您这儿找死了,您还是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没出息。”隔着手机曲海遥都仿佛能看到容意瞪了他一眼的样子,“我把话说在前头,你有心练一练声乐的话我是能帮你跟岑老师牵个线,但就我个人看来,音乐剧你还是算了吧,岑老师不会要你,你也没这个必要非在这上面死磕,有这个工夫你不如去磕尹楠和刘家仁那俩王八羔子。” “具体你往后什么安排,你去跟你经纪人讨论,反正我的意见就是这样了。” 曲海遥感激涕零。容意是在认真为自己考虑,三更半夜特地打个电话过来,为自己风雨飘摇的未来而操心。 “哥你真好……你是活菩萨……”曲海遥带着哭腔叽叽歪歪道。 “那你是什么?小阎王?”容意轻笑了一声,“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啊。” 曲海遥立马作势捂住自己两腿之间:“你居然要跟我比‘大小’?!哥你好色啊!” “滚犊子!”容意笑骂了他一句,然后干净利落地把电话给挂断了。 曲海遥咧着嘴大笑着扑回床上,吃了满嘴的鸭绒被。他开心地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滚,心想自己好像真的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哎! 但是,容意明明也一副很喜欢的样子啊!真是个傲娇!曲海遥龇着牙对着天花板笑,一片黑暗中只有两排小白牙在闪闪发光,十足的恐怖片标配。 第26章 在知道曲海遥跟容意沟通了音乐剧的事儿,还得到了人家正儿八经的建议之后,林琦满脸上写的都是“大惑不解”四个字。 “不是、我确认一下……”林琦皱着眉头眯着眼看曲海遥,“你跟容影帝是真的……” “清清白白毫无黑点!”曲海遥气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哥就是人特别好!特别特别好的那种!不要用你肮脏的思想来玷污我的男神!” 林琦的白眼快要翻到珠穆朗玛峰上去了。他觉得自己每次跟曲海遥谈起容意,都能被这小子对容意顶礼膜拜的态度给震住。林琦也不是这么没有眼力界的人,按理说前一回已经见识过了的事,后一回应该不会再让他这么惊讶了,想来大概是每次跟曲海遥谈起容意,曲海遥对容意的崇拜都在更进一步。 “要不是我见识过你跟容意拍《MENU》的时候是个什么逼样,我都要以为你暗地里的身份是容意后援会会长了。”林琦面无表情地开嘲讽。曲海遥本来就皮糙肉厚,在说到容意的问题上更是表现出了惊人的颠倒是非黑白的天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大言不惭道:“哎!是个好主意!反正我正闲着呢,我要去做个调查,看看能不能混个区域总代什么的当当!” “当你个唧吧蛋!”林琦肺都要被他气炸了,“你还挺庆幸自己闲着没事儿干的啊?赶紧滚去给我把基础课程补上!” “我也不想没事干啊,”曲海遥略微垂了垂眼,扇子般的睫毛忽闪了两下,让林琦有些辩不清他的神色。 “现在这个状况,一时半会儿公司肯定不会再让我去工作了,至于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林嬷嬷,我心里一点数都没有,我估计你也没有。” “容意当初花了六年时间才打了翻身仗,而且还是在他没有从事过的领域里。万一我也需要六年怎么办?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林嬷嬷,容意跟我说现在乐帆在业界相当吃得开,如果它今后越来越吃得开了,我的路就会越来越难走。我必须做好准备,抓住一切可能性生存下去。想学声乐不是因为容意,是因为我要做好用这条路也能打翻身仗的准备。” 曲海遥说得斩钉截铁,颇有种大义凛然的风度。林琦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沉默地盯着曲海遥表情严肃的脸看了半晌,然后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 “真的不是因为容意?” 曲海遥的正经脸立刻宣告垮台。 “就……有一点点而已,大概5%吧。” 林琦挑起眉毛。 “好啦,有10%行了吧!” 林琦继续不说话。 “三分之一三分之一!”曲海遥终于不装假正经了,一脸的气急败坏,索性耍起赖来,“反正我不管,我理由这么正当,你一定要支持我蹭我男神的声乐老师!” “自己掏腰包去蹭!我才不给你的傻哔追星之路花钱!” 但是刀子嘴豆腐心林嬷嬷怎么可能抗拒得了曲海遥的软磨硬泡呢?没过多久之后,曲海遥就开始了在岑观隐那儿的声乐课。 正如容意之前向他形容的那样,岑观隐留着一头又长又蓬松的浓密头发,还有同样质地的浓眉,以及过长的络腮胡子,乍一看像是把整张脸隐藏在了一堆老化的电线里,让人远看完全辨不清他的脸,非要凑近去看才行,不过也还是一样辨不清。而且大概正是由于这种神秘系的外貌,岑观隐的情绪在别人眼里也相当神秘系了——他本来表情就不太丰富,现在别人看他左看右看看到的都是一堆电线,就更加无法辨认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了。 所以曲海遥对岑观隐的第一印象总是有点害怕的。但另一方面,岑观隐又是个异常简单的人。这个音阶唱得好了,就能得到他的表扬;唱得差了,就会被劈头盖脸骂一顿,单纯得让人咂舌。 不过总体来说,岑观隐对曲海遥印象还挺不错的,虽然不是专业歌手,但不像他带过的其他一些非专业、但歌唱得不错的年轻人那样有一套“好听就行”的死不悔改理论,曲海遥听教听话,悟性好学得快,基本上是个比较讨老师喜欢的学生。 “不光脸长得像,学得快也跟容意像。”在顺利地稳定了共鸣腔之后,岑观隐满意地表扬了曲海遥。曲海遥以前还顶不喜欢别人拿他跟容意相提并论,现在却是一听人说自己像容意他就来劲儿。 “像吗像吗?”曲海遥兴致勃勃地摇着尾巴,耳朵也竖了起来。“还有哪儿像?” 岑观隐笑了笑——一阵子相处下来,曲海遥已经能分辨出岑观隐脸上的表情是喜是怒了——目光朝曲海遥脸上看过来,他生性认真,曲海遥问他哪儿像,他就真的思考了老半天,仔细比较眼前这个活泼的新学生和当年那个桀骜的老学生之间的各种异同。 “其实也没有那么像。”岑观隐沉吟道。“你别看现在的容意到哪儿都彬彬有礼,在我那儿上课的时候,他跟很多玩金属的年轻人一样,一脸的愤世嫉俗。” 曲海遥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岑观隐放松了表情,看上去有些怀念。他已经很久没回忆起容意以前的样子了,要不是因为曲海遥本就是容意介绍过来的,他也不会随便跟人聊起容意的过去。 “他那时候其实希望自己是个女人。” 就像是轰炸机扔下来的炸弹在曲海遥头顶上爆炸了一样,曲海遥整个人都不动了,连气都不会喘了。岑观隐也意识到自己措辞不对了,连忙找补道:“不是跨性别的那个意思,而是出于乐队构成上的考虑。” 什么乐队构成需要让主唱变性啊!坑爹呢吗!!曲海遥在心里咆哮着。岑观隐显然并没有注意到曲海遥内心的置顶加粗弹幕,他捋了一把自己头上的电线,解释说:“容意以前对欧陆的哥特金属或者摇滚很着迷,在大学里他就是一支哥特金属乐队的键盘手,那支乐队也叫Hyperion。” 曲海遥还没有完全从震惊当中完全摆脱出来,但还是疑惑地问:“不是说,他大学时候的那支乐队就是后来跟他一起签公司的那支吗?” “是那支,但除了鼓手之外,其他成员刚签约不久之后就都离开了。具体什么原因我不清楚,只是乐队名字虽然一样,但原来的Hyperion和重组之后的差别很大。原来的Hyperion主唱是个学美声的女孩,声线圆润柔滑得像天鹅绒一样,花腔也唱得很不错,她的声线就是整支乐队的核心,有种华贵而有力度的歌剧感。” “当时的Hyperion,因为成员都是音乐学院里的学生,所以相对受西洋古典音乐影响还比较大,钢琴和弦乐是他们一定会在编曲里加的东西,这也是容意自己喜欢的音乐风格,把西洋古典器乐和金属融合起来——这种编曲方式放到现在已经不算新奇了,但在十多年前的国内流行乐圈里还是挺特别的,就因为特别,所以他们唱片公司并不同意他这么搞。他们公司想要的,说白了就是一支偶像化的摇滚乐队。” 曲海遥的表情已经由刚才的极度震惊变为了现在的凝重。公司与个人理念相左,这其实也是曲海遥在进入汇星文化以后一直面临的问题。 “容意刚到我这儿上课的时候,状态比你现在差多了。那时候他整个人都显得很浮躁,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有种愤世嫉俗的感觉,后来想想估计跟他和公司谈不拢也有关系。” 曲海遥忍不住问:“如果分歧大到了这种地步,那当初容意哥为什么会签那家公司呢?” 岑观隐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大概还是太年轻吧。”他顿了顿,续道:“我当时就觉得他状态不好,长期下去肯定要出问题,后来就真出问题了,不过也许对容意自己来说反而是好事。我记得他出事以后没了工作安排,没有通告要赶,来我这儿上课反而规律得多了,基本功也更扎实。其实他也不是学声乐的,但他和你一样,悟性很好。而且出了事之后,他身上那种浮躁的感觉反而没有了,精神状态显得很精悍,沉甸甸的。” 曲海遥听得眼睛发亮。他对于那时候的容意了解太少,只能从有限的只言片语里得知那时候的客观情况,但对于容意的内心却全然不曾了解。而现在岑观隐的回忆让曲海遥从侧面了解到了容意的心理变化,尽管只是一点点,却也能让现在情势类似的曲海遥心里得到莫大的安慰。 拜曲海遥本人的勤奋好学,和他们公司确实完全不让他工作了的现状所赐,曲海遥的基本功也像以前的容意一样越来越扎实了,不光是声乐课上小有所成,林琦还给他安排了一个为期两周的表演课程。 这档课程是曲海遥的母校、电影学院国际交流中心的主任金燕华女士开设的,针对性非常强,而且基本上每一期课程都会请一位国内外资深表演从业者或研究者来客座指导。曲海遥这期请到的是皇家戏剧艺术学院的一位从事表演方法研究的博士,他其实是国际交流中心请来参加一场交流研讨讲座的,金主任请他过来客座自己的课程其实说出去不太好听,也不太符合规定,但的确使她的学生们相当受益。 短短两周的课程结束之后,曲海遥感觉自己都不像是自己了,之前在《无心无剑》剧组当中学到的工作经验,通过这两周的指导课程被完全消化成为了曲海遥的个人能力,简直像是一股仙气直冲脑门一样。 “要记住,‘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课程结束、金主任找每个学员单独谈话的时候她这么跟曲海遥说。当初林琦软磨硬泡、死活求她同意把曲海遥塞进这个班里的时候把曲海遥的现状清清楚楚地跟金主任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一些敏感内容,并且把曲海遥的倒霉给大加渲染了一遍。 金燕华跟国内外表演界打了几十年交道了,什么没见过,她不至于对林琦的话照单全收,但也还是把曲海遥招了进来。而在全一期课程结束之后,曲海遥这颗不屈不挠的心她也是看清楚了,最后语重心长地跟他多说了一些。 “表演也算是技术活,长时间不演的话,技术再好也会生疏。光是上课、打基础也没用,你还是需要多多表演,不要让自己生疏了。” 曲海遥很感念地点头,心里毕竟还是存着几分焦躁的。他也知道老是这么旷着不是个事儿,也想接活儿啊,可现在公司连工作都不给他接,更别说是接戏了。林琦最近忙着给安乌娜拉一个枪战片的资源,天天带着小姑娘去应酬,又不能看着那帮土财主给小姑娘灌酒,结果前几天喝得胃出血,打120送急救了。 安乌娜又急又愧,好在电影是谈下来了。曲海遥去医院看林琦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一手挂着水一手拍着安乌娜的手安慰她,那样子既像哥哥,也像老师。安乌娜的眼泪打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林琦淡淡笑着说,你好好干,我这住院费也就没白花。随后又十分严肃地强调了一直以来他对手下艺人的要求,别为了工作太委屈自己,没那个必要。 曲海遥有些恍惚地看着这两个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林琦在曲海遥身上花的工夫只比在安乌娜身上花得多,绝不会比她少,曲海遥的风光、低谷、咬牙坚持、勃然爆发,背后都有林琦的心血。而现在安乌娜尚且能在林琦的呕心沥血之后争取到她争取的东西,但曲海遥呢?他作为林琦最上心的艺人,作为林琦的朋友,除了给林琦添堵之外,又为林琦争取过什么好事呢? 想想都觉得脸红害臊。 所以这时候,摆在曲海遥面前的这份本来不该让他心动的工作,破天荒地动摇了他。 第27章 这份工作是岑观隐推荐给他的,是一档网络综艺节目。 如果是林琦的话,光是“网络综艺”这四个字,就会让他在第一轮就把这份工作PASS掉,不让曲海遥去接了。 LOW啊!这多LOW啊!对于国内影视圈来说,门槛低、成本低的流媒体显然是最低端的一种平台,曲海遥最初的两部作品就是网络剧,加入汇星文化之后林琦花了老半天的工夫才把投资商眼中曲海遥“只能演网剧”的标签给摘掉。现在又要让他去演网络综艺,如果是林琦做决策的话,根本连说都不会跟曲海遥说。 但这档网综并不一样。 “你知道‘NUERA’吧?”岑观隐在介绍这档综艺给他的时候最开始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NUERA曲海遥当然知道,这是一家年轻而发展迅猛的澳洲网站,一开始是做游戏代理起家的,后来发展了视频音频流媒体、网络直播等等领域,它买进了大量外国影视剧和音乐版权,成为了澳洲最大、全球第二大网络片库。 几年前,NUERA和悉尼电视台开展合作项目,制作了当年冲出澳洲火遍全球的大热剧《港桥风云》,从而开始了它自制影视剧的旅程。每一季NUERA都会推出一部11到13集的自制剧,而且一季完结,绝不续订,雷厉风行的风格、完整不拖沓的故事、精良的制作让NUERA在网络剧行业名声大振,几乎成为了过硬网络剧的代名词。 而两年前NUERA又和美国新线影业合作,制作了令人拍案叫绝的犯罪惊悚片《错误预警》。这部电影请来了好莱坞的无冕之王文斯·阿特金森来担任男主角,也就是影片的最大反派,电影中他的反派身份被揭穿的那一刻,几乎所有第一次看电影、之前也没有被剧透的观众都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NUERA在电影界的第一次试水取得了巨大成功,而《错误预警》上线播出的同年,NUERA在北美地区制作的综艺真人秀《冲啊!比弗利!》也得到了不错的反响,公司大大拓展了它们在北美的市场。 第二年,NUERA又转战欧洲,和欧罗巴影业合作推出了爱情文艺片《烈火烬处》,讲述了一个绝症中的老妇与年轻的人类学研究生之间燃起爱火的故事,这部电影在当年的欧洲电影节上获得了比之前北美地区的《错误预警》更加巨大的成功,同一年,NUERA在欧洲制作的综艺真人秀也上线了。从那时候开始,人们才对NUERA的规划有了猜测,设想着明年NUERA的计划会不会是开拓亚洲市场? 而《烈火烬处》在NUERA上线仅仅是大约半年之前的事。 “这档综艺就是NUERA决定明年在亚洲上线的真人秀,是个歌唱类节目。”岑观隐不紧不慢地向曲海遥介绍,“节目要请来自八个不同国家的八种不同职业的从业者,当然不能是从事音乐和音乐相关行业的,也不能有过系统的音乐教育背景。” “八位选手要通过八场比赛决出最后的冠军,每场比赛都会淘汰一位选手,选手被淘汰之后,相应他的国家也就被淘汰了,如果有候补上来的歌手,也不会从被淘汰的国家里选择——说白了,这回NUERA玩的除了一般综艺模式之外,还玩了亚洲国家特别重视的国家荣誉感。” 曲海遥听得一愣一愣的,顿时觉得果然不愧是NUERA,这种大跨国背景的操作相当难,特别是亚洲国家之间关系还都非常微妙,更有些国家的国内形势相当复杂,甚至有战乱。本来曲海遥听到是网络综艺他都不打算考虑了,可再一听居然是NUERA要在亚洲出品的,曲海遥又来了劲儿。 但问题也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NUERA目前还没有在大陆地区正式上线。虽然按照NUERA前两年在北美和欧洲的节奏,离节目播出可能至少还有半年时间,但大陆地区的审查制度一向严格,这档节目还牵扯到多个国家和地区,说不定就会有什么政治敏感的部分。 其次是这档节目明显针对了亚洲国家突出的国家荣誉感作文章,如果参加之后在节目早期就被淘汰,那么自然会被网友们认为给国家“抹了黑”,绝对是得不偿失。再次,也是最根本的问题,汇星文化现在根本不给曲海遥接活儿,他要怎样才能让公司点头呢? 曲海遥没有立刻给岑观隐答复,而他的顾虑岑观隐多少也能猜到一点。 “你在圈内混,很多事情肯定比我这个教书的知道得多。”岑观隐显然没他那么多担心,“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制作部直接跟我说的就是找别的国家的选手,一般原则是尽量不找演艺圈的人,但我们国家可以适当放宽,只要不是歌手、乐手,都可以酌情考察一下。” 曲海遥的眼睛睁大了。“这意思不就是……” “没错,”岑观隐点点头,“他们估计是希望综合素质最强的选手来自中国,至少不会让中国选手那么快被淘汰。要知道,要论目标人群的数量的话,大概整个亚洲其它国家加起来才能跟中国差不多,这块市场太大了。如果NUERA进驻亚洲却没有成功进驻中国,那就等于是进驻亚洲失败,我看制作部的意思,大陆这边的审查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那太好了。”曲海遥放下了半颗心,或者说小半颗心。另外还有些他这儿的关键性问题没有解决,岑观隐也知道他的情况,两人说好回头联系,然后曲海遥就急匆匆地跑去找林琦商量了。 林琦早就出院了,不过因为一出院就投入工作,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没有完全恢复,脸色和精神都不太好。曲海遥是直接去他住处和他谈这件事的,和曲海遥收拾得相对整齐的住处不同,林琦的住处映在曲海遥眼里就只让他觉得有两种可能性:这里要么是脏乱差小作坊,要么就是案发现场。 “你是怎么把日子过成这幅德行的?”曲海遥还是第一次来林琦家里,顿觉难以置信。公司的员工宿舍倒是定时会有阿姨来帮忙打扫,但林琦住的这是他自己的房子,曲海遥简直想不通他怎么把自己房子给折腾成这样了。 林琦正戴着眼镜,盘腿坐在床上用电脑搜NUERA的相关资讯——他床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物件,手机电脑充电器蓝牙音箱移动盘等等电子设备就不说了,还有乱七八糟的文件夹、档案袋和几本书,空了的药盒和吃了一半的胶囊板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床上甚至还有一面LED化妆镜被埋在被子里露了出来,看得曲海遥目瞪口呆。而林琦显然没空去管自己这凶案现场般的床,他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下颌的线条。 “是个机会。”林琦的声音有点哑,曲海遥无奈地去给他倒了杯水,林琦接过水杯来拿在手里却没有喝,盯着屏幕的眼睛透着明显还在专注于思索的神色。 “我打听了一下,”他敲了敲电脑屏幕,显然他刚才飞速的打字就是在打听这件事。“NUERA选人的要求挺高的,要有外型、会唱歌,但又不能是歌手和音乐人,不能出自音乐院校。要英文好,因为参加节目的选手国籍都不同,节目组是默认用英文交流的。 现在他们的问题是符合他们这种条件的人,大多都有更好的工作选择,不会参加他们节目;而愿意参加的,往往没那么好的条件。”林琦的眼睛终于蹭屏幕上移开了,转而看向曲海遥,“说真的,就算让我用客观公正的眼光来看,你也还真是挺合适的。” 曲海遥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岑老师说节目组找他做声乐指导,只要我这边能行,他就能把我推荐给节目组。” “可问题就是,你这边可不一定能行啊。”林琦神色凝重地摘下了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我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跟公司说通这件事。” 曲海遥没有说话。他和林琦都知道,虽然艺人总监是马子凡,但这件事的主动权不光是马子凡在掌握。本来公司对曲海遥的雪藏就是尹楠要求的,尹楠现在在公司那么风生水起,曲海遥很肯定自己这边一旦向公司提出要求,那尹楠一定会第一时间收到信,尹楠收到了信,刘家仁自然也会收到,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想想就让人头疼。 “直接跟老马说,让他别透露出去不行吗?我都坐吃山空这么久了,公司还不打算放过我吗?”曲海遥一屁股坐在林琦的床下面——他倒是想倒在床上,可惜那张两米见方的大床上没地方给他倒。 林琦叹了口气,一手攥成拳,用关节一下一下地磕着眉心道:“你忘了容意那时候糊了多久了?六年啊。” 曲海遥哀嚎一声,顿觉前途黯淡。有一个道理他向来很清楚,那就是别人能做到的事,即使自己付出了相当的、甚至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也不一定能做到,就像古往今来站在苹果树下被苹果砸中的人有千千万万,但只有牛顿从中悟出了万有引力定律。同样的,容意能花六年的时间从低谷中一飞冲天,但不代表曲海遥也能在挣扎六年之后重新高飞。 所以,从现在开始他就要抓紧每一个机会翻身。他咬着下唇眯着眼睛做着心理建设,直到把下唇咬得红肿一片,活像是《东成西就》里的梁朝伟,他才终于放开了嘴唇,轻声对林琦低语道:“那要么就……别指望公司点头了吧。” 林琦只愣了一瞬间,下一瞬间就从曲海遥的脸上看出了他的打算。他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曲海遥,没想到他竟然做了这样破釜沉舟般的打算。 “我的祖宗……你知道你要付多少违约金吗?” “反正不会让我倾家荡产的,我心里有数。”曲海遥也觉得自己这决定真是够大胆。但他有种微妙的感觉,既然进了这个圈子,被迫选择了HARD模式,他就得做好一路HARD到底的准备。这东西有点像打游戏,只有每一回合都让对方难以招架,才能最终看到屏幕上那行YOU WIN。 更何况……曲海遥看了看林琦被他吓得又苍白了一分的脸色,对他正色道:“这件事你干脆全都摘开算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会跟公司说是我擅自做主的,从头到尾都瞒着你。” 林琦紧紧盯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他这主意究竟是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然而曲海遥这主意既是一时冲动下的产物,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就连曲海遥自己也是才发现,原来对自己来说做出一个决定并不需要步步推敲、诸多考量,他需要的可能只是一个坚定意志的瞬间,然后他的意志就能帮他做出决定。 很艰难,但也很简单。一时间林琦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认不得曲海遥了,要么怎么说磨难使人进步,刘家仁刚刚找上曲海遥那时候到现在才过去了多久?现在的曲海遥差不多已经可以骑在那时候的曲海遥头上拉屎了。 两个人又在林琦那“案发现场”里把事情从头商量了一遍,临走的时候曲海遥还跟林琦说让他找个人好好照顾一下他这饥寒交迫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从那之后曲海遥开始潜心跟着岑观隐上课,岑观隐已经给了NUERA的制作组回复,顺便把曲海遥给推荐了过去。 而林琦这边也暗中刺探着还有什么人进入了NUERA的候选名单,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给曲海遥的入选加码。各种各样的杂事忙了快一个月,曲海遥终于以个人名义跟NUERA的制作组签了合同。 几天之后,汇星文化就收到了风声,自己旗下正在被雪藏的艺人曲海遥,绕过公司擅自和NUERA签约,加盟了网络综艺《隐藏天声》——NUERA进军亚洲的第一档真人秀企划。 第28章 NUERA这档节目的中文名最终被敲定为《隐藏天声》,第一期的录制地点也已经定在了中国上海。现在制作阵容已经全部敲定下来,节目制作的各项手续已经基本就绪,节目组正在紧锣密鼓地为录制做最后的准备。就在这个时候,做过曲海遥一段时间经纪人的邹斌,带着公司里一个安保直接找到了曲海遥形体课的教室,就在课上把曲海遥带回了公司。 说是带回去,其实也就等于是押回去。曲海遥也很清楚为什么是邹斌而不是林琦过来抓自己,现在马子凡肯定在大发雷霆狠狠收拾林琦,之前曲海遥已经和林琦说好了让林琦诈做不知,老马一面收拾林琦一面担心如果让出了名护犊子的林琦来抓自己的话,说不定会跟曲海遥通风报信商量怎么应对老马,于是他干脆派了个跟曲海遥和林琦有过过结的邹斌过来,甚至还带了个安保,显然是做好了一言不合就武力镇压的准备。 但其实曲海遥并不想跟公司的人发生真正的冲突,虽然他这次的行为已经明目张胆地把公司给得罪了。被“押”上了车的曲海遥一直很乖顺,邹斌对他冷嘲热讽的时候他也老实得像是个犯错的小媳妇儿,邹斌还心想这小子是终于捅出大篓子了,知道害怕了。 到了老马的办公室以后果然看到林琦坐在那儿被老马训话。老马显然还在盛怒之中,脸色铁青,林琦也不知道是这阵子又累了还是被老马给训的,脸色苍白,这一青一白的乍一看还以为要演白蛇传。 “你他妈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了趁早给我滚!滚!别在这儿给我添堵!”马子凡气得一边大骂一边抄起办公桌上一份什么文件就朝曲海遥扔了过去,可惜文件重量太轻,马子凡手又太短,扔到半道上文件就偏离了方向,最终飘落在了林琦的手边。 “我当时签你进来的时候真是瞎了狗眼,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个这么难伺候的主儿!”马子凡骂得唾沫横飞,“这一年下来你可是了不得了啊,先是把金主给炒鱿鱼了,然后又打人,现在还敢绕过公司去接活了!”马子凡越说越怒,脸膛胀得红得发紫,“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不想干了你现在就告诉我!” 曲海遥自从进了办公室到现在,就一直保持着低头站着一言不发的姿态直到听到马子凡这样问他,他才抬起头,眼神极其委屈地看向马子凡:“我什么都不想,就想好好干活。” 马子凡的精神系统是做好了曲海遥要在这间办公室里和自己大吵大闹三百回合的准备的,结果冷不防听到曲海遥这么委屈巴巴的一句,盛怒之中的马子凡竟然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接。 因为曲海遥为什么不能干活,这间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趁着马子凡还没接住话,曲海遥难过地蹙起眉心,眼睛一红就落下泪来:“我进公司的第一天,您和林嬷嬷就告诉我要好好干活,不仅是为公司,也是为我自己,我自问在公司的这段时间里没有辜负公司对我的教诲,而且我的努力、公司的努力也不是没有成效的,我能为公司赚钱,以后还能为公司越赚越多。可现在我明明有这么好的机会,公司却不让我赚了……” 曲海遥越说越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往下滚。马子凡和林琦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林琦,他带了曲海遥两年,还没见过他这样。林琦急忙从桌子上抓过一个抽纸盒,走到曲海遥身边去拉他坐下,把抽纸往他怀里一塞。曲海遥坐在那儿抱着抽纸盒,因为哭得有些狠了,整个人还在一抽一抽的,鼻子眼睛红成一片,看上去好不可怜。 “我忙的时候,累的时候,大家都跟我说趁着年轻要拼一拼,否则将来一定会后悔……可现在有去拼的机会了,我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放过吗?” 曲海遥抬起头,一双通红含泪的眼睛看着马子凡,“总监,我知道这事儿我做得不对,所以一直不敢跟林嬷嬷说。公司要是处罚我,我一定会按照公司的要求付违约金,但是让我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机会溜走,我真的做不到啊……” 说着曲海遥又抽着鼻子哭了起来,那有些压抑却抑制不住的哽咽声当真算得上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当天曲海遥在这间办公室里揍尹楠的一幕一幕还历历在目,现在又来了这么个哭得跟兔子似的曲海遥,马子凡一时间都傻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曲海遥这一顿哭诉给消了三分火气。他看着曲海遥不住抖动的肩膀咋了下舌,板着脸敲桌子道:“放任机会溜过去?难道是公司叫你去打人的吗?还就在我办公室里就敢动手?你好好反省过你自己吗!” “嗯……我知道错……”曲海遥抽噎着点头,样子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听话。“那天……是我没控制住,《无心无剑》是我拍的第一部 电影,我什么都不懂,容意在片场里帮了我不少。那天听他那样说容意,我……我就……” 曲海遥咬住嘴唇说不下去了,抽了张纸巾捂住眼睛,样子伤心又委屈。马子凡被他说的也想起了那天尹楠嘴里不干不净的都编派了容意些什么,不禁也恼起了尹楠嘴上没门。人家可是四金影帝,真要是让人知道尹楠拿这样的污言秽语编派他,马子凡可没把握刘家仁能不能兜得住他。 “你现在知道错了?知道公司为什么雪藏你了?犯了错当然要接受惩罚,不让你得到机会就是公司惩罚你的方法。你倒好,还敢私自出去接活儿?” “可是……我那次来公司找您,本来就是因为我那时候没活干啊,碰上尹楠才是偶然的。” 马子凡一时语塞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其实是本末倒置,本来就是因为公司不给曲海遥安排活儿他才会找上门来,真要算起来根本不是因为曲海遥打了人公司才不给他接活儿,而是因为不给他接活儿才发展到他在马子凡办公室里动手的这一步。 这就让马子凡挺没底气的了。本来不让曲海遥接活儿也就是尹楠死乞白赖非要要求的,按道理来说虽然尹楠最近大势,但他们这是影视公司,不是宫心计片场,不能说因为某个混得好的艺人强烈要求就不给别的艺人活儿干,都是要赚钱吃饭的,你尹楠还没有大势到能养活整个公司的地步。 但马子凡还是顺着尹楠的意思,在曲海遥从《无心无剑》杀青之后一直没给他安排工作,这一方面是被尹楠烦得没办法,但更重要的原因也是马子凡知道尹楠背后的是刘家仁。 但是……马子凡细细琢磨着这件事,心思又活络了起来。《隐藏天声》是外国网站制作的综艺,也不会在电视台播放,刘家仁的手应该伸不到那么长。更何况曲海遥刚才是不是说了他打算赔违约金了……? “那只是偶然。”马子凡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们这些年轻人就会听风就是雨,你是公司的艺人,公司还能真不给你活干?公司也要吃饭啊!” 林琦默默在心里翻着白眼。 “曲海遥,这次的事情你一定要吃个教训,公司不是无组织无纪律的地方,不能你想揍人就揍人,想接活就接活,你既然签了公司,让公司给你提供资源,你就要受到公司的管理,明白吗?” “明白。”曲海遥点头如捣蒜,“我愿意接受公司的处罚。” 马子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现在的小孩子越来越不听话,还敢自己去拉活儿!你把公司放在哪儿!” “对不起……”曲海遥又委屈巴巴地低下头,但旁边的林琦看得很清楚,这场危机到这里也就差不多能收场了。 “林琦,你去带他把手续办了。该交的罚款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不让你们吃点教训简直要翻天了。” “明白明白,”林琦也连连点头,“我用我的项上人头保证,这种事情下次一定不会再发生了。” 马子凡还在骂骂咧咧,林琦带着曲海遥点头哈腰地离开了办公室。门关上之后林琦才长吁了一口气,他立刻转头看向曲海遥,担心他还没从刚才情绪的大起大落中恢复过来。 谁知朝曲海遥一看,这小子脸上眼泪还没干,奸计得逞的狡黠已经迫不及待地从他眉眼间钻了出来。林琦一时间目瞪狗呆,就见到曲海遥兴奋地勾着他的肩膀低声道:“带我去吃饭呀林嬷嬷!体力消耗太大,饿死我了!” 林琦:“…………………………” 曲海遥点名要吃杭帮菜,林琦就带他去了一家老馆子,曲海遥拿起筷子就停不下来,吃得满嘴是油,除了还有些红肿的眼睛之外分毫看不出他刚才在马子凡办公室哭得泪水涟涟的样子。林琦简直没脾气了,他冷眼看着曲海遥夹起第三块东坡肉往嘴里送,终于忍不住开口制止了:“你身材不要了啊?眼瞅着马上要开工了还这么不忌口。” “就是因为要开工了我才放纵一顿的啊,林嬷嬷你就依了我吧!”曲海遥口齿不清地大快朵颐。林琦瞪了他一眼,随后又收起了那副吞了翔般的表情,凑近曲海遥低声问:“刚才在老马那儿,你是装的?” 曲海遥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荔枝眼看着林琦:“当然啦,我哪有那么情感脆弱泪腺发达。” “卧……槽,”林琦虚软无力地扶着脑袋,“你真是长本事了,我都被你给骗过去了。” “可不就是要把你骗过去嘛。”曲海遥得意地冲他眨眼睛,“你是公司里最了解我的人,要是能把你骗过去,老马那儿就更不在话下了。” “你牛逼。”林琦很是服气,“你怎么想到的?我还以为你会挣个鱼死网破呢。” 曲海遥眼中精光一现,也朝林琦凑过来压低声音:“昨天晚上我想着这事儿睡不着觉,然后给容意发了条微信。” 和满腹心事的曲海遥不同,昨晚容意只是因为飞机晚点、到家时间太晚才没睡。看到曲海遥发过来的微信,容意本来没打算回的,曲海遥有时候的确会没头没脑地发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过来,诸如又从岑观隐那儿听说了自己以前的什么什么事儿,容意工作的时候手机不一定在身边,往往隔了很久才看到曲海遥的微信,就有时候回有时候不回。 今天晚上容意恰好洗完澡就看到了曲海遥发来的微信,看上去像是没话找话问了句容意睡了没,容意看了一眼就灭了手机屏幕,可想了想之后不知怎的又点开了,回了句没有。 曲海遥马上又回了过来:「这么晚还没睡吗?小心明天有黑眼圈噢!」 容意眯着眼睛看了看那条微信,心里冷哼一声,然后直接拿起手机给曲海遥打了过去。 “哥哥哥哥哥?!”曲海遥微信里撩闲顺手得很,一给他打电话他顿时就怂了。容意先是一声凉飕飕的笑,然后毫不客气地嘲道:“哥哥哥哥哥?你怎么不咕咕咕咕咕咕啊?” 电话那头的曲海遥大概是被呛了一下,随后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容意听着都觉得他这是要背过气去了。他很好心地给曲海遥留了个缓冲时间,把电话开了免提放在枕头上:“你这么晚不睡觉,折腾什么呢?不是听说你又有活儿干了吗?” 曲海遥也终于缓过劲儿来了。“嗯……”他委屈吧唧地拖长声音,“可我是瞒着公司的,公司还没找我算账呢……我估计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说不定明天就要把我叫过去兴师问罪了。” “哟,你小子玩的是先斩后奏啊。”容意挑着眉毛笑了出来,“有意思,你经纪人也不知道吗?” “知道,公司里我就只跟林嬷嬷说了。本来也就是怕他难做,林嬷嬷最近生病,我可不想再折腾他了。反正这事儿本来也是我的主意,我就干脆叫林嬷嬷装啥都不知道了。” 容意点点头:“这种事本来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既然做了,就一不做二不休跟你们公司磕下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你现在也没什么可损失的了。” 这话正说到曲海遥的心坎里了,让他莫名有种“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的错觉。脑子里又闪现出上次自己揍了尹楠之后容意发过来的那条问他打架赢了输了的微信,曲海遥缄默了两秒钟,然后小声问容意:“哥,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让我成熟点儿,别那么冲动啥的?” 容意在电话那头也愣了一下,大概是没预料到曲海遥会问这样的问题。回过神来之后容意就嗤地一笑:“怎么?你想让我教训你?你还没被别人教训够?抖M吗你。” “不是那个意思、”曲海遥语气有些急。容意笑了一声,截断了他说得磕磕巴巴的话。 “知道你什么意思。”容意懒懒地钻进被子里,整个人陷在蓬松绵软的床品里,就连说话声音听上去都软了几分,可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别人跟你说什么,和我没有关系,我只说我爱说的话。对我来说在这种事情上讨论什么成熟不成熟都没有意义,什么叫成熟?把自己憋死就叫成熟?强迫自己按照既定规则去玩就叫成熟?那还不如别成熟。” 曲海遥觉得自己呼吸的节奏变得有些快。这种话以前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还是第一次听到,但他觉得自己非常喜欢听,特别是当说这样的话的人是容意的时候。 “我还担心过呢,因为我妈老是骂我跟我爸一个样儿,永远都长不大……”曲海遥有点脸红。他抓了抓头,自己很少跟人说起家里的事,特别是他那个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的爹。现在突然跟容意说起来,听的人倒是没什么,曲海遥自己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长大不意味着忍让。”容意的声线似乎更加轻柔了,听上去有一丝安抚的意味,但内容却很正经。“对我来说成熟意味着更开阔的眼界和思维,更细致的考量和体会,你为你经纪人考虑,这种体贴叫做成熟,但如果你们公司那傻哔骑在你头上拉屎了你还没揍他,那不叫成熟,叫怂。” “除非你有更狠的方法教训他。”容意话锋一转,声音没那么正儿八经了,却显露出一丝狡黠的意味。“这种事儿上就不用拘泥于手段了,你那样直接揍下去当然没问题,不过如果是别人的话,可能会有别的方法。” “别的方法……”曲海遥抓着头,小脑筋开始转了起来。电话那头的容意续道:“原则上嘛,就是什么方法能教训得最狠,那就用什么方法。拳头往往是最直接的,但也往往不是最狠的,古人说‘绵里藏针’,手段这个东西,不一定要雷霆万钧才会有效。” 曲海遥在一片黑暗中听着容意的声音轻缓地从电话里传来,这一刻他的思绪相当清楚,大脑转速飞快。等他和容意说了晚安、挂了电话之后,一个应对公司兴师问罪的计划就清晰地在他脑子里浮现出来。 他直白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林琦,然后问他:“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告诉容意一声?说我已经过了公司这一关了?” “告诉容意你马上就要损失几百万、现在正在我这儿蹭吃蹭喝?”林琦没好气地挤兑他。他现在越来越觉得曲海遥这影帝膜拜症已经严重到需要接受治疗的程度了,“行,说不定你跟人家说了,人家还会大发慈悲地接济你一下呢。” 曲海遥听出了林琦话里的鄙夷,他哼了一声,瘪着嘴说:“你这是嫉妒我和我男神关系好!” “滚一边儿去!你花痴你男神不要以为人人都花痴!” 第29章 结果曲海遥在那顿饭上直接给容意打了个电话,谁知道容意并没有接,不死心的曲海遥打了两遍,都是在听到亲切而冰冷的女声播报“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之后才不情不愿地挂断电话,又得到了林琦毫不留情的一顿奚落。 不过留给曲海遥沮丧的时间并没有多少,和公司之间的这次交锋曲海遥算是旗开得胜,虽然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但无论是公司还是曲海遥这边心里都很清楚,以后公司就不会拿这次、甚至是以前刘家仁的事情做由头,再把曲海遥雪藏起来了。 这对曲海遥来说是个绝好的消息,虽然要损失一大笔钱,但钱可以再挣,工作的机会失去了就不会再回来,这点他和林琦都看得清楚。 这损失太值得了……曲海遥暗暗在心里感叹,而林琦则觉得曲海遥除了脑子管用之外,运气也不是一般的好。 《隐藏天声》已经官宣了。作为NUERA进军亚洲的第一项企划,这档网络综艺不光是国内在关注,更多的关注目光其实来自国外。首先这是NUERA第一次在开辟新大洲市场的时候率先推出网络综艺,而前两次率先推出的电影到现在还杳无音讯;其次,《隐藏天声》这档节目在企划的难度上已经超越了之前在北美和欧洲制作的两档综艺。 北美地区实际只有两个国家,虽然NUERA为了节目的多样性又加入了墨西哥,那也只有三个国家而已;而欧洲则有欧盟这个共同体存在,所以相对来说跨国节目的制作难度都不高。但亚洲的形势就要复杂得多,等到官方宣布选手阵容的时候,吃瓜路人们更是觉得NUERA这可真是大手笔,光是选手们的国籍就很有戏唱了。 来自八个不同国家的选手,中日韩三国就向来是相爱相杀的关系,再加上南亚的印度,西亚的土耳其和伊朗,东南亚的泰国,中亚的土库曼斯坦,几个国家之间在政治上竟然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这本身就很能吊看客的胃口了。 再加上参赛选手本身职业的多样性,曲海遥的工作是最抛头露面的,同时也是年纪最小的,节目组把他的形象打造成了一个虽然年轻,但已经在娱乐圈中受尽蹉跎的郁郁不得志的演员,就连之前因为打人而被公司雪藏的事业被节目组利用了起来,虽然没有言明,但话里话外的诸多暗示都让大众觉得他是因为不愿意接受公司安排的炒作营销和赚快钱的恶俗工作才跟公司翻脸,闹出了这么一折戏。 虽然这样的暗示不至于这么快就让人全盘接受,但多少也给大众提供了另一种思路。公众看娱乐圈的事大多都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这样的形象被打造出来之后,还真有相当一部分人,特别是曲海遥自己的粉丝,对这种说法举双手双脚赞同。 借着《隐藏天声》的势头,曲海遥在娱乐圈又雄赳赳气昂昂地复活了。月底的裘山电影节上,作为评委会主席的文吉勋也会带着《无心无剑》剧组亮相,全片的剪辑刚刚完成,虽然并不参加竞赛单元奖项的评选,但《无心无剑》的初版预告片将会在电影节上展播,曲海遥也会跟着剧组一起在电影节上亮相,这也是打人丑闻曝出之后曲海遥在公众面前的第一次亮相。 饥渴了很久的海菜们敲锣打鼓地欢庆自家爱豆的回归,粉圈一片欢腾仿佛过年。但除了海菜们之外的其他吃瓜群众当然不像那么欢腾,对于他们来说,打人传闻已经让曲海遥变成了一块谁都不愿意沾染的狗不理小鲜肉,甚至之前尹楠的粉丝还在《无心无剑》的官博下面刷屏,要求剧组剪掉曲海遥这名“劣迹艺人”在电影中的戏份,剧组虽然没有对此作出回应,但同时也完全没有表露出任何支持曲海遥的意思。 而现在曲海遥还能大摇大摆地随着剧组一起出现,理所当然是沾了《隐藏天声》的光。很多人猜测曲海遥大概是搭上了NUERA高层的什么人,《无心无剑》剧组也跟着被曲海遥的团队,或者说曲海遥的新金主公关了。 “……这些人就不能猜点有新意的吗?老是潜规则、枕营业,除了这之外就没别的可猜了?想象力也太匮乏了吧。”容意一边在划船器上挥洒汗水一边把这事儿当笑话说给罗彦听,说着说着忍不住吐槽了。罗彦正在做Burpee,做完一组之后停下来擦着汗,一口气喝了大半瓶运动饮料,然后皱着眉头看着容意:“你什么时候下来?明知道我最不愿意做Burpee了。” “那你练别的去啊。” “都练完了。” “好好好给你给你给你!”容意一脸郁卒地从划船器上下来,“我才多长时间来一次啊,那么小气!” “说了让你自己买你又不要。” “我放哪儿啊!谁像你那么土豪,一买就买栋别墅改着玩儿!” 这里是罗彦的别墅,他把别墅的三楼全都改造成了健身房,容意自己住的是间复式公寓,没那么多地方给他折腾,所以一有空就跑过来蹭罗彦的健身房。罗彦懒得跟他斗嘴,干脆地把话题扯回到曲海遥身上去:“吃瓜群众的创意当然不只是这种水平,这种没品又傻哔的论调这么短时间里能传那么开,背后操控舆论的人能有多没品和傻哔也可想而知了。” 容意本来都要去冲澡了,一听这话又停下脚步折了回来。原来如此啊……没品的傻哔,这已经是罗彦给刘家仁扣的各种帽子里比较好听的一顶了。 “我说呢。低俗到这种地步,也就是那傻哔了。”容意不屑地哼了一声。“手伸不到NUERA头上去,就只能在国内当当跳梁小丑了。” “他倒是还想搭上电影节的关系,想限制电影节的出席来宾。”罗彦显然也是觉得可笑了,被汗水浸润得反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 “…………”容意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就等着看他什么时候被送进精神病院。”想了想又问:“电影节没把这疯子当回事儿吧?” “怎么可能当回事儿。”罗彦一边划船一边嗤之以鼻,因为体力的消耗,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断断续续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裘山电影节背后是中欧电影交流中心,人家疯了才会让傻哔把爪子伸过来。” 容意的脸色并没有放松。“现在伸不过来,以后可难说。”乐帆现在越来越铆足了劲儿在电影产业里砸大手笔,当下的电影产业资本注入的势头太猛也太飘,像乐帆这种千金一掷的金主,行业内现在是相当欢迎。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没准儿以后那小孩儿也不用你操心了呢。”感受到了容意看过来的目光,罗彦停下来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你当我不知道你借着文导跟主办方探口风的事儿?” 被罗彦点明了容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本来就不是刻意没告诉罗彦,只是一来没捞着空说这事儿,二来也觉得没必要特意跟罗彦说一嘴儿,本来他也没当回事儿。 “顺带而已。文导问我要不要叫曲海遥,我就跟他聊了两句。” 罗彦笑笑没说话,自己做自己的。容意也不管他,十多年前两人刚认识的时候要是罗彦这个反应,容意估计还会上去跟他理论理论,最后说不定就用拳头说话了。现在无论是容意还是罗彦都有了些变化,罗彦不会被容意的不羁气得七窍生烟,容意也不会为罗彦的反应而烦躁暴怒,因为两个人都知道,不管对方会做什么、有什么反应,双方努力的大方向都是一致的,容意在这条路上冲锋陷阵了这么多年,罗彦也一直都是他坚实的后盾。 特别是在对待刘家仁的问题上,容意和罗彦一向同仇敌忾与子同袍,容意一直偏帮着曲海遥的事儿罗彦很清楚,他没有过对此发表过任何意见,这就表明罗彦已经默许了容意的态度,容意就更不会事事都再向罗彦报备一遍了,本来就没这个必要。 敲定了《无心无剑》要出席电影节之后,文吉勋特地给容意打了个电话,问他这次要不要叫曲海遥。当时曲海遥加盟《隐藏天声》的事儿还没透出来,但容意心里早就有了谱,算算日子估计电影节的时候NUERA那边也差不多官宣了,两厢加成就是一加一大于二的事了,曲海遥、《无心无剑》、《隐藏天声》,这三方面都能从中获利,何乐而不为呢。 “叫他啊,干嘛不叫,论戏份他都是男二号了。”容意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文吉勋,毕竟有些涉及到“行业机密”,但他也知道文吉勋为什么会打这个电话过来。“在这行这么多年了,您吃过的盐比别人吃过的米都多,有些捕风捉影的事儿唬得住别人,难道还唬得住您吗?” 文吉勋心里其实也挺喜欢曲海遥的。就像容意说的那样,他从业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曲海遥这人并不复杂难懂,脾气更是乖顺讨人喜欢,外面再怎么传得天花乱坠的,文吉勋也还是觉得其中有蹊跷。当然,作为个人来说他愿意把曲海遥往好了想,但作为这部电影的导演和出品方之一,文吉勋需要考虑的自然还有更多。 他想了想,对容意说:“我呢,也是猜到了你的态度,才给你打这个电话,想给自己喂颗定心丸。你年轻,而且心智很坚定,有的时候我反而需要向你学习……” 容意听出了文吉勋的顾虑,心里也很能理解。他沉默了两秒钟之后对文吉勋说:“要不您也别急着做决定,先探探电影节的口风吧。估计没问题,就算是有什么,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不会较真儿的。”他一边尽力把这事儿轻描淡写化一边暗里捧了文吉勋一下,文吉勋也吃他这一套,当即答应了下来。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文导探过电影节的口风的?”容意又想起这一茬儿,开口问罗彦。罗彦终于享受够了他的划船器了,长长地呼着气从划船器上下来,一边擦汗一边说:“那天的推介会上碰到电影节的人,听他们说起曲海遥会来,我就多问了两句。” 罗彦说的推介会时间是在《无心无剑》剧组宣布出席电影节之前,出席推介会的电影节的人本来不应该对剧组的具体人选这么清楚。容意露出了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罗彦看了他一眼,难得吐槽了一句:“用得着这么忧心忡忡的么,跟惊弓之鸟似的。” 容意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操心过度,倒是越来越像曲海遥吐槽的他那个外号叫嬷嬷的经纪人了。这么一想容意不免又多长了个心眼,“曲海遥那个经纪人,叫林琦的,他们俩跟公司说是说曲海遥上《隐藏天声》这事儿林琦完全不知情,但林琦暗地里是出了力的。你去查查他们有没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干净、会被查出来的,别有什么把柄又落在那帮傻哔手里了。” “你也真会给我找活儿干。”罗彦无奈地摇了摇头。容意不以为然:“我眼看着就要进组了,你可不就是闲了么。给你找活儿干还不好?省得你跟你的划船器上演跨物种之恋。” 罗彦把满是汗水的毛巾扔到了容意脸上。 第30章 裘山电影节是由中国电影集团公司、中欧电影文化交流中心、裘山市政府、锐芒基金会共同主办的B类电影节,竞赛单元主要针对中国大陆、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的初次或第二次执导电影的新人导演,电影长片和短片分开角逐。 虽然创办时间不长,但自诞生以来,从历届电影节的获奖作品中走出了相当数量的国产片票房黑马,而且类型丰富、质量上乘,慢慢地成为了国内一档很受重视的新兴电影节,许多新片虽然没有参赛资格,但也乐于来电影节上亮个相,文吉勋导演作为本届评委会的主席,也带着他的新作《无心无剑》的初版预告来到了电影节。 这部新片本来就颇受关注。容意和徐桃夭的组合足够夺人眼球,许多人都想看看是一贯质量和票房双保险的容意威力更猛,还是“票房毒药”徐桃夭毒性更大。更何况在拍摄期间就传出的“潜规则”传闻还没散去,传闻的另一位主角曲海遥又在这小半年里频频头条不断。 作为曲海遥打人以及加盟NUERA网综《隐藏天声》之后的首次亮相,曲海遥这次得到的关注度竟然不亚于影片的男女主角。刚一下飞机曲海遥就被早已等在那里的记者们团团围住,长枪短炮像是武器一样铺天盖地对着他招呼上来。这完全出乎了曲海遥的预料,他的行程并没有公开,所以从机场到酒店的这段路他根本没有请保镖,只有助理和放心不下这趟行程而临时决定跟过来的林琦。 万幸还没出关的时候林琦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一闪身切到了曲海遥身前帮他挡住了第一波闪光灯。这时候的曲海遥完全素颜,被密如蜂群的闪光灯和相机咔擦声吓了一大跳,好在他现在只要身在人群密集的地方都会戴着墨镜,所以虽然镜头都快杵到他脸上去了,但墨镜下面的脸上惊惶的神情倒并没有被拍到。 “曲海遥!你对尹楠大打出手就是为了《隐藏天声》这档节目吗?” “曲海遥!据说你加盟《隐藏天声》根本就没有取得你经纪公司的同意,这是真的吗?” “网上传言说你是背后有人才得到加盟这档节目的机会,这是真的吗?” “你的绯闻对象容意和这次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麻烦你正面回答我们一下!” “请正面回答!” 曲海遥这下真的体会到了《大话西游》里孙悟空在面对唐僧时的感受,现在他觉得简直像是有一万多个唐僧乌央乌央地挤在他周围对他念经,耳边都是嗡嗡嗡嗡咔擦咔擦的声音,险些让他一双荔枝眼变成了斗鸡眼。林琦憋了一肚子火,他们一行只有四个人,围住他们的记者四十个人都不止,他们四个被围得寸步难行。 “让一下!请让一下!”林琦几乎是吼出来的,但这么多镜头在面前,别说是曲海遥了,就算是林琦自己和后面两个助理,现在也绝对不能黑脸,更不能对这些记者动手。记者,特别是狗仔们,很多时候根本就是故意用过激的手法把人惹毛,方便他们拍到你黑脸、爆粗或者更加激烈的画面。曲海遥本来已经是负面新闻缠身,这次过来之前林琦已经和他商量好了,在电影节上的亮相除了配合剧组的所有安排之外,个人最主要的目标就是树立正面形象,尽量挣得大众的好感,以及向公众传达他接下来工作安排不断的好势头。林琦早就安排了几家合作媒体在电影节上提一些对曲海遥有利的问题,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落地的第一天就会出这样的突发状况。 就在林琦觉得今天有可能难以善终了的时候,记者圈的外围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被围在中间的曲海遥一行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少围着他们的记者就纷纷开始散开,对着曲海遥猛拍的镜头也有相当一部分突然转了个向,开始对着外面拍了。 ……什么情况?林琦还满是疑惑,身后的曲海遥就突然蹿了起来。 “哥?!” 围着他们的记者散了开来,才让里面的曲海遥看到了外面一群人中无论到哪儿都能闪闪发光的容意。和势单力薄的曲海遥一行人不同,容意这一行大概有七八头十个人,两个腰圆膀粗的铁塔般的壮汉显然是保镖,曲海遥见过的容意的两个助理,一个小年一个罗北都在身边,罗北正乐哈哈地大幅度朝曲海遥这边挥着手,被他身边一个身材极高、像模特一样冰冷严肃的男人一巴掌拍在那颗金灿灿的的脑门儿上,容意身边则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像是大学老师一样的男人,正很感兴趣地往曲海遥这边看过来。 容意穿了件黑白色块的卫衣,头发也没刻意打理过,就算这样也显得光彩夺目,而且看上去简直和曲海遥差不多大。他带着自己那一堆人一边往曲海遥这儿走一边调侃:“你倒是出息大了。都在机场,那么多人围过来拍你,拍我的可是一个都没有。” “那是你保密工作做得好啊,”曲海遥不管不顾地一把摘掉墨镜。他心里其实憋着气的,一双圆圆的荔枝眼轻飘飘地往那些正对着自己和容意大拍特拍的镜头上一眼扫了过去,话中有话道:“我这是保密工作做了也跟没做一样。” 容意听出来了。他笑了一下,闲话家常般带着曲海遥一行人一边往出口走一边说:“媒体朋友们一向神通广大,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可别以为自己这三两下子就能成魔了。” 后面的罗北噗嗤一笑。一堆人都听出来容意这是拐着弯儿挤兑这些记者是魔了,但曲海遥还好说,容意可是出了名的不好对付,这群人出现在这里又本来就师出无名,就算听出容意说的话不好听了,他们除了拍照之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甚至连容意出现之前问曲海遥的那些牵扯到容意的难听问题,现在容意明明就在跟前却也没有人敢问了。曲海遥心里大乐,脊梁也挺直了,心里气儿也顺了,堂而皇之地体验了一回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快感。 过来接人的车早早就停在那儿了,曲海遥他们四个人安排了一辆车,容意那边有两辆车。现在两拨人凑一块儿了,容意干脆地把曲海遥和林琦安排上了自己这边的车,然后回身对一直跟在他身边那个大学老师模样的男人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刁老师,我们要不回酒店再继续聊?” 刁老师相当理解地从善如流,笑说“您请便”之后就跟着容意的助理上了后面的车。容意安排的那辆保姆车里副驾驶坐着一位保镖,而曲海遥和林琦,还有容意和那个男模一样的高个子都上了车坐在后面。 车门一关,容意和林琦的表情就都变了,容意是褪去了刚才那副云淡风轻的调侃神色,转而冷冰冰的严肃下来,林琦则是一副想要咬人的样子,似乎是碍于在生人面前才憋着自己没真的开始咬。 “是你们公司把你们航班信息透出去的?”容意沉声问。林琦两只眼睛里简直能喷出火来,闻言答道:“不知道到底是哪个龟孙子,但是也就那么几个,我心里有数了。” “除了自己团队的人,其他人都不能相信。”容意告诫着,随后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们自己团队的人没问题吗?” “应该没问题,”林琦头疼地揉着脑袋寻思着,想了想还是说:“我回头再查一遍吧。”他抬起眼帘从容意看到他旁边的高个子,有些疲倦但真心实意地点了点头,“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要不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那高个子抽了张纸巾给林琦让他擦汗,容意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又把话题带回到了他在意的问题上。“拿到你们航班信息的人,和叫来记者围堵你们的人,肯定是同一拨,”容意看向曲海遥,意有所指地朝林琦的方向挑了挑眉:“你们心里有数吗?” 曲海遥知道容意的意思是刘家仁的事情林琦知不知道,当即点头道:“有数,林嬷嬷比我还有数呢。” “那就好。”容意也就干脆敞开了说,“这种下三滥的招数虽然恶心人,但是弄不死人,不是刘家仁的手笔。” “是尹楠。能从公司里拿到航班信息的肯定是他,操他祖宗十八代……”林琦阴着一张脸爆了句粗,“以后订机票不能通过公司了,我们自己订。这次还是我不够谨慎,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 “吃一堑长一智,被坑多了也就自然不会有下次了,这都是经验。”容意一副过来人的样儿指教道。“有空让罗彦给你们补补课,对付癞蛤蟆的经验,我们两个都丰富得能出书了。”他冲着身边那高个子男模扬了扬下巴,曲海遥和林琦才知道这个人原来就是容意的经纪人罗彦。 曲海遥点了点头,又转而想起另一件事。他有些忧心地问容意:“可是哥,咱俩一块儿被那些人拍到,会不会更不好啊?” 容意笑了,长长的眼尾突然闪出慑人的光。他这张脸本来就艳光照人,这么一笑简直是勾魂摄魄了。坐在他对面的曲海遥和林琦齐齐被镇住,屏住了呼吸,就看见容意那双明亮又极富魄力的眼睛朝着曲海遥看了过来。 “日本民间的俗话说谣言要传四十九天,之后就会平息下来,这种说法在这个圈子里可不适用。一旦被传出了什么谣言,特别是一些难以辨别真假的风流韵事,那差不多就是一辈子的标签了。”他顿了一顿,桀骜的意味不加掩饰地从他眼中透出来,“我原来懒得搭理你是担心生事,现在反正事都生出来了,我还管他们造不造谣传不传谣?嘁。” 容意不屑地嗤笑出声,然后看着曲海遥的眼睛里笑意变得意味深长、不怀好意起来:“说起来,恐怕你这辈子也脱不开被我包养的谣言了,怎么办呐?” 曲海遥担心这件事本来就不是因为他自己,更多的是考虑到容意的形象。现在被容意这不羁的态度一感染,顿时有了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听到容意调侃他,他开心地打蛇随棍上起来:“彼此彼此吧哥,你也逃不开要包养我一辈子的绯闻了,这怎么听怎么像是我在占便宜啊!” 容意眼尾一挑,十足的泼皮坏相:“不敢不敢……”曲海遥一见他这样就害怕他翻出八金大影帝的旧账来,赶忙把话题往别的地方扯。 第31章 和一些传统的大牌电影节不同,裘山电影节并不设开闭幕式的红毯,开幕式只是主办方和评委会的亮相,然后介绍本届电影节的日程安排。电影节为期一周,在这一周里不仅会安排各类电影的展映,也会安排参展参赛的剧组同媒体交流。 但《无心无剑》的情况又比较特殊,它既不参展,也不参赛,只是在电影节上推出预告片,这种情况也不少见,更何况导演文吉勋还是本次电影节的评委会主席,无论是电影节官方还是媒体都给予了这部电影不少的关注。 电影节的第三天,《无心无剑》组织了一场发布会,制片人麦孝祥、导演文吉勋、男主角容意、女主角徐桃夭、男配角曲海遥五人参加了这场发布会。当天五个人一同亮相,徐桃夭穿了条香槟色的鱼尾裙,将她纤瘦窈窕的好身材衬托得极为出挑。 容意和曲海遥分别站在她左右,像是两位护花使者,穿着修身的休闲短西装的曲海遥和衬衫配九分裹腿裤的容意风格迥异却各有各的英俊帅气,受邀前来的媒体端着各种设备就是一阵狂拍,生怕拍漏了这一行人的哪个精彩瞬间。 《无心无剑》的初版预告长度是一分四十七秒,在这支预告片当中,天穹剑成为了压倒所有角色的最突出的意象。文吉勋导演最想要通过这部电影表达出来的就是个人在命运面前的无奈与抗争,而百折不摧却身世飘零的天穹剑,就像是男主角嵬戾在影片的故事中扮演的角色一样。预告片渲染出了强大的悲情主义浪漫情怀,主要角色们像是被吊在了命运这只巨蛛所编织的网上,让观众不由自主地为之牵动。 预告片播放结束之后,整个会场还沉浸在刚才预告片所营造出的氛围当中,灯光亮起了几秒钟之后会场中才响起掌声。就连曲海遥自己也被震住了,他这也是第一次看预告片,刚才完全被这强烈的电影质感迷住了,现在想来皇甫玉华好像有两三个镜头,已经算多的了,而最让人为之动容的,就是皇甫玉华放走被关在地牢里的嵬戾时低声对他说的那句“快走!” 在大荧幕上看着自己这张脸,曲海遥本来应该觉得挺奇怪的,但完全代入了角色和剧情之后竟然也没有余裕让自己觉得奇怪了。大荧幕上的皇甫玉华整个人的状态就像是一张被拉满了的弓,蓄满了力,弓上的箭矢随时准备射出致命一击,就算只有这一个镜头,光是凭借曲海遥的表情和肢体语言,观众也能看出他正身处极为危急的情形之中。 这就是大荧幕对于演员的要求,演员的一举一动被放大了数倍展现在观众眼前,所以需要演员将每一个细节都推敲到极致。而现在看着刚才预告片里的皇甫玉华,曲海遥知道自己肯定是及格了。 我没有给剧组拖后腿……他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来到裘山以来真正让他揪心的这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旁边的徐桃夭大概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忍俊不禁,然后凑到另一边去跟容意小声说话,说的显然是曲海遥这没出息的电影初哥儿,说完以后两个人用几乎一模一样的戏谑眼神看向曲海遥,看得曲海遥自主发热胀成了个大红脸。 会场里的掌声也渐渐平息下来,很快就有媒体开始向台上的主创们提问。一般参与这类发布会的媒体都是经过安排的,大多和电影的发行、制作方一贯合作融洽,又或者是和某个演员团队关系不错,被请来拍摄采访,之后出的新闻就是完全以演员为中心。 林琦倒也给曲海遥做过这个打算,但现在圈内媒体受刘家仁和尹楠的影响,不太敢接曲海遥相关的活儿,而且曲海遥毕竟是个配角,本来就处在风口浪尖上,这种时候也不好去抢男女主角的风头,所以林琦只联系了两家常年合作的关系很铁的媒体,哪怕只是陪着剧组来打酱油,也比再闹出什么风波好。 起初的几个问题全都围绕着预告片和电影本身,媒体一开始问了文吉勋他拍摄的“剑”主题电影这是第二部 ,如何进行主题的升华;然后问了容意同为他扮演过的古装男神,出演嵬戾和出演“红”的经历中有哪些差别最让他印象深刻;再问了徐桃夭第一次出演亦正亦邪的角色感想如何、有没有考虑过票房;主创们一一答了,这时候就有媒体问文吉勋,是出于什么原因才选择了之前没有过电影表演经验的曲海遥来参演皇甫玉华这个角色。 曲海遥反射性看向文吉勋,两只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文吉勋笑呵呵地看了看他,然后转向提问的媒体开口道:“他过来试镜的时候,表演出的那个皇甫玉华非常符合我们最初创作剧本的时候对皇甫玉华形象的设想,他的表演里有一种赤忱,这是我们电影人无论拍了多少电影、拿了多少奖,都不应该忘记的一种特质。所以虽然他的表演技巧不是最好,但我们还是选了他,他的特质代表了我希望在电影里投射出的一种内核。” 这段话说得很郑重,也很有创作情怀,曲海遥听着都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升华了,再也不是那个蹭着容意上位的网红小鲜肉了。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另一家媒体的问题就直接抛向了他本人。 “从出道以来就被大家看做是‘小容意’,第一次拍摄电影又和容意本人合作,会不会感觉到压力?” 看得出媒体对容意和曲海遥之间的那点“绯闻”确实挺感兴趣的,这家媒体这么拐着弯儿地问出来已经算是非常收敛的了。曲海遥心说戏肉终于来了,不禁心跳微微变快了一些,他下意识地瞄了容意一眼,对方正从容坐在座位上,气定神闲地向曲海遥这边看过来,好像无论曲海遥说什么容意都不会受到影响一样。 这不动如山的态度仿佛让曲海遥得到了后盾。他定了定神,对着媒体和镜头露出了得体的笑容。 “压力肯定有,不过在片场大家都愿意帮我,导演对我很有耐心,给我讲戏的时候讲得也特别透彻。容老师也帮了我很多,我第一场戏就是跟容老师的对手戏,当时可紧张了。” 想起那猝不及防的第一场戏,曲海遥到现在还有点心有余悸。几个主创都是记得的,听曲海遥这么一说,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曲海遥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继续道:“容老师人很好,没有嫌弃我拖后腿,跟我对戏的时候总是带着我。所以虽然有压力,但……” 曲海遥不禁看向容意傻笑了一下,“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刚才看预告片的时候我也稍微松了口气,没有拉低大家的平均水准。” 这倒是句大实话。曲海遥说得真挚,大家听得好玩,会场里气氛轻松愉悦。提问的媒体看着气氛好,很鸡贼地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将话头又抛给容意:“容老师觉得呢?在片场里曲海遥是不是拉低了大家的平均水准了?” 容意笑着答道:“你说颜值吗?那确实是拉低了。” 会场里一团哄笑。徐桃夭故作惊讶状:“哎?我看小海可是跟我们剧组一个男神长得很像啊,容老师觉得不像吗?” “像不像的,”容意绕了一圈又把话题扯回了电影本身上,“导演跟我说过,这也是决定用曲海遥来演这个角色的原因。具体是什么原因,还请大家上映以后从电影里找答案。至于曲海遥……”容意笑着瞥了曲海遥一眼,“他第一次拍电影,经验肯定不足,不过经验都是慢慢培养来的,我第一次拍电影的时候娄永锐还差点被我气死呢。” 到场的媒体虽然多,但还真没几家听过容意这么轻松愉快地开玩笑,都感觉到自己今天来对了。一片轻松的笑声中容意继续说:“无论什么行业,想要不断发展下去都需要新鲜血液的不断注入,不能因为新人没经验就看低一眼。曲海遥非常努力,他以前没拍过打戏,一直担心拖后腿,拍摄过程中还受过伤,就算这样他也没有因为这些原因耽误过进度,很值得肯定。” “小海还受过伤吗?”有媒体惊讶地问。这件事之前并没有透出去过,媒体们都是第一次听说。曲海遥急忙红着脸摇头:“只是脚踝的小伤,当时疼而已。后来容老师还帮我请过理疗师,”说到这个曲海遥顿时又话多了起来,“我也是从理疗师那里知道原来容老师在拍《蟠龙纹》的时候也受过伤,还挺危险的。” 这就更是没人知道的独家新闻了,媒体们更是蠢蠢欲动起来。容意没想到曲海遥会说这个,脑子里顿时一凛。面对着恨不得全体起立把麦克风杵到容意嘴边上的记者们,容意笑着摆手说:“行了行了,咱俩就别在这儿互捧臭脚了,”说着他瞥了曲海遥一眼,眼中满满的警告意味只在触到曲海遥目光的一瞬间一闪而逝,之后又立刻变回了如沐春风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别占用新鲜时间了,大家的生命都很宝贵。” 媒体们也知道容意的脾性,难得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可不想把他给惹毛了,只能惋惜地放过了这个问题。曲海遥也不吭声了,事实上容意的那一瞥吓了他一跳,曲海遥和容意认识快一年了,尽管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容意对曲海遥的态度都不冷不热、相当诡异,但还从来没有用这么严厉的眼神看过他。想起以前容意和媒体之间的那些“交战记录”,曲海遥有理由相信容意是生气了。 曲海遥心里的小人儿跺脚捶墙怒骂着“叫你话多叫你话多叫你话多”,那么多镜头对着,众目睽睽之下曲海遥又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只能时而装作不经意地飞快瞥一眼容意,想窥探他究竟有没有生气。 然而容意可是四金影帝,在媒体、在镜头前面他要是想装作一切如常实在太简单了,曲海遥看了几眼都无法判断容意的真实情绪,只觉得越看越心虚,两只手软趴趴地放在台子上,思想也不太集中、情绪也不太高了,满脑子都是待会儿该怎么跟容意道歉,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只惹了主人生气、正垂头丧气着的萨摩耶。 媒体们问了几个关于电影的问题,主创们都一一回答了,气氛愈发活跃。有家媒体抓住了机会向曲海遥提问:“请问之前传言你和公司里其他艺人发生冲突,这件事和你这次加盟《隐藏天声》节目有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呢?” 会场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相机的咔擦声在这一瞬间似乎突然增加了几倍。 曲海遥心跳得有点快。事前林琦其实已经预计到会有媒体提出类似的问题,他和曲海遥一起商量着准备了应对这类问题的答案。但刚才被容意的事情一打岔,曲海遥脑子里已经忘了之前准备的答案是什么了。媒体提问都是瞬息之间的事,一时间曲海遥竟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容意眼神微微沉了沉。他感觉到了曲海遥的异常,正要倾过身子替曲海遥作答的时候,扩音器里回荡出了曲海遥清朗的声音。 “或多或少有一些关系。不过事关公司和其他艺人,我在这里不方便透露什么。我能说的就是,自从我参演《无心无剑》这部电影到现在,我对我做过的所有事都问心无愧。我非常感谢公司、前辈们、还有各位同事对我的帮助和栽培,但与此同时,我也感谢我自己,感谢自己没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此时的曲海遥已经褪去了刚才那种垂头丧气、昏头昏脑的傻样,他脊背挺得很直,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坦荡和坚定。容意微微侧过头看他,那明朗又英气的侧脸映在容意的眼底,容意微微勾着唇,绽放出一个动人的笑容。 第32章 发布会结束之后曲海遥就把他的工作人员们往保姆车上一丢,他自己没皮没脸地钻到容意的保姆车上去了。 “哥,你刚才……没生我气吧?” 一脸谄媚的笑,像是宫斗剧里那些横竖活不过两集的炮灰太监。容意心里想笑,面上还毫无表情看都不看他,“正在气头上呢,离我远点。” “哎?!一般不都是会说‘我怎么会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吗?哥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曲海遥作爱妃不依状,瞬间完成了从太监到妃子的转换。 容意斜睨了他一眼:“套路?什么套路?老子就是套路!” “嘤——好帅气!”曲海遥捧着脸一副花痴样,要是他面前的人是林琦,估计这回已经忍不住要一脚踹过来了。然而容意还是不动如山,好整以暇地瞥着曲海遥,一脸“我就看看是谁在装哔”的悠哉样儿。 曲海遥的花痴犯不下去了,脑袋上两只耳朵似乎是肉眼可见地耷拉了下来,慢慢地又变回了会场里那只垂头丧气的萨摩耶。 “我错了……”糊弄不下去了的曲海遥闷声道歉。容意挑着眉毛看着他,其实他根本没生气,但是看曲海遥这样子好玩,忍不住就想逗逗他。 “我不该在媒体面前曝你的料……”曲海遥声音越来越低,也不敢抬头看容意,只敢偷偷抬起眼帘来瞄一眼。容意在会场里就发现了曲海遥偷看人的时候特别有意思,先得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他,然后悄不声儿地飞快瞥一眼,瞥的那眼又太快,啥也没看清楚就转开了视线,只能再快速瞄一眼,瞄完以后还生怕被人看见,还要故作镇定地再四周看看有没有看见了的人。一整套流程下来容意都佩服他这不畏艰险的冒险家精神,这套流程还上演了第二次、第三次………… “没什么该不该的,只是我不喜欢而已。”容意终于大发慈悲,放松表情柔声说话了。曲海遥怯怯地抬起头来,就看到容意绵绵地笑着看着他,说:“拍戏受伤这种事,对媒体和大众来说算是爱岗敬业的佳话,但对我来说,就是我自己技艺不精、自讨苦吃。” 那张带着绵绵笑意的脸稍微严肃了点,“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第一次拍这种戏了,以前拍《千里飞沙》的时候我在新疆骑了几个月的马,本来不应该出这种事的。所以对我来说,这事儿没什么好宣传的,而是应该引以为戒。” 曲海遥听得很认真。等到容意说完了,他想了想才开口说:“可是,无论多熟练的老手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啊,这种失误不是很常见吗?” 容意愣了一下没说话,而曲海遥顿了一顿,又接着慢慢说:“哥,我觉得你有时候对自己是不是太苛刻了?啊我不是说应该得过且过,对待工作的态度当然应该认真,但人毕竟不是机器,就算是机器,那机器还有出故障的时候呢,你也要允许自己犯错吧?” 曲海遥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像幼儿园里的小妹妹。容意有些发愣,他从音乐圈出道,到现在横行电影圈,还从来没有人用这样正经又有些苦恼、担忧的态度指出他对自己太苛刻了,让他允许自己犯错。 “老天真是开眼了……”罗北用一种恍惚的声音看着曲海遥呆然道,旁边的小年也是一脸的惊吓过度。容意扫了他们俩一眼,那两个人立刻低头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扮演雕塑,容意这才将视线转向曲海遥,眼里出现了一种意味深长的感慨。 “第一次听人说我对自己太苛刻……这么多年下来,我听这几个小子的抱怨听得耳朵都生茧了,搞得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宽于律己严于待人的呢。” 容意的声音里带着戏谑,罗北和小年嘴巴闭得像河蚌一样紧。曲海遥却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容意,傻笑道:“其实对我来说,偶尔偷点懒也是保持工作状态的一种方式啊。所谓‘张弛有度’嘛,我高中时候的一个老师就跟我们说,不懂得如何休息的人也不会懂得工作。我觉得也有道理啊,你看,因为懒人不想弯腰系鞋带所以发明了拉链,因为懒人不想爬楼梯所以发明了电梯,这说明偶尔偷点懒也不是什么坏事啊!就像一根弦一样,绷得太紧不就断了吗?” 曲海遥喋喋不休地试图说服容意偷懒,容意一开始只是听着,没有搭腔,等到曲海遥说完了,容意才沉默了几秒钟,淡淡说了一句:“绷得不紧,可就死了啊。” 曲海遥嗓子里一下子没了声音。他知道容意指的是什么,就是因为知道,曲海遥才觉得更加难以释怀。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自己和刘家仁彻底吹了之后,林琦对他说过的话,让他不如放弃,不如离开这个圈子,不如另谋出路。 那时候的曲海遥虽然丧气,但终究没有离开。他在之后的杂志拍摄中遇到了容意,然后容意拉了他一把,把他从下坠的空中稳稳拖住,又给了他一根钢索。 他深深地往肺里吸着气,看着容意那张淡然里藏着不羁的脸,心想这世上的确是有这么一些弦,既不会断,也不会死的。 但这却让曲海遥心里更加难受。难道就因为这些弦比普通的弦更韧更强,就活该被那样用力折磨吗?他抿了抿嘴唇,好半天以后才闷闷地、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对容意开口说:“那也该好好养护。就像车和老婆一样,越是好的,就越该对他好。” 容意的瞳孔微微放大了,像是一束不知哪里照过来的光落了进去。那吸光的瞳里映着的,是一张和容意相似却年轻的,赤忱到执拗的脸。 *** *** *** 电影节的活动结束之后,曲海遥就正式开始筹备《隐藏天声》的录制工作了。这段时间里他跟着岑观隐学了很多东西,后来岑观隐因为实在忙得不可开交而把他交给了另一位同样来自沈音的杜老师,这位老师可就不光是教曲海遥声乐了,短短三天时间里,他让曲海遥听了上千首歌,不同种类、不同风格的音乐一下子全灌进了曲海遥的耳朵里。 曲海遥本来对于音乐的兴趣也只是平常随便听听歌而已,这一下子接受了那么大批量的信息,曲海遥觉得自己脑子都在发胀。杜老师又花了两天时间教曲海遥对这上千首歌做了分析和解剖,之后他又让曲海遥花三天时间听了上千首国内外的音乐现场,再用两天时间进行分析和解剖。这十天的时间曲海遥过得像地狱一样,一开始他是怨声载道、叫苦不迭,但越到后面曲海遥越是感觉到这种训练的重要性,到了第十天,他几乎感觉到自己要凤凰涅槃了。 “做音乐有一定门槛,但进了这道门,很大程度上就是技术工种了。多听、多唱是进步的必要条件,没有一定量的积累,多稀有的天才都是白搭。” 杜老师人虽然比岑观隐年轻,但有些地方思维想法很是老派,非常相信书堆里能砸出个状元来。曲海遥虽然被折磨得小命都掉了半条,但却感觉非常充实。 经过了这一阵子的调教,现在再拿一首歌塞到他耳朵里,听到的就已经不只是歌词、旋律那么简单了,结构、配器、和弦、人声处理等等等等,像是一张张清晰的图纸在他脑子里呈现出来,曲海遥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分辨出哪种编排能突出哪种情绪,哪种唱法与什么样的现场氛围更加契合。 一周之后,《隐藏天声》第一期在上海开始录制了。 作为亚洲最重要的商业和文化中心之一,将第一期录制地点选定在上海也是众望所归了。而且曲海遥在前期跟节目组的接触当中就感觉得到,NUERA恐怕是将大陆市场当做最重要的一块地盘来开发,这也让曲海遥在签约的时候心里就暗自有了些底,只要自己不表现得太拿不出手,节目组估计是不会一上来就把自己给踢下去的。 和国内一些真人秀的路数不同,《隐藏天声》对于节目的真实性还是有一定要求的。节目组把开场安排在了外滩上,曲海遥也就是在外滩上、在摄像机前,第一次见到了他的所有对手们。 不过对他的对手们来说曲海遥可能就不算是第一次见了。大家刚一露面,一个一头褐色卷发的西亚帅哥就冲着曲海遥惊呼了一声,熊抱了过来。 “我见过你!”帅哥用很流利的、带着点儿舌音的英语对曲海遥和跟拍的人说。曲海遥猝不及防下被抱了个满怀,不过下一瞬间他就从善如流起来,同样用英语作惊讶状:“哇!原来我在国外也这么有名了吗!我自己都不知道!” “不不不,我是中国的电视上见到你的……电视上?还是杂志上?”帅哥不太确定地向工作人员求证着,曲海遥“噢”了一声:“你在中国工作啊?” “没错!”那帅哥爽朗地笑着回答:“我是个厨师,在北京有家餐馆,开了没多久,这一两年我在北京呆的时间比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呆的都多,几乎快抛弃了我其它地方的餐馆了。”他朝曲海遥比了个wink,然后毫无预兆地从英语换成了中文。“我的普通话说得也不错噢!” 曲海遥大笑起来。其实他的普通话说得也就一般,音调乱七八糟,但作为一般的交流工具显然是没问题。跟拍导演和节目组显然更满意,这种在交流中自然而然带出的自我介绍比硬邦邦地在背景板前面做自我介绍要好得多。曲海遥也很聪明地感觉到了节目组想要的是什么效果,于是开始让这个叫亚辛的土耳其帅哥猜起自己的年龄和职业来。 “你是模特,对吗?我猜你应该是二十岁左右?”亚辛猜测着。曲海遥大笑道:“猜错了!我是演员!而且我已经二十四岁了!” 之后的时间里每个人都做了自我介绍。八个国家的选手,光看外表是男女对半的分配,之所以说“光看外表”是因为泰国的参赛选手是一位“蒂凡尼小姐”选美冠军,也就是中国人俗称的“人妖皇后”。这位名叫Kwoi的大美人一出现就将所有选手的目光聚集到了一起,是所有选手当中外表最为美艳动人的,可直到他做了自我介绍,人们才知道原来是“他”而不是“她”。 选手们聚在一起之后曲海遥才发现原来不光是自己,所有的参赛选手在自己的国家里都是小有名气。来自日本的源纱夜是著名的美型机甲漫画《仙女座信笺》的作者,韩国的参赛选手郑东赫是国内有名的搞笑艺人,印度女设计师莫娜·阿克罕的自主设计品牌已经走出国门、为世界名流所青睐,伊朗的侯赛尼是伊斯法罕著名的波斯地毯世家侯赛尼家族的传人,由他编织出的精美地毯价值连城,甚至曾经作为国礼被赠送给他国政要;而土库曼斯坦的选手就更让人瞠目结舌了,奥维耶娃是上届国民议会的议员,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不仅很有政治才能还年轻漂亮,在土库曼斯坦国内就有“铁血芭比”的称号。 没有一个选手是好对付的……录制的第一天曲海遥就开始觉得困难重重了。但这种比赛他倒还真不怎么害怕,就像考试一样,别人考得好不好向来和他没太大关系,只要他自己考得好就好了,而且曲海遥从小就是野猴子脾气,爬树比人爬得矮了都死活不干、非要往树顶上爬,现在见了这么多大有来头的选手们,曲海遥骨子里那股好胜心倒是给点起来了,这里还是上海,是他这个中国人的地头,他怎么也不可能由着外国人骑到自己头上去。 八位选手先在外滩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录制和拍摄,午饭则是安排选手们去了和平饭店。亚辛以前来中国的时候就尝过和平饭店的本帮菜,而现在龙凤厅的菜式又有所改进,吃得包括亚辛在内的一众选手都赞不绝口。只有伊朗选手侯赛尼始终担心着菜肴清不清真,每道菜端上桌之前他都会问“穆斯林也可以吃吗”,以至于进行到午餐的中段时后厨的一位工作人员不得不特意过来说明,他们的菜肴制作中已经充分考虑到所有来宾的宗教信仰了。 事实上这桌上的八位选手只有曲海遥和日本选手源纱夜不是宗教信徒,韩国选手郑东赫是基督教徒,泰国美人Kwoi和印度设计师莫娜都是佛教徒,而其他所有的选手都是穆斯林。曲海遥看了看亚辛和奥维耶娃,他们俩都没有对食物表达出什么异议来,亚辛抬起目光扫了侯赛尼一眼,神色似乎不太赞同。 吃饱喝足之后节目组带他们去了演播厅。演播厅位于上海广电大厦内部,实际上就是租借了电视台的演播厅,曲海遥以前还来这儿录过节目,顿时倍感亲切。他在这里还见到了岑观隐,岑观隐并没有在选手们面前掩饰自己和曲海遥认识的事实,直接问了曲海遥选曲定下来没有。 曲海遥心里已经大致敲定了,就是在杜老师的那十多天“歌海战术”期间确定下来的。但他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并不是在那时候,而是更早,在《无心无剑》剧组里的时候,他在容意的休息室里听到过这首歌。 “某个夏夜 在尚未得到之前 我被告知 孩子 你要习惯失去……” 在杜老师那儿进行地狱训练、每天被折磨得耳朵打鸣的时候,有一天夜里曲海遥突然醒了,脑子里突然想到了这首歌。只有不插电吉他伴奏的简简单单的民谣,却让他体会到了某种被触动的感觉。他立刻抓起手机打开微信戳开容意,两眼昏花地在对话框里打字: 「哥,那天我在你休息室里听到的是什么歌啊?」 「就是拍戏的时候我脚伤了,你叫我去你休息室吃饭那天」 这时候的曲海遥还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发完这两条微信,手机往旁边一歪就又睡着了。第二天他被闹钟闹醒,贾俊急急忙忙把他从床上扒拉起来,他正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昨天半夜的微信来。 “卧槽……!” 曲海遥咬着牙刷就冲进房间里曲抓手机,心想这下可要被容意当成神经病了。这没头没尾的微信……就算容意想起了是哪天,他估计也想不起来那天都放了什么歌啊;就算能想起来,那天放的歌多着呢,他哪儿知道曲海遥这神经病说的是哪首啊! 神经病着急忙慌地点开微信,想跟容意说别理自己半夜发疯,却意外的看到容意已经回复自己了。 「《没有你》。」 曲海遥愣了几秒钟,然后手指头有些发木地把这三个字打进音乐搜索框里,点开播放。 一瞬间,嘴里咬着牙刷的鸡窝头青年好像在这一瞬间里,明白了什么叫做弦动我心。 第33章 其实在第一期的节目制作过程中,很多人向曲海遥提议过各种不同的选曲。毕竟是第一期,作为代表中国的选手,很多人建议曲海遥选一首更有中国特色的歌,毕竟其他国家的选手选择的几乎都是一些本国较为有名的作品,而曲海遥的这首虽然不能说名不见经传,但这可是一档极富关注度的综艺节目的首播,按理说选择也应该更谨慎一些。 有人向他提议过唱《茉莉花》,有人提议过唱《但愿人长久》,有人提议过唱《青花瓷》,还有人提议他唱《精忠报国》…………所有这些听上去其实很有道理的选项都默默被他否了,他是铁了心唱这首《没有你》,林琦被他气得肺疼,恨不得把他关在酒店房间里拿鞭子狠狠抽一顿。 “就算是有九条命,也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啊!” 林琦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曲海遥倒是很淡定,他一只耳朵塞着耳机,一边还在跟林琦那儿不以为然:“你听过这歌吗你就一万个不情愿的。” “我就算没听过也知道还要一万首比这更好的选择!” “那是对别人来说,不是对我来说。”曲海遥摘下耳机对林琦正色道。“我就唱这歌。你把我妈叫来一块儿骂我都没用。” 林琦很少看到曲海遥这么斩钉截铁的样子,他倒没被这孩子唬住,只是满头问号地自己纠结了一会儿之后忍不住大惑不解地问:“为什么呀?这歌是你的滚床单圣歌?一听就能金枪不倒大战三百回合?” “噗——”曲海遥刚喝下去的一口胖大海就这么喂了贾俊给他熨平了的衬衣。贾俊一脸幽怨、又敢怒不敢言地看着曲海遥,曲海遥拼命咳嗽着像是要把肺咳出来,林琦一脸嫌弃。 “真恶心。”他推了推眼镜发表评论。曲海遥炸毛道:“谁害的啊!”然后又是惊天动地一阵猛咳。贾俊连忙又给他拿水和枇杷膏来,林琦赶紧过来一边伸手给曲海遥顺着气儿,一边干着急:“你悠着点儿啊!眼看着就要唱了!” 曲海遥也怕伤着嗓子,尽力憋着咳。录制日程安排本来就很紧,曲海遥又一口咬死非要唱这歌,林琦也没办法,只能由着。他一向劳碌命,虽然到现在为止连个正经女朋友都没有,却年纪轻轻就体会到了儿子进入叛逆期的操心妈妈的心态,愁得他直想天天抱着静心口服液当饮料喝。 而叛逆期的儿子总是主意大的。曲海遥没多浪费时间,跟音乐总监麦考利详细说了说自己的想法。麦考利之前刚帮侯赛尼和莫娜做了编排,这两个人心眼大主意小,很让麦考利头疼,到了曲海遥这儿他终于松了口气,一方面惊讶于曲海遥的选曲和想法,另一方面他个人也着实喜欢曲海遥的这个设计。他原来是澳洲王牌综艺《澳洲之星》的音乐总监,后来《澳洲之星》不再续订了之后跳槽到了NUERA。《澳洲之星》的风格本来就秉承了澳洲人作为融和民族的特点,崇尚多元化、形式自由开放的音乐,曲海遥的概念做到了既有年代感又很时尚、还能很好的凸显歌者的个性,麦考利觉得相当有意思。 “正好节目组跟和平饭店有合作,我们还可以再多加一笔合作。”麦考利兴致勃勃地给曲海遥出点子,曲海遥一听就觉得好,连忙请工作人员来帮忙跟和平饭店沟通。一群人忙忙碌碌一边商量一边改动编排,等到曲海遥把整个流程走了一遍之后收工,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五点了。 “真没白给你找老师……”跟着累得晕头转向的林琦瘫在座位上捂着老腰呻吟。本来他对曲海遥的选曲很是不满,可跟着听了现场之后他不得不对这叛逆期的狗儿子服气了。 “听了你的再去听他们的,每一首都土。那个印度大姐,哎哟我去……她是打算把大篷车开进演播厅吗?”林琦从小就听他爸妈唱“你是我的心、你是心灵的歌”,唱了大半辈子不说,现在他妈妈去外面当广场舞领队,舞曲居然还是“你是我的心、你是心灵的歌”,林琦这辈子对印度歌舞音乐的生理性厌恶就如同三年自然灾害里出来的孩子看到南瓜时的生理性厌恶,听莫娜的演唱听得他整个头皮都要炸开了。 “那我就争取拿个第一回 来,这样的话下一场就还在我们国家了。” 按照节目组的规则,下一场的录制地点会是上一场冠军的国家,如果第一场曲海遥获胜了,那么下一场就还会在中国录制。林琦听曲海遥这么说就更高兴了,本来都困得快睁不开眼了,现在又开始来劲儿,插上耳机又听起了原唱版本的《没有你》。 第二天的时间安排得更加拥挤。天亮才睡下去的曲海遥觉得自己刚闭上眼睛又被叫了起来,两眼无神地去了广电大厦开始工作。今天先要在小的演播室里录制一些别的内容,主要是选手之间的谈话、交流,为了增进人与人之间的了解。 节目组第一个介绍的就是作为东道主的曲海遥,演播室的大荧幕上播放着《无心无剑》的预告片,还有曲海遥参演过的其它电视剧的精彩镜头,有几位选手一眼就认出了容意,奥维耶娃惊呼着她还在想为什么看到曲海遥就觉得很眼熟,原来他和容意长得挺像啊! 曲海遥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然后告诉大家他为每位选手都准备了一份礼物,工作人员连忙将安排好的礼盒送了上来。礼物是昨天林琦着急忙慌去买的,送给奥维耶娃的是一瓶九十年代的茅台,送给亚辛的是一套纯银蟹八件,送给源纱夜的是一套安徽美术出版社出版的漫画版《西游记》,送给郑东赫的是一套文房四宝,送给莫娜的是一套古代女性的传统头面,送给Kwoi的是一套精美的陶瓷茶具和一盒明前祁门红茶,送给侯赛尼的是一幅国色天香花色的蜀绣卷轴。收到礼物的大家都十分惊喜,莫娜看到那几款精美的步摇,脸上露出一副想要现在就用又舍不得的表情。 随后是每位选手的介绍时间。曲海遥还真是长了不少知识,比如说他知道了韩国也是有小品的,郑东赫就是韩国著名的小品演员,后来又活跃在其它喜剧领域内,而日本则是漫才,类似于中国的相声。而所谓的“泰国人妖”也不像很多中国人以为的那样都是用来招揽旅游生意,甚至进行性服务的,大多数Katoey——也就是中国人所说的“泰国人妖”,都只是想成为女人的男人而已。 Kwoi则更加特殊,他家境优越,又是家中老幺,从小就被宠着长大,在泰国这种佛性社会中,这种生长坏境倒不太会把孩子宠坏,只是会让孩子性情更加温和而已。Kwoi也是这样,在泰国,想要成为Katoey本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Kwoi只是喜欢作女性打扮而已。他十分迷恋女性精致的造型妆发,但他本人倒并不想真的变性为女人,这让他的“蒂凡尼小姐”选美之路变得有些坎坷起来,至少迄今为止所有夺得冠军的“蒂凡尼小姐”里,只有Kwoi一个人没有接受过人造胸部的改造,也只有他一个人说出过“我是个男人,也是‘蒂凡尼小姐’”这种话。 曲海遥一边积极地参与着,一边心有所感。他一开始只是觉得这是一档综艺节目,但只参加了两天,他就感受到了这档节目中暗含的文化交流的意味。对于很多西方人来说,许多亚洲国家都像蒙着一层面纱一样神秘而朦胧,诚然这种朦胧会产生一丝美感,但也会产生误解和隔阂,许多亚洲国家之间也是如此,这时候曲海遥才感觉到人与人、国与国之间的交流有多重要。 而且虽然选手们的英文普遍不错,像亚辛、莫娜还都是常年旅居海外的,但聊到兴头上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些语言障碍,翻译们又不可能随时在身边,这种时候曲海遥居然发现除了英文之外,大多数选手都会说几句中文,偶尔会用一些“中英结合”的土法炼钢方式来解决交流问题。 午饭之后的时间都是用来给八位选手试音、排练的,摄制组也一直在跟拍,时间算是相当紧迫了,每位选手都恨不得把上厕所的时间都用来编排和排练。到了第三天,擂台赛正式开打。曲海遥前一天排练到深夜才回酒店,感觉自己刚闭上眼睛就被贾俊从被窝里叫起来了。直到进了广电大厦了曲海遥还没缓过劲儿来,半道上碰见了亚辛和郑东赫,这两人也都是一脸的精神不振。 化妆间里满是哈欠连天的游魂们,曲海遥倒是总算醒过盹儿来了。今天铁定要忙一整天,曲海遥需要一个好的状态来应对今天的比赛。大家化完妆之后都集中到了旁边的另一个小演播室里,除了依然光彩夺目的Kwoi之外,所有人都有些面带倦色,莫娜居然真的带上了昨天曲海遥送给他的那套头面里的一支步摇,这种混杂了中国古典风韵的异域风情让她显得比之前更加迷人了。 节目组先给选手们介绍了比赛的规则,今天的登场顺序是抽签决定的,之后的每一轮比赛顺序都是由上一轮的名次决定的了,得了第几名就是就是第几位出场,而上一场冠军则有自主权决定自己是率先出场还是压轴出场。 随后就是抽签了。曲海遥万万没想到抽签的时候工作人员拿上来的不是签,而是八张扣着的麻将牌。中日韩三国选手都笑了出来,其他选手则大多一脸懵逼。亚辛和Kwoi都指着这些牌叫着“我知道这个!”,但问他们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他们都捧着脑袋绞尽脑汁却啥也没回忆出来。 “这是一种中国传统的游戏,中文叫‘麻将’。” 导演说到这儿,其它几国的选手都发出了类似于“原来是你”的感叹声。源纱夜眼睛都放光了,她本来就是麻将的狂热爱好者,一周不搓就连稿子都画不出来,见到麻将牌之后她立刻问导演“你们会搓麻将吗”“比赛结束之后可以搓麻将吗”,淑女形象完全丧失。 工作人员先把兴奋的源纱夜摁了下来,然后导演向选手们介绍,这八张麻将牌各不相同,有风牌有箭牌有数牌有百搭,其中数牌五张,摸到什么数就排在第几位出场;风牌则是一张东风,取“东道主”的意思,如果有哪位选手对自己的排位不满,就可以请“东风”帮自己调换排位,东风把他换到哪里,其他选手不得有异议,相应的,该选手原来的那个排位就由“东风”替代,“东风”则可以利用自己的这项权利来让请自己调换的那位选手满足自己的一个要求;箭牌就比较惨了,这是一张白板,要等到其他所有选手都被安排完了,最后剩下的那个排位才是白板的;百搭牌是一张财神,摸到财神的选手就算是欧皇了,想第几位出场就能第几位出场,就连“东风”也无法影响到财神。 “听起来很复杂,玩起来就会觉得简单了,”导演示意选手们围在一起,一人选择一张牌,曲海遥开玩笑说:“我已经知道我会摸到什么牌了。” “哦?为什么?” “我刚出生的时候,我妈妈在月子里就抱着我搓麻将,有一次我抓了桌上一张八筒拿着玩,一直没人发现,等到被发现了,我妈妈就管我叫‘曲八饼’,一直从小叫到大。” 曲海遥苦笑着控诉自己的悲惨童年,源纱夜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她能很准确地说出几乎所有麻将术语的中文发音,于是毫不客气地开始管曲海遥叫“曲八饼”。工作人员和导演起哄道“就看你这次摸不摸得到八饼”,然后示意选手们翻牌。 曲海遥看着自己手里的牌目瞪狗呆……居然真的是一张八筒! 演播室里瞬间狂笑起来。曲海遥都惊了,麻将牌里数牌本来就多,他看了看其它选手手里的牌,有条有万,只有自己和奥维耶娃摸到的是筒子牌,谁知道就是一张八筒。所有的工作人员和选手们都开始管曲海遥叫“曲八饼”了,这三个字都是单音,音节很容易发,外国人说起来也不困难。现场一片欢腾,好半天后才平息下来,大家开始认真辨认手中的牌。 摸到数牌的除了曲海遥和奥维耶娃之外,还有摸到“一万”的Kwoi、摸到“三条”的莫娜,和摸到“六条”的亚辛,源纱夜对着自己手上的白板哭天抢地,直叫“我要穷了我要穷了”,郑东赫摸到的则是“东风”,这一轮的欧皇则是侯赛尼,他摸到了财神。 “我要第一个出场了吗?”Kwoi紧张得西子捧心状,郑东赫对他扬了扬手里的“东风”,暧昧地笑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调开。” Kwoi有些迟疑。曲海遥看出来了,其实Kwoi不太想利用这个“机会”,毕竟需要让Kwoi满足郑东赫的一个要求,而郑东赫似乎对Kwoi挺有意思的,曲海遥也看不出来他是单纯的见色起心还是确实喜欢Kwoi。但这是做节目,如果Kwoi真的不知趣地拒绝了,节目效果也不会好看。源纱夜收起了刚才那一阵的活泼,盯着这边的眼神看上去有点着急,导演看出了Kwoi的犹豫,刚想做做Kwoi的工作,就看见他抿了抿艳丽的红唇,有点不好意思地抬眼看向郑东赫:“好,你说要求吧。” 郑东赫本来真的挺想趁这个机会占点便宜的,但是看着Kwoi这有点局促的样子,他又于心不忍了,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之后笑着对Kwoi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请帮我签个‘唇印’吧。” Kwoi也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能过关了,不过亲吻一个并不熟悉的男性对他来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论身高Kwoi在泰国男性里不算矮的了,但比起郑东赫这种北方人来说还是娇小了很多,他抿了抿嘴唇,让唇上的口红铺得更加均匀一些,然后稍微踮起脚,把自己的嘴唇对着郑东赫的侧脸上印了下去。 选手和工作人员们都是一阵暧昧的起哄。印好之后Kwoi已经脸红了,他家境优越,从小就被当成少爷一样保护得很好,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有和不熟悉的男性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过。郑东赫的目光像是长在Kwoi脸上了一样挪不开眼,感叹着“如果我这辈子都不洗脸了,上帝会宽恕我吗”,Kwoi的脸红得像桃子一样,不断躲避着摄影机镜头连连哀求“不要拍我不要拍我”。 一片起哄和感叹声中,郑东赫问Kwoi想排在第几位出场,Kwoi红着脸看了看选手们手中的牌,最终选定了第五位,“财神”侯赛尼决定在第七位登场,剩下的“白板”源纱夜就剩下第二位了。源纱夜刚摸到白板的时候还显得挺活泼的,现在则显得沉默许多。曲海遥想了想刚才的场景,心中不禁惊异,这才开拍第三天就有这种神展开出现了,看来这档节目以后也不会缺少话题。 结果就是曲海遥这“东道主”压轴上场。选手们各自去做准备,曲海遥不打算去听别的选手的表演了,就只窝在自己的休息室里休养生息。他时不时地简单唱几个音阶,保持好声带的状态,待会儿要唱的旋律在曲海遥心里静静流淌着,不知不觉中曲海遥居然就这样睡了过去,直到偷跑出去看别的选手演唱的林琦回来了,才把他喊起来。 “怎么样?”脸上带着妆,曲海遥不敢使劲揉眼睛,眼前还有些模糊,但也足以看出林琦不太好看的脸色。不过一注意到曲海遥在看他林琦就调整好了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曲海遥:“…………………………” “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骂我呢?”他家嬷嬷的语言艺术让他彻底服气,林琦不在意地摆摆手,突然又变得自信满满起来:“你那首唱好了,能甩他们八条香榭丽舍大道。” 曲海遥终于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起来。林琦毫无愧色,开了盒牛奶一气儿喝下去大半盒:“给我争点儿气听见没?娜娜也快杀青了,我这阵子还不一定出得了国呢。” 曲海遥明白林琦的意思。工作人员已经过来敲门了,贾俊忙不迭地过去开门,林琦拿过一旁的礼帽仔细地给曲海遥戴上。曲海遥深吸了口气,拿上了自己的胖大海。 第34章 在曲海遥之前出场的伊朗选手侯赛尼演唱的曲目是《Iran Iran》,标准的体育音乐,又加上了典型的波斯元素,把现场的气氛炒得相当热烈。一片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中上海电视台的主持人柳丁和优优登场做串场做双语主持,台上的灯光暗了下去,曲海遥已经装备好了设备,在台下静静候场。 “作为一档大型竞技类跨国综艺节目,《隐藏天声》登陆亚洲之后,第一站选择的就是中国,就是黄浦江畔的上海,今天,来自我们中国的选手曲海遥,也将带着上海独有的文化符号,为我们献上压轴演唱。” 后面的林琦在曲海遥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曲海遥摁了摁耳朵上的耳麦,迎着观众们的掌声信步踏上舞台,在早已立在台上的麦克风前站定,鞠躬向台下致意。 耳机里传来提示声,随着钢琴和低音提琴的声音一同响起,曲海遥左后方的灯光骤然亮了起来,出现在舞台上的伴奏乐队居然是和平饭店老年爵士乐队的成员们。 这就是之前麦考利向曲海遥提出的建议。作为老上海的地标性建筑之一,和平饭店在近百年的风雨之后依然屹立在黄浦江畔,它所代表的上海滩曾经的风华就像乐队的乐手们一样,尽管已经满头银发,却仍然历久弥新,散发出被时代晕染过的独特光泽。曼妙的布鲁斯小调音阶从乐器中倾泻出来,整个现场都褪去了刚才那种挥洒着汗水和热血的沸腾感,透出迷人的风韵来。 曲海遥上身穿了件印着暗金色佩斯利印花的天鹅绒衬衫,明明是绒滑绵软的料子,却在肩部和领子做出了线条分明的质感,肩章上的流苏随着身体的摆动而荡漾,脑袋上的小礼帽斜扣着,和微微敞开的领口一样,在舞台上摇曳出俏皮的浪漫。 “某个夏夜 在尚未得到之前 我被告知 孩子 你要习惯 失去” “就在今天 在还没睁眼之前 我已发觉一些 一些生活的秘密” 爵士和民谣,可能是世上最自由无拘束的两种流行音乐形式,在曲海遥的穿针引线之下奇妙地融汇在了一起,和着曲海遥干净而飘逸的声线,除了享受之外,听者几乎想不到什么别的形容词来形容这种感觉。 其实曲海遥自己也是这种感觉,他唱得非常享受。之前那么多人建议他选这首歌选那首歌,他知道其中有些歌确实是很不错的选择,但最终没有接受那些提议的原因就是他是真的想唱这首《没有你》,所谓自家人知自家事,如果他唱的不是这首,那么现在自己的状态一定不会这么好。 前面那么多次排练都没有过的好状态。曲海遥的肢体语言和他的声线一样干净而飘逸,他微微抬头蹙眉,排练时一直用小嗓子来唱的那句“没有珍惜”骤然转为了真声,清澈而有力,完全没有应接不暇的仓促和违和感。 “这……这跟排练的不一样吧?”林琦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手心里全是汗。岑观隐在旁边看着舞台上姿态随性、曼妙自如的曲海遥,眼里充满着属于师长的赞许。 “不一样。他今天状态非常好。”岑观隐满是期待地说。他对这场表演最大的担心就是曲海遥从前面的爵士过渡到后半部分的时候,会显得情调有余而爆发力不足,但现在看来他的担忧要变成杞人忧天了。 舞台上的曲海遥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紧张,他已经沉浸在音乐里了,Chorus中贝斯和萨克斯的加入使得R&B的感觉瞬间增强。 “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你……” “我就是阳光下的阴影 湖水中的空气 群星中唯一不闪耀的那颗 大漠上 最黯然的沙砾” 曲海遥将麦克风从话筒架上一把拽下,一种优雅的、不计生死般的恣肆几乎是绕着琴弦爬了上来,爬进了曲海遥的声线,爬进了曲海遥心里。这时候的他想的全是音乐,也不全是音乐,悠长的小号声笼罩出回忆的回声,意识的最深层里曲海遥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听这首歌的时候,坐在自己斜对面的窝在椅子里优哉游哉吃凤爪的容意。 那天,在《无心无剑》的那个休息室里,曲海遥第一次将自己的心声向容意剖白,那时的容意好像完全无所谓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态度,却又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默不作声地为自己打点着那些关键的细丝末节。 曲海遥曾经以为容意是个傲娇,但慢慢的,他才发现容意真的不怎么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也是真的在为自己策划考量,这个人将严谨和不羁统一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以最自由的姿态为曲海遥撑起了一把伞,为他在狂风骤雨中留下了一片不会消失的晴空。 “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你……” “我就是阳光下的阴影 湖水中的空气 群星中唯一不闪耀的那颗 大漠上……” “最黯然 黯然 黯然 黯然 黯然——————!” “————的沙砾!” 愈发激昂的吉他扫弦和底鼓重击将一唱五叹的磅礴气势渲染到了巅峰,位于曲海遥右后侧的灯光直到这时才像灿金色的莲花一样骤然盛开,露出真容的弦乐队和狂烈的摇滚乐配器一起,瞬间将音乐从蓝调变为古典金属,曲海遥用他在排练中从未成功唱出过的极具爆发力的高音将现场掀翻,所有的观众都忍不住站起来欢呼,为这激荡人心的音乐而沸腾。 早在最初编曲的时候曲海遥就将原曲的最后一段删掉,将最激昂的这段Chorus再以金属乐配器重复一遍。曲海遥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神明附体,好像永远不会枯竭的体力让他的高音显得漂亮而极富张力,台下的林琦捂着嘴,悄无声息地哭得双眼一片模糊,被打湿的镜片上映着曲海遥完成了最后一个高音之后,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舞台的身影。 “成功了……”他哑着嗓子哽咽着,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一旁的岑观隐却看出了不对劲,本来到这里,演唱就应该结束了,曲海遥会在此时鞠躬谢幕。 但现在,他收回了手臂,再次将麦克风杵到了唇边。林琦呆然看着这和说好的不一样的流程,理智上想要赶快阻止曲海遥,情感上却相当懒散地相信这小兔崽子肯定能把控得住。 其实曲海遥只是想唱歌而已。曲目编排的时候为了节目效果,他们删掉了这首歌的最后一段,可直到此时,曲海遥才感觉到被删掉的那一段也是完完整整属于这首歌的,他还没有唱完。 “最好没有你……” 不同于刚才激昂的高音,现在的曲海遥转而用假声低吟浅唱起来。 “最好……没有你……” 彩虹一样漂亮的假声,是原本声乐监督组为曲海遥设计的杀手锏之一。刚才的演唱中他只是稍稍用了一下小嗓子,其它全部用真声完成,却在这里让他找到机会演绎将自己漂亮的假声演绎出来。后面的乐队都呆了,这部分完全是曲海遥即兴演出,没跟任何人通过气,所以这两句他都是在清唱。 但,精彩绝伦的戏剧性将这节外之枝削成了神来之笔,就像是无上的荣光之后,极致的巅峰之下,繁华落尽,喧嚣散去,蓦然回首之后的至净素姿。 只有吉他声,关掉了效果器的吉他的拨弦声,和着曲海遥的声线,在一片安静中回荡着。 “我就是一头狼 披着人皮 给予……” 终于有了“完结”的感觉的。曲海遥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然后向着观众一个90°鞠躬,全场立刻掌声雷动。曲海遥又向着身后的乐队连连鞠躬,特别是冲过去感谢了一下没被他吓着、还跟上了他的节奏帮他伴奏的吉他手邱老师,一个三十来岁的长发男人。 现场的掌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曲海遥此时也已经没那个精力去分辨这些掌声和欢呼中有多少是实实在在给自己的、有多少是给他的中国选手身份的,反正占祖国母亲的便宜也没啥不好意思的,曲海遥十分愉悦地照单全收,不停谢着幕,最后还是柳丁和优优上来把他解救了下去。 这一晚,曲海遥一战功成。他预计到了自己的大放异彩,但没预计到荣光和赞誉会以这样的遮天蔽日之姿扑面而来。 第35章 《隐藏天声》首期正式上线之后立刻在各大媒体平台上呈席卷之姿,许多电视娱乐新闻破天荒地报导了这台网综的信息,微博话题榜前十几乎被这节目给包圆了,而在这之中,#曲海遥天声首冠#、#曲海遥 没有你#、#曲八饼#霸占了话题榜的前三甲。 “天了噜……”前一晚还被曲海遥在演出中的擅自行动吓得魂不附体、继而大发雷霆的林琦在播出之后看着这铺天盖地的架势之后彻底服气了,曲海遥很是嘚瑟,对着林琦挑衅道:“就跟你说了我是‘天选之王’。” 刚从舞台上下来就被林琦赏了一顿头槌的曲海遥确实捂着脑袋这么说过,当时的他还处在神明附体的状态中。当晚的他是压轴表演,等他结束表演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但投票打分环节还没有开始,他们的工作也就等于只尽完了人事,下面就是听天命的时候了。 《隐藏天声》的投票打分环节分为两个部分,观众投票和专业评委打分,这三百位有资格投票的观众都是从各国募选而来的,每人一票,认为当晚谁可以胜出就将选票投给谁,票数计作选手的得分,一票一分;另外还有从八个国家分别请来的八位专业音乐人和八位音乐媒体人,这十六位专业评委需要为每一位选手的表现打分,满分十分。两项分数累积为选手的最终得分,最低分将会被淘汰,如果有平局出现,就在就在下一场将两位打平的选手两场得分相加,平均分更低的那一位和下一场的最低分一起被淘汰。 结束了表演的选手们在休息室里稍作调整,等到投票打分环节结束之后,节目组将选手们又请到了上午抽签的那间演播室里。 “现在,今晚竞赛的评分结果已经在我手中的这个信封里了。”导演将手上一笺古色古香的信封亮给了选手们看,所有选手们脸上都透着一丝紧张的表情,只是可能别人紧张的是会不会被淘汰,曲海遥紧张的却是拿没拿冠军。 “首先,我宣布今晚的前三甲。”导演打开了信封,扫了一眼卡片上的内容,然后将视线定定地落在选手们身上。 “今晚的季军:Kwoi——《明月千里寄相思》。” 身着华丽旗袍的Kwoi惊喜地捂住嘴,站起身来向导演、工作人员和其他选手们道谢。大家纷纷起立祝贺他,他今天这首歌选择的也是偏爵士的演绎方式,但看了最后曲海遥的爵士,Kwoi顿时感到心里没底,从刚才开始一直担心自己被淘汰。在后来公布的得分当中,Kwoi获得了146分,他对自己的成绩相当满意。 “今晚的亚军:侯赛尼——《Iran Iran》。” 侯赛尼就显得比Kwoi冷静许多了。他最终的得分是169分,其实比他自己预期的还要低。这时候的侯赛尼可能比其他任何人都要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冠军是谁,但所有选手之中只有一个人已经完全不觉得有悬念了。 曲海遥在这时候就已经确定自己一定肯定是冠军了。虽然他一点都不觉得还有什么悬念,但心脏仍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跳动加快到了一个可怕的频率。演播室里的灯光很应景地在这时候暗了下来,导演的目光在他们脸上逐一扫过,曲海遥开始觉得口干舌燥,甚至觉得自己的感觉也不是那么准确了…… “本场比赛的冠军:曲海遥——《没有你》!” 后来曲海遥自己都想不起来自己在被宣布了之后表现出了什么第一反应,反正在话题榜上除了#曲八饼#之外还有一个#曲八爪#。演播室里笑、闹成了一片,曲海遥似乎是围着演播室转了一圈,然后才回来语无伦次地不断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 “本场比赛中曲海遥的得分是187分,认为他应该获得本场冠军的观众评委一共有64位,还有两位专业评委对他今晚的表演给出了10分的满分。” 这两位评委分别是来自澳大利亚的Marilyn Kill The Bullet乐队的吉他手Randy Hudson,以及著名的音乐社区“Myplace”的亚洲区运营付耀宇,他们对曲海遥的表演给出了极高评价,Randy认为这是他今年看过的最好的LIVE。 “我以前并没有听过这首歌,但它从一开始就深深打动了我,我甚至觉得自己能触碰到这首歌的灵魂——它是那么的自由而又严谨,看似毫无章法,其实每个细节都做了精心的设计,这就是爵士。那些上了年纪的乐手看上去非常酷,他们跟我说这些乐手是旧上海的一种文化符号,这就像是新奥尔良,它们代表的不仅是一段历史,也是文化中传达出的一种态度。” “Myplace”的付耀宇对这首歌则有更深刻的理解。“跟原版的民谣相比,曲海遥的演绎在形式上就复杂得多了,他的想法本身就很有意思,把一首民谣改编成爵士,而且从最开头的爵士,到中段的融合爵士,最后竟然演化为金属,这种步步推进的编排非常讨巧。” “曲海遥的演唱也是个很大的亮点,他声线本身很干净、清爽,按照我们常规的想法,这种声线其实不太适合唱爵士,但就像Emilie-Claire?Barlow能很轻易地用她的‘Jazz-Core’镇住她的声线一样,曲海遥展现出来的也不是爵士唱腔,而是一种自由而认真的爵士灵魂。” “原版虽然编排简单,但歌词中赋予的意义却非常丰富,曲海遥摈弃了他民谣的编排,但又完全把这种深层次的东西继承了过来。我们可以听出曲海遥的演唱是充满了回忆的,他唱这首歌的时候唱的完全是他自己的情感和思想,在Chorus部分曲海遥的高音唱出的是一种非常积极的心境,我觉得比原版要积极很多,他抓住了自己和原版之间的那么一点点共鸣,将这种共鸣无限放大成为了他自己的东西,这非常难得。” 这两种声音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曲海遥的《没有你》在大众和在专业音乐人中获得的好评,事实上几乎没有人不在称赞曲海遥的这场演出。人们首先就对曲海遥有一些先入为主的印象,演粗制滥造的网剧出道的小演员、一直捆绑“四金影帝”炒作、被包养、打人…………与曲海遥相关的头条几乎全是负面消息。 本来曲海遥在加盟《隐藏天声》之前就热点不断,在大众迫不及待地看他出场的心态中,除了作为中国人期望着中国选手能创造佳绩之外,还有一部分隐隐期待着他出丑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恶意。 并不算高的期待值让曲海遥的这次首演在播出之后获得了比他想象中更加巨大的肯定。首演结束之后的第二天,节目组又安排他们零零散散录制了一些其它内容。昨晚演唱了印度电影《宝莱坞生死恋》中的插曲《Dola Re Dora》的莫娜只得到了74分,在所有选手中垫底,成为了第一位被淘汰的选手。 这首歌本身的长度就不太适合做现场演绎,莫娜对它的改编有限,而且虽然在当下的中国电影市场上印度电影很受欢迎,《宝莱坞生死恋》在印度国内以及国际市场上的知名度也都很高,但包括中国在内的其它亚洲国家却似乎并不太买账,以至于歌曲本身的质量虽属上乘,曲风也适合炒热气氛,但在这场首演中却遭遇了滑铁卢。 莫娜十分遗憾地告别了《隐藏天声》的舞台,在首演之后的第二天,节目组就为她举行了欢送会,莫娜和印度的《隐藏天声》之旅就这样停在了第一场。 首期节目上线的第一天,《隐藏天声》在推特、FB和微博的讨论量分别破亿,亚洲地区的人口优势突出地体现了出来。印度网民疯狂地在社交平台上抨击节目组有黑幕,竟然第一轮就淘汰了印度选手,甚至阴谋论地猜测NUERA内部已经被中国投资商控制,还有一部分印度人指责莫娜的糟糕表现丢了印度的脸,节目组应该选择更加出色的印度选手。 一时间,社交网络上骂战一片,中国和印度明面上友好了这么久,暗地里一直较着劲儿,这么一档节目倒是把中印矛盾给翻腾到了表面上来,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政治、经济、军事上的纷争被两国网民倒了个底儿朝天,最后成了亚洲诸国之间的一场口水仗嘉年华。 节目仅仅上线了一天,舆论的走向就已经让曲海遥看不懂了。他一头雾水地用两部手机一部平板分别刷着微博推特FB,时不时发出惊叹的呼声。一旁的林琦也是两部手机一台平板换着刷,只不过他是一边跟马子凡联系一边给曲海遥安排推手一边查看邮箱里收到的曲海遥的工作邀约,他一心三用忙得焦头烂额,是以对曲海遥这副懒糟糟的没出息样儿格外看不惯。 “……你不练声也不听歌,就特么坐在这儿给我刷!刷!刷!真是……养你干什么的!” 曲海遥不理他,自顾自地退出微博点开微信。微信界面上红点闪成一片,似乎全部都被曲海遥关掉了新消息提醒,他滑动屏幕停在一个没有新消息提醒的对话框上,瘪了瘪嘴小声嘟囔着唱:“喜欢的人不出现,出现的人不喜欢…………” 林琦又嫌弃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后一瞬间露出了幡然醒悟如临大敌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变脸速度比曲海遥还像演员。 “什么喜欢?喜欢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没谈恋爱吧?还是瞒着我正在偷偷谈???” 要不要反应这么过激啊……曲海遥很无语地看了看林琦:“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喜欢又不一定是要谈恋爱的那种喜欢,我也很喜欢你呀,可我并不想跟你谈恋爱嘛。” 说着曲海遥扑上去抱住了林琦的手臂,假装自己是一只可以挂在树上的考拉。光看表情就知道林琦真的很想一脚把他踹出去,可惜这只考拉体型太大,林琦不胜其烦地一边躲着他一边像赶苍蝇一样挥着手:“滚蛋滚蛋!我不需要你喜欢我,你给我老老实实工作就行。我可提前告诉你了啊,你要是真谈恋爱了,这种大事必须提前告诉我,别让我莫名其妙被打一耙。明白吗!” “你真的操心过头了好吗……”曲海遥有气无力道,“我只是在想容意会不会来祝贺我,或者夸我,我这歌还是从他那儿听来的呢。” “你的歌是从他那儿听来的?”林琦抓重点的能力一向让曲海遥叹服。但这次他问了一句之后就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一边又转回去快速地在键盘上敲击着一边说:“容意正忙着呢吧,他新电影眼看着就要开拍了。” 曲海遥弹了起来:“他又有新片了吗?” “嗯。”林琦手上动作不停,时不时的还去扫一眼平板,嘴上说的却是和工作没什么关系的话:“是个现代戏,上次电影节的时候看到那个跟容意他们一起的刁老师,就是《风雨声》的作者刁碧树嘛。” 曲海遥一脸“这样啊!”的表情。《风雨声》是一部很有年代感的小说,后来被改编成电影,由双料影后迟又娴主演,虽然票房成绩一般,但获得了绝赞的口碑,在金马奖上四项提名两项获奖,其中就包括了最佳改编剧本的奖项,连带着原作者和编剧刁碧树的身价也一下子飞涨了起来。 “所以容意是要演刁老师的新作?” “好像不是新作,是过去的作品改编的。”林琦长时间盯着屏幕,觉得眼睛有些酸。他拿下眼镜来捏了捏眉心,说:“估计也是文艺片,连赞助都是容意帮忙拉的。这年头……有的是光盯着赚钱不想好好拍戏的人,你可别学得跟那些人一样了。” “怎么可能!”曲海遥出声抗议,心里也知道林琦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有感而发。不明真相的路人们总是觉得明星的钱好挣,三两个月拍一部戏就百千万到手了,其实为了这三两个月的一部戏,之前明星和明星的团队要做多少功课? 无休止的应酬,和各种公司、个人之间的谈判,人情债、资源置换,为了拍一部戏可能要多拍三部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更有甚者,像容意这样的,想拍的东西根本没人愿意投钱去拍,这就更麻烦了,还得自己帮忙拉赞助。一想到容意那样的人也可能会为了一项工作而出去与人喝酒应酬,曲海遥心里就一万个不舒服。 他想了想,还是再次点开了微信,打开了和容意的对话框,噼里啪啦地给他发微信。发完之后曲海遥才满意地把手机扔在了一边,然后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等等……”他坐直身体看着林琦,眼中满是疑惑:“容意都没有告诉过我他最近在忙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琦忍无可忍地抓起一个枕头朝曲海遥砸过去:“给我去干活啊!!!” 第36章 在第二期的《隐藏天声》中,顶替被淘汰的印度选手莫娜初次登场的斯里兰卡熏香师加拉赞成为了最大赢家。这位肤色格外白皙的南亚姑娘眉宇间就带着一丝神秘的气质,颇有种动人而不自知的美感,和Kwoi、奥维耶娃站在一起简直养眼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第二期播出之后微博上又刷起了#天声三女神#的新话题。 第三期转战斯里兰卡录制之后,加拉赞大尽地主之谊,着实让大家领略了一通斯里兰卡的风土人情,观众们也通过这档节目看到了这座印度洋岛国的迷人之处。三期过去之后,《隐藏天声》彻底坐稳了亚洲第一王牌综艺的位子,NUERA再次打开了一个大洲的市场,而且还是人口最为密集,、有着强大利益空间的市场。 而在这之中,曲海遥绝对是得益最多的一位选手。现在他在国内的舆论风向已经完全变了,三期《隐藏天声》,他献上了三场极为出色的现场表演,除了第一场的《没有你》之外,他第二场演唱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和第三场演唱的《千秋家国梦》 ,都是令人拍案叫绝的佳作,一首是简简单单的低吟浅唱,另一首又回归了第一场《没有你》那样的大刀阔斧的改编。 三场唱下来,许多观众都快忘了曲海遥本是个演员,他的假声高音漂亮得像彩虹一样,又有着让人如痴如醉的现场掌控力,让许多观众为之沉醉。自出道以来,曲海遥规模最大的一次涨粉也就在这时开始了,粉丝数量一下子从百万级别暴增到了千万级别,不光是曲海遥自己,林琦、甚至是汇星文化对这次人气暴涨也是意料之外。 做本职工作的时候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向来难以得到优秀制作团队的青睐和工作机会,没想到不务正业地跑去唱歌了,反而在专业团队和众多优秀音乐人的指引下意外地创造出令人惊叹的成绩,这让曲海遥禁不住又想到了容意。 他们一个最初是演员,一个最初是歌手,却都用了和本职工作完全不同的方法获得了意想不到的肯定,曲海遥自己都没预料到自己的爆红会持续这么久、反响这么强烈,但容意却好像已经预料到了一样。 “你这才哪儿到哪儿,后面还有的你红的呢。”容意和他打电话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这样说。那天白天曲海遥在林琦的眼刀子底下给容意发了几条微信,容意一直没回,直到晚上曲海遥快要去洗澡了,才接到了容意打来的电话。 “谁告诉你我进组了的?”容意的声音里似乎带了点倦意,但语调仍然轻快。 “林嬷嬷呀!哥你现在告诉林嬷嬷都不告诉我了吗,我感觉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在曲海遥撒娇般的不依声中容意淡淡地笑开:“你家林嬷嬷情报有误,我可没进组,现在只是在摸索剧本而已。”刁碧树是一名小说家,他的作品改编成剧本还需要一定过程,现在还处在打磨剧本的阶段。 那林嬷嬷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个疑惑在曲海遥脑子里闪了一瞬,然后被他扔到了脑后,他用一种像是在邀功的语气问容意:“那你看到我唱歌了吗?” “看到了。相当不错。你唱功比我好多了。”容意由衷夸奖道。曲海遥简直受宠若惊,一边开心得快要飞起一边觉得受之有愧,难得地不好意思起来:“别别别……哪有那么好啊!” “不是夸你,是真的。”容意夸得相当坦然。“我本来也不是学唱歌的,后来签公司了以后被赶鸭子上架才去唱歌的,唱功一向不怎么样——你听过我们乐队以前的歌吗?” 听过。但平心而论,并不对曲海遥的胃口,他小时候在国外长大,各种不同风格的流行音乐倒是听了不少,但重型音乐向来不在他的涉猎范围之内,哪怕就是现在因为容意的原因对重型音乐有了更多接触,但Hyperion出的那张专辑仍然不是曲海遥的菜。现在想想,那些歌里强势的配器几乎要盖过容意的人声,而即使是在人声比较突出的唱段里,容意低沉的声线和歌曲本身之间似乎也有些违和。 曲海遥沉默了一下,容意立刻就明白了。他早就料到曲海遥一定听过但不会喜欢,所以毫不惊讶地莞尔道:“信了吧?你唱功确实比我好。” 容意说得轻快,语气像是在打趣,曲海遥听在耳朵里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他认识容意到现在,不说十分了解对方了,起码也了解了个六七分,能够为了一份几乎毫无指望的事业硬生生撑了七年,可想而知容意是真的喜欢音乐的。 但到了现在,真正喜欢的东西没有给容意带来什么利益和荣光,偏偏是无心插柳的东西把容意推上了现在的高峰。曲海遥心有所感,不由得对着电话感叹道:“我们是不是真的很像啊……” 容意一怔,下一瞬间就明白曲海遥的意思了。他微微闭了闭眼,不自主地想象起这时候的曲海遥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久未触碰的一些感慨浮现在容意的脑海中,他慢慢走到了窗边,看着与夜空互相映衬的夜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像又怎么样,不像又怎么样?你难道要用我来束缚你自己么?” 容意低沉的声音在电波中荡出阵阵涟漪。曲海遥呼吸一窒,事到如今他倒是已经习惯被容意一针见血地戳破心事了,只是一朝爆红所带来的虚妄感毕竟让他难以心安,想起容意的经历又不免心生波澜。 “人一生中要认识很多人,萍水相逢的,阴差阳错的,总有那么一些人和我们会有这样那样的相似,不用在别人身上找参照,我这人也没什么特别的。” 你还不特别?曲海遥觉得自己的一生到现在虽然不算长,但已经没有遇到过像容意这样特别的人了。但此时隔着千山万水,只有电波在两人之间牵系着,曲海遥静静听着容意缓慢的说话声像水一样在耳边流动着,就好像这样就能从这几日隐隐的心浮气躁中清净下来。 “你用我来参照,我那时候可没人能用来参照,每一步都只能摸索着走。”容意的声音里难得的带出一丝回忆的味道,听上去并不觉得苦涩艰难,只是有种回味的甘醇。 然后他声音带笑,用像是在说晚饭吃了什么一样的轻松语气对曲海遥说:“我能做到的,你有什么做不到的?你又不比我差在哪儿。” “我怎么能跟你比啊哥?!”曲海遥简直不知道自己这是在被夸还是被捧杀,跟容意比?跟上学的时候就出现在教案上的大神比?曲海遥差点被吓得瑟瑟发抖起来。电话那头的容意声音里的笑意更明显了,现在他脑子里的曲海遥越来越具象化了,他都可以想象出曲海遥在以什么样的表情瑟瑟发抖着。 “怎么不能跟我比了?你又觉得我有什么了不起了?”容意不以为然道。曲海遥简直不敢相信男神在说什么,他刚想反驳过去,就听到容意懒懒续了一句:“我的路是我自己走的没错,但路上可从来不止有我一个人。” 曲海遥沉默了。 “你以为只靠我自己一个人,我能熬得过那些日子吗?就算是月亮也需要星星陪着它过夜啊。那些年我没钱、没正经事儿干,到处打杂,我爸妈一直数落我、怪我太轴,罗彦以前跟我那么不对付,乐队散了之后倒是他一直在支持我、跟着我坚持。尽管我混成那个样子,我的所有老师、公司的同事,没有一个落井下石过。然后我遇到娄永锐,他说要我演《歌魂》里几乎所有的男性角色,任谁听了都吓一大跳,但谁来劝他都没用。” 静静的河流中流淌的是令人生畏的坚决的力量,曲海遥就连呼吸和心跳的频率都因为容意的声音和话语而改变。 “你也一样。你有个相当厉害的经纪人,像他这么能在泥潭里找出路的经纪人,不光是我,就连罗彦都没见过。老岑也夸你比我有灵气多了,时尚圈喜欢你,电影界也对你感兴趣,现在流行音乐圈把你看成年度最大惊喜——就这样,你还觉得你走不下去?” 曲海遥被他说得喉头发哽。床头的灯光将旁边的穿衣镜照亮,他不禁走到镜子前面看着玻璃中映出来的那个人。他一向只能看到自己镜中的样子,却茫然不知自己在他人眼中原来是这样的吗? 我在容意的眼里,是这样的吗? “还有我。”容意那静静流淌的声音低沉而让人心颤。“虽然我们走的路不一样,但我在我的这条路上回个头就能看到你,至少,还能给你照个手电什么的。” 不是只有照个手电这样。曲海遥曾经在那次酩酊大醉之后对容意说出自己眼中真实的对方,但现在他头脑清醒,那样的话却好像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不是只有照个手电这样……你给我的是光。时尚圈是因为你才会看到我,电影界里没有你的带领我根本无法走进去,音乐圈的大门也是你为我推开的——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无法前行。 “哥……”曲海遥有些艰涩地开口,发出了一个音节之后却又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容意好像很明白他的想法,在曲海遥的沉默中,电话那头传来的轻柔的笑声就像是蝴蝶掠过静静的水面,在曲海遥心里漾出一圈圈极轻的波纹。 “‘We walk in the dark,doesn't mean we have to walk in it alone’——你觉得焦虑、愤怒、害怕,都很正常,但不用觉得走不下去。你这条路,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走下去。虽然你不一定看得到它到底通往哪里,但没路可走是不可能的。” 曲海遥的心跳像是被这些水流和波纹控制着,换做以前他简直无法想象只是一个朋友和自己讲电话而已,为什么会受到这么大的影响?他几乎嘴唇都颤抖了,颤颤巍巍、又异常坚决地将心里的问题问出口: “那……你会陪着我走吗?” 容意笑出了声。“你是小鸭子吗?看到一只猫猫狗狗的都当成是自己的妈。” 曲海遥有些脸红,但更多的是没有听到答案的急迫。 “不是小鸭子……”他期期艾艾,“我就是……” 就是想让你陪着我……曲海遥不敢追问,害怕容意会觉得自己太缠人,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么急迫地想要知道答案。 “你想要的话,我就陪着你。” 低沉的声音顺着电波静静流淌进了曲海遥的听觉神经,带起一阵阵过电般的麻痒。曲海遥感觉自己一定有什么器官被麻痹了,就像是沙漠中的行者被上帝的露水眷顾了一样,甘甜的液体流进唇舌间,带来的不仅是止渴的神药,更是勃勃的生机。 *** *** *** 明明通话的时候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收了线之后容意却觉得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他脑袋有些放空地呆呆直视着窗外的夜空,没过半分钟就又有电话打了进来。 “这么晚了还在煲电话粥?”罗彦断断续续给容意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提示正在通话中,他很少过问容意的私事,一方面是他性格使然,另一方面是相识多年罗彦也着实太清楚容意除了工作之外,私下里究竟是个多无趣的人。能跟容意三更半夜打这么久电话的,罗彦脑子里都蹦不出来会有这么个人。 容意用一个问题回答了罗彦的提问:“哎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儿太惯着曲海遥那小子了?” 罗彦这才明白过来跟容意打电话的是曲海遥。容意大致跟罗彦说了一下刚才在电话里跟曲海遥说了些什么,罗彦有些哑口无言地听着,然后沉默了一会儿,也同样用一个问题回答了容意的提问。 “你不觉得,比起你是不是太惯着曲海遥了的问题,更重要的问题是你为什么要惯着他吗?” 容意下意识想要张口回答,可话到嘴边了他才发现,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回事。 他微微睁大了眼,分开的嘴唇间也无法吐出字句了,脑子里像是一瞬间被泼了无数种颜色的颜料,既是毫无逻辑,又是色彩斑斓。 罗彦十分难得地感叹了一声:“十几年了,我终于又觉得你像个人了。” 第37章 亚辛在《隐藏天声》第六期来到日本的时候被淘汰。曲海遥和亚辛私下关系很不错,亚辛被淘汰着实让曲海遥很是郁闷了一阵。 “高兴点儿,哥们儿,我可是比侯赛尼那个白痴多活了两期呢!”亚辛自己倒是很没所谓,在录第三期的时候他就偷偷告诉曲海遥,就算他现在就打道回府也没关系,但前提是一定要看到侯赛尼死在自己前面。 曲海遥最初听到的时候就觉得哭笑不得,亚辛和侯赛尼以前又不认识,偏偏谁看谁都不对付,老实说曲海遥也不太喜欢侯赛尼,他好胜心很强,对所有选手都不太友好,尤其是对土库曼选手奥维耶娃。 奥维耶娃也是个穆斯林,但土库曼斯坦本来就是个世俗化很强的伊斯兰国家,奥维耶娃还有一部分俄罗斯血统,光看表面上的生活和社交习惯,奥维耶娃和曲海遥、源纱夜这样的没有宗教信仰的普通人基本没什么区别。而且奥维耶娃不光长相美丽性感,衣品也非常不错,每次表演选择的妆容服饰都非常夺目,第四期的时候奥维耶娃选择了一套半透明的露背薄纱仙裙,配上她深红的长发和碧绿的眼睛,美得惊心动魄,看得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所有选手和工作人员都称赞她太美了,只有侯赛尼阴阳怪气地说着“作为一个穆斯林,你的打扮真是够大胆的”、“你的家人父兄允许你离家这么久吗”这种完全不读空气的话。奥维耶娃是政客出身,哪里会把这种没营养的挑衅放在眼里,她轻飘飘地回了句“我父亲是新教徒,你要向他传教吗”,把侯赛尼堵得心气儿都不顺了,当天的比赛就排位最后,打道回府。 对这个结果最喜闻乐见的甚至都不是奥维耶娃,而是亚辛,他隔天就喜滋滋地亲自下厨做了顿风味绝佳的土耳其美食,专门用来招待奥维耶娃、加拉赞和曲海遥,奥维耶娃不用说,加拉赞是印度教徒,她信仰的教派同样支持她穿着艳丽甚至性感的服装,因此而招致了侯赛尼的冷脸。用亚辛自己的话来说,这顿饭是“反侯赛尼俱乐部”的庆功宴。 曲海遥乐得暗笑。男人的鬼话几时能信几时不能信,曲海遥自己作为男人当然很清楚。亚辛对奥维耶娃很有好感,但奥维耶娃可不是个那么好追求的对象。她刚成年的时候和一位本土男子有过一段婚姻,不过很快就结束了,之后的奥维耶娃一直把精力放在工作上。 像她这样的女性如果有意开始一段新恋情,那一定会有大把大把的倾慕对象愿意毛遂自荐,亚辛可没有必胜的把握。这样的比赛里说不准谁什么时候就会被淘汰了,他现在正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一样抓紧一切机会向自己心仪的对象献殷勤。 不过在这点上,曲海遥还真没什么立场嘲笑亚辛。其实亚辛本来是打算单独约奥维耶娃的,无奈人家似乎全然没这个意思,亚辛为了能跟佳人多亲近亲近,就只有又叫上曲海遥和加拉赞。不明所以的加拉赞只以为这是场普通的朋友之间的邀约,但曲海遥对亚辛的那肚子坏水心知肚明,他可不打算在所谓的“庆功宴”上给亚辛当垫背的以及电灯泡。 所以,他以此胁迫了亚辛帮忙做一件事:教他做菜。 曲海遥在烹饪上的能力基本仅限于煮面,再多的就没了。本来他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演员的工作从来都生活不规律,在片场的日日夜夜大家都是靠剧组盒饭活下去的,至少在过去的日子里,曲海遥从来没想过要提高自己的烹饪技术。 但现在他突然很想要讨容意的欢心。 容意是个不太好捉摸的人。他有时候很随便,什么恶劣的条件和环境都能适应;有时候又似乎很挑剔,除了明前祁门红茶之外让他再多喝一口别的红茶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曲海遥唯一非常确定的,就是容意似乎十分热衷于吃那些常见的脚类食物,鸡鸭鹅掌、猪牛羊蹄,他全都吃得不亦乐乎,曲海遥还记得文导曾经说过容意大概是电影界里最会吃猪脚的演员了,就算是曲海遥自己,也曾经见识过容意一顿饭吃掉两份蒸凤爪的情形。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曲少少爷心动了。他不是没讨好过人,但那些讨好往往都是一份礼物、一些好处,给妈妈买的大额理财,给林嬷嬷的徕卡相机,给剧组同事、媒体工作人员送的解暑水果或贴心热饮,要么是为了哄人开心,要么是为了利益关系,却从来没有像这样,光是想着“我要为他做一件事、做一道菜”,就发自内心地欢喜雀跃过。 是为了讨他欢心,但讨他欢心这件事本身,也让我无比满足。 这时的曲海遥还没有那么细致地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只知道自己正为此而兴奋着。亚辛也挺意外曲海遥提了这么个条件,好在虽然土耳其当地菜里几乎没有什么脚类食物的菜谱,但他多年来足迹踏遍各大洲,研究过各地美食,尤其在中国呆的时间足够久,教曲海遥做两道凤爪羊蹄什么的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这也是曲海遥郁闷亚辛这么快就被淘汰了的原因之一。他的烹饪课才上了两节,深刻地感觉到还有好多种“好吃的脚的做法”没有从亚辛那儿学来。亚辛倒是很好说话,洒脱地表示可以让曲海遥到亚辛旗下的任何一家店里去找大厨学做菜,看曲海遥还是一副意难平的样子,亚辛倒是觉得有趣了。 “其实你做菜挺有天赋的,至少蒸凤爪你现在可以做得很好了不是吗?” 曲海遥瘪了瘪嘴:“那还有羊蹄呢,牛蹄筋呢,鹅掌鸭爪呢……” 亚辛笑出声来:“慢慢来嘛哥们儿,你也不可能指望自己上几节课就变成米其林大厨了啊。” “我也不想变成米其林大厨,我就想做他喜欢吃的东西给他吃。” “好吧好吧,”亚辛朝他促狭地眨了眨眼,“‘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确实是这个做法没错。不过我还真的挺惊讶的,你的涉猎对象原来不是‘她’而是‘他’。” 曲海遥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亚辛的意思,脑袋当即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不不不伙计,不是你想的那样……” “得了得了,”亚辛很是不以为然,“我又不会因为这个就对你有偏见。” “不不不、真不是……”曲海遥急得汗珠都从鼻子尖儿上渗出来了。以前他跟容意之间那些子虚乌有的“绯闻”让曲海遥对此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敏感度,林嬷嬷那些大呼小叫不算在内,别人在他面前提起容意的时候,他向来相当敏感,现在还被误会自己和容意之间真的有点什么。 “我只是想让他高兴而已……” “那不就是恋爱?”亚辛完全没搞懂“想得到他的心”和“想让他高兴”之间有什么区别,搞得连曲海遥自己都不确定这两者之间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区别了。好在本身留给他们道别的时间也不多,节目组已经叫亚辛来录告别短片了。曲海遥也被节目组叫了走,说是有其它的工作安排,两个话没说完的朋友只能抱着一丝丝疑惑互相道别。 当然,现在的工作节奏下本来也没多少时间用来给曲海遥琢磨厨艺、思考人生,转战乌兰巴托的第七期过后,马上面临的就是总决赛了。节目组找来曲海遥的时候直接跟他透了底,第七期中曲海遥只要不出现大问题,节目组都不会让他被淘汰,因为总决赛已经确定下来将在北京进行。 曲海遥心里一阵波动。《隐藏天声》这节目走到现在,获得的关注度和随之而来的实际利益已经是有目共睹的了,而如果说第一期空降上海是曲海遥沾了自己国家的光,那么这最后一期的落幕北京,一定就是曲海遥和他的国籍的双向成就。 之前六期节目,六轮比赛,曲海遥的成绩从来没有掉出过前四,总成绩高居榜首,而既然确定了总决赛一定会有他的身影,那么首先这就确定了曲海遥将会成为第一个圆满完赛的选手。他至少会有一个同伴,奥维耶娃和源纱夜也同样在第六期结束之后存活了下来,不管第七期淘汰的是哪位选手,至少这两人中会有一位和曲海遥一同参加北京总决赛。 北京……这更是我的地盘了……从大学开始到现在,曲海遥在北京已经呆了差不多七年了,比起上海,北京就更像是自己的家门口了。在上海的第一轮比赛自己就旗开得胜,曲海遥一听说总决赛在北京进行,立刻就升起了“要善始善终”的夺冠念头。 “我们提前告诉你这个,也是希望你提前考虑总决赛搭档的问题。”执行导演直接对曲海遥开诚布公。曲海遥的脸色严肃了下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告知关于总决赛赛程和赛制安排的信息,比赛将在国家大剧院举行,几乎是曲海遥能想象到的规格最高的音乐现场了。赛程等于是在常规比赛的基础上拉长了一倍,每位选手都将演唱两首歌,一首独唱,另一首将由选手和选手本人选定的嘉宾搭档合唱。 搭档的人选由选手自己随意指定,只要嘉宾方面同意,节目组可以为选手及嘉宾协调一系列相关事宜。至于曲目的编排也由选手自行决定,可以先独唱再合唱,也可以反过来,甚至可以采取一些更出挑的方式,原则上只要两首歌的总时长不低于七分钟、嘉宾独唱部分的时长不长于两分钟即可。最终成绩也是合唱部分和独唱部分分开打分,如果出现了总成绩相同的情况,那么独唱成绩更高的一方取胜。 “大致是这样,细节评判方式上跟常规比赛没太大区别。你需要考虑的主要是嘉宾人选问题,节目组对嘉宾的身份没有要求,但我另外可以向你透露一下,现在我们正在谈总决赛的电视直播。如果谈下来了,总决赛很可能就是台网双线直播。” 曲海遥吓了一跳,追问了一句:“哪个电视台?” 执行导演很诡异地笑了一下:“国家大剧院哎,你觉得哪个台有权利搞国家大剧院的现场直播?” 曲海遥差点心脏都不跳了……这意思是说朝廷台吗?朝廷台啊!现场直播啊!!曲海遥心里的小人儿立刻表演了个兔斯基抱头狂甩状,执行导演很“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好好准备,总决赛会是我们节目唯一一次现场直播。而且国家大剧院音乐厅的观众席是四面环绕的,对演出人员要求很高噢。” “别再吓我啦!”曲海遥真的抱头狂甩起来,本来就没做的发型被他自己扒得跟个鸟巢似的。执行导演哈哈大笑着带他出了小会议室,一边走还一边叮嘱他注意保密,不要跟别的选手和工作人员说漏嘴了。 回去之后跟林琦说,把林琦也吓得从椅子上摔下来。 “国家大剧院?现场直播?朝廷台?”林琦难以置信地发出了个惊吓三连,看上去就像是表情包成精了。曲海遥想笑但是笑不出来,他这回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现场直播,意味着没有剪辑,没有修音,什么都是最真实的。 曲海遥并不是对自己没有自信,事实上比了这么多场他心里也很有数了,真把自己扔到专业歌手里当然也就是个中不溜丢的水平,算不了什么,但在《隐藏天声》的一众选手里,曲海遥确实算是能打的。就算是现场直播,就算他可能不会非常出众,但也绝对不会垫底,不会被那么多人比下去。 问题是,曲海遥对自己的要求并不止于此。不是“不垫底就行”,他是想要把冠军的头衔留在国内、把黄袍穿在自己身上的。 这个念头一出现,压力一瞬间就增大了好几倍。林琦非常了解曲海遥,能让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子露出这么凝重的表情的,林嬷嬷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动了什么念头了。不过真要论好胜心,林琦并不比谁要弱,他看穿了曲海遥想法的那个瞬间就决定要支持了,林琦是个务实主义者,一旦决定了什么事,第一时间就会考虑具体执行方案。 “别想那有的没的了,快点想想找谁做嘉宾吧。现在你在音乐圈还挺火的,说不定能……” “容意。”曲海遥想都不想就吐出这个名字,反倒让林琦愣了一下。 “你都考虑过了?” 曲海遥抬起眼睛看林琦,眼里明摆着是“还用考虑?”的神色。事实上他也确实完全没考虑,去见执行导演之前他还在跟亚辛说蒸凤爪焖羊蹄的事儿,被亚辛误会让他满脑子转的都是容意,然后就被执行导演放了个大招,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正想着容意,反正执行导演一提到让他考虑嘉宾人选,他潜意识里就已经确定下来要请容意了,别的人压根儿就没在他脑子里待过。 林琦闭上了嘴巴。前两天罗彦突然问他曲海遥有没有什么谈恋爱的苗头,这就让林琦很是疑惑了。你容意的经纪人关心起我们家小子的婚恋问题了?你没事儿吧?末了罗彦还不忘叮嘱了他一句,说如果曲海遥有谈恋爱的迹象,要林琦一定要告诉他。林琦就更是不明白了,我们家小子谈不谈恋爱关你什么事儿啊?难不成你暗恋他? 现在看来,罗彦似乎还真是领先了林琦一步,窥见了一些真相的蛛丝马迹。这真相太过吓人,吓人到林琦不得不考虑是不是应该跟曲海遥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了,可眼看着总决赛在即,林琦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这种劳心伤神的事情应该放在总决赛之后说。 更何况,让林琦自己来考虑的话,他也觉得容意是最好的嘉宾人选了。可这就催生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总决赛时间是几号?”林琦半是自言自语地问着,然后打开了日程查看,“24号?”他抬头问曲海遥,曲海遥点了点头。 林琦皱起了眉。“24号……我记得容意应该已经进组了吧。” “啊?!”曲海遥一脸的天塌。他真的完全没考虑过别的方案和人选,虽然之前也听说了容意快要进组,但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件事竟然愣是没过他的脑子。林琦也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倒也是希望曲海遥能请到容意来做搭档,因为容意几乎是曲海遥以一己之力牵上线的私交,而除了容意之外想要请到一位能为曲海遥夺得桂冠而保驾护航的嘉宾,那就需要林琦大大出力去活动活动了。 “你先别急,”林琦在轻叹了口气之后马上镇定下来,“你还是先去问问容意,我这边给你准备B计划。记着你是要请人家,给我三跪九叩的伺候着,知道吗!” 曲海遥还是哭丧着个脸:“问题是如果容意他来不了,别说我三跪九叩了,就算是五体投地五马分尸大卸八块他也还是不能来啊;如果他来得了,那我也根本不用三跪九叩了……” 要放在平时林琦肯定又得嘲笑曲海遥脸大跑马,可现在有了心里的那么点疑惑了,林琦觉得自己就像是早恋儿童的家长那样听什么都神经敏感。他推了推眼镜,看似轻描淡写地试探了一句:“哟,这么有自信啊。” “那是!”“早恋儿童”曲海遥正处在心内大起大落的阶段,完全没意识到林嬷嬷给他挖了个小坑,他还颠儿颠儿地自己又往深里刨了好几下:“要是把他请来了,别的不说,我这儿还有‘特别绝活’要给他展示呢!” 林琦心里的警笛跟疯了似的哇啦哇啦大叫起来。别的不用看,就看现在曲海遥脸上这副五迷三道的表情,林琦就知道这事儿大条了。 这小子……林琦暗暗咬了咬牙,觉得自己这个“B计划”真要好好计划计划了。 第38章 林琦执行B计划的可能性直线上升,因为曲海遥给容意打电话根本就打不通。 他从当天下午开始打,打到晚上也没人接,微信、短信一概不回,曲海遥甚至担心容意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抓心挠肺地要林琦问问罗彦容意现在在哪儿、安不安全。结果林琦恨铁不成钢地点着曲海遥的脑门儿教训道:“你以为人家像你!别说让你研读剧本了,让你两个小时不开微信你就跟毒瘾发作似的!人家正工作呢!工作明白吗!你给人家当小弟能不能学点儿人家好的!” 曲海遥那脸活脱脱丧成了个脱了毛的楚巴卡:“24号就总决赛了!我着急呀!” “你急也没办法啊!人家不要工作吗!体谅一下!你急有什么用,有这个着急的时间你自己不想想总决赛要唱什么?不练声不听歌的你还想拿冠军啊!” 脱了毛的楚巴卡垂头丧气地去练声了,林琦见他走了,转头就立刻给罗彦发了微信问他容意是不是很忙。罗彦也是个不喜欢来回说废话的,直接给林琦打了过来。 “最近两天都跟编剧组导演组泡在一起,有很多地方还要推敲。” 罗彦说是这么说,但林琦很清楚,所谓的“要推敲”估计就是创作有分歧,一帮人凑在一块儿吵架。吵这种架最是劳心劳力,商业片里投资方、创作组、演员等等不同方面凑在一块儿为了角色的那么点儿戏份能从初一吵到十五,容意这部新戏倒似乎不是商业片,估计不会为了戏份、利益什么的吵,但那就更麻烦了,纯粹的创作分歧真要争起来那就是关公战秦琼,谁也不会让谁,不吵个山崩地裂的绝不会有结果。 林琦想想都觉得头大。电话那头罗彦在问他:“怎么了?你找他有事?还是曲海遥找他有事?” 林琦在心里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跟罗彦交了底:“是我们家小子。《隐藏天声》总决赛每个选手都要请嘉宾搭档,我们家小子想请他男神来着——你觉得靠谱吗?你上次跟我说你们家20号就进组了吧?” 罗彦扬起脸吸了口气,屈起的指关节无意识、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确实,如果总决赛曲海遥要请嘉宾搭档的话,以他罗彦的眼光来看也是觉得容意是各方面都最佳的人选。但是一方面现在罗彦心里对于容意和曲海遥之间的“过从甚密”也有点心里打鼓,另一方面…… “是20号就进组了。不过正式开拍要等到下个月1号,容意进组早主要是要先融入当地环境,而且剧组前期要根据实地环境做一些实景布置,”罗彦顿了顿,说话的声音稍微低了点,“这个戏挺费神的,创作方面还有待推敲不说,资金链也不是很稳,我们这阵子都挺头疼,容意在组里会是什么情形,你应该也想得到。” 林琦也听出罗彦的意思了。也是,换做是自己,自家艺人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经纪人自然不愿意让他再去外面玩什么两肋插刀的游戏,不管这游戏是为兄弟玩的还是为女人玩的。 可容意毕竟不是林琦的艺人,曲海遥才是。林琦头疼地摘了眼镜,镜框敲在了听筒边上,轻微的响动也传到了电话那头。罗彦抿了抿唇,听见林琦沉声敲定道:“那就干脆别让容意知道了,忙成那个样儿……我直接给曲海遥回了吧,再给他安排别的嘉宾。” 罗彦眼皮半垂着,指关节敲击桌面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不用。”他说,心里也已经有了定计。林琦有些迷茫地问了声:“啊?” “让他们自己决定吧。”罗彦站起身,转了个方向坐在了桌面上,眼睛看着窗外。 “你那边什么光景我不清楚,单就我们这边来说,我向来不干涉容意的私事,他很有主意,这种事肯定不在我去为他拿主意的范畴之内。而且你要是直接把这事儿拦下来,回头再让容意知道了——他肯定会知道的,再知道了这事儿是咱们俩在中间拐了一道,那就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容意发起火来什么样儿,你不会想知道的。” 其实林琦还真有那么点想知道——不过他不敢。他揉着鼻根犯着愁:“那就……听之任之吗?” 罗彦沉默了一下,然后抱着臂耸了耸肩:“听之任之吧,有些心我们多操也没用。” 林琦没话说了。其实跟罗彦说了半天让林琦反而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让容意来做嘉宾还是不来,到最后他只能被迫接受罗彦的建议:听之任之算了,反正都不是他和罗彦能决定的。 林琦和曲海遥之间的关系同罗彦和容意之间的关系可不一样,罗彦和容意之间通常都是容意自己拿主意,罗彦只负责办事,而林琦和曲海遥这边,至少以前一直都是林琦在拿主意。现在骤然让林琦感受了一下“儿大不中留”的fiu,还真是让这位本来就爱操心的嬷嬷各种不适应。 他可有可无地跟罗彦抱怨了两句,没想到房门突然就这么被从外面打开,不中留的早恋嫌疑儿童曲海遥没心没肺地冲进来,刚想大呼小叫什么,看到林琦这迅速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得老远的架势,曲海遥倒是先疑惑了起来。 “干嘛呢你?”曲海遥怀疑的眼神在四处闪烁,就想看看林琦能找个什么完美的借口。林琦刚才犯愁的时候摘下来的眼镜还没来得及戴上,模样看上去比平时威慑力小了不少。这突然的一瞬间里他脑子里翻腾出来了无数个借口,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居然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嘴。” 曲海遥:“…………………………” 话一出口林琦就想把自己闷死算了。这什么傻哔话?果然,就看见曲海遥一脸八卦界柯南的表情贱兮兮地凑了上来:“‘大人的事情’?什么事儿算是‘大人的事情’呢?林嬷嬷,你该不会是正在给我找后爹呢吧?” “谁是你妈!”林琦条件反射地就回怼了这么一句,怼完之后他又后悔了。他强烈地感觉到今天是不是遇见了个思想上的灭霸,打了个响指就把自己的智商给灰飞烟灭了。 “居然不否认后爹?!”曲海遥顿时来劲儿了,林琦都能看到他脑袋上噌地一声长出了个八卦雷达,正以吃了摇头丸一般的速度拼命左摇右摆着。林琦不知道是更想掐死这小兔崽子还是更想掐死自己:“滚犊子滚犊子!你回来干嘛来了?” “不许转移话题!”曲海遥不依不饶,“哎你说呀,我后爹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我见过吗?我跟你说我看人可利索了,要不要给你把把关?哎我可事先说明啊,娜娜年轻漂亮一枝花的你就别荼毒人家了,好马不吃回头草所以查思敏也算了吧,更别跟我说是马子凡那肥头大耳吃人不吐骨头的!不然我马上跟你断绝母子关系!” 林琦忍无可忍,照着曲海遥的屁股就是一脚飞踹。曲海遥终于捂着尊臀吱哇乱叫着开始练声了——他唱起了《菊花台》。 *** *** *** 等到曲海遥被盛怒之下的林琦揪着耳朵拎到排练室里又提着衣领拎回来,已经是晚上快十点了。曲海遥欲哭无泪地默默念叨着宝宝心里苦,他不过就是关心了一下向来操心操不完的林嬷嬷罕见地瞒着自己偷偷煲电话粥的事儿,居然就被这么好一通教训,再次坐实了林嬷嬷肯定心里有鬼。 ——要么怎么说弱智儿童欢乐多呢,曲海遥真是压根儿没往他自己身上想。 说曲海遥是弱智儿童确实有点儿亏,他今天的状态跟大失水准的干妈林嬷嬷一样,多少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桩桩一件件给影响了。手机上还是既没有微信回复也没有来电提醒,曲海遥真的很想联系一下罗彦看看容意到底是不是安全。 不过也用不着了。曲海遥正咬着指甲盖儿琢磨着是先考虑比赛还是先考虑容意还是先考虑林嬷嬷给自己找的后爹的档口儿,容意终于给他回电话了。看到“好哥哥”那三个字在手机屏幕上蹦出来的那一瞬间曲海遥简直想一个筋斗云窜到天台上去放它十个八个窜天猴——可惜市里禁止燃放烟花爆竹。 所以电话刚一接通,容意听到的就是一个欢快得让人怀疑其智商和生物品种的声音:“哥!” 容意脑子里奇迹般地将曲海遥现在可能的形象和一条尾巴摇成电风扇的萨摩耶重合在了一起。 其实容意今天已经很累了。不光是今天,昨天、前天、大前天都是焦头烂额的状态。可是听着这萨摩耶这么“汪”了一声,容意好像觉得一阵仙气儿直从天灵盖钻进了他脑壳儿里,然后瞬间打通了奇经八脉,顿时他这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痛了,一口气能上五楼了。 当然这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可是容意自己也知道,自己这腰酸背痛腿抽筋主要也是来源于心情郁闷,之所以听了这么“汪”的一声就不酸不痛不抽筋了,主要也是因为曲海遥自体携带一种给容意减压解闷儿的功效。 他话语里带着笑:“找我有事儿?昨天太忙了,这部手机一直没开。” 曲海遥机敏地从容意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个信息:“你也不止这一部手机呢?那还有一部呢?你肯定还有另外一个微信号吧?给我嘛哥!我把我另外一部也给你!” 容意哧地一声笑了出来。他想想也觉得好笑,这小子以前在自己面前一副耗子见了猫的怂样,现在这皮厚得都赶上柏林墙了。人与人之间的孽缘真是件有意思的事,容意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直接答应了曲海遥的要求。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欢呼声。容意腹诽着这小子三更半夜的还真是有劲折腾,于是干脆利落地打断了曲海遥兴奋上头起来的疯言疯语:“差不多得了啊,你到底有事儿没事儿?” “有有有!”曲海遥忙不迭地开始说正事儿,“哥,节目组已经提前通知我能进总决赛了。” 容意眨了眨眼,迅速反应了过来:“总决赛地点还在国内?在北京?” “哇!哥你真聪明!”曲海遥惊喜地叹服道。容意笑了笑,听着曲海遥在电话里跟他介绍着总决赛。其实他之前就想过这个可能性,虽然忙得要死,但得空的时候容意还是把《隐藏天声》的前几期翻出来看了,不得不说曲海遥的综合实力在一众选手里确实挺突出的,再加上现在这节目在国内火得要死要活的,只要NUERA不傻,就一定会把曲海遥留到最后,这样一来也就顺理成章能在亚洲另一个国际大都市北京来进行收官之战了。 容意甚至觉得,他这么个孤家寡人随便想个三两分钟就能想出名堂的念头,NUERA说不定在节目上线之前就已经打算好了,要不然想在国家大剧院音乐厅搞综艺节目的现场直播?直播的还是朝廷台?这种事怎么可能三两天的就批得下来。 “所以你现在缺个搭档?就找到我这儿来了?”容意听着这小傻子跟自己哇啦哇啦一通说,心里难得的有些沉重,他自己的日程表自己当然清楚,现在时间上相当吃紧。曲海遥本来是个没心没肺的,但不知道是不是跟容意电话打多了的原因,他现在一听容意说话就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我听林嬷嬷说了,你20号就得进组了,最近一直都很忙……” 容意失笑道:“你林嬷嬷怕不是搞间谍工作的吧?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的玩笑没能让曲海遥笑出来。曲海遥心里一沉,但马上又振作起来:“没事儿。林嬷嬷说了,让我先找你,他那边给我准备B计划,林嬷嬷的B计划赶得上好多人的A计划了。” 容意没有接话。他也笑不出来了,一时间电话两端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其实这俩人打电话的时候沉默的次数并不算少,但从来没有一次是尴尬的沉默。现在这俩人也终于体会到“相对无言”的沉重感了——明明看不见对方的脸,却好像两个人周遭的空气一下子都凝结了一样。 曲海遥刚刚在心底里给自己鼓的劲儿现在又瘪下去了。他是真的想请容意来做嘉宾,也是真的知道容意现在大概是忙得脚不沾地了。说起来他认识容意时间也不算短了,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和容意从萍水相逢到暗生纠葛,从相看不耐到河同水密,曲海遥已经太清楚容意对于工作是怎样严格到了苛刻的地步,能让容意不得不关掉工作手机去应对的情形,一定相当棘手且烦人了。 他想到执行导演在把自己叫去谈总决赛的事情之前,自己跟亚辛道别的时候两个人还纠结过容意的问题。那时候曲海遥是怎么跟亚辛形容自己为什么想为了容意去学做菜的呢? 他只是想让容意高兴而已。 “所以说啊,”曲海遥抓了抓头,又开始觉得宝宝心里苦了。刚才那股自己给自己打的爽朗之气差不多都用完了,曲海遥又有点语无伦次,甚至无意识之间将潜意识里的话都带了出来。 “我在你面前已经够怂的了,我也想都给你看到我高大威猛狂霸酷拽的一面,嘿嘿!是不是挺傻、挺抖骚的?主要是哥你太聪明太厉害了,跟你在一块儿时间久了,我就越来越想努力奋斗……所以这也挺好的,最好是你没来给我做嘉宾,然后我在你没来的时候拿了个冠军给你看,是不是倍儿有面子!你到时候可得给我庆祝庆祝,啊说起来我还想送你个特别礼物呢,干脆我拿了冠军之后……” “曲海遥。”容意低低的声音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语无伦次。曲海遥顿时像一只被捏住了脖子的鹅,全然没了声音。 “曲海遥,不是你想不想、能不能让我来,也不是我有没有时间、来不来得了,是我压根儿就不想让别人做你嘉宾。” 曲海遥脑子里嗡地一声,只觉得一口气儿噎在了嗓子眼儿,呼也没法呼吸也没法吸,大脑就像缺氧休克了一样,什么也没法想了。 “等我消息吧,我最晚后天晚上给你答复。”容意的语调完全不像曲海遥那样虚张声势的爽朗和坚定,他干脆利落地拍了板,就像他一直以来那样,什么迷茫、什么犹豫,对他来说都像是不存在一样,他只做他想做的事,只说他想说的话。 只宠他想宠的人。 第39章 “容意说他能来?”林琦难以置信。 “嗯。”曲海遥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从……从20号就能来?”林琦还去看了眼日历,确定一下自己没有搞错时间。 “对,20号。”曲海遥抓着头,重复了一遍日期。 “他还说……要给你写首新歌放在总决赛唱?” 曲海遥的身体明显抖了一抖,事实上他听到容意这么跟他说的时候他好像整个人都坐在了一枚窜天猴上,嗖地一声自己把自己不知道发射到哪个星系去了。林琦眼镜后面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好半天才合上嘴,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了看曲海遥,一脸的欲言又止。 “那就……去跟节目组说吧。”林琦最后还是被迫面对了这个“儿子早恋问题日趋严重”的现实,可“儿子”这时候却明显犹豫了起来。 “写歌,还要过来跟我排练、比赛……”曲海遥显得忧心忡忡,“真的没问题吗?我觉得太耽误容意的事儿了。” 林琦摁了摁太阳穴,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隐隐的头痛现在愈发面目狰狞地要破土而出了。“我觉得你真没必要考虑这个。是你要去邀请的容意,然后容意答应了,你只需要考虑这个就行。至于容意那边的问题,我觉得他决定好了的事儿也就压根没你操心的份儿了。” 曲海遥抓了抓头,心里也知道林琦说的是事实。其实这种惶恐也是慢慢从思绪里生出来的,一开始听到容意跟他说的时候曲海遥满心满念只有难以言喻的震颤,他甚至都无法给那种瞬间从心口溢出、又暖又浓地流遍全身每条血管每个细胞的情绪命名,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需要了。 这是什么呢?就像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突然暴风雨,但当时的曲海遥愣是没想起这句歌词来。 林琦打发了曲海遥自己去通知节目组,转过头他就立刻鬼鬼祟祟地给罗彦打电话,而且还锁上了门。罗彦好像早就料到他会打过来一样,接起电话来直接让林琦不用操心。 “容意自己有分寸。剧组这边也有些波动,都想拿他当靶子,他干脆也就以退为进了。你们不用为这个操心,他前几天正烦着呢,现在状态反而好了,还在写歌。” 林琦刚被罗彦劝得放下半颗心,听到最后那半颗心又提起来了。他忍不住愁道:“这样真的好吗?他们俩这……” 后面的话林琦有些不好意思说了,毕竟是容意的经纪人。罗彦听了他这半截话,难得笑了一声,“反正对我来说不管好不好,都轮不到我操这份儿心,我是管不了容意的。既然我管不了容意,那我觉得你估计也管不了曲海遥。主动权从来不是掌握在我们手上的。” 林琦叹着气,甚至觉得有点自暴自弃了。“作孽哟……”他发出了一声老嬷嬷般的感叹,罗彦在电话那头又笑了一声。 *** *** *** 在第七期《隐藏天声》塞浦路斯站,奥维耶娃意外地倒在了总决赛之前的最后一道城门下。当天因为急性支气管炎而状态不佳的她几乎没法开口唱歌,高音都是虚飘着往上走的,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能完整把整首歌唱下来就已经是托真主的福了。 “没办法,”她被淘汰的时候耸了耸肩膀,一脸的无奈。“还打算到北京的时候找亚辛蹭顿饭呢。” 曲海遥跟她打趣儿:“只要你说要吃他的菜,就算你在月球上他也有办法跑上去给你做的。” 奥维耶娃笑着在曲海遥肩膀上虚捶了一拳:“满嘴甜言蜜语!你越来越会逗人开心了,怎么?总决赛回北京,你胜算大了吧?” 虽然曲海遥没跟别的选手或节目组工作人员透露过自己想要拿冠军,但他总成绩一直最好,总决赛又在北京进行,他理所应当就成为了胜算最大的选手了。奥维耶娃和曲海遥私交也一向不错,现在她也被淘汰了,想起总决赛的事儿,她很感兴趣地凑过来想知道曲海遥会找谁做嘉宾搭档。 曲海遥看着她那双琥珀一样、闪动着少女般顽劣的好奇色彩的眼睛,略微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就下定了决心。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凑近奥维耶娃压低了声音。 “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跟别人说噢,亚辛问我我都没说呢。” 奥维耶娃眼睛更亮了。她好胜心有多强曲海遥是知道的,一见她这副兴致勃勃的样儿曲海遥就暗笑着心想宝押对了。 “我想请跟我关系最好的一个哥哥,和我一样是个演员,但他比我有名多了,叫容意。” 奥维耶娃立刻惊叫起来。“是他!我看过他的电影!” “是嘛!”曲海遥笑弯了眼,他就知道容意是真的很有名。“我们还演过同一部电影呢,不过还没有上映。我们长得还很像,是不是!” 一说起容意来曲海遥就有点刹不住车了。不过奥维耶娃听了他最后一句话之后露出了一个有些意外的表情,然后拉开距离好好把曲海遥看了看。 “像吗?我觉得不怎么像噢。” 这下换曲海遥愣了:“不像……吗?可是在我们国家大家都这么说,我刚出道的时候还被叫做是‘小容意’呢。” 奥维耶娃很是认真地对着曲海遥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摇摇头:“我还是觉得不太像。可能五官有一点吧,但是你们看上去完全不一样,我看过容意好几部电影,但从那些电影里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本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嘛……嘻嘻,”奥维耶娃促狭地朝曲海遥眨了眨眼,“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 曲海遥连声叫不依,奥维耶娃开心地逗着他玩儿。就连奥维耶娃也感觉到总决赛来临在即,曲海遥的心情却一点不见紧张,反而是好到飞起。她以为曲海遥是对接下来在他家门口进行的比赛跃跃欲试,事实上曲海遥的思绪还没冲刺到那么远,光是停留在“马上就能跟容意一块儿排练唱歌了!还是唱他给我写的歌!”就够他回味一辈子的了,对这时候的曲海遥来说,拿不拿冠军好像都不太重要了。 回到北京的那天,曲海遥和容意约好了在岑老师那儿见面,打算先把写好的歌过一遍。曲海遥难以控制地觉得心跳速率比平常高了一个档次,整个人都熏熏然发飘。天了噜!容意给我写了首歌!容意给我写了首歌啊啊啊!曲海遥恨不得在车上就打起滚来,结果被林琦好一顿说教,严厉制止了他这种没出息的行为态度。 到了岑老师那儿之后还没聊两句话,容意和罗彦就一块儿过来了,曲海遥几乎是一见到容意就飞了过去,速度快得让他旁边的林琦只感觉到一阵穿堂风嗖地一下过去了。 “哥!”曲海遥兴高采烈、欢呼雀跃地展示了一下移形换影,然后吧唧一下把两条手臂都绕到了容意肩膀上。 “你到得好快!我还以为要等到岑老师骂完我了你才会来呢,早知道我就再来早点儿了。” 曲海遥一副悔之不及的样儿。容意嘁了一声:“省省吧,你被骂的样子我见得还少了?不过我也以为你还没到,还想先过来给老岑看曲子呢。” 跟在后面的罗彦和林琦对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心里想的什么。容意和曲海遥这俩祖宗一阵子没见面,可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还黏糊多了,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挺普通的兄弟或者前后辈,但是看今天这劲儿……林琦在心里“啧啧啧啧”了几声,这是根本不让二旁人插嘴进去的架势啊。 除了岑观隐之外,之前训练曲海遥的杜老师今天也在。在场的几个人都熟了,门一关容意就干干脆脆地把平板拿了出来,打开水果把那首新歌展示在众人面前。 音乐流动出来的时候,屋里除了容意之外的几个人几乎都同一时间屏住了呼吸,等歌放完了,他们更是大气都不会喘一下了。 这竟然是一首长达七分多钟的歌。曲海遥本以为做金属乐出身的容意会写出一首激昂的、让人血脉贲张的歌,然而最开始流进听者耳朵里的却是一阵低缓的古典吉他声。那种像是雨点打在潮湿地面上一样的质感让曲海遥整颗心都敏感得像是剥了壳的河蚌,因为他听出来了,这最开始的旋律,包括后面和进了钢琴声的一分多钟的时间里,容意描述的是那个晚上的曲海遥。 是《MENU》十周年庆典的那个晚上,醉在洗手间里被容意捡到了的曲海遥。 眼泪顿时就翻了曲海遥满脸都是。他眼睛大大睁着,都没想过要去擦一擦脸上的狼狈。这首歌就像是个旋涡,毫无征兆地将曲海遥拉回了过去时光的回忆当中,他顺着那旋律飞着,满心都是自己和容意相识之后的种种。他不知道这首歌容意写了多久,但他知道这首歌代表了什么。容意说是为自己写了一首歌,这真的就是为自己写的歌,别人可能根本听不懂,也没法像曲海遥这样感动。 直到被林琦摇晃着的时候,曲海遥才把思绪从虚空里拉回来。林琦一边拿出纸巾给他擦脸一边着急地问他怎么了,曲海遥视线还是花的,睫毛上沾的都是泪珠。他呆然把那些盐水擦掉,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平和下自己的情绪。 林琦本来以为这货缓过来之后会觉得在男神面前丢脸,毕竟容意现在还正用一副挺嫌弃的眼神看着曲海遥,哪知道曲海遥的眼神热烈得像是久别的情郎,容意这视线接收者倒是还好,旁观的林琦已经尴尬得头发都一根根蹭蹭蹭地从头皮里蹦跶着往外跳了。 “看来我就不用问‘喜欢吗’、‘好听吗’这种蠢话了。”容意翻了个白眼,不过表情还是挺愉悦的,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是戏谑里带了点温柔。岑观隐满脸的惊喜,看表情动作他简直想高高跃起鼓掌了:“你小子……我那么多年没听你写歌了,你变化真大啊……” “人老了,可不是得有点变化了嘛。”容意可有可无地玩笑着,“提点意见呗。” 岑观隐和杜老师互相看了看,两人都沉默了一阵,然后杜老师发表了意见:“作为单曲来说这样就很漂亮了,但你们要唱现场,还是国家大剧院,我觉得能改动的地方还挺多的,从中段就可以把弦乐加进去了,然后逐步提高弦乐的比例。国家大剧院哎,现场有那么好的条件,不利用干嘛呢。” 容意大马金刀地往台子上一坐,点头道:“这个我也想过。主要是室内乐我丢了好多年了,心里也没个底,要不我来找你们干嘛来的。” 岑观隐和杜老师同时笑骂。岑观隐指着罗彦说:“小罗不会给你掌眼啊。” 容意用极其嫌弃的目光瞥了罗彦一眼:“就这货?除了鼓和鼓槌之外他还认识啥?” 一向冰山脸河蚌嘴的罗彦高高挑起眉毛:“你又欠怼了是吧?那我给你意见你别听啊。打击全部重新换,前一分钟什么节奏乐器都别用,两分钟之后上贝斯,后面定音鼓也撤了——你这歌用什么定音鼓啊,一只底鼓能敲死你了。你那还是国家大剧院呢,那么多提琴你放着当摆设?小时候用提琴带节奏不都跟玩儿似的?再不济上合成啊,采样能给你用得这么死板,该飘的时候不飘,早就跟你说多听点triphop,那么大一套X8放在那儿,采样用得跟八十年代Disco似的不伦不类的,你还指望音乐厅里吊个宇宙球在上面转,然后地上杵着根钢管让你往上爬?” 岑观隐毫无形象地狂笑了起来,杜老师虽然克制一点,但脸上的表情也裂得像枯树皮似的。容意看着跟活吞了只苍蝇似的,似乎正磨着牙思考先啃罗彦的哪块骨头。曲海遥和林琦在一旁目瞪口呆,他俩,尤其是曲海遥,跟罗彦本来就不熟,为数不多的接触过的几次都觉得罗彦像是个冷面煞星一样,换套紧身衣大约就能去演超英电影了。林琦跟罗彦联系得多点儿,也不过就是通通电话什么的,哪怕在电话里罗彦都没改过他一贯的惜字如金。现在突然见到这人从寒冰菇变成了机枪豌豆,林琦感觉就像看到了猫头鹰在海里捕鱼、罗纳尔多打网球一样。 “你是不是聋?前一分钟我本来就没用节奏乐器!” “那我听到的低音提琴是猪在叫?” “就是你在叫!” “你皮又痒了是吧?” “正好啊,憋着气儿呢,来,跟爷练两个!” 眼看着就要从口舌之争上升到全武行了,岑观隐才慢吞吞、好像完全不在意地劝道:“行了行了,正经干活儿。都多大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说两句就能打一架。” 容意和罗彦对着对方哼了一声,然后扭过头不去看对方的脸。容意板着脸跟杜老师商量着节奏采样——这确实是容意的弱项,罗彦说得也没错,他那套X8放在家里的主要功能居然是给他当钢琴弹,十足的暴殄天物。林琦朝罗彦看了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凑到他旁边小声问:“你跟容意几岁认识的?发小儿?” 罗彦摇了摇头:“没那么小。我们说是‘小时候’,其实也就是玩乐队那会儿。” 林琦好像明白了什么:“你……你是Hyperion的成员?” 罗彦看着他笑了:“你才发现?” 终于搞明白了的林琦露出了一个“我怎么就这么笨呢”的表情:“怪不得你们那么铁。那你后来……就一直跟着容意了?” 罗彦看着曲海遥乖乖被容意叫去试音域的背影,慢慢吸了口气:“我跟Hyperion根本不是一块儿签进公司的,Hyperion签进公司的时候我进公司已经半年多了。原来的乐队在签进来之前就散了,只剩下容意和一个吉他。后来公司又给凑了一个吉他,让原来那个吉他去弹贝斯了,再加上我,就是新的Hyperion了。” “所以你是鼓手?” 罗彦点了点头。“说是鼓手,其实我水得很,当时也就是业余玩乐队的水平,到Hyperion原来的鼓手还早。我签进公司的时候是被当做歌手培养的,另外一个吉他也是。说白了,让我们进Hyperion就是看脸。” 看脸……林琦看了看罗彦这张男模fiu的冰山脸,心想倒也无法反驳。不过罗彦自己好像对自己的长相不屑一顾,提到看脸的时候,他脸上明显闪过一个自嘲的表情。 “所以容意对我们很不满,那个吉他还好,水平不至于拖后腿,我就菜了,所以一开始我跟容意之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嫌我打鼓烂,我嫌他唱歌烂写歌也烂。那时候我们都小,容意还不到二十岁,我也刚大学毕业,排练室里整天就看我们两个鸡飞狗跳的。” 说起往事,罗彦显得放松了很多,脸部坚毅的线条也柔和下来不少,似乎正由着回忆包裹住自己的思绪。林琦侧过脸来看着他,半晌之后开口问:“你们一说起音乐就这个画风,怎么还一块儿混了这么多年?” 罗彦笑了笑,转过脸来看林琦:“因为我们在正事上都很较真儿。”他突然摊开手掌让林琦看,林琦不明所以地看过去,一看之下就微微有些惊讶了。光看手背的话,罗彦的手修长有力,看上去非常好看。但翻过来看手掌,那上面就粗糙得像是庄稼人的手,一看就知道这是长期打鼓磨出来的,林琦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这人上班打考勤的时候能不能录得进指纹。 “那会儿知道自己水平太菜,所以大家都回宿舍了我还在排练室里练鼓。从来就不愿意让人看扁了,更不愿意回宿舍对着这小子,想起他挤兑我我就来火。”罗彦朝容意的方向努了努下巴,随后又笑开。“谁知道练鼓的时候还碰到过他好几回,我在下面练鼓,他在楼上找一个流行编曲的老师开小灶,最后三更半夜的还是我们两个一起回宿舍。” “你们关系就变好了?” 罗彦摇了摇头,脸上的苦笑在林琦看来是一种对过去自己的无可奈何。“所以说那时候还小呢,不懂事儿,不知道有些东西比面子重要得多。”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林琦多少明白了些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向罗彦问道:“那……你们乐队其他人后来怎么样了?” 罗彦耸了耸肩:“跟我一块儿被塞进Hyperion的那个吉他手,本来就是公司里一个什么人的亲戚,公司算是他半个娘家,他进来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所以……”罗彦转头看了林琦一眼,那审视的目光像X射线一样仿佛能照进人的灵魂深处,林琦吓了一跳,一时间连反应都忘了做出,只懂得傻呆呆地回瞪着罗彦。 罗彦倒是先笑了出来。他潜意识里其实已经把林琦和曲海遥划分到自己这边的阵营里来了,但多年的谨小慎微仍然让他在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不自觉地加重了压迫感,结果把林琦给吓了一跳。 罗彦深吸了口气,本来就放轻了的声音又往下压低了几度,再次朝容意努了努下巴。 “他被盯上之后,乐队和公司僵持了很久。公司……你是知道的,碰上这种事儿只会把艺人打包系上蝴蝶结送出去,我们刚开始都不同意,后来一天天被雪藏下去,就有人耐不住了。” 林琦明白了。那个“公司娘家人”吉他手,大概是做了点什么下三滥的事。 林琦没问具体是什么事,他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拉回了邢薇薇身上。这世上某些衣冠禽兽为了自己下半身那点龌龊的爱好会干出什么样下三滥的事,林琦已经很清楚了。憋在胸腔里的火气被他努力压制着,他的眼神落在容意身上,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后来见到的被药物和精神问题折磨得没了人形的邢薇薇。 “那容意……” “你多余担心他?”罗彦露出了一个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的表情,“他是不会吃亏的。那次他直接把那瓶加了料的红酒砸在刘家仁脑门儿上,一个人把在场的几个脑满肠肥的玩意儿全收拾了一顿。刘家仁当时就被他砸晕过去了,容意杀回公司之后又把那个吉他手和策划了这件事的我们经纪人狠狠揍了一顿,”罗彦耸了耸肩,“Hyperion就是这么玩儿完了的。” 林琦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早就知道容意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人,但还是没想到以前的容意脾气暴到这种地步。以前他还纳闷过,虽然刘家仁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有必要为了一个没睡到的歌手就这么赶尽杀绝的吗?乐帆进军娱乐圈也就是有了容意这回事之后,对于林琦这种知道内情的人来说,刘家仁说不定就是为了对付容意才带着乐帆的班底涉足娱乐圈的,这也玩儿得太大了点吧? 但如果容意当时让刘家仁吃了那么大一个亏的话,对于报复心重又好面子的人来说,这就是睚眦必报的事了。林琦想起了刘家仁为了把曲海遥搞到手用上的那些明里暗里的小手段,心里鄙夷的情绪就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那天晚上我和小邱在一块儿喝酒——小邱就是原先Hyperion的吉他手,后来被公司调去弹贝斯的那个——他可能是事先听到了什么风声,但没有告诉容意,整个晚上都心神不宁的。现在想想,小邱的心思可能是想,要是真让刘家仁得手了,Hyperion也就能重见天日了,容意怎么都不会白吃这个亏。” 他怎么能……!林琦镜片下的眼睛立刻气得烧了起来,但这只是第一反应,下一瞬间他还是平静了下来。 那又能怎么样呢?在这个圈子里工作了这么久,这种事、摊上这种事的人,林琦都见得太多了。那个小邱不是因为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宁愿看着别人掉进火坑里,相反,如果真是他自己面临着容意这样的局面,他可能早就委身于人了。 正因为是别人、是队友,可能那个小邱还背上了更大的心理包袱,毕竟这个圈子里没有太多人像容意一样强大到既能在人前朝着觊觎算计自己的人脑袋上砸酒瓶,又能在人后承担得起队友明里暗里的侧目和责备。 林琦心里顿时难受得发堵。如果邢薇薇那时候也能像容意一样凶暴强硬,哪怕像了三分,今天也不会落到这个境地。 罗彦看林琦脸色不好,以为他是在为容意的事情心里不舒服,脸上的笑容顿时柔和了几分。他伸手拍了拍林琦的肩膀:“小邱这种人,他自己良心就过不去。后来容意被公司罚款,小邱还凑了不少,虽然之后我们就没什么联系了。”罗彦顿了顿,又说,“不过你们也认识他,特别是曲海遥。” “啊?”林琦一愣之下看向罗彦,罗彦朝他点了点头:“《隐藏天声》第一场的时候,曲海遥唱到最后,唯一给他做吉他伴奏的那个邱思告。” 林琦睁大了眼睛,脑子里浮现出那位一头长发、寡言少语的吉他老师,又抬头看了看罗彦——嗯,在不爱说话这个方面,确实跟罗彦像是同一个乐队里出来的。 “小邱和容意才是Hyperion最早的阵容,从大学里就一直顶着这个乐队的名号了。那么多年,虽然不再是Hyperion的成员了,但小邱也没离开,也在这个圈子里走到今天了。”罗彦低低地说着,语气里无不感慨。林琦没有说话,吉他手在流行音乐圈里只是份很普通的工作,如果不是因为真的喜欢,也没人会默默在幕后坚持这么多年。 “所以这次容意写了这首歌,小邱一定是最惊讶的。”罗彦又微微笑了出来,眼睛看着一刻不停商量、修改着编曲的以容意为中心的四个人。林琦想起了某天自己心血来潮去搜Hyperion以前的专辑所听到的那些既听不懂又不爱听的音乐,和刚才听到的那首丰富又打动人心的歌,也笑了出来。 “虽然芯片还是原来那个容意,但是操作系统已经升级到让人认不出来了,对吧?” 第40章 总决赛的录制工作从22号陆续开始,除了24号晚上的直播之外,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宣传片、海报拍摄、幕后花絮等等素材需要收集。节目组这段时间里是全力投入,22号当天,《隐藏天声》总决赛的海报、宣传片就已经在市内很多地方亮相了,NUERA下了大工夫为这最后一期节目宣传造势。 作为东道主和整个赛程中总得分最高的选手,曲海遥理所应当地得到了最多的关注,本来在整一季的火热势头和NUERA的成功营销之下,《隐藏天声》总决赛就已经在各大社交网络和新媒体中被预热到一个相当的温度了,而容意将会助阵的消息更是往这滚烫的热度上又添了把柴。 容意和曲海遥,在这两年的时间里频频被放在一起提及,就连粉丝们也适应了。自打《隐藏天声》上线播出之后,最高兴的一定就是曲海遥的粉丝们。 怨声载道了好几年的海菜们实实在在地过了好一阵子锣鼓喧天的日子,在这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海菜们几乎只有在曲海遥和容意扯上关系的时候脸上才有点笑脸,这倒不是从那些花边新闻的意味上说的,只是但凡跟容意扯上关系了,曲海遥碰到的绝大多数都是好事。 上了《MENU》特刊,参演了《无心无剑》,中间虽然有了点小插曲,但一回头容意就帮着曲海遥怼过去了。粉丝们当然不知道这俩人到底是怎么一点一点被扯到一块儿的,他们看到的往往只有结果,而结果就是只要跟容意凑一块儿了,曲海遥就条条大路通罗马了。 很有种玄学的味道。但憋屈良久了的海菜们相当愿意相信这个,在海菜内部容意大致有三个名号:耶稣、如来、玉皇大帝。 所以说是玄学嘛。“信容皇得永生”的口号从《无心无剑》时期开始海菜们就一直喊到现在,拜之前的那些小花边所赐,意粉和海菜两边对对方的了解还挺充分,哪怕是曲海遥现在凭借《隐藏天声》突然爆红了,海菜内部的一些元老还是保留着有事没事拜拜耶稣如来玉皇大帝的优良传统。 意粉当然也有所耳闻,不过和很多同担据否的粉圈不同,意粉内部对于别的明星喜欢自家爱豆基本是遵从着“不主动、不抵抗、不负责”的三不原则,他们从来不会主动安利,也不去干扰,更不会把别家粉丝当做自家人,很多明事理、看得远的意粉还十分冷静地认为,曲海遥要是按照这个势头红下去,很快他的新粉就会超过老粉,没经历过那些是非的新粉也就不会把容意当成菩萨拜了。 但是再明事理、看得远的意粉,也没想到这俩人刚桥归桥路归路了没多久,现在又凑一块儿了。北京的意粉们偶尔在大街上看到《隐藏天声》的海报或者宣传片的时候,都能看到节目组做的把曲海遥和容意两个人放到一块儿的画面。 新老海菜们开心得都快抽风了,转发那条官宣容意的微博的时候一水溜儿的“信容皇得永生”让吃瓜路人们以为进入了什么邪教组织的传教现场。意粉们看着这场面哭笑不得、哑口无言,很多意粉在《无心无剑》那会儿已经觉出容意和曲海遥私交不错了,现在看看《隐藏天声》这架势……得,没脾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意粉们嘻嘻哈哈卷起袖子帮着自家爱豆和爱豆提携着的小鲜肉草起了热度。 容意也是第一次来国家大剧院工作,23号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可能也会有点紧张,但看着旁边哆嗦得跟个鹌鹑似的曲海遥,他顿时只剩下笑的心思了。 “没出息。”