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锤少女》作者:林下参 文案 武侠学院招新,江湖传闻的天才少女背着流星锤出现在新生报到处。 少女看起来身娇体弱易推倒,入学当日还被骗了二两银子,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个弱茬。 直到少女将某个臭名昭著的少年撂倒在地…… 众人:“打扰了。” 众人:“这娘们儿真虎。” 【日常向,有剧情线,耿直萝莉x碰瓷公子】 【架空,甜,1V1,HE】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展眠,方辞舟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沙雕甜甜甜 第一章 十二月大雪。 松国北边的土地犹如裹了千层鹅毛的白毯。 一处挂满雪衣的山林中,平坦的地面忽而被踩了一脚,留下深深的坑印,随之响起了少女稚软清脆的声音: “中了。” 只见一只腿部中了羽毛箭的黑野猪跌在雪地上,发出几下呜嗯的声音,两只眯眯眼光芒渐暗,腿一蹬,没了生息。 少女转身,露出一张圆润的小脸,柳眉弯弯,杏眼中带着笑意,鼻子小而挺翘,周围的雪色将她的皮肤衬得白皙,唇色带了些淡淡的红。 少女乌黑的头发高高竖成马尾,身上挂着一件纯黑的棉绒长衫,她从略长的袖子中拉扯出雪白的手,朝着一个方向挥了挥,高兴道:“师兄,你的箭可真厉害。” 被称作‘师兄’的是一位同样身穿黑衣的青年,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剑眉冷目,面容俊逸。但他浑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即便是面对少女如此夸奖,也只轻点了下头,径直走去,用绳子捆上野猪,淡淡道:“回去吧。” 少女似乎对他这副模样习以为常,没再说什么,笑着跟上他的脚步。心中想着,今年又可以吃到香喷喷的腊猪蹄了。 二人行至结了冰的湖面上,再顺着石头往上拐了个弯,从高高悬挂的吊桥上走过,进入山涧,不多时一处谷地便露了头。 此处的谷地有罕见的高山,山底可见四位身穿统一黑衣的青年,见到二人,恭敬地行了礼:“大师兄,小师妹。” 这四人乃浮霜谷轮值驻守的弟子,而方才的青年和少女,分别是谷主的亲传大弟子邵靖恒,和谷主千金展眠。 邵靖恒朝四人点了下头,迈步走开,在后面的展眠朝四人眨了下眼睛,模样古灵精怪:“辛苦四位师兄了。” 四人对上小师妹甜甜的笑容,顿时红了脸,挠了挠后脑勺,慢吞吞道:“不辛苦。” 他们这位小师妹生得水灵,性情活泼,也不自持身份端架子,平日里同他们玩得开,私底下不知多少师兄弟爱慕她,但大家都不去捅破那层窗户纸,都觉得看着小师妹一天天成长就很满足了。 待展眠走后,四名弟子还偷偷望去几眼。 二人回到谷中,邵靖恒拖着黑野猪去了伙房,展眠则穿过弟子练武的大坝,到自家爹娘的屋子前推门而入,兴致昂扬道:“阿爹阿娘,今日一过,我便十六岁了,什么时候才能当武林盟主啊?” 谷主展城和夫人封雪扭过头来,看着自家女儿,神色复杂。 展眠打小喜欢看话本,对话本里行侠仗义剑走江湖的大侠崇拜不已,因此立志长大以后也要做那样的风云人物。在此之前,她的爹娘都告诉她,她年纪太小,让她再等等。 夫妇二人没想到,等到十六岁了,小祖宗也没打消这个念头。 要知道在松国,武林盟主的位置一般人都不愿意去坐。武林的风光已过去几十年了,当年万人争抢的位置也落了灰。那时武林盟主的位置意味着一统江湖,万人敬仰,而现在,坐上那位置的人,只能收到一大堆待处理的烂摊子。 因着武林的没落,现下就算将各家小辈全拎出来,也没几个喊得出名号的。但不巧,展眠就是其中能喊出名号的那一个。 她天赋极佳,习武之路畅通无阻。三岁熟记各家功法,八岁便习得水上漂,十二岁将金刚观的少观主狂扁了一顿,对方还不敢回头报复。现下十六岁,抡得一手流星锤,在浮霜谷的同辈中,除了大师兄邵靖恒,再难寻敌手。 所以,她想当武林盟主,除了需要再积攒点江湖威望外,好像也不是那么困难。 展城轻咳一声,面容变得相当严肃,想拾起自己做父亲的威严,端着声音道:“阿眠,武林盟主是要挑起重担之人,并非你所想的那么简单,听阿爹一句劝,歇了这心思。” 展眠挂在嘴边的笑意正盛,乖巧道:“那好吧,我听阿爹的。” 心里却想,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歇了这心思。 展城见她这般听话,心中略有欣慰。 封雪却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女儿,见她笑容灿烂,眼中却透着一股倔劲儿,就知道她根本没把话放在心上。忽然想起今日展眠有外出,于是转移话题道:“今天和你师兄出去可有收获?” “有。”展眠闻言双眼亮了亮,“师兄射中了一只大野猪,肥得很,这会儿应当已经宰了抹上盐巴了。” 可惜的是,伙房的厨子说猪蹄要腌上半月才入味,是以这肥得很的大野猪没有出现在年夜饭的饭桌上。 这会儿饭桌上有四人。展城、封雪、邵靖恒和展眠。 以往每年的除夕夜,都是四人一起过的,展眠瞧了眼端坐着的大师兄,不明白为何大过年的他脸上也不见一点喜色,平静得像今日路过的那结了冰的湖。 大师兄是阿爹在湖边捡来的孩子,阿爹阿娘不曾亏待过他,吃穿用度都是按照她的标准比着来的,甚至比她的更好。 她有时候都怀疑大师兄才是爹娘亲生的。 展城先拿起筷子,展眠知晓是可以用饭了,注意力放在了饭桌上。 一盘盘珍馐佳肴摆在面前,鱼和肉都泛着油亮的光泽,展眠正想动筷,耳朵动了动,一道破风声擦过耳边,她伸直手肘,下一瞬筷子上便夹住了一封纸条。 邵靖恒的目光落过来,她的身手越发快了。 展眠取下纸条,递给展城:“阿爹你快瞧瞧,是谁给我们拜年来了?” 纸条角落写有四个细小的字:展城亲启。 展城盯着那四个字看了会儿,他认得这字迹,拆开纸条的手顿了下,只扫一眼,眼神变得重了些。 封雪看他的模样,忙问道:“写的什么?” 展眠眨巴了下眼睛,里头也满是好奇之色。 展城将纸条放到桌上摊开,静默半晌,道:“……欧阳冀和司马隽重出江湖了。” 封雪听了后,先是一愣,后大为吃惊。欧阳冀和司马隽?这两人当年可是闻名武林的两位大手,连圣上都要恭请的人,他们的名字别提多如雷贯耳了。 当年这两人在风头最盛时退隐,引得旁人纷纷猜测,猜来猜去,最后流传出这样一则退隐缘由:武林中人烂泥扶不上墙。 意思大概是,后生小辈尽是咸鱼,根本带不动,所以放弃了。 算着二人的年纪也该有近五十了,怎么会选择在这时候复出?封雪琢磨不透,她觉着今年的武林也一片死气沉沉的啊,是什么引了那二位出来? 展城指节轻叩桌面,缓缓道:“欧阳兄道不甘武林没落,同司马兄修了座武侠学院,从今日起招生,年一过便开学。” 封雪神色疑惑:“却为何送信至我们浮霜谷?” 她想了想,忽而恍然大悟,展城瞥了展眠一眼:“还能为何?阿眠声名在外,被惦记上了。” 欧阳冀和司马隽的意图太显而易见了。先招揽些有名的小辈撑场面,如此便能吸引更多的年轻孩子报名,实现他们复兴武林的‘伟大’抱负。 展城轻哼一声,老大不小了,还整年轻人那一出呢。 展眠听明白后,唇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捻着筷子飞速地给爹娘碗里夹菜,不一会儿两人的碗就堆起了小尖,见状才满意收手:“阿爹阿娘,我可以去武侠学院吗?” 二人看看碗里的菜,又看看她满是讨好意味的笑脸。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啊。 展眠又巴巴地望着邵靖恒。 邵靖恒神色不变道:“师父师娘,师妹正是气盛的年纪,约束不得。” 向来惜字如金的大师兄也帮着她说话,进入武侠学院的事情便没跑了!展眠当即兴奋地多吃了两碗饭。 年一过,展眠就催着爹娘给自己报了名,自此每天都期待着开学的日子。 千等万等,终于等来了二月。 这日展眠手脚并用地收拾着行李,如同撒欢的小野马,恨不得立即冲出浮霜谷,迎接自己的新生活。 站在旁边的夫妇默默看着女儿兴奋的模样,心下微痛,最后还是封雪先开了口:“阿眠,在外记得给爹娘写信啊。” 展眠满眼冒着光,手一抬,将行李挂在肩上,连看都没看二人一眼,直朝外飞奔而去,留下一串敷衍的应声: “知道了知道了。” 夫妇二人:“……” 我看你知道个屁。 武侠学院设在盛京,盛京也在北地,浮霜谷离盛京并不远。 但夫妇二人担心小女儿,执意遣了邵靖恒送展眠,邵靖恒不觉麻烦,倒是展眠哼哼唧唧道:“我都这么大了,阿爹阿娘还当我是小孩子呢。” 邵靖恒不答她的抱怨,尽职尽责地将她送至盛京,穿过热闹的街市,来到学院大门前。 展眠个子不高,头顶只到邵靖恒的胸口处,抬头望了望修了高栅栏和厚围墙的学院,眼中光芒大绽。 正想放一番豪言壮志,身旁突然有人嚷嚷道:“报道还剩半个时辰,再晚便入不了学了!” 展眠一听,这还得了,立马道:“师兄,你回去记得替我给阿爹阿娘报个平安。” 邵靖恒知晓她等不及了,轻点头:“你进去吧。” 展眠飞速钻进了拥挤的人群之中。 她瞧见一处有人排队,猜想那儿便是报道之处,匆忙赶去。 她的速度之快,引来了许多人探究的目光,再然后,众人就见那横冲直撞的的黑衣少女跟一人撞了个正着。 “砰——” “嘶……” 展眠呲着牙揉了揉脑门,这次委实撞疼了她。 抬眼一看,她面前的少年面色苍白,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正低着头注视她: “你撞伤我了,赔钱。” 展眠一愣,而后见他确实弱不禁风的模样,倒真像是被自己撞出了毛病,又着急去排队,想也不想地掏了腰包:“要多少?” 少年道面不改色道:“黄金一万两。” 展眠手一抖:“……” 第二章 静默半晌,展眠从荷包里掏出二两银子,扔到面前人的怀里,然后绕开了他,到报道队伍的末尾排队。 此时在场有几人小声道: “那人不是方辞舟吗,他来武侠学院做什么?” “估计是趁着开学人多,过来碰瓷呢,你瞧方才的姑娘,不就被讹了二两银子吗。” “你们小声点,可别被那瘟神听见了。” 展眠听着轻轻皱了下眉,自己被骗了? 被议论的白衣少年全当听不到那些声音,捏了捏还热乎的二两银子,神色不变,悠悠地塞进了自己荷包里。另一处走来一位青衫的俊美公子,眉眼柔得跟水似的,走近了却十分不正经地挑了眉:“如何,可有收获?” 方辞舟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区区二两银子。” 说着,他又朝正排队的少女看去一眼。 那姑娘即便只穿了一身朴素的黑衣,也抵不住样貌的出众,靴子上不显眼的位置绣有金色的罗纹,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 应当很有钱,一定要认识认识。 方辞舟往那处走了去。 青衫公子莫名道:“你不是已经报道了,还去做什么?” 方辞舟没搭理他。 周围的人见了他都让开了道,生怕被他盯上,瞧了他去的方向,默默朝那边的黑衣姑娘投去了一个可怜的眼神。 展眠百无聊赖地排着队,忽然感觉到周围人都在看自己,有些疑惑,转眼一看,方才被她撞上的人站在了自己身后,她顿时脊背一挺,警惕道:“我看你没什么大碍,二两银子足够了吧。” 展眠长这么大,出浮霜谷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一次都有大师兄作陪。先前阿爹阿娘说外面的人坏心思多她还不信,这会儿碰上这人,便是信了。 方辞舟见眼前的姑娘像炸毛的小猫一样,睁着漂亮的眼睛紧盯着自己,忽然觉得有些可爱,接着一本正经道:“姑娘误会了,在下方辞舟,只是想来问问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改日好登门拜访,亲自答谢姑娘的慷慨。” 展眠顿时大惊失色。 这话听着太熟悉,话本里,那些诱骗小孩的坏人都是这般说话的。 旁边的人替她紧张着,捏了把汗。 小姑娘,可千万别傻乎乎地说给这人听啊!这人是骗子,骗子! 奈何他们怕方辞舟,这些话不敢说出来,只能在心底吼吼。 展眠道:“我撞伤了你应当补偿,不用谢我。” 周遭的人松了口气,但立马又在心中打抱不平起来。小姑娘,你根本没撞伤他啊,他一大老爷们儿,你一个瘦弱的女娃能给他撞伤?不可能的好吗! “都围在这里看什么热闹呐?” 众人正猜测方辞舟还能用什么法子纠缠那黑衣姑娘时,一道醇厚的男声响起。 众人看去,是一个穿着大红色厚棉衣,矮胖的,笑起来脸颊堆了两坨肉的中年男子,他走在人群之中,踱步而来。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邱元宝,是武侠学院的生活老师,负责你们报道,入住宿舍,解决生活琐事等相关事宜。平日里,除了武道的问题,你们都可以来找我。” 邱元宝的八字胡随着他说话而颤颤的,模样像极了某一方的胖地主。 这是在场新生接触到的第一位老师,自然很恭敬:“邱老师好。” “好好好。”邱元宝大笑,目光落在展眠和方辞舟身上,“这下总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吧,一个个全围在这里,谁来说说?” 展眠看这位邱老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想了想,上前一步道:“老师,没什么大事儿,我不小心撞了这位兄弟一下。” 她指了指方辞舟:“赔了他钱,但他好像嫌不够,还问我家住哪儿呢。” 邱元宝看向别处,众人猛点头,极力给展眠作证。 “原来如此。”邱元宝揪了揪两撇八字胡,正欲开口,方辞舟懒懒道:“邱元宝,再装不认识我,就将你胡子拔了,你以为如何?” 众人一惊,心道这骗子竟与邱老师相识? 邱老师怎么会与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众人惊疑不定,只听邱元宝哈哈一声:“你这臭小子,没大没小!” 众人:“……”完了,武侠学院该不会是骗子窝吧。 展眠疑惑地看着二人。 邱元宝笑道:“小姑娘,你甭理他。还没报道吧,来,随我来。” 邱元宝拨开人群,光明正大的带着展眠插了队,到了第一的位置。 这姑娘长得太招人稀罕了,他三十来岁也没个孩子,最喜欢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忍不住就想给几分特殊待遇。 展眠在邱元宝的带领下,很快就将自己的信息填好了,邱元宝拿起大黄纸一看,当即“哟”了一声:“好孩子,竟是展眠吗?是浮霜谷的那个展眠?” 众人又看向了这边。 展眠点头,邱老师声音这么大,方才那人也听到了吧,回头找上她家门怎么办…… 她一点头,周遭又是一阵沸腾。 “天呐,她看起来这么小一个,居然是浮霜谷的那个金刚小师妹?” “果然人不可貌相,是我瞎操心了,既然是展眠,那定是吃不了亏的。” “我寻思不对啊,那浮霜谷的展眠,武器不是一副流星锤吗,她怎么没背在身上?” 展眠闻言,搁下行李,当众拆开,将自己的‘飞霜’拎出起来:“你们说的是这个吗?” 众人看着那黑得发亮,还带着尖刺的流星锤,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龟龟,这一锤下去,没几个人能受得住吧。 先前他们都用可怜的目光看着展眠,这会儿却是将这目光转向方辞舟了。 青衫公子走到方辞舟身边,贴着他耳朵道:“这姑娘你还是别招惹了吧,小心引火烧身,你若逗恼了她,且不说她爹娘,就是那‘冷面阎罗’邵靖恒也不会放过你的。” 方辞舟一撩眼,讥诮之色浮现:“温明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了?” 方辞舟和温明赋身居九界,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方辞舟虽天资卓越,却身带奇毒,温明赋为了他学习医术,如今也落得了个小神医的名号。奈何投喂方辞舟的药丸都是十分珍贵的草药制成,一来二去,两人不堪重负,转眼就变成了穷光蛋,荷包里掏不出一个子儿的那种。 接着,方辞舟就开始光明正大的碰瓷骗钱,连带着把温明赋的名声也搞臭了。 前些日子两人连饭都吃不起了,恰好听得武侠学院招新的消息,不要学费,包吃包住,这天大的好事,他们当然不会错过,于是就来了。 温明赋担心自己兄弟开学头一日就讨人嫌,拉着他袖子妥协道:“我怂,我怂行了吧,你消停会儿行不行?” 想要长久的蹭吃蹭喝,不低调点怎么行。温明赋给他一个‘你懂我意思吧’的眼神,指望他能明白。 方辞舟同温明赋一同生活了十八年,这人随便一个动作,方辞舟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斜眼看去,不说话但也没别的动作,算是听了温明赋的劝。 那头,邱元宝将展眠的入学信息盖上红印,夸了她数句,这才让下一位学生上前填写黄纸。 展眠也不知道报到之后要做什么,见那些已经填了黄纸的人也留在这儿,就没乱跑,等着安排。 她的身份一出,周围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有好奇的,有崇拜的,还有……忌惮的。 方辞舟和温明赋自然是属于好奇的那一类,二人蹲在石阶上,一动不动地打量展眠,瞧起来和街边的混混没什么两样。若说他们与街边混混有什么区别,那便是那俊俏的皮囊了。 方辞舟皮肤很白,许多姑娘都不及他,但他五官生得硬挺,也就不显阴柔,唯一不足之处便是唇色泛白,有些病气。不说话时,看起来不大好招惹。 温明赋也俊,不过俊得平和许多,眉眼自带风流,望谁一眼,谁就像是要跌进那温柔里去。 二人吸引了许多姑娘娇羞的目光,邱元宝趁着那些姑娘还没扑上去之前,及时完成了手中的任务,轻咳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他的身上。 “各位初来乍到,一开始有不适应是正常的,多待上几日便会习惯了。待会儿我便带着你们去宿舍收拾行李,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一重要事项宣布。” 他话停在此处,故意卖了个关子。 “邱老师,您这挠的人心痒痒啊,是什么事啊?” “这忒不地道了!” “安静点,待会儿老师什么都听不清了。” 邱元宝笑呵呵地说:“明日会有分班考试,到时候各位务必竭尽全力,争取进入优班。咱们学院是按照优、中、差三个标准来分的班,每学期开始都会有一次考核,按照成绩重新划分你们的班级。” “啊……那我若是进入差班岂不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再不济也要混个中班!” “优班,以展眠的实力,应当稳妥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展眠暗道,她可是未来的武林盟主,千万不能留下实力不佳的黑历史。这优班,她去定了! 邱元宝最后正色开口: “咱们院长说,松国少年的热血犹如被雪冻住一般,冷得叫人心寒。现下无人心系武林辉煌,都只求各自安稳,一个个如同行尸走肉!但,我相信,在座的诸位不是那样冷血冷肉的人,三年修行,望诸位学有所成,带着一腔热血,奔赴各界,将武林渲染成一页华丽的篇章!” 此时此刻,在场的少年人,不管男女,听了这么一番话,皆是热意涌上心头,情绪激昂。 展眠本也心中激荡了下,直到她听见不远处方辞舟轻嗤一声: “昨夜我瞧邱元宝挑着灯背这段话,今儿倒也背得顺溜。” “……” 心中完全激荡不起来了呢。 第三章 邱元宝讲完话,又提了些细小的需要注意的点,自觉妥当后领着学生们往宿舍走。 宿舍分为南北两院,南男北女。 学院新建,暂时只有邱元宝一个生活老师,是以姑娘们也得由他送去北院,跟着一起的男学生们兴奋不已,一路上插科打诨,嬉笑不已。 展眠分到了一个有两张床的屋子,但一直到晚上,她的室友都没有露面。 窗外月色明亮,映进屋内的小木床,少女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之中,半边脸暴露在月光之下,半晌,见那红润的嘴唇勾起一个赏心悦目的弧度。 她真是太期待今后的日子了。 …… 翌日清晨,邱元宝在位于南北两院居中的地方敲响了锣鼓,阵阵声音传入各弟子的房中,惹得一片哀嚎。 入学第二日,昨日的少年们正式成为了武侠学院的学生,按老旧的说法,便是这里的弟子了。 展眠一听见鼓声便从床上打挺起来,她兴奋得一夜都没怎么睡着,就等着这清晨的集会。她飞快地洗漱好,再背上‘飞霜’,步履轻盈地落到中院大坝。 穿着黑衣的姑娘一到场,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邱元宝也是一眼就看见了她。今日雪停,出了大太阳,阳光照在小姑娘雪白细嫩的小脸上,浅浅的几乎透明的细小绒毛也叫人看得清,乌黑的眼珠子泛着充满朝气的光芒,卷翘又纤长的睫毛轻颤两下,显得她更加耀眼了。 连带着她背上的尖刺流星锤,看起来也不那么可怖。 昨日报名的女孩子并不多,各大家族也舍不得将自家千金送来吃苦,来的几乎都是些行走江湖饱经风霜的姑娘。她们皮肤不够好,甚至有些粗糙,身形也稍显壮硕。是以展眠即使身穿漆黑的棉袍,站在其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邱元宝愣了愣,随后回神对展眠露出一个相当和蔼的笑容:“饿了吧,再等等,人齐了便带你们去食堂。” 赖床的弟子不少,展眠算是头先到的几个。 邱元宝满意地看着展眠。这小姑娘出身不凡,却没耍大小姐威风,真是个好孩子。 弟子们陆陆续续出来,一个个的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半吊着眼寻到此处来,一见了邱元宝笑眯眯的模样,不由得嘀咕了几句: “老师精神可真好。” “平日这时辰我还在睡觉呢,今个儿真是起早了。” “哟,您哪家大少爷啊,太阳都照屁股了还睡呢。” “你懂个屁!” 邱元宝瞧人来得差不多了,开始清点人数,到最后,“咦”了一声:“怎么还差两个。” 缺的那两个,自然是方辞舟和温明赋了。 在众人正叽叽喳喳沉浸在开学的新奇之中时,从南院悠悠走出两个不紧不慢的身影。 众人看去,一时间噤声。 南院大门恰好落了一地的光,两人一走到那里,给地面覆上了阴影,光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人模狗样,漫不经心,轻佻又勾人。 展眠盯着方辞舟,如是想道。 恰好方辞舟一抬眼皮,与展眠的目光相接,当即露出了一个自认为温和的微笑。 小姑娘嘛,最喜欢温柔俊逸的公子哥了,他只要维持好这个人设,不怕从她那儿讨不到银子。 展眠触及到那笑,蹙眉,立马移开了眼。 这人笑得好狡猾,肯定又在想法子骗她,她千万要离他远点。 两人拖延了众人吃早膳的时间,惹得大家颇有微词,邱元宝批评了他们两句,算是安抚了众人的不满,随后领着众人去吃了早膳。 分班考试的地点定在学院演武堂,就在食堂的背后,巳时开始考核。 邱元宝给了他们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时辰一到,便立马招呼众人过去。 众人踏入演武堂,皆是惊呼一声。 演武堂很宽敞,顶也很高,陈列摆设密密麻麻,看起来并不空旷。中央还有一处比武的擂场,四周设有阶梯状的看台。因着是新修建的,一尘不染,众人都不好意思落脚。 擂台下方挂着的一排排兵器,也是银光镫亮。 简直闪瞎了众人的眼。 “大手笔,大手笔啊!” “我去过盛京赌钱的擂场,就算是那儿,也不比这里豪华,咱们院长究竟花了多少银子啊!” 邱元宝闻言默默扶额。谁又知道,这学院是欧阳冀和司马隽四处奔走,到处欠债,用借来的银子修建的呢! 展眠目光一扫,停留在擂台下方排排立着的兵器上。 有各种不同尺寸的长刀、匕首、细剑,虽然很不错,但好像都不太适合她。 还好她带来了‘飞霜’。 邱元宝看众人跃跃欲试的模样,清了清嗓子,宣讲规则: “此次考核分为三项。第一项,身法。此项判定你们的闪避、敏捷、速度。” “第二项,技能。进行这项考核时,不论你们学了什么秘籍,通通使出来,当然,如果谁不想进优班,可以有所保留。” “第三项,武器。武林中人,以武为尊,虽强调自身实力,但有武器傍身,更是如虎添翼,使得一手好刀,好剑,都能大大提升你们的综合实力。” 说完,邱元宝从兜里掏出一个竹筒:“现在,依次来我这里抽签,抽到一样号数的两人,便为考核的一组,不分男女。” “老天爷保佑保佑我,千万别让我抽到和方辞舟那瘟神一组……” “也别抽到展眠啊……” 最后抽签结果出来,方辞舟和展眠一组。 能清晰的听见在场人松了口气的声音。 展眠捏着自己的纸条,直勾勾地看着方辞舟,怀疑他动了手脚。那么多人,怎么就这么巧,偏偏和他抽到了一样的号数。 方辞舟对这考核不甚在意,更别说动什么手脚了,知道展眠抽了和他相同的号数时,微微觉得好笑。心道,当真是财神爷保佑,硬要将这有钱的小姑娘往他身边推,如此,他便却而不恭了。 他走至展眠身边,说起了客套话:“展姑娘大名,方某早有耳闻,在下实力不济,还望展姑娘手下留情。” 虽展眠在外素来有‘浮霜谷小金刚’一称,但在方辞舟看来,这也不过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而已,被浮霜谷保护的那般好,手再辣,心总不黑。他顶着这张俊脸谦虚几句,肯定会赢得几分好感。 谁知小姑娘不悦地拧了眉,字正腔圆,一本正经道:“我要进优班,不会手下留情的。” “……” 小姑娘还打量着他道:“我见你没有携带武器,第三项考核时我便不用我的‘飞霜’,到时候随意挑一把长剑用,免得别人说我欺负你。” “哗”地一声。 “这也太嚣张了……” “展眠虽然厉害,但她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那可是方辞舟啊,九界出来的毒胚子,还不把小姑娘蚀得骨头都不剩!” “听说他昨年以一人之力毒瘫了探云寺的几位住持大师,现在想起这事来我都后颈发凉。” 温明赋也想,这小丫头真是虎崽子下山,不知人间险恶呢。 方辞舟可不是会怜香惜玉的翩翩公子。 展眠不理周围人的反应,像是证实自己的话一般,将‘飞霜’随手扔到了擂台一边。 方辞舟眼神忽地一闪,半晌,笑了:“如此,在下只好多谢展姑娘的让步了。” 此时展眠心里想的却是,不能仗着‘飞霜’欺负人,若是传出去,毁了她这未来武林盟主的名声怎么办。 “好了!”邱元宝这时候道,“既然诸位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对手,那便按着号数挨个上擂台吧。没轮到的可以先落座看台,每场比试结束,若有人对我的判定不满意,可以随时指出来。此次考核虽有胜负,但各自成绩的评定却不是从胜负中决定的,所以诸位无需担心,尽力展现自己的实力即可。” 考核正式开始。 展眠拿到的是十二号纸签,还得再等等,她对这考核颇感兴趣,于是坐到了看台的前排进行观看。 “第一组,林昆定,楚瑞轩!” 随着邱元宝的这么一声喊,两名少年同时走上擂台,挑衅地对视一眼,瞬间就将现场的气氛炒热闹了。 第一项考核,弟子们只能依靠身体的力量进行攻击,闪避,不可使用任何功法,一旦作弊,直接进入差班。 擂台上林坤定先行出击,手握成拳,直往楚瑞轩脸上捣,后者面色薄怒,“打人不打脸不知道吗?!” 楚瑞轩左手擒住林坤定的拳头,右手直劈对方颈肩,林坤定脖子一扭,打了个转,躲开攻击,想要旋身离开,楚瑞轩不罢休,横腿一扫,将林坤定绊倒在地。 邱元宝看得嘴角直抽,这两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光是攻势迅猛,却不见一点敏捷。 第二项考核,功法。 林坤定乃盛京林家长子,虽从小习武,但未得高人指点,没学过什么厉害的秘籍。楚瑞轩就不一样了,跟了个厉害的师傅,招数层出不穷,将林坤定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第三项考核,武器。 两人斗得眼红,邱元宝生怕斗出人命,提前结束了他们的考核,两人资质不错,但尚有提升空间,将他们安排在了中班。 一声声喊号过去,许多人都上场了。 …… “第十二组,展眠,方辞舟!” 众人本都等得倦怠了,面色无聊,一听到这声,一个激灵,霎时都打起了精神,真正的好戏开场了! 展眠和方辞舟站上擂台,两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 “第一项考核开始。” 邱元宝话音刚落,众人就见那道娇小的黑色身影如闪电般冲了出去,快得只留下几道残影,让他们根本看不清动作—— “砰”地一声。 居然…… 是方辞舟被撂倒在地的声音! 众人瞪圆了眼。 邱元宝不太敢相信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展眠居高临下,朝方辞舟伸出手,嗓音生脆:“起来吧。” 看台上的温明赋眼皮一跳:“……这娘儿们真虎。” 第四章 方辞舟还处在愕然之中。 他对展眠完全没有防备,以至于根本没料到展眠突然的进攻。他以为这姑娘至少也要跟他说上两句才动手,谁想到竟是这么个虎犊子。 关键这姑娘将他撂倒后,还带着一副‘我早就知道你不堪一击’的表情,朝他伸出手,‘正义凛然’的要拉他起身。 想着想着,心中生出古怪之感,他轻嘲似的笑了声,一把握住那看起来白嫩的小手,借力起身。 这小手温温软软的,方辞舟松开时,不小心触到了她掌心的茧,眸色忽暗。 是他大意了。 能使得动那流星锤的,会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姑娘? 笑话。 方辞舟正了色:“再来。” 这回他稳稳地躲开了展眠迅猛的攻势,与她擦身而过时,一股幽香蹿入鼻尖。 方辞舟晃了神,竟回味起方才握着人家姑娘温软小手的感觉…… “你怎么回事?”展眠忽然停手,神色不悦地盯着他。 这人与她交手居然还走神,是不是瞧不起她?! 方辞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他也想问怎么回事,活了十八年,自己难道要开始思春了吗? 不可能!一定是这小姑娘身上散发出来有钱味道吸引了他! “他们怎么不打了?” “方辞舟神色好纠结,难道真打不过展眠?” “第一项考核结束。”邱元宝觉得这两人横竖都得进优班,也就没有再认真比下去的必要了,紧催着二人进行第二轮、第三轮的考核。 第三轮考核时,展眠真挑了把细剑握在手中,显然细剑比流星锤更适合她这样身段娇小的姑娘。 展眠掂了掂手中的细剑,悄悄地,嫌弃地,撇了下嘴。 方辞舟看在眼里,也挑了把一样的细剑,掏出一张方帕,像模像样地擦拭着,就着他那张俊美苍白的脸,倒有几分‘病弱剑客’的意思。 邱元宝喊了声“开始”,二人立即交锋,展眠不大用得惯细剑,勉强能将一套剑法流畅地使出来。浮霜谷容纳各方侠士,修剑修刀修什么的都有,虽然她爹展城主修的长刀,但也总会塞给她一些剑谱,和她一起试着学。 她爹说,行走江湖切不可随意将自己的看家本领使出来,多学些不同的功法,使用不同的武器,别人就无法参破你的招数,也猜不到你的底牌,有百益而无一害。 方辞舟这些年同温明赋一起四处游走,见过不少世面,展眠刚一使剑法,他一眼便看出来此剑法乃苍梧岛所创,不过不稀奇,毕竟许多势力都会互相提供功法,以便弟子学习。 他只是意外。 意外这小姑娘流星锤抡得厉害,剑法也这么出色,果然是天纵奇才,老爷天赏饭吃。 二人都不是主修剑法的,谁也没有在这上面造诣更深,因此斗不激烈,像弹棉花似的,有来有往,却没看头。 邱元宝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让两人停手,剩下的弟子陆续上场,半个时辰后,考核总算是结束了。 正午,太阳高高悬挂。 展眠用过午饭,进入了优班的学堂。 里面有两个面熟的,还有剩下两个不认识的,加上她,一共才五人。 面熟的是方辞舟和温明赋,不认识的叫孙昭和陆溪,至于她为什么知道他们的名字—— 桌案前都写着呢。 展眠坐到写了自己名字的桌案前,坐姿笔直端正,像一颗小小的松树。 她没注意到的是,从她一进来,就有个人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黏上了似的,移都移不开。 孙昭是宰相府的独少爷,打小骄纵惯了,整日闲着没事干,一听说有什么武侠学院,立马叫自己爹塞了点银子,将他送了进来。他没参加分班考核,他可是宰相之子,有什么是用银子解决不了的?他嫌一人无聊,还顺带捞上了好友——兵部尚书的儿子,陆溪。 按孙昭十八的年龄,在盛京这地儿都该娶妻了,但他瞧不上盛京的那些庸脂俗粉和娇娇小姐,也就一直没将婚事放在心上。 可这会儿,才进来的小姑娘简直让他的心砰砰直跳。 那长相跟甜酒似的,肩背上还挂着一副威风的流星锤,又可爱又特别,跟那群娇花一点都不一样! 孙大少爷活这么久没见过这样款式的姑娘,春心荡漾上天了。 “啧。”温明赋的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道,“小姑娘还真是惹眼,刚来就要招上烂桃花了。” 方辞舟没骨头似的撑在桌案上,闻言往前方扫去一眼,在展眠身上停留了会儿,落在孙昭的身上,嗤了声:“的确是个烂桃花,不过小姑娘也不是什么善茬,迟早给他碾成桃花泥巴。” 话落,门口有了声响,随后一双藏蓝色的长靴踏进学堂。 来人一身蓝色狐裘,腰间吊着根碧玉长笛,头发未竖,嘴角含着浅笑,有一双不带攻击性的眸子,嗓音极富磁性: “初次见面,我叫令山,是各位的轻功老师,还请多多关照。” 展眠看着这位面若冠玉的年轻男子,满脑子只想着,什么时候她才能变成这样的侠士?随意往那里一站,也有让人不敢轻易招惹的气势。 方辞舟见展眠盯着令山看,以为她被令山的容貌所吸引,心想是自己不够帅还是怎么的,怎么小姑娘就对他不冷不热的? 要是迟迟跟小姑娘混不熟,他也不好意思开口借钱啊。 令山笑着扫了一眼几人的桌案,默默将他们的名字都记在心里,方才开口:“轻功本质是内功,需借助双腿之力,快速地穿梭于地面,水面,房檐之上,有物之处,皆可施展。传说中的飞檐走壁真实存在,却并非众人所说的飞行之术,那是夸张的说法,各位谨记。” 四位少年听了都不以为意,唯独展眠端正神色回道:“明白。” 令山轻瞧展眠一眼,笑容更大:“听院长说此次招新会来几个厉害的小辈,今日一见,诚不欺我。” 展眠道:“不敢当。” 令山见她一副大人做派,不免失笑,转而道:“既是轻功,便不是坐在堂中费费口舌就能学会的,各位随我来。” 几人起身,往学堂外走。 展眠走在最前面,孙昭见状立马凑上去,与她同行,他正思索着要如何搭讪,突然被人撞了下。 方辞舟一脸坦然地挤开了孙昭,占据了展眠右边的位置,温明赋绕至展眠左边,两人默契地没给孙昭留一丝套近乎的机会。 孙昭怎么会看不出来二人是故意的,当即大少爷脾气就上来了,语气十分嚣张道:“知道小爷是谁吗?竟敢抢小爷的道?” 不等方辞舟开口,展眠脚步一顿,转身不赞同道:“不管你是谁,入了武侠学院便是这里的弟子,大家都是一样的身份。” 孙昭一噎,在小姑娘大眼睛的注视下,吞吞道:“是,是我先走到你旁边的,他们撞开了我,我不该生气吗?” 展眠看向方辞舟,方辞舟耸了耸肩,也没反驳。 展眠眼也不眨地推开了方辞舟,将孙昭扯到了自己身边,探了探他的内力,发现近乎于无,于是认定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同学,对方辞舟道:“你武功比他厉害,别欺负他。” 孙昭:“……” 虽说展眠是在帮孙昭,可这话落在方辞舟耳里可是舒坦得不行,温明赋也在偷笑。 方辞舟想,他瞎操心什么呢,这小姑娘的性子硬得跟她那流星锤似的,以孙昭的二世祖脾气,迟早得被她气走。 他转而同温明赋走到了最后,孙昭也没什么脸皮继续站在展眠身边,心中却是将方辞舟和温明赋的名字恨恨记下了。 前面的令山听了学生的对话,只觉好笑,果然年轻气盛,争个姑娘都可以争得这般坦率。原本还不大愿意来这里任教,现在一想,是他糊涂了。整日与这些少年待在一起,不用与人虚与委蛇,不用话里藏刀,分明是件幸事。 梅花桩本是用以锻炼拳术的木桩,令山带着他们来,却是想让他们立于其上,以身带动,借腿发力,快速奔跑。且不得踩空,不得越桩,如此一圈,在半柱香时间内完成。 令山同几人细讲了一遍,最后温声道:“今日只有我这一课,练不成便继续,直到练成为止。” 这位轻功老师仍旧脸上带笑,展眠却觉得在这笑面之下,隐藏着绝对的不可违抗,她将视线转移在梅花桩上,心中思量自己需要克制到几成内力,才能让几位同学不那么自卑。 她八岁时便将水上漂练了个大成,轻功与她而言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但刚刚的那位孙昭同学,内力像是被狗啃了一样,手臂上还没什么肌肉,软趴趴的,一看就不是经常习武之人,他今日恐怕完不成这任务了。 所以她想尽量表现得笨拙一点,免得伤到了他的自尊心。 展眠上前一步道:“老师,我想第一个试试。” 令山当然应好,展眠活动了下筋骨,竟也没抛下笨重的‘飞霜’,直挺挺地跳到了第一桩上面,几人都紧盯着她。 展眠深吸一口气,忽然感觉到了压力。若是她一不小心使了全力可怎么好?不行不行,她得给同学留点颜面。 展眠脚尖一点,整个人便轻盈跃起,她的流星锤似乎构不成一点负担,尽管摇摆得厉害,主人的身形却依然稳当。展眠刻意放慢了速度,平稳而匀速地弹跳,落桩,掐着半柱香的时间,恰好在梅花桩上走完了一圈。 令山身为轻功界的老油条,怎会看不出她刻意压制了实力,也没追究。只是想,这小丫头片子不恃强自傲,还处处为人考虑,可以说是很难得了。 方辞舟和温明赋紧接着上桩,无一例外的,随便走走,也将任务完成了。 轮到了孙昭和陆溪。 两人都不是什么武学奇才,来这里也纯粹是为了图新鲜,孙昭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梅花桩,头皮一紧,突然有些后悔塞钱进了优班。 他是为什么想不开! 令山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声音中带着一丝戏谑:“上吧。” 孙昭跳上木桩,正松了口气,神色一扬,然后……脚跟一个不稳,几人就眼睁睁看着他从上面摔了下来。 陆溪捂脸。 展眠竟无语凝噎。 看来这位同学,远不止她想象的那么弱鸡呢。 第五章 这次的课堂任务进行到最后,孙昭和陆溪二人已是摔得浑身淤青。 令山十分有耐心,对他们不骂也不催,只站在一旁悠悠看着,时不时指点一二。待日落下山时,将展眠三人放了行,继续守着在梅花桩上叫苦的二人。 无聊地待了一下午,展眠也饿了,本想帮帮孙昭和陆溪,但想着老师都教不会他们,她也应当帮不上忙,于是便头也不回地往食堂走。 方辞舟一个快步至她身边,道:“展姑娘这是去用饭?一起吧。” 温明赋也凑上来,挤眉弄眼:“我也一起。” 展眠想,吃饭有什么可一起的,不就吃各自盘子里的吗,跟着她一起难不成能多吃点?她疑惑道:“为何要同我一起,莫不是又想讹我的钱?” 她不动声色地捂住了荷包。 方辞舟微微一笑,绝口不提昨日那事:“大家初来学院,互不相识,又有缘的同分到了优班,在下只是想多交个朋友罢了。” 展眠犹豫了下。 若是她不答应,以后当上武林盟主,会不会流传出她不亲民的负面/消息? 不成,她的前路一定是没有污点的! 想通后展眠道:“那便一起吧。” 如此,三人并肩而行往食堂走去……虽然展眠连头顶都够不上他们的肩膀。 孙昭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一痛,他的女神啊,就被那两个伪君子给拐走了,他恨! 令山单挑眉,拿起玉笛往孙昭脑袋上轻敲了一记,语带威胁:“还敢分心,嗯?” …… 中班和差班的弟子也正是到了下课时间,人数不多,但还是将小小的食堂挤满了。 展眠三人还未走进去,瞧见他们的弟子便不自主地辟开了一条道,脸上全都带着有些敬畏的表情。 这时食堂里忽然传来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吃瓜弟子全都循着声音看过去,展眠也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可惜前方弟子个高,将她的视线完全挡了去,她踮脚也看不到。 方辞舟注意到了,单手抓住她的后衣领,将她提了起来,语气中还满是邀功的意思:“这样看见了吧?” “嗯。”展眠视野宽阔了起来,那边是两位弟子掐起架来了,看着面熟,好像是叫林坤定和楚瑞轩…… 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展眠低头,发现自己悬空了。她扭头,脖子缩在衣领里,只剩个圆圆的脑袋,眨了下眼:“……” 方辞舟一脸和善地放下她:“现在知道多个朋友的好处了吧?” 展眠理了理自己的领子,顿了下,而后扬起小脸认真道:“嗯。” 温明赋摸着下巴,寻思这虎娘儿们好像挺好骗的。 方辞舟朝温明赋轻勾了下唇。 温明赋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孔雀开屏了,彰显自己牛逼呢。 在两人还在用表情交流时,展眠已经快步地走到了混乱中心,伸手,一把将林坤定和楚瑞轩拆开,蹙着眉道:“你们影响到其他弟子吃饭了。” 弟子们在心底发出了想吃瓜的声音。 林坤定动了动肩膀,发现此女看起来一小坨,力气却大的出奇,他根本挣都挣不开! 楚瑞轩也发现自己动不了,怒道:“少多管闲事,赶紧放开我。” 反应过来的温明赋推了方辞舟一下:“快过去,你那虎娘们儿摊上事儿了。” “粗鄙之语。”方辞舟轻睨他一眼,慢吞吞地往展眠那方走。 展眠还在试图对二人进行劝解:“外面院子宽敞,去外面打,打得尽兴一些。” 正走到此的方辞舟:“……” “???”林坤定和楚瑞轩一脸懵逼,难道不该是劝他们就此收手吗? 展眠看他们不说话,当是默许了,抓小鸡似的,逮着二人走到食堂外的院子中,松开,郑重嘱咐道:“我要吃饭了,若你们再要进来打,别怪我不客气。” 林坤定和楚瑞轩对视一眼,突然不想打架了是怎么回事。 林坤定迟疑道:“……下次吧?” 楚瑞轩:“……行。” 二人当即一转身,背对离开。 吃瓜众人看着闹剧就这么结束了,还有些不得劲儿,‘害’地叹一声,端着盘子吃各自的饭去了。 展眠去打饭菜,掌勺的大叔瞧她生得可爱水灵,恨不得将整锅菜都倒腾进她的盘子里,那些只得了几块红烧肉的弟子看得眼睛直勾勾的,展眠端着满满当当的盘子找了空位置坐下,拾起筷子,却无从下手,小脸露出纠结之色。 太多了。 看着就觉得饱了。 展眠垂着的眼忽然一亮,等方辞舟和温明赋坐下,将盘子里的菜分给他们,分明是自己吃不完,嘴上却道:“朋友,多吃点,我的分给你们,不必言谢。” 晚上没有课,吃完饭后展眠便和方辞舟和温明赋道了个别,回了北院宿舍。 展眠推开屋门,紧挨着她木床边,有一抹窈窕的黛蓝色身影。 许是那人听到了动静,转过身来,女子一对羽玉眉平斜而上,眼眸中仿若有冰霜飞舞,下巴因消瘦而有些尖圆的弧度,面若脂玉般无暇,浑身都透着一丝清冷的气息。 展眠没由来的觉得,若是大师兄扮了女装,兴许就是这副模样吧?虽然两人长得完全不一样,可这气质当真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李静娥。” “……啊?” 女子眉头微蹙,面对眼前反应迟钝的小女孩有些不耐,而后又忍了忍道:“我叫李静娥,以后要与你同住这间屋子。” “噢。”原来是那位迟来的室友么,展眠伸出手,笑了笑:“你好呀冰美人,我叫展眠。” “……”冰美人?李静娥冷着眼淡扫一眼展眠伸出的小手,并未理会。 展眠也不在意,收回手,丢下‘飞霜’,扑腾到床上,将脸埋在被子里。 躺着可真舒服。 接下来的时辰里,两人相继无言,李静娥收拾行李,展眠趴着休息,天黑时,窗口突然有“咚咚”的声音。 李静娥警觉地抬眼,眼刀唰地就扫了过去,沉声:“何人在外?” 展眠也从床上弹跳起来,扒到窗边,带着些困意道:“是谁?” 才开学第二日,展眠没几个认识的人,这里是女子宿舍,谁人会谁来敲窗?她疑惑地看了眼李静娥,是找这位冰美人的吗? 此时窗外传来了一道微扬的男声:“展姑娘,要不要同我们出去玩玩?”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展眠眼一瞪,迅速打开窗,将头伸出去,不可置信道:“方辞舟,大半夜的你来北院做什么,想被当成流氓赶出去么!” 再一看,温明赋也在,脸上还笑眯眯的。 方辞舟不以为意道:“夜里实在无聊,不找点乐子怎么度过?展姑娘放心,同我们一起稳当,只管出来便是。” 展眠缩回脑袋,冷静道:“不要,学院有规定,半夜不得随意出入。” 展眠说着便要关上窗,方辞舟伸手一挡,悠悠道:“听说盛京的夜晚会出现许多横行的恶霸盗贼,展姑娘难道不想去会会他们?” 展眠不解:“盗贼自有官兵处置,我去做什么?” 方辞舟一笑:“展姑娘有所不知,这官兵吃着皇家饭,却不爱做事,盗贼那般多,他们忙活得过来吗?” 李静娥冷眼旁观,只觉得这少年话真多,什么时候才能闭嘴? 展眠道:“那你们俩是去帮着官兵抓贼的?行侠义之举?” 方辞舟道:“正是。展姑娘武力超群,若是加入我们,定叫那些盗贼跪地求饶,再不敢欺压百姓。” 温明赋快憋不住笑了,他这兄弟扯起胡话来一套又一套的,差点连他都要相信了。 展眠沉吟半晌,若是行侠义之举,溜出去半夜应当也没关系。成为大侠第一步,不就是得行侠仗义吗?她决定道:“我跟你们去。” 李静娥蹙眉看着展眠,这笨姑娘真是好骗,那二人这会儿互交眼神,分明心怀不轨,她可别被人蒙骗了去。但转念一想,她与这小女娃将将初见,有何立场去劝说,罢了。 李静娥寒着一脸坐回床上,展眠拎起‘飞霜’,跳上窗口,想起屋内的人,回头轻声道:“冰美人,我出去了,麻烦帮我保下密哦,你早些休息,天亮之前我给你带早点回来。” 李静娥冷面一怔。 给她带早点? 得不到回应,展眠俏皮地朝她眨了下眼,跳下窗,轻盈落地。方辞舟在她跳下来之时,伸手虚扶了一把,助她稳住身形。 展眠正色道:“走吧,带路。” 方辞舟领头,温明赋最后,展眠走在二人中间,尽量放轻脚步,不发出一丁点声音。三人摸黑来到学院偏僻地界的围墙边,方辞舟飞身攀上,往外望了一眼,随后朝底下道:“没人,上来吧。” 温明赋问展眠:“需要帮忙吗?” 展眠摇头,脚一蹬地,在空中翻滚了下,直接落在了墙外的地上。 然后问围墙里头的温明赋:“需要帮忙吗?” 温明赋:“……不用。” 方辞舟见展眠身形如此利落,忽然想到了今日在梅花桩上的测验……眼神变得有趣起来,以这小姑娘的轻功,走完梅花桩哪需半柱香,一盏茶时间便够了。 还是个深藏不露的虎犊子呢。 待温明赋出来,三人准备继续前行,不过两步,便都僵硬在原地。 前方胖乎乎的邱元宝,正翘起兰花指捏着八字胡,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大半夜的,三位同学这是要去哪儿啊?” 第六章 方辞舟咬着牙问温明赋:“你不是说他已经睡下了吗?” 温明赋欲哭无泪:“我怎么知道!我去偷看的时候他确实睡下了啊!” 展眠默默地看着二人小声交流,心道,不靠谱,真是太不靠谱了。 温明赋笑呵呵地迎上前去,“我说老邱,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出来瞎逛做什么?” 邱元宝眉毛一挑,斜斜看着他:“少跟我套近乎,你们仨半夜溜出来,按照院规理应罚银钱。” 一听到罚银钱,方辞舟不乐意了,沉下脸道:“邱元宝,你摆什么谱,就算我把银子给你,你敢收吗?” 邱元宝哼哼两声,转而看向展眠,语气一下子就变软了:“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同这两个混账混在一起,他们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快赶紧翻回去,我就当今晚没看见你。” 方辞舟和温明赋:“……”什么玩意儿啊区别对待。 展眠看他们一眼,对邱元宝道:“邱老师,让您担心了,我与他们一同出来的,罚也请一起罚。” 邱元宝顿时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方辞舟和温明赋,激声道:“你们瞅瞅,瞅瞅人家,多么听话,多么勇于承认错误,再看看你们!我!”他狠狠一甩袖子,“唉!” “?”方辞舟觉得这人的戏好像过了一点,不耐烦道:“要罚赶紧罚,除了罚银子随便你。” 邱元宝瞧他这嚣张的样儿,气不打一处来:“给我去演武堂练体力直到天亮!今夜我也不睡了,就盯着你们!” 忽然想到展眠也要受罚,邱元宝又温声道:“展眠啊,你就随便……” “知道了老师,我会认真练到天亮的。”展眠道。 邱元宝噎住。 