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风云 作者:江亭 文案 谢秋歧前半生命途多舛,杀过人、坐过牢、逃过狱,最后还被仇家卖到非洲挖矿。 身边除了东家托孤留下的一个傻乎乎的少爷,他什么都没有。 …… 谢秋歧:“太难了,我不干了。” 嗷嗷待哺的郑克:“救命恩人,汪!我会以身相许的!” 谢秋歧:“别!打怪就打怪,不要搞这种涩情。走,哥哥带你复仇!”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强悍美人养狼狗、复仇、升级变成钻石大佬的爽文。 1V1,HE 楔子. 人生不如意 二十七岁之前,谢秋歧一直混不上去。 他出生在广东珠海的一个渔村,父亲见背,读完了初中他就在渔场做杂活。一个旅游公司的老板觉得他长相好,带他到游轮上做服务生。同在一片海洋,游轮和渔船是两个世界。游轮上五光十色,包揽万象,年轻漂亮的服务生很招人喜欢,如果能陪着喝两杯,一个晚上的小费顶得上渔场半个月的工资。 谢秋歧适应得很快,后来一个富二代看上他,疯狂追求半年,他终于动心,辞了工作,被养在拱北的酒店公寓里。三个月不到要债的找上门,拿着大沓的借款合同,谢秋歧的身份证复印件赫然出现在手续文件里,借款人是那位昨天还在床上说我爱你的高富帅。这时候再打电话找人,仿佛人间蒸发。 高利贷没两天滚成上百万,搬家也没用,天天被人追着打,一次错手谢秋歧把讨债人推下了楼梯。人死了,这次上门的换成了警察,两手一拷进了拘留所。 庭审判了十五年,故意杀人罪。 转送监狱第二天,有个姓段的大高个来搭话,小美人,愿不愿意跟着我?能少吃苦。 谢秋歧冷笑,上一次有个人跟我说了同样的话,看看我现在的下场。 姓段的一愣,没料到碰到个硬脾气,反而更喜欢,决心要交这个朋友—— “段立,以后就是兄弟了。你叫什么名字?” “谢秋歧。” 这是个能改变命运的朋友。 第二年监狱组织户外劳作,有人在公路上劫囚车,警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囚车后门被打开,荷枪实弹的劫犯朝段立急呼,阿立,走了!段立回头看谢秋歧,朝他伸手,说跟我走吧,出去才有机会活着。 谢秋歧有点犹豫,警察追击上来,劫犯们催得厉害了,他鬼使神差搭了一把手,被段立拉着,下了囚车。 段立把谢秋歧带到了澳门,介绍给郑家。谢秋歧知道段立背后有人,他是郑家义子,为了顶罪才坐牢。但他没想到姓段的这么重要,值得大老板冒险劫囚车。 郑家是澳门的老牌珠宝集团,也是对亚洲的钻石供应商。门面开到了赛马场旁边,一间钻石银行,西式小高楼,里头像个五星级大酒店。地下是金库,整面墙的保险柜,全是钻石,粉的、蓝的、红的、半月的、公主方的、榄尖的......群星璀璨、交相辉映。 郑家每个季度在银行大堂举办竞价会。外头站一个排的武装保镖,里头三教九流济济一堂。谢秋歧也跟着段立去,没衣服穿只能借一套西装,尺寸偏大,还是像端盘子的服务生。 “那个就是义父。”段立指着出现在门口的中年男人。 谢秋歧注意到郑老板拄着拐棍:“他的腿怎么了?” 段立回答:“刚受过伤。” 郑老板看到段立很高兴,拥抱他:“瘦了,吃苦了,修养一段时间吧。” 段立亲吻他的脸颊:“让您担心了,多亏您才能出来。”他把谢秋歧拉到身前:“这是新认识的朋友,秋歧。他刚到澳门,想找个落脚点,您看有没有什么打杂的活能给他,他能吃苦。” 郑老板是个相面和善的人:“明天到办公室再详谈吧。你放心,在澳门有的是工作。” 一对义父子还有话要单独谈,谢秋歧先退开。他拿了一杯酒在手里,一直没喝,目光逡巡找到了郑太太,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听她和同伴说话—— “……我那儿认识好的复健教练,刚好介绍给大哥。” “你哥哥用现在这个惯了,没必要再换。” “唉,人还没抓到吗?要是我睡都睡不安生。” 郑太太用冷淡的眼神看自己的小叔子:“以前大家都是体面人,现在世道不一样了,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我和他说,如今就是家里的人也不一定可信,还是要早做准备,免得有个万一,我是不要紧,留下两个小的怎么办……” 小叔子接不上话,仰头闷酒,告辞都没有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秋歧当作没看见。他不会傻到认为郑家只是单纯卖石头,什么珠宝集团需要养着成群的武装保镖?什么生意人光明正大劫囚车? 但他没有选择,他是逃犯,只要过了澳门关口立刻就会被抓。这里是他仅有的容身之地,即使郑家不干净,这也是他唯一能活下来的机会。 郑老板让他打杂他就打杂,开车、烫西装、订机票、送文件什么都干,他是做过服务行业的,心细利索,郑老板喜欢他,花钱让他上外语课,给他办澳门身份,甚至逢年过节让他和段立一起留在家里吃饭。 谢秋歧感谢段立,将他拉出人生低谷:“我欠你一个人情。” 段立没在意:“兄弟之间不用说这个。” 谢秋歧还是坚持:“你救了我的命,我不会忘。” 段立其实不太敢要这个人情。谢秋歧蛇蝎美人,又是闯过鬼门关的,这种人狠在骨头里,什么都不怕,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担心谢秋歧会为自己做傻事。 “你别想太多,澳门地方虽然小,但是足够容身。义父也不是个苛刻的人,你想要什么可以和他提。我知道,你自己是有想法的,不会只满足现状。”段立说。 谢秋歧摇头。生活从来不允许人有想法,只能接受现实。 段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照顾好义父,跟着他,你的前途不会有错。” 在珠海渔港就是做杂活,兜兜转转绕了一圈还是打杂,也许他的人生就只能这样了。 这时谢秋歧二十七岁,他当真是这样想的。 第1章 信息量确实有点大 “记者发布会挪到11点,少爷改明早七点钟的飞机到。义父想要一家人整整齐齐露个脸,免得被媒体乱写,刚好股市也开了再把股价往上推一波。” “那我安排司机去机场接人。” “不,你亲自去接,早上先回家拿了西装再去机场,人直接送到酒店来。” “知道了。” “带着保镖,以防万一。” …… 不用段立提醒,谢秋歧也知道最近不安全。 就在上个星期四,郑家的车在氹仔小街上被人跟踪,幸好司机聪明,立刻拐进居民区,人多眼杂才没有打起来。 车子被撞到变形,人没有大碍。警察抓住了两个醉酒的小混混,询问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能当酒后驾驶。 但郑家警惕性极高,觉得背后有人搞鬼。这个珠宝集团刚刚收购了一间船运公司,动作很大,十六个亿的资本运作案子,为了拓展物流业务。这件事还登了《早报》财经版,有人分析,进军物流业是小,郑家想要的是专属航道。如果真的拿下了水路,难免有人眼红心热。 本来的计划是明天早上9点签收购合同、开记者发布会,说推后就推后了,还加了接人的任务。谢秋歧却习惯了这种“突**况”,几乎是24小时待命,在大老板跟前做事,就没有完全按照行程表来的。 联络好保镖,晚饭他吃了一点冰箱里剩下的菜,又看了会儿英文书,洗个澡决定早点睡。 今晚允许他睡眠的时间很少,明天又是公司重要的活动,他脑袋里一直想着事难以入睡,翻来覆去还是到了凌晨才迷糊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浅,不到三个小时他就醒了。 在黑暗中他摸到手机看了看,时间显示——02:41AM。 他起身去上厕所,手正搭到卧室的门把,外头一串奇怪的咔哒声掉进了耳朵。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肯定不是钥匙。 谢秋歧的手指一缩,转而放在了锁扭上。 一瞬间他皱起眉头,有点不确定是没睡醒产生的幻听还是真实的声音。 沉默中,门“嘎吱——”突然开了,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有人低沉地说:“搜!” 下一秒谢秋歧果断地将锁扭按了进去!他赤着脚飞快地移动,接下来的动作几乎都是凭着本能在做——两手一抽把床单硬生生拽了出来,转身扑向窗户。 高空夜风飒飒,吹得耳边嗡鸣。公寓在10楼,他至少要爬到9楼,开窗进去才能逃生。床单系在了护栏上,他紧张得手指在发抖,卧房的门锁这时候“喀拉喀拉”扭动起来! 锁芯晃动的声音吓得人心惊肉跳。谢秋歧手上全是汗,呼吸急促,心跳已经快得喘不上气,冰冷的空气往他口腔里面倒灌,他做了个深呼吸,终于把一个结打好。 “砰砰——” 枪响了。单薄的卧室门被直接踢开,轰地倒在地上。谢秋歧手里还握着床单,猛地一抬头对上黑衣打手的枪口,他下意识扑倒,子弹嗖嗖贴着他的后脑勺射过去。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本能地抱了一下脑袋,死亡的恐惧一下子占领了四肢百骸。 浑身的血液都降到了脚底,冷得他打哆嗦。他伸手捞到旁边的矮凳,对着打手就扔过去。凳子被子弹打飞了,打手一边呼喊同伴一边朝他快步走。谢秋歧几乎绝望,剩下一只矮凳在地板上滑铲而过,打手一个不防没刹脚,踉跄绊倒。枪从手里掉了出来。 ——就是现在! 谢秋歧鼓足了勇气伸手往前扑,枪已经在他手里,他毫不犹豫对着黑衣人的大腿就是一枪。 硝烟的味道顷刻涨起来。血溅在谢秋歧的脸上,他闭眼本能地想要躲开,没躲掉,液体的温暖让他颤抖。嘴角边有浓郁的腥味,有几秒钟他什么都忘了做,只瞪着眼睛恐惧地看着抱腿哀嚎的打手。两只手还握着枪,手臂疯狂地颤抖,后坐力使小臂短暂地麻痹了一下。 他没来由地想,这和段立带他去靶场玩的时候感觉不一样。 另外两个打手这时候跑过来,一枚子弹正中谢秋歧的肩膀,他痛呼一声这才想起自己在干什么,也顾不上肩膀的巨疼,站起来朝着对方连续射击。房间里没开灯,弹火迸射的白光忽闪忽闪,如同节庆的烟花。 ——活着!一定要活着! 他不知道自己射了多少发子弹,弹匣很快被打空了,他丢了手枪,四下去找别的武器。这是急中生智的时候,他揪起地上腿伤的黑衣人,打碎陶瓷杯将碎片抵在黑衣人的脖子上。 “停手,不然我杀了他。”他尽量冷静地说。 对方立刻停下了射击,其中一个说:“嘿,不要激动。” 谢秋歧眯起眼睛:“枪放下。退出去。” 他的肩膀在流血,疼痛模糊了视线,他只能尽力眯眼看清敌人。 对方误被这个危险的眼神震慑,犹豫着还是照做了。 他捡了其中一把枪带着人质从卧室走出去,一路小心翼翼地挪到客厅的大门。对面的打手离他只有五步不到,他继续往走廊上退,顺利撑到楼梯间旁边。那里立着一个消防柜。 他灵机一动,把怀里的人往前一推,两枪将消防柜打破,火警铃瞬间响彻整栋大楼! 打手没料到他这一遭,追上来,他闪进了楼梯间头也不回地往下跑! 回旋的楼梯永无止境地延伸,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跑得这么快,脚步太凌乱导致他连台阶都看不清楚,一个踯躅膝盖猛地磕在台阶上,头朝下整个人滚了下去! 剧痛的重锤砸过来,他疼得哀嚎一声,牙齿磕破了,流得满嘴都是血。 幸好火警把人全部吵醒了,打手被大量恐慌的居民拦截在了楼上。谢秋歧灰头土脸、满身狼狈地刚从楼道门探出身子,堵在门口的黑色奔驰车吓得他立刻缩了回去。逼不得已他只好从楼管房间的窗户翻了出去,从侧面出了住宅楼。 一出小区,他拦了的士去最近的医院。 司机被他吓得不轻,以为他被人打劫了。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样子,头发凌乱、脸上带血,赤裸的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割破了,衣服灰黢黢的,更重要的是手里拿着枪。 他吓得把枪丢到座位底下,仿佛那东西是什么魔物,脑袋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枪击,一会是打手。 这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大半夜的带着枪闯到他家里?他们毫不介意要他的命,他得罪了谁吗?会不会和郑家有关系?他是郑老板的生活助理,是大老板身边贴身的人,如果有人想威慑郑家,杀了他的确可以起到警告作用。会是这样吗? 所有的答案都追溯到了甲方,他必须搞清楚。 谢秋歧恳请司机把手机借给他一下,司机犹豫着还是给了他。 段立几乎立刻接起了电话—— “打你的电话没有接,你在哪?” 谢秋歧一边查看肩膀上的伤口一边辛苦喘气:“我中枪了,有人找到出租屋里来,撬开了门,我跑出来的,什么都没顾着带。我现在在的士上,你到医院来接我吧。” “不不不,别去医院。里面有他们的人!” “他们?谁?他们要干什么?” 电话有瞬间的沉默,然后遥远的枪响传来。段立似乎在车上,轮胎的急刹刺耳而尖锐。 谢秋歧握紧了手机:“阿立!” 段立骂了一句脏话:“秋歧,听好,去口岸的友谊旅行社,那是个安全屋。钥匙就在门口土地神的神龛下面,到那里等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谢秋歧也想骂脏话,等他撑到了段立来,说不定已经失血过量死亡了。 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改道去拱北口岸。这个时候是凌晨,口岸人丁稀疏,白天旅游大巴拥挤堵车的场景不见了,空荡荡的街,各大娱乐城夸张的宣传横幅像一群俗气的站街女。 谢秋歧在巴士总站对面找到了友谊旅行社的门面,他拖着流血的肩膀踉踉跄跄从出租车里爬出来,把身上仅有的一只玉坠子压给了司机。那还是郑老板送他的圣诞礼物。 从神龛下面摸出钥匙进去,后头是个休息室,应该已经长久不用了,积灰很厚。 谢秋歧疼得意识不清,在柜子里找到了一袋子现金、两把手枪和六本假护照——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止血。最后他只能剪开一件旧衣服捆在肩膀上勉强包扎一下。 4点刚过,谢秋歧把枪别在腰间,洗了个脸,换上干净衣服再给段立打电话。这时候段立没有接,谢秋歧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段立今晚跟着郑老板去参加船运公司的饭局,同行的还有郑太太和大少爷,如果段立出事了,说不定郑家人也出事了。 谢秋歧等到4点半,天已经到了最黑的时候。 按照原定计划再过半个小时他应该出发去郑家拿西装,然后去机场接二少爷郑克。要不然会赶不上接人。如果段立十五分钟之内再不来的话,他决定先去一趟郑家。 4:45AM。 谢秋歧等不下去了,他拿了枪决定走。 刚出门口一辆缺了车门的桑塔纳猛地刹在他前面。段立浑身上下都是血,爬都爬不下来,直接从车厢座位摔倒在地上。谢秋歧跑上去,把人扶起来,晃了晃几近昏迷的段立。。 “阿立!阿立!”喊了好几声才有点反应。 段立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还好,你没有事……” 他的大腿中了枪,应该是打到了动脉,即使有皮带强行扎着,也在源源不断地冒血。 谢秋歧把他扶到副驾驶上,自己开车:“我们去医院,你再撑一会儿。” 段立拉着他的手,摇头:“去接……去接郑克……” 谢秋歧有点生气:“命不要了是吧?” 段立低声说:“我答应了义父,至少保住一个……” 谢秋歧眉头一紧:“什么意思?” 只有晚灯听他们俩说话,段立的脸半是明亮半是阴暗。 他的嗓子越发低下去,眼睛已经看不太清楚了:“全死了……全都死了……” 谢秋歧震惊。什么叫全死了?晚餐前还在说记者发布会的事情,怎么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全没了呢?谁要灭了郑家满门?谁这么大的胆子? 段立拉着他的手滑了下去,他没有力气了:“秋歧,去接郑克,不能……不能让郑家真的断了,”他费力地抬起眼皮,最后看了一眼谢秋歧漂亮的侧脸:“你……” 谢秋歧眼睛红了,知道这是遗言了:“你说,我都去做。” 段立恍惚地笑了笑:“你要好好的。你这个人……一定……一定会有大出息……” 后面的话没有了,这个带着谢秋歧逃出监狱、给他新生的男人闭了眼睛。 谢秋歧鼻头一酸把脸埋进掌心里。本来他就受了惊吓,一直撑到现在都没敢释放情绪,神经绷得紧紧的,只想等到段立来。 好像在他潜意识里,这个男人一出现他就安全了,就像腰上栓了保险丝。他们情同亲兄弟,段立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完全信任的人。 愤怒和痛苦同时拉扯着谢秋歧的理智,他觉得自己走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死并不可怕,苦难也不可怕,监狱他都进去过,没什么可怕的。 他只怕这世上没有他能为之存活的人。 后头远处有车灯渐渐靠近。谢秋歧直觉可能是追兵。 这里恐怕也不安全了,不能让人发现。 他把段立的遗体抬到屋子里,车子停进后院用防尘布盖好,然后打了个车往机场赶。 天亮了。郑克的飞机准时降落。 谢秋歧借机场商店的电话给郑克留了语音短信,让他下飞机的时候不要离开人群,最好能一直找个人陪着他、呆在他身边。郑克给他回短信说跟警察在一起。 两个人最终在民警点汇合。谢秋歧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场。 他和郑家二少爷打交道的不多,这位金枝玉叶刚刚参加完大学毕业的毕业典礼,一身昂贵西装,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学生气。因为知道谢秋歧是父亲身边的人,他的态度很客气。 谢秋歧开门见山:“我知道接下来对你说的话比较残忍,我很抱歉,请你节哀——郑先生、郑太太和大少爷昨晚不幸遇害了,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清楚,是段立让我来接你的。你现在是郑家唯一的希望了,少爷。” 郑克眨巴眼睛,露出一个呆滞的表情。半晌之后,眼睛里开始蓄水。 谢秋歧抹了把脸。 对一个毕业生来说,信息量确实有点大。 第2章 相信我,我明白 谢秋歧做好了准备郑克会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 毕竟,换了谁高高兴兴毕业回家突然发现满门被杀,肯定都是要崩溃一下的。崩溃也许还算好的,没有冲动做傻事都算万幸。郑克哪怕当场昏过去他都觉得不过分。 这位少爷双眼通红,含泪咬牙,好半天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我不相信,他们现在在哪?我要亲眼见到才算。”他竭力露出冷静的表情,但手在抖。 谢秋歧叹气:“我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现在最好不要随便行动,不安全。” 郑克怒吼:“我不管什么安全不安全,那是我爸妈、我大哥!我至少要见他们最后一眼!” 谢秋歧很心疼,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痛苦的孩子。 郑克也发现自己失礼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你的心情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你没有一夜之间失去一切。” 谢秋歧认真地看他:“相信我,我明白。” 郑克有一瞬间觉得这个冷艳的男人有点温柔。他见过谢秋歧,有些印象,知道这是段立带回来的人,既然是段立信任的人,那就是郑家可以信任的人。 初见他只觉得作为男人,谢秋歧长得实在是有点太漂亮了。但这世界上漂亮的人何止万千,他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所以没太在意。 没想到有一天,他身边只剩下这么一个人。 他感觉到谢秋歧走近,试探性地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谢秋歧比他矮,矮出将近一个头,这个削瘦苍白、身上沾血的男人明明自己也很狼狈,却不吝给他温暖。郑克原本克制的情绪难以抑制,脑袋埋在男人的肩膀上发出呜咽声。 有人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背,喉头似有哽咽。 “如果一定要回郑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保证你的安全。”谢秋歧想了想:“也许现在就有人埋伏在机场周围,也许他们就等在你回家的路上,我们要找个信得过的人带你回家。” 郑克哭得鼻子有点红,抽噎:“找警察吧,警察可以保护我们……” 谢秋歧捧着他的脸:“我需要你坚强起来,你是个成熟的男人了,郑克。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处理,告诉我,你能做到吗?” 郑克艰难地点头。 谢秋歧满意了,露出一个微笑。 他们还没报警,警察反倒先找到他们。很快就有重案组的负责人过来和他们碰头—— “郑先生,请您节哀。”负责人把现场拍摄的照片给他们看:“经过现场鉴定确系谋杀,法医正在对令尊、令堂和令兄的遗体进行检验,具体的检验报告今天晚上应该就可以出来了。” 郑克几乎拿不住照片:“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出的事?” “根据我们获得的线索和路面监控录像,昨晚1:25左右,令尊、令堂、令兄和随行的秘书、司机、保镖一共十二个人从高尔夫酒店出来,分乘两辆车返回府邸,在水库公园附近遇袭。 第一枪先打中了前车的司机,一击毙命。令尊坐在那辆车子里,车子因为短暂失去控制直接冲进绿化带翻倒,导致了令尊脑部受到重创,法医检测到他的脑部有大量内出血的情况,这一击后不久他应该就进入了昏迷,最后因颅压过高导致呼吸停止。” “保镖呢?助理呢?都傻坐在边上吗?” “郑先生,保镖全部牺牲了。”负责人低声说:“包括同行的秘书和两位司机,无人生还。” 郑克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 负责人继续解释:“除了令尊因为大脑受创不方便移动,令堂和令兄都在保镖的协助下逃出了车厢。保镖与歹徒进行了至少二十分钟的械斗,但因为事发在人少冷清的公园附近,所以被发现得很晚。令兄可能是在掩护令堂的过程中遇害的,在令堂的身上也找到了令兄的血迹。” 郑克含泪捧着亲生兄长的遗体照片:“哥哥他一向是最护着妈妈的……” “最后,令堂的遗体则是在离械斗发生地点将近三公里的地方寻找到。虽然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有人带着她成功逃离了现场,后来他们又被人追上,才导致令堂被杀。”负责人把一张段立的照片挑出来:“同行十二个人里,只找到了十一具遗体,剩下这名叫段立的不见踪迹,我们猜测很有可能令堂出事的时候,他就在她身边。” 郑克猛地才想起这回事,问谢秋歧:“阿立让你来接我,那他人呢?还好吗?” 看来段立最终没保住郑太太,所以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见到谢秋歧,让他去接郑克。 话到嘴边,段立那句“不要相信任何人”突然出现在谢秋歧脑海里,他眼神一转,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们只通了个电话,我没有看见过他。” “这个案子上面很重视,郑先生你放心,警方一定会还你们家一个公道的。”重案组负责人说:“在抓到真凶之前,我们会派专人保护你的人身安全,并对你的住所和办公地点进行24小时严密监控,如果发现了任何可疑的线索也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郑克想了想:“公司的事情其实我知道的不多,爸爸一直让我以学业为重。” 负责人点点头:“好的,如果调查有进展我们会随时向您反馈。” 郑克这个时候手机已经被打爆了:“今天上午原本有个记者发布会,我可能还是要去。” 谢秋歧不赞同:“让职业经理人去回答记者提问就好。你还是先别露面了。” “家里出了这样事情,对投资者的信心影响也很大,没有一个知情人站出来不行。再说,我不去露面,那些人就不会找机会杀我吗?我不怕。”郑克捏着拳头。 谢秋歧知道他有责任心:“这不是你怕不怕的问题。投资者只要知道郑家还有人就行了,等风头过了,你再在公司里面接待投资者都是可以的。不必着急这一刻。” 郑克还想说什么。重案组负责人站出来和事:“要不这样吧,我们的人送郑先生去酒店,只在大堂露个面让记者拍一拍就好。这样既不耽误记者发布会,也用冒太大风险。” 记者发布会在11点,这时候还剩下两个小时。有警务人员见到谢秋歧肩膀带伤,想带他去处理伤口:“郑先生那边请放心,我们会负责的。您的肩膀需要紧急处理。” 谢秋歧不放心留着郑克一个:“找人过来处理就好,取颗子弹而已。”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开刀取子弹只是去楼下超市买瓶酸奶。 警务人员表情有点僵:“先生,取子弹是要做手术的。” “我知道怎么取子弹,”谢秋歧笑:“或者你给我手术刀、镊子和止血纱布,我自己也能取。” 郑克有点看不下去了,也劝他:“我没事,真的,你不用守着我。你自己身体重要。” 谢秋歧坚持摇头。最后只能让人带了个外科医生过来,坐着给谢秋歧取子弹。问他要不要打麻药,他说不要,医生拿手术刀切开伤口,将淤血和烂肉挖掉,终于把子弹取出来。谢秋歧靠在沙发椅上,疼得头发都被冷汗打湿了,咬着牙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坐在警方的车子上,郑克终于忍不住问他:“很疼吧?为什么不去医院呢?” 谢秋歧这会儿没力气:“算不上很疼。” 郑克对他越发好奇。 他觉得这个男人身上充满了迷。谢秋歧说他明白一夜之间失去一切的心情。他失去过什么?为什么会失去?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人面对剜肉之痛毫不在意? 郑克知道他进过监狱,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人也能干出犯罪的事情来么?他拿过枪吗?杀过人吗? 郑克放低了声音,有点讨好:“我让他们给你拿止疼药吧。” 谢秋歧闭上眼睛干脆不说话了。 郑克又凑近了一点:“你真的进过监狱?” “嗯。” “监狱是什么样的地方啊?” “就是进去的时候可能只是个小偷,出来了就什么都会了。”* 郑克缩了缩脖子,回到原来的姿势。谢秋歧半眯着眼睛,被他的表情逗乐了。 他觉得这个孩子有点可爱,不想吓唬他:“在里面的时候有阿立照顾,没吃什么大苦。他是我的恩人,所以他交代的事情,我一定会完成。等你平安过了这个风口,我也算功德圆满。在此之前,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你放心。” 郑克知道这个时候愿意帮他的人很珍贵,他很感动:“谢谢你。” 谢秋歧继续闭着眼睛养神。他昨晚本来就没有睡多长时间,还来了个运动量极大的生死逃亡,这时候疲倦和困意不断反扑,催促着他进入睡眠。 他小眯了一会儿,可能只有十分钟。 醒来车子还在开,大路已经被抛在了后面,不知道拐进了哪条小道,街上一个人影也见不到。 谢秋歧眼皮一跳,和驾驶司机在后视镜里对望一眼。 他张了张口:“这不是去酒店的路。我们现在去哪?” 副驾驶上的警员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您再休息一会儿吧,马上就到了。” 谢秋歧心道不好,变了脸:“放我们下车。” 他还要说,腰上突然感觉到一阵麻,紧接着剧烈的疼痛使他两眼一黑,直接将他击倒。 警员收回电击棒:“郑先生,现在还要下车吗?” 郑克脸色惨白。他把谢秋歧揽在怀里,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进去的时候可能只是个小偷,出来了就什么都会了”出自《入狱》,作者妖舟。) 第3章 鬼最怕就是光 谢秋歧是被冷水泼醒的。 他反射性地一哆嗦,肌肉灼热酸疼,腰部被电击过的地方不时还在痉挛。他想起在警车里的最后几分钟,警员有问题,这是一个圈套,就等他们自投罗网…… “啧啧,蓬荜生辉啊。”有人轻笑着说。 谢秋歧昏昏沉沉睁开眼睛,他记得这个男人,郑老板的亲弟弟郑士华,竞价会上郑太太和这位小叔子话不投机。 后头还坐着一个穿花衬衫的,他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郑克在旁边激烈挣扎:“二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士华本来离他远,一转身突然走近,沉默地盯着自己的侄子。他的个头不高,身材微胖,嘴边留着谐星似的胡须。 一个小丑式的人物,天生邪恶,造孽只凭乐趣。 郑克被看得明显紧张,郑士华一个伸手他眼睛都闭了起来,不料人家只是轻轻揪了一把脸蛋:“哈哈哈哈,你们看,他真的怕耶。” 后头的混混也跟着哄笑。郑克被这神经病吓得不轻。 只听有人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他不知道段立在哪里,他才刚下飞机。” 郑士华表情一变,冷冷地盯着谢秋歧。 谢秋歧也不怕他:“警员是你的人,他们几次想套话,其实就是为你打探段立的下落,对吧?段立是昨天晚上唯一逃脱的人,抓不到他,你连觉都睡不好的,郑士华。” 他口气很大,郑士华反倒赞赏:“来了个聪明的孩子。” 说完他一拳打在谢秋歧脸上!这一下力道极大,谢秋歧直接被打断一颗牙。 “太聪明就会得意忘形,得意忘形就会挨打。人生经验,宝贝。”男人咧嘴道。 谢秋歧含血冷笑:“放了郑克,我告诉你段立在哪里。” 郑士华仿佛听到一个笑话:“你觉得一个段立就能保住这小子的命?”他指着郑克:“你今天说出来也好,不说出来也好,这小子是一定要死的。我让他活到现在已经是大发慈悲了。段立不过是个杂碎,就算暂时找不到他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连警员都是他的人,哪怕段立逃脱报案,不过也像谢秋歧一样被送回来。澳门一个巴掌大的地方,找一个人只是时间的问题。反倒郑克不死,郑士华才会有**烦。 后头有混混建议:“郑哥,让我来!这种人揍一顿就什么都吐出来了。” 郑士华摇头,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谢秋歧,仿佛发现了宝贝。 “阿辉(混混),你看仔细了,这种人,揍是没有用的。”他指着谢秋歧的眼睛:“他的眼睛是见过地狱的,你吓唬他、折磨他都没有用。他就是个鬼,打他他只会更加有斗志。” 混混听懵了:“啊……” “你知道鬼怕什么?” “十……十字架?” “死蠢!怕光啊,鬼最怕就是光,”男人的笑意更大了:“谢秋歧,对吧?我知道你,杀人犯。啧啧,杀过人的人是不一样的,你只能永远活在黑暗里,再也不能出去,更不能让人看到你的真面目。这就是你的命运。不会有人爱你、理解你、给你希望,他们只会怕你、排斥你、想杀掉你,你只能无时不刻害怕被看穿、被伤害。” 谢秋歧微微垂着眼,故意避开了他的直视。 郑士华摸了摸他的发顶,他比谢秋歧大了一轮不止,这个动作像是长辈在安抚晚辈:“你看,你是明白的,你没有人可以依靠,朋友、爱人、长辈都是不靠谱的,他们最终都会离开你。你只有自己。你也只能为你自己而活。老实讲,杀你这种人很没有成就感的,你又不怕死,要杀怕死的人才有成就感。” 谢秋歧听出了一点暗示:“我要是告诉你段立在哪,你能放过我?” 郑士华耸耸肩膀:“反正你也碍不着我,对吧?”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要谢秋歧肯合作,就能有一条出路。 不料谢秋歧突然变脸,一口血连同被打断的牙齿呸到他脸上:“郑士华,你这个狗娘养的杂种!轮不到你来对我的人生指指点点。” 他语出惊人,吓得所有混混当场抬枪,十几管黑洞洞的枪口冲着他的脑袋。 被喷了一脸血的郑士华很无奈,一边用手绢擦脸一边说:“浪费我这么多口舌。”说罢,招呼花衬衫和混混:“把他们俩给我处理干净。” 花衬衫迅速擒住了郑克,将他按倒在地上,一杆长枪对准郑家二少爷的后脑勺。郑克吓得失声惨叫,只听保险栓咔哒拉开,就要扣动扳机! 外头突然有人急喊:“郑哥!司法局的电话!” 郑士华眼神示意花衬衫暂停,把电话接过来:“你好,我是郑士华……对……什么意思?说清楚。”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郑克:“不不不,小孩子还在,正好在我这里呢……好,我知道了,你确定遗嘱上是这么写的对吧?好……我现在联系律师。” 他把电话挂了,指挥刚刚那个混混:“你去把律师给我找来,立刻,马上!” 律师来得很快,带着一份公证文件:“公证处出示了一份郑董事长三个月前立下的遗嘱,其中指定遗产第一顺位继承人是郑威,第二顺位继承人是郑克。遗产将分三次,以年结的方式转入继承人名下。本条还有一款附加项:‘如果出现没有直系血缘继承人的意外情况,遗产将全部委托恒丰集团拍卖公司进行拍卖处理。’” 郑士华咬牙:“老东西死都死不安生。” 也就是说,郑克如果在三年内死了,他就拿不到他大哥的钱了。 这是一笔非常可观的财富,包括多处宅邸、收藏室、个人名义投资的股份、基金、债券等。拍卖公司赚发了,仅是收藏室里的几件名画古董,就够再创办一个珠宝公司的了。 律师建议:“想拿到钱,方法也不是没有。但这孩子不能死,也不能让人找到他。最好的方式是把人藏起来,对外就说伤心养病,送去国外了。等遗产都拿到手了,再处理。” 一旦有人还知道郑克活着,难免不会支持他掌权。但是把人藏起来,三年时间都要兢兢战战提防小心,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千算万算,没防住遗嘱。显然,这份遗嘱的目的就是防止有人抄家害命,连郑家的孩子都不放过。郑太太早有暗示,敦促丈夫做保险措施,指的其实就是这份遗嘱。 父亲的睿智总算是救了郑克一命。 郑克死里逃生,精神恍惚,脸色萎得白菜帮子似的,目光惊恐不定地在叔叔和谢秋歧身上游移。谢秋歧冷淡而不耐,仿佛被判个死缓是件天大的麻烦事。 郑士华很不高兴地命令花衬衫:“少爷留下,那个姓谢的处理了就行。” 郑克哪里会让他真的动手:“留下他,要不然我就放弃继承权。” 郑士华愣了:“你说什么?” “我说留下他,要不然我就放弃继承权。我有学历,有能力,自己养得活自己,本来爸爸也不一定要求我进公司。但是我一旦放弃,遗产同样会给拍卖公司。二叔,你考虑看看吧。” “你他妈疯了?为了一个外人放弃遗产?” 郑克说:“他不是外人,他救过我。” 郑士华气得一脚将小茶几踢翻,水杯茶壶哐当摔了一地—— “行,既然你这么有骨气,要自己养活自己,那就去体验体验劳动生活吧。带走!” 手下将两个人团团围住。郑克还想挣扎,后头有人一闷棍敲在他脖子上,他顿时心口一热,气还没喘上来猛地就栽了下去。谢秋歧也没坚持多久,有人用沾了东西的手帕捂着他的嘴巴,他闻到奇异的香气,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久。谢秋歧梦到了故乡和母亲。 那时还没有宽阔的情侣路,椰林也没种上,珠海真的就只是个渔村。他喜欢看母亲和其他渔女坐在船头织网。有时候她们尽情聊天,晒得黝黑发黄的脸从藤帽下露出来,健康、活泼、明朗;有时候她们什么也不说,低眉顺眼,像动物一样小心认真地劳动。 他妈是不想让他做渔民的,让他去考大学,他连高中都没考上。不爱学习,一对上课本就提不起劲儿,最终还是回渔场。年纪小觉得没什么,身边人都是这么过的,到了游轮上才发现原来外头的世界这么大。人家夸他长得好看,他表面不动,心里还是得意,都是服务生,唯独他被富二代追,阶级跨越就在眼前了,最后摔得惨重才明白,城里套路深。 郑士华至少说对了一点,长相、爱人、朋友、师长都是不可靠的。他只有自己。 再醒来他被晃得胃难受,呕吐的冲动涌到了喉咙边上。他还没来得及压一压,一股酸液已经冲出口腔。他直接吐在了脚边上。酸臭味暴涨,引起旁边的人也开始干呕。 谢秋歧艰难地抹了一把嘴,两只眼睛适应了黑暗,分辨出周身环境。 他们可能在一个狭窄的房间里,没有窗户,四周都是封闭的,甚至连门好像都没有,一个最多十平米的空间里挤着二十多个人。有的人歪着脑袋在睡,有的猫在黑暗深处露出恐惧的表情,有一个女人在哭,她怀里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孩子。 ——这是什么地方?! 谢秋歧扶了一把墙,他的手掌接触到冰冷的墙面,不像刷漆的表面,凹凸不平的,敲一敲更像是金属。他站起来,“房间”猛地晃了晃,这一晃直接又把他晃回了原位。他一跌脚,有个不好的想法涌进了脑袋里。 ——这是在海上? 他在离他十步的地方找到了昏睡着的郑克。这位少爷看起来不太好受,即使睡着,他努力蜷缩身体,皱眉抿嘴,像是在做一个噩梦。谢秋歧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还活着。 “郑克、郑克……”他把郑克摇醒:“该醒了。” 郑少爷连惊带吓地从梦中爬起来,抱着谢秋歧的手直喘气:“怎么了?怎么了?” ——可怜的孩子。 谢秋歧放低声音:“是我。没事,暂时安全。” 郑克浑身骨头都在疼:“我难受。” “忍着,以后难受的还多着呢。”谢秋歧没心情听他撒娇:“我有点怀疑我们在集装箱里,这地方看着不太像仓库或者房间,我在船上呆过我知道……” 郑少爷压根没在听,他是真的不舒服,加上连续受惊遭创,情绪累积到了崩溃阶段。 在机场他其实没有真实感受,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失去了一切。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人当成块肉似的按在砧板上搓揉、周身黑暗、危机四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可能会伸出来一把枪打他一下,他就要和爸妈大哥去汇合了。 谢秋歧还说了些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心灰意冷只想着干脆死了一了百了。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摸到他湿润的眼下。他才发现自己哭了。 郑少爷为了保住最后的自尊,赶紧把眼泪擦了。看得谢秋歧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苛刻,他补偿性地把这个孩子拉进怀里。 郑克乖巧地挨着他的肩头:“我们能活着出去吗?” 谢秋歧垂眼发呆,没有回答他。稀薄的光打在这个男人脸上,他瘦得几乎脱形,眼睑下方两块深深的阴影显得异常冷淡疏离。仿佛这是一个令他格外厌恶的问题。 郑克没来由地想,活着或许本身就是件恶心的事。 他们不知道在集装箱里呆了多久。 郑克饿得胃疼,疼过去之后又变得麻木,他的嗓子干得着火,到最后连口水好像都被咽完了。脑子昏昏沉沉变得迟钝,对光和声音都麻木。他也许睡过去一会儿,然后又在碎片化的梦中惊醒。 但他只要睁着眼睛,谢秋歧都在他身边,保持着那个发呆的姿势。 直到郑克觉得自己要产生幻觉,集装箱动了。 快速地腾空和降落产生了失重感,然后一侧的箱板被打开来。 光线大亮,海水的咸味和热辣的风扑面而来。那是新鲜的空气。 没有人敢动,几十双眼睛懵懂而迷茫地看着这个世界,仿佛新生婴儿。 一个穿迷彩服的男人张开手臂等在门口,露出白牙闪闪的微笑—— “欢迎来到非洲。” 作者有话说: 开坑撒花~~求评论求收藏~谢谢大家~ 第4章 欢迎来到非洲 “欢迎来到非洲,你们会喜欢这里的。” 黑人像牧羊犬驱赶出圈的羊群,将他们带出集装箱:“出来吧,都出来,跟着我走,别掉队。后面的跟上,快点!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呢。” 他的手下带着枪,作军人打扮。没人敢不听他们的话。郑克排在队伍最后面,谢秋歧护在他身前。他们走到出口,牧羊犬盯着郑克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让他跟着队伍上前面的卡车。 郑克头晕眼花,几乎走不动。他想喝水,现在只要给他一口水他什么都愿意做。 久坐的双腿软麻无力,走几步就要跌倒,一只手扶了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两点钟方向,灯塔上的那面国旗,能认出是哪个国家吗?”谢秋歧低声问。 郑克懵懂地扭了扭脖子,一面红黑底色的国旗正插塔顶,镰刀与半截齿轮相交,金星落在齿轮怀中。他被答案一震,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游。 前头这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女人趁士兵不注意逃跑了。她慌得踢飞了鞋子,赤脚踩在滚烫的石板地上拼命地朝着港口的大船狂奔。 牧羊犬注意到了她,举枪对着奔跑的方向两下点射。子弹贴着女人的脚踝射过去,她吓得左右乱窜,引起牧羊犬的哄笑。 “左!打她左边!哈哈哈,她不知道往哪跑了。”士兵兴奋地观看这场逐猎游戏。 射程有点不够,牧羊犬换了一把枪,一击即中。女人后脑勺爆开,鲜血和脑浆同时喷溅。她趴倒在地上,露出半张侧脸,面如废土,死不瞑目。 牧羊犬和士兵击掌欢呼:“nice shot!” 郑克想吐,但他的胃早被掏空了,吐是吐不出来的,只有满怀的恶心。 倒是很醒神,他现在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他不是在做梦了。 谢秋歧本来想安抚他一下,他摇摇头:“对了,那是安哥拉国旗。” 这时候是十月初,南部非洲大陆仍然笼罩在严酷的高温中。冒着热气的大路崎岖向前,深入高原腹地。这是地质年代最古老的高原之一,平均海拔在1300米以上,水带环绕,左拥刚果河,右抱赞比西。红土之下蕴藏丰富的结晶岩,铁矿和锰矿成为了当地重要经济来源。 不过,利润最大的产业仍然是钻石业。安哥拉是全球五大钻石生产国之一,钻石总储量达3.7亿克拉,年均产值800万克拉*。其中东北部高原的储存量占大部分,这里的钻石50%以上具有宝石价值,包含各类稀有彩色钻石如蓝钻、红钻、绿钻等。由于国家内战平定不久,开采业不规范,这里吸引了大量非法淘金者。 安哥拉人给这片高原起名“隆达”,它来自一个独立刚强的原著民族。 卡车途经村野,黄土枯草,连点干净的、讨人舒服的绿都见不到,尽是黄的绿、灰的绿、褐色的绿,垃圾随意地抛在地上,像陈年的痰斑。动物的臭味在热气里发酵,形成一枚隐形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洗衣的农妇发出粗野的大笑声,小孩子赶着一群黑牛经过,牛蹄带起泼天黄沙,把草木、车、人都染成那种浓浆似的、永不褪变的鸡屎色。 谢秋歧索性闭着眼睛不看,靠着车板养神休息。一块原始的土地,奴隶交易长达三个世纪的地方,每一秒活着的时间他都应该好好珍惜。 他们从白日走到日落,月上梢头时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不知道是哪座孤丘后面的防空洞,一半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另外一半勉强能够挡风遮雨。牧羊犬把他们赶进洞里,挨墙摞起一堵高台,二十来床破棉絮铺成的大通铺,散发着潮湿的腐味,墙壁上的油灯爬满小虫,一个士兵把它拿下来添油,顺手握死了一把虫子。 “好了,这里就是新家了,宝贝们,”牧羊犬操着假惺惺的笑:“你们可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喝点水。好吗?但是要乖乖的,别吵,也不要哭,最好睡点觉。因为明天还要早起。” 他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应该没有多少人能听懂。但他不在乎,好像他也不是有心说给谁听。 送饭的妇女提着两只桶进来,装着白面包和不知道干不干净的水。放下桶她又默然离开,不忘把房间的铁门锁上。 谢秋歧在车子上睡了一路,这时候精力还算可以,只是饿得实在难受。看到有面包他伸手就去桶里拿。二十号人就他一个冲在最前面——其他新来都不敢动,好像食物有毒似的。 只有郑克截下那片面包:“还不知道能不能吃呢!” 谢秋歧已经撕下面包皮往嘴里塞:“要杀早在码头就开枪了,食物投毒还麻烦,没必要。还可以,没坏,你尝尝。” 他喂了一口到郑克嘴边。郑克下意识张开了嘴就接,咽进去了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另外一个胆子大的男人已经迈到他们边上,抓起两块面包就往嘴里塞。这下所有人都拥了上来。他们至少超过三十个小时没有进食,各个饿死鬼投胎似的争抢食物。 没有容器喝水只能拿手捧,甚至有人把嘴巴搭在桶边上对着喝。 谢秋歧先退出来挑床铺,选了离油灯近的位置坐下。郑克紧紧跟在他身边,防空洞里有点冷,他注意到衣着淡薄的谢秋歧,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了谢秋歧的肩膀上。 谢秋歧回过头对他笑一笑:“没事,你穿着吧。大少爷别冻感冒了。” 郑克也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了,说不定这外套明天就是你的了。” 他在暗示活不过今天,外套当然就变成谢秋歧的了。 谢秋歧一愣,突然觉得这位少爷不太一样:“你不会有事,放心。” 郑士华不敢让郑克死,否则早在办公室里就让花衬衫直接把郑克脑袋轰开了。 郑克故作轻松地耸肩膀:“你知道我现在想起什么吗?以前暑假的时候,我爸让我参加野战队,十几个臭男人住一间屋子、大半个月不能洗澡、吃糠咽菜,就是差不多这个条件。你别以为我是少爷,就什么苦都没吃过。” 谢秋歧一哂:“有钱人才自找苦吃。” 郑克突然收敛了一个认真的表情:“对不起。” 谢秋歧莫名其妙。 “因为我们家的事情、我的事情把你卷进来,害你差点没命,还被送到这种地方来。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是这的确是我们家的责任。”郑克握着他的手。 谢秋歧摇头:“我这个人运气比较差,就没走过什么顺畅路。” 郑克想问他之前发生了什么,转念又觉得两个人还没有熟到打探根底的地步,只好作罢。他没来由的一阵失落,他和谢秋歧明明已经共历生死,坐在一起去却还隔着窗户纸。 “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你觉得,郑士华把我们送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你二叔这个人是个变态,变态的心理我不懂。” “我们家和安哥拉国营矿业公司几年前签订了合作开采协议,我们提供技术支持,他们负责开采。我觉得这里可能是一个合作钻石开采点。郑士华把我送到这里,无非想折磨我、吓唬我,最好我受不了苦把继承权交给他。也不知道谁给他出的这么个馊主意,要么是他自己想的,真是个人才,把我藏到非洲山窝里还能让人发现就真是奇迹了。”郑克苦笑。 谁都没想到“体验体验劳动生活”是指被卖到深山里当矿工。 谢秋歧用下巴指了指围在铁桶旁边进食的其他人:“那他们呢?” 郑克压根没心情关心这些人是谁。 “郑士华送你来体验生活,加上一个我也就算了。这些人也是来体验生活的吗?”谢秋歧说:“他们像是被迫来的,有几个一看就知道肯定没做过什么体力活,会不会采矿都不一定。你想,你是老板,你有个矿区等着开工,你会找些熟手工程师还是找菜鸟?” “你是想说,郑士华暗地里贩卖劳工吗?” “不仅是人,这个矿区看上去像合法的吗?从刚刚车子进来的一路,看不见任何采矿作业的牌照和安全生产的提示,与世隔绝、设施陈旧,没有通风、没有照明、没有自由,来的还全都是些非法劳工,一看就像个黑矿。你们家和安哥拉签合作协议,不该是这种合作法吧。” 郑克倒抽一口气:“安哥拉军方对非法采矿打击严厉,一旦发现动辄原地枪毙,或者索要巨额贿赂金。郑士华肯定是贿赂了当地军方,背着我爸非法采矿,还贩卖人口。这些事情要是传出去,郑家的名声迟早毁在他手里!” 谢秋歧示意他声音小点:“非法采矿还好说,贩卖人口是很大的罪,而且风险太大了。我倒是有点好奇,郑士华为什么要搞这个。” “不贩卖劳工,他的这些黑矿怎么会有人干活?” “这些矿是不是他的还两说。货源、货运、销售这一条龙郑士华不可能自己全包了,那他还没拿到钱就先累死,他应该是和别人合作,他只需要负责链条里面的其中一环就好。” 郑克没想那么多:“你还有心思担心他,先想想我们自己怎么办吧。” 谢秋歧很认真:“挖出郑士华这条黑色产业链,才能找到郑士华干的非法勾当的证据,回到澳门你才有把握一举扳倒他。这是对你有利的武器。非洲是一定要出去的,但是怎么出去、出去之前要做什么准备得好好打算。” “你已经在计划怎么出去的事了么?”郑克心里有了点希望。 谢秋歧打掉被褥上的霉点:“这个防空洞不难出去,但是如果外头把守的人很多就不好办了。万一被抓到,你是不一定会死,但是要把你那两条腿砍断了未尝不可。反正你爸的遗嘱里只说你活着就好,至于你是四肢健全的活着,还是被做成人彘,无所谓的。” 郑克本来还很兴奋的,被他一吓又缩回去了。 谢秋歧叹了口气,拍拍身边的床铺:“睡觉吧。养好了精神才好逃跑。” 一路奔波劳累,郑少爷是精疲力竭,吃了点东西立刻就开始犯困。本来他还觉得二十号人一间屋子很吵,结果睡得倒是比谁都快。人家都还没上床,他已经开始打鼾了。 谢秋歧却睡不着。失眠是老毛病,从前还吃点药,后来吃药也没用了索性连药都不吃了。其实他很累,身体的承受能力已经达到极限了,但是精神就是很清醒,无法入眠。 等所有人都睡下了,他静悄悄起来,一点声音不发走到门口去。 两扇大铁门用铁索拴着,下头系着巨大的锁头。他一推门,月光穿过缝隙悄悄地进来,外头两名把守的士兵揽枪坐在前方空地上打牌喝酒,椅子上有切好的白粉。 煤油灯照明微弱,他们不得不把牌面放得离眼睛很近。过了一会儿,赢了的欢呼雀跃,输了的从口腔里摘下一颗牙来,倒出什么东西放进赌钱罐里。除了这两个人,不时还有巡逻的士兵经过。 谢秋歧看得困了,才爬回床上。砖墙漏风,如春夜婉转的呜呜笛声。 他终于在这哀乐里睡了过去。 (*数据来自中国商务部2013年数据,本文的背景设定在2011年,因为没找到陈年数据暂用了2013年数据。) 作者有话说: 看到好多评论,谢谢大家~如果没有意外情况,我一般隔日更新,有情况不能按时更新会提前请假的~ 郑少爷这时候还有点奶,要养养。 第5章 一颗钻石的诞生 第二天天没亮,谢秋歧被铁索滑动声吵醒。 他推了推旁边的郑克:“有人来了。” 郑克还没睡够,防空洞里冷,被褥不够他本能地往谢秋歧身上挤。这位少爷可能还习惯性地以为自己躺在豪门寓所,也不知道做什么春秋大梦,迷迷糊糊抱着谢秋歧就叫宝贝。谢秋歧脸色一沉,朝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毫不客气把郑少爷从美梦里扇醒。 不等郑克发起床气,外头的士兵已经走进来,挥着枪杆把人从被子里打醒,将他们赶到外面去。已经有矿工排着队在空地上等候,他们加入了队伍一起往防空洞后的山丘走。 清晨昏昧的天,月亮在云里跑,风在后面追。月亮也跑不出非洲这片天。 山丘后面有河。深色的河水,经历了无数非法采矿者生生熬成了一碗浓浊的、沉窒的药。它甚至没有名字,可能只是刚果河途径隆达高原的一条极细小的分支。浅滩经过抽水后一部分河床袒露在月光下,枣泥色的湿泞,矿石挟裹其中冷光闪闪。 部分爆破的碎片还残留在河道上,应该是河流改道的时候产生的。两架单轮手推车翻倒了,铁锹、簸箕、藤筐、滤网散落,一条粗大的塑料水管如动物血红的肠子剥落在地上,连通着小型水泵。还有一组奇怪的磨盘似的工具,污迹累累,已经看不出来原来是什么样子。 即使是谢秋歧看到这样简陋的“工作环境”也难掩震惊。这里维持着最原始的手工作业,仿佛不受工业化的一星半点影响。 矿工分成两组开始干活。一组在河道中淘采,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一种方法,矿工只要拿着簸箕和滤网,将河床表面的泥沙挖起来,然后对泥沙简单清洗淘选。 另一组矿工将河道泥沙与河水混合,形成泥浆状混合物,倒进磨盘似的淘洗盘里。由两名矿工推动轴杆旋转盘中的钉齿耙,让泥浆混合物保持悬浮状态,这时候含有钻石的矿石因为质量比较大就会沉底,钉齿会将它们自动推到淘洗盘外缘,而质量较轻的泥沙则会被水流带走。 这些沉淀下来矿石并非就是钻石了,它们还要再进行进一步筛选,首先进行彻底的清洗,粗大的砾石用工具敲碎,再用滤网进行两次过滤分离和人工筛选。 淘洗盘由于制作简易、成本低微,在非洲早期的采矿潮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受欢迎的淘洗采矿工具之一。不少家庭化作坊式的采矿者至今仍然使用这种工具进行选矿。 但随着钻石采矿业的规模发展和专业化,正规的矿场基本已经淘汰这两种方法淘采钻石了。面对河流钻矿,大型挖掘机、挖泥船代替了人工,摇床、磁选仪、破碎机则广泛地被运用在选矿上面,机器不仅更加精密准确,工作效率也大大得到提升。 在安哥拉,北部高原像是谢秋歧他们这样的非法矿区遍地开花,基本都还停留在小作坊的生产模式上。即使是这样,隆达地区的产矿率仍然是惊人的,这里每天可以挖掘出接近100克的有经济价值的毛石。换算下来,每天就是500克拉。 从早上五点钟开始,到晚上八点结束,矿工们必须一直弯腰,手脚都泡在水里,用手中简单的工具一直不停地淘洗、挑选、碎石。两只手握着簸箕一直摇,别说持续好几个小时,坚持十五分钟都要腰酸腿麻。 非洲的山林里,什么都有,虫子和微生物欢快地繁衍,躲藏在泥土里,没有手套、没有消毒和清洁措施,干活甚至被寄生虫钻进皮肤都不可能知道。 至于晚上不作业的原因也很简单,并不是想给矿工们休息时间,而是点灯发光可能会引来森林巡警,这才导致非法采矿者不得不晚上中断作业。 郑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才刚下水没多久就已经不行了,频繁站起来捶腰。一个士兵用粗口骂他,举起枪对准他的脑袋,让他把腰弯下去。他咬着牙又坚持了一会儿,手腕摇得都酸了,东方才微微发亮,还没见到太阳的一点影子。 谢秋歧没理他,低头默默做自己的活。他也累,但这些还不算什么,走路的时候他不忘留心观察这一带的地形,基本上可以确认他们在深山里、一片人烟罕至的原始树林里,这意味着用双脚跑是跑不出去的——没有方位没有指示,转三天都不一定转得出这座山。 昨天他还对着郑克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出去,但在没有交通工具甚至连辆自行车都见不到的地方,人只会被埋葬在残酷的自然里。 他默默地看着太阳的高度角和树影计算时间,每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就去上一趟厕所,给自己找空隙休息。午餐有一个小时的休息,他领了自己的白面包爬到河道上面吃。 有人在他背后坐下,用中文说:“不用看了,一个人是出不去的。从这里到最近的杂货店开车至少一个小时,到镇上要一个半,不是没有人试着跑,走不出一公里就被蟒蛇咬死了。” 谢秋歧脸色一变:“你出去过?” 中年男人笑着压低了声音:“他们总要把挖出来的毛石*运出去进行精加工和切割。每个星期会派士兵开车出去两次,一些听话、表现好的矿工也有可能被分配到这个任务。” 谢秋歧朝他伸手:“谢秋歧。您怎么称呼?” “刑知非,”中年人和他握手,递给他一根烟:“叫老刑就好。你也是被骗来的?” 谢秋歧摇头:“被仇家卖了。您来多久了?” “一年。” “还没找着机会出去?” “试过一次。” 刑知非微微一笑,拨了拨鬓边的头发,一条两指宽的狰狞伤疤露出来:“一点小代价。” 谢秋歧也笑:“但是活了下来,说明你有用。” 刑知非点头:“我以前是个工程师,他们爆破、引水、选矿都需要我。” 谢秋歧暗暗吃惊,打量这个看上去起码有50岁的男人。非洲高原的太阳将他晒得炭黑,胳膊能有谢秋歧的腿粗,两只大脚板,皮肤泡得发皱,被蚊虫盯过后布满溃烂的红斑。他抽烟的时候两只小眼睛眯起来,像那种到最差的洗脚店找小姐还讲价的游民,老话叫二流子。 如果他不说,谢秋歧绝对想不到这是个工程师。 “怎么?不像啊?” 刑知非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别以为工程师多厉害,就是高级农民工。” 谢秋歧想起他刚刚的话:“‘被骗来的’是什么意思?” “也是我自己贪了,” 刑知非苦笑:“一个朋友和澳门的郑家有点关系,说是接了个大项目在非洲,问我愿不愿意,薪水开出业内平均的三倍。我就答应了,在澳门机场被人迷晕,醒来就是在集装箱里。唉,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就是想着能出去再见一面也好。” “这儿的人都是这么被骗来的?” “有的据说是欠了高利贷还不上被卖来的。” 谢秋歧问:“一个都没有出去过?” 刑知非只是摇摇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等刑知非把那支烟抽完。 老男人说:“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批新的,十到二十个不等,死的死,病的病,很快就没了。新来的都一样,吓得没了魂似的,就容易做傻事。其实可以坚持下来的,也被自己吓死了。” 谢秋歧现在没心情关心别人,他身上不止自己一条命,还有一个郑克。那是段立的遗愿。 刑知非冲着他皱眉的表情笑:“你这人挺有意思,你不怕。” 谢秋歧笑不出来:“我他妈怕得要死。” 他很怕,从在集装箱里就开始怕,从打手们拿着枪闯进公寓里那一刻开始他就怕。是个正常人也要怕的,他怎么可能不怕?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不能让人知道他怕。 郑克可以怕,他是少爷,他怕,人家觉得是应该的。他哭一哭人家就会心疼,金枝玉叶突然沦落到这个地步还不够可怜么? 但谢秋歧不行,他没有资格怕,也没有资格哭,他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又是逃犯,谁逼着他越狱跑到澳门去么?他不知道郑家不干净么?他知道郑家不干净还是留下来了,那还不是自己选的么?现在是怕了早干嘛去了? 又要自由,又要高枕无忧,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后悔么?”刑知非问。 谢秋歧摇头:“不后悔。” 他前二十七年的人生好像一直在做错误的决定——爱上不该爱的人,选择不该选择的生活,冒险求存,又一次次被逼入绝境。他好像做什么都是错,走哪条路都是死胡同。 可他毕竟走到现在了。他还活着,还没死。 刑知非拍拍他的肩膀:“你是个不一样的,我看好你。” 谢秋歧意思意思道了个谢。他还是要先想怎么出去的事。郑克上完了厕所回来见到谢秋歧旁边有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刑知非冲他笑笑先下河道了。 “这人谁啊?怎么也不介绍一下自己就走了?他和你说什么了?”郑克问。 谢秋歧反问:“下午还能坚持吗?” 郑克脸色蜡黄,别说干活了,让他多站一秒钟都不愿意,恨不得躺平了直接睡过去。 谢秋歧语重心长说:“咱们在这儿恐怕还要呆一段时间,你要坚持下来。郑克,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一定会找到出去的办法。但是在这之前,你要答应我,坚持下去。不能输。” 郑克咬咬牙:“我相信你。” 谢秋歧回应他一个疲倦的笑:“再休息一会儿吧。” 他自己拍拍裤子上的泥站起来,到河道上主动去帮老矿工清洗淘洗盘。他们干了一个上午还没有见到像样的漂亮石头,谢秋歧自己都怀疑这个地方到底有没有钻石。 下午的时候一部分的矿工被分配到河床边上清扫基岩,钻石的密度大,可能会卡在河床基岩的小缝隙和孔洞中。把河床上覆盖的砂石淘走后,清扫工作就可以开始了。 熟练的矿工找起矿石来很有经验,甚至比机械刷、吸尘器和很多清洁筛选工具要厉害,他们一只手拿着铲子一只手拿着刷子,将基岩仔细清扫排查。 监视的士兵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紧张地盯着每一步。矿工如果扫到钻石,私藏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在这个地方,逃跑都不是第一等罪过,一旦出现矿工私藏钻石,就地击毙绝不姑息。 下午温度开始慢慢有点回落的时候,基岩旁边传来了惊叹和骚动声。 只见一名老矿工从铲子里捏起一枚银光闪闪的石头,手伸到半空中举高—— 这是一颗成色不错的毛钻,表面毫无瑕疵,个头十足,至少也有3克拉重。在日照下,它呈现出斑斓的火彩*,光怪陆离、变幻瑰异,仿佛腹中藏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大家都能穿着漂亮衣服喝酒、唱歌、尽兴而归的世界。 新来的几个矿工看迷了眼,有人想要走近一目睹真实的钻石,被士兵一枪打在脚下,吓得噤若寒蝉。老矿工兴奋地迈着步伐走到河道上,将钻石交给牧羊犬。 牧羊犬先拿油纸沾了沾,又用射线笔对照检验,把通过检验的石头丢进了罐子里。 郑克站得离那个老矿工近一些,虽然也只是看了一眼,却有了干劲。 “我也要找个大的,然后我们就能发了。”他兴致勃勃地冲着谢秋歧眨眼睛。 这孩子八成是疯了。但谢秋歧不想打击他。反正有精神不是坏事。 (毛石:处在开采状态的石料,由于经过初次开采爆破或者人工破碎形状呈不规则形状。 火彩:指宝石内部反射出彩色光芒的现象,是色散作用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系统:玩家谢秋歧得到NPC提示,请自行想办法获得重要任务——运送毛石。 第6章 涨潮了!快跑——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新人陆续开始生病。 不干净的水和食物导致的拉肚子和发烧在新人里面蔓延开来。有人整晚不停地拉,防空洞里是没有所谓厕所的,大小便全部就地解决,房间里排泄物和呕吐物的酸腐味久久停留不去。 有人发烧到第二天起不来床,士兵们会给一种拇指大小的白色药片,能够退烧止泻,但不是对所有人都能有用,还是有人昏倒在河水里。 郑克是最开始拉肚子的,他那千娇万贵的胃根本不能适应非洲的水。谢秋歧担心他会发烧,但这位大少爷奇迹般的挺过了晚上,第二天照样吃喝干活。他以惊人的速度瘦了下来,两颊几乎凹陷,话也越来越少,有时候回了防空洞只发呆睡觉,什么都不说。 天气也变得不好。雨下得越来越多,10月的安哥拉正处在雨水季,一旦下起来开了水龙头似的停都停不住。经常矿工们要在雨里干完一天的活,晚上就有人发起烧来,他们之中唯一的一个小孩就是这么病的。做妈妈的跪在地上哀求牧羊犬给她一点退烧药,但那个孩子没能活过当夜。母亲第二天也被发现死在床上,生生拿头撞墙而亡。 谢秋歧还在想怎么让牧羊犬分派他去送货。 他也找到过几颗钻石,重量不大,都在三克拉以下。第一颗是在河沟里挖到的,表面覆盖的泥浆清洗干净后,剥落出乳白色结晶体,不细看以为只是普通的白色砂砾,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把东西给牧羊犬,牧羊犬拿荧光笔照了照放进小铁罐里面。 第二次、第三次之后,除了新鲜感过去,谢秋歧和牧羊犬还没搭上一句正经话。显然,淘到钻石还不够,还需要做点别的,做其他矿工做不到的,比如刑知非会爆破和引水,才能从人群中突出,让牧羊犬能另眼相看。 快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谢秋歧突然感觉到了水流的变化。 有人喊了一句:“涨潮了!快跑——” 谢秋歧心道不好,往河岸边急走。河床上淤泥堆积,本来就软滑陷脚,平时走动都要小心,这时候更加厚重难缠,他走得吃力,泥巴裹在脚上像套了一层靴子。 郑克站得离河滩近些,一只脚已经迈上岸了,朝他伸了一把手:“快上来。” 谢秋歧搭了上去,终于脱身。几个老矿工招呼他们帮忙搬运淘洗盘。那东西又沉又湿,很不趁手,五个人一起抬才勉强把它抬起来。 他们走到高地上去,后头传来呼救:“救命——救我——” 一个年轻的矿工没来得及上岸被水冲到了河中央,汹涌的河水眨眼功夫就慢到了肚子上。他把工具都扔了,举高一只手,指尖还捏着一颗刚淘到的钻石:“我有钻石,救我!救我!” 这下子士兵和矿工都有点不知所措。河水涨潮不是什么小事,浪大汹涌,水位会在分秒间内迅速涨高,人要是被卷进浪里,毫无招架之力,会游泳的、不会游泳的到了这个时候就没有区别了,一概使不上劲儿,只能被带着走。一旦被卷走再要找回来恐怕就难了。 但是这个人手里有钻石,说不准克拉数还很大,就非常有救的价值了。 牧羊犬最着急,大吼:“都给我去救人!去把那颗钻石拿回来!” 没人敢动。 突然一个人影从河滩上晃过去,夺了两只储水的塑料大桶就走。牧羊犬一愣,只见谢秋歧将那两只桶倒空封好,用粗绳绑在一块,绳子一头递给郑克。 “抓牢了。”他把上衣脱了带着塑料桶扎进水里。 郑克还想叫他不要去,人已经化成了一朵水花。他急得跺脚,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刑知非见状招呼几个老矿工帮郑克一起拉绳,河水的冲击力极大,几个人拉着才勉强保持不被冲走。 水里的谢秋歧前进缓慢而艰难,沉浮不由自主,刚冒头又被大浪打了下去,但抽空的水桶浮力很好,他把水桶拴在手臂上始终还是能浮起来。 被困的那位就很不好了,河水没到了他的胸前,他两手好不容易抓住了岸边树木的一根垂枝,后头的河水突然立起,张开巨大的身躯一个虎扑,人连同着垂枝一起彻底被吞了进去。 郑克脸色一沉,朝着谢秋歧大喊:“秋歧!回来!太危险了!” 回答他的只有涛声怒吼,谢秋歧已经不见了踪影。塑料桶还露在水面,看得矿工们都傻了眼。 人呢?怎么眨眼的瞬间就被冲走了呢? 郑克想也不想就往水里冲,刑知非拉住他怒斥:“干什么?还要搭一条命进去吗?” 郑克白着脸,他的手被粗糙的麻绳勒得出血,大水冲过刺刺的疼。惊涛拍起水花溅在他脸上,冷冷的,仿佛在扇他巴掌,被郑士华压在办公室里拿枪口对着的那种感觉又涌了上来。 他们僵持了大概半分钟,水面不见任何动静。大水的冲击力愈强,几个老矿工要站不稳了,想要放弃,把塑料桶拉回来。郑克纹丝不动,刑知非也不甘心:“再等等吧,再等等。” 将近一分钟,郑克眼眶已经红了。突然,塑料桶往下沉了沉,仿佛钓鱼的浮漂动了动,紧接着末端有什么东西用力扯着一沉,谢秋歧破水而出! 他手里拽着溺水昏迷的年轻矿工,把塑料桶的绳套绑在矿工的脖子上,开始朝岸边过渡。 有人欢呼,连几个士兵脸上都露出不自觉的笑容。谢秋歧狼狈不堪,似乎体力耗尽,上了岸连站都站不稳,瘫坐在地上。刑知非要扶他,他摇头指了指溺水的矿工,示意救人更要紧。 牧羊犬却分开人群,把准备做按压的郑克拉开,去矿工的手和嘴巴里找钻石。东西没找到:“钻石呢?”在确定真的没有钻石之后他厌恶地把矿工扔下,发布一条新命令:“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谁都不允许下水救人!” 郑克很愤怒:“他是一条人命,没了他谁给你挖那些破钻石?” 牧羊犬脸色突变,就要掏枪。后头有人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一颗亮晶晶的小石头落在他的手心里——谢秋歧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你的钻石。” 那颗钻石虽然不大,但是颜色带粉,光可鉴人,一看就是具有宝石价值的。况且,粉钻的价格向来比普通钻石高,即使克拉数不大,对于这个小矿区来说也是一笔大财富了。 在场不少新人更是第一次见到粉钻,争相伸着脑袋看。牧羊犬一转怒颜,笑弯了眼睛。 只有谢秋歧往人群外面走。一个声音叫他站住,他不耐烦地回了个头。 牧羊犬捏着那颗钻石:“你很勇敢,也有本事,能够想到用水桶当救生圈。” 谢秋歧讽刺他:“我是渔民,在水边长大,见过溺水的人比你见过的死人说不定还多。” 牧羊犬满不在乎:“你帮我救回了一颗钻石,谢谢。” 谢秋歧不想多说一句,从他身边走开。 当天晚饭,送饭的黑人妇女从怀里掏了一个油纸包单独扔给了谢秋歧,朝他笑了笑。 里头装着半只烤鸡,这大概就是牧羊犬的“谢礼”。 谢秋歧把烤鸡一半分给了郑克,两个人享受了来非洲的第一顿荤腥。 “我不想等了,趁早走。”谢秋歧说。 郑克知道他被溺水事件影响了:“能……能走得掉么?” 谢秋歧心里也没有数。但不试一下怎么知道走不走得掉,反正呆在这里是不会有出路的。就算能够运气好呆满三年,最后还是被郑士华处决。走,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要想个办法把车抢过来,逼一个士兵交出车钥匙,然后开车离开。”谢秋歧是这么打算的:“我和老刑商量一下,看有没有办法找个士兵落单的机会。牧羊犬不是偶尔一、两天不在么,就趁这个时候下手,要快,我、你再拉上老刑,咱们三个肯定能逃出去。” 郑克有点不放心刑知非。也许吃亏多了,他变得有点多疑。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二流子,才认识不到几天就要把性命交付给人家,谢秋歧别让人利用了才好。 “要是他说出去怎么办?你怎么知道他之前是不是在试探你?那些非洲人也有可能暗中安插间谍在矿工里,专门留意那些想逃跑的。”郑少爷说。 谢秋歧斜乜他:“无间道看多了吧你?” 郑少爷撅着嘴:“这人看着猥琐,不像好人。” 谢秋歧好笑:“幼稚。等你老了,能有人家一半精神就不错了。” 就凭着刑知非在涨潮救人时候的表现,他决定赌一赌。 刑知非觉得他太冲动了:“车钥匙一般都是牧羊犬随身挂着,要送货的时候,牧羊犬亲自取钥匙出来交给负责开车的矿工。回到矿区,钥匙再交还给牧羊犬。即使你想在送货过程中跑,两个配枪士兵会随时跟着,车子也装了定位系统,你开着它反而让人知道你在哪。” 谢秋歧冷笑:“挖矿用手,车子里装定位系统,真是把钱都花在刀刃上了。” “这些黑人很精明,如果路上遇到了盘查的警察,就会把矿工卖出去,自己先溜。从前有过两个矿工遇到这种事情,不知道是死在警棍下面还是监狱里,反正不可能被合法遣送出境。” “定位系统可以拆,钥匙也可以偷,这都不是问题。但是没有车不行。” “你得从他身上偷,他不信任任何人,包括那些士兵。” 谢秋歧耸耸肩膀。偷个东西他还是会的,要不然一年监狱也白坐了。 “我可以负责偷东西和拆系统,你负责开车,你熟悉下山的路线,只要到有人的地方就好办了。最好还能弄两把枪来在身上防身,不然碰到意外情况不好对付。” 刑知非看出了他的决心:“要是逃不掉,郑克还好说,你……” 谢秋歧很坚定:“我要试一试。老刑,你愿意帮我就帮,不愿意帮我我不勉强。” 刑知非犹豫片刻,鼓起勇气点头:“从前是我一个人,没有人帮忙,如今有三个人,或许成功的几率会大一些。我愿意帮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要莽,要冷静行动。” 谢秋歧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谢谢。” “嘿!你们俩!说什么话?好好干活!”高地上的士兵挥舞着枪说:“再说话我开枪了!” 这些人来来回回只知道重复“我手里有枪”、“我要开枪了”、“我会杀了你”……这几句话,刚来那几天谢秋歧还有点紧张,现在好很多了。 他敷衍地朝士兵比了个“OK”的手势,心里盘算着午休的时候再商量。 也许是态度激怒了士兵,他把他们俩叫住:“你们俩上来!” 谢秋歧不明所以,洗了洗手里的泥往岸上走。刑知非有意在他身前挡了一下。 “我要检查一下你们是不是藏了东西。”士兵傲慢地说。 作者有话说: 有人要倒霉了:P 第7章 我让他们去见上帝了 搜身一无所获,连嘴巴里都看过了。 谢秋歧不耐烦:“可以回去了吧?” 士兵没找到东西有点丢脸,怒斥:“我知道你们藏了东西。我还见过把钻石吞进肚子里的,仅仅是为了一小米粒大的钻石。你们这些贪婪的老鼠,鬼鬼祟祟从来不会打好主意!” 他拿来清洁剂:“喝吧,我就不信你吐不出来。” 这就是明显的强人所难了。谢秋歧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刑知非怕他说硬话再激怒了士兵,试图放下态度解释:“我们刚刚只是在抱怨泥巴太难洗了,并没有说别的话。我们从来没有私吞钻石的‘前科’,长官,请您体谅。” 士兵蛮不讲理:“我看他就是心里有鬼!怎么,你不敢喝吗?如果吐出来真的有钻石,我就一枪崩了你的脑袋,你这个杂种。” 这些原始人霸道横行惯了,从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他要刁难人甚至不需要理由。何况上次谢秋歧在涨潮事件中出了头,矿工们一下子变得对这个新来的十分尊敬。如果士兵们担心谢秋歧会凝聚人心,想找个由头挑刺教训,也是有可能的。 气氛陡然变得僵硬而激烈。 所有矿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不自觉盯着谢秋歧的动作。 那瓶清洁剂就在他手边。 “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都在干什么呢?”牧羊犬上了个厕所回来了:“我就离开十分钟也不让人安心,这是要干什么,都干活去!晚上还想不想吃饭了?” 挑事的士兵报告:“长官,这两个人刚刚在干活的时候窃窃私语,我怀疑他们藏匿钻石。” “搜身了吗?”牧羊犬懒洋洋地问。 “搜过了,暂时没有发现钻石。但我怀疑他将钻石吞进肚子里了。” “是嘛,那可是个聪明的办法。” 牧羊犬以玩味的目光打量谢秋歧:“他说你藏匿钻石,你真的藏了吗?” 谢秋歧抬着下巴:“没有。” “你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没有。” “那可就麻烦了。他说你藏了,你说你没藏。我应该相信谁呢?” 牧羊犬笑盈盈地拍拍年轻矿工的脸蛋:“要不这样吧……” 话没说完,谢秋歧打断他:“他栽赃我,是因为他自己藏匿钻石,长官。我有证据。” 牧羊犬表情一愣。被点名的士兵更惊讶。 “你诬陷我,你这个婊|子养的畜生!”士兵愤怒地举着枪:“我要杀了你!” 谢秋歧像是在给牧羊犬忠告:“长官,你手底下养的这些狗背着你可藏了不少东西。” 牧羊犬示意士兵把枪放下:“好,那你证明给我看。” 谢秋歧指着士兵的嘴巴:“他的牙齿至少有一颗是假的,里面装了钻石。” 牧羊犬仿佛没有想到会有人在牙齿里面装钻石。其实也不是没有,他们这一行做久了钻石藏在屁|眼儿里的都见过,这就和贩毒似的,人体就是个容器,哪儿有地方都能藏。只是藏在牙齿里的确实少,也很不好检查,你不能每次把人的牙齿都打掉了挨个看一遍吧? 那士兵连装都装不像,眼神立刻就慌了:“他说谎,长官您不能相信他!” 谢秋歧反击:“我是不是说谎你心里很清楚,我亲眼看到你和另外一个人打牌,输掉了自己的一颗钻石。我猜钻石可能不大,肯定没有1克拉。还算聪明,把重量小的碎钻偷过来,这样被发现的几率也会小。只不过,赌博不是什么好习惯,应该早点改掉。” “你看到的这不算证据吧?你还可以说你看到我和男人做|爱呢,还有其他人可以为你作证吗?” “你敢张开嘴让人检查一下你的牙齿吗?” 士兵还想说什么。牧羊犬以眼神示意他闭嘴。 “好吧,我们可以检查一下他的牙齿。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他在假牙里面藏匿了钻石,这事就算过去了。”牧羊犬说:“但是,如果在他的口腔里没有找到东西,那么你就是栽赃罪。我会直接把你这颗小脑袋像打高尔夫球一样从脖子上打掉的,明白吗?” 谢秋歧捏了捏拳头:“一言为定。” 站在旁边的刑知非有点急,想要做点挽回,被他拉住了。 牧羊犬命令士兵张开嘴,他亲自检查他嘴巴里的牙齿。那士兵脸色惨白,起初还想辩解,被眼神警告后,像个傻子大张嘴巴,僵硬地站在原地。 牧羊犬用一只小匕首在他嘴巴里挑拣筛选了一圈,突然刀尖扎进牙龈猛地一挑,那士兵发出一声呜咽。一只牙被硬生生从牙龈里撬了出来。牧羊犬把带血的牙齿抽出来在谢秋歧面前晃了晃。 牙齿下半截是截断的,里头挖成空心,俨然一只小酒杯的样子。从里面倒出来两颗沙粒般细碎的钻石,这么两颗加起来可能都不到一克拉,他竟然也能忍疼撬牙把东西装在里头。 谢秋歧舒了舒眉头。刑知非明显长松了一口气。 那士兵猛地跪下来抱着上司的腿大哭:“长官,您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绝对不会再犯了,我还有用,我会做很多工作……” 牧羊犬拔枪射击,士兵的尸体从他脚边滚下去,从河滩一直摔进河水里。 闹剧结束,谢秋歧却一点胜利的心情都没有,他没有想过要那个士兵的命。 牧羊犬叫住他:“你又帮我找回了两颗钻石,你叫什么名字?” 谢秋歧看了看刑知非,又看他:“谢秋歧。” “谢,”牧羊犬抓住了第一个字:“很好。你是个聪明的人,我记住了。” 谢秋歧不确定他想说“聪明”还是“狡猾”。 牧羊犬把两颗钻石放回小铁罐里,示意谢秋歧接下铁罐。 “今晚,你和我的两个兄弟要负责把这些钻石送到镇上去加工。这是一次特别任务,如果做好了,会有你的奖励的。明白了吗?” 谢秋歧一惊,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刑知非更高兴,拍着他的肩膀:“太好了,秋歧。” 谢秋歧怕被看出端倪,没敢露笑脸。 晚上10点钟出发,牧羊犬将一串钥匙提溜在手里,谢秋歧要去拿,他猛地又缩回去。 “现在是九点五十,出发了之后,只能按照规定的路线走。到达镇上,在牛奶店找一个叫奥拉·姆瓦库的女人。她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做的。”牧羊犬又看了看表:“三点钟之前回到这里,最晚不能超过三点半,如果没有回来,我是知道的,你明白吗?” 他晃了晃车钥匙,谢秋歧明白,那个定位装置就装在车钥匙里。 郑克担心谢秋歧的安全:“小心点。” 谢秋歧安抚他:“你做好自己的事情。我先去探探路,熟悉了路线我们就可以找个机会出去了。” 郑克应付点头。他想说,要是有机会你就自己跑吧,别再回来了。 但是话到了嘴边上又没能说出去,总感觉说了谢秋歧会生气。 三个人发车下山。 这是两个星期里谢秋歧第一次从矿区出去,说不兴奋是假的,心情也紧张,手握着方向盘不一会儿就汗津津的。 他们顺着山路一直向下,夜黑风高,森林像一座没有了看守员、年久失去打理的坟场,树长得那么高,那么邪门儿,干瘦的爪子伸长了往天上摸,是要搅弄风云的架势。哀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可能是动物,也可能是别的东西。 一个士兵把收音机打开,电台在播放新闻,叽里呱啦说葡萄牙语,谢秋歧无暇分心,只顾记着下山的路。 一个小时后山路变得平坦宽阔起来,谢秋歧预感他们快要从树林里出去了。 士兵命令他停车,他们要上厕所。车子靠右停在坡道上。 两名士兵相伴下车,这两个人嘻嘻哈哈有说有笑,仿佛出来运东西是来享乐的。 谢秋歧本来也不想盯着人家尿尿,但这两个人偶尔回头向他投来眼神,不断朝对方撞肩膀。他们发出猴子似的笑声,说着口音奇怪的土语。 ——反正一定不是在说夜色多好看。 谢秋歧的脸色冷下来,他朝着后视镜里照了照自己的脸,左手慢慢挪到收音机下方的杂物格,找到一只圆珠笔握在了手里,将手藏在座椅的阴影里。 士兵提上裤子回来,谢秋歧只等开门那一瞬间,猛地趴倒在座位上。 果然两颗子弹嗖嗖擦过他的后脑勺从车窗打出去。玻璃窗哗啦啦碎了一地! 他往前一扑,下死了劲儿扣住前头士兵的手腕,枪口被硬掰着朝车顶板“砰砰砰砰——”直接打空了子弹,他趁机抢过空枪反手一个枪托干脆利落敲在士兵太阳穴上,人直接栽下去。 后头那个没防住,被栽倒的兄弟绊了一下,眼神就离开了两秒钟,余光只瞥见驾驶座上扑来一道黑影,肩膀上传来剧痛!他惨叫一声,只见一支圆珠笔深深扎进了肩膀。 他吓得顾不上瞄准,对着前方就放枪,谢秋歧正抬头,猛不妨被子弹擦中了胳膊,又扑上去抢枪。那士兵反应过来,没让他扣住手,胳膊肘勾住他的脖子将他硬生生勒下车! 谢秋歧被勒得两眼发黑,他压低脑袋拼着全身力气向后一击,撞到对方脑门上,士兵手一松,他才得了个喘气的机会。那士兵对着他又要开枪,他朝下扑住对方的腿,子弹没打中。 士兵被他扑倒在地上,两人抱着从坡道上滚下去,一边滚一边扭打,谢秋歧被石头还磕了一下脑袋差点没砸晕,士兵手里的枪摔了出去就来掐他的脖子—— “你害我的兄弟死了,你这个婊|子!”他骑在谢秋歧身上掐红了眼睛。 那个被谢秋歧揭发在牙齿里面藏钻石的士兵被牧羊犬“处决”了,其他士兵连带着全部被“检查”了一遍口腔。就因为谢秋歧,这些人断了一条财路,怎么可能不想着私下报复? 谢秋歧剧烈地挣扎,没过多久幅度小了,慢慢地把手垂了下去。 那士兵见他疲软,气喘吁吁地松手,伸出指头来探他的鼻息。不料假死的谢秋歧突然睁眼,手里握着石头朝着他的脑袋就砸过去! 人被当场砸晕,谢秋歧还怕他也“假死”,石头对着脸疯狂砸出十几下,直把那张人脸磕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连他自己脸上都溅了血,才惊魂未定地把石头放下来。 人死了。 谢秋歧手指探了探脉搏,确定已经不跳了。 他睁大眼死死盯着这张非洲面孔,血肉在昏昧的月光下看是黑的,就像他们原本的皮肤。 非洲人相信非洲红色的泥土就是祖先的血染成的,这片野蛮的土地又孕育出黑色的皮肤。 谢秋歧合上士兵的双眼,从泥地里爬起来,踉踉跄跄走回坡道上找到卡车。 现在已经快十一点半,按照计划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镇上了。而且定位装置在这里停了这么久也许牧羊犬已经发现不对劲。这时候他可以干脆逃走,车也不要了,反正顺着路很快就能下山,到了有人地方再想办法偷渡出去。 但是郑克还在矿区,如果他逃走了,郑克恐怕真的会“生不如死”。 谢秋歧摸了根烟等在原地。 果然十五分钟后,牧羊犬的电话打给了一个士兵—— “为什么你们走了这么久还没有到?出了什么事?” 谢秋歧俯视士兵的尸体:“你的狗想杀我,我让他们去见上帝了。” 牧羊犬骂了一声脏话:“你在原地等我,哪里都不要走。如果你敢挪动一寸,我立刻给那个姓郑的小朋友注射毒品,让他陪我的那些狗也玩玩!” 谢秋歧啪地把电话挂了,扔回车厢里。 他从士兵手里把枪捡回来,在腰包里找到替换弹匣,装好后别在腰间。 牧羊犬是骑着摩托车到的,谢秋歧大大方方站在路中间,等他靠近忽然抽枪对准摩托车轮胎就是两个点射! 摩托车即刻爆胎,刹都刹不住,前头一沉,后头随着惯性猛地抬高将牧羊犬直接抛了出去,只见黑人由一道弧线被甩出十米远,狠狠砸在地上一路滚下坡道!谢秋歧跑上去,把他的头盔抛开,枪口顶着后脑勺就要开枪—— 牧羊犬大喊:“你杀了我没用!你杀了我没用!郑克也一样回不去澳门——” 谢秋歧气疯了:“杀了你,我现在就可以带他先从矿区里跑出去,然后再想办法。不杀你,明天你们这些疯狗还会要我的命!” “你冷静一点,”牧羊犬说:“那是他们要你的命,不是我。这些鼠目寸光的村夫眼睛里只有那一、两克拉的钻石,他们懂什么?他们见过什么世面?我向你保证,你杀了我,你和郑克都不可能活着从非洲出去。哼,‘指挥官’可不在乎什么亚洲的钻石供应商,只要钻矿还在我们手里,我们说卖给谁就卖给谁。” 谢秋歧抓住了一个关键词:“‘指挥官’是谁?” 作者有话说: 谢美人现在是主角,只有他让别人倒霉的份啦~ 第8章 低俗狗血爱情故事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的去了。”牧羊犬笑了:“我也只是替人卖命,‘指挥官’才是这片矿区真正的拥有者。整个隆达高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没有他的允许,别说安哥拉,你连这个省都出不了。要不然你以为,这些枪支弹药是那几条狗就能搞来的吗?我们在港口安心地杀人,你以为警察的眼睛真的瞎?” 谢秋歧早该想到,牧羊犬也只是个打工的,他上头还有人。 他把牧羊犬拉起来,用枪口逼他上车。 见谢秋歧警惕意识仍然很强,牧羊犬露出认真的表情:“你是第一个,这么多年来,在所有被卖到这里的奴隶里面,第一个有本事拿着枪指我的人。我很欣赏你,谢,我可以把你推荐给‘指挥官’,你可以在这里有一份真正的工作。” 谢秋歧像听了个笑话:“然后从一个低级奴隶变成高级奴隶么?” 牧羊犬意味深长地说:“你想要自由,但是自由的代价很高,你现在还付不起。你以为我们不想出去吗?”他指向大地:“这里的人,采矿的、种地的、卖牛奶的、修摩托车的……哪个不想出去?我不想出去吗?那些想杀你的狗不想出去吗?赚够了钱就去美国、欧洲,去那些粉红色的国家享乐,难道我们不想吗?谁愿意呆在这个腐烂动乱的国家里?” 人都不傻,去哪里能过上好日子他们很清楚。 “但是这里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牧羊犬轻轻拨开他的枪管:“相信我,我比你更明白深陷在这片土地里面的感觉。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十年了。这里有它的规则,你要按着它的规则来玩,才能有出去的机会。” 谢秋歧反问:“你按着它的规则玩了三十年不也还在这里么?” 牧羊犬没有被他激怒,摸出烟盒来给他递了一根。谢秋歧没有接。 “跟我把货送了,我带你去见‘指挥官’,在这之前你可以想想怎么和他谈条件。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可不是好糊弄的。”牧羊犬说。 谢秋歧:“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设陷阱?你可以把我骗到你的同伙那儿,他们趁机埋伏我把我杀了。” “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现在就放你走,你试试看走不走得出去?” 这时候已经临近一点。他们离规定的交货时间迟了一个多小时了。 谢秋歧重新发动车子向小镇赶,他们在一点半左右到达了交货的牛奶店。 一个小男孩跑出来应门,见到是牧羊犬很高兴。不一会儿有男人们出来卸货。 “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谢秋歧听不懂土话。 牧羊犬解释:“他们在说上一批货的质量不错,几个矿区里面我们的质量最好。” “这些人都是工人?工厂在哪里?地下?” “工厂不在这里。就是为了防止外面的人知道具体地点,才在这里交货。” “怕被泄密让警察查到。工厂和你们是什么关系?也是‘指挥官’的,还是合作关系?” 牧羊犬低笑一声,没有回答他的话。谢秋歧猜不出到底是不能答还是不想答。 牛奶店门面不大,装得像模像样,两面墙的货架堆满牛奶纸盒、玻璃瓶,冰柜里有酸奶和软性饮料,价目表是按当月市价来标注。 应门的男孩抱着一台游戏机,坐在柜台下玩得正高兴。谢秋歧的目光扫到收音机旁边立着的相框照片,年轻的夫妻抱着婴儿坐在旷野上。 女主角正挑了帘子从楼上下来,嘴里呼喊儿子去睡觉。她已经不似照片上年轻,打扮得像一管浮艳的霓虹灯,脚上穿一双红色塑料高跟凉鞋,指甲染成秋菊黄,左右手腕各一只夸张的假金镯。见了牧羊犬,她递上自卷烟。 “这是谢,新朋友,”牧羊犬用葡萄牙语介绍:“奥拉·姆瓦库,工厂主人。” 谢秋歧和她握手:“您好,你的裙子很漂亮。” 奥拉有点惊讶:“你会葡萄牙语?” “一点点,”谢秋歧回答:“我是澳门人,澳门曾经也是葡萄牙殖民地,多少学了一点。” “那你要学得更勤快些。”奥拉冲他眨眼:“在安哥拉,葡萄牙语很重要。” 谢秋歧谢过她的建议,看她去外面点货。 “‘姆瓦库’在安哥拉,尤其是在隆达地区是个大姓。追溯到17世纪,他们这个姓氏还出过一个国王。当时安哥拉还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隆达是个单独的小王国。后来家族虽然逐渐没落了,但贵族就是贵族,姓氏的尊荣是抹不掉的。奥拉的祖父曾经是一位战争英雄,听说奥拉风华正茂时也是个有勇有谋的奇女子。”牧羊犬调侃道。 谢秋歧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葡萄牙语这么标准:“贵族沦落到开牛奶店?” “嘿,打了这么多年仗,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 在这里能活下来的人,不会有弱者。 