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东宫(双重生)》作者:狐狸毒唯 简介: 被长剑穿心的那一刻,戚铃兰回顾自己这一生。 十四年的苦厄,仿佛都源于太初十七年那无端的传闻。 ——“戚氏女命格贵重,有母仪天下之相。” 合眼之前,她仅有一愿:若有来生,再不入帝王家。 … 在陆之珩的眼中,戚铃兰刁蛮跋扈、纵容外戚,把持东宫内外宫务,还妄想染指前朝国政。 那国师谷梁赭与她走的极近,宫中早有传言二人纠缠不清。 如果不是他久病缠身生来体弱,一贯不得圣心,又怎会倚靠一个女人稳固储君之位。 多年隐忍,陆之珩终于继位登基。为掌朝政实权,他设了个局将乱臣贼子一望诛尽。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谷梁赭凭空挥剑刺向他时,竟是戚铃兰挡下一剑,倒在血泊之中。 刹那光阴回溯,十年忽如一梦。 太初十七年春,钟声敲响之际,有人大梦初醒。 这一年,陆之珩被立为太子,戚氏册为太子妃。 --- 双重生,追妻火葬场 男主是真病弱,后期会治好 ​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破镜重圆天作之合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戚铃兰┃配角:陆之珩┃其它: 一句话简介:追妻火葬场 立意:多一点交流,少一点误会,珍惜眼前人。 第1章 ◎重生◎ 太初十七年,春寒料峭。 京西官道上,一纵车马晃晃悠悠地缓慢前行,正驶向不远处的城门。 “大姑娘,过了前面的崇阳镇,再往前便是京城了。二夫人方才说有些疲惫,咱们就在镇上歇一晚,明早启程进京。” 马车帘子从外面掀开,微弱的阳光透照进车内,戚铃兰眉心微蹙,随即睁开了眼眸。说话的是她的侍女乔茱。 戚铃兰抬起玉指摁了摁眉心,朱唇轻启:“我知道了。” 帘子重新放下,车内回归到一个较为舒适的明暗环境。 戚铃兰重生回来已有两日,前世的种种过往、临死前那穿心一剑仍然在她的梦魇中挥之不去。 前世她拜护国寺为已故的母亲上香,偶然面见了避世多年的老和尚,转天京中便盛传戚氏女命格贵重有母仪天下之相。 更为荒谬的是,不久之后宫中竟当真降下圣旨,立她为太子妃嫁入东宫。 这两日她常常在想,或许前世苦厄一生皆源于这无端的传闻。 初嫁东宫时,她不是没有期盼过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可那太子陆之珩自幼体弱多病,药罐子不能离身,风一吹便咳嗽不止,整日需要人伺候着。阖宫繁冗事务都指着她这当家主母操持,她很难守在夫君榻侧终日服侍。 正因如此,陆之珩总是更信任他那自小相伴的侍女南蕙。 有几次夜里回寝殿,她猝不及防撞见二人举止亲密暧昧,陆之珩一副冷静之态叫南蕙退下,娇滴滴的姑娘便仓皇拾起漆盘低着头离去。 她曾委婉地问过陆之珩,若是他当真喜欢,不妨给南蕙一个名分,陆之珩却道并无此心。戚铃兰不明白,这或许就是话本闲书中写的,男人的小趣味。 这段婚姻若只是没有情爱便也罢了,老皇帝驾崩,太子继承大统,那才是她噩梦的启始。 陆之珩忌惮戚家的势力,更警惕她干政涉政权势过盛。临康元年冬,他登基不过一载,皇位尚未稳固,便急着将她父亲戚明松调往滇南。 她和陆之珩大吵一架,但无济于事。 陆之珩即使卧榻不起,他也仍是九五至尊的帝王。朝可许其生,夕能令其死。 戚明松调任滇南不逾三月便病故了,据禀报称是他领兵巡边时中了瘴毒。 从听闻父亲死讯那一日起,戚铃兰再也没有主动面见过陆之珩。其后二人各怀心思算计筹谋……便有了临康三年冬日的变故。 原是陆之珩设的局,欲诬陷她与谷梁赭同谋假传圣旨妄立国储,只是谁也没料到谷梁赭有功夫在身,当廷夺剑刺向陆之珩。 戚铃兰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扑了上去。 生死之间短短一刹那,她看见陆之珩眼中的惊恐和诧异,也看到了谷梁赭满面不可置信的神情,以及来不及收手的慌乱。 当日谷梁赭红着眼睛问她,值得吗? 她也想问自己,值得吗? 重生以后戚铃兰还在回想,扑上去为陆之珩挡剑的那一刻,她究竟在想什么? 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那一剑穿心好疼好疼。 … 马车在城门下停留片刻,很快又继续行进,只是速度迟缓了许多。戚铃兰将思绪从斑斑往事中抽离,回归于眼前境遇。 眼下是太初十七年二月,北方前线大捷,父亲因战功显赫受赏,获封三等伯爵,赐号端信。 除此之外,圣上还下旨调父亲进京任职,官任兵部侍郎。 戚明松人还在边关,下月上旬才能回到京城,却是一早给家中传了信,让二夫人带着一家子先从云海镇入京安顿下来。 十几年前的旧事,戚铃兰已经记不太清了,唯一记得的便是这一年初夏,她去了一趟护国寺,招来那荒谬的命格之说。 若说这一世有什么打算,首先便是绝了这传闻,说什么也不能再嫁进宫墙内。 这时马车停稳,乔茱再一次掀起车帘, “姑娘,咱们到崇阳客栈了。” 戚铃兰抬起眼眸望向车外,沿街行人熙攘、商贩云集,叫卖声与市井嘈杂不绝于耳……这是她阔别已久的宫墙之外的世界。 她向乔茱伸出手,温和的声音中夹杂着微不可察的雀跃:“扶我下车。” 前脚刚刚踩在石板路上,戚铃兰的目光就被不远处的红糖糍粑吸引了去。这几日舟车劳顿,沿途小镇条件简陋,有什么便吃什么,没得让她选择。她一向好吃甜食,愣是硬着头皮吃了两日齁咸油腻的饭菜。 到了崇阳镇,这环境就不同了。崇阳镇是离京城长安最近的城镇,虽比不得云海镇土地辽阔,但论起人口与富裕,崇阳不知甩了云海多少条街。 戚铃兰瞧着一个衣着鲜亮的的妇人从前边的马车上下来,刚刚迈出的脚步又退了回来。 她险些忘了,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在长辈面前是不能随心所欲的。又或者说,戚明松不在时,她多少得给这位二夫人几分薄面。 戚铃兰是戚明松的嫡长女,她的生母大夫人俞氏在她五岁时就病故了。 戚明松与发妻伉俪情深,对戚铃兰也十分疼爱,发妻离世后一直不曾续弦,也没有将侧室扶正。一是担心继妻欺负长女,二是前线战事不断,他实在没这个心思。 眼前这位二夫人赵氏,原是十多年前戚明松在战场上救下来的女人,因着救命之恩从西疆一路追到云海,戚明松于心不忍,就纳了二房。 赵氏也为戚明松生了两个女儿,大的叫戚书兰,小的叫戚香兰。一个十五岁,一个才八岁。俞氏病故以后,就是戚明松就把府中事务都交给她打理。 若说刻意欺凌,倒也不曾。但人心到底是偏的,赵氏总是更偏向自己亲生的女儿。戚铃兰没事不招惹她,二人还算相安无事。 赵氏同两个女儿下了车,上前来拉着戚铃兰的手,关切地问:“铃兰,今日这一路上可还安好?” 戚铃兰笑盈盈道:“劳小娘挂念,一切都好,倒是听乔茱说小娘身子不适,今夜可要早些歇息。” “唉!”赵氏应了声,一行人才走进客栈。 家丁上前去交涉订房,赵氏同三位姑娘坐在一旁等候,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客栈小二便拿了钥匙过来。和前两日一样,赵氏和戚香兰住在一间客房,戚铃兰和戚书兰各自独住。 乔茱接过钥匙,戚铃兰便同赵氏告了别,先行上楼了。 回到客房关上门,戚铃兰才卸下防备,眼巴巴地看着乔茱:“我想吃红糖糍粑。” 乔茱先是一愣,随即流露出无奈的笑意,“难怪方才下车时姑娘一直盯着别处,原来是馋了。” 戚铃兰委屈道:“你是知道我的,这么多天了好不容易瞧见一样甜食,我能不馋吗?” “可真是苦了咱们姑娘了。”乔茱是戚府家生子,从小就在戚铃兰身边,深知戚铃兰的口味习性,这几日舟车劳顿赶路辛苦,她自是心疼自家姑娘。“您再稍忍忍,等一会儿二夫人回房歇下,奴婢就下去给姑娘买糍粑。” 戚铃兰如愿以偿,面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她肤如凝脂五官精致,笑起来更是明艳动人,乔茱看着她这般欢喜,嘴角不自觉地跟着扬了上去。 傍晚时分,乔茱带着香甜的红糖糍粑回到客房。客栈小二也送来了今日的晚膳,总算是有两样合胃口的。 戚铃兰重生以来第一次对着满桌晚膳有了食欲,捻起筷子夹了块糖醋里脊到碗里,正要低头享用美食—— 忽然传来敲门声。 作者有话说: 开文了 ◎最新评论: 【男主上一辈子称帝之后是不是纳妃了呀,书里好像没交代清楚,但感觉这么多年,皇后又在冷宫,不应该没纳】 【女主爹妈伉俪情深结果不忍心纳了侧室收留就收留吧还整出孩子哈哈哈哈哈不膈应吗哪门子的伉俪情深笑死】 【我以为文案有隐情,原来女主真的在男主猜忌她时为他去死,甚至当时女主亲爹已经被男主害死了(起码女主视角是)。贱东西随便虐吧】 【等万更!!】 【提一个建议,我觉得开头几章不要出现过多人物会有些拖沓】 【 【等更新!!大大加油码字!!】 【能破镜不重圆吗】 【撒花】 【以前是啥文案来着,不记得收藏过?】 【撒花】 【是不是改文案了,感觉这个新文案新内容不像是我会收藏的文】 -完- 第2章 ◎是夜◎ 客房内主仆二人交换了眼神,戚铃兰示意乔茱去看看来者何人。 乔茱轻轻拉开一条门缝,看清外面的身影后才彻底拉开房门。 “二姑娘怎么这时候来了?” 话音未落戚铃兰果然看见一道少女身影探进房内,戚书兰面带几分娇憨走近来凑到她身边,灵动的眸子不偏不倚落在红糖糍粑上。 “我刚从窗中看见乔茱出去了,果然姐姐这儿有好吃的!” 戚书兰的眉眼神情处处透着单纯,自前世进京以后,戚铃兰已经很久没看到这样纯净的眼神了。 沉没的记忆渐渐复苏,她想起了许多儿时的事情。她和戚书兰年龄相近,关系还算亲近,小时候她赖着嬷嬷出府买零嘴或小玩意儿,戚书兰就黏上来让她多带一份。 云海镇民风淳朴,加之父母呵护疼爱,养就她这不谙世事的单纯,这是她的优点,却也是致命的软肋。 戚铃兰入宫以后与赵氏母女三人的联系渐渐断了,与家中书信往来多是商议东宫只是,所以她只是粗浅听到过些许风声,戚书兰嫁的人家不大安生,常有婆媳恩怨妻妾纠纷。 想想她这性子,嫁的这样一个人家,那可真是羊入虎口。 再回神看眼前正值花季的妹妹,戚铃兰心间便多了几分怜惜,将红糖糍粑往她面前挪了挪,温声道:“见者有份,准你吃两块。” 戚书兰登时眉开眼笑:“谢谢姐姐,我就知道姐姐最大方了!” 戚铃兰重拾筷子夹起糖醋里脊浅尝一口,紧接着便将整块里脊塞入口中。这客栈后厨手艺不错,总算让人有点食欲。 戚书兰顺道在戚铃兰房中用了晚膳,事后却迟迟不离开。看她那纠结的模样,戚铃兰就知道她还有事情。 她笑着问道:“你来我这不仅仅是为了两口甜食吧,有什么小心思还要跟我藏着掖着?” 戚书兰不好意思地摸摸耳边碎发,“姐姐,我其实是想……我明日想和姐姐乘一架马车。” 戚铃兰微微一怔,随即想到前两日书兰一直是同赵氏和香兰在一起,三人同乘或许是拥挤了一点,难怪她闷不住了。 “这有什么的,正好我这一人一车没人陪着说话,明早同小娘说一声便是。” 戚书兰像是得救了一般拉住戚铃兰的手,欣喜道:“太好了,姐姐你是不知道,今日香兰哭闹了一路嚷得我头疼,母亲真是好耐性一直哄着她……我真是怕了,明日要是再听她哭闹,我真怕自己忍不住推她下去。” 戚铃兰哑然失笑,她算是知道赵氏为什么疲惫了,合着是被孩子闹得。 戚书兰得偿所愿,拿着没吃完的红糖糍粑回房去了。 窗外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乔茱打回热水给戚铃兰简单洗漱,戌时末,房内熄了灯烛,一夜好眠。 … 夜深,东宫依旧灯火彻明,年逾古稀的太医院院正提着药箱一路小跑穿过前院,刚到寝殿门口,就被东宫管事太监汪富海一把拽进房内。 “梁太医您总算是来了,太子殿下晚膳后不知怎么突然就昏了过去,奴才们按上回那方子煎了药喂给殿下,这都半个时辰了也不见清醒,您快给瞧瞧吧!” 梁太医抹了把汗,方才跑的太急,又被汪富海狠拽了一下,他这把老骨头被折腾的够呛,这会子气儿还没倒匀。 他抬抬手,勉强吐出两个字来:“水、水……” 汪富海拉着他到太子榻前,指指榻边几上几个白瓷碗道:“温水也喂过了,只是太子殿下他神志全无,喂进一碗吐出半碗,这可怎么是好?” 梁太医险些也背过去了,憋红着脸艰难喊道:“我是说,我要喝水!” 汪富海才算反应过来,怔愣了一瞬后扭身出去倒了盏温水回来,“您早说明白啊!奴才这是心系太子殿下急得昏了头……” 梁太医喝了水缓过劲来,颤颤巍巍上前跪在榻前,从药箱中取出玉枕,闭目静心为太子诊脉。 寝殿中一时寂静,只有三人的呼吸声起起伏伏。梁太医诊了许久却不出声,汪富海不敢催他,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这脉象分明是正常的,至多是近几日着了寒气,夜里会咳嗽几声,怎么也不至于昏迷不醒……梁太医眉头渐渐紧蹙,深吸一口气,刚刚放下两指,犹豫了一瞬又按了回去。 他脑海中翻阅毕生所学医书,回想半生所见疑难杂症,竟无一例同太子殿下的症状相似。 “殿下近日食欲如何?” “尚可,早膳清粥薄饼,午膳晚膳能进白米一碗半。” “心情如何?” “这……”汪富海迟疑片刻,如实道:“前日遭陛下训诫了几句,殿下从德政殿回来便有些心绪不宁。” 心绪不宁,食欲竟还尚可,也是奇了。梁太医了无头绪,抚着花白胡须默默良久。 “殿下近来休息如何?” 汪富海叹了口气,“不大好。年初事务繁多,殿下兼顾政务与学业,接连数日夜里只睡三个时辰。” “难怪。”梁太医定定神,终于有了些许底气。“殿下自幼体弱,哪里经得住这般辛苦。多半是心力不支,才会突然昏厥。” 汪富海愁容满面,“梁太医,那殿下他何时能醒来?” “容我为殿下施针。”梁太医作镇定姿态,从药箱中取出一卷银针。 “有劳太医。”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却好似过了一年之久,无比煎熬,无比漫长。 身后传来轻轻的吱呀一声,汪富海回神看去,一见是南蕙,到嘴边的训斥咽了回去。 南蕙端着汤药进来,眉眼之间俱是担忧,走近汪富海身侧暂且放下汤药,压着声音问:“殿下还没醒吗?” 汪富海无奈道:“梁太医在施针了,且等吧。” 说话间,那太医佝偻的背影挺了起来。两人的话音戛然而止,齐齐望向榻上。 “如何?” “殿下醒了。” 只见陆之珩缓缓睁开双目,茫然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南蕙身上时蓦地一滞,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殿下终于醒了!” “南蕙,还不把药端过来!” “诶!” 梁太医,南蕙,殿下……眼前人和事,还真叫人有恍如隔世之感。 陆之珩揉揉眉心,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接过南蕙端来的汤药一饮而尽。放下白瓷碗后,他没有急着开口说话。 只听方才两个奴才激动的言语、字里行间透露的信息,他直觉眼前的形势大抵超出了常人的认知。 待汪富海送走了梁太医,他再三斟酌,沉声问:“什么时辰了?” 南蕙柔声回禀:“殿下,现下是亥时三刻了。” 陆之珩默了须臾,紧接着掀开锦被下了床,“拿件大氅过来,扶我去书房。” 汪富海一听太子还要去书房,急忙劝道:“殿下,梁太医方才说过您这是太过操劳才致昏迷,您这才刚醒,可不能再熬着了,今夜就好好休息吧……” 陆之珩哪里是听劝的主,见汪富海不动,他便穿上长靴起身向外走,大有要着单衣直接出门的意思。 南蕙和汪富海被他这举动吓得不轻,慌忙取下一旁架上的貂皮大氅追上去,披在陆之珩的身上。 推门走出庭院,一草一木、禁院宫墙,这是陆之珩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东宫。 陆之珩在廊下伫足不久,随即驾轻就熟转进回廊另一侧,推开了书房的门,汪富海匆匆上前去点上烛灯,房内才豁然明朗。 陆之珩径自走向桌案,随手翻开一页文书,目光落在行文末端左下角。 太初十七年。 ◎最新评论: 【所以这个女主现在年龄有几岁呢按作者描述她娘是在她五岁时离去爹爹又情深她小娘生的大妹妹有15岁她小娘是后来追随她爹的那这样推算女主年龄20岁以上了吧在古代也太老了吧】 【按爪】 -完- 第3章 ◎擦肩◎ 陆之珩闷坐书桌前前,心中繁杂心绪当真五味杂陈。 十数年前的事情他已经记不清了,可太初十七年这个时间点就像是烙在他骨子里,想忘也忘不掉。 这一年,他会迎娶端信伯嫡女戚铃兰。 陆之珩清晰地记得临康三年那个大雪纷飞晌午,他敬过、爱过、忌过也恨过的女人不顾生死挡在他身前,滚烫的血液溅落在他脸上、手上。 那时他虚搂着戚铃兰的身体,她身上的温度似乎在渐渐流逝,她看起来那么脆弱,身子轻飘飘的。他低头便是刺眼的猩红血迹,晃得他两眼发黑。 她死了,自始至终辩无可辩,是因他而死。随着她最后一丝气息散尽,陆之珩心底的不解再也不能宣之于口。 不是不爱吗?不是夫妻义绝吗?这般舍身相护,为什么? 如果戚铃兰的目的是让他痛苦,那她确实做到了。陆之珩人生剩下的一年光阴,几乎都是在深深纠结之中度过。夜夜不能寐,闭上眼睛便是她浑身是血的模样。 他万万不敢相信,还能有机会回从前。 虽然这从前有点太前了一点。 他固然可以重新遇见戚铃兰,重新对待这段姻缘……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断了这孽缘,两人都清净了。 但重回太初十七年,这意味着他要重新经历一次夺嫡之争,前世十年心血付之东流。 种种纠结涌上心头,陆之珩头疼不已,食指与拇指一起缓缓按揉眉心,半晌才有所舒缓。 不远处的南蕙将他的神情举动都看在眼里,脚步轻缓地走近前,轻声道:“殿下可是头疼犯了?容奴婢上前为您按一按吧。” “不必。”陆之珩语气果决不带丝毫犹豫,显得格外冷漠。 南蕙愣了一瞬,一时间没从这反常的态度中回过神来。殿下为人和善性子温良,很少有这把冷漠的语气,不知今日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她默不作声退回外间,只是担忧的目光时而落在陆之珩身上。 书房中默默了良久,忽而听到一声低沉的嗓音,陆之珩的吩咐从里间传来,却是叫南蕙更加惶恐不安。 “明日我要出宫,去敬文侯府,汪富海一人随行即可。” “殿下,奴婢可是做错了什么……” 听着南蕙怯生生的话音,陆之珩冷漠的神情忽然又松动了,眉眼间重新流露平日一贯的春风和煦,笑着安抚道:“你自幼进东宫服侍,本不必如此惶惶不安。我叫汪富海随行,是念着你一个弱女子陪着我熬到深夜,白日得了空便好好休息罢。” 南蕙闻言心中安定了许多,面颊上浮出不易察觉的红晕,殿下关怀备至,原是她想多了。 这一夜东宫书房的烛火彻夜长明,直至清晨春风拂过雕栏檐牙,陆之珩挺直身板穿着太子冠服离开东宫,向德政殿行去。 … 正午时分,几架马车通过长安城西的盘查,缓缓驶入城中。 风尘仆仆十数日,戚氏一家总算是到了京城长安。 “姐姐快醒醒,我们到京城了!” 戚书兰雀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戚铃兰结束了闭目养神,睁开眼眸转神望向窗外。虽隔着轻纱绣帘,繁华景象已然令人心生激动——这是对戚书兰而言。 前世十数年光阴,戚铃兰早已看厌了这座城。 她轻轻点了下书兰的额头,笑着叹道:“这才刚进城门你就激动成这样,一会儿过了宣武大街,随处都是公侯伯府,你可怎么办啊?” 戚书兰闻言更是激动,拉着姐姐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才刚进城就如此繁华,那公侯府邸该是何等富丽?姐姐,咱们家会不会也有五进院落、有花园有竹林、还有鱼池……对了,从前我听杨家姐姐说她家在京城的别苑还有个大戏台,想听什么戏都是叫人到家里来唱,我们家也会有吗?” 戚铃兰看着书兰满面憧憬的样子,不知该不该同她说实话。王公贵族在京中根基深厚,家底也殷实,所以城中有豪宅还置别院,城外有别庄与良田千亩。 戚家才到京城,既无亲族提携,也无其他门路,这府邸是圣上赏赐的,至多是合乎礼制,华丽不到哪去。 她到底不忍心打破书兰的幻想,假装不知情的模样道:“或许会有吧,马上到家就见着了。” 戚书兰轻轻掀起纱帘一角,从缝隙中看清街边的一间店铺,忽然欣喜的地回过头扯戚铃兰的衣袖:“姐姐,那是不是宝华阁?杨姐姐说京中贵人的簪环首饰多出自这一家,我也想去瞧瞧!” 宝华阁,确实深受京中贵人偏爱。 无非是每一副首饰都独一无二精心雕琢,将价格抬得极高,凭着手段引得京城贵女争相定制,好似手中没有一副宝华阁的首饰都算不得名门世家。 似乎她初嫁东宫时,陆之珩还让人拿来图样问她喜不喜欢。花式确实精致,就是工期太长,等首饰到手里也该失去兴致了。 “过两日家里安顿好了再来也不迟,到时候我陪你一起。” 从城门到端信伯府,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若是寻常马速,两刻钟也就到了。眼下马车行进缓慢,大抵是要多花一刻钟。 过了宣武大街,马车转进东侧街道,行驶了没几步,忽然听见前边马儿的嘶声,随即靠边停了下来。 戚书兰见状挺起腰杆往窗外探望,“怎么停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戚铃兰道:“应该是遇着贵人了,所以靠边让对方先过。” 这又是长安城一大特点了,遍地王公亲贵,抬头不见低头见,一出门处处是麻烦事。以父亲如今的官职爵位,见了谁都得罪不起。 如她所言,另一架马车从盖顶到车帘无不彰显车主身份尊贵,从相对的方向驶来。 “贵人?会是邻居家的夫人小姐吗?” 戚书兰掀开帘子,却看见了一个男子的侧脸,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虽清冷了些,但也显得气质尊贵不凡。 她慌忙放下纱帘,按捺下越跳越快的心率,小声嘟囔道:“怎么是个男子,他没看到我吧……” 戚铃兰无奈抬起手帮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刘海,“放心吧,京中贵人大多稳重自矜,可不会像你这样四处探看。” “姐姐你笑话我!”戚书兰嗔道。 贵人走远了,戚家的马车重新启程,姐妹二人的笑闹声也化入春风拂去。 不远处的东宫马车上,陆之珩翻书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扭头望了一眼窗外。 “方才遇到的是谁家的马车?” 汪富海听见太子忽然发问,忙回禀道:“殿下,刚才是端信伯家的马车。” 端信伯……是戚明松。 陆之珩眉心一凝,紧接着问道:“端信伯不是还在边关,下月才能回京?” 汪富海道:“确实如此,不过奴才听说端信伯给家中去了信,让妻女先入京安顿了,方才马车上的应该就是其家眷。” 也就是说,戚铃兰就在车上。 陆之珩心乱了,目光落在手里书卷上,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按捺不住心底的躁动想见她,想问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可眼前人非彼时人,方才与他擦肩的戚铃兰还是年方二八的闺阁女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记得前世夫妻十余年,也不记得曾经恩恩怨怨。 上天何其残忍,让他一个人承受这种纠结。 “殿下,马上到上元茶馆了,咱们是走前门还是侧门?” 汪富海的话音打断了陆之珩种种思绪。 他稍稍舒展眉头,吩咐了一声:“侧门。” 作者有话说: 好多读者都问到赵氏入府时间和铃兰书兰只差一岁的问题,在作话补充回复一下 就是女主的母亲还在的时候,戚明松打仗救了赵氏,赵氏追到家里来,纳了妾,有了妹妹。具体详情后面才会写到。 ◎最新评论: 【啊啊啊啊啊好看】 【你害死她爹,设计陷害她,她为了救你自己也死了,然后狗皇帝:上天好残忍,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承受。这狗皇帝莫不是病灶在脑子里】 【这个婢女和太子什么关系】 【实际上,他老婆不但记得还不打算要他了!漂亮!】 -完- 第4章 ◎客人◎ 宣武大街以东,一座三进院的宅邸换了新牌匾,赫然是御笔亲赐的端信伯府四个字。 马车在府邸门口停下,赵氏和戚氏三个姑娘下了马车,在为数不多的几个家丁婢女簇拥下走进大门。 府邸没有戚书兰想象中那么奢华,进了中门就能看见两侧廊房,以及正前方的正厅。再往里走,过了穿堂就是后宅的地盘。 穿过后堂,府中还有个小花园,原先这座府邸的主人种了一片竹林,林间建了一座六角凉亭,夏日里在此乘凉饮茶应该会很舒适。 “也没有多大嘛……” 不出戚铃兰所料,戚书兰参观完新府邸之后明显有些失望。 戚铃兰轻轻拂了下她的肩膀,说道:“这里毕竟是长安城,无论是王侯还是官员的府邸都有固定规制。高门贵族若是家有余财,通常会在别处置办别苑。” “那别苑就能没有规制约束随意置办了吗?” “理论上是如此,但毕竟树大招风,寻常官员可不敢大肆招摇。” 赵氏走在两人前面,听着这些对话心里莫名一阵焦虑。戚铃兰这心性和眼界,比书兰不知成熟了多少。 两人同是戚明松的女儿,年岁只差了一岁多而已,在云海时请的也是同一个师父,怎么就差了这么多? “书兰,过来。”她板着脸回头换了一声。 书兰愣了下,依言上前去。 “娘,怎么了?” 赵氏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是恨铁不成钢。 “你父亲在家时常常念叨,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怎么你是一点没往心里去?” “我不过说说而已……”戚书兰喃喃。 这时戚香兰忽然拉住赵氏的手,用稚嫩的声音喊道:“娘,姐姐说杨家有五进院,她也想要!” 赵氏短暂地低头看了一眼小女儿目光很快又回到香兰身上,“咱们府里不过就五口人,算上伺候的奴才也不过十余人,要那么大的院子做什么?你这些话要是传出去,非得让旁人抓住把柄说咱们戚氏喜奢贪婪不可……” 戚书兰听着说教愈发委屈,又不能反驳长辈,只能恶狠狠瞪那小姑娘一眼。香兰丝毫没有受到震慑,反倒对她做了个鬼脸。 戚铃兰跟这母女三人稍稍错开几步的距离,身旁只有一个乔茱。其实是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只要父亲不在府里,她便显得格格不入。 这中尴尬的情形没有持续多久,赵氏一向是会处事的,见戚铃兰落了单,她便停下步子等人跟上来,温声问道:“铃兰,方才东院和西院都看过了,不妨跟小娘说说你想住哪一间?” 戚铃兰笑着说:“让妹妹先选吧,东西院规格布局差不多,我住哪间都是一样的。” “那怎么行,你是嫡女又是长女,本该是你先选的。”赵氏拉住她的手说。 戚铃兰有些无奈,她实在不想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上纠结。 “那就……西院吧。” 图个吉利。 … 转天晌午,赵氏还没安置好家中里外事务,就听管家着急禀报,吴府的老妈子带着请帖和见面礼来端信伯府拜见了。 赵氏眼皮一跳,顿时紧张了起来。 “哪个吴府?” “兵部尚书吴绩。” 那不就是戚明松将来的同僚? 又或者说,是戚明松将来上司。 赵氏一想到此处便觉头疼,想她在云海时至多和县令夫人打过照面,如今迁入长安她最担心的就是人情往来之事。 怕就怕应对时分寸把握不当,丢了整个端信伯府的面子。 赵氏捋了捋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痕,对管家道:“那还不快请人进来!” “诶!” 管家应了声便要去迎客,还没出门外就被喊了回来。 “慢着——那老妈子怎么称呼?” 管家一怔,“似乎是姓周。” 赵氏了然,摆摆手道:“快去吧。” 管家出去迎客,婢女忙着沏茶,不过多久周嬷嬷随下人指引来到正堂,给赵氏行礼问安。 “奴婢见过端信伯夫人。” 周嬷嬷前脚刚进门,话音还没落下,戚铃兰后脚就来了,看见这情形还愣了一下。 戚铃兰原本是想跟赵氏说一声,想在西院房里打个书柜,不料来的不是时候,家里居然有客人。 可她仅仅愣了那么一瞬,很快就恢复了沉着冷静。 既然碰上了,人家也瞧见她来了,她断然没有扭头离开的道理。于是她大大方方走上堂前,朝着赵氏微微颔首。 周嬷嬷也愣了一下,随后转念一想就认出了戚铃兰的身份,脸上笑意更深了:“这位想必是戚姑娘吧!早就听闻戚将军有三女,三女各有风采。今日一见,戚姑娘果然是钟灵毓秀、仙姿佚貌!” 这样的溢美之词戚铃兰听过太多太多,只腼腆一笑微微低头,扮作小姑娘害羞的样子。 “嬷嬷好眼力,这便是我们家伯爷的长女铃兰。” 赵氏笑着接过话来,开门见山地问:“对了,还不知嬷嬷为何事前来?” “不瞒夫人,奴婢今日登门叨扰以是为我家大人贺戚将军升迁之喜,二来是我家夫人备下些许薄礼命奴婢送来。” 赵氏忙道:“贵府太客气了,理应是我们前去拜见,我家将军初入兵部还盼着吴大人提携指点啊……” 戚铃兰的目光从堂上转向院外,实则是听不下去了。 吴绩虽然是兵部尚书,职位在父亲之上,但京中家世尊卑以爵位为先,吴绩和父亲同是伯爵,赵氏刚才的言行太卑微、小气了。 周嬷嬷见赵氏这副姿态心里也犯嘀咕,从前她也见过不少武将家眷,有大方直爽的,也不乏仗着军功目中无人,还真没见过端信伯夫人这般……谨小慎微? 想来端信伯其人也为人谨慎。 周嬷嬷暂且按下心绪,将礼物交到端信伯府管家手中,再开口时语气中似有几分踌躇。 “夫人,其实奴婢今日前来还有第三件事……” 赵氏说道:“嬷嬷但说无妨。” “这第三件事,关乎戚姑娘。”周嬷嬷说着停顿了须臾,见戚铃兰看向她才继续说下去:“我家二姑娘与平昭公主一同筹办花朝春宴,皆是京中世家小姐都会赴宴,奴婢今日来便是为我家小姐送来请帖,盼着戚姑娘应邀。” 换了平时戚铃兰肯定不能擅自接话,长辈在时还轮不到她。可她已经见识过赵氏的言行了,唯恐这小娘再把端信伯府的面子踩得更低一些。 她欣然应下:“既是吴姑娘与公主相邀,铃兰必当如期赴约,望周嬷嬷替我答谢吴姑娘盛情。” 周嬷嬷眼角褶子堆在一起眼中笑意不见底,一面又去看赵氏的意思。 赵氏倒是不怪戚铃兰擅作主张,眼下她只关心另一件事,“周嬷嬷,吴姑娘是请咱们铃兰一人,还是请咱们戚家三位姑娘啊?” 周嬷嬷怔了一下,随即回道:“若是二姑娘和三姑娘愿意一同赴宴,我家姑娘自是欢迎的,不过听说三小姐年纪尚小,怕是离不开长辈吧?” “确实如此,不过我们二姑娘书兰同铃兰年纪相仿,若是吴姑娘与公主不嫌弃,就让她跟着铃兰一起去吧。” 赵氏开了口,周嬷嬷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这事就定了下来。等管家送周嬷嬷离开以后,赵氏才像是歇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让我瞧瞧吴府这是送了什么好东西来。” 吴府备礼物是做过功课的,从戚明松和赵氏到三个姑娘人人有份,给戚明松的是一把传世名剑,赵氏虽看不出这剑里有什么名堂,但也能猜到是把绝世好剑。 送给赵氏的是一对翡翠镯子,那翡翠成色上佳通透无瑕,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送给香兰的是一枚金镶玉平安扣,称得上小巧精致。戚铃兰和戚书兰则是各得一副首饰头面,正是书兰在路上念叨的那家宝华阁所制。 赵氏笑的合不拢嘴,拉着身边嬷嬷的手说:“这吴家果然出手阔绰,这面还没见上呢,竟然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往后将军回了京城,与吴大人同署为官,打交道的日子还多着呢!” “二夫人说的是。”嬷嬷随声附和。 戚铃兰眉心微蹙,踌躇半晌终是没忍住开了口道:“小娘,今日这礼咱们本不该收下。” 赵氏愣了一下,笑容还挂在脸上未曾消散,“这话怎么说?” 戚铃兰沉声道:“无功不受禄,人家平白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上门,难道真的只是贺喜未曾谋面的同僚升迁?” 赵氏敛去些许笑容,清清嗓子反问她:“那依你说,咱们家有什么值得吴府惦记?” 今上有十位皇子,除去尚且年幼、早早夭折、母族势弱的,也就只有皇长子陆决明、皇太子陆之珩、皇五子陆伏生三人值得一提。 前世争得最狠的就是陆之珩与陆伏生。 陆伏生生母乃是皇帝最宠爱的贵妃林氏,从一出生就占尽了恩宠,在朝中有不少支持者。 这吴绩就是其中之一。 ◎最新评论: 【后妈不是小妾没扶正么,也能称伯夫人?】 【是我看岔了吗?端信侯夫妻伉俪情深,女主妈在女主五岁的时候死的,小妾没扶正。女主爸救了二夫人,二夫人一直跟着女主爸身边后面不忍心便纳了她,但女主和妹妹只相差一岁】 -完- 第5章 ◎春雨◎ 所以吴府下了血本来向戚府示好,其中少不了林贵妃和五皇子的意思。赵氏收下这份厚礼,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将戚家推上五皇子的贼船。 这番话她不能和赵氏明说,要是说了肯定被质疑从哪学来这些东西。 戚铃兰斟酌了一下言语,才道:“我虽然不知道吴府存了什么心思,但这道理总不会错。小娘昨日还说父亲时常念叨俭以养德,此事让父亲处置,恐怕也会做此想。” 赵氏愁道:“咱们刚才又不知道是这么贵重的礼物,现在人都走了,若是让人退回去岂不显得咱们不给面子?” “吴府送礼又不是圣上赏赐,哪有不许退回的说法?小娘这是太过谨慎了。”戚铃兰不以为意。 如果吴府示好真是林贵妃和五皇子的意思,那今日送礼顶多算是试探,退回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等下个月初父亲回京,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呢。 赵氏仍愁眉不展,右手拂在还没捂热的翡翠镯子上,“要我说咱们还是先留着,等将军回来了再做打算。” 戚铃兰心道和她讲道理是讲不通了,面上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小娘,这里可是长安城,天子脚下!咱们戚家才进京城就收下兵部尚书如此贵重的礼物,你可知此事一旦传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赵氏听着她凌厉的语气果然被唬住了,和嬷嬷相视一眼交换了眼神,犹豫道:“那……那让人送回去?” “刘叔跟着父亲十几年是见过世面的,让他去送。” “诶。” 赵氏叹了口气,终究是听了戚铃兰的劝说,把吴府送来的东西放回箱子里,让人送了回去。 待戚铃兰离开之后,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嬷嬷叹了口气。 赵氏刚捧起茶盏抿一口龙井,听到这声叹息又停住了,右手食指与拇指轻轻摁了下眉心,问道:“你又怎么了?” “二夫人您怎么说也是长辈,方才真不该让一个小丫头牵着走。” 提起这事赵氏心理便闷得慌,音调登时提高了许多:“那我能如何?她是嫡女我是庶母,我还敢教训她吗?” 她还觉得见鬼了,这小丫头片子也是第一回 进京城,又久在闺阁之中没什么见识,怎么说起话来一套一套? 嬷嬷听着赵氏像是抱怨的语气,眉眼之中若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更多还是无可奈何。 真不知道将军是怎么想的,戚家里外都是二夫人操持着,已然和女主人无异,将军偏不肯给她一个继妻的名分。想来二夫人难做,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 午后京中下起淅淅沥沥的下雨,雨水落在屋檐上噼啪作响,随后沿着斜面滑下去,投入青石大地的怀抱。春风一拂,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似乎还夹着桃花的清香。 站在回廊下看雨景确实唯美,但这样的天气最是烦人,道路湿滑不便行走,积水会浸污裙摆,只好在屋里寻些事做。 明禧殿中,林贵妃摘去护甲拿起剪刀给花瓶中的桃花修剪枝叶,一边剪着一边同大宫女韶言闲话。 “端信伯家眷已经到京城了吧?” 韶言欠身回道:“是,吴夫人已经按娘娘的指示给端信伯府送礼了,还不知伯府那位二夫人作何反应。” 林贵妃听着韶言回话,手上的动作不曾停下,利落地剪掉碍事的横枝。放下剪刀微微向后退了两步,觉着桃花顺眼了许多,她才牵动嘴角轻笑了一下,目光轻蔑:“一个战俘出身的女人能有什么心眼儿,怕是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 韶言附和道;“娘娘说的是。” 林贵妃挥了一下手,门口的小太监进来清扫了桌上的残枝弃叶。韶言上前扶贵妃坐上胡椅,转身沏了一壶六安瓜片。 林贵妃扯过毯子盖在膝上,左臂靠在扶手上,轻轻按揉太阳穴,“再过两日就是花朝春宴了,先前让人作的诗,伏生背下来没有?” 韶言奉上沏好的茶,退了半步颔首道:“奴婢今早问过小叶子,他说五殿下昨夜诵读了一宿,已经能背出大半了。” “那就好,届时宴上诗会是个表现的时机,得让陛下知道咱们伏生是有才学的,不比那病秧子差。”林贵妃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韶言笑道:“娘娘放心,京中那些世家子弟有几个是有学问的,即便是真才子,也该知道不合时宜的文采不如无。” “希望如此。”林贵妃叹了口气,随后话锋一转,目光中忽闪过寒意,“东宫那病秧子最近忙什么呢?” “太子殿下自几日前被陛下训斥之后便一蹶不振,听说前儿个夜里还忽然昏厥了,梁太医去施了针才稍好些。” 林贵妃轻嗤一声,没再追问下去。 陆之珩也就是投胎投的准,占了个嫡子的名分,若非如此就他这身子骨哪里能坐上太子之位。 不过陛下正值壮年,往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保不齐就有那白发人送黑发人……即便他此刻占着储君之位,终究是不足为惧的。 东宫书房内,陆之珩平白打了个喷嚏。 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把一旁的汪富海吓得不轻。着急忙慌里屋取来披风,踮起脚给殿下披上。 “这才二月下旬,远远没到暖和的时候,殿下可得仔细些别着凉了。” 陆之珩垂眼看着汪富海披上来的披风,不置可否。 窗外雨声叫人心烦意乱,他提笔蘸了下墨汁,想在纸上写点什么练练字静静心。笔尖触碰到宣纸上便不再听他使唤,什么《兰亭序》、《快雪时晴帖》一个字记不起来,回过神时铃兰二字已跃然纸上。 心头烦闷丝毫未消减反倒更加汹涌,陆之珩扔下笔粗鲁地揉乱纸张团成球掷向不远处,纸球不偏不倚落进炭盆,火光渐渐将它吞没,化作灰烬。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临康三年那个大雪天,她浑身是血、眼中含笑,在他怀中没了气息。耳边是前日过宣武大街时,那似有似无的笑声。 怎么就是忘不掉,这孽缘还要纠缠他到什么时候。 这时南蕙轻轻推门进来,盈盈一拜,轻声唤他:“殿下,平昭公主来了。” 陆之珩面色一改,恍若无事发生。“知道了,请她到正堂等我。” “是。”南蕙应了声,瞟了一眼太子殿下身侧的汪富海,不自禁地抿了下唇,转身离开。 片刻之后,陆之珩从书房来到正堂,平昭公主坐在客座上,见他打远处走来,放下茶盏起身上前欠身一拜。 论辈分平昭公主是长女,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是陆之珩的姐姐。论尊卑陆之珩是太子是储君,而平昭是臣下,宫中极为看重尊卑规矩,君臣有别,礼数难免。 陆之珩没受全礼,微微侧过身避开,随即抬了下手示意免礼:“长姐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谢过殿下。”平昭公主目视陆之珩坐上主座,才回到方才的位置落座,“我这个时间过来,没打扰殿下读书吧?” “不妨事。”陆之珩一笑,“长姐此来是为何事?” 平昭公主关切地问:“我听说你前日夜里请了太医,身子可还好?太医是怎么说的?”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小小的东宫掺杂了不知多少人的眼线,陆之珩从没想过那天夜里昏迷的事情能瞒住谁。 此刻迎着平阳公主满怀关切的目光,他叹了口气自嘲道:“太医说是近日劳心伤神太疲累了,按时服药、休息几日就能好,长姐无需担心。” 平昭公主默默叹了口气,不免想起前些天的事情。陆之珩在德政殿被父皇训斥了一通,不出半个时辰便传遍宫中,不少妃嫔私下里议论,却没几个人知道其中详情,父皇究竟是为何发火。 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说的直白了怕陆之珩面上无光,心里又不好受。 思虑再三,只柔声道:“那就好,昨日我去德政殿请安,父皇还问起你的病情,对你很是关心呢。你知道父皇对咱们一向严厉,嘴上刻薄些,心里还是疼爱的,纵然说了什么重话,你也千万别往心里去。” 是吗。 陆之珩自嘲地笑了一下,想到父皇和林贵妃母子在一处时,何时有过严厉、刻薄。 “我都明白。” 平昭公主看得出他眼中没有多少动容,心里担忧不减,但也知道多说无益。 “对了,我今日来还有另一件事情。” “长姐请讲。” 平昭公主欣然道:“本月二十日,我会在东林别苑办今年的花朝春宴。我已邀请了京中大多数世家公子小姐,决明和伏生也会来,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陆之珩提不起兴致,便回道:“花朝春宴,无非是游园赏花、聚会饮酒,我这身子骨既吹不得风又喝不得酒,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你这病又不是闷在屋子里就能好,太医也曾劝你多出门走动走动,受不得凉那就穿厚些,这又何妨?”平昭公主劝道:“再说聚会饮酒,你不能饮酒,换做饮茶也是一样的。” 陆之珩无奈问道:“长姐就这么希望我去?” 平昭公主点点头。 她实在担心陆之珩这么闷在宫里,性子越来越孤僻,更让父皇不喜。往小了说父子失和家庭不安,往大了说君臣不睦国本动荡,这都是她不愿看到的。 陆之珩沉默良久,似是在考虑要不要答应下来。 平昭公主的生母只是后宫中不起眼的一个婕妤,与他既没有利益纠葛,也没有怨仇旧恨,想来不太可能存心算计他什么。况且陆之珩知道如今边关战事了结,用不了多久南阳国就会遣使臣来长安面见父皇,两国商议联姻,平昭公主就是和亲的不二人选。 公主远嫁他国,多半是永生无法再回长安。 他不忍心拂了平昭的好意。 “好吧,若是当日身子爽利,我便准时赴会。” ◎最新评论: 【一首诗一晚上才背了大半……这位娘娘您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儿子好啊……】 【五皇子,想到李承鄞了?】 【读一宿,才背出大半,这皇子也太拉胯】 -完- 第6章 ◎花朝◎ 端信伯府退回了吴府送的礼物,吴绩和吴夫人都没表现出不悦。戚明松本人还没进京,眼下所有的举动都不过是试探一番。 来日方长。 二月二十,时值长安花朝节。 园中桃花已盛放,花红草绿,时有微风徐徐而来。年轻男女的声音夹杂在春风中,整座东林别苑涌动着勃勃生机。 缀着端信伯府牌子的马车缓缓停稳,别苑的侍女迎出来,乔茱掀开车帘,戚铃兰和戚书兰先后踩着小马扎下车。 别苑侍女端着笑容向二人行了礼,随即殷勤地指引她们走进园中。 戚家两位姑娘来得不算早,侍女接待二人到花厅时,座上已经来了十几位高门贵女,正凑在一处说说笑笑。 京中贵族世家三天一小聚十天一宴会,贵女之间都是认识的,眼下来了两幅陌生面孔,怎不引人好奇? 就在众多女子猜测戚家姑娘身份时,坐在左侧第一位的女子站了起来,笑着走上前拉戚铃兰的手—— “这位就是端信伯府的戚姐姐吧?初次见面,我叫吴悠宁,家父兵部尚书。” 相比起戚书兰跟在后面局促不安手不知往哪放,戚铃兰应对这样的场合称得上是得心应手了。 只见她笑盈盈回握住吴悠宁的手,同她介绍道:“我是戚铃兰,身后这是我妹妹书兰。戚家初来长安还望诸位姐姐妹妹照应一二。” 吴悠宁一口答应:“理应如此。” 其他姑娘一听端信伯的名号,心思便活络了起来。朝廷此次与南阳国交战,戚明松战功尤为显赫,深得陛下器重,眼下加官进爵只是开始,往后那泼天的福分还多着。 戚家的姑娘近在眼前,岂有不结交之理? 一时间,戚铃兰身边围上许多年轻地姑娘,热情地自报姓名以及父亲的官职爵位。 戚铃兰虽然一时半会记不住那么多名字,但至少是能将她们的长相和家世对应上。戚书兰就痛苦了,跟在一旁认了半天愣是连吴悠宁都没记住。 随着花厅上的宾客越来越多,开宴时间也愈发临近。 只听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嗓音—— “平昭公主到!” 方才还热闹喧嚣的花厅霎时安静了许多,朝着公主来的方向低头俯身行礼。 戚铃兰对这位公主印象不深,想来是因为前世平昭公主远嫁南阳国,她不曾见过公主本人,只在宫中听过些许传言。 听说公主还在长安时人缘极好,结交了许多贵女姐妹,还听说公主对每个弟弟都很关切,对下人非常仁慈,是宫里少见的好人。 就凭这份评价,戚铃兰忍不住抬头,想看看平昭公主是何模样。 这一抬头,四目相接。 平昭公主正好也在看她。 戚铃兰不慌不忙将目光压了下去,好似无事发生。 平昭公主第一次见大臣之女敢偷偷打量她,心下有些惊讶,沉默片刻才道免礼,叫大家不必拘束。 “宴会就要开始了,诸位随我入园吧。” 今日天气不错,有阳光但不猛烈,宴会主会场设在世外,在一片桃花林旁边。 除了各家姑娘,今日的客人还有世家公子,如果说平昭公主是高门贵女之首,那五皇子陆伏生就是世家公子的领头人。 两方在桃林碰面,陆续按家世地位入座席间。男子坐左侧席位,女子则在右侧,正好是面朝面。 平昭公主、陆伏生和陆决明三人坐在上位,环顾满座宾客。 陆伏生朝侍女摆了摆手,朗声道:“人都齐了,开宴吧。” 平昭公主却抬手拦下他,沉声道:“稍等,还差一个人。” 陆伏生微怔,又一次环顾席间,仍然没发现有谁缺席。 他忍不住问:“谁啊?” 平昭公主没答他,而是扭头问一旁侍女:“今日可有东宫的消息?” 陆伏生脸色微变,这好好的花朝节,长姐不会还请了那病秧子吧? 侍女应道:“回禀公主,并无消息。” 