邱元宝觉得就是眼前的两个混账害了人家小姑娘,怒目而视:“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方辞舟对着邱元宝翻了个白眼,面对展眠又是一脸温和的笑:“走吧展姑娘。” 邱元宝:“……!”你学变脸的么你。 练体力,就是围着演武堂外围一直跑圈,方辞舟和温明赋的速度慢如乌龟,展眠跑了两圈后他们连半圈也没跑完,气得邱元宝直骂。 展眠本是领着受罚的心情在跑,到后来就当是锻炼身体了,一个合格的武林盟主,各方面都必须是完美的,体力乃习武之人的重中之重,她不可偷懒。 于是方辞舟和温明赋就见这小姑娘一圈更比一圈快,好像不会累似的,天快亮时,只有一掠而过的风声,和肉眼只能见到的残影。 这时候的邱元宝……已经躺在石头上睡着了。 天色微亮,展眠刹脚,停在方辞舟身边,面色红润,气也不喘道:“结束了吧?” 方辞舟顿时看怪物一样看她:“你不累?” “还好。”展眠转眼看到睡着的邱元宝,“要叫醒老师吗?” “管他作甚。”方辞舟抓着展眠的小臂,“走,吃早点去。” 展眠盯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润白修长,骨节分明,她抬眼,抽回手道:“男女授受不亲。” “……”方辞舟语重心长道:“展姑娘,你穿着这么厚的袄子,实际意义上,我抓住的不是你的手臂,是一团棉球。” 展眠捏了捏自己的袖子,好像真是很厚,缓缓“噢”了一声。 三人是今日最早到食堂的弟子,掌勺师傅额外给三人添了个鸡蛋,展眠吃了自己那份,又去打包了一份,温明赋啧啧道:“可真能吃。” 离上课还有些时辰,三人从食堂出来,各自回了宿舍。 展眠回去的时候,李静娥已经醒了,正打了盆水在院子内洗漱。 展眠抱着油纸包的早点走过去:“喏,给你的。” 李静娥看了油纸包一眼,半晌接了过去,清冷的声线带了些不自然道:“多谢。” 展眠疑惑道:“你同我一个屋子,应当也是优班的弟子吧,可为何开学之日你没来?” 李静娥将水倒了,拎起盆子往屋内走,淡淡道:“赶路,迟了一日。” “原来如此。”展眠跟上她,“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叫我。” “嗯。” 李静娥坐到木床边,大方地拆开油纸,包着花卷吃起来。展眠从腰间掏出水袋递给她,“打的豆浆,新水袋,放心喝。” 李静娥缓缓移过眼来,这小姑娘怎么有些殷勤?她们二人不过昨日才见的面而已。 李静娥当然不知道展眠在想什么。 展眠在想,这姑娘可是要和她同住三年的人,她一定要将自己的形象立好,什么乐于助人,友爱同学,都是基本的。 还有一点,因为这姑娘的气息和大师兄太像了,让她从心底就亲近了几分。 面对展眠殷切的目光,李静娥说不出拒绝的话,默默接过来喝了一口。 嗯,很甜。 展眠又道:“待会儿一同去上课吧,我旁边正好有空缺的位子。” 李静娥点头。 展眠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打了个哈欠躺回床上:“那你慢慢吃,巳时上课,我还能睡会儿。” 展眠是侧着睡的,李静娥侧身就能看见她憨甜的睡颜,外头的冷风从窗口灌入,李静娥起身关上窗,又取了被子给展眠盖上。 小姑娘无意识地就缩进了被子里,睡梦中的嘴角弯了弯。 李静娥平静如湖水的面色动了动,伸手去掖被子,将展眠裹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吹不进去。 展眠醒来时,感受到浑身的暖意,眼睛亮了亮:“冰美人,是你帮我……” “我不是,我没有。”李静娥迅速打断。 展眠起身,轻轻一笑:“难不成还是这被子自己跑到我身上来的?” 李静娥冷冷看她一眼:“去上课。” …… 今日的课程乃文化课,学院请了个瞿先生,据说曾经是在皇家任职的。这位先生站在讲台上,约莫和邱元宝差不多年龄,儒雅随和,说话文绉绉的,却并不令人讨厌。 展眠和李静娥坐在第一排,都听得十分认真,另外四个少年就不一样了,听得直打瞌睡,尤其是方辞舟和温明赋,干脆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瞿先生将书拍在桌案上,拉长了调说:“各位以后是要当大侠的人,若是走出去大字不识一个,岂不是叫人笑话?没文化的人,任你武功盖世,别人也说你是莽夫。” 方辞舟和温明赋跟没听到似的。 瞿先生走到方辞舟面前:“这位同学,你且说说,方才我都讲了些什么?” 展眠一记掌风打去,将方辞舟从桌面上掀起身,后者睡眼惺忪,眉流杂乱,懒洋洋道:“嗯?” 瞿先生微微一笑,放下一张黄纸:“罚抄院规一百遍,今夜之前交给邱老师,让他代为给我。” 方辞舟清醒了些,抓起身旁的温明赋,义正言辞道:“老师,他也睡了,要罚一起罚。” 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的温明赋:“……?” 瞿先生懒得再同他多言,走回讲台,拿起书又念了起来。 课间休息,方辞舟低声道:“老温,你去跟那个李静娥坐,把展眠换过来,这老头儿讲课实在无聊,不看看小姑娘我又得睡着了,快去。” 温明赋嘴角微扯:“凭啥,刚刚还把我拉下水抄院规,这会儿就想使唤我了?” 方辞舟沉声道:“我儿,你竟不听爹的话了?” “滚。”温明赋怒骂一声,绕开桌,脸色很不好地对展眠道:“展姑娘,换个位子吧,我不想挨那混账坐了。” 展眠回头,方辞舟立马扬起一个温和的微笑,看着她。 展眠正想拒绝,李静娥先出声了,声音冷得跟寒冰似的:“我不想挨着你坐。” 温明赋在心底咒了一声方辞舟,面上挂了点谄媚的笑:“李姑娘,在下仰慕你的倾国容貌,可否让在下近距离了解一下姑娘你呢?” 李静娥当即站起身来,斜眉冷竖,拔出腰间佩剑,寒光在温明赋的眼中一闪而过。 方辞舟微眯了眼。 ‘禅心’? 这女子,与苍梧岛的无双师太有何干系? 方辞舟走上前去,按住剑身,挡在温明赋身前,挑眉道:“李姑娘,非比试之时对同学拔刀,有违院规。” 说话间,他的目光已飞速将李静娥打量了一遍,掠过她耳垂时,见到那小小的红印后,顿时心下了然。 原来是苍梧岛的人。 苍梧岛位于中海,岛上有一位传奇人物——当年以‘缚茧’剑闻名江湖的无双师太。与‘缚茧’剑齐名的,还有一把名为‘禅心’的剑。 苍梧岛中只收女弟子,而那里女弟子的耳垂上,皆有一点红印,李静娥不仅有印记,手中还拿着‘禅心’,断然不是那里的寻常弟子。 所以她来到武侠学院,是为了什么? 是苍梧岛的饭菜不好吃,还是苍梧岛的剑法不好学? 李静娥冷着脸,‘铮’地一声,收剑入鞘:“慎言。” 温明赋简直摸不着头脑,他这不是在夸人吗,以前他用这招数对付姑娘都好使得很,怎么到李静娥这儿就不管用了呢? 方辞舟道:“李姑娘,我这朋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若是冒犯了你,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只是在下与展姑娘相识应当要比李姑娘早一些,李姑娘没有霸占着人的道理吧?” 温明赋憋闷,尼玛,好话都让你给说了,好人都让你给当了。 李静娥冷冷看他一眼,问展眠:“你愿意换位子?” 展眠耿直地摇了摇头。 方辞舟见状,从容地扯下展眠桌上的名字条,与温明赋桌上的换了一下,然后道:“如今展姑娘的名字在我旁边,可以坐过来了吧?” 展眠:“……?”这人的行为好迷惑。 温明赋:“……”骚,不愧是方辞舟。 李静娥……李静娥又有拔剑的冲动了。 第七章 上课时间到,瞿先生走进学堂,展眠看方辞舟不肯罢休的样子,只得乖乖过去坐好,怕再闹下去招了瞿先生的厌烦。 方辞舟倒是满意了,可温明赋坐在李静娥身边,只能瑟瑟发抖,生怕这位冰山美人看自己一个不顺眼,拔剑就砍,他才十八岁啊,风华正茂,为什么要承受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痛! 方辞舟撕下一块黄纸页,拿起细毛笔蘸了点墨,在上面写了一排字,推到展眠面前—— 会下五子棋吗? 展眠面无表情道:“现在是上课时间,还有,我就在你旁边,你为什么非得写纸条?” 方辞舟看一眼讲台,瞿老头儿这会儿正把他们盯着,于是写道——讲话不方便。 展眠:“哦,那就别讲。” 展眠坐正听瞿先生讲课,与瞿先生目光相接时,获得了一个赞赏的笑容。 对于方辞舟来说,瞿先生说的每一个字,讲的每一句话都是念经,他根本就听不进去,也不知道身边这小姑娘是怎么听得津津有味的。 一个时辰过去,枯燥的课程终于结束,瞿先生走出学堂的时候,方辞舟恨不得去搀他一把,温明赋也如获大释般离开李静娥身边,愤愤道:“方辞舟,我没你这兄弟。” “谁跟你是兄弟?”方辞舟扯了下嘴角,“都说了我是你爹,说话客气点。” 温明赋气得跳脚:“你!” “嚷嚷什么嚷嚷。”坐在角落的孙昭不满地瞪了他们一眼,起身,和陆溪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嘀咕道:“烦死了,什么学院,什么同学,小爷要退学。” 昨日他和陆溪不知在梅花桩上练了几个时辰,从白天到黑夜,令山就是不肯放行,他们磕磕碰碰了无数次,腿脚全麻,意识也模糊了,最后估计是直接倒了才被抬回了宿舍。 到现在,除了脸,没有哪一出是没有淤青的。 方辞舟听见后悠然道:“退学好啊,二位慢走,不送。” “有病!”孙昭骂了一声。 展眠和李静娥也打算回宿舍了,这回展眠叫上了方辞舟:“一起走吧,待会儿你在北院门口等我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方辞舟眉一挑,小姑娘不会这么快就喜欢上了他了吧,什么东西,定情信物吗? 方辞舟答应的快:“好。” 隔了会儿,方辞舟和温明赋没在北院等多久,展眠就抱了一个土黄色的布包出来,“我看孙昭和陆溪伤得不轻,这里面有止痛丸和生肌膏,你们同住南院,帮我给他们吧。” 方辞舟接过布包,微微一笑道:“好,一定送到。” 展眠道了声“多谢”,转身回了。 人一走,方辞舟弯起的嘴角迅速掉了下来,盯着手里的布包,掂量两下,声色戏弄:“走吧,把药送给他们去。” 温明赋瞧他这样就知道要做坏事,劝道:“悠着点啊,这里可不是别的地方,好歹是盛京,那孙昭是宰相的儿子,出事了我俩不好跑。” “知道了知道了。”方辞舟边走边摆了摆手。 回到宿舍,方辞舟拆开布包,没动那止痛丸,把生肌膏的小盖打开,撒了一撮红色的粉末进去,温明赋好奇道:“你丢的是什么毒进去?” “小毒小毒。”方辞舟悠然道,“变态辣椒粉。” 温明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辣椒粉而已,不会对孙昭造成任何伤害,可是……也太缺德了点吧,人家是在伤口上撒盐,你居然撒辣椒粉……温明赋没把这话说出来,小声劝:“还是别了吧。” “别?”方辞舟重复了他的话,淡笑一声,“我以为小姑娘是给我送礼物,没想到却是记挂着那蠢材,凭什么别?他收了本该给我的东西,就应付出点代价。” “……”什么破歪理啊,温明赋道:“你要是想被送药,改明儿上课也摔个七荤八素呗。” 方辞舟看他一眼,冷笑道:“我的实力不允许我做出那样蠢的事。” 温明赋语塞。得,您最牛逼您最厉害,您是天上的神仙地下的皇帝,您说啥都是对的。 倒腾完,方辞舟亲自去敲了孙昭的屋门,刚有声响,里头就一阵狂风怒骂:“谁他娘的找小爷,不知道小爷伤了啊?自己滚进来。” 方辞舟闻言也不恼,推了下门,推不开。于是抬腿,一踹,木门应声而开,顿掉了一地木屑,尘土飞扬。 孙昭看着来人,微睁了眼,而后更怒:“你来这里做什么?还敢踹小爷的门,不想活了是吧?!” 方辞舟不理他,将止痛丸和生肌膏放在木柜上,顾自道:“展姑娘见你可怜,托我送来了药膏,我本不想来的,奈何对方是展姑娘,我也不好拂了她的请求,药已送到,便不多打扰了。” 方辞舟说完就走,踩着一地木屑和灰尘离开,孙昭先是欣喜于展眠的药膏,后回过神来看到门口的狼藉,拳头一捏,咆哮出声:“方辞舟!你给小爷等着!!!” …… 由于是展眠送的药膏,孙昭舍不得给陆溪用,花银子给陆溪请了大夫来,自己一人吃了止痛丸,还偷偷地抹上了‘爱的生肌膏’,心底美滋滋的。 他边哼曲儿边抹,刚接触到伤口时觉得有点刺痛,后有点辣,他都没当回事儿,既然是展眠给的,那一定不会有事,抹完全身他就躺下睡觉了,睡梦中闻到一股类似辣椒的香味儿,渐渐地,身上发红发烫也没令得他醒过来…… 第二日。 “啊!!!”孙昭惊慌大叫,他一醒,就发现自己浑身肿得跟开水烫了的猪一样,不仅肿,还通红。 陆溪随着醒来,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他忽然睁大了眼:“你怎么这么想不开,把辣椒粉涂在身上?你是要生腌了自己吗?!” “都怪那方辞舟!”孙昭咬牙切齿,心中怒火熊熊燃烧,“定是他做了手脚!不,说不定连给药的理由,都是蒙骗我的!” 陆溪赶忙起来换好了衣服:“你别着急,我去给你请大夫。” “不必。”孙昭沉着一张脸,就着床边盆里的水,将自己身上擦拭了一遍,穿上衣服,忍着那股火辣辣的痛感,“走,去上课。” 还好是冬天,人人都穿得厚,孙昭没把药膏用在脸上,身上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展眠和李静娥到得最早,孙昭和陆溪进来的时候,展眠问道:“给你的药膏涂了吗,效果如何?” 孙昭一口老血憋在喉头,果然是方辞舟那畜生动了手脚。 展眠见他面色不佳,疑惑道:“效果不好,还是没用?” “用了。”孙昭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效果很好。” 陆溪一脸不可置信,兄弟你这是傻了吧?正想开口,孙昭伸手捂住他的嘴,拉着他到座位坐下,这才小声道:“别说。” 陆溪不解:“为何?” 孙昭:“……丢人。” 陆溪:“……” 等方辞舟和温明赋来了,孙昭霎时按捺不住自己想揍人的心情,但碍于展眠在场,只能撕了张纸,愤恨地在上面写了四个字,揉成纸团扔到方辞舟桌上。 方辞舟不紧不慢地拆开那纸—— 放学别走。 无所谓地轻笑一声,方辞舟竟也拎起笔,回道—— 辣椒粉好用吧? 孙昭看了上面的字,气得差点当差去世,恶狠狠地撕了纸团,重重一声捶在桌上。 展眠回头:“?” 孙昭敲了下陆溪,又敲了下桌子,干笑道:“没事打节奏呢,呵呵。” 陆溪:“……”完了,这兄弟已经脑子不正常了。 今日安排的本是轻功课,但令山临时有事,课便改为瞿先生上,见这位老师踏进学堂,方辞舟和温明赋倒头就睡。 瞿先生也不想管这二人了,任凭他们嚣张,期末测验这二人要是能考过,他名字倒过来写! 两个时辰一晃而过,到了正午,方辞舟和温明赋还在睡,展眠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和李静娥往食堂走。 孙昭就等着她们走呢,起身到还在睡的两人桌前,狠狠一拍:“起来!” 方辞舟悠悠转醒,抬了下眼皮子,冷道:“找死?” 孙昭忽然有些发怵,硬着头皮道:“你给小爷的药膏里放辣椒粉,几个意思?” 陆溪也不恁道:“这是人干的事儿吗,平时有什么深仇大恨?都是同学,下手未免太狠了些!” “狠?”方辞舟笑了笑,“我九界中人,最擅用毒,放了点辣椒粉而已,你说我狠?” 陆溪脸色一变,他听说过九界!忽然回味过来方辞舟的名字,他脸都白了…… 这人居然是那个毒术高超又爱骗钱的方辞舟?他一开始还以为同名的,毕竟那般厉害的人物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学习?! 孙昭握紧了拳头,恨恨道:“你别以为你名气大我就怕你!再厉害又怎样,这里不是九界,是盛京!是天子脚下,是官家的地盘!各方有各方的势力,你来到这里,不低调行事也就算了,竟还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我是不会什么武功,可我府上的武师也不是吃素的!” 方辞舟撑着半边脸,不甚在意道:“那你想如何?” 孙昭立马道:“给我赔礼道歉,此事就算揭过!” “噢,可以。”方辞舟忽地话锋一转,眼中掠过一点寒芒,“但你,受得起么?” 话落,一阵劲风吹过,孙昭的衣摆霎时破碎,成了碎屑飘落在地…… 陆溪心中一惊,将孙昭往后拉了拉,惊疑不定道:“还是算了吧,此人内力深不可测,我们离府中些距离,远水救不了近火,忍为上策。” 孙昭看着自己的衣摆愣了愣,心跳无法遏制地快速跳动起来,好,好险……若是方辞舟的手一偏,破碎的可就不是他的衣服了…… 孙昭生了些退缩的意思,正要开口,一道娇小的黑影闪过,猛地将方辞舟的板凳踹翻在地,方辞舟顿时以一个极其滑稽的姿势跌在地上。 展眠冷眼看着方辞舟:“没想到你竟会使这般下作之法。” 她本来和李静娥都快走到食堂了,忽然想起‘飞霜’还放在桌角没拿,于是独自折返,正好就听到了他们的这一番对话。 她有些生气,她以为自己和方辞舟也算半个朋友了,信任之下才托他办事,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药里动手脚。孙昭这是没误会她,若是误会了,她该如何面对同学?传出去,别人也道她心术不正,捉弄同学,留下污名。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 方辞舟坐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 这是第二次挨打了。 这小姑娘,怎么每次都不按套路出牌? 方辞舟爬起来,脸上正要堆起笑容,面对展眠冷淡的表情,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第八章 孙昭怕方辞舟对展眠下手,拉了拉展眠的袖子,“展姑娘,算了,我没事。” 方辞舟忽然觉得没意思,也不想在展眠面前装了,神情变得有些嘲弄:“好一个弱男子,竟也需要小姑娘来保护。” 展眠蹙眉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从开学至今,虽只有几日,他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一副笑且温和的模样。 这人竟还有两副面孔吗? 展眠对孙昭二人道:“你们先走吧。” “展姑娘你……”孙昭迟疑,展眠认真道:“放心吧,他打不过我。” “……好。”二人随即离开。 学堂内就只剩下二人。 展眠抡起‘飞霜’,那黑得发亮的尖刺倒映着寒芒,冷然道:“方辞舟,咱俩朋友是做不成了。” 人在江湖飘,多个朋友多条路,可方辞舟这样暗地里使绊子的朋友,不要也罢。 方辞舟以为她要动手,没想到撂下话,她就走了。 两人只相识几日,要说方辞舟有多伤心是不可能的,可心中就是有点堵,夜深时,他翻来覆去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思前想后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个小姑娘骗不到了,还有下一个小姑娘,他在闷什么呢? 接下来几日,两人见面就像陌生人似的,话都不说一句,偏偏温明赋还要和展眠打招呼,方辞舟见展眠回应的模样,心底越发不爽,回去就给温明赋揍了一顿。 就这样一直到了月底,忽然传来了一则消息——金刚观的两位少爷要进入武侠学院学习。 众人意外之余不免唏嘘,以这两位少爷的声望与实力,进入优班学习绰绰有余。 那位大少爷,也就是金刚观的少观主萧百炼,当称同辈中体修第一人,拥有一副刀枪不入的铁甲之躯,年纪轻轻便被江湖人笑称‘小武林盟主’。其弟萧成钢,金刚观的二少爷,今年才十四岁,也因天生怪力而出名,两人皆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道天才。 展眠听到这消息后,脸色沉了一天。 萧百炼这人,乃是她的宿敌。 四年前,展眠十二岁,那时候所有人都在她耳边念叨萧百炼的名字,道此人多么天才,多么厉害,以后一定能当上武林盟主。展眠哪能纵许他得意,当即说要去金刚观拜访这位奇才,展城和封雪将女儿带了去,然后便见自家女儿当着金刚观观主萧云的面,将人家的大儿子暴打了一顿。 当时小姑娘还叉着腰,一本正经地威胁道:“我才是未来的武林盟主,你若敢与我抢夺这位置,定饶不了你!” 展城和封雪又是赔罪又是送礼的,才让萧云半消了火气,原谅了他们家这稚子。 两个小辈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连带着金刚观和浮霜谷也再无来往。 展眠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气鼓鼓的,要真说天才,大师兄才是真天才,怎么也轮得到萧百炼那憨子受赞赏,他爹萧云四处买人在江湖上吹嘘自己的儿子,真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呢! 恰好这日,萧百炼和萧成钢就入学了,阵仗极大,送行的金刚观弟子不少,瞧着跟太子进城似的,看得展眠手痒想揍人。 李静娥倒是一反往常的感兴趣道:“萧百炼这人很是出名,你与他同在北地,他当真有江湖上传闻的那么厉害?” “假的。”展眠恨恨道,“他的那些传闻都是靠人吹嘘出来的,连我都打不过。” “原来如此。”李静娥瞬间失去兴趣。 萧百炼萧成钢二人果然分入了优班,走入学堂时,被展眠一动不动地盯着,直到坐下,展眠也没收回视线。 方辞舟在后面默默观察着,小姑娘一直盯着那少观主做什么,那黑不溜秋的壮汉有什么可看的? 萧百炼想假装不认识展眠,四年前他在这小婆娘面前丢了人,两人跟仇人似的,断然也没有打招呼的道理。 萧成钢一根筋,根本没想其中那么多弯弯绕绕,看到展眠,咧嘴一笑:“嘿哟,展姐姐,你也在这里进修呢?我哥当年被你欺负得那么惨,也不知现在唔唔唔……” 萧百炼黑着脸捂住弟弟的嘴,咬牙道:“你给我闭嘴。” 方辞舟当即心底道,旧识? 温明赋小声道:“难不成是小姑娘的青梅竹马?” 孙昭耳朵尖,听到这话,看萧百炼的眼神瞬间就变得不善了。 萧百炼真是恨不得掐死自家弟弟,万分后悔将他带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傻子! “咦,来新同学了吗?”令山走进学堂,磁性的声音响起,笑看着众人。 “老师好。”齐声道。 令山的出现完全打散了诡异的氛围,简单闲聊了几句后,下发了今日的课堂任务: “咱们学院有座后山,陡峭非常,今日便需你们攀登山顶,率先到达顶峰者,可以获得两个学分。每学期结束后,拥有学分最高的弟子,可以获得五十两白银的奖学金,不管各位对金钱感不感兴趣,待会儿也请务必认真完成任务哦~” 令山说到最后一句时,笑意盈盈地看了孙昭和陆溪一眼,惹得二人后背发麻。 这位老师看起来和气好说话,却当真是拥有一颗魔鬼的心。 温明赋戳了戳方辞舟:“五十两白银!” 方辞舟挥开温明赋的手,懒懒道:“必然是我的。” 温明赋搂住他的肩膀:“舟舟,加油!” “……”方辞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恶不恶心。” 一行人到了山脚下,展眠向上望了望,这山好像是挺高的,不过不管怎么样,第一名她拿定了。这回她不会再给同学留面子了,毕竟涉及名次问题,萧百炼也在这儿,她不能被比了下去。 任务开始,大家都行动起来,除了孙昭和陆溪稍显吃力,其余人的动作都特别快。 李静娥衣袍翻飞,脚底生风,如冷面仙子般轻盈跃上。 萧百炼和萧成钢凭借坚实的手臂,一拳砸出一个洞,就此攀登上去,看得孙昭二人目瞪口呆。 展眠斜着身子,竟是直接跑上了垂直的山壁,脚尖轻点壁面,一路向上。 孙昭和陆溪:“……”我是谁,我在哪儿,他们怎么都这么厉害? 萧百炼暗中盯着展眠的位置,一有超过自己的趋势,便立马加快了手中砸洞的速度,展眠同样紧盯着他,一时间二人不分上下,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展眠心道,这么多年过去,这憨子倒是有点长进。 但,她的实力还没完全展示出来…… 展眠想着想着就见一道白影闪过,迅速超越了自己,那人在山间也能像在平地施展轻功一般,游刃有余……是方辞舟! 展眠蹙眉,将内力灌入足尖,“唰——”地一声飞速向上奔跑起来。 萧百炼也着急赶上去,怎奈一路上来因砸洞太多,山壁的泥石有松动的痕迹,他砸一下,山壁便会出现一道裂缝,如此下去,他必定掉下山脚! 萧百炼低咒一声,只能施展不怎么擅长的轻功,用比展眠慢了不止一倍的速度往上攀登。 现下第一是方辞舟,第二展眠,第三李静娥,然后再是其他的人。 萧百炼一想到自己的名声会因为这次任务而折损,突然就埋怨起了令山,这学院的都是什么破老师,只知道让弟子练,自己什么都不教,垃圾! 令山才不知道手下的弟子心里在想什么,他本意便是先锻炼这些弟子的基础体能与速度,轻功这一课,重在多练,若是根基不稳,教什么也白费。 他看着渐渐败下阵来的萧百炼,啧了一声,看来这金刚观的少观主,不如传闻中的那么厉害啊。 萧百炼看着展眠离自己越来越远,恼怒不已,使坏般在展眠路线下的山壁上凿出一个大洞,裂缝上下蔓延开来,见有效果,他又攀上去凿洞,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掉下去,光顾着给人下绊子。 李静娥离萧百炼最近,察觉不对劲,拧了眉,一个旋身踩在萧百炼的头顶,用力将他踩了下去,冷冷道:“滚。” 此人连小小的课堂测验也要使诈,心术不正,行为不端,不教训一下,真当这里还是金刚观,人人都得惯着他。 萧百炼根本来不及反应,头顶有重压,脚下踩空,一下子四脚朝天的往下跌去,萧成钢见状,睁圆了眼去接,没得赶上,萧百炼整个人直直摔在了山脚,发出巨大的一声响。 孙昭和陆溪松了口气,还好,他们终于不是最后一名了。 展眠和方辞舟看也没往下看一眼,互相争夺着往上攀,一黑一白的身影像飞鹰一般直冲而上,最后两人同时到达了山顶! 展眠别过脸不去看方辞舟,捏了捏拳头。她近日贪睡,练习还偷懒,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方辞舟也没主动找她说话,纵身一跃,往山脚返回。 待孙昭和陆溪最后到达山顶,又奄奄一息地回到山脚处,令山才悠悠走来,赞赏道:“不错,看来咱们优班的弟子还是要比中班和差班的弟子强上那么一些,展眠和方辞舟二人同时到达山顶,都记上两个学分,你们可有异议?” “没有!” “好。”令山负手笑道,“明日开始便是月假,放假三天,期间可以自由出行学院,希望各位好好放松一下,今日的课程便结束了,若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找你们邱老师,咱们下月再见。” 话落,令山踩着山脚的湖面施施然离去,孙昭惊道:“这……这是水上漂?!” 陆溪感叹:“老师果然是老师,这轻功也太厉害了点。” 萧百炼摔得浑身疼,闻言小声骂道:“两个土包子!” 萧成钢无语道:“……哥,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思骂人呐?” 萧百炼瞪他一眼:“闭嘴!” 回到宿舍后,李静娥同展眠说了萧百炼捣鬼一事,展眠坐在床上,哼哼道:“他就怕比不过我。”然后一股脑将以前的事儿说了,惹得李静娥频频蹙眉。 展眠盘腿,拉着李静娥坐下:“冰美人你别皱眉,皱眉就不好看了,为那种人影响心情不值得。” 李静娥沉默了半晌,冷冷道:“若他再敢阴你,我一剑杀了他。” 展眠愣了愣,噗嗤一声笑出来,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多谢你啊!不过话说回来,你家在中海吧,回去的话,陆路和水路加起来都得走半月,月假你就待在学院里吗?” 李静娥点头,平静道:“除了学院,无处可待。” “那……”展眠往她身边蹭了蹭,“跟我回浮霜谷吧,我爹娘都很好,大师兄也厉害,他是修剑的,说不定你俩还能切磋切磋。” 李静娥摇了摇头:“不打扰了。” 展眠一把抱住李静娥开始撒娇:“不嘛,静娥姐姐,我一个人回家路途凶险,没有静娥姐姐的保护会害怕的~” “……” 李静娥浑身一僵。 第九章 最终李静娥还是没能抵挡住展眠的软磨硬泡,勉强答应跟她一起回家。 展城和封雪并不知道武侠学院还有假期,若是知道,一定会遣邵靖恒来接展眠,展眠深知父母脾性,因此故意没给他们传信。 没有传信的后果便是,当展眠带着李静娥回到浮霜谷时,封雪当着众人的面,拎鸡仔一样拎起娇小的展眠,痛骂道:“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干脆别回来了啊,还记得你有个娘吗?整整一个月啊,你这小兔崽子愣是舍不得写封信,怎么,写封信要断掉你的手指……” 展眠看着近在咫尺的娘亲,低眉垂眼道:“娘,您怎么连生气的模样都这么好看?” 封雪的骂声戛然而止。 李静娥见缝插针道:“夫人好,我是展眠的同学,李静娥。叨扰贵谷,给夫人添麻烦了。” 封雪这才注意到展眠身边还有个姑娘,身穿黛蓝色长袍,眉眼微冷,十分知礼,说话不过分亲近也不刻意疏远,看起来是个十分正派的人,还有那身形…… 绝妙啊!这姑娘不仅高,身段也好,脸蛋也漂亮!咋自家姑娘生得就那么矮呢,唉! 封雪心底叹了声,面上热情地上去环住李静娥的手臂,“原来是阿眠的同学,怎么是叨扰呢,阿眠能带好友回家,我跟她爹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便边拉着李静娥往里走,还接着道:“你别看她长得可爱,她啊,从小就横,整天就想着揍这个打那个,哪像个女孩子嘛!” 展眠莫名道:“娘,您也没少揍人啊。” 封雪皮笑肉不笑道:“胡说八道。” 展眠心道,分明就没少揍人。 自己亲娘什么样子她清楚得很,她娘年轻的时候因为生得漂亮,被许多大侠追求,据说当时都排起队来了。偏偏她娘要求高,一个都看不上,看不上也就罢了,还逮住人家骂,原话是“你凭啥看上我啊,你凭啥觉得我看得上你啊,你配吗”,如此,将慕名而来的江湖人士全都吓跑了。 至于她爹么……好像是被揍了上百次,才将她娘哄到手的。 这会儿封雪已经拉着李静娥走了老远,李静娥回头看着展眠,虽然面无表情,但展眠已经感觉到她在求救了,于是赶紧走到两人中间去,拆开她们,还假装吃醋道:“娘,你怎么不牵我呀。” 封雪还真怕女儿心里不高兴,赶紧松开了李静娥,解释道:“李姑娘第一次来咱们浮霜谷,可不能怠慢了人家,那你领着李姑娘玩去吧,吃饭的时候我去叫你们。” “好,我去找大师兄玩。”展眠一笑,和李静娥转了个方向走。 李静娥顿时松了一口气。 展眠问道:“让你感觉不自在了吗?” 李静娥摇摇头:“伯母很好,只是我不习惯。” “以后你就会习惯了。”展眠拉着他,“我带你去见大师兄,你们肯定合得来。你看话本吗,你们跟里头描述的那些天天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神仙一模一样。” 李静娥对展眠一直挂在嘴边的大师兄根本不敢兴趣,可小姑娘双眼亮晶晶的,她实在不忍心拒绝。 邵靖恒正在指点浮霜谷的弟子们练武,脱下了平日穿的大黑袍,在寒风里只穿着藏青色的束身衣,仔细看还能瞧见他额角的汗。 “大师兄!”展眠扬了扬手,高声打了个招呼。 邵靖恒看来一眼,回应的却是周边的弟子们,都带着喜色道:“小师妹,你回来啦?” 弟子们全都抛下了手中的刀剑,一窝蜂将展眠和李静娥围住。 “小师妹,学院好玩吗?” “一月不见,师妹你瘦了,在外过得不好吗?” “这位是师妹的同学?你好你好,我叫……” “咳。”展眠轻咳一声,“师兄们,你们再不去练习,大师兄该收拾你们了。” 众人回头,见邵靖恒眉峰微拧,不悦而冷冷地看着他们。 “……” “师妹,晚上我们再找你玩!” 邵靖恒走来,轻扫二人一眼,声色没有起伏:“回来了。” “嗯。”展眠点头,“放月假了。”她挽着李静娥道:“这是我的同学,李静娥。” 邵靖恒礼貌地点了下头:“邵靖恒。” 随着他报完名字,气氛一下子就凝住了。 展眠看二人都没有跟对方继续交流下去的意思,硬着头皮道:“师兄,静娥她也是修剑的,初次来咱们这儿也没什么可以玩的,不如你俩切磋切磋,让我看看是你的‘无名’厉害,还是她的‘禅心’厉害。” 闻言邵靖恒‘唰’地抽出自己泛着银芒的长剑,面无表情道:“李姑娘,冒犯了。” 邵靖恒的实力深不可测,但他几乎很少在外抛头露面,是以这位浮霜谷的大师兄,并不太出名。 李静娥对邵靖恒的名字有些熟悉,好像听师傅提起过,不过时间久远,她已经忘记当时师傅说了什么了。现下见到‘无名’,冷面稍有动容,这一看便是精心铸造的兵器,绝非寻常铁匠能够铸成。 李静娥也拔出‘禅心’,跟邵靖恒不约而同地移步至宽阔的地方,互相示意,持剑而上。 两人第一次交锋,便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可渐渐的,展眠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按理讲两人的剑法应当大不相同,邵靖恒的剑法是从浮霜谷学的,李静娥是从苍梧岛学的,可为什么他们施展出来的招数如此相似? 李静娥也是心下微惊,她所学剑法皆是师傅——无双师太亲身相授,即便是岛中同门弟子所学剑法,也与她有明显的区别,可眼前这人……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李静娥分了心,不多时便被邵靖恒以剑指喉。 邵靖恒收回‘无名’,抱拳:“得罪了。” 李静娥怔愣一瞬,抱拳回礼,返回展眠身边问道:“你师兄是何方人士?” 展眠疑惑地看着她,“当然是浮霜谷人士。” 那为何……李静娥摇摇头,初来乍到,若再多问,会显得自己十分无礼。 展眠突然嘿嘿笑了下:“怎么,对我师兄一‘剑’钟情啦?竟还问起家底来了。” 李静娥脸上忽然就跟结了霜似的:“胡闹。” “是我失言是我失言。”展眠赶紧赔罪。 展眠带着李静娥回自己的屋子,途中李静娥突然问道:“九界在松国南边,离盛京很远,你为何只邀请了我,而没邀请方辞舟和温明赋?” 展眠只知他们是九界之人,但并不知九界在南边。抛去这个,因着之前方辞舟往孙昭药里下辣椒粉的事情,她放了狠话,也拉不下脸去邀请方辞舟。 她只好故作轻松道:“你不是不喜他们吗,邀请了他们,你不来了该如何是好?罢了,不提他们了,既是假期,便好好放松吧。若明日天气好,我带你上山打猎,烤兔子吃。” 回了屋,展眠去抱了一床厚被子到床上,“你可介意同我睡一张床?介意的话,我就打地铺,一样能睡。” 展眠本想给李静娥安排到客房,但浮霜谷男弟子众多,客房旁边也全是弟子住所,李静娥一个姑娘家,肯定是有些不方便的。 “不用。”李静娥上前去抱被子,“我睡地铺便好。” “哪有让客人睡地上的道理。”展眠拦住她,调侃道:“既然如此,美人儿今夜就陪爷睡一张床吧。” “……好。”李静娥深吸一口气,放下被子。 她在心底默念,小姑娘是可怜她一个人待在学院……好心领她到此……她千万忍住拔剑的冲动…… 展眠给李静娥讲了些浮霜谷的闲趣事,到了饭点,邵靖恒来敲了门。 “师妹,用饭了。” 展眠打开屋子,露了个脑袋出去,水灵灵的眼睛眨了下:“师兄,晚上吃什么呀,是娘亲自下厨吗?” 邵靖恒选择忽略她的问题,淡淡道:“带上客人,走吧。” 展眠撇了撇嘴,朝李静娥招了招手,三人一起走到用饭的地方,一番问礼之后,落了座。 展城听到李静娥是苍梧岛之人后,愣了下,然后笑道:“说起来我与贵岛的无双师太还有些交情,下次李姑娘回去之时,麻烦李姑娘替我向师太问声好。” 展眠心想,难怪大师兄的的剑法与李静娥的那般相似,搞不好那剑法就是爹从那位师太那儿顺来的呢。 李静娥客气道:“一定替谷主问好。” 封雪赶紧招呼着吃饭:“李姑娘千万别客气,就当自己家,想吃什么自己夹,有什么不方便使唤阿眠就是了。” 展眠幽幽地看了自己娘一眼:“使唤?” 封雪叉腰,柳眉一扬:“小兔崽子,嫌我对你客气了?” 展眠默默埋头扒饭。 展眠坐在邵靖恒和李静娥中间,左右二人吃饭都一言不发,唯有她是在真正品尝美味,时不时点评两句,卡在二人中间极为违和,封雪见状道:“你给我坐过来,吃饭话还这么多,平日里也就算了,这会儿却是让李姑娘看了笑话,丢我跟你爹的脸。” 展眠嘀咕:“平时吃饭话最多不是您俩吗……” 封雪:“你说什么?” 展城也‘波澜不惊’地看来一眼。 展眠:“……” 怎么这两人还装上了??? 第十章 三月第一日,太阳当空,山雪化遍。 携着一丝寒意的风吹在身上,饶是展眠穿着加厚的袄子,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今日天气好,她准备带李静娥上山捉野兔,肥美可爱的兔子当然是要烤着吃的。 只可惜爹娘和大师兄要组织谷内弟子练习剑阵,尝不到她烧烤的手艺了。 两人借助轻功很快跃上了丛林茂盛的半山腰,这里树枝上还挂着化掉的雪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展眠拿出水袋去接,喝了一口,眼睛笑来弯弯的:“好甜。” 李静娥朝看了看周围,有些疑惑道:“这样冷的天,真有兔子出没?” “要引出兔子,需要一样东西。”展眠收起水袋,往山崖处走,“随我来,泥路不平,当心崴脚。” 展眠边走边道:“这座山里什么奇珍野兽都有,一般不会轻易出现,除非……” 走到崖边,展眠先探了只脚出去,稳住身形后,伸手摘来来一株晶莹的绿草,“除非有这个!” 诱兽草乃浮霜谷后山独有的一种野草,可入药,也可作菜肴调料,因香气独特,山间的活物都喜欢循着找来。 展眠就地挖了个兔子扑腾不出来的小坑,将诱兽草丢进去,翻身攀上树枝坐下,对李静娥招手,“快上来吧。” 李静娥正想动身,忽然听到“娑娑”之声,眉头警觉地拧了起来,伸出食指到嘴边:“嘘——” 她冷眸微凝,耳侧专注地捕捉那声音的来源。 展眠见正对自己方向有一庞大的黑影狂奔而来,霎时惊得寒毛倒竖,立即道:“静娥,快上来,快!” 李静娥没有丝毫犹豫,翻身而上,下一刻,那黑影便已经扑腾到本该兔子掉下的陷阱坑里。 两人这才看清,是只大黑熊。 大黑熊吭哧吃完诱兽草,抬头,嘴边还流着哈喇子,看着二人,眼中泛了亮光。 展眠额头滴下汗珠:“接下来便是吃掉我们了……” 李静娥冷静道:“别慌,以我二人合力,应当能够全身而退。” 展眠看向底下那只起码有五倍自己大小的黑熊,默默想对策。她们身后是悬崖,要下山就必须越过这只黑熊,饶是轻功化神能躲开,可黑熊速度快,破坏力强,总不能将它引到谷中去。 展眠几乎是立即就做了决定,翻身而下,以身引熊,扬声道:“静娥,你趁它追我之时离开,我自有法子甩开它!” 李静娥怎么可能独自离开,她猜到展眠是舍不得对这黑熊下杀手,否则这黑熊虽难缠,却不至于伤到她们。 李静娥随即也落下去吸引黑熊的注意力,问道:“为何兔子舍得杀,黑熊却舍不得?” 展眠脚尖点地,从黑熊脑袋上方飞跃而过,“我不喜杀生,黑熊肉不好吃,能不杀便不杀。” “也罢。”李静娥话里略带无奈。 “若是它伤了你,我会立即宰了它。”展眠认真道。 “不必。”李静娥闪身躲过黑熊的扑击,“它本也是觅食而来,无错之有,能放且放。” 两人在山间四处跳蹿,黑熊一路猛追,展眠逐渐感到力竭,暗道不好,往日练习偷的懒,今日全有了报应。 鹜地,林中传来一阵破风声,三两道粉色光影乍现,展眠大喜:“娘亲!” 封雪手持‘云桃’扇,仰面从低处山路疾速奔上,飞起一脚作势朝黑熊踢去,黑熊吓得“嗷嗷”一声,竟愣怔地后退了两步。 封雪手臂侧下一挥,雄厚的内力借‘云桃’扇翼猛打而处,在黑熊脚边击出一圈裂缝,她骂道:“好你个大笨熊,老娘养你七八年,你倒还学会欺负老娘的孩子了!” 黑熊双手弯在肚皮前,像听得懂骂似的,缩了缩大脑袋,看起来有点怂。 封雪转看向二人:“李姑娘,快随阿眠过来。” 李静娥远远抱拳:“多谢夫人相救。” 展眠两三步便跃至封雪身边,“娘,您怎么会来?” 封雪收起‘云桃’没好气道:“是你大师兄无意提起你俩上山的事,这两月正好是黑熊出没之际,你这小兔崽子心里也没个数。你伤了没什么,人家李姑娘第一次来咱们这儿,细皮嫩肉的,敢让人家擦破点皮儿吗?” “是是是,您说得是。”展眠小声道,“我不也细皮嫩肉的么。” 李静娥走过黑熊身边时还保持着警惕,恰好黑熊无辜地看来一眼,她误以为黑熊又要进攻,脚下一顿,被石子崴了脚,整个身子往后仰去。 她用尽内力灌入腰间支撑,奈何赶不上往后倒的速度,就当她以为自己要跌落在地时,一道淡淡的竹香掠过,腰间被稳稳扶住。 眉目清冷的青年近在咫尺,李静娥怔住。 展眠睁圆了眼,拉着自己娘亲的胳膊,“英,英雄救美啊……” 只一瞬,邵靖恒便神色不改地扶正李静娥,低声道:“冒犯了。” 李静娥垂眼,玉白的手指微动,嗓音略哑:“多谢邵公子。” 封雪眼中意味不明地看向前方两人,语重心长道:“靖恒啊,剑阵那边无需你操心了,她们二人在山上我也不放心,你便跟着吧。” 邵靖恒点头,“是,师娘。” 封雪指着黑熊威胁道:“再欺负老娘的小姑娘,饶不了你。” 黑熊的脑袋都快缩到脖子里去了,模样畏怯,“嗷呜~” 封雪引着黑熊去了别处,李静娥和邵靖恒保持着距离,展眠凑过去故意道:“师兄,你往右点,我快没路走了。” 邵靖恒没多想,往右移了两步,与李静娥不过一拳之距,展眠看在眼里,偷偷一笑。 李静娥脸色没有变化,手却局促地握了起来,垂着眼,一路无言。 回到崖边,邵靖恒摘草挖坑一气呵成,弄完之后抱着剑端正地站在树前,等待兔子掉坑。 李静娥在后面抬了下眼,见前方人身姿笔直,束起的墨发随风飞舞,又赶紧移开视线,心却不可遏制地跳动了一下。 李静娥清楚这是什么感觉,她握紧了拳头,驱逐自己脑中的杂念。她是苍梧岛未来的岛主,身担重任,切不可因小女儿心思耽误大事。情根于她,必须斩断! 师傅说过的话,她一字也不能忘。 展眠瞧着不爱说话的二人,摸着下巴思忖,大师兄莫不是不喜欢静娥这一款?可她觉着谷中的师兄弟们都喜欢偷看静娥,静娥应当是很受男子欢迎的那一类姑娘啊…… 等了许久也不见兔影,展眠犯了瞌睡,仗着大师兄在,干脆瘫在树边睡了起来。她完全忘了此时室友还在场,偶像包袱什么的,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半梦半醒时,烤兔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诱得展眠睁开了眼,顿时一亮:“怎么还有葱花?” 李静娥正在给柴火堆扇风,“是夫人送来的。” 展眠四下看一眼,“那她人呢?” “回去了。” “回去了。” 李静娥和邵靖恒同时道。 空气中又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 展眠盯着烤全兔咽了咽口水,“烤好了么?” 邵靖恒掂了掂,直接将树枝穿的整只兔子递给她,淡声道:“吃吧。” “不不不。”展眠差一点就没忍住接过来,推拒道:“先给静娥吃。” 邵靖恒顿了下,伸手把烤兔移到李静娥面前,静静看着她。 “多谢。”李静娥撕了一溜肉,在二人的注视下吃掉,道:“很好吃。” 展眠见她先尝了,不客气的过去扯下两只兔腿,一只给她,一只自己啃,“我师兄的手艺还成,不过我烤的兔子才是最美味的,唔,师兄你说是不是?” 邵靖恒“嗯”了一声,在地上铺开一团干净的树叶,慢条斯理地把肉处理下来,方便两个姑娘拿着吃。 李静娥不知怎的没忍住问:“邵公子不吃?” 似是没料到李静娥会问自己,邵靖恒沉默了下,然后道:“你们先吃,若有剩下的,我再吃。” 展眠盯着只剩下骨架的兔子,迟疑道:“今天不会就抓了这一只吧。” 邵靖恒道:“今日乃黑熊出没之日。” 他这么一说,展眠便懂了。 黑熊出没的时日,一般小兽都不敢乱跑出来,生怕成为熊口之食。 展眠勉强把自己盯上的兔腿让给邵靖恒,不舍道:“师兄你吃吧。” 邵靖恒没说话,耐心地用树叶把肉块包裹起来,一个个摆到李静娥和展眠面前,动作很轻,若是让谷中弟子看到这画面,定要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谁能想到冷若冰霜的大师兄,竟还有这样温柔的一面呢。 展眠早已习惯了,大师兄看起来冷冰冰的,实际上很懂得照顾人的感受。即便他这会儿也冷着脸,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手上细致的动作却出卖了最真实的他。 李静娥自己吃着有些过意不去,不太自然道:“你也吃一些吧。” 邵靖恒摊开手,上面全是佐料和柴灰,看起来有些脏,“暂时吃不了。” 展眠紧盯着二人。 李静娥想也没多想,捻起一团肉,直挺挺地拿到邵靖恒嘴边,邵靖恒…… 居然张嘴咬了一口!!! 李静娥手一抖,惊愕地看看他,又看看自己不受控制的手,满心荒唐。 展眠也受惊似的往后挪了几步,“你你你们……” “不是……”李静娥正想解释,展眠立马闭了眼,一副‘你什么都别说我懂我都懂’的表情。 邵靖恒咀嚼,吞下兔肉。 嗯,味道还行。 第十一章 三人在山上待到日暮。 太阳一落山,便又冷了起来,展眠觉得差不多玩够了,扛起‘飞霜’道:“走吧,回去了。” 邵靖恒起身,不动声色地看了李静娥一眼,走在最后面。 回谷时,巡逻弟子戏谑的眼神在邵靖恒和李静娥之间来回扫过,待三人走开后小声道: “大师兄见到美人也会把持不住?” “小师妹好可怜,孤零零一人在他们二人中间。” “你直说你心疼小师妹不成吗?” 回屋后,李静娥默默来了一句:“邵公子不吃晚饭不会饿么?” 那兔子全是她俩吃完的,邵靖恒除了咬了一口…… 李静娥想到此一顿,立马抿唇。 展眠眼中闪着八卦的光芒,“静娥,你好像格外的关心大师兄啊。” “没有。”李静娥否认,仍然强装冷面,“随口一问罢了。” “噢~”展眠拉长了尾音,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在山上待了一天,两人都有些乏,席地坐着休息。 展眠一提到邵靖恒,李静娥就沉默不言,渐渐地展眠也就岔开话题,聊起别的来了。 三日假期一晃而过,这么短的时日里,展眠和李静娥的关系比来之前亲近了不少。 两人准备离开时邵靖恒在忙,只有展城和封雪为她们送行,李静娥心不在焉的回应着夫妇二人的话,眼角余光不受控制地搜寻想见的身影,落了个空,眉梢微有失落之色。 向来有分寸的她不会将心事显露得太明显。 展眠见状,心下了然,转而撒娇道:“爹,娘,我一个人在学院待着好无聊,能不能让大师兄陪我一段时日呀?” 李静娥眼睫微颤。 展城板起脸:“胡闹!你师兄在谷里还忙不过来呢,哪有时间陪你去学院?!” 封雪同为女人,嗅到了那么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连忙按下丈夫的手臂,“我觉得可以。” 展城:“???” 展眠见好就收,挽住封雪的手臂,“娘你真好~” 封雪道:“那你俩今日就晚些出发,等你师兄忙完,我问问他。” 展眠连声应好,只要娘开口了,大师兄怎么都不会拒绝的。 封雪又一脸歉意道:“要麻烦李姑娘在我们这里多待一会儿了。” 李静娥连忙道:“夫人言重,浮霜谷很好,是晚辈麻烦你们了。” 一想到待会儿也许会和邵靖恒同行,她的心绪就难以控制地乱了起来,其间,还有一丝她不愿意承认的期待…… 邵靖恒训练完谷中弟子,到展城这里交差,一推开门,就有四双眼睛盯着自己。 他从容报告道:“师父师娘,今日训练已经完成。” 展城叹了口气,朝他招了招手,“靖恒啊,过来坐。” 邵靖恒的直觉告诉他师父有其他话要说。 展城给封雪使了个眼色,后者放柔声音道:“靖恒,阿眠说她一人在学院里无聊,想要你陪她待一段时日,你看如何?你放心,最多待一月,久了我们也不同意。” 邵靖恒觉得怎么安排都好,只是习惯性地直言道:“师妹不是有李姑娘作陪吗?” 李静娥眸色黯了黯。 他是不愿意吧。 邵靖恒不经意扫到李静娥的神色,不等封雪回答,便又道:“听师娘的吩咐。” 封雪松了口气,展城的神色也舒展开来,叹道:“辛苦你了。” 展城立即提笔写了封书信,传去武侠学院,敲定邵靖恒入学一事。 封雪给三个小辈租了马车,临行前不免唠叨几句,又塞了点银子才作罢。 展眠在马车角落里,假装睡觉,实则耳朵高高竖起,听两人的动静。 遗憾的是两人都是闷葫芦,谁也不肯先开口,坐得端端正正,神态动作全都一样,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 暗道了声没意思,展眠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真睡了。 赶路一段时辰后,三人抵达盛京。 武侠学院门口异常热闹,许多马车停靠在边上,陆陆续续有弟子进出,远远看去,全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少女们。 邱元宝在校门口给返校的弟子们打招呼,笑容可掬,瞧前方马车下来的是展眠和李静娥,热情地招了招手:“小姑娘们,回来啦。” 随后下来的邵靖恒面色冷淡,轻飘飘地看去一眼,那眼神落在邱元宝身上,竟觉得有股寒意。 邱元宝暗自揣测这青年的身份,能与展眠同道的,身份自然不普通,可是……这人怎么一副要进入学院的模样? 他识人厉害,但不记得有这号弟子啊! 