结了账他们从奥拉的牛奶店离开。牧羊犬开车往‘指挥官’的住所去。 “有些事情我要提前告诉你,免得进去之后坏了规矩。”牧羊犬开始解释:“指挥官的左眼受过伤,不要一直盯着他的左眼看。不要打探他的私事和家庭,他是个非常注重隐私的人。就这两点,万一他发起飚来,别说我没有提醒你。” 他们顺着县城走,夜里有萤火虫在树林逡巡,像一群点灯的矮人跑过。 远离人居后景致开始有所不同。田野是被认真打理过的,茄子藤和西红柿藤架子整齐而漂亮,垃圾消失不见了,露出干净、宽敞、平整的柏油路。风中落英,细细闻有冷冽的香气,回味是宜人的甜馥。白色大理石的房子遥遥站在尽头,宛如横卧的素衣女人。 一个白骨精的骷髅洞,布了个世外桃源的障眼法,真就把自己当成仙女了。谢秋歧冷笑着想。 他们来早了,佣人过来说指挥官还没醒,请他们等着。 到五点多,这位贵人终于迤迤然现身。 他是个土生土长的黑人,梳着辫子戴着左眼罩,长袍逶迤穿得像个埃及法王,翘起二郎腿露出脚上尖头绣花的拖鞋,怀里还抱一只金丝长毛大猫,倒真有点妖精的味道。哪怕他还没耍威风呢,这个初次印象已经非常深刻了。谢秋歧还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牧羊犬起身向他鞠躬行礼,他点点头态度很客气:“还没吃早饭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牧羊犬把谢秋歧来过来:“谢谢您。我们不耽误您太多时间。这是谢,新一批的矿工,就是和那位郑克先生一起被送来的。他想和您谈谈。” 指挥官向谢秋歧伸了个手:“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谢秋歧回握:“您好。请您允许我和郑克离开安哥拉,这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 指挥官像是知道他会这么说。他用生硬的英语回答谢秋歧:“你能来和我谈,而不是自己离开,我很高兴。你尊重我,这一点很重要。我这个人非常看重这一点。但是,谢先生,你要知道,你和郑克是很特殊的。他的叔叔,就是老郑先生,是花了价钱和条件让我‘照顾’你们的。我们之间有一份协议。如果我贸然让你们离开这里,我就对他言而无信了。” “他花了多少钱?用了什么条件?我也可以。” “我想你误会了,”指挥官微笑:“我已经和那位老郑先生达成了协议,我也没有意向改变这个协议。无论你拿出什么样的条件来,我想都不会比他的更好,不是吗?我还是希望你能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好好工作。等你什么时候真正想好了,再来找我也不迟。” 谢秋歧说:“我不能回去,你的属下都想杀了我。” 指挥官耸耸肩膀:“那我爱莫能助。你得自己想办法。” 谢秋歧沉默片刻。只见指挥官低头逗弄了一下怀里的猫,那大猫本来睡着,给他逗醒了很不愉快,尾巴一甩从他身上跳下来,摇着屁股就走了。男人吩咐佣人将猫捉住,带下去。 “如果我能让奥拉·姆瓦库回到您的身边,她和她的孩子一起。您说呢?”谢秋歧突然说。 指挥官眼神一顿,仿佛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谢秋歧说:“姆瓦库女士的牛奶店里有一张她和你年轻时候的照片,那时候你的眼睛还没有受伤。你们相爱过,有一个孩子,一个男孩儿,我说的对吧?你从亚洲买来奴隶为你挖矿,然后将毛石给姆瓦库女士的工厂加工,你们还在合作,说明你们之间还有联系。但是你们没有生活在一起,她不愿意回来,她是个刚烈的女人,而且是贵族,而你是平民。” 指挥官的脸色冷了下去:“谢先生,胡乱揣测别人的私生活是很不礼貌的。” “是因为打仗吧?”谢秋歧没在意他的话:“他们家原本是隆达地区的高门,因为战争,他们家被你们这些反政府武装军给拆没了,家道中落。而你这只猴子以为打跑了老虎就能自称为王。她对你有怨恨,因为你,族人才流离失所,她宁愿沦落成一个村妇也不愿意和你享受荣华富贵。这样勇敢的女人,谁不爱呢?” 牧羊犬觉得气氛不对,用力拉他的衣袖:“谢,不要说了。” 已经晚了。指挥官从沙发下抄起一把手枪对着谢秋歧的脑袋,喀拉就把保险栓拉开了。 “奥拉和我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指点点。” 谢秋歧异常冷静:“我不关心你们之间的故事。我只是在给一个条件。我让奥拉·姆瓦库回到你的身边。你放我和郑克离开安哥拉。” “我没有必要听你的条件。” “那就开枪杀了我。我知道了你们之间的事情,反正你也要杀我的,对吧?” 男人的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只听谢秋歧说:“她还爱你,以她这样刚强的个性,如果不爱你就不会留着你的照片,更不会允许你们之间还有联系。她不爱了,她会撇得干干净净。我有办法让她回来,让你们一家人团聚。”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将近一分钟。牧羊犬心惊肉跳地看着那个枪口,生怕上司一个怒极连同自己也一起杀了。这真是他见过最胆大包天的矿工。 蓦地,男人调转枪头收回了手枪:“你有什么办法让她回来?” 谢秋歧暗暗松气:“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只需要你的同意。” “老郑先生是我非常尊重的商业合作伙伴,为了你,我需要和他毁约。我总要知道值不值得。” “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星期之内,她会回到你身边。” 指挥官想了想,同意:“可以。只要你让奥拉回来,我就和郑士华毁约。” 谢秋歧站起来和他握手:“非常感谢您能见我。我一定说到做到。” “吃过早饭再走吧。”指挥官打量他:“反正我也是一个人吃饭。” 他要先去洗漱。留下佣人带着牧羊犬和谢秋歧去餐厅。 牧羊犬心有余悸:“兄弟,你太厉害了。” 谢秋歧意思意思对他笑了笑。其实他自己也捏着一把汗。 “你怎么知道是奥拉不愿意回到他的身边?万一是他玩腻了不想要那个女人了呢?或者是他们和平分手?你这样太冒险了。如果猜错了,他真的会杀了你。” “如果是这样,奥拉不会留着他们的照片。玩弄她的男人不值得她爱,她也不会留恋。她们家家徒四壁,电视买不起只能听收音,但是孩子手里拿着昂贵的游戏机,这不符合常理。游戏机是指挥官送的,他爱这个孩子,也爱这个女人。但奥拉是个贵族,她父亲还是战争英雄。他们家说不定非常厌恶这个反政府武装头子。”谢秋歧讽刺道:“就是个低俗狗血的爱情故事。” 牧羊犬低笑:“指挥官是真的很爱奥拉。他的身边再也没有别的女人,所以他才养了猫作为陪伴,这在非洲是很少见的。非洲有钱有权力的男人妻妾成群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指挥官不一样。” 谢秋歧并不关心这两个人之间的爱情:“哦。” “那你说有办法能够让奥拉回到他身边,是什么办法?”牧羊犬很好奇。 谢秋歧淡淡地说:“还没想好。” “那你还答应他了?万一奥拉不回来,你知不知道他会连同我一起枪毙了!”牧羊犬跳脚。 谢秋歧不耐烦地说:“还有一个星期呢,着急什么。办法可以想。” 牧羊犬很不高兴地嘟囔:“真是的,早知道你应该和我商量商量的。这下可好了,我们这群人的性命都捏在你手上呢。你别看他客客气气的样子,他才不是那样的人……” 吵得要命。谢秋歧只想捂耳朵:“闭嘴!” 几个小时前还在教谢秋歧非洲规矩的某人一个字不敢多吐,老老实实合上了嘴巴。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少爷就回来啦~ 第9章 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回到矿区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 郑克见到了人,撒手就从河里跑上来:“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谢秋歧问:“没有人为难你吧?” 郑克摇头。谢秋歧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头有几块点心和两只鸡蛋,是从指挥官的早餐桌上“打包”回来的。他想着郑克一直吃不好身体会受不了,能加个餐哪怕不要点脸呢。 两人一前一后回防空洞休息。郑克见到牧羊犬没有为难,直觉有异——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俩不用干活了?” 谢秋歧简单说了个经过:“接下来送货的事情主要由我负责,但是你肯定不能跟我走,他们要留着你在手里以防我逃跑。如果我能够说服奥拉·姆瓦库回到指挥官身边,我们就能离开这个破地方。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们一定要把握好。” 郑克听得心惊胆战,又是暗杀又是谈判,鸡蛋也不吃了把油纸包还给谢秋歧:“你留着吃。” 谢秋歧好笑:“我吃过了。大少爷别嫌弃了,有的吃不错了。” 郑克的脸臊得红彤彤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秋歧懒得管他是什么意思。他一天一夜没睡,现在只想休息,往床上一倒恨不得昏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突然听到郑克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谢秋歧皱了皱眉:“什么?” 郑克看他:“你可以自己跑的,昨天晚上你可以开着车自己走,不一定要带着我。” 说白了谢秋歧和他之间最多不过是一个雇佣关系,郑家给谢秋歧发工资,姓谢的拿钱干活。但现在郑家发不出工资了,谢秋歧没有必要背着郑克这么个包袱在身上。 郑克震惊,真的有人豁出性命、放逃生机会也不会扔掉自己么?换了他,他还真的说不好会怎么选择,要知道这种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但是谢秋歧好像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逃走。 “我现在不是个少爷了,”郑克艰涩地说:“我什么都没有,说不定熬不过三个月不知道得个什么感染病就会死掉。就算……就算我真的能从这里出去,要从郑士华手上拿回爸爸的东西,可能性也很小。你对我好,是没有意义的,也不会有好处的,你明白吗?” 谢秋歧被他唠叨醒了,憋着一股气。 郑克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你和我不一样,你比我厉害,你在哪里都可以生存下来,你从这里出去了可以去任何别的地方,再换个工作、换个身份,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从前做什么的,你还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我……” “郑克,”谢秋歧打断他:“我想睡觉。” 郑克一个激灵,脸更红了:“对不起,你睡吧,睡吧,我……我不打扰你了……” 他慌慌张张就去给谢秋歧盖被子,心里还是愧疚。 谢秋歧闭着眼背对他,说:“不要想太多,我们都会出去的。” 郑克鼻头一酸。他等到谢秋歧睡着,蹑手蹑脚从床上下来,拎着谢秋歧的衣服往外走。 点心不吃了,和送饭女人换了一桶水。他看见人家小台子上放着针线包,战战兢兢挪过去,趁着女人打水的时候顺手拿过来踹在腰后,拎着水桶佯装大方地走出来。 第一次偷东西的感觉既刺激又紧张,他体会到做了坏事的兴奋感,心脏砰砰跳,回到防空洞还捧着那个针线包像是捧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谢秋歧醒来的时候就看到郑少爷坐在角落里认认真真给他补衣服,他眼皮子一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常青藤高材生不至于连个针线都搞不懂,但是输在缺乏实操经验,穿针孔就穿了起码十五分钟,衣服缝得皱皱巴巴一块儿紧一块儿松,整口麻布袋子似的。 偏偏郑克在油灯下补衣服那表情特别专注特别虔诚,丝毫没有做作的样子。两个星期的非洲生活把原来面如敷粉的“小少爷”洗掉了,露出晒得健康深沉的皮肤,瘦也的确瘦,艰苦的劳动培养出了自然的肌肉线条,谢秋歧才发现这个孩子面相是英俊的,眼里有神而坚定。 能让澳门珠宝集团的金枝玉叶给自己补衣服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吧。 “哪儿来的针线?”他撑起脑袋懒洋洋打哈欠。 郑克全科拿A+都没这么炫耀过:“我偷的!” 哎呦,长本事了。谢秋歧笑了:“偷个东西这么开心呀?” 郑克很不好意思:“我想给你把衣服补好,补得不怎么样……” 谢秋歧勾勾手指头:“拿过来看看。” 小少爷期期艾艾把衣服拿过去。谢秋歧挺满意。他昨晚和两个士兵厮杀一场,衣服磨破了不少,左边袖子撕了个大口子,整片袖子快掉了。他本来就只有一套衣服,再这样坏下去,恐怕就得裸体干活了。他还不想体验一把穿草裙的原始生活。 “不错。”谢秋歧表扬他:“针线包留着吧,以后还有用的。” 郑克指着水桶:“给你打了一桶水,你洗个澡吧,伤口也清洗一下,不要感染了……” 非洲用水紧张,他们到这里来之后就没洗过澡,也没奢望过有这个待遇。 谢秋歧知道这桶水恐怕是偷不来的,心里有点触动,脱了衣服抓着汗巾就去洗澡。 郑克手里还抓着谢秋歧的一只裤脚,突然见到他脱衣服,暗暗屏息。 谢秋歧太瘦了,就剩下一把骨头,皮肤也粗,这是名副其实的渔民,从没过过好日子。男人这个年纪还这么瘦就不好看了,容易脱相。 郑克看得五味陈杂,如果这个人能有点真正高兴快乐的时候,一个小时、一分钟也好,他也愿意尽全力来实现。 看不下去了,继续埋头补衣服,裤脚补好了,他把上头的泥灰掸了掸给谢秋歧穿。 谢秋歧完全不知道小少爷的心思:“姆瓦库这个姓氏你知道什么?” 郑克想了想:“好像是个挺有名的姓氏,在安哥拉以前还出过皇帝之类的。” “奥拉不愿意回到指挥官的身边,恐怕还有她家里人的意思。贵族看不上平民是肯定的,一个靠发战争财混出来的瘪三,说白了就是地痞混混,她的家族肯定会阻止他们在一起。” “真是个瘪三奥拉就不会爱上他了,说明这个人本身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也可能只是眼瞎。” 郑克好笑,不知道为什么,谢秋歧提到爱情这件事的时候总是充满戏谑和嘲弄。 “你不觉得他们特别可惜么?”小少爷有点同情奥拉:“她可能一时冲动爱上指挥官,但是过了这么多年还爱着他,就不只是激情了吧?总有点别的东西在里面吧。” 谢秋歧挑眉:“你觉得这个男人有什么值得爱的?贩卖奴隶、非法采矿、盗窃国家财产、鼓吹战争、杀人如麻,无数家庭因为他流离失所,国家失去享受和平的机会,这还不够?还是他恶事做尽但是只要对一个女人好,就应该被爱?狗屁的爱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激动。”郑克放低声音。 谢秋歧仿佛察觉到自己失态:“我不关心他们爱不爱,只要能出去,随他们爱不爱。” 郑克觉得这件事可能触及了谢秋歧的过往。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说:“谢秋歧,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谢秋歧闭了闭眼睛:“有过。” “她是一个……不值得爱的人吗?” “嗯。” “她做了什么?” 谢秋歧不接话。郑克以为他不想说,也不敢逼他。 长时间的沉默开始让郑克后悔问这个问题,他想道歉,刚开口却听谢秋歧说—— “我爱过一个男的,他骗了很多人,做了很多坏事。我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以为他会对我好。人家半劝半泼冷水,哪有富二代和服务生在一起的,又不是演电视剧。我也不相信,最后果然吃亏了,还要坐牢。其实他对谁都一样,只是我比较好骗而已。” 郑克很惊讶:“所以你坐牢是被那个人害的。” “算是吧。如果不是因为阿立,我要在里面呆十五年。十五年,出来了人只能是废了。” “后来还去找过他吗?” “打听过,因为借的高利贷数额太大追杀的人太多想躲出国去,不知道后来成功没有。总之人消失了,应该也过得不怎么样吧。” 郑克露出一个阴暗的表情:“这种人真他妈该死。” 他很少说脏话,教养是好的。 谢秋歧莞尔:“少爷,下次有个人告诉你,他对全世界都不好但是只对你好,你就叫他滚蛋。大概率不会有这种人。他对人真诚,对你也真诚,他能为别人担心,也会为你担心。除非你是他娘老子,他对你好那是天经地义。” 郑克低着眼睛:“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打探你的私事。” 谢秋歧摇头自嘲:“年轻嘛,都是傻了吧唧的。” “我不觉得傻。”郑克说:“不论那个人值不值得爱,你爱他这件事都不傻。我觉得很美好,爱一个人本身就是很美好的。至于这个人他到底好不好,那是他的问题,是他骗了你,是他的错,不是你的问题,你不是好骗,你只是更愿意相信人好的那一面。” 他嫉妒地想,能让谢秋歧这样的人爱上,是多幸运的一件事。他不过是前东家留下的一个包袱,谢秋歧尚且为了他放弃逃生,要是他是谢秋歧的爱人,谢秋歧恐怕真的会为他做傻事。 以前郑克觉得,像是谢秋歧这样的人好像不需要爱情,他太强大、太独立,一个人就能撑起整个世界似的,爱情这种柔软的东西和谢秋歧放在一起有点不搭。他好像也从来没听谢秋歧谈起过男人女人这种话题,慢慢的他就把这件事和谢秋歧割裂开来了。 原来谢秋歧也会爱上一个人,他也会对一个人温柔微笑、拥抱亲吻、缱绻缠绵。他会不计目的地对那个人好、相信那个人说的话,把自己的未来和那个人规划在一起。 郑少爷越想越激动,拉着谢秋歧的手:“你放心。我……我虽然没有你厉害,但是我会学的,只要你肯带着我。我会努力变得和你一样厉害,到时候你身边也可以多一个人帮衬。” 谢秋歧对他要求其实没那么高:“少爷太抬举我了,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你别把我当少爷!”郑克气鼓鼓的:“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可以帮你的。” 谢秋歧莞尔,摸摸他的头。 郑克以为他又在哄人,只听他说:“好,我相信你。” 这话是真心说的。谢秋歧本来以为郑克在这里坚持不过三天,到底是少爷,娇贵惯了突然被卖到这种地方,能坚持三天很不错了。没想到郑克一声不吭真的熬到现在,他就觉得这孩子还不错,能吃苦,不怨天尤人。 他看得出郑克有潜力,所以也心甘情愿一路把他保下来。段立的遗愿是一方面,郑克自己争气也是事实。如果郑克真的能顺利长起来,也不算枉费他吃这一番苦。 作者有话说: 少爷和秋歧更进一步了解彼此啦~PS:忘了说,姆瓦库这个姓氏不是我杜撰的,安哥拉真有这么个姓氏而且出过一个国王。 第10章 你要造反? “你打算怎么说服奥拉·姆瓦库?” 郑克问。 谢秋歧提起这件事就烦躁,他是非常不愿意搅合到别人的私事里的,尤其是这种感情纠葛:“她有个孩子,总要为孩子的将来打算。指挥官那里物质条件好,对孩子将来也好。总不能一直在牛奶店里当帮工,去念大学才是正道。” “如果她能这么想,也不至于到今天还不低这个头。她没有,说明她有别的考虑。” “你想说什么?” “这个孩子说不定是一个筹码呢。” 谢秋歧皱眉,已经预料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郑克解释:“奥拉为什么能维持独立这么些年?就因为她不愿意回去?难道指挥官也因为她说一句不愿意就甘心放她在外面?这位城府深、手段高,一旦孩子落到他手里,他肯定会利用孩子胁迫奥拉回去。为人母最大的软肋被控制,奥拉就算有再多情绪,也会为了孩子妥协。” 所以谢秋歧用孩子去劝说奥拉,必然失败。 这不是一对普通夫妻,他们之间横着巨大的财富和权力,他们的矛盾也不是寻常家务事。郑克是豪门出身,对里面的道道比谢秋歧清楚—— “你看我妈,纽约大学双博士、精算师、华尔街的风控经理,年轻时候也是很潇洒的。但我出生之后,家里有两个孩子,我奶奶就逼着她辞职回家带孩子,我妈闹得很凶呐。最后为了让她妥协,我爸把房子、股票、基金……都给了她管,包括工资卡。” 一个女人要独立,付出的代价往往比男人大。老人孩子、家族责任无一不是负担。 但反过来想,既然只需要奥拉妥协,那么诱拐孩子交给指挥官,也是一条计策。反正奥拉是不是心甘情愿地回去并不重要。 谢秋歧下意识地不喜欢这个想法。他有点敬佩奥拉,一个女人傲骨铮铮是难得的,他不想看到她弯腰,再说孩子何其无辜。 这种缺德事他做不来。 郑克的思路也绕过了这条道:“打仗让指挥官发了财,从泥腿小子摇身变成了一方地主,他现在拥有的东西其实就是姆瓦库家的。奥拉等于爱上了一个洗劫她家的强盗,钱和权力都被夺走了,肯定有怨恨。要让她回心转意,只能把权力和筹码还给她,不然她不会有安全感的。” “指挥官不可能给她筹码,他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江山……” “为什么一定要让指挥官给她?” 谢秋歧一愣。 郑克转了张表情,压低声音:“她要的是矿和钱,至于是谁给她的,有什么关系吗?我们给她不是也一样可以吗?”他顿了顿:“我们把这个矿区拿下来,送给奥拉当见面礼,她骗指挥官两张船票送我们走。这个交易对她来说很划算吧?” “你要造反?如果指挥官知道丢了矿,怎么可能允许我们出去?” “等他知道的时候我们已经坐船走了。” “造反了她和指挥官更不能冰释前嫌。” “继续维持现状也不可能修复他们的关系。他们都不满足现状,只有打破现状才能给一个机会让他们重新衡量这段关系。” 不给奥拉一点真东西,她不会甘心。指挥官又不可能主动分权,那就只能谢秋歧他们帮她去夺取。等造反成功,指挥官见到木已成舟,或许会做出适当让步。 现在关键问题就只有一个—— 奥拉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一切推测都只是谢秋歧和郑克的猜想。奥拉有没有这么大的野心还不知道。造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如果奥拉不愿意冒险,或者没有那么贪心,这就是个死局。再坏一点,她转头去向指挥官告状,谢秋歧和郑克的下场会很惨。 这是个赌局,赌的是奥拉·姆瓦库的野心。 谢秋歧决定先去试探试探。牧羊犬得到了指挥官的首肯,将送货的主要责任交给了他。仍然会有两名士兵跟着去牛奶店,要找到机会和奥拉单独谈话,又不能让士兵知道,也是一个考验。 好在没有再出现士兵袭击事件。牧羊犬迅速清理掉了一批有藏匿行为的士兵,新人进来后对情况还不如谢秋歧熟悉,反倒给了谢秋歧很大的自主权。 “她同意了。”回来的谢秋歧如释重负。 郑克双眼一亮:“太好了,我果然猜对了。” 谢秋歧也高兴。郑克让他欣慰。 “我说了,我能帮上你的。”郑克拉着他的手有点讨糖吃的意思。 谢秋歧摸摸他的发顶。 小少爷开心了,喜滋滋晃着脑袋,恨不得钻进他怀里磨蹭两下。 “别开心得那么早,她这摊子事儿可大了。”谢秋歧说:“指挥官迟早会知道是她背后搞鬼,夫妻俩之间恐怕要爆发一次,她自己也想得很明白。她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独立做生意。” 郑克点头:“是个有魄力的女人。” “在隆达,要脱离指挥官单干不是有一个自己的矿区就能完事的。造反后,这对夫妻会坐下来谈判,如果指挥官愿意退让那当然好,如果不愿意退让、授予她经营权,她做好了准备动用武力,逼他分权。但她人手不足,希望我们能留下来帮忙。打完了仗,她会光明正大地送我们离开非洲。” 谢秋歧想想就头疼,真打起来不是开玩笑。 郑克比较乐观:“看来她筹谋造反也有一段时间,是有胜算的几率才会愿意接受我们的条件。” “计划是这样,奥拉过两天先联系指挥官,帮我们尽量拖延多一些时间。”谢秋歧说:“后天晚上我会再去一趟牛奶店,详细和她商议造反的事情。她会帮我们。” 他们需要武器、周全的策略和人手。指挥官的这些士兵不乏训练有素之辈,仅靠矿工们手里的铁锹木棍肯定搞不掂。牧羊犬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家伙看上去对谢秋歧态度有所好转,但是谁也不好说他心里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谢秋歧自己还有个私心,他想把所有矿工都救出去——不只是把他们放出矿区,他想带着这些人全部离开非洲。矿工们将是这次造反的重要帮手,造反成功后离开非洲也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但指挥官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解放所有人的,奥拉答应他,只要她拿到权力,这些非法奴隶她愿意放走。 “矿工们的情绪很压抑,我们在这里呆了三个星期,已经陆续有五个人自杀,只需要契机合适矿工就会爆发。”在谢秋歧眼里,这是个好机会,“我的初步计划是星期六动手,牧羊犬白天不在,要去指挥官那里汇报工作。你的人可以先上山埋伏在树林里,我们里应外合把矿区拿下,等牧羊犬回来,正好来个瓮中捉鳖。” 奥拉挑开窗帘看了看四下,她将两个士兵打发去点货:“这里说话不安全,你跟我来。” 他们从后门离开牛奶店,取院子东侧一条巷子往里走十分钟,有一间门口挂蒜的民居。 进门后厨房角落里摆一只破口水缸,奥拉把水缸移开,露出带拉拴的地板砖。谢秋歧看得暗暗称奇,像是拍电影。 地下才是工厂,里头一股子臭皮鞋味,机械声嘤嘤嗡嗡割耳朵。地方倒是大,一眼望不到头,像间井然有序的课室,每人一张小桌子、一只粗灯管,工人埋头用切割机切割送来的钻石。 那架切割机也长得有趣,像旧式的唱片机,一只中心带洞的圆盘,工人将钻石固定在夹子上,放在高速转动的圆盘中锯切。矿石在切割中溅出炽盛细长的光尾。 谢秋歧看得入神。奥拉知道他没看过—— “这里都是最好的师傅,他们先选出原石,然后在钻坯上划线标记,切割师就知道应该怎么切了——别小看这一步,很重要——既要尽可能保持最大的克拉数,又要把钻坯里的杂质去除,不容易的。” “那个像唱片一样的圆片是什么?” “它叫切割片,也叫锯片。大部分的钻石都是用锯切的方式切割的。听说美国和俄罗斯已经用上了激光切割技术,那玩意儿不仅精确,还可以防止钻裂。因为锯片转速极快,再把钻石放在上面磨,产生的温度是很高的,一些钻石可能会因为高温产生钻裂,最坏的情况就是没法再卖了。不过,我们大概还有几百年才有钱买一台激光切割仪吧。” “不是只有金刚石才能切割金刚石么?金属片切得动?” “锯片表面会涂钻石粉,相当于还是钻石切钻石。” “市面上卖的那些号称多少个切割面就是这么切的?” “那是下一步了,要送到车床上去。我们这里做不了。我们只负责锯开钻石,然后就送出非洲到各国的钻石工厂去。他们会做成型和抛光,然后检验分级。最后放到发亮的橱窗里。” 谢秋歧注意到这些工人大部分都不是年轻人,有许多中年人和妇女,可能是因为这项工作需要一定的技术和经验。按理说这样的工作也算得上技术工种、半个脑力劳动者,至少要比面朝黄土的矿工强,但在非洲这个地方,说不定切一个月钻石也就顶个温饱。 没有钱、没有技术,只有原石和粗加工,保证赚钱的只有地主。这是个恶性循环,越是不愿意投入技术,就越无法进行精加工产生附加值,就会越来越穷。 “这些工人不会也是你们买来的奴隶吧?”谢秋歧玩笑道。 奥拉挑眉:“你觉得这种工作是随随便便抓个人就能干的吗?” 谢秋歧一哂:“我只是看到有几个不太像本地人。” “有些人是来到非洲找工作的。如果他会干活,我们也会录用。”她特地用了“录用”这个词,显得这份工作合法正规:“安哥拉这几年跑来很多外地人,亚洲人居多,都是打着做钻石生意的念头过来的。最初来的那几批能赚点,现在来的已经捞不着油水了,只能打工。” 谢秋歧倒是知道不少人跑到非洲赚钱,不光是淘金挖矿,卖摩托车、卖手机、修铁路、搞房地产……五花八门。他在游轮上还碰过一个在南非卖摩托车发财的老板,直言非洲做生意苦。 两人往课室深处走,从锯切线走到标记线。中途不断有工人往来两条流水线运送原石。 奥拉这时候把话题转回原来的主题—— “星期六那天的事情,我认为还需要一个更加详细的行动方案。你们一旦开始动手了要有个信号,我们的人才能配合好。另外,你需要多少武器也要告诉我。我们可以带一些。我认为动静不能闹得太大,最好速战速决。” 谢秋歧赞同:“我们当中有个工程师,他会爆破。每到要引水改道的时候,那些士兵也只能按照他的计划去做,我们打算……” 他才说到重点,突然从暗处走过来一个工人往他身上扑。 他吓了一跳,本能将人踢开,奥拉立刻喝令下属把那个工人拉开。 事发突然,谢秋歧甚至没看清楚“袭击者”长什么样子。等人被拉开了,接着昏沉的光线他才定下神去看。这人瘦得像吸毒,满脸胡渣污渍,被按倒在地上的时候还在嘶吼—— “小秋!小秋是你吗!我是乔波啊!”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更晚了。 小少爷还是能出点主意的,嘿嘿。 第11章 旧情难再续 谢秋歧是真的没想到还能遇到胡乔波。 他乡遇故知,人生四大喜事之一。 “唔!别打……呕……唔……” 谢秋歧哪里管他求饶,照着肚子一脚踹上去,还嫌不够解气,拳头往脸上招呼,被奥拉扯开了。 “他是我的员工,谢先生,你无权打他。”奥拉提醒。 谢秋歧像看一条狗:“那你最好尽早解雇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他是个骗子,一个惯骗,会盗用别人的身份证去借高利贷,然后自己拿钱开溜。别到时候你的心血被他玩破产了,你才来埋怨我没有提醒你。” 奥拉脸色一变,皱眉看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胡乔波。 胡乔波听不懂葡萄牙语,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还腆着脸地向谢秋歧哭—— “小秋,你听我解释,我不想这样的。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的……” 谢秋歧抓起一只抹布塞进嘴里,让他闭嘴。 “你认识他,他骗过你吗?他是经熟人介绍来这里工作,有人替他担保。”奥拉说。 这算是家丑外扬了,谢秋歧只觉得丢脸:“我们曾经是恋人。” 奥拉仿佛听到了有趣的事情。她先吩咐人把胡乔波拉下去关好,然后取来胡乔波的护照及身份证件交给谢秋歧确认。 谢秋歧揣着那本护照五味陈杂。他知道胡乔波在国内混不下去,也知道这个人想出国,但是没想到会跑到非洲来,还是安哥拉这种动荡的国家。看来姓胡的真是走投无路了。 “他是怎么到你这里来工作的?”谢秋歧问。 奥拉点了根烟:“他原本想在罗安达*的码头找一份工作,因为语言不通又是非法劳工没人愿意录用他,还差点被移民局的人抓到。后来他花了钱找黑中介,经过我的朋友介绍到这里来。也就是半年前的事情吧,我见他头脑还算伶俐,手脚也利索,就把他留下来了。” 谢秋歧把护照还给她:“怎么处置是你的权利,我只是提个醒,他不是什么老实人。” “既然如此,我会让人把他扔出去,不允许他在这一带再找工作。在隆达,他是不可能再呆下去了。”奥拉果断地说:“我这里,不会留下这种品性不端的人。” 谢秋歧脑袋里乱糟糟的,思绪一直停留在与胡乔波的重逢上,后面与奥拉的讨论他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奥拉看出来他心情不好。 在工厂门口告别的时候,奥拉的儿子抱着枕头找来。男孩鼻子和嘴巴与他父亲十分相像,奥拉将他抱起来,让他亲吻谢秋歧的脸颊作为问候礼。谢秋歧因为这个善意的吻嘴角微扬。 “作为过来人,我也给你一个提醒。”奥拉眼里都是孩子,“旧情难再续,惜取眼前人。” 她有孩子,可他哪有什么眼前人呢?谢秋歧苦笑:“谢谢。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他带着士兵上车返程。 刚拐出路口正遇上被扔出来的胡乔波,黑漆漆一道背影,野鬼似的,可怜做鬼也赶不上个富贵鬼的命。见到谢秋歧在车上,他不顾性命地扒住车门,迫使士兵把车窗摇下来。两个士兵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寻短见。 谢秋歧怒气腾腾地开门:“你想干嘛?” 胡乔波咕咚一声跪下来扯着他的裤脚:“小秋,你杀了我吧。我算赎罪了。” 谢秋歧当场翻了个白眼:“滚!” 姓胡的哭得涕泗横流:“小秋,你不能不管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小秋……” “你他妈有脸说这种话?”谢秋歧气极:“我被讨债的追得要死要活的时候你在哪儿?我被警察拷走的时候你在哪儿?我活不下去是因为谁?我落到这个地方是因为谁?让我杀了你,你以为我不敢?我犯不着我告诉你!胡乔波,你他妈下半辈子最好生不如死!” 他摔上车门一脚油门直冲出去,也不管会不会撞上人。两个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要命地开车。卡车掀起尘障,将姓胡的甩在了后面。 谢秋歧不用往后看也知道人死不了。他太了解胡乔波了,明明白白一个混混,不仅贪而且鬼精,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无人能敌。谁都不要想从他手里分出一点好处去,装傻扮可怜更是拿手好戏,偏偏那张脸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仗着皮厚中空,什么底线都可以不要。 这种人,别说自杀了,一根小拇指都恨不得护得好好的。他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流氓哲学的极致践行者,你和他讲“舍生取义”,他只会当笑话听。 其实在认识谢秋歧的时候,胡乔波这个人混得算不错的,有点小钱,富二代装得有模有样,哄得一群少爷小姐真把他当个朋友。如果不是最后的动作着急了点,或许还能骗得更大。谢秋歧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借钱是为了玩杠杆,以为能一夜暴富,结果血本无归。他不是因为生死攸关的要紧事缺钱才去骗,也没有隐忧,就是纯粹贪,总想搞个大的,总想绕点近道走走。 这种人就不是那块踏实过日子的料,哪怕他沦落到非洲来,不见得就会老老实实打工,要是周围人没点心眼,没准又被他忽悠到钱了。 谢秋歧只觉得晦气,连带着整一天的心情都不好。 回到矿区也是看哪都不顺眼,郑克吃饭咀嚼声音大一点他把人家劈头盖脸骂一顿,骂得小少爷脸色惨淡,委委屈屈不敢靠近他,睡觉都往他身边挪开两寸。谢秋歧也知道有点失态,他脑袋里总有一张胡乔波的脸,就像一口浓痰卡在咽喉里,吐不出来,咽下去又恶心。 郑克干脆问他:“是不是谈得不顺利?奥拉为难你了吗?都说什么了?” “和这事儿没关系。”谢秋歧一边换灯油一边说。 “你心里有事,别瞒着我。”郑克很严肃。 谢秋歧也没想刻意隐瞒:“见着老情人了。” 郑克瞠目结舌,给他多少想象力也猜不出这种剧情。 “你别看我,我也没想到。”谢秋歧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 郑克抿心情往下沉:“那你们……” 谢秋歧打断:“没有‘我们’。只有‘我’,我让他滚了。” 郑克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又替自己悲哀。 谢秋歧反倒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你又不认识他,你苦着个脸干嘛?” 郑克不敢让他知道自己一肚子酸水:“我担心他知道你也在这儿,又打你的主意。要不下次送货就换个人去吧?少一次也没关系。” “他以后不会出现了。”谢秋歧现在不想说这个:“说正事,我们要和老刑合计合计爆破的细节了。奥拉同意了我们的造反方案,但他们的人数和携带武器都有限,所以我们要好好把握。” 正事要紧,郑克开始在棉被上画示意图:“按照你的主意,刑大哥早上和我研究了一下具体操作。我们会在爆破点和安全区同时埋上炸药。当然,安全区埋炸药的事情只有我、你和刑大哥知道。第一次爆破的时候,我们会把部分炸药的引线浸湿,造成爆破不完全,士兵就会让矿工去检查炸药,他们只会呆在安全区的位置,不会愿意冒险。等矿工全部离开安全区之后再引爆安全区的炸药。” 他高兴地做了个爆炸的手势:“砰——我们就自由了!” 谢秋歧喜欢他的活泼劲儿,心情也不自觉明朗:“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对我们来说成功的几率才越大,所以先不要告诉其他矿工。奥拉的人会以第二声爆炸为信号,他们主要解决防空洞驻守的那些士兵,以免有漏网之鱼逃出去送消息。我们自己必须把矿区的士兵解决掉。” “武器少其实不是太大问题,士兵手里的枪我们可以抢过来用,防空洞被控制后,他们还有枪放在那里,也可以用。”郑克说:“按照以往的情况,牧羊犬从山下回来之后,会先在防空洞停好车再去矿区,我们要埋伏在防空洞附近,他一出现就要把他拿下。” “不仅是牧羊犬和士兵,矿工也要提防。” “刑大哥会负责看着牧羊犬和士兵,到时候我可以负责看顾矿工。” “等矿区拿到手了,就把他们送到大使馆去,大使馆会负责遣送他们回国。” “奥拉真的愿意放这些矿工走吗?她会不会临时反悔?” 这件事谢秋歧和奥拉单独拎出来谈过—— “放心,她现在很需要我们,如果她临时反悔,后面的事情我们也不会帮她。” “后面的事情?你答应了她什么条件?” 谢秋歧挑眉:“她有钻石要走私到美国去。这是非法开采出来的钻石,不能够按照国内的正规渠道流通出去,必须先把钻石运到邻国纳米比亚,再从纳米比亚去美国。*我们要替她走这一趟,这是她放走所有矿工的条件。” “还要给她带一车钻石去美国吗?” “不用一车,只有一颗。” “一颗?” 谢秋歧大拇指和食指圈了个圆:“一颗307克拉的金色钻石,价值至少3000万美金。” 郑克只觉得血液哗啦啦往头顶上涌,浑身燥热:“我的老天爷。” 他都不记得自己上次见到这么大的钻石是在什么时候了。哪怕出身钻石世家,克拉数超过一百的彩色钻石也不常见。 谢秋歧压低了声音:“把这颗钻石运到美国,交给下家,我们可以分到15万美金。这是佣金,谈好了的。也不算亏吧?到了纳米比亚,会有接头人给我们假护照,就不坐什么船了,头等舱直飞美国。不是比在海上晃荡三十几个小时好多了?” 15万美金要是放在两个月前,郑克可能完全不当一回事。他18岁生日那年,郑家给他在路易十三办派对,光开酒就花掉上百万,这还只是其中一个小项,15万还不够他郑少爷开一箱香槟。 但现在郑克觉得能有15万已经是很不错的数字了,他甚至想念飞机头等舱里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毕业典礼从美国回澳门的那套西装,衬衣已经泡成麻黄,昂贵的西裤永远湿嗒嗒的,阴冷的防空洞晾一晚上未必干,第二天很快又湿个透。他将近三十天没有换过内裤,只能安慰自己至少死的时候,他能穿一条名牌内裤来维持体面。 体面,这个词都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郑克脑袋里。他完全把这件事抛弃了。 有时候他看看河面倒映着的自己的那张脸,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后来他也不看了,他想,我只有把自己完全抛弃,才能从这种窘迫的局面中活下来。 “郑少爷”已经死了,他为了维护父母的财产和家族的尊严死在了叔叔的办公室里。现在这个饥肠辘辘的矿工只是一个名字刚好也叫郑克的人,是一个全新的人。 只有这样想,他才能阻止自己不裹上棉被、放倒油灯来个了断。他才能觉得自己不可怜。 “先去美国也好,我在美国有同学和朋友,他们能帮上忙。现在回了澳门也是找死。”郑克低声说。 谢秋歧也是这么想的:“这段时间你也很辛苦,再坚持几天。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这也是老生常谈了。 郑克耷拉着脑袋,把额头靠在谢秋歧肩膀上,努力地嗅了一口。他想,管他呢,只要在这个人身边,好也好,坏也好,都无所谓。他甚至已经开始担心,如果真的从非洲出去了,谢秋歧得到了自由,会不会和他分道扬镳?那他一个人在外头还有什么意思? 什么时候,谢秋歧才能把注意力稍微放在他身上一点?什么时候他才能让谢秋歧看到他? (*罗安达:安哥拉首都 *钻石走私:1998年,联合国为了对安哥拉反政府武装实施金融制裁,通过决议禁止从安哥拉直接出口没有政府颁发证书的钻石。为了继续牟取暴利,走私犯只能先将钻石运到没有禁令的邻国纳米比亚,再从纳米比亚流通出去。该项禁令至今没有解除。) 作者有话说: 小少爷有危机感了哈哈,其实谢美人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前任啦~ 第12章 杀他个天地干净 星期五的晚上两个人都睡不着。 郑克睁眼对着墙壁上的日期刻线发愣,这是他们到非洲来的第31天,整一个月。 一向心宽的郑少爷知道今晚肯定要失眠了。他一转身,谢秋歧也没睡。两个人的视线相交,郑克在被子底下悄悄地牵着他的手,还是凉冰冰的,这不正常。 “你怕不怕?”郑克第一次这么问谢秋歧。 谢秋歧没吱声。 郑克笑了:“我一直都以为,你胆子特别大,什么都不怕。被郑士华抓住也好,关在集装箱里也好,挖矿、送货、谈判……你好像无所不惧。原来你也会害怕的,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 “我也是人,当然会害怕。”谢秋歧淡淡地说。 郑克把自己的棉被搭到他的棉被上,两床被子通成一个筒。好像这样,他说出来的话就不会还没到谢秋歧的被窝里就已经冷了—— “如果出去了,你想做什么?我的意思是,摆脱了所有这些事情,自由了以后……” “还没想好。”谢秋歧露出一个思考的表情。 他是真的还没想。他习惯了走一步过一步的人生,明明是他自己的生活,他却是最没有话语权的那个。 “你没有想做的事情吗?以前有没有愿望?” “我曾经想过攒够了钱,买一艘属于自己的船,周游世界。不够钱了就随便找个码头当个船工,攒够钱再走。是不是挺没有出息的?” “很浪漫。我大学的时候想去当职业电竞选手,电竞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意思?” “电子竞技,就是打游戏。国内还没开始发展,美国已经很成熟了。我还是俱乐部会员。” “有钱赚吗?” “有奖金。世界级的比赛,比如WCG冠军能有一百万美金。” 谢秋歧第一次听说打游戏能赚这么多钱:“你去参加比赛了?” 郑克摇头,有点不好意思:“没有。我爸觉得玩物丧志,差点停了我的生活费。” 谢秋歧笑了:“我小时候看金庸,也被我妈说精神鸦片。” 郑克没看过金庸。他从高中就在美国上学,他看托尔金、阿西莫夫、丹布朗。那会儿美国高中生都爱看这些,金庸对他而言有点老了,像个历史人物的名字。 不过谢秋歧的确比他大了六岁,三年一条沟的话,他们俩之间至少有两次年龄隔断。他们的人生经历完全不同,生长环境、交际圈、生活习惯也大相径庭,本应该是两种人生。 “如果,我是说如果,”郑克做了个吞咽动作:“回到澳门、把郑士华扳倒、拿回公司控制权,你愿不愿意继续……继续留在郑家?”愿不愿意继续留在我身边?他想问。 谢秋歧反问:“你想我留下来?” 郑克用力点头:“除了你,我不放心其他人。” 谢秋歧开玩笑:“那得加钱。原来的工资肯定不够。” 钱是小事。郑克豪气地说:“当个合伙人,拿分红,躺着数钱。” 谢秋歧当他是少年赤诚。郑克现在觉得他不可或缺,就像皇帝打江山的时候觉得少了兄弟等于断了手足。等到他坐上了龙椅,未必还这么想。只不过,能有过这份赤诚也是好的。 郑克还想说什么,外头隐约有脚步声。紧接着铁索滑动起来。 新的一天终于开始了。谢秋歧支起身体说:“走吧。先把第一关拿下。” 去矿区的路上谁也不说话。昏天积云,背后藏着刀,月亮的锋芒只露出一顶尖尖角来,像戴帽子的刽子手。这把刀吊在头顶很久了,只等吉时一到,便要从天而落,豪屠饮血,杀他个天地干净。 刑知非推着单轮小车,里头是爆破的炸药,主要是乳化油炸药和硝油炸药,前头一种是特用于水中爆破的一种炸药,主要成分是硝酸铵、硝酸钠和高氯酸钠,因为威力小并且具有一定抗水性,非常适合露天水面矿区的爆破。但为了控制成本,不可能买足够的乳化油炸药,低端的硝油炸药是一个替代,效果差不多,坏在不防水。 士兵和矿工全都事先挪到了安全区。湿雾洇洇的河岸,恨不得抓着空气拧一把也能拧出水来。谢秋歧从脚下抓了一捧红泥,用葡萄牙语问一个士兵—— “你们真的相信,是因为祖先的血染红了泥土,所以这里的土地是红色的吗?” 那是新来的士兵,恐怕还未成年。他不耐烦地避开,专心地抽烟。那气味不是尼古丁,谢秋歧闻得出来。他笑了笑,看着泥沙从指间漏下。 刑知非和助手吭哧吭哧跑回来,手里捏着引爆器:“有谁想玩玩么?” 一个士兵跃跃欲试,刑知非把引爆器递给他。 倒数开始—— “10、9、8、7、6、5、4、3——2——1——” 爆炸声像隔着被窝拍气球,闷得很,不爽快。光听声音也知道效果不会好。空气里一阵化学物质的臭味和硝烟味,只见爆炸区一朵黄澄澄的蘑菇烟腾空而起,谢秋歧被空气中的颗粒物呛到,连咳了两声,硝酸铵刺激地让人作呕。 刑知非爬起来去看,很快回来报告—— “长官,没有成功,可能是硝油炸药湿了,我们可能需要再进行一次爆破。” 为首年长的士兵显得很生气—— “为什么炸药会湿?它们是刚买的。” “天气本来就很潮湿,也可能是因为土地里的水分太高,把炸药浸湿了。您知道,外面只有一层纸包,是防不了水的。” “无论如何今天必须成功!你想办法!” “是是是,您和其他长官呆在安全区就好,为了保证安全,请多派几位人手帮我重新填埋。” 年长士兵挥手:“你们!所有人能帮忙的就去帮忙吧。别呆在这里偷懒,不要以为这就是你们休息的时候了。” 他把所有矿工都赶到爆破点去,一些矿工因为害怕迟迟不动。刑知非再三劝说才把人带走。 爆破后的地面红泥外翻,零星的碎片随处可见。谢秋歧挖出一只没有成功爆炸的纸包。郑克瞪着他说你干什么,万一炸了怎么办?他摇摇头往怀里揣。 刑知非确认了所有矿工都已经离开安全区,给谢秋歧递眼神,他的袖口里面露出另外一只引爆器。 那是安全区的炸药引爆器。 谢秋歧不作声,做了个深呼吸,拿过来猛地把那个红点按下去—— 第二声爆炸响了。 火光一瞬间把天也炸个全白。谢秋歧感觉到脚下的泥地在震动,他和郑克几乎是同一时间抬起身体冲出去的。从爆炸点到安全区不到五十米的距离,穿越缭绕的烟火,他见到矿工吓得乱窜,以为爆炸是在身边,有人被踩倒了,身上不知道碾过去多少只脚,他顺手把人拉了起来。 硝烟味更浓了,那股久久不能消散的味道仿佛是从两个月前破旧的出租屋里传出来,和子弹射出的味道一模一样。不断有颗粒物打在脸上,或者混进眼睛里,谢秋歧不得不眯着眼,半途他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一个踉跄,他本能地低头去看,一只被炸段了半截的手臂滚在旁边。 郑克吓得脸白,看鬼一样看着僵硬流血的五只手指,仿佛随时这只手会爬过来。 “快走!”刑知非在后面喊了一声。 谢秋歧一个激灵,拔腿继续往前。郑克和他牵着彼此,他们在地上找到了一把长枪,是士兵落下的,谢秋歧捡了起来,抓着继续去找更多的尸体。 安全点简直是个尸坑,死人像垃圾堆在空地上,血水渗入埋着钻石的泥土。有的士兵被炸掉半张脸,有的抱着自己被炸开的肚子,肠子搂不住从手里掉了出去,谢秋歧甚至见到一颗掉出来的眼珠子,眼瞳圆滚滚看着他。他端着枪不敢动,想看看有没有幸存的士兵。 郑克受不住当场呕了出来,即使世面见得再多也被惨烈的现场吓得屏息。谁也没想到刑知非埋了这么多炸药——他私自改造了炸药的成分,把三份炸药的成本合成了一份——也算是报了他脑袋上那条伤疤的私仇了。 突然一支枪管从侧方的浓雾里冲出来,士兵发狂怒骂:“你们这些该死的杂种——” 谢秋歧拽着郑克大喊:“趴下!” 连续的子弹嗖嗖擦着郑克胳膊肘飞过去,谢秋歧反手一个枪托敲在士兵膝盖上,那人疼得往地上一跪,枪从手上掉下来。还没松一口气呢,谁想他后面又冲上来一个,抱着枪无差别地就开始扫射,把郑克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头就往地上爬。 谢秋歧把刚刚揣在身上的炸弹朝着枪口扔过去,子弹的硝火立刻擦中了炸药,轰隆一声,士兵的头当场从脖子上飞了出去。脖子炸开一朵巨大的血花,动脉被炸断了,鲜血井喷,这具无头尸闷声倒地的时候,红浆还在不断滋滋地往外面冒。 血腥味已经涨得破表了。 郑克爬出一段距离才发现谢秋歧不见了,他惶惶然地喊。哪知道声音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疏忽从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扯他的肩膀。他吓得大叫一声,躲开扯住那只手臂当场给人来了个过肩摔。这是他从前在野战队学的,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那士兵本来已经受伤,没想到他还会几下功夫。摔了个狗啃泥,郑克还怕他再爬起来,朝着肚子就猛踹,那士兵一个蛮力抱住他的脚将他扯倒,两个人滚成一团,郑克也挨了不少拳头,他牙齿都用上,逮着士兵的脸就咬,生生撕下一块肉,那士兵捂着脸痛叫,露出一边脖子。 郑克看准时机一记手刀敲在他脖子梗,人彻底晕过去了。 小少爷第一次把人打赢了,胸中冉冉升起成就感和兴奋。他看了看自己发抖的拳头,捏得骨节发响,这时候也不怕了,恨不得冲到敌人面前去再杀个尽兴。 刺激感还没消下去呢,一个坚硬的东西顶到了他的后脑勺。他浑身的血一冷,知道那是枪口,这才后悔刚刚没去捡一把枪来。 拿枪的士兵比他年纪还小,哆嗦得比他厉害。这孩子可能连字都不认识几个,葡萄牙语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着说话:“你、你不动、我、我开枪。” 郑克大概听了个意思,他也紧张,两只手举起来佯装投降。这时他脑袋转得飞快,目光四下搜索能够到的武器。童子兵估计没杀过人,不敢开枪,一边朝四周喊同伴一边威胁他。 郑克怕他引来更多人,引他说话:“你多大了?还没成年吧,把枪放下,我知道你不会杀人的,你根本不是干这种事的人。你是个好孩子。” 那孩子哪里肯听他的话:“闭嘴!” “嘿,听着,”郑克把心一横,转过脸来,他赌这个孩子不会杀人:“我知道你害怕,我理解,但我要告诉你,杀人只会让你更加害怕。你会永远害怕,做一个刽子手,那才是真的可怕。” 他看到了那个孩子的脸,是个男孩子,竹竿儿瘦,个子不到他的下巴,那杆枪看起来都更强壮。男孩费力地托着枪,半条胳膊几乎把枪杆抱住,显然是因为枪太重,长时间托着手腕酸软。 郑克在心里叹气,这是造的什么孽。他把手搭在枪管上,慢慢把那只枪管按下去,事后想起这一幕的时候他自己都害怕,如果那个孩子稍微不稳,或者枪支走火,他的手就废了。 “你走吧。”郑克对他说:“永远不要回来,也不要再被抓到了。” 那孩子丢了枪,露出颓然的表情,拔腿跑进了树林里。 郑克把他的枪捡起来,里头的子弹还是满的。他刚要走,后头有人喊他的名字。 刑知非带着几个老矿工刚刚解决完几个士兵:“后头的那一片我们清理过了,没人了。” 郑克还在找谢秋歧:“秋歧呢?你们见到他没有?” 烟雾散了一些。天际线裂开一线云母白,太阳要升起来了,在日出之前战争必须结束。 谢秋歧还有一个人没解决,他的手已经黏腻地抓不住枪,全是血。他索性把枪丢了,朝那个士兵勾勾手:“时间不多,我们速战速决。” 那士兵手里只有一把匕首,朝他扑过来抬手就扎。速度不够,谢秋歧偏头躲开,扣住他的手腕一扯一扭,腕骨直接脱臼,士兵甚至没来得及叫,被他扣住脑袋用力一扭,脖子硬生生被扭断。倒地的时候,嘴巴还张着,半张脸印出一个谢秋歧血淋淋的手掌印。 谢秋歧冷冷踢开尸体,仿佛只是一张擦手的抹布。他抬头正见到郑克和刑知非几人找上来。 “不知道奥拉那边怎么样了。”谢秋歧抬头朝着防空洞的位置远眺。 他们刚刚杀得太激动,又是爆炸又是枪击,根本没来得及理会防空洞那边。这时矿地上安静下来,才隐隐听到防空洞附近传来枪击和叫喊声。声势喧嚣,恐怕也是一场酣战。 刑知非清点了人数,死亡的士兵十六名,矿工五名。包括谢秋歧、郑克不到剩下不到十个人。他们把所有能用的枪都拿了起来,衣衫褴褛地往防空洞走去。 奥拉配合十分默契,也刚刚结束了清扫。防空洞留下来驻守的士兵不多,对他们来说难度不算太大。送饭的妇女死的时候还在烧火煮水。他们把尸体全部抬进院子里,欢呼声涤荡山林。 奥拉亲自到场,对战果很满意。她和谢秋歧握手:“谢谢你们。” 谢秋歧说:“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希望你能如约完成答应我的事情。” 奥拉心情极好:“你放心,我奥拉·姆瓦库不是不讲信用的人。” “接下来还要派人驻守这里,提前埋伏好,等牧羊犬回来给他最后一击。最好能抓活的,这样我们的手里可以多一颗筹码,用来牵制‘指挥官’。” “需要帮忙的话,我的人你可以全权指挥。” 刑知非是最开心的人。他抚掌唱歌:“应该好好庆祝庆祝!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他去把厨房里所有的食物都搜刮了出来,分给矿工。郑克手里拿着烤土豆还觉得不真实,仿佛这场胜利来得太快了。 奥拉和手下负责清点武器,他们在防空洞里还找到了不少崭新的弹药、枪支和冷兵器。 这时手机响起来,是奥拉弟弟打来的—— “姐姐!突然来了警察包围了工厂,货全被缴走了!你快想想办法,还抓了好多个师傅呢!” 奥拉脸色一沉。 谢秋歧意识到不对劲:“怎么了?” 奥拉用冷酷的眼神回答他:“我们中圈套了。” 作者有话说: 两个人开始聊人生和理想了233333前任一般都是助攻用的嘛,所以不用太担心啦~ 第13章 痛痛快快打一仗吧! 旷日新生,带血的雾气散了,还世界一个清白。 奥拉像被扇了一个脆生生的巴掌,她的表情有点狼狈,但很快冷静下来。 “是不是有人泄密?”谢秋歧问。 奥拉摇头:“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骗局,这个狡诈的男人从来如此。他本性多疑,知道我不满足于现状很久了,怎么可能放心让一个陌生人来劝说我。所以风声稍有不对,就立刻向警方举报我的工厂。工厂的位置只有他知道,除了他不可能是别人向警察举报了。” 就在刚才,她损失了上百万价值的宝石。她露出一个狠毒的表情:“把我和我的家族逼迫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够,连最后一点东西都要拿走。他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投降吗?就能胁迫我乖乖听话回到他的身边?做他的白日梦去吧!” 她招呼下属上车,杀回牛奶店去。谢秋歧将剩下的矿工也带上,头也不回离开这个噩梦之地。 本来凯旋的心情因为工厂被清剿的噩耗打破了。回程的路上气氛显得僵硬难堪。 奥拉不停地打电话,吩咐弟弟带着剩下的工人转移。她也预备了有一场持久的恶战,所以牛奶店工厂并不是她唯一的据点,还有指挥官不知道的地方。 “只要孩子是安全的,我就还有底气。”她坚定地说。 谢秋歧问:“躲总不是办法,他希望你和他谈。” “他会主动来找我的,不急。”她抬起头神色骄傲。 郑克把谢秋歧拉到身边,低声说:“他们俩的事情让他们自己斗吧,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这事恐怕不会善终。”谢秋歧皱眉:“我们只能先跟着奥拉。指挥官知道我们和奥拉联合造反,在他眼里我们就已经是死人了。至少奥拉这里一时半会不会拿我们怎么样。” 郑克担心的正是这点:“你怎么知道这个女人是善茬?万一她为了她的工厂把我们都卖了,献给指挥官当祭品,以此换回她的工厂怎么办?你还敢和她呆在一起。” “不呆在她这也是死,现在只有这一个选择。”谢秋歧说。 郑克抓耳挠腮。他天真地以为造反结束他们就会去纳米比亚,然后就是美国,没想到指挥官来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以为自己接受的苦难够多了,还不习惯做什么选择都是死胡同的情况。对谢秋歧来说,类似场面已经司空见惯。 谢秋歧安抚他:“你听我说,奥拉未必会出卖我们。把我们卖出去换一间工厂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如果她能够满足于只有工厂,她压根就不会造反。既然已经反了,再回到原点就没意思了。我们对她还有更大用处,与其出卖我们,不如利用我们。” “她的确很中意你。”郑克捡回自己的理智。 谢秋歧在意的反而是指挥官:“他对自己的女人抱着这么重的猜忌心,甚至有钓鱼执法的嫌疑,很明显提防更胜于爱情。是我大意了,被他当成了枪手。他就是希望我去挑拨奥拉,好让奥拉出错,他才能找到借口对奥拉下手。” 郑克讽刺:“这两个人都被欲望瞎了眼,只要权力,年少的感情一文不值。” “等你到他们这个年纪,未必不会这样想。况且他们俩身上不只是自己,养孩子的养孩子,那么多下属张着口等着吃饭,都是责任。不工作赚钱,只谈恋爱,你以为看小说呢?” “钱够用不就好了。指挥官的钱还不够多吗?他就是贪心!” 谢秋歧懒得和他再讲。郑克还是单纯,能说出“钱够用就好”的一般都是从来不缺钱的人。这是郑克的出身决定的,不能怪他。他即使落魄了,仍然有底线,有仁义轻重,这是贵族。但是指挥官不一样,他是从底层爬起来的,到了这个位置他已经不知道舍弃了多少亲友感情。不择手段也要向上的心,郑克这辈子都不会体会到。 在谢秋歧看来,指挥官未必完全舍弃了感情。奥拉已然变成一名叛徒,以这位指挥官独断专恣的个性,对叛徒必然斩草除根。但他还留着奥拉的命,就说明他有不舍得。也许,对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就凭这一点,奥拉还有优势。 让谢秋歧担心的是指挥官接下来的动向。他会拿什么条件来和奥拉谈?他肯定比谁都更了解奥拉,知道奥拉最想要什么,如果奥拉势必要分权单干,他会不会痛下杀心,以维护自己的权威?他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叛徒兼心爱的女人? 他们到牛奶店的时候,工厂已经被洗劫一空。奥拉的弟弟如丧考妣地蹲在地上抽烟,像是哭过一回,眼睛还是肿的。做姐姐的上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们损失了一共八百克拉的钻石,二十六名师傅以及一些值钱的设备。”弟弟说:“运气好的是,大部分克拉数较高的高档货事先没有放在这边,全部转移走了。而且被抓走的人大部分都只是干活的人,对工厂的其他情况知道很少。我们不用担心其他的点被找到。” 奥拉点头:“辛苦你了。孩子已经送回到他爷爷家里了吗?” “送到了,警察还没来之前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那孩子已经平安了。” 谢秋歧一步跨上来,对奥拉说:“你可以把我们交给指挥官,让警察先把钻石送回来。造反的是我们,你可以把这口锅推到我们身上,你只是一时冲动被教唆的。” 奥拉当即摇头,甚至有点生气:“你别小看我,觉得我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 刑知非在郑克身边低语:“他很聪明。主动提出来用自己去换条件,又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即使奥拉有过把他卖出去的念头,这种情况下她肯定也不会答应他。要让下属都知道她是背信弃义的人,谁以后还敢跟着她?” 郑克也骄傲:“那当然,我们郑家不会看错人。” 他们正说这话,后头开进来一辆奥迪A6,这是在安哥拉少见的车子。 本来应该在庄园里“汇报工作”的牧羊犬从副驾驶上下来,显然是早已预料到他们这时候会回来。奥拉把脸色往下一沉,主动挡在了最前面,气势慑人。 “太太,”牧羊犬向她恭敬地行礼:“指挥官邀请您去庄园吃早饭,您请上车。” 果然有鸿门宴!奥拉回头和谢秋歧对视一眼。 牧羊犬仿佛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谢先生和郑先生也请一同上车吧。” 人家都亲自派人来请了,不去肯定不行。 还是那间会客室,还是那个埃及法老刺绣拖鞋的指挥官。只有他那只猫不见了。 “亲爱的,我本来应该亲自去接你,但是早上给我打电话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只能让手下的人去。希望你不要介意。”他把客套话说全了,别人反而没有余地说了。 奥拉开门见山:“哈扎,你到底想怎么样?” 指挥官耸耸肩膀:“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你想怎么样,亲爱的。以前你想不清楚,我看你现在想得很清楚了,那我们今天就来说说你想要什么。” 一行人落座。谢秋歧瞪着守在指挥官身后的牧羊犬,他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我只想要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奥拉始终抬着下巴。 指挥官叹气:“我觉得你的观念不对。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属于谁的,就像这片庄园,它上一个主人破产了,于是现在的主人变成了我。难道上一任主人还可以突然回来把我赶出去,声称他只是把自己原本的东西拿回来吗?” “你不要偷换概念了,房子是你买的,那是平等交易。但你的生意、你的钱、还有你这些花里胡哨的家当全都是从我们家夺来的,难道还是我拱手让给你的吗?” “我没有从你们家夺走东西,是你们输掉了战争。成王败寇,这是现实。” 奥拉从容不迫地笑:“好吧,那你就当我再次发动战争好了。” “发动战争”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像短剑突刺,一击**对方心脏。 指挥官挑眉:“你确定要和我开战吗?你不会以为夺下一个矿区就能胜利吧?奥拉,我只要动动手指头,你和你们家的人立刻就能进警察局。我的权力很稳固,你不可能打赢我。” “你当初不也只是一个连枪都没有拿过的士兵吗?在我爸爸面前,你曾经什么都不是。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连像样的礼服都没有一套。”奥拉拨了把头发,优哉游哉提醒他:“昨天的你就好比今天的我,你既然能成功上位,为什么我不能呢?” 指挥官仿佛触景生情:“在你们家做客那段时间,是我人生里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谁不是呢?可惜,时光难返了。”奥拉说。 指挥官像是有点心软:“其实我们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亲爱的。你想要做生意,我也不反对,我可以给你资源,你想要什么,奴隶、钱、钻石、矿区我都可以给你。我有且仅有的要求就是,你和孩子能回到这个家来。我们可以一起经营生意,这对你难道不好吗?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为什么一定要把彼此分得这么清楚呢?” “回到这个家里来,哈哈。”女人像是听了个笑话:“然后呢?被你控制在手心里,再拿孩子来胁迫我吗?你只是想要一个贤妻良母,一个乖乖听话的女人罢了。” 指挥官有点不耐烦:“我对你已经够尊重了。你去问问,我这几年身边有过人没有?他们下面的人差点以为我阳痿无能!亲爱的,我只想让你回来,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那是你用错了方式。”奥拉冷冷地说:“你真的爱我,就和我打一仗,如果我输了,二话不说立刻搬回来,任你处置。如果我赢了,你就要学会听听我的想法。” 男人如困兽在原地徘徊。他从没有觉得这么烦躁。他这一生只爱了一个女人,他爱这个女人的刚烈勇敢,爱她的宁折不屈,她就是一团火,抓在手里必定烫人,可她那么明艳动人无法让人放手。有过这样一个女人之后,那些谄媚娇气的软骨头没有一个再能入他的眼。 他始终不能征服这个女人,他也知道,她不是用来征服的,你永远无法征服一团火焰。 他走上去,抱着她亲吻她的嘴唇。他们深吻。 他的眼神如幽井:“你要知道,我爱你。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她喘气不匀:“我知道。” “照顾好自己,”他拍拍她的肩膀:“以后就没有我照顾你了。” 奥拉点头。他露出一个骄傲的表情:“不愧是我的女人。那我们就痛痛快快打一仗吧!” 这就是正式开战了。 连郑克看得都有点动容:“这两个人如果合作起来,恐怕无人能敌。” 奥拉要带人离开。却被指挥官制止了:“亲爱的,我知道你时间紧张,还有一件小事想告诉你。你放心,不耽误你很多时间。” 他打了个响指,示意牧羊犬把人带上来。 牧羊犬很快回来了。他的手底下拖着个面目全非的男人,因为残忍的刑罚他满脸是血,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牧羊犬把他拖进来的时候,他意识恍惚,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但谢秋歧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个人。 ——胡乔波?他在这里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幺蛾子出现啦!主角的感情戏要出来了。PS:指挥官是爱奥拉的,奥拉也爱他。但是中年人权力欲大于爱情,就搞成了这样。他们都想要权力,也爱彼此,这两点不矛盾。 第14章 我留下,换他走 指挥官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伴侣上:“亲爱的,这个人你认识吧?” 奥拉皱眉:“像是我的一个工人。怎么了?” “那倒是奇怪了。”指挥官笑起来:“德尔(牧羊犬)看到他在你的工厂附近晃荡,鬼鬼祟祟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个小偷,于是把他抓起来。他说他并没有做错事情却无故被解雇,我就挺好奇的,你一向不是不讲理的人,怎么突然做出这种事来。肯定是这小子说谎。” 奥拉表情深沉地看着半昏迷的胡乔波。 “所以我替你揍了他一顿。”指挥官可惜地说:“他倒是嘴巴很硬,什么都没说。” 奥拉和谢秋歧对视一眼,“替你揍了一顿”这种骗鬼都不信的话也就是说着好听。指挥官抓了一个刚被解雇不久的工厂员工,无非是想从他嘴里套出奥拉工厂的更多私密。至于到底有没有套出话来,逼供的那个说没有,实际上有没有谁也不知道。 但是看这个样子,胡乔波和谢秋歧的关系还没有被人知晓。指挥官似乎只是以为这是奥拉工厂的一个普通工人。 奥拉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工人,竟然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胡乔波在工厂里干了半年,虽然只是最普通的打杂工人,可到底也呆了一段时间,有的没有的全说出来对奥拉也是麻烦。千算万算没防住他会落到对方手里去。 她镇定地说:“噢,那真是麻烦你了。这个人一向嘴里七分假三分真,而且手脚不老实,私自拿工厂里的东西出去抵押借钱,把讨债的都引上门来,我就把他扔了出去,让他不要再呆在隆达了。没想到人在你这里,我会带回去处理掉的,以免脏了你的地方。” 没想到指挥官说:“原来是这样。既然是你的人,让你带回去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我也得从你那里把我的人带回来。” 他指着谢秋歧和郑克。 奥拉四平八稳地坐在原位:“哈扎,这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这两位先生原本是我的矿工,亲爱的。”指挥官冷淡地说:“不过他们背叛了我,玩些表里不一的把戏,我觉得我有权处置他们。现在我把你的人还给你,你把我的人还给我,不是很简单么?我想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奥拉摇头,还想说什么。谢秋歧的声音打断了她—— “这只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指挥官先生,和奥拉没有关系。” 指挥官挑眉:“谢先生,你的确辜负了我的好意。我以为你真心地想要离开安哥拉,所以接受了你的条件,但是你转头就背叛了我。我记得,我们当时谈过,如果你失败了,要为自己付出代价的。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兑现自己的诺言了?” 谢秋歧回击:“你利用了我,从一开始你就不相信我会把奥拉带回来。你给我下了个套,连带着给奥拉也下套,为的就是把我们一网打尽。” “但我兑现了我的条件,给你时间和接近奥拉的机会。只有你没有完成你的任务。”他从桌子底下掏出一把枪,拉开保险栓就对准谢秋歧的脑袋。 奥拉立刻插话:“扎哈,要夺矿区的人是我,不是他。” “亲爱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你最好不要插手。”指挥官警告。 奥拉有点坐不住。谢秋歧和指挥官之间那份交易的确是私人的,如果她一定要保谢秋歧,意味着胡乔波就回不来了。她可以不把胡乔波的命放在眼里,但是不能不担心他泄露更多秘密。 既要把胡乔波带回来,还要救下谢秋歧,这就比较不好办了。 “杀了他对你没好处。”第四个人进入了对话:“我留下,换他走。” 谢秋歧猛地回头,郑克替他挡在了枪前面。 指挥官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大学生,你以为你这条命我就在乎吗?” 郑克也笑:“你不在乎我的命,但你在乎和郑士华的合作。你收了郑士华的钱和好处,把我留在非洲,至少保我三年的命。我说得没错吧?如果郑士华知道我从矿区逃走,之前所有的功夫就全都白费了。既没得到女人,又没拿到好处,你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先生。” “郑士华只不过是个来买钻石的,等着买我钻石的人多的是。少他一个又怎么样?” “但少了我他会失去一切,必定要和你翻脸。到时候你也会麻烦不断吧?你们贩卖奴隶、非法采矿、走私钻石……他要是把你这些底细兜出去,也很容易。指挥官,我比你了解我二叔,他是个疯子,他不高兴的时候,不会让别人高兴的。” 指挥官阴沉地大量这个刚刚毕业不到三个月的大学生。他好像有点低估了这个孩子。 郑克知道他猜对了:“你想扣下我们俩无非是想保住和郑士华之间的那份交易。但是对郑士华来说,谢秋歧这个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有我他就拿不到遗产。所以,你不必一定要我们俩,我留下,你一样不算违约。” 谢秋歧厉声道:“郑克!”郑克转过头冲他眨眼微笑。 “留下我,放他走。或者,我们俩今天都死在这里,你照样什么都得不到。”郑克扬起下巴。 指挥官举着枪的手慢慢变得僵硬。他现在心情非常糟糕。 郑克是他最不喜欢的那种人,一个富二代,因为投胎投对了地方,就天生比人高一等,即使每天泡妞喝酒、打牌闲混也能逍遥富贵地过一辈子。郑士华提出要求的时候他就想,他会让这个孩子吃点苦头,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东西都是唾手可得、张口即来的。 没想到,一个月的时间,孩子长大了。 “好吧,现在他可以走。”指挥官放下枪:“但是你要知道,出了这座庄园我也不会放过他。如果他逃不掉,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能救一时是一时。郑克点头:“成交。” 谢秋歧终于找到了机会说话:“指挥官,请给我几分钟,我和他谈谈。” 他把郑克拉到角落里。郑克知道他要说什么,反倒率先堵人:“这是最好的结果。你放心,他杀不了我,最多就是把我又丢到哪个矿区去当矿工。总比我们俩都陷在里面强。” 少年目光温柔纯净,谢秋歧看得心酸。他把郑克救下来不是为了今天。 “你说了,我现在是个成年人了,身上有责任。”郑克有点不好意思:“之前我一直把这份责任让你抗着,好像有个人挡在我面前我就能偷偷懒。可总有一天还是要我自己来担的,这是我们家留下的问题,爸爸把最后的期望给了我,我就应该担着……” 谢秋歧握着他的手:“我会救你出去。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救你。” 郑克想说你走吧,不要回来送死了。可英雄刚刚已经逞完了,现在无论如何装不下去。他哑着嗓子点头。 “自己照顾好自己,脑袋机灵点,不要贪睡贪吃。”谢秋歧说。 郑克已经尽全力在笑:“知道了。那个指挥官看起来也并不是很聪明的样子,说不定我两句话把他忽悠得团团转,让他把我当菩扎……呸,菩萨供起来呢。” 他其实很害怕,说话都说不利索,握着谢秋歧的手都是汗。他今年不过21岁,别人家小孩这个年纪谈恋爱打游戏、为了期末考临时抱佛脚、揣着简历坑坑巴巴地面试一个实习位,他已经要面对持枪握刀的敌人,要面对你死我活的战争。 能不能活下去、怎么活下去他心里其实一点数都没有。没有人教过他怎么生存,常青藤教他外语、数理、哲学,父亲大哥教他怎么处事待人,就是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存活。好不容易有个谢秋歧带带他,替他在前面挡一档,终究要离开。可他还没把本事学会呢! 谢秋歧红了眼眶。指挥官的手下上来要把郑克带走,两个人的手分开了。 郑克的心都在发抖,恨不得说尽千言万语:“你也要照顾好自己,那个胡乔波……我知道是他,你要小心他,不要再被他骗了,他不是好人,千万不要相信他!秋歧!” 虽然听不懂中文,但是奥拉也有所触动,把谢秋歧拉回来—— “他是个好孩子。你运气很好,有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在身边。”她说。 谢秋歧心情不好就没说话。他脑袋里现在全是郑克。很少有人这样对他,舍出自己也要保住他,就连段立也没做到过这一步。 奥拉知道他需要时间调节心情,从庄园出来的一路上都没有和他搭话。 他们不回牛奶店了,牛奶店已经曝光,回去已经没有意义。车子直接开回矿区,刑知非带着剩余的矿工在重新修理防空洞,他们占用了士兵和牧羊犬的房间,把家具和有用的东西全都分掉,在厨房生火做饭,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打来两只野鸡,矿工们就坐在空地上烤鸡吃。 见到谢秋歧回来,刑知非挺高兴:“郑克呢?” 谢秋歧两句话带过了:“回头我们要好好想想怎么救他出来。” 刑知非知道他难过:“你别太担心,那个孩子是有福气的面相。我们研究一下一定帮你救他出来。”他又看了看被扔下车子鲜血淋漓的胡乔波:“这人是谁?” 奥拉也神情复杂地看着谢秋歧:“谢,看在他是你的旧情人的份上,我才多考虑你的意见。如果你同意,我现在就把他处理了,以免日后多生祸患。” 谢秋歧和她到一边单独说话:“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太对。” “说出来。”奥拉说。 “哈扎说,胡乔波受尽刑罚也没有开口泄密。但姓胡的这个人我了解,他就是个软骨头,别说被打成这样,你就是拿根绣花针扎一下他的手指头,他都能浑身哆嗦。他不可能没说话,知道的不知道的肯定都吐了个干净。” “那这个人就更留不得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当个间谍替哈扎传递消息?” “他肯定会。哈扎下的就是这个主意。如果你不了解姓胡的为人,或者心软相信他忠心没泄密,留下他,他就是哈扎插在你这里的暗哨。如果你怀疑他,把他处理掉,哈扎也没有损失,反正他留下了郑克。” “你是不是有别的主意?” “为什么不干脆顺水推舟,让姓胡的做个双面间谍?” 奥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处理掉胡乔波她就真的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了,接下来她还要和指挥官打仗,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有能利用的当然要利用。他们可以通过胡乔波向指挥官传递错误的消息,还可以从他这里得到指挥官的其他信息,这样才能在局势里占据上风。 但这么做是有风险的,如果胡乔波这个人不老实,或者素质不行,做个间谍穿帮了,那奥拉会落得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下场。 “你不会是心里对他还有感情,所以想保下他吧?”奥拉半调侃半试探:“你要是想留他一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能答应。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谢秋歧知道她担心什么:“你放心,他这个人干别的不行,骗人是行家,忽悠忽悠你那口子还是可以的。再说,有我在,你还怕控制不住他么。” 奥拉明白了:“我不担心你控制不住他,我只担心你。我知道你为了救郑克心切,所以能用的都想用上。但是听我一句劝,不要过于鲁莽,做事情还是要凭理智。” 谢秋歧目露阴狠:“你放心,我和你一样,只等着我们的大指挥官摔惨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说: 我们谢美人生大气了,有人要倒霉了。 第15章 他想知道金色钻石的事 胡乔波醒来就对着枪口,差点没把他又吓昏过去。 谢秋歧的脸比枪口还冷:“我问,你答。” 胡乔波气都没喘过来:“我什么都没有说!我什么都没有说!” “砰——”子弹贴着耳侧打过去,燎掉了他耳朵上一块皮。 人终于安静了。谢秋歧很满意:“我没让你说话,别说话。” 男人含泪点头,一边擤鼻子一边抹眼睛。 “先说说你都和指挥官说了什么?不用糊弄我,我知道你说了。”谢秋歧问。 胡乔波想起受刑眼泪更加止不住:“我就告诉他们我是被解雇的,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没说了。我就是个打杂的,连技术工都不算,我能知道什么呀?” “你不知道?工厂每天加工多少钻石、有多少员工、安保措施、文件放在哪里……这些你都不知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脑袋拎清楚了再说!” “我在这儿连字都不会认!秋歧,你知道我的,我骗谁也不会再骗你了,我没那么傻……” 早坐在墙角沙发的奥拉听不下去了,把谢秋歧手里的枪夺过来:“不要和他浪费时间了,谢,谁管他说了没说,他在哈扎那里呆过,这人就不能再信。趁早处理了完事。” 胡乔波爬起来就去扯谢秋歧裤脚:“秋歧,你救救我,你行行好。我是畜生,我是王八蛋!我给你做牛做马,你救我一次,我不想死在这儿……” 他哭得实在难看,没有激起同情,平白添了谢秋歧一肚子恶心。 谢秋歧冷酷地扯住他的手:“让我救你?可以啊。你把这两只手剁给我,算是还了我坐牢的债,我姑且饶你一命。怎么样?挺划算了吧,我当年可是被判了十五年。” 胡乔波哆嗦:“秋歧,你不能这么绝情的……我爱你啊……我真的只对你一个动心过……” “你爱我你他妈拿我的身份证去借钱?”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没想过后面会这么严重……秋歧,我当时是鬼迷了心窍了,被他们骗着答应贷款的,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知道的,我们认识那么久……” “少他妈废话。剁手,还是剁你?” “秋歧,我不能废了……我家只剩我一个了……我妈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谢秋歧终于失去了全部耐心,转身奥拉点头:“他是你的了。” 胡乔波见他要走,大喊:“别杀我!我说!哈扎让我给他做间谍!他想知道金色钻石的事!” 谢秋歧一停:“什么间谍?什么金色钻石?” 男人几乎把眼泪哭干,抽抽搭搭的:“我知道的也不多……那个叫指挥官的,就是你们说的哈扎,他很在意工厂里的一颗金色钻石。他所有问我的问题都是关于那颗钻石的。他说那是百年难遇的金色钻石,特别大,有英女王王冠顶上的那颗钻石那么大。老实说,在工厂我也见过几颗大钻石,但那么大的还从来没见过。所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谢秋歧和奥拉对视一眼。没想到指挥官已经知道了这颗钻石。 “他还想知道什么?”谢秋歧坐下,示意他继续说。 胡乔波干脆全说了:“他想知道金色钻石在哪里、奥拉有没有打算卖掉、是不是已经被送去精加工……总之……总之似乎这颗钻石对他很重要。我后来听到他几个手下私下聊天,说什么‘美国那边来人催了,如果再交不出钻石就把货让给别人’,所以哈扎才压力大、焦虑。我不知道所谓的‘货’是什么,反正他们是拿钻石在结算交易。哈扎从美国人那里买东西,那颗金色钻石就是用来付账的。如果拿不到美国人的东西,哈扎的形势就会不好。” 奥拉用葡萄牙语对谢秋歧说:“是军火。美国人把军火卖给他,他用钻石付账。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情,战争期间他们就已经做上了这样的买卖。这也是为什么哈扎一定要控制住矿区,因为没有钻石就没有武器,不光是枪、子弹、火箭炮,还包括卫星电话、战术电台、雷达……你想得到想不到的都可以交易,顶峰时期他曾经买过一架F15。” 90年代能买得起一架鹰式战斗机的可不是什么普通反政府武装。 “看来哈扎的资金不足了,或者他的钻石库存量不足,所以才急需那颗金色钻石。” “这几年因为政府对非法采矿打击的力度越来越严格,再加上越来越多合法正规的采矿公司进入隆达,哈扎的生存空间被挤压得很厉害。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形势在变化。” “他向美国人购买军火,难道还想发动战争?” “他或许还奢望UNITA*能够打赢政府军,好让他捞个部长当当呢。那些军火贩子乐得利用他的野心。他平时豢养雇佣兵、镇压奴隶、维护权威也需要武器,否则一方霸主岂不是成了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他们怎么交易?这些军火是怎么进来的?” “就像走私钻石,他们会把武器从美国先运到纳米比亚边境,然后从两国交界的沙漠送进来。交易通常在边境地进行,而且每次交易的具体地点都不同,为了避免让政府军发现。边境还有一部分他们自己的人,久而久之竟然没人管得了他。” 谢秋歧抬起胡乔波的下巴:“哈扎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胡乔波摇头。谁也不会想到他和谢秋歧之间有关系。 “说说他让你当间谍的事情。” “哈扎后来也想明白,我这种低级别的杂役很难接触到金色钻石,所以跟我说,只要我能够为他打探到钻石的消息,他就把我送到美国去。我只能先答应他,但我怎么可能相信他那种人呢?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他肯定会事后杀了我,我当然是投靠你!” “他怎么确定你不会反过来出卖他?” “我投靠奥拉是没有用的,她不会给我出路,利用完了我之后照样会杀了我。可惜哈扎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我和你有渊源,有你在,我就真的可能有了一条生路。” 明明刚刚这个男人还是一副吓坏了的表情,谁想到他看形势看得比谁都清楚。 谢秋歧差点要夸他了:“还不算笨,那就给你一个四肢健全的机会。做好了,我们两清,有一个差池,我把你做成人彘丢到湖里喂鱼。” 胡乔波拼命点头:“我做,我做。只要你说的,我都做。” 谢秋歧和奥拉对视一眼:“每次哈扎联系你的时候,都记得告诉我们。我会把你要传递的消息给你,一字一句按照我们的意思给他,错了一个标点符号,你知道结果。” 双面间谍笑起来:“这个简单。” 谢秋歧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男人。很多年了,胡乔波都是他噩梦里的主角。这张脸是很难忘的,有时候想起来会引起生理上的不适,像连续地吃辣椒,烧胃、烧心,五脏六腑里憋着一股燥气;像台风就要登陆,整片天都压在心房上,沉得喘不过气。 他也想过重逢的场景,他知道胡乔波过得不好,也许他们会在天桥洞下面突然遇见,或者是哪间快餐店后厨的垃圾桶旁边,胡乔波可能已经把他忘了——毕竟谢秋歧可能只是他骗过的无数单纯小男孩里面的一个——他甚至可能认不出谢秋歧,只以为是路人,嬉笑地讨一根烟。 “你就没有想过报复他吗?”奥拉问。 谢秋歧摇头。他走到房门口点烟,房子里太闷了,在这里新鲜空气也像奢侈品。 奥拉跟上他的脚步,晚霞是熟透的山楂红,野旷树低,落日近人。 “报复他也不能挽回那几年的低落。”谢秋歧猛地吸了一口,眉头舒展:“有一段时间是挺恨的,恨得牙痒痒,有个什么不顺心的都要想起这张脸:‘要是没有他我就不会坐牢’、‘要是没有他我就不会吃饭噎着’、‘要是没有他就不会堵车上班迟到’……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奥拉没接话。她不确定他是在说他自己,还是把她也说进去了。 谢秋歧说:“过这种生活是很简单的,你把你的不幸、你的错失、你的所有不顺利全都怪在一个人头上。后来我觉得没什么意思。爱上他是我自己选的,相信他也是我自己选的,他有错,这一点毋庸置疑,我也不会原谅他。但是我不想和自己较劲。” 奥拉掏出烟匣子给自己点了一根:“你是个很难得的人,谢。” “活成我这样,那还是不要当个难得的人比较好。”谢秋歧开玩笑。 奥拉也笑:“你知道吗?很多人都觉得我恨哈扎,包括我的家人。他们觉得哈扎害得我失去了贵族的生活、地位,失去了钱财和权力,落到现在当个乡野村妇的地步。其实我不恨他,我曾经也支持过他的理想,相信我们是为了共同的理想结合。虽然,后来我发现,我们理念不同,想走的路也完全不同。但这不代表我恨他。” “那张你放在收音机旁边的照片,你们还年轻的时候,看上去很相配。”谢秋歧真诚地说。 回忆从女人的脸上透出来,散发出甜蜜的金色光泽:“我认识他的时候才19岁,本来考上了大学,家里人都希望把我送出去念书。打仗打成这样,能出去总是安全一点。但我当时很激进,希望投身到一线去。刚好有UNITA的军官来父亲家里寻求合作,我父亲拒绝了,他不打算参与战争,只想做个中立派。我就在那时候遇到了哈扎,他21岁,还是个中尉。” 富家千金与窘迫的年轻军官相遇,听起来就像一个经典的美国梦故事。 “他年轻的时候虽然不算特别英俊,但是他有一种气质,我说不出来,很吸引人,每每和他呆在一起就觉得特别有冲劲,有活力。他那时候哪认识多少女人啊,连和女人说话都不太会,可他吹得一手好口琴,我们在旷野上他吹琴,我跳舞,我送了他我织得毯子,他送了一只手枪。那是他在战场上捡来的,里面还有三颗子弹。他教会我开枪。” “我是理解他的理想的。苏联解体后,政府放弃了社会主义路线,还举行了总统选举。但是选举本身就有很多问题,腐败贿选出来的总统也不能代表人民。所以UNITA要反,而且很多平民支持他们反。哈扎和我曾经都相信,UNITA是要为国家带来公正,要选一个真正属于安哥拉人民的政府,而不是背后有**控的傀儡。” “但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UNITA是美国人支持的。