既然没有递消息,那陆之珩应该不会缺席吧……平昭公主心底的话音刚落,不远处尖细的嗓音再度响起。 “太子殿下到!” 瞬息之间,众人心思各异。 下一刻陆之珩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玄衣玉带,身披狐裘,若不是面上气色太过苍白,陆之珩绝对称得上是俊美男子。 平昭公主看到他如约而至,面上浮现出喜悦神情,起身让出正中间的尊位,说道:“殿下来的正是时候,五弟刚准备宣布开宴呢。” 陆之珩闻言看向陆伏生,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撞,很快又各自移开。 病秧子真扫兴。陆伏生微不可闻地轻嗤一声。他可记得母妃的叮嘱,今天即便是病秧子来了,也不能阻碍他大出风头。 陆之珩则……注意力全然不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他一坐上高位,目光不可避免地扫见一个身影。 她今日盛装打扮了一番,又不是前世成为太子妃后那种端庄华贵的盛装,茶白色的褙子与石榴色褶裙搭配,衬得她那张傲人的容颜惊艳出众。 眼下的戚铃兰,正是年轻貌美。陆之珩这一看过去就移不开眼了,怅然失神。 席间,戚铃兰的心绪也早已落到九霄云外。 她只在行礼之后轻轻扫了一眼那熟悉的身影苍白的面孔,很快就刻意移开了目光。 即便避开了眼神接触,她仍然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有一道炙热的目光。 戚铃兰顶着压力一手拂袖一手拎起酒壶,在玉杯中满上一杯玉露琼浆。放下酒壶时,她身上那滚烫眼神非但没有离开,似乎还多了几对目光。 这是什么道理,她今日是画错了妆容还是穿错了衣裙,这些个皇族贵胄什么美色没见过,都盯着她做什么? 戚书兰的席位与她紧紧相连,同样感受得到来自上位的目光。 她已经认出了那人的身影和面目,心中砰砰砰的声音久久不能平静。原来那日马车上擦肩而过的贵人就是太子,她掀开帘子看见的竟然就是太子的侧脸! 是不是那日他也看见她了,才以如此目光紧紧望着她? 思及此,戚书兰面上一热,微微泛红。 旁人打远处看着到发现不了什么,只会以为是什么时兴妆容,胭脂涂得多了些。 “姐姐,咱们进京那日遇见的就是上面那位太子殿下……”戚书兰私下里挽住戚铃兰的左臂,激动地说。 即便她已经压抑了语气,声音低到只有姐妹二人能听清,戚铃兰仍是听出了危险的苗头。 她沉声提醒道:“不可随意打量贵人,这毕竟是长安城,你且小心些别总东张西望。” 戚书兰“哦”了一声,乖巧地收回目光。 心思却是愈发活络,难以抑制了。 上座,陆伏生循着陆之珩的目光在席间粗粗一扫量,很快就定准目标找到了他格外关注的那道身影。 他微微眯起眼睛审视那甚为靓丽的女子,低声问一旁伺候的侍女:“右侧第二排三位是谁家的姑娘?” 侍女只扫一眼便认出戚铃兰的身份,如实回禀道:“回五殿下,是端信伯嫡长女戚铃兰。” 难怪如此。 陆伏生心下冷笑一声,暗道这病秧子身子骨差劲脑子还挺活泛。 他那是被美色吸引了吗?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他就是馋端信伯这位朝廷新贵,馋人家手里的兵权。只是哪个将军看得上这样羸弱的皇子?即便他去和戚家姑娘献殷勤,人家也未必愿意让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怕是嫁过来没多久就成了寡妇。 宴会开始,平昭公主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特意叮嘱将太子的酒换成茶,这才举杯向满座宾客示意。 见上座几位皇子公主先饮了酒,席间众多高门贵女世家公子才敢动口。 单是饮酒聊天恐怕辜负了今日花朝时节,很快就见平昭公主摆摆手叫侍女和太监搬来两张桌子放在正中间,一张桌上置有笔墨纸砚,另一张桌上放着一张伏羲古琴。 平昭公主面含笑意,朗声道:“桃花入酒、春风扬兴。这大好时节,满园春色皆风情,可有人诗兴大发愿意上来显露一手?” 年轻男女的宴会常常有这样一个环节,比拼诗词文采,又或是竞争琴意。博的是一个风雅的美名,也是京中高门圈子里的名气。 往日竞争者无数,今日则不同。 各家眼观八方耳通六路,早就听说了五殿下为花朝春宴预谋良久,谁会如此不长眼,去和皇子抢风头?还是最得陛下宠爱的林贵妃之子。 众人只等陆伏生上前作诗,陆伏生却是高坐上位巍然不动。 平昭公主的提议不能就这么落了空,一直不曾显山露水的陆决明开口打破眼前尴尬的局面—— “听闻敬文侯世子云翊广有才名,去岁中秋作咏怀四首传遍京城,不如就请云公子先来?” 闻言,被点到名字的云翊尚未做出反应,陆之珩眉心微微一凝,往左侧宾客席扫了一眼。 云翊放下酒杯,倒是不曾推诿,大大方方向大皇子拱手一拜:“承蒙大殿下垂幸,云翊献丑。” 在众人目光聚焦之下,云翊走上前去,在书桌前闭眼思索片刻,很快就重新睁开眼睛,提笔落墨。 一篇绝句如浑然天成,词采不算华美,意兴也不算高远,是在格律恰当的基础上,作了一首再规矩不过的诗篇。 既不丢人,也不抢眼。 云翊落笔后推开两步转身向上座一拜,两旁侍女上前拿起他写下的绝句游示众人。 陆伏生粗粗阅览一遍,眼底闪过笑意,扭头看了一眼陆之珩。 太子的娘家人,也不过如此。 ◎最新评论: -完- 第7章 ◎才艺◎ “闻名长安的才子,只是这般水准吗……”戚书兰也看过了云翊刚作的绝句,心下大为失望,忍不住小声嘟囔。 戚铃兰是知道云翊的,此人是太子的表兄,是先皇后亲弟之子,为人谦逊儒雅,文采斐然。今日这首绝句绝不代表他的诗赋水准。 她深谙其中曲折,无非是自掩才华为贵人开路。 她压着声音对戚书兰道:“今日公主与皇子皆在场,一会儿肯定是要作诗的,云公子虽有才,亦不能逾越贵人。你且想想看,他已经才名冠绝京城,偶尔流传一篇平庸之作,总好过惹来祸事。” 戚书兰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云翊的才华不止体现于他的诗作,他的书法同样值得称道。方才作诗提笔写就,二十八字行云流水又不乏风骨。 平昭公主看过之后面露欣然,“好诗啊,不愧是名满京城的云公子!” 陆之珩不置可否,只配合着吩咐道:“给云公子看赏。” 话音一落,一旁的太监端上一壶金豆子,只是小小一壶,他端的很是吃力。 云翊没有推辞,再次向上座拱手欠身:“谢殿下赏赐。” 戚书兰看得眼睛都直了,忙扯动戚铃兰的袖子问:“姐姐,你会作诗吗?” 会是会的,但戚铃兰并不想逞这个风头。 她笑着叹道:“一壶金豆子,何至于让你震惊至此?” “姐姐这话说得,咱们家何时见过这个!”戚书兰道。 戚铃兰用食指点了下她的额头,“往后机会还多着,你今日就好好赏花饮酒,品食糕点吧。” 戚书兰虽有不甘,但还是听话的没再纠结这个。 在云翊之后,平昭公主又点了丞相家的徐公子作诗,徐公子的发挥和云翊一般无二,也是中规中矩的一篇绝句。 等今日到场有诗词才名的公子都上去应付了一篇诗作,身居高位的陆伏生终于动了动袖子,似要起身。 陆之珩明知故问道:“五弟也要露一手?” “不才,献丑。”陆伏生口中说着谦辞,神采却丝毫没有谦虚的意思。 总算等到这一刻了,席间诸位心头都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陆伏生提起毛笔,十分做作地假装忖思片刻,随后在纸上默下早已准备好的诗篇。 旁人都是绝句律诗,他笔下却是一篇复古气盛的歌行体诗篇,字里行间豪情万丈,足以惊艳众人。 诗成,陆伏生扔下毛笔负手退后,脸上尽是傲然之色,“如何!” 侍女忙上前拿起五殿下高作向众人展示,众人阅览后无不震惊钦佩、啧啧称赞。 云翊看罢端起酒杯豪饮一口,叹道:“五殿下诗才惊世,臣等自愧不如,有负京中才子之名啊!” 徐公子也叹道:“唉,云兄诗才尚且逊于殿下,臣这点浊墨更不及五殿下万一。” 旁人齐齐附和:“五殿下诗才惊世,臣等自愧不如。” 陆伏生拨弄额边垂下的发须,嘴角高高扬起,“诸位谬赞了,陆某随兴之作,不足称道。” 上座其余三人哪个不了解陆伏生的功底?一眼就看出这诗并非他自己所作,只是顾着皇室面子,谁都没有挑明。 平昭公主还是笑着夸赞了句:“五弟才学愈发精进了,父皇若是知道一定很欣慰。” 为了让父皇欣慰,这么多人哄着傻子演戏,还真是不容易。 陆之珩眼中掠过几分嘲讽,轻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丝讥讽,被陆伏生捕捉到了。他径自回到上座,斜眼瞥向陆之珩,故意问道:“太子殿下不作一首吗?” 席间气氛凝固了。 众人耳不忍听,目不敢视。 陆之珩笑意未散,默了片刻,才抬头回望陆伏生,“既然五弟盛情相邀,那孤就不吝惜笔墨了。” 他还真要作诗? 戚铃兰不禁往上座瞟了一眼,只见陆之珩扶汪富海的肩站起身,徐徐走向前方。 在她印象里,陆之珩并不喜欢舞文弄墨,不过他爱好读书,才学总不会差。 能不能压住陆伏生那篇假以人手的诗作可不好说,至少不会丢人吧。 “姐姐,太子殿下好有才华啊!”戚书兰又激动了,一边紧盯着陆之珩的身影,一边摇晃戚铃兰的胳膊。 戚铃兰当真无奈,“隔得这么远根本看不清写了什么,你怎么知道他又才华?” 戚书兰满目憧憬道:“他长得便是有才华的模样……” 这是个什么形容,谁能长得有才华? 脸上有墨吗? 戚铃兰心下腹诽,忽然又觉得此言不错。陆之珩面如白纸,也不失为一种天生书卷气。 陆之珩才写下两个字,突然放下笔抬起衣袖掩着口鼻打了个喷嚏。汪富海和平昭公主俱是一惊,先后问道:“太子殿下可是着凉了?” “无妨。”陆之珩缓了缓,将写毁的纸张揉成团扔进一旁纸篓,重新提笔蘸墨。 陆伏生见此眼中闪过轻蔑一笑,作不出来就算了,何必演这么一出。怕是一会儿诗才平平,又要借身子不适头疼脑热为借口开脱。 片刻之后,陆之珩放下毛笔,诗作已成。 侍女依照惯例拿起纸张在席间游走,这一回满座宾客是真心实意地流露出惊艳之色。 戚铃兰也看到了陆之珩刚作的诗,是她未曾预料到的水准。 如果说陆伏生刚才那篇通篇彰显豪迈,那陆之珩这一篇则是清新幽渺、意蕴无穷。 陆伏生默写的那篇豪迈之诗更像烈酒,酣畅之后大呼一声“好酒!”便作罢,陆之珩这篇更像一杯好茶,浅尝一口,回味无穷。 云翊叹道:“从不知太子殿下有如此诗才,今日一读才知自己才华浅薄。若是殿下早有此诗流传京中,臣岂敢以文人自称。” 徐公子也道:“殿下此篇诗作看似是写初春景象,花开草长、满园桃香……细品之后却有一股惆怅之意,令人叹息。前有诗‘我言秋日胜春朝’一改悲秋习气,今有殿下《叹花朝》反盎然春意而行。好诗,好诗。” 陆伏生何曾想到陆之珩一出手直接将他的风头尽数夺去,顿时气血上头,阴阳怪气道:“我怎么不知道殿下还有这诗词造诣?殿下为花朝春宴预备良久啊。” “学问才华确实不是一日能习成,荀子曰:‘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说的便是这个道理。”陆之珩从容接招,笑盈盈对上陆伏生愤怒的目光,又举杯道:“孤与五弟共勉。” 共你娘的头。 陆伏生脸色极差,丝毫没有端酒回应的意思。陆之珩也不和他计较,独自饮下一口热茶。 舞文弄墨比拼诗才的环节是过去了,但平昭公主没忘记前边还有一张古琴。 今日世家公子与高门贵女同在,不能只顾前者而忘了后者。 平昭公主一提出弹奏助兴,吴悠宁作为春宴另一位主办者,欣然请命上前。 不过她擅长的并非七弦琴,而是玉笛。 她早有准备,自带玉笛一支,倾情吹奏一曲,余音绕梁不绝。又是几位以才女著称的姑娘先后展示才艺,都博得了满座赞誉。 左右前后陆续得了赏赐,戚铃兰自岿然不动。 戚书兰有些着急了,小声道:“姐姐是会弹琴的,怎么不弹一曲,借此机会让大家认识认识?” 还在闺阁中时,戚铃兰确实擅长音律,琴筝古瑟都精通。 只是嫁入东宫以后,弹琴自乐的机会越来越少,粗略算来她已经有四五年不曾碰过丝弦了。 再看自己白皙修长的双手,戚铃兰心下有些惆怅。 就在此时,平昭公主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唤道:“本宫听说今日春宴端信伯之女也来了,戚姑娘出入京城,何不借音律与众人相识?” 戚书兰急忙拉扯姐姐的袖子:“姐姐,公主点你了!” 戚铃兰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向上位盈盈一拜,礼数周全叫人挑不出错来。 “即使如此,臣女便献丑弹奏一曲。臣女琴艺不精,还望诸位贵人海涵。” 她挽起袖口上前去,跪坐在丝绸面料的软垫上,琴桌的高度不高不低正正好。 抚摸琴弦,深吸一口气,曾经的琴艺与乐感翻涌回到记忆中,一起手便吸引了满座目光。 古琴声音沉闷,音量也不如古筝那么响朗,唯有满座寂静才能真正听清每一声琴音,只有全神贯注才能体会琴音中饱含的情绪。 戚铃兰已然陷入自己的情绪之中,忘却了周围的人和事。如此全情贯注弹奏出的音律,自然而然有一种牵动人心的魔力。 无论是右侧的贵女们,还是左侧的公子少爷,都已经被这琴音带入情绪之中。 惆怅惋惜、韵味绵长。 不知怎的,许多人心头忽然产生一个想法。如果此时有人和着琴音朗诵太子殿下方才所作诗篇,应当是十分融洽、极其契合。 陆之珩凝望着她,怔怔出神。 似乎是十几年前,久远到他已经快要忘记,在前世的端信伯府门外,他曾听过这样的琴音。 那时他也像今日一样,深深地陷在了她的情绪里。 他问下人,弹琴者何许人也? 下人答曰:端信伯嫡女戚铃兰。 陆之珩并不了解戚铃兰在家中的事情,后来成婚多年,戚铃兰也从来没有提起娘家的事情。 可他记得那段琴声,似是诉说着与他相通的情绪。 不尽相同,却十分相似。 只是后来她成了太子妃,辗转于权谋之间,再也没碰过琴。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哈,大家哄傻子】 【皇子还需要做假诗争面子吗?即使他做得乱七八糟,只要他想,照样会被捧为第一,做假诗就太不自信了。自古以来,也没有哪一位皇子是凭借诗做得好当皇帝的】 -完- 第8章 ◎相遇◎ 一曲尽,意未绝。 戚铃兰双手停在琴弦上,回味了良久、良久。满座宾客同样深陷其中,品味了良久、良久。 直到平昭公主轻咳一声,将众人从无尽忧愁中抽离出来,“此曲天上有,人间几回闻……今日听了戚姑娘的琴音,本宫才知诗中意境。” 戚铃兰这才起身,向平昭公主欠身福礼,“公主殿下谬赞了,臣女愧不敢当。” 陆伏生嗑了一颗瓜子,啐掉瓜子壳,扭头瞥向陆之珩:“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陆之珩心有万千思绪,想化作一句……想她了。可眼前的她,又不全然是她。 他默了良久,只道:“看赏。” 太监捧着赏赐送戚铃兰回到席间,戚书兰看着那满壶金豆子眼睛都直了。 可她又忍不住望向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究竟觉得如何? 她怕太子殿下对姐姐的琴音不屑,又怕他太过喜爱……姐姐处处都好,容貌皎皎,才艺精妙,若是入了殿下的眼,殿下哪里还看得见她? 戚铃兰谢了赏赐回到席间坐下,扭头却发现戚书兰兴致不高。等别家姑娘上前去弹琴表现,她才扭头问道:“你不是一直盼着这金豆子,怎么拿到手了又不高兴了?” 戚书兰掩饰去复杂的神情,勉强笑笑说:“只是陷在姐姐的琴音里,有些惆怅而已。” 戚铃兰笑了,拉着她的手说:“倒是我的不是了,好好的花朝节不该弹这伤心的曲子。” … 自戚铃兰弹奏一曲古琴曲之后,后来其他姑娘的琴音都显得黯然失色,渐渐地也没有人愿意上去自讨没趣了。 平昭公主自然而然转了话题,宣布宴会暂告一段落,请各位尽兴游园漫步赏花。 陆伏生自从被陆之珩压制一头之后便有股郁郁之气久久不散,听了这话终于如释重负,带着下人离开别苑打道回府了。 陆决明看着五弟扬长而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对陆之珩道:“五弟年纪还小,这任性脾气一时半会怕也改不过来,殿下千万别同他计较。” “当然。”陆之珩淡淡应道。 另一边吴悠宁拉着戚家两位姑娘去桃园南边的湖边看锦鲤,一边走一边夸赞戚铃兰的琴艺,夸得她面红羞涩,蛮不好意思的。 路上其他贵女见了戚铃兰也要上前打声招呼,一打招呼又免不了吹嘘她的琴音。戚铃兰虽然早已习惯被阿谀奉承,但此时还没有太子妃的身份制成,实在不宜如此接受众星捧月。 树大招风,总有人会心生嫉恨,从而惦记上戚家。 她寻了个借口去方便,叫戚书兰先和吴悠宁一起游园,便带着乔茱往无人清静的地方走去。 “姑娘今日真是惊艳四座出尽风头,叫旁人牢牢记住了咱们端信伯府啊!”乔茱欣喜道。 戚铃兰叹了口气道:“出风头可不是什么好事,叫她们再吹嘘下去,我就该飘然忘我了。” 主仆二人绕过林间石子路,穿过假山到东林别院的另一边,这一片有一处阁楼,应当是平昭公主平日休息的地方。此刻众人都聚集在桃林和湖边,这一处显得格外幽静。 戚铃兰在假山旁的亭子里坐了一会儿,春风卷来几片花瓣落在她乌黑的发髻间,乔茱伸手摘去花瓣,忽然眼睛一转有了想法。 “姑娘且等我一会儿。” 戚铃兰不解,“怎么了?” 紧接着她就看见乔茱去前边桃树上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桃花回来,轻轻簪戴在她的发髻上。 乔茱笑道:“姑娘面若桃花,簪上这初春盛开的桃花最是相宜。” 话音才落,便有一只彩蝶扑闪着翅膀循着花香而来,盘旋片刻后停在了戚铃兰的发间。 乔茱笑意更甚:“瞧奴婢说什么来着?连蝴蝶都为姑娘的颜色所倾倒了!” “就你油嘴滑舌,快给我摘下来,一会儿把蜜蜂也招来了。”戚铃兰笑骂道。 “好吧。”乔茱扁着嘴又将桃花取下来,随手仍在一旁。 二人正准备起身,戚铃兰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急促密集的咳嗽声。 “姑娘,这……该不会是太子殿下吧?” 都知道太子自幼多病,今日他又恰好来赴宴了,所以一听到咳嗽声,常人第一反应想到的都是他,乔茱也不例外。 戚铃兰心里是纠结地,随口道:“谁知道呢,也轮不着咱们过问。” 那咳嗽声没有停止,周围似乎也没有旁人的声音。如果是太子殿下旧疾犯了,为何伺候的人一点也不着急? 乔茱犹豫了一番还是忍不住说:“姑娘,咱们要不要过去看一眼?若真是太子殿下周围没有人服侍,咱们该去叫人才是。万一殿下在宫外出了什么事情,此事非同小可啊……” 倒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戚铃兰还是被她说动了,循着声音的源头走过去,寻觅了一圈,才在假山的另一角,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整个人几乎是强撑着靠坐在假山旁,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接连咳嗽的模样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陆之珩咳得急了,从袖中摸出一张洁白的帕子捂住嘴,又咳了一阵,那雪白的帕子上多了一抹殷红。 戚铃兰眉头拧在一起,即便她不想和太子在扯上关系,此时也不能坐视不理。 她这一身盛装怕是走不快,只能对乔茱说:“你跑快些,立即去回禀平昭公主!” “是。”乔茱应了声,撒腿就跑。 陆之珩听到声音,虚喘了两口气,艰难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还真是不巧,初次私下见面就是如此狼狈模样。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戚铃兰自持礼数拿捏着合理的距离向陆之珩欠身行礼,“还请殿下再坚持一下,臣女已经命人去禀报公主传大夫了。” 陆之珩压下翻腾上来的痒意,哑着嗓子道:“我没事,死不了。” 这人年轻时就这么不会说话吗? 戚铃兰心下不怎么文雅地翻了个白眼。 这话她自是不能接的,便转了话锋询问:“太子殿下怎么一个人在此处,身旁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东宫、咳,东宫有急事,我让汪富海赶回去了。” 听着他说话实在费劲,戚铃兰比较善解人意地没再和他说话,只是默默站在一旁,心里数次催促乔茱再快一点。 陆之珩又间歇着咳了一阵,稍稍缓了口气,右手撑着假山试图站起来—— 才起来不过半尺,又跌坐了回去。 “你……能不能扶我一下。” 闻言,戚铃兰僵住了。 “这,这怎么好,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又没人看见,就算看见了、咳,你这也是救护储君,咳咳、护驾有功。” “臣女毕竟是未嫁女子,与殿下共处此处已经是有违礼数,殿下还是等下人过来吧。” 陆之珩不动声色握紧了拳头,抵在假山石上,抬头挑眉看她:“你怕什么?若真是对你清誉有损,孤大不了向父皇请旨册封你为太子正妃,以你的家世,也算门当户对。” 真不要脸。 戚铃兰心下有些气愤,却又不能对他发泄。憋着一股气半晌才道:“殿下方才在地上坐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且安生等着吧。” 这话说出口,戚铃兰面上毫无惧色。 大不了就是被陆之珩厌恶,反正她这辈子也不在乎这些。做他太子妃全家遭罪,不做太子妃顶多官运平平。 要是他英年早逝了,戚家还能混个三朝老臣的名头。 陆之珩哪里知道眼前女子连他身后事都编排好了,只道这才像她的性子,方才唯唯诺诺的柔顺模样真虚伪。 戚铃兰察觉到这人又盯上她了,心里实在焦躁,便退开几步说:“太子殿下稍等,臣女去旁边阁楼看看有没有热水。” 话是这么说的,心里想的却是咳死他算了,喝什么水。 她正要离开此地,陆之珩却急着伸手扯住她的袖子,“别走……” 戚铃兰憋红了脸,将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早知道就不穿这广袖的衣衫了。 晦气! 好在远处已经传来焦急的声音,“快些!太子殿下就在前边!” 脚步声越来越近,戚铃兰迅速与太子保持距离,整理了一下衣袖,别苑的下人也就赶来了。 “快扶太子殿下起来!” “扶太子殿下去旁边阁楼,大夫马上就来!” “你先进去将软垫铺上,给太子殿下倒杯热水。” 下人们手忙脚乱将陆之珩扶进阁楼,戚铃兰见他安置妥当了边准备离开,怎料前脚还未迈出,一名侍女便叫住了她。 “戚姑娘!公主殿下还在过来的途中,还请戚姑娘进阁楼稍等。” 戚铃兰一愣,“太子殿下这儿有你们伺候着,我毕竟是闺中女子,怕是不便久留吧?” 那侍女说道:“不妨事,奴婢们都知道是姑娘及时发现太子殿下旧疾发作,姑娘及时救驾实是有功,旁人若敢说到什么,便是公主殿下也不能饶了她。” 戚铃兰无奈,只好跟着她们进阁楼。 一扇屏风相隔,陆之珩已经在下身搀扶下躺靠在榻上,喝了一杯热水,虽然还时不时咳嗽,但比刚才已经好了许多。 没过多久,平昭公主和大夫先后进入阁楼,大夫径自到榻边给太子诊脉,平昭公主则是多看了戚铃兰一眼。 “端信伯在阵前守护我朝江山,戚姑娘在长安救护太子有功,有忠良如此,实是我朝幸事。” 戚铃兰忙起身行礼,“东林别苑道路复杂,臣女只是一时迷路走到此处,恰好遇见太子殿下,行分内之事,万万当不起如此盛赞。” 见她如此谦逊,平昭公主心下更是欣慰。想起方才宴会上她弹奏的琴音,果然琴音高雅人亦如是。 “你看见太子旧疾发作,不曾借机亲近谄媚,还如此知礼自持,已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此事本宫一定如实禀报父皇,为你戚家请功。” 戚铃兰觉得下一个病倒的应该是她。 这真的不必了吧…… ◎最新评论: 【不喜欢看的可以自己去另开文写,不用在这里抱怨别人w?s?m】 【?为什么非要把妹妹往蠢了智障了写?男主是万人迷吗?妹妹是喜欢他的脸,还是喜欢他身上代表的权利?即使为了突出女主,也不用拿女主的妹子做垫脚石吧,看到这,我对妹妹就一个感觉,蠢物,不是单纯,而是蠢,脑子里有100个大坑的那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铃兰躲太子跟躲瘟疫一样】 -完- 第9章 ◎回朝◎ 转念一想皇帝日理万机哪里记得住一个大臣之女,即便是平昭公主去请功,至多是端信伯府得一份赏赐,又或者给她添一个无用虚名。 要请就请吧。 大夫很快诊完脉出来了,向平昭公主深鞠一躬。平昭公主自是着急心切,一脸关切地问:“怎样?太子殿下因何突然咳嗽不止,可是着凉了?” 大夫叹了口气,禀道:“太子殿下并非是着凉生病,而是这满园桃花惹的祸。” “怎讲?” “草民见过不少问诊之人,其中就有这么一类,一到春日花开时节便容易起红疹,又或者嗓子腥痒咳嗽不止,除此之外别无症状,过了三月或者不碰鲜花自然而然就好了。” 答话间,屏风后又传来咳嗽声,陆之珩的嗓子已经咳哑了,听得出他有在克制,只是实在克制不住。 平昭公主加重了语气问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缓解一二吗,难道就要让太子一直这么咳嗽?” 大夫头压得更低了,恭恭敬敬回道:“草民开一副药方,叫人照方抓药给太子殿下服用,可以缓解。” 平昭公主松了口气,“那还不快去!” 见太子这便没什么大碍,戚铃兰想平昭公主道了告退,和乔茱回到湖边去了。 她回去时不少贵女已经乏了,相互道别准备离开。 戚书兰还跟在吴悠宁身旁,刚才阁楼那边闹出这么大动静,满园的人都听说了太子旧疾发作,是戚姑娘身边的乔茱禀报了平昭公主。这下看见戚铃兰赶回来,便没有人问她去了哪里。 吴悠宁上前拉着她的手问:“如何,太子殿下还好吧?” 此次花朝春宴是她和平昭公主商量着举办的,若是太子在宴上出了什么事情,陛下定是要找主办者问罪。平昭公主是陛下亲生女儿,那遭罪的人就只能是吴家,她如何能不着急? 戚铃兰轻轻拍下她的手背,安抚道:“吴姑娘放心,大夫已经看过了,并无大碍。” 吴悠宁心下稍安,却还是有些疑惑,“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咳嗽不止……” 戚铃兰道:“大夫说是满园桃花的缘故,我也不太明白,反正服药之后不再触碰鲜花便没事了。” 吴悠宁轻怔了一下,很快便彻底放松下来,叹了口气说:“原来是这样!这症状我是见过的,我父亲有一房妾室也是这个毛病,一见鲜花柳絮便浑身不适,一到春日时节,她那院里寸草不生,生怕犯了病叫我父亲嫌弃。” “这病是天生的吗?” “好像不是,那姨娘说自己年少时不曾如此,是近些年突然有一天开始的。” “无法根治?” “大夫寻了十几个,都束手无策。” 那陆之珩还挺惨,往后余生是看不着花团锦簇了。 要不下回再不得已和他见面,她就在头上簪朵鲜花,叫他离得远远的。 … 太子尚且在东林别苑的阁楼里服药休息,宴会上一篇《叹花朝》已经在京城中传开了。 一时之间人人吟诵,仿佛没读过太子诗的都算不上有学之士。 太子才名传遍京城、诗篇深受喜爱,这对皇室而言是好事。皇帝是在傍晚接见丞相时听说了此事,听后稍有些惊讶,平日倒是没听说太子喜欢作诗。 不会又是弄虚作假,假以人手之作吧? 等商议完正事,大臣陆续离开,皇帝才叫来总管太监尚宝问道:“太子现在何处?” 尚宝恭恭敬敬道:“回禀陛下,太子殿下今日赴花朝春宴时旧疾犯了,还在东林别苑修养。” 皇帝不置可否,接着问道:“近日太子可曾见过什么文人才子?又或是托人寻过他们?” “似乎不曾听闻。” “那他……他那日去敬文侯府,是不是见了云翊?” “是。” 尚宝久在御前,听着这三连问就能猜到皇帝的心思,只是太子殿下为人仁厚,他实在不忍心看着殿下平白添上这揣测。 他斟酌着补了一句:“不过太子殿下是先去了敬文侯府,两日后平昭公主才去东宫请殿下赴花朝春宴。” 皇帝的思绪断了。 难道还真是他自己作的诗不成? 也罢,如今名声已经传开了,也不必细究。 “太子学问精进,赏百金。” 御前太监总管带着赏赐送去东宫,太子殿下不在,汪富海身为东宫总管太监代为谢了恩。此事不出半个时辰便传遍了宫闱,一如数日之前太子被训斥一般。 明禧殿,林贵妃闻讯砸了一副玉镯子。 “明明是给伏生铺的路,怎么就让那病秧子抢了风头!吴绩是怎么说的?那穷书生不是文采惊艳世间少有吗?这就是他的文采?” 韶言跪在地上,头压得很低,“娘娘息怒,吴大人也没料到太子殿下会赴宴……要知道京中第一才子云翊云公子是太子殿下的母家表兄,这其中或许另有缘由。” 林贵妃狠狠掐紧拳头,怒极反笑:“还能有什么缘由?不就是本宫玩儿烂了的把戏,请人代笔也不知避避嫌,谁还不知道他和云公子关系亲近?” “娘娘说的是。”韶言应声附和:“即使如此,娘娘也不必太过气闷,大伙儿心里头都明白太子诗作非自己所写,此时捧着敬着那也只是面上应承,岂会真心拜服?” 林贵妃来回踱步,终是回到胡椅旁坐下,喝了口茶,郁气稍解。 “你说的有道理,本宫何必着急呢……陛下圣明英断,定然也看得透这层关系,明面上是赏赐,是维护着皇室的颜面,等那病秧子从别苑回来,是阴是晴还未可知。” 后宫中抱着这等念想的女人不在少数,只是这一回她们等了许久,太子从别苑回来了数日,仍不见皇帝发作,才各自失落散去。 平昭公主按她自己承诺的,向皇帝禀明了端信伯长女救护太子之事。如戚铃兰所料,皇帝压根没把此事放在心上,随手赏赐了些珠宝古玩,又送了戚姑娘一个‘纯良淑惠’的名声,转头就淡忘了。 … 三月,远征南阳国半年之久的军队终于班师回朝。 以大将军董彻为首,戚明松身骑汗血宝马紧随其后,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自长安城南门进京,直至皇宫门前才下,几名将领卸去甲胄,将兵器暂交给御林卫,才入宫面圣。 戚明松又得了丰厚的赏赐,可以说是风风光光地回到端信伯府。 家里早就得了信儿,知道他今日回府,赵氏从天未亮时就起身进厨房,指使着厨子和下人准备一桌好菜为将军接风。 此刻听见管家刘叔兴冲冲跑进后宅,大声喊道:“将军回来了!” 赵氏和戚家三个姑娘都从房里出来,上伯府正门口迎接。 只见戚明松骑着马从宣武大街的方向往府邸走来,身后跟着八个太监,每个太监手上都端着宫里的赏赐。这一路从宫门到伯府,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羡慕的眼光。 戚明松在伯府门口下了马,刘叔立即上前将马牵去马厩。 其余下人则是接过赏赐存入库房,赵氏向皇宫的方向欠身一拜,谢过圣恩浩荡。 身后太监笑着说:“见过端信伯夫人、戚姑娘,咋家奉陛下旨意送将军回府,如今差事已成,便先回宫了。” 赵氏道:“公公们一路辛苦,进来吃口茶再走吧。” “嗐,夫人客气。奴才回宫还有旁的事情,久不叨扰伯爷与家人团聚了。”太监委婉推辞了赵氏的好意。 戚铃兰暗里瞧着赵氏身边的嬷嬷一动不动,似乎毫无准备,心下无奈,便给乔茱使了个眼色。 乔茱是机灵的,收到暗示便上前两步,不动声色往那太监手里塞了个荷包,笑盈盈道:“公公还有要务在身也无妨,这是咱们伯府些许心意,公公们拿着回去喝茶也是一样的。” 太监掂量了一下荷包的重量,眉开眼笑,“唉!太客气了!奴才谢过伯爷、谢过夫人。” 目送着这帮太监走远,戚明松才一挥大手招呼一家人进屋,“走,进屋说话,也让我看看这新家是什么样子!” 赵氏一手挽着戚明松,目光却在戚铃兰身上徘徊了一下,“方才你叫乔茱给那阉人塞了什么?” 听到阉人二字,戚明松和戚铃兰的眉头都皱了一下。 戚铃兰道:“些许打赏,这都是京中惯例。” 赵氏一怔,“赏了多少?” 戚铃兰坦白道:“三颗金豆子。” “金豆子?你竟然给那阉人这么贵重的赏赐!”赵氏大惊,随后又问:“你什么时候攒下这么多钱了?” 戚书兰抢答道:“那是花朝春宴上姐姐弹琴弹得好,太子殿下恩赏的,有足足一壶呢!” 赵氏语塞,半晌后忍不住喃喃:“你进京才几日,哪儿学来这么多弯弯绕绕?” 戚铃兰不语,人情世故这东西见上两次都该会了,何况她在宫里一困十几年,每天睁开眼睛应对的就是这些事。 戚明松正色道:“铃兰说的不错,咱们往后常在京城里头,人情往来是免不了的,你既做着当家主母,就得机灵些多和别家夫人学着点。” 赵氏心里委屈,别家夫人是堂堂正正的正室夫人,她到如今没名没分地管着府里家务,人家哪里瞧得上她?怕是一瓣儿蒜掺进橘子里终究是局外人。 可她知道戚明松不喜欢听这话,若非旁人旁敲侧击,她自己是万万不能提起扶正一事的。 “妾身记着了,将军舟车劳顿刚回京中,先用午膳吧,晚些时候再逛府邸也不迟。” “嗯。” 一家人走进正堂,戚明松忽又停下脚步,对着赵氏的目光格外严肃地说:“还有一件事你得记在心里,无论何时决不能看轻那帮太监,他们能耐大着。像阉人这种称呼,往后不许再提了。” ◎最新评论: 【赵氏明明是小娘,外人却都在叫她夫人,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建议修改一下】 -完- 第10章 ◎海棠◎ 端信伯府内,一家人用完了午膳,赵氏陪着戚明松认了一下府里的路,随后便服侍他歇息了。 从前战事一日未平定戚明松便一日不得安枕,半年下来早已疲惫到了极点。他身上添了不少新伤,有的疤痕还结着痂,赵氏替他换了身衣服,再不忍心看那千疮百孔的身体。 “怎么哭了?”戚明松听到身后微不可闻的低泣,回头看了她一眼,妇人眼角挂着泪痕,楚楚动人。 半年不见,他还发现赵氏眼角多了些细纹。她终究也不复年轻时,那时少女倔强的目光仍在他记忆中徘徊不去。 他是敬着赵氏,最深挚爱却早已许给了亡妻,想想这些年赵氏暗里受过不少委屈,他心中亦有愧。 “好了,没事的,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戚明松笨拙地揽住赵氏的肩膀,另一只手替她拂去泪水,可赵氏非但没止住哭泣,眼泪落更汹涌了。 在战场上骁勇无畏的将军回到后宅对着女人只能束手无策。 戚明松倒了杯水给她,“喝点水吧,我先躺下了。” “谢谢将军。”赵氏没接下他递来的热水,而是张开手搂住了他,将侧脸埋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 戚明松歇下了,等他养足精神彻底缓过劲来已经是次日寅时与卯时交替时。 他睁开眼睛就看见赵氏从柜子里取出崭新的官服,从前他穿的是武将的官服,如今调为兵部侍郎,该换文官服制了。 赵氏服侍他洗漱完毕,一边替他披上官服,一边柔声问道:“将军今日早朝后还要去兵部吗?” 戚明松摆摆手说:“不用,陛下圣恩浩荡许我休沐三日,这几日我就在府里陪着你们。” 赵氏欣然道:“那妾身在府里等将军回来。” 戚明松拍了下她的肩膀,接过她手里的乌纱帽,自己戴在头上。“别等着,战事刚刚平定,朝堂上事情多,朝会指不定开到什么时辰,你昨夜就没睡几个时辰,一会儿好好休息。” 从前数十年戚明松总是在不在家,夫妾聚少离多,赵氏鲜少听到这样关切之言,眼眶一热,眼睛又红了。 戚明松实在遭不住女人的眼泪,拿上不怎么顺手的笏板便出了门口,离开数尺远才回头朝她挥挥手:“你好好休息,我下了朝就回来。” 赵氏别过头去抹了下眼泪,她知道将军不喜欢看她哭,只是人感情到了总是控制不住泪水。 想想她真不该哭泣,将军如今从武将调为文官,终于不用一年到头守在边关了,她也可以日日与夫君相伴,应该高兴才是。 等她缓过情绪再回头,戚明松的背影都不见了。 … 戚明松回京三日,只剩最后一日清闲,明天他就该去兵部应卯上任了。 他原想着今日带一家人去戏楼听个戏吃个茶,不料晌午刚过,刘叔进来禀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戚明松闻言一怔,反应了一下才回头对赵氏说:“你们先回后宅,我在前厅接待太子殿下,一会儿完事了咱们再出门。” 赵氏依言带着三个姑娘回后宅等着。 戚铃兰心底隐隐有些担忧,父亲刚刚回京三日,和太子应当还没多少交情,这人好端端上门做什么? 除非是皇帝有旨,否则怎么看都像是不安好心。 眼下父亲战贡显赫得陛下器重,正是众人眼中的香饽饽,五皇子一方已经试探过了,保不齐陆之珩也存了心思想拉人上东宫的贼船。 可她自己胡思乱想也无用,在前朝为官的是她父亲,若是父亲铁了心要上船,她总不能把船票抢过来给他撕了,告诉他这狗东西是个白眼狼,登上皇位便翻脸不认人。 前厅,陆之珩每隔一会儿便打一个喷嚏,看得戚府下人胆战心惊。太子殿下莫不是还病着,万一在端信伯府出了什么事,将军要如何向陛下交代? 好在陆之珩打了三次喷嚏之后又恢复如常了。 戚明松绕到前门走近正堂,向座上的陆之珩行了大礼:“末将……微臣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陆之珩抬手示意:“伯爷无须多礼,快快起身,坐下说话。” 戚明松请太子坐在左侧上位,自己则是坐在右侧,微微侧着身向着他,语气恭敬地问:“不知太子殿下屈尊来访所为何事,可是陛下有旨意?” 陆之珩笑着说:“伯爷不必紧张,并非父皇有旨,而是我自己想来感谢伯爷与戚姑娘。” 戚明松听得云里雾里,他不过比家眷晚了十几天进京,怎么还平白得了太子殿下的感谢?又是他哪个女儿替他积德了? “这,微臣不大明白,太子殿下可否明示?” “伯爷还不知道,上月二十日,孤应平昭公主邀请前往东林别苑赴花朝春宴,当日午后东宫有些急事,孤就让随行下人先回去处理了。”陆之珩娓娓道来,说到此处自嘲地叹了口气,“可惜我这身子骨……当时在别苑里犯了旧疾,是戚姑娘正巧发现了,及时跑去禀报公主,孤这才得以安然回宫。” 戚明松紧张地问:“那殿下现在身子可好全了?” “已无大碍,伯爷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啊。”戚明松松了口气,接着道:“小女既然碰见殿下病发,就绝无坐视不管的道理,分内之事不足为殿下感激。” 陆之珩又深深叹了口气,正色道:“孤知道伯爷一家皆是忠义贤良之人,不在乎孤这一句感谢。但当日还有一桩事情,若不亲口同戚姑娘道声抱歉,孤心中难安啊。” 这又是什么事情? 戚明松刚刚按下去的心情又悬了起来。 “殿下是说?” “当日孤病痛难忍,心情也烦躁,语气不大好,只怕有些言语冒犯了戚姑娘。”陆之珩诚恳地说:“不知今日姑娘可在府中,孤想当面同她说声抱歉。” “这……”戚明松迟疑了,下意识想看别人的意思。然而此时堂上只有他和太子,以及门边站着的刘叔。 没人能给他拿主意。 “戚姑娘在府上吗?”陆之珩紧追不舍地问。 戚明松也不敢撒谎,点点头道:“在的,臣这就让人去唤她。” 说罢他给刘叔递了个眼色,刘叔立即往后院去。 消息传到后院,除了年少的香兰还不懂事,其他三个女人解释一愣。 赵氏犹豫了一下,说道:“既然是太子殿下要见你,那你就去一趟前厅吧,别叫你父亲难做。” 戚铃兰光是听刘叔转述的话语就觉得这男人虚伪极了,当日在别苑他可不是这这副人模人样,他可真会演啊,今日还去什么戏楼,举家上前厅看他演独角戏就够了。 “见了只怕事情更多,就说我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太子殿下。” 刘叔应了声是,正要回前边传话,戚书兰忽然叫住他。 “刘叔,要不我跟你过去吧,光是你两头跑怕太子殿下觉得咱们怠慢了他,我也是父亲的女儿,叫我替姐姐转达,或许殿下心里也好受些。” 赵氏觉得有几分道理,“那书兰你随刘叔过去,说话之前记着过过脑子,可别害了你姐姐。” “娘!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害姐姐!”戚书兰不满道。 赵氏道:“我意思是你这张嘴啊太直,又没说你是存心的……” 戚铃兰听得心烦,开口打断二人的纠缠,“小娘就放心吧,书兰如今也十五了,懂得道理的。” “唉。”赵氏这才摆摆手,让戚书兰去了。 陆之珩在前厅等了一会儿,其实知道戚铃兰多半不会来,指不定就是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推辞。 可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时不时瞥一眼门口,直到一道女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却不是她。 “书兰?”戚明松也愣了,他一直以为太子刚说的是铃兰。 陆之珩语气淡淡,“这位是?” 戚明松又愣了,“当日不是书兰发现的太子殿下?” “不是她。” “那就是铃兰了……”戚明松喃喃,紧接着看向二女儿,问道:“怎么是你来了,你姐姐呢?” 戚书兰羞涩地低着头,向太子欠身一拜,“姐姐她昨夜吹了风,今日有些头疼,怕过了病气给太子殿下,便叫书兰来向殿下道声不是,还望殿下恕罪。” 果然是这套说辞。 陆之珩面色不变,固执地说:“头疼不传染,若是见不到戚姑娘,孤怕是今夜都难眠了,还望伯爷和姑娘再替孤转达一次,若是戚姑娘执意不肯见我……” “那我改日再来。” 戚明松和戚书兰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书兰,你再去和铃兰说一声吧。”戚明松无奈地说,左手拇指一下又一下按揉太阳穴。 戚书兰有些不甘地抿了下唇,终究是应了下来:“那,那书兰回去转告姐姐,还请殿下稍等。” 戚铃兰也是没想到,这男人年轻起来还有这么耍流氓的一面。 赵氏劝道:“铃兰,你就去一趟吧,太子殿下都说了今日不见改日再来,想来不见到你是不会罢休的。” “知道了。” 戚铃兰拗不过陆之珩,回屋卸了唇脂,又找来粉霜往脸上扑了两下,从镜子里看比陆之珩平日脸色还要惨白一些,才扶着乔茱的手臂往前院去。 走到前院与后宅相连的角门时,突然停下脚步。 “姑娘怎么了?”乔茱关切地问。 戚铃兰叫她等等,回头倒了两步,从方才经过的海棠树上摘下一朵鲜花簪在头上。 此处没有镜子,她也看不清自己簪上是什么样子,便转过头看向乔茱,问道:“乔茱,帮我看看没簪歪吧?” 乔茱左右打量了一下,欣然道:“姑娘放心吧,歪的恰到好处。” ◎最新评论: 【不喜欢赵氏,太厚脸皮了,上赶着给人家做妾,现在委屈了,不也是活该,怨谁呢,挺不要face的】 【可能是因为疫情吧,我现在一看到别人打喷嚏就害怕……文字“打喷嚏”也是】 【撒花】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很棒 】 【好看大大加油加油加油】 -完- 第11章 ◎咳咳◎ 陆之珩终于等来了心心念念的身影,迫不及待地抬起头看过去,四目相对,他欣喜的神情僵在了脸上。 做戏做的还挺全,扑粉的时候是照刷墙那么刷的吧? 这一刻他看着眼前小脸惨白好似弱不禁风的戚铃兰,脑海中怎么也记不起花朝春宴上触动他心弦的琴音。 方才在戚明松面前装出来的真挚、深情,此刻有些端不住了。 戚铃兰在乔茱搀扶下一步一晃走上前,向陆之珩行了大礼,柔声道:“臣女抱病,让太子殿下久等了,还望恕罪。” 陆之珩张了张口还未发出声音,嗓子里忽然隐隐发痒,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两声。他还记得这种感觉,和上个月花朝节游园时一模一样。 四下探查—— 端信伯府正堂上并没有摆设鲜花。 他目光倏忽一凝,定格在了戚铃兰的发间。好一朵盛开的海棠,开得娇艳动人。 当日大夫向平昭禀报他的情况,戚铃兰是在场的。 所以她就是故意为之…… 好大的胆子。 戚铃兰迎着骤然冰冷的目光,似是浑然不觉,眼中满是对贵客的关切:“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旧疾又发作了?” 说着微微扭脸吩咐乔茱:“快去请大夫!” “不必!”陆之珩沉声呵止了准备出门的侍女,牵动嘴角扯出笑容,“孤只是想和戚姑娘道一声…咳咳咳!” 话音未落,陆之珩实在克制不住嗓子里的痒意,猛地咳嗽起来。他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什么?”戚铃兰故作糊涂。 “当日…咳咳咳!” “殿下快喝杯茶润润嗓子,慢慢说不着急。”戚铃兰亲生倒了杯茶,恭恭敬敬递给他。 “咳咳!咳咳咳!” 二人距离又进了些,陆之珩咳得愈发撕心裂肺。戚明松是看不下去了,起身上前一手扶住陆之珩道:“殿下这么咳下去不是办法,先移步客房传大夫来看一看吧!” 陆之珩别过头去又咳了一阵,背对着戚铃兰喝了口茶润嗓子,才稍稍缓过劲来,说了句整话。 “孤先回宫,改日再来……” 直至惹人厌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端信伯府门前,戚铃兰眼中才露出几分洋洋得意,转瞬便收敛了。 大快人心。 他最好发现戚家女性情顽劣荒唐不堪,从此对戚家避之不及敬而远之。 戚铃兰心下暗爽,却忘了戚明松还在他身后。年已不惑的端信伯摸着胡茬陷入思索,眼睛在门口和女儿身上来回徘徊—— 好似悟出了什么。 戚明松大声叹了口气,道:“太子殿下为人仁厚随和,性情至诚至真,就是这身子……唉!” 仁厚,真诚? 戚铃兰宁愿相信猪狗能上树太阳西升东落,也不信这两个词和陆之珩有一文钱关系。 或许自古以来上位者都是以这种手段骗取支持者拥护,功成之时,豺狼才露出真面目。 戚铃兰心下嘲讽,面上一丝不显,温声问道:“父亲,咱们还去戏楼吗?” “去,怎么不去。”戚明松朗声说着,忽然盯住女儿的脸看了半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铃兰啊,你这脸上……这难道是长安城时兴妆容吗?” 戚铃兰一怔,随即绷不住笑了出来,“当然不是,女儿这是为了圆上身子不适的谎,才故意将脸色扑得白一些。” 戚明松了然,接着又问:“你这气色倒是掩去了,为什么还戴朵海棠花?” 戚铃兰自是不能坦白,信口胡诌道:“太子殿下毕竟是贵客,女儿面白衣素的出来成何体统,簪支海棠稍稍装扮了,方显对太子殿下敬重之心啊。” “还是你想的周全,这细腻心思和你娘当年一模一样。”戚明松感慨道。 父女交谈间,下人已经去后边传了话,得知太子殿下离开了,赵氏才带着书兰和香兰从后宅出来。 刘叔已经安排好两架马车在府外等候,戚明松和赵氏同乘,三个姑娘乘另一架马车。 戏楼位于长安城西边,从伯府过去要经过宣武大街和文成大街。时隔半月,街上似乎又有些不同了。 戚书兰掀起车帘一角由内向外探看,忽然指着前边高耸的牌楼说道:“姐姐快看,那人爬的好高!” 戚铃兰扫了一眼,那是一个穿着衙役服侍的身影,踩着三丈高的梯子爬到牌楼顶上,伸长了手臂努力将雕花灯笼和红绸缎带挂到檐牙上。 她忽然看出今日长安城街道与半月前有何不同了。 沿街灯笼都翻新了,还多了些红绸装饰,好好的三月天愣是装扮出了年关将至的气氛。 