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系魅魔擅长养鱼 作者:乔可可 简介:「预收文《魔尊在仙门卧薪尝胆》《星盗他打算重新做人》求戳专栏收藏」 尹澈是一本炉鼎小说里的主角,拥有媚骨天成的魅魔体质,却从小被仙尊养大,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 仙尊光风霁月,冷漠矜持,一直对徒弟百般放纵,直到魅魔的气息暴露。 那合欢宗浪子为他回头,无欲无求的佛修指名道姓,要与他共赴人间历情劫,甚至引来闭关千年的隐世师祖…… 这四位乃是修真界的泰山北斗,却和他频繁纠缠不清,欲将他囚于牢笼之中,要他变成一个真正的“玩物”。 最终他将何去何从? …… 以上就是某搞颜色小说的简介,沈韶棠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熬夜追完小说。 但是越往后看越觉得被喂了shi。 主角的悲剧来自他的体质,与魅魔体质双修者有暴涨修为的奇效,因此才被几个狗男人争相抢夺。 一句话概括正文:全员三观跟着五官跑,粗俗又狗血。 结果他半夜猝死,醒来后穿进了书里,被其中一个“畜生”直接用脸怼。 面前的男人如高不可攀的明月,此刻却屈尊纡贵地弯下了腰。 衣冠楚楚的仙尊目光温柔,语气亲昵:“小澈,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沈韶棠:“……” 与此同时,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机械的声音。 “叮——恭喜宿主成功绑定攻略系统,请务必在四位大佬飞升前,修正毁三观剧情,并打出1v1结局。” 文又名#渣了渣攻后修罗场了##每个马甲都是白月光# #我靠修正剧情修炼# 热爱表演事业马甲多多钓系美人魅魔受x高岭之花护犊子正道之光半步飞升神秘攻 Ps:推一推完结文,《炮灰三师兄拿了剧本以后》专栏可看,年下养成甜宠日常,1v1不动摇! 预收文 1《魔尊在仙门卧薪尝胆》 文案: 沈夺是一位臭名昭著是魔尊,因修为霸道,横行无阻,无人敢明面跟他对着干,只有正道的阙竺岁是个例外。 渡劫当日雷霆大作,沈夺证道失败,被打回了原形——一根南海神木。 他以为自己要被天雷劈成木炭了,绝望之际有人为他挡了天雷,这……这位恩公可否留下姓名? 阙竺岁(微笑脸):不才,区区仙道第一人罢了。 沈夺:……mmp 沈夺没敢暴露身份,选择装傻充愣,结果被带回仙门接受“灵气滋养”,水土不服差点吐了。 他卧薪尝胆,暗中努力恢复修为,伺机等阙竺岁睡着了,就一把咔嚓他的脖子。 夜里,静悄悄的。 沈夺觉得时机成熟了,他修为变强了,身体也膨胀了!一口吞下这人不在话下! 噗通一声,他居然修炼过猛,修成了人形……扑进了对方怀里。 他无语了,阙竺岁也沉默了。 因为,阙竺岁刚睁开眼睛,就发现凭空出现的美人对他投怀送抱。 美人的容貌还与他的死对头极为相像。 …… 魔尊身陨三年后,有人发现仙首身边多了一位来路不明的弟子,举止亲密形影不离。 最重要的是,他们发现那位弟子的容貌与魔尊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众人纷纷扼腕叹息,认为他只是个替身,下场必定凄惨。 可是,阙竺岁却大肆举办了道侣仪式。 “这位,便是我未来的道侣。”他一身喜服风华无双,揽过沈夺的腰,眼里情深似海。 众仙友:小丑竟是我自己? 2《星盗他打算重新做人》 文案: 全星系人人皆知,那帮穷凶极恶的星盗,上至帝国军舰,下至平民商船,统统通不过他们的“黑手“。 某日星际播报,两颗星球发生了一场激烈大战,双方死伤惨重。 星盗船闻讯而来,在那颗废弃星球上搜寻遗落的“财宝”时,发现了一只异族幼崽。 异族幼崽警戒地盯着他,“你们敢我一根手指头,我就让我爸比杀了你!” 星盗表情稳如泰山。 半晌后,异族幼崽可怜地垂下眼梢,“我跟星球元首没有任何关系,不要把我送给他。” 星盗轻蔑一笑,他正准备敲星球元首一笔,这到手的肥羊说不送就不送? ”乖,不然宰了你。“ “……”异族幼崽咬着下唇,强忍泪水。 当一船人将“财宝”送到星球门口,星球却成了一颗熊熊燃烧的大火球。 星盗本意是将他丢下船,幼崽却突然发挥了超能力,仿佛自带“财宝雷达”,帮星盗找到一个又一个财富。 众人商议,将幼崽留下来。他跟小奴隶似的在船里打杂,星盗每日黑心地对其颐指气使。 “现在谁是你‘爸比’?” 异族幼崽捶腿的手僵住,面如死灰: “你。” 等着吧,等我变强之后,必定洗清耻辱! “是心甘情愿的吗?” “……是。” 星盗摸了一把他的头,邪肆嚣张地笑了:“乖,往后老子罩着你。” * 异族幼崽越长大,越觉得星盗顺眼,明明体内的邪神基因濒临失控,却次次被对方轻松“压制”。 这个男人,强大得堪比神明。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系统 穿书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韶棠,顾清仑 ┃ 配角:《同学他哥怀疑我是兔子》其他预收文求收藏 ┃ 其它:推荐完结文《炮灰三师兄拿了剧本以后》 一句话简介:是一池鲨鱼苗苗 立意:自立自强,寻找生活的意义 第1章 养成系师尊 春光明媚,窗外桃花绚丽无边。 沈韶棠正坐在铺着羊毛毯的软榻上,一手品着茶香,一手捧着画册,看得津津有味。 他所在的房间古色古香,摆设朴素简单,只有在一张圆桌上放了一个装花的白瓷瓶,增添了几分颜色。 花香芬芳,看似岁月静好,其实它的花粉是一种慢性毒药。 “小澈,最近可还习惯?” 一道声音自门口传来,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眼前便出现了一双黑色靴子,目光往上,不由得一愣。 青年身着玄色云纹长袍,面容清冷卓绝,当目光落到少年脸上,他眼底的冰层融化,染上笑意。 他能说不吗? 沈韶棠心里苦涩,面上还只能装出喜悦,笑弯了眉眼: “尊上放心,我过得很好。” 说罢,他的肚子口是心非地叫了一声。 “……”沈韶棠神色尴尬了一瞬,然后摸着肚子,红了脸。 在他低头的一刻,殷于野眸光微微凝滞,落在那截露出来的白皙脖颈。 殷于野半阖着眼眸,背在身后的手放到前面,他的手里正提着一只沉甸甸的木质饭盒,满满有三层。 “我今日听闻膳食房招待不周,已经将他发放了出去,若是还有人对你不好,尽管与我说。” 沈韶棠目光紧随着菜碟被拿出再放下,对方的动作不疾不徐,言语间透着正义良善之意。 如果是原主,现在肯定感动的稀里哗啦,再表一番忠心追随的誓言。 沈韶棠两眼放光接过碗筷,专心地埋头干饭。 “小澈,饭菜满意吗?” “哧溜。”他点了点头,心无旁骛地扒拉着一碗面条。 “……”殷于野看着他饿死鬼附体的吃相,眨眼功夫快把桌上饭菜扫空。 他惊讶之余不由鄙夷,但是仍耐着性子等着他吃完。 片刻后,他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道:“小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哧溜哧溜。” 殷于野眉眼间涌现阴鸷之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沈韶棠感觉如芒在背,终于放下碗筷,抬起了头,漂亮的凤眸望着他,一会儿便凝聚了感激的泪水。 “我今日拥有的一切,都是仙尊所赐,心里都不知道怎么报答好。” 殷于野神色稍霁,笑道:“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便是最好的报答。” 沈韶棠眼里闪过迷茫,却见对方俯下身,在看到那张近距离的俊美脸庞,瞳孔不由得微缩。 他脊背僵直,直到嘴角落下温热的触感,殷于野的指腹隔着帕子摩挲了一下,然后直起身宠溺地笑了笑:“人和妖兽不同,往后切记饭后要擦嘴。” 沈韶棠一颗心砰砰直跳,他脸颊微红,羞涩地笑道:“我记住了。” …… 待殷于野离开后,房间里便只剩下他一个人,稍微走近些便能发现他在自言自语。 “我刚才以为他要杀了我。”沈韶棠心有余悸地说道。 “你要不是穿成主角,估计现在尸体都凉透了。”脑海里的声音说着风凉话。 这个声音是系统,与他同时穿越到这个世界,经过三天相处已经渐渐习惯了它的存在。 沈韶棠生前是个画手,由于熬夜画同人漫猝死,然后魂穿到异世界。他在一片漫天火海中醒来,入眼皆是红色的烈火,也许是绝望中的祈祷得到回应,一抹冰蓝色一闪而过。 当时自己吃了一个东西,身体几乎快要爆炸,直到一双冰凉的手抱着他,似乎说了什么。 再睁开眼,便到了这个地方。想起记忆里的那片火海,沈韶棠不禁眉头紧蹙,喃喃道: “本来我快死了,为什么殷于野冒险将我带回来……那时候到底吃了什么呢?” “你吃了魔尊的元丹。”系统冷不丁道。 沈韶棠不禁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皮,上面的伤痕已经消失,他前几日还是兽体时,胡冲乱撞伤人伤己,也不怪殷于野会把他关起来。 说起殷于野这个人物,就不得不提那本鼎鼎大名的《神迹之我为鱼肉》,此书是耽美向限制级同人小说,因为主角受是魅魔体质,所以招引了诸多男人,其中充斥大量的香艳刺激场面。 饶是沈韶棠这种直男,目光所及之处也不禁虎躯一颤。 而殷于野正是书中第一个出场的攻,可以说对主角受的人生产生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因为他是他一生悲剧的根源。 殷于野其人,外表光风霁月。身为仙界大宗的宗主,修为高深莫测,乃是全修真界多数人崇拜追逐的对象。 他是天赋绝顶的剑修,开创了第一支“剑心”流派,之后凭一把赤霄剑名动天下,无人不避其锋芒。 就在不久前,他孤身去魔界镇压魔头,血流成河,令一干魔修闻风丧胆。 天下人皆道,赤霄仙尊的性情冷清喜静,而无人知晓这冰山表面下,藏着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殷于野阴晴不定,喜怒不形于色。有时今日对你和颜悦色,明日可能就要了你的命,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对魔界中人嫉恶如仇。 救下一只魅魔,是自身利益驱使。 殷于野现在处于修为瓶颈期,他急需外界的力量,而一只稀缺的魅魔恰好出现了。 魅魔现世百年罕见,他们多是“残缺之体”,阴气极重,稍加引导便会成为灵气生长的温室,是得天独厚的炉鼎体质。 但是,殷于野看上的不是他的体质,而是身体,就是字面意思。魅魔的脊梁骨可制成灵气冲天的法器,血肉入药可炼成增元灵丹,眼睛更是比夜明珠还要珍贵…… 所以,如何让一味十全大补药发挥最大价值?当然是将他养大。 一开始,殷于野将他带回来,他兽性未除,见人就咬,吃了不少苦头,好在三日前化了形,才开始过上“人”的生活。 一连三日,沈韶棠都没见到别人,自然顿顿挨饿,就算走到院门也会被结界打回来。 也许是本体影响,他的胃口比做人时大许多,被饿了几天,刚才殷于野出现的时候,没直接扑上去算是讲礼貌了。 沈韶棠手肘放在窗柩上,折下瓷瓶里的花,若有所思地往窗下看,只见花圃中有个弟子弯着腰在灌水。 在他看下来的时候,弟子立即收了器具走了。 看来殷于野暗中留了人看着他,自己并不是被完全孤立。 他坐回软榻上,百无聊赖地拿起旁边的镜子,照了一下,不禁微微失神。 “不愧是魅魔,真是……” 惊艳脱俗,同时也很悲惨。 主角受出身不由己,以为遇见了拯救他的天神,哪料十六年朝夕相处到头来是一场阴谋。 先是被无妄宗的仙尊收养,花言巧语哄他,等价值榨取干净之后,就把他当做脚踏板在仙派大会上,夺取死对头的修为。好在主角受趁机躲进某个神识海中才逃过一劫,他在里面遇见了真正的爱情——灵宗的师祖。 与师祖分别后,却在人界被合欢宗掳走,经历了一番惨无人道的折磨,结果刚出虎穴又入狼口,因为魔气外泄,招来了佛宗的圣僧,把他五魂抽走了三魂炼成佛珠,剩下的一魂两魄把主角受变成了个傻子。 最惨的他再见到师祖,师祖却不再认他,与他割袍断义。 颓靡艳丽,纸醉金迷……剧情香艳,毫无三观,仔细推敲更是细思极恐。想起小说中描述的最后一幕场景,沈韶棠就忍不住肾疼。 “我需要怎么做?” 系统:“你必须修正剧情三观,坚决不搞颜色,等走完了全文剧情,你就可以选择留下来,或者回到原来的世界继续生活。” “我还可以继续‘活着’?”沈韶棠声音难掩惊讶,也不禁有些兴奋。 但是很快,他又情绪平静下来,幽幽道:“我现在可是尹澈,原著走完剧情,早就成了大染缸……” 尹澈就是主角受的名字,被那些狗男人毁了的可怜孩子,还在他身上涂抹各色的颜料。 系统沉默了,同时心领神会。 然后,它继续道:“放心,我们有新人关照服务。你可以选择一位攻略人物,只要获得他的真爱值,就能提高自身修为,对方修为越高,你提升地越快。” “如果我完不成任务……” “放心,我们系统很人性化的,你完不成任务,也不会被抹杀,最多我和你解除绑定,让你留在这个世界而已。” 虽然一样是活着,但是沈韶棠根本开心不起来,因为好像比起被抹杀,留在这里好像更惨。 “第一个任务是:修正无妄宗囚禁剧情。” “……” 傍晚的暮色照进窗口,落在他的眼底,乌黑的瞳仁像是一团晕不开的墨。 沈韶棠缕清了头绪,心间变得轻松,他沉默了没多久,又和系统搭话: “我在这里,伙食三餐都没有,这就是所谓的新手关怀?” 只有殷于野才会带食物给他,如果对方没来,自己便要挨饿,三天或者五天。 殷于野不怕饿死他,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认为,一个心智坚强的人,应该学会自己丰衣足食。 三日后,正当他在偷偷开小灶之际。 天还没完全亮,有个人鬼鬼祟祟靠近这间院子,趁左右无人,悄悄推开了房门。 他正是那天在花圃灌水的弟子,此时佯装焦急,刻意压低声音道: “小公子,在里面吗?” --------------------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魔尊在仙门卧薪尝胆》求戳专栏收藏! 文案: 沈夺是一位臭名昭著是魔尊,因修为霸道,横行无阻,无人敢明面跟他对着干,只有正道的阙竺岁是个例外。 渡劫当日雷霆大作,沈夺证道失败,被打回了原形——一根南海神木。 他以为自己要被天雷劈成木炭了,绝望之际有人为他挡了天雷,这……这位恩公可否留下姓名? 阙竺岁(微笑脸):不才,区区仙道第一人罢了。 沈夺:……mmp 沈夺没敢暴露身份,选择装傻充愣,结果被带回仙门接受“灵气滋养”,水土不服差点吐了。 他卧薪尝胆,暗中努力恢复修为,伺机等阙竺岁睡着了,就一把咔嚓他的脖子。 夜里,静悄悄的。 沈夺觉得时机成熟了,他修为变强了,身体也膨胀了!一口吞下这人不在话下! 噗通一声,他居然修炼过猛,修成了人形……扑进了对方怀里。 他无语了,阙竺岁也沉默了。 因为,阙竺岁刚睁开眼睛,就发现凭空出现的美人对他投怀送抱。 美人的容貌还与他的死对头极为相像。 …… 魔尊身陨三年后,有人发现仙首身边多了一位来路不明的弟子,举止亲密形影不离。 最重要的是,他们发现那位弟子的容貌与魔尊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众人纷纷扼腕叹息,认为他只是个替身,下场必定凄惨。 可是,阙竺岁却大肆举办了道侣仪式。 “这位,便是我未来的道侣。”他一身喜服风华无双,揽过沈夺的腰,眼里情深似海。 众仙友:小丑竟是我自己? 第2章 殿前拜师 屋里静悄悄的,连一丝呼吸声都没有,弟子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把门再推开了一些。 不可能啊,这些天他一直盯着…… 只见一缕晨曦从雕花窗打下来,落在软榻上,一名穿单衣的少年半卧着,白皙的脸颊透着微粉,呼吸均匀。 少年被他惊醒,缓缓掀开眼帘,一双漂亮得不染烟火的眼睛,视线落在门口。 “你是什么人?” 弟子瞧见他面色红润,与自己想象中的苍白消瘦截然相反,不禁愣了一会儿,表情僵硬地说道:“我是附近的外门弟子,这几日见小公子困于此地,挨饿受冻,实在于心不忍……” 沈韶棠挑了挑眉,听他继续编。 “呃……若是信得过我,我便救你出去,如何?” 他才不信,身为赤霄仙尊的弟子,会帮一个外人?想必这一出,又是对方的授意。 沈韶棠心下了然,嘴上却说:“我不会跟你走的,尊上对我恩重如山,如再生父母,他就是我的天,我的命都是尊上给的,没有尊上就没有我今日,如今还未曾报答分毫,怎能擅自离去?” 屋中视线不明,弟子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这番话听入耳饱含情意,不似作假。 又联想到他是妖兽化人不久,这番感情也更为真挚,当下便沉默了。 只是,他没看到,沈韶棠说这话的时候,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把一片荷叶往里推了推。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还在房子后面做叫花鸡,发现有人靠近后,忙翻窗进屋,于是有了眼前一幕。 “……既然如此,那我便退下了。”弟子合上门时,还多看了他一眼。 等了半晌,门口的脚步声消失后,沈韶棠才低声问系统:“他走了吗?” “走了。” 沈韶棠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抄起藏在身侧的荷叶,看着外面的天色,估摸着还有一个时辰,还来得及。 他为了避开门前经过的弟子,一般是选择在房后靠山脚的位置开小灶,翻窗次数多了,现在翻得特别利索。 山下僻静,风景宜人,吹下来的风直叫人神清气爽。 沈韶棠发现,他之前的虚弱都是饿出来的,只要一日三餐管饱,本体简直是天生神力。 最简单的栗子,是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山鸡。 他把山鸡提起来,残忍地笑道:“你遇到我,算是倒霉了。” 这山鸡在灵山上散养,逃跑速度超群,基本没人管,所以个个生得膘肥体壮。不过在沈韶棠的魔爪下,也就十几分钟,便轻松逮到一只。 他让系统打开菜谱,按照上面的步骤操作,杀鸡之后,塞了几种调料进去,便用荷叶包起来,最后埋进土里,点了火。 沈韶棠坐在边上,跟系统闲聊:“这个菜谱旁边的厨神按钮,有什么用?” “厨神可以增加宿主个人技能,只要点亮了就能得到中式+西式完整菜谱,做出最完美的佳肴,而且没有使用期限哟。” 系统继续引诱道:“只要99+真爱值,就可以点亮技能,非常划算哦。” “真爱值……”沈韶棠一边吃着香喷喷的叫花鸡,一边对这个技能心动不已。 美餐一顿后,他把残余物烧光,然后不忘用脚底抹平地上的痕迹。 在天色完全擦亮的前一刻,他从容地走到墙根,翻窗进屋,柔柔弱弱地躺在床榻上,摸着肚皮。 “嗝。”病弱美人打了个嗝。 果然,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好。殷于野三日送一次餐,他一味干等,估计得饿死。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了一道声音:“小公子,尊上命我带你前往大殿。” 那名弟子去而复返了,只是语气变得公事公办。 沈韶棠心中一凛,他不确定对方所说是真是假,还是发现了什么……关键是殷于野又想做什么? 他心情忐忑地跟着弟子走,片刻后,穿过一片树林,便来到了一座庄严的大殿。 大殿前挤着一群人,穿着暗红色金边的弟子服,腰佩长剑,严正有序地伫立着,像是在等候什么人到来。 那名弟子将沈韶棠带到后,便自己走了进去,他只能站在边缘,勉强混入其中。 他想偏头去看看前面,刚瞥见一抹玄色,便被身前的一位大哥挡去了。 “青云派符修李溯,见过宗主大人。” 随着脚步声渐近,一名穿青衫的中年男人走了上来,他腰间别着一个葫芦,胡子拉碴,打扮很是放荡不羁。 “……”大殿之上一片寂静。 殷于野端坐上位,神色慵懒,仍是一袭玄色暗白云纹衣袍,他修长匀称的手指倚着碧玉扶手,指尖轻轻叩响。 李溯抬眼瞄了一眼,压低声音复言道:“在下李溯,有意加入贵宗,为您效犬马之力,不知宗主大人意下如何?” 殷于野目光冷漠,在弟子之中扫过,才淡淡地启唇:“今日天气不错,小家伙闷在洞里太久,也是时候出来透透气了。” 小……小家伙? 李溯纳闷地想,随即陪上笑脸:“宗主大人真是洞察世事,连我上山带了什么都一清二楚,来人……” 他招了招手,门后的随行弟子便两两抬着箱子进来,整整十二口木箱。 “这是十二只珍贵的上品灵兽,它们绝非俗物,便是有‘灵兽之宗’的合欢宗,也未必能寻到其中一二。” “哐”的一声,木箱齐齐打开的瞬间,众弟子脸上皆是一惊。 这些灵兽几乎包含了各种灵根属性,单说其中的独角麒麟兽便是罕见的火灵根,吞云兽更是古书里难觅踪迹的神兽…… 而殷于野眼睛只是随意扫过,然后微微偏头看他,用一种嗤之以鼻的口吻道:“你是出身正道的修士,为何来投靠我无妄宗?” 无妄宗严格来说,不是什么正道门派,其中鱼龙混杂,能成为门下弟子的人都是狠角色。即使殷于野是当世举足轻重的强者,寻常人也只敢远观不敢接近。 李溯笑容僵硬了一瞬,“这个……都是那青云派的老头太迂腐,我不过是学几个禁术,便要将我赶出师门,我这回便要证明给他看,一体两修也可以得道!” 前来拜入无妄宗的人,都是想在原本的基础上习得“剑意”,若是成功一体两修,那么不仅能获得双倍修为,还能确保自身毫无破绽。 别人稳扎稳打,无妄宗的人直接跳级,这算是个非常“流氓”的功法了。 “就凭这几只畜生?”殷于野像是在回忆,继续道:“青云派真是一个比一个废物,上一个来的人是谁来着?哦……是你师叔,他来的时候带了本门法宝,还有掌门的引荐信,可惜掌门资质太差,我不收。” “这……”李溯脸色发青,他见事情没有转机,心下想搏一把,于是一个箭步上前。 “若是您看不上这些灵兽的修为,但是它们化形可不是庸脂俗粉,最有趣的是容易教导,不论是什么需求都能满足……”他脖子往前伸出,一脸暧昧,笑得十分淫.荡。 殷于野叩响扶手的动作停滞,微眯起眼睛睨他,声音冷冰:“看来你很懂‘教导’?” 李溯听不出死亡危机,还以为得到器重,激动地说道:“当然了,我都试……啊不是,只要您用得上我,我愿意倾囊相授,什么性情的灵兽我都能治服,就是那脾气火爆的魔兽……” 殷于野眼底陡然变冷,他抬起手打出一阵掌风。 下一刻,李溯便直接被打出殿外,倒在地上吐血不止,还没反应过来,身旁便站了一人。 随着一道强大的威压释放,李溯全身动弹不得,只听殷于野的声音传来:“谁告诉你魔兽的事情?” “我……我只是猜想,您之前去过魔界,那里魔兽遍地,想必带了些东西回来,是我多嘴了,求宗主大人饶命!” 他们这边的声音,其余弟子皆听不到,殷于野的手放在李溯头顶,掌心慢慢凝聚煞气,眼里已经染上杀意。 关于魔兽的存在,他现在不准备让第三人发现。 “这份薄礼,我收下了。”他弯了弯唇角。 李溯顿时听出这话里的杀机,他想呼救但是发不出声音,早知如此……早知要命丧此地就不该来! “尊上!” 殷于野听到身后一声少年的呼唤,表情有些许扭曲,他收敛了部分威压,声音还有几分冷意:“我并未让你出门,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沈韶棠扭头去看领他来的弟子,对方却压根不看他,在专心研究地上的蚂蚁。 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放绽放灿烂笑颜:“这几日都见不到尊上,我心里太想念您,才大胆来到大殿上,不求尊上关心,只想……只想远远瞧一眼。” 说着,他还微微垂下脑袋,又可怜又惹人怜爱。 殷于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收起威压,将双手背在身后,徐徐朝他走近。 “是我不好,这几日事务繁忙,忽略了你。”殷于野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甚至连语气都变得温柔了。 在他靠近之前,沈韶棠藏在袖中的手掐了把肉,眼睛立即泛起雾气,心想就你会演是吧?我也会。 “外面风凉,进去坐。”殷于野一边牵起他的手,一边往殿内走,经过李溯时看了一眼,两旁便有人将他死狗一样架了起来。 “我不在的几日,可有受什么委屈?” 刚走近殿门,沈韶棠便听到里面的窃窃私语,诸如“不明来历”“低贱妖兽”的猜测,语气异常恶劣。 “他刚才还在的,现在又不见了!” “那个是师尊的妖兽,前些日才化了形。” “妖兽化的人形,终究不是人,不知礼数毫无廉耻,怎么学都是那个骚样。” 有人低声笑了一下,“哼,你现在硬气,刚才怎么直勾勾盯着他看?” “他那模样,别说我了,恐怕师尊见了也……” 他们的议论太露骨,又像是理所当然。 沈韶棠还没听到后半段,大殿内的弟子便被一道冰冷的眼神震住,纷纷缄口不言。 原主的脸真不是一般好看,美貌是世间形容词难以描绘的,气质上属于妖冶惊艳,不染尘俗那一挂。 “你想要什么?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殷于野望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 弟子之间差点惊掉下巴,他们何时见过师尊这副温声细语的模样? 原本尹澈做的愿望是救李溯,但是后来李溯继续作死,还是被殷于野暗中杀了。 沈韶棠心间微动,他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对面的一众弟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我想和他们一样,拜尊上为师,以后便能每日都见到尊上……” 殷于野诧异地看着他,竟恍惚像是在雾里看花,有些捉摸不透对方的心思。 “……可以吗?”沈韶棠仰着明媚的小脸,目光天真地看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无妄宗大型双标现场 李溯:我想拜师。 殷于野(一掌打飞):不,你不想。 沈哨糖:我也想拜师。 殷于野:怜惜ing 第3章 鸳鸯蛊 殷于野命人送他回去,一路上沈韶棠和系统聊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所谓的“真爱值”有没有变化? “刚才增加了10个点哦。”系统说道。 “……”沈韶棠没感到轻松,反而感觉有些古怪,“那种要求可算是无礼了,怎么不减反增?” “但是,殷于野确实增加了10个点。” “看来他吃小白花这套。” “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这个人物攻略难度不低,你确定要选择他?” “确定。”沈韶棠道。 要说攻略难度,这里面没一个是好搞的,况且他身在无妄宗,也没其他选择。 他和系统只在脑海里交流,等到了院子外面,护送的弟子便停住脚,说道:“小公子,之前师尊交代我送了一份礼物过来。” 礼物? 沈韶棠一脸茫然,而对方碰上他的目光,清秀的脸庞倏然涨红,眼神看向一旁,“你进去看看便知……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就去忙其他了。” “有劳。”沈韶棠微笑道。 望着弟子逃跑似的背影,他不禁发出感慨:“无妄宗的弟子真是怪得五花八门,有的人脸说红就红了。” 等他推门进屋,看到了桌上的东西,不禁一怔。 那漆着朱红色的托盘上,放着一件衣裳,红衣似火,轻盈飘逸,在腰带旁边还有一只银铃。 银铃上的红绳缠在他手指上,凑近些看,才发现铃铛构造精致,光泽细腻,奇怪的是它发不出声响。 沈韶棠微微蹙眉,这个东西看着不像法器,并无特别之处,为什么送他? 直到七天后,他才以一种尴尬的方式,明白了“它”的真正作用。 …… 七日后,大殿内上一派肃穆。沈韶棠一身鲜衣,腰间系着一只银铃,衬得容颜愈发稠艳,两旁站了两排红衣金边纹弟子。 他们脸上有惊艳、羡慕、更多的是不甘心,因为沈韶棠这个人又一次打破了宗内的规矩。 “弟子尹澈,拜见师尊。” 沈韶棠不加理会,而是朝着殷于野俯首作揖,他知道这些人肯定心里不服气,这很好理解。 之前的李溯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别人挤破头都不一定能拜师,凭什么他随口一提便让师尊破例? 他行了叩拜礼,抬起头的瞬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 殷于野从头到尾打量他,便是曾见过无数美人,加起来都不及面前的少年,仿佛惊鸿一瞥。 “这身衣服,真适合你。”他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 听出话中的夸赞之意,沈韶棠脸颊上蔓上绯红,像是不好意思。 宗主出手自然不是俗物,见过点世面的弟子便一眼看出,沈韶棠身上的衣裳是上好的防御法衣,能抵挡三次致命攻击,因材料难寻,所以此衣可遇不可求。 这场拜师仪式,着实高调。 “今日拜师,我破例收你为首徒,便要勤奋修习,不可违反宗门规矩,不可在我眼皮底下造次,最重要的一点——不可背叛宗门。” “听明白了吗?”殷于野垂眸看他,低沉的嗓音萦绕在其耳畔。 沈韶棠轻轻点头:“弟子明白,愿意听从师尊吩咐!” 在他之前,来无妄宗拜师的人数不胜数,而真正能成功的人,除了根基要好,还要足够有“诚意”,最后经过“六重关”考验,才能留下来。 六重关,顾名思义便是有六个关卡。每一关都藏着深重的杀机,非九死一生,不能活着出来。 “尊上,第一关已经准备好了,不知何时让小……尹师兄前往?”说话的弟子原本站在一旁,此时走到殷于野跟前询问道。 这人正是之前带沈韶棠来的家伙,他在话音最后急急转弯,喊出的“师兄”别扭极了。 殷于野却抬起手,示意他闭嘴。 他没看说话的人,自顾自说道:“他的年纪还太小,又无灵气护体,放他进去与任其送死没两样,此时暂且缓一缓……罗辰,把无欢酒拿上来。” 罗辰显然愣住,他想说什么但还是闭嘴了,然后转过身去了偏殿,不一会儿便端着个木盘子上来,还有两杯盛血红色液体的酒。 殷于野两指捏住杯盏,往沈韶棠面前一递,“喝下它,今日拜师仪式便算完成了。” “……”沈韶棠想起原著中提起,无欢酒是一种烈酒,最重要的是它催情,后劲很大。 他根本不会喝酒,沾一点都能当即倒地大睡的程度。 在众弟子的目光注视下,任由殷于野手臂一直伸着,他索性豁出去道:“我年纪尚小,喝不得这东西,不如也再缓一缓?” 殷于野的眼神盯得他后背发凉,接着对方便收回手,将杯盏放回了木盘,下句话却又让他心脏悬起来。 “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不过你的各位师弟都看着,只要你能做好下一件事,便算是过了。” 正在他疑惑间,见殷于野朝外面招了招手,门外便有两人架着李溯上来。 李溯脸上满是惊恐,却被施了禁言术,只能挥动手臂抗议,接下来他被一把扔在地上。 沈韶棠不明白,这时候把李溯带上来要干嘛。 “杀了他,证明自己的决心。”殷于野道。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送剑来,沈韶棠手中握着剑柄,心脏猛地一抖,连手臂都有点僵硬。 他上辈子从未作奸犯科,此时才恍然意识到殷于野轻飘飘的语气,是真的在命令他去杀人。 见他没动作,殷于野却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还未化形时,性子顽劣,见人就咬,不知多少人死在你嘴下,如今倒开始不忍心了?” 此话一是提醒他“点化”之恩,二是催促动手。 沈韶棠持剑站在李溯面前,神情有些视死如归,而李溯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一脸哀求之色。 他往前一步,李溯便向后挪一步。 也许是脑子坏掉了,李溯竟往殷于野身后躲,下一瞬,他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长剑猛地扎下来。 剑身发出“铮”的声响,剑尖刺入地面,距离李溯的耳朵仅仅一寸,后者劫后余生般开始大喘气。 沈韶棠放下剑后,抄起木盘上的杯盏,一饮而下。 兴许是酒太烈,一杯入腹,暖流慢慢传遍全身,越来越炙热,最后连他也没发现,酒气窜上了脸。 鲜红衣裳的少年神色微醺,眼神有些迷离,波光流转间勾人摄魄。 “为师还有一份礼物送你。”殷于野目光不由得下移,落在对方白皙的脖颈上,明明老实藏在衣领之下……却是他第二次注意了。 沈韶棠脑袋发热,精神难以集中,他没有再听殷于野说话,一心想早点结束。 因为,他开始困了。 不知道殷于野说了什么,似乎引起了周围的一阵骚动,然后殷于野开始靠近他,手缓缓朝他的脖子伸了过来。 沈韶棠当即呼吸一滞,酒意吓退了大半,这个动作很难不让他怀疑,殷于野是不是要当众灭口? 但是那只手却停在他的耳朵下方,然后掌心一翻,变戏法般出现了一条通体莹润的平安扣吊坠。 殷于野站在他身后,双手从前面摊开平安扣,红绳落在锁骨上,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沈韶棠有些发毛。 “这是……”沈韶棠表现得受宠若惊,毕竟他只是一个棋子而已,不值得如此花费。 殷于野神色柔和,笑道:“这是千雪玉,有滋养丹田,增益修为的功效,为师将它制成坠子,你当贴身戴着,对了……它与你身上的银铃是一对。” 难怪周围人会那么激动,原来是师尊又送了一样至宝!还是一对! 相比于他们的羡慕,沈韶棠一颗心简直像是浸在寒潭里一样,看着殷于野眼底的温情,陷入沉默。 与其说是给他“宠爱”,不如说是帮他当上了“枷锁” 千雪玉是好东西不错,但是能和银铃配一对可不是好兆头。沈韶棠指腹触碰到冰凉的玉石,低头一看,果然看到了上面泼墨般的石纹,还有一个淡淡的影子,在缓慢移动。 同时,他腰间的银铃也发出一声细微的“叮当”,除了他和殷于野之外,没人听到罢了。 这两样东西,分明是出自合欢宗。据说是为了增加情趣,将一公一母两只虫子放到贴身之物,只要它们相遇便会发出声响,而且绝对服从赠送一方。 说白了,他在殷于野眼里不过是一只漂亮的宠物,高兴时便为他戴上项链,以示有主了。 “你看起来脸色不好……是不喜欢?”殷于野上前半步,关切问道。 沈韶棠强忍后退的冲动,他可太喜欢了!喜欢死了! “不,我是因为太开心了。”他抬起脸望去,眼睛闪闪发光,“这是……是第一次有人待我这般好。” 殷于野在观察少年的反应,此时的神情有些晦涩不明。 从初次化形到现在,无论是遭遇饥饿折磨还是拜入师门,少年都是柔弱的、善良的……甚至是脆弱的。 根本看不到魔兽当初的影子,他犹记得是从火海里救了它。小魔兽在他怀里扑腾挣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他却温声哄骗,问它愿不愿跟自己回家。 小魔兽骂了几句脏话,然后低下脑袋,凶狠地往他手腕上一咬。 “……”小魔兽奶牙震得酸麻,呆呆张着嘴望他。 殷于野竟从它眼里读出了一丝委屈控诉的意思,眼前再次浮现那张脸,他唇角不觉上扬。 后来,他为其取名尹澈。尹澈化了形,出众的相貌,温驯的性情,干净得一尘不染,长成了他所希望的模样。 …… 今日新弟子入门仪式接近尾声,与各位同门兄弟姐妹敬酒之后,沈韶棠忽然发现了坐在边缘的人,那个人胡子拉碴。 李溯显然被揍了一顿,鼻青眼肿,却还一副酒鬼样,死命地喝酒吃菜。 “这个人,也是我的师弟吗?”沈韶棠诧异地问道。 殷于野举杯浅尝了一口,目光冷漠地看着李溯,道:“今日是好日子,不宜见血,等会宴席结束,罗辰你将他送下山。” 罗辰在一旁领命。 此言一出,李溯立即“碰”的一声放下酒壶,起身想上前,但是被两旁的弟子拦住了。 他神情有些激动,手舞足蹈地说道:“宗主大人,您别急着赶我走呀,也许您会用得上我呢。” 忽然,李溯眼睛瞥了一眼沈韶棠,显然是误会了,他急中生智说道: “他的资质是我见过最好的,有些知识总该教一教,我在合欢宗呆过几年,技术绝对过关,不如由我来做引路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1 12:37:13~2022-03-22 19:2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言传身教 沈韶棠惊讶地看着他,这大爷有点东西啊。 原剧情里,是无妄宗的人在从中教导尹澈,那些人都是“毒瘤”,教到最后基本是把人毁了。 这番荒唐的话一出,周围弟子皆是面不改色,仿佛再稀松平常不过。 而殷于野则见他胡搅蛮缠,脸色有些不耐,在李溯还要废话之际,两指并拢,甩了个术法过去。 直中李溯膝盖,他的一条腿直接跪下,同时丹田传来剧烈疼痛。 围观的沈韶棠喉咙一梗,感觉膝盖隐隐作痛。 “这是寻魂符,我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你可以留下来,但是不要动其他心思。”殷于野放下手,不紧不慢地说道。 “啊!痛死我了,快解了这符罢!” 李溯在地上翻滚,发现没人理会,便渐渐消停了,最后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恰好挨着沈韶棠脚旁。 他面露不忍,犹豫了一会儿,弯下腰去轻声询问:“你……没事吧?” 李溯脸色发青,额头上磕破了一个口子,他脸部肌肉在抽搐,却还扯出自认为邪魅的笑容:“舒爽地很,宗主的功法果真名不虚传。” “……”沈韶棠看着他,心情颇有些复杂。 李溯忽然轻佻地笑道:“难道说,你是在关心我?” 关心个p。 “啊啊啊!”李溯猛地往后倒去,又疼得死去活来。 殷于野的声音冷冷的:“你是想临死前,留下几句遗言?” “……”沈韶棠收回说情的心,俯身作揖,道:“师尊,弟子告退。” “嗯。”殷于野单是背影,也罩着一层沉重的压迫感。 “明日开始,我会命人带你去学堂修习。” 沈韶棠敛眸答应,然后转身离开。 …… 次日清晨,沈韶棠早早便醒来,他心里隐约在期待,今日的功课内容。 可是等了一个早晨,直到中午外面都静悄悄的,屋檐上的麻雀一家吃饱喝足。 沈韶棠肚子咕咕叫,看着看着就馋了。 “多幸福的一家三口啊,人不能,至少不应该拆散它们!”系统秉着人道主义,劝道。 “你不是人,你来?” “……”系统沉默了一下,“我是个有道德的系统,不可能帮你。” 沈韶棠把玩着那个玉坠,百无聊赖地想,他似乎被人遗忘了。 “咚——” 过了午时,终于有人来敲他的房门,来人正是罗辰,奉命前来引路。 他们一起走在林道上,沈韶棠看了一眼罗辰,对方相貌偏阴柔,因眼睛距离太近,看人时总带着几分刻薄。 罗辰这个人物,算是无妄宗里戏份比较多的。他对殷于野的感情很扭曲,前期忠心耿耿做尽坏事,后来因爱而不得反水,但是他的心计在殷于野眼里根本不够看,没蹦跶几下就被挫骨扬灰了。 而殷于野下杀手的原因,是罗辰迷晕了尹澈,准备把他丢进巨蛇谷。 “这位师兄有些面熟,可是那天来救我的人?”沈韶棠试探性地说道。 “什么救你的人?此话从何说起?”罗辰一脸莫名,说道。 “说来那件事,我现在想起便也觉着蹊跷,一大清早,怎么会有人来敲我的门,还说什么要‘救’我离开。” 罗辰打量着他天真的神情,仿佛真的在回忆一般,于是打趣道:“也许是清晨困意未散,将梦话当成真了。” 沈韶棠眼里掠过一丝迷茫,然后便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得不无可能。 罗辰笑了起来,心中却充满了讥讽。 三言两语之中,两人语气渐渐熟练,罗辰更是含笑指正他:“莫再喊我师兄!现如今,你是师尊唯一的亲传弟子,我与其他弟子才应当唤你一声‘师兄’才对。” 沈韶棠眨巴眨巴眼睛,“那我……喊你罗师弟?” “嗯……”罗辰不料他丝毫不推辞,只能继续一边假笑一边点头。 罗辰带着他走进一个花园里的院子,却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说道:“师尊让你一个人进去。” 沈韶棠点了点头,便走了进去。 他站在门口时心里就凉了一截,这里并不是正经的学堂,而是殷于野为他准备的“私人学堂”。 原本以为拜师就可以避免,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沈韶棠怀着好奇的心情,打量眼前的房间。房内布置华丽奢侈,琉璃灯盏映着红色的火焰,酒盅金光烁烁,水红色的绸缎在风中飘摇。 他一跨进门槛,便有五六个女子簇拥上来,以笑脸相迎: “尹师兄,你叫我们苦等了许久。” 沈韶棠尽量避开她们的触碰,刚想问是打哪来的,却看到人群外走来一人,他便沉默了。 “我也等你好久了。”李溯捯饬起来,倒有点人样,不过讨人嫌这一点还是没变。 “她们要做什么?” “带你去沐浴焚香,这将是每一天上课之前必做的事。”李溯解释道,“你若是嫌她们是女子,我可以稍微牺牲片刻,帮你洗一洗。” “不劳烦,我自己可以。” 沈韶棠默默去了里间,约莫一炷香后,便掀开珠帘,从里面走出来。 他只披着一件薄外衣,不束发,衣襟微微敞开,腰间只随手绑了个结,看起来慵懒放松。 见到屋里端坐的人,他走上前躬身道:“弟子拜见师尊。” 殷于野现在不在学堂,来这里干嘛? 他一出现在这里,室内的气氛便有些凝重,李溯摆正脸色,走到他身后。 “挺直。”沈韶棠感觉腰上被拍了一下,随即直了身,当偏头去看时,发现是李溯用一根戒尺敲的。 李溯的声音就在他身旁,“现在看看这张脸,还有这身段……啧啧。”说着,竟还打算伸手去摸。 “你干嘛?”沈韶棠瞪了他一眼。 李溯讪讪收回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继续道:“你认为该怎样把优势最大化吗?” “一个顶级的美人,不论是容貌和气质都是超凡脱俗的,若仅仅只有容貌,只能算看着顺眼的花瓶。”李溯用扇子骨挑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面前铜镜里的自己,“笑一个看看。” 斜对面的殷于野存在感太强,沈韶棠顶着这种诡异的压力,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李溯皱着眉,“不对,笑得不够‘媚’。” 沈韶棠起了鸡皮疙瘩,被那个字雷得不轻。 李溯似乎打了个手势,一名粉衣女子像是游魂一样飘了出来,他道:“小佩,你示范一下。” 粉衣女子站在沈韶棠身旁,对着铜镜娇娇柔柔笑了起来,眼波勾魂。 然后两人一齐看向他。 “男女有别,我做不出来。” 李溯不以为然,“对你来说,本质上是一样的!” 两人皆沉默了一瞬。 “我不信,怎么可能一样?”沈韶棠佯装不懂车,反问道。 “那你想怎么样?” “你先来。” 李溯哑口无言,毕竟他脸皮不算薄,转过头对铜镜“娇媚”地笑了一下,那口小胡茬差点要了人命。 沈韶棠:辣眼睛! “学会了吗?不会我再教一遍,包教包会。”李溯贱兮兮地笑道。 “……”沈韶棠心里发毛,只能无奈照做。 李溯眼里掠过一丝惊艳,终于满意,“转过身,让宗主大人瞧瞧。” 沈韶棠维持着笑容,转过身。殷于野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头微蹙:“过于俗气。” 沈韶棠:“……” “这……宗主有何高见?”李溯摸不清殷宗主的喜好,瞎忙活半天,一时也有点尴尬。 殷于野半阖眼眸,睫羽下一双浅色眼瞳清冷绝尘,他神情似有所思,身影融入房间的阴影里。 他没说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吭声。 沈韶棠心想,难道有人培养卧底的时候,会不把对家喜好打听清楚? 正想着,就看见殷于野从座椅上起身,慢条斯理地朝自己走来。 少年还未长开,身高只到玄衣青年下颌。殷于野走近的时候,沈韶棠鼻尖隐约萦绕着一种冷香,清冽如凛冬的松柏。 “你心里对我可有怨言?”殷于野定定望着他,低沉的嗓音蛊惑人心。 沈韶棠愣了一瞬,因为他感觉心跳明显快了两拍,这是非常奇怪的。 他微微垂下脑袋,小声答道:“不敢,尹澈一切听从师尊。” “我问你话,只管老实回答。” “……”沈韶棠像是鼓起勇气,抬起脸的时候,眼底倔强又笃定:“我不喜欢模仿别人。” 他这句话太过坦白,甚至是无礼,就像是少年人懵懂的心思全然不加掩饰,连李溯都不禁为之捏了把汗。 殷于野勾了勾唇角,“人力雕琢远不如自然天成,小澈既然不喜欢,便只做自己好了。” “人力雕琢”四字,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组合起来,沈韶棠便不甚明白其中含义。 他只听到后半句,当即眼睛亮如星辰,小脸上一下子焕发了光彩。 眼睛弯成了月牙,笑道:“真的可以不学?” “可以。”殷于野下意识抬起手,抚顺他脸颊的发丝,动作亲昵温柔,像是抚摸珍爱之物。 少年脸上的笑容如一池春水,桃色在水面荡漾,明明冶艳夺目,又似乎只是无意之举。 殷于野怔愣了一瞬,然后笑容愈发宠溺。 “太……太好了!”沈韶棠激动地去抱他的手臂,然后埋头蹭了蹭,没注意对方笑容凝滞。 他心情恍然回到了中学时,班主任公布这个暑期没有作业一样兴奋。 正在此时,他便感到身后有一道恶意的目光,抬起脸去看门口,便见罗辰出现在那里。 在对方凉凉的眼神下,沈韶棠默默放开师尊,并识时务地拉开了距离,他可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一个吃醋的“情敌”,动起手来是很恐怖的,把你扔蛇谷的那种。 “发生何事?”殷于野眼神淬了寒冰,冷冷问道。 他不喜旁人近身,方才那一下已让他不悦,对尹澈宽容,对旁人可冷血多了。 “并无,我想……帮忙做些什么。”罗辰拱手道。 殷于野目光如刀子,“我说过,任何人不能入内。” “……”罗辰额头冒汗,威压直压上来,差点没站住脚。 “去领罚罢。” “是。” 罗辰最后瞟了一眼沈韶棠,后者也跟着胆战心惊,这误会可算是大发了。 “呃……请宗主明示如何教导,如此一来,我心里也有个底。”李溯见缝插针,开口道。 殷于野改变了想法,若是在这片肮脏贫瘠的土地上,灌溉出最美的玫瑰,不是更具吸引力? “正道之人瞧不上合欢宗,你无需教他这些下流手段,我要你用青云派那一套来,告诉他如何谈情说爱。” 师门叛徒李溯:“……” 在邪宗教正道?这是什么路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2 19:21:11~2022-03-24 18:5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子味汽水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乌龙闹剧 这道指令,着实为难李溯,他刚刚从师门叛逃出来,带着一身邪门本领,打算加入无妄宗。 结果现在,让他展露本家功夫? 自打殷于野离开后,李溯便一直没说话,脸色跟便秘了十几年似的。 沈韶棠傻坐半天,忍不住说道: “你从师门叛逃出来,难道一样东西没带?” 李溯却睁大了眼睛,忽然一拍桌大声道:“什么叫偷?我李溯虽然是无耻小人,不讲信用,但是从不打师门的主意!我是顺手拿来,拿算是偷吗?那些人都是在污蔑诽谤我!” “我没说你偷。” “……”李溯一梗,然后像是泄气的皮球,坐了下来,从空间戒里翻找一圈,将一本皱巴巴的书本丢到桌上。 “这是什么?”沈韶棠随手翻了翻,发现书里都是画符咒的技巧。 “我师父给的符咒书,入门之后觉得用不上,丢在角落积灰,你凑合看看。” 沈韶棠一手翻书,一手提着毛笔在宣纸上画符,权当是涂鸦练习。 他想起一件事,状似无意道:“我听说你在合欢宗呆过几年,那里不好吗?为何来投奔无妄宗?” “那里太无聊了,除了情爱没别的。” “……那你一定见过合欢宗宗主吧?”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好奇。 李溯还在翻找空间戒指,想也没想道:“有过几面之缘,待客很热情,还送了一大堆小玩意给我……就是这个!” 沈韶棠瞥了一眼,那长相奇特的东西,没敢问是做什么的,连忙垂下眼睛,继续练画。 接下来半个月,他除了画符练字之外,还看些正派典籍修心养性、甚至李溯还搞来了把古琴,没事弹一曲解闷。 罗辰代为督查,过来检查了几次功课,常常借着他“偷懒”为由惩罚,手段无非是克扣午餐、罚抄典籍之类。 他这态度,连吃瓜的李溯都感到诧异,当下对尹澈厉声训斥。见人走远了,立即凑过来小声问: “你与他能有什么仇怨?” “是啊,能有什么仇?”沈韶棠一边摇头,一边反问。 “……” 李溯直觉里面有猫腻,但是一时也问不出来,便转移话题,“你也该学点其他知识了,这可是我专门给你准备的,全修真界只此一本。” 沈韶棠见他掏出一本红皮小册,约莫a4大小,封面上还绘着骚气扑面的牡丹图。 他心里感到一丝不详,这东西不会是…… 在李溯期待的眼神下,他翻开了其中一页,然后就“啪”的合上书,脸色咻的涨红了。 “我房里那幅画是你拿的?” 他那天闲着没事,一时手痒就画了幅人物插画,结果当天下午就丢了,还可惜了好久。 李溯笑得挤眉弄眼,嘿嘿笑道:“我也是十分惊奇,那幅画画工很特别,我从未见过有人这么画,于是……拿去借鉴了一下,忘了给你还回来。” 沈韶棠第一次急脸,他腾地一下站起来,伸出手,“这件事不许说出去,还有把它还给我。” “好,好……别生气,我知道你对师尊的心思,不过我会保密的,回去后我去找找,明日早晨我就还你!” “明日?那幅画对我很重要,你现在去拿来,我在这等着。” 他俩并不住在一处,只是每日都在这间院子,一个教书,一个学习罢了。 若是其他东西,沈韶棠还可以不在乎,但是那幅画画的可是殷于野。 他当时准备过手瘾后销毁的,结果……若是被发现,那可就完犊子了。 李溯低声说了一声“小气”,碍于沈韶棠过于认真,便连连答应,去给他拿画了。 一个时辰后,沈韶棠看见他回来了。 “画呢?”他连忙问道。 可是对方两手空空,头发甚至有些蓬乱,面如死灰,目光还躲闪着不敢看他。 “路上遇到了罗辰……我势单力薄,没保住画。” “什么!”沈韶棠瞳孔地震,他扑过去按住李溯肩膀,像是抓着救命稻草,“那你有没有把它毁了?” “……”李溯摸了摸鼻子,“没来得及。” 沈韶棠一脸抑郁,默默坐了回去,心想到时候见了师尊,怎么狡辩。 不知道罗辰会怎给他添油加醋,殷于野看到那幅画是什么反应…… 傍晚时分,他还没想出对策,就被传令弟子带去了主殿。 …… 在偏殿内。 沈韶棠乖巧坐在案前,看着一桌佳肴美酒,咽了咽口水,勉强克制动筷的冲动。 殷于野坐在主位,从上往下俯瞰席间,两旁的灯火笼罩着暖色,无论是从哪个角度,都能清楚看到少年每一个细微动作。 他手背托着脸,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落在沈韶棠脸上。 “若是不合胃口,我让人换下来。”殷于野的声音带着几分疏懒,像是半醒的状态。 “不,这多浪费。”沈韶棠断然拒绝。 这话有些奇怪。殷于野不知道什么叫浪费,在他观念里,强者能拥有绝大多数资源,无所谓失去。 在殷于野的目光注视下,沈韶棠拿起手边的竹筷,吃之前还不忘礼貌:“师尊,您吃了吗?” “我早已辟谷,无需进食。” 他这才放心,开始吃菜,因为并不在乎被人看,所以吃得还挺香。 殷于野的晚饭跟自己的简直云泥之别,沈韶棠甚至怀疑厨子是人界名厨,简直不要太好吃! “咕嘟咕嘟!”那酒是果酒,闻着是桃花香味,沈韶棠一杯下肚,神清气爽。 他真的旁若无人地吃着饭,那边殷于野眼神一直没离开过,似乎看他吃饭是件什么有趣的事。 殷于野不是头次“请客”,但是基本都是鸿门宴,来的人对他心怀戒备,担心有来无回,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第一次有人真的来吃饭——也许是太蠢。 殷于野不禁莞尔,指尖摩挲着酒杯,他抬起喝了一口,酒味浓烈,却少了些味道。 也许,桃花酒的味道会不错。 他收回强烈的视线,慢悠悠拿起一个画轴,在空中打开,纸张刺啦的声音尤为突兀。 “……”沈韶棠耳朵收到信号,拿着筷子的手颤了颤。 这就是公开处刑吗? 殷于野的声音自上方传来,轻飘飘地说着爆炸性的话语:“听说这是你画的,画工不错,有七八分神似,只是你不画旁人,为何画我?” 这张画的是赤霄仙君的漫画肖像,抛开其相貌不谈,单是紫玉冠还有玄衣样式,都能一眼表明画中人的身份。 画中的赤霄仙君容颜如谪仙,闭着眼眸半倚靠在树下,似乎在等候何人。 等的人自然是“尹澈”,沈韶棠却不能说,因为后面情节是殷于野在人界等“他”,然后两人春风一度…… 他开始脸不红心不跳瞎编,“师尊是修真界第一仙君,容貌更是脱俗绝尘,我……我不该因为钦慕而将您画下来!” 少年手指紧张地攥着衣摆,按捺着上前祈求归还的冲动,眼睛里的畏惧渐渐漫起水雾,像是一朵娇弱的花正经受风雨。 “钦慕?”殷于野笑了笑。 沈韶棠莫名听出了一丝讥讽,面上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轻轻点头。 “这画可是李溯那厮教的?” 沈韶棠闻言沉默,这明显是道送命题。问的可以是画工,也可以是画像,他决定折中回道: “李道友教过几日,这画是我自己完成。” 他软绵绵的声调,像是婉转的唱曲流入耳畔,殷于野看得出来,面前的少年与半个月前,有了细微的变化。 殷于野放下手,换了个坐姿,整个后背靠在椅背,语气戏谑道:“可是,李溯不是那么说的,而且从未授与你画技。” 沈韶棠心里拔凉拔凉的,正欲辩解,就听殷于野薄唇吐出两个字: “过来。” 他一头雾水,直到听到一声铃铛响动,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往前走,慢慢走上台阶,走近玄衣仙君。 是蛊虫发作了! 沈韶棠心道不好,但也许是嫌他太慢,殷于野抬起手,接着一道吸引力便将他带到座椅前。 结果因为惯性,加上脚下打滑,他直接扑进了殷于野怀里,为了避免摔倒,还双手抱住了对方的……腰。 沈韶棠的脸刚好撞到他的腹部,除了鼻尖撞红了,这个姿势还相当尴尬。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忽然瞥见对方喉结,不禁怔愣,那苍白的皮肤上有数道细微红痕,从衣领下露出一角。 像是某种符咒,可是世上有谁敢给殷于野下咒?沈韶棠纳闷。 因为过于紧张,他竟然没成功逃开,愣神中被殷于野用手按了回去。 九敏!! 最后挣扎着,沈韶棠竟坐在他膝盖上,衣裳倒是凌乱了些,而后背就抵着对方的胸前,于是战战兢兢不敢动弹。 沈韶棠暗中决定,回去后研究一下,把身上该死的铃铛取下来。 “原来是无师自通,你天赋不错,但是……你真正要学的不是画技,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这些画。” 沈韶棠感觉侧脖颈一凉,他哑声应道:“我……我知道了。” 说完,他便感觉能动了,然后如坐针毡般起身,离开三步外,仍是心有余悸。 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正想趁机全身而退,但是下一刻却瞳孔紧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 为了验证事实,他手摸了摸前襟,里面的册子不翼而飞! 沈韶棠苦涩地想,他今晚怕是要命丧此地了。 殷于野那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放在座椅旁边,掌心下是一本封皮鲜艳的小册子——上面绘着富贵牡丹图。 他轻轻笑着,说道: “我有点好奇,李溯近日在教你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殷于野:这是什么好东西? 沈哨糖:……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6章 完美作品 你不会想知道的。 沈韶棠心脏砰砰地跳,这回不止是“冒犯”,而是坐实了“亵渎”的罪名,总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那只手指翻阅的动作,像是一把利刃,在他脖子上来回试探,从哪里切下好? 气氛诡异的安静,直到殷于野的声音响起: “画工极差,水平不到家。” 沈韶棠耳尖一动,听语气不像是生气,心中不禁纳闷,殷于野到底看到了什么。 “坐下。” 殷于野一声命令,沈韶棠就不自觉迈开脚步,在他左侧的位置坐下。 然后,只见那本“致命”的红册子落在他面前,一阵风刮过,翻到了其中一页。 沈韶棠大着胆子去看,发现上面并不全是画的单一形象,几笔潦草的人形轮廓,非常抽象。 “……”因为李溯的“偷工减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有些时日没去看你,如今正好,考考你的识字量,将上面的字词一字不落念出来。” 殷于野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才恢复平常,仿佛是在抽查弟子的功课。 他目光往下,然后又是无语,李溯真是个人才,画人体图也就算了,还每幅作品配上一大段文字解说。 沈韶棠震惊之余,只能压制羞耻心,轻声念出来。 可惜,按殷于野的修为来说,他再怎么小声都没用。 谁知道,殷于野一直没喊停,他便只能一直念下去,从难为情到渐渐麻木。 中途为了提醒,沈韶棠还喝了口果酒润嗓子,故意不接着念下去。 “继续。”上头的声音命令道。 铃铛一响,沈韶棠便只能认命,翻了一页,目光落在书页上,清脆的声音再次响彻大殿。 夜色渐深,殷于野才放他离去。当沈韶棠走出主殿时,身心疲倦,脑海里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殷于野真爱值+10。” 沈韶棠坏心情一扫而空,感觉丹田中的灵气又充沛了一重,整个人精神一振。 他意犹未尽,回头看了一眼殿门。 “念念词就涨数值,能多来几次就好了。” 系统无语:“真丢人。” …… 半个时辰后,一个身影缓缓走进偏殿。 罗辰看着那桌残羹饭菜,眼神涌上一丝嫉恨,然后立即垂下眼帘,朝着主位拱手道: “宗主,您就这么放他走了?” 玄衣青年手托着脸颊,闭着眼眸在假寐,周身被阴影笼罩,散发着低气压,像是置身连光线难以穿透的深渊。 这张脸却给人一种错觉,恍如谪仙误入其中。 可是罗辰却清醒地知道,无妄宗的宗主可不是什么“谪仙”,而是根性本恶的邪仙,外表只是迷惑外界的手段。 若是掉以轻心,或是轻敌,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明白。 “你这双眼珠子,若是用不上了……不如趁早取下来。”殷于野目光阴冷,眉眼间积压郁气。 罗辰脸一白,连忙垂下眼睛,呼吸急促地看着地面,声音颤抖:“弟子不过是为宗主气愤,尹澈以下犯上,私自画下您,还……授意李溯画下图册,他们二人狼狈为奸,实在是可恨可杀!” “呵……”殷于野嗤笑了一声,道:“所以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为我气愤?况且,若是真有人冒犯了我,当下杀了便是。” 罗辰神色怔愣,放在身侧的手攥紧了。 他目光中流露出狐疑,左右不决地猜想:“尹澈不过只妖兽,资质却并不出众,也无特别之处,为何宗主对他百般纵容?门中有传言……”说到末尾,便戛然而止。 殷于野漫不经心道:“什么传言?” “……门中人人猜想,宗主待他温柔宽厚,感情非同一般,不知真假。”罗辰修饰了一下措辞,说得隐晦含蓄。 “哦?那你认为是真是假?” “自然不是真的,宗主眼光不俗,深谋远虑,怎么会看上那个家伙,一定是有其他用意。” 罗辰脸上洋溢着激动和真诚,却见殷于野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还不算太蠢。”殷于野拿起酒盏,轻抿了一口,便尝到满口桃香。 可是罗辰得到想要的答案,却忽然扑到他跟前,双眼弥漫着兴奋的光: “宗主,我知道您的心结。我比他有用多了,何不让我试试,您一定会知道,我做的会比他更加优秀努力!” 罗辰在宗门待的时间最长,为殷于野办了不少卖命的事,自然也知道那位“对家”,除了那位,当世无人可与赤霄仙尊媲美。 殷于野悠闲地晃着酒盏,“你知道我要他做什么?” 他声音里暗含危险的意味,但是罗辰却没留意,反而愈发大胆:“只要是您一声吩咐,我愿意做任何事,他能做到的事情,我也……” “我知道你忠心,不必多言。” 殷于野轻轻叹息,“但是,凭你的本领,他未必瞧得上。” “我……” 罗辰还想说话,但是喉咙却被一股无形力量抓住,将他提了起来,身体咻的一下飞了出去,撞到墙壁后口吐鲜血。 接着,头便被强迫抬起,眼前的玄衣青年如同修罗,眼底森冷,通身凶煞之气。 “我的耐性向来不多,你最好管好自己,不要再给我惹麻烦,否则……巨蛇谷那群老东西,可不会嫌给它们加餐。” “还有回去通知他们,往后再有流言传出,便统统把舌头割去,门中清净些也不错。”殷于野面色如冰,收了威压,罗辰便咚的一声掉到地上。 “是,弟子逾礼了……”罗辰心中骇然,他差点面临被杀的下场。 最后,连滚带爬离开了此地。 殷于野默然伫立良久,他诧异地看着掌心,是方才动用修为的手,那一瞬间,体内的灵气受到滞塞。 忽然,他感到脖颈传来刺痛。 手指摸到喉咙以下的位置,那个红痕符咒竟然变成了金色,数道纹路发着金光,随着脉搏起伏有生命般流动。 若是沈韶棠此时在场,定然会认出这是正道的手笔,通常是为了压制某人的修为所作。 “该死。”殷于野眼神阴鸷恐怖,但是疼痛过后,他又感到通身畅快。 这金鳞咒为了约束他,每逢动用修为便会遭到反噬,目的便是为了防止他杀人。 这一点,殷于野心知肚明,可是他还是做了,因为他现在对手上的筹码很满意。 他带着某种仇恨和诅咒般,喃喃自语: “罢了,来了正好。我也好趁此机会,检验一下‘成果’。” …… 三日后,天刚刚拂晓。宗门值守的弟子蹲在柱子旁边,一边打盹,一边望着天上变幻莫测的白云。 忽然,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直接把弟子的瞌睡虫吹得不见踪影。 “谁啊,干什么的!”弟子凶恶地看去,面前竟出现了一片翻涌的云,待云团散去,出现了一双雪白的靴子。 这无端的压制感,使他身体战栗了一下,然后便慢慢抬起头。 来人一袭白罩冰蓝色锦袍,长发如墨,眉眼清冽,拒人于千里之外,犹如高山上最冰冷的一点雪。 弟子看清了那张脸,顿时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宗……宗主,您怎么出来了?” 青年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本君来找殷楚洵。” 弟子睁圆了眼睛,他也想不通宗主这是何意,怎么会有人要自己找自己? 正心中纳闷,便感到身旁又一阵寒风刮过,回头去看什么都没有,连“宗主”也消失无踪。 “不对啊,我昨夜一直守着,根本没见到宗主出来,那……方才那人是?”弟子心中嘀咕着,后知后觉想追上去,却被同伴拉住了。 同伴拉着他的手,脸色怪异地说道:“你认错人了,千万别去追,当心小命不保!” 弟子目露诧异,“哥,你此话怎讲?” “你可知天雪山的扶渊仙君?” “他乃化神期的大能,修真界人人皆知,据说自两百年前镇压魔头之后,如今还在闭关,你怎莫名其妙提起他?” “哎呀,你真是愚钝!”同伴再次压低声音,让他凑近了耳朵,说了一句话。 “什么……方才那人便是扶渊仙君?!” 在他们议论的时候,远在主殿之内,空气中俨然充斥着低气压。 罗辰被修为威压压制地无法起身,他匍匐在地上,身上冒着冷汗,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艰难。 “禀仙君,我家宗主……确实不在……” 顾清仑转过身,负手而立,收了威压之后说道:“你去将他请来。” 罗辰眼底闪过一丝怨恨,然后慢慢起身。修真界剑宗一共有两大门派,一个是无妄宗的“剑意两修”,另一个便是天雪宗的“太上忘情”。 他们最大的不同,是后者乃正儿八经的剑道门派。 但是,几百年间他们都相安无事,如今扶渊仙君竟打上门来了,未免太不把人放眼里! …… 沈韶棠一路走来,总觉得有些冷清,不过转念一想,现在这个时辰也没什么人。 他站在大殿门口,想让罗辰去通报一声,但是迟迟不见有人出来。 昨天,殷于野答应送他一些果酒。 沈韶棠心里捉摸着,主动上去敲敲门? 这么想着,他走到门旁,轻轻叩响,“师尊,您在吗?” 没有回应。 于是,他走了进去,却发现连大殿上都空荡荡的,直到来到书房的外,才感到里面有人。 “师尊……” 顾清仑站在窗前,正在眺望远方,睫羽纤长,眼眸倒映出晨曦,却没有一丝情感,就像是神明俯瞰人间。 恰好门口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 作者有话要说: 正儿八经的的老攻闪亮登场啦~ 第7章 神秘人物 “宿主请注意!边缘人物顾清仑出现,目前真爱值为0。” 系统的声音仿佛是一盆冷水,将他神智拉回。 沈韶棠难以置信,这个人物竟然会在这出现,一提到这个名字,原著里那一大堆背景文字,便一下子浮现眼前。 顾清仑,五岁练气,十岁结晶,二十金丹被世人推崇为千年难得一遇的修真天才,号扶渊仙君。 在师门传承的剑诀上,开辟“太上忘情”剑派,剑法无人出其左右,青出于蓝,如今修为已经突破师父当年境界。 总之,笔者把所有牛b的词都套了上去,跟叠baff一样层层叠加。 但是,这个人物就是个背景板,只是殷于野利用尹澈的理由,最后殷于野也没能夺取修为,反而助其一夜飞升。 所以……他闲的来这邪宗作甚? “你是何人?”顾清仑眼底结霜,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雪衣少年唇红齿白,不知礼数地盯着人看,像是呆愣住了,那双眸子倒是格外干净澄澈。 其实,沈韶棠是有些尴尬,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我……是师尊的亲传弟子尹澈,此番是来取酒的。”他嗓音清亮,照着规矩朝他行了一礼。 顾清仑终于正眼看他,道:“你倒是没认错人。” “师尊向来不喜白色,仙君却一身素白,气质神态更是截然不同,我便知道绝非师尊,若只是容貌相同……还不至于混淆。” 两位仙君容貌一模一样,书里并没有提到这事,他们实在是太相像,沈韶棠心中也是一惊。 ——他们之间,是否有其他渊源? 但是,他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在顾清仑面前,破绽被发现是轻而易举的。 “……” 沉默了片刻,对方似乎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接无视了他。 沈韶棠略作思索,想起此行目的,说道:“仙君……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我去取了酒便走。” 顾清仑周身不染纤尘,仍是眺望远处,那掩映在云雾中的仙山。 沈韶棠当他默许,便从墙壁的那边走,约莫十来步,便看到一张案几上放置的果酒,显然是准备好的。 他提了两坛果酒,埋着头从窗子附近经过。 心想多说多错,此地不宜久留,应该速速撤退为妙!可惜,天不遂人愿…… “你身上为何有股死尸的气味?” 那道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他登时心中一跳,真就怕什么来什么。 顾清仑视线一扫过来,沈韶棠便感到暴露在空气中的脖子发凉,他战栗了一下,“仙君,此话怎讲?” 不会是被发现,他不是原身吧?沈韶棠心惊胆战地想。 “你身上的气息,有几分熟悉。” 顾清仑双眸清明,蓦然望着他。 “……”沈韶棠直觉有危险,如果被发现真实身份,按照扶渊仙君宁可错杀的性情,估计下一秒就该拿他祭剑了。 他瞳孔骤缩,但是已经晚了。 那一瞬间,沈韶棠感觉神智陷入混沌,身体无法动弹,奇经八脉被一股霸道力量掌控,迫使他打开了丹田。 顾清仑看清了丹田中的妖元,不禁皱起剑眉,方才那一缕魔气,真的是他想差了? 他抽身而出,神情愈发冷凝:“……果真收了一只妖兽为徒,荒唐至极。” 在他看来,妖兽天性残忍,忘恩负义。即便是驯化成人也极易反噬,所以只适合作为修士的契约兽。 沈韶棠却脸色发白,死攥着麻绳的手都麻了,脑袋空空,刚才那一下搜魂大法似乎把他脑子都“刮”走了…… “你可以走了。”顾清仑看也不看他,冷漠地说道。 …… 哒哒哒。 沈韶棠被门外的夜风一吹,脑子清醒过来了。一边走下台阶,一边捉急问系统: “他刚才哔哔叭叭说了啥?” 系统:“夸你,聪明绝顶呢!” 沈韶棠摸了摸头顶,为自己茂密的发量松了口气,“怎么可能,我出门的时候,他凶巴巴的,像是要吃了我一样……” 不过,最后还是化险为夷了,否则他也不可能全须全尾地走出来。 他可不愿再去触霉头了,直接回到自己的住处,打算烫一壶酒,喝完就倒头大睡。 可是,当他走进屋子,却感到了另一股陌生的气息。 “小澈,这是去了哪里?” “……” 沈韶棠脚下一顿,万万没想到,殷于野神出鬼没,现在居然连他的休息时间都不放过。 真是乌鱼他妈给乌鱼开门——无语到家了。 他带着酝酿好的情绪迈入门槛,脸上表现出惊讶,眼底甚至有一丝欣喜:“师尊……您怎么来了?” “你刚刚还在……”他回头看了看门口,再看向坐在屋中云淡风轻的青年,有些不解道。 殷于野正拿着他的茶杯,轻抿了一口,“你是想问……刚刚还在大殿上见到了我,为何如今出现在这?” “嗯……是这样的!” “先坐下。”殷于野让他坐在自己身旁,兀自斟茶他,道:”你与他在见面之后,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尽数说与我听。” 沈韶棠不解其意,但还是乖乖对方才发生的事不加隐瞒,说了出来。 “他竟然对你用了‘搜魂术‘?” 沈韶棠轻轻点头。 “他想必不喜欢我,若是将来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他说到末尾时,神情流露出淡淡的伤感。 