我觉得这样不对,我们不应该接受美国人的资金,这种事要付出代价的。哈扎则希望先打赢这场仗再和美国人谈条件。我们俩其实都很天真,没有美国资金靠自己根本无法打这场仗,但是和美国谈条件也是天方夜谭。总之,我们因为意见不合,最后分开了。” 谢秋歧问:“所以,是后来才有了你们家族没落的事情。” “我那时候刚刚生下那迪亚,但我仗着自己年轻骨头硬,即使带着孩子也要离开。等我回到家的时候才知道,他下令军队抄了我们家,为的就是让我走投无路。我父亲因为我和他私奔一度要和我断绝关系,当我带着那迪亚回家的时候,我就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搀和进任何政治事件,我只希望能够挽回家族的荣光。”奥拉感叹。 “家里人现在还好吧?” “父亲的身体还不错,母亲越来越差了。” “你还有个家能回去,也算不错。” “你说的有道理,人不能总是揪着过去不放,应该往前走。但是你只有你一个,我还有孩子,有族人和责任。如果我也只是个单身男人,毫无身傍,我大可以一走了之。” 谢秋歧明白:“我相信你,你会打赢这场仗的。” 奥拉和他握手:“我会帮你救郑克出来。你帮我打赢这场仗。” 她握手的力度不小,谢秋歧能感觉到她的决心:“合作愉快。” (*UNITA:争取安哥拉彻底独立全国联盟,葡萄牙语Uniao Nacional Para Independencia Total de Angola,简称安盟,安哥拉国内的主要反对党。) 作者有话说: 简单解释一下安哥拉内战是怎么回事:最开始,是由苏联和古巴扶持的“安哥拉人民解放运动”和葡萄牙打,为了从葡萄牙手里解放安哥拉,实现民族独立,后来打赢了,苏联势力变成了合法政府。然后是美国扶持的势力(UNITA是其中之一),和苏联扶持的合法政府打,UNITA要夺权,他们觉得这是个腐败政府,要推翻重建,但打了很多年UNITA没打赢(中间也尝试过和解,苏联解体后安哥拉开始搞多党制,结果头一年选举就出了问题,于是两方又开始打)。在92年两方终于签订和平协议,内战结束。哈扎(年轻的时候)认为借美国的帮助可以让安哥拉建立真正独立的政府,而奥拉认为,美国人不会白帮忙。这对夫妻的矛盾是理念上的矛盾。 第16章 这是颗有潜力的石头 “救郑克的计划你心里有没有底?”奥拉问。 谢秋歧愁得皱眉头:“现在不知道哈扎会怎么处置他,如果他把郑克随便丢到别的矿区,我连去哪里找人都不知道。就算把他放在庄园里,要闯进去救人也不容易。” “我知道哈扎会把他放在哪里。”奥拉胸有成竹道:“矿区都是他的手下们在管,他不可能每天呆在矿区亲自看着,如果再出现造反逃跑,他就真的追悔莫及。所以他肯定会把郑克放在一个他时时看得见的地方。庄园虽然安保严密,但那个地方很多人都去,下属、朋友、甚至媒体找他就会去庄园,人多眼杂不方便。他会把郑克放在一个他经常要去,但是人家不怎么知道、又方便看守的地方。” 谢秋歧赞同她的思路。 “哈扎自从参战就变成了虔诚的天主教徒,他每个星期要去教堂两次,这是他最有规律的日常活动之一。在离庄园不到两公里有一间小天主教堂,运营完全由哈扎资助,只有UNITA的高级成员会去。他们在那里开会、谈生意甚至交易。里头密不透风,是最适合放人质的地方。” “你去过那间教堂?” “哈扎希望那迪亚也成为天主教徒,我带孩子去受洗仪式的时候去过那里。” “除了人质,恐怕还有很多重要东西也会放在里面吧?比如账本、现金、高级钻石……” “不好说,听说教堂下面有个大得不正常的‘酒窖’。” 谢秋歧把烟头捻灭:“关于那颗金色的钻石,到底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他们的行动恐怕绕不开这颗钻石。 奥拉点头:“你听过‘Golden Jubilee’吗?” 那是大名鼎鼎的泰王金钻。1985年从南非出土,重545.67克拉,位列世界第八大钻石,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琢型钻石。1995年这颗钻石被泰国商人买下,作为礼物献给泰王,庆祝泰王登基50周年,故名Golden Jubilee,意为“金色纪念”。 这颗钻石被镶嵌在泰国国王的皇冠上,如今只能在曼谷的皇室博物馆里看到。 这点行业知识谢秋歧还是有:“那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吧?” “我有个朋友,从前也是个矿工,后来赚了点钱自己在安哥拉开了挖矿公司。大概在去年11月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找到了一颗和Jubilee非常相像的钻石,除了克拉数没有那么大,形状、颜色、火彩……简直是复刻版,钻坯质重307.53克拉。” “简直是天将横财。” “切割师用同样的切割技术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切割,最后做到了277克拉,119个切面。他给它起名‘Junior’(意为:小Golden Jubilee),但这颗钻石的出生并不是很正规,不能按照正常程序从安哥拉贩卖出去,他又不好沾手走私,所以就找到了我。” “钻石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保险公司,随时可以取出来。” 保险柜不是长久之计,钻石还是要尽快转手。 奥拉意味深长:“金色钻石作为彩色钻石的品类之一,最开始的时候是不被看好的。它颜色偏黄,也不够亮,大家总是更喜欢粉钻、红钻、蓝钻,更纯净更耀眼。Golden Jubilee刚被挖出来的时候,卖家甚至连名字都不愿意给它取,后来经过比利时大师的‘火玫瑰雕琢法’打磨两年才诞生出传世的瑰宝,价格疯狂飙升。这是颗有潜力的石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就像他们俩。一个村妇和一个矿工,没人会看好,恐怕哈扎也觉得这两个人要挑战他是个笑话。如果这场仗能够打赢,他们就能经历磨炼提升自己的价值。 谢秋歧沉吟:“我会让姓胡的给哈扎透点风,就说你们打算把那颗金钻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哈扎心切,怎么样也会派人到路上试探。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干一票大的。” 奥拉有了兴趣:“你说说,我能做点什么。” …… 郑克被人敲晕了挪了位置,醒来就是个单间,比防空洞好些,但还没达到汽车旅馆的标准。牧羊犬来看他,被分配作为他的重点监护人。两个人脸上都苦。 郑克担心谢秋歧,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谢秋歧要是莽撞救人肯定会落到哈扎手里。牧羊犬觉得自己被贬职,从前好歹手下那么多兵管着,现在他的矿区也没了,手下也没了,直接被打成个看门的,职业生涯的起落来得太快没个防备。 “这是什么地方?”郑克问。 牧羊犬不耐烦地说:“老实呆着,哪儿那么多问题。” 郑克看出来他心情不好,故意往他伤口上撒盐:“你也不容易,我听秋歧说,你想赚够了钱出国,可是为指挥官拼命这么多年倒头来还是个小兵,人家指东你都不敢往西挪一寸。” 牧羊犬干脆不接他的话,只抽烟看报纸。 郑克反倒好奇心更胜。 他觉得这个牧羊犬挺有意思的。跟着指挥官是不会有出路的,就连他都看得出来,牧羊犬不是傻子,他不会不知道,他知道还是要跟着哈扎,必然有他的理由,是身不由己?还是他们之间有难得的渊源? “反正也没事情做,你陪我说说话呗。指挥官没禁止你和我说话吧?”郑克继续撩拨他。 牧羊犬放下报纸:“你到底想怎么样?” 郑少爷笑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人,是我爸认回来的义子,比我年纪大几岁,和我们家里人关系都很好,先是辅佐我爸,往后我爸还打算让他跟着我大哥继续卖命。可惜,有人暗杀我们全家,他为了保护我们家里人牺牲了。我在想,你是不是也会为了指挥官牺牲?” “当然,我随时做好准备为指挥官牺牲。”牧羊犬说。 郑克讽刺他:“忠心可嘉。难怪你们家指挥官器重你,给你派个这么重要的活儿。” 牧羊犬不受他激怒:“我怎么样都是靠我自己打拼的。不像你,父亲活着的时候吃红利,死了还能继续吃,只可惜,也吃不了多久了。” “你什么意思?”郑克恼怒。 牧羊犬笑道:“你还不知道吧?郑士华先生,也就是你的叔叔,他手下的人这两个月忙得团团转,终于找到了应对你父亲遗嘱的策略。听说好像是你父亲的律师突然改口了,说你父亲在立遗嘱的时候受到了胁迫欺骗,有违他本人的意愿。那份遗嘱,是你父亲在受伤情况下、意识不清醒的时候立下的。如果法院采纳了这个意见,那么遗嘱就会被认为是无效的。你也就失去了继承权。*” “放屁!我爸伤的是腿,不是脑子!谁会胁迫他立遗嘱?那个律师肯定是被收买了。” “谁知道呢?法院只会看遗嘱失效满不满足条件。” “但郑士华还没下令杀我,也就是法院还没判。” “也就是这一、两个星期出结果。郑士华不会容忍你活太久的。” 郑克心里有点慌,面上不动:“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指挥官和你叔叔打电话的时候,你觉得谁在边上?”牧羊犬觉得他的样子傻:“小少爷,我奉劝你放弃希望吧,也别觉得有人能救得了你。我承认,谢秋歧这个人很有能力,但是在安哥拉,暂且没有人能赢得了指挥官,至少你们这几个小人物不行。” 郑克忍不住呛他:“他难道是真佛吗?刀枪不入?” “他不是真佛,但他也不是一个人。你以为他在隆达能做到只手遮天是因为什么?他身后那么多大人物会允许他倒下?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们会联合起来消灭所有的造反分子。奥拉那个愚蠢的女人,她以为自己的敌人只是指挥官一个,哼,从一开始她就站错了位置。” 郑克从这段话里听出了点别的东西。 哈扎之所以胆大妄为,主要是背后有军政势力支持。这些人勾结在一起,互为党羽,形成了牢不可破的力量。也许有正直廉洁的人想要推翻哈扎,比如奥拉,她手里难道一点哈扎的把柄证据都没有吗?未必,但是她没有选择把证据交给警察,而是造反夺取矿区。 因为造反最多只得罪哈扎一个人,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但是揭发这条黑色利益链,就会得罪一大票人物,这个代价不是她付得起的。 牧羊犬是个聪明人,他知道选择站在力量强大的一方。 哈扎未必对他多么好,但哈扎是他最好的选择。如果连哈扎都不能够帮他实现理想,那么别的人就更不可能。 “德尔。”郑克叫住牧羊犬的名字。 牧羊犬不耐烦地回看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郑克从床上下来,走到他面前:“你错了。” “哦?我怎么错了?” “哈扎只不过是一枚棋子,他如今的地位是靠拉拢军政高层得来的。他和你一样,不过也是人家眼里的一条狗。上面的人从来都不缺忠狗,没了这一条,大把人争相着上来当个替代。你以为那些大人物看得起他吗?你以为哈扎看得起你?” 牧羊犬露出一个阴冷的表情。郑克微笑道:“我来告诉你,当一条狗没用的时候,他的主人会怎么对待它——他会把它踢出去,任由它死在寒冷的冬天里。哈扎信任你才把矿区交给你管,你和你的手下却把矿区丢了,你猜猜,哈扎有没有准备留你过这个冬天?” 等谢秋歧来救肯定是来不及了,万一郑士华真的把遗嘱弄失效了,郑克还没等到谢秋歧的脚趾头呢,就被一枪崩了。 ——要尽快出去!要活着见到谢秋歧! (*遗嘱失效:《继承法》规定,如果遗嘱人所立遗嘱是违背遗嘱人真实意愿以受胁迫或欺骗的方式所立,则该遗嘱全部无效。) 作者有话说: 玉不琢不成器,钻石也是一样的呀~我们小少爷经过锻炼也会闪闪发光的~ 这章短小一点,明天还会有一更。 第17章 计划顺利 金色钻石被转移的日子定在了感恩节前夜。 奥拉决定提前放工厂的工人回家过节,矿区关闭,只剩下谢秋歧、刑知非他们几个。刑知非把原来的矿工送到大使馆,由大使馆统一安排遣送回国。谢秋歧以为他也会跟着走,不料中年男人状若无事地从使馆里出来了,弄得谢秋歧很不好意思。 “没事,已经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了。”刑知非拍拍他的肩膀。 谢秋歧给他递烟:“嫂子和孩子还好吧?” 刑知非摇头苦笑。消失了一年多,都把他当成了失踪人口,老婆带着孩子已经准备改嫁。他本来是想走的,却发现已经没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他不说谢秋歧大概能猜到:“嫂子也不容易,回去看看孩子也好。” “不怪她,怪我自己。”刑知非想着电话里女人的痛哭叱骂:“算了,先把郑克捞出来吧。” 他能留下对谢秋歧来说是好事。奥拉缺人手,刑知非又是个靠谱的,多一个就多一成胜算。 奥拉带着他们去保险公司看钻石,钻石在地下库房。 “这个保险柜等会儿会跟着钻石一起被转移,我们也会派保镖和专业人员跟随,直到钻石安全到达目的地。”经理将保险柜打开,用丝绒垫子托出钻石。 它一出世,屋子都更亮了,人人脸上添了光彩。经理叫人把灯调成绿色——这是为了更好地观察钻石的光泽——只见一颗枕型金色宝石,黄糖块儿似的,光如淬火,棱角都带焰气,心却是一片皎洁。这是灵石,浑然天成,被它一照是人还是妖怪立刻现行。 “依照比利时大师的火玫瑰雕琢法一样切出来的,119个面,纯净、华贵、完美,谁要是戴上了,真是人中龙凤。”经理小心翼翼地托着丝绒垫子:“上一颗这么漂亮的金钻都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钻石只有越挖越少的,下一颗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谢秋歧也忍不住赞叹:“确实漂亮。” 何止“漂亮。”刑知非瞠目:“这根本不像是真的东西。” 奥拉在旁边笑,拍拍手催促:“看够了就让鉴定师验货,完了跟着我们的车带走。耽误了时间、出了差错,把你们俩打包卖了都赔不起。” 谢秋歧眼神示意保镖跟上。鉴定师看完了,石头重新回到保险柜里。保镖戴着手套捧起厚实的保险柜,脸色绷紧,俨然捧骨灰盒的态度。谢秋歧和刑知非带着四名彪形大汉风风火火从保险公司出来,上了私家面包车。奥拉挥手目送他们:“小伙子们,一路顺风。” “深怕人家不知道我们手里有贵重物品似的。”刑知非调侃地看着武装保镖。 谢秋歧也笑:“演戏演足,不然怎么能把鱼引来咬钩。” “你怎么确定他们一定会来?万一哈扎不上钩呢?” “我确定,因为他只有这个机会。” 刑知非看着那个保险柜心脏加速,只觉得车子里有点闷。 他稍微开了点窗,外头是个好天气,云淡风和,芒草散落天涯,从天际线的巨石后生出一轮新日,自然的权杖从此有了能量,它要生,就有生,它要亡,只能亡。 不一会儿,两点黑色从左右后方慢慢靠近,刑知非皱眉低声:“有人跟上来了。” 谢秋歧笑:“还挺心急的。” 还没有完全出城呢,人家已经迫不及待地跟上来了。 司机也注意到了跟踪车辆,车速开始往上提,前方交通灯已经变黄,车子飞快地急转绕过街口。后头两车不顾红灯硬生生跟了上来。保镖骂了一句脏话,开了车窗就朝后头的车轮胎射击,没打中,对方开始回击,车子走了个蛇形,差点没把后座位上的几位甩出去。 刑知非忙着系安全带,车板猛然被击中的震颤让他心惊。他还想回头去看看到底对方长什么样,只听一声“趴下!”突然后车窗哗啦一声被子弹击碎! 玻璃渣飞溅,擦破了他的耳垂。他抱着脑袋闭上眼睛,心里默念,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车子抄小路往人少的地方拐,巷子错综复杂,两辆黑色防弹车兵分左右,从旁路包抄过来,司机换倒挡一个急退,包抄的两车差点撞到一起去。 副驾驶上的保镖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干得漂亮!” 话刚说完,对方又追上来。巷子出去已经是郊区,路变窄,车子开始颠簸。 可能刚才把人家惹恼了,两辆黑车上来照着车尾就撞!车子被撞得明显跳了跳,刑知非坐在位置上身体受惯性猛地往前抛,安全带扯着他,勒得腹部紧紧的,他一个干呕好悬没从椅子上飞出去。这还没完,右边紧接着又来一下,他本来就靠车窗坐着,身体直接撞在车门上,头磕到了上侧的把手,顿时两眼发晕,眼前都是雪花儿。 只听谢秋歧厉声急吼:“不要管,继续开!” 声音刚落,枪声从头顶上砸下来,节奏极强的突突声震得耳朵发麻。子弹从后车窗进来,将椅子沙发打得稀烂,纷飞的絮状填充物洋洋洒洒,顿时车内暴雪如瀑。 谢秋歧从保镖的手里分到一把枪,朝着后车窗回击。手枪毕竟还是慢,保镖直接打开了车顶窗,89式重机枪架到车顶上,两方面对面无差别扫射。这玩意儿一分钟能打空六百发子弹,只见空中弹壳撒花式抛飞,火光极致强烈,把视线全炸成一片白。 刑知非把车门打开往后方车底扔炸药,车门替他挡着弹雨,被一顿狂轰滥炸,差点没连着整扇门一起给打掉,密集的弹孔将合金门板射了个对穿。这哪是弹雨,冰雹都没有这样砸的。 炸药包正中第一辆车底,将车屁股从原地炸起,侧身做了个后空翻摔在路边上。 刑知非还没来得及庆幸,椅子突然一重,刚刚身子半截还在外面的保镖猛地跌回来,脑袋被轰了个大窟窿,天灵盖都掀没了,头皮破碎,脑浆还挂在后脑勺上面,倒了一椅子的血。 画面过于刺激,中年工程师一口气吊在喉咙里差点没上来。 另一个保镖喘着气一边换弹匣一边夸刑知非:“真他妈解气,还有炸药吗?” 刑知非还没来得及答。后头剩下一辆黑车已经追平行了,两车面贴面,对方的枪口直接从车窗里伸进来,谢秋歧眼疾手快拉着死去保镖的身体挡掉一波。 前头司机和副驾驶可没那么好的运气,当场牺牲。 “操!”眼看车子要失速,谢秋歧扑上去将司机踹下车,一手抓到了方向盘:“老刑!” 刑知非把手里的炸药包用力扔了出去,力道有点过猛,扔过了,车被爆炸的气流猛推一把,直把他们更往路边上压。谢秋歧风向盘打满,车子一个直角漂移从原位挪了出去。 车子拐上山道。山道窄,只容一辆车走,但后面的防弹车仍然穷追不舍。 “抱歉,手头没准。”刑知非有点愧疚。谢秋歧摇头,能炸一辆已经很好了。 前方出现了一辆小型皮卡,后尾车厢装满了菠萝。谢秋歧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持枪,朝着货车后胎啪啪就是两枪,那货车速度本来就不快,没有防备后胎突然急停,整辆车随着惯性被甩了出去,以车胎为轴心转了一百八十度和后面的防弹车撞在一起。 水果掉了一地,滚滚菠萝将两辆相撞的车包围在中间,防弹车想重新发动追击上来也晚了。谢秋歧确保车子拉开了距离,这才回头去找保险柜:“东西还在吧?” 保镖肩膀中弹,但保险柜完好无损:“谢先生,我们偏离原来的路线了。” 但是后面也没有回路了。谢秋歧想了想:“看看前面能不能绕过去吧。” 他心有余悸,怕还有追兵,但后面一直没有跟上别的车。 ——这不应该,哈扎就派了这么点人来打劫一颗3000万美金的钻石? 要是没有人追上来,他们的计划就没办法继续进行了。谢秋歧有点心急,正想着要不要给奥拉打电话,前面路口突然横出两辆摩托车来,速度极快,面对着就往上冲。这时候踩刹车已经来不及了,摩托车抬高前身猛地一跃,人带着车子直接砸在谢秋歧车顶。 轰隆巨响,铝合金钢板被碾凹下去。刑知非心里喊一声,天塌了,心惊胆战地看着头顶。摩托车停不下来,砸过就走,保镖开了车顶抱枪又是一阵射击。 谢秋歧这边才是真的天塌了。前面一辆大型卡车横拦路口,路被堵得死死的。 武装雇佣兵从车厢里搬下来一座榴弹炮,光是炮架就已经够吓人了,那炮管直插冲天,粗得能塞人。饶是谢秋歧看到这种场面也冷汗直下。 后头还有摩托车追击,前面已经在点炮了,谢秋歧大喊一声:“跳车!全部跳车!” 刑知非本来还没看到那个恐怖的榴弹炮,一抬头差点没吓晕过去。保镖抱着盒子就往下跳,刑知非闭着眼睛咬了咬牙也跳了下去,谢秋歧和他一起滚进灌木丛里。 从车子里出来的瞬间,榴弹炮击中了越野车,车子被炸得原地飞起来,在空中翻了个滚砸在地上,火焰爆裂,迸射出无数火星,雄伟的黑云一口将车子吞没。 谢秋歧呼吸间吃了满嘴土。浓烟和黄沙让他喘不过气,土地是滚烫的,紧绷的泥石因为爆炸瑟瑟发抖。能见度很低,两米之内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他觉得自己胳膊可能骨折了,疼得气都喘不上来,但他顾不了那么多,拍拍刑知非:“老刑,起来,快走!” 追兵逼近了,沉重的军靴发出威胁的低吼。 突然方向一转往了旁边去,只听烟雾中很快有枪声和打斗声。谢秋歧和刑知非相互搀扶赶紧往林子里躲,那边两名保镖不敌众多雇佣兵,被直接爆头打死,眼看着保险柜被抢走。 刑知非还在心惊胆战,一个雇佣兵问—— “应该不止这两个人,要不要再追一追?” 领头地说:“东西拿到手最重要,先撤。” 卡车开远了,刑知非终于松下来一口气。谢秋歧掏出手机给奥拉打电话—— “计划顺利,东西已经到他们手上了。刚从旧水电站不到3公里的地方出发,你们可以开始下一步了。货运卡车的牌号是KEH73-13,一辆蓝色大型货运卡车和两辆摩托车。” 奥拉回复:“收到。你们赶紧跟上来。” 刑知非无奈地指着前面被炸成废铁的面包车:“没有车了,怎么走?” 谢秋歧打电话报警:“坐警车走。” 作者有话说: 追车戏写得还是很爽的23333 第18章 他们最终会走向彼此 二十分钟后,两个灰头土脸的人被警察找到。 “我们正在根据报案线索追查抢劫犯的车辆行踪,放心吧,交通部门会调动全城的监控录像,只要发现挂有这个牌照的卡车出现,立刻通知我们。”来的人是个脸上有疤的刑警。 他比谢秋歧想象中有效率得多,谢秋歧本来还担心警方会想方设法拖延。 刑警仿佛猜中谢秋歧的想法:“安哥拉抢劫钻石的案子数不胜数,我这几年一直致力于把那些非法采矿和走私犯们绳之于法,看到这条疤了吗?”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这是大名鼎鼎的UNITA成员给我留下。我发过誓,要把这些狗杂种通通扔进监狱里。” 难怪奥拉让他直接给这个人打电话。谢秋歧明白了,看来哈扎也不是尽得人心。 不一会儿,交通部门发来录像,那辆KEH73-13车牌号的卡车出现在了录像里。 警车跟随监控录像追踪,最终走到指挥官庄园附近,在十字尖顶的教堂前停下。 它像个离群索居的怪人,突然出现在空地上,方圆一公里人迹罕至,只有一条路能经过这里。快到感恩节了,木门上装饰着鲜花,金色和红色的缎带缠绕门柱,门框上还有字母帘。 守门的两名西装保镖见到警车来,其中一个人进去报告,另外一个主动来问:“有事吗?” 刑警出示警官证:“我们是北隆达省警局重案组。有人报警称,价值三千万美金的珠宝在水电站附近被抢劫。我们发现抢劫犯的车辆在这附近出现,怀疑被抢劫的珠宝运输到了这里,需要对这里进行搜查,请配合。” 指挥官哈扎很快现身,面带笑容:“您肯定是有什么误会,这里是教堂,怎么会有抢劫犯的车辆出现呢?不知道我是否能看看监控录像?” 刑警把监控录像给他看,画面上能清晰看出一辆卡车驶入到达教堂的唯一一条小路,虽然是黑白录像,分辨不出卡车的颜色,但牌照上的字母数字很完整。 哈扎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仿佛看到了一件极其荒谬的事情。 刑警做出公事公办的样子:“您放心,我们只是看看,不会花太多时间的。” 哈扎不好公然拒警,吩咐手下开门让人进去。谢秋歧尾随警察,在门口和哈扎目光相碰,哈扎像是没看到他这个人:“长官们进去就好了,闲杂人等就不用进去了吧?” 谢秋歧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一招,急切地上前用身体碰了碰哈扎的手下,仿佛要硬闯,黑人木着一张脸将他挡了回来。 刑知非怕起冲突,赶紧把人拉过来:“算了算了,不进去就不进去吧。” 哈扎冷笑一声转身带人进了教堂。 两人只能透过虚掩的门观察里面的情景。 除了唱诗班的孩子以外,还有几个负责布置的工作人员,他们像是很诧异有警察会来。警察绕着排列整齐的长椅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又搜寻了教堂祭台和后台,包括所有的柜子和长椅下方的抽屉,他们甚至搜了神父的更衣间和女厕所,一无所获。 刑警的面色越来越沉重。 只见哈扎笑道:“这样可以了吧?快过节了,您也辛苦,请带点孩子们做的姜饼回去吃吧。” 刑警冷淡地拒绝了,他走到了教堂门口,突然折返回去表达要检查一下指挥官身边的手下。 哈扎只能将所有在场保镖全都叫了过来。不到十分钟,刑警在其中一名黑人保镖的身上找到了黑丝绒的盒子,里头是明明白白的金色钻石。 哈扎表情一变,调转目光怒视谢秋歧:“这怎么可能?是你做的。一定是你!你把盒子放进了他的口袋里!就在刚刚你碰到他的时候,这是栽赃!” 谢秋歧有理有据:“你说这种话有证据吗?是你让我不要进教堂,我就没有进去。刚刚你也站在这里,亲眼目睹了全程,你看到我做了什么吗?这么多人在场,有任何人看到我做出栽赃你的事情吗?可不要血口喷人呐,指挥官。” 刑警搜到了东西有了底气:“哈扎先生,恐怕要麻烦你和我们走一趟。” 哈扎脸色铁青看着钻石,他反应过来这就是一个局。 从钻石被送出保险公司开始,那个保险柜里的钻石就已经是个被掉了包的仿制品。谢秋歧先带人假装转移钻石,为的就是让人在路上劫持,带走假货。等劫持完成后,奥拉再仿制同样的车牌挂在差不多制式的卡车上,故意从教堂小路开过,被交通录像录下来。只要拿到车牌号,现成做一个车牌是分分钟的事情,卡车也不一定是蓝色的,反正大型卡车总共也就那么几种车型。 他哈扎再愚蠢,也不至于抢劫完了让人把车直接开回教堂,所以录像里面那辆车必然是奥拉伪冒的。最重要的是,劫持走了钻石,就能引他本人出来。有了钻石,他必然会亲自现身查验。这时候警察跟随监控录像到教堂里,他也正好在,然后再将准备好的真钻石放进教堂,这个“栽赃”的罪名就正式成立。 他百口莫辩,完美落入陷阱。 其实他也想过这是不是奥拉故意引他出来,但是他机会不多,反正就算他有什么把柄被奥拉拿住,也很难真的撼动他,他当然不介意试一试。只是他没想到谢秋歧竟然能设出这样一个局,是他小看了这个矿工,小看了这个狡诈的亚洲人。 刑警喝令同伴将哈扎和他的手下带走:“先生,您涉嫌犯下抢劫、故意谋杀、违反交通规则等数项罪名。您有权保持沉默……” 哈扎始终没有失去仪态礼貌:“我要给我的律师打电话。” 刑警轻蔑道:“那也等到了警局再打吧。带走!” 谢秋歧也应该跟着警察去警察局录证词,他让刑知非先走—— “我去找郑克,如果我没出来,你就先和警察去警局录证词,顺便告诉奥拉可以进行下一步。放心,我会带上郑克一起和你们汇合。” 郑克本来睡着,没有谢秋歧的床对他来说竟然陌生。他惊觉谢秋歧已经变成一种生活习惯,像每天早上一颗的维生素。不吃也可以,就是心里不舒服,觉得这种情况不健康。 谢秋歧已经关系到了他的健康,没有了谢秋歧他觉得自己会生病。 最常做的梦就是被追杀,哈扎、牧羊犬、郑士华……看得见、看不见的敌人追着他,他有无数种死法,每每求救呐喊,喉咙就被扼住发不出声。在窒息的眩晕里他能看到谢秋歧,谢秋歧对他笑,把他抱在怀里,他感到人体的潮热,就放弃抵抗,只想迎接美好的死亡。 然后梦醒了,他睁开眼面对空荡的房间,呼吸间从喉咙冷到肺。 活着,并孤独,简直比死更糟糕。 他抹了把脸放纵自己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牧羊犬开门进来。外头很吵,脚步声纷乱。 “是不是外面出事了?”郑克从牧羊犬的脸色看得出。 牧羊犬知道自己的表情没控制住:“出事也和你没关系。” 郑克好以整暇:“和我可能没关系,但是看起来和你关系很大。” 牧羊犬不答话。郑克戳穿他:“外面的局势对哈扎很不利吧?我没有听到枪声,说明不是在硬碰硬,但是你的表情又很不好,那就是他们给他下了个套而且成功了?” “他不会出事的。从前这种小乌龙也不是没有,很快就会有大人物把他保出来。”牧羊犬信誓旦旦地说:“你们以为把他拘留了就能让他倒下?交个保释金很快就能出来。” 那就是警察来了。郑克猜这应该是谢秋歧的主意,奥拉不会自己在警方面前露脸。 “你错了。”郑克故作神秘道:“这只是缓兵之计。” 牧羊犬不想理他:“别以为只有你们聪明。” “你觉得奥拉会这么蠢吗?”郑克打断:“奥拉难道不知道拘留所困不住哈扎吗?这只是个幌子,她真正的目的……” 说到这里突然停顿。 牧羊犬被吊着难受:“要说快说!” 郑克觉得他挺可爱的:“你把我放了,我告诉你。” 牧羊犬瞪他。郑克耐着性子:“德尔,你之所以跟着哈扎,并不是因为你们之间有感情上的羁绊。而是你觉得哈扎实力强大,他有本事、有人脉、有靠山,听起来简直牢不可破,嗯哼?你觉得只有和这种人站在一起才能有出路,才能够以最小的风险为自己挣到前程。是了,能到大公司工作为什么要窝在小作坊里呢?大公司稳定、薪水高、平台大。” “难道我这么想有错吗?” “没错。你这么想是对的,而且非常聪明。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但你知道大公司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所以你现在是想当个猎头、挖角?” “我只是在帮你分析你自己的处境。在哈扎经营的大厦里面,你算是混到了个中层吧,有一帮自己的手下、独立运作业务、在老板面前不时能露个脸,但是你知道,大公司里反而中层最危险。为什么?工资高,很多又是老油条,混日子、手脚不干净。所以老板们整天业务合并、组织架构改革,最先砍的就是中层,砍一个就省很多成本啊。” 牧羊犬的表情有点绷不住。 郑克最后加一把火:“德尔,跟着哈扎是不会有未来的,他不会放你出去,只会利用完了你把你踹开,你真的相信在他眼里你和那些奴隶矿工不一样吗?你信不信,他现在落难,要找个替罪羊第一个就把你卖出去?” 他清楚地看到牧羊犬做了个吞咽动作。 “我相信,以前也有过这种事情吧。他是怎么处理的?他会不会让兄弟替他顶罪,一边大言不惭地说着‘我会把你保出来的’这种话,一边让手底下的人撤得干干净净,不留蛛丝马迹?他现在心里肯定火大,造成这种情况的人是谁啊?是你!”郑克指着他的鼻子:“谢秋歧是从你手底下放出来的!” 牧羊犬脸色非常不好了。 郑克越说越激动:“跟我走吧,秋歧也是个很强大的人,我们可以一起从安哥拉出去,一起创造属于我们的未来!这样难道不好吗?难道不比屈居在哈扎手底下当个万年的小兵好吗?你是有野心的人,我知道,你不会满足只当个高级奴隶的。” 牧羊犬一咬牙,从裤子里掏出钥匙来扔给他:“赶紧走赶紧走!” 郑克大喜:“我们一起走!” 只见牧羊犬掏出配枪来,对准自己的肩膀就是一枪,郑克几乎能听到骨头被弹头杂碎的声音。牧羊犬只是皱了皱眉,枪扔给他:“还有六发子弹,能不能活着,看你自己了。” 郑克突然觉得他也挺可怜:“你真的不走吗?为什么呢?” 牧羊犬不耐烦:“废话那么多,要你走就走。” 再不走还会生变故,郑克留下一句“你也要活着”拿着枪从门口闪了出去。 守卫不知道去哪里了,整条走道都是空的。走道尽头现出个酒窖,两名神父打扮的人表情凝重地在说话。 看到郑克举着枪,他们俩吓得抬高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用葡萄牙语大喊:“我们只是神父!神父!” 郑克用枪口指着其中一个:“带我从这里出去。” 话音刚落从左边传来脚步声,郑克猛地一转身,枪口紧跟而上。 然后他看到了谢秋歧,谢秋歧也看到了他。 郑克手臂一僵,心跳速率往上直飙,手心和脸颊都被点燃了似的。 他以为离见到谢秋歧还有很远的距离,起码他要从这里出去、找辆车子、再找到奥拉,可能要先去牛奶店,或者矿区,最后他会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私下的地方和谢秋歧重逢。 他尽量冷静地思考怎么才能用六发子弹撑过这段距离。他没有杀过人,他拿枪的手不能凭空生出勇气。他又高兴自己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如果他真的能撑过去,会是个“质变”的过程,他可以独立生存了,不用畏缩在谢秋歧的羽翼下,终于能肩并肩和谢秋歧走在一起。 他准备好献祭过往和一切,哪怕要屠戮生命才能让他见到谢秋歧。他像个忠诚小心的教徒,未来一生都将记住这个过程,记住他怎么走向谢秋歧,走向他灵魂的归处。 然后神祗把那个归处直接搬到了他面前,他看到谢秋歧在朝他走。谢秋歧眼里有他,他在找他,他兑现了承诺,他会找到他、救他,带他回家。 多么有幸。这条路不是他一个人走的,他们最终会走向彼此。 作者有话说: 感情线会甜的,我保证 第19章 优秀的人大抵分为两种 谢秋歧两步走到跟前,抓着郑克肩膀的手在颤抖:“怎么出来的?” 郑克这才感觉这个人是真的:“我……我说服了牧羊犬,让他放我出来的。我拿了他的枪……” “做得好。”谢秋歧夸他:“快走。” 两人一路疾步,整座教堂已经清空,他们在没有任何阻拦的情况下离开地窖。 郑克没搞清楚状况:“发生什么事了?人呢?” “暂时都被抓进去了,”谢秋歧简单陈述经过:“我们的任务基本上完成,接下来主要是奥拉那边的行动。哈扎肯定会动用关系和钱给自己做保释,我们不能让他轻易地回来。” 郑克仍然一头雾水:“还有行动?接下来要做什么?” 奥拉带车正好到达教堂,对谢秋歧的战果很满意:“干得不错。” 一走进来,教堂的彩色玻璃引起了她陈年的回忆:“没想到一别数年,还是原来的样子。我从前是喜欢这里的,那块最大的彩色玻璃,看到了吗?画的是使徒将遇迫害,耶稣劝说使徒的故事,这是我们俩在圣经里都很喜欢的一段。耶稣说,‘那些能消灭你肉体的敌人不需要害怕,你只需要敬畏让你灵肉皆毁的天父’。哈扎因此虔诚信教,他相信自己最终会从战场上活下来,因为唯一能摧毁他的只有他的神、他的上帝。” 谢秋歧不信宗教这一套:“他的上帝要是知道他杀人掳掠,可能后悔没早点毁了他。” “我说过我要留着他的命,谢。”奥拉态度明确。 谢秋歧提醒她:“猫如果只和老鼠玩游戏,不及时吃掉它,就容易放走猎物。一旦老鼠溜了,想要再抓住就难了。奥拉,你要小心点。” “哈扎是我的丈夫,不是一只老鼠。” “但他不会甘愿只做你的丈夫。” 奥拉叹气,她正站在祭坛的十字架前—— “我和他的这场战争,是为了过去做个了结,也是为了我的未来赌一把。我想向他证明女人也可以有事业,可以负担家族责任。但这不代表我希望他死,他终究是我的爱人,是我的孩子的亲生父亲。我不能以后告诉我的孩子,他爸爸是我这个做妈妈的杀的。” 谢秋歧明白她的心情:“你是个很好的母亲,那迪亚会明白的。” 奥拉展露笑颜:“好了,各位可以暂时歇息了,接下来我要去和我认识的几位警官吃个饭、聊聊天,看能不能把我心爱的丈夫保释出来。” 郑克瞠目:“好不容易才把他抓进去的啊,怎么又要保他出来?” 谢秋歧解释:“我们不保他出来,也会是他的那些达官贵人朋友保他出来。既然被保释是必然结果,不如我们把他保出来。哈扎有个工作伙伴叫乔,靠走私钻石发财,很多哈扎的钻石都是他负责走私出去的。两人交情甚笃,奥拉也认识。我们会以乔的名义,帮哈扎交保释金,这就是一个朋友表示他的友情的时候。哈扎出来的时候,很可能会有他的权贵朋友派遣的重兵亲信一块儿来接。我们的人就扮作乔的手下同去问候接人,跟他上车,趁机动手。” “动手?你们要......杀了他?” “哈扎必须死。他背后是安哥拉军政高层,他们不会轻易放弃哈扎,无论捅出天大的窟窿来,他们都会想办法给哈扎松绑。所以唯一能让哈扎倒台的方法,就是死.人没有了,背后的手才会放弃这颗旗子。” “那为什么不干脆在教堂里就杀了他?” “这么多人,还有警察在,不好收拾。把他引开主要是为了先救你出来。” 奥拉从口袋里取出一小只试剂管,里面有淡黄色的粘液—— “这是我们这里一种眼镜王蛇的毒液。将它打进人的血液里会造成中毒现象并呼吸停止,十五分钟内如果能够注射抗蛇毒血清,就能救回来。我们的人会在动手的时候给哈扎注射毒液,哈扎‘死了’之后尸体经过确认就要立刻运回注射血清。” 她刚刚强调过要留哈扎一条命。所以动手并不是真的要哈扎的命,只是制造假死现场。 郑克觉得有漏洞:“哈扎和乔关系好,那乔的手下他至少认识一些吧。忽然找了个脸生的去,哈扎会不会怀疑?而且接人的不止我们的人,动手不是更难吗?就算成功,也难脱身啊。” “所以,我们会派个死士去。他知道,这是张有去无回的单程票。”奥拉露出骄傲的表情,“就是要趁着有人在现场下手,这样哈扎‘死’的时候,这些人都看到了,都摸到他呼吸停止、脉搏消失,才会回去和他们的主人报告死讯,是真真切切的死亡,半点假都没掺。” 谢秋歧补充:“为了防止被戳穿,奥拉已经和乔打了电话。她告诉乔,哈扎出了点意外,被警察拘留了,她很担心,想给自己的爱人交保释金。但是碍于他们俩多年隔阂,她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想以乔的名义去交钱并接人。乔欣然同意了,还调侃了她两句。” 这倒是很符合奥拉一向清高的性格。 郑克问:“乔不知道他们俩在……” “哈扎不会和别人说太多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他觉得没能降服住一个女人损伤了他的面子和权威,这种事当然不会对外到处宣扬。”奥拉说。 现在整个计划就完整了。即使这个脸生的手下撞到了哈扎跟前,这位指挥官致电朋友确认,乔只会帮奥拉遮掩,承认是自己交了钱并派人去接的。这对乔来说只有好处,一分钱没花反倒让哈扎欠了他一个大人情不说,没准他还认为自己在帮这对夫妻重修旧好。 哈扎有了挚友的确认,打消怀疑,奥拉的人就能顺利上车动手。 “女人狠起来真的挺可怕的。”郑克调侃奥拉。 奥拉看着谢秋歧:“主要是他出的主意,我负责出钱、出人。说真的,谢,你如果愿意到我手下来工作,我随时欢迎。我可以开给你很高的薪水,我们合作很快就能把整个安哥拉拿下。” 谢秋歧当她开玩笑:“不用了,我没有兴趣。” 郑克有点同情这位指挥官,从头到尾这场戏都在奥拉和谢秋歧的掌控下。哈扎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进局子里是这两个人搞的,从局子里出来还是这两个人。他要是聪明点,就尽可能长时间呆在拘留所里,现在只有那儿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万一要是下手没成功呢?有Plan B吗?” “没有。”谢秋歧抿着唇:“要么赢,要么输。这就是打仗。” 接下来暂时没有谢秋歧什么事情了,能做的只有等消息。 拘留所那边走保释程序需要时间,没有那么快,至少也要等到晚上或者明天上午,哈扎才可能出来。他中毒后,肯定会有人叫救护车,那时候奥拉率领的假救护车才登场去接“尸体”,一旦得到“尸体”立刻注射血清,进行急救。 刑知非从警局录完口供出来和他们汇合,警察没有为难他,给钻石拍了照片留了证据之后,就让他携带着真的钻石出来了。金色钻石完好无损,重归保险公司。 奥拉的厨娘做了烤肉排和大虾,庆祝阶段性胜利。 矿工们终于享受了来到非洲最像样的一餐。郑克洗了个澡,刮胡子、换衣服,总算有个人样,不像个类人猿。他清爽地从浴室出来去厨房帮忙洗碗,从帮厨那里讨了一杯苹果汁。 “挺甜的,要不要尝尝?”他把杯子递给谢秋歧。 谢秋歧坐在狼藉的餐桌边上,显得有点疲惫:“自己喝吧。” 郑克这才有时间好好看看他:“你的伤没问题吧?” 谢秋歧摇头。跳车的时候胳膊扭了,一直在疼,奥拉的“家庭医生”来看过,擦了点油,无济于事。非洲的医疗条件太糟糕,所谓的药油谁知道是不是药。反正他还能忍着,也许睡一觉就会好。 郑克看得出他精神不太好,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胳膊:“还是去医院照个片子……” “现在不是高调的时候。”谢秋歧打断他:“等事情结束了再说。” 郑克看得出来他不太想说话,但郑克想说,他憋了太多的话等着和谢秋歧说,在教堂的地下室他每晚每晚都在模拟对话。 “我很想你。”他老老实实交代:“很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谢秋歧撑着脑袋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 “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长进那么多,”郑少爷瓮声瓮气地说:“我本来是想让你不要来救我的。那样对你来说才是更安全。但是我心里……心里想你能来救我,我说不出口。” 谢秋歧摸摸他的脑袋:“你已经做得够好了,郑克,不用太苛求自己。” 郑克被他摸得脑热脸烫:“只是这次运气好而已。” “胡子没刮干净。”谢秋歧捏他下巴的胡渣,调侃:“留点也好看,像个男人样儿。” 郑克已经控制不住脸红了,像有人在他心脏里装了个发动机,轰隆隆地震。 ——这算调情了吧?他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郑克语无伦次:“可……可能是镜子有雾,没看太清楚。你喜欢我就留着。” 谢秋歧当他傻:“和我喜欢有什么关系。说说,牧羊犬到底怎么回事?” 可怜的郑少爷终于扒拉回一点理智,把牧羊犬的事情理了一遍。 “牧羊犬这个人其实就是慕强,他只会跟随真正有能力的人,再加上有那么点缺乏安全感。人倒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郑克分析:“我本来还想着让他跟我走,他是真的想离开非洲,但是可能他在这里还有什么牵绊吧,或者有把柄在哈扎手里。也挺可怜的。” 谢秋歧觉得他太心软:“他在码头肆无忌惮地杀女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他可怜?” 郑克这才想起来:“也不能完全怪他。他就是个农民,泡着丛林法则长大的人,没读书、又没见过世面,还在一个吃人的社会长大,什么仁义礼智信根本没听过。但他有受教化的心就好,只要他能出去、能改变,会把他这种原始的、粗鄙的性格慢慢改掉的。” “我也是农民,没读过书、没见过世面,我也很原始、很粗鄙吗?”谢秋歧反问。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郑克拔高了声音:“你当然和他不一样!” 谢秋歧故意挪揄:“我怎么不一样了?” 郑克的脸才下去点温度,马上升回来了:“你……你很好。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坚强、正直、自信……” “马屁拍得不错。”谢秋歧只当他会说话。 “不是马屁,是真的。”郑克恨不得把心吐出来给他看:“我爸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优秀的人大抵分为两种,一种人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当人们看到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人真的很优秀啊’、‘他太厉害了’、‘他做得真好,他就是标杆’;而另外一种人,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当人们看到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多亏了有这么一个人,生活还是美好的’、‘和他在一起就会觉得有希望、很幸福’、‘他就是能带来安慰和信心的人’。” 谢秋歧听明白了,心里有点悸动。 郑克的声音越发柔和:“秋歧,从我在机场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明白,我没有完全失去希望,只要有你在,我人生的那盏灯就不算灭。是因为你,我咬牙熬到了现在,在教堂下面看到你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感觉到那么幸福,我知道有一个人心里想着我,我也想着他。即使我再落魄、再屈辱,只要我知道你心里想着我,我就能活下去。” 沃尔科特说—— 那时,我会学会像爱光明的日子一样爱黑暗的日子, 爱黑色的雨水和白色的山, 一旦,我只爱着我的幸福和你。* 这年郑克21岁,刚刚大学毕业,正跌入人生最低谷。 遇到谢秋歧后,他知道,从此他的幸福都会和这个人有关。 (*出自《黑色八月》德里克·沃尔科特。)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呀~祝大家健康开心~ 第20章 不要喜欢我 胡乔波进来的时候,敏感地察觉到气氛微妙。 郑克脸红耳赤,两只脚撇成内八字,坐得像小媳妇。谢秋歧一只手掂着叉子,愉悦地把冷掉的虾肉放进嘴里。 谢秋歧见到他的瞬间表情变了:“什么事?” “额……”胡乔波差点忘了来意:“奥拉让我过来通知一声,哈扎今晚出不来,保释手续要明天上午才能走完。所以,大家今天可以早点睡,好好休息。” 谢秋歧点头:“知道了。” 胡乔波本来是想走的,他看了看郑克:“小秋,我们……我们能谈谈吗?” 谢秋歧:“有什么事直说。” “小秋。”胡乔波加重了语气。 谢秋歧给了郑克一个眼神。郑克瞪着胡乔波不甘不愿地离开。 “这就是那个少爷?”胡乔波好笑道:“你看到他刚刚的眼神了吗?他恨不得撕了我!你什么开始喜欢这种小孩子类型的了?他会什么?他能护着你吗?” 谢秋歧觉得他幼稚:“谁才是孩子?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脑子里从不想正事?” “正事?好,那我们来说正事,哈扎这件事情现在是我在帮你,不是他,他只会拖你后腿!” “他拿他的命换了我的命,然后他自己想办法跑出来了。容我提醒一下,要不是你被哈扎抓在手里胁迫奥拉,就不会出现他被困的情况。” “我为什么会被抓?因为你让奥拉解雇了我!” “怎么?你不服气吗?” 胡乔波像只愤怒委屈的动物:“小秋,你要对我做什么我都服,是我有错在先。你觉得我不是好东西,我也没有任何意见,我确实不是。但你觉得那个少爷就是什么三好学生吗?你觉得他就单纯、可爱、善良吗?他爸爸是最大的资本家,他比任何人都精明,他要算计你你说不定还会帮他数钱!” “那也轮不到你来和我说这个话!”谢秋歧呼啦一下站起来,猛地揪着胡乔波的领子:“你现在还有口气喘着、能跑到我面前来说嘴饶舌是我给你的机会。胡乔波,你记着,从我在奥拉工厂见到你开始,你的命就是我赏你的。你多活一分钟,只需要记得感激我。” 胡乔波吓了一大跳,这样的谢秋歧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漂亮的服务生。 谢秋歧耐心耗尽,是胡乔波不愿意好好说话,他也懒得留情面:“要不是你还有用,你觉得我会允许你活着吗?等哈扎一‘死’,也就没你什么事了。我看你多操心操心自己的命,我怎么样不需要你来担心。”他冷冷地呵斥:“滚!” 他一脚把人踹倒在地上,胡乔波连滚带爬从房间溜了出去。 要不是他出现,谢秋歧差点忘了,他欠了郑克一个道歉,胡乔波毕竟是他牵扯出来的人,害得郑克被困不说,还背地里说了一通坏话。 谢秋歧心里愧疚,但房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郑少爷的踪影,他只好作罢,先回房间洗澡。 刚上床不到十分钟,有人敲门,郑克抱着硕大的一颗枕头站在门口—— “房间里没暖气,一个人睡太冷了。” 谢秋歧莞尔,身体往旁边挪了挪:“上来吧。” 郑克欢天喜地把枕头搁在他旁边,火热的身体靠着他。他没来还好,谢秋歧还不觉得冷,他来了反而让谢秋歧觉得太舒服以至于不想动。 郑克把头枕在两只枕头中间,蹭了蹭,又觉得这个动作太像撒娇,有点不好意思。他用纯真微笑的眼神看谢秋歧。 “刚刚找你没见到人,去哪儿了?”谢秋歧问。 郑克不敢说他去找奥拉探听胡乔波的底细:“嗯……刑大哥让我帮忙,我在他那儿。” 谢秋歧也不多想:“我想好了,明天上午尘埃落定了,我会把胡乔波送回到指挥官庄园,是他递的消息让哈扎上当,哈扎的人现在恨不得把他这个叛徒千刀万剐。人是我引来的,我给你陪个不是,也算是替你报个仇。” 郑克听出了他道歉的意思,但他想要的不是这个:“你……舍得他被千刀万剐?” 谢秋歧一愣:“什么?” “哈扎夺了姆瓦库家的财富和权力,奥拉拼劲全力和他开战,最后也舍不得他真的死了。胡乔波到底是你的……前男友,你真的忍心他被哈扎的人凌虐至死?”郑克说。 谢秋歧沉默。郑克是不是觉得他特别残忍,特别没有人性?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他问。 郑克摇头:“这是你的私事,我不应该干涉。我只是不想你难过,如果他死了,其实你会难过的,对吧?” 谢秋歧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郑克被这句“我不知道”刺痛了。谢秋歧对胡乔波并不是完全失去感情,他恨胡乔波,恨也是一种感情,不是不爱了就没有感情了。郑克嫉妒这点恨。 “先睡吧,明天再说。”郑克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他逃避地闭上了眼睛。 谢秋歧把灯灭了。黑暗里他能听到郑克压抑的呼吸,他知道郑克在想什么,他不是傻子,郑克说的那些话、看他的眼神他能感觉出来。但他不希望郑克继续这样,郑克还有大好的前途。 趁着现在还来得及。他轻轻抚摸少年的软发:“郑克,不要喜欢我。我不值得。” 郑克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四肢冰冷、喉咙酸痛。 “是不是因为胡乔波?你还喜欢他吗?”他忍不住问。 谢秋歧立刻否认:“不是。” 回答得太快了。郑克当他是心虚。他愤怒地想,他就不在谢秋歧身边十天。十天,办个信用卡都还要审十天呢,胡乔波就捷足先登了。 他哪里比不上胡乔波?谢秋歧就这么瞧不上他? “郑克,你现在觉得喜欢我,是因为你身边只有我,你觉得我不可或缺。等你回到澳门,拿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你就不会这么想了。你会找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男人或者女人都可以,和你配得上的、受过高等教育、有好的教养和学识、会生活懂情趣的人,那样的人才有资格做郑家主母,那才是你的人生。”谢秋歧劝说。 郑克鼓起勇气坐起来反问:“我自己的人生我知道,不要拿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糊弄我。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一个人我不知道吗?我没有感觉的吗?你是不是喜欢一个人你还能搞错吗?我知道我喜欢你,我知道你值得我去付出,你呢?你有没有认真看过我?有没有把我真正当一个男人来看?谢秋歧,我不是那个在机场抱着你哭的小孩子了!” 他倔强地梗着脖子等谢秋歧回答。谢秋歧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他露出失望伤心的表情,突然拽着枕头下床,把拖鞋踩得啪嗒啪嗒响,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谢秋歧头一回被他拿着话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床铺冷了,他才觉得自己很好笑。 郑克是对的,他的人生应该由他自己决定。 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终于不再需要他的牵引和保护了。 第二天气氛尴尬,连奥拉都有所察觉。 “你们俩怎么了?”她问谢秋歧:“不是好不容易才重逢吗?吵架了?” 谢秋歧心不在焉:“小孩子闹别扭,过两天就好了。” 奥拉就没多管。她的生死存亡还没着落:“那就先把正事干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救护车已经到了,上头还有两名专业的急救医生,蛇毒血清也在车上,刑知非负责开车。 谢秋歧拎着狙击枪和狙击手后走,两人埋伏在拘留所出来的必经之路上。谢秋歧找了一座五层楼的小公寓,花点钱摆平租房的流莺,狙击手装枪找角度,只等哈扎的车经过,立即射击轮胎逼死车子停下,否则死士下手后,这帮人要直接开车带哈扎走,就没有救护车出现的必要了。 拘留所在闹市区,对街是流动集市,人流量很大。探子混在走卒商贩里,有的假装在书报亭看报,有的在街角拿一杯咖啡,还有的和流莺厮混调侃,仿佛没人注意卫兵把守的拘留所。 等到将近十点半,有豪车陆续经过停下,来了不少人。 “出来了。”探子压低了声音汇报现场情况。 谢秋歧和他在线对讲:“有多少人?哈扎看起来怎么样?” “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接人的大概有十个左右,我看到有两个UNITA的高层、一名哈扎的副手,德尔(牧羊犬)也在。我们的人已经混进去了,他们还在寒暄。” “不要靠得太近,以免被人发现。” “是。哈扎准备上车了,一辆黑色加长奔驰,他、我们的人、德尔、副手还有两个人不认识,他们都在那辆车上。剩下五个坐了另外一辆车。我们先撤了,谢先生接下来靠你了。” “收到,小心点。” 公寓楼离拘留所只隔一条街,奔驰很快出现在谢秋歧的高倍瞄准镜里。他给了狙击手一个手势,示意准备开枪。子弹精准地击中右后轮,奔驰的身体一颠,随着惯性刹出一段距离停下。 另一辆车的后轮也未能幸免,狙击手完成任务,迅速收枪离开。 两人一起下楼,还没到门口已经听到激烈的枪声和喧嚣。平民四处流窜,有老人哭喊,有重物翻倒滚落,还有动物的啼鸣。一笼被叫卖的鸽子被枪声惊动,拼了命扑飞挣扎,发出恐惧的叫声,笼子被经过的平民踢倒打开,鸽子迫不及待地飞散,落了一地鸟毛。 谢秋歧刚从公寓楼门口探出头,就被逃跑的平民狠狠撞了一把,对方道歉也来不及说一句慌慌张张抱着脑袋就走。谢秋歧不自觉握紧了腰间的枪,伏在门口张望。 加长奔驰车离他不到十米,车后窗的防弹玻璃被打出蛛网状的裂痕,一边车门打开,有保镖的半截身体从车门上爬下来,不知道是谁中途给了一枪,他无辜地趴在地上,眼睛还睁着。 谢秋歧快速移动到垃圾桶边,将准备下车的副驾驶保镖击毙。立即有子弹朝着他躲避的地方过来,他闪回垃圾桶后,子弹只击中了垃圾桶的顶盖。 ——怎么回事?死士还没有死吗?为什么没听到呼救声? 谢秋歧直觉这个情况不对。为避免被猜疑,死士身上没有携带除了针剂以外的任何武器,他不可能开枪,下手后应该立刻被哈扎的保镖击毙。不可能还出现这么激烈的枪战。 ——还有别的人?是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他想提醒刑知非不要贸然把救护车开过来,然而这时候发出任何声音都有可能暴露位置。 硝烟大起,空气像只污黄的口袋,里面全是大颗粒的尘土。血腥味好像从未消退过,怨气熏熏地徘徊在这片土地上空。不到一分钟热闹的街市空无一人,只有尸体倒在血泊里。 谢秋歧屏息移步到垃圾桶前方一辆私家轿车旁边,心跳已经不能再快了,耳朵嗡鸣。眼角的余光仿佛瞥见有士兵恣意开枪,火光照亮了身上的迷彩服,那个背影有点熟悉。 枪声像击鼓,每个鼓点都落在恐惧上,人心就是那张颤个没完的鼓面。子弹是从另一辆车的方向过来的。谢秋歧只等对方子弹打空,换弹匣的空隙,他抬起身体朝着对方回击。 烟雾太大了,他没能看清楚打没打中,身体在地上滚了一圈终于靠近加长奔驰,他把手里空弹的手枪扔掉,捡起死亡保镖的枪,对方又是一阵强烈的扫射,他躲在防弹车门后幸免于难。 ——情况不对,要撤! 谢秋歧心中警钟敲响。然而已经有脚步声快速朝他靠近,他一转身,正躲开对方的擒拿。他还想用枪托反击,被武装保镖即刻打掉,顺势扯住手一个过肩摔把他按倒在地上。 ——好快! 保镖专业素质很高,恐怕是哈扎那些权贵朋友们派来专门护卫的,和牧羊犬手底下那些半吊子的狗完全不是一个级别。谢秋歧感到这次恐怕大难临头,懊恼不应该冲动加入枪战。 保镖显然想从他嘴里套话,枪口顶着他的额心:“谁派你们来的?说!” 谢秋歧闭上眼睛,脑袋里是杂乱的影像。肾上腺素太高,他强忍着干呕的冲动。 那保镖见问不出话,扣动扳机—— 谢秋歧脸上一热,被喷了满脸热血,他一睁眼就见保镖脑门上血洞打开,仿佛二郎神的第三只眼睛临世。保镖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倒在谢秋歧身上的时候表情还是震惊的。 死亡擦身而过,谢秋歧挣扎着把尸体推开,露出后面一张冷酷的脸。 牧羊犬仿佛浴血而生,带着屠夫的表情朝谢秋歧伸手:“能站得起来吗?” 谢秋歧犹豫着被他拉起来:“你做了什么?” 牧羊犬耸耸肩膀,从身后把一具尸体拖出来,他像拎着一挂羊肉,当场抽出刀子来将头砍下抛在谢秋歧的身前:“给你的,见面礼。” 那颗圆滚滚的黑色脑袋在谢秋歧脚边停下,翻过来。 正是UNITA前任指挥官、隆达高原实际掌控者——哈扎。 作者有话说: 一点点小波折,嘿嘿。 第21章 永远是把刀 谢秋歧暗暗抽气,一时间脑子里的想法很乱。 后方救护车的声音渐进,刑知非按约定开车佯装经过。牧羊犬嘴边露出嘲讽的笑容,一边伸手朝刑知非示意,一边对谢秋歧说:“我就知道那个死士是奥拉派来的。” 刑知非看到哈扎的脑袋差点没踩稳刹车,“谁干的?谁杀了他?是你,德尔?” “怎么,你们没打算杀他?那干什么还派个人过来?”牧羊犬反问。 谢秋歧解释:“我们只打算让他假死,只要官方认定他死了就行。奥拉不想要他的命。” “反正也死了。”牧羊犬手里提着滴血的弯刀,“我本来是打算等回到庄园再动手,车上人多手杂怕成功率不高,没想到那个死士刚上车就来了那么一针。他一下手,我就知道是你们派来的,我正好补了一枪。多亏了我,不然那个死士早死了!” “人现在在哪?”谢秋歧指的是死士。 牧羊犬指了指加长奔驰:“腰上受了伤,估计爬不出来。” 谢秋歧叹气:“带上人先撤!” 他们离拘留所不远,闹得阵仗这么大,警察很快就会到的。 几人迅速收拾哈扎尸体、带上死士上车就走。 事情偏轨了,谁也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只牧羊犬。 按照牧羊犬的说法,死士先下手,牧羊犬以为他要杀人,干脆补枪将哈扎杀死,他没想到奥拉只是要做个假死的障眼法。保镖和其他人惊动了,牧羊犬连带着杀了全车的人。一场刺杀才算圆满落幕。 哈扎到死都没算到,一辆车子上同时坐了两个准备杀他的人。 但牧羊犬为什么要杀哈扎?他对指挥官忠心耿耿,怎么会突然反戈?是郑克在教堂里说了什么?他把哈扎的头割下来给谢秋歧是什么意思?那句“见面礼”代表什么? 送礼多半是为了求人,他有什么要求谢秋歧的?他到底在想什么? 车子开到无人的巷道,全体下车分换两辆私家轿车回奥拉的住处。 奥拉神色哀痛,像是哭过。一群男人围着她不知所措,像学生时期把同桌女孩子惹哭了。 牧羊犬感受到她枪刺般的目光,无辜举手:“嘿,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是什么计划好吗?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不会这么冲动下手,我说了,我本来是打算回到庄园才动手的。上帝,车上那么多人还有保镖,离拘留所还那么近,我不想找死好吗?” “你需要给我一个有说服力的交代。”奥拉冷淡地说。 牧羊犬开玩笑:“我相信你这么聪明,自己可以理解的。” 奥拉二话不说掏枪就往牧羊犬脑袋上指。 “好好好,我说,”牧羊犬主动卸下武器:“这有什么难的?很不好猜吗?是我把郑克放了,无论是我不小心放出去的,还是我主动放的,哈扎都不可能饶过我好吗?不是我死就是他死,我也是为了生存下来!” 奥拉的枪保持不动:“你不怕杀了他,你被UNITA的人报复?” “等他们想起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不在非洲了,那不就完事了?” “什么意思?” 牧羊犬的目光调转到谢秋歧身上,单膝跪下:“我想跟着你,谢,请你带我从这里出去。” 众人大惊。原来哈扎是牧羊犬投诚的见面礼,他要投靠的不是奥拉·姆瓦库,而是谢秋歧。 这就解释得通他所有的行为了。从他放了郑克那一刻开始,可能已经是这么打算,牧羊犬作为职业士兵,一来展示了他出色的专业能力——他能凭一己之力从护卫哈扎的众多保镖里脱身就不简单——证明了他的确是有用处的;二来表达了不俗的胆气,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个勇气刺杀大名鼎鼎的“指挥官”。就凭这项成绩,他牧羊犬的名字在隆达高原的历史上就应该有一笔。 谢秋歧知道是他放了郑克,也不得不领一份人情,再加上哈扎这份大礼,难怪牧羊犬有信心谢秋歧会接纳他。 “你倒是想得周到,我看上去就这么像个接盘的?”谢秋歧气笑了。 牧羊犬很自信:“你需要我。你身边需要一个能保护你的人,郑克不行,刑知非也不行。我是职业士兵出身,我知道怎么杀人,我不怕沾血。而且我是个没有身份的人,一个影子,你不需要担心有人会查出我来,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你杀了自己的前任上司,我怎么相信你不会有一天突然要杀我?” “我杀了哈扎是因为他背弃了我,他承诺过他会实现我的梦想,让我离开非洲,但是这个承诺不仅没有实现,他甚至没有放在心上。是他先做出了背叛,你不会,你会实现我的梦想,那我为什么要杀你?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我会告诉你。但我绝对不会杀你。” 郑克的话在牧羊犬心里播下了种子,终于结成了怨恨的花朵。 牧羊犬冲郑克笑:“要感谢,就感谢这个小子吧,他的话倒是能听听。” 谢秋歧问郑克:“你对他说了什么?” “就是……哈扎对他不好,跟着哈扎没有前途之类的……你刚刚也听他说了。”郑克小心翼翼地说:“我是为了让他放我出去,我没有怂恿过他去杀哈扎。真的,你信我。” 他不敢对谢秋歧说谎,谢秋歧知道。 也不能全怪郑克。牧羊犬不是傻子,哈扎这个人对下属到底怎么样他比谁都清楚,他对哈扎当真一点怨恨没有吗?不可能,而且这份怨恨不是到了郑克劝告的这一天、这一刻才突然产生的。 只是从前,牧羊犬没有更好的选择。哈扎的权力金字塔很稳定,他是牧羊犬能够挑选到最理想的主人,所以牧羊犬必须忠诚,至少在面上他不能有二心。一旦哈扎的金字塔有了松动倾塌的迹象,离开才是聪明的选择。 跟着谢秋歧才有出路,才能实现离开非洲的梦想。 现在事情基本上就理顺了。牧羊犬的补枪纯粹是个乌龙。 谢秋歧担心的是奥拉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你要杀了他没问题,我不阻止你。但是接下来我们可能还需要他。”他低声劝说:“那颗金色钻石,不要忘了,我们还得带着它去纳米比亚。” 奥拉激愤难消:“有用的人多得是,他杀了我丈夫,就应该一命抵一命!” “上帝,女人就是这么顽固,”牧羊犬无奈地抹了把脸:“有什么差别吗?你本来也打算杀了他的,只是我替你做了这件事而已!你觉得把他囚禁起来,玩什么地牢play他会高兴?他是那种只要有一口气喘着就甘愿俯首称臣的人吗?你不仅在要他的命,还要了他的尊严!” “从什么时候起要你来替我做决定了?”奥拉阴沉地说。 牧羊犬说:“如果你真的考虑到了你丈夫,他宁愿死,也不愿意自己沦落成阶下囚。我给了你丈夫尊荣,太太,现如今他可以体面地下葬,政府会说他是死于恐怖主义或者强盗之手、他生前为了国家做过贡献……总之,他这一生不是不明不白的。” 现场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奥拉在感情上很难接受。 牧羊犬点头:“好好好,你一定要让我为你丈夫付出点代价的话,没问题。” 他突然抬手,抽出腰间弯刀,猛地将自己左臂砍下,鲜血泉涌,那条手臂掉在地上。 他的动作太快,没人防得住。连奥拉看着那条血淋淋的手臂也忍不住放下枪。 牧羊犬失衡跌倒,脸色迅速地白下去。 郑克扶了一把,不忍心:“奥拉,你要是想杀他不妨给个痛快,我们也都能理解。如果你不想杀他,得赶紧叫医生来。” 奥拉叹气,摆摆手:“算了,带他下去吧。” 她叫人把哈扎的尸体袋也搬走,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愣。 其实她预想过,哈扎可能活不过此劫——如果他们救人不及时,十五分钟内没有把蛇毒血清注射给哈扎,哈扎也只有一死。虽然最终的过程和她想的出入很大,但这个结果她是有心理准备的。 很多年了,她无数次幻想把丈夫拉下马、成功上位的场景,百感交集。有时候她甚至不确定这个结果是不是她想要的,到底她是为家族尊严而战,或只是她好胜心太强。 她扪心自问,这个结果值不值得,让她真心实意爱过、恨过的男人永远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 谢秋歧坐在她身边:“你不要太难过。想想孩子,一切就都值得了。” 所幸她还有孩子。奥拉在脑海里找到那张肖似哈扎的小圆脸:“那迪亚长得越来越像他爸爸了。去年生日的时候,所有人来看望我们,都说他简直是第二个哈扎。” “他会比他父亲更出色的。”毕竟他有个如此优秀的母亲。 奥拉的目光落在那张年轻恋人的照片上:“我以前不知道,永远是件很残酷的事情。” 谢秋歧意识到,她这个年纪是有资格说这种话的。 “说出来的都是‘永远年轻’、‘永远热爱’、‘永远幸福’……好像永远多么美好。但现实只有永远失去,他永远地离开你,你才明白,永远是把刀,只有它落到你身上的时候,你才知道有多痛。” 医生给牧羊犬做了止血和包扎。手臂是不可能接回去了,对士兵来说,没有了端枪的一只手相当于拿去他们吃饭的本事。这是对职业生涯的重大打击。 郑克觉得他太冲动:“人家没说要你砍手呢,你就急哄哄地冲上去。现在好了吧?” 牧羊犬满不在乎:“这不还有一只嘛,够用就可以了。” “还能做到像以前一样准、一样好?” “多练练,没问题。” 真是自信心强到反常的一个人。 郑克有点佩服:“你真的想跟着秋歧吗?万一他不答应怎么办?” 牧羊犬势在必得:“我会想办法让他答应。奥拉接下来会成为隆达地区的实际掌控者,她是不会接纳我的,所以我无处可去了,只能跟着谢走。你也帮我说两句好话呗。” 郑克轻哼:“想得倒美,帮你说话有什么好处吗?” 牧羊犬笑嘻嘻地看他,仿佛觉得他很有意思:“你不是想回澳门吗?我告诉你郑士华的秘密。” 郑克精神一震:“你还知道什么?” 牧羊犬摇头晃脑地说:“你叔叔的律师已经向司法局证明了,你爸立遗嘱的时候是在受重伤的情况下、意识不清醒立的,所以那份遗嘱不能算数。你叔叔拿到了你爸的遗产,只是他可能还在兴奋头上,不知道哈扎已经死了。你跑了,他接下来还会全世界追杀你。” “哼,上次你已经说过了。我还以为有什么新鲜事。” “你听我说完,你知道为什么郑士华要挑这个时候下手吗?” “这个时候……是什么意思?” 牧羊犬叹气:“就是你们家收购了船运公司之后,这个事儿你不会忘了吧?” 郑克压根没想起来船运公司:“把话说完。” “你以为郑士华凭借一个人的本事就能把你们全家折腾死?你知道他是在和谁合作?你们是怎么来到非洲的?他无缘无故为什么贩卖人口?”牧羊犬咄咄逼人:“和他合作的是海盗!” 郑克瞠目结舌:“你怎么知道?这种事情不能胡说。” “郑士华和海盗勾结,海盗帮他杀了你们全家,作为回报,郑士华把船运公司的专属航道拱手让给了海盗。哈扎需要奴隶,郑士华提供劳工,海盗承包运输,采到了钻石人人能分一杯羹。这才是有钱大家一起赚。”麻药还没有过,牧羊犬笑起来有点控制不住。 郑克只觉得手脚冰冷:“你有什么证据证明?” “去翻哈扎的账本、他卧室里的东西,或者随便找个UNITA的高层来问,我要是说错了一个字,你可以把我的舌头割了。”牧羊犬说:“我跟着哈扎很多年了,郑克,他的秘密我知道的也不少。你以为他什么事情都会亲力亲为吗?向海盗递话、宴请他的恶徒朋友吃饭、帮他维护销售商的关系……这些事情都要有**持,你以为都是谁在做?” 郑克明白了。他本来以为郑士华只是运气好,父亲又有点过于放纵这个弟弟,等悲剧酿成再来懊悔为时已晚。没想到郑士华早已准备万全,这条从生产到运输,再到销售的供应链条严密而成熟,俨然运转多年,不仅为郑士华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也为他夺得权力提供了助力。 如今郑士华夙愿得尝,他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会越来越大胆,郑老板一生心血迟早要毁在这个疯子手里。 “不行,我要去告诉秋歧。”这是郑少爷的第一反应。 牧羊犬没阻止他。他刚好需要休息,麻药使他的神经很放松。 在沉睡之前,他仿佛能看到广袤的大海,白色的商船徜徉乎虹霓之间。 风是冷的,可他能闻到自由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别急,还有一个人要死。 第22章 你把他打死了 奥拉前脚刚走,胡乔波后脚进来:“嘿。” 谢秋歧现在很累,没有功夫和他说话:“又怎么了?” 胡乔波试探性地在他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没事,就是有点担心你,身上的伤要不要去处理一下?” 谢秋歧看看他,脑袋里是奥拉刚刚的话。如果他永远失去胡乔波也会和奥拉一样伤心吗? 胡乔波被他看得兴奋,越发关切:“小秋,别太勉强自己,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谢秋歧有点心软:“帮我拿杯水过来吧。顺便找点碘酒。” 胡乔波很快回来。谢秋歧的手特别痛,昨天运输假钻石跳车,本来就扭了胳膊,未免麻烦他没让郑克找医生,本来以为休息一下就会好,没想到今天越发疼得厉害。 胡乔波把他的毛线衫撩起来,胳膊皮肉发紫,肿大了整整一圈,和地里的烂萝卜似的。 “肯定是扭伤了,”男人的手轻轻按压,引起他阵阵抽气:“怎么不早点说?要看医生。” 谢秋歧疼得冷汗直冒:“医生可能还在给牧羊犬包扎,等会儿吧。” 一个是扭伤,一个是没了一条胳膊,谁更需要医生很明显。 胡乔波心疼:“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永远只考虑别人,不会先想着自己。” 谢秋歧垂着眼睛不说话,仿佛疼得太难受。 胡乔波好不容易见到他表露脆弱,更加不肯放过机会:“里头肯定都淤血了,我给你冷敷一下。”他找了点冰块用毛巾包着,深秋寒峭的天气这一大团冒着白气的东西谢秋歧见了就不愿意用,胡乔波只能哄着:“淤成这样不冷敷怎么消肿呢?我抱着你好不好,就不冷了。” 谢秋歧拒绝:“我床头有止痛片,你给我拿两片过来。” 吃了止痛片他才勉强愿意用冰敷。胡乔波一边给他冰敷一边发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特别怕冷,天气稍微凉一点就手冷脚冷,都让我给你捂热了才行。” 他们认识的时候正好是秋天,珠海那个地方说实在是没有春秋季节的,非要等到十一月底了才有寒潮冲一冲热气。说是秋天,其实已经入冬,本来游轮上有暖气,谢秋歧的服务生制服即使不够厚,也不感觉冷。偏偏这帮富二代不愿意在室内开派对,要跑到甲板上烧烤,服务生也只能跟着他们在外头,少爷小姐们玩得嗨了是不觉得冷,可怜的是这帮伺候人的。 谢秋歧冻得笑容僵硬,还有女孩子起哄要看他脱衣服游泳,胡乔波的声音**来把注意力引走了,总算是解了困局。谢秋歧转头才注意到有他这个人——他们服务生看人不是先看脸,而是衣装、手表、鞋子和包。胡乔波那一身不算出众,当然就没让谢秋歧太注意。‘富二代’把名牌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送他围巾,关切地让厨房给他煮姜汤。而谢秋歧只是本能地想,那件外套到底值多少钱。 有段时间谢秋歧觉得自己是配不上胡乔波的。他穷久了,穷得志短、粗陋,那种每天睁眼闭眼脑袋里只有钱这个字的日子,他习惯了,但胡乔波必定没体会过,他们根本不是一种人。 胡乔波铁了心要追他,说无数鬼话,谢秋歧那时候哪里见过多少套路,他以为胡乔波会让他变成更好的一个人,会变成一个有体面、有尊严、有温情的人。 “但你不是以前的你了。”谢秋歧淡淡地说。 胡乔波知道他在讽刺自己:“是,我知道,小秋,是我对不起你。” 谢秋歧叹气。可能是止痛药开始起作用了,他觉得好像没那么疼,反而有点困。 “其实我们很像,小秋,”胡乔波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而温柔:“我们都是苦过的,都有那种为了爬上去不顾一切的心。我承认,我的方法不对,我太急了,太放纵自己的贪欲。但我那时候也没多大,我比你能成熟多少?我也会犯错,你相信我,我已经吃了教训了。” 他一只手伸过来,拨开谢秋歧额前的刘海,他脸上的表情谢秋歧是很熟悉的,深情款款,仿佛只是看一眼谢秋歧就会耽误下半生。他的手很温暖,是谢秋歧记忆里的温度—— “小秋,我错了,你原谅我吧,好吗?我们还回到以前那样,好吗?” 在他的掌心里,谢秋歧觉得自己要化了,他觉得飘,没有重心。 胡乔波以为他被感动了,耐心地等他开口:“没关系,即使你现在还犹豫,我也会一直等。只要你说一声,说出来,我这辈子都会等下去。” 谢秋歧缓缓开口,发声都艰难:“你……给我吃了什么?” 那两片止疼药有问题。他终于意识到了。 胡乔波握着他的手:“你需要休息,小秋,你放心,不会对你有害的。” “你、给、我、吃了什么?” “只是一片吗啡。另外一片还是你的止痛片。” 谢秋歧拼劲全力想把那张脸打开:“我真后悔没有把你掐死。” 胡乔波很无奈:“剂量是控制好的,你不用太担心,小秋。我为什么要害你?我只是想你休息一下,让你放松点,你总是这么紧张,看我像看敌人似的,有必要吗?” “呵,”谢秋歧笑了:“我们从来不是一种人,胡乔波。我有欲望,但是我不会主动害人,更不会挑身边的人下手。你最好现在带着你的吗啡赶紧滚,不然你会后悔错过了逃生的机会。” 胡乔波被他刺中软肋,有点恼羞成怒:“怎么,你又要杀我吗?你就这么恨我?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 他把谢秋歧按在沙发上,胡乱地在脖子间强吻:“我倒要看看,你现在怎么杀我。” 谢秋歧羞愤不已,他的手本来就疼,吗啡让他失去了行动能力,他觉得自己在使劲儿,其实连胡乔波一点皮肉都没碰到。那张粗野的嘴唇顺着他的脖子一路向下,他感觉到自己衣服被撩起来,男人的手像只爬行动物在他皮肤上游移,他不觉得温暖,只觉得彻骨寒心。 “是不是因为那个叫郑克的小子,嗯?”胡乔波气喘吁吁地咬他:“因为他是个真正的少爷?他家都已经不是他的了,他没有钱了,你还是喜欢他?他抱过你吗?那小雏鸡会什么?他能把你伺候舒服了?你以前特别喜欢我摸你这儿的……” 谢秋歧要喊,胡乔波眼疾手快拿着包冰块的毛巾就塞在他嘴里。 男人赤红着眼在他面前解皮带:“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走了之后真后悔,真的……啊!” 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捶倒。胡乔波甚至没看到身后的人是谁,只听到狮吼咆哮—— “你他妈给我离他远点!” 郑克的脸色黑得不能再黑,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要是晚来一步,谢秋歧就得出大事。 胡乔波滚在地上,后脑勺被锤了一拳两眼冒金星,差点脑震荡,他根本不把郑克放在眼里,只觉得这个金玉其外的少爷没有任何威胁力,扑上去就要反击。郑克一蹲,灵巧躲过,拳头打在胡乔波的肚子上,这一拳下了死力气,极其重。胡乔波干呕一声,包着肚子跌倒。 郑克还怕他耍花招,鞋子踩在他手掌上,只听咔哒的轻声,手骨生生被他踩段! 胡乔波惨叫求饶:“我错了!我错了!郑克!郑克!我知道错了……” 郑克哪里听他的话,拎着他衣后领子将整个人按在墙上。两个月的非洲劳作锻炼了体能,他拎着胡乔波像拎只鸡崽子,照着脸就疯狂捶打十几下,打得胡乔波鼻子嘴巴满脸血。 本来他对这个瘪三就有气,要不是胡乔波花言巧语骗得谢秋歧迷了心窍,谢秋歧也不会不把他放在眼里。现在又让他看到这种场景,怎么可能轻易饶过这种畜生! “你不是很能耐吗,胡乔波?”郑克嘲讽他:“啊?你还想打我?你再试试!” 他牵起胡乔波那只还完好无缺的手,用力一扯,整条胳膊直接被他从肩膀上卸下来。胡乔波这次连叫都没叫出来,呜咽一声,鼻涕眼泪倾巢而出。 郑克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膝盖照着肚子猛地一顶,胡乔波当场吐出一大口血。他蜷缩着肚子滚落在地板上抽搐,手脚并用地想往门外爬,郑克两步迈上去把房门摔上,对着人又踹又踢,直到胡乔波连抽都不抽了,当场昏迷过去,这才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人。 “秋歧,我来了。”郑克扑到沙发边,把毛巾从嘴里抽出来:“你怎么样?哪儿不舒服?” 谢秋歧没力气,吗啡催促着他闭眼,他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郑克的脸。 他拼命撑着想抬抬手指去碰郑克,终究没能完成这个动作:“郑克……郑……” 郑克抱着他,恨不得再给胡乔波几拳:“是我,我是郑克。秋歧,你撑着…..我去找医生!” 他怕耽搁谢秋歧的命,把人打横抱起来就朝医生房间冲。 医生被他吓坏了,又是检查又是抽血。谢秋歧完全陷入昏迷,郑克眼睛红了。 “你别担心,他身体是正常的,应该是被喂了点催眠的药,睡醒了就好了。”医生有经验。 郑克吓得不轻,握着谢秋歧的手不放:“真的?要不要做个全身检查?照个片子?” 他们是在非洲,不是在澳门的私立医院。 “他的手有点扭伤,需要冰敷,小伙子,不然你帮忙拿着这个冰袋给他冰敷好了。我去把这个血液检测做了。等结果出来我们就可以定论了。”医生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奥拉才到:“怎么回事?刚刚人还好好的啊。” 郑克冷冷地说:“胡乔波想占他便宜,我揍了一顿。还要麻烦您处理一下。” 奥拉皱了皱眉,用深切的目光看着郑克:“他已经死了。” 郑克一愣,下意识去看自己沾血的拳头。 “我的下属刚刚在门口发现他,探了他的脉搏和呼吸。”奥拉说:“郑克,你把他打死了。” 作者有话说: 奶狗黑化啦!这是郑克第一次杀人,胡乔波必须由他杀了才有意义。 第23章 我叫德尔·邦戈 “郑克,你把他打死了。” 郑克心里一咯噔。 他没想过要打死胡乔波……也不能这么说,他是想打死胡乔波的,但人都会有怒火攻心恨不得憎恶的人去死这种想法,他也是这种想法,他没有真正意识到他会把胡乔波打死。他不知道自己真的能把胡乔波生生打到死亡。 ——我杀人了。 这个想法拽着郑克的心沉到了底。 谢秋歧醒来的时候天还是亮的,他不好判断自己到底睡得太短还是太长。扭伤的手臂疼得没那么明显,脑袋也清醒了,就是身体还有点虚,像块没被打过的棉花。 他试着把脑袋转了个向儿,正见郑克坐在窗户前抽烟。他发现自己从来还没见过郑克抽烟,小少爷眉头皱得紧巴巴,看上去有点迷茫。 “郑克。”谢秋歧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郑克才反应过来,扔了烟赶到床边:“终于醒了,医生说你今天早上再不醒最好送去医院检查。抽血发现了吗啡,但医生说剂量不大。手上也擦了药。” 谢秋歧闻到他身上刺鼻的烟味,不知道抽了多少:“现在什么时候了?” “早上七点,你睡了差不多十五个小时吧。”郑克给他递水。 那还真是够久的。谢秋歧看到他手背上包了纱布:“手怎么了?” 郑克下意识就把手往背后缩,又意识到动作太幼稚,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谢秋歧挑眉:“不愿意说就算了,烟少抽点。” 过了一会儿,郑克低着头说:“我打了胡乔波。” 谢秋歧想起来了:“打得好。” 郑克说:“我把他打死了。” 谢秋歧一愣,这是意料之外的,难怪郑克心事重重。 “是我冲动了,对不起。”郑克竭尽全力做出个平静的表情:“如果你要我偿命,或者像牧羊犬掉一只胳膊也行,我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谢秋歧想了想,握住他的手:“昨天是我太掉以轻心了,是你救了我,你是见义勇为。” 郑克的手掌翻过来他与牢扣,好像一直等的就是这句话。谢秋歧知道他这时候心思乱,他想过郑克会杀人,但没想过他第一个杀的会是胡乔波。 杀人就像一道门槛,分开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迈过去的人就永远回不来了。 “听我说,”谢秋歧轻轻地说:“郑克,这是个很难熬的时候,我知道。我也经历过,不要怀疑你自己,坚持住,不要让自己陷进去。不要为难自己,也不要觉得杀人这件事很容易。” 郑克做了个深呼吸:“至少你没事。” 谢秋歧摸他的脸颊:“谢谢你。” 郑克打起精神来:“奥拉说她会负责把尸体处理掉,不需要我们担心。胡乔波只是个非法劳工,甚至在官方那里根本没有这个人,所以谁也不会在意他。” “回头我会去和她道个谢。”没有及时处置胡乔波是谢秋歧的失误,也算欠了奥拉一次。 郑克很累,他守了谢秋歧一天一夜:“那我去睡会儿,我把医生给你叫来。” 谢秋歧点头:“吃点东西再睡,别把胃搞坏了。” 医生过来又抽了一次血,看了看手臂,把扭伤的外敷药给谢秋歧,叮嘱一日两次地擦。谢秋歧在床上躺久了,躺不住,要下床。他干脆洗了个澡再去吃早饭。 奥拉见到他挺高兴:“按照安哥拉的法律,哈扎的遗产会由唯一的亲生儿子继承。那迪亚年纪还小,在他成年之前,遗产可以先由我这个母亲代为处理。我打算修理一番他那个庄园,然后带着我爸妈和那迪亚搬过去。哈扎的葬礼我们打算风光大办,不少政府的朋友已经给我打电话了,我们会在葬礼上重新规划一下隆达的未来。” 这就意味着她顺利接管丈夫的权力,成为隆达高原实际的掌控者。 谢秋歧也替她高兴:“筹谋多年,终于夙愿得尝。恭喜。” 奥拉和他碰杯子:“我要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缺少了关键性的帮助。” 谢秋歧摇头。奥拉命中注定是要做大事的,她有野心又能忍辱,蛰伏这么多年只为了厚积薄发,谢秋歧当然助了她一臂之力,但是也要仰赖她自己手底下培养了不少能人。 “哈扎的葬礼之后会有个小型派对,你们也来一起参加吧,都是些自己人。”奥拉说。 谢秋歧其实对派对不感兴趣,但是该到的还是要到:“好。” 葬礼正是头七那一天。仪式就在哈扎的私人教堂后的花园上办。 哈扎是天主教徒,按照天主教的规矩下葬,由神职人员向墓穴及灵柩洒圣水及奉香,并做导言和祈祷,灵柩入土封墓。他的墓碑也是刻有天主教十字架的,上面写着他的教名。 参加葬礼的人比谢秋歧想象中要少,哈扎生前亲属本来就少,那些附庸他的朋友虽然纷纷递上哀悼的礼物和信笺,但是真正到场的竟然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UNITA的前成员更是一个都没见着,一代骁勇的指挥官葬礼显得有点过于冷清。 奥拉忙得脚不沾地,从早上开始就不停地接待。她被黑色长裙裹得严严实实,戴礼帽,自始至终用黑纱半遮着脸。除了他们当初结婚的戒指,什么首饰也没有,明确重点突出了寡妇这个角色——现在头衔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有人调侃:“升官发财死老公,好事全给她碰上了。我看她是怕忍不住笑,才拿面纱遮脸。” “你也太刻薄了。”谢秋歧接过牧羊犬手里的菠萝酒。 牧羊犬和他碰杯子:“你放心,我没有给人下吗啡的习惯。” 谢秋歧听得出他是在开玩笑:“我看你倒是适应得很快,一只手的生活还习惯吗?” “还行吧。也没有很糟糕。你还没有给我一个正式答复?”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我欠你什么答复?” “让我跟着你。我能派上用场。” 谢秋歧也挪揄他:“我是缺人,但也不至于找个残疾。” 牧羊犬跳脚:“你再找个我这么能干、这么大名鼎鼎的残疾试试?我可是杀了哈扎·内布贾德·拉莫·马苏贝莱古的人!你只要把这个名字往外头一念,吓都吓死人。” 谢秋歧看他是缺心眼儿:“小声点儿,你好歹还是在人家的葬礼上。怎么着?深怕人家不知道你杀了他,还要跑来葬礼上炫耀?没吓死人先把你抓进去坐牢。” “你就答应我嘛。”牧羊犬有点讨好:“郑克说了,你会带我离开这儿的。” 谢秋歧一哂:“你求我啊。我勉强考虑考虑。” 牧羊犬不在乎脸面:“好,我求你。求求你,好吧?” 谢秋歧收敛表情:“德尔,你想好了,我自己的未来怎么样我也不清楚。跟着我,你的前途会不会好我也不能保证。你如果只是想离开非洲,我们可以一起走,但是你没必要一直跟着我。说不准,我以后还没你们家指挥官混得好。他死了好歹有这么个体面的葬礼。” “有风险才有回报嘛。”牧羊犬笑嘻嘻地说:“我对你有信心,你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信心。谢秋歧好笑:“那我还要多谢你高看了。” “嘿,你在犹豫什么?我是认真的,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自己建立一个钻石帝国。你自己难道没想过吗?你可以自己独立做生意,你懂这一行,现在又多了奥拉做你的朋友,为什么不可以呢?你没有想过自己要什么吗?你花了这么大精力在安哥拉走了一趟,就只是想回到澳门继续当渔民?你觉得上帝让你经历这些就是为了给你一份平庸的生活?” “我……” 谢秋歧真的没想过,他只会应付生活,只是活下来就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想过什么生活、想要做什么人、理想的未来这些话题自从初中作文不要求写之后,他就不花心思去想了。就像大部分人也不会真的为了曾经在作文纸上写过什么较真,只要那篇作文能够让他考试合格就行。 也许牧羊犬说的是对的,是时候为自己的未来做做打算。他已经过了二十七年底层挣扎的生活,现在正好是向上力争的时候,如果拼一把能够给自己挣出个前途,那当然是最好,如果失败了他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他毕竟是什么都没有的一个人。 牧羊犬见他眼里渐亮:“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有野心的人。” 谢秋歧斜乜他:“如果我真的独立做生意,你愿意为我工作?” “荣幸之至。”牧羊犬牵起他当手亲吻手背。这是效忠的姿势了。 谢秋歧做了个深呼吸,放下酒杯,两个人挪到角落里谈正事。 “奥拉希望我们把那颗金色的钻石带到纳米比亚,从那里离开去美国。走私这种事我从前没有干过,对路线地形还有一些规矩也不熟悉,你知道什么?我们会有什么危险吗?”谢秋歧问。 牧羊犬沉吟:“纳米比亚紧临安哥拉南部,两国的关系非常密切。安哥拉早年受联合国禁运令的影响,钻石和武器都不允许从国内贩售,纳米比亚很近,所以钻石都是运到那里才卖。美国人对UNITA出售的武器也全都是从纳米比亚走私进来。我倒是走过几趟那条路,我可以带你们走。” 谢秋歧知道同能派上用场:“会有警察拦路吗?有没有危险?” “危险肯定是有,天下也没有白掉的午餐不是?”牧羊犬压低声音:“早年国内没有平定战争,去往纳米比亚的走私通道成为UNITA和政府军的必争之地,那一块势力复杂,常有交火,打起来就是要人命的事情。这几年好些了,政府军完全控制住了,至少不会随便开枪杀人。最多就是被捕。” “交贿赂金能过去吗?” “到了边境游戏就不是这么玩的了。我有个认识的哥们,也是个老兵,常年在那条道上混,我先去和他打听打听,看看情势如何,他和边境的巡警熟悉,可以等到和他交情好的巡警职守那天,我们可以打扮成背包客、摄影记者、国际援助队、下乡教师,把钻石缝带过去。” “查得很严格吗?” “他们有最先进说红外线设备,往你身上照一照,你就是把钻石藏在直肠里都能照出来。有段时间流行把钻石缝在牛啊、羊啊的皮肤下面,装作是农民过境,后来这招不灵验了,一些胆子大的干脆伪造政府文件来过关。哈扎就是其中老手,再加上他有那些高官朋友们互相掩盖,简直是天衣无缝。我估计奥拉也会用这一招,只要事先约定好,出问题的几率不大。” “伪造政府文件?具体是怎么操作?” “政府会对某些出境的商品放宽检查规定,比如废品垃圾、特定酒类等,如果能拿到豁免出境检查的文件,就可以带着你的东西直接出去,避免红外线仪器。一般我们是运废品,谁会他妈的想着检查那些东西?把钻石混在里面,只要让边检打开箱子看一眼,确定是垃圾就可以过。” 谢秋歧都不知道应该夸还是损:“果然是办法比困难多。” 牧羊犬还有点得意:“谁说不是呢?我们曾经试过一次混了六千克拉的钻石出去。后来在隆达的采矿业圈子里就有了‘垃圾比钻石值钱’的俗语。” 谢秋歧心里有了底:“那就要麻烦你和我们走一趟了。” 这算是答应了牧羊犬的效忠。 牧羊犬高兴起来,和他握手:“还没正式自我介绍过,我叫德尔·邦戈,35岁,以后请多指教。” 