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鱼到客船》作者:九灵元圣 文案 一个永远看得开的姑娘,和一个被她看开的小伙子。这爱情来得不早也不迟。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三教九流 小门小户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罗盈,简星 ┃ 配角:许鸢,钟原,简埃,孟词,孟战,余若弥,陆小园 ┃ 其它:没啥好写的了都是酱油 一句话简介:恋爱这种事就是要随缘嘛。 立意:有缘遇者,非去来今。 第 1 章 夏城,东山殡仪馆。 一场追悼仪式正在进行,鲜花与挽联陈列在墙壁两侧。哀乐是一首不太为人熟知的琵琶曲,古曲新奏,恰如这场仪式的主人公一般柔情哀婉。 致悼词的是逝者的丈夫,简埃。那是个体面大方的中年男人,衣着朴素,神容悲戚。大概是常年健身的缘故,他看上去依然聚着一股“气”。这在上了年纪的男人身上,倒是极为少见的。 在场的人都知道,简埃与妻子的感情不错。少年夫妻,举案齐眉,于圈里圈外,这段爱情都令人艳羡不已。共同创业,共同打拼——最苦的时候,他们住的是没有窗户的地下室,睡的是砖头拼了一层的“床”。 身为同归传媒的创始人之一,孟词女士的离世自然备受关注。但媒体的摄像机更为留意的,似乎是她的丈夫简埃,与她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孟战。 黑风衣,黑衬衫,黑眼镜,晃得人眼前一黑。但在这样的场合,似乎也并不出奇。 没有人失控,没有人大哭。所有的悲伤都已耗尽,所有的泪都流回心里。人后已是痛不欲生,人前则不必再次演戏。 四十七,一个稳妥的年纪。褪去早年的意气风发,今时的孟战倒添了几分优雅。半月前,他刚刚结束了一段纠缠十多年的恋情,可妹妹的离去叫他无心为了另一个女人伤痛。十八岁入伍当兵,二十三岁开始跑龙套,三十六岁红透半边天。 他什么都尝过了,包括与至亲之人的送别。 人生来就是为了离散,因此在那之前,要更加珍惜每一段缘。这是一个老友对他说的,原话不是这样,但他只记得那话里的意思。他想,如果自己能多关心关心妹妹,或许她的病会早一点被发现。 但,私人的事,旁人又能插手几何? 那老友也只得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而后,携夫人默默归去。 到了这个年纪,或许不该再为生死之事所困扰。可当他见到那张清丽的面容时,墨镜后的双眼依然遏制不住地发酸。 他怆然道:“小词,对不起。” 继母不知何时已悄然上前,她轻声开解:“这也不能怪你——小词脾气倔,自己有主意。”又笑道:“你们兄妹俩一个样儿。” 白发人送黑发人,孟战转头看了继母一眼。她已年过七十,面对这样的打击,老人显然是在硬撑。 见孟战不语,老人也心知无话。她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目光却落在远处。孟战顺着看过去,只见妹夫简埃正在与一名女子交谈。那女子个头不高,体态娇小。远远望过去,像是一只漂亮的布偶猫。而他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联想,是因为他家中就养了一只这样的猫。 “看着年轻吧?三十多了。”继母轻笑。“简埃被她迷得家都不知道回。” “他打算娶她?” 继母似是心累,于是摇摇头:“谁知道呢。” 尽管这样的事情在圈子里并不稀奇,但孟战还是怒火中烧。他不顾继母的阻拦,大踏步走上前去。当着众人的面,他给了简埃一拳。 那女子道:“你干什么?” 孟战没理她,男人的事就该对男人解决。就算女人再上赶着倒贴,那也是男人不知拒绝。简埃直起身来缓了缓,叫了一声:“哥。” 媒体正要退场,又见这一幕。快门声如巨浪般涌动起来,“滴滴”与“咔嚓”则交替着谱写了一首狂欢的流行曲。 头条新闻,稳了。 “哥,”简埃不明所以,“当着媒体的面,你干什么?” “当着媒体的面?”孟战冷笑道。“你还知道当着媒体的面。小词就在那儿躺着——”他指向后方的灵床。“我倒是想问问——当着小词的面,你想干什么?” 简埃揉了揉脸上被打之处,转头温和地对那女人说:“你先走。”回身又与孟战解释:“误会而已,不过这件事,我们得私下说。” 误会?孟战心生厌恶。 谁不知道他简埃,是个定风波的好手。 他掏出继母刚刚递给他的一沓照片,甩到简埃脸上。照片打得简埃一痛,他下意识闭上了眼。有记者眼尖,壮着胆子去摸了一张,而后,追悼厅内议论四起。 藏得真严啊,连圈内最八卦的狗仔都没能跟到这个惊天消息。 “简先生,这个女人是谁?她和你什么关系?” “简先生,您太太的病和此事有关系吗?她生前是否知情?” “简先生,您打算什么时候将新欢带出来公开?” “……” “够了!”简埃大吼一声。 记者们消停了几秒,很快又如马蜂一般继续追问。 ——比起关注度和点击量来说,别人的伤痛又算什么呢? 简埃头痛欲裂,他看了地上的照片一眼。他知道,这些做媒体的,想象力一向不差。 …… 罗盈刚上了出租车,手机就收到一条消息。是简埃发来的,叫她“小心记者”。 她明白的,没人在意真相——因为真相不够刺激。不够刺激,自然就不符合大家的期待;不符合期待,自然也就没人相信那是“真实”。因此,与其费尽口舌去争辩、去澄清,不如不去理会,好将事件更快平息。 这风险,在她接单以前就衡量过。她笑了笑,给简埃回了条:“没关系,你也小心。” 但现在,她确实有必要躲一躲了。毕竟网民太疯狂,正义感过剩的人也从来就不少。万一哪个自恃“替天--行道”的家伙把她人肉了,再上门威胁她人身安全,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没怎么纠结,她对司机说道:“师傅,改去机场。” …… 网络时代,消息曝光得很快。不消半小时,简埃婚内出轨的消息便登上了各大头条。配上“毒害亡妻”“算计财产”等恶意揣测,热搜只升不降。罗盈的照片也被发了出来,评论跟转发里也都是些辱骂的字眼。 外表柔弱无害,内里心狠手辣。不要脸,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啊。 罗盈刷着微博,笑看那些义愤填膺的攻击。怪得了他们吗?不,要怪只怪误会。他们骂的是她吗?不,他们只是在骂“歹毒”与“邪恶”,“不公”与“阴暗”。 护照早就到期,她还没来得及更换,出境根本来不及。这个时期在外面疯跑似乎也不太明智,于是她算了算时间,选了一趟四小时后飞往临城的航班。路上给朋友打了电话,叫人帮忙带来一些必需品。也多亏了她不排斥交友,是以她一进机场大厅,就直奔卫生间换了衣服和发型。 即便如此,过安检时,她还是感受到些许异样的目光。 但无所谓,她不在乎。天底下相似的人何其多,怎么就能断定是她了。再说她长得也不算有特点,卸妆的时候更是卸了个素面朝天。避难避到这种程度,也算是使尽全力了吧。 说是这么说,飞机开始滑行的时候,她还是对着小镜子涂了点口红。 一点都不化,简直……太没精神了。 临城是她的老家,但表姐出国后,她回去的次数便少了。父母都被她接到了夏城,比起临城那样的快节奏都市,夏城的日子显然更为舒适恬淡。老房却没卖,户口也没迁——这个时代,有一个临城的户口,可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呢。 父母应该也是看到新闻了,不过飞机早就起飞,罗盈真正收到他们的消息,已在平稳降落之后。匆匆辨识了几眼,无非是一些“注意安全”“爸爸妈妈没事,你要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罗盈刚要感叹他们的变化,就又收到了一条“实在不行就去问问你表姐啊”。 她噘了噘嘴,删掉了刚打出来的“我没事,你们也少出门”。表姐表姐,在他们心中,最完美的永远是表姐。 倒也不是嫉妒,这事情说来离谱。表姐是个人精,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跟同学关系火热,跟老师关系火热,跟同事关系火热,跟领导关系也火热。就连邻居都没能逃脱她的“慧眼”,人家心里想什么、需要什么、忧虑什么,通通被她看个透底。 嘴甜会办事儿,人美心又善,谁不喜欢啊。 罗盈便也被强行要求按照这个模式成长了。表姐每天跟她嘟囔最多的就是“多听多看多想”,识人如何如何,待人如何如何……直到表姐自己翻车。 确切来说,应该也不能算“翻车”。只不过是打错了算盘,以为背靠大树好乘凉,没想到大树靠不住,树倒猢狲散。表姐的完美人生,就此横插了一个顿号。不过更惨的显然是表姐夫——那男人把所有财产都给了前妻,独自失魂落魄。 “要向前看。”表姐总是这样教她。想到这四个字,罗盈脑海中就浮现出表姐那甜美可亲的样子来。 这话没错,人总是要向前看。事实上,从表姐那里,罗盈也算受益良多。 不是“算了”,不是“不争”。而是看淡一些,什么都没所谓。有些事已经发生了,能弥补则弥补,弥补不了也没必要为难自己。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天深地广,水远山高。 一切都会过去,什么都会过去。 罗盈想,要相信时间。 第 2 章 一出航站楼,就叫了去往中街广场的车。已是傍晚六点,罗盈百分百确定自己要找的人就在广场上跳舞。 四十岁的女人跳广场舞不奇怪,可这人从二十几岁就开始跟着跳了。十几年过去,美其名曰“都是习惯”。 除了跳广场舞以外,这人还爱好泡茶、下象棋。她丈夫也是个提前步入老年生活的男人,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人的另一半,爱好听戏。 据说也是家庭影响,母亲是京剧院的,从小听习惯了。 绕过几批兴头正劲的老年舞者,罗盈听到角落里的某个音响传来了“南无阿弥陀佛”。她静静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观赏,等到一曲作罢,她朝那拨人里叫了声“余姐”。 有个人愣了一下,回头发现是她,又开开心心地跑来。实不相瞒,此人正是罗盈曾经的“情敌”,但两个人却从未有过什么因男人而产生的交集。是以,罗盈也从未将此人视作敌人。而真正成为好友,又是在那之后的事了。 “你太佛了余姐,头一回听见跟着佛教音乐跳广场舞的。” 余姐笑个不停,面带羞涩。“投票来着,没辙。” 眼前的女人太高,罗盈仰头看了一会儿,感觉相当有压力。“坐,”她把背包拿起来,“小园呢?” “补课去啦,晚上她爸接她。” “假期还补课啊?” “都补,不补哪儿行啊?”余姐颇为无奈。“和咱们那时候可不一样啦,你不让她补,她还跟你急呐。说同学都去,自己不去会被落下的。” 罗盈吃吃地笑着,顺嘴接道:“好事儿,起码自己愿意学。” “我可看见你的新闻了。”寒暄过后,话题一转,就转到了罗盈身上。余姐目光如炬,捏了捏罗盈的肩膀。“欢迎来避难。” 罗盈也没打算拐弯抹角。 “当然。”她点点头。“不然我怎么会来找你呢?” 余姐惬意地笑了。她摸摸罗盈的后脑勺,恍惚想起那些遥远的时光。那年她和丈夫闹分手——啊,那时没结婚,还只是男女朋友。总之,是闹得很僵。 罗盈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又是师母介绍,又是懂事乖巧,她一度以为“就这样了”。可没想到他们确认恋爱很快,确认分手也很快。于是,丈夫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自己身边。 那时的她总在想,这样是不是不好呢,给罗盈的伤害会不会很大呢。没成想罗盈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还主动安慰她:“姐姐,看开点儿,人这辈子总得往前走嘛。” 一切便都释然了,她也瞬间明白丈夫为何会喜欢这姑娘。 ——这样的女孩,确实会让人感到慰藉和希望啊。 罗盈也很享受这样的抚摸,部分疲惫得以舒缓。她和余姐之间也不是事事都交流的,但只要一有事,便深知对方靠得住。有时候,余姐会让她想起自己的表姐,但这念头留存得并不久,因为个中差别远比共性要明显。 广场上依旧热闹不减,余姐看了眼时间,同罗盈道:“走吧,回家待着去,这儿怪冷的。” …… 刚过元宵节不久,问起想吃什么,罗盈下意识答了“汤圆儿”。她从小就不爱吃元宵,感觉又硬又粘牙。汤圆就绵软得多啦,温温柔柔的,让人很难不喜欢。 出电梯往右,余姐低头掏钥匙。隔着门就听到客厅里的电视声,应该是在看动画片,罗盈想了想,感觉是《哆啦A梦》。 “看看谁来啦?” “罗姨!”陆小园激动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爆发出一声惊呼。女孩才九岁,梳着马尾,圆圆的脸和父亲极为相似。 男人从厨房探出头来,也惊喜道:“盈盈?” “哥。”罗盈软软叫道。 其实以前,她是管他叫“哥哥”的。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她越来越觉得那样太过肉麻。再说人家已婚,自己一个前任整天“哥哥”来“哥哥”去的,似乎也不大合适。 余姐帮她找了双拖鞋,跟厨房的丈夫碎语道:“盈盈要住上一阵儿,这下你们父女俩可以看个够了哈。” 面对这样的直钩,丈夫显然已被钓出了经验:“哎唷,最近有点老花。我这么年轻就老花啦。” 罗盈被他们两口子逗得直乐,她其实知道,男人心里眼里都只有妻子一个。很多人说分手了就不能做朋友,但罗盈觉得,只要人好,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男人是她的初恋,那时她才十八。她记得彼此喜欢的感觉,即便只有一刹那。一切欢愉都是上天的礼物,但过去只需感恩,无需回望。转眼十六年过去,生活的多姿也足以让她将任何不快都忘个精光。 余姐将空闲的一间房收拾了出来,家中是四室一厅,买的时候就知道将来会派上用场。就算没客人,家人朋友来了也是需要的。她哼着歌,做起了她最热爱的体力劳动。 罗盈呢,则被要求坐在沙发上,陪孩子看动画片。简埃又发来了消息,是告诉她放心,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并且保证她和她的家人不会受到任何骚扰。 “感谢。”罗盈回道。 …… 在余姐家一住就是一个多月,罗盈也没闲着——总不能白吃白住不是?反正也没什么事,无聊之余,她教那九岁的女孩做起了手工。大人有得忙,孩子有得玩,上上下下其乐融融。 陆小园是喜欢她的,罗盈知道。小孩子,都喜欢新奇的大人。 和简埃的事情渐渐无人再关注了。毕竟只是影视公司,还不值得媒体关注太久。本来就没瓜可吃,又可能是简埃那边出钱摆平了什么,总之网络上关于罗盈的讨伐就这样轻飘飘翻过去。 于是,罗盈同余姐一家再次告别。 ——去哪儿? 她也不知道。 生意不是很多,好在每一单都赚得比较丰盛。出钱请她干这个的,自然也从不吝啬。吝啬的她也不接,她挑客人。有人说她“出卖青春”,有人说她“出卖灵魂”,但罗盈知道,自己不过是在利用自己的长项,去帮人们解决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别说二三十,就是到了自己五六十,只要有人愿意花钱,那也是肯干的。 各行各业,不都是这样么?自己一不犯法二不走心的,更是向来按规定缴个税、开发-票。明明是那些人少见多怪。 夜色已深,出门拦车。 ——憋了一个多月,她也需要找点刺激。 “师傅,红豆酒吧。” …… 出租车绝尘而去,小区门口的一辆越野车里,助理小蔡回头道:“孟哥,走了。” 孟战头也没抬:“跟。” 油门一踩,车子发动,助理小蔡疑惑道:“孟哥,好像有辆车也在跟我们。” “跟我,还是跟她?” “还不能确定。” 孟战愣了一下,应了声“好”。眼见那姑娘进了酒吧大门,男人把帽子一戴,脸一蒙。 “钥匙给我,你打车回去。” …… 酒吧门脸不小,装修得很气派。孟战也不知道这算不算高档,其实他几乎不来这种地方。从前身边有个雷厉风行的女友,去哪儿都要报备,都要经过批准。别看他外形骚气性格更骚气,可他骨子里还是个老实人。 至少他自己感觉是。 进了门,简直是另一番天地。灯光时明时暗,五颜六色,映照着众人群魔乱舞。音乐震天响,节奏带着心跳也快了起来。孟战想,这种地方还真不适合自己这种上了岁数的人。 拨开层层人群,他看见那只布偶猫了。 罗盈正坐在吧台,伸手接过一杯酒。似乎是又说了什么,那小伙子又给她倒了一杯。 然后,她缓缓回头。 食指竖起,立在唇前。孟战本以为她要说“嘘”,没想到她飞了个吻。 “请——你——”她大喊。 男人便也不客气地走上前去,坐在她身边。“你怎么知道的?”他问。 “不告诉你。”罗盈一脸迷离的笑。“反正我就是知道。” 孟战失笑。 这女人的性格极为挑衅,与外表大不相符。但演艺圈中这样的人也不少,因此,他并不诧异。 “那我就不绕弯子了——”他摘下口罩,或许是为了让这姑娘看得更清楚些。“我想知道,你和简埃、和小词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埃应该都和你说了吧。” “一面之词,怎么能信?” “你可以不信啊,无所谓的。”周围太过喧闹,罗盈闲闲地去玩男人衣服上的拉链。忽然,她抬头道:“我觉得你特别帅。” 这夸奖太过突然,孟战垂头笑笑。而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那只布偶猫已经被他抓住,略一发力,便轻松拉入怀中。罗盈听见他道:“告诉我,我想听你说。” 她便顺势坐到男人腿上,轻巧搭住他的肩膀。“色-诱吗?”她笑道。“说不定我和简埃串供了呢。” 孟战没有推拒,而是将她搂紧了一些。男人的手臂很有力量,罗盈碰到他的胸膛。羊毛衫很软,罗盈想,好踏实的感觉。 “你知道还有人在盯你吗?”孟战问。 姑娘的神色略有惊异,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朗声道,“做什么都由他们好了。”说这话时,她眉目坚毅。 似乎有什么在拨弄心弦,孟战看了这姑娘一会儿。罗盈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他都不怕,她怕什么。 “你回哪儿,朋友家?” 罗盈摇摇头。 “酒店?”孟战笑道。“自己一个人,太危险。” 罗盈没有应声,只是静默着感受机体的变化。她继续端详,直到某个时间点,孟战靠近了她。 “孟战……”这一声轻柔婉转。 “嗯。”这一声短促低沉。 “当然是——去你家啦。” 第 3 章 成年人之间,有些事情是从不拖沓的。一旦确认,便再也无需多言。 只消执行大脑的指令。 孟战家浴室很大,但装修依然老式。罗盈用手腕蹭了蹭镜面上的水汽,模模糊糊看到自己那张再普通不过的脸。 普通是好事。普通,就可以在上面涂绘出千万种不同。普通,就可以随时出现,随时隐去。 这里应当是生活过一个女人,洗手台上摆放着各种女式清洁用品,想必是懒于携带。至于为什么是“生活过”而不是“生活着”,则是因为,衣柜里、鞋柜上,都没有任何属于那个女人的印记。 罗盈笑笑,拿起那瓶女士洗面奶,挤了一点在手心。男士的清洁力度太高,她的皮肤不太能消受。 回想起昨夜的碰撞,她还算满意。男人是著名演员,她知道,那些作品她也看过。戏路不算很宽,但好在风格明显,又做到了极致,是以多年来仍然无人超越。现今都流行小鲜肉花美男,像他这种硬汉型的,更是少之又少了。 而罗盈呢?她不挑。只要好吃,什么口味都吃得下。 该澄清的她都澄清过了,男人看起来也已经被说服的样子。临走前,罗盈回眸一笑,自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名片。“不妨认识一下。”她柔声道。“有需要的话,欢迎光临哦。” 一只白色的猫咪轻轻跃到女人脚边,竟然也很舍不得她似的。借着晨光,孟战再次打量,见她还是一副软乎乎的模样。 ——这明明不是他中意的类型。 思及昨夜的意乱,孟战想,自己简直像昏了头一样。 一声门响,姑娘径自离去。男人这才低头去看手中的名片,只见上面用纤细而端正的字体印着—— 罗盈·真爱批发商 翻过背面,上面只写了一行小字。 “你知道,真爱的感觉是可以购买的吗?” …… 孟战携女子幽会的新闻再次上了热搜,关键词后面还跟着一个“沸”。而等到该女子的真实身份被曝光后,“沸”字则直接转为了“爆”。经纪人气得直骂,说他“不爱惜羽毛”,孟战却根本不屑一顾。 他倒是很想看看,那姑娘到底想干什么。面具之下的面孔人人都想探寻,他也不能免俗。 “你不怕被——” “她知道更好。”提起前任,孟战心中一痛。“她都说结束了,我又有什么不能结束的?” 就是要让那女人看见,自己才不是那种一棵树上吊死的傻瓜。离了她,就活不下去了? 谁先不要谁的啊。 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拨给罗盈,电话接通后,听筒里传来一声沙哑的“喂”。人的声音经过电子设备,听到耳中是会有点不一样的。罗盈的声音就是这种不一样。孟战没反应过来,缓了两秒才道:“你火了。” 那姑娘欢快地笑了两声,应道:“这得多谢你啊。”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要什么?” “我不知道。”那姑娘答道。“这都是上天的安排嘛。” 孟战陷入了迷惑。往常来说,这样的女人都是想借着他人的名气炒作出道,但罗盈眼里却没有这种算计。 至少他没有看出来。 “你不会是喜欢我吧?”他贸贸然问道。 罗盈“扑哧”一下乐了。“我说大哥,你很天真啊?” “天真怎么了,天真不好吗?” “嗯……”罗盈思考着。“不是不好,就是有点奇怪吧。” 奇怪在哪儿呢?奇怪在,于大多数人眼里,人类到了某一年纪,心理年龄就必须随生理年龄一同跨进那个坎儿。而没到那个年纪,你懂太多就是奇怪的。若到了那个年纪,量变又没有使你产生质变,那就更奇怪了。 保持本心,始终如一……那是故事里才会有的人呢。 孟战依然不明白这女人的目的是什么,可他不介意陪她演戏。或者不妨承认,他被这女人莫名地吸引。而罗盈只是告诉他:“没有目的,这是命运的安排。” 命运叫她接受,她就接受了。命运叫她去做,她就去做了。 “友情提醒,千万不要去搜你自己的名字。”孟战笑道。“那些人的嘴可毒着呢。” 罗盈很感激他这样的好心,但还是坚定道:“我不怕。” 动了动鼠标,入眼皆是不堪入目的方块字。汉字真是有趣啊,罗盈想。尼玛,单个来看平平无奇的字,放在一起使用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威力。 看了一会儿,她承认自己想得有点简单了。还是给父母发了条语音,叫他们自己注意安全,有人问起“罗盈”就说不知道。 姓名、照片和住址上次已经被扒过一轮,这次竟然连手机号护照号身份证号都没放过。还有人截了她QQ空间里的说说,嘲笑她用火星文。罗盈心里无语——谁还没点黑历史啊,尤其是非主流盛行的那几年,谁能逃过? 呵呵。 锁。所有社交账号,能锁则锁,通通锁。 再一刷,竟然还有人自称是她小学同学,说她“上学的时候就是个极品,整天跟着老师身后当狗腿”。罗盈骂了句娘,却死活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人这么记恨了。 小事,小事,罗盈想。不值得为这种事情动怒和发愁。 反正迟早会过去。 事态却并没有依照她预料的轨迹发展,到了下午的时候,已经有人总结出了一篇“荡-妇罗盈的X大罪行”。什么吹枕边风让影视公司老总冷落糟糠之妻,什么连昔日痛恨她害死姐姐的弟弟都被她所迷,又有偷拍的“证据”说她私生活“混乱且糜烂”,跟结婚N年的初恋男友一家同入同出不说,还在酒吧寻找艳遇。 淡定,淡定。罗盈掏出手机,又揣了回去。他们骂的都是他们幻想出的那个人,而非真实的她自己。深呼吸,深呼吸。 孟战一直问她“目的”,其实她真没什么目的。她做一件事的动机,要么是为了堂堂正正赚钱,要么是觉得当时当刻就该做那样的事。 就是随缘啊。 不然,多破坏气氛啊。 这是她的优点之一,只要认准了目标,就能随时随地适配对方所需要的类型,满足对方即时的渴求。这也正是“真爱批发商”所代表的含义。 ——为那些需要爱情的人提供“两情相悦”“两心相系”的感觉,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满足“单相思”“虐恋情深”等体验。再多的也不是不可以,但风险太高,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因此,她一般只接安全的。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但表姐从小教她的就是这一套,毕业后,她干了本职工作几年,深觉无趣。渐渐就接起了这样的兼职,竟然还挣得挺多。于是,罗盈干脆辞职,做起了真正的“自由职业”。 很多人把她理解为“快餐型情妇”,但罗盈觉得,这样说不对。情妇要钱没个完,自己通常只分两步——订金、尾款。情妇总会损害原配夫妻间的关系,但自己只是个工具人,是个商品,是以,大多数原配对此并不在意。情妇一般分手了还拖泥带水,说不定还要讹诈一笔,而自己呢,约定的日期一过,立马挥手道再见,绝无半点儿不甘和怀恋。 在接单之前,她会去对客户的背景调查一番,以确保出钱的不是个变态。而每个客户都清楚,与他们恋爱的,不过是她的面具之一。就像是进行了一场精神按摩,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打工者。 不仅仅不是“情妇”,就连“情人”、“第三者”,也都不太对。 就像去网吧上网,交了网费才能上机,时间一到,要么续费要么走人。但罗盈不接受续费,因为感情的事,纠缠久了会不清不楚。她虽然对自己的职业道德有信心,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多少还是要自己注意。 也有人听了她的说法,说她是“自轻自贱”、“物化女性”。罗盈并不理会——这是典型的“管太宽”。 不掏钱的,没资格在她面前指手画脚。 曾经还有个客户因为受不了和她分开,反口举报她“卖-淫”,结果呢,是那人反被批评教育了一顿。 聊天记录都在啊,正当恋爱,你侬我侬,怎么就成了非法交易了?现在电商平台也有很多兜售叫早啊、陪聊啊,这本质都一样嘛。 大家能够接受线上的虚拟恋爱,却接受不了线下的虚拟恋爱。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个有趣的问题。 或许说得再清楚点,会更明白。她所贩卖的,是她的那些“面具”。只不过这些“面具”需要她这个操控者才能进行驱动,才能使用。因此,某种层面上来说,她也像是在表演木偶戏。 她不贩卖自己的身体,她只和喜欢的人发生关系。 比如昨夜的孟战。 那确实是一个令她心生好感的男人,他身上的雄性荷尔蒙很烈,她无法拒绝。但她不想跟他继续发生什么了,因为她知道,他们并非彼此喜欢的类型。 而罗盈也懒得去无偿迎合。 用钱来购买感情,是一种尊重。用钱来购买身体,是一种玷污。因为感情通常无价,身体通常有价。若通通依照市价,那两者就都很廉价。 所以,何必? 他看上去不错,所以,做朋友也挺好。 第 4 章 你被人追杀过吗? 罗盈就在被人追杀。 当然了,这只是一种描述。不过就算不打比方,她最近的日子也和被追杀差不多了。 起先,是手机被打爆。这倒也无所谓,大不了开飞行模式,反正家里有网。有时候闲得无聊,罗盈还会接一接,然后给对方放大悲咒。 反正花的又不是她的话费。 ——还能普度一下对方的怨气。 接着,是半夜有人敲门,门口还有人扔死鸡。应该是直接在门口宰杀的,鸡血喷了一走廊。罗盈分析了一下那鸡的外观,又摸了摸那鸡的骨相,结论是它生前一定很健康。 吃啊,不要白不要。 ——也没忘了跟物业投诉,怎么能让人随便进小区。 其后,是有人寄遗像和骨灰盒。罗盈这就呵呵了,心道有意思。照片一拆,把相框和骨灰盒通通挂上二手交易网站,没想到还卖出去几个。 ——价格还不便宜呢。 简埃那边表示新闻一直在往下压,也早早就辟过谣,还发过律师函。但网友怨气太重,话题总是被顶上来。照片被P成表情包,影像被剪辑成自骂自答的恶搞视频。罗盈想了想,回了句“那你别管了”。孟战也问她需不需要帮忙,罗盈只道,就这样吧,随缘。 保持心态,该吃吃该喝喝,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嘛。 那真正的危险发生在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在四月末的一天,她下楼买酱油,突然就冲出一个人泼了她一桶粪。罗盈也没含糊,直接报警抓人,那人被带走之时还骂她“活该”、“下贱”。 衣服没法要了,洗澡的时候,罗盈庆幸那人泼来的不是滚油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要是硫酸,可就不好了。 ——也算走运呢。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罗盈想。可是他们攻击的不是真正的她啊,她不是网上描述的那样啊。 可解释有用吗?这个时候出来解释,恐怕只会被说是“洗白”吧。 再次下楼,她只好换上不常穿的衣服,又戴了墨镜和假发。可没几天,网上又出现了新的照片,赫然是她那些变装的造型。往下一翻,底下都是些咒她去死的话,还有人扬言要上门给她点“见识”。 看来,是真的有人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啊。 本想走人,却不想每次票刚买完,要不了几分钟,她的行程就会被截图挂在各大论坛上。她不信邪,同时买了机票高铁火车票,可依然有人叫嚣“让她哪儿也去不了”。 不出门就不出门喽,反正什么都能网购,快递和外卖都那么方便。罗盈想,自己还懒得动弹呢。 “您好,外卖。”有人敲门道。 罗盈趴在门镜上瞧了一下,确认外面的人穿的是工作服,手里提着的也是她刚下单的商品,这才放心开门。走廊的灯坏了,只有安全通道的标识冒着幽幽的绿光。配上前阵子喷的满墙鸡血,还真挺吓人的。 “谢谢。”她道。 外卖小哥还有点不好意思,他手忙脚乱地前进了两步,罗盈倒被他挤进了屋里。那小哥挠挠头:“那个……刚才上楼摔了一下,实在不好意思,您看看还能不能吃。” 罗盈买的是汉堡,心说摔了就摔了,也没什么。但考虑到人家的客气,她还是“喔”了一声,而后低头往袋子里看去。 