端的是美人结愁,我见犹怜。 “他不会知道的。”殷于野目光掠过他脖颈上的平安扣,安抚地笑道:“若即便知道了也无妨……小澈,我永远会护着你。‘’ 沈韶棠眼睛亮如灿星,就像是两束黑夜里的光,“不过……他到底是什么人?” 殷于野笑容渐深,不假思索道:“那是你远道而来的‘师叔’,日后不用见外。” 师叔? 沈韶棠听着他胡扯,惊讶过后的疑虑又加重了,“原来是师叔驾临……他此行必是来见师尊,为何师尊不去见他?” 殷于野沉默地看着他,轻叹了一声。 “不是我不愿见他,是曾因一个误会,他对我心中有怨,也使我十分苦恼……” “这……”沈韶棠见师尊失落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忽然他鼓起勇气,道:“师尊,既然您不方便见师叔,不如由我去劝说,师叔若是开明,一定会与师尊重归于好!” 殷于野身上的郁气一扫而光,露出欣慰的笑容,轻轻抚摸他的头顶,“小澈这么为我着想,真令我欢喜。” 意外的是少年竟矮下头,往后躲开了他的动作,殷于野掌心悬在半空中,眼底泛起一丝冷意。 沈韶棠脸颊透着红晕,头一次表达了抗.议,“师尊,不要摸我头,我不是人类幼崽。” 殷于野缓缓放下手,有些许诧异地看着他。 少年抬起头,眼里闪着璀璨星光,仿佛在宣誓某个愿意用生命追随的信仰。 “我会长高,会变强!不会给宗门拖后腿,将来努力成为像师尊这样伟大的人!” “……你认为我伟大?”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形容他,殷于野自嘲地心想,若是少年听到外界如何谩骂自己,不知是何反应。 “师尊……是我降生以来见过最好的人。” “为何会有这种念头?”殷于野垂下眼眸,复拿起茶杯,饮了一小口,似乎对他这番肺腑之言当做儿戏。 沈韶棠泄气地低下脑袋,盯着地板:“师尊始终不被外界理解,默默忍受孤独,我想……您一定很寂寞吧,如果我能有资格站在您身边,便一定不会让师尊重蹈覆辙。” “……”殷于野眼皮一颤,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灼热感蔓延至指腹以上。 沉默了良久。 “明日,去见一见你师叔。” “……是。” 等送走殷于野,沈韶棠小心关上房门,按捺不住地去问系统。 “刚才真爱值有没有变化?” 系统瞅了一眼,老实答道:“还是20,不及格啊亲。” 这回换沈韶棠迷惑了,不应该啊,他都那么卖力恭维了,就是石头也该落泪了,难道殷于野根本不受用?看来…… 必须打一剂猛药了。 次日,又一个明媚的清晨。 沈韶棠从食膳房拿了一盘点心,成分是对修为有好处的灵材,便是已经辟谷的修士,也喜欢偶尔吃来解馋。 他挑了六种口味,款式花里胡哨的糕点,端进了主殿。 他一迈进门槛,那坐于上位正闭目养神的仙君,蓦然睁开了眼睛,冷冷望向来人。 “别误会……我没有坏心,只是顺便带了些点心来,请尝尝。”沈韶棠面带笑容,迎着压力,迅速地将托盘放在对方面前。 顾清仑淡淡看了他一眼,又重新阖上眼眸,“我只给他三日时间。” “什么三日?” “……” 沈韶棠感觉相比较初见,这次对方直接把他当空气。他瞅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小声嘀咕: “师叔,近日在无妄宗可还舒心?”见他没反应,沈韶棠继续说道: “师叔这般英俊潇洒,天纵奇才,像您这样叱咤修真界多年的人物,一定有很多成功的秘诀吧?可有亲传弟子知晓一二……” 顾清仑倏然掀起眼皮,眼底的霜刀几乎化形。 “……”沈韶棠顿时发不出声音了。 他头一次见识了禁言术,心想“师叔”真难伺候,尤其是不知活了多少年岁的老男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哨糖:我好崇拜你,为师尊痴为师尊狂为师尊框框撞大墙~所以,你喜欢喜欢我吧! 殷于野:乖乖,当然喜欢(工具人)。 顾清仑(冷酷):你喜欢谁? 第8章 书生奇谈 沈韶棠心里叹气,看了看他,然后也坐下来学着姿势,闭眼入定。 与顾清仑不同的是,他境界未到,脑袋里空空如也。 不知过了多久,顾清仑终于从冥想中出来,他打量着装模作样的少年人,忽然说道: “殷楚洵平日都教你什么?” “搅基。”沈韶棠不敢瞒着。 顾清仑眉宇微蹙,“何谓搅基?” 嗯……大概就是某种哲♂学。 沈韶棠一脸深沉,难以启齿,毕竟说了对方也不一定懂。 谁料顾清仑想岔了,凉薄地说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歪梁子·沈一愣,随即愤愤反驳:“我师尊为人宽厚,又教我养我,怎会是你口中不堪之人?” 下一刻,一股强烈的寒气扑面而来。 沈韶棠感觉胸口发闷,眼睁睁看着千雪玉坠浮在空中,玉坠意识到危险,往另一个方向“逃”,而他的身体却被顾清仑制止不动。 “住……住手!”再这样下去,他要裂开了。 顾清仑的修为实在太强悍,那玉坠渐渐的,竟硬生生掉了个头,慢慢带着沈韶棠飞到他面前。 “他将你修为封印,你却将他当做救命恩人,真是愚不可及。” 沈韶棠紧张地看着他,生怕顾清仑发现了秘密,掩饰道:“我尚未筑基,何来的修为……” “……” 即便他这么说了,但是对方还是没放他走,接下来的一个下午,沈韶棠一直呆在大殿里。 殷于野不可能来领他回去,这是毫无疑问的。 沈韶棠装乖不反抗,在察觉到顾清仑入定之后,便悄悄站起来,摸着墙壁往外面的门走去。 “你要去哪里?” “……”沈韶棠伸出的手刚要碰到门,便识时务地收了回来,讪笑道:“我坐麻了,站起来活动活动。” 他整个人跟焉了的茄子似的,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盯着门口心想,自己该如何离开? 也许是室内光线不明朗,周遭寂静无声,淡淡的茉莉花香由窗外飘进来,仿佛时间也沉淀了下来。 沈韶棠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手指扒拉着一个琉璃灯盏,琉璃面上折射的光叫人头晕目眩。 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连梦里都是雾茫茫一片,大雪纷飞。半梦半醒间,他总感到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 沈韶棠逐渐清醒,扶着疼痛的脑门,坐了起来,茫然地望了望四周,直到看到一抹刺眼的红色。 “……”那不是爱的哲学吗。 见顾清仑要俯身去看,沈韶棠感到虎躯一震,千钧一发之际他扑到案几上,上面的东西掉了一地,好在护住了小哲。 顾清仑并没有阻止他,只是拂袖坐下,道:“修行切勿荒废,平日念书抄咒此时也当继续,若是想睡大可回去。” “多谢师……仙君教诲。”沈韶棠抱着小哲哲,坐起来时脸色有些不自然,“可是,我没有把符书带身上。” 他真不知道为什么这本书会出现在这,万一被顾清仑看到了里面的内容……想到这,沈韶棠恶寒了一下。 当他坦然表示自己的难处,顾清仑的目光却落在他的怀里,眸光微冷,道:“可抄这本书的内容。” “……”沈韶棠愣了一瞬,立即说道:“这不是经书剑法,是讲的奇人异事的图册……没有字可抄!” 他不但抖了自己“学渣”的包袱,还暴露了不正经学习,偷偷看课外书的秘密。 顾清仑沉默地打量这个少年,从这本书出现的那一刻,对方便出现了“奇妙”的变化。 一开始小心翼翼,不敢接近他。现在却像是炸了毛的小猫,明明红着脸身体在发抖,脸上却拙劣地维持平静,只是一双眸子格外灿亮动人,出卖了主人的心思。 沈韶棠以为顾清仑会大方丢给他一本书,或者就此罢了,结果他下一句话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顾清仑犹如谪仙般端坐云端,瞥见人间一角,怜悯地垂下眼眸,“既然如此,你将它画下来罢。” 语气仿佛是“啊,既然这样了,那我不为难你了”,沈韶棠膝盖中了一箭。 “这不行,修行乃大事,怎能在仙君面前抄写这等俗书,仙君稍等片刻,我去取书来。”他说罢,当即作势要走。 不多时,沈韶棠便折了回来,神情复杂,因为大殿外面全是结界。 “坐下。” 顾清仑虽然顶着殷于野的脸,但是命令却没有对方好使。 在顾清仑冻死人的眼神下,他同手同脚地走到桌前,手紧紧捏着书角,声音微弱哀戚地说道: “不是我不愿意,若是被师尊发现我不好好修炼,整日看这些……” “他即便发现了,也要不了你的命。” 虽然但是……等会儿指不定是谁要了谁的命。 沈韶棠真想穿回去,睡之前打自己一巴掌,他呆坐在桌前,提着笔杆一时难以下笔。 “我真的画完,他不会要看吧?”他在心里犯嘀咕,修士还有这种癖好。 系统探头:“修仙之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看殷于野都没啥反应,这位应该也不觉得有什么。” “你知道我在画什么?”沈韶棠狐疑地问。 “知道啊。” “你先睁开眼睛再说。” “……” 待系统睁开眼睛,后面的声音便全部消音了,这时他才发现系统有规定,如果检测到“违规”内容,会暂时切断和宿主的联系。 他抬眼看着前方又入定的顾清仑,咬了咬牙,心想不管了,反正是对方要求的,总不能最后怪到自己头上吧? 墨点在宣纸上晕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一个惟妙惟肖的人物跃然纸上,正是沈韶棠自己,他一低头看恍然如同照镜一般。 而人物身体部分还没画,提笔者露出疑惑的神情,他轻轻眨了眨眼睛,这画……有点不对劲。 可能是画昏了头,他竟然觉得画里的人也跟着一起缓缓眨眼睛。 沈韶棠手一抖,一滴墨水便在人脸上晕开,毫不留情地给他“糊”了一层泥巴。 画中人蹙起好看的眉毛,凤眸嗔怒,澄澈的眼眸旋起一团火焰,倒映着沈韶棠惊愕的脸,以及他身后的房间。 那两团火就像是漩涡一般,带着某种奇异的吸引力,试图将他的神魂全部吸进去…… 沈韶棠感觉周围的气场骤变,他再定睛一看,发现纸上之人并无异样,脸上也没有墨点。 看来是太紧张,出现幻觉了。 他松了口气,便接着画,这一页讲的是两个同窗书生的故事,窗外雨声淅沥,一个在屋中踱步背书,另一个埋首案前。 随着大雨滂沱,耳畔嘈杂不休,难免引起人心里最深处的燥热…… 沈韶棠目光匆匆掠过大片文字,扭头一边看着书上的图,一边挥毫泼墨。 他画出了另一个人的轮廓,那人有仙人之姿,气质卓绝,此时却温柔低眉,怀中揽着心上人,贴着耳畔诉说情思。 两人只是依偎着,气氛却无端叫人脸红心跳。沈韶棠看了一眼书中火柴人般的抽象图,再去看自己面前的画,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竟然会把自己画了上去。 正在这时,他耳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外面似乎下雨了。 无妄宗上面,会下雨吗? 他满心疑惑,偏头去看窗子的方向,却发现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真的是在下雨。 沈韶棠瞳孔紧缩了一下,看着面前破旧的墙壁,寒碜的桌椅……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间空荡荡的草屋里,只有他一人。 他下意识去摸千雪扣,手心感到一片冰凉,却让他放松了些,接着一道声音忽然在身旁出现。 “在画什么?”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 沈韶棠发现身上落了一片阴影,一丝若有若无的松木柏气息钻入鼻腔。 他倏然回过头,却差点和那人的唇碰上,对方身形高大,此时俯下身,想从他肩膀上去看他桌上的画。 青年一袭白衣,作书生打扮,眉眼含笑地看着他。 “……”沈韶棠端详着对方神情,殷于野不穿白,顾清仑又不可能用这种表情看他。 “师尊?”他轻声唤了一声。 “嗯。”殷于野邪气地勾了勾唇角,眼里涌现出莫名之色,“为何你会画这种东西?” ……什么东西?沈韶棠恍然了一瞬,然后满眼惊恐。 他欲盖弥彰地背过身挡住桌子,双手牢牢抓住两边桌角,试图挡住对方赤果果的视线。 但是,殷于野却不紧不慢地直起身,绕在他身前的手收了回来,将那幅“大作”在面前展开。 沈韶棠惊慌地去摸身后的桌面,发现画已经不见了。 殷于野认真地打量画,然后说道: “画工极佳,意境也别有意味,我竟不知自己会做出这般神情,倒有些不真实……” 沈韶棠扭过头去,红晕从脖颈一直窜上脸,他真没想过会这么尴尬,不知要如何收场。 “你喜欢我这么对你?” 不,一切都是误会…… 沈韶棠耳边响起一声轻微的银铃,然后通红着小脸,违心地点了点头。 “今夜你有心,我也有意。若是真要如你所愿,也不是不可以。”殷于野嗓音低沉,浑厚如烈酒般,他俯下身,两手撑在桌面。 “只是,我心里仍有一个疑问。” 沈韶棠已经脑袋昏沉,身体无端发软发热。 那人埋首在他颈间,唇附于耳畔,有些沙哑地低声呢喃: “不知这画上的人,是我……还是顾清仑?” -------------------- 作者有话要说: 沈哨糖:orz九敏!! 第9章 被发现了 “师尊……”沈韶棠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身体努力往后退,可是后面抵着桌沿,退无可退。 “嗯?” 顾清仑目光在他唇边游移,连回应也敷衍了许多。 “我是照着书里那样画的。”沈韶棠垂下眼帘,小声道。 他心里不禁腹诽,差不多得了,难道要来真的啊? 头顶的声音变重了,带着暧昧的笑,恶意地调侃道:“满页的诗书词曲,你从字里行间里只瞧见了这个?” “……”沈韶棠认为对方是故意的。 气氛逐渐升温,对方挑起他的下颌,缓缓接近…… 师徒情要变质了! 在即将碰触之际,沈韶棠左右看了看,不能动手打人,但是又没地方可退,所以……他迅速矮下身,像鱼一样把身体缩进桌底。 亲了口空气的殷于野:“……” 沈韶棠从另一头钻出来,丝毫不觉得自己破坏了气氛,反而是一脸急切: “师尊,为何将我带到此处?我尚在大殿中,若是被师叔发现了……” 殷于野脸色有些诧异,“你倒是聪慧,这确实个幻境,你是在害怕顾清仑吗?” 沈韶棠摇了摇头,“弟子是害怕冒犯师尊,不敢妄自逾礼。” “那我告诉你这不算逾礼,你还害怕吗?” 沈韶棠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搞不清师尊要做什么。 “我的任何命令,你都不会怀疑违抗,对吗?”他的声音循循善诱。 沈韶棠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殷于野笑容渐深,朝他招了招手,“小澈,过来。” 这回,沈韶棠身体本能地往青年走去,然后在桌前再次坐下。 青年重新俯身,下巴枕在少年肩上,望着空白的宣纸,低沉地笑了笑:“乖,把这页画完,便结束了。” 到时候,也该引其现身了。 片刻后,画笔悄然搁置在笔架上,周围的空间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沈韶棠没有发觉,正想回过头问接下来怎么做,然后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被人放在了桌面上,屁股底下坐着桌沿。 殷于野膝盖穿过他的腿间,掌心撑在桌子两侧,整个人带着某种侵略感压了上来。 他的手指放在少年腰间,将腰带轻轻一扯…… 殷于野忽然朝空中看去,眼底挑衅意味十足:“不愧是扶渊仙君,这出戏看得可还满意?我用的可是你的脸。” 下一瞬,在他们周围,结界上开始出现裂痕,一道紫色雷电劈了下来。 顾清仑身影出现在屋中,便看到这这样一幕,两人衣衫凌乱,地上散落了一片文墨,气氛说不出的暧昧惑人。 他脸色一冷,当下抬起手,一道攻击就打了过去。 殷于野没有出手,任由攻击将自己魂体打散,反而脸上露出计谋得逞的笑意。 “我赌扶渊仙君会不会进来,看来是赌对了……” 他魂体消失后,少年的身体便软软倒下,顾清仑闪身来到桌旁,用手臂扶住了他。 顾清仑不禁思忖,值得殷于野这么大费周章,这孩子绝不简单。 他眼里闪烁着审视的光,然后抬起手心,伸向了少年锁骨上方,却是眉头微蹙,将少年身上的衣裳理好。 然后掌心释放灵气,注入玉坠中,在那浩渺的天地里,攥住了一缕魔气。 当沈韶棠从幻境中出来,便被一股力量的波及砸到地上,他手心撑着地面,刚抬头便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眸。 “……多谢仙君相救,否则我小命不保。”他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喑哑。 “你可还记得我?乌穹兽。” 顾清仑居高临下地问道,眼里的锋芒由不得他说谎。 殷于野想引他入局,他也想借此逼其现身,而救下少年便是关键的一环,只是现在他又有了意外收获。 沈韶棠脸上蒙了一下,“我与仙君近日初见,从前并无印象。” “百年前,我曾去过魔界,封印魔头之时被一只魔兽钻了空子,将魔头的元丹吞了下去,之后便消失无踪。” 顾清仑眼底掠过一丝杀意,“原来是逃入了无妄宗,修了邪道。” 被发现了,完犊子。 “……”沈韶棠脸色煞白,惊慌失措,看起来楚楚可怜,他翕动着嘴唇道:“我……不记得了,那天是……” 顾清仑压低了声音,“是殷楚洵将你带来的?” 沈韶棠感觉门外有另一道目光,于是在心里问系统,殷于野是不是在附近。 得到肯定答案后,他眼眶里挤出泪水,低着头无力地摇了摇头,“不是,我自己想来投靠无妄宗,与师尊无关。” “你方才不是忘了,为何现在又想起来?” 面对他的问话,沈韶棠没有再回答,只沉默地低头,失神地看着地面,整个人都失去了活力和色彩。 若是反抗,在扶渊仙君面前,亦如同蚍蜉撼树,可若是认命伏诛,难免不舍现在的生活,这个见识不久的世界。 “假如知道有今日,当初我即便是死,也不会吃下它。”顾清仑带着微弱的哭腔,说道。 顾清仑不喜废话,只要结果。他抬起手,手心翻转悬在少年头顶,一层冰雾似的结界,将他包围。 “等等!”沈韶棠突然开始挣扎起来,他手指扒着屏障。 “事已至此,你还有何遗言?”顾清仑语气透着几分不耐。 “我生死不要紧,不求网开一面,只求仙君对往事既往不咎,与我家师尊讲和吧!师尊虽然不说,但是心结已深,若能得到仙君理解,一定会很开心的。” 随着时间流逝,冰雾逐渐凝成了屏障。 顾清仑微微一愣,他没想到“临死”前,沈韶棠还心心念念殷于野。 那房门外的玄衣青年,藏在阴影里的双眸闪动着诡谲的光。 “无可救药。”顾清仑冷声道。 他看着那双明亮无辜的眸子,手中继续催动结界,直到沈韶棠脸上出现痛苦,仿佛体.内的经脉都在遭受巨大折磨。 沈韶棠感觉身上像是炙火燃烧,他蜷曲起脊背微微颤抖,太阳穴上青筋暴起,也许是听到了刺耳的声音,他逃避似的用手紧紧捂着耳朵。 救命…… “后悔了吗?” 沈韶棠眼神里带着股执拗,说话口齿不清:“不……我不后悔!不后悔!” “够了。”一道凭空出现的罡气打破结界。 沈韶棠往门口看去,当看到玄衣青年出现时,瞬间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他暗中松了口气,殷于野再不出来,他就真要完犊子了…… “扶渊,你为何对我爱徒痛下狠手?”殷于野眼神阴郁,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的脸与顾清仑如出一辙,只是气质上更加邪肆狂妄。 顾清仑脚下未动半分,负手而立,冷傲地斜睨他道:“那要问他做了什么。” 两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到地上的少年,后者正舒舒服服躺在地上装死,此时不禁感到危机,抬起的小脸十分凄楚。 沈韶棠:QWQ我是小白莲,什么都不知道。 “你家爱徒胆大包天,冒犯到我头上了,自然要惩戒一二。” 殷于野挑了挑眉,“哦?若真是如此,我定要将他关进死牢。” 沈韶棠咽了咽口水,死牢可比蛇谷好不了多少。 “他罪不至死。” “不过,我倒是好奇……他在幻境里究竟做了什么?”殷于野的目光落在沈韶棠身上,带着一丝阴谋的森冷意味。 沈韶棠听得一愣一愣的,竟然想不起来在幻境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记忆里的一块区域,现在是空白的。 “还是说……不是我爱徒冒犯了贵宗主,而是贵宗主为了一己私欲,做了有违天道人伦的事情,如今不幸被我撞见,为保住你那清高的声名,不得已杀人灭口?” 连沈韶棠都听呆了,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溜啊。 “一派胡言!”顾清仑横眉冷对,身上杀气腾腾,冷冷地说道: “我屡次劝你从正道,怎知你恶性难除,竟然妄自将乌穹兽养在身边。” “他的命是我救的,如何养不得?”殷于野狂妄地笑了。 在他看来,若是看中一样东西,便去夺、去抢……不管手段光明还是卑鄙,最后到手就好。 “你,必须把他交给我。” 沈韶棠于顾清仑来说,是他剿灭魔界的漏网之鱼,应当和其他魔物一样活在清魔池中。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房间里的修为暴涨,沈韶棠屏住呼吸,他逐渐感到呼吸变得困难,而他们仍两相对峙,难分高下。 殷于野微微蹙起眉,藏在衣领下的皮肤在发烫——金鳞咒金光乍现。 黑白两道修为在短暂的接触之后,便冲出房门,旋身而上天际。 全宗门的弟子都见证了这一情形,他们或者站在廊下,或者从窗子里探出头,然后回过头跟人小声议论。 ——他们师尊跟对家“开战”了。 打起来,打起来! 这边沈韶棠也一脸兴奋,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趴在门框边上,望着湛蓝的天空,阳光耀眼夺目。 他眯起眼睛,想去看天空中打斗的痕迹,可能是自身修为不够,他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半点名堂,遂放弃。 他走了回去,在一张桌前坐下,手心托着腮帮子,顺手拿了颗紫葡萄吃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边打盹一边等待,直到夜幕降临。 迷迷糊糊中,有一抹玄色撞入视野,来人衣裳上沾染了雪的气息,眨眼间出现在他面前。 “师尊……” “嗯。”殷于野嘴角上扬,应道。 沈韶棠本是低声呢喃,现在神志清醒了大半:“我见师尊许久未归,心中十分担忧。” “你认为我不敌扶渊?” 沈韶棠惊觉言辞不妥,连忙辩解:“不……我的意思是……” “所以无需担忧。” 殷于野垂眸看着他,忽然发现少年总是动不动脸红,本就白皙的皮肤,此时透着绯红,像是熟透的果实,秀色可餐。 他清楚地知道,应当避免与扶渊起正面冲突,可是…… 散漫的目光凝滞在一处,他忽然伸出手,抓住沈韶棠的手臂,那手肘上的皮肤破了口。 “摔破了手,也不知疼痛?” 沈韶棠感觉对方虽然语气责怪,却含着几分无奈和怜惜。他抿了抿唇,难为情道:“怎敢劳烦师尊,我可以自己处理。” 下一刻,他被按着肩膀坐在椅子上。 殷于野弯下腰,将一个白瓶子打开,仔细轻柔地为他上药。 沈韶棠紧张地咽口水,问道: “师尊,你与师叔他……讲和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 月底即将清空营养液,如果小天使们有富余的,可以投喂作者嘛QwQ 第10章 绝美三角恋 殷于野但笑不语。 “你做得很好,但是我和他的恩怨尚未了结。” 沈韶棠脸上露出难过之色,“师尊不罚我去死牢吗?” 殷于野上药的动作微微凝滞,少年问得一本正经,他不禁莞尔道:“我怎舍得罚你?” “可是你之前和师叔说……” “只是说与他听罢了,不会作数。”殷于野淡淡一笑。 “你可知……扶渊为何带你走?” 沈韶棠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他已经发现我的身份,也许是要带我回魔界自生自灭,也许……是要杀了我。” “不,他虽厌恶魔界,却不会残杀生灵。” 沈韶棠惊讶地睁大眼睛,“师叔不想要我的命?” “嗯。” “师叔他对我的印象不差?” “嗯。” “那师叔一定是把我当自己人了!” 沈韶棠既兴奋又开心地得出结论,殷于野只是含笑点头。 “不仅如此……你还很合扶渊口味。”他垂着眼眸,轻轻呢喃了一句。 沈韶棠没听清,“师尊你说什么?”什么口味? 殷于野并没有回答,而是专心上药。 沈韶棠没有再说话,对方正半跪在他面前,为他擦拭膝盖上的伤口,动作认真细致,一般人很难不动心。 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来,沈韶棠目光飘忽,他看到了门外的风景,一轮明月挂高空,幽幽月色没有尽头。 目光无意识落到门口,却看到一名弟子探头往里看,当被他发现后立即将头缩了回去,门后显然也藏了人。 他们在看什么? “这银铃你若是不喜欢,我便帮你取下来,如何?” 沈韶棠闻言一愣,然后目光落在自己的银铃上,微微抬眸便对上了殷于野,对方神情认真,温柔询问。 如果真的可以……他想取下来,可是这是谁啊,是邪宗头头殷于野啊。 他掐灭了心头的火苗,故作疑惑道:“师尊既送了我礼物,现在是要……讨回去?” “你若喜欢……” 殷于野话没说完,少年的眼眸已经泛红,浸染着一层薄雾,“难道因为我惹恼了师叔,坏了师尊好事,现在要借此赶我下山?” 说罢,泪水便充盈眼眶,啪嗒啪嗒掉下金豆子。 “不是。”旧事重提,殷于野莫名心头烦闷,没想到自己挖了个坑,最后跳下的人还是他。 “真的?”沈韶棠泪水朦胧地望着他。 殷于野轻轻颔首。 下一刻,沈韶棠便扑进他的怀里,殷于野愣了一下,但是没有推开。 沈韶棠得寸进尺,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仿佛是得到光的救赎般,喜极而泣:“师尊不嫌我没用,真是太好了……” “真爱值+5。” 沈韶棠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愈发娴熟地轻轻啜泣。一只温热的手抚顺他的后背,动作却生疏,连手臂的肌肉都僵硬着。 殷于野看着门外“经过”的甲乙丙丁,一个眼神过去,瞬间打杂的也不打了,练功的也回房炼了。 房里安静得只有低声的啜泣,以及……轻柔的安慰。 …… 这日,沈韶棠正在屋中修炼,他心间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笃笃——”李溯用力地敲着门,喊道:“尹澈,不好了!” 沈韶棠收起修为,李溯猛地一下推开门,惯性使然踉跄着进来了。 “有什么事?” 他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说道:“你听说了吗?这宗门里都在传,你跟宗主有一腿!” “这……我早就有所耳闻。” 沈韶棠见怪不怪了。 “他们还说扶渊仙君此番落寞离去,是因为千里迢迢来找‘旧情人’,奈何’旧情人‘已经成了邪宗首徒!” “……”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据说这个事情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了,被各种杂书精彩编排。 那天过后,外界传闻,两大剑宗之主为一”神秘佳人”大打出手。无妄宗首徒爱上了扶渊仙君,但是碍于师尊恩情,拼死掩护师尊身受重伤。在两个人中间,首徒犹豫不定,最后出于大义,违心地选择留在邪魅师尊身边。 最后,师尊痛苦自残,为了挽留佳人,不惜装伤卧病在床百来日。 最后,扶渊仙君落寞离去,为治愈心伤闭关不出。 离大谱了! “真的假的呀?”李溯眼里露出八卦的光,凑过来道。 “假的。”沈韶棠一脸怜惜地看着他,“我和师尊清清白白。” 李溯一副失望的模样,摇了摇头:“你跟我说没用,外边都传开了,他们未必会信你。” 沈韶棠没想到一夜之间,这段“三角恋情”绯闻满天飞,一传十个十传百,各种版本更新速度飞快,离谱程度也是从人间接到了地府。 反正到后来,他有意无意也听到,自己不知何时“生”了个孩子,前夫和现任争的不可开交,在讨论“保大保小”这种生命难题。 所有人都吃瓜吃得上头,就是无妄宗出面也不能全然阻止。 而让他最有感触的,还是一名上山求见的勇士。勇士是从合欢宗来的,照惯例带了一大堆灵兽法器来,每一口箱子都绑着红绸缎和大红花。 勇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鄙人特地遵从宗主之令,带了些薄礼来恭贺贵宗之喜。” “打开。”他说道,底下便应声开了锁,接着现场响起了哐哐哐开盖的声音,有人将三样东西拿了上来,勇士一一指示说明: “这一对镇灵符名‘福禄’。” “这是齐天鼓,雪川琴。” “此兽名瓜瓞。” 现场一片沉默,连殷于野都一脸高深,仿佛是在看一个无药可救的智障。 勇士向殷于野致意,又说自家宗主不日将拜访贵宗云云,然后忽然提了一嘴,关于贵宗首徒的事。 “那些传闻虚大于实,不可尽信。除此之外,差使还有何事要问?” 勇士噎了一下,然后目光往弟子中扫了一圈,“呃……此番除了带来我宗的意思,还有就是想领略一番这位首徒的风姿……” “咦……”他瞥见其中一人,眼睛顿时一亮。 沈韶棠对上那人视线,将嘴唇抿成一条线,脸差点挂不住。 “放肆。”上头传来一声低喝。 勇士于连忙收回视线,不敢再打量,心想这位传奇一般的首徒,果然名不虚传。 除了勇士这样的人,还有其他大大小小门派派人上山,明面上是问候拜师,其实多少是带点好奇的心思来的。 殷于野这几天忙起来,倒是没空看着沈韶棠。沈韶棠功课没落下,也照旧修炼和画符咒,现在实力日日见长。 也许是近日,他作为大师兄,却在外面绯闻传得沸沸扬扬,罗晨也不免过来“关心”几句。 中午阳光正好,他练功之余,在描摹山水画作,两名弟子便送来了几口箱子。 他以为对方是来找麻烦,而罗晨却走到他旁边,瞟了一眼画作,说道:“画得不错,不过没有那幅画得好。” “……”沈韶棠拿着的笔停在半空中,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没想到你这么大胆子,居然觊觎扶渊仙君,还留着他的画像。” “?” 罗晨轻蔑地一笑,“我听说你带着他的孩子,走投无路才投奔了无妄宗,求着宗主帮你瞒下实情。” “你差点骗了所有人,可是有一点你忽略了。刚化形的妖修是不可能会说话的,你不但会说话还会走路,哪里是正常妖修?” 确实,正常妖修不吃魔尊元丹。 “难道你要说那幅画也是无师自通?你觉得哪个傻子会信?”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沈韶棠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保不住会说出更爆炸性的“消息”。 罗晨看起来比之前平和了不少,就像是发现情敌移情别恋一样,他扯了扯嘴角,道: “宗主命我将这些东西送来,给你补补身体。”罗晨临走前会回过头,关切道:“今日有位贵客到访,不要去打搅师尊,如果有事只管来找我。” 说罢,便扬长而去。 盯着这些红箱子,显然就是白天那位勇士送的。沈韶棠陷入深深的沉思,这合欢宗的人都出场了,距离其宗主出现的日子,还会远吗? 原著里,尹澈就是被劫到合欢宗,被宗主柳莲羽看对眼,然后开始各种言周教,相比于他,殷于野算得上“温柔”了。 想到书里那十来章的描述,沈韶棠不禁一激灵,连忙回屋避风。 他没动那些红箱子,但是今天一整天,沈韶棠都没见到李溯的踪影,他觉得奇怪,打算晚上去对方住处看一下。 沈韶棠正在在躺椅上假寐,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声音,像是……脚步声。 他倏然睁开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躲过一道攻击,脑袋旁边的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什么人!” 沈韶棠看到一个黑影,对方穿着黑衣蒙着面,手中弯刀闪着寒光,下一刻弯刀穿风而来。 他提剑抵挡,可是对战了几个回合,自己修为不及对方,竟渐渐落于下风。 沈韶棠脸色微白,他不清楚对方底细,可是如今不能再战,不然吃亏的是自己。思定后他迅速与黑衣人拉开距离,夺门而出。 路上竟遇不到一名弟子,看来都被黑衣人处理干净了。他本想去向殷于野求助,但是想到柳莲羽也在里面,就作罢了。 他朝离得最近的李溯住所奔去,黑衣人不知去向,突然手臂被人拉了一下,将他带到一尊石像后面。 “嘘!” “李溯?”沈韶棠惊讶地看着他,这也太凑巧了。 李溯甚少神情严肃,一时让沈韶棠有点不习惯,只听他压低声音问道:“方才我正想去找你,可是那家伙一直跟在你后面……是什么来路?” 沈韶棠无奈地表示,他也想知道。 “你我皆修为不高,一起上恐怕也不敌,为今之计只能暂时避一避了。” “啊?” 沈韶棠惊奇地看着他割破手指,用血在空中龙飞凤舞画出一个符咒,符咒在头顶金光大作,形成一个强大的磁场。 这是……法阵?李溯还会这玩意儿? 他没察觉到对方的手搭在自己腰间,瞬间感到脚下离开地面,噔的一下又重新感受到大地母亲的爱。 谁知道,这一飞就将他带到了人界。 -------------------- 作者有话要说: 福禄鸳鸯 鼓瑟和鸣 瓜瓞连绵 预祝两位“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第11章 人界一日 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气息,沈韶棠不由得怔愣片刻,他们置身于热闹的街市,身旁往来的行人,打扮皆是普通的黎民百姓。 沈韶棠不由上下打量李溯,似乎是看出他的疑惑,李溯笑着解释: “我今日不受宗主约束,只管放心。” 但是,殷于野真的会轻易给他解开咒术,还默许他们下山?心里一旦有了困惑,就难以消弭。 “叮——支线剧情展开:被劫合欢宗。请亲爱的宿主拒绝诱惑,坚守本心,明日傍晚前仍留在人间,即算任务完成。” 系统的声音响起,他试探性地问:“李溯现在还活着吗?” 没错,他怀疑面前这个是被掉包了。 “活着。” 那这个“李溯”是谁?不会是……系统和他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这里是京城,你从前没来过吧?”李溯戴了一个白马面具,只能看到眼睛和嘴巴,他又将另一个递给沈韶棠。 那是一个狸猫面具,沈韶棠摇了摇头:“不曾来过。” 他戴上面具,两人便成功融入了人群。原来今日是花灯节,人间华灯初上,繁华喧嚣。 沈韶棠满眼好奇,这倒不是装的,他以前看过不少古装片,真实的接触还是第一次。 他来到一个杂货摊子前,望着繁杂的挂饰品,挑了其中一只扇子,他作势摇了摇扇子,端的是少年翩翩,风度潇洒。 “这上面可以题字吗?” 老板见他相貌不俗,猜想是哪家贵门小公子,笑容和蔼道:“当然可以,您想题什么字,我帮您写上去……”说罢,便拿出毛笔。 “我自己来。”沈韶棠拿着毛笔,他想试试近日书法练得如何,可是……要写什么上去呢? 有了!沈韶棠提笔挥毫大作,心里非常满意。 后面的李溯凑过来,看了一眼,便轻声念了出来: “天下第一帅?”他不解地追问,“天下第一好理解,但是……帅又是何意?” “帅……是品貌好的意思。” 李溯了然地笑道:“原来如此,毕竟字如其人,品貌皆第一也问心无愧。” 本来沈韶棠不觉得自己脸皮厚,但是被他一本正经夸了,竟然有点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他矜持地用扇子遮面,含蓄地笑了笑。 李溯盯着那提着“天下第一帅”的扇面,在面前晃呀晃,望着本人“羞涩”的眉眼,心头不禁一动。 “小尹,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去客栈稍作歇息?正好吃一顿晚饭。”他说道。 沈韶棠怕前面有坑,便自觉避开。他转过头张望对面的店铺,敷衍道:“我想吃这些东西,吃够了再去客栈歇息。” 他掏出一把灵石就放到老板面前,但是对方却摆了摆手:“我们只收银两。” “我来付,多少钱?”李溯无奈地走过来。 “十文。” 待他付完钱,便发现身旁的人早飞到对面去了。 …… 这家名叫“孙记果脯”的店铺外面围满了人,排队保守估计也要一两个时辰,他眼巴巴地看着,心中叹息。 “如果要吃果脯,对面那家是这条街最好的。” 顺着李溯的目光,沈韶棠转身看去,便眼睛发光,可惜那家店也是生意红火,他们只能站在人群后面。 沈韶棠小声建议道:“我们在这排队要很久,不如你在这守着位,我去逛逛。保证半个时辰后就回来……” 李溯眼里掠过精明的光,说道:“不可,你人生地不熟,若是走散便不好了。” “……” 李溯带着他走到队伍最前,笑着对那个人说道:“兄台,可否行个方便?” 那人一脸凶煞,正要骂人,却看到一枚银锭放在他面前。 “……好好。”这钱够他吃上一年的果脯了,明日再排一样。 收钱走人后,李溯便成功挤到前排,让沈韶棠点了几种,有嘉应子、梨条、柿膏儿……然后用油纸包包起来。 “那合欢宗宗主,也曾送过你钱财?”沈韶棠抱着一包嘉应子,随意地问道。 “……”李溯顿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沈韶棠咬了一口柿膏儿,“你从前不是说,曾经和他打过赌输给你,然后送了你一大笔钱财。” 李溯愣了愣,继而笑道:“事情过去太久,我忘了。” 沈韶棠不动声色,心里却想果然是柳莲羽,那个合欢宗的“渣攻n号”。 据说柳莲羽未入修真界时,在人界只是个贵族的奴仆,从小摸爬滚打,市侩趋炎附势,找到机会便猛窜其上,最后被合欢宗的师祖看中带了回去培养,才有了今日。 “你花的这些钱,到时候回去我会还你。”他开口道。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 “……”沈韶棠感觉李溯说话怪怪的,在对方靠近之前岔开话题: “你对这里很熟,以前是不是住在……”他还没说完,便发现对方突然凑过来,想给他擦唇角。 沈韶棠稍稍避开,往后退了半步,倒不是说他多么厌恶对方,只是担心会被暗中偷袭罢了。 “俩大男人干这事,太肉麻了。”他掩饰地说道。 说罢,便拉着李溯的手臂,去凑另一波热闹了。 那是个杂耍卖艺台子,师傅喝了口酒,从嘴里吐出一串火焰,观众一片叫好声,他站在台下看得入迷。 “好!牛哇!”他握着拳头,也在跟风呼喊。 李溯站在他身上,不禁皱起眉,这无妄宗首徒美则美矣,就是……太活泼了。 他更喜欢弱柳扶风的美人,最好是像林黛玉一步三喘,忧郁清高那样,而这几个时辰接触下来,他失望地发现,尹澈几乎和他的口味截然相反。 不过,若是不得到些好处,他岂能情愿放尹澈走? 他这般想着,便盯着台上的表演,露出鄙夷的神色,这种雕虫小技有什么看头?不过是在骗这些冤大头的钱罢了。 “李溯?你在哪儿呢。”沈韶棠头也没回,手伸到后面想要拿什么。 李溯默默把手里的另一包炒栗子递过去,对方接过纸包便开吃,没再搭理他。 “……”他目光落在尹澈纤细的腰上,暗想这副皮囊倒是绝顶的,不如…… “你要吃吗?”沈韶棠感觉如芒在背,他回过头,捕捉到李溯眼里一瞬间散去的冰冷。 他佯装没发现,直接抓了一把塞到李溯手里。 “……”李溯盯着手心微烫的栗子,闻到那股软糯的香味,不禁皱起眉头,他快要吐了。 他收起五指,手放在身侧,暗中将栗子碾碎成齑粉。 再回到台上,现在的节目是“傀儡戏”,在昏黄的光线下,人偶被线牵动,仿佛活了过来,鼓乐声拉开了故事的帷幕。 忽然台上出现了一些白色的烟雾,众人正不解其意,幕后有个古怪的声音道: “这次的傀儡戏与以前不同,希望能给大家一个全新的体验。” 下一瞬,烟雾蔓延至棚上,待雾气散去,那些人偶竟然……变成了一个个真人!除了身高不变,他们脸上的表情如活人般生动,张着嘴说着唱词。 在众人惊叹不已之际,沈韶棠即便猜到缘由,却仍是看着戏吃着炒栗子。 “这种小把戏,只能骗骗愚钝之人。”李溯冷眼看着,嗤笑道。 沈韶棠手里捏紧了栗子,心想不会被发现吧? 他们周围立即投来诧异地目光,因为他俩一个吃着栗子,一个提着吃食,没人往修士上面联想。 台上的人偶顿了顿,那幕后的声音隐含不悦,说道: “阁下大言不惭,敢不敢上来试试,做傀儡的滋味?” 说罢,那人动了动一个女人偶,嘲讽意味拉满。 “哼,有何不敢?”李溯眼底一丝狠色闪过,反唇相讥。 沈韶棠为对方捏了把汗,因为合欢宗人人皆知,宗主柳莲羽十分记仇,还有个忌讳:最厌恶被人当成女子。 有一次,正派某修士故意在大庭广众下,用送他女人衣服来嘲笑他,柳莲羽敌众我寡,真的穿了。不过给他暗中下毒,当场死相惨绝人寰,修士的同党被他以同样方式杀得片甲不留。 沈韶棠担心事态升级,他可不想在这里闹出什么事来。连忙站在李溯面前,打圆场道: “误会,我朋友不是这个意思,我向大家道歉,您继续……” 李溯却没打算听他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可以不上去,但是你现在就跟我走,这地方无聊透了。” 无聊??沈韶棠不用往后看,都知道事情更严重了。 “你们什么意思……是来砸我场子的?”那幕后声音又怒气冲冲,连其他人都一脸紧张,仿佛怀疑他俩是对家派来的“细作”。 这下沈韶棠下不来台了,他索性展开折扇,风度翩翩地摇了摇,悠悠然往台阶走上去。 他站在傀儡棚下,凤眸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我上来了,悉听尊便。” 棚里传来一道闷闷的笑声,怪渗人的。 白色的烟雾蔓延至他身上,他看不清事物,意识逐渐朦胧,仿佛被束缚进一方小小的盒子。 沈韶棠默念清心诀,眼前顿时清明,那小小幻术还奈何不了自己。 “啊!”随着一声惊呼,一个人竟从棚子里飞出,实实在在砸到地上。 沈韶棠连忙过去,询问:“你没事吧?” 倒在地上的中年男子满脸血,指控着他:“我只是让你上来配合,你为何出手打伤我?我……” 话音未落,先吐了三升血。 “不好意思。” “……” “你要讹多少钱?” “……” 中年男子都忘了演戏,直到那边的艺人喊了一声:“你不要污蔑我师兄,你一定是对家派来打伤他的!” 台下一片哗然,而沈韶棠却当没听见,他只想快点堵住这群人的嘴,要是身后这家伙记恨起来,可不是钱能解决的。 “各位看客别走,我还能……继续把这场戏演完。” 中年男子最后象征性地吐了口血沫,然后身残志坚地爬起来,打算继续捞钱。 “不着急走。” 中年男人被李溯拦住,“你既然是被打伤了,流了这么多血,想必身上一定有伤口,不介意给我看看吧?” 中年男人身上的血已经干涸,却没有继续溢血,这么大的血量,伤口没道理这么快愈合,像是将血抹上去的。 “……你!”他心中纳闷地想,难道幻术不起作用了? “这种小伎俩,也该结束了。” 李溯话音刚落,在场的几人都感到一阵眩晕,白雾渐渐褪下。 台下响起一阵暴雷般的掌声,沈韶棠诧异地看着傀儡棚里,几个眼熟的人偶,不正是他和李溯……以及中年男人吗? 原来方才他们进入了傀儡的身体,在观众面前上演了一出“碰瓷”好戏。 正在这时,他看到了人群中一名黑衣男子,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他们,挤进人群步步逼近。 “他从无妄宗追来了……快跑!”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上榜五更,入v后正常日更 感谢在2022-03-24 19:16:44~2022-04-01 05:0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劫入老巢 沈韶棠拉着李溯赶紧往人群外逃跑,他隐约感觉人群发生了某种变化,有其他人在看着他们。 不过,现在最紧要的是甩开黑衣人,这不是闹着玩的,万一被抓回去就完了! “小尹,我有个办法……” 他们躲在一间房后,李溯在他身旁忽然说道。 他偏过头去看,只见对方手上拿着一张黄符,李溯补充说道:“这是传送符,可以把我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沈韶棠立即打断他的话,振振有词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我们可以分开逃跑,分散他们的注意……” 说罢他转过身,去看外面的形势,只见往来人群中,黑衣人还在四处梭巡,不肯离去。 身后传来一道声调异样的声音:“我怎么觉得,自从下山以来你总是躲着我?” “我……我躲着你做什么?”沈韶棠僵着脖颈,扭头茫然地看着他。 李溯藏在阴影里的脸,说不出的阴柔叵测,那种表情从未如此陌生,仿佛是蛰伏在这具皮囊下的灵魂露出冰山一角。 沈韶棠看得心里发毛,愈发深信自己被“变态”盯上了。 李溯凑近了沈韶棠,低下头轻声问道: “你不会是……” 被发现了?沈韶棠不禁咽了咽口水,也没注意这距离太过危险。 “爱上我了吧?” “……” 爱你个大头鬼。 看着这家伙顶着李溯的脸,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他真的很怀疑对方脑子是不是有坑,哪个正常人会在这时候调情? 下一刻,李溯表情一亮,突然握住他的双手,语气带着几分喜悦: “你不说话,便是默许,默许便说明你爱我……甚至愿意跟我长相厮守咯?” “你……你误会了。”沈韶棠摇了摇头,严肃地想抽回手,“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李溯不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小美人,你吊了我一整日,也该付些酬劳了。” “……”这声音有点微妙的变化。 沈韶棠皱着眉头看他,因为他感觉对方的皮肤很滑……像是一双女人般细腻光滑的手。 他没忍住又摸了一把,感叹手感真好。 李溯笑容诡谲,冷冷一笑:“你早就发现了?亏我还陪你演了这么久。” 沈韶棠后退半步,“那还不怪你自己,哪个正常男人身上还擦脂粉?”他早就问到对方身上,强烈的香粉味道。 李溯笑容一僵,然后“刺啦”一声,从左眉峰到右唇角半边脸裂开了一条缝,就像是一条陈年的疤痕,惊悚地刻在他脸上。 “……”沈韶棠一副见鬼的表情。 听到有道急促的脚步声过来,他想也不想就趴在墙根扯开嗓子喊:“黑衣大哥,救救我!” 死在杀手刀下,也比死在柳莲羽魔爪下有尊严。 这时,黑衣人如期而至,站在他面前缓缓拉下蒙面布。 沈韶棠愣在那里,然后就感到后颈一疼,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 沈韶棠在一家客栈醒来,他感觉到附近有人,于是微微睁开眼瞄了瞄。 在门口,有一男一女,衣裳统一的紫色,男子先开口问道:“他醒了吗?” “还在昏睡。” 然后,男子将一只碗递给她,嘱咐道: “务必等他醒来,喂下这碗药。” “是。”女子瞥了眼屋内,按捺不住好奇道:“不知宗主为何将他劫来,那位仙君可不好惹,若是因此树敌……” “不要多问,这是宗主的意思。” 沈韶棠总觉得那男的声音耳熟,正想细听后面的话,但两道声音却变得微弱,不知他们说了什么,然后便传来门被带上的声音。 片刻后,还是没人进屋。 他心想逃跑时机已到,睁开眼睛,手摸到床沿后利索地翻身下床,接着停止了一切动作。 因为他看到了对面软塌上,一名衣裳半露的绝色“美人”,正摇着白色竹扇,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 虽然对方美得雌雄莫辩,但是沈韶棠还是第一时间看到男人的喉结。 “睡得好吗?我的小美人。”柳莲羽轻轻地笑着,刻意释放自己的“魅力”。 这么大个活人,恐怕一开始就在屋里了。沈韶棠骇然地心想,刚才他居然只注意到门口的动静,而忽视了最危险的存在。 沈韶棠冷冷看他,“你是什么人,为何把我带到人界?” “你不用知道。” 可他已经知道了。沈韶棠知道对方把自己劫来,不会透露真实身份,此举也是给无妄宗和合欢宗留了条后路。 “让我离开这里,不然我师尊不会放过你的!”他下意识去摸腰间的佩剑,却发现上面空空如也。 可是,对方似乎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反而讥讽地笑了一声:“你那把破剑我瞧不上,如果你好好伺候我,到时候自会还你。” “我不会伺候人,只会送你最后一程。”沈韶棠微笑着,露出森白的牙。 因为他越是生猛,柳莲羽越不会喜欢他这样的。 果然,竹扇遮掩下,柳莲羽皱起弯月眉,刻薄的目光上下打量起他。 “没想到赤霄和扶渊口味这般独特,他们看上你什么了?莫非是房内功夫过人……” “你胡说什么!”沈韶棠怒目而视。 一道禁言术过来,他就说不出话了。柳莲羽漫不经心打了个手势,门外的女子便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其他人。 紫衣男子把一个盘子放到他面前,上面摆着一碗……土。 没错,就是滋养灵田的那种土。 柳莲羽丝毫不见外,舀起一勺子土就吃了起来,神情靥足,粉嫩的舌尖还回味地舔了舔唇角。 沈韶棠:“……” 这修真界也有异食癖,其中的典型就是柳莲羽。他虽然已经修道辟谷,但是因为自身“癖好”,会将一些含有大量灵气的东西作为食物,如灵田的土、灵植的树皮,甚至是妖兽坚硬的盔甲,都逃不出他的口舌。 沈韶棠想了想,乌穹兽的毛皮是软的……他吃不吃?然后颤了颤肩膀。 柳莲羽也许还不忘些待客之道,自己美滋滋地吃完了,还体贴地另外叫了一桌好菜好饭。 又是紫衣男在房中布菜,不稍片刻香味便充斥了空间,他站在沈韶棠身旁斟酒。 沈韶棠死死盯着他,“他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出卖我?” 对方抬起脸,长相与李溯如出一辙。想来李溯是合欢宗的卧底,原著中本该死在殷于野手中,但是那天被他救了,才延伸出这段剧情…… “抱歉……我本来就是合欢宗的人。”李溯一如往日般笑道,“放心吧,你乖乖听话,我家宗主不会亏待你。” “……” “行了。” 柳莲羽轻抚竹扇,不耐道:“安静吃饭,再敢说一句话,我就割了你舌头。” 至始至终,沈韶棠都没动筷子。 “不识抬举。” 然后,他就被一掌打到墙上,两个人制住他的两只手臂,往膝盖窝踹了一脚。 沈韶棠被迫弯下腰跪下,柳莲羽用扇骨抬起他的下巴,眼底涌现出炙热的火焰,声线蛊惑引诱: “你不愿意喝,是想要我亲自来喂?你想怎么……” “呸!”沈韶棠往他身上吐了口血沫。 “……” 沈韶棠被粗暴地灌了汤药,然后被扔到床榻上,他胃部感到一阵痉挛,痛得抱着身体在打滚。 “现在知道装可怜了?”柳莲羽捏着他的下巴,道。 装你大爷!沈韶棠气性上来了,管也不管直接低头张嘴,咬住对方虎口。 “嘶!”柳莲羽反手打了他一巴掌,“等药效起来了,看你怎么求我!” “我都这样了,你怎么下得去嘴?”沈韶棠感觉到腿上异样,忍不住骂了一声。 谁知对方淫.荡地笑了一下,“目前看来,我不挑。” 潜台词就是:我现在胃口不错,拿你当开胃小菜。 然后,柳莲羽整个人直接坐了上去,用一条绸缎绑住他的双手,盯着他脸看半晌,疑惑道: “怎会如此,药效还没到?” 沈韶棠歪着头,轻视一笑:“你的是三无药品,街上随便买的春.药都比你管用。” “……”柳莲羽目光阴测测地看他,然后从床头摸了一瓶。 这是他独门研制的药,向来屡试不爽,而且从外透露过成分,不可能有人拥有解药……为何单单对这人不起作用? “你大可试试,反正这是你的地盘。” 柳莲羽见已经将他压制,确定无法挣脱之后,又觉得加点“情趣”也是不错的,于是取下塞口,浅浅抿了一口。 “我本想给你点时间酝酿感情,但是你不配合。”他压下身体,明眸弯了弯,道:“现在我可以让你选择,想要什么姿.势。” “我上你下,如何?” 柳莲羽笑容更加明媚动人,“当然可以。” 忽然,他不适地往下挪了挪,摸着沈韶棠腰间的银铃,问道:“这是什么宝贝,为何从未听它响起?” “祖传的,不值钱。” 柳莲羽潋滟的眼波流转,用力一扯,“口是心非,这东西定然不俗。” “怎么……摘不下来?” …… 骄阳似火,人间某处喧闹的集市上,行人皆感到天气有一瞬的“阴沉”,那烈日被巨大的阴影遮蔽。 明月客栈今日被包了,店小二见有人来,连忙出来招呼: “这位客官,不好意思。我们客栈今日客满,麻烦另寻他处。” 男人一身玄衣暗云纹,紫玉冠贵气逼人。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便让店小二遍体生寒。 这哪是什么“客人”,说是修罗在世他都信! 殷于野循着鸳鸯蛊的踪迹而来,他打量着这家客栈,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原地,出现在楼阁上,几个瞬息间他在一扇门外驻足。 屋外的阳光撒进去,照亮了一角,只见地板上散落了一件件衣裳。 第13章 正面交锋 殷于野晚来一步,客栈内已经人去楼空。 他目光忽然落在一处,眼底森冷。殷于野弯下腰,去捡拾地上那条蓝色束带。 这是…… 半个时辰前,鸳鸯蛊的气息便停留在此,无法再寻踪迹。 一切的迹象表明,有人动了他的“珍宝”。 …… 殷于野带着一身寒气,来到一处院落门前,罗辰与几名弟子正在门前看守。 “拜见宗主。” 殷于野眉眼阴郁,冷然道:“尹澈回来了吗?” 罗晨点了点头,脸色却有些奇怪,道:“他昨夜一直呆在后山上,天亮时才被带了回来,现在应该还未清醒。” “都退下吧。” 罗辰觑着他阴沉的脸色,断了想留下来观察的心,宗主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一回似乎动了真气。 “是。” “吱”的一声,房门被殷于野推开了,日光朝地板上洒下时光的斑驳。 他有许久没来了,上一次还是少年刚化形的时候,他脚步放轻,缓缓步入其中。 孔雀屏风朦胧地映出轮廓,一双独属于少年干净漂亮的手,捏着腰带两头,故意拉得绷直对比整齐,然后手指交错,在光和影之间将腰带束了个懒散的结。 沈韶棠披散着长发,只穿着宽松的衣袍,腰背线条格外动人,他赤脚伫立在屏风后,阳光为其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金色。 美人出浴,自然是绝美。 殷于野站在帘后,沉默地看着他。 “……”等沈韶棠捯饬好,从屏风绕出来,才看到他,便低声唤道:“师尊?” 殷于野鼻尖钻进一丝淡淡的清香,像是山上青木的香气。目光从他乌黑的发顶,到腰间的银铃上停顿一会儿,再一直看到莹润的脚趾。 “你昨夜去哪了?” “……”沈韶棠目光微微诧异,“我在后山修炼,后来睡着了,直到今早才醒来。” 殷于野视线落在屏风后,那放着衣物的托盘,上面的衣裳确实沾满了泥污,却……少了一样东西。 “为何不束发?”他道。 沈韶棠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发带被一只畜生叼走了。” 殷于野静静了他半晌,看得沈韶棠头皮发麻,他目光只在他处游移不定,心脏狂跳不止,差点将真相全盘托出。 最后,殷于野声音略微喑哑地说道: “你修为尚未稳固,以后不可贸然上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亦寝食难安。” “……”沈韶棠怔愣了一刻,殷于野不会是一夜都在担心自己吧? 他不知不觉被带到一张椅子上,望着对面铜镜里的自己,以及站在身后,拢了一绺青丝在掌心的殷于野。 殷于野将他鬓边的一缕发抓到手心,另一只手里多了条黑色暗金纹束带。手指不经意碰到了几次脸侧的肌肤,还有裸露在外的耳尖、脖颈。 就像是……爱意的抚摸一般。 沈韶棠脸微红,他稍稍侧过脸。可是一躲开,对方依然轻轻拂过那些敏感的点,带起心潮的涟漪。 仿佛手的主人只是单纯在帮他束发,想多的人只有自己。 约莫一盏茶后,殷于野还在帮他整理头发。 “……”沈韶棠头皮物理性发麻,脸也不红了,他牵了牵嘴角:“师尊,不如……我自己来?” 殷于野看了一眼铜镜,杀伤力太强!沈韶棠收到其中含义,立即闭上了嘴,心道您继续您继续。 “闭上眼睛。” 沈韶棠照做,然后就感觉头上一轻。 “睁开。”殷于野道。 铜镜里的少年明媚张扬,高马尾显得愈发意气风发,他摸了摸鬓边,假装不知道是法术变的,把师尊夸得天花乱坠: “哇!师尊真是好手艺,这全宗门上下想必都会羡慕我,因为师尊只给我一个人束了发。” 殷于野看着他盛满星星的眼睛,心头不禁一软。 他浅浅地笑道:“以后除了你自己,不要让其他人摘下它。” “嗯!”沈韶棠笑得一脸谄媚,这“其他人”也许包括了殷于野? 成功送走了他,沈韶棠终于松了口气。昨夜下山的事情,没有引起殷于野的怀疑,看来是糊弄过去了。 昨天他在客栈与柳莲羽周旋,骗其吃下药,然后两人双双中招……至于为什么会被他骗,大概是柳莲羽过于自负了。 总之他们在房里玩了两个时辰的“来追我呀追到了就让你嘿嘿”游戏,最终柳莲羽当然没追到他,甚至还遭受自己“毒打”。趁对方药效未过,他先逃跑了。 他离开客栈的时候,腿都是软的,要不是偷了转送符,无妄山这么远指定回不来。 “那个下山的任务,我是不是完成了?” 系统:“叮——任务进度条已更新,完成度百分之二,奖励技能点+1,请宿主查阅。” 沈韶棠看到意识海里,有一条类似蓝条的东西,蓝色部分只占十分之二左右,剩下的全是空槽。 奖励的技能点就是各种“外挂”,像是厨艺、博学、御兽术、御剑术……等等,他决定点亮一直垂涎的厨艺技能。 在蓝条旁边是人物真爱值数红条,一共四位,分别是四位鼎鼎大名的渣攻,100为满值。目前的情况是:殷于野45,柳莲羽5,其余为0。 沈韶棠顺便探进丹田,他运转全身修为,充沛的灵气便将他包围,如今他已是筑基后期,但是因为是原著人物的缘故,所有人都认为他只是刚刚练气。 “柳莲羽知道你这么对他,会不会事后回来报复?”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说道。 沈韶棠却自信摇头,“他想报复也要忌惮殷于野,李溯突然人间蒸发,再找上门来恐怕会引起他的疑心。” 他非常有逻辑地推想,柳莲羽起码要消停一段时日,等瓦解了戒备,再重出江湖。——没想到打脸来得那么快。 三日后,他听说合欢宗的当家人特来拜访。 …… 此时的无妄宗偏殿内,正有一位“贵客”在等候。 忽然,柳莲羽正摆动竹扇,发觉有人进来时,便微微摆正了坐姿,一派自若地摇着扇面。 他见到来人,颔首笑道:“赤霄仙君,别来无恙。” 殷于野目不斜视径自走到座前,扬起玄衣袍一角,于桌前款款落座。 对面的男子极为年轻,长相雌雄莫辩,气质阴柔狡黠,一身紫棠色暗纹圆领绸缎衣袍,一把折扇半遮面,眸光流转间,风流又多情。 此人正是合欢宗现在的当家人,柳莲羽。御兽术和暗器毒药方面的造诣,比他师父有过之无不及,当然那些小癖好也被人人唾弃。 “柳宗主,有话明说。” 殷于野微抬手,一只茶杯便凌空飞到对面桌上。 柳莲羽低头一看,水面未起一丝波澜,他伸出两指捻起杯沿,浅尝了一口。 那滑落的衣袖下,手臂有道细细的抓痕,殷于野只是淡淡扫过,他没有打听旁人私事的爱好。 柳莲羽眼底露出算计的光,“如果我说,我想和仙君谈一笔交易,不知仙君感不感兴趣?” “什么交易?”殷于野的声音漫不经心。 柳莲羽半掩着面,上半身微微往前倾,道:“仙听闻君久坐无妄山求贤若渴。在下能提供天下门派消息和人脉,若是仙君愿意和在下合作,将来纵横四海,无人是敌手。” 殷于野眼底郁气弥漫,“你觉得我会与你合作?” “因为我知道,你想剿灭天雪山……” 轻轻叩响扶手的声音戛然而止。 柳莲羽知道自己有了筹码,于是摇着扇子,挑了挑弯月眉道:“虽然在下修为浅薄,但是可以助仙君一臂之力。” “你想得到什么?” “仙君他日攻下天雪山,我要拥有其一半地界。” 殷于野微微眯起眼睛,阴冷地笑了一声:“柳宗主好大的口气。” “不急,仙君慢慢考虑。”柳莲羽笑眯眯道。 “……” 正在两人对峙不下之时,罗辰从外面走进来,在殷于野身旁耳语了一句。 殷于野脸色稍霁,吩咐道:“让他进来。” 罗辰将沈韶棠带进来,看着他的眼神带了几分可怜,然后便逃离了这个无硝烟的“战场”。 沈韶棠垂着脑袋,想把自己埋进地缝里。他真没想到柳莲羽胆子这么大,把他劫走后,竟敢端坐在主人屋里,脸不红心不跳。 当时在客栈里的柳莲羽相貌易了容,作为尹澈自然不该认出来。 柳莲羽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接着轻抚手中的竹扇,明眸弯了弯,发出一声低低地笑道: “哼……好个天下第一。” “……” “弟子拜见师尊。”沈韶棠收回视线,忙朝着殷于野躬身作揖。 殷于野冷冷瞥了一眼对座,然后轻轻颔首,道:“上次去后山,险些酿成大祸,你这次又想去做什么?” 沈韶棠刚才想去后山抓兔子,给自己犒劳一餐,顺带试试“厨艺”成果。可是刚到山脚下,就被罗晨拦截。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嘴馋,心虚地看着地板,嗫嚅道:“我去山上看落日,那里地势高看到的风景最迷人。” 殷于野目光深邃地盯着他。 柳莲羽在旁边看戏,悠然自得地扇着风,笑容意味深长。 “……罢了。”殷于野微不可闻地叹口气,“今日天色已晚,你若是还想去看,须待明日随我同往。” “山上的风景再美,哪里及得上尹首徒半分?”一道调侃的声音响起。 见这师徒两人这般亲昵,柳莲羽心中暗笑,他们表面功夫做得不错。 “与柳宗主的姿容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沈韶棠目露艳羡,细想之下竟有几分嘲讽之意。 柳莲羽不喜被认为“美”,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尹首徒让我想起了一位故友,他总喜欢这么’开玩笑’。” “柳宗主切莫说笑。” 柳莲羽能有什么样的“故友”,他喜新厌旧,身边环绕各种莺莺燕燕,更多的是旧情人。 殷于野眉头微蹙,柳莲羽看尹澈的目光,让他感到不悦极了。 “初次见面,我未曾准备见面礼,身上只有此物有点意思,索性赠与尹首徒。” 柳莲羽走到沈韶棠身旁,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锦红方盒,在他面前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条精致的兰花镶边蓝束带。 关键是这条的颜色款式,都跟沈韶棠遗落的那条一模一样。 柳莲羽带着几分深意,笑道:“玄色太深沉,不符合你的气质,私以为……这条比较适合你。” 话音一落,空气瞬间凝滞。 -------------------- 作者有话要说: 柳莲羽 职业:合欢宗宗主 副业:修真界时装搭配大师——要潮流,听我的。 第14章 似敌似友 “柳宗主,我门中有不收外人礼物的戒律。 ” 殷于野神情不辩喜怒,沉声提醒道。 “规矩是人定的,尹首徒如果收我礼物,我便不算是外人了……”柳莲羽笑吟吟地看着沈韶棠,然而后者却后退了一步,拱手疏离道: “柳宗主,恕我不能从命。” 这玩意儿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沈韶棠也不敢收下。 这两边都不受他情,柳莲羽就是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许尴尬。他假装无事发生,把锦红盒子重新盖上。 “外界传闻真真假假,不过今日一睹尹首徒风采……”柳莲羽眼眸里充满了戏谑,视线黏糊糊地落在他身上,“纵然阅览万千美人,也不禁心动神驰……怪哉。” 他往前走了半步,下一瞬殷于野出现在面前。 殷于野将尹澈完全挡在身后,他冰冷地看着柳莲羽,凉凉一笑: “今日事了,你可以走了。” 柳莲羽想往他身后看,但是殷于野根本不给他一点机会,他讪讪地收回视线,往殿外看了一眼,扯了个话题:“来时不觉得,现在竟已入了夜……” “……” 不提送客是否不地道了些?柳莲羽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送客”。 “啊!”柳莲羽低声呼叫,他手中的锦盒“失手”掉落,那明晃晃的蓝色束带,便再次出现在三人面前。 他动了动手指,盒子连束带一起回到手中。 “那在下便先行一步,两位请便。”柳莲羽客客气气地说道。 然后顶着殷于野刀子般的目光,经过沈韶棠时含笑看了他一眼,便摇着扇子慢慢悠悠地走出了大殿。 殷于野回过身看着他,面色不虞地说道:“小澈,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沈韶棠咽了咽口水,“师尊,我没有骗你,我之前那条确实丢失了……” 无妄宗的东西都有独特的云纹标记,包括刚才柳莲羽手中那条蓝束带,基本上可以断定是自己的“同款”。 “也许是他意外拾得。” 殷于野眼神却愈发冷淡,他自嘲地笑道:“不愧是我的第一爱徒,单单与柳宗主初次相见,便能引得他神魂颠倒,色授魂与。” 他一步步靠近,将沈韶棠逼得步步后退。 沈韶棠脚后跟挨到椅脚,直接跌坐下去,面前覆盖下一片阴影,俯身圈住他的男人似笑非笑: “你有这几分本事,我该不该为你感到欣慰?” 沈韶棠目光游移不定,嗫嚅道:“都是……都是师尊教得好。” “……”殷于野看着他的发旋,良久后放开了他,道:“柳莲羽不是什么善茬,以后离他远点。” “我……知道了。”沈韶棠乖乖听话。 然后,殷于野交代他,明日辰时去后山,要教授剑术给他,这无疑是个令人雀跃的消息。 辰时。 沈韶棠与殷于野在山上见面,一开始是打坐练心诀,等他朦朦胧胧悟到诀窍后,便开始徒手过招。 即便是殷于野刻意压低修为,在往来之间,沈韶棠还是能感到巨大压力,就像是蚍蜉撼树,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三个招式学下来,他已经气喘吁吁,汗湿后背。 殷于野负身而立,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师尊,不如……我们明日再来?”沈韶棠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道。 殷于野轻笑道:“明日再来也可以,不过要将今日的量补上。” “啊?”沈韶棠脸一垮,他心想殷于野太变态了。 “现在还要继续吗?” “继续…继续。” 沈韶棠丢下了手里的枯枝,这手感比起他的剑来差远了,扭头往山下看了看,道:“师尊,你且等我片刻,我去将剑取来。” 殷于野眼底含笑,轻轻颔首。 他目送着自己好徒儿下山,身影愈来愈远,直至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中。 山下。 沈韶棠回到屋里取剑,夕阳的余晖落了满屋,他感到口干舌燥,便先去倒了杯冷茶,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 他仰着头,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慢慢顺着下巴滑落,再流到纤细柔弱的脖颈,最后隐秘地坠入衣襟。 “小美人,知道你现在很危险吗?” 一道声音跟鬼似的出现在他身后,沈韶棠心头一紧,回过头就看到柳莲羽正坐在窗上,风流地摇着竹扇。 沈韶棠目前不打算攻略这号人物,加上之前柳莲羽挑拨离间,他现在没什么好脸色。 “你最好立刻离开,如果被我师尊发现,你在骚扰我,到时危险的可是你自己。” 柳莲羽忽然露出伤心之色,“哎呀,好歹我们也有过一夜夫妻之情,我仍是忘不了,你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因为我们同样都飞不过沧海。” “……”柳莲羽脸色微变,忽然他阴侧侧地笑了笑,“哼,你太大意了。” 沈韶棠感到身体发虚,全身的血液直往心口涌去,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杯,声音压抑着痛楚: “你……下了药,真无耻!” “无耻我供认不讳,不过……”柳莲羽来到他跟前,弯下腰用扇柄挑起他的下巴,见他神色痛苦,竟笑得愈加明媚: “能第二次受骗,当怪你自己蠢笨,不过啊,没脑子的美人,我也喜欢。” 他微微喘息,看着扇柄上的镂空雕花纹,心倏然一抖。这可不是普通的扇子,而是合欢宗宗主的本命法器——千机扇,内含七十四根天璇针,还有各种致人死地的毒药。 这回栽在柳莲羽手里,沈韶棠没有剧烈反抗,短暂的权衡利弊之下决定先脱身再说。 “我下山有两个时辰,现在应该回去了,师尊还在后山等我……”他喃喃低语,汗水黏着发丝贴在鬓边。 柳莲羽不觉是在威胁人,含笑道:“我说过,你要‘负责‘。” …… 天际最后一抹云霞湮灭,黑夜的影子渐渐吞噬蓝天,直到月牙儿慢腾腾地爬上树梢,殷于野才恍然发觉白昼已逝。 他双手负在身后,极目远眺山下的云海,缥缈无际,眼底的郁气翻涌累积得愈发浓烈。 尹澈,对他说谎了。 殷于野终于收回了目光,将那片云海弃之脑后,同时身后的一片树木发出凄厉的“咔嚓”声响。 他在原地消失,树木也被凌空折断,倾倒了一片。 不过瞬息间,他便出现在尹澈的屋子门前,也听到了从里面传出来的谈话,除了尹澈,还有什么人…… “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将贴身之物留给我,我若不送你份礼物,未免太薄情了?” “哦,你该知道我现在最需要什么。” 沈韶棠讥讽地笑着,然后看到柳莲羽真的拿出一个瓷瓶,在他面前欠揍地晃了晃。 “我要回宗门了,这样东西你收着……便当作是你我的定情信物。”后半句话对方声音压得很低,就像是附耳言语般。 “快点给我……” 沈韶棠拿着药瓶上一截,本意是不耐烦,可听上去显得异常焦急,可是柳莲羽却一点都不松手。 柳莲羽余光有意无意地往门口扫了一下,然后闻声抚慰:“小美人别急,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把它给你的。” “你……”你给个解药到底要磨蹭多久?! 沈韶棠看到窗外天色擦黑,心情越来越紧张,没心情和对方耗下去。不知是否因为药物原因,他脑子突然发热,趁着柳莲羽没防备,朝他扑了过去。 