展城写的信这会儿才刚落到欧阳冀手里,他还没来得及通知邱元宝,所以邱元宝并不知道学院里要增加一位新生,他伸手将邵靖恒阻拦在外,面色凝重,“这位少侠,虽说你气质不凡,但咱们学院还是有规矩的,非弟子不能随意进出。” 展眠赶紧上前道:“邱老师,这是我大师兄,邵靖恒。家父已经给校长写过信了,这会儿消息可能还没传达到您手上,可否通融一下?” 邱元宝完全愣了:“邵靖恒?” 李静娥当着他的面点了下头。 邱元宝当即姿势一变,弯腰作了个‘请’的姿势,十分热情道:“是我眼拙了,邵公子,快请进。” ‘冷面阎罗’邵靖恒,武林中年轻一辈可能不知道这名号,可像邱元宝这样的老油条是有耳闻的,毕竟是展城的亲传弟子,怎么说也跟他们有点关系。 展城使得一手好刀,却能教出在剑道上如此出色的弟子,实在叫人称奇。 展眠暗暗戳了下自家大师兄,小声道:“好歹是老师,给人家个面子呗,别端着了。” 她对自家师兄的脾性再清楚不过了,师兄对她爹娘、谷中弟子、以及谷中的客人都十分客气,可对外人嘛,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并不是瞧不起谁,只是习惯如此罢了。 邵靖恒对邱元宝点了下头,稍微缓了声色:“老师不必如此。” 抱了一拳,算是回礼。 邱元宝笑眯眯地看着他,不错不错,不愧是浮霜谷的弟子,气度礼教当真是极好的。 他摸了摸八字胡道:“待会儿我便去安排邵公子的宿舍,在此之前,就麻烦你们两位小姑娘带一带邵公子了。” 展眠眨了下眼道:“老师放心。” 不远处路过两人,其中白衣的少年神色晦暗地看向这边的场景,抿了抿唇。 小姑娘身边怎的多了一个男子?看起来竟还玉树临风,姿色不凡,都可以与他相比拟了!难怪小姑娘之前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原来是早有美男作陪。 温明赋在他耳边小声道:“你没戏咯。” 方辞舟从鼻尖嗤出一声,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又停下,转而朝那方走去,直挺挺地拦在展眠身前。 展眠本侧着脸和李静娥说话,转而便被一白色的人墙堵住去路,抬头,愣了。 唇色苍白的少年正拧着眉看着自己。 展眠下意识道:“这回我没撞到你。” 话一说出口便后悔了。 她与这人还闹着别扭,为何她要先开口,先开口不就等于示弱了吗? 展眠当即小脸一冷,撇开脸。 方辞舟眉拧得更紧了,温明赋认出了展眠身边的邵靖恒,心底一惊,赶紧去拉扯方辞舟的袖子,“走了,还在这里做什么,想挨打啊?” 温明赋对邵靖恒十分忌惮,光是那张冷脸都足够逼得他退让三分,更别说真动起手来会是一番什么场景。 瞧展眠这会儿冷着脸的样子,倒与邵靖恒有几分相似。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邵靖恒见这人堵住路,神色淡淡,没开口说什么,手却摸上了剑柄。 方辞舟看在眼里,仍不以为意,只道:“展姑娘。” 展眠想绕开他,可不管是往左还是往右,他都随着自己移步,不由恼道:“你想做什么,我要带师兄逛逛学院,别挡道!” 听她软软的说出‘师兄’二字,方辞舟眼神彻底暗了下去,眸中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 温明赋见势不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拉他,却动不得他分毫,简直想自己溜走! “师妹。”邵靖恒绕到前方来,淡声道,“到后面去。” 末了,又礼貌地补充了句:“劳烦李姑娘照看一下她。” “邵公子放心。”李静娥冷冷地看了方辞舟一眼,手握‘禅心’,将展眠护在身后。 邱元宝离开去给邵靖恒安排宿舍了,看热闹的弟子无人看管,逐渐聚集在他们周围,小声议论着。 “那位冷面公子叫展眠师妹,难不成是浮霜谷的人?” “除了展眠,未曾听说浮霜谷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啊,可这位公子看起来像是比展眠还厉害的样子!” “居然连冷美人也参与其中,简直是盛世大瓜,我今儿一定要吃到。” “对对对,我也要吃瓜……” “我寻思展眠背个大铁锤,就算对方是方辞舟,那位公子也不必把她护得这么紧吧。” 展眠可不想大师兄和方辞舟打起来,她也猜不透方辞舟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只能道:“静娥,你先带师兄去逛逛吧,他是找我的,我留下看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李静娥犹疑地看了邵靖恒一眼,展眠又去拉邵靖恒的袖子,不自觉地带了点撒娇的语气:“师兄,别打架嘛,不然爹娘又要怪我带坏你了。” 方辞舟:“……” 第十二章 邵靖恒一向很惯着展眠,轻睨了方辞舟一眼,向旁侧走去。对李静娥道:“劳烦李姑娘带路。” 温明赋觉着自己待下也是多余,移步走开。 …… 方辞舟面色仍不好,病气的脸上有着一丝不同以往的冷意,展眠竟觉得这会儿的他和自家爹生气的时候一模一样,可他到底为什么生气啊? 展眠不说话,方辞舟也不开口,两人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周遭弟子看在眼里都摸不着头脑。 终于是展眠先绷不住,懊恼之色浮在脸上,“若你没什么要说的我便先走了。” 展眠刚迈步,手便被捉住,方辞舟眼中黯色褪去,耷拉着脸道:“上次是我不对,原谅我吧,以后不会再捉弄人了。” 展眠面色一怔。 他竟然道歉了。 他个子高,她又出奇的矮,他就垂着头,活像只被训了的小狗,巴巴地看着她。 耳朵尖的弟子听到方辞舟的话,心底愕然,那煞神还会低头?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展眠心底软的很,听到这话,眼睛眨了下,再也没法装冷漠,仰起小脑袋,“行吧,那我原谅你了,朋友。” 方辞舟嘴角弯了弯又压下去,心头那雀跃的小鸟飞出了天窗,他不知道小姑娘这么好哄,早知道这招奏效,何必冷战那么多天呢,他还以为赶着道歉只会讨人嫌,看来并非如此。 方辞舟这会儿看展眠的眼神像是在看一颗摇钱树,喜欢的要命,眼神灼热,灼得展眠有点不好意思,她后退一步,“没有别的事了吧?” 方辞舟露出了标准的温和笑容:“没有了,不过在下看展姑娘是要回宿舍,送姑娘一程?” 展眠总觉得那笑有点儿渗人,抖了抖肩,“不必不必,师兄和静娥还在等我,我要先去找他们。” 方辞舟眸色微沉,嘴边仍挂着笑:“在下敬仰邵公子许久,与展姑娘同去吧?” 展眠想拒绝,触及到那略微不真诚的笑容,话到嘴边改了口:“好、好吧。” 展眠默默摸上自己的‘飞霜’,或许必要时候用得上……她总觉得放假三日回来,方辞舟变了不少,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让人莫名觉得脊背发凉。 李静娥带着邵靖恒没走多远,她知道邵靖恒心底惦记着展眠,因此故意走得慢。她偶尔侧过脸去看他,他也没任何反应,完成任务似的跟着她一起走,像一座移动的冰雕。 李静娥心想,展眠常说她跟邵靖恒像,难道平时在展眠眼中,她也是这副不近人情沉默寡言的模样吗? 想着想着她便忘记移开视线,邵靖恒察觉到身旁人的注视,侧过头,道:“李姑娘?” 李静娥倏尔心头一跳,赶紧移开视线,邵靖恒见她不自在的模样,又是一阵无言。 好在展眠和方辞舟很快赶上二人,一开口,二人之间尴尬的气氛消散了不少。 邵靖恒淡扫跟着来的方辞舟一眼,眸中隐含冷意,方辞舟也不示弱地看回去,似笑非笑,似有电光在两人眼神连接处交汇。 接着一行四人将学院逛了个遍,又一同吃了晚饭,才各自回往宿舍。 第二日清晨,邱元宝早早便带来一则消息——大家已熟悉学院,陆续将有新课程开放。 展眠回想,来学院一月有余,不过只上过轻功课和文课而已,且这两样课对她而言都有些无聊,这下有新课程她自然是很高兴的。 当然,有人欢喜有人愁。孙昭和陆溪应对轻功课本就力不从心,这则消息出来对他们而言简直晴天霹雳,直接将他们劈在板凳上神游四方,嘴巴愕然张开合也合不拢。 曾在盛京威风凛凛的宰相之子和兵部尚书之子,现在竟生出一丝想哭的委屈之感。 都是自己造的孽啊! 还未露脸的新老师托人来道,学生全都去演武堂准备上课。 这意味着,优中差三个班要合课而上。 “终于也能体验优班的教学模式了吗!真好!” “你瞎高兴个什么劲儿啊,咱们和人大佬的差距有中海那么大,不嫌丢人?” “能逃课么……” 中班和差班的弟子接到消息后便议论纷纷,林坤定和楚瑞轩倒是十足兴奋,两人水深火热的关系早在上次展眠的搅和下有所缓解,如今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热意。 当初他俩被分入中班时就不怎么甘心,此次合班上课更是大好良机,若他们能够好好表现,说不定老师一赏识,直接就将他们提上优班了呢! 优班有浮霜谷小金刚,九界二公子,苍梧岛冷面仙子,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他们若跻身进去,从此便不怕在江湖上默默无闻。 到时辰后,三个班的弟子全都聚集在演武堂,等待老师出现。 不多时,一道婀娜多姿的红色身影从门口走来,分明还是大冷天,这身影却露着一双麦色的长腿,踩着红黑相间的短步靴,每一步都摇曳生姿。 细长高挑的眼尾,漫不经心的眼眸,眉峰略挑,唇色殷红。 来者穿着红纱短衫,堪堪包裹住大腿根部,撩了撩长短不齐的发丝,风情万种地扫了众人一眼,声音婉转如丝道:“姬清月,你们的刀法老师。” 不少男弟子捂住鼻子。 糟糕,流鼻血了。 展眠注意到这位装扮奇异的女老师腿间挂着一只匕首,黑色的刀身有暗红色的流纹,正觉得眼熟,旁侧方辞舟低头在她耳边道:“绛影刀。” 原来如此。 展眠心道,原来是曾在兵器册上见过的名刀。 看来这位老师的来头也不小。 姬清月将视线落在优班这处,缓缓走来,唇角勾起一抹媚人的笑:“小家伙们,没一个主修刀法的,我要怎么教呢。” 姬清月的容颜看起来不过二十好几,叫他们小家伙实在违和,弟子们都觉得奇怪,唯有方辞舟和温明赋心底清楚她的真实年龄,温明赋撇撇嘴道:“老妖婆。” 姬清月“唰”地将视线落过来,眸子微眯,危险地笑:“小温,许久不见,一见便想吃些苦头么?” 弟子们又惊了。 为啥九界那两个骗子又认识老师啊! 还挺熟的样子! 温明赋默默闭嘴。他怎么就不长记性,少招惹女人! 姬清月面上笑着,眼神却是凉飕飕的,九界的两个小毛孩当真如往常一般欠收拾。 转眼看到李静娥和邵靖恒,眸子微有满意之色,这届小辈还算是有看得过眼的。 最后她目光落在展眠身上,定住。 展眠抬眼,长长的睫毛扑闪,圆脸上写满了疑惑。 老师盯着她做什么? 接着便见姬清月眉眼一喜,唇角露出见到宝贝的笑容,两三步上前,一把将展眠抱入怀里,惊喜道:“太可爱了吧,我的干女儿都长这么大了?” 众人:“……?” 展眠脸闷在两坨浑/圆之中,透不过气,脸涨得通红。 什么干女儿?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干娘? 好像意识到小姑娘被自己捂得太紧,姬清月松开展眠,眼角眉梢都是喜色,“我是你娘的闺中好友,你两岁的时候便认我做干娘了,小宝贝,快叫声干娘听听。” 展眠……展眠叫不出口。 不过她确实听娘说过,很久以前封家和姬家是世交,只是世道风云变幻,曾经的大家族如今提起来也没几个人记得。当然,她就是想说,这位干娘她也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展眠鼓着腮帮子,后退两步,一言难尽地看着姬清月。 姬清月顿时觉得受伤,干女儿居然用这种表情看着自己! 她一甩脸,恢复正经道:“各位自行到武器架那边挑选匕首,开始上课。” 说罢,姬清月手指交汇,轻松拔出腿间外观精致的匕首,在手心转一圈,斜着眼走到擂台上去。 展眠找了个地儿放好‘飞霜’,去挑匕首,邵靖恒和方辞舟同时各挑了一把递到她面前。 “用这个。” “用这个。” 展眠左右看二人一眼:“……” 好像是不能够做选择的局面。 她自己随便挑了把顺手的,“你们自己用吧。” 李静娥看在眼里,只觉得邵靖恒暗戳戳地在跟方辞舟较劲,这样护着师妹的他,透着与那平静神色不一样的……反差。 有点……可爱。 李静娥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当即背过身去,惯常的冷脸露出一丝懊恼的神色来。 众人都挑好武器,凑在擂台下方等待指令。 姬清月左手握着匕首,右手食指从左至右一晃,停在温明赋的方向,悠悠一笑:“小温,上来吧。” “……”温明赋后悔死刚刚嘴碎。 不情不愿上去,偷抬眼皮,瞄到意料之中的冷笑,头皮发麻道:“姬姐姐,您就饶了我吧,我嘴皮子爱打滑您也是知道的……” 话未说完,刀光乍现,姬清月已闪至温明赋身后,‘绛影’刀贴着他的脸,摁出血丝,蔓延刀背。 姬清月贴着他耳边道:“刚叫老娘什么?嗯?老妖婆?” 温明赋此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夭寿啦!毁容啦!他的俊脸啊! 第十三章 姬清月推开温明赋,刀柄在指尖打了个转,稳稳回到掌心。 温明赋赶紧摸摸自己的脸,一看指腹沾了血,脸色发苦。 姬清月不打算放过他,懒洋洋道:“想必各位也不太懂刀,今日便由温同学与我给大家展示近战之法,眼睛放亮点,可看好了。” 温明赋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躲,但姬清月的身影如鬼魅般捉摸不定,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敢使毒,只能任由姬清月把他当靶子给弟子们演示近战之术。 姬清月反手执刃,手肘曲起,侧身绕温明赋半圈,刀尖便抵在了他的腰腹之处。 另一只手接过匕首,扬手一抬,刀尖又指向温明赋的耳廓。 …… 一炷香时间过去,姬清月终于玩够,温明赋腰腿都支不住,颤颤巍巍地扶着边从擂台下来。 方辞舟勉为其难地去扶他一把,嘴上忍不住说风凉话:“丢人。” 展眠朝温明赋投去一个可怜的眼神,心下想着这位干娘有点猛,她还是小心莫要招惹。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由弟子们自己熟悉武器,重复方才姬清月教授的身法。姬清月速度很快,几乎大部分弟子都没看懂她的招式,一时间群魔乱舞,各练各的,惨不忍睹。 能看得过去的不过优班弟子,其中不包括孙昭和陆溪。 中班的林坤定和楚瑞轩倒是学得像模像样,吸引了姬清月的注意,她走到两人身边,指着孙昭和陆溪道:“你们两个和他们两个是不是进错班了?” 林坤定激动的说不出话,楚瑞轩稍稍冷静一些,恭敬道:“是邱老师分的班。” 姬清月走过去把孙昭和陆溪拎了过来,仔细看看,挑眉道:“模样倒是俊,不过是走后门的?” 孙昭和陆溪直冒冷汗。 是倒是,可老师您能别说得这么直接吗…… 这么多人看着呢。 姬清月见两人这样,笑了:“果然是么,欧阳冀那老头儿当真缺银子缺到这样的地步。” 姬清月转而对林坤定和楚瑞轩道:“以后我的课便由你们组织弟子站队,好好干。” 林坤定和楚瑞轩大喜,这一定是进入优班的前兆啊。 …… 之后的日子,忙起来了。 弟子们每日轻功课,刀法课,还有文课轮着上。令山就爱盯着孙昭和陆溪折腾,瞿先生依旧看方辞舟不顺眼,姬清月努力与长得乖巧可爱的干女儿拉近距离。 这天,展眠、李静娥、邵靖恒三人在食堂吃饭。方辞舟忽然在展眠身边坐下,引来邵靖恒冷漠一瞥。 方辞舟全当看不见,撑着半边脑袋对展眠道:“展姑娘,三月过去一半,天气渐暖,趁后山的桃花还开着,不如同在下一起去赏花?” 李静娥抬眼皮看这不正经的登徒子一眼,心中冷笑,有邵靖恒在,怎么也不会让他轻易就拐跑小姑娘。 展眠对花啊草啊什么的不感兴趣,专注吃饭,吞下好几口肉后才回答:“不去。” 说完,夹了两块红烧肉,放到邵靖恒和李静娥盘子里,“你们尝尝,我觉得这个好吃。” 方辞舟伸手,温明赋立即递个空盘子过来,方辞舟将盘子推到展眠面前,微微一笑:“我也想尝尝。” 展眠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想吃不知道自己去打么? 哦,她忘了,这人缺银子,开学还骗她来着。 展眠好心从荷包里掏出一点碎银,给方辞舟,认真道:“拿去吃饭吧,其实你可以在学院里找点活做,混口饭吃不成问题的。” 方辞舟可不稀罕那点碎银子,他想要的远比这多的多,他把银子推回去,好似受伤道:“展姑娘把我当作什么人了?难道在展姑娘眼里,我便是蹭吃蹭喝的骗子么?” 展眠认真想了想,然后沉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潜意识里确实一直把他当骗子。 温明赋在旁边看得干着急,马上又是月底,方辞舟的毒很快就会发作,到时候再凑不够银子买材料制药,这人还不得痛苦到在地上打滚啊。 上个月温明赋勉强减了几味药材才把克制毒性的药丸练出来,可药效大打折扣,那晚方辞舟发作,眼睛红得跟怪物似的,幸好月假大部分弟子都回了家,否则叫人看见他这副模样,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谣言来。 关键是方辞舟莫名其妙地要叫展眠去赏桃花,温明赋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事儿哪里跟银子沾边了,他真想敲开方辞舟的脑子往里看看都装了些什么! 展眠手拍了拍方辞舟肩膀,不自然道:“你别多想,我,呃……” 假话说不出口啊。 方辞舟立马垂眼,一副小白莲的可怜模样,“我懂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让展姑娘误会了。若展姑娘不愿意去,我也不好勉强……” 说着说着他便起身,肩膀耷着,转身欲走。 温明赋眼睛都看直了,不免在心底拍手叫好,牛逼啊方辞舟! 果然,展眠良心上过不去,人家好意邀请自己去赏花,她怎能拒绝呢。未来的武林盟主是不可以做出这等无礼之事的。 展眠迟疑道:“……等等,我去。” 背对着她的方辞舟唇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笑,转头,眉梢又爬上一丝愁,“展姑娘不必为我改变主意,若不愿便算了。” 展眠忽然罪恶感横生,斩钉截铁道:“谁说我不愿意?我愿意!” 邵靖恒“腾”地起身,拧眉,沉声:“师妹!” 展眠安抚道:“师兄你放心,赏个花而已,后山什么猛兽都没有,很安全。” 展眠以为邵靖恒把学院后山当作浮霜谷的后山,怕她有危险才阻止她去。 但显然邵靖恒认为最大的猛兽就是方辞舟,不肯让步。 方辞舟撇嘴,‘黯然神伤’道:“我明白了,展姑娘还是听邵公子的话吧。” 这下可真惹到展眠了,不管怎么样,这趟她都去定了! 她从小到大最爱干的事情就是不听话,也最讨厌爹娘老是束缚她,她不爱听别人说,你要听谁谁谁的话。 她的叛逆是有目共睹的,不然也不会拼命练习武术,不会跑到金刚观将萧百炼胖揍一顿,更不会急急忙忙跑出浮霜谷,想闯出一番威名只为证明自己。 她的乖巧从来都是表面上的。 她倔,倔得像头牛。 邵靖恒同她一起生活那么多年,不可能不了解她,知道方辞舟这话一出,怎么样也拉不回展眠了。 他只能让步,对方辞舟冷言道:“慎行。” 话中隐含威胁。 方辞舟目光一转,话中不免带了点胜利的得意:“邵公子放心。” 接着展眠就跟着方辞舟走了。 李静娥犹豫了下,还是道:“展眠心里有数,不会被欺负的。” 她本不想多言,但她知道邵靖恒心里肯定担忧,只是不表露出来,还是忍不住开口。 她其实也担心展眠,一来展眠本就待她极好,二来…… 邵靖恒在李静娥桌对面,见她站起身跟自己说话,面色缓和了些:“李姑娘坐下吃饭吧。” 他自己也坐下,用这种方式回应李静娥的安慰之语。 两人同时吃下展眠夹给他们的红烧肉,目光不经意间对接,心中都鹜自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来。 那奇异的感觉慢慢布满全身,惹得人浑身不自在。 李静娥率先沉不住气,在脸先红之前,刻意压平语调道:“突然想起有一急事,抱歉邵公子,失陪。” 她端起盘子,端正的步伐中隐见一丝慌乱,背脊挺得极直,反而添了些刻意。 邵靖恒默默看着她离开的身影。 心里突然蹦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她……害羞了? …… 展眠和方辞舟来到后山。 桃花开得正盛,漫山遍野都是粉色,展眠忽然觉得花花草草还是有可赏之处的。 此地现下只有二人,一点点细微的声响也能听得很清楚。 展眠的马尾被风吹来扫过肩膀,有细小的“沙沙”之声,方辞舟循声看去,入眼却是少女细白的颈脖,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脸那么圆,怎么脖子还这么瘦。 方辞舟敛了敛神色。 展眠感觉到强烈的视线,偏头,“不是赏花么,盯着我做什么?” 方辞舟低低一笑:“展姑娘比花好看。” 展眠一愣。 而后满脸不解道:“既然我比花好看,你方才就在食堂盯着我看不就得了,还特意叫我来看花干嘛!” 方辞舟顿住,又道:“同时看美人和花,不更叫人愉悦么?” 展眠:“哦。” 方辞舟:“……” 不,这跟话本上写的不一样。 他说了这么多暧/昧的话,小姑娘不应该害羞到捂脸么!不应该羞涩到不敢看他么! 可现在小姑娘正直勾勾的,目光放肆又大胆,看傻子一样看他! 方辞舟面上仍带微笑。 心里把话本都撕了个碎。 两人又往山上走了一段。 展眠多看几眼桃花就腻了,愈发无聊,但见方辞舟还有兴致的样子,没将想回去的话说出口。 方辞舟突然停下,在路边摘了一支鹅黄色的小野花,举到展眠面前。 展眠:“?” 方辞舟十分自然道:“展姑娘,你瞧这可爱的野花,像不像我马上要找你借的那一百两银子?” 第十四章 展眠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但在她看着面前那朵小黄花时,脑中又响起刚刚方辞舟说的话。 ——像不像我马上要找你借的那一百两银子? 不像,一点也不像好吗!这人简直了! 展眠小脸染上薄怒,气愤道:“你果然不只是单纯约我赏花!” 原来他一开始就打着这样的主意,早知如此,她就该听师兄的话不来的。 展眠不想理他,转身要走,方辞舟开始卖起可怜:“展姑娘,你有所不知,我自小身中奇毒,解药需要天价药材熬制,实在是亏空家底,不得已才找你借钱。待我身体里的毒痊愈,一定加倍奉还银两。” 他的话半真半假,真的是中毒,假的嘛,自然是加倍奉还银两。 至今为止,他凭本事借来的钱,都还没还过。 还有一点,他的毒只能以药控制,根本没有痊愈这一说法。 展眠稍有犹豫,但一想到这人满口谎话,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便狠下心道:“我没钱,找别人借吧!” 方辞舟欲言又止,而后叹气:“也罢。” 他转身,边往山下走边自言自语:“我与老温本就遭人嫌恶,来此学院也不过结交了一位朋友,谁想……罢了罢了。” 又是这一套,又是这一招! 展眠气鼓鼓地一喊:“站住!” 方辞舟幽幽转过头。 展眠一脸肉疼:“我借给你便是。” 钱财乃身外之物,若方辞舟哪日毒发身亡,可不就怪罪到她头上了吗,声誉受损就算是花费一百两银子也赎不回来的。 方辞舟莞尔,快步迎来,“展姑娘真是天仙下凡,有一颗菩萨心肠,我活了十八年,没有见过比展姑娘更好的女子了。” …… 展眠回到宿舍取银票,方辞舟就在北院门口等着她。 她偷偷摸摸的,害怕撞见李静娥,要是被发现借钱给方辞舟,不仅要挨这位姑娘的骂,还得被大师兄教训一通。 打开木柜,展眠摸到自己的行李,踮脚,细胳膊在里头又掏又挠,好半天才把自己积累了小几年的‘闯荡江湖资金’找到,攥在手心。 她左右望一眼,确定李静娥还没回来,做贼似的,畏手畏脚地缩出木柜,轻轻关上柜门。 松口气,转身。 一抹黛蓝色身影站在宿舍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 展眠极其艰难地扯出一抹笑。 李静娥看着小姑娘怀里满满当当的银票,再见她心虚的表情,猜到不会是什么好事。蹙眉道:“要去买什么?” 展眠嘴张了张,又合上。 李静娥想起方才回来时碰见了方辞舟,该不会是他…… 看李静娥沉思的模样,展眠赶紧道:“我去买药,买很多很多药!” 这样也不算是说谎,银子本就是借给方辞舟买药的。 李静娥狐疑道:“你生病了,哪里不适?” 展眠捂住胸口,小脸皱在了一起,“我心口疼,腰也疼,浑身都不舒服,不说了,我得赶紧去找大夫。” 她一边装作不舒服的模样一边往门口挪去,殊不知自己演技有多么拙劣,李静娥也不想戳穿她,只想着等她一走,回头就告诉邵靖恒。 临走前展眠可怜巴巴地望李静娥一眼,“静娥,千万别告诉师兄,我不想让他担心。” 李静娥轻点头。 心道,马上就告诉他。 展眠溜出宿舍,一股脑把银票塞进方辞舟怀里,神神秘秘道:“揣好了,别被人看见,尤其是我师兄。” 方辞舟感受到银票的分量,怔了下,小姑娘还真分毫不差地送了一百两来? 也太耿直了。 方辞舟失笑:“多谢展姑娘。” 展眠心想自己这未来的武林盟主当得可真够尽职尽责的,幸好朋友少,否则一个个关照哪里顾得过来?她摆摆手,故作老沉道:“快去买药吧。” 方辞舟深深地看她一眼,笑着离开了。 南院。 温明赋瞪大了眼看着床上铺开的一打银票,犯结巴:“这这这,全全全是你骗来的?” 方辞舟双手抱胸倚在门边,似笑非笑:“我也没想到小姑娘出手这么大方。” 温明赋把银票全部收好,激动得几乎老泪纵横,“这些够你撑过好几月,你终于不用再受那般痛苦了!” 方辞舟眸色忽闪,唇角微勾,心底涌上一股热流,嘴上却道:“没出息,见点钱就高兴成这样。” 温明赋青筋蹦出,咬着牙道:“你这没良心的!我这副模样是因为谁?” 方辞舟悠悠走到窗边,没接他的话。 温明赋碎碎念道:“咱们骗了人小姑娘的钱,就对她好一些,若有谁欺负她,咱们一身本事也不是摆着好看的。就凭她这波救济,我温某人今后就把她当亲妹妹护着……” 方辞舟打断他道:“是借,不是骗。” 温明赋一脸‘你逗我’的表情,“咱们什么时候借钱还过?” 方辞舟不紧不慢道:“从现在开始。” “你脑子没出问题吧?”不可置信。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你他娘的去哪里找钱还,啊,你给我说说?” “你医术白学了?悬壶济世去呗。” “你咋不去?!!啊?!!”温明赋咆哮。 …… 傍晚,食堂。 展眠偷偷瞄邵靖恒一眼,心底总慌慌的,大师兄应该不知道那事吧? 展眠埋着头啃饭,有点食不知味,一粒米一粒米的扒拉。 “师妹。”邵靖恒突然开口。 展眠脊背一绷,抬头,圆眼里满是紧张之色,“啊?” 邵靖恒淡然道:“饭不合胃口?怎的不好好吃。” 展眠立马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 旁边的李静娥心中陡然生出一丝罪恶感来,小姑娘要是因为她的告密而挨训,她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可她又担心小姑娘被骗…… 李静娥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愁色。 待三人都吃好,展眠以为今日便这样相安无事地过去了,正松了口气准备去放盘子时,对面的邵靖恒不经意一瞥,吓得她手抖了抖。 邵靖恒正色问:“师妹,你可是喜欢方辞舟?” 盘子“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吃瓜弟子双眼放光地把头扭向这边。 展眠惊愕站在原地,两手空空,好半晌才从嘴里挤出来俩字:“……什么?” 李静娥环视周遭一眼,压低声音道:“邵公子,此地不宜细谈琐事。” 邵靖恒会意,把展眠掉落的盘子捡起来,和李静娥的一并拿起去归还,“出去再说。” 吃瓜弟子失望地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 “展眠喜欢那大骗子,不可能吧!” “被骗出感情来了?” “我猜方辞舟一定是骗财还骗色。” “没准儿是展眠倒贴呢……” “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听到这儿孙昭沉不住气了,黑着脸重重拍桌,“都给小爷闭嘴,吃饭就吃饭,不吃滚出去!” 没背景的弟子们见这位盛京小公子发脾气,心底还是有点儿怵,悻悻闭嘴。 陆溪安慰自己好友道:“谣言不可信。” 孙昭捏紧拳头,“当然不可信。” 上次展姑娘因辣椒粉的事还生了气,怎么可能喜欢那老阴比。 孙昭在心底愤愤不平,另一头展眠已经作乌龟状恨不得把头缩进衣领不见人了。 展眠弱弱道:“没,我不喜欢他。” 邵靖恒不解:“你向来有分寸,也不会对银子没概念,既不是喜欢,又为何舍得借给他那么多钱?” 展眠:“……这不是怕他一命呜呼了么。” 邵靖恒拧眉,“他是这般同你说的?” 展眠缓缓点头。 李静娥此时道:“方辞舟与温明赋二人早便在江湖中出名,最喜欺诈碰瓷,借钱不还是公认的事实,或许此番找你借钱的理由也是随口胡诌的。毕竟这么多年来,还未曾传出过他身中奇毒的消息,就算中了什么毒,不也活蹦乱跳到今日么?” 李静娥叹了口气:“你呀,太天真。” 邵靖恒拿出一沓银票,推到展眠面前,“借便借了,这些银票拿去用吧。若他日后不还,我替你讨回来。” 展眠圆眼微微睁大。 师兄这是,不仅没教训她,还给她补贴银子? 李静娥看了邵靖恒一眼。 这人,还真是出乎意料的温柔呢。 展眠想了想,把银票推了回去,嘿嘿一笑:“多谢师兄,不过我暂时也用不上银子,就不收下了。” 邵靖恒不出声就这样看着她。 展眠飞速抓回银票,塞进兜里,“我收我收,师兄你真是太好了。” “师兄,别告诉爹娘行么,他们会瞧不起我的。” 邵靖恒面色淡淡,“嗯。” 展眠趴到石桌上,试探着问:“那,师兄还有别的事么,没有的话我能先回去不?” 邵靖恒:“没了。” 展眠闻言立即跳起身,笑眯眯地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俩了,告辞告辞。” 李静娥半起的身子僵住,展眠蹦了几步回头,眨眼睛,“今日霞光甚美,又有美人作陪,师兄你可不要辜负大好美景。” 邵靖恒不好让李静娥尴尬,道:“……若李姑娘愿意,可一同赏日落。” 李静娥怔了怔,而后低声:“却之不恭。” 展眠的撮合太明显,二人都知晓其中意味。 李静娥想,今日告了小姑娘的秘,确实对不住人家,这会儿,便随小姑娘的意留在这里罢。 只是心底隐隐有一个声音叫嚣着。 ——分明,你自己也愿意留下来。 第十五章 临近月末,姬清月检查弟子们的修习情况,下发了一个任务。 两人一组,只用近战术格斗,武器也只能用刀。 林坤定和楚瑞轩作为姬清月的得力助手,分组的事情当然是交给他们来做。 开学许久,各路认识或不认识的弟子都已互相熟悉,合得来的早已经扎堆在一起,林坤定和楚瑞轩凭借他们的观人之术,依次给弟子划分组别。 意外的是李静娥和邵靖恒被分到一组,展眠落了单。 恰好萧成钢请病假,展眠就好巧不巧地跟同样落单的萧百炼凑到了一起。 两人互看一眼,皆是嫌弃地撇开脸,谁也不愿意瞅谁。 萧百炼想趁此机会报四年前被揍之仇,特地挑了把尖锐的短匕,准备一会儿‘不小心’将展眠的脸给划花,反正属于打斗时的误伤,没人能够怪罪他。 因着邵靖恒这月来了学院,萧百炼一直不敢轻举妄动,课上也老实得很,这次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接近展眠,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等到二人上场,展眠随意从武器架上抽出一把匕首,慢悠悠走上擂台,引发弟子热议。 “瞧那金刚观少观主,挑把匕首磨磨蹭蹭的,人家展眠随手拿了把就上去了,分明没把他当回事嘛。” “跟小姑娘对战还那么紧张,嘁,白瞎了他的威名。” “我听萧成钢说啊,他哥小心眼儿的很,小时候被展眠揍了一次,记仇记到现在呢!” “真假啊!” 这些话传到萧百炼耳里,快气炸了。 恨不得立马用手中匕首捅了展眠! 可他还算冷静,知道凡事不能做的太明显,若是被邵靖恒发现他的意图,恐怕今日都不能完整的回到宿舍。 萧百炼在打斗开始时故意露出破绽,三番五次往展眠刀口上撞,外人看起来就像是展眠咄咄逼人,要对他下杀手。 有吁声响起时,萧百炼得逞一笑,转而猛地反攻。展眠早察觉他不对劲,拧眉躲开,眼前银光一闪,对方竟朝她的脸划来! 台下邵靖恒身形一动,冰冷的目光若能化成刀,那已经能将萧百炼刺穿了。 孙昭紧张地看着台上,他的女神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啊。 展眠往后弯腰,那刀从她小脸上方直刺而过,再近一分,便能擦破她一层皮。 弟子们倒吸一口凉气。 方辞舟眼神鹜地一沉。 他没想到萧百炼真有伤展眠的心思,霎时掌心内力涌动…… 温明赋更是急得跳脚,破口大骂:“你掇刀往人家姑娘脸上去干什么?不安好心啊王八羔子!” 姬清月看两人打得精彩,这会儿听到温明赋开口才注意到不对劲,细长的眼睛一眯,抓起腿边的‘绛影’甩去,“嚓”的一声,萧百炼断了一撮耳边发。 一股凉意掠过萧百炼心尖,他猛然顿住,看着自己的头发飘落在地,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好险…… 差一点,耳朵便废了。 姬清月缓步走进擂台,揽住个子娇小的展眠,懒洋洋道:“乖宝贝,听干娘的话,下次再遇上这样的杂碎,翻下台去拿你的流星锤,往他裤/裆那儿砸。” 在场男弟子冷汗直冒,下意识捂裆。 展眠点头,乖巧道:“知道了,干娘。” 姬清月盯了萧百炼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滚下去。” 萧云那老匹夫,教出的儿子竟是这副德行,真叫人恶心。 萧百炼慌了神,跌跌撞撞离开擂台,他的小动作被识破,有不少弟子唾骂他,下来一路,挨了不知多少声“呸”,温明赋还故意撞了他一下,直接将他撞翻在地。 萧百炼恼羞成怒:“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哦?是吗?”方辞舟居高临下,唇角讥讽,“那你回金刚观叫你爹来呗。” “算了,别理他。”展眠跳下擂台,对方辞舟道。 她对这打小就看不顺眼的人没有几分同情,只是这副场面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合起伙来欺负人呢,毕竟金刚观的人那么喜欢花银子让人说假话,她可不想因此坏了名声。 姬清月看来一眼,萧百炼立马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心底把所有人都骂了个遍,带着对展眠的熊熊恨意离开。 邵靖恒走过来,问:“可有受伤?” 展眠一笑:“放心吧师兄,四年前他打不过我,四年后也不是我的对手。” 邵靖恒:“切勿轻敌,人心难测。” 展眠:“知道了。” 方辞舟突然高兴道:“听闻邵公子为期一月的学习就要结束了,是否几日后便要走了?” 李静娥抿唇,对啊,她怎么忘了,邵靖恒只在这里待一月。 这么多天的形影不离,与他一同吃饭一同上课,都让她产生会这样一直下去的错觉了…… 展眠替邵靖恒回答:“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别说了!” 方辞舟无所谓地耸耸肩。 姬清月道:“下一组。” 轮到李静娥和邵靖恒上场。 两人打法委婉得不行,生怕挨着碰着对方,必要时不等对方躲闪自己倒先收回招式,姬清月看得咂舌:“这是擂台还是什么郎情妾意的戏台啊,两个小兔崽子。” 李静娥闻言脸“唰”地红了,邵靖恒也有几分不自在。 “吁——”弟子们跟着起哄。 展眠趴着栏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台上的二人,又大又圆的眼睛泛着亮光。 方辞舟侧身看着自己身旁的小姑娘,脸有点婴儿肥,睫毛像小扇子似的扑闪,圆圆的后脑勺上杵着乌黑的马尾辫。 真是……可爱得紧。 “展姑娘。” “嗯?” “你多大年纪?” “十六。” 方辞舟轻笑一声,真是个小姑娘呢。 展眠不喜他这表情,扬了扬眉,“别用看小孩子的眼神看我,我不小了!” 似乎他不改,她就要张牙舞爪扑上来的样子。 方辞舟心头极轻的荡了下,看着她,不自觉的安抚道:“好,不小不小。” …… 头天姬清月的测验刚完,第二日又来了一位新老师。 即便是不混江湖的盛京少爷,也听闻过这位牛逼哄哄的人物。 这位老师一出现,学院简直炸开了锅。 “我没看错吧,新来的老师是贺大侠,贺知湛?!” “有生之年竟能见着他的面,不,竟能当他的学生,死而无憾了!” 连着一向不怎么爱凑热闹的女弟子都挤在一起,目露崇拜地看着跟在邱元宝身后的男子。 “我的天,贺大侠,他可是被写进话本中的男子!” “容貌非凡,气质卓群,一身凛然正气,曾以一己之力赶跑了入侵松国的魔教势力,江湖人称‘满月君子’,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男子?!” “听闻贺大侠已三十有二,却未曾娶妻,也没有心上人……” “别做梦了,贺大侠这样的神仙,也只有姬老师那样的女子能配得上他。”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多年前的那则八卦……” “什么什么?说来听听!” 展眠借着方辞舟的手臂,在人群中冒了个头,这才看清那位贺大侠。 他脸上不见岁月的痕迹,容颜如玉,与他们这些毛头小子相比,身上气息沉静无比,是多年来行走江湖沉淀下来的处变不惊。 他的相貌还是如少年人一般,可任谁见了他,都不会以为他是少年人。 “看清楚了吗?” 展眠撞上方辞舟似笑非笑的目光,他道:“原来你们小姑娘都喜欢年纪大的?” 展眠纠正他道:“喜欢也分许多种,我们对贺大侠那叫崇拜。” “是吗。”方辞舟一抬眼皮,“展姑娘对朋友也有喜欢之情?” “那是自然。”展眠立刻想到李静娥和邵靖恒,还有浮霜谷的师兄弟们,她无比确定自己是喜欢他们的。 “噢……”方辞舟低低一笑,“照这么说,展姑娘也喜欢我。” “……?” “……!” “展姑娘都借一百两银子给我了,难道没把我当朋友?” “……是朋友。”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展眠为什么觉得哪里不对啊,喜欢这两个字从方辞舟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就那么……奇怪啊…… 看着小姑娘纠结的小脸,方辞舟忍不住笑出声音,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展姑娘可千万别随便交朋友。” “有你这一个朋友都够呛了,哪还有心思交别的朋友……”展眠小声嘀咕,“摸我头干嘛,我又不是小孩子。” 方辞舟笑而不语。 温明赋全当方辞舟又是在哄骗展眠,不由得投去一个怜惜的目光,唉,一黄花闺女,怎么就碰到方辞舟了呢。 不远处邵靖恒看到方辞舟的魔爪伸到自家师妹脑袋上,脸色沉得可怕,拨开人群快步走来。 展眠看到邵靖恒,绕开方辞舟,笑容满面地迎上去,“师兄!你看到贺大侠了吗?” 方辞舟的手悬在空中:“……” 邵靖恒冷冷地瞥方辞舟一眼,答:“看到了。” 不仅看到了贺大侠,还看到了某个动手动脚的人。 “师兄你以后也会成为贺大侠那样的人吧。”语气欢快。 见展眠的模样,方辞舟酸不溜秋地哼了一声:“也许吧。” 第十六章 …… 贺知湛接到欧阳冀来信时还在庐阳。 他那时与破庙里的十几个小乞丐们相伴,授他们剑法,教他们谋生。 庐阳在松国西边,繁华程度不比盛京差多少,但没人想得到在这般繁华的城池里,还有连剩饭剩菜都吃不了的人。 他们饱受饥寒,无以为生。 看着身边瘦骨嶙峋的孩子们,贺知湛拒绝了欧阳冀的邀请,一心想着改善孩子们的生活。 但没过多久,变故发生了。 一日他离开庙里为孩子们寻找药材,回来时却见庙堂正中横躺着十几具尸体,鲜血蔓延至他的脚下,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浑身如同坠入无边冰窖。 冷得发颤。 杀害小乞丐的人,是冲着他来的。 贺知湛将孩子们的尸体葬好,在庙门守了三天三夜,最后一封书信传回欧阳冀手里。 他愿意来当老师。 他在外漂泊,只会给更多无辜的人带去杀祸,唯有在武侠学院,才能寻得安宁。 也算是为死去的孩子们赎罪了。 …… 贺知湛的课排在三月的最后一天。 这也是邵靖恒在学院里上的最后一课。 上课前,李静娥明显心不在焉,展眠喊了她好几次也没得到回应,只能戳戳她胳膊,“静娥,你怎么了,午饭也不吃,待会儿剑法课体力会消耗很多体力的。” 李静娥回过神,勉强道:“我不饿。” 展眠凑近了些,小声道:“是不是师兄要走了,你舍不得?” 李静娥沉默。 展眠忙道:“你别误会,我不是调侃你,明日月假你同我回浮霜谷,还可以和师兄多待几日呢。” 李静娥摇摇头。 上次她已经叨扰过一次,这回又怎么好意思继续厚着脸皮去? 展眠还想再多说几句,贺知湛来了。 大家齐声问好,贺知湛轻点头,手握他那名扬天下的‘满月’剑,道:“各位随我来。” 没有自我介绍,没有课堂要求,直接进入了剑法练习。 这位贺大侠的行事风格与别的老师都不同,直接粗暴,并不会让人觉得手足无措,相反的,弟子们很快就进入状态,就连孙昭和陆溪都把剑舞得像模像样,逐渐找到了一丝感觉。 众人不由得在心底道,果然大侠就是大侠,即便是当老师,也能这么优秀。 在一群弟子中,贺知湛一眼便瞧见了两个在剑道上天赋异禀的弟子——李静娥和邵靖恒。 贺知湛让其他弟子继续练,点二人出列,问:“你们二人都师承无双师太?” 邵靖恒:“弟子师承浮霜谷谷主展城。” 贺知湛道:“你二人对剑道敏感,若勤加修炼,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贺知湛拿出两本剑谱,对二人道:“这是满月剑法,你二人拿去修炼吧。” 弟子们眼睛都看直了。 满月剑法?!这不是贺大侠的绝学吗,怎么这么大方就送人了! 要知道武林中越是厉害的人物,越宝贝自己的秘籍,轻易不会示众,怎么到贺大侠这里,剑谱就跟什么破烂册子一样好得到? 萧百炼看得眼红,可心里也清楚自己在剑道上没什么天赋,就算得到了满月剑法也修不成,只能干看着,顿时心中又充满了嫉妒,浮霜谷的人真是走了狗屎运…… 邵靖恒和李静娥也是有些惊讶。 但都双手接过,郑重道:“多谢贺老师。” 展眠练着练着才发现今儿少了两个人,方辞舟和温明赋逃课了?连贺大侠的课都逃? 这节课结束,贺知湛留下了邵靖恒和李静娥,展眠就自己回去宿舍,路上觉得奇怪,他们以前连瞿先生的课都没逃,今天没来难道是因为别的什么事? 想了想,展眠转了个方向,走到邱元宝的院前敲门,“邱老师,您在吗?” 门很快就被里头的人打开,邱元宝露了个脑袋出来,笑眯眯道:“有什么事儿吗?” 展眠道:“您知道方辞舟和温明赋去哪儿了吗?他们今日没来上课。” 邱元宝愣了愣,然后道:“哦……他们有事,向我请了假,你不必担心。” 展眠皱眉道:“方便说是什么事吗?” 邱元宝一脸为难。 展眠明白,看样子是不方便说,“多谢邱老师,打扰了。” 展眠走后,邱元宝院子里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是展眠?” 邱元宝关好大门,回头道:“是她。” 院子里的木椅上瘫着一个眉头紧皱的少年,正是方辞舟。他身旁是一脸担忧的温明赋,边熬药边念叨:“这毒怎么会加重,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辞舟却笑了下:“小姑娘还真是关心朋友呢。” “你还笑得出来?”温明赋臭着脸数落他,“命都要没了,还惦记着小姑娘呢,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打着骗钱的幌子谈情说爱!” 方辞舟慢悠悠地抬了下眼皮子,“谈情说爱又如何?你谈一个给我看看?” 温明赋撂下药材,气愤道:“你再说,你再说我不就管你了!” “什么时候了还吵嘴。”邱元宝赶忙过来打住,“声音再大点,外面的人都听得见了!” “我已经听见了。”院落里响起了生脆稚嫩的声音。 三人循声看去,展眠从高墙一跃而下,稳稳落地,右手把着流星锤走来,眸子里是方辞舟看不清的颜色。 “原来你没有骗我。”展眠看着他道,“以后若还缺银两,尽管找我。” 她本都准备走了,却听到那声吼——“命都要没了,还惦记着小姑娘呢!” 她辨认出这是温明赋的声音,于是折返攀上房梁,瞧见了院子里的情况。 方辞舟不复往日那不正经的模样,面色苍白如雪,眉紧紧扭在一起,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展眠听他们的对话,也将事情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方辞舟身体里的毒,竟每月都要发作。 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忍过来的? 方辞舟很快反应过来,唇角勾起,强撑着从椅子上起来,温明赋急道:“你起来做什么?!” 方辞舟笑道:“展姑娘,我没事,小毒而已,你看我还能走……” 忽然整个人摔下去,直挺挺地跪在了展眠面前。 展眠:“???” 邱元宝:“?!” 温明赋不忍直视,把虚弱得跟鸡仔似的方辞舟拎起来,“你丢不丢人……别强装了行么?” 展眠面色复杂,缓缓想出措辞:“虽然我借了你银子,你也不必……不必行此大礼……” 方辞舟还想解释,温明赋一把将他按回木椅,叹气道:“展姑娘,如你所见,他这会儿恐怕连只老鼠都斗不过,让你见笑了。” 展眠摇摇头,“需要帮忙么?” 方辞舟瘫在椅子上,望天,自暴自弃:“明日邵公子便要返回浮霜谷,展姑娘今日不同他多待一会儿么?” 展眠走到温明赋身边帮忙拣药材,“我与师兄在浮霜谷待了十几年,有什么好多待的,又不是见不到了。” 方辞舟心头一窒,十几年?! 方辞舟暗戳戳冒酸泡泡:“我见邵公子与李姑娘甚是合得来,展姑娘就不怕自己师兄被别人抢走了?” 展眠哼哼一声:“我巴不得他俩赶紧在一起呢。” 方辞舟眼眸一动,“为何?” “你问题好多,我不想回答了。”展眠撇嘴,“安心休息吧。” 方辞舟还想开口,邱元宝塞了团干净的布在他嘴里。 方辞舟怒瞪:“!!!” 怎么,瞧着他这会儿没有反抗之力,欺负起他来了是吗? 好你个邱元宝,看本公子好了怎么收拾你! 半个时辰过去。 温明赋将药材丢进砂锅,不一会儿院子里便弥漫着浓烈的苦味,展眠回头一看,方辞舟紧闭着眼,额头上不停在冒汗,她取出自己干净的绣帕,帮他擦了擦。 温明赋走过来,轻声道:“展姑娘,劳烦你帮我看一下锅,我替他把脉。” “好。”展眠把绣帕搭在方辞舟额头上,转身熬药。 温明赋探了方辞舟的脉象,皱眉,“紊乱不平,没有好转。” 邱元宝叹道:“若实在没有法子,我去将院长叫来,定能缓解一二。” 展眠心头有点儿堵。 不知为何,瞧见方辞舟难受,她心里也不太好过。 没忍住问:“他……从小便这样?” 温明赋“唉”了一声:“是啊,不然我为何要处处忍让他的无礼,还不是念着他是个病秧子,懒得计较罢了。” 温明赋在心里计较着要不要找借口只开展眠,天色一黑,方辞舟可不仅仅是虚弱那么简单,很有可能会发病,若是展眠看见那一幕,被方辞舟知道,肯定要手刃了他这个兄弟…… 展眠搅动砂锅里的药材出神。 方辞舟的这些事,别人都不知道吧。人人都道他碰瓷骗钱,却不知其中还有这些缘由,虽说因此骗钱也是不对的,但她……好可怜他。 展眠垂眼,把师兄补贴自己的银票也拿出来塞到温明赋怀里,“你们拿着买药材吧,暂时没有多的,有钱了再给你们。” 温明赋一怔。 一只骨节分明手的忽然伸了过来,抢走了那银票。 “小姑娘给的钱,都是我的……” 方辞舟嗓音沙哑。 第十七章 …… 方辞舟手里攥着银票,又昏睡过去。 邱元宝看着渐暗的天色为难,展眠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是想要照顾到方辞舟好转为止…… 他想想还是道:“天色不早了,北院也有宵禁,这里有我们看着,你不必担心,快些回去吧。” 展眠严肃道:“他这样我没办法放心。” 邱元宝擦汗,竟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 温明赋将邱元宝拉到一边,小声道:“药已熬好,不如你帮她请个假,让她留下照顾辞舟,咱们就别在这儿碍眼了。” 邱元宝不明所以,“咱们怎么就碍眼了?再说也不可单独留下他们二人,孤男寡女的,传出去不是坏人家小姑娘的名声吗!” “唉呀!”温明赋拽他,“你个老年人懂什么,听我的没错。” 