戚香兰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听到这话伸长了脖子从窗口往外看,好奇地问:“他们在干什么?” “换灯笼。” “灯笼好好的为什么要换?” 这问题戚书兰也答不上来,两人便齐齐看向了戚铃兰。 戚铃兰道:“南阳国使臣即将来朝,或许是为了彰显我朝富庶兴盛、繁荣气派。” 此时,另一架马车上,赵氏依偎在戚明松的肩上,面上久违地浮现出幸福笑意。 戚明松踌躇良久,目光忽而垂下盯着她的鼻梁,忽而又移开目光叹了口气。 赵氏抬头看他:“将军何故叹息?” “时光荏苒,再过两个月铃兰就该十七了。”戚明松感慨道。 “是啊,铃兰去年生辰时将军还在边关,今年总算能举家团圆了。”赵氏拿捏不准戚明松想说什么,只附和了一句。 戚明松心里郁闷,赵氏怎么就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只得再进一步挑明了说:“寻常人家姑娘十五及笄就议亲定亲了,铃兰她母亲去得早,你就是她第二个娘,平日得多上心啊。” 赵氏这才醒悟,忙应道:“这是当然。说起此事,进京后这半个月还真有几家打听过铃兰的情况。” “哦?”戚明松打起了精神,追问道:“都有哪几家?” 赵氏一边回想一边说:“御史李家、丞相徐家、永宁伯孙家,还有户部侍郎楚家。” 戚明松闻言一惊,“连丞相府都来问过?” “是啊……不过丞相府正值婚龄的似乎只有三公子。” 丞相府三公子,那不是个庶出的? 戚明松顿时没了兴趣,暗道徐氏狗眼看人低,一个庶子也敢肖想他戚明松的嫡长女,做梦去吧。 “你说的户部侍郎,可是楚辉?” “正是。” “他哪个儿子准备讨老婆?” “这楚家倒是没说,不过妾身打听过了,楚二公子今年十八,只比咱们家铃兰大了一岁。” 戚明松沉吟片刻,想到此人可以考虑考虑。不仅仅因为楚二公子年龄与铃兰相近,还因这侍郎楚辉是云海人,与戚家是旧识。 楚辉为人正直,楚夫人又是个端庄贤惠的,两家知根知底,总不会让铃兰受了委屈。 当然这都只是他的想法,究竟如何,还得看铃兰自己的意愿。 “楚家值得考虑,改日我邀楚辉上家来叙叙旧。” “哎。”赵氏一边应下来,一边还念着自己的女儿。见戚明松就此打住丝毫没有顺嘴问一句的意思,她有些着急了:“将军,咱们书兰就比铃兰小了一岁多,也该是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戚明松按着她的手,沉声道:“我知道,这不是一个一个来嘛。” … 一转天几日后,戚明松还真和楚辉续上旧日义气,把人请到家里做客。楚辉也心思敏锐,猜到了戚明松的用意,于是带着见面礼和二儿子登门了。 后宅,乔茱匆忙从前院赶回来,踏进西院的屋子,对戚铃兰道:“小姐,户部侍郎楚大人一家来府上做客了!” ◎最新评论:嘉(丽) 【撒花】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完- 第12章 ◎旁听◎ 乔茱的声音在戚铃兰身后响起时,她正坐在铜镜前,一手握一支步摇,犹豫着今日簪戴哪一支。 听到这话她微微一愣神,暂且放下了步摇。 楚辉和戚明松是旧识,此事她是知晓的。一别数年,戚明松进京就职,这对老友重逢,上门叙旧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一家人都来了,会不会有些太兴师动众? “除了楚大人楚夫人,还有谁?” “还有楚二公子。” 戚铃兰一下就明白了。 再有两个月就是她的十七岁生辰,父亲这是开始操心她的婚事了。 两世为人,她已经过了憧憬夫妻两情相悦共白头的年岁。父亲一回长安就着意于她的婚事,于她而言……有利有弊吧。 尽早订婚的利处在于避免如前世一般,一道空降的圣旨将她与陆之珩,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绑在一起。 弊则在于世间男人大多端着两副面孔,若是一时草率或是运气不佳,所遇又非良人,她未必能比前世过得舒心。 思及此,戚铃兰眉宇间增了几分忧色,对乔茱问道:“父亲可有叫我出去?” 乔茱笑着说:“老爷说姑娘想去就去,只要不露面就好。” 戚铃兰领悟了父亲是的意思。 她不再纠结哪支步摇更好看,伸出手拿到哪支就戴上了。自后宅走到前远,从后门进了正堂。一扇屏风相隔,前面戚明松与赵氏正和楚家三人说着话,后面则是一把椅子,椅面上铺好了软垫和靠枕,一旁还备有茶水。 她坐在此处,能听见楚家三人与父亲的声音。 戚明松正和楚辉寒暄着,目光时不时落在一旁楚睿身上。少年看起来是个读书人,气质儒雅,坐得极为端正。 也有可能单纯是紧张了。 “贤侄今年十八了吧?”戚明松关切地问。 楚睿咽了下口水正欲回应,坐在他身旁的妇人先张了口。 “他啊,就快十九了!上个月刚参加了春闱会试,还不知结果如何。” 戚明松赞道:“年纪轻轻能入会试,无论结果如何都称得上是少年英才了。楚兄、大嫂,你们家楚睿将来前途不可估量啊——” 楚辉笑道:“你太高看他了,我是不敢奢求这小子前途如何显赫,只要他忠君体国、秉公无私,便不算辱没了楚家门楣。” “楚兄说的没错,为人臣者忠君体国,这都是最基本的。”戚明松说着话停下来喝了口茶,接着又看向楚睿,他还是更想了解这少年是什么样的人。 “除此以外呢,贤侄自己有什么志向?” 此问一出,满堂长辈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楚睿的身上。 少年人拿不准主意,先是去看父亲的眼神,寻求无果又望向母亲。 戚明松见状怕是自己语气太严肃吓住他了,又缓和面色安抚道:“你放心说,今日只是闲聊又不是殿试策问,不必紧张。” 楚夫人也鼓励他道:“楚睿,有什么说什么,你戚叔叔不是外人。” 顶着这么多希冀和期许的目光,楚睿只得硬着头皮说些客套话:“晚辈才刚参加会试,尚未正式入仕,对朝廷上的事情知之甚少,不敢说有什么明确的志向……但无论来日身在何处,晚辈定然谨记忠君本分。” 读书人说话就是漂亮,这话说的,和没说一样。 戚明松心下由衷感慨。 说到底他也不关心将来的女婿是否前途显赫,只要他还在一日,就不会让旁人轻慢了铃兰。 婚姻是终身大事,最要紧的还是二人能不能看对眼。不奢求一面之缘便情深似海,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和临蕴一样有缘,至少得合得来,来日长久相伴不会轻易生出厌恨。 但这哪里是看能看出来的。 戚明松着实犯愁,随即又想着,楚家总有一点是好的。他和楚辉相识多年,就是看着他这层面子,也不会让楚睿欺负了铃兰。 楚家三人在端信伯府待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回去了,从伯府门前迈出去的那一刻,楚睿像是得了解脱,这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楚夫人瞧他这模样便有些恨铁不成钢,怨道:“平日没见你怂成这样,怎么进了端信伯府连句话都不肯说?”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 楚夫人叹了口气,不再同他绕圈子,直接问道:“那你究竟想不想娶戚家姑娘为妻?” 一听这个楚睿的脸上多了一层红光。 他当然想。 那日花朝春宴,她弹得一手好琴,琴音极至高雅,气质宛若仙人。何止是他,席间多少男儿心里都动过心思。 可这心里话到不了嘴边就转了方向,变了个味儿。 “婚姻大事从来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没什么想不想的,母亲做主便是。” 端信伯府内—— 客人已走,戚铃兰就从屏风后出来了。 “父亲,小娘。”她欠身先问了安。 戚明松点了下头,“你都听见了?” “是。” “你如何看待楚二公子?” 戚铃兰沉默了片刻,犹豫着该不该说实话。怎么说楚辉也是父亲的老友,话说的难听了显得不敬长辈。 戚明松像是猜透了她心中所想,接着便说:“你不用忌讳什么,只管说,爹肯定是替你着想的。” “那女儿就直说了。”戚铃兰稍稍垂下目光,说道:“这楚二公子气度还算雅正,能考进会试想必也有些才学。但女儿觉得,他这性子有些软弱了,看起来还没什么主见。” 戚明松心中欣慰,到底是亲生的父女,连看人的眼光都是一样的。 赵氏瞧着两人的脸色,犹豫着说:“楚二公子怎么说也是有功名在身上的,将来入仕受了锻炼或许会好一些……” 戚铃兰不以为意。 她不可能拿着自己的终身大事去赌楚二公子将来会不会成长,长安城里又不是就这一个适龄男子。 戚明松摆摆手说道:“铃兰既然看不上他,那便作罢了。你再留意一下京中还有那些合适的人家,我听说敬文侯还有个小儿子未曾婚配,这都可以打听打听……” 按说这些话都不该当着姑娘的面说,可戚明松在家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避着戚铃兰。 戚铃兰听得真切,神情一凝,心里咯噔了一下。 敬文侯云家,那可是太子的母亲先皇后的家族。父亲难道不知和这样的门第结亲意味着什么? 仔细想想,忽觉脊背发凉。 她似乎从来都不知道,父亲究竟是什么时候投了太子。 … 余寒尽数退去,长安的春日已所剩无几。近来京城热闹非凡,皆是因为南阳国使臣进京。 先前南阳国少帝继位,朝廷抱着趁虚而入的心态在两国边境生事,宣告战事开始。 这一仗打了半年之久,远远不如皇帝想象的轻松。南阳国皇帝虽然年少,手下的大臣和将领却都是老臣。战事僵持半年,朝廷也只打下了两个个小城罢了。 如今两国议和,看似是朝廷占据上风,实际上南阳国损耗平平,反而是我朝国库日渐亏空难以支撑战事所需。 南阳国使臣带着议和书进京,此外还带来了少帝的亲妹妹——福宁公主。 不出意外的话,使臣回去时也要带走我朝的一位公主。名为和亲,实则是交换人质。 京中已然是流言四起,有说陛下长女平昭公主已过婚龄尚未婚配,多半要去南阳国和亲了;也有说陛下不会舍得亲生女儿远嫁,或许会从宗室族中选一名女子封为公主。 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平昭公主倒是沉得住气,丝毫没有即将远嫁的慌乱,还像没事人一般请几位贵女作陪,逛遍长安城内首饰与脂粉铺子。 ◎最新评论: 【撒花】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完- 第13章 ◎论辩◎ 这两日长安街上有不少南阳国人,这帮人伸着脖子看什么都新鲜,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平昭公主一行人在宝华阁门口停了下来。 只见三名南阳国使臣在对面的面摊上吃喝,吃喝便也罢了,还大声说着她们听不懂的话。大概是南阳国的语言。 林氏女跟在平昭公主身后,小声嗤道:“这南阳国到底是南蛮之地,国土荒僻,人也粗俗。也不知朝中那些大人是怎么想的,咱们明明是战胜国,却还要委屈公主下嫁那种地方……” 这些闺中小姐不了解前朝之事,更不明白朝廷的难言之隐。平昭公主无言良久,默默移开目光看向不远处的茶馆。 “走吧,去吃个茶歇歇脚。” 有眼力见的都该看出来了,公主不想谈及和亲之事。吴悠宁私里扯了下林氏女的衣袖,无声地摇了摇头。 此时宫中正经历一场激烈的论辩。 大朝会已经结束,皇帝点了几名大臣留下议事。一则商议和亲人选,二则决定南阳国公主如何安置。 大将军董彻主张从王公宗亲膝下挑选德才兼备的女子远嫁,陛下仅有平昭公主一个亲生女儿,断然不能送去蛮荒之地受辱。 这一提议被众多文官驳斥。 皇帝的女儿是金枝玉叶,王公之女难道就不是? 丞相徐为珉笑盈盈看向董彻,“董侯心系陛下体恤公主忠心可嘉,若是董侯之女代平昭公主远嫁,吾等必钦之佩之。” 方才还在高谈阔论的董彻突然噤了声,老脸憋得通红。 “董某若是膝下有女,必定不会推诿,只可惜我仅有一女年已二十,早已嫁为人妇,不能为陛下、公主分忧,惭愧之至!” 多少文官暗地里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徐为珉不嘲讽他自恃无恐的行径,扭了头就把锋芒转向戚明松。 “董侯福薄,膝下无女,端信伯则不然啊——京中盛传戚大人府中三朵金花才貌俱佳,长女更是琴艺了得。想来以戚姑娘的才貌,代公主下嫁南阳国也不会引起怀疑吧?” 戚明松心里骂了董彻和徐为珉一千遍,这叫什么?鹬蚌相争渔人受害? 屁话是董彻说的,凭什么迫害到他头上? 怨则怨矣,明面上他没这个胆子直接回击。正斟酌着如何推辞才不叫皇帝觉得他私心过重,一直坐在群臣之首不做声的太子忽然咳嗽了两声。 皇帝方才一直闭目听着,听得这声咳嗽,才微微抬起眼皮瞥了一眼。 “太子咳疾又犯了?” 陆之珩起身上前一步,欠身作揖,“儿臣无碍,只是听丞相此言有些不忍。” 丞相稍稍收敛了气焰,“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端信伯是我大靖的忠臣,为此一战受伤良多。孤看过阵前奏报,去岁九月,南阳敌将伤端信伯肩背,伤口极深,长近半尺。十月左臂中箭,腊月右肩负伤,今年二月临归朝前又遭伏击,左腿划伤。虽如此,端信伯每每养伤不过修养数日,伤未好全又返阵前拼杀……” 说着,陆之珩深深叹了口气,神情悲悯,“伯爷为我大靖已经流了太多鲜血,怎能再让他痛失骨血?” 听太子这番真切的言辞,殿上官员无不动容。 戚明松已然老泪纵横。 “臣惭愧,拜谢太子殿下关怀。” 徐为珉只觉得太子这话逼得他无地自容,抿着嘴半晌没说话。 皇帝动了动手指,尚宝立即奉上茶水。皇帝饮了一口润过嗓子才缓缓目视群臣,沉声说道:“诸位的忠心朕已知晓,以宗室女代公主和亲之事史前已有发生,但南阳国使臣已经到了长安城,无论选谁家女子总会传出风声……还需从长计议啊。” 方才争辩不休的朝廷安静了下来,只有呼“陛下圣明”的声音。 这时林育贤跨步出列朝皇帝躬身一拜,两声道:“臣有一计,愿为陛下分忧。” “请讲。”林育贤是林贵妃的父亲,皇帝还算给他面子。 林育贤道:“陛下,臣听闻冯太嫔膝下尚有一位公主,年过二八,不曾婚配。” 此言一出,殿上隐隐约约传抽气声。皇帝盯着他,良久无言。 宫中确实有这么一位公主。 先帝临终前,冯太嫔传出有孕,先帝为此很是欣喜,病情还好转了几日。只是阳寿天命早有定数,先帝终究没等到小公主降生之日。 冯太嫔孕中悲绝,又为先帝丧事辛劳,不幸早产了。公主生下来白白净净很是可爱,深得太妃们宠爱,但就是不哭闹。 太医看过之后却说,公主是先天哑症,恐怕今后也发不出声音了。 这样的公主留在京中尚且怕遇人不淑被欺负,更何况是远嫁到那样的地方? 众多官员面上都浮现出怜悯悲切的神情。 皇帝回忆良久才想起宫里还有这么一位哑巴公主,不得不说林育贤这主意十分巧妙,放眼京中哪家公子都不乐意尚个哑巴公主,若是叫她替平昭和亲南阳国,既解了朝廷之忧,又了结了公主婚姻大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 议政结束,群臣告退。 文官三三两两结伴离去,董彻朝徐为珉的背影假啐了一口唾沫,接着抽到了戚明松的身边。 “明松,实在抱歉,我方才险些害了你啊。” 戚明松摆摆手道:“我都明白,董兄本意是为陛下分忧,无需道歉。” “要我说徐为珉就是怕得罪了那些王公宗亲,发起疯来见人就咬,陛下圣明英断,岂会听他胡言乱语……”董彻愤然说道。稍解了恶气,又伸手搭上戚明松的肩膀,小声探问:“对了明松,方才在德政殿上,太子殿下怎么会替你说话?” 戚明松神情一滞,很快又作憨笑说:“或许是太子殿□□恤臣工吧,董兄倒是提醒我了,我该去东宫向太子谢恩。” “你与太子当真没有私交?”董彻一脸狐疑。 戚明松抹了把汗,诚恳地说:“董兄,当今天子正值壮年,前朝党争祸乱朝政种种血案犹在眼下,我岂敢私交太子啊?” 董彻眯起眼睛深深看了他一会,才放松下语气,拍拍他的肩膀:“我不过是这么一说,无需紧张,无需紧张。” 二人走下殿前石阶,在宫门口相互道了别。戚明松恭恭敬敬目送董彻的马车消失在视野中,才回头看一眼德政殿的方向—— 一个太监匆匆向他跑来。 “戚大人!戚大人留步!” 戚明松停在原处没动,看着太监跑近了才颔首示意,“汪公公,可是太子殿下有吩咐?” 汪富海哈着腰回道:“请戚大人稍等,太子殿下有几句话要同大人说。” 戚明松朝他来的方向望去,陆之珩就在远处,只是走得慢一些。他生怕这几步台阶让太子受累,于是往回走了几步迎上去。 “臣拜见太子殿下。” “伯爷无需多礼。” 戚明松真心实意向他俯身一拜,“臣拜谢太子殿下出言解围,若非殿□□恤老臣,只怕臣与小女难免骨肉分离之苦。” 陆之珩笑道:“伯爷言重了,父皇向来仁德,即便孤不曾进言,他老人家也绝不会让功臣寒心。” 说着,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长条形状的锦盒,递给戚明松。 戚明松一怔,双手接下锦盒:“殿下,这是?” 陆之珩道:“孤上回去你府上,一时不慎咳疾犯了,到底没跟戚姑娘说上一声抱歉,也不知戚姑娘会不会厌我怕我……这盒中是宝华阁所制的白玉簪子,劳烦伯爷替我送给戚姑娘,仅表心意。” 作者有话说: 董彻看戚明松:你和太子怎么回事 戚明松看戚铃兰:你和太子怎么回事 戚铃兰看戚明松:你和太子怎么回事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所以戚明松真的已经投太子了么,感觉不太像啊?更多的像是忠君?】 【读者看他们各位:你们跟太子是怎么回事?】 【"更不明白朝廷的难言之隐平昭公主无言良久"给作者大大捉个虫~难言之隐和平昭公主之间少了标点符号】 【撒花撒花撒花】 【 -完- 第14章 ◎玉簪◎ 得益于当初追求俞氏的经验,戚明松对男女之间送礼的事略有研究。 男子赠簪,是喜欢这女子想和她结发为夫妻的意思。想到这一层,刚接下的锦盒突然有点烫手。 戚明松慎重犹豫了一下,将锦盒双手奉还:“太子殿下言重,臣属实惶恐。玉簪贵重,臣不敢收。” 陆之珩轻笑道:“是给你女儿又不是给你的,伯爷道什么不敢。你只管送到她手里,她若是不喜欢不肯收,那另当别论。” 戚明松虽是爽朗直率的性子,却也听得出太子这番话中的弦外之音。不肯收,权当不喜欢。 谁敢说不喜欢太子送的礼物?说好听是礼物,其实跟赏赐没差,容不得挑挑拣拣。 越是明白其中深意,戚明松越觉得头疼。 政治立场暂且不谈,就说戚铃兰是他和临蕴唯一的女儿,他怎么舍得让她嫁进宫墙内?那红砖绿瓦看似尊贵,实则有苦难言。 长安城中,伯府嫡女这样的出身无论嫁谁都是金尊玉贵的,在婆家受了委屈身后还有娘家撑腰。可一旦进了宫城之内,管她是侯府爱女还是伯府千金,身后娘家鞭长也莫及。 太子殿下好端端的看上谁不好,怎么偏偏就看上铃兰了呢? 陆之珩见戚明松面有忧愁,又重复了一遍道:“还请伯爷替我将玉簪送给戚姑娘。” “臣……遵旨。” 戚明松推辞不了太子的‘心意’,只得带着锦盒回到端信伯府。 “将军回来了?”赵氏面含笑意上前,“正巧厨房炖的鸡汤马上就好了,将军换身常服准备用膳吧” “嗯。”戚明松的声音饱含疲惫。 赵氏挽着戚明松的手进了卧房,常服早就备好了,是他素来喜欢的鸦青色圆领袍。 她将戚明松身上的官服脱下来挂在一旁衣架上,再将圆领袍披上身绕到他身前准备系扣,纤纤玉手刚抬起来就被戚明松按下了去。 他嫌赵氏动作太慢,自己系上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我自己来吧。” 赵氏眼中流露一丝惶恐,随即垂下眼眸去整理官服的袖口和领子。打理了一圈,从袖中摸出了一方锦盒。她微微愣了一下,回头去看戚明松,心下涌起许多猜测和期许,一时暗喜。 “将军,这锦盒装的是什么?” 她以为将军会笑着说:送给你。 怎料戚明松挑眉扫了一眼,忽然伸手接了过去,表情骤然严肃。 “这是太子殿下赏给铃兰的玉簪,我险些忘了。” 这下赵氏读懂了他的严肃,也跟着蹙了眉头,“太子殿下为何……他莫不是有意娶铃兰做太子妃?” 戚明松不答,收好锦盒大步离开卧房。 赵氏匆忙跟了上去,着急地问:“将军,若是太子殿下真有此意,那云家那边该如何?妾室昨日才同敬文侯夫人一起喝过茶,敬文侯夫人还说有空两家见上一面……” 那就要看太子殿下意在铃兰还是戚氏女了。 戚明松心里像是压着千斤巨石,一路沉默到了前厅门口,才道:“见了再说吧,敬文侯与太子的联系总比咱们紧密,咱们操什么心。” 午膳后戚明松叫人传戚铃兰去了趟书房,将太子送的玉簪递了过去。 戚铃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打开锦盒瞧了一眼。玉簪色泽通透,雕刻的兰花精致小巧,不愧是宝华阁的工匠倾力雕成。 可她心里生不出半点欢喜,反倒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前世陆之珩那样甜言蜜语哄着她,说要送她宝华阁的首饰,到最后不了了之。今生不过两面之缘,携着太子‘心意’的玉簪就到手了。 究竟是前世的陆之珩没有用心,还是今生的太子更善于做戏? 戚明松看得出来女儿接了玉簪并无喜色,无奈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道:“如果太子殿下对你的情意不假,你愿意嫁他吗?” “什么情意?”戚铃兰握簪的手不自觉攥紧几分。 戚明松道:“男子赠簪,是想娶你为妻啊。” “他一厢情愿,我凭什么就要嫁他?只因他是太子就能强取豪夺强娶臣女吗?”戚铃兰说着话眼睛红了一圈。 她并不想哭的,她从来不是说两句话就掉眼泪的娇弱性子。只是身体逃避了她的控制,这些年掩藏在内心深处的委屈不满、还有积攒的怨念与苦楚,似乎在一瞬间涌上心头,惹得人鼻尖泛酸眼眶莹润。 戚铃兰意识到了一滴热泪从眼角流下,忙捏着袖子向上擦去。 戚明松将她这反应都看在眼里,本就对女人的眼泪手足无措,何况眼前黯然垂泪的是他最为疼爱的女儿,顿时慌了神。 “铃兰你先别哭啊,这只是猜想……你若是不喜欢太子,为父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嫁过去,京中好男儿何其多,你且放心大胆地选!” “若是太子殿下去求陛下赐婚,圣旨命我嫁给他,我该如何是好?”戚铃兰压下泪意,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戚明松被问住了,满脸的愁苦。早知如此,当时不让赵氏这么早带她进京该多好。 “该如何让你避避风头……”他在书房中左右踱步,却也没个主意。若是临蕴还在,以她的聪慧定能想出妙招。 这时刘叔在外敲门,室外传来叩叩两声响动。 戚明松停住脚步抬头望去,“什么事?” “回禀伯爷,宫中有旨意。” 想到方才说的话,书房内父女二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太子才赠过玉簪,陛下总不会这么快就下旨赐婚了吧? 戚明松更担心的是和亲一事,方才在德政殿上徐为珉把战火引到他的头上,虽说有太子帮着解围,却也难说陛下听见了几分。 平昭公主有陛下和顺嫔护着,先帝小公主受太妃太嫔宠着,而大臣之女无依无靠,难说陛下会如何抉择。 开门去前厅见了传话的太监,听完宫中旨意,戚明松才稍稍安下心来。 不是赐婚,也不是和亲。 是林贵妃向圣上请命,要携京中高门女眷一同前往护国寺,为两国建交修好一事祈福积德。圣上已经恩准,而戚铃兰就在随行的名单中。 刘叔给太监塞了几颗碎银子,太监欢天喜地准备告辞,戚铃兰忽然喊住他。 “公公,敢问除了我以外京中还有哪家姑娘同行?” 太监一愣,随即回道:“回禀姑娘,同行的还有吴姑娘和林姑娘,都和您一般大,想必是聊得来的,姑娘不必担心。” 戚铃兰不置可否,颔首客气道:“我明白了,多谢公公解惑。” 什么叫才入狼口,又来虎穴。 先不论林贵妃存了什么心思,就说护国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前世传遍京城的荒谬说法就源于护国寺。 戚明松望着门前已然空落落的街道,深深地叹了口气,“去就去吧,凡事谨言慎行,少说多听即可。” … 翌日,林贵妃的车马仪仗向着护国寺去了。 宫中,皇帝怀揣着纠结心绪,命人传召了先帝留下的小公主。小公主至今没有名字,平日太妃们都唤她小九,因为她是先帝第九女。 九公主发不出声音,行礼的动作却是极为端正,想必太妃们是用心教导她的。 “会写字吗?”皇帝问道。 九公主点了点头。 尚宝会意,搬了张桌子上前,铺开宣纸摆上笔墨。 皇帝往后靠了一下,说:“朕和你聊聊,不会说话不要紧,你写下来给朕看。” 九公主又点了点头。 “你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太妃们平日可有提起你的婚事?” ——有,母妃常常为此发愁。 “你自己有何想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做驸马?” 九公主迟疑了片刻,还是写道——谨遵母妃与兄长之命,并无想法。 皇帝沉吟须臾,道:“若是兄长让你嫁去南阳国做王后,你可愿意?” ◎最新评论: 【皇帝一点都不顾九公主嫁过去会有什么遭遇,太恶心了,而且……嫁九公主给南阳国,南阳国也会视之为辱,这不是给以后国家埋雷吗,你能保证王朝永远强盛?就算不把小国放在眼里,也别这么明显地看不起人家啊……】 -完- 第15章 ◎进宫◎ 大殿中安静极了,两人平缓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却没人听得到九公主心下的颤动。 她眼眸低垂盯着洁白的纸面,用了九成力稳住手腕,才让自己写出来的字迹算是工整。 ——若能为皇兄分忧、以保两国百姓安定,小九愿往。 皇帝嘴角缓缓扬起一丝笑意,一向凌厉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小九贤良淑慧,可见冯太嫔养育公主有功,父皇泉下有知定也十分欣慰。” 待公主离开德政殿,皇帝转头看向尚宝:“明日传朕旨意,册封小九为靖和公主,再晋冯太嫔为太妃。” … 傍晚,阴雨沉沉,放眼望去皆是水雾萦绕,看不清前路。 马车走得极慢,从护国寺回端信伯府原本不过半个时辰的路途,今日愣是拖到天黑了才将人送到门口。 连戚明松都放衙许久了,时不时往门外看一眼。 戚铃兰一下车,乔茱立即撑开雨伞遮住雨势,线帘般的雨竹从四面八方滑落,在乔茱湿透的衣裙上再添水渍,而戚铃兰除了裙摆不可避免地浸了雨水,身上倒是干干净净。 到了廊下,戚明松从朦胧雨雾中看见女儿的身影,心头一松,起身出来了。 看这情形立即吩咐下人忙活起来:“乔茱,先扶姑娘回去换身衣服,你自己也是,仔细别着凉了。老刘赶紧让厨房把姜汤端过来,还有晚膳啊再热一遍。” 乔茱和刘叔都欠身应了下来。 戚铃兰跟乔茱回屋,换下被雨水打湿的衣裙,仔细擦干脚踝上遗留的湿气,才穿上一身干净的衣裙。再出来时雨势稍稍转小,不过雾气还没散去,抬起头也看不清天上月亮。 回到前厅,饭桌上已经摆上了晚膳。四荤两素,不说多丰盛,反正都是戚明松和戚铃兰爱吃的。 戚铃兰和父亲之间没那么多客气话好说,见两个妹妹都已经落座,便径自走向空着的位置坐下了。 “林贵妃挑日子怕是忘了找钦天监算算,这么大雨天儿求神拜佛,神仙听得清求了什么嘛。”左右四下都是自家人,戚明松说话十分放肆。 戚铃兰道:“雨是傍晚才下起来的,在寺里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艳阳天。” 被女儿反驳了,戚明松也不觉得恼火,接着又问:“今日在护国寺,可还顺利?” “顺利是顺利,不过……”戚铃兰话音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总觉得贵妃娘娘待我过于亲切了,一会儿说我和五殿下年龄相仿,一会儿又说盼着我给她当女儿,我哪儿这么大福分跟贵妃娘娘攀亲称故啊。” 话是说给戚明松听的,见他眉目深沉若有所思,戚铃兰便止住了话音。 赵氏刚夹起一块排骨放到戚明松碗里,听着这话不禁问道:“贵妃娘娘不会是想收铃兰做义女吧?我这些日子总听旁的夫人说什么和亲……” “休的胡言!”戚明松沉声呵斥,顿时叫她安静了下来,不敢再多言。 戚书兰闷头扒拉了两口米饭,随后放下碗筷,在铃兰耳边小声问:“姐姐,今日是为国祈福,那太子殿下可有同行?” 戚铃兰眼神怪异地瞥了她一眼,“今日贵妃娘娘身边都是女眷,太子殿下跟着做什么。” 戚书兰似是有些失落,没再多问了。 往后几日里戚铃兰提心吊胆的,就怕又同前世一样传出什么荒谬传闻,若不是皇命难违,她根本不想踏足护国寺。 好在几天过去了京中还是风平浪静,茶馆酒肆中的传闻也与她无关。 宫里传出消息,皇帝封先帝九公主为靖和公主,晋封太嫔为太妃,其中用意昭然若揭。京中各家府邸后宅谈及此事,言语之间都透露着对公主的怜悯。 除了对靖和公主的怜悯,还有对南阳国公主的怜悯。 要知道南阳国少帝今年十三,南阳公主是少帝的亲妹妹,才刚过完十二岁生辰。 她要是再长三四岁,皇帝或许能封她个妃位。可是十二岁也太小了,皇帝对着她毫无想法。 起初南阳国使臣上书请封公主为太子妃,皇帝驳回了。使臣又重新上书,请封公主为五皇子妃,林贵妃同皇帝吹了一宿枕头风,皇帝也驳回了。 皇帝和使臣商议,八皇子与公主同岁,不如封公主为八皇子妃,等二人年满十五就行婚礼。 使臣哪里肯依? 你靖朝公主嫁到南阳国就是皇后,我南阳国公主却嫁给一个不知名的小皇子,这说得过去吗? 朝堂上为此争执了几日,后宫中也是议论不休。皇帝退让了一步,要让公主嫁给五皇子也行,但不能做正妃,只能做侧妃。 南阳国使臣总算是同意了,同意的很勉强。 … 初夏将至,两国结交盟约即将修订完成,南阳国公主已经在林贵妃宫中暂住下了,靖和公主也即将踏上远嫁他国的路途。 戚铃兰有些疑惑,她不可能记错这样重大的事情,前世嫁去南阳国和亲的分明是平昭公主。 她没等到旁人解惑,却等来了林贵妃的召见。太监说是护国寺一行贵妃与戚姑娘投缘,多日未见心中想念,所以召戚姑娘进宫陪伴。 戚明松不在府里,赵氏哪里应付得了这种事情,戚铃兰只好换身衣服整理仪容跟他走一趟了。 明禧殿。 林贵妃坐在胡椅上,手边放着一盘切好的时令瓜果,南阳国公主就坐在不远处的小马扎上,手里抓着宫人从库房搜罗出来的陈年玩具,玩得很是开心。 戚铃兰前脚进殿向贵妃行礼请安,陆伏生后脚就来了,两人看见对方皆是一怔。 “臣女拜见五殿下。” “儿臣给母妃请安。” 两人各行各的礼,画面看起来十分滑稽。 林贵妃笑着说:“都免礼吧,过来坐。” 陆伏生进出母妃的宫殿自是驾轻就熟,相比之下戚铃兰要拘束许多,她坐得端正,目光始终是向下看的,即便是林贵妃出言让她不必紧张,权当在自己家一样,她依旧固执地守着规矩二字。 皇家人的嘴骗人的鬼,她很清楚林贵妃对她的亲切不过是看中她身后的戚氏,还有戚氏在军中的威望。 “还记得戚姑娘刚入京城那会儿,在花朝春宴上一曲成名,伏生回来以后屡屡和本宫提起,说是戚大人有一女气质若兰宛若仙女一般。本宫还好奇呢,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我们伏生这般高看一眼……”林贵妃自顾自地说着:“那天去护国寺的时候,本宫看你第一眼便觉得投缘,不怪伏生夸你,本宫对你也是喜欢的紧!” 戚铃兰颔首回道:“承蒙娘娘和殿下厚爱,臣女惶恐不已。” 话音才落,南阳国的小公主忽然笑了出声。只见她从小马扎上跳起来,举着拼好的鲁班锁跑了过来。她原是想递给林贵妃,看见殿内多了两个人,于是扭头寻向了戚铃兰。 “姐姐,送给你。” 林贵妃笑道:“瞧瞧本宫说什么来着,就连南阳公主都这么喜欢你。” 陆伏生也感慨道:“公主在明禧殿住了这么些日子,一向不爱跟人说话,就连母妃都是守着她好几日才得一个笑容。戚姑娘才第一次见她,竟然就得了公主的礼物。” 戚铃兰看着南阳国公主,刚刚触及她的目光,小姑娘便躲开了。南阳国虽然是南蛮之国,却也有着复杂的宫廷关系。 小公主又岂会像她表现得这般单纯? 她拿着鲁班锁打量了一下,笑着说:“多谢公主,我很喜欢。” 愈近正午,气温渐渐升高,林贵妃身旁的宫女已经摇起了扇子。另一名宫女端来分装好的糕点,依次捧到主子们的面前。 林贵妃欣然道:“午膳还在准备着,戚姑娘先尝尝这个牛乳糕,这可是伏生从小到大最喜欢的糕点。” 戚铃兰余光扫见陆伏生已经囫囵吃了两块,于是应了林贵妃,也拿银叉尝试了一块。 奶香浓郁,软弹适口。不是寻常糕点甜腻的口感,这牛乳糕冰冰凉凉入口即化,夏天吃着很是解暑。 “果然香甜可口,臣女在宫外从未吃过这样的糕点。”戚铃兰赞道。 陆伏生忽然抬了头,爽朗地说:“这有什么的,戚姑娘要是喜欢,我让人每天做了送去端信伯府上。” 林贵妃笑着点了下他的额头,嗔道:“傻小子,你这出的是什么麻烦主意,直接让人把方子给伯府送去不就行了。” “噢噢,母妃说的是。这便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不错。” 戚铃兰低头不语,又吃了一块牛乳糕。五殿下怎么看也不像聪慧的模样,林贵妃为他也是尽了心了。 用过午膳,林贵妃刚想说去御花园转一圈消消食,却见一名宫女匆匆从外面进来,贴着贵妃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林贵妃方才还面含笑意,转眼便神情凝重了起来,“此事陛下知道了吗?” 宫女摇摇头说:“还未上报。” 林贵妃沉吟片刻,道:“传轿,本宫过去看看。” 戚铃兰看着宫女退下的身影,心里也在暗暗猜测,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要么事关妃嫔,要么事关皇子,又或者……是寿安宫的太妃们。 转念一想,既然宫里出了事情,林贵妃肯定没有时间留她散步了。 她正要起身告退,林贵妃先一步开了口,笑盈盈地看向她。 “本宫这里临时有些事情要处理,不能带姑娘游御花园了。这样吧,伏生你陪着戚姑娘走走,一会儿顺道送她出宫去。” 陆伏生欣然应下:“儿臣遵命。” ◎最新评论: 【太子呢太子什么时候出来遛一遛】 -完- 第16章 ◎对弈◎ 御花园风景如画,四下栽种着皇帝和林贵妃喜欢的花草。 戚铃兰微微错落半步跟在陆伏生的身后,两人从石子曲径中穿过,目光所及处处草木茂盛兴荣,游园的人心思却不在此处。 “听说太子送了你一支玉簪,可有此事?” 陆伏生的声音忽然在前方响起,戚铃兰脚下停顿了须臾,思绪也是一怔。 犹豫了一下,她如实答道:“是,确有此事。” “好看吗?” “啊?” 陆伏生回头看她一眼,从那双明眸中看到了几分怔愣,又问了一遍:“他送的玉簪,好看吗?” 戚铃兰自然不是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她是不明白五皇子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这些个姓陆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古怪。 参也参不破,悟也悟不透,她索性由着自己的性子答了:“宝华阁的工艺自是无可挑剔,玉簪雕琢精细、白玉剔透素净,只是这般贵重的首饰,臣女恨不得供在家里每日瞻仰,哪敢轻易戴出门呢。” “白玉而已有什么不敢的,就太子那个抠搜审美恐怕送的也不是什么奢华物件。”陆伏生不屑地说,“要我说像戚姑娘这般年轻貌美,就该大胆些簪金戴银,别虚置了青春容颜。” 戚铃兰不以为然。 都是年岁渐长才要往自己身上贴金,端的是一个富贵架子,扮的是华贵姿仪。小小年纪插一脑袋金花,是嫌脖子不够沉吗? 见她不接话,陆伏生想起母妃说端信伯府初入京城家底单薄,于是欣然道:“听说姑娘生日在五月,到时我叫工匠打一支纯金的簪子送去,姑娘不必供着,只管戴出门就是。” 戚铃兰心里是抗拒的。 正愁怎么婉拒陆伏生,只见他突然停住了步子。 不远处的凉亭下,竹林环绕,时有清风习习,竹叶摇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皇帝和太子对坐石桌两端,桌上一盘棋局已经走到了僵持不下的地步。陆之珩没想着赢,可他要输也没那么容易。 “谁在那?”皇帝走神了,一眼望见不远处树荫下一男一女的身影。男女同行,这在宫中实为罕见。 陆之珩顺势看过去,待看清了两人是谁,不由得眉心微凝,“父皇,那是五弟和端信伯之女。” 皇帝扭头又看向身后的尚宝:“端信伯之女怎么在宫里?” 尚宝回道:“回禀陛下,贵妃娘娘说是与戚姑娘投缘,今日闲暇无事,便传她进宫作陪。” 皇帝目光一沉,不置可否。 “你在这等一下,我去向父皇请安。”不远处,陆伏生扔下这么句话,便向凉亭走去。 “儿臣叩见父皇,恭请父皇圣安!” 凉亭下,陆伏生俯首行礼。远处戚铃兰自是不能直立站在原地,她就在原处低头蹲礼,目不斜视。 皇帝眯着眼睛透过陆伏生的右肩看向远处身影,随后似有深意地看了太子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免礼吧。”皇帝欣然放下悬了半晌的棋子,对陆伏生道:“你来的正好,朕与太子下的这盘棋已是僵局,你来看看可有破解之法。” 陆伏生摸摸耳后,不好意思道:“儿臣的棋艺父皇是知道的,让儿臣来解这盘棋,怕是只有抓耳挠腮束手无策。” 皇帝笑道:“无妨,朕也不指望你如何奇思破局,棋解不开就解不开,朕就是许久没看着你了。” 好一个父慈子孝的温馨场面。 陆之珩无言坐在一旁,端起已经冷却的淡茶,独自抿了一口。 陆伏生应了下来,只是刚沾着石凳,又想起戚铃兰还在外边等着,“儿臣也想时时侍奉父皇身侧,只是今日……母妃要儿臣送戚姑娘出宫,戚姑娘还等着呢。” “这有何难。”皇帝不以为意,转头看陆之珩,“太子要回东宫,与宫门同路,叫他替你。” 让本朝储君屈尊降贵送一个大臣之女出宫,还真是荒谬的提议。 陆之珩心中却是早盼着如此,听到这话立即起身向皇帝行一礼:“那父皇与五弟对弈吧,儿臣先行告退。” 皇帝忽而挑眉,“朕听你这语气,是有不满?” 陆之珩心里一阵烦闷,硬着头皮回道:“儿臣并无此意。” 皇帝默默片刻,才道:“退下吧。” 对于父皇这样莫名其妙的火气,陆之珩两世一来已经经历过无数次,早已习以为常,也不会再有心酸、自苦这等无用的情感。 他躬身退出凉亭,走向不远处的戚铃兰。 “臣女叩见太子殿下。” 戚铃兰离得远听不清凉亭中发生了什么,但凭她对皇帝和太子的了解,大抵猜出了七七八八。 比起应付陆伏生那个大大咧咧的草包皇子,她更抗拒和太子独处。陆之珩步步走近,她感受到的压力便逐渐增加。 “起来吧,陛下留五皇子对弈,换我送你出宫。” 戚铃兰还没应声,就看见陆之珩向她伸出右手。陆之珩的手生得很漂亮,骨节分明而修长,肌肤白皙,还不像其他男子那样青筋狰狞。 她盯着这只手恍惚了一瞬,从前十几年间,他似乎从来没有主动向她伸过手。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臣女岂敢劳殿下相送。”她没有回应陆之珩的示好,依旧端着应有的礼数径自起身,回话时也始终垂着眸子不曾看他。 陆之珩默了,悻悻收回右手。“陛下命我送你,你我遵旨行事即可。”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向宫门走去。 陆之珩见不得鲜花,还得绕开御花园中那片花团锦簇。日头正盛,以他的身子骨没走多远便发了一身汗,戚铃兰从后面瞧着,正好能看见那挺直的背影画着一片深色。 一直到宫门前,往东是东宫,往前是端信伯府的马车。太子还在往前走,没有转身回东宫的意思。 戚铃兰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说话,巧了陆之珩也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她。两人的视线蓦然在空中相撞,只有戚铃兰慌乱地低下头。 陆之珩目光灼灼:“我送你的簪子,怎么没戴着?” 戚铃兰道:“太子殿下的赏赐自是贵重不凡,臣女不敢簪戴,已经供在家中,日日感念殿下恩重。” 陆之珩心里一堵,清冷的面容上渐渐增添薄薄怒意。他看着女子毕恭毕敬不敢僭越的模样,和记忆中那个向来张扬跋扈的身影相差甚远,怎么也无法相融。 一阵烦闷。 “花朝那日,我确实言语有失冒犯了姑娘。这玉簪是作为礼物向姑娘赔礼的,并非什么赏赐。” “殿下言重了,当日之事臣女从未放在心上。” 又是一副油米不进的模样。 陆之珩忍不住贴近一步,见她要退,又眼疾手快隔着衣衫握住她的手腕,“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这么厌恶我?” 他实在想不明白,今生他和戚铃兰相见仅仅两面而已,究竟是哪里来的隔阂与防备? 戚铃兰也想不明白,陆之珩哪根筋搭错了。 “太子殿下何以认为臣女厌恶您?” “每每相见你一避再避,不惜簪戴鲜花引我发病,这还不足以见得你厌我至深?” 戚铃兰越发觉得眼前人很是陌生。 她故意戴鲜花去见他,令他咳嗽不止,在大臣府中丢了脸面,他不借故降罪,还问她为什么厌恶他。 这哪里像是陆之珩的心性? 她挣脱了腕上禁锢,匆忙退开三步,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欠身道:“殿下误会了,臣女当日身体不适气色不佳,也不曾盛装打扮,唯恐尊驾前有失仪容,才想着簪一朵海棠稍稍点缀……” 陆之珩手中一空,心里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还夹杂着些许挫败。“你明明知道我见不得花粉。” “花朝那日大夫说殿下是因满园桃花而病发,臣女以为换了海棠便无碍了。是臣女的过错,万望太子殿下恕罪!” 她越是恭敬卑微,陆之珩心里越是刺痛如银针穿插。 他面上已有疲惫之色,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我送你玉簪,你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最新评论: 【皇帝这一出,是看出太子的心意了么?】 【太子……还在宫里呢你就想拉人家的手,一点不把姑娘家的名声放在心上,其实根本不尊重女主,只觉得他“付出”了人家就必须欢欣鼓舞回应,呵,狗男人,还有脸问人家为啥不喜欢他?】 【皇帝的态度,感觉在严格培养太子,溺爱做废五皇子】 【不更了吗?】 【哈哈哈,好直接,女鹅这一世给他点态度看看,如果诚意满满再嫁给他】 【啦啦啦啦啦】 【哦吼】 -完- 第17章 ◎生变◎ “臣女愚钝,着实不知殿下有何深意。”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殿下若是不信,臣女也没有办法。” 陆之珩直直凝视她,“我赠你玉簪,意思我喜欢你,我想娶你为妻。” 换做寻常女子听到这话怕是早已面红心跳,又或是惶恐不安。 然而戚铃兰的反应全然出乎陆之珩的预料。她柳叶似的眉宇只微微凝蹙,眼神淡淡,毫无喜色。 “自古以来儿女婚事听凭父母之命,臣女与殿下相见不过寥寥三次,岂敢妄言嫁娶?” 陆之珩道:“那要是父皇下旨册封你为东宫太子妃呢?” 戚铃兰低着头说:“臣女性情粗野才德浅薄,不配高攀东宫。” “戚姑娘……” “太子殿下非要臣女把话说明白吗?” 终于四目相接,两相沉默。 能当上皇帝的总不是愚钝之人,戚铃兰态度已经如此决绝,陆之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凡她对他有半分好感,就不会是这个态度。 她不想嫁给他。 话至此处,陆之珩心下有那么一瞬间萌生了狡黠的念头。 如果他去求父皇赐婚,强行娶了戚铃兰,结果最坏也不过是被她记恨半辈子。又不是没被这个女人恨过,前世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就在他眼神变化的须臾之间,戚铃兰敏锐察觉到了一丝危机感。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不必细想就能猜到他心里的盘算。 真要论起来她也是怕的,若是皇帝哪天心情好破天荒地遂了太子的愿,一道圣旨下来命她嫁进东宫……她总不能豁出整个端信伯府去抗旨逃婚。 两人各怀心事,气氛静默得有些瘆人。 “已出宫门,殿下不必再送了,臣女自行告退。”戚铃兰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僵局,颔首低眉朝陆之珩福身行跪安礼。 “过几日,我还会去找你。”陆之珩道。 回应他的是若有若无的微风,以及初夏时节午后猛烈的阳光。 端信伯府的马车渐渐远去,陆之珩正要回东宫去,一转身忽而看见远处一个太监的身影匆匆而至,一边小跑赶来一边呼喊着呼喊—— “太子殿下!殿下,寿安宫出事了!” 汪富海是从宫中赶来,一路跑到太子面前,单膝跪行一礼,借着行礼的档口缓了口气。 陆之珩面色一凛,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汪富海回禀道:“太妃娘娘病危了。” “哪个太妃?” “靖和公主生母,冯太妃。” … 即便是深宫禁院,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夜之间,冯太妃病危的消息就传遍了长安城。 前两天礼部已经开始着手商定靖和公主出嫁的日子,眼看着就要定下章程,这冯太妃忽然传出病重的消息…… 万一太妃有个三长两短,按照靖朝礼制公主要为母妃守孝二十七个月,就算公主不在乎自己年岁渐长将来高龄出嫁,那南阳国能等一个和亲公主两年有余吗? 这一夜寿安宫冯太妃房中聚集了太医院里医术最拔尖的太医。皇帝和贵妃在前厅坐着,光是安神静气的茶已经喝了十几盏。 皇帝闭目良久,一股郁气仍是不得消解,听着外表嘈杂的动静,忍不住呵斥:“人是怎么伺候的!太妃一向身子康健,怎么好端端的病危了?” 天子一怒,满宫奴婢无一能安然站立着,除了尚宝和韶言,寿安宫中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最为年长的老嬷嬷颤着声回话:“陛下有所不知,太妃娘娘生靖和公主时伤了身子,这些年其实一直病痛不断……如今听说公主即将远嫁,怕是忧郁心切,更伤本元。” 尚宝小声在皇帝耳边说:“陛下,方才太医也说冯太妃这病是因忧思过重。” 宫里因为“忧思过重”四个字而死的人太多了,哪一个是一夜之间病入膏肓的?皇帝冷声轻嗤,不信这番说辞。 林贵妃揣摩着皇帝的心意,也对下边的嬷嬷怪声说道:“究竟是思女心切导致心病,还是借病发挥逼迫朕留下靖和公主?太妃娘娘如此自私,不顾两国邦交大事,就不怕先帝泉下有知?” 