余光忽见寒光一闪,罗盈下意识一躲,一道尖锐自颈侧划过。劲风再次袭至,她猛地回头—— 地砖太滑,罗盈来不及爬起。 只看见那人手中长约十五公分的水果刀。 …… 保安室里,两名中年男子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游戏。时不时抬头瞄一眼监控,人们进进出出的,也没见什么异常。 那被分成九块的小屏幕里,一个骑着摩托车的身影疾驰而过。头盔面罩冲锋衣,后座还放着一个带Logo的配送箱。如今外卖产业发达,街上随处可见这样的骑手。车子骑得飞快,为了赚钱,不要命是常事。都是养家糊口,保安对此也见怪不怪。 没人注意到,那外卖服的袖口蹭了血。 …… “我的意中人是个土豪,有一天,他会拉着一车开心果来娶我。” 这是罗盈的签名档。 几百辈子不登一回QQ,这句话是何年何月写上去的也早就记不清了。但这并不妨碍她被嘲笑,被讽刺。 当时想到这句话,无非也只是觉得开心果有点贵而已。没错,就像扛东西,力气大的人并不会因为自己可以承担很多,就降低对重量的感知。同理,罗盈虽然赚得多、买得起,可她依然分得清什么是贵什么是便宜。 可她打开微博,那些人只是说:“当小三的也就这点追求了。” 又有电话打进来,罗盈索性设置了呼叫转移,把所有来电都转到家里那个连着有线电视的座机上去。这电摩倒是很能跑,大概是为了送餐专门挑的强续航,罗盈一路狂飙了三十多公里。路边有公用充电口,她扫码付费,耐心看着那小屏幕上的电量标志一闪一闪。摘下头盔和面罩,她大口呼吸着空气。 颈侧的伤口贴了层纱布,此刻已被汗水浸湿,又痒又痛。还好她躲得及时,不然这一刀划破了大动脉,可就真是一命呜呼了。 充满电,就近找一家修车行,又照着接口配了充电器。备用电瓶也添了一个。店家说这车是好车,说她“下血本啦”,罗盈只得笑呵呵答:“是啊,为了多跑几单嘛。” 她不是没有朋友送外卖,她知道,来杀她的人一定也想过努力生活。 所以现在,到底是谁毁了谁呢。 一言难尽,还是不去想了吧。 她承认,她是恐惧的。谁是谁非都不重要,那些人骂的是不是真正的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骚扰和危险确实都是她在承受。 面对死亡,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 打开手机上的地图,翻来翻去,她看到了小孤山。彼处是临城的另一端,与新城交界。罗盈去过两次,只记得山里有个破庙,小时候父母带她去拜过神。也好,她想。反正现在身份证也用不了,打-黑车住黑店她自己又不放心。那不如去山里躲躲。 只希望,神佛能多加庇佑吧。 找个无人处丢掉了冲锋衣和头盔,外卖服始终太显眼。她不敢从临城穿过去,一种莫名的不安困扰着她。自新城绕过,她惊讶地发现小孤山已经成了一个景区。 竟然还要买票。 万幸不是实名制,她现在甚至不敢看“罗盈”两个字。小孤山并非“小而孤”,相反,它高而连绵。至于为什么会起这样一个名字,度娘的解释是,以前这座山的确是“小而孤”的,但有一年发洪水,一座山抵挡不得,周围的山神一合计,嗨,山多力量大啊,于是就把周围的山通通搬到了一起。就这样,小孤山从孤零零的一座山,变成了一条延绵起伏的山脉。 车子不让进景区,罗盈把它锁在山脚下。找了家杂货铺,花四十块钱买了俩盗版的阿迪双肩包,一个装衣服,一个装食物。她受不了身上脏,更受不了不化妆。但出来得急,她只带了一件自己的外套。 左转服装店,几件新衫入手。右转化妆品店,护肤彩妆一样不少。 提前看过了,因为山中游客常年不绝,景区里便也提供住宿。都是从前山里的住户,景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太讲究合不合规定之类的。 这里是大不相同了,罗盈想。小时候来,连个厕所都没有。 进了景区大门便有巴士可乘,下半段修了盘山公路,上半段就需自己来登了。头上飘起了小雨,此时临近立夏,天气也怡人得很。山中树木抽了淡绿,但隐隐还浸着冬日的枯黄。沿着石阶缓步而上,罗盈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就只是觉得,想找个地方等事情过去。 不能连累家人,不能连累朋友。就算真出了什么事,那也是老天爷的安排。 还未到旺季,山中游人不算很多。走累了,她便靠着大树坐下,她想,人人都是天和地的孩子,当你感到痛苦的时候,就来山中走一走,让大自然来治愈你。 什么悲伤、不安,什么焦虑、疲惫,便通通荡然无存了。 这是灵魂的小憩。 找了间人少的小旅店住下,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爷爷,还给她打了对折。“要去看金顶吗?”他问。“阴天啊,可能看不了呢。” 罗盈没懂,一问才知道,原来小孤山打的宣传语是“佛教圣地”,前些年在山顶上修了座占地面积不小的寺院,说是“孤山看金顶”,又说什么“有缘方得遇”。 “看看也行,”罗盈道,“好看吗?” 老板笑笑没说话。 要了盘羊肉炒饭,价格还算良心。吃完后,罗盈就彻底把自己关在二楼的小房间里了。她震惊于房间内的整洁,本以为住宿环境不会好到哪儿去的。 窗帘是灰蓝相间的棉布,床单是淡粉色的小碎花。躺到枕头上,罗盈嗅到一股很好闻的香气。应该是洗衣液的味道,毫不刺鼻,很是温沉。夜里气温降低,盖着被子也有些冷。但罗盈心里舒服多了,这里没人认得她,没人找得到她,就算住上一年半载,也没人知道她是那个人人喊打的罗盈。 就是信号不太好,想发个消息也挺难的,那小圈圈一转就是半天,看得她直窝火。 该知足了,她想。 起码还能上网呢不是。 第 5 章 睁眼是七点半,罗盈想,糟了,错过了日出。 ——她本打算去金顶看看。 掀起窗帘的一角,天色竟还昏蒙。罗盈揉了揉眼睛,又按亮了手机,确认自己没看错。洗漱完毕下了楼,卷帘门竟然还没有开,吧台后面更是空无一人。 ——说是吧台,其实只是个小木桌罢了。 老板应当是听见她下楼的脚步声了,罗盈转身,瞧见他拄着拐棍从门里出来。“下雪啦,”他的声音缓慢而苍老,像是某种久远的诗,“下面封山了。” 罗盈不解道:“这都快五一了,还下雪?” “山上就是这样,一天一变,天气预报都报不准喏。” 老板说着话,已点燃了炭火炉。又叫罗盈过去烤火。“吃饭吗?”他问。 “炒饭吧。”话音刚落,罗盈突然产生了一种内疚感。她想,叫一个老人为自己下厨房,是不是不太好? 转念一想,没什么不好啊,又不是不给钱。 姑娘狼吞虎咽的时候,老板起身将卷帘门抬起了大约二十公分。寒风先一步闯了进来,在感受到一阵凉意之后,罗盈才注意到不怎么明亮的阳光。 远远听到两个女孩子的嬉闹,她顺嘴问:“怎么还有人啊?” “跟你一样,在山上过夜的。” 罗盈点点头:“哦。” 雪下得不算大,只是小冰粒。但风很凛冽,又急又狠。 “我等一下上去看看。”姑娘道。“您这有手套吗?” “手套?”老板念叨着,不知道年轻姑娘其实是想买一双新的来御寒。他想了半天,从柜子里翻出一双破旧的麻线手套,其中几个指头还破了孔。罗盈汗颜,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谢谢啊。” 老板摆摆手,又给她找出一副绑在鞋上的防滑片。罗盈突然想起自己的外公,眼眶一热。如果外公还在世,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了。小时候外公很宠着她和表姐,在大宅子的房梁上给她们扎秋千,在门框靠下的位置给她们钉小一号的门把手。 什么都由着她们。 眼泪忍不住下来了,罗盈咬了咬嘴唇。 “多少钱?”她问。 老板摆摆手:“你用吧。” 罗盈顿觉眼前的老爷子眉慈目善。 …… 只背了一个包继续登山,装了两瓶矿泉水(她没有保温杯)和几块小面包。昨天上山前,她还特意买了一件塑料雨衣,看着挺厚实,可以反复穿的那种。 竟然才十块钱,简直实惠到感人。 登山杖十五一把,昨天罗盈就是拄着这东西上来的。乍一看还挺专业,可其实都是唬人的。她不过拿这东西当拐棍儿使。 雪还没有大到需要穿雨衣的程度,罗盈把东西妥当装好,和老板打了声招呼,就径自往山顶去了。往上去的路不是很滑,但罗盈知道,等会儿下坡一定是个大难题。 她体力还可以,却实在怕冷。本以为身上的外套够厚,却不想走着走着就开始发抖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好随缘歇歇。这姑娘脸皮说厚也厚说薄也薄,一看见有人上来,她却又迅速起身,装作稍稍停留的样子。 就这么坐在路边,被人看到,像什么话。 临出门前,她搜了下别人的游记,都说爬到山顶只要两小时。罗盈心中算算,雪天难行,自己步子又小,磨磨蹭蹭三个小时怎么也能到了吧?可当她看到路边方向牌上的标注时,她还是感到绝望。 两个小时过去,只走了一半。 ——怎么会这样啊啊啊! 喉咙有些干,于是抿了一小口水。入口是颇为犀利的凉,她不敢多喝,怕拉肚子。这种环境,还是尽量少跑厕所吧。万一憋不住了只能钻进附近的树林解决,脚底下再一滑跌进悬崖底下,好么,那可真是急着去阎王殿报道了。 罗盈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挺好的,暂时不想去投胎。 怎么也算是衣食无忧的妙龄姐姐吧,这世上好玩的地方那么多,好看的风景那么多,她还要看个够玩个够呢。 雪愈下愈大,愈堆愈厚。找了个避风的拐角,姑娘掏出了她那明黄色的结实雨衣。 据说这个颜色醒目,万一出点什么事也比较容易被发现。 呵呵,自己想得真是太周到了。 大概是八点出的门,将近十二点多的时候,罗盈才哆哆嗦嗦爬到了山顶。当然她事后回想起来,也很疑惑自己为什么非要上去不可。但当时是没想那么多的。 山顶的寺院倒是开着门,可罗盈逛了一圈,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眼前所见与先前脑补也完全不同——本以为白茫茫的风雪配上寺院的青瓦红墙会是绝美,会很有意境,可这风这雪也太tm大了,吹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只想赶紧滚回小旅馆的被窝里玩手机。 看来这里确实是山顶了,她兜来兜去,也只有那几个院子。有个门槛处设了栅栏,里面似乎有人在念经。罗盈很想进去围观,却赫然看见栅栏上挂了个牌,写着“收费五元”。 她四顾,只见东南角的一间小破屋上贴着一张红纸,工工整整地用毛笔写着“售票处”。 有卖票的就好办,虽说她也觉得这出家人太贪心了点,念个经还要收五块钱,但一想,五块也不多啊,人家天天在这大山顶上为佛受尽冷风吹,这五块钱也该拿,该拿。 双脚已经快失去知觉,她穿的是旅游鞋,连袜子都早已湿透。迈着沉重的步伐,她掏出手机问道:“哪里扫码?” 里面的人幽幽抬头:“只收现金。” 罗盈暗道“尼玛”。9102年了啊,我佛竟然还和现代社会如此脱节?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正焦虑间,身后又走过一个人来,看个头是个男人。罗盈偷偷鄙夷了一下,这人一个大老爷们儿,竟然穿冰淇淋色。 淡粉淡蓝淡黄,几个色块艺术性地拼在他的身上,看上去还挺懂穿搭。但这并不妨碍罗盈对他的戒备,她讪讪地往栅栏处走,打算在外面欣赏一会儿。 就……假装进去过了吧。 耳朵依旧竖起,听见身后那男人与小师太的对话。 “能扫码吗?” “只收现金。” “给。” “不行,找不开。” “……” 罗盈忍不住笑了一下,不想竟然笑出声来,音量还挺大。头皮瞬间发麻,她僵直着转了个身,打算下山。 “一起吧。”男人忽然张口。 未知是不是在叫她,罗盈愣了一下,又继续往外走。“嘿!”那男人又叫。 她回头:“你叫我?” “对啊。” 罗盈茫然地看着那人,只见那人双指夹着一张十块纸币,冲她摇了摇。姑娘没说话,是答应了,他将那十块钱又递给售票处的小师太,笑道:“两个人。” 小师太掏出了对讲机:“喂喂,放人放人。” “几个?” “俩。” 里面的庵堂走出一个年纪稍微大些的师太来,搓着手移开了栅栏。男人经过罗盈面前时,还特意看了她一眼。 “我把钱转你吧,”罗盈边跟他进去边掏手机,“那个,你开一下收款,我扫你。” “不用了,没事儿。”男人头也没回。 罗盈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个人就这么听了一会儿念经。木鱼声嗒嗒嗒嗒,那节奏让罗盈想起了某些玩具的马达。唱的什么她也听不懂,总之是不明觉厉。 男人似乎也没什么兴致,罗盈看出了他打算离开的意思。那就走呗,她也觉得又冷又无聊。跟男人一前一后保持着固定的距离,虽说不是荒山野岭,但也算得上是杳无人烟了,姑娘走得小心翼翼。 在最近的一个平台处,男人忽然停住。罗盈心里一咯噔,糟了,要尴尬了。 “一起吧,搭个伴。”他发出邀请。 “好……好啊。”罗盈竟然开始磕巴。其实她心里是愿意的,男人走得快,她很怕自己被甩在后面。一个人的感觉很不好,她总觉得危机四伏。 口罩没有摘,鼻子冻得生疼。罗盈敢肯定,那把脸藏在围巾后的男人,一定也和她一样不停吸着鼻涕。 但很快,她就后悔答应和男人一起走了。这人速度太快,又是下山,罗盈的腿实在吃不消。膝盖和脚踝都在批评她“苛政”了,她终于憋出来一句:“那个啥,你先走吧,我跟不上你。” 男人很豁达似的:“啊,没事儿,歇会儿呗。” 于是找了个平台席地而坐。 二人都静默不语,罗盈心里直叹气。人是个好人,可也太热情了点儿吧?都不知道怎么拒绝才好了。 类似的情况在接下来又发生了三四次,终于,罗盈道:“你走吧别等我了,我实在不行了。” 男人真的自己走了。 姑娘松了口气,找了个公厕解决个人问题。 然后她又在下一个平台处看见了他。 “我觉得还是等等你吧,你一个人太危险了。”他坦然道。“上山的时候看你摔了好几次。” 罗盈皱眉:“你怎么知道?” “我就在你后面啊,”男人失笑,“你这雨衣太显眼。” 哦……是雨衣啊。 肚子开始咕咕叫,罗盈看了眼手机,这脆弱的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冻关机了。男人掏出充电宝给她,又道:“一点四十。” 找了家小商铺吃饭,虽然一切十足简陋,但在这大山里已是相当难求。就是贵了点,紫菜蛋花汤要五十块钱一碗。 罗盈请的客。 男人还是加了她微信,把钱转给了她,又说是“以后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可以多交流”。要不是看到了他的脸,仅凭这语气,罗盈还以为他是余姐那个岁数的人。 他看着不大不小,二十五六岁吧。不太像学生,因为学生的气质和已经工作的人不一样。 “你是学生?”那男人问。 罗盈笑了一下,学生?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第 6 章 “孟总,您既然知道我,我想,您也一定知道我从不接这样的单。” 病床上的女人已没有办法说话,所有的意思都交由她身边的一个小秘书转达。听闻罗盈此言,小秘书道:“是,罗小姐,我们也了解过您定的规矩。” “其实我真的很想帮你们,可是这样太……”罗盈犹豫了一下,又对上孟词探询的眼神。“我觉得这样欺骗你丈夫,不太好。” 这已经不是孟词第一次找罗盈了,可前两次一在电话里说明来意,罗盈就明确表示“不可能”。直到孟词加上了她的微信,亲自和她视频,罗盈这才答应见她一面。 只是于心不忍。 可当孟词再次提出想和她交易之时,罗盈的心还是硬了回去。孟词的立场很简单,她怕丈夫因她的离世而痛苦,索性就打算趁着自己还在世的时候令丈夫喜欢上别人。可短期内达到这样一个目标又不太现实,于是多方打听,才知道还有罗盈这样的人。 拿钱办事,服务周到,口碑也好。 而罗盈对于这件事的态度是——可以理解,不可接受。 情有可原,却实在荒唐。 “罗小姐,我们知道这件事执行起来有很大难度。”小秘书着急道。“因为以往与您建立雇佣关系的人正是享受权益的人,您和客户双方都处于透明状态。而这次,只有您单方面了解事情的全貌。这的确是很困难。” “是的,”罗盈点头道,“不过我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拒绝。” “那是什么原因呢?您说说看,或许我们能够解决。” “还是简先生的感情上吧。”罗盈的头忽然一阵闷痛。她本正襟危坐,当下却缩到了沙发里。“如果我答应这件事,那简先生就成了第三方,还是完全蒙在鼓里的第三方。法理,情理,对他都不公平。” 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行绑架之事,这是多少受害者的悲哀。 小秘书和孟词对视了一会儿,仿佛又确认了什么。她叹了口气,握住孟词的手。“大家都是女人,罗小姐,您一定能够明白,没人想把自己的丈夫拱手让人,也没人希望自己的丈夫爱上另一个女人。孟总和简先生自幼相识,是彼此唯一的知己。这些年,风风雨雨都挺过来了,什么苦都一起捱……” 罗盈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小秘书似乎哽咽了一下。 “简先生是个情深义重的人。”小秘书的声音有些颤抖。“孟总生病的事情一直在瞒他,就是怕他为此伤神劳碌。”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罗盈惊道。 “他知道了,所以我们才这么急着找您。”小秘书解释。“罗小姐,您就当是救救简先生——我跟了孟总这么多年,也算是看在眼里,要是真到了那一天,他是绝对……” 说到这儿,罗盈突然紧张起来。 “绝对……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绝对不会独活。” 讲出这句话,小秘书几乎快支撑不住。孟词捏了捏她的手心,虽然没什么力气,却好歹给了她一些信念。“罗小姐……求求您,真的求求您。”她竟放开孟词的手,直勾勾跪在罗盈面前。“事关生死,您是在救他的命。” 罗盈吓得浑身发麻,也没想起去扶人的事了。眼见小秘书低低抽泣,她又抬头去看孟词,只见那女士的眼角也是滴不尽的清泪。 这便是生死相随?罗盈不解。她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也不是很相信“此生只为一人去”。 爱情,只是生理反应。所有的心动都可以谋划,所有的相思都可以铺排。走进一个人心里,成为他此生无法忘记……都不是什么难事。 但此情此景容不得她那样说。于是她只得抛出一个一直疑惑的问题:“那你们想过以后吗?简先生要是知道了真相,会更难过。到时候……他会痛恨自己一辈子。” “他不会知道,”小秘书抢着道,“只要您不说,他不会知道。” 哦,罗盈明白了。孟词的意思是,让自己去分散简埃的注意力,然后在他可以承受的时机,随便找个理由分手。 压力山大啊。 “孟总,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罗盈叹道。“换我是您,我绝对不会这么伟大。” 孟词轻轻地笑了,眉头却依然是哀愁的。她长得不算漂亮,人却很有古意。即便是病入膏肓,也依然不失美丽。罗盈想,如果自己是男人,也会为她着迷的。可如果自己真是男人,恐怕还配不上孟词这样的女人呢。 小秘书回头望望孟词,这次却没再说什么。她跟了孟词七八年,也深深陷困于这段坚贞的爱情。难过算什么,痛苦算什么。这世上的唯一希望,就只有活。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万事空。 罗盈终是答应了孟词的哀求,反正这件事她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如果做了,不光能赚钱,还能救一条人命。当然了,她还是觉得这事情未必就像小秘书说的那样板上钉钉。殉情诶,哪有那么容易?尤其是男人,不转头另娶已经是有情有义。 但换个角度来想,她就更能说服自己了。拒绝,就是让一对有情人同时陷入绝望。接受,就是给两个人都带来安详。 也算是积德吧。 孟词很信得过她,直接付了全款,金额还远远高于她定的档位。罗盈不是那种只看钱的人,但看到短信里的数字,她那内疚的神经还是短暂地麻痹了一下。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她极为擅长让别人喜欢自己。不是讨好,而是钓,是下钩。简埃开始约她吃饭,约她出去玩,他照顾她,像是照顾一个孩子。 在他面前,罗盈几乎就要迷失了。她这才知道何为璧人、何为佳偶,简埃和孟词,当真是天生的一对。 她很想吻他,可又不敢。 很多人都看过《天龙八部》吧,她觉得自己的处境像阿紫。像,又不像。阿紫迷恋的是那个深爱阿朱的萧峰,而自己迷恋的则是那个深爱孟词的简埃。她希望简埃也喜欢自己,那正是她的任务所在,可她又不希望简埃喜欢自己。 那样的话,简埃就不是简埃,爱情也不是爱情了。 或许这个世界上很多第三者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他可以爱她,为什么不能爱我?可那些人也忘了,一个肯为新人背叛旧人的人,来日定然也会瞄准更新的人。 “罗小姐,别忘了我们后加的几条约定,”小秘书发来新的消息,“另外,进展能否再快一些,孟总怕是等不及了。” 是夜,罗盈带着简埃,去了酒店。 …… 距离小旅店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罗盈的心脏突然剧烈地难受起来。像是熬夜后的心悸,一只无形的手在狠攥她的心脏,如同摘桃一样死命拉扯。 见她蹲在原地,本来已经下了坡的男人又爬了上来。“没事吧?”他殷切。 罗盈没说话,只是摇摇头。她从小心脏就不太好,因此格外惜命。可她又是个热衷于冒险的人,凡事不刺激,她便觉得无趣。 这辈子就像坐过山车,至高点落,至低点升。她把自己逼到生死关头,方知还能再前进一步。 男人把保温杯拧开,往杯盖里倒了些热水。是刚刚吃饭的时候灌的,罗盈把口罩摘下,水蒸气热乎乎的,直烫脸。 “谢谢。”她将杯盖还给男人,自己则试探着起身。接下来的事,大概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脚下突然一滑,罗盈下意识乱扑乱抓。只听男人“哎呀”一声,也被她拖得滚了下去。身上不断吃痛,心里越来越慌,一男一女的尖叫在山谷中回荡。 死了,罗盈想,这回真死了。 背包缠上好几次树杈,可那脆弱的纺织布哪里抵得过超高速的下滑?终于死死抱住一根粗壮的树身时,罗盈不禁泪如雨下。 但这死里逃生的喜悦在下一秒就被恐慌取代,那男人不会摔死了吧?罗盈大叫:“你在哪儿!” 不知他叫什么名字,罗盈急忙去摸手机,试图去看他的微信资料。却发现手机早已自由飞翔,大概是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这下罗盈彻底傻眼——她是兜里空空,脑袋里也空空啊。 “五——块——钱!”她大叫道。“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男人的回应从下方传来,听起来颇为疼痛。“这儿……”他道。“你可能得拉我一把。” 罗盈顺着声音的方向缓缓往下爬,只见不远处有一个石台,虽不算高,但这么直直摔下去也够受的。“你没事吧?”她看着那地上的人影问。“骨折了吗?我手机没了,你能不能打120?” 那五块钱缓了缓,还是自己爬了起来。他扶着石块艰难地站立:“我手机屏碎了。” 罗盈愣了愣神,心想,原来他没事。“那你上来吧,不过我们这是在哪儿啊?是你上来还是我下去啊?我不知道怎么走。” 男人仰头看了她一会儿,又深深叹了口气。庆幸背包还在,他翻了翻,确认重要物品没有丢失。“我现在从这里爬上去,但是上面太滑,没有着力点,我需要你固定好自己再来拉我。” “哦哦,”罗盈猛点头,“你放心,我练过,下盘稳。”说着,她将腿勾上了身后的一棵树。 练过?男人不太敢信。练过还这水平? 他心里没底。 搬了几块石头垫脚,他大部分力量还是用在了攀爬上面,最后一下才求助于那姑娘。“往东走,”他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有路牌,刚才掉下来的时候看见了。” 第 7 章 回到小旅店时已将近下午四点,罗盈没有带钱包的习惯,所有东西都在手机里。这下,更是连房费都没法付了。好在那男人有现金,二话没说就借了她一千。 好人啊。罗盈热泪盈眶,像个老干部一样牢牢握着男人的手,上下摇动。“我买了手机就还你,”她拍着胸脯保证,“我这人从不赖账。” “嗯。”男人表示相信。 “能再借我点儿吗?”罗盈厚着脸皮发问。“不够买手机……” 男人果然犹豫。 罗盈忙摆手:“没事儿哈哈没事儿,我就那么随口一说。” “我身上也没带那么多。”男人解释。“今天也下不去了,这里封山,明天我跟你一起,这样也好办。”他指了指自己的衣兜:“正好我也得换屏。” 姑娘的心又跳起来了,不过并非是那种难受的感觉,而是一种迎合氛围的冲动。这冲动她很熟悉,毕竟以前发生过太多次。 “你也别走啦,就在这儿住吧。”罗盈请求道。“两个没手机的人,分开也不太安全啊。” 这理由似乎不是很充分,但她知道只有这样的“不充分”,才能充分传达自己的意愿。也不知男人到底明不明白她的“意不在此”,反正他是答应了。 二楼,207。 罗盈隔壁。 …… 好在大部分东西都留在了房间里,罗盈翻了翻,找到了她从不离身的备用物。小小一片见方,却是她的防护伞,是她的平安符。 洗漱完毕,房间依旧阴冷。她思来想去,还是只穿了薄薄一层,去敲男人的房门。 打了粉底,描了眉毛,涂了内眼线。头发没有吹,只是用毛巾擦了擦,尚且半干未干。 男人应了声,却好一会儿才开门。罗盈一眼就看见他身上的青紫,忙愧疚道:“对不起。” 那五块钱大概也是在洗漱,脸上的水迹还未干。他看了罗盈一会儿,而后点头道:“嗯。” “今天一直都没来得及跟你说声谢谢。”罗盈迈着不易察觉的碎步缓缓上前,她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已经快速识别出了眼前人的类型。在头脑还未分析出一个结果时,身体就已替她适配出了决定。她抬起头软软道:“我吓坏了。” 五块钱的瞳仁颤了一下,罗盈知道自己对接成功。男人的视线落在她想让他落的地方,罗盈骄傲极了。扫视了一会儿,男人轻轻道:“不冷吗?穿这么少。” 罗盈不说话,就只是闷闷地低下头。她伸手去拨弄男人衣服上的系带,力气和幅度都很小,像是在用头发挠痒痒。男人也往前迈了一步,直直打破了所谓安全距离。抓起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别往心里去,”他俯身道,“回去好好睡一觉,你也摔得不轻吧。” ——铩羽而归。 姑娘的自尊心受到了重创,她知道自己明明已经转换成了那人需要的型号。漫漫长夜,寂寞凄清,山中野店,送上门的艳情…… 他怎么就不要呢。 难道是太急了?罗盈拷问着自己。又或许,是他有什么隐疾。嗯,一定是这样,是他的原因,不是自己的。 毕竟这么多年从未失手。 窗缝糊得不严,姑娘听到呼呼的风声。关灯之后,这样的声音就更为可怕了。她想起了小时候看的《聊斋》,一盏灯笼晃晃悠悠飘过来…… 真像啊。 他就像那宿在荒寺的书生,自己就像那前来试探的女鬼。可她没有因为这委婉的拒绝就爱上他,就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罗盈想,自己不过是渴望。 人到了一定年纪,纵使没有经历过太多事,有些东西也是必然会看淡的。道德枷锁、责任牢笼,通通得以甩开。此时才会明白,什么是自己真正需要的。 钱也好,性也好,自由也好,陪伴也好。总之不是爱。 那是年轻人会相信的东西,而她已经三十四岁了。而且,在她很小的时候,她便已经明白这世上不存在故事中编织的那种“爱”。 没受过什么挫折什么伤害什么苦难,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前尘,她就是知道,仅此而已。 一切可以被剖开来分析道理的东西,便都失去了本来的乐趣。 只因不再神秘,不再刺激,不再无序。 她也有一些朋友,是全然沉浸于爱情之中,也发自内心地享受婚姻的。这其中有男有女。罗盈尊重他们的选择,也从未加以干涉。各人有各人的需求,她只想管好自己。 这也是那些人愿意同她做朋友的原因。 一生一世一双人,因为不可多得,不可谋求,所以稀有,所以被歌颂被向往。而在罗盈看来,那不过是幸运。 幸运的是,没有碰到足够强劲的、要跟你抢夺的人。 都说感情不能迁就,真爱不愿迁就。可事实就是,人人都在迁就。磨合是迁就,退让是迁就,宽容是迁就,体谅是迁就。 连坚持本身,也是一种迁就。 是投降,是妥协。 那些朋友,原本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执拗。可一遇上“对的人”,他们就全变了。像是放暑假的小学生,完全想不到两个月后还要继续上学。他们就只顾贪恋眼前。 又或许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吧,这点倒是和罗盈的观念不谋而合。但区别是,他们被爱情改变了,而罗盈不曾。 要摘下她所有面具,才能看到真正的她啊。可若是摘下那些面具,她势必也痛不欲生。 面具就是她的鳞,亦是她的羽。有了这些鳞,有了这些羽,她才能尽情地徜徉与遨游。那是她赖以生存的一部分,也是她快乐的本源。 余姐说过一段话,罗盈记得很熟。她说人们的选择只是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尽管有时这利益是肉眼不可见的。有人喜欢奉献,有人喜欢被虐,但那也是因为他们从中得到了自己所需的快感。真正的“无利益”是空洞,如果有人能够忍受那种毫无反馈的感觉,那说明他们也享受其中。 所以,执着于批判他人的人生,执着于干扰他人的选择,这是对自己的玩弄与轻视。 当然,没有人能彻底避免。但至少要对自身负责。凡事都有个度,这东西需要自己去摸索、去把握。 余姐,那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女人,罗盈自叹不如。那强大的同理心甚至常常带给她伤害,有时更是沉重得令她喘不过气,因此,罗盈也不是很羡慕。 放过别人,放过自己。难得愚笨,难得糊涂。 门板忽然响了。“睡了吗?”男人问。 罗盈一激灵坐起来,夜深了,没有手机她无法知道准确的时间。闪到门前,淡淡拧开了锁。 “这个。”男人往她怀里塞了个东西,罗盈只觉得很烫。两秒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是热水袋。