邱元宝满脸不可置信,谁是老年人?他是老年人? 温明赋干脆直接对展眠抱拳道:“既然展姑娘如此关心辞舟,后半夜就劳烦展姑娘照看一下他了,他醒后让他喝下药汤即可,我和邱老师暂且去寻一寻新的药方,看能否缓解他的症状。” 展眠点头,“好。” 邱元宝还想开口,温明赋堵住他的嘴,“邱老师,走吧。” 院子里就剩下昏睡的方辞舟和默默看着他的展眠。 弯月爬上天际,散发淡淡银芒,方辞舟的面庞在夜里显得尤为静谧。 忽然吹来了冷风。 展眠决计将方辞舟挪到屋里去,上前捞起他的手臂环上自己肩膀,浑身一沉,走一步都呲了呲牙。 这人平日里看起来轻飘飘的样子,怎么会这么沉?! 先前搭在方辞舟额头的绣帕飘然落地,展眠也没注意到,咬着牙当起了搬运工,好一会儿才把方辞舟扛到床上放着。 她拍了拍手,把外面的药取进来温着,最后靠床边盘腿坐到地上,打了个哈欠。 她背对着方辞舟,也没瞧见床上之人的变化,正打算小憩片刻,身后传来声响,回过头,人居然已经坐立起来,赤红着一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展眠:“……你醒了?” 方辞舟忽然顷身,一把将展眠拽上床榻,翻身覆于她之上,左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眼眸通红,眉目皆是狂躁之色。 展眠皱着眉头,用力掰开自己脖子上的手,他这是发病了?她试着唤他:“方辞舟?” 方辞舟好似根本听不见,不应声,手上的力道却有逐渐加重的趋势。 展眠心道一声对不住,抬脚便往对方某处踢去,果然,方辞舟反射性地躲开,展眠趁机发力,溜出床榻,在地上滚了两圈后稳住身形,拾起手边‘飞霜’,面色沉重地看着他。 难怪邱老师让她先回去,是怕她瞧见方辞舟这会儿的模样吧? 可是中了什么毒,才会让方辞舟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 这会儿的方辞舟已全无理智可言,尽管身体虚弱到走路打飘,脑中却躁郁不堪,现下屋子里就展眠一个活物,就算是身形歪歪扭扭的,也盯紧了展眠扑来。 方才是展眠没有防备才被他得手,现下对付一个病弱之躯自然不成问题,只是她怕自己下手过猛伤到人,所以尽量躲着不接招。 一时间桌椅被方辞舟撞得哐当作响,展眠深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施展身法绕到方辞舟身后,点他的穴,定了他的身。 好在药汤没有打洒,展眠盛到瓷碗里,舀了一勺喂到不能动的方辞舟嘴里。 “噗呲——” 他没喝,还喷出来了。 不巧,还吐到了展眠脸上。 展眠忍了忍,抬手抹干净脸,再次尝试。 这回没喷,却还是不肯喝,顺着嘴角滴下来!!! 有这么苦吗?展眠愤愤沾了点药汁在指尖,放到唇边,尝了下…… “哇——” 展眠小脸皱成一团,干呕出声。 还真是好苦。 她顿时可怜地看着方辞舟,这样的药从小喝到大,太惨了吧! 但药还是必须喝的…… 展眠使了硬招,掰开方辞舟的嘴,强行把汤药灌进去,怕他再吐,眼疾手快地灌完后立即捂上他的嘴,哄道:“乖,不要吐出来,喝了就不难受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声哄起了作用,这回方辞舟真还没有再吐出来,再等了等,展眠解开他的穴,人立马直挺挺地往下倒,展眠赶紧扶住,看着怀里人紧闭的双眼,松了口气。 总算折腾够了。 展眠又把大高个拽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守到大半夜,见没有异动,才趴在床边安心睡去。 …… 烛火燃得“噼啪”响,屋内晕着一层暖黄的光,床上的少年眼皮动了动,缓缓半睁开眼。 方辞舟感觉浑身乏力,嘴中还萦绕着药汤的苦味。 望着床幔,想了想,晕过去之前,好像小姑娘来了院子里? 现在,是老温给他喂了药之后吗?小姑娘应该已经回宿舍了吧…… 方辞舟想撑起来,忽觉右手边触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看去,愣住。 小姑娘怎么会在这儿?! 手边触到的正是展眠微肉的脸蛋,这会儿她呼吸均匀,眉舒展着,似乎睡得很安宁。 小姑娘一直在照顾他? 方辞舟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轻轻起身,用还没恢复力气的手臂横抱起展眠,让她躺到床上,伫立在床边静静看她许久,才转身熄灭火折,走出屋子。 她好轻,抱起来就像抱了一团棉花。 软软的。 方辞舟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温明赋和邱元宝没有去寻新的药方,但离开学院去找了欧阳冀。 欧阳冀年过百半,仍然精神矍铄,即便黑发中混入了几缕白发,也丝毫不显老态。光看他的脸,恐还叫人以为是三十好几的年纪。 欧阳冀对二人的半夜造访没有表示不满,热情地请二人喝茶,闲拉了几句家长,才问起正事。 邱元宝将方辞舟的情况大致说了说,听完后欧阳冀神色有些凝重,颇感叹地看着温明赋,“你们多年来走遍大江南北也未寻出真正解药,老夫也没有一点法子啊。” 温明赋脸色难看了几分,“若辞舟他娘还在世,他定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境地。” 邱元宝叹气:“可不是吗。” 方辞舟的母亲方嫣,是当年的毒门门主,毒门虽听起来不像是个好门派,却是实打实的正道势力。 魔教教主段林觊觎毒门毒术,伪装成寻常男子接近方嫣,一段露水情缘后,方嫣生下了方辞舟。段林得到毒术后不念旧情,携魔教中人踏平毒门,方嫣为保方辞舟性命,亲身拖延魔教中人,命门中护法带着方辞舟离开。 那场战役到最后死伤无数,方嫣也不能幸免。 那位护法也有个才足月的孩子,孩子名叫温明赋。 几日后,护法抵挡追来的魔教中人,也牺牲了。 独留方辞舟和温明赋在荒郊野岭,被邱元宝捡回九界。自打方辞舟满一岁后,每月末都会发病,越长大,毒性便越厉害…… 到如今这般境地。 这些旧事,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 邱元宝想着想着便红了眼眶,一大老爷们,重如野猪的胖子,差点儿就潸然泪下,当年要不是他恰巧经过,俩孩子还不得被山中饿狼啃得骨头都不剩啊? 温明赋早习惯养父的这副模样,无奈安慰:“老邱,你至于吗,穷又不是你的错,我和辞舟从来都没怪过你,我们不是自己在骗钱买药材吗?” 邱元宝:“……” 欧阳冀沉声道:“贺知湛前段日子遭遇了些事情,魔教中人又蠢蠢欲动,老夫觉着辞舟的毒恐与段林有关,元宝,你得空了叫人去查一查,看能否发现什么线索。” 邱元宝应道:“是,院长。” …… 日上三竿,展眠悠悠转醒,惊觉今日是师兄回谷之日,也没在意自己到底是从哪里醒来的,旋风似的冲回北院,推开宿舍门,“静娥?静娥?” 李静娥自挂晒衣裳的地儿走进来,“你昨日去哪儿了?又同方辞舟他们二人鬼混去了?” 展眠一瞪眼,对啊,她怎么忘了方辞舟!这人到底好没好,跑哪儿去了? 自己真是睡糊涂了,展眠甩甩脑袋,整理思绪道:“静娥,师兄待会儿便回谷了……” “我知道。”李静娥淡声道,“我不同你们一起回去。” “那,那好吧。”展眠脑里还想着事,就没同往常那般劝她,转身就走,“我还有事先走了,对了,师兄估计午时在学院门口等马车,你可以去道个别……” 不等李静娥说出下一句话,便又风风火火地跑回邱元宝的院子,喊道:“方辞舟,方辞舟!” “叫得这么急切。”带笑的声音在展眠背后响起,“我都以为展姑娘离不得我了。” 展眠猛地转身,一头撞上方辞舟的胸膛,揉了揉脑袋,“嘶——” 抬眼对上他戏谑的眼神,“开学那日展姑娘便是这么撞来的,今日是又想被我讹黄金一万两?” 展眠根本不想听他胡说八道,只问重点:“你的毒褪去了吗?” 方辞舟眼神一闪,轻笑:“劳姑娘挂心,褪去了。” 展眠神色松动,喃道:“那就好。” 方辞舟知晓今日邵靖恒要离开,而眼前的小姑娘没去送自家师兄,反而着急地跑过来关心他的身体…… 方辞舟的眉愉悦扬起,心底简直说不出的舒畅,展眠揉着脑袋绕过他往外走,“既然你都好了,我就不守着你了,师兄等着我呢。” “……” 行吧,是他自作多情了。 第十八章 马车轱辘转停到学院门前,辟开一条道,邵靖恒身姿笔挺站在马车旁,面容淡淡,点漆的眸子动了动。 展眠,李静娥都没有来。 他垂下眼,转身准备走进马车。 “师兄!”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展眠小跑而来,明亮的黑眸聚着光,“方才有点事,来晚了些,静娥这次不同我们回去,我也就想留在学院里,否则她就一人待在宿舍了。” 邵靖恒点头,从腰间取下自己的钱袋,示意展眠拿去,“多保重,有困难写信。” 展眠摆摆手,“师兄,银子你自己留着用吧,学院里用不上什么钱的。” 忽而想到方辞舟,她又犹豫了,盯着那钱袋,好像也用得上? 邵靖恒上前一步,将钱袋的挂绳扯开,从展眠的脑袋套下去。 钱袋就这样稳稳挂在展眠脖子上,她伸手掂了掂,还挺沉。看着无甚表情的大师兄,心中一暖。 刚开年离开浮霜谷,在学院门口与师兄道别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想着过新鲜日子,完全没有不舍之情,这次只与师兄同待一月,却比以往十几年中的每一次分别都要舍不得。 她可以自由地在学院追寻自己想要的,师兄却不得不回去操练弟子,处理浮霜谷的事务,只因他是大师兄,肩上扛着责任。 他不过也才二十岁,但好像一直都在为她遮风挡雨,为她前程的铺路。若真要论起来,以后她才是浮霜谷的主人,师兄现在就像是在给她打杂…… 想到此,展眠有点难受,这时候邵靖恒却摸了摸她的脑袋,露出很淡的笑意,“别多想,在学院好好学习,万事有家。” 展眠愣了愣。 许久没见大师兄笑过了。 她也露出笑容:“好,师兄保重。” 邵靖恒再抬眼看了看,确认李静娥不会来了,收回视线,走上马车。 车夫吆喝一声:“少侠可坐稳咯!” 车夫一扬马鞭,重重抽打在马儿身上,马儿仰头嘶鸣,蹄声哒哒,带动着车轱辘转起来。 正是午时,带着些许暖意的微风拂面吹过。 忽见一道黛蓝色身影飞檐凌空,快速掠来,直朝那马车而去,待展眠看清那身影,忍不住一笑。 果然还是来道别了。 马车刚行驶的速度不快,几下便被李静娥追上,车夫忙拉了缰绳停下,笑眯眯地朝帘内道:“少侠,有位姑娘找你。” 邵靖恒想也不想便撩开帘子下了马车,还未看清人就已道:“李姑娘。” 李静娥赶得急,呼吸不匀,与邵靖恒四目相对,眼神复杂。 邵靖恒看到她额头细细的汗,看到她被风吹到脸上的碎发,看到她动了动了的睫羽,心底轻颤了下,再次出声:“……李姑娘?” 两人立于马车前,相隔不到两步的距离,车夫在他们身后淡笑着,颇为惬意地往后靠了靠。 李静娥垂眼又抬起,似是下定决心,拿出一个暗紫色的锦囊递到他面前,轻撇开眼,“若邵公子不嫌弃,便……收着吧。” 邵靖恒静静凝视她片刻,没有问锦囊中装的是什么,伸手接过,“多谢李姑娘。” 二人指尖不小心相碰了下,俱是很快收回手。 不知是因赶来热着了,还是因别的什么原因,李静娥双颊染上淡淡的绯红,她自己也感觉有些烫,声音低到不能再低,“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与邵公子再见。” 今日一过,他回到浮霜谷当他的大师兄,而她只能继续留在武侠学院,三年之后,终会再回到苍梧岛…… 自此一别,两人几乎再无相见的可能。 李静娥后悔跟着展眠去了浮霜谷,后悔遇见邵靖恒,后悔上山被他救下,这突如其来的悸动让她后悔不已。她背负师命,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师门的牵绊注定让她无法肆意人生,注定让她和邵靖恒成为两个世界的人。 她本打算今日就待在宿舍哪儿也不去,可听到展眠那句话后,她还是忍不住想要过来道个别。 忍不住,将自己的贴身之物赠与他。 忍不住,开口说出刚刚那句话。 越是想,心里越堵。 “李姑娘。”邵靖恒喊了声她。 “有缘自会再见。”他道。 “一定会再见的。” …… 李静娥回到学院门口,仍有些失神,风早已将她脸颊的绯红吹散,面色有几分惘然。 他说……一定会再见的。 展眠一直等着李静娥,以往话本看多了难免留下后遗症,脑中想着那些痴男怨女私奔的场景,嘴上调侃道:“既然这般舍不得,为何不干脆坐进马车里随他去了?” 李静娥还没回应,一道男声就响起—— “哎呀辞舟,今日我便随你去了~” 温明赋表情贱兮兮的,和方辞舟一起走过来。 李静娥瞬间恢复冷冰冰的神色,连个眼神都懒得给这个无赖。 展眠摸摸脖子上挂的钱袋,心想待会儿再给方辞舟好了,这会儿被静娥看到,肯定会阻止她,而且这银子还是师兄给的……算了算了。 方辞舟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唇角轻扬:“月假学院没有门禁,待在学院里实在无聊,展姑娘不如同我们出去玩玩?” 展眠听着很心动,来盛京这么久,倒真是一次都没有去街上玩过,上次偷溜出去被邱老师逮住了,这回正大光明出去岂不快哉? 展眠:“去!何时出发?” 方辞舟笑:“何时都行,依展姑娘的。” 小姑娘是跳脱的性子,李静娥没理由拦着,只是始终不放心小姑娘单独和这两个心怀鬼胎的少年待在一起,忍了忍道:“我也去。” 展眠自然乐意,“这便更好,人多热闹。” 方辞舟似笑非笑地看了李静娥一眼,这位李姑娘莫不是同邵靖恒待久了,母鸡护犊子似的护着展眠,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值得他们这样忌惮。 李静娥被他的目光惹得很是不快,嫌恶地拧了下眉。 方辞舟还没小气到同女子计较的地步,无所谓地移开眼,看着正好的天色,心情愉悦,“若是两位姑娘没什么需要收拾的,这会儿便出发吧。” 学院外的人群络绎不绝,加上放假,临近的街道上还有许多眼熟的弟子,有的是出来玩,有的则是背上行李回家的。 商贩密密麻麻,正是吃午饭的时候,街边坊间都飘来食物的香气,展眠深吸一口气,双眼放光,“好多美食,先从哪家开始呢?” 方辞舟慷慨道:“展姑娘尽管落座,我请客。” 温明赋瞥他一眼:“……” 花别人的钱请别人吃饭? 好在展眠肠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大方走到一家卖排骨汤的门前坐下,瞄眼菜谱一连报了许多个菜名,完了道:“都要一份,多谢老板。” 排骨汤店老板做的是小本生意,还没遇到过这么豪气的客人,当即笑容满面,客客气气地说:“客官稍等,片刻便好。” 不一会儿老板便端着个大托盘,一样样地上菜,四人面前都有一份招牌排骨汤,其余的便是一些小菜。 几个少年人在一起就没那么讲究,展眠先拾起筷子,“大家开动吧。” 展眠刚夹起一块排骨准备送入口中,一辆官车鬼撵似的从街头奔来,带起一片灰尘,将她浓白的排骨汤变成了泥渣汤…… 展眠低头,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之中,嘴角沉了下去。 另外三人皆是感觉周遭冒出了一阵寒气,方辞舟精准发现这气息是从坐在对面的小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再一看她的排骨汤,瞬间了然。 一直以来方辞舟都觉得展眠是个好脾气的,被他坑了不生气,他装几下可怜还能博得她的同情,也不知…… 展眠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心道不能生气要稳重形象要良好千万不能做出当街发火的……她一拍桌子,震得桌角抖了抖,整个人窜起来,两眼带火地怒视着那被石子卡到轮子暂时走不动的官车,用比平时高了几个调的声音道:“赔——我——的——汤!” 方辞舟诧异了下,原是个有脾气的。 展眠一步一步走到那官车前,单手将还在发懵的车夫抡了下来,再一掀帘子,怒意沉沉道:“你出来!” 温明赋伸长了脖子看,心底微惊,果然虎娘们就是虎娘们,就算乖顺了一段时日,他也不该忘记她当初是怎么把方辞舟撂倒在地的! 车内坐着的是宰相府谋士,刘能。 他惯来行事嚣张,仗着有宰相孙灏撑腰,时不时就会在盛京繁华的街上来一段飞车表演,也没人敢说他半个不是。 他还想发火骂车夫不会驾马,帘子就被人掀开。 眼下被一个小姑娘盯着竟然犯怵,正欲骂出口的话卡在嘴边,硬是蹦跶不出一个字来。 展眠冷冷淡淡地看着他,质问:“街上这般多人,你为何不叫车夫慢一些?” 刘能:“我……” 展眠打断道:“你可知我的排骨汤被灰尘蒙变了颜色?” 刘能:“你……” 展眠瞪眼:“多少人吃不起饭,就因为你,我又浪费了一碗粮食!” 刘能:“可……” “你闭嘴。”展眠颇有些委屈的陈述,“就是因为你,我还当街发火了,若以后当了武林盟主,被人认出来讲出这一段,我的高人气度还要不要啦?!” 刘能:“……” 行,都是我的错。 最后展眠亮出了自己乌黑发亮带着倒刺的流星锤,阴沉沉地道:“你赔不赔?” 第十九章 刘能一个激灵,简直要吓尿了。 龟龟,那流星锤往身上只挨一下都不得了啊! 他赶紧道:“赔,赔,一定赔!” 刘能赶忙从兜里掏银子,外头车夫颤颤巍巍道:“大人……撞,撞死人了。” 刘能手抖:“!?” 展眠也惊了下,赶紧放下帘子,绕到车身周边一看——一个穿白衣的少年倒躺在车轱辘边,衣服染上了斑驳的血色,一滩血还从身下蔓延开来…… 而温明赋跪在白衣少年身边,哭天喊地道:“光天化日之下飞车撞人,还有没有王法啦?!辞舟啊,你死得好惨!” 李静娥还坐在摊边,冷眼看着他们。 展眠:“……” 车夫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刘能快速从马车上下来,紧接着就和车夫跌在了一条水平线上,“这,这……” 他虽嚣张跋扈,却从未弄出过人命来,这回可倒好,他顶着宰相府的威风捅下这么大的篓子,宰相不灭了他才怪。 刘能惊惶无措,脑中闪过千百万中想法,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拽着温明赋的袖子哀求道:“这位小公子,我赔钱给你们,多少都赔!我给他买棺材,厚葬他,你可千万别将这事闹大了,此后你在盛京有事便找我,我一定帮你!” 温明赋仍苦着脸不肯罢休,扬了声:“我兄弟的命岂是能用金钱衡量的?你简直欺人太甚!” 他这声音可不小,引来了不少想要围观的人,刘能慌了,压低声音着急道:“一百两黄金!一百两黄金成不成?做什么都够了,小公子啊,饶了我吧,我也是无心的啊……” 温明赋面上做着戏,心中却冷哼一声,无心?按这人的做派,往日在街上飞驰肯定是经常的事,明知这很危险却还是要做,死性不改,还敢说是无心?! 见温明赋完全不为所动,刘能狠下心道:“一千两黄金!” 这可是他全部的家当了啊,现在钱没了不算事,只要能保住官位,什么都会有的。 倒在地上装死的方辞舟听到‘一千两黄金’,腿蹬了蹬,温明赋立即会意,一抹眼泪道:“成交!” 刘能愣了一愣。 随即满脸肉疼。 温明赋作势又要哭喊:“天老爷哦……” 刘能捂住他的嘴,“成交成交。” 目睹一切的展眠:“……” 刘能怕再生事端,即刻叫车夫递来书帖,唰唰写上字塞到温明赋怀里,“你持此到‘天宝钱庄’便可提取一千两黄金。” 温明赋爽快接过,“多谢大人了,这里我来处理,你就快些离开吧。” “好好好。”刘能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哪里还管别的,拍拍屁股准备上马车,被展眠拦住,阴恻恻地盯着他,提醒道:“我的排骨汤。” “对对对。”刘能把钱袋给她,然后手脚并用爬上马车,吩咐车夫道:“快驾马走,快!” 这马车来是像鬼撵,走也是像鬼撵,一溜烟儿便没影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方辞舟悠悠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自己一身的猪血,嫌恶地撇嘴,“温明赋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温明赋不满:“我都是为了谁?” 方辞舟嗤了声。 温明赋转身对围观的人挥挥手:“大家都散了吧啊,散了,我们卖艺呢,有幸得到官老爷赏识,没什么大事儿,走吧走吧。” 李静娥从摊边走过来,冷漠道:“坑蒙拐骗你二人倒是样样精通。” 温明赋不要脸道:“多谢夸奖。” 展眠想想还是没说什么。 刚刚那位官老爷扰乱街市,行为危险至极,今日是没撞到人,日后可就说不一定了。这回方辞舟和温明赋也算是给了官老爷一个教训,以后再坐马车出行之时,想到这一千两黄金,他恐怕也不敢飞奔,如此甚好。 展眠对排骨汤确有执念,又点了几份新鲜的排骨汤,把脸埋进碗里专心吃着,吃完后心情立马就舒畅起来,先前紧着的脸又有了笑意,拿着官老爷给的钱袋想去结账,方辞舟先她一步将银子放到老板面前,“说了我请。” 展眠想想他才得手了一千两黄金,默默揣好钱袋,“也好。” 下午四人顺着街闲逛。 展眠所期待的强抢民女、卖身葬父、胸口碎大石等一系列话本中的情景都没出现,几圈下来,她颇为郁闷,有些兴致缺缺。 李静娥瞧她像是逛够了,瞧了眼天色,提议道:“回去还需一些时辰,现在返回正好,再晚天便黑了。” 待四人回到学院,天色正好变暗,又相约一道去食堂吃了晚饭,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 月假总是过得飞快,所有人都还没休息够,课程就已经安排得满满当当。 每日从早上的文课和轻功课,再到下午的刀法课和剑法课,简直要将学院弟子的精力给抽光,一到下午饭点时间,食堂里就挤满了唉声叹气的弟子。 大家都忙到什么程度呢,忙到就这样过去三月,临到暑假之时,每个人才恍然惊觉一学期快要结束了。 七月,夏日炎炎。 清晨的优班学堂,所有人都趴在桌案上补觉,瞿先生抱着书走进来,轻咳一声:“上课。” 展眠撑起身,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气若游丝道:“老师好。” 就她一人给瞿先生打了招呼,剩下的人虽都起来了,但话也懒得说一句。 他们实在是太累了。 昨日姬清月不知发什么疯,嫌弃他们学无长进,挨个拉着训练到半夜,就连展眠也没幸免。 温明赋想着便忍不住小声骂:“疯老太婆。” 方辞舟眯着眼,俨然是十分困倦的样子,单手撑脸道:“昨夜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一夜没睡,这会儿还要听老头念经。” 隔桌孙昭烦躁地揉头发,“真服了,赶紧放暑假吧,受不了了。” 陆溪安慰道:“虽说在学院里累是累些,但是学到真本事了呀,你我现在能够在山上跳来跃去,都得多亏令山老师。” 孙昭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稍稍平静了点。 瞿先生翻书,开始照着上面念,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去,再抬眼时,底下的学生全都睡着了。 萧百炼和萧成钢两个壮汉还在打呼噜。 难得的,瞿先生竟没有生气,顾自坐下,也不再念书,提笔自己写诗,外头蝉鸣鸟叫,阳光从纸窗透进来,洒下一地金光。 瞿先生又抬头看了看他们,摇头轻笑:“小娃娃们……” 待大家睡醒,瞿先生的课早已结束,方辞舟懒懒道:“那老头儿今日没来我耳边念咒,倒是稀奇。” 温明赋打哈欠道:“嘿——估计是放弃我们这群文盲了。” 展眠起身打算去茅房小解,往后门走时整个人还不大清醒,步子不稳,路过方辞舟这桌时偏偏脚打了结,整个人一下子往前栽去,方辞舟伸手去揽,旁边的温明赋突然使坏,抽了他的凳子,于是方辞舟也摔下去。 展眠摔在他身上,双手撑了撑,想着这地还挺软乎,还挺热……不对…… 她微睁眼,和方辞舟四目相对。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互相喷洒在对方脸上。 温明赋吹声口哨,起哄。 孙昭见状三步做两步过来,一把将展眠拉起,义愤填膺道:“展姑娘,这禽兽没对你做什么吧?” 方辞舟:“?” 展眠还懵着,孙昭气得脸涨红:“他分明就是故意绊倒你,就想……” 方辞舟起身,挑眉,打断他:“就想什么?” 不等孙昭作答,他十分自然地将展眠拉到自己身边,顺手搭在她肩上,漫不经心道:“我想什么,我需要想吗?” 这挑衅之词劈得孙昭两眼昏花,再看方辞舟的手搭在女神肩上,差点背过气,一个拳头就砸了去。 展眠下意识接拳,好心道:“你打不过他。” 孙昭如遭暴击,羞愤欲绝,甩手离开。 陆溪忙追上去。 方辞舟又欲开口。 展眠面无表情:“我想小解,憋不住了。” 方辞舟给她让开路:“请。” 展眠一走,方辞舟立马抽了温明赋的凳子,把桌案上的书全推到他脸上,语气危险:“玩我?” 温明赋边躲边幸灾乐祸地笑:“我这不是帮你抱得美人归吗,你该感谢我啊~” 方辞舟冷冷道:“滚犊子。” 说着又是一打书扔去。 两人拌了会儿嘴,展眠也回来了,她故意绕了一桌,从萧百炼那路回座位。 她回想起刚刚跌到方辞舟身上,怎么也有点不自在,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总之不太妙,坐回李静娥身边,想着聊些话题驱逐心里奇怪的感觉,“静娥,暑假你要回苍梧岛吗?” 李静娥点头。 展眠:“唉,我回浮霜谷铁定又得被娘亲念叨,想想就头疼。” 浮霜谷…… 李静娥垂眼,脑海中浮现邵靖恒的身影。 过去这么久,他会不会都已经把她忘了? 展眠双眼一亮:“静娥,不如我跟你到苍梧岛去吧?” 李静娥摇摇头:“中海遥远,你爹娘会担心的。” 这时候后面的方辞舟道:“九界不远,若展姑娘嫌浮霜谷无聊,不如跟我们去九界待待?” 第二十章 对于方辞舟的提议,展眠当然是想都不用想便拒绝了。 跟着李静娥走尚且会被爹娘担心,更何况是跟着方辞舟呢? 课后,方辞舟和温明赋拿着书帖到天宝钱庄提了些银票,把之前找展眠借的钱还了,然后给自己换了身行头。 不过半日,两个穷少年摇身一变,成了富得流油的公子哥。 烈日当头,两人换上一身狐裘大衣,脖子上挂着金珠,什么珠宝翡翠全往身上塞,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多有钱似的,简直看得展眠目瞪口呆。 就现下说句话都能冒汗的天气,这俩居然跑去买冬日的衣裳穿在身上…… 好半晌展眠才一脸复杂地想,他们不热吗? 两人摇着折扇走过来,吸引了周遭不少弟子的目光,而那些目光里无一例外的,都透露着‘有病’二字。 温明赋回望那些目光,笑眯眯道:“我们兄弟二人穷怕了,如今发财,自然是要招摇些的。” 方辞舟平日里虽也偶尔发发神经,但举止还算正常,展眠是真没想到他会和温明赋一起搞出这样的骚操作来,默默拉了拉李静娥的手,“我们先走吧。” 突然不想被人知道她和方辞舟是朋友。 …… 暑假在即,大家都开始收拾行李,因着还有剩下两年半的时间可以待在一起,各自都没什么不舍之情。 夜里方辞舟和温明赋拎了几坛酒,混入北院把两个姑娘邀了出来,年纪不大的四人攀上屋顶,九界二公子学着话本里的侠客们对月饮酒,展眠仿若看到了他们以后的样子。 微风拂过,将两个姑娘身上淡淡的香气吹散,浓厚的夜色里,少年们干干脆脆地道了别。 ****** 仅仅两月的暑假,展眠觉得自己又回到从前十六年的日子,无趣至极。 好在一日日的总算是熬了过去,开学这天她天还没亮便从床上跳起来,招呼都不打声便开溜了,用自己攒了整个暑假的零钱租车前往盛京,到了学院,看着人来人往的学院,喜上眉梢。 邱元宝乐呵呵地道:“哟,小姑娘来得挺早。” 展眠客客气气道:“邱老师好。” 邱元宝神神秘秘地将展眠带到人少的一处,小声道:“这学期优班弟子可有一个大任务,不会继续在学院待着了,好好加油。” 展眠疑惑:“什么任务?” 邱元宝一笑:“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邱元宝卖了个关子,展眠也不追问,揣着期待到第二日的课上。 两月太短,短到大家都觉得好似昨日才离开学院似的。 九月热气还没褪去,展眠在浮霜谷十六年养成了穿黑衣的习惯,从冬天的黑棉袄,再到现的薄黑衫,颜色一直没有变过。 紧身的黑衫勾勒出少女初显的曲线,方辞舟盯着她看了一瞬,忽然觉得小姑娘变得不一样了。 好像……长大了。 脸不比之前肉乎,下巴的线条稍稍也紧实了些。 只是那一双眼睛还是又大又圆,眉也弯弯的,唇角微翘,不说话时也像是在笑,若用四个字形容,那便是——人畜无害。 可这位小姑娘究竟是不是人畜无害,武侠学院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贺知湛踏入学堂,翻飞的白袍衬得他清冷出尘,他眉头微蹙,握着剑笔直站上讲台,声色带着寒意:“在座诸位,近日武林并不太平,魔教中人潜伏在大松各地,蠢蠢欲动。身为武侠学院的弟子,你们可愿齐心抵抗魔教,同我外出历练?” 展眠双眼一亮,原来邱老师说的任务是这个。她终于可以踏入江湖开启她的人生新篇章了吗? 脑补了一场江湖大戏的展眠兴奋答道:“愿意!” 方辞舟也懒洋洋道:“愿意。” 其余人消化掉这事后,纷纷带着一腔热意道:“愿意愿意!” 能跟着贺大侠外出历练,以后说出去脸上都沾光,有谁会不愿意?除此之外不用每日都待在学院上课,那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唯有萧百炼脸色阴晴不定。 父亲嘱咐他要好好待在学院观察几位老师的动向,若是跟着贺知湛出去,一切计划就全打水漂了。看了眼跟着其他人一起高兴的弟弟萧成钢,他恨不得一拳把他揍上天去,蠢货! 贺知湛道:“既然诸位都无异议,回去简单收拾下行李,一炷香时间后,我在学院大门等你们。” 说罢,他走出学堂。 展眠迫不及待起身,拽着李静娥走,“静娥,咱们快回去收拾。” 李静娥以前不喜欢被人碰,和展眠相处一学期下来却也习惯了,对她没有对别人的冷淡,颇有些无奈,顺从道:“好,别着急。” 温明赋见状道:“看来小姑娘对此次外出很是期待呢。” 方辞舟低笑一声:“可不是么。” 孙昭看着那出落得越发明艳的少女,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趁着此次外出和女神培养出感情,他堂堂宰相之子,帅气多金,稍微努把力,天底下还有不喜欢他的女子吗?不可能的! 陆溪注意到好友那粘在展眠身上的目光,暗暗摇头,叹了口气。 展眠没什么行李,带了一身换洗的黑衣和钱袋,背上‘飞霜’,便算是收拾好了。 李静娥也收拾得简单,她和展眠一样不是爱打扮的主。两人空生得一副精致皮囊,在打扮这件事上却尤其粗糙,什么都是从简为主,和别家姑娘确实不大一样。 二人率先到学院门口等候,不一会儿大家都陆续走来。 贺知湛见人来齐,嘱咐道:“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切勿莽撞行事。” “明白!”齐声道。 贺知湛带着八人分上两辆马车,孙昭、陆溪和金刚观两兄弟坐前面一辆,展眠、李静娥和九界二公子坐后面那辆。 温明赋本来在没脸没皮地拉家常,贺知湛一进来,气氛就仿佛冻结了似的。 这位贺大侠轻抬眼皮,淡声道:“不必拘束。” 几个年轻人:“……”不可能不拘束的。 李静娥落得耳根清净,反而感谢贺知湛进来。 此次他们前去庐阳,任务便是查找杀害破庙小乞丐的真凶,查出真凶身份,任务就算完成。 贺知湛已将他在庐阳所经历之事告知给了他们,展眠听后心中十分不快,那些小乞丐何其无辜?魔教中人为了威吓贺大侠便下此杀手,当真心狠手辣。 从盛京到庐阳至少也要三天三夜,贺知湛断然不会让弟子不眠不休的赶路,夜幕降临之时,他叫车夫将马车停在路过的小镇上,带着他们到客栈点了一桌好菜。 掌柜的瞧这些少年人都不像是普通人,领头的这位更是深不可测,朝小二使了个眼色,亲自上前接待,拱手笑道:“客官们住店几间?” 弟子八人,两人一间房。他一人……贺知湛道:“五间。” “好嘞。”掌柜的应了声又问,“小店有豪华间和普通间,不知大侠……” “当然是普通间。”展眠替贺知湛答道。 看贺大侠的样子明显是想要把他们吃饭住店的银钱全都负担了,他们怎么好意思住豪华间? 掌柜的:“好嘞,立刻准备。” 他转身对小二挥挥手,脸上笑意霎时全无,在心底哼了声。还以为是什么大门派呢,一个个瞧着人模狗样,却连他这小店的豪华间都住不起,嘁,穷酸。 掌柜的回到柜前,一边儿拨算盘一边儿撩起眼皮看贺知湛那边,不屑地撇撇嘴。 过了会儿,大家都饿了,小二却迟迟没有上菜,掌柜的态度转变都看在眼里,这可惹恼了盛京的公子哥。孙昭除了在武侠学院受过气,在外可从未被如此对待过,他走哪家客栈酒馆不是被老板捧着的?这人竟还敢给他脸色看? 一个暑假把孙昭好不容易修正的脾气又养刁了,他沉不住气地走到那掌柜跟前,冲脾气道:“我们等了多久了?你们是做生意的吗?” 陆溪想去拉他,被他一手甩开。 掌柜的不轻不重地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哟——这位客官,后厨也是人呐,做菜不要时间啊?就是皇帝的御膳房也有人忙,怎么到我这小店就等不得了?” 这间客栈在偏僻的山道脚下,平素来往的江湖人士不多,客人几乎都是县城里的小门小户,接待过最贵的客人也不过是城中富商。掌柜的挣了些钱,在这地界算是个说得上话的,又没见过大世面,因此端着身份,有些自以为是。 若他知道孙昭的真实身份,恐怕会吓得嘴皮子都不敢再翻一下。 孙昭气笑了:“你知道小爷是谁吗?” 贺知湛拧眉。 展眠见状连忙上前揪住孙昭的衣领,力气奇大无比,将他拽回桌边,不赞同道:“你要靠着你的身份行走江湖吗?” 孙昭对着展眠哪里还有脾气,瞬间就蔫儿了,也觉得自己脑子一热没想明白,他怎么能随意暴露身份……他看一眼贺知湛,默默低下头,差点给贺大侠丢脸了。 掌柜的私以为是他们不敢招惹自己,不由得更加理直气壮地补了句:“各位等着吧,若是等不了离开便是,我这小店可容不下几尊大佛。” 众弟子:“???” 倒还给你脸了? 第二十一章 大家在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天之骄子,听了掌柜的话心中自然很不舒服。 他们还没先端架子,这掌柜的倒威风上了,竟直把客人往外赶,哪有这般做生意的? 全都“唰”地一下站起来,盯着他。 展眠忽然觉得肩上扛着的‘飞霜’有些沉,取下来搁在桌上。 流星锤尖刺寒芒一闪。 掌柜的吓了一跳,莫名心中发虚,攥紧算盘挡在胸前,“你、你们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 “掌柜的。”方辞舟打断他,目光往外一扫,懒懒道,“天黑了。” 掌柜的对上少年的视线,头皮一紧,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小,小二!快给他们上菜!” “不着急,我们等得。”方辞舟挑眉。 小二匆忙从后厨跑来,动作麻利地摆盘,一眨眼的时间菜就全上齐了,孙昭冷笑一声,方才这掌柜的果然是在故意怠慢他们。 贺知湛见菜上齐,便无意再计较此事,坐到桌子前端,开口:“赶路都累了,坐下吃饭吧。” 他一开口,把大家的火气压下去了一些,方辞舟悠悠道:“光吃菜多没意思,小二,上坛酒来。” 贺知湛轻瞥他一眼,也不管他。 待酒上桌,方辞舟又道:“掌柜的,可愿赏脸同我们喝上一杯?” 掌柜的站在原地惊疑不定,无法忽视这少年浑身散发出来的邪门儿气息,想拒绝又不敢,方才嚣张的气焰早吞回肚子里去了,慢吞吞走过来,“喝、喝吧……” 方辞舟拍拍自己身边空余的板凳,“坐。” 掌柜的乌龟似的坐下,面对一众犀利的目光,缩了缩脖子,大气不敢出一个。 方辞舟亲自给他倒上一杯酒,推至跟前,微抬下巴示意他喝。 孙昭忽然想到上学期这厮给自己送药之事,眼神一闪,莫非…… 掌柜的被几人盯着,硬着头皮也得喝下这杯酒。好在方才他一直看着,这少年除了倒酒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杯子里也干净澄澈,应当是没有古怪的。 一杯刚下肚,掌柜的脑袋就晕乎乎的,心想这陈年高粱酒可真醉人,眼前模糊不清,人影重叠,“哐当”一声,晕趴在桌上。 展眠伸手戳戳他,疑惑:“就醉了?酒量太差了些。” 贺知湛看出端倪,淡声问:“下的是什么?” 展眠还没明白过来,方辞舟便淡笑道:“独门秘方,恕难告知。” 温明赋小声拆他的台:“什么独门秘方,泻药罢了。” 刚刚方辞舟从袖口抖落的粉末他看得清清楚楚,是泻药里加了点石草碎,那玩意儿跟蒙汗药差不多,不过药效甚微,过会儿掌柜的就会醒来。 但他会疯狂拉肚子,不在茅房呆上一天一夜,恐怕是缓解不了。 温明赋啧啧道:“阴还是你阴,这掌柜的不过逞些口舌之能,便被你这样折磨,实在是可怜。” 方辞舟扯了下嘴角:“你也想试试?” 温明赋立马闭上嘴。 大家戏看够了终于开始吃饭,谁也没被趴在桌上的掌柜的影响,该吃该聊一样进行着,旁观的店小二见自家老板生死不明,站在不远处瑟瑟发抖,这些人究竟什么来路,竟,竟敢毒害老板!下一个不会就是他了吧?! 店小二内心戏极为丰富,脸色变化精彩纷呈,等人吃完饭上了二楼,他才慌里慌张地跑去摇掌柜的身体,“掌柜的,掌柜的?醒醒啊!” 别说,他这么一摇掌柜的还真醒了,从桌子上撑起来,“嗯?怎么了?” “刚刚……”小二正想解释,掌柜的嗷嗷叫了两下,捂着肚子弯腰往茅厕的方向跑,“疼疼疼——” 方辞舟靠在二楼围栏处,漫不经心朝下面看了一眼,勾唇一笑。 展眠走过来,眼里带了点好奇地看着他,“真有你的,不过你是怎么下药的?” 当时她也看着,确实没瞧见方辞舟有别的动作,他竟然真的神不知鬼不觉的撒了东西进去。 方辞舟凑近她,声音低低的:“展姑娘想知道?” 展眠对突然靠近的脸毫无防备,愣了下,第一个想法居然是他长得真好看…… 虽然脸色苍白,却也无法掩盖他好看的五官,仔细凝视他的双眸,仿若一汪幽潭,好像下一刻她便会掉进去。 展眠下意识往后挪了一小步。 少年也跟着她移步。 展眠往后退着退着,后背便抵到了墙上,她仰着头,表情有些无措:“我……” “嗯?”方辞舟微微偏头,把小姑娘挤到角落里,好笑地看着她。 “嘭——” 是拳头挥在脸上的声音。 空气忽然凝固。 “……” 展眠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被自己揍了下的方辞舟,表情有些懵,这手它它它它不听使唤了! 方才他靠得实在太近,她心生了极大的危机感,脊背都绷直了,一时紧张,就……就把拳头挥出去了…… 方辞舟半张脸被她揍偏过去,眸中渐渐浮现一丝错愕,声音都哑了:“展姑娘?” 刚踏出屋门碰巧见到这一幕的温明赋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迅速扒到门后,只露了双眼睛偷看。 听到动静的另外几人也从屋内探了个脑袋出来,齐唰唰地排成了一列,眼也不眨地围观。 就连贺知湛也默默注意着。 展眠回神,又愧疚又无措地过去扶住方辞舟,“你没事吧?真是对不住,我的手它……” “不听使唤了?”方辞舟幽幽地抛来眼神,“展姑娘是不是想打我很久了?” “没有,你听我解释……” “不听。”方辞舟捂着脸,眼神含怨道:“既然展姑娘打了我,就要对我负责。” “好好好,负责负责。”展眠安抚他,说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声音渐微,“……怎么负责啊?” 不会又要讹她的银子吧! 他都那么有钱了!! 方辞舟借着小姑娘扶着自己的手臂,又一步步将人逼到墙角,离她不过一寸距离,幽深的眸子注视着她,正要开口,一股劲儿将他往后拉扯,孙昭蹦到二人中间,激愤地指着方辞舟:“禽兽!你又想对展姑娘做什么?!” 他本来只是在围观,看到这一幕实在是忍不下去了,狗比方辞舟,不怀好心,下流无耻,简直禽兽不如! 方辞舟眸色陡然变沉,危险道:“你找死?” 孙昭一脸暴躁:“老子不怕你!”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贺知湛面色冷淡的走来道:“该歇息了。” 两人关系再不和谐,贺大侠的面子总还是要给的,互相冷瞥一眼,明面上就此作罢。 展眠手劲不小,方辞舟回屋后半边脸就肿起一个大包,挤得他好看的眼睛缩小不少,龇牙咧嘴道:“小姑娘下手当真是一点不留情。” 温明赋边憋笑边给他上药,“你也有今天,噗哈哈哈哈哈——”最后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滚。”方辞舟抬手挥开温明赋,拧着眉头自己上药。 温明赋悠哉地坐到一边,“你这幅模样又不怪我,谁让你要去招惹那虎娘儿们,怎么着,成天看她那副可爱模样还真把她当小白兔了不成?” “闭嘴。”方辞舟冷冷道。 温明赋知道他是恼羞成怒了,笑眯眯地看着他,看着看着表情忽然变得惊悚,抓着椅子把手扬声道:“你该不会是真的看上她了吧?!” 方辞舟一抬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 完了,完了完了。 温明赋瘫在椅子上,心里想着,这人居然没反驳他。 …… 展眠回屋后一直坐立不安,干脆呈‘大’字趴在床上,把脸捂到枕头里。 李静娥端起茶杯吹了吹,“你为何揍他?” “他靠我太近,我下意识……” 李静娥手一顿,放下茶杯,“他轻薄你了?” 展眠抱着枕头坐起来,摇摇头,“没有。” 李静娥看她,“你又没做错,为何这般不自在?” 展眠将头靠在枕头上,闷声道:“不知。” “……” 李静娥走到屏风后面,“可要沐浴?” 展眠心不在焉道:“你先吧。” 没一会儿,屏风后响起倒水的声音,展眠瞧去一眼,隐隐能看见烛火映在屏风上的影子。 她看得出神。 待李静娥沐浴完出来,她还是盯着屏风,眼珠子也没转一下。 李静娥拎着她绕到屏风后面,帮她打了水,把她扔进木桶里,“快些洗好睡了,明日还要赶路。” 展眠泡在温热的浴桶中,忽然出声:“静娥,你想大师兄吗?” 李静娥身形一僵,垂下眼没有回答。 “你喜欢他吗?” “……”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李静娥觉得今晚的小姑娘尤其聒噪,拧了眉,“问这些做什么?” 这下换展眠沉默了。 李静娥凝视她,“怎么,你喜欢上方辞舟了?” “嗯???”展眠一脸受惊的样子,“怎么可能,他是我朋友,我们是好兄弟般的关系!” “好兄弟?”李静娥重复了一遍,眯着眼睛问道:“好兄弟把你堵在墙角?好兄弟挨你那么近?好兄弟成日粘着你?” “……”展眠心虚嘀咕,“静娥今晚你话好多。” 第二十二章 李静娥还想再列些方辞舟的种种,展眠不愿听,把脑袋沉进水里,一副“我自闭了”的模样。 李静娥拉下帘子走出屏风,“不逗你了,快些洗吧,别把自己闷晕了。” 展眠从水中钻出,靠在桶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水面,小脸上的表情很是纠结。 泡到水冷她才裹上里衣出来,看到李静娥已经睡下了。 展眠放轻脚步,坐到床边后,打出一道内力熄灭烛火,又开始对着黑暗发呆。 她毫无睡意。 脑海里反复循环着今日方辞舟突然的靠近,想着想着脸就开始发烫,还好这会儿没人看得见她的模样。 一片寂静中,楼下忽然有了声响。 先是有破门的声音,而后动静越来越大,展眠听到了桌椅掀摔翻的砰响,她眉目微动,怕惊扰李静娥,轻披上黑衫,蹑步往外走。 李静娥是习武之人,这样的声响早把她吵醒了,她坐起身来,“外面怎么了?” 展眠正打开屋门,和其他探出脑袋来的弟子对视一眼,对屋内李静娥道:“我看看去。” “小心。”李静娥道。 展眠走到二楼围栏处往下一望,和一个刀疤脸对视了。 刀疤脸表情一横。 展眠眼睛一亮。 根据一楼的一片狼藉,再加上刀疤脸身后的十几个小弟,还有躲在柜台下瑟瑟发抖的掌柜和小厮,这是话本里恶人闹店的场景没错了! 刀疤脸瞧楼上还有个手无寸铁的漂亮小女娃,嘴角邪邪一勾:“小妹妹,识相点自己下来,哥哥就饶你一命,你若听话,哥哥还能带你回去做压寨夫人。” 他说的话展眠一句都没听进去,她兴奋地转身回屋取‘飞霜’,准备大显身手。刀疤脸见状笑意没了,冷下脸,脚尖点地跃上二楼。 等刀疤脸落地,孙昭,陆溪和金刚观两兄弟都皱了眉头。 这是何人? 展眠正好扛着流星锤走出来,对他们道:“楼下有一群土匪。” 然后她指了指刀疤脸,“他是土匪头子。” 金刚观两兄弟颇感无聊的翻了白眼,土匪?那可真是流年不利,居然敢抢到他们身上来。萧成钢拉拉自家兄长的衣袖,“接着睡吧哥。” 他想都不用想,展姐姐肯定会挥着她的流星锤把那土匪头子的屁股都捶开花,毫无悬念,没有一点看头,还不如回去做美梦呢。 金刚观两兄弟关上了屋门。 孙昭和陆溪面面相觑,那他们呢? 贺知湛恰好出来,淡扫刀疤脸一眼,对他们道:“回去吧。” 贺知湛好似觉得刀疤脸对展眠构不成威胁,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转身走了。走廊上就只下两人。 刀疤脸瞪眼,咋地!当他不存在啊?! 他“唰”地抽出佩刀,歪着脑袋凶狠道:“小妹妹,胡乱拿个武器吓唬谁呢?” 展眠二话不说,冲过去拎起他的后衣领,拽住人翻至一楼,把他扔到一众土匪中间,接收到惊愕的目光,心中想了想,话本里的那句台词是什么来着? 展眠甩了甩流星锤,跃跃欲试道:“你们一起上吧。” 刀疤脸被小弟扶起来,不敢相信自己被这么一个黄毛丫头从二楼甩了下来,恼羞成怒:“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活捉了她!” 小弟们瞬间一拥而上。 展眠把手中流星锤旋转起来,一脚踩上木桌,在空中倒翻而下,一击捶飞了两人。 “砰——” 落地后踢腿一扫,又绊倒两人。 “咚——” 她左手揪住挡在刀疤脸前面土匪的头发,轻松一甩,把人扔到了半空,右手一抡,流星锤上的倒刺正好对准刀疤脸的屁股。 展眠停下,朝刀疤脸抬了抬下巴,一脸‘我厉害吧快夸我不然我就捶你’的样子。 刀疤脸瞳孔紧缩,霎时冷汗直冒,他当机立断丢了大刀,匍匐在地,叩拜道:“女侠手下留情!女侠饶命!” 展眠听得这话,只觉得浑身舒坦,美得眉梢都扬了扬,收起‘飞霜’,清了清嗓子道:“你们把一楼毁成这样,总要赔掌柜的银子。” 刀疤脸连连点头:“赔,一定赔!” 展眠环视一周,“一个个的手脚健全,竟不去寻差事,只想着不劳而获,可耻。” 刀疤脸和他的小弟忙道:“女侠教训的是,是我们鬼迷了心窍,一定改一定改!” 这群土匪挑了个黄道吉日,从山上下来打家劫舍,就想着凭今晚发大财,谁知碰上了这扮猪吃老虎的小姑娘。要问他们的感想——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这些人当了好几年的土匪,不可能因为展眠一两句话就金盆洗手,虽然面上答应的好听,心里却不是那般想的。展眠心里也清楚,不过她除了把这些人揍一顿也不能如何,官府估计也不敢惹这些凶横的匪徒,她要是把他们送到县衙,前脚走了,后脚他们便能溜出来,没有意义。 贺知湛忽然从二楼下来了。 他盯着刀疤脸的大刀看了一瞬,眸子染上几分冷意,“你们是‘飞鹰教’的人?” 此人大刀上刻有一圈云纹,这云纹他很熟悉,是魔教‘飞鹰教’的教徽。飞鹰教历来无恶不作,处处与他作对,他一直怀疑小乞丐们的死,也是飞鹰教所致。 刀疤脸觉得展眠都那般厉害,这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的男子肯定更为恐怖,半句话不敢造假:“这位大侠,我们不过是山上的土匪,都是些无家无门的野人,与魔教一点关系都没有,大侠您可千万别认错了啊!” 贺知湛蹙眉:“你的佩刀,从何处而来?” 刀疤脸拿起自己刀,怔了怔,而后道:“这是前几日一个高人赠与我的,那日他突然来到我们寨前,让我们帮他去劫一车人的道,我们照做之后,他便赏了我这把宝刀。” 展眠看着那用普通精铁铸成的刀,疑惑了,这样的也能叫宝刀? 还是普通人跟各大门派之间真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展眠不知道土匪们本来就穷,好的武器根本买不起,打劫的钱全用来吃饭了,所以仅仅是精铁铸成的武器对他们而言也是顶好的。 贺知湛追问:“那人长什么模样?” 刀疤脸想了想,大概描述:“戴着个斗笠,遮住了半边脸也看不大清楚,不过他的嘴唇缺了一瓣,看起来很是诡异。” 贺知湛沉声:“果然是他……” 刀疤脸再次解释:“大侠,我们真的和魔教一点关系都没有!” 贺知湛:“留下足够修复桌椅的银钱,离开吧。以后切勿再做打家劫舍之事,若再遇见你们,便不会轻易放过了。” “多谢大侠,多谢大侠!”刀疤脸和小弟们把荷包都丢到一处,慌忙捡起武器,捂着疼痛的身体忙不迭爬起来跑出了客栈。 展眠好奇道:“贺老师,那土匪头子说的是何人?” 贺知湛道:“飞鹰教的护法,周岚。” 展眠没听说过周岚,却知道飞鹰教。