谢秋歧也高兴:“我会是个很严格的老板,别想糊弄我。” 牧羊犬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宴会厅的门口,吹了个俏皮的口哨:“我们的王子殿下到了。” 谢秋歧转身去看,眼角一亮。 这世界上有人能把一万块的衣服穿成一百块的效果,也有人能把一百块的衣服穿出一万块的效果,郑克当属后一种。谢秋歧怀疑,他就是把一个麻布袋子套在身上,也会有人觉得这是新流行的环保主义时尚。廉价西装在他身上发挥了最大优势,他像个老派绅士,维持着开会穿一套三件式的规矩,如果新时代的娱乐至死者把拖鞋、热裤和T恤衫带进会议室,他会抬高下巴露出轻蔑的眼神。 郑克终于完成了浴血重生,他没丢掉自己,那是从父辈血液里淘澄出来的自律、端重、优雅,他又有青春护持,贵而有志,坦荡而无私,在这样的人身上,可以看到人类的光明和未来,看到人性的希望之路。 作者有话说: 我其实很喜欢郑克,郑克是我理想意义中的傻白甜。 第24章 你就当给自己找个乐子 郑克端了酒过来,牧羊犬把空间留给他和谢秋歧。 “要不要跳支舞?”郑克伸手。 谢秋歧犹豫着把手给了他,两个人滑进舞池。曲子是50年代的S**e the last dance for me。 郑克搂着他的腰开玩笑:“这曲子跟我妈年纪差不多大,非洲村里看来还没通网。” “你的舞跳得不错,也是郑太太教的?”谢秋歧问。 “高中的时候和返校舞会的女伴学的。她是个挺好的老师,可惜,只跳了那么一回。”山。与三夕。 “怎么呢?” “也是我不会说话。跳完了舞她问我,你觉得今天舞厅的布置怎么样?我也没多想,直说:‘又土又俗,怎么还有人觉得用这种大红大金的颜色特别喜庆,像乡下新娘脖子上挂一串大金链子,笑死人。’她就一杯柠檬汁泼过来:‘这是老娘做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结果!’然后蹬着高跟鞋就走了。” 谢秋歧忍俊不禁:“嘴巴忒毒,姑娘没揍你一拳不错了。” 郑克耸肩膀:“我怎么知道是她弄的。” 气氛有点太好了。谢秋歧喜欢这样活泼开朗的郑克。他还要谢谢郑克—— “还没谢谢你。要不是牧羊犬被你策反,杀了哈扎,也不能有今天这个派对。你起到了关键作用,郑克,这份功劳应该是你的。” 郑克深深地往他眼里看,像要钻进他的眼睛里:“你高兴就好。” 这时候他又这么会说话了。谢秋歧怀疑他不是不知道女伴的提问有倾向性,只是当他对她没有兴趣的时候,也就懒得做出些恭维的姿态。一旦他把一个人放在了眼里,总会想尽办法说好话。 谢秋歧被他看得脸有点热,不得不撇开:“牧羊犬刚刚过来和我说关于纳米比亚……” “秋歧,”郑克打断他,“我想亲你。” 谢秋歧瞪着他。 “如果你不愿意,我什么都不会做。但是我想亲你,我就这么跟你直说了。”郑克搂紧了他,手上的动作仿佛在提醒谢秋歧他在说真话:“还有,我可能没有跟你说过,你的唇形很漂亮。” 这算调情了。 谢秋歧心跳加快:“少来,你对谁都这么说。” “是吗?这里除了你,还有谁?”郑克凑得更近。 谢秋歧努力地找回理智:“……郑克,我比你大了半轮……” “你什么时候真的在意过年龄?”郑克顶着他的额头撒娇:“秋歧,你不觉得累吗?整天只有工作、工作、工作,拒绝所有人靠近,我看你也不是有自虐倾向的人。还是一个胡乔波就把你难倒了?从此有信任危机了?你不会的,谢秋歧在我心里是什么都难不倒的人。你应该对自己好一点,放松放松,玩一玩。” 谢秋歧闭上眼睛,他的脸肯定红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放松过了……” “那就我来,你可以把自己交给我。”郑克磨蹭他的鼻子:“你可以先不管你的心意,我不着急,你可以慢慢地想,慢慢地决定。你就当给自己找个乐子……” 话被吞没在贴合的嘴唇里。 郑克的小急躁遮掩不住,他吻谢秋歧,嘴唇是湿凉的,呼吸又极热。这个男人像冷天里一杯威士忌,是深深的琥珀色,不伤眼睛的华美,在嘴唇上是冷的,进了胃里就烧成最烈的火,暖身佳品。 谢秋歧应接不暇,在交换的吮吸里喘气:“技术不错。” “回房间里,好不好?”郑克牵着他的手。 亲都亲了,再矫情就没有意思了。 安哥拉的冬天已经来到,谢秋歧想,只是贪两杯威士忌应该问题不大。 结果再清醒就是第二天早上十点,他都不记得上次睡到这个点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他在床角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内裤,一只脚刚蹬进去,后头有人抱上来。 “他们肯定都喝多了,没人会注意到我们俩晚起的。”郑克带着一夜好眠的餍足。 谢秋歧转过身,被他偷了个吻,趁着呼吸还没乱把人推开:“好了,够了。” 郑克撇撇嘴,终于没忘记见好就收。 谢秋歧看着对方身上的吻痕有点不忍心,还是咬牙说:“郑克,昨天晚上的事情出了这个房间门,就没有发生过。明白吗?” 郑克点头。既然谢秋歧现在还不能接受,他也不勉强,总得一步一步来。 早餐厅里只有刑知非,大龄中年男性是唯一找不到乐子的可怜人,他刚把报纸看完,正准备离场,才迎来两位男主角,还都是没有睡醒的样子。 “喝多了?”他也没多想,热心地帮忙煮解酒茶。 偷情二人组默契地点头,谁也不说话。谢秋歧伸手够不着酸奶,郑克一探身摸了个芒果味的,给他把封纸撕了,连带着勺子放到他面前,又去给他拿果酱和面包。 刑知非没看懂这段少爷和下属的关系,调侃:“秋歧,你这走一趟非洲身价也涨了不少。” 谢秋歧一记眼刀让郑少爷坐下,大大方方转移话题:“奥拉呢?” “刚刚还在,她儿子叫她。”刑知非望了望门口。 两分钟后,奥拉出现在早餐厅里,后头紧跟着牧羊犬德尔。这就算人都到齐了。 “还有十几天就是圣诞节了,要不要留下来过完圣诞节再走?”奥拉要了一杯咖啡。 谢秋歧放下勺子:“看你那边怎么安排,从这里去纳米比亚要走多久?” “那倒不用很长时间,开车过去,又不需要用脚走。快的话两天时间,慢的话三、四天也足够了。”奥拉说:“相关政府文件我昨天已经和人打好招呼了,过两天就能拿到。还是按照从前的老法子,把东西夹带在废品垃圾里面过去,就是麻烦你们走一趟。” “接货人是谁?有没有照片看一看?别搞错了。” 奥拉让下属拿来一只文件夹,里头附着两张大头照,出乎意料的,都是白人。 她指着左边的头像:“查克·哈林顿,摩洛哥人,职业走私犯。过了边境,他会通知你们在什么地点汇合。他会在纳米比亚等你们。汇合后,先由他的人查验过钻石,然后他会把订金转进指定的账户里,当你们收到我确认收款信息后,再跟他去美国。到了美国,会见到他的老板,也就是这次交易的买方,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了。” 她指着右边的头像:“梅森·麦克阿尔德,绰号‘帆船手’,地地道道的美国人。他是纽约帆船俱乐部的会员,痴迷这项体育运动,还拿过不少奖,水牛城的人给了他这个绰号。到了美国后,帆船手会带专家过来亲自验货,二次验货完成,才打尾款。你们再把钻石交给他。” 最后,她做总结:“这就是整个交接的过程了,没有钱,没有钻石,很简单,对吧?我已经和对方通过电话,摩洛哥人会给你们假护照和机票,他负责护送你们和钻石去美国,帆船手会帮助你们在美国落脚。哦对了,郑克,你要给我一个账户,我会把属于你们的十五万美金打给你。” 她做了个飞行的手势:“只要二十个小时,你好,美利坚合众国。” 郑克写下账号给她:“这是我奶奶给我打零用钱的私人账号,很久不用了,郑士华应该不知道。” “噢,说起这件事,你叔叔现在满世界地找你。”奥拉说:“哈扎的死讯已经传到了他耳朵里,他现在有点慌,虽然你父亲的遗产他拿到手了,但你没有死他就不会安心的。” 郑克点头:“我知道,你就告诉他我跑了就行了,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好了,先生们,还有需要提问的事项吗?”奥拉拍拍手。 牧羊犬举手:“这个帆船手是个什么人物?怎么听起来有点威风。” 奥拉挑眉:“噢,我以为只要我说‘纽约帆船俱乐部的会员’,你们就应该明白。好吧,简单来说,他是老派的美国黑帮,70年代曾经在水牛城叱咤一方,据说过路水牛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要登门拜访他。如今他年纪虽然稍长,但是在当地的影响力还是不小。这个人很精明,心里随时装着一把算盘,虽然这次出价不算太高,但他是我在美国为数不多的朋友,我才把这颗钻石给他的。” “这个‘纽约帆船俱乐部’很厉害?”牧羊犬问。 这就是郑克才会知道的知识点了:“美国人喜欢搞俱乐部文化,VIP、VVIP制,有钱有权的非要显得自己很特别。不过这个俱乐部也算有实力,承办很多世界级的帆船比赛,影响力是首屈一指的。我哥曾经受到过邀请。” 谢秋歧给了奥拉一个眼神,示意她借一步说话。两个人走到阳台上单独聊—— “关于那15万美金,有没有可能以另外一种形式付给我们?”谢秋歧问。 奥拉给他递烟:“你想要什么?” “钻石。”谢秋歧开门见山:“我决定自己做生意。” 奥拉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会做这个决定的。你完全有这个能力。” “我需要钻石、钱和武器,”谢秋歧吐了一口烟:“在回到澳门之前,至少要有一支军队,才有把握把郑士华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现在回去,还是只有送死的份。” 奥拉点头:“作为战友和朋友,我相信你的能力。我可以一次性给你一批足量的钻石,并且延长你付款的时间,但是你必须按最后时限把钱给我,否则我是会切断供货源的,能做到吗?” “成交。”谢秋歧和她握手。 奥拉问:“你打算在美国先呆一段时间吗?” “嗯。郑克在那里有朋友和同学,也可以帮我们。等在美国立住了脚跟,我们可以建立自己的钻石事业,如果以后他不愿意要他爸爸留下来的东西,他也有自己的事业。”那是只属于他和郑克的未来,这个想法让谢秋歧打心底觉得愉悦。 “我很期待那一天。”奥拉真诚地说。 谢秋歧反问:“你呢?哈扎的王杖握在手里,也不好拿吧?” 奥拉的目光飞向了大地:“安哥拉已经不再是战乱的国家了,它在向一个美好的、文明的方向去发展。工业化是挡不住的时代潮流,我不能逆流而行。我打算和国家采矿公司合作,将这些非法的矿区一步一步洗白,转化为合法矿区,正规经营,引进机器作业,才能提升开采量,也巩固自己的地位。虽然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但是我有信心能做到。” “你会做得比哈扎更好。”谢秋歧相信。 作者有话说: 还只是床上关系,秋歧还没能反应过来。 奥拉相当于是货源,谢秋歧有了奥拉,就不愁手里没有货品。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买方和运输渠道的问题。 第25章 一无所有的地方 去纳米比亚要往西南走。 地势逐渐向下延缓,森林里阔气漂亮的绿叶植物消失了,先被灌木取代,再然后灌木也没有了,多肉质植物出现。三米高的仙人掌立在怪石间,一个身子分出七个头,肉脖子根根粗长,头大如瓜,丑得威风凛凛,仿佛是依照怪志小说里的多头妖蛇投影出来的。 沙漠终于现出了它的原型。它是红色的,沙海延绵一千九百公里形成狭长如织带的荒芜地区。外沿紧邻大西洋,跨过星月形的沙丘能看到海水冲击沙地的奇景。销蚀基岩的堆层粗粝、深刻、古旧,像老人晒脱皮的脸,时间找到了它的诞生地,太阳照着它血水干涸的胎衣。 “你们知道吗?‘纳米布’这个名字,是从纳马语来的。原来的意思是‘一无所有的地方’。”牧羊犬德尔作为这次旅行的导游,高兴地介绍道:“但其实这里欣欣向荣,首先,气温就不算高,比起差不多同纬度的卡拉哈迪沙漠气温要低很多,冬天甚至可以算得上宜人,平均温度在10左右。其次,这片沙漠是有河道的,如果经过有河道的沙丘,还能看到灌木丛和青草,临水的地方甚至可以看到金**树。动物也很多,羚羊、斑马、胡狼、鬣狗满地跑,多可爱呐。” 郑克听他唠叨一路听得烦:“可爱你去跟他们玩儿。” 牧羊犬指着前面高喊:“前边,是狐獴,你看!” 郑克眼睛一亮:“哇,好可爱!” 谢秋歧:“……” 郑克兴奋地指着动物出现的方向:“秋歧,狐獴!会跳的!” 有了这俩一路上气氛倒是挺好。刑知非也高兴:“反正都出来了,热热闹闹的,多好。” “还有多久才能到?”谢秋歧问牧羊犬。 牧羊犬看着地图:“顺利的话明天上午就能到了。圣诞节了,没什么人出来,路也好走些。旺季的时候,这条路上还可能堵车的。” 他们轮流开车开了两天两夜,从北至南几乎贯穿整个安哥拉的版图,四个人累极了,找了个加油站给车子加油顺便休息。郑克在咖啡店买了三明治和热饮,三明治的鸡蛋炒得又嫩又滑,培根滋滋冒油光,对这几个连续吃了几顿罐头食品的人来说,不啻为美味珍馐。 谢秋歧想上厕所,就让郑克看着车。男厕所属于咖啡店的一部分,他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正闻到芥末酱热狗的香气,心里一动,想起郑克喜欢吃热狗,向服务员要了一份。 热狗要现做,他坐在吧椅上等。水台服务员是个喜欢和旅客聊天的胖子:“一共220宽扎,你们不是本地人吧,快过节了还出远门,准备去哪儿?” “乌富帕。”谢秋歧在货架上顺手取了一只打火机:“这个多少钱?” “80,”胖子给他找零:“我劝你们在这里过一夜,要起沙尘暴了。到乌富帕恐怕还要半天,你们赶不及的,要是在路上遇到了沙尘暴,虽然不要命,也不好受。” 谢秋歧顺着他的眼神看向一旁的旧式电视机,新闻播报下方的滚动条里正写有天气预报。 他笑了笑:“谢谢,正想查天气呢。” 这时门铃叮咚响,一个穿皮夹克的老人揣着手从外头进来。他的背佝偻得厉害,像是有脊椎症,进来不到五步,两只眼睛往窗外看了好几次。走到吧台前,他停了停,靠谢秋歧坐下。 服务员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早上好,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老人的眼睛还在往外瞟,粗声粗气地说:“美式咖啡,不加奶不加糖。” 谢秋歧没动,眉头微微蹙着。这个人身上有血腥味。 他眼角的余光微微向下,瞥见老人揣进兜里的手,手腕上的红色勒痕从袖口露出来。皮夹克下方***衣的边角,一块儿红一块儿灰,那红色像是会流动,紧挨着染进裤子上沿。 ——反正不会是打翻了番茄酱的瓶子搞的。 服务员转身去做咖啡。老人慢慢伸出兜里的手,一把袖珍手枪顶在谢秋歧腰间。 谢秋歧一僵。只听老人低声说:“别怕,我不想伤害你。”谢秋歧能听得出他在压抑喘气:“有人在追我,带我离开这里,我会给你钱的。” 谢秋歧的表情纹丝不动:“如果我不帮呢?” 老人可能没料到青春正好一个小伙子这么不惜命,立刻意识到遇上了个不好惹的人物,正要撤退。后头的追兵已经到了。外头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在咖啡店门口一个漂移急刹,夸张狂野的操作和尖锐的刹车声顿时引起了店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老人面露慌张,谢秋歧不忍心,迅速将他推进吧台下面的阴影里:“藏好,别出声。” 就这么两个动作,对方已经进来了——两名彪形大汉公然拿着枪推门而入,门口清洁的女服务生刚要说欢迎光临,被那两把G36吓得花容失色,连退了好几步。 这两个人什么话也不说,进来砰砰就放了两枪,大吼—— “有没有看到一个老头进来?有没有!” 谢秋歧虽然知道安哥拉这种地方一向没什么王法纪律,但是这样大摇大摆在公共场合放枪的也不常见。他拿着自己的热狗,佯装害怕退到吧台边,用身体为老人做了个掩护。 杀手开始挨个桌子询问。有人害怕地直摇头,尽力把身体往桌子下面缩;有带孩子的父亲小声地哭出来,问任何问题他只会说“我不知道”;一个服务生好不容易把句子说全:“好像……好像是看到有个老头子,刚刚还在这里的……”但再问她,她也说不出所以然。 另一个杀手巡到谢秋歧面前:“你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谢秋歧摇头不说话,抓着纸袋的手微微颤抖。杀手以为他害怕,目露鄙薄,轻佻地摸了摸他的脸蛋:“小美人儿,你要是说了谎话,哥哥就拿我的‘大枪管’捅穿你的屁|眼,知道吗?” 谢秋歧忍了忍火气,僵硬着脸没出声。 那杀手当他是胆子太小,啐了一句,抱着枪离开。 谢秋歧抓着纸袋的手微微松下去,刚低头表情还没来得及变,脚步声突然返回。 那杀手举枪指着他的衣角:“你衣服上有血!你说谎!快说,人在哪里!” 谢秋歧这才注意到,T恤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老人蹭了血迹,不外乎刚刚两人挨着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 杀手的同伴这时也走过来,逼迫:“我数三下,如果你不说我就开枪了,3——2——” 谢秋歧出其不备,掏出腰间的枪对着两人射击。第一下打中了,子弹正中杀手的脸,壮汉当场被打倒在地上,他捂着脸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他的同伴躲过了第二下,见兄弟被打得脸上开花,愤怒地朝谢秋歧开枪:“我要让你偿命!” 谢秋歧将手里的纸袋朝他扔过去,子弹将那纸袋射得爆裂,芥黄酱啪叽爆开,溅了杀手一脸热辣辣的汁水。杀手毫无防备,被辣得眼睛疼,也顾不上看不看得清楚就开始无差别扫射。 谢秋歧趁机单手撑着吧台翻身跳过,子弹在他腾空而起时,从他身下扫过,吧台上一排玻璃杯噼里啪啦地炸裂开来,瞬间被碎成了渣滓!强烈的火光从镜面反射出来,照亮整个咖啡店。 服务员已经吓得失神,抱头趴在地上,谢秋歧借着咖啡机的遮挡躲过又一波射击,那杀手两步顺着吧台迈过来,正要对着谢秋歧开枪。只听谢秋歧大喊:“就是现在!” 一颗子弹从脚下的方向飞来,直接打穿了他的膝盖骨。杀手腿一软,闷哼着跌下去,这才看清楚阴影里面藏着自己本来要抓捕的猎物。他露出震惊的表情,仿佛完全没想到。 老人毫不犹豫对着他的脑袋补了第二枪,杀手倒下的时候眼睛仍然是瞠大的。 短暂的枪战终于告落,老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谢秋歧将他扶起来。 老人和他握手:“谢谢你。是你救了我。” 谢秋歧其实一开始没想帮他,他不在意地摇头。正要回话,外头又有人抱枪冲进来—— “秋歧!”郑克脸色很不好。事发突然,他听到最开始两声枪响就想往里面冲,被牧羊犬及时制止,里头有人贸然冲进去很容易坏事,总得观察清楚情况再动。 牧羊犬眼尖地捕捉到杀手尸体:“怎么招惹了这些人?” 谢秋歧问:“你认识?” “他们是安哥拉‘加油站帮’的,看这个字母纹身就知道,是帮派标志。这是南部很大的一个帮派,时常以加油站为据点活动。你和他们起冲突了?”牧羊犬指着“G”字母的纹身。 旁边的老人开口插话:“他是为了救我。还没来得及问,恩人怎么称呼?” “谢秋歧。” “叫我卡迪夫吧。你们不是安哥拉人吧?” 谢秋歧不愿意多透露身份:“我们只是打工的,负责运货。” 老人露出了然的笑容:“噢,你是说走私了。我猜猜是什么?这条路是去纳米比亚吧,安哥拉如今能往纳米比亚走私的东西也不多,象牙、军火还是……钻石?” 在场三个人脸色瞬变。老人说:“你们放心,我不会多管闲事的。谢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有机会必定全力报答。不过这里也不安全,我们恐怕要赶紧离开,还会有追兵的。” 他们离开一地玻璃渣的咖啡厅,穿越广场找到他们的车子。 上车前谢秋歧按住老人:“不着急这一分钟。您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他们要追杀你?你是什么来历?我不能救了个什么人我自己都不清楚。” “我理解,”老人自嘲:“老实说来我自己都感到羞愧,这些人是受我儿媳妇雇佣追杀我。” 谢秋歧听到这个开头就有不好的预感,仿佛赶上一出新鲜出炉的电视剧。 “我儿子在国外工作,很少回来,儿媳妇就和别的男人在外面偷情。她的情夫刚好认识‘加油站帮’的人,两人就策划杀了我夺走我的财产。他们趁我出去买菜的时候绑架我,没想到半路我逃了出来。如果知道我还活着,他们大概会气坏的,哈哈。这是家丑,本来不应该到处乱说,我也老了,躲过了这一次不知道还能不能躲过下一次……唔……”说着他捂了捂肚子。 谢秋歧这才记起他还在失血,拉开皮夹克一看,子弹打在腰间,这样剧烈的疼痛和大量失血他竟然坚持到现在。他让郑克去找备用的纱布和药水。 老人辛苦地喘着气:“让我跟着你们走吧,我已经联系了儿子,到了边境他的人会来接我的。你们在边境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就行了。” 人都救了,这样把人扔在路边也不是办法。刑知非和牧羊犬的那辆车子宽敞些,且让老人坐在他们那辆车上也无妨。谢秋歧想了想,把他扶上车,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要紧。 郑克看出来谢秋歧有疑虑:“这个人来路不正,哪有正经人家的老人江湖气这么重。我看他的话也是鬼扯,你真的信那套家庭伦理故事吗?” “我相信他有所隐瞒,但是我觉得他没有骗人。”谢秋歧说:“他只是挑了他能说的那一部分说,至于不能说的那部分,我们知道了也未必有好处。” 郑克笑了:“秋歧,你这个人还是心善的。你愿意相信别人。” 他们顺着原本的路线走,天阴得人灰心,云一层层压将下来,要落在肩膀上似的。越往边境走,人烟越少,加油站之前偶尔还能见到两、三辆,这会儿竟然一辆车子都没有了。他们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前方刑知非的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老刑?”谢秋歧探出车窗外问。 牧羊犬只露出个下巴往南方指:“嘿!我们有点麻烦了!” 谢秋歧顺着他的指示去看,背对他们的沙丘上掀起一阵沙尘。橘色风障如海潮扑面而来。 “你不要告诉我,那是沙尘暴。”谢秋歧用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嗯......我在考虑这篇文入V的事情,但我心里没个定数。确定了我会尽早说的。 第26章 那你就当上帝放了个屁 “你不要告诉我,那是沙尘暴。” 牧羊犬的后脑勺很委屈:“那你就当上帝放了个屁。” 谢秋歧这才想起咖啡厅服务生的提醒。他本来想听从她的建议,在加油站留一晚,但后来又是枪战又是救人,竟把天气预报浑然扔在脑后了。 牧羊犬和谢秋歧下车去观察情况。 “应该就是朝我们这个方向来的。”牧羊犬安抚道:“没事,死不了人,但车子肯定是走不了了,只能找个地方停车等着,结束了再出发。” 他是有经验的,谢秋歧相信他。两人赶紧往沙丘下面跑,他们还没接近车子已经感觉到风力不对了,背后像有人推着走,谢秋歧颤颤巍巍、东倒西歪地找东西扶,刚想张口喝到一嘴巴的砂子,呛得他眼泪差点出来。郑克受到示意,把车子开到低地上。 “这边!这边!”牧羊犬也大喊:“都记得盖防尘布!” 尘暴眨眼就卷到了身前。铜锈似的空气,一只手臂距离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楚,粗大的沙粒、草皮、昆虫牵扯着、摇曳着,在半空里苦苦挣扎。风声总是很近,近得就在耳边,又像强压着极大的怒气,混响出一种悲怆而冷酷的吼声。 沙谢秋歧好不容易摸到车后箱去固定防尘布,风劲儿太大了,防尘布的钩子从他手里滑脱两次。一只手抓住脱飞的钩子强硬地按了回来,他又加了把力,两只手才把钩子挂好。 郑克一边捂着围巾一边大喊:“上车!上车!不能在外面呆着了!” 谢秋歧先爬进去,车子在风中打了个哆嗦,他屁股都没坐稳,车子轰隆隆往旁边倒!他连抓一把扶手都没来得及,车身翻倒在地,将他整个人猛地甩到副驾驶位上,背部狠狠地撞在门板。他疼得龇牙咧嘴,脑袋磕在车窗上擦出一条血痕。 “秋歧!”郑克吓得三魂没了气魄,手脚并用往里面爬。 旁边车子里的刑知非在催促他:“郑克!关车门!关车门!” 郑克费尽力气把那扇车门拉上,门锁咔哒滑上。 疯狂喧嚣的世界立刻被隔离,密闭的空间安宁而平静。谢秋歧一边咳嗽一边攀着他的脖子坐起来,过分狭窄的空间里,郑克只能抱着他躺在座椅靠背上,用干净的围巾帮他擦血。 “还好吗?”他检查了谢秋歧。 谢秋歧缓过来:“倒血霉的天气。” 郑克越过他的肩膀正看到沙子堆积在窗口。这样下去,他们的车子也会被淹没在沙子里。他本来应该担心的,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笑出来:“是啊,倒血霉的天气。” 谢秋歧意识到他们俩现在多狼狈,也笑:“来都来了,不体验一把也亏。” 郑克大笑,一边拍掉他头上的尘土一边享受佳人在怀。他倒是要感谢沙尘暴了。 两人折腾得干净点了安静地等沙尘暴过去。郑克怕谢秋歧冷,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两个人身上,谢秋歧的脑袋枕着他的颈窝,热热的呼吸拍在他肩膀上,熏得郑克发困。 “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过去。”谢秋歧低声说:“到时候还得把车子挖出来。” 郑克故意逗他开心:“你说,刑大哥、牧羊犬和那个老头子现在是不是也抱着?” 谢秋歧想到那个画面发笑,瞪他:“没点礼貌。” “老人家还有伤在身,千万要撑过去。” “有足够的止血纱布和药,应该死不了。” 郑克看向他:“其实我是不是算运气好的?你看他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因为家里人造孽受这种罪,哪怕稍微软弱一点就没命了。我起码还年轻,吃苦还吃得起。” “人和人不能比,没意思。”这是谢秋歧的观点。 他们四个人,各有出身——郑克是精英,谢秋歧是无产,刑知非属于技术型中产,牧羊犬算传统工人阶级,最终不也沦落到同一条路上来。 郑克故作轻松:“我只是想到我爸,我爸也不比他年轻多少。” 谢秋歧心里一软。自从到非洲来,郑克从没提及家人。这是第一次。谢秋歧知道他有多想念。 “郑董事长会为你骄傲的,郑克。”谢秋歧真心说:“你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郑克回忆:“我记得有段时间,我哥压力很大,他是长子,背了很多担子在身上。我爸有一次把我们俩叫到读书室去,他说,郑威,我不是要你去做我没做完的事情,你们俩都听好了,我从来没有这个想法。总有一天我要死的,等我死了你们还打算逐字逐句从遗书里找点东西发扬衣钵?我要你们去做你们认为对的事情,创造权是你们的,我的意志、我的观念,只用来在必要的时候给你们当挡箭牌,不是用来拖后腿的。” 谢秋歧微微动容,搂着他的手收紧。 “他在公司、在家里、在任何地方都很受欢迎,所有人都喜欢他。真的太不容易了,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郑克说得眼睛有点红:“他坐下来说两句话,人家就很愿意和他做朋友,即使这些人不知道他是谁。他会带着我哥和我凌晨去酒吧看足球赛,人家吵架,他也吵架,人家欢呼,他也欢呼,有人打起来,他在旁边加油鼓劲……还嫌不够热闹似的。” 谢秋歧抬起手,抚摸他的脸颊。郑克资质不俗是家族遗传,没有做父亲的悉心教养,不会将郑克培养成现在这个自信、坚忍、宽容的人。 “等回到澳门,我们一起去看望他老人家。还有郑太太和大少爷。”谢秋歧说。 郑克仿佛要从他的眼睛里找答案,他看到一个焦急的自己:“你会陪着我吗?秋歧。你会一直陪着我吗?不要像他们一样突然离开,我只有你了。” 谢秋歧的手心都在烧,他敢打赌郑克感觉得到他的心跳。他们贴得太密了。 他没有多想,抬起头主动去吻郑克。郑克贪婪地回应。 吻完之后又觉得尴尬。如果郑克要问这个吻有什么意义,他是答不上来的。 ——简直是吃了迷魂药了。 郑克不愿意逼他,给他找台阶下:“睡一会儿吧,至少还得几个小时风才能停。” 谢秋歧枕着他的胸膛闭上眼。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被埋在沙子里能睡得这么安心。 风是在傍晚的时候停的,所幸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谢秋歧和郑克从车子里爬出来发现,情况比他们想象中好一些,车子还有一只后视镜是露在沙地外面的,至少没有完全被掩埋。刑知非和牧羊犬的那辆车就不太幸运了—— “赶紧挖,看他们在什么地方!”谢秋歧徒手就去扒拉滚烫的沙子。 郑克找了两片塑料片当工具。两人借着沙尘暴前停车的位置找,很快找到了被完全掩埋的卡车。里头的三位睡得昏天黑地,要不是谢秋歧用力地敲车窗把他敲醒,恐怕还在做大梦呢。 等把车子从沙地里开出来的时候,星星已经亮起来了。 五个人不敢再耽搁时间,匆匆忙忙地往目的地赶。沙漠的夜里冷,紫云把沙丘擦得泛红。射手座的群星微亮,箭头一颗大星烁烁指向正南,那是象征勇气之地的国家。 只听刑知非指着前头,忽然喊了一声:“到了!” 边防站点起灯火,照得银沙雪亮,恍然一片水晶世界。 他们在凌晨一点零八分到达了边防站,边检警察要求他们停车检查,并出示驾驶张—— “你们要去哪里?” “乌富帕,我们要把废品运到那里去。”谢秋歧将政府文件一并给他。 大兵对照了一下那张驾驶证上面的照片和他的脸,又往副驾驶上看:“你们是一路的?” 郑克紧张地朝他招手,露出微笑:“晚上好,长官。” 这时牧羊犬跳下来,主动朝他递烟:“嘿,兄弟,这么晚还执勤,辛苦辛苦,来,抽根烟。” 有个同族面孔说话,总比三张亚洲生脸有说服力。却没想大兵推开了他的烟,正经说:“把车后箱打开,我们看看是什么东西。” 谢秋歧面上虽不显露,心里还是有点紧张。 他打开车后箱,露出里面堆积如山的废品垃圾,大多数是些纸皮和塑料瓶子,还有少部分的金属线和废旧电器。东西分门别类地规整摆放,用麻线捆扎。奥拉做事谨慎,细节像模像样。 警察拿手电筒照了照,因为有无需进行特别搜检的政府文件,他就没有使用红外线灯。这个过程可能有三十秒,可能有一分钟。谢秋歧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慢。 终于,警察扇上了车厢门:“走吧走吧。” 谢秋歧松了一口气,与牧羊**换了带笑的眼神。 他们顺利过境,踏上纳米比亚的国土。接头人联系他们在乌富帕的自来水厂汇合。老人卡迪夫也正好和他们告别。临走前,他递给谢秋歧一张名片—— “这是我儿子的名片,以后如果你有困难需要帮忙,可以打上面的电话。” 名片上印有“卡迪夫外贸有限公司”的字样。谢秋歧收下了。 接头人的车很快就到,一个戴棒球帽的白人从小型面包车下来。 牧羊犬对了照片,上去套话:“查克·哈林顿?” 白人把帽子摘下来露出全脸,兴高采烈地和他握手:“叫我查克就好,幸会!” 牧羊犬喜欢他这种开朗的性格:“德尔·邦戈,很高兴见到你。秋歧、郑克、老刑,来来来!” 白人开玩笑:“哥们儿,你这条独臂看起来太酷了!哇我喜欢亚洲人,看来中国黑帮已经在安哥拉站稳脚跟了?你们是中国人吧?还是日本人?韩国人?‘泥耗’、‘哦哈呦’?” 谢秋歧和郑克相视一笑。 行吧,单口相声还不够,这回凑整一双了。 “这是我们老大,谢秋歧。”牧羊犬介绍:“他不是黑帮,但他是奥拉的朋友,很好的朋友。” 谢秋歧不想多浪费时间:“货在车上,你现在要看吗?” 查克听到这话仿佛有点惊讶:“不不不,这里太危险了。”他指着自来水厂的监控摄像头:“看不见的眼睛到处都是。你们拿上自己的行李,换辆车再说。” 拿行李的时候,牧羊犬悄声在谢秋歧耳边说:“你不应该问他是不是现在看货,我们从来不把钻石拿出来,他肯定知道你是个新手了。不过没关系,他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他需要钻石。” 谢秋歧点头。他也是第一次做生意,小错误小毛病难免。 有穿着加油站工作服的伙计过来,把他们的卡车开走,查克带他们上了面包车,车上除了四个人的空位还有两名保镖。刑知非拎着装钻石的黑皮包,谢秋歧和他并排坐着。郑克和牧羊犬坐在后排。车门一拉上,光线暗下去,紧闭的空间里七个人的气氛有点僵硬。 “OK,我们现在来看货吧。”查克故作轻松地递烟:“要来点吗?” 谢秋歧推拒了。他示意刑知非打开袋子把钻石拿出来。钻石放在上了指纹锁的盒子里。 它仍旧光彩夺目,不似俗物。查克放下烟戴上目镜一边看一边惊叹—— “漂亮,真是太漂亮了。” 谢秋歧知道他是懂行的。等他看完了,刑知非把钻石收回去。 “怎么样?这笔生意能做吗?”谢秋歧问。 查克很满意:“姆瓦库女士果然从来不让人失望,我敢打包票,这绝对是今年最大的彩钻。” 他让人把电脑拿过来转账。验货后预付百分之二十的订金。 “宾果!”查克打了个响指,把转账界面给他看:“600万美金,请查收。” 下一秒,谢秋歧的手机响起来。奥拉的收款确认信息发得很及时。 谢秋歧把手机收上,和查克握手:“谢谢你,哈林顿先生,我们可以去美国了。” 查克欢呼一声,指使司机开车去机场。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我会晚一点入V,目前初步计划的入V时间是2月13日,如有调整(只会往后调),我会尽早说的。 第27章 帆船手打算黑吃黑 两天后。 水牛城,纽约州。20:13PM。 Westin酒店的顶楼套房能眺望到尼亚加拉瀑布。晚餐特色菜是鱼子酱和松露牛肉挞,腌鲑鱼肉配炸南瓜花更是一绝。96年的沙龙香槟,映着月出寒石的胜景。 “很会选,郑先生。”宴客的主位举起杯子:“好的香槟喝一口,人会对这个冷酷的世界心软的。” 郑克的职业笑脸终于派上用场:“听说麦克阿尔德先生也是纽约帆船俱乐部的会员,还拿过不少奖。我哥哥曾经是俱乐部的会员。说句冒昧的话,我们之间有注定的缘分。” 帆船手惊喜:“曾经是?令兄尊姓大名?也许我们见过面。” “他已经去世了,您应该很少见到他。” “我的天,很抱歉。叫我梅森吧,亲爱的,我怎么没有早点认识你呢?” “哥哥要是在天堂看见我们,一定会很高兴。” 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多惺惺相惜,明明才刚见面不到二十分钟。 帆船手自豪地说:“……一得到这颗金色钻石的消息,我就有预感,这颗石头注定是我的。它是我命中必须拥有的东西,就像你,郑先生,我命中注定交你这个朋友。我们已经规划好了,要在下次全美洲帆船比赛的时候,将这颗石头镶嵌在冠军奖杯上……” “您打算把它捐赠给帆船俱乐部吗?”郑克倒是很惊讶。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只是没想到您会这么……慷慨。” “亲爱的,”帆船手摸着郑克的手背叹气:“它就是再宝贵,怎么能比得上朋友间的友谊。” 刀叉相交的“铿锵”声打断了帆船手的煽情。 谢秋歧面无表情地插话:“那请问尾款什么时候能到?” 帆船手像是才注意到有他这么个人:“放心,明天早上,我们的钱就会到账了。” “我还以为今晚就可以好好睡个觉了。” “抱歉,一部分款项在苏黎世的银行里,要转过来得花点时间。不过,中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事多磨嘛……哎呀,您尊姓?我这人年纪大了,记忆不好……” 谢秋歧没接话。他只知道夜长梦多。 他本能地不喜欢这个油腔滑调、矫揉做作的运动员。不是他有性取向歧视,但帆船手这种穿荧光色防晒服和运动短裤、挎包扭臀的风骚老GAY,实在很难入眼。他笑起来脸部肌肉像在举杠铃,郑克居然还能被摸着手背而面色不动! 郑克察觉到他的态度不太对,还是拖到了晚饭后才问:“不是你教我的?工作是工作,不应该把个人的态度带到工作里面来,秋歧,你今天晚上状态不对。怎么了?” “是他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不是我态度不对。”谢秋歧淡淡地说。 “你是说他不记得你姓什么?你信不信,一转头他也不记得我。有钱人都是假装认识对方的。” “我不是说这个。穿得这样花枝招展地来吃饭,哪有正经办事的样子?这也就算了,钱为什么不能早点准备好?既然知道钻石要到了,就应该把钱提前准备好,这才是工作应该有的态度。” “但他的确很想要那颗钻石,可能真的是银行出了问题。我可以理解,我们家里以前也这样,我们不会把钱都放在一起的,尤其是这么大一笔钱,肯定是分开放的。” 谢秋歧说不上来,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帆船手有问题。 郑克坐下来握着他的手:“是不是太累了?” 谢秋歧抹了把脸,没说话。这顿饭吃得他心情不好。 “我承认,那个帆船手的确不讨人喜欢。但是做生意就是什么人都要打交道,无可避免。越是有钱的圈子规矩就越多,怎么选酒点菜、什么新闻可以谈什么新闻不可以谈、时尚、天气、运动…..这些东西学一学也没有坏处,以后反正也是要经常用的。”郑克耐心地劝。 谢秋歧说:“我可不是什么有钱人。” 郑克有点头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和你难道不是一样的?” 谢秋歧抿着唇。 郑克不明白他到底不高兴什么:“说来说去,你只是觉得他没有把你当回事。你不会觉得今晚我抢了你的风头吧?” 谢秋歧脸色一冷:“郑克,我没这么幼稚。” “那你在到底在想什么?”郑克不明白:“大家一起吃饭你什么话也不说,说两句也是冷冷淡淡的,这样怎么谈生意?况且我们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你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排斥呢?” “因为我觉得那样特别蠢!”谢秋歧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什么香槟、鱼子酱、帆船俱乐部,什么哥哥、亲爱的,肉不肉麻?演给谁看?你不觉得蠢吗?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有我的做事方式,轮不到你来教我!” 郑克先是一愣,然后露出失望的表情:“原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谢秋歧没想到他突然拐到这个话题上,表情一愣。 “到底是你有自己的做事方式,还是你只是看不上我?觉得我特别傻?”郑克伤心地说:“你觉得我坐在那儿像个小丑一样是吧?帮不上忙,反而会坏了你的做事思路。你为什么不早说?” 谢秋歧意识到话说得极端了,这时候再来解释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对,我知道在那里装自来熟、攀关系很无聊,很让人厌烦。你以为我喜欢?你以为我真的多高兴?我为什么呀?还不是为了你,为了生意早点谈成!”郑克逐渐拔高声音。“我想着好不容易能够帮你一把,好不容易有我熟悉的环境和事情。所以我才尽全力去做!” “郑克……” “我只会这些!我从小看着我爸在饭局上也是这么聊的,这就是我仅仅会的东西。我不会别的,我就是个酒囊饭袋,你看不上我立刻说一声,我现在就从你眼前滚开,多一秒都不会碍着你!” 谢秋歧做了个深呼吸:“我没有看不上你。我也从来没有觉得你是个酒囊饭袋。” 郑克固执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谢秋歧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郑克像是受够了,转身摔门而去。 谢秋歧想叫住他终究没能开口。他反应过来,苦笑着想,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不就是吃一顿饭,怎么就吵得这样不可开交?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还是意气用事。 他觉得疲惫,他总是一到郑克这件事上就容易疲惫。也许他是应该和郑克都冷静冷静。 他去行李箱里找换洗衣物准备洗澡。行李箱还是奥拉给他们准备的,东西也不多,郑克和他两个人用一只行李箱都绰绰有余。 行李箱打开,他好不容易翻出来睡衣,一个小东西从里面掉出来,落在地毯上。 他定睛一看,是个破破烂烂的针线包。 那是郑克在安哥拉的防空洞里给他缝衣服偷的针线包。 谢秋歧的心一酸,出门就去找人。郑克没在刑知非那儿,也没在走廊大堂,他到酒吧里去,寻了一圈没见着人,正撞上帆船手和摩洛哥人走进来。他下意识闪进一旁的柱子边上,没让人看见,只见两个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帆船手不时发出笑声。 ——这两个人怎么在这里? 如果说摩洛哥人在酒店里,还说得过去。他也没有别的住处,只能在酒店下榻。但帆船手来酒店仅仅为了吃晚饭谈生意,他是本地人,吃完了晚饭就应该回自己的宅邸,就算手下要汇报工作,也应该是去老板的地方汇报工作,哪有老板迁就下属的?美国人这么体贴待下的吗? ——除非还有事情让帆船手必须呆在酒店里。 不远处两个人挑了吧台的角落坐下,向调酒师要了酒。帆船手显然是老顾客了,服务生认识他,他们娴熟地交谈。帆船手轻佻地拉着男服务生的手,服务生借着拿酒的动作避开了。 谢秋歧望了望酒吧后台,默不作声地进去,顺手将一把切柠檬的水果刀揣进袖口。准备室里面配有洗手间,他借着隔间的门板躲了一会儿,大概半个小时之后那个服务生走进来,毫无防备地被谢秋歧一脚踢上门,他甚至没看清楚袭击者是谁,眼角的余光只略见金属光微闪,细长的水果刀横在他的脖子上,将他抵在墙角不能动弹。 服务生吓得要叫,谢秋歧及时捂住他的嘴角,低声说:“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老实回答我,今天就不会发生任何事,听清楚了吗?” 服务生拼命点头。谢秋歧笑了笑:“梅森·麦克阿尔德,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那个帆船手,他和他的手下就在酒吧里。他们说了什么,你都听见了什么,告诉我。” “我们……我们不能透漏客人的谈话……他会杀了我。”服务生抽抽搭搭地说。 刀刃抵着的力道加重:“你不说,我现在也会杀了你。” 服务生呜咽一声,放弃了:“他们说……我没有听得很清楚,只听他们在说钻石什么的……噢,有一句,梅森说‘今晚能拿到钻石,他就能睡个安稳觉了’。后来还断断续续说了‘那是个新手,不值一提’、‘六百万就当做慈善了’之类的,我……我想不起来了!我在工作,怎么可能都记得!” 这就够了。谢秋歧放开刀,警告他:“现在,你从这里出去,照常工作。你没有见过任何人,也没有说过任何话。听明白了吗?” 服务生哆哆嗦嗦抹了把眼睛,逃命似的离开了。 谢秋歧等了一会儿才从准备室闪出去,一出酒吧大门就给刑知非打电话—— “老刑,你和牧羊犬带着钻石立刻离开酒店。我去通知郑克。动作要快!” 刑知非莫名其妙:“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谢秋歧没等到电梯,索性从楼梯跑:“帆船手打算黑吃黑,目标就是钻石。我估计晚点他们就该行动了,这个时间了他还在酒店呆着,今晚不拿到钻石他不会离开的。” 刑知非大骇:“知道了。十分钟后,我们在大堂集合。” “不要走大堂,找个侧门等我。我马上就到。” 郑克的电话打不通,谢秋歧才想起来他离开房间的时候急,也许电话根本没带在身上。 这时候这小少爷跑到哪里去了呢?要是让帆船手的人找到,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他身上有没有带枪?子弹够不够?能不能防范住敌人?怎么才能通知得上人呢? 情急之下谢秋歧先回了房间,换身不一样的衣服,将有用的东西稍微收拾一下,拎了个小包就往外头走。 电梯门一开,郑克正从里头走进来,见谢秋歧拎着个包以为他要走。 小少爷慌了:“你去哪里?” 谢秋歧只来得及简短解释:“要想个办法通知奥拉。纽约州估计是待不下去了,这里到处都是帆船手的人,还要找另外一个下家肯接收这颗钻石的。你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赶紧把衣服换一下,免得等会儿出去的时候,被人家凭衣服打扮认出来。” 郑克一边在脑子里搜索几个靠谱的同学朋友的住址一边接过他手里的运动外套,。 谢秋歧给他把帽子戴上,这时电梯“叮——”一声响了,停在中间层。门正打开,露出几名黑衣身影。郑克脑袋一懵,一只手猛地把他扯过来,将他的脸背对电梯门,温热的嘴唇紧随上来—— “唔!”他反应过来,搂住谢秋歧的脖子热情地回应,故意发出夸张的吮吸声。 谢秋歧拎包的手借着郑克的身体挡住,另一只手攀着他的肩膀,煽情而急促地抚摸。 外头的人愣了,没想到会遇着一对猴急的野鸳鸯。 为首的杀手不自在地移开目光,随口骂了句粗话,指挥一部分手下去楼梯口堵人。 作者有话说: 秋秋吃醋啦! 第28章 美国朋友不打算罢休 电梯门再度关上。激烈的吻戏结束。 谢秋歧有点喘,他冰凉的手摸着郑克的脸颊。郑克一把抓住,手心像块烙铁。 “对不起,”谢秋歧低声说:“我没觉得你傻,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今晚做得很好。” 郑克两只眼睛里有火。 只见谢秋歧脸上微红:“我承认,我不喜欢他碰你。” 电梯到了一楼。郑克抓着他的手去找楼梯间,他们要从楼梯间绕到侧门去。 脚步乱,心跳也乱。谢秋歧感觉微妙,从前都只是他一个人跑,或者他在郑克前面,终于也有一天,是郑克领着他。 楼梯间出口的门正打开,迎上另一批杀手。郑克的脸正撞到对方眼里。 杀手抬手就朝他开抢:“别跑!” 枪击声在楼道里回荡,一颗子弹起码打出了三颗的声效。郑克抬起行李包挡掉一颗子弹,转身就跑:“上楼!” 两人折返方向往上。追兵见状立刻跟来,谢秋歧不敢直起身体,弓着腰借着扶手躲掉几下设计,有子弹擦过他的鞋底,打在脚边上,擦出的火花燎到了袜子,他能感到尖锐的灼热,双脚颤颤发抖。 仿佛又回到从澳门公寓逃跑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无尽的回旋楼梯,也是这样拼命跑。 郑克在他后面更不好受,一个杀手追上来,扯住他的裤脚,他反射性用力一踢,没挣脱。一发子弹从他身后射来,正中杀手的手掌。杀手痛呼一声终于松手,郑克抬头,谢秋歧正把枪抛给他,他顺利接下,朝着下方的杀手两个点射,打中一名杀手的脑袋。 杀手围上来。郑克反手将行李包甩过去,将一人砸下楼梯。立刻有拳头从他身侧挥过来,他一只手臂挡掉,抬脚就往人家肚子上踹。那杀手也不是吃素的,被踢得连退几步,仍然重新冲上来,郑克不敢再轻敌,一时间两人打得难分难舍,竟然分不出胜负。 这些人的素质很高,无论是拳脚功夫还是应变能力,都不容小觑。谢秋歧在他背后被第三名杀手缠上,那杀手原地打了个滚躲掉他的子弹,等他把子弹打空了,就要来捉人。谢秋歧灵巧侧身避开一记手刀,杀手反应也快,扯住他的衣角将他整个人举起,猛摔在地上。一脚便踩着谢秋歧的脖子,下了死劲儿要把他脖子踩断!谢秋歧抱着他的脚踝,竟然无法挣脱,眼看着视线就要黑下去。 突然从上方传来轰隆的声音,只见一个庞大巨物横冲直撞着从楼梯上下来,速度极快,那杀手忙得松开脚去避,甚至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谢秋歧挣扎着翻了个身滚到墙边上,这才看清楚。 是酒店的一辆清洁车。牧羊犬站在楼梯的上方发出爽朗的大笑:“都让开都让开!” 清洁车已经失速,四只小轱辘猛地冲下来,将那些杀手撞懵了。好几个人被车子直接从楼梯上推了下去,连带着车子上被单、毛巾、牙刷肥皂卷在一起,场面十分精彩。 郑克上去拉谢秋歧:“还好吧?”谢秋歧护着喉咙点点头。 牧羊犬已经趁机开枪解决掉几个没有摔倒的,一挥手:“往这边走!车子已经到了!” 刑知非殿后,牧羊犬开头,四个人从酒店厨房的后门逃出,一辆出租车已经在下面等着。谢秋歧坐进驾驶位里发动车子,顺着冒着热烟的后巷离开。 “司机呢?你从哪里抢来的车子?”郑克好奇地问牧羊犬。 牧羊犬用眼神示意:“在行李箱里。放心,不算抢,用完了就还给他。” 当然,这得在司机能活到他们安全逃离的前提下。他不保证这一路会不会出别的问题。 谢秋歧也笑。非洲士兵霸道蛮横的作风到了美国依然不改。 前方红灯,谢秋歧往后视镜一看,眼神暗下去:“我们的美国朋友看来不打算罢休。” 帆船手是下了本钱的,三辆崭新的雪佛兰出现在他们身后。 顾不上交通规则谢秋歧脚踩油门,出租车冲了出去,速度表盘一下飙到一百六。大路上车辆不少,黄色的小维多利亚皇冠在车河里飞快地走蛇形,游出一道金黄的闪电。 雪弗兰紧随不舍,也不急于进攻撞击,像三条影子抓着不放。 谢秋歧不敢抄小道,怕引来枪击,方向盘在他手下转得随心所欲、毫厘不差,只听到发动机的“嗡嗡”一阵响过一阵。后方被超的车辆纷纷鸣喇叭,他甚至能听到几个司机的叫骂声。 牧羊犬一边看后车窗一边加油鼓劲:“快点!快点!要追上来了!” 前方是高架桥,穷追的雪佛兰已经步步紧逼。谢秋歧眼角的余光瞥见桥上双层大型拖车,油门踩到底,速度直接转到两百,出租车马力全开窜上高架。 雪佛兰见他加速,速度提得比他更快,眼见着就已经追平了,只听牧羊犬焦急大喊:“再快点啊!” ——不能再快了。 谢秋歧等的就是这时候,手下突然换挡变道,出租车猛地降速撤开,车子里三个人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只见那辆冲出去的雪佛兰已经脱弓的箭似的射到了前头,车头都来不及换方向直接跑上了拖车,和拖车夹板上的那辆报废的小轿车狠狠撞在一起。 废车车尾整个被掀起来,车身脱离了夹板在空中抛出三百六十度,雪佛兰的车头与他在空中相吻,两车牵绊着直接掉下桥去,只听雄浑的一声轰响,从桥下隐隐透出火光来。 “漂亮!喔吼!”牧羊犬欢呼一声:“真他妈爽快!” 黄色出租车带着两辆雪佛兰顺利下桥,城区的万千霓虹在前方招摇诱惑。 纽约的晚风鼓噪而寒冷,吹得谢秋歧头皮发麻僵硬。他的心又是一团火热,心脏跳得太快了,甚至产生眩晕的感觉。美国在他眼里就是一杆火力十足的冲锋枪,既美丽又致命。 追逐变得异常激烈。谢秋歧尽量往人多灯亮的地方开,出租车在拐弯处一个漂移,车尾甩出两百七十度转个直角。却见前方是施工路段,交警挥着荧光棒示意前方路段不能通行。 谢秋歧啐了一声,后视镜倒映出追兵的身影。他一咬牙,换倒车档,制动全松开,车子直直地朝着追兵撞过去。牧羊犬哇哇大叫:“会撞上的!你疯了!停下!停下——” 后头的车也没想到他会这样硬生生撞过来,但这时候想要打方向躲开已经晚了,车子本来的速度就很快,带着惯性还在往前冲,前面谢秋歧的车子已经撞到了跟前,轰地将雪佛兰的车头直接撞扁,发动机盖冒起烟来,车头还是朝前,车尾被撞地甩出旁边至少六十度。 第二辆雪佛兰紧跟在后面,突然前方被撞的车甩尾过来,狠狠地擦了一下它的车头,把它也撞偏了身。谢秋歧却还在倒车,仿佛压根没看到这起连环事故,出租车直行着从路口出去。 “你真是不要命了……”牧羊犬昏昏沉沉地念叨:“这太疯狂了,太疯狂了……” 终于从死路走出来,出租车后尾已经被撞得变形,后车厢里的那位司机还是不是活着现在真的不好说。谢秋歧一边观察路面一边确定是否还有追兵,他有点烦躁,没完没了的追逐让人厌倦。 很快,最后的雪佛兰出现,它被撞的程度不算严重,于是原地掉了个头又追上来。 牧羊犬忍不住了,在他们剩余的武器里找到一把M92,被郑克按住:“你要干什么?这里是美国城区,不是非洲原始森林,你这样在街上开枪很容易引来警察的,知不知道?” “那怎么办?”牧羊犬急躁地说:“要被这样一直追下去吗?” 不需要他开枪,交警已经注意到这些疯狂的飙车者了。 红蓝相间的警灯亮起来,扩音器警告:“前方请靠边停车!前方请靠边停车!” 谢秋歧心里一沉,只见前方两辆警车拦住了去路。他下意识地踩下制动,出租车停下来。后方的雪佛兰运气也不好,见到有警车本来想逃,没想到后面也被警车堵住。他们这样在城区里大闹一场,又是超速又是撞车的,没有出动直升机已经很好了。 呜呜的警鸣声中,十来名交警举枪靠近,将他们包围。 “双手离开方向盘!举高!不要动!”警察呵斥道。 谢秋歧沉默地照做,警察打开车门将他拉下来,给他的手上拷。四个人一车全拉去了警察局。 搜身、拍照、问话,所有流程走下来又是好几个小时。 牧羊犬调侃:“还是来美国第一天,就进警察局了。我们也真够可以的。” “现在怎么办?”刑知非靠着墙,焦虑地看着铁栅栏:“要请律师吗?我们能请律师吗?” 郑克最熟悉情况:“能。如果我们请不起律师,政府会帮我们请律师,虽然资质不会太好,但律师肯定会有。现在最好是什么都不说,以免说多错多,我们的罪名不少,抢劫、伤人、非法持枪、违反交通法规……要是没有好的律师,就等着被遣送回非洲吧。” “钻石还能要回来吗?”刑知非担心这个,他们的钻石被警察收缴了。 “我也不清楚。”郑克揉了揉太阳穴:“还是要尽快见到律师才好。” 他在脑袋里搜索可以寻求帮助的朋友和同学,有几个电话他觉得可以打。 谢秋歧说:“该求人就求人,只要能出去。帆船手那边肯定也有动作,我们不能让他先把钻石拿到手。” “我有个学长家里是纽约州的,从前我们在同一个读书俱乐部,关系还不错,我还去参加了他姐姐的婚礼。我可以问问,但我不能保证人家愿意帮忙。”郑克感叹:“我现在落到这个田地,他还能接我的电话就已经不错了。” 没想到电话打完回来,郑克情绪很好:“没事了,可以出去了。” 牧羊犬从座位上跳起来:“真的?” “学长很愿意帮忙。”郑克高兴地说:“他们家和警察局长家里刚好有点交情,放人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情。先交了保释金出去,后续律师会处理的。那个司机没有死,只是受了点伤,我们的事情不会很大。最快今天晚上,最晚明天早上我们就能出去。学长会派人来接我们。” 有关系就是好,牧羊犬感叹:“不错嘛,你小子还是有点用处的。” 谢秋歧也松了一口气。 “我还打听到了一点关于帆船手的事情,”郑克坐下来:“帆船手是水牛城里的老人了,在90年代的时候根基最稳固深厚。但这些年新人不断地进来,分了他不少地盘和权力,导致现在帆船手有点吃力。警察们也知道,这个老gay是朵明日黄花,开不了多少日子。奥拉虽然和他是老朋友,可能并不清楚帆船手近年的实际情况,还当他是可靠的合作伙伴。” “又或许,奥拉只是找不到更好的合作对象,才只好和他继续合作。” “出了这件事帆船手恐怕晚节不保。本来他在水牛城是有点人脉的,大家毕竟尊重他的资历,可是这次吃相实在太难看,到嘴的鸭子最后还飞了,估计要闹个大笑话。学长乐意帮忙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警察局盯着这个人很久了,一直想打击,没找到机会下手。我们如果能够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那个摩洛哥人查克·哈林顿,对警察局来说会非常有帮助。” 眼前的困境至少解了,总算天不绝人路。 谢秋歧想起钻石:“你把钻石的事情和人家说了吗?” “我没敢说,只说行李里面有一些重要的东西,必须拿回来。他说警察会归还的。”郑克回答。 “那就好,帆船手这个人已经没用了,”谢秋歧说:“下一步我们要找到其他的下家。这颗钻石一天呆在我们手里,我们一天就不安全。奥拉那里也还等着收钱。” 郑克乐观地说:“美国有钱人那么多,一颗钻石,不愁找不到买家。” 外面的动作很快,第二天早上六点,警察就来放人。 四个人正经觉没来得及睡一会儿,迷迷糊糊从牢房里头出来。外面正下小雪,城市亮晶晶的发着光,街边等着阔气漂亮的加长迈巴赫,一个年轻公子哥从车上下来,热情地给郑克拥抱—— “毕业典礼才三个月,没想到又能见面了。来吧,上车吧,外头冷。你放心,爸爸已经把一切都打点好了,哥们儿,我早说过你要是留在美国就好了,我们也好经常聚一聚。” 郑克负责介绍人:“德尔、刑大哥,这是在非洲认识的朋友。秋歧,我父亲从前的下属。各位,这是休·怀特,我的学长。” 牧羊犬在谢秋歧身后翻了个白眼:“他居然姓‘white’?我真受不了这些白人,深怕人家不知道他是白人似的,还要写进名字里面,特地提醒别人他有多么优越。” 看在白人出了大价钱把他们赎出来的份上,谢秋歧没有理会黑人的抱怨。 作者有话说: 秋秋对自己带出来的崽还是有占有欲的。 第29章 离开倒血霉的纽约州 怀特家族住在长岛,正儿八经的富人区。这里冬景恬静和美,雪是干净的白色,寒冷只有利于健康,人工湖长柳如烟,晨起有人慢跑,穿着大衣和高跟鞋的妇人牵着狗慢悠悠散步。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地方长得这么像房地产商的广告海报。”牧羊犬感叹:“一般来说,海报是要比实物漂亮的,但这个地方,上帝,这个地方比海报漂亮多了。” 郑克哈哈大笑:“你还没去过曼哈顿和比弗利山,应该带你去看看山上的房子。” 牧羊犬捧着热巧克力的杯子:“这就是我想象中的美国了,它和我的梦想是一模一样的。总有一天,我也要拥有一栋这样的房子,旁边挨着湖,种这种细细的、女人一样的柳树。这他妈是冬天!也只有这个地方还能把柳树种成绿的。这里简直是天堂。” 休走进来的时候只听到最后一句,笑道:“把这里当自己家吧。阿克,爸爸上午还有会,晚上我们再一起吃饭。你们也累了,房间都准备好了,洗个澡休息休息,我让佣人把早餐送到房间去。” “我们自己来吧,已经很麻烦你了。”郑克走过去和他单独说话。 休感叹:“我也是上个月才听说了你们家的事情,给你写了好几封邮件都没有回信,本来还很担心,令尊令堂的事情我很抱歉,这真是太难过了。我简直不知道你怎么熬过来的。” “是啊,我自己也有点惊讶,我居然熬过来了。”郑克故作轻松地说:“要不是身边这些朋友们,也许我就死在非洲的原始森林里了,更别提和学长再见面的机会。” “怎么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到非洲去?这几个月你都经历了什么?” 郑克知道他必须有个交代,但话到了嘴边不知道怎么说。 “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果不方便说我就不多问了。”休察觉他的犹豫。 郑克摇头:“怎么会?只是说来话长了。如果不是帆船手这个人太不靠谱,我们现在就在Westin酒店睡大觉吃鱼子酱,谁喜欢满大街地逃亡呢?” 他简单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只是隐去了他和谢秋歧的私人感情发展。 休听了脸色大变:“等等……你是说,你叔叔、郑士华先生在追杀你?” 郑克点头:“我估计,我叔叔应该已经拿到我父亲的遗产了。你恐怕还以为我还是那个二少爷吧?实在对不起,学长,我已经身无分文了,如果你现在把我踢到街上当流浪汉,我也没办法。”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做学长的仿佛一下子接受的信息太多,显得有点慌张:“阿克,你得离开,现在、立刻、马上,你和你的朋友们,必须离开这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上帝,我要是知道你叔叔在追杀你,我肯定不会这么做的。他在一个月之前打电话给我,说你因为父母去世的消息伤心过度、压力太大,离家出走了,到处都找不到你。他很担心你,非常想让你回家。所以他请我们这些同学帮他留意,一旦你和我们联络了,就要立刻告诉他。他会派人来接你的。我真的不知道他想要你的命,我向圣母玛利亚发誓!” 郑克大骇。他竟然没想到郑士华会这么做!奥拉已经告诫过,郑士华在满世界地找他和谢秋歧。联系所有郑克的同学只是最基本的操作,然后佯装慈悲的家长从同学嘴里套话。他甚至能想象得到郑士华是怎么伤心痛苦地在这些人面前表演,说很担心自己的侄子。他不会透露任何一点杀意,否则就会留下了把柄。这些人说不定还觉得郑士华很可怜,认为郑克离家出走是不懂事。 从郑克在拘留所联系学长开始,这就已经是一个隐形的陷阱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休难过地拉着郑克:“我不是真心要置你于危险之地的,阿克。他打电话来,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我,我以为你们是一家人……” 郑克拍拍他的肩膀:“我明白,学长,你是被他蒙骗的。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我们立刻离开。” 休吩咐管家去拿钥匙:“你们开我的车走吧,需不需要再给你们准备点什么?钱?食物?衣物?昨天晚上我通知他的,这个时间他派的人恐怕已经到纽约了,很快就会找上门的。” 牧羊犬在长岛别墅里做了一个小时不到的梦,就被勒令离开,情绪很不好。 他嘟嘟囔囔地拎着大包小包从门口出去:“我就知道这些白人不靠谱,我就知道!除了坏事,他们就不会做别的,还整天装出一副纯良仁慈的样子……” 还没说完,远远的隔着院子从林荫道深处传来了车队行驶的声音。 他表情一变,折回屋子里:“来了来了!” 休的脸色沉了下去,指引着他们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地下车库,下面有地道可以离开。管家!带着他们走!我去前门拖一下时间!”他给了郑克最后一个拥抱:“我在市中心有一套顶层公寓,你们可以先去那里避避,如果你们没有地方去的话……” 郑克摇头:“郑士华疑心重,你主动联络了他,他却没有在你这里找到人,接下来肯定会密切关注你的动向,如果我们俩再有联系,只会给你带来更多麻烦。学长,你就不要管我了。” “很抱歉没有帮上忙,阿克。”休再一次道歉。 郑克笑起来:“不要这么说,能把我们捞出警察局我已经很感激了。” 时间来不及了。四个人跟着管家从日光室后面的楼梯下到地下车库,上了一辆雷克萨斯RX。郑克自告奋勇坐在驾驶位上,车子顺着幽深的地下隧道走出去。 “这车……应该挺贵的吧?他们白人是不是都喜欢在家里挖地道?”牧羊犬很费解。 郑克心不在焉地答:“也就80万左右吧,我们是去逃难的,又不是开派对,平民车才不引人注意。” 80万是平民车吗?黑人杀手不说话了,他抱着装钻石的袋子很长时间怀疑自己的金钱观有问题。 从地道出来,怀特家族的房子已经被远远抛在后面,所幸没见到可疑车辆的追踪。雷克萨斯平安地从长岛出去,休发来短信告知成功劝退郑士华的追兵,四个人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但接下来去哪里又成了一个问题,雷克萨斯选择了国道,离开倒血霉的纽约州,往北美洲大陆的南部进发。 “抱歉,我以为有了学长的帮忙,接下来就会顺利很多的。”郑克有点内疚。 谢秋歧坐在副驾驶上,淡淡地看着公路的风景:“没事,想想下一步怎么走吧。” 郑克一边看路一边思考:“最好是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然后把钻石脱手。啧,但是人生地不熟怎么做生意呢?” 谢秋歧皱着眉头,看着那个装钻石的袋子发愣。他心里有点焦躁,先是帆船手,然后又是这位不靠谱的学长,他们带着这么大一颗钻石到美国三天了,倒了两趟手,仍然找不到买手。且不说身怀巨财安不安全,美国这么大,难道要卖一颗钻石就这么难吗?现成去哪里找个既不认识他们,又愿意花钱买钻石的人? 车子里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太大了,他不耐烦地开了点窗,凛冬的风飘进来,好一阵寒意。他把外套的拉链拉起来,双手踹进口袋里,这时手指碰到口袋里一张纸团。 他把纸团掏出来,拉开,是一张名片,写有“卡迪夫外贸有限公司”。 他想起来,这是在纳米布沙漠里救出的老人塞给他的。 “把手机给我一下。”谢秋歧问牧羊犬拿了电话,开始拨打名片上面的号码。 反正已经山穷水尽了,试一试情况总不会更坏。 电话的盲音响了两声,很快有人接起来,是个青年男人的声音:“你好。” 谢秋歧调动了一下语言:“这是一位叫卡迪夫的老先生给我的电话。请问你是他的亲属吗?” 对方变得非常有礼:“是的,您是那位姓谢的先生吧?我一直在等您的电话。” 谢秋歧也懒得多客套:“冒昧打扰,但我们可能遇到了一点麻烦,非常需要帮忙。不知道方不方便见个面?我们刚从纽约出来。” “没问题,我很乐意帮忙。你们具体在什么位置?我可以派人去接你们。” 谢秋歧想了想:“不如约个见面的地点吧。” 对方很快地报出了一个地点:“明天下午3点,在这个汽车旅馆见面,可以吗?我会准时到的,请您一定要来,我一直想好好地感谢您救了我父亲。” 电话挂了。郑克听到了全程:“你确定?这个人可信吗?” “他和我们没有利益冲突、完全不认识我们,而且他还开了一间贸易公司。”谢秋歧耸耸肩膀。 郑克笑了笑:“听起来简直是最佳人选。” 作者有话说: 学长是好人,只是被郑士华骗了,也不能怪他。 我回来啦,等一会儿还有第二更~ 第30章 总算能过个安稳的圣诞 伊利诺伊州,芝加哥市。 这里是美国传统制造业和工业的心脏,以农业机械、建筑机械和金属制品为主要产品,产量傲居全美之首。芝加哥又是钢铁工业中心,本身是个资源丰富的矿场,矿物总储量再无第二个州能与之坎肩,煤、石油、天然气、铁源源不断从工厂输送到全国各地。除了著名的美国钢铁公司和加来钢厂落户这里,摩托罗拉、波音公司、卡特彼勒、ADM都是芝加哥的重要居民。 从90号公路进入伊利诺伊州,工业区是必经的,烟囱栉比鳞次,钢筋水泥架起的世界原始、粗犷、壮观。工业也是有迷人的地方的,巴别塔式的摩天大楼将天捅出好大几个窟窿,难怪上帝要看不过眼,用思想和语言离间人类。工业就是一把梯子,尽头可以是天堂。 谢秋歧在汽车旅馆前台拿到了钥匙,四个人往二楼去。 他们晚到了,不是有心的,这条路比他们想象中要长,而且他们四个已经两天没睡觉。 牧羊犬说:“对方不会生气吧?叫什么名字来着?” 谢秋歧看着名片念到:“尼古拉斯·卡迪夫,总经理。” 郑克挑眉:“我以为那老头说他儿子只是个打工的。” 牧羊犬惴惴不安:“那辆车停在这里有点太招摇了,没有人会把一辆80万的车停在汽车旅馆,我去要了个防尘布给它盖一盖。但我们最好不要在这里停太长时间,我觉得会有人想打劫。” 谢秋歧敲了敲房门,立刻有人打开来,是个瘦高的男士,戴眼镜,很年轻,看起来最多三十岁,虽然皮肤黝黑,但能看出来他是白种人。他穿一套三件式西装,皮鞋干净整洁,像个有教养的人。 “谢先生,很高兴见到您。”他伸出手来主动和谢秋歧握手。 谢秋歧笑了笑:“抱歉,路上花的时间有点长。” 尼古拉斯推了推眼镜:“没有关系,我能理解。这一路很辛苦吧?把你们约在这个地方见面,我知道不太体面,但是请您放心,这里绝对低调安全,这座旅馆是我本人名下的资产。我想,对于你们几位而言,现在,安全问题一定是你们最优先考虑的问题。” 这话说出来太加印象分。谢秋歧忍不住赞扬:“谢谢你考虑这么周到。” 四个人在房间落座。尼古拉斯的女秘书把咖啡和食物端过来。 “请允许我先向各位表示感谢,”尼古拉斯鞠躬:“因为我常年在世界各地做生意,一直没有时间好好照顾我父亲。如果他有任何意外,都是作为儿子照顾不周的责任,实在是非常感谢。” 谢秋歧问:“老先生现在还好吧?我们告别的时候他还带着腿伤。” “他很好,已经准备出院了,我打算接他来美国居住一段时间,安哥拉实在是太乱了。等他到了我们一定还要好好地吃一顿晚饭。” “我们也只是路过救人,不客气。” 牧羊犬一边咀嚼披萨一边说:“不是我多管闲事,哥们儿,你老婆和那个小瘪三实在欺人太甚,老人家多不容易啊,在沙漠里逃生,咱们安哥拉人出了这样的事情女人和瘪三都是要烧死的。” 尼古拉斯笑得很斯文:“不瞒各位,我很早就出来做生意了,和那个女人的婚事是我还未成年的时候家里的人就定下的,我也从来没把她当成过太太。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被我耽误了这么多年,我已经解除了这门婚约。至于她的情人,也已经处理妥当了,让各位见笑。” 乡下地方的陋习,到了全世界都是一个样子。只不过情人的下场,可能不像这位笑得那么优雅。 “你看起来很年轻呐,”牧羊犬说:“一个人在外面做生意也不容易。” 尼古拉斯回答:“习惯了。” “能问一下你是做什么生意的吗?”谢秋歧问。 “早年我什么生意都做一点,但这些年主要是做器械生意,简单来说我们把加工好的器械卖到全世界各地,南美、亚洲、欧洲甚至是非洲,芝加哥是工业城市,非常适合做这一行,我已经在建造自己的工厂,打算将加工制造这一环也纳入进来。谢先生感兴趣吗?” 听起来和钻石没有任何关系。谢秋歧礼貌地摇头。 尼古拉斯问:“你们不是美国人吧?各位到美国来是做什么?” “我们也是来做生意的,但是我们的生意出了点问题。” “愿闻其详。” 谢秋歧谨慎地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女秘书,尼古拉斯示意她先离开房间。 谢秋歧开门见山:“我们有一颗钻石急需卖出去。你愿意接手吗?” 尼古拉斯的表情纹丝不动:“一颗?可以让我看看吗?” 谢秋歧犹豫了一下,还是示意刑知非打开保险柜把钻石拿出来。尼古拉斯站了起来,摘掉眼镜细细端详金黄色的矿石,一分钟之后,他问:“你们出多少价?” “三千万美金。” “它值得起这个价。” “你了解钻石,你会看它。”谢秋歧看得出来。 尼古拉斯说:“我说过,我什么生意都做一点,最早离开安哥拉的时候,我也做过钻石生意。现在偶尔也会经手钻石。你们有手续文件吗?合法、非法的都可以。” 刑知非把纸质文件递给他。他粗略地看了看:“我可以接手这颗钻石,如果你们放心的话。” 谢秋歧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他本来还担心会有波折。 “3200万美金,这是我的出价,”尼古拉斯比了个手势,“如果这个价格可以的话,你们把账户给我,我让人把钱立刻打到账户上面。简单、快捷。你看这样可以吗?” 谢秋歧毫不犹豫:“成交。”他迅速地把奥拉的账号发了过去。 尼古拉斯将女秘书叫进来,示意她当面完成转账环节。谢秋歧的手机很快收到奥拉的确认短信。 刑知非将装有钻石的保险柜和皮袋交给女秘书。 “谢谢你,”谢秋歧和他握手:“你真的帮了一个很大的忙。” 尼古拉斯也很满意:“我把谢先生当朋友,这只是朋友之间的小忙。” 他打了响指,女秘书从洗手间拎出一个黑色皮包。她拉开来,露出里面黑漆漆的机械品。 郑克站得最近,看得倒吸凉气。全是枪支弹药。 牧羊犬眼尖地发现了宝贝,跳起来:“操,这他妈是MP7吗?” “算是我送给谢先生的一点谢礼,您救了我的父亲,这点东西不成敬意,还请笑纳。”尼古拉斯说,“如果谢先生以后需要这些‘玩具’,欢迎拿钻石来和我做生意,我是接受以钻石做结算的。” 谢秋歧暗暗惊讶,没想到碰上了一个军火贩子。 再细想也算合情合理。有个江湖气这么重的父亲,儿子必定不是简单人物。尼古拉斯的父亲看上去对走私非常了解,准确地猜出了谢秋歧一行是走私钻石的团伙,说明这个家族可能接触过这门生意。尼古拉斯从安哥拉出国打拼,年纪轻轻积累了惊人的财富,不然他是个从商的旷世奇才,要不从事的就不是普通的生意。 所谓“卡迪夫外贸有限公司”简直像个玩笑。 谢秋歧需要武器,他们现在用的还是从非洲带来过时的东西,如果真的遇到个下狠手的,他们这些东西恐怕不够用,能有充足的、时兴的武器等于增加战斗力。而且可以预见得到在未来的时间里他们需要大量的武器。有了尼古拉斯·卡迪夫,他们就等于有了一个军火库。 郑克也高兴:“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 谢秋歧进一步地说:“我们有计划进入伊利诺伊州的市场,你也看到了,我们的货源质量非常好,但初来乍到,我们什么也不懂,怕坏了这里的规矩,要烦请您引荐介绍。” “叫我尼古拉斯就好。”尼古拉斯明白他的意思:“谢先生不用这么客气,在芝加哥,我还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我也有几位朋友经手钻石生意,过几天我邀请他们一起吃顿饭,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了,有钱一起赚是好事情,相信他们也会高兴的。” 谢秋歧明白了,芝加哥现在就是这位年轻人做主,有了尼古拉斯,他们不愁进入这里的市场。 “我听谢先生说,各位还没有落脚点,这间旅馆各位可以尽情住着,上下都是我的人,不用担心会有不友好的‘朋友’找上门。等你们找到了更合适的地方再搬走也不迟。”尼古拉斯说。 谢秋歧喜欢这个地方:“这里很好,周围设施也很齐全。” “是的,离城区只要二十分钟不到的车程,交通也方便。晚上想要找点乐子的话,我推荐到林肯大道的Barrelhouse Flat,不远,还可以打打台球,白天可以绕着密歇根湖散散步,风景很美。圣诞节了,就算做生意也是要休息的,不妨给自己放个小假乐一乐。” 总算能过个安稳的圣诞节了。郑克欣慰地想。 他以前是很喜欢圣诞节的,他母亲信基督教,他们家每年也会过这个节日。小时候他甚至相信过圣诞老人,因为他写在袜子里面的愿望每每能够实现。后来他在国外上学,有时候不能回国,同学和朋友盛大热闹的圣诞派对也总是能尽兴。他的第一次性经验也是在圣诞派对上。 但现在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没有亲人,甚至朋友也不算有几个,他不再是郑家的二少爷,这些热闹和喜庆就变成了虚的,他看到红男绿女相拥狂欢,他站在中间,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 最终这些热闹都是要散的,都只是一厢情愿的幻觉。 然后他在灯火阑珊处看到谢秋歧,这个人是真实的,他想。只有这个人是真实的。 他走过去,走到谢秋歧面前,激动地不知道怎么说话。 他想说,他不需要圣诞,谢秋歧只要对他笑一笑,他就已经是在过节了。 “干嘛?”谢秋歧被他看得很尴尬。 郑克反应过来,摇头笑道:“没有。我就是在想,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圣诞。” 谢秋歧不过节,他什么节都不过。但他不想坏了郑克的气氛,姑且“嗯”了一声做回答。他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郑克,电梯里面那个吻之后,他和郑克之间有很多事情说不清楚了。 “你是不是应该奖励我?”郑克把他堵在长椅的尽头,手不安分地去摸他的腰。 谢秋歧好笑:“说个理由。” 郑克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我把我们几个从警察局捞出来,这不算吗?我们没沦落到去睡大街,舒舒服服坐着雷克萨斯从纽约州到芝加哥,这不算吗?你太吝啬了,秋歧。” “我是穷人,吝啬是我的天性。”谢秋歧轻轻挑高眼梢。 郑克几乎吻到他的嘴角:“吝啬到不喜欢任何人碰我?嗯?” 谢秋歧的脸腾地烧起来。他以为郑克会忘了这句话。郑克只是没找着机会和他算账。 作者有话说: 救的那位老人派上用场啦~ 第31章 那就敬人生 “告诉我,你喜欢怎么碰我?”郑克的声音几近哑音。 谢秋歧的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那两片**。他的指尖是少有的温暖,从嘴唇一直移到下巴、喉咙、锁骨和胸膛。郑克做了个明显的吞咽动作,听到谢秋歧的低笑。 “你知道每次想起你打胡乔波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谢秋歧说。 郑克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滚烫。 谢秋歧探到他的耳边:“你发火的样子,真他妈性感。” 郑克闷哼一声狠狠咬着他的嘴唇,狂风骤雨似的激吻。 谢秋歧翻身骑在他身上,他的表情是那么骄傲,一种动物本能的骄傲,他的男人堂堂正正用拳头赢得了他——郑克打死了胡乔波的那一刻就决定了,谢秋歧会选择这个最强壮的胜利者作为自己的伴侣。他心甘情愿地接纳这个男人,这是所有动物挑选雄性伴侣的选择。 “郑克,”他的指尖不紧不慢挑开男人的衬衫纽扣,“明天早上要是我还能从床上下来,你就给我滚蛋。明白了吗?” ...... ...... ...... 那天他们没出过房间。外头的人也不敢进去。 汽车旅馆的隔音肯定是不怎么样的,如果其他旅客经过必定能听到异样,可没人真的敲门。 再后来雪停了,月光淌在谢秋歧的身体上像牛奶糕上的炼乳,郑克吻着谢秋歧的唇,能尝到那甜味。 圣诞节终于到了。四个人觉得窝在旅馆里闷,干脆到街上去逛。市区布置得漂亮极了,到处是火树银花,百货公司门口的圣诞树壮丽而丰美,身高十米,头戴一颗金星大灯,远远地隔着一条街都能看到。商店的橱窗也大,礼物的包装比女人身上的礼物还精致。一到了饭店每家餐馆都在排队,经理笑得格外热情,人声、车马声、音乐声汇到一处。 郑克选了一家披萨店吃午饭,他们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吃上东西。所幸食物的味道值得那一个小时的等待。下午又逛到百货商店里去,谢秋歧取了一点钱,每个人都可以买一份礼物。 “手机至少人人要有一部。我们不能四个人用一部手机。”郑克拉着人就往电子商品区走。 谢秋歧对这种东西没有太高要求,“我们要经常换电话的,别买太贵的。” 郑克还没习惯这种他想要一样东西但是买不起的生活,眼巴巴地拿着样机不肯放下来。 谢秋歧走过去看看价格,让店员拿个新的:“就这一次。以后赚了钱再说。” 郑克开心地亲他的嘴巴,抱着礼物去柜台结账。 牧羊犬也不理解,看着样机上那个缺了口的苹果标签:“这什么牌子?怎么没听过?” 刑知非到底算是理工科生:“你就说你听过什么牌子吧。这是‘苹果’,高科技的牌子。他们家的手机最近好像开始热起来了,就是比较独特。我还是喜欢诺基亚,又耐操又好用。” 牧羊犬看中了一双皮鞋。 “先生你的眼光真好,我们是意大利品牌,做皮鞋最好的。”销售员很能说:“您现在手上这双是我们圣诞季的限量款,用料也是最好的。头层牛皮,粒面纹路,非常难得。琴弦鞋底,一方面可以很好的为足部提供支撑,另一方面,按照经典的审美,琴弦鞋底是最优雅绅士的。” 牧羊犬被她说晕了,拿一双来试穿。但他身上是非洲穿过来的运动衫,配皮鞋很奇怪。 “要不然买双运动鞋吧,我们穿皮鞋的机会也少。这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刑知非劝他。 牧羊犬依依不舍,他本来幻想着,到了美国就能过上穿西装皮鞋、出入高级饭店、终日香槟美人的生活。美国大片里面都是这么演的。他喜欢花哨的东西,最好是看起来华而不实,“中看不中用”的那种,才显得他是个有钱有闲的阔少。 “我就要它了。”他固执地指着那双鞋,向谢秋歧示意:“老板,可以吗?” 反正每个人都可以有一份礼物。谢秋歧把钱给他:“你喜欢就行。” 刑知非挑了一盒组合模型。这是为孩子买的,付了钱就直接寄回国去。 “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孩子?”谢秋歧有点担心他。 刑知非觉得没脸回去:“等再赚点钱再说。” 他出来了这一趟,本来就是为了赚钱,现在老婆带着孩子跑了,钱也没赚到,对中年男人的生活来说,打击是巨大的。钱就是他生活里最后一点信念了。 “早上给他打了个电话,跟他说我会买礼物给他。他挺高兴的,要上初中了,以后还多的是是要花钱的时候,他妈妈也赚不了多少钱,还不如我给他攒点。”刑知非觉得愧对孩子。 谢秋歧拍拍他的肩膀:“不要想太多,小孩子懂事了,自然会记着你的好。” 刑知非觉得自己还是有点贪心,否则也不会跟着谢秋歧冒险。赚钱的路子很多,如果他要求安稳,不一定非得跟着谢秋歧,往后谢秋歧这条路不好走,还会有生命危险,没准什么时候就死于非命。但这条路是赚大钱的路,赚大钱的机会不多,刑知非还是想搏一搏。 谢秋歧是无依无靠的人,他心里没有念想,只求活在当下。 “走,我请大家喝个痛快。”他找了间酒吧,决定不醉不归。 酒吧艳灯摇晃,强节奏的重金属打击乐震得神经疼。红男绿女在舞池里跟着灯球摇,谢秋歧恍然还是在游轮上的时节,总算他做了一回来消费的,而不是服务生。 他向服务生要了一杯龙舌兰,金发碧眼的男侍看得他眼睛亮,他将一张五美金的纸币塞进服务生的胸袋里。服务生冲他眨眼笑,递酒的时候顺便送来一张名片。 郑克把那张名片夺过来,撕了个粉碎,气鼓鼓地说:“你眼睛看哪儿呢?!” 谢秋歧故意调侃:“爱美之心人皆有,他长得那么漂亮,我看两眼怎么了?” 郑克放下酒杯把他脑袋扯过来,在人家服务生面前热吻。谢秋歧气喘吁吁地顶着他的脑袋,亲他的鼻头和眉角。郑克发出呜咽的声音,像是有点醉:“你只能看我!” 谢秋歧大笑,把他毛茸茸的脑袋搂在怀里。他想对郑克说,你就是最好的圣诞礼物。但这话太肉麻了,到了嘴边上他说不出去。 四个人一直玩到凌晨。他们很久没有这么尽兴过,就连谢秋歧也喝得有点多。酒吧里面的空气太污浊了,他走到露台上去抽烟,星星在他眼里都是钻石,仿佛他一伸手就能收入囊中。 他这是他人生中难得的高光时刻,有钱、有自由、有爱人,他能嗅到空气里成功的味道,离他那么近。他想起段立弥留之际的脸,想起胡乔波,最后想起珠海的渔女,他们越来越远,他甚至快记不起母亲的音容,如果他手里有一杯酒,倒映出他的脸,他会发现他完全不认识自己,这不是他记忆里那个永远困苦、永远迷茫的谢秋歧。 两只手从后面抱住他,郑克灼热的呼吸喷在他耳后:“在想什么?” 谢秋歧回答:“在想以后。” “嗯哼,我们心有灵犀。” 郑克轻轻地说:“我想,也许我们可以不回澳门。在美国,一样有立足之地。我们也不需要太奢侈的生活,买套房子,安安稳稳地过,就很好。” 没有仇恨、没有过往、没有灰色的记忆和红色的伤口,做个全新的人。有一瞬间,郑克真的是这样向往的,为了谢秋歧,为了他们的未来,他可以忘记自己是谁,忘记父母兄长的牺牲。 谢秋歧有点感动:“回去,我们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你好像比以前更有信心了。”郑克察觉到他的不一样。 谢秋歧笑起来:“毕竟我们都从非洲出来了。总不会更难了。” 郑克点头:“我觉得可以给奥拉打个电话谈谈接下来的事。帆船手黑吃黑,想必奥拉要重新考虑是否继续和他合作。如果她没有别的下线,我们刚好可以顶替掉帆船手的位置,当作奥拉在美国的合作伙伴。她充当供货商,钻石从非洲过来之后再卖给尼古拉斯他们。我们可以在美国呆的时间长一点,打打基础,等在芝加哥站稳了再说。” 谢秋歧想到另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钻石怎么进入芝加哥?” “什么意思?” “我们有了货源、货物和买家,现在要解决运输渠道的问题。从前有那个摩洛哥人负责从纳米比亚带到纽约,现在和帆船手的关系掰了,我们需要重新找渠道把钻石运进来。” “可以走水运。芝加哥本来就是港口城市,芝加哥港口是全美最大的港口之一,也是交通枢纽,往西取道圣劳伦斯内河直达欧洲,往南从密西西比河贯通墨西哥湾。我们可以用船从墨西哥湾把钻石运进来,还是老方法,既经济又安全。就是可能要和边检打好关系,我可以让学长想想办法,虽然不能直接接受他的帮助,但是介绍点一些公务员认识认识还是可以的。” 谢秋歧挑眉,倒是一条可以走得通的路。他没想到郑克已经想得很周全。 郑克想得很乐观:“我甚至觉得在这里呆的时间不用很长,也许三年都不用,一年,我们就可以回到澳门。” 谢秋歧眺望着万家灯火:“走一步看一步吧。” 长到现在,他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做人生规划的。像他这样的人,活着仿佛是一种临时计划,谁也没想到他现在还能活着,生和死都充满了随机性。 但这一刻他是充满希望的。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眼前的华景,光明、繁盛、热烈,他身体里有冲劲,脚下有坦途。他差点以为,自己永远看不到这样的景色。 他看着郑克:“我现在觉得我的人生也挺好的。也许走了很多歧路,但是我也努力走了。反正有一天我们都要死的,至少这一生我没有虚度浪费。” 郑克和他碰杯子,金黄的酒液撞出梦幻的泡沫:“那就敬人生。” 谢秋歧笑道:“那就敬人生。” 作者有话说: 车在论坛。下一章进入第二副本。 第32章 无名氏N 三个月后。 电话铃刚响谢秋歧就醒了,仿佛他一直在等着这个电话。 牧羊犬急躁的情绪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货又被截了,这些猖狂的海盗,船还没来得及进河道就已经被拦下了。再这样下去不行,这都已经是第几回了,生意以后还怎么做?” 谢秋歧翻了个身起来,初春的冷气压在他的肩上。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回牧羊犬:“你们先回来,我会想办法的。奥拉那边告诉她先不要发货了。” 牧羊犬迅速收了线。谢秋歧把电话放下,伸手就去摸烟盒。 一只手把他的动作截下来,郑克从后面抱他的腰,睡气惺忪:“又被抢了?” 谢秋歧的眉头深深地皱着:“上个月的款到现在都没有打给奥拉,好不容易说动她再发一批货,也不能总欠着人家的钱。再还不上款,多好的关系人家也要翻脸的。” “别急。”郑克给他披外套:“反正也欠着了,欠一个月和欠一个月零几天没有区别。我们再等等,看看有没有更多的消息?上次不就发了勒索信过来嘛。” 谢秋歧把手机拿过来,那封勒索信还存在他的手机里。 “我还是那个想法,对方只是要钱的话,倒也好说。我们可以和他们谈,不过就是要分一杯羹而已,既然航道在他们手里,就当交点过路费嘛,走个高速还要交钱呢。”郑克说。 三个月以来,从安哥拉发运过来的六批钻石有三批都在墨西哥湾被海盗截获。船还没来得及进入密西西比河就已经沦为海盗的腹中食。谢秋歧拿不到钻石,两头不讨好,奥拉等着他付钱,尼古拉斯等着他付货,最后就是两边都闹得关系有点僵。这次牧羊犬干脆到海岸口去接船,还是没能把船保下来。 谁也没想到困境来得这么快。墨西哥湾属于公海,既不隶属美国管辖,也轮不到墨西哥插手,久而久之竟然成了犯罪天堂,海盗肆意猖獗,商船很容易被打劫。这些海盗劫持船只后会向所有者发勒索信,让人带着赎金去把船赎回来。谢秋歧上次就接到了类似的勒索信,但对方要价太离谱,再加上谢秋歧总觉得交保护费不是长久之计,就没有理会。 眼下,再拿不到钻石,谢秋歧就要弹尽粮绝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如果奥拉因为他长期拖欠款项终止合作,那以后谢秋歧也不用做生意了,连供货商都没有了,他拿什么做生意? 也许郑克说得是对的,既然他们要用别人的航道,那交点过路费也不是不可以,总比一颗钻石都拿不到的要好。该妥协的时候适当妥协才是生存之道。 谢秋歧咬咬牙,向勒索信的发件人回了信。 很快对方就发来了新的消息,要求他们在三天后乘船到公海上会面。 “我在海湾打听到了一点消息。这帮海盗是有组织的,叫‘无名氏N’。最开始是由一对墨西哥兄弟建立起来的,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初成格局,到了现在已经非常成熟,发展成上百人的庞大组织。他们行动有序、作战熟练,墨西哥湾俨然成为了他们的自留地,凡是经过这里的商船都要胆战心惊。”刑知非和牧羊犬一起去的,负责收集信息。 牧羊犬嗤之以鼻:“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 “强盗能做到这个规模,也是本事。”谢秋歧说。 刑知非继续:“曾经有商船态度很强硬,不仅不愿意交赎金,而且和海盗起了冲突,最后船长的脑袋被挂在船桅上风干成了腊肉。由此‘无名氏N’声名大噪。这个恶贯满盈的组织终于在2007年被美国政府正式下了通缉令,定义为恐怖分子,是威胁墨西哥湾稳定和平的最大因素。但是至今,没有人能捕获他们。” 郑克倒是好奇遇到了什么传奇人物:“有没有照片或者模样的描述?” “很少有人见过他们,可能是为了低调不引起人注意,”刑知非摇头:“据说美军已经到墨西哥湾剿匪,负责具体执行任务的阿尔弗雷德·卡明少校经验丰富,五次出入亚丁湾镇压索马里海盗,成绩斐然。这种情况下,海盗还不躲着不等于自寻死路嘛?况且,劫持船只也不需要首领出动,指挥下面的人也就够了,首领肯定都不知道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呢。” 牧羊犬说:“那这次见面的肯定不是两兄弟,估计是他们的手下。谢,我觉得还是要见到本人才好谈。” 谢秋歧沉吟:“那也要见得到才行。一般他们怎么和商船分利?” 刑知非摇头:“他们几乎不和外人合作,也就是说主动提出交保护费都没用,他们只要赎金。” “还有这种?”郑克很好奇:“就算对方捧着大把钞票上去也不理会吗?” 刑知非给他分析:大概是因为赚赎金利润大、麻烦少。你想,一艘船换赎金,少则几百万美金,如果被劫持的船员人质多一些甚至可以要到上千万美金。劫一艘船都够吃好几年了。收保护费一艘船才收多少钱?