“晚安。”他说。 直到他进了隔壁的房间,罗盈依然立在自己的门口。什么意思?碰上济世的好人了? 这小子。 …… 大概是临近五一,山下的游人暴增起来。五块钱告诉她,最近镇上举办文化节,一连七天,自今晚开始。 “你也是来参加的?”罗盈问。 五块钱点点头:“我来摄影。” 手机正在换屏,罗盈觉得一直叫人家“五块钱”也不太合适,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啊?我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男人说话之前似乎总是喜欢想一想,这次也不例外。他反问道:“你叫什么?” 罗盈会意一笑:“我叫盈盈。” “喔,”男人也笑了,“我叫星星。” 见他不肯说,罗盈也不再追问了。又挑了个新款智能机,颜值高性能好,下了常用的客户端,罗盈立马给男人转了七千。 “不用找啦~”她开心道。 他的昵称也是一颗星,淡金色,小小的,拖着一条尾巴。看起来闪闪亮亮。“好文艺喔。”罗盈吐槽。这青年给她一种当代流行的摄影博主的感觉,什么都怪讲究的。她猜想,他家里的布置一定也是那种所谓的高逼格风。 那身冰淇淋色的衣服脏了,他换了套纯白浅灰。山下暖得很,他穿得也轻薄一些。罗盈这才细细打量他的身材和样貌,感觉还挺不错。 盘靓条顺。 “那,再见吧。”她闲聊。“我也该回山上去了。” 男人调试着相机的参数,转身对着罗盈按下快门。“跟着我吧。”他道。 罗盈心中欢喜了一下,接招道:“陪着你?” “嗯,”男人点头,“也行。” 傍晚的时候,镇上的灯笼挂了起来,横幅也随处可见。年轻人源源不断地从外界涌入,汉服、cos,欢声笑语,连绵不断。 行经一个卖面具的摊子,罗盈指着一个青面獠牙的脸谱咯咯直笑。质感很好,是木制的,很有分量。她将那面具挂在男人脸上,哈哈道:“好像托马斯小火车。” 男人透过那金刚力士的脸谱,看着姑娘活蹦乱跳。她长得很甜,拒绝的时候就是甜冷,示弱的时候就是甜乖。当然还有很多面是他没见过的,或许还有甜倔和甜辣。成熟中掺着几分稚嫩,大概是人人都喜欢吃。 这样一想,他竟然饿了。 四下张望,他自隔壁摊上摘了一顶带头纱的斗笠,扣在姑娘脑袋上。想起昨天她说她“练过”,男人觉得有趣。 这么一看,确实还有点跑江湖的架势。 第 8 章 晚八点,文化节正式开幕。罗盈也跟着去凑了热闹,反正谁也不认识谁。 台上讲话的人是简埃,她并不惊讶。路灯上的广告牌已早早告诉她,这活动的主办方是同归传媒。 同归传媒的孟词。 网上的风言风语刚少了一些,简埃这么一露面,八卦热度瞬间又起。罗盈觉得自己似乎落入了一张巨大的蛛网之中,她很想往外爬,很想向前走,可她就是被牢牢粘住,动弹不得。 他们真的想吃掉她,是吗? 看来,是的。 肩上忽然一紧,五块钱揽住了她。如同恋人一般的亲密姿势,镜头对着她咔嚓一闪。 罗盈缩了一下,斗笠被撞歪。 没人注意这两个人,毕竟这种场合,自拍实在太正常不过。罗盈木然地抬头看着那青年,他摘下面具,又拨开罗盈的面纱。 “看镜头。”他道。 罗盈比了两个耶,脸上挤出可爱的笑。 这时机很好,如果再次出击,说不定可以攻下。可她突然身心疲惫,完全提不起兴致去勾搭。 他鼻梁长得不错,罗盈想。有点像简埃。 …… 酒店昏蒙的灯光下,罗盈伸出食指,沿着男人的轮廓抚过。她骨架纤细,乍一看如弱柳扶风,玲珑雅致。可没人知道,她学过十二年咏春。虽然是个半吊子,可在狭窄的空间里对付心生歹意的男人,也绰绰有余了。有人问她做这门生意如何自保?她只是笑着说自己运气好。 男人名叫简埃,是她当下的目标。可奇怪的是,自打刷卡进了门,简埃就忙起了工作,电话一个接一个,消息一条接一条。罗盈不敢去夺他的手机,也不敢娇嗔——简埃不喜欢这样的女人。 “简埃。”她自背后抱住男人,轻轻地叫。若说原本还有些纠结,那此刻便是彻底接受了。“你的时间能不能分一点给我呀。” 简埃愣了一下,笑着收起了手机。罗盈将他按倒在床上,床垫因猛然负重而反复弹起。她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她当然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可为了迎合简埃,她只好抿抿嘴,露出一个害羞的笑。 “很辛苦是不是?”她温柔地按压着他的太阳穴,又捏捏他的后颈。“你整天忙工作,都——”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简埃翻身压在底下。“你想说,我都不知道心疼自己的身体。” 罗盈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我想说,你都没时间……” “没时间什么?” 她温顺地抱住他,在他耳边道:“没时间疼我啊。” 简埃的呼吸粗重起来,半晌,他还是松开了扼住她腕部的手。“罗盈,”他倒在她身畔,“你确实很讨人喜欢。” 未必就是他钟爱的类型,但不得不说,她的出现很是恰好。就像沙漠中缺水的旅人,拾到了一瓶饮料。即便他更爱喝白开水,可这饮料也是救急的。 是他当下所需。 突然被叫了全名,罗盈有些失措。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一直叫她“盈盈”。 “我知道是孟词叫你来的。”简埃坦白道。“雇你来……分散我的痛苦。” 罗盈心里一惊,忙侧过头去看他:“你知道?” “嗯。” 像是看出了姑娘的误会,简埃解释道:“你做得很好,这点是真的。老实说,我差一点就喜欢上你了。” “差哪点?”罗盈追问。 “孟词。”他定定道。 事已至此,罗盈也觉得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你们夫妻俩真没劲,”她抱怨,“你为她好,她为你好。她怕你难过,就雇我演戏,你怕她难过,就跟我演戏。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呢?好端端的,钱都让我挣了。” 话说得如此直白,简埃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她。“这才是真正的你吗?”他道。又自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淡银色的名片,递到罗盈面前。“真爱批发商,罗盈?”他笑。“这名号还真有意思。” 罗盈接过那张名片,是她的没错。从哪儿搞来的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是问:“你老婆可是一次性付了全款,你不打算跟我发生点什么?” “算了。”简埃摇摇头。“我不能对不起她。” “可你已经对不起她了,”罗盈不依不饶,“你假装喜欢我,假装跟我在一起,假装跟我开房。简埃,在孟词眼里,你已经背叛她了。” “你不了解她。”简埃否认。“她知道我不会做什么的,所以才放心让你来……勾引我。” 罗盈感觉自己的思维有点短路,她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她好像有点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你是说,这是试探?” 简埃也起身,看着她道:“这是赌。” “那你为什么不戳穿?” “她知道我也在赌。” “可是她快……她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了,简埃。你们要这样互相折磨下去吗?等你后悔没有关心她的时候,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简埃沉默了。良久,他坦诚道:“她知道我关心她,可是,她不需要。” 男人看上去痛苦极了,或许他也觉得在罗盈面前不必有所掩饰。一切的算计,她都会知道,一切的默契,她也都能感受到。 罗盈无声绕到他身后,趴在男人背上。这样多少能舒缓男人的孤独,她歪头问:“你们不累吗?” 简埃没有回答她,罗盈想,那还是不够累。这样的爱情真可怕,她决心收起那份迷恋,改成敬而远之。互相信任,又互相出题,互相隐瞒,又从中得到最大乐趣。即便满身疲惫,这疲惫却也是最大的动力源泉。 罗盈有点怕。 …… 正迷茫间,有人拍打了她一下。那人手劲很大,罗盈吃痛叫了一声“哎呀”。 是个比她壮一点的女人,一见她回头,脸上的表情立刻从好奇转为了惊喜。“罗盈!”那人掏出手机对准了眼前的姑娘,快速按下录制键。“你就是那个罗盈!” 这一声高呼使得周围的人纷纷瞩目,罗盈感受到无数犀利的目光。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得她,但她知道,所有人都在注意她。 我是罗盈,她想。可我不是你们说的那个罗盈。 举起手机的人越来越多了,罗盈下意识看向那借她五块钱的男人。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戴上了面具,罗盈不知道他此刻是何表情。 为什么要看他呢,为什么会看他呢。难道被他帮了几次,就以为他还会再帮这一次、下一次吗?罗盈暗骂自己幼稚。 她从男人手里接过斗笠,又把自己盖上。下颌处紧紧打了个结,以确保不会被挤飞。有了面纱的遮挡,罗盈也不是那么害怕周围的摄像头了。“我不是罗盈,”她冷静道,“你们认错人了。” “就是你!”有个人出来拉她,又打开搜索引擎,飞快地搜出她的照片。“哎,这不是你吗?这不就是你吗!” “小三啊!” “不要脸!” “这年头还有荡-妇呐!” “……” 议论声如涨潮一般层层袭来,罗盈想跑,却被围堵得密不透风。她听见很多人在说“实锤了实锤”,又听见有人嘿嘿地笑“肯定是来找简埃啊这个骚X”…… 这其中也堆叠着一些男人的声音,大概也就是“这种女的玩玩还行,娶回家的话我可不敢”之类的话。罗盈直犯恶心,心说你想得挺美,老娘还看不上你。 五块钱静静围观了一会儿,又见罗盈一直垂着头,也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那些斥责他当然也听到了,沉默片刻,他还是上前解开了罗盈下颌处的系带。眼前一亮,头上一轻,罗盈觉得自己的铠甲被人剥开,所有的声音陡然放大了一倍。 那些恶言裹挟着恶意直接向她射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游街示众。 她不知道那青年要干什么,只见他也摘下了那木制的金刚面具。觑准了手机举得最高,贴得最近的一位,他将罗盈搂在怀里,朗声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误会。” 有瓜可吃,更多的手机悄悄围了过来。“什么误会?那些照片你没看过吗?” “那只是你们的意淫。” “编,接着编!” 似乎有人在直播,还有人幸灾乐祸地念着弹幕。也都是一些说“骚年你被绿了”之类的言论,外加成倍增长的嘲笑和辱骂。罗盈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内幕,只是在为了她瞎编。虽然没什么实际用处,可她还是感激不已——至少不是孤军奋战。 抬头看了青年一眼,刚巧他也在低头看她。 四目相对,秋水映朗星。 “罗盈是我女朋友。”说着,男人将手插进兜里,掏出了钱包,又从里面抽出身份证。“至于你们在网上看到的那些照片,我想请诸位换位思考一下。自己弟弟快结婚了,身为长兄,接送一下未来弟妹,也没什么见不得光的吧。” 当然有人质疑,但男人显然还没说完。 “之前之所以不跟大家坦白,是因为,网上多得是你们这种无聊的人。所有的时间都用于窥探别人的隐私,所有的戾气都冲着无辜者宣泄。我们的事,凭什么要跟你们有个交代?你们自以为匡扶正义、惩恶扬善,其实,无非就是生活没意思,活着不如死罢了。我看,不如现在就把你们的镜头从后置切回前置,好好看看清楚,你们这些人,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惹人生厌的嘴脸。” 这一番话把罗盈惊得目瞪口呆。只见他将身份证举在身侧,又流利地背了一遍身份证号。接着,他堂堂正正道:“简星,欢迎你们认识。” 第 9 章 “慢点儿,诶诶诶慢一点!” 姑娘一路小跑,完全跟不上男人的步子。“简星?”她在后面叫。“等等我嘛……” 简星闻言回头,不想和姑娘磕了个正着。罗盈只觉得鼻子一酸,鼻腔里顿时有一股暖流缓缓而下,接着,便有什么“嗒、嗒”地滴到了地上。 “……” 男人从包里掏出一袋面巾纸。 看着衣襟上的血迹,罗盈郁闷极了。周围看热闹的人早已渐渐散去,姑娘叹着气仰望,只见到幽蓝的夜幕上,数不清的星星。镇子上的高楼很少,几乎没有几栋。天空离得很近,似乎触手可及。 浩如烟海,她想。虽然这个词用在此时此刻并不确切,可她的脑子里还是出现了这四个字。 “弟弟,”她没好气道,“你怎么不早说你认识我啊?” 早说,她昨天晚上还主动个什么劲。 “那不是‘认识’,只是‘听说’。”简星道。“我如果说,我知道你是谁,那无异于从根本上断绝了‘认识’的可能。” “噢~那你还是想认识我喽?”罗盈一只手捏着纸团,紧紧堵住流血的鼻孔,却依然不安分地开始嘚瑟。“年纪不大,心思还挺重嘛。” 男人轻哼了一声,笑容里带着几分无语。“你就是这么勾引我大哥的?”他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巾,往上面倒了少许矿泉水。“还是,穿得特别少,敲开他的房门说自己冷?” 罗盈心知他只是在开玩笑,毕竟几分钟前他还为了她挺身而出。她不怀好意地一笑:“那我勾引到你了吗?” 简星垂眸,只见她脸颊上都蹭了鼻血。他捏了捏纸巾上的水,为她轻轻擦拭。“姐姐,你不要把所有男人都当成流氓好吗。” “哈哈!”罗盈不管不顾地大笑。“来不及啦,你知道吗,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怎么说?” “你骗了他们啊,”她翻了翻背包,找出一个不用的袋子,“还说什么快结婚了,什么弟妹,我天哪你真豁得出去。” “那也是为了我大哥,不是为你。”简星将垃圾装好,拎到自己手里。“回头跟你分个手不就完了?多大点事儿。” 见他转身要走,罗盈又跑到他前面,嘴上说着话,脚上一步步倒退。“你骂了他们诶弟弟,要我说,你还是太冲动——这几天别上网啦,你会怀疑人生哒~” 眼见她要撞上电线杆子,简星只得再次停下脚步。“我只问你一句,你是要自己回山上,还是跟我走?” “嗯……”罗盈背着手,眼珠飞快地转了转。“可是我东西还在山上啊。” “什么东西?” “衣服啊,化妆品啊,火腿肠啊……” “身份证带了吗?” “带了。” “你自己算一下,是你那些东西比较贵,还是再进去一趟的门票比较贵。” “当然是东西贵啊,化妆品不能买便宜哒。” “我说两个人的门票。” “啊,”罗盈恍然大悟,“你是说要陪我上山啊。” “我是说让你别上山,今晚在这儿住一宿,明天直接就回去了。” 听到“回去”两个字,罗盈的心渐渐发冷。也对,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更不会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我不能回去。”她突然安静。 简星歪了歪头,看了她一会儿,还是问道:“为什么?” “都有人上门捅我了。”说着,罗盈拨开颈侧的头发,给男孩看那道刚刚愈合几分的伤口。“要不是我命大,你还没有机会认识我呢。” 简星只扫了一眼,就觉得触目惊心。“确实,”他承认道,“是命大。” 办理入住的时候,罗盈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简星开了一间房。标间,两张床,真要发生点什么她也不介意,总之是比一个人住要安全太多了。 “你不要误会啊,”她解释,“那么多人认识我,我是真有点害怕。” “误会什么?”男人自然地笑。 真是闷骚,罗盈想。不过她还是愉悦得要命,于是往旁边一倒,就直直倒在了简星身上。 她料定他不会躲开。 …… 或许你也听过一个词语,叫做“沉默的螺旋”。总之,仅仅一夜之间,罗盈在网上的评价就颠倒了过来,为她说话的人越来越多,承认被事实打脸的人也越来越多。 但可笑的是,就连这风评的反转,也同样不是真相。 接近于真相的一种说法不是没出现过,只是那太过“玄幻”,根本无人相信。罗盈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她知道,福祸总相依。 当然,在那一片祝福声中,依然有一小部分人在跳脚。其中骂得最厉害的一个人,网名叫“画楼西畔”,头像是一个古风女子。罗盈点进她主页去看,只见她一周前还在说“我觉得你们这么骂人有点过了”。 这诡异的转折令罗盈不知所措。 “可能就是想证明自己与众不同吧。”简星看了一眼,淡淡道。“世人皆醉她独醒。” 本打算坐汽车回临城,再从临城坐飞机飞回夏城。但罗盈放不下她抢来的那辆小摩托,执意要骑车回去。 真是民风淳朴啊,她感叹。连车带备用电瓶在山脚下放了好几天,竟然都没人来偷。刚准备拧油门,罗盈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回头问简星:“那个,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说。” “要是你被绑在楼道里,就那种正常的居民楼啊,”说着,罗盈做了一个反手被捆的姿势,“就这样,手脚都绑住了。你能自己跑出去吗?” 简星摇摇头:“我不能。” “那你会死吗?” “我会呼救。” “要是嘴被堵上了呢?” “……” 简星直接问她:“你绑谁了?” 罗盈的心忽悠忽悠的,她指了指自己颈侧的伤口。“我没下死手,就是把他脸打出血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蹲监狱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大脑。“我真没想那么多,就是想赶紧跑,我怕他追上我。” 简星沉吟了一会儿,安慰道:“楼道……应该有保洁吧。” 罗盈已经吓得缩成一团了,闻言又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她转过身,以一种毫无仪态的姿势抱住简星,又忍不住一直磨蹭着。“你走不走?”简星问她。“要不你下来,我带你。” “你会吗?”罗盈不放心。 简星把她往后一抱,姑娘就被抱到了后方座位上。他径自抬腿一跨,又抓起罗盈的手,揣进上衣两侧的兜里。 “坐稳了。”他还没叮嘱完毕,就感觉罗盈已紧紧贴在他身上。终是半侧过头,对着身后的女人笑:“要是被甩飞了,我可不回来找你啊。” 这“恐吓”毫无威慑力,只因为他讲到这句时,声音忽然变得又温柔又低沉。 “你会回来的。”罗盈道。“你舍不得我。” …… 因实名狂怼围观群众一事,简星的粉丝反倒暴涨。当然,评论区里也依然有人在互喷,一部分人说他“真性情”,另一部分人说前面那些人“上赶着受虐”。罗盈抱着手机咯咯直笑,简星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种事,不能太信的。他们所看到的并非真实的他,所喜欢的自然也不是真实的他。这年头,粉转黑、黑转粉,简直不要再容易。 “你现在是骑虎难下啦,简星。”罗盈贱兮兮地摇头晃脑。“信不信,回头你宣布跟我分手,这些人还会对你说‘不相信爱情了’‘取关了再见’啊!” 她倒教育起他来了。简星其实并不在意陌生网民的来去,可他对眼前的女人确实好奇。“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是我大嫂雇来的?”他疑惑。“你手上应该有合同跟聊天记录啊。” 罗盈长长地“嗯”了一会儿,皱眉道:“一开始没想那么多,毕竟这事儿能不说还是不说比较好吧。那时候就想着不理,过几天也就没事儿了。” “后来呢?” “后来我也看见有人在网上为我说话,说我是拿钱办事儿,给人解决问题……可是他们骂得更起劲了,你懂得。”她叹了口气,又道:“我就更不敢出来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你不说,这件事永远不会过去。” “得过且过吧。毕竟我也这么大岁数了对吧,什么事儿都计较,太累。”说着,她拍拍简星的肩。“小伙砸,等你像姐姐这么大的时候呢,就知道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多大的福气了。” 简星正思考着她说的话,又听她继续道:“再说这事儿还牵扯到你哥他们两口子,我不是说他们坏话啊,我只是觉得他俩还挺复杂的。有一些事情吧,当它只是私事的时候,它就处于一种混沌地带,私人领域,只要问心无愧就无所谓。可当它被赤-裸裸置于阳光下的时候,它就要接受所有人的审判,好像人人都有资格来念叨一嘴,指点那么几下江山。我要是说了,不就是把你哥和你嫂子都拖下水吗。一个已经去世,一个生不如死,我实在狠不下那个心。” 简星静静地听着,姑娘侃侃而谈,他只觉得可爱极了。 “罗盈。”他叫道。 “啊?” “你现在,也在适配我吗?” 第 10 章 被他这么一问,罗盈的思路也卡住了。 她的确是有这样的毛病。怎么说呢,就像一块磁铁,不住地吸着周遭的铁砂。得到的喜欢越多,她就觉得越踏实。而大部分时候,这行为都是下意识甚至无意识的。 是以,她今天在一个人面前这样想,明天到了另一个人面前,或许又那样想了。想法发生改变很正常,可她改得着实频繁了些。 唯一不变的,就是“要向前看”。要随心所欲地、拼尽全力地,迈出人生路上的下一步。 过去的事情,回不了头就回不了头吧,明天永远在呼唤你。 她也做过一些错事,一些不被理解和接纳的事。但她明白,这世上唯一能原谅她的人就是她自己。 她乐于原谅。 “是的,”她承认,“不过我是无意的,我没有想要你对我怎么样,也没有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你想得到我的善意啊,简星想。不过他没有说出口。他知道,这想法未免太过自恋,说出来会被她嘲笑。 不过眼前的女人,就算得不到自己的善意,她应该也不会太走心。对于她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想到这一点,简星浅浅地笑了。信念感足够强的人会有一种强大的说服力,即便你们的想法并不相同,你也很难不为她着迷。而此刻,罗盈身上那种绝对饱满的自我,就深深使简星沦陷了。她不为难自己,也不为难别人,简星想,这很难得。 路上又充了两回电,他倒是真佩服罗盈能大老远地把这摩托骑过来。“你就不能打车?”他问。 对此,罗盈给出的答复是:“一个人行动比较安全。” 安全就安全在,不容易被人认出来,也随时能撒丫子逃生。 楼道里的人果然不见了,简星本想找人问一问,却被罗盈拦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弟弟,”她苦口婆心地解释,“说不定人家心虚跑了,你再一问,知道的人反而更多了。” “那你怎么办,自己留下?” “我回夏城。”罗盈道。“我爸妈都在那边呢。” 之前飞回临城,她本就没带什么东西。如今再回夏城,自然也没太多行李。进门后,她先跑去座机那里看了一眼,果然,未接电话多达五百多个。罗盈也没心思去一一查看了,呼叫转移一撤,她想,有事的人会再联系她的。 上飞机之后,简星把平板借给了她。点开本地列表,竟然有成龙金喜善的《神话》。“你也喜欢这片子?”罗盈激动地问。简星点点头:“啊。” 行程不算长,姑娘急着看结局,于是直接跳过了开头那段冒险。缩在椅子里,看金喜善在高山上起舞,她笑,看玉漱步步后退,哭着说“你不是蒙毅,我不走”,她哭。 她沉浸于这虚假的爱情故事。只有在虚假之中,这爱情才得以真实。没有“自由高于一切”的高呼,蒙毅对玉漱,从来都发乎情止乎礼。没有接力赛一般的转世痴缠,玉漱对蒙毅,亦是非卿不可,之死靡它。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罗盈并非这样的人,但这不妨碍她欣赏这样的人。 孙楠和韩红的歌声响起,她盖上了IPAD的保护盖。推开窗板,她看见大片大片缤纷的云。 是红蓝相间,冰山与熔岩。 天空偷来了大海和火焰的颜色。 回过头时,简星正在看她。“怎么啦?”她东张西望。 男人摇摇头。 “这电影上映的时候我才二十岁。”罗盈感叹。“一转眼,十四年啦。” 简星在心里计算,2005年,那时候他才……十二。 “杨柳岸。”罗盈念着他的账号。“杨柳岸,晓风残月?” “嗯。”简星随口应道。“多情自古伤离别——等一下跟我分开,可不要哭啊。” 罗盈“哼”了他一声,乖戾道:“还不知道哭的是谁呢。” …… 出了机场,罗盈直奔父母家。 她并不和父母住在一起,于夏城,她另有宅居。夏城的房价已经涨到了一个平稳的阶段,目前看来是没有再增值的可能了。两套房子都在她名下,房贷自然也是她来背。父母住的那套购于九年前,那时,她才刚刚有一些存款。好在那时的房价也不算高,慢慢还着也无压力。五年前,她又买了另一套,毕竟自己年纪大了,和父母住着总是不方便。 老人家,总是把她当小朋友照顾。自然,也就总把她当小朋友来管束。 第二套房的价格可就吓人了,但罗盈相中了地势和房型,说什么都要买。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大笔入账的生活,她是不太可能回到从前朴素节约的日子里去了。 难啊。 看看几张银行卡上的余额,加来加去也不太可观。之前拿了孟词的钱,她直接去提前还了一部分。如今贷款年限是缩短了,可每月该还的却仍不见少。罗盈在心里估算,这样下去,这点余额也只够她再撑半年了。 收入不是每天有,支出却是……呵呵。 父母上了年纪,不太关注网络上的事,但对于最近的风波,却也略知一二。其实他们早年间确实很反对罗盈做这种事,但一来二去,见她过得还挺好,口风也就松了。“罗盈啊,你也不小了,该收收心,考虑考虑人生大事啦。” 罗盈就知道他们会这么说。 他们心中的完美孩子,她的表姐,如今已经成功再嫁。罗盈深感表姐的不易——跟了一个大老板将近十年,才把那坚-挺的原配给熬走。简直了,罗盈现在闭上眼睛就能想到表姐那副清清白白、楚楚可怜的模样。 这也是她和表姐之间最大的差异——她没表姐漂亮。 但表姐那人,又怎会在一棵树上吊死?据她自己说,是广撒网,上钩的不止一个。还在搞什么“赠金”计划,类似于古代在自家后花园资助穷书生的大小姐,目标都是一些可期的潜力股。如此慷慨“投资”,只道来日出人头地、功成名就,切莫相忘。 罗盈服了。 但父母显然是只看得到表姐的光鲜,看不到她背后的努力和汗水。罗盈自谦道:“不行啊,我没表姐那个商业头脑。” “你三十四啦,罗盈。”母亲不厌其烦道。“你看看你那些朋友,哪个不是有家有孩子的?再拖,你想要也来不及啦,身体不允许啊。” 罗盈相当无奈。事实上,她每次回来家里都会这么催她。“哎呀妈,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但是你们也得想想啊,我就是现在结婚,现在要孩子,那也算是高龄产妇了吧?你们就怕我老了孤独,不怕我现在香消玉殒驾鹤归西啊?” “说什么呢,这孩子。”父亲直叹气。 “别嫌爸爸妈妈烦,”母亲继续念叨,“人一老啊,就特别寂寞。有个伴儿,日子就好过多了。你现在还年轻,还能再玩个十年二十年,那你要再老了呢?有点重大变故,我和你爸都不在了,谁替你扛过去啊。” “罗盈啊,天底下没有不希望自家孩子幸福的父母。”父亲接话道。“你就算不愿意谈恋爱,至少也找个差不多的,过得去的……爸爸才放心呐。” 谁说的,谁说天底下的父母都希望孩子幸福?罗盈心里反驳。这句话不对,但她没有直说。 “知道啦。”她敷衍。“我最近也交了个男朋友。” 说着,她掏出手机,点开简星的朋友圈,把那张合照给父母看。母亲眯着眼睛审视了一会儿,笑着点了点头:“挺好,挺好,出息了还。” 父亲倒是面露难色。“这孩子看着不大啊。踏实吗?回头带回来让我和你妈看看吧。” “嗯嗯嗯,知道啦。”罗盈拼命点头,手上没忘了给简星发消息。 ——我看到你那条招聘信息啦,条件是啥?待遇呢?有什么要求吗? 那边很快回复:“你来啊?” “帮一个朋友问问。” “年纪不要太大,性格稳一点,肯吃苦,不怕麻烦。试用期一个月两千,转正三千,早八晚五,加班有加班费,提供食宿。” 罗盈有点不好意思。仅仅看到“年纪不要太大”几个字,她便萌生了退意。又看到转正以后才三千,她彻底绝了这条心思。她大学学的是计算机,这专业在当年还算炙手可热。可电子产品更新得快,软件也发展得快。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又是这个尴尬的年纪,到哪儿去找工作啊。 如今的她,只会登个QQ打打游戏做做PPT,剩下的,一概忘到脑后啦。 “你来吗?”简星又问。 罗盈回了一串省略号。 想了想,还是编辑道:“感觉不太合适~” 简星道:“具体可以再商量啊。” 罗盈悻悻:“我那个朋友有点老啦,而且没有工作经验和基础知识。生活压力也挺大的,我再给她想想办法吧~打扰啦。” “工资可以面议,不会可以现教,大家都是这样的。”简星道。“再说还有其他岗位,说不定就合适呢。还是要看看人的啊。” “谢谢你呀简星,她这人吧,有点毛糙,你那儿可能不是很需要。” 屏幕左上角的流星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大约一分钟后,简星发来一句:“你来的话,我需要啊。” 第 11 章 罗盈的脑袋瓜飞快地斟酌着。 房贷一个月六千,生活费一个月四千。父母都有退休金,也用不着她养……三千的工资确实少了点儿,但谁说她不能辞职呢? 就先试试呗,总比坐吃山空要好吧。再说她又不是彻底“金盆洗手”,到时候就算只是个小客户,她这经济压力也能适当缓解。这段时间是不行,毕竟网上那么多人都知道她是简星的“女朋友”……跟别人同进同出的,要是被拍,肯定更解释不清。 老实说,提前还贷是不太明智。有个懂行的朋友告诉她,早几年不还的话,就没必要再提前还了。算上通胀之类的……根本不合算。但罗盈不喜欢欠债的感觉,好像所有钱都是给别人挣的一样。罢了罢了,反正还都还了,也就没必要再想那么多了。 她是不懂经济,可她看得开啊。 终于还是和简星约了时间,对方表示随时都可以过去,又给她发来了地址。罗盈点开地图一搜,哟,香林街427号,摇风摄影。 