他假模假式地斥了曲海遥一句,曲海遥哭丧着个脸:“哥,我真紧张……我第一次见管风琴呢!” 容意笑出声来。不过他上学那会儿也确实没什么机会近距离接触这庞大到可以用恢弘来形容的欧陆古典乐器,只是跟着去东方艺术中心长过几次见识,有一次还是蹭他们老师的机会过去的。容意抬头往上看了看,国家大剧院的管风琴据说是全亚洲最顶尖的,确实很显逼格。 不过…… “管风琴怎么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用不着它。”容意不屑一顾道。他这首歌已经改了三次了,第一次是他自己改的,后来拿到岑观隐那儿大家商量着又改了一次,昨天拿给《隐藏天声》的音乐总监麦考利,他一边赞不绝口连连拍案一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让我来帮你策划一个最适合放在音乐厅里玩的式样!” 容意暗暗翻了个白眼。他算是看出来了,麦考利也没在这种音乐厅里玩过,也正兴奋着呢,小眼放光地打算拿自己的歌当小白鼠好好蹂躏蹂躏。容意跟曲海遥对望了一眼,默契而又鸡贼地选择了默不作声,反正最后拿主意的还是他们俩,现在先让麦考利高兴个两秒钟吧。 真正和曲海遥一块儿工作了,容意才发现这小子在音乐上是真的小有所成。不光唱功好,最重要的是曲海遥的想法非常开阔。他不像是容意这种接受了很多年专业音乐教育的科班生,曲海遥对音乐的所有想法都只基于“好听”这个单纯的概念,曾经在海外生活的背景也让他对于音乐的接受度非常多样,品位非常洋气。 几经修改和润色下,容意这首歌已经变成了一首层层递进、不断抬高的极为适合在大型场合演出的曲目,最初写的时候他还在想会不会不够气氛,现在看看这改动完了的版本……嗯,容意自己都不能更满意了。 “改得都听不出来原来的样子了哎……”曲海遥倒显得挺懊恼。容意敲了敲他的脑袋:“旋律线几乎没改啊,顶多变了几个和弦。再说了,我都没意见,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曲海遥瘪了瘪嘴:“我还是喜欢最开始听到的那个……” 容意揶揄他:“就是你听着听着就哭成大花脸了的那个?” 曲海遥气结,又不敢跟容意横,看样子倒是确实想在容意脸上咬两口。容意乐不可支地继续挤兑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养了一只又蠢又爱炸毛的萨摩耶,虽然打理起来费劲儿,但真是有益于身心健康,比如现在他就已经完全不记得在进音乐厅之前自己居然还产生过一咪咪的紧张情绪了。 曲海遥也不紧张了。这种轻松愉快的心情一直持续到24号总决赛当晚。节目组安排了两辆车把他们一行人接到国家大剧院去,容意出了房间就看到等在电梯口的曲海遥他们。林琦板着个脸,嘴唇抿得紧紧的,推眼镜的动作和速度简直可以用粗暴来形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曲海遥又犯了什么滔天大错了,但就现在的状况来看……容意和罗彦对望了一眼,都看出林琦估计是正紧张呢。 “待会儿你跟我坐后车,让他俩跟小年坐前车。”罗彦对林琦说。林琦刚想反驳的,罗彦对他使了个眼色,林琦这会儿反应比平时慢了点,有些似懂非懂地应了,直到坐电梯下楼了他才反应过来罗彦是担心他把紧张的情绪传染给那俩要上台的。 他看着一身短打西装配直筒裤、整个人飒爽英姿地走在容意旁边的曲海遥,不知怎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恐慌来。自从他进入这个圈子工作到现在,不管是他作为经纪人带过的艺人,还是以前做助理的时候跟过的艺人,没有哪个艺人不是跟着公司、跟着经纪人安排的步子一点一点往上爬的,有些爬到了高处,有些半道上累了、甚至摔下来了,从来没有哪个艺人是像曲海遥这样的,明明都被从半空中踹了下来,偏偏就抓住了条钢索,自己顺着钢索嗖嗖嗖往上蹿了上去。 不仅不按常理出牌,速度还快得要命,这段时间林琦给曲海遥梳理工作都觉得以前工作了十年都没这么累过。他甚至考虑要不要向公司申请把安乌娜转到别的经纪人下面去,因为自己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不说,脑子也没有一刻休息过。 破天荒的,林琦觉得自己已经老了,或者是太年轻了,曲海遥的快速上升让林琦感觉到自己资历太浅、能力太弱、精力太差,竟然已经跟不上艺人成长的脚步了。 手机在这时候又响了起来,公关在为下个月时装周的事情联系他。现在有六个品牌、头十家媒体想把曲海遥拉到时装周去做独家,公关那边断断续续协调了半个多月还没落着准,现在再看到这事儿,林琦就感觉火气一下子上来了。罗彦坐在他对面,一直就看他沉着张脸,脸色还越来越差,看样子是一直忍着没把火发出来。罗彦伸腿踢了踢他脚尖:“怎么了?” 林琦好像突然从某种情绪里醒过来了一样,摇了摇头:“没事,”他顿了顿,又推了下眼镜,双眼恢复了清明和镇定,“就算有事,也等比完了之后再说。” 罗彦没有再说话。就算有事,也等比完了再说,这点上他和林琦也想到一块儿去了。 *** *** *** *** *** 国家大剧院一向都是用来举办高规格的大型演出,这还是第一次承担一场真人秀节目的演出,可想而知NUERA在这档节目上花费了多大心血。还没下车他们就感受到和一贯的国家大剧院的画风完全不相符的氛围——震天的尖叫声和铺天盖地的闪光灯像是要把刚黑下来的天空再次点亮一样,里八层外八层的粉丝们挥舞着灯牌、标语、海报等等一堆应援物夹道欢迎着选手们。曲海遥用肉眼估算了一下,居然有大概一半人举着的都是自己的名字和标语。 ——这一半人里好像还有一半还举着容意的。曲海遥看得心花怒放,转头向容意欢快地摇起了尾巴:“容皇带我装逼带我飞!” 容意嘴角抽搐:“……什么鬼?” “你不知道吗?我家粉丝都管你叫‘容皇’的!” “你家粉丝究竟是错拿了什么宫斗剧的剧本,还是粉随正主诚我不欺呢?” “他们只是非常理解我这个爱豆的心而已吧!”曲海遥不依道。容意斜眼看着他:“你什么心?” 曲海遥的眼睛亮闪闪的,一瞬不瞬盯着容意看:“我想要跟哥一起比赛的心啊。” 他微微倾过身,凑近容意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俩听得见:“你那天电话里跟我说,根本不想让别人来跟我搭档,我听了以后……听了以后……”曲海遥到现在都觉得无法描述出自己当时的心情,那种一时间像是要飞上天了,一时间又像是要沉进深海的奇妙的膨胀感混杂着突如其来的热度一起,好像瞬间就能充满他整个人、整个生命。 “我那时候就决定了,一定要跟你一起拿这个冠军。是我们一起拿的冠军。” 曲海遥凑得很近,说话间气息微微扫过容意的脸颊。容意看着这张和自己相似,却又有着完全不同的朝气和热情的脸,一种似乎早就在自己身体里麻木了的火焰骤然间就被这张脸重新点燃了。 容意闭了闭眼。他知道,这是他多年来对现场演出的求而不得的温度。他要感谢曲海遥,让他没忘了这种足以灼痛内心的火。 “说得就跟你已经拿了冠军了一样。”重新睁开眼睛的容意嗤笑了一声,眼睛里却像是野火燎原,既热烫,又狂野。曲海遥深深吸了口气,车子也停了下来。 “那就看我拿不拿得到吧!”他冲着容意恣意一笑,打开车门迎向了这狂欢的战场。 第41章 以色列选手格拉策和他的嘉宾搭档携手谢幕的时候,曲海遥正在下面做他的第二十八个深呼吸。工作人员最后一次检查了他的设备,而容意已经被提前安排在照明暗下来的时候登场了。整个舞台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换场,等到准备工作一切就绪时…… 曲海遥的耳机里传来让他入场的提示音。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瞬间加到了一百六,手也冰凉。他最后一次深吸了口气,迈着连他自己都惊讶的平稳步履上了台,朝着早已矗立在那里等待着他的麦克风架走了过去。场内的观众们都按照节目组的安排戴上了假面,曲海遥从台上看下去,就像是被不知名的生物们环绕着、盯视着,他努力控制住快要爆炸的心脏,最后一次做了深呼吸,四面围绕的观众席上响起了欢迎和期待的掌声。 台上台下一片黑暗,直播画面和现场的显示器上都用中英双语打出了他们的本场唯一一首表演曲目: “Golden Sunlight”,金色日光。 曲海遥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着那声让人心醉的拨弦声响起。 就像是如镜的水面上砸入了一滴水银,古典吉他的拨弦声波动了整个音乐厅当中的空气,神奇地将现场带回了那个萦绕着酒精的迷醉气息的夜晚,潮湿的音符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无法跳跃,只有像泪珠一样一边下坠,一边滚动。 而翩然加入的钢琴声,就像是让那些泪珠滚动的台阶。舞台另一侧的幽光在这时亮起,那个身着白色华服坐在钢琴前弹奏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 容意抬起眼帘,灵巧的手指在琴键上翩然舞动,目光则直直向曲海遥这边看过来,曲海遥迎着那如有实质的锐利又沉稳的眼神,快要飚上一百八的心跳奇迹般缓下来。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好像所有的观众席都消失了,只有舞台还存在于这个世界。而舞台上,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曲海遥慢慢将唇凑近麦克风,像是蝴蝶振动翅膀一样轻轻振动着声带。 “不经意刺破的光晕 滴下冷血 冰冷的变暗的是那 梦一样的劫 看清楚才慌乱遮掩 过分刺眼 狼狈着跌撞着逃远 谁是谁的弱者 因果 和谎言 导演 哄骗 的表演 忽近忽远 是光斑 是碎片 是冷风 是长夜 隐灭” 音树拨动所发出的闪烁般的声音将听众从湿黏的幻境中惊醒,容意指尖飞掠过琴键带起一串琶音,由低音到高音时蓦地将之前湿重迷醉的空间击得粉碎,而后又划了一个轻巧的弧度往低处一勾,勾出了一槌一个八分音符的强劲而激昂的嗵鼓声。 鲜黄色的光像是太阳一样降临在舞台,器乐团骤然发力,本来单薄却湿重的怨曲一下子变得结构丰富起来。曲海遥唇角勾出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眉毛微挑,用一个灵巧又飒爽的动作一个甩身将外面的短打西装甩开,露出了里面耀眼的亮红色维多利亚式衬衣。 “HA!”随着一声极为短促的喊麦,曲海遥干脆利落地抽走了架上的麦克风,脚底下像是踩了个滑板一样嗖地掠到了容意的钢琴边,单手插进裤袋,执着麦克风的那只手则随意地将手肘支在钢琴边,率性而挺拔的剪影像画一样映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容意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目光相触间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愈演愈烈的热烈氛围就在两人这一笑之间水银泻地一般瞬间铺洒满了整个舞台、整个音乐厅。 “红是日出破开暗的红 热度翻涌跳动着鲜活 刀尖落入 沸腾心火 溅出洒脱” 带着点轻佻的活力和热情被曲海遥以一种生动到难以置信的风姿和态度唱了出来。这时候的他已经完全不是个演员了,他不是在演谁,只是在唱他自己。那么多次排练的时候曲海遥满心想着的都是怎么才能把这首歌唱好,可真正到了舞台上,到了总决赛,他突然发现这首歌对自己来说根本无所谓唱好唱不好,因为它就是自己的歌,无论自己怎么唱,都是好得不可思议。 曲海遥一边唱,一边紧紧盯着坐在钢琴前的容意。感受着曲海遥灼热注视的容意扬起脸,微微歪了歪头冲着左前方的机位笑了一下,一瞬间典雅的贵气急剧变化成了令人炫目的嚣张和狂野。 “种下生动 斩万般法则 枝芽蜂拥 土壤间穿梭 急速蔓延 撑破名与利的孔洞” 这是容意第一次在这场表演中开唱。本来他拿手的是中低音区,这开唱的一句对他来说音调已经偏高了,但他在排练的时候就突破性地和岑观隐商量,放弃了他用惯的胸腔音,改用头声来唱。本来容意一直觉得他自己声线偏沉偏哑,头声效果并不好,可现在在曲海遥听来,容意的头声虽然不清澈明亮,却因为鼻音的加重而产生了一种迷人的共鸣,而且每个尾音都像是带了个钩子一样,绝妙地勾勒出一个既嚣张狂野又优雅稳重的剪影。 “以为是杂草 却开出遍野琼花 花叶与藤绕 纷纷扬扬飒飒” 两人分开声部,开始了合唱唱段。由于舞台灯光和俩人站位的关系,曲海遥是全身都沐浴在明黄的光下,而容意则像他的声线一样只被光线晕出了一个清晰的剪影,但曲海遥的目光简直无法从容意身上挪开。 这一刻,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全方位摄影的记录下,曲海遥突然想起在枫丹瑞雅那个自己酩酊大醉的晚上,视线摇晃的他在人群中看着水晶台上的容意,那时的容意就像现在一样光彩夺目,而当晚那个醉醺醺的自己,已经站到了容意身边,和他出现在了同一镜头里。 容意那双上了暗金色眼妆的眼睛同样看着曲海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在这种绝不可能的场合下,明明是在如此刺眼、烤得人几乎要焦了的灯光之中,曲海遥竟然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自己的想法已经被容意完全捕捉到了的错觉。一阵过电般的触感让他灵魂都在战栗,一刹那曲海遥突然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为什么容意离开了乐队、离开了音乐界这么久,都还是对舞台有着深厚的感怀。舞台就像是另一个世界,无论现实世界是什么样的,舞台都能给你一个难以想象的、堕入云端般的满足感,就像是虽然不可能,但曲海遥还是觉得这一刻容意完全懂了自己。 而第二件,就是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首歌其实是一份礼物,一份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容意送给他的礼物。容意什么都没说过,甚至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写这首歌的,但唱歌的人察觉到了,察觉到了容意在为自己高兴,而且这是一种极富容意个人风格的高兴。他一边用近乎旁观的冷酷视角俯瞰着曲海遥这两年来的浮浮沉沉,一边又极力让自己变成曲海遥,体会曲海遥的心,用曲海遥的心去欢呼、去呐喊、去喜喜悲悲。 在写歌的时候,容意一定是在扮演一个他脑子里的曲海遥,曲海遥凭借着这份意料之外的礼物,窥见到了自己在容意心里的样子。 软弱着,不屈着,灿烂生长着,他想自己一定是足够热烈,才在容意的目光里留下了痕迹,让容意愿意分出一些——也许是很多——别人难以想象的温柔耐心。曲海遥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因祸得福,但现在他只要看着容意,心里就会无端生出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自信。 明黄的舞台灯光从侧面盛大地铺洒过来,就像是阳光不由分说地铺洒向大地,星辰不由分说地铺洒向宇宙。曲海遥和容意终于全身都被笼罩进同一片光芒中,弦乐阵和厚重的打击乐器阵辉映出恢弘的气势来,光与声,立与坐,红与白,他们与世界。 他们就是世界。 第42章 和其他选手在两首曲目中间需要串场不同,曲海遥和容意这首最终版时长6分57秒的曲目表演结束之后俩人就直接谢幕离场了。回到休息室里的人都没有说话,这次表演非常消耗体力和精力,曲海遥不光觉得之前的几场表演都没有这场累,甚至觉得他出道以来演过的最累的一场戏都没有这场表演累。 心脏依然跳得飞快,但已经不是开场之前那种像是要从胸腔里爆裂出来的感觉了,现在控制着曲海遥心律节拍的似乎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亢奋感,他瘫在单人躺椅上就差吐着舌头喘气了,却还有力气用余光瞄着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的容意。 容意闭着眼睛,甩掉了鞋子光着脚就窝进沙发里,怀里抱着个抱枕,看上去像是一只有点蔫儿的白兔子。曲海遥莫名有些手痒,其实容意即使这样,在外人看来也有种难以接近的气质和气势,可曲海遥也不知道是和容意认识久了,还是一直被容意惯得无法无天了,竟然撑着自己累成一滩烂泥的半液态身躯从躺椅上挪了起来,然后蠕动到了容意的旁边。 容意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没理他,自顾自地又合上眼睛继续闭目养神了。曲海遥看着他一身优雅到近乎圣洁的白色礼服和精致的妆发,忍了忍还是没敢上手,只毛毛虫一样拱了两下,又挨着容意近了点儿。 休息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静悄悄的,只有加湿器喷薄的水雾在壁灯的光线下不断升腾出曼妙的形态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琦和罗彦敲了敲门进来,造型师稍稍给他们整理了一下仪表,一行人就鱼贯而出,离开了休息室。 很奇妙,在曲海遥的设想里宣布比赛结果的前夕才应该是他最紧张的时候,可现在和容意并肩回到舞台的这个过程之中他却无比安心和踏实,好像还因为休息了一会儿,甚至感觉腰不酸了背不痛了腿也不抽筋了,好像还因为休息了一会儿,整个人显得特别神采奕奕。 这时的曲海遥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这是什么原因,后来过了很久,他再想起这次比赛、这份荣耀之后,他才意识到其实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他已经拥有过了。 选手们再次聚集在舞台上时,整个舞台都已经变了个样。不固定的乐器设备都已经被撤掉,灯光的颜色也由本来适应演出效果的多样彩光变成了更为严肃的冷光。八位选手和他们的搭档嘉宾沿着舞台的形状站成了一个圆圈,背对着他们的对手们,面对着戴着诡谲面具的现场观众,也就是评委们,身边站着的是他们唯一的战友,他们的搭档。 “第一轮投票,由现场的观众们进行,他们每人手中握有一票,将投给他们认为的本场最佳,得票排在前四位的选手将进入下一轮专业评委投票,而得票数排名后四位的选手将被淘汰。他们唯一的复活机会掌握在二十位专业评委的手上,如果有专业评委愿意为被淘汰的选手们复活,那么该评委将放弃自己的第二轮评审机会,让他选定的待定选手与得票第四位的选手进行即兴对决,两位选手的成绩将继续交由现场观众评判,胜出的一位进入到第二轮评审中。” 规则曲海遥早就烂熟如心了,主持人的解说是为了让电视观众了解比赛流程。在解说的过程中,现场观众就已经开始投票了,曲海遥看着那些戴着假面的观众们忽隐忽现的面具,脑子里回想起了刚知道规则的时候容意跟他说的一句话。 “这种规则,对第四来说就跟死亡诅咒差不多。”容意的手指时快时慢地敲击着椅子的把手。曲海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刚想开口问容意的时候脑子里就是一个激灵。 观众是人,是人就会有情感的偏差。无论被淘汰的四位选手得票有多低,这四个人的总数加起来也一定不会太低,并且第四名一定是和他们的得票差距最小的一名选手。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本来将票投给了被淘汰的选手们的观众,在即兴对决的投票中很容易以更为苛刻的标准对待那个第四名选手,相应的,待定选手获得的情感倾向就会更多,更容易得票。 所以一旦有选手被专业评委挑出来待定,那么对第四名来说确实和死亡诅咒差不多。而且这个规则公布得非常晚,节目组是在今天早上才通知选手们还有这么一出的,摆明了就是不给他们任何准备的时间和机会,力求一个突然。 在刚接到这个通知的时候曲海遥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被劈成了两瓣,一瓣被冻僵了什么都无法思考,另一瓣则像是个猎刀已经快刺到胸口了、正慌不择路想要逃跑的猎物,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容意一开始看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还觉得好玩,后来见曲海遥眼睛都急红了,险些要汗水眼泪一块儿从脸上滚下来,容意才哭笑不得地倾过身子,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急什么。你现在收到消息,别的选手不也都是一样吗。” “可……可可可、、、” 曲海遥是真的急,话都说不利索了。容意咂了下舌,瞪了他一眼。 “瞧你没出息这样儿。”他揉在曲海遥脑袋上的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他脑壳一下,“你以为这种比赛有多少是靠实力?” “……啊?”曲海遥还在着急,完全没领会到容意的意思,只呆头呆脑地“啊”了一声。 容意看样子似乎很想翻白眼,但为照顾年轻人幼小脆弱的心灵,他倒还是克制住了,耐着性子解释道:“比赛就是这样,实力是一方面,还有很重要的因素是靠运气,就连竞技体育也不例外。自身的状态,对手的状态,环境的因素,客观的条件,蝴蝶效应你不会不知道吧,一场比赛的胜利是由多少万甚至多少亿细微的因素决定的,我们根本无法想象。换句话来说,该你是第几名你就是第几名,什么叫尽人事听天命?说的就是这个。” “所以你现在把你脑子里的水给控控干净,别去想这个死亡诅咒不诅咒的玩意儿了。你脑子里该想的就只有我们确定下来的表演曲目,至于这个即兴对决,别说你只有八分之一的可能性被架上去,就算是真轮到你了,到时候你想唱什么就唱什么,想怎么唱就怎么唱,就跟玩儿一样就行了。” “怎么可能这么轻松!”曲海遥压根无法想象。更让他无法想象的是容意强大的心理素质,怎么可能有人高考前一天才知道还要考一门从来没学过的学科却还如此淡定的呢?但是光看容意的表情就知道,他真的就这么淡定,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那张俊朗的脸上挂着一丝无所谓的笑容,容意耸了耸肩,对曲海遥说:“也许你真到了那时候了,就轻松了呢。” 曲海遥真的对容意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现在真的很轻松。赛前被认为是死亡诅咒的即兴对决真的降临到他头上的时候曲海遥的第一个面部反应居然是傻笑了起来,然后将目光转向了预言大神容皇。 容意看起来倒像是比他还凝重一些,但是一看到曲海遥这一脸的傻笑,容意挑了挑眉,这个动作如果是被和容意还不熟的人看在眼里,会觉得他正在游刃有余地释放魅力,可曲海遥现在已经很容易就能判断出他只是抑制住了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 这就让曲海遥更加不紧张了。和他进行即兴对决的是在观众投票中顺位排名第六的源纱夜,和曲海遥一样,源纱夜也是从第一期就一直存活到现在的长命选手,因为接触的时间长,性格也算是合拍,比赛进行到现在,在现存的选手里源纱夜已经是和曲海遥关系最好的一位了。 其他选手和所有搭档嘉宾都被安排在了台下观赛,坐在被邀请来的在往期节目中已经被淘汰的选手们旁边,舞台上只剩下源纱夜和曲海遥两个人。自从奥维耶娃被淘汰之后,源纱夜和曲海遥这两根第一期仅剩的独苗在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都有一种命运作弄的荒诞感。 按照规则,属于“攻擂方”的源纱夜要先进行表演。源纱夜似乎早有准备,她一个人站在聚光灯打下的光圈之中,后面的工作人员在黑暗中准备所需用到的乐器和设备。按照常规来说,这时候应该由主持人上台来与源纱夜交流对话来作为串场,但源纱夜却好像并不需要别人来打扰她的这最后一场表演。 她今天穿了一袭白色长裙,把她小小的身型个子衬得仙气飘飘。台下的观众对她报以掌声,她微微一笑,用流利的英文开口说话了。 “非常感谢《隐藏天声》节目组给我一个这样的机会,参加了这次节目,一直坚持到了现在,还认识了许多珍贵的朋友。” 源纱夜的声线显得有些颤抖,她深深吸了口气,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曲海遥突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我和很多参赛选手们关系都很好,和Hayes,”她看向曲海遥,“和Daria,”她看向坐在台下的奥维耶娃。“但是有一个人,在我心里他和任何人都不一样,他是世界上最温柔善良、最可爱美丽、最不可替代的人。” 源纱夜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嘴唇和晶莹湿润的眼睛在高清镜头下被世人一览无余,她也是真的没在怕的,那张害羞而紧张、但更多的是勇敢的脸转向了观众席上因为感觉到了什么而屏息掩住了嘴的泰国选手Kwoi。 “我喜欢你,”源纱夜突然换了日语,然后朝着美艳惊人、此刻正惊愕地睁大眼睛呆瞪着源纱夜的Kwoi深深弯下腰,“打从内心里深深喜欢上了你。‘喜欢你’本身太美好了,单纯地享受着这份感情就已经让我感动不已。我不会厚脸皮地期待你能和我交往,我只要这样喜欢着你就好。谢谢你。”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源纱夜在说什么,现场直播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根本没有准备同声传译。不过这一阵慌乱还没过去,源纱夜就又转回了英文,她笑得极灿烂:“这首歌是唱给Kwoi的,也唱给让我有幸认识了Kwoi的《隐藏天声》。” 她再度深深鞠躬,纯洁的钢琴声伴着她的声音悠然响了起来。 “もしもあなたと 逢えずにいたら わたしは何を してたでしょうか 平凡だけど 谁かを爱し 普通の暮らし してたでしょうか 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 あなたの色に染められ 一度の人生それさえ 舍てることもかまわない だからお愿い そばに置いてね いまはあなたしか 爱せない” 她唱的是《我只在乎你》,当然,是原始的日文版。清细的嗓音被钢琴小提琴的二重奏细密地包裹起来,明明轻柔,却唱出了属于这个娇小女孩的无畏和奋不顾身。她知道她这段感情终究只能是暗恋的,Kwoi还没被淘汰的时候郑东赫追他追得就很紧,看上去Kwoi也对这个温柔绅士有几分好感,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在一起曲海遥不知道,但看这次总决赛他们一起出现、眼波流转间浓情蜜意的感觉,可能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曲海遥特意分神看了一眼Kwoi和坐在他身边的郑东赫,Kwoi依然掩着嘴,一行眼泪挂在他美艳精致的脸上,看上去极受震动。而郑东赫则微微皱着眉头,一会儿看看台上沐浴在光之中的源纱夜,一会儿看看身边整个人都不住颤抖的Kwoi。 曲海遥突然想到自己要唱什么了。 源纱夜谢幕的时候全场掌声雷动,Kwoi在下面哭得不行,不过这些曲海遥都没工夫顾及到了。他要来了一把吉他,凭着记忆把那首歌弹了两遍,就到他上场的时间了。 没有和主持串过词,所以曲海遥也是一个人上了场,握着把吉他,像街边卖唱的艺人一样往身后的椅子上一坐,调整好吉他和麦克风,他就冲着镜头和台下的观众们一笑。 “我也是刚刚才想好我要唱什么的,是纱夜给了我启发。”曲海遥操着一口带了点德州口音的英语甜兮兮地笑开,眼睛像一弯彩虹。 “这首歌我也是想唱给一个人听的,他现在也坐在下面,正准备听我唱歌。节目组刚告诉我们还有即兴对决环节的时候我快吓死了,就是他叫我不要紧张不要害怕,先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叫我‘尽人事听天命’。” “我要唱给我的前辈、我的搭档、我关系最好的哥哥,容意。” 被提到了的人端坐在台下,冲着台上那一弯彩虹投去灼灼的目光。曲海遥迎着那目光笑得更开心了,其实他脑子里根本还是一片空白,但看着容意,他就拨动了琴弦,一点也不怕自己什么都唱不出来了。 “我要~你在我身旁 我要~为你醉一场 这夜的风儿吹 吹得云飘扬~夜空晴朗 多么明亮~我的月亮 都怪这夜色~撩人的疯狂 都怪这眼神~让人太痴狂 我要捧着心~虔诚把你唱~直到天荒 多么明亮~我的月亮” 这首歌并不是一首完整的弹唱下来的歌,中途曲海遥慢下来、甚至停下来好几次,因为他事先根本没想过改什么词,就只是坐在台上一边弹琴一边看着容意,一边唱下去。每当他因为没想好词而慢下节奏,台下的观众们就为他鼓掌,曲海遥傻兮兮地笑着撞进容意那月光般温柔沉静的眼神里,下一句词也就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这首歌弹唱了还不到三分钟就结束了。主持人在观众的掌声中登台,向现场和直播中的外国观众们介绍曲海遥唱的这首歌,和被他改动过的歌词。然后主持人转向曲海遥,问:“所以你为容意唱了一首‘我要你’,是吗?” 语气中调侃的意味谁都听得出。曲海遥扫了容意一眼,看到他依然笑着,心里就有了底气。 “虽然原曲是‘我要你’,但是我对他唱的,叫‘Golden Moonlight’。” Golden Moonlight,金色月光。容意的眼里波光粼粼。在这月光的浸淫下,曲海遥淘汰了他觉得比自己表现好一万倍的源纱夜,来到了最终专业评审的环节,然后凭借着他和容意共同演绎的“金色日光”,以十三票的压倒性优势成功问鼎《隐藏天声》,成为了国内、甚至亚洲范围内年度最受瞩目的乐坛黑马。 第43章 当晚,光是节目组这边就到三点多才收工,然后曲海遥和容意两拨人又去庆功,一直闹到天都亮了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用“兴奋”来形容曲海遥的情绪怕是有点程度过轻,回到宿舍的曲海遥洗洗睡睡躺在床上过了好久都没能睡着,眼见着太阳越升越高了,他脑子里愈发清醒地想起自己问容意自己弹唱的那首歌怎么样的时候,容意是个什么反应。 那时候的容意一瓶啤酒刚吹了一半,放下酒瓶的时候嘴角噙着笑,眼睛湿漉漉的,像摆在面前的那碗冰粉一样香甜滑腻,入口即化。 “怎么样啊……”容意慢慢地摩挲着下巴,像是在回忆曲海遥在舞台上的表现。“吉他也就是业余水平,唱的……也就那样吧。”他咂了下舌,貌似很遗憾地耸了耸肩,又端起了酒瓶。 曲海遥一张小脸瞬间垮了下去,几乎要被击沉在冰粉里。容意忍着笑,抬起眼帘看着曲海遥那一脸便秘,将瓶口抵在了自己唇边。 “不过我还挺喜欢的。” 那声音被吹进窄窄的酒瓶里,荡出一阵奇妙的回响。曲海遥顿时来劲儿了,耳朵尾巴一起竖了起来,眉开眼笑地用筷子敲着碗,没头没脑地来来回回唱着那句“多么明亮~我的月亮~”,气得林琦只想用那堆鸡翅膀羊腰子串堵上他的嘴。 就是在这种冰粉甜味的回忆里,曲海遥抱着被子傻笑着睡着了。浑浑噩噩睡了一会儿,梦里也满是他和容意在舞台上的各种片段,就连在梦里他都保持着这种亢奋的状态,甚至醒来都是笑醒的。 ——我今天这个状态肯定没办法好好工作。这是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是:哦,我今天放假。 自从接了《隐藏天声》之后,曲海遥已经连轴转了四个多月,几乎每天都被各种各样的工作和练习挤得满满的,休息的时间都是掐秒表计算的。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没有morning call的假日,居然还就这么睡到自然醒了,曲海遥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觉得自己颇有些暴殄天物。 他摸过自己的私人手机,登上小号点开微博。微博上铺天盖地都是昨天的总决赛,那首令人惊艳的“金色日光”成为了各路媒体、粉丝、瓜路们谈论的焦点,曲海遥才刷了五分钟,就看到昨晚自己和容意的演唱被十几个营销号截成小视频发微博,每条微博都转发上万。粉丝们中间还突然多出了许多“CP粉”,磕着各种容意和曲海遥的互动磕到头昏。 本来曲海遥还以为自己经历了这阵子的爆红之后,看到这样的情形内心已经不会有什么波动了,但看到自己和容意在舞台上的特写、动图,他还是感觉到就像是回流到心脏的热血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了一样,那种蓬勃着生机的暖意让他刚一醒来就进入了心动过速的状态中。 然后手机就响了起来。曲海遥看着来电显示觉得有点无语,昨晚林嬷嬷睡的不会比自己早的,难道现在就进入工作状态了? “嬷嬷……”曲海遥接通电话来就用没睡够的声音嗲声嗲气地抱怨,“我就放一天假!一天假哎!你还不让我睡个踏实觉,你的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少来,”林琦的声音倒是干净利落,好像他根本不用睡觉一样。“你这时候能老老实实睡着?忽悠鬼呢。废话少说,公司让你回去一趟。” 听到“公司”这两个字,曲海遥的好心情稍微下沉了一些:“我不都已经是公司的有害垃圾了嘛,还找我干嘛。” 他的不以为然不是没道理的。这段时间以来尽管自己红了,但公司对自己的态度仍然是爱答不理的,林琦之前还去找公司拨经费,后来干脆就不找了,反正也不拨,曲海遥这一大摊生意都是曲海遥自己和林琦用自己的私产撑起来的,好歹后来曲海遥又红了,有更多工作接了,不然不光是曲海遥自己,林琦也得赔得血本无归。 这段时间以来曲海遥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是汇星文化的艺人,只觉得自己是林琦带着的艺人而已。而现在自己总算有了个“拿得出手的实绩”了,公司倒是横插了一杠子进来,对曲海遥来说简直可笑。 “你现在这么能赚钱,傻子才会当你是垃圾。你知道我今天睁眼之后查邮箱,有多少份你的工作邮件吗?二百八十六封。上班时间还没到呢,你就被一堆大的小的单子找上了,公司不赚这份钱,它疯了啊。” “它疯不疯都跟我没关系。”曲海遥难得正经地沉声说。“林琦,我能有今天,不是托公司的福,是托你的福,带我的人是你不是公司。你自己说说看,在我的事情上他们是给你下绊子的多还是帮上忙的多?就这样我们还得按合同给公司分成——亏了我们自己受着,赚了我们得孝敬组织,这不是公司,这是吸血鬼。” “我不会回公司的,你劝我也没用。”曲海遥的语气里一点余地也没有。原来他还顾及着林琦的立场,现在他自己能给林琦赚钱了,对他来说尽是把他往火坑里推的汇星文化简直一瞬间变得像仇人一样面目可憎了。他不打算妥协。 “行了行了,”林琦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换一个渠道再跟他说,“我就说了句公司找你,也没非要让你回去,你看你呛的。” 曲海遥的一腔怒火顿时被压灭在了嗓子眼儿,他哑然坐在床上,觉得这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我就是打电话来告诉你,让你今天别开工作电话,省得公司里什么没长眼的又找到你这儿来。你没什么要联系的人不知道你这部手机的吧?” 曲海遥对着空气露出了一个觉得自己十分幸运的笑容。“林嬷嬷,其实我是不是特别聪明啊?这部手机上最新存的一个联系人是容意哎!” 电话那头的林琦噎了一下,顿时感觉更加头大了起来。总决赛上曲海遥唱那首“金色月光”的骚操作可是把后台的他吓得魂飞魄散,罗彦也是一脸菜色。好在最后曲海遥还是收住了,这种后辈答谢对自己帮助很大、私交甚笃的前辈的场面也不是说不过去,就算是这样林琦和罗彦还是商量了很多万一有人再拿他们俩的关系黑过来的话应该怎么办的处理方案。 脑子刚刚轻松了一点的林琦又要被迫开始头疼,他花了两秒钟时间飞速运转了一下大脑,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妥协了。 “你还不知道容意病了吧?” 曲海遥一下子僵住了身体,然后从床上弹了起来。 “怎、怎么回事儿?他现在病着吗?” “嗯。本来昨天咱们这边结束了,他今天就要去进组了的,现在在家里歇着,走不了。” 曲海遥心里一下子揪起来了。容意是个什么秉性他现在也挺清楚了,如果不是真病得难受,他是不会让工作为生病让步的。 “什么病?需要去医院吗?” 林琦摇了摇头。“具体不清楚。说是发烧,但容意不会就因为发个烧就不进组了吧?不像他风格啊。” 曲海遥也是这么想的。他心里着急,也就没工夫去疑惑为什么林琦这么快就知道容意生病了,匆匆忙忙挂了电话之后就给容意打了过去。打了一通没人接,曲海遥心里更着急了,又连着发了好几条微信过去。 「哥你生病了?现在在家吗?」 「什么病啊?要去医院吗?」 「难不难受?有没有人照顾你?」 「我想来看看你。」 没有回应。曲海遥快手快脚地把自己洗漱干净之后回来看手机,还是没有回应。他咬着大拇指盖儿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心中焦急不已,担心容意会不会睡晕过去了,又担心生了病的容意吃东西没胃口。人一着急就容易冲动,一冲动就容易做傻事,曲海遥苦大仇深地抱着脑袋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打定主意之后立刻穿戴整齐,给自己做好了伪装,然后抓起手机就出了门。 聪明机智的曲海遥先去市场上买了一堆东西,打算直接杀到容意家里去。可直到他上了出租车才意识到这样一个问题:他根本不知道容意住在哪儿。 出租车司机用很诡异的眼神打量着这个打扮得很诡异的年轻人,年轻人正看着手机迟迟不说目的地。司机不耐烦地拍了拍方向盘:“小伙子,到底走不走?” “走走走!去……去‘斐济味道’。”曲海遥为难地抓了抓头,报出了一家餐厅的名字。他知道容意住的小区就在这餐厅附近,但具体是哪个小区哪门哪号他就无从得知了。一路上曲海遥都在用地图查这附近有什么小区,他的想法很简单,容意住的地方一来肯定不会小,二来安检肯定不会松,反正把这附近的大社区都跑一遍,总能找到容意的住处了。 ——所以说,人一着急就容易冲动,一冲动就容易做傻事。 当曲海遥骑着共享单车停在他的第一个目标小区门口的时候,保安把他拦了下来,问他找谁,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既没有门禁卡又不知道要去找哪门哪户,保安根本就不会让自己进去的。 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蠢的曲海遥差点跪在社区门口。购物袋里鲜红的食材沉甸甸的,好像正在对他发出无情的嘲笑。 而手机这时候却震动了一下。曲海遥推着小黄车走到大门一旁,点开手机看到容意终于发来了微信。 「不用来。我没事,不严重。」 曲海遥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嫌弃中。既嫌弃自己蠢,又嫌弃自己现在这种不知道怎么回复的心情。他现在简直无法想象刚才自己是怎么脑子过热就跑过来了的,容意并不喜欢过多的被人介入私人生活,虽然在曲海遥看来他们之间已经很亲近了,亲近到如果容意要去自己那间狗窝参观,曲海遥一定会高兴到随时能把自己发射出大气层。 但这只是自己单方面的想法,容意心里是不是也这么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的,曲海遥心里一点都没底,更准确的说,他是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没想过这个,没想过要在这方面体贴对方的感受,就这么傻哔哄哄地跑过来了。曲海遥盯着手机上的聊天界面,心里又急又郁闷,差点在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把手机摔到地下去。 “……哥?”打过来的是容意本尊了。曲海遥弱弱地叫了一声,就听见电话那头一个有些哑的声音疑惑道:“你在哪儿呢?微信看了吗?” “啊……嗯,看了。”曲海遥定了定神,“你怎么了?是什么病啊?需要去医院吗?” “没事,发个烧而已,罗彦非让我休一天的。”容意发哑的声音里带着点不以为然,曲海遥却是深以为然。“是不能不当回事儿。发烧还坐飞机,很容易肺炎的,拖长了就是肺结核,哪能不当心呢。” 容意被他这一本正经的语气噎了一下,顿觉哭笑不得。“你怎么比罗彦还操心,能不能盼我点儿好啊。真没事儿,你们不用一个二个的跟着操心。” 曲海遥沉默了。他没办法向容意解释自己几乎毫无道理的操心,他是真的担心万一容意不把生病当回事儿,搞得病症加重出现严重后果了怎么办。本来自己并不是个无厘头的悲观主义者,在这件事上曲海遥却觉得自己格外烦人。街道上车水马龙、无限喧嚣,行色匆匆的人们似乎都目标明确,只有曲海遥茫然不知自己到底想干什么、该干什么。 “……嗯,”他迟疑着对容意应了一声,手里的袋子好像越来越沉了。“我、我知道了,那哥你一定要好好休息,记得要吃饭,让小年给你煮点好吃的。多吃多睡,明天要是没好的话也不要赶飞机了,反、反正都晚了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了……” 曲海遥语无伦次、絮絮叨叨,电话那头的容意听着他那边嘈杂的背景音和曲海遥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可怜兮兮的声音,眉头越皱越紧。 “曲海遥,”他加重了语气又问了一遍,“你现在在哪儿?” 曲海遥嗓子里一下子哽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委屈了起来,他咬了咬嘴唇,声音不由自主的更加可怜兮兮了。 “我……我在嘉和名苑门口……” 容意大惑不解:“你跑到嘉和名苑干什么去了?” “我以为你住这儿……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你住哪儿,但你上次说‘斐济味道’离你家挺近的,我就……” 他没说下去,不过容意也听明白了。本来容意发烧的时候体温就过高,现在更是差点连脑子都一块儿烧起来。他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扶着脑袋对着电话说了句:“小傻子……” “我家不住嘉和名苑,我住‘斐济味道’的另一头,云庭里。” 云庭里……曲海遥在地图上看到过这个社区,在嘉和名苑往西南的方向。容意干脆地把门牌号报给了他,挂电话之前还不忘挤兑他一句:“也不知道是你发烧还是我发烧,脑子给你烧没了吧。” 刚才还满脑子哲学三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的曲海遥一下子就从另一个世界里回来了,尾巴摇得跟个电风扇似的十分欢实地挂了电话,嗖地一声又翻上了小黄车。 第44章 容意的住处在云庭里东侧的一栋洋房里,电梯直接入户,曲海遥风风火火地上楼进了容意的房子,一进去就看见穿着一身纯棉居家服的容意缩在硬线条的黑沙发里没骨头似的歪着。 “哥!”曲海遥立马窜了过去。半眯着眼的容意见他过来,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曲海遥立刻就注意到他的眼睛烧得很红了。不光是眼睛,肉眼能看到的所有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泛着不健康的红,精神倒是并不太萎靡,只是有点懒懒的。 “怎么都没人来照顾你?”曲海遥担心得心都揪起来了。容意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摆着手说:“刚把小年赶走,你又来唠叨了。” 曲海遥几乎要跳起来:“你病了!还不去医院!还把小年赶走!你这是要干嘛?!” 容意立刻紧紧闭上眼睛皱起眉头,把脑袋挪得尽量离曲海遥远一点。“你吵死了……我正头疼呢,你再大声嚷嚷我就把你从窗户扔出去。” 曲海遥摆出了一副不畏强权的架势,义正辞严道:“我不怕你!别说你现在根本扔不动我,就算扔得动,四楼也摔不死人!” 容意被他的神逻辑噎得哭笑不得,怕他再纠缠这个,于是迅速转移话题,翘起下巴隔空点了点曲海遥手里的购物袋:“这是什么?” 曲海遥好像这才想起自己拎了东西过来了。他“啊”了一声,赶忙把那袋子拎开到离容意大老远的距离,急匆匆地问着:“厨房在哪儿?” 相对于容意家里的面积和布置来说,这厨房真算得上简陋且一尘不染的。水槽里一个水滴印子都没有,洗碗布干得像纸板一样硬。曲海遥一边把袋子整个儿放进水槽一边翻找着趁手的工具,容意看他这忙忙碌碌的样儿觉得好奇,于是从沙发上撑起身子,抱着个抱枕游魂似的飘进了厨房,伸长脖子去看曲海遥在水槽里清洗的是什么。 一看他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猪脚?!” “还有凤爪呢,”曲海遥一听到容意声音里的惊喜就心情舒畅,笑眯眯地一边刷猪脚一边回头跟容意说话。“你记得我们节目组的亚辛吧,昨天你还见过他的呢?我就是让他教我的,他还会做广东菜呢!” “你让他教你做猪脚?”容意难以置信,他记得那个土耳其人是个穆斯林吧? “他是教我做凤爪!”曲海遥澄清道,“至于猪脚,那是我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查菜谱看视频自学成才的!” 曲海遥说得颇为自豪。容意斜着眼看他,然后一针见血地问:“那你这是第几次做猪脚?” 像是只被突然捏住脖子的大公鸭一样,曲海遥一下子没了声音。容意也不着急,靠在门边伸出一根食指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曲海遥,曲海遥无声地和自己手里的猪脚对视着,半天之后嘴里才发出了一个含糊的声音。 “……第一次。” 早就料到了的容意还是嗤笑了出来。曲海遥颇不甘心地横道:“就算是第一次,我做出来也肯定好吃!” 猪脚和凤爪都不是常规菜色,曲海遥不可能毫无道理地一上手就让人教他做这种菜色。一想到曲海遥是为什么才会去学了这些菜,容意本来就因为发烧而烧红了的眼睛更加流露出柔软得像是刚从模具里扣出来的果冻一样的眼神,他自己却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倚靠在门框上露出一个蜜似的笑容。 “好吧,不管你做出什么怪味儿的东西来,我都一定吃完行了吧?” 被那痒痒的声线蛊惑着,曲海遥转过脸来看了看容意,那张同自己相似的、向来强势而极富质感的脸上流露出像丝绒枕头一样柔滑松软的慵懒神情,一时间曲海遥竟然看呆了,水流不断冲刷在他双手上他却毫无所觉,容意却在这时突然皱起眉头咳嗽了起来。 曲海遥立刻从刚才幻梦般的空间里清醒过来,他连忙关上水龙头跑到容意身边:“你快回床上躺着去!我给你倒水,你快……” “得了得了,”容意摆了摆手,十分嫌弃地朝曲海遥手上看了一眼——他还握着那只可怜的猪脚,“我自己倒水喝,你不要用碰过猪脚的手来碰我。” 曲海遥大为不甘:“你吃猪脚的时候吃得这么开心,现在倒是嫌弃起它了?”他抓着这只猪脚戳到容意眼皮子底下比划着,“看看它!白白胖胖的,你知道它为什么把自己养这么胖吗?就是因为它知道将来自己是要进到你肚子里的!” 容意一边躲着曲海遥的猪脚攻击一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曲海遥:“我在拍《二号农庄》的时候在乡下住过一阵子,进来出去都能看到猪圈里的情形。”他伸手朝着猪脚虚点了点:“你这些白白胖胖的猪脚,在猪还活着的时候都是天天踩在它们的便便里的。” 像是一瞬间被人施了统统石化咒,曲海遥不动了,容意从他骤然死去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无可恋,让容意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保持着这种似笑非笑的装逼神情捉着曲海遥的手腕,把他手上那只猪脚杵到他脸上去——在两者之间的距离还有0.1毫米的时候曲海遥反应了过来,几乎是原地起跳避开了容意的这次攻击。 容意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咳的声音听上去颇为让人担心。曲海遥哭笑不得,赶忙先去把猪脚放下,却又不敢用还湿着的双手去扶容意。容意还在边笑边咳,但看上去精神更好了,他乐不可支地一边自己顺着胸口一边去吧台给自己倒水,然后喝着水对曲海遥使了个眼色,自己施施然上了楼,宽松的衣服在楼梯拐角处给曲海遥留了个衣角。 曲海遥站在原地愣了半天神,才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萨摩耶一样猛地甩了甩脑袋之后重新回到了水槽旁边。刚才容意的发言让曲海遥恨不得把手里的猪脚再扒层皮,但想到容意那带着调侃的态度,曲海遥又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嫌弃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能操控别人的情绪?曲海遥一边用力刷着猪脚一边愤愤地想,从最初认识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曲海遥每每都不由自主地恨不得用显微镜去观察容意的一举一动,让那些眼神表情动作在自己心里被放到无限大。更诡异的是曲海遥从来不觉得这对自己来说是件困扰的事,被逗笑也好、气急败坏也好、哭笑不得也好,都慢慢让他觉得越来越愉快。 似乎并不是最初相识的时候曲海遥能够预计到的自己和容意之间的发展模式,但他甘之若饴。 第一次正式自己上阵做菜的曲海遥花了不少时间才做出了一道腐乳煨猪脚、一道豆豉蒸凤爪,他煮了米饭,还翻腾出小年刚刚带过来的一些蔬菜水果拌了个蔬果沙拉,做好之后曲海遥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是厨神附体,连忙趁着饭菜正热的时候上楼叫容意吃饭。 楼上静悄悄的,宽大厚重的卧室门并没有关严,曲海遥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容意整个人陷在宽大的床和松软的被子里,睡得正沉。 曲海遥不由得凑近了,屏住了呼吸。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容意这样没有防备、没有任何气质和韵味修饰的样子,这个好像永远都在周身裹着一层肉眼看不见的气场、看到的都是他演绎的角色而非他本身的男人,脸上带着蓬松的倦意睡得沉沉的,睫毛铺盖在睑裂周围,像是给这双永远深邃而带有韵味的眼睛遮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面纱。 曲海遥静静地看着他,脑子里突然想起有一次林琦跟他说起容意大概是受刚出道的时候刘家仁那件事的影响,无论在哪儿、什么场合下警惕性都很高,从来不碰没有经过检查的食物饮品,从来不上陌生人的车,从来不在没有自己工作人员在场的时候睡觉。而现在,曲海遥冒冒失失地跑到容意家里来,自说自话地非要给他做一顿味道其实也不怎么样的饭菜,还闯进了容意的卧室,看着他睡觉时毫不设防的样子。 突然而至的思绪让曲海遥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起来,他无法控制地去想,对于容意来说,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心跳声砰砰砰砰,或许是在这个静谧的空间里这样的心跳已经足够响亮,刚才还沉沉睡着的男人突然加深了呼吸,睁开了被睫毛蒙着的双眼。 一睁眼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一张和自己相似的脸。容意先是一愣神,看清了眼前的人之后,他揉着眼睛,向曲海遥展示了一个慵懒而甜蜜的笑容,唇角勾勒出的弧度是动人心魄的数值。 就像是将要渴死的人头上突然降临的倾盆大雨,就像是悬崖上将要坠下的人腰间突然系上的锁链,曲海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然后蓦地落进了一汪浓郁而甜蜜的沼泽中,再也挣脱不出来,再也不愿意出来。所有感官都消失了,一瞬间除了想要亲吻的冲动之外,曲海遥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不知道该拿这突然降临的冲动怎么办才好,直到容意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饭做好了吗?” “做、做好了……”曲海遥结结巴巴地回答。容意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视线转向床头的钟:“等你一顿饭等得我都睡两觉了。” 曲海遥手足无措地站直了身体,褪去了冲动的大脑这时又被害怕被看穿的焦虑和羞耻感爬得满满的。一只线条好看、坚实有力的脚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朝着曲海遥腿弯处轻踢了一脚:“傻了吗?挡着我换衣服了。” 曲海遥像是挨烫了一样跳了起来,连蹦带跳地逃出了容意的卧室,一路跌跌撞撞跑下了楼,倒了一大杯水喝下去才安抚下自己狂跳着的心脏,一回头向楼梯看过去,打着哈欠的容意已经懒懒散散地下了楼。 曲海遥连忙立正站好,像是接受首长检阅的仪仗兵一样站得直挺挺的。 “你……”容意翻了个白眼,理都不理他就径自洗手开吃了。曲海遥总算松了口气,也跟着坐了下来,心情忐忑地抓起了筷子。之前刚出锅的时候曲海遥就已经尝过了,并且深深感受到了果然还是不能对初体验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期望。盘子里卖相合格的菜品吃起来充其量也只是不难吃的程度,他心惊胆战地看着容意先拿了一只凤爪啃了起来。 容意吃东西很有意思。并不斯文,速度也不慢,但总能给人一种慢条斯理、细细品味的感觉。啃完凤爪之后他紧接着又拿了一块猪脚,也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直吃得两只细长的手都油乎乎的。 “还不错,”他终于发表了评判,“炸凤爪的油温还能再热一点,猪脚里冰糖多了腐乳少了,其它都挺好。”他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猪脚不止这一盘吧?” 曲海遥连忙摇头:“砂锅里还有半锅呢。” 容意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拿起一块猪脚啃了起来:“正好。组里地方太偏,没得吃,我带到组里去吃。” 曲海遥的一双眼睛顿时亮晶晶的:“成功了!我还以为会难吃得让你把盘子扣在我脑袋上!” 容意瞪了他一眼:“得了便宜卖乖是吧,要不我现在扣一个给你看看?” 曲海遥立刻老实了,开开心心地拿了一块猪脚也和容意一起啃。确实像容意说的那样,冰糖放得有点多,腐乳味道却不够,但是这甜腻腻的滋味让现在的曲海遥心里大感满足。 对面把脸吃得像小花猫一样的容意抬眼向曲海遥看过来,然后哧地一声笑了:“你看你脸!吃得像小花猫一样!” 第45章 第二天是工作行程,汇星文化已经把行程公布了出去,昨天晚上林琦就让曲海遥今天做好准备了。对于曲海遥在《隐藏天声》之后的第一次行程亮相,公司很是关注和重视,这是检验曲海遥真实人气的极佳途径。 当天上午曲海遥戴着副MONTBLANC的巨大黑超和团队一起走进机场的时候,几乎是惊恐地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粉丝举着手机相机这个机那个机像是科幻片里的外星人大军一样乌央乌央地冲了过来,还附带着极具震慑力的尖叫和呼喊声。 “啊啊啊啊小海——!!” “小海啊啊啊太帅了啊啊啊啊终于见到了!!!” “天啊天啊小海哥哥看我看我——” 本来因为昨天度过了一个过分甜蜜愉快的假日,直到今天曲海遥都还处于精神恍惚的阶段,现在这高分贝的声音和极具杀伤力的人流量生生把曲海遥给吓精神了,还好今天戴的墨镜完全反光也足够遮面,从外面根本看不见墨镜下的曲海遥是怎样一副惊恐到花容失色的表情,他不由得极度感谢起林琦临时抽调保镖过来的决定。两个彪形大汉前面一个开道后面一个断后,曲海遥简直以为自己来到了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片片场。 在林琦连连用胳膊肘攻击自己的暗示下对不断尖叫着“小海你好帅!”、“小海我爱你!”的粉丝们露出了(他自己认为很僵硬但粉丝们看见了却尖叫连连)的笑容,甚至还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让曲海遥哭笑不得的同时又后悔自己实在应该把耳塞带在身上而不是放在箱子里。 不过马上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戴了耳塞,他可就听不到这声在他听来既有创意又十分中听的尖叫了。 “小海!新工作也会和容皇哥哥合作吗?” 本来尖叫不断的人群中这一声其实算不得很突兀,但曲海遥就是鬼使神差地听到了。他顿时一愣,向声音传出的方向看了过去,刚才那声尖叫已经在人群中掀起了又一阵骚动。女孩们的声音听起来更亢奋了,想起了昨天在网上看到的那些萌了自己和容意的CP粉,突然心情大好的曲海遥笑眯眯地反调戏了回去:“那要看你是想看我们合作还是不想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骤然间放大了数倍的尖叫声把曲海遥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的同时又让他龙心大悦,可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旁边的林琦几乎是拿胳膊肘当做作案凶器在拼命戳捣曲海遥,曲海遥见搞事成功,也就不再忤逆明显已经抵达暴怒边缘的林嬷嬷了,吐了吐舌头之后不再说话。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了!”上了飞机之后林琦压低了声音严厉斥责道。曲海遥刚想反驳,就被林琦难看的神色给堵了回去。 “现在的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那个要贴着容意炒作的网红了,你怎么还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要我把柱状图拿给你看吗?这个周期里你的数据已经是国内艺人里的TOP 1了!” “那又怎么样!”曲海遥终于终于忍不住回嘴,“我能有今天,容意帮了多大的忙你心里又不是没数,就算现在我冒尖了,难道就能跟容意平起平坐相提并论了吗?我这点成绩跟他比连个屁都不是,我贴着他、在他面前伏低做小怎么了?”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林琦的声音冷硬而尖锐,活像是镰刀在冰原上划过的声音。“对,人家帮了你那么多忙,你也没少给人家添麻烦吧?你现在是不能跟他平起平坐相提并论,但要是现在的你惹出麻烦,就不是人家以前那样动动手指头就能帮得了你了!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多少只耳朵听着你!我现在没有、也不会去阻止你和容意的私交,但就算是为了容意着想,你都应该给我收敛点,别嘴上没门又给人家捅出什么篓子来!” 后来曲海遥再回想起林琦骂他的这一通,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时候的林琦一定是已经提前得到消息了。但当时曲海遥只是被林琦异常严厉的责骂给震得脑袋里嗡嗡作响,不得不说林琦真是最了解曲海遥的人,每句责骂都正中靶心,逼着曲海遥不得不认真清醒头脑,重新审视自己、反省自己。 林琦说的没错,如果想要继续和容意站在同一舞台上,同一部摄影机前,光是嘴上调戏粉丝两句显然只会有反作用,曲海遥要做的是真正在这个行业内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一直以来他都只是因为喜欢演戏而从事这个行业,仅仅是喜欢而已,这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了,不只是喜欢,不只是兴趣,更多的是一种责任,一种需要自己肩负起来的动力,这种成长的重量才能使人竭尽所能站得更高、跑得更远,成为一个更优秀的、有资格站在敬仰之人身边的人。 今天的第一站是上海,曲海遥要在这里参加一个品牌活动,但这次行程的重头戏却并不在此。晚上他们还要连夜赶到宁波,浙江省下属各地方政府多年来凭借着省内几个大型影视基地大打新兴产业牌,效果相当不错。 这次在宁波举行的产业推介会上也有几个很受看重的项目,曲海遥就是盯着这几个项目去的。本来他还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主攻哪个项目,但在飞机上被林琦打通了任督二脉之后,他突然就下定了决心,想去争取那部已经确定由袁建军导演执导的古装戏《怒海狂花》了。 这是一部以清代称霸南海的传奇女海盗为原型创作的新作品,之前这位女海盗的故事也被大小荧幕演绎过很多次,但袁建军这次想拍的是一部完全侧重于海战的海盗片,和西方传统的海盗片不同,国产海盗片当然不能将重点放在寻找失落的宝藏这种主题上,袁建军想拍的主要是女主角的海盗船队抵抗西方侵略者的故事。 在这次曲海遥有意向的几个项目里,《怒海狂花》的剧本是他最晚收到的,但也是篇幅最多的,片方差不多把剧本的前半部分都发过来了,意思也很明确,可以让曲海遥挑一挑角色,具体的细节可以等曲海遥读过剧本之后有兴趣了大家再细谈。 这在曲海遥过往的职业生涯里还前所未有,从来都只有片方挑拣他的份儿,除了那些没质量的烂剧邀约之外,从来没有一部班底尚佳的戏能给他挑选角色的余地。这个转变让曲海遥感到振奋的同时,也让他更加认真地对待这个项目。 今天推介会已经开始举行了,但还没有曲海遥这种业界的底层民工什么事儿,晚上到了宁波之后修整了一下,第二天曲海遥和团队才开始接触《怒海狂花》这个项目,首先就是见到了电影的出品人、明日影业的副总裁单中华,以及电影的导演袁建军, 曲海遥和袁建军之间不可谓没有渊源,前两年刘家仁刚刚盯上曲海遥的时候就曾经把他塞进一部年代戏里担任男二号,这部戏就是袁建军导演的《丰年》。后来看穿了刘家仁意图的曲海遥接了份很low的真人秀工作跑出国外,其实无形中也是放了《丰年》剧组和袁建军导演的鸽子。 所以他这次见到袁导还是挺忐忑不安的,好在单中华是一团和气。单中华年纪虽然不大,但头发已经快掉光了,只留下左右两边角上的两坨,就像是哪吒头上的两个丸子,看上去颇为滑稽。而袁建军导演就更加风度翩翩一些,只是对着曲海遥的时候有种艺术家的高冷,曲海遥心虚,人家态度不冷不热的,曲海遥也还是乖巧得像个刚毕业的学生。 “剧本看过了吗?感觉怎么样?”单中华也是个不爱说废话的,坐下来没寒暄两句就直奔主题。其实这种问题一般都是导演来问,但是现在看袁建军坐在一旁爱答不理的态度,曲海遥猜测袁导根本就不知道片方也发了本子给自己,商人逐利,这是考虑了曲海遥最近极为迅猛的上升势头才做出了的带有很强商业性的决策,而袁建军对此显然并不认同。 “看过了。”曲海遥老老实实地答道。“我看到的基本都是铺垫部分,背景环境、人物关系、场景和镜头渲染都很到位,虽然秀姑是绝对的主角,但其他角色都不单单只是和秀姑有这样那样关系的功能性角色,每个人物立得都很巧妙,整个人物和故事线就像一张网,虽然我没看到全局,但已经很期待后面的爆发了。” 坐在那儿一言不发、眼皮也不抬一下,只自顾自翻看着一沓厚厚文件的袁建军终于抬眼扫了扫曲海遥,单中华也从旁边向袁建军看了过来,一脸的笑而不语。林琦不动声色地把一切纳入眼底,心里感叹着就算热度和营销能通过一些虚假的手段为艺人造势,但有过硬实力的人终归还是高于平庸、与众不同的。 我眼光真好。林琦在心里划过了这么一条弹幕,随即消失不见。 “看来你不光看了,还想了很多。”单中华朝曲海遥点了点头,见袁建军还是没有开腔的意思,单中华又继续问道:“那你对剧本里哪个角色感兴趣呢?” “娄双参。”曲海遥立刻回答,显然心里早就有了决定。这下就连林琦也放下了对片方人员的观察,惊得偏过头去看曲海遥。剧本林琦也看了,之前在和曲海遥讨论的时候曲海遥就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显然对想要争取什么角色早有定计,但林琦没想到他挑来挑去居然看中了这个?! 单中华和袁建军显然也没想到,还没等单中华开口袁建军就忍不住先出了声:“娄双参?”他将头转向单中华,“你给了他多少剧本?”然后又转回来问曲海遥:“你看到娄双参的结局了吗?” “看到了。”曲海遥的态度相当从容,“戏份虽然不多,死得也很惨,但我觉得他相当重要。他很鲁莽,可对秀姑来说娄双参是她第一次接触到的激进又不屈的反抗精神,而且她和娄双参自幼相识,很了解娄双参是什么样的人,对于秀姑来说会产生一种‘他能做到,我也能做到’的意识。” “我没拿到全部剧本,但我觉得我看到的部分里很明显在营造一种破釜沉舟的凶悍,想要在后半部分爆发出来。这种凶悍一开始就是娄双参给秀姑带来的,后来的秀姑多少还是承袭了娄双参的衣钵。” 曲海遥顿了顿,之后的声线中带上了些感叹的意味。“也许就算没有双参,也会有别的火焰把秀姑点着,但这个人毕竟是娄双参而不是别人,他对于秀姑后来的人生来说影响很大。” 一时间,房间里没有人说话。单中华愣了愣之后脸上露出了一种不加掩饰的赞许,然后把视线投向了袁建军。袁建军则完全没注意到单中华的目光,只灼灼地盯着曲海遥,从眼神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但林琦已经看出来了,这票稳了。 *** *** *** 《怒海狂花》这个项目进行得很顺利,没过多久之后片方就和曲海遥签了合同进组拍摄了。这一次汇星文化没有再闹出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幺蛾子,曲海遥难得度过了一个非常顺心、除了工作之外什么都不用管的拍摄周期。 唯一糟心的是,娄双参这个角色“有着土生土长的海边渔家小伙特有的淳朴”,按照曲海遥自己的理解其实就是土里土气的,而曲海遥本身的形象却有些偏洋,所以导演和林琦一致勒令他在拍摄期间不准接触任何电子设备,尽量过艰苦的“原始人”生活,严格修身养性,做一个淳朴的捕鱼男孩。 开始那几天真可谓是度日如年、抓心挠肺,可是几天一过,曲海遥竟然迅速适应了这种复古STYLE,还学会了海钓的新技能,像模像样地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真渔民。林琦一边欢喜一边愁,喜的是自家艺人听教听话,也算够上了“演什么像什么”的边儿了;愁的是这还没几天曲海遥就晒黑了两个色号,万一杀青之后他改不回原来的洋气boy路线了,一直这么渔民下去,那林琦找谁说理去? 曲海遥的拍摄进度也比想象中要快很多,在海边风吹日晒了一个月之后,娄双参的戏份在一个大夜戏之后正式杀青。导演、合作演员和剧组其他同事们对曲海遥都很满意,他这阵子正红得发紫,拍摄期间却一次都没有离开过剧组去赶商业活动,在剧组总是随叫随到,学东西也特别快,相当沉得住性子。杀青那天袁建军特意跟曲海遥聊了一会儿,这还是他第一次不是为了拍戏、只是单纯跟曲海遥这个人之间进行的对话。 “之前拍《丰年》的时候,我还觉得你没进组是老天爷终究可怜我忙前忙后这么多年;现在看来,倒像是老天爷在罚我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了。” 《丰年》正是以前刘家仁在套路曲海遥的时候想把他塞进的那个年代戏剧组,后来曲海遥临阵放了剧组和刘家仁的鸽子,救场的是之前因为这部戏而不待见曲海遥的男演员王洋。这部戏在曲海遥录制《隐藏天声》的时候上映了,票房成绩并不理想,更惨的是为了过审,最终上映的成片被剪得七零八落。 电影上映期间曲海遥挤出时间去看了,平心而论,以那时候曲海遥的水平,如果想要在扮演男二号这个角色上交出比王洋更加优质的答卷,还是难于登天。 但现在的曲海遥反而不发憷了。王洋是王洋,自己是自己,只要自己没有去尝试扮演这个角色,谁都不会知道最终出来的效果会是什么样子。而袁建军作为《丰年》的导演,今天能在这儿对曲海遥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对曲海遥在《怒海狂花》中的表现极大的肯定了。 曲海遥心里又是自豪又是唏嘘,他一边抓着头一边说话,声线里多少带出了一丝不好意思:“没有没有……那时候真要是让我去拍《丰年》,估计您也累我也累。” 袁建军笑着感慨道:“说来也有意思。我一开始听说你,就是因为你被叫做‘小容意’。虽然我和容意没合作过,但我们可是老相识了。” 不光是袁建军提到容意显得乐呵呵的,曲海遥的眼睛也一下子亮了起来,在灯光不太明亮的室内瞬间像是两个快要过载的灯泡:“您跟容哥也熟吗?” “熟得很,恐怕容意第一回 听说你,也就是在我们的饭桌上。” “肯定没说我什么好话!”曲海遥一看袁建军那有些揶揄的表情就猜出来了,他也不恼,仍旧笑得晴空万里。袁建军笑着摆了摆手,“要不怎么说小容看得比我们透呢……他那时候说的一句话我记到现在,‘营销只能锦上添花,不能无中生有’,现在我跟你合作了,就更觉得他说得没错了。” 曲海遥的心脏跳得砰砰的,在好一会儿没人说话的室内显出一丝震耳欲聋的错觉。半晌,曲海遥才轻声说:“我还是再多去钓两条大黄鱼吧,都给容哥带回去……” 他怎么这么好?剩下的半句话被曲海遥嚼吧嚼吧又给咽回了肚子里。袁建军听了半句就乐了,长相严肃的脸上显出一种长辈的慈祥,他笑着拍了拍曲海遥的肩膀:“还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吧,最近我这儿也没顾得上他那边。” “他不是正在组里拍戏嘛,那个文艺片,是不是叫《山火》?”曲海遥应该没记错,随口问了这么一句,没想到袁建军看了他一眼,神色瞬间显得有些微妙起来。 “没在拍了,”他说,“小容早就从那个组里出来了。” 第46章 林琦这回真是有点胆战心惊的感觉。从袁导那儿回来之后曲海遥的脸色就阴沉得可怕,林琦立刻明白他已经火冒三丈了,赶忙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把容意那边的事儿和盘托出。 “我们去上海的那天容意就进组了,这部戏前期容意一直在盯,后来分歧太大,容意过来帮我们打《隐藏天声》总决赛那会儿正好也想把剧组那帮吵得不可开交的晾一晾。可是打完比赛回去之后,那边的导演就搭上更有钱的资方了,资方支持他踢掉所有跟他有分歧的主创,帮他建立新的创作团队,条件是男主角一定要换人,不能再用容意。” 这又是刘家仁的手笔了。曲海遥现在已经对刘家仁的风格手段心里有数,饶是如此他也气得咬牙切齿,他本来还在想这次自己接《怒海狂花》的过程还真是顺利,没人从中作梗,原来人家的枪口是对着容意的。 “容意现在在哪儿?”他压着火气问林琦。 “在北京。你们《无心无剑》马上要上了,首映式就在北京。” “立刻回去。”曲海遥断然道。林琦几乎是下意识地劝了一下:“现在都几点了?晚上回北京的飞机估计赶不上了,而且你现在回去……” 林琦没能说下去。曲海遥看过来的眼神像是带着冰碴儿,他带了曲海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直面对方这么不加掩饰的怒火。林琦也有些心慌,这事儿确实是自己先斩后奏,他毕竟理亏,也不敢再多劝,光速让助理们收拾好东西,订了机票就往回赶。 去机场的路上,车里压根儿没人敢说话。整辆车都压抑在可怕的副热带高压下,好像就连刹车都紧得要命,贾俊和管小军大气都不敢出,时不时地相互交换着艰难的神色。林琦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他刚整理了一下语言系统,试图扮演一位安抚情绪的居委会大妈,可是开口还没说两句话,就被曲海遥冰着脸给怼回来了。 “所以你跟袁建军没收我手机根本不是为了拍戏,就是为了不让我知道容意的事儿呗。这算盘打得真一个嘎嘣脆儿,我是一点儿都没察觉出你们有问题来。” “当然也是为了拍戏了,”林琦放缓声音苦口婆心道,“但我和袁导都觉得出于各种原因考虑,还是别让你知道比较好……” “为了我好,是吧?”曲海遥冷笑一声,“你为了我好之前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想不想遵从你的好意?我是个成年人,我有自己为自己的行为做决定的权利吧?你是我的经纪人,不是我的监护人,我不需要你跟封建大家长似的把我的婚丧嫁娶一并包办了!” 林琦被他气得胃疼,当即沉下脸来抬高声音斥了过去:“不让你知道是因为我清楚你是个什么熊样儿!你知道了能有什么用?你想干什么?你能干什么?除了扰得你自己心神不定之外你觉得让你知道了能有什么一星半点的好处?你当容意和他手底下的人是吃素的?他会需要你心神不宁地给他操没用的心?先掂掂自己几斤几两再来跟我叫板,别让人觉得我养了头白眼儿狼!” 曲海遥脸色阴沉得吓人,平时看着极可爱亲切的荔枝眼这时微微眯起,紧紧盯着林琦,黑暗的车厢里被他凭空营造出一种电闪雷鸣的氛围。 “我想干什么?我能干什么?”他突然倾身逼近林琦,眼中射出危险的光。“无论我想不想、能不能,你干的事儿都把所有可能性给掐断了。因为天上有导弹,你就把小鸟的翅膀剪了不让它们出去吗?你怎么那么能耐呢?” 林琦被他给气笑了。“听你这意思,我把你的翅膀剪了?” “你以为呢?你今天能忽悠我让我掐了通讯,我怎么知道你明天会不会忽悠我别的?你到现在还是不明白我在生什么气,我气的是你为了这么点破事儿瞒我骗我,不跟我说实话!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点儿没察觉出来有问题?是因为我根本没费脑子去猜疑过你!你不信任我就算了,现在还要逼着我也不信任你,你做这事儿之前摸过自己的良心吗?”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扣大帽子呢?我不信任你?你还真是张口就来啊……” “你但凡信任我一点儿就不会干出这种事儿!你不告诉我,无非就是不相信我知道以后能保持冷静,不相信我能被你和袁建军劝住。我真想问问你到底是看不起我呢,还是看不起你自己呢?你这么能耐,叫我以后还怎么相信你?” 林琦嘴唇抿得紧紧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大脑和嘴唇都是苍白一片。曲海遥说得没错,那些“为你好”也好、担心也罢,都是源于在这件事上林琦对曲海遥的不信任,而这样的不信任究竟从何而来?林琦深深吸了口气,说话的声音显得比刚才还要低了几分。 “你以后相不相信我,我管不着,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在这事儿上我担心、不信任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两人的目光针锋相触,彼此都看出了对方毫不退让的态度。“我之前就说过,你和容意私交如何,我是管不了的。但管不了不代表我不担心,他的地位摆在那儿摆着,你又正是好时候。下面的话我不愿多说,但我劝你最好把你脑袋拿去清一清,想想清楚。” “我在圈内的时间比你久得多,为了感情的事葬送了前程,最后又悔不当初的例子,笔笔都是血泪债。曲海遥你听着,我不担心你撞南墙,但我担心你后悔。”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无论是林琦还是曲海遥,在这件事上都算是跟对方交了底了。曲海遥心底里不是不知道,但直到这时林琦跟他摊了牌,他才猛然意识到其实之前林琦已经多次或直接、或委婉地向他表示过担忧,曲海遥也不是没意识到,他只是在装作没意识到。 他装作自己和容意之间的交往是平常的,只是普通的前辈和后辈之间亲切友好的关系发展,但“装作”这个词,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自己和容意之间的关系早在曲海遥没意识到的时候就拐向了一个幽秘的、美丽的、危险的方向,他们在这个陌生的花园里如履薄冰,却偏偏都假装自己只是在普通的地面上行走。 至少曲海遥自己是这样。而容意…… 他点开自己手机上的微信界面,容意的聊天记录里并没有新消息,上一次聊天还是在曲海遥进组之前,他把自己在容意家里偷拍的一张容意吃着曲海遥做的饭的照片发给了对方。 而现在想想,容意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偷拍吗? 曲海遥暗暗咬了咬下唇。他还从来没在容意之外的什么人身上,体会过对自己这样刻骨的纵容。这种纵容并不是千依百顺要星星不给摘月亮,而是一个磐石般坚定强势的男人,为了自己一再地后撤底线、模糊原则。不随意给人牵线搭桥的容意,不参加真人秀的容意,不把同事带回家的容意…… 容意,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你是用像我看待你一样的眼神在看我吗? 第47章 《无心无剑》的首映活动上,容意才再次见到了曲海遥。大概一周之前他从罗彦那儿知道了曲海遥杀青的消息,林琦还特意通知了罗彦说曲海遥因为自己被蒙在鼓里的事儿大发雷霆,说如果曲海遥有什么言语上不好听的地方,让他们别往心里去。 但曲海遥并没有主动联系过来。 容意这阵子在上金融心理学课程。《山火》这部戏他虽然被剧组临时踢了出来,但因为戏而产生的对金融心理学的兴趣却并没有熄灭。反正档期都已经空了出来,在罗彦问他是接一部填档戏还是干点别的事儿的时候,容意选择了去学金融心理学。 这也是他经过考虑之后做出的决定,容意从来没演过男主角之外的角色,这就导致了他每拍一部戏、进一个组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去做前期准备,从筹备到杀青,画个半年一年工夫的也是常事儿,还不断后面的剪片配音宣传等等。如果现在仓促去接戏,首先准备时间就严重不足,中间还得耽搁一段《无心无剑》的宣传期,状态就散了。 深知容意工作风格的罗彦也猜到他不会去接新戏,但他还以为容意会用这段时间出去玩意儿一阵子,或者把刚拣起来不久的音乐练练熟,他没想到容意会用这段时间去上课。 而容意则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前阵子乱糟糟的一堆事儿一下子涌过来,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游山玩水或者努力工作,而是整理大脑调整状态,让自己的思维恢复到一个优良的状态下。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前半段时间容意一直在为生存拼命挣扎,后半段则是在抓住机会之后奋而冲天,身子里的那根弦一直绷得紧紧的,直到那天进了《山火》剧组之后,突然被通知乐帆影业进资、导演要把自己换掉。那一瞬间容意突然觉得身子里的那根弦松了下来,连带着他的筋骨都提不起劲儿来直着了。 手机“嗡”地震了一下,容意脑子里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地点开界面看。 曲海遥发了张照片过来,不是他自己,而是昨天他跑来自己家做饭的时候偷拍的容意啃猪脚的样子。 昨天没吃完的菜被容意带了过来,现在正被封在保鲜盒里、老老实实呆在房间的冰箱里等着被容意吃。容意也不再撑着肩膀脊背了,他软下身子窝进沙发里,小疾未愈让他到现在还是有点头昏脑涨,他揉着太阳穴发了几秒钟呆,然后对小年说:“帮我把冰箱里的菜热一热。” 他突然觉得有点想曲海遥了,也不知道是病的还是饿的,又或者无论是病还是饿,都只是他为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找的借口。 这种毫无道理的、单纯的想念已经多久没有出现在容意的大脑里、心脏中了?他这个人多少有些天生冷情,曾经的一腔热血都献给了音乐事业,而多年蹉跎之后,热血沉淀为了更沉郁的结晶,这感觉有点像短时间内过度自慰之后产生的阈值提升,以前曾经能激起他内心波动的东西现在都显得有些动力不足。 不仅如此,与家庭成员之间的不睦导致他在被公司雪藏之后就没怎么再想念过父母,一直单身也让他没有想念的情人,从不缺少朋友和同事也让他不会去想念朋友,容意的脑子里一直笃定着这么一条法则:怀念谁也好,怀念什么也罢,其实只是在怀念过去某一个时刻拥有这段记忆的自己,而记忆是自己不断创造出来的,所以不需要怀念,往前走就好。 而现在的容意相当确定自己不是在怀念那个和曲海遥一起时的自己,他只是很单纯地在想曲海遥。那天晚上罗彦曾经莫名感叹过,十几年了,容意终于又像个人了,现在想来旁观者看的果然总是最清楚的。 这就让容意自己感觉不妙了。 本来只是不放心容意还没痊愈的身子才跟了过来的罗彦现在忙得不可开交,坐在散落着一堆电子产品和外设工具的桌前一边打电话一边写邮件,刚停下来喘口气就看见沙发上的容意正窝成一团啃着猪脚。罗彦皱了皱眉,他敏锐地察觉到容意有点不对劲。 被刘家仁摆一道的经历两个人都有过无数次了,早练出了一套抗击打心态。但现在的容意和以前那个眼中涌着沉默的火焰的容意显然并不相同,现在的容意完全没有了熊熊燃烧般的攻击性,但也绝不是挫败、颓废这样的情绪,他只是显得很……温柔。 带着一丝迷茫的温柔。而无论是迷茫还是温柔,都是罗彦从来没想过能在容意身上看到的情绪。他一向觉得不同的人之间有很大的区别,而容意就是那个从骨子里透出强悍、全身上下没有一滴温情血液的伟大战士,在被打压、被踩在尘土泥淖的那些年里,容意仍然每一天、每一刻都斗志昂扬,哪怕只是碰他一下都似乎能听到他每个骨节发出的铮铮沉鸣。 怎样才能让这样一身铁骨柔作绕指?罗彦想象不出,但他几乎是本能地产生了危机感。 然后容意静静选择了去上课,《山火》这边的事儿他只和罗彦简单交流了一下,就一副甩手掌柜样儿地放心大胆让他去做了。这次的《山火》由容意主演的消息在录制《隐藏天声》之前就已经公布出去了,在突然被违约换掉之后,容意先是十分“闲云野鹤”地乘机飞回了北京,然后参加了一场给他递过邀请函的业内酒会。 这些活动和行程并不是公开的,但容意毕竟知名度太高,《隐藏天声》的热度又还没散去,他这两个举动自然引起了业内外的疑问。稍微对容意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他的工作习惯,但凡进了组,那就像是修仙闭关一样,不到该出关的时候是绝对见不到他一面的,而现在《山火》才刚刚开机,明明应该进组了的容意为什么会出现在北京?对此容意方面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露了两面之后就优哉游哉地去上课了。 不久之后,数个娱乐圈营销账号,和数个网站上都出现了有关容意的爆料,说容意被《山火》剧组换掉的原因是他在剧组当“戏霸”,不光耍大牌还逼着编剧和导演一定要听他的安排改戏。 这样的爆料一出,舆论一片哗然,这已经是一年之内容意第二次被大面积爆黑料了,而且还伴随着临时被换角的事实。这下一贯佛系的意粉们也坐不住了,罕见地团结起来一心对抗外敌,就连海菜们也自动自发地加入了战局,卷起袖子开始暴打水军。 而此时,《山火》剧组换血风波中的另一位重要受害者也打破了沉默。《山火》的导演之所以会答应踢掉容意,就是因为乐帆影业承诺他会让他组建理想的团队,这之中就包括踢掉和他意见严重相左的第一编剧刁碧树,以及支持刁碧树的制片人。 在乐帆影业发动水军之前他们就已经做好了制片人的工作,但第一编剧刁碧树可就没那么好对付了。他是个文人,骨子里那股轴劲儿和容意很有几分相似,现在自己的作品里自己突然被踢掉,他早就憋着一肚子火,乐帆影业来砸钱做他工作的时候他非但拒绝得义正辞严,还把所有的聊天记录截了图、通话也录了音,随后义愤填膺地在社交网络上发表了一篇长文,一五一十、毫不掺假地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全部交代了一遍。 这篇长文一经发布,早就知情的罗彦就掐着时间点狠推了一把。本来容意在圈内的成名多年,名声也不是那么几个跳梁小丑呼啦一下子就能败坏得了的,水军对容意的指摘和诽谤也没能让太多人全盘接受,大部分路人都是将信将疑,再加上意粉和海菜联手将微博和其它网站上的几个容意黑帖都扒了皮,有理有据地论证了这些容意黑帖都是水军的手笔,舆论的风向更是向着容意这边倒了过去。 在这样的舆论风向中,刁碧树的长文适时发表了出来,再加上容意团队的推波助澜,一个“《山火》导演联合新金主排挤老搭档现场表演过河拆桥”的故事在大众眼里迅速成型,等到曲海遥从剧组杀青回来的时候,舆论已成定局。 于是在《无心无剑》的首映活动开始之前,容意的关注度和好感度都再次上升,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容意一身标准的英式三件套,暗色印花显得低调而华贵,鼻子上还架了一副玳瑁眼镜,更显得儒雅绅士。他肤色似乎比之前白了一点,气色也更好了,前阵子被换角的风波好像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脸上的若隐若现的笑意相当迷人,露面的每一秒钟都在谋杀摄影师们的相机内存卡。 “我真是发了疯了才来接这部戏,跟你站在一块儿我不是自取其辱吗??”徐桃夭今天穿了一身传统刺绣图案的坠地长裙,也是打扮得美美的,但她本身气质就是小家碧玉型,和光彩夺目的容意完全不是同一款,戏里有角色加持的时候还好些,出了戏就感受到两人的气质多少有些不搭。 这对男女主角在拍摄过程中相处得颇为融洽,容意当然也不会把徐桃夭的玩笑话当真。他走到徐桃夭旁边虚虚地搂了一下她的肩膀,作势看着不存在的镜头说:“瞎说。今天不会有比我们站在一块儿更般配的了。” 徐桃夭作“龙心大悦”状照单全收,一帮人气氛轻松地嘻嘻哈哈互相插科打诨,没过多久就看到曲海遥走了进来。他其实到了有一段时间了,因为不是主演,他还特地不愿抢风头地从后门进来,谁知道后门围堵的媒体丝毫不比正门的少,曲海遥花了好一阵子才突出重围进了场。 他一进来大家就楞了一下。刚从剧组杀青,曲海遥剃了头刚刚长出短短的一茬儿来,所以他在脑袋上扣了顶翻边小礼帽,身上的装束打扮也是与这顶俏皮的小礼帽相配的活泼却意外富有书卷气息的风格,简单的针织衫和裹腿裤硬是被他穿出一副英伦公子的范儿。 和容意那一身简直像是同一个系列的两套不同LOOK。刚进来的曲海遥虽然第一眼就看到了容意,但彼时正忙着和众人打招呼,并没有注意到这种细节,而徐桃夭那一双秀丽的眼睛已经在这两个长相相似、穿搭也极为搭调的人身上来来回回打了好几个转了。 “人啊,不能乱立FLAG知道吗?”徐桃夭唯恐天下不乱地冲着容意挤眉弄眼,容意还没来得及回应,曲海遥就哼哧带喘地凑了过来,很感兴趣地问:“什么什么什么?” “你家容意哥哥刚跟我这儿立FLAG呢,声称今天不会有比我跟他更般配的人出现了。这说完还没一秒钟,你就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了,啧啧啧…………” 徐桃夭发出了一阵似乎在表达“没眼看”意味的咂舌声,这才迟钝地注意到俩人装束的曲海遥傻呆呆地看了容意几秒钟,一双圆圆的荔枝眼立刻波光熠熠得像是夜晚的霓虹。 好在他还顾及得到场合,傻了几秒钟之后就朝着徐桃夭喷起了花露水:“那怎么能一样呢。我这是要机关算尽、脑袋揪秃才能穿得跟容意哥搭调的,你看我这脑袋可不就是这么秃的吗。夭姐都不用穿得搭调,你们俩就都是灵魂上的巨人了。” 徐桃夭被曲海遥这颠三倒四的恭维话逗得乐不可支,刚想开口却发现曲海遥话虽然是对着自己说的,但目光却像是被钉在了容意身上一样,虽然并不会完全挪不开眼,但就是会让旁观者有种“逼他移开目光简直就是犯罪”的错觉。 并不打算现场犯罪的徐桃夭凭借自己女性的直觉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外人难以插足的亲密,她一边在心里惊呼,一边很识趣地闭上嘴巴给这俩人留出空间,自己转身去和别人聊天了。 一阵子不见,曲海遥明显黑了不少,大概是在海边晒的吧。容意看着他又尖了一些的下巴,心里涌上了一丝柔软的不忍。 但面上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开口也只是闲聊般谈起工作,像是刻意找话题和喜欢的女孩搭讪的笨拙男人。 “我听袁导说,你表现相当可以,他都没忍住给你加了好几场戏。” 曲海遥笑着应了一声,眼睛仍然一瞬不瞬地盯着容意,那目光里带着笑,既明亮又深邃,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样迷人。容意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害怕惊扰什么一样小心翼翼起来。 “我还学会了海钓呢。”曲海遥轻声说,“我钓了好多大黄鱼,留了两条可大可大的给你,一直冻在冰箱里,别人问我我都说没有了。” 他眼睛闪亮,声音轻柔甜蜜得像是浓稠的麦芽糖,一瞬间容意感觉周身的空气都弥漫着麦芽糖般的甜腻味道。他顿了几秒钟才开口问道:“那,为什么不一回来就给我呢?” 曲海遥不由自主地乱了呼吸。他和容意现在处在一个微妙的境地里,不光两边都有共同的同事,两个经纪人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保持着频率绝对不低的沟通。曲海遥几乎能够断定自己杀青回京的事容意肯定早就知道了,甚至自己在剧组被封锁消息、后来跟林琦大吵一架的事,容意心里也肯定有数。 所以容意才会问这个问题。为什么不一回来就给我?为什么不一回来就见我?曲海遥的心脏砰砰砰砰乱跳一气,眼神却愈发深邃得像星河深海。 “我还不会做鱼。”他说。 “虽然学了做猪脚和凤爪,但水产类的东西我没学过。我还带了好多青口、好多虎斑虾回来,我不想带给你,你又不做饭,我就想做给你吃——我们一块儿吃。” 曲海遥咬了咬嘴唇,神色间浮现出了一丝紧张。这是一个邀请,他也相信容意听得出来,休息室嘈杂的环境里曲海遥的感官突然变得无比敏锐,本来面对容意时就格外敏锐的感官更是像升级了的雷达信号一样。在这高灵敏度雷达的捕捉下,容意那双时而凌厉时而温暖的又大又长的眼睛瞬间濡湿了起来,波光潋滟的瞳色中映着曲海遥自己的脸。 “去我家?”容意低声问。 曲海遥心中雀跃不已。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人来叫容意去对台本了。容意看了他一眼就动身离开,两人眼神交错间是明摆着的to be continue的意味。 第48章 作为曲海遥的电影首秀,《无心无剑》的首映式自然吸引了大批海菜的关注和宣传。这也是继《隐藏天声》收官之后他的首次公开亮相,《隐藏天声》的爆红让他收获了大批粉丝,所以今天现场来给曲海遥助阵的海菜们数量很是超出预期,应援也做得很好。本来主办方只给了海菜们三十张入场券的名额,但在海菜们的争取下,主办方又破例多安排了三十张的名额给他们,数量直接翻了一倍。 首映式本身倒是和其它国内影片的首映式流程大同小异。一家专业的电影网站对首映式做全程直播,到场的媒体和业内人士络绎不绝,还有许多前来捧场的主创们的朋友和同事,再加上受邀上台演唱的歌手嘉宾,整个首映式现场星光熠熠。 也不知道是主办方刻意为之还是只是赶巧了,海菜们的位置就被安排在意粉的隔壁,这两家粉丝前不久才联手扒了一批乐帆影业的水军的皮,双方都算是相处愉快,其中有几个意粉和海菜还是在《隐藏天声》决赛的录制现场见过面的,两家粉圈硬是把一场首映式碰出了几分大型面基活动现场的既视感。 开场前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的姑娘们在灯光暗下来之后就各自捧着手上的拍摄装备严阵以待了起来,率先上台的主持人尽职尽责地为下面要登台亮相的主创们造出一浪高过一浪的声势,并且在主创们登场的那一刻将声浪推向了最高潮。 台下的粉丝们瞬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意粉和海菜们刚看了两眼就兴奋得快要窒息,手中的长枪短炮拼了命一样咔咔咔咔咔咔个不停,而直播网站上的弹幕也瞬间要翻了天。 [卧槽?我没看错吧?容皇和曲海遥穿的那是情侣装吗?] [这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重要吗?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当然重要啦!故意的就是神仙眷侣昭告天下,无意的就是仙葩美玉天作之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前面那位独秀同学你快坐下!!] [可怜的桃妹妹……明明美爆了,却怎么看怎么像电灯泡] [给桃妹妹点蜡] [点蜡+1] [点蜡+2] …… …… …… 弹幕刷得极富娱乐性,而现场的粉丝们体验到的则是更加令人窒息的火热氛围。曲海遥这阵子的人气暴增让本来在主创阵营中显得咖位不够的他也成为了一个受人瞩目的焦点,主持人提出的问题里有为数不少的一部分都是跟他有关的。 “那我就想请问文导了,您在电影开拍之前对曲海遥是什么样的印象呢?开拍之后这样的印象有没有发生改变?” 文吉勋想了想:“我以前其实没有听说过他,也没有看过他的作品,试镜的时候是我第一次见他。那时候觉得他的表演很赤诚,是我们想去探索的一种创作角度。后来他进组了,印象……就是觉得他比想象中活泼很多。”文导顿了顿,眼睛瞥着曲海遥又加了一句,“有时候活泼过头了。” 现场立刻笑开。一旁扮演皇甫断的钱国俊立刻开启了卖队友模式,唯恐天下不乱道:“而且没有缓冲期,一进组就是活泼过头,没有一分钟安静得下来。除了跟容意演对手戏的时候乖一点,其它时候都比我儿子还皮。” 钱国俊的儿子今年才四岁,有一回被他太太带来现场探过班,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台上的主创们想起熊孩子大闹片场的场景都瞬间笑喷,主持人十分鸡贼地从钱国俊卖队友的言论中抓住了重点:“所以在容意面前小海才会老实一点吗?”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主持人似乎是很自然地看向了容意。从拍摄《无心无剑》开始一直到现在,容意和曲海遥之间的传闻一直断断续续地在舆论中流传着,版本各不相同,内容千差万别,而当事人现在同时站在同一盏镁光灯下……以主持人的眼光来看,双方似乎都没什么刻意避讳的意思。 就像容意在听到问题之后回看向主持人的眼神也充满了坦荡。“只是表面上老实而已吧,我觉得他内心弹幕还蛮足的。” 现场又是一阵笑,曲海遥可怜兮兮的抗议声被笑声干脆利落地无视了,主持人很是八卦地追问容意:“那比方说呢?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们小海是个内心刷满了弹幕的奇男子呢?” “很早就这么觉得了。”容意顺着话头将视线转向了曲海遥,视线里明显带了些追溯回忆的状态。“我刚认识他那会儿,有一次在一个时尚活动的现场碰见他。他大概是没经验,逮着什么都敢喝,反正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喝高了。” 曲海遥瞬间屏住了呼吸。不光是他,现场的绝大部分人,不管是电影主创们还是台下的媒体粉丝,或者是其他与会来宾都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因为大家都听出来了,容意说的就是在MENU十年庆现场发生的事。 容意和曲海遥之间的所谓丑闻,最初会让人觉得有可信度,正是由于十年庆上的一段曲海遥被人从洗手间里扛出来的监控,扛他出来的是汇星文化的一个小助理和容意的长期助理小年,而且根据监控的显示,过了一会儿之后容意本人也从同一间洗手间里走了出来。 当时爆料的帖子用词相当阴毒,字里行间都在暗示容意在洗手间里就把曲海遥给上了,而且极其粗暴,导致曲海遥伤到连站都站不住、路都不能走,才被两个助理扛走,坊间甚至把这次丑闻成为“枫丹门事件”。后来容意本人、MENU官方、《无心无剑》片方都出来力证曲海遥完全是通过正当渠道加入工作的,《无心无剑》片方还公布过曲海遥试镜的一个小片段,那则监控的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而最近随着容意和乐帆影业的舆论仗,那则监控就又被拖了出来进行鞭尸。职黑大言不惭道即使曲海遥进组没有黑幕,但那天在MENU现场发生的事是没法洗的,而无论是哪一方,确实都从来没有就那则监控做出过任何回应。 这是第一次,当事人在公开场合说到这件事,而且是在一个明显调侃的氛围中。曲海遥隐隐捉摸到了容意想要一次性剪除后患的意图,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容意,看着对方以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又说起那天晚上的自己。 “那之前我只见过他一次,也是在一个首映活动上,那时候他还挺拘谨的,不太敢在我面前说话。但是MENU那天喝多了之后他一下子就变成话痨了,抱着马桶吐完之后话就没停过。” 主持人都快笑倒了,整个现场充斥着一种“你容意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话题果然是没想好好回答”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欢乐氛围。曲海遥哭笑不得地用哀怨的眼神瞪着容意,容意就像没看见一样,继续挂着灿烂的笑容说道:“期间他还提及了他的伟大梦想,让我十分敬佩。” 他这样说着,一双又大又长的眼睛带着笑意转而看向曲海遥。曲海遥立刻明白了容意说的是哪一茬儿,瞬间产生了一种想要抱头鼠窜的冲动。主持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马上转过来问曲海遥:“小海的伟大梦想是什么?能让容老师都这么敬佩吗?” 曲海遥想抬手抓头,可现在他脑袋上扣着顶帽子,就连抓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没法做。他可怜兮兮地望着容意,一双眼睛眼看着就从荔枝眼变成了狗狗眼:“哥你就这么把我卖了吗?” 容意眼底的笑容更加柔和,嘴上却一刀一刀又一刀:“你现在不老实,我后面还有得卖你的呢。” 曲海遥彻底服气,只得老老实实地向主持人坦白:“我的伟大梦想是,成为比容意还厉害的八金大影帝。” 难以用耳朵去分辨究竟是台下的爆笑声比较大还是徐桃夭和和钱国俊对着麦克风爆发出来的笑声比较大。任谁都想象得出来喝醉了的曲海遥在容意本尊面前表示自己要力压容意成为八金大影帝是件多么羞耻PLAY的事,台上的曲海遥已经是一副放弃了求生欲望的表情,容意则相当满意地点了点头,用神态表示的确如此。 主持人笑够了之后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他又转回容意问道:“那容意当时听到小海的豪情壮志,有什么样的想法呢?” 容意依然是那副柔和的笑容,虽然是认真地听了主持人的问题,但眼神却一直落在曲海遥的脸上。“其实他不光说了他的豪情壮志,还说了很多别的话。为了他的偶像包袱着想我就不出卖他更多了,不过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我心里还蛮感慨的。” 曲海遥的心跳得砰砰响。他一向知道容意是个不屑作伪的人,哪怕是出于各种考量在镜头前把两人之间的旧事拿出来说,他说的也绝对不会是假话。这一瞬间曲海遥甚至有些感谢起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才能让他有机会听到容意说起那天晚上,面对醉得不省人事的自己,容意心里的真实想法。 “我那时候也没看过他的作品,但听他说的那些话,我就觉得他是个有想法也肯努力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虽然梦想很丰满,但并不是个会为了去追求一些东西而放弃另一些东西的人,他性格里有些地方很轴,我就恰好觉得这种‘轴’是很必要、很可贵的东西。” “要么,就冲着他刚吐完就用我的裤子擦嘴,我就肯定得先揍他一顿了。” 容意的表情神态都很轻松,就像刚才说的只是个茶余饭后的聊天话头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但所有人都感觉得到他用这种轻松的态度带出了他性格里认真的部分。他仍然看着曲海遥,身体则是朝向主持人的,姿态仍然游刃有余,一派压得住场的轻松自在。 但所有的这些话,不管是容意的策略辞令还是真实想法,听在别人耳朵里和听在曲海遥耳朵里都是完全不同的。他想容意大概天生就有种能够蛊惑人心的特质,才会让曲海遥明明潜意识里知道他们现在正站在镁光灯下、无数镜头前,但满脑子却都还在叫嚣着想要在这千万人见证的场面里对容意掏出自己的心。 很久之后曲海遥回忆过往时才明白,原来早在那时,自己就已经迫切地想向全世界宣告,他和容意,他们之间是你们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特别。尽管那时候的他们还什么都不是,也正因为他们还什么都不是,曲海遥才如此迫切地想做这样的宣告,让世人成为他们的见证。 “那天晚上真是……我到底说了什么现在我都差不多忘光了,醉得一塌糊涂。但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你了。” 曲海遥的眼睛完全没有看其他人、其它地方,只看着容意,好像整个舞台、整个场地里就只剩下容意一个人了一样,脱口而出的话也好像只是说给容意一个人听的。 “我就记得你,你好像很嫌弃我的样子,恨不得把我塞进马桶里冲走。不过我后来想想,别说把我塞进马桶里冲走了,如果是别人进来看见我醉在那里,估计看都不会看一眼转身就走了吧?毕竟那么多公众人物,比起去查看我的情况,更多人恐怕不会愿意惹上麻烦的吧?” “所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光记得你一脸嫌我麻烦的样子。” 台下的粉丝们,无论是意粉还是海菜,都几乎失去了动弹的能力,连相机都不会摁了。与此同时直播弹幕也疯得快炸了,本来就没人能想到会在这场首映式上吃到这么大的瓜,现在更是被两位当事人这骚操作给惊得瓜都掉了。 [卧勒玛格大草……这是什么美味情缘拍摄现场?] [所以这才是枫丹门的真相吗?醉酒少年路遇男神,上演一出霸道男神爱上我的戏码?] [我是该说曲海遥蠢好呢,还是该说容皇心大好呢?] [我怎么觉得另有隐情啊?曲海遥又不是第一天进娱乐圈,在这种场合喝醉酒?他是真蠢还是装蠢啊?] [小海出道本来也没多久啊,之前也没参加过什么时尚活动,犯蠢……也可以理解吧?] [哇你们居然还有心情一本正经讨论瓜?我都快被这现场屠狗的操作给吓晕了……] [我还以为我错点进了什么婚礼现场……你看新郎和新郎眼里完全没有牧师的存在啊!] [牧师是指主持人吗?心疼1s,容皇和曲海遥都完全没有在看他……] [我突然想起那首歌了……“突然眼神交错~目光炽热闪烁~狂乱越~难~掌握~”] [前面你差不多得了啊23333333333我居然跟着唱了粗来] [唱了粗来+身份证号] [这个直播链接的名称可以改改了,改成“点击直播收获绝美爱情,两大男神联手展开屠狗教学”] [前面那波我给满分,不怕你骄傲] [给满分+1,男神们终于对我这只小猫咪下手了吗?] 这场中途插播了一场小型娱乐新闻的电影首映式,不光本本分分地完成了宣传电影的工作,还为粉圈贡献了一波数量不小的“荣耀夫夫”CP粉。之前从荆棘中诞生出来、又在《隐藏天声》总决赛之后被发扬光大了的一小撮CP粉在这场首映式之后数量暴涨,无数血红的“荣耀夫夫”对视的动图、视频片段在微博上疯转,CP粉和吃瓜路们都在被电晕了的同时高喊着“配一脸!”、“磕爆!”、“为什么他们一个肢体接触都没有我却觉得他们已经结婚了!”、“我单方面宣布荣耀夫夫新婚快乐!”等等失去冷静的发言。 而本来应该对这种CP势头进行打压的两家纯粉们……因为不少大粉都有幸光临首映式现场、见识到了“荣耀夫夫”的现场杀伤力,于是不得不呆若木鸡地选择对CP粉视而不见了。 第49章 一眼看到助理带过来的那个人,刘家仁就觉得酒精上头的脑袋一阵突突突突地跳。电话那头还在跟他扯预算、扯指标,刘家仁烦得只想把手机对着落地窗上狠狠砸过去。好不容易电话收了线,刘家仁拿起旁边的柠檬水一饮而尽,助理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要不要再帮他准备些醒酒茶,刘家仁压着火气瞪了助理一眼,女孩子便收了声,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结果就是房间里只剩下刘家仁和尹楠两个人了。刘家仁毕竟是被酒精熏了脑子,刚才没想到这一茬儿,现在看着面无表情站在两层台阶下面的尹楠,心里更是觉得火气蹭蹭蹭在往上冒。 他大概知道尹楠为什么跑过来找他,前阵子他扔给尹楠一个电影资源,是乐帆投了资的一部合拍片。资源本身很不错,动作片,尹楠的角色是男二号,发掘了天才男主角,是男主角亦兄亦友的好前辈。男主角本来定了一位在国外镀过金的当红炸子鸡,合同都签了,可临到开拍了,片方却出了岔子,最大的资方和海外发行方内部都出了很大问题,这个项目被搁浅下来,当红炸子鸡就不干了。接盘的二号资方没办法,只能临阵换将,物色别人来演男主角,让尹楠没法接受的是他们的一号人选竟然是曲海遥! “我无意打扰刘总建设江山,但如果这戏最后要让我给曲海遥作配,那刘总还是另寻高就吧,我不演。” 自从上次在酒店里把尹楠赶出去之后,刘家仁和尹楠就没见过几次面,见了面也只表面上保持着社会人的礼貌,没什么好话好脸色。现在尹楠的语气硬邦邦的,还夹着让人难受的讽刺味道。刘家仁最近正为《山火》的事烦心,尹楠这边的事他也刚听说,本来他也打算跟片方打个招呼,让他们别考虑曲海遥,但现在被尹楠这么怼到脸上,刘家仁本来就烦躁的大脑火气烧得更旺了。 “你说不演就不演?你当这是幼儿园排节目呢?”刘家仁冷笑道。“你也不想想片方为什么要找曲海遥?对,你比曲海遥有资历、有演技、奖项在手,顶个屁的用?还得我推你去演个男配,你现在好意思来跟我叫板?不演?行啊,你现在就给我滚。” 尹楠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眼睛也瞬间烧红了,显然是被气得不轻。但他狠狠咬了咬牙,把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又给压了回去,嘴角浮现出一个恶毒的笑容:“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比不上您心心念念的小海了。我记得刘总跟我说过你要挑的是一把砍人的刀,那既然我这把刀这么废物,刘总何必还要挑呢?扔了不就得了?” 刘家仁怒极反笑:“真是给你脸不要脸……你以为我不敢扔你?” “那你扔啊。”尹楠眯起眼睛,挑衅般仰起了脸。“你大可以试试看,看我是不是你想扔就扔想用就用的那把刀。我倒是很期待看到你没把曲海遥玩到手,自己还惹得一身骚的样子。说起来,曲海遥和容意现在倒是关系密切得很呢,你刘总吃不到嘴里的东西,反而便宜了容大影帝。” 刘家仁目眦欲裂。他逼近了台阶下的尹楠,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少他妈放屁!那些脑残粉随便意淫的事儿也敢拿到我面前来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尹楠向来是个胆子大的,把刘家仁气成这样,他非但没觉得有一丝害怕,反而因为终于伤害到了这个曾经折辱他的人而感到十分快意。 “脑残粉是意淫的,那你就不是意淫的了?说的好像自己多么伟光正一样,还不是像那些‘脑残粉’一样意淫他和男人上床?他们两个好歹还台上台下都关系亲密,你在他眼里算是个什么东西?满身铜臭的劣等人罢了,意淫自己跟他上床和意淫他们两个关系好的上床,你比人家脑残粉更加恶心一万倍!” 话音未落,尹楠就被一个巨大的力道死死揪住了脖子。他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反应脑袋就被狠狠砸在了地上。痛感和天旋地转的感觉同时袭来,尹楠顿时眼冒金星,他反射性地想要甩脱刘家仁的控制,但刘家仁身高比他高出很多,手脚也都很长,一时间尹楠根本是毫无办法,而下一瞬间刘家仁又揪着他往地上砸了下去。 砰!砰!砰! 酒店房间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要不然光是这几下尹楠估计就要送急诊了。但即便如此,这一下比一下重的也够尹楠受的,刘家仁把他拎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摔得半晕了,鼻血流个不停,刘家仁扇了他一巴掌,把他往地下一扔。 “贱人!就凭你也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你信不信我让你没命出这个门!” 尹楠半晕着瘫在地上,只觉得顶灯的光刺眼得要命。他耳朵里嗡嗡作响,但刘家仁的话他还是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听进去他就笑了。 “我有没有命出、出这个门,和你有没有命操你那心上人……有半毛钱关系?”他嗤笑一声,血流得更厉害了。“就算我在这儿被你五马分尸大卸八块,你都只有对着你心上人意淫……没本事碰他一根手指头的命。你脑子里意淫的人家越是标致,你裤裆里的那玩意儿就越是没用武之地……” 他声音虚弱,断断续续的,可丝毫不妨碍他把刘家仁刚刚消下去一点儿的怒火再次给点了起来。刘家仁本就酒气上头,又被尹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踩地雷,现在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毛孔不冒火的。他居高临下看着瘫在地毯上的尹楠,这人额角上一块被撞得通红,脸上全是血污,嘴唇被染得又红又肿,眼睛里还带着些被砸晕了的迷蒙,但狠毒的色泽已经从那迷蒙中探出触角,不管不顾地蔓延出来。 这副凄惨的样子突然让刘家仁想起了十多年前还在Hyperion的容意,那副虽然年轻漂亮但又野蛮粗鄙,随随便便就能把人噎得半死不活的模样。眼前这个一脸阴狠的男人虽然比容意差得远,但那满是血色的脸上一双毒辣的眼睛,还是让刘家仁怀念起那个和容意彻底闹翻的夜晚。 那天晚上被当头砸了一瓶红酒的刘家仁,透过满头满脸的红色酒液和从头顶上往下流的血帘看着容意那张不服输、不妥协的脸,而现在他低头看着尹楠,这张脸上也是一副不服输、不妥协的样子。 ——试试看吧,谁更能让谁不好过。当年的容意,现在的尹楠,都是抱着这样一副不怕死的态度在往刘家仁身上扔炸弹,只可惜你尹楠并不是容意,现在的刘家仁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 已经羽翼丰厚的刘家仁露出了一个恶鬼一样的笑容,晃眼的光源下尹楠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头皮一麻。 随后他就再次被拎了起来,摔在了几步之外的那张大床上。他被摔得发懵的脑子居然电光火石之间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勉力撑起身子,但已经来不及了,刘家仁一手把他摁倒在床上,另一只手用力一扯,竟然将他的小羊皮腰带硬生生给扯断了。 “刘家仁!”尹楠没头没脑地一拳向身后砸过去。这一拳是带了怒气的,但之前在地上那几下毕竟被摔得挺狠,刘家仁避过了这一拳,反而将尹楠两条手臂反剪在背后。尹楠痛叫了一声,随后嘶哑着嗓子骂了出来。 “你他妈敢!上次你不是骂我是婊子吗!怎么?现在你倒是连婊子都操了?你他妈公狗急着下种吗!” 刘家仁毫不客气地甩手又给了他一巴掌,顺手把他上衣又给扯成了布条,刺眼的顶灯下一身细腻的皮肉泛着白花花的光,不断挣动着,活像是海里刚被捕捉上来的细鳞鱼。 刘家仁舔了舔嘴唇,冷笑一声:“不管我是什么,你一条只配被配种的母狗,都没资格评判。” 他三两下把人扒光,一手把尹楠死死摁在床里,一手扯开了自己裤链,不由分说地顶了进去。 *** *** *** 这场酷刑一连持续了几个小时,中途尹楠昏过去一次,结果又被刘家仁给折磨得醒过来,只觉得不管是醒着还是晕着,都是眼前漆黑刺白颠倒。等到刘家仁终于从他身上离开,尹楠简直只剩下半条命了。身子像是被车碾过几轮一样,身上青紫红痕遍布,血污白浊湿黏。他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但一动就觉得全身筋骨都断了个干净,直直从床上摔了下去。 另一边传来刘家仁残酷的笑声。 尹楠勉强用手撑着地面,抬起脸来,视线越过大而凌乱的床,狠狠瞪着刘家仁。刘家仁丝毫不以为意,他点了根烟,转过头看了眼被血污和泪痕搞得极为狼狈的尹楠的脸。 “这就是把我惹毛了的下场。”他悠然吐了口烟,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坦得归位了,这种通过吸饱了恶意而获得的舒适感并不健康,但他不在乎,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多少能通过健康的手段得到的舒适感。 “下场?”尹楠哑着嗓子冷笑了一声。“你怎么不对你的心上人说下场?人家现在有影帝加持,路子走得风生水起,我可没看到他有什么悲惨的下场。”他嗓子里发干发烫,不得不停下来痛苦地咳嗽了几声,可马上就换了一副阴毒的嘴脸继续火上浇油:“我看他也是离你远远的比较好,只有招惹上你这狗杂种,才会有我这样的下场。” 尹楠骂得难听,可现在刘家仁已经狠狠发泄过一通了,这话听到耳朵里倒是远不像刚才那样怒火中烧,反而让他饶有兴味地下了床,绕到尹楠那边的床沿坐了下来。 到现在尹楠还是认为刘家仁喜欢的是曲海遥,刘家仁也根本无意向他解释他把冯京做马凉——不过是个会出声的出气筒,还要他什么善解人意知书达理不成? 刘家仁想想都觉得好笑,再去看尹楠,就觉得这出气筒倒也算有点儿意思。 “你应该庆幸的。”他凑近拍了拍尹楠的脸,一脸的嚣张。“你上了我的床,我只会给你更好的资源,或者更多的钱——如果你要的是这个的话。你上次大剌剌地跑到我房里来自荐枕席,要的不也就是这些玩意儿?” 尹楠阴阴地笑了出来,一口白森森的牙在红肿的嘴唇间若隐若现,然后他忽地一张口,啐在了刘家仁脸上。 刘家仁离得近,猝不及防被他啐了个正着,刚才才舒坦了一些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 见刘家仁脸色阴沉难看,尹楠反而心情好了不少。他现在什么也不怕了,都这样了,哪怕刘家仁现在就把他砍死在这里,他也要拼了命捅刘家仁两刀才罢休。 “我要什么,只有我能做主。上次是我自己愿意才上赶着跑到你跟前来,现在老子不愿意了,你动我,那咱俩就试试谁敢玩儿命。” 刘家仁眼睛死死盯着尹楠,一手随意扯了床上的什么东西来擦了擦脸。 “看起来,现在比起恨曲海遥,你是更恨我了吧?” 尹楠挑起眉毛:“你们两个半斤八两,谁都别想跑。你不是拿我当刀吗?行啊,我先砍曲海遥,砍完下一个我就砍你,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刘家仁笑了出来。一开始还只是哼着笑,之后越笑越大声,最后竟笑得直不起腰来。 “好……很好,你够种。”他捏着尹楠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大手一用力,尹楠顿时痛呼出声,下颌骨也不由自主地上下分开,露出一口白牙和红艳艳的舌头。 刘家仁看他痛得溢出眼泪,残忍地笑了笑,然后一口啐在了尹楠嘴里,随后放开手,反手一巴掌把尹楠又扇到了地下。 尹楠伏在地毯上捂着脸。这一巴掌又扇得他眼前发黑,耳朵里一边嗡嗡的,一边传来刘家仁快意的声音。 “行啊,我就等着你收拾完了曲海遥之后再来收拾我,我看你能把我收拾成什么样来。”他又拎起尹楠的脑袋,看了看他被自己扇得红肿的侧脸,笑得更加残酷了。 “不过你现在既然还要指望着我来帮你收拾曲海遥,那就给我老老实实把曲海遥盯好了。叫你的眼线勤快点儿,曲海遥和容意之间事无巨细我都要掌握,钱不是问题,我要的是能让他们两个都死得很惨的。只要让我满意了、快活了,你那部电影,我捧你做男主角。” 尹楠眼里看不出什么光彩来,只黑沉沉地盯着刘家仁,一言不发,像是条随时准备去死的狗。刘家仁看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腿间刚刚发泄完的家伙又开始兴奋了,他二话不说,拦腰抱起尹楠就往浴室走。 尹楠没有再挣扎。 第50章 从早上醒来开始,曲海遥脑子里就毫无意识地播放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滴事儿都能成~”的BGM,昨晚他已经提前把鱼和虾放到冷藏室里化冻了,早上起了个大早,先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再把要带的东西装进恒温箱里,拎着就下楼开车了。 之前本来想把容意约到自己这儿来吃饭,但转而一想,曲海遥这里毕竟是公司宿舍,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会有人来人往,还是容意的私宅比较方便。《无心无剑》的路演刚刚跑完,除了首映式和前两场路演之外,其它场次都是容意和曲海遥各跑各的,俩人分散足迹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回过头来又已经十天半月没见面了。以前这种感觉还不太明显,但现在曲海遥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确实是想容意了。 他不知道容意是不是也有和自己相同的心情。 容意倒是刚醒来没多久,鬓角和发际还留有洗完脸之后没有干透的微湿。见到曲海遥来得这么早,容意微微惊讶了一下:“我还以为你要差不多十一点才过来呢。” “我要做饭呀!做饭当然要来得早啦!”曲海遥说得理直气壮,其实他就只是想早点见到容意而已。 容意笑了笑,拎过他手里的恒温箱拿到厨房去:“带了多少东西啊?跟你说了我们俩吃不了多少,蔬菜我这儿有。” “都是我钓的,特意早早就给你留好了的。其实最好还是钓上来就做,但不是没那个条件嘛,你又不在……但是你放心啊,这些都是我钓上来就冰冻了的,一点儿都没马虎。” 曲海遥换了鞋跟到厨房,然后把容意赶到一边去,自己认认真真地把大黄鱼、虎斑虾、梭子蟹都从恒温箱里一样一样拿出来。容意有些懵,他看了看这满满一池子的虾兵蟹将,又看了看曲海遥,忍不住问:“你这鱼……还没收拾啊?” “没有啊。捕上来就直接冰冻了,要等收拾完了再冻那怎么可能有这么鲜黄——你看!这么金黄!”他手上抓着冰冻的鱼就把鱼嘴巴朝着容意的方向戳过去。容意堪堪避开,脸上还是很懵的表情。他又上下打量了一圈曲海遥:“你穿成这样,跑到我家来收拾鱼?” 曲海遥一愣,一手抓鱼一手抓蟹的两只手都顿在了半空中,然后他看了看容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嗯,一身潮牌,他想起自己昨晚兴致勃勃地都快把衣柜翻了个遍才确定下来穿这么一身,曲海遥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一直很在意自己这张和容意相似的脸,所以特意选择了一套非常不像容意的风格、但又任谁看了都会夸赞很帅的穿搭。然而被容意这么一说,他才惊觉自己穿着这么一身跑过来杀鱼,好像确实不太对劲。 曲海遥顿时垮了一张脸。容意抱着手臂看着他笑,曲海遥满脸哀怨地转头看着他:“哥你就这么喜欢看我犯蠢的样子吗……” “我可没有。”容意的脑袋摇得像是个拨浪鼓,“是你自己要犯蠢的吧?这也能算到我头上来?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忍住笑,装作正经地在厨房里找了一圈,“我记得我这儿有……啊找到了,”他不知从哪个柜子里翻出了一条粉红色、带着甜腻腻花边的卡通围裙,拿到了曲海遥面前。 “这样就不会弄脏你漂亮的衣服了吧?” 曲海遥目瞪狗呆。 “不!我坚决不穿!” 他就差抓着鱼和螃蟹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了。“怎么能让我穿这个!我可是个帅气鲜肉男明星!不行!坚决不行!” 容意笑得要用手支在橱柜上。“你省省吧好吗,帅气鲜肉男明星才不会穿着飞行夹克和哈伦裤在厨房里收拾鱼做饭呢。” 曲海遥又从目瞪狗呆变回了万分幽怨。他委委屈屈地看了看容意,然后像是认命了一般大大地叹了口气,放下了螃蟹,拿了把刷子打开水龙头开始洗鱼。 “算了……就当我穿了一身工作服吧……”他今天这身行头在他衣橱里算是贵的了,算下来大概有小十万。容意虽然不穿潮牌,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价格他心里也大概有数,所以更觉得想笑了。 “过来当大厨还穿这么一身,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搞一套厨师服什么的过来cosplay一下吗?” “厨师服有什么好cos的!要腰没腰要屁股没屁股,一点也不帅气啊!”曲海遥依然委委屈屈,偷看了容意一眼就觉得更委屈了。 “我不就是……想让你觉得我帅嘛……” 后面那句话他说得小小声,猫一样的嘴巴嘟起来,看上去像是受了欺负一样可怜兮兮。容意被他这话酥得整个身子一麻,眼神也全然没了刚才的戏谑。 “尽瞎折腾,”回过神来之后容意挤兑了他一句,“你套个麻袋我都觉得帅。” 曲海遥猛然抬起头,幅度之大像是要把脖子给扭了。容意却像是没事儿人似的从曲海遥身后走过,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赶紧把手洗干净了,跟我上来。” 还没等曲海遥反应过来,容意就已经出厨房了。曲海遥赶忙把手洗干净,啪嗒啪嗒跟了上去。 容易把曲海遥带到了二楼自己的卧室里。曲海遥上次进来过一次,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睡着的容意身上了,别的什么都没在意。现在一看,这卧室明显是一间把本来的卧室和起居室两间打通了的大房间,采光和隔音做得都很完美。容意带着曲海遥转了个弯,曲海遥这才看到隐藏于一整排高耸入云的黑胶唱片侧面的衣帽间。 黑,白,硬直的线条,被当做墙壁和天花板用的镜子,这种性冷淡到极点的衣帽间也确实是容意的风格了。曲海遥正纳闷容意干嘛带他来这儿,就看见容意随手开了一扇柜门翻翻找找,然后从里面拿了一套纯棉的居家服出来。 “换了吧。” 他把衣服拿给曲海遥,曲海遥傻了一下。 “是……是你的吗?” “不然呢?我衣柜里的衣服不是我的还是你的?我们俩身材差不多,能穿是肯定能穿……怎么?你嫌弃我穿过的衣服啊?” “怎么可能!”曲海遥差点两度心脏骤停。容意的衣服啊!还是居家服!他连忙把衣服接过来准备穿,刚一打算脱衣服,就发现容意仍然靠在镜子边上看着自己。他也穿着一身米色居家服,虽然宽松,但仍显得他宽肩细腰,窄窄的胯上挂着裤腰,让曲海遥心里的某一个角落十分没节操地瘙痒了起来。 “换啊,怎么不换了?”容意朝他扬了扬下巴。曲海遥脸顿时红了,心里那阵痒痒的感觉还没有消散开来就被容意这么赤裸裸地打趣,曲海遥的喉间情不自禁地滚动了一下,手上准备脱衣服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容意见他这一副局促的样子,像是心情很好地嗤笑了出来。他直起身子往衣帽间外走,经过曲海遥身边的时候十分顺手地敲了敲曲海遥的脑袋,又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谁稀罕看你啊!小白斩鸡一只,还不如我身材能打呢。” 容意不太认真地挤兑了曲海遥一句,挤兑完了刚想径直离开,就听见曲海遥在后面用轻得有些暧昧的声线问他:“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身材?” 生理反应永远比心理反应来得更直观坦率。容意心跳一错,转回头来看向曲海遥,就见他的手捏住衣领,明明肢体语言显得有些局促,眼神却漾着蜜一样的情波。 曲海遥脸红扑扑的,又问:“你不喜欢纸片人身材?还是说……你、你喜欢皮肤白的还是黑的?八块腹肌我现在还没有……”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会问出这种话来曲海遥自己都觉得羞耻到爆炸,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外表都还挺有自信的,虽然不至于能艳压谁,但从来没有在谁面前自惭形秽过。 可是在容意面前他却很轻易地就对自己的外表不够自信了,容意出道至今几乎没传过什么绯闻,对绝大多数合作对象都很客气,从中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个人喜好,曲海遥想要参照都无迹可寻。 他这样羞怯又发自内心地发问,是真的想知道容意喜欢什么、想要变成容意喜欢的样子,而被问到的人一开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后来明明已经快走出去了的脚步又折了回来,曲海遥问的是身材,但容意看的就只有他的眼睛。 “你是金鱼吗?只有七秒记忆?”容意压低了的轻声里带着笑意。他身高比曲海遥稍微矮了那么一两公分,这样在极近的距离上微微抬眼望向曲海遥,简直勾魂摄魄。曲海遥的视线满满地被这张动人的脸占据,顿时连呼吸都停滞了,整个人僵在原地,本来应该死机了的大脑却骤然十分清晰地闪现了刚才在厨房里容意说过的话。 他说,你套个麻袋我都觉得帅。 “你什么样儿我都喜欢。” 曲海遥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电得一塌糊涂,恍恍然不知今夕何夕。 第51章 为了学做海鲜,曲海遥还特地拜托亚辛来给他开小灶,但是亚辛一听说他手里的食材,就给他介绍了一位资深的江浙菜老师傅来教他。曲海遥本来就聪明,又花了心思去学,很快就能有模有样地做出几道成品来。 他把自己的学习成果充分地运用在了容意的厨房里,另有四金影帝在一旁给自己帮忙打下手,很快,海味的鲜香就从半开放的厨房里溢出,渗透到整间性冷淡风格浓郁的房子里。 曲海遥做了四道菜,容意则是提前备好了响螺片,趁这个时间煲了一锅响螺排骨汤。两个人把四菜一汤端上了饭桌,曲海遥脖子上还挂着那过分卡哇伊的粉红色围裙,配上容意那套棉质居家服居然也产生了一种诡异的萌感。天气渐渐转凉了,可屋外的冷风一点也没漏进来,屋子里被灶火和忙碌热闹着的两个人烤得暖烘烘的,让人极度舒适和满足。 曲海遥看着对面的容意满手汤油拿着螃蟹啃的样子,别提多舒心了。没有什么能比做饭给喜欢的人吃、喜欢的人又非常爱吃来得更让人满足了,曲海遥一手捧着碗,咬着筷子尖儿无声地傻笑起来,结果被对面的容意赏了个白眼。 “吃你的饭!看我,看我能下饭啊?” 曲海遥不依道:“你没听说过‘秀色可餐’吗?” 容意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听起来像是用来形容咸鱼咸鸭的。” 曲海遥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好不容易克制住了没喷得容意满脸饭粒子,结果就是他自己被呛了个半死,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容意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抽了张纸巾给他,又给他盛了半碗汤。曲海遥喝着汤,终于缓了过来,顿觉自己相当十分非一般的丢人,刚刚咳得胀红的脸不但没褪下颜色,反而更红了。 容意倒是没有任何反应,只伸出筷子尖儿敲了敲曲海遥那还剩下半碗米的饭碗:“老老实实吃饭。都不用‘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来批判你了,你倒是别热饭非放凉了吃啊。” 还好……他没有笑话我……曲海遥暗暗松了口气,欢喜地低头扒了一口饭,还没等嚼吧两下脑子里就突然浮现出林嬷嬷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你洋相出尽的样子人家容老师早就看腻了,完全没有新意……” 曲海遥:“………………………………” 苍天鸭!为什么我非要在这个时候想起这句话来!一时间曲海遥被自己脱缰野狗般的脑回路和曾经林琦的一针见血双重打击得咬肌都退化了,一口饭含在嘴里嚼也不记得要嚼。对面的容意一抬眼就看到曲海遥的痴呆相,顿时露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曲海遥跟他处得久了,要是刚认识那会儿曲海遥还不敢擅自“揣摩圣意”,但现在他打眼一看就知道容意内心刷出了什么弹幕。 容意的内心活动:这小子又在玩什么变脸呢? 为了扭转自己在容意心中愈发鲜明的谐星形象,曲海遥赶忙把饭嚼吧嚼吧咽了,然后干咳了一声,故作正经地问:“哥,我还以为你不做饭是因为不会做呢,但你其实是会的吧?” 给曲海遥打下手的时候容意的动作谈不上有多麻利,但也明显不是新手,更别提他煲汤的时候无论是打沫还是控时控火都很娴熟。容意夹了一块鱼,点了点头:“会啊。以前穷的时候都是啃馒头,偶尔想吃点好的了也没钱下馆子,只有自己做。” 曲海遥被噎了一下。他眼睛一直看着容意,所以很明确地看出容意在说到旧事时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但曲海遥却不能这么轻易的释怀,作为同样被刘家仁坑骗算计过的受害者,容意多年前的境遇和前段时间《山火》剧组闹出来的风波迅速在曲海遥的脑内被关联到了一起,曲海遥啃着碗沿偷瞥着容意,半晌才终于鼓起勇气问:“那……哥,你下面什么工作安排啊?接新片吗?” “当然接。程望导演约了我拍《大河颂》,但前期还没敲下来,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开。我手上还有好几个本子前期已经定了,正好趁这个时间看能不能找一个好的拍了。” 程望导演早年通过一部战争片名扬海内外,算年龄的话应该是正值当年的资深导演了。但那部战争片是一个三部曲系列的第一部 ,而拍到第三部的时候戏就被禁了,后来程望多年没再执导筒,一直醉心于电影从业者的培养,近年来才又导了一些新片,但口碑毁誉参半不说,票房也是一塌糊涂。容意和程望认识有些年头了,但一直没有合作过,这部要拍的《大河颂》改编自著名女作家兰心的同名小说,而兰心正是程望的妻子。 真是好配置啊……曲海遥在心里揣摩了一下这部电影的班底和制作水平,不禁暗叹能被容意看上眼的果然都是顶级资源。他心里更加忐忑了,但既然开了口,曲海遥索性把心一横直截了当道:“我听说,NUERA要在亚洲拍的那部电影已经定下来了……他们找、找你了吗?” 容意正在挑鱼刺,闻言抬头看了曲海遥一眼。这一眼看得曲海遥心里发虚,但还是硬着头皮迎上容意的目光。就看见容意忽而一笑,慢条斯理地把挑好了刺的鱼肉送进嘴里,等吃下去了才回答: “说起这个……前两天娄永锐打电话给我,说NUERA新片片方钦定的男二死活非要让我来演男主,说他演不演男二无所谓,但一定要请我演男主。操作这么骚,是你干的吧?” 曲海遥脑子里嗡地一声,眼睛都有点发直了。他知道如果这戏成了,那么这些边角料肯定终究是瞒不住容意的,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从一开始就全程曝光在容意眼底下了。 “你……娄……不是、这怎么……娄导是怎么知道的?” 他以前还觉得自己挺会处理突发状况的,可是自从认识容意之后,一到容意面前曲海遥的大脑应急机制就容易死机,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容意见他这副慌不择路、全身毛都要炸起来了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眉眼也弯起来,弧度里盛满了笑意。 “你知道这部戏在初期剧本刚落实下来的时候就接触过娄永锐吧?” “知道啊!但他们跟我说现在已经定了元野导演了啊!” “黄了。”容意给自己盛了碗汤,喝了一口又续道:“具体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后来他们又找了娄永锐,跟他说如果他来导的话,正好把我一块儿带过来让我演男主,说他们男二哭着喊着要让我演男主——娄永锐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口气跟天桥底下说书的似的。” 提起娄永锐导演,容意的语气相当轻松。曲海遥也知道他们已经很熟悉了,容意在电影圈出道时间不算久,但六年间跟娄永锐两度合作,两次都让他捧了金杯回家,其中容意的出道处女作《歌魂》同样也是娄永锐的首部电影长片。 在法国留学时娄永锐主修的是摄影,毕业之后常为一些小成本文艺片掌镜,有一次在工作中认识了来推销自己、想要争取这份为电影配乐的工作的容意,后来在写《歌魂》的剧本时有意无意地就将当时还并不熟悉的容意当做了主角的原型,拍摄的时候也就顺理成章地先想到了容意。 从没演过戏的容意先是被这极度魔幻现实的剧本吓了一跳,戏中的主角是一位落魄的摇滚歌手,在写完了人生中第十首歌之后他自杀身亡。然而死亡并不是结束,他写的十首歌在他死亡之后通通获得了人形,誓要向逼死了他的人们、向这个害死了他的世界复仇。这些歌诞生在歌手人生的不同时期,写的也都是不同的情绪、不同的人生经历,所以每个人形拥有的人格都符合每首歌,但相互之间截然不同。 在复仇的过程中有些人格渐渐发现,现实中的世界也好,歌中提到的人也好,似乎都与歌中叙述的不太一样,但另一些人格则执拗地维持着自己的人格,直到最终犯下命案。警方的追捕让人格们开始互相猜疑,继而自相残杀,当最后一个人格为了自保而杀死了追杀他的杀人犯人格之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原主会自杀了。看上去是这个世界杀死了他,但真正的杀手只是他自己。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最后一个人格也选择了和原主一样的死法,在留下一地荒芜之后终究改变不了任何他想改变的东西。 在这部电影之中,容意一个人饰演了十一个角色,自杀的摇滚歌手、和他的歌分裂出来的十个人格。最初拿到剧本的时候他都傻了,他问娄永锐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怎么看着我就脑补出了这么一个精神分裂的家伙?难道我看上去很像精神分裂吗? 娄永锐:“是啊,你就是很像啊。”(斩钉截铁) 容意没脾气了。那时候他为生计所迫,虽然没拍过电影,但还是很快就决定接下了。为这部电影写歌、拍摄,一共花去了他一整年的时间,而最终的结果证明这时间花得太值得。 当年《歌魂》产生的效应是全球性的,所有从业者和电影爱好者都在惊叹这样一部作品的诞生,作为一位新人导演,娄永锐语法的扎实、运镜的大胆、叙事的张力,都让人拍案叫绝。 而同样作为新人演员,容意那仿佛精神分裂的表演搭配上出众的灯光,让他呈现出来的人物真实而狰狞到令人胆寒的地步。这部电影让娄永锐和容意分别收获了来自欧陆的极为重磅的金杯,更频繁出现在了全球各大戏剧院校的教案上,几乎是一夜之间,娄永锐和容意就成为了各国电影从业者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后来娄永锐还和容意合作过一部《醉夜之窗》,又让容意斩获了亚洲的两座A类电影节金杯。处女作互相成就,六年里两度合作,两个人更有相当不错的私交,就连娄永锐女儿的名字也是容意给起的。 而比起容意的新片不断,娄永锐则相对低产,六年里他只执导了三部影片,其中两部由容意担当主角,片方邀约娄永锐的时候顺带考虑上容意,也挺正常的。 所以既然找了娄导,那根本不用曲海遥在这儿哭天抢地的吆喝,容意也很有可能会被NUERA邀请出演男主啊……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曲海遥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我是不是……又干了些没啥鸟用的蠢事了? 他再顾不上吃饭,只觉得嗓子里有点发堵,感觉自己的大脑被劈成了两瓣,一瓣在为这件事直接在容意面前曝了光而羞耻,另一瓣则产生了一种恐惧。 他害怕容意会因此而生气。 林琦跟他说过当年容意和刘家仁之间的一些细节,好像是刘家仁想使些什么下三滥的手段,结果反而被容意用一瓶红酒砸开了瓢。这人性子之烈,在娱乐圈里算是罕见的,这样性格的人,真的能接受自己一个后辈以这种撒泼耍赖的方式为自己拉资源、谋福利吗? 如果容意生我气了,那该怎么办? “你现在倒是怕我生气了?据说你跟片方要求的时候不是挺壮士断腕的吗?”容意抽了张纸巾一边擦着嘴一边无比自然地问,曲海遥怯怯地想要回答,可话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是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 “你……你你你你你、”曲海遥心惊胆战地抱着自己的脑袋看着容意,“你是会读我的心吗?” “还需要读心?你不是都写在脸上了吗?” 曲海遥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写了啥?” 容意长长的眼尾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手肘撑在餐椅把手上,下巴又撑在手上,打量着曲海遥的表情。 “写了……‘拜托千万不要生我气啊’。” 回答完全正确……曲海遥悲催地想着自己在容意面前到底有多藏不住事儿,他可怜巴巴地抬眼望了望容意,然后小声问:“那……你生我气了吗?” 容意挑了挑眉,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但明显只是装装样子而已。 “让我想想……你做什么能让我生气呢?” 莫名其妙地,曲海遥本来就有点快的心跳速度一下子又飚上去了。 “现在……还没想出来,”容意的眼睛里好像有一汪碧波荡漾的湖水,正摇曳出他自己都意识不到有多么动人的光彩。 “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曲海遥感觉自己好像要因为心动过速而倒地晕厥了。明明只是像闲聊、像玩笑一样的话,但曲海遥却觉得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动听的声音。如果现在他面前有一面镜子,他就能看到自己的脸正因为过分激动的情绪而胀得通红,眼睛也湿润而闪耀着异常的兴奋,像是醉了酒一样。 这种毫无来由、毫无道理的沉醉简直像是真正的醉酒一样,通过空气就能将酒精的迷幻感传播开来,容意被这样的眼睛、这样的表情望着,隐隐感觉到自己好像也有点醉了。 “哥……” 有清朗的声音在这迷醉中响起,容意被叫得微微一颤。 “哥,我真喜欢你。” 第52章 “我真喜欢你。” 曲海遥的音色明明这么清朗,却在这个瞬间、在说这样简单几个字的时候蒸腾出一种浓郁的酒精香气。被年轻人这种直白表达出自己喜好的操作给电了一下,容意只觉得自己全身筋骨血脉一下子都麻了。他呆愣了大概数秒钟的时间,然后垂下眼帘,避开了曲海遥像小鹿又像雄狮一样看过来的视线。 曲海遥刚才还热烫的心瞬间被一盆冰水浇了下来。他呆然看着容意起身倒了一杯柠檬水慢慢喝了下去,然后绕回桌边看了看曲海遥碗里还剩着的半碗饭。 “我看你也不打算吃了?暴殄天物……” 你、你就这反应?曲海遥真的很想拽着容意不让他走,盯着他的眼睛这样逼问他。但好像光是刚才说喜欢就已经花光了曲海遥所有的勇气,他心里不甘,却不敢用那么咄咄逼人的态度对待容意。 可是如果不逼问……满满的疑惑和不甘压在曲海遥的心里,让他喘不过气来。长久以来容意对自己的宠爱绝不是假的,相处之中每每感觉到的心跳加速也不是假的,那些闪闪发光的时刻,那些挥之不去的心动,都真实得让曲海遥现在想来都灼烧般火热。 而容意垂下眼帘的时候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把扇子,将欲语还休的情绪藏在了眼底,不让曲海遥看见半分。曲海遥抬眼看向容意,而容意看着他面前的碗。 曲海遥突然想赌一把。 他蓦地站起身,摁住了容意搭在餐桌边缘的手。容意似乎有一瞬间的慌张,但很快就镇定下来,眼尾微微上挑,看向曲海遥。 “你不打算给我点回应吗?” 他在一个极近的距离上看着容意的脸,他的身高比容意稍稍高一些,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对方睫毛的颤动更加毫无保留地印在曲海遥的眼中。 “你要什么回应?” 容意也看着他,眼里不光是镇定,还有几不可察、掩饰得极好的疏离。曲海遥心跳得很快,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刚认识容意的时候那个在对方面前轻易连话都不敢说一句的菜鸟了,就像他常常能从容意的眼中读出那些没说出口的吐槽一样,现在似乎容意不管怎么掩饰,曲海遥都看得出端倪。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继续逼问下去究竟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但在这个令人屏息的时刻,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即使他现在想要收回这些逼问,想要回到从没说过喜欢的时候,也肯定回不去了。 “我想听你说,说你也喜欢我。” 容意似乎想要后退,但手背曲海遥摁住,就连气息也和曲海遥的气息缠绕在一起,就像是曲海遥突然变成了盘丝洞里的蜘蛛精,不由分说地吐丝结网把容意困在了这里。可这种事向来都是自家知自家,容意很清楚结网的蜘蛛不光只有曲海遥一只,被困在网中的也不光是容意一个人。 年轻人执拗的要求听上去像是在撒娇耍赖,可语气里明摆着是自信的笃定和不自信的担忧混杂在一块儿显现出的酸甜。容意以前从未感受过这种酸甜,却在第一瞬间就捕捉到了这种滋味。这滋味源于患得患失,患得患失源于关心则乱,而关心则乱,光是前两个字就将他们此时的心态诠释了个到位。 关心,想要把对方关在自己心里面。 “你发现没?这么多年了,我这人一向传不出什么绯闻。” 容意轻声开口。曲海遥为这突然转移开的话题愣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闭上嘴巴安静地听容意说。 然后容意很坦然地笑了笑:“因为我确实没谈过恋爱。” 曲海遥定在了原地,连呼吸的本能都被他抛弃了,无论是肢体还是精神上,都肉眼可见地被容意这一句话给凝固了。 “我从四岁开始弹钢琴,一直弹到开始演电影,几乎每天都弹。叛逆期的时候学校里又流行电脑游戏,比起和班上的姑娘们谈恋爱,我一直是对去网吧打游戏更感兴趣。” 容意的声音很悠长,他念台词也是这样,很容易就将观众带进他的世界里。现在的曲海遥就被他带着跑了,但曲海遥一点也不想挣扎,他感觉得到,容意是真的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学习、弹琴、打游戏,那时候我以为我对谈恋爱没兴趣是因为没时间没精力。我属于那种干什么都喜欢强迫自己非要干得好的类型,打游戏也是,弹琴更是,后来上了大学组乐队,就更没时间谈恋爱了,一直到没公司雪藏,我爸妈想让我离开这个行业去干一份普通的工作、娶妻生子,我才意识到我一直没谈过恋爱也一点不想谈恋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没有遇到过让自己动心的人,从来没有过,更别说去追求别人,又或者接受别人的追求,更别说谈恋爱结婚了。罗彦以前吐槽我说我活得像机器人,说我连恋爱都没谈过,又怎么能演出细腻的感情去打动观众。” “可我看着罗彦追他女朋友,又恋爱,然后分手,心里感觉到的也只有莫名其妙和无法理解而已,不仅感觉不出什么细腻的感情,也没觉得作为单身狗很羡慕他。即使感觉不出来,我也能演出让人信服的角色,曾经我以为我就是不需要这些感情,就是不用去动心,也没办法对谁动心。” “直到我遇见了你。” “我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眼睛好像被一个人黏住了一样的感觉——在你面前我就没办法不看你,不在你面前就会想你。想逗你开心,也想看你着急,想给你最好的让你不用受苦,也想让你去经受最艰难的东西然后变成最优秀的人。就好像三十多年来没动过的心、没谈过的恋爱、没感受过的感情一下子都爆发出来了。” “曲海遥,我比你多活一些年,也比你见过多一些的危险。年轻的时候我很喜欢那种沉迷到死的感觉,练琴能一练练到不吃饭不睡觉,打游戏也是,排练也是,而现在回头去看,我以前做很多事情的方法都很极端、很危险。” “被公司雪藏的事,罪魁祸首是刘家仁,但要说我自己一点责任都没有那也不可能。很多东西明明有更漂亮的处理方式,我每次选择的都是最激进的那一种,最后我自己浪费了最精力充沛、冲劲最足的光阴,还把我的队友们一起拖下了水。也是我运气好能遇上娄永锐,否则现在我都不知道我自己会在哪儿蹉跎。” “人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我也见过很多危险的人,包括我自己。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把自己从危险的状态里拉出来,把自己变得不那么危险,可是现在,我觉得以前那个我好像又回来了。” “我对你……曲海遥,我对你的感觉很危险,我怕我控制不住伤了你,也伤了我自己。” 语言大概无法形容曲海遥此时此刻的感觉。他好像疯了,又好像痴了,一时被狂风卷上万米云端,一时又被巨浪拍进蔚蓝海底,他的心正与烈火共舞着,灵魂却在拥抱沧海。曲海遥甚至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个人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就好像被拉进了不同纬度的世界里,否则完全无法理解人类要怎么样才能在瞬息之间体会到这样复杂又奇幻的感觉? 复杂又奇幻。他感觉容意就像是个魔法师,那长长的眼尾仿佛带着金光灿灿的钩子,将曲海遥勾进了一个魔法世界里。这世界里有花木与朝霞,有深渊与利刃,有甜到腻人的糖霜,有痛彻心扉的伤痕。 明明只有两个人,要怎样才会创造出这样一个虚幻又现实、丰富到不能再丰富的世界? 其实也很简单,我爱着这个人,而这个人恰好也爱着我而已。 “说这样的话我可不能当做你在拒绝我。”本来曲海遥的手只是摁在容意的手上,现在他不管不顾地捉住那只冰凉的手,两只同样冰凉的手一只捉着另一只,不用互相取暖也自然有火焰在相扣的指间燃起。 “你在想什么危险不危险?我不在乎。你们大龄单身狗都喜欢想这么多没用的事吗?多跟我这种年轻人学习一下好不好,快点让我把你变成虐狗达人,你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兔崽子。”容意有点哭笑不得地瞪了曲海遥一眼,这一眼差点把曲海遥的魂儿都勾出来。他觉得自己胸中那股要命的冲动再不发泄出来就要把自己给炸开了,于是他舔了舔唇,另一只空着的手伸过去搂住了容意的腰。 细,但又十分柔韧,让人搂住了就不想再放开。曲海遥的眼睛又红又亮像是兔子精一样,湿漉漉地盯着容意,“你就只要想着我就好。如果喜欢我就是危险的话,我想要你更危险一点。你说你会想我,我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 “可是我会害了你啊……”容意的声音中男的浮现出一丝迷茫,一丝不确定,这种从未展现在任何镜头和聚光灯下的脆弱感让曲海遥的心脏一瞬间就饱胀得快要从胸腔里飞出来了,尤其是这种脆弱还是因他曲海遥而起的。他不禁紧紧搂住容意,让这个人跳动的心脏与自己的心脏隔着骨肉相贴。 然后他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我们才不会互相伤害,我们只会互相成全。” 怀里的身体好像轻颤了一下,然后一声叹息轻轻地掠过曲海遥的颈边。容意一直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下来,空着的那只手回抱住曲海遥的肩背,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卸下了防备的柔软,从喉间振动出来。 “我发现你胆子比以前大多了……还是你情话比我说得溜啊?我以前没经验,你应该谈过不止一个女朋友吧?” 曲海遥甜甜地笑了出来。“是这样没错,可你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了?因为我是个男人?” “因为向你表白要特别特别勇敢。以前的我就算再喜欢你、再爱你,也打死都不敢对你说这种话,我会害怕我万一说出口了,我们就回不到从前了。可是这种想法本来就是在自欺欺人,只要爱上了,那就怎么都不能回到从前了,我也不想要那种虚假的、装作不爱你的从前。” “之所以变勇敢了,就是因为你呀。” 曲海遥松开怀抱,侧过脸来深深看进容意的眼底。 “你根本不可能害我的。哥,遇见你以后,我变成了一个我自己都想不到的,比以前更好的人。” 第53章 其实当天曲海遥是想臭不要脸地留宿在容意家里的,可惜没能成功。 “想什么呢你?”容意挑着眉毛斜眼瞥着他。“我这儿既没有给你换洗的衣服,也没有你的牙刷毛巾剃须刀,更没有给你睡的床,你还想赖在我这儿?” 要是以往,容意用这种凉飕飕的语气跟曲海遥说这话,曲海遥早就怂了,可现在就一点杀伤力都没有,谁让容意宪政正削着梨子,满手都是梨汁,而曲海遥正从他背后整个儿把他抱住,像是只萨摩耶不管不顾地抱着人撒欢一样。 “你说的这些问题明明都很好解决,我才不信你家里没有备用的这些东西。” “至少我家里没有备用的床。”容意削下一片白嫩多汁的梨肉,向后喂到曲海遥的嘴里堵住了他的嘴。曲海遥一口把梨肉吃进嘴里,两排小白牙还很不老实地轻轻叼住容意带着甜味的指尖咬了咬。容意吓了一跳,触电般猛地缩回了手,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小狗撒的什么欢,不禁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真是一刻不消停……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黏人呢?嗯?” “你怎么这么快就嫌弃我了……”曲海遥委屈巴巴地嘟起嘴。他还在嚼着梨肉,说话有些含混不清,但声线被梨子浸染得更加清甜。 “以前我一直在克制自己啊!你都不明白……其实我早就想缠着你了,拍《怒海》的时候特别特别想你……” 容意一下子想到自己带着曲海遥做的那罐猪脚飞到《山火》剧组的那两天,也是被浓郁的、不受控制的思念侵袭着。他心头发软,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又给曲海遥削了一片梨肉,把梨肉塞过去之后自己侧过了身子,吻上了曲海遥还没来得及把梨肉吞进去的嘴唇。 尽管浅尝辄止,但也是满口清香甘甜。 曲海遥的眼睛因为动情而湿润。他紧抱住容意的腰,难以抑制地加深了这个吻,甜美的梨汁从俩人交缠在一起的唇舌之间黏腻地溢出,在俩人相似的唇形上晕出一片晶亮。容意拍过几次吻戏,但在生活中从来没跟人接过吻,此时被曲海遥吻得晕头转向,身子都在发软。 “哥……你好甜啊……”曲海遥含着他的嘴唇呢喃,气息明显不稳了。别说曲海遥这血气方刚的年纪,就连比他大了十岁的容意也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下腹部窜过去。他艰难地分开俩人交缠的唇舌,搅成一团浆糊的大脑不情不愿地缓慢启动着,容意觉得再这样下去必然要坏事儿。 “你还真是熟练……”他靠在曲海遥的肩膀上平复着呼吸。鼻尖传来的是曲海遥的气味,和自己居家服上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让容意不由自主地想要更深的呼吸。可这个姿势倒是更方便曲海遥了,他啄吻着容意的耳畔颈侧,轻轻对他耳朵里吹着气。 “你是我亲过的第一个男人。” 容意低沉地笑出来。“你是我亲过的第一个人,在现实生活里的。咱俩谁厉害?” “那我不就是你的初恋了?”曲海遥搂得更紧了,光是通过他更用力的手臂和更张开、想要把容意整个儿包裹起来的身体,容意都能感觉到这点似乎真的让他很兴奋。 真是小孩子……容意把笑意藏在心里,嘴上应着:“初恋、初吻,都算是你的了,满意了吗?” 曲海遥像是只被满足了的萨摩耶一样忙不迭地点着头,可没过两秒钟又开始不满足了。“我还想要别的……” 他咬了咬容意的耳朵尖儿,然后在容意的耳边用气声说:“初夜……” 容意半边身子都酥了下来,几乎要软在曲海遥怀里,浆糊一般的大脑中警铃大作。他心想这样下去不行,这小兔崽子再怎么说比起自己来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司机,这全无防备的,不是很容易就会被他吃干抹净了? 那他作为前辈和哥哥的尊严还往哪儿放? 不行。他想。虽然之前三十多年的人生中容意的恋爱和实战经验都为零,但遇上年轻的“老司机”曲海遥,容意还是认为自己才应该是那个把小男朋友摁在床里折腾的人。 这就是当天他把曲海遥从自己家里赶出去的真实原因。容意认为,自己应该补补课了。 他咨询的第一个对象是罗彦。基本上,从原则上来说,他也就这么一个对象可以咨询的。罗彦听说他和曲海遥谈恋爱了也没有多惊讶,反而倒是容意为他的“没有多惊讶”而惊讶了一下。 “很奇怪吗?你对曲海遥不是早就动凡心了么。” “什么叫动凡心……”容意无力吐槽。他今天本来不想健身的,但是想了想,又觉得应该为把曲海遥摁在床里吃干抹净的计划而做准备,于是还是不情不愿地去举铁了。 “你说说,”他一边看杠铃重量一边问罗彦,“论身高他稍微比我高一点,但论身材他没我结实……所以我上他应该没问题的吧?” 罗彦听了险些把一口运动饮料喷出来,然后用一种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看向容意。 “怎么?”容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大家都是男人,谈恋爱要滚床单不是常规设定吗?你谈恋爱的时候没跟你女人滚过床?” 罗彦又绷回了他那张冰山脸,擦了擦嘴把饮料放了回去。“虽然滚过,不过我不需要考虑谁上谁的问题,”他还嫌不够刺激容意的,又加了一句,“毕竟她没有作案工具。” 容意差点被他噎死,听了这话简直想把手里的杠铃朝着罗彦砸过去。可转念一想,人是自己要喜欢上的,那自己偏就喜欢上了这么个带把儿的,这也没法找谁说理去啊。想来想去还是得自己受着,容意撇了撇嘴,朝罗彦恼道:“别尽说这些没用的,现在问你怎么才能保证我上得了他呢!” 罗彦看上去很想笑,但也不知道是为了保全容意的面子,还是屈服在了容意的死亡盯视之下,反正他还是忍住了,然后假作正经地分析:“也是。你之前没谈过恋爱,还是个万年老处男,人家小鲜肉别的比不上你,床上经验还能比不上你吗。” 容意怒瞪着他。 罗彦装作没看见,作语重心长状道:“你都已经跟男人谈恋爱了,谁上谁下这种不本质的问题也就没必要去纠结了吧。男人和男人谈恋爱,还非要分个上下,有意思吗?” 容意憋了半天,终于瓮声瓮气道:“……不都说下面那个第一次要疼得死去活来的?” 罗彦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爆发出了惊天大笑,容意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了就没见他这么笑过,不禁怀疑这货是不是失心疯了。 “你居然也有今天!”罗彦笑得直咳,眼泪都流出来了。容意气得一脚踹了过去:“我他妈这正面临着人生艰难重大抉择呢!你就知道笑!” 罗彦捂着肚子笑得声儿都没了,冰山型男的形象彻底崩塌。好半天之后他才缓过来,一边平复呼吸一边说:“你还怕疼呢?那次进沙漠拍戏我都觉得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疼?” 还没等容意反驳过去,紧接着罗彦又来了一句:“那你就愿意让曲海遥在你下面受疼了?” 这下容意没话了。他居然完全没想到这一茬儿,果然恋爱使人智障。罗彦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拍了拍容意的肩:“所以说这些都是不本质的问题,真要决定上下这种事,还是得床上说。不过我估计你开局稳输了,毕竟菜鸟,万一把曲海遥弄疼了,你自己肯定先怂。” “……闭上你的乌鸦嘴。”容意看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跟女人谈恋爱的人是不会明白我们这些基佬的忧伤的。” 看罗彦的表情好像又想大笑,不过临了又收回来了。“这么快就以基佬自居了?我一直以为你是无性恋来着。”他顿了顿,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不过好歹……你这算找到真命天子了?我也不用担心你的个人问题了。” 容意从他这微妙的语气中捕捉到了点什么。他心里一动,问:“你跟你女人求婚了?” 罗彦苦笑了一下:“嗯。不过失败了。” “你们分手了?” “是啊。”罗彦叹了口气。“她说她不想结婚,我说那我也受不了这么拖着了,不结婚的话要么就分开吧。其实我有点想逼她一下的,谁知道她这么顺坡下……” “你是傻吗?”容意难以置信。罗彦和他这个女朋友谈了好几年了,女方什么都好,就是对感情太无所谓了。罗彦一开始还觉得这女孩不像别人一样非要过情人节圣诞节这个节那个节的是对他做娱乐圈工作的体贴,时间一长就发现是女孩自己根本不感兴趣。 虽然在一起的时候也很甜蜜,但除此之外罗彦也不怎么能感受得到女孩对他的感情。女孩是个口译师,工作也很忙,两个人工作要是忙起来,最久的一次有大半年都没见一面,女孩看上去也不怎么想念他。罗彦也怀疑过女孩是不是劈了腿,可吵了一架、搞清楚之后罗彦才明白,就她这种冷情的性格,让她谈一个男朋友就够她受的了,她根本不可能再去搞劈腿那么烦人的事。 总的来说,就是这个恋爱谈得让罗彦很没有安全感。他确实挺喜欢这女孩的,所以打算和女孩把事儿定下来算了。可暗示过几次之后女孩表现出来的都是不想结婚的意愿,罗彦就干脆打直球去了。 “我还问了她‘到底喜不喜欢我’这种问题……” “她怎么说的?” “她说当然喜欢,要么怎么可能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过要是让她在我和她自己的自由生活之间选择,那她还是选择后者。” ……还真是符合她性格的硬核回答。容意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但脑子里也想明白了,罗彦也是累了,不愿意再这么拖下去,既然一直没办法在这段感情上找到安全感,那不如断了算了。 “所以你这样其实也挺好的,至少我觉得你和曲海遥之间不可能存在这种问题——我早就觉得你们会到这一步了。” “天生一对的感觉吗?” “差不多吧。” “那你也就是没找到你那位真命天女。”容意也难得开启了鸡汤大师的模式,“黏不黏人、自不自由这种事其实也都不本质,本质的问题是你们之间的步调也根本不合拍。急什么,你条件这么好,还怕找不到天选?做人要耐心点。” 罗彦斜眼看他:“你现在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股恋爱的酸臭味,可以请你离我这条单身狗远一点吗?” 容意刚想反驳,就看见罗彦满意地点点头:“嗯,感觉确实不错。听你在我耳朵旁边说这话说好多年了,这回终于也轮到我了。” 容意转过身,试图搬起杠铃往罗彦砸过去。 第54章 结果《无心无剑》还没有下映,NUERA就公布了他们在亚洲地区拍摄的剧情长片正式备案,片名定为《谷宅长廊》,由法籍华裔导演娄永锐编剧并执导,男主角也仍然是娄永锐的爱将、“四金影帝”容意,女主角选定的是一位舞蹈演员出身的话剧演员赵绵绵,而男二号,在NUERA给出的新闻稿中被称为是电影的“影子主角”,则由正当红的跨界鲜肉男明星曲海遥担任。 消息一出,舆论都炸了锅,各大社交网络平台和娱乐八卦论坛都在刷屏讨论这件极有话题度的新闻。首先《隐藏天声》这档节目在国内、乃至在整个亚洲范围内都掀起了热潮,且时过大半年热度都仍然居高不下,但制作方NUERA一直以来都先于真人秀节目出炉的电影长片却迟迟没有动静,媒体和吃瓜路人们早就被吊足了胃口。 其次,NUERA在美洲和澳洲制作的电影都不算大众题材,在欧洲拍摄的文艺片更是有大量的意识流叙述和令人咂舌的艳情戏份,而亚洲,特别是中国的电影拍摄限制重重,但拍摄华语片的可能性又最大,所以人们纷纷猜测NUERA迟迟没有行动的原因是不是在审批上出现了障碍?如果出现了障碍,那么NUERA究竟是会放弃拍摄华语片,还是放弃自己一贯以来的路子,转而拍摄符合中国市场口味的影片呢? 再次,曲海遥现在的当红可以说NUERA是功不可没,也不是没人想到NUERA的新片会有曲海遥参演,另外NUERA会和娄永锐合作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但把容意、娄永锐、曲海遥这三个人凑到一块儿来,吃瓜路人的吃瓜雷达立刻就嗡嗡嗡转得像是要炸掉了一样。 什么情况?究竟是容意和娄永锐这对黄金搭档因为容意的原因捎上了曲海遥,还是曲海遥和NUERA这对愉快的合作者因为曲海遥的原因捎上了容意和娄永锐?或者还有什么其它的不为人知的状况? 毕竟从MENU到《无心无剑》,再到《隐藏天声》,一开始像是网红小鲜肉碰瓷实力派影帝的曲海遥和容意这个配对,现在越来越走出了拿不上台面的泥潭,成为了很多粉丝眼中的神仙CP了。《无心无剑》的首映式上“荣耀夫夫在线虐狗”的现场,和《无心无剑》片中这对素昧平生的同父异母兄弟的羁绊,让“荣耀夫夫”在短时间之内斩获了大量尖叫和爱,在电影界成名至今始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容意终于也有了CP粉,还是腐向。每天都有无数人在扒这些边角料,但当事人们却已经两耳不闻窗外事,开始投入这份新的、值得重视的工作中了。 娄永锐的拿手好戏向来都是魔幻现实题材,让他和容意一战成名的《歌魂》就是一部典型的魔幻现实题材电影。这次的《谷宅长廊》乍一听有点像恐怖片,而事实上也确实有点恐怖片的元素。 剧本中的“谷宅”就是一座鬼屋,是个当地小有名气的观光景点,百多年前谷家是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这座宅子就是他们家原来的老宅。而现在随着谷家的衰落,老宅也被改造成了鬼屋,用来做生意赚钱,鬼屋中最著名的是一条阴气森森的抄手廊,据说穿过这条长廊就能看到自己的前世是怎么死的。 曲海遥要扮演的男二号谷雨是谷家的年青一代,因为谷家早已落魄,所以谷雨小时候是寄养在亲戚家长大的,直到成年之后才回到谷宅,当时的谷宅已经只剩下这栋被改造成观光景点的鬼屋。谷雨从未经历过谷家辉煌风光的时代,从出生开始背负的就是落魄子弟的名声,所以他格外恨起让谷家从云端跌落到尘埃中的那位百年之前的谷家家主谷春啼。在谷雨接手了这间鬼屋之后,他沉浸在这历史悠久的古宅中,浸淫在自己对过去的虚妄幻想中,也通过窥见那一颗颗历史的碎片来喂养着自己对谷春啼的恨意。然而有一天,在走过了传说中的谷宅长廊之后,谷雨竟然意外地闯进了百年之前的谷春啼的世界。 容意在拿到剧本初稿的时候也接到了娄永锐给他的电话。他和娄永锐平时联系也不太紧密,这次曲海遥和容意一同参演的事,娄永锐也是听了片方的消息,而非从容意这里得知的。这次赶着剧本出来的趟儿,他也正好问问目前正破天荒地因为CP而在粉圈大热起来了的容意是什么心情、什么感受。 “什么感受……总结说来,就是‘他们说得都很有道理’的感受吧。” 一般人听到容意这么说,大多会觉得他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但和容意相识多年的娄永锐在愣了两秒钟之后发出了一声高分贝的、听上去有点像鸟叫的声音,然后对着电话大喊:“你真跟那小孩搞上了???????” 容意犯了一个很鄙夷的白眼:“你用词可不可以不那么粗俗?什么叫搞上?而且他也不‘小’好吗。” 娄永锐继续鸟叫:“你、你你你你你、你说着这种话还怎么好意思说我粗俗!”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容意回忆了一下曲海遥的身体,心里生出一点莫名其妙的得意,可怜娄永锐隔着电话都被喂了一嘴狗粮:“你一定是在报复!报复我跟我老婆那时候在你面前秀恩爱!” “你也知道啊,那忍着点儿吧。我大发慈悲地提醒你,要趁着现在跟你老婆女儿多秀秀恩爱,毕竟马上进组了,你就只能被动吃狗粮了。” 娄太太刚生了第二个宝宝,也是女孩,娄永锐本来就喜欢女儿,这会儿正开心得不行。他刚想控诉容意小心眼儿,突然又想起另一茬儿来。 “那……你跟那小孩的事儿,你打算公开吗?” 容意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不公开——怎么可能公开啊,且不说本来外面就有我们俩的传言,他现在事业才刚起步,公开这种事不是害他么。” “可你也应该知道,这种事儿是瞒不住的。”娄永锐收起了他的鸟叫,开始正儿八经说话。“我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打算的,但你以前从来没恋爱过,我估计你也不会突然随随便便找个人就谈了。不过容意,不是我故意要给你泼冷水,我只是觉得你们各方面……都不太合适。” 说完,娄永锐停了一下,似乎是想判断容意对此的态度。但电话那头的容意毫无反应,只在他停了那一下之后用很平常的口吻催了一下:“说啊。” 娄永锐本来也不是吞吞吐吐的人,听到容意让他说,虽然不确定容意听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但也还是照着自己的意思说了下去。 “年纪、性别这种表象的东西我觉得都没什么,我是听说了他游说NUERA向你约戏的事。NUERA之前也考虑过你,但那时候《山火》还没出事,档期对不上,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后来曲海遥应该是知道了《山火》这边出事了,才向NUERA游说要约你,而且明着说用不用他不要紧,男主角一定要用你。你不觉得他行事作风太幼稚了吗?” 容意明白娄永锐的意思。每个人都是从心智不成熟的孩子成长起来的,平心而论,容意自己二十四岁的时候心智也不怎么成熟。娄永锐并不是嫌弃曲海遥幼稚、配不上容意,他是觉得两人都是男人,又都身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业界,曲海遥的幼稚会给两个人的感情和关系带来很大的麻烦。 “而且片方的人都知道你是他非要请来的,甚至严格来说我们两个都是他请来的,现在你们还在谈恋爱,他又是这么一副幼稚的性子,你还想瞒住?”娄永锐的语气里满是不信,“我觉得你瞒不住的。” 容意笑了两声:“你操心这么多,不会过早秃顶吗?” 娄永锐:“……………………………” “请你善良一点!然后早点让罗彦准备危机公关!我是觉得这幺蛾子一定会闹的。” “罗彦才不会像你这么杞人忧天。”容意干脆利落地把娄永锐给堵了回去。“罗彦比我更早意识到我和曲海遥可能会谈恋爱,他心里有数。之所以什么都没说,一方面是知道说了也没用,另一方面是他对曲海遥没你那么悲观。” “曲海遥是不太成熟,但他又不是傻子,你现在不认识他,等认识他了,你就不会这么想了。”还没等娄永锐反驳,他就又加了一句,“反正你就算这么想也没用。” 娄永锐差点被他气死,憋了好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行吧,我现在是知道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什么叫恋爱使人智障了——哎我问个题外话,你们俩谁在上面谁在下面啊?” “……你可以闭嘴吗?”容意面上笑嘻嘻,内心MMP。娄永锐在电话那端哈哈大笑,容意咬牙切齿,等娄永锐终于笑完收声了,他又平复着呼吸对容意说:“反正我提醒过你了。这种事儿在圈里瞒也瞒不了多久的,尤其是他也红了,你也是居高不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暴露是迟早的事儿。”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娄永锐听到他这话,心里就有些打鼓。他想了想还是说:“我知道你一直就不喜欢演戏,但你确实天生就是干这个、吃这行饭的,不管做什么决定,你自己都想好了再做。” “行了娄大姐,这我才刚谈个恋爱你就恨不得把我后事都给办了,至于这么着急上火的吗?”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唉一想到你竟然是下面的那个我就……” “谢谢再贱!”容意二话不说挂断了电话。 第55章 半个月之后,曲海遥和容意一同从北京出发,动身进组。这次的航班是公开行程,所以事先就有大批粉丝聚集在机场,迎接偶像们的到来。从《谷宅长廊》的拍摄信息公布至今,曲海遥和容意的粉圈一直都呈现出一种高热状态,尤其是海菜们,之前因为容意的咖位太高,所以尽管容意和曲海遥无论从合作还是互动上来看都关系不错,但海菜们仍然不敢对容意和他的粉丝圈表现出太热情的态度,生怕又被外界视为曲海遥“捆绑碰瓷”。 但是一回两回合作,海菜们还能克制着点,事不过三,现在连意粉们都默认了自家大神和曲海遥私交甚笃了,海菜们也不再藏着掖着,普天同庆了起来,有些成分不明的CP粉甚至自发制作了双人横幅在机场迎接俩人。 不过即使是最鸡血的CP粉,也对即将到来的盛况一无所知。当粉丝们看见一辆陌生的保姆车停下来的时候还一时间没人反应过来,等到两边的车门同时打开,容意和曲海遥一左一右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周围瞬间被一阵开水壶般的叫声淹没了。 “苍天鸭!他们一起来的啊啊啊!!” “要了亲命了啊这细腰翘臀大长腿x2的杀人现场!我不活了哥哥们带我走吧!!!” 不,姐妹们,你们以为这就是结束了吗?别这么天真了。 当他们俩脖子上戴着的同款项链进入粉丝们眼帘的时候,刚才发出鸡叫的粉丝们一瞬间都噤声了,直到有一个妹子颤声问了一句“你们的项链是同款吗”,曲海遥看了看她,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胡说!怎么是同款呢?” 还没等粉丝们反应过来,他就一脸没心没肺地搂住容意的肩膀,大言不惭地续道:“明明是情侣款!” 空间内瞬间被一阵更大的叫声淹没了,听上去像是有台坦克猛然砸在了一千只尖叫鸡上。容意很嫌弃地瞥了曲海遥一眼,但居然并没有对这一欠揍言论做出什么反驳,也没有对大大咧咧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的曲海遥打出一套组合拳,反而看上去轻松自在,就连以前坐飞机的时候大概率会戴的墨镜口罩这次也完全没见踪影,俩人一路说笑聊天秀恩爱还不忘跟粉丝一唱一和,甜得那个做双人横幅的妹子险些在现场就厥过去。俩人还没落地,微博上就一片伴随着疯狂尖叫声的路透被粉丝发出来,然后伴随着#荣耀夫夫今天虐狗了吗#、“我单身没关系,请荣耀夫夫务必结婚”之类的话题一路爆上热门。 这个效应让容意和曲海遥都很满意,事实上当天这个高调到让人懵逼的机场虐狗活动就是他们一手策划的。 在动身进组之前,曲海遥和容意两边的团队碰了一次头。说是团队,其实也就只有曲海遥、容意和两边的经纪人而已。按照容意的意思,是两人恋爱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告诉团队里的其他人。 “可他们终归是要知道的。”曲海遥坐在容意旁边,他们俩独占了一整张长沙发,明明空间大到坐四五个人都不会嫌挤,这俩人偏偏要挤在一侧扶手边,肩膀碰着肩膀胳膊蹭着胳膊大腿挨着大腿,导致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刚失恋没多久的罗彦和高脚椅上的单身狗林琦眼睛十分难受。 “与其让他们看着我们心里疑惑、天天瞎猜,还不如直截了当告诉他们得了。反正都是团队里的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容意半边身子倚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拽着曲海遥连帽衫上的绳子玩。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到终归那一天再说吧。” 还不知道以后的事情会怎么样呢。这下半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但身边的曲海遥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表情立刻变了。 “我记得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的吧,我可是很认真很认真的。”他一把抓着容意玩绳子的手,扣进容意的手掌心里。 容意看了看他,然后笑了,就着他的姿势将自己的手指和曲海遥的扣在一起。 “你紧张个什么,我又没说我不认真。” “但你说的话就很让人担心啊。”曲海遥坐直了身子,本来柔和可爱的面貌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你这样一说,我就更恨不得昭告天下了,反正我跟你表白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立刻公布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但这样的话,我会有心理负担。” 容意的声音里带着重量,“我的事业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抛开我自己的业务能力不说,按照我的性格,我在业内的地位也就这样了,不会再有什么更上一层楼,更何况我也不在乎。可你不一样,比起我,你才是更喜欢你事业的人,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且现在正是好时候。如果你因为跟我的事而失去了机会,你觉得我会怎么想?” 曲海遥想开口说话,却又被容意捏紧手指摁了下去。 “你不要多想,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们本来就不像男女谈恋爱那样容易得到世人的祝福,那又干什么非要公之于众呢?既然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那就让它纯粹一点。” 曲海遥眸子一动。“纯粹”,这两个字听着简单,真要让一段感情保持纯粹其实是件很难的事。他自幼经历父母的婚变,到学生时代两段恋情的终结,无一不是感情变了质,没了刚刚恋爱时的浓情蜜意。当爱情被柴米油盐酱醋茶所浸染,当甜蜜被身处异地的分离和猜疑所取代,当山盟海誓被就业的现实和残酷所摧残,又有多少份爱情能保持它原来的模样呢? 所以容意说“纯粹”,曲海遥一下子就没话说了。他盯着容意看了一会儿,然后按捺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亲了一口。容意一开始乖乖地侧着脸让他亲,被亲了两口之后忍不住伸手一把揽住曲海遥的肩膀,对着他甜蜜蜜的嘴唇就咬了下去。 林琦和罗彦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生无可恋四个大字。 好在结果还算是令人满意的,曲海遥也同意了秘密恋爱的主意。他唯一的疑问是:“可是我们俩马上就要进一个组了,天天待在一块儿……能瞒得住吗?” 容意摸了摸下巴没说话,倒是罗彦先开了口:“你们关系本来就不错,大众也知道,只要别表现得太明显,一般都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容意先不说,你以前谈过女朋友大家不是都知道吗。” 罗彦说的是曲海遥在大学里的恋爱对象童润,现在是一枚小演员,虽然没有曲海遥红,但也一直有戏拍。曲海遥走红之后,他在大学里的恋情自然而然被扒了出来,童润也就走进了大家的视野里。那时候他们分手已经有段日子了,童润曾经蹭过几次曲海遥的热度,不过都没搞什么大新闻,只是让童润这个“曲海遥前女友”的知名度略微高了那么一点。 “所以,我和我哥关系好,也不会有人怀疑到这方面,对吗?” “对,”林琦斜眼瞥着他,“只要你别像在我们面前一样干出什么当众接吻的事来,基本上你们都是安全的。” “放心!我们知道分寸的啦!” 所以就有了机场那一幕。按照罗彦和林琦的想法,首先就要打造容意和曲海遥之间私交甚笃的形象,最好能打造成那种业界公认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知名CP,这样无论俩人以后是一直走下去还是中途分手,现在铺的这段路都能起到助力的作用。 不过无论是两位当事人还是两位经纪人,心里都清楚机场其实只是走个过场,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进组之后。 “娄永锐的要求不是一般的严格,我可提醒你了。你现在是没试镜、没见过导演,说通俗点就是片方自带的关系户,娄永锐对你的要求肯定更严格。他虽然不会骂人,但你不达到他的要求,他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的。” 娄永锐的严格和磨人是业界出了名的,更重要的是之前由他执导的电影长片,因为最大的投资方都是他太太,他几乎是想怎么磨就能怎么磨。让他和容意一炮而红的《歌魂》,是拍了14个月才拍完的,《醉夜之窗》还好点,后来那部没有和容意合作的电影则是拍了将近两年。 对娄永锐来说一个镜头拍几十遍是很正常的,他还很喜欢用自然光,剧组常常要等特定的天气、特定的时刻才能进行拍摄。这次和NUERA的合作虽然是已经签订了明确的工期,但并不代表娄永锐的要求会降低,相反,根据容意对他的了解,工期的固定势必会让娄永锐的磨人变本加厉。 而且虽然容意已经告诉了曲海遥,说娄永锐知道了他们俩谈恋爱的事,但娄永锐对这段恋情的不看好,容意并没有对曲海遥说出来。他能够感觉到随着进组时间的临近,曲海遥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 娄永锐特别交代过演员们在进组之前不要对剧本和人物进行太多揣摩,所以曲海遥就算想做功课也无从做起,只有反复观摩娄永锐以前的作品,无论是电影长片还是一些实验短片,甚至学生时代的习作都通过各种途径被他拿到手了。 他通过对这些资料的研习摸索着娄永锐的工作方式和风格,跟容意在一块儿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也并不是谈情说爱,而是聊容意以前在娄永锐剧组的经历和经验,和对新工作的想法。所以等到开机在即、俩人结伴坐飞机往剧组飞的时候,曲海遥不说对自己有多少信心,起码算是摆脱了内心不安的心虚感。 可真正进了组,第一天开剧本座谈会的时候曲海遥就感受到了压力。娄永锐相当公事公办,第一个问题就问了曲海遥:“这第一场戏,如果是你当导演的话你会怎么拍?” 这部电影的拍摄将完全按照剧本上的时间顺序进行,所以娄永锐说的第一场戏就是整部影片的开头,由曲海遥所饰演的谷雨第一次迈进谷宅的那场戏。曲海遥之前从没做过演员之外的任何片场工作,乍一被问到整个人都懵了,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娄永锐往容意那儿看了一眼,容意还是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里,面容沉静地看着手里的剧本,并没有为这令空气紧绷了起来的沉默而有所动容。 娄永锐挑了挑眉,刚想开口说话,就听见曲海遥的声音了。 “用、用光吧。” 曲海遥的声音有点发干,身体也有点僵,他抬眼看了看娄永锐,娄永锐审视的目光正向他看过来,曲海遥定了定神,脑子里浮现出自己之前设想的这第一幕戏的拍摄场景。 “谷雨对谷家老宅的感情很复杂,第一次进门的时候应该是很沉重、带着怨气的。我是想着侧光斜着往上打过来,第一个镜头先拍他跨进门槛的脚步,给谷雨一个侧脸阴影和映在石板砖上的影子的特写,再俯角拍他驼着的肩膀和背,镜头一路从背往正面扫过来。” 在为影片的拍摄做准备的那段时间里,曲海遥把他手上的这版剧本中所有的拍摄场景都思考了一遍。他心里很清楚,拍戏不是考试,他所做的这些思考和设计不可能是什么标准答案,甚至对于真正的导演娄永锐来说他的想法可能连及格线都搭不上。 但是……容意侧过脸看了看曲海遥,他看上去有些紧张,但表达从容,画面感鲜明,条理清晰,紧张也只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下被问到这种即兴问题的自然反应。 曲海遥对自己越来越有自信了。容意表情上没什么变化,眼尾眉梢却不禁带出了一丝欣赏和喜悦的神色,娄永锐也看到了容意的神色变化,他似乎是想翻个白眼,但好歹在众目睽睽之下克制住了,没有当即批判容意这种笨蛋爸爸一样的反应,而是耸了耸肩膀,对曲海遥说:“谷雨第一次进门的时候,你觉得是很沉重、带着怨气的吗?” 曲海遥一愣,又回去看了看剧本,茫然点头道:“是啊。” “你的理解有问题。”娄永锐干脆利落、毫不留情地说。“谷雨从小被送到乡下,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他对谷家本宅的憧憬是没法抹去的,就算知道谷家早就没落了,就算他过去的人生中其实一天都没在谷家待过,他也依然对谷家有非比寻常的归属感。他第一次进入谷宅的情感会非常强烈,但完全不是沉重、带着怨气的,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和欣喜。” 娄永锐把曲海遥的想法从根本上驳斥了。曲海遥张口结舌,呆愣着一张脸又扭头回去看剧本,心里想着这下完了,揣摩角色都是先从情绪入手,而现在看来曲海遥对谷雨的情绪揣摩完全是错的。 娄永锐板着脸,敲了敲桌子说:“跟你们说了,进组前不要做太多准备,大略走一下剧本就行了,你看你准备得不对,我就还得给你掰过来。掰得过来还好,要是掰不过来,不得影响进度吗。” 虽然看上去娄永锐这话是对在场的所有演员说的,但傻子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冲着曲海遥。导演在片场对演职人员有不满这很正常,不过曲海遥自己却没想到他进组第一天就挨了批评。 大概是前段时间事业和生活上都太顺利了,曲海遥心里的那根弦一直没绷上,这时候被娄永锐教训了一顿,他脑子还有点发懵。女主角的扮演者赵绵绵看了看娄永锐严肃的表情,又看了看依然一言不发、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僵硬的气氛一样的容意,虽然心里有点发憷但还是大着胆子柔声打了个圆场:“但是,用光的想法我觉得不错啊,无论是病态的情绪还是沉重的情绪,都可以用强光影对比凸出效果吧?” “用光是不错,但搞得很电视剧就不行了。”娄永锐语气上是缓和了点,但这缓和是对着赵绵绵的,话里头还是对曲海遥的驳斥。在娄永锐这种电影导演的世界里,“很电视剧”绝对是个贬义的形容,喜欢用镜头语言去说话的电影导演向来看不惯喜欢用台词去说话的电视剧语言,尤其是华语电视剧,对于娄永锐这种导演来说艺术和技术价值都很低。 曲海遥毕竟才刚拍过两部电影,戏份还都不吃重,文艺片更是一部都没拍过,对于文艺片导演会用到的镜头语言他除了在学校里拉片的时候研究学习过,在真正的工作中他还从来没有接触到。 容意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娄永锐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立刻重新将话题拉回了剧本上,开始分章节分场景解析起他写剧本的时候对人物的考量。 这种剧本研讨会开起来非常费力伤神,第一天从早上开到天黑才算完,但娄永锐的工作并没有结束。剧本研讨会上的讨论意见是要用来作为剧本修改的依据的,所以开完会之后娄永锐还要带着两个助理把所有讨论意见整合起来,立刻投入剧本的修改当中。 而与此同时,容意、赵绵绵和曲海遥这三个主要演员正凑在容意的房间里进行着放松神经的闲谈。一天的会开下来头昏脑涨的,赵绵绵把自己的熏香拿到容意房间里点了,又泡了三人份的花草茶,绵软的香味伴着加湿器升腾起来的水雾,倒是确实很能放松神经。 “娄导好严格啊……”赵绵绵感叹了一句,并且偷眼看了看曲海遥。今天的会开下来,确实让人感觉到了娄永锐对工作的认真严格,也让人感觉到了他对曲海遥的有所不满。容意喝了口茶,扫了他们俩一眼,慢悠悠地说:“娄永锐第一次拍正经有通告单的戏,没准儿他比你们还紧张。开头严格是好事,要不然以他那个龟毛的个性,越到后面越受罪。开头磨合好了,后面就轻松了。” “倒也是……”赵绵绵松了口气,笑着对容意说:“说真的,要不是知道男主角是容老师,叫我来演娄导的女一我还真不太敢。容老师你跟娄导合作得多了,我们这帮菜鸟可就指望你提携啦!” 说着,赵绵绵又看了一眼曲海遥,似乎是想要同是“娄记菜鸟”的曲海遥帮自己搭腔,跟容意套个近乎,谁知道曲海遥一手拿着刚才开会记下来的记录纸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回过神来。 “……啊?噢噢!提携提携!那可不是嘛,我哥这人啊,人美心善笑容甜,绵绵姐你就放心吧!” 刚回过神来的曲海遥就一阵嬉皮笑脸,完全看不出来白天里被娄永锐劈头盖脸数落了好几顿。赵绵绵忍俊不禁,捂着嘴笑着拿眼睛瞪他,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她的助理敲门过来说她电话响了,她才抱歉了一声起身出去接电话。 赵绵绵刚一出门,曲海遥就做贼似的伸长了脖子张望着,确定房门关上了之后嗖地一下蹿到了容意旁边,在他脸上叭叽亲了一口。 “啊……我得到了治愈…………”曲海遥赖在容意身上,脊背弓出了一个极漂亮的弧度,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声,简直有种全身每个神经元都众仙归位了的奇妙的舒适感。