还要担心会不会被人出卖,有个万一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谢秋歧想了想:“老刑,你留在这里,我和德尔、郑克去会会他们。” 三人如约到达公海,夜深雾重,海上是一片白气森森的幕布,伶仃的船只如同皮影戏穿梭。 一艘邋遢的运输拖船从浓雾中钻出,缓缓靠近他们的快艇。只见黑压压一群海盗手抱重机枪站在船沿上,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小艇,一排照射灯似的。 有海盗先对四个人进行搜身,将身上所有武器全部卸下,才允许他们登船。到了船上,有瘦猴似的海盗为他们引路。他们嘴里说带墨西哥方言的英语,谢秋歧猜测这些人大部分是墨西哥人。经过船尾的时候,能看到后甲板上经过改造的可动液压钢板。 “我还以为他们会在船上插那种威风的大旗子,上面写个‘N’什么的。”牧羊犬悄悄地说。 郑克好笑:“又不是十七世纪了,《加勒比海盗》看多了吧。插旗只会引起军舰注意。” 船舱内光线大亮。一个小个子、面相丑陋的男人坐在椅子上,他是个侏儒,不折不扣的三头身,那张椅子的腿都比他的腿要长,可能是有人抱他上去的,也可能是他跳起来才能坐上去的。谢秋歧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孩子坐在那里,暗暗心惊。 两个高大威猛的海盗站在侏儒身后,手抱冲锋枪,一人身上挎一条子弹链,俨然一堵厚实的墙,更显得前面这位土行孙别开生面。 “欢迎。”土行孙发出低沉的声音,成熟的音调和孩子般的身型格格不入。 谢秋歧选了最前面的椅子坐下:“您好。” 土行孙和他握手:“哈兰·莫斯利,我是这条船的船长。” “谢秋歧。”谢秋歧介绍:“两位是我的同事,郑克、德尔·邦戈。” “亚洲人。”土行孙没好气地说:“我不记亚洲人的名字,太不好发音。” 谢秋歧不在意:“你把船和货物还给我们,我们也没必要再见面。” 土行孙笑了,仿佛他这个人很有意思。 “赎金带来了吗?”土行孙拍桌子:“六千万美金,一分钱都不能少。” 谢秋歧摇头:“整条船加上货物都不够六千万美金,这个要价太高了。” “那你们还来干什么?”土行孙摇头:“没有钱,没有船,没有货。就这么简单。” 郑克担心谢秋歧说话太硬,插嘴进来:“我们是想将一部分船上的货作为过路费付给您。我们可以保证,以后只要是我们的船借用贵道,按照每一艘百分之五的利润比例付给您过路费,就算是一点心意。如果您觉得可以的话,我们很高兴和您合作。” 土行孙诡异的目光的目光落在郑克身上,爆出一阵大笑来。三个人被他笑得面色僵硬。 “他还是个小孩子吧?你就带着一个孩子来做生意?”土行孙摇头晃脑地说:“我告诉你,小宝贝儿,我们不要钻石,就要现金。CASH!英语听不明白吗?象牙、钻石、毒品、石油……我见过的东西多的去了,从这条道上经过的百分之八十都是走私船,你想得到想不到的货品五花八门,我还劫过一船冻猪蹄儿。那个冬天过得可真是丰盛啊。” 他身后的海盗也发出粗鲁的笑声,仿佛郑克的存在就是一个笑话。 “六千万,美金,一分都不能少。”土行孙决定了:“交了钱,拿着船和货走人。不然,我们没什么可以谈的。我也不需要什么过路费,我不喜欢和你们这些黄种猴子打交道。” 这话太猖狂了,牧羊犬忍不住回嘴:“你一个侏儒搞什么种族歧视,我们还没歧视你呢!” 话音刚落,一屋子保镖齐刷刷将枪口对准了四个人。 牧羊犬也不怕,站起来将谢秋歧和郑克护在身后:“怎么?说两句话你就不高兴了?要不要爸爸给你拿两颗糖、吃点甜甜,小宝宝?别说我没有提醒你,杀了我们你也拿不到钱,拿不到钱,你就没办法和你的上司交差了。你们那两个残暴的首领,我说的没错吧?你猜他们会不会把你的头挂在船桅上做腊肉?” 土行孙怒斥:“你这个胆大包天的猴子!” 牧羊犬讽刺他:“我胆子大不大说不好,但是比你的下面肯定是要大的。你听好了,侏儒,叫你们上司过来和我们老板说话!别放个小孩子在这里吓唬人。” 一个声音**来:“他没有上司,他就是海盗首领,‘无名氏N’的成立人。” 牧羊犬表情一变。连带着土行孙的表情也变了。 谢秋歧冷静地走到前面来:“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你一定不是哈兰·莫斯利,可能他是你的下属之一吧,你借用了他的名字,佯装是你自己的下属来参加这次会谈。不得不说,这个主意很有趣,也许你经常这样玩游戏,考验对手能不能猜出你的真实身份。是不是海上实在太无聊了,以至于你只能玩这种游戏解闷?” 土行孙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你搞错了吧?你觉得臭名昭著的海盗组织成立人是个侏儒?你从哪里来的这种奇思妙想?就算是玩猜谜游戏也总要讲证据和线索吧?” “你刚刚说,你是这艘船的船长。这艘船是一艘‘母船’,后甲板上的可动液压钢板就能看出来,那个钢板是为了能够快速放下快艇改造的。海盗为了能够远距离地作战,一般是由一艘母船带领着几艘快艇进行合作。母船大部分由拖船或者货船改造而成的,携带一定量的汽油、水和物资储备,可以在更远距离的海域范围内运动,当需要作战的时候,从母船上放下快艇包围商船,快艇运动更敏捷,而母船充当指挥中心。你是一艘母船的船长,说明你在这个组织里面的级别非常高。”谢秋歧有条不紊地说。 土行孙歪着脑袋:“你好像很了解海盗和船。” “我长在海边,在海上呆的时间不比你短。” “那也不能说明我是‘无名氏N’的成立人吧?” “你们这个组织叫‘无名氏N’,这个名字倒是挺气派的。‘无名氏’(anonymous)的缩写是‘ano’,‘N’在英语里有个同义写法是‘en’,把两个词加在一起就变成了‘enano’,意为侏儒。这个词是从西班牙语里面借过来的,但是也对,墨西哥说西班牙语,你就是墨西哥人。这个组织的名字其实就叫‘侏儒’,因为它的成立人就是一对侏儒兄弟,我猜的没错吧?也实在是辛苦你们几个设计这个无聊的文字游戏了。”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椅子上鬼娃娃一般的侏儒露出恶毒的笑容:“噢,终于来了个聪明人。” 作者有话说: 进入第二副本:墨西哥湾剿匪。 第33章 你现在是发工资的 “噢,终于来了个聪明人。” 谢秋歧淡淡地说:“人人都说海盗首领神出鬼没,美军缉捕多年没能抓到人,没想到真人窝在一只破拖船上面。看来海盗的日子并不是外人猜测得这么风光,躲难躲得很辛苦吧?” 土行孙做了个手势,请他坐下:“生活有风光的时候就会有辛苦的时候,这是正常的。” “但是谁不希望风光的时候多一些,辛苦的时候少一些呢?美国海军那位叫阿尔弗雷德·卡明的少校,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你也拿他没有办法?”谢秋歧问。 提起这个名字土行孙就觉得晦气:“哼,一个流氓无赖。” “美国把他调过来证明剿灭海盗的决心很坚定。你们不敢轻易动他,怕真的惹恼了政府军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但是有他在这片海域一天,海盗就没有安生太平日子可以过。”谢秋歧说。 土行孙讽刺:“我们自己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谢秋歧顿了顿,说:“如果我们帮你摆平他,能不能当作交换条件加入到海盗的生意里?” “你?”土行孙轻蔑道:“说大话也要适可而止。” 谢秋歧不被激怒:“如果我真的能做到呢?” 土行孙仿佛没料到他这么自信:“哼。好啊,如果你真的能把他拿下来,我们就谈谈合作!” 郑克插嘴:“船,还有钻石,先还给我们。” 土行孙冷冷地看着他:“等阿尔弗雷德·卡明消失在了墨西哥湾,这些都好说。要是你们食言了,我会让你们永远不敢再踏入墨西哥湾半步。” 谢秋歧按下郑克:“阿尔弗雷德·卡明这个威胁我保证让他消失。到时候,希望你也能遵守诺言,不要反悔。” 土行孙从椅子上跳下来和他握手:“那就祝你好运,谢先生。” 谢秋歧弯着腰才能握到他的手:“借你吉言。” 离开拖船后,四个人都不说话。沉沉的夜色仿佛同时压在他们心里。 谢秋歧看郑克:“我知道你担心,我有我的想法。这件事未必做不成。” 郑克脸色有点沉重:“我不是怀疑你,秋歧,但这件事太大了……” “就是啊!”牧羊犬打断:“你一个人就这么满口答应了?那是美国在役的高级军官!我们四个人跟他打都不一定打得过。况且,杀了他,你们知道是什么后果吗?美国人得把你家老巢都掀了!你这等于挑衅他们整个国家,那是个有核武器的国家啊!” 刑知非也忍不住说:“是啊,秋歧,这个决定是不是有点冲动了?我们到底是做灰色生意的,本来就应该低调,这样光明正大地去惹政府的人太冒险了。这条航道走不通,最多换个方式走,水运不行咱们走空运行吗?成本大一点就大一点,也总好过冒这么大的险啊。” 快艇溅起冰凉的海水点点拍在脸上,反而拍得谢秋歧脑子更冷静。 他嘴角含笑:“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了他了?还没到这个地步。他只要离开这个岗位,不再对海盗构成威胁就好了,不一定要杀了他才算把他摆平吧。” 牧羊犬眼睛微亮:“那你的意思是?” 谢秋歧的目光移到海天交融、那一线最黑最暗的地方:“我只是草草地想了个大概。是人,就会犯错误。任凭这是个什么厉害的人物,总不会一点错都不犯,要是他本身就有污点那最好,再不行,骗他出个大一点的差错,上面的人自然就要考虑停职或者调离。这样,既不用我们手上沾血背压力,也算达成目标。当然,我也没有完全想好,还要你们替我周全。” 郑克觉得这条思路行得通:“可以!我赞同。” 谢秋歧继续:“我是这样想的,海运到底还是成本最小、最便捷的运输方式,如果能走得通这条路还是走这条最好。空运成本太大,如果遇到了像是金色钻石那样的特殊情况,我们用空运不是不可以。但是平常我们还是用海运最好。如今这条路还不算碰壁,不如就先试试。” 剩下两个人的意思谢秋歧猜不透,这时候他也不得不讲讲民主—— “咱们也投票吧,觉得可以的举手,超过半数就按这个方案做。要是没超过,再想别的方法也行。我这里不搞专制独裁,大家都有说话权。” 谢秋歧最先举手,郑克与他几乎同时。刑知非也犹豫着举手了。 剩下牧羊犬:“行吧,你们觉得行那就这么干!” 谢秋歧开始派活:“老刑、德尔,你们去调查一下阿尔弗雷德·卡明这个人,背景、家庭、学历、喜好……方方面面都要了解。德尔,你先在海湾打听,可以和海盗谈谈,他们肯定也会调查卡明这个人,从他们手里拿信息比别的渠道更方便快捷,反正也没有禁止我们和他们交流。如果有和卡明交手过的情况就更好,会对他的行动方式有所了解。” “好的,我知道了。” “老刑,麻烦你多跑跑,卡明的家族、生活圈周围你要去看看,能不能接近他的家人朋友,了解这个人不上班的时候都干些什么,父母、兄妹、朋友,甚至是女友都可以问一问。学校、师长、部队上司、同事如果能接触就接触。行动要低调点,不要让人察觉了,如果可以的话,我需要一份卡明最近的行程单,越详细越好。” “没问题。” “郑克。” “哎!” 谢秋歧嘴巴刚张开,想了想话又吞了回去:“没事。我会去联系一下尼古拉斯,看看他对海军部队熟不熟悉。海军部队的行程和情况还是要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军事机密,寻常人也很难获得,尼古拉斯是搞军火生意的,可能和部队接触过。完成任务之后我们在汽车旅馆汇合,策划下一步的行动。”他避开了郑克的目光:“行了,大家去干活吧。” 只有郑克没领到任务,瞪着两只眼睛很无辜。 刑知非和牧羊犬看看他,又看谢秋歧,最终没说话。两人尴尬地摸摸鼻子,简单收拾东西赶紧离开。牧羊犬走的时候还给了郑克一个眼神,明摆着问:“你们俩怎么回事?”。郑克自己也没想明白。 但郑克清楚地意识到有一个问题横在了这个队伍中间。 谢秋歧和他的关系到底算什么呢?他们俩私底下做朋友还是做情侣,是他们俩自己的事情,但是在这个队伍里,谢秋歧和郑克的位置很不明确。人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德尔是打手,刑知非是后勤,谢秋歧是领队。那郑克呢?郑克算什么?到底他和谢秋歧谁在这个队伍里说话算数?如果这个位置不确定下来,工作怎么分工?行动听谁的指令?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他们现在算是一个独立的组织了,有正经的工作要做。既然是组织就要有分工,有各自的责任和权力,然后才会有利益分配。这才是有条理、能运转的组织。 当下他们不明确分工是没关系,四个人算是朋友,打打闹闹没人计较得太细,那以后呢?这桩生意要不要做大?要不要扩大队伍?扩大之后怎么办? 但谢秋歧不好主动和郑克说这件事。从名义上来讲,郑克是少爷,他是下属,他不好给郑克派活分工。现实却是,谢秋歧为这个队伍出谋划策已久,牧羊犬和刑知非进入这个队伍也是因为谢秋歧而不是郑克,他们心里认定的上司是谢秋歧。总不能人家投诚了,谢秋歧转头就说,以后你们听郑克的吧,我也得听他的,他才是少爷。 不能让谢秋歧主动去和郑克说:“以后这里就是我说了算,你以后就都听我的。”换一个稍微敏感一点、心胸不宽广的人,谢秋歧头上就是一顶篡权的帽子。 只能郑克主动去找谢秋歧去谈这件事—— “秋歧,为什么我没有分配到工作?” 谢秋歧舔舔嘴唇:“你……” 郑克打断他:“你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给我分配工作?” “你……和德尔他们不一样。”谢秋歧说得很委婉。 郑克痛痛快快地说:“我表态,以后这个队伍里,你做的决定我都支持。我是为你工作的,是你的下属,你可以随心所欲地使唤我。你看这样,行不行?” 谢秋歧心有不安:“你不用这样。我也从来没有希望过你做这种表态。” “那总不能每次我都闲着,看你们干活,我就坐在旁边喝茶?”郑克满不在意地笑:“生意刚起步,正是最忙的时候,看大家都有自己的任务,各个热火朝天,我也不好意思啊。” 谢秋歧知道他是脾气好:“你现在这样我已经觉得很好了。” “那不行,你对我要求太低了。”郑克和他讲道理:“从非洲到现在,一直是你做的事情最多,大家也都认可你,这没什么不好的。你不要觉得心理上过不去,我现在就是个普通人,什么也不是,我又不给你发工资,是不是?你现在是发工资的那个。” 他能这样想很难得。谢秋歧以为,这个沟通过程会费一番功夫。 但他不希望郑克心里有心结:“你想好了?如果你介意,我们可以商量着来。” “再清楚没有了。”郑克很果断。 谢秋歧有点感动:“谢谢你,郑克。” 郑克也高兴:“是我应该谢谢你,秋歧。我一直忘了跟你说,是你把我们几个从非洲那条泥沟里拉出来的,你是个有能力的人,打心眼儿里我从来都认为你才是这个队伍的领头人,我也相信只有你才能带着我们几个闯出来。这是你自己挣出来的位置,不用觉得受之有愧。” “等回了澳门,把郑士华拉下马,该是你的东西还是你的。”谢秋歧安抚他。 郑克散漫地说:“到时候再说吧。” 过几天,刑知非很快回来了—— “这个卡明,现年38岁,家里是委内瑞拉移民,他是第二代,虽然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血管里流的是委内瑞拉人的血。18岁考入纽约大学电力工程系,27岁拿到博士学位,28岁参军,成绩优异被推荐进入海豹队,后来担任美国海军少校,五次出入亚丁湾执行海盗剿灭任务,经验非常丰富,是个有胆有识的职业军人。” “委内瑞拉移民?”谢秋歧没想到。 “看不出来吧?” “这个身份挺敏感的。” “他倒是从来不避讳自己是移民。”刑知非笑道:“这些年在各种场合他都积极地支持移民,在穆斯林的问题上也有声援。很多事情甚至在网上稍微就能搜到——他有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在facebook上面讽刺右翼是‘冷血爪牙’,新闻女主播因为反对穆斯林移民被他大骂‘**’和‘老妖婆’。只不过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就是了。” 牧羊犬一拍大腿:“那还不简单?收集一些他的出格言论,公布出去,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不尊重女性这顶帽子也不小,现在女权主义不是流行嘛。” “你下不下作?”郑克不赞成:“揪着人家说的话扣道德帽子,下一步是什么?戴个板子、写个‘牛鬼蛇神’上街游行吗?” “嗨,能达到目的不就好了,又不是要他的命。” “我反对。他要是真做了恶事就算了,上纲上线这种事情我不做。” 谢秋歧按下牧羊犬:“我也不喜欢干这种事。老刑,你继续说,还有什么。” 刑知非一边翻笔记本一边念:“其实这个人不是坏人。卡明年幼时家里条件很差,所以形成了自律节俭的性格,没有享乐放荡的习惯。他有固定的女朋友,从来不嫖妓,不吸毒、不打牌、不喝酒,你去看他的档案,简直就是标兵模范,拿出来供人学习参照的那种。他对吃穿用度也没什么高要求,大部分赚到的钱都寄回去给家里。” “还是个孝子。”郑克皱了皱眉头:“这种人恐怕不好找弱点。” 刑知非把档案袋里一张照片拿出来,是张全家福—— “这是个庞大的家族,至少有三十口人。委内瑞拉人喜欢拖家带口,一家人过来了整个家族全都带过来。他们家族大部分人依靠经营小餐馆、小旅店生存,卡明的父母仍然住在德州的边境,房子还是租的,一个房子里面住着十几口人,可能是要经常接济亲戚之类的。他们这家人在那一片还挺有名气的,因为经常接济移民,卡明也是一有假期就回来帮忙。周围邻居只要稍微问问,就知道,这家人很受人尊重。” 牧羊犬吹了声口哨:“看来做了不少实事。” 刑知非说:“卡明如今赤手可热,大部分人只知道他是剿匪干将,对他的家人背景反倒没有什么了解。” 郑克想了想:“秋歧,如果你放心的话,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 “你有多少把握?”谢秋歧问。 “没有百分之百,大概有百分之七十吧。” “好。那就按你的想法来。” 作者有话说: 郑克:床下听你的,床上听我的。 谢秋歧:...... 第34章 非法移民 德克萨斯州,埃尔帕索市。 “这就是卡明父母经营的小餐馆。”刑知非把车子停在路边,指着对面标有“素食玉米卷”的招牌说:“可能二楼还有几间房间,算是半餐馆半旅社性质的店子。” 郑克看了看表,现在不是饭点:“人气倒是很旺。” “这个附近住的都是移民,可能是离墨西哥边境很近。治安不是特别好,上次我来的时候,可能是看我一个人开着车子,有几个黑人盯着我看,后来我稍微示意身上带了枪,他们才不敢靠近。大部分是黑人,卡明一家算是少有的白种人。” “那就先去饭馆里看看吧。” 两人下了车往饭馆里走。一个胖老太太在门口迎客:“房间满了,不能住宿。” “吃个饭就走。”郑克挑了个靠走道的位置,要了两份玉米卷。 刑知非用中文低声说:“你为什么一定要过来这里啊?卡明又不在这里。” 郑克环顾四周:“我觉得这个地方有点奇怪。” “啊?怎么奇怪了?” “你看啊,一般旅店不是应该有价码牌子挂在墙上或者有个标示吗?这里没有,如果那个老太太不说,我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房间可以住。即使空间有限不方便挂大的价码牌,至少有个长期标示注明‘有客房’之类的信息。也没有。看上去根本没有要做旅店生意的样子。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有房间可以住的?” “我看他们很多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被老太太领着上楼啊。” “现在不是饭点,下午三点钟饭馆不应该有这么多人吃饭,但是这个地方基本上快坐满了。而且这些人很奇怪,他们是一波一波的,大家一起来吃,吃完了大家一起走。过个一、两个小时又有一波人来……” “简直就像旅游团,门口还有大巴呢。” “那这里是旅游区吗?” “……好像不是。” 郑克一边把搅弄着劣质咖啡,一边低声说:“这个地方,估计是个非法移民的接收点。” 刑知非暗暗吃惊:“所以这些一波一波的人都是……” “我当初听你说他们在德州就有点怀疑,德州因为靠近墨西哥边境,是非法移民的天堂。很多蛇头从墨西哥边境把人运过来,然后从这里把人放下。运输方式也很多,货车、大巴、集装箱,甚至有的地方挖地道从墨西哥一直挖到德州。以前在新闻里也看过这种事情,非法移民过来之后,很多人为了把亲戚朋友也带过来,也参加这种非法运输。” “所以,你怀疑卡明这家人在参与非法移民运输?” “你说过,卡明假期的时候也经常回来帮助家人打理店子,对吧?”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也许只是你猜的……” “要找证据还不简单?” 郑克笑了笑,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来,问那老太太洗手间在哪里。 刑知非看着他的眼色到洗手间的后面去等。洗手间在饭店外头,一个组合板拼成的小格子,靠在后厨门的角落里,这种简易型的厕所在美国很常见,适合条件差的小饭馆和休息站。郑克叼着烟等了十分钟,一个中年男人向这里走过来。 只等人靠近门口,郑克从阴影中突然冒出,一手勾住对方脖子,现出匕首抵在脖子上,另一只手快速地捂着男人的嘴巴。男人吓得挣扎,刑知非扑上来将他按住。 两人快速将人拖到隐蔽的地方,郑克低声威胁:“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事都不会有。” 男人吓得三魂没了气魄,拼命点头。 郑克问:“你是哪里人?” “我……我是委内瑞拉人。” “你们是从墨西哥过来的?怎么过来的?” 男人有点犹豫,郑克的刀子往他的**里卡。他呜咽一声,说:“我们……我们藏在大巴的座位里面,座垫下面是挖空的,蛇头说到了我们再出来……” 郑克继续问:“蛇头是谁?一辆车装多少人?交了多少钱?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然死在这个地方,谁也不会在意的。” 男人带着哭腔:“我也不清楚,我是跟着朋友一起过来的……一人交了20美金,他们说这条路是专门给委内瑞拉人提供的,只带委内瑞拉人,我就跟着朋友来了。我们先坐车到华雷斯,在一个汽车修配站换车,每次只能带十个人过来,要走大概一天吧……其他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我也是听朋友说这个方法很安全才过来的呀。” “餐馆的人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 “到了这里之后统一就住在这里?” “愿意就住,不愿意也可以走。但是蛇头说,这家人可以帮我们找律师办合法程序,我和我朋友就住了两天,向他们打听绿卡的事情。他们说可以给我们介绍工作,先在这里安定下来再攒钱慢慢地办身份。我们正打算去介绍的单位应聘……” 郑克和刑知非对视一眼。看来这里的移民服务产业已经很成熟了。 郑克放开人质,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刚刚说,‘这条路是专门给委内瑞拉人提供的。’意思是这里只有委内瑞拉人?不会有别人?为什么?” 男人怯生生地说:“这个餐馆就是委内瑞拉人开的,他们只帮助自己人,所以就连蛇头的中介费也收得不高。如果你们去墨西哥边境随便找蛇头来问,走这一趟至少也要100美金,还有很多人是活不下来的,我们也是运气好才打听到这条路子……” “在这里碰到我们俩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郑克说。 男人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送走了人质,郑克这才点上烟:“这个卡明暗地里资助委内瑞拉非法移民,要是事情查出来,恐怕不只是调职,撤了他的职务都有可能。移民问题这几年特别敏感,奥巴马也正在大力整治非法移民的事情,遣送回去的人已经多达百万,哼,正好撞到枪口上了。” 刑知非感叹:“也都是些可怜人,20美金每个人,还不够这些蛇头吃饭的。卡明真的是在做慈善啊,只可惜用错了方法。” “恐怕卡明家族当初移民到美国来,走的也不是什么正规渠道。”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去移民局举报吗?” 郑克想了想:“去移民局阵仗太大了,况且移民局肯定先查卡明的家人,要查到卡明恐怕要费一番功夫。万一打草惊蛇了就不好。我们的目标只有卡明一个。” 他点开卡明的facebook页面,将简介中的邮箱地址复制了出来。 “你要发邮件威胁他?”刑知非看明白了。 郑克说:“如果我们举报到移民局和海军那里,协助非法移民的罪名他肯定要被撤职,而且要被判刑。这是犯法的,他就等着进去把牢底坐穿吧。是选择自己离职,然后带着家人避风头,还是选择去见法官,他自己看着办呗。” 他们找了个网吧,随便注册了一个一次性的邮箱地址,把邮件发出去。郑克准备收工:“委内瑞拉动乱,这些人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卡明想救助自己的族人,初衷是好的,但本质还是犯法。如果他愿意自己离岗,能把伤害降到最低,他和他的家人也不算白费心机一场。三天后,如果他没有离职,我们就去移民局。” 邮件限制的时间是三天。 郑克晚上给谢秋歧打电话,汇报工作:“卡明是个聪明人,想必会做聪明的选择。” 谢秋歧一边夸一边叮嘱:“干得不错。德州有点乱,你注意安全。” 郑克看着窗外的月亮:“我爱你。我很想你。” 谢秋歧在电话那边沉默片刻,轻声说:“我也爱你。” “我算不算有进步了?” “进步很大,回来给你一朵小红花。” “你知道吗?我之前在pornhub上看过一个很火的姿势……” 绕这么大一圈邀功的谢秋歧还真是没见过:“郑甜甜,你别得寸进尺啊。” 郑克心里已经开了花,对着电话就亲:“好嘛,或者不火的姿势也行。” 谢秋歧笑骂:“先把工作做完!” 挂了电话郑克嘴角还没掉下去。谢秋歧说爱他,这是第一次,虽然是在电话里,也是极大的喜悦。他终于得到这个人的心了,多么难得,多么曲折,但总算让他得到了。 他兴奋地去骚扰刑知非。刑知非也为他高兴:“祝你们俩长长久久呀。” “能不能长久我也不知道,他能喜欢我我就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了。”郑克说。 刑知非认认真真地分析:“秋歧是个有能力的,我看以后赚得比你肯定要多,这个男人吧,一旦能赚钱,心就容易花。况且秋歧从前还是苦过的,以后发达了,那肯定是要把以前没有享受过的享受回来的,你说是不是?你还是要小心看着他。” 郑克被他说得心慌了:“不会吧?秋歧不是这种人吧?” “哪有男人有了钱不享受的?”刑知非坚持己见:“你看看,古往今来,有几个男人发达了最后对发妻始终如一的?不是我对秋歧有意见啊,不然我不会这么忠心耿耿跟着他,他的能力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作为下属很有安全感。但是要和他做夫妻,那就不一样了。郑克,我跟你讲,男人有钱有势了以后,资本丰厚了,诱惑也多,你很难挡得住的。” 郑克已经在脑袋里把自己代入了糟糠妻的位置,他现在是和谢秋歧一起开荒,这个过程说不定还要好几年,等谢秋歧出息了,他也年纪大了,总不比那十七八岁、二十出头的花骨朵儿们娇嫩,到时候容色衰去、体力减退,谢秋歧还能看得上他什么?但谢秋歧只要有钱,六七十岁照样大把的人往他身上扑,他就一个人,怎么防得住这些狂蜂浪蝶? 刑知非见他脸色不好,察觉自己话说重了:“不过你也是男人嘛,你有家世又有学历,以后也不会差的。你们俩有这一段难能可贵的共患难的经历,你在他心里肯定也是不一样的。” 郑克握着他的手:“谢谢你,刑大哥,多亏你提醒我。我会好好看着秋歧的!” 刑知非觉得这孩子难得,拍拍他的肩膀:“你和秋歧都不容易,千万别走了我的老路。能有相爱的人在身边就是最珍贵的,钱啊权力啊都不要紧。” 郑克还要说什么,有人这时候敲房门—— “先生,客房服务。” 郑克没叫客房服务,去看刑知非。刑知非也要摇头。一瞬间,两人警惕心树了起来。 郑克去摸床头柜下面的枪,让刑知非去应门:“我们没有叫客房服务。” 外头甜美的女声回答:“这是酒店附送的服务。” 哪间酒店晚上十一点附送客房服务?这是专门让人犯错误? 郑克将一支枪在地毯上滑到刑知非脚下,一支枪自己拿着,他躲在门后靠墙处,示意刑知非可以开门了。刑知非单手靠背,单手小心翼翼将门上的栓条拉开,刚扭开门把,一股强劲的力道直接把门撞开了,门边擦着刑知非的手过去。 刑知非甚至没看清楚门外边是怎么回事,只听到女人惊呼,一个人影从服务生背后窜出来,踹开门就往里头开枪,“砰砰”、“砰砰”连着打了好几枪,刑知非在地上打了个滚躲开枪击。郑克从后头突袭,开枪击中对方的肩膀,男人转身过来对着他就是一脚,郑克一把抱住他的脚,用力一拧,连腿带整个身体一个三百六十度翻转摔在地上。 门口又有三个人要冲进来,刑知非上去堵门,“郑克,怎么办!” 郑克一只手折断杀手的腿,将唉叫连连的杀手扔在旁边。外头的人开始哐哐砸门,郑克看看窗户,酒店是落地窗,外壁光滑没有可攀爬的依靠,这么厚的玻璃也难砸碎。跳窗逃跑是不太可能的了。他做了个深呼吸,深沉地看着那扇濒临解体的房门—— “杀出去。” 作者有话说: 很多人觉得特朗普现在的移民政策很严格,但其实有数据统计过奥巴马任期遣送的非法移民比特朗普多,只是不太引人注意。 第35章 你这是雇佣保镖啊 郑克把断腿杀手的枪捡起来:“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职业杀手,比较像地痞混混。刑大哥,不要全杀了,留着活口,要问话的。” 刑知非看他的眼神示意,将门锁打掉,外头的混混一窝蜂冲进来,郑克抡起椅子就朝人砸,三个人纷纷躲避,被椅子砸得散开,领头的那个冲到郑克面前,手里握着一把匕首,交叉比划,挥得虎虎生风。郑克以防为重,被他逼得步步后退,直退到落地窗前,忽然一个假动作佯装绊倒,蹲**去,那个混混俯身跟上,被他一头猛地顶在肚子上,郑克顺手将人扛起来朝着落地窗就砸。落地窗被砸出浑厚的低吼声。 匕首脱落,掉在郑克的脚边,那混混还要挣扎,郑克拎着他的衣领,按着脑袋往落地窗上砸出四、五下,将人直接砸晕了过去。后头这时又有人偷袭,他反身抓着手里的混混当作肉盾代替承受伤害。后头的人见伤到了自己人,有点犹豫退缩,郑克将手里的人扔出去,掏枪射击,正中对方的小腿,那混混惊叫一声栽在地毯上。 另一边刑知非也不好受,不能杀人,他也不敢轻易拔枪,顺了厕所的皮搋子当家伙。第三个混混把他堵在淋浴间,对方是有枪的,他灵机一动胳膊肘翘起花洒开关,哗啦啦的洗澡水浇在对方身上,那混混还举着枪准备瞄准,这时候哪里看得清楚,着急忙慌地闭眼睛躲水。刑知非趁机一棍子敲在他脖子上,混混两眼一翻栽倒在水池子里。 中年工程师狼狈不堪地从淋浴间出来,身上半湿,他将混混拖出来扔在地毯上,郑克这边也结束了。由郑少爷挑了个看起来像是领队的混混问话。 “我要一个名字。”郑克踩着混混的脖子,居高临下:“谁派你们来的?” 那混混冷冷地说:“你别想从我这里套出半个字。” 郑克坏笑。好不容易有个当恶人的机会,他总算没有错过。 他环顾四周,找到刚刚掉在地上的那把匕首,牵起混混的手背:“啊,终于到了我喜欢的这个环节,我以前一直觉得这种事情挺帅的,看电影如果看到私刑逼供也特别好奇,但是这一路都没有给我个机会逼供,太好了,总算让我等到了。” 那混混的脸色有点僵硬。刑知非使劲儿憋着笑,郑克扮坏人扮得竟然有声有色。 “兄弟,”郑克看着混混:“不知道美国有没有,但是中国有一种古老的刑罚,特别疼,而且特别有效果,也不算很血腥。我们今天试一试,怎么样?我再问一次,谁、派、你、来、的?” 那混混闭上眼睛,仿佛装死。没一会儿,他感觉到寒冷的匕首在他的手背上来回蹭动,最后划到了指甲盖上,他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哆嗦,突然匕首尖猛地扎进指甲缝里,生生将整片指甲盖完全挑起来,剧烈的疼痛逼得他放声惨叫,他猛地睁眼,血淋淋的指甲掉在毛毯上。 郑克拉起他第二只手指,继续问:“我只要一个名字。” 混混冷汗直流,他动摇地哀求:“我们只是拿钱做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回答他的是匕首的带来的疼痛,尖锐的刀锋直往指甲缝最深处扎,第二只指甲片被挑起来,十指连心的疼逼得混混嚎啕痛哭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郑克仿佛很有耐性:“十只手指头,我们来猜猜,你能坚持到第几个,好不好?” 十分钟后,郑克将逼供录音和被五花大绑的混混扔在房间,用酒店的电话报警。 刑知非带着收拾好的行李把车开到酒店门口,两人连夜离开佛罗里达。 “他坚持到了第几个手指?”刑知非有点好奇。后半段逼供他没看到。 郑克想了想:“第六个吧,也算条汉子了。” “你是不是想过卡明会狗急跳墙,要杀我们?” “我想过,但是我以为他不会那么笨,真的走这条路。买凶杀人等于直接送个把柄到我们手上来,这个罪名现成热乎,他这下怎么也逃不掉了。” 刑知非笑笑:“他当然会走这条路。受人威胁,他肯定不甘心自请辞职。但是等着被举报到移民局也不是办法,一般人受到威胁会选择报警处理,他不报警,是怕警察真的查出来他和家人协助非法移民,所以只有最后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杀人灭口。他也知道,如果杀人失败,等于送个把柄上门,但是如果成功,他就能消除威胁。反正他什么都不做,也只能落个惨败,不如冒险搏一把。他错在了轻敌,没有找职业杀手上门。” “说明这不是他第一次受人威胁。也对,干这一行总有风险,但从前可能只是些流氓无赖找上门,都被他轻松解决了,他就以为这次也是同样的情况。如果他亲自来,恐怕成功率大一些,一个职业军人少将,我们俩还真的不一定能打赢。可惜,他为了避讳,还得找业余人士来帮忙。”郑克感叹:“下次还是带上牧羊犬吧,我们俩毕竟不是干这个出身的,还是有点危险。这次算是运气好。” 四个人按照与海盗约定的时间重新登船。 土行孙正在看电视,换了几趟频道,各大新闻台都在播同一条新闻—— “今天上午九点半,德克萨斯州警方正式介入调查海军少校阿尔弗雷德·卡明的雇凶杀人案件,涉嫌罪名还包括协助走私、贩卖人口等六项,一同被捕的还有卡明的父母、两名兄长和一名兄嫂。警察局新闻发言人透露,卡明雇凶在德克萨斯州埃尔帕索市的一家酒店行歹,凶手已供出受雇于卡明的事实。目前卡明已经被停职……” 电视被关掉,土行孙叹气:“闹得沸沸扬扬的,这几天都没有什么别的有趣的事情可以看。” 谢秋歧也不废话:“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你答应我们的事情呢?” “别急,这不是还在‘停职’嘛,又没有真的抓到他。” “证据确凿,批捕只是时间的问题。况且你只是要他消失在墨西哥湾,没说一定要杀了他。” 土行孙轻哼:“好吧,我可以先把你们的船和货物还给你。不过,合作的事情,等他被捕了再说。这夜长梦多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海盗将货船开回,交接给牧羊犬。 谢秋歧查看了船上的钻石,总算一颗心落回原地。 “来谈谈合作的事情吧。” 谢秋歧坐下来,将一小袋子钻石放在桌子上。 土行孙拨拉了一下袋子,讽刺地笑:“我从前从来没有听过你,看来如今人才辈出。” 谢秋歧不想多客套:“每条船给你百分之三的利润,你们护送我们的船从墨西哥湾一直到芝加哥港口,安全交接后算结束。怎么样?” “嚯,你这是雇佣保镖啊?”土行孙觉得他口气大。 谢秋歧拨弄一下鬓发:“不然,哪有那么容易赚的钱呢?” 土行孙摇头:“我们是海盗,不是私人保镖,让你的船过就过,没有护送的职责。” “百分之五。”谢秋歧提价:“你们最熟悉这片海湾,有你们,船才是最安全的,我必须保证接下来我的船万无一失。行就是百分之五,不行,我可以把同样的消息卖给美国海军,到时候武装直升机炸过来,我就什么都不能保证了。” 这话太冲,土行孙后面两个高大保镖二话不说端着枪就瞄准。 谢秋歧也不怕,大马金刀坐在原位:“你不用吓唬我,我什么吓唬都见过。你以为一个海军少校是这么容易搞掂的?不然你们自己去试试?既然我做到了,我当然要索取回报。百分之五没有任何看不起你们的意思,我只要保我的船。” “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土行孙眯起眼睛。 谢秋歧耸肩:“杀了我,我的人立刻会把‘无名氏N’的首领是侏儒的事情散播出去。” 土行孙拧着眉毛:“你以为人家会相信你吗?无凭无据的,就算你举报到警察那里,也要拿得出证明来才行。还是你以为解开这个文字谜底人家就一定相信你?” 谢秋歧笑:“玩游戏就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既然冒险玩这个游戏,让人猜你的身份,那就要做好被暴露的准备。至于能不能让人相信,那是我的事情,至少我把你的海军少校给赶走了,说不定我真的有本事让人家相信我呢?” “百分之三,”土行孙让步:“但是我不护着你的船。我们是海盗,不做这种事情。” 谢秋歧想过他不答应:“那就没有百分之三。” “你!”土行孙拍案而起:“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没有过分,这百分之三本来就是额外的。我帮你摆平卡明,你放我的船通行,这才是平等条约,我没有义务再付你额外百分之三。你要钱,就要干活。” 土行孙本来还想说,门外进来一名海盗,打扰了谈话。 那海盗在土行孙耳边悄悄说了几句才离开。 土行孙调整了一个表情:“临时有些事情,就不继续谈了。那百分之三我不要了,但你们必须对我的事情守口如瓶。如果我知道有人泄露了,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手软的。”他站起来和谢秋歧握手:“谢先生,你的运气真的不错,那就祝你今后也能好运连连吧。” 谢秋歧没想到事情突然有了变速,他以为还要苦谈:“还不知道尊姓大名?” 土行孙笑笑:“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是你自己不相信。” 原来他就叫哈兰·莫斯利。不是手下的名字,也没有借用。 谢秋歧点头:“希望下次有机会和你的兄弟聚聚。” 离开海盗的拖船,谢秋歧即刻联系尼古拉斯来取货。 他们耽误发货已经超过一个星期,为了补偿尼古拉斯的损失,谢秋歧不得不降价把这批钻石卖出去。郑克请缨带着货去和尼古拉斯交接。 “去之前重新检查一遍,清点好重量之后再走。”谢秋歧叮嘱。 郑克对检验钻石不太熟悉,把牧羊犬带着一起走。 二十分钟后,电话打到谢秋歧手机里。 郑克的声音有点慌:“货被掉包了。” 作者有话说: 郑克:当坏人的感觉真好。 第36章 我不想逃了 “货被掉包了。” 谢秋歧手指握得手机发白:“怎么回事?” 郑克回答:“看上去的确像钻石,用仪器验出来却不是,折射率差距很大……” 还没说完,电话被人抢走,牧羊犬的声音传过来:“是锆石。他们用锆石充当钻石,肉眼很难分辨出来,但是拿机器一验就暴露了。这帮**养的侏儒,一肚子坏水!秋歧,这样的货肯定是不能交出去的,否则我们的信誉就玩完了。” 谢秋歧做了个深呼吸:“等着,我现在过去。” 到了现场,牧羊犬焦躁地在原地踱步,唠叨—— “肯定是谈合作的时候换的。他们早有准备,故意以谈判拖延,什么‘不做保镖’都是幌子,为的就是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换货。那个突然进来的海盗就是来通知他换好了,这是一个信号,就不用谈了,因为他们独吞了钻石,这些仿冒品才值多少钱……” 谢秋歧一只手**装钻石的袋子里,掬起一把,让闪闪发光的宝石从指缝中流下。 “确定了?这是什么石头?”他问。 郑克解释:“锆石,也叫莫桑石,不是天然形成的矿物,而是百分之百的人造品。” “怎么造出来的?不要成本吗?” “法国人先从安定剂里面提取出来的晶体,但提取量小,后来被苏联科学家莫桑改造方法之后得以大量提取,最后合成的石头,因此得名莫桑石。因为硬度、光泽和透明度都和钻石**不离十,成为市面上钻石最成功的仿冒品。澳门街头那些卖首饰珠宝的小店子,也会拿莫桑石和钻石混着卖,莫桑石可以大量合成,成本还不到钻石的百分之一。” 谢秋歧自责:“是我太大意了,是我的责任。” “是那个土行孙太狡猾了,”郑克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怎么办。” “我会去和海盗重新谈。”谢秋歧说。 牧羊犬**来:“怎么去?人已经走了,现在要再找他们如大海捞针!这些海盗神出鬼没,根本搞不清楚他们的动向,去哪里找人?” 谢秋歧说:“我是不知道去哪里找,但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谁?” “阿尔弗雷德·卡明。” 郑克暗暗吃惊:“你要回去找他?我们刚刚害他停职了,他怎么可能帮我们?” “但是只有他能找到海盗,他是专业的。”谢秋歧说:“必须拿回钻石,没有了这批钻石,我们很可能会失去供货商,就等于一无所有了。卡明虽然对我们有仇,但是海盗的事情他不会不管,我们共同的敌人都是海盗。我会去说服他的。” 郑克拦着他:“你别冲动。他恨我们入骨,不止他,还有他的家人连带着都被捕,现在去找他,只会搭上自己的命,更不值得。” 牧羊犬和刑知非也不赞同:“秋歧,你冷静一点,办法我们慢慢想,但是找卡明太危险了。” 谢秋歧坚持:“没有更好的方法,海盗最怕海军,卡明剿匪经验丰富,如果他都对海盗没有办法,没有人能有办法。” “退一万步讲,就算卡明真的愿意帮忙、我们拿回了钻石,也只能解决这一回。海盗不可能同意我们的船在墨西哥湾通行,他们根本就不想和我们合作。下一条船,他们肯定还抢。那时候怎么办?”郑克说。 谢秋歧淡淡地说:“那就让他们从墨西哥湾消失。” 郑克瞠目结舌。站在后面的牧羊犬也露出个惊讶的表情。 轮到谢秋歧反问:“不然,你们想怎么样?行不通就离开墨西哥湾?离开芝加哥?然后去哪?哪个地方没有几条地头蛇?纽约有帆船手,墨西哥湾有海盗,我们要逃到哪里去才能找到一块能自由发挥的地方?” 这一问,让剩下三个人都闭嘴了。 谢秋歧看着郑克:“我不想逃了,郑克。先是逃离非洲,然后逃离纽约,到了长岛继续逃,好不容易在芝加哥下脚,还逃?郑士华能让我们继续逃下去吗?你不觉得累吗?” 郑克垂着眼帘捏着拳头:“我明白。” 最后是刑知非问了一句:“秋歧,那你想要什么呢?” 谢秋歧咬牙:“我要墨西哥湾!” 他和牧羊犬准备出发去找卡明。 牧羊犬收拾东西,谢秋歧去开车,郑克无法按捺不舍,悄悄下楼在停车场边上找到抽烟的谢秋歧。 谢秋歧站在一片烟气缭绕的初春中,站得时间久了,身上与脸上浸透了寒气,但他毫无知觉似的,郑克觉得他和这芝加哥的春天一样,冷是冷,可骨子里暗藏生机和希望。 郑克把他嘴里的烟拔出来,放在自己的嘴巴里吸了两口,对着他的嘴亲下去。 两人身上都是浓重的烟味。 “答应我,顾着自己的命,不要冲在前头。”郑克低声说:“你不要忘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我还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谢秋歧终于露笑:“会哄人了。”他意犹未尽咬郑克的嘴唇:“你是不是总爱哄我?” 郑克吻他的嘴角:“是我爱你,胆子大一点,把那个‘哄’字去掉。” 谢秋歧交代他:“看好这批锆石,这是证据,不能弄丢了。另外,你去和尼古拉斯、奥拉打电话联络,把情况说清楚,该道歉道歉,该服软服软,不要说谎,实际情况是什么就说什么,一个字不要编。” “好。如果他们问什么时候能发货、还款,怎么说?” “就说再给我十天的时间,十天内如果再还不上款、发不了货,要断绝生意往来我也接受。我一定会想办法把钻石和钱都拿回来。” “你真的不要我去?” “上次摆平卡明是你去的,总该轮到我一回。况且如果我们被抓,还有你和老刑可以指望。” 谢秋歧搂过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如胶似漆分不开,只听身后一辆面包车疾驰而来,在他们身后停下。 谢秋歧没有太在意,只以为是旅馆的其他住客。不料车门呼啦一开,下来七、八个人,一个麻布袋从后头套上来,拽着他就往车子上拖。他剧烈挣扎,布袋子紧紧捂着他的口鼻,呼吸被抑制,眼前很快就黑下去。 幸好还有醒来的时候。谢秋歧只觉得臭,腥臊的味道像动物粪便。 刚抬起眼睛,就见郑克两手举高被吊在天花板上,他本能地皱了皱眉,迅速冷静下来,环顾四周环境。他身上没有绳子束缚手脚,尚能活动,但栅栏将他和郑克分开两个隔间。‘牢房’紧锁,地板上到处是干草、毛发和粪便,外头坐着两个守卫,一道大门离他最多只有十米。 ——这个地方倒是有点像马厩。 不久,一个男人领着下属进来。 走近了,谢秋歧才看清楚面貌,正是阿尔弗雷德·卡明。 两个人第一次打照面,卡明比照片上更精神,他衣着简单干净,头发胡子理得整洁,即使这几天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人没有一点颓丧气,不愧是海豹队出身,一个心理素质过硬的军人。 他命人用冷水把郑克泼醒:“就不用多自我介绍了吧?郑先生,你在德州伤了我的人,就应该想到自己也有今天。” 郑克呛了水,咳得满脸通红:“......停职......停职期间知法犯法,你的明天会更糟。” “我停职因为谁?还不是你还有你那些畜生不如的海盗朋友。” “你协助非法移民,滥用职权、以权谋私......不是我害你,是你自己本身漏洞百出……啊!” 卡明抬起马鞭狠狠就往他身上抽去,不由分说,左右开弓,连续抽出十几下!单薄的衣料被打得稀烂,露出身体上一道道破皮渗血的鞭痕。郑克咬紧牙关被打得冷汗直流,硬是没哼出一个音节。旁边谢秋歧露出一个紧张的表情,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卡明注意到了,不怀好意:“啧啧,多好的伙伴啊,舍不得你受刑呢。要不我们来问问你这位朋友他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郑克哪里能让他去碰谢秋歧:“你要什么冲我来,和他没有关系!” 卡明对着他的胸口又是一鞭子:“没让你说话,闭嘴!” 伤口皮开肉绽,飞溅的血水沾在鞭子上,顺着凶器滴落,地板上很快下雨似的遍布血洼。郑克嘴角也破了,睫毛上沾满汗珠,手上的绳子勒得太疼了,手腕连同两条手臂好像都没有了感觉。他喘气不匀,笑起来勉强:“堂堂美国海军少校,也不过就是个只会发脾气的野蛮人。” 卡明不怒,放下鞭子,让手下换上小刀:“那就让你见识见识野蛮人的手段吧。” 他立起刀尖,顺着裂开的皮肤游移,忽然刀口狠狠往伤口里一扎,刀锋片肉似的缓缓割下一片肉来。 郑克疼得差点昏过去,怒斥:“畜生——” 卡明狞笑:“告诉我,哈兰·莫斯利在哪里?” 郑克强撑着神志,一口血喷在他脸上:“我不知道!” 小刀如野兽的利齿又咬上来:“说!” “不知道!我们不是一伙的!” “哈哈,你还想糊弄我?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你们的动向的?当然是哈兰·莫斯利告诉我的。你们刚离开公海,他就给我发信息,说你们打算去芝加哥。我从来没有和芝加哥人打过交道,你们害我,无非就是帮海盗做事。如今被海盗出卖弃卒,你当然不想承认你们是一伙的。” 谢秋歧背对着他,听到这话暗暗吃惊。 难怪土行孙有自信把他们放走。他一直有疑虑,为什么土行孙敢换掉钻石不怕他们再找上门,毕竟那是谢秋歧的最后一根稻草,逼急了谢秋歧真的把事情捅到海军那里去,满天下地昭告海盗是两个侏儒,到时候海军真的把海盗的船炸了,多少钻石也不值得。在此之前谢秋歧以为,这只是海盗过于自信,觉得美军抓不到人。原来土行孙还留了一招,将卡明引来,杀了谢秋歧和郑克,自然就不用担心有人泄密。 他、郑克、卡明和整个海军都被这帮海盗玩得团团转。如今只等卡明和他们自相残杀,海盗坐收渔翁之利。 这几个小矮人身高不够,脑袋却是一个顶十。 能够制霸墨西哥湾二十年,果然不是吹出来的。 郑克惨叫,剜肉的剧痛能让神形俱灭。血流如注,将他脚下的草皮染成黑紫色。 谢秋歧忍不住了,喝止:“卡明,你现在才是正中海盗下怀!” 果然,卡明停下手上的动作。 谢秋歧耐心解释:“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海盗要引导你来抓我们?无论是借你的手杀了我,还是借我的手杀了你,唯一没有任何坏处的是海盗!你已经是停职接受调查的人了,杀了我们,罪加一等,判刑肯定会更加严重,在牢里呆个二、三十年,你觉得谁最高兴?还不是那群海盗?我们死了,就少了人来和海盗分一杯羹,我还有一整船的钻石留给他们,这些钻石就够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卡明说:“别扯我,是你自己没用,被海盗利用又抛弃。早点告诉我哈兰·莫斯利在哪里,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放了你们。” 这时外面有人叫他,仿佛有急事,卡明只能放下刀暂时离开。 前脚跟刚走,谢秋歧赶紧让人放郑克。 那属下起初不愿意,谢秋歧威胁:“他在失血,如果他死了,你们少校别说问不出东西来,又多一条杀人罪,你要是为他好,赶紧放人!” 属下竟然被他说动,真的把郑克放了下来。 郑克已经接近半昏迷,他疼得意识有点涣散。卡明在的时候他强行撑着,等人走了他终于撑不住了,脑袋一歪就要睡,谢秋歧冰凉潮湿的手摸到他的脸:“郑克,郑克,不能睡,你看着我……” 郑克缓缓抬起眼睛,愣住:“你……哭了?” 谢秋歧才发现脸上是眼泪。他握着郑克的手:“我会想办法,我们会出去的。” 郑克的心揪起来,脸上还带笑:“......没事,我没事......你不要哭......” 谢秋歧擦了一把脸,眼睛还是红的,握着郑克的手在抖。 郑克用尽力气越过栅栏的空隙去碰他的脸。他以为在谢秋歧的字典里是没有“哭”这个字的,被送到非洲没有哭、在纽约被追杀没有哭、甚至被对手踩着脖子的时候都没有哭,却因为看自己受刑掉了眼泪。他怎么担得起? 真是造孽啊。 作者有话说: 秋秋哭了。 第37章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郑克恍惚了,谢秋歧的眼泪掉在他的手背上,就是下一场苦雨。 他觉得疼,锥心刺骨,他的血和谢秋歧的泪混在一起。 因为血泪相融,所以生死与共。 “郑克、郑克!”谢秋歧在叫他的名字。 郑克真的太疼、太累了,尽管他非常想回应一声,还是没敌过压将下来的沉重的眼皮。 谢秋歧咬牙站起来,叫人:“他需要医生,他这样下去会死的。” 看守也很无奈:“不是我不愿意给你们叫医生,是少校不允许。” 就是他刚刚放了郑克下来,谢秋歧赌他为了卡明好:“有没有救急的止血药和纱布?盐水也行,你们少校下手没有轻重,他如果死了,你们少校会后悔的。” 见那看守有点犹豫,谢秋歧添了把柴:“兄弟,这是为了你的少校好,我知道你是为了他着想的。他现在昏了头,没有理智,一心只想为自己复仇,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样只会毁了他自己!你们难道要跟着他犯傻吗?你现在救人一命,我保证,如果法官到时候要我们作证,我们会尽量往对他好的方向说的,这才能帮到你们少校。” 看守被他说得动摇了,从自己的背包里取了止血纱布:“只有一点阿司匹林和纱布,是我们日常备着的。勉强用吧。别让人看出来。” “谢谢你。”谢秋歧感激地把纱布接过来,“这份恩情我会记得的。” 给郑克的几处流血伤口包扎后,谢秋歧又喂他吃了两片药。 谢秋歧说:“我需要见卡明,麻烦你帮我叫一下他吧。” 看守去叫人,过了二十分钟卡明才回来。他的脸色不太好,仿佛刚刚发过脾气。 “看来外面的情况也不好,”谢秋歧猜道:“警察在找你吧?你私自离开居住处,他们找不到你,多半是觉得你畏罪潜逃了。是不是已经下通缉令了?” 卡明本来没注意他,只以为郑克才是主谋,这时候谢秋歧气势强硬,压得他不得不注意,用狐疑的眼光看着谢秋歧:“你想说什么?” 谢秋歧反问:“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共同的敌人都是海盗,是莫斯利兄弟。我们合作,把海盗引出来,一网打尽。我安排你离开美国,护送你和你的家人一同走。这样你就可以避免牢狱之灾。怎么样?” 卡明抱臂挑眉:“我凭什么相信你?” “只有这样你的结局才是最好的。在美国,不论如何你即将面对十年以上的牢狱之灾,条条都是重罪,你的家人也逃不过去。你母亲年迈,能吃得消女子监狱里面那些折磨吗?你还有兄弟姊妹,有多少牵扯进协助非法移民的案子里面来?你这样执迷不悟,要一个人拖着整条船共沉沦,你也甘心?你没有别的路可以选,只有离开美国。”谢秋歧说。 “你们害得我沦落到这个地步,现在又说来救我,你以为我傻?”卡明被他说得动气。 谢秋歧真诚地说:“我很抱歉,我们着了莫斯利兄弟的道。从前的事情的确是我们不对,等这件事结束了,你们离开美国,我会准备好一笔钱补偿你们的。” “补偿?你们这些商人,以为什么东西都能拿钱来衡量。” “你失去的东西当然不是以钱能弥补的,但是有钱比没有钱肯定好过。如果你答应,我保证把你和你们家人安安全全送出美国,拿着钱,你们还能到别的地方经营生活,不然,你可以继续把我们留在这里,直到警察找到你都不可能从我们嘴里知道海盗的下落。” 卡明神情复杂地看看他,再看看郑克,心里自有一番斗争。 “你们和海盗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谢秋歧简单交代了经过:“如果你要证据,那一袋子锆石还在,你可以去汽车旅馆看。我们损失了至少五百万,还不包括运输费和人力成本。我们和你一样,都是海盗的受害者。” 卡明很不甘心:“你们利用我去讨海盗的欢心,没讨着好处,回来打算继续利用我剿灭海盗?我在你们眼里也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是,我就是利用你,但我讲信誉,答应你的事情一定做到。你现在也只有我能利用。没有我,你和你的家人都要完。” “你!你还大言不惭?” “成年人本来就是相互利用。况且我对你诚实,没有说过一句谎话,我惭愧什么?” 卡明脸色很不好。他知道谢秋歧说得对,他咽不下这口气。 谢秋歧说:“你伤了郑克,你以为我很开心找你合作?我还咽不下气呢。咱们俩干脆都噎死好了,让莫斯利兄弟继续在墨西哥湾畅行作恶吧。下到地狱里,我们还可以继续再辩谁是谁非。” 哪有人这么说话的。卡明撇撇嘴:“你......真的能把我们全家送出去?” “不难,我有渠道可以拿到假护照,送你们先去墨西哥。”谢秋歧很肯定。 卡明做了个深呼吸,终于叫来看守给谢秋歧开牢门。 知道他同意了,谢秋歧终于松一口气:“给郑克找个医生、治好。接下来合作的事情都由我来把握,他只是执行者。” 卡明也提条件:“那我要先拿到护照。” 谢秋歧站起来和他握手:“没问题,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卡明让人将郑克抬到房间里去。马厩里毕竟冷,四面透风的墙,两人不便在这里谈话,也转移到旁边的房间。谢秋歧跟着他走,一路不忘观察,外头是白天,周围像是一个荒废的农庄里,田埂经年不休已经杂草重生,勉强能看得出来当初规整出来的形状。 房子前有大量的佣兵把手,各个重装武装,看得谢秋歧啧啧称赞。 “这什么地方?”他问卡明:“都是你的人吗?还是海军?” 卡明意味不明地笑了:“我救了那么多人,总有些有用的。” 那就是移民了。谢秋歧暗暗吃惊,卡明私下拥兵自重,表面上是海军少校,背地里完全可以是一方军阀。这些人聚在一起,要是有个什么事,恐怕会造反暴动。 “你救自己的国民,心情可以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多佣兵?”谢秋歧问。 卡明说:“我的家人都在做这件事,总要有人保护。德州非法移民太多了,流氓、强盗、杀手、毒枭、黑社会……这里就是个大染缸,不自己保护自己,我们活不下来。” 两人走进屋内,卡明的母亲正在厨房里,见到儿子回来,端了玉米饼和牛油果酱出来招待客人。屋子里很热闹,这是个人息旺盛的家族,不时从二楼还传来儿童打闹的声音。 谢秋歧不饿,没碰食物。卡明也不想给他吃,但不好拂了母亲的面子:“这是妈妈手工做的果酱,委内瑞拉人吃东西不能少了牛油果酱,三餐都能见到。尝尝吧,味道很好的。”他做了一个沾果酱的玉米饼给谢秋歧。 味道其实不差。谢秋歧见到楼梯口有女孩子偷偷扒着墙偷看他,笑着打招呼,那女孩害羞地躲了回去,被卡明严厉地叫了过来。 小女孩扯着哥哥的袖子撒娇,用流利的英语说:“哥哥,他长得真好看。他叫什么名字?” 卡明将妹妹打发下去。 却听谢秋歧低声说:“很抱歉,让你的家人沦落到这个地步。” 卡明愤懑地放下玉米饼:“我的确做错了事情,郑克说的没错。但是,是美国人先把委内瑞拉搞乱的,弄得国内乌烟瘴气,到处打仗,如果能在自己的国家平安快乐地生活,谁愿意千里迢迢离开故土,客居他乡?这些孩子要是在委内瑞拉,连书都读不上,他们有什么错?” 这个问题谢秋歧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也许这世上很多问题就是没有对错之分的。 “先讨论一下接下来怎么办吧。”谢秋歧说:“我没有对付海盗的经验,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了,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剿灭这帮海盗?” 卡明嘟囔:“你就别讲谦虚了。害我一次,转头又理直气壮地和我谈条件的,你这种人我还真是第一次见。你不像是带着一颗空脑袋来办事的,你先说,说不好我帮你周全。” 谢秋歧也不和他讲客气:“我只见过这俩兄弟其中一个,他说他叫哈兰,我也不知道他是哥哥还是弟弟。他那个兄弟反倒从来没有现身过。我在想,是不是可以从他兄弟身上下手?” “那是弟弟。”卡明补充。 “你认识他们俩?” “我在墨西哥湾呆了两年半,连对手叫什么、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我这个海军少校就真的白做了。不过要知道这些信息也是做出了无数功夫才得到的。我没见过真人。” “你还了解什么?” “哈兰这个弟弟强势、好大喜功、爱冒险,所以他也露面的机会也多。但哥哥低调倒不是因为真的脾气软,据说是在一次抢劫中受伤了,从此行动多有不便,才放手弟弟在前台做主。如果我们能够找到这位兄长,以此来引哈兰入瓮,说不定能一举歼灭整个组织。” “但是要找这位兄长恐怕不容易吧?他带伤在身,说不定藏得更隐蔽。” “我不知道具体藏在哪里,但是我可以肯定,他藏在船上。” 卡明叫人拿来墨西哥湾的整个地图,将图纸铺在饭桌上与谢秋歧一起看。 “我们的情报显示,他们在这个区域出现得比较频繁,”卡明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圆圈,“如果真的要打起来,我们需要三到四艘快艇、一架直升机,最好是武装直升机,还要大量的武器。不要小看这帮海盗的设备,在和他们交手过的海军甚至见过船上有火箭炮。” 谢秋歧想了想:“直升机我倒是可以搞到,但是要有会开飞机的人。” “我是海军,你别看我。我不会开飞机。”卡明说。 那这个问题留后再议。 “你刚刚说他一定藏在船上,有什么证据?”谢秋歧问。 卡明说:“我们曾经逮捕了一个海盗,他是两兄弟贴身的人,虽然在海盗中级别不高,但是跟着两兄弟的时间很长。我们对他进行了逼供,他吐出来的东西不多,其中有一点,这俩兄弟很久没有下过陆地了,自打做了海盗,十年如一地呆在船上,几乎忘记了陆地是什么感觉。” “那他赚的钱和搜刮的东西总要转移吧?家人呢?”谢秋歧惊讶。 “他们俩本来就没有家人,是一对孤儿兄弟,钱财我们怀疑是通过兄弟和属下转出去的,很难查到。” “赚了这么多钱,享受不到,有什么意义?” “做到这个地步,恐怕已经不完全和钱有关系了。” “什么意思?” “他们俩统领墨西哥湾多年,名声在外,成了传奇人物。你知道有多少败类以他们为偶像吗?能够成神的感觉不好吗?” 谢秋歧点头:“能不能利用这个贴身的人将莫斯利兄弟引出来?” “我们抓了他已经有大半年了,两兄弟多疑,肯定会怀疑自己的人已经叛变,不会轻易现身的。”卡明说:“莫斯利哥哥有伤在身,他有个医生是经常给他看病的,我们追踪这个医生已经很久了,已经搜集了大量的线索。这个医生在佛罗里达州有一个住处,女友也住在这里。他每周会到这个地方来看望女友。我们可以埋伏在佛州,先抓医生,不愁莫斯利哥哥不出来。” “可靠吗?” “不可靠也只能试一试,只有他了。” 谢秋歧想了想:“这个医生我去抓吧。外头到处是找你的警察,这时候你出去也不方便。况且我们都是生面孔,不容易引起医生的怀疑。” 卡明点头:“抓到人,我在墨西哥湾接应你们。” 谢秋歧心里还想着郑克的伤,要上楼看望。 医生从房间里出来,表示伤口已经处理,人也醒了。谢秋歧进去就见到上半身包成粽子的郑克,郑少爷还虚,被谢秋歧握着手只感觉手心一烫。 “我要去一趟佛罗里达,你就呆在这里养伤,等我回来,乖。”谢秋歧吻他。 郑克点头:“好。”他能看得出来谢秋歧心情很好,伸手碰了碰谢秋歧的头发:“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吗?” 谢秋歧蹭他的掌心:“你已经替我受了伤了,剩下的我来吧。” 如果不是郑克受了伤,他多希望能拥抱他。 还没离开,他就已经想念郑克的怀抱了。 作者有话说: 攻克了卡明。 第38章 可能影响那啥功能 佛罗里达州,迈阿密市。 “甜心,我回来了!”男人开门说:“你在吗?” 他心情很好,昨天甜心发来短信说她买了龙虾,会做他最喜欢的龙虾面。所以今天他早早地下了船就往家赶,通常他一开门,她就会跑过来扑进他的怀里,怎么这时候没在? 男人换好拖鞋往客厅走,客厅没有人。旁边的餐厅里,一个瘦高俊美的亚洲人坐在餐桌上,正将龙虾肉放进嘴里。见到他进来,亚洲人礼貌地笑了笑:“科勒医生是吧?您好。” 他的女朋友四肢被绑、胶带封嘴坐在厨房的地板上。 男人扔下手提包就要跑,门口一个独臂持枪的黑人堵了进来。 “嘿,医生,你想去哪里?”黑人坏笑:“才刚见面,别急着走嘛。龙虾还没吃呢。” 医生吓得额头冒汗,步步退回餐厅里。谢秋歧还坐着,示意牧羊犬别吓着人。 “你们是谁?”医生哆哆嗦嗦地问:“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抓了我也没有用!” 有没有用现在谢秋歧说了算:“别急,我们聊聊。” 被牧羊犬的枪管逼着坐下,医生抹了抹汗,只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谢秋歧笑着把女朋友拉起来:“你看,你被绑了,你的男人第一时间是自己逃跑。这么不可靠的男朋友还留着干什么?我看杀了差不多了。” 他把手枪放进女人的手里,告诉她:“杀了他,我就放你走,怎么样?” 女人双眼含泪,愤怒地看着自己的男朋友。医生吓傻了,连连摆手:“甜心!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我是爱你的啊!我……我……” 女人落下眼泪来,谢秋歧拉着她的手指搭在扳机上。 医生大叫:“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的!不要杀了我——” 谢秋歧把枪收回来,让他坐下:“慢慢说。你给莫斯利哥哥当个人医生多久了?” “我……我是从去年四月开始做他的医生的,快一年了。” “他受的是什么伤?一般什么时候给他看病?” “他全身有好几处伤,最严重的是左腿膝盖。去年在一次抢劫里,他的膝盖骨中弹,几乎被完全击碎。虽然移植了人工膝盖,但排斥反应很强烈,走路都困难。他还经常性地背痛、头痛和多处其他关节性疼痛,一旦到了雨天,风湿反应上来,床都下不来。每次下雨的时候,我必定要全天候地在船上候命,二十四小时离不开舱房。” “除了你,他船上一般还有多少人?” “不少,巡逻的、开船的、后勤的……总不少于十……十五个吧。” 谢秋歧和牧羊**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谢秋歧说:“医生,我需要你的帮忙。如果你老老实实按照我说的做,你和你女朋友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但是如果你做不好,坏了我的事,我会把你丢到海里喂鲨鱼,嗯?” 医生拼命地点头:“你说,我都做,我什么都做。” 墨西哥湾跨越热带和亚热带,全年高温多雨。四月春夏之交,正是台风频发的时候,他们等到三天后的雨天,果然,海盗开始催医生上船。 傍晚,谢秋歧和牧羊犬随医生搭快艇接近海盗船。和土行孙所在的拖船不同,这是一艘小型货船,可以看到船尾甲板上堆积着大量物资货品,有看守在船沿巡逻。 能上去只有医生,其他人不允许登船。谢秋歧将快艇往回开出一段后,再折返回来,佯装医生落下了东西,让牧羊犬上船去送。接应的守卫不防备,被黑人利落地割喉。 牧羊犬在前头开路,谢秋歧攀上绳梯登船,两人先解决船上的船员。 天黑得要吃人,细雨湿雾,大船在迷障中成了一条落单的鱼,这时候谁都能给它一击。 谢秋歧快速钻进后甲板的货物堆中间,两名船员拿着手电筒、抱着枪巡逻过来,情急之下,他跃上货箱,蹲在高处躲开手电筒的照射。只等两人过来,他从高处突然跳下来,骑在一人肩膀上双手把着脑袋用力一扭,只听脖子脆生生断裂,那船员甚至没来得及叫,无声倒下。 另一名船员要端枪,谢秋歧揪着尸体堵住枪口,好悬没发出声音,谢秋歧带消音器的枪再补一击,这才送命。 将尸体藏住货箱后,谢秋歧快速地向驾驶室移动。 他的步伐极轻,几不可闻,走动如一只捕猎的猫科动物。刚上楼梯,迎头就是一名船员,但对方没抱枪,要去掏**的武器,动作显然慢了。谢秋歧抬手一枪,将那喉咙射了个对穿,尸体从楼梯上摔下来,他接下尸体,温热的鲜血浇到他脖子上,与拍在脸上的冷雨形成对比。 再登上二楼,走道上没有人,他隔着门等了一会儿,敲了敲门。 有人来开门,谢秋歧一枪毙命。 船员倒下去,里头有人叫起来:“来人!有人劫船!来人啊——” 驾驶舱里有四个人,大副、二副、三副和一名后勤。见有人闯入驾驶舱,二副拔枪攻击,谢秋歧随手拉过旁边的椅子,以椅背为盾,蹲在椅子后前进。眼见后勤护送着船长就要逃跑,他将椅子甩出去,“哐当”将驾驶舱门拍上。 四位同时抖了抖,胆战心惊地面对着这个男人。 谢秋歧站起来,敞开外套露出两把机关枪,笑笑:“不好意思,今天只有我能出这道门。” 船在台风中剧烈地摇摆起来,巨浪抬起船尾,将它高高地往上抛,船身倾斜将近45度。 谢秋歧两手各持一枪,身体在地板上滑过,两边持续炸开的火光强烈到他看不清楚目标。枪声伴随着子弹壳乒乓落地极其富有节奏,地板上很快落了一地的弹壳。那发烫的金属壳擦着谢秋歧的头皮过去,燎掉一缕头发。 弹匣打空了,他来不及换,所幸扔掉枪空拳应敌。二副也打空了手枪里的子弹,军靴一抬,千钧之力扫向他的脑袋。船尾沉下去,船头翘起来,那腿不仅扫空砸在沉重的操作台上,整个人顺势往后倒,砰地被甩在玻璃窗上。谢秋歧眼明手快抱住了方向盘,圆盘不受控制地疯狂打转,船体已经是一只跷跷板。方才拍门的椅子滑过来,谢秋歧腾出一只手抄起来就往二副身上砸。二副侧身避开那致命的木器。 三副见状要来帮忙,他已经受伤了,仍然拼命地冲上来,用皮带勒住谢秋歧的脖子将人生生拖开。两人合抱滚到窗户边上,二副沉寂挣扎着爬起来,冲上来杀红了眼睛:“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谢秋歧一手卡着脖子上的皮带,双腿蹬地,被勒得几乎产生脑袋爆裂开来的幻觉。他去够掉在操作台下面的一只扳手,指尖用尽全力将那扳手抡起来往三副脑袋上砸。 “啊啊啊啊——” 砸没砸中他是看不清楚,但脖子上的皮带一松,听见三副的鬼号声,大概也知道砸中了。 天旋地转的视线里,谢秋歧企图扶住什么平衡一**体,一颗子弹突然从后方正中下腹。他只觉得肚子一凉,剧烈的疼痛仿佛另一条皮带抽中他,他张了张口,想发出一声疼痛的呼声,但没叫出来,他只来得及捂住肚子,眼睛甚至没能对准焦,看一看是谁开的枪。 玻璃上拖出一条殷红的血痕。在朱砂色的世界里谢秋歧努力地抓住了一点神智,视网膜上出现二副得意的笑脸,张狂的表情很快化成了海盗旗上狞笑的骷髅头。那是死神降临的征兆。 ——我要死了吗? 他仿佛能听到二副匍匐的声音,特别重,特别闷,像个笨重的麻布袋子在地上拖拽。谢秋歧在心里估算,二副手上的枪肯定是只有一颗子弹,这颗子弹现在就在他的肚子里,所以二副没能补上第二枪直接让他毙命。 这是反击的绝好时候。 但肚子上的疼痛几乎把谢秋歧的注意力完全击垮,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地方受伤可以这么疼。二副靠近他,他要徒手杀了谢秋歧。谢秋歧的心跳不能再快了,有一瞬间他脑袋里是空的。 然而变化就出现这时候!船体再次掉换角度,船尾陡然被掀到风口浪尖上。 二副好不容易爬了一段又被甩出去,头狠狠撞在储物柜的边角上,颈椎当场断裂,健壮的海盗连叫都没叫出来一声,死了过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 谢秋歧捂着肚子,浑身汗湿,脸上半是血液半是灰尘,勉强从窗边爬起来,他像是在地狱里里淌了一趟回来的,踉踉跄跄地挨到了驾驶室的门边。离开之前他回头确认了一眼,四具尸体完整无缺。 门一开,新鲜的海风和雨水将他身上的血气冲刷走,他贪婪地嗅了一口空气。 “谢,我这边搞掂了,全部清除。你怎么样?”牧羊犬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 谢秋歧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抱着门:“还好......嘶......已经控制驾驶舱,但你可能要来接我一下。” 牧羊犬见到人的时候吓了一跳,他一边通知卡明的人从海岸出发与他们汇合,一边将谢秋歧扶进下面的休息室。 土行孙的哥哥和医生在那里。侏儒海盗正睡在简易的行军床上,兄长的模样和弟弟有八分像,不同的是,这位毛发过于茂密,也许卧病在床太久没打理,他的脸几乎被淹没在头发和胡子里,原始人似的。被子下面露出一截玩偶般的短腿,膝盖肿得比拳头都大。 医生也正结束他的工作:“我给他注射了一点吗啡,他至少能睡到明天下午。你们让我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我……我可以离开了吧?我保证什么都不会说的!” 牧羊犬瞪他:“没看到这么大一个伤员在这里吗?赶紧给他止血治伤!” 可怜的医生给谢秋歧看了伤:“他要立刻做手术,子弹的位置不太好,骨盆伤了,搞不好会残疾的,甚至可能……可能……” “可能什么?说!”牧羊犬不耐烦地催促。 医生无辜地看着他:“可能会影响……影响那啥功能。” 饶是能说会道如牧羊犬竟然被噎得无话可说。 谢秋歧已经很虚了:“先取子弹吧,真的影响了再说。” 保命要紧。他想,好起来再回驾驶舱给二副补一记扳手。 外头雨势开始大了起来,卡明跟着手下上船的时候,甲板的地面湿滑得几乎站不住。 他指挥人上下搜巡了一遍货船,又绑出两名船员,这艘货船才算真正被掌握住。 “少校,船上还有好多补给!”手下兴奋地来报告:“水、油、食物,还有金条、宝石、武器。我们算是发了,就这一船的东西,下半辈子都足够活了。” 卡明明白了,海盗截下的东西都在这条船上呢:最终海军少校把握住了驾驶舱里的船舵,高兴地一挥手:“回港——” 作者有话说: 谢秋歧:青春正盛就得了隐疾,我真是太难了。 第39章 钻石在哪里? 谢秋歧觉得心跳很慢,麻药使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天花板上有一片蜘蛛网,新网旧网套叠勾连,千丝万缕从头顶垂下来。他一会儿见到郑克对他说我爱你,一会儿是二副得意洋洋的脸,再过一会儿,胡乔波的死状浮现出来,混乱的面孔重合、错位、变化,他像那只小心翼翼的蜘蛛,唯恐苦织的世界,落得破碎的下场。 他想,人生,究竟是兜得住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用手术钳夹出一枚血淋淋的金属子弹放在他面前。 “拿出来了。骨盆应该没有骨折,比想象中好,我就不动手术了,外贴药膏吧,保守治疗对身体损伤还小点。”医生说。 他点点头。外头狂风暴雨,船晃得厉害,他却觉得安心,没一会儿就睡过去。 后来有人把他抬到担架上,颠得太厉害了,把他颠醒了一次,但身体实在累,很快又昏过去。 这一觉没有做任何梦。仿佛是郑克在旁边说了什么,他懒懒地睁开眼睛。 郑克身上包一圈纱布,他身上包一圈纱布,成双成对的伤员。场面十分新鲜。 “我已经拍了照,谢,以后你不给我加工资,我就把这张照片往外传。”牧羊犬笑得龇牙咧嘴,晃晃手里的手机。 刑知非把他打开:“你别胡闹,我看还是要再找个医院全面做个检查,至少照个片子看看。这个医生做得怎么样我们也不知道,要是做得不好、留下后遗症可就麻烦了。骨盆受伤不是闹着玩的,我叔叔得过一次,做手术都要签风险协议,瘫痪了不负责的。” 谢秋歧轻轻咳了一句,声音还低:“不用。” “要。”郑克握着他的手:“我去联系从前给我专门看病的医生,他是华盛顿大学医学系内科主任,肯定比这庸医好。” 谢秋歧还要说,郑克赶紧先顶回去:“我说要就要,这事没道理讲。” 小少爷一向脾气是最好的,难得这样搞专制。 牧羊犬要开口,“刚刚那个医生说后遗症……” 还没说完,叫谢秋歧一记眼刀杀过来,赶紧闭嘴了。 郑克不知所云,黑人杀手硬生生拐了个弯:“……说后遗症是绝对不会有的!对,绝对不会有的。不过再看一看别人也不是不可以嘛……” 谢秋歧知道郑克不会善罢甘休:“我答应你,再找个其他的医生看看,你就别劳动人家主任了,大老远地跑过来。况且你联系旧人,说不准会把郑士华引过来。我看这医生也不见得这么差,没点本事不至于呆在海盗头子身边伺候这么久。” 他说得也有道理,郑克只好退一步。 “德尔,医生和那土行孙的哥哥呢?”谢秋歧问。 牧羊犬说:“人都关在马厩里了,卡明说,等你好点,他和你一起问话。” 谢秋歧支起身体:“现在去。” 马厩里潮湿,腿脚不好的海盗疼得脸色铁青、嘴唇灰白。饶是这样,他忍着剧痛,一点声音不发。 谢秋歧见他如此能忍,暗道这对兄弟的性格竟迥然不同,土行孙易怒暴躁,他哥哥却是个阴沉冷静的性格,恐怕是个城府颇深的,换货的事情他应该也参与了不少。如果不是这位兄长久病缠身,两兄弟认真合伙起来对付谢秋歧,谢秋歧还真不一定是对手。 卡明见他走路都勉强,皱眉:“怎么就下床了?” “没事。”谢秋歧摆手:“继续吧,不用管我。” 卡明看看腿疼的海盗:“嘴巴硬,又特别耐痛,比蚌壳还难伺候。” 谢秋歧想了想,让人给海盗喂止疼药。二十分钟后,药效上来,海盗的脸色明显松缓。 “海盗常年在海上生活,风湿、关节炎是职业病,你又膝盖受伤了,病症就更明显,疼起来生不如死,还说什么话,能保持理智就已经很不错了。”谢秋歧笑道:“好点了吧?” 那海盗冷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谢秋歧放下语气:“莫斯利先生,你们这些海盗没有任何信誉,答应了我谈合作的事情,反手就把我卖了,让我和卡明自相残杀,还调换了我的货物。你说作为回报,我应该拿你怎么办?听说迈阿密很多船主吃过你的亏,我把你交给他们怎么样?说不定会被挂在船桅示众,再风干成腊肉?或者直接交给海军?听说监狱里有不少变态,专好侏儒、残疾这一口?” “你以为我会怕?”海盗不轻不重地说:“从我第一天做海盗,就做好了这个准备了。” “你不怕,你弟弟会怕。他会不顾一切来救你。”谢秋歧莞尔:“我们抢劫了你的船,又绑架了你,你弟弟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知道了,他怕是已经在布置人手来救你了呢。” 海盗沉着脸没有马上接话。 过了一会儿,海盗终于开口:“你们想要什么?” 谢秋歧毫不客气:“要你弟弟的命。” “好大的口气。” “我能把你拿下来,就不在乎多一个。” 横还是谢秋歧横,海盗不得不接受惹了个霸王。 “调换的那些钻石在哪里?” “如果我说了,能不能留我弟弟的命?” “可以。” “钻石在他的拖船上。”海盗讽刺地一笑:“不过你们要抓紧时间了,他已经找好了买家,打算转手钻石。” “这么快?” “钻石放在手里是一个麻烦,如果卡明没有成功杀了你,你必定还会去找他。脱手才能省去麻烦。” “买家是谁?约好什么时候交货?怎么交货?” “一个珠宝走私犯,常年在墨西哥和美国边境游走。他和我们做过几次生意,是个出手阔绰的家伙。原定和他11日晚上交货,哈兰会亲自去,他和那家伙似乎很有缘分,很喜欢这个走私犯。为了避免麻烦,交易一般在公海上完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谢秋歧怕他又耍诈:“你联系一下这个走私犯,我们会去核实对方说的话,如果你说的假的,我就把你吊在你自己的船上,让人把船开到海峡巡游一遍。到时候,丢脸的可是你们整个海盗组织。以后,‘无名氏N’就可以改名为‘无颜见人’了。” 晚上,卡明核验了信息回来,指着海盗的鼻子就骂—— “满口谎话!人家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交易。谢,这些海盗特别狡猾,说话七分假三分真,不能再相信他了。我现在就把他吊到船桅上去。” 海盗反倒很冷静:“等一下!总要给我一个说明解释的机会。” “行,你说。”谢秋歧等着他。 “我被抓了。为了防止我被套话,或者我泄露任何消息,哈兰肯定会取消交易,重新联系别的买家。你以为他傻吗?放着原本的交易继续做,不就等于引你们过来?” “哈兰在哪里?” “我不知道。” 卡米看不惯他冷淡的态度,解了皮带要抽人。谢秋歧拦下卡明,两人到角落里谈—— “狡兔三窟,这条线就完全断了。哈兰不会轻易再泄露线索的。”卡明说。 谢秋歧声音沉下来:“没有线索那就制造线索。哈兰一定会转手钻石,这是他的当务之急,现在他比我们急,这就好办。我们找个人,直接伪装成购买钻石的商人,和哈兰联系,只要价钱给得足够高,他肯定会心动。要你的人准备好,趁着见面,我们把哈兰的船劫下。” 卡明问:“我们都没做过钻石生意,一窍不通,张嘴就会露馅的。你能找到人吗?” “倒是有个朋友,也许可以帮忙。我去问问。” “好,我们劫了莫斯利哥哥的货船,那上面都是补给品,没了这条船,他们肯定要着急,这也是哈兰着急赚钱的原因之一。他们这次损失很大,把钻石卖了都不一定能填上亏空。说不定这段时间哈兰会高频率地抢劫商船,我会提醒部队从前的同僚,让他们密切注意海盗动向。” “那哈兰的哥哥,你打算怎么办?” 卡明看着海盗就冒火:“他还有用。必要的时候,他是一个重要的谈判砝码,有他在手里,哈兰就会忌惮我们。不如扒光了羞辱他一番,顺便录个视频,要是哈兰不听话,我们就把视频放到网络上去。这瘸子不是能忍吗?如果又能忍痛,还能忍辱,我倒敬他是条汉子。” 谢秋歧觉得有点过了。他理解卡明和海盗斗争多年,又因为海盗丢了前途和自由,必定对土行孙兄弟恨之入骨。但老话说得好,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失了分寸的卡明是在给自己招祸。土行孙真的急起来,要拼个玉碎瓦全,对卡明和谢秋歧来说没有一点好处。 “你现在是被通缉的,还是别闹得太大了。”谢秋歧劝他:“再说,逼急了兔子还会咬人呢。” 卡明不以为然:“害我的时候倒是得意啊,也让他知道什么叫穷途末路!” 谢秋歧劝不动,只能让他去。 郑克都看得出来卡明太自以为是:“别到时候他做傻事,我们给他擦屁股。” “人无完人,算了。”谢秋歧叹气。 他受了伤,刚醒就下了床来问话,这时候体力已经透支。郑克扶着他回房间睡了一觉,卡明的母亲又送了食物来他们房间,玉米卷放了辣酱,郑克和谢秋歧都是广东人,实在是难以下咽,最后是刑知非借了人家的厨房,煮了米粥给两位伤员。 “以前总觉得我爸创业很容易,当个董事长发号施令多威风,没想到白手起家这么辛苦。”郑克感叹,“又苦又累,还搞得一身的伤,钱没见赚到多少,看病拿药都不够的,太亏了。” 谢秋歧笑道:“知足吧,还能有个医生给你治伤就很好了。” “吃了东西,我们就去医院,你答应我的,再找个医生看看,不许耍赖。” “今天算了吧,我不想挪动了。过两天吧。” 郑克看着他腹部的伤口,那个地方有点低了,几乎要到**。 他不自觉抬起手,朝着纱布上摸了摸:“怎么打到的?” 谢秋歧低着头声音很轻:“是我自己不小心。” 郑克慢慢蹲**来,挑起眼梢露出一个顽皮的表情,谢秋歧被他看得脸红了。郑克扶着他的腰,温热的吻落在纱布上。 谢秋歧身体猛地一僵,迅速将他推开:“不要。” 郑克以为碰疼了他,即使摔在地上还第一时间道歉:“对不起,很疼吗?” 谢秋歧的脸色有点白,摇头:“没有。”他不敢再看郑克:“我不是很舒服,我再去睡会儿。” 他急匆匆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手捂着下腹的纱布,甚至不敢大喘气。 如果是平时,郑克这样撩拨他,他肯定会起反应。 他苦笑着看向毫无动静的****,不会真的影响到了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和编辑姑娘商量了一下入V的事情,编辑也鼓励了我,最后决定本文3月1日入V。真的很抱歉,我写了这几年文从来没有入过V,经验不足,所以来回折腾几次,请大家见谅。谢谢大家一直支持我。 第40章 尊重你的对手 所幸伤口愈合不错,第二天早上医生给谢秋歧检查了伤口,很满意:“不愧是年轻人呀,恢复得不错。”他换了药和干净的纱布,又叮嘱谢秋歧多吃东西多休息。 这时,牧羊犬敲门进来,脸色有点黑:“老大,出事了。” 谢秋歧倚着床头还有点揽:“怎么了?” 牧羊犬说:“那个瘸子海盗,就是哈兰的哥哥,自杀了。” 事情是这样的。卡明把人扒光了拍视频,命令海盗一丝不挂地顺着屋子爬两圈,还叫来所有下属起哄嘲笑,视频拍好后,他就把人扔在马厩里没管了。谁知海盗见马厩里只剩守卫,咬断舌头自尽。一个晚上过去,守卫第二天早上送饭的时候叫人才发现他没了呼吸。 守卫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死的,什么声响都没有,只以为他睡着了,卡明掰开嘴巴一看,嚯,血淋淋的口腔里舌头不见了,医生拿了镊子过来,才从他的喉咙里找到了断裂的舌头。 “原来咬舌自尽是真的可行的。”刑知非感叹道。 医生解释:“光是咬断舌头很难至死,但他把舌头整个吞了进去,导致窒息性死亡,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噎死’。啧啧,这一招是很疼的,舌头上含有丰富的神经和血管组织,要把自己的舌头生生咬下来,会产生剧痛,非常人能忍受,好比破腹。他这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卡明轻蔑地将那舌头扔在稻草上:“不过就是一个懦夫。” 牧羊犬看不过去了:“他为什么自杀?还不是因为你!你们美国大兵是不是虐囚虐成习惯了?他害你,到时候你杀了他就算两清,干什么这么侮辱人家?逼急了自杀了,现在你满意了?” “我虐待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卡明也拔高声音:“你现在是同情他?” “我同情我自己!”牧羊犬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死了,现在我们手里少了一个重要的砝码,还怎么谈判?万一那个土行孙要求你再发视频确认他哥哥的安危,你拿什么应付人家?现在我们只能用硬碰硬的了,我的老大已经受伤了,郑克又被你打了,还怎么赢?谈判不行,打也不行,这不就是找死吗?” “我们这么多人不是人?怎么就不能赢?不就死了一个侏儒,我连他弟弟一起杀了!” “杀杀杀,你就知道杀人,野蛮人似的,我一个非洲出来的都比你文明。” “你再说一遍?你有什么资格骂我?” 一个冷淡的声音**来—— “吵什么吵?还嫌不够乱的是吧?” 一黑一白不约而同停下来。人群中让出来一条道,谢秋歧吃力地走过来。 郑克扶着他慢慢到前面,谢秋歧看看一地的血和已经僵直的尸体。 “我劝过你,你没听。这件事我不会帮你了,你是成年人,自己做出来的事情,自己担着。”谢秋歧对卡明说:“接下来和哈兰的联络你就自己去应付吧。” 卡明明显不甘:“这不公平。” 谢秋歧严厉道:“还要怎么样才公平?” 卡明一个人高马大的职业军人被他吼得竟然接不上话。 好歹他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被一个年轻的吼了,脸上没有面子。 谢秋歧示意牧羊犬把闲杂人等都带出去,只留下他和卡明两个,单独谈—— “我知道你恨他们俩,”谢秋歧放软声音:“但你为了自己爽快,不仅侮辱他的人格、虐待伤残人士,也降低自己的格调。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 卡明撇开头不想看他,紧紧捏着两只拳头。 谢秋歧叹气:“尊重你的对手,也是尊重你自己。你知不知道,当初为了把你赶出墨西哥湾,有人和我提议,把你网络上那些出格的言论收集起来放出去,扣个歧视女性之类的帽子,制造舆论压力让上面把你换下去。我和郑克都没有同意。一个人说什么话,那是他的自由,我们不想做那种扣帽子把人打倒的人,我们不齿做这种事情。这是底线,也是尊重。” 海军少校显得很惊讶,拳头不自由自主地放了下来。 谢秋歧低笑:“德尔脾气比较急,说起话来没有分寸,我代他给你道个歉。但他这个人话糙理不糙,所以我们从来不介意,我想堂堂美国海军少将,这点肚量还是有的吧?” 他都这么说了,卡明总不能说他介意:“没有。哼,我才懒得理他。” “那尸体就由我来处理吧,”谢秋歧主动揽下活:“现在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等事情完了对外统一说是意外,心悸而死,视频我就当没看见过。这样,你也可以少点麻烦。” 卡明仿佛没有想过他会揽下来:“你……” “大家是合作,没必要斤斤计较,我能多承担一点就承担一点。”谢秋歧噙着笑。 海军少将因为羞愧,脸快红透了。 “等一下!那……那和哈兰联络的事情……”少将问。 谢秋歧头也不回地说:“说了不帮就是不帮,你自己看着办!” 留下海军少将像丧气的大型犬类动物一样,迷茫地看着马厩。 谢秋歧的时间也不多,答应奥拉的十天已经过去了大半。他一刻都停不下来,星期三之前他把承诺卡明的直升飞机和女商人带了过来,同时还带着大量的武器。 “卡莉·库滋涅娃,尼古拉斯的信息技术组副组长。她会假扮钻石走私犯。不过也不算假扮,她会以尼古拉斯的名义和海盗联系,如果海盗要核实信息,也不容易露馅。土行孙不是擅长‘三分真七分假’吗?咱们这次也玩他一回。”谢秋歧介绍。 女组长个头很高,踩着靴子几乎和美国大兵卡明同高:“您好。” 卡明和她握手:“俄罗斯人?” 谢秋歧调侃:“前苏联人。卡莉是尼古拉斯的人,我是问别人借来的,务必安全送回去。少校,给你个机会当护花使者,要是没护好这位淑女的安危,就自己去和军火商决斗吧。” 卡莉却不多费口舌:“谢先生过誉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干活?” 她身后是一架漂亮崭新的海眼镜蛇。 卡明眼前一亮:“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的是它?” 谢秋歧笑笑:“这是你们海军陆战队委托贝尔直升机公司专门为了你们制定的系列,没有借到最新款,这个就先凑合着用吧。不过有个问题,我们这儿有人会开直升机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刑知非、牧羊犬和谢秋歧都没有接触过这么高级的东西,卡明只会开船,卡莉的专长是计算机,他们中间竟然没有一个能开直升机的。 “我会。”郑克犹犹豫豫地举起手。 谢秋歧挑眉:“真的?” 郑克点头:“我还有驾驶执照。” 他居然还有驾驶执照。谢秋歧不得不刮目相看。 郑克有点不好意思:“高中的时候,我爸专门请教练交过我。那会儿学开直升机是潮流,我们几个哥们儿都学了,学完还专门去考了执照。为了庆祝考过,我爸给我买了一架私人直升机,还放在我们家停机坪上呢。不过我开的是普通直升机,武装的可能要熟悉熟悉。” 这是典型的有钱人爱好,郑克这个少爷当然不能缺席。 谢秋歧很满意,拍拍他的肩膀:“行!就你了。” 卡莉的行动能力很快,约见土行孙得到了消息回复。也许是特殊时期,土行孙并没有因为联系人是个女人就放下防备,他要求先和卡莉面对面视频,并给他时间核实信息。 谢秋歧赞扬她:“他说什么时候见面?” “星期五晚上。”卡莉说:“他要求只能两个人上他的船,并且只接受现金结算。我们可以开自己的船过去,交易成功之后,货直接卸到我们的船上。