多少年没面过试了,罗盈犹豫了一下,还是规规矩矩地穿了衬衫和牛仔短裤。虽然跟简星见过,但那都是私底下……这次可是工作场所啊。 头发挽了起来,妆也没化太浓,看着还挺知性。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却留下一条淡淡的疤。好在choker有很多,贴颈一系,倒也看不清什么端倪。 下了车,推门而入。冷气很足,罗盈被激得鸡皮疙瘩直起。入眼是颇为有条理的装修,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风景照。雪山,大海,沙漠,原野。前台妹子温柔道:“您好?” “你好,”罗盈向她走去,“我是来面试的。” “你是……罗盈?”她面带惊喜。“稍等。” 未知是给谁拨了个电话,罗盈听见小姑娘管那人叫“钟哥”。不是简星吗?她疑惑。不过她没有问,因为这时就让所有人知道她认识简星,似乎是不太低调的。 感觉有点装逼了。 二楼咚咚咚下来一个人,长得还挺帅,罗盈这才注意到楼上也是他们工作室的。那大概就是钟哥了,只见他随意地穿着一件白T,沙滩裤,黑拖鞋,就这么来到罗盈面前,伸出手道:“盈盈是吧!坐!坐!” 听他叫得如此亲密,罗盈有些汗颜。“您……认识我啊?” “谁不认识啊?”钟哥给她拧开一瓶水。“这小子,谈恋爱也不告诉我。弄半天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还是看直播!你说我什么心情。” “啊……”罗盈尴尬地挠挠头。“那个,我是来面试的,简星和你说了吗?” “说了说了,我缺个助理,他说让我先带你两天,看看水平。” 他缺助理?罗盈心里一咯噔。算了算了,来工作又不是来撩汉,跟谁不是跟呢。 “噢噢。”姑娘点头。“实不相瞒,我没水平。” 钟哥眯着眼睛造作地瞅了一会儿,呵呵笑道:“经验都是一点一点攒的嘛,谁是一生下来就会啊?没事儿没事儿,哥带你飞!” “谢谢钟哥~”罗盈甜甜地笑着。钟哥做了一个捂住心口的姿势,仿佛触电一般。“哎呀哎呀,电力太足,心脏受不了。” 油嘴滑舌,她想。不过这样的人也好相处,很多事上都能过得去。 带罗盈上楼的时候,钟哥给简星拨了个语音电话,说是“你的妹子来了”。简星只淡淡说了个“喔”,过了好久,才又冒出来一句:“不要欺负人家。” “这话不地道,”钟哥自己都憋不住笑,“我不要命啦?啊,回头你揍我一顿,小鸢再揍我一顿,活不活啦我。” “我是说,你得注意人身安全,”简星道,“她练过咏春。” …… 钟哥看着成熟,竟然还是个九零后。罗盈没好意思说自己比他大,只是跟别人一样叫他“钟哥”。第一天没什么事,钟哥只是把相机说明书给了她,让她仔细研读。 读了一会儿,罗盈便犯困了。好在马上到了饭点儿,四楼就是厨房,竟然还有厨师专门做菜。 靠,奢侈。 钟哥大概也知道她枯燥,于是又上楼翻了个巴掌大的相机过来。“微单,简星的,你先拿这个找找感觉。” “行吗这?”罗盈嘴里问着,手上就接过了相机。 “这个不贵,有年头了,主要是给你了解一下基础知识。”钟哥手舞足蹈,冲着罗盈直比划。“你看这儿,这儿,都掉漆了。反正他现在也不用,你别给他摔坏就没事儿。” 镜头盖,快门,大大小小的旋钮……罗盈想,自己只会用傻瓜模式。相机套上有一团小小的烫金字,写着“昨夜星辰昨夜风”。结合之前平板上的“杨柳岸”,罗盈觉得,简星这人还真是个文艺青年。 钟哥正在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她好奇地看,只见他正在修图。“你自己P?”罗盈问。 “原来那小子跑啦,其他人也忙不过来……唉现在的孩子,没啥耐性呀。” 罗盈笑而不语。 “软件懂点儿吗?”钟哥随意道。“懂的话你做后期也行。” Ps?罗盈心想,会是会一些,不过实际上手,那都多少年前了。 她摇摇头:“不会。” “可简单啦妹妹,网上有教程,一看就会,真的你看看你学学,功能挺强大的,挣得还多,比整天跟我在外面疯跑要强。” 罗盈呆呆地“哦”了一下,又去摆弄手上的相机。钟哥话特别多,一直在旁边唠叨:“你说简星这小子怎么想的呢,让你来当助理……你这小身板他倒是也舍得啊?” “钟哥。”罗盈叫道。 “诶?” “你是不是怕尴尬?” 钟哥回头看看她,没说什么,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地笑。 罗盈轻声道:“没什么的,有什么好紧张啊。该紧张的是我才对吧。” …… 详细地了解了这里的结构之后,罗盈惊觉,这工作室的规模还挺大。一楼主要就是接待客人,二楼是办公间,里面主要是修片和剪辑人员。三楼是摄影棚和宿舍,器材也在这一层存放。四楼是厨房和杂货间,会计也独自高坐于此,最里面还供了文武财神。 钟哥又介绍,隔壁428号也是他们的,不过只是用于存放影楼装,大部分是婚纱礼服之类的。日常类的也有,不过现在顾客越来越爱穿私服了。隔壁的楼上也是摄影棚,不过布置得很有风格,钟哥解释,现在有一部分客人吧,就爱拍一些隐秘的、大尺度的,说是留下一些青春的纪念。罗盈表示:“理解理解。”又问:“那……一般谁来拍啊?” 钟哥笑眯眯地回头:“你自己问问简星。” 罗盈会意:“搜迪斯内~” ——这弟弟,确实挺闷骚啊。 真正见到简星,是在半个月之后。这半个月里,罗盈已经基本熟悉了相机的操作,只是对参数的使用调节还不是很清楚。光圈啊,iso啊,原理她懂,只是实际行动起来,依然生涩。 也跟着做了几天后期,软件的功能的确比当年强大了不少,也便捷了许多。罗盈这才知道,现在修片常用的软件已经不是Ps,更多的是Lr。当然有时也需二者结合使用,但对罗盈来说,这一切都是专业而新颖的。 问题在于,她发现自己缺少对审美的感知。 不是日常审美,而是摄影上的审美。譬如一张图片如何裁切啦,如何调色啦……专业的后期仅凭习惯和经验就能判断出最终的结果,而罗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上一些,下一些,明一些,暗一些,好像都差不多。 问了钟哥,钟哥也只告诉她,感觉。那感觉从哪儿来呢?钟哥说,练多了自然就有感觉了。 罗盈头痛。 好在简星回来了,一上楼就看见罗盈在盘腿拉曲线。她坐的是一个方块小沙发凳,应该是从他房间搬过来的。简星笑笑,敲着门板道:“好认真呐。” “瞧瞧哥的本事,还行吧?”钟哥炫耀。“理论全过关,不信你考!” 简星也拉了把椅子坐下,盯着罗盈的屏幕看了一会儿。他没评价什么,只是斜斜地白了钟哥一眼。“别P了,”他道,“等会儿跟我走吧。” “哎哎哎?”钟哥急了起来。“怎么就跟你啦?我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人才啊?” “人才……”简星吐槽道。“人才都让你带沟里了。” 罗盈坐在中间,不停地搓着鼠标滚轮。她看一眼简星,看一眼钟哥,然后再看一眼简星。“我是不是做得不好啊?”她直接问。 简星摸摸她的头,只道:“我有别的事情安排给你做。” 又瞟见了显示器后边的微单,罗盈怕他埋怨钟哥,忙顶雷道:“那个……那个是我用的,钟哥怕我看不明白,让我随便找一台相机试试的。” 在简星看向她之时,钟哥冲她抱了个拳。 她将相机递给简星,简星则直接翻了翻图库。一张一张翻过去,只见里面都是一些静物,还有楼上楼下的工作场景。包括但不限于有人上班时间用电脑看片儿、打游戏,以及奇奇怪怪的表情定格。“很丑吧?”罗盈问。“别看啦,不堪入目啊!” 简星咳嗽了两声,应该是这两天吃得比较咸,嗓子不太好。他忍不住笑了,对罗盈道:“你很有做狗仔的天赋,真的。” 罗盈伸手去夺相机,却被他轻巧躲开。这姑娘的表情告诉他,相机里一定有什么秘密。简星直接切成缩略图预览,只见后面竟全是她的自拍。 这构图就比前面那些优美多了,也自然多了。简星想,也不是一点天赋都没有嘛。 第 12 章 将SD卡里的文件通通导出来后,简星在电脑里新建了个文件夹,命名为“罗盈的第一次摄影记录”。罗盈很想去按delete,简星却道:“不许删。” 行吧,他是老板,不听还能怎么办呢。 “简星呀,”她贱贱地叫,“我觉得你在撩我。” 男人垂眼看她,那眼神清亮又直白,仿佛在看什么笑话。罗盈被他这么一看,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丢人。“我……我开玩笑的啊。”她自澄。 汇报了这半个月的工作情况,简星时不时点头。末了,他陈述道:“我……这些天去跟拍了,一对夫妻,度蜜月。” “……噢。”罗盈附和。 “片子我回头发你一份,你可以感受一下里面的一些规律。”他拔下读卡器,将SD卡插回相机里,又将相机推给罗盈。“这个你带着用吧,多拍,多看,多练习。” 罗盈似懂非懂,又觉得简星不是外人,问问也没什么丢脸的。于是道:“规律,是指哪些方面呢?” “结构,道具,用光……”简星道。“也可以看看参数的使用。” “知道啦,谢谢老板。”罗盈巧笑。 简星又回溯了一下原本的打算,便补充道:“每个人的习惯不同,风格也不同。你现在还不用去模仿其他摄影师的作品,先把根基扎好,有些东西你理解了自然就有经验,有经验才能形成个人特色,那时候你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不用着急,慢慢来。” 看着他侃侃而谈,罗盈反倒有些陌生了。思来想去,她滑着屁股底下的椅子来到简星身边,纠结道:“简星,你是想教我吗?” 简星的眼神闪了闪:“嗯。” “可是我待不长的,”罗盈有些惭愧,“如果你需要的是一个学徒,或许,你应该另找一个。” “为什么待不长?” “因为我只是目前这个阶段不能接活儿,等过几个月,我跟你分手了,就又可以接着做以前的事了。” 简星低下头,呆呆地凝视着那洁白的键盘。手指在空格键的边缘游来游去,这个键好长,他想。 轻轻拨弄了几下,键盘发出算盘一样的脆响。 罗盈以为他生气了,只好一直道歉。“对不起简星,你能帮我,我很感激。我是不是耽误你们的事了……早知道我应该跟你说清楚的。” “也没帮到你什么。”他道。 “不不不,还是要谢谢你。”罗盈突然客气。“不过,你还是赶紧招人吧,我可能真的不太合适。” “我不需要助理,也不需要学徒。”说着,简星闭了一会儿眼睛。“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分手呢?”他问。 罗盈的心思转得飞快,她觉得眼前的男人在套路她。“只是假的,”她笑,“我们从来也没在一起过啊。” 简星忽然又定定地望着她了。 “那就等分手的那天再说吧。” …… 接下来的日子,罗盈遭受了不少的眼红。 论起来,大部分的摄影助理都是要扛器材、打光布景的,谁都知道这是个体力活儿。又常常费劲不讨好,只因大部分摄影师都懒得花时间去教。工资低,消耗又大,很多小助理都觉得自己就是头骡。 可为了梦想,就“必须要努力坚持”啊。为了生计,又“干什么不是干”呢。 罗盈却不同。 大家私下都在说,当老板的女朋友就是好,简星一点累的事情都不让她做。反而在闲暇之时,一遍又一遍地教她实战,又不厌其烦地给她解释。无论她拍成什么狗屎样子,简星竟然都能夸得出“这里挺好”“不错有进步”“加油啊继续努力”。 但没办法,谁让人家在谈恋爱呢。 第一次跟他外拍,是拍一个孩子的周岁留影,纪录片形式,没什么特殊要求。团队里有摄像,需要简星的时候不多,他只是整体把控。罗盈自告奋勇充当了化妆师的角色,一会儿给宝妈擦汗,一会儿给孩子他爸补粉。原本拍摄要求里没这一条的,但罗盈嘴甜,谁也禁不住她一直夸,再说又是免费,又是为了成片效果……大家更是乐得自在了。 简星倒是不太高兴。“你是来学习的,不是来练化妆的。”他叮嘱道。“要化妆叫化妆师来就好了,他比你专业。” 罗盈自讨了个没趣,只得讪讪道:“噢,知道啦~” 之后,她再没有给人补过妆。 第二次跟拍,是在摄影棚里,一个小模特约的杂志。罗盈很殷勤地换着背景布,又跟着灯光师试光。像每一个小助理一样,她尽量把自己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可简星依然有些不悦。 他把她叫过来道:“去看他们怎么做,你不要进去当道具。道具我们有的是,拉谁帮忙不是拉?” 罗盈想,你是不知道公司里的人都怎么说我呢。 第三次,简星直接让她带着微单在自己身边拍。没错,他拍什么,她就要拍什么。可他不会告诉她参数,也不会和她讲构图,只是要她自己去感觉,又说拍成什么样子都没关系,只是想看看她有没有进步。 还真是严肃呢,罗盈想。果然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就是在工作啊。 听不见她的快门声,简星停下来看她。只见她正对着自己,一脸花痴。 ——他笑。 罗盈兴奋地蹦起来,又注意到周围有很多人,于是不得不保持安静。咔嚓咔嚓咔嚓,她怎么感觉良好怎么拍。拍着拍着,取景框中的主体竟然就变成了他。他抬起手牵引客人的目光,以便对准正确的焦点;他注视着显示屏,面无表情;他单膝跪在地上,笑着说“好,就这样别动”…… 好多有趣的心思,在镜头上做做手脚,灵活使用小道具,妥帖融入周遭的风景…… 罗盈想,不需要克制,因为这一时的好感很快就会消散。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她沉迷于他们的魅力,可要不了多久,她的热情就会自然冷却。 因此,她并不避讳自己的欣赏。 收工时,她边配合简星装器材,边不住夸赞:“简星,你好棒。” 这么棒,有很多女孩喜欢吧。 …… 第二个文件夹一回去便建好,名为“罗盈的第二次摄影记录”。简星一张一张给她分析,问题出在哪儿,亮点又在哪儿,她拍的时候是从什么角度出于什么立意,是觉得被瞄中的事物哪里好到需要她用镜头来记录,又该如何更流利更自在地表达,以及如果是他,他会怎么拍……云云。 又点开图片信息,看她使用的设置。哪里稍微调整一下效果会更理想……之类。 后期也顺带着教了一下,如果一张片子拍得不理想,该如何用软件来进行拯救。看着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按来按去,那是男人的手,罗盈想,好看,修长,干净而有力。如果不是摸在键盘上,而是玩弄在她身上…… 翻到她偷拍的他,简星忍不住笑了。“满分。” “这就满分啦?”罗盈喜出望外。“我还没表现出你的帅呐。” “满分是因为模特,不是你的技术,”简星厚着脸皮自夸道,“有的风景啊,就是怎么拍都好看。” 他真可爱,罗盈不禁遐想。软软趴到他肩头,像只幼崽一般环抱住这男人。男人的右手还握着鼠标,被她这么一抱,罗盈明显感觉到他身上一僵。 “简星,你要我好不好啊。” ——说完这句话,罗盈监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呼吸。可他的呼吸没有加重,心跳也没有变急。 简星想,又在适配了吗?她的独门绝活,对症下药? 左臂揽住她的腰,将她稍稍往怀里一提。右手也松开了鼠标,插进她散披的头发里,温柔地按压着姑娘的头皮。 “累了是吗?”他低声问。 “……嗯。” 手指滑到了脖颈处,那力度正合适,罗盈周身的肌肉得以放松。她就这样自然地倒在这男人的怀抱里了,像只娇小的家猫。此刻氛围正合适,是难得一遇的放肆。 今天晚上,她任由他处置。 不想简星却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而后推开她道:“下班了,我送你回家。”起身后,他更是拿起她的包,径直走向门边。“早点回去休息。” “为什么?”罗盈直接问。 “嗯?” “为什么啊简星,你为什么只愿意和我搞暧昧,为什么不承认你喜欢我?” “……” 简星笑了,斜斜倚在门框上。他只穿了一件浅色的T恤,他好像一直都喜欢饱和度低的颜色。“过来。”他冲罗盈招招手。“到我这儿来。” 罗盈便昂首阔步地过去了。电脑已经关闭,机箱里的风扇也停止转动。她实在是搞不懂他,明明一直对她好,一直加以照顾,偶尔动手动脚的,他也并不排斥,有时还主动与她接触。 这不是喜欢是什么?这不是对她有意思,是什么? 男人闲得蛋疼才会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不想追的人身上。 “沉没成本都这么高啦,友情深入一下也无妨吧?”罗盈振振有词。“简星,我想和你交流一下相关的经验和知识,这样才能共同进步,共同成长啊。简星,美好的明天在等着我们啊。” 简星低头看她,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笑意。 ——他无心遮掩。 “你觉得,我只是在跟你暧昧吗?” ——冷不丁,发问。 第 13 章 “你觉得,我只是在跟你暧昧吗?” 这是一个引人深思的问题,而在深思之前,这题目至少要分析个八百遍。罗盈自问上学的时候阅读理解学得不错,如今迎面碰上这么一句话,她竟也不知道该从何答起了。 但这问题很快便被抛在脑后。身为大龄单身女青年,她当然也有一些个人需求。老实讲,难道就非他简星不可吗?也不是。只是刚刚那个时机的确很好,她舍不得白白放过。 可简星的一句话,打破了那难得的微妙。于是,罗盈也就不再想和他这个那个了。 扫兴。这小子,太不会见机行事。 “你明天有事吗?”罗盈突然问。 简星正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路面。听她这么一问,便随口道:“没事啊,怎么了?” “哦……”姑娘翻着日历。“明天端午节,你不和家人一起过?” “哪有时间,我大哥那么忙。” 罗盈这才想起来,他父母早就去世了。之前她了解过简埃的成长历程,知道他有个弟弟,但弟弟很小的时候,他们的父母便因巨额债务而双双跳楼,从此只剩兄弟俩相依为命。那时简埃才十八岁,正读高三,简星也才四岁。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依然填补不上父母留下的窟窿。但简埃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学业,在他最黑暗的时刻,是孟词一直在他身边。识于微时,孟词一直是他的精神支柱。 后来,简埃和孟词一起开了公司,企业越做越大,生活这才好转起来。他们没有孩子,孟词因为早年太过操劳,不小心流掉了一个。从此身体留下了病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 这对夫妻,罗盈懂,也不懂。相爱的方式千万种,或许只是她无法代入到其中,去感动去理解。 他们明明那么亲近,明明是世界上最不可分割的一对爱人,可他们又那么远,远到生死相隔都不肯分给对方一丝信任。 可他们好像……又在给予彼此无限的信任。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浪漫,”简星跟她讲,“你接近我大哥的时候,就没了解过他跟我大嫂的相处模式?前期准备工作还是不够到位啊。” “我的工作性质不是去学客户喜欢的人,去当娃娃当替身……这你得搞清楚诶。”提起从前的工作,罗盈的情绪逐渐高昂了起来,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不服气。“那照你的意思,我就是他们夫妻俩的游戏,是打来打去的乒乓球,对吗?” 于一家餐厅门前停好车,简星只叫她“别想了”。又为她拉开车门—— “罗姑娘,一起吃个饭吧。” 罗盈故意找茬:“简星,这我就要批评你啦——瞎叫什么呐?对于年长的人,要尊重,好不好?” “好好好。”简星笑道。他俯下身,解开姑娘的安全带。“这就对了嘛,”罗盈嘻嘻哈哈地说,“来叫声姐姐听听~” “姐姐?”简星轻笑。 “嗯嗯嗯,再叫一句,好好听哦。” 简星忽然靠近了她的脸,罗盈吓得张大眼睛。 连呼吸都屏住了。 目光下沉,瞧见他的嘴唇。明明也是常有的样式,可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小舐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般,舌尖的触感很好。 简星的目光突然森冷,车门明明大开,罗盈却感觉到一股迫人的压力。如同野兽与猎物之间的追逐,罗盈猛然意识到,自己才是被拿捏的那一个。 “再叫一句?”简星问道。 “……啊,嗯。” 简星牢牢盯着副驾上的女人。车里没开灯,餐厅的灯光透过挡风玻璃,衬得她的眸子晶晶亮。他认真道:“再叫一句,今天晚上,你就回不了家了。” 回不了家?罗盈一阵窃喜。好啊,正中下怀啊。 不过她并没有及时回应,有了前番两次拒绝,她倒是不太敢主动出击了。谁知道这男人心里打什么算盘?一会儿要,一会儿不要的。 姑娘经历过的男人很多。可这些积累非但没有帮她更好地明白什么,反而令她越来越麻木。对眼鼓掌say拜拜,流程越来越简单,操作越来越熟练。到最后,似乎就只是为了满足那一丝丝的渴求,并且和感情再无关联。 “你是想和我谈恋爱吗简星,你是在钓鱼吗简星?”跟着他上了餐厅二楼,罗盈的话只多不少。而直到点完菜之后,简星才看着她道:“是,怎么样?” “……” 原本做好了被他否认或者岔开话题的打算,她想,要是他否认,她就紧追不放,要是他岔开话题,她就把话题再扭回来。青涩的小男生和狡猾的老男人不同,但无论调戏哪个,都别有一番风味。 男人啊,他们不是不懂,也不是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们只是装傻。 可他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那个,嗯……简星,我是真的来工作的,我没有想要卖身。” 简星疑惑道:“谁要你卖身了?” “就是打个比方嘛。”罗盈像居委会老大姐一样握住简星的手,轻轻地拍打。“但你是老板,所以如果你想潜规则我一下,我也会适当考虑的。” “……”简星无语。 ——她颠倒是非的本事还挺厉害。 “不过我要说清楚,”罗盈撑着脸道,“和我谈恋爱呢,不难,交费放行。保证让你满意,好评率百分之百。可你要是想空手套白狼,那还是趁早灭了这个念头吧,我没办法免费和你做戏哦。” 简星静静地听着她的话,他并不紧张,也没有被这番言语激起什么不快。他只是问:“迟早会有的,为什么要买?” “迟早?”罗盈放荡地哈哈起来。她挽尊似的自语道:“也对,也对,追你的人肯定不少。” 她果然误会了这话里的意思。简星本想解释,但顷刻又放弃了这个决策。误会也好,误会的话,她会放松一些。 他并不急于表露自己的心意,也不急于将姑娘囫囵占有。万事万物都有它的节奏,按照节奏,才能顺理成章。有人不疾不徐,不咸不淡;有人由心而生,随心所驻。 简星也有自己的节奏。 如开车一般,该转弯的地方转弯,前路笔直就放心加速。高低起伏、停顿转折,都由他全程把控,随时估量。 他不爱超车,也不爱变道,规规矩矩地按照心里的节奏驶向终点,不为外界所扰。 那是他的古罗马,他的桃花源。 他的姑娘,一定会在那里等他。 …… 罗盈果然急躁。 可她不能纵容自己因不甘而产生心魔,那境界太低。他说得对,迟早会有。像他这种男孩,很容易就能吸引到他所需要的女孩,只是那个人不是她。罗盈对此也没什么怨言,她看得比较透,即便自己一时情动,那也不过是刹那间的生理反应。 多喝水,就行了,完了,好了,死了。不必因此痛心,因为他真的是个很好的男孩。 能够结交一位新的好友,是幸事。 简星答应了她的邀请,只因罗盈的父母太过热情,三番五次要求她把男朋友带回家里看一看。罗盈也知道,父母是怕她扯谎罢了。可就算真看到又有什么用?一样是假的啊。 艾叶在这一天挂起,桃木葫芦看门猴,这个并不北的城市,依然有很多家庭在遵守北方的旧俗。罗盈早早就做了香包,她手艺不错,做起手工来更是像模像样。停好车后,简星将那小巧的粽型物体挂在后视镜上。 “会被罚款的,”罗盈道,“遮挡司机视线,我朋友就被罚过。” 她将那香包摘下,放进车前的收纳格里。简星一直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后座上还剩了几个礼品盒,是前一天给员工发剩下的。罗盈好心道:“不用另买,昨天发的就挺好。” “那怎么行……”简星沉闷。“那是你父母,你就给他们挑剩下的?” “他们又不知道,意思意思就行啦,你当他们真吃啊。” “说是这么说,可我不能这么做。”锁了车,简星执意问她父母喜欢吃什么,正好附近就有市场,生鲜酒品糖茶,看着差不多的几乎都来了一些。他解释道:“第一次上门,两手空空,会被你爸妈嫌弃的。” “不是啊,我爸妈不是那样的人,跟他们相处特随意。你一点儿不用紧张。” 简星边走边道:“我不能拿你来赌啊。” 罗盈心里一暖。 “真懂事呀弟弟,”她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不过你真不用太那个,要知道,我能正经谈个恋爱,还把男孩子带回家,那已经挺不容易了。” 捧着都来不及,还嫌弃? 谁嫌弃都有可能,唯独她那天天为女儿终身大事操心的父母,不会。 艳阳高照,几步就出了一身汗。这房子地势不太好,交通也不是很方便,但好在附近基础设施都比较齐备,老人平时散散步啊溜溜弯儿,去菜市场买个菜,还是很满意的。他们向来不远行。 罗父一见到简星,立刻就满脸笑容。罗母正在厨房炒菜,闻声也回头打招呼:“是简星吧?快进来快进来。” 像迎接多年未见的儿子一般热络,老两口一会儿给他拿饮料,一会儿给他洗水果。简星坐立不安:“叔叔阿姨……不用这么客气,我自己来就行的。” 罗盈在一边笑:“他们就这样,才不是跟你客气呐。” 又观察了一会儿,果然老两口对罗盈也娇惯得很。但简星还是觉得自己一个小辈,被长辈这么照顾不合适。他主动去切菜,又搬桌子,摆放碗筷。罗母直感叹:“哎唷,这孩子太懂事了。” 罗盈私底下捅捅他:“别掺和啦,你不让他们干活儿,他们还会有压力呢——他们就喜欢照顾人。” “那是因为你是他们的女儿,他们就不怕累?不可能的。他们爱你而已。” 第 14 章 好像也有点道理,罗盈不再劝阻。父母对简星是越看越满意,说他年纪虽然小,可做起事来稳当踏实,是个能照顾人的孩子。 “简星啊,回头找个时间,我们也和你爸爸妈妈见个面,谈谈你和罗盈的婚事。” 罗盈心里一震,糟糕,她忘记和他们说简星家里的事了。还以为只是吃顿饭,哪里想到还要提及他的父母。 简星也没有说话,筷子倒是停了。母亲还在接话:“对对对,也别拖啦,罗盈这个年纪呀,唉……” 罗盈不安地看了一眼简星,他却面色如常,还冲着她微微点头,以示安慰。她这才放心道:“爸,妈,简星的父母不在了,他家里只有一个哥哥。” 父母猛然噤声。 空气变得沉默了,似乎还有些胶着。知了不厌其烦地叫着,时不时还掺杂蛐蛐儿的啼呼。老人家不习惯开空调,虽然开着窗,偶尔有清风拂过,可身上的汗还是一直往外冒,人人都直发黏。 “嗯,”简星点头,“所以结婚的事,叔叔阿姨你们定就好,我听你们的。” 慢镜头瞬间结束,尴尬被略过,客厅内又开启了新的一页。罗父道:“简星啊,别叫叔叔阿姨了,咱们是一家人……你就和罗盈一样,叫我们爸妈,啊。” 罗母也点头:“孩子,和爸爸妈妈不用见外,这就是你的家。想家了随时回来,我和你爸都在。” 罗盈则一直静静地观察简星,他一开始还很淡然,似乎并不介意提起亲生父母的事,可当自己爸妈说起刚才的话时,简星突然哭了。他捂住脸,又干脆伏在桌子上。几秒之后,他竟满脸愧疚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不该哭的。好失礼。 两位老人心疼坏了,又是安慰又是开解。罗盈第一次觉得简星还是个小孩,他什么都轻车熟路,什么都游刃有余,可到了关键事情面前,还是会无助地痛哭。 她拍拍简星的背,又摸摸他的后脑勺。“傻瓜,饭都凉啦。” …… 下午又陪着老两口唱歌。开了个中包,又来了几个叔叔阿姨,对歌唱之热烈可谓一浪高过一浪。罗盈也在陪着他们玩,她点了首《当》,上来就“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啊——”“哈——啊哈——啊哈……” 最后一个“哈”,成功跑调。 很滑稽,很会耍宝。简星偷偷录了一段,发到微博上,很快便有人评论:“原来这姐姐是个逗比。” 似乎被疯转了起来,皆因此前那件事使得罗盈名声大噪。哈哈党只多不少,更有人艾特其他人来看,还回复道:“笑死我了不行了不行了。” 一曲作罢,罗盈忽然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已多了两根不明物体。“燥起来吧!”她道。“快给姐姐打call。” 简星便也配合她的节奏,挥舞着那一红一黄两根荧光棒。这也是她的面具吗?简星想。或许,是戴得最久的一张。 她唱的是《只要有你》,声音忽高忽低,忽粗忽细,一会儿男腔一会儿女腔。明明造作不已,在简星眼里,却是天真至极。又拉着简星唱《美丽的神话》,休息的时候,简星问她:“你好像很喜欢这种影视主题曲啊。” “对啊对啊,”罗盈虔诚点头,“喜欢看。” “不是说,真爱是可以购买的吗?” “小朋友,两码事啦~” 大概想到了什么遥远的往事,心脏又开始煎熬地跳动。罗盈拧开汽水,灌了几口。“就是喜欢这种感觉,虽然现实里没有,但还是喜欢。可我不会去追寻,因为我输不起。” “怎么说?” “人的一生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罗盈忽然安静下来。“有人活着为了尊严,有人活着为了自由,有人活着,就只是为了活。我呢,我不想把有限的时间用来痛苦和悲伤。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快乐,我觉得自己应该快乐。” 简星点点头,表示理解。罗盈也觉得话题有些沉重,于是拉着他合照,简星却不想看摄像头。 他只想一直看着身边的她。 …… 晚些时候,罗盈邀请他留宿。简星其实不太好意思的,奈何罗盈的父母强烈表示“大过节的可别一个人待着”,他拒绝不过,也只好留下。两居室,父母一间,罗盈一间,简星自然要和罗盈同住。二老对此并无什么特殊看法,毕竟罗盈也这么大了,现在的年轻人也开放,他们很自然地就接受了这一关系。 不住一起,才是有猫腻吧。 洗漱的时候,罗盈都乐出花了。简星啊简星,她心里念叨,你今天晚上可跑不了了啦。 可这气氛却有点不对。 大夏天的,已经入夜,仍旧炎热。罗盈贴心地翻出了自己上学时候睡的竹席,直接铺在简星身下。“你不热?”简星问她。 “习惯了。”罗盈道。 “我看见他们了。”简星忽然说。“那天,我在幼儿园等了很久,一直没人来接我。后来老师们都下班了,园长也要回家,只好亲自送我。” 罗盈知道他在说那件事了。她有些不忍,于是躺在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简星的语气却是平淡的,大概早已习惯那段回忆。