他虚跨在对方身上,很轻易地就从他手里夺走了解药。 “小美人,你好生热情。”柳莲羽戏谑地笑着,眼里一丝得逞的光闪过。 下一刻,门被一刀两半。 沈韶棠顿觉不好,果然看到殷于野站在门口,脸色极为骇人,他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你费心说谎骗我,是为了与他厮混?”殷于野周身黑气汹涌,喉结下的金鳞咒隐隐发作,他眼底藏着阴鸷苦痛,方才那些污言秽语,净落在耳中,每一句都在与自己的理智叫嚣。 柳莲羽却兀自起身,将手搭在沈韶棠肩膀上,姿势就像是从后面揽着他。 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笑道:“仙君,莫气。我和尹首徒的事,希望你能成全。” 沈韶棠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那股杀气差点要了自己的“命”,他猛地推开柳莲羽,站了起来。 “师尊,你听我解释……” 纵然沈韶棠神色可怜,但是殷于野身上的低气压却没有半点缓和,他只是默然望着他,说不清是愤怒多一点还是失望更多。 柳莲羽挑了事便走,他轻轻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重新展开千机扇,风流自若地摇着扇面行至门口。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是启程回宗之时,在下就此辞行仙君,他日再见。” 此话像极了被丈夫捉奸的奸夫,逮到机会便抛弃昨夜还甜蜜蜜的情人,一溜烟儿跑了。 直到柳莲羽消失,殷于野眉头也没动一下,他自始至终都在等面前的少年一个回答。 “此事你真的未曾隐瞒?”他声音沉闷,有几分沙哑。 “是柳莲羽用束带胁迫我,今日我本想回来取剑,却被他在茶中下毒,方才不是师尊看到的那样,我……我是想拿到解药。” “师尊,你信我一次好不好。”沈韶棠想接近殷于野,可是手还没碰到他的衣袖,对方便往旁边避开半步。 “我最恨欺骗和背叛,你却三番两次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殷于野脸上全无温柔之色,流露出属于猎手的残酷无情。 他从前心甘情愿圈养着“小绵羊”,最后成了自己最厌恶的“豺狼”,无异于玩火自焚。 沈韶棠藏在袖中的手掐了自己一把,脸上立刻布满了泪水,他强忍着抽泣,道:“师尊,我应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 殷于野漠然转身,金鳞咒滚烫似烈火,在将他的理智烧干净之前,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留下一道惩罚:闭门思过。 可是,沈韶棠次日便跪在大殿外,纷纷细雪裹挟着寒风,飘然而至。 他颤了颤被冻僵的睫羽,目光倔强地盯着眼前紧闭的大门。那些轻盈的雪,沉沉地压着肩头,似乎要压垮这具单薄的身体。 如果知道今天下雪,他就改日再来了。 第15章 金鳞咒发作 夜已渐深,凄冷的风吹落树梢上的雪,雪点落在他的头顶。 还好魔兽的身体御寒能力强,不然他早冻死了。 沈韶棠迷蒙地睁开眼睛,神魂在一瞬间归了位,因为他看到不远处有一点微弱的灯火,一阵寒风将门吹开了一条缝隙。 灯火从里面透出来,莹莹一点映在他眼里。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却在模糊的视野里,看到一个人的身影时,不禁心中松了口气,身体蓦然倒了下去。 在困意将他卷入黑暗之前,鼻尖嗅到松木柏的凛冽气息,仿佛自带催眠效果,使他沉沉睡去。 殷于野一手撑着伞,一手环住少年,眼底的情绪复杂,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默然了片刻,然后手穿过少年的腋下,将他揽腰抱起。 徒留下一柄伞,孤零零地躺在雪地上。 …… 寝宫内。 檀香袅袅,室内温暖舒适。沈韶棠躺着柔软的床褥,满足地翻了个身,像是流浪猫找到了家般眷恋不舍。 他的动静明显,让殷于野有所察觉,语气冷淡,道: “醒了?” 沈韶棠没动。 过了一会儿,他坐了起来,脸色苍白,可是一双眼睛灿亮无比,“师尊,我……从未勾结合欢宗,其他人可以不信,但是请师尊信我。” 殷于野眼底一片漠然,“我若是不信……你当如何?” 说罢,他隐约有些后悔,但是已经说出口便是覆水难收。 沈韶棠微微怔愣,沮丧地低垂着头,他头次感到与师尊之间的隔阂,这种疏离感“杀”得他措手不及。 “那师尊准备怎么处置我,是按戒律除去我的仙籍,还是……”话末尾声音变得急促,像是在压抑剧烈的情绪波动。 “我自有安排,你无需过问。” 殷于野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不去看他难过的表情,他脸色微变,衣襟之下的皮肤在发烫。 怎么……偏偏这时发作。 “师尊,你怎么了?”沈韶棠敏锐地察觉他的变化。 殷于野眼底的暴戾汹涌,无比陌生,一刹那消失后,他的眉眼冰冷如寒潭,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稍作休息后,便自行离去罢。” 他不再关心沈韶棠,拂袖而去。 …… 沈韶棠被留在空荡荡的寝宫中,看起来无助又茫然,第一次违背命令,久久地呆坐在床榻上。 他心里打着算盘,等殷于野回来也许会生气,但现在离开显然是不明智的。 沈韶棠迷迷糊糊地睡去,他梦到了自己猝死的那天夜里,他正在一边看原著小说,一边画人物草图。 当画到殷于野的画像时,他感觉有点为难,既然他与顾清仑面容相似,应该如何区分这两人呢? 沈韶棠忽然灵机一动,在画中人锁骨中间的位置,点上了一颗朱砂痣,相当于咒文的蔓延到最后的末梢。 一点即止,永不沉沦。 他很满意这两幅画作,可是在盯着那颗朱砂痣的时候,他有种一阵怪异的感觉,那红色太艳……太火热。 一阵烧心的疼痛自胸.腔传来,很热……很热,就像置身火海,他呼吸渐渐开始急促,甚至有些缺氧。 他霍然睁开眼睛,脸被布料憋得发红,连忙伸出头枕在布料之上,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沈韶棠脑子清醒后,才发现自己做了个噩梦,低头想去看看胸前有无异样,但是他发现活动空间极为有限。 有人抱住了自己?他诧异地抬头去看,便看见殷于野阖眸沉睡的容颜。 “……”怪不得刚才梦里那么热。 “师尊?”他低声唤道。 个把时辰前,师尊正一脸冷漠轰走自己,现在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在自己床上,还这般亲密地抱着自己? 很有可能是在做梦。沈韶棠放在身侧的手,掐了一下大腿肉,然后疼得一激灵,身体往对方怀里缩了缩。 殷于野一只手臂揽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放在他腰上,刚好是腰窝的位置,沈韶棠身体一动,便感到痒痒肉被碰到了。 “哈哈……”他捂住嘴,无辜地望着那双雾沉沉的眼眸。 “为何还不走?”殷于野冰冷的声音响起。 “我……我在等师尊何时回心转意。” 沈韶棠微低着头,红晕从脸上一直蔓延到耳根子。 这时候,殷于野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他双手如触电般放开了沈韶棠,脸色瞬间黑如锅底,气恼中暗含一丝懊悔。 他坐起身正要离开,却蓦然感到心口发烫,金鳞咒的咒文渐渐爬上锁骨,它们就像是有意识般,死死缠住他,将体内的其他灵气或排斥,或蚕食。 明明从前也曾发作,为何这一次……失控了? 这股强烈的暴戾气息,沈韶棠本能地开始恐惧,他应该离这家伙远点。 他伸出了颤巍巍的手,“师尊,你很……难受吗?” “……” 他的手腕蓦然被抓住,当看到对方的神情时,不禁心肝一颤,又来了? “在梦里你画的到底是我,还是他?” 玄衣男人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声线喑哑。 沈韶棠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凶神恶煞的是在问什么。 “我警告过你,不许接近其他男人,除了扶渊……”殷于野脸色苍白,却阴鸷骇人,攥着他的手指愈发用力,在他耳畔一字一句道:“你听清楚了吗?” “……为什么是扶渊仙君?”沈韶棠紧咬下嘴唇,问道。 “因为他是天雪之主,你的‘师叔‘。” 少年的神情委屈,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殷于野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仍是用冰冷逼迫的口吻,质问道: “你不愿意?” 沈韶棠眼睛微微发红,声音轻如蚊呐:“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冰凉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脸颊,像是怜惜一件瑰宝的蒙尘,耳畔落下男人的叹息:“你在我身边,毫无用处。” “我可以努力学功法,将来成为你的帮手,我还会给你念书听,还……还可以学做饭酿酒扫地,只要你开心,我一定会对你有用的!” “我不需要你做这些。” 沈韶棠眼底希冀的光黯淡下去,天真烂漫的幻想如昙花一现,他喃喃地自语道: “我与师尊朝夕相处的时日不多,原来一切都是假的,真的没有喜欢过我吗?” 他眼眸笼罩雾气,朦朦胧胧的带着几分祈求和脆弱,声音压抑地问道:“连半分真心都没有吗?哪怕只是一瞬都没有吗?” 殷于野眼神深邃,复杂的情绪和矛盾化成了深不见底的旋涡。 尚未说话,少年便啪嗒掉下了泪。 “我若是去了天雪山,他日可还有机会再见师尊?” “……”殷于野默然不语,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握成拳。 沈韶棠抹了把脸颊的泪,苦笑道:“我也想过,我们与天雪山是宿敌,自己平白无故上去,与送死有何区别?本来就该死在魔界的……” “说够了吗?” 听着对方声音不对劲,沈韶棠心头一惊,难道是情绪过头了?脸上还是茫然伤痛的神情,道:“师尊嫌我烦了?” 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因为,他后背忽然撞到床榻上,上面铺着软被倒也不疼,只是双手竟被殷于野锢在头顶,如墨的发丝落在他的脸颊上。 那双阴郁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地锁定他。 沈韶棠看到他脖颈上的金色纹路,不禁咽了咽口水,他心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梦里自己画上去的“家伙”。 头顶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小澈,你想帮我是吗?现在好好帮我吧。” “……”沈韶棠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他不是天真的尹澈,是个正常的成年男人,当然听得出他话中的深意。 换成原主,估计一口应下来了。 “宿主,剧情即将偏离和谐轨道,请立即纠正,请立即纠正!” 他脑海里警铃大作,系统的突然提醒也应证所想。此时殷于野埋在他的颈窝,由于自身修为在和金鳞咒作抗衡,呼吸逐渐急促。 沈韶棠:九敏!他只是做个任务,不想做鸭啊。 殷于野俯下身后,正要解开他的衣带,忽然手指变得僵硬,眼底满是难以置信,以及闪过微不可察的慌张。 “你要做什么?” 他和沈韶棠之间空气开始扭曲,周围顿时多了一道充沛的灵力,慢慢地渗透进他的皮肤,这几乎是无法控制的,如同枯井偶逢江流,他只会疯狂贪婪地将其吸收。 殷于野怒气上涌,情绪波动太剧烈,连同修为都变得紊乱。 他想收起修为,但是金鳞咒却在反噬,体内的修为了逃生便牢牢抓住那道灵力。 沈韶棠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腹按着他眉心,“师尊别生气,一会儿就好了。” 那一瞬间,殷于野顺着他的眉心,也看到了对方的丹田,那片即将干涸的江水之中,一颗猩红的珠子在闪闪发光。 丹田事关一个修士生死,通常只和结契的道侣之间开放。 少年虚弱地笑道:“师尊,这是你给我的……现在还你。” 猩红的珠子便是魔尊的元丹,当初他意外吞下后,殷于野便带他来了无妄山,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这珠子与你神魂融为一体,没有元丹你会死!” “我知道……” “尹澈,我说最后一次。”殷于野恶狠狠地看着他,极力忍耐修为吞噬灵力的冲动,以及压制金鳞咒的狂暴,精神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立刻住手!” 他从未想过,自己一手养大的温顺少年,竟然有这个胆子! 但是丹田依然没有关闭的趋势,反而红珠光芒大作,像是某种诱惑力般,吸引着他的目光。 他们之间的修为像是一道桥梁,此时陡然高涨,一股脑地往丹田内蜂拥而去,以席卷之势扑向那颗海上的“红宝石”。 沈韶棠仿佛毫无牵挂,阖上了眼眸,眼角蓦然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 这一次,他必须赌一把。 --------------------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虚弱地笑道:“师尊,这是你给我的……现在还给你……” 内心oc:你不要过来呀!! (明天不更新,小天使们后天再来吧) 第16章 仙盟大会 不知过了多久,周身的灵力消散了,那道暴戾气息也无踪,一切都归于平静。 沈韶棠诧异地去探视丹田,发现里面安然无恙后,暗中松了口气。 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眸,只见殷于野也在望着自己,脸色很难看,正重重地喘着粗气,仿佛全身修为削去了大半。 “你……你做了什么?” 沈韶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看起来心疼极了,所以这一次哭得比刚才还凶,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忽然,下颌被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指挑起。 他愣了一瞬,殷于野却根本不恼,反而带了几分兴致,邪肆地笑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还不趁现在逃跑,晚了我可就后悔了。” 明明这小家伙才是罪魁祸首,自己还没哭呢,小家伙倒是理直气壮的先哭上了? “师尊若是认真,我……照顾好师尊再走也不急。” 这个关头还想着照顾?殷于野忽然凑近,距离他咫尺之遥时,捕捉到对方一丝情愫掠过,不由得轻笑道: “你喜欢为师?” 沈韶棠轻轻点头,他没有世俗的廉耻观念,表达喜欢便敢于直抒胸臆。 殷于野手指指尖微颤,他半垂下眼帘,压低声音道:“那你知道如何掩饰喜欢吗?” “用厌弃和伤害这两样‘武器’。” 沈韶棠面露茫然,他懵懵懂懂的似乎知道其中含义。 殷于野沉默了一会儿,正想起身,沈韶棠却为了留住他,问道:“这道咒符,是什么人下的?” 沈韶棠想去摸他的喉结,但是后者却稍稍侧开,神情有些遥远,语气既怀念又憎恶。 “自然是那位天雪之主,名义上是为了防止我滥杀无辜,其实是……”他轻轻嗤笑了一声,“为了他自己罢了。” …… 这一次他逃出来,激怒了殷于野,亲自送他进去“闭门思过”。 沈韶棠被关在原来的院子里,门内外被下了道禁制,除了殷于野本人,没有人能强行打开。 这十来天里,只有罗辰来看他,只有送吃喝,关于殷于野的话是半句没有。 这天,沈韶棠感到屋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一群弟子正说说笑笑地经过,身后的侍从抬着一个个沉重的木箱,还有侍女端着各种水果美酒,不知是什么好日子,在准备设宴庆祝。 “我们宗门开英杰大会,必然要强于其他宗门许多,这些珍品仙酿,哪一位有这等大手笔?”一名弟子语气激昂地说道。 “可不是,你瞧这次来的都是各大门派的魁首,连合欢宗、灵宗的人都来了……” “不晓得此次商讨的是什么大事,总之今日有的忙咯。” 另一名弟子摆摆手,“小声点,这哪是我们能一轮的!” 说罢,几人面面相觑,相继从院子门前经过。 沈韶棠收回听墙角的耳朵,心想这剧情已经到召集英杰大了,那岂不是离他被送上天雪山不远了? 去了天雪山倒没什么,主要是在山上那段剧情:尹澈这个“魔物”被中众仙家讨伐中,意外逃入灵宗神识海域,展开了邂逅师祖的爱情故事。 一入神识海,自身修为必然被封印,到时候身不由己的事情可太多了。 他不想让这种意外发生,最好的方法是避免进入某位师祖的神识海。 沈韶棠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去探探敌情,他叫出了系统:“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悄悄离开这里?” 系统将技能面板再次展开,然后指了指“□□”这个技能,道:“这个技能点符合的你要求,点亮该技能需要一次任务值,而且只能使用一次。” 那天的纠正偏离剧情成功了,奖励的任务值够他用了。 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询问道:“在无妄宗,还有没有其他隐藏剧情?” “目前关于殷于野的剧情里,只剩下最后一个任务:离开无妄宗。” 沈韶棠点点头,果断点亮了“□□”技能。 那一瞬间,他没感到任何变化,系统让他往前走两步,于是他莫名其妙地迈开步……然后便感到视野一下子变窄小,身量也砍半。 沈韶棠低头一看,便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兽爪,熟悉的场景让他想起来刚穿来的那天。 他变成回了原形?可是当他扭过头,却看到“自己”仍坐在躺椅上,神情呆滞。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沈韶棠收敛气息,迈着小短腿光明正大地走到门口,等到了一个机会,便趁着黑夜的掩护,小跑着消失在房屋邻里之间。 …… 大殿之内,正大摆筵席,灵果仙酿不计其数,人头攒动伴随着各人的高谈阔论。 更多的是地位高的宗派,被争相巴结,没有丝毫正门正派的模样。 殷于野身边应承的人多不胜数,但是都没胆子上前敬酒,反而是合欢宗、灵宗周围络绎不绝。 一身骚粉色衣裳,长相偏阴柔的男子,正半撑着右脸颊,做作地摇着手里的千机扇。 柳莲羽余光瞟向对面,那是灵宗的首徒,羽茗。据说自从师尊遁世后,便由他代理宗主一职。 啧,都是人家的首徒……他还是更喜欢那一位…… 经过一番“较量”,柳莲羽朝殷于野举起酒盅,眼里闪烁着精明狡黠的光,他道:“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不会只是喝酒谈心吧?” 殷于野默然饮下酒液,神情高深莫测。 “柳宗主有何高见?”灵宗的人开始搭腔,但是被羽茗制止。 “美酒应配美人。” 此话一出,引得哄堂大笑,笑声有些不怀好意,不知这无妄宗有多少美人? 这时,殷于野抬了抬手示意噤声,所有人便安静了下来。 “此次大会的目的,我想坐在各位心里都有数,若是人都到齐了,现在便可以开始。” 他说罢,站在旁边的罗晨低声道:“其他人皆已到位,只差相泽寺的帖子没送来,时间上来不及……宗主可还要再等?” 殷于野不甚在意,道:“时间一到便关上山门,不必再来报。” “是。” “……” 与此同时,在山道附近的一条小路上,两旁是苍翠的树木,阳光熙和,绚丽多彩的蝴蝶,在月季花上飞舞。 一只“黑煤球”从花丛中探出半截脑袋,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见四周无人,便光明正大地跳了出来。 “咚”地一下落地,空气飘着一缕缕黑毛。 沈韶棠脸色乌黑,方才被一群青衣的修士阻拦,被当成猫兄弟rua了半个时辰。 他“身受重伤”地走着,本以为小心翼翼,没想到又碰到了冤种人类……的腿。 他被撞得往后一跌,坐在地上。 “谁啊!”出口的却是一声声怒吼,可是当他捂着脑袋去看,却愣住了。 他们二人皆是僧人打扮,面前这位身披锦斓袈裟,佛珠挂于身前,手持降魔宝杖,面容慈悲,通身散发着一种肃穆的神性。 僧人垂眸凝视着他,不禁感到惊讶,那黑衣少年却还满眼无辜。 玄悟刚刚从山麓徒步上来,本以为门口会有弟子巡察,没想到竟横遭……一只幼年妖修拦路,嘴里还骂骂咧咧。 “慧知,你上前看看。”他半阖上眼眸,缓缓拨动手中的佛珠。 另一名年纪较小的僧人蹲在“黑煤球”面前,笑道:“这只灵兽修为很低,从毛色上看,无法分辨品种。” 沈韶棠感觉被“内涵”了,当那只手指即将碰到脸的时候,他身体一晃,倒了下去。 “它……它死了?”小僧人惊恐地看向自家师兄,他拿树枝用力戳了戳它的后背,甚至拿起一只后腿使劲晃荡。 沈韶棠头朝地面,感觉像在坐十倍速的海盗船,哇的一下吐了出来。 然后继续装死。 小僧人害怕地丢下它,抬起手掌:“我发誓,不是我干的!” 玄悟经过他身边,弯下腰将“黑煤球”轻轻拾起,托于掌心,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无奈。 渡了灵气查看,结果毫发无伤,但是这小家伙就是不醒。 他将“黑煤球”放进衣袖,里面大有乾坤,沈韶棠一进去就像是到了一个新天地。 “时间来不及了,那件事做完后再处置它。”听声音,像是玄悟在说话。 他二人赶到的时候,大会暂告一段落,大殿内空空荡荡,其他人也去了院落休养生息。 而在书房里,殷于野正等候着迟来的“贵客”,玄悟迈入这间房门,慧知则被留在外面。 “玄悟法师,请坐。” 沈韶棠很紧张,他一时不知会不会被发现,他听着听着,话题就歪了。 “不知贵宗内,可有一位妖修弟子?” 沈韶棠脚下打滑,他感到有只无形的手托了他一下,然后便听到一句火药味十足的话。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殷于野冷冷地笑道:“法师此番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玄悟双手合十,垂下清心寡欲的眼眸,说道:“赤霄仙君,贫僧想带他下人界历练一番,不消百日,便将安然他送回。” 师父圆寂前曾留下预言,他还差一道劫数方可突破,而不久之前,他感受到了“劫数”的指引。 人界一日,仙界一年。 殷于野听闻,佛宗都有去人界历劫的传统,一般是随缘历劫,还有找缘之人同去,这还是头一次有佛修上门讨人的。 “法师为何会看上他?”殷于野半眯起眼睛,冷笑着打量他。 “我方才见到那位小友,业火莲便突生异动,此莲连结前世因果,所以贫僧断定……必然与他有过前缘。” 不知为何,玄悟说完这句话便发现“黑煤球”咬了自己一口,一口獠牙差点被崩坏,他拍了一下“黑煤球”,以示惩戒。 也许是没看清楚,打完后他才发现刚才打的是屁股。 “呜呜!”黑煤球愤怒低吼。 玄悟脸上变换的神色,以及说出的话,都殷于野狠狠皱起了眉,“你说方才见过他?” 这怎么可能?结界唯有自己能打开。 “正是。”玄悟却眉眼淡淡,答道。 殷于野一面派罗晨去查看,一面冷静下来,遂想起他那番古怪的言论。 玄悟是禅愿大师的转世灵童,与尹澈素昧平生,不可能有什么“前世”的交集。可是殷于野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是尹澈体内的元丹气息暴露。 那位身殒的魔尊,与禅愿大师有过怎样的“前缘”? “法师想要了却怎样的劫数?” “……应是情劫。” 第17章 转世佛子 这个请求,殷于野自然不可能答应。 玄悟似乎并不意外,道:“只要仙君肯答应,贫僧愿意付出同等代价,这次大会可代表佛宗助你一臂之力。” “我现在不能答应把他给你。”殷于野勾了勾唇角,笑意不达眼底,话锋一转道:“不过,等我与扶渊事了之后,我可以考虑。” 玄悟但笑不语。 此时,门外的罗辰走了进来,附耳了几句。 “宗主,尹师兄还在房中,未出门一步。” 殷于野周身的低气压顿时消减,他全身放松后背抵在椅子上,也许是自己太紧张了,那种事想想就非常荒谬。 罗辰禀报完了,便识趣地退下。 在这期间,玄悟已经逗了“黑煤球”好一会儿,单是摸摸脸已经不满足。所以在一片漆黑中,沈韶棠一脸懵逼,虚空里有只巨手曲起两指,朝他轻轻一弹。 他倔强地站起来,那只手又恶劣地将他弹倒。 “……”三次后,沈韶棠麻了。 那只手似乎有些疑惑,然后将他一个铲起托在掌心,“黑煤球”直接躺倒装死。 “法师袖中是藏了什么宝贝?” 玄悟从中回过神来,抬起头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并非宝贝,是路上偶然救下的小兽。” 殷于野似笑非笑,“不愧是佛门中人,连动物也愿屈身相救,真是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佛家有道,一尘举大地收,一花开世界起。”玄悟手掌放在唇边,虔诚念道。 “既然如此……又何须藏着掖着?”殷于野突然发难,放在桌沿的手灌进灵力,往上一掀起,木桌顿时朝对面飞去。 “啪啦”一声,桌子在空中裂成八半。一股修为形成的巨大吸引力,将玄悟藏在乾坤袋中的东西一点点吸出来。 玄悟神色一凛,手中幻化出宝杖打破引力。沈韶棠一阵翻江倒海,最后爪子挂在他的衣袖上,在落地之前扯下了一截袖子。 当玄悟出手去接的时候,黑煤球却没落在手上,而是……凭空消失了。 “……”玄悟眉宇间笼上了一层疑云。 殷于野右腿搭在左腿上,看着面前的一堆经书木鱼,笑容带着几分歉意。 “门中按例检查,请见谅。” …… 此时,一间房屋里,有道极为微弱的气息波动,没入外面的结界中,隐匿消失。 沈韶棠化成原形的一缕神归位,他身体蓦然颤了颤,然后所有意识回笼。他还是坐在那张躺椅上,门外“偶然”有弟子经过。 “刚才实在太危险了。”他长吁了口气。 还好没有引起殷于野的怀疑,不然就麻烦了。 过后问了系统,他才知道是“□□”技能点有时间限制,大概是三个时辰的样子,算来算去他从这里出去,到殷于野那儿也差不多。 另一个渣攻已经出现了,再过两日便是殷于野带领各大门派,攻上天雪山的日子,到时候流言四起,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总之,唯一能借此得利的是扶渊仙君。 他又叹了口气,“殷于野图什么呢,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不知道现在去劝劝,能不能挽回局势。” “不行。”系统义正言辞,道:“宿主最好不要做这种事,在重要节点出现未知的情节,将带领剧情走向未知的发展。” “说说,我可没这个闲心。” 反正殷于野算计尹澈都不眨眼,他又何必关心对方结局,种的什么因得什么果,得失全在个人。 沈韶棠近两日发现,附近的结界发生了变化,上面流动着彩色的光,而且越来越向内缩小。 他十分平静,甚至在按时吃饭。 另一边,玄悟的到来也引发了一番议论,因为几百年前,梵修大师的事迹可谓是传遍了修真界。 他一生广布佛法,芸芸众生皆是门下信徒,甚至当时的魔头也对他从善如流,三界和平,其余妖魔更是多受他点化悟道,造福三界生灵,被誉为是当世真佛的化身。 但是,在梵修圆寂后,却古怪的没留下舍利子,当日天生异象,弟子内外皆称是舍利子带着尊师的意志,落入人界。 据说那天也是玄悟降生日子,相泽寺认为他是转世佛子,于是一大帮僧人浩浩荡荡去了某个贫民窟,将他“迎接”回了寺庙,当着一众信徒的面,将他尊为转世圣僧。 玄悟长大后也不负所望,资质和手段不逊色当年的梵修。众人议论的点,佛宗一向贯彻的是中立派思想,他突然站队,是否代表佛宗的态度。 各门各派多的是野心勃勃者,看不惯天雪宗独霸正道已经很久,早就有心取而代之,如今连佛宗也加入他们,无疑令他们更振奋。 但是,沈韶棠没想到次日就被他找上了。 “是……什么人!” 他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结界消失了一块,玄悟从外面走进来,朝他作了个合十礼。 “贫僧法号玄悟,无需惊慌,贫僧不会伤害你。”他的声音平静如水,极具感染力。 沈韶棠却仍是心存怀疑,“是师尊让你来劝我的?” 玄悟轻轻摇头。 他睁开眼睛望着这个少年,丹田内业火红莲再一次产生波动,那道无状的情绪涌上心头。 “那……你是来救我的吗?” 玄悟默念清心咒,在少年的手即将碰到袖口之际,往后退了一步,少年跪在他跟前,央求道:“大师,求你发慈悲救救我吧,我不想去天雪山,他……他会杀了我的。” “何人会杀你?” 沈韶棠抽了抽发红的鼻子,“正是扶渊仙君。” 但是,他却感到手里一松,玄悟抽回了袖摆,悲悯的神色此时显得有些漠然。 “他为何要杀你?” “我……”沈韶棠神情有几分犹豫,他垂下头不知所措,来人不知敌友,应该透露秘密吗? 但是,玄悟却忽然走近他,那目光太清透,就像是能洞察世间一切表象。 沈韶棠没由来地惶恐,他往后一点点挪动,在这无形的压力下,他翕动着嘴唇,几乎要将秘密脱口而出。 “你可知道,除了赤霄仙君,这世上再无其他人敢留你性命?”玄悟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事实,又说道:“即便你从这里出去,也逃不过被人杀死的命运。” “因为,你是一只魅魔。” 他确实能看到少年的原身,这是佛宗内一种鲜为人知的能力。 此番来此,也是为了证实之前的事。 “那天,贫僧在山道上遇到的妖兽,是不是你?” 沈韶棠脸色惨白,却摇头否认。 玄悟不禁皱起眉头,在他的威压下,神智能保持清醒的人极少,少年神情也不似假装。 …… 今日午后,殷于野在大殿召开了最后一次商议,也是启程之前的宴席,在场除了玄悟和慧知,其他人都在。 “攻下天雪山,只需破开一道防守。”殷于野姿态从容,浅尝了一口果酒。 此言一出,席间面面相觑。 “仙君,我幻净门下弟子,可试试破开防守。”羽茗先一步表态,非常乐意当先锋。 每个宗门都有其标志性建筑,宗内精锐的弟子都出自此地。无妄宗有巨蛇谷,天雪宗有苍松塔,合欢宗有流云阁,而灵宗有幻净门。 青云派、追风派、归心派等弟子皆一片骚动,纷纷毛遂自荐,生怕落后于谁家。 “不,有一种兵不血刃的方法。”殷于野轻描淡写地说道,“先杀了扶渊,没了他的庇护,天雪宗自然如囊中之物。” 底下有片刻的沉默,然后一名青衣弟子支吾了一下,说道:“此话有理,只是……凡事得有个头,我等群攻天雪宗,若无正当名头,将来恐遭唾骂。” “堂堂天雪宗之主,却私下豢养魅魔,这个理由够不够?” 魅魔?众人皆是一片哗然。这魅魔一族早在百年前便随着魔头陨灭,如今却扶渊仙君豢养了魅魔,不禁让人想入非非。 这简直是惊天消息。 “扶渊身为正道之首,却私下豢养魅魔,若是不除之,天下危矣!”逍遥派的掌门扬手,带头喊了一声。 在座诸位皆是点头附和,义愤填膺者恨不得现在就去向天雪山讨个公道。 他们将谣言传得满天飞,真真假假已经不重要了。直到今日辰时,三界都知道诸多门派合力“讨伐”天雪宗,两大剑宗要开打了。 在队伍末尾,玄悟忽然脚下停顿,回头去看那间房屋,从这个方向能看到远山的群景。 他心中隐约有种感觉,也许尹澈说的是真的,最后的牺牲也是一场罪恶。 下一瞬,玄悟皱起眉头,握紧了手里的佛珠。 无妄山上下,乌穹兽的气息倏然消失得一干二净……这说明,殷于野启动了传输法阵。 天雪宗。 顾清仑刚从苍松塔内出来,身上带着浑身妖魔之气,因今日有弟子来报妖王□□,他便亲自过来将其镇压。 守在门口的灰衣长老迎上前,忧虑道:“宗主,这妖王动荡已非常事,可能……有大事发生。” “无需畏惧,你且巩固塔内法阵。” 那一贯冷静自若的语气,无形中能安抚人心的不安焦躁,长老微笑着点头:“宗主实力乃世间至高,我只是担心会耽误您清修。” 毕竟人人皆知,扶渊仙君修为已至半步飞升。 他想到这里,不禁生出另外的隐忧,宗主虽然强大无匹,但是后继无人,将来无妄宗的命运不知会落到谁手上。 可是,长老刚想来几段絮叨,顾清仑却早已消失在眼前。 顾清仑乘风回到自己的洞府,路上的冰寒之气散去了身上的煞气,洞府布置简单朴素,甚至可以说是枯燥的程度。 他慢慢步入寝室,准备休憩。 但是,当他的后脑勺落在枕头上的时候,一丝怪异感油然而生。 这屋里,有生人的气息。 第18章 天雪日游 沈韶棠并不知来人是谁,他被传送阵送至此地,刚想出去看看周围形势,就听到有人朝这里而来。 附近并无可藏身的地方,情急之下,他幻化成床榻上的一个枕头。 “……”嘤。 沈韶棠感到一阵重力倾轧,后知后觉是被人压在脑后,顿时心情十分郁闷。 过了一会儿,他感到身上一轻,眼前掠过如瀑墨发。那人微微起身,手臂撑在床上,垂眸望着面前的棉枕。 原来是有一缕发丝被压在枕下,枕头上还凹下去一点,像是呼吸困难的人在大口喘息。--- 沈韶棠终于看清了这人,对方似乎也在凝视自己,他暗中咽了咽口水,祈祷上天千万不要露馅。 然后,在他们“四目相对”之间,顾清仑轻轻将那缕发丝带出,细微的动作也十分冷静。 沈韶棠心中长舒了口气,看来殷于野还有点靠谱。但是很快他又有了几分困惑,原著里他是在杂役弟子屋中出现,后来大部分时间在大殿上伺候。 可以说从未私下见过顾清仑,为何传送地点发生了改变? 顾清仑在附近,他根本无法动歪脑筋,只能继续装“枕头”,在床上默默躺平等待脱身时机。 对方正在打坐冥思,一柄透明的剑浮在他的膝盖上方,剑身散发的冰蓝色光芒,与他自身的灵力融为一体。 这便是剑修的至高境界:与剑灵意念合一。 顾清仑每日要冥思,一入境界短则两三时辰,长则一日,期间必须心无杂念,而这个习惯自拜师那日便延续至今。 沈韶棠与他的距离不足半米,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从左后方看能看到对方的后背,还有如墨长发…… 再转过来点,再……他心里忽然有个冲动,引起顾清仑的注意。 忽然,那柄透明剑咻的一下飞过来,剑锋落在他脸颊上方徘徊,看上去相当兴奋。 沈韶棠:“……”他不是镇定,而是被突发意外惊呆了。 “放肆。”顾清仑冷冷朝他这边瞥,沈韶棠第一眼便看到对方衣领,白净的脖颈附近,没有多余的纹路。 话音刚落,那柄剑便微微战栗,瞬间便飞回他的身前。 然后,一人一剑又如寻常般,重回境界中冥思。 沈韶棠后知后觉,现在一片心悸,如果刚才被扶渊剑发现了,那他卧底的下场定然会凄惨壮烈。 时间转瞬即逝,他一觉醒来已经入了夜,周围的空气依然凄冷孤独,却不见了顾清仑的身影。 终于把他送走了! 沈韶棠正要变回人之际,忽然看到一束月色洒入房屋,微凉的风吹进来,一只竹条编制的朱鸟扑棱着翅膀,循着风的踪迹,飞到窗边。 顾清仑背影披上了幽冷的月色,他伫立在窗前,手指上停留了那只朱鸟。 “有何要事?”他眉眼淡淡,问道。 原来,朱鸟是天雪宗内传音的“媒介”,而此时里面传出了一个嗓音粗哑的男声:“宗主,请恕我打扰您清修,现在修真界将乱……恐怕本宗也难以幸免。” “大长老这般惊慌,莫非敌军已至山门?” “……这倒没有。”对面默默收住声音,再开口时候已经冷静许多。 大长老通过朱鸟传音,凝重地向他汇报道:“各大门派一夜间齐聚无妄宗,殷宗主不知在筹谋何事,也许企图对您不利。” 什么时候不组织人马,偏偏在近日顾清仑清修之际,距离飞升仅仅一步之遥。 可不是!沈韶棠躺在床榻上,却竖起耳朵偷听“敌情”,暗暗期待顾清仑去处理要事,自己好趁机跑路。 “我自有主张。”顾清仑沉吟道,“不过……大长老切记,并非守好山门便可高枕无忧。” “宗主,此话怎讲?”大长老隐约感一丝不妙,似乎是遗漏了什么。 “无妄宗弟子擅长伪装变化,以便混入你我之中……只是气息上的不同。” 顾清仑眉目清冷,犹如远山高雪,他单单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能令人从声音里得到绝对稳定的安全感。 可惜,沈韶棠现在不是“人”,听闻此言更是一片胆战心惊。 如果他的存在真的暴露了,那顾清仑没必要这么嘲讽自己,直接一剑杀来的几率貌似更大。 “我已经交代弟子,若是发现嫌疑者立即上报。”大长老过了一会儿,又问道:“这一次,还像从前那般处置他们吗?” 顾清仑掀起眼帘,眼底浓重的杀气弥漫,他薄唇轻启: “归顺者留下,其余杀之。” 大长老一边应声,一边郑重地躬身行礼,崇拜又虔诚地说道: “宗主大道将成,当是天下人心所愿,无论即将发生何事,切勿顾虑我等。” 顾清仑不予置否,静静地注视着朱鸟。直到后者无话可说,扑棱着翅膀便飞走了。 原来,大长老此番醉翁之意不在酒。宗门遭敌有他们那帮长老抵御,他们更在意的是宗主渡劫一事,若是被这些邪宗之人打搅,岂非坏了宗主的大业? “你想去哪里?”顾清仑的声音陡然响起。 在他们谈话期间,沈韶棠已经把身子往外挪了段距离,此时半个身子卡在床沿不上不下,在那道犀利冷漠的目光下,努力保持平衡。 “啪嗒”一声,沈牌枕头掉下了床。 顾清仑走到他跟前,将“枕头”拾起,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埃,引得“枕头”一阵战栗。 他……被占便宜了?沈韶棠一边惊恐,一边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看来,你是通了几分灵性。” 顾清仑目光落在枕身上,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指带着微凉的温度,指腹因为有剑茧,掠过时带起一片酥麻,最后还状似无意落在他的眉心。 沈韶棠当即警铃大作,丹田深处传来强烈的危机感。——顾清仑准备下手了。 他几乎是本能的求生欲,让他变回一道白光飞出去,跌落在地上时变回了人形,此时衣衫凌乱神情慌乱。 顾清仑冷眼看着他,想知道这只小魔兽是否会撕咬过来。 但是,沈韶棠却十分识相,扑过来……抱住了他的小腿,可怜兮兮地央求道:“扶渊仙君,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实在是被逼无奈。” “若是再不放开,我会立刻杀了你。”仙君冷冷说道。 “……”沈韶棠思索了一下,便怕死地松开了手。 下一瞬,他便感到身体一轻,整个人落在顾清仑手上。 他悲伤地发现,自己又变回了棉枕! 顾清仑将他收进袖中后,一言不发地走出殿门,神色自若地召来云鹤。 这期间,沈韶棠感觉自己处在黑暗中,然后伴随着乘风驾雾的浮沉,意识越来越迷糊。 沈韶棠被带到了山石茂林之地,头顶碧空如洗,一个天然的巨大温泉占据视线,袅袅烟雾朦朦胧胧,耳畔泉水淙淙,此情此景如临仙境。 他却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好端端顾清仑来这里干什么? “这……这是什么地方?” “清魔池。” 沈韶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太荒谬了!竟然真把他带到了这里。清魔池顾名思义,就是除去魔气的池子,可问题是这种方式只适用入魔的修士。 他天生就是魔,进了这池子除去的只会是小命。 “下去。”顾清仑将他放出来后,冷硬地下命令。 他没动,一动不敢动。 顾清仑皱起眉头,声音染上杀机:“你想进去池子,还是死在我手上?” “可以不选吗?”沈韶棠弱弱说完,便看到对方身上的寒气更重。 当看到对方像是要动手的样子,他认命地闭上眼睛,急忙补救:“别动手……我,我自己来。” 然后,他走到池子边,便嗅到浓烈的血气,放眼望去水面一片猩红,几个碎石滚落下去,便滋滋冒烟消失在水面上。 沈韶棠趴在水面上,指尖轻点水面,然后发现并没有腐蚀的现象。 于是,在顾清仑的眼皮底下,缓缓走进了水池。 他的肩膀没入猩红的池水,温度暖和适宜,池面上氤氲着薄薄的水雾,有些看不清岸边。 沈韶棠看着水面倒影,侥幸地心想,消除魔气这么简单,不痛不痒?天雪宗真人性化。 他甚至想在里面游个泳。 这么想着,他慢慢倒下去,身体半沉在水里,两只手慢悠悠地划着水,在池中央划出一个小圈,徘徊不定。 半个时辰后,顾清仑望着面前血红的雾幕,待雾气渐渐消散,那池中的人……也消失了。 他微微皱起眉,然后脚下转了个方向,轻身飞至清魔池上方,白色衣袍飘飘,恍若方从云端而来的谪仙。 谪仙面容依旧冷若冰霜,望着下方平静无波的水面,半晌过后,忽然捕捉到水面泛起了一点气泡。 沈韶棠不知何时游到了岸边……伸出手攀住上面的野草,满身血水触目惊心,脸色却比下水前要白得多。 他要上去! 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实施,忽然耳畔一道风掠过水面,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将他再次按入水下。 “放开我!”沈韶棠在水下已经红了眼,他四肢奋力挣扎,却丝毫不能撼动那只手。 水花飞溅之时,有几滴染到素衣,顾清仑却桎梏着他巍然不动。 片刻后,也许是挣扎得累了,沈韶棠的动作弱了下去……见状,顾清仑手上的力道也有了松动。 恰在此刻,顾清仑反被攥住袖衣摆,猛然被带入清魔池中,水面漫过腰身,两人双双落水溅起四射水花。 那一刻,在红色的水下,沈韶棠视野奇异的清晰,他望着被带下水的男人,微微一愣。 水浸湿了顾清仑的衣裳,微微透出肤色地贴在身上,身材比例完美,肌肉紧实有力,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腰间,那恰如其分的腹肌线条性感极了。 他咽了咽口水,对方腰左侧盘着一个黑色图腾,莫名透出的煞气叫人胆寒。 还没等他细看,就被拖出了水面,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到衣襟、激起圈圈涟漪。 “再坚持片刻,魔气方可全消。”顾清仑声音带着点抚慰的意味。 沈韶棠微微喘息,脸颊酡红,之前他在无妄宗里喝的酒,加起来都没像现在这么猛。 他眼神迷离地看着对方,气若游丝道:“这水底越来越烫,我……我受不住,你换种方式惩罚我好不好?” 顾清仑垂着眼眸看他,眼睫轻颤。 他伸出手掌覆上沈韶棠的颈侧,指腹的触感滚烫,随即强制按住他的肩膀。 “别乱动。”他剑眉皱起,声音低沉暗含警告。 清魔池水冰冷刺骨,沈韶棠体内魔气渐渐平静,但是在意识混沌中,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情势紧急,弟子求见宗主!赤霄仙君带领众门派逼近仙山,各位长老已经在议事殿等候。” 今日顾清仑没有设置结界,弟子慌慌张张便擅闯进来,刚来到清魔池岸边便急忙住了脚,满目惊恐。 他此时见到的一幕,实在是太过“诡异”。 第19章 “羊”入虎穴 在偌大的血池中央,只有顾清仑一人。 他一身白衣染血,袖口浸在水下轻轻浮动,神情依然冰冷,仿佛是方从地狱杀尽三千煞鬼归来。 在弟子眼中,他们宗主向来庄严肃穆,白衣从不染尘埃,便是百年前与魔头一战,也未曾这般…… “让他们等着,我稍后便来。” 弟子登时觉得冒犯,连忙垂下眼睛作揖道:“是!弟子这就回去禀报。” 池中又恢复了清净,水面的雾气渐渐往外扩散。 顾清仑的手从水底抬起,摊开掌心。一只“黑煤球”正惬意地伸展四肢,圆滚滚的肚皮微微起伏,正躺在他的掌心呼呼大睡。 他心中不由得思忖,方才的清魔池的威力太强,这小家伙难以承受便……变回了原形? “嗝。”小家伙打了个嗝,然后翻过身继续睡。 “……”应当是池水喝多了。 那厢诸位长老及弟子皆在等候,顾清仑看着手心里的小家伙,眉宇间有几分踌躇,若是放任他在这里,清魔池无情,其威力必然会将他吞噬。 须臾过后,顾清仑带着他从水里出来,施了道清净术便褪去血渍,然后将小家伙放入怀中。 仙人衣摆飘逸翻涌,小家伙则牢牢地攀着领口。 …… 议事殿上,三位长老具一身灰色长袍打扮,他们面色凝重,不时地来回交谈。他们三位分别镇守苍松塔、御剑阁、藏书库,在宗内地位超然。 两旁伫立的弟子们皆沉默,连平时最顽皮的弟子都严正以待,显然这一次宗门面临巨大危机。 当顾清仑从殿外走进来,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拂起衣摆坐了下来,俯瞰众人神色,才启唇道:“无妄宗欲与本宗为敌,此事我已知晓。” 沈韶棠已经清醒,发现自己变回原形,缩小了几倍躺在暖和的“窝里”。 他想探出头去看看外面,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子刚刚露出来,便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按了回去。 “……”当看到那一排排的修士时,沈韶棠承认他慌了。他现在修为薄弱,这里随便一个人就能送自己一程。 于是,他又往里面挪了挪。 “正如宗主所言,现今那群无耻修士……再过一日,便将抵达本宗山麓。”大长老说话时,有些难为情。 因为之前自己与宗主通过信,本来打算不惊动宗主,但是挨不住另外两位长老打压,只能硬着头皮让人去请顾清仑。 三长老暗含鄙夷地看了大长老一眼,他性格最为直接,上前一步道: “宗主,若只是赤霄仙君拉拢其他门派就罢了,可是他们比我等想象得更卑鄙,竟然……对我宗肆意毁谤造谣!真是恨不得将那厮千刀万剐!” 二长老与三长老乃是兄弟,他性格较胞弟来说稳重谨慎,此时拉了拉对方的胳膊肘,责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朝情绪不明的顾清仑拱手道: “三长老言辞过激,宗主请勿放在心上,那些传言不过是赤霄仙君用来攻击我宗的借口,无需多时便会随之消散。” 大长老则是暗自叹了口气,心想依照自家宗主一心求道的性子,他根本不会在意外界谣言,更莫说打听其中细节了。 只是,顾清仑下一句话,却令他感到意外。 “外界如何传我?” 三长老本意是表达对谣言的憎恶,没想到宗主真的会问起,他沉默了一瞬,难得去看另外两位长老,但是他们的表情都很奇怪。 顶着上座的目光压力,他老实回答道:“无妄宗向外广布谣言,道赤霄仙君有一亲传弟子,后来暗生情愫,两人情投意合,却遭……扶渊仙君横刀夺爱,而此次攻山的理由正是……抢回师母。” 沈韶棠不时地探出眼睛,此时却把脸埋进衣襟,只露出两只尖尖的耳朵发红,甚至微微颤了颤。 那种故事竟然流传到本人面前,他尴尬得差点在顾清仑怀里抠出“一座仙山”。 说来这三长老,人界话本到底看了多少…… 他本以为顾清仑会震怒,但是对方好像相当平静,只是沉默了一会儿。 “各大门派皆信此谣言?”顾清仑微微讶异。 “不……还有另一个……”版本。 “咳!”二长老一手按住三长老的肩膀,目光诡异地看着他,脸上仿佛写着几个大字:不要再说了,三弟! 为了避免局势“严重化”,大长老抢先说道:“三长老口中谣言来自坊间话本,毫无真实可言。那无妄宗连结党派,宣称天雪山私藏了一只‘魅魔’,攻山的理由便是……让宗主向天下谢罪。” 顾清仑不问世事修行这些年,头一次知道流言尚可分为两种,一种在人界,另一种在修真界。 殿内毫无意外地沉默了片刻,他今日才知道这些“流言”,不代表门下弟子也和他一样,所以弟子之间也是惶恐异常,面面相觑。 而沈韶棠却紧张地绷直了身体,因为他们口中的魅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如果顾清仑把他交出来,他的下场一定是被当众处刑。 “殷于野终为隐患,趁此时机也好将他除去。”顾清仑声音极冷,大殿之内气压骤然降低。 外界谣言于他来说不痛不痒,但是胆敢动瓜分天雪宗的念头,那么便只有死路一条。 此话已然决心已定,但是大长老兴许是思想保守,爱将事情摸瓜顺藤弄明白,突然提起了许久之前的一件事。 “如此正和人心,只是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大长老语气有些久远,说道:“赤霄仙君来历古怪,三百年前出世之日,便是化神期修为加身,后来建立邪宗留下‘一剑两修’功法,定然对剑法有极高造诣。” 这三界之中,剑法集大成者非顾清仑莫属,大长老话外之意,便是殷于野或许能与之媲美。 还有最奇怪的一点,两人相貌相像。即使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大长老亦没敢挑明。 沈韶棠也很好奇,贴着耳朵偷听,毕竟这连原著里都没解释原因。 “不过钻了天道的空子,得以借助化形的邪物罢了。”顾清仑意义不明,话语间透着几分鄙薄。 沈韶棠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钻了“天道”的空子? 却听头顶男人的声音放得轻缓,细听便知别有深意:“他从何处来,我便将他送回何处。” 这其中的杀意冰冷锥心,几位长老俱是脸色微变。 这个短暂的插曲结束,接下来便是商讨大军逼近,天雪宗将如何抵御。天雪宗最外围有四道防守,分别是东门、西门、南门、北门,顾清仑命各峰精锐弟子驻守其要害,又在各个山道布置隐秘埋伏。 至于宗内的几座大殿,则由三位长老及亲近弟子镇守,远可接济各门弟子近可保卫剑阁、书库及苍松塔。 长老们都对此无异议,但是当大长老提起,在顾清仑洞府附近布置人手时,却被他冷声否决了。 事情基本交接完毕,大长老刚才被顾清仑拒绝,现在有点拉不下脸,于是讪笑着说道: “宗主近日兴趣浓厚,竟养了一只小宠在身边?” 二长老和三长老也顺着他的目光,往顾清仑衣襟上看去,那两只毛茸茸的黑色灵兽正挂在两道衣襟上,灵性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胆怯。 其实他们早就发现了这小家伙,底下惊奇程度不低于那些小道传闻,他们宗主孑然一身惯了,现在竟然养了一只小灵兽? 沈韶棠不是想出来作死,而是闷在里面难以呼吸,才偶尔出来“透透气儿”。 “嗯。”顾清仑不予置否,听起来漫不经心。 他的手指刚刚放到沈韶棠头顶,想再次贴心将其送回“家”,便接收到一道可怜兮兮的目光,于是指腹微滞顿,状若无事地收了手。 “这个品种的灵兽,长相和毛色非常罕见,我倒是从未见过,不知……”二长老观察的很认真,甚至想细细研究。 二长老对灵兽有一套研究心得,真要给他点时间还真能看出来沈韶棠的来历。 顾清仑却慢条斯理地起身,眉间有几分倦意,道:“我近日丹田隐约有突破迹象,想来不日可至渡劫之日。” 大长老脸色庄重,“我们三人虽然修为不如您,但是拼死也会为您护法。” “不必。我将闭关三日,切勿让人来惊扰。” 顾清仑末了给他们一颗定心丸,他泰然自若地说道: “我会在宗门上方布下神识结界。倘若结界被破,我自会出关补救;倘若结界未破,我留下的计策自然可退敌千里。” 众人心中一片暗潮涌动,不禁钦佩宗主的万全之策。若是结界被敌军破了,说明他们不敌对面,还要宗主前来救场,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而另一个可能是他们挡住了敌军,那时候宗主必然踏碎虚空飞升而去,而留下的“计策”会暗中助他们一把。 他们回到洞府时,天已经黑了。 顾清仑将他变回人,并布下一个禁制,让他不能离开脚下那块“圈地”。 “明日清晨,我会带你去清魔池,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生死全凭你的造化。” 尽管他俩短暂相处过一段时间,但是顾清仑还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仿佛对他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精力,总之说完便到床塌上打坐。 沈韶棠被拘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椅上,他站起来走不出去,活像被猴子圈了地的唐僧。 他正郁闷地抱着膝盖,在地上画蘑菇,那边顾清仑已经入定,周遭显得异常安静。 也许是受到氛围濡染,片刻后沈韶棠双手放在膝上,有模有样地学着顾清仑打坐。他脑袋慢慢放空,隐约有两名开窍。 正在此时,他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是他来了!沈韶棠倏然睁开眼睛,心脏噗噗直跳,他想告诉顾清仑,但是对方依然维持着入定的神情,竟然毫无所觉。 这怎么可能呢?殷于野不是还有一日才到吗?他脸上露出疑惑之色,忽然身后掠过一阵阴风,另一道陌生而危险的气息出现了。 周遭气流瞬间凝滞,有人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 沈韶棠浑身僵硬,他咽了咽口水,然后一格一格扭过头。 “小澈,为何如此怕我?”男人声音轻柔,暗含讥讽的笑意。 第20章 抢人大战 殷于野性情向来傲慢自负,他认为自己一定不会犹豫,将尹澈拱手让与他人。 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那天各门各派群聚无妄山,当众启动法阵,顿时光芒冲天,法阵另一端连接天雪山,具体位置连他也不清楚。 所有人都不曾关心“魅魔”的死活,殷于野却在启动法阵之前,暗中隐去了对方身上的魔气。 “正义”大军一路高歌猛进,局势与他们非常有利,如果打赢了这一战,三界中便再没有什么天雪宗,他也不必在受制于人,只要打赢了…… 但是,在后来的几个孤枕难眠的夜里,他总是会想起少年的脸、笑容、哭泣……每一种神态都如洪水猛兽般占据心房。 每每有少年出现的梦境,他都希望继续下去,可是白昼姗姗来迟迎来喧嚣,当他睁开眼睛,手心摸到床榻一侧却是空荡荡的。 正如他的心,仿佛一并被少年带走了。每一个这样的瞬间,慢慢累积,都像是利刃剖心般残忍地提醒他现实。 内心的痛苦纠葛反复缠着他,在其他门派还有一日便抵达山麓时,殷于野终于忍不住了,他抛下了众人,趁着夜色掩护隐秘地进入了无妄山,寻到扶渊的洞府。 “小澈,你心里还在怨我?”殷于野语气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谨慎。 沈韶棠目光从顾清仑身上收回,闻声抬起头,便看到殷于野表情不虞。 “……弟子不敢。”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垂下眼睑,拙劣地掩饰那一丝慌乱。 在殷于野看来,少年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如果不是自己的决定,他也不会跳进这个“火坑”。 “殷楚洵,你来作甚?” 顾清仑倏然睁开眼睛,眼底几乎结霜。 “当然是来见一见’故友’。”殷于野嚣张地打量他,当发现对方脸色变得难看时,更是身心皆愉悦。 顾清仑入定后不可被打扰,若是中途被打搅,接下来便会暂时失去一半修为。 他依然是入定时的姿势,目光却落在沈韶棠身上,“你还是无妄宗门下弟子?” 沈韶棠却摇了摇头,垂下眼帘,“师尊早已将我逐出师门,不要我了。” 当他被殷于野带走时,顾清仑并没有说话,只是视线稳妥落在他身上,直到于视野中消失。 那边殷于野逃出来后,便看到天雪宗上争斗的痕迹,原来天刚刚拂晓,仙盟的人便攻上山,跟山道的弟子打了起来。 顾清仑也追来了,他们皆在众人面前出现。 导火索被拉开的那一瞬,两方人马立即开始火拼,殷于野刚开始占上风。顾清仑一面应敌一面兼顾身后弟子,虽然修为高强,但是无法挥发,又处处受制,门下弟子便节节后退。 无妄宗打的一手好算盘,将众人力量联合到一起,按分布范围自发形成一个法阵,凝聚的力量坚不可摧。 只是在众人志气高涨之时,忽然有人停止了输送灵力,刚好在南边缺了个口子,灵气便跟着泄露出去。 那是一名青云派弟子的失误,导致整个法阵出了错,尤其是殷于野处在灵气中心,首当其冲遭到反噬。 天雪宗一众弟子得见天日,便不约而同御起本命剑,如万箭齐发飞向阵法中心。 忽然,天空中划过白光,一柄孤剑横空出世,单枪匹马地将那满天剑雨一一挡下,直到剑身多了数个缺口。 “你们……休要伤他半分!”少年两指并在唇边,念起剑诀。 他清越坚定的声音,骤然如平底惊雷,在殷于野耳畔响起。 在这局势急急转下之际,沈韶棠突然冲出来,第一个挡在他前面,单薄的背脊微微发颤,仿佛已经耗费了全部力气。 沈韶棠如今是筑基修为,加上体内魔丹的加持,目前能使用的力量远远超出自身极限,但是这种状态只是暂时的。 众人看不透其中玄妙,皆是瞠目结舌,眼前的少年人并非绣花枕头,其实是位强者? 倏然间,周围空气有瞬间停止,万剑凝固不前,沈韶棠被殷于野环住肩膀,从地面跃起,落在不远处。 他的“残剑”也随着飞回到他手上,接着天上的飞剑便慢半拍,簌簌坠落下来。 仙盟各派见势纷纷上前,义愤填膺:“没想到堂堂天雪宗,竟然耍这种下流手段!” “坏了先祖名声,是你们咎由自取!” “可怜可恨,无耻至极!!” 但凡发现像天雪宗这样端正雅致的门派一点儿错,他们都必须夸大其词,争取将一顶顶帽子扣到对方头上。 只要将其逼至无言以对,那么即使这些人信口胡说,也会慢慢让舆论成真。 顾清仑视若无睹,冷漠的眼神扫过众人,“今日争执皆因乌穷兽而起,且将他交于天雪宗处置,我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那些人僵硬着身体,感觉被眼神掠过的地方有些疼痛,一时不知是让开还是继续对峙,没有半点方才理直气壮的样子。 在人群之后,殷于野默默抱着受了伤的沈韶棠,看着他微白的脸色,心口莫名抽动了一下。 他手指拂去沈韶棠脸颊的发丝,语气隐约有些心疼,“为何那般冲动……刀剑无眼,若是伤到要害如何是好?” 即便自己躲不过万剑攻击,打在身上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花招罢了。 沈韶棠仓惶地躲避他的眼神,然后想要挣脱禁锢自己手臂,“我没事……请师尊放心。” “那阵法中的剑灵力磅礴,岂是你能承受?让我看看……” 但是,下一瞬沈韶棠却推开他。 沈韶棠不敢去看对方失望的眼睛,他垂着脑袋,仿佛所有勇气都用在挡剑,现在的他又变成那个卑微怯懦的首徒弟子。 “我已经完成任务,不会给师尊拖后腿,现在师尊……还肯认我吗?” 他还可以唤“师尊”吗? 声音压抑着一丝希冀,沈韶棠肩膀微微战栗起来,他愿意为师尊做任何事,唯恐被当成弃子抛弃。 殷于野目光幽邃,微微眯起眼睛,见沈韶棠这般祈求,他心头不由一软,如今情势对自己有利,何必再消耗尹澈对他的信任? 等他将天雪宗收入囊中,便带尹澈回宗门,好生对待,即便是“魅魔”又如何?亲传弟子又如何? 他离经叛道惯了,邪宗头子也听惯了,不似正道做派,更不似顾清仑受世俗枷锁拘束。 不如逍遥快活,将三界谩骂声抛于脑后。 “叮——人物:殷于野,真爱值已满,恭喜恭喜。” “为什么满值只有50?”沈韶棠瞄了一眼,疑惑地问。 “系统按照目前的剧情检测,发现该人物比较特殊,请宿主再接再厉!” 这话跟没说有区别? 沈韶棠并不知殷于野在想什么,但是对方一直没有回答,他的手指关节发白,下意识攥紧了衣摆,喃喃道: “我知道了……今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师尊面前……” “你方才唤他什么?”一道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沈韶棠后背一僵。 与此同时,他看见殷于野脸色微变,瞬间便出现在自己身后,将他牢牢挡住。 顾清仑目光落在殷于野脸上,漠然道:“何必自讨苦吃?一切宿命皆有定数。” “自讨苦吃?”殷于野讥讽地笑了笑,“你是天赋异禀,所以旁人的努力争取,在你看来都是徒劳无功。” “没有他,你也会来寻事。” 这个“他”指谁,两人皆心照不宣,殷于野却挑了挑眉,“不,应该说有了他,你才会错失’机缘‘。” “……”顾清仑眉头微皱,他此时竟看不透对方真实目的。 在交谈之中,殷于野余光瞥到人群中,给罗晨使了个眼色,对方便悄悄搀着沈韶棠,隐没在人海里。 他挑衅地看向顾清仑,低声笑道: “扶渊,我改变主意了。” …… 殷于野遭遇围剿,残存的盟友跟随着他,众人一步步后退,身后是那座高耸入云的宝塔。 苍松塔,是天雪宗的地理性标志。里面关押着为祸人间的妖魔,为做下的罪孽接受惩戒,刑期也许是百年也许是千年,方可得到“解脱”。 能被顾清仑亲自抓进去的家伙,在三界之中都是赫赫有名的“大邪物”。据说那魔头未成名前也曾进去过,后来不知为何被放了出来,才在魔界称王兴风作浪。 殷于野凝望着塔顶,乌云幽幽透不进光,仿佛里面也有东西在向外张望。他忽然冷笑了一声: “这塔我有几分眼熟,恐怕里面还关着‘它’吧?” 这句话,还有其中深意,他是说给顾清仑听的。 顾清仑面色凛然如霜,却没让人再前进一步。 “看来,被我猜到了……”殷于野得意地看着他,自以为放低了姿态谈判,不紧不慢地说道: “事已至此,再打下去于你我皆无益处,不如及时止损,你退一步,我带他们下山,岂不皆大欢喜?” 他已生撤退之心,柳莲羽自然不会让其如愿,“对于天雪山诸位而言,这真是皆大欢喜,你们正道讲究以德报怨,必然不会小肚鸡肠。” 但是,显然这番话无法激怒对方。 顾清仑沉默了一刻,做出了权衡利弊后的结果。 “我可以放你们走,但是必须签下条约。” 恰在此时,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地动山摇,天空中凝聚了一片乌云,它们集中在苍松塔上方,隐隐闪烁着紫色电光,预兆不详。 那一刹那,一道猩红的光掠过天际。 “不好,苍松塔结界被破坏,那就是说朱……朱厌跑出来了!” 其他闻言也是脸色巨变,和谈的心思消失无踪。谁不知道,那朱厌是魔头的座前灵兽,性情残暴狠厉,曾经在三界掀起过腥风血雨,好在天雪宗收了这个祸害。 “是你们做的手脚?” 顾清仑此时俨然动了真气,他冷眼看着殷于野说道。 对方却无辜地怂了耸肩,“冤枉人,也是贵宗作风?” 顾清仑率先追了上去,门下弟子也纷纷跟去,将其他人撇在身后,他们面面相觑,然后也相继跟上去。 因为若是放任朱厌逃跑,必会在三界掀起惊涛骇浪。 …… 在两方人暂时合心追捕朱厌之时,山道附近的仙盟和天雪弟子打得难分难舍,他们一边打一边叫骂,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 “真不要脸,一群邪宗弟子半吊子,也敢来我天雪宗闹事!” “哼,我们是邪宗半吊子,你们就是正道斯文败类!” "闹事还有理了?"天雪宗弟子剑气腾腾,“半吊子,教训的就是你!” 无妄宗弟子接招,嘴上继续输出:“说起不要脸,你师尊更不要脸,私养魅魔不知道做什么。” “呸,哪有什么魅魔!休再诽谤我师尊!” 类似这样的争吵此起彼伏,场面乱成一锅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魅魔往那里跑了,快抓住他!” 打斗的两方人顿时动作凝滞,纷纷往声源看去,只见一道白影闪过,接着五六个人从屋顶跃下,紧追而去。 现场众人反应过来,架也不打了,嘴也不吵了,乌拉拉一堆人立即拔腿追了上去。生怕晚到一步,那只魅魔就被人先得手。 毕竟谁先捉到他,便可掌握舆论主动权。 第21章 任务结束 一个时辰前,罗辰正带着沈韶棠离开,但是中途被一群正派修士截胡,罗辰主动吸引火力,让他先逃命。 沈韶棠逃了一路,身后仍然甩不掉那几个修士 。 他刚想往山道跑去,便忽然顿住脚步,只见两名突然出现的天雪弟子,提着长剑切断了后路。 如今已是腹背受敌,他便是插翅也难飞。 对方也是这么想的,其中一名十七八岁模样的年轻弟子,嘲讽地笑道:“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沈韶棠皮笑肉不笑,道:“你们这么多人追着我一个打,算什么好汉?” “对魔头余党,无需讲道义。”旁边矮个子弟子板着脸道。 “你们不讲道义,仙盟的人为何会对你们讲道义?” 年轻弟子听到他提起仙盟,脸色顿时一凛:“他在拖延时间,别和他废话,给我上!” 不多时,沈韶棠就被两人押着来到他面前。 “师兄,要不要……”矮个子用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年轻弟子思忖稍许,道:“我们与无妄宗走到最后一步,便暂时留他性命。” “师兄三思!” 年轻弟子还未说话,不远处便传来一道斥责声音: “你们家仙君莫非是心虚,要私下杀人灭口?” 他回过头,便看到无妄宗的罗辰追了上来,身后还跟着浩浩汤汤的仙盟弟子。 仙盟的人一到,便从后面将他们包围,气势上丝毫不输给天雪弟子,天雪弟子只能被迫缩在包围圈里。 “什么叫杀人灭口,魔头余党本就该死,你若是包庇他,难道……无妄宗竟与魔界有过勾结?”矮个弟子叫嚷道。 “小五!”年轻弟子瞪了他一眼,后者便怂得住嘴了。 罗辰拍了拍胸.口的血渍,不以为然道:“他要真是魔头余党,也轮不到你们来动手!” “我会将他送到师尊面前,由他处置此人最为公平!”年轻弟子说道。 罗辰冷笑道:“你家师尊动手,恐怕会徇私呢?”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要真问心无愧,便让我问他一句。” 罗辰的话,让那年轻弟子沉默了。 罗辰目光与沈韶棠交汇,已有所指地问道:“你自己老实说,他刚才是不是准备取你性命?” 话音刚落,沈韶棠便感到手臂一沉,身后押着他的弟子手掌倾覆灵气,下一瞬便能穿透他的胸.腔。 识时务者为俊杰。沈韶棠眼中难掩畏怯,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翕动着嘴唇,神情失魂落魄道: “他没想杀我,他只是让我离开扶渊仙君。” 众人皆是微愣,好像哪里不对劲。 他说这话,乍一听是为天雪宗辩解,但是声调过于凄婉哀怨,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年轻弟子神情微妙,但是没有阻止他说话。 “那你说说,你到底和扶渊仙君有没有……?”罗辰趁机提出问题,私心的想知道答案。 “扶渊仙君光风霁月,怎会与我苟且?”沈韶棠沮丧地垂着脑袋,泫然欲泣道:“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怎么听起来不像是在辩解,更像是被始乱终弃了? “他爱的只有天下苍生,唯独不爱我罢了。” 沈韶棠一声叹息落下,转过身用手背抹了抹眼角。 众人纷纷沉默不语,底下甚至有女修在落泪,仿佛在无声抨击另一位当事人。 气氛变得过于古怪,年轻弟子再也忍不住,打断道:“够了,他说得很清楚了,你们还要继续纠缠?” 罗辰神秘地笑了笑,然后拍了拍手,只见对面押着沈韶棠的天雪弟子,一个脸色灰白,口吐鲜血仰头倒下。 另一名弟子急忙去扶住他,便没去钳制沈韶棠。 “他是我无妄宗的人,胆敢伤他的人我教训一下,没有问题吧?” 年轻弟子回过头,横眉冷对:“狼子野心!什么清除祸害,你们打的是……天雪宗的主意!” “半斤八两,贵宗恐怕只在乎‘清誉’二字。” “上!”罗辰一声令下,仙盟诸位皆蜂拥而上,百般招式打向天雪弟子。 他们门派繁杂,不如天雪弟子训练有素,但胜在人数多,又不按常理出牌,一时两方旗鼓相当。 罗辰率先动身牵制年轻弟子,他近身便觉得对方眼熟,“你……方才打伤我的人,就是你?” “哼,手下败将。” “……” 一旦打起来,便没有人再去注意“魅魔”。 沈韶棠趁机远离众人,这些人都为自己的利益奋战,杀红了眼,恐怕容易殃及自己。 年轻弟子见“罪魁祸首”要跑,他眼里闪烁着愤怒的火焰,气血涌上心头。 事端都是他引起的,今日若是不除了此人,将来必酿成大祸! 他打退附近的仙盟,御剑去追,一边操控剑的方向,一边手上结印打下道道攻击。 地面空旷平坦,根本没有可以蔽体的事物,沈韶棠只能左右躲避,狼狈地像是被老鹰追杀的兔子。 忽然,他听到一阵熟悉的警报声。 “注意!注意!前方是危险区域,请宿主速速回头,否则任务失败,将扣除所有奖励。” 就是这里!沈韶棠眼睛发亮,脚下加速,一头冲了上去。 “……” 年轻弟子见他跑进森林,不禁停住脚步,心想魅魔入了这个林子,恐怕生死难料。 但是,若是被他跑了,回去如何与大长老交代? 这般犹豫了片刻,便狠心一咬牙拔腿追了进去。 距离他两棵树的位置,沈韶棠早已跑到一棵树旁停下,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直到见年轻弟子身体消失在结界里,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没有在脱身后立即出来,而是身后贴着树干,侧耳听不远处的动静,良久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仙盟与天雪弟子先后进了林子。 森林附近逐渐结出一个波罩,红色的光斑遍布其中,光芒若隐若现,不知名的灵力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强烈。 沈韶棠没记错的话,那位灵宗师祖的神识海便在这片森林里,一旦有活人进去便会显现出来,而且只能进不能出。 在悄无声息的山道上,连一声鸟鸣都没有。 他缓缓步向前方,眉宇间的惶恐早已消失无踪,反而散发坦荡轻松的气息,仿佛方才的激烈斗争与自己无关。 “恭喜宿主,达成“逃脱神识海”剧情。不过您此番触动了隐藏剧情——驯服朱厌,完成后可获得任务值三倍奖励。” “是否接受任务?”系统机械的声音重申道。 三倍?沈韶棠本想点分神技能离开,但是现在他犹豫了!现在进退两难,不如再搏一搏。 “我接受。” 正在此时,他感到脚下大地震颤,身体摇晃难以支撑,等到余波散去,再抬起头却发现天空乌云密布。 耳畔传来微弱的剑鸣,短刀相交声音,应当是被困在神识海的人在攻击结界,透明的结界在一圈圈扩散,威压横扫地面,残风摧拉枯朽席卷林木。 沈韶棠暗道不好,那片神识海域遭到粗暴破坏,防御的威压定然会波及周围的事物,而离这里最近最危险的是…… 心间不详的预感刚起,天空便瞬间暗了下来,黑夜笼罩了他。 “吼——”雪白毛发的金刚踩踏满地树林,满口獠牙发出一声兽吼。 金刚身上披着残破的盔甲,琥珀色的眼睛充满杀气,那能够砸裂地面的拳头朝他抓来! 沈韶棠被它一把握在手心,跟“肉卷”似的僵直不敢乱动。 他生怕这位金刚大哥动动手指,自己就变成一滩肉饼了。 金刚大哥看起来性格内向,没打算和他多交流,“猎物”到手后就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带着踏破山河的气势,朝着反方向狂奔而去。 …… 沈韶棠不知被带到何处,他的脸埋在浓密的毛发中,在金刚的巨臂中,隐约看到外面的……顾清仑。 “将他放下来。” 顾清仑一身白衣清冽出尘,眉眼凝结寒霜,他一出现便涌现滔天威压,令人望而生畏。 金刚见他这么快追来,不禁当场愣住,它一边吼叫,一边愤怒地双拳捶向地面,眼中充斥敌意。 这番示威根本毫无作用,顾清仑目光冷静道:"他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该认清现实。" “……”金刚表情变得格外凶狠,朝他张口大吼大叫,声波将附近林木化作齑粉。 正僵持不下之时,沈韶棠被脸颊的毛发挠得痒痒,忍不住打了个“啊嚏”。 金刚警戒地将他重新攥在手中,然后突然脚下蓄力弹跳起来,直往北方的那个塔尖奔去。 身后紧追不舍,金刚却出人意料钻进了苍松塔的大门。 石门降下来,结界重新覆盖塔外,一切恢复如常。顾清仑视若无睹欲追进去,却被一群弟子拦住。 “师尊,不可去!”弟子之间纷纷说道,“朱厌自己回来了,虽不知它打得什么算盘,但只要身在塔内便不会生事。” “师尊万金之躯,切不可冒此风险!” 顾清仑掌心损魔鞭隐约现出形状,他淡淡开口:“朱厌绑了人,我必须将他带出来。” 可是二长老却再次劝道:“他与朱厌同是魔物,也许是其中有诈,您若是真一意孤行,岂非坐实了外界传闻?” “况且……现在赤霄仙君势头正猛,除了您以外没有人能收服他,失此良机将来悔恨晚矣!” 顾清仑敛眸思索,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然而下一刻,一道强悍的剑风斜劈下来,目标正是那座苍松塔,但是随着淬着蓝焰的鞭子在空中划过,破开了剑风。 大长老、三长老负伤被打退至此,目光依然憎恶地盯着空中的人。 殷于野领着门下弟子,以及仙盟众人回来了,他一身暗色云纹玄衣,紫玉冠贵气逼人,此时却通身散发着可怖的气息。 他的眼底凝聚着暴风骤雨,疯狂和暴戾在滋生蔓延,如同巨浪在海面掀起,欲湮灭整片天空。 “倘若他死在里面,我要你们所有人给他陪葬……” 第22章 驯服朱厌 朱厌,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沈韶棠感觉周围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他能感受到一只庞然大物的喘息,对方正在自己附近,视力肯定比他好得多,也许正在暗中观察。 “哈……哈喽?” 对方压根没鸟他。 沈韶棠两指并拢,大着胆子捻起一簇火苗,在他能视物的范围内,看到了一条台阶,节节进升通向最顶处。 须臾后,他站在顶端将那盏灯点亮,火焰的光照亮了整个空间。 “咚咚咚——”台阶下有东西在重重地撞击,沈韶棠忽地失去平衡摔下,还没来得及痛呼,一道黑影便直直砸下来。 朱厌眼见砸了空,气急地抓住旁边的一盏灯,灯罩与石柱相撞,破碎的琉璃发出渗人的光,一片片在沈韶棠面前掉落。 他睁圆了眼睛,“有话好好说,不是非要你死我活。” “吼——”朱厌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 “哦,咱们话不投机。”沈韶棠转念一想,既然朱厌找到了他,一定是有原因的,会是完成“驯服朱厌”任务的重要线索。 “你是不是要事求我,像是那种未了的心愿?比如帮你向某某报仇,或者为你找到恩公报恩……” 朱厌眼里的兽性未消,对他话语无动于衷,甚至接着重拳出击。 “……”沈韶棠边躲边想,自己看起来这么抗揍? 还是说……和朱厌有仇的人就是他?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韶棠心神一震,却发现周围很安静,那狂轰滥炸的攻击已经消停了。 但是显然不是他想的这样,当他刚刚从桌下爬起来,便看到朱厌双手凝聚出一颗巨石,巨石表面覆盖着焰火,猛然朝他推过去。 他脚下点地,轻轻一跃落在上方墙壁的凹口,由半空中借力回身抓住朱厌的脖子。 朱厌身体庞大,动作能引得地震山摇,它使劲地捶打地面,破坏周围的一切。 沈韶棠差点被甩出去,他瞳孔放大,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冲向石壁,在关键时刻他翻身落在对方肩头。 剑身由心诀凝出,寒光在朱厌面门划过。 血光四溅,朱厌的声音愈发痛苦愤怒,它一只拳头裹挟灵力,在空中疾速砸下来。 “敢下毒手,休怪我无情!” 那雪色剑光大作,将少年的衣襟微微拂动,衬得一双凤眸愈发清澈坚定,眸光流转间,却映出朱厌惊诧的神色。 此时,沈韶棠修为完全显露,收拾朱厌这家伙绰绰有余。 他眉眼间意气风发,轻笑道:“现在认输还来得及,我可不屑于恃强凌弱……” 如果朱厌要打,他乐意奉陪,可能要花些时间,但要是对方打算殊死一搏,那么他应该做好心理准备。 因为朱厌不动声色,他也在心里想了一番应对之策。 忽然,地面再一次发出短促的震颤,却不是朱厌朝他猛扑过来,而是……跪了下来。 “……”沈韶棠愣住了,这……是什么路数? 他握紧了剑柄,警戒直线上升,生怕这是朱厌以退为进的计谋。 “呜呜……” 朱厌低垂着脑袋,喉咙里发出可怜兮兮的声音,仿佛一只做错了事的大型宠物,在对主人撒娇。 沈韶棠被自己的脑补恶心了一下,他将剑刃横放在它面前,冷着脸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朱厌为了表示真诚,丝毫不畏惧他的剑,反而缓缓低下头,匍匐在地上,这样的姿态沈韶棠随意便可以杀了它。 “主人……这里曾是你的属地。” 朱厌发出的人声有些古怪别扭,就像是刻意模仿人类的发声一样,但是其中含义还是可以辨识。 让他更惊讶的是接下来的一幕,只见周围红光蔓延生长,直至中央浮现出一颗蓝绿色的“石头”。 ——那是凶兽朱厌的元丹。 “宿主,朱厌自愿献出元丹,你可以获得它的全部修为,以及它的记忆。” 沈韶棠略微思索,这一切有些太“顺利”了。 “先让我看看它的记忆吧。” 他缓缓伸出手,去触碰那颗蓝绿色的“石头”。 魔界是个充满罪恶的地方,岩浆滚烫灼热,空气中漂浮着火星子,还有悬浮的古怪纹路岩石。 那半倚在王座上的男人半敛眸,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猴子,细看下正是缩小版的朱厌。 “这魔界不好吗?”他一边抚摸着朱厌,一边说道。 白衣男人头戴斗笠,朦胧的白纱看不清面容,通身不染妖魔之气,举手投足间却泰然自若,显然没有人敢阻拦他出入此地。 只见他微微躬身,彬彬有礼道:“魔界终究要乱,不如早些离去。” “你当真要离开我?” “明日便走。” “……” 王座上的男人默然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融,半晌后先是对面敛下眸,认输一般缓缓步向他。 “等我出去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你。”男人双唇隔着白纱,距离异常暧昧的说道。 “自然是我。”对方轻笑道。 男人被迷得三荤六素,无法从这深情的气氛中脱身,不知是哪一魂还尚存理智,道: “我这么听你的话,你不会骗我吧?” 白衣男人忽地直起身,面纱连一角都没拂过他的脸颊,仿佛至始至终主导感情的人是他,多一分深情不多,少一分则有余。 对方似乎在俯视他,声音骤然转冷: “何来听我的话?是向正道还是继续入歧途,你自己抉择。” 闻言,男人沉下脸色,怀里的小家伙在乱动。 朱厌不知为何,突然朝白衣男人低声嘶吼,琥珀色眼睛淬着烈毒。 “它向来不喜你,将来如何是好?”男人佯装教训,拍了拍它的脑袋,再抬起头时已然恢复笑容。 “三日后,我会在那里等你。” “……” 到处是熔浆池,它们在缓慢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仿佛在积蓄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在某一刻顷刻间爆发。 画面一转,还是这个地方,但是所有的岩石堡垒都化作虚无,残酷凶悍的烈火在腐蚀摧毁这一切。 包括那张高贵的王座,也难逃烈火的吞噬。 男人身着黑色披风,此时已经残破不堪,他的后背重重地撞到岩壁上,冲击力几乎将他五脏六腑震裂。 他脸上挂着伤口,身上也鲜血淋漓,修为消耗了大半。 手执神剑的男人站在他面前,冰蓝色的衣袍一尘不染,明玉白莲冠衬得面容俊美无铸,那柄剑他认得…… 是天雪山扶渊仙君的剑——启星。 “闻舟,你可愿回头?” 闻舟指缝嵌入泥土,鲜血伴着疼痛混入其中,他的手臂颤抖着,声音却没有丝毫软弱:“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凭什么要向天下人认错?” 头顶的声音清冷无情,剑锋已抵在他的脖颈上。 “你教唆魔修残杀修士取得灵根,一夜间将三座城池吞吃入肚,每一条都是滔天重罪。” 闻舟瞳孔微缩,怒极反笑道:“我从未教唆过他们做那种事,仙君是打哪里听来的谣言?” 他低着头,双手抱拳,悄然抬起眼睛去看。 倏然,他右手掌心现出一把短剑,从顾清仑不曾防备的角度,绷紧了膝盖窝,猛然发起袭击。 顾清仑目光一冷,启星剑剑气呼啸,瞬间一只断臂飞了出去。 “冥顽不灵。” “我魔界三千无辜生灵,皆被你一剑所杀,仙君怜悯那些凡人,为何不可怜可怜他们……他们难道都该死吗?” 在他们脚下的地面,一切都被岩浆侵蚀蚕食,无数的魔修陈尸遍野,活着的人遭受非人折磨,更不用提那些苟延残喘的魔兽了。 顾清仑漠然垂眸,单手结金印。 “你是天雪山至高无上的仙君,是万人敬仰的最强剑修……也是手染鲜血的‘魔鬼’啊。”闻舟声声泣血,目眦欲裂,在封印压制下神魂遭受莫大痛楚。 “哈哈哈——” 这一幕可谓是十分凶残,沈韶棠以第三方视角观看,心里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这正是他刚穿来的地方。 记忆中那抹冰蓝色的身影,不是殷于野,而是顾清仑。 顾清仑来魔界替天行道封印大魔头,那接下来……沈韶棠似有所感地看向大魔头,对方竟然发现了他的存在,脸上带着一丝诡秘的笑意,正直直地盯着他看。 是……是闻舟诱使他吞下魔丹! 沈韶棠脑袋嗡嗡的,整颗心脏仿佛在剧烈膨胀,仿佛置身岩浆池子里的烈火中,原来……原来这才是故事的起源。 他这时候去细看闻舟的脸,才慢慢辨识出对方的模样。 ——那是闻舟,还是尹澈?亦或者,自己是谁…… …… “魔头闻舟!他……他竟然复活了?” 当“尹澈”将所有的妖物杀干净,慢条斯理地从顶层往下,一直到底层,几乎没有修士敢阻拦他,因为敢冲上去的已经躺地上了。 他舔了舔手指上的血迹,红眸闪烁着惑人的光采。 “都是些无用后辈……本魔尊看不上,叫你们老子来受死。” 在场的众人多少都听过百年前,叱咤魔界的闻大魔头,修的功法诡异邪门,折磨人的“刑罚”据说有三百八十条,条条令人毛骨悚然。 一盏茶的功夫,不管是天雪弟子,还是仙盟都惨死在他手上。 只留了四条活口,用缠魂丝锁住咽喉,悬挂于苍松塔南北东西四面之上,让他们在极度的痛苦中一点点断气。 “还有半柱香时间,把你们师尊师祖请来,否则……我还有其他法子折磨你们。” 下一瞬,一道凌厉的剑锋劈裂了底层半边,顷刻间碎石滚滚浓烟大起。 “从他身体里出来,连我的人你也敢染指?” 浓烟散去之后,闻舟看到了身着玄衣的男人,此刻的殷于野神色沉郁,周身煞气深重。 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另外几道“熟悉”的气息,显然方才的“鱼饵”确实有用,将修真界几名泰山北斗都引来了。 “事已至此,休再伤及无辜。” “这天雪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看着面前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以另一种姿态出现了。闻舟心间泛起丝丝阴暗的情绪,目光尤其在其中一人滞留许久。 真是可笑,竟骗了他百年有余。 闻舟眼眶发红,忽然癫狂地大笑起来,隐约染上几分悲戚: “少在那假惺惺了,什么正道仙君、避世师祖、柳氏宗主……还有那佛门圣子,你们合力将逼我入魔,如今倒是撇得干干净,各个端坐高台!” 第23章 拜别师尊 几番周旋下来,殷于野制止了闻舟继续破坏一切的苗头,却因对方占了尹澈的身体,他有所顾忌多是只守不攻。 他横剑断了闻舟去路,声音压抑着愤怒:“为什么偏偏是他?” 闻舟难以捉摸地一笑:“为什么是他嘛……” “因为他是我的’容器’,滋养我的元丹,让他的脸长得和我一样,魅魔的体质也方便种在他身上……替我承受这该死的宿命。” 他毫不在乎地用手指捏住剑锋,稍稍推开,然后再靠近殷于野,语气暧昧: “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跟着你吧?因为认错了人。”说着,目光刻意瞥向顾清仑。 他将殷于野误当成顾清仑,一心伺机报复。 “你恨顾清仑吧?”闻舟意味不明地笑道:“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其他的东西,都无所谓,只要你视他为敌,我们便是盟友。” 当他的手摸上脸颊时,殷于野眼神一冷,抓住他的手腕,“从他身体里出来,再谈结盟。” “反正是一个人,不都一样?” 下一刻,闻舟便被狠狠推开了,他揉了揉发红的手腕,脸色微变:“可真下得去手。” 然后,他被天雪弟子围了起来。 闻舟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转过身视线扫过在场众人,不屑于他们各自的脸色,冷笑道: “把他交出来,当年我们的恩怨可一笔勾销。” “什么人?”顾清仑微微眯起眼睛。 闻舟却笑了起来,“当然是将我引出魔界,让你们有可趁之机夺我法器,毁我根基,杀我三千魔军的人。” 顾清仑眼神掠过一丝疑惑。 见对方神色不假,闻舟脸上露出一丝惊讶,摇头哭笑道:“那件事,你竟不知情?太让我意外了……” 他的眼睛望向人群,满腔憎恶似诅咒似祈祷:“高明,真是高明!既然如此,为何不敢出来见我!” 闻舟的目光在人群中一顿,同时身形一闪来到他面前,手指攥住对方脖颈。 “你是佛宗弟子?” 玄悟神色镇定,颔首道:“正是。” “你……叫什么名字?” “贫僧法号玄悟。” 他凶狠的目光上下扫视,“告诉我,禅愿如今在何处?” “回答我!” “……师父他于五十年前,已经圆寂。” 闻舟眼底满是难以置信,攥着他脖颈的手背青筋凸起,一丝怒火染上眉梢:“这不可能!这人世的游戏还没玩够,他怎么可能舍得去死……” 他的声音令玄悟感到略微不适,正要出言纠正,脖颈上的力道便渐渐松开了。 “死了……死得好!”闻舟笑得疯疯癫癫,毫无防备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时候,一道陌生的气息向他蔓延而来,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啪”的一声脆响,闻舟瞳孔涣散开,连四肢刹那间都变得冰冷。 他的魔丹……被碾碎了。 下一瞬,耳畔响起一个兽吼,众人陷入骚乱和恐惧之中,遮天蔽日的阴影倾覆而下。 “吼——”朱厌体型骤然暴涨三倍,如同小山一样矗立在众人面前,它眼睛通红,獠牙之下是血盆大口。 闻舟却没有丝毫反应,任由铁拳从他身后砸了下来。 这场变故几乎无人反应过来,所有人都顾着性命退避三舍,当漫天尘土散去,能看到他们原来的位置上出现巨大凹陷。 没有人能想象到,像闻舟那样的大魔头会任人宰割,更会毫无还手之力。 ——这怎么可能呢? 殷于野揽腰将坠落的沈韶棠抱住,后者已经失去意识,身体软软地倒在他肩膀上。 他眼尾已经染上绯红,不期然闪烁着泪光,声音小心翼翼地唤道: “小澈……” 无人回应。 他不过是个普通魔兽,被魔尊夺舍,又遭朱厌攻击,况且……元丹已毁,即便本事大救回来,将来也是个废人。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人群中隐约有几声叹惋,却并非都是同情尹澈。因为他的存在,这场决斗才能继续下去,现在又当如何收场? 顾清仑手心抚着心口,神色掠过一丝讶异,他竟然……会为此心痛? 那厢天雪弟子联手,将朱厌逼入阵法之中。 当朱厌被重新关入苍松塔,混乱的秩序恢复了正常,仙盟与天雪两方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火花四射。 玄悟悲悯地垂下眼帘,口中念着经文,手中的檀木珠转了一轮又一轮。 柳莲羽见此一幕,心情有些莫名,此时形势于他们不利,最好是先撤再说。 他犹豫半晌,还是上前一步,刚要开口便被对方一个眼神镇住了。 “离他远点。”殷于野眼里布满红血丝,嗓音低沉喑哑。 他像是护食的野兽,情愿和敌人作殊死搏斗。 柳莲羽动作僵硬,最终没有上前一步,他用摇折扇的动作,掩饰眼底的一抹心虚。 “顾清仑,你能救他……是吗?” 殷于野的声音赫然响起,他暂时封住尹澈的丹田。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顾清仑身上,含义多是好奇、怀疑和惋惜。 这只魅魔将死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元丹都碎了岂有恢复的道理? “救不了。” 与地上两人狼狈的模样不同,顾清仑白衣清冷出尘,几番打斗下来,连衣角的一点血污都不曾沾染。 殷于野狠毒的目光却蔓上一丝讽刺,他看着顾清仑和那身后一众长老弟子,忽然觉得荒唐可笑得很。 “赤霄仙君何故发笑?我家宗主说了救不了,还请带着……速速离开。”三长老皱着眉头,连说出那两个字都不屑,语气暗含警告。 莫不是那魅魔死了,叫他发了疯? 殷于野渐渐停止了发笑,声线转而冰冷: “如果你不救他……” 他掌心翻转,蓦然打向自己的胸膛。 顾清仑眉梢微动,便感到体内气血上涌,一丝血从唇角溢出来。 他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冷冷地看向殷于野道:“你这么做,金鳞咒会加倍反噬。” 殷于野无动于衷,反而更加狠心地“自残”,顾清仑脸色一阵青白,他抬起手打出一道攻击。 他被逼无奈,只能为其解开金鳞咒。 “当初你在太乙山驯服启星魔,它成了你的剑灵,此后更是凭启星剑扬名四海,谁人不识扶渊仙君大名……”殷于野脸色苍白,却话锋一转,讽刺道:“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你发现了威胁自己的隐患。” “那个隐患便是扶渊的‘心魔’。” “……” 顾清仑眼底变幻莫测。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面面相觑。 “这……这怎么可能!”几位长老都义愤填膺,难以相信这番诽谤言论。 “诸位不是很好奇,我这张脸……到底与扶渊有何渊源?”殷于野不紧不慢地说道,“两百年前,扶渊冒险将心魔分离本体,丢到一座荒山自生自灭,可是心魔与本体意念相通、寿命共有,便渐渐觉醒灵智。” “后来那座山便成了如今的无妄山。” 那群长老和弟子面如菜色,手中捏着武器嘎嘎作响。 殷于野挑了挑眉,看向顾清仑道:“扶渊,我可有说半句假话?” “……”顾清仑默然不语。 他的表现相当于变相默认,这无异于等同一颗巨石砸进湖里,激起了千层波浪。 “如若不信,你们大可动手杀了我,否则……我定会回来杀了你。” 顾清仑抬了抬手,“不必杀他,将协议拿来。” 殷于野当然没去签什么劳什子协议,柳莲羽却是相当利落接过去,落下大名,灵宗也紧随其后。 他像是惋惜又像是嘲讽,轻轻摇了摇头:“你飞升不成,真是可惜!” “你此番与飞升无缘,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并非我的过错,也许是另一个‘心魔’所为。” “‘它’到底怎么活下来的呢?” 在众人未发觉之际,忽然人群里挤进来一个僧人,正是随行玄悟的慧知,他提着一盏燃着微弱光芒的灯,朝着他轻轻点头。 玄悟便暗中避开附近的人,径自悄然离去。 …… 他们还在僵持,谁都不愿放虎归山。 殷于野正要孤注一掷,堵上性命将他带走,忽然袖口被轻轻扯了扯,低头却映入少年毫无血色的脸。 他的心口当即被猛地揪住。 “师尊,抱一抱我好吗?” 殷于野眼底掠过一丝痛色,他忙伸出手去搂住他,只是那身子像是浸泡在血泊中,越来越冷,怎么都捂不热。 “好,我抱着你。” “我……”沈韶棠眼前模糊不清,已经无法聚焦某一点,他觉着胸腔沉闷,好像只凭一口气撑着。 “你想告诉我什么?”殷于野俯身在他唇边。 他翕动着嘴唇,喉结上下艰难地滚动,眼里闪过一抹痛楚,“我……想回无妄山,回宗门。” 沈韶棠躺在殷于野的怀里,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去,目光遥遥落在一座山头的方向。 可惜,后山的夕阳还未看。 …… 无妄山上。 殷于野抱着少年回到了寝宫,那烛光依旧,连地上案几的样式都没变,甚至还摆放了许多佳肴和果酒。 这一切的准备,似乎是为了等候谁的归来。 但是,现在已经太迟了。 殷于野将少年抱在怀里,手臂放松地环在他的腰上,仿佛是第一次与人抵足而眠,动作间显得有些局促。 他很少用这样的心情,观察面前的少年。 静静地凝望半晌,他目光忽然落在少年的颈侧,那一截白净柔软的肌肤。 殷于野小心翼翼地凑近,仿佛触碰即将到手的珍宝,害怕失去一般,虔诚又隐忍地轻轻落下一吻。 “其实,很早之前我便……” 动了心。 只是他的“珍宝”却反感似的,连睫羽都不愿动一下。 甚至连对方肌肤传来的温度,也是冰冷无情的,他的双唇微不可见地轻颤,那一瞬间心脏也随之失去了活力。 第24章 聚魂灯 扶渊仙君,没有飞升。 在无妄宗下山不久后,这个消息几乎传遍了大小门派,也并非是天雪宗故意抖出的,而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事实。 因为每当修真界有大能渡劫时,各地都会看到天空异象,轻则乌云蔽日、冰雹风雪,重则雷霆万钧连下几日暴雨。 而天雪宗早年便有预言,剑修天才顾清仑将会在今日渡劫成功,所有人都在期待这一天,这也是无妄宗打算提前几日攻下天雪宗的原因。 但是,一日一夜过去了,天上连毛毛雨都没下,这……岂不是预示着无人渡劫,或是渡劫失败? 在外界热烈非议下,当事人却泰然独坐于冰洞中,表现出不问世事的态度。 周围的寒气有强化根骨的作用,有助于体质修炼,因此顾清仑平时遇到瓶颈便常常来,有时一坐便是十天半个月。 这日,有一位灵宗的贵客拜访。 来者素色衣袍宽松散漫,身量很高,通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白雾,除了顾清仑之外,没有人看清他的真容。- 此人正是灵宗师祖彼子姝,与顾清仑曾是旧友,他常年行踪不定,这几年与天雪宗交集甚少。 顾清仑负身而立,对方正笑吟吟地看着他,说道: “贵宗弟子误入我设下的神识海,好在只是困了一夜,并无死伤。” 他稍稍侧过身,门下弟子“押”着十几名天雪弟子,先后排着队步入大殿。 那天,听闻各大门派围攻天雪,彼子姝便“顺便”经过这附近,打算瞧一瞧热闹。 谁知热闹猝不及防找上了自己,那些门派只顾逞凶斗勇,竟然误闯了他设下的神识海。 仙盟的人是死是活跟他无关,随便打发了便是,只是事情既已平定,这天雪宗弟子不能死,以免落人口实再起事端。 “多谢。”顾清仑微微颔首,又朝那些鼻青脸肿的弟子招了招手,“你们惊扰了灵宗师祖清修,得网开一面,还不道谢?” 年轻弟子之间面面相觑,他们有的羞愧地低着头,有的捂着发肿的脸,但是表情都有点奇怪。 他们异口同声道:“谢彼师祖宽宏大量,饶命之恩。” 彼子姝抬起手,不甚在意地开口:“不过是举手之劳,幻境美好不错,但是不可沉溺其中荒废了大业。” 幻境美好??天雪宗弟子见他轻飘飘说出这个词,差点集体惊掉下巴。他们从里面死里逃生,深知神识海里究竟有多么“凶险”。 “终归是我宗弟子有错在先,他日在下必亲自送上赔礼。” 顾清仑微微躬身作了个揖,丝毫没有一宗之主的架子,态度谦逊客气极了。 “赔礼倒是不必……”彼子姝打量着他的神色,突然想起来那个人,不禁心生好奇,那只“心魔”没有说谎的话,岂不是无人敢动他? 两人本该互相牵制,顾清仑作为本体,不会动手杀殷于野,而后者是否还会继续打天雪宗的“主意”? “那赤霄仙君生性多变狡猾,此番撤军难保今后太平。”他话锋一转,试探性地询问道:“扶渊,你有何打算?” “他没工夫来了。” 彼子姝眼底掠过一丝疑惑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想不通便略过,道出了心间的另一个疑问。 “此事有意思得很,一只小魅魔竟有这般本事,让诸位仙派对天雪同仇敌忾。可惜我当时尚在沉睡,被几个后辈吵醒后,便听说小魅魔死了。” “他当真与那闻舟长得一样?” “闻舟是为了达成目的,借助了尹澈的身体。” “可真不简单呐。”彼子姝摸着下巴,忽然眼底精光一闪,道:“听说,小魅魔死时,赤霄对一手养大的弟子悲痛欲绝,传闻不知真假。” “此事不假。”顾清仑平静地启唇说道。 彼子姝惊讶他的态度,坦然处之,一派置身事外的冷静模样,若是不知情者定然会误会。 “你可曾动过半分恻隐之心?”他压低声音问道,不知自己越了界。 顾清仑不知被刺激到哪里,脸色骤然变冷,连呼吸都渐渐急促,像是……刚从梦魇中醒来的人。 从前的顾清仑,绝不会露出这种神色。 彼子姝不由得撇开那些猜想,将目光锁定在他身上,仔细地观察其周身灵气的细微变化,空气中灵气稀薄且气压极低。 “不曾。” 顾清仑薄唇微白,像是在极力隐忍某种情绪。 那句话,让他想起了那日尹澈之死。当时心口绞痛的感觉记忆犹新,可见殷于野心情之悲恸。 只是他说出的答案,却自动换成了动心与否,那毋庸置疑是不可能的。 “……”彼子姝愣了一下。 见他神色这般,自己反应再慢也知道些什么了。 有些话,不能放在明面上讲。他刚刚便犯了这个大忌,一不小心将对方隐藏好的伤疤,揭开了血淋淋的伤口。 待顾清仑控制好紊乱的灵气后,彼子姝已经悄然离开了。 他心中松了口气,走到剑架面前,蓝色剑穗在空中掠过,剑柄握在手中。 顾清仑踏出门外,披着漫天风雪来到了一处冰洞。 每日这个时间,他都会提剑来此参悟剑道,今日因为彼子姝到访而推迟了些罢了。 冰霜结成钟乳石,遍布整个洞口,里面明明无风无雨,却比外面还要冷上许多。 顾清仑将剑身放在面前,盘膝坐了下来。耳边的呼呼风声渐渐消失,接下来却没有使他如往常般进入境界,而是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 鬼哭神嚎,兵刃交加…… 他皱起眉头,然后掀起了眼皮。 面前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各大门派手持利器法宝,斗志激昂地杀进魔界,他们这一次偷袭打得魔军措手不及,对方节节溃败。 在他们即将冲上王座之际,滚滚黄沙散去,四个身影缓缓走出来,无形中将闻舟包围。 “这招真高,兵不血刃便将魔尊骗了出来。” “等扶渊来了,让他光明正大‘镇压’魔尊,你们可要把事情做干净了。” “魔界这般无聊,有何可惦记的?” 一开始那道戏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大师,你如今不渡一渡他?” 说罢,几人一齐看去。 那戴着白纱斗笠的男人,望着地上格外狼狈的人,他的声音温润: “成佛与成魔皆在一念之间,全看魔尊愿不愿意了。” 谁知,闻舟陡然暴起,他猛然起身抓住那白纱一角,将斗笠揭下来扔到滚烫的岩浆中。 他目光怨毒,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骗我至此,杀我族人,终有一日会遭报应。” “……” “禅愿——”闻舟精神恍惚地披头散发,他恶毒的目光盯着远处,嘴唇颤抖着说出那句话。 “我恨你。” 顾清仑瞳孔微缩,他第一次慌乱地抽回意识,当画面消失后,那心悸的感觉却无法驱散。 他不是在同情闻舟,而是…… 那个念头愈发清晰可见,他攥紧了剑身,手指关节发白,在突如其来的万千思绪中,隐约抓住了其中关键一缕。 殷于野根本不足以撼动他的道心,所以不会是此次历劫失败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应当是…… 顾清仑垂眸望着启星剑,冰冷的剑身上映出了“他”的脸,也许此番历劫的“劫难”是“他”。 醒悟过后,顾清仑便有了另外的打算,玄悟费尽心思杀死闻舟,必然将尹澈带去了人界。 不论如何,他一定要先找到他。 …… 昨夜,仙盟回程路上。 柳莲羽望着那一点火光,静静伫立了许久,心里始终空落落的不踏实。 他轻轻摇着千机扇,篝火的光时而落在脸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忽然感到身后有人出现。 “你真的让朱厌杀了他?” 玄悟的声音骤然响起,“朱厌忽然发狂,力量并非他人能掌控。” 暗中碾碎魔丹,正是玄悟所为。 “我没想要他的命……”柳莲羽轻声呢喃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柳莲羽嘲讽地笑了笑,确实如此。他们联手反水仙盟,利用尹澈的死,再次挑起两宗的仇恨。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 三日后,玄悟披着夜色回到了相泽寺,他交代四下自己要闭关历劫,不许擅自打扰后,便独自提着一盏灯踏入禅房。 在他面前是一尊金身佛像,佛像之下摆放了数十盏莲花灯,灯身上都刻着或长或短的文字,如同一朵朵绽放的生命之花。 这些灯都是寺内僧人的“守护灯”,和他们丹田内的莲花相对应。 他一靠近,属于玄悟的三盏灯中,业火莲便发出炙热的光芒,玄悟揭开手中的灯盏盖子,灯芯却是诡谲的白光。 “去。”他两指并拢,引着白光飞入业火莲中。 玄悟在蒲团前打坐,他两指从眼前拂过,顿时面前那团白光交缠在红色火焰中,很快便消失了。 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他渐渐看到了另一幅场景,那是一处人界房屋,依山傍水,还有妇人在河边捣衣。 他……在哪里。 忽然,掠过重重房屋阻碍,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破败的墙头,一名穿淡青色薄衫的年轻男子,眼尾点着一颗红痣,抬眼低眉间尽是风情。 年轻男子似乎身体不好,一只手臂搭在墙边,懒懒地迈了进来。 随着画面的细节越来越清晰,玄悟的五官也开始失去敏锐,一抹神魂慢慢地被卷入其中。 我说过,我会去找你。 第25章 深宅大院 在徐州柳城,济心堂是远近闻名的医馆,老馆主德高望重接济天下,与妻子更是二十年感情美满。 如今的济心堂很不景气,只有小女儿肯接管。说来说去,就是膝下两个儿子都“不争气”。次子性格叛逆,对从医不感兴趣,一心进京考取功名。 长子从小聪颖良善,是老馆主最器重的儿子,但是在一年前这种想法便荡然无存,因为他……竟然将一名男子娶进家门。 十里八乡听闻此事,都前来看热闹,他们鄙夷指责的声音大过锣鼓炮仗。 也许真的有“报应”,那长子半年前便英年早逝,留下的寡妻也被当做“扫把星”,人人诟病。 晴日烈阳,草长莺飞。 “咳咳……”那半倚在墙头的青衫年轻男子,由于热气蒸腾,他微微褪去肩上的衣衫,将白色里衣露出来一些。 他眼尾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凤眸波光流转间,掺杂了几分郁色和清冷。 沈韶棠接收完前情提要,渐渐接受了“男妻”的身份。他本身体虚清瘦,常年吃药维持性命,走上一步都得喘三下,可谓是男版林黛玉。 他微微喘着气,顶着个大太阳,慢慢吞吞地来到老夫人的屋子跟前。 门前的粉衣侍女扎着两个双鬓,两颊红彤彤的,她叫素雪,平日里刁蛮惯了,丝毫不觉得斥责一位“少夫人”有何不妥。 “怎么来的这么晚?又是那位好人将你绊住了?” 哦,自从丈夫死后,原主精神大受打击,见了一个长相与丈夫相似的人,便忍不住勾搭调情,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沈韶棠尴尬地笑了笑,“姐姐让我进去见老夫人,便知一切都是误会。” 素雪冷冷哼了一下,“进去吧。” “有劳。” 素雪让开了路,等他进去后不禁目露嫌恶,撇了撇嘴: “什么误会,不要脸!” 屋内,朦胧的纱帘摇晃,沈韶棠拨开帘子,走上前跪了下去,将茶杯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说道: “娘,儿……儿媳,给您请安。” 老夫人穿着绛红色绣莲花衣袍,金色的璎珞项圈和她的耳环相交映,很是雍容华贵。 她年近六十,面相可见当年风韵,只是如今的表情说不上仁慈。 尤其是听到那声“儿媳”,令她脸色更是微妙,任谁都不会想听到一大男人叫自己娘。 “啪!”的一声,茶杯摔碎了一地,飞溅起来的瓷片划伤了他的手背。 “你做了那种事情,竟还有脸面来见我!”老夫人上下将他打量一眼,还是那幅病怏怏的样子。 裘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叫他进了门。 提起这事,沈韶棠心情难以言喻,这次的事情确实是原主做得过分了。 “半年来我裘家待你不薄,从未短过你吃用,有些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希望你能自觉……” 老夫人颤抖的手指向着他,怒气上了脸道:“你倒好,竟然敢勾引阿宴!” 她口中的阿宴便是二子裘宴,沈戈言的小叔子。裘宴两年前去拜师求学,三日前回柳城裘家,没想到当夜在园子里,众人散席之后,沈戈言借酒意对其投怀送抱。 对方拿他当正经嫂子,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将他推开,结果沈戈言失足跌下水池,还因此染了风寒。 他穿进这个身体后,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自觉“大逆不道”忙前来请罪。 “娘,不是这样的。当时我喝了些酒,天又黑,我恍惚间见到了阿赫。” 他眉宇间黯然神伤,嗓音也有些沙哑,显然是病情未愈。 老夫人要斥责的话卡在喉咙,心中莫名一痛,想起了长子下葬那日,白发人送黑发人。 而此时,却有一个人仍对他念念不忘。 沈韶棠感到老夫人的态度有所转变,立即低下头再拜,带着隐隐的哭腔道: “我错了,您打也好骂也罢,我都认。” “休要糊弄我,当时天黑,你院里难道无人掌灯?”老夫人语气又变得生冷。 “那天院里确实无人跟随……” 沈戈言自从进大院,从老爷到仆人没人喜欢他,连平日伺候都是敷衍,在大少爷不在后,这种情况就更严重了。 也不知老夫人有没有“听到”,反正沈韶棠跪在地上半晌,都不见上头有人说话,他紧张地等待着,渐渐地有些力不从心。 因为风寒刚愈,又一路暴晒,这会子脑袋便开始晕乎乎了。 “行了,素雪带他回去。” 老夫人轻抿了一口茶,末了抬起眼皮,目光落在那张惨白的脸上,道:“找个人看着,别让他再做出丢人现眼的事。” “……是。” …… 沈韶棠回去的路上比来时好得多,虽然素雪脸色不佳,但至少有人为他打伞送行。 到地方后,他还是客气地与她道别。 他的院子外有一颗枣树,步入屋中,里面摆设都有些陈旧,桌上笔墨被随意搁置,墨点将纸面染脏了一片,像是主人因为某事而匆忙停笔了一样。 引起沈韶棠注意的是,有一面墙上挂了许多画。从画风走势能看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是画工沉稳老练,由此他推测是沈戈言他爹留下的遗作。 沈戈言的父亲是京城有名的画舫师傅,原本可以一生衣食不愁,只是后来沈父得罪了人,不仅丢了饭碗还没人敢要他,沈父被逼至绝境,只能在街头卖画,和儿子勉强混口饭吃。 沈戈言耳濡目染,也学得一手好画工,可惜后来沈父开始酗酒赌钱,来讨债的人废了他右手手筋,此后再无缘作画。 再后来,沈父生了重病,沈戈言绝望之下卖身裘家当家仆,但是他容貌不俗,才华横溢,因缘际会使他遇到了裘赫,两人一见倾心。 三年后,裘赫不顾外界眼光,向家里坦白要娶他进门。 这是他这具身体的前半生故事,原著剧情线里,那天沈戈言落水,尹澈的一缕神魂转生成沈戈言。 ……被他调戏之人,便是那秃驴了。 “宿主,请完成阶段性任务:觉醒修仙体质,并合理帮助玄悟完成历劫。” “……”沈韶棠。 原身只是个凡人,哪来的灵根去修仙?还有“合理”又是什么合理法? 他这般思索着,更是整夜琢磨不透,心里闷闷的,便趁着早上阳光适宜,慢慢踱步走出了门。 这个身体本就虚弱,再不出来走动就成废人了。 沈韶棠微微喘气,脸颊薄红,半倚靠在树干上,繁茂的枝叶落下阴影,凉风吹散了些许燥热。 他望向那间新盖的屋子,门户敞开,有书童正端着茶水出来,而那名作书生打扮的男子,面容清朗俊秀。 书生摆摆手,将那书童打发走,便继续捧着他的圣贤书。 也许是有所感应,他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朝那陌生的方向看去,下一瞬抿了抿唇。 裘宴想起了那日遭遇,早已对沈戈言心生厌恶,因为他并不喜欢男人,更不喜欢被男人亲密接触。 半晌后,他仍在瓜藤下乘凉看书,忽然看到了有人走来。 那人身穿青衫,清风拂过,带起衣摆飘动,显得人更加清癯儒雅,那张脸上却总是带着一丝冷淡。 裘宴垂下眼帘,继续踱步念书,打算当作没看见。 若是他过来搭话,自己绝不答应;若是想来求助,自己也会狠心拒绝。 若是一边搭话一边接近,他便会开口厉声制止,告诉对方此事绝无可能。 第26章 小姑子(修) “借过。” 沈韶棠嫌这太阳晒,回屋子的路又太长,于是想绕小路回去,刚刚走进这片瓜藤下,便被一堵肉墙挡住了。 他话音客气又疏离。 裘宴看着书面的眼睛微顿,他不易察觉地蹙起眉,然后身体往后挪了挪,像是极为宽容地让出了路。 可是,当对方真的若无其事,从自己面前走过时,他感到一股无名怒火窜上心头。 这家伙做了冒犯之事,不仅没有半分歉疚的态度,还打算当做从未发生过? 想要装聋作哑,他岂能让其如愿。 裘宴嘴边泛起一丝冷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道:“嫂嫂,那日落水之后,你身体可有好些了?” 旧事重提,他想对方肯定会羞愧难当。 沈韶棠用带着打量的目光看向他,此番见再见这人,心中有些许微妙,暗想玄悟就是转世也不愿换脸,出家人竟还讲究这些。 不过长了头发,倒是顺眼得多。 他轻轻颔首,道:“好些了,阿宴不用担心……你用功读书罢。” 裘宴知道他体弱,因这事被所有人唾弃,只是不知为何没收拾包袱滚出裘家,还强撑着那可笑的尊严。 他活该。 裘宴笑着垂眸,收敛差点流露出来的鄙薄,说道:“嫂嫂这个月可有去济心堂?” 沈韶棠仿若未闻,摇了摇头:“没有,我这两天正寻思去一趟。” 原主身体弱,常年吃药养病。后来嫁入裘家,他的药都是从济心堂拿的,每个月一次,一次吃一个月。 “到时让妹妹先抓药,再送到你屋里,这样也不必来回奔忙。”裘宴假声假气地建议道。 他口中的妹妹正是裘紫,如今济心堂的堂主。 沈韶棠却委婉地笑道:“妹妹是大忙人,我怎好麻烦她,况且我也是自己去习惯了。” “我正好有事,不与你闲聊了。”他往裘宴身后张望,金光烁烁,绿叶繁茂,见着时间不早,立即提出先走一步。 "嫂嫂慢走。"裘宴也识趣。 告别之后,沈韶棠沿着瓜藤的方向,一直往下面的小路走去,弯弯绕绕回到了自家小院子。 次日,日上三竿沈韶棠才起身,他披上一件白色外衣,一打开门便感到冷风裹挟,他脸色稍显憔悴,眼下隐约有些青黑。 他嘴唇微微颤了颤,不禁拉紧了衣襟。 沈韶棠刚踏出门槛,便看到素雪站在前边,他沉默地打量着她,眼底有几分疑惑。 素雪率先开口:“老夫人说,你今日不必去请安了。” “咳咳……这恐怕于理不合。”沈韶棠手握成拳头,放在唇边轻声咳嗽,看起来就虚得不行的样子。 见状,素雪仰着脸看他,挑眉骄横地说道:“合理不合理,都是老夫人说了算。” 她忽然狐疑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他:“你今日不在屋里养病,出去做什么?” 这话听起来,好像他一天都守不住“贞洁”似的。 “整日坐屋里,无病也坐出病来了。”沈韶棠不与她较真,轻笑道。 素雪莫名从笑声中听出一丝狡黠,她对此观点不予置否,但是神情明显不信。 “你若是想看着我,请自便。这样也好,不至于路上烦闷无聊。” 沈韶棠漫不经心地笑着,眼尾的一颗朱红小痣愈发稠艳夺目,明明是长了一张拒人千里之外的脸,笑起来却仿佛暗藏钩子般,勾得人心痒痒。 素雪愣了好一会儿,她知道这位“大少奶奶”长得美,但是不知道能美成这样。 在她的印象里,这病秧子瘦得跟病痨鬼一样,整日冷冰冰的哪曾笑过? 她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走出数步远,赶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你离得那么远,怕我吃了你?”沈韶棠好奇地看去,那矮他一个头的姑娘始终离他一米远。 “哼,我是怕你讹我。” …… 直到沈韶棠走出裘家大院,走出一段路来到济心堂门前,素雪才知道他是此行的目的。 她没说话,站在门前没跟进去。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这档口她可不想因为沈戈言,得罪三小姐。 沈韶棠心里门清,默许了她的做法,但是还未走到门口,便看到一群乞丐坐在牙子上,他们一看到他便哄笑起来。 “哟,是‘大少奶奶’来了!” 他们嗓门大,原本屋内便很安静,病患按部就班看诊拿药,此时便有些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 堂中央,裘紫正在为病人把脉,忽然柳眉狠狠一皱,脸上带着几分薄怒朝门外看去。 沈韶棠也不想引起注意,但是原主实在是“名气”太大,他想躲地缝里都没时间。 空气中充斥着中药的气味,夹杂着病人的咳嗽声、艰难的喘息,到处都是凡人疾苦百态。他穿过中间的空道,来到诊断台前,露出一个自认为温和的笑容。 “三妹,我来拿药,希望没有……打扰你。” “你觉得呢?”裘紫语气冷淡。 “应该是没有。” 裘紫懒得搭理他,迅速收了把脉的手,抽出一张白纸,低头写起了药方。 他并不觉得受挫,而是安分地站在一旁,等待她忙完要事。 半个时辰后,沈韶棠腿都站麻了,大堂内的病人都走得七七八八,裘紫才重新注意到他。 她神情有些疲倦,麻木地写出方子,再去配药。 “以后别再来了,我不会再给你开药。”她背对着他说道。 “三妹,这是何意?” 她半侧过脸,五官与裘宴有七分相似,嗤笑了一声:“你对这个家,对济心堂都是个不小的麻烦,你知道吗?” “……” 裘紫将一包药递给他,眼神忽然变得憎恶,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大哥因你而死,求你不要再害我二哥……裘家还要传承香火。” 沈韶棠的手指顿住,左手接过药包,右手拿出一串铜钱放在桌上。 说她大哥因自己而死,纯粹是误会。据说是裘赫做了一个梦,梦见妻子将患不治之症,只有生长在悬崖上的“长生花”能救他,于是裘赫跋山涉水只身去摘花,却意外失足跌下山崖。 最令裘家悲痛的是,经过大雨冲刷,连他的尸首都没找到。 总之,裘紫深信是他害死了自己大哥。 沈韶棠不管裘紫是何反应,自顾自走出门,街头上人来人往,忽然跟前有一滩水渍溅落,他抬起头看向那个衣衫破烂的男人。 男人头发蓬乱,喝得烂醉,对他摆了摆手:“劳驾,让一下。” 沈韶棠侧了侧身体,蹙眉望着男人摇晃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另一边,那喝醉酒的男人来到济心堂,暴躁粗鲁地推开面前的人,引起一阵不满怨气,甚至惊动了裘紫。 “你是什么人,想来闹事?”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冷眼横对。 “丧尽天良的庸医!我婆娘就是被你的药害死的,你……你敢当着大家的面承认吗!” 裘紫定了定神,原来是来闹事的病患。 “你婆娘得的是什么病?”她问道。 “她只是心口不舒服,本来不碍事,偏偏吃了你开的药就出了事!”男人突然睁大了眼睛,可怖的红色布满眼白,声音刺耳。 裘紫思索了一下,道:“我记得她,病因是先天无治的,不管时间长短终会病发。” “嘭!”酒坛在她跟前砸下来,锋利的碎片在地板上七零八落。 恰在众人围观之时,一道斥责的声音骤然响起。 “三妹,为何事与人争吵?”他们回头往门口看去,发现是大少奶奶去而复返了。 在那男人没反应过来,沈韶棠便站在他面前,面色不虞。 他直觉事情不对,便折了回来。谁料一进大堂便看到那男人,在对裘紫破口大骂。 第27章 浅评此画 “你个病痨鬼,看热闹一边去!” 醉汉在空中挥了挥拳头,恶狠狠地说道。 沈韶棠背脊如不可折的白杨树,他表情丝毫不惧,“谁跟你说,我是来看热闹的?” “哼,你算什么东西,我只跟裘家人要个公道!” “……”沈韶棠余光瞥了裘紫一眼,对方正眼中含笑,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沉默了一瞬,微微抿唇道:“我是她……嫂子,不要为难她,我一样能给你想要的公道。” “这是你说的!我要让她当着大家的面,承认开错药害死了我婆娘!”醉汉手指指着裘紫,大口喘气道。 醉汉眼里露出轻视之色,这家伙看起来比女子还弱,他一拳下去都怕“误杀”,哪来的底气站在他面前,演什么英雄救美。 显然不自量力,其他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这不可能。”沈韶棠冷静地说道,“我三妹是济心堂的当家,又是名医,为何要害你妻子一个?况且济心堂立足百年,济世救民,一视同仁,你们难道从未受过裘家恩惠?” 在场众人皆是沉默一瞬,都有些羞赧,接着指责醉汉的人变多了起来。 醉汉也有一丝动摇,他和妻子从前生病也在济心堂拿药,可是以前从未出过事,这一次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济心堂的初心便是救人,每一味药都是安全的,即便如此……人力终不敌天意,冥冥中自有注定。” 沈韶棠落下一声叹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醉汉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他蹲在地上抱头哭得撕心裂肺。 “呜呜……是我 ,我对不起你!” 沈韶棠见状心里动容,也不顾他身上满是泥垢,伸手轻拍他的肩膀,温声安慰道:、 “你妻子善后之事由我们来,她若是在天有灵,想必也希望你振作起来。” …… 谁知,沈韶棠前脚刚走,裘宴后脚就进了门。 裘宴听闻有人在济心堂闹事,自家妹妹虽然脾气差了点,但是家里一直呵护有加,岂能让人欺负了? 当他匆匆来到济心堂,却发现人已经散去,气氛和平时般和谐平静。 “三妹?”他来到诊台前,见裘紫正埋头在专心写药方。 裘紫忙碌中抽空抬起头,神色淡定自若:“二哥,你来做什么?” 裘宴看了大堂内一圈,语气带着几分疑惑:“方才有没有人来闹事?” “事情已经解决了。”裘紫轻轻地笑道,接着莫名地说了一句:“二哥,你离他远点。” “……”裘宴听出了她话中之意,只是“他”与此事有何关系? 然后,他又闲话了几句,回到裘家后便招来书童。 书童绘声绘色地说起了当时的情形,末了还啧啧感叹道: “真是看不出来,少奶奶竟如此仗义。” 裘宴听了也有些动容,“他真的那么说?” “亲眼所见,字字不假!” 第三日,天气晴朗。 沈韶棠感觉身体好多了,便自觉不能再当米虫,大清早便一个人捯饬好,将必需的“饭碗”装进一只背篓。 他先去给老夫人端茶请安,然后走出了大院,按记忆里的路线,穿过人来人往的闹市,在一处僻静些的角落停步。 原主并不是真的吃穿全靠裘家,别人每月都有的月银他没有,一日三餐基本靠自己,裘家更不可能帮他出多余的药钱。 好在他作得一手好画,便常常出来卖画换钱。 “沈公子,你今日又来了!”一名经过的大婶,体态臃肿,一脸和善地说道。 沈韶棠笑着打招呼,大婶在他隔壁买了一袋炒栗子,走后那老板还热情地问他吃不吃。 他笑着摆手,掩饰自己囊中羞涩。 在摊子前坐了大半天,经过的人或是啧啧称赞,或是指手画脚,沈韶棠对此根本不在乎,因为没有一个人是真的要掏钱买。 “这画……真是化腐朽为神奇。”忽然,有道年轻的声音响起。 沈韶棠正在蘸墨水,闻声手指停顿,笔尖吸饱了墨汁缓缓淌下一点墨。 他抬起头,见来人不禁一愣:“阿宴,你怎么来了?” 裘宴表情有点怪异,这种亲近的语气,令他感到不适。从前自己与沈戈言不熟,更别说来这画摊当众与之交谈了。 他讪讪地牵起嘴角,“我……偶然路过,便过来看看。” 沈韶棠轻轻颔首,然后也无话可说了。 裘宴站在摊前,一个人便挡住了大半,但是他好像不知道什么是“碍事”,没打算离开的样子。 他低眉看着那几幅画,摸着下巴略作思考道:“这些画有山有水,鸟禽走兽,却没有一个人……看似精细高妙,用色多沉闷压抑。” “我画的是好是坏,都无人欣赏罢了。”沈韶棠目光冷淡孤高,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好画怎会入俗人眼?” 沈韶棠抬眸看他,见对方从怀里取出一个画轴,神秘兮兮地说道:“这样,你猜这幅画的价值,猜对我将你这些画全买下。” 当画作摊开,一幅精美绝伦的百鸟朝凤图,便映入沈韶棠的眼帘。 裘宴仔细观察他的反应,见他神情如痴如醉,抱着画作不愿放手,心中不禁发笑,真是和他爹一样是个画痴。 “如何,这画值多少钱?”裘宴微微仰起下颌,语气自信道。 沈韶棠连头也没抬,指腹摩挲着画面:“是钟老的手笔,价值连城。” 钟老是著名的宫廷画师,全天下画师的佼佼者,真迹十分罕见。 “那这幅画,可值得你这些画?” “我的画加起来,恐怕都不能换它的价值。” 裘宴见时机已到,眼底掠过一丝狡黠,趁热打铁说道:“我若是将它与你面前这些画交换,你愿不愿意?” 沈韶棠眼底闪烁着光彩,喃喃道:“若是钟老的真迹,我自然一百个愿意。” “如此甚好,你我各有所得。” 沈韶棠却抬起头,脸上的沉迷早已褪去,他疏离地笑了笑:“可是,这幅画分文不值。”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裘宴语气透着几分诧异,难道他已知晓? “这幅画明显是赝品。”沈韶棠将画轴往上一抛,后者将其抱入怀中,神色莫名。 裘宴见计划泡汤,也不气急,倒是有些意外,这幅画不少能人巧匠都无法一眼分辨,偏偏叫沈戈言看出来了,看来……是有几分真本事傍身。 沈韶棠冷眼拂袖,道:“裘宴,你为何这般捉弄我?” “确实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个不是。”裘宴见好就收,抱着画轴躬身作揖。 他的态度诚恳真挚,变脸的速度叫沈韶棠大开眼界。 “……”沈韶棠冷冷地看着他。 裘宴自知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便开口说道:“我早先仰慕沈公子大名,如今有机会,便想请教你指点一二。” 这回,变成沈韶棠震惊了。 他看着那张笑眯眯的脸好一会儿,语气狐疑道:“这……是你画的?” “称不上画,只是拙劣地临摹罢了。” 这“拙劣”的模仿能力,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沈韶棠脸色更加微妙了,直到对方再一次强调“指点一二”,他才调整好心态道: “画的不错,看得出二公子天赋惊人,若是将来不去考取功名,在作画上一定会有一番天地。” 他冷嘲暗讽,故意语气阴阳怪气。 裘宴果然脸色微变,“不过是闲暇所作,打发时间。” “二公子,还有事?” 连称呼都变得疏远起来,可见沈韶棠是有些恼了,毕竟这家伙耽误他挣钱,到时候谁给他买药? 这次,裘宴让开了路。他默默看着他对着行人侃侃而谈,心情莫名有些低落,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那只画轴,直到出现折痕。 他知道沈戈言手头紧张,本意是想买下他的画,没想到事与愿违。 第28章 儿媳难为 沈韶棠忙活完一天,夜幕降临之前,便收拾回了裘家。 月色淡如水,从窗沿倾斜下来,勾勒出他的半个轮廓,显得面容愈发凝重。 一、二、三…… “咚咚——”一颗颗圆形铜钱从手中掉落,再被他另一只手心托住。 只剩十文钱了。 沈韶棠看着自己仅剩的“家当”,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将来不幸病发,裘家人肯不肯救自己一命。 “系统,我的任务值够能不能换另一个技能?” “可以啊。” 沈韶棠眼睛一亮,在系统空间里翻找,那百花缭乱的技能按钮让他一阵晕眩。 他道:“有没有点石成金的技能?” 系统遗憾地告诉他,“没有。” 技能点主要是辅助作用,不可能让宿主一夜暴富,也不可能一步登天,这些路都需要他脚踏实地走上去。 “不过,我可以抑制你三次病发。”系统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沈韶棠心情顿时开朗,在不用为性命发愁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原身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系统告诉他,这是一种慢性病,具体病因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次日清晨,沈韶棠照例去给老夫人请安。但是奇怪的是隔着珠帘,老夫人似乎极不愿意开口,只是朝他摆了摆手。 他出了门,便详细询问素雪。 素雪道:“老夫人昨夜身体不适,今早怎么喊都起不来,等会儿还要叫三小姐过来看看。” 沈韶棠若有所思,若是让其他大夫来看,他不一定放心,由裘紫来看病最合适不过。 可是晚上回来的时候,沈韶棠经过那间屋子,看着微弱的灯光,不禁停住了脚步。 素雪正和一名侍女说话,脸色严厉:“一碗药熬三刻钟,你现在把药洒了,让老夫人喝什么?!” 粗心的侍女差点哭了,“我……我该怎么办。” “滚,现在就滚出裘家!”素雪一只手指指向大门。 正从大门走进来的沈韶棠,让两人有瞬间的凝滞,屋内传出一阵痛苦的□□,素雪见此皱起眉头: "你来做什么?" 沈韶棠一脸正色,走上前说道:“煎药还要三刻钟,老夫人的病岂能等得了?不如让我进去看看,或许有办法帮上忙。” “你又不是大夫,能帮上什么忙?”素雪说着扭过头,冷哼了一声。 可是,沈韶棠却站在门前,没有动作。 过了一会儿,门内老夫人的声音响起:“让他进来吧。” 素雪和侍女明显很惊讶,按平常的话来讲,便是老夫人病糊涂了,才说出这种话。 素雪更是狐疑地看着他,对视片刻,然后不情不愿地打开了门。 “多谢。” 沈韶棠跨步迈入门槛,屋内扑面而来的中药味,让他不禁皱起了眉。 待他走近了,只听那扇珠帘发出细微的碰撞声音,一只青筋凸显,干瘪的像是被风干的腊肉般的手缓缓伸出来。 老夫人虽然年逾半百,但是面相上却很显老,如今这一病便更加显现出来了。 “过来。”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梦中呓语般。 沈韶棠乖乖走了过去,在床边半蹲下来,脸刚好能让那只手碰到。 老夫人的手摸着他的脸,从头顶摸索到脸颊,再到下巴,像是喜出望外,又像是疑惑不已,于是小心翼翼来回地确认着什么。 从沈韶棠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老夫人身上的红色绸缎被褥,后者也只能看到他的头顶。 “赫儿,方才我还在梦里和你说话,怪你一直不回家看看,所以你回来看娘亲了……”老夫人的声音压抑着悲伤,语末已然喜极而泣。 沈韶棠沉默着,半晌没有说话。 “赫儿,把头抬起来。” 他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老夫人,她头发有些凌乱,白发已生许多,面容憔悴,枕着玉枕看向床尾。 老夫人目光没有聚焦,只是其中光芒格外明亮:“你方才站在门外,身影与赫儿相像极了。”她缓缓放下了手。 “赫儿要是还在,应该与你一般大了。” 沈韶棠的手指放在床沿上,微微蜷缩,他说道:“我愿意替阿赫孝顺您,不知您身体哪里不舒服?” 老夫人侧过身,露出一半僵直的腿,她叹了口气:“这双腿早年没医好,现在又犯了病。” 今日女儿来看过她,用了针灸也尚且缓解,喝下几碗药都效果微乎其微。 而老夫人得的是什么病,沈韶棠刚才趁她摸自己脸的时候,就问系统弄清楚了,顺便用任务值兑换了一个“按摩”技能。 此时,沈韶棠不再多说,伸出手放在老夫人的小腿上,按住穴位所在,一边试探力道,一边询问:“娘,若是力道重了便开口。” “……” 一连按了几个穴位,加上轻轻捶打、按摩,将皮肤下的淤血散开,费了沈韶棠不少力气,一套按摩下来,他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老夫人的眼神越来越清明,身体的每一根肋骨都像是自由了,双腿的肌肉也不再酸疼。 她目光中带着审视道:“你这是从哪学来的?” “以前祖父在世时授予我,而我只学了一些皮毛罢了。”沈韶棠任劳任怨,低头回答道。 祖父……老夫人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起来他口中的祖父是何许人,转念一想,也许是淡泊名利的隐士,不想被外人知晓罢。 “你这双手,比你那些画宝贵得多。”她忽然说了一句。 沈韶棠动作微顿,然后又继续。 老夫人欣慰地叹了口气:“赫儿当初不顾我与他父亲阻拦,铁了心要娶你进门,把你看得比命还重要,如今我只有一个心愿……” “你不能辜负他,败坏他的名声。” “娘大可放心,我便是死了也是裘家的鬼。”沈韶棠满脸认真的说道,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因为这些话平日里他已听了无数遍。 “嗯……”老夫人稍微满意地点点头。 片刻后,老夫人也敏锐地察觉,他看起来精神状态不佳。 此时此刻,她说不出讥讽的言语,只是装作随口一说道:“你身子骨弱,总是吃药也治标不治本,将来也害了自个儿。” “我有分寸,娘亲不必挂心。” 老夫人却不放弃,过了一会儿,又开口道:“我从前听一些同乡说,那瑶山上有一座神庙,供着显灵的神仙,会帮助虔诚求愿的人。很多人前去还愿,你不如前往试试?” 人一旦老了,便会相信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沈韶棠根本不信,他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只是笑了笑:“娘亲宽慰我,这些我都铭记于心。” 说罢,便收了手整了整衣摆,作了作揖。 老夫人便只能闭嘴作罢,她点了点头,看着他走出去。 此时,沈韶棠刚走到门口,便迎面遇到裘宴,对方看到他也有些诧异,但还是礼节性地喊了他一声“嫂嫂”。 沈韶棠脚步微顿,然后走得更快了。 心里郁闷地想,这些天以来,他还是难以接受这个称呼。 第29章 世交袁家 长风掀开珠帘一角,随着来人行至床前,老夫人闻到那股熟悉的药味,心里涌起一阵皱眉捏鼻的冲动。 裘宴是端着煎好的中药来的,他身材较沈戈言健硕,脚步稳健有力。 老夫人一听声音便知是谁,她轻声唤道:“宴儿……你来了。” “让娘亲久等,这药是我亲手煎熬的。” 老夫人没说话,然后应了一声。 裘宴将她扶坐起来,用玉枕枕在腰侧,让她坐起来舒服些,然后回过身去端碗,搅拌片刻后,勺子递到老夫人嘴边。 老夫人不忍辜负他的用心,于是喝了两口。 裘宴回过身,将药碗放在桌上,一边随口说道:“ 娘,为何方才我见嫂嫂出来?” 闻言,老夫人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说道:“我腿脚酸疼难忍,是他过来帮我按摩捶腿,现在好多了。说来神奇,他一个病秧子,竟然有那般力道……” “……”裘宴皱起浓眉,按摩? 见他也心生疑惑,老夫人便说起了沈戈言的神秘祖父,还有当时腿病发作有多么痛苦,引得裘宴连声宽慰心疼。 她絮絮叨叨讲了许多有的没的,裘宴始终一声不吭地听着。 忽然,她说到灯火辉映间,透过门窗模糊的剪影,睡梦初醒时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英年早逝的裘赫。 “除了头七那天,这是你大哥第二次入我梦里,我越是想靠近他,他便离得越远,什么也没说,只是三拜九叩地与我道别……” “宴儿,你知道那天你大哥临行前,与我说了什么吗?”老夫人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后者背脊绷直,投来疑惑的目光。 “他跟我说……等他走后,一定要像对他一样待沈戈言好,我那时并不明白……” 那是裘赫临走之前嘱托的话,可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裘家无一人照做……想来是赫儿怪自己了,才甚少出现在她梦中。 “娘,虽然大哥已经不在了,可是你还有我。”裘宴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大哥在天有灵,也不希望让您难过。” 老夫人抹了把眼泪,自顾自地说起那算命先生说自己必将失去一子,再得到一子,现在看来失去的是长子,得到的是沈戈言…… 哪位母亲能忍受丧子之痛,悲愤和痛苦交加,她不可能接纳这样一位给家里带来丑闻的男人,“扫把星”的言论强加在他身上,显得十分合理。 提到算命先生这件事,裘宴却沉默了下来。 “当初算命先生说必会丧一子,娘是否情愿死的那个是我。”他的脸掩藏在阴影中,眼底掠过一丝苦涩。 他大哥最受家里喜爱,从小便聪颖通透,医术天赋极高,连平日不苟言笑的娘亲都对他十分偏爱。若不是中途横刀杀出了个沈戈言,若不是后来天妒英才,如今该是他来当这济心堂的堂主,将济心堂发扬光大。 而自己,却对医术没有半点兴趣。 老夫人转过脸,仿佛已经悲恸到极点,眼角滑落一滴浑浊的泪水,显得那张脸愈发憔悴苍老。 最终,她将一个翡翠镯子放到他的掌心。 “拿去吧,这本来就是他的。” 裘宴看着那幽绿的色泽,眼神最后一抹光变得暗淡,他什么也没说,便告辞出了门。 …… 这几日,沈韶棠发现有一位“特别”的客人,频频关照他的生意。 这日清晨阳光明媚,他刚一坐下来,那人便又出现在面前,手拂过衣摆,装模作样地伸出另一只手,去赏玩那些画作。 “这位客人,是要买画还是看画?”他将笔架放在桌上,毛笔一根根整齐摆在上面。 来人半束着发,一身死白死白的白衣,加上那些刻意端着的态度,以及别扭的动作,看得出他是努力在做出清风道骨之姿。 但是,很不幸的是他看上去更像是在披麻戴孝。 袁烁却不以为然,深觉是旁人嫉妒,他捋了一头发放在胸前,别有深意地说道:“你觉得……我是来做什么?” “……” 这袁家的公子,脑子看起来不太正常。 “啧啧,画得真不错,颇有一番灵气。”袁烁手中拿着画,眼睛却直直盯着他看,仿佛不是品画而是品人。 袁烁几次三番来买画,却更像是对他有兴趣。 “不才,多谢袁公子谬赞。”沈韶棠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不过……这些画并非出自名家,袁公子何必买这么多?” 袁烁神秘一笑:“大概是合我眼缘罢。” 说罢,还没等沈韶棠反应过来,便大手一挥:“照常,这两幅我都要了。” 满腹疑惑地收了一笔钱,沈韶棠摸着鼓鼓的钱袋,再望向他潇洒离开的背影,出了会儿神,然后感叹道: “哎,有钱真好。” 那厢人傻钱多的袁家少爷,在外面挥霍了一把,回到了自家读书院,廊下青竹葱郁,清风徐徐。 袁烁抱着几幅画,步入屋中,将画一股脑放到桌上。 屋内还有另一人,那人满身书卷气,温文尔雅,正在捧书细读文章。 “阿宴,你这一番苦心,哪日若是被你嫂子知道了,会不会将我一并开罪?” 裘宴慢腾腾地从书页中抬起头,“既然知道,就一直瞒下去。” 两人本是好友,他前几日拜托袁烁买下沈戈言的画,也算是间接解决对方的经济问题,这件事他自认做得天衣无缝。 “你要帮他直接给不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袁烁道。 裘宴却抿了抿唇,道:“他心性高傲,不会轻易接受无端钱财。” “也罢也罢,这些画买你要怎么处置?”袁烁大大咧咧坐下来,一只手放在画上。 他肯定是不能拿回去的。裘宴瞥了一眼画,看向他道:“我只让你去两回,竟能带回这么多?” 袁烁摸了摸脑门,讪笑道:“那不是嫂子长得好看,我……想去多看几眼。” “咚!”书本被砸在桌上,惊得他一激灵。 只见裘宴脸色变得阴沉,冷冰冰地说道:“别打他的主意,你敢动一丝歪念头,别怪我无情。” “哈……”袁烁没想到他变脸这么快,他咽了咽口水,脸上堆起笑脸:“开玩笑,开玩笑罢了。” 袁烁也是城里的大户,他爹是有名的富贾,家产丰富,基本上光是挥霍就够他三辈子了。 但是,他却无心继承父亲家业,而是向往神秘的“仙道”,可在他爹看来这无异于江湖骗术。这并不能打击袁烁,他不用考取功名不用为生计发愁,有大把的时间去研究所谓的“仙术”。 “阿宴,我过几日要去一趟瑶山,见识一下风土人情吧,你要不要一起?就当做是出门采风散心。” 袁烁饮下茶水,对他笑道。 裘宴没有开口,无声中透着一股拒绝的气息。 …… 但是,袁烁家里与裘家交好多年,裘老夫人又跟疼爱儿子一样待袁烁,听闻他要启程前往瑶山,便坐不住了。 次日午后,一辆马车停在裘家门前。 沈韶棠临时得到通知,这次要与袁烁同行,去山上为家里祈福。而且老夫人担心他身骨弱,还贴心地让裘宴陪护。 第30章 瑶山之行 山路多崎岖,途经之地草长莺飞,烈日灼灼。车夫挥鞭驱使着一辆造型气派的车子,车轮碾过黄土,留下两道蜿蜒的车辙。 有风将车帘掀起一角,沈韶棠正向外看去。 车里另外两人相谈甚欢,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仿佛沈戈言就是一把空气。后者也对两人的话题不感兴趣,自顾自地看风景。 裘宴虽然看着袁烁,但是余光总是若有若无地往对面瞟。 他身子这般弱,坐在窗边不担心着了凉?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提醒,一只手便在面前晃了晃,袁烁笑着说道:“阿宴,你心不在焉地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袁烁上下将他打量,戏谑地笑道:“你不想诗书,莫不是想……女钗裙吧?” “别胡说!”裘宴看了一眼对面,沉下脸低声说道:“说话注意场合,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行行行。” 袁烁撇了撇嘴,摇摇头道:“火气真冲,我找嫂子去,嫂子可比你温柔多了……” 结果,他刚笑嘻嘻地转过头去,便对上沈戈言那张冷淡的脸。 他笑容凝固了一瞬,然后抬了抬手上的果盘,讪笑道:“嫂子,吃点水果。” 沈韶棠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葡萄,然后伸出手拿了一颗青枣,客气而略显疏离地笑了一下。 “多谢。” 袁烁识趣地放下手,把葡萄塞进自己嘴里,兴致冲冲地说道:“嫂子,我跟你讲讲这山神庙的故事吧,可神了!” 沈韶棠轻咬了口青枣,枣肉化在舌尖,汁水鲜甜爽口。 说是这瑶山上有座山神庙,庙里供着一座神像,不知是何人所造,却矗立在此处两百余年,不受风吹雨打侵蚀。 后来渐渐的村民里传出一些怪事,据说有位村民上山打猎失踪了,后来前去搜寻的人也接连失踪,过了一段时间,却有人看见一群白衣打扮的人从里面出来,御剑而去。 村民纷纷猜测,那些白衣人定然是从仙界而来。久而久之,越来越多人上山供奉香火,有些人向往仙界祈求神仙点化,有些人单纯为了许愿发财多子多福。 沈韶棠面色不惊,其实听得津津有味,因为他不知不觉多吃了几个果子。 马车行驶约莫三个时辰后,来到了山麓,三人还要步行上山道。 “嫂子,山道至庙顶有段距离,步行恐怕颇费力气,你……”袁烁斟酌着措辞,说道。 “不妨事。”沈韶棠心想,他又不是真残废。 山道狭隘,袁烁走在前头,他俩紧跟其后,三人一路无言,徒步走上山。 沈韶棠走两步喘一下,还要拿帕子擦拭额头的汗,旁边的灌木丛繁茂,毒辣的太阳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把他脸晒得微微泛红。 忽然,脚下踩到湿滑的青苔,他暗道不好! 下一瞬,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胳膊,裘宴神色满是担忧。 “山路难行,切记小心。”他道。 沈韶棠愣了一下,感觉那手贴着手臂烫人地很,而且对方离得太近了,便连忙推开一段距离,低声道谢后先行一步。 裘宴望着掌心出了会儿神,后知后觉地跟了上去。 还好山道不长,不一会儿,他们便抵达了山顶,周围的环境空灵寂静,远远的看见一座低矮的庙宇,有缥缈的烟雾萦绕。 袁烁一脸兴奋,步子走的老快了。 但是,沈韶棠却站在原地不前,正回头专注地看身后的丛林。 “你在看什么?”裘宴站在他身旁,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去看。 