曲海遥亲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弥漫着花草茶的味道,甜蜜芬芳又沁人心脾,让容意不知不觉就能放松嘴角笑出来。 “你刚才在想什么呢?”容意扒拉着自己身上的猫爪子问他,曲海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一开始还打算含糊过去,但看着容意明显不让他含糊的眼神,曲海遥也就乖乖坦白了。 “我老觉得……导演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 曲海遥皱起眉头,脑袋微微偏了偏,看上去倒没什么沮丧可言,只是显得很困惑。容意心里暗骂娄永锐挤兑人也不会挤兑得聪明点,嘴上仍然没打算把娄永锐卖了,只是揉了揉曲海遥的耳朵:“对你有意见也正常啊。之前不都跟你说过嘛,他还没被片方塞过演员进来,你也算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了。” “我是吃螃蟹的人吗?我是那个被吃的螃蟹吧……”曲海遥无奈地把脑袋耷拉在容意的肩膀上,容意担心赵绵绵随时会进来,于是伸手把曲海遥软趴趴的身体给扶正了,对他正色道:“跟你说话你给我记在脑子里。你只要认真干活,娄永锐就算对你有不满,也不会真的让你多不好过的。他人不坏,就是有时候难搞。” “那……”曲海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容意,“你会帮我说话吗?” “做你的梦吧。”容意弯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门儿,“你要是不听话,我跟着娄永锐一起骂你你信不信?” “别!”曲海遥立刻说,“我听话还不行嘛,你可别骂我,你一骂我我就精神紧张,更干不好活儿了。” 容意嗤笑出声:“骂你就这么有用啊?” “人家骂我才没用,就你骂我才有用啊。”曲海遥瘪着嘴,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容意打一棒子给颗甜枣,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只要你老实工作,我吃饱了撑的去骂你?反正保留这项权利吧,视情况而定是骂你还是夸你。” “嘿嘿嘿~”曲海遥又想抱着容意的手臂一顿蹭,被容意给毫不留情地推开了。 不过这俩人都没想到,这一席话居然一语成箴了。 第56章 枯燥又烧脑的剧本研讨会开了四天之后终于结束了,拍摄剧本也在这几天之内修改完毕,但娄永锐吃饭睡觉骂曲海遥的日子并没有告一段落。电影最开头的十来场戏都没有容意的戏份,全要靠曲海遥来撑场面,而拍摄第一场戏的时候曲海遥就被娄永锐骂了个狗血喷头。 “你的背要弓起来!本来就是用光突出轮廓,轮廓不突兀能行吗!” “让你背弓起来!不是缩着头!你是王八吗!” “身体不能僵!你怎么回事儿啊?刻意压制着兴奋的反应是身体僵硬吗?是发抖!发抖你不会啊!” 不过平心而论,这第一场戏确实很难拍,剧本研讨会上剧组就就认真研究过这场戏,要将谷雨初次迈进谷宅大门的肢体动作特写给入木三分地表现出来,无论对演员还是对摄影来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对于曲海遥这个没多少经验的演员来说。在连着NG了十次之后,娄永锐终于受不了地摔了扩音器,让人关了灯光和摄影机,把曲海遥一个人晾在那儿让他找感觉。 曲海遥有些手足无措。这在他的职业生涯里还是第一次,虽然以前也有导演对他不甚满意的状况发生,但还从来没有关了机收了组,整组人等着他找感觉的情况。电影拍摄是个分秒争金的活儿,剧组每分钟都要算开销走账走流程,现在无异于他一个人拖着整组的进度,浪费整组的时间和资金,曲海遥瞬间感觉到压力倍增。 他深深吸了口气,自己一个人又走回宅门外,回想着刚才娄永锐要求的细节。娄永锐阴着一张脸坐在那儿喝水消火,旁边的副导演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赵绵绵和其他演职人员也心里发怵。曲海遥一开始的表演倒还挺自然的,但和娄永锐的要求并不相符,被他骂了两遍之后肢体就愈发僵硬了,所有围观的演员都在想娄永锐是不是在杀鸡儆猴,掂量着轮到自己开拍了会不会也像曲海遥这样被骂得狗血喷头。 当然,只有容意除外。 他到现场之后一直在认真看着剧组的所有工作,曲海遥的十次NG和娄永锐的大发雷霆自然也被他收入眼底。眼瞅着喝完水的娄永锐刚平复下一点火气,看着曲海遥一个人在那儿走戏还不得章法的表现火气又要飚上来了,容意不出声地笑了一声,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踱到了曲海遥的跟前。 “行了,别纠结娄大姐什么背啊头啊的强迫症了。”容意直接让曲海遥停了下来,吐槽娄永锐的话也完全没压低声音,离得近的几个演职人员都听到了,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和娄永锐的猪肝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先告诉我这一场你应该是什么情绪?” 这个曲海遥当然已经烂熟如心了:“应该很兴奋,很狂热,很迫不及待,但为了配得上谷宅的‘身份’和‘地位’,又要刻意去压制这种情绪,让自己显得像高门大户家的传人。” 容意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自己兴奋的时候,情绪压得下去吗?” 曲海遥一愣,想了想道:“压得下去吧……不过熟的人可能还是能看出来。” “行,那你现在就给我来一遍你自己是怎么压制兴奋的。” 不光是曲海遥,现场所有人都没想到容意会突然来这一出,连娄永锐都没想到。他本以为容意肯定会指导曲海遥,但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夺了自己的导筒,自己当导演让曲海遥来了。 这倒是引起了娄永锐的兴趣。他也不憋着气了,颇有些兴致地看着。曲海遥抿了抿嘴唇,耳边又响起容意的声音。 “调动情绪不用我教了吧。你自己想想什么情形下你很兴奋,又需要把自己压制个彻底。” 曲海遥一下子就想到了容意刚答应自己交往的时候,心里一下子膨胀炸开的那种直冲云霄般的心情。他眼睛一下子湿了,蓦地抬头看向容意,容意的表情倒是很淡然,用眼神示意他从门外开始。 曲海遥在门外站定,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看谷宅的牌匾,又看不够似的再次抬头看了看,直看到眼睛酸涩,才迈步朝宅子里走进去。 他今天特地换了一身长衫,此时两只手正紧捏着衣角,整个身型都有些飘,这捏着衣角的动作仿佛是在克制着不让自己就地飞起来。 娄永锐眼睛亮了亮,扭头示意灯光摄影准备开机工作。 此时的曲海遥脸上浮出一层薄红,嘴唇却因克制而颤抖发白,甚至全身都在跟着颤抖。明明身型是飘着的,步子却极沉,每一步踏在石砖上都仿佛踏出了沉郁的声响,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错觉。 这是一场精彩的表演。虽然称不上多么出神入化,但也绝对能够达到娄永锐的要求了,对曲海遥自己来说更是一次进步。围观的容意看向娄永锐,用目光示意他知道该怎么做了吧。娄永锐对他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叫来化妆师给曲海遥修改一下妆容,突出他脸上的潮红和嘴唇的苍白无血色,又叫来摄影师商量一下将镜头拉长为从宅门之外就开始、一直拍摄到进门之后,整场的调度都要跟着变,片场的气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容意帮着曲海遥控制着情绪,顺便调整了一下肢体细节,曲海遥其实天赋不错,调动情绪的速度和准度在新生代演员里都算是优秀了,容意这么帮他一带,他马上就找到感觉了,之后这场戏的拍摄算得上顺利,除去因为调度的不熟练而作废的两条之外,只拍了两遍就通过了。 曲海遥眼睛亮亮的,一直往容意这边看过来。但下面还有戏要拍,之前已经因为第一镜而耽误太多时间了,他有些恋恋不舍地继续投入了工作中。容意又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表情看上去没什么变化,眼神却微微有些发冷。 收工之前娄永锐就通知了容意说晚上聊聊,容意也大概猜到了他要聊什么,于是先微信通知了曲海遥让他今晚不要和自己联系,娄永锐有事要谈。等到晚上吃完饭,没过多久娄永锐就找到容意这儿来了。 娄永锐带来了一瓶红酒——他妻子名下有葡萄酒庄,也有啤酒庄,本来娄永锐自己是爱喝啤酒的,但在娄太太的多年浸淫下,娄永锐也被培养出了品尝红酒的爱好。而在容意这种早就跟他相熟的人看来,他带着红酒过来拜访,那就是确实有烦心事了。 “这活儿不好干啊………………”刚在容意房间的沙发上坐定,娄永锐就万分疲累地长长伸了个懒腰。容意正在给他找酒杯,就听见娄永锐狼狗似的呜呜呜呜的叫声。 “你接之前不都已经感觉到这活儿不好干了么,现在再来哭爹喊娘也太迟了吧。”容意把酒打开,倒进醒酒器里,自己坐到另一边拿过餐巾把刚洗好的两个酒杯擦干。娄永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嘟囔:“哪儿想到这么艰难啊,要么是自己主意大、不听话的,要么,哼,”他看了容意一眼,“就是想听话也没那个本事的。” “少来,”容意在人前都有不给娄永锐面子的时候了,更别说私下里。“也不想想你自己有没有那个调教演员的本事。他第一次演这种电影,抓不准感觉不是很正常?你教一下他不就完了,老骂他能有什么用,白费工夫自己还气得半死。” “他是演员,演戏是他的职业又不是我的职业,我还得费工夫去教他?” 容意已经听出来了,娄永锐就是来他这儿无理取闹来的,看来进组这几天真是憋着他气门儿了。不过容意也没打算惯着他,三两句又给怼了回去。“那你怪得了谁。NUERA当时跟你谈就已经敲定了要用他,你可别忘了,是他非要把我拉过来演,咱俩才串通一气过来的,你现在后悔有个屁用。” 娄永锐被他怼得脑壳儿疼,憋着一肚子气瘪着个嘴,活像一只大癞蛤蟆精。“奶奶的……我怎么觉得我是上了你们夫妻俩的贼船了呢?” 容意笑骂了一声:“去你妈的,你个受了别人气还往我们俩头上撒的鳖孙,让你有点儿出息跟要了你的命似的。” 娄永锐也知道瞒不过容意,本来他过来也就是跟容意倒倒苦水的。“第一次在大公司手底下拍戏,谁知道那么麻烦啊,我放个屁它都得管我香不香臭不臭——这是拍了要在亚太区播映的片儿,他们能有我懂吗!” 容意明白他的意思。从剧本研讨会开始就一直跟场的监制和第二编剧,都是NUERA旗下的电影制作部门派过来协助娄永锐的澳大利亚人。说是协助,其实也有帮着娄永锐掌掌舵的意思,当初在请娄永锐拍这部电影的时候,NUERA就提出了他们对影片的要求,这些要求都不具体,但渗透在电影的方方面面,譬如表现手法、成片时长、镜头的运用、色调的风格、演员的选择,娄永锐也接受了NUERA提出的协助把控的要求,但他没想到真到了创作中,NUERA的工作人员会和他产生这么大的分歧。 容意一根手指头轻轻搭在嘴唇上,翘着二郎腿斜倚着沙发扶手,上面那条腿随着一点一点抖动的节奏若隐若现地露着一截脚踝。 “你想得太严重了吧。”他淡淡道,“说到底他们只是来帮你的,他们不松口,你也不松口不就行了?没必要因为他们跟你较劲儿你就放弃自己的思路,拍电影是导演的创作,又不是副导演的创作,更何况你还一个人把编剧和导演的活儿包圆了。他们既然用了你,就不是用你这个导演身份,而是用你的创作整体,我不信NUERA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我知道……”娄永锐有气无力地拖着声音,开始小心翼翼地从醒酒器里把红酒倒出来。“创作是我自己的,我的同事们才应该配合我的创作,而不是帮我主导。”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你还不是也一样。” 他把盛了红酒的酒杯递给容意,突然话锋一转来了这么一句。 容意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娄永锐在说什么。他挑了挑眉,一边接过酒杯一边应道:“我也知道。” “我盼着你知道。”娄永锐对他的反应嗤之以鼻。“曲海遥入行也有年头了,还凡事需要你带着?小心别带着带着就把他真带成‘小容意’了,到时候演戏说话都跟你一个德行。” “怎么可能啊,他跟我差这么多。” “但是在别人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娄永锐正色道。“至少对我这个以前完全不了解他的人来说,刚开始听说他就是借你的名号在炒作,现在又真的跟你搭上关系了,还传出过绯闻……谁知道他是不是蹭你的资源、借你的手给他自己搭路子啊。” “我知道他不是就行了。”容意干脆地说,“别人怎么想,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跟你没关系,跟他有关系吗?”娄永锐颇不认同,“他的形象路子都跟你不一样,也不像你现在是单干、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人家背后是有公司、有经纪人的,他做的事你又知道一定是他本人的意思了?” 容意刚想开口反驳,又被娄永锐摁了回去,“你先别急着怼我,我也不是说一定就觉得他或者别的谁在利用你,我就是觉得你该长点儿心。这小子本事不大想法不少,依我看也是真心喜欢你,可就是真心喜欢才要命呢,真心最容易被蒙蔽,最容易被利用,也最容易翻车。我实话告诉你吧,如果你们只是逢场作戏玩玩而已,我反而不会担心,就是因为你们俩看着都是真心的,我这一颗心才没办法放回肚子里。”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圈内圈外混了这么多年,什么场面什么套路没见过?其实我想到的,我估计罗彦也能想得到,你自己就更能想得到了。我就是给你提个醒儿,曲海遥虽然跟你长得像,但毕竟是个性格想法心态立场都跟你完全不同的人,不是你带着他、领着他、教着他、护着他走,他就能按照你的想法顺顺当当走出来的人。谈恋爱可不是种庄稼,不是养儿子,我看你对他,至少在片场里对他,不像谈恋爱,更像是种庄稼、养儿子。” “废话,”容意瞪了他一眼,“难道我在片场还要跟他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的?传不传出去另说,我怕先瞎了你的狗眼,到时候尊夫人跑来找我算账。我可不是武松,打不过她。” “你老婆才是老虎呢!” “我可没老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架,酒也慢慢喝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没醒好的缘故,容意总觉得今天晚上的酒喝起来莫名的涩嘴。 手机上还有曲海遥发来的微信,容意没回。 第57章 从第二天开始就有赵绵绵的戏份了。她在这部影片中一人分饰了两个角色,一个是谷雨这个时代谷宅所属的管理公司的项目负责人辛燕,另一个是谷春啼那个时代被卖给谷老爷做陪侍丫头的燕儿,这两个角色差异极大,对赵绵绵来说表演难度就并不算太高了。 首先出场角色的是辛燕,她穿着一板一眼的铁灰色女式职业装,头发盘得紧紧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大几岁。现在“谷宅鬼屋”这个观光景点和项目,就是由辛燕所属的公司负责管理的,她的第一场戏,就是谷宅的老管理员谷伯强带着谷雨来向辛燕报道的场景。 可能是因为前一天拍了过多的单人戏和特写镜头,今天乍一转换到群戏,曲海遥还是稍显生涩。这场共有四个角色参与的群戏以谷雨和辛燕的冲突为中心,辛燕将马上就要接谷伯强的班、成为谷宅新管理员的谷雨视为公司里的新职员,自己的新下属,而谷雨却认为自己只是终于回了家,是谷家终于需要他回来操持这份家业,两人围绕着谷宅争执不下。 赵绵绵无论是名字还是长相,看起来都算得上温婉可人,但演起戏来却能爆发出很强的攻击性。当她进入到辛燕的状态中时,她的戏外壳有着女性特有的尖锐,内里却是压抑后的沉重,完美地抓住了这个角色的重心,但这样兼具攻击性和压迫性的戏会让对戏的演员很不舒服,曲海遥就是首当其冲被她的戏攻击到的对象。 然而他却并没有在赵绵绵带来的强大压力下无所适从,当辛燕的情绪像一柄带着链锤的尖刀一样刺向谷雨的时候,谷雨也不管不顾地抡起斧头向她挥了过去。曲海遥似乎根本没有接辛燕的戏的打算,他自顾自地直接将自己的情绪劈头盖脸地扔向了赵绵绵,倒是把赵绵绵砸了个正着,整个人有些发懵。 “咔!”娄永锐叫了停,转头去看监视器回放,几个演员待在原地让服化来帮他们打理造型,相互之间禁不住都有些面面相觑。 作为当事人,曲海遥当然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表演有问题了。赵绵绵的戏有多不好接,只有接她戏的人才有切肤的体会,拍摄时的曲海遥几乎是在感受到她澎湃的压迫力之后的一瞬间,就摒弃了自己原来想好了的表演方式,转而完全避开赵绵绵的利刃,直接亮出自己的斧刃杀过去。 这一招说得好听点儿是剑走偏锋,说得难听点儿就是投机取巧,关键要看效果。曲海遥不禁往娄永锐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很想看看监视器里拍出来的这一幕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看娄永锐的表情,效果应该是不怎么好。他快步走到演员们中间来,先是张了张口,可竟然愣没说出一个字儿来。一口气提到半道儿上却没处可出,娄永锐憋了口气,看了看赵绵绵,又看了看曲海遥,又憋了一阵子才向着曲海遥没好气道:“你倒是聪明……” 这话听上去还真不知道是夸是贬。曲海遥咬着下嘴唇屏住呼吸,就等着娄永锐编排自己。 “你的反应有问题在哪儿呢?”娄永锐难得十分耐心地给曲海遥讲:“谷雨的反应应该是听进去了辛燕的话,但是拒绝接受,拒绝和她产生任何共鸣,只顾着把自己的一腔热血当刀子甩出来。你刚才这条,力度和角度是够了,但你是根本没去听辛燕在说什么,因为你作为演员已经知道了她会说什么,你听的不是她说的话,而是她的反应,这就不对了。明白吗?” 曲海遥略一沉吟就点了点头:“我应该是听她说话,而不是等她的戏。” “嗳!”娄永锐总算对着曲海遥露出了一个肯定的音节,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又对其他演员嘱咐了一遍,让现场人员准备再拍一条。 但调整过后的拍摄并没有想象中顺利。曲海遥并不能准确地做出谷雨听到辛燕的话之后所产生的反应,这就让他的表演点与点之间连贯不起来,看上去有点僵硬。娄永锐拍了几条之后火气又上来了,冲着曲海遥就一通教训,曲海遥有些着急,目光不自觉地向容意的方向飘过去,正和容意向这边看过来的目光相对。 后来曲海遥再回想起当天的情景,就连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这时候自己虽然也在着急,但和第一天开拍的时候那种挖心挠肺的焦虑已经不一样了。 容意面无表情。他在工作的时候经常是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哀乐的,但曲海遥莫名其妙地心里咯噔一声,连忙移开了目光。虽然交往的时间很短,但自从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容意之后,曲海遥脑袋里似乎就装了个什么“容意情绪变化感知雷达”。这时候的曲海遥虽然处于拍摄压力之下,但仍然敏锐地感觉到容意现在的情绪很不好。 然后他就看到容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娄永锐说了句什么,接着大步走到了正在拍摄的演员们面前。 他一点也没给曲海遥留面子,直接在一众演员们面前冷着脸对曲海遥寒声说:“你要是觉得自己不是个演员,你一个人演不好戏,你现在就走。” “离开这部戏,也别干这行了,反正你一个人也演不好,趁早别当演员。” 片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仅剩的机器运作的声音更加强调了这个空间里突然降临的死寂,尽管容意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曲海遥的脸胀得通红,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容意接下来的话又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这场戏很难吗?不会演戏,吵架总会了吧?她对你发火你就对她吵回去,这都不会吗?演戏要我教你,吵架要不要我教你啊?我是你爹还是你妈啊?天天教你这教你那是为了让你跟高位截瘫似的天天指望着我?你怎么不给我跪下磕头拜师呢?以后你给我养老啊?” 包括赵绵绵在内的旁边一众演员,无论年龄大小,全体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容意在圈内口碑一直很好,除开工作能力强之外,合作过的同事也都说他性格谦和为人友善,只有怼无良媒体的时候才会显出桀骜的一面。 但桀骜是一回事,除了和他关系特别亲近的罗彦、娄永锐这种密友之外,没人想得到他骂起人来竟然会是这么一副粗鲁又霸道的样子。曲海遥的脸本来只是胀红,现在已经惨白得吓人了,羞耻、难堪、委屈等等一系列情绪瞬间挤满他的脑袋,让他站在原地无所适从,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一样默默挨训。容意仍直视着他,脸色还是那么难看,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地等着曲海遥抬起头来看他。 他不动,片场没有一个人敢动,就连娄永锐也只是站在监视器后面看着容意大发雷霆,一点干预的意思都没有。曲海遥本来只敢盯着容意的鞋面,在感觉到容意死死锁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之后,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抬起头来,与容意那双冰冷的眼睛相对。 那一瞬间,曲海遥突然就明白了容意在为什么生气。当着所有人的面被和自己亲近的前辈、自己的男朋友痛骂的难堪顿时被思索盖了过去,曲海遥睁着圆眼睛,与容意那双直射着怒意的视线相交。 “工作态度都端不平摆不正,你自己想想你有什么问题,自己想想你该怎么工作怎么做人!成年人了!该对自己负责任了!别以为人家有义务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骂完,容意转身就走了,甚至没有跟娄永锐打一声招呼,直接离开了片场。小年急急忙忙地收拾完他的东西跟了上去,娄永锐也叫了停,各部门原地休整一刻钟之后再继续工作。这个档口没有人敢过来跟曲海遥说话,曲海遥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容意拂袖而去的方向,突然想起他这几天都是没有戏的,之所以待在片场,恐怕就是为了自己。 “啊……………………”曲海遥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倒是很想呼噜几把脸,可惜脸上有妆。贾俊一脸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给他递水,他接过来喝了,脑子里又回想起这两天的表现。 的确……不尽如人意。平心而论,比起一开始进《无心无剑》剧组的时候,自己现在的表现已经好很多了,但人不能总是原地踏步用以前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曲海遥闭了闭眼,容意骂的根本没错,他潜意识里对容意就是有依赖。 也该被骂了。虽然这两天娄永锐也没少骂他,但骂他的这个人,不是容意就不行。 我难道是抖M么…………曲海遥自顾自地苦笑了一声,这表情在旁人看来怕是有点诡异。贾俊试探着叫了他一声:“……遥哥?” “啊?”回过神来的曲海遥一愣,然后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没事儿,你去把我剧本和笔记拿来,我再看一眼。” 其他演员们见他情绪稳定,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贾俊给他拿来了剧本和笔记,其实台词和细节曲海遥早就记熟了,他需要的只是借着东西找找感觉。 容意说得没错。明明对着吵架就能解决的问题,偏偏让曲海遥磨叽到现在。到现在为止曲海遥演戏最大的问题都是这个,他演一个角色的时候没办法完全把自己变成角色,只是演,就很难让自己的反应真实化、生活化,就很难像容意一样,马上就能想出“吵架就好了”的解决方案——因为曲海遥无法灵动地代入生活。 如果我成为了这样的人,成为了谷雨这样的人,我在面对这个辛燕的时候,我会是什么反应?在这样的情况下,从我嘴里说出这样的台词,我会是什么心情?当我处于这样的心情的时候,我会是什么表情、什么语气、什么态度? 曲海遥拿着剧本慢慢地琢磨着,心态也愈发沉静下来。等到重新开拍了,他感觉自己的状态简直前所未有的好,完美的状态,完美的走位,完美的承接戏,除了因为其他演员的卡壳而导致的NG之外,之后的拍摄全是一条过。 “你小子啊,就是欠骂。”拍摄进度的飞速让娄永锐的心情也格外好了,对曲海遥也好声好气起来。 “哎嘿嘿……”曲海遥抓了抓头。拍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状态好得有如神助——这也是年轻演员的通病了——现在收了工了他倒是愁了起来。上午容意对自己发了那么大一通火,曲海遥拿不定主意他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曲海遥自己反正是没生气的。刚被骂的时候他心里还升起一丝“他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骂我呢”的委屈感,但如果是被别人骂,曲海遥可能还会逆反心理一下;被容意骂了一顿之后曲海遥却总想着自己是不是让他失望了?是不是又让他失望了?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其实有很多事情容意对自己都不甚满意? 比起当众被斥责的难堪,曲海遥更在意的是自己会不会失去容意这么好的恋人。他坐在车上就按捺不住地给容意发微信,容意没回,聊天记录上已经是连着好几条曲海遥发过去却没有得到回复的消息。曲海遥这会儿倒是比拍戏卡壳还焦虑了,刚才还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他是不是早就对我不满了?”的念头现在愈演愈烈。他拼命回忆着有什么蛛丝马迹曾经显示出容意对他的反感,想来想去也确实是从昨天开拍以后自己的状态起伏不定开始的。 助理们并不知道曲海遥和容意已经恋爱了,还以为曲海遥只是单纯地担心容意在生气,管小军大着胆子安慰道:“没事的遥哥。你和容老师关系那么铁,他不会因为这点事就给你穿小鞋的。” “我倒是宁愿他给我穿小鞋…………”曲海遥丧气地把自己闷在抱枕里,心想着他要是给我穿小鞋,我颠儿颠儿地穿上了没准他就不生我的气了,就怕他心灰意冷,从此不再跟我亲近。 回到酒店时间已经晚了,没得到容意的回复,曲海遥郁闷得连晚饭都不想吃。他刚想鼓起勇气直接去敲容意的门,却接到了林琦打来的电话。 林琦送了曲海遥进剧组之后就又飞到上海去办事儿了,只在剧组呆了一天。不过林琦人老成精,当时就看出了娄永锐不怎么待见曲海遥,可惜他分身乏术,又知道容意和娄永锐私交甚笃,心里想着再怎么样娄永锐也不会真把曲海遥踢出剧组的,就带着一肚子的操心离开了剧组,等办完事儿才打电话过来联系曲海遥。 “怎么样?开拍了吧?顺利吗?” “…………还行吧,勉勉强强。”曲海遥正在为容意的事情郁闷着,自然是一副蔫了吧唧的声音。林琦听出来他情绪不对,立刻追问了下去,曲海遥也不瞒着林琦,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林琦。 林琦怎么也没想到曲海遥这小子都进组了,还把谈恋爱的事放在工作的事前面,当即又骂了他个狗血淋头。“你现在是在剧组里啊!祖宗!工作的时候你脑子里都想什么歪门邪道的事儿呢!我不拦着你谈恋爱你也给我收敛点啊!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儿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啊!” 曲海遥这两天都是被骂过来的,现在听着林琦骂他他也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反而理直气壮起来:“谈恋爱本来就比工作重要啊。这部戏没了还有下一部,我的容意没了还能有下一个容意吗!” 林琦差点被他噎得吐血,内心疯狂吐槽了起来。但他跟曲海遥相处久了,也知道这小子在这种时候吃哪一套,于是只得强压下想吐槽的念头,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情绪,尽量耐心道:“就是这种态度,才会让他跟你生气的。” 这下曲海遥没话了。林琦听他终于老实了,就开始循循善诱起来:“你把谈恋爱放第一位,你又知道容意也是这么想的了?我们姑且不谈他到底把谈恋爱摆在什么位置,他容意也是剧组的演员,也要在这儿工作,不光是他,还有百十好几号人都在这儿工作。你倒好,你工作态度成问题,还让人家容意跟在你屁股后面提点你?我看他骂你是一点儿也没骂错!” 说到后面林琦多少还是带出了些火星子。他深知这部电影如果拍好了,对曲海遥的职业生涯和业务能力都会有个巨大的提升,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曲海遥不好好把握,林琦一定会要他好看。 “我也知道他没骂错……”曲海遥的声音委屈巴巴。林琦叹了口气:“所以,你承认错误最好的方式就是用行动证明你已经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以后也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容意是什么人?你嘴上跟他油嘴滑舌地道一万个歉都不会有行动管用的,先老老实实工作,过几天再去单独找他。” 曲海遥乖乖受教,然后又问:“你过来看我吗?” 林琦其实是想过来的,但……既然娄永锐对曲海遥骂也骂过了,现在也算是改观了,容意的问题林琦倒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他手头上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他操心的,而他本来给曲海遥打电话的时候是想把这件事也跟他通个气,但现在看来,还是不要让他太过分心的好。 他也是今天才得到的消息,电影《荣誉兵团》已经正式开机了,这部电影的男主角本来考虑过曲海遥,但一方面曲海遥接了《谷宅长廊》之后档期有些安排不过来,更重要的是这部电影的男二号是由尹楠出演的,乐帆影业也参与了投资,所以曲海遥没有同意。 其实当时在林琦看来这部电影的配置相当不错,不过后来最大资方的重组失败影响到了整部电影的资金链,海外发行也出了问题,一时间这部电影竟然成为了烫手山芋,一直搁置到了现在,林琦本以为这个项目要胎死腹中了。 谁知道竟然就这样开机了,而且尹楠还被扶正成为了男主角。林琦一问才知道,接盘了这个项目的就是乐帆影业。 这已经是尹楠通过乐帆拿到的第三个项目了,就算外人不知道,林琦也不可能猜不到刘家仁是正式拿尹楠当枪了,对此他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他要赶紧回公司探探口风,合计一下自己需不需要为此早做打算。 第58章 挂断和林琦的电话之后,时间已经很晚了。曲海遥把微信界面切出来,还是没收到容意的回复。他叹了口气,刚才跟林琦说了会儿话,曲海遥也打消了直接去敲容意房门的念头。 管小军听到房间里面没动静了,就小心翼翼地走进来问曲海遥:“哥,你晚饭不吃了吗?不行吧……” “吃不下……”曲海遥还是有点郁闷,“你帮我冲点燕麦片吧,”他往外边张望了一下,“贾俊呢?”平时这些杂事一般都是他来做。 “俊哥蹲大号去了,他最近好像有点便秘,老蹲不出来。” “啊?”曲海遥抓了抓头,“那你去买点败火的茶啊蜂蜜啊啥的吧,组里也辛苦,你们两个轮换着吧,别让他老是在那儿待机。” “好。”管小军答应下来,“辛苦倒是没啥,就是……”管小军犹豫了一下,还是抬头看向了曲海遥,“哥,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儿?” “说呗,跟我还这么外道干嘛。” “我……下个月我姐姐要结婚了,这不一直忙着呢吗,我也回不去。我想预支两个月工资,给我姐姐包个大点的红包。” “结婚啦?”曲海遥睁圆了眼睛,“喜事儿啊这是!我是记得你有个亲姐姐的,也在外面工作吧?” “嗯,现在回老家结婚了,对象是她高中同学。”管小军本来就长得厚道,提起家人更显得乖了几分。“我天天在外面忙,也不着家,我爸妈年纪也大了,我姐姐就想着回去结婚,顺便也能照顾一下我爸妈。我小时候我姐姐就疼我,长大了我照顾不了爸妈还得指望姐姐,我就想着……别的我也给不了啥,就只能包个大红包了。” “应该的应该的,”曲海遥答应得很干脆,“姐姐结婚你就回去呗,你老家离这儿又不远,你想要几天假?朕准了!” “真哒?”管小军笑逐颜开,“那……我能请三天假吗?” “行啊,”曲海遥用手机给管小军转了两万块钱,“预支你一个月的工资,其它钱算我给你姐姐包的红包。” 管小军吓了一跳:“这这这这怎么能行呢!” “怎么不行了,”曲海遥摆了摆手,“大喜事儿,我也跟着沾沾喜气啊。行了别废话了,该干活就好好干活,该放假就好好放假,明白吗?” “嗳!”管小军一张脸笑得就跟炮仗花似的,曲海遥看着他也开心。这时候便秘的贾俊终于出现了,曲海遥见到他就问:“你菊花还好吗?” 贾俊愣了愣,随后露出了一个苦不堪言的表情:“不太好,不过也没到‘满地伤’的地步。” 曲海遥不禁捧腹,管小军也笑得开怀。贾俊见他心情大好的样子,问他:“跟遥哥说啦?” “嗯!遥哥还给我批了假,还给我开了个大红包呢!” “这么爽?”贾俊看了曲海遥一眼,“还是遥哥大方。” “那是,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虽然不像那些手底下有公司有团队的霸道总裁们那样手握生杀大权,但曲海遥也算是个要给好几个人开工资的小老板,他要是被剧组开了,倒霉的当然不光是他一个人。就算是为了这帮跟着他吃饭的小弟,他也该努力端正工作态度,让大家的辛苦都不要白费。 焦虑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曲海遥翻出剧本和通告单来提前准备明天的工作,贾俊给他把燕麦片拿了过来,这一看又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曲海遥没有再去看微信,而是自己洗了澡,睡前靠坐在床上他才点开微信,正襟危坐地给容意发去了几条新消息。 「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一定会好好工作,不再拖剧组的后腿了。你骂我骂得真好,但是别为了这个生气,也别不理我了。多骂骂我吧,我喜欢听你骂我,明天还能听到你骂我吗?」 「好期待……也不是期待你骂我,就是……想跟你说话。」 「想你」 「晚安」 然后他摁灭了屏幕,钻进了被子里。 *** *** *** *** *** 收到这几条微信的时候容意还没睡,娄永锐还在他房间里,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聊天边工作。容意和娄永锐之间的相处模式有点像他和罗彦,彼此都对对方的工作状态极为熟悉,为了工作的事情吵架也是家常便饭了,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默契让他们在有对方在的状态下工作起来会事半功倍,所以娄永锐一旦纠结了、困扰了,都会跑过来找容意,哪怕不说什么,只是待在容意这儿思考也比他自己一个人绞尽脑汁要有效率。 这会儿也是,娄永锐还没走,容意也没打算睡,曲海遥的微信就发过来了。容意一开始还面色平常,但一条一条微信看下去,他慢慢地、无意识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捂住了嘴。 感觉到了气氛有什么不对劲的娄永锐往这边看了看,然后目瞪口呆地发现容意的耳朵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容意捂着嘴的手微微蜷曲起来,看上去与其说是捂着嘴,不如说是把嘴巴捏了起来,一双眼睛发直地盯着手机屏幕,目光却不像发呆时那样痴傻,而是仿佛陷入了另一个世界般的迷离。 娄永锐这看惯了容意各种样子的人,见到这样的容意都免不了心跳加快,他“啧啧”两声,把掉进了恋爱异世界里的容意惊醒了过来。 “都说谈恋爱会使人变蠢……看看你,实锤了啊。” 容意用那双还微微有些迷离的眼睛瞪了娄永锐一眼,吓得娄永锐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不要变成了基佬以后就到处勾引人!我可是有家室的人!我小女儿都要满月了!” 娄永锐严正抗议容意的漏电行为,结果被劈头砸过来的一个抱枕正中正脸。 “指望狗嘴里吐出象牙来,我对你的要求还真是有点过高。”容意凉凉地呛了他一句,就又把视线投回了手机上。 “那小子给你发的微信?发了啥?”娄永锐十分好奇是什么样的微信能让容意露出这种少女怀春般的表情,哪知道他一凑过去,容意就从怀春的少女变成了嫌弃客人钱少的怡红院头牌,一脸的鄙夷让娄永锐以为自己欠了怡红院黄金万两。 “我们这种热恋中迸发的炽烈情火,你们这种眼瞅着就要七年之痒的老夫老妻是不会懂的。”容意怡然自得地说着欠扁的台词,“行了行了,我这儿跟小男朋友调情呢,你赶紧回去跟你老婆孩儿视频去吧,别跟我抢小男朋友。” “呸!还调情!”娄永锐鄙夷道,“人家撩了你两句你就忍不住就地思春了,你个大龄老处男有什么本钱跟御女无数的小鲜肉调情。” “滚蛋滚蛋!”容意直接挥舞起抱枕打算把娄永锐赶出去,娄永锐连声抗议起来。 “哎哎哎!你不是说你要先晾他两天、省得他蹬鼻子上脸吗?你这还晾不晾了?” “我谈恋爱你谈恋爱啊?多管闲事多吃屁,滚吧!” 三两脚把娄永锐赶了出去,回到软椅上的容意忍不住又拿起了手机,看了一眼刚才曲海遥发过来的微信。白天在片场大发雷霆的时候容意虽然确实是生气,但他脾气本来就来得快去得也快,发了一通火之后其实已经不生气了。 但曲海遥那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子,容意也确实没打算那么快就软化下来,不然曲海遥绝对会记吃不记打。所以之前曲海遥给自己发了几条微信,容意都没回,他是的确像他跟娄永锐说的那样,想要晾曲海遥几天的。 可曲海遥这几天微信发过来,容意想都能想象得到曲海遥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给自己发微信的。他一定为这事儿纠结了很久,给自己发每一条微信之后都怀着期待又害怕的心情等着自己的回复,一开始连屏幕都不敢摁灭,眼睛一直盯着,直到时间久了,确定了自己不会回复,希望也就破灭了,期待和害怕都变成了失落和忧虑。 这几条微信也是,曲海遥一定是洗了澡、坐在床边上,想了好一会儿才决定要给自己发什么,容意白天骂他的话他一定想了又想,也一定没把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大骂的事放在心上,只是觉得他做错了事,惹自己生气了,才会这么老老实实地对自己认错道歉。容意能想象到那双圆溜溜的荔枝眼因为自我反省而眼尾下垂的样子,可爱的嘴巴鼓起来,有一点委屈,但更多的是蓄力待发的年轻的气势,秀气的眉毛勾勒出自强的决心,鼻子微微皱起,虽然有些娇气和傻气,有些撒娇时的不着调,但翘起的鼻尖昭示着稚嫩而倔强的骄傲和不甘。 ——全部都是他喜欢的模样。容意在情感上其实是个单细胞生物,喜欢和讨厌分得相当泾渭分明,他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曲海遥这样的,既让他气得牙痒痒、恨铁不成钢,又让他从心底里溢出香浓甜蜜的热巧克力的存在。 如果把这种心情对任何一个情场老手说,都会被告知这是容意难以自拔的爱,是让容意难以自拔的对象。然而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的容意并没有了解那么多,也不会在乎那么多,他心里想的,想要做的,也就仅仅是盯着微信界面看了一会儿,然后快速地回复了两个字。 「晚安」 而笃定容意不会再回复的曲海遥此时已经陷入了梦境。 第59章 第二天一早看到容意的回复,曲海遥简直要开心得从窗户飞出去。可惜早晨的时间向来争分夺秒,并没有太多留给他脑内蹦极的时间,把自己收拾好之后曲海遥就直接赶到片场了。 然而前几天的拍摄中一直都跟着剧组一起上下班的容意,今天却并没有出现,在过来的车上曲海遥还想着无论如何,今天在片场一见到容意就要跟他说话,管他会不会对自己发火呢,再不跟容意说话曲海遥就要憋死了,谁知道今天容意竟然连面都没露。 ……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曲海遥在心里愤愤不平,但就连这愤愤不平也像是蜜糖一样让他开心的。他心里明白,就算容意不在片场,也肯定能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改正错误好好工作了;就算容意不知道,单是为了自己、为了能配得上容意,曲海遥也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好的爱情、好的爱人,应该能让自己变成更好的人。 曲海遥打起了精神,看着化妆镜中的自己,抓紧时间调动状态。 *** *** *** 状态好的曲海遥完全可以撑起一部戏——这是后来拍了两天之后剧组上下一致公认的。他基本功不错,镜头敏感度和走位当然也就成不了问题,偶有出错的,也看得出他对自己要求的严格,错了一遍之后绝不会再错第二遍,相对来说短板的台词,也因为他自己在私下做足了功课而不会令人过多指摘。 这样的状态,别说同剧组的其他演员了,就算是一开始对他态度恶劣的娄永锐,这两天也毫不吝啬对他的夸赞,只要他拍了一条让人满意的戏,娄永锐绝对是片场第一个叫好的。 而在所有的演职人员当中,对曲海遥最推崇的应该就是和他对戏最多的赵绵绵了。虽说第一天对戏的时候曲海遥就状态不佳被容意大骂了一顿,但他调整状态的速度快得惊人,后来又一直表现颇佳,赵绵绵和他对起戏来也愈发得心应手,自然就对他褒奖有加,更觉得曲海遥脾气好得不行,都被容意骂得那么狗血淋头了还天天盼着他来片场。 “你都不生容老师的气吗?”在看到曲海遥第一万零一次问娄永锐下午容意来不来的时候,赵绵绵忍不住问他。曲海遥一脸的“怎么可能”,头摇得像拨浪鼓。 “本来就是为我好才骂我的,我有那么不知好歹嘛。” 赵绵绵心里暗暗夸他,嘴上则吐了吐舌头:“那天吓死我了,我没想到容老师那么凶。” “没有啦,”曲海遥忙不迭地帮容意说好话,“我们以前合作过好几次,他从来不会对人发火的,一直很有耐心,没有人不说他好的。不过他对我有要求,我又老是那么不争气,他才被我惹毛了——是我不好啦。” 说到这儿曲海遥又叹了口气,小声说:“本来拍娄导的戏我心里就没什么底,想着我哥在片场帮我压阵的话我会好一点儿,现在我怂得连我哥都气跑了……” 曲海遥一脸的愁苦,跟戏中那个和辛燕之间剑拔弩张的偏执年轻人差别巨大。赵绵绵不禁笑了出来,拿手指戳着曲海遥像河豚一样鼓起来的腮帮子:“那你哥不在不是正好?让你练练,等你练得不发怵了,正好你哥也开拍了对吧?” 好像也挺有道理的……曲海遥一想也是,复又高兴起来:“还是绵绵姐说得有道理!” 赵绵绵见他一会发愁一会儿开心的,变脸一样有趣,心里觉得好玩,于是又拿出吃的逗他:“下午开工困不困?来吃颗梅。” 曲海遥谢着接过来,人却是精神百倍的:“不困,我要奋发图强!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走向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赵绵绵笑得前仰后合:“你还少了个迎娶白富美呀!” “这个就另说吧。”曲海遥心想迎娶白富美是不可能迎娶的,我的意中人可是个盖世英雄。当然这话不能这么跟赵绵绵说,于是他假正经道:“只要我发愤图强就能升职加薪走向人生巅峰,结婚就不一样了,人家白富美不愿嫁我我总不能强取豪夺啊,你说是吧。” 赵绵绵含笑看了看他:“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啊。你要是去追白富美,保证一追一个准。” “现在就不考虑白富美的事儿了,我得先从奋发图强开始啊~” “是是是,让你容意哥哥开拍了之后对你刮目相看是吧。那你也确实得抓紧了,快的话,可能明天下午就有谷春啼的戏了吧。” 事实证明没赵绵绵想象得那么快。倒不是因为进度慢了,而是娄永锐打算给谷雨加场戏。因为几乎所有的剧情故事都发生在谷家老宅内部,所以不至于发生加戏还要转场的状况,娄永锐就想在谷春啼正式出场之前加一场谷雨的幻想戏。 谷雨的幻想戏本来在剧本里就有,但原本的这场戏是发生在影片剧情大约进展了四分之一的部分,谷雨刚刚闯入了旧时谷宅的时空之后,在见到了那往日金门绣户的钟鸣鼎食之后,谷雨也幻想着自己能出生在那个家门显赫的时代。 而娄永锐改过剧本之后,谷雨的幻想戏会变成两场,头一场是发生在谷雨还没有闯入旧时空当中,那时他进入谷宅鬼屋中工作还不久,只单凭自己在谷宅中见到的种种而凭空幻想出了一个谷家显赫之时的幻梦;第二场戏则发生在他对旧时的谷家和当家人谷春啼有了一定了解之后,娄永锐是想用两场不同的幻想戏来凸显出谷雨的变化。 但娄永锐虽然这么想,电影的监制和第二编剧却对此不太赞同。这部电影NUERA是想着可以院线和线上双管齐下的,那么在成片的时长上一定需要有所限制。可娄永锐以前拍的都是文艺片,时长一长就控不住,现在这场幻想戏需要从一场加到两场,可想而知时长至少要翻一番。 这还只是开机没多久,甚至连男主角都还没有正式开拍,娄永锐就控制不住要加戏了,后面的拍摄还长着呢,难保娄永锐不会今天加一场明天加两场,这样拍摄成本上去了成片时长还下不来,NUERA是不会买账的。 当然,监制和第二编剧不愿松口还有另一个原因,这两场戏都是以曲海遥的谷雨为中心,本来这部电影虽说是以容意扮演的谷春啼为男主角,但谷雨的戏份和角色吃重程度并不小,要是再给曲海遥加戏,这就要变成双男主戏了。 虽然曲海遥是NUERA带来的,对NUERA来说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但情分归情分,生意归生意,NUERA想打的最大招牌是NUERA的无敌班底+容意娄永锐这对黄金搭档,曲海遥只能算是个噱头,绝不能让他喧宾夺主地抢了金字招牌的风头。甚至于NUERA反而希望曲海遥不那么灵光,毕竟他以鲜肉偶像的身份成名,后来又唱歌唱出了年度爆款,这样类型的年轻男明星,只要演技过得去,就会被所属经纪公司和粉丝大炒特炒,汇星文化又向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经常干出一些目光短浅、只逐眼前之利的事,难保不会踩着NUERA和影片本身来给曲海遥炒安利。但如果曲海遥表现平平,那就既不会拖电影本身的后腿,也不会给NUERA的宣传带来麻烦。 娄永锐一向只管拍电影,宣发方面的事以前都是娄太太处理,对于那些个大公司打的小九九,娄永锐这种一门心思搞创作的专业人士想不到那么多。所以对于监制和第二编剧拦着不让他加戏的事儿,他只能猜到前两个原因,对于后一个却一无所知,只认为NUERA是为了商业操作的考量而故意给他穿小鞋,气得他在片场就跟监制吵了起来。 娄永锐脾气并不好,拗劲儿上来了也是个捅破了天都不怕的主儿,被逼得狠了之后他当即放话要尥蹶子不干了。监制也没想到娄永锐脾气那么硬,说不干就不干,他们代表的是NUERA的意见,也不肯轻易松口,斟酌了半天只能让人先请容意过来,让容意帮忙劝劝娄永锐。 其实容意早就收到消息了。他在圈内蹉跎多年,NUERA是什么想法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娄永锐的脾气他更清楚,刚一接到信儿他就心中冷笑。跟摸不准分寸又公事公办的监制和第二编剧不同,容意早就已经猜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了。 容意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想都没想就决定了该怎么做,他先跟罗彦联系了,让他在剧组联系到他的时候先拖着应付一阵子,再把自己的手机和小年的手机都关机了,然后带着小年到附近随便兜了大半天风,等到手机重新开机的时候,自己和小年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容意当然不急。他先给罗彦去了个电话,罗彦也被NUERA和剧组的人找了好几回,刚被容意嘱咐的时候他在忙,也没细问,剧组联系到他的时候他才细细问了发生什么事,剧组的人当然不可能对他和盘托出,说一半藏一半,但也足够让罗彦明白过来容意在耍什么鬼机灵了。 这种事别说罗彦不放在心上了,容意都不把这种小打小闹的真当回事,罗彦自然放手让容意去折腾。容意这才施施然和剧组恢复了联系,这一问才知道,娄永锐也已经被气跑了,同样也是死活联系不上。 说是被气跑了,但容意心里清楚,娄永锐是知道了剧组联系不上容意,猜到容意会站在自己这边帮自己撑腰,所以顺势就把事情闹得更大,直接给NUERA写邮件说自己不干了,违约金他会付,你们爱找谁找谁去。 娄永锐要改戏的事儿NUERA也听剧组这边说了,让监制和编剧拦着娄永锐点儿的也确实是NUERA,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屁大点小事儿能搞得这么大,又听剧组的人说连容意都联系不上了,还以为向来穿一条裤子的娄永锐跟容意一起尥蹶子不干了,当即吓出一身冷汗,让剧组那边先放软态度,务必先把人安抚下来再说。 容意虽然不知道NUERA上面已经被吓了一跳,但算算时间,他觉得事情发酵得也差不多了,于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剧组取得了联系,在听说了事情之后还装大尾巴狼,假情假意地批评了娄永锐“火气也太大了”、“一点都不以大局为重”,然后跟剧组好声好气地说你们放心,我一定帮你们把娄永锐劝回来,有什么事大家好商量嘛。 剧组的人听了这话,还以为容意真是帮着他们的,对着容意一顿掏心掏肺的谢。容意也不管他们心里到底怎么猜的,自己去联络了娄永锐。两个人稍一合计就达成了默契,故意耽搁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才回到了剧组的酒店。 结果他们第一个见到的并不是NUERA那边的人,而是从收到风声起就一直等在停车场的曲海遥。曲海遥一见到容意下车就冲了过来,容意眼前一花,只感觉到一阵风嗖地迎面吹了过来,然后就是一个巨大的力道差点把自己撞翻过去。 “哥——!!”曲海遥直接飞扑过来,两只爪子紧紧把容意耙住,整个人像是要挂在容意身上一样,脑袋闷在容意肩膀上,声音就紧贴着容意的耳朵灌进去。 “我还以为你走了!”曲海遥的声音听着像是要哭出来,但容意跟他相处久了,知道这猫崽子被吓了一跳之后要撒娇求抱抱了。本来因为拍戏的事儿容意就晾了曲海遥好几天,后来微信也一直没回复他,估计这会儿真是被吓得狠了。容意哭笑不得,又不忍心在这会儿还给他泼冷水,只能伸手在曲海遥脑袋上呼噜了两把:“行了行了,这不回来了吗,我怎么可能一句话不说就什么都撂下跑了。” 曲海遥这两天情绪大起大落,但好歹也顾及着是在外面,听容意软声安慰他心里就松了一大口气,立刻放开容意,看了看站在一旁下巴掉地的娄永锐,有点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 “导演……”曲海遥呐呐地叫了一声,“你们……你们都不会走的吧?剧组都传遍了,说你们都要不干了,反正哥也没开拍。我还以为……” 曲海遥一夜没睡好都在想着这事儿,眼睛一直红红的,说到这里又想起之前担心受怕的时候,不禁心有戚戚,声音里也显出些委屈来。他个子明明比容意高,这时候却显得像弃犬一样可怜兮兮,不停拿眼睛瞟着容意,又不敢表现得太亲昵了。容意心里软得像化了的蜜糖一样,要不是人多眼杂,估计当下就把这小猫小狗搂过来揉一揉了。 “该想的不想,尽操些没用的心。”容意小小地斥了他一声,“心放肚子里吧,就算我真有什么打算,还能不跟你说?” “我怕你生我气,不跟我说了嘛……”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问道:“所以……你们是有什么打算吧?” 容意温柔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狡黠来。他知道NUERA不愿意看到曲海遥的戏太出众,本来容意就是个护犊子的人,自己的人出去欺负别人他或许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人欺负到自己的人头上来了,这口气他才不愿意咽呢。他心内冷笑了一声,对曲海遥说:“嗯。你就别操心了,等着看你哥给你加戏吧。” 一直跟在旁边、俩人每说一句话就要从鼻子里哼一声的娄永锐终于憋不住了:“要给他加戏的是我!是我好吗!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了!” 容意转过头看向娄永锐,刚才的温声细语变脸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吊着眼尾对娄永锐硬邦邦说:“我说是我加的就是我加的。要是没我,哼,”容意的哼声比娄永锐还冷,“你自己一个人加去吧。” 娄永锐:…………天下乌鸦一般黑! 第60章 曲海遥一听就知道容意和娄永锐两个人肯定在打算什么,还没来得及问,监制和剧组现场的场记就找过来了。娄永锐当即沉下了脸,摆明了没有松口的打算。监制和场记之前被NUERA总部的人教育了一番,上面嘱咐他们先要放低姿态,所以现在监制的态度相当和气,全然没有了之前跟娄永锐硬刚的时候绝不答应的坚决。 于是现在的场面就是板着脸一副大爷样儿的娄永锐,小太监般点头哈腰的监制和场记,不知所措站在一旁的曲海遥,和唯一一个气定神闲的容意。 “行了行了,都放松点,干嘛呢这是。”容意摆出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欠扁样儿,先在娄永锐肩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然后对监制和场记说:“一大早就把老娄给你们拽过来了,我跟老娄还都没吃东西呢。我们先吃点东西,然后大家慢慢聊吧——多大点事儿啊至于嘛。” 最后半句容意是对娄永锐说的,语气里毫不掩饰对娄永锐“小题大做”的“嫌弃”。场记见容意有帮着他们缓和气氛的意思,连忙接着话茬儿点头道:“对对,先吃点东西吧,要不大家边吃边聊?” 容意和娄永锐交换了个眼色,就从善如流地跟着场记往电梯走。曲海遥紧紧跟在容意身边,娄永锐一转头就见到他跟小尾巴似的黏着,于是眉头一皱问他:“你跟着干什么?你也没吃饭?” 傻子都听得出来娄永锐是在赶曲海遥走,但偏偏曲海遥就像听不出来似的,忙不迭地点点头:“是啊,我没吃饭就听说你们回来了,急急忙忙下来了——我不能跟着你们吗?” 最后一句话他是看着容意说的。说来也怪,曲海遥装傻的时候并不算少,可似乎只有在对着容意装傻的时候,他不显得呆头呆脑,而是透着撒娇耍赖般的少年气息。娄永锐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恋爱中的人智商向来为零,他光看容意的表情就知道容意很吃曲海遥这一套,只要曲海遥撒撒娇,容意连天上的星星都能给他摘去。 不过看起来,也不是所有恋爱中的人都那么蠢。容意神色温柔归温柔,但也只是揉了揉曲海遥的脑袋:“自己去一楼吃饭,我们谈点事。”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不生分也不亲昵,既不会让在场的外人起疑,也不会泼曲海遥一盆冷水。曲海遥也识趣,听容意这样说,他虽然神色上还有些黏糊,但也就乖乖地跟几人挥挥手,招财猫一样把他们送进电梯里。 说是早饭,但大家都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包厢里点了一堆吃的,动筷子的频率却不高,几人都只是浅尝辄止,只有容意还在优哉游哉地往自己碗里夹豆豉蒸凤爪。等到大家都无意再多吃了,监制清了清嗓子,试探性挑起了话头。 “昨天一天都没开工,进度得往前提一提了。好在之前进度都不慢……”监制见娄永锐和容意暂时都没反应,就大着胆子往下说了。“关于这场幻想戏,我们其他人也商量了一下,要不就这样:这戏呢,我们两场并成一场来拍,容老师你那部分也一起拍了,到时候剪进正片里可以剪成两场,第一场的主角是谷雨,第二场只需要一些和第一场戏不同的闪回片段就行了,用来凸出不同时期谷雨心态的变化,你们觉得怎么样?” 话音刚落,娄永锐冷笑的声音就尖锐地响了起来。 “想的倒是美啊……并成一场拍?你知道我第二场是什么要求吗?我整个布景都要动,所有人都要做两套造型——所以你们的打算就是我想改你们公司也不会批预算是吧?行啊,老子不伺候了!你们他妈爱找谁找谁去吧,我是个导演,不是你们公司找来的摄影助理!” 娄永锐桌子一拍站起来就要走人,监制凌晨才收到公司的指令务必要先把人安抚住,现在一看这情形也是吓得屁滚尿流,慌忙站起来要拦人。可还没等监制和场记出手,容意懒懒的声音就发话了。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都两个孩子的爹了,怎么还一点就着的?你老婆那么沉得住气怎么你跟属炮仗似的……”他鄙夷地对着娄永锐翻起了白眼,然后一把把娄永锐拖回了椅子上,又劈手拿起公筷夹了块萝卜糕塞在娄永锐碗里:“闭嘴吃你的吧,炮仗精!” 然后就对着监制笑了笑:“别理他,我们继续说——你刚刚说到哪儿了?让他两条并成一条拍是吧?” 监制和场记对望了一眼,两个人心里都大大地松了口气,心想把容意和娄永锐打包请来果然太正确了,不然谁扛得住娄永锐这软硬不吃的祖宗啊!监制忙不迭地对着容意点头道:“大家也就是这么一设计,导演当然还是娄老师,我们怎么可能越俎代庖地替娄老师决定呢。” 监制把姿态放得很低。容意却并没有接他的茬儿,而是拿起一块菠萝咬了一口,慢慢嚼着,吃下去了之后方才开口说:“其实吧,你们有没有想过干脆听娄永锐的算了?” 监制顿了顿,然后有些无奈道:“就……还是拍两场是吗?”他心里叹息说退这一步也是没办法,算了,以后再找补回来就是了,却没想到容意摇了摇头:“不是。我是说,你们公司跟他签的约不是编剧和导演约嘛,单独的剧本约其实并没有签是不是?” “我看倒不如这样,趁着还没开工太久,赶紧把娄永锐换了吧。” 这话一说出口,监制和场记几乎原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还没等他们说出个所以然来,容意就一副稍安勿躁的样子请他们坐下:“别急啊,你们听我说完嘛。”他喝了口茶,一副晓之以理的样子侃侃而谈。 “你看啊,娄永锐拍了这么多年片,一直都是编剧和导演一担子挑,而且都是自己拉磨自己卖——他控制欲太强了,其实现在这种外包制的活儿不适合他干啊。他就是个暴君,你们呢,又不需要一个他这样的暴君,那何必这么勉强呢?就像一对都很有主见又不肯退让的夫妻,就算这次勉强撑下去了,下次还会出现其它的问题——你们不合适,真的。” 这一通大道理下来,监制和场记一时间没了话。容意看准时机再接再厉道:“再说了,你们合同是签好了的,娄永锐如果违约走人不干了,违约金肯定要付啊,也算是弥补了不少这几天浪费了的开工时间。我建议你们,为了你们自己和你们公司好,还是把他开了吧。” 监制和场记面面相觑。平心而论他们已经完全体会到了娄永锐一言不合就尥蹶子不干了的脾性,这家伙就是头顺毛驴,你要是逆着他毛,他能连磨带棚子都给你掀了。但拍独立电影的导演有许多都是这种脾性,NUERA在欧洲区合作的导演也是这样,以前在别的大洲拍片时也确实没有安排像这次一样用来把控拍摄方向和路线的监制,对亚洲区特殊对待,最重要的原因也只是中国大陆的审查制度需要谨慎对待而已。而并非对娄永锐的个人水平有什么怀疑。 这些因素容意都已经考虑到了,甚至他现在很有把握地认定监制和场记是已经和NUERA做好了沟通才来请他们吃这顿饭的,至于沟通的结果,容意猜测是要让监制在有限的可能性下尽量约束娄永锐的变动,但如果他意向坚决,那么就尊重娄永锐的意愿。 可这是NUERA的态度,却不是容意打算争取到的权利。这次NUERA让步了,并不代表下次也会让步,而能一步解决的事情容意绝不会分两步三步走,他就是要NUERA从此不再对娄永锐的创作指手画脚。 所以对手退一步,他就退十步,远远退到对手可接受的范围之外,让对手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而现在容意敢这样跟监制提出来,就有十足的把握是他根本不敢拿这个意见去跟NUERA谈,因为NUERA百分之一千不会同意,监制要是拿去谈那纯粹就是找骂。现在他只能在心里叫苦不迭,抱怨自己最开始干嘛要提出那个两场并一场拍的意见,这下好了,就算娄永锐原来并不真心想走,也要被自己的智障意见气走了。 娄永锐适时道:“就是这个意思。我也不跟你们吹胡子瞪眼的了,没意思,大家有事儿谈事儿,这活我干不了,你们另请高明,违约金我付,但是剧本我得带走,我不会让别人拍我的剧本的。行呢,大家就好聚好散,买卖不成仁义在;不行呢,你们就跟这儿耗着吧,我不会开工的。” “不不不,您完全没必要这样,有什么意见大家可以坐下来商量啊。” “我这不就跟你商量呢吗。我拍电影,一直都是编剧导演担子我一个人挑,我太太以前做我的制片人,后来也不做了,所以我不需要帮我创作的人,我需要的是帮我解决问题的人。既然在你们剧组没有帮我解决问题的人,只有帮我创作的人,那这活儿我没法儿干,就这么简单。” 监制再听不出来他也成傻子了。娄永锐想要的很简单,就是在创作上绝对的主导权。他不允许任何人来质疑或阻止他怎么改戏、怎么排戏、怎么置景怎么运镜怎么布灯,要用他,就要用一个完整的他。 监制揉了揉太阳穴,知道自己被逼到只能最后让步了——他能决定的,就只有预算了。 *** *** *** 从包厢里出来的时候监制和场记虽然看上去仍然很和蔼,但多少都有些面露菜色,想来和总部交差的工作也不会太好做。而娄永锐就算得上是红光满面了,昂首挺胸的活像是只斗鸡大赛冠军。四个人分两拨,娄永锐和容意直接上楼回房间了,跟监制和场记分开之后娄永锐也不端着他那鸡王架子了,兴奋得在容意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险些把他从电梯里一巴掌拍出去。 “还是你老奸巨猾!”娄永锐兴奋道。容意咂了下舌:“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老奸巨猾啊,咱俩谁老你心里没点儿逼数吗?” “这不重要!”娄永锐大手一挥,刚想搭着容意继续唠,就被他一手推开了还没来得及搭上来的爪子,然后变魔术一样摸出了一直黑屏的手机,什么操作都没做,直接拿起来就对着手机说:“还在?” 娄永锐一头雾水地看着容意跟电话那头说着什么“听全了吗”、“听懂了吗”之类的话,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吃饭的时候容意的电话一直通着,而电话那头…………娄永锐无语地看着容意温和的脸色,八成是曲海遥了。 容意说了几句之后很快也就收了线,回过头来就对上娄永锐吃屎般的神情。容意哭笑不得道:“干嘛啊?他想跟来我又不能让他跟来,只能现场连线一下啊。” “是,”娄永锐恨不得从鼻子里发出声音,“他想来不能来你就给他现场连线,我说你啥时候神智这么不清醒了?这也是能随便连线的场合吗?” “有什么不能连线的,”容意一脸的不以为然,“我们今天在饭桌上说的话,透露给外人知道也不要紧,更何况他又不是外人。” “哎哟哟,你可别说出什么‘他是我内人’之类的台词啊,刚吃的早饭都要吐出来了。”娄永锐做出了个想吐的表情,被容意一肘子捣在肚子上。 “别以为你老婆能生你就也能生了,也不看看裤裆就装孕吐。”容意嘴上毫不积德,把娄永锐噎了个半死。“我疼我小男朋友关你屁事,他心里没底我就不能让他安心啦?早就说你多管闲事多吃屁了,还不信。” “心里没底”的曲海遥在挂了电话之后脸上一直红红的。其实他倒也没有多担心,在停车场见了容意一面之后他心就放下来了,只是本来就很久没跟容意说话了,又冷不防被容意和娄永锐的双双出走吓了一跳,这会儿心里实在是想跟容意黏在一起。看着容意他们离开之后曲海遥也乖乖地去吃了早饭,刚吃完回到房间就接到了容意打来的电话。 然后听了一整场现场直播。听到容意跟监制说干脆开了娄永锐的时候,曲海遥心里还慌了一下,娄永锐的态度太过坚决,听着实在不像是以退为进的策略方式。 可事实上就是。娄永锐和容意这出红脸白脸的戏唱得太好,连曲海遥这十分了解容意的人都差点被骗过去,他心里暗暗感叹着需要有怎样的默契才能唱好这么一出戏呢?娄永锐和容意认识已久,两个人互相成就,这种多年共同工作培养出来的默契,并不是曲海遥现在能比的。 心里有点小嫉妒呢。 第61章 剧组重新开工之后,容意也终于在跟组跟了一周多以后正式开拍了。本来大家一天半没工作,重新开工的时候都有点没缓过劲儿来的倦怠,现在一听说容意要开拍了,剧组里第一次与他合作的演职人员们都小小地激动了起来。 不过最激动的还是明明已经和容意合作过很多次了的曲海遥。在容意开拍之前有一场小群戏,需要这场戏过了之后再拍容意的那场,从这场戏拍摄之前的化妆时间开始,演职人员们就在七嘴八舌地偷偷八卦着,话题当然和容意分不开。 大家问了曲海遥很多关于容意的事,曲海遥一边挑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说着,一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兴奋之情不动声色地给容意暗搓搓摇旗打call。等到这场戏拍完,就看到已经化好妆、换好了戏服的容意站在监视器后面一直盯着看。 本来这场戏展现的是谷雨在现实环境的逼迫下性格愈发阴沉,也愈发沉溺于幻想中的过去的谷宅,也就恶性循环地导致他在现实中更加阴沉的气质。这场戏需要曲海遥表现出极为偏执和隐秘的疯狂,情绪需要够集中、够准确、够深入,不同的机位拍了三条之后才算拍完。 现场的演职人员们本以为曲海遥需要缓一阵子才能出戏,谁知道他幽深着一双眼睛往场边一看就看到了容意,整个人立刻从戏中飞了出来,三蹦两跳地蹿到了容意面前,刚才还黑沉沉的一双眼睛现在滴溜溜地看着容意。 “哥,”他有些期待地咬着嘴唇笑着问,“刚刚这条怎么样?” 曲海遥眼睛本来就大,这样亮晶晶看过来,整张脸显得生动又明艳,尽管脸上的妆是把他往阴郁里化的,他却用甜美的情绪完全压倒了视觉上的效果。考虑到后面要拍的戏份内容,容意其实应该用更加严肃的态度来对待曲海遥,可看着这张脸、这双眼睛,容意自问真的没法严肃起来。 “不错,挺上道的。”容意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曲海遥一听这话整个人蹦起来了,跟个踩了弹簧的猴子似的,嘴里一边打着呼哨一边表演原地起跳,容意都惊讶这小子居然能蹦那么高。 比曲海遥晚了好几步凑过来的赵绵绵一来就看到曲海遥在扮演窜天猴,不禁抿着嘴笑了起来,娄永锐一回头看到这鸡飞狗跳的就觉得眼睛里长了针眼,干脆一脚踹在曲海遥屁股上把他半道儿制动了下来。就听见曲海遥“嗷”地一声,然后是娄永锐骂骂咧咧的声音。 “上道个屁!”娄永锐看他俩这样就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上一条过了有个屁用!你下一条不拍了啊!就你这抖骚的样儿还想拍下一条?我先拍死你得了!” 曲海遥捂着屁股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逗得赵绵绵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容意虽然看不惯娄永锐又挤兑曲海遥,但是下一场戏确实不太好拍,让曲海遥早点调整状态也是好事。更何况曲海遥脸上兴奋的红色还没褪下去,狼狈的窘样又浮了出来,看着十分可乐。容意一边忍着笑,一边各打五十大板道:“我觉得你们两个不能凑一块儿,凑一块儿就一个像猴一个像耍猴的。” 娄永锐眼睛一瞪,刚想怼回去就听曲海遥在旁边问:“那谁是猴儿谁是耍猴的啊?” 嗯,还挺上赶着。娄永锐气得简直想暴打这对不着调的狗男男,好在灯光组这时候有事找他,才化解了狗男男的血光之灾。 下一场戏的时间设定在黄昏,娄永锐对光线的要求又十分严格,自然环境下的自然光是这场戏所有光线中的主导,其它所有布光都要跟着自然光走,所以对于灯光来说这场戏也是个重点和难点。灯光师跟娄永锐一直修改到接近黄昏的时间才把布光最终敲定下来,各部门都已经就位,整部电影的男主角终于要开拍了。 这场戏的内容并不复杂,就是谷雨第一次在黄昏时的谷宅长廊上闯入了百年之前谷宅的那个时空,而当时的谷宅之中,谷家二太太正在命自己的婆子打骂欺辱新抬进来给谷老爷冲喜的姨娘燕儿,单薄的新妇跪在中庭,任凭婆子们的拳头巴掌往自己身上脸上招呼,咬着牙一声不吭。 这个燕儿的相貌与谷雨认识的辛燕一模一样,谷雨还没意识到为什么上午还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的辛燕现在竟换了身旧时代的衣服跪在这儿,下意识想要去阻止这场令人匪夷所思的虐待,但他心里又恨着辛燕长期给自己脸色看。正在天人交战之际,长廊的另一头一个挺拔的身影大步走了过来,将二太太和她手下那一帮仗势欺人的婆子拦住了。 谷春啼和谷宅中所有人的穿着都不一样。当时辛亥革命虽然尚未爆发,但大清国已是枯木朽株,谷家上上下下都仍是清时商贾人家的打扮,只有远赴重洋求学归来的谷春啼,穿着一身卡其色的西装,外套显然脱下了,露出里面的马甲和衬衣,线条鲜明的剪裁让他看上去极为坚毅冷硬。下人们见到来的人是他,一下子呼啦啦退了开,谷春啼就这样挡在了燕儿前面,冷眼与二太太对了个正脸。 饰演谷家二太太的是一位早年当红过、结了婚之后就鲜少露面、安心在学校里教书育人了的女演员,台词功底相当深厚,正当红的时候参演过的影视剧也种类丰富,质量大多上佳。饶基本功如此扎实、经验如此丰富的演员,骤然与容意对上的时候她还是不免心神一震。 之前在剧本座谈会上娄永锐就着重讲过这场戏,他需要容意在初登场的戏上就清晰地把谷春啼的形象树立起来,容意显然是认真思考过的,登场之后无论是迈步的节奏,还是身体和脸部在镜头中的角度,都显得气势惊人,就这样站在女演员面前,她就能感受到一堵无声奔腾着的巨浪正向她拍过来。就是这么一个被震慑的瞬间就破坏了节奏,娄永锐及时地喊了咔。 “对不起对不起,”女演员抱歉地笑笑。其实之前走戏的时候大家已经对过了会用什么样的处理方式来表演,只是没想到容意压强这么大。容意当然不会对此有什么微词,倒是娄永锐,想了想之后转向了容意。 “你刚才情绪全放出去了,没留劲儿收吗?” “没有啊。” “为什么?”娄永锐显然不太认同,这和他之前的设想并不相同,他需要知道容意之所以这么处理的原因。 容意伸出一根手指想要摩挲一下嘴唇,可临到唇边了他想起嘴唇上还有妆,就转而摩挲起了下巴。 “我觉得这个时候的谷春啼,就是不会留劲儿的。” 这句话虽然简单,背后的含义却不简单。在娄永锐的设定中,谷春啼是以近乎神明的姿态降临到谷雨的视线中的,所以撰写剧本的时候,刚出场的谷春啼形态几乎完美。而容意刚才这条表演中,谷春啼的出场依然是完美的,可这种完美被演绎出了一种复杂性,是一种表面上高大全、实则带有一种奋不顾身的浪漫主义情怀的幼稚,一种因为不够强大而迫切渴望成长的、外强中干的焦躁。 其实容意也是在开拍之后,调整了状态使自己真正“成为”谷春啼的那一瞬间,才陡然想到这样一个新的处理方式,也是他觉得更加立体、更加丰富的处理方式,所以娄永锐对他这个临场变动一点准备都没有,听了他的话之后很严肃地皱起了眉头。 但容意一点也不担心娄永锐不接受、不理解,两个人合作多年的默契在这种时候特别管用,娄永锐的助理抱着一大堆贴了五彩标签的剧本啊资料啊笔记本啊平板电脑啊之类的站在旁边,娄永锐随手从那些东西里抽出一个本子,哗啦哗啦翻开到某一页看了看,然后又哗啦哗啦翻到其它页,很快,他对容意点了点头:“行,你按照你的继续来,我看着。” 从娄永锐喊咔到他暂时同意了容意的方案,中间也就五分钟的时间,大部分人还没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情况,导演和男主角之间就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曲海遥也是没太反应过来的人之一,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种挥之不去的默契的味道。 这种感觉吧……理智上,曲海遥很清楚容意和娄永锐这纯粹是一同发迹起来的战友之间的革命友谊,但理智上是一回事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男朋友和别人秀恩爱又是另一回事儿,更何况曲海遥已经很久没有和容意腻歪在一块儿了(其实也没多久),这冷不防被塞了一嘴儿自己男朋友和别人的狗粮,曲海遥的感觉就好像嘴里被塞的不是狗粮,是一整个被切开了的柠檬一样,酸得他牙都要倒了。 重新开拍之后,容意明显在对角色深层性格的构造上想法更清晰了,表演中那些模棱两可的边角全都被他裁掉,修剪完毕的这个谷春啼显得更加尖锐、锋利、咄咄逼人,如果说上一条中的谷春啼给人的气势像是一堵巨浪,那么这一条中的谷春啼就像是一柄尖刀,直直刺进了谷二太太和燕儿中间。 这谷二太太是谷宅现任的当家太太,在谷春啼的母亲死后,原本是谷老爷小妾的二太太就成了正房。当时的谷春啼刚满十二岁,谷二太太也怀上了身孕,正是得宠的时候,就怂恿谷老爷将年幼的谷春啼送出去念书。那时候世道正乱,谷二太太想着等到自己的儿子落了地,若是谷春啼再死在了外面,谷家上上下下就没人再跟她和她的孩子争了。 可惜谷春啼在外面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小小年纪就考取了功名,后来又得了机会出国留洋了,让谷老爷提起这个儿子来仍是颇为满意。好在就算谷春啼在外面再风生水起,都毕竟已经远离了故土漂泊在外了,现在谷老爷病得起不来床,谷二太太和她的一双儿女在谷家也站稳了脚跟,谷二太太本来已经毫不担心。 谁知谷春啼却在此时回来了,还带回来整整一箱亮闪闪、沉甸甸的黄金,在这乱世之中,能有如此数量的黄金已是不易,更别提带着它在外行走,还能把它安全地运回家中。再加上谷春啼早已断了辫子,留了新式短发,身上只着洋装、不穿旧裳,谷家上上下下无人能摸得清他的金子是从哪儿来的,他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弄来这些金子,谷二太太是既眼馋又畏惧,现在看到谷春啼横在自己面前,多年里怂恿谷老爷苛待谷春啼的旧事如走马灯般在她脑子里打滚,让她只能色厉内荏地梗着脖子立在原地。 “这位新太太进门子也没多久吧?何故惹了二太太,要遭这一顿罪呢?二太太能说给我听听么?” 谷春啼声调冷然,还故意将这个“二太太”说了两遍,咬字也咬得极重,生怕众人不知道二太太是个填房。二太太心中大怒,却也不敢当众发作大少爷,只能拧着帕子道:“刚进门子的姨娘,许多于规矩上不对的,我这个做正房的自当好好管教管教,没得让人说我们府上家风不正了。” “倒是大少爷……”二太太一扭身子,阴阳怪气道,“大少爷常年离家在外,许是家里的很多规矩也不懂了吧?大少爷的规矩自当有老爷教,这姨娘的规矩就由我来教了。内宅妇人的事,别污了大少爷的眼才好呢。” 这一通指桑骂槐当然是为了讽谷春啼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谷春啼听了冷冷一笑:“别的规矩我不敢说,有一样我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话音未落,谷二太太耳边忽而一阵疾风,随后脸上就硬生生挨了一声极脆的巴掌。 “啪——” 这一巴掌打得力道正好,虽然不重,动静却极大,不光立在中庭的人都听见了,连长廊里来来回回走动的人也都听见了。谷二太太一时间愣了,反应过来之后当即捂着半边脸要大声哭叫,却让谷春啼一声冷哼噤住了声。 “怎么?是你跟我说规矩的,我打你打不得?” “你……” “你什么你?按规矩,我爹是当家老爷,我娘是你前面的太太,是我爹明媒正娶进来的大夫人。现在我爹卧病在床,你一个填房无故打骂下面的姨娘,我教训不得?你若是觉得委屈,那么就同这新太太一起,我们三人到老爷面前去找老爷评理,若是老爷教训我,我认;你教训我,呵呵……” 谷春啼眼睛一眯,笑容显得既冷又狠,“‘按规矩’,我居嫡居长,你也不过是个姨娘,这府上的老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谷二太太险些气得厥过去,偏生她又真的惧怕闹到谷老爷那儿去。倒不是担心谷老爷会偏袒大儿子和小姨娘,谷春啼常年不在身边,谷老爷对他有几分骨肉亲情还未可知,这小姨娘又身份低贱,不过是看老爷身子不好了才抬进来冲喜的,至今只来得及被破了回身子,跟老爷面都没见过几回。 只是谷老爷现在的情形愈发不好了,万一听说宅门里这些斗气的事儿,身子被气得真有个什么好歹了,那么以谷春啼大少爷的身份和之前这多年的恩怨,谷二太太和她的一双儿女绝不可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就算寻个由头把他们扫地出门了也大有可能。 这点脑子谷二太太还是有的,只得愤愤地用帕子捂着脸,一双通红的眼睛狠狠瞪了谷春啼一眼,然后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拂袖离去。 一直跪在地上的燕儿依旧没有抬头,之前是不肯抬头,现在是不敢抬头,一双眼睛只敢瞥着谷春啼脚上的皮鞋和熨平了的裤脚,谷春啼也没顾得上她,一双眼睛仍然眯着,盯着谷二太太离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回过神来,看到仍跪在地下的燕儿。 谷春啼怔了怔,随即伸手一边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一边问:“你还跪着做什么?” 问完谷春啼就反应过来了。在大少爷的面前,一个“犯了事”的小姨娘是不能随意站起来走动的,谷春啼皱了皱眉,“以后在我面前不用行这种规矩,我不认规矩。” 燕儿有些不解,大着胆子抬头看着谷春啼,谷春啼却没理会她,看她站了起来就转身向和谷二太太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到这里为止,这个场景不同机位一共拍了十条,中间娄永锐叫过一次停,和摄影师叽叽咕咕商量了一会儿,除此之外相当顺利,完成度也很高。但这只是这场戏的第一部 分,还有个第二部分,就是要拍谷雨目睹了这一切的全程反应。 如果是别的导演,在拍摄这个“第二部 分”的时候很大概率根本就不会让容意和赵绵绵他们出镜了,只要镜头设计合理,只拍曲海遥一个人也可以通过剪辑把剧情完整地连上。但娄永锐就是跟别人不一样,他跟摄影组互相折磨互相伤害了一通,商量出来的拍摄方法是让容意和赵绵绵他们把戏再完整地走一遍,同时安排不同的机位拍摄谷雨窥视的全程,为了这一部分,娄永锐还特意亲手画了故事版,让整组明确拍摄的重心要放在哪里,表达的重心要放在哪里。 随着夜幕渐渐降临,现场的光线和刚才相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灯光组不得不飞速地调整布光,让现场光线看上去保持在黄昏这个时间段上,以确保这部分戏能够拍完。 曲海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服化正在给他做最后的造型调整。他远远站在长廊的一头,看着中庭里清末装束的演员们闲谈着,无论是刻意隔开的距离,还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和其乐融融的一群人之间的明显反差,都十分有利于曲海遥酝酿出角色内心所产生的空间分割的距离感。 他对自己还算有信心,可没想到一条没拍多久就被娄永锐叫了咔。 曲海遥不明就里地看着娄永锐,就看见娄永锐一脸菜色地踱着步子走过来了——看起来更像是跺着脚走过来的。 “谷雨是因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所以一开始他比较懵,后来又被谷春啼完全震慑住了——这是我给你讲过的,谷雨的反应吧?” 曲海遥点了点头,有点云山雾罩的,他觉得他就是这么演的啊? “我让你表现出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不是让你一脸花痴地盯着人家流口水!你能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吗!” 娄永锐的怒吼声中带着一丝被逼急了一样的忍无可忍。工作人员们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忍笑失败的嗤笑声,曲海遥的脸也一下子胀红了,禁不住将视线往容意那个方向投了过去。 容意正挑着眉毛看过来,旁边的赵绵绵一手揉着膝盖一手虚捂着嘴在憋笑。曲海遥一边羞愤道歉一边在心里咆哮啊啊啊啊啊啊我花痴我男朋友也要被骂吗这世界还有没有王法了!娄永锐何其眼毒,一眼看出曲海遥的道歉不诚心不诚意,直接把他提溜到监视器前,让他看回放。 为数不少的演职人员们都凑过来看热闹了,赵绵绵膝盖还是跪得有些麻,但兴致很高,一蹦一跳地就过来了,整个场面宛如公开处刑。曲海遥硬着头皮杵在娄永锐旁边看着监视器上的自己,一开始曲海遥的情绪是对的,那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的懵逼感和想要冲上去阻止却又怀有私心的挣扎都表现得很到位。 可是谷春啼出场之后谷雨的反应就和娄永锐的要求不符了,曲海遥先是在看到容意之后呼吸错了一拍,之后视线几乎就没有从容意身上移开过,好像完全没把仍然跪在地上的面貌与辛燕一模一样的这个小姨娘放在心上。 说是被震慑了,倒也勉强算是,但这种直勾勾盯着对方的震慑怎么看也不像是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的反应,反倒像是一个危险的斯托卡猝不及防看到了跟踪已久的受害者时的反应。 娄永锐斜眼看着曲海遥,满脸的“你自己看看你这没出息的德行!”曲海遥脸一下子烧红了,好在带着妆看不太出来,他只能一边唯唯诺诺一边心内咆哮着原来我花痴成这样了吗啊啊啊啊啊啊丢脸死了!!!旁边一圈演职人员一会儿看看监视器上的斯托卡谷雨一会儿看看监视器后面满脸窘迫的曲海遥,大家都是一脸忍笑的憋屈样。 可光是觉得好笑就好了,曲海遥分明看到赵绵绵将目光从监视器上收回来之后,眼珠子克制不住地在曲海遥和容意之间转来转去,明显是复杂和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不会发现了什么吧……?曲海遥不禁将目光投向容意,容意虽然也在向他看过来,不过神色明显从容很多,只是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造型,然后挑着眉毛问旁边的服化组:“这个造型有这么帅吗?” 他这样低着头、微微皱着眉看着服化组的小姑娘,说一句迷倒众生也不为过。小姑娘猝不及防被他闪瞎了,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副导演和场务见状不禁笑了出来:“这是真的帅啊,兵不血刃就KO了两个人了。” 容意哼笑了一声,耸了耸肩,一副“愚蠢的人类”的表情,玩笑的意味明显。可曲海遥的心却揪了起来——他分明看出容意的玩笑并没有深达眼底。 这不是在玩笑,而是在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试图让曲海遥的表现看上去正当化。 曲海遥暗骂自己得意忘形,刚跟容意的关系缓和了一点尾巴就翘起来了,竟然做出这种不专业、不严谨的反应,徒增剧组和容意的麻烦。他闭上眼睛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再三严肃地警告着自己,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成为谷雨的心理建设。 第二条重新开拍了。 在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的时候,谷雨就被视线中突然出现的这个人所震慑了,那线条鲜明的衣着,瘦削而挺拔的背,端正的面容和凌厉的气势,无一不在向谷雨展示着一个他再怎么极尽幻想也无法想象的、只有眼睛看到才能相信的,百年之前谷家真正的当家少爷。 直到人群散去,黄昏的光线渐渐暗下来,谷雨才从变凉的空气中惊醒。之前看到的那个黄昏中的谷宅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早已熟悉了的这个经过了现代修复的鬼屋的长廊和中庭。谷雨恍恍惚惚地转过身,刚往外走出几步,又忽然浑身一震,蓦地回头向刚才那个人过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虽然没有听到任何一个人的名字,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看到了哪个时代的幻境,但他很清楚,那个一出现就能够让任何人震撼的身影,一定就是谷春啼。 那个从谷雨尚且年幼时,就深深扎根在他心里,让他恨了十几年的,素未谋面的未来的谷家当家。 娄永锐喊咔的时候曲海遥仍然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恍恍惚惚的,直到娄永锐一巴掌拍在肩膀上才吓得抖了一下,重新回到了曲海遥的世界里。 “你看看!想办到还是能办到的嘛!”娄永锐收获了极为高效的一镜,心情瞬间好了起来,也不对曲海遥冷嘲热讽吹胡子瞪眼了。回看着监视器的容意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时不时的微微点着头,看来也是挺满意。 “在镜头前注意力一定要高度集中,这是最基本的东西,你只要不三心二意的,娄永锐能少骂你一半。” 容意根本不怕得罪人,说道曲海遥的时候也不忘黑一把娄永锐。娄永锐当即暴躁:“我有那么喜欢骂人吗!” “没有吗?我看你最近有点产后抑郁的兆头。” 娄永锐向来说不过容意,干脆化愤怒为力气干活去了。好在今天的通告单上这是最后一场戏,拍完就可以收工了,现场的众人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可以松下来了,大家用慢了半拍的劲儿收拾准备着下班了,谁知道娄永锐一声令下,大家又都停了下来。 “哎哎,明天拍那场夜戏,反正现在还早,我们先走一下吧。” 曲海遥吓了一跳,反射性跟容意对视了一眼,心里不禁吱哇乱叫了起来。 啥?哪场???不会是那场吧!!! 第62章 吓得曲海遥突然“花容失色”的“那场戏”,指的是原计划明天或者后天晚上拍的一场夜戏,也就是谷雨偷窥到谷春啼和姨娘燕儿私通的戏份。平心而论,这场戏的难度倒并不大,容意和赵绵绵以前都拍过激情戏,这里的尺度也不算大,但是对于曲海遥来说就很是挑战了。他以前既没有拍过、也没有看过别人拍激情戏,更何况这场戏中的谷雨还要表演出在看到两人私通之后被沉浸在欢爱中的燕儿挑起了情欲的身体变化。 苍天啊!要曲海遥看着自己男朋友和别人拍激情戏!撩起自己情欲的还不是自己男朋友,而是和自己男朋友卿卿我我的女人??从看到完整剧本的时候起曲海遥就觉得这场戏一定是自己职业生涯至今最大的挑战。 一来他以前从来没演过情欲戏,二来光是情欲戏还好说,这种看着别人发情的戏,尺度相当难以掌控,曲海遥对自己能拍成什么样其实挺没自信的。本来他还想着在拍之前先跟容意请教一下,但前阵子俩人一直处在关系僵硬的时期,之后容意又忙着处理娄永锐和剧组的分歧,根本没工夫去想开小灶的事儿。现在娄永锐突然要提前走戏,曲海遥整个人像是被容嬷嬷扎了一针的气球,刚才还满涨的自豪之情一下子泄了出去,整个人都瘪了下来。 “怕什么。”容意的声音从身边稳稳地传过来。曲海遥忙转过头去看他,就看见同样被提前拉了壮丁、面上却丝毫不现慌张急躁的容意神态从容,甚至可以说是轻松,见曲海遥一副呆样还忍俊不禁地伸手戳了一下他傻呆呆的腮帮子。 “提前走戏是因为娄永锐在犹豫要不要改戏。他大概是觉得戏有点不对,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改,就想先走一遍找找感觉、看看效果——当然,这是我猜的,不过我估计八九不离十。” 容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显然不想让太多人听到他是怎么判断娄永锐的意图的,曲海遥不得不把耳朵凑到他嘴唇边上才能听得清他每个字说什么。轻轻的气息打在曲海遥的耳边,让他既有些心猿意马,又感受了一把容意和娄永锐之间不需要语言交流的感应雷达。 曲海遥收拾心神,略微想了想后轻声问:“所以今天走戏就是为了提前看效果,应该……是不会正式拍的吧?” “这也说不定,”容意伸出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娄永锐疯起来谁也挡不住,他要是觉得状态好了,没准今天赶一夜也要把这场拍完呢。” 曲海遥心惊胆战,容意看了他一眼又乐了。“这有什么,早拍完早解脱啊,你不是正怵着这一场么。” “你看出来啦……”曲海遥鼓着腮帮子委屈巴巴,“我还想让你帮我开个小灶呢,不然……我这第一次拍这种戏,心里没底啊。” “有什么好没底的,”容意看上去心情倒是很不错,眼底难得出现了一丝戏谑的意味。“又不是让你现场表演吃猪肉,只是让你看猪跑而已,你都没底,那猪怎么办?” 容意离得很近,长长的眼尾挑向曲海遥,在黄昏到夜晚过渡的光线里显得勾人至极。曲海遥几乎是一瞬间就被电到了,呼吸立刻乱了节奏,胸腔也像是突然被煮沸了一样烫了起来。要不是这里人来人往的,他一定会放纵自己直接亲上那双戏谑的嘴唇。 “我才不要在这种地方‘吃猪肉’呢,”曲海遥迷恋地望过去,视线从容意的眼睛游移鼻梁,再到嘴唇,羽毛一样搔刮出撩人的痒。 “那么好吃的东西,我要留起来,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慢慢地吃……” 一时间俩人谁都没有说话。周围的工作人员们忙忙碌碌,说话声、机器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但谁都没有在意,仿佛有什么结界在俩人周围形成,将他们和他人分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外面的世界那样忙碌,俩人的世界却那样情浓。 直到娄永锐的助理没心没肺地闯进来,这个小小的世界才在瞬息之间消失不见。小助理是来叫容意过去的,估计是有什么事要商量。容意最后看了曲海遥一眼,转身就跟着去了,曲海遥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心脏还保留着刚才的余温,扑通扑通的,过了一会儿他才平复下来。 然后就转头对上了赵绵绵的眼睛。 曲海遥一个激灵从刚才的旖旎中回过神来。赵绵绵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骤然与曲海遥视线相对,眼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惊愕被曲海遥撞了个正着。曲海遥脑子里一炸,电光火石之间立刻调整了表情,对赵绵绵傻笑着抓了抓头,甚至流露出了一点按捺不住的小得意。 赵绵绵眨了眨眼,一边走过来一边看了看正跟娄永锐说着什么的容意。 “……在讲戏吗?”赵绵绵试探着问了一句,曲海遥做出了一个想要控制住翘起的嘴角却控制失败的表情:“也不算啦……我以前没拍过这种戏,跟我哥说紧张,我哥就教我怎么把状态撩起来……” 曲海遥眼底闪过一丝带着点羞涩的兴奋劲儿,压低声音对赵绵绵道:“我哥真的厉害啊!没怎么样我就觉得我被撩了!你真的危险……可别爱上我哥了啊!” 赵绵绵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看着曲海遥愣头青一样的傻劲儿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没出息……你才是要小心,别被你哥掰弯了才是!” 曲海遥嘴上哼哼唧唧地不服气,心里却是长吁了一口气,暗叹自己机智过人才躲过了一场危机。可惜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自我赞叹了,那边已经开始招呼演员们去重新做造型了。等到他们从化妆间回到片场的时候,灯光已经基本上布好了,娄永锐似乎正在就机位怎么架而跟摄影师商量着。 曲海遥从这时候就开始紧张了——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僵硬,在他看到容意和赵绵绵已经站好位、两个人搂抱在一起靠在倒座房里的架子边上由着现场工作人员帮他们整理衣物和调整身体角度的时候,曲海遥突然有种强烈的不适感。 现在的容意没再穿西装马甲,上身仅着一件白衬衫,那衬衫凌乱,前襟的扣子也一路解到了胸口,露出一大片细腻精实的肌肤,而同样衣衫凌乱的赵绵绵正靠在那让人垂涎的胸口,两条雪白的手臂缠着容意的肩颈。工作人员正在往他们脸上身上喷洒细密的水珠,顺便将头发打理得更加散乱,整个场面还没有开拍就显出湿黏的情热。 ……原来看恋人拍激情戏是这种操蛋的感觉吗?曲海遥眼神都死了,一百万个卧槽都无法咆哮出他心里的悲愤。他一张脸裂得像龟壳,而大脑裂得更胜于脸,一边想就地撒泼打滚阻止拍摄,一边想直接把赵绵绵扯开自己去扒在容意身上,一边想一个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阿姆斯特朗炮把现场所有人炸开不让他们看到这样秀色可餐的容意……几种想法在他脑子里以F1正赛最后一圈冲刺的速度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可惜一种都实现不了。 结果就是被娄永锐一巴掌拍在脑门儿上:“在现场走什么神呢!” “对不起对不起……”曲海遥捂着脑门儿,被娄永锐拽过去安排站位了,旁边一些跟他相熟的工作人员在开着些不荤不素的玩笑,他没听进去,脑子里正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把目光从容意裸露的肌肤转移到娄永锐的声音上,从那之中提取出娄永锐对场景和人物的要求。 因为是走戏,所以娄永锐特意讲得细致了些,不光是对曲海遥,在整个场面调度上娄永锐都要求得很细致,曲海遥也听得仔细,正好也没心思注意到那边仍然保持着抱在一起的姿态听娄永锐安排的两个人,等到开拍之前曲海遥甚至都以为自己忘了这一茬儿了。 他想得太简单了。 这里的剧情是在谷家受尽虐待的燕儿将谷大少爷当做了可以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救世主,所以挖空心思来引诱谷春啼,谷春啼则怀着隐秘的心思从善如流、反客为主,翻身将燕儿压在了架子上。肉体挺动间谷春啼身上的白色衬衫从领子处滑下了半截,肌肤上闪耀着湿漉漉的水光,曲海遥瞬间感觉口干舌燥了起来,然后就是一阵莫名而来的怒意开始升腾。 他可以感受到拍摄自己特写的机位正在工作,于是他近乎强迫地把自己塞进谷雨的壳里,眼睛不停地在燕儿含苞待放的身姿上逡巡着。随后又一台机位转向曲海遥,将他隐于角落中释放欲望的身影拍了个清楚。 这一镜完全是按照剧本和故事版上走完的,娄永锐也需要通过拍摄效果来决定究竟要不要改戏。他盯着监视器看了一会儿,眉头倒是越皱越紧了,过后直接把曲海遥叫了过来。 “你状态太僵硬了。记住了,这时候你根本不是对这个燕儿也好、那个辛燕也好有什么男女关系上的喜爱,所以你被激起的是性欲,更深层次的说是通过性欲来表现的征服欲,你渴望的不是和这个女人相爱,而是控制她、让她听你的话,不敢再对你呼来喝去。” “不是怒意,”娄永锐意有所指,“你现在表现得更像是在生气,而不是性致高昂。” 娄永锐当然明白曲海遥这一副老婆被睡了的表情到底从何而来,在他看来曲海遥还是太年轻、不懂得掩饰,也难以在这种时候做到公私分明。他心内暗叹了口气,感觉到这一镜不会好拍,正想着要不要再走一条的时候,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曲海遥突然开口了。 “导演,能不能稍微改一下?” 娄永锐回过头去。曲海遥的声音听上去和平常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太出来。 “怎么改?你说。” 曲海遥面无表情地思考了两秒钟,眼睛仍然是盯着容意和赵绵绵的:“让谷春啼在这个时候感觉到有人在偷窥,然后往谷雨这边看一眼。” 娄永锐愣住了。看上去这只是个细节变动,但是从整体上来说变动就相当大了。谷雨发现自己能在两个时空中穿梭这个还要等到剧情中后段,如果现在按照曲海遥说的改,那需要改动的东西就多了。 但是……娄永锐有些焦虑地抖着腿,心里知道这倒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他看了曲海遥一眼,想了想,然后招呼他跟自己一起去跟容意说了说这个提议。 容意和赵绵绵听了之后脸上明显都有一个惊讶的神情,然后容意看了曲海遥好一会儿,一双眼睛比现场的灯光还要熠熠生辉。娄永锐就看不来他俩眉来眼去的劲儿,于是粗劣地干咳了一声。 “这儿这么改倒是行,但后面咱得圆回来啊。” “有什么可圆的,”容意一口打消娄永锐的顾虑,“我往他那边看的时候你只用他那边的视角拍,然后灯光稍微闪一下,做出让他不确定究竟是我真的往他那儿看了一眼还是他幻觉中以为是这样的效果不就行了——装神弄鬼不是你拿手好戏?” “你他妈的才是装神弄鬼!”娄永锐嘴上的回怼跟脑子里的思考完全分开进行,“你的意思是后面压根儿不变,剪辑的时候剪得似是而非就行了?” “对。我们俩自己心里有数,后面演的时候稍微加一点似是而非的细节处理一下就行了,根本不用费工夫去改后面的戏——他这个想法很好,正好切你的主题。” 是是是、他下个蛋你都说能孵出金凤凰呢…………娄永锐翻了个白眼,决定完全无视容意这种“孩子永远自家好”的蠢爸爸行为,转头去抓着灯光和摄影组重新合计了。容意眼睛里都是笑意,勾着唇角问曲海遥:“怎么突然这么聪明啦?” 曲海遥也一直看着容意,被他这样夸了一句,从戏里平静下来没多久的身体一下子又烧了起来,整个人都在发热。 “其实……是我自己有私心。”曲海遥红着脸老老实实承认。“那样演我觉得我演不好,这样……我会比较好演而已。” 让我看着赵绵绵发情我做不到,性欲也做不到,征服欲也做不到。但如果你这样看我一眼,我会立刻想要亲吻你、拥抱你、占有你…………碍着赵绵绵在场,曲海遥不可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但他想容意一定懂他的心。 可能是因为之前的一条已经让曲海遥有了经验,也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提出的这个修改方案本来就很适用于他自己,这一条拍起来,曲海遥明显感觉没有第一条那么吃力。找准了方法的曲海遥根本就不看赵绵绵了,眼睛一直盯着身子不断浮动、隐忍着喘息的容意,衬衫之下起伏的蝴蝶骨、被汗湿之后若隐若现的腰际、滚动的喉结、因为咬着牙关而愈加分明的下颌线条。 每一分、每一寸都那么能勾起曲海遥的性欲。这一瞬间曲海遥简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曲海遥,还是那个被性欲和征服欲冲昏了头脑的谷雨了,他只知道缠抱在一起交合着的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是自己想要压倒、想要咬噬、想要占有、想要侵犯的存在。 这样的渴求从何而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因为他从来都知道,有些肯定是只有这个人才能给予自己的,有些认同是只有这个人的眼睛里才能流露出来的。 这双眼睛…………不知哪里的光线突然一闪,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见那双眼睛里射出的视线如剑一般向自己刺了过来。 他反射性退了开来,一闪身将自己隐藏到了阴影里。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器官疯了一样抽搐着,全身的肌肉一瞬间绷紧了,可这却诡异地让下腹部那种不同寻常的热度更加鲜明。内裤里包裹着的器官明显被勒到,胀大的感觉让他微痛刺痒了起来,恍如偷窥被抓包而导致的肾上腺激素分泌让这种痛感更多地转换为了快感。他双手微微颤抖,再次伏在窗沿上向缝隙里偷看过去,正看到之前他死死盯着的那个人微扬起脸,露出线条极美的颈子,在暗光下被汗水反射出一丝脆弱的弧度。 他简直觉得自己要射了。 第63章 这条拍完之后娄永锐回看了不下十遍,左看右看都觉得拍不出比这条更好的效果了,于是本来只是走戏的一条就这样被导演拍板敲定为成品,所有工作人员都想不到居然会这么顺利。 但是曲海遥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奇怪,明明是他提出的修改方案,他也用近乎完美的表现把修改方案呈现了出来,还给后面的工作省了那么多力气,可下了戏之后他既没有过来看回看,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兴奋地围着容意叽叽喳喳,他只是很安静地躲到了暗处休息,等待导演的下一步指令。 “行了!这条等于我们提前完成了,今天晚上就到这儿,明天还是按照通告单上走。” 通知收工之后曲海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只径自起来去卸妆了。娄永锐还觉得奇怪呢,转过头去纳闷儿地问容意:“那小子没事儿吧?还没出戏?” 容意没回答,也没看曲海遥——他大概明白曲海遥怎么回事,所以也没多说什么,跟娄永锐扯了几句别的话也就去卸妆了。等他离开片场坐车回酒店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小年本来打算给他准备点吃的,却被他一口回绝了。 “累了吗?今天强度是挺大的,还是哥你开拍第一天。” 容意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回到酒店就让小年回去休息,自己去洗澡了。刚刚洗完关了水打算拿浴巾擦身子的时候,房门就被敲响了。 包裹在浴巾里的身子不自觉地抖了抖,容意抿了抿还残留着水滴的嘴唇,出去开门了。 开了门之后的情形他不能说完全没预料到,只是没预料到这么快。曲海遥的速度简直像一枚小型炮弹,嗖地一下就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容意没防备被他逼退了几步,只听到房门“咔哒”一下落了锁的声音,然后就是一具结实的身体把容意牢牢勒进了滚烫的怀里。 容意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思考和逻辑在这种时候是没必要运转工作的,他和曲海遥身高差不多,此时两个人都将脸埋在对方的颈间,贪婪地汲取着对方的味道。 视觉的封闭让容意脑子里愈发被片场的一幕幕充斥着,赵绵绵娇嫩的肉体与他再怎么摩擦都无法生热,可他只侧过脸看了曲海遥一眼,只一眼,那双眼睛里深锁着的情热和占有欲就像是一张凭空编织的网,只和容意的目光交错了半秒钟,就将火星四溅的电传到了容意的脑子里,让他瞬间烧了起来。 曲海遥有多渴求容意,容意就有多渴求曲海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会不能理解曲海遥下了戏之后的反常沉默?就连容意自己也要花费巨大的精力去克制住烧身的火焰,克制住想要立刻和曲海遥贴在一起厮磨的欲望。他原本以为自己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毛头小子的那种炽烈的激情已经不再属于他了,他从没想过是因为自己没有遇上过那个让他头脑发热的人。 没遇上过这个会紧紧抱住他、像是要把他揉碎在骨血里一样,亦或是想要将他拆骨入腹般热情地啃咬着他的颈侧、不断将热烫的呼吸打在他耳畔、撩动着他每一丝感官神经的孩子。 “哥……”曲海遥的声音接近呢喃,一头乱发蹭在容意裸露的肌肤上,留下刺痒的触感,在此时此刻只能让摩擦的热更加灼人。容意白活了三十多年都没体会过这种浑身发软的感觉,他的手臂紧紧攀着曲海遥的肩,隔着衣服在他背上毫无章法地抚摸着。 ——像个雏儿。虽然他也不是雏儿了,但这方面的经验着实欠缺,更别提对象是个男人了。而曲海遥看上去则轻车熟路得多,更何况容意现在全身上下就一条浴巾,他很容易就把人剥了个光,就像剥一颗成熟饱满的荔枝,丢掉了外皮之后,内里甜美浓郁的果肉漓了他满手的汁水。 这哪里还能忍得住?曲海遥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翻腾起来了,将那果肉挤在怀里不断揉捏着,往里面床上推了过去。 “……等、等等!”容意有些发慌。俩人紧紧贴在一起,身体的反应和变化都瞒不了对方,他总觉得这个状况是自己要被吃干抹净了的意思,向来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大心脏这时候却怂得像刚生出来、一戳就叫的小猫崽儿。容意急急地伸手推了一下曲海遥,却因为身上没什么力气,一下子用力过猛反而把自己反向撂倒在了床上。 ………………蠢死算了!容意欲哭无泪,甚至破天荒地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羞恼的情绪,就看到曲海遥眼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压了上来。 “哥你比我还急啊?”年轻人这样调笑了一句。还没等到容意着急分辩,曲海遥的嘴唇就贴了上来,把容意吻了个严严实实。 他们之前也接过吻,但没有哪一个像这个这样让人头晕目眩。容意身下是柔软的大床,身上是渴求着自己的小男朋友,满屋子都被这浓郁的情热气息渗透了,让容意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思考和逻辑在这种时候确实是没必要、也没办法正常运转工作的,天旋地转之间容意的身子慢慢融化了下来,一团浆糊一样的脑子里浑浑噩噩地想,就这样吧,反正都要有这么一天的。 反正是跟他,有什么不行的…… 他的手臂软塌塌地缠上了曲海遥的后颈,带着湿意的手指在曲海遥那头乱发间摩挲、爱抚着,曲海遥从两人相贴的唇舌间溢出一声叹息,显然被容意的柔软抚弄取悦了。他咬了咬容意的嘴唇,又在上面舔了舔,然后微微分开了两人的距离。 两个人都是面颊绯红、气息凌乱,在这个极近的距离上看着对方,只觉得彼此的眼睛里映着满满都是对方的样子,如星辰般璀璨明亮,又如黑洞般深不见底。曲海遥难以自制地再度贴下去亲吻着容意的脸颊、耳畔、眉梢、唇角,在降落到他的双唇间之前,容意听到他轻轻呢喃着:“别害怕……就、先让我摸摸,好不好……?” 容意被他一句话说得全身仿佛全身上下都变成了敏感点,只能瘫软在床上由着曲海遥缠上来。 *** *** *** 他们确实没做到最后。明天还有工作,现在这也没提前准备,两个人以前都没有和男人的经验,曲海遥也怕万一把容意弄伤了就坏了。饶是如此,俩人也都觉得这样的体验恍如陷入幻梦之中,尤其是曲海遥,他以前也喜欢过人、谈过恋爱,和恋人有过肌肤相亲的关系,可那些经验和今晚都不一样。 因为想要做爱而做爱,和因为实在是爱这个人而想要和他做爱,竟然能差别这么大。他抱着容意因为薄汗而湿黏的身子,心里满满都是想要天长地久的眷恋。 容意还是觉得身上有点发软。他蜷在曲海遥胸口——以前他是无法想象自己在床上会这么羞耻、这么没用的,可是一来他是真的没什么力气了,二来这样跟曲海遥黏在一起的感觉也确实太好,他干脆就赖在人家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曲海遥年轻美好的身体肌理。 曲海遥被他戳得痒痒的,但是又不舍得放开,嘻嘻嘻笑了一阵之后他低头看着容意慵懒的样子,心里甜成一片。 谁知道玩自己胸玩得不亦乐乎的人一张口就是:“你该回房了吧?” 容意的声音还带着些喑哑,听着性感得不行,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不中听。曲海遥的脸顿时垮下来了:“……哥,你还生我的气呀?” “没有啊,这跟生你的气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咯。人家小情侣谈恋爱,滚完床单都要亲亲热热抱在一起黏在一起睡到大天亮的,你这一爽完就想把我赶走,简直拔吊无情…………” 说到后面曲海遥声音越来越小,容意挑起眉毛往上看他,曲海遥立刻把嘴巴闭紧,像只河蚌一样。 “拔吊无情?”容意凉飕飕道。 “没有。”曲海遥矢口否认。“你听错了。” 容意也不生气。他现在心情很好,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听着小男朋友睁着眼睛说瞎话心里也只觉得好笑,用鼻子笑出来的气息打在曲海遥胸口上,让曲海遥感觉痒痒的。 “人家小情侣谈恋爱什么样儿我是不知道,反正我还没有什么跟人滚完床单再黏黏糊糊抱在一块儿睡觉的经历。” 容意说得坦然直白,曲海遥一想倒也是。容意虽然比自己大不少,但恋爱经验一片空白,这么一想曲海遥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怎么没早点儿认识容意,让容意在之前的人生里都没有感受到热恋的乐趣。然后他又转念一想想到了娄永锐,心里想着虽然容意没有感受到热恋的乐趣,但是知己的乐趣反倒是自己没有感受到了。 容意敏锐地感觉到曲海遥好像没有刚才那样开心了,于是抬起头,伸手戳了戳他有些鼓起来的腮帮子。 “想什么呢?” 曲海遥有些犹豫。要是平常,这种心思他是肯定不好意思跟容意说的——人家娄永锐孩子都生两个了,自己这纯属吃饱了撑的吃干醋呢。可是也许是俩人之间氛围太好,又刚刚算是关系更近了一步,曲海遥迟疑了一下,就还是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跟导演真有默契,啥都不用多说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虽然这说得还算隐晦的,但容意只微微愣了一下就明白曲海遥的意思了。他没有觉得荒谬,也没有觉得可笑,更没有觉得烦,大概是因为还没有从情爱的余韵中完全苏醒过来,容意听了只觉得今天晚上的小男朋友好像比平时更可爱了许多倍,怎么看怎么可人疼。 于是他伸手抱住曲海遥,仰起脸来在他说完之后有些不安的唇角亲了一口。 曲海遥顿时呆得两眼发直。 “小傻子……你就光看到我跟他搭台唱戏了,我跟他以前吵过多少场架你见过么?”容意白了曲海遥一眼,“凡是现在跟我关系好的,刚认识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吵架吵熟的,要么就是吵一场打一场,场面精彩纷呈。只有你才不一样。” “所以,”他又低下头,在曲海遥的心口上落下一个吻。“放一百个心吧。我说过了,没有人跟我这样过。”他又在刚才亲过的心口亲了又一下,这次亲得更加郑重其事,就像是在烙一处不会消失的印。 没有人跟我这样过,也没有人对我这样过,更没有人让我想要这样过。 曲海遥的眼神变了,呼吸也变了。他有些颤抖着将容意一把抱进怀里深深吻住,还没两秒钟就把容意亲得晕头转向。恍惚间容意好像意识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果然,一阵深吻之后曲海遥微微放开了容意的嘴唇,再次翻身压在了他身上。 第64章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天刚蒙蒙亮,对于昨天一个晚上都在拍夜戏的剧组演职人员们来说其实根本没睡下去多久。 但就在这种剧组里的大家都在沉睡的时候,容意的房门却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从门缝里面钻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当然不是容意,而是在容意房里睡了半觉的曲海遥。 俩人昨天毕竟还是累了,后来又“互相服务”了一次之后,就这么互相抱着睡着了,一直睡到天亮了曲海遥才迷迷糊糊醒来,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沉沉睡着的容意的脸。 这时的曲海遥脑子还不太清醒,但就是这个不太清醒的大脑之中,毫无预兆地产生了一个想法: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努力工作、不断进步,下了班之后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入睡,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喜欢的人。 再没有什么比这样的人生更让人满足了。曲海遥心脏里胀得满满的,然后凑过去在容意闭着的眼睛上很轻很轻地亲了一下,再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像只特别听话的、怕吵醒主人的小萨摩耶,悄咪咪地离开了容意的房间。 容意的房间和曲海遥的房间不在同一层楼。毕竟已经天亮了,曲海遥担心被人看到,于是干脆走了楼梯下去,谁知道路上是没碰到一个人,倒是在自己房门口撞见了贾俊。 两个人都是一愣。 曲海遥一副做贼心虚的德行,张口就抢着问道:“你这么早在这儿干嘛呢?” 贾俊迟疑了一下,脸上看着还是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状况:“我昨晚给你发了几条微信你都没回,后来我也睡着了,醒了看你还没回我就过来看看啊。”他上下打量了曲海遥一圈,“哥你才是这么早在这儿干嘛呢?” 曲海遥顿了顿,然后扯谎道:“我……昨晚睡前不是啥也没吃嘛,饿醒了,想下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贾俊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不带手机?也不看手机?你打算用什么付钱啊?” “……………………”曲海遥被噎了一下,倒也不慌,开始满嘴跑火车了起来:“我就是因为想起来没带手机才又上来了呀——这不是刚醒,脑子不太清楚嘛。” 贾俊皱着眉头,往曲海遥身后看了一眼——曲海遥并不是从电梯间过来的,电梯间在贾俊的身后,而曲海遥的身后,只有楼梯间。 ——明显没瞒过去。一瞬间曲海遥简直想跟贾俊说了算了,反正都是自己人,不过刚一动这个念头,耳边就仿佛出现了林嬷嬷的耳提面命,他瘪了瘪嘴,只得对贾俊认怂道:“行了行了,别问了,大不了我叫你哥还不行吗。” 贾俊倒是被他整得哭笑不得:“我又没说啥,哥你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林嬷嬷管着你呢?” “可不是嘛……”曲海遥哭丧着个脸,“反正你什么都别跟他说就行了。” 贾俊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我办事儿你还不放心嘛!” 曲海遥嘿嘿傻乐着进了房去睡回笼觉,一爬上床就满脑子甜蜜回忆。曲海遥幸福地抱着被子打了个滚儿,在床上滚来滚去地慢慢陷入了沉眠。 之后的一段日子大概是曲海遥进入社会以来最快乐的日子了。可能是因为心理状态好了,在片场的工作中他几乎再也没有出过什么岔子,他本来就悟性不错,一旦心态保持良好健康,进步就非常明显。娄永锐后来也没在片场对他大呼小叫过,毕竟如果无缘无故挤兑曲海遥,很有可能会收获容意的眼刀伺候。 下了片场以后曲海遥就更开心了。他发现只要他好好工作,容意就对他特别温柔,任他怎么想要和容意腻在一起黏在一起,容意都不会反对,说一句千依百顺都不为过。俩人下班之后大概率是一起回到容意的酒店房间,一起吃完饭之后各做各的事,如果第二天有共演的戏份,俩人还会提前对个戏。 偶尔有不一块儿下班的时候,曲海遥如果一个人呆在自己房间里总会特别想容意,明明知道大家都住在一个酒店,明明知道隔天又会见面了,还是克制不住会想念。这种略微失控的感觉并没有让他心慌,反而身体里某一个地方会被这种感觉胀得更加充实。 前所未有的充实感,让曲海遥觉得如果日子能一直就这么幸福地过下去就好了。 可惜幸福和平静总是会麻痹人的大脑,让人忘记其实苦难才是生活的主角。 这天夜里曲海遥是被电话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骂骂咧咧地摸过手机接通了,那边的林琦只说了一句话就把他惊醒了。 “又他妈的上头条了,你和容意。” 林琦的声音听上去前所未有的严峻。曲海遥还摸不着头脑,“啥?怎么回事儿?” “说法还是那老三样,但是这次爆的视频和照片都是你们片场的,我跟罗彦正在联系你们剧组处理。” 曲海遥只愣了一瞬,就明白为什么林琦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了。能爆出剧组的照片和视频,那肯定是剧组的工作人员掺了一脚,但《谷宅长廊》剧组和以前出过岔子的《无心无剑》剧组不一样,这部电影不是合拍片,剧组完全是由娄永锐自己的组和NUERA安排的工作人员组成的,非常干净,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有工作人员会把消息往外送,只有可能是原本的工作人员被渗透了。 “你仔细想想,你身边接触的人里面,有什么比较可疑的没有?” 林琦的说法有点奇怪,但曲海遥被这件事本身震住了,并没有多想,只是顺着林琦的意思想了一会儿,然后毫无头绪地抓了抓头:“我没感觉到啊……片场那么多人,而且我感觉大家都挺和善的呀。” “废话,他要偷拍要监视还在自己脸上刺个字说自己是偷拍的吗?我是让你感觉!感觉一下!”林琦简直恨铁不成钢,在曲海遥闷闷地“倒也是哦”了一句之后,林琦摆了摆手放弃了,“算了算了,你该干嘛干嘛吧,你们剧组也正在处理,有消息我再通知你。”说完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林琦的电话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曲海遥当然没办法像他说的那样“该干嘛干嘛”的继续睡觉去。他拿出手机开始搜,不费吹灰之力就搜到了林琦说的东西了——因为都是头条。 曲海遥随便点了一个帖子,才知道林琦真的是轻描淡写了太多。确实还是林琦说的“老三样”——说曲海遥被容意包养,但内容完全是新东西。 首先爆料者就造谣说曲海遥搭上NUERA的《隐藏天声》节目是通过容意的关系,当时容意娄永锐这组老搭档在和NUERA洽谈这部《谷宅长廊》的项目,容意就提出了一个条件,要先把曲海遥拉进来,这样曲海遥才进入了NUERA的视野。而后爆料者放出了前阵子容意在片场对曲海遥大发雷霆的照片,说正是因为曲海遥是容意带进来的,所以容意才能当众给曲海遥难看。 更要命的是,爆料者还放出了剧组所住酒店的监控,监控上明确地显示了曲海遥和容意一起进入容意的房间,在晚些时候曲海遥又从容意房间里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爆料者称是因为曲海遥惹毛了容意,于是上门“侍寝”,换得容意的原谅,且曲海遥没有在容意房间里留宿的资格,只有“侍寝”之后回到自己房间睡觉,两人之间完全是包养和被包养的权色交易关系。 曲海遥看得手脚冰凉。这得是多了解他们片场发生的事、对他和容意用了多深的心机才能扒出这些东西啊?一瞬间曲海遥甚至觉得这个世界都摇摇欲坠了,片场里的大家一向相处融洽,他实在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做出这种事? 一定是有人被收买了……他从床上下来,浓墨般的夜里他赤着脚,在房间无头苍蝇般踱着步子。片场里所有人都被他在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从黑夜到天亮,他一双脚走得冰凉却完全感觉不到冷,而直到他手机闹钟响了,贾俊过来帮他打理,他才强打起精神来洗漱收拾。 贾俊显然也已经听说这件事了,脸色也十分不好,但是看着曲海遥比他更差的脸色,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只通知他说:“林嬷嬷刚告诉我他今天会过来。” 曲海遥嗯了一声,听声音就很是阴沉。贾俊也不敢再多说,刚想转身帮曲海遥拿早饭,就听见曲海遥在问他。 “你说……这么大个剧组,会是谁这么处心积虑地盯着我呢?” 贾俊白了脸,半晌之后才艰难开口:“哥……咱以前也不是没得罪过人,这种事儿……不好说吧?” 曲海遥心里也清楚。就算是现在,他也明白这种生儿子没屁眼的事儿会是谁在操控。可操控都只是在背后,如果他们手上没有利用的棋子,那再怎么想要操控都是白搭。 他就想知道,那枚敢不要命这样害他和容意的“棋子”,到底躲在哪儿呢。 第65章 可想而知,当天的拍摄进行得很艰难。整个剧组的氛围都很凝重,娄永锐的脸色也臭得可以。好在曲海遥今天戏份不多,不然就按照他今天这个奇烂无比的工作效率,娄永锐非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不可。 唯一状态不受影响的就是容意。可能是受益于多年以来被刘家仁虐出来的大心脏,容意至少面上看起来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早上过来化妆的时候继续听他昨天没听完的相声,听得乐了,嗤笑出来的声音也和平常别无二致。 进片场开拍了之后,本来因为担心他的状态而显得有点紧张的赵绵绵反而比他入戏慢多了,被娄永锐咔了一条之后才好起来,借着容意给过来的力道把自己拽进了燕儿的状态里。 曲海遥在外围看着一切如常的容意,心里微微平静了一些。拜他今天戏份少、注意力又难以集中在戏上的糟糕心态所赐,曲海遥看着片场里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们,逐个逐个地在心里排查、思索着,越是一个一个往后排出,他的脸色也愈发阴沉。 “想什么呢?”毫无防备间突然一瓶冰水贴到了曲海遥的侧脸上,吓得他差点跳起来,抬眼一看才知道是容意这场已经收了,工作人员们正准备转到老宅的影壁前去拍下一条,大家都动了起来,就曲海遥一个人傻愣愣在这儿站着。容意看了看还是没忍住,就直接上手了。 “哎哎、知道那些猫看到黄瓜是什么反应吗?就像你这样的。”容意饶有兴致地一边欣赏曲海遥的呆样一边回头问小年:“拍下来了吗?” 小年忍着笑摇头道:“太快了,没来得及……” “也是,”容意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抓拍小猫小狗确实挺难的。” “什么啦!我怎么可能是小猫小狗!”曲海遥严正抗议道,“我比小猫小狗可爱多了吧!” 前面赵绵绵本来已经走开了,听到曲海遥这一句又忍不住回过头,以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忧愁地看了看曲海遥,然后叹着气摇着头离开了。跟在容意后面的小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容意挑着眉毛,斜眼睨了曲海遥一会儿,然后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对对对,你说得很有道理。” 曲海遥腮帮子鼓了起来。刚想张牙舞爪一番,就感觉到肩膀上的那只手加重力道把他摁了下来。 “收工以后去你房间。” 曲海遥愣愣地看向容意。容意倒是没什么反应,又拍了拍他之后就带着小年施施然先走了,完全视周围的一众竖起耳朵公然偷听的工作人员为无物。回过神来的曲海遥不禁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就这样正大光明地说谁谁谁要去谁谁谁的房间,反而让人没法起疑,况且这也确实和容意平时爱谁谁的画风相当匹配,让人想要想入非非都没地方下手。 因为今天整个剧组工作效率低,所以娄永锐干脆提前收工了。他本来就是状态型的导演,以前拍片的时候状态好就连着赶几天戏,状态不好就压根儿不开机,对他来说这种事家常便饭。下了戏、容意去卸妆的时候娄永锐还跑去了容意的化妆间,两个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合计什么,好一会儿才出来,这时候曲海遥早就已经回到了酒店房间,等着容意过来找他。 林琦说是今天过来,可到现在都没露面。 容意过来的时间比曲海遥想象中的要晚一点。他之前基本上没来过曲海遥的房间,一进来就皱了皱鼻子,一脸嫌弃道:“你房间通风怎么比我那儿差这么多啊?” 曲海遥抓了抓头,“通风系统不一样吧……?”两个人的房间标准并不一样,容意和娄永锐的房型一样是豪华套房,曲海遥住的这个是普通的行政套间,确实也不如容意那儿宽敞——毕竟俩人咖位的差距在那儿摆着,想让曲海遥这种男二号跟容意这种男主角一个待遇,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通风系统还能有差了?都是一家酒店的,不都一样嘛。”一边说着,容意直接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了,有些湿润的傍晚的风吹进了房间,容意和曲海遥并肩站在窗边深吸了一口气——嗯,果然还是外面的空气更清新。 “知道你林嬷嬷去哪儿了吗?”容意侧着身子倚在窗边开口问。曲海遥看他神色就知道他不是真的在问问题,果然,没等曲海遥有什么反应,容意就向门外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在查酒店的问题。” 曲海遥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我看那些视频……不像是酒店监控啊。” “没错,的确不是酒店监控。酒店其实没问题,也没有什么工作人员被买通了把监控提供出去。” “那是…………?” 容意笑了一下,勾了勾手指示意曲海遥贴近点。曲海遥老老实实地把耳朵递了过去,就听见容意在他耳朵旁边低声说:“是有人在走廊上装了针孔摄像头。” 曲海遥瞪大了眼睛,猛地转过头去看容意,险些亲到容意的嘴唇上。 “这胆子也太大了吧!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装摄像头?怎么可能得手呢?酒店的监控没拍到吗?” “拍到了一个柯南里的‘小黑’,”容意冷哼了一声,“蒙得倒是严实。再想往下查,就要通过执法部门了。” “那就通过执法部门好了。”曲海遥沉着声,接话接得毫不含糊。他一点也不怕牵扯上执法部门之后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事儿,对他来说真正恶心的是这种时刻被癞蛤蟆觊觎着的感觉。容意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没这个必要。” 曲海遥一怔,随即明白了容意的意思。他心里恐怕已经有数了。 “为什么敢堂而皇之在走廊上装针孔摄像头?因为他其实只装了两个,活动范围很小。现在这种偷拍设备装得也方便,只是他拆得匆忙,才在走廊留下了痕迹。” 曲海遥的心脏一下子缩紧了。“只……装了两个?” 容意勾了勾唇角,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明白了?这两个摄像头,一个装在你门口,一个装在我门口。” 他的声音愈发低下去了,曲海遥的脸色也愈发阴沉。 “这不光是冲着我们来的,还很明显是知道我们俩在谈恋爱——就算不知道,至少也在怀疑,认为在我们门口装摄像头可以拍到些什么。” 那双长眼睛里透出鹰隼一样锋利的神情,容意紧紧地盯着曲海遥,目光中的意味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我认为我的人没问题,但我不打算偏袒谁,至少不打算放过什么漏网之鱼。在我们俩下去开工的时候,罗彦和林琦已经把我的房间排查了一遍,很干净——本来也应该如此,如果是我的人在我房间里做了手脚,那么现在被曝出来的可就不是你进出我房间这么简单的事儿了。” “所以你想想,现在走廊里的摄像头已经被那人自己急急忙忙拆了,我房间那儿又插不进去手,而我们俩现在,开着窗户在窗边说话,外面就是嗡嗡嗡的空调外机的声音……” 曲海遥下意识地往窗外正在工作着的室外机看了一眼,下一个瞬间就连呼吸都忘了。 “你觉得,他想听见我们在说什么吗?那种针孔摄像头又能收得到我们现在说话的声音吗?” 曲海遥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外面传来的喧哗声打断了。容意冷哼了一声,脸上像是覆盖了一层冰。 而曲海遥的脸色也不能比他好到哪儿去,甚至更差。曲海遥咬着嘴唇顿了几秒钟,然后伸手把窗户关上,把窗帘拉严实了。 他知道该查的都已经查清楚了,而接下来的事情他不打算再让任何可能的偷拍者和偷听者看到、听到。 果然,没过几分钟曲海遥的房门就打开了,罗彦高大的身体出现在房门口,拎着一个人径直走了进来,把那人直接扔在了曲海遥面前的地上。 “工作效率挺高啊,” “贾俊。” 地上的贾俊显然是在被抓现行的时候就吃了亏,现在看上去一身的狼狈,听到曲海遥的声音,他恨恨地抬起头来看了曲海遥一眼:“你阴我……” 跟在罗彦后面的林琦骂了句脏话,刚要上来动手的时候被罗彦挡住了。林琦不耐烦地拨开罗彦的手,一拨没拨动。他抬头想要发火,却被罗彦直直看向曲海遥的目光转移了注意力,也同他一样向曲海遥看了过去。 曲海遥心里的火已经烧到了熔点,面上却还是笑着的。他低头盯着贾俊,用一把轻快得让人遍体生寒的嗓音反问:“阴你?我怎么阴你了?” “你不是故意钓我出来的吗?”贾俊也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了,“装腔作势开什么窗户……”他眼睛瞪向容意,“故意让我听不见你们说什么,我调设备的时候你们就能顺着频段的变化抓到我了。好算计啊……” 贾俊的声音听着就阴森森的让人不快,曲海遥微微弯腰看向贾俊,脸上的笑容算得上甜美。 “那是,不然怎么逮得住你呢。” 他直起身,还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一脚就已经踹到贾俊肚子上了。 房间里瞬间响起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曲海遥这一脚没收力,贾俊那么一个大活人竟然直接从地上被踹飞了起来。容意第一个反应过来,想要去拽人的时候曲海遥已经又冲了过去,狠狠在贾俊身上又补了第二脚、第三脚、第四脚。 “你疯了你!”容意用力把人拽回来,“打算杀人啊!” “死不了,”曲海遥微微气喘,刚才还笑得甜美灿烂的脸上现在覆着浓浓的戾气,“我心里有数,都是踹在看不见的地方的。” 容意微微一愣,低下头去看贾俊。人已经奄奄一息像是快死了一样,但脸上脖子上确实都没什么痕迹。他抬眼看了看曲海遥,然后沉吟了一下,松开了制着曲海遥的手,转头给罗彦打了个眼色。 罗彦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心里其实不太赞同,但既然容意决定了,他也不打算坚持,直接对林琦说:“既然是你们的人,那你们自己处理吧。” 林琦本来就被贾俊气得头上冒烟,又被曲海遥吓了个半死,现在听罗彦这么好说话的就把事情交回给他们了,林琦总算是松了口气,点头道:“解决了就跟你们交代。” 罗彦和容意很干脆地离开了,房间里一转眼就只剩下曲海遥自己团队的这三个人。曲海遥捏了捏手上的关节,直接把贾俊又给拎了起来,砰地一声扔在刚才的地方。 “装你妈|逼的死,”他朝贾俊脑袋上扇了一巴掌,把人扇得终于面朝着曲海遥了。 “说说吧,尹楠给了你多少好处。” 贾俊半死不活地抬起眼皮扫了曲海遥一眼,哼了一声:“反正比你给的多。” 听了这话,曲海遥本来肚子里有多少火气,现在都一瞬间化作冰块儿了。 “是,我穷,比不上背后有大老板撑腰的人。”他声音冷冷的,就连林琦都没听过他这样刺骨的跟谁说话。 “但我自认为我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们。”曲海遥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不在意道:“你既然要上赶着做王八羔子,那我也不拦着你。” “从来没有亏待过我?”因为疼痛,贾俊的声音显得十分嘶哑难听,“我跟了你多久?管小军跟了你多久?凭什么我跟他待遇一样!” 曲海遥万万没想到从贾俊嘴里能听到这话,一时间都有些愣了,两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心中顿生一种荒谬至极的感觉。 “管小军干的活儿比你少吗?你当我不知道你私底下还仗着你是前辈让他帮你做事?再说他家里条件你不清楚?我是你们的老板,我愿意给你们一样的待遇,这事儿我说了算!你他妈嘴长屁眼上了吗?有意见不会跟我提?觉得钱少不会让我加?用得着用这种下三滥的方法吃里扒外!” 贾俊本来就痛着,被曲海遥这一通骂得有点眼前发黑。事到如今他也懒得为自己开脱了,他知道自己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但他绝不会认错,因为他咽不下这口气。 “我再问你一遍,尹楠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又给了尹楠什么好处?” “哼,没什么。我是喜欢钱,但我更希望看到你们这一个个伪君子被黑得屁滚尿流的样子——你团队里出了问题,别说容意了,你自己恐怕都不敢信你手下的这些人了吧?你觉得就你这个团队素质,容意还敢跟你搅在一块儿吗?”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他把他踹得老远、对你不闻不问的样子了,哈哈哈哈哈……” 回应他的是曲海遥怒气冲天的又一脚。 第66章 尹楠把自己泡在浴缸里。 总统套房的浴缸可不是他随时想泡就能泡得到的,这是刘家仁的待遇,不是他的,所以每次被刘家仁叫过来的时候他都会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待遇,反正一会儿要受刑,现在能赚到一点算一点。 虽说他也没被叫过来几次,所以无论是享受还是受刑,次数都屈指可数。 但是今天他就压根儿没想过受刑这回事儿,他太开心了。曲海遥和容意交往甚密这件事,本来不光是他,整个娱乐圈差不多都知道了,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俩人是真的在谈恋爱,贾俊告诉他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这小子是不是曲海遥策反回去了?用这种不着调的东西来诳自己呢? 后来也就由不得他不信了。他最近在组里拍戏,刘家仁在出差,俩人别说见面了,联系都很少,他把这事儿告诉刘家仁的时候刘家仁很久都没回,他一开始以为刘家仁忙得没看到,后来想了想,估计他也是跟自己一样不敢相信呢。 「你确定你的信息来源可靠?」 「你不是知道嘛,曲海遥的贴身助理。再想找更可靠的你自己找去。」 然后刘家仁就没回话了,直到第二天,他才让尹楠把手上的所有证据和资料交给他,他去处理。尹楠本来还想让自己熟识的媒体捅一波黑的出来,但是转念一想,刘家仁对曲海遥的恨意不不比自己的少,何况当事人之中还有容意这么一尊大佛在那儿摆着,自己贸然行动的话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倒不如把所有棘手的活儿交给刘家仁去做,他舒舒服服地看曲海遥倒霉就行了。 而现在,他等于是躺在VIP席上享受着曲海遥的窘境。他已经从公司收到风声了,乐帆影业给很多方面的关系都打了预防针,让他们不要包庇一些品行不端的艺人,说白了也就是有人在整曲海遥和容意的时候不要随便插手。汇星文化内部的指示是对这件事装作不知道,不闻不问,其实也就等于是放弃了曲海遥。汇星这笔账算得也没错,尽管曲海遥跟容意走得近,但容意在业内本来就是自成一家的,汇星很难通过曲海遥在容意身上占到什么便宜。但是尹楠就不一样了,现在刘家仁正在力捧尹楠,而之前曲海遥早就已经把刘家仁得罪了。对于汇星文化来说,得罪一个势单力薄的容意,远远比得罪家里有矿的刘家仁要划算得多。做生意嘛,有眼力界才能走得远啊。 公司放弃了,唯一靠得住的经纪人林琦还是汇星文化的人,束手束脚投鼠忌器,等着曲海遥的会是什么未来,白痴用膝盖想也想得出来。尹楠这几天简直做梦都要笑醒,他在汇星文化的一哥位子是坐得稳稳当当了,大制作男一号的电影在手,混进电影圈、拍自己想拍的戏演自己想演的角色的未来指日可待,他在圈内浮浮沉沉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天,而且还不光是梦想成真了,还能把自己讨厌的人摁在地上摩擦。这种感觉实在太爽,现在就连看刘家仁,他都不觉得有多面目可憎了。 可刘家仁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 尹楠刚从浴室出去就撞上一张阴沉得要命的脸,他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为什么遇到了这么令人心情愉悦的事刘家仁还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然后他就想起来了,刘家仁是喜欢曲海遥的,只是没得到罢了。 对自己来说是能够普天同庆的事,可对刘家仁来说却并非如此。想到这里尹楠的心情就更好了,他故意伸了个懒腰作放松愉悦状:“这天气一好,人的心情也就跟着好,可惜我没带酒来,不然还能搞个赏春会呢——虽然我带的酒,可能刘总也看不上眼吧。” 刘家仁神色不善地看着他:“少他妈废话。你刚在里面磨蹭什么呢?” “泡澡享受啊。”尹楠做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开心的时候当然要好好享受一下。怎么?你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吗?啊我想起来了…………好像你没睡到的人,被别人给睡了吧?” 尹楠倒在沙发上乐不可支:“看来你还是魅力不够啊。要不,你跟容大影帝请教请教怎么睡小鲜肉?” 这一句一句都是往刘家仁的伤口上捅刀子。尹楠知道自己这么得罪刘家仁肯定没好果子吃,但是他本来就讨厌刘家仁,让他现在放过这个能往人伤口上撒盐的机会,按着他这个性子怎么可能做到?就算之后要倒霉他也认了,反正现在刘家仁心情也不好,他倒霉是一定会倒霉的,倒不如在倒霉之前先自己爽个够本儿。 刘家仁怒极反笑,上前一把掐住尹楠湿漉漉的脑袋:“睡小鲜肉还需要他教我?”他手上一用力,直接将尹楠摁到自己胯间,“只要我开口,想让个把小鲜肉给我舔起来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尹楠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却又不得不从,只能一边拉下刘家仁的裤链一边闷闷道:“操我可以,诽谤我不行……小鲜肉?我成名的时候那帮孙子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尹楠没做过几次口活儿,也从没打算好好伺候过刘家仁,所以技术并不好。刘家仁被他下排牙稍稍磕了一下,刮刺般的感觉从下面升上来,让他微微战栗了一下,于是伸手掐住尹楠的下颌逼着他松得更开。 “那又怎么样?”刘家仁嘲道。“成名那么久就混成这个样子,你也有脸?要不是上了我的床,你颠颠自己现在能有几斤几两——一身贱骨头还惦记着滋养土壤了,你也配?”说着,他直直捅进尹楠的喉管里,噎得尹楠瞬间眼泪就出来了。 好在刘家仁还没想着直接把尹楠噎死过去,捅了几下之后总算将他放开了,尹楠一下子软倒,蜷在沙发上不住地咳嗽,显然是被呛得不轻。刘家仁快意地笑了出来,在这方面他和尹楠倒是挺有默契的,对于身体上的愉悦他们都不过于追求,反而是精神上对特定对象的凌虐更能让他们获得舒爽。 他不慌不忙地坐到了一边,就这样敞着裤链拿起冰水喝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尹楠这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尹楠的咳嗽还没完全平息下来,就从他咳得有些沙哑的喉咙里滚动出一声阴阴的笑。 “那是,怎么能跟你那心上人比呢……你那心上人一出道就备受瞩目,而且就算死活不愿意像我一样被你操,里里外外把你给得罪了个干净,人家转过头来照样有贵人相助。” 尹楠说的虽然是曲海遥,但在刘家仁听来,这一词一句竟然都奇妙地能跟容意对得上号。本来看上曲海遥就是因为他的脸和容意长得相似,现在这一步一步的机缘巧合之下,竟然打造出了一个和容意愈发相似的人,甚至还跟容意凑到了一块儿!刘家仁的脸上慢慢没了笑意,天知道他在看到容意和曲海遥举止亲密地并肩走进容意的房间、几个小时之后又只有曲海遥一个人从房里出来的监控时,他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虽然这么多年里他对容意的死缠烂打、威逼利诱和落井下石都没能得手,但容意的事情没有能瞒得过他的,他知道这些年里容意身边一直没人,对于刘家仁来说这正满足了他内心扭曲的幻想——容意仍然还保留着纯洁的身子,等着自己去采摘。 而曲海遥则把这一切都毁掉了。 更让刘家仁无法释怀的,是曲海遥为什么能得到这样的机会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是刘家仁自己,一步一步,把曲海遥送到了容意的床上。 尹楠侧过脸就看到刘家仁难看得像死人一样的脸色,顿时顾不上咽喉里火烧火燎的感觉了,再接再厉地出言继续讽道:“现在更好了,你得不到的心上人,自有别人床上床下的照顾着,不管人家小俩口之间伺候得怎么样,跟你反正是更没有关系了,只能把你当过街老鼠一样见一次打一次——哎,说到这个,我上次还问曲海遥来着,容意那一副神仙样儿,在床上不知道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哦?” “操你妈!闭嘴!闭嘴!给我闭嘴!!” 刘家仁直接掀倒了沙发,让尹楠猝不及防狼狈地摔在了地上。之前被舔起来的时候没消下去的火和瞬间冲天的怒意混合在一起,让刘家仁直接扒了尹楠身上唯一一件浴袍,摁着他跪在倾倒的沙发边上直接插了进去。 冷不防被直插到底让尹楠被发出一声闷哼。谢天谢地他之前洗澡的时候就提前做了准备,否则这一下就能要了他半条命。疼痛没有想象中的剧烈倒是让他脑子里腾出了一个空间,在被顶弄得风雨飘摇的空档里思考起了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把刘家仁直接刺激炸了? 刘家仁是怎么炸的?就因为自己嘲了容意不知道是在上面的还是在下面的? 电光火石之间的这个念头随着身后一次极深的冲撞在尹楠的脑子里炸出火花,一时间他正在受刑的身子都整个儿僵了,就连正摁着他不断征伐的刘家仁也感觉到了他的异常。 “你……”过度的惊讶让尹楠根本想不起做任何掩饰就回过头直视着刘家仁,说话的声音都惊得有点发抖,“你喜欢的是……容意?” 他根本不需要听到刘家仁说出答案了,这人脸上的表情就足以说明一切。无论在外衣冠楚楚的刘家仁摆出多么令人敬仰的精英范儿,在尹楠这儿他显露的永远是最深的阴暗,而直到今天尹楠才知道,原来他以前见到的还不是最阴暗、最幽深的刘家仁。 今天这个才是。 窥知了憎恨之人心中最隐秘的角落,这让尹楠兴奋得全身都在颤抖,艳丽的眼睛里放射出病态的光。 “容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你看上了容意?哈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刘家仁一巴掌狠狠扇在尹楠裸露出来的后臀上,让尹楠吃痛又重新跪趴了回去。还没等他做出别的反应,刘家仁就迅快地抽出了自己的腰带,不由分说地抽打在尹楠光洁的后背上。 原本光洁,现在已经是遍布狰狞的红痕了。 酷刑让尹楠惨叫出声。他一身细皮嫩肉,哪经得住这个,几下子招呼下去尹楠就连叫声都变得有气无力了,凄惨而又被逼出了哭腔的声音让刘家仁的火不可收拾地烧了起来,他将手中的皮带扣过来,扯过尹楠的两只腕子就用皮带反绑了起来,然后将一身鞭痕的人拎着摁住,再次撞了进去。 “先给你个小教训,让你尝尝苦头,不然你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刘家仁一边狠狠抽插着,一边喘着气威胁。“我警告你,今天这件事,如果我再从你的嘴里听到一次,”他几乎是用尽力气顶到了最里面,把尹楠整个人都撞得瘫到了地上发出一声痛呼。 “我活剥了你的皮。” 被凌虐、被威胁了的人全身都痛,一开始瘫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过了一会儿才笑出可怖的桀桀声,仿佛一只报丧的鸠。他两手被反绑着,极难使力,却还是勉力偏过半张脸来瞪着刘家仁。 “嘴长在我身上,你威胁我?” 这张凄惨的脸和口中说出来的话让刘家仁的胸腔和下腹同时一紧。 “你搞搞清楚,刘老板……现在是我知道了你的小秘密,抓住了你的小把柄。没错,我就是个小演员,你能把我捧得多高,就能让我摔得多狠。但是别忘了,我是个贱骨头,而你可不一样,你可是天之骄子,这天底下有什么你想要还要不到的?” “哦对了,我忘了…………容意啊。” “我算是明白了,你追不到人家,就背后使尽了下三滥的手段,又把主意打到‘小容意’头上,现在还赔了夫人又折兵…………哈哈哈哈哈哈!您可真是商场一条龙,情场一条虫的典范了…………” “容意浮浮沉沉这么多年,后面你没少下绊子吧?你说,要是你这些烂事儿被曝光出去了,你,你们乐帆,会是个什么下场?” “就你还威胁我?”尹楠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样,夸张的笑容将他压在地上的半边脸衬得瘆人至极。 “你还是求着我、供着我吧,省得我哪天不高兴了,自己死还要拖着你一起身败名裂,被钉在耻辱柱上…………啊啊!” 刘家仁一双手掐着尹楠的后颈,把他抵在地上再说不出话,身下的凌虐也愈发不要命。 “要跟我比狠?好,尹楠你有种……” “咱们走着瞧。” 第67章 这天,曲海遥接到了一个他妈妈打过来的电话。 况女士自从和原配丈夫,也就是曲海遥的父亲离婚之后,就一直过着辛苦且自由快乐的单身妈妈的生活,现在儿子也能自力更生了,前年她干脆辞了工作到处去旅游,日子过得优哉游哉。曲海遥又是个忙得脚不沾地的,母子俩平常的联系方式基本只有微信,上一次曲海遥听到妈妈的声音,还是在公司跟尹楠一顿互殴之后况女士三更半夜打电话过来把他臭骂了一通。 这次况女士打电话过来,母子俩聊的时间比上一次长多了,直到管小军在外面敲门了,这通电话还没打完。管小军本来胆子就不大,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更加不敢随意进出曲海遥的房间了,曲海遥在里面打电话又没听见敲门声,管小军硬是在门口站了十多分钟才大着胆子再次敲门,这回曲海遥总算听见了,过来给他开门,电话还是没打完。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曲海遥对着电话那头这样说。管小军埋着头帮曲海遥把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挂起来,再拿来挂烫机开始熨烫这些衣服,听着曲海遥讲电话的声音也像没听到一样。 贾俊到底是个什么下场管小军并不清楚,他后来就没再见过贾俊了,但贾俊做了什么他心里明白。现在这档口上,曲海遥的情绪也明显不对,管小军跟着曲海遥虽然时间不长,但这份工作在他看来待遇挺理想的,虽然辛苦但也不难熬,只要足够细心,哪怕是他这种脑子不太灵光的人也能做得来,他可不想被贾俊连累得自己也被曲海遥怀疑、以至丢了这份工作。 不过曲海遥似乎也没有刻意回避管小军讲电话的意思。这通电话大概已经讲到尾声了,曲海遥这边多半都是在“好好好是是是对对对”的应承,让管小军想起了自己给家里爸妈打电话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不一会儿之后曲海遥收了线,管小军连忙直起身向他报告:“林嬷嬷去找剧组聊会儿,估计待会儿就回来,他说让哥你先吃饭,等他回来之后一起跟容老师那边碰个头。” 曲海遥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管小军看他的神态仍然不像平常那样轻松,知道他心里还有事,也不敢多说什么,快手快脚地把曲海遥的饭给准备好。曲海遥一开始吃得很沉默,吃到一半他突然放下了筷子,嘴里塞了一块锅包肉,一边嚼一边看着管小军熨烫挂晾衣服的忙忙碌碌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听到动静的管小军连忙回过头去看他,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怎、怎么了哥?” 曲海遥把他嘴里那块锅包肉嚼了嚼吞了,然后喝了口水,说:“这段时间你大概要干两个人的活儿了,在林嬷嬷找到合适的人之前,我身边暂时只有你一个人。你有什么想法吗?” 管小军呆呆重复道:“我有什么想法……?我也没什么……”他看了看曲海遥的脸色,脑子里“灵光乍现”地认为现在应该是自己剖白表忠心的时候了,于是立刻立正站好向曲海遥发誓:“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干出背叛你的事儿!别人给我多少钱我都不干!要是有人动了这个心思我一定第一时间向你汇报!” 他动作幅度太大,差点碰倒了身后的挂烫机,慌里慌张伸手去扶却又一头磕在了旁边的衣架上,差点把衣架又给撞倒了。等他手忙脚乱把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都给归整好了再回头看曲海遥,曲海遥仍然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坐在椅子里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是平时,曲海遥一定已经大笑出声了。管小军看着神色异常的曲海遥,心里免不了有些惴惴不安。 “我先跟你说清楚吧,免得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儿,你再把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翻倒出来恶心我。”曲海遥把面前没吃完的东西给推到一边,换了个姿势坐直身子。贾俊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一直在他心里翻腾,让他想起来就心有郁结。管小军是一入行就跟着他的,真要说起来他确实比贾俊更放心管小军,但现在让曲海遥说,他是什么人都不能放心了。 “我当时跟贾俊说,我说我虽然赚得也不太多,但我自认为没有亏待过你们。可他不同意,他认为他是你的前辈却和你一个待遇,他心里不服。” 管小军心中一惊。他完全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事,贾俊平时虽然也有使唤他的时候,但总的来说对他还算不错,并没有仗着自己是前辈就可劲儿欺负他。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贾俊暗地里对自己这么不满。 “所以我现在跟你把话说清楚。我这个人你知道,不喜欢玩那些花花肠子——我没那个脑子去玩。你有需要,有意见,哪怕平时有什么没营养的话想跟我说,都没问题。我是你的老板,这没错,但说到底我们都是在一起工作的人,你不用因为我是给你发钱的人就对我束手束脚的,那样我还容易多想——贾俊以前也从来不在我面前多话,我还以为他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现在才知道是我错了。” “我不希望我身边出现第二个贾俊。” 曲海遥的语气与其说是认真,不如说是冰冷。这种冰冷并不是伤人的刺骨寒冰,而是被迫将自己封上保鲜膜放进冰箱里的冷藏,因为经历过腐败变质,所以知道在热辣的天气里门户大开地让每个人都尝一口的食物,是很难保存住自己新鲜健康的品质的。 管小军严肃地点了点头。他嘴笨,所以即使感觉到了曲海遥的波动,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自己的老板,只能呐呐地站在原地呆了一阵,直到曲海遥让他去吃饭他才回过神来。 没多久林琦果然回来了,直接让曲海遥跟着他到容意那儿去聊聊。曲海遥倒是不着急,先问了问林琦跟剧组聊得怎么样了。 林琦带了曲海遥这么久,在大事上向来都是林琦比曲海遥沉得住性子,骤然见到曲海遥这么波澜不惊的样子,林琦反倒有些不适应。但在这个档口上他也没工夫去琢磨这些小事,只顺着曲海遥的意思,坐下来跟他说了:“剧组你也知道,宣传都是NUERA的人,以前在内地只做过《隐藏天声》的项目。” 曲海遥是《隐藏天声》的参演成员,他当然知道这个项目的宣传几乎是顺风顺水,一路高奏凯歌。而内地的文艺和娱乐宣传市场其实很复杂,而且和NUERA以前接触过的欧美洲和大洋洲的宣传市场形态差别比较大,NUERA在内地虽然也找了合作方,但他们没找外包,大部分还是亲力亲为,猝不及防遇到这种状况,难免有些措手不及。 “现在这边的负责人手上有两个方案,一个是迅速澄清,剧组澄清关于选角方面的不实传闻,然后你们澄清那个什么狗屁包养谣言,务必要把这波先压下去;第二个就是放着不管,等到这波过去了之后再说。” 曲海遥没说话。林琦仔细看着他的神色道:“我跟剧组的人说好了,说我们跟容意他们那边再商量一下——剧组还问起我来,说你们私底下是完全可以信任的吧。” 曲海遥抬起头来。剧组这么问的意思,就是想知道容意和曲海遥之间就进有没有那个所谓的“包养关系”,哪怕不是包养关系,任何不为人知的特殊关系都会对剧组的工作产生影响。 “我直接说你们没有任何特殊关系了。” 说这话的时候林琦是盯着曲海遥的眼睛说的,神色很坚定,显然没有退让或者回还的意思,更认定自己这样说是正确的。本来他们四个人之前在说起俩人的恋爱关系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要将这段关系保密到最小范围内,那时候唯一对此颇有异议的就是曲海遥。 而现在,曲海遥仍然是刚才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面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只点点头说:“知道了。去问问他们的意见吧。” “那你是什么意见?”林琦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曲海遥一开始没说话,往身上套了件外套,拿了手机,准备出门的时候才说:“先听听他们吧。” 罗彦也在容意房里,小年开门让曲海遥和林琦进来的时候,罗彦正拿着平板,跟抱个抱枕盘腿窝在沙发上的容意说着什么。见到林琦和曲海遥来了,两个人都抬起头来,看着曲海遥和林琦规规矩矩地在另一侧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 容意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林琦开门见山地对罗彦说:“贾俊那边,他所有跟尹楠的聊天记录和转账记录我都拿到了,待会儿发给你看。严重的都已经被曝出来了,现阶段来说剩下的那些对我们也没什么太大影响。尹楠之前给贾俊的要求是要他每天汇报曲海遥当天的动向,如果他有跟什么人交往密切或者跟什么人发生了争吵,都要拍下照片或者视频。” “所以,被拍到的其实也就是容意?”罗彦顺着他的话推测了一下。林琦顿了顿,虽然艰难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没错,被拍的都是他。” 曲海遥和容意始终未发一言。 “现在贾俊的身份证还押在我们这儿,我正在逼他把赃款交出来。我的意思是,这事儿还是不要捅到公检法去了吧,现在贾俊背后是尹楠,尹楠背后是刘家仁,就算真把贾俊交到公安局了,一来有刘家仁的手段在,他也不会被怎么样;二来刘家仁那边很容易就能借题发挥,先坐实了包养的谣言,让我们翻不了身。” 罗彦的手指头不间断地点着平板的外壳,看样子似乎在思考,过了几秒钟他开口问林琦:“你刚去跟NUERA聊得怎么样了?” 林琦把剧组那边的意思又给罗彦和容意说了一遍,罗彦和容意听完之后对视了一眼,暂时都没说话,林琦又补了一句:“我刚才也跟曲海遥在说这个事儿来着,曲海遥说要先听听你们的意思。” 在场的就他们四个人,大家相处时间也久了,现在曲海遥和容意还在谈恋爱,林琦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已经把容意的团队当成了半个自己人,尤其是在这个公司公司指望不上、外面外面落井下石的档口上。 更何况这次的事情容意其实是被自己这边的小人坑害着倒了霉,林琦干脆就跟罗彦和容意交了底,对他来说做生意凭大脑,交朋友凭感觉,他的感觉告诉他罗彦和容意是交了底也不会去坑害谁的人。 这下,罗彦和容意都不需要互相交换眼色了,罗彦很清楚容意一定会有自己的想法。果然容意闻言之后微微挑了挑眉,看向曲海遥:“我倒是想先听听你的意思。” 曲海遥回望着容意,人也坐得更直了一些。他想了想答道:“我跟林嬷嬷想法差不多。贾俊我们可能是不得不就此作罢,我们现在自顾不暇,没工夫去把他挂出来鞭尸,一个不小心可能还会招致更糟糕的后果。让他把钱吐出来就滚吧,等我们这一波缓过来了,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方法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至于剧组那边……我的想法是,什么都不要做。” “不光是剧组,我们自己也一样什么都不要做。没什么好做的,我们又不是被拍到什么艳照了,只是被拍到在片场里我被你批评了一顿而已,还有就是那些出入同一间房间的监控而已。” “如果是一男一女还不好撇清,我们都是男人,也不是什么三更半夜进你房间或者从你房里出来,没什么撇不清的,那就干脆不要做任何回应好了。唯一麻烦的可能是就哥你这边的商务,如果合作方找过来的话,你们还得向合作方解释。” 和没有公司支持、没有实绩在手的曲海遥不同,容意手上握着的代言全是质量和逼格都过硬的大品牌,这种大品牌本来就相当自重身份爱惜羽毛,代言人一朝惹上了这种丑闻,不管当初合作的时候这些与个人形象有关的细则有没有在合同上明确出来,品牌方估计都会向容意这边问责,如果容意的团队处理不好,一个不小心就会丢掉这种动辄上千万的大单。 “怎么解释?”容意微微扬起脸,长长的眼睛定定地盯视着曲海遥。明明身高上是曲海遥占优,这时大家都坐在沙发上,容意却奇妙地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看着曲海遥。 “你想让我怎么回应品牌方?” 这样的神色交汇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对情侣。曲海遥与之对视了几秒钟之后微微垂了一下眼帘,避开了容意灼灼的目光,再抬起目光来的时候,眼中公事公办的意味更加明显。 “按照你们的意思回应就好。”曲海遥在脑中过了一下容意手上所有的商务合作,“其实怎么回应都可以,我觉得你们签的那些合同,应该都不会在私生活上对你有什么明文要求,只要不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就行了吧?那么你们怎么回应都不会对合作有太大影响的。” 容意挑了挑眉,没说话,倒是罗彦轻笑了一下:“你倒是会猜——的确如此。会在私生活方面对他提什么明文要求的,我们早都拒了。”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样的人会和什么样的品牌方合作。看来容意是什么样的人,曲海遥已经摸得很清楚了。 “那我就放心了。”曲海遥的表情显得缓和了一些。其实他这话听上去多少有些让人不舒服,曲海遥以前的商务还算多,自从得罪了刘家仁、被公司“下放”之后,商务合作就越来越少了,后来《隐藏天声》让他的行情又好了起来,但绝大多数的合作方都不会选择跟他签长期代言合作,单线推广的居多,站台他又没时间去,导致现在手上的商务合作越来越少,所以商务方面的问题影响不到曲海遥,会被影响到的只有容意。 曲海遥这个时候说这种话,难免给人一种为了自己不用担责任而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而这间房间里的又都是七巧玲珑心,没可能听了他的话不产生什么想法的。 但曲海遥说完之后却没表露出什么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之后的尴尬。他是不会真的没察觉到这话容易让人产生歧义的,但不知道是根本不觉得会被房间里其他几个人误会,还是根本不在乎自己被误会,总之他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目光坦然而沉着,让人撞进他的目光里都一时间难以相信这是曲海遥。 林琦心里反而有些打鼓了。罗彦眯着眼看了看曲海遥,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同意道:“我们这边是没什么问题。不回应其实是我们一贯的处理方式,回应才比较稀奇。剧组那边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说。” 他朝林琦看了一眼,林琦立刻点了点头。罗彦又转回头看了看和想象之中相比沉着不少的曲海遥的脸,难得多嘴地加了句:“不管回应不回应,现阶段还是拍摄工作最重要。这件事你们可以告一段落了,剩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就行。” 这话罗彦是盯着曲海遥说的,曲海遥也立刻应了下来,等到罗彦转头看向容意的时候却发现容意并没有什么表示。罗彦顺手又丢了个抱枕过去打算砸醒他:“你什么想法?” 抱枕被容意半道上劈手接住,一把塞进怀里怀里。他一边抱住抱枕一边问林琦:“你们还扣着贾俊的身份证是吧?” “扣着啊。” “别还给他,他把赃款交给你们也别还给他,至少再扣它个把月。”容意的手指搭在自己唇上摩挲着。罗彦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忍不住想翻坏水了,事实上他大概知道容意在打什么主意,对此当然是喜闻乐见。 “其它的你们商量着来吧,我没什么意见。”容意把怀里的两个抱枕往旁边一放,看上去像是想起身的样子,但却没有马上动弹,而是问罗彦和林琦:“你们现在去找剧组那边?” 林琦愣了一下,看向罗彦,罗彦则马上反应了过来,点了点头:“现在去。” 林琦迷茫道:“现在就去吗……” 话还没说完,罗彦就站起身来拉了他的手臂,向他使了个眼色。林琦这才会意,赶忙跟着罗彦迅速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就剩下容意和曲海遥两个人了。曲海遥也明白过来容意是有话想跟自己单独说,还没等他开口发问,就看到容意长身而起,迈着一双长腿两步跨到了曲海遥的沙发前,然后伸出一只赤裸的脚抵在了曲海遥的胸口,猝不及防地把想要起身的曲海遥摁在了沙发上。 “说说吧,”他保持着一只脚抵着曲海遥的姿势倾下身子,眼睛锐利而寒凉地盯着曲海遥,明显神色不善。 “你想干什么?打算跟我分手么?” 第68章 容意和曲海遥从认识到现在也有两年多了,这中间容意对曲海遥并不都是和颜悦色宠到天上去的,晾过、挤兑过、嘲讽过,也在人前训斥过,但那些时候容意的心情都没有像现在一样火大过。 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替他做决定,谁知道现在他最喜欢的人倒是颠儿颠儿的来踩他地雷了。容意弓起膝盖制住了还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曲海遥,迫近了距离冷冷地盯着他。 “主意打得不错啊。现在什么都不回应,等电影上映了差不多这波谣言也就过去了,宣传期再淡化处理一下,要么就再狠一点干脆找个什么工作之类的理由尽量不露面宣传,大众即使脑子里面记得我们俩这一茬儿,如果俩正主都安静如鸡毫无交集的话也没人能翻出什么浪来——你是这么打算的吧?” 曲海遥哑口无言——他确实就是这么打算的。容意看到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神色愈发冰冷,曲海遥急急忙忙解释道:“哥你听我说……” “听个JB!”容意的火一下子冲到了脑门儿上,开始无差别爆粗了。“我警告你,少他妈自作主张替我拿主意。我的路是我自己走的,一开始帮你也好不帮你也好,当初跟你谈恋爱也好不跟你谈你也好,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 “我不需要你到现在来给我摆出一副良心发现悬崖勒马的逼样玩什么忍痛割爱!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你倒好,当初追我的时候表白表得痛快,现在屁大点逼事儿就给我缩卵?”他踩在曲海遥胸膛的脚一个使力把人踩倒在沙发上,然后如豹般动作迅捷地一跃上了沙发,直接骑在了曲海遥的胯间。 “做你的大头梦!”容意弯下身子压在曲海遥身上,在一个极近的距离上揪住曲海遥的领子狠狠逼视着他,锐利而带着怒意的长眼睛瞪着大而清澈的圆眼睛,因为发火而变得沉重的气息使容意的胸口起伏着。 一点一点、轻微地蹭动着曲海遥的胸口。曲海遥静静地盯着容意带着火星的双眼,然后忽而一笑,还没等容意反应过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就抱住了他压在上方的身子,直直将他抱得摔进了曲海遥怀里。 “哥……这个姿势很不妙哎……”曲海遥故意向上挺了挺胯,感觉到自己因为内心的兴奋而有些蠢蠢欲动的腿间正在容意身上“很不妙”的地方蹭动着。容意刚想撑起身子破口大骂,但心里已经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你觉得我这么容易对着你发情的样子,可能会想要跟你分手吗?我真的巨冤啊。” 容意眯了眯眼,眼中的怒意微妙地变了:“死变态……” 曲海遥笑得更加开心了,抱着容意在他眼睛上亲了一口。 “之前我妈打电话给我,问起这件事。她一直都对我的娱乐消息不感兴趣的,因为我跟她说了有很多都是用来炒作的假消息,让她全都别信。除了上次我跟尹楠打架那事儿之外,她几乎没过问过我这种花边新闻。但是她刚才打电话来,问我的确没有什么被包养啊权色交易啊之类的烂事儿吧,我说当然没有啦。” “我说我和容意是正经谈恋爱的,打算结婚的那种。” 容意蓦地睁大了眼睛。 “我差不多等于是我妈和外公外婆带大的,外公外婆去世之后我就只有我妈一个亲人了。现在我已经跟我妈说了我们的关系,这可就等于是半个过明路见家长了啊。” 饶是容意,乍一听到这个也不免有些紧张。这会儿容意倒是有点担心所谓的包养传闻会给自己和曲海遥在见家长方面带来不好的影响了。毕竟曲海遥以前是一般性向,却突然跟个男人谈婚论嫁了起来,外面还铺天盖地传这个男人包养了曲海遥。容意心里有些没底,他眨巴着眼睛咬了咬嘴唇,问:“那……你妈怎么说?” 想起自己母亲大人的第一反应,曲海遥也是哭笑不得。“我妈问我,是不是使了什么威逼利诱的手段逼你跟我好,要不然你怎么会看得上我……” 容意忍不住嗤笑了出来,趴在曲海遥身上轻轻抖动着肩膀。曲海遥见容意心情好转了,一颗心也总算放下了,抱着容意的手在他腰背上抚弄着,摸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在他耳畔亲了一口。 “别人说我都不在乎,但是我妈从小疼我,觉得我哪儿哪儿都比人家家的儿子好。连她都这么说,那外面的人会怎么看我们的关系?” “外面的人怎么看重要吗?”容意趴在曲海遥肩头,一边用手指戳着曲海遥的喉结一边沉声说。“我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外面的人又不替我们过日子。” “理是这个理没错,我是怕……”曲海遥顿了顿,“怕像我爸妈那样。” 容意心里一紧,抬起眼睛来看曲海遥的神色。曲海遥很少说起他家里的事,容意只知道他小时候在国外长大,父母很早就离婚了,跟生父似乎没怎么见过面。至于他父母为什么离婚这种事,容意没问过,曲海遥也没说过。 “我爸妈是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认识的,我妈妈是学医的,我爸爸学金融。那时候我妈就比我爸学习好,我外公外婆当初不太看好他们在一块儿,但是我妈妈从小就主意大,外公外婆劝了几次之后也就没坚决反对了。” “结婚之后一开始还好,他们俩分别进了自己的行业里工作,但后来我爸不太顺利,我妈倒是非常受到看重,我爸心态就越来越不好。” “我妈怀孕的时候就更糟了,她在家休产假,我爸却被他们公司开除了。我妈本来也不是很担心,让我爸先在家照顾她,正好她生完孩子了再去找新工作就好了。可我爸因为被开除了,心态变得更差,在家跟我妈吵架说男人怎么能在家照顾孕妇呢。” “反正他不愿意在家照顾我妈,天天都在找工作,找是找到了,但找到之后就更不照顾我妈了。问题是我爸薪水没有我妈拿得高,我妈生完我之后再去上班,想让我爸多照顾我一点,我爸就不肯,觉得他本来就事事都被老婆压一头,如果再多花费时间精力在我身上,那以后在老婆面前更不可能有出头之日了。” “后来……就离婚了,我妈带着我回了国。还好那时候我已经上学了,不需要她费太多工夫在我身上,外公外婆也让妈妈住回来,相互之间好有个照应。所以从小我就是妈妈还有外公外婆带大的,我爸爸……一直在国外,好像是再婚了,我也不太清楚,后来根本也没见过几面。” 容意听到一半就明白了曲海遥的想法。其实他心里是挺不以为然的,对他来说这根本不能算是个事儿,但曲海遥才是当事人,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孩子会受到多大的影响是容意这种没经历过的人想象不了的,他可以不以为然,但不能不包容曲海遥的顾虑。 “所以说到我们俩谈恋爱的事儿,我妈妈担心的东西跟我一样。她以前就说我很多地方像我爸,听说我谈的这个恋爱就更担心了,在她看来我们俩的事业差距太大,还都是一个行业里的,以后一定会因为这个而出问题。” “其实我一开始听我妈妈说的时候是不相信的,咱们俩……跟我爸妈不一样,男女之间天生就异性相吸,我以前也是喜欢女孩子的,我对你的喜欢跟男女之间那种吸引力没有可比性。我有多喜欢你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这么喜欢你,怎么会出那种问题呢?” “但是后来想了想,我爸妈当初……肯定也是真心相爱的,我妈妈主意那么大,能让她心甘情愿去结婚的,一定是她真心喜欢的人,可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现在能保证我对你的感情是千金不换的,可我能保证以后的事吗?” “我想保证,可是我没资格,我害怕自己会变成我爸那样的人。” 容意握住了曲海遥那只有些凉的手。他能感觉到曲海遥现在的内心波动,更重要的是他能从曲海遥的话里感受到曲海遥究竟有多珍惜他、珍惜他们俩之间的关系,让曲海遥产生危机感的本质上并不是现在他们俩在事业上的差距,而是那不确定的未来。 曲海遥在害怕失去他。 容意拉过曲海遥的手,在那只手上亲了一下,然后抬头对他正色道:“我刚说了,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害怕的也不只是你一个人。我也在害怕。” “你知道我已经多少年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了吗?我一想到你要跟我分手,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我没谈过恋爱,根本没依据去判断自己会为了你而走到哪一步——我当初就跟你说过了,我担心自己会害了你。” “你害怕你会变,我就不害怕了吗?我也害怕自己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会害了你的样子。可是从我们最初认识到现在,其实我们都变了,你并没有变成你讨厌的样子,而是变成了……我更喜欢的样子。” 曲海遥本来有些幽深的眼睛里一片晶亮。 “别凡事都往坏处想。未来都是不确定的,只要我们俩在一块儿,有什么事儿一起商量,不确定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曲海遥抽回了被容意握住的那只手,把容意紧紧抱在怀里。 “我知道。我不会故意瞒着你什么事儿的,只是……有些事情我想先自己做出改变。” 容意感觉得到他想要改变的心。 “我知道我在变,也在变得更好,可是还不够好——配得上你的人,可不能只有这样而已。我知道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才纵容我,但是我自己不能仗着你喜欢我就纵容自己。其实我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只是想配得上你,但又害怕自己被这种想法所束缚,反而失去了你。” “所以我不自己做出改变就不行,有些路我不自己走就不行。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容意哑声回答,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曲海遥的怀里。两个人无论是拥抱还是回抱,用的力气有些大,俩人又都很瘦,胸骨硌在一起生出轻微的痛感,但这加注在心口附近的闷痛又奇异地产生了让人安心的感觉。 曲海遥是容意发自内心喜欢着、爱着的人,但在这之前,曲海遥首先是曲海遥他自己。 无论如何,想要成为一个更加优秀的人的想法,不应该受到爱人的异议。容意知道自己的溺爱是时候到此为止了,他不能仅仅因为独占欲就把自己变成曲海遥的绊脚石。 俩人窝在沙发上,狭窄的空间里两个人心里都有了对未来的定计。看似是同床异梦,其实是殊途同归。 为了两个人共同的未来。 曲海遥缓了一会儿,开始跟容意算旧账了。 “别以为你之前说了好听的话我就能原谅你……哥,你这可是冤枉我冤枉惨了,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分手啊。你自己怕什么就看谁都是什么,原来你这么怕跟我分开啊?” 曲海遥的声音刻意压出了暧昧的味道,气息扫在容意的侧脸,让容意克制不住地脸红。这事儿本来就挺尴尬的,小男朋友明明没那个意思,自己倒是心急火燎地上去先把人拷问了一番,不庄重不说,还暴露了容意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思。 “问你呢哥。”曲海遥见他脸红红的不答话,知道他是害羞了,赌气不肯看曲海遥的样子让曲海遥心情大好,忍不住调戏起人来。 “也是……咱们在一块儿有日子了,这还没本垒打呢,现在就闹分手,那我这美好身姿你不就尝不到了?” 听了这话容意总算肯看曲海遥了,只不过看这神色倒更像是想揍他一顿。曲海遥心里乐开了花,嘴上更是不把门儿,再接再厉道:“其实你是不是还挺想我的?还是想我什么时候能让你更爽一点儿?”说着还故意顶了顶胯。 容意长这么大还没有被这么调戏过,更别提是自己喜欢的人了。他整个身子持续爆红,羞怒得简直想把曲海遥踹翻了之后躲起来。可被调戏到最后他反而镇定下来了,红彤彤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想你?想你能让我爽?” 曲海遥暗叫不妙,不过已经晚了,只感觉到容意腰上一个用力,小巧的屁股干脆地把曲海遥两腿中间的东西给坐了下去。 曲海遥差点两眼一黑,嗷嗷嗷地叫了起来:“谋害亲夫啊哥!!!” “亲夫?你这结论也下得太早了吧。”容意笑得凉飕飕的,“早也没关系,你不是要当‘亲夫’么,我看我把你这玩意儿给拧断了你还用什么来‘亲夫’——到时候咱们看看呗,是你让我爽还是我让你爽。” 第69章 在容意和曲海遥的“包养实锤”传遍全网之后的第四天,娄永锐的太太带着他们的两个粉雕玉琢的女儿来了剧组探班。两个小可爱大的不到四岁,小的刚刚半岁,都可爱得要命,爱撒娇还不怕生,被谁亲亲抱抱举高高都笑得咯咯咯的,搞得整个片场都洋溢着粉红色的亲妈心。 而别看平常娄永锐有事没事挂在嘴边的是女儿,真到了妻子女儿一起过来给他探班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虽然他疼女儿,但真正想得厉害的还是老婆。只要娄太太在片场里晃悠,娄永锐根本连工作的时候都思想不集中,后来还是容意把娄太太给赶走了,娄永锐才骂骂咧咧地又认真工作起来。 娄太太本名简洁,虽然不是娱乐圈的人,但在圈内可并不是毫无名气的。娄永锐之前所有的长片都是她出资制作的不说,她更有名的事迹是刚生完第一个孩子就让一家造谣娄永锐和容意有不正当关系的媒体天凉王破了的旧闻。 所以尽管包括曲海遥在内的片场绝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她,但大家心里对简洁都多少有一个大致的想象。可今天一看到,才觉得人家本人和想象中的差别还挺大的。 “娄太太好瘦啊。”等着现场临时置景的空隙曲海遥小声跟容意说。娱乐圈的女演员们大多都很瘦,而且极为追求纤细美,曲海遥已经看多了身材纤细姣好的美女们。可简洁看上去比女演员们还要瘦得多,明明身高很高、骨架子也不小,可骨架子上覆盖的仿佛只有一层皮,全身上下一点肉都没有,锁骨和背后的蝴蝶骨凸出得像是要从她身体上飞出去了一样,再加上人又生得白,整个人瘦骨嶙峋得给人一种脆弱病态的感觉。 容意想起他和这两口子一起吃饭时的场景,不禁失笑道:“她也就是看着瘦,其它没有一点像个瘦子的。”他顿了顿,然后把声音压得更低,凑在曲海遥耳朵旁边耳语:“有机会我们搞个四人约会去,让你看看娄永锐这货在他老婆面前的真实状态。” 这一听就是有料啊…………曲海遥兴奋得连连点头,刚想说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吧,不过转念一想,人家夫妻俩久别重逢不说,还带着两个女儿,鬼才愿意在这时候跟他们玩什么浪漫——人家自己就在玩浪漫。 “他们感情真好,娄太太还带女儿来探班,肯定很想导演了吧。”曲海遥看着娄永锐比平常至少加快了一倍的工作节奏,满眼艳羡道,容意笑了笑没说话。他跟娄永锐合作了三部电影,简洁之前也不是没来过片场,但每次都不算是来探丈夫的班的——她这叫无事不登三宝殿。 收了工之后众人各自回去,容意没让小年准备吃饭休息。果然,刚回房间洗了个澡,娄永锐就打电话过来让容意到他们房间去吃饭,容意想起简洁惯常的饮食习惯也觉得馋了起来,穿着拖鞋湿着一头短发就过去了。 一进房间就闻到扑鼻的香味,娄永锐房里加了个大桌子,娄永锐正在和简洁的佣人和助理一起把两个小宝贝抱上儿童座椅,而简洁自己正在安排送餐的餐厅工作人员们把一道道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摆上桌。她坐在那儿不动,眼睛一会儿盯着手上的手机一会儿监督着工作人员们的活儿,两头不耽误,还能注意到娄永锐这个笨手笨脚的给女儿系口水巾也能系反了。 “就知道你一来我就能蹭饭了,我今天都没让小年帮我安排晚饭,就等着你这一顿了。”容意毫不客气地一边过去逗了逗两个小宝贝一边跟简洁说话。大家都是熟人了,确实也没必要客套,简洁端着醒酒器给面前的三个高脚杯里倒上红酒,一派大家女主人的风范。 “那是。同为‘恋足控’,我过来还能少了你这一顿?”简洁是大家千金出身,小时候家里管得严,从来不让她吃一些“不矜持”、“上不了台面”的食物,被娄永锐介绍着认识了容意之后才尝试了动物们的足类食品,一尝之下惊为天……足,立刻和容意发展为了恋足控盟友,两个人无论是谁,搜罗到好吃的东西时都不会忘了对方一份。 而比起普通人思想的容意,简洁对于美食的爱可就铺张浪费很多了,这桌菜是简洁专门让几十公里外的市区一家餐馆特地安排的,如果不是剧组下榻的这家酒店不允许,简洁还打算请她中意的厨师来酒店后厨专门为自己做一桌。 几个人坐下来大快朵颐。吃惯了这附近差强人意的食物,乍一吃到能入得了简洁法眼的美食,容意和娄永锐都有种味蕾得到了养护和治愈的感觉。娄永锐平时在剧组里横得像街头霸王一样,一到老婆面前话也少了,举止也斯文了,饭桌上几乎一言不发,就只是一边吃着一边看简洁和容意聊天,再时不时地喂两个女儿吃吃东西。简洁倒是正好相反,平时在外面绝不说废话,反而是跟丈夫和丈夫的朋友在一块儿时愿意侃侃而谈。 “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不然叫你把你那小鸳鸯叫来我们凑一桌了。”简洁往嘴里塞了一口蒜香帆立贝,入口的紧实口感和加了奶油的蒜香味让她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容意正在跟一条石斑鱼搏斗,闻言抬头看了简洁一眼,笑了笑:“再说吧,现在还太早了。” 简洁“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忍不住问:“哪方面太早了?” “反正不是感情方面。我们很稳定。” 闻言娄永锐首先在女儿们看不见的角度上翻了个白眼,简洁“啧啧”两声,摇了摇头:“你够可以的啊。老娄以前还跟我愁,说你这要是孤独终老了咋办,没想到你一转头就跟个小鲜肉私定终生了。”她回想了一下在片场打过招呼的曲海遥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我看智障媒体说你有纳西瑟斯分裂症,真的假的?” “滚蛋!”容意笑骂道,“长得像又不代表真的像,我们俩差得多了。” “喔~那就是,计划还太早了?你还没把你想法跟他说吧?” “没。”容意剔了根鱼刺,“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在共同的部分一致就行了,没必要事事都互相通气。” 娄永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转性了?本来不是一副保护欲爆炸的老母鸡相么。” “你才是老母鸡。”容意瞪了他一眼,顾及着桌上还有两个孩子才没有进一步挤兑孩子她爸。“人都是会变的,”想到之前和曲海遥的私话,容意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很多。“他现在还小,以后越来越长大,我总不能老是看着他、给他拿主意给他做主,那算怎么回事儿。他自己的路总归还是要他自己走。” 简洁一边啃着猪脚一边注意着容意的神色变化,然后惊讶地“哇哦”了一声,感叹道:“容意栽了,容意栽了哎!”她伸出一只油乎乎的手举起了酒杯,“就为这个我们也要干一杯吧!” “干!”“干。” *** *** *** 酒足饭饱之后娄永锐陪着女儿们玩,简洁则拿出了平板给容意看。 “国内的VR现在主要还是应用在游戏上的多,在电影制作的领域,别说是国内了,国际上也是空白。但是你说现在的技术有没有达到能够支持整部电影拍摄的程度呢?其实是足够的。” 容意点了点头:“问题出在铺开。” 新技术的推行,没有受众的支持是无法支撑下去的。容意和简洁固然都有制作VR电影的想法,但电影拍出来是给人看的,现在的VR设备本身就没有普及开来,制作出来的VR电影要以何种方式被电影观众们看到,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我是两个想法。”简洁说,“第一条路,是跟现有的院线合作,让他们开辟VR观影厅,把拍摄出来的VR电影发行到这些观影厅里,让观众进电影院的时候可以选择观看VR电影。这条路在技术方面比较简单点,关键是在公关方面,我们能不能公关下足够的院线让他们开辟VR观影厅。” “第二条路的难点比较硬。我是想着把电影制作和VR设备推广销售结合,我开发出来适合观看VR电影的设备,同时制作出只适合在我的设备上播放的VR电影,再把设备销售给普通观众,让购买了我的设备的普通观众实现在家也能观看VR电影。” 容意一时间没说话。这两种方法都需要一个极长的过程才能实现,简洁做的本来并不是电影生意,想要在国内通过第一种方法铺开,对她来说无异于从零开始,而且她并不擅长公关,让她去攻略各大院线,难度可能比第二条路更大。 而第二条路,肉眼可见的需要极高的成本投入,和极强的执行力,同时在公关方面也不能弱。想要在国内推行一项全新的技术和产品,特别是这项技术和产品很有可能能够动摇国内现有的电影产业链,这需要的不光是产品本身的优越性,更需要政府方面的支持。 容意对这条路更加心里没底,这要是走好了,直接能够开辟一个新的时代;而万一走垮了,那一败涂地倾家荡产的可能性都有。 他抬眼看了看简洁,这张其貌不扬的脸上一对眼睛里闪烁出的光芒用狂热来形容都不为过,这个女人除了身材之外,真是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没有哪一处像是一个瘦弱的女人。 “你已经有了想法了还问我……真是个疯子。”容意摇头叹道。简洁不屑地耸了耸肩,“少来这套,你难道不是也想干一票大的?” “这倒是。”容意想了想也觉得好笑。他又滑了滑平板看了看,“反正你现在手上两个技术团队都有,你是两边都在投钱吗?” “是啊。