“走到楼下的时候,那里围了一大群人,挤都挤不进去。园长怕我走丢了,就把我抱起来,让我坐在他肩上。后来我就看见,我爸妈跳下来了。” 不能瞑目。 “有好几年,我都不能说话。我会打手语,你知道吗?一二年级的时候,我读的是聋哑学校。” 他伸出左手的大拇指,又用右手掌心贴着指背,缓缓划下。“这是爱。”他道。 罗盈愣了一会儿,随即往他身边凑了凑。“你真勇敢呀简星。” “不勇敢。”简星笑。“我很怕的。” “那以后,你就把我当成你姐姐好吗?”罗盈感动道。“我爸妈就是你爸妈,你想一直在这儿住也行,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 简星歪头看了她一下。 他把她当恋人,她却只想姐弟相称啊。 不知她是脑回路混乱,还是故意这么说。总之,简星抓住她的手臂,将她牢牢锁在怀里。“跟男人睡一张床,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罗盈吸着嘴唇,根本憋不住笑。“嗯,”她亲了亲他的下巴,“再不行动,就不是我不行,是你不行啦。” 她得到温柔而有力量的吻。 简星的吻技很好,他引导着她,十分熟练。罗盈有点诧异,妈的,还以为是纯情少年,没想到是个老司机。 这样如何入眠?或许也没人愿意入眠了。罗盈已做好准备,全力迎接,可简星却迟迟没有下一步。 她急得要命。 “你想听歌吗,简星。”罗盈来了这么一句。 简星没反应过来,就听她浮夸地唱:“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见他不说话,她又继续道:“兔子妈妈对小白兔说,妈妈出去办点事,谁来敲门都别开,乖乖等妈妈回来。小白兔说嗯嗯知道啦,妈妈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开的。可是呀,谁都没想到,小白兔交了个男朋友,她男朋友是只大灰狼。” 简星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故事,于是问道:“然后呢?” “然后啊,兔子妈妈一走,大灰狼就来到门前唱:‘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你猜怎么着?” “小白兔让他进去了?” “嗯……”罗盈笑得花枝乱颤。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她像只八爪鱼一样缠在简星身上,悄悄地说:“简星,小白兔被吃掉啦。” “可你不是小白兔啊。”简星抵着她的额头,轻松道。“你会随便给人开门吗?” 罗盈心里难耐。这都什么时候了,谁在乎谁是大灰狼,谁是小白兔啊。 简星却觉得好玩极了。她越是急切,他就越是有耐心。不想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口整个吞掉,结果毫无滋味。他就是要细细尝,慢慢品,让被吃的人参果也能感到一丝留恋和不舍。 “罗盈。”他叫道。 “嗯……”罗盈已忍无可忍。 他再次吻她,手上却依然老实。除了固定与防卫之外,他没有任何其他操作。到后来,连罗盈也放弃了,她不再期待什么,就只是尽情享受。这夜很长,觉很浅,断断续续睡着,于怀中入梦,醒了便再次索吻。 不肯交付就不肯交付吧,罗盈想,这样也不错。神智变得昏蒙,迷迷糊糊中,罗盈叫了一声“陆悯”。 二人都骤然清醒。 还有什么比这更难堪的吗?接吻的时候叫错名字?这种事情搁以前只在电视剧里看过,罗盈从来没想到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对不起简星,对不起,”罗盈忙不迭道歉,“我没想着别人,真的——” “我知道。”简星轻声道。他又把她拉进怀里,看上去竟毫不在意。“不用往心里去。” 罗盈怕他误会,还是想解释清楚。“不不不简星,我真的要跟你说一下。就是有的时候,明明事情都过去了,你平时也不太会记起,可是放空的时候吧,还是免不了走神。我脑子不清楚了简星,唉,对不起。” “他是谁啊。”简星问。 “是……我第一个男朋友。”罗盈得空坦白。“现在我们还有联系,不过我早就放下了,你相信我,我跟他老婆都关系特别好。我对他真是一点非分之想一点歹念都没有,他孩子都九岁了。” “嗯,我知道,”简星明白她此刻的感受,于是接话道,“但是有时候,还是难免想起曾经的自己,对吧。” 痛就是痛,就算伤口已经愈合,可那些痛苦的感觉还在心里。 罗盈狂点头,蹭得枕头沙沙直响。 “没关系,”他只是安慰,“我明白。” “那……你不吃醋吗。” 简星无奈地笑。 人在他这里,心也在他这里,他有什么醋好吃啊。 第 15 章 钟哥最近不是很嗨皮。问了才知道,原来他老婆在闹离婚,说什么都非要各走各的。因为是家事,其他人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因此钟哥更为苦闷。 只得拉着简星和罗盈倾诉。 听来听去都是些难以解决的问题,他老婆貌似是觉得两个人没有共同语言,精神层面交流不到位,导致深陷寂寞。钟哥不解,以前不都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开始空虚了? 罗盈没说话,只是隐隐感觉钟哥在冒傻气。 “那就多了解了解她喜欢的东西。”简星道。“这很简单啊。” 钟哥叫苦:“我还得忙着挣钱诶。你是知道的兄弟,我这一天天工作量大到什么程度……就这样,回家以后还是我在忙。家务也是我,饭菜也是我……照顾老人还是我。” “那你老婆干嘛呀?”罗盈问。 “不知道,我也没留意过。她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呗,反正我挣钱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她,她开心就行。” 罗盈看了简星一眼,又对钟哥道:“钟哥,你先别难过。你想想,如果她不喜欢你,也不会嫁给你了对不对?那么多男人,她怎么就选中了你呢?因为你对她好,你爱她啊。我觉得,嗯……你要是想挽留,那就从她的角度想想啊。” 钟哥抽泣。 罗盈继续道:“钱什么时候都能挣,工作什么时候都可以忙,可身边的人走了,是无论如何追不回来的。” “她选择了你,”简星淡淡道,“当初的你。” 当初的钟哥?罗盈好奇。出门后,她八卦地问简星“当初的钟哥”是什么样子,简星只是说:“鞍前马后,随叫随到。” 原来钟哥是个忠犬啊,罗盈想。 这劝慰大概没什么成效,人又不是说变就能变的。钟哥开始沉默,彻底化身工作狂。有人问起,他只说暂时分居。 其实去过一次民政局了,只是人家工作人员叫他们冷静冷静,这婚便没离成。老婆一气之下搬出去住,跟他再不联系。 六月底,罗盈又跟简星飞了一趟临城,孟战那边要拍新片子的海报,据说指名要简星来拍。细问才知道,原来两家工作室签过约,只要有需要,这边必须第一时间去提供拍摄服务。圈子里倒是大多知道简星这么个人,一是水平过硬,出来的效果向来令人满意,二是看着简埃的面子,也都愿意来抱抱这家伙的大腿。 生意还挺红火嘛,罗盈撇撇嘴。 微信收到一条消息,点开一看,是孟词的那个小秘书。罗盈给她备注的是“许秘书”,因为她坚持要罗盈称她为“小许”,可罗盈又觉得这样叫人家太过随意。 就……许秘书吧。 许秘书发来的内容很短,只一句话,问她是不是飞去临城了。罗盈不太明白这小秘书想干什么,于是答了句“是呀”。 飞快梳理几个人的关系,罗盈想,噢,许秘书是孟词的手下,孟词是孟战的妹妹,这件事说不定和孟战有关系。果然,许秘书那边又道:“没什么事,就是想让您帮我和孟战带个好。” 罗盈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下,又见那边发了个小公主鞠躬的表情。 她回道:“没问题。” ——举手之劳而已,反正也要见面。 …… 抽空请余姐吃了个饭,陆小园刚放学,等菜的时候就开始写作业。太用功了,罗盈想,现在的孩子都这么用功吗。 提及男朋友的事,罗盈将真相和盘托出。问起“打算”,她只道走一步看一步。 “也好,”余姐道,“不过差八岁啊,你要负担的可挺多。” “他倒是挺成熟的,就是不太主动。也不是不主动,就是什么都不着急,我都快疯了。” 余姐笑道:“照你这么说,他对你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啊。” 眼前的女人是个情感专家,罗盈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探讨的机会。余姐和她老公也是姐弟恋,只不过人家只差了三岁,而自己和简星这年龄差……确实有点太大。 “我不知道,余姐,我现在很混乱。”服务员来上菜,罗盈道了声谢。“本来吧,也没把这当回事儿,也没想跟他谈恋爱。但是这一步一步的,我感觉我就掉进他挖好的坑里去了。” “很简单啊,跳出来看,”余姐抽出筷子,递给正在写作业的女儿,“你是想和他发展呢,还是只想过过瘾呢。” “不知道,”罗盈摇头,“我有点喜欢他,但是又觉得不太现实,没啥真实感反正。” “比如?” 罗盈正想说什么,却突然停住。余光瞥了一眼陆小园,只见那孩子正在津津有味地围观。“吃你的蛋糕!”她道。 “你耳机呢?”余姐问。“戴上听歌,我和你罗姨说正事儿。” 陆小园听话地戴上了耳机,音量却调成了最小。 罗盈便把三番五次被拒绝的事情说了出来。“我有的时候特别想激一激他,看他会不会发狂,但是又感觉那样太幼稚。而且怎么说呢,我觉得自己有点危险了。” “幼稚也正常,感情里谁不幼稚啊。”余姐宽慰。“我原来也不打算恋爱不打算结婚啊,现在,呵呵,孩子都上小学了。” “哎呀……”罗盈叹了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和余姐相处,她总是轻松的,于是趁着周围没人,她抻了个懒腰。“他要是个三四十的人吧,我可能还不会有什么顾虑。可他太小了,二十六啊,我二十六的时候正不靠谱呢。” “我二十六都结了。”余姐道。“还是要看人呀。” 罗盈始终没底。这事情说来说去和年龄也没有关系,她知道,自己担心的不过是“结束”。对她而言,真情实感谈恋爱就是给自己找罪受,明明谁都没有错,可最后就是两败俱伤。何苦呢?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别焦虑,”余姐开导,“敌不动我不动,因为你动了也没用。” 余姐似乎很乐于将男女关系视作战场,罗盈忖量,不知她与丈夫的婚姻是否也是一场厮杀。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浪漫,这话好像是简星说的。真是的,罗盈又想到简星了。 “不太敢上船,”她比喻道,“就是海面上游了好久,突然看到一艘船,我原本以为一直游下去就很好,很爽,可是那船一直在我身边,我好想上去看看。” “去呀,不好看再下来。”余姐倒是痛快。 “但是这船可能是海盗船,可能是幽灵船,也可能是捕鱼船。”罗盈忧心忡忡。“很可能上去就下不来啦,就死在船上啦。” “还可能是私人游轮呢罗姨。”陆小园突然插嘴道。“我们班上还有人是你们的cp粉呢,还有人画你们的同人图呢你知道吗。” “……” 罗盈皱眉。 零零后,都这么早熟吗。 …… 陆小园是孟战的铁杆粉丝,据说她身边的小朋友们都吐槽她审美低级,可她却微微一笑,表示你们too young too simple。带着一大捧星星和纸鹤,小妞一身糖果色,蹦蹦跶跶地跟着罗盈走了。 “这个你会吗罗姨,”她指着手机屏幕里的羊毛毡,“我跟着教程做了,但是好难。” 丑得不忍直视。 罗盈给她拆着巧克力:“会,回头教你啊。” “这个呢这个呢?”又指另一个。罗盈低头看,只见视频内容是用废纸和白胶做手办。“可以啊,”她道,“不过现在不行,你快期末考试啦。我现在带你玩儿,估计你爸都得骂我。” 给门口的男人看了工作牌,罗盈带着小妞来到摄影棚。比定好的时间早了两小时,孟战还没到。简星却已经在准备了,不过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也就是和片方碰一下思路,以确保接下来的工作能够又快又稳地完成。 “叫……叔叔。”罗盈吞吐道。 应该是叫叔叔吧,小妞管自己叫姨啊。再说年龄也差这么多,应该……是叫叔叔吧。 陆小园愣了几秒,看了眼罗盈,又看了眼简星,然后大声道:“小姨,这就是小姨夫吗?” “……” 简星闻言抬头。 “喔,”罗盈尬笑,“对,对。” “不能浪费一丝丝的机会,”小妞摸了摸胸前的红领巾,“助攻而已,罗姨,不用谢。” 时间一晃过去,随着一阵阵遥远的呼叫,孟战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再看陆小园,早已错愕万分。下一个瞬间,小妞的眼里便满是欢喜,嘴角也都是笑意。罗盈叫她去送礼物,她却别别扭扭地不好意思。最后还是罗盈带着她去打了招呼,还合影签名,孟战摸着小妞的脑袋瓜道:“好好学习!” “嗯,嗯!”小妞百依百顺,估计她爸妈看了都会泪流满面。罗盈想,果然……追星不分年龄啊。 行程定得很紧,孟战匆匆来,匆匆去,罗盈也没得空和他转达许秘书的好意。因为需要拍摄的不止他一个人,而其他人又不是在同一个时间过来,是以罗盈他们还要在临城住上几天。本想回家住,可身边还有其他同事,思来想去还是住酒店最方便。 大家都在一起,有什么事也能及时碰一碰。 罗盈和一个妹子一间,简星和另一个男同事一间。上电梯的时候,好像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第 16 章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致于罗盈现在都无法消化。 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八点,因为十点钟有个拍摄计划。罗盈化好妆便去敲隔壁的门,男同事正在刷牙,一看是她,直接道:“简哥出去了。” “啊?去哪儿啦?”罗盈困惑。简星倒不是什么都跟她报备,毕竟俩人还没到那种程度。可这一大早上就出去,还是让她有点不解呀。 “不知道,来了个人说找他吃早饭,应该在一楼餐厅吧……你去看看?” “哦……”罗盈道了谢,转身便往一楼去。 什么是巧合呢,巧合就是她平时都不会这么思念简星的,也不会这么好奇他到底在干嘛。可唯独这一天,她就是迫切地想见到他。 或许也是上天在提示她什么吧。 果真在餐厅见到了简星,他正和对面的女孩子一同用餐。一碗粥推来推去,谁也不肯先喝,女孩子更像是赌气,大力一顶,却不想有什么溅到了眼睛里。她好像哭了,低着头,捂着脸,肩膀不住地颤抖。简星呆呆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痛惜。他抽出一张纸,试图给女孩子擦脸,却被女孩子甩开。 她躲,他强势地给她擦,她反抗,他抓住她的手腕,抬起她的脸。 担心地去看她的左眼。 女孩子好像撒娇让他吹吹,他无奈只得起身,给她吹了吹眼睛。 然后女孩子亲了他一下,还跟他求抱抱。 简星看上去有些苦恼,却又像是很习惯。他们一定是认识很久了吧,罗盈想,女孩子完全没把他当外人啊。 看着那女孩收住眼泪,笑逐颜开,想必是知道自己赢得了简星的紧张和关爱,这才拨云见日吧。 罗盈端着一盘素包,又从消毒柜里摸出一双筷子,径直朝那二人走了过去。 “呀哈!许秘书!” …… “罗……罗小姐。”许秘书腼腆道。 片刻之间,罗盈的脑海中已经分析出了三种可能。第一,是简星背着她偷腥。第二,是简星早有女友,自己才是那个腥。第三,是纯属误会,只是许秘书单方面在追求而已。 前两种可能里,简星都不是个东西。但就算是第三种,根据简星刚刚的表现,他好像也不那么清白。 “昨天我看见孟战了,但是没来得及,他太忙。”罗盈道。“实在不好意思啊。” 简星倒是没什么特殊反应,完全没有被捉奸的慌乱。他只是问:“什么没来得及?” “替小许和孟战问好啊。” “喔。”简星点点头。转头又对许秘书道:“你跟他还这么客气啊。” “他和孟总很照顾我的。”提到孟词,许秘书又泪眼婆娑。“可是孟总去世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都没来得及道声谢。” “没他联系方式吗?”罗盈问。“你是他妹妹的秘书诶。” “你不知道吗?他经纪人管他管得特别严,尤其是你跟他过夜那件事被媒体曝光以后。”许秘书一口气给她“普及”。“粉丝掉了不少,风评也有些变坏的趋势。说他滥交,不洁身自爱,对不起喜欢他的那些人。” ……罗盈无话可说。 “没那么严重,”简星道,“他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再说他向来靠实力,也从来不搞粉丝经济。” “可确实有影响啊。”许秘书又嘀咕道。“他前女友,两个人谈了十多年了。就因为这件事,彻底不能复合了。” ……罗盈不解其意。 简星起身去给罗盈端了盘咸菜,回来才道:“他们分手是因为女方不想结婚啊。” 许秘书气得低头不语。 “护着她,你就是护着她!”她忽然站起来大叫。简星和罗盈都吓了一跳,四周用餐的客人也都纷纷回望。只见她泪如雨落,罗盈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梨花带雨的女人。“她现在是你女朋友了是吧,我不是了是吧?对啊,你只对你女朋友好,只对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好,其余的人都跟你没有关系了,是吧?” 简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似乎意犹未尽,仍旧指控。“你知道我在网上看到你说她才是你女朋友的时候,我什么心情吗?简星,那我算什么啊?我和你之间,就这么结束了吗?” 音量突然小了下去,眼泪大颗大颗砸到塑料桌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你说过会永远爱我的,简星。”她难过道。“你说过你会对我负责任的。” 罗盈此刻突然想起了阿杜的歌,她觉得自己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这里。 ——什么情况?自己被小三了? “你结婚了。”简星冷冷道。没等罗盈想入非非,他就立刻反驳道:“你说得对,我只爱自己女朋友。” 这下轮到罗盈吃瓜了,她坐在两个人中间,感觉看谁都有一段好戏。可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只好时不时用余光轻扫一下那二人的表情。 简星似乎有一股怨气,而许秘书就很是委屈。她抹着眼泪,转头对罗盈道:“听见了吗?他今天能这样对我,明天也能这样对你。罗小姐,这样的男人,你敢信吗?” 话题怎么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了?罗盈下意识去看简星,只见他也在看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是要给他一颗定心丸吧,罗盈想着,就回应道:“为什么不相信呢。” 许秘书开始冷笑。“对啊,是我忘了。你们根本就是一对臭鱼烂虾,他背信弃义,你人尽可夫,一个逃兵一个荡-妇,你们多有共同语言啊。罗盈,我真替你感到可怜,好好的一个姑娘,眼睛怎么就瞎了呢?别怪我没劝你——总有一天,你也会像我一样,连哭都没地方哭。那时候你流的眼泪,就是你今天脑子里进的水。” 罗盈并不生气,也觉得没什么可生气的。她甚至根本不明白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觉得,怨憎的样子很可怕。 她很少动怒,因为身体不允许。从小表姐就告诉她,生气会让身体受伤,就算是别人的过错,你的不快也都是你自己的身体在承受。 易怒,会短命。 简星倒是很不开心,这她感觉得出来。他似乎是不想再和许秘书纠缠什么了,起身就要走。“罗盈。”他叫。 罗盈看了眼时间,跟许秘书抱歉道:“那个,我们还要拍摄,有什么事咱们可以晚上聊,啊,别哭。” 走了两步,又有点于心不忍。她跑回许秘书身边,像个大姐姐一样摸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我知道你什么感觉,但是先冷静一下,毕竟我现在也不了解你们什么情况。咱们晚上详细点说,说不定有误会呢?好不好?” 简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罗盈的手,转身就走。 只留下一句,要迟到了。 …… 摇风摄影工作室,这名字乍一看,还以为和风车、风筝有关。但许秘书在微信里告诉她,自己曾经的名字叫许摇风。 果然,是因为出生那天,父母正在草地上放风筝。后来有亲戚觉得不好听,让她改名成“许鸢”,但她还是更喜欢“摇风”。 很中性,很酷,感觉一切都尽在掌握。 是个烈性女子,罗盈想。隐隐还发现这女孩和自己的性格有一点契合,似乎都是有着自己的算盘和追求,不太喜欢被人摆布。不用多说,“杨柳岸”和“昨夜星辰昨夜风”,也都是许鸢和简星爱过的印记。 她干脆问:“微博上那个画楼西畔是不是你?” 许鸢回道:“是。” 罗盈想,这可真是躺着也中枪。 有人因为不想结婚而分手,也有人因为太想结婚而分手。许鸢正是后者。据她说,当年她家里很看不上简星,觉得他一个穷学生,根本没能力养家。又爱搞摄影那么烧钱的东西,不稳当不说,还看不到希望。她背着家里偷偷和他在外租房,可还是被家里发现了。她甚至打算怀上孩子逼家里同意,可连简星这关她都没过去。 他们十五岁在一起,恋爱了七年。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她经孟词的关系,认识了家境优渥的钟原。 “那个时候,人生一片灰暗,除了绝望就是绝望。你以为我就放得下七年的感情吗?可简星一门心思都扎在工作,对我越来越冷淡。我问他,他就只说想早点娶我。我明白,也知道他的苦心。可工作有什么用?将来就算有起色,又有什么用?未来不真实,真实的永远是现在。我要的,是每时每刻的陪伴啊。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你看,简星这棵树枝繁叶茂了,树底下乘凉的却是你不是我。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嫁给一个能一直在我身边给我安全感的人,我就幸福了。我说什么他都捧场,我要什么他都答应。钟原是很好,他很好很好。可后来他也变了,他也开始忙于工作,顾家不顾我。” “你就是他的家啊。”罗盈打断道。 “可是他说过永远陪我,永远把我放在第一位的。”许鸢不甘。“男人都是一样,简星还说会等我回心转意,说无论多久他都等我。” 都是骗子,许鸢想。她结婚那天,简星友情出任摄像。看到他脸色苍白,神情痛苦,许鸢只觉得畅快极了。 是你不陪我的,简星。是你自己放弃我的。 而现在,我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当司仪问起她“什么是幸福”时,她转向简星,对着摄像头骄傲地答道:“幸福,就是从早到晚的陪伴。” 第 17 章 接下来,在许鸢的叙述中,她和钟原有过一段幸福快乐的时光。可好景不长,经济越来越不景气,钟原家的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干。到最后,钟原只好到简星的工作室去当合伙人,并且把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赚钱上。 她这才发现,原来钟原也是一样。 凭什么,她质问,凭什么?凭什么就要女人耗费自己的青春和爱情,就因为男人所谓的打拼?多少小女孩熬成了黄脸婆,最后换来的只是离婚证一张?她很感动于孟词和简埃之间的不离不弃,但她不相信每个男人都是简埃。 父亲是个酒鬼,喝多了就打人。在和简星出去租房之前,他们曾在那狭窄的小卧室里听着父亲在客厅叫骂。他拿着菜刀砍门,门的质量很差劲,是空心的。除了被剁出的豁口,就是被踹出的窟窿。没有门栓,只有一个小划杆。简星有在墙上钉过锁,可也抵挡不住许鸢父亲的猛攻。 “别丢下我,”许鸢说,“别丢下我。” 她的房间很小,只能放一张一米二的床。两个人就这样挤了一年,直到家里逼着她分手。“让他去找他大哥要钱,他大哥不会不管的。”许鸢的父亲这样告诉她。可她开不了这个口,简星更是不会答应。他知道大哥大嫂一路过来有多不容易,也知道只要自己去说,兄嫂一定会帮他这个忙。 可他不想抬不起头。 后来他也妥协了,为了许鸢。他找简埃借了钱,大部分都给了许鸢的父亲还债。剩下三万,他拿去注册了工作室。大嫂身体一直不好,大哥又要管公司又放心不下妻子,简星就介绍了许鸢去给大嫂做陪护。后来大嫂恢复了,就留了许鸢当秘书。没什么特别复杂的工作需要她做,无非就是一些普通的接打电话、复印扫描、端茶递水……工作内容并不繁琐。 简星只想赶快还上大哥的钱。 挣一点,还一点,连简埃都叫他不用那么着急。可他知道大哥是有家的人,自己再怎么也是外人。大嫂不计较,那是大嫂人好,可他心里要有个数。再说,如果背着债娶老婆,对许鸢也实在不公平。 那时候,许鸢已经不叫许摇风,而叫许鸢了。 钟原的父亲是孟词的客户,跑腿什么的都叫钟原去做。一来二去,钟原就认识了许鸢。他并不知道许鸢有男朋友,许鸢也从未透露。总之某一天他向许鸢求婚,许鸢戴着他送的戒指,和简星分了手。 后来当然也知道许鸢和简星有过一段,但婚都结了,钟原也没什么好计较。 许鸢嫁人后,一度想辞职。孟词却不许。她告诉许鸢,再普通的工作也是工作,女人不能没有自己的经济来源。丈夫不是聚宝盆,也不是淘金桶,一段婚姻中,最重要的不是爱,而是尊重。 没有钱,便没有尊严。即便只有一块钱,那也是一块钱的尊严。当他折辱你时,至少你可以拿这一块钱给自己买上一块面包。 就这么结束了,很长一段时间,简星会跑去公司看她。她只是厌恶地回绝:“请你跟我保持距离,我结婚了。” 孟词都看在眼里,可却什么也没说。 简星发誓:“小风,我会等你,一直等你。没有你,我所有的努力都没有意义。” 他哭,可是许鸢只觉得恶心。一个大男人,自己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知道抹眼泪。有什么好可怜的? 还有脸哭。 在那之后的半年,简星又不能说话了。他请了个翻译,和客户沟通时,他只能打手语。许鸢喜欢看《神话》,她觉得玉漱和蒙毅的爱情才是真爱情。要执着,要不悔,要坚持到底。而现在看来,简星和钟原都不能给她这样的爱情。 她以为自己不在乎。可当手机收到一条又一条的推送,当她看到视频里,简星一手举着身份证,一手搂住罗盈,像同所有人宣战、像同天地宣誓一般说出“罗盈是我女朋友”时…… 许鸢还是心痛了。 那是她的少年啊,十五岁,他孤僻、寂寞,她却能轻而易举地走进他的内心。她撒娇让他给自己拧水瓶盖,他便听话地给她拧。她说自己不敢走那段从家到学校的路,他便每天起早贪黑准时接送。她被小流氓调戏,他便为她和人家打架,还被学校记了大过。 她主动交出少女的身体,那天晚上,他说:“小风,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只有这辈子啊?”许鸢问。 “嗯……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会喜欢你。” “不行,喜欢可不够,你要爱我,很爱很爱我。” “好,很爱很爱。”少年吻着她的额头,吻着她的眼睛。那是他长这么大,最珍视也最疼惜。 胜过他自己。 他给她写情书,做礼物。舍友都有的,她也会有;舍友没有的,他也会让她有。 “其实我想要个家,简星,你和我的,我们两个人的。” 简星坚定地点头。下一秒,他似乎有产生了某种愧疚。“相信我,”他道,“可能要很久,不过我一定会做到的。” 这承诺听着顺耳,可许鸢在微信里嘲笑,一切都是放屁。罗盈只是耐心地听着她发来的语音条,手上给被拍摄的人举着道具。 当然,她戴着蓝牙耳机。 有人说,女人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是少女。罗盈想,男人到了什么年纪也都是少年啊。爱情,就是两个外形已经成年的人,内心深处的小朋友仍然在一起做游戏。 简星看上去沉郁极了,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张口吧,罗盈揣度。她原本的确很想听听简星的说法,因为担心许鸢会刻意引导一些负面情绪。可听了许鸢的讲述,罗盈觉得,要不要问简星,都已经无所谓了。 反正都是过去,何苦要再挖人家的伤口。 因为在生理期,肚子有点不太舒服。即便只蹲下捂了一会儿,这举动也被简星捕捉到。他心情虽沉重,却还是把罗盈塞到沙发上,又给她递了杯热水。 有几位演员提前来了,是以,他们今天的工作量虽大,可按照这个进度,整体的工作却可以提前好几天完成。拍摄空隙,简星又来看她,她只是让他回去。“我又不是小孩子啦,”罗盈摸摸他的脸,安抚道,“这点状况,小意思。” 简星果然没有再过来“慰问”,但偶尔还是会朝这边张望。 舒缓一些后,罗盈继续她的工作。她倒是很喜欢自己这一点,不偷懒。该做什么就去做,以免给自己留下遗憾,被未来的自己所讨厌。 她知道,简星需要她。 拍摄结束后,另两个同事先行回酒店,罗盈带他回了趟自己家。房间里有些尘土气,罗盈顺手拖了拖地。简星就那样傻乎乎地在窗边坐着,他大概是很累了,一天都没怎么休息,此刻更是疲惫万分。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罗盈解释。 要怎么说,他曾经深爱过另一个女人,并且为了那个女人,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 要怎么说,他在许鸢结婚以后还对她念念不忘,梦里都是她的身影。在无数个夜晚,他常常叫着她的名字哭醒。 要怎么说,他直到现在还是会为许鸢心痛,直到现在,他还是会偶尔梦见许鸢。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好像这辈子都不会远离他的心脏。 要怎么说,当他面对许鸢时,他依然会想保护她。他下意识认为许鸢今天的不幸都是由自己造成,而对她好,就是自己的责任所在。 罗盈会吃醋、会生气,是吗?