沈韶棠回过神,神色掠过一丝茫然,“我好像听到有东西喊叫。” 裘宴了然地笑道:“这里丛林繁多,应该是野猴子出没发出的声音。” “不是猴子……”沈韶棠喃喃道。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林间穿过,发出的声音像是……人类的窃窃私语。 “你们快点跟上来!”袁烁在远处朝他们挥手。 他们立即跟了上去,沈韶棠也将刚才的疑惑抛却脑后,先把此行的要紧事办成,才能回去和老夫人交代。 “叮咚叮咚——” 山神庙近看门面陈旧,却格外威武厚重,挂在屋檐上的一串串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与树叶摩挲发出的沙沙声诡异的相衬。 但是奇怪的是,当他们走进去的时候,却感到里面的空间低矮逼仄,甚至有种空气不流通的沉闷感。 “这……便是那位山神?”袁烁语气惊讶。 只见那座石像端坐在两层高台之上,却不是人形,而是长着凶恶兽脸,四肢长蹼,单脚点地,飘逸的红绫缠绕中,维持着一种翩翩起舞的古怪姿势。 沈韶棠不禁皱起眉,“这是什么东西?” 这玩意儿看着可不像神,倒像是什么山妖野怪。 这般心想,他忽然看到那位“神”夸张的眼皮动了动,再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这地方风土人情真是……特别,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拜这种东西,不过万事都有例外。” 拜神不宜嘈杂,且只能让求愿者进庙,所以他们并没有带侍从跟随。袁烁一边说,一边从包袱里拿出贡品香烛。 他们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简单地许过愿,两人都起身了,袁烁还在地上翕动嘴唇,作无声祈祷。 “行了,这位神啊,见你不是跟他一路的,哪肯收了你。”裘宴瞥了一眼那石像的脸,半开玩笑道。 “肤浅!” 等听到两人的脚步声远去,袁烁才开始慌了,他连忙站起来,十分幽怨地看了一眼石像,神仙迟迟不显灵,他只能作罢。 他可不想一个人下山! 可是当他们走出山庙后,却发现外面竟不知何时,起了一片茫茫白雾,风铃在风中叮铃叮铃地响。 “大家跟紧了。” 裘宴背脊有些紧绷,当他观察两旁情形时,回过头去看正前方,下一幕叫他心脏狂跳。 一道红绫一闪而过,将沈戈言缠住后往前一拉,几乎不给他挣扎的机会,人瞬间便消失在白雾中。 “沈……戈……言。”怪物的声音刺耳难听,它在模仿裘宴的声音。 沈韶棠奋力向前奔跑,可是身上的红绫束缚着他,加上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一只怪物,身心都在深受煎熬。 那只怪物体型有两个他那么高,吐着蛇一样的信子,单脚行动,慢悠悠地跟着他,一蹦一停。 他猜想,怪物便是庙里那家伙,不知怎么跑了出来。 沈韶棠跟另外两人走散了,现在毫无方向感,只能依靠本能奔跑,他满头大汗,红绫却突然飞起,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嘶!”左腿折了。 他愤恨地看着逼近的怪物,咬了咬牙,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跑,但是他能感觉到身后的危险越来越近。 “系统,给我点开技能!有暂时提高武力的技能吗?”沈韶棠不想受着气,对系统愤愤道。 系统:“抱歉哦,你现在的身体是沈戈言的,他只是个凡人。” “……” 话是这么说,但被怪物追杀了一路,快要去掉沈戈言半条命了。 就在沈韶棠绝望之际,他气喘吁吁地想从白雾里找到什么,忽然前面出现了一座庙宇,看不清样貌,但是里面似乎有个背对着他的人。 他心中一喜,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跑了过去。 “救命!”不管是裘宴还是袁烁,来了个人就好。 就在这一刹那,红绫突然发了狂,猛地朝他身后偷袭,不像是刚才戏耍般,更像是要取了他的性命。 沈韶棠脚下一趔趄,被门槛绊倒,他坐在地上连连往里面挪步,红绫在门框边犹豫片刻,然后弹直了身体冲进去,将他绑在石柱上。 庙宇里静谧无声,怪物已经跟了进来,它长大了血淋淋的大口,那两排利齿长着倒钩,能将猎物皮肉固定后撕咬下来。 正在此时,空中忽然出现了一点白光,如同白昼般逐渐扩大,寒风吹起了地上的枯叶。 “铮”的一声剑鸣,似有神龙穿透苍穹,发出威震天地的龙啸。 怪物根本来不及反应,或者准确的说……是毫无还击的可能。 在它惊恐的眼神中,凭空而出的神剑破风而来,将它钉死在石柱上,庞大的身躯瞬间一分为二,化为齑粉。 漫天粉末随风飞走,庙里又一次陷入黑暗。 沈韶棠傻愣愣地抬起头,那只剑柄上刻着两个瘦长漂亮的字——启星。 剑名启星,是……扶渊仙君的启星剑。 第31章 茫茫白雾 有个人站在他身旁,一片白色衣角在眼前拂过,像是一层纱朦胧缥缈,因为离得近,甚至能嗅到对方身上清冽的气息。 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握住剑柄的时候,剑身上的杀气顿时消散。 “铮”的一声,神剑入鞘。 沈韶棠心里知道来者何人,但是这具身体可不知道,现在必须表现出惊恐畏惧的模样。 他没敢抬头去看仙人真容,俯下身拜了拜,“仙师救我一命,不知如何报答……” “你命不该绝。”头顶传来极轻极冷的声音。 然后,沈韶棠便感到有只手在头顶,直觉是要清除自己的记忆,便连忙开口:“等……等一下!” 他的另一个任务就靠顾清仑了! “听闻山中有神仙显灵,定然是您现身,将那些迷路的凡人点化,引他们入了仙界,这才有了山民对您歌功颂德,我……”他说话间越来越急切,甚至有些磕巴了。 “你想要什么?” 顾清仑垂眸打量,这跪在地上的人,神韵与那人极为相似。 沈韶棠鼓足勇气,提高声音道:“我想要求仙师点化,我想入仙道!” “……”头顶一片沉默。 这只魔物竟然想求仙问道,若是殷于野听见了,不知当如何作想? 顾清仑眼底掠过讽刺,凡人的心思终归是愚昧,竟相信那所谓的“成仙”传言,胆敢孤身入山庙,若不是今日他碰见了…… 然而事实是,那些失踪的村民,都是被附近的妖怪山精残害,方才死在他剑下的怪物亦在其中。 顾清仑掌心放在他额头上方,稀薄的灵气逐渐扩散覆盖,冰蓝色的光落在眉心一点。 “仙师……”沈韶棠有点紧张。 但是,对方的声音却依然冷漠。 “你灵根驳杂无缘仙途,早些回去罢。” 沈韶棠想要说什么,可是耳畔传来裘宴的声音,还有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他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他最后一刻抬起头,却只看到伫立的高大神像,姿态庄严肃穆,悲悯且缥缈地望着自己。 ——这才是山神庙。 “嫂子!嫂子!” “沈戈言!” 听到是裘宴在呼喊,沈韶棠猛然醒来,他视野朦胧难以视物,他喃喃道:“我……我瞎了?” 袁烁笑了笑:“嫂子,你别怕,这山中雾气有些伤眼,过一会儿就好了。” 一只手正坚定地扶着他的胳膊,沈韶棠回过头,待视线回笼,便认出了裘宴,对方表情凝重,仿佛异常担心。 裘宴将他扶起来,瞥了一眼被鲜血晕染的膝盖道:“你伤到腿,我背你下山吧。” 说罢,便半蹲在他面前。 沈韶棠刚想答应,但是站起来的时候,却没有想象中疼痛,他……腿上的伤竟然愈合了? “不必了,我伤得不重。”他说着,便步伐轻盈地走了两步。 两人俱是沉默半晌,裘宴缓缓直起身,心情突然有些失落。然后响起了沈韶棠惊讶的声音:“我们怎么在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座山庙明显跟他们去的那里不同,台阶上伫立的神像圣洁悲悯,亮堂干净,哪里还有什么风铃、怪物? 袁烁解释道:“方才我们走错路,进错了庙,才遇到那只怪物,我们找了好久才找到你,这里才是真正的山神庙。” 几人上了香火,走出庙宇的时候,外面的白雾已经散了,空旷的山野沁着凉爽的晚风,横扫千里万里。 他们走下山道,车夫已经等候多时,待长鞭在空中划过,黑马嘶鸣向前奔跑,马蹄在地上扬起漫天尘土。 只是,车辙上似乎多了另一条痕迹。 回到裘家。 老夫人没有入睡,在听到门童通报后,便披着一件大氅,在素雪的搀扶下去了前厅。 沈韶棠浑身脏透,只能去换身衣裳,老夫人便把裘宴叫到跟前,问起了今日之行。 “都按娘说的做了。” 老夫人偏头看了眼里屋,皱起稀疏的眉头道:“你别瞒着我,今天定是出了事,你看这孩子摔的!” 裘宴无奈,将遇到妖庙和怪物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罢了罢了,人都平安回来就好了,早知你们有此一劫,我怎么都要拦着……” 老夫人连声叹气,直到沈韶棠从屏风后出来,她才笑着将他招过来:“让我看看,伤着哪里没有?阿宴,你就是这样陪护的?” “只是虚惊一场,娘不必担心。”沈韶棠说道。 老夫人又拉过他的手,上下将他打量,直到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那镯子你不喜欢?” 见他一脸茫然,她转过头看裘宴时冷下了脸。 “娘,我忘了……”裘宴牵起一抹尴尬的笑容。 那翡翠镯子,至今还在他屋里。 老夫人冷哼一声,然后命素雪去煮了碗姜汤,言谈间对唯一的“伤员”,显示出独特的关怀。 “娘,我让人去厨房做几个小菜。” 裘宴微微躬身,便自行出去了。 …… 从瑶山回来后,袁烁就感觉好友变得不一样了,倒也不是特别大的改变,就是一些微妙的细节变化。 比如,他平日里看书最是专注,现在却时而发呆出神,仿佛整上午都停留在那一页。还有写字时,书法比从前逊色不少,因为字迹总是很飘忽急躁。 连午后闲暇逗鹦鹉,不知裘宴说了什么,鹦鹉气得差点把尾巴毛都抖下来了。 袁烁看不行去了,简直想将此事告诉老夫人,让她老人家来管管,至少不要再嚯嚯他家小鹦鹉了。 “阿宴,你最近怎么了?”袁烁睁大了眼睛,一脸狐疑:“你不会是被那山里的妖精夺舍了吧?” 袁烁转了个方向看书,“想什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妖精。” 恰在此时,他的书童从门外进来了,口中喊着不好了。 “什么事,好好说来。”裘宴拿书指了指书童,后者立即停住脚步。 “大少奶奶他……他被盘子砸了!” “什么!”裘宴腾地一下从座椅上起来,气势冲冲的当下便要回裘家。 “等一下,他还没说完急什么?”袁烁连忙喊住他,对书童问道:“你家大少奶奶伤得如何,是谁下的黑手?” “没……没伤着。”书童却摇了摇头,“当时大少奶奶从一家客栈下经过,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竟然把茶盘往下随手丢下来,这一下定然伤的不轻,可奇的是……大少奶奶最后毫发无损。” 袁烁听得胆战心惊,“后来怎样了?” 裘宴听闻沈戈言无事,一悬着的心便落了地,其他的事情也听不进去,旋即要动身回去看望他。 第32章 福祸相依 沈韶棠当时从客栈底下路过,眼睁睁看着那茶盘掉下来,再看着茶盘在空气中凝固,硬生生偏离轨线掉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 他知道是谁做的,但是这么多人看着,总不能让这种离谱的事张扬开来。 于是,他装晕。 众人连忙喊着“大少奶奶晕倒了”“大少奶奶被吓死了”,夜色匆忙中,将他抬着担架,辗转送回了济心堂。 裘紫当然看出他没病,便给他吃了一副保心丸了事。 老夫人也忙托人来看望,还有裘宴和袁烁,更是忙不停蹄地来看他死了没有。 此时,裘宴坐在床边,把湿毛巾从他额头上拿下来,“感觉身体可还有不适?” 沈韶棠面色“如纸”,轻轻摇了摇头:“无事,躺一会儿就好。” “是啊,躺躺就好。”裘紫将药柜门盖上,说风凉话。 “三妹!”裘宴低声斥责。 裘紫倒是有些莫名其妙,“二哥,你这是怎么了,竟然为了他凶我?” “我不是……”裘宴脸上带着歉意。 “好了,时间不早了,济心堂要关门了。你要带他回去,还是直接在这躺一夜?”裘紫一把将笨重的木箱子放在桌上了,发出不小的声响。 “我……等会儿就走。”沈韶棠开口道。 他可不想在这地方睡觉。 一盏茶后,沈韶棠穿戴好衣裳便出门,裘紫和袁烁先走了,只有裘宴担心他独行危险,和他一路同行回家。 路上大部分时间在沉默,两人心里各怀心思。 可是,他们刚走出去不远,便有一名济心堂伙计急忙追上来,说道:“二少爷等等!” “有位病人过来取药,可是堂主不在,小的不敢擅做主张,请二少爷跟我回去一趟。” 裘宴和沈韶棠对视一眼,后者轻轻颔首。 权衡一二,裘宴纵然私心不愿,但还是对那伙计说道: “带路吧。” 裘宴被济心堂的伙计叫了回去,不知有何要事,临行前却再三嘱咐,让沈韶棠在原地等候。 沈韶棠裹着一件白色锦袍,在夜风中拢紧了衣襟,百无聊赖地往外面看,突然他的视野里多漫天的纸钱。 烟雾汇成一股,自下而上袅袅升起,纸钱有的化为灰烬,有的洒落满地。 “恩公,来看看我婆娘吧!”烧纸人大声喊道。 沈韶棠定睛一看,认出了正是当时在济心堂闹事的醉汉。 “今日是你妻子忌日?”他走近了,问道。 醉汉不喝酒时看起来很精神,四十开外的年纪,笑起来眼角往下褶,他拿着一沓纸钱,热情地抽出三分之一递过来。 “是啊,她狠心地一个人走了……”醉汉眼含泪光。 “恩公,你为何还不回家?现在夜深人静外面可不太平。” “我在等人。”沈韶棠一边将纸钱丢进火焰中,一边说道:“你不必喊我恩公,该感激的人是裘大夫。” “恩公……沈公子说的是。” 待纸钱烧尽,醉汉瞄了他一眼,忽然说道:“沈公子等的人还不来,不如我护送您回去,老夫人也可放心。” 沈韶棠本想推拒,但是醉汉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顿时涕泗横流。 “沈公子帮了我家这么大的忙,我若是不做些什么事情,不止自己良心不安,恐怕死去的婆娘也会责怪我!” 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醉汉又道:“我还有未烧的纸钱,可以沿路洒下,一来祭奠我家婆娘,二来可留下踪迹。” 沈韶棠感觉越来越冷,应下的那一刻,却没看到对方眼底的一抹精光。 夜黑灯暗,从大道走入羊肠小道,他们身后跟着一路纸钱,若是回头一看,真有点叫人毛骨悚然。 忽然,沈韶棠看到前方多了三个人,见他们走过来也不避让。 三个人,都是粗衣打扮,左边翻着死鱼眼,中间脸上有道长疤,右边的獐头鼠目,像是外乡来的流氓混混。 “哥几个等你那么久,你小子终于来了。”疤脸男扛着一把砍刀,流里流气地说。 沈韶棠忽觉不对,他回头去看身旁的人,但是空空如也。连他们来的路上,不知何时也没有了纸钱的痕迹。 下一瞬另外两人便挡在他面前,堵住退路。 “大、大哥……我欠下的钱现在能一笔勾销了吧?”醉汉没有骨气地跪在疤脸男跟前,肩膀瑟瑟发抖。 他自妻子死后,便在外面吃喝嫖赌,欠下了一屁股债。当时去济心堂讨钱的另一个原因也是为了还债,可是赌瘾哪有那么好戒? 沈韶棠脸色冷冰,“那笔钱财不够你将妻子好好安葬吗?” “什么钱财?你还有钱藏着没给我们?”疤脸男一把揪起醉汉的衣领,唾沫喷在他脸上。 “没有,都……都给你们。” 妻子死后只是被他草草葬在后山,一个小小的山丘上。 疤脸男手劲很大,重重地拍醉汉的肩膀,“行……哥几个检验一下货色,才能让老鸨给卖个好价钱,你麻溜地滚吧!” 醉汉没敢去看沈韶棠,连忙感恩戴德地往前跑了。 “跑什么……我们哥俩会让你爽个够,尝尝□□的滋味……”死鱼眼双手就要往他身上摸。 “我劝你们识相点,我家二弟就快来了!” 獐头鼠目的咸猪手,往他屁股上一摸,淫.笑道:“来了岂不是更好?” 沈韶棠后退半步,趁其不注意抬腿往对方要害猛踹,也许是都觉得他弱不拉几,没人提防的结果,就是獐头鼠目痛的弯腰龇牙咧嘴。 “哦——我的命根子!” “妈了个巴子!”疤脸男扬起手,就把沈韶棠打得半边脸歪过去,又疼又肿。 他粗壮的手臂抓住沈韶棠的肩膀,翻了个面按在墙头,然后开始自顾自地解开腰带。 在三人灼热的呼吸气息中,无人发觉空气中的一丝异样,像是凝结成了水面的霜雾般,泛起一圈涟漪。 顾清仑隐在结界之内,刚想出手,却看到地面上渗透出古怪的黑雾。 黑雾慢慢地缠绕住几人的腿脚,像是一个个没有五官的影子,长而纤细的身体黏腻地裹住他们,发出享受的喟叹。 “大哥……这是什么鬼东西!”死鱼眼惊惧地叫了一声。 然后,刀疤脸就听到他发出惨叫,活像屠宰场里被杀的肥猪,仿佛是经历痛苦折磨不能死,发出虚弱的求救声。 “大哥……” “二弟,我、我在这!”刀疤脸连忙拉住死鱼眼的手臂,但是对面轻飘飘的,被他扯回来了一只断手,身体不知所踪。 他慌得扔开那只残手,一时恐惧占据心头。 “三弟……”他往前面一看,沈韶棠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颀长的黑影,笼在浓郁的黑雾之中。 “你……刚才碰他的是哪只手?”黑影诡异地笑道。 “你是人是鬼,我……啊!”刀疤脸的右手关节传来剧痛,然后便眼睁睁看着它一节节脱落。 “你想对他做什么?” “啊!!”下腹的疼痛直接把刀疤脸疼昏死,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黑雾褪去之后,只有一个颀长的影子抱着沈韶棠,他低头看着怀中人良久,然后轻轻落下极为珍重的一吻。 几个瞬息间,一团黑影消失在小巷中。 …… 次日,沈韶棠在裘家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裘宴却说当时回家路上,发现他不见后,四处寻找无果,直到家里人来说他已经回了家,才放下心。 但是听闻沈韶棠差点被骗进窑子,连老夫人都气愤难平,裘宴带人去找醉汉,将其送去了县衙。 与此同时,县衙又接到报案。在一条小巷口里,有人发现了许多尸体碎块,现场地上墙上鲜血四溅,路人见了都忍不住干呕。 联系两宗案子,县官将醉汉认定为凶手,因为杀人手段残忍施行车裂。 第33章 神庙还愿 因为“又”一次大难不死,人人道沈戈言有神明护佑,将来必有后福。 老夫人更是万分欣喜,认为是山神显灵,希望他能回瑶山还愿。 半个月后,沈戈言感觉身体强健许多。近日闲来无事,本想自己前往瑶山,但是裘宴说什么都不放心。 这次袁烁家里有事,没有同行,所以路上只有他们二人。 山神庙内,日光熹微。 周围的陈设不曾改变,神台上的石像一手捻指,神情平静又悲悯,仿佛正在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沈韶棠将蒲团铺在地上,跪倒在神像面前,闭上眼睛,合十双手开始诚心祈祷。 仙师在上,能否听见我的心声? 片刻后,耳畔毫无动静,他有些失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身处茫茫白雾之中。 “你为何来此地?”一道缥缈空灵的声音响起。 沈韶棠眼底亮起一簇火苗,仰望着神像说道:“我曾向仙师许过愿,后来多次承蒙庇佑,救我性命,实在感恩不尽……现在特来上供还愿。” “我不曾救你性命。”那声音冷漠地说。 “可是……我能感觉到,仙师的存在。”他语气从犹疑到肯定,双眸灿烂如星。 就当沈韶棠以为,声音不会再有回应时。忽然听到身旁有人走动,他纳闷地望着白茫茫的雾气,白雾翻涌间一个白色衣摆轻轻拂动。 “看来,你还不算太愚钝。”清冷的声音染上一丝戏谑。 沈韶棠直觉,此人正是暗中庇护自己的仙师。 “仙师当初抹去我的记忆,却在暗中护我性命无忧,虽不知是何故,但这应当是我第二次见到你。” 倏然,一阵压迫感直冲面门,因为对方弯下腰打量着他。 他们距离不过咫尺,沈韶棠感到心口发闷,不自觉地上半身往后倾,仿佛这样就能好过点。 “第二次见,可还有心愿要许?” 明明声音是从头顶传来,但是沈韶棠却感觉像是贴着耳根说的,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暗中掐了自己一把。 头脑清醒后,便知道此刻可遇不可求。 “我不想要这副泡在药罐子里的身子,就是因为自小带来的病症,我娘亲难以承受生活压力,改嫁他人,与我相依为命的爹也一生艰苦,最终郁郁而终。” 沈韶棠眼睫颤了颤,眸光仿佛湖水腾起的雾气,水润朦胧。 “假若一切能由我选择,那么我会继承爹的遗志,为沈家光耀门楣……而不是日复一日困在深宅大院。” 顾清仑默然听完,眼底浮现出不自然的情绪。 半晌后,他冷淡地开口道:“我可以帮你,不过有个条件。” 顾清仑要他今后每隔三年,都要上瑶山上供香火,直到百年之后,神像不再显灵方能作罢。 沈韶棠自然点头答应,这有何难的? “……”顾清仑站在他面前,双指并拢,将自身灵力汇成一股灵泉,灌入他的眉心。 灵泉拨开茂密笨重的藤枝,涌入干渴荒凉的丹田,充分地滋润呵护,使它重新焕发生机。 “呜……”沈韶棠感觉浑身在发烫,不禁低声呻.吟。 他额头冒汗抽搐着躺倒在地上,衣物滚过枯叶皱皱巴巴,如画般的眉眼染上痛苦,添了几分破碎和凌乱的美感。 沈韶棠脑袋空白,微微喘着气,直到眼前的世界重新回归原位。 他刚刚苏醒,扶着自己的双手便悄然松开,如同羽毛一般飞走了,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感觉如何?”顾清仑背对着他,负手而立。 “我感觉整个人很轻松,像是……脱胎换骨。”沈韶棠神色茫然,语气却掩饰不住的惊喜。 “我方才大致看了你的丹田,五根驳杂混乱……不过,还不算无药可救。” 这含蓄保守的语气,倒是没打击到沈韶棠,他心想仙师愿意帮自己已经是万幸,哪里还敢祈求其他? 时间飞快,已经到了出幻境的时候。 “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沈韶棠咬着下嘴唇,面露犹豫。 其实自从那天遇险后,他心里也有疑惑,一路上始终惴惴不安。 他的目光从对方的腰身,游移到下颌停住,眨了眨眼睛道:“那天夜里,真的不是你救了我吗?” 但是,他瞬间感到脖颈一僵,像是被一道冰锥般的目光冻住,那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你认为神仙都是随心所欲,残忍地取人性命?” 沈韶棠连忙垂下脑袋,惶恐道:“我并非那个意思,请仙师恕罪。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仙师恢复平静,低声嘱咐道:“杀死那三名歹徒的人……绝非善类。你今后遇见任何人亲近,都要有所防备。” 沈韶棠懵懵懂懂地点头,继而再三拜谢。 他再次闭上眼睛,明显感到周围环境发生变化。待睁开眼睛,已经回到了神庙内,一抬头便与垂着眼眸的神像对上了眼。 幻境中的时间流逝与现实不同,在一旁的裘宴看来,他只是静静地祈祷了片刻。 “你许了什么愿望?”他起身后,问道。 裘宴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自己。 随即,他轻笑道:“希望身边的人,平安顺遂。” 还愿事了,沈韶棠和裘宴两人结伴下山,来时阳光晴朗,可是他们没走多远,天竟然开始下雨了。 天空阴蒙蒙的,雷电怒吼,倾泻着瓢泼大雨。 来时并未带伞具,情急之下裘宴脱下外衣,披在他和沈韶棠身上,加快奔跑起来。 “前面有间小屋,我们进去避一避。”裘宴侧过布满雨珠的脸,沉稳地说道。 沈韶棠点点头,外衣空间狭小,两人肢体难免碰到,他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礼节,避雨要紧。 那间小屋不知荒废了多久,散发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裘宴将外衣垫在地上,让他坐下来,“委屈嫂嫂了,我们今夜得在这借宿了。” 沈韶棠淋成了落鸡汤,一边吸鼻子,一边抱紧战栗的身体。 咯咯咯—— “什么声音……”他脸色微白,倏然看向门外喃喃道。 外面雨小了许多,只是在朦胧的水帘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缓靠近这间小屋。 “哪来的声音?” “……” “我去找些食物和水,你一定不要离开此地。” “不要去。”沈韶棠脸色难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放心。” 裘宴以为他害怕,便安抚性地笑了笑,然后出了木门。 过了一会儿,沈韶棠再抬起头看去,却不由得一愣。 因为,他在裘宴远去的背影上,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牢牢地将其缠住。 …… 裘宴行至一个土坡,准备摘些野草回去。 可是,当他不经意地往坡下看,却眼前一黑,突然的失明令他惊恐不安,接着脚下踩到一些碎石。 高坡下面是一片芭蕉林,裘宴从上面滚下来,途中不乏粗粝石头,他硬生生撞上去,落尽灌木丛不省人事。 殷于野站在不远处,嘴边挂着一丝讥笑,然后食指指尖微动。 一颗大石头在山坡上摇摇欲坠,很快便失去平衡掉了下来,朝那片灌木丛狠狠砸去。 事情本该如此,石头却在半山腰被一股力量拦截,倏然弹回到坡上。 “多管闲事。”殷于野五指收拢,阴鸷地看着身后。 “你杀了相泽寺佛子,佛宗岂能放过你?” 顾清仑身形在山野中显现出来,白衣长袍飘逸似仙。 他……兴许是真的动了杀心。 “我又不会真的杀了他,不过是废了他全身筋骨,直接躺完下半生,不一样是历劫了?” 殷于野冷笑了一声,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只是残酷地陈述某个事实。 “总之,这是佛子的劫数,你我皆不可干预其中。”顾清仑镇静地说道。 “不可干预?”殷于野眼神暗含讽刺,“扶渊仙君真是两面派典范,既如此又何苦为一个凡人洗髓?” “……”顾清仑掌心悄然握了握剑柄。 “是他先将尹澈从我手中夺走,历劫成功与否与我无关,我偏要去亲身干涉!” 殷于野身形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茂密山林间,一圈圈回荡着余音。 这件事开始……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顾清仑皱起眉头,冷淡的眼眸里,涌现一丝愧疚之色。 尹澈,你能够坚守本心吗? 第34章 一夜过后 裘宴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他湿漉漉的衣服上,沾满了污泥和鲜血,发出刺鼻血腥的气味。 他站在木屋门口,电光划破夜空,照亮了那张冰冷狰狞的脸。 从昏迷再到清醒,他凭着一点微弱信念,忍受痛苦和寒冷,自陡坡下爬了起来。 “啪嗒。”一个布包掉在沈韶棠面前,许多红色的果子散落出来。 “让你久等了。”裘宴的声音有些喑哑,坐在他身旁。 “你身上的伤……让我看看。”沈韶棠小心翼翼地说道。 裘宴却摇了摇头,“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口,我已经处理过了。” 说罢,便转过身,躺在枯草地上似乎是睡着了。 “……” 天亮之后,沈韶棠却发现裘宴发了高烧。 他想用泉水简单地退烧,但是并不管用,期间还发现裘宴身上遍布了道道细细的伤痕,像是皮肤被石头割裂。 在山上等待救援,无异于坐以待毙。沈韶棠决定带着他下山,寻找求救的机会。 他将裘宴靠在身后,几乎是扛着个比自己高的男人,往前挪动了一步,差点连带着裘宴两人摔下去。 片刻后,沈韶棠带着裘宴,步步艰辛地走下山道,当抵达山脚时,发现那里聚集了一群人,每一个面孔都有几分熟悉。 裘家的仆从婢女,本想抄起工具进山搜寻,发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大少奶奶”,所有人都发现了他们。 过了一会儿,老夫人便在素雪的搀扶下,穿过人群来到沈韶棠跟前。 “乖儿媳!”当看到他身旁的裘宴,她不禁老泪纵横,“宴儿……宴儿你舍得撇下娘亲吗?你开口说句话啊……” “他只是昏了过去。”沈韶棠道。 闻言,老夫人才抹了抹眼泪,“快将他带上马车,让紫儿瞧瞧。” 沈韶棠本想将裘宴交给别人,但是对方的手一直攥着他的胳膊,怎么都扯不下来,无奈只能由他将人送过去。 马车上,裘紫见到自家二哥这副惨样,也露出惊异的表情,心里也万般难受。 二哥是个读书人,向来斯斯文文,她未见他伤得这般重。 在马车上只能简单包扎,想要治好裘宴的伤,还需要回裘家,开几服药吃才行。 到了傍晚,裘宴便悠悠转醒了。 他睁开眼望着满屋子的人,只觉得吵闹,开口便问沈戈言在哪里。 老夫人满脸心疼,便让人将他叫过来。 沈戈言人已经恢复大半,只是精神有些疲倦,他站在底边,刚俯下身把药碗放在床头,手腕便被裘宴抓住。 裘宴眼底闪光欣喜的光,“你……有没有受伤?” 沈戈言微微皱眉,“我并无大碍,倒是你要好好休养。” 一旁的老夫人目光顿了顿,然后逼自己从那两只亲密的手移开,然后低声提醒道:“宴儿,快些把药喝了。” 喝药时,裘宴也直勾勾地盯着沈韶棠看,见他要走,连忙开口阻拦:“除了喝药便是睡觉,整日烦闷无聊,嫂嫂能否多留一会儿,与我说说话?” 病人的请求,总是不好拒绝的。 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便带着其他人离开了,因为担心其他仆从照料不周,便将素雪留下来照看裘宴。 “瑶山的事,切不可传扬出去。”裘紫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提着药箱,踏出房门时,对素雪说道。 “奴婢保证会把秘密带入坟墓里。” “……”希望其他人也是如此。 素雪将裘紫送走了,回来却发现几名侍女正蹲在花丛里,正盯着屋门看。 “大少奶奶和二少爷,在房里做什么?” “旁人探病不过一会儿便走,大少奶奶自上午便来了罢……” 正在她们想要深入探讨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好大的胆子,大少奶奶来干什么,是你们该说的?” 素雪面色严厉,冷着声道。 几名侍女面面相觑,然后纷纷起身,讪笑道:“姐姐误会了,我们……现在就走……” 她们走出了园子,在拱门门口有人发出“啊”的一声,原来是撞到了人。 侍女捂着发红的额头,连忙道歉:“袁公子,我不是有意的。” 袁烁见到女孩貌美,心下一阵荡漾,连想骂人的心情也一干二净。 他宽容地笑道:“快别这么说,我也走得急。” “不知袁公子是否来找二少爷,奴婢多嘴说一句,现在……二少爷和大少奶奶有约,正不得空。”侍女紧抿着唇,欲言又止。 “如何不得空?”袁烁没听明白,他们有约又如何,自己不能临时加入吗? 三个人一起?侍女听出他的“意思”,脸色蓦然一变,煞白煞白的。 她看袁烁的目光,都变得鄙夷起来,“袁公子,切莫说笑。” 然后,其他侍女便拉着她,行了一礼后火速逃离现场了。 袁烁一头雾水的站在原地,思索半晌后,握成拳头的手敲了下另一只掌心。 难道……他俩是在幽会?他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思及此,他脚下默默转了个方向,现在不去找裘宴,他来裘家就只能去老夫人那儿。 “烁儿。”老夫人隔着老远,便高兴地叫他的名儿。 屋里的另一个侍女谨秋,招呼着他坐下,为他斟茶倒水。 “老夫人面色红润,竟是愈发显得年轻了。”袁烁露出标准的讨好式笑脸。 被他的乖觉逗笑,老夫人慈祥地点了点头,看着他问起了家中父母健康,以及生意如何。 袁烁一一应答,没有半点含糊。 当谈到裘宴此次从山上回来的情况,老夫人情绪明显有些低落,“早知会有祸事,我便不该让他二人上山,如今宴儿还在养伤,不便出门。” “你如何知道此事?”她抬眼疑惑地问道。 袁烁挠了挠头,“我是听外面的人说的。” “外面如今在谈论什么?” “外边……都在传阿宴和嫂子在山上共处一夜,造谣诽谤他们之间的感情。” 袁烁咽了咽口水,抬起眼睛去看老夫人的反应。 老夫人脸上没有了笑意,声音有些严肃地说道:“烁儿,我问你件事,一定要老实回答。” “您说。”袁烁坦荡道。 “几日前,我听街上卖炒栗子的老李说,你从沈戈言那买了许多画,可有此事?” 袁烁感到一阵不安,“……确有此事。” 老夫人眼神犀利如刀,“你买那些画,是为什么人做的事?金钱可无法笼络你。” “……” 在强大的压力下,袁烁还是供出了裘宴,“可是,这证明不了什么,阿宴只是想帮嫂子,绝无二心呐!” “至于那些贱人说,他俩从早到晚共处一室,我看都是风言风语,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对着男人动心思……” 说道末尾,袁烁忽然住了嘴,因为他想起来裘家大哥,不就是那万分之一嘛。 然后,他这番话语,让老夫人察觉到不妙,顿时神情陡然变冷,还有一丝愤怒。 袁烁简直想扇自己巴掌,那件事……竟然叫自己说漏了嘴,本不该让老夫人知道的。 …… 在裘宴房门外,素雪正从厨房端了碗药,打算敲响木门之前,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叩门。 “二少爷,到喝药的时辰了。” “……” 她想了想,应该再提高声音,可是下一瞬便有侍女从门口小跑进来。 侍女指着门外,断断续续地说道:“老夫人来……来了!” “什么?!” 素雪还来不及做什么,老夫人便推开侍女,径自走了进来,脸色格外的难看,仿佛动了火气。 “宴儿,为娘来了,你也不想开门吗?”老夫人沉声道。 素雪不敢开口,不用联系前因后果,她便知道这是暴风雨的开始。 第35章 如故人归 沈韶棠已经在床前坐了一下午了,裘宴根本不松手,换着法子软言巧语留着他。 “阿宴,时间不早了……”沈韶棠不觉察地抽出手。 裘宴脸上的笑容凝固,突然撇过脸,拳头抵着嘴唇:“咳咳……” “戈言,你是厌烦我了吗?也是,我现在这副样子,到哪都是个拖累。”他神情黯淡,嘴唇发白,像是病入膏肓的人在说着遗言。 “……”沈韶棠被噎了一下,不禁有点心软。现在裘宴还病在床上,自己语气再重一些,恐怕就能把人“气死”。 但是,他们怎么说都有层“关系”在上面,平时避嫌还是必要的。 “我也有些饿了,不如明日一早来看你?”他找了个台阶下。 但是裘宴却视若无睹,双手撑着床沿,转过头去喊素雪。 然后,对沈韶棠温和地笑道:“正好,你吃了晚饭再走。” 恰在此时,一道愠怒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宴儿,还不开门!”老夫人提高了音量,说道。 接着,门被推开了,外面的人一眼便看到了里面的情形,所有人都脸色一变。 裘宴上半身往前倾,本意是想寻找下人,又转过脸对沈韶棠说话,从另一个角度看来,就像是两人亲上了。 他们同时回过头,迎面见到老夫人满脸怒容,沈韶棠身正不怕影子斜,神情还算镇定,倒是裘宴眼神掠过一丝慌乱。 “娘,你误会了,听我解释……” 沈韶棠怕他越描越黑,便抢先道:“娘,阿宴现在尚未病愈,我不放心假手他人,便过来照料他,说一些近日发生的趣事解解闷。” 他看了一眼裘宴,后者自觉闭嘴。 老夫人脸色仍不见好转,“宴儿将来要娶妻,人言可畏……你们总归要避嫌。” 沈韶棠眼底的笑意也减淡了,“娘不放心我,我日后便不来了。” 他看上去太坦荡了,让人没办法再心生怀疑。 老夫人看着他们,没在说话。她总觉得有些奇怪,不止是这二人,更是自己的情绪,方才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催动她的怒火。 那些流言就像刽子手,能将人心剖的鲜血淋漓。 …… 老夫人回去了,此事站告一段落。 可是,沈韶棠将要出门的时候,裘宴还是依依不舍,从窗口目送他远去。 夜深人静,裘宴正在屋里熟睡,兴许是做了噩梦,他皱起眉头,不舒服地侧过身睡觉。 忽然,床前清冷的月光之中,有道细长的影子“生长”出来,影子的轮廓像极了一个人,他凉薄的眼神如刀般扫了裘宴一眼。 接着,便将一封信放在桌上,便消失了。 三更半夜,沈韶棠便被裘宴吵醒了,他推开门,不解其意地看着他。 “没想到你也和我一样……”裘宴有几分难为情,羞涩地垂下眼睛,像是不敢正眼看他。 “?”沈韶棠更迷糊了。 “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罢,裘宴认为他是紧张,便壮着胆拉过他的手腕,加快速度往某个方向走去。 他力气大,沈韶棠挣扎地很困难,“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裘宴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期待”,语气充满了喜悦:“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既然你与我心意相通,何须管他人眼光? “裘宴,你疯了!”沈韶棠奋力挣脱,神情染上怒色。 裘宴站在梧桐树下,对方的怒火烧得他不知所措,此时夜风也吹散些许心头的兴奋,他拿出那封信,受伤地问道: “明明是你约我出来,还说……”要与他远走高飞。 “……”沈韶棠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正在此时,家仆拿着棍棒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放肆,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老夫人怒气冲冲地赶来,手里还拿着另一封信。 次日,裘宴被五花大绑,送到了裘家祠堂。 …… 昏黄的烛光和白色的幔帐,正中央供奉着许多灵牌,若有若无的冷风,仿佛无孔不入,显得整个祠堂愈发阴森。 这里是裘家的宗族祠堂,若无重大事件,一般不会向外打开。 此时,老夫人和几位叔叔均在席间,他们坐在暗红色的厚重木椅上,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严肃刻板的神情。 他们被带到这里,裘宴膝盖一疼,被迫跪了下来。 “你这个逆子,抬起头好好看看这里,当着你叔叔伯伯的面……还有你大哥,老实回答!”老夫人浑浊的眼珠瞪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裘宴感官还有些麻木,他慢慢抬起头,望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木牌子,上面一个个或长或短的字,仿佛是咒语将他的心压得喘不过气。 他曾来过三次,第一次是六岁那年父亲病逝,第二次是大哥意外身亡,今日便是第三次了。 呵……这小小的玩意儿,竟能困住那么多灵魂。 “裘宴,伯伯再问你一次,你如实说来便可安然无恙。”一位年长的,留着八字胡的男人说道: “你昨夜想带着他去哪儿?”他指了指沈韶棠。 沈韶棠看着裘宴,为他捏了把汗。 “带他离开这里。”裘宴垂着脑袋,声音很轻很飘忽。 “为什么要带他离开?”八字胡男人身体向前,一只手搭在扶手上,眼睛眯了起来,迸发出锐利的光。 “……”裘宴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拳头,微微颤了颤。 “我……喜欢他。” 话音刚落,祠堂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如此看来,裘宴身为家中唯一的男丁,不仅对大哥的“妻子”动了别样心思,还准备带着人远走高飞。 这种事情几乎颠覆了众人保守观念,看上去违背伦理道德又十足的离经叛道,岂能为世人所容? 霎时间,席间一片沉默,俱是未从震惊中缓过神。 “啪”的一声,裘宴被打歪了头,一个巴掌印在他脸上清晰可见。 老夫人怒火攻心,“孽障!我就不该生了你!” “来人,宗法伺候!” “娘……” 沈韶棠还未出声求情,旁边的叔叔便拉着他,示意他禁声。 有人将一个盘子,和一根粗壮的鞭子拿了上来。 老夫人拿起鞭子,重重地抽打在裘宴身上,鞭子由特别的材料制成,打在皮肉上堪比凌迟的疼痛。 裘宴硬生生抗下第一鞭,拳头上青筋凸出,下唇已经咬出了血。 “你怎么对得起你大哥!” “……” “赫儿若是九泉之下知晓了,岂能安息?” “……” “你若是不悔过,一意孤行,今后你与裘家便毫无干系!” 裘宴脖颈涨紫红,神经濒临崩溃,他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落下来,却只是紧紧抿着唇,直到再也忍不住,身体重心不稳倒在地上,哇的一声吐出鲜血。 鞭子没有再落下了,他眼前的视野逐渐模糊,想去寻找那人的身影,却只能看到那块漆黑的灵牌。 上面是他大哥的名字。 恍惚间,他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灵牌跟前。 “胡搅蛮缠,我便让你死心。”一个阴冷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 随后,黑影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灵牌。 裘宴眼睛瞪大了,看着那空无一人的牌位,惊恐地自语:“大哥……” 他看上去有些神智错乱,众人明了再打下去,裘宴可能会死。 老夫人火气上头,一副要跟裘宴大义灭亲,断绝关系的架势,此时无人敢上前阻拦。 这厢,沈韶棠不时地望向门口。 他方才见事情不妙,已经叫谨秋去找袁家老爷子来,老爷子年轻时与老夫人交情甚笃,如今只有他能说得上话了。 可是,让沈韶棠想不到的,是谨秋不但没找来袁老爷子,甚至带回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祠堂门口不知何时聚集了人,他们多是相近的街坊邻居,听闻消息过来看热闹。 沈韶棠手指攥紧衣摆,心情焦急不下之际,便听见门口有人硬闯进来,似乎是谨秋。 谨秋身后没有人跟来,进来时连看也不看他。 “老夫人……大少爷他……他回来了!” “……”沈韶棠怀疑自己听错了。 只见向来稳重的谨秋从门外跑进来,跪在老夫人面前,神情焦急。 “你说谁回来了?”鞭子还在滴血,老夫人错愕地回过头。 “是赫少爷,他活着回来了!” 老夫人不悦地皱起眉,“谨秋,你胡言乱语些什么,赫儿他早已经……” 满身鞭痕的裘宴动了动嘴唇,此时也难掩震惊,这……绝无可能…… 只听门外熙熙攘攘,充斥着各种惊异和寒暄的声音,仿佛出了什么大事,乱成了一锅粥。 沈韶棠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呢?人死复生…… 门外走进来一名身材颀长的男人,他身着黑色长衫,领边和袖口都绣着暗色云纹,面容清俊贵气,举手投足间透着磊落君子之风。 男人目光在室内扫了一眼,在沈韶棠身上停了一会儿,唇边牵起一抹邪肆的笑容。 “我不在家的这段时日,竟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他的声音如碎玉击石,落在沈韶棠耳中,却有几分熟悉。 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沈韶棠愣了一会儿,那修长漂亮的手指,完美的如同上帝精心雕琢所成。 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很危险,倒是很像殷于野那家伙……总之,绝无可能是他那“死鬼丈夫”。 男人眼底除了情深似海,还有他看不清的晦涩情愫,听其柔声说道: “把手给我。” -------------------- 作者有话要说: 裘家老大早投胎了,这是殷于野装的啦qwq 第36章 你是我妻 沈韶棠看着面前的人,心脏没有一点加速,这具身体的本能分明告诉他,自己不认识这个男人。 但是,也许是男人的眼睛有某种魔力,他慢慢地将手放了上去。 殷于野眼里闪烁着戏谑的光,然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风度翩翩地将人拉了起来。 “赫儿……赫儿,真的是你回来了?”老夫人眼含泪光,她不敢上前,仿佛想要确认清楚。 “孩儿让母亲担心了。”他喊人的时候,面不改色,甚至露出了几分愧疚。 “你真的是我的赫儿?”老夫人伸出手想去触摸他的脸,干巴巴的手指微微发颤。 长子的脸仿佛停留在最青春时,如今突然出现在眼前,就像是梦般恍惚。 殷于野思索了一会儿,便微微躬下身,使得她的手可以碰到自己。 老夫人的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颊轮廓,喜极而泣:“身上是热乎的……菩萨可怜我将来不得寿终正寝,把你送回我身边了。” “是啊,老夫人切莫伤悲。”谨秋在旁劝道,“大少爷回来便是天大喜事。” 她本来依照计划去请袁家老爷子,却在人群中撞到了一人,抬起头便惊讶地什么都忘了。 赫少爷,竟然还活着。 对方沉着冷静,仿佛知道所有事情,只叫她带路回裘家祠堂。 而其他长辈叔伯也纷纷相劝,正要跟这位凭空出现薛“大侄子”客套两句,却听老夫人用力将鞭子在地上一抽。 她态度骤然变冷,问道:“那时候,裘家上下都以为你死了,你到底去了何处?” “是啊,大侄子,这又是什么情况?”裘家伯伯问道。 “当时我确实命悬一线,兴许是老天爷垂怜,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说来话长,不如回去后我说与您听?” “二弟……你觉得如何?”殷于野睨了一眼地上的人,凉薄地笑了笑。 裘宴如芒在背,脊骨线瞬间变得僵硬,他的手攥紧了,抬起眼睛去看大哥,眼底的惊异和绝望糅杂成一抹黯淡。 刚才,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哼,别提这小子,只会给裘家丢脸!”老夫人连忙阻止,生怕叫裘赫寒了心。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二弟做错了事,您可以罚他,何必亲自动手,气坏了身体?”殷于野没有亲故,但演起二十四孝子游刃有余。 听他一番宽慰,老夫人心情舒畅了许多,当有仆从将裘宴带走时,也没有阻止。 “娘,儿子先行一步。”裘宴被两旁仆从搀着,冷汗涔涔,哑声说道:“多谢大哥……” 在经过沈韶棠的时候,他脚步停了一会儿,然后才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殷于野目送他出了门,唇边的笑意也消失无踪。 “谨秋,你去看看。”老夫人背对着他们,谨秋应了一声,追上去。 “宴儿的事暂缓再议,今日我也有些乏了,各位请便。”老夫人疲倦地说道,末了她看向沈韶棠道:“言儿,你也留下。” 在他二人面前,老夫人面容慈祥,这一幕仿佛与当年新婚燕尔重叠,如此般配登对,岂会逊色别的什么才子佳人? 沈韶棠挨着殷于野坐下,他像是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对外界的反应也是缓慢的。 其实他只是担心说错话,因为他根本不了解裘赫这个人,在原著里裘赫就是个工具人。 因此,他心态还有点侥幸的意思,想看殷于野露出马脚。 但是,殷于野和老夫人的对话中,句句合理有逻辑,反应极快滴水不漏,恐怖的是连一些细节都了如指掌……就像是对原身本就很熟悉。 连编故事也编得有模有样,譬如裘赫跌下山崖那一段,因山下林木深邃,便说自己醒来后被一个猎户所救,却失去了记忆。 而他恢复记忆后,第一时间便是回家,但是猎户年纪大了,忽染重病无人照料,他为报恩情便留下来照顾猎户,送他最后一程。 因此耽误了许多时间,一直到三天前料理完所有事情,裘赫便下了山,循着水流的方向找到了村庄,再跋涉山水,千辛万苦回到了城里。 “没想到我儿受了那么多苦难,都怪为娘无用……” 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用手帕擦拭眼角,神色愧疚又心疼。 “我心中挂念家中母亲弟妹,还有……日日夜夜想着,日子便不那么难过了。” 殷于野的手穿过靠背的缝隙,精准地放在沈韶棠的后腰上,也不乱摸,只是轻轻地握住那柔软的腰肢。 两人并坐隔着桌子,老夫人在对面并不能看到这些小动作。 耍流氓呢! 沈韶棠抬起眼眸瞪了他一眼,因为眼睛过于漂亮,看起来更像是……挑逗。 “言儿,你身体可是不适?” 忽然,老夫人看向他,眼神中真实透着疑惑和关心。 沈韶棠后背一僵,没敢乱动了,他勉强地笑了笑:“我没事,娘不必担心。” 老夫人一副了然的模样,不知道误会了什么。“赫儿,你离开的这些时日,言儿受了不少苦,你要多多陪陪他。” …… 待事情交代完毕,老夫人便十分体贴地将两口子赶走了。 此时正值午后,道路上冷清清的,经过梧桐树下时,有暖风悄悄入怀。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枝叶,细细碎碎落下来,像是误入人界的精灵。 “你……为何一直跟着我?” 走了半天路,始终不见殷于野回自己房间,眼看就要到家门口,沈韶棠忍不住问道。 他停下来,对方也跟着停住脚步。 殷于野默然打量他半晌,忍俊不禁道:“你是我妻,不跟着你还能跟着谁?” “我管你跟谁……” 说还没说完,沈韶棠就沉默了,他表情略微一变,想起来他俩既然是“夫妻”,那也应该睡在一个屋? “都是为夫的不是,害你伤心流泪。往后我会对你好……不会再让你独守空房。”殷于野缓缓靠近,三分戏谑七分认真地说道。 日光和阴影覆在沈韶棠身上,他望着愈来愈近的俊美容颜,一时忘了后退,对方晦涩不清的眼眸中,恍若深渊开始翻涌,水面上倒映出他惊愕的脸。 “所以,别再生气了好吗?”温润多情的唇落在他颈侧,这个吻饱含温柔情意,使身上的人气场上都温和了下来。 殷于野单手强硬地将他拥入怀里,却俯下高傲的头颅,轻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混杂着清新的梧桐叶和阳光的味道,他微微眯起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全感。 “……”沈韶棠身后抵在树干,双手手指抠着书皮,直到殷于野将他松开了些,他才扭过头,刷的一下从树干和对方的缝隙间溜出来。 “请……请自重。”他冷淡地说道。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堪堪在撞到另一棵树之前,脚下转了个弯儿。 他摸了摸额头,直观的感觉到天气升温,回了屋要将一两件厚衣物收起来才好。 殷于野站在梧桐树下,望着他逃似的背影,无奈地笑了一下,紧接着跟了上去。 …… 不过三日,全城人都知道裘家大少爷“死而复生”的消息。 当天,许多人聚集在济心堂门口,目的就是为了见见这位传奇人物。 “大少爷模样还是从前那般,会说会笑,我看不像诈尸……” “我听老人说,大难不死的人都有奇遇,不知是得到哪路神仙相救。” “是啊,是啊!” 底下人们起着哄,让殷于野吐出“秘密”,言语中不尽尊敬,甚至有些人发出阵阵嗤笑。 殷于野自然不会与凡人计较,他站在门前,一只手背在身后,姿态俨然是意气风发的儒雅君子。 他从容一笑,道:“这生死之事,向来由天注定,我命不该绝,定然是心中牵挂所致。” 说罢,目光落在身旁的沈韶棠身上。 当着外人的面,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沈韶棠神色略微不自然,撇过脸去。 其他人不解其意,却有人坏笑着故意说道:“大少爷可有另娶的人选?便是进门做妾也无不可,用喜事冲去霉运,保管日后鸿运通达。” 殷于野目光森森地扫向他,直到对方吃瘪闭了嘴。 “我此生只娶他一人,他的灵魂将永远属于我。”他抓住沈韶棠的手,十指相扣,光明正大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这种毫不掩饰的爱意,像是在宣告某种占有权。 “你一直是我的……意外之喜。” 殷于野专注地看着他,眼底温柔缱绻,如同夜风吹过孤寂的山野,绽开满山花海。 容易使人一不留神,心跳漏掉半拍。 第37章 探望裘宴 他们到大厅的时候,从密集的人群中,看到了坐在桌台前的裘紫,周围并无伙计打下手。 她正在为病人看诊,只是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夜以继日的看诊,使她看上去颇为憔悴。 每当自己想要放弃,便会想起能将济心堂撑下去的人,如今只剩下她了…… “好了,下一位。”裘紫眉眼尽是疲倦,她没有多少休息时间,便开始为下一个病人把脉。 忽然,她看到了人群中忽然安静下来。 殷于野带着沈韶棠徐徐走来,他脸上带着一抹笑意,目光温和地望着她,“三妹,许久不见。” 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哥哥恍然重叠,仿佛就在昨日,裘紫蓦然睁大了眼睛,眸光微闪。 不久前,她听闻大哥回来的消息,本以为是听错了,加上近日济心堂病患多,抽不开身去验证这个“谣言”。 “大哥?”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颤声道。 “这里有我和你嫂子,你放心回去歇息罢。” “……”裘紫看了满堂的人,再看了看他,神色犹豫不决,默然不语。 殷于野微微叹息,背着手走到她跟前,无奈地说道: “三妹,你还是和儿时般,什么苦都爱自己藏着,五岁那年摔进冰湖,死活不肯让爹看看,硬生生抗到了早上,后来又是大病了好几日……” 裘紫一听这话,儿时的回忆便一幕幕涌现出来,那时是因为二哥疏忽,忘了将她带回家,是大哥摸着黑来找自己,后帮她瞒着爹和照顾自己的人,一直都是大哥。 这件事,连二哥她都没说过,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你日夜劳累,再继续恐伤身体,你先回去歇息……我和你嫂子晚些去看你。”殷于野温声说道。 裘紫瞬间泪如雨下,她连忙转过头擦拭泪水。 “拜托大哥了。”她道。 殷于野轻轻颔首。 伙计将她往里间带去,裘紫的身影便消失在大厅,只剩下静默等待的病患。 殷于野撩起衣袍,气定神闲地坐在诊台前,神奇的是当他出现后,嘈杂的大厅内一片安静。 这位裘家大少爷奇迹生还,已经被人口口相传。 他为人看病,通常无需多言,看一眼便大致知晓病因,令人称奇。 临近结尾,只见裘家大少爷转过头,敛眸垂下长长的羽睫,侧脸五官愈发精致立体,朝一旁在整理药材的男人悄悄说道: “今晚,你可有其他事情?” 沈韶棠微愣,“……没有。” “那随我去看望两位弟妹罢,许久未见,倒十分想念他们了。” “……”沈韶棠手一顿,然后默默转开脸。 …… 两人从济心堂出来,回到裘家与老夫人吃过晚饭,恰好二弟和三妹都抱恙在身,老夫人言词间皆是担忧,他们便去尽身为长辈的“责任”。 裘紫精神过度劳累,歇了一晚上便好了许多,见他们来甚至高兴地起身迎接,当然最后被殷于野严厉阻止了。 他们坐在一桌,用着裘紫做的饭后点心,谈笑和谐。 尤其是谈论起从前有趣的事情,裘紫更是露出真心的笑容,说话的频率比平常多,在“大哥”面前,完全就是另一个自己。 当他们拜别裘紫,后者仍依依不舍,但是时间不早便只能目送两人离开。 半个时辰后,他们叩响了裘宴屋门。 是一个年纪很小的书童出来开门,“三更半夜不睡觉,什么人……”他看清他俩面貌时,讶异的表情中透着一丝古怪。 “原来是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快快有请。”书童打开门,脸上满是笑容地迎他们进来。 殷于野微微颔首,牵着沈韶棠的手,无视仆从暗中打量的目光,大大方方迈进了门槛。 他们坐在堂前,一盏茶过后,书童便掀开了里间的帘子。 刚踏入卧房,沈韶棠便皱起眉头,胃里一阵不适。有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里面侍奉的女仆收拾药碗,经过他们时行了一礼。 裘宴躺在床榻上,见状就要掀开被子起身。 “二弟!”他的一只脚刚落地,殷于野立即佯装生气,出声喝止。 裘宴要下不下,只能面带牵强的笑容,讪讪地坐了回去,沈韶棠见他动作艰难便想帮忙。 手腕却被一只强硬的手攥住,力道恰到好处,将他的手压了下去。 “大哥帮你。”殷于野绵里藏针地笑了。 干脆利落地把人扶着,半坐在床头后,他们终于开口说话了。 裘宴病了几日,脸上毫无血色,身形已经消瘦的有些夸张,而且精神状态看起来,比那日在祠堂受罚还要萎靡。 裘宴目光落在沈韶棠脸上,凝滞了一会儿,然后被殷于野的肩膀挡住了,他这才看向自家“大哥”,平静地说道: “大哥,是娘让你来看我吗?” “娘自然记挂你的身体,她向来嘴硬心软,这你也应该知晓,况且我和你嫂子也很担心你。” “这……我明白。”裘宴放在棉被上的手,悄悄收紧了。 他佯装镇定,抬头说道:“大哥,你和从前一点都没变。” “是吗?”殷于野笑了笑,“二弟倒是比从前沉默得多。” 裘宴心中暗想,不是沉默,是不知如何开口。 “单是病情也不该如此,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我自己想的多,近日又吃不下药,才使得病情加重……与他人无关。” “阿宴,不吃药身体怎么好?”沈韶棠闻言,皱起了眉头。 “……”裘宴轻轻咳嗽了一下,脸上透着薄红,他笑着摇了摇头,“我心里有数,不会妨碍身体的。” 沈韶棠更不以为然,“三妹叮嘱你每日吃药,难道你心里比她还有数?” 正好,侍女又端了碗药,在门口犹豫要不眼进来劝劝。 “二少爷近日不喝药,可有按时喝粥?”沈韶棠摆正脸色,问道。 侍女目露惶恐,“这两日,二少爷不吃不喝,奴婢劝也无用……” “……”裘宴脸色瞬间沉下来。 沈韶棠也不管他心情如何,将那碗药端过来,顺便拿了包蜜饯,便想过去喂他把药吃下去。 “我来。”中途便被殷于野截胡了,对方神色也有点微妙,当着他的面喂别的男人? 沈韶棠自然无话可说。 “喝吧,二弟。”殷于野笑容带着一丝阴冷,舀了一勺递过来。 裘宴连忙将脸上的细微表情藏起,可是那缕失望却没能逃过殷于野的眼睛。 喝完药之后,三人又闲叙了一会儿。 窗外月色渐浓,殷于野担心路上寒气重,叫沈韶棠染了风寒,便开口道别。 “咳咳……”裘宴不可觉察地瞥了沈韶棠一眼,眸光闪烁,然后垂下眼睛,道:“大哥还愿意来看我,我心里……感激不尽。” 殷于野仿佛没发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这话怎么说?你我终究是兄弟,这是一生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 说罢,殷于野便携手带沈韶棠踏出房门。 下一刻,床榻上的咳嗽声愈发剧烈。 裘宴脸上泛着一层酱红色,胸.口迅速起伏着,他慢慢平复喘息,眼底却布满红血丝,锥心的痛苦蔓上心头。 他们一生都是兄弟……也就是说,自己和沈戈言之间,从今往后只能也只会是叔嫂关系。 假若此时他有勇气追上去,再做点什么挽救,也许结果会不一样…… 裘宴想要起身下床,但是身体却并不听从他的意愿。五指狠狠地攥着床边的幔帐,直到指关节变成冷白,手指因用力过度而颤抖,将幔帐撕下来一片。 他嘴唇颤了颤,眼神瞬间黯淡,连焰火的光也照不亮。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 三日后,全国各地都爆发洪灾水涝。各城各州的百姓失去庄家和家,并深受其害,每日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们所在的城镇,也在一场大暴雨之后,附近多地山体塌陷,造成水患,部分百姓流离失所。 在“裘赫”的主张下,济心堂收留了一些无家可归,还有生病的人,还发放米粥给饥饿的百姓,不收分文。后来水患渐渐停止,他告诉老夫人,希望能派人去找到老猎户的坟墓,为其修缮墓碑。 老夫人感怀他一片赤诚,遂派人去几番寻找,暴雨停止后,他们果真在山上找到了老猎户的坟墓。 沈韶棠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因为找到墓,便算是”裘赫“得救的强硬证据,另一方面也体现出他为人的高尚品行,令人钦服。 今日天色雾蒙蒙的,济心堂门口排着一条长龙,一直延伸到街市,人人脸上透着饥饿导致的病态,他们将希望。 沈韶棠不懂医术,便帮忙跟着其他人布粥,他一个个舀着长勺打粥,从指尖到手臂都是麻的。 整个上午没有停歇,当因为当他想要停下来的时候,一抬头,总会看到伤民挨饿的惨状,便没了“偷懒”的心思。 中午的时候,终于将所有人的午餐发放完毕,沈韶棠也就着一个馒头和一碗豆浆吃着,耳畔充斥着伤民之间的说话声。 他一开始并未注意,直到有人说起了“瑶山”“塌陷”之类的字眼。 “真是老天都不保佑我们咯,连瑶山都挡不住那场雨,一夜之间竟塌下来大半!” 说话的人是位年迈的老者,他语气沧桑且痛惜。 “这般说来,那座神庙莫不是也没了?”一名年纪小的女孩儿好奇地问道。 “说不好……”老者叹息道,“那天夜里,我和同村十几个人从山下经过,谁知道刚走出没多远便塌陷了,我现在想来……不是神仙显灵,我们怎能活命?” 第38章 爱是独占 平日里受百姓供奉的山神,难道也在天灾面前不堪一击? 沈韶棠咬着馒头,表情有些发怔。 忽然,有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殷于野的声音带着几分宠溺:“在想什么?” 内堂人满为患,殷于野将所有人都安置妥当,中途休息连饭都没吃上,便出来寻他的踪影。 “他们在说瑶山神庙的事情。”沈韶棠神情怅然,好像对他的出现也没多少反应。 那边伤民们还在叽叽喳喳,殷于野挑着几个关键词也听了个明白,联系沈韶棠的模样,以为是性子仁善而心有不忍。 他眸光一转,手在身后揽住沈韶棠的肩膀,“我听娘说,你曾去过山上祈福?” 其实龙去脉他早已打探清楚了,此时不过是刻意寻个话题说话。 沈韶棠还在神游,他并未多想的答道:“嗯,她老人家觉得我体弱,恰逢袁公子有去瑶山求仙之意,我和阿宴便与他一道去。” “……”求仙? 殷于野脸上的笑意凝滞,他压了压唇角,道:“真是有趣……此行你们有何收获?” “我们遇到了很可怕的事情。” 很难令人相信的经历。 沈韶棠回忆起当日情景,不禁一阵心悸,他偏过头去看殷于野,却对上了一双笑吟吟的眼睛。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被圈在某人的怀里,一抬头看到人就只能是对方。而殷于野稍微低头,双唇与他额头相平,姿势就像是……要低头吻他。 殷于野身后阳光灼灼,光线被他遮去大半,但是沈韶棠却看到他眼眸熠熠发光,爱意的表象之下是绝对的占有和偏执。 这种带着鼓励的眼神,让沈韶棠放松下来,他谈起了那天前往瑶山,遇到怪物并在绝境逢生的故事,言语间却很平静,没有特别夸张的情绪。 倒是唯一的听众,却表现得很有求知欲,不时露出担忧和惊讶的表情,连细枝末节都“盘问”出来了。 “那……你最后是见到了‘神仙’?”殷于野不动声色,轻声问道。 第二次去时,确实见到了。 沈韶棠却沉默了一会儿,那件事应该说出来吗? 正在此时,内堂门口有人在唤他们: “大哥,嫂子……快进来吃饭。” 两人同时回过头,见是裘紫扶着门槛,眼里带着深意的笑,朝他们招了招手。 …… 夜幕降临,他们忙活完一天,回到了裘家住处。 窗外一轮冷月,孤独地悬挂于渺茫的夜空,散发着幽凄的光。 沈韶棠躺在床榻上,盯着那月亮,直到眼睛干涩才眨了眨眼皮。 他侧着身体,感到身旁的被褥陷下来一块,一缕淡淡的松木香钻入鼻腔。 和平日一样,殷于野刚刚沐浴后,便总带着这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还十分好闻。 他们每夜抵足而眠,也仅仅如此,谁也没有过分的举动。在沈韶棠看来,也只是床上多了个“木头”,渐渐的也没有了什么防备之心。 他半阖上眼睛,浅浅呼吸着,然后感觉一阵困意袭来,可是就在那一刻,胸.口变得沉闷。 沈韶棠皱起眉头,不悦地看着搭在自己身前的手。 “你……压着我了。”他低声抗议。 身后传来一声低沉又磁性的声音: “你我之间每夜都如这般睡去,岂不是浪费了许多时间?” 沈韶棠身体顿时僵住,这家伙不会要跟他撕破脸吧。 “你想干什么?” 那只手从他的肩膀移到脖颈的位置,在那片薄薄细腻的肌肤上,停留了一会儿,在沈韶棠炸毛之前,殷于野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他微微眯起眼睛,道:“我们聊聊天。” “……” 大半夜不睡觉,聊个嘚儿。 沈韶棠默然无语,可能是他爱答不理,叫殷于野不甘心,在他枕头另一侧手撑着下颌,衣襟微微敞开,垂眸凝视着他。 沈韶棠没回头,因为他知道转过头准撞进对方怀里。 “往后你不要再去卖画了。”殷于野眼里含着笑意,“我既然回来,不会再让你那般辛苦,往后自然是你的依靠,无需再担心生计问题。” “……”沈韶棠心里有些触动,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我身上除了画技拿得出手,其他什么都没有,帮你打下手只是一时的,我总要……有点正事做。” 听到“画技”二字,殷于野眼里的笑意愈发浓重,还有一丝玩味,他的小澈,看来转世为人也难改本性啊。 “好好,都依你。”他忍俊不禁道。 忽然,他想起了那幅画,心头涌现出一个冲动。 殷于野眼眸闪烁着晦涩的光,他稍稍压低身体,乌发散乱在同个枕头上,与沈韶棠的交缠到一起,他在沈韶棠耳畔,宛若引诱般轻声道: “今后若有闲暇,帮我画一幅如何?” 沈韶棠感受到明显的气场压迫,他快速地眨了眨眼睛,连忙说道:“你从前叫我画了那么多,现在我可不画你了!” “当真不画?” “!” 沈韶棠感觉有只手搭在他的腰间,然后轻轻摁了摁,他往里面退,手便精准地往那个地方摁,仿佛只是戏弄。 “哈哈!”他被挠了痒痒肉,一连两下没忍住。 沈韶棠将后背抵着墙壁,回过身狠狠瞪着殷于野,“这可是你先动的手!” 然后心气上头,伸出手想“报复”回来。 但是,他挠了两下,都被对方躲过去了,好像能预测到自己的动作似的。 倏然,殷于野抓住了他的手腕,眸光燃起了一簇火苗,任由沈韶棠挣扎也无法挣脱。 “你若是想继续玩下去,可要负责到底。”他的声音喑哑低沉,仿佛在隐忍什么。 沈韶棠一愣,然后脸腾的红了,接着老老实实缩回被子里。 原著里两人的关系虽为夫妻,但因为沈戈言十分冷淡,裘赫出于尊重,所以并无夫妻之实。 房间的空气沉默了半晌,沈韶棠情绪也平复了下来,他回顾白日的一连串事情,心情格外复杂。 “你……睡了吗?”他放低了声音。 “嗯?”没想到,对方也跟他一样未眠。 实际上,殷于野只是闭目养神,他能感知到沈韶棠的呼吸频率,知道他心里有事睡不着。 “这次水灾降临,使得百姓民不聊生,我想尽些绵薄之力,过些时日……我想去瑶山祈福。” “……”殷于野蓦然睁开眼,眼底翻涌起阴鸷之色。 身上早已除去的金鳞咒疤痕,仿佛又在发出灿灿金光,连神魂都在发烫,提醒着自己当年痛失所爱之苦。 第39章 疑心已起 沈韶棠等了半晌,迟迟没听到回应。 他回过头,直勾勾地盯着半环住自己的男人,目光温顺的像是一只没有防备心的小动物。 殷于野垂眸深深地看他,眼底的情绪及时收了起来,但是这种带着审视和幽邃的眼神,却无端叫人感到不安。 “不说山路遥远,而且瑶山隐约有塌陷的迹象,等水灾停止后,庙宇也未必能留下来,又何苦白费功夫?” “我听闻瑶山神庙曾几次显灵,所以祈愿求福也是最好……” 殷于野唇边挂着一丝凉薄的笑,“人间造了那么多神庙,年年受凡人香火供奉,吃饱喝足享受尊崇,但是当真的遇见天灾,有几个舍身救人……都是满口道德仁义,天下苍生的伪君子。” 他这番话含沙射影,可见对正道仙界之轻蔑。 “……夫君慎言,不可亵渎神灵。”沈韶棠心里莫名觉得不适,他眸光微冷。 发觉沈韶棠语气不对,殷于野虽然心里深不以为然,但还是迅速换上笑脸,用正常的语气软声哄道: “我的意思是……天下神庙众多,香火也不必瑶山差,相比起来瑶山庙便显得小家子气,你若是真想去祈福,我定会另寻庙宇,亲自陪你同往。” “……”怎么听起来还是怪怪的? 沈韶棠神色忧伤,低声喃喃道:“阿赫,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殷于野默了片刻,眼眸映出冷冷月色。 “从今往后,不要唤这个字。” 沈韶棠隐约有了睡意,迷迷糊糊地回话:“那唤你什么……” “楚洵。” “楚洵……” 殷于野轻轻应了一声,温柔的笑意几乎从眼底溢出。 “那天你在瑶山上,有没有遇见什么人?” “……”沈韶棠保留着一丝神志,想到夫君不喜怪力乱神,于是轻轻摇了摇头。 殷于野望着他的侧脸,就这么看着也不觉得厌倦,直到感觉到屋中呼吸绵延稳定,才揽着枕边人的腰,渐渐睡去。 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 三日后的一个中午,阳光透过藤架的缝隙,落下点点光斑,院子前那棵高大的榕树,葱郁繁茂。 在老夫人的传召下,全家人在院子里齐聚一桌。 沈韶棠和殷于野刚穿过藤架,便看到裘宴先到了,并坐在老夫人左边。 老夫人朝他们招手,满面笑容:“好孩子,过来。” 殷于野在右边落座,让沈韶棠挨着自己坐,此时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饭菜。 沈韶棠眼尖的发现,许多还是裘赫爱吃的。 这时候,素雪将一盘梨膏糖端了上来,放在沈韶棠面前。 “听说你爱吃甜食,我便叫人做了些,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沈韶棠受宠若惊,在老夫人带着期待的目光下,拿起一块梨膏糖,低头咬了一口。 “很好吃!谢谢娘。”他抬起头,眼睛亮闪闪地说道。 老夫人见状,笑容愈发慈祥了。 一盏茶后,她看了眼他们来的路,问道。 “赫儿,路上可有看见你三妹?” “三妹去换身衣裳,片刻后便来。” 始终保持沉默的裘宴,握着竹筷的手指紧了紧,因为手背干瘦,显得狰狞的青筋明显,他突然开口: “娘,不必担心……” 殷于野看向对面的裘宴,见他憔悴的脸色透着些许红润,身形却还是清瘦,相较上次见面,眉宇间多了几分内敛深沉。 