晚上十点半准时碰头。” 谢秋歧四人只有刑知非土行孙是没有见过的。谢秋歧说:“让知非和你一起上船。我开船送你们去接头。交易的时候知非记得仔细验货,我们拿到货之后,再劫船把现金夺回来。他船上的人会比他哥哥船上的人更多,你们要小心。” 这是无风的晚上,海面清朗而宁静,梭子艇在海平面上擦出一条洁白的飞线。 他们到达公海的接头点,进行了常规的搜身后,卡莉和秦知非先登上海盗船。刑知非身上别了扣子窃听器,进了船舱,他们的对话被快艇里的谢秋歧和卡明听得一清二楚—— “我们想先看看货,莫斯利先生。”卡莉开门见山。 土行孙吩咐人把货搬进船舱里:“你们总经理不是做军火生意的吗?怎么突然对我手里的货感兴趣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库滋涅娃小姐,像你这样美丽动人的女士很少出现在船上。” 卡莉笑了:“正是总经理重视这单生意,才会让我来和您谈。我们总经理是安哥拉人,这个您也知道了吧?他一开始就是做钻石生意发家的,后来才转行到了军火行业。” 尼古拉斯的信息已经让土行孙翻了个底朝天,这一点他没办法反驳。 刑知非用随身携带的红外仪器检验了钻石:“小姐,没问题了。” 卡莉让他把现金放在桌子上:“七百万,一分都不少。您点吧。” 海盗将三台点钞机放在桌子上,开始数钱,哗啦啦地纸币翻飞声音全被录进了窃听器。 点钞的间隙里,只听卡莉说:“莫斯利先生,我们总经理还有一个顾虑——不是不信任您的意思,只是我们做这一行的,总是小心谨慎为上,希望您能理解——他想知道这批钻石来源是哪里?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吧?”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土行孙拍拍胸脯:“这批货是我们从一条商船上劫来的,对方凑不到赎金,只能放弃货物。谁让他们倒霉呢?” “这么好的东西,你不考虑考虑自己留着用?毕竟钻石也是硬通货啊。” “我们海盗从来只认现金,这些东西越多反而越碍事。” 谢秋歧很满意:“她很聪明,干脆先问土行孙钻石来源,这样不仅容易消除土行孙的嫌疑,而且不会让人质疑她的专业性。德尔,你带着人准备去接货吧。” 牧羊犬到船头去接应。那边点钞即将结束,正好六百万现金,卡莉要交钱换货,不料土行孙突然脸色一变,命令道:“给我拿下他们!” 房间内护卫蜂拥而上,突然将一男一女扣住。 卡莉也保持不住笑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土行孙冷哼一声,走上前来从刑知非的衣服上把窃听器的扣子一把扯下来,捏了个粉碎:“跟我玩这种小伎俩,你们俩还早了点。是卡明派你们来的,还是那个姓谢的亚洲人?我哥在哪?” 他有没有听到回答,谢秋歧不知道,他心里一沉,按下信号器给卡明和郑克发送信号。 从驾驶室出去,牧羊犬还没等到人也有预感出事了:“现在怎么办?” 谢秋歧想了想:“上去,救人。” 作者有话说: 海盗副本进入最后阶段了。 第41章 船就要沉了 夜色与黑人杀手的皮肤融为一体,德尔如一阵穿堂风掠过甲板,巡逻的海盗被击倒的时候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楚袭击者的面孔。他的动作速度奇快,下手利索而精准,手中一柄短刀旋出去,刮起银色的气流,正中敌人的脖子,动脉被整条割开,鲜血泼天。 清理完了甲板,他找了个隐蔽的高位埋伏。很快有人发现了同伴的尸体,高喊道:“有人——”剩下的还没说出去,被不明方向一颗子弹打穿了脑颅,轰地栽下去。 牧羊犬笑出牙齿:“倒让我看看你们这群瘪三的本事!” 打完三颗子弹他迅速更换位置,又连射三发,有他的掩护,谢秋歧顺利潜入舱房。 谢秋歧其实不慌。他们手上还有土行孙的哥哥,所以土行孙不会马上下令杀了卡莉和刑知非,大概率会和卡明联系,用这两个人把兄长换回来。卡莉和刑知非应该会被他关在船舱里的某个地方,房间、储存柜、货箱……都有可能,保证没有外人能够接触到人质。 关键的问题是,怎么能够越过重重守卫把人救出来?还有,那批钻石会给土行孙放在哪? 他先拐到贮藏室,咬开一枚烟雾弹朝地上扔过去,那门口守卫的海盗以为是手榴弹,猛地趴倒,不料那烟雾弹冒出烟来,只见雾气中两枚金色光点闪过,一名海盗中枪倒地。另一个吓得慌了阵脚,抱着步枪无差别地扫射:“我跟你说!我不怕你!你出来——” 弹匣很快打空了,他手忙脚乱地掏弹匣,突然一个凉飕飕的枪口从后顶住他的脖子,枪口说:“来谈生意的那一男一女藏在哪里?说出来,我就不杀你。” 海盗冷汗直下:“我……我不知道,我只负责守这个房间!不要杀我,我真的——” 子弹干脆爽快地打穿他的脖子,他一口气没上来,倒在地上。谢秋歧蹲下来,从他腰间摸出一串钥匙,打开贮藏室,找到装了钻石的皮袋子。 “德尔,钻石找到了。”谢秋歧打开对讲,“我在贮藏室,你来,先把钻石拿下去。” 那边牧羊犬正酣战,果断抽身往贮藏室走,两人顺利碰头:“我下去,你怎么办?” “我继续找人。卡明和其他援助应该马上就到了。”谢秋歧把钻石给他。 牧羊犬想拒绝,只听背后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带着人就往下层撤退:“我引开他们,你还有伤在身,你带着钻石走,有可能的话再找老刑和卡莉。快走!” 谢秋歧有点感动,抓着皮袋就走,还没两步,另一队海盗堵住去路,他们人头攒动,至少有六、七个人。谢秋歧不得不退回来,再看牧羊犬的方向,也被堵死。 前有狼后有虎,两人背靠背,都不自觉地绷紧了心里的那根弦。 “啪、啪、啪。”有人拍手称叹:“看来是我小看你们了,谢先生。” 土行孙突破人群走进来,笑道:“没想到你们能做到这一步,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谢秋歧也不怕:“把卡莉和知非交出来,我让卡明把你哥哥还给你。” “哼,”土行孙讥讽他:“你们只会拿一个伤残人做文章,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就正面打一场,难道我们还怕你不成?卡明应该也在来的路上了吧,放心,我会好好招待他的。” 要吵架牧羊犬最在行:“伤个膝盖而已,我还没了一只手呢!没见过这么畏畏缩缩的家伙,不过是靠伤残标签装可怜罢了。你过来,我和你磕一场,就算让你一只手了!” 土行孙怒斥:“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把我哥哥交出来!” 牧羊犬还要嘲讽他,骤然头顶“轰”地炸响,整条船被炸得一震,天花板晃荡着掉下细细碎碎地渣滓。当场所有人都被猝不及防的震动乱了脚步,有的海盗明显吓得脸色白了。 谢秋歧和牧羊犬相互扶着对方,牧羊犬眼睛一亮:“肯定是卡明他们到了!” 土行孙烦躁地骂了一句脏话:“你们,给我把他们俩抓起来,剩下的人,跟我上去!老子和他们拼了!”说罢带着人赶紧就往楼上赶。 牧羊犬看着剩下来的十来个人,深吸了一口气:“老大,我来开路!”他扔掉手上的手枪,从大衣里掏出手榴弹:“要命的都给我躲开!” 海盗看到手榴弹吓得纷纷往后退。谢秋歧趁机抓着袋子就走。 爆炸声在他身后响起,巨大的热流和强烈的震动几乎把他撂倒,黑烟的长蛇鱼贯涌入狭窄拥挤的舱道里,追着谢秋歧张开血盆大口。谢秋歧捂着口鼻一路没命地跑,那一袋子钻石也不轻,他跑得浑身是汗,见了房间就开门,嘴里高喊卡莉和刑知非的名字。 拖船虽说不大,但要找人也不简单,他走遍各个船舱甲板层也没有找到人,头顶又是一记强烈的轰炸,船只大幅度地摇晃起来!谢秋歧没站稳,一把被甩出去,砸在错乱的管道上。 背部钝痛,谢秋歧从地上微微支起身体。只听到头顶恐怖的崩裂声,一抬脸,天花板支离破碎,大块的板材轰隆隆朝着他头上砸下来! 外头郑克驾武装直升机从云层中露脸,降低高度朝着拖船上的海盗开火。弹雨从天而降,卡明带着下属已经全面攻上了这艘拖船。海盗和佣兵打起来,兵荒马乱,枪声、呼喝声、嘶叫声掀起,雇佣兵各个全副武装,沉重的军用靴誓要把地板踏碎!海潮的咸味被硝烟覆盖了,海浪被照成金色,远看大船是一只火笼中挣扎的囚鸟。 土行孙的大副正撞上卡明,拳头里充满了怨气,卡明这个神经粗如水桶的都能感觉得出来。海军少校咧嘴坏笑,抬右手挡住拳头,左拳带风,扫出金戈铁马的气势。那大副是有点路子的,轻巧应付了几个回合,两个人拉锯得难分难舍,卡明做了个假动作,弯腰一头撞在大副的肚子上,将人直顶到船舷一侧。大副差点被他撞出黄胆汁来,当场做了个干呕的动作。 卡明揪着他的领子将人拎起来,他力大无穷,常年在前线作战锻炼出来的体魄非常人可比,那魁梧的大副被他轻而易举地拎着,整个人挂在船舷外侧,浪花几乎打到他的裤脚,他微微低头就能见到黑漆漆的大海,惊涛拍在船壁上。 “你们老大在哪?不说,我就扔你下去喂鲨鱼。”卡明威胁道。 那大副面无惧色,是个有胆子的,只说:“那你扔吧,我为了老大牺牲,天经地义!” 卡明冷笑着松开手就将人扔进大海。 手还没来得及缩回来,一枚子弹擦着他的手掌射过来。卡明一看,正是土行孙。 海盗个头矮,抱着有他半人高的自动步枪,火光映出额头的疤痕来,那是他从业的尊严。这是卡明第二次和他面对面地打了,看到老对手的感觉竟然五味陈杂。 海军和海盗,似乎是天生的对头。两人较劲周旋多年,总算要有个结局。 “总觉得,没有再和你打一场,会是遗憾。”海军少校笑道:“抱歉,你哥哥在我手上死了,不过我很快会送你去和他见面的。两兄弟有什么话,到了地狱下面和撒旦说去吧。” 土行孙乍听到兄长去世了,先是一愣,抱着枪的手哆嗦起来,怒火直从枪管冲出来:“你这个畜生!下地狱我也要拉你垫背!” 卡明在地上打了个滚躲过扫射,土行孙哪里能放过他,躲到哪里弹雨便往哪里砸。海军少校被追得满地打滚,躲在甲板的楼梯旁,土行孙还要追,忽见一只灰白的鸥浴火而出,振翅一跃便飞到头顶,他还在想这刀光剑影的哪里跑出来一只鸥?就见白鸥突突地开起火来! 密集的轰炸任他如何躲避也能瞄准,仿佛在他身上安了自动靶,土行孙逃得狼狈,一路花火带闪电,脚下经过的板材被无人机射穿密密麻麻的弹孔,极其惨烈。 卡明发出朗笑:“海军最新买的一批无人机,准星可是不错的。” 那土行孙气得五官扭曲,他手里的家伙自然没有海军先进,被小小一只无人机就逼得退无可退。情急之下,他两枪打断固定船桅的两侧刚绳,那粗壮的船桅竟整根倒砸下来! 这根定海神针要是真的砸了,别说一架无人机,整片甲板都会被砸穿。但土行孙已顾不得许多,只恨不得把无人机和那海军少校杵成馅饼。 整条船都往水里沉了沉,这恐怖的下沉感惊得所有战斗的海盗都停了停,不约而同地想起初次远航的恐惧来,那是尸沉大海的恐惧。 卡明也没想到土行孙会做得如此绝。无人机被砸坏是小事,但船要是沉了,他们这一船人都要给海盗陪葬!他可不愿意和这土行孙死在冰冷冷的大海里。 却见土行孙露出一个阴沉的笑容:“好啊,卡明,那就看看我们俩谁能说服撒旦吧?” 卡明咬牙切齿道:“你放心,只有你会去见撒旦。” 说罢,他转身就朝放置救生艇的可动液压钢板跑过去。那土行孙见状去拦,两人打作一团。 谢秋歧是因为船沉的动响醒来的。他被掉下来的天花板砸晕过去,那板材虽然不致命,但也足够厚实,他只感觉后脑勺黏腻,伸手一摸,摸出满手的血来。 走道已经破损地不成样子,不远处见到一处彻底砸破的地方,月光凄凄惶惶地探了个头,从上面可闻清晰的刀兵干戈。明显船体已经受到了无法修复的损坏,下沉感就是表现。 他扶着墙,浑身上下都疼,引得他倒吸一口气,估计有骨头错位或者断了。来不及多想,前方被船桅砸损的甲板层还在往下掉,谢秋歧拖着钻石一步一步挪开。 他的任务是救人,可人在哪里他都不知道。 头疼得厉害,他努力揉了揉太阳穴,集中精力思考。土行孙会把人关在什么地方?不过是一架拖船,他没见过上千也有几百,对船的构造他不会比海盗更生疏,能关人的地方还有哪里?一男一女,两个这么大的活人还能塞进地板缝儿里面吗? 忽然一个奇异的念头窜进他的脑袋里。他小的时候和船上的船员玩得多,躲迷藏的时候真是恨不得甲板里面刨个缝儿钻进去。有一次他趁着修理间隙钻进了油舱里,结果被修理工意外锁在了里面。油舱属于密闭舱,非专业技术人员不能轻易进去,里头可能有有害气体,结果他就中毒昏过去了。被船员找到后送去医院,把他妈吓得不轻。那次经历可以说历久弥新。 船上有很多密闭舱,货仓、油舱、边舱都有可能藏人。有的边舱太小,根本塞不进两个人,就可以过滤掉。这艘拖船不大,密闭舱没有多少,一间一间搜就是了。 谢秋歧一边往舱底跑,一边检查身上的武器,货舱还没有被砸坏,他两枪打破舱门,将舱门掀开,朝里头喊:“老刑——卡莉——”没有人回答他,探照灯找了一遍,的确没有人。 轰炸仍然在继续,老旧的拖船一个哆嗦,哗啦啦掉落更多的废墟。有的封闭舱被完全掩埋了,谢秋歧不得不放弃,左边舱里面也找过,没有人,但另外一个恐怖的事实敲响了警钟—— 船舱进水了。 谢秋歧的心越沉越下。 ——再找不到人,船就要沉了。 最后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找过,就是油舱。他爬过爆炸的废墟,终于找到油舱的时候,舱门已经被断裂的甲板和管道埋住了一半,从舱门下面不断传来敲击声。 谢秋歧眼睛一亮,找来一块碎石用力敲舱门,立刻有回应声。想必是刑知非和卡莉在里面,为了引人注意才不断敲打发声,提醒外面的人。 那密闭舱的舱门犹如井盖,是一顶浑圆厚重的金属盖,要想打开,必须先把覆盖在上面的板材废物挖开,才能开门。谢秋歧放下钻石开始呼叫牧羊犬:“德尔,你们有空找几个人过来帮忙,我在油舱这边,找到老刑和卡莉了,舱门被埋了,来挖人。” 牧羊犬喊了声收到。 谢秋歧身上带伤,使不上什么劲儿,他吃力地把一根管道搬开,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头晕目眩,强烈的呕吐欲挤压在胸口,他扶着墙站了两秒做了个深呼吸终于压下去一点,继续干活。牧羊犬很快到了,干活的速度快起来,但速度更快的是从脚底淹没过来的水。 “卡明也不知道悠着点,船沉了怎么办?”牧羊犬把一块巨大的板材挪开。 他还要说,船体在又一次震动中发出破碎的吼叫声,潮湿的海浪紧接着从一侧涌了过来。水眨眼间就没到了小腿。牧羊犬和谢秋歧互瞪了一眼,同时倒抽凉气。 ——人还没救出来,可别淹死在这儿! 卡明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他和土行孙还未分出胜负,这船已经堪堪支撑不住了。他心道不好,呼叫郑克—— “谢他们还在下面的舱房找人,船沉下去他们会被淹的,郑克,你想想办法!” 黑色的武装直升机徘徊在头顶。 郑克迅速做了个决定:“你配合我,我看能不能把船拉起来。”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是现代战争,所以加入一些现代化的武器。无人机其实不是最近几年才有的,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侦查无人机和武装无人机就已经投入使用了,美国在海湾战争中先尝到甜头,后来北约在科索沃战争中的无人机投入量大增,武装无人机也顺势崛起。 第42章 是月亮咬了我一口 “你配合我,我看能不能把船拉起来。” 卡明没明白:“你想干什么?” 郑克咬了咬牙,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试一试。这个想法虽然有点惊世骇俗,但是如果能为谢秋歧多争取哪怕几分钟的时间,也值得去做。 直升飞机调整方位开始降低高度,从机上甩下来两条碗口粗的锁链。 郑克说:“卡明,你把链子系好,我来拉船。” 卡明瞠目结舌,郑克打算用飞机的动力把整条拖船从水里拉起来!一条小型拖船起码50吨重,船上还有物资,怎么也有60到70吨,飞机再大的动力,能把一头70吨的巨物从海里拉起来吗?开什么玩笑? “能不能先试了再说。”郑克急起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卡明反应过来,够到链子分别栓进原本支撑船桅的刚绳固定座上,“可以了,你拉吧!” 只见直升机螺旋桨搅动风云,玄鸟一鼓作气往九霄上冲。 郑克开足了动力,表盘的指针打到最右,疯了似的打颤。他甚至产生了座椅从固定架上面扯开的错觉。抓着控制杆的手很快汗津津的,因为握得太紧出现了摩擦性的疼痛,手心一片火辣辣的,不知道有没有擦破,他咬牙再加一把力,浑身劲儿都用来压着控制杆。 船上的人被头顶这一幕震动,不由得停下动作抬头看去。寒噤的夜,阴云盘成了飓风状,只藏头,尾巴卷起,这条神龙被惊动了,踏碎凌霄而来。它发出开天辟地的一声吼,似洪荒的风雷激荡,尾巴一扫,将直升机托起,飞机向上慢慢地升高。 高度表开始往上跳,人工智能的语音播报:“300米——350米——” 郑克喜极眼红,拖船下沉的趋势随之减缓。 耳机里是卡明铿锵有力的呼号声:“兄弟们,杀——” 船体其实已经进入大量海水,首当其冲就是谢秋歧所在的下甲板层。 水位已经压到胸口,谢秋歧和牧羊犬只能仰着脖子呼吸。爆炸产生的废墟漂浮得到处都是,被掩埋的密封舱门虽然露出来,但水下造成的强大压力导致舱门很难打开。枪支也进了水,贸然开枪容易炸膛,到时候别说救里面的人,没把自己炸死算是命大。 水越升越高,直逼着脖子,谢秋歧有点着急了,泡在海水中的伤口隐隐作痛,再加上光垫脚呼吸都已经很耗力气,哪使得上劲儿去拉门? “一颗子弹,”牧羊犬也气喘吁吁:“只要能让我打一枪,我就能把这门搞开。” 谢秋歧强逼自己冷静,从漂浮在水面的废物中找到一根尾部弯曲的细铁管,做了个深呼吸,扎入水中用铁管撬门。 水下像一个噩梦,混沌、冰凉、安静,又腥又咸的臭味是他熟悉的大海,他是泡在这种味道里长大的,后来上了游轮好一段时间他都觉得摆脱不掉,一种穷酸的、没有希望的味道。 手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也没见舱门有一丝松动。闭气的时间越来越长,脑子里开始缺氧,他浑浑噩噩地想,大概会死在这里吧。 手就要软下去,一只手搭了他一把,牧羊犬游了过来,两人合力将铁管向下压。 蓦地,舱门闷哼一声,松了松。 谢秋歧再也撑不住,跟着吐出一口气,两眼一闭就往水底沉。牧羊犬慌得去捞人,将人拉上水面再去开门。 刑知非和卡莉中毒了,卡莉俨然半昏迷的状态,刑知非只能将她背出密闭舱,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坚持到谢秋歧敲门的时候已经非常勉强,好不容易从油舱出来,呛水加中毒,站都站不稳,谢秋歧还得由他搀扶着,四个人开始跌跌撞撞地朝上面走。 因为沉船,拖船已经开始倾斜。即使有郑克拖着,最多只能延缓沉船的速度,不可能真的把船提起来,所以船体很难重新平衡。卡明的人已经开始跳船,他们从海盗船上面抢来救生艇和快艇,五、六人一只,纷纷逃离将沉的拖船。 此时船上空荡荡,朔风如晦,刮得卡明脸上生疼,但他还算悠闲。 土行孙就不一样了,他受了重伤,一是被无人机炸的,二来他其实不适合武斗,身材矮小,力量和速度都比不上卡明,再加上惊闻兄长去世,怒气导致了莽撞行动,自然吃亏更多。但他态度不输,明显是要玉碎瓦全的架势。 两人跳上了栽倒的船桅上,那船桅极长,砸下来头部伸出去船头一截。土行孙被逼得步步后退,直至退无可退,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身下和背后是涛涛海浪,任由大风刮过他依旧岿然不动,像只敏感的动物拱起背来看着敌人。 “投降吧,我把你交给海军,最多做一辈子牢。至少不用葬身大海。”卡明说:“还是说你们海盗都有这么个信仰,宁愿死在海里也不愿意登陆?” 土行孙理所应当地说:“我是船长!船在我在,船亡了,我也亡了!” 这么古老的信念他竟然还维持着,卡明倒是生出点佩服:“好啊,那我们也以古老的方式来做结局吧。”他晃了晃手枪,将其他子弹取下,抛进海里,只剩一颗重新装填,“一发子弹,看看是你死,还是我亡。怎么样,够公平吧?” 这是绅士决斗的方式,只看谁举枪射击更快更准。 土行孙欣然同意,他的枪里本来也就只剩一发子弹了。 两个男人的终局之战引来下方许多雇佣兵和海盗船员观看。土行孙微微向下望了一眼,只见昔日的兄弟们狼狈逃窜,为了保命纷纷跳进海里,但快艇和救生艇都被卡明的雇佣兵包揽,海盗一旦靠近小艇,就被雇佣兵用弹火打开,只能在水中像无助的浮标上下挣扎。没一会儿,冰冷的海水将人冻麻痹了,挣扎渐渐停下来,海浪翻起狮子大口将人吞没。 墨西哥湾横行二十年的海盗组织如今落得这个下场,看得土行孙懊恼悔恨齐齐上了头,纵然枭雄也红了眼睛。他做了个深呼吸,一手持枪,一手抓着头巾,振臂一呼:“Long live Mosley!” 随即抬枪按动扳机,那手指还没按下去,对方的枪声先响,子弹穿过他的心房。 他睁大眼睛,呼上来一口热气,向后一栽—— 月亮倒着看像只獠牙,天和海是一个颜色的,他分不清什么是海什么是天。 心房痛起来,他想,天亡我也,是月亮咬了我一口。 卡明看着海盗掉下去,他收敛起表情,严肃地朝着海水静默两秒。 转身他向着谢秋歧在的油舱去。谢秋歧四个有三个是伤重的,还有一个只有一只手,能爬上甲板已经是造化。卡明到的是时候,搀扶伤员就去找救生艇。雇佣兵给他们单独留了一条船。 郑克解开铁索,直升机飞跃墨西哥湾,向着港口去。公海上一艘拖船沉了,不过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正常事,想来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春季的暖流终于到达墨西哥湾,南风的温柔缱绻抚平了冷峻的伤口。 风向似乎也变了,初春墨西哥湾的局势完成了一场洗牌,以莫斯利兄弟为首的海盗组织‘无名氏N’成为了历史,在时间轴上画上一个句号。没人知道是谁血刃了这对兄弟的,大部分人说是美国海军,因为只有海军有这个力量能和他们抗衡。但海军目前没有认领这项成绩,只开了简短的新闻发布会称确实有几位莫斯利兄弟的副手被捕;也有的人说是卡明,这位被海盗陷害的少校为了复仇,必然要和莫斯利兄弟绝一胜负。 众说纷纭,真正参与当晚决战的人却在芝加哥忙碌。郑克把钻石交到尼古拉斯手里,终于在规定时间里将钱还给奥拉。 尼古拉斯没见到谢秋歧,有点奇怪:“谢呢?” “他受伤了,我让他好好休养。我来送货。”郑克和他握手:“卡莉的事情我们很抱歉。” 卡莉中毒不轻,已经被送往医院。尼古拉斯点头:“她刚刚醒来,医生说她会没事的。谢谢你们救她。” “那就好。等秋歧醒了,我们想请你吃一餐饭,这次你也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不客气,墨西哥湾和平了,对所有行商的人来说都是好事。你们做了一件有利于大家的事情,是我应该谢谢你们。替我转告谢,我和父亲都很想念他。” “你定一下餐厅吧,一个星期后请他们家吃饭。”谢秋歧拿主意。 郑克把粥拿到床前:“不急,医生说你的脑震荡还要观察,免得留下后遗症,我们养好了再应酬。” 谢秋歧问:“刑大哥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他比你好,中毒症状比较轻。德尔的伤也在处理了。” “卡明有没有说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看他这两天在收拾东西,房子快空了,听他母亲说打算回委内瑞拉乡下。” 郑克掀了被子要给他的腹部换纱布。谢秋歧上次中弹手术的伤口还没有完全好,又被狠砸了一下,伤口长时间泡在海水里,到医院的时候,身上就没一块儿是好的。郑克在手术室门前抽了一晚上烟,要不是赶着送货拿钱,他是怎么都不愿意离开病房的。 “医生说,再过几天就可以拆线了。”郑克痛惜地说:“晚上我给你擦个澡吧?躺了好几天身上也不舒服。” 谢秋歧顺口要答应的,突然一顿,摇头:“我自己来吧,没事。” 郑克本来没多想,被他一拒绝反而心生奇怪。谢秋歧中弹之后,每次想要亲近一点,谢秋歧总会避开。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偶尔搂得紧一点,谢秋歧也不愿意。之前顾念他的确伤得重,郑克忍下来,只以为他身体不舒服才不想要。可现在这个势头郑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谢秋歧怎么了?什么都做过了,为什么突然又避开呢?是不是郑克做错了什么让他不开心了?也不像。谢秋歧是个直率的人,他有什么就说什么,如果真是不喜欢郑克了,他会果断地拒绝提出分手。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谢秋歧将男朋友的表情纳入眼里,知道郑克心里有疑问。他有点心软,主动亲上去。 郑克捉着他的手,讨好地舔舐他的嘴唇:“你想多了,就只是擦个澡。” 谢秋歧还是拒绝:“再过两天吧,我身上现在不好看。” 终于把郑克打发走,谢秋歧有点烦躁,去让牧羊犬叫医生。 男人的问题还是要解决,不能总是逃避,他还想和郑克有个长远呢。 作者有话说: 打完boss啦~接下来我们要开始解决秋秋的私人问题了。 第43章 你要相信科学 “到底能不能好?”谢秋歧问。 医生老老实实地说:“你别担心,你这个功能障碍是非器质性的,就是说器官本身并没有损坏,要么呢是神经受影响,要么就是心理原因,依我看很大一部分是心理原因。这个病是能治好的,治愈率也不低。我的建议是这个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最好找个泌尿科的医生对症下药。我不是这个专业的,随便给你开药我也不放心呐。” 现在就是不方便去医院,要知道他去医院,郑克肯定要陪他去。 牧羊犬出馊主意:“要不我陪你去,不告诉郑克。就说去给尼古拉斯的父亲挑礼物。” 谢秋歧想想也只能这样。两个人计划着送完卡明去医院。 说好了要把卡明一家子安全送出美国,谢秋歧不能食言。 星期六,四人送行到边境,浩浩荡荡五辆车子组成的车队赴德州公路。从达拉斯冒着热气的大路向南,天气预报说整天都是晴天,气温回升,戈壁的阳光把柏油路面晒出浓郁的焦味。很久没有这么好的阳光了,谢秋歧安逸地想。 “就送你们到这里吧。”他和卡明握手,把一匣子伪造文件递过去:“每个人都有,假护照、假身份还有过境文件,给边检看过之后就能过去的。我很抱歉,不得不让你们离开。回去之后,好好休养,你还在壮年,不愁没有施展才华、实现抱负的时候。” 卡明摇头:“也不是你的错。你也只是为了生存。” 谢秋歧莞尔:“接下去有没有什么打算?” “有几个想法,但还没有下决定。现在外面都在传,是我杀了莫斯利兄弟。他们把我说成是个侠盗,我的名声意外地恢复了一些。我想我以后还是会从事和大海相关的工作。” “他们没有说错,的确是你杀了莫斯利兄弟。我只是帮了你一个忙。” “谁知道呢?说不定哪天我也会和他们落得一样的下场。” 谢秋歧感觉这位少校的性情有了变化,经此一劫,卡明少了轻狂意气,多了稳重和远思。 “也不必太悲观,”谢秋歧拍拍他的肩膀:“人活着,不都只有死一个结局。” 卡明坦白:“我十几岁的时候,非常向往成为漫画书里那样的英雄,从军入伍也是为了这个梦想。在美国,当兵是非常骄傲的事情,何况我还曾经五次出入索马里亚丁湾,带回来赫赫军功。整个镇子上都知道我阿尔弗雷德·卡明这个人,家人也沾光。我曾经以为我会度过光荣而圆满的一生,从没有想过自己快四十岁的年纪,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潮起潮落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谢,如果我回到海上,你觉得是对的吗?” “什么意思?” “外头甚嚣尘上,莫斯利从前的几名逃跑没被捕的副手来找我投诚,还有不少零散的海盗也来试探我的意思,看我是不是有接管墨西哥湾的意思。” 谢秋歧明白了:“你要去做海盗?” 卡明说:“墨西哥湾是不可能和平的,不是我们,也是别人。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对着墨西哥湾进入密西西比河的航道擦拳磨掌、想得眼睛都红了、恨不得一口把它整个吞进肚子里?那还不如我拿下先机。反正我是不可能回到美国了,海军已经除了我的名字,我又不会做别的事情,除了这片大海,我还能去哪里呢?” “如果你想好了,我尊重你的决定。我不干涉。”谢秋歧说:“但是你要想好后果,做海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莫斯利兄弟花了二十年才坐稳这片地盘。你要有这个觉悟。” 卡明望着他的眼睛有点亮光:“你会帮我吗?” 谢秋歧笑了:“我们是朋友,如果你需要帮忙,我随时支持。” 卡明犹犹豫豫地说:“我知道你不会永远停留在这个地方,墨西哥湾是困不住你的。但是我挺喜欢你这个人,你留下来吧,哪怕不是永远留下来,我们一起坐镇墨西哥湾。本来这个地方也应该是你的,我现在名声这么大,其实是占了你的便宜。”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像是随便让人占便宜的吗?”谢秋歧开玩笑。 “我们还会有再见的日子吗?”卡明问。 谢秋歧点头:“一定会的。” 时间不早了,再聊下去要耽误过境了。两人拥抱告别,卡明带着家人离开。 谢秋歧回到自己的车上,难免唏嘘:“他以后会是个有大出息的。走吧,回芝加哥。” 郑克发动车子,雷克萨斯掉了个头往回走。 还没走出十米却见后视镜里,一个男人撒腿朝着他们的车子招手跑来。 “卡明?他干嘛?落了东西吗?”郑克好奇。 谢秋歧一哂,下了车去接人:“又怎么了?” 卡明跑得有点喘,顺上来一口气才开口:“我、我、我想好了。” 谢秋歧看他这模样忍着笑:“那也不用跑回来吧?他们的车子都走了,那你怎么办?” “我让弟弟先带他们去安置,我一定会去看他们的。” “真的想好了?” 卡明眼睛很亮,目光抛向远方:“嗯,我想接管墨西哥湾。我和这片大海已经共处了太久,我实在不舍得,不想再回委内瑞拉了。我要去墨西哥湾,接管所有的航道,谢,我们合作吧。” “什么合作?” “再来一次合作,长期合作。” “上车吧,一边上车一边说。别站在路上。” 卡明笑嘻嘻上了车,幸好雷克萨斯是七座的,不然他上来了三个大男人挤在后排没法儿坐。 牧羊犬对卡明还是不太看得上,见了人就跳脚:“谢!这人上来干嘛!” 卡明懒得理他:“我来谈合作。”说罢对谢秋歧继续:“我接了墨西哥湾之后,也不做要赎金的海盗,不打劫,想走航道的我收过路费,赚点佣金。你们的货不用另外雇人运送,我的人负责把你们的货从非洲运到芝加哥港,不收你任何费用,保证你的货物安全,丢了我们赔偿。作为回报,谢,你要和我站在一边,帮我在墨西哥湾站稳脚跟。” 这个条件的确很诱人,要知道物流费可是一笔不菲的开支,要是这一块卡明包揽下来了,谢秋歧等于省下来巨大的成本。 这个条件就连刑知非听得也有点激动:“你可要想好,这一趟跑下来不简单的。船、油费、人员……都是要算的。” 谢秋歧也开玩笑:“你把事情揽下来,还要看能不能干得好才行。中国有句话:‘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又没做过物流,能做得好吗?” 卡明笑嘻嘻地说:“行啊,那先来个试用期三个月?” 两人在后视镜里一对视,都笑开。气氛很好。 “我是说认真的。”卡明笑完了收敛表情:“不仅仅是你手里要发工资,我这么一大家子人也要吃饭。要是我一个人,我当然无所谓,再不行找个船坞做个修理工我也能活,可我身后还有兄弟亲族。总不能让他们一起跟着我落魄。” 谢秋歧想了想:“我接下来要把生意做大,整个伊利诺伊州甚至北方市场都是我的目标。我们四个人现在肯定不够,是要**人手、确定组织的时候,很快还要开公司、分项目。物流呢我也不要你全包,你负责出船和人,该发生的费用我照常付给你,其他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共同分担,你需要我,我随时都在。” “真的?”卡明惊喜道。这个条件比他想象中好太多了。 谢秋歧还是那句话:“大家合作,没必要斤斤计较。” 卡明主动说:“你需要什么样的人手,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 他在这里认识的人毕竟多。谢秋歧也不和他客气:“我还需要一个技术人员,搞计算机的;项目经理、财务、打手都需要。你认识靠谱的人,欢迎来递简历。”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放心,以后墨西哥湾就是你的大后方。”卡明说。 谢秋歧和他握手:“谢谢你。你的这个决定不会差。” 他知道卡明做这个决定是很艰难的。堂堂海军少校,最后成为了自己曾经唾弃的海盗,换了谢秋歧也要辗转反侧。卡明又是自尊心极强的人,他能做这个决定,是把一些自己曾经珍惜的东西放在一边了,比如名誉和骄傲,这是很难得的。为了兄弟亲族,他愿意放弃,即使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海军少将,那他至少是合格的儿子、兄弟和亲人。 卡明的今天说不定也是谢秋歧的未来,谢秋歧不得不提醒自己。也许命运的荒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从这荒诞里面开辟出幸福的唯一方法,就是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 “你现在去哪?我们捎你一程。”郑克对卡明说。 卡明说:“你们在达拉斯放下我就好。我约了人见面。你们呢?” “我们回芝加哥。”谢秋歧回答。 四个人按照分工兵分两路,谢秋歧和牧羊犬去“买礼物”,郑克和刑知非去订酒店点菜。 尼古拉斯把饭局定在了星期一晚上。谢秋歧想起来老人家受了伤,买了补品和水果,在百货公司挑了一根天然鹿角的实木拐杖当作敬礼。两个男人迅速扫货后将车子开到医院,偷偷摸摸从后门进去,上楼就找泌尿科。医生是事先打过招呼的,等着他们来。 做检查、等结果也要花时间,医生看完检验报告招呼谢秋歧在隔间躺下,让他脱裤子,做指检:“从什么时候发现出现毛病的?” 医生带着医用塑胶手套的手很凉。谢秋歧麻木地说:“大概半个月了吧。” “噢,现在有没有什么感觉?”医生问。 谢秋歧摇头。 医生老神在在地说:“从检查报告上来看,你所有的指标都是正常的,造影、激素水平、血常规、尿常规、肝肾功能……都挺好,所以可以排除激素和身体其他病变导致的功能障碍;你说你做了骨盆手术,那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术后影响了,问题不大,这个病治愈率是很高的。这样吧,我给你开点药,你配合着吃。有女朋友吗?” 谢秋歧答:“有男朋友。” 医生开药连头都没抬一下:“可以和男朋友多亲密,有助于身体恢复。” 谢秋歧一愣,他还不知道这种事情有助于康复。 医生见他没回话,只当他是害羞。医生不以为然,这种病患他一天就要见十几个,话说得都麻木了:“不要有压力,你这种情况就是心理负担太重。你不好意思主动的话,下次把男朋友带来,我教他怎么配合你康复。首先,感情上的交流要更频繁,多信任、多鼓励、多温存,爱情的甜蜜对人的身体健康有关键性的影响,夫妻生活也要讲究技巧和手法,要用科学的、治疗性的方法进行,对病情治愈有很大帮助。” 最后,他严肃地提醒谢秋歧:“你别不把我说的当一回事,这里面是有大学问的。我告诉你,70年代美国人通过这种方法治疗,治愈率就已经将近百分之八十。我说的话,可是有科学根据的,你要相信科学!” 从医生诊疗室里出来,提了药,谢秋歧有了自信。 牧羊犬还在安慰他:“郑克不会介意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他都愿意拿自己的命换你的命了。” 他知道郑克不会介意。谢秋歧说:“早说郑克可以配合我,我还乐意呢。” 牧羊犬一愣,哈哈大笑:“郑克那小子接下来有的辛苦咯。” 这种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谢秋歧轻斥:“要你管那么多。” 星期一下午他们去拜访尼古拉斯和他的父亲,四个人自从在纳米布沙漠分别后,也有三个多月没有见面了。老人见到谢秋歧很高兴,走上来和他拥抱—— “哈哈哈哈,没想到我们还会在美国见面。尼可,这小子在快餐店被我用枪顶着的时候,还一脸云淡风轻地不想理我呢。我也算见识过不少人物的,一眼就能看出他并非池中物啊!”老人家笑道:“怎么样?这几个月过得还好吗?” 谢秋歧把拐杖递上来:“看到您身体健康、精神矍铄,我就放心了。我们都挺好的,尼古拉斯是个非常讲义气的好朋友,多亏了他,我们在美国才不至于连立足之地都没有。您看看,礼物喜不喜欢,我也不知道您的喜好,见这鹿角颜色漂亮,想着应该还算拿得出手。” 尼古拉斯觉得他太谦虚了:“爸爸,你可不知道他这几个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老人家一挑眉:“哦?”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更文的安排是这样的:今天双更,后天入V更三章!请大家多多支持~谢谢~ 第44章 爱人的温柔会治愈遗憾 尼古拉斯说:“他现在才是后起之秀,如今,整个墨西哥湾都在他手里了。” 老人家很惊讶,他倒不意外谢秋歧能吞下墨西哥湾,以这个人的能力只是早晚问题,他没想到的是谢秋歧出手这么快,三个月的时间,换了旁人,能在美国立下脚跟就不错了。 “快和我说说,都发生了什么?”老人家兴致大增。 谢秋歧不想太显摆:“也是靠大家的帮忙才能成功,哪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他只简单说了过程,又多提了几句尼古拉斯的协助。墨西哥湾现在知道“谢秋歧”这个名字的确实不多,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还在卡明身上。谢秋歧也乐得做幕后。 晚上是郑克定的法餐,菜和酒都是他做主,饭馆里人不多,六个人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吃。 “尼克刚刚来美国的时候我也很担心。这里卧虎藏龙,我们这种非洲来的乡巴佬怎么能和美国人比呢?那时候觉得美国真的遥不可及,如今再看,也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卡迪夫感叹道:“尼克像我,我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管不顾,在安哥拉南部还算有点本钱,我只盼望着这小子能够继承我的衣钵就好,谁想到他野心大着咧!” 谢秋歧对卡迪夫一家都很感兴趣:“您看着也不像是普通乡巴佬。” 卡迪夫大笑:“我是正儿八经安哥拉的农民,你知道我们家之前种什么的?种甘蔗的!但是我父母很重视教育,坚持让我上学。后来打起仗来,没有地可以种了,我因为会一点英语被UNITA的军官看中去当翻译,他们要和美国人做交易,需要有人会英语。” “难怪您这么熟悉走私生意。” “那条路我没走过上千次也有几百。后来我已经能独立地和美国人做交易,战争结束,我又帮助了很多解散后没有工作的士兵,所以他们愿意为我工作、尊敬我、和我一起把生意做大。等尼克出生的时候,我们家在南部也算赫赫有名。” 谢秋歧心生敬意,他好歹身处和平年代,没有战火侵扰的烦恼,老人家能够从最残酷的战争中崭露头角,不是简单几句话能够说尽的。 “孩子,你救了我的命,我把你当作半个我的孩子,”卡迪夫握着他的手:“你和尼可,都是我的孩子。有些经验我要趁着现在赶紧告诉你们,对你们也许会有帮助。” 他是有资格说这种话的,谢秋歧和尼古拉斯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卡迪夫说:“你们都是从绝境中杀出来的,如今小有成就,也有了信心,但这还不是结束的时候,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你知道你们过去的成就是怎么获得的吗?当然,我不否认你们聪明、坚强、吃苦,但是有一个很大的原因你们不能忽视,那就是运气。” 这话说得不太好听。但是谢秋歧听进去了。 “不要否认。你们从前没有什么名声,也没有强大的团队,所以对手很容易轻视你们。他们觉得你这种小人物不值一提,简直是螂臂挡车。这种轻视对你们来说就是极好的运气,但运气不会持续很久,你们接下来就会遇到谨慎的、全力以赴的对手,你们做好准备迎接他们了吗?有没有想过对手会出什么招?有没有可能先发制人?” 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的。对谢秋歧而言,哈扎也好、海盗莫斯利兄弟也好,他和这两个对手比起来乍看都是微不足道的,哈扎从一开始就没有正眼看过谢秋歧,莫斯利兄弟也因为常年傲视墨西哥湾才轻视了新来的对手。他们都不了解谢秋歧,也的确在自己的领域做到了最好。 但如果接下来要去面对熟悉自己的对手,比如郑士华,那他们该怎么办?从前都是在人家的招式下见招拆招,虽然最后赢了,但还是被动的。他们的确需要学会主动出击。 卡迪夫笑道:“我就传授一个先发制人的小窍门吧。”顿了顿他说:“你们要让更多的人相信你们,因为最先赢得大家的信任的人,就更有可能获得胜利。人心,明白吗?不要只看到武力,人心也是很重要的。要学会利用舆论的优势。” 说到这里就算说完了。谢秋歧和他碰杯子:“谢谢您,听您说话获益匪浅。” 晚餐结束后,郑克把钥匙给刑知非:“我和秋歧还有点事,你们先回汽车旅馆吧。” 刑知非以为是工作:“还有什么事?要不要德尔跟着?会不会有危险?” 谢秋歧也不知道还有安排,莫名其妙看着郑克。还没说话,人已经被郑克拉走了。 “干什么?”谢秋歧问。 郑克笑得神神秘秘的:“我开了个房间。” 谢秋歧啼笑皆非:“开房间做什么?住的就是汽车旅馆,还要开房间。” “这家酒店的夜景很不错,我之前住过,浴缸挨着落地窗,可以一边洗澡一边看月亮,多好。我订了点心等下送上来,反正只住一个晚上,没关系的。”郑克把他推进电梯。 谢秋歧被他堵在电梯门上。两个人有一秒的安静,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如果谢秋歧还不知道郑克要干嘛他也没有资格当这个男朋友了。 郑克亲他,两人在电梯里浑然忘我,丝毫不介意随时有人可能进来。 “你哪来的钱订这么高级的套房?”谢秋歧低喘着问。 郑克抵着他的嘴唇,话都直接送进他的嘴里:“我在美国还有几个账户,你要查私房钱吗?” 谢秋歧低笑:“没兴趣。留着那点奶奶给你的钱买糖吃啊,要不要哥哥再给你一点?” 他们玩追逐游戏,谢秋歧躲,郑克追,就是咬不到那对恼人的唇。 电梯到了,两人手牵着手去开房间门,走道里遇到一对中年夫妇,用微笑的表情面对他们。 门轰地关上,谢秋歧的视线天旋地转,郑克的心跳抵着他的心跳,郑克托着他的脸,带着酒气又亲上来,波本的香气带他找到郑克,却迷失了自己。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郑克用鼻子磨蹭他的脸颊。 谢秋歧觉得痒,他的脸不能再红了,连脖子根都是红色,根本听不清楚郑克在说什么。 郑克亲到他的眉心:“你像玫瑰上的露水,美丽、冰凉、短暂,可太阳一出来,你就要消失了,秋歧,我怕你消失,我怕早上起来见不到你。我讨厌那些玫瑰,我讨厌所有的花,如果我的生命只有清晨到日出的这段时光,我就觉得足够了。” 没有诗意的谢秋歧:“我才不会那么脆弱……” “那是我不够坚强。”郑克吻他的下巴。 事到临头了,谢秋歧心理上又点怯意,本能地要去推人。郑克有点委屈,谢秋歧看着他的脸,竟然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解释。 郑克耷拉着脑袋:“这都快一个月了!还要不要活了?就是判死刑你也给我个理由啊!” 谢秋歧本来还有点尴尬,被他逗笑了:“呸,小小年纪死啊活啊的。” “好嘛,”郑克搂上来,撒娇着往他怀里拱:“好哥哥、秋哥哥......” 谢秋歧觉得应该先和他解释一下原委:“你先听我说。” 郑克一愣,没料到他突然这么严肃,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我……”谢秋歧犹豫了一下,“你要有点心里准备。” 郑克更怕了:“你说。我有心理准备。” 谢秋歧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牧羊犬陪我去了趟医院,确诊有那啥功能障碍,是取子弹那次手术导致的术后影响,再加上有些心理原因。做了检查,开了药。现在就是……没什么感觉,我自己也试过……没反应……夫妻生活没问题,医生也鼓励,还说可以吃了药再做,能恢复得更快。” 郑克吓了一跳。他想过有没有可能是谢秋歧身体出了问题,毕竟谢秋歧前二十几年活得没有什么质量,又劳累又简朴,到现在都还没有时间享享福,他的身体如果受不了出了问题是极有可能的。他做好了准备如果是癌症,他也不回澳门了,接下来的时间就陪着谢秋歧。 还好不是癌症。他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得了癌症。” 谢秋歧瞪着他,佯装打他的嘴:“乌鸦嘴。” “呸!呸!呸!不说了不说了。”郑克把他抱到沙发上:“没事,医生既然都说了能治,就相信医生,好好吃药,配合治疗,我们都还年纪轻,一定能好起来。” 谢秋歧倒不担心病的事:“抱歉,一直没和你说。” 郑克吻他的额头:“下不为例。” 他也才注意到,两人刚刚那么热烈谢秋歧真的没有一点反应,仿佛他们的爱情和它没有任何关系。 谢秋歧摸着爱人毛茸茸的脑袋:“今天出来没想到有这一遭,药也没带在身上,我怕你不能尽兴。” 郑克心疼,鼻头发酸,这时候了,谢秋歧还想着他能不能满意。 他温柔地抚摸爱人的脸颊:“现在,我就是你的药,好不好?我会治好你的。” 谢秋歧一愣,被郑克温存的吻堵住了嘴,两人滚到地毯上。 赏月至少是后半晚的事情了,花好月圆夜,爱人的温柔会治愈一切遗憾。 作者有话说: 牧羊犬,刑知非:妈卖批的郑克,我们也要住高级套房! (完整章在论坛,反正你们知道结果就是那啥功能治好了就行。) 第45章 该得到的尚未得到 一年半后。芝加哥。 “郑克去哪儿了?”谢秋歧问。 刑知非也不清楚:“他说他有点事,晚点到。” 谢秋歧就没多问了。约好的房产中介刚到,带着两人去看商铺。 “按着您的要求,复式的独栋商铺,包括一楼的铺面、地下室和二楼会客室。这里从前是一间酒吧,刚刚搬走没多久,因为地段好现在很多人找过来,这几天我都带过三、四批人来看过了。”中介笑道:“不知道两位是做什么生意的?” 谢秋歧简单地回答:“我们是做珠宝生意的。” 中介是个女孩子,很高兴:“噢,这条街上还没有珠宝铺呢。你们在这儿不会有太多竞争对手的。而且这附近经常会有些旅游团,南边有个艺术博物馆,西边还有个公园,来这里逛的人挺多的。先生是打算长租还是短租?” “我要买下来。”谢秋歧一哂:“它也是可以卖的吧?” 中介知道这是个不缺钱的了,这一单做下来,她这个月的业绩都够了。她的眼睛亮起来:“当然当然,我没想到,因为大部分人一般会选择租赁……” 三个人在一楼逛了一圈,谢秋歧详细询问了水电、停车、治安、天气的问题,中介带着他们去二楼。楼上的面积小一些,可以用作办公室、会议室或者贵宾接待室。 “我建议二楼可以切割成两、三个房间,这里绰绰有余了,朝向是不错的,您看,阳光充足,通风也好。”中介走到墙边:“这一面可以打成落地玻璃,还能看到一楼的情形,您在这里办公,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贵客也可以接到上面来,私密性更好。” 谢秋歧透过窗户往外看,隔着一条街正在进行大型基建:“后面在建什么?” “噢,那里被百货公司收购了。”中介差点忘了说:“先生,您运气挺好的,百货公司建成之后,这里的人流量肯定会更大的。对于生意也是好事情呀。” “什么时候能建好?” “再有半年吧。您这边等装修完成投入使用了,也差不多了。” 二楼逛完了便下到地下仓库。这里的面积比一楼还要大。 “……虽说现在看着有点乱,但收拾收拾也就好了。”中介说:“按照您的吩咐,地下仓库是最大的,实用面积1615ft2,这可不容易找,很少有这么大的仓库。” 谢秋歧摇头:“不够大,我希望至少要有3000ft2。” 中介以为他只是放珠宝:“只是珠宝的话不需要……” “能扩建吗?” “如果扩建,您要先向市政部门递交申请。” 刑知非在谢秋歧耳边劝:“要不先用着,我们也看了好多套了,我看这一套算是相对理想的,交通、地段、面积都还不错,而且这里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不需要我们费心。你看,管道、网络、隔音、水电、通风都已经做得挺好的了,尤其是酒吧对隔音和通风的要求很高,这些都留下来了,等于省了我们一笔很大的费用。如果以后要扩建,再考虑扩建或者更换也行。” 这是谢秋歧的第一间商铺,他本着尽善尽美的要求来看的。从约中介到看房子已经搞了差不多两个月,十几个地方看过来,整个芝加哥几乎跑遍,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的全是商铺信息。 虽说这套仓库面积小了点,但刑知非的话也有道理,谢秋歧问中介:“扣税后多少钱?” 中介把计算器按得噼里啪啦响:“大概是152万美金。这个地段来说,算是很实惠了。” “好。”价格在谢秋歧的预算范围内:“什么时候可以签合同办手续?” “您方便的话我们会尽快安排的,文件和手续都准备好了之后,我们给您电话。” 谢秋歧和她握手:“成交。谢谢你。” 三人愉快地从一楼出去,谢秋歧继续问:“我们有时候可能会在大堂举办活动,比如红酒会、聚餐、拍卖会,这里的空间足够吗?” 中介微笑:“两百到三百人是足够的。您想,酒吧一个晚上得装多少人呀。” 她正推门,就见一辆银灰色迈凯伦一个拉风的漂移从街角飚过来,在店门前停下来。她暗暗吃惊,怎么今天有钱人都扎堆了? 就见一个贵公子从车上下来—— “房子看好了?买下来了吗?”郑克显得很高兴,拍了拍车顶:“怎么样,帅不帅?” 谢秋歧也不是没见识,这辆车比他们这间店铺贵多了:“你买的?” 郑克亲亲他的嘴角,把车钥匙放在他的手里:“生日快乐,亲爱的。” 连谢秋歧都不记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郑克笑盈盈地说:“好歹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富翁了,总不能再开雷克萨斯去上班。车要配得起来才行,这还不算配置好的,勉强当个生日礼物吧。” 这一年半郑克赚的虽然不少,但也没到这个地步,买这辆车恐怕要花掉他一大部分积蓄。 谢秋歧觉得太难得,揣着钥匙不知道怎么感谢:“太破费了。” “赚了钱就是用来花的嘛。”郑克把他送进驾驶座里:“试一试。” 谢秋歧没开过超跑:“这怎么换挡?” “那儿,拨那儿。”郑克指着拨片。 车子开起来,街景飞快地从两人身边掠过去。谢秋歧和郑克对视一眼,交换了微笑。 “商铺买下来了,接下来还要装修,至少三个月才能入驻吧。我和老刑看过了,都还不错,就是地下仓库稍微小了点。”谢秋歧说:“152万也还算能接受,现在还有一个重要任务给你。” 郑克眨巴眼睛:“什么?” “取个店名。”谢秋歧说:“本来我想用郑家从前的名字就算了,不过咱们这也不是连锁,怕商标侵权。” “用你的名字不就好了。” “我的?” “国外一般都用创始人的名字,就用你的吧,我看挺好的。”郑克看着窗外的落叶,又是一个秋季:“海子说:‘秋天深了,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是不是很符合我们现在的情况?就取‘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这句做广告语吧,简单有意义,还好翻译。” “好。”谢秋歧很满意:“就用这句。” 两人回到公寓——他们已经不住在汽车旅馆了,这间三层楼的公寓是半年前买下来的,郑克看的房子,因为地段偏一点,不要太多钱,所有人都住在这里。 一个背枪的金发男人正等谢秋歧:“老板,我想和你谈谈。” 谢秋歧把外套交给郑克,去洗手:“什么事,安德鲁?” 安德鲁是卡明为谢秋歧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海军陆战队的狙击手,有着卓绝的执行力。谢秋歧用过几回,确实得力,于是留用下来。 狙击手是个沉默寡言、低调冷静的人,很少主动上来找谢秋歧说话,跟着队伍快一年了,就连郑克这种平易近人的都对狙击手不是很了解。 “我们能回书房谈吗?”安德鲁直接说。 谢秋歧见他表情严肃,带着人去书房:“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安德鲁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塑胶封袋,里面有几支针剂。 谢秋歧没明白:“这是什么?” “吗啡。” “谁的?在哪里找到的?” “德尔的柜子里。我发现他背着人的时候会注射。我问过他,但他不肯告诉我。” 谢秋歧暗暗抽气。牧羊犬吸毒?在非洲的确他看到过不少牧羊犬手底下的人**,但从来没有发现过牧羊犬有这个习惯。 不等上司说话,安德鲁坦率道:“我认为德尔没有资格从事现在的工作。他意志软弱、贪图玩乐、没有职业操守,而且这些习惯不是容易改正的。再让他留下来,对生意只有阻碍作用。” 谢秋歧严厉道:“你去把他叫来。” 安德鲁点头领命,转身就要去叫人。 一阵气急败坏脚步隔着门先过来了。 对方还算有理智,进来之前还敲了门,虽然没等到谢秋歧那一句“进来”。 独臂的黑人杀手闯进来就见到书桌上的针剂,指着安德鲁破口大骂:“我就知道是你!你这个翻别人东西、告黑状的小人,不服我们打一场啊,背后搞这种事情算什么英雄?” 安德鲁正眼都没给他一个。 谢秋歧呵斥:“德尔,你不解释一下吗?” 牧羊犬瞠目结舌:“你觉得我吸毒?” “证据确凿,你是杀手,杀手必须健康、克制、自律,你都没有做到。”安德鲁淡淡地说。 牧羊犬从口袋里取出诊断书和开药单,一把拍在桌子上:“这是他妈的医生开给我的!老子断了一条手你以为就这么轻轻松松就断了?‘幻肢痛’听不听说过?疼起来你试试?能站直了我算你是条汉子。没有镇痛剂我怎么工作?你以为我想用这玩意儿啊,我他妈就是为了工作!” 安德鲁和谢秋歧同时一怔,没想过是因为他的断臂。按理说牧羊犬断臂也有两年了,一直好好的,还存在后遗症吗? 谢秋歧问:“你的手……” “医生说这是截肢手术后大概率会出现的后遗症,有的人甚至会持续后半辈子,尤其到了晚上没完没了地疼,而且这病现在还没有特别有效的治疗方法。上次不是正好又伤到这里嘛,最近就疼得特别厉害。”牧羊犬不甘不愿地说。 他也是心高气傲的人,伤痛绝不轻言。 谢秋歧看着开药单和病例,上头的确有吗啡:“医生还说了什么?” “本来是建议我住院治疗的,我说我工作忙,不可能住院。而且我没医保,住个院多贵啊。医生才开了一点吗啡给我,我是严格按照医嘱来用的,我保证!” “钱不是问题,受伤治病多少钱都是应该的。是我疏忽了你。” “这么大个人了,我自己有分寸。再说,谁也没想到这次会伤在手上。” 提到这次受伤,牧羊犬就更有理了,对着安德鲁就开炮:“不说话了?我怎么不健康?我出任务的时候哪次失误?我有没有给队伍拖过后腿?倒是某些心高气傲的人啊,平时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鼻孔恨不得抬到天上去,结果让他杀个人都杀不好,也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点数?” 所谓“这次”是指三个月前。一个共和党的议员在酒吧把谢秋歧当成了MB,上下其手,放言不把人搞到手誓不罢休。谢秋歧就给安德鲁派了个任务,让他杀了议员的保镖以示警戒。 不是很难的任务,安德鲁却失误了。议员的保镖是和安德鲁共生死过的老战友,两人对面一看,安德鲁下不去手,把人放了。他回来和谢秋歧请辞,谢秋歧体谅他没批准。但任务换给了牧羊犬,德尔顺利把人杀掉,自己也受了伤,子弹正好打在断了的那条手臂上。 安德鲁也不逃避,向他道歉:“对不起,这次是我的错,我没有事先调查清楚。” 牧羊犬不买他的帐:“老大,他就是嫉妒我跟着你的时间久,又记恨我杀了他的战友,才报复我,要你开除我。这种人心胸狭隘、德不配位,他才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的确不喜欢你,但我没有报复你。”安德鲁陈述。 牧羊犬还要说,谢秋歧按下他:“好了。德尔,这件事要怪,怪在我身上。身为上司,我缺乏对下属的关心,甚至连你看病就医的经济支持都没提供,这是我严重失职。你明天就去医院,该住院住院,该用药用药。之前的医药费我会全部报销。” 牧羊犬也不好再抗议。 谢秋歧耐下心说:“安德鲁,我相信你没有私心,但是既然大家在一个团队里工作,你就要学会如何和同事相处。你从前是狙击手,习惯了单打独斗,不擅长合作和交际,这是你的弱项,你自己心里要明白。明天你负责陪德尔去医院,他的健康状况往后你替我监督。” “我才不需要他陪!”牧羊犬跳脚。 安德鲁打断他:“我愿意,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牧羊犬不喜欢那个装模作样的杀手:“哼,假惺惺,他就是个小人。” “如果他是个小人,就不会把吗啡拿给我了。他可以找个机会用吗啡害你,甚至把你杀了,制造成意外,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这才是为了战友报仇的做法。他明明抓住了你的把柄,却来找我,我可是更可能偏向你的,毕竟你跟我时间长。”谢秋歧笑起来。 安德鲁性格耿直,但处事不会转弯,就容易吃亏。战友的事情谢秋歧就能看出来一点,安德鲁保留了军人骨子里的血性和义气。这是谢秋歧看重的,冰冷冷的杀人机器去哪里都可以找,但是一个知恩善报、情义热血的人却难得。 牧羊犬一事,还提醒了谢秋歧,团队管理要提到行程上来了。他想来想去,决定补偿一下受伤的杀手。他让郑克买了一把QBU09给牧羊犬,好的杀手自然该配最好的枪。 “老板,”这时,卡莉来敲书房的门,“查到了你要的人。方不方便来一下?” 谢秋歧和牧羊犬对视一眼,高兴起来:“好,这就来。” 作者有话说: 如何御下也是对秋秋的考验呐 第46章 擒贼先擒王 餐厅里所有人都到齐了。 卡莉将一副入耳式的蓝牙耳机拿出来:“我把它拆开来,这里面有一个很普通的监控程序,它是被人写在了耳机设备上,与这个设备对应的应该还有一个终端,这样这副耳机的位置、信息就可以在终端机里面收到。” “就是说现在有个人可以通过程序监控这副耳机?”牧羊犬明白了。 女人笑了:“是的,但是我们也可以通过这个程序逆向定位对方。” 她把电脑转过来,露出一张地图:“上一次对方的信号出现在两个小时之前,我追踪到了安达曼海的马来半岛附近。”她给了谢秋歧一个眼神:“恐怕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还要和海盗打交道。” 谢秋歧皱了皱眉:“还查出来什么?” 卡莉打开另外一个界面,弹出人物档案:“库曼·侯赛因,马来西亚人,42岁,母亲是华裔,从事海盗13年,是最近五年在太平洋南海、安达曼海附近崛起的海盗势力,马来西亚警方为了他发布过国际通缉令。” “就是他。”谢秋歧肯定:“我和郑克被郑士华抓到的时候,我见过他,穿一件花衬衫,他的脸有点混血的感觉,不太像中国人,但当时我没有太在意,只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他应该在电视上出现过,所以我才会觉得脸熟。” “这次派来墨西哥湾暗杀你的人应该就是他的手下。”卡莉很肯定。 一个月前,为了支援卡明,谢秋歧带着人到墨西哥湾的公海上开会。在回程的路上,两艘快艇打劫了他的船,来人明显不为图财而是害命,牧羊犬和安德鲁一举端了这窝贼,从领队的手机里顺利地找到谢秋歧和郑克的资料。耳机也是在领队身上找到的。 谢秋歧猜测八成是郑士华派来的人。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他和郑克的行迹很难再掩盖,总会泄露线索,郑士华找上门也是迟早的事情。但一味躲着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不能郑士华袭击一次,他们应付一次,谢秋歧打算利用这次机会反击。 “郑士华今天的地位全靠这位库曼·侯赛因的协助,这可是他的左膀右臂。”谢秋歧冷笑一声:“他老人家恐怕还以为靠着几个南洋海盗就能够走遍全天下呢。” 郑克有点激动:“我有一个主意,要不要听听?” 谢秋歧示意他讲。 郑克说:“郑士华主要靠侯赛因替他运输钻石,我们可以拿下侯赛因,截断郑士华的运输渠道。货到不了澳门,他肯定要着急。” “可以。”谢秋歧点头:“卡明可以全权负责这件事,侯赛因不会是他的对手。” 郑克看着地图:“负责运输的应该是侯赛因的手下,擒贼先擒王,侯赛因也要抓到。不过这个家伙好对付,他不像土行孙,从不下船,这家伙经常登陆,只要知道他最近的行程,就很容易抓到他。卡莉,你能搞到他最近的行程吗?” 女黑客把电脑拿过来:“小意思,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找不到的。我这里已经有侯赛因的电子邮箱、医疗保险账户、信用卡、手机……待会儿打包一个资料包发给你吧,老板。说起行程,他的邮件里面有一封信,是他姐姐给他发的,邀请他参加她儿子的毕业礼。” “侄子?” “对,侯赛因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和这个小侄子的关系挺亲密的。这孩子在马来西亚国民大学念了四年材料学,今年正好毕业,梦想是去航天研究所造火箭。我还找到了他高中入学的‘我的梦想’的作文,不得不说这孩子的字很丑……” 谢秋歧哑然失笑:“可以了,卡莉,谢谢你,你找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 “他侄子的毕业典礼具体什么时候?”郑克问。 卡莉看看日历:“这个月16号。” “这样子,我们分头行动。”谢秋歧说:“郑克,你带着德尔和卡明去南海,我不仅要郑士华的货和船,我要那两条航道完全控制在我们手里,谁都不允许过。你有没有问题?” 郑克点头:“我马上和卡明联系,讨论出具体的劫持计划下午向你汇报。” “OK,”谢秋歧说:“安德鲁,我们俩走一趟马来西亚,抓住侯赛因。你提前去大学附近,熟悉位置和路线,我去拜访一下他的家人。我们汇合后一起商量抓人方案,我要抓活的。噢,对了,郑克,你的劫船计划最好在我们的后边。侯赛因如果提前知道郑士华的船出了问题,恐怕会提高警惕,如果他藏起来不出席毕业典礼,我们的麻烦就会比较大。” 安德鲁以简短的“是”领命。 郑克有疑虑:“郑士华运货的时间要确定,万一和毕业典礼的时间差太多就不好办了。” 谢秋歧看向女黑客:“卡莉,你可以留在芝加哥,但是你的工作任务很重。首先,我们需要郑士华的船运行程,船什么时候开、运多少货、船上多少人……你和郑克沟通好。其次,我们还要跟踪到侯赛因和他的副手的实时动向,住什么酒店、坐什么车、见什么人……酒店的内部图记得提前给我们。当天哪怕他坐直升飞机逃走,也要一炮把它从天上给我轰下来。” “交给我吧,没有挑战的任务就没有意思了。”女黑客眨眨眼。 最后,谢秋歧说:“刑大哥,我们走了之后,芝加哥这片后方你全权总管。店铺的装修要抓紧,装修方案如果有需要我看的,我们线上联络。回来的时候,我相信我能看到一间漂漂亮亮的小房子。” 分工结束,所有人可以散会去干活了。 谢秋歧想了想:“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和大家说。不耽误很多时间。” 几个人见他表情严肃,不约而同收起了插科打诨。 “既然大家当我是个老板,那么我这个人用人的原则也事先放在这里,”谢秋歧一根一根指头比划:“第一,吸毒、赌博的我不要;第二,流氓无赖我不要;第三,叛徒我不要。大家都有不堪过往,从前的事我不会计较,我只管往后。” 在坐的面面相觑。 谢秋歧换了个语气:“如果工作压力大,身体、心里不舒服,你们要第一时间来找我,休假、调整、看医生,我肯定支持。如果觉得待遇不好,也可以和我谈。甚至是对同事有意见、对我有意见都可以提,大家坐下来什么事都好商量。我自认不是一个苛刻的老板,能替大家解决的我都会尽力为大家解决。” 最后他说:“各位都是自己领域里面的能人,大家聚在一起是缘分,每一位我都非常珍惜。我把我的生意托付给各位,就是信任各位,我也希望所有人既能赚到钱,又能保证健康。” 在座除了牧羊犬和安德鲁,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咕噜话。 但谢秋歧必须说。随着队伍的不断壮大,牧羊犬和安德鲁这种事情会越来越多,谢秋歧不可能一个人管得过来所有人。作为老板,他要保证的就是他的下属各个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运转正常,而不是内斗。从前只有四个人的时候,他懒得立规矩写条件,但人多了,组织的纪律就必须摆明白了,否则,以后头大吃亏的是谢秋歧。 还是郑克第一个站出来说:“我支持。” 他带头了,其他几个人也举起手表示拥护。 刑知非调侃:“郑克,你是裙带关系,就不要急吼吼地出来表态了予兮读家。” 郑克倒是很大方:“就因为是裙带关系,才要带头做表率。大家都可以监督我,要是我犯错误,可以加倍罚,我绝对不会在你们老板旁边吹枕头风的。” 他越说越离谱,谢秋歧有点不好意思,瞪着他示意他闭嘴。 卡莉是第一次知道郑克和谢秋歧的关系。她正式加入这个团队的时间其实也就半年不到,是被谢秋歧从尼古拉斯那里挖来的。占领墨西哥湾一役后,谢秋歧很想留下她,和尼古拉斯再三地谈,对方才肯放人。就因为挖墙角挖狠了,尼古拉斯到现在还拿这事调侃谢秋歧。 卡莉有点不确定:“老板和郑先生是……情侣?” 郑克怕吓到她,卡莉看起来像个保守派:“额……如果你不能接受同性恋的话,完全没问题。我们不会当着你的面太亲密的。” “不是不是,”卡莉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没想到……你们会是情侣。” 谢秋歧把郑克搂过来,两人当众亲吻。 “正式介绍一下吧,这是我男朋友郑克,”谢秋歧笑起来:“他陪着我从澳门到非洲,再到美国,经历了很多。但在我的心里,他不仅是爱人,也是一个优秀的工作伙伴,他有出色的执行能力和成熟的人格,乐观开朗、坚强正直、善于团队合作,我相信你们会喜欢他的。” 这是很高的评价了。郑克骄傲地咧开嘴。 卡莉捂着嘴仿佛很惊讶,对牧羊犬说:“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完全不像同性恋情侣!我从前的健身房很多同性恋,各个都是健身狂,紧身衣、皮短裤,我朋友还在厕所里面被他们骚扰过。老实说,我还以为全世界的同性恋都是这样的。是不是亚洲文化不太一样?” 牧羊犬耸耸肩膀:“也不能一竿子打死全部人,也是有不花哨的同性恋。” “我还是第一次结识同性恋情侣诶,”卡莉有点兴奋:“没有冒犯的意思,我一直很想结识一对同性恋情侣,我的朋友圈里我是第一个!太好了,我要去群里发个信息,够我炫耀的。” 牧羊犬对女孩子之间的攀比比赛实属不解:“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你不懂,”卡莉拿着手机噼里啪啦开始打字:“这些年朋友圈不够‘多元化’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说了。上次,我有个朋友认识了一个菲律宾籍的跨性别者,并且患有糖尿病。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我们都羡慕她到哪里认识了这么一个人。” 牧羊犬瞠目结舌:“那我还是非籍的残障患者呢!” 卡莉想了想:“噢,我朋友圈里已经有非籍的了。你要想个别的噱头才行。” 作者有话说: 卡莉很可爱,不熟的时候她态度比较职业化,熟了之后就是个小疯子。 第47章 分头行动 马来西亚,雪兰莪州。 室外温度起码有35度,日晒如情人的目光,热得一碰便要将人融化。大学旁边的旅馆早早地就把空调打开了,在冷气的狂轰滥炸下,三层西装穿起来总算是没有那么难受。到了傍晚,迎来送往的车辆越来越多,旅馆前的窄道竟然堵得水泄不通。门童忙碌地接送,有时顾不上来,也没有人发脾气,各个脸上是汗津津的、久经考验的笑容。 “我从来没有机会去大学,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读大学是什么感觉?”谢秋歧问。 安德鲁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沉闷但清晰:“就像看自己P过的照片,你看到的是自己最好的一面,年轻、文明、友爱、有无限的可能。” 谢秋歧莞尔一笑。 他调整了一下耳机线,正大光明地从旅馆正门进去。大堆的行李摆放在门口的行李车上,门童却不见踪迹,大约一时忙忘了看顾,谢秋歧随手拿起一只箱子进了大堂。 路过的服务生只以为他是住店旅客,没有多注意。他进了电梯,一路通畅无阻坐到顶层,挑了一间服务生正在打扫的房间进去。女服务生以为他是新来的,急忙解释房间还没有整理好。 “没关系,我先把行李放在这里,不打扰你工作。我弟弟礼服还没挑好,我们还得出去逛一阵子,他这孩子实在是太不省心了。上帝,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谢秋歧把箱子放下:“对了,我想问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买衣服的?” 女服务生被他看得难为情,用生涩羞怯的英语说了一个地址。 谢秋歧掏出十美金的小费塞在她的口袋里:“很高兴见到你,亲爱的。” 姑娘的脸不能再红了,但等一下她会发现她随身的万能开房卡丢了。 在房间落脚后,谢秋歧打开耳机:“我好了。” 回答他的是远在芝加哥的卡莉:“干得漂亮。侯赛因预订的房间就在最尽头,他的车刚刚出发,还有几个姑娘和他在一起。这家伙,来参加侄子的毕业典礼都没忘记享乐。” “除了姑娘,他还带了别的人吗?”谢秋歧问。 卡莉的手指一刻不停:“六个海盗。等一下,我把你那层的监控摄像关了,你再进去。” 谢秋歧一边笑一边检查武器。等卡莉关了摄像头,他从房间出来,用万能卡打开走廊尽头的房间,卡莉在他的耳边提醒他:“你大概还有二十分钟。” 谢秋歧蹲下来就开始拆墙上的插座,把简易的信号屏蔽器装进去之后还原插座。他很多年不干这档子活了,手未免有点生疏。这还是在游轮上学的,专门为了某些有钱客人服务,多半是领了一方的钱,在另一方的房间安装窃听器,录到出轨、贿赂、潜规则之类的事情,再将窃听器交给委托人便于勒索要挟。成功做一次能有好几千块,也是船上服务生最喜欢的“私活”。 “车子还有两条街。”卡莉开始催促:“秋歧,你好了吗?” 谢秋歧把插座复原,抹了一把汗,自嘲:“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了。搞掂。” 布置完了,他躲进了浴室只等目标。 果然两分钟后,门外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笑声,只听大门一开,女孩子们香水味先刮进来,卷起迷离的风暴。还未听到侯赛因的声音,先有海盗进房间来进行安全检查,谢秋歧动作快速地蹲入浴室的衣篮里,对方只进来看了一眼,没有详细搜查。 海盗出去后,侯赛因在客厅里与姑娘玩乐。客厅不一会儿响起震耳欲聋的摇滚乐。 谢秋歧从浴室出去,拨了拨耳机:“安德鲁,可以了。” 全副武装的杀手从酒店外壁吊下,通过卧室的窗户进来,谢秋歧开启信号屏蔽器,两人往客厅进发。 卧室门口有一个海盗把守,安德鲁的军靴在厚实的毛毯上不发出一点声音,两步迈上去,从后捂住海盗的嘴,装了消音器的枪顶在海盗背后二话不说利落地开枪将人击倒。 尸体拖进门里藏好,两人顺利回到客厅里。摇滚乐的重锤砸在听觉神经上,一股***燃烧的臭味,空气闻起来像是被雨水坳久的胶靴。穿着清凉的姑娘们甚至没有注意他,侯赛因左拥右抱,光裸着上身正俯在桌子上**,锡纸呈着白粉,酒精灯在下面燃烧。 窗户边的海盗见陌生人持枪从内室进来,立刻警惕地拔枪对准。安德鲁在毛毯上打了个滚,射穿一个海盗的膝盖骨,海盗痛呼抱膝跪下,安德鲁转过身,从身侧再抓过一名海盗顶着他下巴开枪射杀。他动作干净漂亮,没有一步是浪费的,枪声配合摇滚乐响得特别有节奏。有惊慌失措的姑娘想要掏手机报警,这才发现房间里像个黑匣子,信号完全被屏蔽。 侯赛因慌张地去找自己的枪,他没把枪放在身边,赤裸着脚在毛毯上面走。女孩子们在枪击声中四处流窜、尖叫,混乱中他只找到一把切水果的小刀,随手抓了一个女孩子挡在自己身前当肉盾,一边马来西亚语破口大骂,一边拖着女孩想从正门逃走。 谢秋歧正等着人来。被劫持的女孩惊慌失措,不断地蹬腿挣扎,高跟鞋被她踹到谢秋歧脚下。她脸上布满泪痕,妆容花了,眼下两团乌黑的印子。见到谢秋歧她的动作更剧烈。 侯赛因认出谢秋歧:“不是我要杀郑克,你杀了我也没用。放我走,不然我杀了这个女孩!” 谢秋歧看了一眼那女孩,他抬枪果断射中女孩的肩膀,她发出一声柔软的呜咽,重心不稳栽倒了下去。侯赛因以为谢秋歧如此狠心,竟然当场将女人杀了,他抛开尸体转身就要逃,谢秋歧再补一枪打中他的手心,拿着水果刀的手一软,刀子掉在地上。 谢秋歧一步迈上去,揪着后领将人按在墙上,找不到趁手的东西,捡起地上女人的高跟鞋,闪着人工钻光的细长鞋跟猛地敲进手掌,将侯赛因两手直接钉在墙上! 侯赛因彻底慌了,迎面的谢秋歧是兴奋而凶戾的。一个最高级的捕猎者,按捺多时的獠牙终于精准地咬中了猎物的动脉,只要一击,任何他瞄准的猎物都能马上成为腹中食。 这不是他记忆里面的谢秋歧。侯赛因之前也只见过他一面,就是在郑士华的办公室。他当时没有把谢秋歧太放在眼里,毕竟郑克才是他和郑士华的重点。虽然谢秋歧的表现让他印象深刻,毕竟不是谁都敢往郑士华脸上呸一口血的。但他当时看着谢秋歧的脸,他知道,这不是一个杀人犯的脸,这不是刽子手会有的表情,他以为那是因为谢秋歧软弱。 但事实证明,这个答案错了。谢秋歧怎么知道他在这里?怎么能知道他侄子的毕业典礼?他怎么混进酒店的?还带着如此精良的雇佣兵杀进来?两年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谢秋歧变成这个样子?他背后还有什么人?他还藏了什么? “是郑士华要你的命,不是我。”侯赛因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 谢秋歧笑了笑:“我知道。但是你还有用,侯赛因先生。我记得曾经你拿着枪口顶着我的脑袋,只差一个动作,我的脑袋就会被爆开,对吧?你放心,我保证你的脑袋里最后会有一颗子弹的。不过在此之前,我还需要你活一段时间。” 侯赛因吓得眼瞳都放大了:“你说的我都做,你别杀我!” 谢秋歧嗤之以鼻:“我以为你多厉害呢,大名鼎鼎的库曼·侯赛因也不过如此,你这样子到底是怎么在安达曼海称霸的?没有郑士华的那两条航道,你能干得成什么?” “你们这都知道了?那两条航道的事情?”侯赛因不可置信。 谢秋歧懒得再和他说,将人敲晕了准备收工。相比起来,莫斯利兄弟简直是枭雄。兄长为了尊严自尽,弟弟就算到了最后一刻,也没有讨饶,以慷慨决绝之姿拥抱大海。侯赛因简直是丢了海盗的脸面。 那边安德鲁结束了清扫,六名海盗全部射杀,他谨慎地确认了每个的脉搏后,将剩下的女孩子们叫过来,告诉她们怎么收拾现场以及下一步怎么做。 二十分钟后,五个招摇的美女扶着“醉醺醺”的海盗从电梯里出来,位置正好够酒店大门的摄像头给海盗一个俯视的镜头,证明他从酒店出来了。她们嬉笑着将手里的男士带上门口的高级轿车。这个过程没有太多人注意,毕竟酒店里这种场面实在是太稀疏平常,最多只是引起几个路人羡艳的目光,但大部分都落在了女孩子身上。 谢秋歧从侧门离开,郑克的电话正好打进来:“我们准备开始了。” “我们刚结束,等你的好消息。”谢秋歧说。 挂了电话,郑克深吸一口气,只听卡明一声呼喝,昔日墨西哥湾的海盗们搭上绳梯,娴熟而迅速地爬上了一艘大货船,船员听到呼喝的时候还以为是在做梦。毕竟,往日里只有他们劫别人的船,还没有发生过自己的船被抢劫的事情。 对方的操作一看就是专业的,下手不仅凶悍毒辣,而且装备精良先进。劫犯的脸还没看清楚,先上来一排无人机,地毯式扫描开火,把大副吓得捂着屁股就逃。甲板上的船员守不住,很快被海盗攻了上来,这些海盗光是外形就足够吓人了,各个彪悍壮实,仿佛茹毛饮血的怪物。他们身上有防弹衣,子弹打中还能站起来,把几个年纪小的船员唬得以为水鬼从海里爬上来了。 但无人机还是最可怕的,东南亚这帮船员根本没见过这玩意儿,还逃不掉,跑到哪里就被追到哪里,看似小巧的机械鸟脾气却烈,密集的火力燎得人脚后跟着了火。 郑克上去的时候船上大乱,甲板被血水泼了个透,一条在船上面流淌的、黑色的河流。郑克的靴子淌水而过,硝烟的味道闻起来像雷电劈开巨石。眼睛这时变成了记录的镜头,他看到弹火擦过人的头发,如同彗星击中草丛,将雪白的头皮连带着扯下。火光把那点白放大了,空中骤然闪过一颗寒星。就像童话里说的,一颗星星的坠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离开。 他朝船舱走去,尸体逐渐地增加,大部分是船员,有的脸被打得面目全非,有的头从脖子上掉下来半截,不自然地垂在旁边,多的是在血水里泡得脏污的,多的是死不瞑目的。 郑克在堆砌的货箱边找到一个他们自己的人,被掉落的货箱压着腿,拼命发出呼救。郑克跑上去挪箱子,获救的人感谢地和他拥抱。 中途有一个慌张的船员从他们身边跑过,抱着没有了子弹的手枪仿佛还能护身。 郑克不慌不忙给他后脑勺补了一枪,船员向前扑倒,死在甲板上。这时,德尔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郑克,你在哪里?我们这边跑了一个,扎辫子的,是二副,你能不能搞掂?” 郑克目光一沉:“收到。交给我。” 他爬到船的了望上去,手里只提一杆狙击枪。他趴下来,三百六十度敞开的了望给了他最好的视野,红外线瞄准仪里很快找到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小辫子男人。他刚从船舱冒头,朝着装有救生艇的船舷小心翼翼地跑过去,郑克在黑暗里露出一个安静的坏笑。 他耐心地等男人挪到船舷,男人肯定要去解绑救生艇,他会一个绝佳的时间射击。果然小辫子往船舷上一趴,就手去割拴着救生艇的绳子。救生艇一般用粗麻绳串联在一起,他个子矮,那角度不好用力,就见一个浑圆的屁股翘起来。男人掂着脚奋力地割绳子,殊不知后脑勺上一枚可怕的红点定了位置。 郑克做了个“砰”的嘴型,子弹卷起夜风飞了出去。准备逃船的男人手一停,小刀掉了下去,他的身体还挂在船舷上,后脑喷溅的血把衣服染成黑色。 郑克打开耳机汇报:“德尔,搞掂。” 牧羊犬发出一声欢呼:“漂亮!” 他们在驾驶室汇合。卡明和德尔清剿了所有船员,由卡明开船去马来西亚。郑克兴致勃勃地带着人去清点货物。他在货箱里找到大约总计一千克拉的原钻,还有不少金条、银饰、翡翠、玉牌和各色宝石,德尔在船长室找到五万美金现金。 “收获颇丰!”郑克开玩笑:“虽然知道这就是属于自己家的东西,但自己抢劫自己感觉还不错。” 牧羊犬的笑声破浪而出,一船人带着秋收的喜悦前往异国。 作者有话说: 终于入V啦,撒个花~~ 第48章 风水轮流转 两方汇合已经是清晨。 侯赛因的安全屋在港口的繁华区,复式小公寓做的是中式装修,八宝桌子、秋水纱帐、花梨色仿古四扇屏风一应俱全,窗边插一瓶白芦花,落了絮子像飘过一场雪。 郑克进了房间见谢秋歧倚在贵妃椅上小憩,他放轻步伐,只想亲亲谢秋歧的脸颊,谢秋歧已经醒了,抬起脸来和他交换一个睡气惺忪的吻。 “我吵醒你了?”郑克把他抱到怀里。 谢秋歧摇头,一边享受爱人按摩太阳穴:“没有,本来想等你,不知道怎么就睡了。” 郑克搂着他,谢秋歧胖了点。在美国这一年半,锻炼饮食的跟进让谢秋歧身体结实了不少,从前搂起来只有一把骨头,说实在话那手感并不好,如今这个体型郑克才最喜欢。 “我陪你再睡一会儿。”郑克和他挤在一条贵妃椅上。 谢秋歧吻着他胡渣遍布的下巴:“怎么样?顺不顺利?” 郑克回吻:“挺好,卡明做事情很利索,我们没花太多时间就出来了。那帮海盗恐怕是第一次被人打劫,再加上他们没什么好的装备。东南亚这帮子人的战斗力也就和非洲差不多吧。” 他们睡了大概半个小时,刑知非来敲门叫人。 侯赛因醒了。谢秋歧和郑克下楼看人,侯赛因显得很紧张。 “我跟他都说了,”卡明说:“他的船和兄弟都在我们手里。” 谢秋歧挑了张椅子坐下来,他撑着下巴随意地笑:“两年了,风水轮流转,侯赛因,你也没想到吧?老实说,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能走到这一步。” 幸好侯赛因不至于连卡明是谁都不知道:“墨西哥湾……是你?真的是你?” “是我。”谢秋歧点头。 侯赛因很难接受现实:“你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谢秋歧反问。 侯赛因闭了闭眼:“你想怎么样?” 谢秋歧也不废话了:“我要封锁郑士华的进货渠道,从这一刻开始,从南海进入澳门的那两条航道归我管,你叫你的人全部撤离,卡明会全面接手。这是其一。” 其一就几乎要了侯赛因的命:“航道的真正归属权在郑士华那里,郑氏收购了船运公司,虽然实际控制人是我,但合同和所有法律文件都在他那里。”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自然还要找他算账的。”谢秋歧淡淡地把手机递给他:“现在,打电话给你的手下,就当着我们的面,叫人撤。别想耍花招,我这个人不喜欢搞屠杀,但我这位从墨西哥湾来的海盗朋友就说不好了。” 安德鲁照着他报的电话号码拨出去,将电话放在他的耳边。侯赛因用简短的语言叫下属弃船离开。收线后,他的脸色颓败,两只眼里都只有绝望。 “其二,”谢秋歧比出第二只手指:“我要郑士华的客源。” 侯赛因瞠目结舌:“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负责运输,把货从非洲运回来,我又不和他的客源打交道。你要去找郑士华,他才知道他自己的客源。” 谢秋歧勾唇:“是吗?你真的不和他们打交道?” “我只是个海盗啊。” 山。与三夕。 “我不需要你把他的客源拉过来,我只要你把他的客源带到我这里来。” “他们会怀疑的,这些人和郑士华的关系很好。” “所以我就更需要他们了。”谢秋歧歪着头玩着鬓边的发根:“郑氏这两年的财报表不是很好看了,我猜郑士华也并没有放太多的心思在公司上吧?为什么呢?一来,他在公司还没有扎稳。弑兄篡权不难,但是公司里这么多郑董一手带起来的元老,郑士华总不能把这些老家伙都杀了,光是和旧臣内斗就耗了他不少精力吧?二来,他的心思放到别的地方去了……” 在侯赛因越发惨白的脸色下,谢秋歧露出顽皮的表情:“既然郑士华这么关心我,我自当泉涌相报。他瞒着集团公司,私下贩卖人口不算,甚至开黑矿走私非法钻石,这些‘血腥钻石’正规客户不敢要,他就把它们卖给黑社会,换取军火、现金、不动产,再通过门店洗干净把钱转出来。他不会亲自去做这些交易,以免被人抓到把柄,所以只能你替他去交货。对吧?你告诉我,和他做这些生意的都是谁?” 侯赛因毛骨悚然,他不知道谢秋歧竟然知道的这么详细。 郑士华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外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侯赛因是知道的。郑克没死,郑士华就睡不好觉,长期的失眠导致他脾气越发不好。更糟糕的是,公司内部的斗争远比郑士华想象得更加残酷。郑士华不得不展示了一些铁腕手段,虽然对于建立威信有所帮助,但是人面和心不和仍然不少。最夸张的时候,郑士华开个会,有副总迟到二十分钟以上。 郑董带出来的这些老狐狸,一个个忠心耿耿、天日昭昭,又刁钻又狡猾,郑士华就是再精明,整天呆在狐狸窝里也累。侯赛因私下里甚至听到一些声音,说有高管背着郑士华在找郑克,二少爷到底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所谓“伤心病重,客居海外”的鬼话,也就骗骗下面的中层基层。但侯赛因不敢去郑士华跟前说,想必郑士华自己听到的也不少。 唯一能让郑士华觉得欣慰的,就是地下生意做得顺利。流水源源不断地进来,很快他的私人账户累积了大量的财富。虽然名声不太好听,但是外头传他害了自己亲生哥哥和侄子的谣言早就甚嚣尘上,他的名声早就不好了,他也无畏再差一点。 高管们忌惮他涉黑,不敢太挑衅他,毕竟谁也不知道这疯子什么时候发病起来,找人抄家伙来家里灭门就不好了。这是一个恶性循环,身边人越是害怕暴力,郑士华就更依附暴力来镇压人心。暴力催生的权力就像山下滚落的雪球,越滚越大,但所有人都知道,雪球会有停下来的那一天的,那一天,也就是它崩的时候。 侯赛因自认,郑士华做得还算隐蔽,很多事情甚至侯赛因自己都不知道,却没想到谢秋歧远在美国竟然能知道的这么清楚。他还想说什么,这时郑克拿着手机进来了—— “秋歧,应该是郑士华的电话。”郑克说。 谢秋歧估计郑士华也该打电话了,货没有按时运到澳门,郑士华肯定给侯赛因打电话。他把手机接过来,开了公放,郑士华的声音一下子所有人都能听到—— “库曼,你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我的人说货还没到?就算你要参加侄子的毕业典礼,也得分个轻重吧?‘小算盘’白白在港口等了三个小时!你让我现在该怎么和人家解释?” 郑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本来在场的都屏息凝神,他这一笑显得声音格外大。 郑士华立刻意识到不对:“库曼?你在哪里?” 谢秋歧眼神示意郑克收敛一下,这才开口:“郑士华,别来无恙了。” 电话那头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谢秋歧?” “烦您老人家惦记。”谢秋歧笑笑。 郑士华立刻明白了情况,他很冷静:“你要什么?” “放心,我要的我自己会拿到手,我只是来打个招呼。”谢秋歧仿佛只是在开玩笑:“要不要打个赌?这次是你赢,还是我赢?” 郑士华一哂:“好啊,那就来赌一场吧。鹿死谁手还没定呢。” “库曼·侯赛因在我手里,船和货也在我这里。明天中午十二点前,你开新闻发布会,宣布辞职引退,然后去警察局自首,告诉警察你杀了郑克一家,我就放人放货。” “不可能。” “那你自己看着办咯。” 不等那边再说话,谢秋歧把电话挂了。 他转头问侯赛因:“‘小算盘’是谁?” “如果我说了,有什么好处?”侯赛因开始谈条件。 谢秋歧也不客气:“你杀了郑家全家,能活到现在都是我和郑克手下留情。按着咱们中国人以牙还牙的老规矩,我也应该杀了你全家才是。如果你说出来,我就放过你的家人。” 侯赛因嚷嚷起来:“是郑士华主使!我只是那把刀,刀能算有罪吗?” “刀?你他妈有脸说自己只是把刀?三条人命换了你手上两条航道和数之不尽的财富,你算什么刀?哪门子的刀杀了人之后还能享受荣华富贵?”谢秋歧骂道。 侯赛因给他堵得不知道怎么接话。 谢秋歧强硬地扳过他的脸,阴鸷而冷酷地说:“你现在只有配合的份,侯赛因,说错了一个字,我把你心肝宝贝的小侄子打成筛子,你信不信?说!小算盘是谁?” “何连珠,大家习惯叫她‘小算盘’,赌城老板,妈妈靠开地下钱庄、放高利贷发家的,在黑道上吃得很开,如今脚跨两道,生意做得红火。何连珠很喜欢钻石,郑士华卖给她非法钻石,她给郑士华送黑钱,替郑士华贿赂达官贵人。别小瞧这个女人,华盛顿大学战略公共关和国际政治双学位,在联合国外交部干过的那种。”侯赛因垂头丧气地说。 提到这个女人,他都不得不佩服,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能耐的女人。 谢秋歧皱眉:“姓何?她和赌王有关系吗?” 侯赛因摇头:“那就不知道了,她藏得很深。生意之外的事情很少人知道。” “她和郑士华除了做生意,还有其他关系吗?” “没有。郑士华私底下不喜欢太精明的女人,他怕她会算计他,他们只是生意合作伙伴。” “你能联系到她吗?” “我可以联系她,但是郑士华既然知道你来了,肯定也会和小算盘报信,我再联系她的话,她可能会有所警惕,不会出来的。” “她是做生意的,和谁做生意都是做,郑士华并不是她唯一的选择。如果有人能给她更好的条件,她当然要重新考虑商业合作伙伴。你只管去联系她,大大方方和她说,不用藏着掖着。” 侯赛因只能硬着头皮去打电话联系人。安德鲁负责看守。 郑克把谢秋歧拉到角落里单独说话—— “这个‘小算盘’我认识。” 谢秋歧挑眉:“什么意思?” 郑克说:“看来侯赛因只知道一部分。我高中的时候参加过联合国的青年论坛,和何连珠有过一面之缘。就因为我们都是澳门的,她主动给了我电话号码和邮箱,每年圣诞、新年我们还会互寄卡片。当时,她在外交部干得风风火火,要参政去当议员的,被母亲以病重骗回家照料家庭,说她一个女孩子总是在外面混,对父母不孝。