奴婢都有护主心切,这寿安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自然是维护着太妃的立场。听着贵妃这番话,人人心中都有怨言。 人家南阳国想求娶的明明是当今圣上的亲女儿,是平昭公主而非先帝遗孤。为何平昭公主不为朝廷邦交远嫁南蛮,却要一个哑女承受如此重担? 究竟是谁自私? 只是这番话终究没有人敢说出口。 皇帝冷眼睥睨跪在地上的下人,沉声道:“若是太妃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这些人,全都给她陪葬吧。” 夜风裹挟着丝丝寒意,让跪在地上的人打了个寒颤。年长的老嬷嬷老太监稍好一些,年轻的宫女便是浑身瘫软就要哭出来了。 林贵妃挽着皇帝的手,轻声道:“陛下,若是太妃娘娘真不顾这些奴才的死活……和亲一事又该如何?总不能真让平昭嫁去那种地方,她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啊。” 皇帝眉头紧锁,语气不善:“公主不能嫁,京城中还有那么多宗室之女王公之女,她们也不能嫁吗?不能以兵道取胜,反要以和亲钳制两国政治,本就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过失!” 得了皇帝这句话,林贵妃心中才算安定。 平昭公主的生母顺嫔乃是名儒之女,若是能在公主和亲一事卖她个好,将来伏生就能多一个助力。 这一夜各宫都不得安宁,朝霞不解人间滋味,依旧如期而来。 巳时一刻,阖宫都听到了寿安宫传出的哭声,或许是为冯太妃而哭,又或许是为他们自己悲鸣。 彼时朝会刚刚结束,陆之珩还在德政殿协助皇帝整理奏章,听到下人回禀,眉心微沉。 他很清楚前世最终远嫁和亲的是他的长姐平昭公主,所以昨天听说了寿安宫的事,就已经猜到会是这个结局。 可他也听说了皇帝在寿安宫放下的狠话,太妃若是死了,满宫的下人都得陪葬。 眼下南阳国使臣还在京中,皇帝就要以靖国之主的身份大肆暴行,这无疑是对本朝国体的一种损伤。 皇帝也听到了禀报,手中捏着珠串停了半晌,才语气淡淡地说:“传令内廷刑司,太妃身边伺候的那些下人,杖毙。” 尚宝还未接旨,陆之珩先一步放下手中奏折,退到台阶下朝着皇帝跪了下去。 “太子这是何意?”皇帝挑眉看他。 陆之珩道:“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理由呢?” “下人有过,然罪不至死。” 皇帝嗤笑,“伺候太妃不力误了朝廷邦交大事,朕不株连其家人已是开恩,太子何以妄自替他们开罪?” “南阳国使臣还未离京,两国建交章程尚在逐步完善,她们伺候太妃不力是真,但“误了邦交大事”这一罪名并未落到实处。刑出无名,非明君所为。再者,若是按父皇的说法,昨夜进了寿安宫的太医也都是医术不精误了大事,难道也该全部杖毙?” 陆之珩很少这样反驳皇帝,这让皇帝沉默了许久。 “你是想骂朕暴戾、滥用极刑?” 陆之珩已经在避免谈及前朝暴君滥用恶刑的前车之鉴,生怕戳中他那颗脆弱的心,只是没想到皇帝这么有自知之明。 无奈之下说道:“儿臣不敢,只是想为父皇分忧。与其杖毙宫人叫内宫人心惶惶、让南阳国使臣看了笑话,倒不如明他们随和亲公主出嫁,侍奉公主身侧,以求将功折罪。” “你倒是会邀买人心。” 皇帝甩手把珠串扔在案上,起身走上前。陆之珩顷刻感受到身前压迫感,低下去做出恭敬臣服的姿态。 “靖和公主不能嫁了,谁来做这和亲公主?” “儿臣猜想,父皇是想从王公百官家中挑选贵女,封为公主远嫁南阳国。” 皇帝忽然笑了一下,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随即将他拽了起来,“朕心中有一人选,不知太子听了有什么想法。” 陆之珩起身太快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刚刚站好就听到这样一句话,心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父皇想选谁?” 皇帝欣然开口:“端信伯嫡出长女。” ◎最新评论: 【狗皇帝】 【这皇帝就nm无语】 【狗皇帝……】 【太子:要不这次我病危】 -完- 第18章 ◎嘴硬◎ 话音落,皇帝紧紧盯着陆之珩气色不佳的面孔,期待从他冷静至极的神色里捕捉到些许慌张。 陆之珩冷静地说:“儿臣以为不可。” 皇帝语气一沉:“有何不可?” “前几日在朝会上儿臣已经说过一次。”陆之珩道,“端信伯为国尽忠竭己,朝廷怎能送走他的女儿寒了忠臣的心?” 皇帝不以为然,“他有三个女儿,即便嫡女远嫁,府中仍有两个庶女尽孝,何至于让他寒心?若是还嫌不够,朕大可以指一妙龄女子嫁给他,再生上两三个嫡子给他戚家延续香火。” 陆之珩压下心底逆反的冲动,耐着性子说:“父皇有所不知,端信伯与元妻结发情深,自发妻病逝之后便格外疼爱嫡长女,恐怕在伯爷心中十个庶女也抵不过一个嫡女。以儿臣之见,若是要以端信伯之女充和亲公主远嫁,其庶出次女年龄合适,可堪此任。” “据朕所知,端信伯那房妾室是当年战场上幸存下来的战俘。以战俘之女顶替公主,究竟是为国建交,还是放虎归山啊?” “父皇多虑了,她父母姐妹都在长安,她还敢反了不成?” 皇帝沉默了片刻,踱回龙椅处坐下,仰着头望房梁上雕的金龙,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尚宝进来哈腰行了个礼,禀报道:“陛下,五殿下来请安了。” 皇帝才坐正身姿,说:“让他进来。” 陆之珩眼神一暗,自觉地让出位置,重新回到桌案边上低头整理剩下的奏章。皇帝瞥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儿臣恭请父皇圣安。” 陆伏生穿着寻常交领袍大步迈进德政殿,面含笑意地朝皇帝行了一礼,眼神一瞟才发觉边上还有一个人,惊讶道:“呀,太子殿下也在啊?” 皇帝难得佯怒瞪他一眼,“没规矩,他是储君你是臣弟,好歹先尽了礼数再问。” 陆伏生听得出这语气轻松没有训斥的意味,乐呵呵地给太子补了一揖,“是,臣弟拜见太子三哥。” 陆之珩不解,皇帝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他向陆伏生微微颔首算作回应,手里忙活的东西没有因此停下。 皇帝一手倚着龙椅扶手,拇指摩挲着金子雕的龙头,眼中闪烁几分戏谑笑意,问道:“小五,今日冯太妃薨了,靖和公主按礼制应当为母守孝不能婚嫁,和亲一事又生变故,你怎么看?” 陆伏生思索片刻,朗声回道:“这不难,京中王公大臣府中贵女无数,父皇大可以从中挑选一位才德兼备形貌俱佳的姑娘认为义女,册封公主远嫁和亲。” “朕也是这么想的。”皇帝话音一顿,接着问:“小五觉得,端信伯嫡女戚氏如何?” “啊……啊?” 陆伏生刚活跃起来的思路刹那间停住,怔愣之后翻涌上来的是惊慌和错愕。 “朕记得你母妃多次提起这个戚姑娘,说与她投缘,若是能有哥像戚姑娘一样的女儿该多好。那不如朕就认戚姑娘做义女,封她为公主远嫁和亲……” 皇帝侃侃说着自己的想法,陆伏生却听不下去了。他可记得母妃私下里交代的事情,那戚铃兰是要嫁给他做正妃的! 戚家是朝廷新贵与军中联系紧密值得一交,在这一点上太子和母妃的想法是不谋而合。 再者,戚姑娘确实貌美,弹起琴来宛若天仙一般的气质令人着迷,说起话来温温柔柔一看就是贤惠持家的,即便没有母妃的叮嘱,他也希望能娶这样一位女子做正妃。 怎么能就这样便宜了南阳国的小皇帝? “父皇,不可啊!”陆伏生定定心神撩开袍子便跪在了阶下。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为何不可?” 陆伏生眼中满是真挚,望着皇帝说道:“儿臣倾慕戚姑娘,原想着和亲事了再向父皇陈明、请求父皇赐婚,恳请父皇垂怜儿臣对戚姑娘的爱慕之情,另选旁人和亲吧!” 皇帝不急着回应他,扭头又看了太子一眼。 陆之珩手一抖,刚分门别类摞好的奏折瞬间被打乱,最右侧的一叠更是散落到了地上。 随着奏折落地的声音,皇帝收回了目光,而陆伏生朝他看了过去。 “三哥,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陆之珩不语,弯下身子捡起奏折,所幸这一摞都是请安折子,乱了就乱了。 “让尚宝来收拾,你坐下歇会儿,省的累着你回去又病了。”皇帝淡淡道。 尚宝应声进来,先给太子搬了把椅子,随后俯在地上将请安折子一本本拾起来。 皇帝抬手端起桌边的茶水,抿了一口,“若是不选戚姑娘,京中还有哪家女子能当大任?” 陆伏生道:“儿臣觉得兵部尚书吴绩吴大人之女不错,这女子相貌周正、温柔知礼,必不会丢了我大靖朝的脸面。” 一旁陆之珩刚刚坐下,听到这嘴角动了动,压下一丝笑意。 不知林贵妃听到她儿子这话该是什么想法,吴绩知道自己被主子卖了吗? 皇帝面不改色地放下茶盏,“朕知道了,你先回去读书,傍晚让贺老来见朕。” 贺老全名贺徵,是两代帝师,如今又担任太子和诸位皇子的老师。皇帝要见他,自然是要问皇子的学业。陆伏生听着心虚,老老实实行了跪安礼便离开了。 皇帝转过身正对着太子,“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陆之珩起身垂手站立着,心下揣测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等他回话,皇帝紧接着斥道:“看看陆伏生,再看看你。堂堂七尺男儿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不敢说出口,胡扯些看似高深的大道理,实则毫无王霸之气!” 他看着陆之珩脸上冷静的表情,一股子无名火越烧越旺—— “你以为你和那些文人学得一副冷飕飕、阴森森的模样,就能暗动乾坤了?就你那点小心思,朕都不稀得捅开!” 饶是两世为人,陆之珩还是摸不清皇帝的脾气,一通训斥叫他愣了半晌,才隐隐约约听明白皇帝所指何意。 他蓦地抬头看去,对上皇帝的厌烦的眼神,问道:“儿臣想要,父皇就会给吗?” “未必。”皇帝眼神一凛。 “既然如此,儿臣说想要又有什么意义?”陆之珩自嘲地笑了笑。 陆伏生能毫无顾忌说出想要,无非是他娘宠着父皇溺着,自小所求皆能如愿。 反倒是他,想要的从未得到,不想要的硬塞到手里。 “那你就是不想要了。” 皇帝声音忽而拔高一倍:“既然如此,待和亲事毕,朕即下旨为五皇子赐婚,择吉日迎娶端信伯嫡女。” “您不会这么做。”陆之珩依然冷静镇定,神情不显丝毫破绽。 陆伏生的侧妃已经定下了,是南阳国的公主,如果再娶戚氏女,无疑会染指朝廷兵权。 他这个太子心大,那正值壮年的皇帝能安心吗? 皇帝果然没再说话。 这时门外小太监进来通报,礼部尚书求见。陆之珩顺势退至阶下,向皇帝行跪安礼。 “儿臣先行告退。” 瞧着他单薄的身影离去,皇帝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推倒了手边奏折。尚宝刚刚把请安折子堆叠整齐,这会又弯下腰去。 皇帝恨恨道:“他那骨头是打了铁钉是吗?陆伏生的乖顺讨巧,他是半分也学不会!” 尚宝一边捡着奏折,一边好声好气劝着:“人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若是太子殿下真和五殿下一般无二,陛下您未必欢喜啊。” 皇帝抬手捏了捏眉心,才道:“叫礼部尚书进来。” … 德政殿中的龃龉传不出宫门。 隔日,陆之珩挑了身颜色鲜亮些的衣服穿出门,带着城东稻花铺的糕点去向端信伯府。 这个时辰,戚明松还在兵部。 近日戚明松和赵氏心思都在戚铃兰的婚事上,京中世家听闻此讯,有结亲之意的私下里走动了几回,登门说亲的媒婆不知换了多少个。 伯府的下人也算习惯了贵人迎来送往,但抬头看见一驾盖顶奢华的马车停在门外,车上坠着东宫的牌子,还是愣了一下。 “太、太子殿下……” 陆之珩下了马车,抬头望了一眼伯府的牌匾,才明知故问道:“戚大人在吗?” 管家忙跪着回话:“回禀太子殿下,大人还在兵部没回来,奴才这就让人去衙门传话!” “不必了。”陆之珩抬了下手把人拦住,话锋一转:“我是来找戚姑娘的。” 管家一愣,随后更为惶恐地低下了头:“太子殿下来的不巧,我家姑娘……也不在府上。” ◎最新评论: 【五皇子蠢成这个样子,皇帝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让他当太子。只是恨太子不够暖心罢了,可是还不是他平常自己要这么对太子】 【哎古代女子的悲哀远嫁,就是现在我也不喜欢远嫁】 【在那个时代的女子真的是非常不幸,心疼小九也心疼平昭公主】 -完- 第19章 ◎茶馆◎ “不在府上?”陆之珩想起戚铃兰上一次称病的前科,对这管家的说辞存怀疑态度,“那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道:“今日早起二姑娘说想置办些首饰,于是大姑娘带她上街去了,这会儿才出去不到半个时辰,恐怕没这么快回来。” 这话听起来比头疼脑热要真实,陆之珩遗憾道:“既是如此,孤改日再来。” 管家犹豫地问:“殿下没有什么话留给伯爷或者姑娘吗?” 陆之珩刚转身离去,闻言停住片刻,微微回头说:“没有,也不必说我来过。” 回到马车上,汪富海从窗口探个头憨笑着问:“太子殿下,咱们这是打道回宫吗?” 陆之珩揉着眉心思索少顷,道:“去上元茶馆,叫云翊来见我。” … 午后,戚家两位姑娘从锦绣衣庄出来时手上依旧空闲,两旁随行的婢女则是多捧了几个盒子。 来到长安两个月了,戚铃兰总算履行了带书兰逛街的承诺。 戚书兰很是欢喜,一欢喜便放纵了些,沿着这条街上的首饰脂粉衣服铺子逛下来,一个多时辰花了近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银子放在长安城亲贵王孙口中或许不值一提,相对于寻常官员和普通百姓来说已是一笔巨款。 戚铃兰看她兴致未尽,还有接着往下逛的意思,忙拉住她的手腕把人按住了,“书兰,今日买的东西已经不少了,咱们也走了一个多时辰,找个地方喝口茶吃点东西如何?” 戚书兰眼巴巴望着不远处的熏香铺子,意犹未尽道:“姐姐,我还想买些熏香,眼瞧着天气越发热了,夜里我总是闷得睡不着,若是能点一炉静心凝神的熏香或许能安生些……” 戚铃兰劝道:“店铺就开在这又不会长腿跑了,咱们歇息一会儿再去买也不迟。” “好吧。”戚书兰点点头应了下来,“那咱们去哪里吃茶?” 戚铃兰四下环顾,伸手指了指前面那条街最显眼的招牌,“前面的上元茶馆在京城很是出名,就它吧。” 上元茶馆平日进出的都是高门显贵或富商名流,故而店里上至掌柜下至跑堂小二都练就了一双金睛火眼,凭着客人的衣着面料簪环首饰就能看出家世门第。 戚铃兰和戚书兰才到茶馆门口,店小二就满怀笑意迎了上来。 “二位姑娘里边请,二楼雅间还有三间空座儿,云竹、鹤兰、天音,您看看喜欢哪一间?” 戚书兰听着小二说的话,不禁感叹:“你们这茶馆的雅间名字还挺好听。” 店小二笑道:“贵人们都好风雅,我们掌柜的翻遍书卷才凑出了这么些个名字,亏得贵人们不嫌弃。” 说着话已经到了楼梯前,戚铃兰从他方才报的三个名字里随意选了个顺耳的:“鹤兰吧。” “诶,好嘞。上了二楼咱们直着往前走,那右边第三间就是。”店小二朗声介绍道:“姑娘真会选,这鹤兰间的窗户最宽敞,正好能看见远处宣武大街,雅间里边儿还有一幅字,是那敬文侯府的云公子所赠,好些官家小姐来咱们茶馆就喜欢坐着鹤兰间,就为了一睹云公子手迹啊!” “一幅字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墨汁里掺了金子?”戚书兰喃喃。 店小二笑着说:“姑娘好生风趣,这云公子可是长安城鼎鼎有名的才子,早些年云公子还未成亲的时候,想嫁进侯府的姑娘可是从宣武大街排到崇阳镇了!” “竟有此事?”戚书兰表情惊讶,又小声在戚铃兰耳边说:“上次花朝春宴见过云公子,到也不觉得有多么出众,还不及太子殿下英姿卓卓……” 戚铃兰无奈拍了下她的手背,说:“你这眼睛是该找个大夫瞧瞧了。” 两人和店小二离得不远,即便刻意压低了声音,也不可能全然传不过去。但小二识得分寸,听着这些话便不接茬了。 上了二楼没走几步就是鹤兰间,戚铃兰点了一壶顾渚紫笋,又让书兰选了几样糕点小吃,店小二记下来之后便离开了。 人一走,帘幔落下,戚书兰便忍不住起身走向墙上挂的一幅字——鹤仪兰姿,风光霁月。 “这字真好看!姐姐,你说云家的公子是各个儿都有如此文采吗?” “或许吧。” “父亲给姐姐说的亲事可是云家小公子云郃,若是说成了,姐姐以后岂不是成天和一帮文人才子在一块儿?” 戚铃兰听到这忍不住皱了眉头,瞪了她一眼:“你小点声!八字没一撇的事情胡嚷嚷什么。” “好吧,我不提了,姐姐别生气。”戚书兰讪讪坐回座位,拉着戚铃兰的手好声安抚。 茶馆的雅间虽说是一间一桌相对隐秘,但隔间用的也只是双层的屏风而已,若是放肆大声说话,邻里两三间是听得真真切切。 方才店小二在走廊上一通吹捧,还有戚书兰在雅间嚷的那些胡话,全都断断续续传到了对面的云清间。 “表哥魅力不减当年啊。” “还不是因为殿下的诗作甚少流传,才让这些个女子错爱云翊。” 陆之珩轻笑一声,抿了一口茶水,随即话锋一转:“方才戚二姑娘说云郃与戚氏要议婚,此事是真?” “确实如此。”云翊点了点头,接着便想起前不久听说太子殿下赠戚姑娘玉簪,神情之间略有些犹豫。 “此事一开始是父亲的意思,云郃的年龄到了是该定下亲事。戚明松嫡长女年龄与云郃相仿,才情德行俱佳,其母俞氏与先皇后又是故交……巧了戚明松也有此意,两家便时常商议。” “父亲还想着,殿下如今势单力薄,比不得林氏四处行贿结交权贵,若是云家能和戚氏结成连理,那也是给殿下招揽兵权了。” 陆之珩沉吟片刻,才挑眉看着他说:“表嫂是丞相嫡女,其母又出身光烈侯府,满门显贵。若是云郃再娶了戚氏女……舅父可曾想过,陛下会对云氏心生忌惮啊?” 云翊心下澄明,颔首回道:“殿下担忧之事不无道理,翊会和父亲说明,再慎重考虑。” “表哥,云郃才十六岁,不着急的。”陆之珩说着眼神一黯,叹道:“倒是我如今已经十九了,母后不在,林贵妃没那么好性子操心我的婚事……陛下日理万机,恐怕也顾不上这种小事。” 云翊正色道:“殿下此言差矣,储君的婚事亦是国事,陛下岂会毫无打算?若是今年还无旨意,父亲与一众朝臣定会上书奏请为殿下选妃。” 陆之珩不置可否,目光望向一旁的装饰摆件。 两人话音才停下不久,隔壁的云竹间又传来女子的声音。 “吴姐姐,你先别着急,和亲之事还在商议中,还不一定就让你替了靖和公主。我昨日才进宫见过姑母,姑母都说了陛下原是属意戚铃兰的……” “我怎么听说,前几日在德政殿上太子殿下和五殿下都为戚铃兰据理力争,不赞成陛下册封她做和亲公主啊?” “竟有此事?姑母想撮合五殿下与戚铃兰我倒是知道的,难怪五殿下保她……那太子殿下又是为何啊?” “太子殿下不是第一次保她了,我记得我父亲提起过,南阳国使臣刚入京的时候丞相徐大人便提出让戚铃兰替公主远嫁,当时就是太子殿下替她说的情!” 几名女子你一言我一语,唯独吴悠宁神色黯然始终不语。 林氏见状,蓦地拍了下桌子,“吴姐姐、王妹妹,你们有没有听说前些天太子殿下赠戚铃兰玉簪的事情?” 王氏点点头:“听说了,那可是宝华阁精品白玉簪,千金难求啊……” 林氏白她一眼,接着说:“谁说簪子的事了,我是说你们知不知道戚铃兰收了簪子是什么反应?” 满座茫然。 林氏道:“我听说戚铃兰收了太子的簪,还做的一副清高模样对太子爱答不理。这叫什么把戏?故作清高、欲擒故纵啊。” “当真?花朝节那日我瞧她气质出尘,可不像你说的这般心机。” “人不可貌相。” … 鹤兰间。 戚书兰捏着白瓷茶杯久久无言,低着头紧咬下唇让人看不出她的心事。 戚铃兰垂下眼帘,饮罢杯中热茶,忽然笑了一下,“她们说的是我的闲话,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难过?” 片刻之后,戚书兰才松开茶杯,作一脸愤慨道:“我去说说她们!凭什么在茶馆里这样玷污旁人清白?” “你这样冲上去只会让人觉得咱们被戳中心事着急跳脚,何必呢。”戚铃兰道。 这个林氏姑娘的手段城府,比起她姑母可是差的远了。 “那难道就由着她们胡言乱语?” 戚书兰这声话音才落,就听见对面传来砰砰两声,格外清脆、十分清晰。敲的却不是她们这边。 紧接着,鹤兰与云竹间都能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 “茶馆人多口杂,妄议宫闱之事可是重罪。几位姑娘都是名门之后,应该不会希望今日言行被御史言官呈上明日朝堂吧?” 云竹间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 若是隔墙有眼,戚铃兰或许能看见几个姑娘小脸惨白坐立不安的样子。 戚书兰也是一惊,不可置信地盯着对门云清间。半晌后一手掩着嘴小声道:“姐姐,方才那不会是……太子殿下吧?” 她与太子只见过两次,一次在东林别院,一次在端信伯府,虽只有两次,她已经把这个声音牢牢镌刻在心底,永世不忘。 戚铃兰眉心微凝,“我也不知道。但他有句话说的不错,茶馆人多口杂是非纷扰,咱们也算歇够了,早些回府吧。” 戚书兰道:“无论他是谁,方才那番话都是替姐姐解了围。姐姐不便露面,那我替姐姐过去道声谢吧。” 戚铃兰一把拉住她,扭头对乔茱说:“乔茱,你过去向云清间的公子道谢。我和书兰先下去了,你随后跟上。” “姐姐!”戚书兰不甘心地跺了两下脚。 戚铃兰难得对她严厉几分:“你再惹事我以后都不带你出来了,回去便告诉父亲你今日好生阔气出手便是三十两银子。” 戚书兰哽住了,一下子泄了气。 … 天行间。 两名男子对坐桌前,听着外边的喧闹声。左侧男子皮肤黄黑,眉毛极浓,五官硬朗。只见他喝了一口龙井茶,眉心紧锁,放下了茶杯。 他张口用南阳国语言问道:“赭,那些女人在说什么?” 坐在对面的男子相较之下皮肤白皙一些,但也有着同样深刻刚硬的五官。 谷梁赭选择性忽视了关于戚铃兰的争议,也用南阳国语言回道:“她们说,靖朝皇帝想以兵部官员的女儿代替公主远嫁南阳。” “可是我们求取的是公主!” 谷梁赭笑了笑,给对面男子又满上一杯热茶。 “或许,公主在靖朝只是个封号。” ◎最新评论: 【毫升,好生】 【雅间漏音过于严重了……】 【为什么……雅间隔音这么差……这种雅间,无语,这个情节设置有点太离谱了吧】 【撒花】 【其实就是先夫人怀孕就纳妾了呗。不过金骏眉可是近年才研发出来的】 -完- 第20章 ◎送行◎ 靖朝的公主或许只是个封号,南阳国少帝要娶的却不是公主这两个字。 互相和亲,其实就是交换人质。若是少帝的亲妹妹远来靖朝,换回去的却只是无名大臣之女,南阳国的颜面何在? 次日晌午朝会时,南阳国使臣气势汹汹进宫觐见,直指靖朝皇帝言而无信妄图鱼目混珠。 皇帝震怒,当庭未发。 散朝之后的德政殿气氛比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皇帝留下了几名重臣,待闲杂人等离开后便大手一挥砸了桌上镇纸与砚台,巨响后端砚应声落地,瞬间磕去了一个圆角。 阶下众臣惶恐不矣,纷纷俯身跪下。 “陛下息怒,切勿气伤龙体啊!” 这番关切的话不曾让皇帝消去半分怒火,反倒起了火上浇油的效果。 “少说些废话!息怒?朕如何不怒!”皇帝拍案起身,呵斥道:“和亲人选事宜向来只在尔等重臣之间商议,就是旁的官员都不该听到内情,怎么如今朕的皇宫朝廷都成渔网了?处处透风!都传到南阳国使臣耳中了!” 京中高门之间没有秘密,这是许多年来不成文的共识。但这消息传到南阳国使臣的耳朵里,确实是玩玩不该。 底下众臣心里都存有疑虑,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又或是谁手底下的人嘴不严实…… “说话!一个个的都哑巴了?”不等众人有回应,皇帝的怒火再一次宣泄下去。 来自帝王的压力越强烈,跪在地下的大臣越是不敢轻易开口。徐为珉犹豫再三,抬起头道:“陛下,和亲人选一事为何传到南阳国使臣耳中,此事臣定会严查到底。还请陛下宽许几日。” “几日,到底是多少日?” “这……” 就在徐为珉纠结犹豫时,一直站着旁边的陆之珩上前了一步。 “此事,儿臣或许知道一点。” 皇帝的目光才转到他身上,“说。” 陆之珩道:“昨日午后,儿臣在京中上元茶馆听到了一些议论,正是关于和亲之事。当时谈论之人声音不小,周围雅间都能听得清楚,而上元茶馆地处京城正中心,来往茶客可谓形形色色。人多口杂之间,难说不会有人传到南阳使臣那边。” “当时议论的都有谁?” 陆之珩默了。 皇帝见他缄口不言的模样怒气又起,呵道:“你还要替他们隐瞒不成!” 陆之珩正要开口,林育贤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皇帝斜眼瞥他,只见乌纱帽缘汗流不止,神色惶恐至极。 “陛下,太子殿下只是听到议论声,听不出声音对应的身份也是情有可原……” 这话乍一听是在回护陆之珩,然而他并不领情。 “虽不知具体身份,但从她们的称呼中也能听出大概。例如林大人您府上千金,还有王氏……” 这一回,没有人敢再接话。 … 傍晚时分,戚明松从兵部散衙回府,路上经过烧鸭铺子顺道带了一只回来。迈进端信伯府大门时,他嘴上还哼着不成曲调的“歌谣”。 戚铃兰将他异常的表象都看在眼里,用过晚膳之后犹豫了半晌才忍不住问出来:“父亲今日怎么这么高兴?” “我高兴吗?” “就差拿笔墨写在脸上了。” 戚明松摆摆手说:“今日确实有大事,但也称不上可乐。” “怎么说?”赵氏也来了兴致,挽着他半边胳膊追问。 “有的人嘴上没门,在茶馆议论和亲人选之事,正巧就被南阳国使听到了。陛下就林氏、王氏等妄议宫闱,罚了两家半年的俸禄。”戚明松话音一顿,随后接着说道:“另外啊……陛下散朝之后还训斥了贵妃娘娘。” 戚书兰问:“昨日茶馆的事情陛下怎么会知道?” 戚明松道:“是太子殿下禀明了圣上。” 戚书兰一惊,扭头看向戚铃兰:“所以昨日茶馆出言维护姐姐的当真是太子殿下?” “他那是维护自己和皇室的颜面。”戚铃兰不以为意地说。 戚明松眉头一紧,语气骤而严肃:“怎么回事,你们俩昨天也在茶馆?” 戚铃兰看着书兰顿时没了底气,便抬头回道:“昨日我和书兰出去买了些脂粉和首饰,途中在茶馆歇了一会儿,碰巧林氏她们还有太子殿下也在茶馆。” “你们两个没像林、王二女似的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吧?” “没有,父亲放心。” 戚明松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啊。往后在京城还需谨记谨言慎行,万不可落人口实。” 趁着月色从前院回后宅,戚铃兰刚要踏进西边院子,戚书兰便追了上来,从身后叫住了她。 “姐姐!姐姐等我一下。” “怎么了?” 戚铃兰停住脚步回头看她,就被戚书兰握住了右手。 戚书兰低声道:“姐姐,我听见刘叔跟我娘说昨日上午太子殿下来过。” “想必他是来找父亲商谈朝政之事的,倒也不出奇。” “可是父亲昨日在兵部衙门,此事太子殿下是知道的!刘叔还说,殿下特意问了姐姐在不在府上!” 戚铃兰语塞,心下陡然一阵烦闷。 “那又如何呢?” “姐姐,太子殿下是不是喜欢你?” 戚书兰说话间手心里蒙了一层薄汗,戚铃兰抽回右手,目光移向远处月光。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我不喜欢他,也不想涉足宫门王府。” “姐姐不喜欢太子殿下,那我能不能……” 戚铃兰眉心微凝,若是还看不出戚书兰的心思,她就枉活前世二十余年了。她收回目光,深深看了书兰一眼,语气格外严厉:“书兰,你与他才见过几次?他病容之下是什么品性你又廖姐姐几分?你心性单纯,总该选个家室干净心性淳朴的,何苦盼着与虎狼为伍?” 戚书兰沉默了一会儿,忽而抬头对上她的目光,“那姐姐对太子殿下又有多了解?为何一再怀疑殿下的品性?我仰慕殿下是因他气度不凡文采惊艳,我相信能作如此诗赋的男子必然不是奸邪小人。姐姐称之为虎狼,可有凭据?” 戚铃兰哑然。 她没办法和戚书兰解释这些。 怕就怕陆之珩发现书兰的心意,一改矛头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到头来戚家还是上了东宫的贼船,那她如今一退再退又有什么意义? “他自幼离了生母,而后宫素来被林贵妃把持,他若是没有心机城府,如何能活到今日?” 戚铃兰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蜻蜓点水般提点了一句,便转了话锋:“昨天经茶馆一事走的匆忙,忘了陪你去买熏香了。过两日挑个晴天再出门,我陪你去买。” … 夏日里雨水充沛,一脸数日过了晌午便是阴天,雨势倒也不大,就是接连下几日整个长安城都湿漉漉的,让人浑身不舒服。 和亲一事彻底定下了,平昭公主难逃宿命,于本月二十日启程离京。或许是不想让公主在惆怅中背井离乡,天公作美赏了一日晴朗。 太子与皇长子代皇帝出城相送,平昭公主看起来很平静,与二人笑着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自始至终都不曾掉过眼泪。 “阿珩,你要多保重。” 宫里极重规矩礼数,君臣尊卑分别严明,平昭公主已经很多年没唤过陆之珩的名字了。 陆之珩点点头,“往后长姐远在他国,也要珍重自身。” 陆决明道:“太子殿下说的是,南阳国主年少,只怕性子脾气都还不甚稳重,长姐在他身侧,还是要多加小心。” “我都明白。”平昭公主欣然道,说着看了陆决明一眼,有些勉为其难地说:“决明,我想和阿珩说几句话。” “好。”陆决明会意,依言退到后面大臣的行伍中。 待人回避之后,平昭公主一改笑容,面色忽然凝重,向陆之珩欠身行了一礼:“殿下,有些事情本不该说破,但今日一别,平昭再无归国之日,不该说的也不得不说。” “长姐但说无妨。”陆之珩神色坦然。 “殿下也知道,我母妃不得父皇恩宠,这些年依傍着贵妃得以安宁度日,连着身后母族也和林氏走得近。林氏不是安分的性子,今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若是将来……还请殿下替我稍稍关照母妃。” 默默良久,陆之珩才轻叹了一口气。 “我会尽力。” 平昭公主如释重负一般,面上重新染上几分笑容:“平昭拜谢。” 仪仗车队不宜在城门下逗留太久,纵然有千般不舍万种留恋,公主终究是要上车离开的。 眼看着车马远去,城下官员叩拜送别,高呼——恭送平昭公主殿下。 直到再也看不见车队的影子。 越近正午,日头越发毒辣。陆之珩身体不好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共识了,徐为珉当即劝道:“殿下辛苦了,早些回宫吧。” “嗯,诸位大人各有公事,也不必再次久留了。”陆之珩应了下来,便上了东宫的马车。 马车启程,约莫半个时辰后回到宣武大街,眼看着就要往宫门的方向去了,陆之珩挑开帘子喊住汪富海。 “不回宫,去端信伯府。” ◎最新评论: 【大大你要不要全文存稿再发,几天一更好难等哦!】 【每日一问,今天见到老婆了吗?】 -完- 第21章 ◎喜好◎ 刘叔这是第三次在伯府门前看到东宫的马车了,总算消去几分诚惶诚恐,匆匆上前去行礼拜见。 “太子殿下,今日不是送平昭公主殿下与南阳国使离京?伯爷奉旨出城,这会还没赶回来啊……” 陆之珩道:“孤今日也不是来见伯爷的,你家大姑娘可在府上?” 刘叔面露迟疑,低声回道:“回禀殿下,实在是不巧,大姑娘今日也不在府上。” 闻言,陆之珩眉心一跳。 “又不在?” 一次不赶巧也罢,两次还扑个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还天天不在府邸? 刘叔颔首回道:“是啊太子殿下,夏日多雨水,难得见天晴。大姑娘同二姑娘趁着天气好,去熏香铺子挑选香料了。” “她喜欢熏香?”陆之珩暗道前世不见她有这个喜好,这又是他记错了还是她藏得深? 刘叔解释道:“倒也不是,只是二姑娘需要些安神的熏香,大姑娘便陪她去买了。” 见状,汪富海上前来小声劝说:“殿下,既是伯爷与戚姑娘都不在府中,咱们要不还是先回宫吧。这天儿也热,您可别再中了暑气。” 陆之珩定定望着伯府大门以内,眼神中隐隐携藏些许不甘。此时身后传来辘辘声响,回头看去,倒是熟悉的车架缓缓停住。 “怎么不走了?”马车上传来一问。 车夫回话:“公子,太子殿下在前边。” 云翊似是愣了短短片刻,回过神来便掀开车上窗帘朝端信伯府门口看去,果真看见陆之珩的身影正朝他望来。 “太子殿下。” “表兄。” 云翊正要下车行礼,便被陆之珩抬手的动作示意停下了。 “你回来的巧,我去你府上坐坐。” 说罢,陆之珩掀衣袍回到马车上。汪富海和敬文侯府的车夫相视一眼,回过神后各自调整马车方向,陆续启程。 敬文侯府就在端信伯府斜后方,左右不过几步路程。 很快马车又停了下来,云翊先行下车到太子的马车前,待汪富海掀帘请人下车来,他低头深揖补齐了礼数。 陆之珩虚扶了他一下示意免礼,进而扭头对汪富海吩咐道:“你去探听着消息,戚姑娘什么时候回府了,速来禀报。” “是。”汪富海领命退下。 云翊不急着多问,先请太子进了侯府,一路穿过回廊进入后花园中阁楼。此处静谧清凉,无论是读书吃茶还是会客闲聊都十分适宜。 两人对坐桌前,下人奉上茶水和糕点后边退下了。 陆之珩还未开口,先听见云翊几乎微不可闻的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 云翊低头稍稍敛去笑意,才道:“方才我还觉着奇怪,殿下奉旨送公主离京,应当在城外同端信伯打过照面,怎么又到伯府来了?原来……是想见戚姑娘。” 被看破了心思,陆之珩也不同他遮掩,坦然问:“表哥与表嫂成亲多年,夫妻间恩爱协洽堪称京中夫妇之表率。不知表哥当年是如何与表嫂相知,又是如何讨得佳人欢心?” “殿下要问这个,那可真是为难我了。” 云翊深深叹了口气,谁不知道他们这样的家室婚姻中多少掺杂着政治的成分。他只是占了幸运二字,所遇恰好是他喜欢的性子,平日也说得上话。 “若是真要问如何讨姑娘欢心,以我拙见,左右不过是围绕‘投其所好’这四个字。殿下可曾打听过,戚姑娘平素里喜欢什么?” 陆之珩默了。 她……喜欢什么? 明明前世相处十几年朝夕相伴,她衣食住行皆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可此时此刻问到这个问题,他心下竟想不出个答案。 陆之珩垂下眼眸努力回想曾经一同用膳时有什么菜式是她偏好的,可她向来一样菜式最多吃三口,粥粉糕点之类的有什么吃什么,从不会挑挑拣拣。 沉思良久,他只能勉勉强强记起,她不喜欢姜。 除了吃,还有什么能辨别她的喜好? 云翊默默坐在对面,茶水已经饮下三杯,看着太子面上愁苦之色,轻声引导道:“殿下可知她平日闲暇时通常做什么?看书、写字,或是捣鼓什么小玩意儿?” 遗憾的是,陆之珩依旧无从得知。 前世,他很少见她有闲暇时。若是真闲下来了,也是一个人坐在月下神情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由得苦笑,自嘲地想着,前世十几年夫妻关系真是失败至极。 “罢了,往后再说吧。” 陆之珩抬起手揉了揉眉心,随即转了话锋:“这一个月,朝廷将心思都放在两国邦交之事上。今年新科进士中不乏名声在外者,倒是被掩盖了锋芒。” “确实如此。”云翊说着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说起今年科举,我着实有些惋惜。秦则殿试所作那篇《军田论》分析得极其深刻,我原以为状元郎非他不可……竟只得了探花。” 陆之珩忖思片刻,沉声道:“这个秦则,入仕之前曾在戚明松军营中做过笔吏。” 云翊一怔,“他还很年轻啊,十九岁。” “此人确实有些天赋。”陆之珩抿了口茶水,接着道:“秦则家贫,十五岁跟着戚明松进军营做笔吏,凭着些许俸禄补贴家用,戚明松看出他才学不凡,自掏腰包助他参加科举,第一年便考取了举人。三年前他就参加过春闱,一试失利,今年是第二次。” 云翊默默良久。 “如此说来,若无戚明松他恐怕没有今日。可若不是戚明松如今正当盛势……或许陛下会点他做状元。” 陆之珩放下茶杯,笑道:“不做状元未必不是好事,你看本朝历代以来的状元郎,有几个官运亨通了?” “那倒也是。” 云翊抬眼观察太子的神色,欲言又止。 陆之珩察觉他眼神中的犹豫,道:“有话直说。” 云翊这才斟酌起言语,谨慎说道:“殿下,这秦则今年十九岁,戚姑娘马上十七了。秦则是戚明松识拔上来的,本就与戚家关系亲密,臣恐怕……戚明松有心亲上加亲。” 话音落,太子果然如他所料一般眉心紧锁,神色烦闷。 云翊提起一旁烧开的热水重新沏一壶茶,“殿下若是真打定主意要娶戚氏女,何不先请陛下赐婚?成婚之后多的是时间相处谈情啊。” 陆之珩沉默不语。 他做不到弯下腰来求皇帝任何事情。 云翊道:“若是殿下不便开口,我可以请父亲代为上奏。” “再等等。” 陆之珩心里总是有一块疙瘩,他还是想知道,这一世的戚铃兰究竟为什么如此抗拒他、甚至是厌恶他。 临近黄昏,天色将晚。阁楼中二人已经下完了两盘棋,才看见汪富海匆匆赶来。 “太子殿下,戚姑娘回府了!” 陆之珩刚刚掂起一枚黑子,听到这话思路便断了,手还悬在半空中,怔愣了一瞬。 随后抬头看一眼天色,化作一声轻嗤,“买什么熏香这么费时间,大半天过去了。” “女子都是这般,只要出门买东西,不到天黑是回不来的。有时候是半道进茶馆吃茶听戏,还有些时候是将周围的店铺都逛遍了才回府。”云翊笑着说:“皎皎今日没在府里,到现在还没回来,也是和别的夫人出门去了。” 汪富海见太子仍然坐着,双眼盯着棋盘若有所思,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忍不住问:“殿下,咱们还去吗?” 云翊也道:“再等下去,宫门可就落锁了。” 陆之珩不紧不慢落下棋子,才道:“就算现在赶回去,宫门也该锁了。我若是在侯府过夜,表哥与舅父不会不允吧?” “自然。”嘉(丽) 云翊这话音才落,陆之珩便摆了摆手示意汪富海退下。 “殿下不去见戚姑娘了?” “我两手空空也不知她喜欢什么,去了怕也是白去。”陆之珩说着,目光忽而一沉,似是想起了什么。 “表哥,你这儿有祈天灯吗?” 云翊一愣,“什么?” 或许是方才棋子敲棋盘的清脆声响敲开了尘封的记忆,陆之珩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前世他们刚成婚不久,恰逢上元节,皇帝携宫妃与皇子前往曲水汤泉行宫,夜里月明星稀风冷清,戚铃兰披着狐裘在行宫院子里坐着。 当时他疑惑这么冷的天她在外面做什么,走近一看便看见她和侍女在放祈天灯。 那是他为数不多地看见她展颜欢笑,不是虚伪假意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或许,她喜欢祈天灯。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大大你要不要存稿一段时间再发。几天一更好难等哦!】 【按抓】 【我觉得这么好的文应该很受欢迎呀,小声嘟囔两句:大大更新太慢了呜呜呜】 【 【怎么会,没有评论,是我这里刷新不出来吗】 -完- 第22章 ◎阴雨◎ 通常逢年过节祈愿都是成群结伴去放灯,看着一盏盏祈天灯缓缓升空点亮夜空好似萤火一般,那叫浪漫唯美。 今日既不是除夕上元,也不是七夕中秋,红墙上空蓦地飞来一盏祈天灯,看着倒有些怪异,引得端信伯府中人引颈张望。 乔茱推了门进西院小书房,上前跪坐在书案前,兴冲冲地对戚铃兰说:“姑娘,咱们院里忽然飞来一盏祈天灯,上面还写着字儿,好些下人伸长脖子往天上看呢!” 戚铃兰正要翻页的手停顿住了,眼波一转望向门口,喃喃道:“今儿什么日子,为何会有人放灯?” “就是因为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大伙儿才道奇怪。”乔茱见她似是有兴致,便又壮着胆子按下她手中的书卷,“夜里看书太费眼睛了,姑娘不如也出去看看,算是休息一下眼睛。” 戚铃兰平日算是好说话的,若不触及原则问题,旁人劝了她就会听。于是欣然摆动了一下脖颈,从案前起身:“好吧,你替我把这书放回去。” 庭院中,果然下人都聚在一处围观漆黑夜色中一点灿然亮光。 “这是打哪儿放的祈天灯?” “形状看着怪异,不过上面的字儿还挺周正,可惜了看不清写得什么。” “你眼神儿好,看得清灯上写了啥不?” “隔得这么远哪里看得清楚,要是有伯爷的千里眼,或许还能试试……” 戚铃兰站在下人们的身后,没有出声惊扰他们。她抬头看向那盏孤零零的祈天灯,确实看不清写了什么。 要说千里眼,其实她也有一个,是父亲送给她闲时把玩的。虽然比不上军中所用的,但看清灯上字迹不在话下。 她不多犹豫转身回屋里取了千里眼,再回到院子里抬头对准那盏祈天灯。 ——愿许此心寄一人,遥问卿卿可曾知。 才看清灯上的字迹,戚铃兰猛地拿下千里眼,呼吸不自觉变得有些急促。 乔茱刚眯起眼睛想探问姑娘看见了什么,就见她惊慌失措一般攥紧千里眼扭身要走,匆忙跟上去询问:“姑娘怎么不看了?这就要回屋了吗?” “不看了,我头疼,想早点休息。”戚铃兰扯了个借口敷衍过去。 “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头疼了,奴婢去请大夫……” “不必,只是方才看书看久了,休息一晚就没事了。” “那奴婢去给姑娘煮一碗安神汤,姑娘喝了汤早些歇息。” 回到寝室,戚铃兰草草换下外衣便上了床。 余光透过窗纱隐隐洒在床褥上,榻边烛火被丝丝晚风撩动缓缓摇曳,她的心绪还未缓和平静。 她看清了灯上的字,那一手笔迹,她化成灰也是认得的。 那是陆之珩的笔迹。 可是陆之珩从不擅长风月□□,更不会放下身段讨好女人,他怎么可能为了一场利益相关的联姻作这种酸诗? 还有那祈天灯,手艺差得令人发指,除了他这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亲手所制,她想不出还有谁能做成这样。 陆之珩究竟是哪根弦搭错了,怎么事事都如此反常? 夜晚太安静,戚铃兰躺在被窝里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试着理清思绪,将心情平复下来。 才清静了不过一刻钟,乔茱又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从外边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安神汤。 乔茱先是推开一条门缝探出半个脑袋,看屏风后的影子还有动静,知道戚铃兰还没睡着才放心走入内室。 “姑娘,外边下雨了,方才那盏祈天灯被雨淋灭,不知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戚铃兰坐起来接下安神汤一饮而尽,把碗递回给乔茱,重新躺回去拽着薄被一角往上提了提,心里暗道一声“该”。 “知道了,熄灯吧。” 乔茱于是凑近榻边,逐个吹灭两侧的烛火,再轻轻放下床上帘幔。戚铃兰深吸一口气,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分散思绪不去想那一盏祈天灯。 “再过两日就是母亲的忌辰,明早去同父亲说一声,我想去……青云观,为母亲上柱香。” 乔茱正准备离开,听见戚铃兰的话音稍稍停了一下,随即应道:“是。” 翌日清晨。 戚铃兰赶在父亲离府之前起身,说明了想去青云观上香一事。 戚明松闻言默默片刻,良久,抬头望着天边朝霞叹了口气,道:“是该去一趟。若不是近来兵部政事繁忙告不得假,我也想陪你同去。” “我前阵子还在想,是不是该将她的灵位也迁来京中,总不能咱们都在长安享福,独留她一人在云海……” 闻言,戚铃兰微微低下头,“父亲如今身居要职,还是要以公务为重,女儿会将父亲的心意带到,母亲泉下有知定是能理解的。” “唉。” 戚明松无奈揉了揉眉心,转而问道:“不过铃兰啊,青云观可不在长安,那还隔着三十里的路程呢,当天去怕是不能当天回啊。你为何不去护国寺呢?” 前世就是去了护国寺,才惹出一身流言。 戚铃兰道:“护国寺虽是近一些,但毕竟来往香客众多。女儿想寻个清静些的地方与母亲说说话,想来青云观比护国寺更合适。” “这倒也是。”戚明松被说服了,随即拍了下她的肩膀说道:“你当日要早些出发,我把‘灵麒’给你留下,它脚力最好,比旁的马要快上许多,不出意外的话天黑前能赶回来。” 戚铃兰欠身应了:“好,多谢父亲。” … 五月十七,天光初霁。 一架马车从端信伯府门前驶出,朝南城门而去。 半个时辰后,宫中朝会结束,陆之珩快步回到东宫,脱下一身沉重的朝服,换了件青色道袍。 南蕙取来三条不同样式的革带捧到太子面前,陆之珩粗粗扫了一眼,选了最朴素的一条。 “这也太素净了,殿下稍等一下,奴婢取一枚玉佩给您戴上吧。” “不用,这样就行了。” 陆之珩说罢便准备出门,南蕙一怔,忍不住问道:“殿下今日是去敬文侯府吗?中午是否回东宫用膳?” “不回。”陆之珩选择性略过了前一问。 汪富海已经备好马车在宫门外候着,看见太子的身影渐渐走近,他将马扎摆正,提前撩开了车帘。 陆之珩上了车才对他说:“去护国寺。” “是。”汪富海向来不会问东问西,得了吩咐便应下来,“起驾!” 南蕙从内院跟到宫门口,远远看着马车远去,眼中渐渐浮现出一丝不安,纤细的五指蜷缩在一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或许不是她的错觉,这两个月来太子殿下愈发不信任她了,平日出行总是瞒着她不肯透露分毫。汪富海的嘴也严实,根本问不出什么。 再这样下去,她该拿什么交差? 晌午一过,天上又开始飘起绵绵细雨。坐在马车里听着淅淅沥沥的声音,加上出了京郊道路崎岖不平时常晃动,催得人昏昏欲睡。 临近午时,马车停在护国寺正门前。汪富海撑开雨伞上前轻叩车身,道:“太子殿下,护国寺到了。” 马车内静默须臾,随后才见陆之珩从里边出来下了车。 一路登上台阶走进寺院,僧人引路将他请进宝殿。 “贵客稍等,国师正在和弟子讲经,约莫一刻钟后结束。” 陆之珩点了一下头,“知道了。” 僧人离开以后,他才转动目光环顾四周。或许是天气的原因,今日来护国寺的香客并不多。 只从这寥寥几个身影中搜寻,他并没有发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不知是来得太早,还是晚了一步。 他在殿前上了柱香,定定心神默念几句经文,还未念完全篇,国师便从外边进来了。 “贫僧见过太子殿下。” “国师不必多礼。” 