老夫人只是轻轻点头,没有说什么。 见此,他佯装关切道:“二弟,身体已经大好了?” “大致痊愈……好在不用再吃药了。”裘宴神情冷静,态度不咸不淡,“多谢大哥关心。” “宴儿啊,你身体既然痊愈,将来可要专心念书。”老夫人语气平缓,继续说道:“回去将那些圣贤书,道德经好好看看,你爹走之前说过,不论是行医还是念书,切记刻苦,不能半途而废。” “……”裘宴微微愣了一下,“娘,我知道。” 沈韶棠咬着梨膏糖顿了顿,然后才继续往嘴里送,他一边咀嚼一边纳闷,老夫人到底在想什么? 气氛又停滞了片刻,期间素雪准备去寻人之际,裘紫姗姗来迟,她换了一身淡雅的紫色长裙,在裘宴身旁坐下来。 “你们怎么不说话,是因为我迟来了?”她茫然地看了眼桌上几位。 “知道迟来了,还不自罚一杯。”老夫人笑吟吟道。 “罚便罚!”裘紫被转移了注意,于是叫来素雪,为自己斟满酒,仰头喝了下去。 她喝得脸颊发红,神态间倒是和平常不太相符,却更加真实,这一幕都叫几人看得发笑。 “我们……我们已经有好久没一起吃饭了。”裘紫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大哥回来了,可是……” 她扭头看向裘宴,眼里满是不舍:“二哥,你将来若是考上了状元,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说什么傻话。”老夫人刻意摆出严厉脸色,“你二哥真要考上了,那也算是光耀门楣,你爹在天有灵也感到欣慰。” “是啊,三妹。”裘宴不易察觉地笑了笑,声音很轻:“济心堂有大哥,将裘家医术发扬光大的人,势必也是大哥,我在不在……也并不重要。” “……” 这语气着实有点让人捉摸不透。 “科举中状元,乃是天下读书人至高理想,阿宴不必妄自菲薄。”沈韶棠见他神色颓丧,便带着点长辈的规劝意味说道。 裘宴眼底乍现一点光亮,他慢慢地抬起眼睛,在饭桌上第一次真正看向沈韶棠。 “你嫂子说的对,要对自己有信心。”殷于野也跟着鼓励他,手从后面搭在沈韶棠的肩膀上。 “一个月后,便是进京赶考之日,二哥心里有几成把握?”裘紫觑了觑他们的脸色,试探性地问道。 “现在并无……完全的把握。”裘宴垂下眼帘,手指摩挲着碗沿。 “你如今大病一场,功课落后许多是难免的,但是科考日期将近,京城若是有贵人拉你一把,将来也不会太艰难。”老夫人叹了口气,喝了口红豆汤便放下了。 继续说道:“那位袁家的表亲贾家女儿,父亲在朝廷当官,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你若是钟意……” 裘宴脸色微变,他没想到娘会同意这种事。 “二弟年纪也不小了,也应当成家立业,担当起一个男人的责任。”殷于野略作思索后,觉得很是赞同。 “我……”裘宴想拒绝。 但是没多久,他的意见已经无人听取,老夫人心里对贾家女儿颇有好感,于是打算让他俩见上一面,再定下婚姻。 第40章 三年之约 送别裘宴那天,萧瑟的风阵阵刮过,泛起丝丝冷意,从家门口到城门的道路,格外冷清寂静。 车夫是个中年男人,戴着一顶斗笠看不清神情,马儿的旁边站着书童,他背一筐书在原地等待。 分离之际,颇为伤感。 老夫人掩面哭泣,难以恢复,裘紫在旁边搀扶,连声劝阻宽慰,但是效果并不佳。 “大哥,你快来劝一劝!”裘紫无奈地喊道。 殷于野看了看沈韶棠,便转身朝老夫人走去,他的话语倒是分散了些许老夫人伤感的情绪。 裘宴收回目光,笑道:“大家今日来送我,怎像是生离死别?” 他身体差不多恢复,言行间也和之前无二,仿佛那段消沉的时日是一段插曲般,没有给他留下半点痕迹。 对此,沈韶棠也放下了心。 “路上一切小心。”他道。 裘宴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走,而是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眼神看着他。 “你这是怎么了?”沈韶棠疑惑道。 “自从大哥回来后,发生了太多变化,所以我时常会想一个奇怪的问题。”裘宴苦涩地笑了笑。 “什么问题?” “他……真的是我大哥吗?” 沈韶棠微愣,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裘宴的背影远去,随着冷冽的风和满地枯叶,逐渐消失。 他莫名其妙又想起了被困在瑶山上的那一夜,裘宴冒雨出去寻找食物,回来时衣衫褴褛浑身伤痕,却将满满当当的一袋红色果子捧到他面前。 那双在黑夜里真挚灿亮的眼睛,他始终印象深刻。 “宿主,时间不多了,请尽快完成‘觉醒修仙体质’任务。” 随着系统的声音,脑海中红色进度条闪烁了一下,正是相泽寺历劫任务完成了一半。 沈韶棠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是任务是‘觉醒魔修体质’,那么直接跟殷于野开口就行,或者是对方不在他身边,那样事情便好办的多了。 偏偏殷于野就盯着他不放。 …… 时间过得很快,直到夜幕降临。 晚饭闲谈时,沈韶棠旁敲侧击说起袁烁近况,他和裘宴是好友亦是同窗,据说因为找不到求仙之法,袁烁便与其一同进京。 美名参加科考,实际上是游山玩水。 说着,便谈起了三人在瑶山上的趣事,话语间表现出想再去一次的愿望。而老夫人听闻他想再去瑶山,却没有立刻应和,而是神色略微犹豫,欲言又止。 “哎,说来可惜,瑶山经历了洪灾之后,村民尽数搬迁,上山的路又被乱石堵塞,据说山神庙也已成一片废墟……” 沈韶棠听得手指禁不住颤抖,险些拿不住碗,好在有殷于野帮他托住。 他难以置信事实,喃喃道:“可是,我听说洪灾时期瑶山庙附近,无一人伤亡。” 老夫人叹了口气,放下碗筷,继续道:“后来无人再去供奉香火……这天底下便没有了瑶山庙。” 她看向沈韶棠,眼里多了几分正色,说道:“言儿,有心是好事,但切莫执迷。” “……” 怎会如此…… 沈韶棠感觉自己被无形的牢笼困住,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名为命运的安排。他神情倏然黯淡,满眼虚无,就像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殷于野心里一空,那一瞬间他觉得要失去面前的人。 他攥住沈韶棠的手腕,逼迫他看自己,说道:“人生短暂如蚍蜉,应当及时行乐。” 沈韶棠有些麻木地抬起头,他看不透这个男人在想什么,但是声音仿佛有种魔力,使自己不安地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沈韶棠垂眸茫然出神,忽然他忘记自己为何这般不安,为何对瑶山如此执着,难道一定要见到神像不可?凡人碌碌一生,对他们来说不过须臾,也许早就把他忘了…… “宿主请注意!您正在被精神控制,重申一遍,您正在被精神控制。” 沈韶棠心神立刻回拢,眼底迷雾散去,恢复清明。 “小言,你还执迷不悟吗?”殷于野轻声询问。 只见沈韶棠微微皱起眉头,眸光中清晰地映出他的轮廓。 “我……”沈韶棠神色像是在回忆,却显得很是困惑艰难,最终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如此便好。” 老夫人见状,使了个眼色给殷于野,道:“他近日心情不好,你便多留心照顾,不要总被事务所累,若是他想去求愿,你找个空一块儿去。” “这五十里外,有座南山庙香火常年不断,去那儿也是极好的。”她笑说道。 …… 三日后,殷于野卸下事务,亲自陪着他来到了南山庙,行径道路十分平坦好走,此庙每日香客更是往来川流不息。 喧嚣如闹市,没有一丝世外清净可言。——这是沈韶棠见到庙宇时,心里的真实想法。 待客的小和尚让他们买了许多“贡品”,零零碎碎加上香火费不是小数目,但是殷于野眼皮都没动便掏了钱袋。 后来,方丈还笑眯眯地与他们交谈,讲些脍炙人口的佛家故事与本庙的联系。 沈韶棠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看着一座座金身佛像,心里竟翻不起波澜。 “两施主随我去取平安袋。”方丈说道。 他眼睛转了转,见沈韶棠没有反应,准备提醒的时候,另一人却伸手拦住。 殷于野疏离地笑了笑,“内人留在此地,我随你去便可。” 方丈看了看沈韶棠,又回头看向他,惊讶之余只是点了点头。 沈韶棠站在原地,想了想便走到佛台前,跪在蒲团上,合十双手。 他闭着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想寻找答案。 可是,心里却仍是难以平静,他想起了那座庙宇,那座高高的神像,怜悯的眼睛,白色的衣带……那把威凛的神剑。 ——你既然诚心求道,便以三年为期,必须上山供奉香火,直到百年后神像不再显灵。 蓦然间,沈韶棠感觉眉心一点,隐隐灼热滚烫。 一只手指指尖轻轻落下,指腹微凉,骤然驱散那抹热度。 沈韶棠心脏顿时跳得飞快,是不是……那位神仙现身了? “是我。” 他想睁开眼睛,却发现动不了,连喉咙也发不出声音。 “三年之约,不可失信。”顾清仑收回了手,声音似乎没那么冷了,“我等你来找我,尹澈。” 后面两个字,他说的极轻。 人界自有它的规则,外界不能强行干预,但是殷于野身处其中,并刻意掩盖了尹澈的气息。 于是,顾清仑身在天雪山,只能通过一抹神识,来寻找尹澈。 察觉到神仙要消失了,沈韶棠连忙心里追问:“我……我该怎么找到你?” “一心向道,勿动情动性。” 如果他一心向正道,便不会被世俗情爱所困,到时候悟性再强些,点化尹澈便轻而易举。 正在沈韶棠想说什么,但是神仙的气息顷刻间消失,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殷于野目光冷冷盯着某个方向,此时禅房内只有沈韶棠一人跪在佛像前。 “你来了。”沈韶棠抬起头看他。 “方才这里来过什么人?” 沈韶棠眼底掠过茫然,“没有什么人,你……希望是谁来呢?” “……”殷于野默然看他片刻,然后把两炷香点燃,炷尾端没入坛中。 “是我不好,有没有吓到你?”他神色如寒冰融化,轻声说道。 沈韶棠摇了摇头。 他们从南山庙回到裘家,天色已经很晚,屋里的灯火俱是熄灭,一路上静悄悄的。 沈韶棠刚下马车,便感到一阵冷意,忍不住战栗。 下一刻,一件白狐大氅披到了他的肩上,原来是殷于野回身去取来的。 “快些进屋,切莫着了凉。”他低声说道。 然后,便拥着沈韶棠进了屋,让他坐在椅子上,然后低眉打量。 沈韶棠脸色微微泛白,看起来不是很好。 殷于野本想去找侍从来,但想到来回要耗费时间,便自己进了厨房,亲自用料做了碗姜汤。 他原本是不会做的,但是念头一起,根本不用去想步骤,有关“裘赫”的记忆,便告诉他应该怎么去做。 沈韶棠乖乖喝了姜汤后,便嚷着困了,没一会儿便在殷于野怀里沉沉睡去。 但是,也许是这夜的寒风突来,还是让沈韶棠染了风寒。 接下来的几天,沈韶棠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第41章 冒险一试 沈韶棠病了好几天,清醒时总是觉得冷,他白日穿着厚厚的袄子,夜里便由殷于野抱着入睡。 他一日三次吃药,吃的都快吐了,到了后来说什么都不肯吃,还是殷于野拿着一包蜜饯,舀一勺喂一颗,连哄带骗叫他喝了下去。 他身体虚弱无力,连去画铺都提不起劲,出门次数少了,睁眼闭眼视野里只剩下一个人。 早晨殷于野先醒来,出门前总会捧着他的脸,在脸颊上轻轻啄一口,满眼邪肆笑意:“乖乖等我回家。” 沈韶棠皱着眉,眼睛都没睁开,嘟嘟囔囔道:“晚上能不带药回来吗?” 殷于野笑容渐深,“每日三次,都已经准备好了。” “……”在吃药方面,他根本没有还嘴余地。 “你自己也吃点补的吧。”沈韶棠撇了撇嘴,意有所指道。 殷于野挑了挑眉,手指自脸颊抚摸至下颌,带起一片酥麻,他使沈韶棠抬起脸来,低低地笑了一下:“我不用补,倒是你要补一补。” 沈韶棠感觉不妙,眼睛睁开一条缝,视野朦胧不清中,看到殷于野缓缓低下头。 这是一个缠绵又霸道的吻。 真恨不得时时刻刻将他带在身边,殷于野目光深邃地望着床榻上的人,然后不得不起身准备出门。 沈韶棠眼神逐渐清明,没有半分痴恋,他静静地注视门口,心里已经有了另一番打算。 不久后,他的身体痊愈,却再也不在人前提起瑶山庙,他的记忆仿佛停留在很久之前,向平常一样去画铺干活,夜幕降临之前便回家。 画铺虽然生意不算兴旺,但是也不会过于冷清,他身心皆扑在画作上,别无其他。 而裘家除了少了裘宴之外,其他事物琐事都和从前一般,济心堂仍然坚持初心,加上殷于野救死扶伤,妙手回春,渐渐的也名气飞速增长。 裘家生活蒸蒸日上,沈韶棠的画铺也开得平淡踏实,时间不经意间在指缝间流逝,日复一日也过了两年。 还有两个月,便到三年之期。 这天,沈韶棠偶然听说,济心堂要派人去外地采买药材,由于济心堂人手不足,殷于野在考虑是否要让裘紫前往。 他懒洋洋地半靠在殷于野怀里,装作随意地说道:“三妹一个女儿家,孤身前往未免太危险,若是有个人护着更好。” 日光熹微,将凤眸映照得潋滟无比,眼尾的一颗红色小痣夺人心魄。 殷于野心头猛地颤了颤,忍不住顺着他的心思,食指指腹轻缓地摩挲他的脸颊。 “你想让谁去。” 沈韶棠脸颊贴着他的掌心,眸光流转向上,“我……如何?” 抚摸着的手指停滞,殷于野慢慢放下了手,只听沈韶棠带着几分苦涩的笑说道:“自从那次病倒以来,我没有再离开过这里,我……想到外面走走。” 他本以为殷于野会生气,但是对方却只是倾身下来,双手珍重地拥住自己,温柔地哄道:“等我将济心堂的事务处理好,出门散心也好,游山玩水也好,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嗯。”沈韶棠枕着他的肩膀,眼底却没有笑意。 七日后,济心堂。 殷于野清早吻过枕边人,便脚步轻盈地穿过街道,来到济心堂,对于“裘赫”本人来说,三点一线便是短暂有意义的一辈子。 可是,对于殷于野来说,凡人生老病死皆是咎由自取,他却要维持“裘赫”身份拼命救人。 这样矛盾又枯燥乏味的日子,在和沈韶棠相处的那些美好时刻相比,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因为大清早,裘紫带着几个伙计乘着马车走了,济心堂里显得格外冷清,殷于野提前忙完便沿着熟悉的路回家。 但是,当他站在屋门前时,却顿了一下才推开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所有摆设都和他早晨离开时一样,唯独少了那人的气息,甚至方圆百里内遍寻无果。 …… 三辆马车前后行进在一条颠簸的道上,仔细看便能发现,马车的右下角刻着“裘氏”二字。 “嫂子,你瞒着大哥跑出来,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女人的声音带着不满嚷嚷道。 沈韶棠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他穿着和伙计一样的粗布衣,头顶带着方巾。 “三妹,我不过是出来走走,累了便自己回去。”他说道。 裘紫却不觉得他目的这般简单,她想不到沈戈言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悄无声息出现,并混入他们的队伍。 “你不会是……”她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仿佛已经撞见了他密会情夫的事实。 沈韶棠十分无奈,“不是,你想多了。” “你真要跟我一起去采药?此行要去很多地方,往返时日最快也要七八日。” “……”沈韶棠没有说话,他掀开车帘,眺望远处的风景。 马车驾驶了一天,最后裘紫决定暂时支起帐篷露宿一夜,篝火一直燃到后半夜,前方的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 沈韶棠留下一封书信后,便悄悄从帐篷里出来,他凝视着不远处那座山峰。 这便是瑶山了。越是靠近,他越是能感受到一种吸引力,使他的灵魂都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他撸起袖子,扎紧裤脚,提着一盏油灯,拨开沿路的杂草枯枝,慢慢地按照记忆里的路线,自山麓一直拾阶而上。 面前的山道确实不好走,但这是上山唯一的路,他别无选择。 走到一半,沈韶棠便感到腿脚酸软,他深深喘着气,后背抵着一棵高大的树干,等待体力恢复。 忽然,在幽冷的月光中,沈韶棠看到了脚边的枯叶中,多了一抹较深的颜色。 “嘶!”他倒吸了口凉气,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深黄色蜿蜒着逃离现场。 沈韶棠蹲下来看,便发现踝骨往上的地方多了两个红窟窿,正在往外面冒血。 千万别是毒蛇! 他咬了咬牙,望着近在咫尺的山顶,抬起脚继续往上走,快了……快到了…… 可是,每一次抬脚,都感到有千斤重般,他额头很快布满细密的汗水,开始目眩头晕。 他脚下往后退了一步,碰到一块巨大的岩石,接着倒了下去,油灯也脱了手。 在最后闭上眼睛之前,沈韶棠面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他看不清对方轮廓,却感到莫名熟悉。 那个身影站在岩石跟前,正森冷地望着他。 沈韶棠心中欣喜,因为他终于等来了。 “神仙……我没有食言。”他喃喃自语,接着意识瞬间被黑暗掠夺。 第42章 情深不寿 殷于野心急如焚,他想了无数个可能,一想到有人会趁机将沈韶棠劫走,便心惊胆颤。 他解开了压制修为的封印,扩散神识循着气息去寻找,很快便在一座山头找到了人。 耳畔的瀑布淙淙,沈韶棠躺在一块岩石上,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然后双手在身下摸索着,光滑又冰冷的石面。 他坐起身的时候,身上的外衣滑落下来,同时脑袋隐隐作痛,睁开眼睛后却忍不住怔愣。 这是什么地方? “醒了?” 殷于野满脸平静,将外衣不紧不慢地披回身上。 “……楚洵,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语气有些慌乱,殷于野却一反常态,不再温柔纵容,而是用带着压抑的怒火说道:“我自然是来寻你,可你好像不愿意见到我?难道之前恩爱种种皆是虚情假意,你为何要这般瞒我……” “我没有。”沈韶棠不知如何辩解,只能否认。 他眼前难以视物,仿佛置身无尽的黑暗中,没由来的恐惧使他的肩膀战栗起来。 “你不惜欺骗我,也要冒险出来找他,你……就那么想见他?”殷于野这般说着,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甚至指尖陷入了掌心,该有的疼痛却毫无知觉。 “够了!”沈韶棠受不了他的漠然态度,声音染上几分委屈:“是你……是你不放我走的,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瑶山神庙!” “我说我恨,那你又为何执迷?” 殷于野修长的手指挑起他的下颌,弯下腰将双唇附在耳畔,吐出的声音却冰冷阴鸷:“你认为自己毫无牵挂,妄想褪去凡胎,步入仙途,只为去追随扶渊?” “你在说什么!” 沈韶棠肩膀被桎梏,力道大得发疼,他头皮发麻,一股寒气自脚底窜上来,只觉得面前的男人突然变得陌生可怕,于是本能的想推开他。 但是手腕被攥住了,费劲力气都无法挣脱。 殷于野垂着眼眸,喉结滚动了一下,语气竟是极为艰涩:“这些时日……你从未真心爱过我?” “……” 这双凤眸妩媚动人,只是眼底太干净了……干净到没有关于“情爱”的感情。 殷于野瞬间的愣神,让他挣开了手。 “问够了吗?”沈韶棠面色冰冷,腾地一下站起来,“你我之间没有信任可言,今后也不必勉强过日子,省得两人皆为难……你不想和我过,便趁早离了。” 离了…… 殷于野心口一窒,这个结果是他从未预料到的。 沈韶棠气急上头,脚刚落地却疼得抽搐,走了两步便感觉小腿僵硬,难以保持平衡地摔倒下去,那一刻有双手接住了他。 “怎么了?”殷于野神色焦急道。 沈韶棠摇了摇头,可是眼前突然变得模糊,直到黑暗遍布了整个世界,他才开始慌张起来。 他的眼睛失去聚焦,手徒劳地在面前的空气摸索,他喃喃自语道:“你做了什么……我怎么看不到你了?” “……”殷于野皱起眉头,手指拂过他小腿上的伤口,“你中了蛇毒,别怕,只是暂时性失明。” 他告诉沈韶棠现在下山,跟裘紫的马车在山下汇合,回到裘家眼睛便会好。 当他要把手覆在沈韶棠眼睛上的时候,后者突然从失神中恢复,连忙说道:“我……不走,没有找到神庙,我是不会回去的。” 殷于野本想治好他的眼睛,这时另一个念头油然而生,他缓缓放下了手,轻声叹道:“好,我带你去找,若是找不到,今后便不要再来了。” 对于他的退步,沈韶棠明显感到高兴,连连点头:“我答应你。” 殷于野搀扶着他,脚下避开碎石和水洼,尽量往平坦露天的道上走,这山头不大,路就那么几条,来过的客人只要稍微用心便能记住。 沈韶棠沿着熟悉的路线行走,不时按照殷于野提供的方位寻找,他的直觉不会骗自己,就快到了。 可是,他的心越来越不安。 三个时辰后,沈韶棠停了下来,他大口喘着气,汗珠从鼻梁上滑落,但是身体的劳累比不上心灵的绝望。 “怎么会这样……每一条路都试过了,为什么找不到……”他难过地自语道。 “难道庙真的塌了?”这个结果无疑让人难以接受。 沈韶棠精神上的支柱之一轰然倒塌,他千辛万苦找到这里,别说神仙的真容,就是庙宇都没能找到。 “此地破败不堪,又无百姓供奉,这位山神也许只是搬迁了。”殷于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声安慰道。 沈韶棠的后背瘦弱,线条流畅优美,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底下滑腻又脆弱的皮肤,还有那顽强充满生命力的心跳。 “不……”沈韶棠想到了最后一种可能,不禁悲从中来。 ——是神仙不愿现身见他。 …… 其实,殷于野早在沈韶棠昏迷的那一刻,带他去了另一座山,那座山和瑶山极为相似。 如果能达到目的,做点小手段又有何不可? “我们该回家了。”殷于野将外衣重新披到他身上,眼眸深邃。 沈韶棠陷入昏迷,没有安全感地蜷缩在他怀里,整个人的力气仿佛被抽去,如今只能依赖着他。 他双眼紧闭,当殷于野的掌心在他眼前拂过,灵气如烟般缓缓涌入眼眶。 沈韶棠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面前的景象鲜艳生动地映入眼帘。 正在殷于野准备带他离开之际,身后忽然出现一道寒冷的气息,如洪水海啸般涌入山林。 他往后侧了侧身体,将披风盖过沈韶棠的头顶,眼里闪烁着狠毒的光。 “他受我点化一次,体内已经有了仙缘,由我将五根污垢除去,否则他命不久矣。” 偌大的竹林里,空灵的声音悠远缥缈地传来。 随着满天枯叶渐渐飘落,下一刻顾清仑出现在前方,朝他缓缓伸出了手。 “如今只有我能救他性命,把他交给我。”他声音冷冷道。 因为殷于野破开封印,动用修为,使他的气息完全暴露,顾清仑循着他的踪迹找到了这里,果然也找到了沈韶棠。 “凭什么交给你?”殷于野将沈韶棠搂得更紧了,嘴角牵起一抹讥讽的笑:“少拿拯救苍生的幌子多管闲事,你将他引入正道,只是为了自己的功德修行,何曾想过他愿不愿意?” 话音刚落,一道凶猛的攻击便飞向顾清仑,后者侧身避开,瞬间他身后的一棵树被拦腰斩断,轰的一声倒了下来。 顾清仑淡淡地收回目光,说道:“正道修士比魔修修炼方式更坦荡,渡劫之日也不必遭受穿心蚀骨之苦,这是最好的选择。” “荒唐……仙门正派人人对魔修恨之入骨,将来你功德圆满飞升之后,他们又会如何处置他!” “……”顾清仑眼底掠过一丝波澜,但是很快就消失了,他语气冷淡道:“无论如何,你都不放手?” 殷于野低低的笑了一下,再抬起脸时,那双幽深的眼眸看不透半点情绪,像是阳光都无法透过的深渊。 “他生是魔界的人,死也该随我葬在魔界。” “……” 说罢,殷于野不欲废话,拂袖化作一团黑雾,瞬间消失在竹林里。 “你将来若是后悔,便回来寻我……那时,希望还不算太迟。” 顾清仑像是自顾自说,轻飘飘的声音消散在风中,唯一伫立不动的身影显得格外寂寥。 第43章 你不是他 下山之际,只听得耳畔风声猎猎,鼻尖萦绕着一缕淡淡的花香。 沈韶棠感觉不到颠簸,甚至听不到殷于野的脚步声,就像是……两人乘风而去似的。 他将这诡异的想法甩开,双手搂着殷于野的脖颈,手指用了点力气。 殷于野果然停下来了,低头默默看着他。 沈韶棠下意识抬起头,对方的面容清晰的映入眼眸,他却瞳孔骤然紧缩,讶异和恐慌的情绪瞬间漫过心房。 “你……” “在想什么?”殷于野目光含着笑意道。 沈韶棠感觉浑身不舒服,他错开脸,目光有些闪躲:“放我下来吧。” “……” 他脚下踉跄了一下,殷于野下意识伸出手,却被他若无其事地避开了。 沈韶棠往前走了两步,只听身后风声阵阵,却不见殷于野跟上来,他慢半拍地回过头:“你怎么不走了?” 殷于野却只是望着他,眼里仿佛一片深沉的海域,危险的暗流在涌动,倏然唇边牵起了一抹笑容: “还是被你发现了。” 这个笑容让沈韶棠遍体发冷,他往后退了一步,嗫嚅道:“你不是他……不可能……” 说着说着,他感觉到身体突然动不了了。 “不可能这么快找到你是吗?” “……” 沈韶棠感觉对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下一瞬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接着整个人便飞到了空中,他只能僵硬地挂在对方身上。 无情的风从面前掠过,他大着胆子低下头,便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山林变得格外渺小,浮云在脚下变幻。 他额头冒出了汗,希望殷于野别突然手抖。 殷于野下颌抵着他的发顶,声音从喉咙间发出来,带着几分沉闷:“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既然发现了,便无需再伪装了。 “……” 沈韶棠一度以为,殷于野会把他拐回无妄山,但是半柱香后,他们却再回到了裘家。 在其他人看来,他俩相继消失了一天一夜,老夫人更是整日坐立难安,花费大量钱力命人去搜寻。 直到次日清晨,天刚刚拂晓的时候,有人看到他俩同时在济心堂出现,又一路回到家。 “哟,两口子吵架,闹得离家出走?”老夫人看了看沈韶棠,又满是责怪地看向殷于野,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让娘担心了。” 殷于野藏在袖中的手握紧了他,脸上露出自责之色,道:“今早小言不告而别,我内心焦急便动身去寻找,没有向您说……” 老夫人向沈韶棠投去疑惑的目光,他张了张嘴不知该从何说起。 “娘,我……” 见他神色闪躲,老夫人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方才素雪摆了早饭,还未来得及吃,你们也饿了吧,快随我坐下。” 话音刚落,裘紫便从屋外进来了。 “大哥,你们何时回来的?” 她不由得露出惊讶,昨夜发现沈戈言消失后,便张罗人四处寻找,最后天亮了不得已派人回裘家打探消息。 所以,当看到他们二人在一起,还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裘紫满腹疑惑地坐了下来,心想大哥对他们的行程不知情,是如何先一步找到了嫂子? 她装作无意地说起这个疑惑,夹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你们在山上没找到人,便回去了,我后来再去寻找便与你们错过了。” “他们找不到我,为何你便能找到?”沈韶棠冷不丁地拆他的台。 殷于野仍然微笑,说道:“兴许是天色太黑,不过我想大抵是心有灵犀的缘故。” “……”沈韶棠夹菜的动作微顿,接着继续吃饭。 裘紫目光一直在两人之间游移,她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和谐中带着别扭的感觉。 “言儿为何离家出走呀?”老夫人也发现了,她笑着问道。 沈韶棠看了一眼殷于野,面无表情道:“我想出门走走,只是有人一直阻拦。” “……”殷于野笑容微微凝滞,“最近事务繁忙,我抽空了便带他去。” “言儿,娘知道你心情烦闷,可是你们到底是夫妻,有什么事说开便好,他若是不答应,你放心来找我给你做主。” 沈韶棠手指捏紧了筷子一头,语气格外冷淡:“可……到底不是。” ——说到底还不是夫妻。 这样的沈戈言在他们看来是陌生的,而且言语间皆是针锋相对,对象还是身旁的殷于野。 另外两人听得不甚明了,而殷于野却是瞬间明了他的意思,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差不多。 “你还在恼我?”他垂眸敛去思绪,叹了口气道。 “……”沈韶棠放下了筷子。 老夫人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并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以为两人矛盾尚未消解,便用过来人的语气,苦口婆心地说道: “夫妻之间有误会是自然的,难得的是能够互相坦白、理解,如此方能日子过得长久,宴儿他爹当年便是与我相互扶持过完了一辈子。” 她乐呵呵地笑着,面容透着回忆中的美好:“一辈子也很短,想想宴儿他爹已经走了十年了。” …… 回到屋内,房门被殷于野关上了。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光晕打在他身后,将大半面容掩藏在阴影之下,他将沈韶棠抵在墙边,低下头想去吻他。 沈韶棠却撇开脸,神色冷淡道:“你不是他……请自重。” “我们不是第一次这样。”他嗓音低沉道。 “你不是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偏偏要扮作裘赫骗人?” 来时那番乘风驾云的经历,叫他难以忘怀。 “不用害怕,我绝不会伤害你。” 殷于野继续说道:“二十五年前,你曾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你身殒后转生,我自然要来寻你的。” 二十五年前…… 这个数字显然把沈韶棠惊到了,他喃喃自语道:“那时候我还没出生……这太荒唐了。” 然后,殷于野便趁他愣神之际,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低声说道:“小澈,你是我的。” 这个故事很长,殷于野便长话短说,捡清晰易懂的话题说与他听,从在无妄宗朝夕相处,说到了天雪山殒命之夜。 后半段,沈韶棠明显感到对方情绪低谷,像是极不愿意提起来。 而自己的感想便是听人说书,丝毫没有和主人公联系到一起,最后朦朦胧胧抓住了重点,不由得心生疑惑。 他状似回忆细节,蹙眉道:“你们既然是师徒,为什么……为什么……” 亲密如情人,曾经的每一个吻,如今仿佛是在嘲讽般令他想起。 “修真界没有那么拘束,你若是愿意,将来我们便结道侣契,我广发喜帖,名正言顺迎你进无妄宗。” 殷于野神色认真极了,浅浅眸光映着他的轮廓,像是在发着某种誓言般。 “咚”的一声,桌上的茶杯被沈韶棠碰掉,七零八碎。 他脑袋一片浆糊,也不再说反驳之词,更不再追问,什么亲传弟子,什么无妄宗太过遥远,根本是无稽之谈! 从今日后,殷于野明显感到他的变化,沈韶棠不再亲近自己,从性情变得急躁到时常将画作变得一团糟。 他偶尔出言相劝,却不过多干预,因为他知道这件事需要时间被接纳,等待最好的方法。 只是不久后,事情似乎脱离了轨道。 …… 凛冬的气息骤然而至,整座城都裹上了银装,树梢上点缀了星星般的小花,晶莹剔透。 殷于野前脚踏进房门,便不禁皱起眉头,这满屋的酒味显示主人曾一夜酗酒。 日光自门缝斜斜洒下,桌上的酒瓶歪斜着,有一瓶从床榻的方向滚到了他脚边。 沈韶棠整个人像是泡在酒坛里,醉的不省人事,他衣襟大咧咧的敞开,半脱未脱,神情还带着一丝懵懂。 “你喝多了,以后喝酒要先与我说。”殷于野缓缓走近,语气却没有半点责备。 “我的事你管不着……”沈韶棠无意识地笑了笑,手臂想往后撑着书架,借力起身。 但是他不小心碰到了格子,将里面的一样东西碰掉了。 他连忙弯下腰去捡,但是殷于野比他快了一步,但是还没碰到那样东西,手臂便被抓住了。 殷于野疑惑地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能离我远一点,或者说……离开这里?”沈韶棠攥着他的衣领,将他一把拉起身,神色既厌恶又痛苦,更多的是因为无助而感到的绝望。 他的生活因为面前这个男人彻底改变了。 殷于野随着他的力道起来,甚至动手不觉察地扶住了他的腰,以防他失重摔倒。 “等百年之后裘宴咽气,劫数便可破解,到时候他再也无法纠缠你了。”他面色镇定,一副温和包容的模样:“我会带你一起回到无妄山,让你想起过往的一切。” “可是,我现在不是尹澈。”沈韶棠眸光湿润,苦涩地笑了:“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该再一次搅乱他的人生。” “你的人生?”殷于野故意显出讽刺的神情,“不过是被玄悟一手操控的傀儡,本就是早有安排,你如何能自己决定?” 他步步紧逼,沈韶棠却倏然觉得此番言语荒唐极了,于是嗤笑道:“你不是和他一样?你们都是这般对尹澈的。” “……” “殷楚洵,你太自负了!假借爱的名义满足私心,其实你爱的人始终是你自己。” “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他几乎是竭尽全力的发出声音,空气凝滞了许久,殷于野维持着沉默的神情,眼底似乎也有悔恨之色。 沈韶棠重重喘着气,他感觉殷于野陷入了某种自己的世界里,那股隐忍的情绪若是爆发,必定危及自己。 他慢慢地往墙壁挪动,想要靠近书架那边。 “咻”的一声,那掉在地上的画轴,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入了殷于野的手中。 “你竟然这般了解我,为夫感动不已。”殷于野慢悠悠地解开绑绳,将画轴在面前徐徐展开。 “所以……你心里究竟还有谁?” 画上的男人面容俊朗,眉宇间十足的正义凛然,他穿着灰色圆领长褂,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与裘宴有七分相似。 画中人无疑是裘赫。 这一刻,殷于野终于明白了其中疏漏。他向来布局谨慎严密,自认为这场骗局天衣无缝,能瞒过百年时光,对沈戈言来说却是余下一生。 几乎每一环都被他精心设计过,但是百密一疏,他料不到那蛇毒,竟然无形中埋下了隐患,沈戈言的障眼法失去作用,他看到了自己的真容。 原来……这才是他一心求仙的初心。 “你爱的人是他,可是他已经死了……你在红尘中再无留恋,便想洗去杂根遁入仙门?” 殷于野手指将画攥皱了,瞬间画轴被火焰吞噬,很快便化作满地齑粉。 第44章 送的礼物 ……当然不是。 沈韶棠也有点意外他的脑回路,不过对自己来说,不是正好吗?否则怎么解释自己突然看破红尘? 他出神地看着地上那片粉末,像是看着心爱之人骨灰燃成灰烬,脸上那点勉强维持的平静也乍然破裂。 “你……你这个混蛋!”沈韶棠跪倒在地上,双手努力想去抓住飞走的灰烬,但是每一次都是扑空,风无情地将它们带走了。 啪嗒啪嗒,眼泪不听话地掉下来,在地上砸下点点水洼。 “阿赫……”他喃喃自语道。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某种低气压,空气中隐约有一股危险暴躁的气息在疯长,随即书架发出数道震颤,画轴一幅一幅浮在半空中。 殷于野扬起手,五指收拢。然后房间的温度瞬间提高,一簇簇明亮的火焰在空中燃烧,犹如一盏盏幽冥之火发出光芒。 下一瞬,沈韶棠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双黑靴。 “告诉我,你爱他什么?”殷于野说出那个字刻意放重了,极力隐忍地说道。 “与你无关!” 殷于野定定望着他,透过他倔强的眼神,看到灵魂本质,“你在害怕什么……” “尹澈。”他攥住沈韶棠纤细的手腕,将他一把从地上带了起来,神色从未有过的阴沉,一字一顿道:“你不可能爱上别人。” “所以……你想干什么?” 殷于野攥住他的手腕,眼里浮现疯狂与偏执,“你要永远留在我身边。” “你不放我自由……我……”沈韶棠语气畏怯,他思索了一会儿,有些犹豫怎么威胁这个男人。 殷于野冷笑道:“你要如何?” “我便告诉老夫人真相!你休想得逞!” 殷于野面色丝毫不惧,他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不知道在酝酿怎样的阴谋诡计。 事实上,当沈韶棠转身的时候,想抬起脚却始终没有走出一步,他背脊僵硬,连动一动脖子都做不到。 “你觉得……我会轻易放你走?” 殷于野轻松动了动指尖,沈韶棠便不由自主地回过身,走到柱子前停下,微微扬起下巴,眼里浮现出挣扎矛盾的情绪。 “我只是一介凡人,根本无法与你抗衡,你本来不必与我虚情假意,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是吗?” “还是说,你爱上我了?” “……” 他的后背抵在柱子上,手指紧扣着那面红漆,突然眼前突然一阵眩晕,胃部开始翻江倒海,直到喉咙里溢出淡淡的铁锈味。 鲜血染污了白色的幔帐,他紧紧地抓住一角,想要爬起来。 殷于野似有所感地回过身,便看到眼前这一幕,他神情微怔,一丝少有的慌乱在眼底掠过。 “小澈!”他瞬间出现在沈韶棠身边,从肩膀后面将人揽住,手腕内侧青筋凸起,不知是费了大力气还是情绪暴起。 殷于野没有多想,便用手心贴着他的腹部,由缓至快注入灵气,他想减轻他的痛苦,可是事实却刚好相反。 “不……不要……”沈韶棠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体内的不适感越来越明显,他“费劲”地想推开对方的手,却绵软无力。 “不要碰我。”他从牙关里勉强吐出这几个字。 殷于野面色倏然阴沉,直到沈韶棠看起来越来越虚弱,他才满腹疑惑地松开手。 怎么会…… “大……大少奶奶吐血啦!” 门外的家仆听闻有人在争执,于是凑过来门缝一瞧,便恰好看到沈韶棠吐血倒地,情不自禁发出了惊呼。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来,将沈韶棠包围起来,有的着急喊大夫,有的端盆送水,还有人在大呼小叫乱成一锅粥。 殷于野仿佛是道空气,他沉默地站在人群之外,眸光始终落在沈韶棠身上,后者脸色渐渐回转,显然不再那么抗拒痛苦了。 所以,是他的缘故吗? 殷于野蓦然想起了上一次见到扶渊,那番话他记忆犹新,竟然觉得他会后悔将沈戈言带走?如今看来,未尝不是某种箴言。 夜里,沈韶棠坐在床榻上,半昏迷半清醒。 他做了个梦,梦到殷于野在向他辞别,说是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他们没有争吵也没有离别的痛苦,就像是……告别一样。 果然,次日沈韶棠发现身侧空无一人。 对于殷于野的去向,他心里有所猜想,但是事实上并未完全确定。 时光匆匆,转眼已是秋末。 过了半年,殷于野终于回来了,他踏进房门时,隐约听到一声声咳嗽,门帘随风晃悠。 他时时挂念的人,正倚靠在床边的一角,似乎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锁。 在光线忽明忽暗中,殷于野放轻脚步走近,俯下身将他的下颌抬起来,着迷般地用指腹摩挲下颌线,就着日光微微的光,落下湿热而充满攻占性的吻。 沈韶棠朦朦胧胧地回应着,像是本能又像是渴望,这样熟悉的感觉令他身心皆放松了下来。 “你……还知道回家。”他半是责怪,半是难过道。 殷于野一手扶着他的腰,另一手将鬓边散乱的发丝抚平,动作温柔专注极了。 闻言,便讨好似的笑道:“我带了礼物回来,你……会喜欢的。” 说着,双手绕到沈韶棠肩膀后面,将一串白晃晃的东西挂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低头一看,只见一颗白润的平安扣悬在锁骨之间,贴着肌肤沉静冰凉。——千雪玉。 沈韶棠额头顿时冒汗,没想到殷于野回去把这玩意儿倒腾回来了,那另一个岂不是…… “你对它是否有所感应?”殷于野瞧他神色不一般,便扬起一抹调侃的笑。 “……没有。”沈韶棠勉强地笑了一下,“为什么送给我这个?” 殷于野微微俯下身,手指灵活地在他腰间系上一样东西,铜质的圆状物碰到衣料,没有发出声音,但是沈韶棠总觉得听到了细微的声响,像是蛊虫爬动的窸窣。 他一边系,一边回答道:“它们与你最相配,你看……喜不喜欢?” 待他抬起头来,却发现沈韶棠脸色不佳,除了苍白之外,还掺杂了些殷于野看不清的情绪。 “这是他的东西?”沈韶棠幽幽望着他,声音轻飘飘的。 殷于野神情也收敛了些,说道:“这本来便是我送与你的,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你……只是忘了。” 第45章 与谁私会 晨曦透过轩窗,微风吹起床幔时,里面传出一声声低低的咳嗽。 很快,那窗子便被人拉了上去。沈韶棠方坐起身来,一件外衣从背后披在了他身上,殷于野站在床前为他系着衣襟。 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纽扣,灵活地穿过系扣,沈韶棠则配合的仰着脖颈,喉结往下滚动,碰到了对方的手指。 这番亲密无间的举动,无端让气氛暧昧了些许。 但是殷于野却没有出格的动作,只帮沈韶棠衣服穿戴整齐,然后指腹轻轻将肩膀衣角的位置,细致地抚顺,压平。 沈韶棠坐在床边,周身皆被他的气息包围,仿佛孤雁栖息枝头,只能仰仗大树而活。 呼吸莫名一滞,他感觉鬓角掠过凉意,殷于野眼眸含笑,戏谑道:“怎么,是舍不得我?” 说罢,便大有再坐下来的意思。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赶紧出门吧。”沈韶棠连忙按住他的手臂,再不走恐怕一上午都要耗在这里。 在这些相处的时日中,他渐渐发现,殷于野根本不似表面上温柔良善,反而独占欲极强,也格外的……偏执疯狂。 殷于野虽然是玩笑,但还是难免有几分失望,他临走前,不忘记嘱咐道:“我送与你的两样东西,切不可摘下来,知道了吗?” “嗯。” 沈韶棠低着头,手心托着那块白玉,想起了他说过的话,心想这玩意儿真能驱散魔气,助他重塑灵根? 可是…… 到了下午,他感觉身体好了许多,但是屋内空气沉闷,略微想了想,忽然有种去画铺看看的强烈冲动。 说起来,自从病了之后,他已经有半个月没再出门了,更别奢望去画铺了,如今变成什么样了呢。 方走到大门口,沈韶棠便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看,但是身后的巷子里空无一人。 街头仍然热闹喧嚣,大多数人都是熟悉的面孔,但是一种古怪的感觉始终萦绕在心间,仿佛有人在暗中跟着自己。 他突然回过身,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那个人的气息他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不是殷于野不是顾清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究竟是谁。 不过,对方只是不远不近地“监视”自己,仿佛不具有危害性。 沈韶棠琢磨着这人目的,忽然福至心灵……不会是他吧? 这种感觉一直到走进画铺才消失,他甚至以为那是错觉,因为整个下午都很平静。 画铺每日都有伙计来打扫,即便他许久没回来也不用费心清洁。但是他作不了画了,只能整理一下之前的画作,不一会儿双手便酸疼难忍,最后打着颤将其放回。 沈韶棠坐在檐下,望着街上的匆忙的行人,开始出神,眼底一片怅然若失。 伙计犹豫地凑上来,小心地说道:“夫人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如我……我去请大少爷过来?” 沈韶棠轻轻地摇头,抬起头才恍然发现天空暗了下来,他独自坐了这么久…… 见他要走,伙计忙问道:“夫人明日还来吗?” “我……如今握不住笔,往后也不会再来了。” “……” 傍晚时分,沈韶棠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围往来行人稀少,只有脚下的夕阳余晖一直通向远方。 沈韶棠走到一家玉器铺前,假装挑选,老板拿起一只玉佩向他滔滔不绝地推荐,心不在焉地应和着,余光中他瞥见身后那个人也跟着停下来,却并未接着靠近。 夜色降临,沿路家家户户挂起了红灯笼,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小巷里响起,周围空无一人,但是身后总是若有若无地游荡着一个黑影。 忽然,在前方有五六个男人走出来,他们互相勾肩搭背,身旁围了两名打扮花枝招展的女子,醉醺醺的说着什么。 “你今日手气真好,把哥几个的家当都带走了,以前怎么不见你这般厉害?” “是啊,莫非是动了手脚……你老实交代。” 一人连忙否认,“我问心无愧,倒是你们不会玩不起吧?” 话音未落,一道惨叫声响起,白光一闪而过,血珠喷溅到他们脸上,饮了鲜血的匕首发出令人胆颤的光。 “杀人了!!”女人第一个发出惊叫,他们合谋杀死了自家“兄弟”,但是为了掩盖这个声音,场面一度变得很是血腥混乱。 那个拿刀的男人似有所感般回过头,阴森森的目光射向了沈韶棠,并露出一丝冷笑。 沈韶棠心猛地一跳,他拐了个弯钻进对面的一个小门,低着头往前走,只想快点摆脱跟着自己的人。 为什么这个人能一直跟着他? 沈韶棠一边慌不择路,一边把脖颈上的千雪玉解下来,跟银铃一起收进怀里,然后躲在一根石柱后面。 那几个面带凶光的男人被一群人包围,似乎在商量着什么,此时没有人注意到沈韶棠突然闯入。 “啪嗒”的一声,他走出来的时候撞到了人,对方连连道歉,却见他跟丢了魂儿一样视若无睹。 曲烟不禁失笑,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块凝白的玉,心道如今的客人花样还真多。 他正要细瞧白玉,却被凭空出现的手夺走了。 对方冷漠的看着他,“这东西是从哪来的?” 曲烟骄横地看着他,笑道:“当然是那位客官送我的。” …… 沈韶棠心有余悸地跑回裘家,扶着墙壁微微喘着气,他看到屋内燃着微弱的光。 “楚洵……你在家?” 有脚步声从廊下一直传到这边,殷于野身着单薄的黑袍,领口微敞,说不出的飘逸好看,正踏着满地的月霜走向他。 “为何这么晚才回家?” 沈韶棠微怔,“今日有人跟着我……” 下一瞬,他轻轻地靠在殷于野怀里,双手揽住对方的腰身,一只温暖的手抚着自己背后背。 “放心,没有人敢伤你。” 沈韶棠眼里流露出几分畏惧,颤了颤眼睫毛,道:“那个人是谁……” “……”殷于野没有回答,目光却有些异样,“方才有人告诉我,你刚从香玉倌出来,还将送了人‘信物’。” 他没有直接说,那些人都目睹了一切,造谣裘家大少奶奶夜会倌儿。 沈韶棠下意识去摸胸.口,然后慢慢地抬起头,眼底积蓄了一层水雾,“你在怀疑我?” “……” “我没有把它送人,我没有!” 沈韶棠从怀里将那块玉拿出来,玉石与银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神情看起来难过极了。 所谓的“信物”,应该是他随手在玉石铺子里买的,当时躲进香玉倌,不知何时将它丢了,没想到造成了误会。 殷于野面色不变,只是把他掌心里的千雪玉捻起来,“这块玉能救你一命,不可再擅自摘下,这句话从今往后要铭记在心。” 他两手穿过沈韶棠的肩膀,作势要再次将其系上,但是沈韶棠没有挣扎,仿佛被魔怔了一般。 “乖。”殷于野低声笑了笑。 忽然,沈韶棠抬起脸,眼里布满的泪水与嫉恨,殷于野不禁怔愣了一会儿,却听他艰难地问道:“那个人是受了你的指使?” “……” “他是你从前的师弟,并无心害你,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才在暗中保护你。” “我不需要!我不想被别人跟着,更不想做什么说什么都被一分不漏汇报给你。” 沈韶棠攥住胸.前的千雪玉,猛地往地上砸,玉石顿时出现裂痕,他径自走回去,决然道: “我们应该冷静一段时间。” …… 三日僵持不下,两人各怀心事。 今夜月色正好,院子外忽然一阵阴风吹过,梧桐树叶的影子在地上摇曳交错。 殷于野蓦然睁开眼睛,他轻轻将沈韶棠的手放下,为他小心掖好被角。 然后和衣起身,从纱幔中走出来时,反手在床上设下结界。 屋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子,正俯首抱着剑。 “你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罗晨,他毕恭毕敬道:“宗主多日未回山门,我特来寻找。” “你来寻我,还是来跟踪他?” “这……弟子也是担心他心有不轨。” 话音未落,殷于野眼神倏然一沉,他抬了抬手指,一道冷风便横扫过去,罗晨堪堪躲开却还是受了内伤。 “多管闲事。” 这几日和沈韶棠关系冷淡,他本就憋了一口闷气,刚好罪魁祸首出现了,刚好给了他发泄情绪的机会。 罗晨没敢反抗,只能咬着牙硬生生扛着,直到头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回去,不可再来坏我好事。” “宗主!弟子此番前来还有另一件事。” 隔着纱幔,罗辰看不清里面是谁,但是稍微推想也晓得了,能让宗主亲自下山寻找的人,除了那家伙也不会有别人。 他心里略微不是滋味,快速收回打量的目光,说道:“昨夜无妄山上遇袭,那人打伤了多名弟子,山上群龙无首,人人自危,还望您能回去主持大局。” 闻言,殷于野微微眯起了眼睛,声音夹杂了一丝危险:“人抓到了吗?” “弟子无能……让他跑了……” 对方能在无妄山安然脱身,若是自身修为高强便罢了,然而最坏的可能性是山上有内鬼,里应外合助其逃跑。 “宗主,您有何打算?”罗辰小心翼翼地抬起脸,看向神色阴郁的殷于野。 “……”殷于野敛眸思索片刻,接着回过身看向床榻的方向,道:“在此人间,我尚不能脱身,你且先回去替我掌控局面。” 罗辰先是怔愣,然后眼底闪过一缕憎恶,以及嫉妒,为什么宗主为了他,能做到这等地步? 当发现殷于野转过身要走,他咬了咬牙开口道:“为了这个人,您难道连尹师兄也不管了吗?” 提到那三个字,便足以令殷于野情绪骤变,他眸光冷冷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偷袭者不仅打伤了门中弟子,还劫掠了寒冰洞,弟子发现时,尹师弟的尸身已经不翼而飞……” “……” 话音刚落,罗辰敏锐地感受到房间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照理说修士越强威压便越稳定,但是现在……殷于野的修为异常紊乱。 殷于野的手握成拳头,发出咯咯的脆响,眼神愈发沉郁幽深,仿佛漫漫白雾的黑暗森林,阴森危险。 “为什么不早说?” 罗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被威压压得喘不过气,身体只是本能地战栗。 殷于野深深地望了眼身后,嘱咐道:“你帮我守着他,直到我回来,不准让任何人接近和伤害他。” “是……” 第46章 最后一面 在他们争吵后的第三天夜里,殷于野突然消失了,裘家人将院子翻了个遍,都没有任何发现。 他仿佛人间蒸发,不曾留下一句话。 沈戈言失魂落魄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老夫人和裘紫都来劝说安慰,但是他始终没有反应。 因为他知道,在她们看来“裘赫”还有回来的可能,上一次消失不也很快回来了吗? 可只有自己心里清楚,楚洵是生气了,也许是那番话伤了他的心,也许……是找到了真正的心上人。 他食指指腹摩挲着那块千雪玉,破碎的痕迹难以掩盖,毕竟覆水难收。 “我……终归不是他。” “言儿,‘他’是什么人?”老夫人一脸关切,语气更是小心翼翼。 她见沈戈言没说话,只是握着一块玉,嘴里念叨着什么,神色怔怔的,仿佛陷入了某种自我的世界。 “……不会回来了。” “大少奶奶,外面容易受凉,你先回屋吧。” 素雪招来一名女婢,便想把沈戈言从地上拉起来,但是却被老夫人出手制止。 老夫人叹息道:“罢了,你们在这里守着人,他想要什么都给他。” 她们守了一天一夜,沈戈言依然是不吃不喝,他望着院子里的莲花池,风雨飘零,将荷花摧残地几乎折断,绿叶浮浮沉沉,直到雨声 渐止。 当和熙的阳光落下之时,满池的荷花仿若重生,绽放地绚烂夺目。 他目光渐渐飘远了,落在屋檐上面,那几只避雨的雀儿,迎着骄阳飞出了高墙。 而那高墙之外,若隐若现的山林,却被巨大的云翳遮蔽,将他的视线完全隔绝,那阴影越来越近,直到将他的眼前的一点日光吞噬…… 他昏过去了,嗡鸣的耳边只能素雪的惊呼,还有人朝他快速奔来。 淋了一场雨,他发烧病了七日,实际上恢复意识要早得多。七日后裘家人没等到裘赫回来,终于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开始命人四处寻找。 这其实是徒劳的,没有人能找到其中的蛛丝马迹,而沈戈言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他听着门外女人的哭泣声音,烛光微弱惨淡,老夫人捻着佛珠祈祷,希望佛祖能听到她的心声,哪怕是折寿十年也要换回儿子。 半晌过后,沈戈言看见老夫人坐在床前,神色格外憔悴,连白发也一夜间疯长许多。 “告诉我,赫儿他为什么不告而别?” 他沉默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老夫人一边捶胸痛哭,一边急促地呼吸,仿佛正在遭受极大的痛苦,连两旁劝阻的人也毫无作用。 沈戈言听着耳畔的哭声,心脏没由来的抽搐,他翕动嘴唇,喃喃道:“阿赫已经死了。” 老夫人哭声顿止,诧异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但是沈戈言像是自说自话,接下来便不再言语了。 素雪搀扶着老夫人离开,踏出门槛时老夫人面色悲戚,轻声说道:“去找位大师来,为赫儿算上一卦。” 裘家在城中乃大门大户,找位算命卜卦的大师并不费事,次日中午对方便登门造访了。 大师只是掐手指算了算,便翻着眼皮,嘴里念念有词地说:“你儿子的生辰八字,与天地阴阳相冲,不是长寿之相。” “请大师明示。”老夫人眼睛红肿地问道。 “恐怕活不过二十五岁。” “啪”的一声,老夫人手中的茶杯脱手摔碎,她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若是命硬渡过此劫,又当如何?” “这……” 见大师面露犹豫,似乎有些为难,老夫人连忙全盘说出事实,将长子二十五岁那年大难不死,安然归家之后,前些日又突然失踪。 大师神色忽然变得难看,他猛地拍桌,断言道:“确实此子恐怕不是人,常人失足跌下悬崖,少说也要去了半条命,岂会安然无事?” “谎称大少爷的人必然是山间精怪,接近老夫人一家不怀好意,突然离开……或许是有更大的阴谋!” 这番话,听得老夫人心惊肉跳,可是长子的面孔始终清晰可辨,仿佛昨日还在饭桌前长谈。 太荒谬了。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第二个人,只是不厌其烦地继续派人寻找。 但是,她没想到算命大师没在府上得到报酬,心生怨恨不甘。 他离开裘家后将此事当做谈资,四处散布谣言,说裘家长子非人,乃是凶恶的妖,又说自己多么法术高强,找到了他的位置,但是碍于老夫人爱子心切,才没有去将他捉回来。 没过多久,在裘家长子神秘失踪后,这件古怪的猜测便被传得满城风雨,闹得人尽皆知。 更加古怪的事情也发生了,就在他们讨论的津津有味时,总会发现被人“打断”,比如在桥下嗑瓜子的浪荡子,会被突然飞来的碎石砸一趔趄。 还有赌坊的赌徒,将妖怪与裘家的男妻联想起来,猜测妖怪觊觎的是人家的美色,但是还没有说完便输了个倾家荡产。 好在第一年人们情绪高涨过后,第二年便渐渐平息下来,再到第三年……第六年的时候,济心堂已经被官府封了。 这些事情都是婢女仆从日常谈论之际,传入沈戈言耳朵里的,他明显感觉到三年前身体便大不如前,直到前半年已经很少下床了。 冬日的炉火烧得旺盛,炭火之中发出霹雳啪的声响,只是火光太微弱,没法将屋子照得通明。 沈戈言坐在躺椅上,熹微的光线描绘出他的面部轮廓,瘦削的脸庞惨白而憔悴,眼窝深陷,眼下青黑色的阴影显得阴森可怖。 青丝失去光泽,黯淡枯燥,连那身上原本服帖的衣袍都变得格外宽大,基本上底下只剩下一具单薄的骨架。 沈戈言看着眼前的药碗,皱起了眉,然后坚定地推开了。 他病入膏肓了,喝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 “喝吧,这是每日的任务。” “药,救不了我。”沈戈言偏过头,将手放在扶手上,“你知道的。” “可是,这是宗主的命令。” 面前的灰衣服男人打扮干练,能够隐身避人耳目,偏偏频频帮他度过难关。五年前被自己发现后,对方坦然说出身份,并说会代替殷于野照顾自己。 “我快死了,能去告诉楚洵,让他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 “你觉得我真的能等到他?” 沈戈言忽然笑出了声,但是目光无神,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原来神仙皆是这般自负,着实可笑啊。” 事实证明,他没能熬过第六年,没能熬过最后一个冬日。 城中突然出现了狐妖伤人案件,有人看见狐妖最后躲进了裘家,县官当即命人前来搜查,同行的还有一名面熟的人。 老夫人仔细辨认,发现竟是那位算命的大师。 那大师往大堂巡视一圈,便自信一笑道:“这院子里妖气冲天,贫道猜想定是有人与狐妖里应外合,助其脱身!” 裘家的济心堂没落之后,变得穷困潦倒,只能靠些小生意维持生计,再无昔日的风光。 老夫人心里感到不妙,忙挡在沈戈言面前,道:“你休要污蔑我家,你个江湖术士,满口胡言,若是此事另有凶手却抓错人,你不怕有损功德!” 算命的眼里冒着狡猾的光,打量着气若游丝的沈戈言,眼珠一转,便指着他义愤填膺道:“当年我便看出来了,那裘家长子哪是什么大难不死,是狐妖化作人来城中作祟,见到我来此城中,便仓皇逃跑,如今又要与此人藕断丝连!” 算命的嘟嘟囔囔说了一堆,围观的百姓们就像是找到了真凶般,对他们扔石头臭鸡蛋,因“狐妖”接连害了三条人命,县官认为裘赫消失之事确实蹊跷,加上平息民愤,便将最亲密的嫌疑人沈戈言抓了去。 任凭裘家人如何阻拦哭闹,都无法令县官动容,老夫人甚至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而在他们身后的一棵树后,罗辰已经观察了许久,他用掌风将一根树杈劈落,口中骂道: “这狗官瞎眼了!” 他不能当众将沈戈言救走,不然又要坐实那莫须有的罪名,只是如今局势危急,不知宗主能否赶来。 其实,他心里也有几分忧虑,宗主为何去了那么久,究竟发生了怎样棘手的事情? …… 被关了三日牢狱,沈戈言奇迹的还吊着口气,死活不肯咽下去,直到狱卒将他押了出去。 刑场上,底下围满了百姓。 他被粗暴的绑在一根黑木牌上,上面用狗血写着几个大字:杀人狐妖之同党。 草垛搭成的台子上,周围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几米开外的县官和算命先生坐在审判桌前,正悠悠然地看着他。 那些狱卒手中高举火把,只要往台下一丢,火焰便会瞬间烧起,痛苦慢慢地将他焚烧成灰烬。 沈戈言神色淡然,但其实他已经难以视物,耳畔嘈杂不休,有起哄的有哭喊的,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他的眼里映出火焰的颜色,莫名的想起了记忆里那片火海,魔界那场火,可比现在要可怕凶险的多。 但是,现在自己只是个脆弱的人类,一旦被烧死,疼痛可是实打实的…… 第47章 处以火刑 殷于野回到无妄宗的时候,急急奔向寒冰洞,他站在洞口,想启动开关,却发现门已经被打开过了。 他的心猛然揪紧了,抬手便御风将石门挪开,脚下生风般步了进去。 “碰”的一声,冰棺盖被掀落在地,他扶着边沿,向下看去,瞳孔顿时缩紧了。 里面空荡荡的。 他不信,甚至用手在里面摸索,像是要找到某个机关,将藏人的暗格找出来。 殷于野心中怒火涌上来,他行至洞口,斥责道:“你们这些废物,连个洞府都守不住,留着还有何用?!” “宗主饶命……” 几名弟子脚下悬空,不自觉双手掐住脖子,他们惊恐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心已经凉了大半。 忽然,殷于野目光微变,手狠狠将他们往边上甩去,啪的砸在地上晕了。 他捕捉到一丝陌生的气息,条件反射地抬手往身后抵挡,果然那道阴冷的灵气从身旁擦过。 “你是什么人!”殷于野不可能放过对方,当下便想紧追而上。 但是,他刚往前一步,脚下的气流顿时变化,一条灵气带将包围,与此同时半空中那些隐藏的符眼也开始显现。 这竟是个符阵!当世少有用符布阵法的人,而面前的阵法却处处透露杀机,极难将其化解。 与那符阵纠缠了些许时间,殷于野倏然想起了人间的沈戈言,他的耐心渐渐告罄,现在尹澈的身体不知去向,若是沈戈言再出了半点差错…… 思及此,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涌上心头,他掌心聚集起充盈的灵气,用蛮力破开此阵。 破阵之时,心头血浸湿了衣襟。 …… 殷于野回到了人界,只是三个时辰,人界却已经过了六年,裘家也变得物是人非,遍寻沈戈言无果。 他没有易容成裘赫,所以没有人认得他。 只是经过街巷之时,见许多人往一个地方赶去,其中不乏人讨论杀人共犯,今日被施以火刑,以后可恢复太平。 这没能引起他的兴趣,只是接下来听到的话,却令他脑中一片空白。 “真是可怜,那裘家大少爷早死,媳妇儿不给他守身也就罢了,还光明正大给戴绿帽子。” “狐妖风流成性,变化成裘家大少爷,也只是为了……如今相好要被烧死了,它哪敢出来呀。” “……” 刑场上,县官往地上丢下一根小牌子,那草垛下的狱卒便走上前,弯下腰作势要将火把点燃。 “住手!” 一阵怪风吹过,将狱卒的火把熄灭,众人纷纷朝声源看去。 来人一袭黑袍,冷面俊美,气质如谪仙。百姓不由得为他让开道路,看着他气定神闲地走上草垛台上。 殷于野眸光闪烁,平日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人,此时却身着破旧脏兮兮的囚服,头发凌乱,垂着脑袋不知生死。 身形一晃,他便出现在沈韶棠面前。 “小澈……”声音略微喑哑,殷于野的掌心抚摸着他的脸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见不速之客要为沈戈言松绑,众人俱惊,县官还未开口,那算命先生先提高了声量,道:“大胆刁民,竟敢破坏行刑,给我拿下!” 然而殷于野恍若未闻,直到几十个官兵将他们包围,手持长矛大喝一声朝他们攻来。 “找死。”殷于野抬起手,一道巨大的透明屏障便阻挡了他们前进,正要将灵气引爆,忽然看到官兵后面的一个少年。 少年站在算命先生身旁,面庞隐隐现出神秘的图腾纹路,上半张脸变成了白毛狐脸。 “你杀了他们正好,我可以饱餐一顿。”少年诡谲的笑了笑。 传闻狐妖以人类精元为食,吃的越多修为越是高强。 “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朗朗乾坤之下,你一旦杀了凡人,天道雷劫可不会放过你。” 少年的声音独独传入他耳旁,但是那贪婪阴谋的心思早已出卖了他。 他本是瑶山脚下修行千年的狐妖,六年前偶然经过此城,便察觉出一丝醇厚清绝的气息,可见其主人的境界深不可测。 这般的气息很难让妖不动心,若是能吞下对方的元丹,那不得一夜飞升?陷害沈戈言是假,将其引出来是真。 殷于野单手揽紧了怀里的人,皱起剑眉思索,但是沈韶棠面露痛苦,甚至身体开始战栗,仿佛在排斥自己。 “我……好难受。”沈韶棠没有清醒,倒像是在说梦话。 殷于野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想,他手上慢慢收敛了灵气,反手往后一推,那些浮在半空中的官兵便猛然跌落在地。 沈韶棠面部表情放松下来,连眉头也舒展了,乖乖的倚靠在自己怀里。 “想不到,竟是我害了你。”殷于野垂眸看着他,微微叹息。 沈戈言在遇到他之前,曾受扶渊点化,而自己却强行出现在这个人的生活里,坏了因果。他体内的魔气与之相冲,又日日共处,沈戈言自然病魔缠身。 “我们这是在哪里……”沈韶棠迷蒙地睁开眼睛,嗓音干哑地说道。 话音未落,一条燃烧着焰火的鞭子,穿过头顶的火球似的太阳,凶猛地甩下来。 狐妖没有留恋打斗,很快便退居人群后。殷于野浑身的杀气几乎溢出来,可是始终没有下死手。 殷于野带着沈韶棠后退,普通的凡间兵器伤不了他,但若是可以,他希望他们能冲自己来。 渐渐地,明眼人都看出了他的“弱点”,纷纷攻向沈韶棠,却没有一次成功。 直到两人抵到一根黑木牌,官兵才慢慢褪下,那县官高声喊道,两人俱是同伙,一并烧死。 火焰烧起了台下一角,黑烟滚滚不散,将草垛烧成灰烬不用半刻钟。 “我之前总想再见你一次,说说话……可是如今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沈韶棠脸上沾着脏灰,却露出了一个笑容,仿佛他们不是在刑场,而是在饭桌上闲谈。 殷于野翕动着嘴唇,温柔地抚摸他的发顶,“你为何不问我……”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沈韶棠眼眸黯淡了些许,率先说道:“回来了便好。” “抱歉。” “……” “若是没有我,你不会遭遇这些磨难。”殷于野低垂眼帘,默了许久才说道。 闻言,沈韶棠手指攥着衣角,微微发颤。殷于野以为他会哭或者愤怒,可是忽然听他说道: “要是重来一次,你会选择放手吗?” “……” 见殷于野沉默不语,沈韶棠抽回了手,离开了他怀抱,坐起身。 “你也不会死,何必为我受这皮肉之苦,快些走吧……”沈韶棠牵起一抹笑容,眼里泛起晶莹的水光,“你动作再快些,便会在人界找到下一个我。”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但是,殷于野却格外沉默,乌漆漆的眸子凝视着他。 这些话是与自己诀别,却无情到了极点,某种失而复得的情感猛烈向他袭来,心脏骤然疼痛。 他做不到绝对理智,至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沈戈言死。 “我不要下一个你。”殷于野牵了牵嘴角,眼神笃定而执拗。 沈韶棠心头微动,他想干什么? 却见他倏然站起身,手指如刃将掌心割破,望着头顶苍穹,瞬间脸色转变,道:“扶渊,昔日的话可还作数?我后悔了……” “……” 火势猛然窜起,熊熊烈火几乎将台子吞噬,没有人看到里面的情形,但是两人必死无疑,是众人心照不宣的想法。 沈韶棠也受不了浓烟和炙热的温度,奄奄一息地靠在黑木排上。 只听殷于野癫狂地笑了起来,甚至不知是喜是悲的落了泪:“你赢了,你赢了……” 就在所有人要散去之时,头顶竟然开始聚集乌云,雷声轰轰,电闪雷鸣。 一场大雨忽然而至,洋洋洒洒落下,不多时便熄灭了这场火。 浓烟混杂着草灰的味道,钻入沈韶棠的鼻腔,他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轻轻抱着自己,不愿意松手。 “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殷于野的声音很轻很飘忽,恍然是错觉。 这场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待烟雾慢慢消散开,人们再次看向台上,不禁瞠目结舌,只剩下沈韶棠一人,另一个不知去向。 “神仙……是神仙显灵了!”有人惊呼道。 人们纷纷抬起头,便看到天空中的云往两旁散开,云端之上渐渐现出仙人的身影。 神仙有着清冷卓绝的面容,清心寡欲的眼眸,不带一丝情感地俯视人间。 沈韶棠诧异地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目光明显在自己身上停滞。 只听百姓皆俯身朝拜,毕恭毕敬至极,县官更是斗胆问道:“不知仙君为何来此人间?方才狐妖的同党……” “他与狐妖并无关系,却是犯了错,由我收去受罚。”顾清仑声音空灵清越,却人人皆能听清楚。 他睥睨着人群中往外偷溜的少年,微微弹指,对方便定在原地,接着砰地一声青烟散去,现出了狐身。 “真正害人的狐妖,是他。” 狐狸凶相毕露,亲眼见到这奇异的一幕,在人群中引起恐慌。在它附近的人都吓得连滚带爬,退避三舍,生怕慢一步就被生吞活剥。 第48章 历劫尾声 见人群纷纷朝他投来惊恐的目光,狐妖心里讥讽不已,却仍然维持镇定。 “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总之那两个家伙的元丹,我吃定了!” 顾清仑眼底无波无澜,那故意激怒他的狐妖如同跳梁小丑,可笑可怜。 只见顾清仑两指并拢,半阖眼眸念了个诀。 “……”狐妖察觉到死亡将近,他突然脸色变青,朝另一个方向吼道:“王半仙,你这么怕死,难道真的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 顾清仑见事情不简单,随即停止了念诀。 