飞鹰教的教主段林是个十恶不赦的王八蛋,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是个心狠手辣的老大叔,出了名的手段残忍。 她听爹娘提起过,那个老大叔很不好对付,二人联手都打不过他。 展眠问道:“小乞丐的死难道与他们有关系?” 贺知湛声寒道:“八九不离十。” 展眠忽然觉得贺大侠有点可怜。 他是闻名武林的高人,也是天赋卓绝的剑道天才,更是无数年轻人敬仰的前辈,却因被魔教钻了空子,没能护得住那群小乞丐,他一定很自责吧? 或许他会责怪自己,是自己引来了魔教之人,才会给小乞丐们引来杀身之祸。 可是,魔教中人不盯上他,也会盯上别人的。 只要魔教一日不灭,杀戮就一日不会停止。 贺知湛见小姑娘稚气的脸上露出凝重之色,突觉自己将情绪传染给了她,放缓声音道:“上去歇息吧。” “好。”展眠看一眼柜台,掌柜的和小二冒了个头出来,巴巴地看着她,她把土匪留下的钱袋一把抓住,走过去放在柜台上,“土匪赔的。” 掌柜的此时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惭愧,全无之前那瞧不起和被迫顺从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女侠,多谢救命之恩……先前是我有眼无珠怠慢了你们,请千万别同我这小人计较!” 他把银子往前一推,满脸羞愧,“这些银子就当是我给你们赔罪了,请千万收下。” “不可。”展眠推回去,“你们的便是你们的。” 说完,她转身同贺知湛上楼去了。 掌柜的看着面前的一堆钱袋,懊悔不已。 他竟看走了眼,不敢想象今晚他若再无礼些,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掌柜的突然面色又是一痛,捂住肚子,飞快从柜台绕出来,“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展眠瞧了眼,这掌柜的也知错了,一直这么拉下去也不是办法,她走到方辞舟屋门前,很轻很轻地道:“你们睡了吗?” 若是他们睡了,她也爱莫能助了。 等了片刻,里头没有回答,展眠想应当是睡了,也不再吵他们,准备离开。 她刚走两步,屋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方辞舟站在门口,脸上的肿已经消了,半眯着眼,看着她。 展眠的注意力被他松垮的里衣吸引了去——领口处肤色雪白,锁骨半露,给他俊逸的脸平添了几分欲色。 “展姑娘睡不着,需要我哄哄?” 他微哑又慵懒的声音响起,脸上的表情十足勾人。 第二十三章 展眠看得脸发烫,“你……你把衣服穿好再说话。” 方辞舟低头看了眼领口,伸手扯了扯,更开了,挑眉:“有些热。” 展眠后退两步,喉咙突然有些发干:“掌柜的已经知错了,你把解药给他吧。” 方辞舟靠到门边,漫不经心道:“展姑娘开了口,我自然会照做,不过展姑娘叫我只为了这事?” 那不然呢…… 展眠实诚道:“嗯。” 方辞舟盯了她半晌,忽而没脾气的笑了,转身,就这么穿着松松垮垮的里衣下楼,“展姑娘下次可别挑夜里敲男子的门,遇上禽兽可不好了。” “多谢提醒。”展眠见他下楼送解药,放心回屋,反手关上屋门时,嘴角忍不住小小地上翘了下。 …… 翌日清晨,掌柜的一大早就起来吩咐伙房准备吃食,等一行人下楼之时,桌上已经摆满了糕点。 掌柜的笑道:“各位少侠,请尽情享用,这顿饭不收银钱。” 孙昭狐疑地看他一眼,“转性了?” 还是毫不客气地坐下。 掌柜的笑着,一点也没有不满的样子,亲自抬手请他们落座,展眠走过的时候,他更是夸张,恨不得把腰弯到地里去。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很不自在——掌柜的视线就没从他们身上移开过,偶尔瞥上一眼还能瞧见他热情得发腻的目光,简直叫人生鸡皮疙瘩。 他们吃完饭后便准备继续赶路,最后掌柜的连住宿费都给他们免了,愣是一分钱都没有收。 马车徐徐行驶,展眠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李静娥在擦拭‘禅心’,听到声音抬眼,淡淡道:“困了?” “嗯。”展眠揉了揉眼,“昨夜睡得有些晚。” 方辞舟拍拍身边的软垫,“来这儿睡,舒服。” 李静娥淡睨他一眼,倒没有出声呛他。展眠也是真困,挪过去没一会儿便靠在软垫上睡着了。 途中经过山道,马车颠簸起来,摇摇晃晃间展眠身形不大稳当,脖子一歪,靠到了方辞舟肩上。 淡淡的皂角香气窜入鼻尖,方辞舟微微一笑。 温明赋一睁眼便瞧见这厮变态的笑容,顿时清醒了几分,离远了些,嘀咕:“这分明是历练来的,怎么还谈起情说起爱来了。” 李静娥瞧他往自己身边靠,冷冷道:“过去点。” 温明赋:“……”行,他讨人嫌。 天色暗下来之时马车正经过荒道,贺知湛撩开帘子看了看,四周不见人烟,一片寂静,无法落脚。 贺知湛道:“只能连夜赶路了。” 车上还有备用的干粮,撑一夜不成问题。 只是夜深之时,天色可能漆黑到看不清前路,到时候只能停下等待天亮。 展眠一睡就睡了大半天,醒来发现自己靠在方辞舟肩上,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为何不叫醒我?” 方辞舟动了动发酸的肩膀,轻飘飘道:“展姑娘昨夜累着了,睡一会儿也无妨。” 他话说得没问题,可展眠就是觉得好像有歧义,更加不自在了。 温明赋昨夜睡得跟死猪一样,完全不知道土匪的事,饭桌上也没人提,自是误会了方辞舟话里的意思,指着他颤声道:“你禽兽啊,展姑娘才十六!” 方辞舟顺着他的话接:“寻常姑娘十六岁都当娘了。” 温明赋:“你你你!你不要脸!” “打住。”展眠竖起耳朵,“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车外风声呼啸,杂草乱舞,几十个黑影藏匿在树丛之中,手抚上匕首,蓄势待发。 领头之人面蒙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抬手一挥,窸窸窣窣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走。”贺知湛立刻掀开帘子,几人紧随他跳下马车。 车夫还未察觉异动,另一车金刚观两兄弟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赶紧下了马车,那窸窣的声响骤然靠近,月光下黑影穿梭而至—— “咻。” 半空中忽然出现十几道人影,数只银镖冲下,贺知湛沉声:“大家小心!” 展眠后仰半身躲开暗器,反抡起‘飞霜’迎击而上,清脆的嗓音中带了丝怒气:“何人偷袭?!” 按理讲弟子们初出学院,不可能有什么仇家,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这群人都是冲贺大侠而来,除了魔教中人还有谁敢这般嚣张?既是魔教中人,那她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只听得黑暗中一声冷笑:“不知死活的黄毛丫头。” 霎时,他们背后又冒出了十几个蒙面人! 孙昭和陆溪没见过此等真实的遇袭场面,一时间愣在原地,连最基本的拳脚功夫都不会使了。 萧百炼见状恶狠狠道:“两个废物。” 方辞舟和温明赋交互了下视线,皆是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朝地面猛砸而去。随后方辞舟立即旋身去将莽冲向前的展眠拦腰抱回,在她耳边低声道:“闭气。” 贺知湛和李静娥很快反应过来二人朝地上扔了什么东西,立即作出反应,萧百炼和萧成钢分别拎了孙昭和陆溪,快速后退。 两个车夫是普通人,这会儿已经晕在了马背上,温明赋掰开他们的嘴,塞了两粒药丸进去。 方辞舟和温明赋扔的是迷魂散,丢在地上会升腾起毒雾,吸了雾气的人会在三息之内晕倒,不过一会儿,那些进攻的蒙面人便支撑不住,从半空摔至了地上,浑身乏力,睁不开眼睛…… 躲在暗处的人显然没料到他们还有这么一招,狠声道:“撤!” 贺知湛拧眉,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正想循声捉人,展眠挣脱了方辞舟的手臂,抡起流星锤往山阶下的草丛一砸,“往哪儿跑?!” 话落,她一跃而下,三下五除二逮住想跑的蒙面人,道:“跑什么?敢偷袭还不敢现身?” 展眠扒掉他们的面巾,把被砸来毫无反抗之力的人一个一个地扔上坡,丢在贺知湛脚边,贺知湛:“……” “怎么全是和尚?”李静娥拧眉看向面前的一群光头男子,“出家人怎会行凶?” 方辞舟和温明赋忽然神情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贺知湛心下了然,淡淡道:“与你们有何干系?” 方辞舟:“……也没什么,就是去年把探云寺的住持毒了,可能是来报仇的。” 萧百炼怒道:“你把人毒了怎么还牵连上我们!” 方辞舟瞥他一眼,“不愿同我一道待着,你还可以滚啊。” 萧百炼气得青筋直冒,偏生还找不到话反驳他。 贺知湛几不可察地叹了下气,“罢了,既不是魔教中人,不必赶尽杀绝。” 且他不知探云寺与方辞舟间的恩怨谁是谁错,如今身为武侠学院的老师,自然是要偏袒弟子多一些。 展眠听了他们的对话,默默给被她砸了的和尚系上蒙面巾,托着他们回到原处,略带抱歉道:“是你们偷袭在先,切莫怪我下手太重……” 等上了车,展眠问方辞舟道:“你与探云寺住持结了什么仇,为何要毒害他们?” 方辞舟幽幽道:“我生病了而已,他们便骂我是妖怪。” 不过就是发病碰巧被他们撞见了,一个个对他喊打喊杀的,说他是妖怪,他怎么能忍? 别人不知道他发病,展眠却是亲眼见过的,那模样确实有些‘别致’,被那群一心向佛又有点神叨叨的和尚误会也不奇怪,但到底是和尚先开口骂人,是和尚过分了。 展眠道沉思片刻道:“毒得好。” 温明赋扶额,小姑娘已经被这厮带歪了。 一个时辰后他们摸黑翻越了两座深山,就着微弱的月光勉强能瞧见不远处村庄的轮廓。那片村庄看着近,实则在一处断崖对面,凭借马车是过不去的。还有别的路可走,但若是不在这个村庄落脚,剩下的路便全是荒道了。 干粮肯定不够明日的,水也喝光了,继续走下去捱是能捱,就怕半路又遇上什么牛鬼蛇神,没力气抵挡,很有可能命就丢在那里了。 贺知湛显然不能让弟子们冒这个险,做出决定道:“顺崖爬下,先去村庄落脚歇息,吃饱喝足后再启程。” 至于无法通过的马车,让车夫驾驶原路返回便好,所有人剩下的干粮都给两个车夫,足够他们撑一路。 这一车的人都没异议,另一车的孙昭和陆溪却是彻底苦下脸来。 “怎么连赶路都这么艰难……” 孙昭站在崖边,往下看一眼,吓了一大跳,后背一阵一阵的发凉。这简直就是万丈深渊好不好,是人能往下爬的地方吗?!这群人都疯了吧?! 展眠站到他旁边,拍拍他的肩膀,“加油,你可以的。” 话落,她轻盈一跃,单手抓住山间藤蔓,一段一段地下落,片刻便不见了身影。 孙昭:“……”你不是人。 金刚观两兄弟路过,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也是很快就跳了下去。 一个接一个的,最后就剩下两位盛京小公子,还有在等着他们的贺知湛。 贺知湛没见识过二人的轻功,只知晓他们剑练得还行,所以一直觉得他们水平不差,所以道:“怎么还不走?” 孙昭和陆溪腿都在抖,欲哭无泪。 他们倒是想走啊,可是腿不听使唤啊,不敢往前迈半步啊!!! 第二十四章 孙昭:“贺老师,可以不下去吗?” 陆溪疯狂点头同意他的话。 贺知湛一本正经道:“不行。” 贺知湛这会儿才看出来两人的害怕,伸手轻触了下两人的手腕,探他们的内力,感觉到一片混乱的气息。 沉默半晌,贺知湛道:“你们二人是如何进优班的?” 他问这话的本意,是想知道他们是不是有别的出众之处,然而两个盛京小公子立马心虚地移开眼,支支吾吾道:“就……塞……银子……” 贺知湛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双臂一抬,逮住二人的后衣领,一跃而下。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过后,三人稳稳落地,孙昭和陆溪腿不住地打颤,带着哭腔道:“爹,娘……” 贺知湛:“到了,走吧。” 他松开二人,直往前走,萧百炼回头望了一眼,冷冷道:“没出息。” 一行人穿过浅浅的河道,擦燃树枝当火把,有点光亮之后继续前行。 天快亮时,总算走进了村庄,大抵是因为还早,没几家屋子点亮油灯,贺知湛道:“就在此处等等,待有村民出来找他们问路,顺便花银子买些干粮。” 众人靠在树下歇了会儿,渐渐地村庄里有了人气儿,早起做农活的汉子扛着锄头从屋里走出来,眼尖的瞥见了这边的人,戳戳自己身旁的伴儿,像是在小声议论着什么。 展眠问道:“我们要过去吗?” 贺知湛道:“走吧。” 那头村民见人动了,有些迟疑地往屋内退了退,露出警惕之色。 方辞舟摸摸下巴:“我们看起来不像好人?” 温明赋道:“不,是你看起来不像好人。” 展眠走在最前头,远远的就跟村民打了个招呼,脸上露出标准的乖巧笑容,对着汉子道:“这位兄台好,我们途经此路,带的干粮都吃完了,不知可否向你们换一些?” 那汉子见小姑娘模样可爱,笑得又真诚,不免放下了几分戒心,道:“你们想换些什么?” 展眠掏出荷包,撒出碎银子摊在手心,向前一伸,“什么都可以的,你看这些能换多少?” “这……”汉子犹豫了下,这些碎银子加起来还挺多的,“你等一下。” 他转身回屋,没过多久抱了一个大簸箕出来,簸箕上盖了层白棉布,他伸手一掀,煮玉米的香甜气息就扑鼻而来。 不只有煮玉米,还有窝窝头,发糕,烧饼…… 展眠看得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饿了。 汉子道:“这么多够吗?” “够了够了!多谢兄台。”展眠忙把银子给他,方辞舟和温明赋上前接过簸箕,给大家分吃的。 李静娥道:“肯定还有剩,要如何打包带走?” 汉子偷瞄了这漂亮的女子一眼,突然红了脸,“我来帮你们包吧。” 李静娥:“劳烦。” 温明赋打趣儿道:“李姑娘魅力可真大啊。” 李静娥“唰”地拔剑,温明赋面色一变:“我错了我错了。” 汉子家的邻居瞧汉子家多了这么多人,好奇地探脑袋,“阿刚,你亲戚啊?” 阿刚摆摆手,“不是不是,是路过的,他们花钱在我这儿换吃的呢。” “噢!”好奇的大娘看了眼他们,嘀咕:“一个个还贼俊呐……” 有人道:“哎,他们的打扮看起来可不是普通人,或许能帮上二花的忙呀!” 大娘恍然大悟:“是啊,我咋没想到。” 大娘快步跑来,“阿刚啊,你把客人留下,咱们求人家办件事。” 孙昭和陆溪有些嫌弃地避开了身上沾了灶灰的大娘,大娘见状手在身上揩了揩,转眼看向贺知湛道:“这位大侠,是大侠没错吧?咱们村有个姑娘叫二花,前些日子被咱们本地的官老爷掳去做小妾,可人家二花有喜欢的人了,这不情不愿的,去了不知道得吃多少苦,大侠能不能想法子把二花弄出来呀?!” 大娘越说越急,看样子和那‘二花’感情很深,贺知湛道:“您别着急。” 贺知湛一开口,大娘心里就似一道暖风拂过,莫名就安定下来。 萧百炼面色不好看道:“咱们还要赶路,谁管这鸡毛蒜皮的小事。” 大娘一怔,展眠立即不满地推了萧百炼一下,“怎么说话的呢,鸡毛蒜皮的事就不是事了?” 萧百炼怒道:“世上那么多事,你管的过来么?” 展眠怒拍桌:“要是所有人都跟你一个想法,都不去管,那这世道还能不能好了?!” 掳二花的可是官老爷,当官的都做出这种事,那这地儿的风气不知道多烂!百姓又不敢反抗,久而久之那还不成了官老爷的奴隶了?!别忘了当官的可是为百姓服务的! 展眠越想越气,亏得以前还有人叫萧百炼‘小武林盟主’,真是眼盲心瞎了,他配吗,他配xx! 萧百炼素来和展眠不对盘,翻了个白眼道:“行行行,你就是救世主,你就是未来的武林盟主,十六岁了,梦还没醒呢。” “你说谁做梦?!”展眠着实被他撩拨炸了,小拳头捏得紧紧的,要不是有人看着,她真想一拳揍他脸上去! “我说你……”萧百炼还想说,萧成钢笑嘻嘻地捂住他的嘴,“展姐姐别生气,我哥他就想以这种方式吸引你的注意力,他暗恋你呢!” 众人:“……?” 方辞舟眯了眼。 萧百炼骤然睁大眼睛,挣开弟弟,不可置信:“谁他娘的暗恋她,谁他娘的喜欢小鸡崽??萧成钢你给老子过来!舌头给你拔了!” 两兄弟立刻在院子里若无旁人的追逐起来。 大娘:“那个……” 展眠平复表情,微微一笑:“大娘您说。” 大娘:“就二花的事儿……” 贺知湛点头道:“大娘放心,我们会尽力把二花讨回来的。” 大娘感激道:“多谢大侠,多谢你们!” 说罢她朝自家人挥手,“死鬼,你把煮好的吃的全给大侠们送过来。” 被称‘死鬼’的大爷骂骂咧咧的去取东西,“我是死鬼那你就是死鬼婆娘!” 阿刚提了桌椅板凳出来,让大家坐,那边追逐的两兄弟也过来准备吃东西,展眠一脚踢开萧百炼的凳子,“你都不愿意帮忙,还好意思吃人家的东西?” 萧百炼又气又尴尬的站在那里,直至贺知湛开口,展眠才没为难他。 阿刚道:“等各位吃完,我就带你们去官老爷府邸。” 展眠想了想道:“你带我们到府邸不远处就可以了,到时候你先回来,别叫人看见了你回头跟官老爷告状,你肯定没有好下场。” 阿刚没想到这位妹妹似的姑娘这般周到,憨厚的笑笑:“好。” 吃东西谈话间,展眠大致听明白了此处的大致情况。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村叫‘永宁’,再往前走就是县城,官老爷住在县城里,姓王名成,四十岁,正是县城的县令。平日里好事没做几桩,脑袋光想着纳妾了,凡是长得好看点的姑娘都躲不过他的眼睛,强抢民女对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 这里偏僻,上一级的官员都不爱来这儿视察,所以王成才敢这般无法无天。 展眠真是无法想象百姓们都怎么忍过来的,谁家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女儿,被王成掳去心底肯定难受极了。 等所有人都吃好,展眠迫不及待道:“咱们走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县城进发,路途也不远,很快就到了。 展眠前去敲门,立即有人回应,“外面何人?” 展眠想了想道:“民女有冤情,恳求大人为民女伸冤。” 里面的人一听是女声,很快就打开了门,看清展眠的长相,更是一喜:“有什么冤情进来再说。” 展眠假装感激道:“您是要带民女去见王大人吗?” 管家道:“当然,不见王大人谁来替你伸冤?” “噢……”展眠侧身,指了指背后的伙伴,“他们也有冤情呢,管家能否通融一番?” 管家扫一眼,看到了李静娥,眼睛一亮:“通融通融,都进来吧!” 众人没想到进府这么容易,一直跟着管家走,直到一个岔路口,管家转身一本正经道:“王大人公务繁忙,暂且只能听两人的冤情,不如两个姑娘跟我先走,剩下的我晚些再叫你们,放心,每个人都有机会。” 众人:“……”我信你个鬼。 展眠先前为了装样子把‘飞霜’交给阿刚保管了,毕竟背着那么大个流星锤,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受委屈的。不过就算没有流星锤,她也不怕王成会对自己做什么,习武这么多年,要是没有武器就能受人欺负了,那她的武功不是白练的? 展眠抛给众人一个放心的眼神,拉上李静娥,“我和姐姐就劳烦管家带路了。” 管家满意地转身,继续带路。 贺知湛对剩下的人道:“等着吧。” 方辞舟和温明赋找了处亭子,悠闲地坐下,抓起桌上的瓜子啃起来。 方辞舟:“你猜小姑娘这次多久能出来?” 温明赋:“约莫一炷香时间。” 方辞舟笑:“太久了。” 温明赋:“折半?” 方辞舟:“还有个李静娥,估计把那官老爷折腾得够呛,折半差不多。” 两人相视一笑,全然没有担心的样子。 第二十五章 管家带着展眠和李静娥到了王成的院子里。 展眠心道:哪有伸冤在屋子里伸的,这分明就是图谋不轨,这管家真把她们当傻子了不成? 还没走进,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声音:“哎,冤家……你可把妾身……” 李静娥面色骤冷,差点拔剑将门给劈了。 展眠压下她的手,装傻道:“管家,这是什么声音啊?” 管家对着二人比了个‘嘘’的手势,敲了下门:“大人,有两个姑娘求见。” 像是对上了暗号,里头女子的声音戛然而止,不过一会儿,一个衣衫乱挂的中年男子推开门,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嘿嘿,好姑娘,快进来吧。” 王成眼下发青,瞧着便是纵/欲过度的模样,他遣退了管家,想要拉着展眠和李静娥的手进去。 两人都很嫌弃地收手,王成当她们是欲擒故纵,笑呵呵的,没有强求。 总归都走到后院来了,待会儿还不是任他宰割,暂且让她们再有些小脾气,过会儿嘛……王成想到方才那花楼姑娘的滋味,哧溜一声,满脸淫/笑。 屋内的那女子已经穿好衣裳倚在床榻边上,抬着下巴不大高兴地瞥了瞥她们,似是对有姑娘进屋这事见怪不怪,只嗔道:“败人兴致。” 说罢她起身,身姿摇曳地越过她们,出屋拉门,走了。 王成搓了搓手,贼眉鼠眼地看向二人,“好姑娘,谁先来?” 屋内已没有旁人,李静娥再也忍不住恶心,用‘禅心’抵住王成颈脖,“狗东西,二花在哪儿?” 王成先是愣了下,随后又笑起来:“哎哟,小美人可真会玩,你们是二花介绍来的姑娘?” 展眠蹙眉:“二花介绍来的?” 王成笨拙地往后仰了下,绕开剑身,伸手想去搂住展眠,“方才那姑娘就是二花介绍来的,不过姿色比不上你们俩万分之一。” 王成眯眼吸了口气,“啊,美人儿,好香。” 他这副模样可把两人恶心坏了,展眠轻易侧身没让他碰着,王成当玩似的,“小美人儿,别躲啊~” 展眠朝李静娥丢了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展眠从王成的话里听出了不对劲,永宁村的大娘说二花是被掳走的,这县令却说姑娘都是二花介绍来的,谁在撒谎? 她觉得这县令虽然恶心了点,但脑子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应当是不会说假话的。 可大娘叙述之时分明也是真情实感,骗他们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或许……问题出在二花身上? 展眠顺着王成的话道:“大人,确实是二花把我们介绍来的,可她人呢?” 展眠也不知道这样说话会不会露馅,好在王成反应十分正常,他摆摆手道:“她自然是招揽姑娘去了,小美人别再提扫兴的事,快跟爷好好玩。” 展眠一直不轻不重地躲着他,王成脾气也渐渐上来了,叉腰喘气道:“趁爷还有耐心,你乖乖自己到床上去,否则待会儿别怪爷力气大弄疼了你。” 展眠瞧他不肯说二花去处,心知再问也问不出来,恐怕只能用强硬手段了。 王成见她主动朝自己走来,气立马消了,脸上又堆起笑意:“哎,这才听话嘛……” 下一刻,却笑不出来了。 展眠揪住他的衣领,单手将他拽了起来。 看起来年纪尚小的黑衣姑娘,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另一位面带冷色的姑娘,也缓缓拔剑出鞘…… 王成一下子慌了神,“你,你们是何人?” 展眠收紧手心,“二花在哪儿?” “她在妓院里!”王成连忙道,“你们和她有仇就去找她,她就在城里的‘暖香阁’,姑奶奶诶,你剑拿远一点……” 原来李静娥的剑尖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 王成叫苦连连:“你们是哪里来的姑奶奶哦,饶了我吧,我与你们无冤无仇……” “是无冤无仇。”展眠打断他,“可大家都说你强掳民女,欺压百姓,官是你这样当的吗?吃着百姓种的粮食,花着百姓缴税的银两,却不为百姓做事,你良心不会痛吗?!” “这都是谁胡说的?!”王成喊冤道:“我可从未做过那等混账事,来我这里的姑娘都是自愿的!” “我们可不是自愿的。”李静娥冷冷道。 “谁知你们是什么人啊。”王成苦着脸,“平日里二花介绍来的姑娘都会找上门,让管家带过来,今日兴许是带错了人……” “二花究竟是什么人?”展眠问道。 “她是‘暖香阁’的老鸨啊!她给我提供姑娘,我保她花楼安宁,且事后我都会给那些姑娘银钱,这两厢情愿的事,怎么就变成强抢民女了呢?”王成越说越委屈。 展眠松手放开他,就算这事是两厢情愿,可身为一个县令,这样的情况不是徇私枉法是什么?!展眠心中是对王成很唾弃的,但找到二花要紧,问道:“你所言可属实?” “字句属实!”王成拍拍胸脯。 “既然属实,那你便不怕当面对峙。”这下换李静娥逮住他,“随我们去趟‘暖香阁’找到二花,一切事情便清楚了。” 王成挣扎不已,“不可不可不可,我堂堂县令要是出现在‘暖香阁’,叫别人怎么看我!” 展眠幽幽道:“你若不安分点,我们就将你和花楼老鸨勾结的事情散播出去,到时候你再瞧瞧别人怎么看你。” 王成歇菜了。 垂着脑袋,穿着不平整的衣裳,被李静娥拖出了屋,又一路拖到前院,到众弟子面前。 面对大家狐疑的目光,展眠解释道:“这是县令。”又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最后道:“走吧,去‘暖香阁’会一会二花。” 亭子里的方辞舟和温明赋徐徐走来,看清县令的脸后,皆是眼中露出奇异之色。 方辞舟:“这人竟还完好无损?” 温明赋:“稀奇。” 两人对视一眼,摇摇头,同声道:“意料之外。” 王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一行人转往花楼。县城地界小,就开了一家勾栏院,很容易就找着了。 ‘暖香阁’修得不咋地,从外面看上去破破烂烂的,门口也没几个姑娘招揽客人,有人认出县令,窃窃私语道: “嘿!那不是王大人吗?” “好像是啊,不过他怎么被人拖着走?” “那群公子和小姐,样貌真是顶好,是从庐阳那边来的富贵人士吧。” “哎哎哎,他们怎么走进‘暖香阁’了?!” 王成硬着头皮,全程捂住脸,可还是被人认出来了,心道真是倒霉完犊子! 门口的姑娘瞧来者不善,匆匆避开,这时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女子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走来,挥了下手帕,嘻嘻道:“诶哟,这么多客官呐,咱们‘暖香楼’真是发达了。” 展眠小声问王成:“这就是二花?” 王成摇头,“她是名义上的妈妈,二花才是真正的老鸨。” 难怪。展眠心想,难怪大娘真情实感地说二花是被掳走的,若二花整日都在暖香阁抛头露面,村里的人肯定会传出关于她的消息,大娘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王大人?!”那妈妈惊呼一声,王成瞪眼,“你小声点!” 妈妈掩嘴,“您怎么会在这儿?”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下,许是猜到了什么,招来了姑娘,有些急急地道:“你们快招呼好贵客。” 话落,她提裙,转身便想往楼上跑,方辞舟闪至木梯口,堵住去路,挑眉:“妈妈这是要去哪儿?” 妈妈有些心虚地答:“我……” 方辞舟抱胸靠在梯边,好整以暇道:“这么多客人,妈妈竟不亲自招呼,哪有这般做生意的?” 妈妈看起来十分胆小的模样,眉眼慌乱,提着裙边的手却悄悄探至一处,握住一把匕首,伺机而动。 方辞舟将她的小动作一览无余,“嗤”了声,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抓着匕首的手拧出来,不紧不慢道:“妈妈这是何意?” 周围的姑娘们霎时变了脸色,纷纷后退。 妈妈见自己败露,也反抗不得,朝楼上大喊一声:“快走!” 她在跟谁说话?她在叫二花快走? 展眠一时也管不得那么多了,跳上木梯,借力跃上二楼,瞧见一黑影在纸窗后掠过,立马推门进去,却见另一处窗户大打开,想来那人是跳下去了。 方辞舟紧跟着她上来,“跑了?” 展眠点头,方辞舟又道:“我去追。” 话落,他的身影就消失在窗边。 一楼的那妈妈已经被温明赋用纱帘捆了起来,王成惊愕地看着这一切,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相识这么久,还不知妈妈你会武功!” 李静娥又拿剑指着他,冷冷道:“没让你闲聊。” 谁知这二人又说的是什么暗号。 妈妈偶尔抬眼皮子看他们,但是不肯说话了。 贺知湛带弟子出来,本便是为了磨炼他们,因此不到危急时刻,不会轻易动手。眼下这事好似牵扯到了别的东西,但他还是想尽量放手,让弟子们自己去解决。 除了小乞丐一事,他只要做好保护弟子安危的角色便可。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方辞舟拎着个人回来了。 被他拎着的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头发泛着营养不良的枯黄色,身长大约同展眠差不多,瞧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但方辞舟道:“这就是二花。” 众人都皱了眉。 这样小的一个姑娘,会是暖香阁的老鸨?还会给县令介绍姑娘? 王成一见来人,控诉道:“我说二花,你怎么招惹上这些人的?!我姑娘没了不说,声誉也毁了,你可要赔偿我!” 二花淡淡瞥了他一眼:“要不是你把人带来,我能被抓?” 王成不恁:“那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二花翻了个白眼:“好心人呗。李大娘以为我被你掳走了,找人来救我呢。” 众人:“……”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二花表现得很镇定,但展眠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二花跑得那么快,显然轻功不错,那妈妈也是个会武功的,要说这二人就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她怎么也不会信的。 且二花若真是老鸨,是便是了,为何还要隐瞒村里的人? 给县令提供妓/女,真计较起来倒算是小事,就怕二花……展眠忽然道:“方辞舟,方才那妈妈拿的匕首你看清了吗?” 二花和妈妈的脸色霎时一变。 “怎么了?”方辞舟回想了下,忽然眸色一闪,轻笑:“原来如此。” 第二十六章 “她的匕首上,刻有飞鹰教的云纹。” 方辞舟一开口,连贺知湛的脸色都变了变。 不怪展眠想到这茬,实在是一路来遇上了几桩麻烦事,她几乎下意识地就往阴谋那方面想了,飞鹰教一直盯着贺大侠,此番贺大侠出了学院,他们又怎会轻易放过生事端的机会? 此处是他们去庐阳的必经之路,飞鹰教必会安插一些人手在这里等着他们。 只是二花可能没想到他们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的。 花楼人来人往,是收集消息的大好地方,贺知湛气质出众,学院弟子也与周边百姓明显不同,一出现必会引人议论,消息自然而然会传到暖香阁去。 可惜二花伪装成小姑娘在永宁村和暖香阁之间往返探查,却被热心的李大娘坏了事,心中当是无语极了。 现在当属贺知湛最为不悦,众人极少见他动怒的样子,却瞧他拔出满月剑对向二花,剑尖刺入皮下三分,血丝顺着剑锋滴下,眉目间怒意沉沉,“上回跟踪我,你们杀了小乞丐,这回,你们又想要动我的学生?!” 二花仰着脑袋,突然怪笑,也不管喉咙还被剑抵着,“哈哈哈,没想到被发现了,贺知湛,你曾屠我满门,可还记得?!” 众人一惊。 二花眼中突然染上了恨意,嘲讽一笑:“贺大侠以一人之力覆灭‘天玄教’,为武林中人称赞,但你可知,你杀的人中,有我爹娘,有我姊妹?!” 众人皱了皱眉。 天玄教,正是多年前入侵大松的魔教。 此教中人无恶不作,将大松搅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毫无人性可言。就算贺大侠杀了他们,也是理所应当。 天玄教侵犯大松在先,以二花的意思,他们难道连反抗都不应该? 展眠盯她道:“你丧亲之痛我可以理解,但你父母尚不是什么善人,且你说的那些,不该成为你加害别人的理由。” “冠冕堂皇!”二花嗤了一声。 贺知湛收剑,负手而立,“你暂且未伤害到我学生,我不取你性命,但若下次再见到你,绝不留情。” “哈哈哈哈哈,可笑!”二花掏出匕首划开妈妈的捆绑,带着她跳上二楼,几近癫狂道:“贺知湛,此番放了我,你必定会后悔!” 孙昭不明所以:“贺老师,为什么放她走?她可是魔教中人,小小年纪便这般张狂,再过几年岂不又是一大祸害。” 陆溪小声道:“别问了。” 谁都看得出来,贺大侠此刻面色不大好。 贺知湛是出了名的慈悲心肠,从他接济小乞丐一事便能看出,现下他知晓自己亲手将一个姑娘变成了孤儿,心中怎会没有一点波澜。即便她的父母是魔教中人,害人无数,可那小姑娘被生下来是无辜的,或许她并不想生在魔教,或许对她而言,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仅仅是失去了爹娘。 一阵沉默。 暖香阁的‘妈妈’和‘老鸨’跑了,剩下的姑娘面面相觑,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王成趁机道:“各位姑娘从此没了去处,不如到县令府,爷绝不会亏待你们!” “……”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惦记着姑娘。 展眠挡住王成的视线,正色道:“你若想要姑娘跟你回家,便娶了人家,正妻也好做妾也罢,只要人家愿意,谁也管不着你。但若你再是像从前那样搞个‘后宫’出来,就别怪我们守不住嘴,说给庐阳的城主老爷听,你一个小县令月奉全拿来买姑娘,这官位还稳得住?” 王成一听官位不保,立马收回目光,怂怂道:“姑奶奶说得极是,我再也不敢了。” 再回到永宁村,李大娘和阿刚就在村口张望,展眠想好措辞,将前因后果给他们说了一通,当然隐去了二花是魔教中人这一段,只道她是外地来的,开了间花楼,并非被掳去云云。 李大娘一开始完全不信,觉得他们是认错了人,直到展眠将二花的模样描述了遍,李大娘才惊诧道:“当真如此?!” 阿刚显然也是懵了:“二花妹妹,竟然给县老爷……”后面的话,难以启齿。 总归还是让关心二花的村民接受了这个事实。 虽然有些荒谬,反应过来的阿刚还是将打包好的吃食给了弟子们,还偷偷给李静娥塞了肉夹馍,被温明赋发现,又是一番调侃。李大娘也把自家的好东西拿来,道:“没想到是个乌龙,麻烦各位了。” 众人从永宁村出来,去了县城,租了两辆马车继续前往庐阳。 马车上,贺知湛开口:“二花年纪尚小,周岚便派她执行任务,不知还有多少跟她同龄的人被飞鹰教掌控着。” 李静娥道:“那飞鹰教教主段林乃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恐怕三岁孩童,他也指使得了。” 听到‘段林’二字,方辞舟眉微挑了下,靠在角落,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温明赋默默看他一眼,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贺知湛道:“抵达庐阳后,先到寺庙去一趟。” 话落,他揉揉太阳穴,有些疲惫的模样。 当初天玄教数千人,若是没有正道人士帮助,贺知湛是怎么也灭不掉他们的,肉/体凡胎又非天神下凡,怎么可能以一己之力覆灭全教? 这样的传言,不是从正道人士嘴中传出的。 飞鹰教一边大肆宣扬贺知湛有多么厉害,一边找到天玄教教徒留下的后人,激发他们心中的仇恨,让他们全都站到正道的敌对面,心智尚未成熟的孩童,也被他们教化成是非不分的恶魔,从此心甘情愿为飞鹰教杀人放火。 贺知湛看了看车窗外陡峭的山道,一望无际的天边,心中微叹…… 大松的少年,是该站起来,有所作为了。 两天后,快跑断腿的马儿终于得以歇息。 他们到了——贺知湛曾与小乞丐一同待过的寺庙。 但……寺庙已经成一地渣了。 贺知湛袖下的手紧握成拳,眼里有隐忍的痛色。再来到此处,他仿佛还看得到小乞丐们抱着他腿欢笑的模样…… 来往的路人中有一个道:“哎,你们是来上香的?外地的吧,再往前走不远就有香火好的寺庙,这儿死了人的,不吉利,快走吧。” 展眠拉住他道:“这位兄台,这庙为何毁了?” 那人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道:“小妹妹,这庙是城主大人吩咐烧毁的,听说这里前不久发生了一起命案,死了好多小乞丐,大家都要求找到真凶,城主大人一时顶不住压力,对外宣称有妖邪作祟,命人烧了这庙。” 展眠:“城主大人这般迷信?” 那人道:“可这事真的邪门儿,什么高手能杀人于无形之间?!我听说那群小乞丐死前跟着一个白衣公子,他们死后白衣公子就销声匿迹了,要真是人杀的,那肯定是那白衣公子做的!” 众弟子闻言一齐望向贺知湛。 白衣公子,说得不就是贺大侠吗? “胡说八道。”展眠拧了眉。 贺大侠分明在小乞丐们死后守了三天的庙,怎么会是销声匿迹,这些人都是睁眼瞎吗。 瞧展眠面色突然不善,那人竟感到一阵心虚,讪笑:“我也是听说,真相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啊。” 展眠追问:“你是听谁说的这些?” 那人“害”了一声,煞有介事道:“不是听谁说,是大家都这么说,凶手不是鬼怪就是那白衣公子,还有的说白衣公子就是山上邪魅呢!” 展眠也不想再听这人说了,抱拳道:“多谢兄台告知这些。” 那人摆摆手,“客气了,顺便说说而已。” 那人同伙伴走了,展眠转身对贺知湛道:“贺老师,您别放在心上,许是有人在散播谣言,待将凶手抓到,自会还您清白。” 贺知湛清者自清,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见展眠一脸认真的模样,还是应道:“嗯。” 这时方辞舟道:“庐阳的城主,当真奇怪。就算是为了平息民意,也该用别的法子,大肆宣扬庙有妖邪,不是让百姓更加恐慌吗?此举倒像是故意将罪过往贺老师身上引。” 李静娥难得赞同他一回:“败人名声,确实像是飞鹰教所为。” 温明赋摸了摸下巴,奇怪道:“可魔教中人应当明白贺老师的心性,再多的谣言也影响不了贺老师什么,此举为何?” 展眠也觉得其中缺了些合理的解释,众人正冥思苦想,贺知湛突然道:“有一事我未同你们讲,那群小乞丐,是我从魔教地盘救出来的孩子,他们的父母,都是魔教教徒。” 弟子们都露出意外的神情。 唯有萧百炼皱了皱眉,语气不善质问道:“贺老师为何要救魔教中人?” 贺知湛敛了敛神色,道:“他们只是孩子,大人的过错不应强加在他们身上,及时救出,还可免遭魔教毒手。” 展眠心中赞同,那些小乞丐本是心性纯良的孩子,若是在魔教待着,耳濡目染,日后势必长成一棵棵歪脖子树。 萧百炼突然冷笑:“贺老师可真是菩萨心肠啊,你怎知他们不是魔教安插在你身边的奸细,若他们没死,你将其带回盛京,谁知会掀起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贺知湛脸上露出一丝冷色,掷地有声道:“他们的心性,我自知晓!” 第二十七章 萧百炼还想反驳,萧成钢捂住他的嘴,“哥,你咋老这么多话呢,可闭嘴吧你。” 方辞舟找到一块石头坐下,似是一会儿都站不得,随手摘了根狗尾巴草,把玩道:“那群小乞丐原属魔教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飞鹰教并不是想影响贺老师的心性,而是想要影响还待在魔教的少年人的心性。” 展眠和李静娥同时疑惑道:“怎讲?” 方辞舟把狗尾巴草丢开,单手撑在腿上,抵着下巴道:“你们仔细想想,原为魔教中人的小乞丐被正道赫赫有名的大侠杀害,这消息传开,那些少年怎么想?” 展眠忽道:“误会!” 李静娥拧眉:“对,误会。误会正道中人都是表面仁慈,实则冷血无情的伪君子。因此更加忠于魔教,与正道敌对。” 孙昭和陆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啧。”温明赋摇摇头,“咱们下一站,便是城主府了吧。” …… 城主府位于庐阳城最中心的位置。 城主名魏昌,今年三十有四,只比贺知湛大两岁,算得上是贺知湛的同龄人。他稳坐城主之位也有十几年了,期间庐阳一直风平浪静,鲜少有大事发生。百姓对他的评价不好不坏,勉强算是个规矩人。 展眠觉得这位城主没那么简单,按照方辞舟所说的,这位城主刻意散播谣言,有将罪过往贺大侠身上引的嫌疑,她很难不去怀疑这人和飞鹰教的关系。 见到人后,展眠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这位城主看他们的眼神飘忽不定,却可以快速回答他们的每一个问题,像是提前做好了什么准备似的,实在蹊跷。 尤其对上贺大侠的发问时,他语速清晰,半点迟疑都没有,按理讲,有人提问,怎么说也要回想和思虑一会儿的。 只是这位城主看起来脾气很不错,一开始就让九人落座,好茶点心伺候着,言辞间也是“大侠”这样的称呼,实在叫人无法咄咄质问。 诸如贺知湛,展眠和李静娥这样的性格,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孙昭和陆溪自打出了学院,自信就一直被搓磨,更不可能开口,而萧百炼此刻不满贺知湛,也不想掺和这事。 最后一个问,还是由方辞舟开口:“其余的不说,在下不明白,为何城主大人要告知百姓,那些小乞丐是被邪祟所害?大松不许封建迷信,城主大人应是知晓的。”问到最后,方辞舟指节曲扣桌面,盯着魏昌。 魏昌终于怔了,没在第一时间回答,在众人的注视下,露出一点奇怪的表情,道:“在那庙旁还有一座新建的庙,香火不佳,我传这样的话出去,是为了让百姓积极到那新建的庙中求神拜佛,赚点香火钱。” 众人不明所以,魏昌又缓缓道:“对,那庙是我叫人建的,今年庐阳征税困难,需要上缴皇宫的银钱远远不够,只能靠庙里的生意做补贴。” “……” 魏昌嘴角挂上一抹牵强的笑:“害,当城主也不是那么风光的。” 原来竟是因为这样吗?! 众人沉默半晌,贺知湛起身,“多有叨扰,请城主大人莫怪。” 这是要走的意思了,大家都跟着起身,魏昌微微一笑:“哪里的话,各位慢走。” 出了城主府,展眠才后知后觉道:“那杀害小乞丐的凶手呢,就这样算了?” 方辞舟:“问那城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转眼看向贺知湛,“想必贺老师心下已有决策了。” 贺知湛:“先找住处。” 众人在一家酒楼安置下来,夜里,贺知湛推开屋门,独身朝着城主府的方向而去。 就在贺知湛离开不久,方辞舟敲响了展眠的屋门,“展姑娘,可睡下了?” 展眠当然还没睡下,翻身而起,忘记披上外衫,直接开了门,兴奋道:“你又有什么计划了?” 方辞舟只要是在大半夜找她,肯定是要邀请她到外面去,展眠见温明赋也在旁边,心道了一声果然。 方辞舟刚想说话,垂眼瞧见小姑娘的里衣,面色一变,“啪”一下捂住温明赋的眼睛,由于动作太急,活像是删了他一巴掌。 温明赋压低声音咬牙道:“方辞舟,你他娘的干什么?!” “闭嘴。”方辞舟声音突然就哑了,移开眼,“展姑娘,你……将衣服穿好再出来。” 展眠低头一看,头皮一紧,反手拉上屋门,忙去架子上取衣裳。李静娥早习惯九界那两个地痞半夜三更找人了,不咸不淡地问:“这回又是去哪儿?” “还不知。”展眠穿好衣服抬头,“静娥可去?” 李静娥摇摇头。与他们同待这么久,她也摸清楚了那两人真正的脾性,除了偶尔嘴上欠点,喜欢去讹人钱财之外,没什么太大的坏心思,对展眠也是照顾有加,她已经不怎么担心了。 “那你早些歇息。”展眠往门口走两步,又转身一笑,“我会注意安全的!” 李静娥想说出口的叮嘱被她堵了回去,无奈地轻笑了声,拉上被子侧过身去了。 展眠开门之前再三确认自己衣服穿好了,这才背上‘飞霜’出去,左右一看,“就我们三个?” “人少方便行动。”方辞舟摇开不知走哪儿顺来的折扇,装模作样地摇了两下,“贺老师去城主府了。” “当真?”展眠问道,“我们也去?” “自然。”方辞舟朝她眨了下眼,转身,“展姑娘跟紧。” 三人走到大窗边,方辞舟先行跃下,剩下二人紧跟其后,落地后蹑着步子在街巷之中穿梭。 潜入城主府,三人瞧见贺知湛身影,屈身停在脚下的屋檐上。 贺知湛就在前方的院落中,他身边还有一个紫衣男子,戴着斗笠,看不清容貌。 展眠睁大了眼,压低声音道:“那是周岚?” “正是。”方辞舟紧盯着那方,“魏昌果然与飞鹰教有联系,不然周岚不会出现在此处,魏昌真是好演技。” 这时,院落中的白衣身影一动,持剑对着紫衣身影攻了去,温明赋声音难免扬了几分:“打起来了!” 展眠看他,“你高兴什么?” 温明赋笑道:“强者对决,岂不是很有看头?” 展眠蹙眉,“万一贺老师负伤了怎么办,我们要不要下去帮忙?” “再等等。”方辞舟又一伸腿,坐下了,“等看清周岚惯用招数再下去也不迟。” 底下两人交手几个回合,未分高下,一招一式简洁明了。展眠心中暗惊,虽说她在同辈中一向遇不到敌手,这回真正看到强者交手,才发现自己跟高手有多大的差距。 展眠不禁道:“仅仅是一个护法都这般厉害,那飞鹰教的教主段林该有多恐怖?” “段林……”方辞舟一笑,带着一丝道不明的意味,“他么,不管多恐怖,也迟早死在我手里。” 最后一句展眠没听清,也没来得及问,因为她瞧见周岚从袖中带出一道银芒,竟是要使小动作,她立即抡起流星锤就往下面跳去。 方辞舟和温明赋拉都拉不住。 贺知湛察觉到周岚的动作,正要躲避,一道破风声响起,余光瞥见一黑得发亮的铁锤从天而降,他愕然到步伐都打乱了。 周岚比他好不到哪里去,收起袖间银针,手向下拉斗笠遮住自己的嘴唇,旋身后退几步。 “哐当——” 重重一声,‘飞霜’将地面砸出了坑,展眠右手勒绳,单膝跪地,抬头道:“贺老师,你没事吧?” 贺知湛迅速回神,忙道:“快过来,小心他伤到你!” 他话落,展眠便察觉到身后一股强劲的气息,她立即躺倒在地,顺势往右侧滚了几圈,扔出锤绳,将两头圆锤对准刹那间瞄见的紫色衣角处甩去。 “有两下子。” 这声音十分阴冷,像是毒蛇吐着信子,令人心生寒意。 展眠拽回‘飞霜’,两三下跑回贺知湛身边,做出防御姿态。 房檐上的方辞舟见展眠加入战局,再也稳不住,拉着温明赋一同跳下,落在院落之中。 周岚见状,缺了一瓣的嘴唇诡异勾起,怪笑两声:“咯咯咯——没想到贺大侠也会以多欺少,真是令周某好生吃惊……”他看清方辞舟后,声音戛然而止,话全都吞了回去。 周岚忽然拉紧斗笠,收好武器,竟是想要离开的样子,贺知湛立即抓住他左臂,令他动弹不得,谁知——他竟然举起右手,往自己左臂劈去! 霎时血雾喷涌,周岚鲜血淋漓的飞到屋檐之上,回头看一眼方辞舟,更像是逃一般慌忙离去,几息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而贺知湛低头,他此刻抓住的,已经是一支断臂。 展眠吃惊:“这……” 贺知湛扔掉周岚的断臂,拧眉看向方辞舟,后者一摇折扇,悠悠晃动,挑眉道:“可不怪我。” 温明赋凑近方辞舟耳朵道:“他还是这么怕你。” 方辞舟道:“他怕的不是我。” 而是他亲爹。 段林。 第二十八章 方辞舟回想起自己那位魔教教主爹,心底只有冷笑。 段林自以为机关算尽,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却没料到被自己负了的女子,居然怀了他的孩子。 十年前,方辞舟八岁,练功之余正和温明赋抠泥巴玩,九界突然涌入一群紫衣教徒,把邱元宝抓了起来。 为首之人负手走到方辞舟身边,居高临下,十分高傲道:“跟爹走。” 小小的温明赋挺身而出,张开双臂护住好友,警惕道:“辞舟父母双亡,没有爹!” 段林眉头轻轻一拧,一挥手,将半大点的孩子打到一块大石头上,“砰”的一声,温明赋撞来满脸是血,抠着石头想要爬起来,却一次又一次地脱力缩下去。 “我没有爹,你滚!”方辞舟霎时就红了眼,一脚踹到段林腿上,牵扯住他的衣襟,怒吼撕扯,像只被激怒的小兽。 段林又是一掌欲要挥出,却在小孩脸边停下,方辞舟倔强地瞪着他,段林忽就收了手,再次道:“跟爹走。” 方辞舟知道自己生来就没有爹。 他的爹,在害死他娘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方辞舟打小聪明,看出这人舍不得伤他,立即从段林身旁下属的腰间取下一把剑,抵在自己喉间,咬牙道:“滚!都给我滚!不滚我就死在这里!” 那群紫衣教徒惊呼出声,“教主,可不能再逼少主了!” 段林抬手,示意他们安静,漠然道:“以死相逼?那便动手。” 这话是对着方辞舟说的。 