眼前这位国师还不是后来的谷梁赭,而是他皇祖父那一朝的肱股之臣——杨信承。 此人熟知兵法精通政论,被先帝奉为不世之材。他还是先帝临终前唯一的顾命大臣,辅佐当今皇帝陛下登基,贵为帝师。 可他太过聪明,深知月盈则亏,在皇帝登基后半年便突然‘看破红尘’,剃度出家了。 皇帝封他为国师,赐他主持护国寺,至今十七载。 陆之珩对他还算谦敬,含笑说道:“国师近些年时常游历世外不在京城,父皇有心与您讨论经书佛法,总不得机会啊。” 杨信承神情淡然,回道:“陛下勤政爱民,百姓多有称赞,贫僧远在江湖亦有耳闻,心中不甚欣慰。” 陆之珩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国师,“父皇虽忙于政务,但也时时牵挂国师,这封信便是父皇命我交予国师。” 杨信承接过信封不急着拆开,朝着皇城方向微微颔首:“多谢陛下挂怀。” “国师此次回京,还走吗?” “暂且不走了,只是等明年开春再做打算。” “如此甚好,父皇若是知道定然欣喜。” 与国师寒暄之后,陆之珩又在寺院中用了斋饭。庭外细雨一直不曾停歇,甚至还隐隐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空气中已然充斥着氤氲水汽,地上也攒了一指节高的积水。 陆之珩与汪富海进行了一番眼神询问,心底渐渐有些焦躁。 申时了,她还没来。 ◎最新评论: 【打卡】 【男主还好意思去】 【不来了哈哈哈哈】 【她今天不会来了哦】 【哈哈哈哈哈哈我还特地去回顾第一章,】 【哈哈哈不知道吧,女主她不来了!】 -完- 第23章 ◎大雨◎ 壶中茶叶换了几炉水,已经冲泡得寡淡无味。陆之珩在护国寺等到了酉时,仍不见戚铃兰的身影。 杨信承盘膝坐在陆之珩的对面,拨动佛珠冥想了一个下午,终是缓缓睁开眼睛,带了几分探寻之意打量眼前人。 “太子殿下是在等谁?” “没有。” 陆之珩被人看破了心事,下意识先否认,紧接着便察觉心里涌动着一股子不甘。他垂下眼眸凝视杯中已然冷却的茶水,随后又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望向寥寥无人的寺院大门。 最后自嘲地笑了笑。 “或许,我只是在等自己心里的执念。” 杨信承的面容十分平静,不含丝毫情感地望着他,良久才轻笑道:“殿下在寺院坐了一下午,话中倒有了几分禅机。” 陆之珩简单理解了一下国师这番话,大抵是说他故作玄虚、卖弄深沉。 “我确实想打听个人。”他稍稍正色,向国师询问:“在我来之前,可有一名女子来为其亡故的母亲上香?” 杨信承眉心动了一下,随即放下了佛珠,“什么样的女子?” “她今年十七岁,尚在闺中,容貌气质皆是不凡,曾有高人看相说她命格贵重。” 杨信承低头沉吟,似是回忆了许久。终究遗憾地说:“护国寺今日只有一位贵人,便是太子殿下。殿下口中这名女子,贫僧不曾见过。” 明明早就已经猜到这个答案,再真切地从国师口中得到回应,陆之珩心里仍然有几分失落。 告别了杨信承与护国寺,陆之珩坐上马车,准备启程回宫。杨信承目送贵人远去,久久才从雨中离开,回到寺院深处的禅房。 他的弟子还守着未下完的棋局,连坐姿都不曾变过。 “师父,太子殿下走了?” 杨信承避而不答,在他对面的蒲团处坐下。 “你今日忽然借讲经的名义来找我,其实目的和太子一般无二。” 谷梁赭默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师父避世多年,依旧什么都瞒不过您。” “你有你的野心,我如今只有一句话送给你。”杨信承在棋盘线上缓缓落下一枚白子,“朝局与棋局、活人与棋子,终究是不同的。” 话音才落,他又笑了。 “这局棋是你输了。” … 一路向长安城中去,雨势越下越大。马车里听着雨声已不再是淅淅沥沥珠落玉盘,倒像是急促的鼓点声在头顶炸开。 陆之珩被吵得头疼。 “汪富海,今日是五月十七没错吧?” 突然听到这么一问,马车外汪富海先是愣了一下,待回过神来急忙回话:“是啊太子殿下。” 既然没有记错日子,为什么她没在护国寺? 他确信前世今日戚铃兰去过护国寺,还碰巧见到国师,得了个“贵不可言”的命格说法。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陆之珩百思不得其解,便吩咐了汪富海:“一会儿去端信伯府打听打听,戚姑娘今日可曾出府。” 汪富海恭恭敬敬应下:“是。” 端信伯府。 已是黄昏,大姑娘还未回府。 戚明松是把自己最宝贝的好马给她拉车赶路了,但也抵不过今日天气不作美。 雨下的这么大,从晌午到现在没有停过,路面上的雨水都淹到小腿处了。下人忙着拿瓢盆将路面上的积水舀去蓄水的水缸里,赵氏站在房檐下焦急地盼望着门外。 “伯爷回来了!” 眼看着戚明松挺阔的身影出现在伯府门前,下人冒着大雨淌着水跑进院里禀报。赵氏面上一喜,忙让人拿伞去接迎。 “将军!” 戚明松征战多年,什么冒雨作战顶风应敌的经历多了去了,没等人拿伞过来遮雨,便径自大步迈进府中,来到前厅。 他眉头紧锁着,沉声问:“铃兰还没回来吗?” “是啊,妾身也正着急呢。”赵氏担忧道:“雨下得这么大,京城里积水这般严重,还不知城外山郊野路是个什么情形,若是外边太危险,到宁愿她在青云观歇息一夜。” “刘叔今日是跟着她去的吧?” “是,都按老爷的吩咐,身上银钱也是足够的。” 听得这句,戚明松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青云山挨着三青县,三青县又临靠滋河支流,虽说这么大的雨在长安一带的甚是少有,但二十年前三青县是遭过灾的。 赵氏见戚明松的神情仍然凝重,似乎没有进屋的打算。在一旁踌躇了半天,才挽住他的左臂劝道:“将军,您这官服都湿透了,妾身伺候您回屋更衣吧。” 戚明松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官服,默许了赵氏的劝说。 天彻底黑透了,戚铃兰还未回府,大雨阻隔了中间三十里路,如今算是音讯全无。虽然多少能猜到其中缘由,可戚明松哪里放得下心。 他有些后悔了,当日就不该同意她去青云山。若是去京郊最近的护国寺,这会儿一家人已经听着雨声用完晚膳了。 夜渐渐的深了,赵氏又来劝他早些休息,明日还有早朝和应卯。戚明松随口应下,实则披着一件外袍侧躺在榻上,听着屋外雨势大小,根本睡不着。 东宫。 陆之珩亦是深夜难眠。 他已经得知戚铃兰今日没去护国寺改去了青云观,这是她不知第多少次走向他未知的方向。他心中隐隐有一丝猜测,却不敢细想。 方才汪富海又来禀报,她今夜怕是被大雨滞留在三青县了,这个时候还未回府。 三青县,青云观。 总觉得他还遗忘了什么。 书房的灯亮到亥时五刻还未熄灭,南蕙进小厨房熬了一碗参汤,然后端着参汤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 陆之珩此刻正紧绷着心弦,一点声响都足以引起他的注意,听见门板吱呀的声响,霎时抬眼看去。 “何事?” “奴婢看太子殿下深夜未眠,恐怕殿下身子吃不消,便熬了些参汤请殿下服用。”南蕙走进书房将参汤放在书桌一角,再向太子屈膝福礼:“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放着吧,孤一会儿再用。”陆之珩瞥了一眼参汤,不打算即刻饮用,挥挥手示意南蕙退下。 南蕙伫足未动,又轻声问:“殿下今夜几时歇息?奴婢先在寝宫点上一炉安神香。” 陆之珩语气淡漠:“不必,孤累了自然会歇下。” 南蕙心有不甘,轻轻咬住了下唇。这一回总不是她的错觉,太子殿下是真的变了,不似从前那般信她了。 “你挡着光了,退下吧。”陆之珩见她还不离去,又催促了一声。 南蕙只好欠身离开。 她还未出书房的门,汪富海便迎面从外边进来,神情很是匆忙。 “太子殿下,陛下召见,德政殿有紧急奏报!” 陆之珩面色一凛。好在他今夜没有歇下,稍稍扶正衣冠便能赶去德政殿面圣。 大殿上,一名身着四品官服的官员焦急递上奏报。 “启禀陛下,京郊大雨已经持续下了足足七个时辰,今日傍晚时三青县、开平县与崇阳镇都已经严重内涝,三青县旁滋河有决堤之患,县里兵员远不足以赈灾安民,臣请陛下调动长安兵力以救京郊诸县!” 皇帝此刻只着一身单薄袍服,面有倦容地听着官员禀报,听罢眉头一皱,沉声问:“如此紧急灾情为何傍晚不报?此刻宫门城门都已落锁,若要调兵也得等到天亮。” 官员叩首回道:“诸县距离京中近则二十余里,远则五十里开外,传信官员至城门又被阻拦,几经周折才将灾情上达天听。还请陛下特行下旨,连夜调兵救灾啊!” “破开宵禁,此事非同小可。”皇帝尚有些犹豫。 而陆之珩在一旁听了半天早已按耐不住,上前一步拱手说道:“父皇,兵贵神速,救灾亦如是,不容拖延耽搁,还请早下圣旨。” 就在方才,他的记忆才像是被解除了封印,想起一桩要事来。 太初十七年五月,长安连夜大雨,周围县城积水成灾,青云山泥石滑坡,青云观受灾严重。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章 ◎最新评论: 【那个什么谷是不是也是重生啊?】 【等更】 【女主也是重生的,怎么没想起来】 【等下一章】 -完- 第24章 ◎相见◎ 皇帝并非不明事理,稍作思量之后就下旨调兵连夜赶往受灾县。开平和崇阳灾情较轻倒是可以等,三青县形势紧急是不容迟缓了。 “以太子之见,何人适合领兵?” 陆之珩道:“端信伯戚明松有救济洪灾的经验,且为人忠直行事谨慎,儿臣以为领兵者非端信伯莫属。” “准。”皇帝应下此请,随后蓦地笑了一下,“你倒是会做人情。” 陆之珩早已习惯于皇帝时不时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慨,闻言只是低下头,接着道:“儿臣还有一请,望父皇恩准。” “说。” “儿臣久在宫闱熟读圣贤教诲,心中牵系天下百姓,但苦于没有机会深入民间。今日三青县受灾,距里京城不过区区三十里,儿臣愿随端信伯一同前往,为救济百姓也为父皇分忧。” 皇帝闻言笑意一滞,面上神情渐渐转为凝重:“你这身子骨,去了不知是你救百姓还是百姓救你,朕是不是还得给你配上两三个太医啊?” 陆之珩道:“灾情之后疫病横行的情况不在少数,确实应该命太医一同前去。” 皇帝语塞。 “要去就去,省的整日在御前碍眼。” … 幸亏戚明松心里担心女儿的安危彻夜难眠,圣旨一到端信伯府,他便立即动身前往长安营点兵启程了。 看到太子穿着戎服腰间佩长剑,骑着一匹汗血马在城门下,似乎已经等候多时,戚明松心中一惊。太子殿下向来以一身儒雅文人气示人,很少有今日这样英武的气质。 他心中有思绪万千。 朝中能领兵的将领不少,会救灾的文官甚多,宫中传旨怎么就这么巧,令他领兵支援三青县? 傍晚时东宫的人到伯府打听过铃兰的情况,他很难不去想,这其中有太子殿下的恩情。 感激之余他又不免有些担忧,太子殿下近来身体如何?若是半道上先病倒了,他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但转念一想,太子愿意同他们这些臣下一起吃苦、心系百姓安危,足以见得殿下贤明仁义,这是靖国朝廷的幸事,也是天下百姓的幸事。 短短一照面的工夫,戚明松的心事翻了数篇。回过神来才想起行礼请安,朝太子拱手一拜—— “臣戚明松参见太子殿下。” “伯爷不必多礼,我等肩负重任在身,尽快赶路吧。” “是。” 戚明松恭敬地应下,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太子身上瞟。陆之珩察觉到他的眼神,便知道是在担忧什么。 “伯爷不必担心,如今正值仲夏时节,孤身子康健不常生病。” 戚明松被看破心思稍有些尴尬,抬手挠了下耳后,随即扬鞭拍马加快了脚程。 天亮之前,支援兵力赶到三青县。此处果然受灾最为严重,众人赶到时多数地段积水没过膝盖,到现在为止天上还飘着雨,根本无法骑马行进。 戚明松与陆之珩率先下马,舍弃马匹改步行进城。县令与一众官吏亦是整宿没睡,一直奔波在各个村庄之间,带着满脸疲惫与一身狼狈来见戚明松与太子。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端信伯。” 官吏依着尊卑礼数先向太子见礼,话音刚落就听见陆之珩出言道:“此次救灾端信伯才是首领,我亦听从调遣。烦请诸位大人将受灾情况禀明伯爷,好尽快安排下去。” 县令一怔,随后恭声应下:“是。” 话音才落,一旁的县丞便上前一步,将三青县各个村落的情况详尽说明。和昨夜急报的形势差不多,最要紧的是守住滋河。 “青云山情况如何?”陆之珩忽然提出疑问,同时牵动起戚明松的心弦。 县丞愣了一下,见太子殿下和伯爷都是满脸紧张,不禁有些疑惑。青云山那一片没什么居民,就半山腰上有个道观,这有什么值得关切的? 青云观名气不小,传闻观中乾虚真人乃是吕祖亲传第十一代徒孙。但京城的贵人们多数信佛而非道,加上路途遥远,都不爱到这儿来。 “这……青云山附近百姓甚少,只有半山腰上有个道观,微臣与县令大人忙于各个村庄,还不曾查探青云山的情况。” 陆之珩见他神色惶恐,倒也没有为难他,点点头示意知晓了便不再打岔。 情况都已经了解了,戚明松简单分析一番,便对手头官兵做出了安排。三青县官员重新返回岗位,议事厅内只留戚明松与陆之珩二人。 众人回避以后,戚明松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太子殿下,臣有一事……” 陆之珩按下他的肩膀,说道:“我知道戚姑娘昨日去了青云观,伯爷必定为她担心。你身居要职势必要亲自坐镇滋河堤口,青云观那边我替你去。” “太子殿下大恩,臣感激不尽。”戚明松感激之余,总隐隐觉得自己被算计得明明白白。 也罢。 灾情当前,只要铃兰能安然无恙便是好的。 事不宜迟,两人分工明确后各自启程。 大雨之后山路极为难行,即便青云山本身并不高耸,青云观又只在半山腰,陆之珩与数名官兵还是花了半个时辰才到道观门口。 一眼望去,遍地狼藉。 高处倒是没什么积水,但处处散落着淤泥污痕,落叶残枝被吹打得遍地都是。 大概是昨夜狂风暴雨将山上的泥石岩块推了下来,道观中有几处屋舍房顶都被砸毁了,几处大殿也有损毁。 此刻雨还没有停止,加上山石松动随时可能掉落,此地实在不宜久留。官兵快步进道观里搜寻了一圈,回来向太子禀报。 “禀太子殿下,观中空无一人。” “一个人都没有?” “是,小人进屋里看过,不仅空无一人,门窗还都关的严严实实,许多经书都用木箱装好放在桌上或是榻上,看起来是早有应对。” 陆之珩眉心微蹙,“那观中的道士都去哪了?” 一名官兵猜测道:“或许是这些道士料到青云山灾情严峻,提前下山去躲避了?” 陆之珩若有所思。 “太子殿下,方才观中又落了一根滚木下来,险些砸到咱们的人,小人以为此处实在不宜停留,既然观中道士已经疏散,咱们也快下山吧!” 陆之珩一夜没睡,干了一宿的路,方才又爬了半座山,精力所剩无几。这一动脑子,便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他用点力气揉了下太阳穴,准了官兵之请。 “回三青县,你们几个即刻去寻人。” “殿下是要寻青云观的道士?” 陆之珩深深叹了口气,道出实情:“昨日端信伯之女碰巧在青云观上香,至今未归。伯爷尽忠职守不能亲自去寻,才劳烦你们多费些心思。” 众人一惊,一名官兵赶忙应道:“伯爷深明大义,我等定会尽力找寻戚姑娘。” … 一个时辰以后,已是正午。 官兵终于打听到了戚铃兰的消息,她昨日下山后被大雨困着无法回京,于是就在三青县东面五里处的平安客栈休息了一晚,这会儿正等着路面上积水退去,好启程回家。 陆之珩听到消息即刻赶了过去。 客栈掌柜刚送走几个被大雨困了一夜的商人,一抬头便看见许多穿着官兵服饰身强力壮的男子闯进来,被吓得不轻。 “几位官爷这是……” “无事,你忙你的。”陆之珩说罢径自穿过前边厅堂,留下掌柜的与伙计面面相觑。 南厢房门外。 戚铃兰听见动静便想着出来打探一眼,谁曾想一出来便撞见了最不想见的人。 陆之珩停住了脚步,看着牵挂了一夜的人安然站在面前,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紧张的太久忽然放松下来也不是好事,他刚张口想说话,才发出“你……”的声音,便是眼前一黑。 戚铃兰心中一惊,下意识要喊他的名字,好在神智及时将她拽住了。 一旁官兵也不是吃干饭的,匆忙上前扶住太子。 “太子殿下!” “殿下带了太医,快叫太医进来!” 戚铃兰正犹豫着该做点什么,面前官兵先抬头看向来她。 “戚姑娘,太子殿下昨夜彻夜未眠,连夜赶路到三青县,又淋了雨,怕是身子吃不消了。不知能否先让殿下进您的房间,找个地方坐下?” 虽说是在客栈,但这人还顾虑着男女之别,没好意思说出让太子殿下躺到床上。 戚铃兰看了一眼陆之珩的脸色,虽是有些疲惫但不至于像二月时那般苍白虚弱。想来这个季节他身子还是健实的,心里稍稍安心。 “快扶殿下进去吧,左手边的房间是我府上管家住的,让太子殿下躺下,召太医来看看。”说着又回头吩咐乔茱:“乔茱,去烧壶热水。” “是。” 两人同时应了吩咐,官兵将太子搀进刘叔的房间,又帮他躺在榻上稍作休息。太医提着药箱赶来,来不及同戚铃兰打招呼,便进去诊脉了。 房间里地方不大容不下太多人,只有扶太子进去的那名官兵守在旁边。戚铃兰和乔茱站在门口处远远看着,不知为何心里还会为榻上的人感到不安。 片刻之后,戚铃兰站在后边看见太医收好腕枕从榻前起身,忍不住问道:“梁太医,太子殿下可还好?” 作者有话说: 高亮:本文明天要入v啦,届时粗长三更,求求宝们继续支持~ ◎最新评论: 【大大加油】 【下了圣旨才去找因暴雨困住的女儿。也是服了。】 【打卡…话说能不能让男主身子好一点啊,不然身体太差的话也不行啊】 【太子应该确定女主是重生的了吧】 【这太子可真是个病西施】 -完- 第25章 ◎一更◎ “太子殿下自昨夜离京到现在不曾进食,还有身心疲劳的缘故,才会导致一时晕眩。人已经醒了,并无大碍,一会儿吃点儿东西就行。”太医说着合好药箱。 “有劳太医。”戚铃兰颔首道。 陆之珩方才晕眩站不稳,但神智一直是清醒的。如果说昨天得知她没去护国寺时只是有所怀疑,那么方才听她脱口便称梁太医,他就能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测。 难怪。 难怪她这么厌他,对他避犹不及。 得知这一真相的陆之珩心底是痛苦的,但也是庆幸的。 痛苦在于前世积怨至深绝非一朝一夕能解除,许多误会当年不曾坦诚说开,如今没了证明更是空口难辩。 庆幸又在于,他从不曾想过还能再见到她。不是十七岁时懵懂无知的她,而是共度了十数年,曾舍命相救的她。 戚铃兰察觉榻上那人一直盯着她看,目光炙热得恨不能将她看穿。她故作不知,扭头四下张望却不曾发现汪富海的身影。 “太子殿下来三青县就没带个近侍下人?” “我是来为百姓解难为圣上分忧,若是带着下人一路伺候,让人看了该怎么想?” 陆之珩说着就要起身,一旁官兵忙去扶他,还未又肢体接触又被他训回去了。 “我又不是泥和的瓷娃娃,起来走几步还能磕了碰了?你去前边跟掌柜的说一声,送两碗米粥来。还有你们弟兄几个,想吃什么都行,我付钱。” 一听太子如此周全还想到随行官兵都不曾进食,身形魁梧的壮汉脸上不禁流露出动容之色,连忙答应下来。 “谢太子殿下!” 人一走,屋里就成了戚铃兰同陆之珩面面相觑。各自无话,好生尴尬。 “你没事就好。”陆之珩先开口破了沉寂的气氛,“昨夜听说三青县灾情,又得知你在青云观,我担心了整宿。方才去青云观时看着一地狼藉,我险些以为……还好你没事。” 听着温柔关切的言语,戚铃兰更觉惶恐。这哪里像是陆之珩说出来的话,怕不是被鬼夺舍了。 “让殿下牵挂整夜是臣女的不是。昨日三青县风雨大作,积水淹没官道,实在无法返程回京,还不知父亲在家中如何担心我。” 陆之珩道:“他此刻就在三青县。” 戚铃兰一怔,“什么?” 陆之珩接着说道:“昨夜圣上得知京郊各地灾情,下旨调兵支援救灾,命端信伯总领长安虎兕营赶赴三青县。你父亲此时就在滋河坝上巡查,晚些时候会回县衙议事。” 戚铃兰默了片刻,心里一思量就能猜到是陆之珩进言的缘故。 “公事要紧,只要父亲知道我平安无事就好,我不便打扰父亲救灾进程。” 话说至此,正巧乔茱与客栈伙计都到门口了,皮蛋瘦肉粥的香味扑鼻而来,引得两人扭头看去。 刘叔住的是下人房,也就是陆之珩此刻暂时歇着的屋内是没有多余桌椅的,只有一张简陋床榻。 伙计思虑一番将食物端去旁边主屋,才向二人喊道:“客官,两碗粥一盘酱驴肉给您放在主屋桌上了,二位慢用!” 戚铃兰瞧了一眼陆之珩,转身对乔茱说:“我沏茶,你去扶殿下起身。” 话音未落陆之珩已经下地向她走过来,“我没你想的那么羸弱。” 戚铃兰不置可否,侧身让他先行,随后跟着移步主屋。 陆之珩在桌旁坐了下来,将其中一碗粥推到对面的位置。戚铃兰还没落座,轻抬眸子看了一眼。 “臣女已经用过午膳了。” “那就放着吧,一会儿拿出去赏了叫花子。” 戚铃兰不置可否,轻拢衣裙在对面的位置坐下。 陆之珩进了两口粥,抬头问道:“你府上刘管家不是跟着来了,怎么不见他?” 戚铃兰道:“他出去查探道路情况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陆之珩听得回话没做反应,垂下目光似是专注进食。过了一会儿才见他放下汤匙,温声说道:“现在雨是小了一些,但随行的监天司官员预测今日傍晚至夜间仍有大风大雨。这一路上积水还未消退干净,部分道路泥土湿润不利于马车行驶。我是不建议你今日就回京城,还不如先到县衙住下,过两日路况好转再启程。” 这些道理戚铃兰心里是懂的,可是一想到要和陆之珩待在一处随时照面,她就只想逃避。 她此刻心乱如麻,只含糊回道:“等刘叔回来再说吧。” 陆之珩不急着劝她答应,得了这句话之后没再言语,加快速度用完了面前的粥,又吃了两块酱驴肉。 “这酱肉不错,腌制入味,肉质软烂,你尝尝。” 戚铃兰才清静了没一会,就看见陆之珩递了双筷子过来,眼中还闪烁着希冀的光。 她默默接了筷子,从一盘酱驴肉里挑了一片小块的肉,浅尝一口便放下了筷子。 “确实不错,太子殿下晚些还要救济灾民,多吃些肉是好的。” 还真是油盐不进。 待陆之珩用完膳,刘叔正好也回来了。带回的情况与方才陆之珩所言相差无几,总结下来便是现在不宜动身回京。 陆之珩嘴角微微扬起,欣然说道:“既然如此,戚姑娘便同我一起去县衙吧。” 戚铃兰眼下还有别的选择吗? 显然是没有。 … 傍晚时分,戚明松从坝上回到县衙,一身湿漉漉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伯爷辛苦,滋水情况如何?”陆之珩问道。 戚明松接过下属小将递来的粗布汗巾擦了下头上水渍,转身向太子拱手回道:“堤坝已经加固,另外准备了一些泥沙包以防今夜再有暴雨。” “有备无患,挺好。”陆之珩点了点头,亲自给戚明松倒了杯热茶,话锋一转道:“戚姑娘已经寻回,就在后边厢房里歇着。我让人去喊她。” 戚明松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说了戚铃兰的情况,此刻太子亲自再告诉他,他心里更安稳些。 “多谢殿下,给您添麻烦了,臣心中不慎惶恐。” 陆之珩轻笑着说:“没什么麻烦的。戚姑娘心思灵敏一早做了准备,还劝说青云观的道士香客转移去周边村落,免了青云观一场血光之灾,我还打算向陛下陈明替她请功呢。” 戚明松忙推辞道:“遇上这样百年一见的大雨,换做是谁都会如此提议,臣与小女铃兰不敢居功,殿下万万不必以这种小事叨扰圣上。” 陆之珩见他一脸惶恐的模样,没再提请功之事。倒是戚明松想起下边人说起太子在平安客栈宣了太医一事,心底有些顾虑。 “太子殿下金尊玉体连着劳累了一整日,臣实在担心您的安危。今夜滋水若是抗住了风雨,三青县就算是守住了。殿下不若明日启程回京,也算是替微臣与诸位官兵向陛下复命了……” 陆之珩道:“即便明日雨势暂止,赈灾事宜也才刚刚开始。三青县十六个村子中有十一个受了灾,其中五个灾情严峻,粮田被淹,民居损毁。县衙免不了要开仓济民,总要有人坐镇。伯爷与一众官兵尚坚守在职,我岂能独自返程?” 戚明松不认同这番话,再拱手劝道:“这些琐碎之事,有臣与县衙官员操持便足够了,太子殿下为一国储君,切不可舍身犯险啊!” 话音落,一抹粉蓝色倩影出现在正堂门外,戚铃兰掂起裙摆迈入堂上,向二人欠身尽了礼数,才道:“父亲,太子殿下赶了三十里路来三青县,若是才到地方召了太医,次日便原路折返,传出去叫旁人如何议论?殿下颜面何存?” 她这一番话把陆之珩的心事都坦白说了出来,戚明松不由得沉默,细细考量话中的道理。 陆之珩面上一热,攥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说道:“此次随行有两位太医,其中梁太医祖上三代皆于御前行医,资历极深且医术高明,伯爷尽可放心。” 戚明松于是妥协。 “也罢。殿下爱民如子,天下幸甚。不过毕竟世道险恶,宫外常有奸恶小人伺机作乱,殿下若是亲自济民,还是尽量隐瞒身份免得有心人算计。” 公事暂且告一段落,戚明松清闲的时间也不多了,草草吃了些粗粮填饱肚子,出去和县令交涉完今夜的安排,他又要赶回滋水坝上。 看着戚铃兰毫发无伤在县衙里安顿下来,戚明松心里踏实多了,不枉他挤着时间赶回县衙跑这一遭。 戚明松离开后,陆之珩和县令商议了一下明日在县衙门前搭棚施米。 县令已是两日没合眼,眼圈乌青强打精神记下太子的吩咐,一口答应道:“是,微臣这就吩咐下去。” 陆之珩沉声道:“光是吩咐搭棚准备粮食还不够,你得让人去通知各个村落的受灾村民,凡是家中困难食物短缺的,明日上午带上碗筷来衙门。” “是,微臣遵旨。” 县令前脚刚要挪动,面前这位祖宗像是余音未尽,又开口了。 “慢着。” 陆之珩果然又叫住了他,“这些事吩咐下面人去办,你不必再去奔波。三青县官仓在哪?开仓之前总该了解清楚库存情况,今夜你我先清点余粮,为开仓济民做准备。” 县令捏了把汗,惶恐不已,“官府库存皆有账册悉数记录,微臣这就去取……” 陆之珩不以为然,“账册总归是人写的,难免有误差。孤以为,还是亲眼所见,亲自点查最为妥当。” 县令又抬手擦了一次汗水,支支吾吾半晌后才颤颤巍巍向太子拱手欠身:“殿下,仓库离县衙有一段路程,就算过去了,这黑灯瞎火怕也点不清楚……殿下您亲力亲为操忙了一整天,不如先休息一晚,明早再去?” 作者有话说: 预收《替嫁宁王妃》点作者专栏可见,文案如下,感兴趣的宝贝可以先收藏呀! 宁王楚长羲此人—— 父亲是太子,没被废,但是病死了。 祖父是皇帝,刚驾崩,没留个遗诏。 新皇登基了,不是他,是他好四叔。 苏氏嫡女得知被赐婚宁王,连夜收拾行囊逃跑了。 庶女苏云玠凤冠霞帔、八抬大轿进了宁王府大门。 *** 大婚当夜,楚长羲识破了这招偷梁换柱。 苏云玠不甚惶恐,就在她以为自己罪责难逃之时,楚长羲却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 他说:“人前人后我会给足你宁王妃的颜面,你管好府中事务,别有什么非分之想。” 于是,苏云玠谨守本分尽职扮演宁王妃,只等皇帝哪天按捺不住把宁王宰了,她就揣着小金库溜之大吉。 不久之后,宁王妃以贤惠闻名京城,上至皇后下至王府婢女无不对她赞不绝口。 楚长羲本该感到欣慰,可他偏偏欣慰不起来。 转过天,苏云玠替他整理书桌时不经意间翻到一张小纸条。 ——年少不知风月事,他年相思已入骨。 ◎最新评论: 【救命,看到这章,突然就好想看女主把太子给强吻了……】 -完- 第26章 ◎二更◎ 如果是十九岁的陆之珩,听了县令这一番话或许不会多想。 但站在此处的是活了两辈子,经历过夺嫡之争,还做过几年皇帝的陆之珩。 是坚持前往仓库查看,还是按兵不动看他能遮掩到几时,这是一个有趣的选择题。陆之珩摩挲着手指侧边,稍作犹豫后有了决断。 “天黑不是什么大问题,点着油灯也能查看,孤不嫌辛苦,烦请黄大人引路。” 县令脚下像是打了钉子,僵直着一动不动,若不是夜色深沉看不清细节,陆之珩或许还能发现他喉结数次起伏。 “微臣、微臣遵旨。” 短短四个字叫他拖延了半天,刚挪动两步走到县衙门口,两侧小吏提灯准备跟上,县令突然停了下来。 “太子殿下!微臣想起仓库钥匙还在县衙内,还请殿下稍等,容微臣去取来!” “去就去,别大呼小叫。”这说辞还算过得去,陆之珩耐着性子停下来由他演戏。 他留意到县令刚刚迈进县衙大门,不远处一个身影便悄然离去。取个钥匙至多耽误片刻,如此短暂的时间,他们又能做出什么补救措施? 时间悄然流逝。 县令一去不返。 陆之珩皱了眉头,眼看着天上又开始飘雨,隐约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回头问小吏:“你们黄大人取个钥匙是要掘地三尺才能取回来吗?” 小吏哪里敢应声,抖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下官、下官进去看看。” 陆之珩冷眼瞥他:“限你半炷香,快去快回。” 有了时间限制,小吏果然不敢放肆,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只有他一人回来,县令仍是不见踪影。 “怎么,黄大人找钥匙把自己找丢了?”陆之珩语气中颇有几分冷嘲的意味。 小吏低头禀道:“回禀太子殿下,黄大人他……他晕倒了。殿下限下官半炷香内回来,下官不敢多待。” “倒在哪了?” “后堂屋。” 陆之珩听罢转了话锋,不再过问县令的事情。“钥匙呢?” 小吏措手不及,愣了一下,“下官不知,或许在黄大人身上,也可能还在堂屋柜子里……” 陆之珩大抵弄清楚县令打的什么主意了。仓库钥匙由县令保管,寻常小吏不能轻易触碰,那存放的地方自然也只有姓黄的自己知道。 他还没取到钥匙就半路晕倒,旁人不知道钥匙在哪,要等他醒来至少得耽搁一两刻钟。 “罢了,先让太医看看黄大人的情况。” 陆之珩暂且不提去库房的事情,小吏心里松了口气。可怜梁太医刚准备歇下就被人从房里拽了出来,拉去后堂屋给躺在地上的黄大人诊脉。 戚铃兰见陆之珩才出去不久便无功而返,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 “太子殿下方才不是说要去仓库查验存粮吗?怎么这么快救回来了?” 陆之珩抬头一看,便对上女子凝重的目光,手中拨弄两下茶碗盖子,随即放下了茶碗。“黄大人去取钥匙,半道上晕倒了,刚宣了太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殿下何不去仓库先等着?等黄大人醒了令他立刻将钥匙送去,总好过耽搁在这儿。”戚铃兰话说到一半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话说全。“白白让人有机可趁。”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陆之珩轻笑了一下,似是随意地抬起眼眸望向门外。 雨雾茫茫,风声簌簌。 “温水煮青蛙,将死不自知。” 拖延了两刻钟,后堂的人才来禀报说县令醒了。 “太医怎么说,黄大人好端端为何晕倒?”陆之珩面色无异,让人看不出端倪。 小吏躬身回话:“黄大人方才进屋取钥匙,因着匆忙心急的缘故,加之两日未眠头脑恍惚了,不慎被门槛绊倒,就这么直直磕到了地上……” “磕到头了?” “是,梁太医方才替黄大人涂抹了伤药,已经无碍。” 陆之珩心里思索了一下,起身道:“过去看看。” 小吏道:“黄大人已经醒了,取上钥匙马上就过来,殿下无需移步。” 这个时候拿到钥匙有什么用,半个时辰都叫他拖延过去了,只怕仓库里早已偷天换日等着应付他。陆之珩心里冷笑一声,不理会小吏的劝说径自往后堂屋走去。 他前脚进门,县令后脚便取了钥匙准备往外走,两人迎面险些撞上。县令貌似惶恐后退一步,连忙向太子请罪。 “微臣一时大意耽误了公事,还请太子殿下降罪!” “议罪是三司的职责,孤没这么大权力。”陆之珩把人从地上拉起来,看了看他头上盖着的纱布。“磕出血了?” “是。”县令低头应道。 陆之珩抬头直冲着纱布上一点红色按了一下,县令顿时龇牙咧嘴,纱布上的红点扩散成了红圆。他松了手看看自己的食指,果真染了点颜色。 姓黄的对自己倒是挺狠。 天知道县令心里暗骂了多少遍太子手贱,才端着脸上的表情没露出一分怨恨。 “太子殿下,微臣已经无恙。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快些去库房清点存粮吧。” 陆之珩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摆摆手拦下他,“是孤思虑不周全,忘了黄大人已经两日不曾合眼。今夜若是去点查存粮,只怕又要熬到天亮。也罢,今夜先歇了,明日再查。” “殿下,臣不怕辛苦,为挽救百姓与水火,便是十日不眠臣也毫无怨言!” “你是人,不是神。十日不眠,神来了也得殒殁。”陆之珩语气坚决不容反驳。“去休息,明日卯时县衙门口见。” 说罢不等县令回神,陆之珩便走出后堂屋往后宅厢房走去了。 县令和小吏还愣在原地,扭头对视,面面相觑。 小吏挠了挠后脑勺,轻‘嘶’一声,“黄大人,您说太子殿下是不是自个儿熬不住想睡了?” “贵人的心思哪容得你胡乱猜测。”县令往他头上呼了一巴掌,“好不容易闲下来,听太子殿下的,都去睡吧!” … 陆之珩已经过了最困倦的时候,回到厢房点了支蜡烛坐下来看了两页杂书。不知是风雨声太刺耳还是这烛火昏暗累眼睛,书上的字愣是一点也看不进去。 他索性放下书,起身推门走出屋外。 他住的这间是县衙东厢房,站在回廊下放眼看去就能望见对面西厢房中灯影还在。 陆之珩拢紧外衣,将身后的房门合上,绕过回廊去了西厢房门口。门里边插着门栓,他也不曾做出什么逾矩失礼的举动,只是从外边敲了两下房门。 “谁?” 屋里传来女子的声音,却不是戚铃兰,而是乔茱。想来她性子小心谨慎,出门在外定然不会一个人在屋里过夜。 陆之珩道:“是我。” 屋内,乔茱听见声音愣了一下,回头看了戚铃兰一眼,见戚铃兰不曾有什么指示,才向门外询问:“太子殿下何故深夜前来?” “我看你们屋里还亮着灯,戚姑娘应该还未歇下。如今正值夏日,又是阴雨天,县衙里蚊虫不少,我这有些驱蚊香,想来戚姑娘也需要。” 屋里主仆二人又相视了一眼。 屋里灯确实亮着,戚铃兰不好睁眼胡诌说什么已经睡了。幸好她穿的还是白天外出的衣裳,稍稍捋了下碎发便起身去开门。 她垂下目光向陆之珩欠身行礼,问道:“这么晚了,太子殿下还未休息?” “睡不着。”陆之珩言简意赅,从袖中摸出一个朴素的香囊递给她。“这里边是驱蚊的草药和香料,也有安神效果,系在床头即可。” “多谢太子殿下。”戚铃兰接下香囊,听他说说不着便想起刚才在前堂见他的时候他喝了不少茶水。 那能睡着才奇怪了。 但这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臣女准备歇下了,殿下慢走。” 陆之珩刚想寻个话题说些什么,就被一道逐客令挡了下来,心里一堵,口中语塞。 只好祝她好梦。 … 驱蚊香的效果不错,戚铃兰安生睡了一整夜,醒来时外边天色已经彻底亮了,下了两日的雨也终于停了。 乔茱推门进来,端来一碗清粥一碟小菜,还有一个油纸包着的不知什么东西。 “姑娘醒了?奴婢伺候您洗漱吧。这县衙真是磕碜,早膳就这么一碗白米粥,比家里差了不知多少。” “出门在外哪儿这么挑剔。”戚铃兰倒是不在意这个,对她来说饮食清淡已经很好了,就怕跟进京时路上一般全是重油重盐的东西。 简单洗漱之后她便坐到了桌前,目光被油纸包吸引了去,“这是什么?” 乔茱刚出去倒掉洗漱用的水,回来便看见戚铃兰疑惑地戳了一下油纸包,笑着上前说:“姑娘倒是打开看看啊。” 戚铃兰这才剥开油纸,里边静静躺着几块青色的团子。 “这是……青团?” 乔茱点点头,“姑娘好眼力,这是太子殿下刚让人给姑娘送来的,说是路上见到了随手买的。不过奴婢记得青团是江南那边的吃食,也不知三青县怎么会有这个。” ◎最新评论: -完- 第27章 ◎三更◎ 戚铃兰盯着青团默默良久。这东西虽是南方的,但制作工艺和所需材料并不复杂,只要有糯米、艾草和红豆,随便叫个厨子都能做出来。 她更想知道,陆之珩为什么突然给她送这个?当真是碰巧,还是投她所好? 他又是如何得知她喜欢吃甜食? 乔茱见她半晌没动筷子,不禁笑道:“姑娘怎么还愣着,快尝尝好不好吃,别辜负了太子殿下一番心意。” 戚铃兰夹了一个青团咬下一口,外皮软糯但不粘牙,里边豆沙香甜细腻,淡淡的甜味中夹杂着艾叶的清香。 “好吃吗?”乔茱满眼期待地望着她。 戚铃兰冲剩下的青团扬了扬下巴:“你尝一个不就知道了。” 乔茱嘟囔道:“这是太子殿下特意给姑娘买的,奴婢怎么敢吃。” 戚铃兰不以为意:“他眼珠子又没落咱们屋里,哪里看得见都是谁吃了?” “姑娘说得怪吓人的!”乔茱嗔道,盯着青团犹豫了半天还是没下手。“太子殿下对姑娘还真是上心,明明赈灾的事情那么忙,殿下一早就和黄大人去了仓库,竟然还顾得上给姑娘稍这些点心。” 话音才落,她又拍了一下拳头,叹道:“对了,还有昨晚的驱蚊香,这么些个无关紧要的东西,殿下非但细心准备了,还亲自送过来,真真是令人感动。” 耳边有这么个声音一直念叨,戚铃兰心里乱的很,看着桌上剩下的青团,半晌没再动筷子。 … 官府仓库。 陆之珩与姓黄的县令休息了一夜看起来都精神不少,县令拿出钥匙开了门上的锁,两名小吏推开大门,里边整整齐齐堆积着密封的麻袋。 县令扭头对小吏吩咐:“先去看看可有受潮。” 小吏上前去摸了一圈,回来禀道:“大人放心,这些粮食封装入库的时候都做了防潮处理,眼下只是最外层的麻袋有些潮湿,里边大米必然不受影响。” 县令悄悄转移目光去看太子的脸色。 陆之珩环顾四周,上前几步走到麻袋跟前,“这一袋是多少斗米?” “回禀殿下,一袋里边是两斗,所有麻袋里都是一样的。”县令回了话,接着问道:“殿下要一袋一袋称量吗?” 陆之珩不搭理他,自顾自招了下手,一名身强力壮的官兵便走了进来。 县令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下有些好笑。即便是武将力大如牛,拿着衡器一袋一袋称量下来那也得整整一天。太子殿下到底年轻,做事情太过执拗呆板。 “贺林,试试这袋。” 陆之珩先指了指面前最近的一袋米,名叫贺林的官兵便上前去弯腰抱起米袋。 “如何?” “差不多。” 陆之珩点点头,调转方向指向一袋:“这个。” 一刻钟后,陆之珩靠着随机抽选的法子让贺林先后掂量了二十几袋米。人力称重并不能得出太精确的数目,但半斗和一斗、一斗和两斗的差别总是一抱就知道的。 随机抽的二十袋米里边没有重量不对的,想来这些人也不敢用如此拙劣的手段糊弄他。 “拆袋查验。”陆之珩再次下达吩咐,依旧使用随机抽选的办法。 一刻钟后,抽查结束。拆袋毕竟是麻烦事,如今大雨刚走空气中还十分湿润,若是拆的多了一时处置不完,受潮生虫便是浪费粮食。 所以陆之珩只抽了今日需要的数量,贺林带着其他官兵开袋翻查后回来禀报,袋里装的都是米,没有掺别的东西。 县令笑着上前:“太子殿下查验得如何?” 陆之珩道:“并无差错,将这些米运回县衙,叫人即刻生火煮粥,准备救济受灾百姓。” 县令应了下来,转头吩咐小吏去办。看着陆之珩转身准备离去,他关上仓库大门重新上锁后追了上去。 “太子殿下,下官还有一事不解……” “何事?” “这些粮食按人口发给村民便是了,为何非要在县衙熬成粥再让他们来吃,这样周折一番费时又费力,人都聚在一起保不齐还容易出乱子。” 陆之珩瞥他一眼,道:“此次为何受灾?不正是因为下了两日大雨,百姓家中都被水淹了,你把粮食发给他们,他们回去还得生火煮粥,家家都要生火,你三青县如今有这么多干柴吗?” 县令抹了把汗,干笑两声道:“太子殿下思虑周全,臣惭愧。”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是想不到,还是没用心?”陆之珩语气冷了两分。 县令闻言一惊,不敢再接话了。 正午时分,三青县县衙门前搭起了棚子,棚子底下放着一大口锅,锅里冒着热气儿,边上站的都是配了刀的官兵。 陆之珩也在棚下,只是不在锅炉旁边,他远远站在边上看着受灾民众排队领粥。 人群中时不时便起一阵骚动,翻来覆去就是那点小事。 “唉你这人怎么插队呢!我先排这儿的!” “你一个人拿五个碗是什么意思?你有多大肚子能吃这么多?” “我家人多,我替我老娘孩子领的,怎么不行?” “空口无凭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老娘孩子没长腿自己不能排吗?” “你一个人领走这么多,后边来的岂不是没得吃了?” 几个人争吵间已经排到了跟前,贺林看着面前摆成一排的五个碗,下意识皱了下眉头,回头以眼神询问太子。 “给他盛满。”陆之珩道。 那人连连道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叫你家人过来帮着端走,你一个人哪里拿得了?” 贺林劝阻的话音到底是晚了一步,那人尝试着拿起第三个碗时便没端住。 贺林想着这粥刚出锅正滚烫,伸手想替他扶一把,不想半碗粥直接倒在了他的手上。 “嘶——”他手上肉眼可见的红了烫红了一片。 领粥的灾民顿时慌了神,‘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小人有罪,小人有罪!求大人饶了小人!” 贺林还抬眼看他,勉强稳住声音说:“没事,你先把剩下的端走。” 话音一落旁边的官兵便主动上前帮忙,除了将那四碗粥端走,又给他补上了打翻的一碗。 陆之珩走上前,拍了下贺林的肩膀说:“梁太医在县衙内,你去找他处理一下烫伤处。” 贺林咬紧牙关看了一眼面前的粥,背过手在衣服上擦掉粘稠的米汁,随后转身叫来另一名官兵:“你过来替我施粥。” 被点到的官兵还没答应下来,陆之珩先抬手拦下了。 “我亲自来。” “这……”贺林刚想张口称殿下,又想起端信伯交代过别在外边暴露太子的身份,话在嘴里打了个转便改了说辞:“那您小心些,一碗别盛太满。” “我知道。”陆之珩看着他进了衙门,才接过铁勺继续给灾民施粥。 在盛粥之前,他先看向后边还在排队的民众,朗声说道:“大家不必拥挤也不必争抢,衙门里余粮充足,你们人人都能吃到粥。你们推搡拥挤打翻米粥,粮食不会疼,疼的不是你们就是我。” 人群渐渐消停了,施粥继续进行。 不远处衙门正门口,戚铃兰默默驻足良久。她今日穿着束袖的衣裙,面上戴了一条面纱。她想着窄袖方便做事,能帮这些灾民尽一分力也是好的。 却是没想到陆之珩早就在这儿了,还亲力亲为掌勺施粥。 “姑娘,咱们过去吗?” 人都已经出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回去继续躺着。戚铃兰叹了口气,还是向棚子走了过去。 “你怎么过来了?”陆之珩说话时没耽误手上动作,刚给百姓盛满一碗粥。 “殿……你背后也长着眼睛?”戚铃兰脚步一顿。 陆之珩笑而不语。 戚铃兰又上前两步,问道:“有什么能让我帮忙的?” 陆之珩不急着回答,又打出去两碗粥才抽空看她一眼,说:“我头上出汗了,手里拿着勺不方便,你帮我擦一下。” 戚铃兰身子一僵,险些脱口骂他想得美。 “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陆之珩声音淡淡的,似乎夹杂着几分失落,又像是嘲讽她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做。 戚铃兰一咬牙,接了乔茱的手帕,从后边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这么高我够不到,好歹低个头让我擦。” 陆之珩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去,当真弯了点腰把额头递到与她齐平的位置。 “你动作快些,我还要继续施粥的。” 戚铃兰将手帕糊到他头上抹了一下,没好气道:“擦好了。” 陆之珩却是得寸进尺,扭过脸又将另一侧朝向她:“还有这边。” ◎最新评论: 【硬了拳头硬了.jpg】 【现在太子知道女主重生吗】 【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那个婢女是不是僭越了?总感觉不舒服】 【啧啧啧】 【啧啧啧】 【啧啧啧】 -完- 第28章 ◎疾苦◎ 好个蹬鼻子上脸的男人。 戚铃兰的好脾气用尽了,将手帕揉作一团往他侧脸上拍去,“还要擦吗?” “好了,谢谢。”陆之珩看她面有羞恼隐隐有发火的迹象,于是见好就收。 面前受灾村民双手捧碗接了热腾腾的白米粥,感激地向陆之珩道谢。后面的妇人排着队走上前来,目光忍不住看向戚铃兰。 即便隔着面纱她也能看得出女子貌美若天仙,心里由衷羡慕,叹道:“官爷和夫人真是郎才女貌、相当般配啊。” 被夸赞般配的两人皆是一愣。 后边老汉也感叹:“官爷在外边赈灾施粥,夫人出来帮忙擦汗,真是恩爱!” 谁想同他般配? 面纱下戚铃兰脸色泛红,心底懊恼不已,她就是早晨青团吃撑了闲的才出来找不痛快。 “我不是他夫人,你们误会了。” 陆之珩低着头,唇边微微显露几分笑容。 老汉听得戚铃兰出言否认,表情不由得一怔,看看她又看看陆之珩,见着戚铃兰头发散下来并未全部挽成发髻,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小人眼拙,官爷与姑娘不是夫妻,那想必是兄妹吧?” 这下轮到陆之珩心梗了。 戚铃兰乐得接受这样的误解,眉眼一弯笑而不言,在民众眼中便是默认了。 下一位领粥的是一名中年妇人,她面色蜡黄眼圈乌青一看便是几日没有休息,妇人个头不高身形也瘦削,这样娇小的身躯上还压着两个孩子。 前边绑的这还是个婴儿,瞧着不过五六个月大,头顶黄毛稀疏,不像富贵人家的孩子圆润可爱,小小的孩子已是一身骨头架子。 再看背上背着的那个,应该是两岁左右,脸上五官看着十分狰狞,似乎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妇人颤颤巍巍把磕碎了边角的碗递上去,身上的负重让她使不上力气,两条胳膊不断打着哆嗦,手里的碗抖个不停。 “我帮你拿着吧。”戚铃兰棚里绕到外边,主动提议帮助这名妇人。 “谢谢贵人,贵人真是心善……” 妇人感激不已,说着要向她弯腰鞠躬,戚铃兰连忙拦下她来。指尖触碰到背后那个孩子垂落下来的小手,眼中神色停滞了一瞬。 很烫。 这孩子身上像是点了个火炉一般,肌肤滚烫。 想到后边还排着长长的队伍,数百名受灾村民饿着肚子等救济,她没有立即询问孩子的情况,接下碗盛了粥便递回给妇人。 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戚铃兰目光还随着她的身影远去,只见她在不远处墙根下席地而坐,先把碗放在一旁,然后将两个孩子放下来,十分小心地给孩子嘴里渡米汤。 “我过去看看。”她同陆之珩知会了一声,一不管人同不同意,便带着乔茱向那妇人走去。 妇人专注喂孩子喝米汤,不曾察觉身旁有人走近。小孩小脸通红,一口米汤顶多吃进去半口,剩下的从嘴角冒着泡又吐了出来。 妇人着急地捏开孩子的嘴,试图将米汤再拨弄回去,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方才我碰到这孩子的手,似乎是正发着高热,这样灌是灌不进去的。” 温柔的声音蓦然在头顶响起,妇人怔愣了一瞬才抬起头。 眼前女子蒙着面纱,露出一双明眸,眼中闪烁着关切。仅从她露出的部分来看,女子肌肤细腻如脂、嫩白无暇,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 妇人连忙向后躲了一下,惶恐道:“姑娘可别离得这么近,若是过了病气给贵人,草民万死也担待不起!” 尊卑之分是许多人刻入骨血的东西,越是卑微之躯越承受不起僭越所带来的后果,所以眼前妇人会谨慎、会惊恐、会慌乱,这种拘束并非只字片语能解开,即便解开了,对她今日之后的将来未必是好事。 戚铃兰心下考量一番,没再往前靠近,与她隔着一两步的距离说话。“大娘,我就站在这儿不靠近你,你别紧张。” “这孩子发着高热,若是不及时医治恐怕有性命之忧,官衙内有朝廷派来的太医,我去叫太医来给他看看吧。” “这……”妇人仍有疑虑,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道:“姑娘也看得出来,我家里穷的很,老汉说是出去挣钱,结果大半年没给家里来信了。平日就我一个人四处接些杂碎活儿拉扯两个孩子的吃喝,我实在是看不起病、也买不起药啊。” 戚铃兰瞧她虽然憔悴,可眉眼之间仍然紧致,最多不过二十来岁。这般年轻便遭了这么多罪,谁见了都不免唏嘘。 她闻声安抚道:“大娘你放心,不用你花钱。朝廷派钦人来赈灾就是为了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你的孩子发高热有性命之忧,太医自会全力医治,怎么可能要钱为难你呢?” “真的?宫里的太医能白给我儿子看病?”妇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难掩欣喜。 “是真的。”戚铃兰再一次肯定地说,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搭建的另一个棚子,“官府原先就安排了两位太医今日午后在那儿义诊,这孩子烫的厉害不能再等了,大娘先过去占了第一位,我进去叫太医出来。” “好好好,多谢姑娘!我这就过去!”妇人喜不自胜,放下碗站起来连朝戚铃兰鞠了两躬。 戚铃兰看她手忙脚乱将孩子背回身上的样子着实狼狈,转头吩咐道:“乔茱,你帮大娘把粥端过去。” … 这一日县衙门前两个棚下挤满了百姓,陆之珩和两名随行太医都忙得焦头烂额抽不开身。 贺林包扎过烫伤伤处之后几次想回到粥棚领回自己的差事,都被陆之珩挡了回去。 后来看着来打粥的百姓越来越多,县衙里又找了一口大锅,在陆之珩边上新添了个档口。两人一起施粥,速度快了不少。 傍晚时分,夕阳将雨后的云霞灼烧地炽烈通红。县衙走回各个村落路途遥远,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马上就要彻底黑下去,受灾的百姓才意犹未尽般陆续离开。 陆之珩手里的大铁勺握了一下午都没松开过,此刻放下重担才感觉到指骨有些僵了,手掌中被木质手柄磨得火辣辣的疼,手腕也肿了起来、酸胀不已。 梁太医看完百姓的病,回到堂上还得给两个伤员上药,不禁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劝道:“太子殿下今日亲力亲为,确实是贤明之举,可敬可叹,但您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量力而行啊!” 陆之珩低头扫一眼自己的右腕,道:“孤眼下倒也没有缺胳膊少腿,正是量力而行的结果。” 梁太医进而劝道:“力已经尽了,那殿下明日便好生践行巡查监督之责,将这些差事交还给旁人。” 陆之珩默了。 县令见太子没接话,跟着附和道:“太医说的是,太子殿下对百姓的爱护之心已是人人尽知,百姓对殿下亦是感恩不尽,若是您积劳成疾病倒在三青县,微臣与县中百姓必然愧疚至死啊!” 陆之珩闻言皱了眉头,没好气道:“别动不动将生死挂在嘴边,不知道的以为人命在你眼中如草芥一般。明日施粥由贺林负责,我随端信伯去各个村子巡视一圈。” 县令忧心忡忡道:“殿下,村里刚刚遭了灾那是一片狼藉,道路不通畅,处处有淤泥,走上一趟连鞋袜都得磨破了,您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如此劳苦啊!” 陆之珩轻嗤一声,说:“孤要是想靠在房中寸步不行,就不会跟端信伯来到你三青县。” 县令终是拗不过他,低头应了是。 待太子上完药回房去休息了,姓黄的县令才从堂上出来,抬头看一眼天上皎皎明月,长长叹了一口气。 真不知这些个金尊玉贵的主儿是怎么想的,就非得折腾这么一通,是折腾自己呢,还是折腾他们这些人。 这时前边一名小吏匆匆提灯走来,在县令面前停了下来。 “何事?”县令瞥他。 小吏又贴近一步,以左手遮挡着小声低语了一番。 县令渐渐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直到小吏话音落罢退后一步,才轻轻扬起嘴角,笑了一声。 “你是说,太子今日命人去了三青酒楼,让厨子折腾了两个时辰,就为了搓出几个绿团子糕点?” 小吏低下了头:“千真万确,这都是掌柜的亲口同我所说。” 县令笑意更盛,抬起右手捋了捋胡须,叹道:“还以为他真是顽石一般,原来也是个依赖享乐的主儿,才吃了两日粗粮寡水便熬不住了……有口腹之欲好啊,就怕他无欲无求。” 小吏问道:“大人,那咱们明日早膳是不是该添些花样?” 县令摇摇头,显然是不赞同他的话,“那怎么行,传出去让人觉得太子殿下养尊处优吃不得苦,那岂不白费了今日施粥的辛苦?” “那依大人之见……” “让人再探探,看太子殿下喜好吃什么。过两日救灾结束他们就该回长安去了,咱们再设宴为太子与端信伯送行。” ◎最新评论: 【这章太奇怪了,跟现实不太符合,作者可以查一下古人是怎么施粥的,都是有讲究的。 洪灾是天灾,瘟疫,会死很多人。所以一般的施粥只施给妇人跟老人,计算好家庭人口,派妇女为代表来领取,否则他们的口粮会被儿子丈夫抢走,早就被成年男人抛弃了。就算施给成年男人,也不会跟女人老人一起排队,因为踩踏儿童事件非常多,这些都是史书有记载的,所以古人施粥,是分不同人的,因为不可能存在秩序井然的排队】 【好】 【??】 【等更】 【自作聪明,啧】 -完- 第29章 ◎告白◎ 次日清晨,天色才刚蒙蒙亮起,陆之珩就跟戚明松离开衙门骑马前去三青县下的村庄。 戚铃兰起身时又是县衙中只剩自己。 “姑娘快来用早膳,今日太子殿下让人送了蜂蜜枣糕,现下还是热的!”乔茱同昨天一般端着早膳进来,随后到里间服侍姑娘洗漱。 清水净过面以后,戚铃兰算是从晕乎的状态中彻底清醒,在圆桌前坐下来,拿起筷子戳了戳切成一个个小方块的枣糕。 软弹蓬松,甜香诱人。 戚铃兰顶得住诱惑,目光在枣糕上打转,半晌没动筷子也没下嘴。 她忽然想知道,若是在三青县多待两日,陆之珩是不是打算每天换着花样给她送糕点? “太子殿下今日还施粥吗?” “回姑娘的话,殿下一早和伯爷去各处村庄巡了。” 戚铃兰回眸望向室外,今日难得晴朗,云层中竟滤出几缕阳光。 连日阴雨后的晴天与久旱后的甘霖同样令人兴奋,即便夏季一出阳光气候便开始闷热难捱,三青县下的百姓今日看到阳光还是喜悦的。 陆之珩和戚明松一人骑一匹马从县衙赶到下属村庄,放眼望去地面积水已经尽数褪去,泥土路面还是难以行走,但也在逐渐好转恢复。 村民忙着修缮被雨水淹过的屋舍,至于庄稼地多数已经无力回天,只能是能救一点是一点了。 戚明松不忍再看,沉重地叹了口气,“已经是夏季了,眼看着再过两个月就是秋收,这一场大雨扑灭了多少百姓的希望,还不知今年秋冬要如何熬过去。” 陆之珩道:“三青县遭了灾,民生多疾苦。回京之后我会呈上奏折,奏请父皇酌情减免赋税。” 戚明松欣然道:“殿下仁心。” 一连查看了五六个村子,情况大体相似。二人正要扭头往村口方向走,忽然勒住缰绳停在了原地。 前边有两个孩子蹲在田埂旁边,手里把玩着草叶子,神情十分专注,那天真的模样与他们身上破旧的衣衫显得格格不入,分外扎眼。 陆之珩下了马,慢慢走上前去,未发出一点声响,直走到两个孩子的身后仍未被发现。戚明松犹豫了一下没有跟上去,接过缰绳替他牵住马。 只见小女孩手里攥着一把长长的叶子,小男孩只拿一根,手指一掐一扯叶子就分成了三条,小孩的手很是灵巧,扭来折去三两下叶子就成了蔷薇的模样。 “怎么样,哥哥厉不厉害?” “哥哥好棒!我还在看小蝴蝶!” “等着。” 陆之珩看了半天,终究没有出声打扰两个孩子,转身回到大道旁翻身上马,“走吧。” 戚明松看了看他手里薅回来的叶子,犹豫片刻后选择性沉默了。太子殿下生长于宫闱之中,或许是缺失了一些童年趣味。 “伯爷。” 回城途中,陆之珩忽然沉声唤道,戚明松正色看过去。 “殿下有何吩咐?” “这两日,烦请伯爷调些兵力看紧三青县粮仓。” 戚明松一怔,“莫不是黄大人……” “我准备诈他一回。”陆之珩说罢握紧缰绳,扬鞭打马加快了速度。 … 二十三日,救济赈灾结束。 陆之珩同戚明松商议决定午后启程回京,县令黄大人提出中午在三青酒楼设宴为众人送行,陆之珩不好推辞,便答应了。 戚铃兰是唯一一个女子,自不便扎进男人堆里,便留在县衙里用午膳。 小吏送来膳食,却尽是中看不中吃的东西,寡淡无味叫人提不起食欲。想着下午便启程回京了,戚铃兰没说什么,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安安静静用完了午膳。 乔茱看她兴致不高,想着姑娘或许是为不能一同去酒楼享用美食而失落,斟酌片刻后说:“姑娘方才没吃多少东西,下午路上怕是会饿着,奴婢出去打听打听哪有卖枣糕,给姑娘买些带着路上吃吧。” 她不提还好,一说起枣糕来戚铃兰心里就不免多想。前几天早上陆之珩都会让人送点心过来,一天一个花样不带重复的,今日是最后一天,他这殷勤劲儿戛然而止。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故意惹她失落。 男人的心机,一点不比女人浅。 戚铃兰叫住乔茱说:“不用,我光是坐在车里又无需走动,不曾消耗体力自然就不饿,吃多了只会日渐圆润。” 午后那些男人们酒足饭饱回来了,车马聚集于县衙门口,乔茱与戚铃兰先上了车。 陆之珩穿回戎装骑上马走到马车外,抬手轻轻叩了下窗沿。 戚铃兰撩开帘子疑惑地看向他:“殿下何事?” “给你的。”陆之珩左手从背后伸了出来,递上一束草扎的花。 戚铃兰看看花又看看他的手,忽而发现他手上有细小的伤口,结了痂的深红色在白皙的皮肤上还是十分惹眼的。 她问:“我要这个做什么?” “我折了一晚上才折出这一束花,就盼着博你一笑,你就可怜可怜我收下吧。”陆之珩说这话时眼神何其卑微,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戚铃兰霎时浑身一凛,毛骨悚然。眼前这个陆之珩要是没被夺舍,那就是她疯了傻了出幻觉了。 “太子殿下千金之躯,一双手应当用来安民治世,为何要为博我一笑被这些草叶磨伤?” “我乐意。” 戚铃兰语塞,“您乐意大费周章博一笑,臣女却不愿做褒姒。” 陆之珩来了兴致,抬眼直直盯着她问:“你想说我色令智昏行事荒唐?” 挺有自知之明。 戚铃兰颔首垂下眼眸,以回避他灼灼目光,“臣女岂敢,只是蒲柳之姿当不起殿下错爱。” “并非错爱!”陆之珩情急之下一手扶住马车车窗,神情蓦然严肃起来。 “二月花朝,春宴会上,我见你一手琴艺惊为天人,曲中深意令人感慨。自从认识了你,我眼中再也容不下旁的女子。” “我不知道你为何对我多有防备,但我愿意等,等你接受我。” 戚铃兰听他如此真诚恳切的告白,一时间心绪乱如麻。前世的陆之珩从没说过这样的情话,也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眼前人顶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又是同样的身份与名字,言行却毫无相似之处,就像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他不曾利用她的感情,更不曾伤害她的父亲,他如此正直坚持亲自施粥、如此纯情用一晚上的时间折一束花。 她不敢断定宫廷生活的漫长岁月会不会将他变成薄情寡义的君王,但至少此时此刻他是无辜的。 她将内心深处对彼陆之珩的怨,施加于此陆之珩身上,是否是对他的不公平? 见她沉默良久,陆之珩眉宇间渐渐浮现出失落的神色,“抱歉,或许我不该说这些。” “这束花……你不喜欢便扔了吧。” 说着,他将草折的花束从窗口放进去,便牵动缰绳拍马离开了。 戚铃兰回过神来看着掉在身旁的‘花’,到底是没狠心扔出去。 她掀开帘子从马车正面往外看了一眼,陆之珩的身影已经远去,他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她正要放下帘子,手头却停顿了一须臾。 似乎少了一个人。 “乔茱。” 方才陆之珩过来搭话,乔茱很有眼色地退到了马车后边,此刻听见戚铃兰的声音,才小跑着上千来。 “姑娘有何吩咐?” “父亲怎么不在前边,他不是和咱们一起回京吗?” 乔茱道:“方才刘叔说伯爷还有点事情要去一趟粮仓,待会处理完就跟上来了。” 戚铃兰一听这话就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姓黄的县令为了拖着陆之珩不去粮仓,不惜磕破脑袋演一出好戏。 彼时陆之珩引而不发,大概就是为今日收网做准备。 … 粮仓外艳阳高照,官兵顶着午后的烈日,正一袋一袋搬运着仓库中的存粮。 戚明松腰间佩刀手握刀把站在正门外,一双眼睛好似鹰隼一般锐利,时不时出言训斥:“动作快些,小高你站那儿等等我给你捏膀子呢?接着搬!” “端信伯——伯爷且慢啊!” 听见这略为撕心裂肺的声音,不少官兵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 “都别停下!”戚明松沉声喝道。 话音才落,姓黄的县令总算是一路疾跑赶到了仓库门前,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去按额头,连着喘了三口气才稍稍平复气息。 “伯爷,这是三青县的粮仓!您不曾告知下官便叫人开仓,还将存粮悉数搬出,这是怎么个意思? 戚明松扯着嘴角笑了笑,拱手说道:“方才在三青酒楼见黄大人喝多了,不曾知会大人就取钥匙开仓确实是我行事不妥,不过有圣旨为凭,您多担待。” “什么圣旨?” “先前朝廷与南阳国交战数月,行军粮草皆是从长安仓调用。眼下战事已定,但长安粮仓库存空虚,今陛下有旨,赈灾结束即刻调三青县存粮补长安仓空虚,不得有误。” 县令听罢这番话脸上表情当真是五彩斑斓。 “伯爷,眼下雨是停了,但三青县各个村庄受灾严重,今年秋季恐怕收成无多,如若将三青县粮仓尽数搬空,下官斗胆请问后续民生温饱将如何保障?” ◎最新评论: 【一周目的时候,男主各种冷暴力猜忌最终还连累了女主死亡,对女主可谓是半点好都没有,这一周目,他突然抽风要回头,女主就配合他接受他。而且两个人明明都是重获一世,各种有利条件没看到用的,重活跟不重活压根没差别。。。】 【抽个奖 】 【女主心软让我好气啊!期待女主知道男主重生后狠狠地虐过去!】 【不要生气啊,我就想问一句是sc,1v1吗?前世也是就一个吗?有没有妃子什么的啊?我跳着看的】 【好想按着作者日更十万】 【笑yue了太子茶味儿十足女主的以为也只是她以为】 【这是不事那个啥薛定谔撩妹法】 【???】 【女主难道就一点都不怀疑男主为什么这样献殷勤?毕竟一个人如果没有什么大变故的话是不会变化这么多的】 【前世太子设计除了女主吗?如果这样,女主真不该心软】 -完- 第30章 ◎回京◎ 戚明松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朝廷另有安排,黄大人就不必操心了。” 他怎么可能不操心? 长安仓库恐怖空虚他不知道,但这三青县仓库是实打实的虚假繁荣,征收上来的粮食早换做金银流入肉食者的私囊中。三青县位居天子脚下,十年等不来一场大灾,谁能想到历来如此的买卖,在今年夏天遭了报应。 眼前这一袋袋粮食看似充实不假,轮其归属可都另有旁人,依着计划等钦差回京之后这都是要归还原主的。此刻戚明松让人把仓库中的存粮全都搬走,他要拿什么给那些大户交代? 这伙钦差当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方才酒楼里吃着山珍海味喝着玉露琼浆,像是一副好说话的模样,扭了头不到半个时辰就上赶着往他心口插刀! 姓黄的县令已是焦头烂额,眼睁睁看着官兵将粮食一袋袋搬走,头上冒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伯爷,您口口声声说是奉了圣旨,下官敢问凭据何在啊?” 戚明松抖了抖袖子,在县令滚烫的目光中摸出金灿灿的天子令,“黄大人,可看清楚了?” 县令一张老脸没了血色,头脑中能用的伎俩寥寥无几,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瞧他这遭雷劈了似的反应,戚明松心里冷笑一声,太子判断的不错,这人一诈便本性暴露无遗。 多少将士在边关寒风里吃苦受累,前边迎着敌人的刀尖,后边就被这帮蛀虫拖累! 这些人倒是好吃好喝享受着,还放不下一个‘贪’字,在天子脚下当官如此不知收敛,今后落得牢狱之灾株连亲族,也是他咎由自取。 戚明松短暂地低头掩饰了眼中的不忿,再抬头时又是十分关切:“黄大人脸色这么差,不会是头上伤口崩开了吧?贺林,快送黄大人回县衙休息!” 县令是被半拖半拽着带离了仓库。 “伯爷,这些大米还搬吗?” “搬。”戚明松盯着县令远去的方向继续下令。 总要让这些粮食出了三青县的地界,那些个蛀虫才会自乱阵脚。况且长安仓空虚待补是实情,调粮的旨意也并非矫诏。 这都是太子殿下每日派人密奏圣上的结果。 傍晚时分,一行人回到京城。 戚明松先和陆之珩进宫去向皇帝复命,戚铃兰的马车则是直接送到伯府门口。她抓着一束草折的花下车,在旁人看来有那么一点怪异。 “姐姐!” 刚进府邸前院,戚书兰的声音便在远处响起,小姑娘打出生起就没和她分开过这么多日子,眼下见姐姐回来自是欣喜。 戚铃兰被她撞了个满怀,忙退后两步站稳身形,手上不轻不重敲了下她的额头,笑骂道:“慢着点,一会儿咱俩一块儿摔地上可就好看了!” 戚书兰捂着额头扁了扁嘴,紧接着目光就被那束草折的花吸引了去。 “这是什么东西,是给我的吗?” 戚铃兰突然语塞,若是实话实说,让书兰知道这是太子为她折了一晚上的成果,恐怕她心里要难过了。 “在三青县时旁人送的,你若是喜欢就拿去。” 戚书兰凑近了些仔细打量这草折的花,小声嘀咕:“这手艺也太差了,花瓣折的大小都不一样。” 说着又仰起头来问道:“是男子送的呢,还是女子送的?” 戚铃兰道:“你猜。” “我才不猜。”戚书兰兴致很快就过去了,一手挽着戚铃兰的小臂往屋里走,“姐姐自己留着吧,摆在屋里也算是个装饰。” 戚铃兰转手把‘花束’递给乔茱,吩咐道:“你拿进房里找个花瓶插上吧。” “是。”乔茱应了下来。 再晚些时候,戚明松也从宫里出来回到了伯府。此次灾情控制及时,皇帝对他和太子的作为都称赞有加,大手一挥赏了好些古玩玉器。 赵氏在府里提心吊胆了好几日,如今亲眼见着戚明松平安归来心中才踏实,一手挽着戚明松进了前厅,招呼着下人将晚膳热了端上来。 一家人用完晚膳后,香兰闹着不肯回屋就寝,赵氏不得不去哄着她,戚明松则是独自去了书房。 戚铃兰与戚书兰结了伴一起回后院,迈过二道门进入后宅的院子,戚书兰脚步慢了下来。 “怎么了?”戚铃兰察觉她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主动问道。 戚书兰再三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按捺住问了出口:“姐姐,我听人说三青县大雨当日,你被困在青云观里,险些就被山上滚落的泥石砸中,是太子殿下身骑白马冒着雨赶来,才将姐姐从山上救下来……这都是真的吗?” 戚铃兰听到这离谱的说法不由得蹙眉,扭头看她一眼:“这都是哪里传出来的谣言?” 戚书兰的食指随处一指,说道:“我听陈府的姐姐还有王家的妹妹都这么说,就这些事迹京城里都传遍了。” “尽是一派胡言!” 戚铃兰被气笑了,转了身对着她说:“大雨当日我料到青云山上不安全,一早就和道长们下山去了,根本没留在山上。若真是在山上等太子来救,恐怕今日运回府邸的不是我本人而是一口棺材!” 戚书兰没见过姐姐这样发火,正犹豫着安抚两句,还没张口又听她嗔怒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最可笑的是,太子此次前往三青县骑的是汗血马,不是什么白马!” 戚铃兰说这句话时还是带着气的,可就是不比方才那番话让人紧张,戚书兰怔愣了一下,竟是没忍住捂嘴笑了。 “你笑什么?”戚铃兰眼神严肃向她瞪去,“你不会还对太子有那些心思吧?” 戚书兰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低头用手指绞着衣袖,半晌不作声。 “我真不明白你究竟喜欢他什么!”戚铃兰看她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更是来气。 戚书兰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她,也没有像前几次一样说陆之珩的好话。 或许在这场大雨之前她还能忽视太子殿下对姐姐的爱慕之意,可是今时今日,京城里已经传遍了,太子送戚氏大姑娘玉簪,数次前往端信伯府约见,还为她连夜冒雨赶往三青县。 太子对戚铃兰的爱慕之心、追求之意已是人尽皆知。她的一厢情愿甚至不曾入得太子殿下的眼睛,纵然她固执不肯放弃,又能改变什么? 情窦初开却无疾而终的滋味是苦涩的,或许比莲子之心还要苦上百倍。 她拉了一下戚铃兰的袖子,声音微不可闻,“姐姐,总要再给我些时间。” 戚铃兰原已经做好了听她夸陆之珩优点的准备,怎料事实并非如此。 这下换她愣了。 戚书兰松了手,退后一步说:“姐姐,我明日约了陈家三姑娘去听戏,先回屋休息了。你在外边这么多天怕是劳心也劳身,别太晚睡了。” 仲夏的夜晚偶尔阵阵清风,戚铃兰看她提着衣裙小跑着回屋去,难得有几分欣慰。 … 因着赈灾有功的缘故,戚明松得了两日清闲,休沐在家不必去衙门应卯。 次日晌午阳光正好,伯府后院竹林的凉亭总算有了用处,戚明松命人将箱底积压了多年的一副棋具拿了出来,很有闲情逸致地叫来戚铃兰陪着下棋。 下棋时心若是不够静,落子便漏洞百出。戚明松平日甚少能静下来摆弄棋谱,棋艺只能算是略懂一二。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戚铃兰胜局已经,先一步收了手扭头喝了口茶。 戚明松皱眉苦脸看着棋盘上的局势,捏着棋子的手抬起来挠了挠头,犹豫着要落子,下一秒又打消了念头。 良久,他终于泄了气一般将棋子扔回罐里,有些感慨道:“都说棋局如战场,我领兵打仗半辈子今日还是输给你这小姑娘了。” 戚铃兰轻轻挽起袖子,拎起紫砂壶给他倒满一杯热茶,“父亲是没有用心下,若真是将战场上排兵布阵的精力用在这盘棋上,女儿绝无胜算。” “你不必哄着我,我不是死要面子的人。”戚明松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便放下了,抬头看向愈发成熟的女儿。 戚铃兰的眉眼和脸型都和临蕴十分相像,随着年龄渐长褪去年少的稚嫩之气,她坐在这儿斟茶时竟让他有些恍惚了。 仿佛还是当年新婚时,临蕴也是这样在一旁陪着他,他苦读兵书废寝忘食,临蕴在一旁添茶,有时趁他不注意突然将点心塞到他嘴里。他若是不小心呛着了,她便会笑的合不拢嘴,笑完了才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你从小就懂事,才思也敏捷,早些年还会闹着要跟我习武……我总是想着,你若是个男儿该多好。” 戚铃兰眉眼低垂落在棋子间,如今父亲算是功成名就,唯一的遗憾莫过于膝下无子,将来身上的官爵衣钵都不知传袭给谁,难怪他有此感叹。 “父亲正值壮年,再要个弟弟倒也不迟。” “我心中除了你母亲再也容不下旁人,想来天下的女子都期盼与夫君两情相悦,我怎能平白耽误旁人。”戚明松无奈道,“若不是当初酒喝多了懵了头,赵氏也不至于为我苦守至今。” 有风吹来,亭外竹枝随风摇曳,簌簌声灌入耳中。 戚铃兰心中亦是微微动摇了一下,有些疑惑……却又顾忌自己晚辈身份,犹豫着不好开口。 天下的男人哪个不是多情种,纳几房妾室再常见不过。即便是丞相徐为珉那样以正直出名的君子,府上也有五个小妾,丝毫不妨碍他与正妻恩爱的事迹为人传颂。 母亲已经走了这么多年,就算父亲真的对赵氏有了情分,给她个继室名分,那也算合情合理。 父亲坚持委屈着赵氏直到今日,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戚明松见她半晌不说话,挑眉问道:“铃兰,有心事?” 戚铃兰踌躇良久才抬起头迎上父亲的目光,“父亲先前迟迟不给赵氏名分,是怕自己不在府上她仗着继母的身份欺负我。可如今女儿就要十七了,用不了多久便会嫁去夫家不再受娘家牵制……赵氏顶着妾室的名分,在京中行事着实尴尬。” 戚明松默默良久。 “不全然是因为你。”他扭头望向远处,喃喃道:“我发过誓,今生只有临蕴这一个妻子。” 话音才落,便看见远处赵氏正往亭子的方向走来,父女二人十分默契地结束了方才的话题。 戚铃兰扫去棋盘上的棋子,分开黑白两色各自扫回罐子里。 “这棋还下吗?” “算了算了,你棋艺长进不小,我下不过你了。” 赵氏已经来到亭外,两步走上台阶向戚明松微微福了下身,礼罢笑着抬起头温声说:“将军,客人来了。” 戚明松扭头看她:“谁来了?” 赵氏道:“新晋探花郎,咱们秦则秦公子。” 听得此言戚明松眉梢一扬,面上有了欣喜之色,“哟,这小子有出息啊,快请他进花厅!” 说着他又回头对戚铃兰道:“秦则不是外人了,在云海的时候就常来府上蹭饭,今儿个中午留他用膳,你们都无需回避。” 赵氏笑着应下来,便吩咐下人去厨房准备中午加菜了。 戚铃兰听见秦则这个名字微微皱眉,心下隐隐有些不安,一时间又记不起是什么缘故。 前院花厅。 戚明松从后院过来时秦则已经在厅中坐等了一会儿,下人给他侍奉了一杯茶水,还备了一盘枣泥酥。 秦则看见戚明松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便立即放下了茶杯,展臂向他作揖深鞠一躬,“秦则见过将军。” 戚明松大步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免礼,朗声道:“半年未见,你跟我也生疏了?不必多礼快快落座。” 赵氏看了一眼茶几上的一杯茶一盘点心,扭头又对下人道:“府上不是有新采买的瓜果吗?怎么没给客人备上一盘?” 下人忙低头回话:“奴婢这就去。” 戚明松坐在上首,看向秦则的目光满是欣慰,想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全身上下就两个铜板,赖上他非要进军营里做笔吏。 他一早看出这小子不是池中物,也幸好秦则不是不听劝的人,否则何来今日的探花郎秦公子? 戚铃兰与赵氏随后也入座左侧,与秦则正面相对,戚铃兰看清了男子的相貌,尘封已久的记忆终于渐渐回笼。 还在云海的时候父亲确实常常让他来家里蹭饭,她依稀记得早两年有一回书兰大病初愈被关在府里不能出去,这位秦公子用牛筋做了弹弓在院里打天上的鸟儿哄着书兰玩儿。 人是直性子,品性也端正,才学更斐然,只是天妒英才,年纪轻轻的探花郎还未正式授官入朝廷,就被人暗里刺杀了。前世父亲为此震怒,可衙门的人追查数月仍是找不到凶手,此案不得已草草了之。 戚铃兰想起这些事情来,再看向秦则的眼神便有些不同了。人命关天,她该想个法子拐弯抹角跟父亲提一提。 秦则察觉对面有一道目光正看着他,抬头对上一眼,大大方方打了声招呼:“许久不见铃兰姑娘,险些认不出了。” 戚铃兰回过神来,笑着说:“确实是许久未见了,还未祝贺秦公子蟾宫折桂。” “才疏学浅,少年登科,皆是时运相济,不足论道。”秦则谦虚道。 “你那一篇《军田论》可是圣上钦点的殿中第三名,你若是才学疏浅,陛下岂不是……”戚明松侃道此处便收了音,“莫要谦虚,这探花郎你当之无愧。” 秦则仍旧不敢倨傲,笑着摇了摇头便转了话锋,“将军,怎么不见书兰姑娘?” ◎最新评论: 【打卡】 【女主父亲这么正直,女主也没娘家兄弟当外戚,这么好的岳家,男主当初为什么让女主父亲惨死他乡?】 【?????????】 【撒花花】 【???】 -完- 第31章 ◎良配◎ “她呀,今日约了几个小姐妹上戏楼听戏去了。”赵氏说道。 “原来如此。”秦则颔首道,“方才刚到伯府门口时碰巧撞见府上的马车离去,我还纳闷儿是不是伯爷出去了。二夫人这么一说,想来我是和书兰姑娘擦肩而过了。” 戚明松眯了眯眼,口中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小秦啊,从前在云海的时候,你进了门不是问几时开饭就是问午饭吃什么,什么时候转了性子,对书兰这么上心了?” 调侃的语气让秦则脸上一热,故作稳重地端起茶杯饮了口茶,随后才回道:“还不是因为从前府里就书兰姑娘最是活泼,每回见将军都能听见她的声音,如今耳根清净得有些不习惯了。” 戚明松道:“嫌太清静了?这容易啊,叫人把香兰喊出来,保准闹到你落荒而逃。” 原是一句玩笑话,秦则听了不过一笑置之,赵氏却隐隐有些不舒坦,嗔怪地看了戚明松一眼:“香兰也就是偶尔哭闹一会儿,哪里像将军说的这么过分?” 戚明松才给她一个安抚的眼色,叹道:“我不过是玩笑一说,你这当娘的真是一点儿不让她受委屈。” 时近正午,厨房的人来禀报说午膳已经备好,戚明松于是大手一挥请秦则移步餐厅。 用完午膳之后,戚明松单独和秦则说了会儿话。 一直到申时三刻,戚书兰与小姐妹听完戏回来了。 戚铃兰午膳后便在前院坐着,右手上捧了本书,左手边茶几上放着新鲜瓜果。她吃了两块冰镇西瓜便放下了银叉,目光落回书卷上,还未阅览几行文字,余光扫见门前似有一道身影走近。 抬头一看,戚书兰回来了。她今日妆发也精致衣裙也漂亮,就是脸上表情不大对,看着不像是高兴的模样。 戚铃兰的目光紧落在她的眉宇间,温声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戚书兰往边上一坐,神色恹恹的,手里绞着一张浅蓝色的手绢子。“戏听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方才只是觉得她神色不对,此刻听着明显不耐烦的语气,戚铃兰更加确定了心里的猜想。 看她这样子,指不定是在哪受了气。 书是读不下去了,戚铃兰取了桌上放着的书签夹进去,随后将书卷放在一旁,试探着问:“怎么听个戏还听的不高兴了,那些官宦小姐说什么难听话了?” “何止是难听!”正如戚铃兰预料的一般,戚书兰听了这话便要发作,满脸气愤地拍了下桌子。 “姐姐不知道这些人说起话来有多烦人,明面上笑盈盈温声细语,乍一听还以为是好相与的,细琢磨才觉出不对!我还跟着傻乐呵了半天!” 戚铃兰有什么不知道的,笑里藏刀的嘴脸她见多了。 “她们说你什么了?” 听戚铃兰问起其中详情,书兰又不吱声了。就像那河里的蚌壳儿似的,半晌不肯开口。 她不愿意说,戚铃兰也能猜到个大概。无非是故意戳人短处,拐着弯儿地挖苦一番。 她只是有些奇怪,这些人约着书兰去听戏,之前肯定已经有过交情,若是有什么不对付,为何偏偏今日才发难? “你前几次见陈三姑娘,她也是这么说话吗?” 戚书兰愤然道:“不关陈三姑娘的事,她原是只约了我一个人,谁知道今日在戏楼遇见吴姑娘和林姑娘,说着凑巧便拼了桌。” 戚铃兰听到这儿才微微皱起眉头,这两个人她也是见过的,茶馆那回就数林氏话最多,花朝春宴上吴悠宁不是还挺和气? 还没等她发问,戚书兰又接着抱怨起来:“吴姑娘文文静静的倒是还好,就那个姓林的嘴欠,一折戏不到一个时辰,光听她的恶心话就听了半个时辰,要不是顾忌她有个好姑母,我早就不想待了!” 林氏的好姑母便是宫里正得宠那位贵妃娘娘,别说吴氏陈氏不敢说什么,就算是丞相的女儿也会给她几分面子。 戚铃兰还是有些欣慰的,书兰在京城这两三个月长进不少,知道忍住脾气回家来抱怨了。 她叉一块西瓜递到书兰面前,好声安抚道:“不想说就不说了,大热天的何必为些不相干的人动气,吃块西瓜降降火吧。” 戚书兰张口咬下西瓜,腮帮子鼓动两下咽了下去。 戚铃兰笑着说道:“方才你不在家,家里可是来了一位有头脸的客人。” 戚书兰听到这话忍不住抬起头来:“谁啊?” 戚铃兰道:“本届科举的探花郎,你猜是谁?” “探花郎?” 戚书兰隐隐想起听人提起过今年科举的事情,这一届科举的状元郎是王氏子弟,探花郎是什么人来着…… “我认识这人吗?” “认识。” 戚书兰认识的读书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得了这番答复非但没想起是谁,眉头反倒皱得更紧了。 她依稀想起两个月前楚家三口人来家里做过客,婢女跟她说起过楚二公子要参加春闱的事,于是盲猜道:“难不成是楚家二公子?” “当然不是。”戚铃兰说:“楚睿殿试失利只得了二甲,还是个五十多名。” “那能是谁?我真想不出来了。” 戚书兰的话音刚刚落下,戚明松和秦则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外的庭院中。 秦则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 “书兰姑娘真是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亏得从前我有什么好玩的都想着你!” 听见这个声音,戚书兰的眼睛陡然亮了一下,扭头看向门外,正好与秦则四目相对。 她欣喜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呼道:“秦则哥哥!居然是你?” “没想到吧。”秦则刚刚抬起手习惯性的要戳她额头,随即想起两人年龄都大了不应像以前那么毫无顾忌,一个悬崖勒马把手按了回去。 戚书兰玩笑着说:“连你都能考中探花,那我读两年书是不是也能考科举了啊?” 秦则也不恼,反倒顺着她说:“那可说不准,你束个冠发穿身男装,再画两撇胡子,指不定下一届换你做状元郎。” 戚明松是听不下去了,一手按着书兰的脑袋,另一手拍在秦则肩膀上。 “差不多得了,小秦你别以为她名字里带个书就是文化人,她连字儿都认不全呢。你要说铃兰能考状元,我还能相信几分。” 戚铃兰在一旁看热闹忽然就被点了名,虽然知道父亲开起玩笑不着边际,心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但不得不说秦则真是戚书兰的良药,三言两语就让她忘了方才的烦事。 秦则又在前厅喝了杯茶,才向戚明松告别。 戚明松看了一眼天色,扭头问道:“时辰还早,眼下你又没领差事,何必这么着急回去?留下来跟我下两盘棋,吃完晚饭再走也不迟啊。” 秦则摆摆手道:“伯爷,不是我不肯久留,实在是住得远了些,用完晚膳再回去怕是天都黑了。” 戚明松若有所思,思索片刻后问他:“你住在什么位置?” 秦则道:“长安南城,乐安街那一片。” “那确实是远了些。”戚明松又问:“租的院子?” 秦则点点头说:“是,地方不大,但价格着实便宜。” 戚明松道:“便宜顶什么用啊,进一趟内城得半个多时辰,往后封了官职早晨应卯你得什么时辰起身?” 秦则无奈苦笑,“租的房子都是这么远,要不伯爷替我向圣上说几句好话,看看圣上能不能赏我一座良宅?” 戚明松自是没有这么大能耐。 “且熬着吧,指不定你运气好,封了官职再赏你个官宅。” 他没再挽留秦则。 眼看着客人准备告辞,戚铃兰喊了秦则一声。 “秦公子。” 秦则脚步一顿,疑惑地回过头:“铃兰姑娘,怎么了?” “我看秦公子方才是一个人走着来的,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是没来得及雇佣还是不曾做打算?” 这一问倒是让秦则愣住了,他自幼家贫,父亲去得早,剩他一个人照顾母亲到十五岁,母亲也走了。 早两年是没有使唤人的条件,如今是没有找人伺候的意识。 “我自己起居没什么不方便的,就不必雇人伺候了吧。” 戚铃兰道:“秦公子好歹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伺候的人可以没有,管家车夫总是要雇一个的,最好是雇个练过拳脚的,凡事都方便一些。” 听她这么一说,戚明松也颇为赞成地点了点头。 “铃兰总是比我想的周全。乐安街离酒肆赌坊不远,平时里打架斗殴偷抢钱财的事情都不少见,进出有人跟着,他们就不敢动到你头上。” 秦则笑着说:“我也没那么呆笨,他们要是冲我来我撒腿就跑了。” “那传出去多不体面?”戚明松拍拍他的肩膀,“你如今每个月都领朝廷俸禄,还有陛下的格外恩赏,买两个奴仆绰绰有余,别吝啬这点小钱。” 秦则还是听进了劝说,应了下来:“好吧,我多留意着,有合适的便雇下。” … 客人走后戚书兰便回房休息去了,前厅就剩下戚明松与戚铃兰父女二人。 戚明松望着门外,手上轻轻滚着扳指,“铃兰,你觉得秦则为人如何?” 戚铃兰回头看了父亲一眼,隐隐能猜到这一问背后的用意。 “秦公子才学出众、前途无量,品性纯善忠义,脾气也十分温和。” 而且他父母都已经离世,没有什么家庭琐事牵绊,可以说是世间难得的佳婿贵婿。 戚明松接着说:“他十九,你下个月十七,年龄倒也相配。” 话音刚落戚铃兰便站了起来,朝父亲微微欠身说:“父亲,秦公子中意良配的恐怕不是我。” 秦则对戚书兰显然比对她亲近,这一点她看得清楚,戚明松也看在眼里。 “京城里看的过眼的男子就这么几个,能像秦则这样才德品性俱佳的可以说寥寥无几……书兰到底比你小一岁,她还能等。” 戚铃兰无奈劝道:“女儿知道父亲是为我的婚事着急,可再怎么着急也不能乱点鸳鸯谱啊。” 戚明松的目光不经意地转向皇宫方向,放眼望去阳光明媚晴空如洗,他却猛地一阵头疼,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 他本不该着急的,若是铃兰不想嫁人,一辈子留在家里他也养得起。着急就着急在,如今有人正惦记他的好女儿。 昨日他去德政殿面圣,在门口等候时免不了听见里边的交谈声。敬文侯提起太子年已十九,该选太子妃了。 陛下只道知晓,命敬文侯跪安。 他进殿后悉数禀明三青县事宜,跪安之前却被陛下喊住了—— 陛下问戚氏女芳龄几何。 ◎最新评论: 【求更新】 【打卡】 【感觉这个皇帝心里还是向着太子的,果然是难以捉摸】 -完- 第32章 ◎命定◎ 德政殿中一派肃穆寂静,皇帝没有召集朝臣商议政事,也没有叫太子协助批阅奏章,而是微微俯身仔细翻阅着御桌上的几幅画像。 画像上画的是相貌气质各不相同的女子。 皇帝逐张翻看了一遍,便将画像推倒了一旁,食指敲了一下桌面,守在边上的尚宝立即走近前。 “陛下有何吩咐?” “将这些画像送去东宫,让太子选一张。” 尚宝恭恭敬敬地弯腰低头接过画像,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两刻钟后,尚宝空着手回来了,身后倒是多了个人。 画像在陆之珩手中,他进殿后依着规矩向龙椅上的人行礼参拜,得了“免礼”二字才起身,上前将画像奉还。 皇帝余光扫见他递来的画像,于是扔下看了一半的请安折子,挑眉瞥向他。 “太子这是怎么个意思?” 陆之珩道:“儿臣选不出来。” 皇帝笑了笑说:“你选不出来,那就是要朕帮你决断了。” 陆之珩心里清楚,皇帝早就发现了他对戚铃兰的感情。他也毫不怀疑以皇帝的心性会为了折磨他做出乱点鸳鸯谱的事情。 “儿臣不是不知选谁,而是想选的人不在其中。” “你想选谁?” 如此直白的问话,根本没有给陆之珩含糊敷衍的机会。 “戚铃兰。” 陆之珩低声道出这个名字,心头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反倒压力倍增、心情忐忑。 他无法分辨皇帝如此一问是存了什么心思,是愚弄他,还是有意成全。 如果皇帝今日真的发了善心,要下旨赐婚,他固然欢喜,可戚铃兰会如何应对? 她那么记恨他,怎么可能愿意再嫁给他。 抗旨拒婚无疑是对君权的藐视,也是对皇室尊严的挑衅。如果她冲动之下真这么做了,他这毫无实权的太子又有几分把握能在皇帝盛怒之下保全端信伯府? 陆之珩将头低得很深,皇帝不曾察觉他的情绪,只是眼中多了几分玩味笑意。 “朕依稀记得,陆伏生也说过喜欢她?” 陆之珩不答话,半掩在袖口中的右手默默攥紧。 皇帝居高临下将他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嘴角不自禁地微微上扬,心中忽觉一阵舒畅。 太子自小就是一副看淡红尘超脱世俗的样子,薄情、冷漠、呆板,旁人称赞他沉稳成熟,都是狗屁。 人活着没个活人样,身子病殃殃的,性子也丧气,这算哪门子沉稳? 顶着一张跟先皇后九成像的相貌,整日板着脸在他眼前前晃悠,恍惚间还当是回到了咸康末年,两两相望,徒增怨怼。 真是难得一见,陆之珩竟然也有了几分活人样子,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皇帝故意起身走下台阶,走到陆之珩的面前,用左手按住他的头强迫他抬头对上目光。 “你是朕的嫡子,伏生是朕的爱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说朕应该向着谁?” 陆之珩迎着皇帝那张严肃的脸上为难的神色,却是险些笑出来。好个嫡子与爱子之分,皇帝如此偏爱陆伏生,又何必假惺惺地问他。 “儿臣不敢揣测圣意。” 皇帝松了手,沉声道:“你诚心求朕,朕或许就成全你了。” 陆之珩没吭声。 皇帝的耐心渐渐消耗殆尽,背过手转身回龙椅上,随手拿起一本奏折,再看底下比石头还硬的人心中气不打一处来。 他扬起手中奏折狠狠向陆之珩扔去。 “滚。” 皇帝的脾气喜怒不定,陆之珩已经习以为常,他弯腰捡起砸在脚边的奏折,上前两步放回御桌上。 “儿臣告退。” … 戚铃兰的生日是六月六,眼看着就剩下几天的时间,赵氏得了戚明松的吩咐,要在府上给她操办生辰宴。 赵氏初步拟了一份宾客名单,命人叫戚铃兰到花厅来查看名单是否有遗漏。戚铃兰前脚进厅堂,还没来得及和赵氏打招呼,刘叔后脚就进来了,一副慌张模样急出了满头汗。 “刘叔,出什么事了让你急成这样?” 刘叔指指门外,紧接着便说:“二夫人、大姑娘,门外有贵客!” 戚铃兰听了刘叔这话,心中暗道进京以来这几个月总有客人突然来访,原以为达官显贵最重礼数,偏偏她遇上的都不走寻常路。 赵氏问他:“什么人?” 刘叔道:“他自称国师杨信承。” 杨信承早十年便隐退江湖不入庙堂,在青山绿水间一晃就是许多年,赵氏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只是国师这个名头太具有威慑力,她着实被唬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慌忙做出反应。 “国师为何忽然来访?他可说了此番来意?” 戚铃兰身为晚辈插不上话,可她听到国师二字,直觉不妙。 前世她与两任国师都打过交道,杨信承送了她一句命格贵重的语言,谷梁赭做她左膀右臂却给了她致命一剑……虽说那剑本不是冲她来的,但也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些阴影。 刘叔的目光往戚铃兰那儿瞟了一下,才回道:“国师说是奉陛下旨意前来……为大姑娘看相。” “啊?” 别说赵氏没反应过来,戚铃兰心里也是一惊。她如此用心良苦避免前往护国寺被杨信承看相算命,还以为躲过了一劫,怎么人还直接找上门来了? 皇帝好端端为什么让国师给一介大臣之女看相?其中深意但凡用点心思都能猜到。 戚铃兰一算时间,再过两天就是前世皇帝赐婚的日子。国师这时候来,很明显就是在预兆即将发生的事情。 这一猜测让她从内心深处滋生出一丝寒意,事态进展似乎并未受她意愿而有所改变,反倒循着前世走过的路再一次重复上演。 这太令人绝望了。 戚铃兰走神的这一小会儿刘叔已经听了赵氏的吩咐开门迎客,杨信承身穿深灰色僧跑从正面走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谷梁赭。 前世杨信承临终前向皇帝举荐了关门弟子谷梁赭,皇帝因此重用他、信任他,和他讨论军政要务,随他参悟佛法。除此之外,听说谷梁赭还炼制了丹药给皇帝服用,太医都劝阻不得。 谷梁赭与戚明松有过一点交情,所以在太子与其他皇子的争锋中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太初末年皇帝对太子已经没有多少信任了,几次动了废黜的心思,都是谷梁赭从中斡旋。 就连皇帝驾崩时,都是他提前给东宫透出风声,以便太子部署兵力保障京城安定。 谷梁赭有一双好似洞悉一切的眼睛,永远是一副深谋远虑的神情。戚铃兰看不透他,所以一直有点惧怕他。 “贫僧奉旨前来替端信伯嫡长女看相,敢问面前这位可是戚大姑娘?” 杨信承的声音将戚铃兰从思绪中牵引回来。 她这一世是第一次见谷梁赭,本不应该对他有太多的关注。 戚铃兰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温声回应道:“正是,国师要如何看相?” 杨信承双手合十:“看相即是看面相、骨相与手相算命相,如此不得不细观姑娘的面目,还请恕贫僧冒犯。” 戚铃兰还没接话,赵氏先笑盈盈走上前,代她答道:“国师是奉旨行事自然无妨,快坐下说话吧。” 下人给两位客人端来茶水,杨信承抬了下手没有接茶,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直直盯着戚铃兰的面部,目光流转勾勒着她的五官。 