我老公说的,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容意的视线落到了房间另一头的蠢爸爸身上,不禁失笑道:“现在有这个本钱你是可以,到时候你总得选一条吧。” “那到时候再说啊,现在急什么,你们这部电影还没杀青呢。啊对了,”提到这个,简洁又想起了更加现实的另一茬儿。“我跟NUERA那边约好了,明天去谈你们这电影的宣发——这是山中真没老虎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学猴子称霸王了。” 简洁冷笑了一声。最近几年她生意越做越大,电影产业也涉足得越来越多,刘家仁她早就看不爽了,以前就造谣过她老公,现在逮着机会了,简洁颇有些摩拳擦掌想跟乐帆影业正面刚一发。 容意脑子倒是转到另一方面上去了。“你约了谁?人合适的话你干脆把这事儿也跟NUERA那边聊一头呗,”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平板上的VR项目,“NUERA做事还算专业,风格也灵活,有机会合作的话也是一条路子。” “还用你教!”简洁对明天的会谈相当自信满满跃跃欲试,神态眉飞色舞仿佛现在就看见了乐帆影业倒霉的未来。 第70章 在外界的纷纷扰扰中,电影的拍摄也接近了尾声,陆陆续续开始有演员杀青。拍摄过程当中除了偶尔经历的一些风波之外,整个剧组的专业性和创作氛围还是挺纯粹的,绝大多数专业的演职人员都对这个剧组颇为留恋。 饰演谷宅老管理员的男演员演完这场和曲海遥的对手戏就杀青了,他在片中和曲海遥搭戏颇多,相处时间也长,关系十分融洽。老一辈的演员经历得多,对于声色场中的是是非非自有看法。杀青的时候老前辈还特意拍着曲海遥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做人做事,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 曲海遥:“?????” 老前辈揽着曲海遥的肩膀,笑着往容意那边看了过去:“你们两个的关系很难得,不要被乱七八糟的杂念影响到了这么纯粹的关系。” 曲海遥吓了一跳,愣愣地看向老前辈,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这么开放的方向上去了。老前辈倒是没有感受到他的惊恐,继续说:“你和容意都是很不错的年轻人,他虽然是演戏的天才,方式方法别人都很难复制,但还是有许多细节方面的技术值得去借鉴和学习。既然他有心教你、拉你一把,你还是要珍惜这个难得的良师益友啊。” 曲海遥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真是做贼心虚,人家刚提了一嘴儿他就草木皆兵的,曲海遥心里的小人儿抹了抹自己脑门儿上不存在的满头虚汗,面上则爽朗地向老前辈拍胸脯保证:“放心吧!我和容哥都不是这种人!以后该向他学习的地方我绝对不会马虎的。” “就应该这样!年轻人,多学习、多交流嘛,哪怕我们这部戏结束了之后,学习和交流还是要继续的。” 这部戏结束之后……曲海遥在脑子里算了算自己剩下来的戏,下周的通告单还没下来,不过照现在这个进度拍摄的话,下周自己杀青没跑了。想到这里曲海遥心里不禁升起一丝失落,不过这丝失落也就是转瞬即逝,他很快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下面的工作里。 按照曲海遥的预判,自己会在下周结束所有的拍摄工作顺利杀青,但他没想到娄永锐在这个时候又给自己加了戏,而且还不是加在了谷雨的戏份上,他是直接让曲海遥扮演了一个新的角色。 谷春啼。真正的谷家长子,谷春啼。 这位在幼年时期就经历了生母去世、继母虐待、生父冷漠待之的谷家大少爷,只身离开家乡之后处境算得上是悲惨,多年来家里从没有派人来问过他的状况,甚至连书信都往来寥寥,只有被谷二太太克扣过的寄给他的银钱才是他和谷家仅有的关系。 在那样的乱世之中,一个少年只身在外求学的辛苦可想而知,没有富贵门第支撑的不受宠的少爷,即使是在书院之中也得不到先生和同窗们的青眼。长年累月的孤独和被忽视让谷春啼早已习惯了心灰意冷、麻木不仁,而某年寒冬时节的一场伤寒更是夺去了他本该拥有的年轻健康的体魄。 即便是辞旧岁迎新年的节庆日子,谷家也没有一封信来问问谷春啼身体可康健、过年可回家,偌大的书院中只留下谷春啼和零零散散几个无家可归的下人。马厩里的老伯早已丧妻丧子,后面的洒扫婆子是个克夫的老寡妇,剩下一个小厮是个孤儿,不知被什么人家丢弃了,自幼就长在书院里,如今正和谷春啼差不多的年纪。 谷春啼病中,白天给谷春啼煎药做饭的是他,夜里给谷春啼房里添炭的也是他。他聪明却话少,谷春啼只是看着他眼熟,他却在这几年中将书院里所有学子都看了个遍。书院里来来回回这么多学子,只有谷春啼是无依无靠的,只有谷春啼,想要仗势欺人都无势可仗、无人可欺。 只有谷春啼,是他一个低贱的下人能够打得着主意的。他在谷春啼面前寡言少语,扮演着一个老实殷勤的小厮角色,而在谷春啼看不到的地方,他早已把谷春啼的身世背景、傍身钱物等等全部摸了个通透。 只要谷春啼身死,他之前做好的一系列准备足以让他取而代之,成为新的“谷春啼”。 但也不知是谷春啼命大,还是这小厮照料得确实悉心,这一冬的霸道伤寒并没有要去谷春啼的命,谷春啼病病歪歪地活了下来。这小厮极有耐心,他在书院待了十几年,谷春啼是他见过的最适合取而代之的人,而这场伤寒其实已经耗空了谷春啼的底子,即使这次侥幸活了下来,也绝活不了太久。这小厮则正年轻体壮,有大把的时间精力来让自己“成为”新的谷春啼,他一点也不着急。 从此以后,谷春啼就与这小厮做了伴。他身体不好,不能常做功课,于是花了大量的时间待在自己房里教这小厮。这小厮本就在书院长大,虽然之前没有系统学过什么,但他天资聪颖,识文断字丝毫不成问题,又存了想要取代谷春啼的心思,是以学起来也颇为认真。谷春啼越教越惊喜,没过多久就觉得这小厮的学问可以参加秋闱了。这一来,谷春啼便生出了让这小厮和自己一同科考的心思。 可惜谷春啼没撑到那么久。别说春闱了,刚一入冬,他就撒手人寰。 这两年谷春啼一直病病歪歪的,小厮心知他撑不了多久,可真到了谷春啼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他心里又涌上了一种怪异的感觉。恐慌如藤蔓般爬满他的心房,让他不分昼夜地悉心照料着谷春啼,一次又一次将谷春啼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明明与他接近谷春啼的初衷并不相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目标与行动的相悖让他日夜活在常人难以理解的煎熬之中,而谷春啼却对于自己的大限将至坦然不已。 娄永锐打算让曲海遥扮演的就是这个病病歪歪又坦坦荡荡的,真正的谷春啼。这个角色本来在剧本上就有,只不过戏份不多,原定由一位替身演员扮演,可倒霉的是那位演员在别的戏的拍摄过程当中受了重伤,大腿骨折,肋骨也断了两根,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工作了。娄永锐接到消息之后愁了一个下午,最终拍板决定把剧本改了,然后让曲海遥来扮演这个角色。 娄永锐做这个决定根本没跟谁商量,打了个电话给制片人就敲定了。曲海遥和容意收到消息的时候都是一愣,娄永锐也根本没给他们反应时间,直接把新鲜出炉的剧本拿给他们看。俩人看着看着就明白娄永锐为什么这么决定了——确实,这个角色在这部电影中出现,最合适的演员人选就是曲海遥了。 “你自己调整好状态。这个真正的谷春啼跟你演的谷雨之间性格是天差地别,点一定要找对。” 娄永锐简单给曲海遥交代了一下就忙别的事儿去了。因为这段戏的改动比较大,所以剧组临时租借了附近一个拍摄基地里比较合适的棚,准备转场过去。说是“附近”,其实也有三百多公里的距离,开车过去要四五个小时。剧组这边为了节省成本,只带了必要的演职人员过去,打算最多两天就把这段戏给拍完。 任务还是非常紧的。曲海遥还没转场过去的时候心里就一直想着这段戏,在转场路上他干脆和容意一起坐到了娄永锐的保姆车上,三个人凑在一块儿商量讨论。曲海遥知道时间紧任务重,所以能提前准备的都提前准备了,他想了两种不同的谷春啼的表演方式,跟娄永锐和容意请教过之后又把两种路子都细化了一遍,心里觉得这回应该差不多了。 前一天晚上一直在考虑这段戏,曲海遥根本没睡多久,这会儿放下了半颗心,顿觉困意来袭,拿着剧本的手一松,整个人歪在座位上睡着了。 管小军和小年都没上这辆车来,娄永锐这辆车上只有娄永锐自己的助理。容意轻手轻脚地把曲海遥掉在旁边的剧本给收了起来,又拿过自己的外套给曲海遥悄悄盖上,然后看了张着嘴打盹的小傻瓜一会儿,神色里尽是不加掩饰的温柔。 *** *** *** 娄永锐之前也告诉过他们,这段戏虽然现在改长了,但是最后成片里估计也会被剪得剩不了多少,最后还是视情况而定。饶是如此,在拍摄的时候可一点都不能马虎,他们到的时间本来就已经晚了,万恶的娄永锐还火急火燎地催着演职人员们置景布光做妆化,想着至少今天试试戏。 容意和娄永锐合作惯了,心里清楚他每次的所谓“试试戏”到最后都会变成真枪实弹地正式拍摄,所以他一边化妆一边跟曲海遥一起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等到开机之后,曲海遥之前做的充足准备就迅速收效了。最开始几乎是他的独角戏,他形单影只地在书院中生活着,书院里其他同窗、先生都由群众演员扮演,他们脸上带着特殊的移动捕捉器,在电影后期制作的时候会将这些人的脸全都制作成没有五官的样子。 曲海遥所扮演的少年时的谷春啼和容意扮演的那个“留学归来”的“天之骄子”有着天壤之别,化妆师将他的眉型改得很淡,面部轮廓也修饰得浅了几分,显出了一种麻木的状态,再配上他古井不波的神色表情,混在一群“没有五官”的同窗们中间,乍一看这一群人都颇有种行尸走肉的感觉。 娄永锐很满意,又让曲海遥换了另一种表演方式试了一次,最终还是敲定了前一种。和容意想象的不一样的是,虽然调度和表演方式都落实好了,但娄永锐并没有立刻把这一条拍掉,而是直接跳过了几条让容意上来试他扮演的小厮出场的那条戏。 容意进入状态从来都很快,这条戏又是之前和曲海遥对过的,俩人合作起来简直顺畅得如同水银泻地。娄永锐的状态也跟着兴奋起来了,干脆一连从这段戏的第一条开始拍,一直拍到了小厮出场的那条戏,拍到天光泛白、工作人员们都疲惫不堪了他才意犹未尽地收了工,还大发慈悲地放了明天一个上午的假,让演职人员们养精蓄锐再投入之后的工作。 娄永锐这笔生意做得是完全没错的。虽然第二天白天的工作时间被压缩了,但拜昨晚试戏的功劳,演职人员们对于拍摄的状态要求都已经心里有数了,第二天工作起来可以说是事半功倍,超额完成了拍摄任务。等到第三天下午,也就是原定两天拍摄的最后一天下午,剩下没拍的戏就只有谷春啼身故的那场了。 这场戏也是整段戏中的重头,正片中最有可能大幅度保留下来的就是这场。娄永锐没有急着开拍,也是先落实了调度之后,一心一意等着黄昏降临。 黄昏、夕阳,是这部电影中极为重要的意象,等到西天微微撒上一层金粉了,娄永锐终于开始了这场戏的拍摄。 谷春啼躺在床上,胸口的起伏微弱。刚入冬的时节屋外已经有了寒意,本来谷春啼的房中门窗都被小厮关得紧紧的,生怕寒气泄漏进来,可这时的谷春啼却无声地要求小厮帮他打开窗户。 他知道这小厮明白自己的意思,也知道对方一定会这么做的。 因为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小厮迟疑着将窗户打开,灿金色的夕阳斜斜地照进屋里,谷春啼惨白的脸上展现出一个微笑,看上去并不因自己的英年早逝而含恨。 “小时候听我娘说……我就是酉时出生的,酉时生酉时死,也算是有始有终吧。” 一下子说这么一长串话让谷春啼几乎力竭喘不过气来,小厮连忙微微掀开他的被褥替他顺气,谷春啼却摇了摇头,气若游丝地对他道:“床底下的木匣子……你拖出来。” 小厮微微一愣。虽然谷春啼一向将这匣子藏得极好,但小厮早已偷偷打开查看过里面的东西——那些都是谷春啼带出来的、母亲的遗物。 他紧抿着嘴唇,依言蹲下拖出了那沉重的木匣,又听到上面传来谷春啼的声音:“匣子最里面……有个夹层,掀开它。” 小厮的心跳加快了。他之前就看见这匣子有个夹层,但之前偷看的时候夹层里是空无一物的呀? 可这次一打开,里面赫然放着厚厚一沓写了字的纸,看字迹还都是谷春啼的手迹。 “谷少爷……”小厮将身上灰尘拍了拍,拿着那一沓纸起身交给谷春啼,没想到谷春啼却又将它们推回给了小厮。 “你看看。” 小厮不明所以,借着夕阳的光线去看第一张纸上的字,一看之下他就变了脸色。 这竟然是谷春啼写下的,他自幼年记事起、直到进了书院遇见这小厮之间,这些年里桩桩件件需要注意的事,他的幼年经历,谷家大宅之中的结构布局、人际关系,后来离家求学时认识的人、遇见的事、说过的话,都事无巨细地被他记录了下来! 小厮的手不住颤抖着,牙齿紧咬着嘴唇像是要咬出血来。谷春啼将这些写下来给他……是什么意思? 躺在床上的谷春啼面上带着极淡的笑,眉宇间尽是坦然。 “我的身份……你不是一直想要吗?我便将这些,连同我这些随身细软……都交给你,让你安安全全地成为我……” “也没什么值当的……都给你,喜不喜欢?” 一时间,小厮只觉得山崩地裂。他自以为掩藏得很好,自以为扮演了一个老实又善良的、不图回报的人,谁知谷春啼早早地就看穿了他的目的,既不拆穿,也不反抗。 “你早知道……那你为什么……为什么……” 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撑起身子一拳擂在谷春啼的枕边,对着谷春啼痛苦嘶吼道:“你就不怕我为了夺你的身份而杀了你?你……你现在这样,焉知不是我下毒害你如此!” “我知道你不是。”谷春啼显得很平静,甚至还试图伸出手来摸一摸这小厮的脑袋,只可惜他连说话的力气都仅存些微,又哪里抬得动手。 “就算是也没什么……本来我活成这样,也没什么意思……你对我好,让我这些年活出了些人味,我理当……报之以琼瑶……” 他的手颤颤的,垂在床边,小厮一见就知道他心中所想,连忙将自己沾了灰的手伸出来,与他相握。 谷春啼的笑容更明朗了,被灿金色的夕阳余晖一镀,显出仙人之姿。 “你比我聪明……用我的身份,当能活得比我像样……” “我就担心一点……我生于谷家,又同我母亲一样被谷家害得如此……你成为了我,务必与谷家远远扯开关系……横竖他们不会管你我死活,你定要离他们……远远的……” “千万……别回去,别让他们害了我,又害了你…………” 握在手心的手力道一松。谷春啼缠绵病榻两年有余,一朝终是撒手人寰。 他离开的时候仍是带着极淡的笑,又似略有所虑。握着他手的小厮蜷缩在床边,额头抵在床沿,整个身子不住颤抖着。 许久,他才微微起身,在掌中握着的那只已经冰凉的手上,印下一吻。 这一吻是剧本上没有的,之前对戏的时候容意也没有提出过这个想法,完全是他的即兴发挥。摄影师在这时发挥了极强的临场应变能力,立刻推了特写机位去拍摄谷春啼的手。 娄永锐在这一吻之后喊了咔,没有半分犹豫地决定将这个即兴保留下来。 完美的一条过,只需要再拍一些其它机位和镜头特写就行。娄永锐一脸兴奋地回看监视器,片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也都充满了即将提前收工的喜悦。 只有容意,他仍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蜷在床边,神色虽然已经平复下来了,但身子仍然在微微颤抖,满脸是泪。 不用再“装死”了的曲海遥见了他的样子立刻心中一疼,他已经明白了容意在想什么。 容意这条戏中的共情,是通过想象了曲海遥死在他面前来达到的。 “我比你大这么多真是太好了……”容意用平静的声线低语着,“否则将来你死在我前面,我一定受不了……” 曲海遥本来出戏就比容意慢,一听这话,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他用力回握住容意带着湿意的手,看向容意的眼底流淌着浓浓的深情和决意。 “放心吧……我一定让你在我怀里闭上眼睛。我打点好你,然后就跟着你走。” 第71章 后来曲海遥是坐着容意的保姆车回剧组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注定,容意在认识了曲海遥之后不久,就把自己原来那辆不起眼的改装迈特威换了,订了一辆SAVANA回来。现在他和曲海遥两个人躺在这辆车后排放倒而成的双人床上,一起闭着眼睛睡觉。 从爆出丑闻到现在,《谷宅长廊》剧组迅速成为了狗仔们蹲点打卡的好去处,就连回了酒店也不安生,容意和曲海遥已经很久没有自由出入过对方的房间了,容意在买车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这辆私密性好的保姆车竟然成为了自己和曲海遥得以透气的空间。 管小军在曲海遥自己的车上,小年坐在前面一声不响做着自己的事,良好的风噪控制让整个车内空间显得静谧。曲海遥和容意躺在一起,并没有相互搂抱着,但始终保持着十指交缠的姿态,两个人都闭着眼睛,却没有一个真正睡着了的。 杀青的时间越来越近,意味着分离愈发触手可及。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曲海遥想不出来。横在他们面前的大山已经严峻到了不得不去攀爬的地步,曲海遥不禁暗悔自己之前从来没重视过他和容意之间的诸多问题。奸人作祟也好,过大的差距也罢,都不是一天两天出现了,可是直到被现实压迫到不得不面对的时候,曲海遥才硬着头皮去正视,实在是侥幸心理的锅。现在被迫去解决问题,当然没有主动出击来得容易,但好歹还不算晚,没有等到一切都无法挽回了的时候他才幡然悔悟。 还没有到他和容意之间无法挽回了的时候。 他想幸好。而容意明白他的想法,正因为明白他的想法,才分毫不去过问。这一点上其实曲海遥也是一样。他们不再需要更多的交流就能心意相通,曲海遥无比珍惜这个知己爱人,正因为珍惜,才必须要做好分离的准备,各自为战。 他握着容意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感受到他内心波动的容意顿了顿,随即紧紧回握住他的手。 *** *** *** 曲海遥杀青的那场戏需要在特别置景的摄影棚里拍摄,在那之前他首先需要完成他在主片场,也就是谷宅的最后一场戏。这场戏是谷春啼、燕儿、谷雨三个人的重头戏,发生在谷春啼已经蓄意吓死了谷老爷、成为谷家家主继承了家业之后,与谷春啼有了私情的燕儿想要为自己挣得一个名分。可燕儿本就是谷老爷的姨娘,更何况别说燕儿了,谷春啼自己就是个冒牌货,他怎么可能答应燕儿的要求。 “别忘了你自己是什么身份。”谷春啼不可能将自己的身份告诉燕儿,就只能用这样的理由搪塞她。 燕儿本来因为怒意而胀红的脸,一时间变得惨白了。她的嘴唇不住颤抖着,扭曲了的俏丽面庞看上去似乎是想要破口大骂,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骂出来,只凄惨地笑了一声,用几近干涩的声音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对我说你从不认规矩,后来你又对我说,这天底下的人本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这都是你对我说的。” 谷春啼看着她,眼中的复杂难以言喻。燕儿的目光不躲不闪,与谷春啼交汇了数次之后,只留下一声冷笑。 “男人,呵呵……穿上裤子都是伪君子,脱了裤子都是真畜生,没一个好东西!” 她显出山野女人特有的粗鄙,向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之后,转身就走。 当天夜里,燕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谷宅,还卷走了谷春啼带回来的那一箱黄金。 谷家上下乱成一团。一箱黄金在这个时代有多贵重可想而知,谷春啼派了人循着燕儿离开的线索去找,自己则埋进了账房继续去读这些年来谷家的账目。而将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的谷雨也悄然进入了账房之中。 “是你?”见到谷雨,谷春啼疲累的脸上显出几分精神来。那日谷雨在厢房之外窥见了谷春啼和燕儿的情事,谷春啼就已经有所察觉,起初他只以为是已经死去的谷春啼还魂来见,发疯般在谷宅之中寻找起那人的身影,直到谷雨真正现身了,他都不相信这个人并不是谷春啼的鬼魂,而是一个并不来自这个时代的未来人。 所以从两人相见开始,谷雨就知道这个谷春啼,并不是真正的谷春啼,而是一个前来向谷家复仇的恶徒。谷春啼对任何人都没有说出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却对这个面貌酷似死去的真正的谷春啼的孩子毫无保留,用他的话来说:“如果是你想要害我,那这不是害我,而是让我解脱。” 谷雨带着极为纠结的心态,与这个他恨了二十多年的谷家家主生出了秘密的交集。他发现在这个时代里似乎只有谷春啼一个人能看到自己的存在,其他人虽然能感受到他经过时的风、他泼下来的水,甚至能听到他发出的声音,但都看不见他的样子,这使他得以自由地在谷宅之中到处随意活动——但也仅限于谷宅。 他能够于黄昏时分、夕阳照在谷宅长廊之时进入谷春啼的那个时空,再于这个时空里第二天的黄昏从长廊回到自己所属的世界,只要不受到剧烈的干扰,他就不会轻易脱出这个时空。 利用自己这种像穿了隐身衣一样的能力,谷雨把谷宅上上下下都看了个遍、走了个遍,对于他这个现代人来说,这散发着腐朽味道的老宅多的是他不能理解的东西。 反而是谷春啼,成为了他唯一能够理解、能够容忍,也唯一能够看见他、容纳他的人。陌生时空之旅让谷雨自然而然地与谷春啼心生亲近,即使是现在对方没什么精神的时候,谷雨也想和谷春啼待在一块儿。 谷春啼看账本,谷雨就坐在谷春啼的对面,细细看他带着倦色的脸。那张脸上有疲惫、有隐忍、有嘲讽,但唯独没有对怒意。 “……你是不是压根儿就没想要把她捉回来啊?”谷雨终于忍不住说。 谷春啼一愣之下抬起头,与谷雨四目相对的下一瞬间就露出了一个苦笑。 “我为什么要把她捉回来?”他放下账本靠在椅背上,长叹了一口气。“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更何况我在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把她扯进来做什么。” 谷雨明白了。谷春啼的复仇才刚刚开始,而燕儿并不是谷家人,看年纪甚至比谷春啼还要小上几岁,当年谷春啼母子在宅院之中受尽蹉跎之时,燕儿都不知道生没生出来,谷春啼并不愿意将无辜的她牵扯进来。 理智上谷雨接受了谷春啼的想法,可毕竟还心有不甘。他瘪了瘪嘴,嘟囔道:“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带着那么一大箱黄金,能跑得了吗?别没跑出多远反而让什么山贼之类的截住了,反而害了她性命。” 谷春啼淡淡地笑开了:“所以我请了人,暗中护她周全。” 谷雨呆呆地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恨铁不成钢般怒道:“为什么啊!她……那……那不是你带回来的金子吗!你……” 然后谷雨就像被捏住了脖子的鸭般一瞬间噤了声,说不出话来。 难道……他也知道了?谷雨心想。 谷春啼却好像没注意到谷雨的异常。他的目光变得飘忽了许多,不知在通过这间充满陈旧腐朽味道的账房看向哪里。 “当年,谷少爷也是把自己所有的钱物这样甩手给了我。” 谷雨一怔之下回过神来。他没想到谷春啼想到的人,是那个已经死去的、真正的谷家长房。 “带着一箱黄金回来,不过是为了给我的计划添砖加瓦。现在我已经成了当家的,那些东西,要不要都无所谓了。她……一个女人,离开了谷家,自己家也不能回,在外面多有不易,不过是些钱财罢了,值当什么。” “要说贪心,我可比她还要贪心多了,不光想要取人钱物,还取了人的身份。” 谷春啼的声音听上去与其说是在说话,不如说是在喟叹。谷雨瞬间没了声音,他总算是知道谷春啼对着燕儿的时候为什么格外耐心了,他明明早就看穿燕儿接近他、引诱他,是因为他是谷家大少爷,燕儿想要的并不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她想要的是能够在谷家立足的空间,想要的是不受人欺辱打骂的生活。 她又有什么错呢? 被送进谷家做小姨娘的燕儿,和当年那个在书院中打杂的小厮,多相似啊,就连贪财逐利的地方,也是像得惊人。看到了燕儿,谷春啼就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装作老实善良、跟在谷少爷身后殷勤照顾的小厮,而他假作不知地任凭燕儿凑上来,甚至给予宽容,就仿佛在走当年谷少爷的老路。 好像这样,他就不光是能够假扮谷少爷了,而是能够在某一片灵魂上,与真正的谷春啼重合。 他太渴望这样的重合了。向着一个阴暗的灯塔在世间踽踽独行的人啊,没有人知道这么多年来他有多想念那个弯着嘴角和眉梢,倚在榻上教自己做文章的人。他尝到了世间最甜的蜜,又怎能甘心做一个饥寒交迫的人? 可他已经饥寒交迫了这么多年了。谷春啼脸上的笑容疲惫而疯狂,谷雨心里已经,都已经到了嗓子眼儿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燕儿已经怀有身孕了。即使离开,她也没有想要抛弃那个谷春啼和她二人孕育出的孩子。 第72章 剧组选定并特别置景了的摄影棚,其实就是一个差不多以一比一的比例复原了谷宅的复制品,只不过复制的范围不大,只复制了拍摄需要的几个部分,还布置了一些绿幕。这一组戏当中娄永锐对整个剧组所有部门的要求都严格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因为这是一组绝对要求一次成功的戏,所以所有演职人员都做好一切准备,必须把出现意外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这是曲海遥有生以来次数最多、要求最繁杂的走戏,到目前为止这组戏已经走了五十多遍,从演员到录音到道具到机械,没有哪个演职人员没有被娄永锐手把手教过、提着耳朵训过,就连容意也被呵斥了两次。 曲海遥还是第一次看到容意被人骂,觉得十分新鲜有趣,后来娄永锐一停下来骂别的演职人员的时候曲海遥一对眼珠子就往容意身上转,直勾勾的毫不掩饰,迫切地想要从容意那张看上去啥事儿也没发生过般的脸上看出一些被呵斥了的痕迹。 注意到了他视线的容意觉得心里好笑,趁着娄扒皮也受不到了、通知原地休息十分钟的档口儿挪到了曲海遥身边。 “干嘛老盯着我看啊?”容意明知故问。 曲海遥从小就没有脸皮薄过,那天跟容意说开了之后更是感觉自己的脸皮厚度呈几何倍数增长,听到容意问出这么一句,曲海遥也故作惊讶道:“咦?哥你这话问得很有趣哦,你怎么会知道我盯着你看的?我们站的根本不是一个方向吧?难道……你在偷看我?” 那一对荔枝眼瞪得圆溜溜的,故意装出来的天真里满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容意被他流转的眼波电了一下,觉得胸腔到胃部附近的哪个地方有点麻麻热热的,脸也微微红了,嘴上却还逞强道:“出门在外行走江湖,没点基础防范意识怎么行啊。我就觉得哪里有个变态在对着我流口水,转头一看果然…… “不是变态,是哪家的小狗发情期了吧?” 容意的尾音是一声带笑的气声,挠得曲海遥下腹部又热又痒地骚动了起来。他不由得凑近容意,几乎是贴着他的耳轮对他耳语着:“对啊,是谁家的小狗呢?都随地发情了,主人不负责的吗……” 被他的气息擦过的容意的耳轮和颈侧都晕上了明显的红,曲海遥看得心里更痒了,要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对,他真的很想立刻跟容意做点什么不可描述之事。他清楚得很,在《谷宅长廊》剧组的这段时间虽然辛苦,虽然中间也发生了许多意料之外的事,但在这个剧组里他能天天看到容意,能和容意腻在一起黏在一起,这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而一旦杀青,这样幸福的日子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远离自己了。 所以嘴上的便宜,曲海遥能占一点是一点吧。容意大概也是思及此处,对曲海遥的蓄意接近和撩火都放纵了许多,被这样占便宜也只是瞪了曲海遥一眼,然后慢慢吞吞地说:“主人是应该负责任了,小狗都养这么大了,早该送去做绝育了。” 曲海遥:“?????” 就算他装傻,他的第三条腿也对容意上次的那“千钧一坐”心有余悸,连口花花的兴头都被吓掉一半。容意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心里得意,得寸进尺道:“怎么样?什么时候带小狗去做绝育手术合适呢?” “小狗”差点嗷地一声弹起来,刚才还皮不可耐的一双眼睛里瞬间又怂又怕了起来。容意乐不可支,笑得差点要扶着“狗头”才能保持着正常站立的姿势。另一侧的娄永锐黑着一张脸,他本来就已经被这组戏搞得神经衰弱了,这边厢还有一对狗男男死活非要在他面前刷存在感,娄永锐顿时暴躁不已,没等十分钟到点他就吼了一声:“开工!别偷懒了赶紧的!” 不过也不怪娄永锐龟毛。因为是必须一条到位的拍摄,娄永锐这次前所未有地设置了七个机位,机位与机位之间的相互协调确实很重要,等到各部门所有演职人员全都极其熟练并明确这一镜当中自己的操作时,他们已经走了大概上百次戏了。 这场戏是全片的高潮。谷春啼当着谷家上下的面,以长期做假账中饱私囊的理由在宅中亲手杀死了为谷家办事超过三十年的柴管家,目睹了这场处刑的谷二太太状若疯妇般欲上前打杀谷春啼。 谷春啼没有让人拦着,他一手扯住谷二太太的发髻将她整个人砸在石板砖上,谷二太太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嘶嚎,谷二少爷见母亲遭打,两只眼睛都红了,抢过一个婆子手中的瓷盆就往谷春啼砸了过去,却被一旁见势不妙的谷雨一脚踹了开来。 谷二少爷人和瓷盆摔在了一起,碎瓷渣子刺入了他撑着地面的手中,也同他母亲一样嚎叫起来。他根本看不到是什么人在他身后踹了一脚,下意识地抬身瞪向谷春啼,只见夜色灯火下的谷春啼原本俊俏的面容此时诡异扭曲得如同修罗一般,让他恨极也怕极。 “我不过结果了一个作奸犯科的管家的性命,你们母子俩一个二个的倒是都要来找我拼命了,”谷春啼冷笑了一声,“这之中……怕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吧?” 谷二太太本被他摔得晕头转向,一听这话却清醒了几分,爬起了半截身子操着一把尖利的嗓子叫道:“你……你这逆子!你含血喷人!” 谷春啼二话不说,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他既然敢在这儿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就是因为他早有把握了,谷宅上上下下没有人见得到谷雨,谷春啼就是利用了这一点,请谷雨去探查这谷二太太的事,果然让他坐实了谷二太太与柴管家确有私情,而且谷宅之中许多人竟是心知肚明的!只谷老爷被蒙在鼓里数十年。 “逆子?”谷春啼挑起眉冷冷看着谷二太太,“你也配称我为‘逆子’?你生了我,还是你养了我?我当年没有死在外面,你是不是还挺惋惜的?” 说到这里,谷春啼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这么多人里只有肉眼不可见的谷雨明白,他是想到了真正的谷春啼,那个已经被谷家蹉跎致死的堂堂正正的谷大少爷。 “至于是不是含血喷人……”谷春啼抬起脸,寒冰一样的视线在周遭的姨娘、下人们身上一个一个扫过去,“恐怕你们之中许多人,比我这离家多年的人更加清楚吧。那么谁来告诉我,我这位二弟,究竟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是个与我异父异母的小杂种呢?” 谷二少爷挣扎着爬起来扑向谷春啼,却被谷春啼头也没回地又掀翻在地。他的眼睛正钉在一个早已知晓柴管家与谷二太太私情的账房先生脸上,那账房先生低着头不敢与谷春啼对视,只艰难开口顾左右而言他:“少当家……甫一接手家事,就、就急不可待地对付起自己的弟弟和继母……恐、恐怕不能服众吧。” 这一句话,账房先生说得磕磕绊绊,没几个字还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说完。谷春啼就只听着他说,等他说完,谷春啼就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 “我现在已经是家主了,少当家?你是叫谁的?” 那账房先生闻言悔得想扇自己一个耳光,谷春啼却还未罢休。“服众?”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迈着步子在这些人中转了一圈,“谷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有哪一个,是值得我去让他服我的?” “我不稀罕什么服众……”谷春啼的眼中闪着幽冷的火焰,“一堆死人,有什么服不服可言的……” 谷雨突然像是被人闷头敲了一棍一样,整个人都僵了一瞬。他曾经问过谷春啼究竟有什么样的复仇计划,但谷春啼并没有回答他,他只能从谷春啼的态度中猜出他可能要大开杀戒,当年害过真正的谷春啼母子的人,他恐怕一个都不会放过。 但现在看来,谷春啼想做的,远远不止如此。 “你……”此时的谷雨已经顾不上什么别人虽然看不见他、却能听到他的声音响动之类的事了,他虽然并不完全知道谷春啼的想法,却心中却升起了强烈的不祥预感和恐慌。周围众人都向他出声的方向看了过来,谷春啼也看,甚至对着他说:“不对么?这里的这些人,不是凶手,就是帮凶……哪一个不该死?” 谷宅中人愈发惶恐了,新当家这是怎么了?对着谁说话呢? 可谷雨却满心着急,完全无视了周遭众人的反应,只急急向谷春啼道:“你把他们都杀了,那你自己怎么办?” 他一说出口,谷春啼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谷雨也感受到气氛的变化了,胆小体弱的人们叫着“有邪物!”地四散退开,胆大体壮的抄着家伙就向谷雨出声的方向来了。 谷雨心中并不很怕。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时代,并不觉得在这个时代中受伤会让本来的自己受到影响。可谷春啼却怕了,他当初眼睁睁看着真正的谷春啼殒命而终,又怎么能忍受谷雨在自己面前陷入哪怕一点点的危险? “你快走!回你自己的地方去!”他上前一挡,将下人们气势汹汹朝着谷雨过来的方向给挡了个严实。谷雨哪里肯听他的话?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大概意识到谷春啼的想法了,只能拼命地不往最坏的方面想,想让谷春啼改变心意,不要再与这根本不是他的仇恨纠缠下去。 可冥冥之中,他是知道的,他并不是这个时空中的人,他的所作所为,其实并不能扭转这个时空中本来发生的事。 他只是不愿接受这一点。 谷春啼身后的下人们惊叫着“当家的中邪了!”,那些本来预备着招呼谷雨的家伙们现在开始往谷春啼的身上挥了过去,也不知这些人究竟是真的害怕中邪,还是借机想要干手净脚师出有名地杀了谷春啼。谷雨的眼睛瞬间红了,他一边嘶喊着住手一边想要护着谷春啼,两人直直被逼退到了长廊之中。 夜风吹了进来,长廊上的灯笼摇曳着,带来了外面的空气。谷雨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已经闻到了浓浓的硫磺味。 此时的谷春啼头发凌乱,衣衫蒙尘,一身狼狈,哪有谷雨初见他时凛然的风华气度?但那双眼睛里终于不再冰冷隐忍,而是流露出即将解脱的疯狂。 伴随着索命般的爆炸声,谷宅之外的大火终于燃了起来。 谷宅毕竟是砖木房子,又在易燃的地方被谷春啼事先喂了助燃的火粉,一烧起来,火势瞬间冲天,外面的梁已经被烧得噼里啪啦往下砸了。一时间,惊恐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没人顾得上谷春啼是不是中邪了,大家都四散逃命。 但是谷雨心里明白,谷春啼敢就这样放任他们逃,那他们就一定一个都逃不出去。 一个都逃不出去,包括谷春啼自己。 “谷春啼!”谷雨几乎是哽咽着哭叫,谷春啼却摇了摇头:“我不是谷春啼。” “不过我就要去见他了。” 他微微一笑,将谷雨往长廊上用力一推,谷雨的身体重重摔在墙面上,又跌落在地。 谷雨跌落回了他所在的那个时代,他所在的那个谷宅的夜里。 苍穹如墨,月朗星稀。他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第73章 “CUT!” 随着娄永锐的这一嗓子,外围的道具组迅速行动起来,将已经快烧到拍摄场地的火给扑灭了,刚才正处在情绪最高潮的片场一下子被扑啦啦的干粉和水给洒得七零八落的,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刚刚成功地拍完一条筹备已久的大戏时的辉煌。 这倒是一点不影响娄永锐的兴奋。他刚才叫咔的时候音都破了,喊完以后飞一般蹿过去回看,两只眼睛散发着狂热的光。现场被烧得一片狼藉,完美地搭好的景现在也被完美地烧毁了,绝大多数演职人员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近乎行为艺术的电影拍摄方式,又是被这条戏整整两天之后终于解脱了的欢庆时刻,大家纷纷拿出手机来自拍留念。 但容意没有。容意从娄永锐第一部 长片跟他合作到现在,娄永锐闹出什么匪夷所思的拍摄手法他都见过了,人家啧啧称奇的事儿在他这儿都不算是个事儿,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仍然蜷着身子缩在原地的曲海遥身上。 曲海遥仍然保持着谷雨在戏中跪地掩面的姿势,肩膀仍在微微颤抖。容意心里一紧,这场戏要演出谷雨从谷春啼的时空被推回他自己所在的那个时空,需要演员具有强大的信念感,演员必须要自己无比相信自己已经瞬间从火场地狱中被推到了一片静好的月夜下,才能在周遭环境并没有任何改变的情况下成功地完成这次表演。 所以他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也是正常的。容意心疼不已,又不能在这么多人的拍摄现场光明正大的亲亲抱抱举高高,哄哄自己的小男朋友,容意想了想,只有蹲在曲海遥面前,一手轻拍着他的肩背,一手揉着他的脑袋。 “好了好了……不都是假的嘛,”容意柔声哄道,“你也好好的,我也好好的,咱们俩也好好的啊。” “不难受,不难受了啊。” 这完全是哄孩子的路数,但曲海遥却对此受用不已。他抬起脸来看向容意,眼睛红得像兔子,那张明艳俊俏的脸上已经湿成一片,妆也花了个彻底,可鼻子嘴巴还是皱着的,显然还在忍耐着不让眼泪流得太夸张。容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拿他没办法,于是拍了拍他的脑袋,眸色愈发温柔。 “算了,那你想哭就哭吧。” 一瞬间,容意觉得曲海遥的表情似乎要绷不住了,可下一瞬间他竟没有像容意预想的那样扑过来哇哇大哭并且把眼泪鼻涕都蹭在容意的身上。曲海遥伸手握住了容意搭在他脸旁的那只手,然后一吸气,硬是把委委屈屈的表情顷刻压了回去,笑盈盈地牵着容意站了起来,冲着正往他们这边过来的场务蹦蹦跳跳喜气洋洋道:“杀青啦!我杀青啦!” 场务和闻声看过来的副导演大笑:“恭喜小海顺利杀青!” 这场筹备了整整两天的戏的圆满收官,为曲海遥在《谷宅长廊》中的拍摄工作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娄永锐从一开始的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到现在笑容满面地给他送上杀青礼物,曲海遥在这部戏的拍摄中得到了多大的锻炼和进步,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曲海遥态度好,学东西也快,也愿意努力死磕,剧组上上下下对他都很和气。女主角赵绵绵在今天的这场重头戏中并没有出场,但她还是来到了现场,观看完了整场戏的拍摄全过程,然后和众人一起,为曲海遥送上杀青祝贺。 “杀!青!快!乐!”演职人员们齐声大喊,然后由人比花娇的赵绵绵为曲海遥送上一大束捧花。曲海遥开心地一边向大家鞠躬致谢一边接过捧花,赵绵绵还送上了一个香喷喷的拥抱,引来周围演职人员一阵起哄声。曲海遥受宠若惊,作势幸福得快要心肌梗塞,结果被赵绵绵含嗔地打了一下,叫他少作点怪。 等人群渐渐散去之后,赵绵绵才再次找上了曲海遥,送了他一份她自己准备的杀青礼物。 这下曲海遥可不是装出来的受宠若惊了。容意、赵绵绵、曲海遥这三个主要演员的确在拍摄中相处十分融洽,但在这个行业内女孩子主动给男性从业者送礼物,除非是年长很多的女前辈与后辈之间的关系,否则很容易被人误解。 而赵绵绵对着明显呆愣了下来的曲海遥眨了眨眼:“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曲海遥真正的傻眼了。他抓了抓头,手足无措地捧着赵绵绵送他的那个挺精美的盒子,平时挺能嘚吧的一张嘴难得地结巴了起来。 “谢、谢谢绵绵姐……我、那个…………” 曲海遥从小到大也被女孩子追过不少次,不过以前每次都是单身的时候被追,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有了对象的时候被女孩子表白,更要命的是这对象还是不能公之于众的。他抓着头,正愁着该怎么回绝赵绵绵的时候,赵绵绵了然地冲他眨了眨眼。 “我知道哒,”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你和容老师在谈恋爱对不对?” 根本来不及做任何掩饰,曲海遥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女孩子的眼睛可是雪亮的,”赵绵绵得意地扮了个耍宝的表情,看上去更加俏皮可人了。“外面传的那些谣言也就骗骗不知情的人,像我这样天天能看见的,怎么会看不出你和容老师是在谈恋爱?” 曲海遥一点也没想到自己和容意的关系就这样被同事明明白白地看出来了,在震惊劲儿过了之后他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那就请绵绵姐帮我们保密了。现在这情形……”曲海遥抓了抓头,有点不好意思。赵绵绵一下子笑出来了,“放心吧,这种事情我出去随便对别人说干什么,我又没好处,难道我以为把你们俩的事儿搅黄了我就有可乘之机了吗?” “跟容皇谈过恋爱以后……跟别的谁谈恋爱都会索然无味了吧?”赵绵绵像是心有余悸一般朝着刚才容意离开的方向偷瞥了一眼。曲海遥跟她相处了这些日子下来,也知道她不是个咋咋呼呼、或者什么喜欢搬弄是非的碎嘴子,方才有些担忧的表情现在也舒展了开来,但仍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我也很喜欢绵绵姐……不不不不是那种喜欢哦!”他急急否认着,看到赵绵绵揶揄的神情之后才知道自己又犯了蠢,不禁抓着脑袋傻笑了出来。 “我应该说对不起的吧?像绵绵姐这么好的女孩子会高看我一眼,我心里真的很开心。”他有些缓慢、但很真诚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但是我有我哥了啊!虽然不是跟他谈过恋爱以后就跟谁都谈不了了那么夸张,但是……他真的是我觉得我在这世上最最最需要珍惜的人。” “他对我真的……特别好,虽然有时候也会凶我啦……不过他对我的好,跟他的优秀是分不开的。我有的时候会想,即使老天让我以前再倒霉,但是能够遇到他,那才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何德何能能够得到他的青睐呢?就像我现在对绵绵姐你的想法一样,” 他那双夜明珠般的眼睛在夜中柔和又通明地晕出光华,“你其实也值得比我更好的人。” 赵绵绵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 “你这话,要是去说给容老师听,他肯定不答应。” 曲海遥嘿嘿笑:“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所以对我来说也是一样啊。”赵绵绵轻声道。饶是曲海遥这样没心没肺没皮没脸的孩子,被这样直白的示爱也有点难为情。他脸上红了红,刚想接话,却发现赵绵绵并没有看他,而是将视线落到了看不见的远方。 曲海遥沉默了下来。他还在念书的时候就听说过赵绵绵的事,赵绵绵比曲海遥大四岁,年纪尚幼的时候就是一名优秀的古典舞舞蹈演员了。后来她与一名当时风头正劲的偶像明星谈了恋爱,还经历了被劈腿、被粉丝围攻、严重受伤等等一系列倒霉事件,与明星分了手之后,她也因伤再不能跳舞了,于是出国念了几年戏剧表演,回来以后成为了一名远离喧嚣的话剧演员。 “我曾经识人不清。”她的声线有些恍惚,但又很平静,只是单纯地描述了一下当年的那些是是非非。 “其实这么多年,这个圈子里里外外的,我见过,也感受过,即使后来不在圈里了,看不见也听得见——我就不意外容老师会喜欢你。” 赵绵绵重新把目光投向曲海遥,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欣赏。 “没人跟你说过吗?你很赤忱。” 曲海遥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听过《无心无剑》的导演文吉勋这样形容过自己的表演,但他没想到原来赵绵绵眼中的自己也是这样的。 “这个圈子里,底层都是妖魔鬼怪,越往上混就越是虚情假意,我想容老师可能比我更有体会。” “所以像你这样赤忱的人,真的很讨人喜欢。” *** *** *** 赵绵绵的告白让曲海遥在杀青的同时保持着很好的心情,回到酒店之后他忍了忍没忍住,还是摸到了容意房里和他腻着一块儿睡了。明天容意和赵绵绵要转场去拍一段谷春啼和燕儿的戏,拍完了这段戏整个剧组才能杀青,而曲海遥则会直接离开。 容意看出了他的欣喜和不舍,所以即便明天还要转场,容意还是打算由着他做点什么“好事”。可曲海遥只是树袋熊一样抱着容意在他脸上叭叽了好几口,然后甜甜地对他说了声晚安,把两个人一同塞进了被子里。 屋里一片令人安心的寂静。容意听着耳后传来的曲海遥的呼吸声,一时间百感交集。只听呼吸他就知道曲海遥没有睡着,心跳声也没有缓下来,显然人还处在兴奋的状态中。不做点什么,纯粹是因为顾及到容意明天还要转场、接下来还有工作,曲海遥不忍心让他跟着自己一块儿亢奋,明天却还要受累。 想起之前在片场里曲海遥没完全出戏的时候硬是强打起精神和大家闹在一起的场景,容意既心疼又心酸又欣慰,他微微蜷了蜷身子,更深地把自己窝进曲海遥的怀里。 第二天容意跟着剧组转场的时候,曲海遥也已经离开了剧组。娄永锐终于逮着机会享受一下容意的新保姆车了,毫不客气地“登堂入室”开始翘着二郎腿做大爷。 “我看昨天绵绵跟曲海遥后来又叽里咕噜好一会儿……啧啧、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往大小伙子跟前一站,比你一个臭男人养眼多了。你可悠着点儿,别被撬了墙角了。”娄永锐没心没肺地开着容意的玩笑,容意斜斜地睨过来:“臭男人是你,可不是我,我才不臭呢。” 娄永锐刚想像平常一样反唇相讥一下,就听见容意说:“赵绵绵应该是喜欢曲海遥。” 娄永锐吓了一跳:“真、真喜欢?那种喜欢吗?” “八九不离十,”容意屈起食指,用指关节的一侧摩挲着自己的下唇,“曲海遥一逗她她就笑得花枝乱颤的,不止一天两天了……而且她昨天好像还送了曲海遥什么东西,估计是手表之类的。” 娄永锐惊得瓜都掉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皱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拼命思考着:“为啥就没有年轻貌美的女演员来跟我套近乎呢?” 容意用一种“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死得不够快”的眼神看着他,娄永锐顿时老实了,干咳了两声开始祸水东引:“这都不重要,重要的难道不是赵绵绵在追你家那口子吗?” “追我家那口子你着什么急,皇帝不急太监急。”容意不动声色地先在语言上把娄永锐给阉了,还没等娄永锐炸毛,容意又不咸不淡道:“放心吧,追不到的。” “你这么有自信?” 容意但笑不语。娄永锐看着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心里还挺不解的,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忍不住多说了一句:“NUERA其实挺有意签绵绵的,如果谈得下来的话,说不定绵绵以后会慢慢离剧场远、离大荧幕近的,和曲海遥接触的机会就更多了。你这边如果你计划顺利的话,说不定反倒会离曲海遥越来越远,曲海遥本来就是喜欢女人的,你真不多长个心眼儿?” “没这个必要。”容意还是忍不住笑了。“我不光是对我自己有信心,我对他也有信心。这种事不是小事,他不会做这么对自己不负责任的事情的,他没那么蠢。” 这下娄永锐没话了。曲海遥倒是确实没那么蠢,虽然有时候会犯个二什么的,但在大方向上,娄永锐也不觉得他会歪到哪儿去,要不当初也不会不管不顾地硬扛下刘家仁的种种手段。更关键的是这番话一说出口,娄永锐的思维又被自己带歪到了另一个方向上去。 “容意,”娄永锐的声音沉了下来,“我当初硬要挑你做男主角,就是因为一眼看出你真的是这块料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容意笑了。 “我是哪块料子,谁能比我自己更清楚?”他坦言道,“但是娄永锐你要知道,拿手做什么,并不代表喜欢做什么。” “我混了这么多年,混到后来就是为了争口气,至于我自己心里喜不喜欢,日子过得舒不舒服,只有我自己知道。” “所以我不会后悔。不管是对曲海遥,还是对我自己。” 第74章 一般从一个剧组杀青之后,曲海遥都会有十天左右的假期,除非是他需要出去站台的时候,否则假期时间都很固定,因为公司是不会养着不赚钱的闲人的。 这次曲海遥打算趁着假期时间回一趟老家。之前在剧组里的时候他已经和妈妈商量好了一起回去,母子俩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曲海遥也得准备一些礼物给妈妈带回去。而问到林琦自己应该什么时候回来上工的时候,林琦只对他说“等我的通知吧”。 曲海遥当时正在收拾东西,闻言抬起头看了看林琦,林琦闭着眼睛,摘了眼镜揉着太阳穴,一脸的倦意一下子撞进了曲海遥的眼里。 曲海遥很清楚林琦的工作程序。林琦一直认为自己不算多么有运筹帷幄的才能的经纪人,所以长年以来他养成了做什么事都比别人快一拍的习惯,以往曲海遥还没从剧组杀青的时候,林琦就已经把他放完假之后三个月之后的工作都安排好了。 然而现在的情况……曲海遥心里明白,自己恐怕是根本没有工作可以安排了。 公司没有任何指示给林琦和曲海遥,曲海遥的团队也整个儿被撤了,工作人员们被东挪一个西塞一个。马子凡前阵子给林琦下了最后通牒,让他放手曲海遥,要么公司就会连林琦一块儿踢了,林琦对着马子凡就是一阵冷笑,随后一句话都没说就摔门离开了马子凡的办公室,正式和公司闹掰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公司暂时倒也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正值颁奖季,现在公司里正铆足了劲儿想要给樊以彤磨一个影后回来,而同为颁奖季热门作品的《无心无剑》,由于容意和曲海遥闹得沸沸扬扬的包养传闻,男主角和男配角想在颁奖季上捞点成果是不可能的了。至于即将上映的曲海遥参演了的《怒海狂花》,那就更惨了,曲海遥的戏份被剪得几乎所剩无几。 现在的处境,说一句山穷水尽也不为过。 曲海遥自己倒是随遇而安。之前赚的家底还够折腾,又开走了一个贾俊,还把他的赃款给卷了过来,吃饭的嘴少了一张,用来发出去的工资倒是有了点着落,曲海遥暂时还不太着急。他心里安慰自己就当是放了个久违的长假吧。 可是看着林琦的脸色,他怎么都安不下心来。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曲海遥轻声问。闻言林琦睁开了眼睛,看着曲海遥笑了一下。 “你做你该做的就行了,我做我该做的。”看出了曲海遥在担心他,林琦活动了一下脖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你那会儿跟我说什么来着?‘大不了回家开奶茶店,就凭我看板郎的盛世美颜,养活嬷嬷下半辈子没问题!’是你说的吧?” 曲海遥一张脸顿时皱成了囧字型。他自己都忘了这是自己什么时候放的神屁了,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儿,但是难为林嬷嬷还记得这么清楚啊! 林琦露出了一个笑摸狗头的高深笑容:“艺人这么厉害,我这个做保姆的太怂了不合适啊。” 很奇异的,他刚才闭着眼睛的时候显得累,睁开眼睛戴上眼镜之后反而挺斗志昂扬了。曲海遥自然而然地从林琦的表情中读出了一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势——这么萨摩耶的处事方式一点都不像林嬷嬷,林嬷嬷一定是和自己待一块儿时间久了,好的不学学赖的,变得狗里狗气的。 曲海遥颇为自豪地挺起了傲人的鸡胸脯,然后就被“遥化”之后愈发暴力的林琦一巴掌拍在了狗头之上。 *** *** *** 真要说起来,林琦的工作怕是比曲海遥还要辛苦,曲海遥还有放假的时候,林琦这回是从曲海遥还在组里拍戏的时候就忙得脚不沾地,现在曲海遥休假了,林琦还得脚不沾地给他找活儿干。他理智上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但被推回去一次两次三四次,五次六次七八次,完全不着急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偶尔还会在工作中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人。 林琦从自己的渠道听说了盛世影业的新媒体中心有个还没开的项目,纯网剧,但为了捧他们自家的新人,班底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 虽说现在让曲海遥去给新人抬轿子是有点委屈曲海遥了,可这个形势下根本轮不到林琦和曲海遥这边去挑三拣四,更重要的是如果盛世这条路子走得通,那么出演一部网剧的价值可就不止于此了,在盛世这个资源大企打开了的局面要比网剧本身的重要性大得多。 去之前林琦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所以被盛世那边以“如果合适的话我们会联系您的”的态度对待了,林琦也并不意外。离开的时候林琦站在电梯间一边等电梯一边出神,虽说是不意外,但失望还是微微有一点的。 他并不是那么有天赋的经纪人,手下的艺人又不愿放低身价、利用恋人去做什么恶意炒作,能让林琦走的路并不很多,他现在所做的不过是最笨拙的广撒网,可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到什么光明。 他不禁觉得有些泄气,愈发单薄的肩膀塌了下来,从后面看多少有些落魄。 就是这种时候,从林琦的身后传来一个浮夸的声音。 “啊哟~我说呢!你还跟我争,说没有哪个经纪人上门来拉活儿的时候不光不带自己艺人,还连个助理都不带,灰头土脸的像丧家之犬一样呢……你看,被我说中了吧!” 林琦面朝着电梯门翻了个白眼——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在找他不痛快了。 尹楠和他的经纪人黄啸,还有尹楠的助理,三个人像劫山的恶霸一样拦在林琦身后。 不得不说,尹楠现在无论是气势还是气色都比以前曲海遥势头正猛的时候好太多了,他前些年削过腮,尖脸配上他比较浓艳的五官,本来很容易给人网红的低劣感,但现在他硬是凭着自己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的气势营造出了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当然,如果他不用鼻孔看林琦的话会显得更好看,现在的尹楠在林琦眼里总有种小人得志的味道。 “这不是林大经纪么,不待在公司带你手上那朵小娇花,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尹楠用一种很欠揍的语气明知故问道。 林琦勉力压下心头烧起来的那股子火。他跟尹楠打了很多年交道了,这小子的嘴真是天杀的欠扁,从来不饶人不说,还最喜欢往别人心口捅。尹楠口中说的那朵小娇花是指林琦以前带的新人女演员安乌娜,自从公司和林琦闹掰以后,安乌娜就被转到了邹斌手底下。 邹斌是马子凡的嫡系亲信,对于原来林琦手下的艺人当然没什么好脸色看。可怜安乌娜一个挺努力本分的孩子,因为跟她毫无关系的事情成为了经纪人和公司的出气筒。纵然林琦一直觉得自己行得端做得正,在和公司的角力之间问心无愧,但在安乌娜的问题上,他永远是那个拖了别人下水的自私自利的人。 “你又到这儿来干什么?没戏可拍了?”明知道不是这样,为了转移话题林琦还是故意把绳扔回了尹楠身上。尹楠向来没那个脑子去分析别人说话的艺术,现在对着林琦他更是不用分析,那可恨的嘴角带着恶意的弧度勾起来,装腔作势地开了口。 “我哪有林老师吃得开啊,自己一个人就能来镇场子。像我们这种没戏拍的小艺人,还不是得带足了家伙事儿才能让杜衍达老师见我们一面。” 尹楠特意把“杜衍达”三个字咬得很重,摆明了就是故意摆出杜衍达的名号来下林琦脸子的。饶是如此林琦也不免心里一沉,杜衍达是盛世影业的金牌制片人,从业数十年来手底下诞生了无数票房口碑双丰收的业界佳作,现在尹楠带着团队来见杜衍达,显然是有优质的项目可谈,而且可谈性很高。 林琦感觉到自己太阳穴都在突突突突地跳。自从刘家仁这个煞星跟尹楠凑到一块儿之后,尹楠的事业简直像是开了挂。先是凭借《雨蛙之春》中给一位老牌大叔影帝作配的戏份拿到了一个分量不算轻的最佳男配角的奖项,又凭借国民综艺《有求必应》收割了一大波粉丝,后来顺势参演了由《有求必应》之中的王牌女常驻领衔主演的一部年度收视亚军的都市爱情剧,而刚刚杀青不久的由乐帆影业投拍的电影《荣誉兵团》更是把尹楠扶正做了男主角,现在看来,盛世影业的新项目很可能也要跟尹楠扯上关系了。 要说林琦不眼红,那是不可能的,他跟尹楠的经纪人黄啸差不多同时进入汇星文化,他一直觉得黄啸小家子气、没眼力界,结果现在呢?自己在喝西北风,人家黄啸借着东风数钱数到手软,说眼红已经是轻的了,林琦简直恨得牙痒痒。 但面上的工作还是要做的,而且这还是林琦的拿手好戏。他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嘲讽地看着尹楠说:“那是,杜衍达老师可不是那么好见的……说起来,我还没关照过你呢。” 他用一种刻意压低的、恶意不逊于尹楠的语调拉长了声音开口。 “刘家仁这口饭,不好吃吧?” 尹楠的脸色一瞬间变了。林琦和他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见过他无数次突如其来的炸毛瞬间,但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尹楠的变脸来得这么迅速,这么难以捉摸,这么让人出乎意料。 那是一种夹杂着耻辱、痛恨、迷茫、疯狂的晦暗表情,尹楠从业多年,也贡献了不少能称之为上佳的表演,但是没有哪一场表演能够像这一瞬间的变脸一样入木三分、震慑人心。 林琦几乎愣在了当场。 好在尹楠调整表情的速度也算是快,但他不再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欠揍样子了,而是冷漠的、目中无人的扫了林琦一眼,冷笑道:“好吃不好吃,就不劳林老师费心了,你想费心也没那个资格。” 他带着经纪人和助理走了几步出去,后来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回过头来,给了林琦一个恶毒的笑容:“啊对了,曲海遥身边那个助理……叫什么来着?哎哟我给忘了。” 他在说贾俊。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尹楠知道林琦听得懂。 “让他别自己屁股着火就逮着什么都当救命稻草拖下水,想构陷我?呵呵,没用的……” 尹楠眨了眨眼,脸上的恶意收拾都不收拾一下就转身施施然离开,只留下林琦,依然呆呆地站在电梯前,脑子里走马灯般回忆起从初识尹楠到现在为止的一幕一幕。 童星出身的少年演员,高傲、嘴贱、急功近利、得理不饶人,林琦从来没对尹楠产生过什么好感,但他也从来不认为尹楠这样高傲的人会放低身份让自己跌进泥淖里。 真没想到啊…………林琦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想起刚才尹楠那令人遍体生寒的一变脸。 看来他是真把自己作到刘家仁床上去了。 第75章 和杜衍达之间谈得并不算顺利。 盛世这种规模大、成立早的电影集团公司,不光在电影制作方面有着成熟的运作,在演员经纪方面也是业界领先的,旗下的影视剧和舞台剧演员类型丰富、数量繁多,同时由于制作过的电影作品多,合作过的电影演员也多,盛世电影集团与很多独立的演员工作室都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而在这个业界,能够有自己的独立团队或公司的演员一定已经具有了足够的本钱。 这就导致了盛世影业在制作新项目的时候,优先考虑的演员一定是他们自己旗下的签约演员,或者是之前合作过的优质演员,而不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公司里被人捧出位的三流演员。 没错,盛世影业显然认为尹楠就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公司里被人捧出位的三流演员”。因为上一年度在艺术院线铺开上的不利,盛世影业这次的半年报十分不好看,对于新电影项目的资金审批就卡得比较紧。公司希望能够拉到合适的合作方,把新项目的资金压力和风险给分担出去。 这正好与想要往上钻的乐帆影业不谋而合。和盛世艺术院线的曲高和寡截然相反,乐帆影业上一年度的下沉式院线铺开效果不错,四五线城市、甚至是更加深度的小乡镇中都能看到越来越多的乐帆影业旗下院线的影子。盛世和乐帆一个像是缺钱的贵族,另一个像是财大气粗的土财主,合作也算得上是各取所需。 可是乐帆那边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盛世的新片可以考虑一下一个之前和他们乐帆“合作愉快”的演员,看看有没有适合他的角色。 所以杜衍达才见了尹楠一面。 跟杜衍达谈了之后尹楠也感觉到对方的敷衍,虽然之前在林琦面前尹楠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但尹楠自己也知道这份工作不太好拿下。 这是尹楠和盛世那边的双重难题,如果不用尹楠,可能会得罪乐帆;但如果用了尹楠,他们大概是不想让他担任什么主要角色、或者主要角色他们都已经有属意的演员了,可是给尹楠一个小角色,那还不如不给,所以说起来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乐帆想往里面塞人,但真正执行起来,里面有很多麻烦的东西需要考虑。 “刘总也真是的,”坐在车上的时候尹楠的助理看尹楠情绪不高,便试探着顺着他的情绪抱怨了一下。“明明楠哥都是男主角的地位了,总不至于要楠哥去给盛世自己的那些小演员作配吧?” 这话说得狗屁不通的,尹楠压根儿没理他,自顾自地闭目养神。助理不明白的道理尹楠还能不明白么,虽说刚杀青的这部《荣誉兵团》是乐帆花了大力气投入的用心力作,但实际参与到制作当中了才会发现,不够成熟的公司和磨合不够的团队,在制作过程当中一定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乐帆想要和盛世这样已经成熟了的制作公司合作,不是为了钱或者逼格这种看不上眼的东西,而是为了以后长远发展的考虑。 想在电影行业中站稳脚跟,光发展院线赚钱是没有用的,资本永远是个花无百日红的东西。电影本质上并不是工业产物,而是人文艺术产物,刘家仁显然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将更大的精力投入到了电影制作、电影创作这种真正具有长足生命力的东西上面。 刘家仁是个商人,甚至是个满身铜臭的恶毒商人,这些尹楠都举双手双脚赞同,但这么一个恶毒的、满身铜臭味的人能在行业内站住脚跟,尹楠心里也明白,他靠的不光是他爸有矿。 更何况……尹楠闭着眼睛想起拍摄期间发生的事,隐隐觉得刘家仁其实也想争口气。 《荣誉兵团》这部电影乐帆影业是后来接手的,几经折腾之后,到了乐帆手里这部电影剩下的说是个烂摊子也不为过。资金链一塌糊涂不说,最烦人的是各个部门有些是外包出去的,活儿干了一半,有些是剧组自己做的,但每个组之间该负责的工作都不明确,整个剧组一塌糊涂。 刘家仁也是快刀斩乱麻的性子,当即把整个制片组重组,外包的部分全部砍掉重新拿回来做,等于近一半的前期筹备都推倒重来。 刘家仁想得很清楚。在整个电影制作过程当中,演员只是最前端的一个环节而已,他捧不捧尹楠做男主角都无所谓,重要的不是尹楠,而是电影制作整体。哪怕尹楠担不起这个男主角,只要其它环节不出大问题,都影响不到电影整体。 可他没想到的是,真正在制作过程当中,尹楠竟然成为了为数不多的“不出问题”的环节。 尹楠对于这个来之不易的院线主推电影的男一号非常看重,从前期的身型和体能训练开始他就投入了一百二十分的热度去完成,就算其他的演职人员有懈怠,看到男主角这么拼,渐渐的也就不好意思磨洋工了。 可是除了尹楠之外,片场内外几乎是三天一大事两天一小事,一开始是两个批次的道具出了问题,后来录音组集体罢工,再后来更要命,居然跟外景地的旅游部门发生了冲突。导演组和制片组都快被折磨疯了,不得已只能把刘家仁这大老板给找来。 刘家仁刚从国外出差回来,还没出机场就被剧组一阵夺命call,可想而知绝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但他给剧组脸色是没问题,麻烦还得解决啊,于是只有规规矩矩地把局组好了,先请地方上主管部门的人吃了顿饭。 尹楠就是在这时候接到刘家仁的电话的。他这会儿已经收了工,在回酒店的车上准备明天的戏,晚饭还没吃,就被刘家仁一个电话叫走了。 年轻男演员,被叫到这种局上来还能干吗?陪酒呗。 尹楠入行这么多年,倒也不至于没见过这种场面,可今天这个局特别磨人。剧组本来就是求着地方部门的,刘家仁这边肯定要放低姿态,而主管部门的人顾及着刘家仁的身份不敢折腾他,那可不就是可劲儿折腾尹楠么。 这一顿酒陪下来,尹楠菜没吃两口,白酒已经下去好几斤了。他许久没被架上过这么大的阵势,离开酒店的时候他的脸不是喝得胀红,而是喝得惨白,车开出去还没多少路,尹楠就吐得一塌糊涂。 刘家仁气得要死,因为这是他的车。 本来他还有点担心这小子会不会胃里吃不消,现在看尹楠吐得这么酣畅淋漓,知道他性命无忧,刘家仁心里的火气就蹭蹭蹭地往上冒。他身居高位久了,别人再怎么样也会给他三分脸面,而今天这样的气他已经很久没受过了。回到酒店之后尹楠还昏昏沉沉地在浴室里洗澡,刘家仁直接闯进来摁着他一顿狠干。 明显含着怒意的发泄行为,尹楠嘶哑着嗓子闷哼,身上的钝痛折磨得他苦不堪言。他这会儿已经被折腾得清醒了,心里的恨意愈发浓烈。刘家仁折腾完他之后澡都没洗,直接回床上睡了,没两秒钟就睡得死沉,有一瞬间尹楠甚至生出想要杀了他的念头。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平复下来心情之后尹楠去洗了个澡,费了半天劲儿才找了些药给自己上了——毕竟不是在他的房间,身边没有他的人,一点小事也会变得很麻烦。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刘家仁折腾完他之后没把他赶出刘家仁的房间。 他愣了愣,回头看了看仍然在床上睡得死沉的刘家仁。 刚才尹楠洗澡也好找人也好涂药也好,都没刻意放低动静,这样刘家仁都没醒,看来是真的累死过去了。尹楠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的确听说刘家仁是从国外飞回来,时差还没到就过来处理烂摊子,又受了地方主管一通闷气,然后在自己身上出气来着。 想到这里,尹楠又恶狠狠地往床上瞪了过去:这王八羔子什么时候猝死,我一定不会给他烧纸钱的! 而被诅咒了的刘家仁其实有点轻微的洁癖。没洗澡就睡了是他实在太困,可是这种觉他压根儿睡不了多久,所以三更半夜他又醒了过来。 意外地发现外间居然亮着灯。 刚醒的人脑子还不太灵光,刘家仁纳闷地出去看了一眼,发现尹楠正坐在沙发上,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你怎么还不滚?”刘家仁莫名其妙地看着尹楠,尹楠比他更莫名其妙:“我衣服被你撕烂了用来捆我,我怎么滚?光着身子从你房里滚回我房里吗?” 刘家仁这才想起之前那一茬儿,于是哼了一声,正想往浴室走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半夜你在这儿神神叨叨什么呢?” 尹楠冷笑了一声:“拜您所赐,我本来用来背飞页的时间用来被那帮肥头大耳的猪猡灌酒了。要是记不住台本耽误了上工,您老人家一生气,最后倒霉的不还是我么。” 刘家仁皱着眉头把他这话想了两遍,然后问:“怎么会有飞页的?剧本你们现场都随便改的吗?” “你问导演去啊,”尹楠的脸色更差了,“拍着拍着觉得逻辑不对跟编剧吵架,吵完之后我们这些人倒霉——反正你们谁受了气都是我担着。” 说到最后尹楠忍不住冒火星子,刘家仁没理他,拿过他的手机看了看上面的飞页,看完之后把手机一丢,一句话也不说,阴着一张脸洗澡去了。 剧组的问题远比刘家仁想象中的大,虽然他现在已经很累了,但照这个情形,明天还得去片场仔细盯一盯。他泡在浴缸里揉着眉心,一侧脸看到了之前被自己撕成破烂的尹楠的衣服,或者说衣服残骸。 他突然想起之前做的时候,尹楠身上东一条西一块的伤痕淤青并不少见。那些伤显然不是跟什么人玩过激PLAY玩出来的,而像是跌打和擦伤,应该是拍戏的时候受的。尹楠以前基本以拍都市剧为主,这种动作成分很大的硬派电影,还是男主角,是他第一次接触的类型。 跟那些乌央乌央的糟心蠢材们比起来,尹楠这个男主角毕竟还是省心的。之前就听说男主角训练的时候很拼,当时刘家仁还不以为然,觉得既然给了他这么个金馅儿饼,他拼难道不是应该的? 然后这个很拼的男主角现在半夜三更在外面背飞页。 刘家仁脸色更难看了。 洗完澡出了浴室之后尹楠还在那儿背。人的精力不够的时候做事效率肯定很低,刘家仁看了他一眼,直接把外间灯关了。 “喂!”尹楠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怒目而对,刘家仁理都没理他直接往卧室走,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飞页的事我明天过去处理,你背个屁。睡觉。” 尹楠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他拿不准刘家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也就没敢轻举妄动。刘家仁什么都没说,自顾自地上了床扯了被子自己睡了。外间的尹楠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坐回了沙发上,然后裹紧身上的浴袍在沙发上睡了下来。 第76章 第二天刘家仁还真的又去片场了。他叫停了拍摄,跟制片组和导演组开了个会,这个会从一大早一直开到下午,与会的所有人都大发雷霆吹胡子瞪眼了一遍,总算把之前积累下来的创作方向上的问题给扫清了。 之前制片主任、导演、编剧三方之间各自憋着气,现在骂也骂过了脾气也发过了,什么好话狠话都说出来了,鸡飞狗跳了一阵之后众人反倒交了心,等到散了会,一帮人居然好得像亲兄弟一样,明明开会的时候还谁看谁都是王八蛋。刘家仁叹了这两天以来的不知道多少口气,摁了摁额角。 这帮搞创作的………… 其实对刘家仁这种生意人来说,搞创作的人实在是比生意人单纯多了。做生意讲究的是利益的最大化,可是利益永远是自己的利益才是利益,每一方都希望自己的利益能最大化,所以说是一块儿做生意,其实经常各自为政相互制约,有时候各方的甚至是截然相反的,中间才会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的成分。 搞创作的就不一样了,每一方的最终目标都是做出好作品,所以从根本上就不存在各自为政,只要顺毛捋,其实比生意场上那些人要好对付多了。 但生意场上的人还不算最难对付的……刘家仁又想起昨天组的那个局,太阳穴不禁一阵突突跳动。现在人家主管部门就压着你外景拍摄的许可不放,动辄一个大帽子扣下来,让你整个剧组撤离走人,这个损失就大了。 好在昨天刘家仁试探了一下口风,他们倒也无意真的让剧组这边吃不了兜着走,毕竟是个双赢的局面,没必要搞得大家都没钱赚。不过宰刘家仁一刀是肯定要宰的,怎么宰、宰在哪儿,这都是学问。 跟国内的地方官打交道大概是世界上最累的事。刘家仁想到昨天晚上尹楠才陪了不到三个小时的酒就瘫得跟条死狗似的,到了片场倒是有使不完的劲儿。早上尹楠跟刘家仁一块儿来的片场,刘家仁还纳闷儿,明明之前跟他说了可能今天一天都开不了机,他去那么早做什么,直到刘家仁开完会出来才知道,尹楠一天都泡在训练房里做动作训练。 早上刘家仁派去主管部门跟进的工作人员这时回来了,急匆匆地向刘家仁走了过来,传达了昨天局上那帮地头蛇的意思:再组个局,记得把你们的“男主角”捎上。 刘家仁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结果组局的那天尹楠在片场累成狗。毕竟之前欠下了一天的工期,主体创作组还史无前例地达成了精神上的大和谐,现在导演开始鸡血上头、加班加点地进行拍摄,就连这天晚上被刘家仁拉去组局陪酒,也是让刘家仁提前跟导演报备了早退的。 当天晚上不光是上次那帮人,还来了几个省级旅游集团的领导,更加肥头大耳不说,头衔当然也更高,其中一个还是董事长和党委书记,明显是在场所有人巴结的对象。尹楠还没觉察出什么,刘家仁早成精了,一眼就看出这姓龚的董事长对尹楠心怀不轨。 ……怪不得那帮人上次压着不松口呢。刘家仁彻底明白过来了,这个龚董在省里这么吃得开,很多想拍他马屁的人一定都暗地里打听过他的喜好,如果他喜好男色,那么下面人一定不会放过讨好他的机会。上次的局上见到尹楠的时候,这帮人恐怕就已经存了用尹楠来向龚董上供的心思,所以才什么话都没有说死,而是让刘家仁另组一个局,目的是为了借花献佛。 而现在看来,这龚董对尹楠挺满意的。 尹楠今天本来就累了,脑子跟不上行动,只觉得自己是来陪酒的,人家要他喝多少他就喝多少,不多时候就上头了,醉态酩酊的样子在好此道的人眼里自有一番风情,桌上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出来龚董的心思了,就他自己蠢得毫无自知。 刘家仁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波动。尹楠毕竟是自己捧的人,带他出来点烟陪酒是一回事,把他送到别人床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也许是出于雄性的领地意识,也许是他高傲的自尊心作祟,一时半会儿刘家仁当然不可能在喧闹的环境中多么深刻地剖析自己的想法,而且时间和事态的发展也没有给他更多的空间了。 一位龚董的“朋友”赫然进入了包厢。 刘家仁几乎不用看就觉察出这“朋友”是做皮肉生意的。他心里一紧,耳朵和大脑却愈发灵敏了起来,这龚董显然也不打算掩饰了,直接在席上就与这“朋友”窃窃私语起来,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待会儿安排好了换地方,话语中偶尔漏了些字眼出来,其中不乏什么“加了好料”、“其他人”之类的内容。 尹楠也终于从昏昏沉沉的醉意中醒转了一点过来。他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神经的敏感度却是高人一等的。现在这人人都将自己当成餐桌上等待着被分食的菜肴一样的态度让他脑子里响起一个炸雷,立刻将视线转向了刘家仁。 这畜生……他拿我当婊子吗! 尹楠全身都在抖,本来因醉酒而潮红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狠狠瞪着刘家仁,心里却深深地明白兔子落入蛇窟是绝不会有好下场的,他瞪得越狠,就只能愈发彰显自己的无力和无能。这一瞬间尹楠突然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泼了下来一样,他终于意识到有些决定是不能做的。 有些生意是不能入伙的,有些人是不能招惹的。 没有哪个行业有所谓的捷径,走捷径永远要付出比预想的更加惨痛的代价。 他闭上了眼睛,却在一片令他头晕目眩的嘈杂声中听到刘家仁沉着嗓子低声说了一句:“你先回去。” *** *** *** 后来是刘家仁的助理把尹楠带走了。事出突然,刘家仁又不能当场从席上撤下来安排,助理就只能凭借着多年来为刘家仁工作的直觉先让司机把尹楠送回了刘家仁的房间。这一路上尹楠的神经在震惊和恐惧中不断焦灼着,他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如果今天自己被龚董带走了,恐怕面对的将是被一群人肆意淫乐的命运,甚至更糟的,还有可能被拍下一些不堪的影像,或者染上什么不明不白的药瘾。 他想起刘家仁面无表情地叫自己回去的样子,而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落荒而逃的几秒钟里,他听到刘家仁带着笑的声音跟别人告罪道:“真不好意思,明天戏重,男主角不上工的话开不了机……” 那是借口,事实上尹楠明天上午根本没有拍摄任务。尹楠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就像那天晚上被刘家仁命令去睡觉的时候一样,他心里隐隐约约晃动着什么影子,却茫然不敢去确认,甚至离近了看一眼都不敢。他就这样呆呆地在刘家仁的房里坐着,坐了多久他自己都没意识,直到房门再次传来响动,一大团影子几乎是撞进了房间。 两个人架着几乎瘫软的刘家仁进了房,铺天盖地的酒气压了进来。 尹楠反射性地迎上去接了一下,但是刘家仁身高太高了,这一接差点把尹楠给压趴在地上。 架着刘家仁的其中一个人尹楠是认识的,就是之前把他带出饭局安排送走的那个刘家仁的贴身助理。他先把另一个人打发走了,然后有些为难地看了看现在的情形。 “得给刘先生洗个澡……”他知道刘家仁和尹楠之间的那点儿事儿,所以干脆地看向了尹楠。“能劳驾您帮忙吗?” 尹楠心情复杂地点点头,跟助理一起把刘家仁架进了浴室。两个人手忙脚乱地给刘家仁准备洗澡,尹楠看着这助理完全不专业的动作问:“你以前……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助理摇了摇头:“刘先生是国外留学回来的,一开始不太熟悉国内的酒文化,等他熟悉了……也没什么机会喝成这样了。” 尹楠听明白了。刘家仁毕竟是乐帆集团的太子爷,虽然后来搞娱乐行业,但身家地位摆在那儿摆着,不是什么人都有能耐去灌他酒的。要不是今天不轻不重地得罪了一把席上这位龚董,本来也不可能沦落到被一帮地头蛇拿捏的地步。 那助理平常当然不会随便跟什么人说这种事,但一来尹楠身份特殊,二来……他被刘家仁训练出来的直觉告诉他这时候就应该这么说。说完之后那助理看了看尹楠的脸色,然后很自觉地沉默了下来,准备好东西之后就向尹楠打了个招呼,离开了房间。 留尹楠一个人帮刘家仁洗澡。 这种伺候人的活儿尹楠以前没干过,不免笨手笨脚。但他现在心情异常,做起这种事来反倒颇为细致,放了水、加了入浴剂进去认真地给刘家仁洗了一遍,还动手给他洗了头。 摁头皮的时候刘家仁醒了过来,眼皮刚动了动就被尹楠喝止了。 “别睁眼!待会儿泡沫进去了!” 刘家仁被酒精烧了脑子,一时间只觉得头痛欲裂,被按着头皮确实觉得舒服一些。他缓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伸手擦了擦眼睛睁了开来,就看到一张倒着的尹楠的脸在上方往下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其实刘家仁在席上说出让尹楠离开的那句话之后就后悔了。但说出口的话又收不回来,那一瞬间尹楠急剧变化的表情又映在了眼底,刘家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有硬着头皮扛了下来,心里早就骂了一万遍肏他妈了。 其中大概五千遍是骂尹楠的,五千遍是骂刘家仁自己的。 而现在他从下面往上看着尹楠倒着的脸,大概是角度的问题吧,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见过尹楠柔和的面部表情。 现在这还是第一次。 “我承你这次的情,”他听到尹楠在上面低声说,“谢谢。” 刘家仁没说话,闭上了眼睛,很快又睡了过去。 第77章 国产喜剧片女王这个位子,查思敏已经稳坐了五六年了。 要么说国内影视圈玄学起来就连玄学圈的人怕是都看不懂,查思敏本来在汇星文化的时候一直在演电视剧,而且演不了什么“大女主剧”的女一号角色,她也是因为觉得继续在汇星待下去自己的职业道路会越走越窄,所以冒险地选择了离开。之后几年里她一直在一些低成本电影里摸爬滚打,有些片拍完不能上映,有些片上了也是院线“一日游”。 这样的日子在某一天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在曲海遥出道的前两年,当年查思敏有两部低成本喜剧片上映,上半年冷门档期的第一部 黑色幽默片就莫名其妙爆出了水花,票房一路高奏凯歌到了十亿还刹不住车,而下半年的那部恶搞喜剧片也借着这股东风大卖特卖了一把,查思敏就这么突然一跃成为了票房红人。 其实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明白这两部电影为什么红了。在她看来,她之前参演的那些低成本电影里这两部既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烂的,甚至可以说是平平庸庸没什么特别的,所以她一直把自己的突然走红归功于天降圣光。 这也是为什么她在走红之后比以前更加注意自己的道德修养,她觉得自己享受到了上天的眷顾,而万事因果相承,她自然应该付出一些别人不需要付出的额外的东西。 比如说,她开始提携她认为“好”的圈内从业者,就像她的前男友、她在汇星文化的时候身边的工作人员,林琦。 一开始查思敏是想把林琦挖到自己的工作团队里的。林琦无论是为人还是工作方式她都知根知底,她也觉得林琦会适应她团队的工作氛围。但是当时林琦刚开始带艺人,极强的责任心让他没办法抛下他才刚刚做起来的两个孩子跑路攀高枝,更何况林琦做主经纪人很有他自己的一套,如果来了查思敏的团队,他的司职势必会有变化。既然林琦有自己的事业规划,查思敏也就没有勉强,两人只是在这些年里一直保持着友好的联系。 林琦的事业是在大概两年前急转直下的。本来他带着的那个叫曲海遥的孩子势头还不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开始走背字。查思敏在圈内时间久了,一眼看出那孩子应该是得罪了什么人,但当时查思敏自己也在经受一波势头不小的冲击,泥菩萨过江自然也帮不上林琦什么忙,等到她这边缓过来了,林琦那儿的浪已经一头翻过一头,过山车一样让她这个圈内老鸟都看得目瞪口呆。 所以这次林琦找她之前,她本来也是打算拉林琦一把的,只是怎么拉,她心里还没个定数。林琦约她饭的时候她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反正这阵子也不忙,有些事情也确实见面再做定夺比较好。 约的地方是个私密性不错的江南菜馆,大厨的拿手好菜正是查思敏挚爱的腌笃鲜。两个人其实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查思敏从汇星离开的时候还满身都是一股愤世嫉俗的不甘心,现在这种偏执在她身上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成熟的温润在她身上显现出来,让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玉一样的气质。 而查思敏乍一看到林琦也是心里惊了一下。林琦瘦了非常多,脸型身型都变了,脸色也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但是看他整个人精神倒是很好,眼神锋利却不尖锐,与其说他变得成熟了,倒不如说他变得坚韧了很多。 林琦之前约饭的时候就说最近忙得头晕,想叫查思敏陪他吃顿饭再聊点事儿。毕竟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一来没必要藏着掖着,二来也都是在圈内摸爬滚打,各种世情世态都见了不少,真要聊起来也说不完的话。两个人虽然以前谈过恋爱,但此时凑在一块儿倒更像是老友聚餐,气氛愉悦又开心。 查思敏因为在控制饮食,基本以吃素为主,而林琦则是因为胃病又犯了,吃不了什么刺激的东西,所以这一桌菜看上去几乎像是斋菜一样,十足的健康养生。 “你以前胃不是挺好的吗?”查思敏又给自己盛了了一碗腌笃鲜,看着林琦这食欲不振的样子忍不住问。 林琦摇了摇头,咬了一口清炖狮子头慢慢地说:“自己作的。这一天天的,忙着忙着忘了吃饭了,很多酒局又推不掉……” 查思敏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拿筷子敲着桌边教训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年轻的时候瞎折腾,到老了有得你受的!” 林琦叹了口气,喝了一口黄酒,借着酒劲儿感叹道:“人就活一次,有些东西不拼一拼,到死的时候说不定都死不瞑目呢。” 查思敏一时间也没了话。这种心态她太懂了,她当初就是抱着这种心态离开汇星文化的。而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运气到了、被圣光普照了才能得到现在的成绩,而林琦…… 查思敏想了想,还是问:“你真的不要来我这儿吗?我这儿工作压力肯定比你现在小,待遇也肯定比你现在好。” 林琦很承她的情,但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我要是随便乱跑,说不定会拖累你的——我们家曲海遥的事儿,我一直脱不开干系。” 查思敏刚想反驳,就听见林琦续道:“当然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都到了这一步了,不把曲海遥给拉起来,我会甘心吗?” 查思敏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开口道:“其实在曲海遥这个类型的男艺人里,他的成绩已经相当惊人了,在圈内说是数一数二也不过分。他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如果你现在离开,他也不会怪你的吧?” 林琦点了点头,眉宇之间多了丝愁绪:“没错。要说成绩,曲海遥在同类型里已经甩开大多数人好几条街了,可你看看他现在在圈内的待遇,配得上他的成绩吗?” 也对。就名声而言,曲海遥自打走红以来向来非议不断。他刚出道的时候就是捆绑了容意的名声,整天“小容意”、“小容意”的炒作,后来真的跟容意搭上线之后事业算得上是风生水起,在他这个年龄段的小生里一度无人能出其右,可随之而来的就是被包养的传闻。 吃瓜群众们就是这样,一件事即使是假的,你反反复复在他耳边说,假的也会被传成真的了。更何况后来的那一波所谓的“大小容意水仙艳情”来势汹汹,不少人真的怀疑曲海遥最初出道的时候捆绑“小容意”的名号,是不是在容意本人的授意下用来提携自己“小蜜”的手段呢? 好好一个前途无量的孩子,每次有点好事就这样被人下手去黑,将心比心,如果换做查思敏是经纪人,她手下的艺人遭遇了这样的事,她恐怕会比林琦咬得更死。 所以她也就只能笑着问林琦:“那,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吗?” “就等你这句话呢。”林琦也不跟她客套,“你那儿有什么戏敢用我们家孩子吗?” 查思敏在圈内自有分量,每年从她手上过的本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当然大多数都是她认为的“废纸”,她的影视工作人员最重要的就是从废纸中挑选出好东西。而作为喜剧片女王,查思敏接触到的本子绝大多数都是喜剧片,林琦之所以想到找查思敏帮忙,也是因为他觉得这种时候,一部低成本的喜剧片更有可能接纳曲海遥这样的“危险艺人”。 但林琦想是这么想,说出口的话却是“有什么戏敢用”,所以查思敏最先捕捉到的就是这个“敢”字。她脑子里电光一闪,这一闪,她想到的就完全不是什么低成本的喜剧片了。 “范出征你听说过吗?”她突然问。 林琦一愣之下点了点头。这个名字会在林琦脑子里留下印象,还是拜曲海遥跟着《无心无剑》剧组参加裘山电影节所赐。那时候林琦把裘山电影节历年的获奖作品都拉了一遍履历,这个范出征就是之前在裘山电影节以自己的处女作夺得大奖的一名新锐导演。 但是后来呢?后来林琦并没有对这个名字有过什么印象,华语影视圈每年会诞生无数新从业者,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会在几年之内销声匿迹,这并不新鲜。 查思敏看懂了林琦脸上的表情,于是向他解释道:“对,这个范出征除了出道作品获了奖之外后来就没新作品了,但是前阵子他有个本子传到我朋友手上过,说是……还不错。” “什么样的本子?”林琦来了兴致。 “悬疑动作戏吧,不过这不是重点。” 查思敏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重点是,这个范出征磨人得很。这个本子是他自己写的,筹备了好几年了。他开不出合适的片酬,但对演职人员要求却很苛刻。我朋友跟我说那个本子是边境反恐题材,这个范出征就一定要去新疆拍,而且必须要和当地的执法部门合作。可是他性格古怪,又没一个好的制片人给他掌舵,合作始终谈不下来,这个戏就一直拖拖拉拉的没个样子。” “你要问他敢不敢用你们家曲海遥,按他他的性格肯定敢,我倒是担心他不愿意用。” 林琦沉默了好一阵子,脑子里飞速转了九九八十一遍之后才慢慢地问查思敏:“你跟我提到这个戏,是觉得我们家孩子参演这个戏是件好事?” 查思敏点了点头。“据我对这个戏的理解,曲海遥如果参演这个戏的话,最适合他的就是男主角。这种类型的男主角,如果这个戏能成,对你们家曲海遥来说会是一步飞跃。我敢说国内小生里——不光是小生,国内男演员里就没几个敢接这种戏,还能拍好的。” 林琦明白了查思敏的意思。现在曲海遥的处境非常微妙,一方面尹楠和他背后的乐帆影业一直在水涨船高,另一方面深陷丑闻的曲海遥也并不愿意借助容意的力量脱离苦海——他不仅有他自己的想法,更希望能通过他自己的能力打个翻身仗。这并不是关乎男人的尊严,而是关乎曲海遥和容意日后在圈内的处境,他们不能老是像这样半真半假地被捆绑在一起,然后被一个不实的丑闻击溃。 林琦理解曲海遥的想法,他也十分支持,那么如何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就很有讲究了。 说不定这次会是一个机会。林琦向查思敏点了点头:“那麻烦你帮我牵个线,我们跟这个导演可以当面谈一谈。” “没问题。” 查思敏爽快得很。两人正在就这件事东聊西扯着,林琦突然有电话进来了。 打过来的是罗彦。林琦皱了皱眉,工作性质的原因使得他们经纪人的作息时间都很不固定,所以一般他和罗彦通话之前都会先微信问一下方不方便讲电话。现在罗彦这么突然打过来,林琦总觉得不像什么好事。 他跟查思敏打了个招呼,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罗彦的语速果然比平常快了一些。 “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方便,”林琦没什么犹豫地问,“怎么了?” “我刚才听说一个消息,原来你带的那个小姑娘——安乌娜,对吧?” “对——她出什么事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有两个人在通过她现在的经纪人寻她的‘门路’,我听他们的意思,像是很有把握。” 林琦一瞬间怒从心起。所谓的“门路”,不过是有几个臭钱的商人见色心起,想花点钱玩玩女演员罢了。邹斌的做事风格他是知道的,把拉皮条看得无上光荣,其实只是为了能中饱私囊。从邹斌带安乌娜到现在,安乌娜在他手里颇受苛待,本来是林琦十分看好的一个苗子,现在却要被邹斌拿去当应召女郎一样随意贩卖,恍惚间林琦仿佛看到了邢薇薇本来年轻姣好的身体因为药物治疗的原因苍老变型的样子。 “我知道了,谢了。我现在去处理。” 林琦的声音冷得像冰冻住了一样,查思敏一听就知道他来火了。而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并不怎么着急,只问了林琦现在在哪儿。 “现在?在京华宴云,”林琦看了查思敏一眼,直言道,“我跟查思敏在吃饭。” “啊?你现在来接我吗?” “呃……是,我是打算现在去处理。” “就喝了点黄酒……” “开车倒没打算开……” 本来接电话的时候林琦有点懵,听了一会儿就一身怒意了,还没怒多久又被电话那头一句一句问得无法反驳,查思敏听着听着就觉得好笑了起来。林琦向来是个操心的性子,能从人的衣食住行管到诗词歌赋,现在突然见到林琦也能被别人操心,查思敏不禁升起了一种老怀大慰的奇妙感觉。 “你也有今天啊。”查思敏见到林琦撂了电话之后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不禁取笑他道。林琦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呆然地“啊?”了一声。 “挺好的,”查思敏朝他挤眉弄眼,“你呀,也该有个人好好管管你、替你操操心了。” 林琦半天才回过这个劲儿,顿时露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你这想得也太多了吧!” “不是这么回事吗?” “当然不是!”林琦义正辞严地指着自己的手机,“这个是容意的经纪人,跟我有交情而已!” 查思敏一个字也不相信。“什么交情能让人家操心你以前手底下带过的姑娘?还管你跟谁吃饭?还管你喝没喝酒开没开车?” 林琦心里明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奈何刚才生了场气,又被罗彦摆了个龙门阵,一时间脑子不太灵光,竟然被查思敏问得张口结舌了起来。查思敏嫌弃地瞪了他一眼,“谈恋爱就谈恋爱呗,还瞒着前女友,难道人家会把醋吃到…………” 说了半截查思敏突然反应过来问题的关键了。她一双眼睛越睁越大,最后撑得滚圆看着林琦。 “容意的经纪人?容意的经纪人我见过的呀?不是个男模一样的高个子帅哥吗???” 林琦总算找回一点战斗能力了:“是啊!你才意识到你在乱点什么鸳鸯谱吗!” 这回轮到查思敏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次奥!你什么时候变成基的!我怎么不知道!” 林琦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第78章 查思敏之前跟林琦提过一句,范出征这个导演“性格古怪”,这一点林琦和曲海遥还没有跟他见上面就已经体会到了。 因为答应给他们牵线的查思敏传过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范出征不愿意跟他们合作,不见。 曲海遥对此目瞪口呆。倒不是他觉得自己的江湖地位已经高到别人一定会见了,而是他听说这部电影一直深陷困境没个出路,如果曲海遥是这部电影的导演,那他一定已经急得团团转了,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成为转机的机会。哪怕这个演员他并不喜欢,但毕竟有可能成为转机,如果是曲海遥的话,他不会放过。 而林琦想到的却是另外一茬儿。乐帆影业的手不会已经伸得这么长了吧?连一个八字没一撇的电影雏形都不放过,力求一巴掌把曲海遥拍死在沙滩上? 好在查思敏已经答应了帮他们想办法,没过几天就传来了好消息,范出征松动了,让曲海遥团队去范出征的工作室见一面。 林琦还在愁应该带什么见面礼去,曲海遥直接给否了。他们已经利用这几天时间做好了范出征和他以前作品的功课,在领教过了娄永锐之后,曲海遥对这种性格古怪但有真材实料的导演心里也有了点数。 “他本来就不愿意见我,现在松口不可能是对我的态度有什么一百八十度大反转了,而是被人家磨得抹不开面子、勉为其难见我一面罢了,我要是想让人家改观、愿意用我,只可能是让人家觉得我对他这电影有好处,别的都是扯淡。” 林琦一想也是。曲海遥这倒是看得通透的,难为他在这么个境地之下还能不狗急跳墙、抓到个什么都当救命稻草,林琦不禁开始自省那个狗急跳墙的是不是自己。 “那你有什么想法?打算怎么把这个范出征拿下你想过没?” 曲海遥伸了个懒腰,神情放松道:“随机应变吧。这种事儿不也是双向选择嘛,我现在是想要机会,但也得看看这机会适不适合我啊。” 林琦更加陷入了深刻的自省——为什么自己手里带的小孩比自己还老神在在?难道这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吗?林琦是坚决不会承认自己是太监的。 等到两人循着地址到了范出征的工作室,才发现他的“工作室”其实就是他家,而且还是个十分偏僻、虽然算不上破败但也十分有“个人风格”的地方——曲海遥严重怀疑这里以前是个什么工厂的厂房。 门是一扇巨大的铁门,曲海遥敲上去还以为自己正在敲锣,声音响得惊心动魄,他敲了两声就不敢敲了,生怕被周围邻居什么的投诉扰民。 可是一直没人来应门。林琦皱着眉头按照人家给的范出征的联络方式打电话过去,曲海遥也硬着头皮又去敲了几下锣,过了一会儿林琦打过去的电话被人挂断,然后沉重的大铁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声音被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戴着工业防护眼罩、手里拿着电链锯的男人出来应了门。那电链锯还没完全停转,在那男人手上发出“滋——”的声音,乍一看到这阵势的曲海遥和林琦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嘁,”那男人从鼻子里发出一个不屑的嗤声,“没出息。” 然后转身带他们进门。 曲海遥一边进去一边为自己据理力争:“大兄弟,你嘲笑我可以,但是基本法咱们还是要讲讲的。” 林琦还没从这出乎意料的开场中缓过神来,就被曲海遥的“基本法”给吓飞了眉毛。他一脸震惊地看着曲海遥走在电链锯的旁边,指着电链锯跟他刚命名的“大兄弟”掰扯。 “你说我们这初来乍到的,就看到一个看不见脸的人举着电锯对着我们,这周围还一个人都看不到,就算我们叫破喉咙估计也不会有人理我们——在这种情况下慌一慌还是很正常的吧?难道我应该自己也掏出一把电锯跟你对砍吗?” 闻言那“大兄弟”立刻出言反驳:“这是电链锯!你电链锯和电锯分不清吗!还有,什么叫看不见脸?我脸不是在这儿吗!你看不见是你自己没长眼!” 曲海遥一点也不方,一本正经地跟他掰扯起来:“你看,”他指了指门,“今天外面是阴天,不久就要下雨了,我们还带了伞过来,你门里面这么黑,我们一时间视野不佳也很正常吧?” “还有,”他又指了指男人脸上戴的防护眼罩:“这个眼罩那么大,你脸又不大,一下子遮住半张脸了吧?而另外半张脸,”曲海遥竟然直接上手拽了拽这人的胡子,“目测你这脸应该十多天没刮了吧?半张脸是眼罩半张脸是胡子,大兄弟,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大兄弟”顿了顿,用那只没拿电链锯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然后耸了耸肩,只说了一句:“什么大兄弟大兄弟的,我没名字吗?范出征三个字你会念吗?” ……这居然还真是范出征本人。林琦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声确实古怪,面上还是礼貌地打了招呼,然后由范出征把他们往里带。 因为外面实在是没法呆人。 就刚才曲海遥和林琦进来走过的那段路,几乎没地方下脚。看上去那是一个大的工作间,面积大概有百十来平,到处堆杂着各种各样的木料、铁条铜块之类的原材料、成品、半成品和电动工具,甚至还有车床,木屑铁屑满天乱飞,空气质量极差,而且由于东西堆积得太多,光线也非常糟糕。曲海遥和林琦走过那个工作间就走得东倒西歪的,好不容易到了里间,曲海遥又是两眼一黑。 曲海遥一向认为林琦的狗窝已经是乱得登峰造极了,没想到他居然在范出征这里见识到了几乎能够被看做行为艺术品的住宅——比如说,他就无法理解为什么组合沙发中有一组是倒扣在地上的,并且被用来当做了晾晒一些染色布料的工具;他还无法理解为什么本该放茶几的地方放了很多很多的锅,而锅里面有些放着朱砂黄符,有些放着一大堆机械键盘的键帽,有些放着明显是自制的子弹,有些锅里面又放了一个锅,里面又放了一个锅,里面又放了一个锅………… 真是超现实啊……曲海遥和林琦对望了一眼,心里都在感叹这难道就是艺术家的水平? “随便坐吧。”范出征说。可曲海遥和林琦的疑问是压根儿不知道能随便坐在哪儿。曲海遥左右看看,挑了一个看上去像是储物凳的东西坐了下去,结果这玩意儿根本就是中空的——他直接摔了个屁股墩儿,还隐约地感觉到自己坐碎了什么东西。 “你把我用来种大蒜的容器给坐瘪了。”范出征面无表情道。曲海遥同样面无表情地指着他刚坐瘪了的那玩意儿问:“你为什么要在种大蒜的容器里放鸡蛋呢?” “因为鸡蛋可以为植物提供养分,”范出征说,然后又加了半句,“我以为这点连傻子都知道。” “傻子都知道的是用剩下来的蛋壳可以为植物提供养分。”曲海遥毫不客气,“我见过人家在家里种花,往花盆里面放敲过了的蛋壳还有吃剩的骨头渣,可我从来没见过往花盆里放整个儿生鸡蛋的。” 然后曲海遥也加了半句:“我以为这点连傻子都知道。” 范出征沉默了一阵,才说:“关你屁事。” 然后就走过来把他“种大蒜用的容器”给丢出去了。 曲海遥、林琦:“…………………………” 范出征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了两听可乐,曲海遥和林琦决定忽略范出征有没有顺便洗个手这种问题。在这种环境下他们俩也不打算讲究了,两个人一人开了一听可乐直接在地上坐了下来。范出征随手扔了个破破烂烂的、看上去像是被狗舔了一遍之后又扔到洗衣机里绞了一通似的牛皮笔记本给他俩,曲海遥和林琦翻了两页之后才反应过来,这就是范出征这部电影的剧本。 如果忽略范出征这鬼画符一样的手写字的话,剧本的质量还是相当不错的。查思敏跟林琦说是说这是一部悬疑动作片,但其实更接近于警匪甚至是战争片,林琦看了看剧本就知道为什么这个项目执行起来困难重重了。 范出征执意要在新疆拍摄不是无理取闹,因为这本就是一部以新疆为事件背景的戏。男主角出生于一个哈萨克牧民家庭,因为天生跛脚而在家帮父母放牧,哥哥外出去了南疆打工,家里几乎是凭着哥哥一个人的力量支撑了起来。有一天哥哥在外被杀的消息突然传回家中,家里一下子垮了,母亲悲痛过世,父亲病得卧床,男主角本来平静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为了哥哥的仇恨和卧病在床的父亲,他跛着脚走出了家乡,去找寻哥哥被杀的真相。 范出征给他们看的这版剧本显然是半成品,上面还有很多涂涂改改、甚至整页垮掉被撕的痕迹。曲海遥读完本子很长时间没说话,缓过神来之后才跟林琦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看出了对方的心思。 是个好本子,但执行起来非常难。要拍这样一部电影是对整个剧组的挑战,以曲海遥目前的能力,要演好这个本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色都很有难度。 范出征注意到他们的神色交流,不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用打退堂鼓,本来这个戏也不会有你什么事儿。你能演这里面谁?人家来跟我说叫曲海遥演萨布尔,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我给了人家什么印象,让人家觉得萨布尔是个小白脸?” 曲海遥没有生气。他眯着眼睛看了范出征一会儿,然后拿起本子又翻了翻,问道:“所以你这个戏现在定下来什么班底了?” 范出征也看了曲海遥一会儿,好像是在分辨曲海遥到底有没有生气。似乎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用没什么耐心的语气回答:“制片人,摄影,配乐。” “都定下来谁了?” 范出征第一时间没答话,顿了一顿才撇了撇嘴,做出了一副像是闻到了什么怪味道的表情回答:“摄影是我同学,你们不会认识的。制片和配乐都是我。” 一瞬间曲海遥差点嗤笑出声,好歹被他给咽回去了。林琦的反应也没有好多少,嘴角抽搐的样子显然是在忍笑。但林琦脑子里的弦只是松了那么一瞬间,下一瞬间他立刻紧绷了。 那这还不是个到处漏风的剧组?!他就不信他们钻不了空子! 林琦根本就不需要跟曲海遥商量了,他敢肯定曲海遥一定想演这部戏,他也想把曲海遥塞进这个组里。他眼珠一转,想起了查思敏跟他说过的话,然后直接开口哪壶不开提哪壶了起来。 “你是打算跟那边的特警大队合作?谈得怎么样了?” 不提这茬儿还好,林琦这一提,范出征脸更臭了,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关你屁事。” 林琦和曲海遥都乐了。两个人对望了一眼,林琦开口道:“别呀,你这戏都耽搁多久了。”他把手里那牛皮笔记本翻过来看了看——这是个活动纪念册,上面的日期是将近七年之前了,看来这七年里这部戏一直都在原地踏步。 “这么久了,你连一个演员都没谈下来,你还打算耽搁几个七年啊?你没有别的戏想拍吗?” “你懂个屁!”范出征怒道,“这个戏是一般人能拍的吗?我让原来的男主角到当地牧民家里去体验三个月生活,他他妈的两个星期就跑了!还卷了第一期的片酬跑的!我跟谁说理去!” “怎么就不能说理了?”林琦大惑不解,“你们签合同了没?如果签了,他违约跑路,怎么就不能让他把片酬吐出来了?” 范出征本来怒气冲冲,被林琦问到这儿反而有些怯懦。 “……我揍了那孙子一顿。” 林琦:“…………………………” “我认为你需要一个新制片人,你做制片人不行。” 不等范出征作出反应,林琦又干脆地轰炸道:“你整个剧组等于就是没组,除了你一个光杆司令之外其它啥都没有——我估计你也没钱。像你这么折腾法,除非你家里有矿,否则不可能经得起你瞎搞。” 范出征把两只胳膊肘子撑在大腿上,伸手搓了搓脸。 “本来不光有男主角,制片人也是有的。不过跟我吵了几架之后,也跑了。” 林琦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这种人,会把人气跑也属于正常。制片人背后一般都是出品方或者发行方,既然原来有制片人,那么本来整个剧组的运作应该还属于正常,恐怕就是制片人跑了之后才垮掉的。 “原来是制片人是谁?” “尤阚。”范出征把脸从手里抬起来。 尤阚是林琦以前完全没接触过的一名电影从业者,确实担任过几部电影的制片人或者监制,但他在圈内出名是因为他是裘山电影节的主办方之一、中欧电影交流中心的负责人,近些年国内影片和欧洲影片互相参展交流的,都要通过这个交流中心,既然这部戏原来是尤阚制片,那么说明这戏本来是被看好能够拿去欧洲参展的。 虽然以前完全没有接触过这个尤阚,又或者是中欧电影交流中心,但是林琦心里已经为曲海遥参与到这部戏当中整理出了一条完整的执行脉络。 “这样吧。我去帮你把尤阚给请回来,继续给你当制片——不准不干!你一个人能把这部戏拍出来吗?”林琦难得地表现出了非常强硬的一面,他挥舞着手里的牛皮本本沉声教训道:“一部戏拍得久不要紧,可你现在是完全没拍,尽在外面混日子了!你是个有想法、有能力的人,在这种日子上浪费这么多时间,还这不干那不要的,你一辈子有几个七年给你这么浪费啊!” 其实林琦年纪比范出征还小,哪怕在汇星文化的经纪人里他年纪也不算大的,但是无论是在公司还是现在在这位第一次见面的、性格古怪的导演面前,他沉着脸教训起人来都是气势十足,一时间范出征竟然被他给唬住了。 “想法这么好,半天拍不出来还不是暴殄天物!”林琦作出一副怨恨好苗子被埋没了的痛心疾首状,让范出征心里一揪,产生了一种作品被人看重了的感觉。林琦再接再厉道:“我这儿给你一个绝对不会临阵脱逃的男主角,再帮你把制片人找回来,这么划算的买卖你上哪儿去找啊!” 曲海遥跟林琦合作惯了,此时立刻接话道:“我是绝对不会临阵脱逃的。我的状况你出去打听打听也知道了,反正我也没什么商业活动要出席,更没什么剧组敢找我拍戏——都怕碰钉子。” “碰钉子?碰什么钉子?” 范出征听说过曲海遥这号人,也对他以前的“小容意”名号有印象,但近期的八卦他确实并不关心。曲海遥和林琦一听就知道这把赌对了,于是添油加醋地把曲海遥和容意被人背后下手往死里黑了的事儿给范出征说了一遍。 “操他妈!”范出征一脚踢翻了一口锅,“容意也是那些个王八羔子敢下手黑的?!” 毕竟是容意啊……作为演员,容意的业务能力实在太强,华语电影圈内大多数从业者对他在表演方面的显现出来的天赋都十分佩服。范出征虽然算不上多推崇容意,但在国内的男演员里他毕竟还是对容意高看一眼的,闻言立刻暴怒了起来。 “还想用这些个不入流的手段断人路子……我呸!”范出征满脸的厌恶,胡子拉碴的脸上还露出一副挑衅的神情。 “别人不敢用,我他妈还不敢用吗?我就不信这个邪了!”他转脸对曲海遥吼道,“就你了!我就用了,怎么的?你要是敢跟前面一个男主角一样临阵脱逃,你看我打不打断你的狗腿!” 曲海遥立刻从地上跳起来稍息立正:“我向毛主席保证,永远战斗在革命第一线!不拍完死都不离开!” 仍然坐在地上的林琦一边松了一口气一边满心的难以置信:这连蒙带吓唬的居然也能成了?! 第79章 谈拢了范出征这边,现在摆在眼前的问题就是怎么把制片人尤阚给请回来。 本来如果是中欧电影交流中心的关系,其实去拜托容意的团队帮忙牵线会更方便些,毕竟容意跟裘山电影节官方的关系一向不错,而现在对于曲海遥的团队来说容意已经算是半个自家人了。但是鬼使神差的,林琦直接绕过了容意和罗彦,找到了跟曲海遥合作过《怒海狂花》的袁建军导演,权衡了一番之后还拉上了查思敏,几方面的人凑在一块儿吃了顿饭。 林琦也不是乱点兵的。《怒海狂花》刚刚下映不久,曲海遥在假期里还偷偷去看了一次,基本上全片里都没有他饰演的娄双参这个角色的镜头,等于除了片酬之外,这个角色他演了白演,完全是在海边浪费了那么长时间把自己晒成了黑炭。 之前林琦也间接探过袁建军的口风,袁建军本人倒很想保留娄双参的戏份,不然也不会在拍摄中给曲海遥加戏了,可还是架不住出品方的施压。难为袁导拍了这么多年戏,在圈内已经地位卓越了,到头来还要受资本的如此摆布。 按照林琦对袁建军的判断,此时的袁建军对曲海遥应该是有一丝愧疚的,林琦想利用的就是这一丝愧疚,让袁建军帮忙给他们和尤阚搭个桥。 但是在袁建军看来,帮他们搭个桥当然完全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如何让尤阚回头再去接这部戏。 “尤阚不是一个特别情绪化的人,不太可能只因为跟导演吵了一架就尥蹶子不干,”袁建军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沉吟着,“会让他放弃一个本来计划好的项目,我看八成还是因为他觉得这个戏没有什么往下执行的可行性了。” 林琦在心里叹了口气,清楚地感觉到事态是行走在HARD模式上的。但事情都已经进行到这儿了,他们不可能在这个节点上打退堂鼓,他推了推眼镜,不太在意地对袁建军说:“没关系。不管是个什么结果,我们总要先见了尤老师再说。事情也过去这么久了,说不定他们两个人的想法都有变化了呢。” 袁建军很好说话,还答应帮他们游说一下尤阚,果然正像林琦猜测的那样,他对曲海遥多少抱着点愧疚感。不多久之后尤阚那边也答应见面聊聊了,这回林琦和曲海遥当然不会让尤阚和范出征单独谈,他们两个也会出席,见面之前曲海遥跟范出征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万事一定要先保持冷静,一切以电影的执行计划为重。 “你们不要以为我没脑子!”被当做幼儿园小孩一样告诫了的范出征明显有些不满,“我知道分寸,我只是跟他八字不合而已。” “八字不合也没关系,”曲海遥十分不着调地接话,“你们只是工作上的合作而已,又不是要结婚,八字合不合不重要。” 范出征为之气结,但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某种角度来说范出征真的挺好哄的,至少被曲海遥和林琦这么念叨了一阵子之后他还挺听教听话。出门之前范出征特地把自己给捯饬了一番,胡子刮了,戴了副黑框眼镜,总算看上去不那么神经兮兮的了,只是一张小脸上长了他那么一对凸出的眼睛多少让人感觉有些惊悚。 四个人在一间安静的茶楼包厢里见了面。尤阚的外貌在圈内属于扔到人堆里都找不着的类型——蓄着胡子皱着眉头的文艺男中年,见到他们的时候也没表现出什么过去有仇的意思,反正曲海遥和林琦本来就跟尤阚是初次见面。 坐下来之后范出征先简单说了一下现在这部戏的状况——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穷二白。尤阚一开始没表态,范出征说完之后就看着尤阚喝了两口茶不吱声坐那儿不吱声。 范出征心里有点着急,但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肢体或者语言上的反应,就被林琦和曲海遥两个人在桌子下面各踢了一脚。 还踢在了两条不同的腿上。 范出征一阵龇牙咧嘴,刚想拍桌暴怒,尤阚就在圆桌的对面开口了。 “其实论大环境,现在反而比那个时候要适合开这部戏。” 尤阚歪坐在椅子里说话,脸色有些难以捉摸。桌上另外三个人都不太摸得准他这话的意思,于是都没有贸然接茬儿。 “我后来不看好这部戏了,主要是因为各方面的大环境不太好。一来那时候政策收紧了,上头不鼓励拍纪实性太强的边境反恐题材戏,容易牵扯到民族问题;二来当时国际上对一些宗教信徒的包容性很强,如果要拿这部戏出去参展,想被欧洲人接受并不容易。” 尤阚说的是当时的局面,而在座的另外三个人很轻易地就能从他的话里推出现在的局面变化了。近几年上头的确很注重国家凝聚力的展示,这部戏的题材放到现在很是讨巧;而随着宗教恐怖势力在各大洲的到处开花,国际上也开始批判、辩证地思考一些宗教问题,而不是一味包容了。就时机来说,现在确实比当年的形势要好得多。 “不过虽然大环境好多了,但是这个戏,我还是很不看好。” 曲海遥被尤阚这个大喘气给搞得心脏像坐跳楼机一样急上急下的。他现在有点理解范出征为什么说他跟尤阚八字不合了,范出征是个急性子,说话做事都有一不二,尤阚却是个一句话能掰三段说的人,刚让你看到点火苗就唰地泼一盆冷水下来,确实会让范出征这种人很不适应。 范出征勉强克制住自己想开口怼人的冲动——他一直在心里默念着之前曲海遥和林琦告诫他的“万事以戏为重”,而尤阚就像是故意要考验他一样,把话与话之间的间隔拉得很开,好半天才又憋出一句:“其实你们自己也应该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吧?” 然后就又不说话了。 为了安抚住就快要炸毛了的范出征,曲海遥连忙接话道:“我们觉得现在哪儿都是问题,就是因为没个主心骨儿才想着把您请来的。” “太谦虚了。”尤阚摆了摆手,眼睛从曲海遥看到了范出征。“他很有想法,在创作上他完全可以自己拿主意,根本不需要别人替他把控什么,别人主意大了他还不乐意呢。” 另外三个人被他这话噎了一下。这带着嘲弄和调侃的语气分明就还是对当年的不愉快意难平啊!林琦算是看出来了,这尤阚是真的跟范出征八字不合,两个人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都相当幼稚,而且幼稚到一块儿去了。 “所以,这个制片人我是不会做的,你们其实也并不需要我来做,我贸然加入进来,可能只会给你们的创作带来负面影响,这一点我当年就已经明白过来了。” 尤阚终于说了一句斩钉截铁的死话,可惜这话对另外三个人来说真的很不入耳。范出征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曲海遥直接摁住了他的肩膀才让他没有直接拍案而起摔门走人。林琦马上接过话,姿态放得很低地问尤阚:“那您觉得,一个什么样的制片人才适合这个戏呢?” 尤阚定定地看着林琦,看了好一会儿才在曲海遥脸上打了个转,目光又转回到了林琦脸上。 “你是曲海遥的主经纪人对吧?” 林琦心下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回答:“没错。” 尤阚把他们两人挨个儿看了一遍:“曲海遥的事,我也略有耳闻。不说多了解,但据我所知,你们得罪的可不是什么小势力,现在对你们来说,形势不容乐观吧?” 他顿了顿,不等林琦和曲海遥有反应就自顾自地续道:“所以,你们才把宝压在了这部戏上?” 闻言,林琦和曲海遥对望了一眼,虽然两个人都没有作声,但是尤阚已经明白了他们的答案是肯定的。 “是一步险棋啊。”尤阚往椅背上一靠,唱戏般来了这么一句。 话说到这儿,林琦和曲海遥基本上已经放下了半颗心。林琦是因为人老成精,已经觉察出了尤阚不是不愿帮忙,只是嘴上不愿那么快饶人,且似乎另有打算。而曲海遥则是本来就不喜欢跟人玩心眼,人家来了这么一句感叹,他这个爱就事论事的性子就直接冲着这句感叹而去了。 “其实我没想过这是什么棋,对我来说工作就是工作,是我喜欢做的事。见范导之前我跟林嬷嬷也说过,虽然我现在很需要机会,但是首先要看看这个机会适不适合我、值不值得我去努力。我见了导演、看了剧本之后觉得我的确很想努力演好这个戏,这才是一切的关键。” “我是因为喜欢演戏,才决定做这行,决定在这行死磕下去的。前阵子我跟我爱人有了点误会,误会说开之后我才突然意识到在某一件事上我的想法一直有问题。我以前一直觉得我只有出人头地了才配得上他,可那次之后我才明白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 “我爱人从来不是那么俗气的人,本来他也不是因为那些名啊利啊什么的才喜欢上我,是我把他、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俗气了,其实他只是喜欢我这个人而已。” “所以,我要是想一直占据他的心,办法很简单,我只需要一直做自己、一直努力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就行了。” “只有我始终是我,他才会一直喜欢我,我也才会一直喜欢他,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 明明曲海遥刻意地把声音放得很轻,但整个空间骤然被他语言中的沉郁给压制住了。一时间,安静的包厢里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开得了口,没有人愿意让这种分量被任何东西打破。林琦明明知道曲海遥不应该在这种场合说出他有了对象的事,甚至还以“爱人”的名号提到那个根本不在这里的、分量极重的人,但此时此刻,他莫名觉得曲海遥这番听上去没头没尾的话反而能够切中某一个痛点,成为左右战局的关键。 “这么年轻,就已经谈婚论嫁啦?”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尤阚才开口打破了沉寂,看曲海遥的眼神也明显比之前要亮了不少。曲海遥倒是没多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点头承认道:“是啊。虽然暂时没扯证,不过我妈也很喜欢他,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他了——出了意外我也不打算放过就是啦。” 尤阚发出了一阵和气的笑声:“挺不错的。难得你经历了不少起起伏伏,还那么沉得住气,是做大事的料子。” 曲海遥嘿嘿笑着抓了抓头。尤阚续道:“那我也就不跟你们卖关子了。你们这个戏,剧组真要组起来也快,但是最关键的问题还是万变不离其宗的:钱。” “原先的资方我肯定是拉不来了,钱的问题你们需要自己解决,我可以帮你们解决发行的问题,即使有院线堵着你们也造成不了什么大的影响,从我手里出去的戏走的都是国内国际哪边都不耽搁的路线,这方面你们可以交给我。但是这个戏的制片,不适合我来做。” 林琦听出意思来了:“您是说,这个戏的制片不可能像别的戏的制片一样从头管到脚,只需要管钱的部分就行了,别的……”他把目光转向了范出征,“别的都交给导演就行了?” “可不是,”尤阚耸了耸肩,“反正你们导演主意大。” 一开始范出征听他这话还挺不是滋味的,但现在被这么一说,心里想想倒也是。如果制片人完全放手不管创作的事,只管导演怎么用钱,倒也是个不错的曲线救国的方式。 “可是哪儿会有制片人只管钱不管别的呢?”曲海遥苦恼地抓着头。尤阚倒是一点也不苦恼,他笑着抿了口茶,眼珠子又转到了林琦的身上,意味深长道:“这不现成的一个吗?” 第80章 林琦做事情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他在冷静的状态下是不会考虑这件事听起来有多天方夜谭的,他只会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有多大。 跟尤阚见过面之后他仔细地考虑了一下。主要考虑的是细节,大方向上尤阚已经带着他们捋过一遍了,虽然林琦没有过任何参与制片或者在制片组工作的经验,但毕竟是行业内出身,对于电影的制作,林琦在大部分程序上还是了解的,他欠缺的一是经验,二是细节,一个经验不足,在细节上也难以把控的制片人,常常能把一个电影项目带进火坑里,这点林琦心里清楚得很。 但尤阚说的话里,最让他觉得言之有理的,是他们这个戏现在的状况,如果找个别的制片人来,哪怕是他尤阚,都会按部就班地先找出资方,再根据出资方的要求去组建剧组,这样那样,整套流程走下来,光是前期筹备少说也要个一年半载的。 但曲海遥等得起吗? 平心而论,曲海遥现在当然不至于到没戏可演的地步,找一些乐帆影业根本不屑于挤兑的上不了台面的烂戏,或者为了赚快钱而存在的注水真人秀,肯定能把曲海遥塞进去。可是无论是曲海遥自己还是林琦,都不打算这样做,只是为了生存在行业内而什么工作都接,那就失去了这件事本来的意义。 但如果林琦自己做制片人,他就能最大程度上照顾到曲海遥的需求,无论是时间空档,还是戏和曲海遥的角色本身的创作上。 “反正我这个戏拍起来也不会快的,你现在手底下不就曲海遥一个人吗?又没有人再需要你操心,曲海遥也没什么好活儿能干,你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你来做制片人算了!” 去的时候是做好了三个人一起游说尤阚的准备,结果回来就变成了范出征费尽唇舌游说起林琦来了,想想都觉得好笑。林琦只对他说要想想,而具体怎么考虑、考虑什么,林琦自己心里有数。他想得一向很细致,把他作为一个外行能考虑到的都考虑到了,最终他做了一个决定:只要最关键的,钱这一环他能想到办法,他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自己扛下来算了。 但是任谁都知道钱难搞啊。林琦先和尤阚、范出征一起做了一下预算,做完以后林琦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实在不知道他一个一穷二白的娱乐圈民工,要从哪儿能搞到将近五千万的先期预算。 “制片人,很大程度上就是做金融、做风控的,你要掌握它和你以前所做的工作之间的共性,看清这份工作的本质。” 尤阚是行业内的老玩家了,他说每一句话都有它相应的含义。林琦后来回去想了又想,金融、风控这两个词始终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最后还是一个电话打到了尤阚那儿。 “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戏如果做保底,对拍摄来说是最有利的。” 保底,前几年圈内十分盛行的玩法,前期先由发行方对电影的票房进行估价,按照这个合适的价格预付给制片方和投资方,如果最后票房超出这个估价,那么超出的所得发行方能占非常大的便宜;而如果最终票房到不了这个价,那就只能发行方吃哑巴亏了。 这种玩法的投机性非常大,前些年资本大量进驻电影行业的时候经常能看到这种玩法,但后来玩砸了的越来越多,渐渐的大家就不喜欢这么玩了。尤阚对林琦向他提出来保底发行是又惊又喜、又好气又好笑,惊喜的是林琦作为一个以前没有直接介入过电影制作和发行的新人,这么快就能想到这么个新招来;好气的则是他尤阚之前已经开过口说要做这部戏的发行了,到头来林琦这小子还是把主意打到了他头上。 年轻人……脑子转得真快。文艺男中年尤阚毕竟还是有着丰富的爱才之心,被磨了一阵子之后也就答应下来让他合作的发行公司去做评估,而林琦和范出征这边也火速开始了剧组演职人员的物色和招募。 整件事情,从头到尾,曲海遥这边都没有让容意知道。不光是容意,还有他的团队。 当然,不让容意知道,容意也不可能就真的一无所知了。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容意多少还是吃了一惊,随后就很纳闷地问起了罗彦:“这么大的事……不跟我说也就算了,很好理解,他们居然也没问你一声吗?” 容意有些莫名其妙地挠起了下巴:“中欧交流中心……你也是熟门熟路啊,林琦不可能不知道的,上次裘山电影节的酒会他是参加了的,为什么没来问你呢?” 罗彦看了他一眼,懒得答他——其实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跟容意两个人主意都很大,很多事情上都互不相让,这样的两个人这么多年里一直能保持着这么默契的合作,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两个人都知道什么时候该合作密切无微不至,什么时候该停下脚步留出空间。 就像罗彦从来没插手过容意和曲海遥的事情一样,容意对罗彦的私人问题也从不干涉。虽说罗彦和林琦倒也不至于有什么私人问题,但他总觉得有些事情让容意知道不太好。 特别是现在,让容意知道太多并不好。很多时候林琦都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罗彦并不希望莫名其妙地节外生枝。 过了很久之后,罗彦才意识到其实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化了,但他向来是个主意很大的人,在他自己都模棱两可、摇摆不定的时候,他不希望有任何别的因素来影响、干扰他个人的感受。 所以他干脆什么都不说。容意见他突然摆出了一副河蚌成了精的样子,心里更加纳闷了。他本来就没什么敏锐的神经去思考别人的内心世界,既然别人不打算让他思考,那他也就更懒得去琢磨了,反正罗彦又不是他男朋友。 他自然有他应该琢磨的心思。 *** *** *** 这天曲海遥大白天就收到一条容意发过来的微信,内容也很让他惊讶。 「有空记得来我这儿」 后来还发过来一张图,看样子是一锅汤,不知道什么内容,不过汤色很白。 然后就是容意又追加的一条微信:「芸豆蹄花汤」 “来我这儿”…………四个字简简单单,可只有傻子才看不懂他的意思是让曲海遥去他的公寓。 另一边林琦和范出征凑在一块儿研究得热火朝天,曲海遥在这儿心里扑通扑通乱跳。他的理智告诉他现在正在忙正事儿呢,不能分神,可是心里的那个小人儿已经冲着他的大脑敲锣打鼓叫他立刻不务正业沉迷美色去。两个完全相反的想法在他脑内世界里关公战秦琼,扰得曲海遥直接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啊地大叫了一声。 林琦和范出征被他吓了一跳,两个人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没事,”曲海遥抱着头走出房间,“我去洗把脸。” 脸是要洗的,不过曲海遥很明智地把给容意回电话的行为放在了洗脸之前。电话接通之后容意的声音带着笑,曲海遥几乎是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被迷得五迷三道的,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电话已经讲完了,而他好像迷迷糊糊地就跟容意定下了后天的约会,地点在容意的公寓,参与者……当然只有他和容意两个人。 所以你看,先打电话后洗脸,这个决定多明智。 当天过去的时候曲海遥带去了新鲜的食材,水灵灵的豌豆苗和西红柿,精挑细选的牛腩和去了骨的鸡脚,还有专门请人送来的冰鲜红虾。容意也已经提前把汤炖上了,今天他炖的是老鸭汤,曲海遥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飘散出来的鲜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好香啊……”曲海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喜滋滋地问一身居家服、头发也没打理过的容意:“哥你什么时候开发出来的新技能?” “随便看看菜谱就试着学了一下,反正又不难。”容意献宝一样把他领到厨房去让他看炉子上煨着的、正在小股小股溢着热气的白瓷锅,“怎么样?像个样子吧?”他帮曲海遥把食材拿过来,一边往冰箱里放虾一边说:“不能老是你做菜我什么都不会啊,好歹炖个汤。” 容意往冰箱里放东西的时候微微弯下腰,宽松的居家服下摆荡开,一小截白皙的腰肢若隐若现。曲海遥一边看得心痒难耐,一边觉得这种居家过日子的氛围实在太好了。他围上围裙,开始收拾起水槽里的牛腩,而容意拿了葱姜帮他洗,洗完以后沥了水拿到案板上去切,两个人配合十分默契,就像已经结婚了的小夫妻一样。 “真好啊……”曲海遥一边给牛腩过水一边喃喃自语,脸上的笑容就没消下去过。容意在另一边没听清,于是转过头来问了一句:“说什么呢?” “我说,咱俩这样真好,就像感情特别好的那种夫妻一样。” “夫妻?”容意挑着眉毛,含笑看了一眼曲海遥。 “哪里像夫妻了?夫妻没有分开住的吧,分居的夫妻那是感情不好的。” “那怎么能一样呢!”曲海遥不依道,“我们是恋爱阶段,这不是还没有进展到……” 他说了一半,愣住了,就连从锅里往外捞牛腩的手都一时间停在了半空中,半边身子无意识地转向了容意,两眼发直地望着容意勾着笑的唇角。 “干嘛呢?”容意一副招猫逗狗的表情,笑眯眯地提醒他,“赶紧捞出来啊,再浸着肉就柴了。” 曲海遥脑子还是木的,指哪儿打哪儿地笨手笨脚把牛腩先捞了出来,然后也没顾得上另外开灶炒料,只用有些怯怯的声音问容意:“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想的是什么意思?你不说清楚,我不明白啊。” “你就别逗我了!”曲海遥急得顾不上自己手上还沾着油,直接窜到容意身后想要圈住他不让他左右乱晃。 “你是在暗示我,可以和你一起住吗?” “暗示?”容意长长的眼尾微微一挑,一道潋滟的眼波如梦似幻地在曲海遥的脸上抚弄了过来。 “我这是明示,就差没让你收拾东西赶紧给我滚进来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耶!!!”曲海遥整个人蹦了起来,开始在厨房里上蹿下跳。容意刚想让他收敛点就被他用两条干净的上臂圈住,然后在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猝不及防的容意被亲得半边脸泛红,只能哭笑不得地给曲海遥收拾烂摊子——帮他炒炖牛腩用的料。 “哎哎哎我来我来!一会儿油溅到你了!”曲海遥看到容意打开了火才终于三步两蹦地回来干正事儿了,只是他现在精神状态令人堪忧,倒完油要回头看容意一眼,滑完锅还要看容意一眼,料下锅了以后还不忘再转过头看容意一眼,嘴角都快咧到天花板上去了。 “差不多得了你,”容意笑话他没出息,其实自己也心情大好。“以后天天都能见到,就怕你嫌烦,至于现在非要在我脸上盯出两个洞来?省着点儿看不好么。” “怎么可能会嫌烦!”曲海遥简直难以置信,“我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饭不吃觉不睡就盯着你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喜欢你!” “省省吧你,”容意才不买账,“喜欢个屁。照你说的你有这么喜欢我,那你这么久了电话也不给我打一个?早上早安晚上晚安这种事儿我养只八哥它也会,要你也就跟个鸟一样用。” 曲海遥被容意这半黄不绿的比喻给笑出腹肌,随后又不免生出些不好意思的感觉。他习惯性想抓抓头,手上却又沾了油不方便,只能嘿嘿笑了两声,怯懦道:“我……还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容意其实明白曲海遥的心思。小男朋友想凭自己的努力脱出泥潭站稳脚跟,这跟自尊心倒没有多大的关系,曲海遥只是想自己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罢了。希望挣脱瓶颈、打破极限的想法容意自己也会有,但是理智上明白,和心里想曲海遥,完全是两回事。 他知道这次曲海遥进组之后可能就不是三四个月出不来了,之前在《谷宅长廊》剧组里天天腻在一起,突然分开了,没准儿容意比曲海遥更加不适应。曲海遥毕竟以前是谈过恋爱的人,容意却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天天月月绵延不绝的想念,一方面心里想,另一方面又知道即将面临着分开很久的事实,容意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行,他受不了。 得给小男朋友盖个章才行。 第81章 容意已经很久没有打无准备的仗了。年轻的时候他还经常头脑一热就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决定,比如他之前的人生中唯一一次跟人上床就是个十足莫名其妙的突发事件。那时候他刚成年,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跟当时的一帮朋友出去喝酒,不知道怎么了就跟人打赌说必须要在当天晚上“进入大人的世界”,然后不知道怎么了就跟一个关系不错的女同学上了床。 女孩子也是第一次,容意也是第一次,两个愣头愣脑的年轻人稀里糊涂地就做了。并没有感觉到多舒服,那时候尚且年轻的容意完全不会体贴别人,他只觉得女孩子因为痛楚而僵硬的身体完全不美味,朋友们口中描述的那种“像在云上飘”一样的感觉他是一点都没体会到。 后来总算懂了点事的容意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能够任凭一个男人在自己的身子上施加痛苦,她却除了闭着眼睛忍耐之外没有任何挣扎和推拒,那个女生一定是一直以来都喜欢着容意的,只是当时迟钝、且已经对他人投射过来的好感有了极强免疫力的容意对此没有任何意识罢了。 ……所以现在因果报应,要报应到自己身上来了吗?容意在事先查阅各种基圈“技术文献”的时候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感想,毕竟根据“文献资料”记载,第一次的话,被操的那个人八成会痛,而现在要容意去思考痛不痛的问题,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与其让小男朋友痛,那还不如自己痛比较好”。 做好了自己要被酱酱酿酿的心理准备之后,容意反而觉得坦然了不少,就连留曲海遥下来过夜的话说出口的时候都没什么心理负担,倒是挺游刃有余地欣赏起曲海遥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心跳却明显加快了的奇妙反应。 “我没记错的话,哥,我上次想在你这儿留宿,你说你这儿没有我的衣服啊牙刷啊什么的,让我不要痴心妄想……所以现在,这些东西都有了吗?” 俩人是坐在沙发上以窝成一团的姿势靠在一块儿说话的,曲海遥说话的时候气息正扫在容意的耳边,撩得容意又痒又软。被随随便便就撩到了的容意顿时幼稚了起来,他心里愤愤羞恼,反击的方式却是别具一格,搂住曲海遥脖子就在他嘴唇上轻轻咬了一下。 “这些东西重要吗?就算都没有,那你穿我的也可以啊——男友衬衣什么的,不都是男人的浪漫吗?” 曲海遥心里一阵激荡,干脆伸长手臂把容意整个儿抱进了自己怀里:“是男人的浪漫没错……不过我听你的意思,这些东西不重要的话,什么东西重要呢?” 容意弯起长长的眼睛笑得暧昧不已,顺着曲海遥抱自己的姿势把嘴唇往曲海遥耳朵旁边贴。 “重要的东西……就是保险套啊、润滑剂啊,之类的东西咯。” “当然,别的我也准备了,不过不知道怎么用……我觉得可以研究一下。” 曲海遥被容意撩得一下子窜起火来,几乎想立刻就把人给办了。他深深吸了口气才让自己勉强镇定下来,在一团浆糊一样的脑子里把那一丝理智给找出来。 “研究的内容包括谁在上面、谁在下面吗?”曲海遥缓慢而磨人地亲吻着容意的侧脸,“我都可以……虽然我只有在上面的经验,但如果是你的话,我不介意被你……做任何事。” 曲海遥的眼睛里翻滚着动人的情火,而这点上容意也是一样。他们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的东西是一样的,是虽然有踟蹰,但仍然愿意把最深刻的自己摊开在对方面前的坦然。 容意低叹了一声,八爪鱼般缠上了曲海遥,把自己的嘴唇送给刚刚说了动人情话的男朋友肆意品尝。得寸进尺的曲海遥理所当然地不满足于这双被亲得艳红的嘴唇了,侵入口腔的动作既急迫又旖旎,湿黏的搅动很快占据了两个人的感官。 分开的时候紧贴在一起的身子都热得发烫,这时候想收是收不回来了,容意发软地陷在曲海遥的怀里,咬着他的耳朵低喘道:“我先去洗澡……” *** *** *** *** *** 曲海遥本来是想缠着容意一起洗的,可惜没有成功,等到他洗完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容意的卧室里已经一片黑暗,只有朦朦胧胧的光线从遮光窗帘的些许缝隙里透出来,散发出浓重的白日宣淫的背德气息。 而更加背德的,是躺在床上分开双腿、一只手正伸到双腿之间动作着什么的男人。 本来因为洗了个澡而消下去了一些的欲火顿时又蹭地燃了起来,曲海遥立刻感觉自己硬了,这一瞬间他脑子里竟突然闪过了他在课堂上第一眼看到的荧幕上的容意,那部电影《千里飞沙》中驰骋于大漠之上的、一袭红衣的凛冽剑客。 “红”。 然后“红”的身影又在曲海遥的意识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现在映在他视网膜上的这个人。漏进室内的那些许光斑,在窗帘颜色的作用下完全褪去了白日的热烈,溅在容意半裸于黑暗中的身子上,竟笼出一层隐晦的紫。 曲海遥就是在这一片幽暗的紫中,伸手捉住了容意的脚踝,换来正勉力开拓着自己的人一声撩人心弦的惊喘。 强烈的亵渎圣体的感觉。 容意生涩的动作明显不得章法。曲海遥克制着自己愈发膨胀的欲望,如豹一样灵巧地爬上容意的床,欺身挤进他本来就已经对自己分开的双腿之间。 “我来帮你……”曲海遥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被欲望熏染得多么喑哑。听到他声音的容意紧张地滚动了一下喉结,笼着水汽的身子不自然地僵硬着,曲海遥一边感觉自己下面硬得发痛,一边无药可救地怜惜起乖顺地躺在下面的人来。那么桀骜、那么强势、那么了不起的一个人,就因为喜欢上了自己,所以甘愿忍受一切不适应和不自然,毫无保留地对自己敞开一切,任自己予取予求。 曲海遥什么都没法想了,他的大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好好疼爱这个人,要让他享受到世界上最好的、最快乐的、最幸福的东西。 他将容意送浴袍里彻底剥出来,将这具别人连肖想都不敢的身子用嘴尝了个遍,软韧的舌叶爱抚着被牙齿挑逗得肿胀的乳尖,而后一路向下,还没等容意反应过来,那火热恼人的舌尖蓦地探进了容意凹陷下去的肚脐。 “啊……!”容意发出了一声难以忍耐的喘息,叫得曲海遥前面硬到渗水。他把自己的欲望完全丢在一边不管,专心舔弄起容意薄得只剩下一层皮的肚子。这样强硬的一个人,却有着这样细嫩柔软、又薄而脆弱的肚子,曲海遥有些自虐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硬得像烙铁一样的阴茎,然后幻想着自己把这薄薄一层的肚皮操出形状来的样子。 他一边喘息一边吮着这细嫩的皮肉,在容意越来越无法克制的呻吟中向下含出了容意挺立的性器。 容意整个人都往上弓了起来,强烈的、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他一下子被快感击溃了。曲海遥从来没有过替别人口交的经历,不管对方是男是女,但他好像无师自通一样,迅速地学会了用自己口腔里所有柔软的部分包裹着容意勃发的器官,再用强硬的吮吸带给容意无上的快感。 容意很快就颤抖着在曲海遥口中射了出来。在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的感官中,肉体和心理上的快感很难说哪一方占比更大。即使被榨取到全身瘫软了,曲海遥仍然不打算放过容意,他近乎饥渴地舔弄着容意还半硬着的茎身,换取容意更多、更加黏腻的呻吟,兽一般的动作让大脑泛白的容意懵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慌乱地想要合拢双腿,却被曲海遥撑着腿窝更进一步地打开了。 “不、不要……”叫出口的推拒是容意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绵软,而曲海遥的回应只是在容意的腹沟轻咬了一下,然后舌尖径直操进了更下面的穴口。 “嗯啊——!”容意被逼出了一声近乎浪叫的呻吟。他已经瘫软了的身子这时候竟然该死的敏锐,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舌尖是怎么舔进穴口的,那里明明在他之前清理和扩张的时候怎样都无法放松,容意自己都不敢相信为什么曲海遥只是玩弄了这么一会儿,那里就开始不知羞耻地敞开,饥渴而不受控制地贪求着什么陌生的东西,直到被一些黏腻而修长的东西进入了,才略微唤回了容意的一些神智。 他知道曲海遥在为他扩张。润滑剂是他之前就准备好的,尽管现在的容意十分怀疑自己那里已经被玩弄得那么湿、那么软了,还需不需要曲海遥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 他勉力抬起上身,濡湿的目光往下找寻着那个颠覆他整个感官世界的年轻男人,正撞进一双燃烧着浓烈爱和欲的眼睛里。 容意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要被这把火给烧化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会失去理智地将自己更大的打开,湿软一片的后面紧紧含着谨慎地往深处探弄的曲海遥的手指,口齿不清地催促着曲海遥快点进来。 然后他就感受到一个热烫而硬的东西抵住了不断张阖着的穴口,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又不容置疑地,深深进入到了容意的里面。 容意感觉到自己完全被占有了。陌生的钝痛感并没有多难以接受,反而催生了另一种诡异的、自虐般的快感,像是少年时手指上翻起了倒刺,明明疼痛却忍不住非要去反复按压带来疼痛的刺尖。恍惚间容意甚至以为曲海遥大概是一只年轻的豹,长着倒刺的生殖器正牢牢地刺进雌兽的身体里,让雌兽感受着疼痛,却无法放开他。 否则为什么容意明明疼,却更多地翘起屁股,让曲海遥更深地进到里面来呢? 曲海遥一边深深地吻着他,一边含糊却担忧地问他受不受得了。容意的语言系统已经全面溃败,只能从喉间滚动出没有意义的呻吟,他双腿交缠在曲海遥的腰后,绵软无力的胳膊搂住曲海遥的肩,迷迷糊糊地蹭动着曲海遥的身体,勾引着让他更多、更激烈地占有。 曲海遥不打算手下留情了。年轻有力的腰肢开始毫不客气地攻城掠地,频率极快的动作让容意本来就半硬着的性器被摩擦得愈发硬挺。俩人交合的部分被翻来覆去地搅动出湿黏的声音,与不知羞耻的喘息和呻吟声一起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回荡出浓郁而汹涌的情潮。 最后曲海遥深插在容意的里面射了两次,后来一次射的时候容意已经被绵延不断的快感蒸得快昏过去了。在曲海遥全身撑直地紧抱住自己深深吻下来的时候,容意的意识突然有了一刹那的清醒,烂熟的穴里生机勃勃的器官迸发着,甚至还被那软糯的甬道无意识地吮吸着,又跳动着射出一股白精。 这一刹那,容意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掠食者。年轻的兽贪食地索取着自己,却也在饕餮盛宴之后,将年轻的身体和精神完全地交付于自己。 第82章 接到曲海遥电话的时候,林琦这一觉还没睡多长时间,身体困倦不已,只有职业本能将他从身体急需的睡眠中强行拖了出来。 导致接电话的时候林琦的情绪十分暴躁。 但曲海遥听上去却心情很好。他声音轻快,语调柔和,一听就能想象出他是用怎样甜美的表情在说话的。 他说:“你们那儿今天需要我过来吗?不用的话我今天也不过来了,我把东西收拾一下,不住在宿舍了。” 林琦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纳闷道:“不住宿舍了?那你住哪儿?” 曲海遥很轻地笑了一声:“我搬去和容意一起住。” 林琦脑子里“嗡”地一声,他的情绪比他的理智更快地理解了曲海遥在说什么,所以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曲海遥在说什么,暴躁的情绪就已经从他开始犯起床气的大脑里迸发出来了。 “你们……你们这是嫌我死得不够快想把我气死啊?”林琦简直咬牙切齿,“上次那么大的事儿,之后我没碍着你们继续交往,你们是不是觉得特别不过瘾啊?这个档口儿你们跟我说你们要同居?是你疯了还是容意疯了啊?” “你先冷静一下嘛,”曲海遥好脾气地劝着,“我们这样决定是有原因的。” 其实事情本来是容意提议的,但是这个时候跟林琦直说的话,怕是林琦心里要责怪容意,所以曲海遥干脆换了种说话方式。 “容意觉得我现在跟公司闹成这样,再住在公司的宿舍里不太安全。我呢,又眼瞅着就要赶着去工作了,所以就想着,即使我现在搬去和他一起住,其实至少这段时间也住不了多久。” “这是这段时间能住多久的问题吗?!”林琦敲着床头柜声色俱厉,“容意那个小区也不止他一个公众人物,很多圈内和媒体都知道他住在那儿,现在你堂而皇之在那儿进进出出了,你是生怕人家不觉得你被容意给包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再说话的时候曲海遥的声音显得比之前低沉了一些。 “迟早要知道的。” 林琦一时间没完全明白过来他的确切含义,但心里莫名地咯噔一声。 曲海遥的声音从听筒里平缓地流出,听上去前所未有的好脾气:“我跟容意聊了很久,他觉得我正好可以利用这次的契机,干脆摆脱公司给我塑造的形象,彻底变成一个普通男演员,而不是需要被数据主宰的偶像明星。” “——其实你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曲海遥直接把问题抛给了林琦,而对于这个问题,林琦是不可能说不的。 他想在这部电影的问题上自己和曲海遥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想法和行动的同步性,正是因为他们脑子里考虑的其实是同一件事:曲海遥的转型。 就像查思敏以前对林琦说过的那样,如果单看成绩,曲海遥目前已经是他这个年龄段、这个定位的青年男明星当中的佼佼者了,但他在公众眼中的形象,仍然是除了和容意之间不清不楚的花边新闻,就是靠粉丝和流量吃饭的小鲜肉。这样的公众形象,一方面是以刘家仁为首的仇家和对家们恶意散播的负面消息导致的,另一方面就是汇星文化从曲海遥出道以来对他在形象方面的赚快钱性质的设计,早已开始慢慢展露出它的副作用。 而算算日子,恐怕不用等到范出征这部电影拍完,曲海遥和汇星文化的合同就要到期了。林琦和曲海遥都绝不会在汇星文化继续蹉跎,更不愿意再被以前low出天际的形象拖后腿,既然要离开,那就要断得干干净净。 无论是曲海遥还是林琦,都不希望曲海遥再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了,而现在看来,曲海遥的这种想法,恐怕很大一部分原因还在于他和容意之间的关系。 他还是想不遮遮掩掩地和容意在一起。 “我想做个普普通通的男演员。哪怕不那么红,赚不了那么多钱,只要能演出让我满意的作品和角色,我就觉得值了。比起有很多很多粉丝、出很大很大的风头,我更想和喜欢的人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职业就注定了你和容意不可能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呢?” 林琦的声音也沉了下来。他知道曲海遥是认真的,就是因为是认真的,所以他才需要在电影项目落实下来之前,在曲海遥进组之前,在他们和汇星文化解约之前,先把这个问题给处理完。 “你们俩,一个是在国际上都声名显赫的影帝,一个是上升速度很快的新生代演员,关于你们俩的传闻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曲海遥,即使是普通人也难免受到社会舆论和声音的影响,即使是普通人,男人和男人在一起过一辈子也是很艰难的事,更何况你们是生活在聚光灯下的公众人物,你们有可能像你想象的那样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吗?” “为什么不可能?”曲海遥一点也没有被林琦话语中的严厉意味给吓到,声音里甚至还带出了一丝笑意。“我从之前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了,圈里正经谈恋爱的要捂得那么严实,被人包养的却可以大肆宣扬,凭什么?” “凭什么?”林琦冷哼了一声,“就凭人家正经谈恋爱的是真的有感情,有了感情就有了软肋,就有诸多顾虑,就会害怕自己放在心里的人受到伤害!你以为人家捂得严实是胆小怕事?那是人家在保护自己爱的人!” 林琦越说火气越大。他简直无法想象曲海遥这么大的人了,为什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那时候刷爆了的“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虽然听着烂俗,但理就是这个理啊! 可曲海遥听着林琦这冒着火星的话不但没被震住,反而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你觉得我和容意,是我需要保护他,还是他需要保护我?” 林琦被噎了一下,一时间竟答不了这问题。 “容意以前跟我说,希望我们俩的关系能纯粹一些。我也是这样希望的,所以我一直在想他那句话,在想我们俩的关系怎么才能纯粹。” “后来我慢慢明白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的职业就注定了我们很难自由自在地生活,但是人生本来就充满各种各样的困难,难道我们喜欢上的不是对方,就一定会轻松吗?又或者我们不是圈内人,谈恋爱就一定能遂自己的心意吗?” “既然不是这样,那我们就当自己是普通人好了。当然基本的隐私防护措施我们会做,可是如果真的被发现了,那就被发现了,就算被说我是被容意包养的小情儿,那就说去吧,反正我也不再需要靠以前公司塑造出来的什么形象吃饭了。” 林琦长长地叹了口气。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他明白曲海遥这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但奇妙的是,被曲海遥这样公然“忤逆”了的林琦倒也并没有暴跳如雷火冒三丈,也不知道是刚才说话的时候把火都发完了,还是今天的曲海遥出乎意料的好脾气、好说话、会说话。 真奇怪,前天曲海遥从他们那儿离开的时候还挺正常的呀,昨天请了一天假就突然转性了?这不科学吧……林琦呼噜着自己那一头乱毛,突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 曲海遥请假的时候没说他昨天要去干嘛,只说有点事儿,可今天这么早就打电话过来说他要和容意同居,难道………… 这特么的绝对是那什么、那什么什么了…………林琦顿时如遭雷劈。虽然他知道这俩人谈恋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总会有的,但是实实在在意识到这一点还是让林琦……一言难尽。 不只是因为这俩人已经滚过床了,事实上林琦用膝盖想也能想到无论是曲海遥还是容意,以前肯定都跟别人滚过床,他们俩的“初夜”肯定不会是他们各自的初夜。最让林琦一言难尽的,是曲海遥这通电话里,那字句之间显出的令人意外的成熟。 这种成熟并不是世故,相反还带了些不管不顾的天真,但收了线之后的林琦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把曲海遥的话想了又想,反而觉得曲海遥所理想和打算的,是最坦然、最直接、也最强势的人生态度和处理方式。 而林琦愿意帮着曲海遥实现他的目标。对于林琦来说,去帮助一个有些天真的演员实现心中单纯坦然的职业规划和人生祈愿,远远比去帮助一个世故的明星实现他所制定的名利目标有意思的多。 林琦又叹了口气,慢慢吞吞地下了床洗漱。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他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想,算了算了,反正这小子也快滚去新疆受罪了,秋后的蚂蚱还能蹦跶几天?就让他过几天荒淫无道的安生日子吧。 抵押房子的事儿……还是别告诉他了。 第83章 曲海遥在电话里跟林琦说的他的主意和打算,基本上都是他和容意已经商量过的了,只不过他和容意的商量当然不可能是隔着电话你没头脑我不高兴这么逗比,他和容意是躺在舒适的大床上,窝在被子里抱在一起有一句搭一句的“商量”。 真有情趣啊……曲海遥想着想着脸上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痴汉の笑,昨天他和容意大白天就开始做爱,折腾完两轮之后俩人直接抱在一块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天色一片暗,一看时间都晚上快十点了。 容意刚醒来的时候还有点懵,没缓过劲儿来的样子呆呆的,随后就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在曲海遥面前端了那么久的前辈架子,就算是以前在剧组里俩人一起睡的时候,容意多少还是能掌握主导权的。结果真枪实弹地做了爱,容意是什么羞耻的声音都被逼出来了、什么求饶的话都说出来了,别说主导权了,简直是颜面尽失。难以接受自己被小了十岁的男孩在床上挑逗玩弄到这种地步,回过劲儿来的容意身子都有点僵,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明明面对着曲海遥却死活都不看他,干脆把半张脸蒙在被子里装死。 曲海遥简直被他可爱死,脑内的小人儿嚎叫着被萌秃了被萌秃了然后不断在曲海遥大脑里刷着土狗发疯表情包。他轻手轻脚把容意蒙着的被子拉下来一个角,露出了容意本来紧闭着、察觉到什么了之后又蓦地睁开了的双眼。 一睁开就对上了曲海遥那双甜蜜温柔,却明显不太正经的大眼睛。 容意一下子羞愤起来,抱着被子就想转过去,曲海遥哪里会肯?胳膊上稍一用力,容意那被折腾了半天还绵软无力的身子就被曲海遥抱进了怀里,整个人半趴在了曲海遥身上。 “啧、放开。”容意挣了一下挣不开,开始色厉内荏地故作冷脸。可惜曲海遥平时都不太怕他放下脸来的样子,更别说是这刚把人给吃干抹净的时候了。他笑眯眯地在容意的眼睛上亲了一下,然后把他往上抱了一点,让自己的嘴唇落在容意的耳朵旁边。 “欸……现在叫我放开吗?可是你之前明明叫我再进来多一点的,我听你哪句才好啊?” 说完还在容意的耳尖上轻轻咬了一下。 容意被他的荤话和刻意挑逗惹得半边身子都酥了,本来身上就没什么劲儿,现在更是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他气恼得脸上红红的,抬起来眼睛怒瞪着曲海遥,磨了半天牙以后干脆气急败坏地在曲海遥的胸口一阵乱挠乱咬,活像是只被惹毛的了大型猫科动物。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弄疼曲海遥,所以在曲海遥身上产生的效果只能是闹得曲海遥一阵麻痒。曲海遥嘻嘻笑着任他闹,等容意啃了一阵之后自己停下来了,一双刚才气恼得泛红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瞪人瞪的,现在微微蒙着水汽,向上瞥了曲海遥一眼,然后在自己刚才咬红了的曲海遥的胸口轻轻舔了一会儿。 曲海遥差点被他又撩硬了。他连忙把容意抱上来亲,阻止了容意在自己身上四处点火的危险举动,容意别扭了一阵子自己也顺过来了,反正发生了的事情又不可能时光倒流,他选择顺其自然地窝在曲海遥怀里闭着眼睛假寐。 不过毕竟折腾得久了,俩人躺了一会儿就感觉到饥肠辘辘。曲海遥不怕麻烦地爬了起来,用中午没喝完的老鸭汤开始煮面,过了一会儿容意也套了件衣服下来了,被曲海遥安顿着就近坐在了吧台上。 容意的厨房是半敞开式的,坐在岛式的吧台上能清楚地看着在料理台上忙着打蛋、加汤的曲海遥的身影。曲海遥穿着容意的棉质居家服,掀开锅盖往锅里面加蛋的手法并不太熟练,但他做得很认真,升腾的水雾从锅里涌出,为夜色中曲海遥高挑的身影笼上了一层梦幻般的温情。 容意就这样默默看着他。从自己乐队出道到现在已经十几个年头,他跌落过无力回天的谷底,也攀上过万人景仰的巅峰,他经历过墙倒众人推的凉薄,也享受过一呼千百应的追捧。可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哪一刻,是兴云布雨、缱绻缠绵之后,被爱人像对待孩子一样安顿在椅子上,等着爱人为自己端来一碗认真烹制了的面。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人们都把家、把爱人比作港湾。并不是只有爱人身边才能让人安然停歇,而是一个真正的战士只有在爱人身边才愿意停下自己征战的脚步,享受除了战斗之外的别样人生。 两个人一边吃面一边聊着乱七八糟的事,然后又去洗了个澡,补充完体力了之后俩人双双倒回床上。本来想着要不要再来一轮的,可最后却变成了盖着被子纯聊天的闺房秘话。后来曲海遥在电话里和林琦讲的内容大多是这时候已经和容意通了气的,而那边曲海遥挂掉了和林琦的电话,这边容意和罗彦的电话倒是还没讲完。 他们分别在楼上和楼下打电话,曲海遥在客厅里收了线之后再上楼,卧室里仍旧隐隐地传来说话声,过了一会儿才没了声音。曲海遥悄悄地摸进了房间,从容意背后抱住了他。 并没有如意料之中地吓容意一跳,倒是被微微睁大眼睛转过脸来的容意笑着亲了个正着。 “说动你林嬷嬷了?”容意任凭曲海遥把脸埋在他肩窝里撒娇,他一边揉着曲海遥的脑袋一边问。曲海遥的声音从自己肩窝里传过来,被衣料吸收晕染了的嗓音显得温润而柔和。 “嗯,说动了,果然挨了他一顿骂。” 这点俩人早有预料。容意不甚在意道:“但是你林嬷嬷疼你啊,所以就算骂你也还是会依着你的。” “嗯……”曲海遥从容意身上抬起脸来,若有所思地凑到了容意的跟前。 “但是我觉得林嬷嬷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了。” 容意笑了一声:“这么巧啊,我也觉得罗彦瞒了我什么事儿。” 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汇见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对方的想法。林琦瞒着曲海遥的事儿,和罗彦瞒着容意的事儿,不一定是同一件,但也不一定没有关联。容意想着刚才给罗彦打电话的时候对方的态度,罗彦是从来不干涉容意的私事的,而且容意和曲海遥谈恋爱也有一段时间了,按照罗彦本来的性子,本来容意已经做好了被他调侃一番的准备了。 可是罗彦并没有。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然后低声问容意:“你是真的做好了和他过一辈子的打算了?” 容意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收摄了心神,换了一种态度答道:“我既然做了,就是冲着一辈子去的,你看我像随随便便就跟谁谈恋爱滚床单的样子吗?” 罗彦并没有马上接受容意的答案,反而是追加问题道:“我的意思是,现在其实并不是你们进一步发展关系的好时机。舆论的风向只是稍稍消停了一点,你们的关系就要往前迈出一大步了,我担心的是你已经做好了承担随之而来的诸多麻烦的准备了吗?” 容意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我以为你会在我刚谈恋爱的时候问我。” 容意和罗彦之间的关系不比曲海遥和林琦,容意不仅敏锐地感觉到了罗彦的反常,还在罗彦尚未作答的时候就反过来追问:“是什么让你突然对我要承担的责任和后果敏感了起来?” 罗彦的话本来已经到嘴边上了,又被容意的问题给噎了回去,索性吞回了肚子里。他想了想,还是只摇了摇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你跟我不一样。你以前就没谈过恋爱,所以根本不用考虑性别的问题,很可能你本来就是同性恋。” 他这话说得云山雾罩,听起来莫名其妙,可容意的眉心却皱得能夹死苍蝇:“什么意思?你现在需要考虑到性别问题了吗?哪个男的进入到你的狩猎范围之内了?” 罗彦愣了一下,随后哭笑不得道:“这说的是你的问题,你扯我干什么。” “因为我没问题啊。”容意干脆利落地答道。“我跟曲海遥都不打算去防患未然地做什么准备。日子是一天一天过的,就算以后出了什么事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没必要贷款操心。是男是女也好,是不是公众人物也罢,这些东西跟喜不喜欢一个人都没关系。” “我和曲海遥想要的,不过是纯粹的喜欢而已。你刚才说现在时机不好,可是这就像炒股票一样,从来也没有什么最好的时机,有的只是感情是不是到了这一步了。” “我们的感情已经到了想要住在一起的地步,就这么简单。” 罗彦一时没说话。容意知道他心里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态度,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听到罗彦在电话那头说:“既然是你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我也不会多加干涉,你向来能对自己做的事情负责,这点我倒并不担心。” “那你担心的是什么?”容意快速地反问道。罗彦哭笑不得地回了一句:“我刚才说了吧,时机不好。等到时机成熟了,我会告诉你的。” 容意本来和罗彦一样,是不会干涉自己合作伙伴的私人生活的,但是此时此刻他鬼使神差地冒出来一句:“跟林琦死活不愿意找我们这儿牵线搭桥有关系吗?” 结果还没等容意准备好接受一个惊世骇俗的答案,罗彦就干脆利落地撂下了一句“再您的见吧!”然后挂断了电话。 啧啧、容意在心里撇着嘴翻了个白眼,那边一个林嬷嬷就算了,这边这个罗公公怕不是提前进入了更年期。 第84章 林琦秉承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干脆给曲海遥放了几天假,让他收拾东西从宿舍里搬出去,正好也方便林琦处理手头上的一些事。 事情很简单。尤阚帮忙牵线的发行公司已经完成了初步评估,保底发行的相关事宜也开始拿到桌面上来谈,但发行方所质疑的最重要的点,是这部电影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可能连剧组都开不起来。按照范出征的想法,这部电影的预算恐怕不会低于七千万,而多年之前尤阚谈下来的资方现在都不愿再做这个项目了,范出征自己那百八十万的身家拿出来根本不够看。 林琦拉拢了查思敏、还有他一个在山东做酒庄的朋友过来作为资方,凑了一千两百万先期资金,而发行公司经过评估,愿意保底分成的金额最高也只有四千万。言外之意很清楚:你这部电影在我们公司眼里就值四千万,想要更多是不可能了,你们自己去想办法,想不到办法那你这电影我们看也别开了。 本来林琦还想着要么再拉一个网络发行方一起保底,可是受制于乐帆影业日趋增加的影响力,想要拉到发行方本来就不容易了,这么一个背后有国字号背景的院线发行方还是靠着尤阚和袁建军的面子,再想让依托于市场的网络发行方也参与保底,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剩下将近三千万的缺口,林琦和范出征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范出征搞创作可以,谈钱的事情几乎是一窍不通。跟发行公司的人谈完回来之后他默不作声地跨坐在自己房里一团林琦根本认不出来那是什么的马状物上,先是一口气闷了半瓶二锅头下去,然后低声叹了口气。 “我还有一套我妈留给我的老房子,在东四那儿,还没拆。” 林琦抬起头来看着他。东四附近的老房子,还没拆的,那八成是房子本身就有什么名堂,说不定还是什么保护性建筑。 “你妈留给你了?那你妈现在住哪儿?” 范出征抬起眼皮看了看林琦,笑了一声:“现在?住朝阳陵园。” 林琦不说话了。范出征的年纪比林琦大不了几岁,他母亲想来也不会有多大岁数,那么早就去世了,显然不是什么值得称一句“喜事”的好死。看范出征这副样子,林琦也不想再去捅他一刀。 毕竟是人家亡母留下来的东西……林琦左思右想,硬是自己跟自己耗到范出征六七瓶二锅头都下肚了,才下了决心。 “房子我也有,而且我那可不是我妈留给我的,是我打算留给我爸妈的。” 范出征立刻不同意了:“那你折腾个屁!我妈死了你妈又没死,留着死人的房子不动你动什么活人的房子!” 林琦被他说得噎了口气,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突突突突跳了一阵。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忍住怼范出征一顿的冲动,喝了口水顺了顺气儿以后开口接话了:“我像你那么没出息,除了你妈留的房子之外穷得叮当响都不响了——除了房子之外我还有别的东西可抵押。” “你去过外山滑雪场吗?” 范出征被高度酒熏红的眼睛有点发直。他愣了愣,摇摇头道:“没去过,但是听说过,好像挺新的吧?” “也好几年了。”林琦点了根烟但是没抽,夹在指间捏着玩儿。“本来是我朋友搞的,我那时候有闲钱,就被我朋友拉进去了。” 外山滑雪场不在京郊,位置上还是远了点,但是风景很好,成本也很划算,很适合大刀阔斧地搞这么一个大的。林琦的朋友对这个滑雪场非常上心,设施和配套设施不断扩建、改建,投入了很多资金,后来在营销上也舍得下本钱。刚搞起来的几年滑雪场一直在吃资金,一毛钱的分红都没见着,去年第一次分红的钱林琦还基本上都用在养曲海遥的团队上了——虽然后来这笔钱又收回来了就是了。 最初投资的时候林琦出了百分之十,后来有追加、有股份转让的,现在林琦手上握着外山滑雪场百分之十八的股份。这可不是一比小数目,拿去抵押的话,如果谈得好,说不定三千万就能直接啃下来。 但是林琦并不想就拿着那一个滑雪场去啃。这个滑雪场林琦很看好,不出意外的话以后盈利只会多不会少,抱在手里绝对是个下金蛋的大金鸡。 而对于这部电影林琦有多大的期望值呢?坦白说,林琦很看好它对曲海遥职业生涯的帮助,但对于电影本身的收益,林琦是抱着悲观态度的。 他觉得会赔本。所以他绝对不会把自己下金蛋的大金鸡给砸进去,这样一来,他就把主意打到了那间他给爸妈买的养老房身上。 那是他买在珠海的一间海景房,将近两百平还带一个大观景阳台的大房子。林琦的母亲很喜欢海,而他父亲因为早年的工作落下过一些病根,所以身体比较畏寒,林琦就在早年趁着价格合适的时候,买了珠海的这么一间位置和风景都很适合养老的房子给他爸妈。 而现在他的想法是,如果是把房子抵押出去,那么哪怕赔掉了,只要滑雪场的股份还在,他总会有再把房子赚回来的那么一天。可是如果滑雪场这只大金鸡被他赔了个精光,那可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光靠着给他爸妈买的那间海景房他是变不出金蛋来的。 所以他宁愿抵押住宅,也不愿抵押股份。他深吸了口气,在心里稍微计算了一下,就决定把那套海景房和老家自己名下的那套房子给抵押了,剩下不够的空间再用滑雪场的股份去填补。这样一来,哪怕这部电影赔得连底裤都不剩了,起码还能剩下至少百分之十的滑雪场股份给林琦坐吃山空。 嗯,计画通り。林琦自己脑内构思了半天,然后再把这个计划拿去跟他滑雪场那个朋友商量了一通。这一役他差不多把底牌都给摊出来了,他的朋友也惊讶于他破釜沉舟一样的气势。 “你这要是砸了,可就砸大发了啊。” “没事儿,曲海遥这支股我不会看错,就算这次赔本赚吆喝了,我也能赔出个声响来。” 说是这么说,可是这一锤子下去一大半的身家,林琦毕竟也是有点儿发憷的。朋友跟他交情多年,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纠结什么,不由得笑着拍了他几巴掌。 “嗨,我当年投滑雪场也是跟你差不多的心态。认准了这是门好生意,结果一锤子砸下去发现不是这么个事儿,不甘心又砸了两锤子三锤子四锤子,砸得自己倾家荡产两手都是血。但是都已经这样了,老天爷叫我走回头路我都不会再走了。” “更何况你这不只是生意,还有交情在,你们家那曲海遥确实是块好料子,真砸在谁手里了,你肯定不会因为自己赔得倾家荡产而心疼死,但是会因为好苗子砸了而被气死。” 林琦郁闷地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这货还真是了解他。朋友看他释然了的样子大笑起来,正想着请他吃顿好的犒劳犒劳他快要愁秃了的脑袋,心里突然一动,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这么大的事儿,你跟你们家曲海遥商量好了吧?” 林琦重新把眼镜戴到了鼻梁上:“明天告诉他吧。反正决策权不在他手上,他早知道晚知道都没什么差别。” 朋友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怎么说你也是在人家身上砸的银子,你好歹得知会人家一声、等人家点头了你再开始动吧。” 朋友担心的是林琦先斩后奏,等曲海遥知道了以后这事儿会不会反而不好,毕竟年轻人,自尊心强、气性大,别人做得多了有时候还会引起年轻人的逆反心理。可曲海遥的性子林琦太了解了,自尊心过强的人通常是因为骨子里自卑,而曲海遥并不是这种人,无聊的自尊心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心理负担,他坦率的个性反而会让他直白地对别人的温柔心生感念。 再说了,曲海遥手里有几个钱,林琦还是门儿清的。大概也就跟范出征不相上下的资产状况就别在林琦这隐形富豪跟前抡斧子了,林琦看都懒得看一眼,压根儿就没把曲海遥列入榨钱的范畴之内。 而与此同时,范出征对剧本的修改和对剧组人员的考量和招募也在同时进行之中。他原本想象的男主角人选和曲海遥差异颇大,需要按照曲海遥的特点对剧本另作修改。为了研究曲海遥,范出征把曲海遥已经上映和播出的作品都看了一遍,还找袁建军借到了《怒海狂花》中曲海遥被剪掉的所有戏份,心里有了判断之后才下笔改动。 毕竟是他啃了很多年的一个剧本,真要改起来倒也是快,并不需要对故事本身进行多大的改动,只是男主角的人物细节上被加工得更精致、更贴合曲海遥的表演特色了。林琦把手头上的事办得七七八八了回来之后,范出征把改好的剧本拿给林琦看,还画了几个重要场景的分镜出来。林琦看了故事大纲和剧本还没觉得怎么样,一拿到手绘分镜就心中暗惊,感叹自己这票果然没押错,这范出征真是个有料的。 在范出征绘制的几个分镜中,着重突出了男主角萨布尔的成长和变化,这也是整部电影的叙述主线之一。萨布尔的生活因为哥哥阿热斯坦的死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前来传达死讯的哥哥的朋友们告诉他,阿热斯坦死前曾被警方带走问话,然后不明不白地在刑讯中死去,甚至连遗骨都无法留下,朋友们只能将阿热斯坦留下的遗产转交给他的家人。悲痛欲绝的母亲身死之后,萨布尔在染病的父亲无形的逼迫、以及被哥哥枉死所激起的怒意支配下离开了家乡,走上了探寻哥哥死因的道路。在这个过程中他邂逅了市局特警支队副队长颜厉的妹妹颜梓,通过这位妹妹,他开始一步步接近身为特警突击队一员的颜厉,也一步步接近阿热斯坦之死的真相。 故事并不复杂,但范出征的叙述方式和切入点都相当耐人寻味,从他的手绘分镜中也明显能看出他的镜头语言极有张力。林琦把这个故事细细地咀嚼了一遍,范出征见他看完分镜之后表情不错,顿时得意道:“只要能拍出来,这肯定是部好戏。颜厉这个角色我早就跟人说好了,已经定了谢乡关。但是萨布尔既然是曲海遥演,那我原来考虑的颜梓的人选就不行了,得找个更年轻的演员。” 年轻的女演员……林琦看着手上的剧本和分镜,脑子里一下子就冒出了安乌娜的脸。范出征看他脸色明显变了一下,就问他:“怎么?你有好的人选吗?” “有是有,”林琦苦笑着,“但是我拉不过来。” 别说安乌娜现在是邹斌在带,无论是邹斌还是公司都肯定不会放人的,更重要的是,现在林琦和安乌娜已经闹翻成这样,他还怎么开口去约安乌娜过来演他和曲海遥的戏呢? 第85章 安乌娜究竟什么时候恨上林琦的,就连林琦自己都不知道,显然是在他一门心思扑在倒霉催的曲海遥身上、被曲海遥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某一个时候。 他的确忽略了自己手底下的其他艺人,以至于直到安乌娜被调给了邹斌之后,林琦才意识到自己亏欠安乌娜的已经到了一个不可挽救的地步。 那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也没再有过任何联系,林琦只辗转听说安乌娜在邹斌手底下的待遇不好。他不是没有自责过,相反他很清楚自己在安乌娜的问题上相当不负责任。可林琦也同样很清醒地意识到,他毕竟能力有限、精力有限,想要同时在两个艺人身上砸下同样重的资本和精力,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成年人的世界里从不存在什么完美的结局,他在这个战场上扮演杀敌的英雄,在那个战场上就会扮演昏庸的官吏,林琦从不指望自己面面俱到,他只是需要花时间去适应自己这个愧对安乌娜的失职经纪人的身份。 他本来都已经适应了,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在听说邹斌安排了安乌娜去陪床之后还能装作两耳不闻窗外事,他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在和查思敏的饭桌上接到罗彦那个电话之后是怎么能保持冷静的态度、没暴跳如雷当场提着刀冲过去先把邹斌给砍了。 哦,倒也没什么无法想象的,毕竟跟他通气的是罗彦,从开头起就把林琦给看得死死的,连拿刀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砍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担心林琦真的头脑一热做出什么危险举动来,罗彦居然是自己开车来接人的,之前林琦见过几次的那个司机不翼而飞,就连车也是林琦以前没见过的一辆卡宴,想必是罗彦自己的私车。 查思敏跟林琦一起下来的,之前林琦在电话里已经跟罗彦说了自己在跟查思敏吃饭,所以查思敏干脆也来跟罗彦打了个招呼,反正两个人以前也是见过的。只是这次罗彦注意到查思敏看自己的眼神明显有些不对劲,这种暗藏着惊讶和好奇的意味深长的神情八成是误会了什么。罗彦看了坐在副驾驶上扣好安全带的林琦一眼,后者脸色还是不太好看,显然还在琢磨安乌娜的事儿。 “我走的时候他们在商量哪天方便‘办事’,肯定是还没事成,你也不用太着急。” 罗彦所说的“他们”显然就是那两个对安乌娜生了歹念的商人,林琦点了点头,脑子里飞速地转了两圈之后报了个地址给罗彦。 “今天这个点,邹斌应该在那儿。” 想阻断这样的事,肯定不能从那两个商人下手,而是应该从安乌娜的经纪人下手,这个思路是正确的。看来林琦并没有因为怒气冲天而烧坏脑子。罗彦放下半颗心,一边把车发动了起来一边问林琦:“你打算怎么办?” 林琦冷笑了一声:“他敢动这种念头,我就有法子让他一辈子都不敢打娜娜的主意。” 罗彦沉默了一阵子,在十字路口等绿灯的时候他又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姑娘并不排斥这种‘额外服务’呢?” 林琦脑子里本来正在合计着怎么一次性让邹斌以后都不敢再往安乌娜这边伸手,听到罗彦的话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发愣地朝着罗彦看了过去。 正在看路的人并没有看他,只将自己鲜明的侧脸线条留给了林琦。罗彦的下颌线条很是锐利,微微收紧的骨骼皮肉显示了他现在正抿着嘴唇,对林琦的做法并不是百分之百赞同。 林琦的心里蓦地一沉。他偏回头,盯着窗外的后视镜低声道:“娜娜不是这样的人。” “但人是会变的。” 林琦心里有些气恼。还没等他开口反驳,罗彦就又追加了一句:“我不是说她已经变得一定会接受这种规则了,而是觉得你应该做好准备,万一你把这条路堵死了,那姑娘却反而觉得你是在害她,你要怎么办。” 这种情况绝不是没有可能,相反,林琦自己就听说过圈内发生过这样的事。有个商人想让一个新人女演员陪床,和这个女演员同公司的一位男性前辈出于保护的目的把这件事搅黄了,女演员却暴跳如雷,劈头盖脸地把那个前辈给臭骂了一顿,指责他断了自己的路子。 诚然,在林琦看来那位男性前辈的处理方式确实不怎么样,但是对有些人来说处理方式实在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接受潜规则的准备,甚至是乐于接受、并期待着这样的规则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而林琦也只知道以前的安乌娜不是这样的人,并相信着现在的安乌娜没有变成这样的人。如果他的相信真的落空了…… “不怎么办。”林琦短促地答道。“不管怎么样,她的事情我都有责任,如果我认认真真带她,她既不会被调到邹斌手底下,也不会遭遇这样的事,说一句罪魁祸首是我也不算过分。她要是因为这个向我撒火,那我之后当然不会再管她的事,但现在我是不可能不管的。” 罗彦面上只是点了点头,心里却不能说不意外。他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叹道:“你老是嫌自己能力不足,其实不是能力不足,而是你太菩萨心肠了吧?” 林琦愕然把脸转向罗彦:“我菩萨心肠?你不会长这么大没见过观世音什么样儿吧?” 罗彦失笑。他没理会林琦这句半真半假的调侃,而是继续自己刚才的话:“菩萨心肠是因为你底线分明,不过在这个圈子里,底线分明不是什么好事,这点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林琦嫌弃地看了罗彦一眼——天地良心,他刚认识罗彦的时候是绝对不敢拿这种表情对着这张冰块儿脸的:“这话谁都能跟我多说,还就只有你和容意看上去没什么资格。” 罗彦一想倒也是。林琦收起了刚才那副嫌弃脸,镜片下透出的目光显出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好事不好事的……我进这个圈子不是为了干出多辉煌的大事业,我只是想做我想做的事而已。所以为什么我带过那么多艺人,就只有跟曲海遥最投机,就是因为我跟他是一路人。如果有所成就的前提是要牺牲一部分底线,那我们都宁愿碌碌无为。” 罗彦没有再说话,但心里多少掀起了一阵波澜。他一直觉得容意跟曲海遥谈恋爱就是因为他们俩对上眼了,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吊桥效应和那么一点点的养成系倾向,但现在罗彦不禁又多了一个想法。 其实容意和曲海遥,包括他和林琦,他们几个骨子里还是同一路人。 *** *** *** 到了以后林琦让罗彦在车里等他,他自己上去找邹斌,毕竟罗彦身为容意的经纪人,不太方便和林琦出入同一个场合,尤其还是这种很有危险性的场合。罗彦看了看林琦冷冰冰的一张脸,心里倒没有多担心,在他的概念里林琦处理这种事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现在需要求神拜佛的应该是那个邹斌才对。 果然,楼上的邹斌不知怎的蓦地一连打了几个大喷嚏,鼻子还没擦干净林琦就瘟神一样横冲直撞地闯进来了。邹斌一看到他就眼皮直跳,虽然还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突然冲过来了,但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种心虚的感觉。 “你干嘛来了?”邹斌皱着眉头问一脸兴师问罪表情的林琦。林琦脸上浮现出一个瘆人的冷笑:“干嘛来了……我来看你什么时候等到郑兴和朱仰雷的电话。” 邹斌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色立马变得铁青。他刚急吼吼地伸手想把林琦往外面带,安乌娜就抱着平板电脑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本来正在看邹斌让她看的邮件内容,突然听到了一个像是林琦的男声,安乌娜心里骤然一紧,就直接出来看看怎么回事了。 还真是林琦……安乌娜一张俏脸立刻沉了下来,笑起来很可爱的眼睛此时冷冷盯着林琦。林琦根本来不及为她的反应而伤怀,他的目光在邹斌和安乌娜之间打了个转,心里倒觉得安乌娜在场的话这事儿反而方便了不少。 “郑兴和朱仰雷你都认识吗?”林琦直接问安乌娜。安乌娜闻言,脸上闪过了一丝隐忍而屈辱的表情,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 “认识,怎么了?” 林琦指了指邹斌:“那他打算让你去给那俩猪猡陪床的事儿你知道吗?” 安乌娜瞪大了眼睛看向邹斌,难以置信的怒意瞬间浮现在她脸上,整个人气得瞬间爆红。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邹斌就立刻向林琦矢口否认:“你少他妈含血喷人!” “我含血喷人?那就是说你绝对不会把她带出去干这档子事咯?” 林琦玩了个语言陷阱,他倒是没想着真把邹斌绕进去,只是为了待会儿说话方便罢了。果然,邹斌一听这话就反过来冷冷嘲道:“安乌娜是我手底下的艺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林琦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当下推了推眼镜,嘴角勾出一个狐狸般的笑容。 “我当然不会对你手底下的艺人指手画脚,只是……郑兴和朱仰雷的太太都跟我有些交情,两位太太怀疑她们的丈夫跟我们公司的员工有不正当的交易,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向两位太太隐瞒啊。” ……什么鬼东西?!安乌娜和邹斌都一脸惊讶地望向林琦,邹斌哪想得到他会来这么一出,一时间愣了下来说不出话。 “没有这么回事,那是最好,否则要是之后太太们拜托我去调查到底是谁那么下作,我查到了一看,嚯!还真是我们公司的员工,那不光是你我面子上不好看,郑家和朱家家里就更不好看了。” 邹斌听得冷汗都要下来了。他本来就想不通这消息怎么会传到林琦耳朵里去的,虽然林琦这番“太太论”他是一个字都不信,但是林琦到底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渠道去了解这种事,现在邹斌心里是一点数都没有。 “所以,最好是大家做事都规矩点,否则……”林琦冷冷一笑。邹斌听出来了,既然林琦能不声不响地收到这档子消息,那么如果他一转头透露给太太们,这都算是好的,万一是透露给媒体和公众,那就万事砸锅了。 本来邹斌同意自己带的艺人们去陪床也不过是为了利益,要是事情泄露出去,更要命的是如果林琦耍个什么手段、让那些商人们以为是邹斌把事情捅出去的,那就别说获利了,邹斌不被弄死就是走运的。 邹斌看着林琦嘴角那丝可怕的笑容,心里的火不住往上冒。林琦看了神色复杂的安乌娜一眼,又看了看邹斌青到发黑的脸色,心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不过我天天也忙,很多事情顾不过来,能顾一个是一个吧。”他眼睛盯着邹斌,然后往安乌娜的方向扫了一眼。邹斌明白他的意思,别的艺人林琦不会多事,但安乌娜毕竟是从林琦下面调过来的,如果安乌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林琦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别的话林琦也懒得多说,他跟邹斌本来就话不投机半句多,现在该解决的也解决了该警告的也警告了,林琦又多看了安乌娜一眼,然后直接转身离开。 