她没能成功走上从政的路,心里一直有遗憾,我看她不见得多喜欢帮她母亲做事。” “从政?”谢秋歧暗暗吃惊。 “权力欲很强,是个想当总统的女人。” “一面之缘她就对你说这么多私密的事情?” “哎,我当时才16岁,高中生,又和她没什么关系。一个陌生孩子,她才敢放心多说两句。要不然,在郑士华和侯赛因面前,她肯定是不会说的。” 谢秋歧明白了,拍拍他的肩膀:“有难处就是好事,没有难处我们才难办。” 郑克说:“早知道郑士华联系的是她,就不用还留着侯赛因这个麻烦了。我可以联系她把她叫出来,她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的。不过,能不能说服她放弃郑士华,我们还要讨论一下。” “你的意思是,侯赛因不用留了?” “他已经没有用了,不是吗?” 谢秋歧笑笑:“不,他还有用。” 作者有话说: 看到了很多订阅和留言,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49章 我的意思是联姻 和“小算盘”约定的见面地点在赌城酒店。这是时隔两年郑克重踏故土,不免唏嘘。他仿佛第一天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外的风景。 一只手探过来,为他整理整理歪了的领带。他转过头,见到微笑的谢秋歧,执起那只手挨个亲吻指尖。涧石蓝的领带是谢秋歧帮他选的,千帆过尽,郑克仍是月亮底下的井水,澄澈、甘冽、生生不息,是谢秋歧最喜欢的少年模样。 “今天我给你当一天临时助理,”谢秋歧调侃:“二少爷全力发挥就好。” 郑克亲他的嘴角:“可以搞一下办公室潜规则吗?” 谢秋歧朗笑着打开他:“不行,当权者应该洁身自好。” 他们到了何家。管家引入会客室,一个女人已经等在里面。 她做的是男人打扮,头发很短,也就比寸头长稍微那么一点,眉毛画得粗而利,烟熏的眼睛,一个猪血色的嘴巴,活像刚吃过人,这大概是一个女人能做的最凶的装扮。 “阿克,好久不见。”她主动伸手过来示好。 郑克和她握手,并做贴面吻:“美国一别后,差不多五年了。” 三人落座。小算盘隐晦地说:“回来一趟不容易吧?” “确实费了番功夫,好歹算是过了关。没想到自己回一趟自己家,竟然也这么难。”郑克答。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和你谈生意。” 小算盘端着茶杯:“好啊,你想谈什么生意?” “钻石。”郑克说:“郑士华给你的东西,我都能给,你和他断了,我代替他给你供货。” 小算盘露出友好的笑容:“你是来挖你叔叔的客户?” “不,我不是来挖他的客户。我是来接管他没办法再维系的客户。” “哦?他好像还没有跟我说过要断绝生意来往啊。” “他很快就会跟你说的。”郑克翘着二郎腿,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靠:“让我猜猜,他这几年的货品质量其实在下降吧?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的供货商死了,现在代替他的供货商做事的是我的供货商。他在南海的两条航道也在我手上,他的货不好,没有运输渠道,很快就会弹尽粮绝。而我可以提供比他更优质的产品和更好的服务。” 小算盘有点惊讶,看郑克的目光立刻变了。 “你前几天在港口等了他的人等了三个小时,到现在他还没能如期把货给你,我没说错吧?他是不是跟你说他需要周转一段时间,让你再等等?”郑克努努嘴:“你不用等了,他的货到不了的,库曼·侯赛因现在在我手里。” 女人弯起嘴角:“你真是一个惊喜,阿克。看来你和你叔叔真的走到公开翻脸的地步了。” 郑克耸肩:“我是被逼的,不管你信不信。” 小算盘能猜到几分:“你叔叔不太愿意对外说你的事情,我这个外人呢,也不好插手别人的家务事。说实话,我当时是有点担心你的,令堂令尊的事情别人不知道,我是这条道上的,这是典型的自己人下手的做法,我心里有数。还好,你平安回来了。” “谢谢你。”不管她说这话是否真心,郑克听得都有触动:“连珠姐,我把你当自己人。话摊开来讲,郑士华杀了我爸妈和我哥哥,证据我也有,库曼·侯赛因的口供我已经拿到了,就是他组织海盗下的手。我叔叔和我如今到了你死我活的局面,我希望你能帮我一把。来日我拿回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会回报你的恩情。” 说完他示意谢秋歧从带来的纸袋里拿出一只天鹅绒的盒子,里头是一条钻石项链。 何连珠只瞥一眼,忍不住凑近去摸:“这是……净水?” “是,”郑克将盒子递给她:“37克拉,纯天然净水钻,资质证书都齐全,是合法合规的东西。其他都是D级白钻*,统共29克拉,这条项链够得上拍卖级了。” 别的不说,如今好的净水钻难得。这是一种纯净如水般透明的稀有钻石,但它不属于白钻,属于彩钻,因为净水钻中间带蓝,转动时观看有幽微仙逸的蓝光,恰如水流波动时的光泽,因而得名。净水钻产量极少,世界最著名的顶级钻石——南非之星就是净水钻。 这条项链上的净水钻状如新芽、色泽冷艳,垫型切割最大程度地保留和增强了色泽,好比吸了灵泉精魄,寒光泠泠,一汪洪泽汇聚于方寸间,看透了日月如流,只留真心铸宝石。 何连珠是喜欢钻石的人,这条项链已经不是钱的问题,是有价无市的东西,做成一条就只有一条,以后绝不可能再有相同的第二条了。这个礼太重了,她和郑克的关系还没到这一步。 郑克看得出来她的犹豫:“一来,这条项链是一个证明,如果我们合作做生意,我保证提供的都是像这条项链一样最高质量的货。二来,这也是一个承诺,如果你愿意帮我,我相信往后这份合作带给你的益处,绝不止这一条项链的价值。我有信心。我在芝加哥已经做到百分之三十五的市场份额,整个美国东北市场百分之七,有自己的门店,有成熟的团队,墨西哥湾的走私航道全在我手上,就算没有郑士华,我也是个非常有竞争力的合作伙伴。” 对于一个刚做生意不到两年的人来说,这是极亮眼的成绩单了。 何连珠自己开过公司,她不得不对郑克刮目相看:“你是做足了功课和准备才来的。” 郑克笑一笑,开始喝茶:“没有准备我也不敢来你这儿啊。” 何连珠终于点头:“要我和郑士华断绝生意往来也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 郑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和郑士华做生意还有一部分我母亲的原因,她很欣赏郑士华。如果我要和郑士华终止生意伙伴关系,她老人家恐怕又要唠叨了。我实在是懒得和她吵,想把她送到美国去看看心理医生,顺便疗养一段时间。需要有人在美国照看着她。”何连珠说。 倒是比郑克想象中简单:“没问题,我们会给她挑个靠谱的疗养院找专人陪护的。” “第二,”何连珠比出第二根手指:“既然咱们以后要长远地合作,我希望和郑家强强联合。” 郑克很高兴:“这是当然,我很愿意。” 何连珠又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联姻,你娶我妹妹。” 郑克暗地里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去看谢秋歧。谢秋歧没理他。 “我……怎么从前没听过令妹?”郑克只好硬着头皮问。 何连珠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说来也是家丑了。我爸最后的那段时间,和看护的女护士搞在一起,生了个小女孩儿,生下来我爸就走了。我妈本来是极力反对小丫头进门的,结果我长期在外面不回家,我妈为了逼我,无所不用其极,把小丫头接回来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孩子刚成年,一直养在家里,家庭教师教得很好,知书达理,长得乖巧可爱,你会喜欢的。” 不,他不会喜欢的。郑克满脑袋汗:“联姻这种大事,我也不好说……” “郑克,你未来要当郑家的掌舵人,这点觉悟都没有么?”何连珠反问:“我们这种人,婚姻家庭私生活都是要为了家族牺牲的,联姻是最简单也是最高效的方式,你哥哥当初不也是听了你爸爸的话,准备迎娶银行家的千金么?你要当这个一把手,就要有这种准备。我是看好你,才把妹妹给你,往后我们两家相互扶持,有钱一起赚,不是很好么?” 郑克尽量笑问:“连珠姐,怎么你没有结婚呢?” 何连珠看他像看晚辈:“怎么?你看上我啦?我这种明日黄花配给你,人家要说我何家欺负你这个年纪轻轻的董事长,我可不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单纯好奇,这么多年你好像也没有婚配。” “我身体不好,生不了孩子。否则怎么可能豁免?” 郑克很吃惊,何连珠这也算给他交底了。 这个女人的确精明。她虽然看好郑克,却并不是对郑克十分放心,如果郑克得了她的帮助,回过头上了位又不把何家当一回事了,她肯定要吃亏。一旦郑太太姓何,往后,郑克就必须时刻记着何连珠今天的恩情。如果郑克没能成功上位,何家也只是牺牲了一个不受宠的私生女,舍了就舍了,不算什么损失。这才是万全之策。 毕竟,现在是郑克求她,不是何连珠求郑克,她只不过是在选最大利益的商业伙伴,即使现在她不帮郑克,何二小姐还可以嫁郑士华,到了郑克上位的时候,难道还能把一个无辜小姑娘和郑士华连坐不成?那时候何家和郑家依然关系紧密,何连珠是他必须面对的问题。 郑克努力冷静情绪:“连珠姐,老实说,我有爱人了。” “已经结婚了?”何连珠仿佛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哪家千金?” 郑克摇头:“还没有办手续,他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但是这段时间我受难吃苦,他一直陪着我,我不能辜负人家共患难的情谊,而且,我也是真心爱他的。” “阿克,你还是太年轻,”何连珠当他单纯:“你这个位置,没有一个得力的助手怎么行?普通人要进郑家的门,你觉得你爸爸如果还在世,他会允许吗?人家怎么看你这个董事长?他们会觉得,这个女人站在你身边,拉低了你的格调,有损你的身份地位。” “不是……”郑克还想解释。 何连珠打断他:“我知道,你怜惜人家陪你吃苦。患难之交当然是难得的,我也没有不允许你继续和她在一起呀。你只要娶了友仙,外头有多少人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放心,她也不敢有什么意见的,我只要郑太太这个位置。怎么样?” 郑克只觉得荒谬。他知道不能继续再说下去了,在这一点上,何连珠不可能和他达成共识。 但郑士华这个客源他必须撬掉,他决定先拖着:“连珠姐,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虽然我没有了父母长兄,但是按着祖宗规矩,好歹也要去牌位前面磕个头报个信儿。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我来求合作的心是诚恳的,但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何连珠也不勉强他,站起来和他握手:“没问题。阿克,我很高兴你回来。” 这句是真话。郑克能听得出来,和她拥抱:“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你放心,只要你给我一个准话儿,郑士华那边我立刻打电话过去。”何连珠亲自送客:“阿克,老实说,你真的进步很多,你爸爸泉下有知肯定会骄傲的,咱们中国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信我的,你的福气还长远着呢。咱们两家的未来肯定会好。” 他们穿过走廊往电梯的方向走,电梯叮一声打开,一个穿碧色毛衣裙的少女从里面出来,见了何连珠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姐姐。” 郑克一愣,想必这位就是何连珠口里的妹妹——何友仙。 何连珠也没想到她会上来:“怎么今天过来了?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是妈妈让我来给你送东西。”小丫头怯生生地捧着一个雕花匣子,头都不敢抬递上去。 何连珠一笑,把匣子交给助理,揽过妹妹:“正好你来,也认识认识这个哥哥,他是郑家的二少爷郑克,你们俩以后恐怕还有缘分的。阿克,这就是友仙。” 小丫头脸色有点白,瓮声瓮气地叫了一声:“您好。” 郑克不至于丢了基本的礼貌:“你好,何小姐。” 何连珠很满意:“她没怎么出来见过人,害羞呢,阿克你不要介意。改天大家正式一起吃个饭,加深一下认识。友仙,既然来了,你替我送一下郑先生吧。” 小丫头晕头转向地嗯一声,领着人就往电梯走,紧张地连按钮都忘了按,脑门儿直直地就往电梯门上撞。幸亏是郑克手快拉了她一把,女孩子吓得一缩,连退两步。 “抱歉,唐突了。你没事吧?”郑克努力压抑着心里的不愉快,这都什么事儿啊! 小女孩摇头道歉,好不容易把电梯等来,三个人各怀鬼胎地进入电梯厢。 郑克求救地向谢秋歧疯狂递眼神。谢秋歧叹了一口气,还是接过话题来—— “何小姐,辛苦你了。不劳你出来,我们自己走吧。” 何友仙本来是低着头的,蓦地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拉住谢秋歧:“救救我!” (D级白钻:钻石的颜色等级由D-F依次分级,D为最高级。) 作者有话说: 郑克:我当时害怕极了。 搞郑士华的思路其实是一样的,截他的运输渠道,挖的客源,围堵他,把人逼急了跳出来再杀。 第50章 换一个方法支持她 谢秋歧一惊,忙握住了小丫头的手:“不怕。” 他环顾四周的环境,一楼与赌场相连接,人来人往。他用肩膀挡住何友仙,将人带到角落里:“这里不安全,我们换个地方,何小姐,别急,问题都可以解决的。郑克,帮个忙。” 郑克与他一前一后,护着何友仙离开大堂,在对街的奶茶店挑了个位置说话。郑克掏出手帕擦了擦小丫头濡湿的脸,她的个头只到他胸口,又瘦又小,说是十八岁了,看样子还不足十五。 谢秋歧买了饮料给她:“好了,一点一点说,慢慢来。” 小丫头鼓起勇气:“我是被胁迫的,我不是自愿结婚的。” 郑克反倒心里松了一口气。 “郑先生,姐姐是在利用你,”何友仙咬字很清楚:“她的野心很大,希望找到一个强大的亲家帮助她发展事业、在公司站稳脚跟。把我嫁出去就是最快捷简单的方法。您不是她第一个打主意的下家了,这两年她陆陆续续谈了好几家少爷公子,但对方要么觉得她是道上的不敢惹,要么怕娶了一个眼线进家里来,最后都谈不成。所以,你千万不能答应她。” 郑克想了想:“你有没有告诉她你不愿意?想过离开这个家吗?” “我提出来很多次了,我想回到我的生母身边。可姐姐不会同意的,何夫人——姐姐的妈妈更不同意,他们威胁我,如果我不听话,就会报复我和我生母。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何家在道上吃得很开,他们这么说,肯定也会这么做的。” “何夫人也搀和了这件事?” “姐姐做这件事也是为了给何夫人看。她们的关系很不好,何夫人因为姐姐生不出孩子的事情一直有怨言,认为她给何家丢脸了,出了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物。姐姐也怪罪何夫人,不支持她从政的梦想。最后两个人各退一步,姐姐留下来继承家业,把我嫁出去为何家延续香火,何夫人让渡出一部分手中的权力。何夫人从去年开始对外宣称精神状态不好,就是让步的结果。” 郑克与谢秋歧交换一个唏嘘的眼神。 郑克蹲下来给小姑娘整理衣襟:“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你就放心把事情告诉我们。你不怕我们回头向你姐姐告状吗?为什么信得过我们?” 何友仙咬着唇:“因为郑先生你不会用假笑应付我,也不会露出轻蔑和瞧不起的表情。你是……你是第一个跟我说‘唐突了’这样的话的人。” 近乎幼稚的理由,就让涉世未深的孩子急切地求救。她必然已经被逼到崩溃边缘。 郑克不忍心辜负她的信任,给她一个拥抱:“你放心,我会救你的。” 何友仙呜咽一声眼泪又下来了:“对不起,我不是有心要给你添麻烦的。我真的很害怕,每天都只能害怕……我一点也感受不到这里生活的快乐,我只想离开……”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卡明说。 牧羊犬很愤怒:“这他妈都是什么人啊,迫害一个刚成年的小女孩儿!” 回到酒店的郑克和谢秋歧都很疲累,两人面色沉重。 “何家三人扭曲的关系恐怕不是立时三刻能解开的。”谢秋歧揉了揉太阳穴:“何夫人对亲生女儿何连珠的施压和控制,导致了何连珠的怨气,最终何连珠又将怨气往下发泄给了自己的妹妹。我以为奥拉被丈夫压迫已经够惨了,没想到女人对女人的仇恨更大。” 卡明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何连珠这个客源还要不要挖?” 郑克点头:“挖肯定要挖,但联姻的事情不能出现。我不会娶任何女人。” 谢秋歧也难免心软,将郑克拉到房间两个人单独说话—— “你想要救小丫头我是支持的,做个假联姻,到时候再断了也不是不行。” “不干!假的也不行,你要看我和她在那么多人面前搂搂抱抱?何况,她才是个刚成年的孩子!她这个年纪应该上大学、交朋友、搞活动,我要是下手了我成什么了?你给我把这个想法立刻丢了,再有一次,我就翻脸了。” 谢秋歧本来心情不好,被他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他一笑,郑克的心就软了。 “我给你赔礼道歉?”谢秋歧亲他的下巴。 这个道歉郑克很满意:“其实我可以不救她。” “嗯哼?” “救她不是因为她可怜,反倒是她的勇气让人吃惊,孤注一掷也要保护自己、反抗命运,即使幼小无能、卑微如尘土也有不屈服的时候,不是比一味埋怨找借口的人好多了?当然,看着她也有点像看着两年前的我,救她也算救我自己吧。” 谢秋歧由衷地高兴:“你长大了,郑克,现在你可以去救别人了。” 他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有担当、有柔情的男人,他是多么的骄傲。 郑克的心砰砰地跳:“你救了我,才让我有机会去救别人。” 他不会忘记,命运对他最大的仁慈,就是把谢秋歧给了他,因此他才能在泥潭里也能仰望星空。 谢秋歧是他的那片星空,是他人生全部的赏心悦目和福至心灵。 他们交换一个深吻。 谢秋歧突然想起来:“你记不记得,何友仙说何连珠要在公司站稳脚跟?” “记得啊,怎么了?这是肯定的啊,虽然她是名正言顺继承母亲的位置,可朝代更迭,出现这种问题也是很正常的嘛。寻常公司换个老总,下头还要花个一年半载洗牌呢。郑士华现在不也是这个问题。”郑克觉得很正常。 “不,我的重点不是洗牌。是何连珠缺人。她要联姻,无非是要有人支持她,并不是真的她多想添一个亲戚。只要能有人支持她,这个人是不是妹婿其实并不重要。” “你的意思是换一个方法支持她?” “是。我们可以对她的赌城进行投资。投资方是有话语权的,她现在巴不得能有人帮她说话,那就干脆我们来做这件事。这样,两方的生意也能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联姻的初衷就达成了。我们嘛,相当于投资博彩业,不亏。” “她会同意吗?话语权也不是这么好换的,等于要插手她的生意。” “没人帮她插手,她自己现在也吞不下这么大的蛋糕。何家在她的手里是有前景的,她的能力并不输给她母亲,做大了往后对何、郑两家都有好处。只不过,我们自己得先算算,能不能筹到这么大一笔钱。” 两人迅速拿定了主意—— “我去和老刑打个电话,看看有多少钱可以拿出来,我们还需要一个项目经理,懂资本运作的,专门来做这个项目。”谢秋歧说。 郑克想了想:“我可以找这个人,另外,侯赛因的那个视频我已经弄好了,我联系了澳亚卫视,他们对这个题材很感兴趣,约了今天晚上谈。明天下午或者晚上就能播出来。” “带上安德鲁,或者德尔,澳门还是太危险了。”谢秋歧叮嘱。 这时,德尔敲门进来,“老大,郑克,快下来看电视!” 楼下几个人面色凝重地对着电视屏,只听澳门电视台的女主播正念—— “……近日,珠宝集团郑氏新任掌门人郑士华先生接受电视台采访,回应了近年外界对郑家的言论。其中,谈到其侄子,郑士华表示,侄子郑克勾结海盗,做起了走私生意,作为长辈感到难堪自责,并且已经报案。郑克系去世的老郑董事长二儿子,在两年前的郑家灭门案中,是郑家四口唯一存活下来的血脉。记者联系到警方,警局表示已经针对案件立案调查......” 镜头转黑,开始播放记者采访郑士华的录音信息—— 记者:“郑先生,请问您说您侄子与海盗做生意的事情,有证据吗?” 郑士华:“他们前几天还在马来西亚和海盗见面!本来这件事我是不想对外说的,可我现在管不住他了,再不报案,我对不起在天之灵的大哥大嫂……” 记者:“这么说,您是不是有打算和侄子断绝亲属关系呢?” 郑士华:“他要是去自首,乖乖认错,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我接受电视台采访也是这个初衷,阿克啊,如果你在听的话,老老实实去警察局自首吧,不要让你父母再难过啦……” 郑克深吸一口气:“他其实没有说错,我确实在勾结海盗做走私。” “那是你想的吗?你还不是被他逼得。”卡明说。 郑克无所谓:“报案就报案呗,他们找不到证据的。无非就是想搞臭我的名声。” “没想到被他抢先了一步,这个郑士华,太狡猾了。”牧羊犬说。 郑克给谢秋歧递眼神,想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谢秋歧把遥控拿起来关掉电视:“各位,我们现在不能慌,不要因为郑士华的小动作打乱我们自己做事的节奏。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以更加小心谨慎的态度去对待就是了。本来我们就打算利用侯赛因来打舆论战的,孰是孰非,公众自然会自己判断。” “我和秋歧的想法是一致的。”郑克说:“郑士华现在不敢公然和我断绝关系,他怕外头的人说他心狠手辣,本来就有很多人猜测是他残害了我爸妈哥哥,这一步只不过是意图更明显罢了。他这次在媒体上大放厥词,到底有没有人相信他还未可知。” 谢秋歧想了想:“侯赛因提前录制的那个视频我看要完善一下,加几句话。本来我们只让他招认和郑士华之间的关系,承认是他受郑士华所托,下手杀人。但郑士华既然先出手,我觉得要让他回应一下,明确说出来他不认识你,和你没有任何接触,好把你摘出去。” “对啊!”牧羊犬赞同:“你抓了侯赛因,郑士华就干脆将你和侯赛因绑在一起。一定要澄清这一点,我们留着侯赛因不就是为了这个嘛。” 侯赛因还被关在酒店的洗手间里。牧羊犬本来建议把他交给警察,但谢秋歧不放心。警察局里有郑士华的人,这是他和郑克体会过、吃过亏的,如果仓促报案交人,很可能放虎归山。如果由侯赛因这个海盗亲口对大众说出与郑士华勾结的犯罪事实,掀起的浪会更大。 尼古拉斯的父亲早就告诫他们,要赢得人心,才是打赢这场战争的关键。如今,老人家的话应验了。 只是谢秋歧没想到,还是让郑士华先下手了。 “警察如果真的立案,我和郑克不知道会不会成为通缉犯,到时候澳门对我们来说就太危险了,”谢秋歧分析:“卡明,你带着你的人守好南海的两条航道,近期内不要和我们见面了,以免被人抓住把柄,呆在海上不要回来。” 卡明点头:“好的。我们现在就出发。” “我们要加快和何连珠的合作,她如今是地头蛇,在澳门有她护着,我们的安全系数才能增加。郑克,还有两件事你要去做。”谢秋歧说。 郑克摩拳擦掌:“我可以,都交给我来做吧。” 谢秋歧说:“第一,你父亲从前的那些忠臣,小心联系他们,安排私下和他们见面,看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些帮助,也是给他们信号——你要回来了,而且有决心取代郑士华。第二,郑家明面上的那些大客户,做合法生意的,和你父亲关系好的,你也要联络,看看他们有没有和郑士华断绝合作关系的可能。我们要完全封锁这个疯子。”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有点晚,白天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第51章 我最讨厌清高的人 郑克忙得马不停蹄,行程表排得挤不出吃饭时间,但他是踌躇满志的,从来没有觉得早晨的太阳离他这么近。他像八十年代站在深圳火车站的新青年,世界充满了机遇和挑战,而他坚定地相信他伸伸手,可以碰到头顶苍碧。 简而言之,这是终于摆脱了“忙着去死”的阶段,走在了“忙着去活”的路上。 凌晨四点钟的酒店房间依然灯火通明,三台笔记本一刻不停地工作,郑克校阅完最后一遍将文档打印出来,再去摸杯子,咖啡已经凉透了。他伸了个揽腰把冷咖啡一口灌进肚子。 “好久没有看到凌晨四点的澳门了。”他笑了笑。 谢秋歧正从门口进来,拎着几碗云吞:“都饿了吧?吃点东西补充能量。” 郑克将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自然地亲他的脸:“你也不睡一会儿。” “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就做做后勤吧。”谢秋歧笑道:“进行得怎么样?” 郑克看看表:“快了,估计六点多能整出一稿初稿来。” 谢秋歧看着一地废弃的打印纸,感叹不容易。他没有多少金融和财务知识,在这一方面学商科的郑克才是专业,所以拟定投资计划书也只能郑克来总抓。所幸新来的投资项目经理是个不错的,郑克也算是有个得力的助手。 趁着休息的空隙,谢秋歧打开电视,几乎所有的新闻台都在播同一条新闻—— “昨天下午,一个自称海盗的马来西亚籍男子库曼·侯赛因录制了一段视频通过澳亚卫视发布。视频中,男子详细地陈述了自己参与两年前珠宝集团郑氏灭门案的全过程,并认领杀害郑氏一家三口的罪名。另外,侯赛因还指出,指使他行凶犯罪的人是郑氏新任掌门人郑士华。目前这条视频在网络上的观看量已经超过两百万次,引发了舆论的轰动。 就在两天前,郑士华才在电视采访中透露侄子郑克与海盗勾结。这条视频被疑是海盗对郑士华言论的回应。记者向警方了解到,发布视频的男子的确为国际通缉海盗。目前,记者正在努力与郑氏二公子郑克取得联系,希望能得到回应……” 郑克吃得急,烫了舌头:“嘶——” 谢秋歧笑道:“你邮箱里快爆了吧。” “我都把提示音取消了。”郑克扁着嘴很委屈:“好烫,哥哥,亲。” 后头这么大一个投资经理还在,谢秋歧差点没忍住:“你悠着点。” 郑克没讨到甜头有点不高兴:“澳亚给我打了不下二十个电话,邮箱里全都是各家媒体发来的邮件,至少也有三、四十封吧。我不是很确定要不要现在露脸,会不会风险太大?” 他低头喝汤,才发现碗里多了整一份牛肉,想来是谢秋歧把自己的都给了他,心里又甜起来。 谢秋歧不动声色:“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郑克嚼着牛肉:“我不想露面。我本来就不喜欢出风头,哪怕只是电话采访我也懒得去增加曝光率。小报们现在肯定写豪门狗血剧写得欢,恨不得我多给他们提供素材,我才不想让他们得意。再说,爸妈走了还没有三年,我就这么张扬,太对不起他们。” 谢秋歧的表情更柔和:“好。那就按你自己的想法来。” 两人吃完了夜宵,谢秋歧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分析:“我看了看网络上的反应,大部分都倾向于相信侯赛因的话。主要是郑士华口说无凭,拿不出你和海盗勾结的证据,所以在舆论上已经落了下风。不过也有阴谋论者,说海盗既然帮你说话,也能间接说明你和海盗在勾结。接下来,就要看警方和检察院到底怎么处理这件事了。” 郑克很有信心:“郑士华现在找侯赛因肯定找疯了,他恨不得把澳门的地皮翻一遍出来。我们的证据更充分,到头来说不定检察院会批捕郑士华,该害怕的是他。” 谢秋歧:“那就只看情况我们再把侯赛因交出去。” 七点半,第一稿投资计划书正式出炉。 郑克洗了个澡、刮了胡子,又灌下一瓶红牛,带着谢秋歧和投资经理一起去见何连珠。这次是他们约在早茶楼,何友仙也到了,为避免人多眼杂,几个人关在小包厢里吃。 何友仙的位置被刻意安排在了郑克边上,她没有初次见面那么紧张,还是话少,小脸憔悴。 只有何连珠笑得最灿烂:“上次没来得及多做介绍,我们家友仙是94年的,英语成绩很好,画画、弹琴、跳舞都在学,她自己也喜欢画画,去年还拿过一个小奖。她老师说她有天赋,以后可以去当画家,反正我们家也不缺这点钱,还不都花在她身上。” 何友仙正在努力啃一只酱凤爪,小嘴糊得全是百合酱。 郑克拿纸巾给她擦了擦:“我们家就是没有女孩子,所以爸爸在世的时候总希望有个女儿陪在身边。还是连珠姐你有福气,友仙这么懂事,才艺双修,我真希望也能有这么一个妹妹。” 他说得委婉,何连珠就装傻:“等你自己养孩子的时候,就明白多操心了。友仙,快跟郑先生说谢谢,平时怎么教你的,有没有一点礼貌?” 何友仙尴尬地笑:“谢谢郑先生。” 郑克干脆说:“关于上次我们谈的问题,连珠姐,我是这样打算的。我代表郑家向何家提出两千万美金的投资计划,投资计划书我已经带了,这位是我的投资经理。” 何连珠一愣,没想到他突然会说投资。就连何友仙也放下了筷子。 “我想,没有比这个计划更好地能让两家联合在一起了。”郑克继续说:“一来,咱们做生意的,能做的支持肯定要回归到钱上,要不然反倒显得我不真诚了。我这两年虽然赚得不多,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二来,往后要是到了董事会上,我也能毫无保留地支持你。” 何连珠按着投资计划书不看:“阿克,你是真的不想娶友仙?” 郑克不想把话说得太绝:“友仙还这么小,又这么优秀,我实在配不上。何况,友仙自己是什么想法,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尊重一下她?” “她能有什么想法?她当然是愿意……” 何友仙打断:“姐姐,我不愿意。” 何连珠眉毛一挑,声音立刻上来了:“让你说话了吗?大人谈事情插什么嘴?” 小姑娘一吓,赶紧闭上嘴巴,两只手惴惴不安地揣着,那片餐巾被她揉得皱巴巴的。 郑克替小姑娘挡了挡:“虽说是大人的事情,但友仙也是当事人,她既然不愿意,何必要勉强她?孩子还小,有什么好好说就是了,别吓着她。” “她不懂事,能有什么想法?”何连珠很不高兴:“一天到晚只想着玩儿,家里的事情已经不要她操心了,就让她做一件事,也不能让人省心。阿克,你别惯着她。” “她是你妹妹,我惯着她做什么?”郑克好笑。 “我这是在帮她,是为了她好。她现在不懂我的良苦用心,以她这种身份,自己出去混,顶了天能混出个什么样子来?我给她找个好夫婿,也是为她有个终生依靠,况且,我又没让她嫁给糟老头子,你们俩多般配啊,为什么就不能体会体会我的心情呢?” “也许她自己才知道什么对她是真的好。” “她能知道什么对她好?她就是想跟我对着干!我辛辛苦苦给她请家教、送她学这个学那个、带着她在圈子里交际,不知道感恩,还说我是害她呢!” 郑克还想说,只听身后“哐当”一声,小丫头突然站了起来,一张脸半边愤怒半边痛苦。 “你觉得这样好,那让你去嫁,你去不去?”她反问。 何连珠的脸沉下去:“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何友仙愤怒地叫起来:“你不想做的事情,就让我代替你去做。你妈妈剥夺了你从政的梦想,你就要把我的人生也剥夺了!你这样和你妈妈有什么区别?你怨恨她,倒头来你自己变成自己怨恨的那种人,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是!” 何连珠一愣,仿佛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 何友仙同情地看着她:“你以为所有人都稀罕当豪门少奶奶的日子?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是人,就一定想往上爬,如果不想,那就不是正常人?我告诉你,我就不想!” 她做了个深呼吸,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里,我有妈妈,我以后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我的东西,我一点都不想要。这就是我的想法。如果因为我没有如你所愿,你就要向我妈和我报复,去吧,随便你,我不怕。” 小姑娘实在是憋得太久了,脸涨得紫红。 郑克怕她激动起来做傻事,把人搂进怀里,小丫头惊怒交加,情绪绷得太紧,刚进郑克的怀里哇地一声痛哭。 郑克看不下去,叹气:“连珠姐,我没有搀和你们家家事的想法。友仙既然这么不愿意,要不然就算了吧。我们这些做大人的,吃了这么多苦,不就是为了让孩子少吃点苦吗?” 何连珠头疼不已,把筷子一撂,止不住地揉太阳穴。她眉头皱得紧,那表情并不愤怒,反而有点悲伤。谢秋歧替郑克把孩子接过来照管,只留郑克和何连珠在包厢继续谈。 郑克续了热水,给何连珠倒上茶。何连珠勉强笑一笑:“让你看笑话了,是我教导无方。” 郑克摇头:“你要打理这么大一个家,已经很不容易了。” “赚钱有时候比打理家庭容易。”何连珠自嘲:“我没有从我母亲那里得到过关爱,如今,我不会给晚辈关爱。她说得对,是我自以为是。” 郑克说:“友仙是个难得的,不虚荣、不贪婪、没有野心的人。” 何连珠嫌弃地说:“我最讨厌清高的人。” 郑克笑:“倒头来,你还是不舍得把她嫁给糟老头子呀。” 何连珠和他对视一眼,无奈的说:“毕竟身上流着爸爸的血,我不会真的害她,爸爸到头来还不是要找我。狠话是说过,我就是干这一行的,她又不是不知道?” “她会明白的。”郑克把投资计划书推到她面前:“再考虑一下?” 何连珠打起精神来,接过厚厚的投资计划书,拿过来仔仔细细地开始看。 “两千万美金就想买我何家的股东席,你可以啊,郑克,”何连珠说:“通宵赶出来的?” 郑克憨笑:“昨晚没睡。还好赶出来了。” 何连珠盖上计划书:“五千万,我给你百分之一点五。” “成交。”郑克和她握手:“谢谢你,连珠姐。” 何连珠摆摆手:“不谢我,谢你自己。你是个有出息的,你会比你郑士华做得好。” “接下来投资经理会主要和你们对接的,我很高兴能和何家成为商业伙伴。”郑克和她拥抱。 何连珠想了想:“郑士华这个人,你要小心。” 郑克一愣:“什么意思?” 何连珠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他的邪门歪道很多。我不是说他上不得台面,我也是做灰色生意的,这一条道有这一条道的规矩章法,但郑士华不太一样。他玩起来很疯,喜欢搞一些变态的游戏,而且说话做事很有煽动性,很容易被他带偏。老实说,我虽然喜欢他的钻石,但他这个人,我不敢苟同,有点天生的反社会人格。” “我爸在世的时候就给他请过心理医生,”郑克回想起来:“但他不愿意看病,还觉得我爸歧视他。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变成这样疯癫的一个人。” 何连珠压低了声音:“我也只知道一点,他似乎很喜欢地下的一些活动。” 郑克没想到突然会拐到这个上面:“比如?地下搏击吗?” “不知道,但总归是血腥暴力的事情。下面的人想巴结他,投其所好透露了一点。” 作者有话说: 何连珠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们的主要目的不是何家,主要还是围剿郑士华。 所以何家篇幅就不再拉长了。 第52章 他有可能会来谈和 如果是地下搏击,倒也不算特别变态的爱好,确实血腥、残酷,但不至于反常。 郑士华会喜欢这种活动郑克一点也不意外,郑士华的“疯”有粗野原始的一面,那是对血浆、白骨和暴力的纯粹的喜爱,不以为耻,反以为乐,这个人天生是没有罪恶感的,在杀戮里他会感到很有力量,无所不能。 “你说她为什么突然提醒我这个。”郑克回来后还是不解。 谢秋歧刚从浴室出来,裹着浴袍去倒酒:“她是不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个人有点私密的、见不得人的爱好很正常,但是如果这个爱好会害人,那就不好说了。” “所以她想提示我,郑士华利用地下活动害人?” “她可能没有证据,只是无意间知道的,也有可能有证据,但是郑士华手里也抓着她的把柄,所以她不方便给你,所以只能透露部分信息。” 郑克给他擦头发,“你好香,秋哥哥。” 谢秋歧转身和他接吻:“何连珠还说了什么?” “她问我们需不需要落脚点、住酒店会不会有麻烦,她可以提供住的地方,郑士华还不敢把手伸到我们这里来。我说行啊,我还乐意省住宿费。”郑克皱鼻做个顽皮的表情。 谢秋歧表扬他:“不错,我男人是个勤俭持家的好男人。” 郑克去拿吹风筒:“对了,我和庄叔叔通了电话,他很高兴。” “庄英凯?”谢秋歧知道这个名字,这是郑董手底下管财务的老将,相当于自家账房。 “嗯。他说他是全力支持我的,爸爸在世前,庄叔叔和我爸关系很好,他儿子比我也小不了多少,我们还用过同样的家庭教师。他是信得过的。”郑克忍俊不禁:“你知道电话结束的时候他问我什么吗?他说,‘阿克你别不好意思,缺钱就跟我说。’” 连谢秋歧都笑了:“看来是真的信得过,哪怕你落魄呢也愿意为你花钱。” “他说还有几位故人一只等着和我见面,这两年在郑士华手底下活下去的人不少。” “他也保了不少人吧?” “电话里说话毕竟不方便,怕被窃听,我们约了见面的地点。我有个主意。” “又打什么算盘呢?” 郑克不怀好意:“不是要投资何家嘛,干脆让郑家出钱啊。庄叔叔反正管着钱,郑士华又压不住这帮老狐狸,最后的结果都是郑家和何家联合。就花公司的钱,咱们一分钱不给,用郑士华的钱抢郑士华的客。” 谢秋歧喜欢他动坏主意的时候,很可爱:“什么郑士华的钱,倒头来还不是你的钱。” “对,就这么定了,明天一见面我就要哭穷,狠狠哭一把,庄叔叔肯定不舍得我,我就趁机找他要钱,能要多少就要多少,说不定他见到我一个大活人,一兴奋,五千万全给我了。” “靠你了,我躺着等五千万自己来找我。” 吹完了头发,郑克抱着男朋友在窗前喝酒。他们很少这样恬静的时光。郑克几乎产生了他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错觉。他暗暗提醒自己,要沉住气,行百里路半九十。 “我觉得我现在很危险,”郑克老实说:“你说我们是不是进展太顺利了?虽然也有波折,但是至今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这种情况反而挺让人心慌的,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谢秋歧说:“我们提前做了大量的准备和积累,所以在最后发力的时候才显得没那么艰难,这是其一。其二,郑士华估计还藏着一手呢。” “我担心这就是郑士华希望我们看到的——很顺利、很成功,这样我们的戒心就会放下来,他趁机在草丛里面阴我们一把。他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们不能降低警惕,不仅是财产安全方面,队伍里每个人的人身安全也要小心,更不要被抓住什么把柄。我会和老刑提几句,他在大后方没有多少人支持,也要多几个心眼儿,别被人钻了空子。我们一步一步来,不着急。” “你觉得凭借侯赛因的那个视频,警方会对郑士华立案调查吗?” “立案只是时间问题,他能被抓到的证据太多了。我甚至觉得……” 话说一半,吊起来。郑克好奇:“什么?” 谢秋歧抿了一口酒:“我甚至觉得,他有可能会来谈和。” 如果郑士华被逼得太紧,示好不失为一种为自己争取时间的计策。换了谢秋歧,他就会好好考虑谈和这个选择,谈和的目的不是真的为了两方握手言和——郑士华和郑克之间已经不存在‘共存’的可能,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暂时的谈和只是为了积蓄力量进行最后的一击。 “但是我不可能答应谈和。”郑克说:“谈和对我没有好处。” 谢秋歧失笑摇头:“那可说不好,他会做出让步和承诺,而且是你最希望他做出的那种让步,比如,他同意配合警方调查,去警察局接受询问,甚至,他愿意去警察局自首,承认自己有雇凶杀人的事实,只要你不要他的命。” “我才不上他的当。” “他现在很有可能在拼命转移自己的资产,也可能这两年他已经向外转移了不少,总之他要为自己铺好后路。但能走后路的先决条件是他这个人还活着,不然只有一条黄泉路等着他。因为你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他偿命。他很清楚,他为了活着,就必须牺牲一些其他东西。” “你想说,他准备逃走?” “如果形势真的严峻,走为上计。” “他走到哪我追到哪。” “不用我们追。到时候国际通缉令一发,警察可以帮我们追。从前我们怕警察局和官方的人被他买通,现在倒是好了,何连珠专门就是搞政府关系的,她可以帮我们去和政府、警署沟通。只要她那边能保证,我们就能把侯赛因交出去。” 郑克和他说说话,心里就有了底。两人不约而同举手碰杯,相视一笑。 酒店房间的电话铃打破了气氛。 郑克无奈地从飘窗上爬下去,接起来:“喂,你好。” 听筒里没有任何回应,郑克又喊了一声,对方这才发出了稀稀疏疏的声音。 郑克正觉得奇怪,又等了几秒,一个男人慢慢地开口:“阿克。” 郑克神色一凛,朝着谢秋歧比了个“郑士华”的口型。谢秋歧放下酒杯过来,示意他按下公放,并拿手机开始录音。郑克拿着听筒的手有点抖,被谢秋歧握了握手腕,郑克镇静下来。 “你还有脸打电话给我。”郑克回答。 男人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怎么,你那个亲亲男朋友没有陪着你?阿克,你太让我失望了,搞同性恋就算了,竟然还找了个当渔民的瘪三。大哥大嫂要是知道了也会失望的。” “我和谁上床是我的事,二叔,你管得太宽了。没事的话,我就挂了。”郑克懒得和他说。 郑士华叫下他:“等等,我有事要找你谈。” “什么事?” “你把何连珠从我这里挖走了?” “是她自愿和我做生意的,我没有逼她。” “好,你长本事了,会挖墙脚了。侯赛因也在你手上,我现在被逼到山穷水尽了,阿克,你总算满意了吧?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来谈和的。” 郑克一愣,瞪着谢秋歧。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呀? 郑士华没等到他回答,继续说:“后天早上九点半,在你小学后面的纪念堂里,我等着你。我们各退一步,我不再逼你,你也不要再逼我了。” “什么叫我逼你?”郑克心火一下烧上来:“郑士华,你杀我爸妈兄长的时候,难道是他们逼你吗?难道是我逼你的吗?谁把刀子架你脖子上胁迫你杀了你亲生大哥大嫂还有侄子的?你有什么资格讲这种话?我告诉你,我不接受谈和,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郑士华叹了一口气:“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杀了他们?你不想听听整个完整的故事吗?” “我没兴趣,谁管你是什么故事?杀人犯讲什么故事?” “后天早上你来,我亲自解释给你听。那间纪念堂,是爸爸捐赠建设的,你还记得吧?上头有你爸爸的名字,他为了给你和你哥积德呢。还是来一趟吧,别让你爸的心血白费了。” “你威胁我?你想把纪念堂怎么样?” “我没威胁你,是学校经营不善,要卖地,纪念堂也要被拆了做私宅。”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说了,我不想逼你了,我只希望你放我一条生路。” 郑克真的有点犹豫。郑士华手上握着亲生父母无数的心血,无论如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东西被毁掉。 郑士华仿佛猜出他的心思:“做什么决定随你吧,我会按时到那里等你的。你放心,那里毕竟还是学校,我总不能在全是孩子的地方作孽。”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郑克瞪着听筒,有点怅然若失。 谢秋歧接过听筒盖上,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收拾东西。” “啊?”郑克还没反应过来:“干什么?” “电话都打到酒店里来了,这里就不安全了。”谢秋歧开始换衣服。 郑克点头:“好,我联系连珠姐,去她那边的安全屋。” 他去拿行李箱,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背对着谢秋歧说—— “对不起。我应该第一时间就挂电话,不该和他扯些有的没的。但是听他那样讲话我实在是气不过,昏了头了。那间纪念堂,是爸爸在我入学那年捐赠给学校的,为了我在学校能更受重视。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不能让它被拆掉,对我来说,那是爸爸留给我最珍贵的东西之一。” 他说着说着有点哽咽,垂着脑袋双手紧紧握拳。本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他信心满满,一定会冷静而沉着地站到敌人面前战斗,就像父亲生前无数次过关斩将一样。他终于能成为父亲骄傲期许的那样了。 可事实证明他还是冲动,还是急躁,郑士华一句话就把他激怒了。 ——也许他高估了自己。这两年的锻炼还是不够。 一双温柔的手从他身后环过来,抱住他的腰。有人款款伏在他背上给他拥抱。 “没关系,我理解。换了是我也会这样。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气愤才是最正常的反应。”谢秋歧轻声说:“这只能证明你是个有血气有情义的人,这才是我爱的男人。” 郑克转过身来把他死死搂在怀里,脸埋在他颈窝上:“你不能离开我,秋歧,我会受不了的,你永远永远都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没有你我也不要活了。” “傻瓜。”谢秋歧抱着他的脑袋,化出一个酸楚的笑容:“我们都会好好活着。” 郑克吸了吸鼻子,朝他脖子上拱了拱。 时间不允许多温存,两人提上行李和安德鲁他们汇合,由何连珠的保镖护送他们去安全屋。 谢秋歧一直握着郑克的手:“你想好了?明天要去?” 郑克和他十字相交:“去!” 作者有话说: 你们猜郑士华会怎么谈? 第53章 我们都活下来了 既然要去,就要做好准备。 武器、防弹衣、跟踪器都是最起码的,谢秋歧担心郑士华设伏,要求安德鲁和德尔保持跟踪。车子就停在离学校门口不足一条街的地方,郑克从街口下来走一段去学校。 早起风还是凉的,纪念堂旁边两棵桂花树正值花期,空气闻起来是宜人的甜味。封闭的纪念堂积灰蒙尘,从封条上的时间来看,至少有半年不用了。大门正上方本来应该有一块题字门匾,落的是郑克父亲的名字,如今只剩空荡荡的一块位置,不知道匾被谁摘了去。 郑克揭了封条进门,上二楼的小汇报厅。第一排最边缘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当窗而入的日光里,他的表情是木然的,仿佛日光给他贴了封条。 郑克挨着他坐下,郑士华一转身,那片光被他避开,人这就活起来了。 一个只能在阴影里活的人,露出恶意的笑容:“来了。” 郑克不耐烦:“有什么事快说。” 郑士华当他小孩子脾气:“你不会是在怕我吧?” “一把年纪的人了,自恋也要有分寸。不想谈,那我走了。”郑克站起来要走。 郑士华叫出他:“让我离开澳门!我永远都不会回来,也不会再打扰你。” 郑克讽刺他:“就这样?你能想出更好的条件的。” 他做好了准备郑士华要开口讲故事,但他没兴趣,什么故事都没兴趣。郑士华如果能拿出好的价码,他就谈,拿不出来他也不介意。反正要谈和的也不是他。 郑士华沉默片刻,似乎下了决心,他拍拍手,有两名下属带着一个蒙了头罩的人从汇报台的帘幕中走出来。 郑克面上不动,暗暗惊奇,人质吗?郑士华还能抓谁? 下属得到示意拉开头罩,露出一个昏迷的男人。 郑克大惊。 ——段立? 他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想确认真人。 只听郑士华在他身后说:“我们已经比对了指纹,百分之百相似。他就是段立,他自己也亲口承认了。你放了我,我就放了他,怎么样?” 郑克仍然不太敢相信:“段立已经死了。” “他没死。”郑士华有点得意:“是谢秋歧告诉你段立死了是吧?连我都觉得他死了,要不是我的人找到他,把他带回来,我自己都不相信。应该是庄英凯救了他,这小子也太他妈命大了。” “……秋歧说段立死的时候他就在身边,他探了脉搏的。” “心跳停止十分钟都能救回来,又不是脑死亡了,怎么没有可能?” 这是出乎郑克意料的情况。 一下子他的脑袋很乱。人是段立,他不会认错。段立跟在他父亲身边多年,帮着他父亲和兄长做了很多事,甚至替郑威坐了牢,因此被郑家视如己出。父亲认段立为义子,郑克也要叫段立一声段大哥。他不会搞错自己的义兄。这个人至少从长相上看,实实在在是段立。 郑士华果然留了一手,郑克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段立还能活着。这下计划全都打乱了。段立是怎么活过来的?他这两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消息?谢秋歧也查不到人?如果是庄英凯救了人,护着人,那他又为什么会被郑士华抓到?这里面到底还有多少郑克和谢秋歧不知道的事情? 郑士华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这是我们给他做的检查和信息比对,指纹验证的报告也在里面。你自己看看吧。庄英凯为了藏着他,大半年让他住在地下室里,掩盖身份甚至换了名字。要不是我的人发现庄英凯老往家里带医生,还抓不出马脚。” “他现在是怎么回事?”郑克探了探口鼻,有呼吸,应该只是单纯昏迷。 郑士华解释:“醒着老是要造反,干脆打晕了。你放心,我也是上个星期刚刚抓到人,就来得及验明真身,还没对他用刑,人是完好无缺的,你拿回去不会发现一点问题。” “如果我不答应你,你打算把他杀了?” “庄英凯下血本救他就是为了找个人证来指证我做的事。我不杀了这小子,我就要死。” “你本来就该死。” 郑士华恬不知耻:“段立好歹替你大哥过坐牢,又拼死护着你们一家。谢秋歧为什么那天早上会去机场接你,你也知道吧?是段立交代给他的‘遗愿’,要不然谢秋歧完全可以自己跑路。段立也算保了你,合情合理你这次救他一回,就算偿还恩情了。”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谁是我的恩人。”郑克冷淡地说:“你把他叫醒,我有几句话要问。” 郑士华算到他要进一步“验货”,让属下取来冷水把段立泼醒。 段立咳嗽着睁开眼睛,一见郑克瞳孔紧缩,仿佛没想到还能见到活人。 郑士华退出去,把空间让给他们俩。郑克的手有点抖,扶了扶段立,用袖子擦掉他脸上的水。 段立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叫:“二少。” 这声音是郑克记忆里的声音,他牙齿打颤:“段大哥,你……真的还活着?” 段立点头微笑:“让你担心了,我也没想到,留了一条命。” “我一直以为你已经走了。郑士华说是庄叔叔救了你,可庄叔叔没跟我说起过这件事啊,是真的吗?你是怎么……逃生的?秋歧明明说他看着你在他面前……”郑克有点语无伦次。 段立一僵,猛地抬起脸:“秋歧他活着吗?他怎么样?好不好?” “他很好。是他一直护着我。” “他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 郑克也高兴:“是,我们都活下来了。” 一对义兄弟拥抱。段立的双手被绑着不能回应,算是郑克主动拥抱他。 “真的是运气好,差个一分钟我就真的没了,”段立舔舔嘴唇,“秋歧刚走,庄英凯的人就到了安全屋,这才没让阎王把我收走。当时心跳已经停了,我是硬生生让电极板拽回来的。” “为什么一直不和我们联络?”郑克问。 “不知道你们在什么地方,又怕惹了麻烦。我在病床上就躺了大半年,后来一直关在地下室,很少出门,为了避免被追杀。没想到最后还是疏漏了。对不起,给你们惹麻烦了。” “别这么说,你为了救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已经很尽力了。” “没能保住义父义母和郑威,是我的失职。” 郑克摇头:“你一个人的力量,要保住他们三个,太难了。” 段立故作轻松地说:“知道你还活着,义父一定会很高兴的。他的遗愿就是保住你。郑家还没有失去希望,他就能在九泉之下安眠了。不用在乎我,郑克,也不要接受郑士华任何条件,舍我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仿佛他已经知道郑士华会提什么条件。 “你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我不能这么做。”郑克不愿意放弃他。 段立反倒劝他:“郑士华才是你眼下最紧要的目标,不能让义父他们白白牺牲,如果为了我把他放了,我就算活下来,还有什么颜面走在大街上?郑克,你要考虑考虑大局。” 郑克不屑一顾:“去他妈的大局。” 段立觉得他很不一样:“你以前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如果是秋歧,他也会这么说的。每次我们说起你,他都很伤感,你不想见见他吗?他也会高兴的。我们一家人,终于能团圆了。”郑克说。 “要他知道了,他肯定不愿意舍了我,不要再叫他难为一次了。” “他很厉害的,他什么办法都能有。而且他现在自己做老板了,有实力有财力。” “那很好,我就知道他是有大出息的人。” 郑克心意已决:“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 他想好了就转身出去找郑士华谈交易。 郑士华看他的表情就有了把握:“验完货了?怎么样,是真身吧,我还能骗你不成?” “让你走可以,但我有条件。”郑克冷冷地说:“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走到哪里都可以,但是三天之后,我就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段立留给我。” 这是他的底线了。要他完全放过郑士华是不可能的。 “成交。”郑士华也很爽快。 “你最好跑得远远的不要让我找到,三天之后,要是你被我抓到,郑士华,我爸妈哥哥身上有多少个弹孔,我一个不会少还给你。” “狠话别说得太早了,阿克。” 郑士华招来下属把段立先带出去。他和郑克一同从纪念堂里往外面走。 “哦对了,有个事情差点忘了说,虽然和我没什么关系。”郑士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过不提醒你好像也说不过去。段立和谢秋歧的关系,你应该知道的吧?” 郑克眉心一皱:“什么意思?” 郑士华有点惊讶:“你不知道啊。哎呀,早知道我不说了。” “把话说清楚。”郑克脸色沉下去了。 郑士华压低了声音:“我也是意外知道的,下头的人搜身搜到段立的钱包里有一张谢秋歧的照片。还有,据说庄英凯救他的时候,找了保险公司,因为段立买了人身险,出了意外保险公司可以赔。结果你猜,他的保险受益人是谁?”不等郑克脸色转变,他笑道:“是谢秋歧啊。” 郑克仿佛当头一瓢冷水。 “原来你不知道啊。”郑士华同情地看着他:“那他们俩在监狱里结识你总知道吧?段立那时候就看上谢秋歧了,谢秋歧没跟你说过?他是段立一手调教出来的啊,不然今天这一身本事你以为是他自己突然长出来的?你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啊,段立现在回来了,你这个谢秋歧的现任男朋友还是多个心眼比较好,别到时候男朋友和别人跑了。” “你骗人!”郑克一把揪着他的领子:“郑士华,污蔑也要有个限度。” 郑士华很无辜:“我污蔑谁了?你自己去问姓谢的啊。你刚成年吗郑克?监狱里多的是这档子事儿,谁知道谢秋歧是给他弄过多少次……啊!” 话没说全他被郑克一记拳头直接打翻在地上!这一下手极重,郑士华当场被他打断一颗牙。两个下属见状就要上来拉人,但愤怒使郑克的拳头在颤抖。他两耳嗡鸣,有一瞬间什么都感觉不到。 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 ——谢秋歧和段立有一腿? 作者有话说: 郑士华是不会讲故事的,因为他怎么讲故事都不可能洗白了。郑克也不会听。 要让郑克暂时放过他,就必须手里有足够份量的筹码。讲故事太弱了。 第54章 你的意义才更重 郑克知道,段立和谢秋歧的关系非比寻常,段立从来没有带过人回郑家,谢秋歧是唯一一个,而且事事照顾、处处周全,简直比亲兄弟还热情。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两个人之间有情缘。 谢秋歧也从来没说过啊,他都不隐瞒胡乔波的事情,为什么要隐瞒和段立的感情呢?是他对段立没有感情,还是段立对他来说太特别?特别到不愿意和别人分享? “特别”这个词出现在郑克的脑袋里,让他生生打了个冷战。 遇到段立是谢秋歧人生第一次跌到了最低谷的时候。是段立照顾他、把他救出监狱,说休戚相关都太轻了,那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是人生若只如初见,是存在和精神上一块不可逾越的碑石。往后,谢秋歧再有逆风摧折、再有携手的伙伴,也不会有初次经历那样的铭心刻骨。 郑克呢?他是后来者,一向自诩和谢秋歧风雨同舟出来的感情,却到了段立面前不值一提。在非洲那段时间他为谢秋歧做了什么?是谢秋歧在照顾他、周全他,想方设法把他拉扯出来。他和段立根本没有资格相比,都不是一个量级的。 郑克不敢再往深处想了,他怕自己会绝望。 段立对谢秋歧有感情,那谢秋歧呢?对段立是不是也有过感情?如果谢秋歧觉得段立更值得选择,郑克甚至没办法反驳。有没有可能,谢秋歧真的以为段立死了,不得不放下这段感情,最后才接纳了自己。那如果段立回来了呢?谢秋歧会不会后悔这个选择? 不,郑克不可以让谢秋歧离开,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再没有了谢秋歧,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算耍手段他也不能让谢秋歧离开! 从纪念堂回来,时间比谢秋歧预计得晚了些。 郑克的表情是迷茫的,让他察觉出不对劲:“怎么了?谈了些什么?” 为避免再出现刑知非纽扣窃听器被发现的事情,这次他们没有窃听,只定位了郑克的位置,以防出现意外安德鲁和牧羊犬可以快速找人营救。但具体谈了什么,外头的人完全不知道。 “没什么,”郑克捧着水杯有点心不在焉:“你猜得很准,郑士华的确拿出了很诱人的条件,为的就是离开澳门。我按我们商量好的,假装先同意了和他的条件,这样他能放松一点警惕。” 谢秋歧担心的是他:“提了什么条件?你还好吧?是不是累了?” 郑克突然扭过头来看他,用奇怪的目光。谢秋歧被他看得一愣。 “秋歧,”郑克开口:“段立和你之间有过感情吗?” 谢秋歧敏感的皱眉:“为什么突然提到他?” 郑克说:“你先回答我,你们之间有过感情吗?” “他的确对我有感情,也对我很好,但是我拒绝了他。” “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他已经死了,这还重要吗?” 郑克想着段立心里像是扎着一根针:“如果他不死,现在在你身边的还会是我吗?” 谢秋歧觉得这个话很荒谬:“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段立活着,”郑克几乎哀求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就会跟着他走?” 谢秋歧从他奇怪的态度里捕捉到了其他的东西:“他还活着?” 郑克没有马上回答他。 有人从外头走进来:“秋歧,我回来了。” 谢秋歧大骇,瞪着来人有两秒钟的失语。他猛地站起来,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意识本能地对荒谬的画面作挣扎,喉头却一酸,呼吸急促起来,一时间连两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还是段立先碰了碰他的手,皮肤是热的,人是活生生的。段立怕吓着他,只碰一下又缩回去,被他用力抓住,抓得生疼,仿佛不抓牢了这个人就会再次从眼前溜走。 “你……”谢秋歧目不转睛地看。 段立心疼了,直接把人拉进怀里:“我回来了。我很想你,秋歧,我每天每天最想的就是你。” 谢秋歧红着眼睛哽咽:“我以为你死了。我好不容易才接受了你死了……” “对不起。”段立沉痛地说。 “我亲眼看着你闭眼睛,我把你抬回屋子里……我……我当时有多害怕,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我回来了。你不用再害怕了,秋歧,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两个人抱得难分难舍,完全没注意到郑克黑着脸离开。 好半天谢秋歧才平复心绪,眼里仍有湿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段立给他擦眼睛,只恨不得在他面前剖心挖肝:“我很好,没事了,你呢?你好不好?” “挺好的。”谢秋歧笑起来:“交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事业,还有郑克,他很不错……” “我知道。郑士华想逃出澳门,为了让郑克同意就拿我做了交换条件。我都劝他放弃我了,他没有,你把他教得很好,秋歧,郑克是一个仁义的人,这次是我亏欠了他。” “这是应该的。你能回来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也能多一个帮手。我们太缺自己人了,这段时间忙得我都有点脑袋转不过来。” “一路上我听郑克说了很多。你是脱胎换骨了。” “什么脱胎换骨,都是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 “都是当大老板的人了,说话还是没自信。” 两人相视一笑,段立的呼吸是烫的,落在谢秋歧的耳边,一字一句熨帖着谢秋歧的心—— “我有大半年都是躺在床上的,每晚每晚都梦到你,我怕你活不下去,你只有一个人。刚开始在牢里,你记不记得,性子太莽了,惹了那么多麻烦。要不是我,你根本就应付不过来。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怕啊,明明说了要护着你的,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下来。” 谢秋歧有点感动:“都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好几次我想联系你,去找找你,庄英凯老说要找你们就是找不到……” “是我们不想被找到,郑士华全世界地追杀我们,风险太大了。” “还好,终于还是见到你了。”段立摸摸他的头顶,认认真真地看他:“让我好好看看你,身体还好么?有没有受过什么伤?我的秋歧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都没怎么变化。” 这话说得有点过了。谢秋歧礼貌地退开一点:“重伤也有过,已经恢复了。你呢?” “庄英凯砸血本把我救回来的,还算功能健全。” “他是忠臣,我和郑克还要多多依靠他帮忙。” 段立扶着他坐下:“说说吧,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我能帮上什么?” “你的事太出乎意料了,”谢秋歧也来不及远思:“我们本来打算先纵着郑士华,让他放松警惕,然后再一网打尽的。没想到他手里还有你这个砝码。不过现在结果也没差太多,就是要让他觉得我们暂时不能干扰他了,看他下一步怎么动,手里还有没有牌……” “那就好,我还担心会因为我乱了你们的计划。” “你是不是原本也有自己的计划?和庄英凯?” “我被郑士华抓是个意外,庄英凯打算用我作为人证,指证郑士华杀了郑家一家三口。这也是为什么他拼了命也要救下我。你们可以带我去见警察,加上侯赛因的视频,足以立案了……” 谢秋歧看出来他有想法,示意他继续说。 段立沉吟:“还是要趁着郑士华还没逃出澳门的时候下手,否则他出了澳门,全世界找他也费劲。郑克许了他三天的时间,随他能跑到天涯海角去,不会管,但三天后这个承诺就不起作用了。郑士华自己也答应了。所以我们下一步要制造条件让他这三天内逃不出去。” “你有什么思路?” “我去警察局那边,催促警察尽早立案,如果检察院发布了批捕令,那郑士华很难以正规渠道从外面出去,会大大提高他往外面逃的难度。这是其一。” “好,何连珠认识检察院的人,她现在专门帮我们疏通政府关系,我也催催她。” “其二,留意一下走私渠道,郑士华最可能是从海上走。本地的蛇头、走私犯、海盗……可以打点一下,他们消息灵通,给点钱找几个人给郑士华添点麻烦,阻止他私逃。” “好。我会让卡明留意的。航道现在控制在我们手里,他没那么容易逃得掉。” 段立提醒谢秋歧:“就算郑士华真的逃了,他也不会甘心就这么离开,肯定还会回来,当一辈子缩头乌龟不符合他的性格。所以,我觉得你们后续要更加小心。” “后续是什么意思?”谢秋歧问。 “他还没有拼尽全力,因为他不想要玉碎瓦全,他要给自己反击翻盘的机会。但是我们逼得他太急,那就说不好了,他可能孤注一掷把我们全部拖下地狱。” “我会加派人手保护郑克的。郑士华最想杀的是他。” “你错了,我最担心的是你。”段立拉着他的手:“你不要以为郑士华现在还会忽略你,他很清楚你在这个团队里的作用,他非常了解你的能力,他的目标不是郑克,而是你。因为把你拉下去了,这个团队自然就溃散了,郑克也会受到毁灭性打击。你明白吗?” 谢秋歧反倒轻松:“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中他的套。” 段立毕竟刚回来,谢秋歧不好劳动他,让他先休息。 谢秋歧关门之前停了停,说:“阿立,我和郑克在一起了,你知道吧?” 段立一愣,郑克在路上暗示过他,他知道的。 他不说话谢秋歧就当他默认了。谢秋歧说:“我爱郑克,你会为我高兴吗?” 段立立刻明白了,苦笑:“会,只要你能开心。” 谢秋歧点头:“谢谢你,阿立。” 他下楼去找郑克商量郑士华的事情,遇到德尔用尴尬的眼神看他,对他挤眉弄眼。 谢秋歧莫名其妙:“怎么了?” 德尔压低声音指了指屋子后面的车库:“男朋友生气啦。赶紧去劝劝。” 连一旁的安德鲁都显得有点紧张:“郑克在发脾气。” 谢秋歧到车库的时候,郑克套着手套修发动机,满手的油污,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如意,他砰地一把将工具摔在工作台上,泄愤似的将所有东西扫了个干净。 “修不好就算了,别拿东西撒气。”谢秋歧走过去把东西捡起来。 郑克猛地转身,恨恨地盯着他:“你有没有把我当回事?啊?我还没死呢!你当着我的眼皮子底下和另一个男人又摸又抱,还来和我说撒气?亲热完了?要不要我给你们办个复合仪式?” 谢秋歧被他嘲讽得不太高兴:“我没你想得那么龌龊。” “是,你只是太激动了、太高兴了。是我龌龊,我不够体贴理解,我小人之心......我为了救他,郑士华我都放过去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你有没有良心?”郑克怒吼:“谢秋歧,我他妈才是你男人!” 这一声震天动地,天花板都要给他掀下来。 谢秋歧给吼得一愣,从没见过小少爷发那么大的火。 郑克伤了心,他有点不忍,放低声音解释:“你别生气,我承认段立对我有感情,但是我很早就拒绝了他。我不喜欢他,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他回来了,我很高兴,可能有点激动,我向你道歉。” 郑克两只红眼睛一只愤懑,一只痛苦:“我理解你高兴,他是你的恩人,他照顾你、提携你、怜惜你,他死里逃生你应该高兴,是我没有资格发脾气,是我无理取闹。” “我没有觉得你无理取闹。” “你说我龌龊。” “郑克!” 郑克攒着拳头,攒得很紧:“你对他完全没有任何超过朋友的感情吗?你拿什么保证?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说什么你很害怕……是,是我无能,我不像他那么强大,能为你遮风挡雨,我以为,这两年我拼命成长,终于能够和你肩并肩了……就不会有人能替代我……” “没有人能替代你。”谢秋歧一步迈上去,拉住他的手。 郑克眼前发黑,一口深呼吸,肺里全都是苦涩。 谢秋歧心疼了,深深愧疚:“我承认,我对段立有过心理上的依赖。我不骗你,在我的那段人生里,他的确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我把他当成我可以依靠的兄长,就像郑威对于你。但是我向你保证,我没有对他产生过更深的感情了。郑克,你在听我说吗?” 郑少爷深深地抿着唇,表情很僵硬。 谢秋歧亲吻他的嘴角:“没有人能替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不要说这种傻话,什么叫你不像他那么强大?难道我谢秋歧挑男人还按比武招亲来的吗?那我去找个保镖来当爱人不是最好,安德鲁我看就不错,他最厉害,段立都不一定打得过他。” 郑克固执地问:“你别绕弯子,段立对你难道不特别吗?” “他对我来说意义很重,给了我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教会我生存的技能,所以我感激他,也一直敬爱他,”谢秋歧承认:“但是,离开他才让我真正成长起来,打开属于自己的人生。我这两年的进步,远远要比在他身边的时候要快,如果没有离开他,我就走不到今天,我会永远是一个打杂的生活助理,给老板开车订机票就是我的一生。好像就是命中注定的,我必须离开他,才能找到自己的路。” 郑克不说话了,拳头稍微松了松。 只听谢秋歧柔和地说:“那个圣诞节,我们在酒吧喝酒,你还记得吗?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人生还不错,意识到我走出来了一条路,这种变化是从你出现了开始的,因为有了你我的运气才变好了,才有机会看到那些美景。郑克,你让我突破了人生的可能性,打破了命运加诸在我身上的诅咒,这是段立做不到的。为什么你看不到这点呢?对我来说,你的意义才更重。” 作者有话说: 秋歧是个很理性的人,他不会说那种“我爱你,没有任何理由”这种话。 第55章 他死了 郑克抽了抽鼻子,气鼓鼓地控诉:“先是胡乔波,然后是何友仙,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段立,今天防这个,明天防那个,我天天担惊受怕:还会不会有人想分开我们、会不会出个意外你就没有了、会不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越说越躁:“就不能安生过日子吗?烦透了!一想到我会失去你,我就……我就没办法控制自己,你明白吗?” 谢秋歧一愣,没想到郑克会留下心结:“这件事让你很焦虑吗?” 郑克拉着他的衣角,很着急:“你保证,不会离开我,不会丢下我走掉。好不好?你说出来,我就不焦虑了。我会对你好的,秋歧,我会比所有人都对你好的。你保证,好不好?” 郑克缺乏安全感。 他害怕的其实不是段立、胡乔波、何友仙这些人,他害怕的只有一个事实——谢秋歧会离开他。一想到友人、敌人甚至老天爷都在和他抢夺谢秋歧,他惶惶不可终日。缺乏安全感变成了套在郑克脖子上的那个绳套,这样下去,他会被自己的恐惧勒死。 是谢秋歧从前忽略了这一点。毕竟他自己不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他已经足够强大,不会将自己的情感和命运放在别人的手上拿捏,郑克不爱他了,他会痛苦、忧虑、伤心,但不会失去生活的动力——没有什么能让谢秋歧失去生活动力,他什么都失去过。 郑克比谢秋歧幸运多了,他没有经历过被爱人背叛,没有经历过真正孤立无助、孑然一身的日子。哪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总还有一个谢秋歧在他身边。郑克对谢秋歧的依赖,已经聚沙成塔,塔越来越坚实,郑克变成了塔里的囚徒。 即使他现在不需要依赖谢秋歧了,他完全有能力从塔里走出去、独立生存,有一天他失去了这座塔,予兮读家失去了谢秋歧,他必然尝到极大的哀痛和绝望,恰如把双亲兄长的离世再体会一遍。甚至他能不能重新振作起来,真的不好说。 那不是谢秋歧想看到的,他不希望郑克有一天面临这种打击—— “郑克,我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你明白吗?” 郑克怔怔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我爱你,我也很想和你白头偕老,但是有一天我一定会死的,我不是唐僧。”谢秋歧说:“我们做这一行的,寿终正寝的可能性太小了,大概率我是会提早死的,说不定下场还会很惨,说不定会比你早走很多很多。到那一天,你打算怎么办?” 郑克呼吸急促:“可……可那是很久以后了。” “那不是很久以后,也许明天就可能发生。”谢秋歧残忍地提醒:“敌人还在窥视我们,赢了郑士华也不是终点,往后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一样的坎坷,一样的危险,你怎么能保证,我每次运气都这么好,都能活下来?我不希望如果我走了,你就趴下了、起不来了。” 郑克不说话了,用幽怨的眼神看他。 谢秋歧严肃地说:“郑克,我是你的爱人,但你的人生应该以你自己为主,而不是我。我和你父母兄长是一样的,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到了那时候,我希望你能自己站起来继续往前走,继续实现你的价值,而不是因为失去我而被打垮。这是不值得的。” 他知道这些话不好听,但是这是对郑克好。 “不要因为爱我而让失去自己,这样我会很难过。”谢秋歧捧着他的脸。 郑克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他感情上一下子很难接受。 谢秋歧吻他:“我的郑甜甜是个坚强的男人,我知道。你已经做得非常非常好了,只差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要让自己完全坚强起来,不要太依赖我,不要太依赖任何人。” 过了一会儿,郑克才点点头表示答应。 在段立的事情上,谢秋歧必须感谢郑克:“还有,谢谢你救了阿立。” 郑克扁着嘴:“就算你不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他是个自由的人,他有权利追求你。” “我和他当面表态过了,我选择的人是你。” “真的?你不怕他生气?” “我谢秋歧爱一个人就爱了,还轮不到别人插嘴。” 郑克脸色缓了缓,他向男朋友讨了个吻。 “你总是觉得你只有一个人,”郑克低声呢喃:“可是我可以保护你。” 谢秋歧不在乎:“我看起来像是会被人保护的那种人吗?” 郑克发出不满的哼声:“秋歧,有时候你太强势了。” 谢秋歧搂过他的后脑勺里,吻得难分难舍。 郑克喘气不稳:“和我在一起,你开心吗?你觉得幸福吗?” “我很开心,”谢秋歧满意地说:“我现在已经非常幸福了。” 郑克折腾了一天他肚子有点饿了,开始点菜:“我不想动了,你给我买菠萝冰和糯米鸡好不好?我想吃荷花记的糯米鸡,还要一份葡挞,菠萝冰不要加冰。” “就你毛病多。”谢秋歧亲他的额头。荷花记在山上,开车起码要半个小时。 郑克耍赖:“我就要,哥哥你一点都不疼我。” 没办法,自己养出来的狗崽子至少要喂好。谢 秋歧拿着车钥匙去开车:“晚上回来疼你。” 等谢秋歧车子开走了,郑克调整了个幽暗的眼神。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秋歧,我能保护你,我不会比任何人差! 他蹬蹬蹬跑出门去,一边出门一边给何连珠打电话。何连珠那边刚好有消息—— “阿克,你要不要来?检察院批准逮捕郑士华了,批捕令刚下来,我这边和几位阿sir准备去他们家抓人。你现在在哪里,找人过来汇合吧。” 郑克兴奋地说:“我马上到。” 他叫了辆的士兴冲冲地就往郑士华的老巢赶,郑士华不住他们家,有自己的宅邸,靠山的小别墅,房子还是郑克的父亲帮忙看过的,当初说风水好,也没见养出个正经玩意儿。 何连珠坐在警车上,正和司警谈话:“这位是林sir,刑事调查科科长,这是郑二少。” 两人握手。郑克见到了批捕令:“你们确定郑士华在家里吗?” “我们密切跟踪他很久了,”司警科长说:“这几天他都没有去过公司,也没约过外人。为了确定他真的在家里,我们还找到了他家的佣人核实。郑家一个星期里面解雇了大量的佣人,其中一个还在岗的煮饭阿姨告诉我们,家里已经被搬空了,郑士华一直忙着收拾行李。” 司警科长说这话很小心,怕郑克情绪太激动。 但郑克比想象中冷静:“我要是他,先跑为上。哪怕昨晚到现在,也够他跑出太平洋了。” “还是贪财吧。”科长说:“他转移了大量财产,已经被我们财产管理科的同事注意到了。也是,辛苦篡权,杀了这么多人,要是最后一点钱都没捞到,岂不是白白大动干戈一场。” 贪财贪到命都不要了吗?郑克皱眉。郑士华也许爱财,但这时候也该有个分寸,否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三天之限岂不是白搭了? 警车的车队停在郑家气派的别墅前。司警科长带队友去抄家—— “你们先别进来,我们进去抓人。” 黑压压一帮荷枪实弹的刑警冲了进去,把看门的保安吓了一大跳,眼见着警察踹了门就往里面闯,很快房子里传出来惊慌的叫声。郑克看不见搜查的情景,心里干着急,他绕着房子前的喷泉走了两圈,索性往边沿一坐,强行压抑住焦躁,眼皮却不断地跳,仿佛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五分钟后有刑警出来汇报:“sir,我们没有找到人。二楼和三楼都找遍了。” 郑克眼皮子跳得更厉害,他想也没想朝着房子里就冲进去。 刑警没拦住:“郑克!郑克!你别乱来啊!” 郑克跑得飞快,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他要亲手抓到郑士华,他要看着他被捕,父母兄长他都没能看到最后一眼,他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了。 他一口气跑到三楼去,天台顶没有人,钢琴房和图书室也没有,二楼的所有卧房都是空的,搜人的刑警见了他各个都是摇头,郑克的心跳很快,刑警的消息还能有错吗? 他下了楼,连厨房下面的储藏室都找了一遍,没找到人,绕到后头的花园里去。有刑警正在半山坡上四处搜寻。郑克穿过人工湖去湖心亭里看,遥遥见到一个人影背对着站在亭中。 郑克停下来,强压喘气:“郑士华。” 郑士华转过头来看到了他,对他一笑:“阿克啊,怎么了?” 仿佛郑克突然出现在这里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他说话的语调有点奇怪,但郑克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没有马上动,心里盘算着怎么拖时间让警察赶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噢,我准备钓鱼来着。”郑士华指了指旁边的钓具:“怎么了,外头这么吵?” “检察院的批捕令你难道不知道?” “已经批下来了啊。” 郑士华装模作样地做了个吃惊的表情,但太假了,以至于他自己都发笑。 “看来应该昨天晚上就走的,没办法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郑士华叹了口气,他招招手:“阿克,你来,帮我看看这个饵怎么回事,哎呀,太久不钓鱼了。” 郑克觉得他有毛病:“郑士华,你发什么疯?你以为你还能跑?这里全都是警察。” 郑士华突然捏着鱼钩,朝他走过来。郑克不自觉握紧了腰间藏着的枪。 郑士华笑得诡异:“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可能杀了你。你都说了,这里全都是警察,我还对你动手,我不是有毛病吗?”他顿了顿,仿佛发现了有趣的问题:“谢秋歧呢?” “和你没关系,为什么你昨天不走?我给了你时间的。别想糊弄我。”郑克问。 郑士华了然道:“谢秋歧没来,你们吵架了?因为段立?” 他离着郑克只有三步不到了,但郑克听到了身后有警察靠近的声音。 郑士华没有停下靠近他的脚步。郑克下意识退了退:“别装疯卖傻了,老实伏法。” 郑士华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突然一个大步狠狠往郑克身上撞了一下!郑克瞪眼,枪已经拔出来了,突然郑士华身子一软就栽了下去。郑克下意识去捞,后头的警察已经抄了过来。 “郑先生,请您退后,这里有我们来处理。”警察将他一把拉开。 郑克踉跄一步,只看到郑士华倒下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开的,脸上是一个微笑的表情。 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对刚刚两秒钟发生的事情反应不过来:“他怎么了?我没碰他啊!” 过了一会儿,警察转过身来,严肃地说:“他死了。” 作者有话说: 怎么说呢,秋歧的设定就是不会因为爱情而死去活来的那种人。他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其实克克各方面都已经很成熟了,就是感情上还有点不理智。过了这一关就好啦~ 第56章 你能做到的 “他死了。” 郑克摊着两只手,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 刑警叫急救组过来,郑克就坐在边上,急救大概进行了十五分钟,急救组长当场宣告郑士华死亡。刑警将尸体袋拿过来,把郑士华装上了抬走。 何连珠扶着郑克,怕他受惊:“还好吧?” “我没事。”郑克低声说:“他撞了我一下,然后突然就死了。” “急救组有没有说原因?” “他们说……他中毒了……” “中毒?中什么毒?” “记不清,是个化学名词。” 何连珠皱眉,让人给郑克拿了一支矿泉水。两人坐回警车里。 司警科长过来说:“郑先生,要麻烦你和我们回警局做个笔录,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和郑士华说过的话全都重复一遍。无论如何,郑士华是在和你接触的情况下死亡的,我们有必要调查清楚。” 郑克问:“你们觉得我杀了他?” “你放心,这不是拘留,也不是怀疑你,只是普通询问,如果没有充足证据证明这是一起他杀案件,我们不会随意拘留你的。我们也希望能还您和您的家人一个清白。” “阿sir,我觉得这件事有问题。” 司警科长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首先,郑士华明知道批捕令下来了,他没有跑,反而在湖心亭钓鱼。他之前对我表达过非常强烈的出逃意愿,从今天他的行为来看,他根本就没有想跑,相反,他像是等着我们来找他,故意把这一幕演到了我们面前。他的前后态度如此矛盾,太可疑了。” “还有什么地方你觉得反常?” “第二,他提到了我的爱人,特意地问为什么秋歧没有来。本来这是毫无关系的话题,但他说出来让我觉得他好像很高兴,好像早就料到只有我会来。他为什么要在意这一点?他的敌人应该只有我一个,这种时候他为什么还要关心其他人?” “谢秋歧?他在这件事里充当什么角色?” “他一直在帮助我回到澳门,为我的家人争取清白。” “也许他只是不希望有第三个人在现场,他把这件事当作你和他之间私密的恩怨,所以他不希望谢秋歧在场。” “那自杀呢?他可能是为了栽赃我。” “那他的手法也太糟糕了,他是中毒身亡,按照当时的情况,要栽赃你最简单应该是捅自己一刀然后把刀子往你手上蹭,这样你才大概率会被诬陷。但现在他死于中毒,要证明你给他下毒就太难了。” “他不是轻易自杀的人。我不相信。” “急救的时候你全程在现场,足足二十分钟,能救回来的怎么可能还让他死了?” 郑克也觉得说不通。 郑士华死了,一切好像都没有意义了。 那难道之前的功夫都白费了吗?他们好不容易抓到侯赛因、断了郑士华的客源、和谈换回了段立,这些都是徒劳吗?如果郑士华早就预备了自杀,他为什么要转移财产?如果自杀是临时起意,为什么要等到警察来了,在郑克面前自杀?自己躲在卧室里一脖子吊到房梁上不行吗?他和郑克说的那些话还有什么必要?又不是交代遗言。 太多的疑问在郑克的脑袋里,线头却藏在混乱的线团里。 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郑士华的自杀绝不是巧合。 这是他策划安排好的一幕。直到他死,郑克是这场戏里面的参与者,而不是主导者,他被迫被拉到了舞台的中央。而牵着他身体的木偶线的人,才是郑士华。 想到这里,郑克生生打了个冷战。这种感觉仿佛郑士华还没死,还活着。 询问折腾了一整晚,郑克从警局出来已经是清晨。大门口何连珠带着两个男人等着他。 郑克有点羞愧,不敢去看谢秋歧。谢秋歧不说话,气氛僵着。 还是何连珠打了圆场:“阿克受了惊,秋歧你别和他计较了。他也是为你好。” 谢秋歧表情冷淡地坐在车后厢,不容置喙:“上车。” 郑克泄气地挑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不敢靠近男朋友。 一路上车子里安静地能听到针掉。到了安全屋,谢秋歧下了车也不等人,迤迤然上楼就回房间。郑克很犹豫,不知道是进还是不进,站在门口焦虑地团团转。 还是段立从楼上下来,看着郑二少爷像追尾巴的猫崽子,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郑克瞪他,段立一个眼神示意单独谈话。两个男人到天台上抽烟。 “你胆子不小啊,敢在他面前耍小聪明。”段立指的是郑克支开谢秋歧单独行动。 郑克有点烦躁:“还不是因为你?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你能不能长点脑子?”段立换了一个正经的表情:“他是个独立的人!他能思考、会辨别、有处理问题的能力,不需要你他妈的保护,你那不是保护是胡闹。还给自己找借口呢?郑克,他要是跟你提分手,你怪不到我头上来,是你自己作的。” 郑克慌了。提分手?不会吧? 谢秋歧生了那么大的气吗? 段立觉得这孩子患得患失也挺可怜:“郑士华就是知道你这个怂样,才利用了你。” 郑克一抬头:“你说什么?” 段立把烟掐了:“你把事情头尾联系起来想,和谈、用我来要挟你、告诉你我和秋歧之间的事情、自导自演一出自杀……想想。” 郑克打了个冷战,终于反应过来。 郑士华的目的就是要让郑克控制住谢秋歧,不让谢秋歧参与到这件事里来!不是什么为了和郑克私密地解决恩怨,是因为他知道,在现在郑克的团队里,是谢秋歧主事,谢秋歧的能量远比郑克要大,所以只有压制住谢秋歧,不让谢秋歧参与进来,郑士华接下来的动作才大概率能成功。 郑克不是最可怕的,谢秋歧才是最可怕的。 怎么能控制住谢秋歧呢?能制得住这个人的只能是他身边最亲密的人。 那就还得从郑克身上下手。郑克是长进不少,但他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害怕失去谢秋歧,恐惧到了一定程度,郑克就可能做出不理智的行为,为了催生这种恐惧,郑士华找到了最佳的催化剂——段立。他装作不经意地提醒郑克,段立对谢秋歧有感情。 于是郑克怕了,成功地被激起了竞争欲,他要证明自己,不比段立差。他把谢秋歧支开了,单独行动,郑士华预判成功。 然后就有了郑家郑士华和郑克对话的一幕。 郑士华问郑克为什么谢秋歧没有来。其实这个话是提醒郑克的,郑士华早知道,在放了段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谢秋歧来不了了,他很高兴,对手只有郑克一个人的话,难度就没有那么大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自杀?