他光是看,嘴上只字不言。谷梁赭跟随在一旁也不做声,甚至没有跟师父一起看相,仅仅是坐着出神。 这二人异常安静,倒让旁观者屏息凝神不敢松懈。 赵氏见他看了半天没个反应,忍不住问:“国师,看得如何了?我家大姑娘是何命相?” 杨信承不搭理她,温声对戚铃兰说道:“姑娘,可否看看您的右手?” 戚铃兰依言伸出手,掌中纹理摆在他面前,任由他分析察看。 半晌后,杨信承再一次开口:“生辰八字。” 戚铃兰不曾隐瞒,坦诚道:“癸卯己未壬午癸卯。” 杨信承闭上了眼睛,嘴上一张一合似是念叨着什么,却始终不曾发出声音。 赵氏不由自主地轻拉一下戚铃兰的衣袖,眼神中满是担忧和怀疑。如果将她的眼神转换成言语,大抵就是问国师能不能行、靠不靠谱? 戚铃兰此刻更情意被算出一个大凶命数,再评个克夫之相,最好算出她与太子八字相冲。 但杨信承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言。 他睁开眼睛端起已经放凉的茶水抿了一口,嘴边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贫僧这便告辞回宫向圣上复命。” 赵氏一惊,急着问道:“国师不说说看出了什么?” 杨信承颔首回道:“圣上只说让贫僧看相,没说让贫僧为姑娘解说命相。” 天下哪有算命的不给解释?看一眼就走算怎么个道理?赵氏无法理解,听了这话想同他讲讲道理,却被戚铃兰一手握住右腕按了回去。 “刘叔,送送国师。” 看着两人穿过前院离开伯府,上马车后往皇宫方向驶去。戚铃兰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宫殿顶端,一时茫然不知所措,亦或者说是有一股深深地无力感在心中蔓延扩散。 ◎最新评论: 【这个皇帝呀~】 【一开始以为是小陆渣渣…现在一看,所有人都不太聪明的亚子【】 】 【原来是先皇后那里丢的场子要在儿子这里找回来】 【加更加更大大】 -完- 第33章 ◎发誓◎ 六月初六,端信伯嫡长女十七岁生辰,在府上设下宴席,来往的宾客云集,什么王府的小郡主、侯府的大姑娘,平日有交情没交情的都来了。 端信伯的爵位放在京城算不上多显贵,原本不至于连王公亲贵都上赶着结交,奈何戚明松好福气生了个好女儿,人家马上就是皇亲国戚了。 京城里还有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对戚家大姑娘情根深种,从玉簪定情到冒雨救美,这种种事迹闻者感动见者落泪。 圣上已经下旨赐婚,册立戚大姑娘为东宫太子妃。 戚铃兰应付着席间觥筹交错,今日明明是她的生日,她却提不起兴致,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皇帝赐婚从不问臣女愿不愿意。 “姑娘。”乔茱绕过宾客席来到戚铃兰身后,一手掩在嘴边小声说道:“太子殿下来了。” 戚铃兰听到这话脸色未变,平静地放下酒杯,压着声音问:“他在哪?” 乔茱道:“清竹亭。” 照常理而言定了亲的男女婚前不便见面,陆之珩既然来了,肯定是有话要说。前院来往的都是赴宴的宾客,人多口杂,难怪下人请他去清竹亭等候。 戚铃兰拿起桌面上的手帕轻轻压了一下嘴边,随后借着衣袖有油渍要更衣的借口离席。 穿过曲折的回廊,脚下青石板路换做鹅卵石子便是进来后花园,远远能看见沿着后门院墙栽种的一片竹林,清竹亭位于竹林间石阶上。 陆之珩今日穿的素雅,月白色的袍子上缠着银丝织的暗纹,十分贵气。就这样一副衣冠楚楚的外表,还真能骗得不少肤浅女子的芳心。 他坐在石桌前,闭着眼睛拨弄琴弦。琴音沉闷而缓慢,营造出幽静的氛围与前院仿佛是两个世界。 戚铃兰目光落在那张七弦琴上,才想起早晨抚琴后没有收回去。 “谁让你动我的琴了?” 琴音戛然而止。 陆之珩的手还停在琴弦上,睁开眼睛看向亭外。她今日装扮得很是妍丽,眉如远山,眸若秋水,衣衫罗裙华美,鬓边珠钗也精致。虽是责问的语气,面上神情却是平淡的。 戚铃兰见到他没有行礼文案,还这样厉声质问他为何动她的琴,陆之珩非但不恼,还有些欣慰。 至少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 “我看这琴放在桌上,一时情不自禁。”他将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诚恳地说:“抱歉。” 见鬼的话听多了,戚铃兰竟然有些习惯了陆之珩的反常之举。 适才无礼便是试探,只是不知陆之珩的好脾气到何处才是底线。 她示意乔茱将琴抱走,亭中只留她与陆之珩两个人,才问:“太子殿下想说什么,臣女听着。” 陆之珩沉默了一下,才道:“父皇下旨为你我赐婚,我想问你,是否情愿?” 戚铃兰反问:“这重要吗?” 陆之珩道:“我不想强迫你。” 戚铃兰望着他深情的眼睛,忽然笑了,“那是圣旨,纵是臣女说不情愿,太子殿下还能为了我抗旨吗?” “有何不可?” 他语气很坚定,似乎并非是随口一句玩笑话。在戚铃兰的印象里,陆之珩也确实有时常和皇帝唱反调的勇气。 她轻笑一声:“即便太子殿下求得陛下收回成命又如何?旁人不会议论殿下抗旨悔婚,只会认定臣女妇行有亏被皇室退婚。到那时殿下您依旧是大靖朝尊贵的储君,臣女却落得人人嘲讽无人敢娶的下场。” “殿下,您对臣女莫不是恨之入骨?” 陆之珩慌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怕强迫你嫁给我,你会从此恨我一辈子。”话音才落, 他眼看着戚铃兰红了眼眶。 戚铃兰别开脸稍稍缓解眼下酸涩,片刻后沉下声音问:“从三青县回来的那天,太子殿下曾扒着臣女的马车说喜欢我。臣女今日敢问殿下,这份喜欢能维持多久?” 脱口而出的承诺太轻浮,陆之珩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沉吟良久才开口。 “我希望是永远。” 戚铃兰更进一步:“殿下敢发誓吗?” “如何发誓?” “发誓此生不负我,更不会伤害我父亲。” 听得这句话,陆之珩一直平静的神情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他眉头微蹙,张了张口,没忍住道出了疑惑:“你为何会这么想?端信伯为人忠义性情刚直纯善,乃是朝廷的栋梁之才,我为何要伤害他?” 戚铃兰心下讥讽地笑了笑,这话当问你自己。 陆之珩盯着她姣好的面容半晌没等到回应,蓦地起身往外走出几步,下了台阶站到阳光底下。他正面朝着戚铃兰,右手指着天上云层,朗声道: “苍天为证,陆之珩今日对天起誓,此生绝不负戚铃兰,更不会伤害端信伯戚明松半分。” 话音至此停顿须臾,没等戚铃兰催促,他便自己接着说了下去。 “若违此誓,教我不得善终、死无全尸、亡魂不得转生。” 好毒的誓言。 戚铃兰听到这番话,又看着他清瘦的模样,不知为何想到前世,如果谷梁赭的剑刺中了他,她会不会有大仇得报的畅快之感? 然而心下却没有预想中那么好受。 她道:“上苍要维护天下生灵,还要庇佑我朝国运,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陆之珩丝毫不嫌她骄纵狂妄无理取闹,又接着问她:“那你道如何?” 戚铃兰敛下目光,微微欠身:“臣女斗胆,请太子殿下对先皇后在天之灵起誓。” 如她所料一般,陆之珩沉默了很久。他只是沉默着,并没有斥她放肆。 探到这一步仍未触底,戚铃兰已是不敢置信。 远处乔茱的身影匆匆跑来,先向太子屈身行了一礼,才对戚铃兰道:“姑娘出来的有些久了,方才前院徐姑娘问起您更衣怎么这么久还不回去。” 今日是戚铃兰过生日,她就是宴会的主心骨,断然没有扔下客人不管,自个儿在后院见旁人的道理。 扭头去看陆之珩,他已经收敛了方才的情绪,脸色平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戚铃兰颔首道:“太子殿下,失陪了。” … 皇宫,明禧殿。 夏日炎炎,殿中放着三个冰鉴,里边冰砖冒着丝丝凉意,才将屋外的暑气压抑下去。 林贵妃倚在茶几上,仔细地剥着桃子,直到果皮褪去露出粉嫩的果肉,才伸手递到皇帝的嘴边。 皇帝咬了一口,放下手中的书扭头看向她,“朕把戚氏女赐给太子,你不会怨朕吧?” “怎么会呢。”林贵妃抿抿唇,随即柔声道:“也怪伏生平日里只知道读书,不懂得男女之情,一转眼太子殿下与铃兰已是两情相悦,臣妾总不能做了恶人,活活拆散一对有情人。臣妾是喜欢戚氏那姑娘,却不是非要她做儿媳不可。” 皇帝沉吟片刻,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说:“她嫁进东宫也算是你半个儿媳了,往后你若是和她说话,可以随时召她来明禧殿。” 话音才落,殿外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你干什么啊!” 殿内帝妃二人皆是一愣,这声音是个小女孩儿的嗓音,明禧殿住着的小姑娘……是南阳国公主。 林贵妃慌忙将桃子放回果盘里,用手帕擦去指尖黏腻的汁水,起身道:“臣妾去看看公主。” 皇帝一把握住她的腕子,也站了起来,“朕与你同去。” 院外,小公主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站在宫门下,一双杏眼瞪得极圆,偏偏眼眶微红看起来与她怀中的兔子有几分相似,可怜楚楚。 被她嚎了一嗓子的正是陆伏生。 陆伏生一手食指通了通耳朵,瞪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小姑娘:“不过是摸一下,兔子都没喊呢你喊什么?” “五殿下哪里是摸一下,分明是拽了花花的尾巴!” “我拽它的尾巴怎么了?它既没死也没伤的,哪儿这么矫情!” “花花都发抖了,她肯定是疼了才会抖成这样!” 两人幼稚的言语尽数传到皇帝与林贵妃的耳朵里,皇帝饶有兴致地勾起了嘴角,一手揽在林贵妃腰间。 林贵妃却是瞪了陆伏生一眼,喊道:“伏生,过来!” 两人听到这个声音皆是一愣,陆伏生急忙收敛了面上痞坏的神情,小公主也垂下头向着皇帝与贵妃的方向屈膝拜下。 陆伏生两步上前,拱手道:“儿臣给父皇母妃请安。” 皇帝挑眉问:“你今日下学了?” 陆伏生低着头咽了下唾沫,下意识想抬头看母妃的眼色。然而林贵妃只是瞪他,不曾帮他解难。 他硬着头皮道:“是。” 皇帝问:“学什么了?”嘉(丽) 陆伏生又看林贵妃眼色,这回林贵妃有心也无力。 皇帝眼睛不瞎,自是将他的小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轻笑了一下,问:“朕问你学了什么,你总看你母妃作甚?难不成你母妃能教你读书?” 陆伏生支支吾吾眼神躲闪,他连着几天进了书房就睡觉,哪里知道先生教了什么。脑海中正乱着,忽觉左小腿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下意识龇了下牙,转头看向身后。 小公主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好似无辜地摸着兔子的头。说是摸,其实更像是盘,她张开手心在兔子头顶打转,兔毛被揉搓成凌乱的模样。 “朕问你话,你又往后转什么?”皇帝语气一沉,不比方才那么温和了。 陆伏生张了张口,忽觉脑海中灵光一闪,左小腿上还隐隐作痛。 “儿臣学了,学了《左传》?” ◎最新评论: 【还好】 【灌溉营养液】 【这个小公主有点意思哟~】 【书真的那么难读嘛?大儿子明明那么厉害,小儿子也太不中用,偏偏皇帝那么喜欢,为什么啊】 -完- 第34章 ◎往事◎ “真是难为你了,还能蒙上个书名。”皇帝轻笑着说,目光从陆伏生肩上透过去,扫了一眼后面的小公主。 “都别杵着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朕与贵妃还有事商议。” 陆伏生如释重负,欣然道:“那儿臣先回重华阁了。” 小公主看了看帝妃二人,又看了看陆伏生,低下头抱紧小兔子选择跟上了陆伏生。 两人的身影从明禧殿门前离去,皇帝松开了揽在林贵妃身上的手。 “他不是读书的材料,你整日让人摁着他熬到深夜也无用。” “陛下……” 林贵妃话音才出,皇帝就用拇指按住了她的红唇,接着说道:“朕看他和南阳公主的关系日益亲密,总在宫里被拘束着也不方便。你好生给他选个正妃,等太子大婚之后,也让他出宫建府去吧。” 换作一个月前,林贵妃也盼着陆伏生能早日把婚事定下来,出宫建府是发展势力的第一步,但前提是她看好戚氏做她儿媳。 如今是好儿媳成了别家妇,戚氏的势力从此与伏生无缘。除此之外,皇帝一句不是读书的材料也叫她心中不安。和着出宫建府那番话,倒像是对伏生没了期望,要放任他自生自灭去了。 这让她如何不慌? “陛下,伏生这孩子自小就机灵,有时候读书是懒散了些,但他天姿不差的呀,陛下您不也常夸他聪慧?” 皇帝摆摆手打断她絮絮叨叨的言语,“聪慧未必非得用在读书这一条道上,朕今日不想与你商量他天资如何,只是告诉你要在他婚事上多上心。一个年过十五的皇子成日在宫里晃荡,属实不像话。” “那大殿下当初不也是十七了才搬出去……”林贵妃轻倚在皇帝肩上,柔声说道。 皇帝低眉看她,没有推开女子娇柔的身姿,却也没有回应她撒娇似的言语。 “他是个皇子,又不是公主,即便娶了妻生了子仍然可以时常回宫请安。” 林贵妃眼中情绪明显低落了下去,“陛下的意思臣妾明白了,平日会留意着。” … 从明禧殿到重华阁,南阳公主跟着陆伏生走了一路。半道上将兔子放下来跑了几步,小白团子蹦的倒是挺快,丝毫不落于人后。 离了后宫的范围陆伏生才慢下脚步,回头看一眼小公主,问:“你怎么知道学堂近日在学《左传》?” 南阳公主道:“你父皇准我旁听,我上午去你们学堂墙根下听了一段。” 陆伏生诧异地问:“那先生教书就像是催人入眠一般,亏得你自找罪受,都听到什么了?” “嗯,我听到先生讲《周郑交质》。”南阳公主点了点头,眼下失落的情绪转瞬即逝,随即恢复了笑意,说;“还听到你打鼾的声音。” 陆伏生登时被激得羞恼:“我什么时候打鼾了?” 南阳公主道:“就是上午那阵子,你不信去问吴公子,他也听见了!” 陆伏生脸上颜色微变,这种丢人的事情他当然不会真的去问吴士林。 “还有你刚才拿什么东西砸我左腿?父皇面前你竟也敢胡来!” 南阳公主指了指自己空出半边的耳垂,说道:“我照着打水漂那么扔的,扔得快又准,你父皇应当是没发现。” 陆伏生气恼:“我教你打水漂,不是让你咋我的腿。” 南阳公主扁了扁嘴,说:“好嘛,以后我绝不救你。” … 太初十七年的夏日渐渐远去,城中树木由翠绿更为金黄。这意味着九月二十九日越来越近,那是当朝太子二十岁加冠成人的日子,也是他与戚氏大婚的日期。 圣旨赐婚后三个月陆之珩没再往端信伯府跑,但各式礼物一直不曾断过。戚铃兰只是看一眼就丢进库房,既不欢喜也不厌恨。 婚期越近,端信伯看她平日平静的样子就越是揪心。趁着傍晚时天色还隐隐作亮,唤她去了书房。 戚铃兰进门后就看见父亲沏了一壶茶,随后将放门紧紧关上,有些不解地唤了声:“父亲?” 戚明松转回身示意她坐下,走回桌前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坐。我今日是想问问你,婚期将至,你有什么打算?” 戚铃兰道:“没什么打算。” 半年前刚回到太初十七年时,她曾经有过这样那样的计划,事实却是变化来时由不得她计划。 如今回头看,她改不了流言遍京城,也改不了这桩婚事,想的再多都是徒劳,倒不如走一步算一步。 今生所求不多,若能化解临康初年父亲的险境,便是坚守自己旁的绝不过问,由着陆之珩纳妾添丁,做个大肚贤良、淡泊出尘的模样。 想来陆之珩身子羸弱病痛不断,绝不是长寿的命,她总有熬出头的一日。 戚明松看着她似是又沉进了一种低迷的状态,叹了口气道:“当初太子殿下送你玉簪,我就问过你的意愿。只恨我无能,不能让你嫁个有情人……如今事已成定局,要我说太子虽然身体差了些,但他对你的诚意倒是真不错,你若是能看开些,未必不能和他夫妻恩爱。” 戚铃兰轻笑了一声,语气却是严肃:“父亲,我若是嫁给寻常人,无论他是世家公子还是白衣书生,都只有一层夫妻关系在。可他是太子,是来日朝廷的君主,我与他除了夫妻关系,还论君臣。我不求什么恩爱,只求保全自身与亲族的性命乃至名节。” 她说这番话时情绪没有太多起伏,平静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越是如此,戚明松心里越不好受。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慧懂事。 “这些事情本不该是你考虑的,只要为父还活着,你尽可以放心过你的日子。” 戚铃兰知道父亲是心有不忍,不忍看她卷进政治的纠纷之中。可是进了那扇宫门,哪里还有纯粹的日子可过? 她没反驳,只浅笑着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戚明松见她露了笑容,心里稍稍欣慰,饮了口茶后转了话锋,“我已经命刘叔清点完库房给你置办嫁妆,除了金银玉器丝帛绫罗,还有云海老家的田庄和地契。另外,还有你母亲的那一份。” 俞氏走得早,但也给戚铃兰留了些东西。 戚明松从角落搬来一个大箱子,拿钥匙开了锁,揭开箱盖露出里边的东西。多是首饰和布匹。 戚铃兰的目光被其中一柄玉如意吸引了,起身走到箱子旁边,弯腰拿起玉如意细细打量。两头金镶玉,雕刻着精致花纹,中段有一方印记,是咸康年制的字样。 “父亲,这似乎是宫中才会有的东西,母亲怎么会有?” 戚明松道:“她本是京城人,在宫中任女官,有些宫中赏赐之物不稀奇。若不是当初戾王宫变挑起京中动乱,她也不会落到云海,我便遇不到她……” 戚铃兰愣了,两世加起来父亲从来没提起过母亲与宫中有联系,从小到大她只知道母亲是云州名门俞氏女,怎么又成了京城人士? 她问出心中疑惑,戚明松又是长长叹了口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此时说来话长。” 戚铃兰拿起茶壶给他重新添满热茶。外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戚明松起身点了两盏灯。 “早在咸康二十五年以前,当今圣上还是先帝诸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位庶出皇子,所为戾王便是当年的太子。那时先帝年迈心性多疑,而戾王势盛且年已四十,宫中屡屡有传闻,说先帝有意废太子而立齐王。” “直至九月初一的夜晚,先帝正式起草废黜诏书,消息却在短短半个时辰内传到东宫。戾王伺机已久,得知此时当即发动了兵变,卯时整,三千兵力杀进宫闱,屠了当时双华阁诸多幼年皇子,在上朝的路上截杀齐王与成年皇子,戾王闯进德政殿逼迫先帝退位。” 听到戾王屠杀众多手足,戚铃兰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那当今陛下为何……” 戚明松沉声道:“彼时东宫有一名侍卫名叫白河,他初入宫时曾不慎犯禁令,为当今圣上所救。他当夜正好值守东宫,察觉风声后冒死翻越宫墙与当今陛下传信。正因如此,陛下才能在戾王逼宫时调兵周旋扭转乾坤。” 戚铃兰听至此处稍有唏嘘,她不明白戾王既然已经屠杀了那么多皇子,已经注定背负残害手足之名,为何不直接弑君篡位,而要拖延时间逼迫皇帝退位? 若是他再残暴不仁一些,或许当今陛下赶到时已经迟了。 “那这一些与母亲有何关系?” 戚明松道:“那名东宫侍卫白河,是你母亲的兄长。” 戚铃兰愣住了。 “他后来如何了?” 戚明松无奈地说:“戾王兵变失败,残余乱党得知是白河暗中通信,最后泄愤似的拼尽余力射杀了白河。不仅如此,戾王在宫中的暗线还欲毒害你母亲,是先皇后及时救下她,依着她的意愿将她送到云州。云州俞氏与云氏世代交好,是看了先皇后的面子,收你母亲为义女,对外称作亲生。” 戚铃兰沉默了很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放久了早已不剩几分余温,入口后微微有些苦涩。 “所以,即便没有这桩婚事,没有这层联姻关系,父亲也势必会效忠太子殿下对吗?” 戚明松沉声道:“为臣者只效忠君主、效忠朝廷。” 然而话音落罢不久,戚铃兰又听见他开口补了一句。 “如果要选我效忠的下一任君主,我自然更希望是他。” 又是一阵沉默。 “如果有朝一日,父亲效忠的君主对您有了猜忌之心,要置您于死地……父亲当如何?” 戚明松沉思片刻,说道:“一位明君圣主不会滥杀无辜之臣。何况戚氏无后,根本不足为虑。” ◎最新评论: 【如果没有内情肯定不能he,不管怎样就是感情再深对方不顾我父母性命后面也没有过下去的必要了】 【打卡】 【问下作者,什么时候更新?】 【越看越有劲儿】 【前世应该还是有误会吧,感觉男主和女主都有很多不知道的事】 【前世女主的父亲死的有内幕吧,男主没道理忌惮皇后的外戚,毕竟无后】 【我去,女主和男主居然还有这层关系。 但是感觉会有别的内情。】 -完- 第35章 ◎大婚◎ 九月二十九日,太子年满二十加冠成人,上午在金极殿行加冠礼,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 加冠礼后便是准备傍晚的大婚。 东宫上下都重新修缮装饰过,从宫门到婚房的路上都铺了正红色的地毯,两旁宫灯上系着红绸花,就连侍奉的宫人都穿了喜庆的颜色。 陆之珩从金极殿回来,被下人众星拱月般环绕侍奉着换朝服为婚服。南蕙最后半跪在他身前,给他佩戴上玉佩。 汪富海挑了个头,周围下人齐齐称赞殿下今日俊美不凡,直叫陆之珩白皙的面上泛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再胡乱起哄的,都去领二十板子。” 玩笑声音这便止住了。 南蕙起身退后半步,从一旁托盘里取了一个小瓷瓶,双手递到太子面前:“如今是深秋了,原就是容易生病的季节,殿下今日要穿着这沉重的衣饰坚持一整天,免不得有个头疼脑胀的。这一盒是梁太医开下的良药,全都制成了绿豆大小的小丸子,殿下若是中途不适便服用两颗。” 陆之珩低眉瞥一眼白色瓷瓶,没有伸手去接。 “药方拿来给我看看。” 南蕙愣了一下,随即欠身出去了,不过一盏茶工夫就取了药方回来。陆之珩拿过来粗略扫了一眼,尽是些大补之物,看不出什么端倪。 “知道了。” 他随手放下药方,接了瓷瓶揣在袖子里。院外礼部官员已经开始大声催促,生怕他延误了吉时。 眼下失准备去端信伯府接亲,接到太子妃进宫后要先去金极殿拜天地见皇帝,再到奉先殿祭告先皇后,最后才是东宫摆酒设宴与亲朋同欢,一应礼节繁琐冗长,容不得耽误时间。 陆之珩大步走向宫门前的白马,两旁太监为他抬起衣摆,他翻身一跃便卓然端坐马上。 “出发。” 此时端信伯府的气氛与东宫有几分相似,又不尽相同。东宫是喜气洋溢,伯府则是在喜气中多了些离别的忧愁。 戚铃兰今日一早就被唤起身沐浴洗漱,随后绞面上妆,梳头打扮穿上沉重的嫁衣。为了她的脑袋与脖颈着想,凤冠暂时是放在一旁,直等到时辰近了才戴上出门。 戚明松坐在正堂上,平日里威武雄壮的模样不复存在,今日他最是脆弱,眼泪掉了好几回了。 从前他也常常不在家,一离开就是半年,但彼时分别都知道还会再见,再见时她仍是他最疼爱的大闺女。 今日一别,往后隔着一座宫墙,虽然同在长安却不能轻易相见,即便是相见了,也要守着礼数称一声太子妃。制定礼数的人真是残忍,他就没有骨肉至亲吗? 赵氏到底没有正室名分,今日是不能坐在戚明松旁边受戚铃兰的拜别之礼的。只在戚铃兰还没过来的这段时间里,她握着戚明松的手聊做安慰。 秦则从外面进来,对戚明松拱手说道:“伯爷,铃兰姑娘过来了。” 秦则不是伯府的人,与戚明松也没有亲缘关系,只是戚明松器重他,将他当晚辈培养,他与伯府才格外亲近。 今日戚铃兰大婚,按照婚俗新妇家中总要有男丁撑排面,若是娘家没有男子撑场,旁人势必会看轻新妇。偏偏戚明松无子,挑来选去就请了秦则来帮忙。 秦则不会嫌麻烦,他家世微薄在京城受尽白眼,戚明松此举于他而言也是抬举他了。 戚明松听着这声禀报,拿绢子擦了擦眼角,收敛了面上的愁色。赵氏也转身离开了主位,到旁边与戚书兰和香兰站在一处。 书兰盯着门口,很快戚铃兰盛装身影就出现在了堂下。 她这身嫁衣是宫中从六月赐婚后就开始绣制的,十几名技艺高超的绣娘手绣了三个月,绣成了今日婚服上金灿灿的凤纹。 头顶凤冠亦是如此,上边镶嵌的珍珠还是从南海贡品中精挑细选出来最圆润的。 衣装华美,也得人长得漂亮有贵气才能架得住。戚铃兰便是能撑起这身衣服的人,十七岁的年纪已然有端庄稳重的气质,结合这身衣服还隐隐有了太子妃应有的威严。 戚明松看着她徐徐走来,心中五味杂陈。欣慰是有的,家中娇女初长成,一朝贵为太子妃……心疼也是有的,从今往后她就像今日一般被沉重的皮囊压抑着,被无形的枷锁禁锢着。 一想到这,他眼眶又湿润了。 “父亲。”戚铃兰走到戚明松面前,最后一次给父亲行了请安礼。 戚明松明明已经忍不住要老泪纵横,却还是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端详她的模样。 她和临蕴长得真是非常相像。 往后他不能再这样直视铃兰,便是再也看不到临蕴的模样。 “铃兰,往后你身在宫中或许会有许许多多的难处,你若是不知该怎么办,就让人给父亲送信。你就算嫁出去了,也永远是为父最疼爱的女儿,端信伯府永远是你的家。” 戚铃兰从闺房出来时还没有多少情绪起伏,她是第二次经历这场大婚,也是第二次离开娘家了,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再潸然落泪。 戚明松这番话,成功让她鼻尖一酸眼眶温热。 “女儿明白。”她低头让泪珠直接落下而不是滑过脸颊污染妆容,稍稍止住泪意才抬起头来:“女儿离家后父亲要保重身体,夜里早些休息,别忙到太晚。朝廷上的事情能躲清闲就别多掺和,咱们家不需要再大富大贵,只求一个安稳。” “为父都明白。”戚明松重重地点了下头。 说话间院外便传来喧闹声,刘叔大声喊着:“太子殿下来了!新郎官来了!” 戚明松起身出门看去,陆之珩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院外,随他一起前来的还有云家的几位公子。 “臣叩见太子殿下。”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陆之珩目视眼前跪拜行礼的众人,亲自上前扶起戚明松,道:“岳父切勿多礼。”随后再对众人说:“都免礼平身。” 眼前众人才起身站直,身后跟来的礼部官员便大声宣道:“新妇拜别双亲!” 听到这个声音,戚明松重新回到主座上,在他身旁放着亡妻俞氏的牌位。 戚铃兰低下头,在乔茱帮扶下掀裙摆跪在堂下,双手交叠着朝双亲叩首。 “不孝女戚铃兰拜别父亲、母亲。” 陆之珩不知什么时候跟到了戚铃兰身边,他身为太子贵为储君自然不能屈尊拜臣子,但他还是站在戚铃兰身旁,对戚明松和俞氏欠了下身以表心意。 拜别双亲后,戚铃兰是真要离开了。一旁的嬷嬷给她盖上盖头,乔茱托着她右侧小臂,秦则跟随在左侧身后,戚铃兰在簇拥中迈出端信伯府的门槛。 新娘子上了花轿,外边跟来接亲的云家公子们便唱起了吉利的诗文。 礼部官员高声道:“起娇!” 陆之珩骑回白马上,太监抬起轿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皇宫方向驶去,花轿后便是新娘子带的嫁妆,整整一百二十八抬,称之十里红妆不为过。 伯府门前戚明松还依依不舍地看着,院内香兰安安静静站了这么久已经是闷不住了,嚷着要吃甜汤。赵氏忙拉着香兰回后院去,书兰看看母亲又看看门前的父亲,最后选择跟上前者。 “娘,姐姐嫁进宫里,我是不是就见不到她了?” 赵氏一面安抚着香兰,抽空瞥了她一眼,道:“见不到她不是还有香兰呢,明明自个儿有亲生的妹子,你怎么老赖着铃兰那丫头?” 戚书兰道闷闷不乐道:“我和姐姐能玩到一块,香兰她才多大?我和她能说什么?” 赵氏扫量她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如今也不小了,怎么还成天想着玩呢?你看看你姐姐今日的排场,那是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啊!你父亲就快把咱家都给她搬去做嫁妆了,也不知道轮到你大婚时咱家还剩几个值钱玩意儿……” 戚书兰不以为意,“娘!父亲好歹是个伯爷,咱们家哪儿有这么穷,才两副嫁妆就能搬空了?” 赵氏拉过她的胳膊,压低声音说:“你个蠢丫头……父亲连云海老家都田庄都给她了!” 戚书兰愣了愣,半晌才道:“咱家都到京城了,云海的田庄还有什么用处?” 赵氏气结,懒得再同她讲道理,拉着书兰便回房去了。 … 花轿车队已经到了内宫门前,太监停下脚步屈身落轿,陆之珩也从马上下来,到轿门外由等戚铃兰下来。 戚铃兰从轿门探出身子,便看见陆之珩的手递到她眼下,在她仅有的视野范围内。稍作犹豫之后,她扶住了陆之珩伸来的手下了花轿。 从宫门到金极殿要走过一条长长的红毯,还要登上六十级台阶。远处大殿屋檐下,皇帝巍然坐在龙椅上,一侧站着宗亲近臣、礼部官员,另一侧站着后宫妃嫔和皇子。 戚铃兰微微错开半步跟在陆之珩身旁,陆之珩脚步放的慢,不知是顾及她低着头看路不方便还是他自己也辛苦,两人走上层层台阶,来到金极殿外。 新人站定,礼部官员开始宣读诏书。全文极其冗长,多是溢美之词,官员念得口干舌燥,在场众人听的也是不甚痛苦。 终于等到全文念完,殿前静默了须臾。皇帝摆了下手,示意礼部官员继续下一个流程。 “一拜天地!” 陆之珩才松开戚铃兰的手,两人转过身面朝殿外长天躬身一拜。 “二拜高堂!” 两人再转回身,面朝皇帝行跪拜大礼。 “夫妻对拜!” 二人面对面弯腰对拜直到听见礼部官员高呼“礼成”才直起身。 作者有话说: 立个小flag,这周末日万 ◎最新评论: 【打卡】 【能提前万更不】 【结婚了结婚了,开始新地图】 【大大万岁≧▽≦】 【5瓶营养液,周末二天都万更】 -完- 第36章 ◎一更◎ 皇帝没有拖延时间,礼成后就让两人辗转去奉先殿了。 从迈进大殿,戚铃兰隔着盖头都能闻到浅浅的檀香气味。陆之珩虚拽着她的袖子走上前,在先皇后牌位前松开手,往蒲团上屈膝一跪。 戚铃兰并未听到礼部官员的声音,从仅有的视野中看到陆之珩跪下时愣了一下,随即跟着跪在了他的身侧。 她记得流程中祭告先皇后时应该有人主持,怎么礼部的人竟然没跟进来? 偌大一座奉先殿,此刻只有穿着婚服的一对新人,从殿外看着有些诡异。 陆之珩眉宇之间流露着罕见的虔诚,双手交叠俯首一拜,再直起身望着面前刻有“敬惠皇后云氏”的牌位,沉声开了口。 “儿臣今日加冠成人,迎娶端信伯戚氏嫡长女为妻,特来告祭母后。母后英灵有知,请受儿臣与太子妃一拜。” 戚铃兰适时向先皇后俯身一拜,温声道:“儿臣太子妃戚氏拜见母后。” 至此,大婚流程已算走到尾声。戚铃兰微微掀起盖头一角去看陆之珩,他却是仍然跪着没动,还没有起身的意思。 她张了张口想出言询问,又觉得这时候催促有些不妥。就在他她犹豫之际,陆之珩的声音再一次在她耳旁响起。 “母后英灵为证,陆之珩今日在此起誓,我今日与戚铃兰结发为夫妻,则此生必不负她,更不会伤害其父戚明松。”短短片刻的沉默,他很快接上了下一句:“若违此誓,愿受天罚。叫我人神俱灭、不入轮回。” 戚铃兰听到陆之珩这番誓言着实愣了半晌,这还是三个月前她故意探他的时候提的要求,放肆至极,他却还记得。不但记得,还依着她的意思,在先皇后灵前发了誓。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礼部官员没有跟着进来,这肯定是陆之珩提前吩咐过了。可他为什么会接受这样放肆的要求? 陆之珩见她没有反应,就先从蒲团上站起来,再伸手扶她:“起来吧,可以回东宫了。” 戚铃兰由着他牵手搀扶,两人走出奉先殿,又在众人簇拥中坐上轿子,前往大婚流程的最后一站——东宫。 宫里抬轿的太监训练有素,路上抬得非常平稳,戚铃兰眼前只有一片红,透过红纱隐隐能看到两侧宫墙。 她脑海中还回荡着方才陆之珩的誓言,偶尔穿插前些日子父亲说的话。 ——“戚氏无后,根本不足为虑。” 她一直忽略了这一点,父亲始终不曾续弦,膝下无子,这一代风光过后就没有然后了,根本不足为帝王忌惮。 陆之珩有什么理由如此费心害他? 但如果不是陆之珩,还能是谁?难道父亲真会一时不慎误入林间瘴气?父亲行军多年不可能如此轻率…… 这一刻她竟有些痛恨身旁年轻的太子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没有机会重新彻查当年之事。 “落轿!” 随着这个声音落下,太监太监稳稳地落了轿子。汪富海领着一众下人在宫门口迎接,大声喊道:“奴才恭迎太子殿下,恭迎太子妃!” 他身后的宫女太监紧接着喊道:“恭迎太子殿下,恭迎太子妃!” 陆之珩下了轿子,牵过戚铃兰的手踩着脚下正红色的地毯从正中门进入东宫。 婚房即是二道门内的主寝殿,这里曾经是太子一人的寝殿,从今日起它迎来了女主人。 戚铃兰进了婚房坐在卧榻上,榻上铺了厚厚的褥子,十分柔软,坐着不累人。陆之珩还要去前院厅堂招呼客人、应付酒席,估摸着要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婚房里守着的嬷嬷们早就得了太子的叮嘱,说完吉祥话便主动退下了,省的太子妃拘束着不能休息,再累坏了。 听到嬷嬷们离开后关紧房门的声音,戚铃兰还端坐着等了一会儿才对外边喊道:“乔茱。” 乔茱听见传唤就进来了,笑着道:“姑娘,奴婢在。” 戚铃兰兀自掀开头上的红纱扔在一旁,起身走到屏风外,黑檀质的圆桌上摆满了各式糕点,什么青团枣泥糕核桃酥糖丸子,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不必说也知道是陆之珩可以留给她的。 她心中没有太多喜悦,也不觉得如何受宠若惊。陆之珩乐意做这些事情讨她的好,她总不会扮贞洁烈女那一套自寻苦日子过。 扭了头对乔茱吩咐一声:“你盯着点门外,若是有人来了立即知会我一声。” “诶。”乔茱应声领命,回去门外坚守岗位。 戚铃兰这才卸下防备坐下来喝一口茶、吃两口点心。 从早晨起来喝了两口清粥到现在整整五个时辰过去了,她是滴水未沾、粟米未进,从奉先殿出来的时候恐怕是饿过劲儿了,胃里一真恶心。就着茶水吃进两块糕点,这些个难受的感觉才好一些。 … 前厅,宾朋满座,贺声络络。放眼望去在场的无一不是王孙贵胄,就连刚满五岁的九皇子都跟着来凑热闹了。 诸多皇子中只有太子和五皇子受重视,另外大皇子占了个长子的优势偶尔也能得到皇帝的关怀,其余这些庶出的小皇子自出生起就没见过几次生父,也没机会与太子接触。今日是大皇子有仁心,把他们都带过来凑个热闹。 云翊跟在陆之珩身边,打眼扫过四周,压着声音道:“五殿下还没来。” 陆之珩问:“什么时辰了?” 云翊道:“快申时了。” 陆之珩看了眼天色,道:“不管他,他不来还清净。” 这番话音才落,云翊帮着招呼宾客就席,院外传来一声细嗓声音,是御前太监总管尚宝奉旨送来好酒。 “太子殿下大婚,陛下可是高兴极了,这些陈年佳酿陛下平日都不舍得拿来赏人的,今日都让奴才给太子殿下送来了……”尚宝笑起来脸上都是褶子,却又不显谄媚,反倒有几分憨厚之态。这便是皇帝乐意成天对着他这张脸、大臣见了也不曾嫌恶轻蔑他的原因。 陆之珩向德政殿方向拱了拱手,接着对尚宝说:“劳烦尚公公跑这一趟,还请代我与太子妃谢过父皇恩赏。” 尚宝颔首道:“诶。奴才这便回德政殿复命,祝愿殿下与诸位贵客今日酣畅尽欢。” 眼看着尚宝前脚刚走,陆之珩还没回席间坐下,又看见不远处一名宫女的身影正往这走来。 是明禧殿林贵妃身边的韶言。 陆之珩稍稍犹豫了一瞬,只让汪富海出去应付。 韶言看着只要汪富海出来见她,心中稍有不满。怎么说她也是代表贵妃娘娘前来,陆之珩只让一个下人出来,显然是不把贵妃娘娘放在眼里。 汪富海满面笑意道:“这不是明禧殿的韶言姑娘吗,姑娘前来可是替贵妃娘娘传话?” 韶言扯了个笑容回道:“奴婢正是奉贵妃娘娘之命为太子殿下与太子妃送来贺礼,祝愿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说着,她身后几个小太监将礼物抬了上来。韶言取出礼单递给汪富海。 “这些都是贵妃娘娘的一番心意。” 汪富海招了招手叫东宫的人将礼物抬进院里,随即笑着回道:“这礼物东宫收下了,还请姑娘代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谢过贵妃娘娘美意。” 没等韶言再多说什么,汪富海就借着东宫事忙的缘由道了失陪,转身回院里去了。 … 重华阁外,陆伏生只影单薄站在鱼池边上,手里抓着一把石子儿,泄愤似的往水里砸。 他准头极好,次次都能砸到鲤鱼头上,直把这些金红漂亮的家伙吓得往边上游窜。 噗通,他又扔了一颗石子。 南阳公主清脆的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你这是在和谁生气?” 陆伏生手上动作一滞,回头看她一眼,道:“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没生气你跟这些小鱼儿过不去?”南阳公主走到他身边,歪着头问。 陆伏生一时语塞,撒开手将剩下的石子一股脑都洒进鱼池里,才闷闷道:“我嫌这鱼游得慢,怎么,不行?” 南阳公主才不信他这话,轻笑了一声道:“我听说今天是你们大靖太子殿下的生辰,还是他和太子妃的大婚之日,你怎么没去东宫赴宴?” “爷不乐意去,这你也要管?”陆伏生没好气道,还瞪了她一眼。 这人真是炮仗似的无时无刻不炸毛。 南阳公主算是习惯了他的暴脾气,丝毫不害怕,接着道:“我还以为你是气不过太子抢了你看上的女人,怕尴尬才不去。” 陆伏生气的扬起了拳头,一双怒目狠狠瞪着小姑娘稍显稚嫩却倾国绝色的小脸,拳头停在空中愣是半晌没挥出去。 “你不要以为你比我小是女人我就不会打你!” 狠话一出,小姑娘难得安静了一会儿。那双眼睛里含着怯生生的目光,陆伏生忽觉心中有种深深的负罪感。 他咬了咬牙,改口道:“好吧,我其实从来不打女人。” 南阳公主欲言又止了半晌,才小声问:“那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太子妃?” 陆伏生毅然决然道:“我才不喜欢她,要不是母妃之前看上她想让她做我的王妃,我才不会多看她一眼。” 南阳公主的嘴角微微扬起,语气轻快了不少:“那是不是只要贵妃娘娘看上哪个女子,你都会对她高看一眼?” “那可未必。”陆伏生说着忽然蹲下一点身子,目光与她齐平:“你问这些,该不会是害怕我有了正妃让她欺负你吧?” 他以为小姑娘会矢口否认,不料南阳公主却点了点头。 “你会让将来的正妃欺负我吗?” ◎最新评论: 【公主好好啊这对别虐啊】 【其实这对还蛮好磕的】 -完- 第37章 ◎二更◎ 陆伏生愣了一下。 平日里他和南阳公主一开口就是互相挖苦,开玩笑开惯了,几乎没有像现在这样正经地说过话。这让他有些不适应,挠了挠耳后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是公主诶,谁敢欺负你。” “又不是你们靖朝的公主,人家只知道我是你的侧妃。” 陆伏生扯嘴一笑,抬起手弹了下她的额头:“那你就得讨好我,哄得我高兴了你就是我的贵妃。” … 夕阳落下,明月升起。 宾客散了,陆之珩携着酒气从前厅回寝殿。 按说这一关应该还有个闹洞房,只因他是太子,旁人没这么大的胆子,也怕再晚一些宫门宵禁了他们回不了家,所以陆之珩非常轻易地进了婚房。 戚铃兰得了乔茱的暗示,提前回到榻边坐正,重新盖上红纱织金的盖头。 陆之珩一个人进来了,进门后便让门外的下人都退下,不轻不重地关紧了房门。随着房门闭合磕出一声闷响,戚铃兰心弦也渐渐绷紧了。 她看着陆之珩模糊的身影稍有些摇晃,应该喝的不少,这对她而言是好事。人喝多了晕乎想睡觉,就不会寻思旁的事情。 陆之珩只是脚下打晃,神智是清醒的。扫了一眼圆桌,桌上的糕点缺了不少,看来她是领会到他的良苦用心了。 正要摘下头上沉重的冠帽,屋外忽然又传来两下敲门声。 叩叩—— “谁?”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还未行合卺之礼,奴婢是来送御赐佳酿的。” 门外婢女声音温婉轻柔,戚铃兰听着隐约觉得有些耳熟,没等她想起来着是谁,陆之珩便开口道:“你不必进来。” 说着他从屋内开了门,接了南蕙手中的托盘放到圆桌上,随即再一次关上了门。 戚铃兰已经想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东宫管事宫女南蕙,前世陆之珩暧昧不清偏不肯收房纳妾的那一位。至今想起,心里仍是堵得慌。 思绪正凌乱,陆之珩的身影已经来到她面前,他挡了两侧红烛的光亮,戚铃兰视野内的光线乍然一暗。紧接着他掀起盖头,眼前便豁然明朗。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十分尴尬。 陆之珩犹豫片刻之后说道:“这身婚服压在身上一整天,想来你也累了,先宽衣吧。” “多谢殿□□恤。” 戚铃兰应了声第一件事就是起身去房间另一端的妆台前,看着铜镜将头上的凤冠卸下。这东西在头上压了一整天,别说头顶压得刺痛难忍,就是脖颈都受不住了。 卸下凤冠之后便是身上里外数层的嫁衣,这样锦绣华美的衣服耗费多少人力财力制出来,一辈子却只会穿这一次,多少是有些奢靡浪费。 戚铃兰将褪下的外衣悬挂在衣架上,自己松快了些,蓦然想起身后还有位娇生惯养的主。按理说,服侍陆之珩更衣是她该做的事。 但她不想做。 回头一看,陆之珩已经自己脱下了外衣,没等她来侍奉。 挺好,此陆之珩比彼陆之珩省心多了。 两人同处一室,御赐的美酒就放在桌面上,然而谁都没有提起合卺礼的事情。 合卺礼作为自古以来沿袭传承的婚俗之一,原是象征夫妻一体、婚后合二为一。合卺酒最初仅仅是礼节中的重要之物,后来却渐渐有了别的作用。 新婚男女多是应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相互之间情意不深,甚至有初次相见便是洞房花烛。 这酒便成了助兴之物,里边多半是加了东西的。 陆之珩问:“你饿不饿?” 戚铃兰方才吃了些点心,腹中倒是没有饥饿的感觉,但点心终究不是正经餐食,只管充饥不管口腹之欲。 她斟酌了一下说:“有一点。” 陆之珩道:“厨房备了饺子,我去叫人盛两碗送过来。” 戚铃兰听着眉头微蹙,“夹生的?” 陆之珩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民间婚俗有这么一关,笑着说:“放心吧,全熟。” 太子有吩咐,下人自不敢怠慢,很快就从小厨房盛了两碗热腾腾的饺子端过来。 进食之后,陆之珩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戚铃兰目光一凝,放下了筷子。 陆之珩下一步便是端起两杯酒走向床尾对着的窗户,推开窗将酒水倒了出去。 戚铃兰松了口气。 “酒里加了东西,我不会强迫你。”陆之珩自顾自解释道。 连洞房花烛夜都能忍让,真不像个男人。戚铃兰心底腹诽了一句,随后又觉得自己有些不识好歹。 这一夜二人合衣而眠,同床异梦。 … 太初十七年,春风拂过长安城,送清风穿过端信伯府的竹林,也将琴音送往角门外。 角门后面便是敬文侯府大门,衣着素朴的少年刚从庭院内走出来,乘马车经过端信伯府后墙。 “停车。” 马车应声而止。 少年挑开帘子,仔细地听着墙内的琴声。古琴声闷而低,传到墙外已是微不可闻,可他却乐得竖耳倾听,沉浸其中。 戚铃兰此刻以一种上天的视角看着这一切,她一眼就认出了少年的模样正是陆之珩。 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六月生辰那次? 可眼下景象才是初春,与六月并不相符,且陆之珩这身衣服显然也不是当日那一身。 今年初春她何曾在府里弹过琴? 一曲终,陆之珩才感叹道:“高山流水遇知音。” “这是刚入京的那位端信伯的府邸?” 汪富海回道:“是,殿下。” 陆之珩望着角门,“戚明松是个武夫,想来弹不出这样的曲子。真不知他府里藏了怎样的妙人……” 从这日之后,陆之珩常常到端信伯府后墙外听琴。有时还带上一管玉箫,隔着院墙附和一曲。 院内年轻的女子听到回应稍稍一怔,只是目光望向箫声传来的方向,手中抚琴动作不曾停下。 戚铃兰第一次这样直观地看着自己,相貌和平日镜子里看见的一模一样,只是以她如今的眼光一看就知道这个女子与自己不一样。 至少和如今的她不一样。 她有多久没在自己的眼中看到这样澄澈的目光了。 一曲罢,‘戚铃兰’轻轻按住琴弦,扭头对身边侍女道:“乔茱,去看看谁在外面。” 乔茱得了吩咐就从角门出去看了一眼,只见陆之珩刚刚收好玉箫,还没来得及离开。 “你是何人?为何在伯府墙外吹箫?” 陆之珩道:“在下敬文侯世子云翊,偶然听见贵府院中有人抚琴,一时入神,便和了一曲。如有惊扰之处,还请替我道声不是。” 乔茱愣了一下,道:“原来是云公子。公子不必惊慌,我家姑娘只是随口一问,并无责怪之意。” 眼看着乔茱要回去复命,陆之珩又喊了她一声。 “能否斗胆一问,弹琴者是何人?” 乔茱回头看他一眼,坦诚道:“我家姑娘是伯爷嫡长女。” 陆之珩了然,没再多问其他。 乔茱回到院内,向‘戚铃兰’复述了陆之珩说的话。 “原来是云公子……” 云翊早已娶妻,又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子。他爱好诗书、爱好风雅、擅长音律,偶然为琴音吸引不足为奇。 谁都不会往男女之情上想,‘戚铃兰’也只是有些受宠若惊。这样一位声名显赫的才子,竟然为她的琴音所打动。 戚铃兰沉浸在这一幕幕场景中,十分艰难地回忆着十几年前的事情。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今日才知,那自称云公子的人竟是陆之珩。 眼前景象一转,陆之珩站在德政殿外。 尚宝愁着脸色出来劝了几回,陆之珩丝毫不为所动。他的脸色分明不大好,看来是身子吃不消了仍在强撑。 这又是在做什么? “太子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陛下正在气头上,您不妨先回宫去,待晚些时候陛下消了气您在好言劝进,您这样站在这儿,是自个儿不好受,叫陛下也难做啊。”尚宝苦苦劝着。 陆之珩仍是不动,对着大殿内朗声道:“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 尚宝慌忙摆手暗示他不可火上浇油。 