走下停车场的一路上林琦心情都很复杂,一方面他感受到了安乌娜对他的敌视,另一方面他也看出了安乌娜没有变得屈从于暗地里的潜规则,至少在这方面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可也就是因为她仍然是这样的人,在邹斌手底下她更无法得到她想要的未来,而这个错误,其实是林琦一手铸成的。 情绪与情绪在林琦的身体里捉对厮杀,扰得他头重脚轻。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酒劲儿上来了,此时的林琦倒是迫切地想滚进罗彦的车上睡一觉。 可就在他已经快走到罗彦的车前时,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让他停下脚步转回了头。 竟然是安乌娜追下来了。 小姑娘没穿外套,在空旷阴冷的地下停车库里她身上的衣服显得有些单薄。可她的神色显然不是会顾得到自己衣服有没有穿够的样子,她一双眼睛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恨的,也许二者兼而有之。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的事用得着你管?” 她一开口声音都在抖,显然是极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林琦被她骂了一句也生不出来气,沉默了片刻之后低声说:“你的事,我当然有责任。我欠你一个解释……” “你不需要解释。”安乌娜快速地打断了他,“你们男人都一个样子,嘴上说着事业、说着成就,其实所有的成就都是以抛弃女人、背信弃义为代价的——你当初带我的时候一通通天花乱坠的吹得多漂亮,好嘛,到了困难的时候了,先一脚把我踢开再说——林琦,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说到最后安乌娜几乎是用吼的,否则她根本压制不住自己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林琦心里一阵阵钝刀子割肉般的痛,但他很清楚,这疼痛是他必须要经历的,在这件事上他必须要对不起安乌娜,他只能对不起安乌娜。 “对不起,是我没负起该负的责任。”他直视着安乌娜,坦然道歉。 安乌娜终于忍不住,两行眼泪极快地淹没眼眶砸了下来。 然后,啪地一声脆响,林琦的脸上挨了火辣辣的一下。 “你不想负我的责任,可以,那你以后都不要再管我的事!” 说完,还没等林琦从那一巴掌中回过神来,安乌娜就已经跑得没影了。林琦下意识地想去追,却被从车上下来的罗彦拉住了。 “改天再说吧,她今天情绪这么激动,不适合说太多。” 林琦脸上的红印子这会儿愈发明显起来。罗彦皱着眉头把他带回了车上,而林琦就像是断了电一样,只沉默地坐在座位里,没有任何反应。 罗彦能感受到林琦此时的内心波动。他没有犹豫地把车开了出去,驶上马路之后又把车窗降了下来。 湿凉的夜风一下子灌进了车厢,俩人的头发都被吹得散乱。但是没有人抗议,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有反应,开车的开车,发呆的发呆,整个车厢里只有风声在呜呜作响。 罗彦一路把车开到了山上。 等到车停下来了的时候林琦才从漫无边际的脑内世界中回过神来。他向车外看去,这里是半山腰的一个平台,从这个角度,往下可以看到夜晚城里的十色流光,往上可以看到洒满苍穹的斑斓星夜。 林琦有些僵硬地将脸转向罗彦,罗彦正在把车窗升起来。车窗关上之后他看了林琦一眼,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往前走了两步,倚靠在了车头边上,点了一根烟。 卡宴的车厢有着上佳的隔音效果。林琦环视了一下封闭的车内,然后松开安全带,摘下了眼镜,将脸埋进了手里。 咸涩的液体顿时打湿了他的指间。他的双肩不住抖动着,这一瞬间长期的压力、迫在眉睫的境况、无力扭转的愧疚、怒问世事的不甘,如洪水决堤般倾泻了下来,把林琦引以为豪的情绪调节系统彻底冲垮。难以抑制的呜咽声不断从他喉间溢出,慢慢连成一片悲凉的哭声。 车外,有明红在男人的指间一闪一烁,化出剪不断的云烟攀上夜空,又在点点星光中消散成若隐若现的游吟之歌。 第86章 曲海遥带到容意这儿来的私人物品并不多,一来是因为容意觉得他从宿舍里搬出去这件事最好别让他们公司的人知道,想要不让人知道的话,很巧妙的方法就是干脆别搬太多东西走;二来是曲海遥觉得既然和容意一起住了,那很多用的东西就要合两个人的心意才行,他想和容意一起去添购一些新东西,这样买来的东西又更合适,他们还能享受一把同居爱侣出街购物的小浪漫。 然后就被容意用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鄙视了。 “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是个风口浪尖上的、没多久之前才因为绯闻而被删了戏份的明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绯闻对象好像还是我?” 曲海遥委屈。所以他脑内的逛街购物轧马路大计只能告吹,缺的少的东西大多数都只能通过网购来实现了,结果两人一起轧马路变成了两人一起逛马云,听上去就毫无情趣。 不过也不知道是谁为这样简单的生活施了法,明明是听上去毫无情趣的事情,曲海遥和容意居然能做得不亦乐乎。俩人十分荒淫无道地赖在床上,用平板在各个电商网站上东看西看,莫名其妙地又从生活用品看到了情趣用品,俩人看着看着就擦枪走火起来,干脆陷在柔软的床铺里又做了一次。 云收雨歇之后俩人又想起刚才在页面上看到的那个“罪魁祸首”——其实只是一枚跳蛋而已,但无论是容意还是曲海遥,以前都没有使用过这种东西,乍一看到还真是挺新奇的。 “我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是在罗彦那儿。”容意趴在曲海遥怀里懒懒地说。曲海遥目瞪口呆,摸着容意光滑腰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向容意。 “很奇怪吗?别看他整天一副霸道总裁的面瘫脸,有段时间他跟他女朋友可蜜里调油了——不过我看着应该是他单方面的。” “彦哥有女朋友?!”曲海遥吓得更狠了,容意看他这一脸世界观重启的样儿就觉得好笑,忍不住戳着他的胸玩儿,一边戳着一边向他解释道:“应该是‘前女友’,分了有一阵子了。” “哦……”曲海遥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彦哥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好,在谈恋爱我们还一点都不知道呢。” “他谈恋爱也确实不明显,不过跟他的保密工作没关系,他那前女友忙起来比他还忙。再说了,我跟他那么多年交情了,基本上我们俩没什么事儿是瞒着对方的,瞒也瞒不住。” “你吹牛,”曲海遥嘻嘻笑着,“你前两天不是才说他有事儿瞒着你吗。” 容意一愣,回过神来之后也笑了。曲海遥说的是那天他跟曲海遥分别给两个人的经纪人打电话,撂了电话之后俩人都觉得经纪人们有什么瞒着自己的事儿。不过现在容意回忆起那天他给罗彦打的电话,又琢磨了一下这几天他和罗彦之间大多语焉不详的微信,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 他一个翻身,上半身撑到床头去拿了曲海遥的手机过来,然后在通讯录上面找到了罗彦的联系方式。 “去!给罗彦打电话!” “我?!”曲海遥愣住了。就看见容意一边把手机塞给他一边一脸坏相地朝他眨眼睛,“你去探他口风,看你们家林嬷嬷到底瞒着你什么了。” 曲海遥跟容意心有灵犀,就连肚子里的坏水也是同一个配方调制的,一听容意这么说就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了。曲海遥兴致勃勃地搂着容意坐起来,俩人靠在床头,容意就这么看着曲海遥一个电话打到了罗彦那儿。 这还是曲海遥和罗彦之间的第一次电话,导致曲海遥刻意压制自己兴奋情绪的时候罗彦还没太反应过来。 “彦哥,”曲海遥装出了一把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声音和语气,容意在一旁暗暗地给他的演技打了个高分。 “我林嬷嬷最近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罗彦被这有些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点儿懵,但还是摇头道:“没有,我跟他这几天都没联系过。出什么事了吗?” “就是……唉,”曲海遥闷闷地叹了口气,声音也压低了,听起来确实是有些犹豫的声音。 “林嬷嬷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发微信打电话都找不着人,给我回过来之后说话也是半遮半掩的,没说几句就收线了,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容意趴在曲海遥赤裸的胸前忍着笑。曲海遥在剧组里拍戏的时候演技忽上忽下的,这会儿倒是稳定地扮演了一个忽悠大师的角色,言语恳切、像模像样,容意自己都没把握能不被他骗过去。 而罗彦倒是完全没想过曲海遥是和容意搭伙儿算计他来了,只是他这么没防备确实事出有因。范出征那部戏的事儿,虽然林琦那边没有跟他通过气,但本来也不可能瞒得过罗彦,所以罗彦对于最近这个剧组的状况多少确实有些担心。现在听曲海遥这么一说,罗彦就更有些担心了,看来林琦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跟曲海遥透底。 倒也算是歪打正着了。罗彦顿了顿,然后对着电话那头说:“最近我没怎么跟他联系,这事儿我不太清楚。这样吧,我待会儿跟他聊聊,之后再给你回复。” 罗彦这么好说话让曲海遥也吃了一惊。他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容意,容意正在向他猛点头。接收到了信号的曲海遥连忙接口道:“哎!谢谢彦哥!我等你消息!” 然后曲海遥一边向容意挤眉弄眼一边语气欢快地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放下来的时候容意还觉得曲海遥最后的语气高兴得太快了。而电话的另一头,被蒙在鼓里罗彦却没工夫在意这些有的没的,他静静思索了一阵,然后也像曲海遥一样直截了当一个电话打给了林琦。 林琦没接,不知道正在忙什么,罗彦又发了条微信让他之后回个电话过来,而这个“回个电话”的时间已经是将近两个小时之后了。 “你找我?”林琦回电话过来的时候听声音好像还在外面,罗彦想了想,先问了他一句:“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你等一下。”林琦这样说了之后,大概过了半分钟左右的时间,罗彦听到电话那边砰地响了一声,林琦的声音才又出现了。 “现在方便了,你说吧。” 听动静,林琦应该是上了车,周遭也是一瞬间安静了下来。罗彦没多说什么废话,直接道:“之前曲海遥给我打电话了。” “啊?!”林琦的声音几乎拔高了两个八度,“他打你电话干嘛?他把容意怎么了?” 林琦现在的脑回路还停留在曲海遥跟容意同居那回事儿上,心里想着不会这才同居两天就闹得鸡犬不宁了吧?罗彦倒是也没想到林琦的脑子转到这儿来了,不禁失笑道:“没有,他们俩没什么事儿……大概没什么事儿吧。他跟我说的不是容意的事儿。” “那他打电话给你能说什么事儿啊?”林琦更纳闷了。 “说你的事儿啊。”罗彦的语气相当平静自然。“他说你有事儿瞒着他,他打听来打听去你也不肯告诉他,所以他问我知不知道点什么。” 林琦听得差点一口气没背过去。曲海遥这小子现在长行事了?跟别人打探他的消息?还没等林琦对着罗彦数落起小鸡崽子翅膀硬了,罗彦又是一句:“你瞒着他的是你做抵押那事儿吗?” 林琦:“……………………” “我就操了哎!”林琦顿生一种底裤都被人扒了个干净的心理,“这天底下有你不知道的事儿吗?你该不会是哪里来的专门搜集情报的探子吧?” 林琦简直不能理解。大家都是做经纪人的,虽说你罗彦自己是老板而林琦是个打工的,那也不至于什么消息都能让罗彦知道吧? 罗彦哭笑不得:“那我这个情报探子也太无聊了点,打听八卦韵事就算了,还打听你们这种小里小气的剧组的商业情报,吃饱了撑的吧。” 林琦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能向罗彦埋怨。上次罗彦在安乌娜的事情上帮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忙,虽然事情有点尴尬,但林琦倒并不觉得他在罗彦面前被扇了一巴掌是什么丢脸的事。 真正让他觉得尴尬的,是他很没面子地在罗彦车里哭得一塌糊涂。虽然罗彦很体贴地带他上了山,还把车留给他让他好好哭了一通,但在林琦的印象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看到自己情绪起伏如此剧烈的样子了。 “做经纪人是不能有软肋的”,这是林琦还在做查思敏的助理的时候,听当时查思敏的经纪人说的一句话。 而现在另一个经纪人看到了自己的软肋。虽然林琦并不是对罗彦有什么戒心,按照容意和曲海遥的关系来说,林琦很有信心他们即使以后不能天长地久,也绝对不至于闹得反目成仇的地步。 但是那天晚上的罗彦,明显是在林琦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表示的情况下,自己感知到了林琦的情绪,才会开车带他上山,才会避开他情绪崩溃的样子,为他留出收拾自己心境的空间。 从入行到现在,林琦为无数人操过心,为无数人出谋划策,体贴过无数人,照顾过无数人,只唯独没有被别人照顾过。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照顾过了。当天晚上罗彦送他回家的时候两个人就是一路无话,其实和开车去山上的时候一样,但是他们俩都感觉到似乎有了什么微妙的不同。 以至于之后林琦总是觉得有些尴尬,这些天来都没有和罗彦联系,谁知道被曲海遥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背后插了一刀。林琦瘪着嘴,瓮声瓮气地对罗彦承认道:“是,抵押的事儿我暂时还没告诉他。” “那你是打算一直瞒着还是过阵子再说?” “没打算一直瞒着,也不可能瞒得住啊。我是想着他一秋后的蚂蚱,也就只能在温柔乡里蹦跶这么一阵子了,就当给他放个假,然后再一脚把他踹到新疆去,这样我也心安理得一点。” 罗彦笑出声来:“那行吧,那之后你自己跟他说去。不过你能确定他听说你自作主张先斩后奏了之后不会发脾气吗?” “不会的,”林琦一点儿也不担心,“那小子最多也就稍微抱怨一下,忙起来以后那么多事儿,哪有工夫让他纠结这种没用的。” 想到手头上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程序没走、待办事项没处理完,林琦就一阵阵头大。自己做制片人投拍电影可不是个轻松愉快的活儿,再加上这几天演职人员都拟定得差不多了,可女主角的事儿仍一直悬而未决。 罗彦听出了他情绪低落,于是问了问他最近的工作进度。林琦也憋了一肚子事儿,这个档口忍不住跟罗彦倒了个七七八八,女主角的事儿也没瞒着,直接跟罗彦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你不知道怎么跟安乌娜开口?” “是啊。”林琦靠在座椅靠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闹得这么僵,我觉得她压根儿不愿意听我说话了,更别提跟我合作,这不天方夜谭么。” 罗彦站了起来,靠在大大的落地窗边往外看着,目光的焦点却没有落在外面的街景上。 “那你别纠结了,我去跟她说。” 林琦听愣了,转不过来的大脑嘎啦嘎啦的,嘴巴有点呆滞地“啊?”了一声。 “这类事情你们当事人很难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反而是第三方比较能够冷静地和当事人交流,因为对第三方来说没有情感和情绪上的牵绊,我只要摆事实讲道理就行了,就算最后谈崩了,她也不太可能跳起来打我一巴掌,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去谈还比你去安全。” 不得不说罗彦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他的口才是真的不错,在嘴炮上就连容意这个油盐不进的也经常被他说服。林琦听得动摇了,如果要找个第三方来斡旋这件事的话,罗彦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一来罗彦算是字字珠玑掷地有声的那一类演说家,在谈判桌上的赢面向来很大;二来林琦也非常信任他,把这件不太能拎到台面上谈的事情交给罗彦去谈,比交到别人手里更让林琦放心。 在手头上压着的一大堆尚未处理的一个赛一个重要的事情面前,林琦心里那点小小的尴尬顿时被他抛在脑后了,毕竟拍摄日程才是大爷,他怎么也不会跟自己砸银子投拍的戏过不去啊。 “那就麻烦你了,”林琦老实地把事情甩给了罗彦,“我等你好消息。” 第87章 对于罗彦来说,想要见到安乌娜并不难。被林琦连蒙带吓唬了一通之后,邹斌虽然不太敢打安乌娜陪床的主意了,但是这边吃了亏总要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所以他比以前更加频繁地给安乌娜安排一些陪酒的饭局。 于是他找了一位朋友帮忙,让这位朋友点名要求安乌娜来他的饭局上陪酒。当天,妆容精致的安乌娜果然出现在了酒席上。她已经是连续三天被邹斌安排出来陪这种酒了,前两天都喝到很晚,而且邹斌安排的酒席往往都是出价高、宴请的人水平却不高的类型,大部分饭局也都跟行业无关,只是土财主以“请个戏子来助兴”的心态找个乐子罢了。 在这种席上安乌娜少不了被灌酒、甚至被动手动脚的遭遇。还在林琦手底下的时候,林琦带着她出席的几乎都是圈内的饭局,目的也都是为了争取资源,即使酒会上被灌酒了,林琦也会帮她挡掉。像这种只为了赚钱的饭局,林琦不光不会带她参加,也从来不让她自己出去参加。 哪里会像前两天那样,沦落到坐在油腻土财主身边、被人暗搓搓掐腰摸大腿的地步?今天的安乌娜依然像前两天一样坐在餐桌旁端着酒杯,心里暗叹今天身边这个人倒不像前两天的那些一样满脸猥琐。 ……简直已经是卖笑女的心态了。明明在对着一桌子人巧笑嫣然,安乌娜的心里却怀揣着对未来的恐惧,害怕以后会变成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人。 好在今天的饭局倒没有像前两天一样拼命灌她酒,也没有人用赤裸裸的色欲眼神盯着她,恨不得当场就把她生吞活剥了。大家只是很平常地闲聊,间或将她也拉进话题中,她旁边这位饭局的东道主还为她布了布菜,让她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这种饭局倒是……不怎么让人难受。安乌娜喝了半碗汤,正盘算着今天应该会早点结束的时候,旁边的东道主向她端起了酒杯,她立刻拿起杯子来与他碰了碰。这男人酒量很好,跟安乌娜说了句“我干了,你随意”之后就自顾自地把他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安乌娜杯子里还有不少,听到那句“你随意”之后松了口气,刚喝完一口打算放下杯子,男人就向她凑了过来。 安乌娜心里一惊,可男人并没有什么肢体上的触碰,只是凑到她耳边轻声对她说:“马上结束之后你稍微留一下,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 略带酒气的吐息烧得安乌娜一阵天旋地转。之前的那些“今天倒不怎么让人难受”的想法现在看来简直像是个笑话,她几乎想立即站起来离开酒局,但她知道不能这样做。 她眼神坚决地小声拒道:“不好意思,我晚上还有事,待会儿就直接走了。” 那男人却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般对她安抚一笑:“你不用戒心这么重,不是你想的那样。” 安乌娜迷惑了,在剩下的时间里她一直在猜测这人葫芦里卖的到底什么药。直到饭局结束了,宾客们都走了个干净,被告知稍微留一会儿的安乌娜在包厢里也一直没有等到服务人员过来收拾。 只等到了一个个子很高、穿着休闲西装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安乌娜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男人将门关好以后回身向她伸出手:“安小姐你好。” 安乌娜迟疑着伸出手与他握了握,眼神中却是愈发疑惑和警惕。这男人相貌英俊但面无表情,她觉得这男人有些面熟,回溯记忆却不太想得起来。 “您是……我们以前见过吗?” “严格来说见过,”男人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不过这不重要,你也不用在意我是谁,因为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我的事,而是为了你的事。” “我的事?”安乌娜越来越觉得这场景简直奇怪到了一定程度,她紧紧皱着眉头,就听见对面的男人不给她任何思考时间地说:“我手上有部电影,想要约你来出演女主角。” 安乌娜觉得更加莫名其妙了。在这样的酒局之后她对一切不合情理的事情都产生了警惕和排斥的态度,她不信任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然后婉拒道:“不好意思,我的工作邀约都是由公司负责的。很荣幸您能看中我,但是我没有自己决定工作的权利,所以您还是得跟我的经纪人联系。” 男人对她这样的作答并不吃惊,他唇角微微动了动——安乌娜觉得这应该是一个笑的表情吧——然后他做了个示意安乌娜稍安勿躁的平静手势。 “安小姐,你觉得我能安排今天的酒局,还会联系不到你的经纪人吗?” “今天的酒局是你安排的?!”安乌娜大大吃了一惊,随即有些明白过来了。为什么前两天的酒局那么低级今天却这么松泛,原来是因为酒局只是个幌子,真正的主题是酒局之后的这个见面。 居然会有人做这样的事? “恕我直言,我入行时间虽然不长,但这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工作邀约了。”安乌娜满脑子的大问号,疑惑、好奇和警惕在她的头上不断盘旋。男人却不以为意道:“这当然是事出有因。安小姐如果允许的话,我今天就带来了剧本的一部分,可以请你先过目吗?” 安乌娜微微眯起眼睛:“如果我说不,你会让我走出这个房间吗?” “当然。”男人高大的身躯立刻让向一边,“我不是想要胁迫你,这样的安排只是事出有因。如果你打心眼里不愿意接触这个项目,那么我现在就让人送你回去。” 安乌娜的眼神由怀疑变成了审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伸出手:“那……我先看看剧本吧。” 男人微一点头,打开了文件袋拿出很薄的一沓打印纸递给安乌娜,两个人落了座,就在包厢里看了起来。安乌娜有些吃惊,看这男人这么神秘诡异的架势,她还以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十八禁电影,可是他给出的这部分剧本场景,甚至还有两张手绘分镜图,明显可以看出这是水平很高的剧本,而且在国内市场上非常稀缺。 她睁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对面的男人:“你打算让我出演这个……这个妹妹?” “没错。”男人点点头,“你觉得怎么样?” 老实说,安乌娜觉得以自己在圈内的地位,是根本接触不到这种级别的剧本的,除非剧本是好剧本,但是制作班底并不靠谱。她沉默了一阵子,抬头问男人:“这个戏现在已经开了吗?” “立项了,资金也基本上落实得差不多了,剧组正在组,导演是往届裘山电影节上获过大奖的范出征导演。” 安乌娜更大惑不解了,这对她来说简直像是个镶钻的馅饼直接砸在了她的头上。但好歹她还没被砸晕了脑袋,想了想又问:“制作公司是哪家?男主角和那个刑警哥哥的角色定了吗?” 男人沉默了一阵,但看样子并不是在迟疑,而是在审视安乌娜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才沉声开口道: “男主角的演员定了你的同门,曲海遥,虽然他很快就要不是你同门了。而制片人是他的经纪人林琦。” 就像有人在她的头上砸了口锅,安乌娜脑子里嗡了一声,瞬间明白过来为什么一个工作邀约也要搞得这么间谍化了。她的神情迅速冷了下来,而后直接站起身:“对不起,这么蠢的游戏我不奉陪。”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安小姐。” “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安乌娜冷笑一声,“林琦现在的合约还签在我们公司,他能做电影制片?就算他能,现在还有电影敢用曲海遥做男主角?简直笑话……更笑话的是,林琦制作、曲海遥主演的电影让我去演女主?” 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怎么?林琦是嫌害我害得还不够惨,还是良心发现了回来找补来了?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不奉陪!” 男人并不吃惊于她的反应,只是和她一样站起了身,很平静地说:“在我看来,林琦既没害过你,也用不着对你良心发现,他并不亏欠你。” “你懂什么!”安乌娜的声音尖利了起来,“给了人最美好的愿望,然后又把它砸得粉碎……他是没害过我,是我自己不该信任他行了吧!” 相对于安乌娜尖锐而开始颤抖的声音,男人的反应一直显得很平和,甚至可以说冷淡。 “我知道对你来说很多事情发生得很残忍,但是请你明白一点,只明白一点就行了。” “林琦不是上帝,他只是个普通人,他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让每个人都满意他,实现每个人的梦想。” 安乌娜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还没从激烈的情绪中平复下来。男人盯着她的眼睛说了下去:“对你来说,在情分上林琦确实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是请你想一想,如果在处境那么艰难的时候,林琦选择了带你,然后抛弃了你的师兄曲海遥,那么曲海遥现在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处境?” “曲海遥当时非常艰难,如果不是林琦一直没放弃他,他很可能就一蹶不振了,而这时候的不放弃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想你心里很清楚。” “论情分,比起你,林琦带曲海遥的时间更长,交情更深。如果那个时候他放弃了曲海遥,放弃了一个和他情分更深的人,你还会放心地把自己的事业交给一个不顾情分、唯利是图、知难而退的经纪人吗?” 安乌娜刚才张开呼吸的嘴唇现在合上了,肩膀也不再那么剧烈地抖动。男人低沉的声音和简单明了直戳主题的内容都在她的心里回荡着,有些事如果林琦本人来对她说,安乌娜一定会觉得林琦在卖惨、在狡辩,但现在换了一个安乌娜之前没有见过的陌生人来进行斡旋,安乌娜反而更容易接受。这是人在陌生人面前会尽力保持自己理性思维和情绪稳定的通常的自我保护机制,既聪明又收效明显。 至少现在看来安乌娜是听进去了。她想起那天林琦突然冲过来搅黄了连安乌娜自己都不知道的安乌娜的危机,虽说现在邹斌暗地里更给她穿小鞋了,但比起可能发生的被胁迫,或者是被下药迷奸的可怕遭遇,现在这些已经算好的了。 更何况,林琦还让眼前这个人带着剧本秘密地来约自己新戏,而那天安乌娜给林琦的反馈就是扇了他一巴掌……想起那天在地下车库里发生的争吵安乌娜还是有些后怕,她毕竟是个小演员,不说多红多紫,有几个人认识自己是很正常的事。在那个算是公共场合的地方对自己的前经纪人大打出手,万一被人拍到了………… 当时在车库里好像还真的有别人,安乌娜想起那时候林琦身后的那辆卡宴,记忆的闸门一下子被打开了。 “你……!你你你你你、”她猛地抬头看向眼前这个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表情变化的男人,手臂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指向他,那天在车库里的场景和现在迅速重叠了起来。 “你就是那天在车上等林琦的那个人?!” 第88章 女主角颜梓的演员定了安乌娜这件事是林琦电话通知曲海遥的,同时还通知了他让他赶紧从温柔乡美人窝里滚出来开剧本研讨会了。 “色迷心窍不思进取……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林琦在电话那头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曲海遥还没从安乌娜的消息上回过神来,对林琦给自己下的判词压根儿是充耳不闻——就算听进去了他也装没听到。 “娜娜?!她不是还签在公司吗?邹斌怎么可能让她出来接这个戏?” “那你就别管了,大人的事大人会处理好,小孩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行了。” 曲海遥对此表示不服,但又立刻被林嬷嬷以密集的教育语速进行了精神污染和镇压,曲海遥欲哭无泪,好不容易从林嬷嬷那堪比罗家英的念叨中解脱出来,挂断电话的时候他感觉比吊了一整天的威亚还累。 “担待着点儿吧你,”在一旁搭乐高的容意眼睛牢牢盯着手上的活儿,嘴上调侃着曲海遥和他这位英雄母亲经纪人。“一般人压力大了就会找个途径发泄一下,你林嬷嬷现在压力这么大,又没得发泄,可不就得让你也感受一下被压力支配的恐惧么。” 其实容意也是顺嘴儿胡咧咧,他拼乐高拼得有点瓶颈,正在通过满嘴跑火车来梳理思路。但曲海遥显然是深以为然了,自己在那儿托腮思考了半天之后深以为然道:“我觉得林嬷嬷需要谈个恋爱啥的,放松放松、调剂调剂,心里也有个指望。不然以他这个心里状态和工作强度,我怕他早衰到提前进入更年期。” 容意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转过头来用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曲海遥,然后笑摸狗头道:“你这话要是让你林嬷嬷知道了,我觉得你得吃不了兜着走。” “别呀哥!”曲海遥吓了一跳,顿时叫屈道:“我不就是这么顺嘴儿一说嘛,林嬷嬷的婚姻大事哪里是我做得了主的,我要真跟他这么说了,他保管得一句‘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多嘴’给我堵回来。” “再说了,我这琢磨自己的婚姻大事还琢磨不过来呢,哪儿还会琢磨人家林嬷嬷。”容意老是盯着乐高看,曲海遥不乐意了,他把脑袋拱到容意的肚子上,用挺翘的鼻子蹭着容意肚子上的软肉,容意没防备被他蹭了个正着,一下子被挠得咯咯咯笑了起来。 “别闹……哈哈哈哈……你、”容意捂着肚子蹿开老远,还抓了个抱枕塞在肚子上躲开这小狗的恶作剧。“欠揍呢你!”他恶狠狠地朝曲海遥瞪过去,眼神虽然很有杀伤力,但又痒又笑得有些泛红的脸看在曲海遥眼里却苹果一样可爱。 “你都不跟我说话!”曲海遥咿咿呀呀地不依道,“我这眼瞅着就要进组了的人,咱俩要好一阵子见不上面了!哥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想我呀!” 曲海遥的声音软绵绵的,看似撒泼耍宝却藏着几分真实的幽怨。远赴新疆的日子越来越近,曲海遥的不舍也一天比一天更重,可似乎不舍的只有曲海遥一个人。容意除了晚上在床上的时候时候予求予取,其它时间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似乎半点也没受到影响。 而现在容意看着曲海遥半真半假、委屈撒娇的小表情,心里叹了口气。热恋中的情侣最是蜜里调油难舍难分,即使是容意也不可能对即将到来的分离无动于衷。 可他真正的情绪是一回事,对曲海遥说出口的又是另一回事了。“这不是有工作嘛。”容意若无其事道,“工作起来就没那么想了,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哪儿有工夫想工作之外的事啊。你看娄永锐每次出去拍戏拍那么久,他说是想他老婆孩儿,其实一站到片场他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不是也挺好。” 他手里拿着一块乐高,一会儿看看图纸一会儿看看拼了一半的半成品,好似在认真研究手里的这块该拼到哪儿去。曲海遥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儿,时间久到容意甚至以为他是不是生气了。刚想试探着找个话题,曲海遥就突然动了。 他把容意手里的那块乐高拿了过来,然后放下,又把他怀里抱着的抱枕给从肚子上面拽了出来,丢到一边。 然后曲海遥自己抱住了容意。 “干嘛呀?”容意陷在曲海遥怀里,被曲海遥的体温蒸得暖烘烘的又有点懵。 “干嘛?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曲海遥轻轻咬着他的耳朵说话,丝绒般温柔的嗓音有着浓巧克力一样的甜蜜。容意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电,瞬间成了一摊软骨头。他一边在心里大骂曲海遥对他使美男计,一边昏昏然被迷得七荤八素的。 “哥,你知道我们做了爱之后,对我来说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容意哪里想到他一开口就说荤话,老脸一红刚想挣开,就被曲海遥又扣进了怀里。 “最大的好处就是……我看到了你最没防备的时候所有的表情,所以现在你根本不用说话,光看表情我就知道你心里所有的想法了。” 容意心里一惊,下意识转过脸去看曲海遥,正撞进曲海遥那一双带着笑意又无比温柔的蜜色眼睛里。 “明明心里很想我,为什么装作不想的样子呢。” 曲海遥的声音像是在叹息。容意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在微微颤抖,曲海遥虽然说的是个疑问句但却并不是疑问的语气,他问的问题是他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的。 所有的娱乐圈情侣、夫妻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长期因为工作而导致的两地分离会让感情变质,这点就连容意也不得不心生忧虑。他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初哥儿,刚和小男朋友享受到鱼水交融颠鸾倒凤的悦乐,就被迫要分开一段极长的时间,这对于容意的心理和肉体都是个很大的考验,偏偏他对此还毫无经验。 可工作就是工作。曲海遥现在正处在一个危险的阶段,上一层楼可以摘星,下一层楼就可能坠地,更何况这也不光是曲海遥一个人的背水一战。在这种时候,如果不能以一个平和的心态去进组工作,如果对于工作之外的什么东西产生过于强烈的情感牵绊,那显然会不利于曲海遥情绪的投入和角色的塑造。 容意不想成为对曲海遥产生负面影响的那个人。他最落魄的时候曾经认为自己可以不畏世上任何一场战斗,不畏世上任何一个狰狞的敌人,但在曲海遥面前,他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曲海遥总能成为那个让容意进退维谷、如履薄冰的人,有时候容意自己都惊讶于自己这样一个被罗彦怀疑过是不是机器人的铁血战士,有朝一日竟然会变得这样小心翼翼。他在还没有和曲海遥交往的时候就害怕自己的变化,更害怕变化了的自己会让曲海遥不再喜欢、不再亲近,正因为这些害怕,那时候的他才迟迟没有迈出去追求曲海遥的那一步,反而是被年轻的孩子给占了先。 而现在他们住在一起,容意所有的这些瞻前顾后,这些用若无其事伪装起来的忧虑,都被越来越了解他的曲海遥一件件看在眼里。 容意脸上烧得厉害。他一边为自己被小男朋友知道了自己有多没用而感到丢人,一边又担心曲海遥知道了自己竟然有这么拖泥带水的一面,会觉得认知幻灭,变得不再喜欢自己。而这时候曲海遥在他耳边轻轻叹的一口气,让他刚刚烧红的脸顿时褪下了红色。 “哥,你知道我对你哪一点最吃惊吗?” 容意望着他茫然摇头,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小学生等待期末考试成绩一样等待着听曲海遥会说出什么答案来。 “我真的很惊讶,哥,你居然有这么喜欢我。” “然后你对我还这么没信心。” 听曲海遥的前半句刚让容意放下半颗心,后半句又把他的心提起来了。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之后才低声道:“我是对我自己没信心。” 后面的话他就没说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即使他不说,曲海遥也已经足够了解他,感受到了他情绪波动的年轻男人注视着他长长的、下垂的睫毛叹了口气,然后不由分说地抬起他的下巴,深深吻了下去。 “唔?!” 容意猝不及防被吻了个正着。湿滑的舌叶在他口腔里掠夺着,容意明显感觉到这个吻比之前曲海遥给他的吻要更具侵略性,仿佛带着某种无奈的气恼,某种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的百爪挠心。 容意的心里荡漾着五味杂陈的甜蜜。他挺起上身,双手环住曲海遥的后颈,将自己更深的送到曲海遥的侵略下。曲海遥顺势含着他的嘴唇吻了个过瘾,等到两个人终于依依不舍的分开时,不禁都有些气喘吁吁、情潮涌动。 但现在显然不是把这涌动的情潮付诸行动的时候。曲海遥的眼睛里漾着波光,难掩的锐利却从那一湾秋水中直射出来。 “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想着你、爱着你的我,才是更优秀的我呢?” “是不是我还不够喜欢你?我要表现得多喜欢你,你才能相信我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容意想这么说,可是他说不出口。 因为他们都知道,归根结底就是这个意思。 “我本来以为我们俩之间差距那么大,我才会是那个比较没有安全感、需要时时刻刻讨你欢心、担心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的人,我向你撒娇也好、黏你也好,不是因为我本来就是这么爱撒娇这么黏人的人,我以前交往过的女朋友都只嫌我对她们不够体贴。” “可是我已经表现得很喜欢你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能让你相信我。我恋爱的时候向来是有多少喜欢就拿出多少喜欢来,可对你,我是有十分喜欢都拿出二十分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那你教我,教我应该怎么办?” 曲海遥的手扣在容意的手臂上,无意识增大的力道让容意觉得有点疼,但他已经没有余裕去在意这种微不足道的疼痛了。 他满心感受到的都是曲海遥对他的怨念,最初曲海遥向他表白的时候他最害怕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他难以自控的爱意滋生了汹涌的负面情绪,而这些负面情绪还是感染到了曲海遥,让曲海遥被他牵着鼻子挣扎。 在之前的人生里容意几乎从来没有感受到这种挫败过,关心则乱和措手不及将毫无恋爱经验的他一下子打了个落花流水。 可容意是不会认输的,更不可能放弃,所谓天生的战士,就是不管是在职场还是在情场,他真正想要的,只要他还有呼吸,就绝不可能让步。 所以想让他现在打退堂鼓?门儿都没有。曲海遥就眼睁睁地看着容意神色一变,然后蓦地向前,把曲海遥推倒在了沙发上。 “对不起,”容意低声说,“是我错了。” 曲海遥委屈地瘪了瘪嘴,鼻子也皱了起来。他仍然闭着嘴巴不肯说话,容意就在他皱起来的鼻子上亲了一下。 “我之前没谈过恋爱,很多担心、很多不安,我都不敢表达出来,我害怕。” “既然你喜欢我,那就教教我吧。教我怎么向你表达自己,怎么和你相处,怎么谈恋爱。” “教教我,怎么和你相爱,才能爱一辈子。” 他趴在曲海遥的身上,长眼睛看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好一会儿之后曲海遥才瘪着嘴,瓮声瓮气地开口。 声音仍然委屈巴巴的,可又透着一丝被取悦了的甜。 “你还说你没谈过恋爱,不会谈恋爱……” “倒是挺会说情话的嘛。” 看着你为了我这样忧心忡忡,我还怎么告诉你,你根本不需要学习这些什么恋爱法则。 就连你让我生气,都气得我想爱你更多,直到你不会为我忧心为止,我都不会停下来的。 第89章 最后互相搂抱着入睡的时候,曲海遥和容意并不是就完全放下了这件事,俩人心里多多少少都存着一些芥蒂。容意的不安,曲海遥的怨念,都不是那么容易能消解掉的。 赶巧的是娄永锐在《谷宅长廊》的剪辑上出了点问题,听他的意思似乎是又跟NUERA产生了什么分歧。这种事情没有简洁出面,娄永锐自己是什么都干不成的,可简洁又偏偏人在法国的酒庄里,更何况这个项目简洁本来就没有参与,并不合适亲自出面。容意什么也没多说,接到娄永锐电话的当天下午就飞了海南。 而等他回来,恐怕曲海遥就已经离开北京了。对于这突然提前的分离俩人其实都有些庆幸,有些时候情感关系中的大问题解决了,总会留下一些小尾巴,而这样的小尾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危害,只是会让当事人感到有些不快就是了。遇到这种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小尾巴”交给时间去风干,分开一阵子之后自然而然就会好了。 这点上曲海遥和容意虽然从来没有交流过,但俩人对此心照不宣。只是对于曲海遥来说,这个“分开一阵子”的时间恐怕会长到折磨人的地步,所以他二话不说,先一头把自己闷进了工作状态当中。 好在创作研讨会马上就开了。林琦和范出征从研讨会开始就展现出了相当细致的办事风格,绝大部分主要剧组成员都在研讨会上打过了照面。 饰演男二号颜厉的男演员谢乡关跟容意同岁,在电影圈摸爬滚打多年了,一直没演过主角,但有几部作品很值得称道,是圈内脸熟的绿叶角色。他戏路很广,基本上国内市面上有的类型片他都演过,角色也是五花八门。 曲海遥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留着胡子,但并非不修边幅,经过修剪的胡子将他的脸修饰得更加粗犷,乍一看能给人很强的威慑力。更妙的是,他的五官和安乌娜还真有些相似,演兄妹简直浑然天成。 作为出道以来一直演电影的演员,谢乡关在电影拍摄环节方面真的非常专业,安乌娜过来开会的第一天就跟他学到了不少东西。同样专业的还有范出征一手组建起来的拍摄团队,这方面林琦懂得不多,所以干脆就全都交给范出征,除了经费之外别的东西林琦不多干涉。 这阵子相处下来范出征的性子林琦也摸透了,十足一个戏疯子,也就因为他是这种一门心思只想把戏拍好的性子,林琦才敢把剧组交给他去组建。 研讨会上讨论的不光是创作相关的细节,当然还有整个项目的流程规划、预算管理、成本控制等等等等,曲海遥也是在这个会上才知道林琦是拿了自己的房产和股份去抵押才凑到了足够的资金。 曲海遥当即眼睛一红,他当然不会单纯地认为林琦全是为了他才砸了这么大笔的银子,但也不会狼心狗肺到认为林琦下这么大的手笔会和他毫无关系。和林琦之间相处这么久了,曲海遥大概能猜到林琦有什么打算,但无论如何,对曲海遥来说现在他更加只有一件事要做了。 那就是拍好这部戏,演好这个角色。无论对自己还是对林琦,他都需要交出一份足够令人满意的答卷,否则他既无法对林琦负责,也无法对自己负责。 也就更没办法对容意负责了。 所以当范出征提出让曲海遥先去新疆体验生活的时候,他自己是第一个答应下来的。本来范出征提出体验生活的时候,林琦以为他说的光是之前提过的去喀什,谁知道范出征摇了摇头。 “喀什那边是肯定要去的,他们几个人都要去,手续那儿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但是曲海遥光去喀什不行,萨布尔是个哈萨克牧民,他得去北疆,去学牧民们是怎么生活的。” 林琦没话了。范出征说得没错,在戏里曲海遥需要表演出两种生活状态,一种是传统哈萨克牧民较为闭塞的生活,另一种是尽力融入现代社会的生活。如果他对牧民的传统生活刻画得不够生动的话,那么他对于尽力融入现代生活的诠释也不会生动。 曲海遥深以为然,甚至于范出征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之后范出征又向他提了几点要求:去体验生活的时候,不要带助理,尽量不要使用任何电子设备,尽量不要和外面社会中的人际关系有联络,哪怕天塌下来了都等到二十天的体验结束之后再说。 “好。” 然后曲海遥就先于所有人,被一脚踢到新疆去了。 他按照约定的那样没有带管小军过来,自己一个人背着一个行李包,坐飞机飞到了乌鲁木齐。乌鲁木齐没有人接机,下了飞机曲海遥就感觉到这里不同于内地的社会氛围。因为离口岸很近,乌鲁木齐的机场里不乏深目高鼻的外国人,而且看样子大多来自中亚或俄罗斯,更多的是从穿着上就带着明显特色的少数民族人,他们说着曲海遥听不懂的语言,而且在本民族语言和汉语之间切换得毫无压力,让曲海遥听着听着就有些错乱了。 新疆的安保确实非常严格,无论到哪儿都需要经过严格的安检,进入酒店的时候,人和行李都需要全方位的查证。除了严格的安检和烂无可烂的3G网络之外,乌鲁木齐和内陆城市的差别倒并不大,好在曲海遥本来也没打算在乌鲁木齐多待,第二天就去了伊宁市。 曲海遥在伊宁逛了两天。这里是伊犁州的骨干地带,在市内就可以看到哺育了一方水土的伊犁河。城市本身很小,共享单车也没普及,曲海遥管酒店旁边小卖部的大姐家借了辆自行车,两天就把伊宁市逛了个大概。 他在街边和当地人一起买当地的奶酪吃,入口的味道怪异得让他差点吐出来,酸奶也和他概念里的酸奶大相径庭。枣子又大又甜,还有数不清的美味水果和各色干果,曲海遥这两天压根儿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光是在街边吃这些东西就吃得肚子鼓鼓的。 对于伊宁人来说,让曲海遥错乱的语言切换系统几乎是大家都能掌握的一种日常,曲海遥第一次从机场打车到酒店的时候司机师傅就直接用哈萨克语问的他去哪儿,他茫然地“啊?”了一声之后师傅才用普通话又问了他,显然是对这两种语言都十分熟悉了。 这就是一个多民族融合共存的地方。进入到新疆之后,这种多民族融合的感觉处处都能表现出来,而曲海遥小时候生活在民族、甚至种族融合得更加深入的美国,后来又回到国内作为汉族人一直生活下去,对他来说这种多民族共存的感觉早就很陌生了。现在他来到伊宁这样一个大家都对共存很习惯的了地方,会对此觉得新奇、陌生的他反而成为了格格不入的一个个体。 这就是萨布尔的感觉。萨布尔刚刚离开家乡、去往哥哥阿热斯坦曾经生活过的喀什的时候,感受到的也是这样的陌生和格格不入。曲海遥将自己沉浸在这样的陌生中细细感受,然后他就感觉到了。 萨布尔一定会非常想念家乡,就像曲海遥现在非常想念容意一样。 范出征联络好的向导在第三天一早去了曲海遥的酒店接他,是个又黑又壮的汉族人,壮到了曲海遥目测他能一拳打死一头牛。这位向导以前是做北京到新疆的旅游路线的,后来喜欢上了新疆,就干脆在新疆定了居。 向导开来的是一辆陆地巡洋舰。据他说,新疆有很多地方公路路况不是很好,如果开舒适度低一些的越野车,无论是对于开车的人还是对于坐车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我第一次进新疆的时候,跟朋友装逼,两个人开着一辆把底盘加高了的改装牧马人,那滋味儿……”向导黑黑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一言难尽的苦楚,曲海遥大笑起来:“那时候的路况比现在还差吧?” “差多了。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限速路段,开起来没个数,就喜欢往快了开。现在很多地方都修了新公路,那时候……”向导不堪回首地摇了摇头,“后来我再也不敢开舒适性差的车过来了。” “开在路上就会觉得痛不欲生吗?我还以为会是一天开完了第二天起床才觉得全身酸痛的那种。” 向导摇头苦笑:“你开的时候就会想弃车而逃。但是开了一会儿又感觉不到了,不是路变好了,是景色实在太美了。第一次进新疆的人,一般都是觉都舍不得睡,哪儿都是漂亮的景色。” 曲海遥心情雀跃了起来。开上路之后没多久他就发现向导所言非虚,没到过新疆的人,是想象不出新疆是怎样一番风光的。他们几乎是沿着伊犁河在开,连绵不绝的山脉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明明这边的山上郁郁葱葱,河水波光粼粼,转过一个弯却发现山体一片沙黄,稀疏的灌木零星洒在河谷,间或还有一些曲海遥认不出的动物在灌木中出现。 “新疆的河都是这样的。”向导见他面带惊讶,于是向他解释。“你看着好像觉得这河断流了,过了一会儿它就又出现了,水流还特别大。伊犁河已经算是不那么任性的了,塔里木河更是这样。” 曲海遥的眼睛亮亮的,鼻翼微微扇动,像脱水已久的鱼儿又扑腾到湖里之后尽力鼓着腮吸收氧气的样子。 “我一定要带我哥来新疆……”他喃喃道。向导并不清楚他的人际关系,以为他说的是他真的有个亲哥哥,便没在意,只笑着说:“那你们可以开车一路从青海进来,景色变化更大。一开始都是雅丹地貌,能开出去几十上百公里都还是那些飞沙走石,壮观得很。等你眼睛都快受不了的时候突然出现一片特别漂亮的湖,那个变化啊……”向导摇摇头,一副叹为观止的样子,“没见过的人很难想象。” 曲海遥的胃口完全被吊了起来,一个劲儿问向导怎么做行程规划。向导人很健谈,曲海遥又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一路上两个人热火朝天地聊着,直到午饭时间,他们在途经的镇子上找了个面馆,随意吃了点面。面馆是一户普通的哈萨克人家开的,女主人和她的妹妹都不会说汉语,向导用哈萨克语叫了两份面,端上来的时候曲海遥才发现他以为的汤面其实是炒面。 哈萨克人很少吃汤面,而他们的炒面在曲海遥看来倒更像是炒面皮,一端上来就是一阵扑鼻的香辛料的味道,让人食指大动。入口也确实好吃,面香而韧,里面加了曲海遥尝不出来的某种香料,十分开胃。他本来对面食并不太感兴趣,这么一大盘面他却吃得干干净净。 店里只有他们这一台客人,向导开了一上午车,午饭之后有些困乏。女主人让他们在店里睡个午觉再走,于是向导搬了两张椅子躺了下来,而曲海遥兴致却很高,虽然语言不通,他还是连比划带猜地和热情的女主人交流了起来,女主人还让他去后面院子里的葡萄架上摘葡萄吃。 曲海遥很兴奋,又觉得有些占人家便宜。女主人却说能摘的葡萄都被摘下来了,她们家里没个男人,高处的葡萄是女人们摘不下来的,挂在那儿也是烂了。于是曲海遥在女主人的带领下来到后院,爬上梯子把能摘到的葡萄一串串都摘了下来,足足摘了两筐。等向导醒来看到这意外收获也笑了,他们留了一筐下来给女主人家,剩下的一筐给向导带上了路。 他是打算带给这次曲海遥寄宿的牧民家庭。关于那户人家,向导并没有对曲海遥说太多,这是范出征的意思,想让曲海遥能自己去了解寄宿家庭的状态和生活。下午的路比上午的限速路段更多,开起来更加悠闲,曲海遥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限速路段,等再往前开一段,迎面看到一大群咩咩叫的羊他才明白过来。 骑在马上的牧民正赶着这一群羊过马路。曲海遥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羊,而且每一只都肥墩墩的,随着走路的动作屁股一扭一扭,看上去滑稽又可爱。 “这就是哈萨克人在放羊吗?哇,原来羊这么可爱啊!”从小并没有近距离接触过羊的曲海遥觉得十分新奇,向导笑了。“你寄宿的那家人家也养羊,到时候你就可以天天跟羊待在一起了。” “这里的牧民都养羊吗?” “养牛、养羊、养马,大家都靠这个为生。现在交通和经济都发达了,来这儿旅游的人也多了,旺季的时候大家还做做游客生意。但旺季时间毕竟短,也就三四个月的样子,平时大家还是放牧的多。” 慢慢的,曲海遥就感受到这里放牧的有多少了。这一路上他看到越来越多的牧民赶着牛羊马优哉游哉地路过,刚进县城还看到两群羊在路旁打了个照面,一时间铺天盖地都是“咩————”的声音,曲海遥第一次知道原来羊叫声也能这么气势恢宏。他连忙拿出手机摄像,跟着羊群一路拍,很快就到了他们的目的地——镇上一户普通哈萨克牧民的家里。 也不知是不是季节不合适,这户人家并没有像曲海遥想象的那样住在毡房里,他们住的是镇上的定居点。男主人已经早早地来到门口等候了,见到向导带着曲海遥下来,还带了一大筐新鲜的葡萄,老人露出了热情又朴实的笑容。 家里女主人见客人来了,连忙倒出醇香的奶茶给他们喝。男女主人都会说一些汉语,说得不好,但大致的交流没什么问题。向导和夫妇俩显然也熟悉了,本来打算回去的向导在夫妇俩的邀请下没太客气就留下来吃晚饭了。女主人去做饭,留下男主人和向导在外面聊天。 男主人叫巴尔塔,快七十岁了,但身体还是很结实硬朗。他们一儿一女,大女儿早早的就出嫁了,小儿子现在在外面工作,家里只有夫妻俩人生活在镇上做牧民。曲海遥不知道范出征是以什么标准去选择寄宿家庭的,在他看来这个家庭和他们戏里萨布尔的家庭的确有些相似。在多语言环境里待了这么几天,曲海遥竟然在连比划带猜的本事上有了长足的进步,现在跟哈萨克人交流也毫不发怵了。 “那,儿子女儿不回来帮忙,光是你们俩能料理得好家里这么多事儿吗?” 老人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年轻的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那时候还有孩子要养,孩子要上学、要吃饭,现在家里就我们俩,两个人哪有什么料理不来的。” “孩子会经常回家吗?” “女儿回来得多些,儿子在外面结婚了,也要养家,没时间啊。”巴尔塔指了指厨房里忙活着的妻子,“她还说儿子儿媳工作都忙,要不要把孙子放在我们身边带着。唉,我就知道儿子肯定不肯的,他们现在在外面,习惯跟我们以前都不一样了。”巴尔塔喝了口奶茶,不太在意道:“也好。我们过我们的,他们过他们的,只要大家都开心,那就是好日子。” 曲海遥细细分辨着巴尔塔脸上的神情,老人说得并不勉强,看得出来他是真心这么认为的。曲海遥想起他见过的身边很多上了年纪的人,总喜欢一边把已经成家立业的子女牢牢困在身边,一边嫌弃子女那么大的人了还在啃老;而年轻人也光明正大地享受着父母给的好处,还抱怨父母总是管着自己,也带不好孩子,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城里人生活得反而不如没怎么受过系统教育的少数民族牧民自如。 巴尔塔的妻子艾曼端着奶疙瘩走了过来,极自然地坐到丈夫旁边加入了谈话。聊的都是些生活琐事,聊天气聊牛羊,夫妻俩的表情自然而安逸,看得出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曲海遥看了一会儿之后笑嘻嘻地说:“儿子女儿早晚都是要走的,过一辈子的是夫妻嘛,对吧。” 巴尔塔和艾曼稍稍怔了一下,随即都笑了起来。艾曼有些不好意思,满是风霜烙印的脸上露出了少女般的害羞,巴尔塔朴实地望着妻子笑了起来。 曲海遥心里一阵感动。尽管语言不通,尽管民族不同,尽管生活在完全不一样的社会环境当中,但是对于伴侣的爱,对于生活的情操和智慧,这点上全人类都是一样的。 他就想和容意做一辈子这样的爱人。 第90章 开研讨会的时候范出征对曲海遥的要求之中说过,让他尽量不要和日常生活中认识的人联系,也尽量不要使用电子设备,到了新疆之后曲海遥就感受到了这个要求其实说了等于没说。哪怕是乌鲁木齐这种地方,移动网络信号也是奇差无比,更不要提他现在住在草原很近的镇上,就算他想和谁联系,消息发出去对方能第二天收到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所以曲海遥干脆把精力放在了放牧上。 牧民的生活说起来也很简单,每天一大早艾曼会先准备丰盛的早餐,各种奶制品、肉类,还有现做的馕,因为来了客人,艾曼还特意准备了一些绿色蔬菜——其实不过就是辣椒,而且是未经烹饪的生辣椒,看到巴尔塔和艾曼就这样把生辣椒就着馕或者肉和奶酪一起吃下去,曲海遥一开始还觉得惊异,等他也试着吃了之后才发现挺好吃的,这里的辣椒并不怎么辣,反而显得爽脆可口。 吃完早饭,巴尔塔就会带着艾曼给他准备的干粮出去放牧。第一天带曲海遥去放牧的时候花了点工夫,因为曲海遥不怎么会骑马。巴尔塔特地为他选了一匹最温顺、个头也不算太高大的马,很耐心地教他怎么在马背上保持平衡。曲海遥很聪明,学了一会儿就掌握了技巧,虽然还是不敢跑起来。巴尔塔就带着他这个半吊子的骑手,赶着家里的牛羊出门了。 只需要骑一会儿马,就能从巴尔塔的家到达风景令人迷醉的那拉提草原。曲海遥以前到过呼伦贝尔大草原,但那拉提和呼伦贝尔的感觉完全不同。流水潺潺的巩乃斯河从丰美的草甸中穿过,起伏的山丘上不光是草,还有国内很难见到的塔型的杉树。 从河边的石滩到偶尔生长着灌木的草坡,再到岭上高耸着的大树,仅仅一眼扫去,就能见到如此多样的植被,层叠的绿色上散落着毛球一样的牛儿、羊儿、马儿,简直令人心旷神怡。 曲海遥牵着马,慢慢地在河边走着,看着马儿悠闲地低下头来甩着尾巴喝水,他也坐在了一旁打开自己的水杯,一边喝水一边思考着萨布尔的生活。在北京的时候曲海遥一直在和范出征请教萨布尔的心境,范出征跟他说得并不详细,而是更多的倾向于让他先去体验生活,在体验中感悟人物的性格和心境。 不过暂时曲海遥体会到的还只是哈萨克人简朴但悠闲的生活,像是男耕女织一样原始的形态让他仿佛体验到了另一种不同的人生。这几天下来他骑马也骑得熟练了,也学会如何驱赶羊群了,每天跟着巴尔塔一起在草原上唱歌放羊,累了就躺在草地上闭眼小憩,好像这样的日子永远过不腻一样。 具体是哪一天,躺在草里的曲海遥一睁眼望着碧蓝的天空,感觉包围自己全身的不再是青草,而是无尽的虚妄和孤独?他自己也不记得了。可能是这些天里这样的情绪一直在他心里积累着,只是一时间被这童话般的景色和新鲜的生活方式所蛊惑,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那一瞬间,他从草地上坐了起来。马儿依然在他附近不远的地方甩着尾巴,和另外两三匹马亲近着,牛和羊都懒散地吃着草,嬉闹着,巴尔塔不知去了哪里,草原太大了,见不到人是正常的。 周围只有风声,动物声,河水声,没有人的声音。 在这个童话般美丽的世界里,好像全世界就只有曲海遥一个人。 他站起身来,用河滩边的石头堆出了一个奇怪的形状,然后走到他的马儿旁边摸了摸,翻身上了马。 双腿一夹,稍稍催促了一下,马儿就甩开四条长腿奔跑起来。趟过巩乃斯河,掌了钉的马蹄踩在河底湿滑的石头上让人生出惊心的感觉,上山的时候不得不伏在马背上才更容易保持平衡,下山的时候马儿一路疾驰,曲海遥从来没骑过这么快的马,明明是这些天来已经和他相熟了的、性情温顺的伊犁土马,跑起来却也有这样不要命的一面。 他突然觉得这部电影虽然叫《萨布尔的羊》,但萨布尔本人就像是一匹马,吃着那拉提草原的水草长大,性情温顺、身体不太健康,但却无比依恋家乡的一匹土马。而这整部电影探寻的,其实是这匹马带着他所有对家乡的依恋和热爱,奔向他看不见的远方的故事。 曲海遥总算明白了,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这就好像是阀门被打开了,水什么时候流出来、流多少,就只是时间的问题。刹那间他充满了对这部电影的创作、这个角色的塑造的信心,他有信心能够奉献出优秀的成品,让所有关心他也好,痛恨他也罢的人看到,他能够成为一个更出色的演员,一个更优秀的自己。 才能配得上更优秀的爱人。 而正当曲海遥苦思冥想着和自己较劲的时候,他优秀的爱人已经斡旋完娄永锐那边的问题,然后远赴欧洲大陆,和娄永锐的妻子简洁汇合了。这时候的简洁正在她位于波尔多郊外的酒庄里接待客人,而这客人也正是她打算引荐给容意的。 瓦尔松是一名瑞典商人,是游戏工作室DREAM VISION的最大股东。这家工作室是最早开发商业VR游戏的制作公司,现在已经开发出近十款不同类型的VR游戏,在技术方面可算是业界翘楚。到目前为止他的DREAM VISION已经与很多游戏制作公司和资深产业人合作过,但电影行业内找他来合作的人屈指可数。 更别提还是容意这种级别的。 瓦尔松本来就看过容意的电影,也知道简洁是一名电影制作人,这让他对这两个人会找他的工作室合作感到更加好奇了。 “VR游戏的铺开现在尚需要时间,市场占比很有限,我能问问您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对VR电影产生兴趣吗?” 容意想了想,手指一边摩挲着自己的下颌线一边说:“我倒觉得VR游戏和VR电影在技术上有共通,但是产业上完全是两回事,如果走得顺的话没准儿VR电影会先于VR游戏被大众接受呢,毕竟其实习惯看电影的人还是比习惯打游戏的人要多。” 瓦尔松赞同地点了点头,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但电影产业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发展,它已经有了自己固定的产业模式,非常稳定,如果一个新兴形式突然进入的话,原有的产业体系会面临很大的挑战,在旧事物想要自保的前提下很可能新事物就成了炮灰了。” “你都说了是旧事物和新事物了。”容意对瓦尔松笑了笑,“我们不是要冲击原有的产业体系,而是让它变得更丰富罢了。像NUERA这种做流媒体的,刚进入电影行业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不看好,但人家还是站稳脚跟了,而且现在整个产业都被NUERA带出了新的趋势,我觉得这是好事。” “归根结底,电影只是载体,它提供的是一个看电影的人和电影里的人互相交流的平台和媒介。为什么现在在提倡浸入式观影?因为浸入式观影最能掀起观众和电影本身的情感交流,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这是回归电影本质的一种手法。” “我对VR电影感兴趣的原因就在这儿,VR是一个天生就能提供浸入式观影环境的设备,既然有这么得天独厚的优势,为什么不去利用起来呢?” 瓦尔松暂时没再提问,显然是在思考容意刚才说的话。简洁和容意交换了个眼色,他们倒没想着说这么三言两语的就能把瓦尔松给说动了,他们的目的也并不在于说动他。无论是简洁还是容意,在VR领域方面都是门外汉,他们需要的是首先是一块敲门砖,然后是一方技术支援,之所以选择瓦尔松,是因为他可以二者兼任。 这条路需要走很长,可能尽容意的一生都不一定能做到,他必须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第三天,瓦尔松离开了简洁的酒庄,但容意暂时还不能回国,他下面要和简洁一起去NUERA位于澳洲的总部继续沟通这个项目。简洁对此倒是信心满满,她一边喝酒一边吃肉,不甚在意又煞有其事地对容意说:“别的我不担心,我就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跟你那个小鸳鸯说这事儿。” 往嘴里送牛肉的容意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秒钟,随即继续着自己进食的动作。 “说了嘛,时机还不成熟。” “都同居了还不成熟?”简洁不甚赞同道,“你别让人家觉得你是故意瞒着他的。据我所知,你这小鸳鸯可是拿你当榜样的啊。” 容意失笑道:“那是他们公司一开始给他安排的炒作路线。” “哦,那他并没有拿你当榜样咯?” 容意语塞。简洁嘴皮子利索的时候谁也说不过他,容意干脆一句话也不说了,闷头吃肉喝酒。简洁看他这副跟河蚌一样打死不开口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自有定计,容意是个主意很大的人,这点跟他熟悉的人都知道,简洁也就没有深劝,只是最后叮嘱了他:“别老什么时机成熟不成熟的,你自己以前说过的,哪有什么最好的时机?差不多得了,别反而把事情搞得不美。” 容意没说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心思不由自主地飘到了万里之外的曲海遥身上。 第91章 和简洁一起在澳洲NUERA总部的这段时间里,容意收到了曲海遥的一条短……不对,是彩信。 如此具有时代感的通信方式,可以想象曲海遥所在的地方网络差到了什么地步,让他不得不土法炼钢地使用这种方法来和容意互通消息。 彩信上有两张照片,一张是风景照,发光的河流和层次分明的绿色,一看就觉得空气质量相当好。另一张则是曲海遥的自拍,他和一匹红棕色的马凑在一起,那马看上去还很亲近曲海遥,长长一张马脸末端的嘴贴近曲海遥的脸,看上去像是想要舔他一口。 容意从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竟然会有嫉妒一匹马的时候。 「想把这匹马P成我。」他这样给曲海遥回过去,不出意料地并没有马上收到曲海遥的回复。容意也不着急,只静静地把期盼的心情埋在心里,继续投入了工作。 他现在觉得人类的心境真是有趣。当初曲海遥刚搬过来和容意一起住的时候,容意天天在担心曲海遥进组了、俩人分开了以后自己能不能熬得住;现在曲海遥真的进组了,进组之前俩人还不大不小地闹了个别扭,偏偏现在还把容意心里这点毛病给治好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酿酒,制作的时候满怀欣喜,发酵的过程则是每分每秒不断变化的化学反应,中途会酸化,会释出糖分,会经历变质,只有等到充分发酵,等到酿造的过程完全结束了,开坛的那一瞬间,品尝的那一刹那,才会有着不负期待的醇香和甘美。 他忍不住再次点开曲海遥发过来的那张自拍照,照片上的年轻男人深色的眼瞳里泛着不似寻常的颜色,容意心想这恐怕并不光是因为曲海遥身处于童话般的美景之中,那眼瞳中的沉静不是他钻研角色、为戏苦恼时的颜色,而是他的体内正在与角色共生时的颜色。 在拍摄《谷宅长廊》的时候容意就隐隐有了这种感觉,以前曲海遥常常会被诟病的表演方式似乎正在慢慢脱胎、升华,他本来就是个颇有灵气的演员,只要给他合适的机会,加以合适的历练,在表演上曲海遥一定会有足够惊艳的成绩。 容意很希望《萨布尔的羊》就是这个合适的机会、合适的历练。 收到曲海遥短信回复的时候,容意已经即将结束他在澳洲的行程,打算回国了。他倒真的很想在结束行程之后好好在澳洲玩一段时间,权当是度个假,可明明是习惯了独自享受自由假期的性格,此时却觉得没有曲海遥的度假真是索然无味。 本来预备用来度假的机动时间现在又被容意安排了回国之后的工作,想着倒不如趁着曲海遥也在工作的时候,自己把手头上的工作能多做一点是一点,这样也好腾出更多的时间在曲海遥闲下来的时候,俩人享受共有的假期。 容意也从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会在谈恋爱的时候黏人到这种程度。 回国之后,容意首先和刁碧树碰了个面。虽说两个人本来合作的《山火》这个项目算是告吹了,但是这个过程当中他们互相之间倒是发展出了不错的相互欣赏的关系,刁碧树是个很多产的作家,适合被改编成电影的作品也不是一部两部。之前被《山火》剧组摆了一道反而让刁碧树这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被激起了性子里的轴,容意人在海南的时候刁碧树就联系过容意,想问问他手上另外几篇小说有没有跟容意合作的可能性。 当时容意正在忙着给娄永锐擦屁股,没跟刁碧树详谈,这回见了面容意才知道,经历了《山火》那一回公开在社交平台上揭制作方老底的事儿,刁碧树的作品现在在圈内的行情已经大不如前了。这倒是和《山火》的接棒者乐帆影业关系不大,主要是整个业界的行情都不太好,很多早前进来的投机者看势头不好,都蠢蠢欲动想要趁还没赔钱的时候及时抽身,这就使得近期业内的项目不稳定的情况比比皆是。 而每一个想要抽身的投机者都不希望自己抽还没抽掉反而惹得一身腥,赔了个坏名声出来。所以像刁碧树这样的,一旦项目出问题了、利益受到侵害了,就洋洋洒洒地写出一篇让人无法反驳的控诉和斥责,把项目方从头到脚解剖一遍,在光天化日之下晒出那些不一定见得的人的猫腻的原作者,哪个项目方都不愿合作。 说白了,就是这些手里有钱的财主们玩惯了暗箱操作,见不得刁碧树这样有一说一、不愿忍气吞声的直肠子,用他们的话来说,是这个作家“不听话、不好沟通和协调”,其实根本就是占了人家的便宜还想赖账。 “自己干的事儿不规范,净想着投机取巧自己占便宜,吃亏的事情让别人担着——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容意把玩着刁碧树书房的镇纸嗤之以鼻。刁碧树哼了一声,面上还是一副斯文的样子,但那一声冷哼中已经完全表明了他的态度。 “不是一路人,所以怎么都不可能互相理解。”刁碧树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我倒没指望拍我小说的每个人、每个团队都跟我是一路人,但是为人处世之道能相左到这种程度……”他的嗓音很轻柔,说出来的话倒是掷地有声。 “那就只能道不同不相为谋了。”他动作文雅地放下手里的茶杯向容意一笑,看样子根本不把自己的作品遇冷的事放在心上。 这点上刁碧树和容意倒确实是不谋而合。中午刁碧树的太太给他们做了顿饭,菜色都是很简单的家常菜,虎皮青椒、回锅肉什么的,但味道相当可口。 “我这可是沾了你的光,”刁碧树在饭桌上笑着向容意调侃,“我老婆在家的时候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长,我也很久没吃过她做的饭了。” 刁碧树的太太闻言,二话不说直接用勺子柄照着刁碧树的脑袋上敲了下去,手法熟练动作灵巧,显然这动作平时她已经做得很顺手了。太太的工作在女人来说相当非主流,她是一名货运司机,偶尔也要做些搬运的工作,所以相对刁碧树常年不见太阳的白皙肤色和软趴趴的身材来说,太太就黑了不少,身型也很是健朗。 做这份工作常年需要在外面跑车,太太在家的时间自然远不如刁碧树多,回家以后也常常累得直接趴下,一觉睡得昏天暗地,但至少从容意肉眼见到的来说,这对夫妻的感情也相当好。 “她就喜欢开货车、搬货这些工作。赚得是不多,也辛苦,但是她开心啊。”提起妻子,刁碧树眼睛里都是丝丝缕缕的情意。“我觉得我们这样就挺好,各自有喜欢的工作,有自己的圈子,她不干涉我我也不干涉她,但只要在家里,那就是对方大于一切。” “这辈子能找到一个这样的爱人,我觉得我挺知足的了。” 容意听刁碧树讲他的爱情经,自己的心神不由自主地跑到了曲海遥身上。他想他和曲海遥在工作和圈子上重合得相当多,基本上是曲海遥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根本瞒不过容意。但那只是在工作上,在家里的时候他们几乎不谈工作,完全是只要和对方在一起,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的类型。 对方大于一切……这点上倒也和刁碧树不谋而合了。 刁碧树见他神色有异,心里微微盘算了一下就瞪大了眼睛说:“刚认识你那会儿你还是个钻石王老五,怎么?你现在也……名花有主了?” 容意笑了起来:“名花有主这词儿用在我身上不大合适吧。” “那就是真的了?”刁碧树惊讶地笑了起来,然后反应很快地起身往容意的茶盏里倒了杯茶,“那我先以茶代酒,祝你们百年好合了——是不是早了点?” “这种话我还嫌早?”容意比刁碧树还先端起茶来一饮而尽,“最好现在就打把锁把我俩锁在一起。” “这么有危机意识?”饶是古井不波如刁碧树,听了容意这话也不免好奇了起来,“我能有幸知道这是花落谁家了吗?” 容意笑得意味深长:“你会知道的。” *** *** *** 刁碧树本来手里有三部小说都被看上了,开价从六百万到两千万不等。那时候他因为对片方持观望态度,所以没有立刻以当时的价格把小说卖出去。而现在,这三部小说的报价最高的也不超过一千万,可以说是价格大跳水,刁碧树本来就不太想卖,现在更不愿意卖了。与其把自己的东西贱卖给投机取巧的不靠谱资方,还不如和臭味相投的人合作,这就是刁碧树第一时间想到了容意的原因。 这三部小说容意以前看过两部,还有一部在在从澳洲回来的路上看完了,在容意看来确实都很适合改编成电影,戏剧冲突很强,人物也很抓人。但将一部作品从一个媒介搬到另一个媒介,不是光有合适的条件就可以了的,如何提炼出作品的内核和本质,这一点不光容意很注重,刁碧树比他更加注重。而很不巧,这三部小说如果改编成电影的话,八成都是大制作的年代戏,想要如刁碧树所愿的提炼出内核并完整表达出来,容意并不看好。 他一边翻着刁碧树给他的笔记本一边用手摩挲着下颌,不协调的动作让他差点把笔记本扣翻在了自己大腿上。他赶忙伸手把本子翻过来,却不想从后面的纸页中掉出一张夹着的照片来。 那是一张有些年头了的旅行照,照片上两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在天涯海角并肩站着,合影留念。 如果是以前,容意可能不会这么敏感,可现在他和曲海遥成了一对,这似乎让容意的大脑里凭空生出来一台崭新的同类搜索雷达。 他觉得照片上的两个男人,也是一对。 容意想了想,拿起那张照片问刁碧树:“这是什么照片?” 刁碧树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我说丢哪儿去了呢,原来夹在这里了?”他向容意解释道,“我正在写新小说,这两个人是角色原型,他们是一对男同性恋。” 果然。容意不太惊讶地又看了看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人也并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但不知为什么在容意眼里很有“夫妻相”。他抬头问刁碧树:“你在写什么新小说啊?” “就是一对同性恋的故事。以前社会没有我们现在开放,我写的就是一个生活在很传统、很闭塞的环境里的同性恋孩子,被一个相对环境不那么闭塞的同性恋孩子影响了一生的故事。” “他们在半知半解的时候相爱了?” “对——其中一个算是半知半解,另一个就完全是无知无解,在他的概念里本来是没有男人和男人也能相爱的选项的。” 容意掌握到了一点刁碧树的思路:“所以你想写的是这两个人相互影响、相互左右了人生的故事?这肯定很虐心吧。” “我觉得还好。”刁碧树一边思考一边说,“不是故意要写虐,而是这个过程必然很挣扎,我们的社会摆脱封建的时间太短,传统观念的影响太强,同性恋要在这个社会中生存,无论怎样都不会容易,所谓的虐是必然的,但这不是重点。” “本质上,我还是想写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所以他们最后还是幸福地在一起了。” 容易点了点头,心想我就最爱听你说最后一句话。如果这两个人没有幸福地在一起,那他是不会考虑的。 没错,刁碧树那三部小说容意一部都没打算下手,而是把主意打到了这篇新小说的头上。 第92章 本来以为是假期的空档期,结果被容意满满当当地塞进了各项工作,而且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让人难以捉摸。金燕华帮他牵线,给他介绍了一个老一辈的电影教育家,老人家姓那,过去培养出了许多著名的电影导演和摄影,现在处于半隐居状态,轻易不见外人,但金燕华向他引荐容意,他还是挺有兴趣见一见的。 “听燕华说了,你想做导演?”那老说话慢条斯理的,但发音清晰字正腔圆,是有了些年头的老北京话发音。 容意对老人家一笑,坦率道:“有个本子,虽然现在还没出成品,但我看了以后很想自己拍。不知道这种光想拍一部电影的算不算想做导演。” “这怎么不算了,”那老的手在椅子扶手上拍了拍,“咱们为什么拍电影?就是因为有话想说,而且是用电影去说。你为什么想拍电影?我看不至于是为了什么噱头吧。” “我就是想拍这个而已——您说得对,我确实是‘有话想说’。” “那不就得了,”那老哈哈一乐,以端详的神态看着容意点了点头,“这就是导演。” “拍电影,基本功是次,现在那些学校里培养出来的,那都会基本功,技术的东西一个都落不下,可是真的能做导演拍电影吗?”那老摇了摇头,“我看未必。我们那个时候培养出来的导演,有几个是学校里学过的?那时候也没这么系统的学校是教这个的。” “那更厉害的是什么?是人家电影语言的创造者,我们现在觉得理所当然的语法,最初是怎么创造出来的?为什么俯拍代表渺小仰拍代表高大?创造这些的人那才是真本事——你说这些人上过课、学过基本功吗?” “感知世界和表达自己的悟性,才是拍电影的本质,是重中之重。就只凭你做演员的悟性,我看你做导演也不会差的。” “您抬举我了,”容意有些受之有愧地欠了欠身子,“我这还两眼一抹黑的什么都不会呢。” 那老不同意道:“怎么是什么都不会呢?你拍过那么些电影,在那么些剧组里待过、看过、跟导演们共事过,这都是宝贵的经验啊。实战比上课重要,至少在我们那个年代是这样,没学过的好导演比比皆是,甚至根本没上过学的都有。以你现在的水平,只要稍微给你点拨这么两下子,你就有戏了。” 那老是很老派的电影教育家,他跟容意交代的也是这样,要拍、要下手去做,万事自己不要先怯了。容意虽然也不可能怯,但跟那老聊了聊之后他还是决定先去学,学完之后拍个短片练练手,就像那老说的,要拍、要做。 于是他快速地把自己扔进了那老给他安排的剧组里。这是一部讲述传统文化技艺的电影,导演和制片人都是那老的门生,尤其是导演,她是那老门下唯一的女学生,从业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十几年前她曾拍摄出一部可说是惊心动魄的古装大戏,可惜之后的几部作品都不尽如人意,在圈内地位虽然仍高,但市场却已经不怎么买她的帐了。 导演知道容意是进组来学习的,那老也给导演打了招呼,容意不会多话,他问了,你就教教他,平时想得起来也能教一教,想不起来就当他是空气,让他自己看自己学。所以导演心里很是有数,对容意也照顾有加。但下面的那些演职人员不知道啊,还以为容意是来参演的,而那老在交代的时候也没有提及让导演对容意进组学习一事进行保密。 导演顿时就和那老心照不宣了。那老和容意其实是默许了这部电影可以用容意进组这件事来进行炒作,这就相当于是容意进组学习所付的“学费”。 当然,也不会是什么不堪的炒作,只是在其他不明真相演职人员将容意参演此片的消息说出去的时候,导演和制片人没有加以限制罢了,至于推波助澜的事,他们并不想做。 但容意的影响力在圈内实在是不容小觑,过了没多久,在容意的名声加持之下,这部本来没有引起太大关注的电影瞬间被扒了个底朝天,就连远在新疆的曲海遥也知道了容意又进组了的事。 他居然打了电话过来兴师问罪:“哥你怎么进组都不告诉我啊!” “我又不是进组拍戏的,只是进组学习啊。”好长时间没听到曲海遥的声音,乍一听到容意只觉得整个人都如沐春风,自己的声音也不知不觉地软了下来。 “进组学习?”曲海遥大惑不解,“你学习什么?人家学习你还差不多吧。”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含糊,理所当然到了极点,简直臭不要脸,而这种臭不要脸当然是出自曲海遥对容意的盲目自信。容意在电话那头听得哭笑不得,算算时间又觉得曲海遥现在应该还在工作,三言两语怕是说不清楚,于是干脆逗他道:“这么大的事……我见不到你人,说不出口。” 曲海遥哇啦哇啦一阵叫:“你、你你你你你赖皮!你怎么可以这个时候勾引我呢!” “你说话可掂量着点儿。现在给我嘴上没门儿,到时候等你回来了,我有的是方法收拾你。” 曲海遥为之气结。可是他确实在片场,刚收到消息之后得着空才给容意打了这么个电话。现在那边又在叫他,他一边答应着那边一边跟容意说:“我晚上收工晚,就不给你打电话回来了,你早上有时间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们早上聊会儿。” 容意答应着跟他收了线,然后想了想,给他发了条短信告诉他电话就不打了,时间对不上也不太方便。新疆和北京大概有两三个小时的时差,如果曲海遥他们收工晚,可能确实要到北京时间的凌晨了,而早上,容意倒是希望曲海遥能多睡一会儿。 正式开拍以后容意确实能感觉到他们剧组的辛苦。因为预算有限,剧组的条件实在说不上好,好在他们主要的拍摄地,不管是伊犁州还是喀什,消费水平都比较低,但由于地处边疆,交通不便,运输的成本却是直线上升,听罗彦说林琦控成本控得焦头烂额,几乎每天都在拆东墙补西墙当中度过。 但与之相应的,是电影的筹备和拍摄日程的宽松。开拍之前主要演员们在伊犁州和喀什地区体验生活就花去了两个月的时间,除了曲海遥是自己自费的之外,其它资金仍是从成本里扣的。 演员们还需要经过一些动作戏的训练,好在曲海遥和谢乡关这两名主演之前都有过这方面的训练经验,进度倒是不慢,但饶是如此,光是开拍之前的筹备就用了将近三个月,所用的开销也比预期要翻了快一翻。 即使如此,林琦也并没有缩减拍摄时间和资金,能不短缺范出征的他尽量不会短缺,似乎还和一家融资公司谈下了一笔备用金,在前期他跟范出征约定好的“你只管拍、我只管钱”在现阶段看来两个人完成得都很不错。 而现在拍摄已经进入了第二个月。之前在喀什体验生活的时候容意和曲海遥的联络还多一点,毕竟喀什的网络和通讯信号比那拉提要好得多,俩人又近一个月没通过话了,想得厉害。现在拍摄已经进入正轨,曲海遥在组里拍得废寝忘食,容意本来就心疼他,又知道自己不该宠孩子那样对待他,索性就把自己也闷在工作上,尽量减少跟曲海遥的联络,省得联系越多越心疼。 容意在别人剧组的学习结束之后,马上面临的就是《谷宅长廊》的宣传期。曲海遥早就说过这部电影的宣传他铁定缺席了,一方面是因为他现在正在组里拍戏,脱不开身;另一方面是因为之前和容意的包养丑闻。从丑闻传播开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无论是两位当事人还是所属公司,都没有对此发表过任何态度,完全是冷处理。 冷处理的优势和劣势也十分明显,优势就是既以深谙大众心态的态度静待热度退潮,又可以造出不屑的高姿态,给所有当事方以最大的回环余地;而劣势就是虽然热度是会褪去,但当你再次回到大众的视野当中,人们第一个想到的仍会是你最近的这个热门事件。 所以在《谷宅长廊》的宣传中,即使曲海遥不出席,容意也一定会被问到之前的丑闻。关于这个,容意、罗彦、林琦三个人也碰头商量过,基本定下来的策略很简单:不给任何媒体下封口令,不让他们去问,而被问到了之后容意有一说一就是了,只不把他和曲海遥的恋情说出来,其它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们之所以敢用这种简单的策略,一方面是因为身正不怕影子歪,反正也没什么真的把柄抓在别人手上——本来就是假的;另一方面,是因为乐帆影业现在正处在多事之秋,自顾不暇。 之前他们捧尹楠做主角的电影《荣誉兵团》上映之后反响一般,无论票房还是口碑都只是中规中矩,并没掀起多大的浪花来,总体是低于预期的,财报也不太好看。这还不算,更麻烦的是乐帆影业后来接盘的另一部电影《山火》。 这部中途把男主角容意和第一编剧刁碧树踢了出去的文艺片在后来的创作中不知道踩到了一块铁板,电影局始终不发龙标,又没办法去海外参展,现在这部电影等于直接被钉在了原地,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更有甚者,在乐帆影业回集团总部述职的过程中,这部电影被乐帆集团的董事长单拎了出来,乐帆董事长,也就是刘家仁的老爹,当着众人的面斥责刘家仁办事不规矩,搞出这么一部一本烂账的电影来。 可想而知,现在的刘家仁是没心思去给容意下绊子了,这让整个容意团队的心情都保持在一个比较好的状态,林琦也跟着人逢喜事精神爽,给范出征批钱都比平时要好说话。 转眼就到了《谷宅长廊》的首映礼。前一天晚上曲海遥特意找了个时间打了电话给容意,美其名曰给他加油鼓劲儿,其实就是假公济私,“想跟自己媳妇儿说几句悄悄话”。 容意听到“媳妇儿”这个词差点没跳起来,心里砰砰砰跟打鼓似的,心跳一下子窜上了一百八,整个人也腾地烧起来了。 “你现在胆儿肥啊……”他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尽量控制声音对着电话那头那个乱点火的小兔崽子教训道。可是现在的曲海遥不光胆儿肥了,脸皮厚度也呈几何倍数增长,听到容意这威胁的语气他非但不诚惶诚恐,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 “哥你别逞强了,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小鹿乱撞恨不得立刻嗖地一声窜到我面前来逮着我一顿猛亲?”曲海遥一口气说完这么长一段话竟然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真是后生可畏。倒是容意一下子被他戳穿了,脸红得更厉害了。还没等到他想好怎么反击,曲海遥又开始嘚瑟。 “再说了,我就说了个媳妇儿,这算什么胆儿肥?难道你不是我媳妇儿?不是我媳妇儿那我们怎么会躺在一张床上酱酱酿酿、酿酿酱酱,我在上来你在下,我在下来你在上…………” “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容意终于气急败坏地打断了曲海遥的污言秽语,如果让罗彦看到他现在的这副模样,一定会很后悔没录下来——容意居然也会有这副表情神态?曲海遥还真是个宝贝。 “谁他妈教你用这种话来调戏我的?欠揍啊你!”容意对着电话面红耳赤,一副炸毛的狸花猫样儿。曲海遥想到现在容意会是种什么表情就心痒得厉害,第一万零一次抱怨自己居然不会魔法,没办法立刻就移形换影。 “我和娜娜那天听到关哥给他媳妇儿打电话,他们俩也黏糊得不行。我和娜娜还起哄,关哥一点没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得很……唉,”曲海遥想到那天谢乡关还给他们看了他媳妇儿的照片,心里不禁感慨了起来。 “真羡慕啊……” 容意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不禁温柔一笑,被曲海遥调戏了半天好像容意自己的脸皮也变厚了一样,想了想,容意咬了咬下唇,压下心里那点别扭,带着点隐秘的哄劝意味道:“羡慕什么?羡慕人家媳妇儿比你媳妇儿好看?” “怎么可能啊,”曲海遥想也不想就反驳道,“天底下哪有谁比我媳妇儿……” 说了一半他才反应过来,脑子里瞬间浮现出容意平常哄他的时候那双含笑弯起的长眼睛。他心里颤了颤,不由得试探着对着电话那头叫了一声:“……媳妇儿?” “说。”容意故意十分平静地应声。 曲海遥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压下心头的悸动,脑子里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怎么自己去撩容意,反过头来还被容意撩了一把。当然他这时候也没那个余裕去搞明白这种东西,只扬起脸向星夜喟叹道:“真的好想见你啊……” 容意这时候也被撩到想得不行,可再这么下去就真没法收场了,他只能笑了笑,柔声对曲海遥说:“你好好干活,杀青以后我们找个地方度假去,就我们俩,好不好?” “一言为定!” 收线的时候俩人都带着千丝万缕的甜,心脏像是拔丝苹果馅儿的,对下次见面的时候即将到来的假期抱着无比的期待。可是这时候他们谁都没想到,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可能的见面时间完全打乱了。 *** *** *** 《谷宅长廊》的首映礼不算很盛大,但很有人文气息。参加首映的媒体都经过NUERA的严格筛选,在首映礼上并没有问出什么不堪的问题。有媒体很中性地问道为什么男女主角都到场了,偏偏缺了一个重要的男演员时,娄永锐用了“曲海遥现在正在剧组拍戏、分不开身”这种理由,面上完全挑不出什么毛病。 总体来说首映式举办得挺成功的,下来之后容意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卸妆换衣服,却看到本不该在这儿的罗彦面容严峻地靠在门边上等他。 “怎么了?”容意莫名其妙地看着罗彦把他拉进来,让小年在门外面守着,不让别人进来打扰。 容意心里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盯着罗彦那一张一合的嘴唇,罗彦的声音也严肃地传进他的耳朵。 “你先保持冷静听我说,我没说完你不要说话、不要问问题,我都会跟你说明的,你别急。” 容意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 “曲海遥剧组出了点事故,现在正在医院救治。” 第93章 大脑通过听觉系统接收到这句话的时候,容意的身体先于他的思维理解了罗彦的意思,具体表现就是等容意明白过来罗彦在说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全身僵硬冰冷并开始打颤了。 “应该是拍摄场地的建筑发生了倾斜或者坍塌,现场好几个人都受了伤,都在医院救治,曲海遥伤得……好像是最重的一个,林琦已经飞过去处理了。” 看到容意的脸色惨白得不似活人,罗彦连忙拉着他坐下来。容意紧咬着牙关以免它们上下打颤,缓了片刻之后才用嘶哑至极的声音问:“那边的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是吗?” “对。现在那边乱成一团,林琦和尤阚都赶过去了。容意,”罗彦捏着他的肩膀帮他稳住心神,“在具体情况还不清楚的情况下,你先不要过去,就算你去了也没什么用,但是这边后天就要开始跑路演了,曲海遥已经缺席,你不能再缺席了。” 即使当时现场的状况还没有明确地传回来,但有些已经明确了的事情罗彦还是没有告诉容意。曲海遥是从高处摔下来的,刚摔下来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昏迷,只在满脸血污中艰难而迷蒙地睁开眼睛,对急急忙忙冲过来的范出征和其他工作人员不断喃喃道:别告诉我哥……千万别告诉我哥…… 现场并没有人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在给林琦打电话的时候把这话原原本本报告给了林琦。林琦当然一听就明白了,他吓得魂飞魄散之际立刻订好了去当地的飞机,在走之前一个电话打给了罗彦。 “我现在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你先帮我撑一下。”他先跟罗彦说明了剧组出的事,然后把手头上两件待办事项交待给了罗彦。罗彦听了也是心内剧震头大如斗,答应下林琦之后又问他:“曲海遥的意思是别告诉容意了?” “是,”林琦肯定了之后,又有些迟疑地问罗彦:“可是我觉得瞒着容意……不太好吧?” 罗彦捏了捏眉心,沉吟片刻之后叹着气说:“现在瞒着他,等他知道了肯定要闹一场,这不是小事,依我的意思是不能瞒着他的。但这是曲海遥的意思,主意还得你拿。” 林琦烦躁地咂了下舌,最后一边把自己的脑袋揉成了一个鸡窝一边拍板道:“告诉他吧!到时候曲海遥嚷嚷就让他来找我。”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太放心,对罗彦千叮咛万嘱咐道:“虽然不能瞒着容意,但是你要把他劝住了,别让他这个档口上直接冲过去。这边眼看着就要跑路演了,曲海遥跟他都缺席的话可能会出大乱子,NUERA那边也不好交代。” “我心里有数,”罗彦答应着,“你记得随时保持联系,自己也注意安全。” 林琦一边答应着一边下车。罗彦的办事能力他是放心的,但也许他是有些盲目信任罗彦了,完全忘记了在容意的问题上罗彦其实是管不住容意的。 “路演我跑,但是现在我必须立刻过去。”容意抓起手机就准备订票。罗彦一个头十个大,连忙挡住他的动作:“换过衣服之后还有好几个采访在等着呢,你打算全都缺掉吗!” “再约时间。”容意简短道,然后一把挡开罗彦的手,却被罗彦用更大的力气抓住手腕。 “你别犯傻了!”罗彦的声音又低沉又严厉,“你去了能有什么用?只能把事情弄得更糟!现在还不清楚那边的情况,有可能没什么大事,也有可能很严重,但无论怎样,在不清楚情况的现在都需要保持绝对冷静和低调。你现在擅自缺席,只能把事情闹大!” “闹大了又怎样!”容意狠狠甩开罗彦的手,朝他低吼道。“我去了没用,那我现在待在这儿有用吗?你以为现在我这个样子出去能正常接受采访?!我他妈脑子都快急炸了你让我怎么工作!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吗!” 容意双眼通红到几乎要渗出血,脸色却比之前更加惨白,不断颤抖的不光是他的嘴唇,他全身都在颤抖着,显然已经方寸大乱。这样的容意不光是罗彦没有见过,在容意之前的人生里也从来没有出现过此情此景。 罗彦在这一瞬间突然意识到,虽然他已经和容意相处共事了十几年,他的感官早就对容意的美貌产生了抗体,但这个时候他面前的这个前所未见的容意,仍然能散发出令他罗彦也为之屏息的美丽和魅力。 容意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然后抖着肩膀将自己的脸埋进手掌中,颤声呜咽道:“让我去看看他吧……求你了……” 这个方寸大乱、几乎失去了自我调节和控制机制的容意,展现出的是在他之前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的风情,就像是杀人堡垒上镶嵌着的一枚婚戒,就像是无尽荒漠中开出的一朵野花,就像是冰冷机械上贴着的一张HELLO KITTY,就像是死囚牢笼中就着石灰的最后一次梳妆。 这样的美一定会伴随着脆弱,伴随着被击溃的软肋。但没有弱点的美恰恰是不纯粹的美,在这一瞬间,罗彦清晰地感受到了容意作为一个人的升华。 脆弱地去爱的时候,所向睥睨的战神会升华成一个有软肋的普通人。 罗彦在容意的脑袋上拍了一把:“那,采访先欠着,回来路演的第一天就得给我都补上。第一天要跑三个场,你自己掂量着点儿。” 容意把脸从掌心抬了起来,眼睛仍然通红,但是亮亮的。 “好!你帮我把时间挤一下,我确定了状况就回来!” 说完,他飞速卸妆换衣服,五分钟之后就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卫衣,脑袋上扣了顶鸭舌帽背着包走了,而此时罗彦已经给他定好了下一班去当地的机票。 ……拗不过他啊。罗彦捏了捏眉心,把容意已经出发了的事给林琦发短信通知过去。 林琦到当地医院的时候曲海遥依然在做手术,范出征向林琦说明了当时的状况。这个镜头是在一栋三层楼的废墟上拍的,需要吊威亚让演员从废墟外侧的残垣上往下落。但可能是这几个镜头拍得比较久,楼体支持不住设置上去的威亚,导致部分楼体突然出现了坍塌。 好几个演职人员都从塌的地方掉了下去,演员们有威亚拴着,所以从三楼直接掉到楼底的都是工作人员们。所幸楼底是做了缓冲垫的,摔下去的工作人员们都是受的轻伤,而当时被威亚吊着的有三名演员,曲海遥和谢乡关站位站得很近,坍塌的时候两个人是一起塌下去的。 可是有威亚吊着,两个人并没有往下摔,而是直接往受损的墙面上拍了过去。因为威亚吊着的方向不同,两个人被拍过去的方向也不一样,倒霉就倒霉在谢乡关拍过去的地方正对着一截裸露出来的钢筋。 曲海遥一眼看到之后吓了一跳,连忙挣扎着伸出手去扯了谢乡关一把,谢乡关几乎是鼻梁擦着那截钢筋摔了过去,又滚进了二楼还没塌的废墟里,而曲海遥却因为这一用力,上方本来就支撑不住了的楼体又被威亚带着碎了一部分掉下来,其中一块碎石往下落的时候直接砸在了曲海遥的头上。 在下面的很多工作人员都目睹了这一幕,当即心叫完了。果然,曲海遥掉下来的时候满头满脸都是血,意识也不太清醒了。 林琦本来已经做好了曲海遥可能会伤势不轻的准备,但是现在听到看到,他才知道这个事实自己多难以接受。他心里揪成一团,几乎没法正常思考,只能强打起精神来联系保险公司,再让安全小组准备问责,其它部门全部停摆,一切先以救治伤员为重,而林琦自己这一时半会儿什么也干不了了,只有傻子一样坐在急诊室外面担惊受怕。 安乌娜陪着他,出事的时候安乌娜就在下面,眼睁睁目睹了曲海遥为了拉谢乡关一把结果把自己摔了个半死不活。只是一些擦伤的谢乡关已经处理完了伤势,也跟着安乌娜过来找林琦了。 “人在那种情况下,究竟是怎么还能顾及到别人的生死的?”谢乡关眼里是深深的敬畏。他和曲海遥一起吊着威亚摔下来,没有人比他对这一刻的感受更深,在往墙上拍过去的那一刻他只能看得到、顾得上自己,他无法想象曲海遥是怎么被荡在半空中还看得到他的危险的。 这大概就是人与人的分别。在他无法忽略的暗自惊叹中,急诊室的灯终于熄灭了。林琦几乎是弹起来的,谢乡关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影子飞了过去,然后就是林琦的声音响了起来。 “医生,请问病人是什么情况?” “没有生命危险,这点你们可以放心。”医生一边摘口罩一边说。听了这话几个人大大地吁了一口气,可没等这口气缓过来,医生又接着说了下去。 “其它外伤还好,以挫伤为主,主要是颅骨骨折,伴有一定的颅内出血。骨折的程度不严重,麻烦的是出血的状况。我们对他进行了穿刺和CT,但是他的颅内出血点却不完全清楚。虽然也安排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止血,可是因为CT看不清的地方位置不太好,所以还需要进一步观察。情况不好的话,可能还需要手术治疗。” 林琦刚才一口气还没缓过来,这回又被打进了新的地狱,他喘了口气定了定神,迅速做好心里建设之后问道:“那他这个情况……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医生们也知道伤者是个颇有名气的年轻演员,所以从之前急救的时候就不敢托大,一直相当慎重,生怕治出个好歹来会担上很麻烦的责任。现在见到了可以拿主意的林琦,医生干脆一股脑儿地把情况跟林琦交待了,还光拣严重的说。 “这个不好说,脑部是人体最敏感脆弱的部位,最先进的现代医学目前也无法解决很多脑外伤造成的问题,甚至很多问题都无法发现。他的情况按照骨折程度来说并不严重,但是当时送来的时候外伤失血挺严重的,加上现在还有出血位置看不清楚,如果有未发现的颅内血肿慢慢形成,有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后遗症。” 林琦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儿撑不住身子,还好安乌娜在旁边拉了他一把,他才堪堪稳住。 “那、那现在怎么办?只有观察吗?可是万一在这段时间里伤势恶化了,更严重了……那不就更不好治了吗?” “如果你们需要的话,也可以组织乌鲁木齐的医生过来会诊。不过,”医生稍稍压低了声音,“我们这儿有我们这儿的特殊性,外伤医生和医疗技术的话,其实我们喀什的不比乌鲁木齐的差。” “那……” “不用了。” 林琦没说出来的话被身后传来的一个冷而喑哑的男声打断了,几个人蓦地回过头去,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卫衣、脸色惨白的英俊男人走了过来,不知道刚才医生的话他听到了多少,总之他直接看着林琦做了决定,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 “我安排飞机过来,把他送回北京治。” 第94章 林琦的大脑在短时间内已经受到了太多的冲击,现在处于麻木的状态中,刚才天昏地暗的那一阵儿也根本没注意到罗彦给他发的消息,乍一看到容意就这么大剌剌地过来了,林琦的肩膀垂着,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我还让罗彦千万拦着你来着……” 容意没答话,面部线条看着比平时要冷硬得多。他的目光在医生和林琦之间打了个转,然后对医生说:“麻烦你们暂时先观察,我安排飞机过来大概还要一些时间,这段时间里请千万保证他的状况。” 能在短时间内安排飞机过来接伤员的,肯定也能安排到更好的医疗资源,这点医生毫不怀疑。其实他们医院也巴不得把这烫手的山芋给转交出去,当即点头安排相关事宜。林琦有些担忧地小声问容意:“我刚才虽然也想过转院,但是这里毕竟路远,我怕在路上万一出个好歹……” “我在北京就联系好了,”容意一边拨电话一边跟林琦说,“以前的总后有专门负责这块的人,我就怕万一情况不好,来之前我跟军区的朋友打了个招呼,他们答应帮我安排了。而且这家医院本来也有‘特殊军用通道’,借军区的资源反而方便很多。” 话音未落,容意的电话就接通了。林琦想到刚才那个医生跟他说的他们医院有特殊性,想必是因为喀什的安全位置特殊,所以公共网络消息往外传得慢,但在某些特定渠道却极为便利。 比如说,现在离出事已经过了一天了,网络上依然没有任何剧组事故的消息,一方面是因为范出征和林琦把消息捂得很死,另一方面是因为拍摄地点确实没什么人来人往,即使在喀什也算是地方偏僻,而喀什的破3G网络也是真的不行。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在这个档口上虽然容意几乎是毫不遮掩地就冲过来了,但是因为消息并不畅通,即使被发现了,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去处理善后。比如像现在谢乡关和安乌娜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容意一边拿主意一边和林琦毫无阻碍地熟稔交流,两个人的大脑都不禁发出了迟钝运转的声音消化着这个状况。 谢乡关和安乌娜以前都没有见过容意,谢乡关还好一点,他的思维仍停留在“容意和曲海遥关系很好、还传出过绯闻”这个层面上,而安乌娜也不知道是之前就和林琦关系很亲,还是女孩子特有的敏锐感知力,她看着现在这副情形,脑子里突然啪地一声闪过了之前在那个刻意的酒局之后,堵住自己并给自己塞了《萨布尔的羊》这部戏的剧本的那个高个子帅哥。 大家都是圈内人,容意的履历她很清楚,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意识到那个男模一样的冰块儿脸是谁了。 林琦刚才还说,“我让罗彦千万拦着你来着……” 曲海遥被送了出来,人还在昏迷着,医生说一时半会儿他应该不会醒,这个阶段的昏迷对他来说也反而是好的状态。容意跟着医护人员一起把人往ICU送,下颌线的轮廓表明他现在牙关咬得很死,灼热而带着伤痛的视线紧紧锁着病床上的曲海遥,一双通红的眼睛也不知道是熬的,还是瞬间充血所致,大概二者兼而有之。 安乌娜一个激灵明白了过来。为什么容意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容意的经纪人会隐瞒身份出来替曲海遥主演的电影斡旋选角的事?为什么曲海遥的伤情林琦反而会听容意的意见?那些铺天盖地的容意包养了曲海遥的丑闻,圈内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在下手整曲海遥和容意,但现在安乌娜看着容意泛着血红的眼和死灰一样的脸色,心想这当然不可能是包养。 他们一定早就在一起了。 林琦和容意在ICU的外面一边看着里面的曲海遥一边小声商量着,此时容意已经戴上了兜帽,避免让更多人看到他的脸。而已经看到了他的安乌娜和谢乡关凑在另一边,谢乡关显然也是满腹疑惑,但是不方便问出口。 安乌娜想了想,低声对谢乡关耳语道:“容老师过来的事估计迟早会被人知道,但是我们就别往外说了,听他们的安排吧。” 谢乡关皱着眉点了点头。在这个圈内混,脑子一定要比嘴巴快,而且很多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道理他都很明白。可明白是明白,这活生生站在面前的可是容意啊!谢乡关体内的八卦因子在他奇经八脉里转了三圈,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安乌娜:“容老师这是……” 安乌娜脑子里也是天人交战。谢乡关又不傻,随便编个借口肯定糊弄不了他,但这毕竟是人家容大影帝的隐私,安乌娜也是刚刚猜出来的,哪有立场去跟别人说三道四?最后只能对谢乡关说:“我也不清楚。等这一茬儿过了,问问林嬷嬷吧。” 几个小时之后,容意联系安排的专业人员过来接走了曲海遥,容意也跟了过去,但是把林琦留在了喀什。 “他妈妈也得到消息了,现在正在往北京赶,治疗方面的问题你就别操心了,先把剧组的事安排好。”容意这样跟林琦说。“你们剧组肯定得停摆一阵子,具体怎么弄还得你拿主意。” 林琦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了。事已至此,只有一步一步解决问题。他点着头答应了容意:“我知道,我先处理问责的事。” 听到问责二字容意的目光冷了下来,但并没有多话,只说了句:“钱的问题不用担心,资金有缺口的话我会解决的。保持联络。” 说完就跟着飞机一起离开了。 北京的医院再次给曲海遥做了极为仔细的全身检查。糟糕的是就像喀什当地医院的医生说的那样,之前CT看不清的地方确实已经形成了血肿。 “如果是普通的患者,我们还是建议实施普通的治疗方式。”主治医生说,“但是考虑到他职业的特殊性,如果实施普通的治疗方式,我们认为很可能会出现影响他日常工作的后遗症,比如行动方面的问题,还有记忆力方面的问题。” 容意一听这话就眼前发黑。他强打起精神来问医生:“不普通的治疗是指……手术治疗吗?” “没错,可以安排进行开颅手术。” 容意咬着牙沉默思考了片刻,然后沉声问道:“开颅手术的话,有多少痊愈的几率呢?” 医生想了想,说:“他这个情况并不算太糟,他人又年轻,身体素质很好,我个人认为康复的前景还是比较乐观的。但是脑外科存在着很多变数,你让我打包票我没有这个能力,只能根据我的经验来给你做预判。” 容意点了点头,道:“他妈妈很快就到了,这个还需要直系亲属做决定。” 曲海遥的妈妈到了医院之后,看到的就是容意傻站在病房之外,一脸倦色、满怀心忧地看着病床上的曲海遥的样子。 “儿子啊……”况昳丽也趴到了病房玻璃前,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各种机器包围的样子。曲海遥从小就活蹦乱跳的,况昳丽哪里见过儿子这样?当即眼泪就流下来了。容意自从到了喀什之后整个人都处于巨大的焦虑当中,根本连哭的余裕都没有,现在看着况昳丽流眼泪的样子,他自己感觉鼻子也酸了起来,眼睛开始发烫。 “阿姨,”他轻声对况昳丽说,“医生刚才已经会诊过了,现在等着您决定治疗方案。” 医生和容意又将之前会诊的情况和况昳丽说了一遍。况昳丽心焦不已,她自己就是医生,如果是她遇到这种病人,可能也会像现在的主治医生一样建议开颅手术的。但现在是她儿子要被人切开脑子,她怎么能不心焦? 容意见她犹豫不决的样子,也明白她在忧心什么,事实上容意自己也是这样,所谓关心则乱,就是明明理智上明白的事,却总忍不住去往最坏的结果想。 但这个时候容意不能再扮演关心则乱的那个角色了。他压下心中的恐惧,尽量理性地对况昳丽说:“如果是让曲海遥自己选的话,我想他一定会想要做手术的。阿姨……” 况昳丽知道儿子的性格,事实上在这方面曲海遥继承的就是况昳丽的个性。她抽了抽鼻子,最终点头道:“那就准备手术吧。医生……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儿子啊。” 医护人员们自然让她放心,然后就迅速去准备手术了。急性脑血肿的处理很注重时效性,医院方面是能不耽搁就不耽搁,转眼之间曲海遥就被推进了手术室,留下容意和况昳丽在休息室里陷入了更焦急的等待。 这是况昳丽和容意的第一次见面,一次完全在双方意料之外的突然见面。本来一个是曲海遥的妈妈,另一个是曲海遥的男朋友,按照他们事先的预想,初次见面肯定要慎重更慎重,而且彼此都想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可是现在,容意快两天没合眼了,整个人显得憔悴了很多,而况昳丽是旅游途中赶过来的,风尘仆仆还穿得乱七八糟的,好印象是别指望了。 可况昳丽一踏进这家医院就明白了。她自己是医疗系统的,这家医院的名字本来在国内就如雷贯耳,再加上这里还是非公开的医区,显然不是等闲之辈就能把人送进来的。 现在看来,都是容意在操持着,把儿子从新疆用飞机接回来,送进医疗条件最好的医院救治,寸步不离地看着、陪着。况昳丽心里有数,儿子在跟她说这段恋爱关系的时候态度就很明确了,容意是他存了一辈子打算的对象,而现在就况昳丽看来,这也并不是儿子的一厢情愿。 她看着容意眼底的乌青,心里颇有些不忍地对容意说:“你辛苦了……多久没睡了?趁着现在去睡一会儿吧?” 容意本来正在揉脑袋,闻言抬起头来温和地对况昳丽笑了笑:“没关系的阿姨。现在让我睡……说实在的我也睡不着。” 况昳丽叹了口气。这一刻世上大概没有人比她更能体会容意此时的心情,她起身给容意倒了杯水,看着他喝了下去。 “多少眯一会儿吧,睡不着也要休息休息,养着,不然伤神。” 容意平时谁的账都不买,曲海遥和罗彦劝他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的,现在被况昳丽一劝,竟乖乖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靠在沙发上。 开颅手术很费时间,容意闭着眼睛还真小憩了一会儿,虽然梦里全是曲海遥遍体鳞伤的样子。醒来的时候况昳丽也半躺在另一边睡着了,容意把况昳丽之前给自己盖上的毯子又给况昳丽盖上了,然后洗了个脸,分别给林琦和罗彦都通了个电话,再次进入了焦心的等待中。 手术室的灯熄灭的时候,天色已经从白日进入到了夜晚。容意从休息室里冲了出去,动静之大把已经打了第二个盹的况昳丽直接惊醒了。 “医生,怎么样?” 容意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主刀医生也很累了,但还是摘下口罩朝容意露出了笑容:“不用担心,很成功。病人的颅骨比较硬,花费了我们不少时间而已。手术过程本身很顺利。” 好在刚才补了一觉,不然容意听到这个可能就直接瘫下来了。如释重负的感觉袭来,让他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与况昳丽互相拥抱着喜极而泣。 他们感谢了医生无数次,如果可能的话现在容意就想出去捐它十座八座什么希望小学妇女儿童基金会。但后面等着他的事情还很多,曲海遥被推出手术室安顿好了之后,容意立刻出去狂打电话。 他这次用了很多以前从没用过的人情,有些他拜托的人他也根本不熟悉,想也知道后面会有大笔的人情债需要去还。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只要曲海遥能平安,这些人情债容意根本不放在眼里。 林琦在得到消息之后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天知道他在曲海遥状况不明的情况下在剧组里处理保险和问责的事情,这种压力大到了什么程度。现在调查的结果也很明确了,安全小组在当时检查了一切他们需要用到的设备,独独就是没检查拍摄的这栋废墟的楼体情况,导致了这种严重的后果。 林琦的意见很明确。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安全小组几乎负十成十的责任,剧组是不可能留他们的,全部开掉不说,还得让他们按照合同条款给予剧组赔偿。尤阚还在犹豫要不要这么快处理这件事,毕竟如果安全小组被开了,这件事也就马上会被全部曝光出来了。 但林琦的态度很坚决,剧组那么多演职人员受了伤,曲海遥还伤到要进行开颅手术,于公于私这口气林琦都绝对咽不下去。他正打算让人把处理意见带给安全小组的负责人,还没动作,就接到了一个罗彦打过来的电话。 他和罗彦互通了一下曲海遥的情况和剧组这边事故问责的结果,听了问责结果之后,罗彦沉吟了一会儿。 “你想过没有,其实这次事故对曲海遥来说也是个机会。” 林琦现在对罗彦的语气已经很熟悉了,他这样跟林琦说,就代表这个想法他不是突然起意,而是脑子里已经考虑出了个定计。 “你说,我听着。” 罗彦条理清楚地开口道:“现在对于曲海遥来说,和容意的绯闻是一个很难绕过去的东西,这点你们也苦恼很久了。但现在他拍戏受伤,而且这次事故当中如果他不是为了拉谢乡关一把,是绝对不会受这么重的伤的,在这一点上,你们可以做的功课有很多。” 他这话其实只说了一半,但另一半也根本不用说了。林琦立刻心领神会道:“你的意思是,反正外面已经有人在传剧组出事的消息了,我就干脆发布声明,证实确实出了事故,然后把曲海遥的伤势刻意严重化,说他是为了救谢乡关才伤得这么重的,而现在曲海遥的情况…………仍不明朗,甚至于,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林琦越说越觉得可行性极大:“如果运作得好的话,曲海遥见义勇为身受重伤这个标签,就会取代掉他之前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成为他新的标签。” 罗彦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容:“孺子可教。” “谁是孺子啊!”林琦想也不想就呛了回去,他本来也比罗彦小不了几岁。但这个主意他觉得确实不错,关键是所有情况基本都是事实,只是将某些部分稍稍夸大了点,而另一些部分则暂时隐瞒,过段时间再公开。这种挑不出毛病的公关手段简直完美至极,林琦当即压下了处理安全小组的事,转而先去安排这场千载难逢又至关重要的舆论战。 第95章 《谷宅长廊》这部电影的宣传似乎有些一波三折。 一开始先是出了公告,声明男二号的扮演者曲海遥因为在剧组拍戏脱不了身的缘故,将会缺席整个《谷宅长廊》的宣传;然后是原定于江南某小镇举行的首映礼又改了地点,挪到了北京;再后来是本来将会在首映式第二天上线的几家媒体和在线平台的主创采访,同时宣布推迟上线,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推迟的,各方都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在这之中,最郁闷的大概要属曲海遥的粉圈了。 要是有个当下娱乐圈最倒霉粉圈排行榜,那么曲海遥的粉圈“海菜”绝对可以拥有姓名。倒不是说曲海遥的实绩真有多差,或者是圈内群嘲什么的,论实绩,曲海遥是同年龄同类型演员中的佼佼者;论能力,无论是演戏还是唱歌还是综艺,他都从来没拖过任何整体的后腿;论话题度,从出道以来“小容意”的噱头到后来的跨界小天王,多年来娱乐圈已经数次更新换代,不少前浪被后浪拍死在了沙滩上,但曲海遥这个名字跟“糊”字一直扯不上关系。 曲海遥的粉圈惨就惨在,只要自家正主一有什么好消息,不出两个月,一定会有一个更坏的消息砸在他头上。 出道之后一直被嘲网剧咖倒贴四金影帝,好不容易接到了《MENU》杂志跟容意同框的拍摄工作,马上就爆出本来已经塞他进去了的《丰年》剧组又把他退货了; 接了《无心无剑》这种大制作之后粉圈欢欣鼓舞,结果还在剧组就传出是他的金主容意把他带进来的; 丑闻被澄清并得到剧组上下的肯定之后,刚一杀青就爆出曲海遥因为争抢资源而打了同公司的尹楠; 《隐藏天声》大爆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怒海狂花》工作时间长戏份少,后来还全被剪掉了; 《谷宅长廊》中和娄永锐、容意这对黄金搭档的合作本来是个年轻演员都会眼馋,却又被偷拍到了曲海遥和容意出入同房的视频。 ——多么惨烈的履历啊!时间一长,各大八卦论坛都知道了曲海遥的“黄金分割”体质:每一“曲”=38.2%的好运+61.8%的霉运,而“曲”这一计算单位的“创始人”曲海遥也就成了当下八卦娱乐圈的“噩运之壁”——吃瓜路人们常常这样发言:霉不过曲霉君的没资格自称霉。 ——多么Fashion的绕口令啊!海菜们之中有不少人都被这一次次的打击闹出了PTSD,曲海遥一有什么好消息,反黑站就开始胆战心惊瑟瑟发抖,搞得整个粉圈氛围十分消极,每次都不知道该不该为曲海遥的好消息而雀跃。 在《谷宅长廊》杀青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曲海遥的任何消息,好像伴随着“电影杀青”和“被容意包养”这两个消息的散播,曲海遥就这样在圈内销声匿迹了一样。 一时间海菜们人心惶惶。官方后援会“曲面海洋环保协会”曾经出面安抚过几次粉圈,说过曲海遥杀青之后在放假,也透露过他有新片要拍,但是电影的具体内容、制作班底等等信息一概没有公布,只隐约透露了新片是一部硬派剧情片,会呈现出曲海遥前所未有的一面。 这种饼,几乎每个艺人的团队都会画,多的是吹的时候天花乱坠、成品出来之后货不对板的例子。曲海遥在这方面倒是还行,但是毕竟大家对电影的所知信息太少,“曲霉君的黄金分割噩运体质”又太深入人心,不光是吃瓜路人们不太看好,就连海菜们自己也搞不清这究竟是香饼还是馊饼。 再加上曲面海洋环保协会的最近一次冒泡,是公布曲海遥因为拍摄新片的缘故将会缺席《谷宅长廊》的宣传。本来海菜们还想着空窗这么久,终于能吸到新鲜的小海了,顺便还可以通过这次露面的状态来猜测一下新片到底是个什么戏。现在好了,别说闻闻是什么味儿的饼了,连新鲜的小海都吸不到了。 鸡飞蛋打,呜呼哀哉!出消息的那段时间各大八卦论坛都在吃瓜看戏,瓜路们纷纷表示曲霉主是不是天下第一霉还有待商榷,但海菜们肯定是天下第一惨了。不过按照一“曲”=38.2%的好运+61.8%的霉运这个计算公式,各方瓜路们都在猜测,霉菌这应该是已经用掉了61.8%的霉运,说不定手上这个神秘莫测的大饼真的很不错,否则不至于让曲霉君错过和他家金主容皇秀恩爱的机会,连宣传都不跑了呀。 海菜们被迫把注意力放在了《谷宅长廊》首映之后的第一波影评上。娄永锐上一部电影反响并不太好,是他所拍摄的三部长片当中口碑最差的。业内等着看他重新和容意合作之后能不能挽回一下颓势,而粉圈则十分好奇容意和曲海遥这对绯闻不断的CP这次还能不能擦出新火花来。 结果首映式结束、第一批影评出来之后,无论是业内还是普通观众中几乎都只能传出两个声音: “好!!!!!” “基!!!!!” 没错,好,和基,这是两个声音,虽说合在一起也成立。 平心而论,女主角赵绵绵的表现确实是可圈可点,她的两个角色都被她展现出了合适的张力,无论是在影片的哪个部分都能很好地融于故事和氛围当中,作为她的电影处女作,又是第一次和娄永锐这种个人风格十分鲜明的导演合作,她的表现实在是值得称赞。 所以说,两个男性角色……不对,三个男性角色之间这么基,真的不是赵绵绵的错! 无论是真假两个谷春啼之间缠绵悱恻的旧事,还是谷春啼和谷雨之间层次复杂的情感变化,都又虐又萌,赚足观众眼泪的同时又让人大呼过瘾。不知是娄永锐有意为之还是阴差阳错,他在戏中使用的两种截然不同风格的光影主题,恰恰成为了谷雨和谷春啼这两个人的代表性意象,而介于两种主题之间的黄昏,更是象征着整部戏的影子主角——早已死去的、真正的谷春啼。 无论是哪一种意象,都将内核放置在了这三个男性角色身上和他们之间,再加上两个女主角对男性角色们的影响和催化,造就了整部戏没有一处多余浪费,没有一处不让人细细琢磨,从画面,到表演,到配乐,到剪辑,都堪称上乘。影片中对于清末中国社会一隅的展现,既冷酷又温暖,既丑恶又唯美,有影评人说,这是娄永锐这样一个旅居国外的电影创作者中国情怀的体现。 第一批绝佳的口碑让粉圈和普通观众对这部电影的兴趣都饱胀了起来,首映结束之后还有人产出了谷雨和谷春啼之间的同人,而且是文图双出,并放言本年度最热影视CP估计就是这对没跑了。 预售成绩在各种口碑发酵的推波助澜之下持续上升,光是点映就有数千万票房进账了。对比并不算高的制作成本,这部电影无论是口碑还是票房,想赔本都难,问题只是赚到什么程度罢了。 海菜们自然是与有荣焉。和永远没有掉链子时候的容意、令人惊艳的赵绵绵一样,曲海遥收到的评价也一样甚佳。谷春啼和谷雨这两个角色本来差异就很大,而且一个阴郁、一个内敛,都属于不容易演绎的角色类型。曲海遥的表演不光让人感受不到这两个人是一个人,更难得的是他将谷雨这个角色的层次感演绎了出来,角色弧线不算鲜明,但绝对让人印象深刻。 尤其是谷春啼随着谷宅一同葬身大火之后,谷雨一个人被甩回了当代的谷宅,那一刻对着苍穹皓月,对着无边静谧,对着一个无法再回到过去的他自己的时代,谷雨跪在长廊上无声恸哭的场景,几乎让每个观众都深深被打动,甚至忘记了这只是一场表演,这只是一场戏。 看过了电影的海菜们恨不得为自家爱豆叫破喉咙,没看过的海菜们抓耳挠腮心痒到发疯。这回海菜们组织包场看电影的热情空前高涨,就算没有跑路演宣传的新鲜生遥可以看,也无法阻挡海菜们的兴奋之情。 但,所谓的“黄金分割体质”,放在别人身上如果是“霉运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的话,那么放在曲霉君身上就是“霉运只可能早到、连迟到的可能性都没有”。 还没等到正式上映开始,网络上就流传出了“曲海遥在新疆拍戏时发生意外、身受重伤”的消息。 一开始只有一小撮海菜当回事儿了,绝大部分人还沉浸在令人叫绝的新片中,但后来越来越多的营销号跟小太监似的“报曲海遥……”、“爆曲海遥……”报这爆那的,海菜们又开始人心惶惶起来。再加上后来的路演时,容意的状态看上去稍有些憔悴,而且被问到曲海遥的时候他的神色并不寻常。 那天第一个问到曲海遥的媒体显然不怀好意,记者直截了当地用了“绯闻对象”这个字眼来给曲海遥做注脚。 “可以请容老师评价一下您的绯闻对象曲海遥在这部电影中的表现吗?” 后来的饭拍视频清楚地记录下了这一幕。容意在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明显神情恍惚了一瞬间,眼神一下子飘走了,但又以极快的速度把自己抓了回来。 “绯闻对象……”容意笑了一下,然后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让我评价的话,我觉得曲海遥自己看了成片之后,肯定会为他自己而骄傲的。” 这是个巧妙的称赞,但那媒体记者却没有那么轻易地放过容意,他紧接着又问了第二个问题:“在拍摄期间,有传言您和曲海遥有不正当交易的消息,请问这对电影的拍摄和二位的关系有影响吗?” 容意盯着那个记者微微挑了挑眉,就连台上的主持人和其他主创都怀疑容意是不是要现场发飙上演当面怼记者的戏码了。没想到容意仍然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 “这种消息也不是第一次传出来了,我们也不是没有澄清过。” 他说话的语气很微妙,让人听着觉得他对这种诽谤并非毫无准备,而是心里有数。一个容意这种地位的从业者会对什么样的诽谤心里有数呢? 蓄意的、长期的、有备而来的诽谤。 “已经澄清过了的事情,我们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来说去。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始作俑者和我们一样心里有数,而什么人需要对此负责,呵呵……”容意的笑容微微一变,瞬间带出了几分讽刺的意味。 “有结果了之后我们也会公布的。至于现在,我觉得还是把注意力专注在电影作品上吧,难得我们导演用这么短的时间拍出一部优秀的电影,现在导演比我们任何人都需要大家的夸奖。请大家多夸夸他吧。” 容意用一个卖队友的幽默终结了这个话题,旁边的娄永锐差点当场被他气成河豚。但容意为什么会有这一手,娄永锐心里也有数,会有不厚道的媒体上赶着来找虐,这是每个知道内情的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媒体其实也只是被容意利用了而已。 ……这个小奸巨猾的东西!娄永锐一边暗恨一边佩服,并且开始瞎操心地担忧自己老婆跟容意合伙做生意会不会和自己一样被他给坑了。 但容意的“小奸巨猾”在海菜们看来又别有另一层意思了。这段饭拍视频被海菜们翻来覆去地研究,其实并没有多少值得“深扒”的细节,但是就像CP粉们总能无中生有地抠出糖来一样,这种东西到了粉丝手上,一定能给你说道出一个煞有其事的东西来。 再加上容意本来就是蓄意引导,林琦又搞了几个职粉推波助澜,没多会儿工夫,容意当天的表现在海菜们中间就有了丰富的含义。 「容皇都快哭出来了……天啊啊啊啊啊到底怎么样了啊???小海到底怎么样了啊????」 「不对劲是肯定不对劲。就算因为拍戏没办法来跑宣传,那微博上打个广告总会打的呀。现在这么无声无息的,没出事才怪。」 「qmhy有消息了没有?我认识的老粉都快把她们认识的团队那个人微信戳炸了,到现在屁回复都没有!」 「妈的我突然好心疼容皇啊!他样子又憔悴又担心,还要被那个辣鸡记者当面问这种问题!」 「我真的觉得容皇已经气炸了,肯定是不愿意把火烧到小海身上才忍住了没发火的。」 「辣鸡记者爆炸!」 「辣鸡记者爆炸!!」 「辣鸡记者爆炸+10086!!!」 「坟头蹦迪.gif」 「坟头蹦迪.gif」 「坟头蹦迪.gif」「坟头蹦迪.gif」「坟头蹦迪.gif」「坟头蹦迪.gif」「坟头蹦迪.gif」 不光是海菜们中间,这种刻意的偏差解读还被扩散到了各八卦论坛上。肯定会有人嘲海菜们在脸大跑马,但更重要的意义是把“容意疑似因曲海遥伤势未明而心神不定”这种说法散布开来,让更多的人知道。 在海菜们的担忧达到峰值的时候,一个开博没两天的账号“电影萨布尔的羊”发布了声明,称剧组在拍摄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事故,多名演职人员受伤,绝大多数伤势较轻的人员已经接受了治疗,目前伤情稳定,男主角曲海遥则伤势较重,现在已经转往其它医院接受进一步治疗。 与此同时,“曲面海洋环保协会”也公告称曲海遥的伤情正在控制中,详细消息曲面海洋会及时跟进、向大家发布。请大家不要造谣传谣,保持冷静,一起为曲海遥祝福。 曲海遥重伤的事件是当年娱乐圈的第一大事件。这两则声明一经发布,内娱圈都为之震惊了。毕竟曲海遥这部戏的情报捂得很死,第一个消息居然就是他受了重伤,还是在他参演的品质新片刚上映的档口。 以前拿曲海遥的霉运开玩笑的吃瓜路人们惊得瓜都掉了,也不再敢随便玩笑,毕竟运气不好是一回事,可是看这两则声明的措辞和态度,显然已经是走背字到了危及生命的程度了。 各大八卦论坛和社交网络都开始讨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会伤成这样,然后就被扒出了这部电影的拍摄备案、制作班底,大家一边纷纷惊讶这是块好饼啊!一边又感叹好饼坏饼又有什么用?现在男一号受了这么重的伤,剧组停摆是肯定的了,好饼也铁定得变成坏饼。 随后讨论的重点就变成了曲海遥到底是受了什么伤、为什么会这么重的?毕竟是反恐题材的悬疑枪战片,受伤的可能性很多,但不久之后,一段显然是事故当时剧组现场的远景机位拍摄的视频流了出来,专业摄影机的拍摄使人们清晰地看到了整个事故的全过程。 曲海遥摔过去的位置本来并不危险,他是为了救位置很危险的谢乡关,才被乱石砸中的。 这则视频的流出将曲海遥重伤事件推上了一个新高度。一时间,《萨布尔的羊》剧组的安全问题、曲海遥身在绝境之下还能保护别人的意识、正在上映的曲海遥的新片…………整个娱乐圈好像就只剩下曲海遥一个人了,到处都在讨论曲海遥、曲海遥、曲海遥……………… 这是曲海遥出道以来的热度顶峰。曲海遥重伤将《谷宅长廊》的票房不断向上推,许多人走进电影院去一睹这个勇敢的年轻演员有着怎样的专业素养,而电影中曲海遥的表现也让人心服口服。 他演技的进步,他值得称道的唱功,他的舞台表现力,他的许多旧闻旧事都被翻出来,即使是以前被嘲的一些东西,现在都成为了大众眼中他的闪光点。 这不光是曲海遥出道以来的热度顶峰,也是他出道以来的口碑顶峰。 但是现在海菜们根本就不想要这个顶峰了,他们只想要曲海遥平安的消息。 粉丝们哭成一团,最初的惊恐褪去,海潮般的绝望和仓皇一下子把这个年轻的群体打垮了。没有人在饭一个偶像的时候会预料到这样的时候,因为喜欢而凝聚起来的集体会将喜欢放大,而在遇到这种考验的时候,同样也会将痛苦放大。 在这个档口上,谢乡关发布了一条视频。视频上他还带着病容,身上也缠着绷带,但看上去已无大碍。他交代了自己的伤势,同时亲口承认了曲海遥是为了救他而重伤的。 “我从业这么多年,以前也受过伤,但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让我恐惧、让我感觉到死亡这么近在咫尺过。毫不夸张地说,当时如果不是小海,可能现在我已经没命了。” “所以我个人,包括我的家人,我们都为小海祈福。一个优秀的青年演员,一个优秀的人,他的职业生涯和他的生命都值得更多、更久、更远的未来。” “希望他平安回来,回到我们身边。” 视频的最后,谢乡关双手合十低头祈福。而看着这条视频的海菜们,无一例外的哭红了眼睛。 第96章 当晚,由曲海遥的粉圈发起了#祈福曲海遥平安归来#的vlog主题。许多姑娘们捧着鲜花和曲海遥拍过的杂志、写真、海报,或者是自制的曲海遥周边,对着镜头双手合十,为曲海遥低头祈福。 第二天,各地的海菜后援会都发起了集体祈福的活动,大家利用做公益的方式,在给各个公益组织捐献财物的现场为曲海遥祈福,一个曲海遥&容意双人站还花费数万元注册了一间希望小学,以此参与到了祈福活动中。 #祈福曲海遥平安归来#的话题刷上了各大社交网络平台的热门,热度居高不下。大家不光在各地、用各种方法发布祈福的vlog视频,还刷起了#想念曲海遥的101个原因#的话题。 海菜们在这个话题中倾诉起了自己为什么会饭上曲海遥、喜欢他的哪些特质、曲海遥身上的诸多优点等等。不久之后,曲海遥的师妹安乌娜就参与到了这个话题当中,用vlog的方式说了很多本来捂得很牢的《萨布尔的羊》的拍摄过程当中,曲海遥的其人其事。 他是整个剧组里去体验生活时间最久的演员,为了演好哈萨克牧民萨布尔,曲海遥在草原上放了近一个月的羊,然后又在喀什接受了严格的军事方面的训练。他曾经自嘲说自己现在“起得比鸡早、睡得比贼晚”,事实上这样苦行僧般的生活,自从曲海遥刚去到新疆去体验牧民生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到他重伤为止,已经持续了半年多。 安乌娜诉说的语气平静而骄傲,就像曲海遥其实并没有出什么事,她只是非常敬佩自己的这位师兄一样。没有哪个海菜看了这个视频会不为之动容,粉丝本来应该是最能感受到自家本命的优秀的群体,但是在连粉丝都不知道的地方,他们喜欢着的这个年轻演员竟然已经优秀到了连粉丝都为之惊异的地步。 最初只拿曲海遥当一个网红小墙头随便萌一萌的海菜们都觉得自己究竟何德何能,居然能收获这样一块璞玉。而又有哪个粉丝能忍受眼睁睁地看着玉碎的痛苦? 安乌娜的参与像是个信号枪,很快就有更多与曲海遥共事过的圈内人参与到了祈福和话题当中。有他学生时代跟他共演了第一部 网剧的同学,有他以前拍电视剧的时候认识的导演,有教过他课的著名声乐指导岑观隐,有他合作过、又迫于压力剪掉了他的戏份的导演袁建军…… 圈内人口中说到的许多曲海遥的样子,不光是对瓜路们来说,就连对海菜来说都是陌生的。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在这个充斥着炫富、拼金主、艹人设的娱乐圈里,网红出身的年轻演员能像曲海遥这样低调,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 除了刚出道的时候炒作的“小容意”名头之外,曲海遥被人记住的几乎都是他的角色、他的作品,然而这样出色而低调的男演员,却始终萦绕在一些莫须有的传闻中,还因此被剪掉了苦心拍摄的角色。 然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容意在路演的时候说过的话:“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始作俑者和我们一样心里有数……” 曲海遥一定是被人恶意下手黑了。这个本来在海菜圈内也不算是主流的论调,在这个时候成为了内娱八卦圈一致认同的观点。许多人认为曲海遥一定是太过出色,挡了某些人的路,才会被人这样处心积虑地再三整治。 多年前曲海遥差点就参演了年代大戏《丰年》、后来又不了了之的旧事在这时候又被提了出来,瓜路们开始研究到底是哪一方势力这么看不惯曲海遥。 而这个时候,网络上又传出爆料,说曲海遥已经被送回了北京,在某军方医院里进行开颅手术,情况未明。 “开颅手术”、“情况未明”……这血淋淋的八个字简直说不好哪一个更能往海菜们的心上戳刀子。距离事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心焦不已的人们一直在扒事故发生之后那几天《萨布尔的羊》剧组的动向。所幸喀什当地网络并不发达顺畅,能被扒出来的信息并不多,但容意在首映礼当天结束之后就推掉了几个采访、就地失踪了的情况还是被扒了出来。 这倒是坐实了路演第一天,容意确实是在为曲海遥的事而心事重重。这时候也没有人敢磕CP了,大家一方面在为曲海遥的命运担忧,另一方面又在感叹容意和曲海遥的关系真的很铁。 容意早年也经历过大风大浪,做乐队的时候被公司雪藏,后来以影帝之姿回归大众视野之后又被各路娱记爆过大把“黑料”,难道是同样被黑过来的命运把这俩人栓到了一起?这么一想,很多以前嘲过容意和曲海遥卖腐的人不得不对此改观了——不但不是“卖腐”,反而透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惨。 而容意的粉圈在这次事件中一直没有表明过态度。意粉群体中对于曲海遥的态度呈两极分化比较鲜明的态势,一批意粉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在容意和曲海遥关系交好之后一直对曲海遥比较偏爱;而另一批意粉则由于有段时间“荣耀夫夫”的CP粉势头很猛而对CP产生了逆反心理,从而对曲海遥这个刚出道就捆绑过容意炒作的小孩没什么好印象。 但这次的事件与以前的不同。虽然明面上看来暂时和容意无关,可现在八卦舆论的主流声音就是容意早就对此事知情、并在为此担忧。能与容意的团队直接取得交流的一些大粉,比如“-容颜-”,早就通过粉丝会问过团队这究竟是什么情况,而团队给出的答复有些模棱两可,只让他们暂时不要有反应,也不要有任何群体性行动。 但紧接着,团队的人又特意跟粉丝会皮下多说了一句:“可以密切关注一下容意的微博,他会有动静的。” 这么一说,“意粉烹饪教室”心里就有数了,这次的事情果然容意还是会下场,甚至很可能跟容意关系密切。“意粉烹饪教室”立刻在各个小群中安抚住意粉,让大家稍安勿躁,一切看容意的,容意会让大家知道该怎么做的。 果然,在网传爆料之后的第二天,容意更新了一条新微博。他带了#祈福曲海遥平安归来#和#想念曲海遥的101个原因#这两个话题,正文却只有三个双手合十的祈福表情。 重点是,这条微博是一条配图微博,照片上是某家医院里一盏亮起的手术灯。 各大社交平台和八卦论坛都一下子炸了。这是曲海遥重伤以来,第一次有团体和个人公开实时跟进事件。没有人会怀疑容意这个既不是曲海遥的团队、也不是《萨布尔的羊》剧组成员的人有没有资格实时向外界发布这件事,他照片的内容显然证明了他现在就在曲海遥的手术室外。 一瞬间,海菜、意粉,还有众多心系曲海遥的吃瓜路们,都冲到了容意微博下面,有跟着带话题发表情祈福的,有想让容意多说点曲海遥的状况的,有求着容意有了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大家的。 不到半个小时,近百万的转发评论数量,不光整个内娱圈,就连许多红砖账号都转发了这条微博,显然是在关注这件事。还有几个电影圈业内表示,只要曲海遥平安,他们一定会为《萨布尔的羊》这部电影锦上添花。 各路网民从下午刷这条微博刷到了晚上,险些刷出个新的吉尼斯世界纪录来。而到了晚上,容意又更新了一条新微博,这回没有配图了,只有简单的四个字: 感谢上苍 后来的壮观场面,至今还能通过容意这两条微博下面的转发评论窥知一二。海菜的画风最明显,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的基本都是他们,意粉们一边跟着容意感谢上苍,一边由“意粉烹饪教室”发布了一条公益预告,貌似是要为这次曲海遥平安脱险专门做一次慈善。许多官方纷纷下场庆祝,更是有某官方红砖账号发布长文,赞扬了曲海遥的职业精神和崇高品质,并呼吁国内电影圈能多一点这样的新鲜热血。 这几乎等于是给曲海遥镀了一层金。没过多久,之前说要为《萨布尔的羊》锦上添花的某个业内发布了一篇长文,大致解析了一下《萨布尔的羊》这部电影的班底和资金构成,并坦言他觉得这部电影搁浅了许久又项目重开,是曲海遥的团队一手把这部电影又盘活了。 现在曲海遥因为重伤而导致了电影项目停摆,这位业内已经组织了圈内的几个投资公司,打算跟片方沟通,无论曲海遥是否能回归这部影片,他们都决定参与入资《萨布尔的羊》,缓解影片因为曲海遥的重伤停摆而产生的财政危机,为这部让曲海遥奉献良多的电影添砖加瓦。 至此,年度娱乐圈第一热门事件算是告一段落了,大家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事故该由何人负责、曲海遥的伤势恢复情况、《萨布尔的羊》如果换男主的话谁能担当等等不同的方向。但对于曲海遥来说,这次重伤让他收获了舆论和口碑上的全面反转,从此他再不是绯闻缠身、毁誉参半的青年演员,而成了“德艺双馨”的新生代男演员榜样代表。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场巨大的反转是在曲海遥和容意两家团队的秘密操控下,条理清晰、节奏准确地基于曲海遥为救人而身受重伤这一事实导演出的大戏。无论是前期隐约的暗示,还是信息的发布,中期的引导,又或是圈内其他人的推波助澜,都经过了精心设计。虽然后来舆论发酵的程度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但整出戏的剧情和表演,都是刻意为之。 这是一场极其成功的营销案例,只是它完全建立在曲海遥自身的优秀和所经受的苦难之上。从影以来从未参与过任何个人营销的容意,在第一次听到曲海遥这个名字的时候曾经有过一句评价,“营销这个东西,只能锦上添花,没法无中生有”——没想到今天在曲海遥的身上,容意竟然是自己一手将自己的这句话付诸了现实。 第97章 曲海遥醒来的时候,意识完全处于混乱的状态,头还有点疼。睁开眼之后最先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这就已经让他混乱了——他的思维仍停留在他一觉睡醒之后看到的应该是剧组招待所那有些斑驳的天花板的状态。而这么干净的天花板,显然不属于剧组招待所。 但是很快,他的混乱和疑惑就被其它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你醒了?别乱动千万别乱动!” 很熟悉的声音,声音里的情绪却是曲海遥从来没听过的,他从没听过容意表达出这样狂喜和焦急混杂在一起的声音,首先就愣住了。 什么情况? 容意的脸出现在曲海遥的视线中,那双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曲海遥:“认识我是谁吧?” ???这算什么问题?曲海遥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顺着容意的话应了一声:“是我媳妇儿。” 容意反倒因为他的回答而一愣,随即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别瞎说。” 俩人在一起时间已经不短了,随着曲海遥的脸皮越来越厚、骚话越说越溜,容意的免疫力也越来越强了,现在曲海遥已经很少看到他这样不自然的害羞表情。刚想继续调戏就看到视线里又出现了另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死孩子。”况昳丽红着眼睛瞪着曲海遥,看样子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妈?!” 曲海遥吓了一跳,差点直接坐起来,还好早有防备的容意伸手把他摁住了。他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而此时又从房外进来了几个白大褂,容意和况昳丽显然认识他们,一看他们进来就自动让到了一边,让那几个白大褂来到曲海遥的床边给他检查。 曲海遥这才意识到他现在不在剧组了,而是身在医院。 我这是……病了?曲海遥的意识艰难而缓慢地回笼,为首的那个上了年纪的白大褂见他这样倒并不惊讶,很和缓地对他说:“不要着急。你现在可能觉得意识有些迟钝,甚至有些人或事暂时想不起来,这都很正常。不需要太刻意地去想,慢慢接受就行了,让你家人帮你去回忆,你这段时间尽量不要过度用脑,还处在恢复阶段呢。” 曲海遥一脸茫然,而视线里容意和况昳丽都在拼命点头。白大褂似乎又在他的脑袋上看了一会儿,然后看了旁边的一些机器上的数据,容意和况昳丽就挺紧张地看着那白大褂。 “挺好的,”白大褂巡视了一圈之后下了结论。“到底是年轻,恢复得还是挺快的。他这个状况,昏迷时间稍微长一点反而是好事,我告诉你们不用担心了嘛。” “道理我也懂,但哪儿能不担心呢……”况昳丽明显松了一口气,对着白大褂露出了亲妈的苦笑。容意在得到了白大褂令人放心的答复之后目光就一直钉在曲海遥身上,灼热的视线让曲海遥都开始燥热。等到白大褂出去了,容意和况昳丽才又一股脑儿凑到了曲海遥的床边。 “你还记得之前多少东西?记得自己怎么受伤的吗?”况昳丽一边和容意一起动作很轻地把曲海遥扶着坐起来一边问。曲海遥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病了而是伤了,但他的记忆相当模糊,印象里似乎只有一阵从天而降的剧痛。他艰难地开口问道:“我……拍戏的时候受伤了?” “对,”容意的眼中闪过一丝放心。“你们那个废墟塌了,你和谢乡关吊着威亚到处乱摔,你看他危险就拉了他一把,结果把你自己的威亚给拉松了,上面石头正好砸下来,砸你头上了。” 听容意这么一说,曲海遥才有种旧事回笼的感觉。恍惚间他想起那一阵令人屏息的失重,想起谢乡关往那根明晃晃的钢筋上撞过去的样子,想起自己拼尽全力伸手去够才拉住了谢乡关,虽然只是一瞬间而已。 然后就是那阵剧痛。曲海遥坐在那儿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一阵,终于算是把事情捋顺了。容意打断他道:“别想了,没听医生说吗?你这段时间不能过度用脑。” “没事儿,”曲海遥大大咧咧道,“不就是被石头砸了一下嘛,这有什么。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一瞬间,容意的表情突然变得凶狠了起来,但随即那副被逼急了一般的样子又潮水一般褪去,面容只是显得严肃了一些而已。 况昳丽却没有容意这么好说话,要不是顾忌着曲海遥还在受伤,她估计首先就劈头一巴掌削下来了。 “你知道个屁!”况昳丽骂道,“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麻烦吗!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多少人为你操心吗!还‘就是被石头砸了一下’……我告诉你,要不是人家小容当天飞到你们剧组去把你带回来,你现在能不能直立行走能不能说话都是个问题!你倒好,现在刚坐起来就开始抖骚,你知道我们担惊受怕了多长时间吗!” 曲海遥愣住了。况昳丽一开始只是为了教训他,可后来自己说着说着,想到这段时间里过的日子,差点忍不住哭出来。况昳丽跟曲海遥的生父离婚之后,一个女人只身把曲海遥从国外带回国内,一边工作一边把孩子拉扯大,性格刚烈可想而知,曲海遥的印象里都没怎么见过自己妈妈掉眼泪。 “从你受伤到现在,今天已经是第十二天了。”容意平静道。曲海遥瞪大了眼睛看向容意,目光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错了……”他小声跟况昳丽和容意道歉。况昳丽狠狠瞪着他的样子像是要当场把他手撕了,但最终还只是作势伸手要揍他,曲海遥一缩脖子,况昳丽就哼了一声,把手放下了。 “饿不饿?”容意跳过了这个话题,打圆场般轻声问道。按理来说曲海遥已经十几天没吃东西了,胃里完全是空的,应该会饥肠辘辘才对。曲海遥自己感受了一下,比起饿倒是更觉得渴。 “我想喝水。”他说。容意点点头给他倒了杯温水,曲海遥的视线就随着容意的身影移动。容意瘦了,本来就很清晰的骨骼线条现在更明显了,曲海遥已经半年多没有见到他,现在这突如其来的见面把他半年多以来沉积的想念一下子激发了出来。 况昳丽一会看看自家儿子,一会看看容意,刚才那阵被气得半死的劲儿过去了,现在她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成为了一只瓦数不低的电灯泡。她以前从没见过曲海遥的任何一任女友,尽管儿子从小学开始就桃花不断,回国之后虽然收敛了不少,但高中也因为早恋而被请过家长。没想到那么多桃花,她作为妈妈第一次见到的儿子的对象不是女朋友而是男朋友?! 嗯,刚才儿子刚醒的时候,她是不是还听到这小兔崽子管人家叫“媳妇儿”? 况昳丽简直不知道该说“聋了我的狗耳”还是该说我儿牛逼,连四金影帝都能(各种意义上的)拿下。那边的小情侣喝个水也能眉来眼去你侬我侬的,况昳丽一边觉得长针眼一边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谈恋爱的样子。 啧啧啧、年轻人……被秀了一脸的亲妈不禁摇了摇头,咋舌出声。那边的小情侣听到了动静,总算从他们的粉红泡泡结界里出来了。曲海遥还好点,反正打小他就皮厚,况昳丽也毕竟是他亲妈。容意是第一次在况昳丽面前跟曲海遥相处,多少有些不太自在,听到况昳丽的声音,他似乎被惊醒了一般退开了一步,低下头,屈起手指关节在鼻尖上微微蹭了蹭。 ……这“儿媳妇儿”脸皮还挺薄。况昳丽看出了容意的拘谨,心中开怀的同时不知怎的,对儿子生出一种“孺子可教”的老怀大慰之情,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儿子有时候那招猫逗狗的德行是从她那儿遗传来的。 “那……我去准备着给你炖汤吧,”她自觉亮得晃眼,于是随便想了个借口给小情侣俩腾地方。“就算你现在不饿,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说完,她向容意温和而促狭地笑了一下,又对着曲海遥龇了龇牙,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就剩下曲海遥和容意两个人了。 况昳丽为什么找借口离开,容意当然心里有数。他本来就没经历过这种见对象家长的状况,自己和曲海遥又不是普通情侣。被对象的妈妈以这样的方式“体贴”了,容意多少还是有些不自然。 但是,他低头看着病床上的曲海遥,这小子抬起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容意,就好像有条看不见的尾巴在他屁股后面飞速摇晃一样。 容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曲海遥立刻嘟起了嘴巴:“你这是什么意思嘛!我正在索吻你居然笑我!” 容意一笑就停不下来了,尤其是看到曲海遥那一副故作委屈的欠揍样儿,他笑得弯下腰扶了扶床头才保持住平衡。曲海遥一边气鼓鼓一边纳闷儿有这么好笑吗,然后就听见容意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儿……” 容意拿出了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对着曲海遥。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颗闪闪发亮的卤鸡蛋。 曲海遥:“…………………………” 这他妈的不是我!我不承认!我不接受!从出生以来帅了二十多年的美男子曲海遥几乎要暴走掀桌了,他何时见过这么吃藕的自己?就算是军训的时候又黑又瘦像猴子一样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个肿得像猪头一样的卤鸡蛋丑啊! “这是什么呀!纱布吗!”他好歹忍住了没去扯头上那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容意摁灭了手机坐在床边点了点头,拽过曲海遥的手防止他抓挠脑袋。 “你做了开颅手术,愈合需要不少时间。” 曲海遥这才从刚醒来的那一阵鸡飞狗跳天旋地转里沉静下来。他慢慢地把刚才接收到的信息量回味了一遍,其实之前看容意和妈妈的反应他就已经知道了这次的事情估计很严重,但这么一琢磨,他觉得可能还不是一般的很严重,是真的很严重。 “那、现在电影怎么样了?”他急急地问。容意说:“你男主角伤成这样,哪儿能开得了机呢?现在停工了,正在做安全生产事故责任认定。” 曲海遥吓了一跳。剧组里发生事故在圈内其实时有发生,并不算新鲜的事,但极少会搞到需要进行责任认定的地步。曲海遥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有很多人受伤吗?当时好像有人从楼上掉下去了,该不会有人……?” 难道出人命了?曲海遥出了一身冷汗,容意温柔地向他抱怨道:“小傻子……你们剧组伤得最重的就是你了,你给我少瞎操心就行了。” 曲海遥这才放下一小半的心,嘿嘿笑着刚想抓头,结果被容意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但是,我们剧组不能停工啊。”刚没消停两秒钟曲海遥又开始了,“这一停工,再开工要等到什么时候?档期全都要重约,虽然有保险,但是人员和设备的开销都要重新算啊!这哪儿有钱再折腾了?林嬷嬷呢?他怎么样?” 容意听着他哇啦哇啦操心了一大堆,心想这小狗崽子真是心大。自己脑袋上被砸出了个窟窿,刚一睁眼就操心这操心那,就不操心操心他自己怎么就伤重到要切开脑袋的地步了。容意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又是怅然若失,但又害怕曲海遥急得狠了脑子受不了,于是起身又给他倒了杯水,然后一边看着他喝水一边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了。 曲海遥水没喝就愣住了,之后就只是抱着个杯子、目瞪口呆地听着容意说话。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受个伤的事能被搞得这么大,听容意的意思,似乎还是因祸得福了? 他心里寻思来寻思去,皱着眉头琢磨了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来一句:“那……那我粉丝现在怎么样了?没被我吓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吧?” “……没有,”容意也是看了他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俩字儿来。他心里百感交集,这时候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把曲海遥手里那杯凉了的水给拿来放到一边,紧紧盯着他认真开口。 “所以你要记住了,你的命不光是你的命,你的职业生涯不光是你的职业生涯,也是你粉丝的。他们为你做了这么多,为你提心吊胆,为你心神不定,恨不得减寿十年让你平平安安的。如果你不好好活着,不好好演戏做人,你不光对不起你自己,你也对不起他们。” 曲海遥懵然点了点头,心里还在为利用了粉丝的感情、让粉丝吓了一大跳的事而暗暗自责反省着。容意见他听进去了,稍稍松了口气,心里缱绻的愁绪却没有丝毫消散。他有些鄙视自己的婆婆妈妈,同时又残酷地将自己的灵魂劈成了三瓣,一瓣沉浸在这种愁绪中,一瓣鄙视着上一瓣自己,最后一瓣则冷眼旁观着,评判着这种被情爱俘虏了的人特有的挣扎。 真是辛苦得别有风味……容意自嘲地将到了嘴边的一声叹息压了下去,站起身来想缓一缓自己翻涌的情绪,谁知刚一起身就被病床上的人拉住了。 曲海遥的圆眼睛干干净净地看了过来,就像是X射线那样似能将容意的灵魂都照个清清楚楚。 “但在那之前,我的命先是你的。”曲海遥轻声说。 容意从指尖到心头都涌上了一阵过电般的战栗感。他睫毛微颤地看向曲海遥那双认真的眼睛,曲海遥抬起手,摸了摸容意的侧脸。 “你知道你瘦了多少吗?” 容意哑口无言。而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曲海遥就蓦地将他抱了个满怀。 “对不起……”曲海遥轻轻埋在容意的颈窝里叹息着。刚才容意所说的一切,粉丝们为曲海遥做了这么多,为他提心吊胆,为他心神不定,恨不得减寿十年让他平平安安的,而换到容意身上,这些都不过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 刚才妈妈说的话他不是没听进去,曲海遥简直无法想象容意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从首映式上出来就冲到了喀什,再派飞机把自己给送回北京,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守在手术室外,看着自己进去,等着自己出来的。 只要想一想如果出事的是容意,曲海遥会是怎样的心情,曲海遥就感觉到自己心痛得全身的骨头都在疼,每一寸神经末梢都在怜惜。如果能不让容意经受这样的煎熬和折磨,曲海遥什么都愿意做。 从容意的颈侧传来被轻轻啄吻的触觉。曲海遥住在家里的那阵子他们也经常这样,亲着亲着就会发展成一场欢爱,可现在无论是容意还是曲海遥心中都没有半分欲念,只觉得心潮像海浪一般澎湃。 容意向来自诩为人古怪,与人交往容易,与人交心却难。他双手环抱着曲海遥明显结实了不少的身体,心想上天果然待我不薄,在我有生之年,能赐给我这样一个知我心忧、怜我情愁的爱人。 “我的命也是你的……”他在曲海遥耳畔凶狠而可怜地低叹,“所以你给我好好拿住了,要是你敢扔了、不要了,要是你敢在我面前离开,不管是以什么方式离开……我就算追到地狱去也要把你给抢回来!” 第98章 在曲海遥事故重伤将近一个月之后,他的微博终于发布了一条更新。 是一条带图微博。照片上的曲海遥穿着惨白的病号服,脸色也还是挺苍白的,但精神倒是挺好。虽然头上还包着纱布,但一只手比了个没什么创意的剪刀手,对着镜头做了个鬼脸,自拍GET。 文字内容是:即使头剃得像卤鸡蛋,我也是一颗帅气的卤鸡蛋[狗头][狗头][狗头] 这条微博发布出去的半个小时之内转评赞就将近百万了,跟当时容意发的曲海遥手术那条微博有着差不多的逆天数据。各路账号纷纷扛旗欢迎曲海遥回归,《谷宅长廊》和《萨布尔的羊》这两部电影的官博尤其活跃,而与此同时,海菜们也开始了新一轮的舔屏狂欢活动。 诸如“啊啊啊啊啊我滴崽崽妈妈爱你妈妈疼你!”、“小哥哥就算剃成卤蛋也这么天生丽质……awsl”、“天了噜哪来的这么一颗水当当的卤蛋啊不要拦我我要一口次掉!”之类的失智言论在转发中不断涌现,充分反映了当下追星少女们的骚话连篇节操断裂。 等到大家开始深扒这张照片里曲海遥的所在医院、输液药物等蛛丝马迹的时候,自带显微镜的海菜们发现了放在床头的曲海遥的水杯的边上,放着一部手机。 ……曲海遥的手机不是在他手上拿着拍照吗?那这多出来的一部手机是谁的? 其实无论是海菜还是吃瓜路人,对这多出来的一部手机的归属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了,但还是兴致勃勃地拿“嫌疑对象”的照片出来各种对比,最后得出结论:这么没有新意的iPhone自带黑色手机壳,在华语娱乐圈里也算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了,只有生来硬核的四金影帝才配得上这种硬核操作。 要不要这么腻歪啊!荣耀夫夫的CP粉在猝不及防收获了一颗帅气的卤蛋的同时,又猝不及防地收获了一颗从天而降的巧克力。海菜们本来就对荣耀CP有好感,又因为这次的事而更加喜欢容意了,现在看到曲海遥手术之后容意还陪在人家病床边上,简直全体海菜都要化作荣耀夫夫的CP粉,扛旗高喊荣耀SZD! 而林琦这天的计划本来要先去一趟范出征那个狗窝的,结果半道上看到了曲海遥这条微博,差点被噎死过去,于是调转车头先开到了医院。 “你是故意的吗?”林琦眯着眼睛看曲海遥,镜片下的视线透出一百二十分的怀疑。 “我不是我没有!”曲海遥简直想把床当成衙门外面那面鼓来狂捶喊冤。林琦跟他说他应该发条微博安抚一下民心,曲海遥也觉得挺对,受伤到现在他什么动静都没有,虽然容意和《萨布尔的羊》官方微博都报告了他的伤情已经稳定,但可能是之前把海菜们吓得太狠了,现在他们总是担心开颅手术会不会造成严重的后遗症,恢复起来会不会很痛苦。 曲海遥本来就觉得挺对不起自己粉丝们的,现在听林琦这么一说,不禁深以为然,于是林琦昨天说,他今天早上就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拍了一张看似随意的素颜照。 确实只是“看似随意”,因为其实这段时间曲海遥一直有点浮肿。他剃光了头发之后一直觉得自己像卤蛋,现在又开始肿,卤蛋感就变得更加强烈了。本来他还挺会自拍的,而且觉得自己天生丽质怎么拍都好看,这下好了,左拍右拍都觉得不满意,最后只能悻悻地比了个剪刀手,遮住了自己半张脸,拍了张他觉得勉强能发出去的照片。 谁知道光注意自己拍出来是不是好看了,曲海遥完全没意识到床头不该入镜的地方被拍进去了一部不属于自己的手机。他一开始还挺乐呵地翻着转发评论,后来发现一条指出床头那部“幽灵手机”的评论被越顶越高,他仔细看了看内容,才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房间里林琦、曲海遥和容意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同时都泄了口气,想想也就算了吧。反正这次的事情容意从一开头就已经入局了,现在再来撇清关系根本就毫无必要,反正在别人看来也不过是“关系很好”和“关系特别好”的区别。 “反正你给我小心点儿,”林琦想了想还是警告了一下,“别这次是手机,下次就是啥安全套内裤之类的东西了。” “谁会把内裤放床头啊啊啊!”曲海遥简直被林琦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雷得不好了。他看了一眼容意,容意看上去还算神色正常,不过最近他一直陪在医院里,待的时间比曲海遥的妈妈还长,经常被妈妈调侃逗弄。 老实说,看到容意不好意思、又忍耐着不表露出来的样子,曲海遥相当心花怒放,每次都一边给自己亲妈疯狂点赞一边担心容意会不会恼羞成怒然后不理他们这对糟糕母子了。 为了不让林琦也加入糟糕的行列,曲海遥连忙把话题转移开:“那你今天不去老范那儿了吗?” 林琦挑着眉毛看了看他,片刻之后还是遂了他的意,把话题带过去了。“去啊。不过被你这么一耽搁,我正好下午再过去,把盛世的人带过去跟他见一面。” “啊?怎么盛世的人也要见他了?”曲海遥跟《萨布尔的羊》这个电影项目前前后后快跟了近一年了,他和林琦一直都是光杆司令,现在他还十分不适应这部电影突然被当成了香饽饽的现状。 老实说,林琦自己也不太适应。不过别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这个当家的可是相当清楚对电影制作来说钱究竟是个多好的东西,所以对这个现状他相当喜闻乐见。自己的房子和股份都捏在这部电影手里,本来他已经做好赔得血本无归的准备了,能有今天,林琦其实是最赚的。 “盛世想把新媒体发行包下来,这个我们之后还得谈,但是,”他推了推眼镜直视曲海遥,“现在这部戏的重中之重都压在你头上了,资方也问过不止一次你的恢复状况。让你发微博不光是向粉丝报平安,也是给财主们喂定心丸吃。明白我的意思吗?” 闻言,曲海遥略一寻思,就猜出了财主们跟林琦商谈的大致问题了。 “是不是在定日程了?我什么时候能回去之类的?” 林琦满意地对他点了点头。“不错,脑子没被敲傻。日程最近在安排了,但是你这边是关键。不光你需要花时间痊愈,还需要花时间来调整身体状态——现在这个样子回去拍肯定不行,你脸和身上都在肿,还不知道要肿到什么时候、什么程度,可能需要等你痊愈之后再判断,所以这都需要提前预测好时间,才能安排那么多人的日程。” 曲海遥陷入了沉思。其实早上拍照片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外貌状态不太好了,他年轻,又没有什么不良的生活习惯,既不抽烟也不酗酒,所以以前从来没担心过自己的身体管理和皮肤状态什么的。但是受伤以后人毕竟会有些变化,至少在康复阶段显然不会像过去那样如意,曲海遥心里有数。 他心里更有数的是,这种事急不来。 “还是得问问医生吧……要不要再请个护理师什么的?”曲海遥寻思着。“我们又不是专业的,也没有谁被敲裂过脑袋,还是得问问专业的人才靠谱吧。” 林琦有些意外他的冷静。按照林琦对曲海遥的了解,他肯定得哭着喊着恨不得现在就出院上工了,这小子有时候确实容易一热血起来就犯二逼。 不过现在看来倒也没那么二逼了?林琦看着曲海遥拿着手机当镜子,左看右看地研究着自己的脸的劲儿,也不知道他现在这算是二逼还是不二逼了。 “要是盛世也插一脚进来了……那我四舍五入也能算是个盛世男主角了?这是一线待遇啊!林嬷嬷!我果然就快要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了吗???” 还没等到一脸鄙夷的林琦开嘲讽,另一边一个凉飕飕的声音就飘了过来:“迎娶白富美?你想娶谁?” 于是林琦就眼睁睁地看着刚才那个意气发疯的二逼青年吓得狠狠缩了一下脖子,顿时从地头龙变成了炕头虫。在林琦和曲海遥说事儿的时候,容意向来是不问到他头上他就一句话不多说,曲海遥都快忘记他的存在了。但山中看不见老虎并不代表山中就无老虎了,更不是猴子可以称霸王的时机。 “问你呢,你想娶谁啊。”容意坐在一旁,隔空朝着曲海遥扬了扬下巴。曲海遥跟个萨摩耶似的嘴角往两边一咧,发出了一阵“嘿嘿嘿嘿”的傻笑声。 “娶你啊!你不是白富美吗!” 他倒是智商在线,一招必死居然还硬是给他圆回来了。林琦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一脸蠢狗相,心想着特么的我一世英名怎么就带出这么个“二十四孝好夫人”?人家古人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曲海遥这么大一当代新青年标杆,至于被四金影帝睡过了就这么一副官人说啥就是啥的封建余孽样儿嘛。 ……所以说,林嬷嬷有些时候真的是傻得可爱,曲海遥傻起来大概就是随你。 你根本是连这俩人夫妻关系的本质都没搞明白。 最后依然不明真相的林嬷嬷值得选择看不下去了就眼不见为净,先行脚底抹油撒丫子跑开了。容意还是那副似笑非笑、高深莫测、让人毛骨悚然的表情,但曲海遥现在是一点也不怕他了,容意这样看着他,他就乐得扮作一副傻样,等着容意指着自己的脑袋开一通嘲讽,最后不轻不重地在自己耳朵上咬一口。 人生极乐不过如此啊!!曲海遥在新疆受了大半年的相思之苦,现在脑袋被锤了一下居然锤出这种幸福生活来了,这算是因祸得福吗?他乐颠颠地一边刷手机一边等着容意给自己剥橘子吃,每从容意手上吃一瓣,曲海遥都要咬一下容意的手指。 等到一个橘子吃完,曲海遥盘腿在床上坐了起来,拉过容意的手跟他说话。 “你不是说你在人家剧组里学习吗?不去了?” “某些人差点被砸成傻子,我哪儿还敢随便乱跑啊。”容意擦了擦手,大概明白曲海遥想跟他说什么了。果然,曲海遥听了这话就收起了之前那副嬉笑的表情,正色道:“我现在已经好啦,再把你这样天天拴在身边,我也于心不安啊。” “这有什么于心不安的。”容意不同意道,“我受伤了你会不在我身边陪我吗?” “道理是这样没错……”曲海遥又习惯性地想去抓头,结果半道上自己忍下来了。“可是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耽误你的工作,不是很不好吗?那如果你受伤了,我因为天天陪你而耽误工作,你肯定也会想把我赶走的吧。” 容意啧了一声:“嘴皮子怎么还更利索了?”他顿了顿,然后低下头,看样子像是正在组织语言,片刻之后才重又抬起头来。 “正好,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容意少有用这么正式的神态语气跟曲海遥说话的,曲海遥也立刻严肃了起来。 “简洁你记得吧?娄永锐的老婆。” “记得啊。”曲海遥点了点头,没明白为什么突然提到了她。 “她这两天正在注册新公司,明天我就得跟她一起露面了。” “啊?”曲海遥还没回过神来,容意就向他解释了一句:“是我跟她合伙开的。” 嘎?????我老婆跟娄导的老婆合伙开公司?????←这是曲海遥的第一反应。 然后容意就把从刚跟简洁谈到这个计划,到这段时间里事情的进度,全跟曲海遥说了一遍。 曲海遥都听傻了。什么情况?闹了半天要出任CEOP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的是我老婆不是我?????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抓住了事情的重点,也明白了为什么容意要跟自己说这个了。 “这事儿吧,虽然算不上不成功便成仁,但如果砸锅了,那我和简洁就铁定倾家荡产了,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好在我们俩不像他们还结婚了,我们没法结婚,这倒也是好处,要是情况真的很糟,至少你还能撇得清楚。” 容意一只手搭在曲海遥的床边,几根手指毫无章法地敲打着,一五一十清清楚楚地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说给曲海遥,神态就像是要出门打仗的老爷跟家里的太太交代家产。 那曲海遥可是不认的。 “撇清楚?咱俩?咱俩撇得清楚吗?”曲海遥把容意那只手一把拽到自己怀里,一张虽然肿但是更显得可爱的脸板了起来。 “哥,你都在想什么呢?我现在好不容易咸鱼翻身了,以后我都不会再拖你后腿了,说不定还能帮你一把,这么一看就是老天爷在背后帮你们啊!你怎老想着撇清关系……” 容意笑了一下,神态倒并没有轻松太多。“这种窟窿要是补起来,可不是百万千万的问题,曲海遥,这可能是几十亿的窟窿。你觉得我会愿意把你给扯进来?” “不是扯不扯的问题,”曲海遥正色道,“是我跟你根本就是一体的。咱俩是一对儿,怎么叫把我扯进来呢?你是我媳妇儿,扯不扯我不都在你身边吗?” 容意还想说什么,却被曲海遥干脆地压下去了。“我不管,多余的我也不听,反正你记住,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我觉得这非常好。万一有不好的了,我永远跟你在一起,你赶我我也不会走的。” 容意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垮下肩膀叹了口气。 “就知道你现在主意大,我说不过你。” “明明是因为我比较有道理!”曲海遥气鼓鼓道,“倒是你,一有事就想跟我撇清关系,我一看你就是那种天天想着对我始乱终弃的负心薄幸之人!” 说着,曲海遥立刻张牙舞爪地把容意扑倒在床上。容意一边嚷嚷着你给我小心伤一边只能老老实实收起手脚任曲海遥揉搓,曲海遥得了便宜就开始不饶人,在容意身上咬了好几个印子,容意正喊疼的时候病房门咔哒一声从外面打开了。 况昳丽拎着汤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病房里的淫乱现场。 第99章 虽然曲海遥所住的医院一直对外保密,但还是有人扒出了医院的信息,名称、级别、硬软件水平都曝光了出来。好在这个医区级别很高,也是半封闭的,不是随便什么闲杂人等都进得来的,所以曲海遥住院的信息一直都没有曝光。 可等到他出院的那天,虽然出院时间也没有对外公开,但还是被一直在蹲守的狗仔们拍了个正着。出院的第二天林琦就收到了风声,有两家狗仔队都在“拍卖”曲海遥出院当天的偷拍照,等着各路媒体过来“竞价”。 “我们要不要去买,然后压下来?”管小军还多少有点害怕。他现在已经成了曲海遥的贴身助理,跟着曲海遥一起经历了不少,也知道曲海遥能有翻身的一天着实不易,实在不想这大好的局面出什么闪失——况且曲海遥还答应了他一回新疆开工就给他涨工资。 “不买!不压!去他妈的!”林琦火冒三丈。现在曲海遥的身体状态仍然不是很好,因为治疗的浮肿和缺乏运动,整个人重了十多斤,可想而知这样的照片被拍下来,一定不会有人看了还能夸很帅的。媒体要的就是这种噱头,到时候拿到手里发出来,绝对不可能配上什么仙气翩翩的文案。 但即使知道这一点,曲海遥和林琦也不打算送钱给狗仔。 “你给我争点气!认真训练认真调整!回去开工的时候我们动静搞大点,打烂那帮瘪犊子的脸!” 林琦这阵子被几个财主搞得头大。愿意出钱的人通常都不会那么好说话,大家凑在一块儿天天掰头,搅得林琦心烦意乱的,火气每天都蹭蹭蹭往上冒。他也知道以曲海遥现在的热度,这种偷拍照不光卖得出去,还能卖一个好价钱,这么一想,林琦就更加烦躁了。 果然,最后这两份偷拍照分别卖给了两家不同的新媒体,据说出价都不低。没过几天,两家就各自发布“曲海遥伤愈出院 身材发福气色憔悴 昔日美颜不再”的图文。照片上,曲海遥穿着大棉袄,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上去口罩下的脸确实比以前要大了一圈,更别说因为裹了棉袄而显得臃肿的身体,整个人看上去确实是“美颜不再”。 这两组照片在网络上引起了一波风浪。第一拨吃瓜路大多都是混乱邪恶体质,他们先是把两组照片从头到脚品鉴了一番,从“隐约的黑眼圈”(其实是帽檐的阴影)到“口罩都遮不住脸上的肉”(其实是曲海遥觉得勒所以把口罩推开了一半),再到“笨重得连车都钻不进去的身体”(其实是棉袄的边缘卡进车门缝里了)。品鉴完毕之后,这帮吃瓜路就兴致勃勃地期待起海菜会是什么反应。 但令人意外的,海菜们虽然炸锅了,但极少有人提及照片上那个圆头圆脑的曲海遥,而是一致声讨起狗仔这种偷拍的行为。“重伤初愈就被狗仔偷拍”这一点似乎引起了海菜们极大的愤慨,大家纷纷指责狗仔吃人血馒头,用别人的伤病制造噱头拿来贩卖。 不仅如此,海菜们还整理出了狗仔偷拍行为所违反的法律法规,并将以前曾经因狗仔的偷拍行为遭受过严重侵害的公众人物相关事迹也列举了出来,在各个网络平台上表明海菜们对此的声讨立场。 人类群体性的特点在此时展现了出来,最开始那拨看戏看得兴致勃勃的邪恶瓜路们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了,数量更多的新瓜路已经被海菜们洗脑,开始越来越多地发出了声讨的声音。 而此时曲海遥的注意力已经放在了随之而来的身体训练上。身体训练不光是要把他的身材调整回到受伤之前的水平,更是要把他整个人调整回萨布尔的状态。缺了这么久的工时,状态的回调对所有演员来说都是个问题,尤其是受伤最严重的曲海遥。 这点范出征也已经意识到了,第一次全组演员进入工作状态已经不易了,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二次其实比第一次要更加艰难。 曲海遥也为此付出了更大的努力。林琦请了一个小组来负责曲海遥这段时间的身体健康和调整训练,毕竟刚刚伤愈,曲海遥的训练还需要在不影响伤势的大前提下进行,所以林琦采取了非常慎重的态度,请的这个身体管理小组也是价格不菲。 要么怎么说一分价钱一分货呢,在这个小组新颖又有针对性的训练下,曲海遥的身体状况很快调整了回来。等到去了新疆、《萨布尔的羊》剧组重新开机的那一天,林琦干脆安排了一个直播。 可想而知,这个直播会有多少人感兴趣。之前海菜们才因为曲海遥发福的样子被偷拍而闹了一场,现在时间才刚过去两个月不到,很多人都很好奇究竟是狗仔蓄意把曲海遥走形的照片放了出来,还是曲海遥真的走形了呢? 庞大的关注度最直观的体现,就是直播刚开始的那一刻钟里,几千万人涌进了直播间,直接把主播给卡出来了,直播间一度卡死。 等到直播再开的时候,大家就看到了一个还没化妆、正在试威亚的曲海遥。曲海遥背对着举着自拍杆的主播,武行师傅正在给他穿威亚衣,紧梆梆的衣服却正好勾勒出曲海遥线条分明的好身材。 宽肩窄腰,前凸后翘……………… 手机屏幕前的海菜们开始一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尖叫一边疯狂刷礼物。 “哇……这真是好福利啊!”主播发出了虽然夸张、但很符合直播间里的观众们的声音。他转到曲海遥的正面,镜头里立刻出现了一张满满胶原蛋白的巴掌小脸,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着向主播看了过来。 “终于抓到了我们电影的男主角,扮演萨布尔的曲海遥!来,小海哥哥来跟我们直播间的粉丝们打个招呼吧!” 闻言,曲海遥立刻对着手机镜头绽开笑容,大大地挥起手来。 “大家好!我是曲海遥!我又出来工作啦!” 嗯,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让直播间再度陷入了卡死状态。 主播:“…………………………” “你其实有魔法吧?”主播一边笑得喘不上气一边眼睛还不肯从曲海遥身上转开,曲海遥也很无奈啊!只有穿着威亚衣等着主播再次把直播连上。 所以再次连上之后,直播间里的粉丝们看到的就是曲海遥的一张灿烂的笑脸。 “连上了吗?看到我了吗?HELLO???” 直播间立刻沸腾了,一瞬间满屏幕刷的都是冲着曲海遥来的骚话。主播和曲海遥互相之间寒暄了几句,主播就用手机镜头从头到脚把曲海遥拍了一遍。 “虽然我也知道这个拍摄角度很痴汉,”主播笑着承认道,“但是直播间里的大家都非常关心小海哥哥的身体吧?怎么样?还满意你们现在看到的小海哥哥吗?” 「满意,太他妈的满意了……(鼻血」 「满意到我鸡儿梆硬」 「疯狂爆灯中」 「小海的伤已经没事了吗?」 见有人问到曲海遥的伤,主播立刻把这样的问题重复给曲海遥。曲海遥点了点头,“虽然还有不少需要注意的,但伤是已经痊愈了。大家不用担心。” “之前有一阵子还被拍到小海刚出院的样子,你自己看过那组照片吗?” “看过啊。”曲海遥倒是自己笑了起来。“我手术之后刚醒那会儿,就觉得自己特别像个卤鸡蛋,后来那组照片把我拍得更像卤鸡蛋了。” “我后来就跟自己说,你难道甘愿做个卤鸡蛋吗?啊我没有说卤鸡蛋不好的意思……就是,它虽然好吃,但是我是没法接受自己长得像个蛋的。” 「这他妈的是突然开车吗?」 「我认为他在开车,但我竟然没有证据……」 「小海你还不到三十岁!妈妈不许你突然开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像个蛋!小海你为啥想不开突然自己骂自己!」 「这世间竟有如此出尘脱俗之卤蛋……爱了爱了」 主播差点笑倒在自拍杆下。直播结束后,曲海遥的微博上还发出了好几张当天精心拍摄的照片。这下《萨布尔的羊》重新开机的话题和曲海遥颜值回归的话题再一次霸占了热度榜前两名,本来被闹了一场之后已经过去了的狗仔偷拍事件现在又被拎出来了。 许多人开始怀疑,当初刚出院的曲海遥被拍得那么走形,究竟是真的走形还是被故意拍崩了。网络上又开始掀起一拨讨伐狗仔的浪潮,这次的主体就不是海菜们了,而是觉得自己被骗了的吃瓜路。吃瓜路们不仅人多力量大,有些也是真的很闲,竟然没两天就把这两家狗仔揭了个底儿朝天。 买偷拍照的两家媒体率先遭了秧。舆论纷纷指责媒体纵容狗仔违法侵权,买到手的照片还不知真假,简直又蠢又low还傻多速。狗仔团队也不能幸免,从团队老大的儿子在学校里对同学实施校园暴力,到团队跟拍时曾经多次违章危险驾驶,还伪造过多份出入通行证等。 一时间,狗仔队的黑料铺天盖地,许多执法部门账号专门为此事科普,详述狗仔这项职业的违法性,用的很多就是之前海菜制作的“狗仔十大罪状”的内容。舆论沸沸扬扬骂了好几天,最终,微博平台关闭了所有狗仔队的微博账号,购买“不实照片”的两家媒体公开道歉,总局下属管理司还约谈了这两家媒体,要求他们“传播正能量,杜绝媚俗、造谣诽谤”。 连林琦都觉得是之前倒霉太久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开始帮他们的忙。 “你这也太抬举你自己了,”曲海遥挤兑了他一句,“我还没见过自己管自己叫老天爷的,林嬷嬷,你可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自从曲海遥受伤之后,林琦顾忌着他的伤势已经很久没踹他了,现在林琦真的很想往他屁股上踹几脚。“老天爷个屁!我就安抚了一下粉丝情绪,你非把我说得跟幕后黑手似的——我有这么能耐吗?” 林琦所谓的“安抚了一下粉丝情绪”,当然不只有这么简单。在狗仔队用曲海遥的偷拍照开始在圈内竞价的时候,林琦就通过“曲面海洋环保协会”在粉圈内部打了预防针,大致就是向海菜们透露近日一直有狗仔围着曲海遥跟拍。虽然团队加派了保镖,曲海遥的安全不会受到威胁,但偷拍是很难杜绝的。希望大家看到偷拍照也不要惊慌,不要传播。 一般来说,年轻男明星的粉丝最怕的,是偶像的男女关系,所以这个预防针一打,大粉们一开始都以为是曲海遥和女伴被偷拍了,于是连忙向曲面海洋求证。曲面海洋也立刻向大粉们澄清绝无此事,只是曲海遥刚刚伤愈出院,被拍到的估计是他身体状态还没有恢复的照片。虚惊一场的粉丝们一听说曲海遥身体还没恢复就被偷拍了,立刻怒了起来,几番商量之下,决定只要有偷拍照发布出来,就用违法侵权的理由怼狗仔一顿。 到这里为止,事情还基本都在林琦的掌控之内,后来的直播也是林琦为了与海菜们的声讨呼应而特意安排的。可是按照他的想象,直播之后,大家看清了曲海遥现在状态恢复的样子,这场战斗也就应该偃旗息鼓了。谁知道这世上最不能惹的,果然还是广大人民群众。人民群众一发酵,立马分分钟变成社会事件。 “是是是、林嬷嬷怎么会是幕后黑手呢?你明明是正义的使者——朝阳群众!” 林琦终于忍无可忍,照着他的屁股给了他一脚。 第100章 《谷宅长廊》入围了新亚洲电影奖,这个完全没什么可意外的。虽然新亚洲电影奖不设置单项奖,每次都只颁发唯一的一个年度最佳影片奖项,但作为全亚洲,乃至整个亚太地区在故事长片方面最权威,也最能兼具传统和革新两方面意义的奖项,每年的新亚洲电影奖都还是亚洲最受关注的电影奖项之一。 而华语片上一次获得大奖,就是娄永锐和容意合作的上一部电影:《醉夜之窗》。虽然娄永锐拍片量很少,到现在为止也只有四部长片,但之前的三部里有两部都获得了新亚洲电影奖的青睐,他的首部电影长片《歌魂》虽然当年没有入围,但那也只是因为该片公映时当年新亚洲电影奖的入围名单已经公布了。后来颁奖典礼当晚,组委会还特意邀请了娄永锐和容意出席典礼,场刊中也出现了《歌魂》,可见组委会对这部电影很是偏爱。 所以对于容意和娄永锐来说,无论是入围、出席还是获奖,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对于曲海遥来说却不一样。 曲海遥参演网剧出道,在演网剧和电视剧的那几年里除了一些新媒体平台或者地方电视台的分猪肉奖之外,没拿过什么像样的专业奖,也没参加过什么像样的电影节或者颁奖典礼。本来《无心无剑》很有可能让他破个蛋,但被和容意之间的包养丑闻影响,《无心无剑》剧组参加的所有电影节和颁奖典礼都没有邀请他出席。 惨还是曲海遥惨……好在现在今非昔比了,《谷宅长廊》剧组算是他半个本家,且新亚洲电影奖组委会发邀请函过来的时候还特意提到他,知道他现在正在新疆拍戏,仍然希望他能够出席。所以这回,曲海遥和《谷宅长廊》剧组早早地就在微博上公告他们剧组的导演、男女主角和男二号会悉数出席这次的颁奖典礼。 海菜们又不负众望地兴奋到变形了,这次他们变形的点在于——走红毯啊啊啊!!! 走红毯这个传统演变到今天,已经主要变成俊男靓女们和他们的衣服一起争奇斗艳的战场了,没有哪个粉丝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偶像盛装出席一个云集了各路神仙们的红毯,而曲海遥出道到现在已经许多年了,海菜们几乎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快乐。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收获快落了!!各大前线站子开始疯狂攻略如何进到新亚洲电影奖的红毯区和内场去拍曲海遥各种各样的美图,就算进不去,很多粉丝也蠢蠢欲动想去当地接机。毕竟从曲海遥拍《谷宅长廊》开始,海菜们已经近两年的时间没有看到新鲜的曲海遥了,有很多海菜们都耐不住寂寞,爬墙去萌了新鲜的小鲜肉。要不是之前曲海遥重伤的事替他拉回了很大数量的粉丝,现在几乎不可能在海菜圈内见到这么盛大的景象。 多盛大呢?在曲海遥确定出席颁奖典礼的当天,海菜们发起了#终于能看海了!#的新话题,瞬间就把它刷到了话题榜首位。超话里海菜们就像是自己要去走红毯一样,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曲海遥大概会什么时候出发,出发的时候穿什么,有专访的话会做什么风格的造型,会不会自带造型师过去,借了什么衣服等等……几乎三秒钟一条新帖的速度在话题榜上傲视群雄,数据差不多吊打亚军三倍有余。 可想而知,到了曲海遥动身的那天机场会是怎样一片盛况。可是暗搓搓从黄牛手上买航班信息的粉丝们却扑了个空,本来他们预判的时间里并没有查到曲海遥从乌鲁木齐飞往香港的航班。 这下海菜们傻眼了,被霉运笼罩了许久的这个群体又开始人心惶惶了起来,而曲面海洋则请粉丝们不要接送机,更不要在黄牛手上买不靠谱的信息,以免上当受骗,曲海遥正按照原定计划准备请假从剧组离开。 这是在打什么保密战呢?海菜们一脸懵逼,准备去接机的前线只得作罢,大家纷纷猜测为啥曲海遥这次的行程格外神秘。直到两天之后几个容意的粉丝在机场接到了容意的时候,才终于水落石出。 这哪是容意来了啊,这是容意和曲海遥两家团队来开联欢会了吧? 容意、曲海遥、两个人分别的经纪人、还有包括保镖在内的七八个认不出来的随行人员,一行十几个人浩浩荡荡的,连拿行李都拿得那么寸草不生。 接机的意粉都看呆了,一时间竟然没敢上去搭话,更主要的没敢去搭话的原因,是容意和曲海遥肉眼可见的一直在说说笑笑,别人根本插不上去嘴。 不光是他们俩,其他随行人员也三三两两地在聊天。两个经纪人在后面低着头窃窃私语,身高差看上去相当舒服,保镖一前一后地警戒着,还不时地对接机的意粉们投来眼神,显然认出了这些是粉丝,但并没有强硬地加以隔离。 看来也不是太排斥?有意粉大着胆子趁他们聊停下来的空隙里上去打了招呼,虽然叫的是容意,但首先转头看过来的倒是曲海遥。 “找你呢哥,”曲海遥弯着一双眼睛看了过来,同时用胳膊肘戳了戳容意。“哎你看你粉丝长得真好看啊!” 胆子很大的这位意粉猝不及防被撩了一下,整个人立刻红了起来,害羞地咯咯笑了。容意看了看这位被撩红了的姑娘,然后毫不客气地捶了曲海遥一拳。 “皮痒了?我的粉丝也是你能撩的?” 这下不光是这位胆子很大的意粉,她后面跟着的一帮意粉也感受到了隔空被撩的威力,当即就想瘫在容意的休闲裤下撒泼打滚求抱抱了。曲海遥也浮夸地“哇哦”了一声,惊叹道:“哥你段数好高啊……” 容意没说话,只是凉飕飕地笑了一声之后,不动声色地向曲海遥亮了亮拳头。曲海遥嘿嘿嘿傻笑了起来,然后丝毫没在乎容意的拳头警告,凑过去眨巴着眼睛问:“你的粉丝我不能撩,那我就只能撩你咯?” 那几个意粉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容意也愣了一下,先是错愕着下意识扫了那几个意粉一眼,之后迅速看向了曲海遥,对上曲海遥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的时候容意明显露出了一瞬间的气急败坏。 但他的表情立刻就收住了,对着曲海遥挑了挑眉之后,口罩下面溢出来一声拖长了音的“呵呵”。 然后就是一声干脆利落的:“滚。” 后面一个全程拿着手机拍摄的意粉在接机之后把这段视频发上了微博,毫不意外的又掀起了一阵巨浪。本来曲海遥的神秘行程这两天就是众人关注的热点,现在一看,原来他没直飞香港是因为先飞回北京跟容意一起走了?这又不是女高中生上厕所,一个还要拽着另外一个,这俩人年龄加起来都能领退休工资了,黏糊成这样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而另一边,猝不及防的荣耀夫夫CP粉简直连招架的余地都没有,就被一嘴狗粮给塞得噎死当场。CP粉在狂吼着跑圈的同时也发现了一些重要细节,容意的确是整个人如同一台移动ALPHA信息素制造机,从出关的那一刻开始就走路带风,框架眼镜和口罩都挡不住他散发出的帝王气场。然而这么一个又A又撩的容皇霸霸,小海一逗他就笑,小海一拉他就靠过去,小海一撩他……就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简直肉眼可见脑袋上两只耳朵炸起来了。 这是容皇完全被小海吃得死死的了啊……发现了这一事实的CP粉们惊得目瞪口呆,本来CP内部一直无差日常,一旦分上下就是荣耀,大部分人吃的都是年上的帝王前辈对有潜力的可爱后辈照顾有加的设定。谁知道这个饭拍一出,CP粉内部立刻展开了一轮大规模的CP模式讨论,许多人都被“年下犬系后辈把年上狼王前辈撩得不要不要的”这种新模式打开了大门。 这下,包括两家粉丝和CP粉在内的广大群众对这场颁奖典礼的期待就更高了。某视频网站的颁奖典礼现场直播预约人次已经飚上了千万级别,而且还在不断增长,到了颁奖典礼当天,现场直播一开始,就有十几万用户在第一秒点了进去。 还好这家网站体量的庞大在国内是数一数二的,不然这个流量换个服务器稍微差一点的网站都经受不住。 而《谷宅长廊》剧组走上红毯之前,直播的流量达到了当晚的最高峰。近三千万用户在同一时间观看,这一流量创下了近几年现场直播的记录,直逼世界杯和奥运会直播的流量。在这样的万众瞩目之下,在红毯仪式进行到大约一半的时候,《谷宅长廊》的编剧兼导演娄永锐、男主角容意、女主角赵绵绵、男配角曲海遥一同走上了红毯。 娄永锐万年不变的休闲西装造型这次也经过了搭配,较浅的肉桂色是他以前没尝试过的,但效果很好,而且和一袭肉粉色亮片长裙的赵绵绵相得益彰,两人居于四人的中间位置,并肩走上红毯,而两位备受关注的男演员则分别居于两端。 即使如此也无法掩盖两位男演员的相映。将发型偏分开来的容意穿了一身黑色礼服,戴了副金丝边眼镜,深红色的暗纹领带渲染出丝丝浪漫缱绻的气质,价值上千万的狮型镶钻翡翠胸针和袖口更是将他这本来就优雅的一身衬得更加贵气逼人,像极了民国时旧上海的贵族公子。 