今天许鸢亲他抱他,罗盈都看到了吧。 质问和埋怨,很快就会来了,是吗?像狂风暴雨一般,劈头盖脸地朝他砸过来。而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再然后,罗盈会不要他了。罗盈会说,简星,我看错你了,原来你也不是一心一意地爱我。简星,许鸢说得没错,你是个渣男,你薄情寡义,你对不起我。 那种被扼住喉咙的感觉又来了,舌根发紧发涩,简星痛苦得想呕吐。可他浑身都没有力气,他太累太累,只想倒头就睡。 想回到那个在幼儿园的下午,他和小朋友玩着积木,他拼了一座城堡,觉得自己好厉害。他想,爸爸看到他的“杰作”,一定会说儿子真棒。 画画的时候,身边的小女孩少了颜色,他主动借给人家好几支彩笔。妈妈说要助人为乐,他是这样的,他的确从帮助别人这件事中感受到了快乐。 门铃似乎在响,罗盈正在冲凉,她对着客厅大喊:“简星,拿下外卖!”于是简星也只好起身,去迎接送餐员的笑脸。 放到茶几上,罗盈也出来了。她将他推到浴室,里面温温沉沉的,都是淡而魅人的香气。“先洗澡,然后出来吃饭,”她给他指着沐浴露和洗发水,“衣服我这里有,不用担心,身上这套可以直接扔洗衣机里。” 浑浑噩噩地洗漱完毕,简星觉得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马上就要奔赴刑场啦,想着,他换上罗盈为他准备的衣服,拉开浴室的门。 这衣服是谁的,是以前留宿的某个男人穿过的吗?不能去想,他会嫉妒。可他有什么资格嫉妒呢,罗盈是自由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外卖盒子已经被打开,罗盈正倒在沙发上玩手机。见他出来,她也没起身,就只是直接冲他敞开了手臂。 “过来,简星。”她道。 简星木然地走到她身边,被她抱在怀里。 她摸摸他未干的头发,又摩挲着他紧绷的后背。“别怕,简星……别怕。” 第 18 章 这一晚上,大概是说了许多肉麻的话。“你是我的星星,是我的宝贝啊。”这样的话,罗盈竟然都能说出口了。 第二天想起,甚是尴尬。 “我很怕欠债,”简星坦白,“我爸妈就是……” “我知道。” ——这次,是换罗盈说“我知道”。 “而且我也不是放不下,我看到她的时候其实没感觉。我……” “没关系。” ——她想起自己十八岁时爱过的男孩,圆圆的脸,白白净净,好看得像一块玉。 “我好幸运,简星,”她软软说道,“我爱的人都在爱我,我在意的人也都在意我。” 简星终于笑了。“你知道我爱你吗?” “我感受到啦。”罗盈蹭蹭他的胸口。“好想把我的温暖通通给你,让这里亮堂堂的,四季如春。” “那只和我谈恋爱好不好。”男孩请求。“我不要你的温暖,罗盈,你的温暖给我了,那你自己怎么办。在你身边,我已经很温暖。” 能看到她很温暖,就已经是他的温暖。 罗盈又觉得他可爱。她仰头道:“放心拿去嘛,我的热量是可再生能源。简星,我就是你的小太阳,不用担心我没电,因为我是太阳能的,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想起在山中的那一晚,他送来的热水袋。罗盈又道:“而且是你先温暖我的呀,对不对?五块钱就把我买走啦,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吗?” 简星揉着她的耳垂,只是觉得很好玩。她戴着一副金色耳钉,是星星的形状。很小很小,如果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耳朵上的装饰。 天荒地老都改变不了他的念头了,他搂紧罗盈,吻了她的耳垂。又在她耳边道:“要不是你今天不方便,一定办了你。” “那可不会等很久哦。”罗盈已经困得眼冒金星。“这句话,我可是记住啦。” …… 回到夏城以后,简星偷偷把平板上的账户改了名字,又问罗盈要回那部微单。罗盈很是不满:“喂喂,我都用习惯啦,不要对人家这么狠心嘛。” “这是许鸢送的。”他怕罗盈误会,只好与她解释。“我不想她再干扰我的生活。再说,你不觉得难过?” 有什么好难过的?罗盈不解。不过她也没时间细想了,因为简星已翻开了硬盘里某个隐秘的角落,里面竟存放着数不清的照片和录像。凑上前去,罗盈看到,那都是许鸢,还有许鸢和简星。 “我会删掉的,”简星道,“现在就删。” “别别别——”罗盈赶紧拦住他的右手,幸亏拦得快,差一点就确认粉碎了。“我根本不在乎这个,简星,何必呢?” 简星讷讷:“这是前任的痕迹啊。” 罗盈倒是笑了。“小朋友,你是傻瓜吗?” 简星摇摇头,看上去竟有些黯然。“罗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哪里不喜欢?” “喜欢的话,你为什么不介意呢。” 罗盈就知道他要问这个,于是勾勾这位小朋友的下巴,又蹲下身,郑重说道:“简星,我不是不介意,我是不希望你将来回忆起自己的青春,还有那些努力拼搏努力抗争的时光,竟然都是一片空白的。这些东西是你活过、爱过的凭证,有一天你看到它们,会自然想起曾经的你在做什么,想什么,因为什么过不去的事情而发愁,因为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而烦忧。许鸢给过你幸福和快乐,这是不可磨灭的事实,为什么我要把她从你生命里踢走呢?那都很美好,不是吗?你的勇气,你的坚持,你的爱情,你的许诺……这些都是属于你的记忆,我不想把它们挖掉、连根拔起,然后独占一个空空荡荡、没有过去的你。” 简星听得出神。 “我知道,你一定也不是那么舍得。”罗盈继续道。“和我在一起,你不用独自承担那么多,也不用想着怎么哄我,怎么瞒我。我也喜欢你呀简星,好喜欢好喜欢。所以无论什么事,我一定都会以你的幸福为先的。这是我爱你的方式,简星。” “你现在是用一张体贴的面具在面对我吗?”简星问她。他不喜欢她蹲着,好像平白就矮了他一截。再说罗盈本来就不高,这样一蹲,更是小小的一只了。 拉起她的手臂,让她坐到怀里。“不用这样安慰我,罗盈,我怕你受委屈。” 罗盈的眼神很柔和,她承认:“是。” 简星倏然一顿。 只听她又道:“可是很严重吗?你喜欢的是我,又不是我的某一面。” 被说中心意,简星不禁一笑。他捧起罗盈的脸,痴痴地看着。“喜欢,每一面都喜欢。” “你知道吗简星,我之前一直认为,那些适配出的型号都不是真正的我。甚至在遇见你之后,有那么一阵子,我还是这么认为。 “可真正的自我又是什么呢?人们总是以为,那些没有拿出来见人的、那些因不得已而敛藏而压抑而抛弃的,才是真正的‘我’。又总是说,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这话好像充满鄙夷啊。可有那么一天,我睁开眼,突然就想明白了。‘我’是我所有表现的总和,外在的,内在的,都不可分割。内在的如果从不表露,甚至一丝一毫都不曾有,那就只是幻想,是一厢情愿孤芳自赏的意淫。而外在的表现如果总是被内心否定,那说明这个人根本不敢承认也不敢面对什么是真正的‘我’。 “我是卑劣的吗?是龌龊的吗?为了钱,做一些不被大众所认可、不为世俗所接受,甚至是道德所不容的事情,因此受到了形形色色的误解和抨击。我现在觉得,这事情就像盲人摸象,而非凭空妄想。他们摸到的难道不是大象的一部分吗?只不过他们窥一斑以为知全豹而已。一切都有内因,没有谁是彻底清白。可追究这个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人掉进精神折磨,在漩涡里挣扎来挣扎去,无心再享受生活。 “对你也是一样,简星,我不想拿着消毒水对你一顿喷,也不想我们的感情活在无菌环境。在坭坑里打过滚,才知道怎么爬起来;在冰雪里挨过冻,才更懂得取暖的重要性。人都是一步一步长大的,有了过去的你,才有今天的你,否定过去这件事本身就是在否定自己。那我为什么要否定你呢简星,我为什么要排斥过去的你呢。能够知道你从前的经历,能够在其中感受到那个傻乎乎的你,那个被心爱的姑娘虐得死去活来的你,我很欣慰啊。我倒是很想回到那时候抱抱你呢,只是那个时候的你,可能也无心把注意力转移给我吧。 “所以,我是不是在用体贴的面具对你,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也是我的一部分啊简星。我关心你,爱护你,因为你值得,所以我愿意。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朋友了,简星。我爱你的全部,包括你给予别人的爱。而且我相信,我的百分百,一定也能换得你的百分百。” “其实盈盈,”简星抱着她道,“我从来都不认为百分百的付出就一定能获得百分百的回报,这世界上多得是不等价的交换。可你一直是我的百分百,从我喜欢你那天起,我就认定你了。” 刚才话说得太多,罗盈有些口渴。她从简星腿上跳下来,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所以说啊,”她对简星道,“你是傻孩子。” …… 暑假很快到来,陆家的小妞竟然放弃补课,追着罗盈来了夏城。闲暇之余,罗盈带她做起了视频博主。反正她手比较巧,又有一定知名度,工作室又有现成的后期。就这样,罗盈竟然又踏上了新的致富之路。 摄影的手感也越来越好,虽远远不能及简星,可至少也能拍一些看得过去的东西了。简星的优势在于他心思灵动,很多常人想不到的东西和搭配,他直接就能化腐朽为神奇。而罗盈呢,她的天赋大概在于可以发现生活中很多微妙的巧思。 就连拍出来的东西,也是那么温柔啊。 也是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简星之前那么急着“带她上路”,让她跟着他学摄影。罗盈想,这人总是喜欢暗搓搓对你好,总是一门心思为你铺排。原来那时起,他就已经在为罗盈的以后而打算了啊。 可他又不说。就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该做的都为你做了,你若是放弃他,他也不想让你因此内疚。 爱情是一种可以把控、可以调度的生理反应,精神上也一样。但罗盈看开了,因为她甘愿登上简星这艘小船。不知驶向何方,他一个人也有些吃力。那么,她的存在,便是允许他歇歇,安心让她来掌一会儿舵。如果遇到暴风雨,她就可以带着他弃船逃生,潜入海里;如果是明媚的晴天,他就可以再次拉她上船。 她信任他,也知道他一定信任她。是百分之百,换来了百分之百。 她终于知道天上的神仙为什么喜欢下凡,和凡人私恋。终于知道为什么妖魔鬼怪都会化成人形,流连人间。 放纵自己的心,去爱上一个人,安心地让他牵扯,交付他伤害你的权利。 因为当你真的遇到那样一个人时,你真的,就甘愿去赌、去以身下注啊。 第 19 章 钟哥到底把许鸢拉到身边当助手。 这主意其实是罗盈出的。一来可以增加他们夫妻的接触,不是说没时间陪伴吗,那现在整天在一起,可以整天陪伴啊。二来,也可以让许鸢感受一下钟哥的工作量,看看他每天为了养家累成什么苦样。三来,钟哥能见到老婆,许鸢又能见到简星,这对他们夫妻二人的精神状态说不定也能起到一些稳定作用。 但简星说这是个馊主意。 ——许鸢一到工作室,就去收拾了简星的办公室和房间,并且把屋内的摆设都调整成了自己从前喜欢的样子。又带来了不少旧物,悉数搁在显眼处。接着,她又开朗地跟大家介绍,自己是钟原的太太,简星的前女友,又在闲聊的时候告诉同事,自己和简星相恋过七年,以及自己的曾用名是许摇风。 啊~同事们接二连三地明白了。感慨简星真是用情至深,连工作室的名字都是前女友的啊。又为罗盈惋惜,原来罗盈的性格、喜好都和许鸢那么像,原来是照着许鸢找的啊。 简星为此苦恼,可罗盈却毫不在意。“做决定之前要考虑好风险,”她说,“这次的风险在预估之内。” 钟哥倒是看不下去了。“你知道他们怎么说你吗盈盈,现在大家都以为你是替身,都觉得许鸢跟我离婚就是为了跟简星再续前缘,到时候简星肯定会一脚把你踹开,跟许鸢旧情复燃……”说到此处,钟哥的伤心事又起,他不禁擤了擤鼻涕。“我看哪,你也不用为我再操心了,她真要走,我留不住。” 罗盈正在对着镜子补妆,茶水间,不时有同事来去。她扭头道:“我可能被简星给传染了,也觉得让许鸢把整件事情明白过来,是一种责任。再说我也不全是为了你,你和许鸢要是离了,那我的麻烦不更多吗?到时候你也烦,简星也烦,工作室的麻烦不也会变得更多吗?你们要是和好啦,那大家都省心呀。” 到时候齐心协力赚大钱,岂不美哉? 做梦都能笑醒。 我怎么这么棒呀,罗盈心里忍不住夸自己。怪不得简星喜欢,她自己都很喜欢自己呢。 “你们在干什么?”有人突然问。 许鸢已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倚门而立,一张脸阴森得厉害。“抢了简星还不够,还要抢钟原?你可真够贱的。” 这声音不大,甚至都出不了茶水间。钟哥刚要说什么,就被罗盈拦住。“我就是要抢钟原,”她道,“我比你好,比你聪明,比你温柔比你体贴比你可爱,做起事情也比你妥帖比你到位,从来不用老板操心,也从来不给男朋友添堵。贱有贱道,贱也能贱出我的风格,你想学吗?呵呵,你学不来啊。” 许鸢快被她气昏过去。目光如铁钩一般剜住钟原,凶狠,热辣。一种奇怪的感觉包裹了钟原,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块即将被饿狼啃食的腱子肉。那饿狼却突然泄了气,蹲在地上哭了。钟原瞬间就丢了魂儿,急忙过去给老婆擦眼泪。边擦边哄,哎唷我的宝贝儿你怎么了,别哭别哭,我错了我错了…… “你滚。”许鸢哽咽道。“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钟哥无措地看了罗盈一眼。 “你还看她!”许鸢哭得更厉害了。“看看看,你们眼睛里都是她!” 见罗盈不作声,许鸢又如此排斥,钟哥只好颤颤悠悠地又站起来。他不敢去碰许鸢,也不敢再和她说话。尽管,他已心急如焚。 “我真想打你,”罗盈开口道,“要不是打人犯法,外加气大伤身,我早就一脚踹飞你。你得感谢咱们国家的法律。” “哈,露出真面目了?”许鸢一脸嗤笑。“你打呀,你踹呀,反正又不是没被打过。我最不怕的就是挨打,我爸打过我多少回了!少拿这点本事吓唬我,你以为你是谁,你也太把自己当成个东西了吧。” “你过分了小鸢。”钟原打断道。 “她说我不过分,我说两句就过分?”许鸢的情绪再次失控。“你们都欺负我,钟原……你们都欺负我……” “缺爱不是你为所欲为的理由,许鸢,你得分清谁在伤害你,谁是想为你好。”罗盈无心再与她纠缠,直接把她从地上拉起,大力推向窗边。“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路上跑的那些车。谁没有压力,谁不痛苦,谁不孤独,谁不需要陪伴?我确实是生气了,许鸢,你很厉害,我平时很少生气。” 许鸢却一把挣脱她的手,冷笑道:“关我什么事?你少来教育我。” 最讨厌这种无端的指责和高高在上的鸡汤了,以为是温和,其实刻薄无比。别人的艰难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别人苦,她就不苦了吗?别人不苦,她不还是在受苦吗。只会叫她理解别人,可谁又理解她? 谁又能带她脱离苦海啊。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她生下来就在苦海里,哪里又是她的岸。 “我还就不呢。”罗盈故意气她道。“就管,就教育。就是让你见识见识老娘的风采。” “神经病啊你!” “嗯哼~” 一步三扭地离开茶水间,罗盈长长舒了口气。莫生气,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气出病来无人替…… …… 没事做的时候,罗盈喜欢看教程。 软件的,手工的,画画的,写字的。如今,她又看上各种摄影教程了。 多用功,总是好的吧。 她的工位在二楼第一间,进门左拐的小角落。靠窗,她喜欢。窗台每天被她抹得干干净净,又贴上了壁纸,还养了几盆花。生活的乐趣就在于此,只要肯用心,一切都是那么温馨。 这是生命的态度。 男朋友是老板这件事,搁在一类人身上,他们会享受,并且沾沾自喜。搁在另一类人身上,他们会焦虑,然后把自己逼得喘不过气。而罗盈选择,不听不看不关心。 该亲密就亲密,毫不避嫌,该公私分明就公私分明,也寸土不让。 唯一的不好在,同事们不敢和她走太近。毕竟和谐相处的本质就是一起吐槽领导SB,谁敢和她一起吐啊。 QQ收到一条新消息,点开一看,是简星。 “过来。” 轻轻起身,移开办公椅。蹑手蹑脚地走出办公室,径上三楼,简星的单间。 这一层是员工宿舍,在刚注册公司的几年,这一层住的还都是一些陌生人。简星无家可归,就在这里过夜。虽然简陋,但房租便宜。后来情况渐朗,他干脆就把这一层也买下了。 左拐右拐,来到最里面的一间。门上贴了一张少女心爆棚的贴纸,是一只淡粉色的风筝。罗盈扫了一眼,没当回事儿。 进门便拥吻在一起,罗盈显然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便只是一直笑,一直不好意思地笑。 床是单人床,被子很软,和这房间的主人一样,是浅色。窗帘是双层,一层遮光,一层薄纱。眼下只挡上了薄纱,遮光的一层被系在两侧,如同纤腰一束的少女。淡金色的光芒透过窗帘的纹路映照在被子、床单,以及枕头上,映在简星那周正的面庞上,映在T恤未曾掩盖的颈部、手臂…… 这炎热的下午,是否会发生什么。 左手垫在姑娘头下,轻轻抚慰。但罗盈看起来完全不紧张,她期盼已久。“简星,”她笑嘻嘻道,“你好急啊。” 急?到底是谁急。 简星突然觉得有意思起来。眼前的女人像是个连环杀手,任何一个男人都难逃她的陷阱。她喜欢吞噬,她迫不及待吞噬。 那吞噬之后呢? ——若轻易被她吃到,那他给她的,和之前的男人给她的,又有什么分别。 思及此,简星笑笑。“我不急啊,你以为我是要做什么。” “哎呀简星!”她抓狂地坐起身,将他推到一边。又后悔力气使大了,于是将他往回拽拽。“你怎么总是说话不算话?”她垂头丧气道。“再这样,我不玩了。” 拖住姑娘的腰,将她再次放倒。“怕不怕?”他问。 被他逗得心里没底,罗盈只好如实回答。“本来是不怕的,现在有点怕了。”忽然又想到刚才的事,一种成就感涌上心头。“简星,我今天欺负许鸢了。” 这种时候突然提到另一个女人,还是他前女友,简星觉得有点微妙。 “嗯,钟原跟我说了。” “哼哼哼~”罗盈不怀好意道。“有没有很心疼呀?” “我疯了?”鼻尖轻蹭,简星的声音也变得近了许多。似乎是直接就深入到了她的大脑,她听见男人说:“自己老婆不心疼,心疼别人老婆干什么。” 罗盈的心突然像坐过山车一样忽悠忽悠起来,她埋怨自己不禁撩。像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一般,她被简星一句话搞得面红耳赤。 “谁是你老婆呀。”她害羞地嘟囔。 简星没有回应,但他的动作已替他证明。可几分钟之后,他再次停下。 颇为玩味地看着她:“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会对你——” “啊啊啊简星,你混蛋!你欺负人!” 被他彻底捉住,他温柔地看着那急躁而不堪一击的女人。他始终是有耐心的,他想,不能乱了节奏。 “就是欺负你,”他笑道,“怎么样?” 第 20 章 简星这人,出乎意料的能忍。 经验丰富的男人,罗盈接触过很多。冷静克制的男人,她也见识过不少。但简星这种,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就像做菜。凉锅热油,葱姜蒜爆香,可他就是不下菜。下呀,下呀,你倒是快下呀。罗盈在一旁大喊,尼玛,锅都要糊了! 可他还是不往锅里放菜。 男人分毫不差地把握着尺度,每每危险边缘,他便添一点凉水。可是为什么要往锅里倒水呢,罗盈想,那你前面的葱姜蒜不是白往里放了吗,难道你不想炒,而是想炖吗。 对,是炖。 一点一点入味,一点一点炖熟、炖烂,炖得这感情每一口都软软香香。 可她在一旁闻着味儿,口水直流,她都快要馋死了。那大厨却只是调戏她:“时间没到,不能吃。” 这次比上一次要好一点,这么看来,似乎每一次都比之前的一次要进步那么几分。至少今天,她的每一寸肌肤都被他了解过了。 最坚贞的表情,最流氓的动作。她一早知道他不简单,却没想到竟如此熟练。“你和许鸢……有很多次吧?”她再一次贱贱地问。 “记不住了。”他亲着她的脸颊道。“时间太久。” 是真心也好,是谎言也罢。总之,罗盈深知自己被他迷惑了。而她嘴里的话也从“简星,我杀了你”,渐渐变成“求求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还是上了你?” 罗盈哭着道:“没什么区别。” 从前总是速战速决,偶尔遇上喜欢浪漫的,也是几步到位。如今战线被简星强行拉长,罗盈倒是从中体会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像是高速摄影机下的回放,每一帧都可以细细品味。随便停留在哪一刻,都是最幸福最美好的时光。 他没有一个刹那是在敷衍。他的爱,细微至每一个角落。 如清泉浸漫全身,罗盈想起了第一次在水中飘浮的感觉。很恐慌,脚着不了地,就那样斜斜地飘着,担心自己会死掉。一开始还有些无助,可习惯之后,竟然也觉得奇妙。 没有可抓住的事物也没关系,他是她的浮力。 从前只是生理冲动,可面对简星,她的确是一点一点,把自己交给了他。情感,身体,灵魂……就算把爱情当成一场祭祀,她也无怨无悔。 这个小她八岁的男孩子,先后令她感激、敬佩、怜爱,又成功地俘虏了她的征服欲、占有欲,和保护欲。爱情总会有涨潮和落潮,但罗盈这次好想变成一朵浪花,碎散在他的生命里。 真是糟糕啊,七情六欲。罗盈有点想哭,她点开QQ,给简星发了一条,好害怕失去你。 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老了,年纪还这么大。会先他一步长出皱纹,会在他还活力四射的时候,就生出白发。可她并不怕他抛弃她,她知道,他不会。 只是怕,只是怕。怕他没人照顾,没人爱,会孤独。怕他难过,怕他无助。 要是自己先走一步,没人心疼他,要怎么办啊。 在拄着拐棍、戴着老花镜的年纪,还会掏出身份证,傻里傻气地跟那么多人说“简星,欢迎你们认识”吗。 屏幕右下角有新消息闪烁,罗盈擦了擦眼泪,将简星的聊天框点开。他发来了几张图片,罗盈将鼠标往上一拽,就翻到了第一张。 是孟词的追悼会上,她独自靠着墙壁,感叹命数的无常。当时看起来这么超然吗?她从没注意。 下一张,是飘着雪的山上。大片大片的瓷白,掺着一点耀眼的黄。 再之后,那明黄的身影变近了。她叉着腿坐在路边,手里握着冰凉的水。应该是刚喝了一口,瓶盖还没拧上。 接着,就是山底下的文化节,他光明正大拍的那几张。真好看,罗盈不禁自夸,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好看啊。 足以见得一个审美正常的摄影师的重要性。 “老实交代,”她飞快打字道,“什么时候开始打我主意的?” 简星发来一条语音,罗盈顺手点了转文字。 “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原来不是一见钟情啊,罗盈想。但她还是忍不住戴上耳机,把他的声音又听了一遍。 留恋他手上的感觉,磨砺,粗糙。 …… 暑期转眼过去,送走了陆小园,也迎来了婚礼拍摄的旺季。公司里的摄影摄像几乎全部出动,包括简星。 是旅行结婚,走一路拍一路,摄影团队的费用也是新人承担。简星身边自然是一直跟着罗盈,但这次许鸢说什么都要给简星做助理。 “以前也是我,他的操作我很熟悉的。” 没错,简星告诉罗盈,之前确实是许鸢跟他配合。 眼见许鸢的怨气要冲破天去,罗盈想了想:“也行,那我问问钟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一次跟拍而已,又不是这辈子就出去一次,有什么好争好抢的。 干什么不是干啊。 “回来。”简星拉住她。“你真想让我一个人上战场?” 罗盈笑他:“不是一个人啊,还有你的小风~” 简星的表情像遭受暴击一般,他憋了半天,还是央求罗盈:“你也跟着我好不好?” “简!星!”许鸢叉腰问他。“有我一个还不够吗?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啊?” “能不能别总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简星气得不轻。 误会?许鸢心道,有什么误会啊,难道不是事实吗。她气势瞬间弱了下去,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我让你误会了吗。” 简星叹了口气,回头看罗盈,罗盈也看了他一眼。耸耸肩膀,无奈歪头。 “罗盈必须在我身边。”简星强调。“你要是觉得自己非去不可,就按流程写申请。你是钟原的助理,先让他给你签字,签完了再来找我。” 许鸢的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男人都一样,她想,都这么狠心,这么绝情。喜欢你时,月亮都可以摘下来给你;不喜欢你时,一块钱都不舍得给你花。 她又跑到茶水间偷偷哭了。 怎么可以这么过分啊。她打开空间里的相册,一张一张删着私密相册里的图片。大多数是她和简星的合照,不乏非主流时期的大头贴。又看到简星给她写的情书,字迹很漂亮,她当时发出来,被同学们羡慕了好久。 为什么要删?一个声音在心里说,为什么要删? 是啊,许鸢也疑惑了。她又跑去回收站点了恢复,而后存下精挑细选的一些照片,点击发送朋友圈。 “他。” 钟原秒赞。 “老婆十几岁的时候这么漂亮啊!” 许鸢回了他一串省略号。 等了好久都不见简星和罗盈的反应,手头上工作又不少,她只得先忙要紧的。钟原舍不得让她干累活儿,交给她的都是一些基础的东西,她也能够应付得来。下班后,钟原依然在做第二天的计划和安排,她却已是无事一身轻。 越早离开钟原越好,当初是怎么看上他的?现在跟他多说一句话都恶心。竟然还跟他度过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许鸢简直想死。 偷偷摸上三楼,却见楼梯拐角处,两个嬉闹的身影。 简星正揽着罗盈的腰,那女人穿的是露脐装,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故意露出来给简星抱。反正他的手倒是搂得挺习惯的,看起来也没少摸。他低头亲她,她到处躲,快四十的人了还娇羞得跟什么似的,许鸢一阵恶寒。 哦,他们又缠在一起了。怪不得啊,怪不得简星被迷得神魂颠倒。雪姨那句台词怎么说的来着?头发都白了,照样风骚。 酸意涌上心头,许鸢故意加重脚步跑下楼去。 从前被他这样抱在怀里的人,可是自己啊。 …… 赶在出行之前,终于提交了申请。能写出已是不易,罗盈觉得差不多也就行了。太为难人家,倒显得不近人情。但她不能干涉简星在这种事情上的选择,公事公办,即便是好意,也难免越界。 钟哥签字倒是利落,罗盈实在不明白他,但也不好八卦什么。 别人的私事,她为什么要去插手啊。要做的事情很多,她还没那么闲。 这次的顾客是简埃的朋友,据说相当不差钱。长途旅行惹人疲倦,罗盈却像个永动机,又是带大家唱歌,又是给客人讲述各个地区的趣闻和历史。“怎么这么厉害?”简星问她。罗盈笑眯眯的:“姐姐可是有导游证呐。” 大概时节未到,冰岛的雪下得不多。雷克雅未克,罗盈上一次来还是在十年前。那时毕业没多久,家里也不急着让她找工作,而她也喜欢趁着年轻到处玩玩。不想这一玩就是十多年,游历人间,一游就游到了中年阶段。 那时,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有幸看到了极光,她其实并不觉得好看,但那是一种浩荡的美。是自然,是宇宙。更多感受到的,是自身的渺小。不知怎的,她想起了《道德经》。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世间之事,终究会“和”。天地正是一种“和”。 漆黑的卵石,透明的冰块。缤纷如彩虹的房屋,冷峻却舒适的小雨。与东方不同,这里是另一种诗意。 第二次来,多了些怀旧,少了些新奇。多了些忙碌,少了些惬意。但有简星在身边,一切便都是温暖的。公寓老板热情地跟罗盈打着招呼,又指了指身后那面挂着相片的墙。简星看到,那是十年前的罗盈与老板一家人的合照。 她现在也不老,可那时更年轻。笑容还十足青涩,可眼角眉梢却已经有了七八分风情。她那时才二十四吧,简星想,还没有现在的自己大。要是遇见那时的她,不知能否顺利攻下? 他笑了笑,恐怕,难。 第 21 章 这一路,客户也没什么设计和方案,纯粹想去哪儿,就奔赴下一站。初时还算轻松,可走着走着,就忍不住思念夏城了。 自己还是不喜欢飘零啊,简星想。从前走遍东南西北,也不觉得累。如今却只想回到家里,抱着罗盈温存。 但好在心爱的人就在身边。有她在,仿佛可以四海为家。 先国外,再国内。这是客户的主张,说是家门口的风景随时可以看,远处的跑来一趟不容易。异国异乡,许鸢也平静了下来。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生疏远近,似乎也分明了一些。当然也遇到了种种小麻烦,但最终都得以解决。 罗盈安慰他,世事不会尽善尽美。能够无伤大雅,已经是一种圆满。 没忘了拍vlog。作为百万粉福利的受害者,简星只能乖乖听话。金字塔前面跳宅舞,大西洋边上换女装。“土味十足,”罗盈憋不住笑,“真的,简星,我受不了了,好傻。” 离开纳米比亚,罗盈飘在路上的包裹已经不计其数。简星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一个人对于购物的狂热,她还真是随性,凡是让她感到快乐而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她都会买下来。“现在有钱又能挣钱,不花留着干嘛?”罗盈自有一番说辞。“说不定哪天就咽气啦,人死得可比自己以为的要快。” 这一路上,除了最后一道工序,剩下能做的都做了。罗盈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占山为王,简星想了想,表示要选个黄道吉日。 这是大事,要郑重一点。 那女人则在飞机上默默圈着世界地图。“简星,你看。” 