众人顺着狐妖的目光看去,见之前还张扬跋扈的算命先生,正小心翼翼地往人群之外离开。 小动作被当场揭穿,王半仙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回嘴道:“你这个不要脸的狐妖……大家不要被他迷惑,他在胡说八道!” 狐妖见他急忙撇清自个儿,呵呵一笑: “事已至此,我便向诸位坦白真相。近日在城中杀人纵火的狐妖,确实是我干的。” 当下人人皆摇头唏嘘,恨不得冲上来杀了他泄愤。 “但是……指使我这么做的人,是王半仙。他受雇于名门权势,杀的都是他们的仇家,我负责杀人取精元,他当然赚的盆满钵满。” 此言一出,所有人俱是沉默骇然。 狐妖心眼多,又相当狡猾。短暂性地准备反击之后,却因自身实力过于悬殊,胜算为零。 青烟袅袅上升,被吸进了一只木匣子里,顾清仑五指收拢,木匣子便消失了。 王半仙则被众人蜂拥而上,拳打脚踢发泄愤恨。后来他保住了性命,被赶出城时瞎了只眼睛瘸了条腿。 这已经是后话,此时顾清仑带着沈韶棠腾云驾雾时,最后瞥了地上一眼,只见人们在争相叩拜欢送,其中竟然有几个人在哭喊哀嚎。 他们正是裘家的老小。 重云掩映,瑶山神庙内。 沈韶棠睁开眼睛,他稍稍侧过脸,躲开头顶照下来的日光,下一刻出现了阴影将他遮蔽。 “是你……” 他看到了墙壁上方的窗子,每一扇的花纹都与记忆中的相似,身后的触感是冰凉的,应该是那座神像。 像是想起来什么,沈韶棠的目光黯淡了许多,喃喃道:“他……又将我丢下了。” “……”顾清仑眼眸深沉,“你身上的寿元将尽,可有未了的心愿?” 沈韶棠眼睛干涩地盯着天花板,却不想合上眼睛,“我一生有许多遗憾,若是放在几年前,我一定会回答想要追随仙君。” “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现在我只想确定他还活着。” “何人?”顾清仑微微皱起眉。 “……楚洵。” 沈韶棠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不知那冒充自己丈夫的男人姓甚名谁,只知对方一个表字。 顾清仑眸光凝滞,却没有说话。 忽然,沈韶棠自嘲地笑了笑,为什么自己都要死了,还要为他担心,他再不济也是位修士,区区狐妖哪有那么容易害死他? “无妄山,不知是个怎样的地方……”他眼中多了几分遐想,自语道:“仙君,从前你是否也曾在那里见过我?” 这次,他看到对方轻轻颔首。 如此说来,楚洵说的那些话也是事实。 沈韶棠脸色微怔,莫名的有种强烈的命运归属感,好像置身一盘无形的棋局中,自己只是由他人落下的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他的表情细微变化,都被顾清仑收至眼里,这一世的沈戈言死后,灵魂应当回归本体,但是…… 顾清仑目光深邃地凝视着他,“你愿意随我回正道,潜心修行吗?” 若是沈戈言答应了,便证明他心向正道,那么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引其入门。 顾清仑没有意识到,现在所做的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原则范围。 “自然愿意,不过……” “……” “我想托仙君一件事,若你以后能见着他,请帮我将一样东西交于他。” 沈韶棠微微喘气,眼睛重新聚焦,瞳孔却仿佛被笼罩了一层阴影,他手心放在腹部左侧,亮光微闪,一把匕首刺穿了皮肉。 他神色痛苦,浑身都冒着冷汗,但还是颤抖着手指,将一块血淋淋的东西,紧紧攥在掌心慢慢送上前。 其实,他在被捕那天,隐约猜到了有人会对自己有所图谋。 可是这般宝贵的东西,只有吞下才不会被偷走…… 直到这一刻,他才看到这位向来高高挂起的仙君,骤然变了脸色。 “我答应你。” 得到满意的答复,沈韶棠浅浅笑着,虚弱又带着种破碎的美感。 “把这个还给他,我和他之间便两清了。”他像是捧着稀世珍宝般,艰难地递了过去。 那沾满鲜血的千雪玉,流溢出诡谲的光泽,沈韶棠拼命忍着剧痛,高高举着手臂。 他脸上没有痛苦,后悔,眼睛里甚至闪烁着释然后的泪光。 在他即将坚持不住的时候,意识迅速地向后拉扯,接着上半身便失去力气,软绵绵地往后倒去。 若是能回家该有多好,想来不会这般凄凉而死…… 眼泪滑过脸颊,不甘心地阖上了眼睛。但是,他并没有倒在冰冷坚硬的石面上,而是躺在了柔软毛绒绒的摇椅上。 仅剩的一点意识,让他感觉到这个地方有多么熟悉,这里是裘家的小院子。 屋外下着簌簌的飞雪,脚边的炭盆里燃烧着暖融融的火焰,在他手上还有半卷未读完的书。 这一幕,美好静谧,让他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他想转过头,和身旁的注视自己的男人说说话,但是终归还是被困意拉进了黑暗。 “啪嗒”一声,书卷掉落到地上。 周遭的幻境消散,他们又回到那座神庙,顾清仑不曾离开,他慢慢阖上双眼,试图镇压体内紊乱的气息。 面对沈戈言的死亡,殷楚洵又能接受多少? …… 一夜过后,树梢上的点点白雪消融了,嫣红的梅花在风中凋零,冷冽干净的气息随之飘散开来。 顾清仑从屋里步出来,白靴踏过雪地,半点不留痕。 正当他准备离去之时,忽然有个影子树后钻出来,看来已经等候许久。 “扶渊仙君?”罗辰弯腰拜了拜,脸上却始终带着疑惑,昨日刑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是魔界之人。” 罗辰以为他贵人多忘事,便自己报上家门,顺便问起关键的事情。 顾清仑神色平静,斜睨着他,居高临下地说道:“你家宗主自有去处,不必徒劳去寻他。” “你回到魔界后切勿再行恶事,也不可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这样东西本该还你。” 顾清仑说罢,掌心虚化出一样东西,往身后随手一抛。 罗辰眼疾手快地用两手接住,低头看却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这……这不是他的命牌吗? 命牌是每个魔修的身家性命,由于殷于野多疑冷血,便将拜入他门下的人命牌收为己有,以防遭到背叛。 在罗辰心里,殷于野可不是会轻松将命牌还给自己的人。 为什么会在扶渊仙君手里……他呆呆地望着对方那张拒人千里之外的脸,恍然间与自家宗主重叠。 “宗主!”他欣喜万分,但是对方目光始终冰冷。 罗晨悻悻地收回手,着急地说道:“您……您要去哪里?我不回魔界,日后甘愿追随仙君!” 他想追上顾清仑,但是一道劲风迎面刮来,自己必须抬手抵挡,等再抬起头时四周空空如也,空灵清冷的声音落下一语。 “劫数已过,此间事了。” …… 人界山河变迁,日月如梭,这一切都无法影响到修仙界分毫。 金钟被僧人敲响,发出庄重悠扬的声音。 相泽寺的一间禅房内,身披锦澜袈裟的佛子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的三座金莲灯盏,中间那盏火焰在逐渐攀升。 玄悟倏然睁开眼睛,眼中的执念尚未消散,但是很快他便开始疑惑,为何自己在人界会有那般强烈的执念? 在修真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历劫者历完劫数,突破瓶颈之后神魂归位,却不会有凡人的记忆,为的就是防止本体心境被影响。 下一瞬,裘宴撒手人寰前的记忆重新涌入脑海。 裘宴入朝为官后步步高升,晚年极盛时官拜宰相,这样一个人却终生未娶,没有给自己留下子嗣。 八十岁那年冬,裘宴满头华发,面容苍老,神情却很从容慈爱,病榻前的儿女尽管并非亲生,但都哭的十分伤心。 下半夜格外的冷,让他模糊中想起了那天,也是这样的冬夜,偌大的冰雪却将裘家老宅淹没。 裘宴想起了和“大哥”的约定,只要他老实进朝为官,勤政廉洁,便可使故乡净土平安富裕。 后来再回想,不禁觉得讽刺荒唐。 他慢慢合上双眼,唇边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梦中故园依旧,欢声笑语围绕着自己。 “百年之约,已经到了……” 裘宴是安然离世的,后人遵循他的遗愿,将尸首移送回故乡,葬在了裘家墓地。 记忆戛然而止,玄悟静静凝视着金莲许久,神情陷入了某种极端的沉默。 显然与他下了赌约的人,并非真正的裘赫,这个人的出现扰乱了整个劫数。 到底是什么人…… 忽然,玄悟想到了一个家伙,那人干出这种事再正常不过,随即脸色变得很难看。 第49章 小白虎 “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获得相应奖励,请自行查看兑换。” 沈韶棠恢复意识时,便隐隐觉得腰子疼。奈何沈戈言身心皆有病,思想偏向极端,当时命悬一线,做出吞玉那种事也是情理之中。 他看着已过了三分之二的任务线,再扭过头去看人物爱意值,随即目光下意识落在殷于野上面。 红条满了! 他掩饰不住的欣喜,那顾清仑应该也…… 但是,顾清仑底下的红条却变蒙着黑雾,看不清上面的具体数值,打做任务以来,还从未遇到这么离谱的事。 “这是什么情况?” “该人物对外界极为警觉,系统暂时无法探测其真实数据,请宿主谅解。” “……” 因为系统用词过于死板官方,沈韶棠听得一头雾水,难以捕捉其中深意。 顾清仑这个人确实奇怪,从头到尾坚持立场,不干预人间因果,如旁观者般冷眼看他们人生起落。 但是,最后的那场火刑上,明明结果都一样,他却现身将自己救走。 说起来,像这样前后矛盾的事情,从许多次见面中都有所体现。 如今,沈韶棠将爱意值转化成修为,一番凝息调理中,经脉之中灵气涌动,整个人都有了焕然一新的变化。 “宿主,还有最后一个任务,完成即可达成任务线和爱意值双满成就,请问是否接受?” “接受。” “请宿主攻略人物‘顾清仑’,填补本世界人物空缺,期间不要让他察觉你的意图,否则会受到惩罚,一旦发现系统即任务失败。” 接收完任务后,沈韶棠并没有觉得有太大难度,毕竟已经攻略完殷于野了,两人本质上是相似的。 短暂的交接完毕,系统告诉他要将自己传送道另一具身体,他缓缓闭上双眼等待。 虽然深陷黑暗,但是他的五官逐渐恢复,嘈杂的声音在耳畔炸开。 这里像是一条街道,人声鼎沸,繁华喧闹,小贩的叫卖声更加突出,应该是卖糖炒栗子的。 他循着香味往上钻,直到快要碰到源头的时候,鼻子撞上了铁杆,火辣辣的疼。 头顶却传来一声嗤笑,那人将“诱饵”收了起来,骂道: “有奶便是娘,果然是个小畜生。” “嘿嘿,您看这品相、毛色能值多少钱……”猎户一边附和,一边搓着手,两眼发光道。 原来两人面前的小笼子里,关着一只幼虎,浑身是泥,瘦瘦巴巴的,毛色也枯燥发灰,看着就像是容易早夭的模样。 马戏团老板是个大胡子中年男人,他叫常彪,干这一行已经有二十年,对动物的品种优劣和压价手段捻熟于心。 他佯装嫌弃幼虎品相,显得十分为难的样子,三言两语便将对方逐渐放下防备,最后用五十文钱的低价买了下来。 待猎户拿钱走人后,旁边听着迷糊的伙计不禁着急,说道:“常哥,这小畜生难保活不成,你为何还将它买下来?” 常彪只是神秘的笑了笑,“再过几日,你便明白了。” 接着,伙计便提着小笼子,将沈韶棠关在了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那里关着马戏团的所有动物。 一只大象甩了甩长长的鼻子,发出低啸。旁边矮点的笼子里一只斑斓虎也跟着吼了两声,对面的大猩猩也好奇的往前凑了凑。 沈韶棠仿佛被这场面镇住了,其实只是他听不懂。 下一瞬,伙计面色变得狠辣,他拿出了鞭子抽打,重重打在笼子上,便让这些声音戛然而止。 沈韶棠被关进笼子后,伙计便关上了门,狭小的空间充斥着难闻的味道,以及动物们嘈杂的叫声。 他体验着四肢着地的感觉,不知为何穿成了一只灵兽,但是逃出这里,需要一定修为,问题是幼虎尚未觉醒灵根。 后半夜的时候,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便在系统空间兑换了些零食,却不敢吃太饱,以免招到怀疑。 三天三夜后,终于有人想起了他。 沈韶棠佯装饿得要死,一动不动,此时伙计拿着一块肉放到他面前。 他闻着味跑过来,伙计将手在他面前摊开,正不解其意,忽的一道鞭子打在了后背。 “嗷!”他眼神愤愤。 伙计却不慌不忙,说道:“握手。” 待握了手,伙计又要他站起来,若是做不到便要将他打得皮开肉绽,做到了便有食物奖励。 学会站,便是倒立、转圈……跨障碍,按照人类的脸色和命令,做出相应的动作,既要准确又要漂亮。 短时间的训练过后,伙计总会露出满意的神色,他很少见过这么识时务又不笨的畜生了。 但是惩罚还是难以避免的,有一次他咬伤了伙计,对方抽了他几鞭子,然后便关着他不给吃喝。 这天,马戏团里似乎来了其他人,次日便有六七名穿紫衣服的人走了进来,沈韶棠匆匆一瞥,左眼皮狂跳。 这些人不是……合欢宗的弟子吗?这样说来,不会那个变态阁主也在吧? 紫衣弟子们在笼子面前走动,每指到一只动物,常彪便满脸堆笑地命人抬走。 “这只看起来是有灵根的潜质,那只稍微逊色但也合格……” 没有一个人在沈韶棠面前逗留,让他想吸引注意趁机偷溜都不可能,紫衣弟子皱着眉头看着他。 “这只太吵了!” “……”常彪恶狠狠地瞪着幼虎,转过脸又是笑脸相迎,“仙长勿怪,我今后自当严加惩戒。” 紫衣弟子点了点,由常彪亲自送出门,途中还有几句交谈,沈韶棠只听到几个“阁主”“灵兽”“寿宴”的关键词。 大致是天雪宗为三长老举行寿宴,各方人物皆应邀参加,合欢宗便是其中之一,此番来马戏团是为了物色上乘灵兽,作为贺礼。 沈韶棠想到这种偷跑的机会飞了,不由得兀自发愁,黑暗中对面那只大猩猩朝他呜呜的叫,像是安慰似的。 “……” 今日清晨,合欢宗弟子便要离去,天刚刚擦亮,却迟迟没有动静,正在沈韶棠纳闷之时,一阵开锁的声音响起。 “阁主,请。”常彪低头哈腰,谄媚地笑道。 “常老板所得灵兽未免太差,选了那些皆是资质平平,岂能登上大雅之堂?” 这话听得常彪嘴角抽搐,明明是你门下弟子眼光差,怎能赖他? “是是,您说得在理。” 来者正是柳莲羽,他近日在筹备天雪宗的寿礼,却有些头疼,虽然合欢宗内精品灵兽数之不尽,但是稀世罕见的却没有。 献给三长老的寿礼,必须让众人眼前一亮,前几日他偶然路过此地,便起了在民间搜罗灵兽的心思。 但是,柳莲羽扫了一圈,看起来有些失望,正当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一声细微的声响。 “嗷嗷!” 他回过头看向那只灰不溜秋的幼虎,却见它攀着笼子遥遥看着自己。 杂交品种,有灵根的可能几乎为零。 “嗷嗷!” 柳莲羽再一次回过头,那只幼虎便又不叫唤了,他顿时觉得有点意思。 他阻止了常彪教训的手,反而命令打开笼子,其余动物皆是惊惧的看着他,倒是幼虎看起来英勇无畏。 结果,刚托到掌心来不及端详,便被狠狠咬了一口,居然咬出了两个口子。 柳莲羽疑惑地出皱起眉,这幼虎身上分明没有灵气,为何能咬伤自己…… 但当看到手上的口水,不禁露出嫌恶的表情。 他把幼虎丢给常彪,便宽宏大量地走出了门,常彪这才敢喘大气,刚才那一下可差点把他吓死。 于是,后来又命人狠狠“教育”小畜生。 因为行程紧张,柳莲羽决定带着选中的灵兽,与几名随行弟子在夜里启程。 途中,柳莲羽突然感觉手上灼痛,从那个牙印子传来。 他当即运转体内灵气,却意外的发现灵气骤然流失了一点,若是不留心也不可能察觉。 …… 三更半夜,马戏团周围异常静谧。 沈韶棠燃起火焰,将所有笼子的锁头烧断,待动物们皆远去之后,然后想了想,又推翻了桌上的灯,火焰顺势蔓延了一片。 不多时,乌拉拉一大群动物从马戏团的帐篷里冲出来,人们皆是唯恐避之不及,但是动物们仿佛是达成共识般,再多的仇恨在自由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 它们奔向茂密的森林,追着瑰丽的落日,扬起的尘土将地上的影子抹消。 但是,一只灰白色幼虎却落了单,常彪和几个伙计救火失败,气得将伙计打得半死不活。 突然常彪瞅见了幼虎,眼见自家摇钱树被连根斩断,他愤恨地眼睛发红,命人左右围攻,势必要将它抓住。 在奔逃的路上,沈韶棠感觉脖子猛然被往后拽,他几乎要窒息,双脚在半空中挣扎了一会儿,便被人提起了后颈肉。 “跑,你要跑哪儿去啊……”常彪眼里充满了贪婪和狠毒,还好有个储备粮,便是杀了它吃肉也比放生强的多。 沈韶棠费劲挣扎,心里却在倒数时间,万一柳莲羽根本没起疑惑…… “常老板,何必对只小灵兽撒气?” 声音自前方袅袅传来,沈韶棠便感觉身体一轻,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掉在柳莲羽的掌心上。 “呃……这!”常彪脸色瞬间便狠厉,他最后的摇钱树啊!但是抬眼看到柳莲羽似笑非笑的脸,当下心下凛然。 他本来便是气急愤恨,此时强笑起来五官扭曲骇然,“阁主,您怎么回来了?” “灵兽名单有变,我本打算来重新挑选,但是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了?你可坏了我的事。” 柳莲羽扫了一下如废墟般的马戏团,目光凉飕飕地落在常彪身上,后者打了个寒颤,生怕丢了性命,连忙跪地求饶。 “罢了,寿宴日期将至,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好的。”柳莲羽将小白虎抱在手上,笑了笑,“由它跟我走,你没意见吧?” 常彪心里一千个不愿意,但还是把脑袋磕出了血。 “没……没意见!” 再抬起头,柳莲羽已乘风远去了。 …… 天雪山道上,各门各派往来频繁,山间翠林繁茂,溪水潺潺向山脚而去。 合欢宗人数浩荡,他们一出现便有专门的弟子招待,弟子看了眼柳莲羽袖口,面露犹豫。 柳莲羽依然笑着,抬起另一只袖子挡了挡,那“凸起”便移向他的肩膀。 弟子:“……” 柳莲羽拂了拂衣摆,若无其事。 弟子显然公正无私,大着嗓门道:“宾客所带兵刃与灵兽,须暂时放在滞留处,请柳阁主配合。” 闻声,周围人都朝此处看来。 “……”登记弟子端来一只镂空雕花的黑木盒子,柳莲羽不得不将坏事的小家伙交出来。 人数皆已登记完毕,天雪弟子便负责准备寿宴所需物品,招待宾客的吃喝用度皆是上品,至于寿礼和献给宗主的礼品,要分开来。 匆忙之中,有弟子将这两种弄混,看也不看,便拿起一块红布,盖住放置小白虎的的黒木盒,送往礼品区。 第50章 宴会聚首 宴会开始,席间门派各自和睦相融,互相斟酒对酌,丝毫看不出平日争强好胜的样子。 先是门派从大到小,依次送上寿礼,再说几句应景的贺词,三长老便笑着一一应下。 顾清仑坐在他左边,始终没说什么话,面容依然冷绝,不为谄媚和讨好所动,着实无情无欲到了极点。 众人明面上态度一如从前,但是私下里却对天雪宗宗主多有议论。 自从顾清仑与心魔神魂相融,回到天雪山后,性情便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不再只是常年伴着冰冷的启星剑,无情问道。 如今在几位长老看来竟然有了几分人情味,最大的表现便是应邀寿宴,从前的他向来不会参与这种宴席。 而虽然没有昭示天下的,但是无妄宗后来心甘情愿依附在天雪宗之下,乃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三长老看起来很高兴,看着底下的宾客,朗声笑道:“我瞧着,今年的寿宴比往年要热闹。” 那些门派的新面孔,从前是无妄宗的盟友,他们听闻两宗签订了和平协议,本就有心巴结天雪,自然不会放过参加寿宴的机会。 无妄宗是有罗辰带头前来参加,合欢宗便是其中,他们两方关系仿佛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柳莲羽正和罗辰攀谈,状似熟稔道:“如今无妄宗内群龙无首,百废待兴……好在有罗使者从中相助,否则必将大乱。” “阁主言重了,这本是宗主交代的事,也是我该做的。”罗晨皮笑肉不笑。 闻言,柳莲羽压低声音说道:“听说罗使者曾去过人界一趟,不知有何收获?” “自然是有。” 罗晨一边说着,一边对向他打招呼的人点头微笑,因此后面的话便戛然而止。 顿时气氛有些尴尬,柳莲羽见他守口如瓶,问不出什么,便歇了心思,专心吃菜。 忽然,他扭过头,见一行僧人从门口进来,其中一个熟人在自己左前方落座。 玄悟本不欲过来,但是因方丈强烈说服,还是跟着他们前来参加。 这里多是从前的“熟人”,其中多多少少有些恩怨。 顾清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其他人均是不解。 直到玄悟站起来,眼神平静安然,他双手合十说道:“祝贺三长老七百年寿诞,相泽寺备了薄礼献上,还请笑纳。” 三长老含笑点头,打量之后不禁感叹,不愧是渡劫之后,境界非昔日能比。 顾清仑却轻轻笑道,“佛子渡劫之后,莫不是忘了一件事?” 玄悟眼里出现疑惑,莫非顾清仑知道了? “你可还记得尹澈?” 玄悟脸色微变。 顾清仑神色冰冷,道:“当年他在仙盟围攻中惨死,是你将他的魂魄带走?” “……” “你尚未出关时,我不与你计较,可如今你敢出现在我面前,便好好清算旧账。” 玄悟默不作声,而后却说道:“是我拿走的,但是我并未伤害他。” 众人皆感到不可思议,连坐在旁边的方丈也现出斥责之色。 只听他抬眼看向顾清仑,意味不明的说道:“我若是猜的不错,殷宗主也并非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他妄自干涉人间规则这又怎么算!” 此言明显是冲着上面去的,顾清仑眼睛微微眯起来,一股似有似无的火焰正燃烧他的理智。 正当他们即将撕破脸时,三长老及时打圆场,叫弟子赶紧将寿礼呈上来,并通报门派姓名。 柳莲羽他在两人身上来回观察,寻找蛛丝马迹,这时他心念一转,回过身看向对面,举起酒盅,轻声笑道:“扶渊仙君,何必动气……” 顾清仑看也没看他,抬起酒盅浅饮了一口。 玄悟也随后回了席间,一坐下方丈便探究的看着他,而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众人看着琳琅满目的寿礼,看得头晕目眩,也许想的都是年年重样,没有新意。 柳莲羽摆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边看着台上,轻摇着千机扇,一边看着那些俗不可耐的寿礼。 千机扇略微停滞,他望着那些东西,忽然感到不对,因为那只小家伙还在里面。 他想到了那天被咬伤的手指,如果那只小家伙真是灵兽,也许天资聪颖,或许有哪一种罕见的虎族血统。 然而有一点他不明白,当时见到它,自己心里突然感到几分熟悉。 柳莲羽这般想着,必须将它的来历弄个清楚。 此时,有许多修士站起身互相交谈敬酒,礼品区在后方隐蔽的地方,他起身穿过桌子间的缝隙,与往来者笑谈。 他想假意走到放置礼品的桌前,将黒木盒“收”走,但是还未靠近,便有一道视线冷冰冰地打量着自己。 顾清仑注意到他古怪的举止,于是稍加留心。 身旁的弟子却误解了宗主的意思,便轻声询问道:“您对那样东西感兴趣?不如弟子将其拿来。” 直到把柳莲羽盯得动作僵硬,在哪里佯装看风景,顾清仑才收回目光,略微思索过后,便轻轻颔首。 有人将蒙着红布的盒子端走,众目睽睽之下,柳莲羽只能眼睁睁看着,盒子放在了顾清仑面前。 其实,顾清仑是心血来潮才这么做。 当红布掀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便直勾勾盯着自己,他不悦地皱起眉头,却听身旁弟子说道: “宗主,可……还喜欢?” 论不上喜欢与否,而是顾清仑从不养灵兽,不需要对方灵气加成。 倒是其他人十分好奇,能让扶渊仙君青睐的礼品,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玄悟明显感觉顾清仑态度有变,心下有诸多猜测,他上前一步,道:“宗主,看来心不在宴席,而在他物之上。” “……”顾清仑眼眸中无波无澜,淡淡说道:“一只小宠罢了,不是什么宝贝。”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有几分了然,只有三长老表情莫名,他想起了之前宗主的“小宠”,心道不会还是它吧? 玄悟却不相信,他目光仍然盯着那方木盒。 “不必将它放出来。”顾清仑忽然抬手制止。 那名弟子虽然不解,但还是将红布重新罩了上去。 说罢,他眉宇间露出些许疲倦,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拿过了那只黒木盒。 “恕在下不能奉陪,诸位请便。”他淡淡说道。 于是,席间众人气急败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背影远去。 在天雪山上,欢声笑语还在继续。 第51章 故地重游 沈韶棠屏息凝气,正想着如何在众人眼皮底下,蒙混逃脱,却突然发现眼前又是一黑。 飘逸的绸缎在脸上拂过,落下冰凉的触感,他嗅着那熟悉的冷冽香气,神魂都仿佛被吸走了。 于是,他跟着顾清仑腾云驾雾,一路来到了对方洞府。 那是一座隔绝其他山峰的高峰,常年下雪,寒冷无比,顾清仑走在厚厚的雪地上,也不在乎,任由飞雪簌簌落在身上。 他徐徐走至洞府内,偌大的空间,没有摆什么家具,一只空荡荡的冰床,以及墙上那方木质的剑架。 顾清仑俯下身,从袖口中拿出那只黒木盒,掌心微微朝下。 沈韶棠见到光便心情激奋,压根没留意底下,随即感觉自己被“丢”了下来,咕噜噜翻滚到那张冒着寒气的冰床上。 他抱着脑袋,愤愤地抬起眼睛,怒瞪着对方。 “嗷!”发出的声音又奶又软,听不出是撒娇还是怒斥。 顾清仑撩起袍子,在床的另一端坐下,缓缓阖上双眼。 这架势应当是冥想入定,但是沈韶棠观察了片刻,发现对方应该只是在……闭目养神? 这般想着,他精神更加不敢松懈,因为顾清仑不像是会轻易相信一只灵兽的人。 带他来这里,定然有所图。 沈韶棠故意作出野兽该有的行径,他抬起爪子舔了舔,半眯起眼睛,余光用来观察顾清仑的反应。 “……” 他想了想,便在自己的领地范围内巡视,时不时去看身旁的庞然大物。 “……” 都到这一步了,不做点什么,好像对不起这气氛。在出声“威胁”和发出“示好”信号之间,沈韶棠出于保险考虑还是选了后者。 他缓缓走近,发现对方没有驱赶自己的意思,于是抬起胖嘟嘟的爪子,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臂。 但是,当他想缩回来的时候,却发现爪子尖尖勾到了顾清仑的衣服,他冷汗直下,冷静地张开爪爪。 好家伙,直接给衣服拉开了。 沈韶棠:“……”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像极了做了坏事的孩子,想要极力找补的样子。 顾清仑偏过脸,正静静凝视着他,眼里既没有责怪,也没有警告。 他伸出食指,轻轻往虚空一弹,沈韶棠便往后翻了个滚,又回到原地。 沈韶棠被弹得发蒙,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尹澈……或者该叫你沈戈言,如今的你又姓甚名谁?” 顾清仑声音冷漠,像是外头的冰天雪地骤然而至。 “你装的不错,在演戏方面格外有天赋,不知是出自殷楚洵,还是另有高师?” 小白虎一脸迷蒙地望着他,它就像是突然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有些委屈和难过。 顾清仑眸光微敛,却将身上的威压收了起来,莫非他并没前两次的记忆? 那边的沈韶棠不敢动,他不知道对方又会怎样试探自己。 但是下一刻,顾清仑却俯身将他抱了起来,轻轻抚着他的脑袋,温声询问道: “你想要变回去吗?” 沈韶棠不解其意,他睁着琥珀色的圆眼睛,茫然地望着他,幼虎没有攻击力,看起来跟寻常的小奶猫神态相似。 顾清仑没有说话,随即用行动告诉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抱着小白虎站起来时,脸上的笑意骤然消退,他徐徐往洞内走去,尽头却是一堵冰墙。 这……这是发什么疯?? 沈韶棠心中惊异,连忙用两爪子攀住对方的衣襟,生怕下一瞬直接撞墙。 但是,在距离极近之时,一人一虎竟然穿过一道透明的屏障,在他们面前冰洞还尚未走到尽头。 在这个隐藏的空间里,沈韶棠看到在他们前方有一只冰棺,透过冰蓝色的表面,能隐约看到里面的人。 沈韶棠心里有了猜测,可是当看到那丢在角落的破旧黑色衣物,不禁心里害怕。 等走近了,他发现冰棺并未盒盖,往前微微探头,还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他大着胆子睁开眼,果然看到了躺在里面的另一个“自己”。 尹澈的尸体为什么会在天雪山?那岂不是说…… “为何这般害怕,难道你记得这个人?”顾清仑禁锢着他的身体,不让他有丝毫逃避的机会。 那个偷袭无妄宗的人,竟然是他。 沈韶棠蓦然抬起头,对方的脸映入眼帘,但是给他的感觉却和之前全然不同。 “呵……你想问我为何这么做?”顾清仑眼里清冷无物,却强行隐忍着某种情感,显得有些许错觉般的疯狂。 这种疯狂可以归为殷于野的,但是在沈韶棠看来,还有几分是属于顾清仑,属于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他。 这时候,沈韶棠心里油然而生畏惧。 但是顾清仑却松开了力道,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你千里迢迢找到我,不过是为了这一刻,现在你能如愿了。” 突然失去外力平衡,沈韶棠身体晃了晃,差点跌落进冰棺,和“自己”面碰面。 “你可以选择进去,待你与身体重新融合,十日后我会回来接你。” 十日……?按他的意思,十日内都不会留着冰洞内,到时候只有沈韶棠和“自己”关在冰棺里,黑漆漆不见五指。 虽然面对的是“自己”,沈韶棠还是有点发憷,况且现在也没必要那么做。 正当对方要将自己放下去时,他连忙扒住一根衣带,三两步熟练地爬了回去,就窝在怀里不肯挪家。 “嗷……”他本意是讨好,发出的声音却很夹,任谁都不会对这样一只“修猫咪”动手。 长得萌就是杀手锏! 顾清仑像是愣了一下,然后将他重新抱着,心里若有所想,声音沉沉道: “这是你决定,没有后悔的机会。从今往后,你随我在此峰潜心修行,切不可心有杂念。” “嗷!” 沈韶棠见他没有强行要求,便悄悄放下心,但是他不会想到,其实不管他做出哪个决定,结果都是一样的。 总之,沈韶棠后来再也没来过这个结界。 …… 次日清晨,沈韶棠是被一阵灵果的香气唤醒的,他本能地循着香气,张口在空中咬了一口。 灵果根本填不饱肚子,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但是在看到顾清仑面无表情的脸后,情绪顿时萎了下去。 “吃了早饭,便跟我走罢。”顾清仑轻轻捏着小白虎的后颈肉,沈韶棠顿觉浑身无力,老老实实落了地。 “嗷嗷!”今天干什么去? 沈韶棠迈着四条短腿,艰难地跟在后面,心中腹诽,顾清仑这么不负责,也许从未养过活物…… 当他为将来的命运悲痛时,顾清仑忽然顿住了脚步。 顾清仑低垂着眼眸,看着小白虎撞到自己脚边,踉跄后退的模样,不禁莞尔。 他摊开掌心,小白虎便四肢离地,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顾清仑带着他不知要去哪里,只是走过的路和附近的山林怪石,都有些眼熟,好像曾经来过。 当看到那个烟雾缭绕的池子,沈韶棠便本能觉着害怕,这……这不是清魔池吗? “为了避免日后麻烦,必须检测你身上的灵气成分。”顾清仑眼神坚定,语气却格外平淡。 “嗷!”不!他才不要进去。 “你也可以选择回到冰棺内,尹澈体内的魔气已由我驱除干净,不过……融合过程也是艰苦非常。” 沈韶棠愣住,这是什么绝命选项? 见顾清仑要往回走,他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略微挣扎了一下,这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于是,顾清仑很配合地重新回到清魔池边。 血池汩汩流动着,仿佛是有生命似的,也在盯着岸上的一切……沈韶棠脑袋里被这种幻想支配,抽空去留意身后的人,却听到细微的窸窣,接着轻薄如羽翼的衣物落地。 沈韶棠:“……” 随着顾清仑踏进血池,血水一点点漫上身体,水波温和,底下的石头和藻类也清晰可见。 没过一会儿,沈韶棠也“遭殃”了,不过之前有过一次经验,这会儿也慌忙不到哪儿去。 他短暂扑腾水面片刻,然后爪子紧紧攥着衣襟不放,即便双腿便沾湿,血珠滴答滴答。 “……”顾清仑凉凉地看着他。 沈韶棠略微思索了一下,发现攥住的不是衣襟,而是衣带,差点第二次将对方衣服扒下来。 此时,顾清仑腰间有些松开,隔着单薄的衣料,里面的白皙肌肤依稀可见。 沈韶棠咽了咽口水,不过是因为害怕的。他像是被雷电触碰般,立即收回了手。 不好意思……这般想着,便乖乖自己跳下了水。 “噗通”一声,血水没过他的头顶,过了一会儿,他才从水面探出头来,甩了甩头上的水珠。 上次来时可谓是鬼门关走了一趟,可是这次倒是轻松得很,等了半天水里都没什么变化。 除了颜色奇怪外,感觉跟泡温泉差不多。 沈韶棠兀自在水面漂浮着,因为顾清仑也不管着,于是开始了花式游泳,他一边仰着脑袋,一边手脚同用拍打水面。 顾清仑站在水里闭眼冥思,偶尔去看他的动静,却没有出声制止他“玩耍”。 过了两个时辰,水面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声拂过丛林的声音。 顾清仑有些奇怪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血池空无一物,连一圈波澜都没有。 他皱起眉头,心里隐约不安,难道是承受不住血池的力量,被它吞噬…… 来不及深想,他掌心翻转,放在水面上,顿时五道水柱在血池上空炸开,水底下的藻类瞬间被拦腰折断。 果然,在不远处一点白色漂浮在水面上,他飞身来到那个地方,看到小白虎肚皮往下,一动不动。 “怎会……”顾清仑眼里掠过一丝痛色,他看着掌心里的小东西,突然感到不知所措。 忽然,血气弥漫整个水面,将所有事物掩盖地朦胧不清,他抱着的小白虎恍然化作了人,那张熟悉的面孔带着少年的青涩。 顾清仑呼吸微滞,他不知作何反应,但是很快眼前的景象便消失了,小白虎还在自己手上。 直到,小白虎肚子鼓动了一下,吐出一口血水。 “嗷……”小白虎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好像是吃坏了东西。 他刚才实在是等不下去,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结果一不小心喝了点池水,便这样了。 “……”不过,顾清仑脸色看起来有点难看,自己又如何招惹他了? 时间已到,顾清仑将他抱上了岸,回洞府的途中,沈韶棠又觉得困意袭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沉沉睡去。 次日午后,沈韶棠从温暖的被窝里醒来,他没由来地感觉十分安全。 而且渐渐发现身体清爽舒畅,走起路来也稳重成熟了许多。 等等……他长大了。 第52章 初试牛刀 沈韶棠的身体长大了许多,大概是原来的一倍,但还是维持白虎的形态。 可是,接下来顾清仑给他定制了每日计划,情况大致如下: 早晨寅时起床,随顾清仑打坐冥思,中午按时吃饭,下午则前往目的地训练,直到酉时准点结束。 沈韶棠也没当回事,他尚未化成人形,顾清仑能怎么训练自己? 所以他依然是四处闲玩,该吃该喝一样不落,即便晚上熬了夜,也打算睡到太阳晒屁股。 当然,太阳没有光临,倒是寒气只把他冻得哆嗦。 不知是哪个混蛋,把石门打开了!心里这般暗骂,冷不防竟说出了口。 沈韶棠略微清醒了,他睁开眼睛一条缝,才看清面前站着的顾清仑,对方脸色毫不留情。 “你昨日答应了,到了寅时便起床。” “……”什么,他答应过这回事? 沈韶棠心里有几分心虚,但还是不舍得与自己温暖的被窝分离,又厚着脸皮使出杀手锏。 小白虎头往棉被里拱了拱,两腿抻直,夹里夹气地喊了一声。 “铮”的一声剑鸣,顾清仑手上多了把长剑,寒芒刺的沈韶棠不敢直视。 “起来。” 起……起……小命要紧。沈韶棠认了怂,他还真不怀疑对方会用硬的逼自己。 洞府外,飞雪渐渐止歇。 顾清仑将小白虎抱起来,单手召唤启星剑,启星剑在面前放大,透着威凛沉稳的气势,剑气震荡百里开外。 他御剑而起,乘风而去。不多时便带着沈韶棠在一处丛林降落,哪里空气湿润潮湿,百虫兽类繁多,十足的危险。 “这是百兽林,是山上兽类最多的地方,因灵气充沛,各门弟子最初引气都会到此。” 也许是他们的到来,引起了树林里的野兽关注,乌鸦从树梢惊飞,黑羽片片坠落。 沈韶棠抬头看,能看到茂密的树冠间,阳光透过枝叶,在泥地上落下光影,随着他们的脚步,这种感觉被“追随”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可是,沿路只有些花花草草,还有一些颜色艳丽的蝴蝶,并未见到可疑的野兽痕迹…… 窸窸窣窣,声音由远及近。 他突然回过头去看,却发现身后山风拂过,一切风平浪静。 “林中妖魅诸多,你专心跟着我。” 顾清仑的声音在耳畔警醒,他再神识清醒时,五官似乎比方才要敏锐得多,接着一个东西从树上掉了下来。 是一根香蕉!他低下头去把它捡起来。 “呜——”树上传来猴子的声音,它红色的尾巴缠在树枝上,身体在来回晃荡,像是在和他们打招呼。 沈韶棠用嘴叼起香蕉,看向顾清仑,见他没有反对,便缓缓走到树下。 红猴子见到他,在树枝几个交错间,便出现在树干上方,当它用手“抢”过沈韶棠嘴里的香蕉时,出现了奇妙的一幕。 一颗透明的“泡泡”慢慢从猴子身上脱离,在半空中漂浮,在阳光折射中发出斑斓的光。 那颗泡泡落在顾清仑手上,他开口解释道:“这是元灵,乃是此地灵气交融的产物,你试试直接化为己用。” 元灵坠落至沈韶棠头顶,却化作云烟般吸入他的眉心,同时一股奇异的暖流在体内蔓延。 他能真切的感受到这股力量。 “这只是极少的灵气,还远远不够……”顾清仑没什么表情,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你试试最大程度将它们吸收。” 沈韶棠走到他身旁,便看到面前的一大片灵植地,小的还没他爪子大,大的足足有两三米高,但都是灵气滋养而成的植物。 这……上边也没有元灵,怎么吸收? 沈韶棠试探地往前走,越往前走,头顶的元灵便越来越多,他挨个扑倒,直到浑身滚满泥。 “嗝!”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他摸着鼓鼓的肚皮,甩了甩身上的水泥,还没走回去,便听到那道冷酷无情的声音道: “还没到最大程度。” 沈韶棠非常无奈,只能继续在灵植之间晃荡。 半个时辰后,他都快吃吐了。 “继续。” “……” 沈韶棠忍无可忍,他爬到一株最大最高的那颗蘑菇顶,极力长大了嘴巴,那颗元灵便自觉地被自己吞下。 那一刻,他感觉眉心隐隐作痛,凭空出现了一片干涸的小小的田地。 顾清仑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丹田初现,才算是修炼第一步。” 这番经历过后,沈韶棠感觉身心俱疲,心想欲速则不达,顾清仑也该带自己回去了吧? 没想到,真的只是他想想的。 启星剑在主峰路上突然转弯,没一会儿便来到一处清凉的溪水旁边,水底清澈见底,鱼儿嬉戏游弋。 “中午吃鱼。”顾清仑笑意极浅,却莫名安抚了他。 沈韶棠这才来了精神,这顿饭靠自己! 顾清仑看着他一头扎进水里,水波粼粼中扑着鱼儿,充满了无限活力,一下没逮到,下一条还是逮那条,越挫越勇。 他的眼神泛起波澜,也只是一瞬。 经历了一番争斗,白师傅终于吃上了鱼。他把一堆鱼抓上岸,就看到上面摆好了炊具,放在架子上烤就可以了。 片刻后,沈韶棠饱餐了一顿。 他半靠在石头上,眯起眼睛看太阳,浑身惬意得不得了。 “吃饱了?”顾清仑坐在他身旁,突然问道。 “嗷。”饱了。 “吃饱喝足,也该开始训练了。” “……” 沈韶棠想假装风大,却听到顾清仑继续说道:“在那条小溪里,学会运转灵气,我要求不高,能唤醒丹田便可。” “……”咋之前没看出来,你这么变态? 沈韶棠盯着那银带似的溪流,静默无语,这怎么运转灵气?靠他学高技巧捕鱼? 他再一次下了水,却十分茫然。 “用心感受丹田,摒除杂念。”顾清仑的声音仿佛在耳畔响起。 沈韶棠一开始在水里静止不动,可是水流却川流不止,无法令心静,他心情烦躁,四肢扑腾着水波,放弃了这种方法。 他来回在水里走动,看着水里的鱼儿游动的方向,观察它们的分布、种类……想象自己也是一条鱼。 更离谱点,他撒了欢奔跑,从上游到下游,反反复复,差点练成凌波微步。 丹田、灵气……却一样没有动静。 他根本毫无头绪,又不能上岸,只能憋屈地待在水里“参悟”,真是折磨人。 沈韶棠身上湿哒哒的,毛发上的水珠滴答滴答落在水面,他不像一只老虎,更像是一只落水狗。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四个时辰过去了,太阳开始日落西山。 “咕咕。”沈韶棠肚子在叫唤,巨大的饥饿感笼罩了他,油然而生一种飞奔上岸的冲动。 他悄悄瞄了眼对面,见那抹白色影子正背对着自己,在孜孜不倦地劝说。 “今日你坚持下来,便是跨入修炼的大门,切忌半途而废……” “……” 顾清仑回过身,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里,看到小白虎精疲力竭地躺倒在地,毛绒绒的耳尖紧贴脑门。 就差点把“烦人”俩字刻在脸上了。 沈韶棠闭上眼睛装睡,心里盘算着等顾清仑走了之后,自己再偷偷下山找点吃的。 谁知道,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他走,沈韶棠狠狠地皱起眉,翻了个身把屁股露出来,一副不爱搭理的模样。 “多睡一刻,晚饭便推迟一个时辰。”身后的声音冷冷的。 顾清仑的训练方式严厉又无情,想到自己不停滞留在灵植地里的场景,沈韶棠不由得身体战栗了一下,但还是梗着脖子不服软。 不管了,要罚就罚,要打就打吧! 所以,任凭顾清仑如何催促,他还是直挺挺躺在地上,大有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 沈韶棠感觉周围的压力消失,静谧得只有风吹草动的声音,他顿时浑身轻松,精神逐渐松懈下来。 那讨人厌的家伙终于走了。 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直到一只蝴蝶落在鼻尖,然后又匆匆飞走。 “阿嚏!”沈韶棠茫然地看着四周,天边暮色茫茫,倦鸟已然归林。 卯时早就过去了!连晚饭都错过了! 他心有余悸地心想,不知道顾清仑要怎么罚自己。 可是,当他刚翻过身时,却脚下一踉跄,差点自己打滑摔倒。 顾清仑……怎么还在? “醒了?”顾清仑背对着他,冷白的身影在沈韶棠看来,像一座高不可攀的雪山。 “嗷。”你怎么不叫醒我? 顾清仑侧过脸,薄暮淡淡的灰色下,显得睫羽过分纤长,这是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他定睛一看,见小白虎神色怔愣,不禁莞尔。 想来,他说的话是半句没听进。 小白虎辛苦训练了整日,顾清仑考虑到继续训练恐怕心生逆反,一时心软便放纵了他,怎料一觉睡到了晚上。 沈韶棠眼里闪闪发光,这个男人还不算太讨厌! 这种眼神太亮眼,令顾清仑心里有些不适,他俯身抱起小白虎,语气冷硬地说道: “明日加强训练两个时辰,抵消此次偷懒。” “……”沈韶棠嘴角抽了抽,算了他还是把刚才的话收回吧。 第53章 两个选择 小白虎不安分地趴在他的手臂上,脑袋往怀里蹭了蹭,当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便乖乖不动了。 沈韶棠心里微动,便拉开任务条,想看看攻略到哪一步了。 但是血条仍然是看不清,他忙唤来系统询问,“为什么连提示都没有?” 系统平板的声音道:“理论上是有的,没有的话证明没有变化。” “……”沈韶棠悄悄抬起眼睛,瞟了一眼那好看冷淡的下颌,心想他还没对自己产生好感? “宿主,你现在是一只灵兽。” “我这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灵兽,更别说天赋不错,学习能力更是优秀,顾清仑不应该很高兴吗?” 把小白虎放到众多灵兽中相比,确实是这样的,可是在顾清仑面前显然就不够看的。 系统无情道出真相,“虽然顾清仑没养过灵兽,但是收服过啊,有资格被关在苍松塔的妖魔,都曾是天资屈指可数的灵兽。” 只要灵兽走火入魔,顾清仑都会把它关起来? “走火入魔?” 沈韶棠猛然镇住,自己说出口了? 他并非说人语,但是顾清仑能通过发声,听出他的意思,但是也许他说得含糊,也没有听完整。 于是以为小白虎担心将来,便开口安慰道:“不会的,你不会走火入魔。” “……”沈韶棠没再吭声,恨不能把嘴巴缝上。 差点暴露了,好险好险。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顾清仑默默将目光移开,落在远处的山峦,眼底旋绕起不知名的情绪。 回了洞府,简单吃过之后便开始夜间休息。 次日沈韶棠便开始惴惴不安,生怕又被带到那条溪流,继续那种“非人”的训练,他宁可天天啃树叶也不肯再去了。 早晨冥思完毕后,等到头顶阳光炽烈时分,沈韶棠跟在后头,却看顾清仑没有御剑,而是唤来了坐骑云雀,华丽的羽翼在天空中掠过,遮天蔽日。 直到飞过那天溪流,最终抵达目的地,沈韶棠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他隐约知道为什么坐云雀而来。 这个地方离主峰甚远,只有两座悬崖,崖底不知多深,白雾缭绕不散,仿佛是从云层中生长而出,直插云端。 他们在其中一座降落,悬崖规模不大,身后环绕着树木和草丛,顾清仑垂眸望着他,开口道: “从此处抵达那座悬崖,丹田内的灵气苏醒,便算过关。” 这个要求太熟悉了,不就是昨日那个吗? 沈韶棠慢腾腾走到崖边,还没看到对面的风景,便差点被吹上来的风掀翻。 他瞄了一眼,大概丈量悬崖之间的距离,至少有二十米远,却无绳索云梯,若无坐骑飞剑相助,寻常修士难以跨越,更别说他这种尚在幼年期的灵兽了。 “不要怕。”顾清仑依然很有耐心,对他说道。 于是,沈韶棠屁颠颠又跑上去,稍微探头往底下看,顿时感到眼前一片眩晕,下意识便想后退。 “跳。” 这时,他又忍住了冲动,反正有顾清仑在,再怎么也不会见死不救。 他闭上眼睛,咬咬牙,后脚往下使力,信仰一跃。 结果,刚跳起来便往下坠,山风刮得脸颊生疼,他只知道呼救,当以为自己会摔成一滩肉饼时,一条藤蔓飞来缠绕住他的身体。 藤蔓把他往天空中抛去,他完好无损地落在悬崖上,趴在上头往下看,便看到那条救他的藤蔓一点点消散了。 “你有犯错的的机会,每一条藤蔓都能救你性命,但是只能救你一次。” 沈韶棠这下放了心,这底下这么多藤蔓,使他放心去“跳崖”,一次次失败后又重新来过。 于是,悬崖底下不时传来破风声,小白虎被甩回崖边,也能立刻恢复元气,再一次迎接挑战。 顾清仑一直在不远处看着,他半倚在棕榈树下,目光始终锁定在小白虎身上,见其不时回过头看,便露出些许鼓励的笑意。 他本想就这么等下去,亲眼看到小白虎成功。 但是,蓦然间脑海中一个声音骤然响起,令他勾起的嘴角压了下去。 “你这是在害他,却自以为是在帮他。”那个声音一板一眼,严厉又冷酷。 “……” “严师出高徒,你不让他经受失败,叫他何时能取得成功?”内心的声音顿了一下,又说道:“尊师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 其实,这个地方他并不是头一次来。 年少时期,他才刚刚学会握剑,师尊便将他带到这里,将一只魔煞与他放在一座悬崖上,只有两个选择,杀死魔煞或者御剑逃脱。 同样的通关方式,条件却更加残酷。 顾清仑神色隐忍,眼底血色翻涌,放在身侧的手掌渐渐握成拳头,他忽然眼神变得暴戾。 “你还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吗?结果如何,只有你最清楚……” 结果是……少年顾清仑杀死了魔煞,被当成了个英雄离开此地,可是只有他清楚,满身鲜血和伤痕皆是烙印,三年噩梦纠缠难以摆脱。 片刻后,内心的声音消失了,情绪重新归于平静。 顾清仑神色冷静,他低敛着眼眸,睫羽轻轻颤了颤,接着便将云雀召唤而来。 …… 而在悬崖之下,沈韶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紧紧攀附着一条藤蔓,他想趁藤蔓将自己甩上去之前,抓住对面另一条。 但是,他的手堪堪够到的瞬间,缠着腰间的藤蔓便狠狠往上甩,把他拍到了崖边便缩了回去。 沈韶棠慌忙抓住岸边,脚下用力往上爬。 只听闻云雀发出一声长鸣,他惊讶地抬头,看到云雀在天空中盘旋,巨大的羽翼覆下阴影。 “我将云雀留下来,督促你完成任务,什么时候完成便可下山。”天空中的声音格外冷淡。 闻言,沈韶棠翻身上了悬崖,他看向对面,云雀降落之后,却不见顾清仑的身影,他心中有些难过,不会……就这么走了吧? 这附近就两座悬崖,活物就只剩下他和对面的云雀,他想向对方求助,只要能说动它,离开这里就是轻而易举的。 云雀似乎是看穿了他,翅膀尖掠过地面,扬起飞舞的尘土,然后转过了身,留给他一个无情的背影,像是在说:你自己过来,废物。 沈韶棠:“……” 果然有什么主人,就有什么宠物,这大鸟分明是恃宠而骄! 他吸了口气,丈量着两地的距离,再一次茆足劲,拔腿便冲了上去。 劲风从耳旁呼啸而过,因为体型较弱势,从身体悬空到坠落,还跨越不到五分之一,不过几秒便传来失重感。 他郁闷地闭上眼睛,等待藤蔓将自己卷起来,然后重重往空中抛去,接着藤蔓消失。 一次,两次……眼见体力越来越少,悬崖下的藤蔓也随之减少,直到只剩下三条,他半晌没有动作。 说明他还有三次机会。 失败了留在山上,明天的结果将是未知的,也许是继续重来,也许有可能被人发现,后者的概率极其渺茫。 不出意外,前两次都是失败告终。但是沈韶棠却留意到另外的东西,他起跳之后不再去注意脚下,压制了恐惧感,试着专注感受周身的气流。 气流随着出现细微的变化,那种变化与他体内的灵气流动是契合的,若是能利用两股外力,也许能作为使丹田苏醒的力量? 这般想着,他做着最后一次的准备,集中注意力看向对面,内心的目标明显地浮现,此时脑袋里只有强烈完成的想法。 于是,这内心的想法化作动力,竟然有股无形的力量在脚下将他托举起来,使他的身体愈发轻盈,再用些气力,便跳跃到对面。 那一瞬间,周身气流中的灵气尽数朝丹田涌入,他感觉身体开始迅速发胀。 抵达对面之后,沈韶棠踩着脚下的土地,还感到有点不真实,他满心喜悦朝云雀走去,但是云雀却警惕地看着他,张开了翅膀,显出攻击的姿态。 沈韶棠立刻停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体型又大了十几倍,现在是一头巨虎,给云雀造成了一定的威胁,最关键的是以他这个形态也坐不下去呀。 为了不压坏了云雀,他设法将身体变小……变回去。 只见白虎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身体发出白光,接着便开始缩小,直到变得跟原来差不多。 可是,沈韶棠还是觉得眉心不舒服,直觉体内的灵力还没有完全散去。 他必须再做点什么。 这般想着,他便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丹田,等那股磅礴的灵力逐渐消退,身上才慢慢变得轻盈起来。 他趴在地上,感觉到云雀站在自己跟前,阴影格外的巨大,对方正疑惑地看着自己。 沈韶棠不知这是何意,等站起身来才发现,他两脚着地,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沾满了泥土。 他变成了个孩子? 他脸色难掩欣喜,跳起来抱住云雀的脖子,笑容灿烂地说道:“我……我终于可以做人了!” 说罢,还趁它没反应过来亲了两口。 云雀担心他掉下来,便用翅膀轻轻托住,竟然愿意放下之前的架子,顺势让他攀着脖子坐了上去。 “出发!”沈韶棠欢呼了一声。 他通过关卡了,顾清仑知道了肯定很开心。 随着云雀一声尖锐破空的长鸣,一道淡绿色尾翼掠过云端,不多时便消失在天空。 第54章 好好做人 主峰之内,书房灯盏通亮。 柔和的光线下,将顾清仑的脸映照的格外苍白,眼睛盯着面前这一页,已经许久没有翻动。 有风自窗外吹来,夹裹着一丝冷意,不经意卷起了书页一角。 顾清仑这才恍然回神,指腹轻轻将页面翻过,只是这心思一旦被干扰,便再难专注。 他抬起头望去,窗外的漫天风雪,悄声坠落,就在那雪地尽头,有个小小的影子在靠近。 那影子身后,正是他的灵兽云雀。 沈韶棠这具身体约莫五六岁,小短腿走起来有些费力,当精神疲乏烦躁之际,忽然看到前方的人。 他面上一喜,往前奔跑起来,站在顾清仑面前伸了伸手臂。 顾清仑垂眸看着他,粉雕玉琢的脸上泛着红晕,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满含期待。 他稍微俯下身,用臂弯将孩童抱起来,一手撑着伞往回走。 沈韶棠感觉身体轻盈,腿脚也不用再受折磨,便开心地窝在他的怀里,脆生生地说道: “我做到了!” 顾清仑唇角微翘,“嗯。” “你不夸夸我,或者送我什么奖励?” “那你想要什么?” 沈韶棠察觉到对方语气变化,他假意思考了一会儿,答道:“唔……我饿了,想吃顿大餐,可不要仙果和灵鱼!” 虽说主峰上只有那些玩意能吃,但是整日以此饱腹也快吃吐了。 回到屋子之后,顾清仑将他放在一张椅子上,目光落在他那双伤痕斑驳的脚,血痕烙在白嫩的皮肤上,刺目得很。 而那小家伙还在没心没肺地笑,似乎是不觉得疼痛。 沈韶棠以为顾清仑生气了,毕竟站在对方的角度上,他竟敢嫌弃这个家仅有的“口粮”。 可是,他只看到对方沉默地走出去,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双刺绣精美的小鞋子。 顾清仑施法为他治好伤,随即也不顾忌,掌心托起一只脚,便为他穿好了鞋。 “往后要勤加修炼,才不至于连防身之物都没有。” “嗯,多谢仙君!”沈韶棠笑得眉眼弯弯,晃了晃脚,还上手摸了摸。 这鞋子果然不是俗物。 “咕——”突然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着实叫他红了脸。 顾清仑微愣,接着便轻笑了一声,“过来吧,都已准备好了。” 他的袖口拂过桌面,一阵白光闪过,顿时美味佳肴的香气便充满了整个房间。 沈韶棠下了椅子,小跑到桌前,却发现自己太矮了,上不去。 “仙……仙君。”他皱起了小脸蛋,低声唤道。 下一刻,身体便悬空起来,落在了座椅上。 他两眼放着绿光,抄起了手边的筷子,尝了一口竹笋炒肉,“哇,真好吃!” 顾清仑看着他狼吞虎咽,心里暗自发笑,只是一顿饭菜便能如此开心。 这时,一块卤肉出现在面前。 小家伙拿着筷子,笑容灿烂无比:“仙君您尝尝看,可好吃了。” 顾清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低头,含住了那块肉。 “好吃吗?”小家伙两眼亮晶晶地问道。 对于已经辟谷的人来说,这些食物没有味道。 “嗯。”顾清仑轻笑颔首。 …… 次日清晨,沈韶棠被启星剑唤醒,他迷迷糊糊地跟着顾清仑走,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去寒冰洞,而是来到了一间书房。 从小窗透进一束光,将整个空间照得明亮通透,四面墙壁摆满了书,有些放置手旁,有些则束之高阁。 沈韶棠站在一面墙壁前,观察了片刻,然后想将其中一本取出来,但是书本看着不厚,却沉得他弯下了腰。 “呼!”他瞄了一眼旁边,见顾清仑正垂眸看书,不像是被自己引起了注意。 他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接着小心翼翼地将书放了回去。 他走到顾清仑身旁,仰着小脑袋问道:“仙君,为何今日不去冥思了?” “凡事讲究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沈韶棠心想,他倒是不急,慢点正好。 他懵懂地点了点头,也许是仰头太费劲,旁边又无座椅,于是半趴在顾清仑腿上,嘟囔道: “那我今日要做什么?” “做人。” “做……人?”沈韶棠抬头看着面前的书本,握着书本的手修长匀称,风骨卓绝。 他眼神更加不解了,自己可是来求仙问道的,何苦去做那等俗世凡人。 顾清仑没有急着回答,他把手上的书拿开,微微低头,便看见他那双干净透彻的眼睛。 他伸出手将沈韶棠捞起来,让他从扒拉着自己的腿变成坐在腿上。沈韶棠脑后枕着身后男人宽厚的胸.膛,瞬间极浓的松木香气包围了他。 顾清仑的下颌轻轻抵在他头顶,语气疏离间带着几分纵容,道:“修真界中的修士,多是从人开始修炼,而后抛却俗世纷扰,六根清净方可正式登入仙途。” 见他表情茫然,显然是不懂这些大道理,顾清仑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等你熟悉这里之后,我会教你识字。” 沈韶棠转过身时,便恰好近距离看到了他的笑容,仿佛冰雪消融,春风拂面。 “仙君笑起来真好看。”他愣了一会儿,然后跟着笑了起来。 闻言,顾清仑渐渐收敛了笑意,他将手边的另一本书放到沈韶棠跟前。 他坐在顾清仑腿上,刚好能看到书上的内容。 灵兽心性单纯,一下子便被新事物吸引,只见他一边翻阅,一边好奇地说道:“这是什么书?” 顾清仑单手捧书,另一只手放在他身侧的桌上,担心他掉下去,“普通的初级剑法。” 沈韶棠看着看着,便知道了他的用心,书上字少,多是以图画的形式教导学者,可谓是通俗易懂。 虽是如此,但他向来不安分,看个书神游到了天外去,待回过神来还兀自为自己发起了愁。 他托着小脸,叹着气道:“这本书叫初级剑法,那只鸟叫做云雀,仙君的剑名启星……大家都有名字,为何偏偏我没有。” 此言,倒是有几分道理。 顾清仑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未给他取名,当他看向窗外时,却看到院子里那棵海棠树开花了。 清媚天成,绚烂纯澈。他从未去留意这些花木精灵,此时却心弦为之颤动。 “韶棠,此名你可喜欢?” “……”沈韶棠差点手一滑从桌底下摔下去,他心头顿时震动,心想这也太巧了。 “不喜欢?” 不知顾清仑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他连忙回过头补救道:“喜欢,喜欢。” 沈韶棠原本是要装装样子,在他面前认真看书,但是没多久便困意上头,兀自蜷缩在顾清仑怀里睡着了。 夕阳西下,余晖洒进屋内,光线熹微之中,唯有案前的两人掩映在阴影里。 顾清仑神色专注,姿势仍是不变,任由怀里的小家伙如何动弹,都不曾叫他心生不耐。 忽然,他眼眸微动,低下头去看小家伙,便见其正揪着自己的衣袖,擦拭口水。 “仙君,把云雀送给我玩吧,放心我不会……不会吃了它的……”小家伙梦中呓语,还往他怀里拱了拱。 把顾清仑的衣裳蹭的松散了些,又嫌这个怀抱有点硬,他皱着眉便缩了缩脖子,转而脸颊贴着腹肌,双手抱着不撒手。 顾清仑毫不怀疑,这小家伙饿极了会咬自己一口。 他将沈韶棠单手抱起来,念了个诀,将衣物整理好,便从案前站起身,步出了门。 迎着夜色,两人回到了洞府。 接下来的时日,顾清仑将早上冥思改成看书,即使他看不懂,也日日带他去书房,名曰感受文字氛围的熏陶。 虽然看书枯燥乏味了些,但比起那冻死人的寒天洞,沈韶棠更愿意好好做人。 下午的时间,便是用来练习引气入体,只是他灵力低微,练了一个月也不曾有动静。 好在顾清仑看起来并不着急,对他客气周到,甚至给他一种十分纵容的错觉。 最近两日,沈韶棠都没什么胃口,就像这天中午吃饭,他拿起筷子,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不仅如此,还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顾清仑自然也注意到了,他自冥思中睁开眼睛,看着满桌整齐的饭菜,淡淡道:“不好吃吗?” 沈韶棠摇了摇头,托着下巴神游了起来,“我想吃炒栗子,老李记的。” 他记得从前下山曾吃过几样零嘴,现在身处仙山更是一天都碰不到,突然就开始嘴馋了。 顾清仑了然地抬起手掌,掌心翻上,白光乍闪,变出来一袋东西,飘着栗子的清香。 沈韶棠打开袋子,便拿起来吃,但是吃了两口便索然无味,于是又放了回去。 “不是老李记的。”他撇了撇嘴道。 用仙法变出来的美食,总归少了点味道。 顾清仑却不明白他这种想法,按照自己的灵力,幻化出来的东西与真品一般,岂会有差错? 他将手慢慢放回膝上,也不继续冥思了,徐徐走至门前,像是要径自离开。 沈韶棠瞟了一眼,把手上的果子丢回盘中,心情莫名难过起来。 这块冰疙瘩没半点人情味儿,要是自己能下山就好了。 “仙君,能不能让我下山一次,回来之后绝对加倍修炼,如敢偷懒随便您处置!”他带着几分侥幸心理,说道。 其实他也只是说说,毕竟顾清仑大概率不会答应的。 他正来回抛着果子玩,忽然面前掠过一片白绫,他诧异地抬起头。 “好。” 果子啪嗒一声滚落在地,却见顾清仑朝他伸出手,神情冷淡平静,薄唇轻启:“走罢。” 沈韶棠顿时心生后悔,早知道不说大话了,不知道仙君有没有当真。 下一瞬,白绫自面前拂过,两人便消失在屋中。 第55章 我的灵兽 人界美食多不胜数,尤其是这夜间的京城脚下,遍布天下闻名的客栈,最关键的是味道绝对正宗。 繁华的街道上人声鼎沸,红灯笼高高悬起,将大街小巷照得亮如白昼。 沈韶棠的袖口撸到手肘,露出白生生的藕臂搭在桌上,他一边吃着栗子,一边有模有样地品茶。 “仙君为何带我来这里?”他抽空开口道。 “奖励。”顾清仑见他小手劲儿小,剥栗子颇为费力,便自己着手剥栗子。 沈韶棠想起了自己丹田突破,看来顾清仑也很开心嘛,于是他对这份“纵容”越发心安理得。 “那以后你还会带我出来吗?去其他地方也可以?” “看你表现。” 表现,这两个字他记住了。当饱满鲜香的栗子肉递到面前,沈韶棠下意识低头含住,嘴唇却无意掠过顾清仑的指腹,沾染了水渍。 他毫无察觉,而顾清仑也只是放下手,默默施了道清洁术。 顾清仑看着小家伙还在吃,忍不住想要出声提醒,却听他不满地嘟囔道:“这菜怎么还没上来啊……” 半个时辰前,他们点好了饭菜,若是问为何还没好,那还是要问小家伙自己,当时差点把这本菜谱点了上来。 沈韶棠偏过头,从栏杆往下观望,看到楼下生意也并不忙碌,小二正在悠悠给客人斟茶,他开始坐不住了。 “我下去瞧瞧,仙君稍等。”他说罢,便火急火燎地跳下座椅,蹬蹬瞪跑向楼梯。 顾清仑本想拦住,却见他虚影一晃便消失在楼梯间,可谓比兔子溜得还快。 沈韶棠下来的时候,看了一圈都没看到小二,不禁感到疑惑,他难道是发现自己要下来逼问,于是心虚跑了? 他人还没桌子腿高,跑起来没个目的,差点撞到一位客官,那人将横在路中央的腿收了回来,斥责道:“小孩,走路长点心!” “不好意思,让让!” 他见前门聚齐了一堆人,熙熙攘攘不知道在瞧什么好戏,愣是怎么扒拉都进不去一步。 沈韶棠叹了口气,转过身想要回去,却忽然撞到了一双腿,顿时捂着额头往后退了半步。 “你……”他红着眼睛,正要骂人,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秃驴?” 他脱口而出才意识到不妥,好在玄悟显然不跟小孩一般计较,反而关心地问道:“小施主,可有伤着?” 沈韶棠摇了摇头,“我……我没事。” 正在这时,店小二走了过来,面色颇有歉意,对玄悟说道:“这位大师,请不要为难我们,坏了本店生意,还望您就此离开。” “小僧此行过来降魔,若魔物今日不除,本城百姓难以安宁。” 玄悟手掌捻着一串佛珠,神色慈悲大度,他收敛了眼底的疑虑,语气坚定不可动摇。 他自下界以来,便在此地嗅到一缕魔气,于是几日观察发现,有一只魔物正窝藏在这间客栈之中,恐怕别有图谋。 店小二却十分不解,“哪有什么魔物,本店开张二十年来平平安安,想必是您看错了眼!” “小僧不可能看错,还望施主通融。”玄悟双手合十,态度和善客气,却没有半分退步的可能。 “你!” 另一旁沈韶棠从关键词里隐约知道,这是件怎样的事情,原著里剧情确实提过一次,玄悟曾下人界降魔,并当众将其五魂抽走了三魂,练成佛珠超度,魔物仅剩下一魂两魄变成了傻子。 那只倒霉的魔物,便是“尹澈”。 沈韶棠意识到这一点,不禁倒吸了口冷气,难怪刚才看这个客栈,竟然很眼熟。 此时玄悟正和店小二纠缠不休,他瞅准机会往人群外后退,忽然有一人惊呼道:“什么人,什么人偷了我的钱袋?你鬼鬼祟祟的,是不是你!” 那人手指的方向正是他,周围人也投来了奇异的目光。 “你别过来!” 被陌生人相继包围,沈韶棠咽了咽口水,却见那丢钱的男人气势汹汹走上来,口中骂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他娘的偷钱。” “今日必须叫你爹娘跟我说个清楚,否则我便带你去见官府!” 说着,男人气急败坏,伸出手要揪住这小童衣领,好好给他一个教训。 “何人胆敢伤他半分。” 清冷的话音刚落,顾清仑挡在沈韶棠面前,他出现的一瞬间,莫名的压迫感顿时笼罩了整个客栈,离他最近的男人更是双腿打颤,差点站不住。 男人见他气质不凡,一眼便看出他并非普通人,也许是哪家贵族子弟,乔装打扮出来的。 “我方才丢失了一袋钱,这小童……”男人挤眉弄眼,意有所指。 “满口胡言!” 顾清仑眼神骤然冰冷,显然动了怒,杀气隐隐外露,若是什么人都敢污蔑他的人,岂不荒唐可笑? 男人被这一眼当场“冻住”,仿佛灵魂正在经受最严酷的折磨,甚至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忽然身后有人开口。 “施主的钱袋,是否遗失在此?”玄悟走了上来,将方才在地上捡拾到的钱袋拿了出来。 “给他道歉。”顾清仑冷冷地命令道。 男人连忙感恩戴德,说道:“是我不好,误会了这位小童,还请见谅。” “扶渊仙君,真巧在这里碰见你。”玄悟微微俯身,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顾清仑身后,接着仿若至交好友般,邀请他们上楼一叙。 顾清仑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率先走了上去。 他们上去时,小二已经将饭菜端了上来,还贴心地拿了张小凳子,留给沈韶棠坐,席间三人片刻无言,只有他在认真干饭。 “佛子也十分无聊,来此人间寻乐?” “非也。”玄悟玄悟拿起茶壶,慢悠悠地开始斟茶,“我是为了除魔而来,恰好遇见了你罢了。” 他顿了顿,看向了坐在顾清仑身旁的小童,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一段时日不见,没想到扶渊仙君竟然养了个孩子。” 语句中不乏调侃,但是顾清仑却表现坦然,眼底也多了几分真实的笑意,“他是我的灵兽,年纪尚小。” 灵兽真身,玄悟自然看出来了,可是心里还是不免疑惑,顾清仑向来对外物不感兴趣,怎会忽然收养一只灵兽? 饭菜吃过大半,沈韶棠已经摸着鼓鼓的肚皮,打着饱嗝了,他瞅见小二拿着一盘漂亮的瓶子,便两眼发光,从座椅上下来,蹬蹬追了上去。 “小公子,可要尝尝?” “嗯嗯!”沈韶棠抬起双手,小二便拿了一瓶给他。 小二认真地嘱咐道:“这可是掌柜刚取出来的果酒,只给一些老熟客饮用,我见你机灵可爱,便送你一瓶,可不许喝多。” 沈韶棠捧着果酒,小小喝了一口,果然清甜甘醇。他干脆在旁边坐下来,一边靠着栏杆,看着底下的客人,一边喝着“小酒”。 “……” “既然偶然得见仙君,我心中尚有一事想问,不知可否解答?”桌上只剩他二人,玄悟语气仍然闲散,笑吟吟地说道。 顾清仑将目光收回来,浅饮了一口茶。 “但说无妨。” “我之前在人界历劫,曾经遇见了无妄宗的一名弟子,后来遍寻各地也查无此人……据说有天夜里,无妄宗遭人盗窃。” 玄悟眼里的笑意多了几分冷然,“无妄宗遭此欺辱,难道你不想查明真相吗?” 顾清仑饮茶的动作微顿,他抬眸看去:“此乃无妄宗内务,佛子未免太过上心。” “呵……”玄悟忽然低声发笑,他上下将顾清仑打量一番,语气带着讥讽道:“昔日我下界历劫,你与殷楚洵各为剑宗之主,插手时也不曾记得,这本是我佛门之事。” “扶渊,你把自己摘得干净,可是你能顺利与‘心魔’融合,尚且还有我一份功劳。”玄悟语气古怪,话锋一转暗讽道:“你不愿说出真相,难道说你是在欺骗外界,盗窃之事只是你在自导自演……” “咚。”顾清仑将茶杯掷在桌面,神色如冰霜,吐出森冷言语:“若论欺瞒外界,佛子利用魔尊使魔界血流成河,手段可比我要强上许多。” 话语落下,厢房内陡然寂静。 玄悟手指瞬间捏紧佛珠,几乎要将其捏碎,他眼里的淡然处之荡然无存,警惕和冷漠将其取而代之。 “你知道多少?” 顾清仑将一只玉瓶拿了出来,道:“这是从尹澈身上提炼出来的魔气,你可知是为何物?” 见他表情紧张,顾清仑轻轻一笑,将其红塞口解开,说道:“我且劝你,不要再寻他,否则新仇旧怨加起来,我定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说话间,一缕黑气从瓶中钻出来,在半空中停留了片刻,便疾速朝对面飞去。 即使玄悟抬手阻挡,佛光之上黑气转瞬消散不见,却在他未察觉的角度,有一缕悄然钻入眉心。 “这是什么?” “魔尊的残魂,他怨气太重,非饮血不能止戈,原本是想叫你去渡了他……”顾清仑语气略带遗憾,他假装看不到那缕黑气,将玉瓶放了回去。 “……”玄悟脸色非常难看,他想不到魔尊竟然还留有残魂,方才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话说到这个地步,没人有心思继续言谈。 沈韶棠在不远处偷听,但也许是顾清仑布了结界,他模模糊糊没听见几句有用的,好在这一桌饭菜十分美味,倒也算不虚此行。 