而另一端的曲海遥则是一身纯白。因为拍戏而剪短的头发用发胶往后方略微抓过去,又留了一撮俏皮地垂下,青春又不羁。同样是剪裁完美的礼服,夸张的衣领设计使用在短款外套上十分亮眼,露出一截脚踝的九分裤将他本来就显眼的长腿勾勒得更加出众。而全身的白衣白鞋中,最画龙点睛的恰恰是系在领口的火红色暗纹领结。 正与容意的领带相映成趣。这一黑一白、一复古一摩登的对比与他们在电影中扮演的角色和所属的时代准确地契合,显然是经过了精心设计,美丽而不凡。在红毯上站定拍照的时候闪光灯闪得就像白天一样,快门声连成一边就像F1赛车启动的轰鸣声。进入了红毯区的粉丝们尖叫声不绝于耳,现场瞬间进入了热度的最高潮。 而一行人在指示下刚要结束拍摄继续往前走,就有不怕死的记者喊道:“两位男演员再站一块儿来几张吧!” 四个人一愣,继而同时笑了出来。赵绵绵左看看右看看,抿着嘴笑没有作声,容意也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潇洒地摆了摆手,迈步打算往前走开。 谁知道曲海遥往他身边一蹿,不由分说地一把搂住了容意的腰,把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带,大大方方的面对着镜头露出笑容,喊了一句:“那你得把我们拍得好看点儿!” 现场笑成一团。赵绵绵穿着高跟鞋,笑得要搭在娄永锐肩膀上才能站直身子。娄永锐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剧组要被这对狗男男瞎眼,现在对着这么多镜头还是摆脱不了这悲惨的命运,只能牙痒痒地带着赵绵绵微微退开,让这对狗男男在闪光灯下燃烧生命释放魔力。 于是,众多的摄像机、照相机镜头都记录下了容意从一开始的错愕,到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曲海遥,再到无可奈何地歪了歪头,苦笑着叹了口气,最后老老实实被曲海遥搂着腰,从容笑着看向镜头的样子。 这个晚上就这样被命名为荣耀夫夫CP粉集体升天事件,在该CP的历史上画下了浓墨重彩、不可忽视的一笔。 第101章 在《谷宅长廊》几乎毫无悬念地斩获大奖之时,参加了颁奖典礼的四位电影主创全都登上了领奖台接受荣誉。新亚洲电影奖组委会还播放了特意制作的一支短片,来褒奖娄永锐和容意这组对当下华语电影界很有影响力和贡献的黄金搭档,主创们站在台侧观看了这支诚意满满的短片。播放结束之后,为他们颁奖的老牌华语电影巨匠谭宗浚还调侃说,虽然画面里没有出现太多曲海遥的身影,但请曲海遥不要吃味,电影是大家的,容意是你的。 台上台下一片闹哄哄的欢笑声。娄永锐很嫌弃地和那对狗男男拉开了距离,往赵绵绵那边躲,赵绵绵则一脸唯恐天下不乱地拍手叫好,容意刚说了一句“我可以拒绝吗”就被曲海遥打断:“不你不行。”然后作二拜高堂状向谭先生鞠躬致敬。 情形好不欢乐……本来新亚洲电影奖在电影界算是个相对正经严肃的现场,谁知道这一届居然被秀出了婚礼现场般的喜庆氛围。围观群众们吃瓜看戏不亦乐乎的同时也不禁咋舌摇头表示新亚你变了,而这通变革所带来的的是收视率和直播观看人次的屡创新高。 从这一年起,容意和曲海遥开始了对新亚洲电影奖长达八年的强势霸屏,也开启了华语电影在艺术和产业价值两个方面的双高峰。 颁奖典礼后的第二天,来的时候没接到曲海遥机的海菜们本来以为返程的时候也无缘近距离接触曲海遥了,谁知曲海遥的行程就大剌剌地在那儿摆着,每天从香港飞乌鲁木齐的航班里,有头等舱舱位的就那么一班,海菜们像是白捡了个大便宜一样,欢天喜地去送机了。 来的时候曲海遥和容意一起浩浩荡荡一行人,走的时候却只有曲海遥带着他的两个助理,这天的曲海遥穿得相当随便,T恤衫沙滩裤,戴了个口罩就这么晃啊晃啊的过来了,一头短发也没打理过,看上去还是刚出道的时候那个青春洋溢、笑容甜美的男孩子——只是身板着实结实了不少。 而且他似乎也着实心情不错,海菜们跟他说话,只要他能听清、方便回答的他都会回答。 比如说…… “小海今天好可可!我可以!”——来自某海菜。 “我哪天不可可?你哪天不可以?”——来自开始飚骚话的曲海遥。 “小海妈妈爱你!妈妈疼你!”——来自某海菜。 “谢谢!宝宝也爱你!宝宝也疼你!”——来自段数很高的曲海遥。 “小海拍戏辛苦吗?不要太累啦!”——来自某正经的海菜。 “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就算我们导演放过我,出钱的幕后大老板也不会放过我的呀!”——来自很不正经的曲海遥。 海菜们纷纷询问幕后大老板是谁。曲海遥邪魅一笑:“那当然是我的林嬷嬷啦!” 海菜们这才发现自己被这个小骗子给绕了进去,纷纷指责这孩子学坏了。有敏锐的海菜发现了这个问题:“那林嬷嬷怎么没跟你一起飞回去啊?” “他还有事儿呗……有事儿就不要我这个娃儿了,我委屈!” 海菜们明知道他是装的,但还是笑声不断。这就是饭曲海遥的乐趣,这孩子心情一好就跟相声演员似的,一个人能给你讲出双簧来,让粉丝收获无敌快落。有海菜察觉到了曲海遥话里的玄机,前后一想就一个激灵,于是问道:“林嬷嬷是不是跟容皇他们在一块儿啊?所以你们才没有一起走?” 这一声问出来,海菜们的雷达纷纷竖了起来,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有一个海菜还高叫了一声“林嬷嬷是不是把你卖给容皇了???”换来一片夹杂着尖叫声的起哄。 曲海遥听了这话大笑起来。他快活得一颠儿一颠儿的,玩着手上的手机挂件回道:“买我卖我都是非法交易!要是你们容皇收了我那也只能是我心甘情愿以身相许的!” 人群又是一阵起哄,有海菜故意逗他:“瞎说!就你还以身相许……我们都看见你欺负人家容皇了!” “就是就是!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 曲海遥简直笑出猪叫,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需要他一手撑在行李车上才能保持住平衡,前线炮姐们看到他这副傻乐的样儿就是一阵咔擦声。等到终于平复下来了,曲海遥伸手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大大地喘了几口气之后,才摸着胸口感叹道:“但是你们不知道欺负他有多好玩儿。” “那你展开讲讲!” “展开讲讲展开讲讲!” 海菜们纷纷起哄。曲海遥却白了她们一眼:“这么好玩的事我当然要藏起来不让别人知道,要是你们都知道了都去欺负他,那不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乐趣了吗!” “这么好玩的事情当然要大家一起分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海菜们蹦蹦跳跳地不依,曲海遥却仍然没有回应,而是收住了之前夸张大笑的表情,挑了挑眉,轻轻勾了勾唇角向海菜们瞥过去一眼。 “那不行,有些东西是不能分享的哟。” 看惯了嘻嘻哈哈大男孩的样子,乍一看到这样突然显露出强势、甚至有点切开黑气场的曲海遥,海菜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瞬间被电得晕晕乎乎。有一部分被电得比较厉害的海菜直到曲海遥和助理们推着车走远了才回过神来,正主不在跟前了,女孩子们才敢放开胆子嘶声低叫起来。 而被指控卖队友的无辜躺枪大师林琦,此时正和《谷宅长廊》剧组的其他主创一起跟NUERA的一行人会餐。《谷宅长廊》的成功再次印证了NUERA的无往不利,而且《谷宅长廊》也是他们制作的第一部 大规模上映的电影,优异的票房成绩让NUERA喜出望外。这次还有几个NUERA总部电影制作中心的负责人专程从澳洲过来参加颁奖典礼,见证了NUERA制作的电影第一次斩获权威性的主流电影奖项。 所以会餐的时候气氛一直很好。香港菜的精致、美味、高度融合性是美食爱好者们都知道的,这一餐又由简洁这老饕事前精心安排过,几个澳洲人对这一餐赞不绝口,谈起工作来也比在澳洲总部的时候好说话了不少。 “其实对于我们自己来说,开发新领域、新技术也一直是我们努力的方向。”最年长的维克托十指交叉着对容意和简洁说。“你们的想法为什么在我们内部也引起了很大争论?就是因为它的可操作性足够强,也极能引起产业变革——这和我们一贯的宗旨相契合,我们始终致力于成为产业进步和变革的推动者。” 他所说的就是简洁和容意提出的VR电影产业。简洁和容意的概念是,开发专门用于观看VR电影所用的新产品,同时将他们制作拍摄的VR电影投放在这项新产品上,形成配套产业链。这样,用户就可以足不出户地观看到更加身临其境的VR大片——只需要购买相应的VR产品即可。 “但是,如果一开始就把推行的平台和区域定在华语电影区,我们觉得并不合适。华语电影区不仅人口众多,需要投入的成本巨大,更重要的是想要在华语电影区推行新类型的电影作品,它面临的审查机制比在其它地区更加复杂——欧洲、澳洲和北美就好很多,澳洲和北美都只有那么几个国家,而欧洲主要电影产业国都是欧盟国家,它们都比华语电影区推行起来要方便得多。” 简洁和容意对视了一眼。其实从NUERA的角度来看的确如此,中华区投入大、收效慢、审查复杂,文化类前沿科技产品的普及率又相对较低,如果他们是NUERA,他们也不会选择先开发中华区的市场。想要取得NUERA的认可,光靠他们的力量是几乎不可能的。 简洁干脆退了一步。“我觉得现在说市场投放的问题还言之过早,首先在电影拍摄方面我们可能就需要研发新技术。我手上有三个不同的VR摄影机的概念设计报告,我看了一下,这都已经大大突破传统的电影摄影框架了,我们要做的可能不再是摄影,而是全方位的浸入式设计。” 维克托皱了皱眉,还没等他开口,容意就把话接了过来。“浸入式设计,不光是画面,五感、气味、气流、光影……这些才是技术的难点。我们所追求的,不光是我们自己能拍摄VR电影,更是希望让更多的电影人能拍摄VR电影,所以我们的方向是首先设计出能够广泛推行出去的VR摄影设备,再设计出能广泛推行出去的VR观影设备。而现在,一切都在刚起步的阶段。” 澳洲人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同时他们也对简洁所说的设计报告提起了兴趣。正如简洁和容意所说,光是他们自己有拍摄VR电影的技术,这不能算是产业变革,即使是变革也绝不可能长久,一项技术想要有长足的生命力,必须要广泛地推广出去。 最终,在技术领域,双方首先达成了一致。不管在哪个区域内推行,技术都是最根本的东西,反正本来简洁和容意也并没有非要NUERA来担任这个中间渠道,这点双方都心知肚明。商人是不会把自己的路给完全堵死的。 所以容意和简洁还需要寻求更多的路,来保证他们即使没有NUERA作为中间渠道,也能够将新产业在中华区推行开来。 而就像NUERA认为的那样,想要在中华区推行开来,首先需要的就是来自政策方面的支持。本来容意和简洁看中NUERA做这个中间渠道的原因之一就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他们觉得由NUERA去出面交涉会比他们自己去交涉要容易得多。 但现在NUERA既然不愿冒这个风险,那就只有容意和简洁先去探探口风了。这对于之前并没有参与过电影整体制作、只单纯是个小演员的容意,以及除了丈夫的电影之外并没有参与过电影制作的简洁来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他们刚刚在新亚上斩获了大奖。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容意和简洁就带着新出炉、热腾腾的新亚洲电影大奖去了电影学院的国际交流中心。他是算准了时间的,今天不光主任金燕华会在,电影家协会主席张迪光和盛世影业的艺术总监黄鹤川也都会聚在交流中心。这几个人相互都打过照面,容意和金燕华、张迪光还算得上挺熟,说起话来更加方便。 见了面以后,容意首先把简洁介绍给了另外几个人。简洁在圈内虽然极少露面,但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也知道容意和简洁他们夫妻俩关系密切,但容意为什么会在这个场合带着简洁过来,几个人都心存疑虑。 容意也没卖关子,直接说了他和简洁正在合作开发新产业。在座的几个人听了之后果然十分惊讶,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向容意和简洁,根本不需要容意再多开口解释什么,他就快被扒个底朝天了。 “饶了我吧……”在一片狂轰滥炸之中容意拱手求饶,他苦笑道:“本来现在也只在技术开发的初期,八字还没一撇呢,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啊。” 张迪光摇头道:“别不当回事。现在这个时代,新技术真要推广起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你看看现在年轻人出门带钱包的还有几个?我外孙这一代人,生下来就没怎么见过钱包了,可我女儿女婿念大学的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呢。” “这倒是。”容意点了点头,“发展是很快,我自己都觉得要跟上时代挺吃力的了。但这么大的工程量,我觉得真要推广,可能就真要产业大换血了。” “你胆子也真够大的……”金燕华瞠目结舌,“这方面你以前也没什么经验啊,怎么就敢突然下手呢?” “其实技术是小,跟张老师刚才说的一样,现在新技术从研发到成熟,快的话可能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更大的问题是产业结构会变,产业结构一变,资本市场就要全跟着变了。”容意顿了顿,抬眼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黄鹤川。“在国内想要颠覆资本市场,危险性很大。” 黄鹤川已经大概明白容意今天为什么会带着简洁来这儿了。他挂职的盛世影业算得上是华语电影圈里举足轻重的资本方,而如果容意要在国内电影圈里发展新产业,一定要和国内现有的资本方之间达成某种一致。 否则,他这个步子还没迈出去,或许腿就被打断了。 黄鹤川也很意外容意会涉足新产业,但他毕竟是搞创作的,不是做生意的,有些东西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容意恐怕也不是想找他的。他想了想,灵光一现地对容意说:“正好,晚上有个局,说不定你们会有兴趣。” 黄鹤川说的这个局是盛世影业的执行总裁陈拓组起来的,主要的宴请对象是某个即将被开辟为新贸易区的地方政府的官员,盛世想要在新贸易区建立一个影视拍摄基地,所以组了这么个局。黄鹤川是被请过去当陪客的,其实可去可不去,他也不怎么想去。既然容意有想要跟盛世沟通的意思,黄鹤川干脆顺水推舟,跟陈拓说了一声让容意代自己过去。 陈拓听说容意要来,心里很有些意外。据他所知黄鹤川和容意应该是不熟的,仅仅是在一些场合里打过照面的关系。那为什么容意会突然代替黄鹤川来凑这个局?在任何圈子里混,到了一定高度自然会练就一身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本事,陈拓肯定容意的出席一定另有原因。 不过单就这个局来说,容意倒是比黄鹤川更佳的出席人选,陈拓也乐得让容意凑热闹。于是在和黄鹤川的电话里,陈拓就答应了下来,并说好了派车过去接容意,还电话里把自己微信号给了容意让他加。验证完好友之后陈拓发过来的第一条消息就是通知容意会派车过来接他,并且把接车的时间也发了过来。 容意一看就愣了一下,随即失声叫了出来:“不是晚上的饭局吗?为什么这么早就过来接车?” 接车的时间距离现在竟然已经很近了。黄鹤川笑道:“因为陈拓是安排在在枫丹瑞雅的。” “那么远?!”容意心叫不好。枫丹瑞雅离市内有差不多三个小时的车程,远得要命,如果把接待安排在那儿,那晚上铁定是回不来了。容意揉了揉脑袋,也只能认命,连回去换身衣服的空档都没有了,直接被一车接到了枫丹瑞雅。 的确是三个小时的车程,再加上堵车的时间,容意到枫丹瑞雅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五点半了。陈拓微信上跟容意说他已经到了,于是容意下了车之后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直接进了订好的那个厅。 谁知道进入到了厅里,容意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陈拓,而是许久未见的刘家仁。 第102章 好歹也都在圈内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容意并没有闹出什么和刘家仁当众大打出手的大新闻来。两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喝酒的时候看上去算是挺正常,虽然没说几句话,但场面倒也不至于难看。一桌那么多人,容意又只是个陪客,他只在必要的时候发挥他陪客的作用,其它时候都低头吃菜安静如鸡。 和容意这个陪客相比,刘家仁的位置就重要了不少。容意没上桌多久就听出意思来了,盛世、乐帆和当地官员三方之间两两都有合作意向,乐帆想要在新贸易区铺开院线,然后和盛世合作,参与发行未来盛世影业在新贸易区的影视基地拍摄的影片。 赚钱的主意倒是不错。不过如果容意没有记错的话,盛世影业在院线发行方面有数条合作多年的渠道,他不知道刘家仁是怎么把主意打到盛世头上去的。但就饭桌上的情形来看,陈拓对于刘家仁也是十分欣赏,并且大赞了乐帆影业之前花了大力气制作的《荣誉兵团》。 容意在心里暗笑。《荣誉兵团》他看了,老实说在国内的同类型题材里,这部算不错的了,只是整体立起来了却没沉下去,差了不止一口气。而在容意看来,陈拓之所以赞了票房和口碑都反响平平的《荣誉兵团》,而不是对另一部“还在制作中”的《山火》表示关注,纯粹是因为他容意和刘家仁都在同一张桌子上。 当时《山火》的事闹得这么大,容意这个早就签了的男主角和原作者刁碧树都被踢走了,中间进来截胡的就是乐帆影业。以陈拓的职业敏感度,就算不知道刘家仁是故意为了砸容意的场子才从中截胡的,也会刻意避开这种会造成桌上的两方之间的利益冲突的话题。 果然,陈拓在桌上只对刘家仁提到了《荣誉兵团》,也问了他有没有筹备什么新项目,对《山火》是只字不提。容意不禁想到他第一次见到陈拓是在张迪光的工作室,当时张迪光和盛世影业的金牌制片人杜衍达差点吵起来,两人呛起话来是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眼看着情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突然蹿出来打圆场的就是陈拓。 左右逢源、长袖善舞,这就是容意对陈拓的第一印象。看年纪陈拓比刘家仁应该也大不了几岁,但两个人明显不是一个段位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容意十几年前就认识刘家仁了,对那时候那个还不成熟的小畜生印象颇深,才让刘家仁在容意这儿的分数低无可低,相较之下陈拓的形象就高大了起来。 所以如果容意对陈拓的判断没什么问题的话,陈拓应该已经明白自己这次突然过来当陪客,其实是有话想说吧。这么一想,容意也觉得就算在这儿见到了刘家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癞蛤蟆,也就是恶心恶心人罢了。现在不光自己腰杆子硬了、小男朋友也腰杆子硬了的容意感觉自己完全没什么在怕的,直接拿刘家仁当无脸男,该吃吃该喝喝,权当看不见他。 但这也只是容意的一厢情愿,被他当做无脸男的癞蛤蟆可不甘心只做一个无脸男,或者只做一只癞蛤蟆。 这个道理容意也明白,所以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时候迎头撞上了堵在玄关的刘家仁,容意也并不觉得意外。 “说起来,上次跟你见面也是在这儿。”刘家仁点了支烟,一边吐烟圈一边跟容意说话。容意也想起来了,虽然不是在这个厅,但他上次跟刘家仁见面,确实就是在枫丹瑞雅的一间洗手间里。也就是那次,曲海遥在洗手间里吐得昏天暗地,还放出豪言要骑在容意头上糟践他。 现在的现状……似乎从骑在容意头上变成了压在容意身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容意暗自控了控自己脑袋里的黄色念头,抬起头来看见吞云吐雾的刘家仁,他毫不客气地开起了嘲讽。 “人家撒尿你也要听墙角?不愧是你啊。”容意的语气相当嚣张。反正现在又没别人,就算容意在这儿把刘家仁揍一顿,他都没什么心理负担。 刘家仁倒也没动怒,他早就领教过容意这种不三不四地痞流氓般的骂街方式了。他看了看容意,哼了一声道:“你跟你那小婊子也这么说话么?” 容意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整个人变得寒气逼人:“你嘴里要是再敢有一句不干不净的,我让你后悔你缩在这儿听我墙角。” 刘家仁笑了一声,阴森森的表情同样让人不寒而栗。“呵,你对那小子倒是够上心了。怎么?想捧那小子当影帝,然后你当大老板继续包他?” ……他为什么会说这话?怒意和疑虑同一时间袭上容意的心头。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盯着刘家仁:“你自己天天眼里只有些下作勾当就以为人人都是这样?不好意思啊,你要做畜生你自己做,我和我男朋友对跨物种返祖没兴趣。” 虽然容意并没有钻刘家仁的套子,但对于刘家仁这种人精来说,容意过于警觉的反应本来就说明了一定问题。他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容意,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之后,装腔作势地向他行了个礼。 “厉害啊……容大影帝。你这票,玩儿得挺大?” 容意心里立刻打起了鼓。他和简洁开发VR电影产业的事,虽然不说是完全保密的,但一来太匪夷所思,二来计划也确实尚处在初期,他并不觉得这件事会被人知道。但刘家仁始终是个不确定因素,什么事情只要一牵扯到刘家仁,就会自然而然变得诡异、麻烦、恶心起来。 想到这里容意就是一阵烦躁,本来就对刘家仁缺乏兴致,现在更没心情再跟他废话了。 “我玩什么,玩大玩小,都跟你没屁关系。收收你那一副作天作地的相吧,自己屁股没擦干净就去管别人吃喝拉撒,你爹妈没跟你说过他们生的是人还是屎壳郎吗?” 刘家仁笑出声来。他用看什么奇珍异兽的眼神看了看容意,然后叹服道:“你还真是不怕死啊……你知不知道就你们现在这个发展进度,在国内我一根手指就能把你们捏死了?” 容意扬起脸,挑着眉毛看着他呛声道:“你的手指?像你那毛里求丝的鸡巴一样短小的手指吗?” 刘家仁愣了愣,明白过来之后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即笑道:“你嘴巴再厉害也没用,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厉害。” “威胁我?”容意冷笑了一声,“你的威胁还没有你放的屁响。恕我直言,你十几年前就让我尝尝你的厉害了,现在十几年过去了,我不但活得好好的,还能站在你面前照着你大嘴巴子抽你——让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厉害?我看该知道知道的那个人是你。” “就算让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了,又怎么样?以你这种尽用来装垃圾的猪脑子,你以为你能对我造成什么威胁?这话我十几年前就告诉过你:别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你爸是什么李刚张刚王二刚子的,给你一个支点你就能撬动地球了。趁早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吧,在你爸还没后悔当年怎么没把你射墙上之前,你还有余地给他老人家挽回点颜面。” “那么大人了,该断奶了,别老让你老子给你擦屁股。” 刚才在饭局上还扮演着优雅贵气的高逼格陪客的容大影帝,现在转脸就把刘家仁骂了个狗血喷头。骂完之后他还没有立刻就走,而是欣赏了一下刘家仁被他骂到无法保持笑容的铁青脸色,然后挤开刘家仁,迈着从容的步子离开。仗着在陈拓的地盘上谁也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容意就这样神态自若地回到了饭桌上。 他在脑袋里思考了一下刘家仁会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将近一年来,容意、曲海遥、刘家仁这三方都已经没有什么交集了,大家各忙各的,有一阵子连容意都快忘记了自己有这么个死对手。让他又想起来的是一段时间以前简洁告诉他,贾俊已经被正式起诉了。 这件事容意也差不多快忘了。他本以为曲海遥他们公司那个叫尹楠的,就算是出于自保的考虑也一定会把贾俊保下来,但根据简洁的说法,尹楠其实压根儿没认真保贾俊,简洁所请的律师方两轮施压之后,尹楠就把贾俊给卖了,自己倒是撇了个干干净净。 而事实上,跟贾俊微信交易的正是尹楠本人。虽然不确定那个微信号是不是绑定尹楠的个人信息,但聊天记录不会骗人。容意查过尹楠这个人,家里没权没势,单纯是少时偶然做了童星才一直在娱乐圈里混了下去,混得也是马马虎虎,有这么一号人但并没有得到多大的重视。能以这样的身份从简洁这种狠人手底下溜走,现在看来也是借了刘家仁的势了。 简洁、贾俊、尹楠、刘家仁……容意把这件事上的关系捋了一遍,心情也平复了下来。和容意不同,简洁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做生意上,这两年她为新产业跑的路子比容意多多了,如果是从她的身上入手,想要获知容意的动向也确实不难,毕竟曲海遥受伤那阵子简洁和容意还一块儿注册了新公司。 既然大家都摸到了对方的底,那接下来就真刀真枪各凭本事吧。容意刚才对刘家仁的那一通臭骂虽然难听,但句句都是实话,他并不觉得刘家仁能有什么本事在这件事上“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厉害”。 文化方面的新产业开发需要的不光是钱和人脉,更重要的是有感染力、能够打动人的产品本身,这一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只能制作出《荣誉兵团》这种水平的作品的乐帆影业,是不会明白的。 所以容意一点儿也不担心。更何况现在说新产业的问题还言之过早,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们更多的战役还是会在他们的老本行——电影圈里开打。而用尹楠、用乐帆影业来对打容意和曲海遥?单就《荣誉兵团》的表现来看,尹楠确实也有两把刷子,但想要够得上我们家曲海遥?呵,容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让他做梦去吧。 四金在身的容意压根儿没把这个尹楠放在眼里。不过他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见到这个某种意义上的关键人物。 他当天晚上就在枫丹瑞雅见到了尹楠。 第103章 容意也有一阵子没参加过这种酒局了,又是个陪客,冗长的饭局一直到将近十二点才结束,这时候容意已经喝得很上头了。 陈拓倒是给今晚出席的所有人都在枫丹瑞雅安排了房间。按照惯例,如果是安排在枫丹瑞雅的接待,也确实不可能一个晚上就结束,东道主通常都会安排客人头天晚上吃饭,第二天泡个温泉、打个球、骑个马什么的,时间允许的话还能再多玩个一两天,不然枫丹瑞雅这么大的一个庄园也就失去了意义。 不过本该散了席之后就洗洗睡了的,现在容意的酒劲上来了,胃里又满满都是东西,虽然又累又困,但这个状态就算睡也睡不好,于是他干脆趁着夜色,在他住着的那栋小楼前面散了散步,醒醒酒气、吹吹晚风,反正风景不错,来一趟也不能白来。 他就是在这时候见到了尹楠。 黑色的奔驰保姆车在夜色中算不上显眼,但这个点能开车进入庄园的本来就少之又少,容意不禁留了个心。他看着这辆车绕着花园打了个转,似乎是在辨认究竟该往哪栋小楼开,然后车绕过前面的景观喷泉,一路往里,在容意住的那栋小楼前停了下来。 容意停下了脚步看过去,正看到有人从车上下来,抬头看了看这栋楼,似乎不太确定是不是这里,于是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容意皱了皱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栋楼里应该是四间房,其中有三间安排的是容意、刘家仁,还有今晚的另一位客人。而这个刚从车上下来正在打电话的人,容意看着总觉得有点眼熟。 然后这人微微侧了个方向,一半身子暴露于车灯的光线下,容意也就看见了他的脸。还没等容意被酒精麻醉得不太灵光的大脑反应过来这是谁,那人看到了路灯下的容意,首先愣在了当场。 容意一个瞬间就明白过来了。这人肯定没走错楼,而且原来是因为这样,他才成了乐帆影业的力捧。 呵。他心里冷笑了一声,心想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容意本来就看不上这种榻上交易的潜规则,加上对象又是这个欺负过曲海遥的尹楠,他心里更是鄙夷。刚想转身走开,却发现这个尹楠仍然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他显然已经认出来自己是容意了,但这不是认出人的眼神,而是另一种更加幽深和复杂的神色。尹楠眼睛也很大,自然光下看算得上是浓艳的长相,但现在他半张脸隐于黑暗,眼神又如此诡谲,一时间容意只觉得这个人的瞳仁大得过分,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样暗不见底。 这让容意觉得奇怪了。他以前从来没见过尹楠这号人,据他所知这人也是搭上了刘家仁以后才进入电影圈的,以前一直演电视剧,按理说跟容意别说冲突了,连交集都没有。真要算起来,之前尹楠还利用贾俊摆了容意一道。现在这小子倒是敢瞪着容意看了?谁给他的胆子?他又有什么立场? 除非他是知道刘家仁以前跟容意之间的那档子事儿,或者是曲海遥跟刘家仁之间的那档子事儿,又或者,是他全都知道。容意这会儿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他坦然地回看了过去,脑子里想的却是他不相信刘家仁这种人,会让一个陪床的知道这么多。 两个人一个沐浴于路灯的暖光之下,一个半身隐于黑夜的斗篷之中,中间隔着十米开外的距离,却谁都不动,谁都不说话,谁都不转开视线。 最终是尹楠的手机铃声划破了这诡异的死寂,他最后深深看了容意一眼,然后转过了身子,一边接通电话一边走进楼里。 *** *** *** 刚进房间没多久,尹楠就挨了刘家仁一通骂。 “你是死的?还是你电话是死的?自己打电话过来自己不出声,装什么哑巴!” 尹楠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面无表情地走到酒柜里倒了点VSOP,不调也不兑,直接喝了下去。刘家仁最看不来他这一副死人脸,他今晚本来就喝了不少酒,洗了个澡非但没有变得更清醒,酒气还蒸得人更燥了。见到尹楠既不跟自己对骂也不老老实实过来伺候,刘家仁就觉得火气往上窜。他也不废话,进了酒柜开始扒尹楠的衣服。 “让你洗澡你洗了吗?” 他连上衣都懒得扒,直接动手去扯尹楠的裤子。尹楠没回话,不过刘家仁扯完了也发现不用他回话了。 被扒光的下半身传来隐隐的振动声,刘家仁眼神一暗,伸手往尹楠后面摸过去。 果然,一条明显不属于人体的细线从尹楠的腿间露出来,顺着那细线摸进去,湿淋淋的内壁颤抖着,裹紧了一个仍在不断振动的小道具。刘家仁一下子硬了,也不把跳蛋拿出来,连套也不戴,就这样从后面直接插了进去。 被摁在酒柜上的尹楠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过了的低喘声。 拍完《荣誉兵团》之后尹楠的身材也有了些变化。瘦还是瘦,但明显更能撑得起衣服了,肌肉密度增加,腰没有以前那么像女人一样细腻了,而是更加有韧性,让刘家仁明显感觉到自己是在操男人。他看着尹楠上身向前弓出的腰背线条,鬼使神差地做了一件他以前没做过的事。 他把手伸到了前面,握住了尹楠正硬着的分身。跟后面被刘家仁插着的地方一样,前面也是湿哒哒的,刘家仁恶意地用拇指在前端上磨了磨,尹楠立刻扭动着身子,难耐地挣扎起来。 “骚货。”刘家仁收回手,在尹楠的后臀上抽了一巴掌。这次他很有感觉,不戴套果然还是更爽,再加上尹楠身子里面的跳蛋仍在不断振动,每次刘家仁全部插进去都能感受到顶端抵到了跳蛋,这让他在每一次插到底的时候都会停下来,抵在最深处不断碾磨。 尹楠好像特别受不了这个。以前每次做的时候他不是喊痛就是骂人,上次操他的时候好像硬了,但也不像这次一样硬得湿成一片。每次刘家仁插到最里面磨,尹楠就全身颤抖着挣扎,像是想逃离,又像是想要更多。刘家仁被他扭得下面胀得更大,干脆就摁着他的肩,插到最深处一下一下地狠狠碾磨,就听见尹楠的呻吟越来越不成调子,身子开始痉挛,最后一边瘫软着一边被刘家仁磨到射出来。 “操……”刘家仁骂了一声。高潮中的尹楠里面吸得他爽得要死,刘家仁不得不先抽身出来缓和自己想要射精的欲望。没有了刘家仁的支撑,尹楠一下子往地上瘫了下去,上身还算是穿戴整齐,腰部以下就是一片狼藉。他的身子仍在痉挛,高潮的快感从未如此强烈过眼前的白光还没散去,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捞了起来,勃发的性器再次插进了他里面。 刘家仁把他抵在酒柜上操。剧烈的动作让之前尹楠刚打开的那瓶VSOP直接砸了下来,打翻在了地毯上。浓郁的酒香一瞬间溢了出来,蒸得本来就湿热浓烈的房间里更加迷乱惑人。刘家仁射了两次,第二次操到后来尹楠已经失去了意识,任凭刘家仁摁着他像条母狗一样跪趴着从后面挨操。 醒来的时候尹楠还有点脑子发晕。天已经大亮了,但床边的落地窗仍然拉着窗帘。尹楠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强烈的腰酸一下子唤回了他前夜的记忆。 他从来没一个晚上高潮过这么多次,现在都感觉到腰不仅酸痛,而且收得很紧,显然是被折腾得一干二净。现在刘家仁已经不会在做完之后把他赶走了,他也已经习惯了在陌生而奢华的床上醒来,但饶是如此,身上干爽的触感还是让他愣在了床上。 夜里他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尹楠自己都不知道,但在他还有意识的时候,那枚跳蛋一直都埋在他里面,而现在里面不但没有了那玩意儿的存在,之前被刘家仁灌得满到发胀的精液显然也已经被清理过了。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清了清自己一团浆糊的脑子,然后撑起酸软的腿下了床。 掀开垂挂在床周的帷幔,下了两级台阶,就看到房间中央的过道。过道的那一端传来陌生人的声音,尹楠下意识地想躲,却被刘家仁叫住了。 “真尼玛属猪的……一觉能睡到饭点儿,来那么一拨拨人换地毯、整房间、送衣服,这么大的动静你跟死猪一样动都不动。” “怪谁啊!”尹楠忍不住回嘴。“我那是睡吗?我他妈是晕过去了!自己是畜生还编派人家是畜生……” 说到一半他住了嘴。房间里明显传来陌生人的动静,尹楠不敢多说,只探了探头,看到服务人员们正推着车,在往餐桌上一道道上菜。 刘家仁倒是不在意,听到尹楠骂他,他直接穿过过道走了过来,手里还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你这张嘴,除了含鸡巴和叫床之外就他妈该给你缝起来。”他把衣服塞给尹楠,然后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赶紧洗脸换衣服!换完出来吃饭。” 枫丹瑞雅的每栋客房小楼都有个小厨房,但刘家仁这顿饭还是从宴会厅的厨房里叫的,菜色对于两个人来说显然太多了,但刘家仁和尹楠折腾了一夜,早就都饿死了,坐下来就是一通吃,一顿饭下来桌上的菜竟然被灭了个七七八八。 刘家仁叫了人来收拾,他自己则走到阳台上去打电话。尹楠从人家来收拾桌子的时候就开始发呆,去漱口的过程中也还是在发呆,等刘家仁一个长长的电话打完了,手机都烫得要命了,回来一看,尹楠还在那儿发呆。 “给你干傻了?”刘家仁莫名其妙。昨晚上尹楠就有点不对劲,但做爱的时候太爽了,他压根儿没往心里去,现在倒是回过神来了。 尹楠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送我走?” 刘家仁更莫名其妙了。“你有事儿?” “没有,但是我怀疑我再被你操一顿就没命了。” 刘家仁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没用的东西。” 尹楠立刻炸了。他从昨天晚上见到了容意开始心里就没舒坦过,现在刘家仁这狗东西倒是有脸嘲他了?他立即开腔骂道:“骂谁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用没有……你有用,你有用你去操你们家容大影帝啊,不就在隔壁住着呢吗?哦操不到人家跑来折腾我,还嫌我没用?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刘家仁立刻被噎住了,愣了一下之后沉下脸来。“你见着他了?” 尹楠板着脸坐在那儿,话都懒得说了。他骂完以后倒是觉出来不对了,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像是个吃味的妒妇,然而他的不爽究竟是单纯的不爽还是出于嫉妒,这点先不说,他尹楠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嫉妒容意?自己一个陪床拿资源的,跟一个让人家惦记了十几年都没搞上手的高岭之花,一个小演员一个四金影帝,有可比性? 这么一想尹楠就更不爽了,连带着他觉得自己刚才骂刘家仁都骂得站不住脚。就算人家金主是因为见到心心念念的可人儿了,才兽性大发急着找个千里送逼的来操,那他一个陪床的又有什么资格不爽?难道还要金主填个申请单,上面写着正当的操人理由才能请旨赐操? 刘家仁理都不会理他,直接把他轰走还能找个零头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尹楠恼得恨不得把自己刚才说话的那根舌头切吧切吧剁了,另一端的刘家仁没有得到正经的回答,但看尹楠的样子他也知道了。 刘家仁绕到了酒柜后面,也挑了一支酒打开了。唐培里侬并不是适合饭后喝的酒,但一直是刘家仁的偏爱,尤其是他思考的时候,手边有唐培里侬就绝不会做其它选择。 他现在正需要清清脑子。 “我倒也没想到他会在这儿。”他直接拿了个威士忌酒杯倒了一杯唐培里侬,一条胳膊撑在酒柜上,整个人倚在那儿慢慢地喝了起来。 尹楠把脸从抱着的抱枕里拔了出来,睁大了眼睛惊讶地朝刘家仁看。 “早就猜到他有动作了,本来还不信,现在看来……他是来真的。” “……什么来真的?”尹楠掌握不到刘家仁那么多的信息,他对容意的概念还停留在一个创作气息纯粹的演员上,完全没往别的方面想。听刘家仁这么一说,还以为是容意终于冲冠一怒为红颜,要拼命砸银子力捧他男朋友曲海遥了。 刘家仁直着背,仰头一边喝了一口酒一边看向尹楠,神情是尹楠少见的严肃和沉郁。 “他在跟人合伙研发VR电影,未来可能是想做VR电影市场。” 尹楠傻傻地愣在那儿,脑子里跑过了一万只草泥马。VR电影?那是什么玩意儿?听都没听过,是个新东西吗? 刘家仁看出了尹楠满脸的疑问。“是新产业,以前没人做过,他应该就是想开发新产业。” 尹楠没话说了。不知怎的,他脑子里又闪出了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容意,像是暗夜里唯一被暖光笼罩的人。这一瞬间,尹楠突然觉得卢瑟到哪儿都是卢瑟,而牛逼的人则是牛逼在方方面面。 去你妈的人人生而平等!他抬起头看了看刘家仁难以捉摸的脸色,于是开口问他:“那……你想怎么办?” 这个问题好像刺了刘家仁一下。他一怔,然后微微垂了垂头看向了手中的杯子,然后一口把杯子里剩下的酒喝了个干净。 “我想怎么办……我倒是想让他败个倾家荡产吃不了兜着走啊。但这是个新产业,根本也不是我的领域,不是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他又想到容意昨天晚上骂他的话。的确,影视产业就算再依靠资本、文化势力,但说到底还是有很强的的市场经济性,要是市场买账了,就算砸再多的钱让他消失也是于事无补,更何况刘家仁在这个圈里根本也没到这么呼风唤雨的地步。 对于任何领域来说,想要开发新产业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容意的做事风格刘家仁也很清楚了。现在的容意,如果没有足够的魄力,没有足够的能力,他是不会轻易去搞这么大一个动静的。 “妈的……就是个逼王。我还真是没看走眼……”刘家仁一边倒酒一边有些恼怒地咕哝。他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容意身上有太多令刘家仁都不得不佩服的东西,他越是恨容意的涅槃重生,就越是不甘心他妈的凭什么别人都是鸡鸭鹅,就他容意能是只凤凰。 尹楠看着刘家仁那副不甘心的嘴脸,心里的阴云越积越厚。其实他自己面对容意明明也是极度的不甘心,但他自己不甘心可以,一看到刘家仁也在那儿一脸不甘,他就觉得火往头上冒。 从刘家仁嘴里说出的容意的事,每一个字都让尹楠觉得怒火中烧。他捏着抱枕在那儿自己跟自己泄愤了半天,突然站起了身,走进了酒柜,在刘家仁面前半跪了下来。 然后拉下了眼前的裤链,隔着内裤开始舔。 “操!”刘家仁一时没反应过来,刚想骂尹楠发什么疯,就看见下面那张扬起的脸上,艳红的舌尖描绘着还沉睡着的器官的轮廓,那双眼睛往刘家仁看过来,乌黑的瞳仁暗沉沉的,里面像是洇着一潭黑水。 他望进那潭黑水里,一片黑暗中他竟好似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墨一般黑的,压抑的,黯沉的,肮脏的,见不得人的样子。 外表光鲜的男明星也好,平步青云的青年商人也罢,两人独处的时候,都是一副脏得见不得人的样子。这浓黑的恶意的交汇让刘家仁再次兴奋起来,他低低喘了一声,哑声对下面说:“你刚才不是说再来一次你就要死了?现在上赶着找死来了?” 尹楠拉下了被舔湿的内裤,把硬起来的热东西吃了进去,口中含糊不清道:“只要你闭嘴就行……” 一瞬间,刘家仁感受到了尹楠自虐般复杂的恶意。他没有分神去考虑自己该不该做出什么反应,情绪这个东西,感受到了就是明白了,明白就是明白。 就像感情一样。什么因爱生恨,什么久恨成爱……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两者之间本没有灰色地带,所谓的灰色地带,只是那些不愿承认自己的心的懦夫,为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刘家仁的眼睛也暗沉了下来。身体上的快感袭来,他端起杯子再次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放下杯子,那只还沾着酒香的手摁住了尹楠的后脑,将自己深深顶进那开始痉挛的喉管中。 第104章 《萨布尔的羊》剧组留到最后一个才杀青的,果然是萨布尔本人。在又跑去阿勒泰补拍了一些新镜头之后,《萨布尔的羊》正式完成的全片的拍摄工作。从开机到现在,拍摄过程断断续续折腾了一年半,中间出现了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故事和事故,才最终迎来了全片的杀青。 作为制片人的林琦已经先一步离开新疆处理接下来的制作,而曲海遥已经归心似箭了。坐在飞往北京的航班上时,他感觉心里的想念达到了顶峰。现在他简直无法想象之前那好几个月都见不到容意、甚至话都说不上几句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一想到容意本人早早地就说好了要过来接他的机,他一落地就能看到男朋友令人着迷的身影,曲海遥就忍不住露出一脸变态大叔般的笑容,让准备过来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的空姐僵着脸同手同脚地缓缓离开。 不过事实总是会稍稍出乎想象的意料一点。下了飞机之后确实是容意过来接机的,容意开着自己的私车,一路把他接到了……………………一个毫不浪漫的地方。 医院。 而且况昳丽居然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曲海遥就这样被这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密切联系上了的家属押着做了一次全身体检,而且一天还做不完,毕竟曲海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还有不少项目得让他住院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再继续做。 曲海遥哭笑不得。可是除了他本人之外,容意和况昳丽对待这件事的态度都十分认真。 “我问了小容了,他说你们拍戏没个准儿,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你这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刚好又去拍戏,我们怎么放心啊。” 曲海遥对况昳丽一般都是报喜不报忧,尽拣工作里轻松愉快的跟她说,谁知道一转眼就被自己老婆给卖了。曲海遥顿时不干了,指着容意对况昳丽说:“哥也是啊!我还拍过很多生活剧呢,他就没拍过不危险的戏!还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过,脚都被马磴子别住了!” 况昳丽听着吓了一跳,立刻转向容意:“别着哪儿了?伤着了吗?” 容意一惊之下连忙使劲摇头:“没有没有……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当时就大腿抻了一下,早就没事儿了。” 况昳丽不放心地从容意看到曲海遥,抱怨道:“你们这些孩子,平时不说老实话,一下子就能搞出这么大的事儿来,吓都把人吓死了。”她看了看容意,“你父母也没听你说过这么危险的事吧?” 容意笑了一下:“没有。我跟我父母没有什么联系。” 况昳丽疑惑地“啊?”了一声,然后转头看了一眼曲海遥。曲海遥向她使了个眼色,况昳丽才有点明白过来。 她迟疑了一段不短的时间,目光偶尔往容意脸上飘过去,过了一会儿才像下了什么决心般开口问道:“你和你父母……不亲近吗?是因为遥遥吗?” 曲海遥和容意都没想到况昳丽会深究这个问题。他们快速地对望了一眼,然后容意答道:“这倒不是。我从小就……比较叛逆吧,我爸妈都是体制内的人,思想比较传统,看不来我念音乐学院啊搞乐队啊什么的。后来我又出了点事,他们就……跟我没什么联系了。” 容意顿了顿,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已经……六七年没回过家了。” 就连曲海遥也没怎么听容意说过他和家里的事,闻言心里一阵酸楚。容意总是自诩冷心冷情,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跟家里的双亲关系这么冷淡,这种事发生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 “那你和你父母,都不知道彼此的近况吗?” 容意想了想,说:“我每个月会打个电话回去问问,一般……也就只会说不到十分钟的话,如果接电话的是我爸,那大概也就一两分钟就挂了。说的时间长的话,一定是因为吵起来了。” “一个月打一个电话还吵架吗?”曲海遥有些不敢置信。容意笑了笑,“你还记得以前我被媒体黑,说娄永锐跟我有一腿那事儿?我爸妈信了,打了个电话过来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要跟我断绝关系。那次之前他们还有时候打电话给我,之后他们就没再打来,都是我打过去。有一次我打回去,我妈说我爸住院了,我问要不要我回来照顾,她说现在已经出院了,让我别回去,说不定我回去了我爸身体会更不好。” “从那之后我也就不提回去的事儿了,反正他们也不需要我照顾,我不回去反而对大家都好。我给了他们一张卡,里面每个月都会自动入账五万块钱,就……” “就这样吧。”容意耸了耸肩。其实他跟父母的关系也就这样了,多年以来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冷淡的家庭关系,并没把这当回事,反倒是曲海遥和况昳丽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这让容意还怪不好受的。 一阵令人不太舒服的沉默之后,况昳丽突然灵机一动:“那要不,等遥遥体检完了以后,我们仨出去玩儿吧?” “反正遥遥拍完戏了,这段时间肯定没事。既然有假,就咱们出去找个地儿度假?” 况昳丽看上去颇为兴致勃勃。容意一愣之下还没说什么,曲海遥的脸首先垮下来了。 “妈,你就体谅体谅我和我哥这对苦命鸳鸯吧!”他哭丧着个脸拍着枕头不依,“我才工作回来,我们独处了没两个小时你就来当电灯泡,还要当一个假期!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干点儿‘陶冶情操’的事儿啊!” 容意差点被他噎得呛咳出来。他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抬头看着曲海遥——主要是难以置信他在他妈面前脸皮居然也这么厚吗?况昳丽也被噎得一时间没了声儿,等到终于找回了说话的能力,况昳丽嫌弃得一脸生无可恋:“‘陶冶情操’也是有难度的!不然当年我跟你爹怎么就‘陶冶’出了你这么个小王八蛋呢!” “这个嘛,嘿嘿,”曲海遥没皮没脸道,“因为有难度,所以需要技术的磨练呀!反正我跟我哥也不会‘陶冶’什么东西,更不会有残次品出现,你就放心大胆地让我们荡起双桨吧!” 容意在旁边听着这没营养的对话,满心都是无地自容的无力感。他不知道的是无论是曲海遥还是况昳丽,其实都有点刻意将对话夸张化、想在此时逗他开心的意思。这母子俩倒很是互相了解,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这无聊的对话持续了下去,没一会儿三个人就都忘了之前在说什么沉重话题了。 后来在曲海遥和况昳丽某次独处的时候,曲海遥问了问他妈妈当时怎么会突然探究起容意的家庭,又怎么会想要三个人一起去旅行。况昳丽坦然道:“既然你们俩的事儿定下来了,那他父母不就等于是我亲家了?我是想着要是两边家里都知道了、同意了,那指不定要两家人见个面什么的,我这儿也要把该准备的准备起来了。” 曲海遥目瞪口呆地看着“礼数周全”的况昳丽:“准、准备什么?彩礼?” “那不然呢!”况昳丽瞪了他一眼,“我们是没这个规矩,但万一人家家里有呢!人家条件是比你好,那你也不能仗着人家条件好、对你好,你就老是占人家的便宜啊!他现在是跟家里人关系不好,那万一人家家里关系好,家里人嫌弃我们没规矩,到时候在他面前数落你,人家容意不难做啊!” “现在既然他家里跟他不亲,那你们俩定下来了,他不就跟我儿子一样了?我跟我两个儿子出去度假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觉得合适得很!” 曲海遥算是明白了。他开心地坏笑着凑近况昳丽,“那就是要……视若己出的意思咯?” “那当然。”况昳丽的神色语气都比一脸傻笑的儿子正经得多,“你昏迷的那段时间我跟他一直待一块儿,人家对你是真好。你以前跟我说你们这是奔着一辈子去的,我信了,但是我要告诉你,能谈一辈子恋爱的很少,大多数人都是过一辈子日子。这中间的差别你懂吗?” 听了这话,曲海遥脑子里一下子想起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况昳丽之间失败的婚姻,又想起在拍《谷宅长廊》的时候自己和容意之间那次误造乌龙的吵架。 他知道况昳丽在担心什么。 “我懂。”曲海遥认真地点点头,“你放心吧,我不是因为他对我好才想跟他一辈子在一起的,我也想对他好。” “你明白就好。”况昳丽拍了拍儿子的脸,“这么好一个孩子,他家里人跟他不亲,那是他家人的损失。既然他家里不让他回去,那你就要做他的家、做他的家人,我也要做他的家人,这可是我们赢了。” 曲海遥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尽想着输啊赢啊的,多久没搓麻将了给你急的?” “别给我打岔!跟你说正经的呢。”况昳丽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续道。“反正你受伤那时候我是琢磨出来了。人要知道惜福,知道感恩,我现在没别的愿望,就希望你跟小容之后的日子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小容对你好,你也要知道惜福,别跟你爸似的,这山望着那山高,特别是你别到时候看到个顺眼的姑娘了,就嫌弃人家小容是男的!” 曲海遥差点喷出来。他万万没想到他亲妈连这个心都给他操到了,不禁哭笑不得道:“妈你怎么尽操这些不可能的心啊……以前没发现你对同性恋特别宽容啊!” “宽什么容啊!”况昳丽瞪着他,“你以为我儿子喜欢男人我特别高兴啊!那你们都已经定下来了,我还跑来干招人恨的事儿,能有用吗!” “再说了,我刚跟你说过要惜福。那人家小容也是男的,长得也比你好,赚得也比你多,还对你这么好。我一个当妈的,看到自己儿子被人疼,我还能对人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吗?我好意思吗我?” 曲海遥听着自己亲妈夸了自己老婆一大通,一开始还非常得意来着,后来慢慢才回过味儿来。 “妈……敢情在你眼里我哪儿都不如我哥呀……”他郁闷地抬头看着况昳丽,一双漂亮的荔枝眼奇迹般地变成了可怜的狗狗眼,就跟他妈饿了他好几天没给狗粮似的。况昳丽才不吃他这一套,眼睛翻得比天还高,理所当然地不屑道:“那你倒是说说你哪儿比他强啊。” 曲海遥被噎了一下,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们等着吧,我迟早让你们看到我的厉害!” 况昳丽本来还只是说着玩儿的,看儿子太得意了不禁想挤兑一下,听了儿子这话她倒是有些不放心起来。 “你可别存着这种心思啊,非要在他面前证明自己多能耐。虽然你们俩都是男人,但更重要的是你们俩是要过一辈子的,有上进心是好事,但别觉得他比你厉害你就非要赌气争个高低。过日子没有什么谁高谁低的,开心和气最重要,你别给我本末倒置了。” “唉,你才是本末倒置了呀妈。”曲海遥抓了抓头,认真地跟况昳丽解释起来。“我不是要跟他争个高低,我是觉得他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不能老是习惯依赖他。那时候拍戏我就是因为太依赖他才养成不好的习惯了,然后被他骂了一顿——确实是我不好。所以后来我就想着,如果能让他依赖我一点,那他会不会活得更轻松?” “他已经习惯了什么事儿都自己扛、自己处理、自己憋着不告诉我了,不是说这样一定不好,我只是怕他累。可能他现在不会觉得累,但我得做好准备呀!万一有一天他觉得累了,我得做这个能让他依赖的人啊。” “不然,还怎么做他的家人呢?” 在听曲海遥说话的过程中,况昳丽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整张脸呈现一副惊奇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儿子。端详了好一会儿,她才用一种老怀大慰的表情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真是长大了。” 第105章 得到体检一切正常的结果之后,容意立刻带着曲海遥和况昳丽离开了医院。况昳丽并没有多做停留,当天就坐飞机从北京飞回家了,这位相当体谅久别小情侣的榜样母亲没有打算真的留下来当曲海遥和容意的电灯泡。 “其实你妈说得没错,”容意在和曲海遥一起送走了况昳丽之后,在车上对曲海遥说,“以后我们是可以和你妈一起出去度假,你也有阵子没跟你妈好好待一块儿了吧?我觉得这主意不错。” “还好啦,我拍完谷宅以后回去跟我妈住了一阵子,你不是也知道吗?再说了,儿女都是要长大的,现在我们俩才应该好好待一块儿!” 得到了曲海遥理所当然的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宣言之后,容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跟你我急什么?以后日子长着呢,又不在这一会儿。” 曲海遥被他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情话迷得七荤八素的,要不是在开车,他真想直接把容意扑倒在车里打滚。他忍了又忍,才从喉咙里憋出来一句:“你别现在就诱惑我啊,我这个人很没有定力的,对着你的时候更没有定力了!” 容意逗他道:“是嘛?有多没定力?” “你想知道吗?你想知道泰迪是怎么开荤的吗?” 容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你是狗啊!” “我是不是狗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腰比狗还厉害……”曲海遥眼里带着威胁的小火苗看了看容意,“你要试试吗?” 容意含笑看了看曲海遥,眼里流露出在别人面前不可能见到的风情。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曲海遥立刻感觉全身上下的血都往下腹部窜了。 俩人本来说再怎么样,到家以后都要先洗个澡的,结果洗着洗着就变成了洗鸳鸯浴,再然后就直接在浴室里“陶冶情操”起来。战场从浴室又转移到了卧室,等不知道多少轮“会战”结束之后,时钟已经走到后半夜了。 容意累得瘫在床上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曲海遥却精神很好,终于有能和容意独处的时间了,他就看着容意闭着眼蜷在床上的慵懒样子,一秒钟都不想挪开视线。 “看什么呢……?”容意的声音里带了点儿过度使用后的喑哑。的确,他刚才稍微“使用”了一下喉咙,做了些之前三十多年的人生里完全没有做过的事。虽然被尺寸过分的异物呛噎得不太舒服,但看着上方的曲海遥迷乱而狂野的诱人表情,容意的精神上感觉到了某种超越肉体感官的满足。 曲海遥是看着容意的脸觉得很性感,听着他的声音也觉得很性感,下面某个刚刚偃旗息鼓的家伙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但容意肯定受不了了。曲海遥只得压下体内燃起的火,轻声说:“就……看看你呀,想你……” 说着,他用手肘把身体撑到了容意旁边,将脸埋在容意颈窝里亲了他一下。 容意被他亲得有点痒,微微缩起颈子轻笑了一声,睁开眼睛看着曲海遥。 “我还不知道你?”他有气无力地半眯着眼,“现在不睡觉,到时候看着看着你又说要来一发,我能受得了嘛。” 被戳穿了的小泰迪咿咿呀呀地抱怨起容意来,整个人抱住容意的身子蹭来蹭去撒娇不依。容意本来只有身子瘫软得像一滩水,现在连心都化得像糖水一样甜腻腻的。可惜后面还有事儿,不然他也想干脆闹腾一晚上得了,他忍不住揉着曲海遥的耳朵说:“你这么精神,那干脆起来收拾东西吧。” 曲海遥从容意的胸口抬起头来,呆然道:“收拾什么东西啊?” 容意困倦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曲海遥的额头说:“去度假的行李呀。我什么都安排好了,就差你一个大活人儿……就看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了。” 曲海遥的眼睛一下子瞪得两倍大,差点直接在床上就跳高一样弹起来。 “真的去度假?你都安排好了???” “是啊,所以你还不赶紧养精蓄锐,留点儿存货在更‘陶冶情操’的地方‘陶冶情操’?” 曲海遥兴奋地扑上去,抱着容意啪叽啪叽亲了好几口,然后一把将自己和容意都规规矩矩地拖到枕头上,盖好被子,雀跃地闭上了眼睛。 *** *** *** 容意安排的度假地点是一个地中海岛国,对于国人来说是个冷门地方,从国内到那边也没有直达的飞机,需要转机到达。长时间的飞机旅途还是挺劳顿的,但是一下飞机,海岛特有的带着爽烈气息的热风扑在脸上,俩人的倦意都一下子被驱逐了,取而代之的是度假的欢腾。 容意订好的地方是个明显给富人安排的度假村。说是“村”,其实就是一个小岛,需要坐船才能上去,岛上是几栋离得很远的别墅,每栋别墅都有私享的沙滩,供客人尽情享受。 真是太爽了……曲海遥本来还想着虽然假期很难得,他也很想和容意一起去哪儿好好玩一趟,但是他们都是公众人物,知名度也都不低,现在无论哪个国家都有许多中国游客,去哪儿度假都不太合适。没想到容意竟然找了这么棒、这么适合他们的一个地方。 俩人放下行李就直冲别墅后面的沙滩。细腻的白沙带着被烈日炙烤过的气息,明明火辣辣的,被海风一吹却又让人觉得无比舒爽。俩人就像熊孩子一样在沙滩上互相扔沙子、打滚、扑腾得乱七八糟的,玩累了就像两只大型犬,双双吐着舌头瘫在沙滩上。 皮肤陷在沙里,传来奇异的相互挤压的感觉。此时的曲海遥把林琦以前嘱咐他的“一定要控制肤色的变化!出门注意防晒!”的叮嘱抛在了脑后——他什么防晒手段都没做,一直闭着眼睛,任凭热辣的日光洒在身上。光线透过薄薄的眼皮照射到眼角膜上,有点酸,但是很舒服。 全身上下都感觉到惬意,其实曲海遥知道这只是一种心理作用。不在于他是不是身在异国他乡,不在于他是不是躺在一片灿烂日光下的美丽海滩上,不在于假期、豪宅、大海,而是在于所有的这些,他都不是一个人感受到的。 尽管闭着眼,曲海遥还是感受到自己身边有且只有一个人,一个他最想要与之共处的人。这种玄妙的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就好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所以除了自己之外,这世上就只有对方了。 世界就是容意,容意就是他的世界。 曲海遥微微撑起身看向容意,就像心灵感应一样,容意也正向他看过来。四目相对之际,俩人都读出了对方眼中的意思,都感受到了对方心里的想法。 是和自己完全一样的想法。 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然后谁也没有提前动作,俩人同时向对方倾身过去,交换了一个热烈、温柔又缱绻的吻。 过了很多年以后,曲海遥都记得这个假期记得真真切切。这里的海风海浪,这里的白沙暖阳,甚至他们在沙滩上的第一个吻,都像是永不褪色的照片一样镶嵌在曲海遥的脑海中。他们白天潜水,晚上做爱,有时候也颠倒过来,在浓度极高的欢乐和美好中,曲海遥常常在梦里听到有人隐隐约约地唱着曲、念着词,余音绕梁,婉转不绝。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在度假的中途林琦打过一个电话来。岛上的通讯并不算好,林琦打这个电话就费了老大半天的劲儿。他还在北京,电影的制作仍在紧张进行中,林琦手头上还有别的事,正忙得不可开交,又联系不上曲海遥,自然是十分恼火,跟曲海遥说话也是没好气的。 “就你快活……我他妈什么时候才能也快活快活啊!” 曲海遥这段时间心情极好,听林嬷嬷一上来就抱怨也是大乐,开开心心地说了一通好话来宽林嬷嬷的心。林琦懒得多废话,他现在哪儿哪儿都缺钱,越洋电话要不少费用呢,他语速颇快地进入了正题。 “差不多你回来之后,我们就要准备解约的事情了。这边你没问题吧?” “我能有什么问题,我早就想走了。你的约才比较麻烦吧?” 经纪人和艺人签的合同不一样,曲海遥以前没了解过到底哪儿不一样,但隐隐知道经纪人要解约似乎更加麻烦。林琦耸了耸肩,不大在意道:“嗯,那都是小事,我自己会搞定。我先跟你确认一下,你是打算解约之后单干,还是现在先找好下家?有不少公司都在问你的意向了,你在拍戏我就压着没给你看。” “不用看。”曲海遥说得干脆利索。对于解约之后的事,他心里大概有个想法,不过现在一时半会儿跟林琦也没法说,而且就林琦现在手头上的待办事项来看,他也只能等到曲海遥回来之后再办这事儿。“反正我这边解约之后是没有找下家的打算,而且我也还是准备让你带我。这两点我们能达成一致的话,别的等我回来再说呗。” “废话,”林琦隔空赏了他一个白眼,“我不带你我他妈砸那么多银子在你身上,我是扶贫大使?” 曲海遥笑得打跌:“那不就得了!”他远远就看见容意洗完澡从房间里出来了,半湿的身子只穿了一条沙滩裤,看上去极为诱人。他急急对电话那头说:“反正我的意思你明白了,你办事我放心!” 林琦一听他这语速语气就知道他急着收线了,再往深了一想,大概也就是那档子事儿。林琦鄙夷地对着电话骂了一声,比曲海遥还迅速地挂点了电话,好像生怕电话那头的R18因子传染到他这边。 他现在可没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关于解约,他还有个小问题要确认。 第106章 和一收工就去度假了的曲海遥不同,安乌娜比曲海遥收工早,所以正当曲海遥享受蓝天碧海白沙滩的美妙假日时,安乌娜已经又进了一个古装剧的剧组,在炎炎夏日里穿着厚厚的戏服捂痱子了。 林琦抽出了时间,正大光明地去浙江找了她一趟。现在林琦、曲海遥、安乌娜三个人在公司里的立场很微妙,本来《萨布尔的羊》整个项目都让他们的状况很尴尬,擅自筹拍公司以外的项目,还不给公司半毛钱的分成,又拉着两个公司的艺人进项目里工作,损失了极长的工作时间。当时公司管理层出动了一堆人把林琦请到会议室里喝茶,场面如同公开批斗大会。 对着一个个暴跳如雷的上司,林琦反而显得十分平静。在汇星文化待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很清楚这家公司利益至上的特点了,现在公司寻求的一定是利益的补救方式,所以林琦一点都不怕。 横竖他现在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他就看看公司会不会给他绑上大石头沉塘里去。 最终他和公司达成了协议,既然现在他没钱赔付违约金,那就将本来林琦作为制片人所享受的《萨布尔的羊》的票房盈利全部归于公司。当时的林琦做这个决定做得很干脆,因为他觉得这部戏根本也不会有多少盈利。可现在形势大变,眼看着这部戏能逆风翻盘的可能性急剧上升,林琦觉得自己有点惨,因为在这个项目上他是一分钱都拿不到。 这也就逼着他迫切地想要脱离公司,因为在公司的抽成条件下,他想要用未来项目的收益去补之前的空子,这个想法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而公司有公司担忧的地方,汇星之前没少干过坑曲海遥的事儿,现在曲海遥明摆着脚踩康庄大道,千万双眼睛盯着。要是真把曲海遥逼急了,他回头把以前公司不干不净的事儿给捅出来——就曲海遥和林琦这两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东西,会不会干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还真说不定,那就大家一起玩儿完了。 所以汇星文化也干脆不跟他们过不去了,多少想捞一个好聚好散。公司也不是喜欢坑害人,大家都是做生意而已,以前对曲海遥的诸多不公也不是冲着他,只是碍于刘家仁这尊大佛在上面压着,公司也有难做的地方。现在刘家仁和尹楠都像是偃旗息鼓了一样,没再冲着曲海遥去,公司当然乐得也能做做好人,虽然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个好人做的可能太晚了。 于是就形成了现在的状况,林琦和曲海遥现在基本上就处于三不管地带,而安乌娜虽然名义上还是邹斌的艺人,但本来邹斌上次被林琦吓了一下之后就缩卵了,不再敢随便给安乌娜拉皮条,后来安乌娜擅自进了林琦的剧组,邹斌刚一火冒三丈想要找林琦兴师问罪,林琦就已经跟公司谈拢了,把邹斌气了个半死。 现在公司正指着《萨布尔的羊》挣钱,马子凡还特意把邹斌叫过去叮嘱过,让他不要为了一时咽不下这口气而损失了大利,反正安乌娜这个艺人给你也是可有可无的,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就算了。 邹斌本来想在马子凡面前告一状的,没想到倒是被反将了一军,气得他心里连带着对马子凡都恨得牙痒痒。可他毕竟和林琦是不一样的人,林琦恨得牙痒痒的时候能干脆破釜沉舟,邹斌已经习惯了仰马子凡鼻息,所以只能干脆两只眼睛都闭上,林琦也好,安乌娜也好,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所以现在林琦和安乌娜见面联络都相当光明正大。她那个新剧组的人都以为安乌娜就是林琦手下的艺人,纷纷羡慕她运气好,有一个能做制片人、还制作出了《萨布尔的羊》这么硬核又广受关注的电影的经纪人。安乌娜也懒得多解释,心想运气好的不是我,我曲师兄那才叫运气好呢。 林琦过来找她之前没跟她先通气,当天安乌娜正在拍一场水下戏。这可不是美人出浴那种香艳美好的戏码,安乌娜饰演的是一名捕快,她这场戏是他们衙门正在追捕的恶人将她绑在了尸横遍野的泥沼中,用她做诱饵引来男主角的桥段。 可想而知,这场戏拍下来安乌娜该有多狼狈。还没正式开拍的时候林琦就来了,远远看到这个场面,林琦就直接去找了安乌娜带来的助理。小助理以前也没经历过这样的拍摄场面,经验不足,准备的东西也不够,林琦立刻让他现去买几样安乌娜待会儿会用到的东西,然后自己留在片场看着。 安乌娜一头一身的臭泥下来的时候,一眼看到自己的助理不在了,在旁边拿着湿巾毛巾水杯等等一大堆乱七八糟东西走过来的居然是林琦,安乌娜吓了一跳。林琦却并不在意,他刚入行的时候本来做的就是查思敏的助理,助理要做的事他比现在很多助理更加清楚,刚才拍完的只是安乌娜的镜头,下面还有反派的镜头要拍,时间紧张,林琦一点没顾安乌娜这一身臭泥,快手快脚地给她打理好,把她放回去继续拍。 影视城大得很,地方也相对偏僻,小助理出去买够东西要费一些时间,林琦就这样当了安乌娜半天的助理,等那小助理把东西买回来,安乌娜今天也差不多收工了。她看了看林琦让小助理买回来的东西,拿起其中的一个瓶子,然后又拿起其中的另一个罐子,呆然问林琦:“驱虫药水……?除味粉……?这都是什么啊?” “泥里面会有一些小虫子,甚至虫卵之类的脏东西,尤其容易留在长头发上。这个就是用来驱那些东西的。” 安乌娜听得恨不得当场就把自己剃成光头,连忙抢了东西去洗澡,跑得比兔子还快。 回到酒店之后安乌娜本来想着再好好洗个澡、泡一泡,但是林琦突然过来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她想了想,还是先把小助理支了开,自己单独跟林琦说话。 “不先吃饭?不饿吗?”安乌娜累了一天了,林琦本来想让她先吃完饭再跟她说事儿的,结果安乌娜摇了摇头:“那泥塘太臭了,熏得我……”她闻了闻自己身上,然后抬头问林琦:“我身上有没有臭味儿啦?” “没有了,”林琦稍稍凑近她闻了闻,“你别疑神疑鬼的,给你买的都是特别好用的经典款,不可能再有味儿了。” “噢。”安乌娜点了点头,乖乖坐好,像是老师要讲课之前在下面正襟危坐的优等生。 “我特意过来一趟就是要跟你说,曲海遥的约快要到期了,到时候我也打算一块儿走,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你是想留在公司,还是跟我们一块儿走?” 安乌娜闻言瞪大了眼睛。“你、你们没打算带我走吗?要留我在这儿自生自灭吗?” “我这不是来问你了吗,祖宗!”林琦哭笑不得,“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擅自替你做决定啊,当然是要先问你的意见。” 安乌娜闻言瘪了瘪嘴:“我能有什么意见……你知道的啊,我一直都只想跟着你。”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了。林琦心里咯噔了一下,仔细看了看安乌娜的神色。安乌娜垂着头没看他,嘴巴微微嘟起,确实有点像是不好意思的样子。 不会吧……林琦揉了揉太阳穴,整个人感到一阵脱力。他定了定神,沉默着思考了一下,然后一脸公事公办地看向安乌娜。 “好,但是有些东西我要先跟你说清楚。以前也好,以后也罢,我都会以曲海遥为主,这里面有利益考虑,也有我的私心。我会尽可能的重视你,但除非有一天曲海遥功成身退了,否则我不可能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你,而不是曲海遥的身上。你能接受吗?” 安乌娜有些惊讶于他会在这时候跟自己说这样的话。她愣愣地抬头看了林琦一会儿,然后赌气一般又垂下了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你看出来了吧?我是喜欢你的。” 林琦扶住了脑袋,感觉到一阵头疼。他闭上眼睛摘下眼镜,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张口缓缓道:“本来不知道的……” “是哦,”安乌娜抬头白了他一眼,“你这么迟钝,再怎么样暗示你大概都没用,只有怼到你面前了你才会给点儿反应。”她明显带着点怨艾这样说,说完之后却又自顾自地释然了起来,“归根结底还是你不喜欢我,如果你喜欢我,大概你也早就发现了吧?” 这话倒是让林琦有些哑口无言。安乌娜紧接着又问了一句:“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呢?别告诉我你以前从来没谈过恋爱啊。” 千万不能告诉她自己以前和查思敏有过一段……安乌娜工作起来相当认真,为人也相当会来事儿,真要是让她知道了,指不定这小丫头片子会翻出什么浪来。林琦重新把眼镜戴上,没怎么走心地随口道:“天天那么一堆事儿,谁还能分出劲头来谈恋爱?能有个人帮我分忧解难我就求神拜佛了。” 他说得就不怎么认真,说完更是没往心里去,等到注意到安乌娜正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才纳闷地问道:“怎么了?” 安乌娜看着他,眼睛快速地眨了几下,然后用一种刻意压低了的声音问:“所以你才喜欢他那样儿的?” 林琦莫名其妙:“谁那样儿的?” 安乌娜啧了一声:“跟我你还装什么呀……所以是你把曲海遥给带弯了的?我明明记得他以前是有过女朋友的呀。” 林琦被呛得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安乌娜被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给他扯纸巾,咳了好半天林琦才顺过气儿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安乌娜失声道:“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安乌娜瘪了瘪嘴,理直气壮地不服道:“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东西……师兄在和容老师谈恋爱这没错吧?” 林琦喉咙哽了一下,顿时没话说了。曲海遥重伤抢救的时候容意就那么从北京冲到了喀什,安乌娜当时也在医院里,一行一动她都看在眼里,这事儿想瞒也瞒不住。 安乌娜见他没话说,哼了一声又道:“那你跟那个罗彦在谈恋爱也没错吧?” 林琦整个头皮都炸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干嘛这一个个的都要编派我跟罗彦?他炸毛道:“我跟罗彦有个屁的关系?他以前有女朋友我以前也有女朋友,我们俩除了革命友谊之外啥也没有,你们都是怎么编派到一块儿去的?” 安乌娜怀疑道:“真的?那为什么你们拍电影的事儿是他来出面找我谈?容意的经纪人这么闲的吗?” “他至少没遇到我这么糟心的猪队友!”林琦指着安乌娜的脑袋数落道。“别瞎想了!来就是找你说正事儿的!现在我再重申一遍,我和曲海遥离开公司之后,大概率是自己单干,像现在你拍的这种古装剧资源,我可能拿到的渠道会不如公司,我也不会把最多的精力放在你身上,更不会和你谈恋爱。如果你都能接受的话,我会带你一起出来。” 安乌娜微微鼓了鼓嘴,有些期期艾艾地看了看林琦:“是真的……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林琦看着她,沉下了声音。“喜欢,否则我根本不会再回头找你、带你。但你应该知道,这种喜欢就像我对曲海遥的喜欢,是欣赏,是感觉得到他是个好苗子,而不是希望你成为我的爱人。” “我不是个很有天赋的经纪人,可能别的经纪人花两天就能做完的事,我要花一周甚至更久才能做到,所以我这个工作、这个年纪,已经注定了我不可能随便地对待任何一段感情或者一个人。” “我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安乌娜有些急,但林琦已经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了。 他抿着嘴唇看着安乌娜,目光中透着一种期冀,一种豁达,一种因为无欲而显露出的淡然和沉稳。 “我看你,就像看一颗星。我希望看到星星闪闪发光,但我并不想把星星摘下来放在我枕头上。” 安乌娜的眼圈有点儿红了。林琦心中一阵不忍,现在想想,以前安乌娜对他全力扶持曲海遥、忽略了她的事情反应那么大,大概也有这层原因在里面,但是这种时候,林琦是不能仁慈的。 “如果你觉得我让你不舒服了,我还可以安排你离开公司,到一家别的经纪公司去,不跟着我们也可以的。”林琦柔声对她说。安乌娜吸了吸鼻子,摇头道:“本来也是我自己想跟着你的,你不用觉得对我有愧。以前罗彦来找我谈的时候跟我说过,其实你根本没做错什么,也没有必要非要对我负责。师兄跟你合作得本来就更久,你要是当时抛下师兄了,才是真正的落井下石。是我自己钻牛角尖想不开,根本不怪你。” “对不起,是我错了。” 林琦也觉得鼻子有点酸。他在娱乐圈工作了这么多年,见到的忘恩负义、反目成仇的例子太多了,他也曾想过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得到安乌娜的理解和原谅,但现在安乌娜这么坦诚地向他剖白,林琦觉得自己当时的眼光真是没错。 这孩子……虽然孩子气了点,爱钻牛角尖了点,但无论是业务能力还是为人,都是个不错的苗子。 林琦觉得自己这辈子,如果能把这两个孩子带出头,那也就不枉此生了。 第107章 《萨布尔的羊》的第一大发行商是和中欧电影交流中心有密切关系的一家发行公司,所以这部电影的首映被定在欧洲电影节上,几乎是毫不意外的事。影片本来并没有打算参与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而是想要作为闭幕式影片参与其中。但尤阚通过自己的渠道打听了一下本届主竞赛单元的那些参赛影片,然后改变了策略,几乎是最后一刻把《萨布尔的羊》报上去参赛了。 欧影节每年举办的地点并不固定,但同其他大规模的世界性盛会不同,欧影节通常并不会在传统意义上的那些商业或政治气息浓厚的大城市举办,申办欧影节的通常都是一些小城。今年的欧影节在德国北部的一座风景秀丽的海滨小城举办,欧影节的到来让这座平时都散发着悠闲度假气息的小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曲海遥一到这儿就被这里秀丽的风光和闲适的生活节奏打动了,心痒难耐地跟林琦嘀咕,说下次要跟容意一起来度假。林琦差点被他气出心脏病来,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温香软玉在怀就开始不思进取了,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块叉烧。 曲海遥很不服气:“我工作的时候都好好工作的呀!再怎么说我也要预备着以后得有养我老婆的资本好吗!工作的时候好好工作,生活的时候好好生活,这都是老祖宗的智慧啊!林嬷嬷你懂不懂!” “懂个唧吧!”林琦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骂。曲海遥作惶恐状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偷听并且忍笑的安乌娜,然后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地数落林琦:“当着女孩子的面,怎么可以随便说脏话呢!” 林琦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了,一肘子捅在曲海遥的侧边肋骨上,然后甩开这帮没头脑的东西自己大步走开。曲海遥一边痛呼一边捂着自己的腰退后一步跟安乌娜抱怨:“林嬷嬷一定是需要甜蜜的恋爱来治愈他这颗欲求不满的心,真担心他会饥渴到早衰啊!” 安乌娜爆笑出来。前面的林琦本来已经走出去了,听到曲海遥的小声嘀咕又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一双眼睛瞪着曲海遥,从镜片下发射出死光。 《萨布尔的羊》剧组并没有参加欧影节的开幕式,而是着力安排了几场媒体活动:一场媒体发布会,三家媒体专访。平心而论,《萨布尔的羊》这部电影在主竞赛单元的参赛影片中并不算引人注目,同场竞技的其它影片也多有大师作品,林琦没太明白尤阚哪儿来的自信。但后来进驻的几家资本方都偏向于让电影去参加主竞赛单元,而且林琦对欧影节这种水平的专业奖项毫无经验,拿不了主意,既然范出征和尤阚都点了头,林琦也就不再坚持。 开幕式的第二天晚上,《萨布尔的羊》安排了一场媒体晚宴。这种社交活动旨在与出席的媒体搞好关系,一来让媒体在隔天的媒体活动中手下留情,问一些对电影来说比较正面的问题;二来让媒体在写新闻稿的时候帮电影说说好话。 每年的欧影节,前来出征的国内媒体大大小小有上百家,出席当天晚宴的就有几十家。晚宴从五点半开放,一直进行到将近十一点,除开不怎么善于说话的范出征之外,林琦、曲海遥、安乌娜都拿出了十二分的东道主姿态。 曲海遥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当天晚上最受瞩目的明星。现在的他已经不像以前出席其它电影公司的活动时那么束手束脚了,在自己的场子上,曲海遥表现出了相当的从容。无论谁跟他聊什么,他都能像和对方已经很熟了一样聊得随意,期间甚至遇到一个曲海遥以前见过的喜欢挖八卦的记者,被对方别有用心地问到曲海遥和容意的关系时,曲海遥也丝毫没在怕的。 “我们俩?那是只有你想不到的铁。”曲海遥压根儿没把这问题放心上,随口敷衍了一句。那记者倒是打蛇随棍上,眼睛发光地追问:“能有多铁?你来展开讲讲呗。” 曲海遥先是不动声色地隔空给了那边有些分心地看过来的林琦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煞有其事地勾了勾那记者的肩膀,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那就跟你爆个料:拍完我们这部戏,我跟容意就一块儿出去玩儿了。” “就你们俩?” “就我们俩啊,多自在。”曲海遥朝那记者眨了眨眼,“我们俩已经说好了,以后只要我们俩都有时间,就一块儿出去玩儿,有条件的时候还能带上别的朋友。” “真像情侣啊你们……”那记者有心引导着,曲海遥却还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情侣算啥呀,我们俩这叫知己——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啧啧、” 他这么一说,那记者反而不确定他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句是夸张哪句是比喻。正斟酌着下面怎么问的时候,曲海遥放开了那记者的肩膀,向他打了个招呼就翩然而去,留下那记者还在原地思考这料到底能不能写出来。 结果回过头曲海遥就被林琦骂了一顿。“你跟他瞎说什么呢!你不知道他什么都敢往外写啊!” “这有什么,”曲海遥不在意地往那记者那边看了一眼,“我敢说出来,就是有把握即使他写出来也写不了什么。我跟容意感情好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了,现在再来艹不熟的设定也不会有人相信,干脆就坐实了呗。” 林琦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我就怕你哪天口无遮拦,把什么床笫秘事也拿出来巴拉巴拉说了。” “那又怎么了,”曲海遥哼笑了一下,“就算我现在说我跟容意睡在一张床上都翻不出什么浪来,你信不信?” “你记着别嘴上没门儿什么都往外说就行了!”林琦警告道,“圈里现在风头是过去了,但是今天不知道明天的风向,你别给我腰杆子还没挺直了就作天作地的。” “你真当我傻呀,”曲海遥脸上浮现出一种“怎么可能”的笑意,“我心里有数,现在还不能说……” 什么意思?林琦刚纳闷儿了一下,就有他相熟的媒体朋友过来找他聊,这个问题就这样被岔了开来,林琦在之后的好一段时间里都没再想起来过。 晚宴为第二天的媒体活动开了个好头。第二天的媒体发布会上,到场的国内媒体都没问什么敏感的、或者与影片无关的花边问题,而本来这部电影在国外媒体中受到的关注就很小,他们问的问题也多半围绕着电影的拍摄背景,也就是国内的民族和反恐问题展开。 这问题其实挺棘手的,但剧组并非毫无准备。范出征在翻译器的帮助下最后严谨而郑重地答道:“拍摄这部电影的初衷,是我被一些普通人身上的闪光点所打动了。我们的世界里有亿万个这样的普通人,他们可能看上去并不起眼,但一直在自己的生命里普通而认真的生活着,保持着自己的小世界里的平衡。” “而当这样的平衡被一些外来的因素打破的时候,他们可能会爆发出他们自己都难以想象的潜能,从而使他们成为不再普通的、闪闪发光的另一个自己。我想要探讨的,就是每个看似普通的人身上这种蜕变所带来的挣扎和重生。” 这番话虽然听上去保守,但却能引导观众去获得一个更合适的切入点。这个“合适”指的是主创们希望观众从这样的点去切入观影,从而获得更加贴近创作方向的观影体验。 但这只是针对普通观众的回答,范出征自己心里很清楚,真正专业的电影人在评判一部电影的时候,一定会洗掉所有外界施加的印象,尽量将自己变成一张白纸,不受影响地观赏和评判。 所以真到了这个档口了,眼瞅着闭幕式和颁奖典礼越来越近,范出征心里是越来越没底。曲海遥反倒成了一众人中最平和的一个,该吃吃该睡睡,一点没有受影响的样子。被范出征嘲他没心没肺,曲海遥还一边啃着小羊排一边含糊说道: “这怎么啦。咱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一起来参赛的里面就我们这个戏的资历最浅,能被看上是福气,看不上也正常啊。有一就有二,下次再来呗,又不是一辈子就只拍这么一部像样的片儿了。” “再说了,”他丢了骨头用湿毛巾擦了擦手,“就是永远得不了奖又怎么样……拍出来我们自己满意了才是真本事,拍出来的东西如果我们自己不满意,那得了再多奖又有什么用。自家人知自家事,创作难道不是先让自己满意了再谈让不让别人满意吗。” 话里满满的疑问句式却一个疑问的语气都没有,从头到尾都说得相当笃定。范出征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明显是被这一通歪理邪说给洗脑了,安乌娜两只眼睛闪着星星,心想师兄谈个恋爱现在变得这么有男人味了吗? 只有林琦仍然是一脸鄙夷,十分不屑地斜睨着曲海遥:“哎哟喂,你现在又不想当八心八箭大影帝啦?不想骑在人家容意头上拉屎啦?不想赚够你革命的本钱在人家面前打肿脸充胖子啦?” 曲海遥被林琦这一连串扎心小飞刀戳得整个人都成了筛子,他挥舞着叉子吱哇乱叫:“你!说好了我们不要随便动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呢!请你做个人吧!” 范出征和安乌娜幸灾乐祸地拍桌狂笑,场面十分欢乐,完全没有建立在曲海遥的上蹿下跳的哀嚎声之上。 第108章 自从确认了《萨布尔的羊》会参加这届欧影节主竞赛单元的评选之后,海菜们就一直处在狂打鸡血的状态中。 这是曲海遥参加的第一个国际A类电影节,它的奖项评选是全球范围内分量最重、权威性最高的“三驾马车”之一,能够入围主竞赛单元,本身就是对电影综合实力的一种肯定,海菜们当然是与有荣焉。 欧影节开幕之前,“曲面海洋”制作了一份详细的攻略,列出了剧组和曲海遥哪一天有什么活动,是否公开,会以什么形式呈现出来,如果能收看的话渠道是什么,有没有直达链接。电影节的前几天都没什么料可看,直到那天的媒体晚宴上,与会媒体才透出了几张参加晚宴时的现场照片。 当晚的曲海遥造型休闲而得体,宽松的针织衫和裹腿长裤的搭配让他整个人显得更高挑了,一手随意插兜、另一手端着酒杯和人聊天喝酒的样子气定神闲。如果说以前的曲海遥是夏日里热烈而火辣、让人想去海边冲浪的阳光,现在的曲海遥就更像是春日暖阳,既和煦得让人如沐春风,又举手间令万物生长、大地回春。 敏锐的海菜们都感觉他有些变了。这种变化并不是突然之间发生的,之前在参加新亚洲电影奖的时候,有些海菜就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性子虽然还是那么欢快,皮还是那么痒,但里子似乎比以前从容了许多。就像是一颗褪去了青涩口感的浆果,闪耀着饱满鲜亮的色泽的同时,丰厚的汁水中已经开始透出成熟的醇香。 在这次欧影节的媒体专访中,这种醇香更是浓郁地散发了出来。三家对剧组进行专访的媒体都是国内媒体,一家纸媒、两家线上新媒体,在首先迅速上线的一则剧组的视频专访中,记者着重问到了当时在拍摄中意外受伤带给曲海遥的影响。 曲海遥穿着一件白衬衫,整个人沐浴在德国北部海滨的日光之中,白皙的皮肤、白亮的衬衫,让人分不清他和日光哪一个更加灿烂。提起这段本该让人心情沉重的经历,曲海遥却完全没有沉重的感觉,他微微抬起脸,露出了一个回忆的表情,然后缓缓道:“最大的影响……应该就是我从来没见过我那么胖的样子吧?” 旁边的安乌娜笑了出来,记者也笑了。“只有这样而已吗?” 曲海遥抓了抓头:“其实我自己没什么实感,后来我才听说我昏迷了十多天,那段时间应该是我身边人觉得特别揪心,我自己连意识都没有,一醒来就已经手术成功了,我能有什么影响啊。” 记者忍俊不禁道:“你还真是心大。所以你那时候去拉了谢老师一把,当时你也没什么实感是吗?” “没有啊,”曲海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呆萌道:“我就看到那截钢筋了,我们当时那个抓不住劲儿的力道,人拍上去真的会死的!不拉他哪儿行啊!” “所以现在大家都说你是新时代的英雄,但你自己并没有这种感觉?” 曲海遥歪了歪头,漂亮的眼珠在精致的眼眶里微微转了一下:“我觉得那些所谓的英雄,他们平常也不过是普通人。就像我们可能觉得历史上的一些伟人也好,一些特别了不起的科学家也好,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都要吃饭睡觉过日子,所谓的英雄、所谓的伟大,其实都是普通人在自己的人生轨道上突然迸发出来的光。” “我觉得每个人都会有这样闪光的时候,就像关哥演的颜厉这个角色,”他指了指另一边的谢乡关,“虽然电影还没上映,我不能剧透,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他就是这样一个生活在自己的人生轨迹里的普通人。他其实没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但是他的‘普通’人生,其实影响着很多很多人。” “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我不觉得我自己有多英雄,但是我做的事会不会在我无意识的时候给别人带来深刻的影响?我觉得是有可能的。只是这个影响有多大,并不在我个人的掌控之中,我能做到的所有,就是我不辜负我自己,不辜负我在乎的人。” 在场的其他主创和提问的记者都十分赞同地点着头。记者顿了顿,又半开玩笑地追问了一句:“你在乎的人里面,包括为你受伤的事情忙前忙后的容意老师吗?” “那当然!”这种敏感的问题在曲海遥这儿似乎一点都不敏感,他回答的速度相当快,语气也斩钉截铁。“后来很多事情我是听我妈说的,她说要不是我哥一接到消息就直接飞去喀什把我给带回来了,可能我后面的情况会很危险。” “但其实我可以理解,如果是我哥突然受伤了,我肯定也是不管在干什么都坐不住,一定会第一时间跑过去的。我们的交情其实不在这种你为我做了多少啊我感激不尽啊什么的,我们俩……” 曲海遥停了下来,似乎是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如花开一般绽放出了一个明艳的笑容: “我们俩已经是彼此的人生里很重要的一部分了,没必要分那么清楚。我只要把自己做好了,自然就不会辜负他了。” 这段视频后来出现在无数营销号的微博上,无论是曲海遥谈及英雄的那一部分,还是他谈及容意的那一部分,后者在荣耀CP粉里一度被奉为圣经。当时采访的记者和CP粉们,都万万没想到曲海遥会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这么真挚而深刻的一段话。 看看!都看看!这就是别人家的CP啊!←除了荣耀之外的其它RPS粉们纷纷羡慕成狗。萌娱乐圈男男RPS的,青天能高到这种地步,那简直就是一剑封神啊!一时间,所有RPS超话和阵地都是一片嚎叫,荣耀CP粉的地盘上是嚎叫自家CP是真的,其它CP粉的地盘上是嚎叫别人家的CP是真的,场面热烈,盛况空前。 但是,这里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就是只要是有一定热度的明星和明星CP,都必然是既有CP粉,也有毒唯。 曲海遥的毒唯数量并不多,但战斗力很强。从《隐藏天声》开始他们就不喜欢看到曲海遥总是和容意被捆绑在一块儿,这种反感在拍摄《谷宅长廊》的时候传出容意包养曲海遥的“实锤”时发展到了顶峰。 在曲海遥的毒唯内部,对于容意和曲海遥关系密切这件事自有一套理论。毒唯们认为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容意追求曲海遥但未果,于是改走好前辈的长线攻略手段,用娱乐圈老油条的老练手法,层层设计、步步机关,慢慢等着曲海遥这纯洁小羊羔沦陷在他的陷阱里。 ——简直能够媲美一线上星剧的狗血剧本了!但曲海遥的毒唯对这个剧本深信不疑。尤其是曲海遥受伤的那段时间,娱乐圈所有人都在心系曲海遥的伤情,而他的毒唯群里除了心系伤情,还要撕一波豪门老男人又舔我们家小海了!离我们家鲜嫩多汁的小海远一点啊! 只可惜不敢在公共场合撕,不然容意没被撕,毒唯会先被撕得渣都不剩。 这次这个新鲜的采访上线之后,毒唯们又坐不住了,一边哭叫着我们宝宝太单纯了,不要被豪门老男人的心灵攻势给骗了!一边诅咒豪门老男人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大概是因为这次曲海遥发糖的姿势特别难以撼动,也就导致了毒唯们发疯的姿势特别上蹿下跳,好几个战斗毒唯在公众平台上diss记者问和电影无关的问题,diss荣耀CP粉捆绑磕血糖,diss容意以前辈身份玩弄后辈……总之怼天怼地,大有一副“我今天就要扎小人给你看!”的气魄。 绝大多数CP粉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糖饼里,没工夫关心毒唯狗急跳墙,但是CP粉中比较偏容意的那拨人就不乐意了,其中一小拨战斗粉干脆撸袖子跟曲海遥毒唯掐了起来。自打有荣耀这个CP之后,两家纯粉和CP粉之间极少发生摩擦,毕竟每次稍微发生点摩擦都会被正主啪啪打脸,没人愿意自讨没趣。所以这次的互掐其实是荣耀CP粉和毒唯之间第一次成规模的战斗。 但是这场战斗注定打不了多久,因为眼看着,本届欧影节的重头戏就要上演了。 闭幕式红毯是《萨布尔的羊》剧组在欧影节上参加的唯一一场红毯活动,自从在上次跟着《谷宅长廊》一起出席新亚洲电影奖的红毯上以一袭华服惊艳了全场,海菜们做梦都想看曲海遥再穿一次华服,各个粉丝群里都兴致盎然地讨论着红毯和颁奖典礼,一路翘首以盼等到了直播开始。 欧洲电影节闭幕式当天的红毯和颁奖典礼活动,在官方网站上都有全程直播。虽然和国内有八个小时的时差,活动开始的时候已经是北京时间的夜里了,但依旧吸引了海菜们摩拳擦掌焚香沐浴以围观。 曲海遥当然是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今晚的曲海遥极为大胆的选择了一套红色的改良西装,内搭一件粉红色衬衫,边缘做成锯齿状的黑色领带在这套极有层次的红色华服上显得相当出挑。稍长了一些的短发被打理成略微向后的偏分,他甚至还蓄了一层薄薄的胡茬儿,配上名贵的限量星空腕表和领带上玫瑰十字剑形的领带夹,整个人既显得张扬而贵气,又透出一种以前在曲海遥身上从未出现过的轻熟雅痞范儿。 可想而知,在国内蹲直播的海菜们疯成了什么样儿。不光是各大粉丝群里充斥着一片魔音入耳的鸡叫声,就连好几个公共八卦论坛都短时间内卡得如同掉san。旁边的安乌娜穿着一袭绣着莲花刺绣的粉红色抹胸鱼尾长裙,造型显然也是特意和曲海遥搭配过的,同样华丽而楚楚动人,谢乡关一板一眼的熟男风和范出征的一身唐装则为剧组的整体造型增添了两种完全不同的亮眼特色。 尽管《萨布尔的羊》剧组在国外媒体中间没有太大的知名度,但光是曲海遥这身亮眼又不夸张的造型,就足以让摄影机在他身上多驻足一刻了。剧组在红毯上并没有停留多久就进入了会场,对于剧组来说,红毯只是过场,他们真正在意的结果这时候才临近揭晓。 按照今天上午尤阚给他们带来的情报,首先最佳女演员这个奖项他们是铁定没戏。一位在伊朗国内享誉盛名的女演员在她参演的这部入围影片中贡献了让评委们一致拍案叫绝的表演,不出意外的话最佳女演员就是她没跑了。而《萨布尔的羊》则在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剪辑这两个单项上具备竞争力,至于最佳导演、最佳男女演员这种大项,剧组基本上是想都不敢想。 剪辑和编剧其实都是范出征一手完成,所以进入到会场之后,范出征成了最紧张的一个。“洗脑大师”曲海遥一直坐在范出征旁边跟他小声说话给他解压,这种时候让他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他花了八年时间才拍出这部电影,现在一朝有得到国际权威认可的机会,就算理智上范出征一直在告诉自己来了就是赚了,但手心里还是不断冒汗,曲海遥都累得心想这个破奖赶紧颁完吧别把老范这个没出息的家伙给吓出什么好歹来了。 先颁发的最佳编剧奖花落一部法国和加拿大合拍的影片,这时候的范出征已经经历了一次心脏蹿到嗓子眼儿又被咽回去了的过程,所以颁发最佳剪辑奖的时候,颁奖嘉宾念出了他的名字,他还浑浑不得而知。 也怪不得他……曲海遥一边大笑大叫着把才反应过来的范出征赶上去领奖,一边这样心里想着。颁奖嘉宾那个蹩脚的中文念的范出征的名字听上去更像是“范畜生”,这话可千万不能让老范听见。但是曲海遥自己越想这个幼稚的谐音自己越是乐不可支,等到范出征同手同脚地从台上下来之后,曲海遥还在兴致勃勃、鬼头鬼脑地把这个智障笑话分享给安乌娜和谢乡关听。 他以为他给范出征减压的工作完成了他就没什么事儿了,整个人沉浸在一片轻松祥和的情绪里还挺乐不可支的,结果就犯了和范出征一样愚蠢的错误。 那就是颁发最佳男演员奖项的时候,曲海遥对颁奖嘉宾叫到自己名字的声音毫无反应。 他也是一脸茫然地被身边的同伴们轰上台的。一时间周围所有的人都在鼓掌欢呼,安乌娜几乎是在他胳膊上又抓又挠,大声叫着“啊啊啊啊是你是你啊!快点上去啊!”曲海遥机械般的点头,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淡定实则是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在摄像机镜头下,这位看似沉稳甚至古井不波的新科欧影节影帝,从开奖的那一瞬间起就保持着令人惊叹的沉稳和从容,其实他心里正慌得一比。 因为他根本没准备获奖感言。 谁他妈的能想到是我啊!谁想得到啊啊啊啊!我以为我们剧组是来打酱油的!我是给酱油盖盖子的!要么就是回收废旧酒瓶盖儿的!谁能想到盖子上有五千万大奖啊! 曲海遥心里的小人儿咆哮得如同马教主一般疯魔,但接过颁奖嘉宾捧过来的奖杯时他竟然脸不红心不跳手都不抖一下。一身红色的华服似乎早就预示到了什么,站到麦克风前的时候曲海遥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了,什么获奖感言,不存在的。 我想说啥就说啥,液! “很多年以前,另外一位中国男演员在他第一次参演电影的时候,就拿到了这个奖。那时候我还是学生,不光是我,我的同学们也梦想着能有一天和那位男演员一样,手里握着这尊奖杯。” 曲海遥用流利的英文开腔了。虽然他说的甚至不是他自己的事,但在场几乎所有对欧影节有着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他在说的是上一个拿到欧影节影帝的亚洲男演员。 容意。 “现在我可以站在这里,拿着这个奖杯,除了要感谢我所有的剧组同事们,也要感谢容意。在拍摄期间我受伤的时候,他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和帮助,这个奖不仅是我的荣誉,我们剧组的荣誉,也是他的荣誉。” 这别具一格的获奖感言让台下的观众惊讶鼓掌的同时也想起了那个依旧活跃的传奇般的中国男演员,而即使说到了这个地步,曲海遥仍然有一句话压在舌根,他知道现在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 从今往后,我所取得的一切荣誉,都不仅是我的,也是你的。 第109章 继容意之后,在欧洲电影节上又诞生了一位亚洲影帝,这个消息让国内电影圈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在本次出征欧影节之前,没有人会想到《萨布尔的羊》能够斩获如此殊荣,更没有人能想到为电影斩获大奖的竟然是曲海遥。 “他扎实又富有层次的表演带我们认识了一个鲜为人知的民族,这个民族由于地缘、宗教、政治等一系列原因生存在社会的夹缝中。曲海遥的表演像一幅中国卷轴,为我们展开的是一个古老而复杂的民族在快速变化的社会环境中挣扎求生、寻求未来的缩影。” 评委会主席、乌克兰导演拉夫琴科是曲海遥这次夺得桂冠的最有力支持者,可能是由于乌克兰本国中也有着和哈萨克族类似的民族和由此引发的社会问题,拉夫琴科对《萨布尔的羊》这部影片感触很深,也给予了它很高的评价。在所有的评委当中,拉夫琴科给曲海遥的分数是最高的。 而身为评委会里唯一一位男演员,曾经同样参演过NUERA制作影片的美国演员文斯·阿特金森也对曲海遥的表现十分肯定。“不但深刻,还很灵动。在影片的整体情绪较为克制的情况下,他的表演展现出了既克制又清晰的角色弧线,很难想象这位演员还不到三十岁。” 比曲海遥之前的表演来看,在这部影片里曲海遥贡献出的表演是具有突破性的,当然,能够获得这尊奖杯,本次主竞赛单元的影片中男演员的表演和往届比起来相对较弱也是一个原因。总之在天时地利人和的共同作用之下,曲海遥的影帝加身已成既定事实。 巧合的是,他成为影帝的年龄,和他在获奖致辞中提到的容意成为欧影节影帝时的年龄,完全一致。 国内大大小小的媒体在报道曲海遥封帝这则新闻的时候,不约而同地使用了“大小容意先后加冕”作为副标题,毕竟人家曲海遥在全球观众的瞩目下,手里握着奖杯就这样大剌剌地把容意带出了场,顺便给容意也刷了一波存在感。所有的海菜们都在疯狂转发抽奖欢庆“盛典”,只有毒唯们内心复杂,假装没看见没听见地哭唧唧呐喊着“我们小海是最棒的!” 可想而知,剧组班师回国的时候机场会是怎样一种盛况。接机的粉丝、媒体几乎占领了整个机场,导致机场出动了大量的安保去维持秩序。本来剧组是想避免麻烦、选择走VIP通道的,可外面实在聚集了太多人,机场方面犹豫再三,还是请滞留在VIP的剧组走了普通通道。 还没出关口,几个人就感受到了震耳欲聋的山呼海啸。演员们见惯了各种各样的阵势,倒也就算了,范出征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可把他给吓了个够呛。等到出关的那一瞬间,大家才看见这欢呼声是270°全方位立体式的,绕着出关口的一圈被机场隔离出了一个小型舞台般大小的空间,除了这个空间之外,全都是举着横幅、灯牌、甚至荧光棒的接机粉丝,一见到他们就开始疯狂的欢呼打call。 连二楼都挤满了人。整个机场突然像是变成了哪里的奥体中心,剧组成员们根据机场工作人员的安排站在那片被隔离出来的区域里,不停地向四面八方的粉丝们挥手、鞠躬致意。林琦戴着口罩,和推着车的助理们站在一起,远远地看着前面的几个主创接受着这铺天盖地的欢呼喝彩声。 一瞬间林琦突然热泪盈眶,他入行这么多年,曾经最大的梦想就是带出一个让他骄傲、自豪的艺人,并且让艺人得到大众的认可。他早就知道曲海遥一定会成为那个让他骄傲的孩子,但他和曲海遥一起浮浮沉沉了这么多年,中间多少次林琦都觉得自己坚持不了了,为什么还能咬牙这么走下来,林琦自己也不知道,可能只是为了争这一口气吧?也许就是这一口气,让他熬到了现在,熬到了梦想实现的地方。 功夫不负有心人。 随着《萨布尔的羊》载誉而归,无论是电影本身还是几位主创们,身价都是水涨船高。现在曲海遥的工作邀约比凭借《隐藏天声》爆了一把的时候还多得翻番,价格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萨布尔的羊》这边还一堆堆的事儿,林琦和他手下的人根本忙不过来,罗彦安排了容意团队的商务人员来负责曲海遥的商务工作,很快帮曲海遥敲下了两个国际大牌奢侈品、一个高端美妆品牌、两个国民度很高的快销品的代言。 曲海遥也乐得多接一些商业活动。《萨布尔的羊》这个项目给林琦放了一大堆血,而且虽然林琦一直没跟他说,但曲海遥也知道了林琦把电影的收益转给了汇星文化,用来填补违约造成的损失。曲海遥自己参演这部电影是一分钱没拿的,但林琦的损失比他大多了,现在曲海遥正琢磨着怎么让林嬷嬷把缺口给补上,能接一些不错的商业合约当然是一举多得,皆大欢喜。 而另一方面,就像容意刚刚封帝回国之后的状况一样,片约也如纸片一样飞进曲海遥的工作邮箱里。各种各样的电影、电视剧、综艺节目都在找他,盛世、辉煌这样的大型电影公司也在考虑把曲海遥吸收进自家接下来的电影项目中,光是饭局,曲海遥就能从初一排到十五,整个人忙得像陀螺一样,还哪边都不能得罪。 就是在这之中的一个饭局上,曲海遥第一次见到了盛世影业的执行总裁陈拓。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算是一个饭局,而是陈拓的女儿十二岁的生日会。曲海遥接到的邀约是说陈拓的女儿十分喜欢曲海遥,不知道能不能请曲海遥赏个光,作为特约嘉宾出席这场生日会。 由于盛世影业在圈内举足轻重的地位,陈拓的女儿基本上也已经被圈内当做了半个公主看待。林琦在给曲海遥安排与会的时候煞费苦心了一番,毕竟他并不清楚这个“公主十分喜欢曲海遥”究竟是确实如此,还是说只是陈拓想要邀请曲海遥的托词。 曲海遥倒是淡定得很:“你别管他真的假的,我就当做是真的不就完了嘛。”他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自己的造型——今晚他要扮作白马王子骑马出场,给小公主一个惊喜。 “不管是真的假的,对小公主和大老爷来说,只要我去了就行了啊。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我又不会被他们吃了。” “我是怕你本性暴露了之后把人家吓跑了!本来打算喂给你的鸭子也跟着你一起飞了!”林琦看着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耐心欠奉,曲海遥十分不满:“怎么可能呢!我的本性暴露了之后,大家难道不是会更喜欢我吗?毕竟我这么可爱帅气。” 林琦恨不得把他这张欠收拾的嘚瑟脸给摁进马桶里去:“你以为人人都是容意啊!眼睛被枪打了看上你这么个不靠谱的祖宗!” 他数落得铿锵有力,曲海遥却皮厚到了引以为豪的程度。“我十分赞同你说的话——容意看得上我不就完了吗,我管别人喜不喜欢我呢。喜欢更好,不喜欢我我又不会少块肉。” 林琦被他噎得天灵盖喷气,却偏偏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理论上来说曲海遥的想法没错,就算是在林琦看来,曲海遥能有今天,也是归功于容意,至少不归功于什么陈拓和他家小公主。现在的曲海遥如果能跟陈拓套上近乎,那也就是锦上添花罢了,跟容意的雪中送炭相比,确实不算什么。 “那你也得给我像点儿样子!”林琦教训道,“天天敲锣打鼓吆喝自己要娶老婆养家,你不本事点儿,还娶个屁的老婆养个屁的家!” 曲海遥瘪了瘪嘴,嘟囔道:“知道啦……我又不是傻子,难道我会去当众下大佬的脸子吗?不可能的嘛……再说了,人家小公主的生日宴,没准儿只是请我当个表演嘉宾罢了,你也不用太认真啦。” 林琦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一脸的烂泥扶不上墙。“我都不知道你脑子怎么长的。请你当个表演嘉宾?那以前怎么不请你呢?人家请的是你吗?请的是新科欧影节影帝!小公主才十二岁,这会儿铁定了没看过你那称帝大片,人家怎么会突然就成了你的粉丝?就算真的喜欢你,估计也没把你当本命,倒是人家爹见缝插针找着个借口正好把你逮过来。” 曲海遥抓了抓头,没话了。林琦说的有理有据无法反驳,而事实也证明了林琦的推测很准确。当天晚上身骑白马出场的曲海遥在宾客中引起了一阵小轰动,陈拓还特意将这位“新科欧影节影帝”隆重地介绍了一番。 当晚出席生日宴的来宾们,大多是圈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些是台前的有些是幕后的。林琦是作为曲海遥的助理跟过去的,一直低调地侧立在旁,将看得到的情形尽收眼底。这种私宴比很多明面上的圈内活动都来得真实且直接,是个很好的理清圈内利益关系的场合。 比如陈拓在已经向全体宾客介绍过了曲海遥一遍之后,后来又将他拉到了一个小群体中,再次跟那三五个人打了个招呼。林琦注意了一下,这里面有盛世影业的金牌制片人杜衍达,有一家国内流媒体大鳄的发行部门主管,有香港女星庄莉妮,有当届网络作家协会的主席曹重礼——换句话来说,全是“盛世系”的关系。 林琦默不作声地听了一会儿他们之间的对话。陈拓把曲海遥叫过来,当然是在打他的主意,但是在林琦看来,陈拓首先感兴趣的似乎并不是和《萨布尔的羊》相关的东西,又或者是曲海遥之后的电影项目,他似乎首先是对曲海遥接下来的合约比较感兴趣。 “我没打算再签公司了。”曲海遥倒也是有一说一,“自己的事儿还是自己决策比较好,我好像不太适应完全听公司安排的模式。” “那就是要自己当老板咯?”陈拓和他玩笑,“自己当老板,自由度确实高,但是旱涝不保收,你这么年轻的小老板可得当心点儿了。” “嗨,”曲海遥依旧嘻嘻哈哈不当回事儿,“您当老板的时候可比我还年轻吧?我这是拿您当榜样呢,到时候少不了要向您取取经的。” 林琦在一边暗暗赞叹曲海遥这副张口就来的本事。这小子在场面上的时候,嘴里没一句真话,这点正是埋头苦干系的林琦身上所缺乏的东西。陈拓更是场面上的人了,当然不会把曲海遥的话当真,他和曲海遥一起嘻嘻哈哈笑了一阵之后,调侃道:“哪儿轮得到我给你传道授业啊,你容意哥哥不也是个很不错的小老板?真要是有了事儿,你肯定是问他不会问我的吧。” “那是!”突然被问到容意,曲海遥是既不意外也没在怕的。“我们俩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我的事儿就是他的事儿,他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分什么你的我的。” 一圈人都笑了起来,没有人怀疑这句“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的真实性。陈拓一边笑一边又给曲海遥拿了一杯酒,“上次我跟容意还见了一面呢,就在枫丹瑞雅,听说那是你和容意的‘定情之处’?” 曲海遥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心里却是一凛。他和容意在枫丹瑞雅的那场酒后闹剧不管怎么说都很敏感,如果可能的话曲海遥还是不想在任何场合(除了和容意的床上)听到关于那次的任何东西。而且更重要的是,容意什么时候去了枫丹瑞雅?还是去见的陈拓?曲海遥一点也不知道。 拍《萨布尔的羊》拍了那么久,容意当然不可能事事都跟远在剧组的曲海遥通气,这点曲海遥心里明白,但他就是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他压下心里的疑惑,状似随口道:“他明明跟我说他最讨厌法式庄园了,结果他自己跑到枫丹瑞雅去玩儿?我怒了!” 陈拓故意气曲海遥:“没准儿人家容意就是不愿意跟你去玩儿?” 曲海遥作三观崩坏状捶地哭嚎:“呜呜呜呜他不要我了!有了你陪他逛庄园他就不要我了!这个喜新厌旧负心薄幸的人!” 一圈人笑得滚作一团。林琦在旁边看着,开始犹豫要不要把曲海遥这个戏精给拉回来。 之后陈拓又招待了一些客人去雪茄室抽烟,途中他接到了一个电话。他看了看来电号码,然后脚下一拐,去了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把电话接了起来。 “……嗯,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曲海遥。还挺有意思。” “……说了。然后他就想跟我打探我跟容意为什么会见面,给我顺过去了——别的不说,嘴皮子挺机灵。” “……我看刘家仁说的八成是真的,容意跟这个曲海遥应该确实是一对儿。” “……你不能光用常理看,你要这么想:容意这么一个冷心冷情的人,他在做什么生意、和什么人见面,没有必要汇报给任何一个人,就算是他爸妈他都不会买账的。曲海遥跟容意这么熟,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性格,他既然知道,还能在我跟前打探容意的动向,第一,说明他对容意的一举一动真的感兴趣;第二,说明即使容意知道他打探过自己的事儿,曲海遥也有自信容意不会生气。你觉得再怎么关系好的朋友,像容意这种人,能到这个地步?” “……除非不是朋友,甚至情侣我觉得都差着份儿,这得是夫妻。” “……你还是没明白我全部的意思。我不觉得谁跟谁谈恋爱是什么新鲜事儿,真正有意思的,是刘家仁为什么会把这事儿捅给我,刘家仁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中间,呵呵,门道多着呢。” 第110章 曲海遥本来以为自己没喝多少酒,但回去的路上还是觉得人有点飘了。酒精的作用让他脑袋有点兴奋,有劲到似乎可以立刻跳车下去跑个马拉松。他跃跃欲试地想找人斗嘴,可林琦却意外的没有开口数落他教训他。 林琦似乎在想什么事。曲海遥耐不住地撩闲道:“林嬷嬷,朕今天带你来见了这么大的世面,你怎么回报朕啊?” 他一开口就能把林琦给气死。林琦咬牙切齿骂道:“你这嘴一天天的不说话能把你给憋死啊?” 曲海遥阴谋得逞,嘎嘎大笑,可惜他的阴谋似乎只得逞了一半。林琦在骂了他一句之后就又偃旗息鼓了,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持续亢奋的曲海遥不甘心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挑了个林琦会感兴趣的话题继续挥洒着自己旺盛的精力。 “那你说,我哥为什么会去枫丹瑞雅,还见到陈拓了?” 林琦抬起头看了曲海遥一眼——他果然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他眼珠子微微转了转,然后说:“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容意以前也演过盛世的电影,跟陈拓就算交情不深,照面总该打过的。” 曲海遥靠在椅背上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你不觉得这个陈拓在跟我提起我哥那件事的时候,有点意有所指吗?”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林琦又想抽他了。“你知道他意有所指你还往他坑里跳?听不出来他在诈你啊!” 曲海遥抓了抓头,委屈地瘪瘪嘴:“当时谁想得到那么多……我只是稍微觉得有点不对劲而已嘛。而且我又没有直挺挺地往坑里跳,不是还机智地迂回了一下?” “迂回个屁!”林琦气不打一处来,“你不迂回还好呢,越迂回越让人怀疑!” “真的假的?”曲海遥半信半疑。林琦倒也不是很确定,陈拓和曲海遥之间的那三两句对话,要说可疑也确实有可疑的地方,林琦也拿不准陈拓到底是在诈曲海遥的话,还是说只是林琦多心了。 “反正你以后对这人长点儿心,”他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个确定的结论,干脆就放弃了,只警告了曲海遥一句。“这个陈拓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的,很麻烦,可能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他套了什么话。你电影还没上,这段时间先悠着点儿,别把大好形势给砸手里了。到时候时候你再哭嚎你赚钱养家的大梦告吹,那鬼才会理你。” 曲海遥哼了一声,看上去不服气,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萨布尔的羊》还没有在国内正式上映,这场仗就等于才打了一半。没有人想拍只叫好不叫座的电影,至少他们剧组没有人。尽管之前的形势一片大好,但仍然只有在电影真正上映之后,票房才能证明观众究竟买不买账。 所以秉承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做事原则,林琦首先好好安排了一下电影宣传的行程。范出征和曲海遥这两个欧影节大奖加身的金字招牌几乎被安排出席了每一场宣传活动,路演启动之后更是大江南北到处跑。 海菜们经历了长时间的缺海综合征,现在终于逮着一个可以“疯狂吸猫”的机会了,路演还没开始就场场都有海菜买黄牛票,导致最后曲海遥不得不自己发微博呼吁抵制黄牛的倒卖炒票行为。 火爆的路演让《萨布尔的羊》光是点映就入账了三千多万的票房,正式上映的预售一开,票房立刻如脱缰的野狗般往破亿上奔。首日预售的一片飚红让电影首周末的院线排片比达到了30%,按照这个走势,很可能上映首周末就能收回成本。 海菜们兴奋得快爆炸了。接连不断的好消息让他们早就忘记了自己曾经被嘲做“曲霉君君骑”的耻辱过去,现在的海菜们是扬眉吐气、翻身农奴把歌唱,各地后援会纷纷着手组织起了包场和公益包场活动,为电影的票房添砖加瓦的同时,也把观影这件事搞成了欢乐的集体社交活动,大家一边转发抽奖一边以春游般的氛围跃跃欲试等着上映包场,海菜们内部情绪前所未有的欢歌笑语。 这一切使得还没进行的电影首映式更增添了一份锣鼓升天的喜庆感。后来进资的一家财大气粗的发行公司给电影安排了一场与它的类型不太相符的极为盛大的首映式,不仅邀请了当红的表演嘉宾前来助阵,还邀请了一些圈内大腕到场为电影造势。 容意似乎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个人物?总之看到他出现在《萨布尔的羊》电影首映式上,大家几乎都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觉得以他和曲海遥的紧密关系,他不出现才是奇怪了。当天甚至有不少意粉们也拿到了入场许可,而且意粉们拿到的许可还是曲面海洋环保协会直接发放赠送的,两家粉圈亲密联谊的氛围不言而喻。 和当天盛装出席首映式的电影主创们不同,作为特邀来宾的容意并没有穿得很正式,干干净净的一张素颜让他看上去一下子小了十岁,在首映式的中间环节被请上台的时候,连主持人都调侃道,这恐怕不是容意,而是容意的侄子还是外甥代替他过来了吧? 素颜的容意曲海遥见得多了,但今天的容意明明看上去像个清爽的学生,拿着麦克风站在台上和主持人有问有答的样子又极为从容。这世上还有哪个人能套着北斗神拳的漫画卫衣、一手持麦一手环胸,面对主持人提出的调侃问题露出这样成熟淡然的笑容?曲海遥甚至觉得只要容意站在这儿,就是在向全世界散发他令人迷醉的魅力;只要他站在这儿,就是台上独一无二的光源。 曲海遥完全忘记了自己这新科影帝才是本场摄影机真正无死角捕捉着的主角,他歪着头、含笑看着容意的样子被某一台机位忠实地记录了下来,收看直播的观众们,和现场注意到了这一点的观众们,都将曲海遥这温柔灼热的神情尽收眼底,安乌娜甚至想在后面踩他一脚让他收敛点。 但是等到曲海遥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台下的观众们都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并发出意味深长的起哄声。主持人立刻会意,转向曲海遥之后意有所指地调侃道:“小海虽然自己已经是影帝了,但对着前辈影帝的时候还是很像个小迷弟啊。” “那没办法,”曲海遥作无奈摊手状,“就算我以后成了星际霸主了,对着我‘前辈影帝’那还是小迷弟。” “哈哈哈哈哈!”主持人被他逗乐了,“星际霸主是你以后的梦想吗?” 还没等曲海遥回答,容意就在另一边接话道:“那你梦想有点多,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梦想的时候,还是说你要成为八心八箭大影帝。” 这个梗已经被玩坏了,台上台下一片爆笑。容意再接再厉道:“现在你的梦想完成了八分之一了,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跑完全程?” 曲海遥在一片笑声中仰着脸,保持着一副“我现在欲哭无泪但我要有风度不能崩盘”的表情,等到笑声平复下来一些了,曲海遥才举着麦、遥看着容意:“跑八分之一就很累了,跑完全程我需要你的指导啊。” 这话显然是有后招的。两个人在舞台炙热的灯光之下四目一触,容意立刻明白了曲海遥在盘算什么。 这小子………… 容意脸上的笑容更迷人了。这不在他们任何人的意料和计划之内,但现在……也不失为一个好时机。容意一边想着台下的林琦现在会是个什么气急败坏抓耳挠腮的样儿一边给曲海遥搭梯子:“想要我的指导还不容易?我以前没少调教你,以后也少不了吧?” 主持人睁大了眼睛:“以前有,以后也少不了吗?” “对呀。”曲海遥的唇角像是浸了蜜。他就知道容意一定能明白他,也一定会纵容他,这种众目睽睽之下恃宠生骄的感觉让曲海遥似乎一下子膨胀到了飞起来,明明在这种时候飘了是件很危险的事,但曲海遥一点也不担心。 他浸了蜜的笑容不是给任何人的,只是给容意的,他知道自己飘得再高都没关系,因为那一端有容意紧紧握着牵他的红线。 “可以在这里和大家分享一个新消息。我和我原来的经纪公司合约已经到期了,前两天我签了新公司。” 场内没有人预料到曲海遥会突然说这个,唯一知晓的人在主持人的另一侧挤出了一个黑人问号表情:“你那叫签了新公司吗?你那叫升职当老板了吧。” “哎嘿嘿你说得对!”曲海遥笑着抓了抓头,然后对众人坦然说道:“我和我的团队、容意和他的团队,我们成立了一个共同的新公司——荣耀工作室。在我们俩所有以前的那些关系上,现在又加了一项新关系:合伙人。” “惊不惊喜?开不开心?羡不羡慕!” 台上台下都爆发出一阵欢呼。台上的主创们大多都已经知道了,安乌娜还是荣耀工作室的新艺人,虽然事出突然,但既然如此他们也就跟着一块儿起哄了。台下的观众们真是突然被派发了一份大礼,尤其是海菜和意粉们,突然被告知“我们今后就是一家人”了,虽然以前也是实打实的穿一条裤子,但现在容意和曲海遥可是名副其实地成了“命运共同体”,海菜和意粉们在惊得没反应过来的档口,首先爆发出震天吼声的就是隐藏在两家粉丝里的荣耀CP粉。 毕竟,没几个RPS狗狗到最后会发现自己的CP正式挂牌了。现场的CP粉在完全丧失语言功能、只会“嗷嗷嗷哇哎噫噫咕咕嗷”的语不成声的时候,内心也是一片哈士奇咬沙发的嗑药般的景象。 荣耀两位霸霸,你们真的够狠。 瑞思拜。 第111章 “荣耀工作室”甫一上线,就开始了他们虽然不算高调,但也绝对能抓人眼球的业务活动。 首先工作室的两尊影帝几乎承包了《MENU》杂志的封面,而且不光是中国版,《MENU》法国版的七月刊是容意的封面和专题,澳洲版的八月刊“承包”给了新科影帝曲海遥,而中国版的九月刊封面则由这两位影帝合体拿下。 这个双人封拿得比别人的单封还要有逼格、有档次、有话题度,这组名为“神祗的诞生”的主题摄影请了俄罗斯国宝级的女摄影师库萨列娃掌镜,团队远赴希腊取景之后,又回到中国,从格尔木进入昆仑山脉进行另一部分的取景,整个拍摄工作耗时半个月,都快赶上出演一部配角作品的时间了。 接着,曲海遥和容意又分别谈拢了某手表品牌和汽车品牌新品的代言。这两项代言的价格都是超一线的,容意是早就拿到这个水平的代言价格了,曲海遥则是在夺得影帝大奖、《萨布尔的羊》狂揽了近三十亿票房之后身价两度飞涨,一跃成为容意这个水平的超一线大咖。 林琦终于体会到了这种数钱数得手抽筋的感觉。他那拍电影投进去的几千万的空子大概半年的时间就被曲海遥这尊新晋出炉的小财神给填补上了,再加上业内一位人脉很不错的商务公关又跳槽来了荣耀工作室,工作室成立之后的第一期财务预算就显示金库极为丰厚。 对荣耀工作室闷声发大财这件事最开心的竟然不是林琦,而是简洁。今年法国的旱灾让葡萄的收成非常糟糕,酒庄的成本一下子上升了近一倍,她手头的资金链出了点问题,一听说荣耀工作室现在稳赚不赔,她就乐颠颠地来求赞助求包养了。 容意在这方面问题上一向很好说话,主要是因为简洁的情况他也很清楚,她所面临的问题其实她自己完全可以周转过来,只是求助容意会让她的压力小很多。 而且在容意和简洁合开的公司上,容意所付出的精力毕竟少于简洁,公司下属的几个项目组每个月的进度都是简洁在跟进、调整,容意往往只是看一眼报表,简洁不问到他头上他很少给出自己的意见。眼看着几个项目组都在顺利推进,容意出不了力总不能连钱也出不了,于是他干脆把几个组下一期的预算都批了,反正下一期他估计也还是出不了力。 因为容意接下来的工作也已经排满了,他首先会在一部带有悬疑特质的家庭伦理片中,出演和在外德高望重的父亲关系恶劣的儿子。饰演父亲的是已经多年没有出山的老牌演员尚晋生,几十年前他主演的《定军山》在国内就是里程碑式的佳作,这次他和容意的合作,也是容意第一次在电影中担任男主角以外的角色。 担任编剧和导演的依然是裘山电影节中展露过头角的一位年轻的电影人王矢。他虽然从学校毕业出来也没有多久,但不仅悟性极高,也很有行动的魄力。这个剧本他完成之后就对自己很有信心,写完就立刻着手寻找电影公司拍摄。接连被十几家公司拒绝之后,他倒也并不气馁,而是出去做一些其它的片场工作,努力积累拍摄相关的工作经验。 就是这个时候他认识了查思敏。查思敏看了他的剧本之后非常喜欢,于是开始帮王矢策划投拍。作为《萨布尔的羊》的前期资方之一,查思敏工作室今年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腰包正鼓,不免财大气粗了起来。在了解了某几家大型的电影公司以“现在的市场不吃年轻导演不成熟的亲情伤痛文学”为理由拒了这个本子之后,被这帮不知所云的资本奴隶气得半死的查思敏干脆自己着手投拍起来。 对于误以为自己的前男友在和容意的经纪人谈恋爱的查思敏来说,容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人选,所以儿子这个角色她第一个就想到了容意。容意看了剧本之后跟查思敏和王矢约了面谈,谈得相当顺利,他也对王矢这个新电影人很有好感,没怎么费劲就敲了个七七八八。 “容老师比我想象中的好说话多了,”谈拢之后查思敏跟容意聊天玩笑,“本来还以为要打点‘亲情牌’之类的你才会点头呢,没想到这么顺利。” “亲情牌?”容意喝了口茶。王矢出去上厕所了,查思敏才神秘兮兮、一脸八卦地这样跟自己说。容意觉得好笑,他知道林琦和查思敏原来有一段,不过他和曲海遥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公开,即使公开了,从查思敏的前男友是林琦、林琦是曲海遥的经纪人、曲海遥是容意的男朋友这一层层关系绕过来,不显得有点麻烦吗? “是啊,‘亲情牌’,”查思敏向容意挤眉弄眼,“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掰弯的谁,不过我对天发誓林琦是个很不错的人,你那个经纪人罗先生运气挺好的,反正比我运气好。” 容意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就被呛了个正着,开始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他赶忙抽了张纸巾捂着嘴。 “等会儿等会儿……”容意都不顾自己差点被呛个半死了,“你什么意思……罗彦跟林琦吗?互相掰弯了?” 查思敏一脸疑惑:“对啊,你不知道吗?还是他们没有在谈恋爱?那为什么他们俩一副谈恋爱的样子?” 容意忍笑到内伤,跟查思敏他们散了之后他就一个电话打到了罗彦那儿。 “你跟林琦在谈恋爱吗?”一句缓冲都没有,容意张口就爆炸性地问。罗彦本来以为他打电话过来是说这次面谈相关的事,没想到突然被迎面砸了这么大的炸弹过来,罗彦半天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来之后他摸不着头脑地问:“你脑子被枪打了?” “关我屁事,查思敏刚才跟我说你们俩在谈恋爱,说你们‘一副在谈恋爱的样子’,还问我‘你不知道吗’,问得我像个不合格的老板一样。” 罗彦扶额缓缓叹了口气:“这都哪儿传出来的谣言……没有的事。” 容意可不愿放过他,紧追不舍道:“是‘没有’还是‘暂时没有’?” “你……”罗彦梗了一下,然后翻着白眼没好气道:“你到底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赶紧滚。” 容意没心没肺地笑了一阵——在罗彦听起来这笑声很有点像曲海遥欠打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跟他们谈过了。那本子我看着觉得不错,前期也筹备得还可以。盘子不大,但专业度挺高的。” “你有兴趣?” “有。父亲那个角色他们在约的几个演员我觉得都可以,这个王矢的眼光不错。挺有意思的一个年轻人,你见了就知道。” “行。那你那个短片的时间要往后挪一挪了?” 罗彦说的是容意原来打算尝试作为导演去拍摄的一支实验类型的短片。容意想了想,道: “也不用。我看查思敏这个戏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开起来,到时候我们时间表再对一对,看能不能先把那个短片拍了,再去准备这个戏。” 两人又说了几句之后准备收线了,临到最后容意突然问了一句:“哎,林琦现在在哪儿呢?” 罗彦听了就感觉自己太阳穴上那根青筋正在突突突突跳。电话那头容意的语气倒是挺自然,罗彦听不出他是正经在问问题,还是在拿罗彦开涮。他咽了口气,尽量用一种死人语气平板地棒读道:“在跟盛世那边谈吧,那边不是在约曲海遥下一部的约么。” “噢,原来如此……”容意的语气听上去是一种刻意的恍然大悟。他一说出口罗彦就知道自己中招了,果然容意下面就话头一转,开始耍贱道,“不过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就是想看看你知不知道而已。” “你他妈……”罗彦顿时想抛出一万个MMP往电话那头砸过去,可恨的是容意这厮撩完就跑,速度还快得如同脚底抹油,罗彦的粗口还没出生,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嘀,嘀,嘀,嘀”的盲音。 下次这个欠抽的东西再来借健身房,我要是借给他我就不姓罗!罗彦在心里暗暗咬牙。 虽然被容意这个嘴贱的东西调侃得很炸毛,但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现在容意和曲海遥的团队合并了之后,作为总监的罗彦需要审核的工作就包括了容意和曲海遥两个人的,现在林琦去谈的这个电影项目也属于荣耀工作室影视部门的项目,罗彦不可能放着不管。 他挂了跟容意的电话之后就给林琦发了条微信,让林琦结束之后跟他联系,结果等到林琦的电话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之后的事儿了。 林琦的声音明显不对劲,嗓子哑得很。罗彦皱了皱眉:“你喝倒了?” “没,”林琦的声音发飘,但听上去意识还挺清醒的。“哪儿那么容易就喝倒了……中间吐了一次,第二轮倒是把另外两个喝倒了。” 罗彦听着不太舒服。林琦的胃一直不好,干他们这行的很少有肠胃很健康的,这倒也不稀奇。但林琦相对来说比较严重,前阵子拍电影消耗了他不少精力,电影告一段落了之后曲海遥又赶上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种时候林琦是绝对不允许自己掉链子的。所以从《萨布尔的羊》筹备开拍直到现在,林琦基本上是连轴转,连双休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像曲海遥那样去度假了。 “盛世下个阶段打算做两部,一部爱情喜剧,一部战争片,他们的意思是两部随曲海遥挑,他想演哪一部都行,给他的都是男主角,制作周期不一样。那部爱情喜剧要去匈牙利取景,初步定大概是六十到七十天的拍摄时间;战争片就长了,可能要一百到一百二十天。不过片酬不一样,战争片的话,他们给的价会高个三成左右。” 罗彦的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时间和形势,然后问:“本子你看了吗?你觉得曲海遥会喜欢哪一个?” 林琦沉默了下来,似乎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本子我没看到,但是陈拓跟我都说了一遍。其实我觉得,这两个本子可能曲海遥都会喜欢,但都不会那么喜欢。” “那你还是打算让曲海遥先看?” “当然要让他先看,他喜欢了再说。盛世那边我没说死,要不然也不会…………我操!!!” 电话那头突然出现的巨大异响让罗彦也吓了一跳,他只愣了一下就下意识站起身,对着电话那头喊:“出什么事了?” 一时间没人答话,只有一些难以分辨的声响顺着电波传来,过了好一会儿林琦的声音才再次出现。 “没、没什么大事,撞车了……”林琦的声音听上去愣愣的,可能还没从撞击中缓过来。罗彦听刚才的动静就知道撞的程度绝不会轻的,他一边跑去拿自己的车钥匙一边问:“你人没事吗?” “没事……” “是你的司机开的车吗?” “不是……我叫的代驾。他好像……受伤了。” “你先报警,叫救护车,然后发个定位给我,我过来找你。” “不用……” “你发个定位给我。”罗彦坚持道,“放不下心我也不可能睡得着,过来看一眼也是好的。” 林琦沉默了一下,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低了一点,显得柔软了很多。 “好。旁边有人报过警了,我在这儿等你吧。” 第112章 林琦发过来的定位离罗彦那儿并不远,他十几分钟就到了。等到了之后他才发现,林琦说的“在这儿等你”就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 ——车辆撞击的情况很严重,林琦事实上是被卡在车里出不来了。 罗彦一到那儿几乎就是脑子里一嗡。林琦的车是辆老款君越,被一辆看上去像是想变线超车但不知道为什么失控了的牧马人撞到了路中间的护栏上,牧马人的左前侧死死抵住了君越的右侧,把君越挤在护栏上。林琦的代驾司机是踹开了碎裂的前挡风玻璃爬出来的,而后排的林琦则被挤在了车里。 救护车和交警都还没到,事故现场周围围了一圈人。罗彦扒开人群冲到了车后方——他不敢敲击车辆的任何部分,生怕造成什么严重的二次后果。 “林琦?林琦?!”他对着车里面喊。听到声音的林琦从惨不忍睹的车里张望出来,罗彦勉强能看到他的半张脸。 “我没事儿。没闻到油味儿,估计没漏油,不会太危险的。”林琦看上去情绪倒是挺稳定,也没受伤,罗彦这才放下半颗心。他转头看了看代驾司机,确实只受了一些轻伤,而那牧马人的司机则半瘫在车前侧,被几个路人围住,一股浓重的酒气从这傻哔身上传过来。 罗彦忍下了把这傻哔暴揍一顿的冲动,又回过头去跟林琦说话,怕他被吓了一跳之后缓不过来。没过多久救护车、交警和消防都过来了,动用工具才把车拆开、把林琦从车里解救出来。 林琦脸色不好。任谁在被灌了一通酒之后又遇上了这种事故,脸色都不会好的。好在他并没有受伤,脸色不好更多的也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车报废了。 “早让你换辆车了,现在你不换也得换。”罗彦在开车送林琦回去的时候跟他说。单子全都填完、取证结束之后交警才放人离开,代驾司机被送到了医院进一步检查,而没有受伤的林琦也是一通折腾直到凌晨两点才得以脱身。 他坐在罗彦的车上蔫蔫的,罗彦跟他说话他也没听见。车开了一会儿之后林琦才突然开口:“不好意思啊,能不能在你家凑和一晚上?” 罗彦愣了一下,林琦没什么精神地说:“才回来,家里东西也没收拾,不想收拾了……” 他的声音显得很困倦。罗彦没什么犹豫地点了点头,心里那点因为之前容意的调侃而产生的别扭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直接打了左转灯,在前面的路口掉头往自己家开。 罗彦家里有两间客房,除了他父母过来看他之外,其它时候基本都是空着的。林琦以前从没来过罗彦家里,有一次曲海遥过来玩的时候还跟罗彦开玩笑说要是林嬷嬷看到罗彦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别墅,他一定会斥责罗彦是腐败的资产阶级的。现在林琦来倒是来了,可是基本上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你房间里有浴室,我给你拿衣服吧——穿我的行吗?” 林琦点点头,行动反应上已经开始慢半拍了,整个人显得呆头呆脑的。罗彦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心里觉得好笑,他拆了套新的牙膏牙刷,连同换洗衣服和剃须刀一块儿给林琦拿了过去,进了房间才发现浴室的门是虚掩着的,叫了林琦一声里面也没反应。 罗彦推门进去一看,林琦衣服脱了一半,上半身啥也没穿,人正站在浴室中间打盹。 罗彦:????????? “你还有这种特异功能?”罗彦把林琦拍醒之后难以置信道,林琦恹恹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罗彦递给他的东西放在旁边,然后继续脱衣服。 问题是,他的眼镜还架在鼻梁上。 罗彦一边忍笑一边把他的眼镜摘下来。到这个时候罗彦才有了种“林琦估计是喝多了”的实感,这货看上去又醉又困,已经完全没了平日里让曲海遥这个欠揍的孩子闻风丧胆的气势了。罗彦把林琦脱光了之后再三确认了他能不能自己洗澡,又看着他进了淋浴间打开热水才走出房间,带上门之后罗彦突然惊觉原来自己也有这么一点做老妈子的潜质。 他和容意相处的模式,与林琦和曲海遥相处的模式差别太大,容意的私事他绝不以工作的名义插手,容意也不可能让他操心这种事。其实现在想想,就连之前分手了的前女友,对于罗彦来说也是私人距离很遥远的存在。而上一个除了父母之外在罗彦这里留宿的,也确实就是他的前女友了。 后来罗彦又进客房看了一眼,灯已经都关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在空间里回荡开来。 罗彦放下了心,自己也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罗彦睡到九点多才醒来,而且还不是自然醒,而是被微信提示音给吵醒的。容意正带着曲海遥往他这边过来,美其名曰有事要谈,罗彦还能不知道他?不就是带着自己小男朋友过来蹭健身房了。罗彦见怪不怪,随口应了声,等到刷牙洗脸的时候才想起昨天他才铁了心不准容意过来蹭健身房了。 然后他又想起,家里还有一个人。 罗彦吐出了嘴里的泡沫看了看镜子,心想人不清醒的时候确实不适合做决定。 不过林琦大概是前一天晚上折腾狠了,一直没从房里出来。等到容意和曲海遥都已经临幸完罗彦的健身房、冲了澡坐在楼下一边喝运动饮料一边等着吃饭(没错他们还要在这儿蹭饭)的时候,林琦才从二楼踩着拖鞋噔噔噔跑下来。 “罗彦?我手机是不是在你那儿?” 从楼梯上下来的角度是看不见坐在餐厅里的几个人的,林琦在二楼找了一圈没找到罗彦,就直接下楼了,毕竟他也没想到会有几个不速之客突然造访。 不速之客们也没想到罗彦二楼还藏着个人,看到林琦的时候大家一时间都愣住了。 林琦身上穿的还都是罗彦的衣服,顶着一头乱发也没戴眼镜,两只眼睛睡得红红肿肿的,看上去……嗯,有些不可描述。 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之后,最先反应过来的容意率先向罗彦鼓起了掌。 “可以呀你!”容意大大地睁着眼睛赞叹道,影帝就是有本事把惊叹和赞美也诠释得这么不怀好意。另一边影帝的小姘头——另一位影帝向厨房里正在做饭的阿姨大喊:“阿姨!今天明明应该做红豆饭的!有没有红豆饭吃啊!”明显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林琦虽然刚醒来脑子还不太灵光,但曲海遥欠揍这件事已经深入他的灵魂了。他站在楼梯上冷笑了一声,然后摘下自己一只拖鞋扔了出去,准确无误地砸向了曲海遥的屁股。 房间里鸡飞狗跳。曲海遥吱哇乱叫,容意一边护犊子地揉着曲海遥被砸中的屁股一边装模作样长吁短叹道新妇都是害羞的,要充分理解。罗彦神态自若地把林琦砸出去的那只鞋又捡了回来拿给林琦,让他上去洗脸刷牙再下来吃饭,林琦这会儿已经忘了自己下来是找手机的了,穿上鞋子之后狠狠瞪了曲海遥一眼,噔噔噔又跑上楼了。 餐厅里终于消停了一点。容意眼尾上挑,撑在桌子上的胳膊稳稳地拖着他精致的下巴,一脸玩味地看着罗彦道:“不解释一下?” 罗彦看了容意一眼,面不改色地哼了一声:“他昨天晚上出车祸,车被撞废了。” 曲海遥和容意吓了一跳,俩人的脸色同时变了。 “昨天晚上?他受伤了吗?” 曲海遥急急地问。罗彦摇了摇头,“还好。他找的代驾,自己坐后座,就是被卡在车里卡了半个小时。” “卧槽……”容意眉头皱得很紧。罗彦简单跟他们说了一下事故的状况,曲海遥和容意都是一脸的心有余悸。这种晚间因为醉驾而发生的事故一个不小心就会造成极严重的后果,人没受伤真是万幸中的万幸。 林琦再次从楼上下来之后,那对黑风双煞已经完全收起了欠揍的表情,两脸担忧地看着林琦。罗彦把林琦的手机给他的时候容意和曲海遥还在跟林琦说让他新车换一辆结实的。 “这种事防不胜防,为了安全着想只有先把自己武装好了。”容意开车也经历过比较严重的车祸,车祸之后他才把自己的车换成了看上去就很耐撞的奔驰G系。而林琦在投资的时候花钱大手大脚,自己过日子就抠抠缩缩起来,车开了十年也不愿意换,让他换一辆奔驰G大概也是要了他的命了。 “让他先开我的吧。”罗彦说着就去拿自己的车钥匙。林琦刚才那阵儿被容意和曲海遥调侃得很是羞恼,本来他刚醒之后,昨晚上的事一幕幕回笼,撞车了对他来说倒没多大影响,到了罗彦家之后的事儿才让他比较不好意思。 现在罗彦又要把自己的车给林琦开,其实罗彦有三辆车,两辆保时捷是他比较常开的,另外两辆确实放在车库里也是放着,借个车开也不是多大了不起的事儿,就像昨晚林琦提出来借宿一宿的时候根本也没多想。 可是林琦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在外人面前很少这么大大咧咧的。因为工作的关系,林琦向来是一个人需要对数个艺人和艺人团队负责,肩上的担子可想而知,职业的特性不允许他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他的疏忽很有可能对一个或多个年轻人的前途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 结果他现在跑到人家家浴室里站着睡着了,还得人家帮着他脱光了洗澡……想想林琦都觉得羞耻心爆棚,只能跑去帮阿姨端菜上桌来缓一缓。羞耻都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他现在回想起昨晚跟罗彦说想留宿的时候自己那种脱口而出的理所当然,就好像去睡一晚无论对他还是对罗彦来说都不算个事儿。 对于林琦这种人来说,这已经是过度依赖的表现了……林琦觉得有些头疼。但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于是他干脆把昨天跟盛世的那顿饭拿到饭桌上说了,反正当事人都在,正好省了他的麻烦。 曲海遥的反应和他预料的一样,虽然有兴趣,但也没有太大的热情。林琦了然地点点头,“再看看吧,你拿影帝之后第一部 戏肯定得慎重,我昨天也给盛世打过预防针了,说海外也有项目在约你。” 罗彦听了一会儿之后问林琦:“我昨天就觉得了,你好像对盛世的约不太感兴趣?” 林琦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看向了容意:“我是觉得陈拓对我们这边的态度有点儿怪。” 容意正在喝汤,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汤勺,擦了擦嘴问道:“怎么说?” “那天我跟着曲海遥去参加陈拓他家女儿的生日会,那天我就觉得有点儿怪了,昨天陈拓在酒桌上又提起你,我觉得他好像……知道你们俩在谈恋爱。” 容意和曲海遥对望了一眼。之前曲海遥已经问过容意去枫丹瑞雅见了陈拓的那件事了,可现在林琦提起了陈拓的态度,容意琢磨了一下,一边摩挲着自己的下颌线一边慢慢道:“知道也不奇怪……有可能还是刘家仁告诉他的呢。” “刘家仁?!”曲海遥差点扔了筷子弹起来,“为什么会扯上他?” “我没跟你说吗?那天去枫丹瑞雅他也在啊,还有那个尹楠。” “你完全没跟我说啊!”曲海遥根本没听见什么尹楠尹北的,就光听到刘家仁三个字了。“他有没有给你难堪?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的?哎呀你真是……去参加有这家伙的局很危险的!你应该马上就跟我说呀!” “跟你说啥呀,”容意哭笑不得,“本来我也不知道饭局上有他,到了才发现的。而且你当时还在组里,我跟你说了也没用啊。” 曲海遥闷闷不乐地瘪着嘴。容意看他好玩儿,不禁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他能给我什么难堪。他是去谈生意的,不能为了挤兑我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吧?虽然他本来也确实挺不要脸的。” “再说了,”容意含笑看着曲海遥,一双又大又长的眼睛里尽是戏谑的风情。“我明明很让人放心的,再怎么‘围剿’我我都吃不了亏。倒是当初好像有些人,因为被刘家仁骗了就黯然销魂借酒浇愁,看上去可苦情了……” “呜哇啊啊啊嗷嗷嗷嗷————”突然被核爆的曲海遥一阵怪叫着扑上去堵住容意的嘴,“怎么随随便便就提我的黑历史啊!不是说好了要让它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的吗!” “历史的尘埃是说消失就消失的吗?”容意笑得相当放肆,“反正我从小就被老师教育要铭记历史不忘初心,来来来,你来告诉告诉我你的初心是什么?” 曲海遥气鼓鼓地瞪着容意,瞪了一会儿才一脸凶狠地把容意的一只手拽了过来摁在自己的心口,然后凑近容意的耳边对着他耳朵吹气: “想看我的初心?”他低声对容意说,“不仅给你看,还给你摸好不好?晚上给你摸个够,你想要的话还能吃了它呢。” 容意嗤笑了一声,却没有把手抽走,而是在曲海遥刚刚锻炼过的胸肌上好好摸了个遍,堂而皇之地大吃豆腐。 “我又不是吃人肉的妖怪,你给我吃我也不吃啊。” “你不是吗?”曲海遥故作惊讶地咬着容意的耳朵,“那我怎么觉得你已经把我的心吃掉了?”他“礼尚往来”地伸手摸上容意暖烘烘的肚子,“是不是在这里?啊我摸到了,还在跳呢!” 桌子那边被迫长针眼的两个可怜人简直难以忍受,林琦忍无可忍,冷冷地插话道:“那恐怕不是你的心在跳,是容意终于怀了你的种吧。真是可喜可贺。” 罗彦面无表情地接话:“预产期什么时候?看样子也没几个月了吧,曲海遥真厉害啊。” “真厉害啊。”林琦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拍着巴掌附和道。 容意对单身狗的打击报复毫不在意,他一脸恃宠若娇地傲然道:“那我男朋友自然是很厉害,有本事你们也厉害厉害啊。” 曲海遥搂着容意亲了一口,然后以一副耀武扬威的智障表情向林琦点头道:“彦哥肯定比我厉害,所以林嬷嬷你预产期是啥时候?” “滚你大爷!”林琦抄起手边的纸巾就向曲海遥砸了过去,结果半道上被容意劈手接了下来,一桌平均年龄都过了三十的男人在饭桌上愉悦地玩起了砸纸巾的降智游戏。 第113章 盛世影业的新项目、爱情喜剧片《荞麦桥》开机在即,陈拓前段时间忙得跟个狗似的,等到开机之后他也终于能喘口气,准备着手开始下一阶段的工作。 下一阶段的工作里有两个重头戏,一个是电影《血战南沙》项目要启动了,另一个是盛世在海南的影视基地正式动工建设。这两个项目其实是关联着的,这个影视基地最初就是围绕着《血战南沙》这部戏建设的,电影既使用影视基地的资源,也为影视基地提供测试,等到电影的拍摄工作完成之后,影视基地也会根据剧组的改良意见进行二次建设和修缮,将影视基地建设为南部最大的影视基地,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海景拍摄基地。 在这个基地的项目上,盛世自己其实没有出多大的钱,他们把项目的投资打包分成了五个部分,一部份做成私募基金对有限的对象募集,另外四部分则分别由四个投资方平均分担。 这四个投资方分别是:当地政府、天涯海角文旅管理集团、盛世影业、乐帆影业。 地方政府就不用说了,天涯海角文旅集团是当地的地产、文旅产业大亨,要建这么个大型的地方项目,想要绕过地头蛇是不可能的事。而乐帆影业是陈拓谈了那么多合作方里,对这个项目最有诚意,也最合适的一家。乐帆影业在当地的院线铺开计划正在有序进行中,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新贸易区建成之后,盛世和乐帆会成为当地的两大电影产业巨头。 目前陈拓对于乐帆这个合作伙伴还算满意,虽然从个人来说,他觉得刘家仁跟他完全不是一路人。 陈拓的父亲是一位作家和编剧,他的母亲以前是一名舞蹈演员,后来又在摄影方面颇有建树,陈拓从小就是在艺术氛围极其浓厚的环境下长大的,虽然后来经商了,但是即使在做生意的时候,艺术的熏陶对他来说也是无时无刻不起着作用。像乐帆这种半路出家、之前没有丝毫文化背景、一心想着挣钱的土财主,在陈拓的概念里只能合作,不能深交。 这是他以前对乐帆、对刘家仁的印象,可是接触得多了,他也明显发现了刘家仁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地方。包养小明星对业内的这些金主来说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刘家仁上次带着尹楠过来的时候就没刻意瞒着谁,像尹楠这种没什么特色但也能用的演员,陈拓是不会把自家重点项目给他的,就算是刘家仁亲自带他来也没得商量。令陈拓有些意外的是,刘家仁对此倒也没有什么不悦的反应。 比起尹楠,刘家仁的注意力似乎更多的是放在另一件事上的,这次跟刘家仁见面的时候,陈拓更明确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据我所知,容意已经组建了好几个团队在开发不同的技术细节,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做大了。” 刘家仁直接把院线的话题带到了容意身上。陈拓夹了颗花生吃,心想你对容意还真是了如指掌啊,嘴上则附和道:“容意这个人本身很有魄力,既然是他上手做了的事,肯定不会马虎。跟他合作的那位简洁小姐,我虽然没见过,但我有朋友跟她合作过,据说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 刘家仁深深地看着他:“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打算用什么方法来推行这个新产业,不过……你既然说他跟你提过这件事,看来他们是肯定打算做大陆这块市场了?” “中国有十四亿人口,还不包括那些分布在全球各个地方的华人,容意和简洁自己还是中国人,不做大陆的生意那是傻子。” “那你有没有打算了解一下他们准备怎么做?”刘家仁试探着抛出一个问题,“现在产业更新这么快,没人能知道会不会在短期之内,新兴产业就能代替传统产业,掀起一个大规模的革命。如果容意真能做成,说不定我们这些老的院线开发商会很受罪。” 陈拓在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则做出了一副思考的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产业链不是光有新兴技术就能发展得起来的,就像支付宝再怎么普及,银行也不可能因此而关门,只是用信用卡的人少了而已。” 他装作没听出刘家仁的意思,爽朗地笑了笑说:“你也别太担心了,你们乐帆的院线下沉得这么深入,如果真有被容意的新产业冲击的那一天,那也是我们盛世首当其,到时候我还能让你借鉴借鉴经验呢。” 刘家仁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他不确定陈拓到底有没有听出自己的意思,但他和陈拓的交情还没有到那一步,他不可能摊开了去跟陈拓说,只得暂时作罢,两个人像是没提起过之前容意的那一茬儿一样,又把话题的重心放回了基地建设上。 陈拓又不是傻子,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刘家仁的意思。刘家仁不过是想借盛世这把刀去杀容意的新产业罢了,类似的事陈拓以前也干过,不过他自认为自己做得没有刘家仁这么拙劣。其实按照陈拓对刘家仁的观感和评价,刘家仁一般也不会办这么拙劣的事,可见刘家仁对于容意这事儿是有点着急上火了。 陈拓差不多已经摸清了刘家仁和容意、曲海遥之间是怎么回事。他在圈内拥有的人脉和关系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而刘家仁多年以来对容意和曲海遥下的手可能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了,陈拓稍微前后一联系就有了个苗头,往这个方向上一查,几乎没费什么工夫就被他查了个底儿朝天。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陈拓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在他看来刘家仁的格局太小,想染指容意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就连陈拓自己,虽然也的确有些担心容意的新产业投放市场之后会不会对传统电影产业产生影响,继而影响到盛世多年建立起来的格局。但对于陈拓来说,电影首先是一种艺术形式,然后才是一种商品,他不可能光为了盛世的利益去动手扼杀一种尚未出生的新兴艺术产业。 更何况……即使是作为商品,陈拓也不觉得容意的新产业一定和盛世的利益存在冲突。上次容意到枫丹瑞雅来探自己的口风时陈拓就感觉到了,容意脑子很清醒,他一点也不想在自己的产业还没上市、甚至没问世之前就给自己树立一个大敌。比起冲击盛世,容意显然更想和盛世合作,寻求更稳妥的产品铺开方式。 既然都想和盛世合作……陈拓在心里颇为自得地笑了笑,对于盛世来说路子并不难走,无论是和容意合作、推行一种具有革命性的新产业,还是和乐帆联手、阻击这种可能会破坏市场的新产业,盛世都是游刃有余,陈拓大可以稳坐钓鱼台,静观风起浪涌。 *** *** *** 刘家仁是过了几天之后才想明白,陈拓估计是早就看穿自己的意图了,只不过他不愿做那把被借的刀,所以直接搪塞了过去。 这个老狐狸……刘家仁在心里暗骂。他跟陈拓接触了这么多次也感觉到了,陈拓无论是处事还是思想都比自己要成熟和睿智很多,能看穿自己也好,不愿对容意出手也罢,一定都有他作为盛世掌舵人的理由,事实上陈拓的决策才应该是被认真思考、采纳的合理决策。 但是“合理”两个字现在已经进不了刘家仁的大脑了。曲海遥现在是扶摇直上,他之前积累多年,一朝遇上这么个好时机,现在的势头和以前刚夺得影帝时的容意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向来让人无可指摘的容意,未来这对狗男男只会更加势不可挡。 刘家仁已经没有机会了。如果不趁着容意的新产业还在艰难的前期研发阶段下手,等到这种在某种角度看来很有爆相的新产业正式投放了,刘家仁将会在容意和曲海遥收获亿万荣光加身的同时感受到钻心剜骨的痛恨。 只要在脑袋里想想,他就恨得如同万虫噬心。刘家仁甚至为了这事儿连着两夜没睡觉,在他顶着极差的精神状态签错了第三份文件被助理指出来的时候,他狠狠抽了根烟,决定周末回家一趟。 刘家仁的父亲父母都已经年过六十了,他的父亲刘勤现在依然是乐帆集团的董事长,只不过现在渐渐在把工作交给以刘家仁为首的下一代。刘家一家在全球各地房产无数,光是在北京就有大大小小十来处房产,但刘勤夫妇住得最多的还是位于京郊的一栋半山别墅。 刘家仁刚从国外回来的那几年还时不时地回家看看父母,近几年刘勤需要交给他的工作越来越多,他和父亲更多的见面都是在集团公司,算了算刘家仁已经两个多月没回过家了。 母亲听说他周末要回来很高兴,特地推掉了插花会等他回来吃饭。因为刘勤的身体健康原因导致他需要忌口,很多东西都不能吃,所以刘家仁的母亲并不喜欢在家吃饭,即使在家吃饭也经常是各吃各的。这次刘家仁回来吃饭,他母亲兴致很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 可惜刘家仁并不是为了吃饭而回来的,以他的口味来评价,久未下厨的母亲的手艺也仅仅是“都做熟了”这种水平而已。一家人很久没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乏味的饭菜就着生疏的话题,无论哪一个都显得有些味同嚼蜡。 实在说不上是亲密的亲子关系。刘家仁小的时候刘勤夫妇都在乐帆航运的管理层工作,两个人都很忙,刘家仁对家里的阿姨都比对自己爸妈亲,现在这种不尴不尬的家庭局面实在不能说是出乎意料。一家人不咸不淡地吃完了一顿饭,饭后刘家仁又陪着妈妈说了一会儿话,就找了个借口跟刘勤进了书房。 刘勤比自己的老婆孩子都要老练,刘家仁突然说要回来吃饭的时候他就心生怀疑了,现在更是笃定刘家仁回来其实是找他有事。刘勤向来不愿意浪费时间,书房沉重的木门一关上,他就直截了当地问刘家仁:“回来干什么来了?” 刘家仁心里知道瞒不过他爸,但就这么赤裸裸地被拆穿也不是什么美妙的经历。好在在过去的人生中他已经有过很多次这种经历了,见怪不怪,索性他也就不废话了。 “我想收购一家公司,但我估计总部是不会批的,所以先来找你了。” 刘勤眉头一皱:“什么公司?” “DREAM VISION,瑞典的一家游戏公司。” “你好好的跑去收购一家游戏公司干什么?” “这家公司不是普通的游戏公司,它是一家VR游戏工作室。我觉得现在很多产业都在往这个方向倾斜,VR游戏的市场份额每年都在增加,现在国际主流的、先进的游戏展上推出的新技术和新游戏很多都是这个方向的。DREAM VISION是最资深的VR技术开发者之一,而且他们的技术不光能用在游戏娱乐上,还能用在很多实业上。我觉得就算不收购他们,也应该和他们建立合作,好吸收一些尖端的技术思想。” 刘家仁这段说辞是准备好的。他当然不可能跟他爸说是因为想从源头把容意的技术研发掐死才盯上了DREAM VISION的,于是准备了一套他爸第一时间最容易接受的说法。可是刘勤人老成精,又对儿子多年以来的行为了如指掌,刘家仁的这套说辞他根本没听进去,因为他已经差不多猜到自己儿子在打什么主意了。 “你少给我搞这些楞里格楞的东西,”刘勤毫不客气地直接给他否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在捣鼓些什么,这么多年我不管你不代表我是瞎子,什么都看不见。我现在警告你,趁早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给我收起来!” 刘家仁被这么教训了一顿之后才知道自己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他原本以为他爸会很难说动,但他没想到自己刚开口就被刘勤拆穿了。一瞬间,多日来的焦虑、恼怒和憋屈突然像是被点着了一样烧了起来,刘家仁梗着脖子朝他爸嚷:“我什么心思?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公司赚钱的!” 刘勤生平最讨厌下面的人不服管,即使是自己儿子也不行。他早年在乐帆就被下面的人封号“白面阎罗”,怒起来脾气相当暴躁,其实刘家仁无论是惊人的身高还是惊人的偏执狂性格,都是从刘勤那儿遗传过来的,导致这对父子一吵架从来都是能掀了房顶的架势。 “小兔崽子,你再给我扯谎!”刘勤冲着刘家仁骂道,“你是当你爹瞎了还是死了?你以为你干的那些事儿我不知道?好的不学,学人家玩戏子!还是个男人!被人照着脸抽回来了,还上赶着非要把人搞到手!现在倒是满嘴屁话的来装天下为公了?我们刘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刘家仁恨极了别人在他面前提起以前被容意当众劈着脸揍的事,现在他的脑袋上还留着一个浅浅的疤痕,就是容意那次用酒瓶给砸出来的。后来刘家仁回国之后一手建立了乐帆影业,身份地位渐长,已经有十来年的时间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以前的事了。 没想到居然被刘勤给指着鼻子骂了出来。刘家仁牙龈都快被咬出血了,他怒极反笑道:“我给我们家丢脸?那你算什么?你倒是不玩‘戏子’,你搞的女学生就少了?人家刚进来实习你就把人家肚子搞大了,搞了以后又叫人家堕胎再把人赶得远远的……呵,嫌弃我搞男人?我好歹还不会闹出人命来,论丢脸,我看我还没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刘勤被他气得浑身发抖,肺就跟个破风箱似的呼呼漏气。他拍着桌子大骂道:“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忤逆的畜生来!” 刘家仁冷笑道:“你现在后悔没让那两个女学生把孩子生下来了?没准儿能生一个不忤逆的畜生出来呢。” 刘勤指着刘家仁的鼻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等到刘家仁从盛怒中反应过来情况不对的时候,刘勤已经快翻白眼了。 “爸?爸!”刘家仁飞一样越过桌子去扶住刘勤往下滑的身体,这时候刘勤已经开始全身痉挛了。 第114章 无论是海菜们还是普通的吃瓜路人,都在等待曲海遥的下一部影片。坊间有数不清的传言说他会参演这个、参演那个,各路营销号遛过曲海遥的戏两只手已经数不过来了,有些还传得有板有眼的,真正官宣的时候又连曲海遥的影子都没见着。所以最终这部《无可奉告》官宣的时候,海菜们总算是摆脱了天天被遛的命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而且这部电影还真是品相不错。 这部电影由NUERA、欧罗巴影业、新线影业三家电影公司合拍,三家公司分别来自澳洲、欧洲和美洲,从目前公布的制作阵容上来看就显得野心勃勃。制片人是NUERA除了《谷宅长廊》之外所有影片的制片人艾迪·威尔考克斯,编剧由曾经操刀了《烈火烬处》、《死线危情》等佳作的凯瑟琳·尚杜担任,导演则是刚刚斩获了欧影节最佳导演奖的罗伯特·贝德蒙德,演员阵容汇集了文斯·阿特金森、曲海遥和蕾妮·索尔维斯这三位曾经分别出演过三部NUERA出品电影的优秀演员。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NUERA系”电影人在NUERA第一阶段的电影版图顺利铺开之后,对自己第一阶段的电影创作工作进行一个联谊性质的总结。但NUERA的野心显然不仅限于总结,他们显然想要做出一部格局更大的佳作来进一步巩固他们已有的 与NUERA在各大洲制作的几部极具地域特色的影片不同,《无可奉告》明显是一部面向全球的国际化影片。影片的主体对白全部使用英文,曲海遥幼年时生长在美国的经历这时候让他占了相当的优势。 他在这部影片中饰演的“闻睿”是一名来自中国的反恐专家,负责追查一组失窃的信息武器的序列号,这组武器并非由中国政府开发,但不知为何失窃信息却来自中国国家安全局,“闻睿”率领的小组必须要在找回这组失窃序列号的同时,查清楚事情的原委。 而文斯·阿特金森和蕾妮·索尔维斯扮演的两个角色分别被怀疑是这起事件的两名不同的始作俑者,影片采用的是倒叙和插叙结合的叙述方式,悬念设置得非常巧妙,直到电影高潮来临的时候都让人既搞不清楚这三名主角到底是正是邪,又为这环环相扣的事件和令人感动的角色深度而着迷。 曲海遥的拍摄时间并不算长,整部电影从开机到杀青一共不到六个月的时间,其中还包括了在全球各地的外景拍摄。曲海遥的拍摄时间则是三主演中最短的,作为文戏的主要担当,他一来不需要像另外两位主角一样在开拍之前进行大量的身体训练,二来也不像他们有大段大段费时费力的动作戏,整部影片拍下来,曲海遥自己感觉还是挺轻松的,至少比拍《萨布尔的羊》的时候轻松多了。 所以一杀青,他压根儿没想着休息,直接跑到《飞行的叶塞尼亚》剧组去探自己男朋友的班了。 容意这部戏的开机时间没比曲海遥晚多少,但总的拍摄时间却比曲海遥的长了差不多一倍。年轻的导演王矢长了张好说话的脸,工作起来却是一点都不好说话,开机的第一天,为了拍一条在沙滩上的镜头,王矢足足磨了几个演员一整天,结果这一天就消耗在这一个镜头上了,第二天还得继续拍,等于一个镜头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才拍完。 一开始容意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接这部戏。从他进了这个组开始就好像被废了全身功力一样,情绪完全不对,进入的状态也不对,感觉他找的点和导演要的点根本就是南辕北辙。虽然饰演父亲的尚晋生一开始也偏了准头,但调整了两天之后他就进入了角色应有的状态,而容意则是一直在篮筐之外游离着,迟迟找不到准星。 在开拍一周之后,王矢找他进行了一次长谈。他们重新梳理了角色和剧情,对人物关系脉络和角色弧线进行了进一步推敲。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候这项工作总算是进行完了,王矢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双明明近视但看着十分锐利的眼睛盯着容意看。 “我总觉得你的共情好像出问题了。” 容意沉默着思考一阵,然后抬头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王矢用打火机敲着自己的膝盖,琢磨道:“我看过你以前所有的戏,研究过你的表演,我觉得你有一个别人没有的优势,就是你很擅长在表演的时候把自己‘清空’成一个空壳。这样就可以使你自己完全成为角色的皮囊,角色通过你去说话做事,去爱去恨。这就是我的理解里你去传达共情的方式,在表演里你是完全透明的,像一面镜子,观众想要从你身上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 “但是现在我感觉不到你把自己‘清空’了。我觉得你是在用容意这个人去理解角色,所以我们刚才梳理角色脉络的时候才这么费劲,因为你不完全理解角色的情感和行为,你不理解,就无法将共情传达出来。” “可是我敢说,你对于你以前出演的角色,一定也有很多地方是不理解的,而你以前的处理方式是根本就不去理解。你表演,但不诠释,所以你根本没有共情的问题。” “我不知道你以前那种自成一家的表演体系是怎么形成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个体系出了问题,这是你个人需要解决的瓶颈。我不是你,我能做到的只有发现问题、提出问题,至于解决,我是做不到的。但如果你需要我提供什么协助,我很乐意。” 王矢的眼神锐利地直视着容意。他的视角非常独到,也敢想敢说,他提出的问题容意之前也隐隐地感受到过,但没有像王矢说得这么一针见血。容意一方面觉得需要花点时间细细琢磨一下他说的东西,另一方面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另一个念头。 “咱们这部戏的配乐定下来了吗?”他忽而问王矢,王矢微微一愣之后想了想,说:“定是还没定,但是查姐已经跟她相熟的配乐师说了,说没说好我不知道。” “那你帮我个忙。”容意一点也没犹豫就开始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你问问查思敏,如果她那边没跟人定下来的话,这部戏的配乐能不能交给我来做?” 王矢惊讶地看了看容意,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我不能完全敲定。没人听过你的配乐,我不可能放心交给你啊。” “那你先跟查思敏说一下,我这两天先做一段出来试试,你们听了以后再决定吧。” 王矢表面上还有些犹豫,其实心里已经对容意做配乐这件事有了百分之八十的信心。他早就知道容意是天才,从他第一次看《歌魂》的时候就笃定了这个人在表演的创作性上拥有空前的天赋,而容意本来就是做音乐的,如果王矢判断得没错,容意是想通过配乐的创作来重新构架他对于角色的创作。 这是另一种奇妙的共情能力。专业上确实有这种课程,说白了就是如何将人类的观感和情感转化为电影语言,但容意既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他所采用的方式也不是常规的、通过学习和培养得来的。他本身对于角色的创作就有如天马行空的神来之笔,现在虽然在他的角色创作上出现了问题,但他却打算用这样一种更加令人拍案叫绝的方式去自我修复。 这次长谈之后,容意进入了一个新的工作状态。他一下子把两份创作工作放到一起来做,工作强度可想而知,本来拍摄收工之后用来背台词、看剧本的时间被严重压缩了,容意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在配乐上,忙的时候连续四天他几乎没睡,只累得实在熬不住了才随便找个地方躺一会儿。 这是他进入电影圈以来挑战最大的一次,容意觉得自己丝毫不能懈怠。他以这种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一直工作到电影转场去了中部某小镇进行第二阶段的拍摄,这时候容意的精神状态已经很疲惫了。 他已经不年轻了。没过几年就要四十的人,不可能再像十年二十年前那样拳打南山脚踢北海有使不完的劲儿,以前的容意等闲熬个几天夜都稍微缓缓就过来了,现在容意抓紧转场的时间好好睡了一觉,睡醒了却觉得还是浑身乏力。 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剧组转场到小镇上之后不久,就出现了一个经常出入剧组下榻的宾馆的神秘人。 神秘人来到这儿的第一天就把自己套得跟个麻袋似的,狗狗祟祟地进了宾馆,然后一路往容意的房间里摸了进去。 这时候还在拍摄工作当中的容意对此毫无察觉,在回宾馆的路上也完全把注意力放在了第二天的戏上,丝毫没察觉小年今天没帮自己安排晚饭。 等回到了酒店,打开房门容意就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他站在玄关愣了愣,才发现小年这时候已经脚底抹油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SURPRISE!” 一只巨大的袋鼠状生物从房间的暗处跳了出来,趴地一下跳到了容意的面前,绽开了一个比花朵更加艳丽甜蜜的笑容。容意这阵子忙得晕头转向,跟曲海遥中间也有时差,俩人已经有段时间没聊天了,甚至连发消息都很少。突然看到本来远在海外的恋人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容意整个人都在玄关怔住了。 “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杀青的?”回过神来的容意惊喜地抱住曲海遥。俩人先是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然后才双面胶一样难舍难分地把自己从对方身上扯开,仔细地上下打量起了久违的爱人。自从拍过了《萨布尔的羊》之后,曲海遥的身型就一直保持在这样一个精实的水平上,完美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整个人显得既精神,又透出一种轻熟男的迷人风度。 容意着迷地看着曲海遥愈发迷人的面容,而他的样子印在曲海遥的眼里却让曲海遥有些心疼。容意本来就瘦,现在几个月没见更是瘦得过分了,脸颊凹陷了下去,整个人显出一种憔悴的状态。眼底的青影极深,所以化妆的时候肯定打了厚厚的遮瑕,导致他现在的皮肤显得过于干涩。虽然谈不上形容枯槁,但也绝对没了之前那种令亿万人为之倾倒的风华气度。 曲海遥容意的眼睛下面的青影上亲了好几下,亲完这只眼睛亲另一只:“你有多久没好好睡觉了?”他忧虑地看着容意,虽然容意现在的状态不好,但曲海遥很清楚只要一开拍,容意就会立刻拿出和现在的憔悴样子完全不同的精神来。这就是曲海遥最担心的,他担心容意过于透支自己,以至于会对未来容意的身体状况产生什么不可逆的负面影响。 容意明白曲海遥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现在兴致很高,暂时懒得去想那些十几二十年以后的事儿。他拉着曲海遥往房里走,边走边兴致勃勃地猜:“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我闻到鹅掌的香味了。” 曲海遥瞪了他一眼:“就应该在你的饭菜里下安眠药,让你吃完了就熟睡48小时。” 容意一边坐下一边笑眯眯地探过身子,搂着曲海遥亲了一口:“有你还要什么安眠药啊。” 他说的是事实。俩人吃完饭之后容意就去洗澡了,曲海遥在容意回来之前就已经洗过,但看到容意进了浴室,他有些按捺不住,忍了一会儿之后也跟着进去了。 孤男寡男久别重逢,在浴室里会发生什么简直是白痴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的,曲海遥抱着容意湿滑的身子几乎是从上到下尝了个遍,顾忌着容意最近太累,曲海遥只是把容意放倒在浴缸里,用嘴帮容意做了一次。看着容意高潮的时候难耐的表情,曲海遥觉得自己的小弟弟简直快要胀得炸开,他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忍耐力才没有直接在浴室里把人给上了。 容意瘫在浴缸里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曲海遥把他抱在怀里,不断地亲吻他的侧脸、肩头、耳畔。臀缝之间感受到的曲海遥的性器仍然坚挺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容意反手勾着曲海遥的后颈,扭过脸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和曲海遥交换了一个混杂着沐浴芳香和精液腥气的吻,然后容意像猫科捕猎者一样弓起了身子向下方移动过去,含住了曲海遥滚烫坚硬的阴茎。 曲海遥其实很温柔,没怎么折腾容意,可是他越是温柔,容意就越想更深地掠夺他、榨取他。为曲海遥深喉的时候容意没觉得多难受,他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蠕动自己的喉管,给曲海遥带来更大的快感。等到曲海遥在他的喉咙里射出来的时候,容意已经觉得自己整个口腔完全麻木了,喷射而出的精液呛到了容意,曲海遥慌乱地抱住了他剧烈咳嗽着的身子,用柔情的亲吻安抚着容意溢出生理性盐水的眼睛。 他们没有再来一轮。容意太累了,出浴室的时候就已经昏昏欲睡,曲海遥哪里会勉强他,俩人稍微吹了吹头发就抱着进入了睡眠。 这是容意这段时间以来睡得最早的一天,也是睡得最沉的一天。可即使是和爱人相互拥抱着睡去,容意脑子里的那根弦也还是紧紧地绷着,这让他在夜仍然深沉的凌晨两点钟就睁开了眼睛。 昨天拍摄的那部分镜头,相关的配乐还没有改过,今天要拍摄的内容也没有准备。容意还没完全清醒就暗暗在心里骂着美色误国,身后的曲海遥睡得正沉,容意忍住了想亲两下、动动手、占点便宜的冲动,轻手轻脚地从曲海遥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可他刚动了几下曲海遥就醒了。曲海遥本来不是睡觉这么浅的人,但是温香软玉在怀,再神经大条的人也不免多长个心。一看到容意要起床,曲海遥立刻八爪鱼一样缠了过来,又把容意捞回了自己怀里。 “这才几点呀你就要起来……”曲海遥不满地嘟囔道,“急着去偷人啊?不行,快点再睡一觉。” 容意被这大宝贝缠得哭笑不得。“我白天还要工作呢,今天的戏什么都没准备,不行的。” 曲海遥闻言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些,但抱着容意的两条手臂仍然没放开。“你背台词不都很快的吗?稍微早点儿起来看看不就行了,哪用起这么早啊。” “哪有这么简单啊,”容意叹道,“这部戏很难拍,我得先做配乐才能演,不然老是演不好。” “做配乐?”这件事容意没跟曲海遥说过,曲海遥也是第一次知道,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容意看他这不依不饶的样子只好把事情简单地跟他说了一遍,曲海遥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等容意说完了,曲海遥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抬眼问道:“你是因为以前没演过儿子,才演不好的吗?” 容意的心中一阵悸动。就像曲海遥不费吹灰之力就理解了容意的表演为什么出了问题一样,容意也一下子就明白了曲海遥所指为何,比起王矢,曲海遥更加本质地参透了容意的病灶。 第一次和容意一起工作的时候,曲海遥就被告知不要试图去学容意。容意的表演是无法复刻的,特别是对于专业演员来说,想要学习容意更是难上加难,因为容意的表演方式既不是体验派,也不是方法派;既不是从心出发产生共情,也不是用高超的技巧去诠释。 “你知道的,我第一次拍电影就是娄永锐的《歌魂》。”容意有些恍惚地开口道。“那个角色跟我之前的经历有些像,所以一开始演的时候总是免不了带着自己的痕迹。娄永锐就让我丢掉自己,不要从我自己的角度去考虑‘如果我是角色,我会说什么、做什么’。” “我就是在这时候琢磨出来怎么用把自己‘清空’的方式来表演的。后来我演的所有作品和角色,用的都是这种方法,后来的角色用起来更加简单,因为那些人生都是我没经历过的,我大可以完整地把自己‘处理’掉,给角色腾出一个空壳来。” 可是这次不行了。曲海遥在心里说。哪怕是《歌魂》里的那个摇滚乐手,那个跟当时的容意很相似的角色,容意也不过只做了不到十年的乐手。可是从出生到现在,容意做了将近四十年的儿子,他一出生就有父亲,一出生就是儿子,想让他完全清空自己“儿子”这个身份,太难了。 就像一下子被剪掉了翅膀一样,容意那天马行空的表演方式被废了个彻底,他只有另辟蹊径,用创作音乐的方式帮自己去找角色的创作路径。曲海遥怜爱地看着容意落寞的神色,伸手不断摸着容意的头发,然后在容意的发梢印下了几个轻吻。 “其实你不是‘处理’不掉儿子这个身份,你是处理不掉你对你爸妈的期待吧?” 容意浑身轻颤,片刻之后他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埋进了曲海遥的怀里。 ……这小子真是上天派来收他的……容意感觉自己的七寸都被曲海遥拿得死死的了,要么怎么曲海遥一开口就能往自己命门上戳呢。 “我觉得期待已经没有了,只是觉得遗憾吧,遗憾自己没有像戏里一样的重来的机会。”容意陷在曲海遥胸口轻叹着。“其实现在想想,我父母固然有不好的地方,但作为儿子,我也一样不够优秀。后来我父母没有为了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作出什么努力,但是我也一样,我也没有做过什么。” “家人之间其实不需要怄那一口气,如果是我把我爸妈当做是家人,那么那些气性根本是毫无必要的存在。就像我们之间如果吵架了,难道还会计较什么谁该先让一步吗?” 曲海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存在的。能哄你开心的话,我脱光了趴在天安门广场爬都行。” 容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他扬起脸白了曲海遥一眼,“我要是像你这张嘴一样能说,就算有十个难搞的爹妈也被我搞定了。” “我有不就是你有,有什么分别?”曲海遥大言不惭道。他把容意往上抱了一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一起续道:“既然如此,那不如这部戏你杀青了之后,我跟着你回去看看你爸妈吧?” 容意吓了一跳:“我爸妈可不像你妈是留洋派,他们老古板得很,我带你回去说不定会把他们气死的。” “不会哒!”曲海遥不依,他把脸埋在容意的颈窝不住蹭道:“你先给他们打个电话,说你要带我回去,他们不同意的话你就把电话给我,我来跟他们说就好啦!” 容意完全没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事实上要是换个曲海遥之外的随便什么人跟他提这样的建议,他都会认为是馊主意的。可是耐不住曲海遥在他这儿又蹭又咬腻个不停,容意被他闹得浑身发软,只得苦笑着先点头同意了下来。 “耶!”得到了容意的保证之后曲海遥开心得直接把被子掀下了床,然后抱着容意在床上滚来滚去,一边滚一边叭叽叭叽地亲,像是被史莱姆俯身了一样。 “不管你爸妈答应不答应,我都会把跟你回家的事儿安排得好好的!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皮厚加血厚,你带我回去可千万别怕我受委屈,你对我这么好,我对你爸妈穷追猛打有什么不合适的!” “合适合适!”容意被他亲得痒死了,只有一边求饶一边曲海遥说什么他都好好好对对对,白天的拍摄任务被闹得彻底撤出了容意的大脑,他忘了个一干二净,全身的感官都被一条兴奋的萨摩耶侵占了。这萨摩耶尾巴摇得像电风扇一样,跳到地下叼着被子又跳上了床,把容意裹进被子里、揉进怀里,一张大床上只窝成中间一个蚕茧,让容意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美色误国实锤了。 第115章 第二天容意是被小年叫醒的。可怜小年这么个老实的孩子,要突入禁区面对自己的老板和男朋友抱在一起的场景,还要把老板从一堆白花花的、四仰八叉的肉体中解救出来。小年跟了容意这么久,哪见过这个阵势?可是再不叫人,上工就要迟到了,小年只有从手指头缝里把眼镜露出来,往床中间的蚕茧上戳了好几下。 这倒霉孩子戳到的还是曲海遥的胳膊。 曲海遥立刻就醒了,顶着一头乱毛从蚕茧中抬起头来,看到了小年一张怯生生、不忍直视的脸。曲海遥立刻反应了过来,然后把还窝在自己怀里的容意给叫了起来。 早上的时间,一阵兵荒马乱。好在小年过来叫人的时间还不算晚,曲海遥也从床上爬了起来,跟着小年一起充当容意的助理,给他拿早饭、准备衣服、收拾东西,容意刷牙的时候在看剧本,吃饭的时候也在看剧本,满心都放在了今天的戏上,完全没顾得上曲海遥,所以曲海遥层层伪装之后狗狗祟祟地蹭上了容意去剧组的车容意都没反应过来。 容意是真的很为今天的戏担心。可是不知道是睡饱了觉,还是昨晚上被曲海遥“充满了电”,还是要带曲海遥回去见家长这件事儿让容意心里的某块看不见的石头落了地,反正今天的容意状态绝佳,精神也很饱满,气色也特别好,戏感也毫无问题。虽然还没有曲海遥在之前的几次合作里见到的容意那样神乎其神,但起码状态也回升了百分之八十。 下了戏之后容意就一直管曲海遥叫“小福星”,在他看来不管怎么样,反正是因为曲海遥过来了,自己才把状态调整回来的。曲海遥开心得不行,几乎想天天腻在容意这儿,等他杀青了再跟他一起离开。 但别说一直催着曲海遥干活的林琦了,容意自己都不可能答应。曲海遥在他这儿深居简出当了一个礼拜的临时助理之后,容意开始赶人了。 “你就不想让我在这儿多陪陪你吗!”曲海遥委屈地瘪着嘴,“我这几个月好想你的!好不容易杀青了过来看你,你白天又要拍戏,我们每天也就这么几个小时能待在一块儿,你还要赶我走!” 容意当然也舍不得。但是曲海遥的性子他早就摸透了,要是在他撒娇耍赖的时候由着他来,容意大概率会成为最后的输家,到时候曲海遥说什么容意都会同意的。于是容意只得板起脸,扮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无动于衷道: “你也说了我们每天就这么几个小时能待在一块儿,这性价比也太低了点吧。你还不如在我工作的时候你也去工作,或者干点别的事儿,等我们都放假了不就能从早到晚待在一块儿了?这么简单的帐都不会算,林嬷嬷那么会打算盘的人精怎么就带出了你这么个榆木脑袋。” 曲海遥没占到便宜,耳朵和尾巴一起耷拉了下来,看上去好不可怜。容意最看不得他这样,本来想着要装作铁石心肠一路硬到底,现在看曲海遥这样,到底还是心软了下来,不禁叹了口气,把曲海遥拉了过来,在他的脑袋上亲了一下。 “我知道你想我,我也想你呀。”容意柔声哄道,“但是你在这儿还分我的心,我拍戏的时候也会想着你,怕你一个人在房间里无聊。就当是为了我吧,回去,好不好?” 