简星凑过头去,只见那图上被她画了不少红心。数了数,大概有二三十个。“这是什么?我们一起到过的地方?” “NO~”罗盈造作地否认。“这是我们……henhen,我们打过的卡。” 略一思量,简星的嘴角止不住上扬。他问道:“所以呢,圈这个干嘛?” 罗盈把地图一折,签字笔一放。这次飞回国内,大家似乎都抱着回家的心态,于飞机上彻底放松。罗盈起身张望了一下,只见身边的人无一不在呼呼大睡。她小声道:“简星,总有一天,我要把地图上标得出名字的地方都跟你画上圈圈。” 简星倒吸一口冷气。 ——真是雄心壮志啊。 …… 回到国内已是十一月末。这一路素材颇多,足足撑满了三个硬盘。后期人员自然是忙碌了起来,罗盈则在点数她那些陆续寄回来的快递。因为收货地址是公司,大大小小的包裹已堆满了她的工位。 简星也在剪片子。 把专门为她拍的,以及专门拍的她,剪成一个又一个的小短片,作为礼物送给她。那是他眼里的姑娘,和别人看到的都不一样。 山,海,冰,月。沙,原,泽,林。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知道,这姑娘都在爱着他。 真想快些走完这一生,与她白头偕老,又舍不得她的岁月流逝得太快。她怎么永远有消耗不完的兴致?有时忙起来没办法陪她,她就自己给自己找乐子。像个小孩子,盯着地上的小虫都能高兴半天。 大雨天客户坚持拍摄,她二话不说就套上雨衣去踩机位,出完整套拍摄计划才通知简星,可以出去拍,做好防水就没问题。更别提为了成片效果徒手薅野草、狂奔溜野牛。简星告诉她不至于,这些都可以再沟通,但罗盈只说,那样他会很麻烦。 “你可以偷懒啊。”简星心疼。 “不行。”在这种事情上,罗盈义正辞严。“他们是你大哥的朋友,说是朋友,其实就是生意伙伴。简星,他们对你有意见,就是对你大哥有意见。简埃让我们来帮他这个忙,肯定不是想让我们跟他们据理力争的,对不对?” 少一点矛盾,就少很多麻烦。简星依旧难过,她只是说,想什么呢简星,我可是你的员工,拿着你给的钱,不能不干活儿啊。 “她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的。”许鸢突然出现在身后,死死盯着简星的屏幕。简星下意识按了win+D,桌面却还是罗盈。 顶着斜斜的斗笠,轻纱遮面,神色沉着。 身后的女孩无声无息流着眼泪,她知道一切都不可挽回了。“我也会等你,简星,像你当初对我说的一样,等着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简星只是将她当初的拒绝原封不动地奉还—— “我找到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不是你。不要再来烦我,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真不知道当初怎么会喜欢上你。没了我,活不下去?那你就去死吧,跑到我这儿给我添什么堵?你知道吗,我看见你就恶心。” 不过是复述,许鸢已经承受不住。她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却还是发出阵阵呜咽。“我知道我错了简星,可是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为什么不能?” “你了解我!”她歇斯底里道。“你知道我的性格,会说出这样的话一点都不奇怪,我没有恶意。可是同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在伤害我、羞辱我。你怎么能这样啊……简星。” “你就是有恶意。”简星直接拔掉了显示器的电源,屏幕又是一片黑暗。是磨砂材质,看不清倒影,但隐约可见两个朦胧的身影。“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你太知道如何戳我的痛处,所以你逼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成心的。你对我说的每一个字,也都是故意的。如果你现在觉得我是在伤害你,那你一定知道,我当初有多不舍得这样对你。” “我是错了,我知道自己错了还不行吗。”许鸢已是泣不成声。她何曾这样乞求于人?那些年里,都是简星在顺着她、哄着她,后来又是钟原。相比简星的迁就,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跪坐在地板上,几乎是贴上了简星的腿。“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爱我,简星……钟原他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他给我的虽然多,可是我知道那些根本不能和你给我的相提并论。简星,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也知道我幼稚,我应该长大。你真的放得下我们的感情吗,你摸着自己的心,你真的能忘掉我吗?” 七年,他们牵着手长大,人的一生有很多个七年,可是十五岁到二十二岁,却只有那么一次。 “求求你了简星,求求你了。我不能没有你,我会死的。” 见她哭得不像样,简星也难受起来。他叹了口气,让她先从地上起来。“凉,别在地上坐。” 许鸢别扭着不愿起身,简星无奈,只得从沙发上拽了一个垫子,示意她垫在腿下。“我知道你还关心我,”许鸢喃喃道,“我总是梦见你,你知道吗?梦里面你还是那么疼我,那么喜欢我。我没有别人了简星,世界上就只有你。” 梦里面,又回到那个狭窄的小卧室,酗酒的父亲像恶鬼一样在门外踢打,简星也怕得要死,却还是牢牢抱住她。“不要丢下我好不好简星,求求你别丢下我。”简星则坚定地告诉她:“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那也是简星的噩梦。可他知道自己对许鸢有责任,便连梦里也不得安歇。 此刻,许鸢仿佛又变成那个十几岁的少女了。她模样从没变过,哭起来更是跟从前一模一样。简星便也被拉回那段难以忘怀的往事当中了。他也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许鸢。 “抱抱我好吗简星,求求你抱抱我。” 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是涌上一股冲动,让他去把许鸢抱在怀里,搂得紧紧的,然后对她说“不哭了我在呢”。可也只有那么一瞬间。 那瞬间过后,他便想起了罗盈。“我不能抱你,”他往后缩了缩,“我已经有罗盈了。” 许鸢愣了一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这才摘下身上的挎包,自其中掏出离婚证,递到简星面前。“你现在有机会兑现你的承诺了,你和她才几个月,这几个月真的就能替代我和你的七年吗。”又觉得自己说得太直了,许鸢接着解释。“我知道罗盈是个很好的人,可是你们年龄差那么多,你跟她在一起,肯定也放不下我。为什么不及时止损呢简星,我们今天就可以去登记啊,你可以娶我了简星。” 娶她?简星的脑子一片空白。那些年里,的确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这样的念头。甚至分手后的一两年,他看着她的婚礼录像,还是期望那个新郎是他。 许鸢乖乖地钻到他的臂弯里,像只刚生下不久,还在找奶吃的小动物。从前在他怀里,也是这样温顺,这样无辜。“简星,”她拉着他的手,小声地叫,“这里,这里,都想你。” 简星如触电一般抽回自己的手,点住她的肩头,将她略略推开。 不想她又扑了回来。 “我知道你想我,心里想,那里也想,你说过它是我的。” “别再说了行吗。”简星感觉自己快要炸掉。“走吧,我不想再听了。” 许鸢的手轻颤着摸过去,她太了解简星了,太知道如何才能让他不忍心了。“原谅我好不好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简星。” 第 22 章 她试着亲吻他的嘴角,他没有介意。可当她打算再深入一步时,简星还是将她推开了。 “你不走,我走。”他道。 门板忽然被敲了三下,竟是罗盈。“还不下班吗?”她看着地上的许鸢道。 许鸢用袖子蹭了蹭脸,抓起自己的包便往外奔去。出门时还撞到了罗盈,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反正罗盈是被她撞得不轻。 “哇,力气真大。”罗盈吐槽。 简星像个木偶一样在办公桌前站着,了无生气。罗盈带上办公室的门,袅袅娜娜地来到简星身边。“你要是需要一个人待着,我就出去。”她摸摸他的心口道。 他没说话,只是把她死死抱住了。“你都看到了是不是?”他问。 “嗯。”罗盈点头。费力地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要两样东西,一个解释,一个保证。” 简星竟抽泣起来。 “我恨她,”他的头紧紧埋在罗盈肩上,搂着她的手臂也骤然收紧,“我恨她,罗盈,特别特别恨。” 罗盈的眼眶也有些湿润,微微泛红,但眼泪没有流出来。她轻抚着男孩的背,知道他喜欢被触摸脊椎。大概是从她这里获得了力量与安全感,简星哭得没那么厉害了。 “我不是很想霸占你,尤其是强迫,”罗盈将他按到椅子上,认真给他讲道理,“不要有心理压力,我没关系,是真的没关系。” 反正过去这些年,都这么过去了,对吧。和简星才几个月,以前接生意的时候,也动不动就几个月呢。 恋爱而已,迟早能走出去。 她走过的路比他长,见过的天地比他广。该放手就放手,没什么要苦苦纠缠。 为难别人,也是为难自己。 简星只是疯狂摇头。“我不想再回到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一点都不想。”他埋首在她的手臂,又是泣不成声。“我看见她,就会想起她对我说的那些话。我知道她性格就是那样,可是我还是会痛啊。她怎么可以这么不在乎我……怎么可以啊。” 上气不接下气,他顿了顿,又继续说。“罗盈,抱歉,我真的要跟你说抱歉。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为她付出的时候也是心甘情愿的。如果没有遇见你,可能我还是会跟她在一起。可你太温柔了罗盈,我不知道你可以对我这么好。” 不知道,自己也配得到这样的好。 原以为自己就是应该活在阴霾的天空下,一辈子与许鸢牵扯不断,即便她骄纵妄为、自私任性,也永远与她牵绊下去。原以为自己的爱情就是这么不值钱,就是活该不被心爱的女人珍惜。原以为恨与报复会伴随他终身,烧掉他的自由,也烧掉他的灵魂。 “那是因为你对我好啊傻瓜。”罗盈笑着去逗他的脸。“我从不亏待真心对我的人。” 尽百分百的努力,然后,等待友善从陌生的土壤中慢慢发芽吧。 简星忽然苦笑了一下,这笑容很无奈也很随意。罗盈倒是从中看出了什么,又不好直说。只得问他:“怎么啦?” 将她抱在腿上,像儿时抱着小熊玩具。“罗盈。”他叫。 “嗯?” “你叫我怎么不爱你啊。” …… 送她回家,和她吃饭,看她入睡。 眉间抽搐了一下,眼珠微微滚动,是在做梦么?握着他的手,时攥时松,简星想起那天她发来的那句“好害怕失去你”。 那天在下雪的山上,他一开始并没认出她。只是觉得那黄色的雨衣很显眼,毕竟周围都是白茫茫一片,视野中出现一抹鲜艳,任谁都会忍不住去看。 后来拍到了她的脸,他也不太敢确认,心说可能只是长得像罢了。 到了山顶,那收费处连十块钱都找不开。见她也没能进去,索性帮她个忙,就是陌生人也没关系。助人为乐,好事啊。 她上山的时候就走走停停,几次滑倒,有一次还差点滚下去。性格应该也比较开朗吧,不然也不会偷听他和收费员的谈话,听到那句“找不开”还笑得那么大声。 那就一起下山喽,还能有个照应。 在山间吃饭,她竟主动请客。五十块钱一碗的紫菜蛋花汤,说点就点,还说什么滴水之恩蛋花汤相报,自来熟极了。仔细端详她那张亲和的脸,才确认正是那频频与他大哥上热搜的女人。 她应该是不认识正在她对面吃饭的这个人吧,不然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问她年龄,她还撒谎说在上学。 真是敢承认啊。 晚上的时候,又一门心思想和他发生点什么,他只是想,大哥怎么看上了这样的女人。但出于好心,还是给她送了热水袋。直到第二天修好手机,对大哥一顿质问……才知道原来那闹得沸沸扬扬的,不过是一场乌龙。 他为自己前一天的误会和厌恶深感歉疚。 就这样一直装作不认识她吗?简星不知。但事态不等人,没想到当晚就被她知道了身份。 那一刻,是向来就有的自毁情绪在作祟。他只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只有这一条命算是无所谓。不能眼看她承受那不明不白的攻击,就算只是出于道义。一腔孤勇,就那么泼了出去。 她越来越厚脸皮,他也完全不介意。一点一点接触,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动了心。 或许说她是自己的女朋友,这句话本身的目的就不那么纯粹吧。 那时还觉得,她真像曾经的许鸢。 不,简星否定了自己这个念头。看着熟睡的罗盈,他心中暗道,盈盈比那个人……好一万倍。 似乎是有人在捏自己,罗盈痛得醒了。其实他的手劲儿并不是很重,只是一切来得毫无防备。意识到是简星以后,她便放松地再次入睡。 那件事,发生得很顺利也很自然。他的力道和节奏都刚好,罗盈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调戏和玩弄,也不再像最开始一样猴急。被他引领着,失去了知觉。灵魂好像睡着了,身体难过得要命。 听见他叫:“盈盈。” 罗盈迷迷糊糊地应:“……嗯?” “爱我吗?” “爱。” 与他十指相扣,如何不爱。与他抵死交缠,如何不爱。但此事因爱而生,罗盈想,人们用它来表达感情,可它却代表不了感情,也永远取代不了感情。 感情只在心里。而此事,是感情的一部分,是具象的表达之一。 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什么除却巫山不是云。没有,没有。爱你,就只是爱你。 是大快朵颐的一夜呢。 …… 第二天醒来后,罗盈惊讶于简星背上的抓痕。看了一眼自己的指甲缝,没有血丝啊,这是让鬼挠了? 她还不至于吧。 沿着痕迹比对,却始终不太明白下手的方向和走势。天刚亮的时候她醒过,可是很快又睡着了。这回笼觉太死,叫她彻底把昨夜的事忘了个精光。 只记得,他做了坏事。 从纸抽里抽出一张纸,卷成条状,轻轻划过他的背。简星被她弄醒了,翻身将她压在底下,又是夺魂摄魄的一次。 她终于知道那些抓痕是怎么来的了。 周末不必去工作室,赖床到肚子咕咕叫才起。在爱人身边,才知道什么是耳鬓厮磨、缠绵悱恻。许鸢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全是五十九秒的语音,罗盈点开聊天框往上一翻,足足翻了好久。 时间从昨天半夜到今天早上六点,隔一会儿就发来一大堆,隔一会儿又发来一大堆。可见这姑娘心事不浅,并且濒临崩溃。 昨晚的饭菜还有剩,是自己做的,剩菜也不嫌。加热的时候,罗盈点了语音转文字,就让那些消息在一旁静静地转。简星似乎在外放,果然她也收到了许鸢的消息。是绝望的哭嚎—— “我知道你跟她在一起了,你们现在就在一起是吗?不要,简星,不要……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你为什么不回我?简星,你为什么不回我?我求求你回我好不好,你理我好不好? “对不起,你不回也没关系的,我太冲动了。我打扰你了简星,对不起。 “我知道你不要我了简星,对不起,我就是太难过了……对不起……” 后面还有很多,但简星不再听了。他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耐心和平和去面对许鸢,却不想听了几条就开始头疼。罗盈倒是开始心疼了,大概同是女人,她很能体会这种惊慌的心情。可她仁至义尽,她才不是东郭先生。 对许鸢的仁慈,就是对她自己,也是对简星的残忍。 为什么早没意识到。 事实上,她也遇到过几个类似情况的男人。好不容易对她产生了好感,可却因放不下前任而回头复合。余姐她老公就是其中一个,还是第一个。人总是会向往新生活,只不过那男孩向前迈了一步,转身又退了回去。 没什么可指责的,问心无愧就好。 因此,如果简星最终也因为舍不得许鸢而跟自己分手,那也没什么接受不了。毕竟爱过,那就祝他们百年好合,祝他们幸福呗。反正自己一个人惯了,又不是什么缺爱的人,自给自足也不错。 许鸢那边的语音已转换完毕,入眼是最后发来的两条。仅仅打眼,罗盈便震惊得不敢再往上翻。 “我去另一个世界了,这里没人需要我,也没人爱我。我做过很多对不起你们的事,我对不起简星,对不起他跟我的爱情。也对不起钟原,我好像根本不爱他,我不知道。对不起你,我打扰你这么多条,但是没办法撤回了,你别听了,千万别听,我感觉自己疯了。 “谢谢你,罗小姐,其实我好像没那么讨厌你,我也知道你一直在为我好。可是我的脑子总是不清醒,那些负面的情绪好像在控制我,让我没办法理智地思考问题,也没办法进行什么客观判断。我真是太烦了,我也觉得自己好烦。对不起。” 第 23 章 医院的走廊里,简星和罗盈在塑料长椅上发呆,钟原则来回走个不停。 “我本来以为答应她离婚,她就能高兴了。怎么还是搞出这么个事儿啊,唉。” 没人应声。 最后,钟原也走累了,一屁股坐到简星旁边去。“这事儿是我对不起你们。”他道。“让你们跟着忙活,跟着上火。” 罗盈想说“和你没关系”,看了简星一眼,话却咽回去了。和钟哥没关系,那就是说,是许鸢自找的。在这种时候对钟哥说这样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她以前也这样吗?”罗盈还是问道。 “嗯,”钟原回答她,“刚结婚的时候不这样,后来就……唉。” 简星突然道:“是我大嫂的事情刺激到了她。” 他最了解许鸢,这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可罗盈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感。是在吃醋吗?是在不舒服吗?可是她为什么要因为这种可理解的既定事实而不快活啊。 钟哥都没说什么呢。 “她之前一直以为能跟我走下去,结果没有。以为我大哥和我大嫂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结果我大嫂也生病去世了。我大哥呢,也没有像她想的一样悲痛欲绝。” “不是的,”罗盈直接否认,“简埃只是憋在心里。” “她又不知道。”简星道。“之前我们没分手的时候,她就整天跟我说羡慕我大哥大嫂的感情,说像小说和电影里一样,不离不弃,忠贞不渝。” 不知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又勾起了哪些曾经的回忆。罗盈只看见他在膝上支撑着手臂,一直揉着额头。 钟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罗盈。还是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是罗盈,还是许鸢?” 听他问出这样的问题,罗盈吃了一惊。不过也好,一切都不用再拖下去了。 根本没犹豫,简星就道:“钟原,你脑袋也不清楚了?许鸢是你前妻,你跟她结婚四年,我选什么,我为什么要选啊。” “你是不是误会我了?”钟原依旧不紧不慢。罗盈倒是很佩服他在这件事上的淡然,只听他道:“我没别的追求,我就想许鸢幸福。我给不了,你能给,那就你来给。所以我不就这么一问吗,你看你急的。” “无福消受。” 罗盈觉得简星的话说得有点太硬,好像让钟哥怪尴尬的。她伸出手指去悄悄戳他的手,却被他握住。 和以前一样,他会无意识地摩挲她的掌心。 “简星,”罗盈贴着他耳边道,“我说个话,你不要想多。” 简星侧过头看她,眼中是十足的温柔。他道:“不会。” “我觉得许鸢不是疯了,是病了。应该看一下精神科医生。我不是说她精神病,是……心理方面的问题,早看早治疗,这是对她自己好。” 她讲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极了。简星知道她是怕自己生气,可是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因为许鸢的事,已经让她害怕到这种程度了吗。 好漂亮,简星想。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觉得,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觉她这么好看。 不是那种惊为天人,不是那种摧枯拉朽。罗盈这个女人,媚态十足。一咬唇,一抬眼,都让他为之心动。这姑娘温柔甜腻,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叫他刻骨铭心。 揉揉罗盈的头,转身对钟原道:“听见了吗?” “……啊。”钟原点头。 许鸢洗了胃,没什么大问题,但要住院观察,还要禁食一天。钟原仍是为她奔波劳碌,又是给她办各种手续,又是回家给她取必需品。简星没有去看她,只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再说他和罗盈好像也没什么必要出现。回到家里已是下午四点,一进门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气,家里有地暖,罗盈笑称:“啊~地暖救我狗命。” “结婚好吗?”简星边挂羽绒服,边淡淡说道。如同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就好像“今天晚上吃什么”。可罗盈确确实实听到他问的是,结婚好吗。 要死啊,长这么大还没纠结过结婚的事呢。根本是想都不怎么想啊。 “为什么呀?”她问。 ——如果是怕许鸢对他们的感情产生什么影响,那结婚也没用,该折腾还是折腾,该破裂还是破裂。如果他是对自己的立场没信心,那还是一样,何必在婚姻这围城里走上一遭呢。怪麻烦的。 简星思考了很久,久到罗盈都忘记他们还讨论过这个话题了。临睡前,他才对着臂弯里的罗盈道:“就是想娶你。” 想娶,想把她变成自己的合法伴侣。想让她成为简太太,想和她去领结婚证,红底的双人照,左边是罗盈和简星两个名字。他不太想办婚礼,但如果她喜欢,他一定好好策划,让一切都很有纪念意义。给她买最喜欢的戒指和项链,对了,她好像最喜欢耳饰。手镯和脚链也要买,以前跟婚礼的时候,听老人家说娶老婆都要送什么……五金。这风俗老是老了点,但反正这辈子就娶这一个,让他送什么都值。 就算把他的全部身家都搭上,当然,还包括他自己。即便如此,简星依然觉得是赚了。 她那么好,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没资格娶她。好像……配不上她。 还有岳父和岳母,也是很重要的。他们一直待自己如同待亲儿子一般,简星没有和父母相处的经验,一直不太懂得怎么面对。每次见面,总是紧张,生怕他们对自己不满意,反对他和罗盈在一起。只恨自己年龄太小了啊,他们一定会觉得他照顾不了罗盈、保护不了罗盈的。 唉,愁。 可只要想到简星和罗盈两个名字放在一起,就觉得幸福感爆棚。从前看起来刺眼的东西也变得柔和了,从前讨厌的人和事也开始可爱了。这次是他求她。“能给我这个机会吗……罗盈?” 罗盈开始恃宠而骄了。她嘻嘻笑着,简星就感觉有点不妙。 翻身爬到床头,拉开床头柜,自里面抽出一张泛着银光的名片,夹到简星眼前。“我的真爱,可是很贵的喔。” 简星浅浅地笑。“那请问罗小姐的真爱,是什么价格呢?” 罗盈已经憋不住笑了,一直用被子蒙着脸,哈哈笑个不停。“五块钱,”她撒娇道,“简先生买的话,只要五块钱。” 五块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不买……进来看看也行。 …… 第二天一早,先去工作室拍了红底双人照,又直接拿着户口簿和照片去民政局领证。罗盈紧张得很,不知简星是否也一样。从工作人员手上接过证书的一刻,罗盈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如在梦中。 就这样,自己……也结婚啦? 明明之前还对那些已婚的朋友无法理解嘞。 怎么自己也跟着犯傻。 “简……星……”上车后,她哼哼唧唧。 简星正在把证件都装进收纳袋,问她:“怎么啦?” “我有点害怕。”她整个人都缩到副驾上,转身对着那个刚刚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我感觉自己被你下了迷药了,中了蛊了我是。” 看着她嘟嘟囔囔,简星只是一直笑。“其实……”他欲言又止。“其实我也害怕。” 听他这么说,罗盈的心反倒踏实一点了。她用手背去蹭简星的脸,又凑上前亲个不停。“要不要买喜糖呢?”她顺嘴问道。“唉算了算了。” “买啊,给大家都发一点,还要买喜字,工作室每扇窗户每扇门都要贴。” “他们不是要喜糖,”罗盈看着他笑,“你给他们放假他们才是真高兴呢。” 简星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摇晃道:“都放假怎么赚钱啊,你老公怎么养你啊?” “我也可以养我老公哒~”罗盈臭美道。“哎哟简星,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啊。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简星忍不住又吻了她。要不是等一下还有约,他一定有别的事要先做。叹了口气,把这刚刚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按回到座位上,深呼吸,车子发动。 有的是机会。下半辈子,都是她的。 喜糖买了一大兜,罗盈倒不好意思亲自去发了。但简星显然更迫切地想把这份喜气都分发给大家,于是抱着箱子一个隔间一个隔间去送。 钟原不在,应该是还在医院陪许鸢。 收获了所有人的祝福,罗盈却忽然感到一阵空虚。这并非是婚姻本身所致,而是她对之前那三十多年的信念产生了怀疑。本以为结婚之后生活会是翻天覆地,但如今看来,好像也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今天,和昨天,没有任何差别。三顿饭正常吃,午觉正常睡,除了头顶罩着一层无形的“婚姻”,除了以后介绍简星的时候会说“这是我丈夫”……好像和之前也没什么不一样啊。 不像是高考,考前考后是彻彻底底的两个状态。结婚这件事,好像也就登记的时候慌张了那么一刹,如同生命泛起一丝涟漪。再多的,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就是他了吗?看着简星那洋溢着幸福的笑脸,罗盈这时才问自己这个问题。就是他吗? 以前看那些虚构的爱情故事,男女主角总是彼此的天命之人。诚然,这种宿命感是令人感动的源泉,开了上帝视角,这会给观众一种安全感。但哪有谁是谁的“命定”呢,人和人之间就是如此,有缘则聚,无缘则散。今天和简星彼此喜欢,就好好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情感。 不必渴求什么命中注定,也不必赋予爱情太多额外的期许。情就是情,是当下由心所发。如果一开始就在爱情的背上放置许多稻草,那它很可能寸步难行。 第 24 章 “喝点吧,一天没吃东西了。” 许鸢躲开了钟原递过来的碗,她已闻到米粥的香气,可这丝毫勾不起她的饥饿感。 她只恨自己没用,连死都死不成。 抓起床头的镜子,照见镜中人脸色苍白。这不是她第一次自杀了,只不过上一次,陪在她身边的是简星,而非钟原。 钟原仍旧搅拌着米粥,或许再凉一些会更可口。他舀起一勺递到许鸢嘴边,又哄道:“宝宝,别让我再失去你了好不好?” 许鸢突然哭了。不知是听到哪一个字,她无力地看了一眼钟原。张嘴喝掉他喂过来的粥,是皮蛋瘦肉粥,他做起来最拿手。想说很香,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不出口。 “别乱叫,”她道,“我跟你已经离婚了。” 也不知钟原是否能接收到她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总之,许鸢的心里是在呐喊。说啊,快说“我不答应”,快说“我还爱你”,快说“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宝宝”。 可嘴上,她不敢坦露半句,只敢将他推至千里之外。 他一勺一勺喂,她一勺一勺喝。喝完了还不肯自己擦嘴,就只是等着他来给她擦。又心想,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或许都不是出于爱,只是因为之前的习惯而已。 钟原是个好人,她知道。 “别这么对我了钟原,我跟你已经没关系。” 钟原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接着,他叹了口气。挽留的话在离婚之前已经说过太多太多,多说亦是无益。她态度依旧强硬,任是千军万马,也打不破她的铜墙铁壁。 多说多错,惹她厌烦,多说不如多做。 他还能忏悔什么呢?留不住的始终留不住。 “他们登记去了,”钟原道,“今天上午。” 许鸢倒是没有特别明显的反应,此刻她身体虚弱,连精神都是慢慢的。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不甘和怨恨、那被无情抛弃的悲伤,又在她体内翻江倒海。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她问。 “现在就行。”钟原道。“你现在身体状况还不行,回家歇歇吧。” 他说的“家”,指的当然不是许鸢父亲的那个家。在他们结婚第二年,许鸢的父亲就因醉酒和人发生口角,被人当街打死。