方辞舟稚嫩的脸上狠色一闪而过,拉过剑柄,就要自刎,段林弹出掌风打开长剑,长剑应声落地。 方辞舟盯着段林,眼里是恨,是怒,是不甘! “罢了。”段林转身,“走。” 这小崽子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跟他,带回去也不是个安生的,武林盟主大选在即,他忙得很,先让小崽子再自由一些时日。 段林叫人放了邱元宝,邱元宝抱起受伤的温明赋,拢住方辞舟,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方辞舟对上温明赋挂血的双眼,心底就如同火烧一般煎熬,他转头,死盯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从邱元宝臂弯里钻出,猛冲出去,他手抓一把蚀骨毒粉,直往段林身上跳去。 一旁的护法察觉不对劲,大喊一声:“教主小心。” 这护法挡在段林身前,而方辞舟已来不及再躲开这人去攻击段林,心中一恼,干脆跳到这护法身上,将他压倒在地,攥着毒粉,狠狠地往他脸上挥去! 周岚偏头想躲,可正是这么一躲,毒粉就恰好撒在了他嘴上,顿时一阵烟雾冒起,听得“丝丝”的声音,他的嘴唇瞬间被腐蚀掉了。 方辞舟打小身带奇毒,对这些毒粉早就免疫,他扬起手,哈哈一笑,脸上露出一丝不符合年龄的阴鹜之色,稚嫩的声音冰寒无比:“痛吗?痛就对了!我娘死的时候,比这痛一百倍!” 我娘死的时候,何止身体痛,恐怕连心都痛穿了……方辞舟在心里道。 紫衣教徒立即上前拉开他,另有人拖着周岚到池边清洗,方辞舟也没有力气再对付谁了,坐在地上,就那样一直看着段林。 他想把这张脸记清楚,刻在心里,他在心底一遍一遍的重复,这是他方辞舟的弑母仇人,迟早有一天,他要亲手杀了这人! 段林也在看他。 不过半晌,带着人离开了。 父子二人,形同陌路。 …… 方辞舟本不愿回忆这些的,奈何一见到周岚的嘴唇,脑海里就自动浮现了那一幕幕场景。 他收了扇,垂下眼平复心绪,再抬眼时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贺老师,魏昌有鬼,不去拜访拜访他?” 贺知湛点了下头,“这就去。此人城府极深,差点将我们蒙骗过去,他一定知晓飞鹰教的势力都遍布在什么地方,至少在庐阳,他肯定清楚。” 温明赋道:“贺老师的意思,是找到他们藏身的窝点,一锅端了?” 贺知湛道:“正有此意。” 四人走着,展眠忽然疑惑道:“方才周岚为何会自断其臂?还有他离开必会留下血迹,为何我们不干脆去追他?” 贺知湛道:“只要我还活着,他迟早会再次找上门来,所以暂时不必追。至于他自断其臂……” 方辞舟打断道:“展姑娘何必纠结这个,眼下想想怎么套魏昌的话才是要紧的。” “你说的对。”展眠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蹙眉认真想了起来。 魏昌一直心神不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把将被子甩开,坐起来,刚抬起眼皮子就瞧有四个人影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面前,浑身一颤,缩到床角,从枕头下抽出一把菜刀,厉声道:“何人?!” “城主大人。”展眠先开的口,她半张脸在阴影之中,另半张脸被淡蓝的月光映照,看起来十分诡异阴森,魏昌“啊啊啊啊”地叫,拿起菜刀上下左右挥舞,“别过来,别过来。” 方辞舟看不下去,嫌弃地撇嘴,弹指燃起油灯,屋内顿时亮堂起来。 魏昌本闭着眼,慌乱的动作顿了下,偷睁开半边眼睛,菜刀一下子落到软被上,“怎么是你们?!” 不等四人开口,他手撑下,垂着脑袋道:“都别找我,别找我,我再也不想当城主了!” 他自顾自说起话来:“自从当了城主,就不断有人来找我,威逼利诱,样样都有,我不帮他们做事,他们便拿我家人做威胁,可做了事,又良心不安!谁人同我这般痛苦,做个普通人哪还会有这样的烦恼……” 他抱头呜咽起来,像泄闸一般,将心声都吐露出来。 四人:“……” 展眠拍拍他的肩:“城主大人,我们又没威胁你,你这副模样做什么?” “你们定是叫我吐露紫衣人的踪迹!”魏昌抬头,面色发苦,“可我哪敢说,哪敢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全都在飞鹰教手里,我什么选择都做不了!你们若执意要问,便一刀了结了我吧,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也罢。”贺知湛淡淡道,“你只肖告诉我,杀害小乞丐的,是飞鹰教或不是。” 魏昌脸眼眸一黯,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方辞舟不紧不慢道:“原你早就知晓,可你还是替飞鹰教隐瞒了,不仅如此,散播谣言污蔑贺老师的名声,在百姓之中制造恐慌,也做了,你这城主当得可好。” 说到最后,他轻笑一声,似有嘲讽之意。 魏昌重重地道:“我也是身不由己!” “话说得好听。”方辞舟道,“既是因城主之位而招来诸多麻烦,辞了这位置便是,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你总嚷着当城主难,不想再当了,可实际上,你不也没有辞官吗?为何?不过是舍不得这权利,舍不得这位置带给你的荣华富贵罢了。” 展眠听得心中一动,是啊,若魏昌早早辞官,也许现在也不会被飞鹰教盯上。 魏昌面色一白,方辞舟瞥他一眼,接着道:“亲人的安危比在你心里比不上官位,你又何来身不由己一说?可惜你想要身居高位,又无法全然狠辣无情,想要顾及亲人,却又无法放手富贵。高不成低不就,十几年来,混个地方官当,连皇城也没进去过,你不甘心吧?” 这话戳中魏昌痛处,他低吼:“你别说了!” 方辞舟视线移开,很没兴致的样子,“我累了,老温你来说。” 温明赋立马清了清嗓子,像是等很久了,语速极快道:“你不甘心,正好飞鹰教又给你抛了橄榄枝,你当然心动不已,心甘情愿为他们办事,就等着一朝得势步入盛京,再到皇城。你的野心不小,又有魔教撑腰,自然行事大胆起来,否则你怎敢大肆宣扬邪魅之事?现如今有看不惯你的同僚,飞鹰教也会替你解决,你享受极了这种感觉。” 温明赋上前一步,低头凝视他,“所以,你又何必在这里装可怜呢?” 魏昌面色彻底惨白,随后眼神一闪,抓起菜刀从床上翻身下来,看得展眠愣了愣。 先前瞧这位城主大人被吓得不轻以及拿着菜刀乱舞的模样,还以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谁知这会儿拿菜刀的姿势比街上杀猪的屠夫还熟练,展眠真是太惊讶了。 正惊讶着,又见魏昌身法极好地穿过贺知湛和方辞舟之间的缝隙,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还有些厉害的样子踹开门,准备跑出去。 展眠看着,默默甩出‘飞霜’,锤绳环过魏昌的腰身,借助着锤体的重量将他带了回来。 “哎哟——”魏昌一屁股摔在四人脚边。 他揉着自己摔疼的地方,皱着眉头抬眼一看,四双眼睛很平静的在注视着他。 方辞舟:“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什么误解?” 温明赋:“我们四个人啊大哥。” 贺知湛:“……” 展眠神色复杂:“你的势头是很迅猛的,就是……”她迟疑了下,想出措辞:“就是过于花里胡哨了。” 第二十九章 ‘花里胡哨’的魏昌被展眠说的话噎住。 将人从地上拽起来,展眠道:“如何处置他?” “我们只想知道飞鹰教的藏身之地。”方辞舟取出一个小荷包,在魏昌眼前晃了晃,“知道周岚嘴唇如何残缺的吗,若你不想跟他一样下场,就老实交代,这里面可是毒粉,我手抖了可就不好收场了。” 展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照这话的意思,周岚的嘴唇是他害的? 魏昌半信半疑道:“你少唬我,你一毛头小子,哪有那么大本事。” “不信?”方辞舟作势要打开荷包,“那便试试。” “咦?”正这时,展眠余光瞥见一样东西,她弯腰捡起,仔细看了看,“我的绣帕怎会在这里?” 她记得这块绣帕之前用来给方辞舟擦汗了,没错,就是方辞舟发病那日……展眠目光移向方辞舟,一脸询问。 方辞舟怔了下,忙摸了摸自己衣袋,果然空了,顿时干咳一声,不大自在道:“是……我捡的。” 那日展眠走后,他起来到院子里就发现了落在地上的这块绣帕,没舍得扔,随身带着,可能是方才取毒粉的时候顺带掉出来的。 方辞舟解释道:“原就想还给展姑娘,一时忘记了。” “这样。”展眠点头,把绣帕给他,“既然如此,送给你了。” 方辞舟也不推脱,收下了。 一时间,温明赋和贺知湛两人神色各异。 女子的绣帕,说送就送? 温明赋则觉得,人家送你,你竟还敢要?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你真能对人家负责? 连魏昌都忍不住插嘴道:“你们江湖中人都这般不拘小节的吗?” 方辞舟二话不说把荷包封口打开,就要对着魏昌撒去,魏昌缩了缩脑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方辞舟挑眉。 魏昌挣扎了下,想自己跑也跑不了,干脆闭眼招了:“就在我同你们讲的那新建的庙里,要寻仇就寻去吧,我回头就辞官走了!什么世道!” 四人对视一眼,没再为难他,很快就出了屋。 赶去那庙的途中,展眠心中的怪异之感总算消散了。在此之前,不论魏昌的话多天衣无缝,她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才想明白,原来魏昌先从口中说出那庙,是为了故意引得他们不做怀疑,不去查探那庙。毕竟都说了是建来集香火钱的,他们怎想理会?这样一来,他们查探别的地方也不会有结果,当真是脑子没转过弯,被魏昌摆了一道。 连夜赶到庙外,贺知湛比个手势,几人都放轻动作,挨着墙边走。 正要潜进去,忽听得里面有交谈的声音。 “护法,你遇上贺知湛了?怎会伤得如此严重?!” “贺知湛是不会断人手臂的,他顶多一剑刺死护法,你想太多。” “那遇上别的什么厉害人物了?” “闭嘴。”这是周岚忍耐着的声音。 话落,他眼中凶芒一闪,蓦地扭头,“谁?” 被发现了,方辞舟悠悠推开庙门,脸上似笑非笑,展眠跟着走来,贺知湛和温明赋也现了身。 周岚霎时就变了脸色,教徒们也全都倒吸一口凉气,和同伴交换视线。 ——那是少主? ——你没看错。 ——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好像来不及了。 他们挤眉弄眼,眼珠子都恨不得挤出眼眶,又惊又不敢置信,最后心中都在咆哮,为什么少主会在这里啊?!打又打不得,骂也不敢骂!被打还不能还手,被毒还只能自认倒霉!谁让他有个教主爹,太难了,太难了! 周岚的手臂刚包扎好,这会儿气血翻涌,白布里渗出血来,他霍然起身,快速道:“撤!” 众教徒身形一动,然后只剩下:“……” 撤,往哪儿撤?头顶是天花板,前方是少主,护法你告诉我们往哪里撤?! 周岚显然也才反应过来,后退两步,谨慎地盯着庙门的四人。 贺知湛看着这一张张脸,想到小乞丐就是被这群人所害,握紧剑柄,手臂在极其克制的情况下也不免颤抖,他没有立马上前对付他们,而是道:“为何要杀害他们?” 众教徒:“……”你问的这是什么废话,上头有令,我们就从了啊! 贺知湛眸色晦暗:“对付我便好,为何要伤害无辜之人?” 教徒中有一人忍不住多嘴道:“教主觉得对付你的最好办法,就是杀害你珍重的人……” 周岚猛瞪他一眼,沉声怒道:“还嫌情况不够糟?” 那教徒悻悻闭嘴。 贺知湛似乎已经忍耐到极点,起剑攻去,那群教徒立即将负伤的周岚围在最里面,不让贺知湛有近身的机会。 展眠想要帮忙,方辞舟拉住她,淡淡道:“还是让贺老师自己解决吧,若此事未了,遗留痛恨,对他日后练功会有影响。” 众教徒一边抵御贺知湛,一边看站在门口看戏的方辞舟,心中道:这哪里该是他们少主的样子?他们的少主就该狠辣果决,杀人如麻,和他们站在同一条船上,而绝非现在这般模样。若不是教主的命令,他们不敢动他,这会儿真想将这少年一刀废了,省得他反过来打自己人。 展眠面露疑惑之色:“为何我感觉他们并不讨厌贺老师,反而讨厌你呢?” 那一个个要杀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她旁边这人身上,展眠想了想道:“你得罪过飞鹰教的人?” 方辞舟笑了下,自然不会讲他们是觉得他这个魔教少主不成器,用十分悠长的语气道:“不是我得罪他们,是他们得罪了我。” 展眠好奇道:“可介意详说?” “不介意。”方辞舟低下头来,对着小姑娘道:“他们杀了我母亲。” 展眠怔了怔。 他虽是笑着,看起来很不在乎的模样,可笑却未达眼底,说出口的话,也十足冰冷…… 方辞舟摸摸她的头,安慰小孩一样道:“怎么这副表情,早知道不同你说了。” 展眠沉默一阵,看着方辞舟,眼有可怜之色,心底闪过好几种情绪,最后都化为一个坚定的念头—— 她一定要当上武林盟主,剿灭所有魔教,还江湖一片安宁。 温明赋见状,戳了戳方辞舟的腰,小声提醒:“你可想清楚了,飞鹰教一日不灭,你与他们的牵连就不可能断掉,若你再胡乱勾引小姑娘,真惹得人家对你芳心暗许,你待如何?难道你愿意将她扯进是是非非当中?” 方辞舟不语,心中却是认认真真思虑了温明赋的话。 他身带奇毒,每月都要犯病一次,身世骇人,也不知小姑娘知道后会不会排斥他,加上之前一系列碰瓷骗钱的前科……方辞舟扶额,怎么看,都觉得他和小姑娘好像没什么可能啊。 方辞舟默默收回了放在展眠脑袋上的手,看起来有些失落。 贺知湛手臂挥下,剑尖滴落鲜血,紫衣教徒捂着伤口,瞪着眼,倒地了。 三人看过去,还活着的只剩下一个周岚了。 周岚原本只有半片嘴唇,现下只有单边手臂,在夜里显得诡异又恐怖。因失血过多,唇色也十分苍白。但他步伐仍旧很稳,出手极快,根本不像受伤之人。方辞舟眼睛微眯:“他吞药了。” 温明赋也看出来不对劲,迟疑道:“蛇蝎丸?” 展眠道:“那是什么东西?” 方辞舟道:“毒门特有秘方制成的剧毒功效药,服之可瞬间增长功力,带病之躯也可短暂恢复健康,但药效一过,不能及时将毒素排出的人,将会毒发身亡。” 看样子,周岚吃下的药是段林给的。 毕竟毒门的毒术和秘方,除了他和温明赋,也只有段林知道了。方辞舟对这药很熟悉,他也吃过,用来抑制发病时的痛苦,但温明赋嫌这药废材料,后来就懒得帮他炼制了。 方辞舟轻轻地冷笑一声:“即便是死也要替段林办事,段林真是养了一条好狗啊。” 过了会儿,许是药效逐渐变弱,周岚的身法眼见的不如先前迅捷,高手过招,一点细微的差错都是给对方机会,贺知湛的剑立即对准了周岚的胸膛,直刺而去。 “砰——” 不等剑刺进去,周岚自己先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他口中喷出一口黑血,斗笠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落在展眠脚边。 展眠看了眼斗笠,又看向周岚,这回终于将他原本的面目看清楚了。浓眉,单眼皮,鼻子尖挺,光看面相,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子。 不过他做的一桩桩事,可并不普通。 贺知湛白衣上沾了斑驳的血迹,他收起剑,声音听不出波动:“走吧,无需我再动手了。” 无人再看周岚一眼。 回到酒楼,贺知湛的模样把守夜的小二吓坏了,温明赋给小二一锭银子,拍拍他肩膀道:“你什么都没看见。” 小二慌忙点头。 展眠道:“温明赋,你好熟练,难道时常做这样善后的事?” 温明赋笑笑:“这是江湖规矩。” 展眠心道,九界的这两人,也杀过人吗? 展眠回想自己十六年来,虽行事莽撞,打架斗殴,可最凶狠时也不过杀了几只野兔……若真叫她对谁下杀手,她扪心自问,可能还真做不到。 但她明白,再长大些,真要去争武林盟主的位置的话,即便光明磊落,手上也不可能不沾染鲜血的…… 第三十章 “什么?!凶手被你们解决了?” 第二日清早,孙昭不可思议地大喊一声,转眼又去看展眠,“展姑娘,你没受伤吧?” 展眠:“……我没有动手,不过,多谢关心。” 陆溪还有些懵,“所以,我们便要回学院了?感觉什么都还没做呢。” 路过的萧百炼嗤了一声:“带你们这两个娇滴滴的公子出来见见世面罢了。” 孙昭冒火道:“你又发病了?不膈应人不舒服是不是?” 萧成钢走到两人之间当和事佬:“行了行了,下去吃饭吧。” 陆溪拉着孙昭往楼下走,没一会儿大家就在桌前坐齐了。 贺知湛环视弟子一眼,出声道:“此次历练结束,各位收收心,准备回去继续上课罢。” 孙昭和陆溪“唉”了一声,萧百炼立即嘲讽道:“你们两个还叹气?遇上事吓得脚都挪不动,要回学院你们应当是最高兴的,装什么!” 孙昭撸袖子,陆溪道:“萧兄,我们确实实力不济,不过你也不应当这般说话呀……” “吃饭吧。”贺知湛淡淡道。 陆溪低下头:“是,贺老师。” 早饭过后,一行人登上回盛京的马车,接连三天三夜,终于抵达学院。 众人舟车劳顿,之后各自返回宿舍,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才把精神气养回来。 看到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课程后,优班弟子都觉得短暂的历练像是做梦一样,实在是结束得太快了。 展眠心里有想达到的目标,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迎接第一堂课。 到时辰了,瞿先生却没准时出现,这完全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正猜测时,邱元宝笑眯眯地走进来,“各位刚回来,没人通知你们,今日院长和副院长来了,正在演武堂传授练功心得,第一堂课不上,嗯?愣着干什么,还不随我走?” 路上方辞舟打哈欠道:“不听瞿先生念经,还得听欧阳和司马两个老头念经,这日子属实难过。” 到了演武堂,两位院长已经开讲了,除了方辞舟和温明赋,其余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两位大能,肃然起敬,聚精会神听讲。 不过没一会儿,他们就歇菜了,深刻理解到方辞舟那句‘这日子属实难过’是什么意思,两位院长言语间全是废话,比瞿先生还瞿先生,人家瞿先生好歹是讲知识,两位院长却完全像是稿没背下来,在胡乱聊天且聊天内容十分无趣,带着一股子陈年馊味,弟子们根本听不进去。 还想在院长面前争表现的中差班弟子也败下阵,开始有小动作,渐渐的,演武堂里嘈杂起来,声音愈来愈大,盖过了擂台上两人的声音。 欧阳冀:“咳咳——” 司马隽:“咳咳咳咳咳!!!” 弟子们望向台上。 只看了一眼,便又收回视线,继续说自己的。 欧阳冀和司马隽:“……” 怎么回事,他们两个不配发言是吗! 展眠忍不住小声道:“两位院长看起来有点尴尬。” 身旁方辞舟道:“他们早就习惯了。” 展眠好奇:“你认识两位院长?” 方辞舟一笑:“两个帮过我和老温的老头儿。” 这时,擂台上的欧阳冀打出一道气功,散及到下方,吹得弟子们衣角翻飞,中班的林坤定及时道:“好家伙!院长当是真仙转世,出手便不凡,太厉害了!” 楚瑞轩也不肯放过拍马屁的大好机会,接着道:“岂是‘厉害’二字可形容的,分明是‘绝世’啊!” 弟子们嫌弃地看他们一眼,默默拉开距离。 温明赋乐呵道:“这俩想进优班想疯了。” 展眠:“……嘴上功夫厉害也不失为一项本事。” 欧阳冀见自己出手都没把弟子的注意力引过来,怒视林坤定和楚瑞轩一眼,这两个臭屁精! 欧阳冀想再次出手,司马隽伸手拦住他,沉声:“欧阳兄,我来。” “也好。”欧阳冀道。 只见司马隽双手绕结,气沉丹田,猛地轰出一道内力,直接打得弟子们脚步不稳,连连往后退许多步。 林坤定扬声:“副院长不愧是前辈,此等雄厚的内力,我怕是修一百年也修不来!” 弟子们惊了一瞬,然后拍拍胸脯,对着同伴道:“好险,差点就摔了。” “可不是吗,还好陈兄扶住了我。” 依旧没有将注意力转到台上去。 司马隽:“……” 欧阳冀:“……” 邱元宝嗅到一丝不妙的气息,赶紧使出自己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儿:“专注听讲——” 演武堂内终于安静下来。 “同学们。”欧阳冀伸出手,朝自己的方向招了招,微微一笑:“看这里。” 若弟子的心声能外露,那欧阳冀一定会听到: “院长好烦,自己讲的那么无聊还要强迫我们听!” “不能互相做个明白人吗,你说你的,我们说我们的。” “突然有点想念瞿先生……” 但欧阳冀听不到,清清嗓子,道:“接下来老夫所说的,各位可要注意听了,这可是关乎武林兴衰的大事。” 他这话,第一个吸引到的就是展眠。 方辞舟瞧身边的小姑娘立马将原本写满‘无趣’的小脸转过去,面向擂台,眼睛亮了亮。 小姑娘对‘武林’二字,好像尤其向往。 欧阳冀:“想必大家都听说过‘盟主阁’,若是没听过也没关系,老夫这就讲解一番。” 展眠小声兴奋道:“听过听过。” 方辞舟低声一笑。 “‘盟主阁’乃武林中一个特殊的势力,其主要对武林盟主的选拔大赛进行监督,对参赛人员评估和考察,最后负责决定武林盟主的人选,昭告天下。” 欧阳冀徐徐道来。 “既然评估和考察,那便有一定标准。‘盟主阁’会在大松七十一年,也就是明年,发布选拔赛的公告,届时会有许多江湖人士报名,而老夫提起这事,便是在学院里做个宣传,心有壮志的同学,可以一试。” 这段话刚说完,弟子们便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武林盟主哪是那么好当的,一堆破烂摊子,谁会接手啊?”弟子甲一脸嫌弃。 “众所周知咱们学院穷,我怀疑‘盟主阁’给院长塞钱了,不然院长干嘛替他们宣传啊。”弟子乙推测道。 “谁爱去谁去,不过值得期待的是,明年哪个冤大头会被钦点为十年换一届的武林盟主,获得江湖群嘲。”弟子丙幸灾乐祸道。 这些话落在展眠耳里,气得不行,愤愤道:“他们懂什么,简直是在胡说八道。” 这可是她追了十六年的梦,怎容许别人诋毁。 方辞舟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眉梢一扬,状似无意问道:“展姑娘对武林盟主的位置有兴趣?” “不是有兴趣。”展眠坚定地说,“是我一定要当上!” 方辞舟心底翻了几趟浪,和温明赋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眼神里的意思—— 这小姑娘没病吧? 现在的武林盟主说出去就是个笑柄,上一届武林盟主被笑话了十年,上上一届武林盟主地位低得还不如农家看门的小黄狗,所以,怎会有人想不开去坐那个位置? 方辞舟心道,若小姑娘主动报名,恐怕下一届的武林盟主就是她没跑了。 欧阳冀听着下方弟子七嘴八舌,且说得都不是什么好话,赶紧接着道:“大家都以为当武林盟主不讨好,实则并非这样。‘盟主阁’为了祝贺新一任武林盟主上任,会赠与江湖失传已久的‘静心诀’,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好宝贝,明年的争夺赛,一定是非常热闹的!大家即便选不上,也可以同江湖中的高手切磋切磋,提升自己的阅历,何乐而不为呢?!” 静心诀?! 底下突然一片哗然。 方辞舟眼神微闪,了然一笑。原来小姑娘并非一腔热血上了头,而是心有打算啊。 静心诀,只要是稍微习过武的人都知道它是什么好物,历来多少高手对它求而不得,甚至大打出手,足见它的珍稀。 静心诀,顾名思义,用于静心。江湖中的高手,修炼的功法越厉害,就越容易走火入魔,一旦入魔,功亏一篑事小,丢了性命事大。可若是修习了静心诀,一切问题都能解决了。 曾有人为静心诀拟了宣传语—— 有了它,您再也不用担心走火入魔啦。 有了它,您可以放肆修炼绝世秘籍啦。 有了它,您终于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啦。 欲购从速,地址请到天祥街贰拾捌号。 当然,这宣传语是卖盗版的黑心商户写的,静心诀天下只有一本,怎么可能拿来公开售卖。 如今,这本秘籍竟在盟主阁里,若欧阳冀不是为了赚钱昧着良心说假话,那明年的武林盟主之争,必然会十分激烈! 方辞舟心中自然将展眠也归入‘想要得到秘籍’的那一类里,谁想到小姑娘十分气愤道:“一说有‘静心诀’,那些个不愿意报名的人就愿意了,为了本破秘籍就与我争,实在是过分!” 方辞舟怀疑自己听错了:“……破、破秘籍?” 第三十一章 方辞舟心中思量一阵,半晌后道:“听起来展姑娘不是为‘静心诀’而去,既然如此,为何要去争那不讨好的武林盟主之位?” 展眠认真反问:“你看过话本吗?江湖小册子那样的。” 方辞舟回想了下,道:“看过寥寥几本。” “看过便好。”展眠道,“话本里的武林盟主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便是理由。” 方辞舟还是不明白:“可展姑娘现在也是自由之身。” “不一样。”展眠小手抚上自己的‘飞霜’,垂下眼,“成为武林盟主,证明自己,爹娘就不会再认为我是小孩子了。” 默默听二人对话的温明赋越来越糊涂了,插嘴道:“天下父母都一个样,就算展姑娘长到五十岁,谷主和谷主夫人还是会觉得你是小孩子,这有什么重要的吗?” 展眠看向他:“当然重要。至少以后,他们会相信我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而非不懂事。” 十二岁揍萧百炼,是因为他目中无人,口出狂言,德不配位,担不起‘小武林盟主’的美称,还有一个原因,金刚观观主萧云一直暗中给浮霜谷使绊子。 可她一个十二岁小女娃说的话,别人自然是不会信的,是以她气得跑去金刚观揍人,最后还是由爹娘替她擦屁股赔罪。 若说在那事发生之前,成为武林盟主都是她的梦想,但那事发生之后,成为武林盟主便是她的目标了。 方辞舟见小姑娘说完便像是在回想什么,眼底还闪烁着一丝坚定的光,不由得道:“展姑娘做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我相信展姑娘。” 展眠怔了怔,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告诉她,‘我相信你’。 …… 欧阳冀和司马隽讲完话,见弟子由先前的漫不经心变得情绪激昂,两人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欣慰一笑。 邱元宝负责遣散众弟子回去上课,最后等展眠一行人走到门口时,他伸手一拦,“你们便不必回去上课了,两位院长有话对你们说。” 被拦下的有展眠,李静娥,方辞舟和温明赋。 四人转身,欧阳冀和司马隽果然走过来,欧阳冀道:“你们几个乃是学院中的精英,明年的武林盟主大赛一定要报名,咱们学院的荣誉就靠你们了。” 展眠抱拳:“请院长放心,学生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剩下三人:“……” 欧阳冀大笑一声:“好,不愧是我武侠学院的弟子!” 司马隽欣慰地看着展眠,缓缓道:“不愧是展城之女,的确有他当年的风采。” “就这事?”方辞舟懒洋洋地开口,“我和老温不可能去的,你们两个老头歇了这心思。” “胡闹!你身体里的毒很有可能就是你瞎练毒术练出来的,那‘静心诀’对你多重要你难道不知道吗?!”欧阳冀陡然变了脸色,突然显露出长者的威严,“你必须去!” 展眠闻言看向方辞舟,“院长所说可当真?” 方辞舟怕小姑娘为了把静心诀让给他,就此放弃追逐梦想,笑了笑:“他胡说八道。” 欧阳冀:“???” 展眠郑重道:“院长绝不可能胡说,你毒发之时我也见过,的确十分危险,你放心,我一定会登上武林盟主之位,到时候我将静心诀赠与你,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说着,展眠越发想要时间过得快一点,最好今夜一过,就是明年了。 一直不知晓方辞舟隐情的李静娥微微蹙眉,道:“什么毒?” 方辞舟道:“不劳李姑娘费心,小问题。” “谁费你的心?我是担心展眠被你毒了去!”李静娥立马冷冷回道。 眼见着小辈开始拌嘴,司马隽忙出声阻止:“我和院长有宝物赠与你们。” 四人齐齐转头:“什么宝物?” 司马隽和欧阳冀领着四人走到演武堂擂台后方,对着石壁上一个凸起拧了拧,只听“咔嚓——”一声,地面上突然旋转出一个大坑,低头一看,竟有朝下的阶梯。 展眠双眼一亮:“秘道?” “正是。”欧阳冀往下走,“来吧。” 进去后,两边石壁上有微弱的烛火,勉强能照亮阶梯,一路斜向下,空气中有股密封已久的发霉气味。走到尽头,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地洞,立着排排书架,黄线封的书密密麻麻的陈列着。 欧阳冀感叹道:“这可是我们二人攒了大半辈子的秘籍,本还担心无人继承,如今看来,它们不会继续尘封下去了。” 展眠和李静娥睁大了眼,十分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展眠想了想,竟是说不出话来,这么多秘籍,若是卖成银两,两位院长恐也能叫‘富可敌国’了吧。浮霜谷也有藏书阁,但藏书量还不及这里的千分之一。 方辞舟和温明赋没什么反应,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十分镇定。 展眠左右扫了一眼,竟望不到这地洞的边,心中暗暗惊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道:“院长,学生斗胆一问,为何只叫我们四人来此?” “若说中差班弟子的实力还不足以支撑他们学习这些秘籍,学生倒也能够理解,可优班另外四人,除了两个盛京的关系户,剩下金刚观的两兄弟实力是不错的,为何不叫上他们?” 欧阳冀移步到书架前,拍了拍灰,道:“孙昭和陆溪,他们的父亲并不希望他们卷入江湖之争,同意他们来武侠学院,也仅仅是为了学武而已。至于金刚观的两兄弟,萧成钢倒是个心性好的,可惜了……” 司马隽摇摇头,接着欧阳冀的话道:“金刚观观主萧云品性不行,他的后代我们也无法信任。” 品性不行! 展眠终于找到和她有一样看法的人了:“院长所言极是。” 欧阳冀将话题回正:“这些秘籍,你们可自行挑选,切忌贪多,学精最重要。之后的课程,你们都可以不必上了,若在练功时有什么问题,可随时到演武堂找你们的任课老师,他们白日都会在这里待着。” 这意思,是以后要进行特训了吗? 展眠微微兴奋。 终于,可以学到在浮霜谷里没学到的东西了。 “如此,你们今日先随意挑选秘籍吧,要出去原路返回便可。”欧阳冀说完,和司马隽一同上去了。 展眠施了身法,快速在各个书架之间穿梭,挑选自己需要的秘籍,许久,终于看到一本合心意的——《猛锤出击》 她立即将书抽出来,抱在怀里,从书架里穿出来,两只大眼睛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我找到想学的秘籍了。” 瞧她这样子,李静娥莞尔,过去看她挑的什么,待走过去看清楚后,嘴角一抽。 展眠巴巴地看着她,一脸求表扬,李静娥轻咳一声:“嗯……挺好。” 展眠找到一处盘腿坐下,边翻阅秘籍边等他们挑选。李静娥最终挑选了剑谱,温明赋选的医术,而方辞舟两手空空,撇了撇嘴。 他本想选毒书,奈何他出身毒门,打小学的都是顶尖毒术,这里藏书虽广,但还真没一本看得过眼的。 展眠已经翻阅了十几页《猛锤出击》,此时看到方辞舟悠悠走来,她抓起身侧锤绳,双手举过头顶,将流星锤快速旋转起来,她照着秘籍里的招数做,很快便将流星锤转出了残影。 她双眼放光的盯着方辞舟。 方辞舟微微勾唇向她走去。 “嘿哈!”展眠一跃而起,抡着锤便朝方辞舟冲去,“方兄,接我一招!” 方辞舟的笑僵在嘴角,瞳孔逐渐缩小,迅速侧身躲开,连退几步,声音中带着震惊:“展姑娘?!” 没打中人,展眠匪夷所思地拧了下眉,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分明照着秘籍上做的,秘籍上可是说的百发百中,一招就能把人打开花呢。她本打算快要击中方辞舟之时就收手,没想到还没落锤,方辞舟就敏捷躲开了。 展眠觉得一定是自己没参透,心想回去再好好研究一番,再抬眼,人畜无害地笑了下:“方兄,没事吧?” 方辞舟:“……” 方辞舟突然面露委屈,垂下眼睫,哽咽道:“展姑娘好狠心,竟拿我试验招数,就不怕真打中了?也是,展姑娘怎会在乎我的性命呢……” 说罢,他一捂脸,很是痛心的模样。 展眠面不改色道:“方兄,你不是说你相信我吗?” 方辞舟脑海里响起自己亲口说的那句话——“展姑娘做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我相信展姑娘。” “……”方辞舟面露微笑,“噢,是的,我相信展姑娘的呢。” 我相信你,你就要拿锤子锤我吗?!你都揍我几次了?!有那么好玩吗?! 李静娥瞥他一眼,看他两手空空,冷淡道:“挑好了?挑好了就上去。” 李静娥走在前头,展眠跟上她,剩下两个少年在最后。 温明赋偷瞄前方一眼,小声道:“方才你惹到小姑娘了?她干什么对你出手?” 方辞舟叹气:“别问了。” 别问,问就是小姑娘又手痒了。 第三十二章 四人出了地洞,顺着秘道往上走,还未出去,就听得头顶有两道熟悉的声音: “几个小兔崽子还不上来,老娘等得快不耐烦了。” “十几年过去了,你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啊。” 一出去,就见姬清月和令山正聊天,贺知湛神色淡漠,立于一旁。 “来了?”姬清月瞥来一眼,朝展眠招手,“小宝贝,来干娘这里,教你刀法。” 不等展眠开口,令山声音温润如玉:“小展姑娘应当跟着我修习,流星锤笨重,佐以飘逸的轻功最佳。” 贺知湛淡淡道:“别争了,等孩子们自己选吧。” 四人这才明白过来要干什么,李静娥毫不犹豫道:“我跟随贺老师。” 贺知湛轻点头,眼中有些赞许之意。 李静娥师承剑道高人无双师太,学剑对她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温明赋微微一笑:“我选令山老师。” 令山也跟着笑:“有眼光。” 就剩姬清月没被选了,她紧紧盯着展眠和方辞舟,一脸‘不选我有你们两个好果子吃’的威胁之意。 展眠有点苦恼,她其实觉得干娘很厉害,对她也很好,可近身刀法这样类似于刺客的技能,她确实不太喜欢。她就喜欢正面迎击敌人,以她的打斗习惯,可能会当着敌人的面掏出短小的匕首,然后……肯定就没有然后了,敌人该嘲笑她了。 但被/干娘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她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方辞舟摇开从庐阳带回的折扇,悠然道:“我选瞿先生!” 姬清月面色薄怒,尖声道:“臭小子,你就是不想选老娘!瞿先生是教书的,跟着他学念经吗?” “姬老师此言差矣。”方辞舟一本正经道,“习武不从文,乃莽夫,跟着瞿先生有何不可?莫非……”他话锋一转,“姬老师看不起瞿先生?” 姬清月二话不说抽出绛影刀,盯准方辞舟扔去,“看老娘今天撕了你这烂嘴!” 方辞舟侧身,轻而易举捉住刀柄,挑眉:“使不得。” 瞧他这样欠揍的模样,姬清月恨得牙痒痒,令山安抚道:“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同小孩子计较。” 方辞舟帮腔:“就是。” 姬清月杀人的目光的甩了过来。 方辞舟耸耸肩。 “干娘……”此时展眠出声。 姬清月立马换了一个模样,笑眯着眼道:“怎么了小宝贝,你要选干娘吗?” 展眠尴尬一笑:“我选令山老师。” 方辞舟立马道:“我也选令山老师!” 姬清月:“……” 姬清月浑身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她缓缓转头,盯上温明赋,皮笑肉不笑道:“你们的令山老师一个人不能带三个,既然我的小宝贝和那小混账要选令山,小温就跟着我学习吧?” 令山点头:“可以。” 温明赋:“???” 温明赋:“不可以!” 什么玩意儿啊他先选的好不好!他才不要跟着老妖婆好吗,是令山老师不香吗?!是他想不开吗?!到时候刀法可能还没学到,人就先没了啊! 方辞舟:“我觉得行。” 展眠:“附议。” 温明赋愤然拂袖。好,好一对狗男女。 分配确定,三个老师带着自己负责的弟子走到不同的训练场地。令山的场地有密密麻麻的阶梯,悬在半空的吊绳,高约两米的细柱等一系列练习身法的器材。 令山打算先放一放方辞舟,对展眠道:“小展姑娘,你的轻功已经很出色了,我也没什么多的可以再教给你。你将方才挑选的秘籍拿出来,我帮你研究研究怎么和轻功融合练习。” “好。”展眠从怀中拿出秘籍,递给令山。 令山微笑着接过,看了一眼封面,表情差点崩掉,嘴角扬了又下去,“呵呵,小展姑娘真会挑。” “过奖过奖。”展眠道。 方辞舟百无聊赖地靠在一旁的细柱上,打了个哈欠:“令山老师指点完了,记得叫我一声。” 令山知晓这少年实力深不可测,倒也不怪罪他的无礼,看他一眼,算是无声答应了。 展眠跟着令山到吊绳旁,令山道:“可介意我用你的流星锤演示一番?” 展眠摇头:“老师请随意。” 令山迈步,保持着脸上温润的笑意,去接展眠的流星锤,手刚抓上锤绳,整个人就往前倾了下,高高的身形显得有些不稳。 方辞舟瞥来一眼,轻笑出声。 令山:“……”什么玩意儿这么沉?! 展眠顾及老师的面子,十分委婉道:“我自小天生怪力,所以才拿的起这流星锤,老师若是不……” 令山强行扛起‘飞霜’,微笑:“很轻松嘛。” 展眠看着令山颠颠倒倒的步伐,欲言又止。 想他令山年轻时也是身轻如燕的飘飘公子,如今一个流星锤就能让他身形不稳,着实有些丢脸,现在再怎么吃力,他也得硬着头皮把《猛锤出击》的第二式给演示出来。 令山走到吊绳边,脚轻点地,带动流星锤绕绳攀上,转身后又向前挥出流星锤,借力跃至第二根绳上,如此,速度越来越快,在整个吊绳区域‘飞’了一圈,最后顺着吊绳下来,稳稳踩地。 令山累得满头大汗,抬袖一抹额头,再无以前从容的模样,看向展眠的目光中有一丝敬佩,“小展姑娘,你的锤,有些厉害。” “还好还好。”展眠谦虚道。 令山把‘飞霜’还给展眠,松了口气道:“你照我方才的身法,试试。” 令山回想方才自己极力维/稳的攀爬,又补了一句:“别勉强自己,你是第一次攀吊绳,坚持不下去也是很正常的。” “好。”展眠点头,扛起‘飞霜’,旋身而上,轻盈地抓住了第一根吊绳。 令山眉梢微动。 展眠甩出锤绳,学着令山的模样借力跳到第二根绳上,再是第三根,第四根…… 令山面部表情逐渐扭曲…… 展眠顺绳缩下,右手十分熟练地空甩流星锤,抬眼看到令山惊愕的表情,立即收敛起自己浑身轻松的模样,故意皱了皱眉:“太难了,差点就掉下来了。” 令山:“……” 方辞舟憋笑。 令山幽幽盯向方辞舟:“小方同学觉得很轻松?试试?” “谢邀。”方辞舟拒绝。 令山走到细桩边,拍拍木柱子:“你们俩,一同上去负重单腿跑,中途不许换脚。”说完瞧了瞧方辞舟两手空空,摸了摸下巴,走到兵器架前,挑了把笨重的大长刀扔给他,“你背上这个。” 方辞舟接过,也没推脱,似笑非笑道:“我和展姑娘一同上去?可柱子都是单排的,莫非要我们二人站同一个柱子?” 令山没考虑太多,只道:“有何不可?只要身法好,五人同站一柱都没问题。” 方辞舟朝展眠伸出手,“展姑娘,来吧。” 展眠一脸不解,“干什么?” 方辞舟面不改色:“一同上去啊,不拉着我的手,怎么能一同上去?” 令山:“……” “噢。”展眠没有过去,淡淡道:“男女授受不亲。” 方辞舟歪脑袋:“可这是老师要求的。” 展眠纠结了下,姑且……当作是握了小黄狗的爪子吧。 展眠走过去,把手搭在方辞舟掌心,方辞舟立即反握住她,扬唇一笑。 被宽厚的大掌包裹着,展眠手心有些发烫,她感觉到他手上的茧,突然觉得不自在,撇开脸。 方辞舟将小姑娘的软手握得紧紧的,回想分班考试第一次碰到小姑娘的手,那时候就有些心猿意马,当时还想会不会是自己思春了,如今来看,好像还真是。 目睹一切的令山嘴角抽了抽:“还不上去?” 方辞舟道:“展姑娘,可抓紧了。” 展眠还未回神,方辞舟已带动她跳上木桩,她赶紧将内力灌入足尖,险险立于木桩边缘之上。 “放心,不会让你掉下去的。”方辞舟轻笑。 方辞舟抓紧展眠,拉着她往前跃去,身形迅捷从容,就算背着大刀带着活人,也是一派轻松的模样。 方辞舟只留下侧脸让展眠看到,嘴角也挂着一抹迷之微笑…… 脚底突然一滑,整个人往后哉去,连带着展眠也往柱子下面跌! 令山一瞪眼。 展眠连忙伸出空闲的那只手环抱木桩,再猛地甩起方辞舟,自己也倒挂上去,这才没有真的掉下去。 方辞舟被甩上去之后分不清东西,没踩到该踩的地方,展眠怕他再跌下去,立马将他一扯,稳稳地一抛,然后捞在自己怀里。 两人对视一眼。 方辞舟觉得很不妙——他居然被公主抱了!!! 高了小姑娘两个脑袋的少年,稳稳当当地,蜷缩在小姑娘的怀里。 令山:“……” 啊,我的眼睛,好辣。 这还不是最惊悚的,最惊悚的是,小姑娘没有把人放下来的意思,抱着人就飞速在木桩上跳来跳去连,接连几圈,再跳到地上,一滴汗也没出,最后声音很稳健地道: “方兄,下来吧,任务完成了。” 第三十三章 方辞舟迟迟未反应过来,仍旧缩在展眠怀里,恰好温明赋满脸坏笑的朝这边走来,咳嗽了一声。 展眠立马松手,方辞舟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跌到地上,倏地回神,怒视温明赋:“你咳什么咳!” 随即迅速起身,佯装拍身上的灰缓解尴尬。 温明赋还想调侃两句,一只麦色的手从他身后伸出来,捏住他半边耳朵,“小兔崽子,老娘去小解的空档你就跑这儿来,你练好了?天下无敌了?竟敢偷懒!” 姬清月如鬼魅一般出现,眯着眼危险的盯着温明赋。 温明赋脊背一绷,讪笑:“哪儿能啊,正准备回去呢。” 姬清月作势要抽他,贺知湛和李静娥走了过来,姬清月余光一扫,立即收回手,低哼一声:“算你走运。” 温明赋闪身到一旁,朝他们招手:“贺老师,李姑娘,你们练完了?” 贺知湛轻点头,道:“都练完了,一同去吃午饭吧。” 一行人走去食堂,引来许多弟子关注。除了展眠几人,优班其余弟子从演武堂回来之后就一直在上瞿先生的课,深受折磨,这会儿双眼无神,无精打采的扒着饭,完全进入了神游天外的境界。 展眠几人刚坐下,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就噔噔跑来,邱元宝抹了把脸上的汗,匆忙道:“大事不好了!” 展眠精神一震:“什么大事?” 邱元宝歇了口气,然后道:“探云寺的弟子,一夜之间被灭门,就连修尘大师也未能幸免!” 所有人的眉头都拧了起来。 甚至有弟子将目光瞥向了方辞舟。 大家都知道他和探云寺有过节,心中都对他有些怀疑。 方辞舟颇有些无语,两手一摊:“各位,我可一直都随贺大侠左右,优班弟子皆有见证,也不用什么事儿都怀疑到我头上来吧?灭门?我也得有那本事才行。” “我替他作证,他所言不假。”展眠道:“邱老师,可知背后凶手?” 邱元宝面色凝重:“不知,但十有八九是飞鹰教的人所为,可是……” 贺知湛听到飞鹰教,追问:“可是什么?” 邱元宝缓缓摇头:“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并无任何证据证明是他们所为。” 令山若有所思道:“听起来像是飞鹰教的做派,现场可有什么疑物?” 邱元宝道:“听人说,花坛里遗落了一枚金钟形状的铜牌,可从未听说过哪个门派以此作为挂饰或信物的。” 金钟形? 展眠感觉记忆中浅浅的要浮现出什么,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不由得沉下小脸,仔细思索。 萧百炼和萧成钢的脸色皆是一变,萧成钢是个藏不住事儿的,眼珠子已经开始乱晃起来。 什么金钟形?!那不是他们金刚观的东西吗?探云寺在南边,离金刚观那么远,怎么会呢!萧成钢越想越觉得荒唐,一想到其中可能牵连的事,从来没心没肺的他吓得身子都抖了起来。 萧百炼与父亲时常书信来往,自然知道其中猫腻,见萧成钢慌张的样子,暗骂一声废物,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道:“你心虚什么?!想别被人发现端倪吗?” 萧成钢睁大了眼:“难道……”难道真与他们有关系?! 萧百炼青筋凸起:“闭嘴!” 萧成钢突然道:“哥,你忘了展姐姐见过我们的家族牌吗?” 几年前展眠上门揍人的那次,无意间打碎了萧百炼的家族牌…… 旁边吃饭的弟子凑近问:“什么家族牌?” 萧百炼冷下脸:“关你屁事!” “切!”那弟子悻悻转开。 萧百炼冷厉地盯着萧百炼:“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许乱说,今夜一过,赶紧滚回金刚观去,别在这里给我拖后腿!” 萧成钢还巴不得回去呢,如果可以,他根本就不想知道这些惊天秘闻,他的嘴又兜不住消息,说出去也怕殃及到自己,自然连连点头:“我今儿立马就滚!哥你保重啊,我先回宿舍收拾行李了。” 话落,随手扔下餐盘,旋风似的从食堂溜了出去,展眠抬眼,看见萧成钢离去的背影,记忆中的东西好像清晰了一些。 金钟形的铜牌…… 她是不是见过? 当夜,邱元宝召集大家到演武堂,在场的人不多,只有几位老师和优班弟子,邱元宝道:“欧阳院长吩咐我挑些人,一同去南边处理探云寺的尸首,顺便调查一番,思来想去也就你们值得信任,你们可愿意去?” 孙昭和陆溪默默举起手,孙昭讪讪道:“邱老师,我和陆溪就不用去了吧?去了也是拖后腿……” 探云寺里的人可是一群高僧,连这些人都被灭门,可想而知凶手的实力多么强横,他们去不是找死吗?! 邱元宝压根儿也没想带上他们,很是随意的挥了挥手:“你们就罢了。” 邱元宝看向萧百炼:“你可去?” 萧百炼垂下头,眼中闪过一抹晦色,抱拳道:“弟子去。” 展眠扫了一眼,奇怪道:“你弟弟呢,怎么不见人影?” 趁他们集会之时,萧成钢已经带上行李溜走了,萧百炼想编造个谎言应付展眠,可又想着自己与这娘儿们一向不对盘,此时好好回答她的话,反而叫人觉得不对劲,于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与你何干?” 李静娥冰冷的眼刀尽数朝他甩了过去:“展眠随口问问而已,你再凶一个试试?” 萧百炼嘴皮子动了动,最终没翻出什么浪花来,展眠瞧他吃瘪,忍着笑挽住李静娥的胳膊,眨了下眼:“静娥姐姐真好。” 李静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立马抽回胳膊,警告地看着展眠:“你正常一点。” “唉——”方辞舟在一旁长叹了声,“李姑娘不过帮着说了一句话,展姑娘你就叫她静娥姐姐,那我要是帮你揍萧百炼一顿,你是不是……” 他突然挑眉:“就要叫我辞舟哥哥?” 温明赋来劲儿了,扭着腰做甩手帕的姿势,娇羞眨眼:“辞舟哥哥。” 众人:“?” “咳,好了。”邱元宝打断他们的玩闹,“此次一行不知要在江南一带待上多久,尽量多带些行李,不过银子就不必多带了,院长划了些给我们,若你们有需要,来我这里支取便可。” “银子?”方辞舟悠悠道:“既是院长划的,理应分给大家才是,不如现在就各自支取了吧。” “见钱眼开的玩意儿!”邱元宝瞪眼,拿起身边的茶杯就朝方辞舟扔了过去,“滚回去睡觉。” …… 江南一带山清水秀,码头停靠着许多船舶,拱桥上来来往往许多商贩,不少娇俏的姑娘蒙着面纱在大街上游玩。 下了码头,方辞舟拎着展眠的后衣领,看看了她又看了看人群的姑娘,一本正经道:“我觉得你才是南方人吧,你瞧,扔进人堆里也不会有人说你是外地来的。” 江南的姑娘也有身形高挑的,只是大多都身形娇小,展眠与之相比,就不如在北方那边突兀了。 展眠甩了甩肩膀,抖开方辞舟的手,带了丝怨气的盯着他:“你说我矮?” 令山笑道:“小展姑娘误会了,这小子是夸你娇小可爱呢。” 展眠淡淡开口:“哦。” 方辞舟轻笑一声,摇了摇折扇,迈步先行:“走吧,来都来了,还是要好好逛逛这江南水乡的。” “逛你个头。”姬清月不耐烦道:“臭小子,咱们是来办正事儿的,哪里有空闲……” 贺知湛道:“孩子们想逛逛也无妨。” 姬清月的话卡在喉咙里,硬生生咽下去,撇开脸:“咳……那好吧,既然贺大侠开口了,那就逛逛吧。” “呵,女人。”温明赋一副什么都看透了的模样。 一群人从拱桥走过,因着姣好的外貌引来了不少旁人的注视,尤其是姬清月穿着大胆,长腿在薄纱之间若隐若现,惹得一些男子又害臊又想看,纠结极了。 贺知湛突然出声:“北地民风粗犷,姬姑娘自然是习惯了,但江南这边的人素来保守,姬姑娘这样穿着恐惹人觊觎,我瞧前方有一家衣服铺子,姬姑娘换身行头吧。” 