那边,玄悟腾地站起身,微微躬身道:“那魔物恐怕还在这里,且由我去将他收服,贫僧暂行告退。” 却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有一团青烟在空中盘旋,引起客人的恐慌,胆小的甚至钻到了桌底下。 “是那魔物,竟如此嚣张!” 玄悟脸色一沉,闪身下去追,顿时佛光和青烟两相交错,分不清彼此。 但是,玄悟正要拿出降魔宝物,却见青烟忽然消散,他顿感不妙,这是魔物的金蝉脱壳之法。 他转过身,果然看见在三楼一处窗沿,青烟攀附其上,而那里正是小童的角落,小童无知无觉,不知身后出现了危险。 喝了整瓶果酒,沈韶棠竟然有点醉了,连反应都变得有些迟钝,他眼角瞥见一团青烟飞来,下意识后退后背却碰到栏杆,栏杆发出“嘎”的一声,接着整个人便向下坠落。 “仙君救我!”他只来得及唤这一句。 瞬间眼前笼罩了一片白绫,沈韶棠嗅到了松木的香气,没有来的心安,他紧紧依偎在顾清仑的怀里,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顾清仑脚下平稳落地,抱着他来到了底楼。 青烟飞下去的时候,刚好被玄悟眼疾手快逮住,他在半空中画了个梵印,顿时金光大作,将青烟牢牢困在其中。 他将手中的佛珠对着青烟,低声念咒:“妖魔恶鬼,尽收其内。” 然后,青烟发出一声惨叫,最后化作一颗佛珠飞入他手中。 顾清仑见状,不禁皱起了眉,说道:“他已然归顺与你,佛子又何必下此毒手?” 魔本身与佛光相克,将魔物练成佛珠,今生今世必遭受佛光炼化,魂魄永不得超生。 而对于玄悟来说,佛珠相当于法器,炼化一颗便为其加持一份力量。 “此魔物杀过许多无辜之人,若是留他性命,恐怕民愤难平。”玄悟依然是泰然自若,捻着失去光泽的佛珠,怜悯又悲恸。 当他打量的眼神看过来,沈韶棠不禁往后缩了缩,真是太可怕了,原著里自己便是那只魔物的下场。 顾清仑察觉出他的不安,于是抬起手臂,将宽大的袖口挡住玄悟的视线,手心轻柔地抚摸着他头顶。 “别无他事,在下先告辞了。” 话音刚落,顾清仑和他的踪影便消失了,屋中安静空荡,只有底楼的人们依然言谈火热。 玄悟又兀自停留一会儿,然后才离开这间客栈。 …… 天雪宗,主峰内。 从人界回来之后,沈韶棠便感觉肚子不舒服,他躺在软塌上翻来覆去,不停发出哀嚎,哼哼唧唧闹腾极了。 顾清仑不得不从养神中出来,来到他软塌跟前,挑了挑眉道:“又要如何?” “难受。” 闻言,他稍微俯下身,连神色也凝重了些许,“哪里难受?” “这儿……”沈韶棠翻身仰躺着,圆嘟嘟的食指指向肚子,那里鼓了起来,像是一个小山包。 顾清仑偏过头去,他再想装正经,此时也忍俊不禁,当回过身时,便对上了那双欲哭无泪的眼睛。 “咳咳。”他抬起手放在沈韶棠的肚皮上,轻轻揉了揉,将灵气渡了几分下去,为他缓解体内不适。 “以后切莫再吃那么多了,人界食材固然美味,但是污浊之气也不少,贪吃不利于修行。” “那我怎么办?”沈韶棠心头一惊,显然被唬住了。他吃了那么多,修为不会要重头来过吧。 顾清仑轻轻笑了笑,将凌乱的衣裳给他重新整理好,最后为他盖上了一条薄被。 “不用担心,明日我将紫灵果喂你吃下,便可安然无恙。” 第56章 分歧初始 紫灵果,是有助于修行的良品,且只生长在天雪山上,外人纵然有千金也难求。 沈韶棠吃了一颗,只感觉味道不错,却没有灵气运转的情况。 “只能吃一颗,再多了身体吃不消。” 一个时辰前,顾清仑命人去准备紫灵果,之后像是有要紧的事情,便匆匆离开了,临行前留下一句叮嘱。 那位采摘紫灵果的弟子,以为是顾清仑要食用,便准备了满满一盘。 一、二、三……十五,这么多若是不吃掉,岂不浪费? 而且他发现一颗下肚,竟然越发饥饿,像是有某种某种难以抗拒的力量。 于是,他又吃下一颗,不知不觉将整盘扫光,接着便呼呼大睡,一觉到天亮。 晨曦照进窗柩,微风拂过床幔,隐约可见软塌上的身影,胸口轻微起伏,一只手臂懒懒垂至床沿。 顾清仑一夜未归,此时走到床边,平静中透着几分无奈,如今要他唤醒这个睡过头的小家伙。 床幔在他面前向两边撩开,当看清了床上的人时,不由得皱起剑眉,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这是怎么回事…… 沈韶棠睡得好好的,忽然感到一阵凉风袭来,他眯起眼睛,十分怨念地看向顾清仑。 过了一会儿,他估摸着启星剑快降临,便识时务地坐起身,闭着眼睛套衣服穿鞋子。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修炼。”他口中迷迷糊糊嘟囔着,站起身却撞到了顾清仑身上。 他猝不及防,险些往后摔倒,还好一只手臂扶住了自己。 顾清仑的手放在他的腰间,眼里多了几分探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多谢,多谢。”沈韶棠谄媚地笑着,下一刻笑容却倏然凝固,今日的顾清仑看起来好像有点不一样。 等等,他不用仰头就能看到对方了! “……”沈韶棠往下一看,便发现自己身量抽高了许多,现在能看到顾清仑的下巴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惊讶地喊了一声,然后便捂住喉咙,连声音也变得沙哑,像是处在少年的变声期。 顾清仑放开了他,见沈韶棠反应不似作假,心里便有了一番猜测。 “应是你昨日吃下的紫灵果,让你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可是若只有一颗,断不至于……”顾清仑沉吟了一会儿,直到瞥见桌上空空如也。 “仙君别生气,我知错了。” 沈韶棠连忙放低态度,抬起眼睛悄悄看他,顾清仑脸色凝重,抬起手掌心释放出灵力。 那灵力罩住了沈韶棠,使他动弹不得,如今犯了错,便是能动他也不敢动。 “你吃了多少?” “全……全吃了。”他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果然,顾清仑皱起了眉,表情也变得异常严苛,训斥道:“那紫灵果吸食天地灵气,两百年结一颗,寻常修士最多食三颗,你竟然全部下腹,可知会有灵气爆体身亡的下场。” “……”沈韶棠欲哭无泪,仙君救我! 不过片刻,顾清仑脸色便缓和了许多,他将灵气罩收回,轻声叹道:“若是晚一步,恐怕有伤性命。” 他望着那张十六岁左右的面容,少年青涩纯澈的心思,毫不遮掩。 因而,他心里生起些疑惑,韶棠如今勉强引起入体,竟然能将紫灵果的灵力全然吸收,不仅不为其反噬,还化解成自身修为重塑身体。 那边,沈韶棠得知自己性命无虞,便心情格外愉悦,果然还是大点的身体舒服。 他看着顾清仑仍陷入沉思,便凑近了摆了摆手,轻声问道:“仙君,你昨日去了哪里,为何……” 话音刚落,却见顾清仑眼底掠过痛楚,脸色煞白,身体微微摇晃。 沈韶棠连忙扶住他,慌乱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他扶着顾清仑坐下,心里却感到奇怪,这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受伤了?不可能啊,什么人能伤得了顾清仑。 必是旧疾。这般情形,让沈韶棠想到了殷于野,那时候他犯病了也是如此。 他忍住不伸出手,去抚摸顾清仑锁骨的地方,“那道金鳞咒尚在,为何不将它除去?” 顾清仑呼吸微顿,睫羽轻轻颤了颤,却由着他摩挲,过了一会儿,低哑着声音说道:“你……知道金鳞咒?” “……”沈韶棠手指僵了一瞬,然后笑了起来,“我偶尔去后山玩耍,听一些花草精灵说的,他们说仙君曾经为心魔设下禁制,后来机缘巧合才将他收服。仙君是当之无愧的仙道魁首,传奇事迹方口口相传。” 闻言,顾清仑若有所思。 “仙君现在可还有哪里不适?”沈韶棠没有发觉,自己为了查看他的伤势,整个人差点趴在对方身上。 顾清仑身下的软塌稍微下陷,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一时心头微动,他淡淡说道:“嗯,腹部有些不舒服。” 腹部?沈韶棠没想太多,手指一路往下最后在腹部停留,“我给你揉揉吧。” 少年掌心细嫩,轻轻抚摸不够,还顺势撩起零星焰火,顾清仑暗道失策,当即便出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疑惑地看过来,顾清仑半阖着眼睛,将忽然显现的情感收敛,“可以了。” “先别走,与我说说你在山上的所见所闻。” 沈韶棠自然乖乖听话,他坐在软塌旁边,谈论起那些精灵朋友,显得精神奕奕。 亲耳听闻自己的“传奇”事迹,顾清仑不由得发笑,看向了他,“他们谈论的那些事情,你都认为是真的吗?” “或许有夸大成分,但我相信多半是真的。”他一边回答,一边还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在你心里,我为人如何?” 沈韶棠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答道:“他们都说仙君是仙门第一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私以为人人皆有过往,仙君如今的成就不是一蹴而就的。” “哦?” “昔日仙君还是少年天才,凭借金丹修为便降服了上古凶兽启星,驯养其作为自己的剑魂,从此名扬四海,无人不知仙君的大名。只是,仙君降魔之后曾闭关百日,想来定是遭受启星反噬,此番苦难,却被世人视而不见。” 沈韶棠思维散发,叹息道:“启星魔凶残嗜血,万一留下了伤痕,可如何是好。” 启星魔确实在顾清仑身上留下伤疤,后来经过时间演变,魔气褪去变成了一幅七星图。 顾清仑手指覆在腰侧,皮肤之下隐隐又异样的灵气流动,他紧抿着微白的嘴唇,当年被启星魔打伤的事天下皆知。 但是……留下伤疤一事,却只有自己知道。 今日身体不适,确实是因这道疤复发,可是韶棠自小在身旁长大,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下午又是一番修炼,等到入了夜,两人一同吃过晚饭后,顾清仑便早早去了书房,并让他不要贪玩,早早睡下。 沈韶棠一一应下,回到自己屋里。 …… 夜风清凉,小院里空荡静谧。 沈韶棠独自在屋中调理生息,他木然地出神,这些时日相处,却始终不见血条有进展,任务进度也凝滞不前。 也许顾清仑根本不曾真心待他,只是念着旧日情分,对自己有所偏袒。 至于原因,他无法知晓。看着那片朦胧雾气,沈韶棠第一次感到受挫,渐渐的因为茫然,而心境越发烦躁。 “宿主,若是想加快完成效率,不如冒险搏一搏。”系统发觉了他的心情,便开口道。 沈韶棠冷静下来,询问:“我该怎么做?” “我们与其去猜测揣摩他的心思,不如趁他不备从外力入手,从而探测他真实身心状况。” “……” 他们嘀嘀咕咕,在屋中商榷了半天,沈韶棠想了想,便穿上外衣,踏出房门往书房走去。 这主峰内外结界,顾清仑都不向他设限制,因而能自由出入。 他穿过长廊,跟随清寒夜风,来到了门外,里面灯已经熄灭了。 沈韶棠没有请示,更没有敲门,而是知会了系统,让它为自己隐藏气息,身体便穿墙而过。 顾清仑白日受了伤,此时正躺在床榻上,床幔被风吹过一角,露出他略显苍白的面容。 来之前,沈韶棠就经历了一番思想挣扎,他告诉自己,只是看看对方的身体状况。 他撩起床幔,将身体探进去,接着屏住呼吸,伸出食指指腹,轻轻放在顾清仑眉间。 修士的眉间是命门,其下连接丹田,是修行和性命之根本,若非父母妻儿绝不会向外人打开。 呼,我不会伤害你的。 沈韶棠这般心想,便在系统的指导下,一步步默念咒语,只见指腹发出白光,渗入顾清仑的眉心。 他闭上双眼,感受着顾清仑的内心境界,只是没过一会儿,一股强势的力量反噬而来。 “……”沈韶棠紧皱眉头,他的指尖微微发颤,但是却无法停止。 直到手腕被人狠狠攥住,他才霍然睁开眼睛。 顾清仑不知何时已然清醒,眸色冷如千年寒潭,声音暗含几分狐疑,“你……在做什么?” 第57章 失去联系 四目相对,空气十分尴尬。 情急之下,沈韶棠忙将自身灵气由入侵转向“输入”,源源不断地传向顾清仑的身体。 他修为与之过于悬殊,所以瞬间便被吞噬,强行剥夺,幸而顾清仑及时出手,才阻止灵气的暴动。 他顺势软软倒在对方怀里,情真意切道:“我白日见你身体抱恙,方才想着这件事难以入眠,这擅自闯进来……” “为我渡修为?”顾清仑神色晦暗,若换做任何一个人这么做,自己断然不会相信。 “我竟不知你这般关心我。”他声色仍旧冷清,难辨喜怒,说道,“不过……你体内的灵气过于蛮横,若是不能将其掌控,以后必将反噬。” 沈韶棠闻言暗暗心惊,刚才他差点把顾清仑“杀了”,现在一定要好好表明立场,不叫他心有疑虑。 于是,他回过身目光恳切,语气有几分着急地说道:“我绝无害仙君之心,更不许他人有机会害你,只此真心天地可鉴。” 少年这般急于解释的模样,倒有几分别样的意味,顾清仑唇边微扬,看了看自己臂上的手,笑道:“我自然信你,可他人若有心害我,却是笑话,这世上能伤我的人尚未出世。” 他反过来,手指按住少年的肩膀,眼底的笑意褪去,显得格外幽深认真:“神识海之下便是丹田,纵然我濒临死境,也绝不会被谁随随便便窥探,你可知这是为何?” “据说丹田只对父母妻子师长开启,他人若是强行打开必修为爆体同归于尽。”沈韶棠怔怔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所以说,刚才他离死就只有那么一点了?万幸顾清仑及时清醒,才救了自己一条小命。 “……”顾清仑突然沉默了,从沈韶棠的心思全然写在脸上,他锲而不舍问道:“那你认为……与我是哪一种关系?” 沈韶棠立刻不假思索,答道:“仙君于我如师如父,对我又有再造之恩。若是仙君不嫌弃,我的丹田随时为你打开。” 顾清仑抬起了手,缓缓伸向了他的眉心,果然见他闭上眼睛,身体放松地迎接此番探视。 干涸贫瘠,灵气稀薄。 他收回了灵力,却不是很高兴,敛眸深思片刻,轻声叹息:“你我皆可开启彼此丹田,但又如何能相同并论?” 这声叹息如风一般,立即消散,连沈韶棠都没听清,只是突然发觉此刻他格外冷清,不知何故。 恰在此时,沈韶棠感觉体内五脏发疼,连血液都仿佛开始逆流,他想喊疼,但是动不了嘴唇,连面部表情都无法牵动一分。 过了一会儿,这种感觉便消失,他如同心悸般恍然清醒,后退了半步,抬起手作揖:“仙君,今夜多有叨扰,若无其他事情,我先回去了。” 顾清仑微微颔首,没有发觉异样。 沈韶棠咬着后槽牙,忍受着那股剧痛再次席卷而来,只能躬了躬身,脚步维持沉稳踏出房门。 不过十来步,他疼痛难忍,只能停下脚步,手扶着石柱调和气息。 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你引起了顾清仑的疑心,作为惩罚施行雷火刑罚,只是精神攻击不会伤及根本,放心吧。” 系统机械刻板的声音,显得异常残酷冷血,就像是一串数据在发布最终指令。 他跌跌撞撞跑回房中,将房门碰的关上,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在黑暗中冷汗淋漓,喘息沉重痛苦。 “还有多久?” “半个小时。” 沈韶棠眼睛炯炯发亮,喉结上下滚了滚,“说起来你也有参与,责罚是不是应该一视同仁。” “……我只是给你建议,做出具体行动的是你。” 不知是体内哪一处如遭重创,他弯下腰慢慢地滑坐下来,五指握紧拳头,身体仍在发颤。 这回该怎么办,如果不能动摇他的心境,那一切攻略手段都失去了意义。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顾清仑修成大道,羽化登仙? 忽然,他心念一转,一个想法浮出了水面,与其想尽方法去查探顾清仑的心境,反容易被遭其怀疑,不如…… 在他的修行路上设下障碍,不让他进一步开窍,再找机会夺其修为,找到破绽才能有转机。 他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修真界百年千年弹指一瞬,但是对于自己来说,却是漫漫无边的虚假人生。 待惩罚过后,沈韶棠身体变得轻盈,并没有留下伤痛的痕迹,他缓缓站了起来,眼里的光芒骤然黯淡。 顾清仑,对不住了。 …… 今日,顾清仑被几位长老招到议事殿,修炼之事暂且推后。 书房门外,有弟子又送了一沓新书过来,他进门时多看了沈韶棠几眼,只因这位“新弟子”身份特殊,频繁出现在宗主住处。 即便是宠爱的灵兽,修士也注重主仆分寸,极少愿意让它们保持人形,这在顾清仑这倒是反了过来。 弟子感叹一声宗主喜怒无常,便打算离开,却见那只灵兽朝自己走来,细声细气询问事情。 他虽然不解其意,但也据实相告。 沈韶棠心下了然,原来每日的书籍都是藏书阁送来的,这些书在众弟子眼中是高深读物,但在顾清仑看来应当浅显普通。 可是,为什么顾清仑喜欢看这些书? 带着这份心思,他走近了书房推门进去,这里面的所有事物,分门别类都熟捻于心。 恍然间,他想起了有一日,顾清仑半倚在案前,窗外晚霞斜照,像是一捧余晖暖热了冷玉,说不出的俊美无双。 他看的出神,忽然被书轻轻敲了额头,抬起眼睛却看到对方眼里的调笑意味。 “喜欢哪本书,说与我听听。”顾清仑含笑说道,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宠溺。 沈韶棠眨了眨眼睛,其实他一本没看进去。 “这本,这本……还有这本我都喜欢。”他道。 顾清仑将那几本都挑了出来,点了点头:“不错,都是正道要义,这几本你便拿回去细读。” “读完后要写读后感吗?”沈韶棠小心翼翼问道。 见他不予置否,沈韶棠立马垮了脸,恹恹道:“你怎么总看这些书,根本用不上啊。” 顾清仑却将书籍放在手边,转头看向了窗外,夕阳最后一抹光,将他的面容模糊了棱角,显得有些遥远。 他缓缓说道:“这是你师祖留下的书,虽然他早已不在,但是只要我看着这些书,便能有所裨益,有所感悟。” 那时候,沈韶棠还听得一头雾水,如今想来那位师祖对顾清仑意义非凡,更是授予他启星剑,用尽手段为他铺好登仙之路。 更重要的是原著里提过一段剧情,在顾清仑飞升之前,曾带着师祖留下一本书,闭关顿悟大道。 故此他猜测,那本书应该记载着突破瓶颈,或是渡过雷劫的方法。 几个时辰后,他站在茫茫书海中央默然不动。 这里面,没有他想找的那本书,但转念一想,那般重要的书怎会显摆于人前? 片刻后,他借着系统帮助,隐匿气息混进了藏书阁。 藏书阁内书海浩渺,不一会儿,便看得人眼花缭乱。 正在沈韶棠苦苦寻觅之际,他听到有人惊呼了一声,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什么人,胆敢擅自闯我藏书阁!” 他并未搭理,而是继续上下翻找,但是身后咻的飞来一只短刀,死死插在他身旁的书架上。 下一道攻击袭来之前,他迅速翻到另一边,心里惊讶万分,这家伙是那看门的大爷,如何能看穿自己的障眼法? 他想找系统问个明白,但发现对方信号似乎不好,说话也不甚清晰。 “快……快点,来……” 接着,系统又陷入沉寂,守门老者却对他紧追不舍,甚至其他弟子也开始对他展开攻击。 水系风系术法接连砸下来,沈韶棠避无可避,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他身影虚晃,瞬间出现在了一个阴暗的角落。 远远看着那群凶神恶煞的弟子,沈韶棠心头慌乱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再不回去,恐怕顾清仑回来便见不到自己。 “如果你不这么做,他就会怀疑你。”系统幽幽说道,“眼下万全之策,只有一个。” 沈韶棠攥紧了拳头,他站在一排排书架面前,眼前事物忽然开始摇晃,视野渐渐模糊不清。 一种强大难以抗拒的力量袭来,吞噬了体内的所有力气,书架一边发出震颤,他的手撑在书架上,防止身体忽然倒下。 系统的声音略带催促,“没有时间了!” 他微微喘息,抬起布着血丝的双眼,映出一簇燃烧的火苗。 …… 半个时辰后,藏书阁外面聚集了许多弟子,正在合力施水系术法救火,但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来的异常诡异猛烈,竟难以熄灭。 忽的天空云卷云舒,一阵大风吹来,眨眼间灭了火势。 “拜见宗主!”弟子们齐齐作揖,狼狈的脸上露出喜色。 却看到白光乍现,顾清仑怀里抱着一名脏兮兮,灰头土脸的少年,显然进气多出气少了,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进去的,还从里面背了个人出来。 “你难道不会跑吗?”顾清仑眼底闪烁着怒火,手心覆着他的额头渡下灵气。 沈韶棠神情恍惚,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突然失去言语能力。 他回头看向藏书阁,那里及时挽救,看来烧的不是很严重。 只是……自己为何逃不出来?按他原本的修为,为何连个遁地术都施展不出来? 顾清仑突然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接着查探他体内的情况,半晌过后脸色骤然转冷,“你……体内修为尽数消失了。” 闻言,沈韶棠心头一惊,手指抓紧了衣摆,想起当时在火海里惊险的一幕,心想难道是系统出现bug,修为才暂时消失了。 他急忙去呼唤系统,希望它给自己一个解释。 “你在找什么?”顾清仑目光凝重,却见他神色古怪,嘴里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语,仿佛深陷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 系统……系统去哪了? 沈韶棠捂着脑袋,眼睛发红,他试图进入系统空间,但是没有半点用,看不到进度条也看不到人物血条,一切都化作虚幻泡影。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系统失去了联系。 第58章 攻心之计 藏书阁失火,几位长老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他们根据当时在场的弟子,得到了一个结论:主峰的那只灵兽擅闯了藏书阁,消失之时恰好失火。 因此,灵兽有重大嫌疑。 “藏书阁是先宗主所建,更是本宗重地,一旦烧毁必然动摇根基。”大长老扬眉怒视,道:“你虽为宗主灵兽,但是纵火是事实,其罪不可恕。” “你可有话要说?”二长老道。 沈韶棠跪在议事殿之上,身上被捆仙绳束缚,他神情呆滞,摇了摇头:“无话可说。” “好,你既然供认不讳,便按照宗规——关入水牢,受七七四十九日惩戒。”大长老看了一眼顾清仑,然后对三长老说道:“由三长老掌刑,带出去……” “且慢。” 顾清仑抬手阻止弟子上前,清冷的眉眼镇定自若,他垂眸看着沈韶棠片刻,说道: “他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心思纯良,断不会做出此事,终归损失的不过几本书,他或许是受人指使,人命关天,再查一查也无妨。” “这……”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这灵兽都已在殿上伏法,宗主难道充耳不闻? 大长老心里了然,道:“宗主明鉴,那便宽限几日,先将其关押地牢,等待传召。” “无需劳烦诸位,将我交于我便可。” “不可!”二长老连忙打断,嗓音粗矿道:“纵火一事,大家皆是有目共睹,若是不重罚,如何给宗门一个交代?” 言下之意,便是宗主再阻拦便是包庇。 顾清仑却是不加理会,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离开沈韶棠,他缓缓朝前走去,出手解开了捆仙绳。 沈韶棠脚下虚浮,只能接势倚靠在他怀里,幽幽往那几位脸色发青发白的长老看去。 他们当然惊讶万分,心中顿时诸多遐想猜测,宗主与这灵兽举止未免逾越了些。 谁知道下一刻,顾清仑出言更是叫众人心惊,连沈韶棠都懵逼了。 “他既然犯了错,回去之后我会亲自罚过,而诸位长老这边,不如由我代为受罚。” “宗主不可,这于理不合!” 顾清仑手抚着他的头发,眼底的温柔难以消磨,掩盖了其中的占有欲。 “他将来是我道侣,不知我代妻受罚,有何不妥?” “……”沈韶棠猛然抬起头,一眼望进了顾清仑眼里,差点在那片无尽爱欲之海沦陷。 什么……道侣? 他想告诉自己,这是对方的权宜之计,但是那样的眼神,又怎能骗人? 之后,他是怎么离开议事殿,后来这件事又是如何了结的,自己已经不去关心。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整个天雪山看待他也不一样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没有再联系上系统,但他心里并不着急,因为自己曾和系统约好,等待时机,重创顾清仑,夺取其部分修为。 很快,那个时机便到来了。 昨日三长老曾来见过顾清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他看守的苍松塔妖气骤然动荡,连他也压制不住,便来请宗主出手。 那阵法是先宗主所下,一直由顾清仑亲手修补加强,每一次施法都会耗损心力,届时便有弟子准备好仙丹灵材,补全修为。 但是,这一次顾清仑却拒绝了几位长老陪同,只是带上了沈韶棠同行。 正午时分,苍松塔。 沈韶棠跟着顾清仑来到了这里,他刚刚站在塔外,便感到一股强烈的妖煞之气,压得他心口发闷,难以呼吸。 顾清仑察觉后,为他施了一道咒,顿时便全身轻松,不受这座塔的影响。 他们走上了最高层,那里正是封印妖王的地方,也是整个法阵的阵眼,极为重要,除了宗主和各位长老外,无人能靠近。 顾清仑在掌心划破,一滴血坠落在地上的黑色图腾,随着图腾光芒大放,阵法被启动,塔内各处接连发出金光。 底层、二层……三层,金光如有生命般蔓延汇聚到阵眼,妖王嗅到新鲜血液,藏在封印之下,发出生生怒吼,之后更是以头撞击,试图闯出封印。 “扶渊小儿,你今日便是死期!” 妖王的声音刺耳难听,忽然大喊起来:“诸位妖魔,如今是大好时机,随我一同冲破封印,取得扶渊小儿首级者,本王定有重赏!” 只此一言,三层楼之内的妖魔俱是蠢蠢欲动,妖煞之气几乎冲破云霄。 可是顾清仑处在阵眼施法,仍旧面色不改,身形巍然不动,没有妖煞敢靠近半分。 而在不远处,沈韶棠脚下往后退了退,他的手摸到了一只妖像上,只要启动这底下的机关,封印收拢,所有妖魔便会蜂拥至阵眼。 他手指慢慢收紧了,却忍不住心生犹豫,若是这么做,顾清仑恐怕要元气大伤。 ——与我结为道侣,如何? 正在他愣神之际,不知道身后有只妖竟盯上了他,趁着阵法薄弱,冲出封印,朝他露出满口獠牙,猛然扑过来。 那妖将他扑倒之后,却没有继续攻击,而是转头朝石像看去,狞笑说道:“原来塔内最大的秘密在此,上天果然不绝我妖族!” 说罢,便飞扑上去,沈韶棠见状忙拉住它一只脚,妖脚如鹰爪,往后一蹬便将他震得连连后退,眨眼间便站在了石像上方。 “仙君!”沈韶棠躺在地上,受了内伤,吐了口鲜血,焦急地喊了一声。 果然,顾清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他单手将阵眼法力巩固后,便闪身出现在沈韶棠身旁,一抬手便将那石像上的妖以火燃成灰烬。 如此一来,这道法阵便巩固加强完毕了,那封印在阵眼之下的妖王见势力已退,便开始冷嘲热讽。 “想不到扶渊小儿眼力这般差劲,叫我妖族的奸细混在身边,差一点就成功了……可惜可惜呀。” 顾清仑根本没心情听,心绪全然系在沈韶棠一人身上,沈韶棠被妖所伤晕了过去,手却还牢牢抓着他的衣襟。 将他打横抱起,便在妖王的嘲笑声中,在塔内瞬间消失了。 沈韶棠在睡梦中不安稳,他梦到了在现代的生活,虽然不是事事顺心,但还算幸福开心。忽然画面转回修真界,他扮演了许多不同的人,却无一个是自己,恩怨情仇不休,却着实虚假。 他心想等系统回来之后,给它道歉,至于借机夺取顾清仑修为的事,自己确实无法下手,到时候再商量其他办法完成任务。 但是他想不到,系统始终没有回来。 他们回去之后,顾清仑亲自为他调理体内灵气,他盘坐在沈韶棠身后,双手结印运转修为,掌心覆在其后,灌输灵气。 沈韶棠紧闭双眼,强行压□□内的不适。 只是他们都没发现,屋里有第三个“人”,它是一串幽绿色的数据,在半空中盘旋不去。 真是没用的废物。 系统心里嗤笑,看来自己的眼光也会偶尔出错,居然选择了沈韶棠作为宿主。 没办法再与之建立联系,可是本世界任务还未完成,它也不能一走了之。 现在完成任务的唯一办法,只能……另寻他人,重新绑定新宿主。 系统看着正在为沈韶棠运气的顾清仑,心里有了一番打算,化作一缕幽魂,围绕其周身。 与此同时,顾清仑蓦然睁开眼睛,他感受到一道陌生危险的气息,冷冷说道:“什么人?” “我……是本世界系统,按你的理解来说,应该算是另一种天道。” 顾清仑轻蔑一笑,“天道至高,无可丈量,你又是什么道,从何而来?” 系统不理会其讥讽之意,说道:“你只要知道,与我合作便可轻松渡劫,飞升天界。” 忽然,沈韶棠脸色煞白,肩膀颤了颤,顾清仑连忙再御气,将自己灵气渡给他。 那声音又继续不饶不休,在他身旁环绕。 “没有人会拒绝内心的愿望,就连沈韶棠也是一样……” 顾清仑眼底情绪微动,“你与他是什么关系,你又允诺他什么?” 他能感受到,这个声音确实古怪,恐怕非三界之内的生物。 忽然,沈韶棠在面前消失,顾清仑陷入一片幽暗的空间,只听系统的声音更加清晰,说道: “他并非是他,身份也并非是尹澈,沈戈言,或是韶棠。事已至此,我也不怕你知道了,你一看便知。” 下一刻,在顾清仑的四面八方,黑暗中显现出一幕幕场景,仿佛是隔着另一个结界,在述说他的故事。 在沈韶棠的前半生,那个世界十分古怪,绝非修真界内,至于后半生便是那三个身份,有目的的来回变换,所有人包括他也被蒙在鼓里。 原来沈韶棠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且受雇于人,却拥有全部的记忆,在每个身份之间游刃有余。——这样一来,之前那些奇怪的疑点便可以解释了。 待周围的幻影消散,顾清仑阖上眼眸,冷淡地开口:“你要我做什么?” 系统满意地笑了笑,说道:“想办法让他爱上你,并且在最后的渡劫之中,将他献祭天劫。” 顾清仑默然不语,眼底情绪无悲无喜,他挥了挥衣袖,这漫天的幽暗便骤然消失。 他感觉怀里靠着另一人,微微垂眸,便看到沈韶棠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道:“你怎么叫不醒,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顾清仑的手握住他,指腹碰到他脸上的泪痕,不由得心神凝滞,“方才我察觉元神不稳,分神巩固之前,没来得及与你说。” “元神不稳……现在好了吗?”沈韶棠坐了起来,眼里的担忧明晃晃。 顾清仑微笑着点头,“好了。” 只是,他能听到那道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发出提醒:“沈韶棠,对您的爱意值为零。” “……” 沈韶棠感觉自己的手被握紧了,力道太大,他表情扭曲了一下,连忙喊道:“仙君,我手疼……” 顾清仑收敛了眼眸,将心头暗潮涌动压下,他放开了沈韶棠的手,神色有些黯然。 眼前这个人,竟然对他一点爱都没有,从前的种种,想来都是逢场作戏。 第59章 修行之路 冰洞寒冷彻骨,一点点瓦解人的意志,若非心性坚定者,很容易在这片地方迷失。 “哈……”沈韶棠嘴唇发白,颤了颤发出声音:“这里,竟然这般冷。” 他抬起眼睛往对面看,却见顾清仑完好无损,仿若在外面一样淡定自若。 放在以前,让沈韶棠在这里修行,其实也不是什么难捱的事,因为还有系统陪他说话。 现在只能独自面对顾清仑,他实在是冥思不下去,一天天像是面对一块冰,孤单寂寞极了。 顾清仑闭着双眼,像是已然入定,将外界抛诸脑后。 见状,沈韶棠心存侥幸地收了手,动了动麻了的膝盖,想要下来活动活动。 他都快坐僵了,再这样下去,和冰洞里的冰柱没什么不同。 “你要去哪里?”顾清仑的声音乍然响起。 “……”沈韶棠秒怂,将已经伸出去的小腿默默收了回去,讪笑道:“我只是锻炼一下腿脚,无事无事……” “下午自然有机会。” 于是,他只能继续盘腿冥思,尽管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悟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做做样子。 可是没过一会儿,他又坐不住了,睁开眼睛望着对方清冷的面容,宛若一座不可高攀的巍峨雪山,眉间皆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这样冰冷的神情,却透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能勾起人心中深埋的征服欲。 沈韶棠咽了咽口水,悄悄放轻了手脚,蹲在顾清仑面前,凑近了脸观察他的脸,然后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碰了碰。 “仙君,你日日在此修炼,难道从来不觉得寂寞吗?” “……” 沈韶棠搓了搓手,哈了口气还是觉得冷,他本该现在就回去,保住小命。但是一旦靠近这唯一的热源,他便有几分贪恋了。 “这样……就不是很冷了。” 沈韶棠喃喃的声音在耳畔磨蹭,顾清仑蓦然睁开眼睛,却发现对方抱着自己,还在耳边胡言乱语。 只是,这胡言乱语却差点乱了心跳节律。 “回去。” 沈韶棠根本听不到,只是一味抱着他摄取热量,他在顾清仑身上拱着,唇不经意擦过对方喉结, 他张开嘴,将它含住了。 “沈韶棠!”顾清仑眸光发狠,径自拎起他的后衣领,两指并拢朝空中一点,沈韶棠便兀自往后退,回到了原位。 他还在两人之间设下屏障,却无法再静下心来,因为此刻自己的心在狂跳,连耳尖都在发红发烫。 顾清仑眼尾微红,他用力闭上眼睛,极力压下周身灵气,只是胸膛仍是剧烈地起伏着,为了一人难以自持。 这次被“严厉”教训后,沈韶棠终于老实了下来,好在一个时辰后,便结束了冥思,可以去吃饭了。 下午习剑,午后阳光炽烈。 沈韶棠身形单薄,撸起袖子站在院子里,他握着一柄剑,不甚熟练地举起,又落下,再空中横扫……但都艰难晦涩。 入门剑法,从前在他看来十分简单,可是自从拥有了这具身体,他便深切感受到了修士的修行之苦。 他愁眉不展,望着头顶繁茂的榕树冠,再看看手边的书,这一式要练多久才能学会啊。 如果系统在就好了,至少能帮他搪塞过去。沈韶棠这么想着,却感到心头一阵凉意,他咽了咽口水,焉焉唤了一声:“仙君,你来了。” “这剑法说来不难,你按我说的做即可。” 顾清仑的声音悄然而至,却不见其人。 “身板挺直,姿态要准确。” 沈韶棠刚想低头去看书,却感到身体被一股力量控制,腰身挺得更直,两腿错开,握剑的手也充满了力量感。 “横扫落叶,凝气聚神。” 当他手中的剑挥过去,地上的落叶便似被狂风席卷而过,气势汹涌。 沈韶棠发现身后有人在帮自己,对方握着他的手,慢慢引导着他每一个动作、步伐,每一式都精准磅礴,便是他这种低微修士也能看出来,剑式的力量感早已超出本身范围。 “这第九式结束,你便自己练习。” 终于,顾清仑出现了实体,因为沈韶棠能清楚的感觉到,对方握着自己手时的温度,还有沁人心脾的松木冷香。 可是第九式练完,沈韶棠已经筋疲力竭,他连举起剑的手臂都很酸疼,他扶着膝盖喘着气,实在是练不动了。 “怎么不继续?”顾清仑出现在他身旁,转过身看向他。 “我……想等会儿再继续,可以吗?”沈韶棠眼神里带着几分希冀,问道。 见顾清仑不语,他把剑放下来,凑过去满不在乎地说道:“这剑法其他弟子都是引气五层才练的,我刚刚引气不久却要练这个,为什么你对我这般苛刻。” 顾清仑默默看着他,直到把沈韶棠看得心里发毛,才转过头说道:“你说的没错,可是你不比其他弟子,你是……” “是什么?” 顾清仑心里微叹,道:“总之,你要好好修炼,将来你受的苦会少些。” 沈韶棠以为“苦”指的是修行突破之苦,也许还要闭关十几年甚至百年,他想到这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这副难以言喻的表情,自然看在顾清仑眼里,“怎么,你不愿意?” 这话的语气有点压抑后的试探之意,沈韶棠没听出来,他才幽怨中抽离,哪里敢现在忤逆对方,便说道: “不敢,仙君愿意提拔,我自然高兴。” “当真?” 沈韶棠点了点,笑道:“仙君还请留情,等我修行上来了再赶我去闭关。” “……”顾清仑眼里的光亮瞬间熄灭,他自嘲地心想,让小家伙明白自己的意思,真不是容易的。 于是,他心间一个念头闪过,眸光璀璨,望着沈韶棠勾起笑容,语气循循善诱:“若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不必苦苦修炼,便可修成大道,你愿不愿意?” 有这等好事?沈韶棠眼睛一亮,却有几分犹豫,“是旁门左道,或是暴涨修为的灵丹?那种我可不要。” “比那些强上百倍,所有副作用都不用你负责。”顾清仑笑吟吟道,有一瞬间看起来竟像只千年老狐狸。 一听没有坏处,沈韶棠登时来了劲,“仙君你真好,只是不知是什么法子?” 顾清仑眼底的笑意渐浓,开口轻声念了两个字。 “……” 他说了什么,沈韶棠脑袋一片空白,也许是热风拂过面颊的干燥闷热,或许是这盘旋凋零的树叶朦胧了视线。 “仙君说什么……灵修?”他喃喃地说出口,也没觉得不对,“与谁灵修?” “你想与谁?”顾清仑道。 “……” 这种头脑发热的症状,一直持续到晚上,他在院子里草草冲了遍冷水,便肩膀颤抖着走回了屋里。 他脸色微白,却没感觉好多少,心脏还是跳得比平时快得多,这是很奇怪的现象,以前从未有过。 他前脚进屋,后脚便有人跟进来了。 “仙君?”沈韶棠抱着衣裳回过身,疑惑地看他。 顾清仑仍然是白日翩翩君子的模样,他自进屋后目光便锁定在他身上,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便略微收敛了视线,笑道: “你可想好了?” “……” 这句话没有指向性,但是沈韶棠就是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没由来的难为情,“这么做,恐怕委屈了仙君。” “我那日在长老面前所说,并非全是为了保你性命。”顾清仑毫不在意,语气也有几分慵懒,“我不在意,你更不必担心。” 沈韶棠心第一次乱了,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正当他愣神之际,顾清仑已经走上前来,眼神无比认真,说道: “我会帮你重新修行,巩固心性,到时候……做这宗主夫人,如何?” 顾清仑倾身而上,将他困在方寸之间,不容得他逃避。 “可……仙君是要修成正道的,我怎可做您的夫人。”沈韶棠后背贴着墙,眼神飘忽,笑声地嘀咕道。 “修成大道,不是一定要无情无欲。”顾清仑垂眸望他,眼底认真又执拗,“虽然接下来的修行之路会更加漫长不易,但是有你在,我会很期待。” “我们结为道侣之后,寿命共享,修为予你一半,将来若是成功飞升,亦与你同往天界,做一对神仙眷侣。” “……”沈韶棠深深吸了口气,他……他居然是认真的! 顾清仑在他耳边吹气,笑问道:“你意下如何?” 此刻的他看起来诱人无比,简直比他见过的万般美景还要动人心魄,而这个人将会独属于自己。 ——人物沈韶棠,爱意值20。 顾清仑唇角微挑,朝他缓缓靠近。这明显有强烈的侵略感,让沈韶棠感到局促不安,下意识往后退。 可是,下颌被恶意抬了起来,逼迫他正视对方,“你在害怕什么?” “我……” ——人物沈韶棠,爱意值25、30……60! 顾清仑将系统播报抛诸脑后,他看着面前的人脸越来越红,眼神越来越迷离,几乎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了下去。 月光斜斜洒进屋内,地板上的两个影子逐渐交错,就着一抹暧昧不清的光拥吻,神魂皆为之颠倒不休。 不知是谁的手扯着一角床幔,将另一人拽入床榻,晚风徐徐吹过,也羞得不敢上前。 纵然红烛燃至天明,爱意却从来不止于此。 第60章 天道无情 一连几日,主峰内都静悄悄的。沈韶棠睁眼闭眼都腰酸腿疼,苦于身体不能,所以便暂时停止修炼一事。 他身体不适,顾清仑也相当体恤,总是说过段时日便好,可是时间越长他的身体越发虚弱。 沈韶棠把此事归咎在自己灵气不足上,因为顾清仑修为和自己云泥之别,所以渡过来也难以短时间吸收。 直到后来,他真的笑不出来了,只能把顾清仑赶出去,分开几日身体才见好。 又是平静无事的一天,沈韶棠练完剑,吃了饭便有点坐不住,在顾清仑还没回来之前,抽了一个时辰出门转转。 他坐着云雀,在附近几座山峰上游走,不时听听长老之间的八卦,以及仙门某某的奇闻怪事。 因为很是有趣,沈韶棠听得入迷,好在晚霞将近,他想起了时间快到了,便打算加紧脚程回去。 可在回程之前,他有听一山峰的弟子,饭后闲谈,说的事却引起了他好奇心。 …… 这天晚上,沈韶棠听闻整个修真界流言纷纷,羡慕嫉妒恨的人多不胜数,原因是顾清仑天劫将至。 在他这种抵达渡劫期的剑修,通常有两次雷劫,一次锻炼心性,另一次使其飞升。 只要两次天劫安然度过,便可成功踏破虚空,飞升天界,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理想。 可是顾清仑之前曾渡劫失败,如今不过百年便又重新渡劫,说明雷劫并未伤及根本,这是极为少见的。 这一次渡劫,修真界众人皆是拭目以待。 消息传到主峰,沈韶棠以为他会全副武装,备战天劫,整个人也跟着神经紧绷。 但是经过他几日观察,发现顾清仑一点不在乎,该吃该喝该逗他,一样不落,哪里像是个即将渡劫的人? 这让沈韶棠倍感不解。 “这是护心咒,将它带在身上,若是天雷降临此间,能保你性命无虞。” 顾清仑将一只鲤鱼锦囊送给他,这主峰上只有他们二人,若是天雷降临恐怕会遍布整个山体。 连沈韶棠都觉得十分周到体贴了,他默默将其系在腰间,很是打眼好看。 他对着锦囊爱不释手,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抬起头看向顾清仑道:“此番历劫的是仙君,你既送了我锦囊,不知自己准备了什么法宝应对?” “无需法宝。”顾清仑淡然一笑,看向了置于剑架上的启星剑,胸有成竹道:“有它,可应对一切。” 沈韶棠看着那把剑好一会儿,心想它日日叫自己起床,又十分严厉苛刻,看不出来有那么大的威力呀。 “启星。”顾清仑眉眼含笑,下一瞬启星剑便被召唤而来,悬在两人之间。 沈韶眼睛发亮,试探性地伸出了手,“我可以摸摸他吗?” “嗯。” 他只敢轻轻地碰一下剑身,担心对方会突然暴起,把他的手痛拍回去。 但是启星剑此时却异常温和,任由他指腹摩挲,只是剑刃微微发颤,并没有气恼的意思。 “咦!” 随着他手指往下一按,剑身倏然发出清亮的铮鸣,顾清仑眸光转冷,启星剑才重新变得温顺。 虽然启星剑没有反抗,但是沈韶棠心里有种感觉,那就是它生气了,于是他讪讪收回手,笑道“它平日不待见我,今日肯让我摸一摸已经是难得。” “我不计较启星从前如何,但是现在不得对你无礼。” 说罢,顾清仑便一挥袖子,让启星剑重归原位。 这话听在他的耳朵里,便多了几分其他意味,或者说事实便是如此。 半个月后,主峰内外肃然静谧。 在天雪山上下周密准备下,随着时间推移,终于迎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雷劫。 主峰上方已经设下结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更无法出去,成功与否直接与生死挂钩。 此间天地风云聚变,天空黑云压顶,连空气的流动都变得有些凝滞,压抑沉闷的氛围笼罩着主峰。 无边的苍穹之下,映着顾清仑孤身伫立的身影,他的衣摆被狂风层层吹起,却丝毫不乱。 云层中透过一道道紫蓝色电光,逐渐扩大到整个天空,它们像是深渊里的巨兽吐出的爪牙,狰狞又可怖。 耳畔雷声阵阵,如同最严酷的刑罚拉开了序幕,同时另一个声音却显得尤其急促。 “你疯了,要自己抵挡天劫?”系统见他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急忙出来劝说。 “有何不可?” “如果半个月前的你,渡过此劫是绰绰有余,但是……你竟然与沈韶棠灵修,将修为渡了大半,怎能挡得住这八十九道雷劫!” 系统难得气愤,当初它根本不担心这第一次天劫,可是世事难料,顾清仑竟能自己舍去前程。 顾清仑无波无澜,只是冷淡地说道:“这是我的劫数,与他无关。” 启星剑飞至天空,在满天惊雷之中乍现寒光,而后随着他的呼唤,俯冲破开擎天飓风,裹挟扫荡天地万物的剑气,慢慢减弱消失,最后回到了他的手里。 每一道天雷,都在他的剑下化为乌有,仿佛如有神助。 可是纵然顾清仑修为高深莫测,奈何天雷有八十九道,当抵御至四十九道时,周身气息已经有些紊乱了。 顾清仑眉宇间显露疲倦,身上也带了一两道伤痕,天雷灼烧留下的伤,只能肉身自己痊愈,若是强行用修为治疗会遭到反噬。 “你可以撑到下次天劫,可是下一次成功的概率将大打折扣。” 系统的声音在耳畔,萦绕不去,语气更是有几分诡异: “不过,我给了你第二次机会。” 顾清仑眼神骤然冰冷,他还没来得及深想,便听到不远处有人靠近。 这主峰之上,能接近此地的人,除了自己,还有…… 他分神看过去,便看到沈韶棠衣裳凌乱,脸色煞白,像是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样子,站在空荡荡的地上。 顾清仑皱起了眉,他出门前分明给沈韶棠施了定神术,六个时辰后才会醒来,现在为何突然破了自己的术法。 “仙君,你为什么要骗我?” 闻言,他心头一跳,差点中了一道天雷,却见沈韶棠仰头望着他,神情恍惚,喃喃说道: “将我抛下,然后一个人应对雷劫,你却根本不告诉我,借着锦囊的幌子安我心。” 顾清仑身上白衣,有多处出现灼伤后的乌黑,看得他心里发酸,连眼眶都有些湿热,不禁落下了泪。 他心疼了。 “不要过来!”顾清仑却朝他冷冷说道。 沈韶棠却没有停下,而是像一只提线木偶一样,慢慢靠近雷劫之下。 他根本控制不了身体,从清醒再到床上下来,依从本能来到这里,这一切让他心里有了个猜测。 沈韶棠握紧了拳头,他努力让自己停下来,却摇了摇头说:“不要相信它,它会杀了我们。” 果然,他看到顾清仑脸上的一抹诧异,这个反应直接证实了心里的想法。 顾清仑握剑的手发颤,剑气震得虎口生疼,他眼底发红,几乎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是你做的!” 对于顾清仑的愤怒,系统看起来不甚在意,反而笑道: “是我做的,他即便知道了又如何,今夜过去世上不会有人知情此事。” 随着一声音落,沈韶棠脚下悬空,飞身来到了顾清仑面前,四面八方俱是霸道强悍的雷电。 系统声音显得冷冰冰的,“你想好了,若是你不这么做,渡劫一旦失败,我会将这个世界化作废墟,一切重新洗牌。” “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它的声音带着戏谑,隐匿于天空。 忽然,一道气势汹汹的天雷,从沈韶棠左后方劈下来。 顾清仑下意识揽住他,转身护住人,任天雷生生在背后劈下,天雷杀伤力非同一般,直接震荡至五脏。 他唇角流淌下鲜血,眼眸却依然灿如星辰,坚定不可摧。 “仙君!”沈韶棠将那缕血拭去,连指尖都在颤抖。 “无妨。”顾清仑淡淡一笑,举起启星剑,抵御雷电攻击,“跟紧我,不用怕,我一定会护住你的。” 他们此刻处于雷劫攻击范围内,若是不等雷劫结束,都不可能安然离开。 但是,雷劫的力量比方才增强了好几倍,已经不是一开始可以比拟,顾清仑精神紧绷,抵御之间,身上挂的伤也越来越多。 他看起来仍可再战,但是体内消耗却只有自己知晓,也许撑不过此番雷劫结束。 如此心想,他握紧了沈韶棠的手,某个声音开始重新涌入耳朵,仿佛魔音入耳,动摇心神。 “你该知道,这个决定不仅是渡过天劫,更是你得证‘大道无情’的机会。” 系统的声音在雷电轰鸣中,愈发清晰残酷,“千载难逢,你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吧?” 顾清仑眸色清冷无欲,那些挣扎困窘消失无踪,反将这天地山河尽收眼底,却绝无丝毫眷恋不舍之情。 此时沈韶棠突然抬起头,便看到了这个眼神,只一眼便彻骨发冷。 顾清仑一开始便是冷漠无情,无欲无求的,真的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吗?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说法,大道无情。剑修毕生追求的至高道义便是‘无情道’,但是要先有情方能无情,而做到这一步的方法也极为残忍。 ——说来也简单,那就是杀道侣,证天道。 第61章 最终泯灭 天雷浩荡,白光在眼前闪烁,天空中蕴藏的可怖毁灭力量,霎时间扩散至沃野千里,遍地疮痍。 启星剑起,天地皆为之震颤。 那寒光阵阵之中,冷血的剑刃映着男人的面容,显得那么的冰冷无情。 沈韶棠一点点后退,他宁愿被天雷劈死,也不愿意死在这把剑下。 可是,不止是顾清仑的剑尖指向自己,连同他身后的满天惊雷也积蓄了最强威力,试图汇成一股,灭杀他的神魂。 “刺啦——”网状的雷电忽明忽灭,在这一刻全都聚集起来,十几道紫光雷电一并打向他。 沈韶棠本能闭上眼睛,但是毁灭灵魂的痛苦并没有落在身上,他睁开眼睛,看到顾清仑竟然挡在了他身前。 启星剑的力量对付的是天雷! “等我。” 他倏然瞳孔放大,顾清仑却用了另一股力量,将他推向地面,撤离雷劫范围。 在那一刻,顾清仑却放下了启星剑,放弃抵御般,接受雷电攻击,道道强悍无比的天雷穿透他的胸.膛。 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杀。 “住手!”系统也感受到剧痛,暴躁地开口。 顾清仑眼底布满血色,他攥紧了拳头,血水顺着指缝流淌下来,“从我身体里滚出来,否则便跟我一起死。” 眼见他的生命开始衰竭,系统终于藏不住了,从他体内出来,化作一缕蓝焰,难以置信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启星。”在一声清亮穿破天际的剑鸣中,他充满鲜血的手握紧了剑柄。 吸食了主人血液的启星剑,寒光越发强烈,隐约有盖过电光的趋势。 “你冷静点,不急着做选择,我再给你些时间考虑便是。”系统被天雷包围,无处可逃,只能放低态度打商量。 “我作何选择,岂是你能左右?” 这道冰冷又孤傲的声音,听得系统一阵发愣,不由得仔细去端详。 清冽剑光映着顾清仑的脸,他的眼睛不惨杂一丝情感,如同天地间最冷酷无情的修罗,此刻周身邪肆煞气横生,看不出半点仙家正道之风。 只稍斜睨一眼,便使系统遍体生寒。 原来,顾清仑和殷于野神魂完美相融的那一刻,这个人物便已经脱离剧情掌控。 今日雷劫绝非偶然,或者说……它也在他的算计之内。 启星剑再次爆发出惊人破坏力,将天雷引入剑身,当万道惊雷劈至那道蓝焰之时,系统自知醒悟晚矣,临死前发出一声大笑。 “哈哈,你纵然费尽心力杀我,没了我又能改变什么,沈韶棠不会爱上你,为了他放弃仙途,将来你一定会后悔!” 一道弧形白光划过苍穹,将黑沉沉的天空劈开了一个口子,眨眼间蓝焰灰飞烟灭,笑声戛然而止。 悠悠白云之间,随着阳光倾泻而下,乌云与雷电也渐渐停歇,不多时便消散了。 顾清仑在空中滞留了片刻,麻木冷漠的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地面上有人在呼喊着他。 “仙君!我在这!”沈韶棠差点跳起来,朝他挥手示意。 顾清仑眼底隐隐燃起一簇光,五感回归,能真切感觉到这个世界还有他。 待他飞身降落地面,沈韶棠便凑上来关切地询问:“你伤哪了?我让药王帮你……” 顾清仑想露出笑容,可是刚走了两步,便躬下身,一种强烈凶猛的痛楚袭来,几乎要捣碎心脏。 他按住心口的位置,表情微变,接着便吐了一口血。 沈韶棠惊慌失措,他扶着要倒下去的顾清仑,随着启星剑“碰”的一声脱手落地,他脑袋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断了。 “顾清仑!” “你不要吓我,要是你死了,我……我岂不是要给你守寡,我不会给你守寡的!” 顾清仑望着他,说不出的深情眷恋,却温柔地说道:“外界还不知我们,你可以趁此逃跑,逃得远一点……” 便可以另择他人,不必为我守寡。 说罢,他便闭上了眼睛,呼吸几乎消失不见,沈韶棠眼圈都红了,眼泪也大颗大颗落下来。 恰在此时,在主峰结界降下之后,长老们便带着药王一起上了山,众人便看到这生离死别的一幕。 “快,快将宗主送到屋中,由我来医治!”药王是个侏儒,他提着衣摆,第一个奔向他们。 至此,雷劫结束。 …… 天黑时分,屋中燃起了烛光,里面的人也接连退了出来,只剩下三个人。 药王将几味药材留下来,嘱咐道:“夫人只需每日煎药,喂宗主喝下即可。” “可有忌讳?” 现在这个情况,他已经不去计较称呼了,只希望顾清仑安然无恙,早点康复。 “哦,忌大喜大悲和纵欲。”药王后两字说得很轻,还有意瞟了床榻上一眼。 沈韶棠将此话记下,便将他送出了门,然后回到了屋中。 他把准备好的药端上来,舀了一勺吹冷了,才放到顾清仑唇边,但是因为人昏迷无知无觉,接连两勺都喂不下。 沈韶棠皱起眉头,略微思索,便自己将药含在嘴里,俯身贴着顾清仑的嘴唇,这才把药渡了进去。 当喂到第三口时,顾清仑睫毛翕动了一下,接着便睁开眼睛,眼底色彩渐深,他嫌这个姿势不够贴合,便手指抬起沈韶棠的下颌。 “呜!”沈韶棠瞳孔微缩,瞬间体位变换,他处在下方,便用手紧紧揽住顾清仑的脖颈,以免被带下去。 他心头忽然起了火,挣脱了对方的掌控,从床榻上下来,有些生气地说道:“你受伤了就该好好吃药,不要没个正经!” 顾清仑唇边扬起一抹笑,“好,好我听你的。”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眼眸灿如星辰,“坐下来,继续喂我吃药。” 沈韶棠吃软不吃硬,见此脸色明显好多了,他重新坐下来,将勺子放在对方嘴边。 顾清仑顿了一会儿,才含住勺子,将药汁饮下,他抿了抿唇,将苦味化淡了些。 喂完了药,沈韶棠便开始帮他更换纱布,当看到那满身的狰狞伤口,血淋淋地呈现在他面前,还是忍住不住皱起了眉。 反观受伤的人,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还疼吗?” 沈韶棠将纱布最后一圈缠起来,抬起微红的眼睛,沙哑的声音压抑着难受。 “咳……” 顾清仑经过调养几日,身体伤口已经痊愈的差不多,但是内伤却极难恢复,药王来过之后也叹气。 “不疼。”他牵了牵嘴角,试图掩盖脸上的病容,语气漫不经心:“只是再修炼五百年,待我内伤痊愈后,再接那第二次天劫也不迟。” 五百年…… 平常修士雷劫失败,多半一蹶不振,恐怕只有眼前这位剑尊能轻松说出这种话吧。 沈韶棠心口没由来的发酸,顾清仑原本可以一举飞升,位列仙班,可是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归咎到底也有他的一部分促成。 “它自称系统,曾与你有过约定,它与我说过许多光怪陆离的事情,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那些……都是真的吗?” 顾清仑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极力想求得一个答案。 “……”沈韶棠睫羽颤了颤,然后轻轻地点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它……” “它让我做的事情,你应当清楚,当时危急之下,我只有一个选择。” 借助天劫之力,摧毁系统,这般魄力和胆量,换做任何人都会打寒战。 沈韶棠也不例外,他想不到,顾清仑成功做到了,而且了却了修真界的后患。 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心情便低沉了下来,系统已经消失,这个世界却还在,那么自己又当何去何从? 他的心思看在顾清仑眼里,于是心下了然,道:“为什么你想回去,我自认待你不薄,从未有过亏欠,这天雪山可否留住你?” “仙君对我当然是无微不至,可是……与我回去与否并无关系。”沈韶棠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说出心声,他不想再演戏了。 “你便是有心,可‘它’已经消失。” 沈韶棠皱紧了眉头,这话说的很对,系统不在了,他如果想回家只能依靠自己了,可是要怎么才能…… 突然,他灵光一闪,便有了头绪。他一直被自己“任务者”的身份困住,只要把自己的身份换成普通修士,设想如何能逃离这个修真界?——便是踏破虚空,得道登仙。 这是天下修士的最高理想,但是成功者寥寥无几,那天界之上或许有办法,能让他回家。 沈韶棠越深想越觉得靠谱,于是告诉了顾清仑,一面征求他的意见,另一面是为了表明态度,不再有隐瞒。 可是,顾清仑听了却陷入了沉思,一丝阴霾掠过眼眸,他果然还是不愿留在自己身边。 若是一同飞升天界,那他们便会忘记彼此,从此以后千千万万年,即便擦肩而过也形同陌路。 “你……会帮我吗?” 顾清仑眼神晦涩幽深,心里的凄苦戳得他伤口越发疼痛,接着迅速将情绪收起来,轻轻笑了笑:“我会帮你的。” 说罢他半阖上眼眸,将眼底一抹疯狂嗜血化为乌有。 唯有这个人,他绝不会放手。 第62章 大婚之日(完) 因为此次雷劫失败,天雪宗上下都很在意宗主的情况,但是顾清仑下了命令,主峰不许任何人进入,连三位长老都不行,唯有沈韶棠能自由出入。 对此,诸位弟子皆议论纷纷,这天沈韶棠出门办事的时候,便听到隔壁山峰的窃窃私语。 “宗主修为高深,寻常雷劫岂能伤至如此,当日三位长老亲眼所见,主峰上只有宗主和那……二人。” “难道是那只灵兽恶意所为?” 那道声音满含怒斥,“仗着宗主偏宠,却做出下流无耻,忘恩负义之事!” “此事尚无定论……” 还未说完,其中一个弟子便看到前面出现的云雀,宗主还在养病,来者是谁一想便知。 几人面色讪讪,连忙让开道路,却见云雀下来一人,他目光平静地看了一圈,也没有出声指责他们,而是径自去了主峰。 所谓清者自清,沈韶棠不在乎这些流言。 院里门庭萧瑟,仅有的一棵梧桐树也开始叶枯凋零,他在门口停留一会儿,才推开门走进去了。 可是,刚刚进屋,他便感觉一道陌生的气息,很快便消失不见。 他看着倚靠在床头,正捧书阅读的顾清仑,皱起了眉头,问道:“方才有人来过了?” 他身上多了顾清仑的近半修为,如今实力已经不比当初。 “瞒不过你。”顾清仑从书中抬起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道:“三位长老才离开,你便回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三位长老来此作甚? 沈韶棠俯下身,倒了杯茶递给他,顾清仑低头轻抿了一口,说道:“他们与我商议一事,我此番雷劫失误,单是我的原因,可是外界却不会相信。” “仙君当如何置之?”沈韶棠语气小心翼翼。 顾清仑神情微凝,沉思了片刻,“我认为不必将你牵扯进来,你我早已结下道侣契,只差向外宣布。” 沈韶棠心脏忽然跳得很快,他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 “几位长老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那就是……”顾清仑眼眸深邃,柔情看着他: “你我择吉日成婚,如何?” …… 没多久,天雪宗便向外放出消息,宗主下月十五大婚,宴请诸位门派参与,来者俱奉为上宾,酒水食宿皆免花费。 沈韶棠站在镜前,里面映出的自己,身穿红色吉服,腰系凤凰飞天金丝腰带,红冠束发,整个人意气风发,尽显少年风流。 饶是他自己,也愣了一瞬,这具身体的容貌与原来的他一般无二,他从前未曾想过婚姻之事,如今却要成婚了。 反正是在修真界里成婚,又不是现实,总归是不一样的。 而且,还有五百年时光要过,顾清仑要自己嫁给他,不如遂了他的心愿,也当是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夫人真是容貌惊人,这一身是宗主为您亲自挑选的,眼光当真是万里挑一,太适合您了。”侍者自他出来后,嘴里的夸赞便不绝于耳。 “夫人可要上妆再精致些许,或许会有点久,但是这人生大事应当值得。” 沈韶棠浅浅傅了层粉,便让侍者停手,“吉时已到,我们走吧。” 侍者引领着他走向殿堂,路上张灯结彩,墙上也贴着一张张囍字,放眼看去宾客熙攘,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正在交谈敬酒,洋溢着喜悦吉祥的气息。 当沈韶棠出现的一刻,诸位宾客皆被吸引了注意,眼里不乏惊艳之色,只因这位宗主夫人太过耀眼夺目。 顾清仑那般冷漠矜持的性子,爱上了这样惊艳绝伦的人,竟然也显得合情合理了。 沈韶棠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向了顾清仑,站在他面前,笑问:“我可有误了时辰?” 顾清仑眼底深情如许,牵过他的手,温柔说道:“不论你何时来,我都永远等着你。” “嗯。”沈韶棠笑得眉眼弯弯,这一幕足以让顾清仑刻进脑海里,毕生挥之不去。 这番言语,无疑羡煞旁人,周围宾客皆是起哄,调侃二位,尤其是那合欢宗的柳莲羽,更是十分嚣张: “宗主大婚,可真是挑的良辰吉日,还未入洞房,便当众调起情来了。” 其他门派看不过去,高声道:“柳阁主说笑,宗主与夫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你莫不是嫉妒了?” 柳莲羽以千机扇掩面,笑道:“我可不嫉妒,想当我夫人的从这里排到合欢宗,数都数不过来。” “柳阁主来了,那……”沈韶棠好奇地看了一圈,却没看到玄悟的身影。 “那和尚遭了劫难,恐怕自身难保了,哪有空闲来参加婚宴。” 柳莲羽神秘莫测地说道,他未曾说那劫难是魔尊索命来了,恶人自有恶报。 眼前的红衣明艳少年,举手投足皆动人心魂,柳莲羽情不自禁有几分懊悔,可惜了,让扶渊抢先一步。 这边,沈韶棠没放在心上,他点了点头,便感觉面前一阵灵气翻涌。 “二位大婚,我送了份礼物,希望你们不嫌弃。”一道悠远的声音忽然降临,随着白光乍现,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正是灵宗师祖彼子姝,他表情温润和善,手中托着一只红匣子,笑道:“夫人请收下。” 沈韶棠接过来,打开后看到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玉如意,材质稀罕珍贵。 “子姝云游四海,竟有空来贺我新婚,真是难得。”顾清仑眉宇疏懒,淡笑看着他。 “你大婚之日,我自然要来。” “多谢。” 接下来便是拜堂,二人在所有人的祝福中,由一条红绫牵着,隐约间将他们余生的命运联系在一起。 从此之后,他们便是夫妻,余生相守,白头不相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顿了一下,那道高亢的声音说道:“礼成,送入洞房!” 轩窗外面,树梢掩映着月牙,明亮皎洁,散发出来的月光也缱绻婉转极了。 屋中红烛火光摇曳,两人的身影映在薄薄的窗纸上,暧昧的暖黄色光晕笼罩着他们,陷入一种迷乱又动人的气氛。 沈韶棠手指攥住衣摆,精神从未有过的紧张,由于两人都不说话,为了避免尴尬,他率先开话题: “我们结为道侣之后,要做什么?” “……”顾清仑眼眸渐深,转头看向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韶棠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虎狼之词,不由得红了脸,“我是想说,我们会一直待在山上吗?” 五百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直留在山上他怕是会长出蘑菇。 顾清仑轻笑了一声,揶揄道:“我们可以不待在山上。” “……”沈韶棠脸刷的一下涨红,红得快滴血了,这老流氓总是假正经,一定是故意的! “咳。”顾清仑想不到自家媳妇儿这般不经逗,他正了正脸色,说道:“你若是不喜这天雪山,我便带你下山,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游山玩水也好,闯荡江湖也罢,今后为夫都依你。” 沈韶棠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脸不去看他。 这时候,顾清仑拿过一杯合卺酒,放在他面前,说道:“从今往后,我定会护着你,决不让你受半分伤害。” “嗯,我明白你的心意。” 沈韶棠接过合卺酒,手臂与之交缠,当两人距离过分拉近时,对方低下头,眼底爱意与挣扎参半,轻声说道: “我爱你。” 他微微怔愣,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有些难以应对,看着顾清仑认真到有些严肃的神色。 鬼使神差地抬起头,主动亲吻了对方,当然回应的方式也是如狂风骤雨般,没一会儿沈韶棠便身体酥软,难以自持。 “我……也想知道你的心意。”顾清仑突然停住动作,含笑道。 沈韶棠万般无奈,只能如实回答:“我自然也心悦你。” 顾清仑佯装没听清,俯身凑近了,问道:“我方才没听清,你再说一次。” “我……我也……”沈韶棠难以忍耐,半起身轻咬住他的耳垂,模糊不清的说:“爱你。” 顾清仑倏然笑出声,眼神几乎放肆邪佞,从容自若地引他交出所有。 “你如今,可还离得开我?” “……”沈韶棠面红耳赤,那说话的热气在耳畔吹动,气息滚烫又酥麻,听得他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 到了后半夜,沈韶棠才浑身汗淋漓,沉沉睡去,反观顾清仑却神清气爽,望着他天真的睡颜,忍不住勾起嘴角。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此情此景,美满幸福,胜却人间无数。可是他忽然想起了曾经做的一个梦,那是关于天界诸仙的梦境。 顾清仑飞升天界之后,位列仙班之上,掌管一方神殿,却永不能下界,更无人相伴左右,千千万万年住在神殿,得道之后却是无穷无尽的孤独与寂寥。 倏然清醒过来,他只觉得那种深深的孤寂又袭上心头,拥有的美好都烟消云散。 他一阵心悸,又躺了下来,沈韶棠枕着他的手臂,于是反手将其拥入怀中,紧紧不放。 怀里充满了真实感,片刻后,顾清仑眉宇间的不安渐渐消退。他轻轻舒了口气,然后缓缓闭上眼睛,随着这静谧良辰,坠入梦乡。 成仙与否不再重要,雷劫不会再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留下你。 余生还很长,我会永远把你留在身边。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篇故事到此结束,感谢小天使们一路看下来!预收文求戳专栏收藏!下一本我们再见哦。 1《魔尊在仙门卧薪尝胆》 文案: 沈夺是一位臭名昭著是魔尊,因修为霸道,横行无阻,无人敢明面跟他对着干,只有正道的阙竺岁是个例外。 渡劫当日雷霆大作,沈夺证道失败,被打回了原形——一根南海神木。 他以为自己要被天雷劈成木炭了,绝望之际有人为他挡了天雷,这……这位恩公可否留下姓名? 阙竺岁(微笑脸):不才,区区仙道第一人罢了。 沈夺:……mmp 沈夺没敢暴露身份,选择装傻充愣,结果被带回仙门接受“灵气滋养”,水土不服差点吐了。 他卧薪尝胆,暗中努力恢复修为,伺机等阙竺岁睡着了,就一把咔嚓他的脖子。 夜里,静悄悄的。 沈夺觉得时机成熟了,他修为变强了,身体也膨胀了!一口吞下这人不在话下! 噗通一声,他居然修炼过猛,修成了人形……扑进了对方怀里。 他无语了,阙竺岁也沉默了。 因为,阙竺岁刚睁开眼睛,就发现凭空出现的美人对他投怀送抱。 美人的容貌还与他的死对头极为相像。 …… 魔尊身陨三年后,有人发现仙首身边多了一位来路不明的弟子,举止亲密形影不离。 最重要的是,他们发现那位弟子的容貌与魔尊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众人纷纷扼腕叹息,认为他只是个替身,下场必定凄惨。 可是,阙竺岁却大肆举办了道侣仪式。 “这位,便是我未来的道侣。”他一身喜服风华无双,揽过沈夺的腰,眼里情深似海。 众仙友:小丑竟是我自己? 2《星盗他打算重新做人》 文案: 全星系人人皆知,那帮穷凶极恶的星盗,上至帝国军舰,下至平民商船,统统通不过他们的“黑手“。 某日星际播报,两颗星球发生了一场激烈大战,双方死伤惨重。 星盗船闻讯而来,在那颗废弃星球上搜寻遗落的“财宝”时,发现了一只异族幼崽。 异族幼崽警戒地盯着他,“你们敢我一根手指头,我就让我爸比杀了你!” 星盗表情稳如泰山。 半晌后,异族幼崽可怜地垂下眼梢,“我跟星球元首没有任何关系,不要把我送给他。” 星盗轻蔑一笑,他正准备敲星球元首一笔,这到手的肥羊说不送就不送? ”乖,不然宰了你。“ “……”异族幼崽咬着下唇,强忍泪水。 当一船人将“财宝”送到星球门口,星球却成了一颗熊熊燃烧的大火球。 星盗本意是将他丢下船,幼崽却突然发挥了超能力,仿佛自带“财宝雷达”,帮星盗找到一个又一个财富。 众人商议,将幼崽留下来。他跟小奴隶似的在船里打杂,星盗每日黑心地对其颐指气使。 “现在谁是你‘爸比’?” 异族幼崽捶腿的手僵住,面如死灰: “你。” 等着吧,等我变强之后,必定洗清耻辱! “是心甘情愿的吗?” “……是。” 星盗摸了一把他的头,邪肆嚣张地笑了:“乖,往后老子罩着你。” * 异族幼崽越长大,越觉得星盗顺眼,明明体内的邪神基因濒临失控,却次次被对方轻松“压制”。 这个男人,强大得堪比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