曲海遥不说话,只是考拉一样手脚都抱着容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声说:“我知道是我任性……可是我害怕我一走你又跟疯了似的不睡觉不吃饭就知道干活,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容意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突然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得到了这么一个大宝贝?老天真是待他不薄。他伸手把曲海遥抱在怀里,平复着自己激荡的情绪,缓过来之后他才松开臂膀,直视着曲海遥的眼睛道:“瞎说,你一点儿也不任性。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只能用那种笨方法来工作,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我再也恢复不了以前的那种状态……” 如果是以前的曲海遥,一定会因为容意的夸奖而开心得意得尾巴翘上天的,但也不知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的不舍影响了,曲海遥一点也没有得意,只是摸着容意的脸认真对他说:“我好希望我能对你更有用一点儿。现在我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开心了,所以就当是为了你吧,我听你的话。” 容意向他拍胸保证道:“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再那样了,再说我现在也没必要啊。有你这个小福星给我施了法,我轻轻松松就能做到之前做不到的事了。”他抱着曲海遥亲了一口,一双眼睛满是绵意地看着曲海遥,虽然在笑,但语气很是认真。 “你还记得你以前对我说过什么吗?你说,我们不会互相伤害,只会互相成全。” 那还是曲海遥在向容意表白的时候对他说的话,对于曲海遥来说,那天的每个场景、每句话,都像是被烙在了他的脑海里一样清晰,他不知道的是,这种烙印对于容意来说也是一样。 “那时候我还不敢相信,我对我们之间的一切都不敢确定,在这件事上我胆子突然变得很小。可是现在我信了,你说我把你变成了更好的人,其实我也是,我也被你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 曲海遥感觉腹腔里被这双又大又长、里面盛满了蜜一样的浓情的眼睛烧起了一把火,五脏六腑、全身经络都感觉到了这种燃烧着的温度。他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把容意压倒在床上亲了下去,好像只有完全占有对方才能缓解这种难耐的火焰,只有让对方和自己一样燃烧起来才能让这火焰慢慢在升腾中熄灭。 俩人都饥渴地收不住动作。容意的里面紧得要命,急躁的情绪让曲海遥在润滑不够的情况下就插了进去,带来了逼仄的些微痛感。容意不住地打颤,但明显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过度的兴奋,不太顺畅的抽插并没有影响容意的快感,他的分身直挺挺地抵在曲海遥的下腹,全身都泛起了潮红。曲海遥着迷地看着容意动情的样子,一边挺着腰往深处插进去一边伸手在容意的身上不断点火,那细而强韧的腰每每因为曲海遥的动作而颤动着收紧、起伏,像是跃起的鲤鱼飞过龙门的样子。 沉溺在欲望中的情人直到天黑才云收雨歇,容意软软地陷在床里,下半身一片狼藉,上面还没来得及脱的T恤也被糟蹋得不像样子。曲海遥放好了水,把他抱到浴室里,俩人挤在不算大的浴缸里泡澡解乏。 “林嬷嬷本来叫我过两天去一个站台,去完了再放假。”曲海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容意说着后面的工作,“现在我可以把放假的时间先往后挪,没记错的话应该还有两个代言的物料没拍,可能还有杂志,先把这些一块儿拍掉吧。” “嗯,”容意应了一声,“你现在行情不错,罗彦跟我说还有综艺在找你,你林嬷嬷不松口,那边加价已经加到四千万了。” “这么多?!”曲海遥吐了吐舌头,“这钱再加点儿都够得上拍一部《萨布尔的羊》了。” 容意反手摸了摸曲海遥的脸,懒懒道:“你现在要是拍《萨布尔的羊》,也不是这个价了。” 曲海遥听到四千万还是多少有些心动:“我倒是想多赚点儿……你那边少不了要用钱的地方,我赚得多也好让你有点底气啊。” 曲海遥说的是容意和简洁那边的VR电影项目。听到曲海遥这么说,容意微微坐直了身子,看着他正色道:“你可别打这个主意啊。咱们俩现在是一家,但是一家的鸡蛋不能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万一篮子翻了我们就一穷二白了。资产要分散开来,这方面罗彦和林琦都比咱们俩有经验,你得听听他们的。” 曲海遥想了想,觉得倒也是。要让容意底子足点儿是没错,但应该还有更好的方法。 他没有再做过多的坚持。从容意的剧组里离开之后,曲海遥就再次投入了工作当中。林琦被他这副别人说什么都不听、容意说什么都管用的凑性气得牙痒痒,曲海遥倒是一脸得意,大言不惭道“娶了媳妇儿忘了娘,自古以来天经地义”,差点把林琦气得给他用领带直接勒死过去。 商务活动结束之后,曲海遥在手头的综艺节目当中挑了一个参加。他挑的倒不是开价最高的那个“四千万”,而是一个他觉得挺有意思的文化旅游节目,节目没有太多整蛊的成分,大多是有趣的游戏、猜谜和嘉宾之间的互动,而且录制的地点他都挺有兴趣去玩的。节目录制的时间并不紧张,他大可以在录制前后在当地踩踩点,以后也好和容意一起来度假。 节目组邀约的时候约了荣耀工作室的全部艺人,他们也知道不可能三个全都约到,甚至一个都约不到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所以最后能有曲海遥和安乌娜两个人应邀,他们已经觉得自己很赚了。 其他的嘉宾还有前些年风头很足、这两年略有下滑的大叔系资深男演员韦应海,青年男演员左邻,偶像歌手Nick,女团成员潘雅,当红女演员毕晓姝。另外,节目组每到一个录制地点,都会请一位生长在当地的艺人作为飞行嘉宾,算起来整个录制阵容也可以用豪华来形容了。 好笑的是这个嘉宾阵容当中有不少都跟曲海遥有点渊源。安乌娜就不用说了,毕晓姝是曲海遥的师姐,曲海遥在校拍第一部 戏的时候就合作了毕晓姝,后来毕晓姝帮着曲海遥介绍工作、介绍公司,多年来关系一直不错,参加这个综艺之前他们也交流过,等于是一块儿拍板过来的。 而韦应海则同尹楠私交甚笃。两人在拍《雨蛙之春》的时候认识,当时韦应海是男主角,尹楠给他作配,也不知道是不是臭味相投,反正这两个人一拍即合,后来也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私交。当年曲海遥还因为尹楠能得到这个给韦应海作配的机会而感叹他真是撞大运,现在几年过去了,整个节目组里咖位最大的已经变成了曲海遥自己。 这样的机缘巧合使得整个节目录制的过程当中,嘉宾们似乎是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个阵营,分别以曲海遥和韦应海为首。曲海遥和两位女嘉宾、还有小鲜肉Nick打包成团,韦应海和左邻、潘雅另成一灶,大家明面上没什么冲突,但暗地里曲海遥能明显感觉到至少韦应海跟自己是不对付的。 不过他也不在乎。他跟毕晓姝很久没见了,正乐得有空聚一聚;Nick也是个性格很好的年轻人,这孩子家里有矿,是那种就想出来当明星的富二代,性格里有很天真的一面。他和曲海遥一样,小时候是生长在美国的,两个人刚认识就挺投缘,一路上都嘻嘻哈哈的。总的来说曲海遥对这节目的录制过程还挺满意,而且录制时间不长,给的钱不少,曲海遥满意,林琦就更满意了。 唯一让曲海遥不太满意的,是这个节目最后一期的录制地点是在香港,而正巧这一届新亚洲电影奖也在这时候举办。作为获奖大热门的《萨布尔的羊》剧组当然会全体出征,所以前后加起来曲海遥要在香港待一周的时间。 而这一周,正好是容意《飞行的叶塞尼亚》剧组杀青的日子。 本来曲海遥想得挺好,容意这次拍戏是确实累了,他们先不急着出去玩儿,曲海遥先去把容意接回家,俩人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想出去玩儿就出去玩儿,不想出去就一直在家腻上一整个假期也挺好。可惜现实总是骨感的,曲海遥的美好愿景就这样断在了开头。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容意被曲海遥嘟嘟囔囔的抱怨逗笑了,“眼看着都要放假了,这么点小事你还计较。” 曲海遥还是有一咪咪的意难平。容意劝道:“你来不来接我都是小事,你们戏要是能拿个新亚回来,那比你来接我要让我开心得多了。” “所以在你心里,新亚比我还重要咯?”曲海遥心里已经缓过来了,但他向来是不跟容意调情不舒服斯基,非要逼得容意无可奈何地管他叫宝贝他才肯罢休。 得到了容意“爱的祝福”的曲海遥就这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在香港和《萨布尔的羊》剧组其他成员一起汇合了。比起上一届《谷宅长廊》的毫无悬念的胜利,《萨布尔的羊》这次形势还比较险峻,最后他们以两票的微弱优势击败了第二名,成功取得了今年的新亚洲电影奖。 这次好歹没让曲海遥发表获奖感言,不然他恐怕又得满口都是容意,曲海遥站在台上看着范出征致辞的时候心想,你们不让我说就不让我说,反正奖项到手,我可以大摇大摆地跟我哥邀功去了。等我哥一回家,第一眼看到的是金灿灿的新亚奖杯,那我哥肯定更喜欢我了,哼。 但事实上,容意回到北京的时间比他告诉曲海遥的时间要早了一天,而且他是刻意没让曲海遥知道的。 前段时间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容意有两部手机,一部工作用一部私人用,一般来说私人用的那部手机,陌生号码他是不接的,可是这个号码打了他私人电话两遍之后又打了他的工作电话两遍,容意觉得有些疑惑,于是在这个号码打进来第五次的时候,他还是接通了。 “你的电话还真是难打啊,容意。” 容意皱起了眉头。这是一个陌生的成年……或者说中年男性的声音,他以前一定没听过,应该也是自己不认识的人。他心生疑惑地冲着电话那头问:“你哪位?” “我是刘勤,乐帆集团的董事长,刘家仁的父亲。” 第116章 容意接到这个电话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把电话挂了。常年的经验让他产生了一种“跟刘家仁扯上关系的都没什么好事”的念头,更别提还是刘家仁的爹。但另一方面,刘家仁的爹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把电话打给他,容意迟疑了一下,还是姑且先听听这个刘勤到底想干嘛。 “找我什么事?”他声调平板地问。刘勤的语气和他一样平板,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强硬态度:“有些事在电话里不方便说,我知道你现在在工作,你工作完回北京之后我希望和你面谈。” 容意不耐烦了。他本来对待这种莫名其妙的人就耐心欠奉,跟刘家仁相关的人和事更是如此。他直截了当地回绝道:“不好意思啊,不管是什么事,我都既没兴趣听也没兴趣知道,不用跟我谈了。再见。” 他刚想直接挂断电话,那头的刘勤就冷冷道:“跟我谈谈对你来说是好事,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你放弃了这次谈话的机会。” 容意眯起了眼睛:“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是威胁,是陈述。你不是傻子,肯定能想到我不会无端找你,找你,肯定是事情与你有关。你要是坚持不见我也可以,但是我提醒你,你不是光杆司令,就像我虽然也不想见你,但我的立场也不光是我个人而已,所以我才会找你要求见面。” 容意啧了一声:“行吧。我12号杀青,应该是当天夜里回北京。你要见面的话那就13号或者14号吧。” 结果容意还是把时间定在了13号。没别的原因,就是新亚洲电影奖是12号举行颁奖典礼。按照容意的推算,颁奖典礼所有的仪式和活动结束也得后半夜了,而香港飞北京的航班里最早的一班有头等舱的得早上九点多才有。只要容意把和刘勤见面的时间安排在上午,等曲海遥回了北京,容意这边的事儿也就都办完了,他正好能一身轻松地和曲海遥好好放个假。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一点,无论是放在曲海遥身上还是放在容意身上都是成立的。容意从拍摄地回北京的航班好巧不巧地在这时候延误了,等到他这班航班起飞已经是早上快七点的时间,落地之后又赶上周一的早高峰时间,路上堵得要死,刘勤硬生生从约定的九点钟等容意等到十点半,容意才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这间会所。 可想而知,等了人这么久的刘勤见到容意的时候脸色肯定不会好看。容意毕竟是迟到理亏的一方,所以虽然不耐烦见刘勤,但见面之后他还是把自己的姿态放低了一些。 刘家仁的身高显然是从他爸这儿继承过来的,但刘家仁的身型又高又大,乍一看简直像高加索人一样孔武有力,刘勤却非常瘦,长相虽然不好看,但很有威慑力。从刘家仁的年龄推算的话,刘勤的面相应该比他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但老归老,刘勤的精神还是很好,瘦削而带着一丝苍劲的形象让他整个人显得像鹰隼般锐利而危险。 刘勤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容意,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审视意味。容意有些急躁,他现在没时间跟刘勤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单刀直入道:“你要求见面谈,现在见面了,谈什么?” 刘勤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直到容意不耐烦得想直接走人了,刘勤才开口道:“你和我儿子的事,我都知道了。” 容意挑了挑眉,不屑道:“我和你儿子什么事都没有。如果你说的是你儿子多年前单方面纠缠我,这么多年间又持续不断地对我不利的事,那我以为你早就该知道了。” 刘勤眼神一冷,整张脸显得神色不善起来。但他自重身份,总归还是没当场对容意恶言相向起来。 “以前的事情,孰是孰非我不评价,我只说现在和未来。以后我儿子不会再纠缠你,不会再和你产生什么该有或不该有的交集,只要你也不再纠缠我儿子,你们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就此相安无事。” 听了这话之后容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只要你儿子不纠缠我,我们就能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巴不得你儿子离我远点。纠缠你儿子?不好意思啊,他没那么大魅力让我纠缠。” 其实刘家仁和容意当年的事刘勤确实心里清楚,他理智上也知道这件事错在自己儿子。但是听容意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并对自己儿子表现出这样的嫌弃和鄙夷,刘勤还是忍不了。他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让人很不舒服的哼声:“一个戏子,口气还真是不小啊。” 容意被气笑了。果然,能养出刘家仁这种货色,他爹也不会是什么优良品种。当年刘家仁最让容意恶心的也就是他这一副高高在上、觉得自己看上了容意是容意的福气的恶臭嘴脸。有其父必有其子,老鼠的儿子果然会打洞。 “是,我一个戏子,你家那个宝贝儿子还不是用尽手段想搞上手,结果还没搞上么?更丢人的是还恼羞成怒,花了那么大力气想让我身败名裂,现在又怎么样呢?”容意冷笑了一声,“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把自己老爹惊动了给他擦屁股……真高贵啊。” 刘勤已经多少年没被人这样当面怼了,还怼得这么不给他脸面。他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名的刺儿头,现在被容意这么个能小他两三轮的后生怼,刘勤哪能忍得下这口气,当即骂道:“搔首弄姿出来勾引人的东西,自己下贱还把我儿子给带上了歪路,你以为你立个牌坊就不是婊子了?” 容意笑出了声。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简直跟刘家仁狗急跳墙的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丑陋都丑陋得如假包换。“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他翘着二郎腿,摆出一副地痞流氓的拼街架势,“看来你儿子睡男人这事儿给你刺激挺大啊。你儿子没把我搞到手,转头不也还是找了另一个男的戏子睡了吗?是不是我有什么区别?重点是你儿子睡男人吧。” 容意欣赏着刘勤难看的脸色,唯恐气不死他的又加了一句:“所以你不应该纠结我是不是戏子、是不是婊子,你应该去查查自己祖上有没有睡男人的基因。捧着个屎盆子就往别人头上扣,这点你儿子真是你亲生的。” 刘勤气得脸成了锅灰色,憋了半天才缓过一口气,嘶哑着嗓子道:“你有种……就你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敢跟我叫板?” 容意眯起了眼睛:“半死不活?说你还是说我呢?” 刘勤冷笑道:“就你这么几个身家,也想做新产业?你那小打小闹的几个研发组都被我摸了个透,我要是想碾死你,也不过是伸个手指头的事,你有什么底气在这儿跟我叫板?” 容意心里一紧,脸色也阴郁了起来。他现在已经不是年轻的时候了,跟刘家仁杠上的时候容意才二十岁,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有硕大的胆子和大把的精力跟刘家仁死磕到底,咬死了就是不低头。 可现在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容意已经不再是那个“光脚的”了。他拼得一身是伤、涅槃重生才有了今天的资本和家底,不屈的性子让他怎么也不肯低头服软。可他现在有了新的生活,有了信赖的团队、亲近的友人、珍贵的爱人,经历过以前那样的疾苦,容意又怎么甘心再把自己逼迫到那个境地? 他不得不瞻前顾后,不得不想想自己该不该再为了这么一口气把自己和身边的人都拖下水。但再怎么瞻前顾后,他骨子里的不屈都不可能被抹掉,能忍下这口气他也就不可能是他容意。刚想咬着牙狠狠怼回去,他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跟你叫板还需要底气?”从容意身后蓦地传来一个冷然的男声。容意大惊,猛地扭过头去看,就看到曲海遥一身黑衣,在空气中几乎划出一道有实质的戾气,从自己身后走了过来,一双本来如蜜一样甜美的眼睛现在看上去冷漠而幽暗,目光中满含着煞气射向刘勤。 容意的脑袋一下子空了一秒。他没工夫去纠结曲海遥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又是为什么提前回来了,曲海遥大步走到了容意身边,一只手稳稳地摁在他的肩上,稳住了他要起身的动作,眼睛仍是直视着刘勤的。 现在的曲海遥已经是国内家喻户晓的明星了,刘勤当然也认出了他,对于刘勤来说,曲海遥的存在和容意挺类似的,差不多就是又一个勾引了自己儿子、还没让儿子搞上手的戏子。这么一想,刘勤愈发觉得面前这两个各有风华的男人养眼得令他恶心,想都不想就出言辱骂道:“戏子也学人养起狗来了……狗仗人势,可惜人都没什么势,更别说狗了。” 曲海遥冷冷一笑:“那我倒是不知道,你儿子不光想着操男人,还想着操公狗?品味挺独特的嘛。” 曲海遥本来不是喜欢怼人的个性,但不喜欢不代表他不擅长,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竟然敢这么侮辱他心尖儿上的人,曲海遥刚找到这儿,听了没几句话就被激起火来。 刘勤被曲海遥不三不四的嘲讽气得眼前发黑,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骂道:“不长眼睛的狗东西,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出了这个门,你以为你们这两个狗东西能有好果子吃?” 曲海遥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之下容意的身子微微起伏了一下。他立刻安抚般地捏了捏容意的肩膀,自己则傲然仰起头,以一副蔑视的表情眯着眼看着刘勤。 “你儿子几年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然后呢?” “要说不长眼睛,我看你们爷儿俩才是真的不长眼睛;要说狗仗人势,我看你们爷儿俩也才是真的狗仗人势。嫌儿子睡男人没出息,反倒怪起外面的男人来了,我看你儿子就算没出息那也是从你这甩锅侠这儿遗传来的。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几个臭烘烘的铜子儿堆起来的所谓‘身份地位’——谁稀罕?我曲海遥今天就骂你们这狗逼爷儿俩了,怎么的?” “想搞我……行啊,我就看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我就看看你们这无耻败德的玩意儿凭什么跟我这行得端坐得正的人耗,我看谁能耗得过谁!” 容意抬着头,从斜上方看过去就看见曲海遥平直坚实的肩膀,看见他线条漂亮而分明的下颌线,看见他翘起的鼻梁,看见他坚毅而强势的眼神。容意太清楚曲海遥为什么会挡在自己身前大骂刘勤了,十几年前容意的傲然是他孑然一身、不知天高地厚的冲动,而现在曲海遥的傲然则是他为了保护爱人挺身而出的智慧。 他是故意的,他是为了容意。 第117章 回去的路上曲海遥的脸色一直很冷硬。他从来没有在容意面前发这么大的脾气,容意这会儿也拿不准他现在气消了没有。直到俩人回了家,一关上门,容意还没来得及换鞋就被曲海遥从身后一把抱住了。 容意吓了一跳。那两条有力的手臂紧紧箍着容意,并没有让他不适,而是通过这种物理上的压力带给容意一种精神上的安定感。容意呆呆地站在原地,只感觉到曲海遥的呼吸就擦过他颈侧,灼热而又鲜活。 他试探性地向身后叫了一声:“……遥遥?” 身后有一阵子没动静,过了一会儿,才从容意的肩头传过来一声“嗯”。 软软糯糯的,委委屈屈地带着鼻音,活像是只被主人欺负了的小奶狗一样。容意松了口气,曲海遥有心思撒娇了,那就应该没事儿了。他在曲海遥怀里转过身回抱住他,就听见曲海遥吸着鼻子闷声抱怨:“你怎么能不跟我说一声就去见他呢!” 我是为了不让你担心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等等等的理由、借口,容意能找出一大堆来。可是这些都是容意自己的想法,但站在曲海遥的角度,站在容意的爱人的角度来想,的确是不应该。 “对不起。”他亲了亲曲海遥冒出了些微扎刺感的下巴老实地道歉,“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想你……所以直接做最早的一班飞机回来了,还是经济舱呢……”他瘪着嘴,眉眼都耷拉下来的样子根本是还在无声地控诉着容意,“结果一回来,你不在家,问了彦哥才知道你是去见刘勤了。我……你知道我什么心情吗?” 曲海遥刚听到罗彦跟他说的时候一瞬间都懵了,开车找过去的路上又气又急,气容意竟然说都不跟他说一声,又生怕容意受了委屈。结果一过去就听到刘勤对容意出言不逊,他一下子脾气就上来了。当年他因为尹楠编派容意的是非,他直接在马子凡的办公室里就把尹楠给揍了,那时候他和容意还没谈恋爱呢,现在这种事儿他更是忍不了了。 再说了,一听那个刘勤的意思就是要对容意不利。容意现在创业还在起步阶段,哪受得住这么折腾?曲海遥当时脑门儿一热,就想着要把这个狗东西的注意力先往自己这边拽。虽然说现在自己和容意等于是一体的,但是这个“一体”在商业上毕竟只是立足于荣耀工作室,至于容意和简洁那边的业务,现在和曲海遥还没一星半点的关系。 “小傻子……”容意当然明白曲海遥的想法。他把曲海遥的脑袋抱进怀里,珍而重之地给他顺着毛,“你……我又怎么舍得得你呢?” 曲海遥从容意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再说了,就像刘家仁一直没能把你怎么着一样,我也不是随便就能被人伤筋动骨的。你那个时候只是个新人,我现在可不是什么新人了。” “哟,翅膀长硬了?”容意调侃他。曲海遥扬起脸,理所当然道:“本来就是。他能把我怎样啊?我又不是只有国内的片约和商务,再说他一个搞航运的,想把手伸进我们影视圈,不还是得借着他儿子的刀?他儿子都奈何不了我,他算哪根葱啊。” “你就不一样了,你以后肯定要牵扯到做贸易,在这一点上还是我去正面刚比较合适。而且,我们节目里那个Nick你知道吧?” “知道啊。”容意想起了那个在综艺节目里看上去跟曲海遥关系很好的、总是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Rapper。曲海遥冲着容意狡黠一笑,“正巧了,他之前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做一档Rapper的街球节目,我已经答应了——不是参与,就只是制作。你知道Nick是什么背景吗?” “富二代?官二代?” “都算是吧。他爸是上海港务集团的这个。”曲海遥伸出了一根大拇指朝着容意晃了晃。容意明白了,在国内做港务,没有点背景和关系是不可能的,算起来这个Nick估计在二代里跟刘家仁是差不多级别的,甚至可能比刘家仁更牛掰。容意看了看曲海遥,提醒道:“你可别指望人家小公子能为了你两肋插刀啊,才刚认识多久,你们有这么熟吗?” “你别小看我呀!我和Nick真还挺投缘的,刚去的那天节目组为了效果安排了双人间,就是我跟他一间的,我们聊天聊到快四点才睡觉呢。” “哦,”容意发出了一个凉飕飕的声音,“剪烛夜话啊。” “也没那么夸张,就是聊开了就停不下来了,新鲜嘛,也不知道困……”曲海遥巴拉巴拉说了一通之后才意识到不是那么回事儿,他仔细看了看容意的神色,然后笑逐颜开。 “你吃醋啦?” 容意翻了个白眼,终于开始换鞋进屋了:“我吃哪门子的干醋?你这刚刚还为我两肋插刀呢,我有这个必要?” 曲海遥嘻嘻笑着阻止了容意弯腰松鞋带的动作,自己蹲下身帮容意解了鞋带、脱了鞋之后给他换上拖鞋,然后又站起身来嘻嘻笑着在容意嘴唇上亲了一口:“就是嘛!我对谁都不可能像对你一样喜欢哒!” 容意被他的突然飚情话给戳了一下,脸有点红。本来他就没吃味,被曲海遥戳了一下之后心里多少有点泛甜,于是他也蹲下身来,学着刚才曲海遥的样子也给曲海遥换好鞋子,俩人在玄关腻歪了快十分钟才终于进屋了。 不过今天这事儿倒是有必要跟团队说一下。罗彦和林琦听了以后没什么反应,他们俩其实早就做好了刘勤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准备了,倒是罗彦觉得这件事更应该让简洁心里有个数。正好这会儿简洁就在国内,他们约了个时间,几天之后简洁到了北京,和容意曲海遥俩人碰了个头。 简洁一直想跟自己老公一起,和容意这对小情侣搞个四人约会的。可惜现在时机不好,娄永锐正在巴西做一些美术考察的工作,四人约会没凑成,简洁只有化愤愤为食欲,在后海附近的一间私房菜馆定了预约,三个人跑去吃了顿饭。 要不是简洁这老饕带路,容意和曲海遥都不知道这间四合院里藏着这么一间馆子。做的是北京菜,爆肚、白肉、拔丝莲子之类的,卖相一般,味道却令人拍案叫绝。三个人就着菜还开了瓶二锅头喝,辛辣爽口,嗨到飞起。 “你们担心什么。”简洁听说他们跟刘勤闹得鸡飞狗跳的却一点也不担心,而是说出了她听到的小道消息。“据说刘勤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正赶急赶忙让他儿子继承皇位呢。” 容意和曲海遥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是一惊。 “真的假的?你从哪儿听说的?” “消息我不敢保真,但空穴来风非是无因。刘勤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大概有个小十年了,这几年在慢慢撒手让下一代接手他的工作,其中主要就是他儿子。但是他儿子的重心一直放在乐帆影业上,刘勤肯定有不满。据说他一直看不上做娱乐啊影视啊这种行业的,当初以为他儿子只是小打小闹,没想到是动真格儿的,更可气的是乐帆影业利润一直不错,他也没借口把这个分公司给格掉。” 曲海遥想起刘勤一口一个“戏子”的样儿,心想这老东西看不上他们肯定是真的,就是不知道是本来就看不上,还是因为自己儿子老是想着“包养戏子”才让刘勤这个没出息的老孬种迁怒于影视行业的。 “不过不管消息真假,你们都不用担心刘勤会怎样对你们不利。他虽然还是乐帆的老大,但实权已经远没有以前那么大了,更何况不管是你还是我,”她用手里的酒杯在空中虚点了一下容意,“我们没人吃他这一套。要搞事就让他放马过来呗。” 简洁本来就出身名门,就算她把自己这些年的积累都砸光了,她背靠的大树也不会倒。比起容意这种白手起家的,她底气更足,更加无所畏惧。容意自己本来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更加担心自己会拖累身边的人,现在大家都是一身硬骨头奉陪到底,那就更加助长了容意这种爱好死磕的优良传统。 他不得不感叹自己在择人交友方面,真是运气和眼光全A满分。 到这时候,曲海遥和容意才完全放下心来,好好享受他们来之不易的共同假期。俩人这个假期里没出去玩儿,容意在剧组里熬得挺狠,曲海遥坚持让他在家进补,每天白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晚上就进行一些“有助消化的室内运动”,正好让容意一运动完就睡得不省人事。 这种荒淫无道的生活方式让容意十天不到就长了四斤肉,几乎恢复到了他进组以前的体重,曲海遥对此欢欣鼓舞,天天称赞容意越来越好看了,而且不光在家说,遇到知道他们俩关系的朋友也是逢人便说,吵得林琦恨不得把他闷死了事。 容意倒是跟捧着个宝贝似的。在曲海遥的问题上容意双标得要死,旁人在他耳朵边叨逼叨,他大概没两分钟就把对方的嘴缝起来了;曲海遥不光在他耳朵边叨逼叨,还在别人面前叨逼叨容意的事儿。容意不光不缝他嘴,还一脸“我男朋友真可爱”的样儿只会傻笑着看着曲海遥。 林琦眼睛都快瞎了,完全不想再看见这对智障情侣,可惜曲海遥现在差不多把他跟Nick策划的那个街球节目扔给林琦了,林琦还得时不时跟他去对接,郁闷得林琦只有暗暗跟罗彦疯狂吐槽影帝是不是被曲海遥下蛊了。 “你现在说影帝就不够精准了,毕竟他俩都是影帝。”罗彦指出道。林琦晃了一下神,然后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啊,原来我也带出一个影帝来了啊,原来曲海遥也已经是影帝了啊,”他翻出死鱼眼、声调平板地棒读道,“真是好棒棒呢,外表一点也看不出这货是个影帝的样子。” “你认命吧,”罗彦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出意外的话,你还要忍受这一幕很多年。我劝你早日习惯,这样你自己也比较轻松。” 林琦无力地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过了一会儿小声跟罗彦说:“曲海遥前阵子还说,他要跟着容意回家去见他爸妈?” 罗彦愣了一下:“容意的爸妈吗?” “嗯。” 罗彦挑了挑眉:“容意的爸妈……我都没见过。” 林琦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这么多年你都没见过吗?” 罗彦点了点头:“不光是我,这么多年里容意自己也没见过几次,他跟他爸妈不亲,有一阵子还闹得很僵呢。” 林琦刚想吐槽那曲海遥跟着人家去见什么父母,可转念一想,想帮爱人修复亲子关系什么的,这还真像曲海遥这种性子做得出来的事儿。 这确实是曲海遥的想法。而他放假放到现在仍然按兵不动的原因只是他想把容意养得气色好一点,这样去见人家父母的时候一定能为自己和容意这对非主流情侣增加一点分数。现在容意的线条圆润了一些,血色也好了很多,曲海遥就开始撺掇着容意带自己回家了。 其实容意自己已经把这茬儿给忘了,听到曲海遥提起来,他才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如果是按照容意自己的意思,他才不想把曲海遥带回去见父母呢,在他看来容家的家庭关系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的婚恋已经完全没必要跟父母报备了。不管他找了个什么样儿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不需要征得父母的同意,顶多说一声意思一下也就得了,完全没必要那么兴师动众的还要带人回去。 但是曲海遥对此兴致很高,容意也就由着他去了。而且在电影拍摄期间,有时候容意也会想,自己在工作上都能这么拼尽全力,那为什么不能在修复亲子关系上也努力一把呢?如果努力过了,那么不管结果如何,拍摄期间的那个自己都不会产生那种动摇自己工作状态的遗憾情绪了。 容意首先给自己爸妈打了个电话。上次容意跟父母联络还是在剧组里,而距离他上次和父母见面,则已经是和曲海遥认识之前的事情了。 接电话的是他母亲。其实不管是他父亲还是他母亲,容意的电话都聊不出个所以然来,平板单调的“最近身体怎么样”、“钱还够用吗”、“出去旅游要注意安全”这种话,他妈妈除了回答之外,也只问一些“工作辛不辛苦”、“身体吃不吃得消”之类的问题,如果是他爸接的电话,那就连问题都没有,回答了容意之后就草草收了线,有一次最高纪录是通话时间一分钟都不到。 而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像狗子似的一脸期待地在旁边看着的曲海遥影响,这次容意明显话多了点。问了问父母的身体状况之后,他说:“之前在拍摄地附近看到一套创刊那年的半月谈,我买下来了,还有些当地的桃胶,我看挺好的,也买了点。” 其实容意根本就没看到什么半月谈,只是他父亲很喜欢那些老的时政、军事杂志,容意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家里有很多,后来有一次搬家,那些旧杂志全都泡了水,他父亲还为此大发雷霆。既然要回去,总不能空着手,于是容意顺口扯了个谎,如果真要回去,再安排去收一套半月谈也不迟。 他母亲听了这话明显一愣,说话的节奏都有些不对了。“那、那你是寄回来、还是……还是你……?” 母亲的语气里有着突如其来、不加掩饰的期待。容意听着心内暗自感叹,说话的语气还是很平静:“现在放假,我直接带回来吧。” “哎。”母亲快速地应了下来。容意听到电话那边响起了父亲的声音,似乎是在问母亲电话里说什么呢。母亲就像没听到一样对着容意问:“那你哪一天回来?住在家里吗?” “不住家里了,”容意刻意回避了第一个问题,“我回来的话就要带个人,住家里不方便。” 母亲又愣住了,半晌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是谈恋爱了吗?要带你对象回来吗?” “对,”容意简短道,“就是你们以前还误会我包养了人家的那个。” 曲海遥没想到容意这么直截了当就把他是个男的这点说出来了,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尖利了起来:“那个男的????” 容意的父亲也嚷了起来:“男的?他谈了个男的?” 容意拿着手机没出声。他换了个坐姿,更舒服地窝在沙发里听着电话那头他父母用绝对称不上小的嗓门叽里呱啦地一直说着他找了个男人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母亲才又凑到电话前,用和刚才的期待语气完全不同的冰冷生硬的声音说:“你别回来了。带个男人回来,我们家脸面还要不要了。” 说完,她直接挂断了电话。容意仍然保持着刚才那个舒服的听电话的姿势,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回应,就已经只剩下了“嘟、嘟、嘟”的盲音。 第118章 容意放下了手机,对曲海遥摊了摊手:“挂了。” 曲海遥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容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眨了眨眼傻乎乎问:“……就这样?” “就这样啊,歇菜了。”容意说。虽然他对这样的结果早就有心理准备,但要说一点希望都没抱,那也是不可能的,所以除了理所当然之外,他还是能感受到一丝遗憾。 曲海遥沉默了下来,看上去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向容意伸出了手:“你把电话给我,我来给你爸妈打一个。” 容意愣了愣,然后摆了摆手道:“得了吧,你打过去他们只会直接挂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曲海遥坚持着。在他的认知里,父母和子女之间有分歧、有隔阂、甚至有冲突都很正常,但不应该像这样连话都不说清楚就掐断联络。对容意的父母,他多少产生了一些怨念。 而容意也看出了他的情绪。容意笑了笑,站起身来坐到了曲海遥的身边,抱住他的腰笑着对他说:“不用试。一来因为我很了解他们,二来因为没有必要。他们跟我不是一路人,可能他们也觉得生了我这么一个儿子是件糟心的事,这点对我来说也一样。” “所以我们不需要事事向对方报备,各过各的日子就行了。这个世上有像你妈妈那样的母亲,也有像我爸妈这样的父母。大家愿意亲近就亲近,不愿意就算了,又不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何必给自己添堵呢。” 他捏了捏曲海遥的耳朵:“只要我们俩过得好就行,你说是不是。” 曲海遥垂着眼帘,神色中仍有一丝不甘,但最终还是抬起了眼睛看向容意:“其实你早就知道会这样了,对不对?” 容意笑了笑没说话。曲海遥大大地叹了口气,一条手臂伸出去把容意抱了个满怀。 “我有时候想,我大概前面十八辈子都是专职敲木鱼的,不然我哪儿来那么大的福气能跟你在一起?哪儿来那么大的福气能让你对我这么好?如果现在告诉我下辈子咱俩不能在一起,得让我再清心寡欲地敲十八辈子木鱼才能跟你在一起,那我也乐意。” 他在容意的耳畔亲了亲,低声呢喃道:“我太有福气了……” 容意那双长长的眼中划过光华溢彩,曲海遥虽然并不知道现在容意的心里和他心里的想法完全一样,但从容意这双眼中他看到了浓浓的情动。他心里一喜,正想趁此机会占占便宜,容意就突然撑起身子,整个人跨坐到了曲海遥的腿上,捧着他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濡湿的情潮缱绻地翻涌起来,容意勾着曲海遥的颈子在他耳边吐着热气,低声诱惑道:“要在这里做吗?” 曲海遥脑子里嗡地一声,想也没想就开始动手扒衣服了。 *** *** *** 剩余的假期俩人也还是没有安排出去玩。曲海遥陆陆续续有一些商务工作和饭局酒会要参加了,而容意则一边完善着他给《飞行的叶塞尼亚》做的配乐,一边筹备他打算拍摄的那个用来练手的短片。总局最近出台的一项新规把线上许多娱乐性的真人秀都给限制了,所以Nick和曲海遥捣鼓的那个街球节目很快就被安排上了日程。 在和电视台、制作公司进行的多方会议上曲海遥又见到了Nick,他还问了对方关于刘勤和刘家仁这对父子的状况。Nick对他爸生意上的事一点都不关心不了解,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听过这对父子的名头。 “你跟他们结梁子了吗?” “早就结了,”曲海遥满不在乎道,“你听说过我和我哥——就是容意——被外面传什么包养啊之类的事情吗?” “听说过啊,”Nick一边点头一边撇了撇嘴,“这种东西也就骗骗傻子,圈内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有人在整你们……”他说着说着突然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哈?你跟他们这么早就结下梁子啦?” “嗯,很早啊。”曲海遥偷了一块菠萝吃。Nick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问他:“为什么啊?” 曲海遥看了看他,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Nick也不是傻子。他看了看曲海遥意有所指的神色,怔了一下之后恍然大悟道:“噢……他是把他自己的罪名安到人家容影帝身上了?” “差不多吧。”曲海遥擦了擦手,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嫌恶的事情一样皱着脸说,“反正这人恶心得很,我以前还差点被他给骗了,还好我机智聪明地悬崖勒马了,不然……” 他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Nick笑了出来,这种事他见得也不少了,刚入行的时候有人不知道他的身份背景,甚至想对他下手,要不是因为被这种事情逼迫,他也根本不会在圈内亮出自己的身份。 想想也是一阵恶心。Nick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然后低声对曲海遥说:“没事,我帮你盯着点,有什么风吹草动了我给你通风报信。” “够意思!”曲海遥笑逐颜开,“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说,我请你吃超————级正宗好吃的北京菜!绝对是你没吃过的好味道!” 这边的街球节目正在策划中,那边NUERA的新片《无可奉告》已经进入了后期制作的收尾阶段。上次《谷宅长廊》的宣传期曲海遥是缺席了的,虽然他倒是以另外一种特殊的方式给《谷宅长廊》带来了相当的热度和票房,但这次NUERA在跟曲海遥签《无可奉告》的时候就提前下了指令,让曲海遥一定要参加宣传。 对于每个演员来说,宣传期都非常辛苦。他们要在很短的时间里跑很多城市甚至国家,接受数不清的采访,跟无数影迷和粉丝互动,这需要他们在身体很疲惫的状况下保持相当程度的兴奋和热情,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比拍摄要轻松。 现在NUERA已经把《无可奉告》的宣传期定下来并通知给了演员们,开始和演员们协调档期。曲海遥拿到时间表的时候还特意跟容意对了一下,确认了这段时间是不是容意的假期、需不需要曲海遥在身边。林琦本来还觉得曲海遥问也是白问,容意难道会因为自己放假、想要曲海遥陪在身边而让他调整档期吗?没想到容意对了对时间之后笑着跟曲海遥说:“行,那我避开这段时间不就行了吗。” 嗯?曲海遥一听,这话里有话啊!他连忙凑到容意身边捉着他的手臂问:“什么什么?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吗?” “有是有,不过现在先不告诉你,”容意笑眯眯地说,“八字还没一撇呢,我现在也没法敲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曲海遥还想刨根问底,容意却扶着额角大呼自己头疼脑热。现在他也掌握一门对付曲海遥的诀窍了,曲海遥跟他撒娇,他就跟曲海遥装病,从头疼到脚抽筋能装全套。曲海遥一开始被骗得一骗一个准,后来就算知道了容意是驴他的,他也装模作样地亲亲抱抱举高高,这种你撒娇我装病的特殊普雷完全成为了一种奇怪的情趣。 容意的短片已经拍摄完成了,总共也就拍了三天的时间,剪辑倒是费了他将近两周。中间娄永锐帮他看过一次他的剪辑半成品,然后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两人合作多年,以前是容意和娄永锐对着吵,后来是容意单方面语言血虐娄永锐,好不容易娄永锐也能逮着机会血虐容意一把了,他怎么可能放过。 所以容意最终的成片剪出来之后,很多镜头转场都有种泄愤的意味,其实就是容意被娄永锐给气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独特的气质很别具一格,反正短片上线之后得到了许多业内的好评。容意本身对镜头语言非常熟悉,又有一套自己的共情体系,他的镜头会给人一种既天真又凌厉的性感。刁碧树看了他的短片之后称赞了他好几次,毫不怀疑地说就他这个水平,拍《山楂姑》肯定没问题。 《山楂姑》,就是被容意盯上了的那本刁碧树还没开始写的小说。自从容意盯上了之后,刁碧树就剧本和小说一起动笔写了,现在两个版本都已经完稿,容意也已经看过了他的剧本初稿,两人正在商量着修改,改完之后,容意第一时间把小说和剧本都拿给曲海遥看了。 曲海遥看着哭得一塌糊涂。容意哄了一个晚上都没哄好,连最有用的装病和勾引两连杀都不管用了,曲海遥呜呜呜哭着扑到容意怀里,容意一边给他顺毛一边叹道:“你这光看剧本就看成这样了,我还怎么让你演啊。” “演?!”曲海遥一下子把狗头从容意怀里拔出来,两只兔子一样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演吗?我们、我们俩演他们吗?” “对呀,”容意暗笑着他现在倒是不哭了。“不光是我们俩演,导演也是我,你觉得怎么样?” 曲海遥脸上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好半天没有缓过来,甚至愈发变得更加难以置信了 “你一直想拍这部戏吗?你就是为了拍这部戏才去学导演的?” “也不算是吧……”容意摸了摸自己下颌上的那个尖角,“反正这个故事我第一次听就喜欢上了,想要拍。之前已经动了想导演的心思,听到这个故事我就更想导演了。” “我一点都没听说!”曲海遥嚷道,“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呀!” “那么早告诉你干嘛,”容意哭笑不得,“我可是提前跟你说啊,这部戏拍出来也没法在国内上,而且拍起来肯定要花很多时间。你要想好了,你现在可是‘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档口,拍这个戏没多少钱可拿,更没什么商业价值,你……” “你说什么呢,”曲海遥不满地打断了容意,“你导演的戏,拍一对基佬情侣,怎么能不是我演呢!我就是钻钱眼儿里了,也不可能放过这个在大荧幕上跟你演情侣的机会啊。” “能在大荧幕上看到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是从你的摄影机里流出来的,这我可不止敲了十八辈子的木鱼,估计二十八辈子都有了!” 第119章 这一届韩国光州电影节上,容意几乎成为了最忙碌的电影人。首先是由他配乐并主演的新片《飞行的叶塞尼亚》将在电影节上展映,导演王矢、主演容意和特邀主演查思敏都来到了电影节现场参与活动。 然后是本次电影节开设的名为“亚洲事,世界眼”的主题论坛请到了四位来自不同国家、在世界范围内都享有盛名的亚洲电影人出席讨论,容意就是中国电影人的代表;最后则是由容意拍摄的短片《串巷》参与进了短片单元的展映,甚至最终还夺得了亚洲最佳短片的奖项。 自从第一次参演电影《歌魂》就摘得欧影节影帝桂冠以来,容意在电影事业上每年都有新作品,而且部部佳作,在容意的履历表上不起眼的作品放在别的国内一线演员身上都是首屈一指的代表作了,在《谷宅长廊》又一次惊艳了影坛、大放异彩之后,容意又奉献出了一部《飞行的叶塞尼亚》,再次成为了年度最受期待也最优质的华语片之一。 电影的男主角是一位朴实刻板的电影放映员,容意所饰演的野心勃勃的金融家则是这位电影放映员的儿子。儿子的戏份穿插在电影的各个部分之中,乍一看并不连贯,但直到电影的高潮,观众才发现这是以一位已经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的父亲的脑内视角去拍摄的。电影在运镜手法上虽然朴素,但结构和叙事条理却将电影的风格气质打造得冷酷而浪漫,尚晋生和容意这两位不同时代的优秀男演员的共鸣更是让人震撼。 而作为容意首执导筒的短片作品,《串巷》的整体风格和《飞行的叶塞尼亚》有点相似,都是乍一看有些凌乱,看到最后才能把整体统一起来,表现也较为冷漠和克制。但就是这样冷漠克制的情绪,铁灰色的整体色调,和片中那一栋栋、一座座钢筋水泥怪兽形成了高度统一,营造出一种相当的张力。 容意的这部处女作在圈内圈外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本来一部短片而已,国内大众也并没有看短片的习惯,但当导演是容意,一切就不一样了,大家纷纷讨论起容意是不是要“演而优则导”了?而他又会不会开拍一部真正的电影长片呢? 这个问题是《飞行的叶塞尼亚》在国内上映的活动上被媒体问出来的。容意笑了笑,大方地回应道:“是有这个打算,有消息了也瞒不住大家。不过现在关于我的电影唯一的消息也就是《飞行的叶塞尼亚》了,你们可别张冠李戴把这部戏当成是我导的,王矢会吃人的。” 在场的记者们都笑了。对于媒体们来说,这两年的容意比刚成名的时候好采了很多。刚拿到影帝回国的容意,大概是因为一时间扒他和黑他的媒体暴增,那时候的容意和媒体之间的关系相当紧张,即使是接受采访、回答问题也显得态度很冷硬。 而这两年可能是因为年龄渐长,人也成熟了,无论是媒体还是各大活动方,都明显感觉到容意比以前柔和了很多。如果说以前的容意是一颗刚刚被打磨出来的璀璨到刺眼的钻石,那么现在的容意就更像一块温润而厚重的玉石,笑容多了,好说话了,时不时的还会跟人开开玩笑,这在他刚成名的时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事实上媒体和其它大部分行业一样,除了那些收钱尬黑的媒体之外,大多数媒体还是挺人性化的,你对他们态度好,他们也就会对你手下留情。所以现在关于容意的媒体稿件也越写越温和,《飞行的叶塞尼亚》虽然票房成绩只是中规中矩,但凭借其出众的水准和不俗的口碑,各路媒体依然给了它相当不错的评价。尤其是容意在戏中的表演,从导演王矢开始就对他赞不绝口。 “其实在拍摄过程当中,容意还是遇到了一些瓶颈。”王矢在接受采访时坦言,“他有他自己的一套非常独特的创作方式,所以我也很难给他意见,一切都要靠他自己。事实上是他自己提出要为我们这部戏制作配乐的,目的就是便于让他创作角色。” “所以实际上,他是用创作音乐的方式创作角色的吗?” “差不多。其实这个问题你更应该问他,他虽然跟我说过,但我也只是一知半解,只能说在他的脑内,无论是音乐创作还是角色创作,都是自成体系的。有些贯通的方式只有他本人明白,外人是无法理解的。”王矢露出了一个叹服的表情,“在表演上他确实是绝无仅有的天才。” “现在这位表演上的天才很可能要来抢你们导演的饭碗了,你对他在导演方面有什么评价和预测吗?” “他的短片我看了,我觉得很出色。预测……我倒是给不了太多预测,只是我觉得以他的个性、他的创作思想和态度,他可能不会拍一部简单的、流于大众的电影。” 不简单的、不流于大众的电影,这就是关于容意可能即将诞生的处女作长片最早的预测。王矢是第一个做出预测的人,而后越来越多和容意合作过的业内人士被问到了这个问题,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版本的预测。八卦网站和社交平台上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从未停歇,直到某一天,毫无预兆的,NUERA在他们的总站、中文站和微博上同时公布了一则新片情报。 那是一张电影先导海报。海报的主体是一张人脸的下半部分,更准确的说是这个人的嘴。这半张脸从海报的中间被分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和装束,暖色调的那一半,嘴唇干净、年轻,嘴角带着一丝青涩而纯真的笑,看上去是个少年的模样;而冷色调的另一半,嘴唇则被涂上了明显劣质的艳俗口红,那嘴唇干裂、渗着血,唇上和下巴都有着青色的胡茬,皮肤上纵横着岁月的细纹,明显是一个有了些年纪的男人。 一个有了些年纪、生活得并不好、却搽着劣质口红的男人。而熟悉的观众都已经看出来了,左边的少年和右边的男人,其实就是同一张脸,同一个人。 就是容意。而这张脸的上半部分在海报中被隐于黑暗,暗处用镂空的白字打出了电影的标题: 《山楂姑》 标题下面是一行并排的小字——导演:容意,主演:容意 曲海遥 这下,半个八卦圈都地震了。现在已经没人不知道容意和曲海遥这两大影帝私交甚笃,但距离两人上一次同框已经过去将近两年了,这段时间里两人各忙各的,相互之间也没有什么交集,很多人已经忘记了被荣耀夫夫支配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而现在容意的首部长片就联手了曲海遥,吃瓜群众们对这种事最津津乐道,更重要的是光看这张先导海报,王矢之前的预测似乎成真了,容意这部新片并不是一部简单的、流于大众的电影。各方都被吊足了胃口,包括容意和曲海遥各自的粉丝在内,大家纷纷讨论起这究竟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 没过多久之后,NUERA就在页面上更新了这部电影的相关信息。剧本由著名作家和编剧刁碧树担任,故事的前后跨度达到了三十年,讲述了八十年代中学生隋谈从城市被送到了乡下,认识了朴实懵懂的乡下少年师小楂,暗生情愫的少年们被时代的洪流冲刷着分离,重逢之后两人早已不再是当年相爱时的模样。 曲海遥饰演的就是隋谈,而师小楂则是由容意出演。消息一公布,华语电影圈和八卦界再次陷入了沸腾状态,容意真是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要开个大的,之前大家对于电影的剧情猜来猜去,怎么也没猜到这居然会是一部同性爱情片,毕竟想找影帝来演基佬,放眼全球都找不出几个来,更别说一下就是两个影帝演情侣。 容意和曲海遥的粉圈由于太过惊讶,在NUERA那边刚出消息的第一天,两边就都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中,这种不敢说话的氛围一直持续到第一天晚上,各个粉丝群才战战兢兢地开始了小心翼翼的讨论。 这两年容意和曲海遥都有不少新粉入坑,新粉们并没有经历过《萨布尔的羊》时代荣耀夫夫那种狂轰滥炸式的发糖,一开始听到消息时大多难以置信,很多新粉甚至以为是假消息,还义愤填膺地求辟谣。在大粉们终于缓过神来之后,才开始安抚新粉,并给萌新们科普荣耀夫夫的一系列骚操作,惊得萌新们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比起瑟瑟发抖的纯粉们,另一拨数量众多的粉丝则恨不得举办奥运会来庆祝《山楂姑》的到来,这当然就是荣耀夫夫的CP粉了。其实一开始公布曲海遥将会参演的时候,CP粉们已经懵过一次了,当时大家从一片懵逼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个著名的CP粉丝群里就在感叹我们狗到这个CP太圆满了,容皇不愧是容皇,海哥也不愧是海哥,一个敢拍一个敢接,你们真的天生一对。 而等到影片是同性爱情片的消息公布出来之后,CP粉已经突破了贤者时间的概念,瞬间从一个高潮攀上了另一个更高的高潮。RPS粉的构成一般都很有趣,一定会有一部分真爱粉,但像荣耀夫夫这种基数特别庞大的CP,路人粉、友情腐粉的数量已经大大超过了真爱粉,在比例上真爱粉可算是被碾压得抬不起头来。 但另一方面,非真爱粉一定跑得比真爱粉快,非真爱粉往往是磕糖爱好者,俗称哪里有糖去哪里,而真爱粉则一定会对CP死心塌地,蹲一个坑是一个。一旦发糖了,CP粉在狂欢之后非真爱粉和真爱粉之间往往会互相看不顺眼,非真爱粉嫌弃真爱粉腐癌入脑,真爱粉指责非真爱粉平时白嫖不干活还对干活的指手画脚。 不过这一次,CP粉们根本也不在乎什么是不是真爱了,有生之年能狗到一对真的在电影里演情侣的CP,这对于每个RPS粉来说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喜事。所有的CP群都疯了,微博上更是锣鼓喧天,一个叫得上名号来的CP粉就光是发了条“洒家这辈子值了!!!!!!”的微博并附带了一张还珠格格表情包,微博转评数就达到几十万了。不光是荣耀CP粉,还有一些别的RPS粉抱着转发锦鲤的心态来沾沾喜气,拜容皇拜海哥以求自家CP也能有这个福气。 一时间,荣耀夫夫的同人标签阅读和更新数量都创了历史新高,粮是产不动了,毕竟什么粮都没有现实令人惊心动魄拍案叫绝。产量大大们拔剑四顾心茫然,不知道自己空有一腔快要爆炸了的热情却产不了量,他们还能干什么。之前那个感叹荣耀夫夫天生一对的著名CP群在一天之内刷了两万多条群消息,群主在群里开语音群聊的时候拍案狂笑道:我们CP没有什么是不能做梦的,没有什么是不能奶的,没有什么是不能实现的! 真是狂啊……理智一些的CP粉瑟瑟发抖着开麦,不不不我们还是不要瞎毒奶,毕竟我们至少不敢展望他们俩哪一天出柜结婚啊是不是,做人还是要低调…… 啊,是哦。群主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只不过这盆冷水似乎是在烈日当头的时候被泼到她头上的,虽然令人吃惊,但降温效果不错。 第120章 其实这个演员阵容是费了一番波折才敲下来的。从容意听到这个故事、看到这个剧本开始他就认定了应该让曲海遥出演师小楂,而他自己则扮演隋谈。直到开始组建剧组了,制片人问起你们谁出演哪个角色,容意才惊觉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和他一样,认定了曲海遥应该出演师小楂的。 “后期小楂有那么多女装戏,他那么漂亮,演小楂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容意对其他人疑惑的声音十分不解。曲海遥也在旁边,听了容意这话感觉到一口老血都快到嗓子眼儿了。 “就因为这个吗?!”曲海遥崩溃大呼。容意也对他的崩溃很不理解,“不然难道我演小楂吗?小楂开头出场还是个少年啊,我演单纯少年?这有什么说服力啊,我怎么看也不像单纯少年吧?” “别废话!”被容意拽过来镇场子的娄永锐干脆地骂道,“有没有说服力也不是你说得算的,到时候你们试镜试装,让大家都看看不就完了吗。” 容意一想也是,曲海遥这么好看,到时候肯定是众望所归。所以容意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该干啥还干啥。他作为导演,所有的角色心理他都得感知得非常深刻,所以他的前期工作是需要做得最多的,而曲海遥则在容意的指示下只研究了师小楂的角色,并且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小说,写了不止一版的读书笔记和人物小传,甚至还写了两个主人公的情感脉络分析。 试镜的时候曲海遥一开始试的是师小楂的少年时期。曲海遥眼睛大,五官也甜美艳丽,做短了头发造型、上了妆之后显出了一种楚楚可怜的气质,确实少年气十足。只是他的长相太洋气,换上土里土气的衣服打扮成乡村少年就显得有些不像了。 而师小楂的成年造型则更加考验人。他的成年造型分两个阶段,挑战性最强的是流浪汉造型,这是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花裙子,留着蓬乱的长头发,全身脏污还涂着口红的怪异形象,化妆师给曲海遥做出了胡茬的视觉效果,确实很让人不适。 容意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和曲海遥住在一起,放假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对方不刮胡子、下半张脸上浮出薄薄一层胡茬的样子,但在场的其他人都只见过干干净净的曲海遥,乍一看确实……效果十分怪异。这种怪诞感和这个造型需要给观众的印象有些相似也有些相悖,具体效果可能还需要上了戏才能看得出来。 而另一种干净的女装就好看多了。容意的自信心不是师出无名,当曲海遥用淡薄的妆感扮成一个普通的长发女人的时候,确实会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明明妆感很淡,但他本来就甜美艳丽的长相让这个长发女人显出一种混血的美艳。 在场的其他人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看到这样美丽的扮相还是一时间被惊艳到了。在一旁笑而不语的容意心中很是得意,这么大一个美人儿,你们也就只能看看了,不像我,不光看得见还能吃得着。 这种没皮没脸的思维方式其实一点都不容意,倒是比较曲海遥,他一边感叹着自己跟曲海遥在一起久了,怎么竟然是好的不学学坏的?转念一想又觉得曲海遥哪里有坏的,就算是缺点,长在曲海遥身上也能变成萌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双标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 容意的造型倒是好做很多,少年时期的隋谈只需要让容意穿上简单的衬衫和裤子,再给他画上妆感轻薄的减龄妆就行了。为了塑造隋谈较为阴郁的性格,化妆师把他的眉眼加深,颧骨加高,乍一看甚至有些看不出来是容意了。成年时期则更简单,基本上就是一个深情而矛盾的霸道总裁形象,甚至《飞行的叶塞尼亚》里容意的造型就和这个很相似。 俩人做了造型之后分别试了两段戏,一段少年时期一段成年时期。曲海遥创作出来的这个师小楂天真甜美,那种带着懵懂的依恋被曲海遥诠释得非常生动可爱。而容意饰演的隋谈则眉宇间萦绕着一丝黑气,光是他看着师小楂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一种古怪的,混杂着喜爱、控制欲和邪念的特殊情感。 试完了戏,众人一起把视频材料放出来开始研究。总的来说两个人的表演状态都没什么问题,进入状态快,点抓得也很得当,按照这个状态进行创作可行性应该挺大的。可是大家并没有觉得任务完成了,相反,娄永锐和刁碧树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其实他们两个只是眉头皱得比较明显的,比较不明显的,像制片人还有容意自己,只是在心里感受到了违和而已。 “曲海遥……还是太洋气了。” 刁碧树一会儿看看屏幕上试妆的曲海遥一会儿看看坐在容意旁边的曲海遥,两厢对比了一会儿之后得出了这个结论。众人其实也都感觉到了,曲海遥不光是长相洋气、不像是乡村少年,更重要的是他表演出来的师小楂的状态也比较洋气,相较而言,这个甜美可人的师小楂更像是西方国家的乡村少年,东方感相对弱了些。 曲海遥看了看容意,心里知道这的确是自己的短板。他本来就出生在美国,回国之后又一直长在大城市,无论是生活中还是工作中都很缺乏乡村经验,仅有的看过的国内农村题材的电影并不足以让他滋养和酝酿出原汁原味的乡村质朴感。如果只是一般的工作还就算了,可这是容意的处女作长片,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瑕疵而拖容意的后腿。 “要么……我们俩换着试试看?”他问容意。 容意看上去不太甘心。可无论是制片人还是娄永锐、刁碧树,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显然他们都觉得曲海遥的提议不错。 容意没办法,一边点头一边还在说:“明明那么漂亮……” 曲海遥欲哭无泪。虽说他也认为自己的女装确实漂亮,但是容意原来这么喜欢他的长相吗?曲海遥一边沾沾自喜一边又觉得难道自己只是用美色迷惑了容意吗?吸引他的居然不是我优秀的灵魂,而是我肤浅的外表?不不不,我的男(lao)神(po)才不可能这么肤浅,一定是因为他通过我肤浅的美貌看透了我的灵魂也是一样美丽! 但事实上,肤浅的那个应该是曲海遥自己才对。容意刚扮上少年时期的师小楂时曲海遥就两眼放光了,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曲海遥那个甜美可人的师小楂的另一个版本,容意演绎出来的这个少年明显带着傻气,眼神与其说是单纯,不如说是一种因为知识和眼界的缺乏而产生的未开化的呆板,只是这种呆板在还没有演变成愚昧和麻木的时候,就遇上了隋谈。 隋谈让这双呆板的眼睛里燃起了火光。 在看容意的师小楂试镜时,曲海遥才真正感受到自己虽然已经手握不止一座影帝奖杯了,但他和容意之间的差距依然十分明显。如果说曲海遥是演绎出了一个生动的角色,那么容意就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师小楂。这种像是借壳还魂一样的天赋让人无法不为之惊叹,曲海遥甚至在屏幕前面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然后情不自禁地拍起了巴掌。 他一鼓掌,身边几个人才幡然醒悟般也跟着他一起拍起了巴掌。本来人就不多的房间里响起了零落却厚重的掌声。曲海遥就快抱着容意的大腿了:“哥,你演吧!我求你了!而且你这试了以后我也没脸演了啊!” 容意咂了下舌,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你怎么就不如我了?” “我觉得我哪儿都不如你!”曲海遥既一本正经又义愤填膺地叫,“你看嘛!咱俩演隋谈也没差距这么大,但是小楂真的不行!我跟你差太多了!” 容意板着脸盯着屏幕,心里也知道曲海遥说得没错。曲海遥创作的这个师小楂其实也没问题,只是比起自己的这个版本,他的就比较不适合这个戏。容意在屋里环视了一圈,然后大大地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那你演隋谈吧。” “噢液噢噢噢噢液!!”曲海遥发出了一声鸟叫一样的欢呼声。娄永锐和刁碧树都松了口气,娄永锐摆出一副夸张的如释重负的姿态:“我还以为你被美色所迷惑,已经失去正常的判断力了呢。” “你才失去判断力了呢,我这不是很坚决果断吗!” “居然不反对被美色所迷惑吗?”制片人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起哄。容意斜眼把他们俩都瞪了一遍:“我这叫欣赏美!你们这帮不懂美的缺心眼儿,跟你们说话真费劲。” 他硬是能把自己被美色迷惑这一点说出大义凛然的范儿来,连娄永锐这挤兑容意联合会会长都不得不服。曲海遥在旁边乐得嘎嘎大笑,听上去依然很像鸟叫声。这房间里的人除了曲海遥自己和娄永锐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容意和曲海遥的恋爱关系,就这样这帮人居然一点都没怀疑,容意质疑他们缺心眼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容意虽然敲定了俩人出演的角色,结束之后回到家里却依然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曲海遥一开始没打算说什么,等看到容意洗完澡出来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曲海遥有些坐不住了。 他把容意抱到了床上,塞进被子里,曲海遥的前胸紧贴着容意的后背,嘴唇也贴到了容意的耳朵旁边轻声说: “还在纠结呐?本来你就更适合演小楂啊。演小楂可不光是漂亮就行了的,刁老师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再说了,你本来也比我漂亮啊。” 容意回头看了看他,脸上浮现一丝不算勉强,但多少有些无奈的笑意。 “我其实真没想过演小楂,一直想着是让你来的。” 这也是容意自己的疏忽。那帮人说他被美色迷惑了其实还是有点道理的,容意自己认定的事情,别人不一定这么认为,就像他觉得曲海遥长得比自己好看很多,但很多人对此都持怀疑态度。所以容意觉得理所当然要由更漂亮的曲海遥来出演师小楂,但一定很多人反而觉得容意才更合适。而容意对此竟然毫无所察,这肯定是被恋爱的酸臭味蒙蔽了双眼的表现。 “你不用想那么多了,”曲海遥一边细细密密地亲着他一边说,“我们都感觉到了,我演隋谈其实挺好的,隋谈这个角色我们俩演起来差别不大,而且戏份上俩人也差不多,谁演不都一样嘛。” 戏份确实差不多,但是………… 容意叹了口气。有些话他从来没跟曲海遥说过,隋谈和师小楂这两个角色,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师小楂比较容易出彩、讨人喜欢,而隋谈一旦演得稍有瑕疵,就会惹人讨厌。容意自己的电影,他理所当然地想让曲海遥来演这个最容易出彩的角色,让曲海遥能凭着这样一个角色更上一层楼。 不过虽然容意没说过,不代表曲海遥就不知道了。现在的曲海遥哪怕没看到容意的正脸,也能从他的肢体上推断出他在想什么。看到容意还在出神,曲海遥干脆把他整个人扳向了自己,然后一把搂过来亲了下去。 容意没防备被他亲了个正着,吓了一跳之后也就软下身子,俩人亲得难舍难分。 “你对我这么好,不怕我得寸进尺,以后让你吃尽苦头吗……”在接吻的空档中曲海遥喘息道。容意愣了愣,才发现原来曲海遥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想法。 他没有惶恐,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这种不用说话就能理解对方的感受实在太好,容意的眼中涌动着浓郁的情火,然后他再次贴上了自己的嘴唇。 “我乐意……”他轻咬着曲海遥的下唇呢喃着,“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得寸进尺。” 曲海遥笑出了声。他一个翻身把容意压在了下面,嘿嘿邪笑道:“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 第121章 1985年的夏天,隋谈人生中第一次离开了他出生、长大的上海。 他第一次坐了绿皮火车,摇晃的车厢外全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景象,一望无际的铁轨,森凉的隧道,漾着碧波的大湖,横跨江河的长桥,一切对他来说都那么新鲜。 但这些新鲜并没有让他感到快乐。他是一个人离开上海的,背着沉重的行囊,大包小包地带着所有他能带的东西,坐了火车之后还需要转三趟汽车,才能到达目的地。 那是他父亲以前插队的地方,一个叫不上名字来的小乡村。每换一趟汽车,隋谈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一些,等到坐上最后一趟汽车的时候,映入隋谈眼帘的车窗外的是连绵不绝的山野丘陵,间或夹杂着一块一块豆腐干一样的田,只在书报电视上见过的牲畜或近或远地在田间地头出没,陌生的一切都让隋谈的脸色阴沉得无以复加。明明是一张白净又精致好看的小脸,却让人退避三舍,不敢和他搭话。 来接他的人是个姓耿的当地的乡民,七十多岁了,孩子夭折得早,跟老伴儿一直孤零零的两个人,在村里过得很不好。隋谈的父亲来这儿插队的时候,曾经帮老俩口猎过一个冬天的肉,小的有些野兔子,最大的还有一头野猪。隋谈的父亲从小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自己做土枪自己就敢出去打猎,也就是这种野性子让他放弃了上海的工作,选择了下海经商。 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投机倒把”。 身处国内最前沿的城市,隋谈的父亲有着敏锐的触觉能让他知道什么东西稀缺,在黑市上好卖。他从沿海和南部、甚至是港台地区以非法的手段“进货”,然后倒到内地城市高价卖出,只要胆子够大,这几乎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但是风险很大。隋谈的父亲干这个还不到两年,就感受到来自家庭的压力。他的妻子早就不知所踪,老爹老娘又相继去世,再没有人能帮他照顾孩子了。更何况他的工作让他时不时就有被上门走访的可能性,他虽然可以全国各地到处跑,甚至躲到港台,但隋谈不行。 隋谈毕竟还只是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孩子。 于是父亲把隋谈送到了乡下,一个他能想到的最偏远、最安全的地方。 也是隋谈最不想来的地方。 他从小就和父亲不亲近。父亲在家的时间少,和他相处的时间更少,从小到大,抚养隋谈的有妈妈,有爷爷奶奶,有外公外婆,就是没有父亲。但即使跟父亲并不亲近,他也没想到在爷爷奶奶刚去世不久之后,自己就落得被父亲送进山里的悲惨命运。 他被父亲抛弃了。年幼的隋谈还无法理解父亲的处境和想法,更何况他的父亲也没让他理解。男人总是以事业为重的,教育孩子那是女人的事,他不需要向儿子解释太多。 父亲让隋谈带给耿老头的一信封的钱让耿老头觉得有些无所适从。隋谈冷淡地看着耿老头抖着手往信封里看了一眼,又吓得赶忙把信封折上,那小家子气的样子让隋谈打心眼儿里讨厌。 “收下吧。反正他也就钱多,其它什么都拿不出来。” 耿老头回应了句什么,隋谈听不懂。耿老头说话土得掉渣,十句话里隋谈只能听得懂一两句,反正他本来也就根本不想跟这些人说话,干脆就不听、不说,只搬着自己的东西住进了耿老头的土坯房里。 他就在这里开始了他认为暗无天日的新生活。 学还得上。隋谈已经十五了,还有一年就要初中毕业了,村里是有一座初中,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初三开学之后隋谈只上了两天课就几乎不去学校了,陈旧的课本上学的是他上初中之前就会了的东西,老师说话他听不懂,同学说话他也听不懂。不光是听不懂,每当那些人用看“外面来的人”的眼神看着隋谈,他就打心眼儿里觉得恶心,一分钟都不想在这个环境里待下去。 上学又怎样,不上学又怎样。隋谈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他的余生都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山沟里度过了,为什么还要上学?年幼而悲愤的心一旦被恨意所笼罩,就几乎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那之后的隋谈几乎天天就只在没有人的山间待着,一待就是一整天,他宁愿与那些他不认识、也不会说话的草木为伴,也不愿去和那些他厌恶的人相处。 日升日落,斗转星移,没过几天,隋谈就已经麻木到不知道自己的心脏会不会跳动了。他一天说不到三句话,常常躺在一片山坡一躺就是一整天,只有一片片长着不同植物的山坡会给他带来一丝新鲜感。 不知道第几天,他走到了一片红色的山坡前。 也不光是红色的,而是红绿相间。绿油油的叶子里坠着一颗颗深红色的果实,看上去饱满诱人。隋谈被这浓郁的深红色吸引住了,他走上前去,仔细观察着这红红的果子,他认不出这是什么植物,只觉得这颜色、这形状,多像是一颗颗小小的、血红色的心脏啊。 他抬起头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摘了一颗果子下来,放到鼻端嗅了嗅。一种夹杂在酸涩和成熟之间的气息淡淡地被吸进了隋谈的鼻子里,他犹豫了一会儿,把果子包在了衣角,用那里的布料仔细地擦了擦这果子。 他下了决心咬下一口,顿时,一股浓郁的果酸味瞬间充满了他的口腔。隋谈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酸的东西,当即整个人都缩了起来,扔掉了手里剩下的果子站在原地被酸得直跺脚。 “呸!呸!”他吐掉了嘴里的果肉,酸得眼泪都出来了。 “谁呀!”一个清澈的声音从红红绿绿的树里传了出来。如果是平常,隋谈可能听到这声音转身就跑了,他对树和果子感兴趣,对人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但现在他已经被酸得直不起腰来,哪里还有跑的余裕。 树林里一阵窸窸窣窣,然后一个人的脚步声径直来到了隋谈的面前。 “哎?”那人发出了一个惊奇的声音,然后说了句隋谈听不懂的话。隋谈根本也不想去听,他一边努力睁开被酸得睁不开的眼睛一边转身往回走,那人却拉住了他,说了句简单的、隋谈听得懂的话。 “吃这个!”那人说,然后一个小瓷瓶子就出现在了隋谈好不容易恢复的视线里。 那是个不起眼的小瓶子,拿着它的手却小小的,看上去挺软。隋谈顺着这手抬起头来看了看,就看到一个眉目清秀的乡下少年,大概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岁数,正好奇而担忧地看着他。 那少年看他没接瓶子,又说了一句:“甜的,吃吧。” 也许是因为这两句话隋谈都听得懂,也许是因为实在被酸得不行了,听到是甜的,隋谈立刻觉得自己无比需要这糖分。他展开了被酸得蜷缩起来的身体,皱着脸接过了那少年手里的瓶子,打开看了看。 看不清楚是什么,只有一块一块不规则的果肉,但是打开之后确实有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甜味飘了出来。隋谈抬眼看了看那少年,那少年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单纯的脸上什么心思都藏不住。 隋谈倒了一块果肉出来,放进了嘴巴里。 确实很好吃。酸甜适口,肉质也很实在。这味道隋谈以前似乎也吃到过,他回忆了一下,然后又往瓶子里看了看。 “是山楂?”他拿着瓶子问那少年。少年点了点头,脸上浮现了一个朴实的笑容。 “对,自己做的。” 隋谈看了看这个少年,第一次觉得这里也是有人可以沟通的。少年说话虽然也带着很重的口音,但他说话字数很少,口齿也清楚,要听懂他说话并不费劲。 更重要的是,隋谈已经一个人待着太久了。他不是不想和人交流,只是不想和他讨厌的人交流。这个给了他甜渍山楂的少年……的确,至少并不让他讨厌。 那少年见隋谈打量着自己不说话,似乎觉得有些局促。他将本来拿瓶子的手缩了回来,在自己衣角擦了擦,眼神也闪烁了起来。明明是他帮了隋谈,这时候反而显得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山、山楂……酸,不能直接吃。”他像是没话找话一样说了这么一句,因为结巴的原因语速很慢,所以隋谈也听懂了。隋谈惊讶地抬头看了看他们头上的绿叶红果:“原来这就是山楂吗?” 少年也有些惊讶:“你不认识山楂?” 这话说得仿佛隋谈是个傻子一样,隋谈的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我为什么要认识。”他这样说了一句,也不打算再和这少年多说了,只心想着,这里的人果然都很讨厌,然后转身就想走。 少年却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只觉得这人似乎不高兴了起来。他愣了一下,赶忙又拽住了隋谈,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又把手上的瓶子塞给他。 “你、你拿着!” 隋谈皱着眉头,看着这莫名其妙被塞过来的一瓶山楂。那少年唯恐他不接,急急地指着一个方向比划着说:“我家里还有很多,我会做。你爱吃,给你吧!” 这段话虽然字数不多,但少年说得很急,口音立刻浓重了起来。好在他这连说带比划的也挺好懂,隋谈看着他急吼吼的样子,刚才那股脾气也跑没影儿了,倒是觉得有趣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少年似乎很想讨好他? 于是隋谈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地问:“你会做?怎么做?” 少年见他没再不高兴了,表情立刻缓和了下来,眼睛亮亮的,叽里呱啦跟他说了一堆,隋谈大部分都没怎么听懂。本来他也不是真的对什么糖渍山楂的做法感兴趣,所以少年还没说完他就打断了对方,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少年愣了愣,然后看向了他出现的方向——那里看上去似乎是更加茂密的山楂树,都结着红红的、酸得惊人的果子。 “我在采山楂。熟了,要摘了去卖。” 隋谈这才明白。原来少年是种山楂的? “你一个人来摘?这不都是大人干的活吗,你爸妈不管?” 听到这个问题,少年的表情显得没刚才那么高兴了。他微微垂下头,似乎觉得有些见不得人般低声说:“我家只有奶奶,她腿脚不方便……就我来摘了……” 隋谈心里一紧。他也不顾自己的问题是不是戳探了一个他根本不算认识的人的隐私,不顾自己是不是掀了人家的伤疤,只直楞楞地追问:“那你爸妈呢?不在家,他们去哪儿了?” 少年的头低垂着,揪着自己的衣角,说:“不知道……” 从隋谈的角度看不见少年的表情,只能听见他仍显得有些见不得人的声音里那不加掩饰、也掩饰不了的麻木。 和隋谈如出一辙的、对父母的麻木。 一时间,隋谈产生了一种幻觉,似乎这漫山遍野挂着的、红通通的、酸涩的山楂果,都是仍然带着血色的心脏。 都是自己的心脏。 而这摘山楂的少年就在无知无觉之间把一颗一颗自己的心脏摘了下来,也许卖了,也许是浸在了糖里,做成了一瓶瓶、一坛坛酸甜可口的糖渍山楂。 “你叫什么名字?”他鬼使神差般问那少年。 少年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隋谈的眼睛里一开始还有点愣,明白了隋谈在问他名字之后,那双眼睛亮了起来。 “师小楂。我叫师小楂。” 他似乎明白了隋谈听不大懂他们这里的话,于是在衣角上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拽过隋谈的手,细细的手指在隋谈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师小楂。 这就是剧组第一周拍摄完成的所有内容。其实要论进度,这个进度跟容意预期的几乎持平,但容意明显能感觉到他们本来可以拍得更快的。 影响进度的最大问题是他们采纳了娄永锐和NUERA两方的意见,使用了一套动态捕捉装置。 这套装置的作用是将使用装置的演员的面部表情完美地捕捉下来,经过专业渲染之后,就可以对荧幕上的演员进行减龄。鉴于容意和曲海遥都要扮演比他们的实际年龄小二三十岁的孩子,在经过数次妆容和造型的创作分析尝试之后,最终娄永锐和NUERA提出了使用这套装置的方案。 设备是很好用没错,但这就意味着容意和曲海遥得在脸上贴着奇怪的装置去完成表演和拍摄,而且不是贴个一场两场戏,而是在整个少年时期的拍摄阶段都要贴着。 这对容意和曲海遥来说都是从来没有过的经历,而且造成了很大的拍摄障碍。本来俩人都可以顺畅地进入角色和剧情当中,但一看到对方脸上贴的装置,就会立刻意识到这是演戏,然后瞬间笑场。第一天的拍摄经历简直糟糕透顶,不光是他们俩在笑场,和他们对戏的其他演员也很难入戏,整个片场完全被这个新玩意儿搅得一片混乱。 容意欲哭无泪了一天之后,第二天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这玩意儿噶上了。他们的时间很紧张,少年时期拍摄地是在一个真正的山间小村取景,条件非常简陋,被容意请来扮演耿老头的尚晋生年纪毕竟大了,不可能在这种简陋的条件下工作太久。而且现在容意的状况也比较理想,放假的那段时间里被曲海遥喂胖了几斤,脸上显得圆润了,看上去更加接近少年人的状态。当初他们设想的时候就是让容意趁着开拍初期状态好的时候把少年时期拍完,等到他被拍摄工作折磨得鬼模鬼样了,就正好适合演不似人形的成年时期的山楂姑。 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浪费,必须要按照时间表来执行。第一天的进度显然是慢了,最初的计划是第一天至少拍两场戏,结果第一天一个能用的镜头都没有。晚上收工回去之后容意在房里跟曲海遥商量了快半宿,第二天就把原定通告单上的场次改了,先拍隋谈和师小楂初遇的那场山坡上的戏。 结果第二天的这场戏拍摄得相当顺利。不同于第一天怎么拍怎么卡壳、怎么拍怎么笑场的状况,这场山楂树下的初遇戏几乎每个镜头都是一遍过的水准。容意特意没有通知原本通告单上的演员时间变动,而是让他们来到现场观摩这场戏的拍摄,在场的演员们都惊异于曲海遥和容意表现出来的优异水准,而这优异的水准事实上是归功于俩人昨晚的长谈。 就像容意在拍摄《飞行的叶塞尼亚》时遇到了瓶颈一样,他深知办法不是没有,只是需要去进一步创造。他和曲海遥一起商量了一个大胆的办法,就是并不把角色和他们本人完全分开,而是将隋谈和师小楂当做是平行世界中的曲海遥和容意。 “你的意思是,隋谈就是你曲海遥,只不过是一个出生在70年的上海、15岁的时候被父亲扔到了山村里的曲海遥。而师小楂就是我本人,只不过是生长在山村里的种山楂的容意?” “对,就是这个意思。”曲海遥兴奋道,“这叫平行世界,我看很多人都喜欢这么搞。” “谁喜欢这么搞了?我怎么听都没听过?” 闻言,曲海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诡异的傻笑,看上去显然不太正经。“就是我们俩的CP粉啊!她们经常创造各种各样的平行世界,比如说我是一个不学无术的黑帮太子,你是黑帮二把手,虽然你一直想等我爸死了之后篡位,但是最后我们俩搞上了,你就不篡位了,而是变成了继任的黑帮大嫂。” 容意听得一愣一愣的:“操,还挺带感的……现在都有这种东西了吗?” “有啊。有些粉丝写小说,有些粉丝做视频,可好玩儿了!还剪了我们俩的床戏!” 容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这帮粉丝一天天的还能不能行了……” “就是!”曲海遥同样义愤填膺,不过针对的对象和容意显然不同。“我们也够没用的,都滚了这么多次床单了,居然还需要粉丝们给我们剪床戏!” 容意被曲海遥这臭不要脸的架势惊着了,瞪大眼睛看了他半天硬是一句话都没憋出来,最后只得气急地狠狠在他脸上拧了一把以示愤慨。但这个思路确实吸引了容意,他干脆抓过剧本,对着场景开始在脑内编织起一个“平行世界”。 第二天的拍摄证明了他们的思路和努力确实奏效了。在这个“平行世界”的作用下,即使容意的脸上贴着奇怪的捕捉器,但这个人也依然是容意本人没错。曲海遥的脑子里已经不再去想什么隋谈、什么师小楂了,这就是曲海遥和容意的故事,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容意,这就是他和容意的初遇。 一镜拍完之后,容意和曲海遥同时凑到监视器后面去看效果,俩人都感觉到了这种方法直接造成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果,就是曲海遥和容意之间的情爱反应,现在完全作用到了隋谈和师小楂之间。尽管只是初遇,尽管俩人将各自角色的点抓得很对,但当他们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相处的时候,任谁都看得出他们之间暗暗涌动着的、异于他们和别人之间的东西。 谁说爱情是无形的?曲海遥看着监视器,脑子里冒出了一个这样的念头。既然相爱的人之间有那么明显的异于他人的氛围,那么这就不是无形,不是玄学,爱情一定是一种现代科学尚未研究出结论的真理。 他和容意相爱这一点,一定是一种超越了现代科学的真理。 第122章 师小楂家的山楂树林成了隋谈的乐园。 他每天不去上学,从耿老头家出来之后就直接绕去那片种着山楂树的山坡,师小楂八成已经在那儿等他了。师小楂每天起得很早,有时候还要把山楂和自制的山楂糖之类的东西拿到集市上去卖,隋谈每次看着他干瘦的身子,都难以想象他是怎么扛起那些沉重的果子和坛子走那么远的路的。 师小楂却习以为常。如果果子卖得好了,他就会用一些零钱在集市上买、或者换来一些他不会做、村子里也没有的零食带给隋谈。那些零食粗糙简陋,往往是生长在上海的隋谈从没见过的,即使见过也肯定没吃过,那时候的隋谈是不会碰这种一看就很低劣的东西的。 但师小楂却像献宝一样把那些粗糙的零食捧给他。那双眼睛亮亮的,带着期待的表情紧盯着隋谈的脸,隋谈看了看师小楂递过来的这琥珀色的小糖人,然后把它放进了嘴巴里。 “好吃吗?”师小楂期待的声音迫不及待地响起来。隋谈觉得他好笑,故意装作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说:“我以前吃过的。” “哎?”师小楂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失望地垂下了肩膀,但马上又打起精神来问:“是、是你喜欢吃的吗?” “还行吧,”隋谈淡淡答道,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看向了师小楂:“你不会没吃过吧?” 师小楂老实地摇了摇头:“没有,没吃过。” 隋谈傻了眼,怀疑地看向师小楂:“你没吃过就带给我?想拿我试毒吗?” “试毒?”师小楂不太明白地歪了歪头,脸上显出单纯到傻气的样子。隋谈看他这副样子,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自觉想得太多了。就师小楂这傻样,要是能想到先让隋谈尝尝好不好吃、自己再决定吃不吃的法子,也就不会天天老老实实地待在山楂树丛里了。 隋谈想明白了,师小楂却也明白了隋谈是什么意思。他惊讶地看了看隋谈,似乎完全不明白隋谈为什么会这样想,而后那两条眉毛微微蹙了起来,清秀的脸也因为被误解而胀红了,急急地开口连珠炮般地开始说话。 “我没、没有!” 他一着急,说话就有些结巴,平时因为隋谈听不懂当地的土话,师小楂说话一向说得慢,字句也咬得清楚。可现在他急吼吼地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隋谈倒也不像最初的时候什么都听不懂了,那急促的话语中隐约能分辨出“大家都很喜欢吃”、“你爱吃甜的”这样的字句。 隋谈见他急得眼睛都泛红了,连忙抓住他一只不断挥动的腕子提高嗓音说:“我知道你没有!逗你玩儿呢!” 师小楂这才停了下来,用一种辨不出真假的茫然和担忧的表情看着隋谈。一瞬间,隋谈心里竟然生出了些罪恶感,嘴上却还梗着嫌弃道:“你怎么这么笨,跟你开玩笑都听不出来吗。” 其实一开始并不完全是开玩笑,可事到如今隋谈也没有承认的打算了。师小楂眨着眼睛看着他,脸上三分安心、三分惶恐、三分委屈。 “我以为……你真觉得我是坏人……” 放下了心,师小楂的语速又慢了下来。隋谈看得出他想向自己抱怨,却又不敢,怕把隋谈给抱怨生气了。隋谈心里觉得这师小楂真是小家子气,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这么在意,可心里又有一块地方生出了古怪的满足感,为自己能够这样左右一个人的情绪而饱胀着。 “笨死了,我跟你说什么你都信吗。”他嘴上嫌弃,心里却欢喜地对师小楂说。师小楂显然还是觉得有些委屈,眼神飘了飘,然后又看向了隋谈,嘴巴微微鼓了起来。 “信的啊……”师小楂小声说,然后低下头,盯着自己脏兮兮的布鞋,两手背在后面,似是有些烦躁地绞在一起。 隋谈盯着师小楂白净的颈子,心里有些异样。师小楂确实是他说什么都信,这点隋谈自己最清楚不过了。和村里大多数孩子不一样,只和奶奶相依为命的师小楂没有去上学,他小学都没读完父母就都跑得没影了,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家里勉强支撑他念完小学,就再也没有余裕支撑下念下去。 师小楂没有父母,只有一个腿脚不便的奶奶,好歹他还是个男孩,倒是不至于被吃绝户,但村里许多人都盼着他是个女孩就好了,家里那几只鸡鸭、屋后的一片豆、他和奶奶住着的土房子,还有这一片山楂树,就能让村里那些人丁兴旺的家族给分了。 所以极少有人喜欢师小楂,大多数人都当他是个碍事的。父母这样教导孩子,自然也就没有孩子愿意和师小楂玩在一起,就算是有几个孩子喜欢师小楂温顺的性子和清秀的脸,师小楂也需要起早贪黑地照料山楂树,不上学,不和孩子们玩在一起,久而久之,就算是那些喜欢他的孩子们也渐渐和他疏远了。 师小楂没有父母可以依靠,没有朋友可以陪伴,事实上,隋谈是他辍学之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还是从外面来的。上海……那种只在大人们的嘴里听过的地方是师小楂一直向往的美丽新世界,从上海来的隋谈也就成了新世界来的人。他说的很多东西师小楂连想象都想象不到,一望无际的海,数不清层数的高楼大厦,在高楼和大路之间穿梭的有轨电车,夜晚街上会亮起的五彩斑斓的霓虹……有一次隋谈甚至给他带过几张照片,那是一个远亲来上海的时候,隋谈和爷爷奶奶一起陪着远亲在上海游玩的留影。 照片上的隋谈比现在小几岁,一脸无聊的样子倒是和现在很是相像。他们在许多地方合影:奔流的黄浦江畔,对岸也是耸立的建筑物;夜晚也分毫不显黑暗,蜿蜒的街道上处处霓虹,第一百货几个大字清晰可见;还有一些师小楂从未见过样式的美丽房子,墙壁上爬着师小楂没见过的绿色植物,隋谈说那叫“洋房”,是以前在上海的洋人建的,师小楂连洋人都没见过,更别提洋房了。 隋谈说给他听的外面的事,都是师小楂没听过、没见过的,他不常缠着隋谈让他说外面的事,但只要隋谈说了,师小楂都会听得很出神。对外面的世界的憧憬,和对朋友的期盼,一下子在隋谈的身上混合起来,对于师小楂来说,好像只要有了隋谈,一切他想要的就都能被满足了。 所以无论隋谈说什么,师小楂都相信,对他来说既然隋谈是来自一个美丽的新世界,那里有那么多他无法想象的事,那么其它无法想象的事,如果是在外面的新世界的话,也一定能够成立。 “你还真是黏我啊。”隋谈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意味。师小楂什么都没听出来,只是不太明白地呆呆问道:“‘黏’是什么意思?” 隋谈看着那双干净而懵懵懂懂的眼睛,心中那种古怪的满足感似乎正在慢慢的变异,但他刻意把这变异中可能会产生的危险放任不管,只盯着那双干净的眼睛说:“大概……就是喜欢的意思吧。” 闻言师小楂的眼睛睁大了一下,随即又笑弯了,他傻乎乎地冲着隋谈点头笑道:“原来喜欢就是‘黏’?那我是‘黏’你的!” 隋谈被这坦率又傻气的宣言给噎了一下。师小楂的笑容虽然有些呆板,但这样的干净是隋谈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从来没见过的,越是干净,就让隋谈的心里越是冒出了异样的火气。 这样一个能将他的后半生埋葬的山沟,怎么配得上拥有这样干净的笑容? 隋谈的表情阴沉了一些,大大的眼睛里却涌动着异常的火焰。他盯着师小楂,一直盯到师小楂脸上的笑容都不知所措地隐没了下去,隋谈才凑到了师小楂的跟前,用一种古怪的语气低声说: “不是你说的这种喜欢,是另外一种。” 说着,他伸出手,在师小楂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这动作明显带着轻佻的意味。隋谈唯恐师小楂没明白他的意思,捏了一把之后他还并没有把手抽回去,而是仍然握着师小楂的腰。那截腰细瘦又柔韧,摸上去十分舒服,但腰的主人脸色却有些变了。 师小楂明显不明白隋谈在做什么,但他本能地感到了有些不自在。这种不自在来得太过赤裸裸,他连本来想问的“那是哪种喜欢”都没敢问出口。 “这种……明白么?”隋谈挑起眉毛,目光灼灼地看着师小楂。他感觉到手掌下的身子明显颤抖了起来,师小楂的眼里依然呆呆的,表情却看上去很是害怕。 这害怕的表情让隋谈心情大好。他表情不变,只是从鼻端发出了一声哼笑:“你怕什么。黏我黏得那么紧,现在倒是怕了?” 师小楂还是有些颤抖,但却一直没从隋谈的掌下躲开,他的腰肢仍然老老实实地被隋谈把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你……我……” 他语无伦次地吐出几个单字,但最终什么成型的话都没说出来。隋谈看出来他是真的害怕,但即使害怕,师小楂也没有跳起来扇自己一巴掌,或者是把自己推开然后转身跑掉。因为是隋谈,所以他既没有反抗,也没有离开。 隋谈笑了。他手上又在师小楂的腰际轻捏了一下,然后放开了手,轻笑了一声:“怎么就把你吓成这样了……不是就不是呗,我还以为你是呢。” 隋谈放开了手却并没有让师小楂觉得轻松一点。他仍然一副受惊的样子看着隋谈,惶恐地问道:“是、是什么?” 隋谈看着他,嘴边的笑容愈发意味深长。“是喜欢男人的人啊。” “喜欢男人的人……”师小楂喃喃重复着,语气更加惶恐了。“是像女人喜欢男人一样的……那种喜欢?” “没错。”隋谈一边欣赏着师小楂慌张、惊讶、不知所措的表情一边道,“有些男人,是像女人一样也喜欢跟男人睡觉的。” 师小楂的身子狠狠一抖,脸上一瞬间就写满了难以置信。他年纪尚幼,家里又没个大人引导他这种事,乍一听到“睡觉”两个字,他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这有什么可害怕的……”隋谈失笑道,“跟男人睡觉就那么吓人吗?这和跟女人睡觉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生得出孩子一个生不出罢了。” 师小楂就连隋谈能轻易说出“睡觉”两个字都无法想象,更别说是男人和男人了。他抖着嗓子说:“为什么……要和男人睡觉,不和女人睡觉呢……?” “这有什么为什么,”隋谈冷淡道。“喜欢罢了。和女人睡觉又怎样,不就是为了生孩子。可生出来孩子却不抚养,丢在一边不管,那还不如和男人睡呢,只要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的。” 本来隋谈这么一大通歪理邪说只是为了吓唬和耍弄师小楂,但他自己说着说着,反而真的开始觉得为了生孩子而和女人结婚生子简直是毫无意义的事。 师小楂被这些闻所未闻的惊世骇俗的东西震得一时间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他竭尽全力从隋谈的话里整理出一条思路来,却发现脑子里一团乱麻,什么也整理不出来。最后问出的问题也并不是他思考的结果了,而是他本能般问出的一个潜意识里觉得最重要的问题。 “那、那我们……我们俩,也可以、可以睡……睡吗?” 一句话才简简单单地几个字,师小楂硬是磕磕巴巴说了半天才说出来,他的脸胀得通红,眼睛也不明原因地开始泛红,不光是说话的嘴唇在发抖,整个人也都在不断颤抖,显然是觉得问出这个问题实在是羞耻至极。 隋谈本来就是想耍他的,看他这样,反而觉得有些不忍心了,于是伸手在师小楂的肩头拍了一巴掌,耸了耸肩道:“可以是可以啊,但既然不是为了生孩子,那肯定得真心喜欢才一起睡觉吧。” “真心喜欢……”师小楂喃喃道,然后抬起头来,一脸犯难地看着隋谈,“那我们……我……” 他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但隋谈却明白了。隋谈的心里涌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波动,古怪的破坏欲和令人怜惜的感动相互纠缠着,最终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怎么那么实心眼……”他故作爽朗地失笑道,“我知道你对我不是那种喜欢,我逗你的。” 师小楂睁着眼睛眨了眨。他的本能已经感受到了刚才那阵危机解除了,但愚笨的大脑还没理解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种情况。他似懂非懂地朝隋谈点了点头,又像是怕隋谈误会了一般解释道:“但是你很好,我确实喜欢你。” 隋谈一时间愣在了原地,那种古怪的情绪又开始涌动了。 第123章 在这个阶段,大部分的拍摄时间都集中在白天,总的来说拍摄工作其实不那么辛苦。而且只要适应了当地简陋的环境,就还是能享受到这种没有被现代化文明所影响的朴实的自然环境带来的美。参与拍摄的演职人员们大多数都是在最初开始工作的那几天里比较不适应,进入了状态之后,大家的工作和生活氛围就愈发写意了。 可曲海遥却并不在这个“大多数”的范围之内。 管小军明显感觉到曲海遥最近发呆的时间变长了。中午放饭的时候他经常是吃了两口以后,筷子就不记得要往嘴里送了,咀嚼的动作也时不时会莫名其妙在半途中停下来,叫他他也没反应,得叫两三声他才能回过神来。 管小军一开始以为曲海遥是苦夏了。毕竟天越来越热,村里也没空调,对整个剧组来说都是挺大的挑战。但下了两场雨之后村里明显凉爽了下来,曲海遥的状态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好。 而作为助理的管小军感受得到的,作为男朋友的容意自然也感受到了。他一开始以为曲海遥是累了,在这个阶段的拍摄里,曲海遥的场次比容意的要多,有些拍得不太顺的戏要反反复复NG,还有些戏容意不太有把握用哪种方式诠释比较好,就干脆让演员拍几种不同的方式出来,后期剪辑的时候视情况来决定使用哪一种表演方式。 但往深了一想,曲海遥其实并不是因为辛苦就会消沉的人,更何况剧组里还有个上上下下什么都要忙的容意导演。虽然作为演员拍摄的戏份容意比曲海遥少,但总体来说容意的工作比曲海遥的要辛苦多了。下了戏也没一刻闲的,这件事处理完了还有下一桩,好像事情永远做不完。在容意忙得晕头转向的情况下,如果是平常的曲海遥,一定会想方设法跑过来给容意分忧解难,至少也会缠着要他洗完澡就好好睡一觉。 可现在的曲海遥,似乎就连容意也不是很亲近了。虽然和容意待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显得很黏人,但俩人不在一起的时候,他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时时想着容意,而是时常处于一种发呆的状态中。容意本来想跟曲海遥聊聊的,但一方面他一直很难抽出时间,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曲海遥可能是处在角色之中,或者说他正在适应这种和隋谈共生的状态。 这样那样的原因和顾虑,让容意没有和曲海遥好好地聊一次,而拍摄进度也一天一夜地不断在往前推进。他们现在已经非常适应了戴着动态捕捉装置去拍摄,最初的不习惯让他们的面部表情显得不太自然,而现在这种不自然已经消失殆尽。 容意曾经让动态捕捉技术的视效团队做了一小段拍摄画面给他们看,出来的效果相当惊艳。看着画面上那个大眼睛少年,曲海遥立刻想起自己中学的时候因为打球跟别的班男生打架时的样子。 那阴沉的表情,满眼的怒意……不,画面上的隋谈比少年时的曲海遥阴沉危险得多,至少曲海遥自己印象里,他的儿时一直挺幸福满足的,像隋谈这样的心境,他小时候从来没有经历过。 他想儿时的自己可能比起隋谈,更加接近师小楂一些,至少小时候的他并不阴沉,而是有些傻里傻气的。师小楂在隋谈破天荒地跟他说起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之后,只是有半天的时间显得不太自在,之后又恢复到了原来那种傻里傻气的样子。 还不是完全恢复成和以前一样,而是似乎和以前相比更加微妙了一些。 “男人和男人……睡觉……这种事,我们这儿从没有过……只有外面有吗?” 在那不太自在的半天里,师小楂曾经这样主动问起过隋谈。隋谈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们这儿人这么少,又是乡下,都想着传宗接代,没有这种事也正常。” 师小楂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问:“那外面……这种事很多吗?” “都是偷偷摸摸的,谁知道究竟有多少。反正有,究竟有多少,说不清。” 师小楂没再问什么了,隋谈却不平静了起来。同性恋的事情当然有,但他一个半大的孩子能了解多少?不过只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也就只能骗骗师小楂这样的乡下孩子。 但即使如此,这种闻所未闻的事对于师小楂来说,也依然是隋谈向他打开的“新世界”的一部分。也许是因为好奇,也许是因为的确喜欢隋谈,在那之后隋谈明显感觉到师小楂不但没有因为当初的害怕而排斥自己,反倒更加亲近了。 他会在隋谈说话的时候认真地盯着他看,会在意隋谈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花草、喜欢什么天气什么云朵,有时候中午他们在山坡上晒着太阳,隋谈会在这时闭着眼睛睡着,醒来的时候往往会看到师小楂正撑着身子盯着他看,甚至还会试探着用指尖轻轻触碰着隋谈的脸。见到他醒来,师小楂会露出傻气的笑容,然后把水壶递给他。 像是一只好奇的、丝毫不知道危险两个字怎么写的小动物。隋谈每每看到师小楂那单纯不设防的傻样,心里都会升出一股焦躁,尤其是师小楂试探着触碰自己的时候,隋谈总觉得自己是被冒犯了、被挑衅了——明明自己曾经危险又暧昧地向师小楂释放出信号,为什么他不仅视而不见,反而更变本加厉地挨了上来?难道师小楂就这么笃定自己会停在半途中,不会真的对他做些什么吗? 其实师小楂根本没想过什么冒犯、什么挑衅,他不觉得隋谈对自己做的事是什么危险的信号,也从来没想过隋谈会对他做些什么。以前只听说过男女情事的师小楂从小身边也没几个亲近的女娃娃,这头一回听说了男人和男人的事,又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和他亲近的同龄男孩,孩子般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试探着伸出手,去触碰这种他以前从未触碰过的东西。 禁忌。人天性被禁忌所吸引。 而这点对于隋谈来说也是一样。在师小楂第一万次触碰着他的皮肤的时候——师小楂已经不光是用指尖轻触了,那只又热又软的小手轻轻捏着隋谈的耳朵,像是在确认这东西是什么触感一样——隋谈突然觉得自己忍无可忍了。 他一把抓住了师小楂的手,将师小楂拉到了一个和他极近的距离上,近到连呼吸都交缠到了一起。 “好玩吗?”隋谈低声问。师小楂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只有瞳孔里映着满是隋谈逼视的样子。 “你玩了这么久,我也该拿你玩玩了吧。” 说着,隋谈保持着抓着师小楂的手的动作,另一只手直接伸进了师小楂的上衣下摆,摸上了他的腰际。 那是一片光裸的肌肤,触感相当细腻,简直不像是在摸一个男孩的感觉。隋谈的手不断在那截腰肢上游走着,眼睛则一瞬不瞬地捕捉着师小楂的表情。 “痒……”师小楂傻乎乎地笑着,微微瑟缩着自己的身子,但两只眼睛仍然牢牢盯着隋谈。 那不是害怕被攻击的样子。那张单纯而傻气的清秀的脸上的确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是欢喜,是隐秘的兴奋。 你这么期待,我还客气什么。 隋谈低低地喘了一声,然后手上突然发力,直接把师小楂推倒在了刺痒的草丛中。 师小楂惊呼了一声,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隋谈就在他颈侧咬了一口。 “是你勾引我的。” 那只一直捉着师小楂腕子的手随即伸了下去,开始脱师小楂的裤子。 *** *** *** 他们倒也没做到最后。隋谈也不清楚男人之间应该怎么做,所以只是在师小楂的腿间发泄了一次。师小楂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没有挣扎,乖顺得要命,甚至隋谈来来回回在他腿间抽插的时候,他那青涩的小东西也不知何时抬起了头。 隋谈射出来之后,看着师小楂腿间那颤颤巍巍的小东西,伸出手握住了它上下撸动着。师小楂全身都软了,他似乎从未体会过这种快感,整个身子陷在草丛里,一会儿瘫软一会儿僵直,最后颤抖着、捉着隋谈的衣衫射了出来。 两人都躺在山坡上平复着呼吸。师小楂像是化成了一滩温泉,软绵绵、热乎乎地靠在隋谈身边,身子泛着红,眼里也仍然氤氲着因快感而升起的水汽。 “好舒服……”他轻声说,声音里都带着甜丝丝的软糯。“男人和男人……就是这么舒服的吗?” 隋谈心中暗笑。真正舒服的事儿你还没体验过呢,但此时他只是点点头,含糊道:“大概吧。” “比男人和女人还舒服吗?” 隋谈看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嘲道:“你怎么不说,是因为是我和你做的这事,才特别舒服呢?” 师小楂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眼中水汽尚未散去,此时眼睛亮亮的,显得格外勾人。 “原来如此!是因为跟你,才特别舒服的!” 说着,师小楂幸福而满足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呆板的傻气少了一些,倒是更显得温柔。隋谈的心里升出一种莫名的悸动,师小楂真是无论他说什么都会相信,要说蠢,也真是蠢到无以复加,但就是这么个蠢人,又怎么会勾得隋谈摁着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做了这事,又让他现在的心跳动不已呢? 第124章 隋谈没有参加中考。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初三这一年他等于根本没读,到哪儿去参加什么中考。其实学校里的孩子们大多也是这样,毕竟只是个小山村,孩子们最多念完初中就要回家干活了,参加中考毫无意义。 但问题是,隋谈连期末考试都没有参加。 事实上,这一年里大大小小的考试,隋谈没有参加一场。学校里的老师知道他的情况,知道他父亲是天南海北的根本够不着,耿老头家只是他一个借住的地方,本来也管不住他,索性也就随他去了。 但初中毕业毕竟是一件大事,耿老头平时忙自己的活计顾不上来,加上隋谈一天跟他说不上三句话,他以前是从来没过问过隋谈念书的事儿。但这回他在村长家的孙子口中听说了,隋谈不光不去上课,连初三的期末考试都没参加。 耿老头这是第一次知道隋谈每天早上就出去并不是去上学的。他是受了隋谈他爸的嘱托抚养隋谈的,本来隋谈他爸就有恩与他,他还收了人家厚厚一沓票子,现在隋谈课也不上试也不考,就这么天天在山里游来荡去的,耿老头想来想去,自觉没法儿向隋谈他爸交待。 于是这天隋谈回到耿老头的土房子里之后,耿老头拽着他谈了一次。 “孩子啊,你以后到底想咋弄呐?”耿老头抽着土烟,唉声叹气地问他。 “不咋弄,望天等死。”隋谈耸耸肩道。他知道自己不去上学不去考试的事儿被耿老头知道了,耿老头的意思也他明白,耿老头家里有活计可干,但也是万万不会让隋谈去干的,对耿老头来说隋谈是个需要被供起来养着的少爷,所以他既不敢让隋谈帮着自己干活,也不敢勒令他上学念书,充其量只能像现在这样拽着隋谈和他掰扯几句。 耿老头听了他的话,显然着急了。“你这孩子怎么瞎说!你还这么小,咋能不上学不念书,光是瞎晃悠呢!”耿老头磕了磕烟斗,一咬牙道:“不行……等秋天了,开学了,你还是得回学校念书去,大不了咱再交一年的学费,这学不能不上啊。” 隋谈用一种好笑的表情看着耿老头。“上学做什么?” “做什么……?”耿老头显然被问住了,那张褶皱纵横的老脸上现出明显的迷茫,但没一会儿就回过神来。“啥做什么……你不上学能做啥呀!” “不上学,望天等死啊。”隋谈满不在乎。“像现在一样,天天混日子就好了。你们村里多的是没上过学的人,不也活得好好的。” “你这孩子啊!”耿老头气急,手里的烟斗在半空中恨铁不成钢地挥了一下,但并不是作势要打的动作。“村里是村里,你可不是村里人啊!你是城里人,城里人哪有不念书的!你……” “我是城里人吗?”没等耿老头说完,隋谈尖刻地问了一声。 耿老头愣了愣:“咋、咋不是咧?” 隋谈嗤笑了一声。“我是城里人,那为什么我会在这个鸡不下蛋的地方呆了一年了还没人管我?” 耿老头这才明白过来隋谈在说什么。他一只手拿烟斗,另一只手有些无措地摩挲了一下大腿,刚想找词儿开口,隋谈就又抢白了过去。 “你今天来问我上学的事,是你自己想问我的吧?” 耿老头下意识点了点头,没明白隋谈的意思。隋谈冷笑了一声:“我在你这儿住了不到一年,早上出去晚上回来,你还会关心关心我上学不上学的事。把我送来这里的人,说起来是我爹,是我生下来就看了我十几年的人。可我考试的事,他有问过一次吗?” “我在这儿快一年了,他有打过一个电话来问问我吗?除了给你的那沓钱,他对我在你这儿好吃懒做了一年过问过一个字吗?” 隋谈越说,语气越是尖刻,脸色越是阴沉,声音中的戾气越是无法掩饰。耿老头犯难地摩挲着大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自己心里也知道隋谈他爸把儿子一个人扔在这里不闻不问,隋谈心里肯定不会好受,嘴笨如他,一时间哪能找到什么话来化解隋谈的这份怨怒呢? 巨大的情绪波动让隋谈的呼吸急促了不少。他深深吸了口气,刚才变得尖锐的声音现在低了下去,但语气中的阴沉不减反增。 “我奶奶去世之前跟我说过,我妈跑了,她和爷爷也都走了,就只有我和我爸两个人了,让我听我爸的话。现在既然我爸没话跟我说,那我也没话跟他说,我也不需要再听任何人的话了。” 说完,他看了耿老头一眼,站起身来径直走开了。青春期的少年身量渐长,长长的手臂一掀一收,他就掀起了布帘子,钻进了自己床前的那点小小的空间里,再也不愿说话,不愿见人。 不多时,外面传来耿老头的一声叹息。 这次谈话让隋谈本来就糟糕的心绪更加糟糕了,师小楂第二天见到的就是模样比平时更加阴沉了的隋谈。见到隋谈这样,师小楂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到了他身边,伸手揪了揪脚边愈发茂密的野草。 山野里的风随着季节的变化愈发温热了,师小楂挨着隋谈坐着,不一会儿,就捉过他的手,在他手腕上绑了个什么东西。 隋谈低头一看,那是一串野草。 准确地说,是野草编成的草环。隋谈有些惊奇地睁大眼睛,那草环虽然朴素土气,但编得很是精致,翠绿的草和一种细细的白色的茎枝缠在一起,自有一番山野的俏皮和妙趣。 师小楂见隋谈的表情柔和了一些,就冲他笑:“喜欢吗?” 隋谈没有说话。他看了看师小楂那双刚刚不知不觉间就编出了一个精致草环的手,那上面沾着些淡绿色的草汁,隋谈向那双手伸过去的时候还被师小楂躲了躲。 “脏,别碰。” 隋谈没理,把他一只手捉了过来,然后把那灵巧的指尖放在嘴边轻轻一吻。 师小楂颤抖了一下,随即脸红了,垂着头不好意思地沉默着,身子却贴隋谈更近了。 隋谈感觉到腹腔里一阵火热。师小楂现在越来越讨他喜欢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这蠢兮兮的乡下人怎么看怎么可心,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都是往他的喜好里钻的。有时候他觉得师小楂可爱,于是不管对方在做什么,不管他们在哪儿,隋谈都会把他推倒揉搓一番。师小楂从来不推拒反抗,那柔顺地、毫无保留地打开自己的样子,更加能讨隋谈的欢心。 他觉得师小楂就是自己能在这山里活下去的唯一指望,有那么一些时候他甚至不怨恨父亲把自己扔在这里不闻不问了,如果能和师小楂这样的可人儿就这么幕天席地过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他甚至渐渐接受了这样的生活。 但接受,不代表喜欢。 所以当冬风吹起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开进这个明显与它格格不入的小山村的时候,隋谈的心神一瞬间像是被煮沸了一样。他的预感已经告诉他了,这样一个山村里,会出现一辆轿车的可能性太小了,除非…… 没有什么除非,他父亲从车上走下来的一刻就把一切“除非”给砍断了。 他父亲变了不少,黑了瘦了,但穿着即使是在上海也难得一见的高级衣服和皮鞋,显得盛气凌人。山路并不好开,尤其是进到村子里以后,从那羊肠小道开到耿老头家门前,隋谈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见他父亲和司机向这边走来,司机似乎在抱怨路太难开、伤车,他父亲却毫不在意说了句车坏了、再搞一辆来不就好了。 他父亲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脸,然后让他收拾东西,要带他离开。 隋谈飞速地冲进了耿老头的土坯房里开始收拾东西,那些曾经在脑子里构想的、如果见到了父亲他会怎么抗拒、怎么怨恨,在真的有离开这个山村的机会的一瞬间,都化为了乌有。他做过了无数次心理建设,让自己接受后半生都要在这个小山沟里和师小楂一起度过的现实,但现在他要离开了,那些心理建设一瞬间变得毫无意义了。 隋谈收拾东西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 心理建设的确没有意义了,但是师小楂是真实存在的。 隋谈放下了手,走出了屋子,他父亲正在跟耿老头说话,看到他出来了,两个人都看向他。 “我……我有朋友要去告别。”他生硬地说。他父亲点了点头,让他快点回来。 隋谈快速地跑向了那片山楂树,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让他得到了无数慰藉的山楂树,和他一样长高了一些的少年仍旧坐在那儿等他。听到了隋谈的脚步声,师小楂回过头来,露出了一个和无数早晨里完全一样的、单纯而温柔的笑容。 “你来晚啦!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师小楂轻快地跳起来,像敏捷的鹿。这小鹿一跳一跳地来到他身边,献宝似的把一个布袋子打开了,里面是一小坛山楂蜜。 “用今年的新果子酿的,还没酿好,最好是放到下雪的时候打开,特别好!你去年都没尝到新的,都卖出去了,今年我特地给你留了一坛。” 隋谈像是两只脚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他突然一步都不想往前走了,更不想开口告诉师小楂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 他不想看到师小楂脸上那单纯而温柔的笑容僵硬地停在脸上,然后一点一点消失的样子。 就像现在这样。 在很多年以后,隋谈回忆起师小楂的这张凝固住了笑容的脸,都觉得心痛到无以复加,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回忆起这一刻的时候他的心痛愈发剧烈。他已经记不起当时自己是怎么对师小楂说的,只记得那张脸在对着自己的时候,第一次出现不是温柔,也不是笑意的表情。 “……那你……还回来吗?”那双又大又长的眼睛里几乎失去了焦距,只一片仓皇地看着隋谈,似乎一下子失去了人生的准星。 隋谈顿时觉得心脏周围的血管像是梗死了一样,难受得他喘不过气来。 “大概,不回来了吧。”他小声说。这句话好像花光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看着师小楂捉住他的双手,那双手因为颤抖得太过厉害,所以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只要稍稍一挣,就能挣脱开来。 可是隋谈不想挣脱,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感受到师小楂的温度了。 而他最后一次感受到的师小楂的温度,是几近零度的冰凉。 师小楂全身都在抖,这还是他克制了自己之后的结果。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恳求的意味:“那你……能带我走吗?” 隋谈的喉咙被哽住了。他无法回答。 “求你了……带我走吧……”一行眼泪淹没了师小楂的眼眶,快速地划过他本来温和清秀的脸。这一瞬间,隋谈一下子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心如刀绞,明明如此年轻的人生,明明还不该感觉到这样撕心裂肺的分离,但他们本来就相遇得毫无道理,分离也来得毫无预兆。 隋谈再也忍不了了。他反手握住师小楂捉着他的那只手,然后一把将师小楂抱进了怀里,两片单薄的胸骨撞在一起,撞得俩人生疼,但这疼痛反而能够缓解他们的心痛,让他们得到喘息的空间。 师小楂紧紧回抱住隋谈,脸埋在他的肩头无声地痛哭。他怎么可能舍得?怎么可能舍得看着这个为自己带来新生命的人就这样离开?怎么可能舍得这扇通向新世界的门就这样关上?怎么可能舍得他唯一的慰藉、唯一的朋友和爱人自此不再回来?可这世上最清楚隋谈有多想离开这里的人就是师小楂,他知道隋谈挣扎过、妥协过、不甘过,但最终,他还是属于外面的世界的。 他不是师小楂的东西,不是师小楂的爱人,他是从上海来的隋谈。 他总有一天要走的。 “带我走吧……带我走吧……”他伏在隋谈的肩上不断哭着。这是他在隋谈面前最任性的时候,但他心里清楚,这可能也就是他唯一能任性的时候了。 隋谈感觉到肩膀被温热的泪打湿,就好像有人在他的心里泼了一盆热血一样,那种浓烈滚烫的酸楚太过真实,让他难以呼吸。在这一瞬间隋谈突然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那就是如果要和师小楂分开,这辈子再也不能相见,那他还不如不离开这里,不回到上海,不要那种所谓的、他想要的生活。 他一咬牙,沉声对师小楂说:“你等我来接你。” 师小楂愣住了,连哭声都一瞬间止住了。他在隋谈的肩头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动都不敢动一下,仿佛一动就会将幻影中的美梦戳破。 “我回去以后肯定要念书,把我这一年补回来。我肯定努力考好,然后把你接过来。” 他抱着师小楂,在师小楂的耳边诉说着他刚刚下定的决心。这辈子他从未有过如此心志坚定的时刻,就像是只要能把师小楂接到上海去,他什么都能做一样。 师小楂放开了手,直起身子来呆呆地望着隋谈。那双眼睛哭得红红的,明明应该显得肿,却在这时亮得如同黑夜里的星辰明月。 “……真的?”他不敢相信地问,而隋谈重重地点着头,然后拉过他,重重的在他柔软的、被泪水浸得咸涩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他们那时候还年轻,一个不知道不该随便许下誓言,一个不知道不该随便相信承诺。 *** *** *** 容意毕竟还是新人导演,在对待有些场景的时候,他的设计和构思很好,但是缺乏经验。隋谈和师小楂诀别的这场戏俩人都是一条过,但是因为对机位的安排不够严谨,最终这场戏两台摄影机拍了三条才收工。曲海遥和容意一直要抓着情绪的点,一场戏下来两个人都相当辛苦。 这场戏磨了一整天,拍完之后曲海遥早早地走了,今天他已经收工了。而容意还需要研究一些空镜,在蒙太奇方面他思路不太清晰,只能先把他认为该拍的素材先拍下来,后期剪辑的时候视情况使用。 所以他收工回去的时候压根儿没见到曲海遥,听管小军说曲海遥累了,饭都没吃就睡下了。 其实曲海遥饭没吃是真的,但一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剧组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外景地了,无论是对于隋谈还是对于曲海遥来说,这都是货真价实的分离。 具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曲海遥自己也不知道。恍惚间他好像还坐在那颗山楂树下,怀里抱着师小楂给他的那坛山楂蜜,师小楂躺在他身边,甜丝丝地笑着告诉他,蜜已经酿好了,可以吃了,让他尝尝。 他就着那甜丝丝的笑容,满心欢喜地打开了坛子,扑面而来的却并不是蜜的甜味,而是浓重的血腥味。 他惊恐地往坛子里望去,只看见猩红的一片。那些被碾碎了的红彤彤的山楂,就像是一颗颗被碾碎的心脏,有些甚至还在跳动着,被浸泡在一坛血水里。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身边传来恍惚的声音。曲海遥猛地扭头看过去,就看到容意的心口像是被挖了一个大洞,胸腔中没有了跳动的心脏,只有浸满全身的血液,和怨恨地看着他的眼睛。 曲海遥闷哼着、抽搐着从梦中惊醒。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休克了,他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梦中那浸泡在一片血色中的心脏、容意空无心脏的胸腔、和那双怨恨的眼睛,他分不出来哪个更让他感到极致的恐惧。 第125章 回到上海之后,隋谈才知道这一年半之中,自己的父亲变化有多大。在“万元户”屈指可数的年代,“万元”已经不足以形容隋父的财富级别,他赚的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钱,所以自然不敢在太多人面前漏财。但当隋父带着隋谈进了他们的新家,那入眼可见的家具和摆设,已经让隋谈瞠目结舌了。 油光锃亮的真皮沙发,沙发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非常华贵的挂毯,带有高级音响的家庭影院、录像机、碟片机、冰箱、空调、洗衣烘干机,每个房间里都有电话,厕所和浴室是分开的,形状奇怪的、叫做马桶的东西隋谈以前从没见过,大理石的浴缸亮得反光。隋谈站在房子中间怔怔地发呆,从耿老头的土坯房到这样华丽高级的房子,他反应不过来。 但他毕竟年轻,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非常好。在家住了两天,他已经把家里所有这些新鲜玩意儿的使用方法都摸透了,这些现代科技的结晶让他惊喜不已,但当他问起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弄来的,隋父却并没有爽快地告诉他。 在把隋谈接回来的第三天,隋父告诉他,要带着他一起去厦门。 “厦门?为什么?” “我在厦门做生意,所以你也要过去。” “去厦门……上学吗?”隋谈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之后说:“那我直接上初三吧。虽然快期末考试了,但我肯定能在夏天中考之前把落下的补上。” 隋父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沉声说:“你不用上学了。” 隋谈呆住了,他大张着嘴巴,只发出了一个“啊?”的音节。 “会加减乘除就行了,学那么多有什么用。和我一起在厦门做生意的,很多老板连字都不认识。学那些书本上的死知识,还没有多学几门语言来得实在,你跟着我到厦门学做生意吧,然后把英语学一学,上学就不用上了。” “学怎么可以不上呢?!”隋谈脱口而出。他本来都打算好了,父亲把自己接回来以后一定会因为自己成绩不好、甚至没参加中考而生气,而他会在这时候努力学习,考上一所优异的学校,然后以此为条件让父亲把师小楂也接到上海来。既然他父亲有能力在上海置办这样一座满是新奇珍宝的房子,想从山里再接一个孩子过来,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现在父亲竟然不让他上学了?隋谈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而隋父在他的目光盯视下眼神却愈发严酷。 “你好意思说这话?”隋父冷冷道,“你在村里一年半了,上了几天学?” “那是因为在那里我不想上学!”隋谈据理力争,“我现在回上海了,肯定好好学习,我……” “用不着了。”隋父干脆地打断了他,明显神色不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村里不上学,天天都在混些什么吗?” 隋谈的脑子里“嗡”地一声,一下子想起父亲和耿老头在屋外说着什么的画面。 隋父看着隋谈瞬间褪去了血色的脸,目光更加阴沉了,甚至带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哼,”隋父冷笑了一声,“比你老子还结棍。我还提心吊胆能不犯法就不犯法,你倒好,直接冲着坐牢去了。” 隋谈的嘴唇颤抖着,他不太明白父亲的意思,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隋父见他这似懂非懂的样子,当即下猛料唬道:“你连你干的是什么勾当都不知道?胆子倒是蛮大……你知道什么叫流氓罪?抓到了要被枪毙的!” 流氓罪?!枪毙?! 隋谈年纪毕竟还小,就算他再聪明成熟,也不可能比他走南闯北的父亲见多识广、老成狡诈。犯法、坐牢、枪毙,从隋父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隋谈的心上,在山沟里的那一年半仿佛与世隔绝了一样,直到回到了上海,回到了这个他朝思暮想的文明社会,他才意识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需要受到法律的约束的。 而法律,并不允许他和师小楂像在山沟里那样天天腻在一起;法律,如果抓到了他们这样的人,是会关进监狱里的。 如果他和师小楂在一起,那就注定无法行走在阳光之下。 隋谈突然感受到了一阵绝望。他想起了他带回来的那一坛山楂蜜,那是最后那天师小楂送给他的,一路上他都抱着那小坛子像抱着宝贝一样。可是回到了上海之后,走进了这间令隋谈瞠目结舌的华丽房子之后,现在的隋谈甚至想不起来他把那坛山楂蜜放在哪儿了。 而三天之前,他才猛下决心,要一生都和师小楂在一起。 他只有十六岁,他有什么资格去谈一生? 隋谈的眼睛不住发烫。巨大的仓皇、无措和空洞席卷了他的全身,然而他却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他知道流泪也没用了,流再多的泪,都无法回到那个和师小楂幕天席地地望着一颗颗日渐成熟的山楂果的日子。 *** *** *** 容意又收到了特效公司发过来的一份样片,效果仍然令人拍案叫绝。他们需要佩戴动作捕捉装置拍摄的戏份已经全部完成了,剩下来的都是师小楂和隋谈成年之后的戏份。在剧本的场次上,少年时期的隋谈戏份偏多,而成年时期师小楂的戏份更多,而且有些戏份相当考验人。容意还半开玩笑地和曲海遥说,折磨你的部分差不多结了,接下来该折磨我了。 但曲海遥没什么反应。事实上现在他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而且除了在戏里的时候之外,平时曲海遥的状态越来越差,甚至看着清醒的时候少,恍惚的时候多。 容意觉得不对劲了。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和曲海遥聊聊,毕竟什么都没有曲海遥的情绪重要,在解决这件事之前,容意认为应该把其它的工作先放一边。 这天收工之后,曲海遥像前几天一样饭也不吃就沉默着回房了,等容意回酒店的时候曲海遥已经待在房里快要两个小时。容意在问管小军的时候管小军也很是犯愁,容意便直接从管小军这儿拿了房卡,二话不说径自刷开了曲海遥的房门,自己进去了。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浴室传来了隐约的水声。 容意皱了皱眉,心里生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他转身过去推开了浴室的门,就看见浴室里曲海遥呆呆地坐在浴缸里,上方的花洒照着他的脑袋往下淋水,但浴室里丝毫没有蒸腾的热度,镜子上清晰可见他走进来的身影。 容意吓了一跳,立刻上去一把把水关了。淋遍曲海遥全身的都是冷水,曲海遥一直坐在冷水里发呆,看到容意进来,曲海遥也只是呆呆地抬起头看他,没有其它任何反应。 这个时候容意根本没那个闲情去想别的,他快速扯过架子上的浴巾,一把裹住了曲海遥湿透的身体。曲海遥现在的体重已经比容意重不少了,容意一脚跨进浴缸,打算把曲海遥给拖出来。 但他拽住曲海遥的手臂使劲的时候,却没有把曲海遥给拽起来,反而自己被一个巨大的力道拖了下去。容意轻轻地惊呼了一声,眼前一花,倒是没有感觉到摔下去的疼痛,只是周身一阵冰凉。 他被曲海遥整个儿紧紧抱住了。 曲海遥全身都在颤抖,而且抖得很厉害。容意心里又慌又心疼,他不知道究竟怎么了,只感觉到此时的曲海遥非常需要他,于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隔着浴巾抱住曲海遥的肩背,不停从他湿漉漉的额角吻到他冰冷的侧脸,手指也顺着曲海遥的脊骨一路攀上后脑,摩挲着他湿透的短发。 俩人蜷缩在一起,不知道在浴缸里窝了多久,久到曲海遥的身体慢慢变干,也不像之前一样颤抖,容意突然听到耳边轻轻地飘来一个微弱的气声。 “……对不起……” 容意怔了一下。他没明白曲海遥的意思,但本能让他突然心慌了起来。他想放开曲海遥看看他现在的表情,可身子却被曲海遥紧紧抱住,曲海遥紧紧将脸埋在他颈侧,容意惊讶地发现有滚烫的液体正在打湿他的颈窝。 “对不起……”颈窝处传来让容意心酸的哽咽声,“对不起……我不能带你走……” 容意浑身一僵,明白了过来。 “我配不上你,小楂……”曲海遥愈发哭得撕心裂肺,话也说得零零落落不成句子,只会哽咽着不断重复那几个短句:“我不配……不配爱你…………” 容意心头大震。一时间他有些手足无措,但很快他就定下神来,用力将曲海遥从自己身上拉开,强迫他注视着自己的脸。 “遥遥。” 容意少有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叫他遥遥,他深深看进曲海遥的眼里,加重语气说:“遥遥,告诉我,你是谁。” 曲海遥哭得迷蒙的眼睛似是没有焦距,只是在容意的脸上逡巡着。 “遥遥?”容意又问了一遍。曲海遥这才迷茫地答道:“我是……曲海遥?” 容意点点头,奖励般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又问:“那我是谁?” 曲海遥的瞳孔渐渐找回了焦点。他看进容意的眼睛,那双眼里映着的是曲海遥自己的样子。 “……哥。” 曲海遥吸了吸鼻子,似是终于回过了一些神来。容意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双手捧起曲海遥的脸,重重地亲了一下,然后又把曲海遥抱进了怀里:“你吓死我了你…………” 曲海遥半晌没说话,只回抱住容意,过了一会儿把他抱着站了起来。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冻着了吗?咱俩一起洗个澡吧。” 容意却没有立刻卸下严峻的表情,他依旧审视着曲海遥的表情,从曲海遥的左眼看到右眼,然后郑重其事地问他:“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这个现实中的人是我,不是师小楂,对吗?” 听到“师小楂”这三个字让曲海遥的目光一瞬间黯淡了一下,随即他又打起精神来对容意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只是……” “那你知道,和你互相喜欢、要过一辈子的人是我,不是师小楂,对吗?” 曲海遥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些,看着容意的眸色也变得深情而柔和。他点着头抱住容意,亲了亲他的脸颊。“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他吸着鼻子,看上去依然有些难过,“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一想到如果有个平行世界里我们……” 他说不下去了,干脆就把中间那些令人深受折磨的内容给省略了,直接跳过去说:“我们不能在一起,或者要受那么多苦才能在一起,我就……” 容意揉着他湿漉漉的脑袋,用温柔又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没有什么如果,我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而且曲海遥你记住,”他捧着曲海遥的脸,深深看进他的眼睛里:“即使这些事情都发生了,即使我真的是师小楂,你真的是隋谈,我也不会怪你。我只会喜欢你、爱你,绝不会怪你、恨你。无论在哪个平行世界,你都是那个让我快乐的人,不是给我苦难的人。” 曲海遥瞬间露出一副像是要哭了的表情。他呜呜呜着扑进容意怀里,浴巾掉在了浴缸里也没人去管。容意一边哄他一边打开了热水,俩人搂抱着在浴室里又好好洗了个热水澡,洗完之后曲海遥总算平静下来一些。俩人互相给对方吹着头发,享受着久违了的独处时间,然后相拥而眠。 直到身后传来曲海遥熟悉而深沉的呼吸声时,容意还是没有睡着,而是心绪烦乱。他和曲海遥合作过多次,但没有哪一次曲海遥进入角色、进入戏的状态的时候这么危险。可能是那个“平行世界”的表演方法对演员的情感消耗太大,也可能是对着容意的时候这样的表演格外会让曲海遥陷入难以自拔的悲伤和绝望中,总之对于容意来说,拍摄这部戏时遇上的一切危险,都没办法和曲海遥的危险相比。 他下了决心。第二天容意就去找了刁碧树,决定改戏。 第126章 “改、改戏?” 听到容意的要求之后刁碧树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露出一副十足困惑的表情看着容意。 容意倒是很从容。他想也想到要说服刁碧树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见刁碧树反应这么大,容意把他带往另一头的一张懒人沙发上,自己则拽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懒人沙发前。 “你别着急,也别误会,我不是对你的故事或者对政策什么的有想法。”他语气很沉稳,表情却带着一丝忧虑。“我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曲海遥状态不对,但我昨天跟他聊,他状态已经很糟糕了。” 刁碧树一怔,刚想说曲海遥最近的戏不是越来越好了吗,但看着容意的表情他突然反应过来了,容意说的并不是曲海遥的表演状态,而是他作为曲海遥这个人的状态。 “出什么问题了?”刁碧树皱眉问道。容意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之后说:“入戏太深了。最开始带着设备拍、不好入戏的时候,他想了个叫‘平行世界’的办法,效果是挺好的,但现在看来副作用也挺大的。我昨天去找他聊,他一个人跪在浴缸里一直浇着冷水,全身都是冰的,我一来他就抱着我哭,说对不起我,不能带我走,哭了很久我才把他‘叫醒’。” 容意其实是添油加醋了。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但在程度上,他用了一些语言的心机来让事情显得更加严重。果然,刁碧树听了以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曲海遥的副作用严重到这种程度了,那难怪他戏里的状态越来越好,因为他一直在戏上,根本出不来,这对演员来说颇为危险。本来要演好隋谈和师小楂这两个角色,就需要演员用投入的情绪和状态去塑造,现在看来,曲海遥大概是投入过头了。 这种危险的状态往往被大众调侃为“工伤”,但只有当事人清楚这种“工伤”严重起来可以到什么程度,光是刁碧树就听熟人说过好几个例子。有戏假情真爱上了戏中情侣、对方却是有妇之夫的,有演反派之后深感自己的存在在世间罪孽深重、最后皈依佛门的,更有甚者,因为演绎了和自己本人反差较大的角色而长时间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自己,以致于逃避现实、沉沦于毒品的幻象中,最终丧命的,血淋淋的例子比比皆是。 而现在戏拍到一半曲海遥就已经工伤这么严重了,难怪容意会担心。但是担心是一回事,担心到要改戏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一般的导演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都是积极做心理疏导,刁碧树还从来没听说过因为演员入戏太深所以导演要改戏的,这让他更加困惑了。 “既然早发现了,难道不是应该提早处理吗?”刁碧树据理力争道,“我觉得曲海遥的心理素质并没有这么糟糕,为什么不先试着调整一下呢?我们可以减少每天的拍摄时间,让他有足够的空间回到他自己;还可以调整一下日程,让他请个假离开剧组,去参加他别的什么工作;或者安排他父母朋友过来探班,放他两天假让他跟家人待一待——方法这么多,你就没打算先尝试这些方法吗?” “因为这些方法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容意的态度冷静而坚决。“我很了解曲海遥,我知道这些办法对他来说都没用,因为只要戏没拍完,他一定是一直都在隋谈的状态里,哪怕你放他假,哪怕让他跟家人朋友待在一起,他脑子里一定都还是隋谈,都还是戏。” “我很早就跟他说过我演戏的方式是把自己变成角色的壳,让角色来上我的身。曲海遥现在做到了,但是我天生冷血,他情感比我细腻得多,用这种表演方式来扮演这种角色,对他来说伤害太大了。” 刁碧树紧紧皱着眉头:“你是觉得这个责任你担不起吗?” 他本意是想用激将法来激一激容意,但容意却毫不动摇地叹道:“我是觉得他受到的伤害最终还是会伤到我自己身上。” “说到底不是因为他,是因为我自己自私的想法。” 这个特殊的脑回路让刁碧树愣住了。认识了容意和曲海遥这两个人以来看过、听过的很多事情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地闹了个翻天,好半天之后他才愣愣地看向容意,连声音都不知不觉地放低了。 “你、你和曲海遥……你们俩…………”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容意低呼。 容意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坦率地点了点头:“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刁碧树反射性地想爆一个粗口,天地良心啊,他已经多少年没说过脏话了。容意看着他那样儿反而乐了,“这么吃惊吗?” “不是……你们俩……”刁碧树真是觉得长眼了,“你们俩谈恋爱不算,还要在电影里演一对儿……你们这……”他绞尽脑汁、大惑不解地憋出了一句:“你们就不怕人知道?” 容意朝他挑了挑眉:“要不是今天我来跟你说这事儿,你会知道?你想得到?” 刁碧树一想,也是。不同于圈内普通的男女恋人可以高调地秀恩爱,同性恋人则走向了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极端,恨不得让自己的私人关系在公众面前隐形。像容意和曲海遥这样的,之前被传了那么沸沸扬扬的包养丑闻之后还能光明正大地凑到一块儿开公司、拍电影的,没几个正常人会觉得他们俩真是一对。 “就算被知道了,”容意续道,“现在被你知道了,又怎样呢?就算全世界都知道了,又怎样呢?” 容意笑了笑,明明表情算得上是俊雅,偏偏就被他笑出了一股子桀骜的混不吝来。刁碧树叹服地点了点头:“你们俩牛逼……”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容意能因为曲海遥状态糟糕就急着要改戏,但对于他来说,戏是底线,就像对容意来说曲海遥是底线一样。 “我祝福你们,但改戏不可能。”刁碧树的态度也很坚决。既然容意是因为曲海遥的状态而需要改戏,那么他所要求的改动就一定不会小,刁碧树甚至觉得如果这不是容意自己的戏,他可能会直接带着曲海遥尥蹶子不干了。 “牵一发动全身。你一句改戏,整个剧组、整个项目要有多大的变动,你比我还清楚。我知道你担心曲海遥,但他也是专业的演员,他肯定有在工作结束之后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回来的办法,你这是关心则乱啊。” “我知道。”容意微微垂下了眼睛,再抬起眼来的时候神色中带上了一丝明显的不忍和担忧。“我知道他可能自己会调整过来的,我也应该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可是万一没有呢?万一他没调整过来呢?” “我不可能拿我要过一辈子的对象去赌,因为我输不起。” 刁碧树的眉头紧紧皱着,无法理解和说不通的障碍让他脾气也冒了出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缩手缩脚了?做演员是曲海遥的工作,你怕这个怕那个的,那怎么没在他受伤之后就干脆把他关起来算了呢?” “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 “是一回事!”刁碧树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发脾气了,本以为志同道合的容意居然会在这种事上犯这种迷糊,他感觉头都要愁掉了。 “我老婆,天天在高速上跑车,天天上上下下搬来运去的,她的工作不危险?她不是没出过事,还有一次在医院里躺了快两个月才出院,我说什么了吗?我拦着她去工作了吗?你现在嘴巴一张就说要改戏,你问过曲海遥没有?他自己同意吗?” 还没等容意开口,刁碧树也没来得及连珠炮般往下说,房门上就传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门外传来一个轻快的男声。“我能进来吗?好像听到有人在说我哎!” 刁碧树和容意对望了一眼,脸色都是一变。一开始他们俩聊天的声音还挺平和的,后来就越来越大,现在竟然大到让门外的曲海遥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了? “进来吧。”容意率先扬声朝着门外说。房门随即打开了,曲海遥一脸灿烂地笑着钻了进来:“在说我什么?能让我听吗?” 容意刚想找个借口把他打发走,就听见刁碧树冷冷道:“在说的内容的确不应该瞒着你。容意打算为了你改戏。” 刁碧树又把声音压低了回去,但也足以让进到房间里的曲海遥听了个清清楚楚了。容意暗暗地骂了一声操,就看见曲海遥惊愕地转过脸来看向了自己。 “改戏?改什么戏啊?” 曲海遥一脸茫然。刁碧树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得不错,这事儿容意果然提都没跟曲海遥提过。刁碧树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盯着容意的时候怒意已经掩饰不住了。毕竟是修养好,刁碧树没当场就对着容意发作,只是转向了曲海遥。 “容意担心你受角色影响太大,状态调整不过来,所以打算改戏。至于是改什么戏……”刁碧树冷冷地看向容意,“想必就是要让隋谈和师小楂看上去不那么苦情吧——哼,‘苦情’……容意,我不希望这是你心里的真实想法,否则我还真是看错你了。” 说罢,他冷冷地扫了曲海遥和容意一眼,丢下了一句“你们俩自己好好谈谈”,然后拂袖而去。 容意看着关上的房门心里发沉,而曲海遥则转向了容意,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 “刁老师生你气了哎。”曲海遥低声说,声音和表情都让容意看不出他的情绪。 “我比较关心你有没有生我气。” 容意自觉这事儿做得不算厚道,无论是对刁碧树来说还是对曲海遥本人来说,就像他跟刁碧树说的那样,其实他的想法本来就是出于自私,这点他很有自知之明。 曲海遥看了看他,然后突然回过身去,把房间的门反锁了起来。 容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曲海遥锁完门之后立刻又转回来,然后一下子抱住了容意。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随着这个热乎乎的怀抱一同降临的,是曲海遥在容意耳边的低语。容意本来脑子里这根弦一直绷着在,现在曲海遥这样对他说,他总算是稍稍放下了心。 “和你绝对不会怪我一样,我也是绝对不会怪你的。” 曲海遥的怀里热乎乎的,和昨天浴缸里那冰冷的温度完全不同。容意安心地把自己陷在曲海遥的胸口,静静听着曲海遥对他低声说:“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但其实我自己倒并不怎么担心。” 曲海遥很了解自己。他知道自己前段时间一直调整不过来,其实就是因为他自己不愿意从戏中的状态出来。正如容意所说,曲海遥一直向往的表演状态,就是像容意那样,在角色里的时候就整个人成为角色的空壳,而在他扮演隋谈、进入到隋谈的人生中时,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成为了隋谈的“躯壳”。 这就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表演状态,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痛苦,甚至直到昨天晚上容意找过来、他终于在容意面前崩溃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怎么担心。他放开了容意,揽着容意的腰笑着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担心吗?” 容意一怔,想了想之后也笑了。 “小傻子……你就这么信我?” 曲海遥嘿嘿地笑出了声。“我当然信你啦!只要你是真的,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一定不会出问题——你是我的定海神针呀。” 就像曲海遥自己一直认为的那样,无论他飞得多高、跑得多远,只要有容意在,那么拴着自己的那根绳子就永远不会松开。 第127章 找到刁碧树的时候,刁碧树正在酒店的天台上抽烟。他烟瘾并不大,但是有烦心事的时候往往会抽得非常狠,这点刁碧树的太太也吐槽过不止一次了。 容意上去的时候,就看到刁碧树的脚边已经有一摊子烟头了,听到容意过来的脚步声,刁碧树回头看了看,然后又把手里那半截烟塞进了嘴里。 “我们谈完了。”容意走到刁碧树身边说。刁碧树没应声,曲海遥和容意谈话的时间并不算久,如果谈得不顺利的话,肯定不会只谈这么短的时间,既然谈得这么顺利,肯定是有一方迅速妥协了。 看容意那一副因为曲海遥的状态而如临大敌的样子,刁碧树心里有了数,估计妥协的那个人八成是容意。 “你和曲海遥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关心则乱,我自己也知道。” 刁碧树看了他一眼。容意是一直看向刁碧树的,神色坦率而真诚。 “这次是我冲动了。肯定不会有下次,改戏的事,我不会再提。” 刁碧树把烟掐了,镜片下的眼睛审视般看着容意:“你不觉得你关心则乱得有点过头了吗?” 容意没有马上回答。他靠着天台的边沿往下望似乎正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什么是合适、什么是过头,其实我没什么概念。”他有些恍惚地说。“我没谈过恋爱——即使谈过,我觉得也没什么参考价值,对于每个人来说,每段恋爱都是不一样的吧。反正现在对我来说,我是把曲海遥放在第一位的,其它没什么东西比他更重要。” 刁碧树哼笑了一声:“这就是传说中的恋爱脑吗?” 容易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如果让你去牺牲你妻子创作一部作品,你愿意吗?” 刁碧树一怔,沉默了下来。 容意露出了一副“我就说吧”的表情笑开了:“我是不知道你怎么样,反正对我来说,该辉煌的也已经辉煌过了,该赚的也已经赚到了,还有什么没见过?” 刁碧树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不是见过没见过的问题。有些人是永远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的,没拍过好作品的时候想着要拍好作品,拍了一部了想拍第二部 ,拿了一次影帝想拿第二次,拿了第二次想拿第三次——现在看来,你肯定不是这种类型的人。” 容意又笑了。“你可别忘了,我本来就不是演员,我是被娄永锐赶鸭子上架的。” “所以你对拍戏的事儿无所谓?”刁碧树不太相信地眯起眼睛。容意的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坦率:“没有到无所谓这种程度,但是确实,对我来说演戏并不是需要倾注所有的事业。我演戏,大部分原因是我有这个能力,有这个天赋。” “虽然说起来很欠揍,但是的确,大部分喜欢演戏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演不到我这个程度,娄永锐当时跟我就是这么说的:我这种有天分的人不演戏,是行业的损失。” 这话的确很欠揍,但是刁碧树很清楚从容意口中说出来这不叫欠揍,叫实事求是,人家就是有这个资本这么说。他抬眼看了看容意,说:“不管你是为什么做了演员,现在你已经在这个圈里了。我的重点是,你像这样有事没事就关心则乱下去,在圈里真的行吗?” “就像今天。如果曲海遥不及时找过来,如果他一直被蒙在鼓里,你要是坚持改戏的话我跟你绝对要掐一场大的,那剧组的工作就很麻烦了,无论到时候究竟改不改戏,都很麻烦。你的想法做法,就是对你自己的作品、对你自己的剧组不负责任,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刁碧树这话说得很重了,但容意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是在指责容意不负责任,只是陈述了这个事实,目的并非批判,而是提醒容意。今天刁碧树把话说到这份儿上,究其根本,是觉得以容意这种恋爱脑的性子,容意和曲海遥又都是天天被追光灯追着的主儿,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乱子。 容意笑着拍了拍刁碧树的肩膀:“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刁碧树一万个不信地看着他:“真有?” 容意眨了眨眼,目光中流泻出了狡黠和玩味的意思。 “你会知道的,而且可能还用不了多久了。” *** *** *** 隋父于1990年锒铛入狱。那时候隋谈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已经在厦门的“圈内”小有名气了。这对父子干的都是走私的勾当,隋谈等于是“子承父业”,在那个年代,这种“家族生意”并不算少,隋氏父子算是做得比较出名的。 而在这种不见光的“行业”内,最不需要的其实就是出名。出名,就一定意味着被人惦记,就意味着风口浪尖,就意味着危险。 隋父被判了六年,算是同案犯里刑期较重的,因为事实上他是把隋谈的那部分罪责也担下来了。父子俩如果都进了号子,损失就太大了,他宁愿自己一个人进去,留着儿子在外面,不怕没柴烧。 而对于逃过一劫的隋谈来说,日子也不好过。隋父入狱之前还留下了几百万的坏账,而现在他们的家产全部充公了,这几百万的担子就落到了隋谈一个人的头上。 开始的那三年里,为了还债他什么都干过了,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只要是来钱快的活计,他都干了个遍——前提是不能犯法。 犯法这把大刀一直悬在他头上,刚回到上海的时候,他因为这把大刀而与自己的初恋永别;现在几年过去了,刚成年不久的他又因为这把大刀而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入狱服刑。有些事情他早就知道,个人不过是时代洪流中的一滴水,他有什么资本去和法律对抗?有什么资格去和国家叫板? 认清了这一点的隋谈开始一点点的赚钱、一点点的还钱,刚开始太艰难了,可还是慢慢好了起来,好到了他终于有了一份自己的产业,一份拿得出手、光明正大的产业。然后他等到了父亲的出狱。 隋父是获得了减刑的。他在狱中的表现很好,尽管狱中生活将他折磨得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但好歹还是提前出来了。 隋父出狱的时候,隋谈的产业已经稳步发展了起来,只是家里被以前的债务拖累,现在根本存不下什么钱。隋谈去接他爸出狱的那天,带着他爸去了一家洗浴中心好好洗了个澡,去了去身上的晦气,然后父子俩找了间馆子吃了顿接风饭。 吃着吃着,隋父就着那瓶剑南春流下了眼泪。在他最风光的时候,什么样的好酒没喝过?什么样的豪车没坐过?什么样的美女没睡过?但他风光才风光了几年?却要为这一时的风光付出惨痛的代价,他已经玩不起了。 “我这大半辈子,风光也风光过,落魄也落魄过,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追求了。” 隋父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放下筷子感叹道:“我知道我做父亲做得并不好,现在你也长大成人了,我这个做父亲的这辈子没别的心愿了,只想看着你踏踏实实的,成家立业、开枝散叶。” 隋谈没说话,心里忽然一痛。这些年来他要么忙着学做生意,要么忙着赚钱还债,在感情上,他仍然同那个刚从山里回到上海的半大孩子一样,除了初恋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心里除了师小楂之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装不下。 隋父看着隋谈的神情变了脸色。隋父当年就知道隋谈和村里的一个男孩有了些关系,但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隋谈竟然还想着那个男孩。在监狱里待了这么些年,对于这种事,隋父比以前知道得还要多。 但越是知道得多,他的看法越是负面,对于他来说,这种监狱里的肮脏勾当怎么能跟自己的儿子扯上关系?他好不容易才自己背了所有的刑罚、让隋谈免于牢狱之灾,难道隋谈要因为这种犯法的脏事把自己作到监狱里去吗?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犯法的事别干!你老子我还不够给你做反面教材的吗!” 这句话正戳到隋谈的心里。他抬起头看向他父亲,眼里是充血的危险色泽:“我就是不明白。我喜欢小楂,小楂也喜欢我,我们想在一起过日子为什么就成犯法的事了?我们不偷不抢不害人,不给任何人造成麻烦,凭什么不能在一起!” “你……!”隋父正想拍桌大骂,想到他们现在还在餐馆里,于是不得不压低声音低吼。“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你偏要跟一个男的在一起?你想跟他过日子,法律允许吗!你今天跟他过,明天就得蹲监狱!” “凭什么!”隋谈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被逼无奈的痛苦和不甘,“我不过是想好好过日子而已,一个连好好过日子的人都要惩罚的法律……还算什么公正的法律!” 隋父气得直想把盘子扣到隋谈脸上。他是经历过那十年的人,他知道说错了一句话,严重起来能到什么程度。眼看着儿子一副执迷不悟死不悔改的样子,隋父终于气得拍桌子了:“你想把我气死啊!” 多年的牢狱生活确实将他的身体耗得大不如前,现在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气都很难喘上来。看着父亲脸色都憋得不对劲了,隋谈只得放弃了这个话题,结了账把父亲带回了家。 第二天隋谈就带着父亲去医院做了全面的体检,隋父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容乐观。此时的隋父旧事重提,还是希望隋谈能早日结婚生子。 “我在这个世上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也一样。现在眼看着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你该不会想看到你老子死不瞑目吧?” “你别跟我说这种话。” “什么话,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你把你爸气死就为了犯法蹲号子,你觉得值得吗!” 其实隋谈也知道不值得,这把悬在他头上的大刀从未离开过。可既不值得,又不甘心,他只能向父亲、向法律、向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妥协。 又一次妥协。在外面被人看做是青年才俊的自己,骨子里到底有多懦弱,只有隋谈自己知道。 他最终和一个相亲认识的女人结了婚,他爸才松了口气,就等着隋谈开花结果了。 可是结婚之后还不到两年,一件对隋谈来说十分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1997年,流氓罪从刑法中被废除,转而分散定义为其它数条罪责,而这之中,并没有与同性恋相关的法规条文。这就意味着,至少在法律的层面上,同性恋已经不再非法了。 悬在隋谈头上的那把大刀,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一时间隋谈根本反应不过来,他暗地里打听了地下同性恋群体之中的声音,发现那些男男女女们,正怀着和他一样忐忑而激动的心情,暗地里欢庆着刀的消亡。 这太让隋谈兴奋了。他开始筹划着离婚、筹划着时隔多年之后去把师小楂找回来。隋父很快就知道了隋谈的打算,他惊异于竟然连婚姻和家庭都没办法打消隋谈对师小楂的执念,他无法理解地向隋谈吼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有结婚、没有孩子!” “我离不离婚,和他结不结婚没有直接关系。我离婚是因为我本来就不爱我妻子,而且我知道我爱的人是谁。这个婚本来就不应该结,离婚不是错,结婚才是。” 隋谈对父亲说的是他自己的心里话。哪怕师小楂已经结婚生子了,隋谈都不会再和自己的妻子继续这段婚姻。和父亲大吵一架并没有让隋谈打消自己的念头,他依然和妻子离了婚,这两年才攒下来的财产又被前妻分去了一大部分,但隋谈并不在乎。 要接回小楂了。虽然晚了十几年,虽然他们早已不是少年,都已经三十岁的人了,隋谈还是在为师小楂而欢欣。以前待在村里的那一年半时间里,他从来没意识到师小楂是这样一个能够让他欢喜让他忧的人,等到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命运的洪流早已将他们冲散。 他现在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去把他失去的人找回来。 2000年,在解决了所有问题之后,隋谈终于能够亲自回到当年那个小山村,去履行他迟到的承诺。曾经他下了火车之后又换了三趟车才到了那村子,而现在他下了飞机,坐着轿车一路就开到了村里。 村里的路修过了,不再是以前的石子路,但也不过只是土路而已。下了车之后隋谈就看见村里那些带着好奇和疑惑的目光看向他的男男女女,恍然间他竟像是回到了十五年前刚来村子的时候一样。 村子里的这些人,穿着打扮和当年竟然分别不大。 当年隋谈只是远远地看过几次师小楂的家,从来没进去过,就像师小楂也从来没去过耿老头的那间土房子一样。现在的隋谈已经记不起来师家到底在哪儿了,于是他问了一个一直盯着他看的年轻小媳妇:“请问师家怎么走?” 年轻小媳妇被他问了,一开始有点脸红,听清了他的问题之后就疑惑道:“师家?我们这儿没这户人家啊。” 隋谈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会呢?家里有个行动不方便的老太太——现在倒是说不准在不在了,还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男人。” 小媳妇摇了摇头:“我嫁过来三四年了,村里从来没听说过这家人。” 隋谈有些着急,正想找个土生土长的村里人问问,就听见旁边一个男的开口了:“他说的是‘山楂姑’吧?” “山楂”两个字瞬间敲进了隋谈的心,他猛然转向那个男的:“‘山楂姑’?那是谁?” 那男的撇了撇嘴,连年轻小媳妇也露出了鄙夷的神情。“一个疯子,听说以前是种山楂的,后来天天嚷着要出去,就……”男的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混杂着嫌恶和诡谲的兴味:“反正疯了。他家早没了,现在天天在山里乱晃,谁知道是死是活。” 隋谈一瞬间如坠冰窟,男人的表情、语气、说的话都让他天旋地转。司机见他脸色一下子灰败下来,就想上去扶他,隋谈却机械般摇了摇头,推开了司机。 “我去找他……”他哑着嗓子说,然后行尸走肉般迈开双腿走了出去。 他其实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但冥冥之中,身体的记忆就把他带到了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师小楂的那片山楂树旁。这里的山楂树显然长时间没人打理了,恍然间隋谈似乎就像当年一样,看到郁郁葱葱的树林里钻出了一个清秀俏皮的少年。 他呆呆地面对着这边树丛,却蓦地感觉到树丛里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隋谈立刻屏住了呼吸,眼前的树丛被拨开,一个人影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隋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一个……或者说一团,破破烂烂,脏兮兮的人,蓬头垢面,头发又脏又长又乱,脸已经被遮挡着看不清了,但嘴唇的位置上却清晰地被化了艳俗的红色。 女人的颜色。还有身上穿着的,明显不是这个季节的衣裙,这人却似乎不知道冷一样,只套着这条单薄的、不合身的裙子。 光着脚,站在隋谈的面前。 隋谈呆住了。一时间他既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好像整个人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定在了原地。 他不知道这人是谁。 他知道这人是谁。 “……你是小谈吗?”一把干哑的声音从这人口中溢出,声线虽然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清甜,但那怯生生的情态,却立刻让隋谈红了眼眶。 "……我是。"隋谈的声音几乎哽咽。他不管不顾地想过去,像当年一样把师小楂抱进怀里,感受时隔多年没有感受到的小楂的身体、温度。 可师小楂却转过了身,背对着他,掀起了自己的衣裙。 隋谈愣住了。 师小楂跪趴在了草丛中,将自己不着寸缕的下半身对着隋谈,像一只习惯了凌辱的雌兽。 第128章 隋谈的父亲入狱的那一年,师小楂的奶奶也去世了。 这是师小楂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也是他放不下的牵挂。奶奶的离世,让他心里的另一份牵挂被无限地放大了。 隋谈离开村子已经三年多,师小楂从未想过隋谈为什么还不来接他,也从不怀疑隋谈可能已经背弃了当年的承诺。也许是潜意识里知道一旦怀疑了,就会被绝望所侵袭,师小楂不去想,只一心等待着隋谈来接他去上海的那一天。 而如果等不到,他就自己去上海找隋谈。 那时候村里还没有修路,师小楂从出生以来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仅仅是山下的集市而已。他并不清楚上海离村子、离集市到底有多远,只是记得隋谈对他说过,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之后,还要转三趟汽车才能到达山村。 那不是师小楂穿着奶奶纳的布鞋、用双脚可以走得到的,于是他开始找村里那些出过远门的人带他出去。 没有人肯带他出去。 师小楂年轻,但是村里人并不是傻子。他和隋谈的事在村里并非没人知道,而村人爱嚼舌头,这种事没过多久就成了村里公开的秘密。师小楂在村里本来就因为无父无母、势单力薄而不受待见,现在更是变本加厉,一个小小的山村,就快没有师小楂的容身之处了。 这让他更加想要离开村子,去往上海找隋谈。 可别说带他去上海了,他连能带他去省城的人都找不到。村里人并不要他的钱,只是不想跟他扯上关系,更别说大家都知道他是为什么想要去上海。 ——伤风败俗的勾当!村人在心里鄙夷着师小楂的存在。 这时,村里开始修路了。 听说是政府安排的。活儿被县里的一家企业给承包了,一开始来了好几拨人跟村长谈,具体谈了什么,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反正结果就是从那时候起,就经常有大卡车装着各种各样的原材料在村里进进出出,用来预备着铺路。 师小楂盯着那些大卡车,眼睛都发亮。 他去问的第一个司机看上去很老实,听说师小楂想搭车出去,很是为难。那人说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这车队不是他的,这种搭车的事儿得问他们头儿。 那司机看了看师小楂,欲言又止、遮遮掩掩道:“你……还是别去问他了吧。” 师小楂根本没听进去,他第二天就去找到了车队的头儿,他们管那人叫“焦师傅”。 焦师傅是个中年汉子,皮肤黝黑,膀大腰圆的看上去很不好惹。师小楂找来的时候,他先是顶着一张凶悍的脸上下打量了师小楂几圈,直到师小楂都不明所以地开始发憷起来,焦师傅才露出了一个笑容,和满口被烟熏黄的牙。 “你要去上海?” 师小楂点点头。 “上海远着哩,你知道在哪儿吗?” “在、在东边,到了上海就到了海边了。”师小楂小声说着以前隋谈对他说过的话。 焦师傅点了点头:“带你去上海也不是不行,但是上海太远了,我一年也去不了一两趟,要等去上海的时候才能带你去。” 师小楂兴奋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希望,他连忙说:“没关系!我能等!只要能去就行!” “那行,”焦师傅把烟掐了,看着师小楂说:“这样吧,我也不可能天天来你们村,到时候别忘了这事了,你先跟我去县城,去了以后我什么时间去上海就能随时捎上你了。” 师小楂没想到事情竟然进行得这么顺利。他立刻答应了,然后草草收拾了一下东西,坐着焦师傅的大卡车去了县城。卡车里有很重的汽油味、烟味,但师小楂不在乎,马上就能去上海的兴奋和欣喜充斥着他的大脑,他丝毫没意识到整件事情哪里有不合理的地方。 他很快就知道了。 焦师傅没要他的钱,所以师小楂本以为去了县城之后,他要在车队里帮忙干活,抵充他要搭车去上海的车费。虽然车队里的事儿他可能什么都不会,但他可以学,对此他并不担心。到了县城就等于是跨出了去上海的第一步,师小楂这样想着,满脑子里都是隋谈见到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但焦师傅并没有把他带去车队,而是将他带到了一栋楼房里。这房子是县城里建的住宅房,没有村里的房子大,但外面的小间是厨房和厕所,里面的房间大了一点,房间尽头还有个阳台,是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房子。 “你就住这儿。”焦师傅说。 师小楂不解地看着焦师傅,焦师傅却把两重房门都锁了起来,然后走回了师小楂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听你们村里人说,你想去上海,是为了找你的小情人儿?” 师小楂愣住了,呆呆地向上看着焦师傅意有所指的脸。 “你跟那小白脸儿,睡过觉了?” 焦师傅的语气、神态,都让师小楂意识到了危险,他猛地一抖,整个人往后退开了两大步,却一下子抵到了房里紧靠着墙的那张床边上。 “我把话跟你说清楚吧,”焦师傅吊儿郎当道,“你想去上海,可以,我带你去,但是我生意也不是白做的。钱我用不着,你那几个钱也去不了上海,但是你陪我睡几觉,咱俩这买卖就算成了。” “不、不要!我不要!滚开!” 师小楂惊恐地推开焦师傅想逃。但他本就身材瘦小,哪里是焦师傅的对手。没两下他就被扒光衣服捆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等待他的是地狱般的折磨和凌辱。 他呜呜哭着,嘴里不知被塞了什么,深深地塞到了舌根,让他叫也叫不出来。身后痛得他几乎昏死过去,他紧紧闭着眼睛,只能听到床在嘎吱作响,混杂着焦师傅令人眩晕的粗喘声。 “你自己掂量掂量,”完事之后焦师傅坐在床边抽着烟,而师小楂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焦师傅的声音有一阵没一阵地传到他耳朵里。 “横竖我已经睡过你了,你要是听话,不跟我较劲儿,我去上海的时候就把你捎过去,到那时候咱俩一拍两散。你要是不听话,”焦师傅看着瘫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师小楂,露出了一个阴阴的笑:“我有的是方法整治你。这里是县城,不是你们村,你就算是死在这儿了,也没人知道。” 师小楂半眯着眼睛,从焦师傅的角度看不出他是不是醒着,又在想些什么。其实师小楂自己早就知道,即使是在村里,他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他要是没了,村里人只会高兴,并不会有人过问什么。 从父母接连离开村子之后就是这样,从没有过什么改变。在村里生活的那些年,也就只有和隋谈相伴的那段时间里,师小楂才算是个真正活着的人。 他有的选吗?为了去上海,他有的选吗? 第二次也和第一次一样痛,甚至比第一次还要更痛。焦师傅已经不堵着师小楂的嘴了,痛到极点的时候师小楂只有把脸埋在枕头里低低地哀鸣,他都不知道自己哭了什么、叫了什么,直到身后传来焦师傅带着粗喘的、意味深长的问。 “‘小谈’?就是你那姘头?” 师小楂并不知道“姘头”是什么意思,事实上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只低低哭叫道:“小谈……我疼……” 后面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狞笑着响起:“不疼,小谈来疼疼你……” 焦师傅好像喜欢上了这样的游戏,或者说他特别享受这种用隋谈的身份来欺辱师小楂的快感。之后的每一次,他都会强迫师小楂叫着“小谈”,而他则以“小谈”的身份自居。久而久之,只要这个幽闭的房间里一响起“小谈”这两个字,对于师小楂来说,就是凌辱的开始。 师小楂从来没想过,这个他视若珍宝的名字,有一天竟然会成为折磨他的利刃。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个月。每一次师小楂都会问焦师傅什么时候去上海,每一次的回答都是“再等等”。师小楂也反抗过,他曾经在夜里从阳台上翻了出去,摔扭了脚,一瘸一拐的,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跑,第二天就被焦师傅扯着头发又拽回了那间小屋。 从那之后师小楂的身上甚至栓了条链子。 他感到绝望了。上海……他刚跨出了第一步,就被永远地拴在了这里。师小楂蜷缩起身子,将自己埋在自己的怀里,颤抖着默默流泪。他从来都没有人可以依靠,没有别的怀抱可以容纳他瘦弱的身子。 记不清是哪一天了,焦师傅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来到这里,扒光师小楂的衣服——夏天他根本不让师小楂穿衣服了,即使穿,也只能穿一些他带过来的,女人穿的衣裙,这似乎是焦师傅的另一种趣味。 这一天,师小楂也同样是穿着焦师傅带过来的一条不能蔽体的裙子,除了这条裙子之外什么都没有。他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的污斑,伴随着粗喘声的疼痛,他已经很熟悉了。 他不熟悉的是破门而入的喧闹声。体内的东西猛地拔了出去,他扭头向门的方向看过去,一群男男女女从那扇小门里挤进来,焦师傅匆忙地套上裤子,却被为首的一个女人抡着什么东西就打在身上。那女人冲着焦师傅抡了一下子之后,眼睛立刻向床上的师小楂看过来,那张本来就挤得看不清长相的脸顿时更加狰狞起来,然后劈头盖脸地冲着师小楂打了下来。 疼痛,师小楂已经很熟悉了。他几乎没躲,躲也不知道怎么躲——他还被拴着呢。 令人头晕目眩的疼痛中,他隐约听到了“男的!”“被捆着!”这样的字眼,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像一块破抹布一样被丢上了一辆臭气熏天的车,然后又被运回了村里。 像一块破抹布一样,被丢在了村口。他甚至不知道那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师小楂这段时间里的事立刻在村里被传开了,在他一瘸一拐地艰难回到老宅的路上,他经受了无数鄙夷目光的洗礼,经受了无数明里暗里的唾骂和嘲笑。他以为回到老宅了,把门关上了,那间他住了二十年的房子可以成为他暂时的避风港。 但当他回到老宅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村长带着一帮人,在他的家里指点江山。 他们要分家! 师小楂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连痛也顾不上了,突然就冲了上去扒开那些人,冲进了老宅里。 “你们干什么!”他用一把嘶哑的嗓子吼道,“我还没死呢!家里什么都没了!你们还惦记什么!” 家里的确什么都没了。原来后院里还有块豆田,圈里养了几只鸡鸭,但是为奶奶下葬的时候,师小楂已经把鸡鸭和豆都卖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村长背着双手,用嫌恶的眼光打量着他:“没死是没死,但是村里的规矩,家里没男人了,就算是绝户了,要分家——你看看你的样子,还算个男人吗?” 师小楂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他依然穿着那天焦师傅带给他的那条不能蔽体的裙子,其它什么都没有了,裙子被打得、勾得破了几道口子,露出他伤痕累累的肌肤。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头发——半长不长的头发披散着,一身不要脸的打扮,就像他走回来的路上听到村人说他的那样——不知羞耻。 旁边一个人见他愣神,嘴里就开始不干不净地嘲道:“可惜了,不是个男人,也算不上是个女人啊。要是个女的,那时候在村里让那小老板睡大了肚子,不就能名正言顺地跟着去上海了吗。” 男人们发出了恶意的、猥琐的笑声,有人接话道:“我看那小老板本来就喜欢女人,咱们村里没几个像样的,才让这小子凑合着了。回了上海,人家什么样的美女没有?你要是不被他搞大肚子,可就一点指望都没有喽。” “……搞大肚子……女人……”师小楂喃喃道。 “就是。”男人们附和着,“你现在就挺像女人了,这小裙子穿的……比镇上的骚娘们儿还够味儿。要是再搽个口红、描个眉抹个粉……啧啧、没准儿还真能怀上呢。” 男人们放肆地大笑了起来。村长呵斥了一声:“正经事儿不说,尽说些不干不净的——他家那几棵山楂树咋弄?谁要?” “这年头,谁还种山楂啊,累不说,还卖不了几个钱。”有人嫌弃道。“干脆啊,就当做做善事,那几棵树就还留给这小娘们儿算了。他不是就爱在那几棵树下面跟那小老板搞吗,”那人猥琐地顶了顶胯,脸上也露出了恶意的笑容,“咱们把山楂树给他,看他能不能就着树给那小老板生娃。” “那生出来的还是人吗?是山楂吧!” “那他就是山楂娘了,哈哈,山楂也得管他叫娘!” 这些话,师小楂一句都没听进去,事实上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脑子里算七八糟的东西不断狂蹿着,但只有一个声音清晰到了可怕的地步。 隋谈不来接他,一定是因为他不是女人。 *** *** *** 这段师小楂的成年戏拍了很久,比预计的时间要超期将近一周才拍完,主要是容意作为导演,在很多场景中很难做到导演和表演一起完成,必须要先拍一条,通过观看拍摄效果来和摄影组讨论细节,然后才能正式进行拍摄。 焦师傅被捉奸在床的那场戏容意用的是一整个长镜头,拍摄难度极大,就这么一个长镜头,拍了将近一百遍容意才满意,用的还是手持的拍法。收工的时候摄影师的半边身子都没知觉了,容意也被揍得浑身都疼,尽管手腕上被绑着的地方做了保护,但解下来的时候还是被磨出了血花。 曲海遥心疼得要命。其实这段时间的戏都跟他没什么关系,容意的意思是让他干脆出去放几天假,出去工作也好、玩也好,随他的便,反正别待在剧组里。容意的想法其实挺对的,前阵子曲海遥入戏太深的事容意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他担心曲海遥要是看了这段时间的戏,心里会更难受、更缓不过来。 事实上曲海遥的确是相当不好受。他不是第一次围观容意拍激情戏了,但是这种男人被强暴的戏份本来就为数不多,现在参与表演的还是容意,曲海遥觉得这简直是对他身心的一次巨大的打击。 现在容意已经不需要佩戴动态捕捉装置了,他是通过化妆来使自己的形象贴近二十岁时的师小楂。这段时间以来导演和主演两项工作确实对他造成了一定的折磨,容意的体重比进组的时候下降了近二十斤,瘦弱的状态一下子就出来了,在和膀大腰圆的焦师傅的演员对抗的时候,那种瘦小的、尽力反抗但仍然被压制的感觉抓得非常准确。 自己男朋友被别的男人推倒在床上,扒光了衣服酱酱酿酿……容意苍白瘦弱的身子露出来的那一刻曲海遥的眼睛就红了,之后的整个拍摄过程他脸色一直很难看。管小军和小年在旁边看得战战兢兢,生怕曲海遥脑子一个短路,直接上去把人家焦师傅的演员给暴打一顿。 曲海遥当然不会冲过去把人家给暴打一顿,事实上这段时间每天在片场他都很安静,收工之后也没有过多的打扰容意。但即使如此,拍完这场戏之后,曲海遥还是抱着容意腻歪了很久。 “真不想让你做演员……”曲海遥把脸埋进容意热烘烘的小肚子里抱怨着。其实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容意有多惯他,他自己是最清楚的人,万一容意真因为他这么一句无心快语而放弃了表演,那他不就成千古罪人了? 曲海遥蓦地抬起头来向容意看过去,容意的表情却很是戏谑,至少看不出有任何把曲海遥这话当真的意思。 “这也要吃醋?”容意拍着曲海遥的脸难以置信道,“我们俩的戏可是眼看着也要拍了。跟我们俩的戏一比,这些都是毛毛雨,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但是……”曲海遥鼓着脸,自己也知道自己有些孩子气。但是他因为这段戏的事儿憋了好几天了,再不借着机会跟容意撒泼打滚,他感觉自己看着人家焦师傅的眼神都要飞出刀子来了。 他不用说,容意也明白他的心思。要说有些事也确实奇怪,容意明明很不喜欢孩子气的人,但是曲海遥在他面前耍赖,他就怎么看怎么可心。容意笑眯眯地捧着曲海遥的脸亲了一口:“你这么不情愿啊,那……我们就把我们那场戏拍得天雷勾地火,随便让谁一看都火气上翻,行吗?” 曲海遥抬着头看他,半晌才点了点头:“行……可是我更想你只让我火气上翻,只在我面前天雷勾地火……唉你不用管我啦!我就是气儿不顺,缺少你的抚慰!缺少你的关爱!你要关爱我这个空巢小人啊!” 容意差点笑倒在床上。他用膝盖撑起了身子,然后一下子把曲海遥扑倒在床上,抱着他打起了滚。 “会有这么一天的,放心吧!” 曲海遥半个头被蒙在了被子里,模模糊糊问了句:“什么?” “没什么!我现在就来关爱你抚慰你!空巢小人!” 第129章 拍摄越是进入后半段,剧组上下越是能感受到容意令人惊叹的工作状态。在一开始拍摄师小楂成年戏的那段时间里,容意几乎每天都要工作十八个小时,作为导演和主演的拍摄工作完成了之后,他还往往要把当天的拍摄成果看一遍,如果有问题,第二天还要根据暴露出的问题来调整工作细节,甚至推倒重新拍摄。 这样的工作状态持续了没多久之后,容意就瘦得更厉害了。剧组的演职人员们眼看着他的颧骨慢慢凸显出来,眼睛看上去也更大了,整个人呈现出来一种完美的疯疯癫癫的状态,和师小楂的形象无比契合。 共事的演职人员们不光满意,而且惊叹于容意竟然能这样达到角色和本人合二为一的程度,更加惊叹的是容意这肉眼可见的暴瘦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工作状态。有时候工作人员们都替他觉得精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拍那条焦师傅被捉奸的长镜头时,容意穿着一条称得上是情趣睡衣的薄裙,在拍摄时被锁着,从一开始麻木地躺在床上被侵犯,到后来麻木地被焦师傅的妻子毒打。 这时候的师小楂已经精神异常了,容意将那种恍恍惚惚的疯癫劲儿表现得相当到位,而一镜结束之后他又迅速解开锁链、穿着这条薄裙跑到监视器后面看效果,本来恍恍惚惚的神情立刻消失不见,盯着监视器的目光极为犀利和专注。 ……简直是神的领域。剧组的工作人员之中有一部分以前和容意共事过,也有一部分对他完全陌生,但无论是哪一部分人,都从来没见过他同时做导演和演员的状态。现在见到了一个这么恐怖的存在,没有人不为之惊叹甚至惊悚的。 只有曲海遥很不满意。 容意这段时间瘦得相当厉害。他太忙了,而一忙起来他往往不记得要吃饭,就算后来想起来了,也会因为过了想吃饭的时间而吃不下去,硬塞进去只会让他犯恶心。但即使如此,即使容意一天根本好好吃不了一顿饭,他依然保持着极为旺盛的工作状态,可想而知这要消耗掉他多少元气。 “你不能再瘦下去了。”忍不了了的曲海遥在这段戏拍完之后终于跟容意开口了,而且语气相当严肃。“就算你不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可是你现在已经瘦得脱型了,下面的戏,小楂的状态就要慢慢回升了,你不能拖着这么干瘪的样子演一个慢慢圆润回来的小楂啊。” 曲海遥说这话的时候容意还在对制片组发来的账目,闻言他抬起头来看着曲海遥,然后笑了。 “心疼了?”他刚才跟制片组发语音的时候说话声音和语气还相当正经严肃,现在跟曲海遥说话,却怎么听怎么暧昧、怎么听怎么色气满满。