他都费尽心机挑拨了我和秋歧,差一步就成功了,这时候自杀了不就输了?”郑克问。 段立没有想通的也是这一点:“自杀的确是我没有料到的。我以为他会趁机反杀,趁你落单置你于死地,但他没有。” “当时警察很,他要杀我其实不容易。” “也许他在保别的人、别的东西,只能牺牲自己。” “还有什么可以保的?” 段立摇头:“我只是猜测。” 郑克安慰自己:“我现在只能说服自己,是我们把他逼得太紧了,是我们动作太快了,从回到澳门、拿下何连珠、打赢舆论战,到最后警方立案检察院批捕,这个过程可能比他想象中快了太多。所以他知道自己最后没办法跑了,才出此下策。” 段立拍拍郑克的肩膀,把话题转回来:“无论如何,现在这件事不由得我们管了。警察会接手的,他也死了,你亲眼看见的。义父义母和阿威的仇就算报了。” 郑克甚至没有真实感:“是吗…..爸爸妈妈他们能安眠了吗?哥哥也能走好了吗?” 段立鼓励他:“你做得很好了,郑克,别太勉强自己。即使你做不到,义父义母也不会怪你的,可你现在做到了,你应该为自己高兴才是。过两天,我们一起去墓园给他们磕头吧。你已经两年多没有见到他们了吧?” 郑克高兴不起来,他不知道有什么可高兴的。家人具亡,郑士华死多少次也不能挽回。 谈不上什么赢,他只是没有输得太彻底。 “去给秋歧也道个歉吧。”段立哄道:“他这个人,别看对外头冷心冷肺,对自己人是最容易心软的。说两句好话、陪个不是,他不会跟你置气的。” 郑克本来还不紧张,被他这么一提,反而更紧张。 他到楼下要了两杯酒,壮胆后迈着沉重而坚实的步伐回卧房。 谢秋歧坐在飘窗上看手机,皮肤和头发被晨曦漂得透明。他眼下有浅浅的乌青,想必一夜没睡,郑克在警察局里谈了多久,他就在外头等了多久。 郑克看得喉咙眼一酸。谢秋歧要骂就骂吧,是他活该,是他任性。 “你……”他讷讷地说:“你还没睡呐……” 他做好了谢秋歧翻脸的准备。 谢秋歧放下手机,眨眼示意:“过来。” 郑少爷期期艾艾地挪过去,挨着他的脚边。 谢秋歧看他的样子好笑:“怕我吃了你?” 郑克摇头:“对不起,你骂我一顿吧。或者打我一顿也可以。” 谢秋歧歪着脸微笑:“我有什么好处吗?” 郑克一怔,仿佛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 一只手伸到他头顶摸摸他柔软的发梢,掌心是温热的。 “我想了很久,这件事也不全怪你。”谢秋歧耐心地说:“我教你怎么在绝境里生存、怎么面对强大的敌人、怎么处理困难挫折,但是一直忽略了你的精神和感情问题。我还是你的男朋友,这是我的失职。我以为,有些事情即使我不说,你慢慢地会明白。” 郑克被他说得羞愧无比:“是我的错……” 谢秋歧按着他的嘴唇示意他先安静:“我知道你想保护我、想证明自己已经足够好,但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不够好。郑克,是你自己先给了自己一个预设,总觉得你自己不够好。对我来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甚至大大地超出了我的预期。” …… “你只用了两年的时间,从一个大学毕业生,变成合格的、成熟的职业经理人,一个完全从最底层自己爬上来的人,你觉得,这是很容易做到的吗?你觉得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做到你这样?即使他们身边也有人帮助,也有同伴同行,你觉得每个人都能做到你这样吗?” 郑克紧张的心情放开来。 “你太苛求自己了,郑克,”谢秋歧吻他的额头:“没有人要求你一夜之间变成成熟稳重的大人,也没有人能真的做到。你已经成倍地超出了你自己应该做的。为什么你自己看不到呢?你为什么要自卑?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还用了二十几年呢。” 郑克握着他的手:“但是我怕……我怕跟不上你……” 谢秋歧莞尔:“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我有很多东西都做不到,投资计划书我不会写吧?政府关系我不会搞吧?我还被胡乔波骗过呢、被海盗也骗过呢……我犯过的错误多的去了,我为什么能走到今天?因为有你,因为有德尔、刑大哥、奥拉、尼古拉斯、卡明……我走的每一步如果没有大家的合作,都是不可能成功的。这是整个团队一起努力的结果,不是我一个人创造出来的。你不要把我神化了,我没有那么厉害。” 郑克的问题在于他太崇拜谢秋歧,以至于盲目和自卑。 他究竟是过早地成长了,强行拔苗的结果不可能长出全面的一个人,在某些方面必然有欠缺,这不能怪郑克。在谢秋歧的面前,他永远像个孩子,需要人牵着走,需要抓着谢秋歧的衣角才有安全感。即使他已经足够坚强、勇敢、吃苦耐劳、纯善正直,专业能力和生存技能都是一流的,心理上很难一下子摆脱对谢秋歧的依赖。 和郑克谈恋爱,谢秋歧不仅要做男朋友,还要当老师,这个孩子需要他一步一步地教,要充满耐心和爱,帮助他、领着他正视自己,学会去享受一段健康的、良性的关系。 从前谢秋歧没注意过这个问题,从现在开始他必须注意。今天郑士华可以挑拨他们的关系一次,那下一次呢?下一个对手呢?他们不可以再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样的错误。 郑克能学会的,他是谢秋歧见过资质最好的学生,是一个有天分的少年。 “你能做到的,”谢秋歧微笑:“我谢秋歧的男人一定是个自信、骄傲、勇敢的男人。” 郑克眼睛红了,用力点头。 作者有话说: 郑克有一种考试不及格回家等着挨骂然而温柔的长辈只是陪他一道一道重做错题的感觉。 第57章 我们不适合 两人一直睡到中午。 郑克终于放下焦虑和忧心,怀抱久寻的宁静入梦。谢秋歧与他十指紧扣,郑克挨着他的肩头,发出低低的鼾声,仿佛找到熟悉气味的动物,一确定这是自己的地盘,就赖着不走了。 快到午饭谢秋歧先醒,下床去张罗吃的,在厨房里碰到段立。 段立仿佛很惊讶他这时候会出现。谢秋歧大大方方穿着睡衣,顶着凌乱的头发踢着拖鞋就走进来,冲他笑:“好香,做什么呢?” 段立晃了晃勺子:“通心粉,没找到奶油,就用了番茄酱。郑克呢?” 谢秋歧去倒水:“还睡着,折腾一晚上了,让他多睡会儿吧。” 过了一会儿,通心粉出锅了,段立给谢秋歧多煎了两个鸡蛋,流心蛋黄,金灿灿盖在红酱通心粉上面。谢秋歧舀了一口放到嘴里,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你变了。”段立转身刷锅,背对谢秋歧:“秋歧,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是因为郑克吗?” 流水的声音掩盖了话语里的伤感,谢秋歧却没漏过。 “可能是吧,”他回答:“也没什么不好的。人总都要变的,谁会总是不变呢?” 段立自嘲:“我以为能改变你的人会是我。” 谢秋歧不想让他太伤心,认真地说:“阿立,我们不适合。” “为什么?”段立不明白。 谢秋歧苦笑:“我是个很强势、控制欲强的人,你看不出来吗?我不太把爱情这东西当一回事的,所以我不可能成为你想要的那种男朋友——全心全意爱你、依赖你、向你要求照顾。我永远也做不到那样。郑克可能不是一个很完美的男人,但他对我来说是最理想的,他不会要求我去做什么,我只要做我自己就好。” 段立埋着头刷锅,一时间很难说清楚自己的情绪。 他记忆里的谢秋歧是个硬气干练、说一不二的人,不喜欢和人走得太近,哪怕是信任的人,也有距离感。永远清醒、永远冷静、永远保持敏锐和战斗状态,甚至喝醉了酒,没到家关起房门之前,谢秋歧就是正常状态。很累,这是一种士兵生活,所在皆是战场。 但现在的谢秋歧,浑身居家气、慵懒地在厨房里晃荡、用宠爱亲昵的语气说着自己的爱人、露出若溺柔丝的目光,会苦口地教导劝说,甚至害怕伤了爱人的自尊心而收敛自己的脾气。 士兵脱下了戎装。就像老话说的,温柔乡英雄冢,郑克就是那个祸水。 锅刷完了,水龙头也关了。 段立还是有点不甘心:“为了郑克能变,为什么不能为了我?” 谢秋歧也不知道答案:“可能就是机缘吧。”他心里知道对不起段立,“对不起。” 段立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不喜欢,不算是对不起。” 谢秋歧知道他能理解。段立比他更理性。 “其实我是高兴的,”段立振作了一下精神:“总算你身边能有个人,也比你一个人强。不管这个人是谁,只要你自己觉得好就行。我尊重你的选择。祝你们能长长久久。” 谢秋歧和他拥抱:“谢谢你,阿立。” 郑克醒来床边已经没人了,他撑起身体清醒一下头脑。有人打开门,食物的香气先卷进来,男朋友靠着门口朝他挑眉打招呼:“早,帅哥。” 郑克会心一笑,去扒拉托盘里的大碗,肚子里馋虫全被勾出来:“这蛋煎得太有水准了。” “先去刷牙。”谢秋歧拍拍他的头。 郑克叼着牙刷满口泡沫还在问:“我怎么睡了这么久?你也不叫醒我。” 谢秋歧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手机:“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 趁着刮胡子郑克把段立和他的分析简单陈述了一遍—— “我实在是觉得郑士华死得蹊跷。”郑克得出结论:“还是再等等警察那边的尸检结果吧。” 谢秋歧赞同:“倒是大把人迫不及待地等着你露面呢。庄英凯、何连珠还有你那些叔叔伯伯们,满世界地在找你,郑士华突然死了,公司里没有个主心骨,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现在就露面?会不会有风险?” “风险倒是谈不上,就是接下来你可能没有多少自由。” “见面肯定是要见的,但我不想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那就你来定吧。还有你们家的房产,律师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接下来要等着郑克的事情太多了,公司的控制权、家里的财产、新闻媒体的应对……都希望郑克能有个表态,郑氏这么大一个摊子,总得有人接上手来。郑克不可能不面对。 但郑克犹豫了,就好像追逐了太久的东西突然有一天放在他的面前,只等他伸手就能够到,他又有点不确定,不知道该不该拿,甚至不确定这些东西是不是他应得的。 事情比人想象中顺利的时候,难免就会心虚害怕。 “缓缓吧,让我理清个思路。”郑克冷静地想:“美国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呢,还要回去处理吧?这边还是先等警方出了结果,盖棺定论了,再谈什么公司家族的事情。” 谢秋歧的建议是:“你可以先给庄英凯打个电话,问问他的想法,公司肯定有个过渡期,一两年都是正常的,看他能给你出什么主意,既是尊重元老,也是给他老人家定心丸。这段时间,老人家暗度陈仓,也帮了我们不少忙,该感谢的要感谢。” “好,”郑克赞同:“就凭他救了段立,也应该上门好好道谢。” 谢秋歧直笑不语。郑克走过来看他戏谑的表情,露出疑惑的眼神。 “干什么?”他怀疑自己下巴上泡沫没洗干净:“我又说错啦?” 谢秋歧摇头:“没有。你说得很对。” 郑克亲掉他嘴角上的番茄酱:“我知道段立对你的重要性,我不会要求你什么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担心我。我能调整好。” 谢秋歧调侃他:“装贤惠啊?” “我用得着么?”反正已经装了,干脆就把大尾巴狼装到底。郑克耸肩:“段立也是我大哥,为我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现在是郑家的接班人,我不该好好对他?传出去我郑克成什么了?你别以为你面子多大,我现在是站在公司和家族的角度上想问题。” 谢秋歧也不拆穿他,憋笑憋得辛苦:“好,你想得对。” 债多不压身。郑克干脆不去考虑工作:“我们出去玩吧!叫上安德鲁和德尔一起。” “现在?去哪里玩?”谢秋歧问。一时间他还真没想出来澳门有什么地方好玩。 郑克比他会玩:“交给我。” 四个人吃了饭,放弃了开车,坐上巴士往郊区跑。 这时候正赶上了晚霞,铺锦的天光,云像打散在西红柿汤里的蛋花。过了路环岛,从黑沙滩再往南边走,旅客的身影越来越少,只剩下金色的山壁和白色的沧海。风声猎猎,涛声澎湃而威严,雪浪一鼓作气用力撞击礁石,脚下的石板震动了,顷刻间有山崩地裂的错觉,可潮水退下去,山依旧在原地。一次不成功,又来第二次,后浪推着前浪,永不疲倦地做那愚公一样的移山运动。 郑克牵着谢秋歧的手走在前面:“澳门本地其实没什么可以玩的,太小了。这地方还是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带我来过一次。那时候我们家还不算太有钱,我妈说她和我爸谈恋爱的时候就经常到这里来,花两块钱坐巴士,然后散一会儿步,就觉得很开心了。” 谢秋歧和他十指相扣,海鸟嘶鸣着从他们头顶飞过去。 “等警方的结果出来,我们去看看郑董事长和郑太太吧。”谢秋歧轻轻地说。 郑克说起来又好气又好笑:“庄英凯跟我说,骨灰盒现在还放在殡仪馆的格子柜里,郑士华可能心虚,怕把骨灰盒领回去。庄英凯只能额外花钱让殡仪馆的人好好保管,他还想节省,自己把骨灰盒领走,被太太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好好的把别人的骨灰领到自己家里来,太不像话了。我和他说,等郑士华盖棺了,我亲自去领,好好请回郑家的墓园。” 谢秋歧也笑:“想不到郑士华也有心虚的时候。” 郑克感叹:“人都没了,什么报应不报应的,谁还能信?真的善恶有报,爸妈和哥哥就不应该死。坏人活的比好人长,这能叫善恶有报吗?” 谢秋歧是从来不信因果的:“真的善恶有报,压根就不会有人作恶。人类社会要是以这么单纯的逻辑来运转,那就不是人类社会了。运气好,熬到坏人先死了,就说一句‘好人有好报’,运气不好,坏人活的更长,就说‘天堂里没有恶’。呵,都是心理安慰罢了。” 因为个人能做到的太有限,能改变的更是微不足道,所以只能依靠善恶有报,靠因果。 可因果终究是靠不住的,玩法也不可能这么简单。 郑克将谢秋歧压在树干上,嬉笑着去追他的嘴唇—— “来都来了,要玩就玩难度大的。简单的有什么意思?” 谢秋歧刻意逗他,歪着脑袋躲人,忽然一转身,跳起来纵身一跃,两下爬到了树上,从阔叶间露出笑脸来:“上来,从这里看更漂亮。” 郑克做了个鬼脸,有样学样地上树,他觉得新鲜刺激,长这么大哪里爬过树。树干粗糙,磨得掌心一片红,裤脚衣服上都蹭了泥,冒着凉气的露水滴在额头,他也来不及抹掉,任由感官一阵眩晕,视觉掉进一团青绿色里,铺天盖地都是植物的香气。 谢秋歧朝他伸手拉了他一把,两人挑了一处粗壮的分支坐下。 “一会儿安德鲁他们该找人了。”谢秋歧说:“要是找不到我们俩,你说他们会不会急?” 郑克知道他要使坏:“你还是做老板的,这么耍自己的下属。” 果然安德鲁和牧羊犬后脚跟上来,已经不见谢秋歧。两个忠诚的护卫眉头皱起来,牧羊犬开始给谢秋歧打电话。谢秋歧的手机调了静音,郑克全当看热闹,一边晃荡两条腿一边偷笑。谢秋歧捂着他的嘴示意他声音小点,眼看着安德鲁靠近他们的这棵树。 敏感的杀手在树下徘徊了一会儿,仿佛察觉到不对。谢秋歧心里暗喊糟糕,狙击手要是认真起来,他和郑克还真的不一定能糊弄过去。郑克也紧张,缩起脚往树干后面躲,两个人抱着极力蜷缩,大气不敢喘一个,只等着下面的狙击手过去。 所幸后头有游客上来请安德鲁拍照,杀手的注意力被吸引开。 树上偷情的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谢秋歧吐舌头:“专业的果然厉害。” 郑克捉着他吻上来,谢秋歧环着男朋友的肩膀,热情地回应。 两人身型不稳往后倒去,郑克的背撞在粗壮的树枝上。大树婆娑,哗啦啦地唱起来,摇落漫天的露水,小雨淅淅沥沥打在肩膀上,却消不了身上的热度。 情人的爱欲携十顷霞光倾轧下来,在海面燃起一场大火。 作者有话说: 秋歧不会喜欢段立,他是那种照顾人的类型,不是被照顾的类型。 第58章 明明是我自己的家 最后肚子饿得实在不行了,两人才从树上下来。 牧羊犬在海滩上早早地占了位置,点起篝火,摆上烧烤架,从渔船上现拎来海鲜。谢秋歧两人到的时候,黑人一只手拎着一摞螃蟹,肩膀上还背着鱼、虾、贝壳,兴奋地跑起小碎步。 “都还是活的!”牧羊犬晃了晃张牙舞爪的螃蟹:“郑克,你们这里海鲜好便宜啊,要在安哥拉,这点钱我连一条鱼都买不到。我来杀鱼,你们喜欢什么调料?” 郑克正烧炭,热气朝他脸上扑,烧得一脸汗他还有心思调侃:“你也太没出息了,两只小肉蟹哄得这么开心。改明儿叫你老板上四季酒店请你吃阿拉斯加大螃蟹。” 谢秋歧在他后面洗菜,毫不客气捏了一把男朋友的屁股。 郑克差点烫着手,嗷一声跳起来捂着屁股,两只眼睛瞪大控诉地看谢秋歧:“又怎么了?” 谢秋歧理所当然地说:“叫我请客还不给占点便宜,有你这样儿的吗?” 四个大男人玩得热火朝天,不一会儿烧烤的香气漫开了,有人买来了啤酒,有人开始唱歌。牧羊犬嘴里哼着家乡的调子,那是安哥拉土语的一首民歌,歌声轻快明朗。郑克拿竹签敲着易拉罐给他打拍子,到后来就变成了乱七八糟的合唱,谁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走调的走调,笑场的笑场,上气不接下气,全没了个样子。 安德鲁不喝酒,坚持一滴不沾。篝火的彤光在杀手沉静安定的脸上游走。 谢秋歧给他要了一杯果汁,和他碰杯子:“辛苦了。” 安德鲁说:“我只是做我的工作。” 谢秋歧知道他不善于表达:“德尔性格太冲,有你在,我就更放心一点。我看你和他相处越来越好了,是好事。虽然工作上只是同事,到底共生死过,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安德鲁抬头闷了一口果汁,认真地说:“这样就挺好的,现在这样我很开心。” 郑克喝得微醺,在篝火旁边大胆地跳舞。兜帽外套被扔在地上,polo衫扣子解到最后一颗,他一边朝着谢秋歧眨眼微笑,一边抚摸自己的胸口。谢秋歧看得哭笑不得。 ——小兔崽子越来越不要命了,什么地方都敢跳艳舞。 郑克拉着他加入,两个人抱着亲吻,丝毫不介意两个下属还在。 这天晚上闹得有点晚,回去的时候已经凌晨。 郑克醉没醉不好说,车子开到半途他让安德鲁转方向。谢秋歧认出来这是回郑家祖宅的路。 二少爷在男朋友怀里又拱又蹭,撒酒疯:“哥哥我想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谢秋歧揉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亲吻他的额头:“好,哥哥带你回家。” 半夜的郑家大宅形同鬼屋,隐居在山野的无人之境中。由于大部分佣人被解雇,门口连个保安都没了,大门懒懒散散地半开着,安德鲁干脆将门撞开直接把车开进去。放在以前,有生人闯宅报警系统肯定要响的,这会儿应该是关掉了,为了节省开支。花园彻底荒废了,植物放肆发育,草长到小腿肚子,老树更是头发胡子一把抓,理都理不清楚。 郑克踏上最后一节台阶,两腿一软,咕咚跪下来。安德鲁要去扶他,被谢秋歧阻止。 就见郑克对着大门口郑重其事俯**去,磕了个头,嘴里嘟囔:“我回来了。” 礼毕他踉踉跄跄地撑起身体,好不容易爬起来,视线一阵眩晕,本能就往后倒。 谢秋歧捉着他的手臂,将人拉回来,啼笑皆非:“还说没醉,站都站不稳。” 郑克愣愣的,用迷茫的眼神看扶廊上的石雕,露出一个哀痛的表情。 谢秋歧察觉到不对:“怎么了?” 郑克指了指一块磨损的雕花:“这些石头正在一点一点被腐蚀磨损,上次我回家的时候,那块石头就破了一个很小的缺口,现在,这个缺口越来越大了,颜色也越来越黄。潮湿的空气和雨水慢慢地在消化它。从今晚到明天早上,这块石头还会继续接受腐蚀,什么都改变不了自然和时间的力量,就像它现在见证了我回家的这一刻。” 谢秋歧心里一疼,郑克已经失去了家,他心里的缺口永远也填补不了。 主宅大门紧闭,按铃后二十分钟,一个菲佣才睡眼惺忪地从里面走出来。她应该是个老资历,还认得郑克,先是一惊,以为还在做梦,捂着嘴好悬没有叫出声来。 郑克尴尬地只报身份后菲佣才慌慌张张地给郑克行礼:“我知道你是……抱歉,我只是没想到,二少爷,你……你回来了……” 郑克嗯了一声。那菲佣心情激动,一边抹眼睛,一边要去给郑克收拾屋子。 郑克把她喊住:“简单收拾一下就好,别把人都吵醒了。辛苦了。” 菲佣给他把房间里的壁炉点上,又煮了解酒茶进来。房间里的陈设没动过,家具因为盖了防尘罩还算干净,菲佣拿了床具来更换,郑克把她招到跟前简单问话—— “从前的管家还在吗?怎么是你出来应门?” 那菲佣年纪不算大,是个腼腆的姑娘,但说话很有条理:“张叔叔去年突发脑溢血,去世了。后来一直没有再招人手进来,这儿一共还留下五个人,除了我,还有一个做清洁的菲佣、一个酒窖管理员和两个保安。但从今年开始保安不上夜班了,十点之后就回家,早上六点再来。剩下三个人轮流值夜,今晚轮到我,其他人也都回家了。” “这几年,工资一直如期发给你们吗?” “都发了,工资是从公司的财务走的。” “房子没有人动过吧?” “有好几次听说郑士华先生想把房子卖掉,但庄先生强烈反对,就没人敢动。” 郑克看看菲佣胸前的铭牌:“Jannifer是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新任管家了。” 菲佣一愣,完全没想到大半夜被升职:“但是,我……我没有经验的……” “我挖矿还没经验呢,多干两天不就有经验了?”郑克吹胡子瞪眼睛。 菲佣大概也觉得他孩子气,忍着笑先答应:“您说的是。” 郑克继续发话:“谢谢你还愿意留在郑家,这两年大家都不容易。我过两天就搬回来住。你们先收拾收拾,主卧和我哥哥的房间不要动,其他地方需要修补、采购的整理个清单给我。” 新上任的管家拿着小笔记本开始抄笔记。 “明天开始,清点一下家里现有的东西,家具、器械、藏酒、艺术品、珠宝......我记得以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找公司资产部门过来估个数,我心里要有个底。” “好。更新了数据周末给您。” “准备重新给家里招人,可以按从前的配置来,招聘的人员名单也给我看一遍。每一个人你都要亲自面试,能力要好,背景底细也要清楚,不要搞些不干不净的人进来。” …… “找个装修公司的过来看看,我打算给这房子换点布置,后头我还要建个收藏室,把爸妈和哥哥的东西保存好。要对方出个漂亮的装修方案,钱不是最要紧的……” …… 谢秋歧在旁边越听越认真,这会儿郑克完全没有醉酒的样子。他条理清楚、逻辑完整,工作步骤和要求非常明确,眉眼表情甚至当真是一家之主的样子。如果这时候不是半夜两点多,谢秋歧真的以为他是正经回家布置工作的。 这时候郑克开始介绍人:“对了,这两位是我的同事,德尔和安德鲁。他们会经常跟着我回来的,家里多准备几个房间,免得没地方住。” 德尔大大咧咧打了个招呼,安德鲁气场凶悍,眉毛一挑把可怜的姑娘吓得连退了两步。 “这位是秋歧,我爱人。”郑克指了指身旁。 菲佣记得谢秋歧,她很惊讶:“谢先生不是……董事长的……” 郑克对她的质疑有点不满:“他现在是我爱人。以后这个家就是他做主,我妈以前在家里什么待遇他就是什么待遇……” 谢秋歧咳了两声,提醒他别发疯:“郑克。” 郑克露出一个委屈的眼神,不说话了。 谢秋歧不好在外人面前让他没面子,地下声音来劝:“要不今晚就先到这里吧?太晚了,人家听你说了这么久也很累,明天还要上班,不能影响明天工作。让小姑娘先休息吧。” 菲佣出去后心里不踏实。她闻到了郑克身上的酒味,知道二少爷今晚是喝了酒的,她不确定郑克今晚布置这么多功课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这会儿去问郑克肯定是得不到答案了,她就想偷个空隙去问谢秋歧。正巧谢秋歧出来要热水,她小心翼翼凑上去—— “少夫人!”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谢秋歧立刻脸黑:“你们少爷开玩笑,别当真。” 菲佣本来单纯想拍个马屁,被他吓得赶紧不作声了。 谢秋歧没好气:“还有什么事吗?” 菲佣这才记起正题:“我……我怕少爷喝了酒,明天就不记得交代过工作了……” 谢秋歧明白了:“这样吧,明天早上吃饭的时候你找机会再向他汇报一下,看他怎么说。” 终于打发了菲佣,谢秋歧回房间就看到郑克像条被冻坏的流浪狗,抱腿坐在壁炉边上,捧着热水杯小口小口地喝。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刚刚那点闷气立刻被抛到九霄云外。 “去床上睡,好不好?地上凉。”谢秋歧哄他。 郑克其实已经躺过那张床:“太软了,不舒服,躺上去要陷到里面一样。” 他都不记得自己的床这么软,这两年睡硬床睡惯了,不适应了。 谢秋歧就拿了被褥给他垫在身下,陪他坐在壁炉边。郑克喝了水,脑袋没有那么晕,他其实没醉,一点啤酒还难不倒他,只是找了个借口放松放松。 “想什么呢?”谢秋歧搂着他,让他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郑克低喃:“明明是我自己的家,我还要自报姓名,像个贼大半夜偷偷摸摸进来。” “你自己要这时候来的,白天大大方方地进来不是也挺好?” “就像衣锦还乡吗?那多没意思。” “别人巴不得呢。” 郑克不屑地哼了一声。炉火将他的脸淬成一面铜像,少年的金色生命涅槃而生。 “我以前不明白奥拉为什么会问那个值不值得的问题,现在轮到自己头上才明白。”郑克说:“用我爸妈和大哥的死亡,去换我自己的成长,值不值得?” 谢秋歧明白他要说什么:“你是被迫的,这不一样。” 郑克摇头:“那我也不想变成一个励志故事。我不想以后有人来问我,郑克你是不是特别为自己感到骄傲?我还大言不惭地把我怎么逆境翻盘、怎么绝地反杀说成故事。有点卑鄙,他们永远不明白我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要他们失去双亲去换衣锦还乡,他们愿不愿意?他们只想听一个美梦成真的故事,谁谁谁成功了、终于苦尽甘来、熬了多久熬出头……” …… “嗝……” 谢秋歧发出低沉的笑声,将他的少年揽入怀里。 “早点睡吧。我陪你。” 郑克实在累得不行了,裹上被子就地躺了下去。 清晨菲佣进来叫起床,只见一对恋人相拥挤在烧尽的壁炉边睡得正沉。 年轻而善感的她看得鼻头发酸。 相依为命,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说: 休息完了,接下来要大决战了。 第59章 搞错人了 郑克醒来,外头是混沌的,窗帘浸在一片冷清、惨淡、尸水似的天光里。他觉得有点冷,起身去点壁炉。 谢秋歧在他身边翻了个身,眼皮子仿佛挣动一下,又睡过去。郑克给他掖了掖被子,坐下来烤了一会儿火。他的脑袋这时候特别清醒,昼夜交替的冷气仿佛寒山钟响,一下一下压迫着他心头过来。他望着火光,没来由地一阵紧张。 五分钟后他的手机震了一下,提示收到一条短信。 他打开来,是司警科长发来的—— 郑先生,经过尸体检查和指纹比对,我们确认死者不是郑士华本人。请您尽快到警局一趟,我会等着您。收到请回复。 郑克眼皮子狂跳,打字的手却很稳—— 收悉,二十分钟后到。 他站起来,脑子里在想要不要叫谢秋歧。 谢秋歧已经醒了:“怎么了?” 郑克做了个深呼吸:“搞错人了,郑士华没死。” 到警局的时候天刚刚亮,通宵的司警科长表情沉重,就差把糟心两个字写在脑门上。郑克和他握手,安抚了两句,让安德鲁去给科室警员买早餐,他请客。 “是这样的,指纹比对是回到警局才做的,本来昨天下午第一次指纹比对的结果就不对了,但我们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做了三次,这才下定结论。”科长把报告拿给他们。 郑克感受很复杂:“那死的人到底是谁?” “他的真名叫钟家杰,是个非法劳工,原本在友谊桥那附近的工地上打零工。工头说他大概是两年前的一天下午不见的,那天他没有准时上工,说也没说一声,就此消失了。工头知道他是非法劳工,以为他被移民局的人发现遣送了,也就没当一回事。我们怀疑,他是到了郑士华的手底下,成为被豢养的替身之一。” “这也长得太像了,我离他那么近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同?” “他做过整容手术,尸检的时候发现他的鼻子、眼睛和脸颊两侧都有动过刀的痕迹,应该是基础面相就很像,然后按着郑士华的脸又调整了好几次。” “那声音呢?总不能声音也像吧?” “声音是可以训练的,包括行为举止、说话方式都是可以通过训练像被模仿者靠拢的。” 替身,本应该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郑克知道一些权贵喜欢养替身,尤其是做灰色生意的,怕死于非命。他们请专门的人员对这些替身进行训练调整,平时用不到的时候,这些替身会被关在特定的地方,进行封闭式的生活,24小时有人监视,做大量的模仿训练,直到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无懈可击。 一个真正出色的替身是长年累月培养出来的,两年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十年的都有。 郑家从前也是玩过这个把戏,还是郑太太好说歹说才劝动郑老板养了一个。随着家业繁盛,她的担心忧虑也越来越重,这一行毕竟危险,仇敌不少,哪天遇到车子刹车不灵了、半路冲出来泥头车、公众场合放冷枪……要是没有替身,后悔都来不及。但是郑老板对这件事不太在意,后来那个替身自己吃不了苦要走,这事儿只能不了了之。 郑士华会豢养替身是符合情理的,想要他的命的人不少,他不得不防。 难怪郑克那天在亭子里觉得“郑士华”说话的语调有点奇怪,对方一开口他就有一种直觉。但他毕竟和郑士华接触不多,即使两人之间有着血海深仇,但真正相处的时间太短了,他就没多想,更不可能在那种凶险的情况下往替身上联系。 “既然确定了是假的,那郑士华本人还能追踪吗?”谢秋歧插话。 科长叹气:“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我们给了郑士华太长的时间,从‘自杀’到现在快两天的时间,这个当口儿,他已经溜到了哪里很难说了。我们已经向机场、车站、关口、码头等各种出境渠道调集信息,只要有他出境的任何记录,我们就会第一时间知道。但是,我不报太大希望。” 谢秋歧点头:“他手上说不定有成打的假护照和假身份,要出去其实不难。” “等一会儿我们就会发布通缉令,先在全澳门范围内通缉他,国际通缉令要等上面走完审核程序,可能还要过两天,总之,纠集所有能配合的力量抓他吧。” “谢谢您,您辛苦了,我们相信您一定能抓到他。” 司警劳心劳力,谢秋歧不忍心催得太近。 他暗忖这件事恐怕要从长计议了。郑士华如果有心远走高飞,要找他如大海捞针,还能不能找到他、什么时候找到他、他会不会回头报复都很难说。况且,即使郑士华的罪行罄竹难书,终究是郑家的恩怨,警方不可能一直投入大量的精力在一个案子上面,往后如果这案子结不了,甚至可能拖成几年、十几年的悬案。 是他们太大意了,放走的敌人要第二次抓到就太难了。 郑克反倒松一口气:“其实当初他自杀就已经疑点重重,我和段立都分析,他的自杀不简单。现在不过是落实了我们当初的猜测,这场仗还没打完。” “段立和你分析了什么?”谢秋歧好奇。怎么段立和郑克还有秘密? 郑克笑道:“他说郑士华费劲心机,又是谈和,又是挑拨我们的关系,如果最后就是为了自杀,前面的一番功夫就说不通了。他一开始就自杀不是更省事?” “所以,他早就计划好了,佯装要和你谈和,让你暂时放过他,以为他会趁着那三天的时间逃跑。实际上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直接跑,先挑拨我们的关系,让我们不得不分开行动,然后利用替身演戏,为的就是在警察和你面前正大光明的‘死亡’。我们就都以为他死了,在等待尸检和身份确认的这段时间,也是戒备最松的时候,他才真正开始逃跑。” “好一出金蝉脱壳。” “这个人恐怕天生下来就有做反派的基因,想到我和他还有血脉关系,自己都打个哆嗦。”郑克故作轻松地调侃:“到底我们家是怎么生出来这样一个人物的?” 谢秋歧一哂:“说明你们家基因好呗,生出来要么是你父亲这样的商业奇才,要么是你二叔这样的,确实有点太极端了。” “怎么我没感觉自己是个天才?”郑克嘟囔。 谢秋歧觉得他可爱:“你才二十几岁,等你到了你父亲那个年纪,你可以和他一样成功。” 整件事现在就说通了。 郑士华这几步棋走得险,却也走得精彩,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就连谢秋歧都不得不感叹,此人城府之深、工于心计无人能出其右。当年指挥官再蛮横专制,谢秋歧小小栽赃一把还是不得不掉到坑里;莫斯利兄弟虽然狡猾,却太过急躁自傲;只有郑士华,既能看透郑克和谢秋歧的弱点,准确切中要害,又能耐得住性子,任凭郑克围剿还能按着自己的节奏来布局,连同刑警一起被算计得团团转,事后想想让人心惊。 吃过早饭后,段立到了。 “我倒是认为,郑士华不会轻易放弃,他的目的就是反杀。现在看来,自杀确实是个幌子,他肯定还会找上我们,决一胜负。甚至不需要我们去主动找他。”他说。 郑克赞同:“一味逃跑不是他想要的,缩头缩脑过下半辈子不是他会过的生活。” “我也认为段先生的分析有道理。郑先生,你和谢先生要格外小心,郑士华就是你们俩的性命。你们一定要搞清楚这一点。到了这一步,他已经不再为了公司、钻石、董事长席位,而是纯粹为了要你们的命。郑士华的反社会人格决定了,杀了你们俩给他带来的快感,远远胜于篡权夺位。为了安全着想,我建议你们申请警方的特殊保护。”司警科长说。 谢秋歧问:“保护是被动之策。有没有办法先下手为强,找到他?” 段立答:“我猜,他应该没有逃出澳门。” “为什么?” “出境对于他来说帮助不大。你们可能会担心,他出去后过几年羽翼丰满了再回来算账,走你们的老路,但是他的情况和你不同,秋歧。首先,他走的路本来就邪门儿,贩卖人口、非法开采、煽动洗脑……都是逆潮流的,只能越走越窄,给他多少年的时间他都很难东山再起。” …… “其次,他要是出境,立刻就是国际通缉犯,全世界的警察盯着他。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你这两年在美国至少不会害怕被查ID吧?可他不行,他甚至不能光明正大走在大街上。这怎么发展呢?躲在阴沟里街角两个下三滥的混混,除此之外,他还能干什么?” …… 段立做出结论:“苟活这两个字,不适用在郑士华身上。如果他真的敢出境,迎接他的生活会非常困苦,他有再多境外财产不敢用,一碰就会引起经济警察的注意,他去找个华人餐厅洗盘子的黑工都不敢录用他。多少贪官在国外过得极苦,那就是郑士华的明天。” 他说的有道理。 司警科长豁然开朗:“太好了!如果在澳门找人反倒不难。段先生,你来协助我们一下吧。” 他召集队员改变侦查策略,将寻人的重点重新放回本地。段立留在警局,配合刑警队调查。 郑克和谢秋歧去找何连珠,请她发动道上的力量找人。 从警察局出来,谢秋歧显得心事重重。他把车窗打开,一只手漫无目的地探出去,抓了两把风,又任由那潮湿沉重的气流从五指之间溜走。 一个奇异的念头在他脑袋里如同不经意的风掠过。 他忽然眼睛一亮:“郑克,你记不记得,何连珠曾经提起过,郑士华喜欢搞地下活动?” 郑克记起来:“你的意思是,他现在有可能藏在某个非法地下搏击馆里?” “不确定,但这是一条线索,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找。” 何连珠带着人当晚抄了几座地下拳击馆,郑克、谢秋歧与她兵分两路,照着她给的地址找到赛马场附近的一间麻将室,守门的混混一听是何姐的人,恭恭敬敬将他们带了进去。 麻将馆水房的小门下头延伸出一段木梯,往下走三层,在直廊的尽头现出一扇铁闸门。混混敲门递了张条子进来,门开了,有人对两人搜身,拿走电话和武器后才将他们请进去—— 里头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吼叫,人潮澎湃,音浪滔天,仔细一看,场地竟有体育馆演唱会那么大,郑克伸长了脖子往中央去探,仿佛一架舞台立在漩涡中,说是舞台又不太像,造型犹如铁笼。隔着太远,激动的人群挡住了视线,他没能看清楚那台子中间在干什么。 男人激昂的解说声在他们头顶盘旋—— “埃尔法又扑向了45号,我们看这次45号这次能不能躲过去——好!他打了滚躲过去了,但这次行动似乎慢了点,是因为体力不支了吗?今天似乎45号的状态一直就不太好,十二分钟了,我们还没有看到他主动出击,这不像是45号的风格……” …… ——现在打黑拳都流行一方用名字一方用编号吗?什么规矩? 郑克狐疑地想。他牵着谢秋歧没入人群,想往舞台靠近。此时人群的呼吼声进入了白热化。 解说还在继续—— “……他骑到了埃尔法的身上!干的漂亮!能不能拿下这一局就看现在!能不能!我的天呐,被甩下来了!怎么会这样?45号!再不躲来不及了……埃尔法咬住了45号,咬到了!有没有挣脱的可能性?有没有!45号已经不动了,今天就是他的大限了吗?” …… 倏忽,勃然一声动物的吼叫从笼中跃然而出,观众疯狂欢呼,气氛进入高潮。 只见一只金毛雄狮出现在舞台中央,口中叼着一颗人头,人的脖子被硬生生咬断,淌了一洼的鲜血。它嫌弃地将那头颅丢弃在舞台边,埋头咬开戴着45号标码的身体,津津有味地从肚子里扯出一串肠子,囫囵咀嚼了两下便吞进肚子里去。 这是它今晚第一场胜利,它已经饿了太久了,45号虽然精壮,却不够它塞牙缝的。 郑克和谢秋歧瞠目结舌,两个外来人被这极为残忍的一面震慑。 ——这他妈的是斗兽场? 作者有话说: 反派肯定不是段立呀233333,郑士华死得那么蹊跷肯定是有问题的,而且作为大boss他也“死”得太随意了,必要轰轰烈烈送他C位出殡的。 第60章 比赛开始 说好的地下搏击呢?怎么变成了斗兽场? 郑克胆寒地看着舞台中央那具被咬烂的尸体——狮子掏空了45号的腹腔后,将两条大腿撕下,囫囵在嘴里走一趟,吐出带血的白骨。舞台周围已经堆积了不少骨头,很难推断出在45号之前还有多少人成为了野兽的夜宵。 这不是为了生存而进行的厮杀,这是赤裸裸的变态,是人性丧失、向兽性自甘堕落,是文明退化,是对人类发展史的极大侮辱。无论什么时候、无论经历过多少生死,这种以人饲狮的画面郑克都接受不了。 这是纯粹的恶。 欢呼高喊着“埃尔法”的人群激昂兴奋。 谢秋歧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司警发信息,摸到空空如也的裤袋才想起来手机在搜身的时候就交了。 郑克和他心有灵犀:“简直是疯子集中营!太危险了,我们只有两个人,还是别呆了,交给司警处理比较妥当。” 两人准备往回走。突然站在谢秋歧身边的一个女人拉住了他的手,神色很不满:“你们怎么回事?大家都这么高兴,你们不高兴吗?” 谢秋歧反射性地甩开她,表情像见了鬼:“抱歉,我们还有别的事。” 谁知那女人力道不小,谢秋歧竟一下没挣脱,第二下再用力,她被他推搡在地上。女人扯开嗓子就嚷嚷了起来:“这两个人不对劲!他们想跑!” 这下动静大了,周围三、四排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上上下下的人转过脸来,盯着谢秋歧和郑克看,场面有几秒钟的安静。 饶是谢秋歧见惯大场面的,心里也发毛,拽过郑克的手就跑,后头人群涌动起来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抓住他们俩!” 郑克拼命地跑起来:“这他妈不是传销组织吧?怎么这么可怕啊?” 谢秋歧皱眉:“管不了这么多了,走为上计。” 他们离着大门其实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奈何现场观众太多,将他们层层围堵,包了个水泄不通,无数只手伸长了从四面八方抓了过来,咆哮的、愤怒的、狞笑的人脸从这些长足虫似的手臂间钻出来,有的吐着殷红的舌头,有的两只眼睛里烧着冥火,还有的额前青筋凸起,各个仿佛被那舞台上的狮子附身了,见了猎物就上来撕咬猎杀,一时间两个人陷入流沙般的人坑里。 郑克几乎窒息,他被暴动的“观众”制服按趴在地上,他的脑袋被踩了几脚,肚子也被踢了,但他咬牙没吭声,谢秋歧挨着他也趴着,识时务地一动不动,懒得挣扎。 过一会儿,人海被分开,有人逆着光走过来—— “我还在想,你们什么时候能找到这里呢。” 郑克分辨出郑士华的声音:“郑士华,你这个孬种、永远躲在地下的蛆虫——唔——” 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一脚踹在脸上,他闷哼一声,感觉鼻梁可能断了。 只听郑士华笑盈盈说:“逞口舌之快没什么意思,你说呢,阿克?不如真刀真枪打一场。” 他一挥手,让人将郑克和谢秋歧往舞台方向架。 郑克立刻明白他要干什么,剧烈挣扎,嘴里骂骂咧咧:“郑士华,你这畜生不如的东西!五千年都没有把你淘汰掉的劣等基因,你以为我会怕一头狮子吗?” 然而挣扎无效,两个人还是被架到了舞台边。笼子门一打开,他们像两块肉被扔了进去。 郑克摔得眼冒金星,挣扎着爬起来就去找谢秋歧,急急忙忙把谢秋歧挡在身后。 谢秋歧握住他的手,观察周围情势:“安德鲁和德尔应该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段立也知道我们在和何连珠找人,他们很快会来支援的,我们再撑一撑……郑克,我们会出去的。” 他一开口,郑克就像吃定心丸,这才稳住情绪看清楚对面的动物。 那是一头漂亮的非洲雄狮,体型极大,头方而长,面相阴沉肃正。泥黄沾血的鬃毛绕着脸部扩散开来,浓密又茂盛。已经发紫的血斑将毛发凝结成一缕一缕,发间夹杂着人的皮屑、肉沫和碎裂的骨头,发出恶人的臭味,苍蝇欢快地围着它转,比找到了油桶的老鼠更殷勤,它不胜其扰,甩着尾巴想将恼人的虫子打开,几次不能得逞。终于,狮子烦躁地甩头,鼻子发出一声闷哼,伸出厚重发黑的舌头绕着嘴下舔了舔,腥腐的尸气喷薄而出,熏得谢秋歧皱眉。 这时,比赛还没有开始,狮子被驯兽师制住,由一个简单项圈套住脖子,牵绳握在后方驯兽师的手里,它但凡要挣扎往前,那项圈一收紧,狮子发出痛楚的低吼,无奈地又退回来,脖子上隐约可以见到一圈紫红的焦痕,几撮毛发烫得焦黑。 那是电伤,项圈是带电的。难怪它这么疼。 只听郑士华的声音通过话筒从头顶落下:“晚上好,各位来宾、贵客,女士们先生们!今晚我们破天荒地做一次双人赛。这在斗兽场上还是从来没有过的,由两位男士一起和我们可爱的埃尔法进行比试!” 新鲜的玩法激起了更多兴趣,欢呼声乍起,一时间上千号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舞台。 “首先,我们给两位挑战者一点掌声!”郑士华发出哧哧的、猫爪挠墙般的笑声,这是个有本事把笑这件事变得很恐怖的一个人—— “容我郑重地向大家介绍一下今天这两位特殊的挑战者,一位是我本人的侄子阿克,另一位是他的爱人秋歧。两人从来没有参与过斗兽赛,也没有经过任何专业的训练,能够鼓起莫大的勇气来接受挑战,是非常值得敬佩的。” 有几个不满的声音:“二打一,不公平!” 郑士华答:“请各位别太担心。双人赛对埃尔法来说好像有点不公平,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它能胜利。在完成了总共四十五场艰苦卓绝的对战之后,它已经是个经验丰富的战士了,这一次它也一定能够卫冕冠军的王座。” 有人吼出疑问:“它要是输了呢?” “正好,接下来轮到我们的赛制解说环节了。我们每场的斗兽赛不限时间、不限作战方式,仅以一方将另一方击倒致死为判定结果。如果野兽胜出,将有权利享用作为食物的挑战者;反之如果挑战者胜出,将获得由举办方准备的价值五百万元的钻石、免除其身上所附的债务、并享受全年免费观看比赛的待遇。” 未了,他又补充:“由于这一场比赛与以往不同,是特殊的双人赛,举办方决定将奖金翻倍,如果我们两位挑战者能赢得比赛,将获得价值一千万元的钻石!请各位注意下注时间,要下注的客人请尽快下注,开局之后就不能再下注了……” 郑克啐了一口:“还他妈的设赌。” 谢秋歧冷笑:“你没听到刚刚那句‘免除其身上所附的债务’?说明前面的挑战者大部分都是欠了债不得不上台子来翻盘的,都是亡命之徒,不赌一把,怎么能尽兴?” “还有那一千万的钻石,”郑克捏着拳头:“他绝不可能自掏腰包赞助钻石,这畜生不会挪用了公司的财产进行这种地下活动吧?” “说起来,这地方好像离赛马场的钻石银行也不远,不知道是不是个巧合。” “这太疯魔了,我在澳门长这么大没听过还有这种毫无人道的活动。” 有裁判过来和两人讲规矩,并把简单的防护用品给他们。说是防护用品,其实就是一对护膝和一件马甲。护膝是塑胶的,起不到任何保护和缓冲的作用,马甲虽然厚实,可又重又笨,穿在身上大大降低动作的灵活性,还不如不穿。 谢秋歧只套上了护膝,马甲被丢在一边。他四下去找有没有趁手的武器,然而除了45号的尸体和一堆森森骨头以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笼子里除了他、郑克和狮子,只剩下驯兽师和裁判,全副武装的裁判显得有点滑稽,谢秋歧的目光最终落在裁判手里的项圈上。 他回头找郑克简单商量对策:“那个项圈通电,想办法抢过来,才能制得住那畜生。” 郑克点头:“好,我去抢项圈。” “我去引开狮子,然后你找那个驯兽师。” “你能……躲得过去吗?那畜生不是好玩的。” “总要试一试,不然咱们俩都要死在这里。” 这时,一阵密集振奋的鼓声敲响,解说换人了—— “欢迎各位来到斗兽场,今晚的特殊双人赛即将开始!有请比赛双方,首先是挑战者——” 聚光灯刺眼的光束轰地从头顶切下来,聚焦在谢秋歧和郑克身上,两人同时眯了眯眼。 这时,金色的野兽由驯兽师牵着从白光中现身—— “接下来不用再多作介绍了吧?我们的无冕之王、来自非洲大草原顶级的掠食者埃尔法,今晚是否还能捍卫连胜的奇迹呢?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 “那么,我宣布,比赛开始——” 尖锐的哨声带起观众席一阵山崩地裂的呼喝。 同时,狮子脖子上的项圈松开,犷悍的野兽抖擞鬃毛发出一声狂吼,露出滴着残血的獠牙。它迈着厚实沉重的步伐,每一步仿佛都震得舞台抖一抖。 解说的情绪开始上扬:“埃尔法今天的状态似乎很不错啊,看看它精神的样子,这才是万兽之王的风姿!现在它开始向舞台中央走来了,朝着我们的两位挑战者,它会先挑中哪一个作为自己的猎物呢?毕竟这是它第一次同时面对两名对手……” 然而狮子还没有明显的选择倾向,谢秋歧就先动了。 他朝着45号的尸体快速移动,精准地扑到了尸体旁边,没人意料到他会先动,解说甚至有一瞬间的晃神,谢秋歧就已经从他的视线里移开了。等再找到人的时候,谢秋歧已经抓起了45号的一只胳膊——说是胳膊其实只剩下一只手掌和残余了血肉的一段骨头——他拎着那只手掌,低头停了两秒,没人能看清楚他具体的表情,那个姿势仿佛是短暂的默哀。 但狮子的食物被人抢夺,立刻愤怒了,转头朝着谢秋歧两步跑了过来—— “埃尔法过去了!我们看这位挑战者能不能躲过去,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从狮子的嘴巴里夺食,这是要干什么啊——”解说叫嚷起来。 只见谢秋歧从骨头上扯下一块烂肉,朝着狮子背后的方向猛地抛过去,肉块划过一道弧线,野兽的视线跟着先追了过去,身体随着目光一转,突然就变了方向,本来追着谢秋歧的步子一改,向后一扑,身子腾空跃起,张口就将那肉块叼进了嘴里。 谢秋歧本来还怕它不去追,见这一招有效,心里松了口气。狮子叼着肉囫囵嚼了几口吞了下去,它发出满足的低吼,甚至回头看了一下谢秋歧,仿佛在期待他再扔一块肉过来。 解说仿佛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漂亮的一招!利用45号的尸体转移埃尔法的注意,很好,看来今晚我们有了一个聪明的挑战者。还有没有别的本事,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呐……” 谢秋歧把45号断裂身体背了起来,当真一个从虎口偷食的小贼,背起肉块沿着笼子边缘就开始跑。狮子眼里只剩下了他身上的肉,咆哮着冲过去。 谢秋歧跑得其实并不快,他知道他是不可能跑得过狮子的——没人能跑得过狮子——他只等那畜生追上来,身体往后一躺,往狮子肚子底下滑了过去。 观众席发出一阵惊呼,只以为他要从狮子身后现身,等了半天却没发现有人。谢秋歧仿佛突然钻进了狮子的肚子里似的,就此消失了。 解说也纳闷:“人呢?怎么不见了?我们的挑战者去哪儿了?” 就见名叫埃尔法的狮子不安而局促地扒拉着前掌,剧烈地甩动身体,沿着笼子开始毫无章法地跑动。突然它抬起前身,高高站立起来,朝着观众席露出了肚子。 谢秋歧正紧紧扣着他的肚皮,扒在他的肚子下方,任它如何抖动身体都不能下来。 也难怪它这样烦躁无奈。狮子发出不满的吼声,抬起爪子要把肚子上这块狗皮膏药扯下来,谢秋歧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一把抓过狮鬃翻身一跃跨了上去! 狮子的背部宽阔而结实,他抓着长长的鬃毛努力地喘上来一口气,任由埃尔法背着他不安地跃动。野兽成为了他的坐骑,他将万兽之王骑在了身下。 “他骑上去了!骑上去了——”头顶是解说高亢的声音。 观众席有两秒钟的安静,然后炸开磅礴的喝彩声。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会是日更,距离完结只有四章了。 第61章 我是狮子,你才是猎物 凡是人性的,大抵都离不开兽性。——芥川龙之介《侏儒的话》 郑克潜伏到了驯兽师的身边。 观众的注意力暂时都放在谢秋歧和狮子身上,很少有人注意到郑克。就连驯兽师的目光都没有顾忌周围,以至于郑克已经摸到他身后了,他仍然毫无察觉。 郑克耐心地在阴影里躲了一分钟,他猫腰弓背,蹲在被聚光灯忽略的一角,黑色的眼睛藏在黑暗里——他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一击不中,恐怕很难再有还手存活的机会。 终于,驯兽师向后退了两步,专注的目光仍然在狮子身上。然后,他停了下来,激动地朝狮子呼喝,指导野兽如何应敌。他的脸涨成红色,不断舞动双手,嘴上模仿撕咬的动作,恨不得自己上场替狮子和谢秋歧决斗似的,看到心爱的动物落于下风没有人比他更愤懑。 下一秒,周围的空气变了,驯兽师感觉到了后脖子上一阵阴风,他本能地想缩一缩脖子,剧烈的钝痛从天而落,敲在他的后劲上。他惊讶地瞠大眼睛,这是他做的最后一个动作。直到这个时候,他都没想到身后还有一个人,视线的显示屏这时被按下了关机键,哗地黑了下去。 在闭眼之前,他仿佛看到了袭击者冷漠的俯视。 郑克从驯兽师的手里一把夺过那个通电的项圈。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他哼哧哼哧地喘气,骄傲地把胸膛鼓得高高的,手指滚烫,朝着谢秋歧就跑,把项圈扔了过去—— “秋歧!接着——” 解说的反应也没跟上—— “等一下,刚刚发生了什么?谢秋歧拿到了电项圈!是郑克从驯兽师的手里抢到的,这简直是太出人意料了。埃尔法恐怕要落于下风了,电项圈可是它的克星。这才过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想不到我们的挑战者就已经占领了优势地位。实在是驯兽师太不小心了,但是这样算不算犯规呢?裁判呢?我们看看裁判会不会判违规……” 裁判果然吹哨了,示意谢秋歧和郑克停下来。谢秋歧只没来得及把项圈套在狮子头上,不得不从狮子背上下来,裁判立刻从他手里牵回埃尔法。 “伤害驯兽师犯规,请两位挑战者接受罚判。”裁判说。 谢秋歧嗤之以鼻:“不是说没有规则、不限时间方式吗?郑士华刚刚是在放屁?” 裁判硬生生地说:“伤害工作人员绝对是不允许的。” 谢秋歧明白了,所谓“没有规则”其实就是规则由比赛举办方说了算,只要情况不利,随时可以加个一、两条规矩改变比赛。 斗兽不过是个借口,郑士华并不是真的想知道谢秋歧能不能战胜一头狮子,他无非是想借兽杀人。当然,如果这个过程可以享受到一点虐杀的快感,就再好不过了。 郑克抗议:“现在才来补充说明,有你们这样儿的吗?我们已经制服了这畜生,是我们赢了,郑士华这个小人,有本事自己站出来和我们打啊!” 裁判没把他放在眼里:“既然到了斗兽场,由不得你们说了算——啊!” 这无赖流氓还要说,被郑克不由分说一拳打倒在地上。郑克不给对方反抗的机会,一把捏住对方脖子直接按到了笼子的铁丝网上。那裁判吓得噤若寒蝉,没想到他连自己都敢打,郑克握着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拎起来,照着脸又是几拳——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对我说话?在阴沟里活惯了的蟑螂,还以为自己能登天了,把郑士华那个老畜生给我叫出来,我自己和他算账!” 裁判失声高喊:“造反啦!造反了啊,打裁判啦——” 场面开始失控。没见过打裁判的观众被点燃了情绪,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嗓子“好样的!”,引起更多的人开始为郑克和谢秋歧助威,兴奋的人群企图往舞台边缘冲,想看清楚打人情况。这些猴子似的人手脚并用往铁丝网上攀爬,敏捷而迅速移动着四肢,各个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往笼子里面看。 解说在话筒另一端慌张地安抚观众的情绪—— “请工作人员维持一下场内秩序!请工作人员维持一下场内秩序!” 很快,一队十人的武装保镖朝着笼子靠近,这是要抓人了。 谢秋歧赶紧将狮子牵了过来,翻身又骑了上去:“郑克,上来!抓郑士华!” 郑克放下已经七晕八素的裁判,跟着他爬上狮背,两个人朝着笼子门口奔去。即使有项圈的牵引,狮子还是不太听话,两个大活人在它背上压得它十分不耐烦,不断抖动立身,想将谢秋歧和郑克摔下去。郑克险些抓不住牵绳,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 眼看着保镖越走越近,情急之下,谢秋歧往地上捞起一块45号的内脏抛向笼子门! 埃尔法果然不躁了,一个猛扑朝着食物跃去,厚实强壮的狮爪轰地拍在铁丝门上,将刚刚到达的保镖吓得退了退。谢秋歧担心保镖开枪,呼喝着狮子将门撞开:“埃尔法,走!” 狮子再一巴掌生生将那半开的门锁打掉,门开了。 万兽之王终于获得了自由,朝着将它视作玩物的人类奔袭。在它眼里,在场各个都是丰盛鲜活的食物,今晚要展开围猎盛宴、美美地饱餐一顿。它张着猩红残暴的双眼,仰天发出怒吼。 场面彻底失控。观众席上高喊和惨叫连串地炸开,人群作鸟兽散,纷纷朝着大门口不要命地逃。跑得慢的被跑得快的被挤在地上,无数的脚步从他头上踩过去;男人抛下自己的女人抱头逃窜,女人找不到自己的男人失声痛哭。 狮子毫无顾忌地撞开保镖,张口咬起离它最近的一个工作人员,又去追逐下一个。一名普通观众被它按在巴掌下面,脖子生生被踩断,他的同伴跌倒在离他不到十公分的地方,两眼一翻当场晕过去。一个女人将另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往狮口下推,为自己拖延出逃跑的时间。 斗兽场顷刻变成地狱,野兽的血口带着死亡的气息降临。 谢秋歧骑在狮子身上,视线掠过人群去找郑士华。 工作人员正在劝说郑士华离场,但这疯子好像没有危险意识,两眼冒光地为狮子捧场,保镖要将他强行拉走,被他挣脱了,他两脚蹬上解说台,振臂一呼,嘴里叫嚷着“咬死他们”之类的话。解说被他脸上癫狂的笑容吓到,手脚并用地爬走。 “秋歧,在那里!”郑克指着郑士华说。 谢秋歧拽着牵绳就要换方向:“埃尔法,走——” 人流中迅速分出一条道来,狮子两步往前奔,朝着郑士华站着的解说台就去。 然而变化比野兽的步伐来得更快。突然身后一声枪响,狮子浑身战栗,猝不及防直立起身子发出一声痛呼。谢秋歧暗道不好,狮子已经跌了下去——保镖的子弹从侧面正中它的大脑,它来不及挣扎,立即失去了所有行动力。 谢秋歧和郑克从他背上摔下来,密集的弹雨砸在脚边。两人同时在地上作了个侧翻,躲进观众席的椅背后,借着联排的座椅躲掉子弹。冲锋枪扫射的子弹将软椅后背哄了个稀烂,填充的棉絮溅射飚飞,一时间鹅毛大雪落了两个人满身。 郑克一边匍匐一边吼:“牧羊犬他们怎么还没来?他妈的造枪去了吧?” 这时候他还有心情说玩笑话,谢秋歧一哂:“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拿下郑士华。” 山。与三夕。 然而这情形根本容不得他们做主。保镖已经冲了上来,谢秋歧这时候有点后悔没拿那件笨重的马甲了,说不定还能挡挡子弹。对方人手至少一把步枪,眼看着夹攻的局面很快形成,把他们堵在了过道中央。两只枪口一前一后,封锁了所有出口。 谢秋歧暗道糟糕,本能地扑上去将郑克护在身下,枪响几乎同时发生。郑克三魂丢了七魄,只以为谢秋歧为他挡枪丧命,奋不顾身翻身过来,却只见两个保镖倒在地上。 “来晚了!不好意思——”走道尽头两名杀手朝着他们摇了摇手。 真是赶在了要命的时候。郑克咬牙切齿:“你们干嘛去了?” 安德鲁走在前面迅速清扫保镖,德尔一边将谢秋歧拉起来扶着他们往外走,一边解释:“半道上有人跟踪劫车,可能是为了拖住我们,花了点时间解决这些老鼠。放心,何连珠已经带人把外头包围了,段立和她去抄另外的出口,免得郑士华狡兔三窟。我的上帝,这他妈什么鬼地方,那是狮子吗?为什么这地方会有狮子——” 郑克固执地要找郑士华算账:“我要亲手宰了那个老东西!” 德尔拦不住他,只能和谢秋歧护着他一起去找人。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郑士华已经不在解说台上了,四个人绕着舞台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人。 安德鲁揪着一个工作人员:“人呢?”那只是个普通的记账员,和郑士华甚至没说过话。 这时,何连珠的手下冲进来:“郑先生!不好了——” 他带着郑克几人从后台匆匆走,这是从斗兽场出去的另外一个出口,狭窄的**只听见阴风的鬼哭狼嚎,他们穿过地下水道往上,隐约能听到暴动声。 带路人面色沉重:“上面通往的就是钻石银行的库房,有人刻意引导那些慌不择路的观众过去,何姐找到的时候,库房门大敞着,逃跑的观众各个都在疯抢钻石!他们人太多,都是普通人,何姐不敢随便开枪,只能看着他们拿着钻石跑……” 郑克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连带着谢秋歧心口一窒。 难怪他们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地理位置与钻石银行相近,谢秋歧还觉得奇怪,赛马场这么繁华的地段,郑士华怎么把地下斗兽场开在这里,风险也太大了。毕竟是干坏事,挑个偏僻荒凉的地方不是更好吗?远离郑士华早就想好了,他得不到的东西,郑克也别想得到! 他们追到库房,被狼藉遍地的现况震撼。保险柜全都打开来,几乎被洗劫一空,地上散落了不少漏下的钻石,像是有人刚刚在这里打碎过一面镜子。还有人打碎了强化玻璃做的展示柜,拿走了里面的首饰。即使郑克有了点心理准备,还是看得血压飚高。 ——简直是土匪行为,以蝗虫过境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郑士华和护送他的保镖正跑到库房正门,但何连珠带人已经堵在了那儿,导致这位新任郑董事长没办法从自己公司的库房里出去。四名保镖将他团团围住,挡了个密不透风。 “郑士华——”郑克怒不可遏,这一吼撞出连续的回音。 保镖回过头朝他们开枪,溅起细碎散落的钻石划破了郑克的脚踝。郑克避都不避,举枪和保镖对狙。愤怒的子弹当即射中保镖的额心,保镖一愣,睁着眼睛倒下去。 郑士华终于现身,知道自己已经逃无可逃,他叹了口气—— “阿克,你真的这么不肯放过我?” “是你不肯放过我。你不肯放过我们一家,现在有什么资格来说让我放过你?”郑克答。 “你真的要杀了我?”郑士华笑了笑:“我是你叔叔,是你爸爸的亲弟弟,你杀了我,你也是一个杀害血亲的人,你和我也就没什么区别了,你也愿意?” “你把我丢进了狮笼、把我逼到死路上,到刚刚你的保镖拿着枪对着我,我就算杀了你,也是正当防卫,哪怕等会儿警察来了,我可以说你死于暴动,你自己举办的非法斗兽活动出现了意外,下头还有那么大一只死的狮子给警察当证据呢。到时反正你也死了,而我还活着,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机会为自己说话。而你……” 郑克故意拖后了语调:“你只能到我爸妈、哥哥面前忏悔,看看他们会不会原谅你。” 郑士华做了个深呼吸:“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呢?我不需要任何人原谅、理解,我从来不后悔我做过的事,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别把我当成疯子看,我不是疯子,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你觉得埃尔法咬死45号的时候它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放下武器、举手投降。”郑克懒得听他的理论。 郑士华深深地看着他:“有一天,你会体会到这种感觉的。阿克,当你足够强大的时候,当你成为了那只狮子的时候,你看问题的方式就会不一样的。你会体会到那种快乐的,当你咬穿猎物的脖子,把它们的肚子撕开,将肠子扯出来……那时候,你在地方都会变成丛林。” “我最后说一次,缴械投降!” “可惜,埃尔法还是死了。我很喜欢它。你知道吗?埃尔法有顽劣的一面,它喜欢先捉弄一番对手,然后慢慢耗尽对方的体力,最后才将猎物咬死。这一点我倒是很喜欢,大概猫科动物都会有这种喜好。你能说埃尔法这样是有罪吗?你明白他在和对手嬉戏时候的心情吗?” “它是动物,那只是它天生的本能。” “我们也是动物。人总是忘记,人也是动物。” 后方何连珠以眼神暗示郑克,司警就快到了,速战速决。 郑克看了郑士华最后一眼:“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吧,二叔。但现在这场捕猎里,我是狮子,你才是猎物。” 他扣动扳机,枪声响起。子弹出膛的一瞬间,枪的后坐力震得郑克虎口一麻。 郑士华闷哼一声,大腿中弹,他支撑不住跪在地上。保镖想冲上来帮他,被后头早有准备的何连珠手下全部制服。郑士华抱着大腿,还以为郑克打偏了,得意地笑了笑:“阿克,你这个枪法也太水……”郑克又扣扳机,第二枚子弹打进郑士华的肩膀。 “我说了,我爸妈哥哥身上多少个弹孔,我会一个不落还给你。”郑克淡淡地说。 第三枪打在腰间,第四枪落在下腹。两枚子弹**左手,两枚将右手射个对穿。第九枪轰到了脸上。郑士华捂着脸,惊惧地抽搐,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郑克的枪里只剩下一发子弹了,他对准了郑士华的额心。 连续快速的开枪让他手有点发抖,手指微微颤动。本来这点疲劳根本不值一提,咬牙就按下去了,一只手伸过来覆盖住他的手背,食指穿过扳机口压在他的食指上,借了他一点力量。 谢秋歧笑了一下,郑克感受到他温暖的手掌,心里明亮起来。 “砰——” 作者有话说: 阿克终于报了仇,就是郑家损失比较惨重。 第62章 遗憾的事情多了去了 三天后。 “……我知道各位叔叔伯伯这两年很辛苦,一心为我操劳,谢谢各位,你们才是郑家真正的顶梁柱。接下来我会尽快回到公司,接手公司的工作。公关部已经在筹划新闻发布会了,初步定在下个星期一,到时会宣布我接手总经理的职位。往后,还请各位多多帮助……” …… 郑克回公司的第一天,公司副总及以上的领导班子全关在会议室开了一早上的会。 这是集团总部的老会议室,北面墙上留着一副郑克父亲的手迹——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郑克出神地盯着那副字盯了两秒,吩咐办公室秘书:“挪到我办公室里吧,时时看着,就当爸爸时时在监督、激励我。我也能更有动力。” 把庄英凯一帮老臣听得抹眼睛吸鼻子。庄英凯握着他的手:“阿克,接下来就指望你啦。” 谢秋歧在办公室里等人,实在无聊只能打开电视放新闻—— “近日,司法警察局查封了一处利用野生动物进行非法表演活动的地下场所,共抓捕犯罪嫌疑人27名,解救各类野生动物共19只,其中包括濒危动物非洲狮、一类保护动物苏门答腊虎等。主犯郑某在当晚发生的帮派械斗中中枪身亡。 根据相关负责人介绍,该场所从2010年8月份开始进行非法动物表演,形式模拟古罗马斗兽活动,让真人和野生动物同台厮杀,直至一方死亡。表演吸引了数十万观众现场观看、参与赌博。主犯郑某主要负责联系购买动物、出资完善场地、聘请工作人员等。进行斗兽表演的人多半是债台高筑的赌徒、得罪帮派的市井流氓和被拐卖的非法劳工……” 郑克进来的时候只听到最后一句:“文明社会还闹出这种新闻,真是丢脸。”他松了松领带:“老家伙一个比一个唠叨。以后要出个文件,所有会议从简,没有特殊情况,坚决杜绝90分钟以上的长会。这都什么年代了……” 谢秋歧关了电视给他倒水:“现在就坐不住了?少说还得坐四、五十年呢。” “谁说一定要我来坐?”郑克搂着他,要亲他的嘴。 谢秋歧避开了:“办公室。” 郑克只能放人,翘脚往皮椅里一靠:“新闻发布会,你也一起出席吧。” “我去干什么?” “没有你就没有我,你是郑家最大的恩人,为什么不能出席?” “自己人知道就可以了。” 郑克撇撇嘴:“秋歧,那你以后总得在公司领职务吧?别告诉我,你把我拱上来了,自己拍拍屁股回美国开珠宝店。我不接受啊。” 谢秋歧抱着马克杯:“说起来,美国那边总得有人管,我们第一间店子要开业了,老刑在着急呢。尼古拉斯给我打电话,最近有几个不错的朋友想带我们认识认识……” 郑克也头疼:“两头都是事儿,都急。” “业务做大了,难免的。” “要么找个合适的人,先代管着美国的摊子?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不能丢了。” “职业经理人不难找,但我还是想要个自己人更放心。” 郑克还要说什么。谢秋歧看了看表:“车快到了,早点走吧,今天不能迟到。” 郑克去更衣间换衣服:“你先下楼,我马上到。” 过了早高峰,地面上没那么堵车,头顶却有密密麻麻的灯箱和广告牌排起长队。澳门终于回到了郑克的身边,她像一个老熟人,即使一段时间不见,却感觉从未从她身边离开。有的街道是郑克特别熟悉的,也许年少时在哪条长凳上看过书、咖啡馆里卖弄过自己最新款式的电脑、瞒着父母和伙伴去吃垃圾食品;有的街道他像是完全不认识,按道理应该是来过的,然而对城市的记忆似乎无法正常按图索骥,只能等它自己来敲门。 到了殡仪馆门口,日光也不进去了,知道这不是随便进去的地方。郑克努力地说服自己这地方每个人都要来的,要么走着进来,要么躺着进来,如今他还能走着进来已经算运气好。 馆长带他去存放室。格子柜并排的位置放三只骨灰盒,依次是郑老板、郑太太、郑威。 “庄先生交代了,一定等您亲自来领三位回家。在此之前,我们先代为保管,才是最安全最妥帖的。您放心,放在这里的花都要每天新鲜换,卫生也要每天做,不会让三位委屈了。”馆长感叹:“见到您回来,我们也高兴,这里地方小,我们的条件毕竟也有限,对先生、太太和大少爷来说还是不太舒服,您能带他们回家,对他们来说才是真的安心。” 郑克和他握手:“谢谢,您照顾得很周全。” 谢秋歧送上礼物和礼金,馆长道了谢先下去,把空间留给两个人。 走道反青的瓷砖颜色越发冷而素,回光里依稀有一个遥远的、朦胧的世外。 郑克领着谢秋歧跪下磕三个头,上香、献花。 “差我一个团圆了,”郑克声音犹如敲磬:“你们也别急,不一定要等很久。” 谢秋歧站在他身后一边听,一边准备白酒,嘴边无声地露出笑容。 郑克回头看看他,又去看家人的遗像:“这是秋歧,都认识的,我们挺好。我爱他,我打算把他写进家谱了。”本来说到这里就算说完了,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妈妈,其他事你都可以做主,就这件不行。你别生气,秋歧有他的好处,你会慢慢喜欢上他的。” 谢秋歧把白酒递上去:“不说任性话。” 郑克没接那杯酒,连着他的手拉过来,两个人一起将酒洒下去。谢秋歧有点无奈,香也上了,酒也敬了,不当他们郑家的人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他们今天是来把骨灰领回郑家的墓园的。郑克订好了墓碑,昨晚上刚刚送到,今天早上就赶着来取东西了,他心里最着急的就是这件事,一天不能让父母大哥回家,心里就有个疙瘩。 但这会儿郑克反倒不急了。香还没烧完,他就站着等,见谢秋歧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谢秋歧想着刚刚说的话:“郑克,你想清楚了,跟着我,郑家就要绝后了。” 郑克的动作一停,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话:“你知道我不在意……” “但长辈还是会在意,”谢秋歧温和地说:“你爸交代过,不能让郑家断了,这是他的遗言。我去机场救你,就是为了不让郑家断掉,但以后郑家断不断,你要想好。” 两人之间有点沉默。那几只香烧不完似的。 郑克瞪着青烟发愣,郑家的这支香到了他这里就要断了,他是有责任的。 “真的断了,到了地底下,爸妈要怪就怪我,也怪不到你头上。”郑克去拉谢秋歧的手:“我不能为了要一个孩子就和你分开,这太荒谬了,对孩子也不负责。” 谢秋歧回握他的手:“我只是不想让你以后觉得遗憾。” 郑克摇头:“遗憾的事情多了去了。” 两人接了个吻,在长辈面前,在这阴沉的墓室里。 出去的时候,谢秋歧接了个电话,结束后很高兴:“司警说,一部分被抢走的钻石能追讨回来了。虽然库房里的监控全都关了,但银行外头的还有一个忘了关,他们逐帧地根据录像找人,把钻石要回来。全收回来不现实,但应该能回收一大批,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吧。” 郑克大喜:“太好了。早上开会的时候老家伙们都发愁呢,订单就放在那里,货又交不出去,丢几个客源还是小事,信誉没了就糟了。” 谢秋歧也想了办法:“我联系了奥拉和尼古拉斯,这是共克时艰的时候。奥拉答应了会优先为我们供货,并且联系其他的矿区提供帮助。我打算回芝加哥一趟,尼古拉斯和从前那些朋友们也可以为我们想想办法,大家往后还要一起做生意的。” “奥拉他们怎么说?” “隆达的矿区自从实现了机械化作业后,产量提高了不少,所以,供货量也提了上来,奥拉非常希望我们能够增加订单,帮助她消化库存,我和她初步谈下来,她提出降价百分之五的条件,只要我们答应增加百分之二十的订单。我让她保证质量,其他的没问题。” “看来她真的把哈扎的黑矿产业带上了正轨。” “她愿意走正道,也给我们省了不少麻烦。货来路正,有合法手续,总是要比没有的好。” “我可以让公司的市场团队去安哥拉签正式合同,你就不要跑那么远了。” “但芝加哥我必须回去。” 郑克理解:“尼古拉斯那边有什么主意?” 谢秋歧解释:“芝加哥从前的那群朋友手里也有不少货,一部分可以先提供给我们,最重要的是把现有的订单交付出去,尽量不拖延交货期,把郑家的信誉保下来。另外,他们很愿意和郑家做生意,如果我们因为实在交不上货流失了客源,我们还可以和从前一样和他们做生意,以郑家的名义。反正只要有钱赚,和谁做生意还不是一样的?” “这是好事,对公司进入美国市场是一个切入点。” “在去芝加哥之前,庄英凯答应我统计好公司的具体损失情况,我们开个会,然后我带着条件回芝加哥和尼古拉斯他们谈。我有信心,即使这一次的损失在所难免,我们还是能振作起来的,毕竟,我们的基础在,郑家的口碑也还在。” 郑克很遗憾:“就是我不能去给你的店铺剪彩了。”公司总部现在不会放他走。 谢秋歧莞尔:“日子还长呢,不急于这一时。”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双更完结。 第63章 我向郑克递了辞呈 遗物顺利被安置回墓园后,郑克的意思是郑家要翻修,老房子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住。 这就是大工程了,少说要三个月到半年才能完工。所幸郑家在澳门还有几处房产,郑克干脆带着谢秋歧搬到公司附近的房子里去住。 段立找了好半天人,终于在卧房找到谢秋歧,谢秋歧在收拾行李。 段立随手把洗漱包递给他:“我听郑克说,你要出差了?” “嗯,有什么事?” “郑克不放心你,想让我跟着你去。” 谢秋歧调侃:“是不放心我,还是太放心我了?” “你要去问他,”段立一边点烟一边看他叠衣服:“他才是你男朋友。” 谢秋歧坐下来,向他借了个火:“不用,你留下来帮他吧,公司更忙。他毕竟年轻,即使有庄英凯那帮老头子辅助,那么大个集团要上手也不容易。你经验丰富,多照顾照顾他。” 段立吐了口烟,没有马上接话,正对他的窗台上放着一盆花,突然来了一阵风,那花脱离了枝干,跟着风就走了。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向郑克递了辞呈。” 谢秋歧吃惊地抬起头来:“你要离开郑家?” “怎么,想跳槽还不行啊?” “你也算半个郑家的人,怎么会……” “我也不图这个。” “那你怎么想的?” 段立点了点烟灰:“在一个地方呆的时间太长了,就想出去外头看看,或许还在澳门,或许离开,找点别的事情做,也可能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郑克保了下来,我对义父的承诺也就完成了,还想趁着年轻看能不能创造点别的,免得被圈死在这里。” 谢秋歧知道他有野心:“你已经找好下家了?还是有具体的创业想法?” “没有,只是觉得到了离开的时候。” “郑克批了辞呈吗?” 段立摇头:“你帮我劝劝他呗。现在他最听你的。” 谢秋歧冲口而出:“如果我也不希望你走呢?” 段立认真地看他:“你在以什么样的立场留我?” 这话谢秋歧很难答,他有点懊恼刚刚说话不经大脑。最后,他只能坦白—— “作为同事,我尊重你有跳槽的想法,不是要强留你终生为郑家服役。作为朋友,理智上我希望你能有更好的发展,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承认,郑家不一定是你最好的选择,以你的资质和能力,你完全可以做出更大的成绩。但是在感情上,我很难接受你离开。” 段立发出低低的笑声:“我也不是这么不可或缺吧?” 谢秋歧也认真起来:“至少对于郑家来说,你的意义是不同的。郑克和我,都把你当成自己人。你走了,不是随便能找个人顶上的了。郑克需要你,郑家需要你。” “我也需要你,你还不是一样拒绝了吗?”段立反问。 谢秋歧被他问得一愣。 段立不是在为难他:“我很难不对郑克有怨气的,秋歧,这是私人的情绪,如果继续留下来,我不能保证这种情绪不影响工作。我希望你能理解。” “因为我?”谢秋歧明白了:“我让你这么难堪吗?” “是,你让我留下来天天看着你和郑克吗?你对我太残忍了。”段立承认。 谢秋歧猛地吸了一口烟,嘴里全是尼古丁的苦味。 段立把那封被郑克退回来的辞呈放在谢秋歧手边:“又不是从此失踪,以后有时间还是可以聚一聚、吃个饭,不是也挺好?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伤害郑克,这是最好的结果。” 谢秋歧做了个深呼吸:“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吗?” “至少到现在,我还没有想到其他选择。”段立做了个认真的表情。 谢秋歧一下子陷入痛苦,他想过段立可能会离开,毕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这是逼他再经历一次失去这个人。 这可能是他做的最艰难的决定之一。 段立伸出双手给他一个拥抱:“好了好了,别难过。我保证会常联系的,嗯?” 谢秋歧哽咽:“阿立,对不起。” “嘿,看着我,”段立捧着他的脸:“你不欠我什么,更没必要和我道歉,你只是没爱上我,这不是你的错。明白吗?我离开也不是想让你觉得愧疚……” 谢秋歧听不进去,他的目光越过段立的肩膀,落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突然心一动。 “如果去美国呢?你愿不愿意去?”他打断段立。 段立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谢秋歧整理了一下语言:“我们在美国有很大一块业务,如果郑克往后要坐镇澳门,我可能也要长期呆在澳门。所以美国那边必须要有一个负责人,我和郑克刚好在商量这件事,希望找个自己人把美国的那块业务接起来,这是我们自己打下来的江山,绝不能丢了。如果你去,我们也能放心,以你的能力,接下来完全没问题。” 段立挑眉:“美国?你们在那边也做钻石生意吗?” “是,我们在芝加哥的市场份额做到了百分之十一。” “不小了,你们放心给我?” “除了你,我也想不到更适合的人了。” “你现在的团队里没有继承人?” “暂时还没有。” 段立拧着眉头,仿佛在认真地思考这个提议。 谢秋歧抓到了机会:“你可以跟我先去一趟美国,我带你看看我们的成果。我们的第一间店子马上要开张了,郑克去不了剪彩,你就代表郑家去站台也是好的。我可以带你去和芝加哥的那些生意伙伴见见面、吃个饭,他们不难相处的。还有墨西哥湾,你也应该去走走,那里现在是我们自己的地盘,我觉得你会感兴趣的。美国是块非常有潜力的市场。” “听上去你很有信心。”段立莞尔。 “至少在北部我是有信心的。”谢秋歧说:“我和郑克当初的目标是拿下美国北部市场的百分之十,我们目前还有只有百分之三左右。这个目标对你来说其实不难,美国人喜欢钻石,非常喜欢,以后这一块儿做大了,不会比郑家在亚洲的份额小。” “我没在美国做过生意。” “在美国做生意有几个好处,一是比较自由,团队里没有高管、董事会、各种经理人给你设限,你能发挥的空间比较大,你可以按着你自己的想法来走,我和郑克都可以给你打下手。如果是在澳门、在郑家,你要知道,这么大个公司,一人提一个意见你就能烦死。” …… “二来,我觉得你会更喜欢那边的团队。美国的团队更年轻,人手还不多,你可以自己招人,用自己喜欢的人,建立自己的组织。第三,你可以暂时离开澳门这个环境,到一个新的、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你现在最需要的是这个,对吧?” …… 段立确实心动了。这是一份有挑战的工作,对他来说正好是重新开始的契机。 况且,这是为了谢秋歧。 “也许我可以试一试。”他答应谢秋歧。 谢秋歧眼睛一亮:“你愿意?” 段立深深地看着他:“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就当是去实现我们共同的梦想。我会尽力去做到最好,证明你没有看错我。如果我做不到,我自己会主动离开。”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谢秋歧伸出手来:“我仅代表我的团队,欢迎你加入我们。” 段立和他握手:“谢谢,合作愉快。” 郑克今天好不容易不加班,下班就从公司往回赶,在院子门口正撞上谢秋歧把段立送出门。段立手里拿着那封辞呈,郑克就明白,谢秋歧没批准他辞职。 “我就知道他会来找你。”郑克嘟囔:“你怎么劝他的?” 谢秋歧如实说了:“他需要一个新的环境,让他摆脱以前的生活。我觉得美国刚好适合他,离澳门足够远,能让他有安全感,再加上有我们打下来的基础,他不至于做个开荒牛,不用那么的辛苦。我甚至觉得他会做得比我们更好。” 郑克没想到他拱手让了这么大一块蛋糕:“你觉得合适就行。” “我想着,他离开了郑家,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他是郑家的恩人,要是批了他的辞呈我就成罪人了,我爸我妈肯定晚上要来找我。” 两人从门口散步进去,郑克见到房间里的行李。 “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他问。 谢秋歧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上午十一点。到那边大概是下午六点多吧。” “东西都收拾好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个多月吧,不会超过两个月。” 郑克做了个深呼吸,走近谢秋歧:“秋歧,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说。” 他突然的严肃让谢秋歧一怔:“怎么了?” 郑克语气郑重:“本来想晚点,等到律师把所有手续都敲定了,再告诉你,这样比较有诚意,但是接下来又要分开这么长时间,我不说,心里就没有个定数,怕生出变故来。” “没事,你说。”谢秋歧有点紧张。 郑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来:“这是我让律师和证券部在做的事情,估计过一段时间他们也会联系你的。按照继承法,我会继承爸爸从前27%的股份,成为公司第一大股东。我打算只要13%,剩下的14%给你。” 谢秋歧瞠目结舌:“你要把公司给我?” 第64章 今朝团圆美满 “你要把公司给我?” 郑克把手续文件给他看:“我一直都有这个想法,但从前不是我说了算。一天没有拿回公司我也只是空想罢了。现在才有实现这个想法的机会。秋歧,我希望公司由你来负责。” 谢秋歧张了张口,千言万语汇到嘴边竟然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 郑克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先别急着拒绝,听我把话说完,我是有自己的理由的,不是感情用事——你放心,这么大的公司、爸爸一辈子的心血、郑家上下以及上千号员工努力的结晶,我不会冲动地把它随便交给一个人,我是做了多方面的考虑才下决定的。” “首先,公司目前处在一个挑战和机遇并存的关键点,虽然损失惨烈,但是如果能够成功扭转这次危机,对于公司的名声和未来都会有一个质的变化。消费者会看到,郑家是抗得住困难的,是值得选择的。而我认为,能够带领公司逆风翻盘的最佳人选,就是你。”郑克说道。 “不是说我做不好这件事,但我做出来的效果不会有你这么好。秋歧,从职业性格的角度去考量,你是一个非常善于将不利因素转化为有利因素的人,这是很特别的,不是所有职业经理人都能办到的。至少在这两年里,你一次又一次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所以,你比我更适合在这个时候,带领公司往前走。这是我考虑的原因之一。” …… “说到职业性格,这是我考虑的第二点。秋歧,你具备的特质都很符合一个公司领头人的需要。你是实打实从基层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对整个产业链和行业你吃得非常透,也积累了过硬的人脉和资源;你的管理经验丰富,经过两年的带队,管理能力都得到了突破性的提升;更重要的是,你有野心,不会满足于现状。公司如果要进一步发展,稳打稳扎是不够的,要锐意创新、不断寻求变化,你在这方面能比我做得更好。” …… “最后,我认为,即使是爸爸,也会希望是你坐在董事长和公司实际控制者的这把椅子上。爸爸为了公司耗费了半生精力,如果公司由我来带,我能做到的最多是保持住爸爸创造的成绩,不让公司的表现下滑——你别否认,我知道我自己几斤几两,我可以做一个合格的职业经理人,但是我不适合做领头羊——而你不一样,爸爸会非常高兴地看到公司有这样的总舵手来接班,这才是对公司负责任,是给爸爸一个最好的交代。” 郑克说完了。这番话他准备了很久,真正说出来的时候,他觉得很轻松。 但即使他这样说,要谢秋歧一下子接受也很难。他看到文件上面的数字,久久处在震惊中。 “如果我做公司的实际控制人,那你……”那郑克做什么呢? 郑克耸肩:“我就做总经理就好了,给你打工,还和从前一样。我很喜欢这个位置。”未了,他加了两句:“你放心,公司第二大股东还是我,我只是不拿怎么多的权力罢了。” “庄英凯他们不会同意的……” “庄叔叔也没有说不同意。老人家嘛,总是有点固执的,但我觉得,只要他们和你共事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喜欢你的,这些人摸爬滚打几十年,真有两把刷子的他们都会服气的。” “这不一样,这是你们郑家的公司。我姓谢。” “这都什么年代了,苹果都不姓乔布斯了。一个优秀的现代企业不会是世袭的。” “……你真的想好了?” “想得不能再清楚了。” 谢秋歧咬着手指在原地踱步,眉头深深地皱着。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回到澳门、夺回公司之后,郑克继承父业,他就在郑克手底下做事,也许谋个区域副总当当,管好美国那摊子事儿,就差不多了。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只要有一块自己的业务能够让自己发挥,他就满意了。他从来没想过郑克要把整个公司给他。 郑家是个庞然大物,和他在美国经营的业务相比,是泰山见土丘。如果他接过来,肩上的担子也会成倍地增加,他要负责的也不再是牧羊犬、安德鲁这几口人,而是上千号员工。他有没有能力和信心,驾着这辆庞然的马车往前走? “你要让我想想,”谢秋歧抿着唇:“我要想想……” 郑克也不想逼得他太紧:“没关系,你可以想,接下来还有很长时间。你不要担心接了公司之后会出现无助的局面,我还在公司,庄叔叔他们也都还在公司,我们会一起和你走过这个过渡期,对你、对我、对公司而言,这个过渡期都会很长,两到三年的时间都是正常的。” “如果我不愿意接呢?”谢秋歧看着他。 郑克笑笑:“我也不可能强迫你,但我知道你会愿意的。秋歧,这是个最好的机会,你的人生会完全不一样,你相信我,你值得这一切。” 谢秋歧的脑子里很乱。郑克把文件放下,领着他转个身,以免那些文件再把他“吓着”。 两人身后是高阔的落地窗,外头好大一轮满月。 郑克牵起谢秋歧的手:“从前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想对你好也拿不出一点实际的东西。现在既然有了,我想把最好的、能给你的都给你。这是真话。当然,最重要的问题还是你愿不愿意。” 谢秋歧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后,疯狂地加快。郑克在他的注视下从口袋里掏出丝绒盒子。 “这个是我在美国就订了的,一直没有拿出来。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大家也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会一直牵手走下去。但是我觉得少了这点形式,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你值得一个盛大的、正式的礼节。” “所以,我要郑重地问你一次。” 郑克缓缓单膝跪下,将盒子托在手里—— “秋歧,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谢秋歧呼吸急促起来,他做了个吞咽动作。 郑克看着他的目光悠远而隽永:“你愿不愿意和我共度下半生,无论贫穷、富裕、健康、疾病,都和我一起走完以后的路?彼此尊重、接纳、相爱、扶持,直至死亡把我们分开?” 明明他也是紧张的,紧张地开盒子的时候用力过度,把那盒口抠出一个凹陷。 谢秋歧看着那变形的小盒子,破涕为笑:“我愿意,我非常愿意。” 他们拥抱、接吻。 这是谢秋歧的而立之年,家已成,业已立,人生正是一片好光景。 未来怎么样谁也说不好。乐观主义者认为,这是我们能活的最好的世界,悲观主义者害怕这种观点是真的。谢秋歧已经满足,这就是他能拥有的最好的世界,不能再多了。* 浮云散尽,明月照人来,今朝团圆美满。 —完— (*乐观主义者……:出自美剧《汉尼拔》。)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番外的话可能以后会有吧,想写的时候再说,所以大家也不用刻意去等了。 谢谢各位陪我到这里,这是我最长的一篇文,能写完就很不容易,不足之处谢谢各位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