令山了然一笑,低低地说了一声:“闷骚。” 来到衣服铺子,老板娘热情地上前招待,脸上挂着十成的笑意:“几位贵客请随意瞧瞧,咱们铺子的布匹绸缎是要往宫里送的,当今贵妃娘娘最爱咱们家的绫罗,款式花色都是最流行的,若是不带走一件儿,当是亏了的。” 姬清月左右看看,边走边嘀咕:“包的那么严实,有什么好看的。” 老板娘笑脸一僵,不过片刻又活络起来:“哎哟,看几位的样子不像是本地人,不过即便是远道而来的,一瞧便是贵气的,尤其是这位姑娘。”老板娘走到姬清月身边,“这位姑娘啊,肤色特别,眉眼之间皆含风情,真像是异域神女,就是我这老妇,也看得心砰砰直跳啊!” 有哪个女子经得住这么夸?姬清月顿时笑出了声:“我瞧你这些布料都不错,老板娘你随意替我挑些吧。” “诶,好嘞!姑娘真是明白人。”老板娘笑呵呵地招呼一个丫头取布去了。 温明赋忍不住吐槽:“夸两句就冲动消费了,女子的银钱可真好赚。” 展眠想了想道:“若是老板娘盯上的是静娥,绝不会是这个场面。” “那展姑娘呢?”方辞舟俯身,与展眠平时,他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的笑:“若是我夸你,你会开心吗?” 展眠一脸实诚:“不知道。” “小美人儿。”方辞舟将折扇抵在展眠下巴处,学着纨绔公子般戏谑道:“你这小脸跟盘子似的,又圆又白,吃什么长大的呀?” 温明赋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展姑娘,他骂你是大脸盘子!” 展眠:“?” 展眠面无表情:“哦。” 第三十四章 另一边老板娘抱着一大堆卷起的布匹,连裁也不裁,直接拿去称重,没过多久中气十足道:“五十两银子,姑娘你是付现银还是银票?” 姬清月快步走过去扯着那几匹布看:“老板娘你坑人吧,就这些要五十两银子?!” 闻言,老板娘立马不乐意了:“姑娘您可别乱说话呀,我萧家布庄全松国连锁,都是统一定价的,怎么会坑人呢。” 姬清月本想不要了,贺知湛走过来,向老板娘道:“那就这些吧,麻烦老板娘请最好的裁缝加工成衣,加工费也算上,一同结了。” 贺知湛从怀中拿出一张巨额银票,看得老板娘眼睛都直了,旁边的小丫鬟咳嗽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喜笑颜开地接走银票,“公子着实大方,成衣一定让姑娘满意,各位可以先去转转街,回来衣服便做好了。” 老板娘一挥手,小二们抬起布匹,往内屋请裁缝加工。 温明赋道:“贺大侠果然舍得。” 展眠这时候才感觉到那么一丝奇妙的氛围,瞅瞅姬清月那微红的脸颊,再看了看心照不宣的大家,略微惊讶道:“原来贺大侠和干娘是一对,我竟一直不知道呢。” “噗。” “哈哈哈哈。” 方辞舟和温明赋突然大笑出声,令山也抿唇一笑,邱元宝拉着展眠小声道:“孩子,你可别乱说。” 展眠一本正经道:“邱老师,难道这是武林秘辛,不可外传?”然后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江湖中八卦那么多,却从未听说过两位的事……” “咳咳咳。”邱元宝赶紧打断,“别说了别说了。” 其实江湖中一直流传着一则八卦:姬清月自小爱慕贺知湛,多年来一直追随左右,甘为马前卒,可即便这样,还是得不到贺知湛的心。 这些风言风语有几分真实别人不知道,但邱元宝是知道的,而且姬清月是极骄傲的人,不会容许别人拿这事来开她的玩笑,所以他才让展眠别继续说下去。 展眠鲜少出浮霜谷,身边的人也没向她提及这些,也难怪她不知道了。 展眠是看得懂眼色的,不用邱元宝多解释立马住口,转移话题道:“这里的衣裳款式真多,可惜了,我还是喜欢我的黑长衫,行事方便。” 邱元宝笑了笑:“你这孩子也是奇怪,别的小姑娘家就爱花花绿绿的衣裳,珠宝首饰胭脂一个都不能缺,你倒好,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你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 展眠:“我喜欢武林盟主的位置。” “呵呵,哈哈哈。”邱元宝干笑一声:“不愧是我学院的弟子,有志气……” 萧百炼嗤笑一声:“邱老师,光是在这铺子都浪费好些时间了,我看接下来不如去小酒馆喝酒得了。” 他话里满是嘲讽之意,但大家突然反应过来,好像确实忘了正事,也没反驳他。 邱元宝想了想道:“人多堆在一起也不方便,不如我们兵分几路,各自去打探关于探云寺的消息,天黑时回到码头旁边的第一家客栈碰面,如何?” “我觉得甚可。”方辞舟第一个答应,揽住展眠的肩膀,笑道:“我和展姑娘一组。” 展眠:“静娥……” 李静娥头一回拒绝道:“人多不方便,你们一起吧,我随便和谁组队都可以。” “这样。”邱元宝摸了摸胡子,“李姑娘与温明赋一组,姬清月和贺大侠一组,令山与萧百炼再加上我一组。” “就这么说定了。”方辞舟拉着展眠往外走,“我和展姑娘就先行一步,各位老师,晚上再会啊。” 邱元宝又忍不住骂了句:“臭小子,猴急样儿。” 出了铺子,展眠道:“你走得这么急,想来是有主意了,不过人生地不熟的,咱们现在去哪里?” 方辞舟笑了笑:“跟着我走便是了。” 方辞舟带着展眠一路走,直到面前显现出“萧家钱庄”的牌匾,才停下脚步,展眠望了望,若有所思:“方才那老板娘说她们家是‘萧家布庄’,这里又出现个钱庄,整个江南都被萧家承包了吗?这萧家是哪个萧家?” 方辞舟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道:“邱元宝说灭门探云寺的凶手留下了金钟形的铜牌,你可联想到什么?” “萧家布庄”四个大字映在展眠眼里,她沉默半晌,萧家…… 萧云,萧百炼…… 金刚观?! 展眠猛地抬头,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脑中绘现当初将萧百炼撂倒在地的场景,那枚铜牌就在他的脚边! “想起来了?”方辞舟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事情当然不是萧百炼做的,只是与金刚观也脱不了干系。” 展眠不解道:“那铜牌应当是萧家私密之物,为何你会知晓?” 方辞舟一边上前去敲萧家布庄的门,一边回答道:“你是如何知晓的,我便如何知晓。” 展眠心想,金刚观的那两兄弟跟着来武侠学院,其中难道还有什么内情? 不一会儿,钱庄的门就被打开,开门的是个青年男子,见方辞舟仪表堂堂,原本不耐烦的表情挂上了笑容,热情道:“这位公子,请问是要存钱还是取钱?” 方辞舟微微一笑:“都不是,我来借钱。” 男子笑容一僵,不动声色地上下扫了方辞舟一眼,瞧着是个富贵公子,怎么还来借钱呢。男子表情立马变得淡淡的,在前引路:“公子请吧。” 方辞舟拿起折扇朝展眠挥了挥,展眠会意跟上,两人一同踏进了萧家钱庄。 那男子知晓二人是来借钱的后,便不搭不理的,远远走在前面,只保证后面两人不跟丢。 展眠刻意压低了声音:“金刚观在北地,产业却做到南边来了,如此遥远的路途,萧家人是如何实施管理的?” 瞧这样子,恐怕也没多少人会将这南边的萧家与北边的金刚观联系在一起吧。 方辞舟反问:“你怎就知,金刚观的大营,不是在江南呢?” 展眠心头一跳,和他对视一眼:“难道……” 方辞舟伸出食指:“嘘,到了。” 男子领路至内庄,招呼也没打一声,直接离开了。 空空荡荡的大堂里,安静得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展眠面色疑惑:“怎么不见人影?” 话落,“吱呀”一声,一处的木门被推开,一位身着铜色长袍的男子徐步走出,待展眠看去,与之对视,二人瞳孔皆是一缩! “萧云!” “展家丫头!” 萧云如何也想不到,展眠竟会出现在江南地带,而那只被萧百炼用来传信的白鸽,此时才将将飞落到钱庄的门口…… 萧云面色惊疑不定,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的儿子,而展眠已回过神,做出警戒姿态,“好你个萧云,早些年我便察觉你们金刚观不对劲,没想到不是我的错觉。你们一直对外宣传金刚观在北地的声名,背地里却在江南安家置业,还一直隐瞒江湖中人,你们到底在遮掩什么?!” 萧云面色变化一阵终于沉静下来,冷冷一笑:“呵,展家丫头,你果然和几年前一样不知礼数,见到长辈竟不知道打招呼。我金刚观家大业大,做到江南一带来又有什么稀奇的?虽说没告知众人,却也没有刻意隐瞒,不过是你这小丫头不知道而已。” 展眠眉梢一扬:“是吗?那我倒是要回浮霜谷问问我爹娘,看他们知不知道了。” 萧云一抚袖摆,找椅子坐下,端了杯茶慢慢喝上一口:“来者是客,老夫岂有不留人的道理。” 言下之意,你甭想回去了。 “看来萧观主眼神不太好,没瞧见这里还有个俊俏小生呢。”方辞舟悠悠开口,毫不客气地端了杯手边的茶,眉眼斜斜看去,模样十分慵懒。 萧云未曾见过方辞舟,只当是爱出风头的年轻人,根本不甚在意,在他眼里,展眠的威胁比这小子的威胁大多了:“你又是谁?” 方辞舟放下茶杯,抱拳行礼:“惭愧,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九界方辞舟是也。” 萧云听到他一大堆前缀,十分不屑地嗤了声,后面等他说完,才细细回味过来这个名字,顿时手一抖,茶水溢出来几许,不可置信道:“你说你是谁?” 方辞舟品了一口茶,满足地晃了晃脑袋:“萧观主年纪大了耳朵不行啊。”他轻轻一笑:“我说,我是方辞舟。” “啪——” 茶杯碎落在地。 萧云哆哆嗦嗦地念道:“方……方辞舟……” 方辞舟挑眉:“萧观主你说,我听着呢。” “参、参见少主!”萧云一下子从椅子上起来,单膝跪地,浑身颤抖不止,“不知少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展眠缓缓后几步,迟疑地看着方辞舟:“你俩一伙的?” 萧云立刻接话道:“原来少主是委屈自己亲自将这坏事的丫头引进钱庄,请少主放心,属下马上就将这丫头解决了,不脏您的手!” 展眠:“?” 萧云施展内力,向展眠猛攻而来,就在他离展眠不到一寸距离之时,方辞舟闪身至展眠跟前,一掌拍到萧云胸口,将他震飞一大段距离,萧云咳出一口血,满眼震惊:“少主?!您这是何意?” 方辞舟将展眠揽到自己怀里,像撸猫一般顺了顺她的头发,抬眼看萧云,似笑非笑:“我何时说过要你杀她了?” 萧云:“???”你也没阻止啊? “看来我那便宜爹没跟你说清楚,我是个逆子。”方辞舟护住展眠,继续道,“你儿子也没告诉你,我是正派人士,不跟魔教同流合污。” 萧云:“……” 第三十五章 萧云真是想骂娘的心都有了。 他暗地里为段林做事近五年之久,从未被人发现,如今却被‘自家人’给拆穿,即便方辞舟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显了,他也丝毫不敢动手,那段林魔头阴晴不定,谁知他在不在意这亲生儿子,若是方辞舟有个三长两短,他拿命也赔不起。 展眠很快就把情况捋清楚了,方辞舟的身份特殊,而萧云仿佛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方辞舟的立场,才闹了这么一出笑话。 既然萧云与飞鹰教有勾结,那探云寺的事件十有八/九是金刚观搞出来的。 展眠面色冷了下来:“事到如今,人证物证具在,萧云你还有什么可装傻的?你金刚观的所作所为终究是纸不包住火,你们又如何向武林正道交代!段林是何许人也?你们竟敢与他同流合污,到底是为了什么?那活生生的人命,你们眼也不眨地便抹杀了,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他们的良心当然不会痛,他们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良心。” 回答的不是内庄的任何一个人。 邱元宝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方辞舟盯准温明赋,折扇一点:“不愧是你,这么快就带着人来了。” 展眠:“你们俩传了信?” 温明赋摆摆手:“诶呀,传信多慢,叫活人传消息不比鸽子快吗?”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只还在流血的信鸽,“哎呀,萧观主,这是我在钱庄门口抓住的小白鸽,看来你并没有发现它的存在呀。” 温明赋将鸽腿上绑的信笺当众拆开,念道:“父亲,武侠学院的人今日抵达江南,恐会四处查探消息,于我们不利,还请父亲做好防备,切勿走漏风声!儿,百炼书。” 萧云的脸在看见贺知湛、姬清月、令山三人之时,彻底失去了血色。 展眠看了一圈都没瞧见萧百炼,“萧百炼人呢?” 温明赋答道:“客栈,绑起来了。” 萧云一口老血喷出:“你们休要动我儿!” 邱元宝摇头:“萧观主,我看你自个儿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就别再想其他的了。” 萧云怒喝:“你们究竟想怎样?!” 姬清月划转手中的匕首,冷冷地盯着萧云:“说出段林的下落,还有飞鹰教的老巢!” 萧云立即道:“我不知道!” “死鸭子嘴硬。”姬清月脾气臭,最讨厌与人弯弯绕绕,提起匕首就想跟萧云打一架,被贺知湛拦下,“冷静。” 姬清月对谁都冷静不下来,唯独对贺知湛没有抵抗能力,将匕首收回,瞪了萧云一眼。 谁知姬清月被拦下了,展眠又抡出飞霜,直朝萧云锤去,先前萧云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方辞舟重击一掌,已是气虚,如今展眠这怪力铁锤的攻击,他是完全承受不住,连连后退,令山见状施展轻功,跃至萧云身后,三下五除二便将人给绑了起来,给绳子打了个死结,拎狗链般拽了一下,感叹道:“难怪这绳子卖这么贵,果然结实。” 萧云束手无策,手下又全在外庄,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一时两眼翻白,气晕了过去。 邱元宝摸了摸胡子:“没想到此次出行收获如此之大,这消息一放出去,武林中又该沸腾了。” 贺知湛沉声道:“段林行踪不定,要找到他并不容易,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也不一定。”方辞舟道。 贺知湛:“何意?” “大家好像都忘了,我是段林的亲生儿子。”方辞舟道,“且是独一个。” 温明赋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 方辞舟道:“段林大半辈子都把心思放在了飞鹰教上,若他哪日死了,飞鹰教该当如何?你们觉得他会将飞鹰教置于无人继承的境地吗?纵使他对我没有一分感情,可毕竟是他的血脉,他那样自大的人,一定会将飞鹰教传给我。” 贺知湛皱眉:“可他应当明白你心思不并在此,又如何放心交由于你?” 姬清月满眼冷色:“自然是将这臭小子抓回飞鹰教,百般虐待折磨,直到将他洗脑成飞鹰教一员才肯罢休。” 展眠闻言心中一紧,下意识抓住方辞舟的袖子,脱口而出:“你别去飞鹰教。”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 展眠看向他们,坚定道:“方辞舟不能去,也不能被抓!” 他不能受伤,不能受折磨。 姬清月无奈道:“小宝贝儿,我们同你是一样的想法,怕就怕这臭小子故意给段林制造机会,自投罗网,真要那样,谁都拦不住。” 展眠看一眼方辞舟,“你们拦不住,我来拦。”又威胁道:“你要敢去送死,我就拿流星锤砸开你的脑袋。” 她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说出来的这话多么孩子气,却是惹得大家发笑,连李静娥也眼带笑意地瞧了她一眼。 方辞舟更是夸张:“好好好,我不去,我一定不会去,你别生气,待会儿给你买糕点吃。” 温明赋搓了搓胳膊,酸不溜秋道:“啧~这地方怪阴冷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回到客栈,邱元宝写了封信,传给了欧阳冀,顺带也给浮霜谷捎了一份。 后几日一行人在江南游玩了一番,到第三日的时候,金刚观与飞鹰教勾结残害探云寺的消息便传开了,从北至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寻常百姓,也会在茶馆里闲谈两句,直至几人回到学院,出来迎接的孙昭情绪激昂道:“我早就看萧百炼不顺眼了,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展姑娘你们放心,我已经给我爹写信,他会立即入宫上奏皇上,把萧家的产业全都停了,没了银子,他们总是要有些损失的。” 温明赋夸赞道:“难得啊,你总算干了件正经事。” “那可不。”孙昭挺起胸脯,很是受用的样子,“对了展姑娘,你师兄来了。” 不等展眠开口,李静娥第一个出声问道:“邵靖恒来了?” 孙昭愣了愣,不懂李静娥为何这般激动,展眠挽上李静娥的手臂,狡黠一笑:“我师兄这会儿在南院宿舍吗?” 孙昭点头:“没错儿,邵师兄在自行练武呢。” “多谢,劳你带我们进去玩玩。”展眠转头看李静娥,笑意更甚,“静娥,一起吧?” “好。”李静娥垂下眼,心跳难以控制地加速起来。 方辞舟快步上前,与孙昭同行,“也是,许久没见到师兄了,应当去打个招呼。” 孙昭斜睨他一眼,不屑道:“又不是你师兄,瞎喊什么?” 方辞舟同样嗤了声:“那也不是你师兄,你一口一个邵师兄又是为何?” 方辞舟算是明白了,邵靖恒对展眠再好再特殊,那也不过是师兄跟师妹的关系而已,如此一来,想要得到展眠的认可,就得先从她亲爱的大师兄下手,这机会就摆在眼前,哪能让孙昭这小狗腿抢去了风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斗嘴到南院门口,邵靖恒正好收剑走出,抬头的一瞬间,第一道目光浅浅地从李静娥脸上划过,落到展眠身上,表情淡淡道:“回来了,可有受伤?” 展眠乖巧摇头:“师兄你看我像是会受伤的人吗?” 展眠忽然皱了皱眉:“哎呀,虽然我没受伤,可是静娥好像被萧云的内力伤到了……” 包括李静娥在内的众人:“???” 什么时候的事,他们怎么不知道? 果然,邵靖恒的面色立即沉了几分,但仍不将情绪表现的太明显,直到与李静娥对视,目光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李姑娘,你……” 展眠见状,趁机偷偷摸摸掐了下李静娥的后腰,李静娥根本没想到展眠会来这样一出,下意识拧了眉,很小声地“嘶”了一下,邵靖恒顿时快步上前,拉住李静娥的胳膊,眉宇间浮现一丝冷色:“伤到了哪里?你如何伤的?萧云那老贼对你做了什么?!” “……”李静娥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欲言又止地看着邵靖恒。 这眼神落在邵靖恒眼里,那便是十分的楚楚可怜,心中更加疼惜,开口不免柔和许多:“伤到哪儿了,还疼吗?” 温明赋在一旁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怎么回事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这么肉麻,当其他人是都不存在吗,哼了哼,独自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李静娥见邵靖恒越想越歪,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心底还有一点暖意,转眼瞧见邵靖恒腰间佩戴的锦囊,正是之前她所赠送的那一个,万千情绪涌上,鼻头猛地一酸…… 邵靖恒着实被她这副模样吓到了,抿了抿唇,而后拔剑,气势汹汹地要走:“我这就去杀了萧云!” 展眠见势不妙,忙把人拉住:“师兄等等,我们已经帮静娥报仇了,现在还不能杀他,你冷静一点。你想啊,咱们才刚回来,静娥需要休息,不如你陪她去湖边亭坐会儿?” 邵靖恒顿了顿:“也好。” 展眠朝李静娥使了个眼色,拽住孙昭和方辞舟往另一边走,扬声:“那我们就先走咯,晚点食堂见,到时候去外边儿吃也行。” 等走远了,方辞舟笑道:“看不出来啊,展姑娘你还有当媒婆的潜质。” 展眠回道:“师兄也老大不小了,难得有看对眼的姑娘,静娥又是我好友,我当然要尽力撮合他们。” 方辞舟:“那我和展姑娘也是好友吧?” 展眠:“当然是,怎么了?” 方辞舟:“展姑娘能帮我找一门亲事吗?” 孙昭:“……”有种不妙的感觉。 展眠抬头看方辞舟,大大的眼睛小小的疑惑:“你又没怎么接触过姑娘,我怎么帮你找亲事?不过你只要找个你喜欢的姑娘,我也会帮你的。” 方辞舟微微一笑:“哦,是吗?既然如此,我觉得展姑娘就不错,不仅可爱还武功高强,我这样的弱小男子最需要你这样的姑娘来保护了。” 第三十六章 孙昭简直被方辞舟这人的厚脸皮给震惊了,什么叫弱小的男子?你方辞舟弱小,那我是什么?废物吗? 展眠回想上次方辞舟毒发,确实是很虚弱的模样,于是真情实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方辞舟得意地朝孙昭一笑。 孙昭:“……”盛京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话题就此揭过,过了会儿展眠回想起方辞舟的话,后知后觉的有一丝奇异的感觉,走在路上偷瞄方辞舟一眼,没想到与他的目光撞个正着,心下一慌,口不择言:“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孙昭趁机道:“他不安好心!” 方辞舟语气懒懒的:“我在想,我以后的娘子一定是照着展姑娘的模样长的。” 孙昭好不气愤:“你不要脸!” 展眠感觉脸有点发烫,小声嘀咕:“今日是怎的了……” 往日方辞舟也爱这样开玩笑,她从来没当真,今日却被他的话影响到了心绪,真是不妙。 到了路口,展眠立马朝左转,慌忙道:“这是往北院的路,我先回去了,告辞。” “诶,展姑娘……”孙昭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已经不见展眠身影,只好埋怨起方辞舟,“你说什么流氓话,我好不容易和展姑娘待一会儿,硬是被你给搅和了,算了,小爷走了。” 方辞舟道:“站住。” 孙昭转身,一脸不屑:“做什么?” 方辞舟伸手,弹了弹孙昭肩膀上的灰,贴在他身侧道:“离小姑娘远点儿,否则……” 孙昭皱眉:“你!” 方辞舟往手上灌入一些内力,孙昭只感觉沉沉铁石压在自己肩膀上,咬着牙:“卑鄙。” 方辞舟满不在意地一笑:“我这人向来如此。” 说完还觉得刺激得不够到位,方辞舟掏出之前展眠给他擦汗的绣帕,故意在孙昭面前摆弄,“展姑娘连这个都送给我了,你还不明白吗?” 孙昭紧盯着那绣帕,仔细确认过后,面色变了变,心中涌上强烈的不甘,又无可奈何,气愤离开:“也不知展姑娘看上你哪一点!” 留在原地的方辞舟认真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也许……看上我不要脸?” 说完,轻轻一笑,揣好绣帕,摇着扇走了。 …… 自萧云与魔教勾结之事弄得天下皆知后,金刚观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境地。 萧成钢的老子和哥哥全都被朝廷抓进了牢狱,只剩他一个人独撑场面,以往待他极为和善的掌教元老们也纷纷跑路,等到官兵将金刚观围住时,就只见萧成钢一人坐在门槛上,恹恹地抬眼:“来吧,赶紧带走我。” 官兵们面面相觑,眼色交流。 是不是有诈? 我看像是! 于是乎,官兵们都踩着步子往后挪了挪。 萧成钢已是生无可恋,到如今见官兵都不愿意离自己近一点,一股恼意涌上心头,“轰”一下站起身,朝前方横冲直撞,撞倒一片官兵,外围的官兵见势不妙,立即拔刀,再然后就瞧见萧成钢…… 见萧成钢自己钻进了牢车里,反手将门关上,闷闷低吼:“走啊。” 官兵们:“……” 害,害挺自觉?! 展眠得知萧成钢被抓,想去打探点消息,在她心中萧成钢一直是金刚观里最讨喜的人,他没什么坏心思,脑子也不太够用,虽然可能知道的不多,但肯定不会撒谎。 在狱中绕了几大圈之后,展眠终于找到了缩在角落的萧成钢,她拨弄了一下铁栏,萧成钢抬起头来,眼睛亮了亮:“展姐姐?” 随后眼中的光亮又黯了下去,展姐姐一向正派,如今他一个贼子,怎么配求她同情? 铁栏外还有一碗满满的饭,展眠拧眉:“你怎么不吃东西?” 萧成钢有气无力道:“没胃口。” 展眠蹲下来,与他平视:“你应当不知晓你爹做的那些事吧?” “不知。”萧成钢的声音很平缓,“但是说出去也没人会信的。”他是萧云的儿子,就算不知实情又如何,天底下的人一样会视他为粪土,唾弃他,远离他。 “我相信你。”展眠道,“现在有一个机会,只要你将你知晓的全都说出来,你会没事的。”她会为他争取出狱,就算金刚观被抄了,别的地方都容不下他,不还有个浮霜谷吗。 被那漆黑的眸子注视着,萧成钢心中莫名平静了些,他叹了口气:“我真的什么都不知晓,上次邱老师提起金钟形铜牌时,我便察觉不对劲了,可我哥只叫我回金刚观,别的什么都没说。” 展眠沉默半晌。 萧成钢性子跳脱,或许萧云和萧百炼怕他坏事,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他,亦或是怕哪一天出事了,能有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可以活下来…… 不管萧成钢的父兄是怕他坏事还是保护他,他都不应该跟他们一起判死罪,即使在知道铜牌一事之后他没有立即告诉大家,可是换做任何一人,都不会这样做的。一边是父兄,一边是正道,谁又能够做出完全正确的选择? 展眠起身道:“你别害怕,你不会有事的。” 什么都没问出来,展眠准备先离开,刚走两步,听到萧成钢轻声道:“其实无所谓了,爹和哥都会死,我还活着做什么。” 展眠顿住。 心情陡然沉重起来。 萧成钢看着展眠挺直的背,弯了弯嘴角:“展姐姐不必替我求情。” “多谢了。” 展眠五指渐渐缩紧,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萧成钢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转角处。 展眠脑子里乱哄哄的。 一来段林的下落无人得知,方辞舟随时都有被捉去飞鹰教继承家业的危险,展眠也怕他偷偷摸摸为正道献身,二来萧成钢落魄的模样一直盘旋在她眼前,叫她想静下心来都难。 中午在食堂的时候,方辞舟见展眠眉头紧锁,一口饭也没吃,撞了撞温明赋的肩膀,小声道:“女子这样是什么情况?” 温明赋捂嘴道:“多半是葵水来了。” 方辞舟立马去食堂师傅那里要了碗烫水,又去找食堂大娘要了块红糖,搅合搅合端到展眠面前,关切道:“可是不舒服?喝下这个会好一点。” 展眠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红糖水,心不在焉道:“好。” 话说完,却还是出神盯着一处,没有喝。 邵靖恒从未见过自家师妹这副模样,料想她是心中装了事,想了想还是道:“你早晨都在睡觉?” 早晨李静娥与邵靖恒约了贺知湛练剑,李静娥出宿舍的时候展眠还没醒,随口在邵靖恒面前提了下,邵靖恒便记住了。 展眠被邵靖恒清冷的声音拉回了神,反应一瞬后,回答道:“没有,我去大牢了。” 萧成钢被抓之事已经传开了,他自己跳进牢车这一出还被人笑谈,展眠一说,在座的就明白她是去大牢干什么了。 看样子是什么也没问出来,没有消息才如此沮丧吧。 方辞舟如是想着,邵靖恒却道:“你不必担心,师傅师娘会允许萧成钢待在浮霜谷的。” 展眠点头:“我知道。” 邵靖恒放下筷子,看着她:“既然知道,为何还是这副模样?” 李静娥看了一眼方辞舟,对邵靖恒道:“她担心的,应当不止萧百炼一个。” 邵靖恒也看一眼方辞舟,近日对他的身世也颇有耳闻,这样一个与魔教有牵扯的人,以后恐会连累师妹,可是…… 邵靖恒移开眼。 浮霜谷的小倔驴,可不是他阻止一下,就能妥协的。 展眠这才留意到自己的情绪影响了大家,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刨了两口饭,腮帮子鼓鼓的道:“我没事,大家快吃饭吧。” 方辞舟心道小姑娘应当没有来葵水,于是瞪了一眼温明赋,眼神落到那碗红糖水上,想伸手拿回来倒掉,展眠转眼见方辞舟盯着这碗水,恍然大悟:“你给我打的水?”说完,左手端着碗,一口将红糖水干了,腻得眉心拧了拧,还是道:“多谢。” 温明赋算算时间马上就到月底,满心想着方辞舟解药的事,两口把饭吃了,擦擦手:“你们吃着,我先走了。” 温明赋快步到邱元宝的院子里,大喊:“老邱,药材都备齐了没?” 等了会儿没人回应,温明赋左右看看,奇怪道:“老邱?” 仍旧没有回应。 “嘿奇了怪了,人呢。”温明赋去几个屋子里找了找,都没看见邱元宝的身影。昨日分明约定好一起捡药材的,老邱也不是不守信的人,就算有什么事也会提前告知他一声,今日是怎么了? 温明赋有种不祥的预感,奔回食堂,展眠几人正在归还餐盘,他匆忙道:“辞舟,老邱不见了。” 方辞舟原本不大在意,看温明赋着急的样子才略微沉下脸色:“出事了?” 邱元宝为学院东奔西走,不在院子里很正常,可知晓这一点温明赋还这样着急,一定是有特殊情况。 温明赋点头:“不正常,老邱与我约好了的,可是院子里连张纸条都没留。” 方辞舟:“我去看看。” 两人往外走,展眠也跟上去,转头道:“师兄,静娥,你们先去练剑吧,有事我知会你们。” 三人回到院子里,展眠一进门便道:“有人来过。” 她之前从墙头翻进过邱老师的院子,那墙上长有嫩绿的野草,当时她为了不踩着野草还刻意改变了自己的身法,现在那墙头上的野草却歇菜般耷在墙边,明显就是被人踩踏过了。 “展姑娘说得没错。”温明赋鼻尖动了动,闻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 院子里草药的气味十分浓烈,他第一次进来时还没闻出异常,现在冷静下来,才分辨出那不寻常的味道。 方辞舟四下打量一番,眼皮一动,眸子眯起:“段林……” 第三十七章 “段林?!”温明赋和展眠同时出声。 “他来过。”方辞舟的声音微冷,“老邱应该是被他抓走的。” 温明赋原地踱步:“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他一定会拿老邱要挟你回飞鹰教,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方辞舟握紧折扇,嘲弄道:“既然他这般念着我,我自要随他的愿。” 温明赋立即反驳:“绝对不行!飞鹰教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皮的,你进去了根本就出不来。” 展眠没说话,就一直看着方辞舟,方辞舟被盯得心里发毛,干咳两声,站到温明赋身后,故意躲开她的视线。 方辞舟小声道:“老邱于我们两个是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难道我要坐视不管吗?” 温明赋自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只是养父的命,也不能用兄弟的命去换,他道:“总归有别的办法。” 展眠看着两人贴着耳朵窃窃私语,面色逐渐变得不大好看,心道:“这算哪门子的好友,有事不同我一起商量,难道我就这样不可靠,不值得信任?” 又想到方辞舟打算自投罗网,心中更不是滋味,转念觉得自己过于矫情,一时百感交加,闷闷地道:“你们尽可说大声点,我听不见。” 两个男人怔住。 方辞舟瞧小姑娘站在一旁,肩膀耷拉着,嘴唇抿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方辞舟顿感不妙,忙往前走两步:“展姑娘,我是怕你担心……” 展眠看着他,后退两步。 被保持了距离,方辞舟哭笑不得,方才他确实是心里怕了,总感觉自己要是做了去飞鹰教的决定,小姑娘就要抡起铁锤往他身上砸,也怕被小姑娘揪着耳朵骂,分明平日里小姑娘不是那样的性子,却无端从中瞧出些许姬清月的影子来。 果然是被那老妖婆给教坏了! 展眠转身要走,方辞舟快步过去捉住她的手腕,展眠力气大,反转一甩,方辞舟差点没稳住身形,心道:“龟龟,小姑娘又偷偷练功了?” 眼看着人就要离开,方辞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双手一伸,把人搂进自己怀里。 温明赋一瞪眼。 不是在闹脾气吗,这又是搞哪一出?杀狗了卧槽! 展眠愣了愣,察觉到自己被人裹在怀里,身体立马僵硬了。 展眠比寻常姑娘家矮上那么一截,正好被方辞舟圈住,方辞舟的手,又正好…… 圈在了一团软绵绵之上…… 方辞舟脑袋“嗡”的一声。 炸开了。 好软啊好软啊比小姑娘的手还软现在怎么办我还能动吗我会不会被小姑娘当场锤爆。 展眠的脸轰地一下红透了,从方辞舟怀里蹿了出去。 方辞舟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缓缓转头去看温明赋。 温明赋“呸”了一声:“禽兽!” 方辞舟看看自己的手,呆若木鸡:“……” …… “有段林的消息了。” 李静娥将消息带到宿舍,展眠从床上跳了起来。 李静娥:“……脸怎么了?” 展眠给自己扇扇风:“有点热。” 此时从窗户外吹来一阵冷风。 空气中突然弥漫着尴尬的气息,展眠转移话题:“段林现身了?” 李静娥坐到床边,拿起帕子擦拭剑身:“段林潜入过咱们学院,在学院大门留下了一条横幅,说自己下一步就去中海。” “真是嚣张。”展眠握紧了拳头。 李静娥分析道:“段林若只是想让方辞舟去寻他,大可不必昭告众人自己的下落,但邱老师被抓走了,方辞舟不可能坐视不管,也许就是仗着这一点,段林才能笃定方辞舟会独自去寻他。” 展眠突然想起一事,方辞舟身上的毒有九成的可能是段林下的,解药或许也只有段林有,此番方辞舟若是真去了,一定会被段林控制起来,不得自由…… 展眠心中一紧,赶紧问道:“你方才回来应当路过邱老师的院子了,你可瞧见方辞舟了?” 李静娥细细一想:“好像没有,只瞧见了温明赋。” “糟糕。”展眠皱眉,立即起身,带上武器就往外走。 方辞舟肯定已经知道消息了,温明赋还在院子里,应当是被方辞舟找借口留下的。 李静娥也觉得有几分不对劲,连忙跟上。到了学院后山的马场一看,最健壮的那匹黑马不见了,展眠心道一声果然,焦急地纵身上马,拉动缰绳朝学院外奔去。 “等等。”李静娥见状也挑了匹马,架马到南院门口留下口信,追着展眠去了。 展眠不停地甩动马鞭,只想马跑得越快越好,方辞舟若是走了,必得到盛京的码头坐商船才能抵达中海,消息才放出来,他应当还没走远,一定要拦住他! 去往码头要经过盛京最繁华的街道,展眠一边架马一边还要留意不要撞到商贩,可谓十分焦急,实在到了人多的地方干脆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跳至房檐施展轻功继续前行。 展眠几乎使出了全力赶往码头,李静娥轻功稍逊一筹,尽力也无法追赶,正拧眉时,腰间传来一股力量,她侧头一看,邵靖恒道:“我来了。” 有了邵靖恒的助力,李静娥几乎和展眠同时在码头落脚,展眠前往售票处,慌忙地乱掏银子:“船票多少钱,现在可以上船吗?” 售票的商家一摆手:“姑娘,上一艘商船刚刚开走,今日最早的下一班也得酉时了。” 展眠四下一瞄,把银钱全都塞进商家手里:“老板,您能否借我小船一用,商船游得慢,我自己划小船去赶。” 商家摇摇头:“这可不行,水域十分危险,我但凡有点良知也不会让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前往……诶诶诶!” 商家话还没说完,就见展眠一扔银票,双手张开如大鹏展翅般跳下码头,邵靖恒和李静娥同时对商家拱手:“多有得罪。”便也跟着跳下去,上了小船。 “师兄……”展眠转眼见身后跟着两个人,邵靖恒淡淡道:“三个人划得快些。” 商家在码头上急得直跺脚:“要是出了人命我可怎么办哟,这三个小流氓!” 一炷香的时间,三人总算赶上了商船,船舱内莺歌燕舞,人来人往,展眠左右打望都没看见方辞舟的身影,余光瞥见一抹紫色身影,那衣袍上的纹路有些熟悉,正回想时,嘴被捂住,被反拉到一间屋子里,瞪大眼,面前是方辞舟近在咫尺的脸。 “嘘。”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你……” “段林在这船上。”方辞舟的声音又低又沉。 “嗯……” “你怎么来了?”方辞舟问。 “……” “嗯?” 展眠撇开脸,声音很小:“担心你。” “……” 这下换方辞舟沉默了。 按理讲听到这话他该高兴才对,可屋子外隐藏着不知多少危险,他宁愿她不要担心他,宁愿她不跟过来。 展眠怕气氛尴尬,道:“师兄和静娥还在外面。” “你先待着。”方辞舟推开门,“我去找他们。” 展眠老实待在屋里,没过一会儿方辞舟就带着两人进来了,四个人凑了一个圆桌坐下,然后静默了会儿,邵靖恒道:“我并不关心你的安危,只是师妹来了,我才来的。” 李静娥点头:“若不是展眠,我们不会出现在这里。” 方辞舟靠在椅背上,手指敲打桌面:“在下心里有数,二位不必过多解释。” 邵靖恒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方辞舟道:“去中海,下了船再救老邱。现在在船上,就算把老邱救下来也不好离开,顺着去中海搞不好还能找到段林的老巢,一举两得。” 邵靖恒冷静道:“听起来简单,做起来不容易,不说半路有被段林发现的风险,下了船之后也许还有飞鹰教的人接应段林,到时候再想救邱老师,便是难上加难。” “想过这一点了。”方辞舟将视线落在李静娥身上,轻笑,“本来另有打算,但既然李姑娘来了,便想着去中海算了。” 邵靖恒不懂他这话何意,李静娥自己解释道:“中海只有一个码头,就在苍梧岛。” 李静娥本就是苍梧岛的女弟子,相当于到了自家地盘,无双师太好歹是一代掌门人,怎么也不会放任飞鹰教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的。 展眠听后忍不住道:“若是静娥今日没有跟来呢?” 方辞舟眸色逐渐沉下去:“那便硬碰硬。” 展眠气不打一处来:“你当真是送死来的!” 方辞舟捏了捏展眠肉肉的脸墩儿,眼里露出些许笑意:“展姑娘还盼着我,我怎么舍得送死。” 展眠羞愤地拍开他的手:“你别胡说八道!” 邵靖恒冷冷地盯着方辞舟,恨不得把他的大猪蹄子给卸下来,极力忍住才没有拔剑,心想等救下邱老师,回去后好好跟这臭小子切磋切磋。 正这时,船身剧烈摇晃起来,木床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方辞舟和邵靖恒同时伸手,各自扶住了展眠和李静娥,方辞舟道:“看样子是刚刚出海,遇到了风浪。” 船晃了好一会儿,展眠的面色看起来有些泛白。 方辞舟扶住她:“晕船?” 展眠脑子里像是有水在晃,沉甸甸的:“嗯……” 等船身晃得不那么厉害时,方辞舟把展眠从椅子上扶起来:“去床上躺一会儿。” 展眠任由方辞舟带着自己,走到床边时,船突然又是一个猛烈的左右晃动,两个没站稳的人齐齐一倒,正正中中地跌到了床榻之上。 竟该死的狗血,两人的嘴唇不偏不倚,贴在了一起。 “……” “……” 察觉到圆桌那边两道诡异的视线…… 展眠瞬间觉得自己不晕船了…… 甚至还有力气在船上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第三十八章 在气氛尴尬到顶点之时,这船,它不晃了。 风平浪静。 混乱中的思绪也被拉回现实,来不及挖坑,展眠不得不面对三双眼睛的逼视。 展眠一把推开撑在自己上方的人,心跳如擂鼓,大步流星地走到圆桌边端了杯冷茶一饮而尽,看着邵靖恒和李静娥:“方才是个误会。” “咳……”邵靖恒和李静娥被那灼灼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方辞舟顺势倚靠在床榻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而后眼里笑意渐浓:“展姑娘不晕了?” 展眠背对着他,脊背一僵,磕磕巴巴道:“不、不晕了。” 屋外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四人凝神,李静娥眼神示意,起身:“我来。” 展眠和邵靖恒快步移至窗帘之后,李静娥贴着门问:“何人,何事?” 门外的丫鬟迟疑了下,她分明记得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位公子,怎的……算了,丫鬟摇摇头,声音清脆道:“客官好,奴婢是来送吃食的,这是船票附赠的小食,不收银两。” 李静娥打开门,丫鬟被她的美貌惊艳到愣神,李静娥从丫鬟手中接过托盘,再给了二两银子,道:“你走吧。” “是、是。”丫鬟注意到自己失态,惶恐地拉上屋门,出去后摸着那二两银子心想:那位姑娘应当是那位公子的伴侣吧,但那位姑娘并未登记船票,给我小费也一定是叫我别多嘴。 …… 中海遥远,坐商船要花费大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抵达,约莫七天之后,四人已经习惯了海上的生活,只是平日里行动不便,多处小心翼翼,担心被段林发现。 如今商船行驶到茫茫海域,四周都没有可以落脚的小岛,大家都没有带可以换洗的衣裳…… 展眠看着自己发灰的袖口,缓缓道:“虽说形势所逼,但我觉得,黑衣裳都脏成这样,也需换得了。” 屋子里有洗澡间,四人是轮着来的,只是身上再干净也耐不住衣裳脏,李静娥同样有些受不了,道:“不如给那丫鬟一些银子,叫她帮忙置办些新衣。” 邵靖恒道:“若说一两件还好,我们一共四个人,衣裳尺寸也全然不同,那丫鬟发现端倪恐怕会说漏嘴,船上人多眼杂,若是传到段林耳边……” 展眠疑惑道:“师兄,你从前不是顾虑这么多的人,话也没这么多,回谷一学期你都经历了什么?” 方辞舟道:“他哪是回谷之后才有变化,分明是遇上李姑娘才开始变得婆婆妈妈的。” 李静娥冷冷瞥他一眼:“闭嘴。”复又道:“那丫鬟告诉我今日商船里会有一个宴会。宴会开始之后客人全都集中在大厅里,库房等地人烟稀少,我们可以出去活动。” “终于能出去晃晃了,身上都发霉了。”展眠叹了口气。 照李静娥的意思,是趁夜里宴会之时,给丫鬟点银子,让她去拿衣裳,他们也顺带出去透透气。 随意商量了下,大家就决定这么干了。 夜里凉寒,四个连续七天待在屋里烤炭火的年轻人一出去就被冷了个哆嗦,偷偷摸摸溜到无人的甲板上,点在绳引上的烛火忽明忽暗,照亮了四人的脸。 展眠半趴在船边,双眼明亮地眺望远方:“出了一次远门,这也算是闯荡江湖了吧。” 夜色静谧,海洋被月光渲染成幽深的蓝黑色,一望无际,给这世间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方辞舟的侧脸被烛火映照着,五官更加分明,他道:“展姑娘似乎很喜欢外面的世界。” 展眠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喜欢,很喜欢。” 她从小就喜欢外面的世界,可是爹娘总说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她怕爹娘担心,再贪玩也是收敛着来的,从未真正惹出过什么大乱子。 方辞舟摸摸她的脑袋,发丝是绒绒的触感,软软的,温热的,连带着他的心也暖了起来,笑着道:“你喜欢的话,我陪着你去游历四方,看尽五湖四海,走遍大江南北,每一处每一个角落都看上一遍。” 展眠一笑:“若真能如此,便不枉此生了。” “邱老师还在段林手里,方辞舟的毒还未解,武林盟主的位置还没定下来,江湖仍在动荡,说这些为时过早了。”李静娥适时地泼了盆冷水。 展眠不觉得李静娥说的有什么错,反而更加认真道:“我一定要当上武林盟主,游历四方,行侠仗义!” 李静娥遵无双师太的命,也是要去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可惜展眠对静心诀根本不在意,若李静娥开口,展眠必定会将秘籍赠送与她,直到现在,李静娥已经不想再去争夺那位置了。 毕竟从一开始,这位置就不是什么香饽饽。 游历四方…… 听起来真的十分令人向往。 李静娥默默看着邵靖恒,他是浮霜谷谷主的亲传大弟子,也许以后会被委以重任,而自己,也为了报恩,不得不与苍梧岛牵绊一生…… 一阵海风刮过,带起一丝咸腥的味道,烛火灭了,甲板上一片漆黑。 夜里人的感官最为敏感。 邵靖恒将李静娥揽入怀中,温声道:“在想什么?” 李静娥愣住。 邵靖恒的声音混杂在海风的呼呼声中:“无论你在想什么,你只需知,我心悦你。” 我心悦你,所以未来的路,我会陪你一起走,你无需一个人担心。 李静娥头埋在邵靖恒的胸膛,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只希望这一刻永远都不要过去。 “啪啪啪——” 清脆的拍掌声响起,黑暗处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哈哈哈哈,现在的小辈果真有趣。” 邵靖恒和李静娥迅速分开,展眠旋身擦亮火烛,看清来人——一身紫色的衣袍,身形高大,容貌出众,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与方辞舟有几分相似。 一看到这张脸,四人面色都变了。 段林挑眉,双手抱胸道:“只是可惜了这位姑娘,竟不知男子的话最为虚假,该不会已经感动的非他不嫁了吧?!” 李静娥和邵靖恒的面色顿时冷如寒冰,拔剑双双指向段林。 段林不慌不忙,悠哉地朝着剑尖走去,斜斜一瞥,视线落在方辞舟身上:“小兔崽子,你真来了?” “滚。”方辞舟冷言道。 “没大没小,有你这么跟老子说话的吗。”段林也不恼,五指弹开邵靖恒和李静娥的剑尖,十分轻松地从两人中间走过。 邵靖恒和李静娥一瞬间动弹不得,眉头紧皱,他们被段林下药了! “师兄……”展眠扛起飞霜,想要上前,被方辞舟拉到身后,挡得严严实实,脑袋也给她摁了回去。 段林见状,戏谑道:“哟,小兔崽子,你也有心上人了?” “与你何干。”方辞舟袖下的手掌正在凝聚内力,若段林再靠近半分,他会毫不犹豫地发出攻击。 段林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乐呵一笑:“跟你老子斗,你还嫩了点,再过十年可能你还有点本事,现在嘛……” “算了算了,老子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段林摆摆手,伸脑袋,“让开,让老子看看儿媳妇长什么模样。” “?” “墨迹什么!”段林不耐烦了,手一挥,轻而易举挪开方辞舟。 “……” 展眠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了有两个脑袋的魔教教主,眨巴了下眼,默默举起了胳膊。 段林瞧小姑娘脸圆圆的十分讨喜,眼睛也是乌溜溜的,心底觉得可爱的紧。要是当初方嫣生的是个女儿,一定长这样吧。段林咧嘴一笑,笑容还没来得及扩大,眼中倒映出流星锤的影子,一记重锤挥到了他的脸上,“啪——”的一声,段林脸歪肉斜,整个人摔到了船壁之上,发出巨大的“嘭”声。 “嘶——”段林吃痛地揉了揉脸,声音都有些变了:“你这小娃是什么品种的怪物?!疼死老子了。” 方辞舟赶紧到邵靖恒和李静娥身边,拿出两枚万解丹给他们吃下,一个呼吸间两人便又能活动了,皆是警惕地盯着段林。 展眠挡在三人前面,眼神坚定,对段林道:“纵然你是大魔头,我也不怕你!你休想带方辞舟走!” 段林从地上爬起来。用胳膊一抹嘴角的血丝,啧了声:“小女娃,老子带儿子回去继承家业有什么不对,你阻止个什么劲儿啊?要不你干脆一起得了,省得别人骂老子拆散鸳鸯。” 展眠从未想过令人闻风丧胆大魔头是这样的画风,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理智告诉她这人不是善茬,皱了皱眉:“你抛妻弃子在先,杀人如麻在后,怎么还好意思带人回去继承飞鹰教,臭不要脸!” 展眠的声音又稚嫩又脆响,从她嘴里冒出“臭不要脸”这四个字,当真别有一番味道,像是小奶娃跟着老流氓混了几天,学着骂脏话一样。段林顿时就被逗笑了:“老子还就是臭不要脸,你骂老子两句,老子不缺胳膊不少腿,起什么作用啊?” “还有一点你可说错了啊。”