曲海遥听着容意的声音就有些心猿意马,自打进了组以后,俩人肌肤相亲的次数屈指可数,现在被容意这么隔空一撩,曲海遥顿时觉得有点不好。 曲海遥红着两只耳朵,有些羞恼地瞪了容意一眼,犹豫了一下才气鼓鼓道:“就是心疼了啊!你连着被打了两天,我啥都不能做只能在旁边看着干着急,换你你不心疼啊!” 容意险些被这个闹别扭的曲海遥萌到吐奶。他放下平板电脑和纸笔,从桌子旁边站起来走到了沙发前,然后一个飞扑就扑进了曲海遥怀里。 “那你疼疼我呗。”他笑眯眯地勾着曲海遥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曲海遥在容意一扑过来的时候就抱紧了他的身子,现在这身子紧紧贴在曲海遥怀里,让他愈发感受到容意和进组之前相比瘦了太多,抱起来都硌人。他被容意撩得几乎一下子就硬起来了,但是摸着怀里瘦骨嶙峋的腰肢和本来有点肉、现在又瘦没了的屁股,曲海遥有种稍微一用力就会把容意弄折了的错觉。 更何况,在片场里的时候容意只穿着一条薄裙,身上从昨天积累下来的被打过的青青红红的印子根本遮不住,曲海遥更不忍心对这样的容意做些什么了。 “不行,我要把你养胖点。”曲海遥想了想还是痛下决心。容意正埋在曲海遥的颈侧耳畔撩他,一听这话抬起了头:“哪儿那么容易啊。现在可是在组里,这个进度也不可能突然慢下来,往后只有更忙的,怎么可能说胖回来就胖回来。” “谁说的,”曲海遥一瞪眼,“你现在尽管放慢进度,不用每天那么赶,到咱俩的戏份了我保证把进度给你加得快快的,哪条不是一次过你在片场就拿鞭子抽我。” 容意笑得差点在曲海遥怀里打滚:“我怎么听着这么像欲求不满之后你开发出了什么新式的情趣play?”曲海遥一边把手伸进容意的衣服里摸着他愈发凸出的脊骨,一边不服气道:“怎么啦?咱俩演感情戏难道你没有条条都一次过的自信吗?我可是自信得很!” “那也不能放慢进度啊,现在已经拖戏了,我可不能保证后面又出什么岔子。还不如现在赶一赶,到了后面大不了我们提前放假呗。” 曲海遥气呼呼地瞪着容意。其实他已经感受到了,作为一部影片的导演,容意在这段时间里不光经受着前作未有的工作类型和工作量的考验,更大的考验是精神上的。做演员的时候,只要完成好自己的戏份,顶多带带对戏的同事,工作也就圆满完成了,戏的成败和单一演员的关系其实不大。可一旦成为了导演,整个剧组百十好几号人的心血都压在肩膀上,只要有一丝松懈,只要有一个环节掉了链子,就会辜负很多人的劳动。 容意哪里是不敢放慢进度,他是不敢放松自己的状态。曲海遥明白他的担忧,但对于曲海遥来说,电影远远没有容意重要,他可不希望容意为了拍这么一部戏把自己给耗到哪儿了。既然容意不答应,那曲海遥也有自己的方法来帮他松松神。 从第二天开始,暂时没戏份的曲海遥跟小年、管小军三个人一块儿凑成了一个容意助理团。早上曲海遥把单子列好,让管小军去附近的市场上买食材,然后曲海遥亲自做好十全大补养生餐,让管小军拿到容意的休息室里,一到放饭的点,曲海遥就亲自去叫容意回休息室吃饭。 “我亲手做的!你快来吃!” 曲海遥的脸皮仿佛城墙厚,当着其他演职人员的面就半撒娇半耍赖地把容意拖回休息室。容意心里又甜蜜又无奈,一边心想我怎么摊上这么个宝贝一边对着曲海遥变出来的一堆菜咋舌。 “你这……真是要把我往猪的方向上喂啊?” “猪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诽谤?”曲海遥鄙夷道,“你去中华大地四处转转,哪里有猪瘦成你这个德行的?” 小年和管小军都在旁边忍笑,容意也嗤笑出声来。他狠狠瞪了曲海遥一眼,然后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俩人休假在家的时候一直都是曲海遥做饭,现在待在只有自己人的休息室里吃曲海遥做的饭,容意倒真是有些惬意地找回了在家里的感觉。 不仅如此,下午继续工作的时候曲海遥也像全职助理一样跟在容意后面,小年做专业的事,曲海遥就跟着擦汗端茶倒水。容意接过曲海遥递来的保温杯时还看了一眼——这并不是他之前用来喝水的杯子。曲海遥笑眯眯地看着他,容意挑了挑眉,接过杯子来喝了一口。 哇……容意几乎要发出惊叹了。尝起来似乎是茯苓乌鸡汤? 真的是大补啊……容意这回是真的看到曲海遥的决心了,这决心可不比容意要拍好这部戏的决心弱到哪儿去。 被曲海遥用这种喂猪一样的架势喂了一周,容意的气色明显好了不少。脸颊凹陷得不那么厉害了,皮肤也光亮了许多。容意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曲海遥也天天嫌自己喂得还不够,倒是刁碧树离开了剧组几天再回来的时候,对着容意的样子啧啧称奇。 “不错,正适合演慢慢恢复的师小楂。”刁碧树显然很是满意。曲海遥一听顿时笑逐颜开:“我就说嘛!最后小楂肯定要恢复到水当当的状态,现在是不是比前阵子水当当多了?” 刁碧树捧腹道:“水当当倒也不至于……不过现在确实更合适。” 容意伸手揉了揉曲海遥的耳朵:“那还要多亏了他给我进补——家有贤妻如有一宝,我深表认同。” 曲海遥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我是贤妻吗?” “那不然呢?”容意斜睨着调侃道,“白天照顾我吃穿用度,晚上还给我暖床,不是贤妻是什么?” 等到晚上,容意就见识到“贤妻”的真本事了。曲海遥有些日子没折腾他,这两天把他养圆润了,还真就像是人类喂猪就是为了吃猪肉的,反正现在曲海遥吃得可是不亦乐乎。 “官人……奴家厉不厉害?”曲海遥一边往里面进入,一边捏着嗓子在容意耳边使坏。容意冷不防被顶了个狠的,差点忍不住溢出一声尖叫。 “别、别再……”他话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后来只得求饶道:“厉害……娘子放过我吧……” “二十四孝好贤妻”曲海遥哪里是那么容易就鸣金收兵的?等到战事告一段落的时候容意感觉自己拍一整天戏都没那么累。他忍不住瘫在床上向曲海遥抱怨道:“明天还要开工呢……你那么狠干嘛。” 曲海遥一边亲着容意的背,一边给他摁腰解乏:“放心吧,明天开始就是咱俩的戏了,我说过的,要不是条条一次过,你可以当街抽我。” 容意懒懒地睁开一只眼睛瞥了曲海遥一眼:“你是吃准了我不会当街抽你吧。” 曲海遥笑出一排小白牙,抱着容意又滚到了被子里,俩人亲亲热热地搂在一块儿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就是他们俩的戏了。 第130章 要带走师小楂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在村里没有亲人朋友,根本没人在意他的死活,更别说他去向何方。唯一的阻碍,其实是师小楂自己。 隋谈觉得自己可能到死的时候都不会忘记自己对师小楂说要带他去上海的时候,师小楂的眼里突然涌起的光,和那光芒一下子黯淡下去的样子。 师小楂低垂下蓬乱、脏污的脑袋,扯着自己的衣裙下摆,两只眼睛盯着自己的脚。 “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生……生孩子……” 师小楂的声音极小,小得让隋谈一时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没听清他在说什么。隋谈沉默着愣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出声,师小楂等不到他的回话,偷偷地抬了抬头看了隋谈一眼,两只扯着自己衣裙下摆的手骤然收紧,然后一转身,就想往树林里跑。 隋谈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去捉住了师小楂细瘦到似乎就剩下骨头的手腕,叫道:“别走!你去哪儿?” 师小楂还想往林子里跑,一直在使劲想要挣开隋谈,但无奈人太瘦、力气太小,只能无力地背对着隋谈抽噎道:“我不能生孩子!不是女人……我不能生孩子……” 这抽噎声像一根根尖细的针,不由分说地刺进隋谈的心脏里。他握着师小楂的手腕,尽力平静自己的情绪,柔声对师小楂说:“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女人也好,能不能生孩子也好,我都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师小楂一瞬间停止了挣扎的动作,似乎整个身子突然被冰冻住了一样。隋谈刚想把师小楂牵回自己的身边,带他离开这里,却看到师小楂慢慢地回过头来,脏污得看不清神色的脸上满是惊恐。 “我……我真的不是女人?真的生、生不出孩子?” 隋谈一愣,随即感觉到师小楂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起来,那张脸上出现几乎快要崩溃的表情。隋谈心里一急,干脆伸手抱住了师小楂,强行让这具单薄的身子停止了颤抖。 “你是女人……你是,”他搜肠刮肚地找寻着能将师小楂安抚下来的语言,“我们会有孩子的。我们去上海,然后……我们会有孩子的,好吗?” 隋谈喃喃地反复说着,紧张地等待着师小楂的反应,直到师小楂僵硬的身子在他的怀里乖顺了下来。隋谈心酸地弯下了腰,把光着脚的师小楂一步一步背到了自己的车边,带着他离开了这个孕育了他们的爱情、又“杀死”了师小楂的地方。 车先是开到了省城。因为隋谈没有师小楂的身份证,所以他们坐不了飞机,隋谈打算带着人在省城休整一夜,第二天坐火车回到上海。当天晚上他在酒店里定了个套房,进了房间之后他就安排人去给师小楂买新衣服,而他则带着师小楂进了浴室。 师小楂只是脏,洗去了身上的污垢之后,露出来的皮肤依然十分白皙,只是到处都浮着骨骼的身子上纵横着这样那样的伤疤,看着让人心疼不已。那背后的蝴蝶骨过于凸出,看上去几乎像是产生了什么畸变,隋谈摸着那凸起的骨骼,情不自禁地在上面印下了几个轻吻。 被亲吻了的蝴蝶骨微微颤抖了几下,像是将要展开的翅膀一样。隋谈抬起头,看到师小楂转过身看着自己,那张被洗去了污垢之后依然清秀如前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里闪现着和以前不同的空洞和怪诞。 “你……要弄我吗?”师小楂轻轻地开口,眼睛坦荡而纯洁地眨了眨,说出口的话却让隋谈如坠冰窖。 “不要在这里好吗……”师小楂用的是商量的语气,有些怯生生的,“我没穿裙子……这样弄,生、生不出孩子吧?” 隋谈的嘴唇颤抖着,好一会儿才盯着师小楂那双怯生生的眼睛哑声开口道:“好,我不……不做什么,让我抱抱你,好吗?” 师小楂对这个请求似乎有些讶异,他的脑袋微微歪了歪,露出了一个和少年时极为相似的天真神情。隋谈颤抖着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将师小楂瘦骨嶙峋的身子轻轻地抱进了怀里。 这一刻,隋谈无比的痛恨那个当年被一时的胆怯所阻挡,没能早点把师小楂接到身边来的自己。他太年轻了,年轻到不相信自己会在尚且不明白什么是爱的时候,就已经将毕生所爱倾注在了一个人身上,爱得太早,后悔得却太晚,而替他承受了这所有报应的,是毫无过错的师小楂。 是他毕生所爱。 隋谈将脸埋在了师小楂的颈侧,抱着他赤裸的身子无声地流着眼泪。那眼泪和浴水混合在一起,从师小楂白皙、瘦弱、伤痕累累的身子上流了下去,往师小楂的心口流了下去。 擦干了身子走出浴室,隋谈的人已经为师小楂买来了新衣服。隋谈看了那些衣服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让师小楂穿上,而是又让人按照师小楂的尺寸去买了一条连衣裙。那人错愕了一瞬间,又在隋谈的盯视下露出了了然的神情,出门照办去了。隋谈身后的师小楂摆弄着身上的浴袍,他没穿过这样的衣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隋谈亲了亲他的脸,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抱到床上塞进被子里,哄他睡觉。 第二天,隋谈指着一套普通的休闲男装和一条连衣裙问师小楂,让他自己挑想穿什么,师小楂没有犹豫就拿起连衣裙的时候,隋谈并不觉得惊讶。傻子都能看出来师小楂现在面临着严重的心理问题,在带师小楂去看医生之前,隋谈并不打算刺激他。退一万步来说,哪怕往后余生,师小楂一直是这样穿着女人的衣服,以为自己是隋谈的女人、隋谈的妻子,隋谈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他爱着的那个可爱又惹人怜爱的师小楂,其实现在也还是可爱又惹人怜爱的。 到了上海之后,隋谈立刻带着师小楂去了预约的医院。带着师小楂出门的时候隋谈有些犯难,因为师小楂不肯穿他准备的普通男装。 “我想穿裙子……”师小楂弱弱地央求着,“女孩子就应该穿裙子,他们说的……” 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像极了在撒娇。隋谈闭了闭眼,压下了心中的悸动,柔声哄着师小楂说:“这里是上海,有很多上海女孩都是穿长衣长裤的,我带你出去看看,好不好?” “真的?”师小楂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眨着眼睛,隋谈点点头,哄着他穿上了那套他并不喜欢的、普通而舒服的男装。 毕竟是初来乍到的大都市,师小楂看什么都觉得新奇。隋谈却暂时没有带他去观光,而是直接去了医院,先是给师小楂做了一遍全身体检,又约了心理医生想看看有没有办法对他进行治疗。 医生是一位中年女性,看上去和俩人的母亲差不多年纪。她先是和隋谈、师小楂两个人一起聊了聊,后来又让隋谈回避,和师小楂单独聊了一阵。隋谈在诊疗室的外面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时候他才突然感觉到,找到了师小楂之后,哪怕这么一会儿见不到师小楂,也会让他心慌意乱。 医生和师小楂聊了相当久,在隋谈第三次问医生助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之后,诊疗室的门才打开来。医生陪着师小楂从里面走出来,师小楂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恍惚。 “他的问题……因为已经积攒了太久,所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决的。”医生坦白告诉隋谈,“首先,你应该明白他现在并不是真的认出你了吧?” 隋谈心里一酸,低下了头。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深爱着的人已经认不出自己了,隋谈还是觉得伤感又自责。 医生见隋谈的样子,也知道他心里已经有数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这个状况,即使经过治疗也不一定能恢复到完全健康的状态。” 隋谈笑了笑,想想也释然了:“真的恢复不了也没关系,我其实并不在乎。我就是希望他能自主生活,不要影响健康,别的……我不强求。” 医生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最好,也会给他的治疗营造一个相对有利的精神环境。因为在对他的治疗当中,你是非常关键的一环,说白了,他的问题很大一部分是因你而起,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这句话用在这里也是一样的道理。” 隋谈一下子高兴了起来:“这么说,如果我做得好,他就能好起来……至少比现在好得多?” 这是隋谈最不忧心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为师小楂做这世上的所有事情。 医生当然不需要他真的做什么赴汤蹈火的事,只是让他先设法唤起师小楂对他们少年时往事的回忆。这也是隋谈一直想做的,他希望自己在师小楂的眼里不是那些用“隋谈”的名字来伤害他的畜生,而是一个哪怕不完美、很过分,但是原原本本、真真实实的隋谈。他希望师小楂的眼里看得到他。 他突然想起了以前给师小楂看过的那些自己的照片。 那些照片在他当年离开村子的时候,被他当做纪念留给了师小楂,现在当然已经找不到了。但是那些照片本来就是在上海拍的,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去找。 他直接带着师小楂去了外滩,去了他当年拍那些照片的地方。 还没走到当年隋谈拍那张合影的地方,师小楂就不需要隋谈牵着,而是恍恍惚惚地自己一步步迈向江边的观景步道。 隋谈的心跳慢慢加快了。他看着师小楂的眼里流露出不正常的热度,像是多年之前他对师小楂说起上海的点点滴滴时,师小楂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光芒。 “想起来了吗,小楂?”他轻轻问师小楂,“想起那张照片了吗?我就是在这里拍照的。” 师小楂恍惚地看着他,眼里一半空洞,一半闪光。 “小谈……”他好像认出来了,又好像没有,人依然是恍恍惚惚的,却不由自主地往隋谈身上贴过去、靠过去,像是没骨头一样。 就像是多年之前他们在山楂树下依偎在一起,师小楂就是像这样靠着隋谈的。那时候的隋谈总是嫌弃师小楂黏人,现在却因为师小楂的靠近而鼻子发酸。 他的小楂……人来人往的外滩,无数的游客在这儿拍照,无数的游船飞鸟,无数的匆匆时光。 隋谈都不在乎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了,他完全无视了世界上除了师小楂之外的一切,在波澜翻涌的黄浦江畔,他抱着师小楂细细的腰,深深地吻了下去。 *** *** *** 这场戏就是在外滩取景的,可想而知拍起来有多大费周章。前期跟当地有关部门的协调就很花功夫,到了拍摄当天,免不了有大批的围观路人目睹了这场戏的拍摄。曲海遥倒是一直在兑现他的诺言,他和容意俩人的成年戏,到目前为止都是一条过,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在外滩拍摄的这场戏分了几个镜头拍完,设置了三个机位,曲海遥和容意同样也是几个镜头都一条过,首先就是为了尽量减少被围观、被剧透的可能性,其次则是外滩的拍摄太麻烦了,能早点收工,剧组成员们没有不想早点收工的。 就比如隋谈抱着师小楂亲下去的这一条,这就是当天的最后一条戏了,拍完之后围观群众的欢呼声和起哄声简直是一浪高过一浪,喊得脸皮厚如曲海遥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巧的是,围观路人里还真的有两个结伴出来面基的荣耀CP粉,事先完全不知道剧组拍摄任务的她们看到当天的拍摄时差点发疯,能够近距离看到容皇和小海拍感情戏啊!!!我的老天!这是上辈子修了什么大功德才换来的福分啊! 而当吻戏拍完之后,这两个女生已经毫无说话能力了,拿在手里一直在录像的手机也不记得要结束录制,两个人如同中邪了一样在外滩游荡着,直到天黑了才浑浑噩噩地回过神来。 “天惹噜……” “天惹噜……” 两个女生发出一模一样的感叹。天知道这两个年上攻宠受爱好者看到瘦弱的容意撒娇一样搂住曲海遥的脖子,然后被曲海遥一把抱住腰拽过来肆意亲吻的画面,她们的世界观受到了多大的冲击。 我们不会站逆了CP了吧!!!!!!!!! 第131章 从当天晚上开始,#山楂姑拍摄路透#、#荣耀夫夫当街热吻#、#荣耀夫夫情定外滩#这三条话题就一直占据着热搜榜的前三位,当天在现场各路吃瓜群众用手机拍摄到的画面在网上各种疯传。虽然因为拍摄清场的缘故,拍到的画面都离得很远,清晰度也不高,但容意和曲海遥的互动已经足够从画面上被看出来了。 各大社交媒体和八卦网站不知道第多少次因为这两个罪恶的男人而炸了锅。吃瓜路人们的眼睛被闪瞎得一塌糊涂,一瞬间荣耀夫夫的超话关注数量涨了一位数,新老CP粉纷纷表演着原地爆炸这一高难度动作,特别是老粉,本来在荣耀同人圈内站主导地位的年上霸道影帝攻X漂亮可爱后辈受的模式在这一刻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某CP大粉把当时的路透视频中比较清晰的一个截了动图,然后发了微博,并且配文:他妈的,为什么。 毫无悬念的,这条微博快速达到了万转,而且转发的博文大多数也都是整齐划一的:他妈的,为什么。 在这场颠覆性的正逆革命之中,最欢天喜地的自然就是那些一开始就站了年下攻年上受的CP粉们,本来在圈内十分小众的他们,一瞬间成为了前瞻性极强的大大。其中有一个以前玩韩国电影和耽美漫画同人圈的画手,她从《谷宅长廊》时期入坑荣耀CP,到现在一直保持着多产高质的同人图产出,美攻强受的画风在圈内大受好评。现在这位画手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镇圈之宝,她以前产的那些转发只有两三位数的同人图现在都被翻了出来,然后瞬间被轮到了四位数的转评量。 其中,转评数量最高的是一则长条漫,创作于曲海遥那次重伤康复之后,同人图的配文是“复健运动”。这位画手以精妙的画功虚拟了在曲海遥住院期间,容意是如何把“在曲海遥身边陪床”这件事发展为真实意义上的“陪床”,因为曲海遥受伤而采取的骑乘位被极其香艳地描绘了出来,看得人脸红心跳、血脉贲张。 而可能是由于转评数据太好了吧,这条微博不知怎的就被万恶的微博推送了出去,结果……推送到了林琦的微博首页。 “请你们想象一下我当时的感受。”被突然窜上热搜的舆情变化惊到、于是去了剧组探班的林琦在跟两位被虚拟创作了的当事人描述他看到这则同人漫的心路历程时满脸的一言难尽,而两位当事人则毫无良心地笑到精神崩溃。 林琦恨不得用眼刀把这两个笑得前仰后合的人凌迟处死算了。“笑屁啊笑!你们俩当时没有真的在病房里搞起来吧?”他十足怀疑地问。曲海遥手术之后那段时间里容意确实是经常在医院出入,他甚至在医院附近的酒店订了间房,就为了方便照顾曲海遥。而林琦看了那则条漫之后再回忆起容意当时细致入微的照料,总觉得怎么回忆怎么不可描述。 “林嬷嬷,你脑子是不是落在哪儿了?”容意一边笑一边对着林琦开嘲讽,“那时候他妈妈也在医院里,你该不会觉得我们会当着他妈妈的面上床办事儿吧?” 哦,对哦。林琦一想也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曲海遥配合地发出一阵狂笑声,让林琦更觉得自己恐怕真的是脑子被枪打了。 “你们真的烦死了!”林琦恼羞成怒道。“这能怪我吗!你们俩本来就腻歪得要命,那时候也确实天天一块儿待在病房里,我就顺着这么一想,有什么奇怪的啊!再说这上面画的,你们……你们……” 后面的话林琦显然不好意思说出来了,但容意一眼就看出来他想说什么。“没错啊。不就是骑乘么,我们做过好多次了。” 容意挑着眉毛说,一脸坦然的表情好像就直接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是不是没见过世面”这一行大字写在了脸上。林琦顿时觉得自己更像傻子了,曲海遥还唯恐天下不乱地添油加醋道:“林嬷嬷你不会没试过吧?这么常规的体位哎!你居然没试过吗?” …………这两个遭雷劈的家伙…………林琦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都要被气炸裂了,容意居然还没偃旗息鼓,接着曲海遥的话又接了一句:“罗彦这个废物。” 林琦终于成功地被他们俩给气死了。他暴跳如雷地轰着人:“你们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赶紧给我干活去!” 容意吊儿郎当地站起身,一边往房间外走一边晃着脑袋老滋老味道:“唉,明明是他跑来我们剧组没事找事的,现在反倒鸠占鹊巢嫌弃起我们来了,真是六月飘雪、正月惊雷啊。” 曲海遥亲热地挽着容意的手臂跟他一块儿往外走,还不忘补刀道:“别跟林嬷嬷一般见识,他没吃过脐橙,正欲求不满呢。” 林琦在后面气得咯吱咯吱地磨着牙,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把这俩挨千刀的给嚼吧嚼吧吞了。 *** *** *** 剧组全体转战上海之后,最大的好处就是整体的硬件条件都往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曲海遥也不需要亲自动手给容意做饭煲汤了,简洁给他介绍了一个做私房菜的大厨,他就请这位大厨在这段时间里给他们做私厨,一直到在上海的戏份杀青为止,菜谱以给容意滋补为首要目标。 容意被他这手笔给震了一下,容意的生活一向随便,除了对脚类食物比较偏爱之外,他似乎对什么都没太大要求。这会儿曲海遥给他这么精细地打算着,容意心里觉得美滋滋的,又忍不住觉得曲海遥还真挺会花钱。 “这怎么是乱花钱呢?这是花在你身上啊!花在你身上不就是花在刀刃上!”曲海遥不服道。 “没说你乱花钱,”容意见他声调高了起来,连忙细声哄道,“我就是觉得反正在剧组吃也吃不好,何必这么麻烦。” “我这不就是让你吃好点儿吗。”曲海遥倒是很认真,“你可别不当回事儿。而且咱俩可现在说好了啊,你以后在别的剧组里,或者做什么别的需要长期出差的工作,你的作息和伙食我可是都要过问的。” “你可真够操心的。”容意失笑道。曲海遥瘪着嘴说:“那当然了。我又不跟工作过一辈子,我跟你过一辈子。” 容意温柔地笑了,“好好好,都听你的行了吧?”他嘴上无奈地抱怨着,却在话音还没落的时候就凑过去亲了曲海遥一口,眼里满是丝绒般的柔情。 “这还差不多,”曲海遥满足地笑出了弯弯的彩虹眼,一把把容意抱过来一通乱蹭,像一只雪白的萨摩耶开心地狂摇尾巴的样子。“反正大厨做过来,你就安安稳稳地吃就行了。我现在可不像那时候没戏份,能专心给你做饭,不把你伺候好了,我连拍戏都没法好好拍。” 曲海遥说的当然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但也的确是事实。按照日程安排,后天他们需要拍一场激情戏,这也是曲海遥出道以来的激情戏首秀。 拍激情戏有很多可以学习的小技巧,但曲海遥从来没学过那些实战经验,这让他多少有点紧张。容意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立刻明白了他在担忧什么,不禁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有这么愁吗?”容意觉得颇为好笑,两腿交叠、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曲海遥这久违了的紧张状态。曲海遥这会儿倒是感受到刚才林琦那种恼羞成怒的状态了——反正话都给容意说了,曲海遥怎么说怎么做都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那你倒是给指导指导啊!”曲海遥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怎么才能在拍的时候不硬起来啊!” 容意笑得更厉害了,到后来干脆趴在沙发上等笑够了才直起身子来。曲海遥气鼓鼓地瞪着他,等他笑完了,曲海遥才怨气冲天地不依道:“干嘛啦!我又不是随便发情,我是要跟你酱酱酿酿、酿酿酱酱的,我担心自己血气太旺硬起来是什么奇怪的事吗?硬不起来才奇怪吧!” 曲海遥气得脸红红的样子实在太讨容意的喜欢,容意忍不住伸出手来揉乱了曲海遥的头发,把他抱进怀里细细密密地哄着:“没说你奇怪啊,就是觉得你对这个较真儿太好玩了。” 曲海遥扎在容意怀里蹭着不说话,脸还是有点红。容意揉着他的脑袋在他耳朵上亲了一口,然后低声说:“硬了就硬了呗,忍不了就干脆真枪实弹来一发啊。” “怎么来啊!在片场哎!”曲海遥抬起头来嚷嚷,可对上容意的眼神时他就愣住了。 那长长的眼尾向上挑起,一脸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就好像在说“片场就片场,有什么大不了的”。明明是狮子一样傲然的表情,看在曲海遥眼里却莫名显出了动人的万种风情。 曲海遥的心砰砰砰砰跳得飞快,刚才的紧张和恼怒早就像春天的蒲公英一样不知道被吹到哪儿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从骨缝里涌现上来的兴奋和饥渴。 第132章 隋谈现在已经不和父亲生活在一起了,所以直到师小楂都已经开始定期的心理治疗了,隋父才知道师小楂被隋谈接来了上海这件事。隋父毫不意外地暴跳如雷,在得知的第一时间就跑去隋谈的公司里大吵大闹了一通。 但隋谈坚决得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隋父无论怎么闹都插不进手,甚至在某一次跟隋谈大吵一架之后,隋谈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从老宅里搬了出去,并且清清楚楚地告诉他父亲,如果他不接受自己和师小楂在一起的事,那他以后就不会再有隋谈这个儿子。 一个将年幼的自己扔在山村里、带出来也只是为了帮他做非法生意的父亲,要隋谈放弃师小楂去维系这样的父子之情?隋谈在心里冷笑,当年在山村里,是师小楂填补了自己失去了家庭和原生地之后空洞的内心,而这巨大的空洞,说白了正是父亲造成的。就算让隋谈下半生真的不再身为儿子,只身为师小楂的爱人活在这世上,他也心甘情愿。背负着不孝的骂名对他来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再次失去师小楂。 所以他格外不能原谅父亲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试图上门把师小楂赶走这件事。隋谈和师小楂同居的房子是隋谈在和前妻离婚之后新买的高档公寓,离隋父和隋谈以前住着的老宅很远。在买下这里的时候隋谈似乎就存了以后要和师小楂一起在这里生活的心思,所以里里外外对人瞒得很好,平日里只有隋谈和师小楂两个人、以及做工的阿姨会过来,隋父一次都没有来过这里。 可隋父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套公寓的地址,某一天突然找上了门。他没有钥匙,进不了房门,就在走廊附近蹲守着,等阿姨过来做事了,隋父就趁机进了公寓,开始大骂师小楂是不要脸的变态,勾引了自己的儿子,并试图把他赶走。 阿姨机灵地一个电话打给了隋谈,隋谈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隋父正在把师小楂那些女性用品全都往外扔,而穿着裙子的师小楂明显被打过,头发散乱,脸上也有青紫的伤痕和血迹,裙子上的鞋印是被踢踹过的痕迹。师小楂没有哭,只是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隋父,那眼神看上去不知怎的,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你把他扔在山里,你不配做他父亲。” 师小楂的声音不大,但正好被冲进来的隋谈听了个正着。 隋父并没有注意到隋谈进来了,听了这话之后正想跳起来再把师小楂揍一顿,却被从后面冲过来的隋谈推到了一边。 隋谈一把抱过了师小楂。近距离看他,那些新鲜的伤痕更是清晰而触目惊心。隋谈心头火起,小心地把师小楂搂在怀里,冲着隋父吼道:“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不准进我的家!不准出现在他面前!” 隋父愣住了。隋谈长这么大从来没高声对他说过一句话,隋父曾经得意地认为自己在儿子心中有着卓越的权力和地位,就像所有那些封建宗族里的一族之长一样。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当着外人的面被儿子这样劈头盖脸地骂,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 “册那娘匹的吊死鬼!我生你养你供你吃供你喝,你现在骑到你老子头上来了?敢骂我,我打不死你!” 隋谈眼神一冷,一手还搂着师小楂,另一只手单手擒住了隋父揍过来的拳头,把他甩到了一边。 “看在你是我老子的份上,我可以不追究你非法入室、寻衅滋事,但是你不准、绝对不准再碰小楂一根手指头,不准出现在他面前。小楂是我老婆,我后半辈子跟他过,你要是能接受这一点,我就当前半辈子你不管我的事没发生过,还认你这个爸;你要是不接受,”隋谈瞪着他父亲狠道:“你就没我这个儿子了。我看你死了之后去见爷爷奶奶,要怎么跟他们说你断子绝孙了。” 隋父气得提腿就踹倒了茶几:“你现在干的事才是断子绝孙!把男的当老婆?你屎吃多啦!” 隋谈冷笑了一声:“那也是我断子绝孙。是你断子绝孙还是我断子绝孙,你自己选一个吧。” 后来是小区的保安来了才把隋父赶了出去。隋谈立刻把师小楂带去了医院做检查,所幸那些只是皮肉伤,没伤到什么要紧的地方,纵使如此,上药的时候师小楂无意间的一个颤抖都能让隋谈的心揪起来。 更让他揪心的是师小楂的表情。从隋父离开之后到现在为止,师小楂一直没什么表情,那双又大又长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神色,倒是没有平常那么空洞了,似乎是在想什么。 隋谈突然想起之前跟父亲吵架的时候说的那些话。父亲骂他断子绝孙也好,指责他把一个男的当成老婆也好,师小楂都听得一清二楚。 反应了过来隋谈心中一凉。师小楂目前的心理治疗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的人格曾遭受毁灭性的残害,现在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医生特意叮嘱了隋谈要维护他的人格,要在避免刺激的情况下一点一点地拆卸、修补掉他人格中那些早已被毁坏的部分。而今天和父亲之间的这次冲突,显然是对师小楂人格的巨大刺激。 隋谈害怕了。检查结束之后,隋谈在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把师小楂带了过去,一关上房门他就抱住了师小楂。 “别听我爸说那些……”他像安抚一只猫一样来回抚摸着师小楂的背脊,那里已经不像他刚接来师小楂的时候那样瘦骨嶙峋了。“他是因为讨厌你,所以才说那些话,你别信。” 师小楂没说话。隋谈有些胆战心惊地微微松开了师小楂,看着他的表情。 师小楂眨着眼睛看着隋谈,过了一会儿之后问:“别信……是说断子绝孙吗?” 隋谈喉头一哽,就听见师小楂续道:“可是你也说了会断子绝孙……是因为我生不出孩子吗?”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往后缩了缩,再抬起眼睛看隋谈的时候,眸子里涌动着泫然欲泣的悲伤。 “所以你才不、不弄我……我们一起睡,但是你不弄我……因为我生不出孩子?” “不是!”隋谈心酸地反驳道。他拉着师小楂坐了下来,手与手紧紧握着,眼睛与眼睛一瞬不瞬地对视着。 “小楂,你听我说。做这样的事,不是为了生孩子的,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才想要和你做爱。” “那你喜欢我吗?你爱我吗?”师小楂立刻问道。 “喜欢,我爱你,这辈子只爱你。但是小楂,你爱我吗?” 隋谈问得轻柔,但心中却澎湃出无限的悲凉。他想起心理医生曾经告诉他,师小楂的人格被毁掉了太久,很可能永远都无法修补到恢复健康的程度。而人格残破到这种地步的人,连自我认知都成问题,更别提去爱了。 少年时的师小楂,单纯、天真、坦率地爱着隋谈,而现在的师小楂,连去爱的能力都已经丧失了。 师小楂的眼中闪动着些许的茫然:“……爱?”他喃喃重复着,虽然只有一个单字,但隋谈明白他没说出口的话。 他温柔地摸了摸师小楂的脸,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没关系。你不明白,我可以教你,一直教到你明白为止,好吗?” 师小楂点了点头,侧着脸在隋谈的掌心蹭了蹭。 *** *** *** 一片狼藉的家里打扫、收拾、添置新东西花去了好几天的时间,等到隋谈和师小楂搬回去的时候,隋谈送了一套礼物给师小楂。 师小楂接过来的时候眼睛就亮了,那是一套非常漂亮、精致、迷人的女性用品。 红色的连衣裙剪裁和用料都非常考究,温润的珍珠项链正好搭配连衣裙的深V款式,戴在师小楂修长的颈子上一定非常夺目,口红是国际名牌的限量款,甚至还有一套堪称奢华的内衣,蕾丝柔软而精致典雅,吊袜带在高级莱卡外面包裹了一层丝绸,穿戴在皮肤上质感极佳,胸罩和内裤的杯垫衬底都是丝质的,既高贵,又能给人最好的呵护。 师小楂看着这意料之外的礼物,眼睛睁得大大的,眸子里满是惊喜的神采。可过了一会儿他就有些苦恼地看向隋谈:“我、我不会……” 他不会穿。胸罩倒还好说,那些复杂的腰封、吊袜带、丝袜,他几乎见都没见过,更别说穿了。隋谈先是笑着问他:“喜欢吗?” 师小楂点了点头,笑容间一排糯米牙从粉润的唇间露出了一点白,看上去害羞又可人。 隋谈亲了亲他的脸,然后对他说:“没关系,我教你穿。” 结果“教”变成了“帮”。师小楂脱光了衣服,由着隋谈帮他穿上胸罩的样子羔羊般温顺。斜照进房间里的日光和煦而温暖,随谈看着师小楂比之前圆润了不少的身子,一开始心中一阵过电般的悸动。除了身上那些浅浅的疤痕之外,现在师小楂的身子和他少年时已经非常相似了,那时的隋谈和师小楂曾在山楂树下裸裎着身子,带着禁忌的兴奋互相探索着肢体肌肤,享受着青春的悸动。 而现在,师小楂的身子虽然已经和那时那么相像了,也像那时一样毫无保留地向隋谈敞开着,但隋谈却无法说服自己,去拥有这具美好的、他无比想念的身子,因为无论这身子再怎么属于他,他都无法真正地拥有师小楂了。 无可奈何的悲哀与自责贯穿着隋谈的意识,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却还是一丝不苟地为师小楂扣上搭扣、穿上腰封、拉上丝袜、勾上吊袜带,连衣裙的红色衬着师小楂白皙的皮肤,晶莹的珍珠垂坠在师小楂的锁骨间,质感油润的红色膏体在师小楂的唇上流连着,隋谈最后为师小楂拉上裙子拉链,将香槟色的高跟鞋穿在他的脚上。 “你真美。”隋谈笑着看他,看着这个被他打扮起来的、可以称作窈窕佳人的美女,当年那个清秀而泛着傻气的少年,却在佳人的倩影中消失不见了。 就像是他爱的人已经走远了,而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以前的爱人,但隋谈仍然深深地爱着他,只是这份爱,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隋谈的称赞让看着镜中自己的师小楂心中十分高兴。他也觉得镜子里的人很美,美得让他简直不敢认。于是他转过身,有些别扭地踏着高跟鞋走到隋谈的面前,害羞地笑着,在隋谈的脸上亲了一下。 “谢谢你。”他小声说。嘴唇上的口红淡了一点,却将他的面貌衬得更加娇艳。 这是师小楂被接过来之后第一次主动吻他,平日里虽然隋谈对他的亲吻和拥抱他从不反抗,一直那么乖顺,但从来没有主动亲吻过隋谈。隋谈的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但面上却仍然温柔而沉静,他顺了顺师小楂的头发,对他说:“喜欢的话,我们可以穿出去,不过在家就别穿高跟鞋了,你的脚会疼的。” 说罢,隋谈就弯下腰来为师小楂脱掉那双漂亮的鞋子。但他脱完一只鞋,刚去脱第二只的时候动作就停住了,准确地说,是整个人僵在了那儿。 师小楂正用刚刚被脱掉了高跟鞋的那只脚,那只穿着柔滑丝袜的脚,磨蹭着隋谈的腿。 隋谈几乎是一瞬间就硬了起来。 他惊愕地抬头看着师小楂。可能是光线的原因吧,隋谈看不清师小楂眼里的神色,只能感觉到那只脚仍然在他的身体上轻轻地、呵痒般磨蹭着,隋谈不确定、甚至不敢相信这是不是一个性暗示。 那只脚蹭了一会儿之后,还穿着高跟鞋的另一只脚毕竟不太适应,难以保持平衡地让整个身子歪斜了一下。将将要摔倒的时候师小楂整个儿被站了起来的隋谈抱住了,两个人一起沉到了另一边的沙发里。 师小楂从下方仰望着隋谈,用眼神描绘着他的轮廓,两人贴得那么近,隋谈硬起来的部分正直直抵着师小楂的大腿。 师小楂伸出两条手臂,勾住了隋谈的后颈,将他拉得更近了。 隋谈却似乎突然清醒了过来,手忙脚乱地从师小楂身上爬起来。 “小楂,”他深深喘了几口气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而说出口的声音都泛着带热度的哑。“我不是为了这个……才送你这些的,我只是想让你高兴,你不用这样……不用回报我什么……” 他扭过脸不敢看师小楂的表情,也就错过了师小楂那时间长得有些过分的恍神。那双又大又长的眼睛里不断地来回闪烁着,然后师小楂咬着红红的嘴唇,闷声开口。 “我也不是想回报你……” 隋谈一时间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转过头来看着师小楂,小心翼翼地问:“不是……回报吗?那是什么?” 师小楂抬眼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几乎把隋谈的魂都勾出来。 “我就是想跟你……想让你……弄我。” 就像火热的岩浆将冰川煮沸,就像积雨云触摸大地闪出惊雷,足以颠覆山川河流的强烈情绪在隋谈的眼中汹涌澎湃着,让他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然后他猛地将师小楂压倒在沙发上,热吻如狂风骤雨般席卷了师小楂整个人。 他的小楂在还不懂得爱、不会去爱的时候,再一次爱上了他。 唇与唇的紧密摩擦、舌与舌的相互纠缠,让刚才被涂抹在师小楂嘴唇上的颜色被吃得所剩无几,可现在没有人有余裕去管它。隋谈从那双美妙的唇一路吮吻下来,一直吻到裙子V字开口的最深处。师小楂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隋谈一直很温柔,很少用这种掠夺般的态度对待师小楂,可师小楂并没有感到害怕,他只是害羞,尤其是隋谈将那条漂亮的裙子又从自己身上剥下来之后。 属于男性的身体上穿着既优雅又性感的女性内衣,隋谈啃咬着师小楂的锁骨,然后伸手把他身上那件品质极好的胸罩解了下来扔到了一边,赤裸裸地舔上了师小楂的胸,将那片平滑软嫩的肌肤舔吮得又湿又红。 从师小楂的口中溢出小小的呻吟声。他被挑逗得全身泛红,却又柔顺不已,隋谈近乎膜拜般吻着他的全身,然后分开了他仍然穿着丝袜的双腿,整个人埋进了那精致的蕾丝之下。 隔着丝质的内裤衬里,隋谈湿淋淋地舔上了师小楂那已经膨胀得撑起了布料的分身。 “啊……!” 师小楂惊叫了一声,那声音听上去像是带着一丝被逼急了的哭腔,但隋谈只是将动作放轻了一些,并没有打算就此收手。他在师小楂的大腿内侧留下了一路缠绵的湿吻,然后湿湿地舔着那被布料包裹着的密处,换得师小楂一声比一声难以压抑的呻吟。 师小楂无法理解。无法理解隋谈正在做的事,也无法理解自己的身体里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受。他以前所经历的所有的那些性事,都只是侵犯和被侵犯、折磨和被折磨,这种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化成软绵绵的云朵的感觉是什么?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从来没有一种感觉可以和隋谈现在正对他做的事比拟,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和隋谈相提并论。 有一个人。 在师小楂已经十分模糊的画面中,有一个人,也曾和他黏腻地亲吻过,羞耻地缠绵过,他们呼吸着对方的呼吸,感受着对方的感受,就好像天地间只有对方能够和自己完全交融,也只愿意和对方交融。 那是谁?灼热的摩擦和包裹带来天堂与地狱的起伏,师小楂在这高热中浮浮沉沉。隋谈的每一个吻、每一次抽插都能让他全身酥软、颠倒神魂,在高潮来临的那一瞬间,世上亿万束光彩中似乎有一道击中了师小楂,像闪电击中了大海,像彗星划过了苍穹。 “小谈……” 师小楂的眼里噙着泪,尾音发颤,在这场打翻五感、颠覆六欲的性爱中,师小楂第一次叫出了隋谈的名字。 师小楂第一次叫出了隋谈的名字。 *** *** *** 有些电影拍激情戏的时候是不叫咔的,全凭演员发挥。片场里已经被清得只剩下灯光和摄影组了,人很少,但即使如此,即使最后走完剧本的时候曲海遥觉得已经快要硬到爆炸了。 即使之前容意已经暗示过他,在这里做也没有关系,跟他做的话,在哪儿、在什么时候,容意都不会反对。只要曲海遥想要,他一定会给。 但曲海遥还是克制住了。剧本走完之后,曲海遥几乎是把自己从容意身上拔起来的,然后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下来,让容意连安抚他的时间都没有。 容意看着曲海遥光速躲进洗手间里的身影不禁失笑。他自己也是欲情难耐的状态,但肯定比曲海遥的情况好不少。他随意地卸下了身上还留着的腰封、丝袜和吊袜带,然后起身去看监视器。道具和造型组过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容意已经把几个机位的效果都过了一遍,确实令人满意,这场难度很大的戏也一次过了,剧组上下都洋溢着轻松的气氛。 以至于容意突然跟工作人员说,那套女式内衣不用收走,留给他做纪念的时候,任何人都没多想,最多只是调侃容意这确实是相当难得的纪念,一定要好好收藏。 只有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话的曲海遥,好不容易脸上褪下去的潮红一下子又泛了上来,而且是瞬间爆红。 容意隔着好几个人朝他眨了眨眼,曲海遥顿时明白了。 他感觉自己的小弟弟是不是太有活力了一点?为什么刚刚歇了一下,现在又开始叫嚣着睡你麻痹起来嗨呢? 第133章 “你们做爱了吗?” “……嗯。” “愿不愿意形容一下当时你的感受呢?” 医生的这个问题让师小楂有些无措。他吸了一口气,沉默了下来,表情看上去说不上是高兴、喜悦、幸福这样正面的情绪,而是显得有些……不确定。 他最终说:“他……很温柔,很好。” 医生的笔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微微蹙眉的表情变化被她藏了起来。 “你自己的感受呢?还记得吗?” 这次师小楂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他垂着眼睛,咬着嘴唇皱了半天的眉头,才低声说:“挺好的。” 医生放下了笔,看了他一会儿之后柔声对他说:“没有关系。你知道的,在这间房间里你说的一切,都会在你出门的那一瞬间消失。你什么都没有说过。” 师小楂蹙着眉,看着医生眨了眨眼,然后垂下头呼出了一口气。 “舒服,但是……害怕。” “是因为舒服所以才害怕的吗?” 师小楂闻言抬起头看着医生:“本来就应该这么舒服吗?我从来没有这样过,好像、好像……” 他思考了半天都没思考出一个合适的形容,医生审视着他的表情,试探着帮他接了下去:“好像你的身体都不是你自己的了?” 师小楂点了点头。 医生坐正了身子,将自己的双手十指交错着放在了桌子上,平视着师小楂问:“你是害怕自己的身体,还是害怕给你带来这种感觉的隋谈呢?” 师小楂像是被这个问题烫到了一般颤抖了一下,抬头看着医生,医生的眼睛里温和而睿智,仿佛看透了师小楂的一切。 师小楂一时间几乎停止了呼吸。 “现在的隋谈,和在你的世界里存在的那个隋谈,已经不像是同一个人了,这可能也是你这么久都没有认出他的原因之一吧?”医生语调轻缓地说,“现在的隋谈,让你不敢去认吗?” 师小楂低下了头,闪烁的目光中涌动着令人心痛的复杂神色。他的呼吸急促了一阵,然后又放弃般平缓了下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听上去有些悲伤。 “我总觉得我在做梦。以前在做梦,现在也在做梦。” 医生点了点头,又拿起笔记录了起来。她明白师小楂的意思,那十几年的痛苦被他的意识用“梦”来蒙蔽了,如果是做梦的话,他的人格所感受到的痛苦多多少少会减轻一些。而现在师小楂所谓的“做梦”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太过美好的现实让他产生了空前的怀疑,于是他的意识同样以“梦”的名义蒙蔽了现在的现实。 所有这些亦真亦假,都是长期的痛苦之下师小楂的生存本能在默默地工作着,他不想再经受痛苦,不想再得到了美好之后又回到地狱,他不信任美好,也不信任地狱,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是他相信的了。 “他……真的很好,”师小楂用做梦般的语气说着,“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如果哪家的爷们儿对老婆有他对我的一半好,那他老婆肯定是村里人人都羡慕的女人。” “对老婆好,还有钱、有地位,在村里这样的男人都会被女人们抢光,更别说是在上海了……” 一旦开了口,师小楂的心防就好像决堤一样,那些被他隐藏着的心中的灰色开始不受控般从他的口中、从他的心底倾泻而出。 “其实我心里知道,村里人说的都是对的……他那时候,也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我们都太孤单了。现在他回了上海这么久,什么都有了,又怎么会真的喜欢我呢?我又不是女人,又不能给他生孩子,他只是……觉得对不起我罢了。” 医生心内暗叹。这样的例子她在以前的工作中见到过不少,也仍然是师小楂的生存本能在自我防护着。这样的自我防护工作了太久,想要让他真正卸下心防去接受一个爱他的隋谈,去接受一个新的生活方式,需要漫长而耐心的过程,过程当中需要隋谈、师小楂和她三个人共同的努力。 在这次的诊疗结束之前,她最后问了师小楂一个问题:“你责怪他吗?” “责怪?”一时间师小楂露出了一个有些茫然的表情。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之后又笑了,只是这笑容显得有些无力。 “现在的日子这么幸福,我只想让这种日子过得长一点、久一点……想让他……再多对我好一点,就算只是看上去爱我,我也很知足了。” 医生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后诊疗室的门打开了,隋谈已经站在了门外,一见到师小楂他就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 *** *** 隋谈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师小楂在发呆了。 自从被心理医生提醒了要多注意师小楂的情绪变化之后,隋谈就时不时地发现师小楂在发呆,或者是一个人沉默地坐着,似乎是在想什么。他担忧地跟医生说了这些情况,医生倒是像在预料之内似的,让隋谈不要紧张,像以前一样尽量温柔地对待师小楂就行了。 而隋谈所理解的“温柔对待”,似乎和医生的“温柔对待”不完全是同一个意思。隋谈这段时间工作确实挺忙的,有时候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看见一个人蜷在沙发上默默发呆的师小楂,他会觉得很是愧疚。 小楂是不是寂寞了?隋谈也想天天把师小楂揣在口袋里随时带在身边,他考虑了一阵,决定这阵子忙完之后带着师小楂去散散心。 他们去了海南。距离师小楂被隋谈接来上海已经过去了快两年的时间,比他们少年时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还要长了,愈发醇厚的爱意在隋谈的心中酿造着,纵然师小楂还是认不出他,也分毫没有影响他对师小楂的怜爱。 在飞机上,隋谈看着坐在他旁边打起了瞌睡的师小楂的时候,他的心中强烈地感觉到如果说以前他认定师小楂是他要相伴终生的人,还是他给自己下的心理暗示居多;那么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再给自己这样的心理暗示了,和师小楂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从灵魂深处感觉到幸福和满足。 就像现在一样满足。 睡梦中的师小楂无意识地往隋谈这边挪了挪,在感受到了隋谈的肩臂时他微微蹭了蹭隋谈的肩膀,然后一只手十分自然地搭上了隋谈的手臂。 就像少年时,他们每一次在山楂树下小憩的时候,师小楂那黏人而可爱的样子。 隋谈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急促地呼吸着,只想低下头深深地吻住师小楂睡梦中微分的红唇。然而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只伸出另一只手,很轻很轻地将师小楂额前一簇调皮的发往后顺了顺,免得它刺到师小楂的睡脸。 他们度过了一段充实而愉快的假期。师小楂是第一次出来旅游,整个人显得新奇而开朗了不少。隋谈暗暗觉得自己带他出来散心的决定做得太对了,于是更坚定了想将自己的计划进行下去的决心。 度假的最后一天,隋谈带着师小楂去了天涯海角,过去传说中世界的尽头。其实在现在的隋谈看来这儿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不过就是一块大石头罢了,但师小楂出神地看着那块石头,眼睛里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光彩。 “传说中,如果相爱的人一起来到天涯海角,就可以一直厮守到地久天长。”他拉着师小楂的手,微笑说:“我以前不信的,但是找到你以后,我想试着去相信。” 师小楂转过脸来看着隋谈,一汪碧波般的眼睛里流淌着隋谈的样子。隋谈拉起他的手,在那只手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没有丝毫避讳周围游客的意思。师小楂显然有些着慌,他不安地四处看了看,拽着隋谈小声说:“这么多人呢……” 隋谈微笑着说:“没关系,他们都是我们的见证人。” 师小楂疑惑地皱起了眉,还没等他明白隋谈的意思,隋谈就已经退后一步,忽然单膝叩地,在师小楂的身前跪了下来。 “师小楂,我爱你,和我结婚吧。” 一枚闪耀着稀世光华的钻石戒指被隋谈捏在指间、呈到了师小楂的视线之下,隋谈抬着头,深深地望进师小楂完全呆住了的眼睛里,用极慢极慢的速度握着师小楂的手,将那枚按照师小楂的尺寸订做的戒指套进了师小楂的无名指。 “答应我,好吗?让我和你一直厮守到地久天长。” 周围的游客看到这对男人向男人求婚的场景,纷纷驻足观看了起来。师小楂的脸色一时红得像是要滴血,一时又惨白得不似常人,他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似乎被吓傻了。隋谈站了起来,温柔地把师小楂抱进了怀里,在他耳边轻吻着柔声说:“别害怕。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一直等,等到你答应我为止。” 他松开了师小楂,两只手还握着师小楂的两只手,又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只是别再因为我们没有孩子拒绝我了,好吗?” 师小楂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在经受极大的情绪波动。隋谈看他这样,不禁有些心疼和着急,心想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了,吓着小楂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双碧波般的眼睛里刚刚翻涌出的万千波涛一瞬间又被敛了起来,师小楂深吸了一口气,用有些空洞的声音开口了。 “这次,换你等我了吗?”他问,然后露出了一个有些凄楚的笑容,“可是等待真的很难熬。” 隋谈僵住了,只有眼睛在不受控制地瞪大。 ……小楂在说什么?隋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脑子里却瞬间想起了将近二十年前,在那片山楂树下,在那个闭塞而有着温情的少年时光的山沟里,他让师小楂等着自己来接走他。 这一等,就是十五年。 隋谈猛地将师小楂抱进了怀里,动作之大,就如同当年他和师小楂分别之前他给师小楂的那个拥抱一样。 他的小楂,回来了。 “小楂……小楂……”隋谈喜极而泣,在外面一直平步青云、在师小楂面前一直温柔稳重的隋谈,这一刻像是终于找到了家的孩子一样哭了起来。从把师小楂接到身边的那一刻起,他一直支撑着、带领着师小楂走下去,可现在他却哭泣颤抖得要抱着师小楂才能稳住身体。 “对不起……小楂……”他伏在师小楂的肩头哽咽。师小楂终于认出他了,这时隋谈才感觉到自己面对的是那个曾经被自己辜负了的爱人,也面对着那个曾经辜负了爱人的自己。 “你能原谅我吗?你会原谅我吗?”隋谈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那过去的十五年给了师小楂多大的伤害?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儿乞求师小楂的原谅的行为都那么难以启齿,他怕师小楂恨他,怕师小楂怪他,但最终他真正怕的是再一次失去师小楂。 隋谈害怕的,永远都是再一次失去师小楂。 而师小楂的手摸上了隋谈的后脑,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师小楂第一次试探着触碰隋谈的样子。 “我是不会怪你的。”师小楂清澈的声音在隋谈的耳边响起,“无论如何,我只会喜欢你、爱你,绝不会怪你、恨你,当年就是,现在也一样。” “我从来没有变过,无论是哪一个我。” *** *** *** 这条过了之后,曲海遥一度趴在容意肩膀上起不了身。他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状态比《谷宅长廊》里他杀青的时候还惨。 容意站在原地没动,一直揉着曲海遥的脑袋。他心里也波澜起伏着,也知道曲海遥为什么这么难以缓过神来。 《山楂姑》对他们俩来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创作经历,他们以爱人的身份演了一对爱人,将自己的感情融进了角色的人生,到了最后,容意对曲海遥说的那些台词已经不是剧本上的台词了,那是他对曲海遥说过的话。 那是他身为容意,身为师小楂,身为两个世界里的无怨无悔的对曲海遥和隋谈的爱与救赎。 《山楂姑》杀青了。 第134章 以前的曲海遥从来都是杀青之后就开开心心放大假,但这次却不能如愿了,因为虽然拍摄部分杀青了,可是容意作为导演的工作并没有完成,后面还有大把大把的制作流程在等着他。 曲海遥倒是想陪他一起工作,但容意却坚决不同意。 “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你在我身边我还分心呢。”容意斩钉截铁道。他还在担心曲海遥能不能顺利出戏的问题。这部戏拍了半年,在曲海遥以前拍过的戏里工作时间仅次于《萨布尔的羊》,故事本身又让曲海遥很有代入感,虽然在容意看来这代入感还挺莫名其妙的,对他来说隋谈和师小楂除了跟自己和曲海遥一样都是一对爱人之外,完全没有相像的地方,反正他是没有任何代入感。 “……你演什么都没有代入感。”曲海遥在旁边羡慕嫉妒恨地嘟囔着,把容意给逗乐了。客观公平地单说隋谈这个角色,容意觉得曲海遥对于角色的理解、共情和诠释已经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准,曲海遥自己对于自己这部分的能力也感到满意了,但在入戏出戏的速度和程度上,他觉得自己想要达到容意那个程度还早得很呢。同为男演员,曲海遥毕竟还是存有职业上的竞争意识,哪怕容意是自己的爱人,这和曲海遥想要在工作能力上更上一层楼并不冲突。 容意当然明白他脑子里在纠结什么,事实上那次在枫丹瑞雅的洗手间里捡到烂醉成泥的曲海遥时,容意就清晰地感觉到曲海遥的这种竞争意识了,那也是他第一次觉得曲海遥这孩子挺有意思。这么多年过去了,俩人都已经熟到了滚到一张床上,曲海遥和容意都已经不再是初识时的样子,但很奇妙地,曲海遥仍保留着以前的那一份初心,而容意也还是对那个冲劲儿十足的孩子兴趣满满。 他拧了拧曲海遥的耳朵,一副还嫌刺激曲海遥不够狠的样儿嘚瑟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现在呢,你就老老实实回去陪陪你妈,我也好抓紧时间把该做的做完。在我这阵子赚不了外快的情况下,你可得替我们公司多开张多进账啊。” 这说的倒是大实话。荣耀工作室里拢共只有容意、曲海遥和安乌娜这三个正头主子,在容意和曲海遥闭关拍戏的这段时间里,只有安乌娜能给公司带来进项。安乌娜纵然这阵子上升势头惊人,但比起容意和曲海遥这种影帝级别的还要差一大截,所以工作室在做下个季度预算的时候,得出的结论是下季度肯定负盈利。 跟简洁合伙的那个公司就像个无底洞一样,一直在吸容意的钱,之前他们早已经预计到,这家公司在成立的前五年估计都不会盈利,而《山楂姑》这部戏容意是入了资的,这戏在中国大陆没有上映的可能性,想要指着这部戏赚是白日做梦,几厢加起来就给了容意莫大的压力,他需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着一定的赚钱速率,才能维持住简洁那个公司和荣耀工作室两边的运作。 曲海遥乐得为他分忧。在赚钱方面其实曲海遥先天就比容意有优势,他是网红出身,罗彦给容意打造的高逼格路线对于曲海遥来说不起作用,他尽可以接一些逼格一般但要价很高的工作,只要在里面挑出曲海遥觉得有趣的,就大可以把他派出去让他吸金。 林琦对此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在曲海遥回去陪况昳丽的那段时间里,林琦在工作室里开了几个会,特意制定了曲海遥下一阶段各个领域的工作计划,有商务活动方面的,有真人秀和电视节目方面的,还有影视项目方面的。 这其中,两次找曲海遥约过戏的盛世影业是一定要接触的对象。简洁主持的几个开发项目组的工作进展颇为喜人,按照他们的预计,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正式开始初代版本VR摄影机样品的测试工作,配套研发的VR观影设备也进度相当。一旦测试工作开始,简洁和容意这边就要开始着手推广这项新技术,而在这之中,盛世影业是他们一定要争取的势力。 这一点,简洁、容意、还有NUERA方面都达成了一致,所以一直在找曲海遥约戏的盛世影业就成了他们一定要合作的对象。 综合了各方面原因,这次曲海遥和盛世的合作谈得非常顺利。因为档期的原因,之前他们约曲海遥主演的那部戏已经杀青了,现在约的这是一部贺岁档的古装大戏,非常时髦的游戏改编题材,盛世那边想让曲海遥来演的角色是游戏中一个稀有但人气很高的法师角色,出场并不多,但对演员的要求不可谓不高。曲海遥演过古装,吊威亚的经验也很丰富,更重要的是形象和逼格都完全符合了这个角色的要求,盛世给了曲海遥一个特别出演,各方面待遇也算得上是相当不错。 曲海遥这边也很爽快。结束了假期之后曲海遥先是参加了一些商务活动,又去欧洲走了一次时装周,一回来就立刻投入了这部游戏改编电影的拍摄当中。他的戏份不多,主角的演员们已经进组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曲海遥才进组。毕竟是目前风头正劲的青年影帝,曲海遥进组的时候剧组还特意给他办了个欢迎会,绝大部分演员都到场了,里面甚至还有王洋。 曲海遥在接戏的时候压根儿没注意到还有王洋这个人,陡然一看见他,曲海遥就立刻回想起了当年在辉煌影业的活动上被王洋当着众人的面一通冷嘲热讽下不来台的事儿。要不是当时容意稳了自己一把,没让王洋接着折腾,曲海遥还不知道要被嘲讽成什么样子。 最近几年曲海遥一直在忙自己的工作和恋爱,不可能有多余的心思拨给像王洋这样的人。事实上早年在曲海遥还是个刚冒头的网红的时候,找过他不痛快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只要出席稍微有点门槛的活动,就是随便一个谁都能数落挤兑他。这其中大多数是比他稍微“高级”那么一点的网红,当然也有像王洋这样在圈内算是有头有脸的人。 现在的王洋还是签在辉煌影业,但和当年给曲海遥脸色看的那个时候相比,他没有那么得意了。辉煌这几年开的几个大项目有一半都很倒霉,一部“国际大片”在上映的前夕爆出主演的韩国演员的吸毒丑闻,档期一跳再跳,最终悄无声息地上、悄无声息地扑了。他们还试图捧过王洋做台柱子,给他安排了一部搭档文艺片女王的现实题材戏,可惜质量一般,口碑刷不上来,也就悄无声息地扑了。 几经折腾之后辉煌影业在圈内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而王洋这个在辉煌都做不了一哥的男配角,现在也只能辗转给各个公司配戏。就像这部戏,曲海遥在接的时候其实已经看到了演员阵容,但一来演员阵容本来就不是他接戏的时候考虑的重要因素,所以看了一眼也就过去了;二来他倒是注意看了看几位主演的名字,事实上番位前十的演员他都有印象,但他并没有注意到王洋,很可能就是王洋根本就不在片方提供给他的演员阵容里。 现在曲海遥看着王洋还觉得挺感慨的。其实算算也没过去多少年,但两人的境遇和当初已经天差地别。几位男女主演们围在曲海遥的身边同他说笑恭维,而“中心圈”开外的王洋则被导演随手支使着再去搬一箱拉炮过来。 王洋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让他搬他就搬去了,搬过来之后还是那几个男女主演在曲海遥切蛋糕的时候欢乐地拆开拉炮放了起来。导演的助理拿着手机在旁边拍,显然是要把这个视频内容用在电影的宣传上,而王洋则从头到尾就没有出现在这个视频里过。 曲海遥朝着手机镜头那边看了一眼,正好和镜头外的王洋对上了视线。 然后两人同时转开了目光,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曲海遥的拍摄工作在进组的第二天正式开始了。他的第一场戏就相当的装逼,要进入一个庞大的地下水牢去探视一个被镇压着的半魔物。这个场景大部分都是绿幕,曲海遥要穿着仙气飘飘的长袍表演出仙气飘飘的感觉,好几根线在从后面牵着曲海遥的服装下摆,再配合上鼓风机尽职尽责的工作,曲海遥虽然被吹得脸有点儿歪,但总的来说这种工作对他是没什么难度的,很轻易就能一次过。 然而这个镜头最后被卡了四次。其中一次是扯着曲海遥下摆的线断了,而另外三次则都是因为同一个龙套女演员的失误。 她演的是曲海遥身边的一个侍女,看上去十分娇小,梳着侍女们的飞仙髻,外表确实挺小仙女的。但是这个姑娘上来就走错位,第二条又踩到了自己的裙子,后来在把托盘盛给曲海遥的时候险些把盘子捅到了曲海遥身上,整个现场的人都有些不耐烦。 导演一直憋着火,在终于拍过了之后把那姑娘劈头盖脸地大骂了一顿。那姑娘被骂得浑身抖,但忍着没哭出来,一直低着头站在那儿默不作声地被骂,等骂完了导演才放她走。 后面也有一场这个侍女露了脸的戏,而且还有一句台词。这姑娘看上去非常紧张,眼睛都吓得凸出了,但愣是撑着没出错地演完了自己的戏份,虽然算不上多好,但好歹没什么问题。导演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过了这条。 等戏的时候一群年轻的演员互相加了这款原作游戏的好友,大家愉快地多排了起来。曲海遥习惯了像《山楂姑》、《萨布尔的羊》那种创作氛围浓重的片场,乍一回归这种氛围轻松的片场还真有点不适应。他有一阵子没玩游戏了,觉得手有点生,玩了一会儿之后就随便找了个借口退出了,溜达着到了别处去透透气。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虽然曲海遥身上还穿着戏服内搭,但这附近山清水秀的,气温不高不说,空气质量都比市里好很多,他也乐得在这儿走走。待会儿还有戏,他也没打算走多远,可稍微往没人的地方走了一截路,他就听到一丝弱弱的、蚊吶般的声音。 “别……费导,我待会儿还要…………” 因为离得远,曲海遥并没听清楚这女声在说什么,但他极为敏锐地感受到了这声音中的颤抖。他皱着眉头,极为隐蔽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探了过去去,就看见一个矮胖的男人把一个穿着戏服的女人压在树上。女人的脖子一直在往后缩,可是已经缩无可缩了,只有捂着嘴默默忍受。 一阵怒意瞬间在曲海遥心里烧了起来。这两个人他都认出来了,男的这个“费导”是他们剧组的一个副导演,女人则赫然是白天因为糟糕的表现被导演骂得狗血喷头的那个跑龙套的小姑娘。 曲海遥压下心头怒火,不动声色地往那棵树的方向挪了点。费导没多久就放开了那姑娘,然后在那姑娘脸上香了一口。 “你可得理解我呀,”费导用十分油滑的口吻低声说,“你说你一条戏NG了那么多次,就算剧组是我拍板儿的,你这表现我也保不住你呀。” “对不起……”姑娘低着头怯懦道。费导嘿嘿笑了几声,“你放心,真要把你给撵走,我也舍不得……”他极为猥琐地在姑娘身上捏了一把,姑娘颤抖着瑟缩了一下,还是没敢躲。 “所以,你可得给我点儿实在的‘好处’尝尝,你说是不是?再这么欲拒还迎的,我这年纪可招架不住啊。” 曲海遥心里大骂,你还知道你是什么年纪? 费导拉过那姑娘的小手,肥猪吃饲料一般边啃边说:“今天晚上不行,那明晚总行了吧……不行也得行,明天晚上收工以后来我房里,知道了吗?” 姑娘一声不敢吭,只默默地点了点头,费导嘿嘿笑着在她脸上掐了一把,啧啧称赞着“这一身的细皮嫩肉啊……年轻就是好”,一边哼着小曲儿走开了。 曲海遥往暗处躲了躲,等到费导走得没影了,他又将目光投向那姑娘。 那姑娘还站在树前,似乎是呆住了,过了一会儿之后她蹲了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然后细细哭了起来。 曲海遥看着她哭了一会儿,然后冷着脸走到了那棵树下。 那姑娘吓了一跳,兔子一样嗖地弹了起来,用十分惊恐的表情瞪着突然出现的曲海遥,还带着妆的脸上挂着没来得及擦的眼泪。 曲海遥拿了张纸巾给她。 这姑娘并不蠢,看见曲海遥这副表情和样子,就知道他估计是看到了,本来就惨白一张的小脸更是没有人色。她战战兢兢地接过曲海遥递来的纸巾道了声谢,手还是不住颤抖的。 “你叫什么名字?”曲海遥看着她把眼泪擦了之后问。 姑娘吸了吸鼻子,用还带着点鼻音的声音答道:“白雪。” 曲海遥点了点头,又往费导离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问她:“他是在威胁你吗?” 白雪的神色黯然了下来,点着头道:“他说我的表现太差了,肯定要被炒鱿鱼,让我……让我…………”她白着脸说不出口,直接跳了过去续道:“他说他可以保我。” “他说你就信?就由着他占便宜?”曲海遥说话都带上了火星子,“为什么不告诉你经纪人?” 白雪看上去更伤心了。她抬起脸看着曲海遥,声音都带出了些哭腔。 “就是我经纪人找的他,然后介绍我进组的。” 曲海遥被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阴沉了下去,心里的火倒是蹿得更高了。白雪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般开始说:“我经纪人带我没多久,就帮我介绍这个工作了,说是他跟费导认识,费导想为这部戏挑两个刚毕业、不油滑的女演员演侍女。” 曲海遥冷哼了一声。这费导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好,什么刚毕业、不油滑的,他想找的就是涉世未深的好骗的小姑娘,来了剧组之后便于他控制。曲海遥以前就听说过这种事,有些副导演不光给自己找乐子,还为咖位大、有“需要”的其他男演职人员拉皮条。要是这个剧组里也有这样的男人,说不定费导自己玩完了之后就把这个白雪给送到别人床上去了。 “你经纪人没跟你说过这个费导是什么样的人吗?”曲海遥问。白雪摇了摇头,“我刚进公司没多久,只知道公司里的经纪人好像都挺重视费导的,说他路子广、人缘好。” “你是哪家公司的?” 白雪说了个公司的名称,曲海遥连听都没听过,可想而知肯定又是哪个小作坊。他扶了扶额,心知这种小作坊肯定不敢得罪像费导这种在圈里所谓“吃得开”的场面人,就算知道他心术不正,小作坊也会把姑娘们往鳄鱼嘴里送。横竖这种人虽然心术不正,但得了便宜是肯定会办事的。 那句恶臭扑鼻的话怎么说的来着?“生活就像强奸,无法反抗的话,就好好享受吧”。 我享你妈个头!曲海遥一肚子火,他紧紧盯着白雪,眼神锐利到近乎逼视,一双荔枝眼在黑夜里闪出奇异的光芒。 “我问你,这事儿你愿意吗?” 白雪看着曲海遥。她当然明白曲海遥说的是她被费导这样肆意拿捏的事,姑娘头摇得像拨浪鼓,险些把发髻给摇掉了。 “那如果你会丢了这份工作呢?如果你会被你们经纪人扫地出门呢?我见过这种事,不肯就范的,然后被公司和经纪人一通收拾。扫地出门都是好的,还有可能一直被雪藏下去。你才刚进这行吧?要是现在被雪藏了,估计你在这行就没可能了。” 想起过去的容意因为这种事受了那么多苦,曲海遥气得更狠了,夜色下一张俊美艳丽的脸竟然显得有些凶恶。白雪却没完全没顾及到,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赶忙拿起纸巾把刚刚流下来的眼泪摁住。眼泪虽然被吸进了纸巾里,但声音中的颤抖是消失不了的,更何况这颤抖之中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悲伤。 “我不想当演员了……”她难过地说。“我是因为喜欢表演才考了电影学院的,是因为喜欢才当演员的。虽然一直听说娱乐圈乱,但是我本来以为只要我不参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就不会乱,我就有选择的权利。哪怕不红也没关系,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过我想要的生活……”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要流下来了,于是干脆把纸巾垫在了眼睛下面。 曲海遥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心内暗叹着,又抽了一张纸巾给白雪。 “行了别哭了,”他想了想——其实根本也没怎么想,就像容意认为的那样,现在的曲海遥依然像他们初识的那时候一样,有些时候依然保有孩子般的天真,和冲撞的勇气。 “你这两天跟我跟紧点儿,这事儿我来摆平。” 第135章 现在的曲海遥,想要摆平片场里的这种事,虽说不至于不费吹灰之力,但也就是举手之劳的事儿。 难就难在出了这个片场之后。他并不知道白雪还有多少戏份,但曲海遥自己是拍完这周就杀青了,如果白雪的戏份拉得久,那么曲海遥现在帮她反而是害了她。 晚上下了戏之后曲海遥回去一边洗澡一边想了一会儿,第二天白天他先是打了几个电话,然后依旧没事儿人般去了片场。白雪还算机灵,只要曲海遥在,动不动就能看到白雪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晃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一天得到了曲海遥的保证,白雪今天的戏比昨天正常多了,反正也就是龙套,只要稳稳地走她的位踩她的点就行,今天她没有出过错,有台词的时候表现得还颇有亮点。 等到了晚上,眼看到了白雪应该去费导房间准备被“临幸”的时候了,正在等着夜戏的曲海遥跟别的演员打起了游戏。昨天状态不佳的曲海遥今天倒是兴致勃勃,一边掳着袖子嚷嚷着“把你们都干趴下”,一边叫住了旁边被工作人员提醒可以收工了的白雪。 “那姑娘!你待会儿没事儿吧?” 白雪一愣看了过来,下意识摇了摇头。曲海遥说:“没事儿能来帮我们拍视频吗!记录下我的光辉时刻吧!” 白雪笑了出来。她点着头说好,然后乖巧地打开手机摄像拍了起来。这盘游戏打了半个小时,白雪也帮着拍了半个多小时。嘴巴很厉害的曲海遥最终被打成了个筛子,差点坐地大哭。围观的演职人员们笑得不行,纷纷起哄让夸下海口的输家请吃宵夜。 “我请!我请还不行吗!”曲海遥哭丧着个脸还很不甘心。他看着白雪的镜头苦瓜脸道:“本来还以为能记录下我的英雄时刻,没想到记录下的都是我的狗熊时刻……这日子没法儿过啦!” 白雪忍着笑端稳手机,在一片大笑和起哄声中结束了视频拍摄。曲海遥苦瓜脸归苦瓜脸,还是很豪迈地的答应了晚上请宵夜,还接受同事们的点单。大家喊了一堆菜之后曲海遥转向白雪:“你也一块儿吧!晚上要节食的人我不接受,其他人全都是我们的宵夜战士!” 白雪愣了愣,就看到曲海遥在一片很好的气氛下把自己留在了现场。她松了一口气,这下她至少今天晚上不去费导的房间也有借口躲过去了。 但事实上现在在房间里猥琐而迫切地等待的费导,还真是等到了一个人,不过不是白雪,而是剧组的制片主任。 费导心里一愣,表面上装作一点也不惊讶地把制片主任迎了进来。但制片主任的脸色却很不好,他进来之后先是示意费导把门锁好,然后面色凝重地问他:“你在组里干嘛了?又搞上哪个小妹了?” 费导心里咯噔一声,脸上摆出一副震惊又义愤填膺的样子叫道:“这谁传出来的谣言!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儿呢!你是知道我的,我……” “我知道你确实是干这种事的人!”制片主任不耐烦地喝了一声。电影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跟费导合作了也不止一次了,费导是什么样的人他其实心知肚明,以前在合作的剧组里也有过这样的事,他们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也没搞出什么事来。但这次不一样了。 “黄老师亲自打电话给我,说你有问题,叫我立刻把你赶出剧组!” 费导也陡然一个趔趄。制片主任口中的黄老师显然就是这部戏的挂名监制、盛世影业的艺术总监黄鹤川,这位不光在盛世影业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哪怕放眼中国电影界地位都举足轻重,真要是得罪了他,费导在业内也不用混了,没有剧组敢用他。 他顿时汗如雨下,两条猪后腿一样又短又粗的腿也开始不停打颠。他一把握住制片主任的手:“不是……哥、我这……你可得帮帮我、救救我啊!我是玩儿过几个小姑娘,但这种事儿又不止我一个人,那么多人都干过,没道理要因为这个砸我饭碗儿啊哥!” “我能怎么帮你啊!”制片主任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万万没想到这种他以前觉得根本不算是事儿的事居然能惊动黄鹤川,还在电话里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他也怕担责任啊。他十分埋怨地瞪着费导:“你说说你干的这事儿……不是、你到底招惹上哪家不能得罪的千金小姐啦?动手之前你就不能长个眼啊!” “我哪儿能不长啊!”费导急得跺脚,“就一个跑龙套的女学生,叫白雪的……你估计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她家里不是咱们圈儿的,就是长得漂亮学了表演,签的也是个小作坊公司,拿捏他们不是跟玩儿似的……我哪儿知道啊!她凭什么能搬得动黄老师这么大一尊佛呀!” 费导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又忽然跟恍然大悟似的瞪大眼睛一拍脑门儿,发出一声脆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给自己的脑袋开瓢了:“难道说……她已经被哪个别的大佬给包了?那她也没说呀!这臭娘们儿……看着文文弱弱的怎么心思这么歹毒!” “你能不能靠点儿谱!”制片主任没好气道,“她要是真被哪个大佬给包了,他们公司还能求着你把她给塞过来跑龙套?”制片主任也觉得这事儿有点奇怪,但这也不是他需要管、管得了的范畴了。 “反正暂时我是帮不了你。不管是黄老师,还是能请得动黄老师这尊大佛的哪个看不见的人,都不是我能得罪的。我们剧组你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哥、哥……不是、你不能就这么不管我了呀……”费导就差给制片主任跪下磕一个了,但制片主任也无能为力,当晚费导就被赶出了剧组。 之后白雪再没有收到过任何费导的消息,事实上费导虽然心中怨怒,但到底是不敢得罪她了。她今天请得动黄鹤川,明天说不定还能请得动陈拓,费导对这可是一点数都没有。他要是还想在圈内混饭吃,就只有吃了这个教训、让这件事悄无声息地过去;即使过去了,他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哪个大佬突然把这事儿拎出来再敲他一榔头。 这就是让他以后无时无刻头上不悬着把铡刀,让他再也不敢在暗地里伸不该伸的手、做不该做的事,永远会有一双眼睛暗暗地盯着他,只要他敢越界,有的是办法让他再也没法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 “你倒是在不该机灵的时候机灵得很。”林琦没好气地嘲讽道。曲海遥本来也就一周的戏份,很快就杀青了,从组里回来的第二天他进了工作室,林琦正好给白雪介绍了个范出征新片里的小角色,一见到曲海遥就数落他给自己找麻烦。 “自己公司的事儿都忙不过来还得给你照看不知道哪儿来的小丫头……”林琦欲哭无泪,但事情从头到尾曲海遥跟他说了、也让他去打听了,这个费导的确不是什么正经人,在他手上遭罪的小姑娘也不是一个两个了,这种事别说曲海遥,林琦自己也忍不下去。 所以他也就是发发牢骚。好在曲海遥没让他费太多工夫,在从林琦这儿接收到需要的信息之后,曲海遥自己就把算盘打好了。其实虽说这部电影的监制黄鹤川、制片人陈拓、导演刘路他都认识,而且在这几个大拿中间黄鹤川是他最不熟的一位——他只见过黄鹤川一次。 但在思考把费导的事儿捅给谁知道最合适的时候,曲海遥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黄鹤川。黄鹤川这个监制虽然大多数时候不过是个挂名的花架子,起不到多大实质性的作用,但他的资历和地位决定了他说话的分量恰恰是三个人中最重的。 更重要的是,导演跟剧组的演职人员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很多导演有自己固定的班底,曲海遥并不确定费导是不是刘路的固定班底之一,他不敢轻易把这事儿捅给刘路。万一刘路和费导是一丘之貉,那不光白雪要玩儿完,曲海遥面上也不太好看。 而陈拓是肯定不会管这事儿的,陈拓这个人,脑子快心思深,如果曲海遥捅给他,他有一万种说法能说得曲海遥干脆撒手不管了算了,因为在陈拓这种混迹产业链多年的人看来,这种私底下的潜规则也是行业组成的一部分。 这三个人里,只有黄鹤川是相对单纯的电影创作者,眼睛里最揉不得沙子的就是他。再加上他为人比较老派,曲海遥从他的说话方式里就感觉得到他不太能容忍这种不规矩、不干净的事。但他自重身份,如果只是他自己默默知道了,他真的动手去做什么的可能性不大,更有可能只是在心里唾弃;但如果是曲海遥这么个后辈也看不过眼了,还把这种事捅到了他耳朵里,那么作为前辈的荣誉感一定会促使他清除这种毒瘤。 某种程度上来说,曲海遥其实是把这三个大拿都暗地里算计了一遍。在跟黄鹤川沟通的过程当中,他也暗示了黄鹤川如果把事情闹大的话对受害者可能会形成二次伤害,这就使得黄鹤川在打电话给制片主任的时候既没提受害的具体是谁,也没提他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更没把费导赶尽杀绝、逼得他狗急跳墙。 这样一来,费导不会知道是谁在找他麻烦;白雪逃过一劫,在圈内也像是清清白白无事发生;曲海遥更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好像整件事都跟他没关系一样。 虽然只是一手,但这事儿办得漂亮,林琦都不得不佩服。可佩服完了之后,林琦对曲海遥还想着帮白雪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这一点,并不赞同。 “你越扯就越扯不清。万一你是农夫,她是条美女蛇,你还要不要活命了?” 曲海遥歪在沙发上没个正型,说话的语气却很正经。 “如果想要帮她摆脱这种会被坏人盯上的处境,最一劳永逸的办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林琦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就是让她变强。变得足够有能力、有地位、有势力了,就不会有人敢轻易对她下手了。” 林琦盯着曲海遥愈发散发出成熟艳丽气息的脸庞,心下恍然。 曲海遥是从容意身上学来的。容意以前默不作声地帮了曲海遥许多事,而那一桩桩一件件,说到底就是在帮着曲海遥变强。现在曲海遥已经强大到不光没人敢动他,他自己都能帮着别人出头了,林琦对此却愈发的忧心忡忡。 “你不是超人。”林琦沉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虽然现在你在圈内是能横着走了,但你依然不是这个星球上最有势力的人,如果有真正有势力的人想拿捏你,你照样跑不了。” “容意也是,你们都一样。你们想帮你们认为需要帮助的人获得势力,但是势力不是绝对的。永远有人能凌驾于你们之上,永远有人能决定你们的命运。” “那你觉得这样的世界公平吗?”曲海遥坐起身来看着林琦,双眼中隐含着不甘和怒意。“强者永远主宰弱者,只有有势力才能获得一点自由的空间——这样的游戏规则公平吗?” 林琦笑了,笑容中竟然透出了一丝母性的怜悯。“你是真的……容意说你说得真没错。” “昂?”曲海遥听了这话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歪着脑袋一脸疑惑,“你跟我哥又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了?” “他说你最大的优点和最大的缺点,都是太天真。他说他一对上你就心软,让我和罗彦看着你们俩点儿,尤其是你,别让你因为天真而伤到你自己。” 曲海遥咬着嘴唇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有时候确实很天真,这种什么“这样的世界不公平”之类的话,对着外人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林琦是他的良师益友,他才敢在林琦的面前有此一问。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呢?物竞天择本来就是生态链的本质,人类社会的弱肉强食也不过只是遵从了这个生态链而已。 但,不是每个曲海遥都有那么幸运,遇上了能爱自己、疼自己、肯为自己赴汤蹈火的容意,作为一个曾经差点成为受害者的倒霉蛋,作为一个被爱护成了强者的弱者,作为一个人类,他并不甘心。 人类毕竟是有灵智、有社会性的高等动物。和生态链中的普通生物相比,难道不该有些区别吗? 第136章 也是赶巧了,容意是提前结束了闭关出来的,而此时曲海遥和Nick的那档街球真人秀正在录制第二季,一堆人被拉去了美国西海岸,跟当地的街球好手来了个对碰。Nick死活把曲海遥也拖了过去,正好错过了容意的出关时间。 回来之后见不到小男朋友的容意多少有些百无聊赖。他倒是没通知曲海遥说自己提前回来了,横竖不差这么几天,让曲海遥知道他在家,说不定就提前结束那边的工作飞回来了,容意也不愿意影响曲海遥工作。小年听了容意这话之后倒是露出了有些奇怪的表情。 “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回来见您呢。”小年小声嘟囔着。容意一开始没听清也没在意,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小年却死活也不愿意再说一遍了。 容意纳闷了起来。小年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一直对他言听计从不说,性格也很老实干净,容意很喜欢他的一点就是他凡事不会往坏了想。但现在容意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却觉得他似乎有些……愤愤不平? 容意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当天下午就去了工作室。罗彦不在,林琦带着商务部门的人在开会,见到容意过来之后林琦的表情也有点……一言难尽。 “你们到底背着我搞出什么事来了?”这下他真的有点纳闷了。林琦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一路上容意遇到了两个员工都在跟他打过了招呼之后窃窃私语道容皇提前回来了吗、他是不是知道啦? 进了办公室、给门落了锁,容意就立刻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林琦。他倒不觉得这帮人真的背着他搞出什么事来,他只是敏锐地感觉到自己似乎有笑话可以听了。 “我事先声明,无论你道听途说了什么都别往心里去,曲海遥心里有且只有你一个人,这点你要相信。” 容意皱了皱眉:“你先说,我再判断我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 林琦有些忐忑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说:“曲海遥上一部戏里碰上一件事儿,剧组的选角想潜一个新人,曲海遥出手帮了那个新人一把,把那个副导从剧组里踢出去了。” “哦,”容意莫名其妙,“这也算是件事儿?” 别说曲海遥了,容意自己遇上这种事儿也是不能忍的。他和曲海遥都深受这种事情所害,会出手帮别人简直太正常了。林琦见容意无动于衷甚至觉得有些无聊,心里松了口气,顺着他的口气续道:“我也觉得不算个事儿,而且曲海遥也是合情合理,他觉得自己贸然帮了那个新人,可能也给她把那个副导演得罪了。人家不可能找曲海遥秋后算账,但是要对付一个新人还是易如反掌,所以他……后来又给那个新人介绍了个工作。” 容意听明白了,明白之后就笑了出来。敢情曲海遥这是英雄救美仗义相助,结果被身边人当成是见色起意了吧?容意好整以暇地看向林琦,翘着的二郎腿一勾一勾的,眼神颇有深意。 “所以……你也觉得曲海遥是意有所图咯?” “我怎么会觉得他意有所图呢!”林琦赶紧否认,“曲海遥对你什么样儿我还不知道吗,他就是将心比心,觉得这种事儿他看不下去,跟什么意有所图不所图的没半毛钱关系!” “那不就结了。”容意耸了耸肩,完全没当回事儿。如果说这世上有谁最能理解曲海遥遇上这种事无法袖手旁观的心情,那就一定是容意,容意当初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拉了曲海遥一把,而现在曲海遥已经成长为一个自己可以伸手去拉其他受害者的人了,按照曲海遥的性子,不去帮别人才奇怪呢。 正因为曲海遥是这样的人,容意才会喜欢他。这样想着的容意挑了挑眉看着林琦:“这种话给我别再传了。什么好心都能往裤裆里那点事儿上想,你们这帮人还有没有点进步的觉悟了。别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听见没?” 林琦被他最后半句话逗笑出来了。这容意跟曲海遥谈恋爱时间长了,嘴上可一点不落曲海遥下风,好好一个霸道总裁范儿的男神,要是一张口就是相声演员这可太浪费了。容意刚一走他就跟罗彦通了个气,等罗彦回来之后他们召集员工开了个会,会上着重提到了不要造谣传谣的问题,林琦还直接用了容意的原话,呼吁员工们“别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下面员工们中间响起一片憋笑声,还有人抖声窃语道“我们的曲英雄既没流血也没流泪,还收获了影帝的芳心这个怎么算?”员工们并不知道曲海遥和容意的恋爱关系,但员工中有不少腐男腐女,磕两位影帝大老板的CP已经成为了荣耀工作室的通常操作,这个收获影帝芳心论一经提出就获得了极大的群众支持率,很快大家就把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女演员白雪给忘了。 “所以现在只有你还在纠结这个问题。”罗彦对着愁思难解的林琦叹气道,“你应该是最了解也最信任曲海遥的人,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对他这么没信心吗?” 林琦长长地叹了口气,摘下了眼镜揉着太阳穴。“我不是对他没信心,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这种事他是干不出来的。我只是…………” “杞人忧天。”罗彦好心地帮他补全道。林琦恹恹地看了罗彦一眼,郁闷地感觉到自己无法反驳。 罗彦给他做了杯加了很多奶的咖啡,然后斜靠在了林琦坐着的沙发侧面。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进圈子的时间比你长,见得比你多。” 林琦捧着杯子抬头看着他。 “容意在国内拍的第一部 电影是《千里飞沙》,当时他合作的女演员乔静,其实就是个小三,而且是惯三。” 林琦对罗彦提起的这个女演员有印象。乔静的丈夫是电影家协会的副主席柏尧,比乔静大了很多,而且是和第一任妻子离了婚之后才娶了乔静的。 “柏尧跟他第一任妻子是患难夫妻。柏尧家里成分不好,年轻时候没少为这个吃苦头,他前妻帮了他很多,也一直很支持他。没有他前妻,他也不可能有今天。” “他们以前感情确实很好,但后来人到中年,无论是两个人中的哪一个,也无论是哪一方面,都有了很大的变化。柏尧和乔静一开始有染的时候,他和他前妻还没离婚,但婚姻已经是名存实亡。如果没有乔静,他可能不会和前妻离婚,但乔静的出现让他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其实柏尧是个很不错的人,无论是才情、胸襟,还是为人处世,都是个挺令人尊敬的人,容意和他交情不错,包括和他的妻子乔静。乔静人也不错,虽然有些时候有点装,但她这个人非常仗义,还有点理想主义的天真。无论是作为人,还是作为朋友,柏尧和乔静都挺优秀的。” “但为人优秀并不代表他们十全十美,至少在婚姻、在感情问题上,柏尧并不忠诚,乔静就更不用说了。而像他们这样的人在圈内又不只有他们,我和容意见过不少婚姻的背叛者了,有些人本来做人就有很大的问题,有些人则是像柏尧和乔静这样的,普世意义上的‘好人’。” “曲海遥也是好人,他的为人我们都很清楚。但这世上没有谁能保证他和容意都是好人,所以他们能一辈子长长久久下去,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法儿保证。” 林琦低下了头,默默地喝了一会儿咖啡,等到咖啡都见底了他才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罗彦: “所以你是拐着弯儿让我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罗彦对着林琦怀疑的目光翻了个白眼,敲着他的脑袋把他手里的杯子收走了。 *** *** *** 曲海遥一回家就收获了一个热乎乎的男朋友,高兴得他差点飞起来。容意这几天闲着在家试着学了学下厨,他以前的厨艺就是煮方便面和炒饭的程度,饿不死就行。现在习惯了曲海遥做饭,容意那天自己煮了面,居然发现已经吃不下自己做的猪食了。 这样可不行……于是容意花了点心思在学做菜上,几天之后他终于无奈地承认自己可能没这方面的天赋。他看曲海遥学做菜完全不难,网上随便搜个菜谱出来,研究两遍曲海遥就能做得像模像样了。 可是到了容意自己这儿,蒸的鱼又咸又腥,排骨焦黑一团,忙了半天只有拍黄瓜能吃。结果几天之后曲海遥回来,容意能做的也就只有拍黄瓜和番茄炒蛋,勉强炒了个青椒炒肉片已经算是他厨艺的极限了。 和沮丧而认命的容意相比,曲海遥倒是开心得不行。他本来想着回来之后先洗个澡解解乏的,但是看到容意做了菜他就哭着喊着太饿了太饿了然后急吼吼地要吃饭。容意拿他没办法,拿饭板儿点了点他的脑袋,给他盛了饭,自己坐在桌边端着碗却不吃,只紧张地看着曲海遥刚往嘴里塞的那一筷子番茄炒蛋。 “很好吃啊!”曲海遥嚼了几口之后含糊不清道。“我以前放糖都是为了调味的,从来没真的做过酸甜口的番茄炒蛋,原来也是可以的嘛!” 容意怀疑地看着曲海遥:“真的好吃?” “真的啊!”曲海遥说着又夹了一筷子青椒炒肉片,看上去真的吃得很香。 容意就笑了。管它真的假的呢,反正曲海遥看上去很高兴,那容意也就很高兴了。他端着碗动起了筷子,几乎是一边看着曲海遥一边吃饭,真实地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秀色可餐。 洗澡的时候曲海遥非要缠着容意一起洗。容意当然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没怎么犹豫就由着曲海遥把他拉进浴室里了。浴缸里雪白的泡沫笼着两个人的身体,容意就在这雪白的泡沫中,坐在曲海遥的胯间上下贯穿着自己。温热的浴水和情热相混杂,晕染得容意全身都泛起一层潮红。他双手隐没在丰厚的泡沫里,肆意抚摸着浸泡在浴水中的曲海遥的胸腹,那强劲的、生机勃勃的触感让他着迷,他禁不住俯下身去,双手顺着曲海遥的小腹一路向上摸上去,最终环住曲海遥的肩,整个人贴在了曲海遥的上半身上。 他们交换了一个充溢着沐浴香气和火热情欲的湿吻。 容意觉得膝盖撑得有点疼,于是干脆窝在曲海遥怀里不动了。曲海遥的手不断在容意的背脊上游走着。摸向他的侧腰、后臀,然后摸到了两人交合的部分,用一种淫靡的手法在那里按揉了几下,引得容意咬着曲海遥的嘴唇溢出了一声变了调的呻吟。 “你……” 他被挑逗得有些说不出话,于是松开唇齿瞪了曲海遥一眼。这一眼瞪得曲海遥险些就这么射出来,他干脆抱着容意站了起来,拉开容意的一条长腿,就这么站着又插了进去。 容意紧紧攀住了曲海遥的肩,口中溢出颤抖的喘息声。曲海遥大概是打算速战速决,腰部的动作相当剧烈,把容意搅得连喘息声都支离破碎,身子险些站不住。 曲海遥在他里面射了出来。这次没戴套,容意清晰地体会到了内部被射精的触感。曲海遥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像是怕被骂一样的狗狗眼让容意差点笑出来。他揉着曲海遥的脑袋温柔地吻住了对方,两人绵软着身体享受着高潮后甜美的余韵。 洗完澡之后俩人又在床上做了一回,容意都不明白曲海遥坐了那么久的飞机还哪儿来的那么大劲儿做爱,这次做完之后曲海遥总算没力气了,和容意一样瘫在床上昏昏沉沉地半睡半醒着。隔了好一会儿,容意才突然清醒了一点。 “我可是听说了啊,那个叫白雪的姑娘……” 曲海遥睁开了眼睛,侧过脸去看着容意。容意看不出表情,从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意味来。曲海遥一开始脑子有点沉,还有些没明白为什么容意会提到白雪,稍微一想他就回过味来了,想到之前林琦对他的耳提面命,曲海遥一下子弹了起来。 “我……没、哥!你千万要信我啊!” 容意忍着笑,面上还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挑着眉毛看着他:“我又没说什么……你心虚呀?” “天地良心啊!”曲海遥就差没哭倒长城了,“杀青之后我根本就没见过她,我就是怕我万一做得太过火了反而给她招麻烦,才让林嬷嬷帮忙问问有没有适合她的工作的!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心里也没啥底呀!” “你做得很好。”容意笑着顺了顺他的短发,“我帮你那会儿可没你机灵,你比我强。” 曲海遥松了一口气:“你没怪我吧?吓死我了……” “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怪你?天底下还有人能比我更明白你的心情吗?”容意伸手点了点曲海遥的脑袋,“别管别人怎么说,咱们俩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 曲海遥深深地看了容意一会儿,然后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嘴唇。这并不是一个深入的吻,而只是一个刻印,一个让曲海遥能印证这世上只要有容意站在他这边,他就什么都可以不怕的证明。 “我觉得我们能做的不止这些。”他对容意正色道。“林嬷嬷之前跟我说,我们现在虽然不像以前那么好欺负了,但势力都是相对的,并不代表我们就一定安全了。虽然我们想帮别人,可一旦遇到真正的阻力了,我们可能连自己都保不住。” “说实话,我知道林嬷嬷说得对,但我挺不甘心的,我觉得我还能做更多事,我也应该做更多事。” 拉上窗帘的房间里,只有曲海遥的眼睛明亮得像星月一般。容意倚在床上静静望着这璀璨的星月,半晌之后开口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第137章 让曲海遥哭天喊地以示愤慨之情的是,他在家里屁股还没坐热,容意的假期就又结束了。 “为什么!”曲海遥扑在容意打算收拾的行李箱上打滚不依,“说好的咱俩都放假了就能好好享受假期呢!假期就只有三天吗!我时差还没倒回来你就要走了,这不公平!” 容意伸出一只裸着的脚踢了踢趴在箱子上的曲海遥,挑着眉毛向下看着他。“这你可赖不到我头上。我回来好几天了,是你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留我在家里一个人吃泡面。” 曲海遥委屈地翘起嘴巴。他刚想抱怨是容意先工作了太久、没有和他一起杀青,但想想又心疼容意工作了那么久,于是只有郁闷地趴在地上,皱着一张脸向上看着容意哭唧唧道:“那你把我带走吧!装箱子里拎走好了!” 容意本来想装冷心冷情无动于衷的,但看着曲海遥在箱子上扑腾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眼看着往四十岁奔的男人,笑的时候眼角已经浮出了细纹,曲海遥抬着头看着容意那双笑着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扫出勾人的阴影。他心想无论男女,年龄果然不是评判美的标准,没有任何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能散发出容意这样迷人的韵味,就像是块磁铁,把人的目光和呼吸都紧紧地吸附在他的身上。 这痴迷的眼神当然引起了容意的注意。容意保持着这个歪斜着身子坐在床上的姿势,那只光裸的脚轻轻蹭了蹭曲海遥,曲海遥的眼神立刻变了,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你在勾引我吗?”曲海遥哑声问道。容意挑了挑眉,笑意变得更加暧昧了起来:“那要取决于你上不上钩了。” 曲海遥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从箱子上爬了起来,豹一样把容意扑倒在了床上。 *** *** *** 吃完一顿大餐的曲海遥总算不哭唧唧了。他半躺在床上把容意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吮吻着容意的肩背,俩人的话题开始变成了容意这次的出差。容意和简洁的公司在爱尔兰主持了多个研发组,这几个研发组主要的研发项目就是VR摄影机,现在已经开发制造出了第一台成品。简洁已经约了容意和娄永锐过去爱尔兰,对这台摄影机进行测试。 “说是测试……可是这个要怎么测试呢?就是拍吗?”曲海遥自己倒是真没想过VR摄影机要怎么工作。他对VR技术的了解本来仅限于在798附近的一间VR体验馆体验过的模拟实景游戏,要说怎么用VR来摄影,他几乎没有概念。 容意倒是对这种摄影技术心里有数,但他刚才劳累了一番,现在脑子有些转不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想了一会儿,干脆抬起头来看向曲海遥:“你这阵子没事儿的话干脆跟我一起去吧?” 曲海遥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的惊喜:“可以吗?” “可以啊。”容意伸出手指点着他的鼻尖,一脸慵懒的笑意。容意倒不是临时起意的,简洁时不时就在说想要四人约会,反正现在曲海遥也没事,而爱尔兰现在正是好时节,正好可以实行一下这个边工作边玩、工作完了可以尽情玩的计划。 更重要的是,刚一收到简洁说要让他过去参加测评的时候,容意脑子里就浮现出了他想进行的测评内容。曲海遥的短发轻轻搔刮在容意光裸的皮肤上,让他极度想把这样的触感给记录下来。 抱着这样的念头,容意带着曲海遥一起去了爱尔兰,参加到了VR摄影机测评的工作当中。 等见到了摄影机的实物之后曲海遥才发现,与其说这是一台摄影机,不如说它是个工作台。这家伙的外型很庞大,打眼一看像是个带了数位板的电子合成器,上方架了一台怪模怪样的VR眼镜。眼镜的部分非常长,双眼分别有不同的镜头从机器上凸了出去,似乎是可以做到两个镜头分开控制的。 “这个到底要怎么用啊?”曲海遥大惑不解。容意好歹还看过之前几期的制作方案和效果示意图,曲海遥对这个才是一头雾水。项目组的领头人带着容意和娄永锐在这台机器前好好转悠了一番,就看到娄永锐两只眼睛都放射出了诡异的光芒,似乎整个人处在了极为亢奋的状态中。 领头人刚一让他们体验试用,娄永锐就迫不及待地上手了。容意退到侧面,一边看着娄永锐上手一边跟曲海遥解释道:“这是一种新的创作方式,因为不光要拍摄,还要设计视角、声音、气味——这个就是设计气味的。” 容意指了指那个数位板,“可以直接收录拍摄现场的气味,然后通过调整参数来改动;也可以不收录,直接‘创作’气味然后合成到拍摄的场景当中去。”他又指了指那个曲海遥看着很像合成器的东西,“这玩意儿既可以创作声音,也可以创作气味,设置一下模式就可以了。” 曲海遥听得目瞪口呆,目光在娄永锐和容意之间不停打转。“这个……真的能拍出成品吗?听上去好复杂啊……” “是很复杂,”容意点点头,“一般的电影导演和摄影师肯定用不了,所以我们不光要开发出这种设备,还要开发出一整套使用方法,甚至研究这种新型电影的语法的工作,我们也得做。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工作,肯定要研究很久,而且得一直持续下去,不过如果这玩意儿推广不出去的话,就只能作罢了。” 容意向曲海遥飞了个媚眼,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没有旖旎的氛围,“那我可就倾家荡产了。” 曲海遥先是被容意的媚眼勾了个正着,随后胸中又被激起一阵豪情。他突然整个人看上去高了几公分般,目光灼灼地看着容意小声说:“没事儿,你倾家荡产了我养你,你男人可会赚钱了。” 容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他的关注点也完全不在会赚钱的问题上:“这是你给你自己加的新称号吗?” 曲海遥理直气壮挺胸道:“难道不对吗?我可不就是你男人,之前在床上干得你不要不要的人是谁啊……?” 说到后来他几乎是在容意耳朵旁边吹气了。容意的脸一下子红了,看着曲海遥的眼神却一点也没弱气下去,一张脸几乎是人面桃花:“那我呢?我是你什么?” “你也是我男人呀。”曲海遥笑嘻嘻道,“你不光是我男人,也是我老婆,这跟男女不冲突吧?” 容意一侧的眉毛轻轻扬了扬,看上去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行吧,反正嘴长在你身上。不过想当我男人,光长嘴可不行,还得长点其它有用的。”他眼神暧昧地在曲海遥的胸胯之间来回逡巡着,曲海遥目光幽深了几分,低声道:“那你可不光得试用这台机器了,”他指了指娄永锐正在百般研究的那台摄影工作台,又指了指自己,“这台‘机器’,你也得好好试用试用。” 容意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二天曲海遥才知道容意为什么笑得这么诡异。第一天容意并没有实际测试摄影工作台,而是看了娄永锐的使用之后跟娄永锐、项目组领头人一起讨论了很久。项目组根据第一天的测试和讨论连夜对工作台做了调整,容意这一夜也完全没闲着,而是一直在用电脑进行概念设计。曲海遥本来想让他睡觉,后来见拗不动他就想陪他一起熬夜,结果被容意赶到了卧室。 “明天有得你忙的呢,”容意把曲海遥往床上一推,“你给我养精蓄锐,明天让我好好用用你。” 曲海遥眨巴着眼睛:“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是我没有证据。” 容意给了他一拳:“清清你一脑子的黄色废料吧,赶紧睡觉!” 第二天早上曲海遥醒来的时候容意还没睡,他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两只眼睛熬得通红,但看上去精神很好。在曲海遥的强迫下容意好歹阖了会儿眼,没到一个小时就醒了,醒来之后就拽着曲海遥跟简洁和娄永锐汇合了。 几个人并没有去昨天的项目组,而是驱车来到了一个像是风景区的河边。容意说的“正是爱尔兰的好时节”确实没说错,这时候的爱尔兰气候很宜人,河水碧波粼粼,河风清新,岸边花开得正好,相当适合三五好友一块儿出来踏青。 可惜他们是出来工作的。想到这里曲海遥不免觉得有些遗憾,但容意兴致相当高,他看着项目组的人把工作台小心翼翼地卸下来,然后转头对曲海遥说:“我们在这儿谈恋爱吧!” 曲海遥:“???????” 等项目组的人七手八脚地帮容意设置好工作台的时候曲海遥才明白容意在兴致勃勃个什么,原来他测试设备的拍摄主题竟然就是曲海遥吗?! “没见到实物我不敢瞎想,昨天见到了就知道它具体的工作模式了。”容意戴上摄影眼镜,一边调试一边用英文跟项目组的人说。“昨天晚上一直在设计应该怎么拍,现在就轮到我的男主角上场了。” 他看向了曲海遥,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欣赏。曲海遥虽然惊了一下,但心里瞬间被甜味淹没,喜滋滋地跑了过去,任凭容意摆布。 毕竟这是世界上第一台VR摄影机,尽管曲海遥已经是非常成熟的演员了,但碰上这个新家伙还是让他心里没底。容意并没有对他过多要求,只是让他按照他们俩平时谈恋爱的样子普通地和操作着工作台的容意相处。 从曲海遥的角度看过去,被工作台武装起来的容意已经看不见太多人类的肢体部分了,曲海遥满眼看到的都是一个有些笨重的机械,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在和机器谈恋爱的错觉。但那说话的声音、语气又完完全全是容意本人,这种错乱感让曲海遥相当新奇。 他们的拍摄进行了一整天,从白天一直拍到晚上。第二天他们又对拍摄和收录的素材进行后期制作,这种传统拍摄意义上的后期制作,放到VR摄影领域几乎就变成了再次创作了,有太多东西需要修改、调整、合成,结果为了制作这几个小时的素材,众人花费了几乎两周的时间,最终的成品也仅仅只有不到二十分钟而已。 这个短小精悍的成品被命名为《和曲海遥的恋爱》,一看就知道这标题是容意这个曲海遥最大苏粉起的。娄永锐和简洁对这个标题都嗤之以鼻,但对于成品本身他们都十分满意。几个项目组根据这次的拍摄和创作经历,又回去对设备进行改造和调试,而曲海遥和容意他们四个则带着《和曲海遥的恋爱》这部成品回了国。 简洁很兴奋。这次她准备得相当充分,不光有这部成片,容意在拍摄的时候项目组还安排了专人把容意测试使用这台VR摄影工作台的全过程给拍了下来,娄永锐对这些记录视频进行了筛选和剪辑,经过精简之后也被他们带回了国内。成片、记录片以及播放设备都已经就绪,简洁现在就打算趁热打铁,直接把渠道给谈下来。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简洁和容意先是在国内跟盛世影业谈了很久,又把NUERA的人从澳洲叫到了国内,分别进行了双方和三方洽谈。《和曲海遥的恋爱》这部短片让两边都非常惊艳,这种超越了传统电影拍摄层面的浸入式观影体验让NUERA赞不绝口。 “我为什么还能闻到香味?”NUERA的负责人大惑不解,“我想这应该就是拍摄时在河边的气味,但这里并没有呼吸装置,”他拿下了配套的VR播放设备左看右看,“它究竟是如何作用到我的嗅觉上的?” “是通过模拟脑电波。”容意笑道,“我们不需要通过鼻腔嗅觉受器对于气味的收集,只需要将模拟出来的脑电波作用在大脑皮层就行了。” “这是很高端的技术了!”那澳洲老头惊呼,“你们是先采集,再复制出参数的吗?” “差不多,”容意点点头,指着记录短片上的摄影工作台说,“这东西既可以采集也可以创作,基本上采集只占工作的小部分,大部分可以进行模拟、再创作和合成。” 陈拓眼中精光四溢:“这东西如果真的能推广开,那就是电影产业的一次巨大的革命了——使用它的创作模式可是跟我们传统的影视创作模式太不相同了。” 容意和简洁交换了一个眼色,对陈拓从容一笑:“我们想的其实就是一次革命,不成功便成仁。” 陈拓抬起头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容意和简洁:“你们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了?” “破釜沉舟的准备?”容意笑了笑,“别说破釜沉舟了,我们现在可是已经进行到挥着刀往对岸砍的阶段了。至于能不能砍赢,那还要看你们啊。” 陈拓和容意相视一笑,双方都明白容意已经把意思摆得很明了。这三方洽淡当中谁都没有掌握绝对的主动权,互相制衡下恰恰容易得出一个对三方来说都不错的结果。陈拓和NUERA分别拿着这项革命性的技术回去做集团公司内部的工作,大约三个多月之后,从盛世和NUERA两边都传来了好消息。 “估计盛世会先在新开发的院线和北上广的一部分高端院线里,添加专门的VR观影厅。”简洁难掩兴奋。“他们内部虽然还在提案阶段,但是内部阻力比较小,主要要看我们这边的开发进度。NUERA那边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他们还希望获得我们的VR观影设备批量生产的权利,这个也要看我们的测试进度。” “NUERA又不傻,他们在大陆拿不到院线铺开的渠道,不就干脆集中到线下和海外了?”容意心情也很好。这段时间他心情起伏还挺大的,真正测试了VR摄影工作台之后,他对这新鲜玩意儿和新鲜技术真是很感兴趣,但他和简洁手头的资金已经很难支撑他们继续维持这些项目组的运作了。如果没有后续的进资,他们就要进行大笔的融资,那样一来资金压力就会非常大,而且一旦融资失败,技术的开发就会立刻垮掉。 好在这段时间里虽然有些焦虑,但曲海遥一直在给容意灌输“没钱了我养你”的念头,让容意的危机感在幸福指数的攀升中一降再降。这段时间里曲海遥倒真是没闲着,他谈了一部讲述19世纪末赴美修筑铁路的华人劳工的英文电影,在一档歌唱真人秀节目里担任了导师,签了个国民服装品牌的代言、一个手机品牌代言、一款家电代言,光是商务收入就让工作室下一年度不愁吃穿了。想要养活容意这件事,曲海遥可不光是想想而已。 容意几乎是人生中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有人可以倚靠、自己出去放手大干就行了的踏实感。他把好消息通知了曲海遥之后,曲海遥显得比他还兴奋,在电话那头就吱哇乱叫了起来。容意哭笑不得,听着曲海遥这副恨不得坐着火箭冲回来的劲头,容意眼珠一转,对曲海遥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参加首映式吧?” 曲海遥听得眼睛一亮。容意说的就是之前曲海遥客串的那部盛世的游戏改编电影的首映式,曲海遥现在在厦门拍广告,本来他还在犹豫是直接飞到上海去参加首映式,还是先回北京一趟。如果容意陪他一起去首映式的话,那曲海遥就没必要回北京了。他当即连声说好,甚至提议要不要让容意飞到厦门来跟他一起玩两天,再飞去上海。 容意十动然拒。现在正是热门度假时节,厦门又是热门度假胜地,他才不去凑这个热闹。俩人分别从北京和厦门飞了上海,在度假酒店里好好歇了两天之后,风风光光地去参加了首映礼。 这戏是盛世暑期档的大戏,排面相当够格,首映礼上业内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前来捧场。陈拓作为出品人也出席了首映礼,现在容意和陈拓已经算是挺熟的了,见了面之后很有话题可聊,反而是相对主场的曲海遥被容意这个陪客给落在了一边。 曲海遥一开始还有点小郁闷,一边跟与会的其他来宾交际一边心内抱怨容意撇下他不管,想要容意来哄哄他。可是一转头他就没有抱怨的心思了,不远处一个颀长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 刘家仁也来了。 曲海遥面上的表情不变,眼神却默默冷了下来。乐帆现在跟盛世在合作自贸区的影视基地,这是个很大的项目,而且已经动工了,刘家仁会出席今天的首映礼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曲海遥不动声色地挪到了容意旁边,向他打了个眼色。容意倒没再和陈拓聊天了,陈拓在附近跟辉煌影业的一帮人客套,容意和曲海遥交换了个眼色,决定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不过在这样的场合,打照面是免不了的。刘家仁不多时就和另外几个人一起挪了过来,不过他们显然是冲着不远处的陈拓和黄鹤川来的,见到了容意和曲海遥,刘家仁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甚至眼神斗殴没有在容意或者曲海遥的脸上过多地停留,光看表面只会以为他们只是圈内的点头之交。 容意和曲海遥对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隐藏的惊异。 “刘总快要订婚了,你们知道吗?”跟那边聊完了的陈拓又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回来,明显意有所指地低声对曲海遥和容意说。 曲海遥惊诧地看向陈拓。这惊诧一部分是针对刘家仁要订婚了这一点,另一部分则是针对陈拓竟然跟他们说这事儿。 容意看上去倒还算是平静,只是微微扬起眉毛,朝刘家仁的方向看了一眼。陈拓掌握着圈内绝大部分人都不及的信息量,只要他有心,无论是什么时候的事都很难瞒过他。而陈拓本来就不缺心眼,会知道容意、曲海遥、刘家仁这三个人的渊源,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女方是天涯海角文旅集团的二把手。这个集团跟当地政府关系匪浅,那位董女士,她爷爷原来是广州军区的正军级的人物,她爸爸是海南当地的……”陈拓没明说,只是用手比了个手势,曲海遥和容意就明白了。 事实上天涯海角文旅集团正跟盛世和乐帆在合作,稍微有点心的都会觉得刘家仁和那位女士的姻亲关系不是那么简单的。特别是在容意看来,刘家仁明显是对男人有兴趣,他以前看上了是容意,后来又想招惹曲海遥,前不久容意还看到刘家仁把那个叫尹楠的男演员招到枫丹瑞雅去陪他。这样的人会和女人结婚,容意对这桩婚事的纯洁度表示十二分的怀疑。 首映式结束之后,在回去的车上曲海遥还跟容意提了起来。刘家仁这次首映礼上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真的好像跟曲海遥和容意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还是第一次,曲海遥也不免在意了起来。 “所以刘家仁……以后跟我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吧?” 容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要看他老婆吧。如果他老婆也是个爱玩的,他们只是事业上合作联姻,私生活各玩各的,那还不好说呢。”不知怎的,容意想起了那天晚上在枫丹瑞雅见到尹楠的时候尹楠看着自己的样子,容意的鼻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不过暂时我们是没什么可担心的,要担心也不是我们担心。这么一个翁家……是刘家那对奇葩父子需要操心的,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就好。” “也是。”曲海遥点头道。无论刘家仁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曲海遥、容意实质上都和刘家仁没有半点关系,真要说担心,也就只有尹楠有一定危险性,只是不知道是哪种危险罢了。 第138章 首映式的第二天刘家仁在上海还有个会要开,开完会已经晚上了,按照一般程序,组织方会邀请与会嘉宾一起出席晚宴,但这场晚宴刘家仁并没有出席。 他订了最近的机票去了苏州,尹楠在这儿拍戏,前阵子他戏份挺重的,日程排得比较紧,刘家仁没去找他。但现在已经没什么时间和机会了,上飞机之前他给尹楠打了个电话,等他下了飞机,到达订好的酒店房间的时候,已经快到后半夜了。 房间里没开灯,一片漆黑,看不到人影,也听不到一点声音。刘家仁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进了房间之后也没开灯,房间里的窗帘大大地敞开着,斑斓绚烂的夜景透过落地窗倒映进了漆黑的房间里,刘家仁在这十色流光中慢慢地走进卧室,就看到尹楠坐在床上,面对着落地窗外的高空夜色,黑暗勾勒出了他瘦削的身子,看样子似乎是在发呆。 刘家仁打开了灯,尹楠一下子扑在了靠枕挡住光线,从靠枕里溢出一声闷闷的“操”。 刘家仁低低地笑了一声。 “给你带了礼物。”他把手上拿的外套、随身包、还有其它东西全都扔在了软椅上,一手拉开了领带结,转身往浴室走过去。 尹楠从靠枕里抬起头,扫了一眼软椅上那一大堆东西,又看了看刘家仁往浴室走的身影,张口说了句:“要帮你洗吗?” 刘家仁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尹楠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直勾勾地看了过来,一张向上扬起的脸卸去了戏妆,干净艳丽的面容显得有些难以捉摸。 刘家仁深吸了口气,扯下了领带随意丢在了一边,眼睛牢牢盯着尹楠。一句话也没多说,尹楠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跟着刘家仁一起去了浴室。 他们在浴室里就做了起来。刘家仁本来并不喜欢这种湿热的环境,再加上水和泡沫都很容易打滑,这种什么在浴室做爱的浪漫他一点都体会不到。但当他把尹楠摁在洗脸台上,对着镜子从后面进入他的时候,看着镜子里尹楠潮红的脸、湿润的眼睛、不断溢出喘息的唇,他本来就高涨的情欲变得愈发难以收拾。他拉过尹楠单薄的肩膀靠近自己赤裸的胸口,低下头在尹楠的颈侧不断吮吻着。 尹楠颤抖得厉害,但没有丝毫抗拒,只是微微偏过脸来,侧脸正好蹭在刘家仁的鼻梁上。 湿润的视线互相交汇,愈发浓重的雾气之中时间似乎停了一秒,然后他们交换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缱绻的吻。 映在镜子里的两具环抱着的身体,像极了一对缠绵的恋人。 俩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换了多少姿势、做了多少回,反正双双累到睡去的时候没有人记得时间。 尹楠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亮,他应该没睡多久。但是接连不断的噩梦让他一直在煎熬的边缘挣扎,明明冷气开得很足,他却睡出了一层薄汗。刘家仁一条胳膊还环在他腰上,从尹楠背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显然刘家仁睡得很沉。 窗帘并没有拉上,刘家仁来之前窗外的炫彩霓虹,现在已经消散在破晓的寂静里。尹楠睁着眼睛看着这微微泛起一层灰的天色,心里异常地没有什么波动。 就好像另一只靴子总算落地了。 刘家仁订婚的事他知道得很早,甚至连刘家仁的爹明里暗里暗示刘家仁快成家了、别老跟一些不清不白的人纠缠不清、以免在翁婿和夫妻关系上难做的事,尹楠也听说了。刘家仁并没有跟他透露一星半点,只是尹楠下面的时间里无论是戏还是商务都突然变多了。 分手费么。意识到这一点时的尹楠就觉得好笑般耸了耸肩,其实曲海遥和容意现在已经这样了,他和刘家仁之间的关系也就失去了原始的意义。为什么还一直持续下去,就算是尹楠这个自欺欺人大赛的冠军,也没法骗自己说只是习惯成自然而已。 随便吧,反正也持续不了多久了。昨天刘家仁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尹楠突然就觉得这就是结束了。 也没什么不好。他们度过了一个——事实上是半个——算得上愉快的夜晚,没有什么恶语中伤,甚至连说话都很少,发出的声音大半都是甜腻的喘息。性爱因为行至末路而燃烧出了一种决绝的韵味,显得酣畅淋漓,浓厚的快感也就盖过了那一丝因为伤感而滋生出来的苦涩后味。 总的来说挺不错的,就算挑剔难搞如尹楠,对此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他的目光落到了去洗澡之前刘家仁扔在软椅上的那一大堆东西,他记起刘家仁说给自己带了礼物。 尹楠回过头去看了看刘家仁,那人仍然在他身后沉沉睡着,没记错的话刘家仁前阵子应该也是忙得像陀螺一样分身乏术,能抽出这样半个晚上飞到苏州来,大概也是费了老大劲儿了。 尹楠小心翼翼地挪开刘家仁搂在他腰上的胳膊,轻手轻脚地起了床,走到了软椅旁边,翻出了刘家仁带过来的一个盒子。 很大的一个绒面盒子,半自动机械控制,看上去像是订做的。尹楠朝床上的刘家仁看了一眼,然后轻轻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套订做的饰品。手表、袖口、胸针、领带夹、戒指…………看做工和手艺应该是出自尹楠知道的一家高定品牌,这么一套下来,造价可能要几千万。 更何况,盒子里还有另外一样东西。尹楠看了那卡片一会儿,然后把它拿了起来细细端详。 那是一张黑卡。就算是刘家仁这种家里有矿的大拿,要办这么一张黑卡也不算容易,但凡尹楠心狠手辣点儿,随便用这张卡刷点什么大件或者敏感的东西,就有可能动摇到让刘家仁他爹十分慎重的翁婿和夫妻关系。 呵,心真大。尹楠无声地笑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这精美的盒子和礼物。戒指只有一枚,他拿出来戴在无名指上,恰好是按照他的尺寸做的。 戒指的内圈刻着一个小小的字母“L”,贴合在尹楠的手指上。 和他的手还挺相配的。他又笑了一下,起身离开了卧室。 *** *** *** 刘家仁算是被阳光晃醒的。昨天晚上没拉窗帘,高层的阳光毫不留情地从落地窗外刺在刘家仁脸上,终于把他给刺醒了。 他这一觉睡到了快九点。其实算起来也没睡几个小时,但房间里已经完全没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尹楠大概是很早就离开了。刘家仁起来转了一圈,没看到他的影子,想来大概是今天还要开工,早早就赶回剧组了。刘家仁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脑子里好像一片空白,又好像被挤得满满的,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刘家仁才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去冲澡。 从浴室里出来之后他叫了人来收拾房间。昨天穿的那套衣服是刘家仁比较喜欢的,才穿了两次,他还不想扔,想着让人送洗吧,可找了一圈却没找到外套。 他记得昨天来的时候自己把外套脱了,跟要送给尹楠的东西一起扔在了软椅上…… 刘家仁看着那张软椅呆住了。自己的随身包还在椅子上,但外套已经不见了。 订制的礼盒被打开过,但并没有被带走。他走过去打开了礼盒,里面的东西似乎都被动过,但都原封不动地被留在了盒内的丝绒上。 手表、袖口、胸针、领带夹、黑卡…………原封不动。 只有戒指不见了。 房间里不见了的,只有刘家仁的外套、那枚戒指、还有尹楠。 第139章 电影《山楂姑》首先在韩国一个电影展上进行了展映。这个影展受到的关注度并不算高,但举办多年来,也有许多在这个平台上首映的影片后来得到了大规模的关注度,这些影片大多都是同性题材,或者带有同性题材隐喻的色彩。《山楂姑》会选择在这里展映,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之所以选择这个电影展,容意和NUERA有几个考量,一是韩国和中国文化的相近,使得韩国人一向对中国文化产物的理解度比较高;二是这个电影展并不设置奖项评选环节,作为交流平台来说它相对单纯,也就能够收获更加客观的评判。 公布展映情报的时候离这个影展的开展时间已经很近了,这个时间节点无论是粉丝还是媒体都几乎拿不到什么观展的资格,所以最终观看了这次小规模展映的大多是本来就关注了这个影展的普通电影爱好者和工作者,这也是容意和NUERA希望看到的,他们只是单纯地想看看纯粹的电影人和观众对这部电影有什么样的评价。 由于《山楂姑》肯定无法在中国大陆上映,NUERA对这部戏的期待值也就基本是口碑方面的,他们判断在这个电影展上收获的评价会相对比较严格。先收获较为严格的评价,对于NUERA之后的宣传方向会有个基本的标准和导向。 可令NUERA意外的是,展映之后《山楂姑》的口碑出奇的好。容意为这部电影创作了以唢呐和弦乐阵为主线的电影配乐,无论是在崇山峻岭中的山楂树下,还是在江海奔流的钢铁森林中,电影的主题音乐翻开了这段在时代中颠沛流离的爱情故事的画卷,在类型片和硬派电影大行其道的韩国当下电影环境中,《山楂姑》突然成为了又一足以掀起韩国观众和电影人心中浪漫主义情怀的爱情片。 NUERA顿时信心满满了。本来悬而未定的首映日期和地点也在第一波影评出来之后迅速被敲定了下来,第一支预告片也随着定档日期一同公布,刚一上线就掀起了极大的讨论。 预告片中,电影的主题音乐贯穿始终,乡土、豪迈又带着一丝决绝的唢呐和悠扬而缠绵悱恻的弦乐相互缠绕,一开头绕着山楂树和树下的少年们进行的航拍画面隽永而悠长,中段则用快剪将师小楂和隋谈在时代中浮沉的命运以冲击性的方式展现出来,末尾画面渐暗,隋谈带着哭腔的“对不起”和师小楂轻柔的“我是不会怪你的”交替出现,仅仅两句台词就听得人鼻子发酸。这样可怕的台词功力让观众深刻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由两大影帝共同打造的爱情故事,是人生中绝不能缺少的观影经历。 预告片所展现的,不光是容意对画面的出色创作和掌控力,也不光是感染力惊人到了刻骨的主题音乐,更不光是主演们令人叫绝的表演。在中段的快剪当中,影迷们发现师小楂出现了两种女装造型,脏乱又状若疯癫的流浪汉般的造型和红裙红唇的娇艳欲滴的造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下子掀起了影迷们逐帧截图的热情。 最先发疯的倒还不是意粉,海菜们反倒在看到了容意的两个女装造型之后疯得一马当先了。虽然前有容意曲海遥外滩热吻的路透视频,后有《山楂姑》已经公布了的剧情简介,但海菜们还是不相信自家软萌萌的天使小海居然要给霸道总裁容皇霸霸做攻了?更有一部分曲海遥纯粉和泥塑粉,在曲海遥x容意这个荣耀的逆家CP异军突起大行其道之后,直接把“美女不做攻”当做标语给挂在了微博简介上。 结果现在容意的女装造型曝光了,“美女不做攻”这句标语在diss逆家的曲海遥纯粉和泥塑那儿就不成立了,反而是容意的受粉瞬间扬眉吐气了起来。可想而知这支短短一分钟的预告片在海菜、意粉和荣耀CP粉中间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甚至直接导致了曲海遥x容意这个CP从荣耀当中分了出去,以“曲意”为名自成了一家。 分出去之后大家才发现,其实萌曲海遥x容意的人并不在少数。曲意超话建立的第一天签到数就上万了,各种物料、同人产出根本刷不过来,本来的荣耀CP就像是憋着劲儿一样也开始拼命刷了起来,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预告片上线一周之内,不光点击和收看数量刷新了NUERA旗下预告片的新高,在华语文化圈内的网络热度也居高不下,隋谈x师小楂这对荧幕情侣更是未映先火,率先在当年的腐向文化热度中刷了波狠的。 这种热度几乎是一直持续到了电影上映。中国大陆无法上映的政策并没有影响大陆粉丝的观影热情,他们纷纷选择赴港、赴台,甚至跑到新加坡、泰国、日本、韩国这些周边国家旅游观影。不少微信尾单团都借着这阵东风组织起了“《山楂姑》观影自由行”,一时间,电影在各个国家和地区的上映日期成为了旅游中间方必须要做的功课。 《山楂姑》的首映地点安排在了台湾。并没有什么首映式红毯,也没有什么媒体采访会之类的宣传,容意只是带着一众主创去首映地点办了个座谈会。在简单地答主持人和粉丝问之后,电影正式开始了公映,到场的影迷、粉丝同绝大部分主创一起、第一次观看了《山楂姑》的成片。 这也是曲海遥第一次看《山楂姑》的成片。他从少年时期师小楂和隋谈分别的时候开始哭,一直哭到电影结束,中间几乎没停过,容意坐在他旁边都有些傻了,他从来不知道曲海遥居然能流出这么多眼泪来,甚至在观影结束之后的答粉丝问的环节,曲海遥也几度中断了发言,抱着容意哭了一会儿之后才重新拿起麦克风。 不过曲海遥也不是唯一一个哭成傻逼的,观影厅里大多数观众都哭得眼圈发红,就连主持人也有些绷不住,结果就只有容意这个在后期和剪辑中已经身经百战了的导演接过了主导权。主持人小心翼翼地擦着眼泪,跟容意抱怨说好歹电影是个美好的结局,否则她死都不会放过容意的。 “这怎么能怪我呢,”容意苦笑着叫屈,然后把矛头都对准了同样红了眼圈的刁碧树。“剧本是刁老师写的,大家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千万冤有头债有主啊。我可是尽了我最大的努力把戏拍得好看,我想的只是为大家呈现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 与电影本身不同的轻松的谈话氛围让观影厅里的大家心里都舒服了不少。主持人看向容意问:“不过我听到过一种说说法,说一开始您是打算让曲海遥来饰演师小楂这个角色的,这是真的吗?” “没错。”容意有些苦恼地扶了扶额,“我看到这个故事的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让曲海遥来演师小楂,从来没变过。可是试妆之后,我们的制片人,”容意指了指坐在台下的NUERA制片人,“还有刁老师,甚至曲海遥自己都觉得我试师小楂的造型效果更好。” 主持人笑着看向曲海遥,调侃道:“小海真的不是被容老师的女装造型迷倒了吗?” 曲海遥理直气壮道:“怎么可能不被迷倒!现场有没被女装的小楂惊艳到的人吗?” 台下的观众们齐声大吼:“没有——!” 容意无奈地笑了出来:“说好的我们要注重内涵,不要光看外表呢。” 曲海遥更加理直气壮地朝向容意挺胸道:“我就是一个被你的美色迷惑的肤浅的人,你说你接不接受吧。” 容意扬起脸来看向曲海遥,嘴角勾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甚至还握起拳头来捏了捏,骨节被捏出了咯拉咯拉的声响:“我接受你,你接受我的暴揍吧。” 曲海遥嘤嘤嘤着躲到了刁碧树的后面,现场终于欢声笑语了起来。 随着首映的启动,台湾、香港、新加坡三地首先开启了第一轮公映。因为在中国大陆不能公映,众多大陆的粉丝和电影爱好者选择了奔赴其它国家或地区来观看这部电影,有些影院甚至在贩卖的小食饮料套餐里赠送纸巾,免得忘带纸巾的客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公映开始后的电影口碑瞬间炸裂。容意在这部戏里摒弃了他在处女作短片里克制的叙事风格,浪漫的画面语言和血淋淋的剧情将观众的心生生割裂成两瓣,这份残酷、脆弱又隽永的爱情成为了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里唯一不变的永恒。曲海遥和容意将这份爱情演绎得真实而梦幻,有的影评人认为山楂姑和隋谈的美好结局最终只是电影创作者对于生活和爱情的一种美好的夙愿,在现实生活当中山楂姑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随着上映地区的扩大,《山楂姑》掀起了愈发热烈的映后讨论。讨论基本上还是分为两个阵营,较为专业的影评人把相当一部分注意力放在了拍摄少年时期时用到的技术上,这项有趣的捕捉技术效果相当突出,隋谈和师小楂的少年时期在大荧幕上看着非常自然生动。但容意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却提到了拍摄的时候因为需要佩戴捕捉装置表演,着实给演员们带来了不少麻烦。媒体和影评人们认为这项技术虽然优秀,但如果不是像曲海遥和容意这样优秀的演员来应用,也不可能呈现出这么好的效果。 而在普通影迷中间,讨论的最多的首先还是曲海遥和容意神乎其神的演技。两个人从十几岁的少年时期一直演到三十几岁的壮年,隋谈因为原生家庭而导致的冷情、邂逅了师小楂之后内心的爱与矛盾、回到外面的世界之后外在和内在双方面受到的煎熬和挣扎、重拾回对师小楂的感情之后爆发出的愧疚与爱意,人物的角色弧线非常丰满。 曲海遥用扎实而生动的表演诠释出了角色鲜明的层次感,每个时期的人格和情感都富有说服力。一位资深影评人特别提到了他在十五年后在山楂树下找回师小楂时那一瞬间的表演,容意给了他一个拉进的特写镜头,那一瞬间的反应可说是令人拍案叫绝。 相对来说容意的表演则是另一种方面的生动。容意的表演一向极具张力,师小楂这个角色更是将他表演的张力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毕竟已经奔四了,以这样的年纪去饰演一个十几岁的憨傻纯真的少年,能演得没有违和感着实不易。而师小楂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直奔上海而去的一意孤行和惨遭凌虐,又和之前的憨傻纯真形成了极具冲击力的对比,再加上后期患上精神疾病之后整个人呈现出的空洞、疯癫的状态,都让观众产生了极强的共情。无数的观众们一边哀叹师小楂的不幸,一边怨怒着隋谈的不争,心疼师小楂、埋怨隋谈的风向立刻在网络世界中产生,并迅速形成了规模。 容意当初怕的就是这个。 “早说了让你演师小楂了……”他趴在床上翻着网上的评论抱怨道。最初想让曲海遥演师小楂,一方面是因为容意觉得曲海遥的女装一定会很美,另一方面也考虑到了风评的问题。这部电影不出意外的话,一定是师小楂比较吸粉,隋谈则可能会得到较多的负面风评。难得自己可以做主的戏,容意当然想把好福利留给男朋友了。 曲海遥跟他心意相通,一看到他一张皱着的脸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曲海遥心里美滋滋的,大型犬一样一下子跳到了床上去,扑在容意身边撒欢儿。 “有什么要紧的,”他在容意脸上叭叽亲了一口,“你穿女装这么好看,我怎么可能比得上你。真要说我有什么不满的,那就是全世界都看到你这么好看的样子了,我心里有点小别扭……” 容意知道他是在哄自己开心,于是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抱住了曲海遥在家里懒得打理的毛蓬蓬的脑袋。 “那他们看到我只穿着女士内衣,而且一件一件脱下来的样子了吗?” 曲海遥一下子想起那天拍完了师小楂穿着女装的激情戏之后,俩人回到酒店里打得火热的情形,脸瞬间就烧起来了。他反手搂住容意的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假装赌气道:“谁看到我把谁的眼睛挖出来!” 容意似笑非笑道:“那你就只有挖你自己的眼睛了。” 曲海遥甜甜地笑着,把脸埋在容意的胸口一边蹭一边说:“你不用为了这个意难平啦。我说的都是实话,都能跟你在一起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最大的好处都让我占光了,总不能金斧头银斧头都让我拿走啊。我可知足了,能跟你在一起,还能跟你演情侣,让全世界都知道咱俩是一对儿…………” 容意喉间溢出了柔软的笑声。“知道个屁,全世界知道的是隋谈和师小楂是一对儿。” “差不多啦!”曲海遥不依地撒着娇,后又叹了口气。“唉……要是真能让全世界知道就好了……” 第140章 对于曲海遥和容意这两位欧洲电影节宠儿来说,会带着《山楂姑》参加欧影节竞赛单元评选真是太理所当然的事了。本届欧影节选择在法国普罗旺斯举办,而根据电影节开幕时公布的信息来看,《山楂姑》入围了六个奖项的评选,是名副其实的夺冠大热门。更令粉丝和吃瓜路人鸡血的是,容意和曲海遥竟然同时入围了最佳男演员的奖项评选。 这下可有戏看了,而且还是全方位立体化的大戏。国内的媒体和业内很关注六个奖项中《山楂姑》究竟能拿下几个,粉丝们关注没有宣传期的《山楂姑》终于有一个让主创们走红毯的机会了,而数量最为庞大的吃瓜路人们则关心容意和曲海遥究竟谁能夺得影帝殊荣。 这大概是曲海遥和容意这两位关系好到穿同一条裤子的影帝第一次在利益上有了正面冲突,吃瓜路们也知道不管是谁拿了影帝,都不会对他们的私人关系有什么真正影响的。但人类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基因仍然使他们对此倍感兴趣,甚至有博彩公司开出彩票,让彩民为究竟谁会夺得本届的影帝来下注。 这几乎是一场大家都很欢腾的盛会。在法国接机的粉丝们接到了一群轻松乐呵的剧组主创们,曲海遥如同小学鸡般在机场就跟同行的朋友们打闹起来,容意就像是幼儿园班长一样,不过这位班长也毫无制止问题同学曲海遥的意思,就由着他闹,反正曲海遥闹完了也就跑到他旁边来表演弱智儿童欢乐多,容意一点都没觉得不省心。 而被媒体问到他觉得他和曲海遥谁能获得本届欧影节影帝的时候,容意倒是表现得相当谦虚。 “你别给我挖坑,”容意对采访的记者笑道,“我一点也不觉得影帝一定会在我们俩中间产生。现在入围的应该有……”他歪着脑袋想了想,“我知道有十多位演员入选了大名单,有些影片和表演我看了,真的是非常优秀。我并不觉得我们电影有什么胜算。” “您觉得在众多入围的影片和电影人当中,您并不占上风吗?” 容意交叠在一起的双腿上下换了个位置:“入围影片我只看了几部,还没看全——就算看全了我也没有胜算——观影是一种很私人的体验,我觉得好并不代表别人觉得好,事实上我就不觉得我自己有什么好的。” 记者感兴趣了起来:“那曲海遥呢?您觉得他怎么样?” 容意的脸上浮现了一个淡淡的、柔和的笑容。“他是真的很优秀,而且越来越优秀。其实拍我们这部戏的时候,一开始因为需要佩戴捕捉装置拍摄,大家都很难入戏,想要表演容易,但想要精确地达到我要求的那个点,非常非常难。” “当时就是曲海遥跟我提出了一种新的入戏方式,我尝试了一下,觉得特别好。其实这种入戏方式后来被证明对他自己还蛮残忍的——要让他快速从角色的情绪里转换出来很难,但是我跟他合作了这么多次,明显感觉到他对于创作的想法和实践性,和以前相比都是突飞猛进。” 记者笑了:“您虽然谈到自己很谦虚,但是谈到曲海遥可是丝毫不吝啬您的赞美之词啊。” “那当然。”容意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自己评价自己通常都无法客观,我干脆很多事情就不去深想了,不去深想也就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好不好,当然不能对不了解的事情大放厥词。但是曲海遥我看到现在了,对他我非常了解,他有多好,可能世上没人比我清楚。” “这么肯定吗?”女记者也不知道是不是个CP粉,反正一双眼睛放射出了非常了不得的光芒。容易不以为然道:“也不是很肯定吧,不过肯定排前三。” 后来曲海遥看到这段采访时不满道:“什么排前三啊,明明就是第一,你应该更硬气一点的!” 容意捏了捏他的耳朵:“你懂不懂什么叫低调。” “我懂啊。但是在电影方面我们要低调,在我们俩的关系上为什么要低调!” 在旁边听了半天的林琦忍无可忍,随手抓了一个抱枕向曲海遥扔了过去。 “行!你高调!现在你就站到凯旋门下面拿着大喇叭宣布你们俩结婚了!快去!不去你就是小狗!” 曲海遥正被软软的抱枕拍中了正脸,立刻嘤嘤嘤着跑到了容意旁边求抱抱。 “哥!林嬷嬷骂我是小狗!” 容意明知道他是在气他林嬷嬷,也乐得跟这小兔崽子一块儿戳林嬷嬷的肺管子。他把曲海遥搂进怀里笑摸狗头,身子转向林琦威胁道:“怎么?他不能站到凯旋门下面拿着大喇叭宣布我们俩结婚了吗?” 林琦被气个半死。但对着容意他是敢怒不敢言,上下牙嘎吱嘎吱咬了半天,最终还是泄了气,弱弱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们可得提前通知我。我这儿还有好多准备要做呢。” 曲海遥在容意怀里发出惊天爆笑,容意也忍俊不禁,两个没心没肺的弱智儿童被罗彦喝了一句:“就知道笑。你们要是敢不提前报备,我真把你们俩告得倾家荡产你信不信。” “你真当我们俩傻啊。”容意眼一瞪,“放心吧。真有那么一天,就算为了我的百万彩礼我也要提前告诉你们,省得我们俩还没倾家荡产你们就倾家荡产,付不起我们的彩礼钱了。” 罗彦挑着眉毛,一脸不太信任的样子看着容意。容意鄙夷地撇了撇嘴,顺手就把刚才林琦扔过来的那个抱枕又往罗彦那儿扔了过去。 “不信拉倒!” *** *** *** 当然,英国的那家博彩公司最终还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因为本届欧影节的影帝殊荣,是同时属于容意和曲海遥两个人的。欧影节的历史上首次出现了双黄蛋影帝,就连颁奖嘉宾也震惊了。 在后来出炉的对评委会的采访中,当届的评委会主席、匈牙利电影导演舒丁格在提到这次双影帝的评选结果是,有些无奈、又有些欣慰地说:“当所有奖项的投票都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只有这个最佳男演员奖是悬而未决的,因为在之前的投票里面我们已经见识到了两轮平局了。” “这十数位评委都是有经验的权威电影人,他们对自己的意见和想法非常坚持,所以到最后经历了三次投票,容意和曲海遥的票数都是一样的,居于所有候选名单的并列首位。” “最后我决定尊重这样的结果。有这样的结果,表明至少在我们这届的评委会里,容意和曲海遥的这次表演是旗鼓相当的。而且我们还需要考虑另外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本来就出自同一部电影,演的是一对情人,他们的表演是相互成就的,没有容意精湛的表演就不会有同样精湛的曲海遥,反之亦然。” 《山楂姑》取得了包括最佳男演员在内的三项当届欧影节大奖,名副其实的载誉而归。这个时候,在一些国家和地区《山楂姑》还没有下映,欧影节的成绩又刺激了一波票房。本来票房完全没有期待的NUERA,最终不光赚回了成本,利润还大约翻了一番。虽然对于家里有矿的NUERA来说这种成本不高的电影赚翻倍了也不过是毛毛雨,但对于抱着赔本赚吆喝的心态入资了的容意来说,这笔分红又能为工作室的资金锦上添花了。 利润口碑双丰收,回国之后NUERA决定举办一场剧组内部的庆功宴。而到了庆功宴的现场曲海遥才发现,原来到场的NUERA方面的人,除了亚洲区那几个他们已经很熟悉了的老熟人之外,还有总部的一大帮子澳洲人。 怪不得要包下一个宴会厅呢……曲海遥看着这浩浩荡荡的十几桌人觉得有点眼晕。他跟NUERA打交道也好多年了,时间甚至比容意跟NUERA打交道的时间还要长,但出席这场宴会的还有挺多人是他不认识的。 在宴会上,NUERA的亚洲区负责人,也就是《山楂姑》的制片人向曲海遥和容意介绍了唐纳瑟和雷蒙德——一男一女,他们分别是NUERA总部的公关主管,和负责北美渠道沟通的部门主管。之所以他们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NUERA总部正在考虑为《山楂姑》申请冲击金英奖。 “金英奖?!”曲海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三岁孩子都知道,美国最重磅的电影盛会“金英奖”,是全球范围内最知名、关注度最高的电影盛会,每年的金英奖颁奖典礼都会成为当年全美、乃至全球转播量和收视率的巅峰,在大众观众的眼中,金英奖是比欧影节这样的专业性电影平台更加风光华丽的电影盛事,每年金英奖所评选出的获奖人将会在之后的职业生涯中身价飞涨。 但容意却没什么反应。他看着公关主管唐纳瑟问道:“已经敲定了要参加吗?” “基本上定下来了。”一头红发的中年女性点头。“我们联络了美国经验最丰富的金英奖公关公司,来负责《山楂姑》这次金英奖的公关。到时候还需要你们的支持。” 曲海遥看了看容意,没说话。俩人平时聊天的时候曲海遥曾经听过容意把几个受关注度很高的美国的影视奖项称为“烂大街奖”,对于容意来说,这种不完全依靠专业评审,而是需要通过公关来最终决定花落谁家的奖项,他并不放在眼里。 “白人的政治手段罢了。”容意曾经不屑一顾地说。“政客们想讨好少数族裔了,就捧一部少数族裔的电影出来;想搞性别平权了,就捧一部女权主义的电影出来;想让政府削减军费了,就捧一部反战的电影出来……无聊。” 其实只要往深了一想,就会发现容意说得没错。每年金英奖的最佳影片,都对应着当年全美政治局势的风向,而其它备受关注的热门奖项,则很大一部分层面上倚仗公关公司的操作,以及对好莱坞影响巨大的几大巨头电影公司的倾向。这种电影奖项在很多创作意图单纯的亚洲电影人看来,并没有什么价值可言,尤其是容意这种早已名利双收了的大拿,更是觉得不值一提。 但这只是容意作为单一电影人的考量,NUERA作为一个公司,作为发展新渠道、新界面电影作品的业界翘楚,他们的想法则更加深远、更加广阔一些。 “我能问问你们为什么会想到要去竞争金英奖吗?”容意并不避讳,直接向唐纳瑟和雷蒙德发问。 唐纳瑟稍稍顿了顿,然后答道:“和传统的电影发行公司不同,我们的老本行是流媒体,是网络播放和存储平台。最初涉足影视制作产业,制作的也只是在流媒体平台上播放的网络剧集和网络电影。” “从我们开始制作影视作品到现在已经有十个年头了,但是真正取得主流的、专业类奖项任何的,只有《山楂姑》这一次,这还是由我们和你共同制作的院线电影。只有在院线下映了之后,我们才在我们的网站上上线,这和我们最初制作网络电影的初衷其实是相悖的。” “我们一直希望,由流媒体平台制作的网络影视作品,能够得到主流业界的认可。之前我们的很多作品不是不够优秀,而是我们没能以流媒体的身份融入主流的制作环境。我们希望通过这次金英奖的公关,和主流的影视制作行业建立起桥梁,更好地把流媒体作品向更高规格的平台输送过去。” 容意沉默了下来,顿了一会儿之后又看向曲海遥,问:“你有什么想法?” 曲海遥现在对于容意的了解已经到了哪怕是容意的一根头发丝儿曲海遥都了如指掌的地步了,他一看容意的表情就知道容意压根儿不想掺和NUERA的“打入主流电影圈”计划,于是迅速心领神会地一唱一和道:“其实NUERA已经这么多好作品了,也根本不需要再获得这种认可了啊。” 唐纳瑟和雷蒙德都向曲海遥看了过来。曲海遥继续侃侃道:“就拿金英奖来做例子。那么多人愿意去公关、去争夺金英奖,是因为大众最吃金英奖这一套,很多人希望能通过赢得金英奖来赢得大众的青睐。但是NUERA已经赢得大众的青睐了,再去争取金英奖,我觉得意义也没那么大。” “再说了,金英奖是传统的电影制作圈所打造的神祗,我觉得以NUERA的实力,完全可以自己打造自己的神祗,不需要去遵守传统电影圈的那一套嘛。” 雷蒙德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我们还是想尽可能的争取一下不同媒介之间的融合。能够取得其它电影制作公司的认可,能够和他们开发出更广阔的的合作,这无论对于我们还是对于传统业界来说,都是一件好事。行业的发展少不了传承。” 曲海遥和容意对望了一眼,从容意的眼中曲海遥也看出了认同。容意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对唐纳瑟和雷蒙德说:“行。公关现在应该还没开始吧?如果有需要的话就通知我们,我们尽量配合你们的工作吧。” 唐纳瑟和雷蒙德都十分满意,庆功宴也圆满结束了。回去之后曲海遥忍不住问容意:“你不是对金英奖不感兴趣,也不想去参加那些什么公关酒会之类的东西吗?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下来了?” 容意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颚线,缓慢地说:“不想是不想,但是NUERA毕竟帮了我们很多,情分上我们也该帮这个忙吧。再说了,如果真拿了个金英奖回来,那也没什么不好啊,至少我们身价更高了,赚得更多了,何乐而不为呢。” 曲海遥半信半疑地眯起了眼睛:“是这样没错……不过我怎么总觉得还有什么阴谋在里面?” 容意把拖鞋往曲海遥的方向踢了过去:“年纪不大,怎么脑子里弯弯绕那么多呢!就不能用正直的思维来想我吗!” “我一想到你,就正直不起来呀!”曲海遥完全不正直地扑到了容意身上,俩人闹成一团。 第141章 令曲海遥意外的是,虽然容意在私下的态度上对金英奖不屑一顾,但在NUERA安排的公关事宜上,容意的配合度出奇的高。在曲海遥拍摄那部讲述赴美华工的美国片期间,容意几乎也都是待在美国的。一开始曲海遥还以为容意是舍不得自己,过来当家属全程陪同的,可拍摄了一段时间曲海遥才发现他想多了。 “你还真是来帮NUERA公关的啊……”曲海遥哭丧着个脸。这时候已经快凌晨了,曲海遥刚收工,而容意则带着一身的酒气来到他的片场找他,和他一起回酒店。 曲海遥还没卸妆,脸上脏兮兮的,看到容意微醺的醉态,曲海遥又是心动,又觉得自己脸上妆一片污一片,太不干净。容意一晚上不停地说话、喝酒,既有些缺氧,又有些上头,头一阵阵发晕。但曲海遥在他面前一脸担心和委屈地乱晃,容意还是没忍住,把人搂了过来重重地亲了一口。 “是来公关的,也是来陪你的呀。”他伸手揉了揉曲海遥的脑袋,“这种酒会拢共算起来才几场,我还不是天天待在你这儿陪你吗。” 曲海遥被亲了一下,脸上热热的,也没那么委屈了,但还是下意识地鼓着嘴撒娇:“谁说的……明明动不动就看你跑没影儿了,有时候晚上都不回来。我看你可比我还忙。” 容意低低地笑道:“那没办法。NUERA北美分部可是把我们的VR摄影机带过来了,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简洁又抽不开身,我不在这儿镇场子可就没人了。” 容意现在花了大量的时间在VR摄影机上,毕竟摄影机还处在测试阶段,很多问题不去使用是发现不了的。容意的测试对摄影机帮助很大,技术团队一直跟着他的测试结果对摄影机进行改进。 而除此之外,NUERA对于金英奖的公关活动也经常联络容意参加。酒会只是其中的一个部分,更多的是NUERA及其公关公司和好莱坞几大电影制作公司之间的会晤。零零总总的活动加起来,容意确实有大把的时间都没跟曲海遥在一起,但是比起俩人一个在国内一个在北美,这种想见基本上还是能随时见的日子,曲海遥还是觉得挺惬意的。 回到酒店洗完澡之后,俩人躺在床上,容意开始因为喝多了酒有点脑袋发胀了,躺在床上一直没睡着。曲海遥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背,后来见他实在睡不着,又让他躺在自己怀里,曲海遥则给他摁着两边的太阳穴解乏。 “所以呢?”他一边摁一边低声问,“你们忙了这么久,评委会那边有什么反应没有?” 曲海遥说的是金英奖的评委会。容意舒服地在曲海遥怀里呻吟了一声,才懒懒地说:“哪儿会那么直截了当啊。美国人虚伪起来也是虚伪得很,打太极的功夫一点也不比中国人差。不过看他们的态度,我觉得还挺有戏的。” “真的?” “是啊。至少入围名单我们肯定能有好几项,至于能不能获奖……”容意耸了耸肩,打了个哈欠,“那就各凭本事吧,谁也打不了包票。” 结果正如容意所说,提名名单公布之后,人们惊讶地发现《山楂姑》竟然获得了六项大奖提名,与他们在欧影节的提名数量持平。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一部由流媒体参与制作的电影曾经入围过金英奖最终的提名名单,《山楂姑》可以说是创造了一项历史,一项只有正统电影公司才能打造出受到金英奖青睐的影片的历史。 而在入围的奖项之中,不仅有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原创音乐这样的容意和NUERA都预测一定能入围的奖项,还包括了最佳男演员、最佳导演、最佳国际影片这几项NUERA心里十分没底的备受瞩目的大奖。 名单一出,首先就在中国国内掀起了极大的震动。华语片在欧影节这种专业奖项上还时常斩获殊荣,但一碰到全球最受关注、最大众化的金英奖,就像八字不合一样,历史上几乎没有华语片曾经获得过金英奖的垂青。自上世纪末的那唯一一次斩获金英奖之后,华语片已经有二十年没在金英奖上有过姓名了。 各路国内媒体纷纷报道起这一历史性的时刻。饭圈欢声雷动,曲海遥和容意的粉丝几乎从提名公布的那一天起就处于极度亢奋状态,毕竟在普通观众的心里,金英奖无论从知名度还是含金量来说,都比容意和曲海遥拿过不止一次的欧影节要更加珍贵。 相较于专业性极强、获奖作品常常让普通观众看得一头雾水的欧影节来说,金英奖的获奖作品往往都是叫好又叫座的较为大众向的作品,正如容意私下里和曲海遥吐槽的那样,金英奖的评选往往需要考虑一定的政治导向,而专业性太强、不够大众的作品是很难起到政治导向的作用的。 从影片的叙事风格来看,《山楂姑》确实比较符合金英奖评审会的一贯审美。提名一出,国内媒体和影评人们纷纷从各个角度分析起《山楂姑》在每个奖项上获奖的几率,还有许多国内自媒体语带嘲讽地指出《山楂姑》这样一部在国际影坛引起了巨大反响的影片,甚至不能在它的本土公映。各种各样的声音随着金英奖颁奖典礼的临近而愈发热烈,到了颁奖典礼当天,《山楂姑》剧组终于站上了这条世界范围内最受瞩目的影视界红地毯。 容意亲自敲定了当天他和曲海遥的造型。每一个配饰都是容意自己挑的,而他和曲海遥的两套衣服都是出自容意自己代言的奢侈品牌旗下的高级定制。曲海遥还没见过容意这么喜欢张罗的样子,颇为好奇道:“我真的以为你对金英不屑一顾的……哥,其实你是不是挺重视的?” 容意正在查看他和曲海遥待会儿要戴的情侣对表——这也是他请品牌为他们定制的款式,闻言他转过脸,对着曲海遥一笑:“很奇怪吗?我再怎么不重视这个奖本身,但我很重视咱俩一块儿在全世界面前露脸的机会啊。金英奖的转播量和收视率是什么级别的?这可是奥运会级别的。今年因为有《山楂姑》,肯定还要比往年往上翻一番,我为什么不重视?” 曲海遥咧着嘴,笑得比他还要开怀:“唉……真想干脆就在金英奖上宣布咱俩是一对儿算了。虽然肯定会被林嬷嬷念叨死,但是就像你说的,这是个好机会啊!在全世界面前给咱俩盖戳……” 容意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那……要不这样,要是咱们拿了最佳国际影片,就直接在台上宣布,怎么样?” 曲海遥浑身一震,脸色立刻变了:“你说真的?” “这还能有假?”容意挑着眉毛,一脸的桀骜和顽劣。曲海遥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房门——林琦正在外面跟团队确认行程细节,罗彦去跟NUERA的人员汇合了。 真要是这么干,一定会被林嬷嬷手撕了吧……虽然这么担心着,但曲海遥早就想光明正大地和容意手牵着手,行走在这个星球之上了。 他早就想了。 “好,就这么干。”曲海遥眼里闪动着难明的光。 《山楂姑》剧组走上红毯的时候,摄影机和转播信号都快被两位星光四溢的男主角谋杀了。容意和曲海遥穿的是明显精心搭配了的衣服,容意一身白色的外衣,大大的香槟色翻领西装外套内搭了黑底暗红色印花的丝质衬衫,刻意做出硬度和线条的肩部垂坠了金色的金属流苏,显得既复古又华贵。 曲海遥稍稍坠后容意半个肩的距离,他黑色的西装外套上就印着暗红色的印花,内搭的衬衫则是耀眼的纯白色,再加上领口处的香槟色领结,整个人显得既耀眼,又沉郁出了一丝渐渐成熟的风韵。眼尖的粉丝已经在现场或者通过转播注意到了俩人戴着的配饰和对表,全部配对了的穿搭让粉丝们尖叫不已。 这是个历史性的时刻。两位英俊华美的中国电影人,带着他们的剧组走上了金英奖的红毯,受到来自全世界观众的欣赏。在不同国家、不同网站的转播弹幕或评论中,不同国家的人用不同的语言表达着对这个剧组、对曲海遥和容意的赞赏和喜爱。不出意料,《山楂姑》剧组登场的时候,红毯的收视率和网络播放量达到了当天的第一个小高峰。 而第二个高峰,来自容意凭借师小楂这个角色,拿到了当晚的最佳男演员奖。 这是中国、乃至亚洲的第一位的金英奖最佳男演员。在这场最终角逐中,容意战胜了另外四位优秀、资深、甚至还有被供在神坛上的宝藏男演员,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位黄皮肤的金英奖影帝。坐在容意身边的曲海遥发出了激动的喊叫声,差点把容意给震聋,他跳起来紧紧抱住了刚刚站起来的容意,激动的样子就好像拿了这个影帝的是曲海遥自己。 追光灯一直跟着容意走到台上,跟着他从上届影帝的手中接过属于他的金灿灿的奖杯,跟着他站定在麦克风前,跟着他以一位胜利者、艺术家的姿态,从容不迫、目光灼灼地迎接着万众瞩目的时刻。 “感谢金英奖。感谢NUERA,还有和我共事的《山楂姑》剧组的同事们,谢谢你们。没有你们的帮助,不会有我今天站在这里的一刻。” 麦克风将容意的声音传到大剧院的每个角落,传到世界上所有看得到转播的国家和地区,传到了中国大陆亿万粉丝的耳朵里。 “我很荣幸,能够凭借我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次表演,拿到这样的一份殊荣。” ————什么?! 现场躁动了起来,很多人发出了惊呼声,曲海遥更是呆立当场。他连下意识去回头找罗彦的动作都没做,就只是呆呆地望着台上的容意。 他感觉得到容意在看他。 “当初我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了这个行业,获得了太多太多这个行业给我的馈赠。我万般感谢电影艺术带给我的一切,感谢电影艺术让我获得的新生。今后我仍然会为了这项艺术而钻研、努力——但不会在台前了。” 那双又大又长、凌厉又温柔的眼睛看向了曲海遥。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优秀的、比我更优秀的演员,我衷心地祝愿他们在今后为电影事业带来更多更优秀的作品。” 这突如其来的隐退宣言让全世界为之惊诧,但颁奖典礼还要进行下去。剩下来没颁发的都是重量级奖项,但曲海遥已经没工夫去管那些什么奖不奖的了。 “你、你你你你、、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告诉我的吗?”曲海遥压低了声音,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看着容意。容意对着他狡黠一笑,“被我吓了一跳吗?” “那当然!”曲海遥偷偷转过头去看了看罗彦和林琦落座的方向——剧组成员和艺人工作人员们不坐在一起,从曲海遥的距离和角度看不到他们俩的表情。 “彦哥知道吗?” 容意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知不知道的,反正都这样了——好了,下面也有我们的。” 下一个奖项是最佳导演奖,容意并没有获此殊荣,但是在他们最后一个受到瞩目的最佳国际影片奖上,颁奖嘉宾再次报出了《山楂姑》的名字! 现场顿时沸腾了,而更加沸腾的是曲海遥的心。他看了容意一眼,容意的眼中也是溢彩流光。俩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心照不宣地领着剧组上了领奖台。 作为导演,容意自然是带头发言的那个,曲海遥站在容意的身边,一心二用地一边看他、听他说话,一边顺着之前已经想好了的、公布他们的恋情的说词。容意感谢了所有剧组的成员,然后将目光转向了曲海遥。 “当然,我最感谢的还是我的恋人,站在我身边的另一位主演,曲海遥。” ——————————什么情况???????!!!!!!!!!! 剧院现场爆发出了比刚才更大的骚动,很多声尖叫和惊呼即使在舞台上也清晰可闻,一秒钟之后现场本来就闪成一片的快门声更是响得快要疯了。 曲海遥傻了。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哥??!!难道不是我来说吗?????!!!!!! 容意脸上浮现出一丝只有曲海遥看得见的顽劣。“我最初想要拍这部电影,想的就是和他一起出演这对爱人,曲海遥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所以才能将我的最后一次电影表演,变成这样大的一份礼物送给我。” “现在,在我收到这份巨大的礼物的时候,我也想向曲海遥送一份礼物。” 容意转过身直面着曲海遥,左手微微一花,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金色的绒布盒子。 那只线条美好的手单手打开了盒子,一枚灿金色的戒指出现在了曲海遥眼前。 出现在了全世界眼前。 容意挑了挑一边的眉毛,脸上露出了一个顽劣、温柔、美丽、桀骜的笑容,看着曲海遥,说出了他今晚在领奖台上的第一句中文。 “和我结婚吗?” 第142章 即使是对娱乐圈最没有关注度的国人,都会记住这个令国人疯狂的夜晚——不,换算时差的话,金英奖颁奖典礼结束的时候正是周一早上的上班时间,很多人都是上午开完了周一的例行晨会,中午刷了一下手机,就发现整个世界都变了。 和容意、曲海遥的双双出柜相比,甚至连容意的隐退、《山楂姑》斩获了三项包括最佳国际影片最佳男演员这些重量级奖项的新闻都要退居次席了。当下国内影视界最扛把子的两颗超级巨星,竟然在备受全球瞩目的这个至高盛会上,情定终生了?! 当晚容意的求婚在剧院内就掀起了巨浪。虽然现场大多数人听不懂中文,不知道容意说的那句“和我结婚吧”是什么意思,但之前容意已经公开了恋情,现在又变出了个戒指盒子,白痴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山呼海啸般的掌声、欢呼声在台下响起,像是层层巨浪一样把曲海遥掀到了万米高空之上。 他一下子明白了。 容意为什么会对这个他明明不屑一顾的奖项这么上心?为什么偏偏在今天精心打理了俩人的一切?为什么他会事先试探曲海遥要不要在这里公开他们的关系?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怕这样的突发行为会让罗彦和林琦大发雷霆? 因为这些,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在全球最万众瞩目的时间和地点,让他们的爱情接受全世界的洗礼。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容意正式隐退的这一天,送给曲海遥、送给容意自己的一份礼物。 曲海遥感觉到自己的视线都是模糊的,眼睛潮湿滚烫,只有那个灿金色的盒子,和盒子里装着的灿金色的东西,在他眼里那么、那么的耀眼。他尽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了面前那双他最爱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美丽眼睛。 然后曲海遥蓦地伸出手臂,一把揽住容意的后腰,将容意狠狠抱进怀里。 容意一惊,下意识地先扣上了盒子以免戒指被碰掉了。曲海遥紧紧搂着他,俩人明明已经无数次的身体相贴了,此时却仍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曲海遥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挤压着容意的胸口,他能明显感觉到容意剧烈的心跳从俩人紧紧相贴的地方传来,微微偏过视线,就能看到容意妆容精致的脸上浮起了一层薄汗,这一切,都是容意也如此紧张着的证明。 “你太坏了……”曲海遥几乎带着哭腔趴在容意耳边低语。他也曾无数次想要和容意求婚,曾无数次想跪在容意的身前,请求让他们的爱情盖上天地共证、日月明鉴的烙印。可公众人物的身份、秘而不宣的关系,都让曲海遥明白自己不能肆意妄为,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在自己没察觉的时候,容意已经把所有他想做的事情都做了。 太坏了,这个人……曲海遥吻着容意的耳廓,听他用有些喑哑的声音甜腻地对自己说:“对,我就是这么坏的一个人……那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要!”曲海遥放开容意,对着他伸出手,让他为自己戴上那枚昭示着爱与忠贞的戒指。 大小正好,显然是容意特别订做的。剧场内掌声经久不息,这是金英奖的历史上第一次有人在颁奖典礼时求婚的,还是两位已负盛名的影帝组成的一对同性情侣。现场欢声雷动,曲海遥在容意为自己戴上戒指的下一瞬间就再一次狠狠抱住容意,搂着他的腰用力亲了下去。 世界各国、特别是买了金英奖转播权的那些国家纷纷争相报道这一传奇故事般浪漫的时刻,曲海遥摁着容意的腰、克制不住地激动亲吻的照片和视频成为了当天各大媒体、网站的头条图片,整个电影圈都轰动了,但所有的这些轰动加起来都不及在中国国内掀起的滔天热浪。 接下来的几天里,办公室里、学校的课间、体育场上、小区的花园里,即使你只是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也能听到路人们在讨论着这惊世骇俗、离经叛道的恋情。在同性恋得不到法律的承认、甚至在公开的媒体上根本无法出现这一婚恋形式的大环境下,这两个站在中国电影的巅峰之上的男人的爱情,注定会在大陆遭到非议。 容意其实是在刚刚得知NUERA有意角逐金英奖的时候,就开始筹划这件事,为此他先是问了罗彦和林琦,然后又问了简洁和娄永锐、柏尧和乔静,还有不少和他相熟的朋友们的意见,有些是明着连问带通知的,有些是暗地里旁敲侧击的。他知道这事一旦做了,就断没有收回来的可能性,所以他需要做好一切准备,迎接来袭的种种考验。 其实对于容意自己来说也没什么考验。他就要隐退了,拍了十多年的电影,就像他在金英奖的颁奖典礼上说的那样,这个虽然他不算喜欢、但给他带来了第二次艺术生命的职业,他从心底里无比感激。而以后无论是继续做他一直热爱的配乐,还是在VR电影事业上投入更多,他都不会再曝光于镁光灯下,他将回归他最想要拥有的生活和工作状态之中。 真正可能会接受考验的是曲海遥。如日中天的曲海遥还没满三十岁,无论是片约还是商务都是势头正好的时候。如果真的公开了,还玩儿得这么大,势必会影响到曲海遥在大陆的职业前景。 就在容意始终为此而辗转反侧、犹豫不决的时候,向来最保守、最以维护曲海遥为第一要素的林琦找容意进行了一次长谈。 “我是不太赞成的,你也感觉到了。”林琦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他的想法跟容意和盘托出。 “但是我仔细一想,现在是你有了这个心思,曲海遥那儿……我怀疑他一直都有这个心思。如果你将来隐退了,他一定会趁着你隐退之前想办法把你们的关系公开,到那个时候我可能想拦都拦不住,因为你已经要隐退了,而他是不会顾及他自己的什么职业前景的。” “对曲海遥来说,能跟你在一起就是赚到,要是能让全世界都知道你们俩在一起,那就是中了头等奖彩票,别的他不会管的。” “所以干脆就趁现在,把这个事儿解决了算了,不然我也不安生,老是担心这一出什么时候来。” 容意笑了。还没等他开口,林琦就又对他扬了扬手上刚打印出来的一叠合同。 “不过倒也还好。曲海遥手上出价高的大多都是国外的奢侈品牌——毕竟欧元美元比人民币要值钱啊,这些品牌又没有对代言人性向上的限制。片约方面现在国外的也越来越多,就算将来真走进死胡同里了,那他也能在不靠着国内市场的情况下养活你们俩。” “所以你其实用不着太担心什么。曲海遥喜欢演戏,而现在他已经不会没有戏演了。总的来说,这都是因为你帮了他那么多。” 林琦的眼神严肃而真诚,容意没有半分怀疑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从容意刚认识曲海遥到现在,他们已经走过了那么多春秋冬夏,这之中的浮浮沉沉、喜喜悲悲,不是当事人就无法感受到这一切带给了他们怎样的变化。 曲海遥、容意、林琦,甚至是罗彦,在这些年里,都有了不一样的人生,成为了更优秀的人。 他们理当拥有一份配得上他们的礼物。 《山楂姑》剧组班师回国的当天,机场被大量媒体记者、粉丝挤得水泄不通,自从颁奖典礼当天以来,容意、曲海遥以及俩人的CP粉已经疯到现在了,狂喜和震惊接二连三地席卷了不同年龄的粉丝们,其中以意粉的情绪波动最为剧烈。 这个成军最久、早已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粉圈,在容意夺得最佳男演员奖的同时宣布隐退的那一刻,经受了巨大的冲击,然而即使如此,即使没过十几分钟之后他们又面临了容意向曲海遥求婚成功的冲击性场景,意粉们仍然在大浪淘沙之后,在接连不断的非议声中,坚强而伟大地站在容意身后,在机场组成了声势浩大的接机团。 不同年龄的男男女女们,举着“祝贺容意登顶金英”、“一路走来 感恩你我”、“意心一意 伴你同行”的横幅、手幅和灯牌,齐声合唱着容意粉圈的应援歌“造梦师”,等待着容意凯旋归来。 而意粉的身边就是荣耀、曲意的CP粉,再隔壁则是曲海遥的海菜们。荣耀和曲意这互为逆家、实则经常有余则成在两家里乱窜的CP,在颁奖典礼之后疯得完全找不着北了,什么正家逆家、什么谁上谁下,重要吗!重要吗!不!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的CP竟然在举世荣光之下订婚了! 订婚了! 婚了! 了! 「我的老天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宣布!!!!我立即原地去世!!!!!」 「我的CP结婚了!!!我的CP结婚了!!!我的CP结婚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竟然不是一个表情包!!!我竟然不是生活在娱乐圈原耽文里!!!!这是真的!!!是真的!!!!」 「全城血库告急!!!!!全城的血都被我一个人输完了!!!!再也没有什么我!!!!!」 「楼上滚开!!!你输完了我他妈的输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妈妈我搞到真的我!!!我真的这样跟我妈妈说了!!!我搞到真的了!!!!!!」 「容皇杀我!!!!海哥杀我!!!!!神仙CP杀我!!!!啊啊啊啊啊啊再也没有什么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们带我走吧!!!!!还要什么我!!!!没了!!!命拿给你们!!!!我疯了我死了!!!!!!!!」 无数CP粉将微博超话、LOFTER、匿名论坛、八卦网站全线击溃,但路人甚至无法责怪他们的癫狂。世界上没有哪个CP能有这样的待遇,就算是一般的男女恋爱的CP,都不可能在金英奖的颁奖典礼上求婚,他们的CP做的几乎是世界上所有相爱的人最梦寐以求的事,而他们自己则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发光、最满足的CP粉。 现在的追星女孩们谁还没搞过两个CP?于是大家就只能看着荣耀CP粉,咬着手绢羡慕嫉妒恨了。 CP粉们带了一大堆恭贺新禧的灯牌,什么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搞得接机现场像是婚礼教堂的外围布置一样,还有个CP粉带了个很大的早生贵子的灯牌,四个字下面还有个花生形状的小婴儿,让人看了就爆笑出声。 海菜来的数量最少,但来到现场的都是对容意、还有CP粉抱有极大好感的。看到现场来的意粉和CP粉们,三家都觉得极有融入感,反正将来都是一家人了,现场最终就演变成了海菜们混入了CP粉和意粉们中间,三家混举着横幅和灯牌,一齐欢庆《山楂姑》剧组凯旋回国。 剧组一行人一出关,机场就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粉丝们喜极而泣,一边哭一边高呼着口号,现场几乎陷入了疯狂。 曲海遥和容意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面,不停地向粉丝们鞠躬、挥手,表达他们难以回报的感谢。就算容意和曲海遥现在都已经不靠粉丝吃饭了,但是一路走来,粉丝带给他们过太多的感动,甚至容意已经选择了功成身退,还仍然有那么多意粉愿意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在这个以后都无法在大荧幕上见到他身姿风华的情形下,坚定不移地支持他做他自己,过他想要的生活。 媒体记者们见缝插针地想要问上容意和曲海遥一两个问题,但他们都没有给予回应,后面的罗彦和林琦一边和保镖一起为一行人保驾护航,一边向记者们大声道:“关于容意和曲海遥的个人问题,我们会在之后召开发布会的!请大家耐心等待!” 曲海遥和容意一直牵着手,对粉丝们微笑着,直到上车之前才左右分开绕到车的两侧,大大地对一直追随着的粉丝喊着“爱你们!”在得到粉丝们喜极而泣的回应之后,俩人才一左一右地上了车。 关上车门、车子终于驶离之后,俩人刚分开不到一分钟的手迅速又牵上了,曲海遥这才发现容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拉过容意跟他靠在一起。容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叹道:“这是我最紧张的时候……” 曲海遥不乐意了:“比向我求婚的时候还紧张?” 容意噗嗤一笑,故意逗他道:“跟你求婚有什么可紧张的?反正你都会答应我。” 曲海遥明知自己被逗了,还是一副很不服的样子:“那接机又有什么紧张的?难道你的粉丝还会不爱你吗?” “他们为什么一定会爱我呢?” 容意的眼睛有时会闪出这种深海一样幽静而睿智的神色,他这样看着曲海遥,让曲海遥的心脏都为之颤抖。 “我爱你的同时,你也会爱我,这是互有来往、求得回报的情爱,是以我们最终要一辈子在一起为结论的。但是我永远不可能知道每一个粉丝的姓名,更不可能与他们相伴终生,现在我也不再演戏了,他们为什么还要爱我呢?” “其实我今天已经做好了被扔臭鸡蛋、现场被粉丝骂的准备了,但是他们都那么好,都在祝福我,祝福我们,我突然觉得好幸福。” 即使是已经看透了一切、想通了一切,做好了面对一切准备的容意,在面对这样一群无怨无悔爱着他的粉丝的时候,胸中也突然升起了一种新的豪情。只要有这些粉丝的祝福就好了,他不在乎更多,他有的是勇气和曲海遥一起走下去,面对以后所有的争议和困境。 因为他不光拥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爱人,一份世界上最好的爱情,他还拥有另一种和爱情不同的、不求回报的粉丝对偶像的爱。什么不被社会和市场认可、什么记者会上可能的口诛笔伐,他完全不放在眼里。 *** *** *** 转眼就到了记者会当天。其实记者会这种东西已经很多年没人搞了,在新媒体大行其道的时代,明星、艺人想要公布什么,一般直接在新媒体、社交平台上贴一份公告,就万事大吉了。但这很可能是容意的最后一次记者会,更有他和曲海遥之前没说清楚的很多事,他们反复商量,还是觉得开记者会是个最合适的选择。 由于申请参加记者会的媒体太多,荣耀工作室最终只给他们合作过的十几家媒体发了准入函。记者会当天,不管是准入还是没准入的媒体都到了现场,把现场挤了个水泄不通,导致荣耀工作室的车都很难开进来,记者会延后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开始。 某家视频网站拿到了这次记者会的全程视频直播权,直播间里,上亿观众蹲等着荣耀夫夫“婚后”的这首次公开露面。现身的容意和曲海遥打扮都很轻松,两个人都是休闲装打扮,妆也很淡,手上的对戒和对表在闪光灯下反射出耀眼的光彩。 落座之后俩人先是相视一笑。以前俩人共同出席一个场合还要克制着不让粉红泡泡冒得满天都是,现在没了这层顾忌,俩人之间的氛围更是甜蜜得无以复加。现场的媒体记者们像是被下了蛊一样,纷纷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仿佛大家都在为曲海遥和容意的“新婚”而祝福。 容意率性而从容地露出笑容,对着麦克风开口了。 “感谢大家的到场。之前在颁奖典礼上时间也不够,很多事没有好好地对大众有个交待,所以我们打算开一个记者会,把该说的话对大家说完。” 他看了一眼曲海遥,续道:“我和曲海遥谈恋爱已经快三年了,我也已经演了十多年的电影,从各种方面来说,我个人也好,我们俩也好,都到了人生的一个新阶段。所以我选择在这个时候结束我的表演生涯,进入到其它我喜爱的事业当中,同时我决定向和我相爱的恋人求婚,也向大家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微微顿了顿,曲海遥接话道:“我其实早就不想隐瞒下去了,这种地下恋情的日子很难熬。不过哥还是吓了我一跳……”他看着容意,圆圆的荔枝眼弯成彩虹的样子,甜美不已,“本来我想向他求婚的,结果被他抢了先。” 容意笑着看他,然后对着麦克风说:“大致就是这样。媒体朋友们有问题的话请举手问吧。” 一瞬间下面就齐刷刷地举起了数十只手,罗彦提醒着记者们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并叫了一位记者起来提问,林琦则在另一边递上水,示意他们提问环节到了。 “请问两位会不会举行婚礼呢?” 曲海遥和容意齐齐摇头:“婚礼就免了吧。反正也不能领证,这就算是我们俩已经结婚了,大家祝我们百年好合就行了。” 又一位被叫到的记者问道:“请问容意未来会从事什么职业呢?继续做导演吗?” “导演……看机会吧,我其实还是更喜欢做音乐。”容意笑了笑,“这几次的经历让我觉得我很喜欢电影配乐,这一行我应该是不会放弃的。还有别的工作也正在探索中,有了消息就会分享给大家。” 一位曾经在欧影节上采访过曲海遥的记者也来到了现场:“曲海遥日后的工作计划会有调整吗?如果在国内的工作受到了你们之间关系的影响,你打算怎么应对呢?” 曲海遥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大致不会有什么调整,我也相信我在国内的工作不会受到什么影响的。在专业能力上,我一直在向更好的方向、更高的高度去努力,不断的进步,也让行业内外的人们看到了更加优秀的我。” “我相信我们这个包容的国家、包容的社会环境,不会拒绝一个足够专业的电影人在电影事业上继续努力,也不会拒绝一个积极向上、以善待人的人在这个社会上继续生活下去。” 容意侧过脸,含笑看着曲海遥。他们事先想到会有人提出这种问题了,但容意没想到的是,在现场自信满满地说出这番话的曲海遥,原来已经这么英俊、成熟、有着无可比拟的魄力了。 “问一个可能有关隐私,但是我相信大家都很关系的问题:请问两位是怎么发展到恋爱关系的呢?”一位女记者不知道是不是在以权谋私,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两只眼睛都闪着光。 容意和曲海遥再度相视一笑,容意刚想作答,却被曲海遥抢了先。 “其实我们亲近的契机很微妙……我们都遭遇过圈内的不公正待遇。” “我哥当年出道没多久就淡出乐坛,是被逼迫的。他拒绝了遵从圈内的所谓‘潜规则’,以至于被当时他的公司雪藏,一下子从前途大好跌落了谷底。” 在场的媒体也好,观看直播的观众也好,都一下子愣了。只有容意,虽然在他们预先的筹划中,曲海遥并没有表示过想要说出这件事,但当容意得知曲海遥已经和自己一样在暗地里做了那么多、并打算公开出来的时候,容意就已经感觉到这件事,他迟早会说出来。 曲海遥身形挺拔地坐在桌前,用沉稳而不容置疑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后来,我哥凭借他自己那么多年的挣扎努力,重新成就了另一条路,然后他就遇见了我,一个和他长得像、也一样遭遇到了‘潜规则’迫害的我。” “容意帮了我很多。我曾经说过没有容意就不会有我的今天,这句话不是夸张,除了我们这些人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帮了我多少,没有人知道如果没有他,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他造就了今天的我,也是我造就了今天的他。” “我对他,有多深爱就有多感谢。在他宣布隐退的时候,我没有送他一份足够好的礼物,所以我决定送给他另外一份礼物——这是我本来就打算送给他的,只不过一开始我都是自己在准备,没有告诉他。结果在金英奖的颁奖典礼上被他反将了一军,现在就只有急急忙忙拿出来献宝啦!” 曲海遥彩虹般的眼睛看向容意,笑意盈盈、款款情深。 “我组织了一个互助基金会,召集的是影视文娱圈里一些有影响力的从业者——当然,除了我之外大家都是匿名的,这个互助基金会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那些像我们一样,遭受了潜规则迫害的不公正待遇的人,尤其是新人。” “大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多的是因为喜欢,而进入到这个行业中,每个人都曾经是新人,每个人都有无力反抗的时候。但弱小不是被迫害的理由,强大也不是一手遮天的借口。每个行业都有顶层和底层,处于底层的人,很多时候并不比顶层的人轻松,他们也在用他们的方式努力生存着。” “我希望有一个地方、有一个机会,能让遭受不公正待遇的人继续在在行业里生存下去,让他们的热爱不被强权掐灭,我也相信我们这个互助基金会能够不断壮大,为更多需要帮助的人带来希望。” 曲海遥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容意,这些话像是对媒体说的,但又不是,他只是说给容意一个人听的。 容意在曲海遥的眼睛里看到了太多让他着迷的东西,如星河如江海,如大漠如冰川,如茫茫宇宙,如渺渺尘埃。 “我更相信,这样一个互助基金会,这样一个给人机会和希望的地方,一定是你最喜欢的、最想要的礼物。” “我给它起了名字,是你在我心里的名字。” “——‘金色月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