许鸢看着她父亲的尸体,起初还面无表情,可几分钟之后,她就大哭起来。 爱也好,恨也罢,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也离她而去了。 房子租了出去,很快赶上拆迁。不想刚刚拿到那笔费用,钟原父亲的公司就宣布破产。钟原消沉了一段时间,那时家里所有的支出都要靠着她这些补偿款和那点微薄的工资来负担。无数个白天,她走在路上就在想,我这是为了什么啊,我为什么会过着现在这样的生活啊。无数个夜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眼泪一直往外流,第二天早上眼睛永远是肿的。看着窗外的月亮,她就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和简星分手,一定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吧。 想离婚,想去找简星,可是不敢。 每一次发生争执,她都会对着钟原大喊:“你生气了是吧?你打我啊,打死我啊!”钟原怎么可能对她动手?她就当着钟原的面,对着自己一巴掌一巴掌地扇。他拦住她的手,她就撞墙,他抱住她的身体,她就止不住地哭喊。 他不懂,他什么都不懂。如果是简星,她根本什么都不用说,他就会明白的。 这日子灰暗极了。一丁点儿盼头、一丁点儿念想也没有。 结婚四年,从未避孕,也从未怀孕。钟原只和家里说他们不打算要孩子,而其实呢?两个人一起去体检,钟原身体很健康,各方面都没问题。许鸢却临阵退缩了。 如果确认是她的问题,那又该怎么办呢?不要去检查,不要去面对。 自欺欺人罢了。 后来,连她的身体也开始抗拒他。身体是骗不了人的,当她想着简星的时候,她本能地就对钟原厌恶。 上班,上班,他只知道上班。有时候加班到很晚,更是直接不回家。“你不用回来了,”许鸢告诉他,“你不回来我也挺开心。” 就这样,许鸢觉得,世界离自己远去了。她像是活在外太空,静静地观察着人世间的一切。她不是许鸢,许鸢只是她在地球上的一具躯壳。她支配着这身体,就像登录一个游戏账号。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NPC,她只需要去执行一个又一个任务,可最终要达到怎样的目的,她从来也想不到。 如果死了,还可以删号重来吗?她不知道。 而现在,钟原问她要不要回家。 “嗯,”她点点头,“可是我没有钥匙。” ——办理离婚那天,她把钥匙丢进了下水道。 见她没有反抗,钟原松了口气。“肯定是我送你啊,怎么能让你自己走。”他收拾着手边的垃圾,准备等一下一起带出去。“钥匙家里还有,我下午事情可能多一点,约了个外景……”他尴尬地笑。“晚上我会早点回去的,你什么都不用管,在家好好休息。” 许鸢没有反驳什么,就这样默默跟他回了家。确认他的车子开走以后,她才掏出手机,给自己叫了辆车。 目的地,摇风摄影。 …… 正翻着工作计划,研究婚礼定在哪天比较好,简星的手机就响了。 扫一眼,是许鸢,简星皱了皱眉头。任凭手机在办公桌上狂振,他连拿起的欲望都没有。 他不接,她就接着打。拉进黑名单,又在微信里打。连微信也删了,各种能想到的联系方式都屏蔽了。 她又换了号码继续打。 电话终于接通,许鸢坐在工作室附近的小广场,破涕为笑。听筒里传来简星的声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我不想干什么……就是,你能不能出来一趟?我保证是最后一面。” “你直接来就行了,我在二楼。” “不要!”许鸢有些害怕。“我不想让那么多人看见我……他们会嘲笑我。” 简星那边好像长出了一口气,许鸢知道,他已经很不耐烦。可她还是可怜巴巴地央求:“就一面,好吗,最后一次,我知道你结婚了,我以后再也不来找你。” “你在哪儿?” “后面小广场。” 挂了电话,五分钟后,简星出现在她眼前。许鸢想,就知道他会来,他心软,见不得自己的女人受委屈,从来都是如此。在他面前,只要表现得足够弱,他就会愿意挺身而出。 他还是那么愿意穿浅色。 “你变了。”许鸢轻轻道。“记得吗,咱们在一起之前,你每天都穿黑的。” “嗯。”简星答道。“你找我来就是为了怀旧吗?” 许鸢摇摇头,嘴上却继续说:“我让你换换风格,你还不肯。说穿习惯了,除了黑的都不好看。后来我把你那些黑色的衣服都扔掉啦,你没办法,只能穿我给你买的浅色。” 他个头高,身型好,穿什么都好看。 简星当然记得。一开始他很不适应,可许鸢一直夸他这样好看。他很害羞,走在路上都不敢抬头。是许鸢,将他一点一点从那深渊的裂隙里拖拽出来,让他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 此刻,许鸢就在他面前,恬静地看着那掉光了叶子的枯木。她眼神寂静,很像当年的小风。 “我还有事,”简星道,“你最好长话短说。” 许鸢回头看他,而后虚弱地笑了。“简星,我们彼此拯救过。你重获新生,我却再次跌进地狱。你我身上,通通都是对方留下的印记。谁敢说自己不是在被前任所影响?反正,我是不敢说这话的。” 简星那头痛的感觉又来了。许鸢知道他很煎熬,于是更加不紧不慢。 “你就是喜欢我这个类型,简星,不然你也不会找罗盈。”说到此处,许鸢的眼神似乎坚定了不少。“她跟我真像啊,只不过她比我幸运,她生在了一个有人爱-的-家-庭,所以她什么都比我强,她连你也抢走了。” 简星只是道:“你能不能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要你回来。”许鸢忽然站起,直直朝他走去。“我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会为你改变,简星,我们有感情基础,你相信我,你应该知道我一定会为你改变的。” “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许鸢的情绪又激烈起来。她攥住简星的袖子,即便隔着羽绒服,简星依然被她抓得一痛。“我知道你们登记了,这没什么简星,再去离了就好了,我们就又可以在一起了。”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简星试图将她推开,“没什么好说的。” “为什么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许鸢开始打他,她没多少力气,就只是一拳接一拳地砸在简星身上。见他要走,又直接扑过去跪下,抱住他的腿。“简星,我真的求求你,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能……没有你我会死的,我真的……我看不到希望了简星,每一天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只有想到你,想到我们那些过去我才能开心一点,可是我又知道你不是我的,我知道你现在身边多了个罗盈……你真要这么狠心吗简星,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我爸死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为什么我最孤单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你就知道工作工作工作,我不要你工作不要你赚钱,我只要你回到我身边——” 眼泪打湿了他的裤腿,简星终究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头。 “简星,罗盈她可以没有你的,她那么坚强,她身边有那么多人爱她。”许鸢的声音小了下去,仿佛这世界只剩她一个。简星蹲下身,听见她的呢喃—— “可是我谁都没有了,你真的要和他们一样,你也要抛弃我吗?” 第 25 章 见她情绪稍微平稳一点,简星才敢伸手去扶她。箍住她的双臂,将她从自己腿上拽起来。“你还有钟原。”他道。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许鸢的眼神满是渴望。“你可以轻易放下,我不能,我做不到。那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七年,你说过你会对我负责,可是你没有。我不怪你,简星,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也很痛。” 见简星一言不发,她又继续呈攻心之势。“你还记得你带我去爸爸妈妈的墓碑前面,说我是他们的儿媳吗?还记得你对着他们的照片发誓说你一定会把我娶回家吗?简星,你怎么能食言,怎么能欺骗爸爸妈妈……” 北风刮得人脸痛,简星道:“你该长大了。以前是我幼稚,我们都很幼稚。” “可是我喜欢你幼稚,”许鸢软声道,“你幼稚的时候喜欢我,现在成熟了,就不喜欢我……我不喜欢你成熟。” “但这都和你没关系了不是吗?”简星只是淡淡地问。半晌,他冷静地看着许鸢,缓缓地道:“对你好,就会伤害罗盈。不理你,又会伤害你。我真的不想我们的关系难看到这种地步,但你好像一直在逼我,你在逼着我抛弃罗盈,就为了你。” 许鸢开始害怕,她一直不敢面对的事实好像就要来了。 “如果在你和罗盈之间,我必须要挑一个人来伤害。”简星麻木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我会选谁?” ——“你觉得我会选谁?” 听到这话,许鸢的身体震了一下。 ——她还是明白了结果。 简星的耐心已经耗光,对这个女人,他恐怕是把这辈子能说的话都说完了。剩下的都很难听,他也实在是说不出口。 天空发白,几只不知名的小鸟排成一队飞过。外面的空气太冷太干,瞄了眼腕上的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出来的时候没拿手机,罗盈找不到他,一定会很急啊。 许鸢就在他身后,看着他远去。这一刻,她彻底回归了现实,她不得不接受,简星,这个她曾经深深爱过的男人,已经不再属于她。 记忆像银杏叶被吹落,他的生命,从此和她再无瓜葛。 掏出手机,结束录音。犹豫了一下,还是传送给罗盈。 “新婚快乐,恭喜你,捡到一个很好的男人。可是他真的会一直爱你吗?听听看,免得将来说我没有提醒你,男人到底有多绝情。” …… 回到办公室时,罗盈正坐在他的位置上玩俄罗斯方块。红色的小游戏机,黑白屏,是小时候常玩的那一款。“我去见许鸢了。”他老实交代。 “知道。”罗盈笑笑,头也没抬。 脱掉外衣,挂上衣帽架。一手支撑着椅背,一手扶住桌沿。就这样盯着老婆玩游戏,简星也没觉得无聊。 站得有点累,又搬来一个矮凳,坐在罗盈旁边。她玩得认真,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是不能结束了。大概是game over,罗盈将游戏机往兜里一揣,伸手揽住他的肩,接着直接就懒洋洋地从高处扑到他怀里。 “不生气吗?”他低声问。 罗盈摇摇头。“我知道你是想帮助她,其实我也想。”又给他看刚刚许鸢发来的消息。“但是她现在需要的不是我也不是你,更不是钟原。”捧起丈夫的脸,罗盈认真道:“是医生。” “没人会带她看医生的,钟原带她她肯定不去,她自己更不会去了。” 罗盈不想他为难,于是道:“还有我们啊。” 简星却摇头。“再见她,我就要疯了。” 他不想再考虑任何跟许鸢有关的事情,包括这个名字都不想看到。明天就准备材料把工作室改名,改成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再让他想起许摇风。 “盈盈。”他叫道。 “嗯?” “跟你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是个人。”他自嘲地笑了下。“被你爱护,被你珍惜。我小时候总是想,连爸妈都能抛下我,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不能的?后来我遇到许鸢,我又以为她不一样。” 他不再说下去了,但罗盈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像抱着小朋友一样抱住眼前的男孩,带着他轻轻摇晃,又温柔地拍着他的背。“我确实是有话想对你说,可是,我希望你不要生气。” 简星享受着她的安抚,在罗盈的怀抱里,似乎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没有了。他无比信任她,也无比依赖她。“没关系的。”他说。 “她会激起你的痛苦,每次你见到她,都会想起那些痛不欲生的日子。你觉得,自己好像又变成那个噩梦缠身、不得解脱的简星了。” “……嗯。” “你想带她走出泥沼,你不忍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原地。你本以为自己已经走了出来,可她的存在只是一次次告诉你,你没有。” 简星点头。 罗盈捧住他的脸,与他对视。她告诉他:“其实你已经走出来了,简星,你很坚强,也很勇敢。负面情绪会传染,我相信如果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快乐的许鸢,你一定不会再这么难过。” 简星想了想,说道:“是。” “所以不是你不好,不是你做不到。”她诚恳道。“这是很小很小的事情,是一粒小石子,可你把它变成了一块大石头。” “盈盈……”他无助地搂住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男人的脆弱使罗盈心软。“我对这件事的态度没那么强烈。其实你也知道,许鸢不是喜欢你,她只是在向你求救。你难过,因为你觉得自己非但救不了她,反倒还会把自己的幸福搭上。可眼睁睁看她受罪,你又觉得于心不忍,觉得你是罪人。” 简星愕然。 ——她都知道么? ——嗯,她向来是知道的。 罗盈用食指刮了他鼻子一下,笑道:“然后呢,你就开始犯傻啦。你觉得这样的自己,也配不上我。面对我的时候,你总是在害怕,可要是离开呢,你又舍不得。” “盈盈……”简星唤道。他不知该说什么,又实在很想叫她的名字。 “怎么啦?” 简星摇摇头。他只是在想,遇见罗盈,是自己的幸运。从前总是愤世嫉俗、怨天尤人,后来他长大了,他知道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知道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可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想要玉石俱焚。 他知道这念头的可怕,所以只能控制。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煎熬着过去了,就这么随便着过去了。可上天让他遇到了罗盈。 矮凳面积很小,怀里又搂着一个,坐起来很不舒服。简星干脆将罗盈拎起来,打横一抱,一并倒在沙发上。看着她那讨人喜欢的模样,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你有没有发现我跟你在一起之后……越来越不清醒?” 罗盈在他身下,举起两只手来替他揉着太阳穴。眉间也按了按,他下意识闭上眼。“那是因为你把心都交给我啦,因为你是个傻瓜。” “我不想这样的。”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嘟嘟囔囔。“我想保护你。” “你一直在保护我呀~”她搓着他的脸,将那英俊的面孔挤成奇形怪状。“你为我做的,我都看得到,也都感受得到。所以呢,简星,我也会保护你。”顺手摸出手机,给他看上午发的朋友圈。“这是什么呀?” “结婚证。” “是谁的呀?” “你和我。” 又点开评论,光是点赞就有好多排,底下的回复更是数不胜数。 “看到大家的祝福了吗?” “看到了。” 将手机放到一边,用力摇晃着他的肩膀。“现在还怕吗?现在还怕吗?” 简星其实早就缓过来了,却只是想看她还有什么哄人的招数,于是一直顺着她的话。亲亲她的脸,又亲亲她的眼睛。她故意用睫毛在他脸颊上忽闪忽闪,他只好捉住她,深深地吻。 这女人是他的妻子,名叫罗盈。他想,盈盈值得世界上所有的好。 …… 许鸢没有再回那个住了四年的地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直到暮色彻底四合。 罗盈回复她的第一句是:“我自己的丈夫,不需要你来试探。” 第二句是:“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更清楚。” 许鸢气不打一处来,这女人太嚣张,简直是明晃晃的挑衅。冲动之下又发了好多,等到后悔之时,却一条也撤不回来了。 又去微博骂人。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可恼又有人在评论说她酸,她气得又把微博都删掉。 不想回去见钟原,也没脸回去。 天一黑,气温立刻降低了不少。她穿得单薄,此刻更是连骨头都忍不住发抖。手机还有百分之五的电,充电器还在钟原家里,她想了想,竟觉得自己哪儿也去不了。 快到圣诞节了是吗?许多店铺都贴上了红红绿绿的装饰,有的还摆出了一人高的圣诞树。上学的时候,简星每个节日都不落,传统的、西方的,他通通会拿出礼物送给她。有时是花钱买,有时是自己做,总之,一件比一件上心。 可惜那些礼物,在她结婚之后,通通被扔掉了。 钟原和简星不同。对他而言,送礼物这件事主要是为了哄女孩子开心。他从小就不缺钱,自然是觉得越贵越有价值,越贵越有意义。她大概就是被这样追到手的,当时想,钟原样样都好过简星。 比他帅,比他有钱,比他懂女人,还比他嘴甜。 眼界也比他宽,见识也比他广。 还只爱她一个。 有得选和没得选,自然是大不同的。许鸢那时觉得,钟原是在诸多选项中相中了她,而简星的选项只有她一个。他日若是有得选了,简星也未必会选她。 如今,这是佐证了啊。 第 26 章 叫简星自己先回家,罗盈选好了餐厅,直接给许鸢发定位。 对方回:“好。” “没地方住吧?”她上来就问。 许鸢本来有些局促,被她这么一顶,立刻就开始炸毛。“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我呢?” “就是要管呀~”罗盈点好了菜,把菜单一合,对服务生说了句“谢谢”。“我替我老公管呀,怎么,你不是很希望他来管吗?” 许鸢拄着脸不说话。 “我可以帮你,许鸢,你爱听不听。愿意听呢,就别插嘴。不想听呢,现在就走,出去,我不拦你。” 许鸢很想哭,她觉得这女人在欺负她。可是腿又软了,不知为什么,她实在是没有勇气站起来骂她“你神经病”。 ——就连身体都让她妥协。 怂爆了。 罗盈知道这丫头吃硬不吃软,你好声好气地对她,她只会蹬鼻子上脸,你强来吧,她心里不服,可表面上好歹还能乖一阵儿。 欺软怕硬的主。 许鸢果然不说话了,眼神一直往外飘,要么就是盯着桌布,反正就是不抬头看她。无妨,罗盈想。耳朵还在,躲不了。 先找到通讯录里一个人的名字,推送名片给许鸢。“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医生,很专业,不会上来就给你开药让你住院。你可以去搜他的名字、履历。保密性很高,人也通情达理,而且是女医生,你不用有什么心理压力。我朋友的妹妹就是在他这里看好的,她比你严重多了。” 许鸢想反驳,想说那关我屁事,一对上罗盈那犀利的眼神,瞬间又弱了。“我手机没电关机了。”她嘀咕道。 丢给她自己的充电器,又指了指桌边的插口。“费用自然是不低,但是钟原应该也负担得起。你要是觉得没办法跟他开口,我可以借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因为我只是借,将来你好了这笔钱还是要还的,并且按照银行个人贷款的利率来计算利息。” 许鸢只觉得一阵反胃,从身体到精神都在抵触。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罗盈笑道,“你在想,怎么还要还钱啊,这人真装,做好事不是应该不计回报吗?那我可以回答你,因为我不欠你的,简星也不欠。我现在肯费时间跟你说,就是在帮你。当然,我也不图你什么感激,你只要放过简星就好了。你再折磨他,他会比你先死。” 对面的丫头怔了怔,嘴硬道:“没有。” 对于她的谎言,罗盈不以为意。小姑娘要面子罢了,没什么好苛责。“也不用怕你坚持不到底,中途跑路——我可以亲自监督你,接、送,都没问题,直到你好。”说到这儿,罗盈忽然低头笑了。“我是不会放弃你的,因为放弃你意味着我的生活将再次受到骚扰。你得相信我,因为相比简星,你的恢复对于我更有利。已婚男人的不忍,还是年长女人的承诺——从你的角度来说,你更相信哪个呢。” 似乎是有所触动,许鸢莫名看了她一眼。一颗心好像当真踏实下来了,真是奇怪。或许是罗盈提出的一切都太过实际,也足够有行动价值,又或许是罗盈把她看得太透,她想逃也无处可去。反正,她确实是愿意听下去了。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治病。钟原这边,我也可以保证他不会交新女朋友。当然呢,你们要是想现在就复婚,那更好了,提前解决一桩麻烦。” 许鸢摇头:“我不知道。” 行吧,不知道就不知道吧,看着这姑娘也很是茫然。“其实你根本就是喜欢钟原,不然你不会跟他在一起四年。”罗盈道。“这四年你有找过简星吗?你高兴的时候,有想起简星吗?没有人是停滞不前的,我们每个人都在前进。许鸢,你也在往前走,只不过你自己没发现。” 许鸢彻底颓了,趴在桌子上不说话。勺子和盘子叮当作响,汤汁蹭了一袖。 “你怎么知道?”她过了好久才问。 看她一个马上二十七的人了还像小学生一样幼稚,罗盈无奈把盘子移到一边,又拿出纸巾给她裹住袖口。“所有人都知道,就是你自己不知道。” “我知道!”许鸢坐起身来,带着哭腔道。“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简星也不是以前那个简星了,我不想要现在的他,我想要的是以前的简星。” “突然之间放不下过去,还是以前已经放下的过去,不觉得奇怪吗?”罗盈直言。“趋利避害,择木而栖,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谁不是这样?但你总在伤害真正关心你的人。上一次是简星,这一次又是钟原。可是,你当他们是傻子吗?” 许鸢无力地垂下头。“我很怕,罗盈,我总觉得自己快被淹死了,我需要一块浮木。这块不够结实,我就换下一块,如果下一块也被泡烂了,那我还会换新的。” “我可以捞你上来,让你的生活变好,”罗盈道,“但是你要听我的话。” 许鸢觉得这女人像是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永远要别人跟她交换条件,才答应帮人家上岸。但她没敢明说,只是应了句:“嗯。” “‘嗯’是什么意思?”罗盈板着脸道。“不会说话?” “我听,听。”许鸢只得点头。 吃完饭,在门口竟然看到了简星的车。车窗摇下,他抱歉地看着罗盈道:“我……不想让你自己回家。” 罗盈心里一阵欢喜,但表现太过,难免有屠狗之嫌。不过正好许鸢也要回家收拾东西,搬到公司三楼的宿舍去住,有简星开车,也省了不少事。 扫了一眼自己老婆身边的许鸢,简星不禁肃然起敬。这是何等的神通,竟能把一个作天作地的情敌收拾得服服帖帖。相生相克,仿佛不是没有道理。 …… 钟原没有忘记下午的保证,一早结束了工作,天还没黑就回家了。 家里却空空荡荡。 往好了想,以为她出门去散心,去买菜,去逛街,去…… ——去他妈的。 他彻底崩溃了,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微信被拉黑,打电话又关机。她刚出院,能去哪儿?又去找简星了?往公司跑了一趟,根本他妈的没有人。看了大门口监控,从下午到晚上,也根本他妈的没有许鸢的踪影。 事到如今,他根本就不在乎她喜欢哪个男人了,反正一开始也不是他,不是么?明明一早知道她心思不在自己身上,明明以为自己可以做那个守护她的人。可她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玩消失,是想干什么? 他妈的连充电器都没带。 可自己已经是她的前夫,因为这个就去报警,恐怕也只会被当成是神经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钟原的心一寸一寸地变冷。他不得不接受的一个事实是,许鸢想逃离他。 连充电器都不要了,也要逃命似的逃离他。 已经九点钟,他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这个家里所有的装修和布置当初都是依照她的喜好,可这个家,她或许从来都不想要。 他开始抽烟。 是下午拍摄完毕,客户给的伴手礼,他没抽过烟,也分不出好坏。就只是放在嘴里叼着,一开始还觉得呛,可几口过后,竟然也摸索出门道来。 是柠檬的香气,烟嘴有点甜。 她不会再回来了,他只是想。心口传来一阵酸涩的感觉,痛得他想流泪。从小父亲就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为了许鸢,他哭也哭过了,跪也跪过了。 许鸢大概是嫌他不够男人吧。 无所谓了啊,她不会再回来了。还记得新婚之夜,他触摸到她的身体,都觉得自己不够格。那天,还是她主动吻他,摸他,一步一步引领他。 一根抽完,又是一根。钟原疯了一样把烟往肺里吸,死了就死了,他想,死了也比见不到许鸢好。 …… 咔哒,门开了。 打眼就看到那刺激性十足的一幕,许鸢的脸“唰”地红了。 ——他寂寞到这种程度了么? 可钟原却像是喝醉了,一直没有抬头看她。直到她将门轻轻带上,钟原才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老夫老妻了,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再说她本来也看不上他不是么。将右手夹着的烟按灭丢进酒瓶。“回来了?”他只是道。 怎么能喝酒,许鸢想。最讨厌男人喝酒了。 “我……我回来收拾东西,搬到公司去住。”说罢,许鸢没好意思看他,直接就往卧室里去。拉开衣柜的门,她衣服太多,宿舍地方又小,实在不能全带。末了只好又对着客厅的钟原喊:“我只带几件,剩下的我会想办法的!” 钟原没应她,只是慢慢地走到门口。许鸢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脑子里还是刚刚进门时的画面,他虽面无表情,她的心却止不住一直狂跳。 正在摘一个高处的衣架,她踮着脚去拿。身体忽然失重,她吓得闭上眼,下一个瞬间就被钟原扔到软软的床上。 她听见他道:“宝宝,别走。” ——仍是哀伤地挽留。 许鸢的身子酥得厉害,可她只觉得丢人极了,于是挣扎着往外跑。心里却是在喊,别让我走啊钟原,你不拦我,我就真的走了。 他大概也真的喝多了,竟然没有听她的指令,而是再一次把她拽回到床上。 ——从未见过这样的钟原,强硬,固执,像一个缓缓压下的穹顶,将她罩在里面。空气越来越少,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攻击着她,也保护着她。 像一头嗅见血腥气的野兽,对着她肆意发狂。可她不觉得痛,只觉得安心。 就该是这样的,就该是这样的。她的柔软和舒展承接着他所有的愤怒和躁烈,她忽然听到,他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脏话。 只两个字,却很过分。真是个流氓,许鸢害羞地想。 这男人好凶,为什么以前没发现。 …… 等了好久也不见许鸢下楼,又过一会儿,干脆收到了让他们先回家的消息。罗盈轻轻一笑,靠在简星肩头。 “回家喽。” 后记啊后记 又到了作者瞎逼逼的时间!写完这篇,才发现我好像真的很喜欢女性角色之间互相挽救。从第一个故事到现在这个故事,一直没变过。 这个故事其实没啥好说的,写得比较直白,感情纠葛不是很复杂。罗盈选择了去尝试另一种人生,而她身边的人也都在她的影响下获得了或多或少的救赎。就像开头的余姐想的一样,她是一个会带给人慰藉和希望的女孩子。(突然发现余若弥在这本书里没有出现过全名) 上一个故事结束后,我一直觉得,罗盈不应该是个炮灰。而且陆悯对余若弥的感情那么深,他为什么又会短暂地喜欢罗盈呢。那说明罗盈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和余若弥降服陶珞珈相比,罗盈拿下许鸢的过程要轻松多了,也稳准狠多了。不过这个应当是阅历所致,因为上个故事里的姑娘们都还二十出头,罗盈才十八,这个故事里连罗盈都三十四岁啦。 有人跟我说,最好不要写言情故事的主人公变老。但是我个人很喜欢啊!我觉得所有人都会老的,只不过发生爱情的人永远年轻。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吧,这次写了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女性角色。每个人都会有爱情,每个年纪也都会有属于那个年纪的爱情。我们走在街上,随便看到的一个人,都会有他自己的爱情。可能发生在很久以前,可能发生在当下,可能发生在很久以后。所以梦生的故事里面出现了中年的善正和乐亦,这个故事里面又出现了中年的余若弥和陆悯。 写完罗盈我才觉得,余若弥和陶珞珈这两个姑娘如果出现在我身边,我是真的会害怕的,因为她们都太太太自我了。但是罗盈在身边的话,就会很有安全感,而且她又那么善良。(啊我真的好爱罗盈) 回头可能专门写一篇长评,总结一下四本书里的角色,以及一路走来的心态。这篇后记就不磨叽了。 然后简星这个男孩,写的时候就知道他可能没那么容易被读者喜欢。但是他的态度是我所欣赏的。 孟战这个骚包没啥好说的,反正贺峥不会结婚,祝他平安到老~~~~ 最后,古德拜……(上一个故事的后记就提前给大家拜年了。这一个故事都写完了,竟然还没过年。嗯。。。。。。。。。) (再提前拜一遍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