段林仿佛极富耐心的大人,慢悠悠道:“老子可没抛妻弃子,兔崽子小的时候老子就去接过他了,他自己不愿意跟老子走,关老子什么事啊?” “你休要在这里撒谎!”方辞舟眼里渗出了血丝,紧咬牙关,“你欺骗我娘,得到了毒门秘籍便杀害了她,这不是抛妻是什么?!老邱养了我几年,你又上门找茬,我不跟你走,你便在我身上下毒,每月发作一次,我的痛苦你最清楚!段林,现在我杀不了你,总有一天,我会为娘亲报仇!” 段林听着,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不耐打断:“你从哪儿听来这些胡说八道的野故事,唱戏的都不敢这么编!老子是没什么好德行,也没把人命放眼里,可你娘是老子唯一在意过的女人,老子真要骗她感情,你这兔崽子能活得到现在?老子都不会让你从娘胎里出来!” “你胡说!”方辞舟目眦欲裂。 段林指着他鼻子:“嘿你还不信老子,你身上那毒是你娘怕你习惯不了五毒门的环境刻意给你下的,你说说你现在是不是百毒不侵,是不是没什么毒能奈何得了你?那每月一痛吃个止痛丸就完事了,男子汉大丈夫,这都忍不了?!” “你放屁!”方辞舟立即反驳,“温明赋为我研制了那么久的解药,都无法根除疼痛……” “不信你明日试试。”段林懒得同他掰扯,“明日月圆之夜,正好月底,你自己试试便知。” “……” 方辞舟迟疑了。 方辞舟一见着段林,就浑身带着强烈的反抗情绪,思绪十分混乱,展眠虽不会轻信这大魔头,但听他说的话,不像是编出来的…… 展眠拉了拉方辞舟的袖子,小声问:“你娘的事,都是谁告诉你的?” 方辞舟答:“老邱。” 展眠想了想,又道:“那邱老师又是听谁说的?” 方辞舟:“他说他是听五毒门幸存的弟子讲的。” 展眠:“……” 展眠深吸一口气道:“你先冷静一下,我也不是相信大魔头,你从未和大魔头好好交流过,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方辞舟冷笑:“他灭我满门,这也是误会?” 展眠抱了抱他:“你先冷静一点。” 段林搓搓胳膊,翻了个白眼:“大半夜跑这里来不冷吗,一群小屁孩儿,什么话都进屋里说去吧!” 展眠道:“现在他也没伤我们,若他真动起手来,我们也不是对手,不如进去再说。” 邵靖恒和李静娥点头。 四人一边警惕着段林一边往船内走,这时某间屋子的门大打开着,正对门口的桌边坐了个圆润的身影。 邱元宝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脸上都快堆不下他的肥肉了,八字胡翘起,吃得极为开心。 四人走近了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邱元宝被段林抓来竟然过得这般滋润?! 段林一脸“看吧老子还没干坏事”的模样,摆摆手,无奈道:“几个小东西愣着干什么,进去啊。” 邱元宝一抬眼,嘴边还挂着油沫子,讪讪一笑:“你们来啦。” 四人:“……” 谁来告诉他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三十九章 邱元宝放下手中的鸡腿,擦擦手:“你们先坐,坐下来再听我慢慢道来。” 邱元宝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他是如何被段林抓来,又如何与段林吵架,两人又如何摸着蛛丝马迹理清了当年毒门事情的真相,最后如何心安理得地在这里啃鸡腿的。 当年段林确实觊觎毒门秘籍,刻意隐瞒身份去接近方嫣,谁知被方嫣的性情吸引,把自己的真心给搭了进去,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要去干什么的,快乐地谈起了恋爱。 段林在毒门住了有一段时日,毒门的几个长老见方嫣有意嫁给段林,十分反对,更担心方嫣将毒门秘籍拱手让于飞鹰教,心中暗自打起了小算盘。 在世人口口相传段林携飞鹰教踏平毒门那日,正是毒门的几个长老策划反叛之时,实际上那日的段林是带上小弟们来提亲的,到了毒门才发现方嫣被长老囚禁了起来,顿时大怒,对追随毒门长老的门众进行了一场屠杀。方嫣被救下来之后,她吩咐护法带上方辞舟和温明赋逃离此处,而自己与段林一同对敌。 长老们以为方嫣把秘籍押在了方辞舟身上,便派人前去追赶,都道那是飞鹰教的人,却不知是毒门的人在追杀自家的少主。 飞鹰教与毒门火拼之后,死伤无数,方嫣也因给段林挡剑而身死。 之后,还未死绝的毒门门众为了掩盖罪行,大肆篡改事实,流传谣言,将一切过错都推到段林身上。 飞鹰教的名声一直都极臭,本就是魔教,世人自然更愿意相信是飞鹰教制造了这一场血债,段林的解释无用,他也不想过多解释,而唯一知晓真相的毒门护法,也在被追杀的途中离世,数十年来,段林一直背负着这些骂名…… 方辞舟紧握的拳不住地收紧,眼神复杂地看向段林。 段林撇开脸:“别这样看老子,人老子杀了,混账事也是老子干的,老子不需要同情,把当年的事情摊开来说,就是不想让你这小兔崽子误会老子,怎么说也是老子的儿子……” 段林的声音越来越小,偷瞄一眼方辞舟,见他眼眶泛红,心中难免一酸。 一阵沉默。 邵靖恒冷静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谁又知这是不是你的谎话。” 段林翻白眼:“爱信不信,你们几个小辈天天窝在屋子里也不嫌闷,待会儿有丫鬟送衣裳给你们,自己换上吧。” 展眠迟疑了下,“你……您早就知道我们上船了?” 段林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展眠:“……” 在老姜面前,他们好像确实嫩了些。 邱元宝盯着桌上的鸡腿,感觉现在的气氛不太适合啃它,但又实在馋的紧,盯着盯着就泛口水,吞咽了下。 “咕咚”一声,尤为响亮,成功地抓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邱元宝面露尴尬之色:“饿了。” 展眠默默把桌上的吃食都推到邱元宝面前:“您吃。” 几人原本想跟着去中海解救邱元宝,如今不用解救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返程不可行,也只能等到了中海再折返了。 没过多久丫鬟送了干净的衣裳来,展眠瞧着那粉粉的一团犯了难:“……没有黑色的吗?” 段林嚷嚷:“粉色的多好看啊,小姑娘家家的穿什么黑色。” 展眠:“……您选的?” 段林仰起了鼻孔。 展眠极不情愿地拿起那粉色纱裙,到里屋换上,要不是身上馊的没办法了,她打死也不会穿这种衣服的。 烟粉色罗裙,纱制外衫,腰间系带,长度大小都刚好合适。 展眠换好之后,艰难地走到外屋,段林双眼一亮:“嘿哟这粉团子,打扮一下还真好看,不愧是老子的儿媳!” 展眠面无表情:“……” 邵靖恒也夸:“师妹适合这个颜色。” 李静娥点头,笑了笑:“可爱。” 邱元宝埋头啃鸡腿,无暇顾及。 方辞舟也换好衣裳出来,抬眼看到展眠,怔了怔。 他从来没见过小姑娘穿黑色以外的衣裳,夏日是黑衫,冬日是黑棉袄,看起来利落却十分沉闷,如今穿上粉色衣裳,倒是给她本就娇俏可爱的脸平添了几分好看的颜色。 展眠:“……别像看猴子那样看我。” 早知道还是穿那馊衣服算了。 “这几日闷坏了吧,难得穿了好看的衣裳,同我去宴会逛逛?”方辞舟道。 “嗯。”闲着也是无事可做,展眠倒是对宴会有几分兴趣。 两人穿过走廊,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入了大厅,入眼便是衣着寸缕的歌姬跳着妩媚的舞蹈,不少商人怀中搂着美娇娘,左边一口水果,右边一口美酒,怎么瞧着都像是青楼才有的景象。 展眠看红了脸,挥挥手散开热气,十分不自在。 方辞舟将她的模样都看在眼里,笑着拉住她的手:“人多拥挤,别跟丢了。” 感受到被宽厚手掌包围的温暖,展眠眨了下眼,张开手掌,与方辞舟五指相扣。 方辞舟低头看了看,轻笑出声,什么也没说。 一高一矮牵着手穿梭在人群之中,俊美公子和娇俏美人的组合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四周的人不自觉就为两人让开了一条道,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的身影。 “上船这么些时日,我竟才发现这一对眷侣。” “那白衣公子当真是潘安转世,只可惜他的娘子也十分美丽,他应当分不出心思再来瞧瞧咱们姐妹了。” 斜靠在宴会厅门口的段林看到这一幕,脑中浮现出方嫣明媚的面庞,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自语道:“小嫣,咱们儿子都长这么大了,若是你还在,一定会很开心吧?” 出神片刻,段林转身,身影渐渐消失。 逛完大厅,方辞舟和展眠来到二楼回廊,这里能隐隐听到下方的热闹,却像是隔了一层罩子,仔细听又听不太真切。烛光在被悬挂的红纱渲成了昏暗的颜色,此处就只剩两人,能听到彼此浅浅的呼吸声。 方辞舟松开展眠的手,展眠心里有一瞬的失落之感,只见方辞舟从怀中拿出一条细细的白布,展眠不解:“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方辞舟没有回答,抬手,将白布蒙上展眠的眼睛,手环在她后脑一方,动作轻柔地系结。 展眠心想,他是要带她去看什么东西吗? 烟花? 惊喜? 花灯? 心中正猜测之际,唇覆上一片温热。 呼吸戛然而止。 刹那间,展眠只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被白布蒙住了眼睛,黑暗中的触感被无限放大。 她没有动,却浅浅的,吞咽了一下。 她唇微颤:“你……” 下巴被手掌托起,那片温热再次覆了上来。 方辞舟俯身,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顾虑,肆无忌惮地吻住展眠。 片刻,他低笑着说:“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今日我恨不得船再晃猛点。” “总算让我逮着机会了。” “你唇好软。” 他每吻一次,便说一句话。 展眠面红耳赤,却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方辞舟用手指碰了碰她被白布裹住半边的的鼻子,视线落在她殷红的嘴唇上,轻轻道:“小姑娘,我怎么就那么喜欢你呢。” 话落,又是一吻。 “方……” “嗯?” “方辞……” “你在喊我?”他使坏般轻笑。 “方辞舟!”展眠一把扯开白布,露出湿漉漉的眼睛,眼角还泛着点泪光,她伸手拽住方辞舟的衣领,“你!” 方辞舟任由她拽着自己,还配合地往下移了移,挑眉,“我怎么了?” 展眠又急又羞,声音脆生生的:“你流氓!” 方辞舟想擦去她眼角的泪花,被她一手拍开。 展眠咬咬牙:“我要讨回来……” 方辞舟正想问她想怎么讨,眼前的小姑娘就跳了起来,扒在自己身上,方辞舟赶紧伸手托住,还没来得及开口,小姑娘就捧着他的脸,生涩又带股狠劲儿地亲了他一口。 边亲还边道:“怎么样?” “我也会这招!” “我从来没输过别人!” 方辞舟懵了半晌,小姑娘还使劲儿扒拉着他亲,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他忙开口:“你冷静一下……” “我偏不。” “……你再不冷静,我就冷静不下来了。” “……?” 缓缓感觉到哪里不对的展眠忽然僵住了。 她被烫了似的跳开,结巴道:“你你你……” 方辞舟背过身去,扶额。 得,这回小姑娘真得当他是禽兽了。 十分尴尬。 万分尴尬。 空气凝滞,世间静寂。 大概了过了有那么一会儿,展眠生硬开口:“……你冷静下来了吗?” 方辞舟:“……嗯。” 展眠:“那咱们回去吧,也该歇息了。” 方辞舟:“好。” …… 第二日,方辞舟醒得早,刚落脚,发现床边有一个小纸条,捡起翻开,上面的字奇奇怪怪,他又翻转了一下,才看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 我也挺喜欢你的。 刚睡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方辞舟随手就将纸条扔在一旁,起身打水洗漱。 冰冷的水拍在脸上时,方辞舟猛地睁开惺忪的双眼,转回去将那小纸条捡起来,对待宝贝似的揣到自己的袖中。 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他真有媳妇儿了。 第四十章 午时。 今日正好是方辞舟的毒发之日,邱元宝和展眠都有些紧张,反观段林,很是不担心的样子:“都说了止疼药就能解决,为何你们偏不信?” 到如今,虽说大家对段林的看法稍微有所改观,但还是无法忽视他魔教教主的身份,心中始终存留一丝忌惮,当然不可能因为他一句话,就真让方辞舟毒发时再服药。 方辞舟自己乖乖地坐在了木椅上,邵靖恒找了粗绳将他绑起来。一屋的人就这样等着,等到夜色降临。 等到屋内都哈欠连天的时候,方辞舟总算有了动静,眼睛慢慢充血,血丝布满了整个眼白,浑身都有暴动的趋势。 邱元宝吓得一个激灵,指着道:“就这你还跟我们说吃止疼药就行?” “咋呼什么!”段林命丫鬟取来商船上最普通的止疼丸,随意塞进方辞舟的嘴里,“你们就没想过他是因为太疼了所以才失去理智,想破坏东西减轻疼痛吗?” 方辞舟吃下药后,看起来不像有好转的趋势,浑身挣扎起来,拖动着凳子想要冲出去,展眠心下一凉:“果然行不通。”赶紧上前勒紧麻绳。 邵靖恒和李静娥立即拔剑指向段林,李静娥冷冰冰道:“骗子。” 方辞舟越来越狂躁,邱元宝也慌了神:“这……” 邱元宝看了看段林,段林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放宽心,再等等。” 展眠皱了皱眉头,轻唤一声:“方辞舟?” 原本拼命挣扎的人一下子不动了。 邱元宝探了探脑袋,清楚地看见方辞舟眼中的血丝在消退,大喜:“成了!” 以往方辞舟怎么也会被折磨上一宿,如今半会儿功夫便有好转,难道他们真是用错药了? 方辞舟虽然没有继续暴动,但整个人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晕了过去,展眠将他扛回床上,确认还有鼻息之后,松了口气。 邱元宝“啧”了一声:“温明赋这小子,这么多年的医术白学了。” 段林随口一问:“他跟谁学的医?” 邱元宝道:“他和辞舟这么多年四处走停,师从各地的郎中,也不是只跟一人学习。” 想了想,邱元宝眯了眯眼:“不过……” 段林等着他的下文,半天等不来,不由得烦躁道:“不过什么你倒是说啊。” 邱元宝嘿嘿一笑:“不过他为辞舟学习的医术,是探云寺的一位住持授予的。” “探云寺?”段林面色变了变,“探云寺的谁人?” 一提到探云寺,在座的才想起金刚观为飞鹰教干下的糊涂事,邱元宝想到那位住持,心道人都被你们飞鹰教给杀了,还有什么可再提的,他叹了口气:“是修尘大师。” 修尘是探云寺威望最高的住持,早些年方辞舟和温明赋游历到南方,借宿探云寺,一些和尚都骂方辞舟是毒胚子,被方辞舟给毒翻了一片,弄得探云寺一片狼藉,可事后修尘竟还和颜悦色地接待两人,不计前嫌地指导温明赋的医术,实属高人。 “那狗日的老匹夫,竟害我儿!”段林突然怒骂出声。 隐隐感觉到不对劲,邱元宝问:“何出此言?” 段林手搭在膝盖上,嫌弃地看了邱元宝一眼:“若不是他瞎教温明赋,我儿子也不至于痛苦那么多年。真是没脑子的东西,也不想想你们在人家的地盘上干了些什么事,人家凭什么教你医术?!还有,那修尘出家前跟我是死对头,知道方辞舟是我儿子,没当场杀了他都是对的,你们还傻不拉几地赞他脾性温和,品德高尚,可笑!” 邱元宝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一拍脑袋,怒骂:“臭和尚,原来是这样睚眦必报的小人!” “修尘和您是死对头,为什么?”展眠从未听说飞鹰教和探云寺有什么仇,难道探云寺灭门,真是有其缘由在的? “问得好。”段林越看这小丫头越顺眼,“修尘原名陆风,他是出家后才改的名,几十年前的陆家可是叱咤松国的家族,陆家公子瞧上了江湖人士方嫣,你说接下来如何?” “难道方嫣前辈不允,他想强取豪夺?”展眠依照自己看过的话本剧情回答。 “没错。”段林道。 展眠没想到自己还猜对了,感兴趣地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段林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冷笑一声,“后来他被老子给阉了。” 展眠倒吸一口凉气,缓缓给段林竖了个大拇指:“厉害。” 难怪修尘要出家了,原来还有这么档子事。展眠又道:“可探云寺的其他人是无辜的,当年的事您也给了修尘惩罚,为何还要灭门?” “无辜?”段林挑眉,“小姑娘,他们骂我儿子是怪胎,暗地里给我儿子使绊子,还让我儿子喝这么多年的毒药,他们无辜?” 邱元宝猛地一拍桌:“我就说辞舟的病怎么不见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气煞我也!” 段林斜斜睨他一眼:“马后炮。” 展眠看着还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方辞舟,有些心疼。 他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啊。 在她还受到爹娘的万全保护之时,他就已经在江湖上漂泊那么多年了。 原来世上不是非黑即白,不是除了正道就是坏蛋,正道中人也会做坏蛋才做的事…… 展眠感觉自己心中坚持了许久的观念,好像慢慢地,开始动摇了。 展眠问出心中最后一问:“那……庐阳的那些小乞丐?” “是飞鹰教所为。”段林大方承认,“他们走漏了飞鹰教的消息,我便派属下将他们都杀了。” “何其残忍。”展眠皱眉。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想要保命,嘴巴得紧。”段林喝了口茶,“小姑娘,你还小,不懂。” 若是小乞丐管住嘴,哪里会有杀身之祸?可小乞丐不谙世事,根本意识不到江湖里的腥风血雨,在什么都不知晓的情况下说了实话,若说错,他们哪里有错?而飞鹰教杀了他们,避免了更多的麻烦,也在情理之中。 这世道哪有那么绝对的谁对谁错,只是飞鹰教用了最直接也最残忍的方法解决问题而已。 “对了,贺知湛与那群小乞丐有渊源,这也纯属巧合。”段林耸耸肩,“只是巧合多了,便成了故意。贺知湛可是你们正道的一支标杆,向来与魔教不合,和飞鹰教的仇慢慢累积下来也不少了,你们回去后无需替我解释,我和他,谁也不能理解谁。” “我段林从来只行自己的事,报自己的仇,是你们正道人士一直要与我为敌。”段林咂咂嘴,“果然是闲的没事干。” 邵靖恒和李静娥听着,心中有赞同也有不赞同,但对于飞鹰教的看法,的确与以往不同了。 能心平气和地和大魔头坐在一起,也是两人从未想过的。 慢慢听着段林讲,不知不觉已到深夜。 各自都准备回屋,展眠自发留下照看方辞舟,后来实在困了,便趴在床边沉沉睡去。 夜深。 方辞舟转醒,一睁眼便瞧见熟睡的展眠,恍然间觉得这场景十分熟悉,从前在学院的时候,毒发半夜起来也是她守在身边,灯光一如往常的昏黄,将她的小脸衬得柔和无比。 方辞舟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展眠许久,抬手抚过她的眉眼,轻声道:“为何每次都是你?” 每次都是你陪在我的身边,每次你都愿意守着我。 你这样,叫我怎么才能不喜欢你? 展眠皱了皱眉,转了边脸趴着,嘴里嘟囔着:“方辞舟你个讨厌鬼,刚认识时骗我银子便算了,现在还想骗我身子……” 方辞舟:“……”我什么时候骗你身子了? 展眠继续嘟囔:“还……还骗走我的心……” 方辞舟摸摸她的脑袋,轻笑:“我会对你好的。” 等凉风吹进屋里,方辞舟才将人抱到床上,给展眠盖好被子后,思虑再三,竟自己也钻进了被窝。 方辞舟侧躺着,右手环住展眠,自言自语:“既然你说我骗你身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手还是老实规矩地搭在展眠的腰上,一动也不敢动。 …… 清晨。 “砰——”地一声巨响。 方辞舟痛醒了。 床上展眠神色愤怒,腿还保持着踢人的姿势。 方辞舟一脸懵逼。 展眠抓起被子就朝地上的方辞舟砸去:“你不要脸!” 不要脸的方辞舟从地上爬起来,挡着展眠丢下来的东西,“诶你听我解释……” 展眠脸气得鼓起来,像是河豚,没好气道:“你解释!” “昨夜你醒了,风又大,我怎么能让你趴在床边睡,就将你挪上床了。” “那你还上来同我睡?!” “我好歹也是个病人……”方辞舟有些心虚,“你总不忍心让我睡地上吧?” 展眠没说话,方辞舟忙道:“昨夜我可什么都没干。” 展眠脸倏地红了:“我又没说你干什么了!” 方辞舟解释:“醒来浑身没力气,我也干不了啊。” 展眠气急:“你还说!” 方辞舟安抚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不同意,我是不会干的。” 展眠:“……” 展眠指着屋门:“你滚。” 方辞舟寻思这不是我屋吗,怎么还让我滚,不过看姑奶奶生气的样儿,话到嘴边憋了回去:“我这就滚。” 一出去,门外站着四个大活人。 方辞舟:“……你们在偷听?” 四人齐齐摇头。 段林拍了拍方辞舟的肩,语重心长道:“儿子啊,凡事不能操之过急,若真想……那个,你就赶紧把人家小姑娘娶回家,听说邱元宝穷,没事,你亲爹有钱,聘礼不够找爹要。” 邱元宝瞪眼:“你说谁穷?” 方辞舟立马接嘴:“你是真穷,闭嘴吧。” 邱元宝委屈:“我穷还不是因为养了你跟温明赋这两个四脚吞金兽。” 远在盛京的温明赋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道:“谁惦记我了?” 第四十一章 七日之后,商船抵达苍梧岛码头。 到了李静娥熟悉的地方,领路的人自然就变成了她。 只是下岛之后,她停下脚步,看向段林:“虽说世人对前辈有诸多误会,但一些事情也已经发生,晚辈师门中人对魔教十分痛恨,因此晚辈无法带您继续入岛,请见谅。” 段林丝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你们去便是。” 他又看一眼方辞舟:“你小子要是想明白了,联系庐阳城主,叫他给我传信便可。” “我不会找你。”方辞舟坦然开口,眸色平静,即使知晓了当年的事情真相,他对这个爹也无甚感情。 “臭小子。”段林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算了,背过身去,“走了。” “前辈等等。”展眠拦住段林,“您既然并不强迫方兄回飞鹰教,为何要故意掳走邱老师,还向世人透露您的行踪?” “想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做?”段林反问。 “嗯。”展眠点头。 “过来点儿。”段林突然放低了声音。 展眠照做,段林在她耳边道:“因为我就想瞧瞧那兔崽子现在长成什么样了。不过你可千万别告诉他啊,我堂堂魔教教主,总是要点儿面子的。” 展眠愣了愣。 就因为这? 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毕竟是方辞舟的亲生父亲,世上哪有父母不惦记孩子的? 段林走了。 展眠倒是因为他那句话,想起了父亲母亲。 不知他们在浮霜谷过得好不好,她也是许久未给家中写信了,在外面久了,当真还没有想起过家…… “师兄。”展眠突然喊了一声。 邵靖恒看过来:“怎么了?” 展眠犹豫了下,还是道:“爹娘还好吗?” “挺好的。”邵靖恒想了想,语气平淡道:“师娘说,待你回去,一定要打断你的腿。” 展眠:“……” 突然就不是那么担心爹娘了呢。 李静娥带着大家走上了山路,约莫半个时辰后,来到了李静娥师门的大门口,不过这门口除了两个门柱,什么都没有,连守门的弟子也不见一个。 展眠正想问,便见李静娥上前两步,将佩剑挂在门柱上,“轰隆”一声,前方本空荡荡的一片竟出现了高约五米的大门,正缓缓向两侧打开。 “这是障眼法吗?”展眠惊叹一声。 李静娥解释道:“这是师傅为避免外来人进入,特地设置的阵法,我也不懂其中玄机。” 门开之后,门派中的情景便一览无余了。 一眼望去,全是身穿黛蓝色长衫的女弟子在做各自的事情,有练剑的,有晾挂衣裳的,还有挑水桶的。 李静娥领着人进去,眼尖的瞧见了,远远的就挥手打招呼:“大师姐,你这么快就回来啦。” 李静娥朝她们点点头。 展眠这才发现,苍梧岛的弟子虽然是在打招呼,却没有放下手中的事来迎接,也没过问他们这几个陌生人的来路,当真稀奇。若是她和大师兄回浮霜谷,几个师兄定会围上来嘘寒问暖,还会向她打探外面的情况。 展眠问道:“静娥,此番我们去见无双前辈,不需要提前打个招呼吗?” 李静娥摇摇头:“师傅为人随和,没有那些规矩,你们放心,随我来便是。” 待见到无双师太本尊,展眠才真正理解到“风华绝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原以为既是师太,就一定和道观里的尼姑一般模样,谁曾想,那穿着黛蓝色衣衫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的女子,居然是叱咤中海的苍梧岛岛主…… 不等众人打招呼,无双师太眉头一簇,盯着邵靖恒。 李静娥了解自家师傅,一旦露出这番表情,定是极不悦的,可初次见面,邵靖恒哪里惹得她不满了? 李静娥有些担忧,单膝跪地,行礼道:“师傅,弟子……” “闭嘴。”无双师太厉呵出声,指着邵靖恒,逼问李静娥,“你是如何与此人相识的,为何要带到我苍梧岛来?!” 展眠和方辞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惊疑。 邵靖恒同是不解,可他心中莫名对这位师太有亲近之感,便也不恼,拱手抱拳:“晚辈邵靖恒,来自浮霜谷,此番与李姑娘同行另有原因,如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前辈见谅。” “滚出去。”无双师太一拍桌案,激动得嘴唇都在颤抖。 在场之人,无不一头雾水。 这是哪一出啊? 邱元宝讷讷出声:“师太,你这是为何啊……” 展眠觉得奇怪极了,要是这位师太不满李静娥带外人入岛,应当叫他们所有人都滚啊,为何偏偏针对师兄?且静娥说师太为人随和,怎会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 邵靖恒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这是李静娥的师尊,他不愿让李静娥为难,鞠了一躬,转身就往外走。 展眠道:“师兄!” 邵靖恒停顿一步,低声道:“我在师门外等你们。” “不行!”展眠着急,拉住邵靖恒,转头直视无双师太:“前辈,您是与家父交好的前辈,晚辈本不该如此放肆,但我师兄远道而来,您何故如此失礼赶人离开?!若是不便让外人留下,说一声便是,晚辈们自然理解,叫人‘滚’是什么意思?” “不是我不愿接待你们。”无双师太转过身去,重重一拂袖,“除了他,你们都可以留下!” “那便恕晚辈无礼了。”展眠突然怒上心头,拉着邵靖恒和方辞舟就走,“谁稀罕到你这里。” 李静娥连忙起身,快步追着出去。 几人到了外院,李静娥一脸歉疚,展眠去拉了拉她的手,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休要自责,只是你师傅忒欺负人了些。” “师妹。”邵靖恒皱眉,“看岛主的反应,她应当是认识我的,虽然我不了解这位前辈,但相信前辈不是无礼之人,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方辞舟一摇折扇:“奇怪,邵公子所学剑法乃是苍梧岛一派的剑法,师太怎会这般排斥你?” 像邵靖恒这样的剑道奇才,无双师太该百倍欣赏才是。 展眠突然想到了什么,默默道:“该不会是爹骗我们的吧,剑法不是无双师太送给他的,可能是他偷的?” 所以听闻邵靖恒的剑法练得厉害,无双师太便痛恨他了? 展眠能想到的原因就这一个了。 邵靖恒颇有些无奈:“别胡说。” “那个……”邱元宝凑近了脑袋。 “什么?”展眠疑惑道。 邱元宝:“……你们觉不觉得,邵公子和无双师太长得有那么一丢丢像?” “……” “……” 展眠忽然睁大眼,盯着邵靖恒:“师兄,你……” 邱元宝不说还好,一说,李静娥也仔细看了看邵靖恒,是说从一开始她便对他有些好感,原来是因为长得像师尊的缘故…… 李静娥细细一想,虽说她和邵靖恒同样学的是苍梧岛剑法,邵靖恒的剑法却比她精进许多,按理说她才是被师尊亲自教出来的徒弟,并不应当如此。 方辞舟挑眉:“一不小心,又捅了个大秘密出来?” 邱元宝做了个捂嘴的动作。 “不对不对。”展眠冷静下来,“若师兄和师太的关系真不一般,师太为何这般讨厌师兄?” “或许……”方辞舟正欲分析。 “都进来。”无双师太出现在院门口,冷冷地看着几人。 …… 包括邱元宝在内,所有人都像乖宝宝一样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无双师太坐在最上面,姣好的面容上是十分冷厉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无双师太淡淡道:“展城从未和你说起过你的身世?” 她在同邵靖恒说话,却没有看着他。 邵靖恒礼貌地低了低头:“师傅他待晚辈极好,如同生父,晚辈并不在意真实身世。” “不在意?呵。”无双师太突然冷哼一声,“不在意你跑到苍梧岛来做什么?!” 瞧气氛又开始奇怪起来,展眠忍不住插嘴:“我们是为了救人才不得已来这里的。” 无双师太看展眠一眼,没有冷言相向,而是道:“罢了,今日邵靖恒出现在苍梧岛一事,你们就全当没有发生过,我也当做他没有来过这里,明日你们立即启程离开这里,除了静娥,谁也不许再来!” 李静娥抓紧了椅子的扶手,蹙眉:“为何?” 无双师太颇具威严地开口:“你问我为何?” 李静娥手指逐渐缩紧,握成拳:“不敢。” 邵靖恒见李静娥的模样,心中一堵,旋身单膝跪在大堂中间:“不知晚辈做错了什么,请前辈明示,让晚辈不再与李姑娘来往,恕晚辈做不到。” 无双师太眉心一跳,近乎不可置信地开口:“你喜欢她?” 邵靖恒没有半分迟疑:“喜欢!” 无双师太横眉冷竖:“喜欢她,那就离她更远一些!” 李静娥骤然起身:“师傅!” 无双师太怒斥:“你也跪下!” 看到跪在中央的两人,展眠对无双师太最后的一丝敬重也没了,小脸染上薄怒:“我师兄跪天跪地跪师傅,不跪外人!” 展眠去拉邵靖恒:“起来!要是我爹瞧见你这般模样,定要骂你没骨气。” 无双师太根本不管展眠,那眉眼的冷意,面上的冷厉,好像都只针对李静娥和邵靖恒两人,她道:“愿意跪,就跪,只是明日休要再出现在我门派当中。” 无双师太坐下,顾自喝了口茶,说出来的话不容半分置喙,饶是展眠多番出言无礼,她也当做没有听见一般。 大堂中安静了几许,方辞舟慢悠悠地道:“师太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可真是狠心啊。” “啪嗒——” 清脆地一声响,无双师太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摔得稀碎。 邵靖恒和李静娥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无双师太。 方辞舟又缓缓道:“当年槐国太子娶亲,举国同庆,可谁知就在第二日,太子妃便私逃出国,再无踪迹。现在,槐国太子已经是槐国国主。不过尽管国主后宫佳丽无数,心中却仍然痴痴想着逃跑的太子妃,四处派人打探消息,连松国也有不少眼线,啧,实在叫人慨叹。” 无双师太僵在椅子上。 双眸慌乱。 “只可惜。”方辞舟斜斜靠在椅子上,“槐国国主并不知晓当年的太子妃还为他诞下了一子,不然,定是要将挚爱之人诞下的子嗣接回去立为太子的。” “不可能!”无双师太瞪向方辞舟。 邱元宝八字胡震惊得一颤一颤的,“原来,原来当年闹得四国皆知的逃婚主角,居然是……” 邵靖恒同样震惊,脑中一团浆糊,李静娥抓住他的手臂,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方辞舟玩弄折扇:“这事是我和温明赋游历槐国时听闻的,那时偶然见得太子妃的画像,惊为天人,便将模样记得清清楚楚。” 他笑着看向无双师太:“前辈躲藏这么些年,不累吗?” 无双师太又是怒又是发抖,咬着后槽牙:“你究竟是何人?” 方辞舟拱手:“无名小卒罢了。此事只有在座的各位知晓,哦,浮霜谷的二位前辈应当也是知晓的,除此之外,前辈大可放心。” 邵靖恒一直抬头望着无双师太,无双师太却怎么也不愿意看他一眼。 就这样僵持许久。 “娘……”邵靖恒声音艰涩。 无双师太霎时红了眼眶。 邵靖恒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哑着声音道:“我知道您有苦衷,儿不怪您。” 儿不怪您,不亲自养育。儿也不怪您,不认这亲情。 槐国国主当年的婚事,早已被当做一桩故事流传于世。 太子妃生性如烈火,并不情愿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大婚之夜的意外,一定折磨了她许久。 所以。 邵靖恒不怪她。 她本就不情愿的,不情愿嫁人,不情愿生下他。 “我怕啊。”无双师太看向窗外,喃喃出声,“我怕他找上门来,将你带走,将我这么些年的念想断绝。那朝堂尔虞我诈,岂是你能承受得住的……我将你寄养在浮霜谷,托展城夫妇照顾你,为的就是不让别人知道,他还有一个亲生儿子!” 无双师太落下两行清泪,从下巴滴在衣衫上,浸染一片。 她终是将视线收回,落在青年身上:“你是我儿,我只望你平凡过一生。” “都是天意。”无双师太像是卸去了全身的力气,倚靠在后,“你竟找到这里来了。” 邵靖恒低下头,也是红了眼眶。 夜里。 院落,池塘边。 石桌上摆着数不清多少坛的酒。展眠看着自己那一向严于律己的师兄,抱着酒一坛一坛的往喉咙里灌。 展眠想劝,心中却又想,让他喝一些吧,他难得如此。 李静娥沉默着抱起一坛酒,陪着邵靖恒一起喝。 邱元宝盯着高高悬挂的月亮,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故事比我们那一代的还多。” 展眠叹了口气:“世间之事,竟如此复杂。” “何足忧虑?”方辞舟摸了摸她的脑袋,微微一笑,“你大可做你自己,行侠仗义,浪迹江湖,随心所欲。复杂之事,我替你一一除去。” 第四十二章 第二日清晨。 苍梧岛师门大门口。 “真不打算告别吗?”李静娥问邵靖恒。 邵靖恒摇摇头:“她应当不愿意再见到我。” 展眠瞧着心酸,轻声道:“师兄,你还有浮霜谷呢,师兄弟们都是你的亲人。” “嗯。”邵靖恒点头。 因昨日醉酒,头有些疼,他按了按太阳穴,“我知晓的,走吧。” 待几人走过山路的转角,师门门口缓缓出现一抹黛蓝色的身影,她站在原地,静静望向几人消失的方向,久久未能回神。 …… 半月过后,从苍梧岛驶往盛京的商船靠岸停泊。 几人一回到学院,弟子们便将大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邱老师,您没事吧?那大魔头没将您怎么样吧?” “方辞舟和展眠居然真将老师救回来了,果然是我辈翘楚!” “别忘了邵靖恒和李静娥也去了,功劳可不是这样分的!” “咳咳。”邱元宝一时也不好说自己在大魔头手中过得十分滋润,只能道:“各位稍安勿躁,我们此番有一些新发现,需得上报院长,他们几个也需要休息,所以麻烦各位让条路出来。” 弟子们闻言,皆是往旁边一站让开路,不过还是好奇地在几人身上瞄,好似与大魔头有过接触的人就不是普通人了,稀奇得很。 孙昭听闻展眠回来了,收拾了下自己便从宿舍奔出来,远远地扬起笑脸喊道:“展姑娘。” 展眠正要回应,方辞舟站到她身前,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孙昭笑容逐渐凝固:“……” 方辞舟挑眉:“何事?” 孙昭:“……又没找你。” 展眠探出脑袋来,询问:“今日你们没有上课吗?” 孙昭重新扬起笑脸:“没有。这一个月来段林掳走邱老师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盛京各大势力都进入了警戒状态,老师们受欧阳院长之命,到潇湘阁议事去了。” 方辞舟道:“温明赋也去了?” 孙昭不情不愿地回答:“嗯。” 邱元宝一摸胡须,道:“看来我也得去一趟,将事情解释清楚,若是这误会越来越深,又要生些不必要的事端。” 展眠点头:“邱老师您慢走。” “对了展姑娘。”孙昭道,“听闻萧成钢没做什么恶事,我便打点了狱卒,将人放出来了。” “好。”展眠想起上次见到萧成钢的模样,心中一紧,道:“多谢你。” 孙昭摸摸脑袋:“害!不客气。” 接着孙昭又说了另一件事。 在展眠几人离开盛京的时日里,萧云向朝廷交代了金刚观和飞鹰教的那些勾当。 拒萧云称,起初是北边的生意不好做,他便想将家业发展到南方去,奈何没有资源和人脉,这才动了歪心思。 这歪心思,自然就是借飞鹰教的帮扶了。 至此之后,金刚观便一直为飞鹰教提供江湖中的最新消息,暗中替飞鹰教杀人,萧云还因此修习了飞鹰的功法。可惜的是,段林曾与方嫣共同练毒,教中之人修习的功法皆带毒性,而萧云并不知晓,段林也从来懒得提醒他,后来萧云练得走火入魔,几近丧命。 段林制作出解药控制住萧云的内力,萧云为了保命,更是一心一意为段林做事。 不过后来萧云得到了一则消息,新一届武林盟主的得主能拿到静心诀,虽然这消息是欧阳冀后来才在武侠学院放出的,但金刚观消息流通快,早早便知道了。静心诀这样的秘籍专为走火入魔而打造,萧云怎会不想得到?得到了静心诀,他便再也不用受飞鹰教的控制,所以他才派了萧百炼进入武侠学院,命萧百炼以弟子身份去争夺那武林盟主的位置。 谁想他在探云寺一事上露馅了,生意没了不说,金刚观的名声也毁了,还拖家带口的全入了牢狱。 展眠怅然道:“没想到我的死对头萧百炼是这样结束武林生涯的。” 孙昭道:“他这人心术不正,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方辞舟道:“说完了?我们都知道消息了,你说完了就赶紧回去吧,别打扰我们休息。” 孙昭:“……” 真是个老狗逼! …… 过了一段时间后,大事小事逐渐平息,在盛京中提起金刚观这个门派的人也甚少了。 几位老师归院后,日子又如同往常一般过起来,瞿先生的课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打哈欠,令山老师的轻功课依旧折磨人,只是优班的弟子,彻彻底底地少了一位,和展眠几人进进出出的,又多了一个萧成钢。 到这学期快结束时,突然传来一个消息——飞鹰教解散了。 段林遣散了教中所有的人,宣布退隐江湖,世人议论纷纷,而就在众人以为这只是段林耍花招之时,欧阳冀召集正道人士到盛京开了场大会,证实飞鹰教解散并非谣传。 学院的弟子全都去参加了,与其说是凑热闹,不如说是给欧阳冀撑场子。 毕竟武林已经许久不兴这么老套又具有仪式感的集会了,欧阳冀怕没人来,所以才将弟子全都招呼过来了。 段林退隐对世人而言是天大的好消息,欧阳冀的本意也是希望江湖人士能在不被魔教支配的恐惧下再度振作起来,可谁知大会结束,各方侠客好像比以往更加咸鱼了,甚至当场还有喝茶宣扬自己要去哪个深山老林养老的。 欧阳冀:“……” 展眠拍拍欧阳冀的肩膀:“院长,幸苦了。” 大会结束后便是假期,展眠想着自己再不回浮霜谷可能就真的会被亲娘打断腿,乖乖收拾了行李等着邵靖恒一起离开,在学院门口等马车时,瞧见方辞舟、温明赋和李静娥也走了过来。 展眠:“你们……” 方辞舟道:“展姑娘应当不介意我们去浮霜谷做客吧?” 展眠之前邀请过他们,只是没想到他们真愿意同她一起回浮霜谷,立马笑起来:“当然不介意!” 邵靖恒后脚过来,展眠坏笑道:“师兄,你这是要带娘子回家见公婆呀。” 邵靖恒表情淡然,眼神却闪烁了下:“别胡说。” 方辞舟叹了口气,意有所指:“我这没名没分的……” 展眠:“……” 温明赋盯着他们,心里犯膈应,捶胸顿足:“哎哟,我这跟着来是为了什么呀,是找罪受啊。” 方辞舟道:“那你别跟着啊。” 温明赋立马闭嘴了。 回谷的路上大家有说有笑,氛围十分轻松,邵靖恒提前给展城夫妇书了信,所以几人抵达浮霜谷时,已经有许多师兄弟在山脚下等着迎接他们了。 温明赋见那密密麻麻的黑袍,惊叹道:“哇塞,你们这是什么绝情毒谷吗?全谷上下都是黑压压的一片,真是长见识了。” “……”展眠尝试解释,“我们穿黑衫是为了练功方便。” 温明赋上下打量展眠一眼:“啧啧啧,为了方便练功一年四季都穿黑衫,难怪浮霜谷能出你和邵靖恒这两个怪物了。” 方辞舟拿扇子敲温明赋的脑袋,语气不善:“不会说话就闭嘴。” 温明赋立即改口:“嘿嘿,是天才,两个天才。” 几人正说着,那黑压压的一片中突然蹿出个花花绿绿的东西,余光瞟到那抹颜色,展眠几乎是反射性地绷紧了头皮,温明赋疑惑道:“那是……” “小兔崽子!舍得回来了,嗯?!这么久了信也不传一封,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待看清那花花绿绿的东西,才发现是个身材窈窕的女子。 这位女子手中抄着一根狼牙棒,正煞气腾腾地往马车这边奔来。 温明赋扒紧了马车,抖了两下:“这,这什么情况?” 展眠扶额,拉开他,“这是我娘。” 封雪冲到了马车前,展眠表情立刻转化为讨好的模样,试图凑近乎,软软开口:“娘……” 封雪的狼牙棒已经高高举起。 温明赋吐槽:“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展姑娘抡锤的气势八成是跟她娘学来的。” 展眠指着马车上的人,讪讪道:“娘,您看,同学都在呢,给点面子……” 封雪对展眠冷哼一声,转脸便笑意盈盈的:“没想到我家兔崽子又带朋友回来了,快下马车,我带你们入谷安顿。” 温明赋小声道:“女人独家变脸术,我算是长见识了。” 方辞舟同样小声道:“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老是被姬妖婆揍?” 温明赋摇头。 方辞舟:“因为你嘴欠。” 说完,方辞舟立马露出一个儒雅随和的笑:“在下方辞舟,有劳伯母了。” 李静娥也下了马车,有些不好意思道:“伯母,我又来叨扰了。” “瞎说什么呢。”封雪立即上前挽住李静娥的胳膊,“你就是一辈子住在我浮霜谷也行。” 一、一辈子? 李静娥看了邵靖恒一眼,耳根泛红。 封雪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 “咳……”邵靖恒干咳一声,“师娘,咱们先进去吧。” “好好好。”封雪一边拉着李静娥说话,一边走了,展眠默默跟在她们后面,心底尽是庆幸,还好没挨揍。 晚上,为了招待方辞舟他们,封雪特地亲自下厨,布置了一桌的拿手好菜。 展城更是把平时舍不得喝的好酒挖了出来,摆在桌上:“前些日子江湖里出了些事儿,我们一直担心阿眠在外头不安全,偏偏这小丫头还不联系我们,如今人平安回来了,我们也放心了,今日啊,必须要庆祝一番。” 封雪冷嘲一声:“死老头,不过是自己想喝酒了,找这么多借口。” 展城撇了撇嘴,也不敢呛回去,方辞舟从顺势从他手里接过酒坛,“伯父,我给您倒酒。” 展城顿时爽朗一笑:“小子,懂事!” 温明赋简直没眼看这一幕,他可从未见过方辞舟这般狗腿的模样。 待大家开始动筷后,邵靖恒道:“师傅师娘,我想和你们说一件事。” 李静娥闻言立即紧张了起来。 展城和封雪齐齐看向邵靖恒。 展城疑惑道:“何事啊?” 这徒弟一般不会在吃饭的时候说话,即便吃年夜饭的时候也跟冻住的冰山一样,能听到他在饭桌上主动开口,实属难得。 邵靖恒整理好措辞,抿了抿唇,然后缓缓地道:“李姑娘是我心仪之人,我想娶她为妻。” 他从小在浮霜谷长大,早已将展城封雪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婚姻之事,他想同他们说一声,也想得到他们的祝福。 展城和封雪都咽了咽口水。 封雪夹菜的动作都迟缓了,眼珠子左右转了下:“你们……” “好啊!”展城突然猛拍桌,“这是天大的喜事啊!你可问过人家姑娘的意愿了?” 邵靖恒看向李静娥。 李静娥是一脸懵。她以为邵靖恒最多坦言两人之间的关系,没想到…… 等了许久都没有回应,邵靖恒神色逐渐耷拉,李静娥回神,脸颊绯红:“会不会操之过急了?” “不急,哪里急了!”封雪回过味来,当即喜笑颜开,“我看你俩八字挺合,总之哪儿哪儿都配,赶紧的,挑个日子完婚。恒儿老大不小了,我们俩老不死的还担心呢,这下倒好,放心了放心了。” 得到师傅师娘的支持,邵靖恒的胆子肥了那么一丢丢,说话也更有底气了:“……李、李姑娘,你可愿意嫁给我?” 李静娥垂眸,什么话也没说,不过悄悄地,去握住了邵靖恒的手。 邵靖恒一怔,随后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唇角一点点地扬起。 展城端起酒杯:“今日可谓是双喜临门,来,大家随我干一杯!” 一口酒下肚,方辞舟慢悠悠道:“伯父,双喜临门不算什么,您想不想要三喜临门?” “哦?怎么说?”展城感兴趣地扬了扬眉梢。 展眠的直觉告诉她不好,这人准是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赶紧逮住方辞舟的胳膊,朝展城微微一笑:“爹,您快吃饭,什么三喜临不临门的,别听他胡说八道。” 又咬牙在方辞舟耳边道:“你想做什么?” 方辞舟故意高声道:“展姑娘,你不会是不想对在下负责吧?你对在下唔唔唔……” 展眠赶紧捂住了方辞舟的嘴,展城和封雪的眼神变得狐疑起来。 展城放下筷子,表情严肃:“阿眠,你告诉爹,你对人家做什么了?” 方辞舟:“唔唔唔……” 展眠真是恨不得将这人给劈晕了,讪笑解释:“真的没什么。” 封雪嗅出了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不对劲,双手抱胸,目光审视起来:“阿眠,你是不是跟这位小公子打架了?” 展眠突然呆滞:“啊?” 封雪皱眉:“你是不是将人家打伤了,还不给人家赔银子?” 展城附和道:“很有可能,她自打出生以来就磨皮擦痒的,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惹了多少祸,刚刚小公子说她不负责,一定是这位小公子被揍了。” 两人的视线突然落到狂吃的温明赋身上。 温明赋抬眼:“……?” 封雪:“小兄弟,你没被她欺负吧?” 展城:“若是她欺负了你,我们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她就是手欠。” 封雪转而看向展眠,呵斥:“你给我过来!小兔崽子,不教训教训你,你真要无法无天了!” 展眠:“……” 封雪:“你不过来是吧……” 眼看着封雪就要蹭起身,展眠面无表情,自暴自弃道:“他是我小情人。” 封雪将袖子撩至半臂:“你少忽悠老娘,看老娘今天……” 方辞舟趁机掰开展眠的手,道:“伯母,她所言不假。” 封雪:“……” 展城:“……” 邵靖恒在两位长辈惊愕的目光中,缓缓地点了下头。 封雪看向自己的丈夫:“我不敢相信。” 展城:“她竟然还能找到喜欢的人?” 封雪:“还有人喜欢她?” 两人齐齐朝方辞舟抱拳:“勇士!” 展城:“小公子,你若喜欢,尽早带她走,我们半分意见都没有。” 封雪:“不过你记得注意自己人身安全,实在不行,咱们浮霜谷包你一生的药钱。” 展眠眼神幽怨:“喂……” …… 假期最后一天,五个年轻人坐在院落里晒太阳。 浮霜谷在山上,从院落里也能看到山外的景象。 金光铺洒在山间,花草挂住的水珠映射出耀眼的光芒,偶尔几只飞鸟掠过,响起一阵悦耳的轻鸣。 展眠仰面朝天,深吸一口气:“第二年便是武林盟主选拔赛了,真让人期待。” 温明赋调侃道:“展盟主若是心愿达成,可别忘了我这小喽啰。” 方辞舟轻摇折扇:“即将成为武林盟主的小情人,在下的压力十分大啊。” 邵靖恒揽着李静娥的肩膀,两人靠在一起,不说话,却成功地膈应到了另外三人。 展眠:“……唉。” 温明赋:“……辣眼睛。” 方辞舟一伸手,摸摸展眠的脑袋,将她拉入怀中抱了抱。 温明赋一个白眼愣是没忍住:“滚!都给爷滚!” 五人的背影被阳光照得熠熠生光。 在门檐处看着他们的展城夫妇皆是勾了勾唇角。 展城道:“年轻可真好啊。” 封雪眼含笑意:“可不是吗,这世间,还有这江湖的未来,都是属于他们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