只听殿内皇帝怒喝回应:“给朕一个理由!” 陆之珩大声喊道:“理由是儿臣爱慕戚姑娘!父皇若是硬要她远嫁和亲,就别怪儿臣劫道抢亲,误了两国邦交!” “你敢!”随着皇帝的一声呵斥,一方砚台溅着墨汁砸到了门槛前。“你敢去,朕就废了你!” 陆之珩当真硬气,留下一句“儿臣恭候。”转身便回东宫去了。 尚宝欲哭无泪,硬着头皮回殿内去安抚盛怒之中的皇帝。 戚铃兰目睹这一切,一时难以回神。她从未见过陆之珩如此年少气盛的模样。 说他年少气盛,倒不如说是冲动愚蠢。他就不怕皇帝一怒之下当真废黜他的太子之位吗? 或许年少的陆之珩还不明白被废的太子将面临怎样的绝境。 他是嫡出,任何一位皇子继位都不会放过他。先皇后虽仙逝多年,云家的势力却依然存在,其他皇子断然不会容许祸根留存世间,如果太子被废,云氏祸及满门的命运可想而知。 他如此冒险顶撞皇帝…… 仅仅是因为年少初尝情滋味。 但他赌赢了。 皇帝烧毁了圣旨,不再提起让戚氏女代公主和亲一事。 五月末月,京城盛传戚氏女命格贵重,宫中亦有所耳闻。林贵妃请求为五皇子与戚氏女定亲,皇帝不准。 六月,圣旨下达端信伯府,册立戚氏嫡长女为太子妃,于太子加冠之日完婚。 梦境在圣旨宣读完毕、伯府众人接旨谢恩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 婚房中床榻两侧的龙凤花烛已经燃尽,清晨熹微阳光透光窗纱照进房中,两人同时睁开眼睛。 戚铃兰深吸一口气,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不明白,陆之珩早大婚之前就对她心生爱慕,为何从来没向她提起此事?甚至于成婚后对她那么冷淡? 又或者梦境终归只是梦,梦中种种皆是她的幻象。 戚铃兰想至此处翻了下身,动作非常轻,生怕惊醒枕边的男子。就在她侧身的同时,陆之珩也默契地坐了起来。 两人目光相接,一时无话。 陆之珩逃避似的移开了目光。 他做了一整夜的梦,梦中恍惚是临康二年春夏交际之时,戚明松的死讯传回京城,他知道事有蹊跷,便命云翊暗中彻查。 他知道戚铃兰加恨于他,却选择了沉默。 当年不曾看见她悲痛欲绝的眼泪,昨夜却是看了一整晚。长达四个时辰的梦境,全是戚铃兰肝肠寸断的哭声。 此刻看着她平静的面容,陆之珩脑海中浮现的还是梦中她悲痛的神情,还有那绕梁三日磨人心肠的哭声。 “我叫人进来服侍洗漱。”陆之珩说着起身下床,留给她一个背影。 作者有话说: 第三更在码了,零点前一定 ◎最新评论: 【大大,爱你爱你,等更等更,不更也爱】 【本来就是彼此相爱的,上一世误会了】 【哎,都是误会】 -完- 第38章 ◎三更◎ 太子和太子妃醒了,下人立即端来清水侍奉二人洗漱。 今日是两人婚后第二天,按理是要向公婆敬茶,再拜见新郎的长辈亲戚。 先皇后已故,所以一会就是去德政殿给皇帝请安。至于其他长辈,先帝诸子皆在戾王宫变中丧命,陆之珩并无叔伯。 再论母族的舅父,也就是敬文侯云淮,敬文侯府就在端信伯府后面,想着明日还要去伯府行回门礼,大可不必今日多跑一趟,陆之珩便将两个行程都安排到了明天。 两人洗漱更衣完毕,早膳进了一碗粥,随后便动身前往德政殿。 皇帝刚刚下朝,身上还穿着沉重的朝服,看着新婚燕尔的小两口走进殿内,两个人都是面无表情,不见欢喜之色。 “儿臣恭请父皇圣安。”两人在阶下三步以外跪拜行礼。 “起来吧。”皇帝挑眉问道:“太子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要说没睡好,陆之珩确确实实闭上眼睛睡足了四个时辰。要说睡得好,他被摁在梦境里听了一夜哭声。 换做是谁,脸色都不会太好。 “或许是因为昨夜睡得晚。” 皇帝听了他的答复却是一笑,“倒是朕的不是,借着这些繁文缛节逼迫你早起。” 戚铃兰不是第一次见这对父子诡异的相处方式,即便如此,她还是大为震撼。也不知道皇帝这样阴阳怪气为难太子究竟有什么好处,看太子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会让他感到畅快吗? 陆之珩习以为常地低下了头,道:“儿臣并无此意。” 就在气氛即将跌入冰点时,尚宝适时地端着热茶闯入殿中,堆着满脸笑容向皇帝进言:“陛下,今日太子妃是来向您敬茶的,您可别只顾着关切太子殿下,辜负了太子妃一片孝心啊。” 这宫里大抵只有尚宝敢在皇帝与太子父子僵持的时候出来说和了。 皇帝听得他的话,才将目光转向戚铃兰。她倒是谨守礼数,不曾掺和他和太子的事,只低着头作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也罢,太子妃孝顺贤惠,朕心甚慰。”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受太子妃敬茶了。尚宝忙将已经好的茶递给戚铃兰,见她面带浅笑端起茶碗,步子沉稳端庄向台阶上走去,心中稍稍松一口气。 他记得凡是去端信伯府传过话送过赏赐的太监,回来后无一不称赞这位嫡出的大姑娘,都说她为人和善、待人有礼。 只盼着往后东宫有这么一位贤良的女主子操持,能让陛下与太子殿下的关系更加亲厚,而非如今这般动辄针尖对麦芒。 戚铃兰端着茶走到皇帝面前,盈盈一拜,将热茶敬上去:“请父皇用茶。” 皇帝喜欢为难太子,对她这太子妃却是温和极了,不曾晾她也不给她冷脸,笑着接过茶喝了一口便放在手边。 “朕还记得平昭未嫁时,有一回来德政殿请安,特意夸赞你行事稳重秉性贤淑,那时朕还未当回事。后来贵妃又屡屡同朕提起你来,也是赞不绝口、甚为喜爱,那时朕还是未当回事。” 皇帝话音停顿了一下,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扫了一下远处的陆之珩,接着道:“直到有一日,朕拿了十几张女子的画像让太子挑选,他愣是一个都没看上,非你不娶。能让太子动心的女子必定不是凡俗之人,朕当时就让国师去为你看相。你猜,国师怎么说?” 戚铃兰道:“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明示。” 皇帝朗声笑了起来,道:“她说你命格贵重,有母仪天下之相。” 又是这句。 戚铃兰顿觉掌心渗出一层薄汗,俯身跪在御前:“儿臣惶恐。” 皇帝起身上前把她拉了起来,道:“你惶恐什么?你是太子妃,是储君明媒正娶的正妻,朕百年之后太子继位登极,你就是中宫皇后。国师的眼光何其毒辣?此言意指你二人是天作之合!” 戚铃兰只能低着头道:“父皇乃是真龙天子,儿臣与太子皆盼望父皇千秋万岁,以圣明福泽庇佑天下万民。” 皇帝沉默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 “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也罢,昨日你与太子都辛苦了,今日回去好好休息。朕还要与丞相议事,就不多留你二人了。” “是,儿臣告退。” 直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门前,皇帝才回到龙椅上坐下,端起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 尚宝估摸着皇帝并未生气,才笑着凑上前去,“奴才瞧着太子妃说起话来与太子殿下有八分像,竟像是得了太子殿下真传,殿下与太子妃当真是般配极了。” “太子说话要是有她一半动听,朕也不会成天被他气死了!”皇帝没好气道。 他这回顺着太子的心愿,让他娶了心爱的女子,他是一句感谢的话都不知道说。换做陆伏生,赏个点心或小玩意儿他都知道来谢恩。 真不能对比,一对比更来气。 另一边陆之珩与戚铃兰离开了德政殿,穿过宽阔的宫道往回走。 远远的能瞧见东宫屋脊上的脊兽,陆之珩才蓦地笑了一下。 戚铃兰疑惑地看他一眼。 便听他感慨道:“方才要是我说那番话,陛下肯定要刺我几句。什么学奸臣之道阿谀谄媚,心口不一好虚伪。” 仔细想想,这还真像是皇帝会说的话。 她道:“或许是你说这话时显得心不诚。” 陆之珩问:“那你说,如何才显得心诚?” 戚铃兰道:“你在陛下面前总板着张脸,分明是亲生的父子却像是有深仇大恨一般,但凡你稍稍笑一下,都不会叫人觉得这么假。” 陆之珩果断道:“笑不出来。” 那就没办法了,戚铃兰选择性沉默。 … 是夜,陆之珩没敢回房就寝。他怕了昨夜的梦境,就怕头一沾枕头,耳旁又响起戚铃兰的哭声。 戚铃兰听乔茱说陆之珩今夜歇在书房,起身推门出去看了一眼。书房亮着灯,汪富海和南蕙分别守在门外两侧。 “主子,您和太子殿下新婚这才第二天,殿下便不回房休息,若是传出去……” 恐怕会被旁人笑话。 这后半句乔茱没敢说出口,戚铃兰也能猜到。 “他是睡在书房,就不是睡在别的女人床上,有什么可笑话的。”戚铃兰说罢回了房内,熄灭外间的烛火,“不必管他,咱们歇咱们的。” 眼看着三更将至,远处宫道上传来打更声。书房内依旧亮着灯,陆之珩还在书桌前翻看文书,门外南蕙忍不住向屋内探看。 “汪公公,这都三更天了,殿下还不肯休息,这样下去殿下的身子如何吃得消啊?” 汪富海无奈道:“我再进去劝劝,你去厨房将安神汤端来。” 书房内,陆之珩听见推门声便将密信压到手边一落书籍下,抬头看去。 “什么事?” 汪富海低声道:“殿下,已是三更天了,您明日还要陪太子妃回门,该早些休息才是……” 陆之珩默了片刻,才道:“知道了。” 南蕙端着安神汤回来时,远远看见陆之珩打开书房的门,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衣袍就要往寝殿走。她匆忙走上前去,紧接着就听太子殿下问: “太子妃睡下了?” 汪富海道:“是,半个时辰前便熄灯了。” 陆之珩脚步停顿住了,似是犹豫了一番,才叹了口气道:“罢了,她别把她惊醒了,今夜歇在书房。” 南蕙端着安神汤愣在原地,指尖不自觉的微微发力。太子殿下为了不惊扰太子妃清梦,甘愿委屈自己睡在书房。丈夫如此体贴入微,怕是多少女子都求不来的福分。 她心头不知为何泛着酸意。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夫妻恩爱原是好事,即便有人看不过眼,这人也不该是她。 “南蕙,愣着做什么,把安神汤端进去,再给殿下取一床被褥过来!”汪富海见南蕙端着碗半晌没动,冲她喊了一声。 “诶!”南蕙回过神来,连忙借着夜色掩饰去眼底的情绪。 她加快脚步跟在陆之珩身后进了书房,看着他接过安神汤往嘴边送,才转身去取被褥。 陆之珩瞥了一眼南蕙的背影,不动声色将碗里的汤水全倒进了一旁的盆景绿植中。 汪富海见状一愣,慌忙扭头看向门外,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压低了声音问:“殿下,这安神汤……” 陆之珩拿起手帕擦了擦指尖不小心沾到的水渍,语气淡淡地吩咐道:“你去弄点药渣来,别让南蕙发现了,明日一早给我。” 汪富海隐约猜到了其中缘由,神情顿时严肃几分,应道:“是。” … 次日清晨,戚铃兰一早便起身梳洗,乔茱替她画上端庄的妆容,再戴上义髻,将满头青丝高高束起。十七岁的花季女子愣是装扮成了三十岁的模样。 但这就是宫中追求的威仪感。 “主子先用早膳再穿那身冠服吧。”乔茱道。 戚铃兰点点头,起身移步外间。桌上已经摆上了今日的早膳,她低头一看,桌上摆的是两套碗筷。她正要抬头,陆之珩的身影便从外边进来了。 “不必多礼,用完膳我陪你回端信伯府。”陆之珩赶在她行礼之前说道,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戚铃兰客气道:“谢太子殿下。” 两人默默无话用完早膳,穿戴好沉重却华丽的冠服,马车已经在东宫门前候着,只等两人上了车便启程出宫。 端信伯府。 府里一早就得了消息,说太子殿下今日将携太子妃回门。除此之外,还传来了一些小道消息。 例如太子殿下昨夜读书到深夜,到寝殿门口得知太子妃已经歇下,为恐惊扰太子妃清梦,孤身返回书房就寝。 由此可见,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是万分宠爱体贴入微。 戚明松心中欣慰,怀揣着几分期盼,一早就守在前院。 巳时,外边终于传来一声高呼—— “太子殿下、太子妃到!” ◎最新评论: 【不够看啊】 【好棒。最喜欢】 【三更好棒,啊,大大,请把我栓在裤腰带上】 -完- 第39章 ◎回门◎ 随着高呼声落下,东宫的马车停在端信伯府正门前。 戚明松和赵氏等人匆忙出门迎接,便看见随从太监从两侧拨开车帘,太子先行下车,他身上盛装衬得人气宇轩昂,眉眼之间流露着新婚的喜悦。 陆之珩下车后立即转身望回车身,见戚铃兰探出身子从车上出来,他当即伸过手去扶她。 “当心。” 戚铃兰被不会在家人面前推拒他的好意,毕竟他这般作态、无微不至的关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让戚明松安心。 她顺势握住了陆之珩的手掌,另一只手提着裙摆下了车。 天下的父母无一不希望儿女婚姻美满生活幸福,戚明松亦如是。眼下看见太子对铃兰视若瑰宝的态度,他心里着实欣慰。 “臣恭迎太子殿下,恭迎太子妃回门。” 陆之珩抢在戚铃兰之前亲自扶起戚明松,笑着说:“伯爷不必多礼,今日既然是我与铃兰婚后回门,咱们就只论岳父和女婿,不谈君臣之别。” 贵婿待岳丈十分客气,但戚明松不可能真的托大以长辈自居。他笑叹两声:“礼不可废。”便在前引路请新婚燕尔的小两口进了门。 堂上,府里下人看见大姑娘回来心中都是欢喜的,姑娘如今是太子妃了,伯府也跟着沾光,他们这些在伯府做事的出去见人也能多得几分脸面。 待贵客落座左侧客席,赵氏在门口处招了下手,下人立即端着热茶和新鲜水果进门来。 如今已是深秋与初冬交接之季,早就过了蔬果盛收的时节,伯府寻这些新鲜的果子恐怕花了不少银子。 戚明松笑着说:“这葡萄是从西边运来的,我昨日就尝了一颗,不酸,甜的很。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可放心享用。” 戚铃兰听得出父亲喊到太子妃时明显迟疑了一瞬,心底不免有些感慨。父亲虽然改了称呼,对她的爱护和宠溺却是不曾消减。 她抬手便要掐一颗葡萄尝一尝,免得辜负父亲这番心意,指尖还未触碰到紫黑果皮,陆之珩已经递了一颗香甜果肉送到她嘴边。 “吃这个,剥好的。” 戚铃兰陡然一阵恶寒,还没吃下葡萄已经觉得甜腻了。 被腻味到的不止她一个人,戚明松和赵氏同样目不忍视耳不忍闻,牙根微微泛酸,目光却舍不得挪开。 戚铃兰盯着嘴边的果肉吞咽了一下唾沫,终是迫于众多热切的目光张口接下了。 “多谢殿下。” 旁观者心中啧啧感叹,还期待戚铃兰会不会也剥一颗给太子殿下做回礼。叫他们失望了,戚铃兰只递了张帕子让陆之珩擦手,毫无礼尚往来的意识。 戚明松满面笑意却不说,赵氏见状主动挑了话题道:“将军这两日惦念太子妃念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今日见殿下与太子妃恩爱有加,总算能安下心了。” 戚明松忙道:“没有的事,我那是惦记兵部的军机要务安睡,怎么让你说的跟离了大姑娘不成活似的!” 此言一出,就连守在门外的下人都忍俊不禁。 他既提到军务,陆之珩的目光稍稍一沉,端起茶碗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岳父,借着今日陪铃兰回门的机会,我有些军务之事想向岳父请教,不知方不方便移步书房说话?” 戚明松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戚铃兰。往后与太子议事的机会多了去,每□□堂上抬头不见低头也见,倒是铃兰嫁进东宫后难得回家来…… 太子有什么事情不能以后再说,非要挑今日? 戚铃兰迎上父亲犹豫的目光,大抵能猜到他的顾虑,于是安抚道:“父亲就放心同太子殿下议事吧,今日不赶时间,待中午留在家用完午膳,女儿陪下两盘棋再回宫都不算迟。” 戚明松还有些顾虑,“下午不是还要去敬文侯府吗?” 陆之珩道:“去敬文侯府只是见一见舅父和几个堂兄,用不了太多时间。” 戚明松这才放下心来。 “既然如此,那殿下随臣来吧。” … 两个男人去了书房,留下戚铃兰和赵氏相顾无言。好在戚书兰听说父亲和太子不在前院便赶了过来,及时化解了一场尴尬。 赵氏向来不爱看书兰追着戚铃兰跑,借着去厨房看情况的由头抽身离开了,眼不见心不烦。 戚书兰等赵氏一走就拉着戚铃兰去后院,说要给她看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让你这么激动,挖着金豆子了不成?”戚铃兰笑道。 戚书兰嗔道:“才不是,在姐姐眼里我就这般肤浅吗?” 说话间两人便穿过回廊进得后院,书兰的院子在东边,院门敞开着,远远看去庭院中的石桌上摆了好几副团扇。 戚书兰松开了戚铃兰的小臂,一路小跑进院里拿起团扇,将扇面对着戚铃兰,欣喜地问道:“姐姐快看这扇子,是不是很漂亮?” 戚铃兰仔细看了一眼,扇上画的是杏花,一树杏花粉,确实画得精细唯美。 “不错,挺漂亮的。这又是你在哪家店铺买来的?” 戚书兰轻轻收起伞,“姐姐猜我是上哪买的?” 戚铃兰点了下她的额头,说:“京城那么多铺子,我上哪猜去?再说在深秋时节本就凉爽,你好端端的买什么扇子?” “这是秦则昨日给我画的!”戚书兰道:“姐姐没看出这画的正是咱们家在云海的老宅中那一棵杏树吗?” 戚铃兰一怔,她实际上离开云海已经十几年了,哪里还记得院里杏树长什么模样。听得书兰这样说,不由得重新欣赏这幅扇面。 “其他几副画的是什么?” 戚书兰这便将所有的扇子都捧了过来,颇有几分得意地说:“秦则画了咱们家的杏花、院里的小狸奴、伯府后院的清竹亭,还有这一幅是美人图。” 如她所料,戚铃兰的目光最先被美人图吸引了去。 “这美人画的该不会是你吧?” 戚书兰将扇面放到自己脸颊旁边,笑着问:“像不像?” 画中美人的相貌显然是照着戚书兰画的,有九分相像,只是纸上美人安安静静少了几分灵动,也不及戚书兰娇俏。 戚铃兰点了点头,叹道:“秦则入了仕途领了差事竟然还有闲情逸致给你画扇面,这份心意真是难得。” “话又说回来,他怎么会突然想起给你画扇面呢?” 戚书兰含笑道:“我也不知道。自从姐姐嫁进宫里,家里都没有人陪我说话了。昨日他来府里用膳,看见我坐在清竹亭发愣,便自己凑上来说要给我画画。” 也是,秦则向来乐意哄着书兰。 两人在后院说了会话,婢女就来传话说准备用午膳了。 戚铃兰和陆之珩留在端信伯府用完午膳,又陪着戚明松下了几盘棋,才告辞离去,接着前往敬文侯府。 到了敬文侯府同样是云淮亲自出来迎接,云翊和其他几位小公子跟在一旁。 进门时戚铃兰就明显感觉到有一双目光一直盯着她,趁着陆之珩和云淮寒暄交谈,她四下扫了一眼。 盯着她的人看起来和她年岁相仿,穿着不算华丽但也是公子做派。 如果她猜测的不错,这人应该是云郃。 她缓缓收回了目光。 要说戚铃兰和敬文侯府还是有些尴尬往事的,初入京城那会儿两家差点就结亲了,谁曾想临门一脚没踢开,她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妃。 还在她与陆之珩不打算在敬文侯府久留,这种尴尬不会持续太久。 申时末,陆之珩起身与舅父告别,随后牵着戚铃兰的手离开了侯府。 直至坐上马车,陆之珩还未松手。 “今日在伯府书房内,我和岳父说起三青县乱政之事。当日黄甫成为首的一群贪官污吏在天子脚下埋下祸根,如今终于该受报应了。” 这番话戚铃兰听得云里雾里,几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殿下是在和我说话?” 作者有话说: flag倒了,嘤 ◎最新评论: 【就是少呀】 -完- 第40章 ◎误会◎ 陆之珩不禁有些好笑,“这车上就你我二人,不是和你说话还能是和鬼说话?” 戚铃兰小声道:“妇人不得干政是古训,我怎会料到殿下忽然跟我说这些。” 陆之珩道:“这还算不上干政,我只是将此事结果拿出来和你说一说,又不是让你拿主意做决断。” 戚铃兰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殿下方才何必叫父亲移步书房?好好的回门日,倒让你占用去议事了。” 听她言语间责怪之意,陆之珩倒是不恼,还乐呵笑着说:“你那小娘赵氏看着挺热情,就怕她听了什么都往外说……我总不好单独支开她一人。” 戚铃兰默了。 赵氏人心眼不算坏,大事上也没犯过浑。偏偏是见识浅还好说话,没眼力见就爱往人堆里扎。 虽说夫妻一体,成亲之后便是一家人,但血缘至亲和姻缘结亲总是不一样的,哪个女子愿意看到娘家人在夫家面前露怯? 她心下有些无奈,随口换了个话题问道:“方才上车前殿下和云公子说了什么?我看云公子的表情骤然一沉,该不会只是道别这么简单吧?”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陆之珩犹豫了一下,坦白道:“我让他在宫外找几个医术精湛为人靠谱的大夫。” 戚铃兰一怔,不由得多看他一眼。气色不算太好,但也不显病态。 “殿下病了?” “近来还算康健,只是有些东西想查验清楚。” 为何不让太医查验? 这问题不必问出口,戚铃兰心里就有了答案。陆之珩不让太医查验肯定有他的道理,要么是信不过太医,要么是防打草惊蛇。 前者的可能更大一些,毕竟陆之珩身子弱久病不愈不是一天两天了,太医除了看出个“先天不足”,旁的什么都说不出来。要么是医术不精,要么是故意瞒骗。 在这两种情况中,又是后者更有可能。 戚铃兰料想陆之珩肯定是想到了这一层才会让云翊在宫外找大夫,就是不知道宫外的大夫能不能看出什么,如果看出了病因,又能不能治愈。 如果能够治愈,未来数十年岁月她又该如何对待和陆之珩的夫妻关系? 想到这,梦中应和琴音而奏的玉箫声萦绕耳畔,少年陆之珩为了她与皇帝赌气的模样又浮现。 戚铃兰心中一阵烦乱,扭头掀起窗帘一角,借着缝隙钻入的秋风透一透气。车内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一路无话。 … 回到东宫时已经是傍晚了,厨房备下了膳食,趁着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去,下人布菜侍奉两位主子用了晚膳。 陆之珩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菜叶子便放下了筷子。他吃完了也不离开,还静静看着戚铃兰细嚼慢咽的模样,眼神柔情似水又极其专注,倒像是在欣赏什么珍贵的字画。 两旁的宫女见状都移开了目光,在心里暗暗笑着。 看着戚铃兰捧起碗饮下最后一口汤,乔茱递上了沾湿的帕子给她净手。 南蕙挥了下手示意旁边的小宫女将汤碗撤掉,随即扭头向陆之珩问道:“殿下一会儿还去书房吗?” 陆之珩望着戚铃兰,犹豫了一下。 戚铃兰目光垂下不曾看他,却道:“殿下今日若是还要看书到深夜,我便回自己的寝殿歇息了,别再让殿下因我屈身于书房过夜,传出去旁人都说我这太子妃不贤、不知道体贴殿下。” “谁敢这么说,我拔了她的舌头。”陆之珩冷着声道,却不是对她。“今日不去书房了,你也别搬屋子。若是新婚三天就分房睡,旁旁人还以为咱们夫妻不和呢。” 戚铃兰心下暗道:你这会儿怎么不发狠要拔人家舌头了? 只是面上丝毫不显,转头对乔茱淡淡吩咐道:“这两日夜里愈发寒了,太子殿下不能受凉,你先去把炭火点上。” 乔茱暗道自家姑娘虽然面上冷淡,可心里还是体贴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处处维护姑娘,还顾及旁人如何议论,真是宠溺极了。她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 “是,奴婢这就去。” 入夜后屋外果真刮起了风,一刮风便容易觉得冷。好在屋内炭火烧的旺,光脚踩在地上都是暖的。 戚铃兰已褪去繁重的翟服只留中衣,腰后垫着软枕靠在榻上,手里随手拿了本闲书。 陆之珩则是披着大氅坐在烛台边翻阅古籍,神情实再算不得专注,隔不了一会儿便将目光瞟向榻上的娇美女子,一看就出神。 前世两两生厌,他不知多久没这样认真地看过她。她的眉眼分明是柔和的,为何当初在他眼里她却是那么嚣张跋扈? 戚铃兰低头盯着闲书上的文字,愣是半晌没翻动一页。她知道陆之珩在看她,正因如此才会局促不安。 她还是不明白,如果年少情深是真,为何后来只有相看两厌?又是什么时候起,陆之珩的情意淡了? “你要是困倦了就和我说一声,早些熄灯歇息。”陆之珩突然出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戚铃兰恍惚了一下子,随即定定神看一眼手中的书卷,不知不觉已经没有了兴致。 “那就歇下吧,不看了。” 她说着伸长手臂想将书放回榻边柜上,偏偏就差了那么一点点,正想挪动身子下床去放书,陆之珩便来到床边接了她手中书,轻轻放回柜子上,又顺道吹灭了两盏红烛。 戚铃兰移开靠枕躺平下来,抬头望着他问:“这么暗你还看得清吗?” “我也不看了,陪你。”陆之珩说着便脱下大氅挂到一旁架子上,上床来躺在她枕边,十分自然地与她钻了同一床被子。 被子不算窄,再盖一个人也绰绰有余。但同在一个被子里总是免不了有些肢体接触,一转身就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火热的温度,心跳随之加快,呼吸亦有些急促。 戚铃兰往里挪了挪,与陆之珩隔出半人宽的鸿沟。 陆之珩伸手扑了个空,心中稍有些遗憾。但一闭上眼就能闻到浅浅的清香、一转头能看见她模糊的面容,他还是十分欣慰的。 月光穿过窗纱透进浅浅的寒光,夜深人静,榻上两人渐渐沉睡入梦。 … 太初十七年,寒冬腊月。 正是黄昏之际,鹅毛大雪铺满京城路,宴会散去,各家府邸的车马自诚王府邸门前离去,在雪白的街道上压出层层车辙印记。 待众人陆续散去,‘戚铃兰’才从府院中出来。 陆决明与妻子叶氏送她到正门外,看着她似有失落的情绪,二人相视一眼,陆决明缓缓走上前去。 “今日太子殿下让太子妃独自前来,并非全然因为旧疾复发的缘故。他有他的苦楚,太子妃多体谅他……” 今日是腊月十四,是大皇子受封诚王的大日子,府上往来宾客众多,都是来恭喜道贺的。旁的王公都是携手妻子一同来贺诚王,唯独‘戚铃兰’是孤身一人。 人人都知道太子病得重不能见风,不能与太子妃并肩前来也是情有可原,但旁人夫妻恩爱唯独她形单影只,总会有见不得人好的在背后嚼舌根。 ‘戚铃兰’扯了个笑脸回道:“我明白的,大哥无需担心我。雪越下越大,大哥不必远送了。” 别过陆决明,她转身上了马车,赶在宵禁之前回到东宫。 东宫内,太子寝殿大门紧闭。‘戚铃兰’穿过庭院来到门前,就听见里边传出阵阵咳嗽声,正要抬手推门,又蓦然听见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 “殿下慢着点,这参汤奴婢熬了整整两个时辰,最是滋补养气。太医说了您这病啊光是吃药还不够,还得多进些滋养补品。” “眼瞧着天要黑了,奴婢去把烛灯点上,殿下先在枕上靠一会儿。” “殿下要看哪本书?奴婢帮您拿。” …… 乔茱担忧地看向‘戚铃兰’,小声道:“主子,奴婢去敲下门。” “不必了。” ‘戚铃兰’一转方向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乔茱匆忙跟上去将伞遮过她的头顶。 “主子……” “方才宴上酒喝的多了些,这会子有些头晕,替我叫小厨房送碗姜汤过来。” 乔茱无奈,只好应声是。 画面一转已是黑夜,太子妃寝殿内只点了一盏灯,女子坐在妆台前缓缓摘下耳坠、钗环。 “主子还在为今日之事闷闷不乐?”乔茱小心翼翼试探着问。 ‘戚铃兰’自嘲一笑,叹道:“若不是宴上烈酒壮人胆,恐怕我听不到这番狂妄言论。但仔细一想,她们说的也是实情。” 乔茱数次懊悔自己当时没跟在主子身边,眼下只知道主子听了些醉后狂言,却不知究竟听到了什么。 “那帮妇人究竟说什么了?” ‘戚铃兰’放下了最后一支金簪,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们说,太子殿下如今的身子越来不中用了,一到冬日连东宫的门都不敢出。若不是陛下念及与先皇后结发情深,顾着嫡子的名分,只怕早该厌弃他了。别看我如今是东宫太子妃风光无限,依着殿下的情况,白发人与黑发人谁先走都不一定,怕是熬不到母仪天下便要尝尝孤自守寡的苦……” 门外,陆之珩拢紧了厚重的披风,退回了台阶下。 南蕙刚进太子寝殿却扑了个空,这会匆忙追到后殿来,看见太子站在风雪里,心中大惊正要撑伞上前,便看着他踉踉跄跄往回跑了几步,月光下隐约看见他脸上神色有异,嘴角勾着一抹自嘲的笑意。 她匆忙追上去,问道:“太子妃屋里还亮着灯,想来是还未歇下,殿下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外边风雪这样冷,若是受了风寒可就不得了了。” 陆之珩充耳不闻,踩着地面上的积雪压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再推门回到寝殿,暖意扑面而来,脚下留了一串水印子。 “这便是我倾心爱慕的女人……”他低声喃喃,忽然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殿下!殿下快脱下披风烤烤火,奴婢去取汤药来!” 话音未落,她看见陆之珩一手捂住嘴又咳了两声,指缝间渗下丝丝猩红。 触目惊心。 … 屋里明明烧着炭火,温暖如晚春初夏,可戚铃兰却是手脚冰凉从梦中醒来,睁着眼睛紧盯着顶上的帐子,不知如何转身看身旁的男人。 如果梦境是真,她从来不知到那一日陆之珩去寻过她,更不知他在门外听见了她的半截话。 他必定没听到乔茱问的问题,也没听见她这话的开头是转述旁人的醉后狂言,只听着后半截的诛心之语,误会她至深…… 难怪他这么厌恶她,难怪他后来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 时隔一世她终于明白了其中缘由,却打心眼里觉得委屈。 明明不是她的错。 ◎最新评论: 【睡在一起就双双梦到对方视角的上一世?】 -完- 第41章 ◎诊脉◎ 同床也同梦,陆之珩与戚铃兰几乎是同时从梦中醒来,也是同样的不敢面对枕边人。 他难以相信前世就是为这可笑的误会耽误了十几年,上千个日夜为此隔阂疏远,仅仅是因为少听了几个字。 究竟是上天偏好戏弄人,还是他不该草率离去?如果当时他再愤怒一些,直接推门进去,得她解释一番,也不至于为一句误听之言错怨一生。 他错的太深。 他不敢想象,那时还年少的戚铃兰新婚不过短短三个月,便莫名其妙的失去了丈夫的爱……她有多少委屈,又有多少怨恨? 陆之珩喉咙隐隐一阵干涩,在咳嗽出声之前起身坐在了榻边,穿上鞋后走到衣架旁取下大氅披在肩上,到外间倒了杯清水饮下。 下人守在屋外,隐约看见屋内人影晃动,南蕙率先上前推开了寝殿的门,还未来得及将热水端进来,陆之珩大步上前将人挡了出去。 “殿下……”南蕙一怔,神色稍显不解。 陆之珩一步迈出寝殿,轻轻拉上门才道:“别惊醒太子妃,让她多睡一会儿。” 戚铃兰已经起了,正坐在榻上看向门外,也听到了太子这番吩咐,心中五味杂陈。 她努力回忆前世新婚时,太子似乎短暂地对她有过体贴照顾,只是转瞬即逝,被埋藏在了记忆深处。她又在想,如果不是那荒谬的误会,上一世她与太子的夫妻情分会不会不一样? 但这一切仅仅是她的臆想,前世就是前世,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即使上天有意斧正前世的错误,让她回到这太初十七年……她真的就能放下过去、重新接受陆之珩吗? 戚铃兰心里没有答案,但至少往后和陆之珩朝夕相处时可以减轻几分膈应。 “乔茱。” 她估摸着陆之珩走远了,便对门外呼唤了一声。乔茱很快就应声推门进来,伺候主子洗漱起身。 … 太子的新婚假期结束了,每日还得去德政殿聆听圣训、学习政务。 戚铃兰在东宫倒是清闲,她无需侍奉婆母,也没有妾室挑弄是非,南蕙给她讲解了一下东宫的事务,无非是宫里有多少宫女多少太监,每年万寿、千秋、中秋、除夕要准备宫宴事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南蕙当她是刚进宫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颇有几分好为人师的意思时常多嘴教戚铃兰做事。她哪里知道这些事情戚铃兰已经料理了十几年,早就得心应手了。 秋去冬来,年关愈近。 往年的冬天太子常在病中,出门吹一次风,回来便要发一夜高热,太子发了高热,皇帝必定要问责东宫里伺候的下人。 正因如此,这两日天气一冷下来,汪富海和南蕙都恨不得将宫门锁上,将陆之珩困在宫内哪儿都别去。 陆之珩被劝的心烦,却也没有执意出去挑战自己的身子骨,他不出门就让别人到东宫来见他。 这两日里要数云翊来的最勤,戚铃兰偶尔过去送些糕点,心里想着云翊一早过来傍晚再赶回侯府也怪麻烦,倒不如宿在东宫算了。 今日早晨朝会刚刚结束,云翊还穿着官服就来了东宫。两人一头扎进书房关上了门,只让汪富海在门外守着。 只是他俩才进去不久,梁太医便提着药箱到了前厅,下人不敢去书房打扰太子,就寻到了太子妃的房里。 戚铃兰刚用过早膳,抬头看一眼进来的小宫女,问:“怎么了?” 宫女道:“禀太子妃,梁太医来给太子殿下请平安脉了。” 戚铃兰道:“殿下在书房,不在我这。” 宫女道:“方才殿下与云公子进书房的时候吩咐过不许奴婢们打搅,奴婢怕贸然过去惹得殿下怪罪……” 陆之珩并不是性情暴躁动辄苛责奴婢的人,再说汪富海就守在书房门口,她有什么不能直接和汪富海说? 戚铃兰大抵也明白,这宫女是想借机让她与太子多亲近。 “知道了,我过去知会一声。” 乔茱闻言取来披风搭在戚铃兰的肩上,跟着往书房走去。 书房门口,汪富海一见太子妃的身影立即迎上来,“奴才见过太子妃主子,太子妃可是来给殿下送糕点的?” “梁太医来给殿下请平安脉,底下人不敢叨扰殿下,寻到我这儿来了。”戚铃兰温声道:“烦请汪公公问问太子殿下,是让梁太医来书房呢还是叫他在前厅候着?” 话音才落,书房门从里边拉开了,陆之珩的声音从中传来:“叫梁太医过来书房吧。” 说着,他看了戚铃兰一眼,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外边天冷,你也进来吧。” 戚铃兰进得书房抬头和云翊打了个照面。 云翊低头起身拱手一拜:“微臣拜见太子妃。” “云公子不必多礼。”戚铃兰颔首算作回应。 三人重新坐回椅子上,就看见汪富海领着梁太医进来了。这位梁太医是梁老院正的亲儿子,他的医术得父亲倾囊相授还算精湛,就是性子不太圆滑,说话不大讲究,后宫的主子不怎么待见他,平时只能往东宫跑一跑。 梁太医进了门先向三人行礼问安,得了免礼的回应后才提着药箱上前。 诊脉片刻之后,他收回手退后半步,神色十分平静,眼底似乎还有些许欣慰。 “如何?”云翊问。 梁太医欣然道:“太子殿下脉象平稳流畅、不漂不沉,想来是康健无恙。比起往年的冬天,殿下如今的身子骨已经好太多了。” 云翊闻言看了太子一眼,今年与往年最大的不同是太子殿下发现了用药的端倪,对东宫里伺候的人起了提防之心。 看来殿下察觉不错,以前久病不愈并非全是先天不足所致,更在于有人‘用心良苦’。 陆之珩面不改色点了点头,摆了下手对梁太医道:“给太子妃也看看。” “微臣遵旨。”梁太医应了下来,转身看向戚铃兰。 太医给太子诊脉可以直接肢体接触,给太子妃诊脉就要顾及男女大防了。戚铃兰伸手后将手帕盖在腕上,才让太医把脉。 戚铃兰向来没病没灾身体健康,便不觉得太医能诊断出什么毛病。只是眼看着梁太医眉心微凝,神色渐渐转变的有些凝重,似乎并非她想的那么乐观。 “怎么了?” “太子妃身子有什么问题?” 两人默契地同时开口。 一旁的云翊心中稍有些犹豫,若真是梁太医诊出太子妃身体有什么疾病,他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梁太医收了手,问道:“太子妃可曾服用过避孕的药物?” 此言一出,云翊后悔不已。 他就该早些告退离开,不该听到这些不该听的东西。 他着实没料到梁太医是这样的直性子,察觉了问题竟丝毫不顾旁人该不该听,就这么直白的问出来了…… 别说这话不该当着他的面问,就是让太子殿下听到怕也有些不妥。 梁太医这么个问法,让人听着以为太子妃不想要孩子。但若是还有别的隐情,却因他一番话让太子殿下误会,夫妻间生出嫌隙该怎么办? 戚铃兰也有这一层担忧,微微蹙眉道:“从未用过。我嫁入东宫前经太医诊过脉,入宫后取药用药太医院皆记录在案,此事梁太医应当悉知,不该问我。” 梁太医得了回复后神色更加严肃,太子妃此言有理,可她的脉象又确实有些异常…… “那太子妃平素饮食如何,可曾大量食用过寒性食物?” 陆之珩从听到梁太医第一问起便没想过是戚铃兰故意为之。旁人不知道,他们自己还不了解吗? 他和戚铃兰至今还未圆房,怎么可能受孕?又何必多此一举用药自损以求避孕? 这一回不等戚铃兰开口,陆之珩先替她驳了回去:“太子妃的饮食也是膳房安排的,与宫中食谱差不多,不可能叫她食进大量寒物。” 梁太医渐渐回过味来。 太子妃入宫时的诊脉记录那是十分健康的,女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生出宫寒之象,如果不是自己吃错东西,那定是有人暗里做了手脚。 他似乎是遇上了不该招惹的事情。 梁太医支支吾吾犹豫了一会,向太子拱了拱手,说道:“或许是微臣医术不精,不如召别的太医再来给太子妃诊断一下,以保诊断无误。” 陆之珩沉着脸稍加思索,指尖时不时的在桌上敲两下,毫无节奏可言的响声让梁太医愈发心弦绷紧。 良久,才听他道:“既然如此,就让你父亲跑一趟吧。” ◎最新评论: 【上一世好多误会哦】 【撒花】 -完- 第42章 ◎暗害◎ 小梁太医与老梁太医谁来触这个霉头其实没有什么分别,一旦出事被人报复定是祸及全家。 梁太医这时候才觉得芒刺在背。 “太子殿下,梁院正今日在寿安宫给太妃们问诊,这会恐怕不在太医院。倒是胡院使今日留守院内,手头也没有旁的差事……” “胡院使乃是父皇御用的太医,眼下太子妃是否如你所说用过避孕之物还未可知,若是虚惊一场却贸然传院使来东宫,岂非僭越?”陆之珩语气凛然,将储君威仪与压迫感释放到了极致。 说罢不再给梁太医推三阻四的机会,转头让汪富海去请人。若是太医院里寻不见,就去寿安宫请。 汪富海奉旨离去,陆之珩接着就让梁太医到前厅去等着。今日之事势必不能善了,书房可以问诊请平安脉,却不是个断案的好地方。 云翊自知不宜久留,起身辞别了太子。 … 未过正午,东宫太子妃遭毒手被下避孕药物的消息就禀报到了德政殿。皇帝听闻此事后龙颜震怒,当即扔下奏折移驾东宫。 两名太医还被扣留在东宫的厅堂之上,堂上除了太医以外,陆之珩还叫来了整个东宫的宫女太监,摆明了是要追查到底不容姑息。 陆之珩与戚铃兰坐在正上首,放眼望去,这些下人跪了一地,各个都是惶恐的表情。 “太子妃平日待你们如何?” 陆之珩以平静地语气问了一句,无人应声。见此情形,他沉了脸色凌厉道:“孤问你们话,听不见吗?” 底下宫女太监小声道:“太子妃平素赏罚分明,待奴婢们很是宽和。” 陆之珩喝道:“既然太子妃不曾苛待你们,为何你们中间有人用心险恶对她下此毒手!” 底下的人当不起这掉脑袋的罪名,慌忙磕头喊冤。 “太子殿下明鉴,奴婢从未害过太子妃,奴婢冤枉啊!” “你们都在东宫伺候多年,孤也不希望冤了你们中间的任何一个。”陆之珩话至此处语气陡然一转,“但包藏祸心之人不除,东宫便不得安宁。” “孤给你们机会,凡是检举揭发旁人不轨行事的,不但无罪不罚,还赏三个月月钱。当然,你们若是惺惺相惜互相包庇,内廷司自有别的办法让你们张嘴。” 威逼利诱的手段算是让他玩儿明白了。 戚铃兰就在旁边听着,也不打算插话,目光从众多宫女太监身上扫过,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或许是因为对子嗣没有追求,她心中并没有多愤怒。再者说,此事背后主使者也不是冲着她来的。 在那些人的眼里,陆之珩弱骨纤羸药不离身,能不能活到继位都未可知,不足为惧。但观圣孙、立太孙的先例自古有之,如果她这太子妃身体好一不小心生个皇长孙……谁也说不准皇帝会作何打算。 所以,有志于皇位的人不得不提防她,如此迅速出手,想给她用药以绝后患。 宫中有这般远大理想的人能有几个? 她们敢如此行事,肯定是做好了牺牲下人保全自己的准备。就算查出是谁在东宫内下毒手,也未必能坐实始作俑者的罪名。 正思量着,一名宫女抬起了头,颤着声道:“殿下,奴婢前几日有一天夜里看见过南蕙姐姐在厨房不知做什么。” 南蕙不在跪地的一众宫女之中,身为东宫管事宫女,她和汪富海、乔茱一样可以站在一边旁观。骤然被人点了名字,她神色还算冷静。 “你把话说清楚,哪天夜里?什么时辰?” 宫女急得皱眉,回想了一会儿说道:“大概是五六天前,夜里不到子时。” 南蕙闻言笑了,转身朝陆之珩盈盈一拜,道:“若是奴婢不曾记错,当时是太子殿下命奴婢去厨房热一碗蛋羹。” “是有此事。”陆之珩点点头,目光仍落在南蕙身上,若有所思。 那宫女顿时有些慌神,急道:“太子殿下让奴婢们检举揭发,奴婢想起此事便说了……奴婢绝无构陷南蕙姐姐的心思!” 陆之珩不置可否,倒是发觉她身后的小太监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正要喊他名字,汪富海突然朝门口看去,眼神一变,高呼:“陛下驾到!” 话音未落人已经迈过了门槛,皇帝虽是穿着常服,但因为面含怒气而显得格外威严。 陆之珩与戚铃兰都站了起来,向皇帝行了礼。 “儿臣拜见父皇,有失远迎万望父皇恕罪。” “免了。”皇帝沉着脸摆了下手。 戚铃兰让出了自己的位置,低着头准备退到一旁。不料皇帝抬了下手示意她站着别动,紧接着看了陆之珩一眼。 “你让开,朕替你理一理这东宫。”皇帝说罢坐了陆之珩的位置,又对戚铃兰道:“太子妃也坐吧,不必拘礼。” 戚铃兰愣了,下意识去看陆之珩,见他默默点了下头,才正襟危坐回去。 皇帝扫了一眼面前跪着的下人,直接吩咐尚宝道:“这些人全都带下去,让内廷司严加审问。” 话音一落便听见一片哭喊冤枉、磕头求饶的声音。尚宝招了下手,外边冲进来十几名年轻力盛的太监,押着底下的人拽起来便要往外走。 皇帝瞥一眼屋内仅剩下的三个下人,“虽说太子和太子妃身边不能没人伺候,但若是独留你三人不入内廷司受审,难免有人质疑朕处置不公。” 戚铃兰掩在衣袖里的手不由得一紧,她做了九年太子妃三年皇后,自然知道内廷司是什么地方,也知道所谓查案问话是怎么个问法。 凡是审问太监,动辄上板子夹棍刑讯逼供。审问宫女又是另一套酷刑,上银针刺十指,痛苦至极又不留疤。 乔茱是在戚府长大的,打小就分配给她做了婢女,身世清白关系干净,想也知道不会是她做的。要让乔茱平白无故遭这种罪,戚铃兰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还未等她求情,皇帝又补了一句:“当然,朕知道这三人都是打小在太子和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忠心可鉴,情义不凡。内廷司的人也并非不分寸,不会将严刑拷打那一套胡乱用在他们身上。” 皇帝话已至此,显然是没给陆之珩和戚铃兰拒绝的余地。 汪富海蓦地上前一步跪了下来,朗声道:“奴才愿进内廷司自证清白。” 乔茱见状也从戚铃兰身后走上前去,“奴婢也愿自证清白。” 南蕙脸色稍有些苍白,但其他二人都已经表了决心,她总不能龟缩在一旁,只好上前道:“奴婢愿进内廷司。” 陆之珩看了一眼戚铃兰,若不是中间隔着皇帝,他更想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稍予安慰。 他心中默默叹了口气,道:“去吧。” 三人既然是自愿,倒也不用等尚宝回来再押送一次了。待人走后,陆之珩才问:“父皇把人都支走了,东宫里边谁来伺候?” “你这东宫鱼龙混杂,本就该清理一回。”皇帝沉声道:“等尚宝回来,叫一批没领差事的太监宫女来,你与太子妃亲自挑选。” 陆之珩心知这换一批中间不包括汪富海,对此还算满意。 “是,儿臣遵旨。” 处理完这点琐事,皇帝转头看向了堂上仅剩的两人。 老梁太医与小梁太医。 皇帝凌厉直视二人:“太子与太子妃的身子究竟如何?” 老梁太医已是古稀之年,在一旁站了半天,一直是提心吊胆的,这会面临皇帝的威压,心下渐渐起了不适。 他掐了两个穴位,稍稍清醒一些,对皇帝道:“回禀陛下,太子殿下的身子日渐康健,比往年好转了许多,若是再加以调养,想来三年以内便能与常人无异。” 皇帝嘴边勾起一丝笑意,叫人难以捉摸。“太子的病拖了这么多年,往年是一年比一年重,怎么今年倒是突然大好了?” 老梁太医额头上渗出一点冷汗,硬着头皮回道:“太子殿下往年久病不愈除了先天不足所致,还有忧思过度、劳累过度的原因,许是太子殿下今年心胸大开,少累忧虑,这病情便也好转了……” “如此说来,太子这婚成的好,不但东宫有了女主人,还治好了太子的病?”皇帝语气中暗藏几分戏谑。 老梁太医作憨笑道:“陛下说的是,太子妃是有福之人。” 皇帝面色骤然一变,声音忽然又冷了下去:“那太子妃身子如何?往后还能受孕吗?” 听到这一问,戚铃兰与与陆之珩心中俱是一紧。 戚铃兰不在乎自己将来还能不能生育,无论陆之珩和谁生下皇子,她都是这孩子的嫡母。妾室想越过她,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但若是太医当着皇帝的面说出太子妃不能生育,她无从想象皇帝会作何反应、有何处置。 七出之中,无子排在第一位。 “回禀陛下,太子妃受人暗害服用了少量避孕药物,所幸是用量不大、时间不长,且自身体质健康,只要及时调养便无大碍。” ◎最新评论: 【不是吧不是吧,大大,求更】 【坑了?】 【大大,苦】 【打卡】 【这些太医有问题吗?感觉是搅稀泥的】 【不是有的太医可以检查是否是完璧之身吗,还是说这个是小说中这么写而已,其实检查不出来】 【撒花】 -完- 第43章 ◎一更◎ 三人同舒了一口气,其中忧思却不尽相同。 皇帝对深深地看了一眼老梁太医,此人白发苍苍满面褶子,若是没记错的话,他在宫廷做太医已经有四十个年头了。 能在宫中活到老的人不多,到老还能保全晚节的少之又少。 装聋作哑不惹是非固然是明哲保身的上策,敛财贪赃受贿办事也是古今常见之事,但他忘了天下谁是君、宫中谁做主。 后宫如何暗潮汹涌明争暗斗他不想多管,只要不闹到明面上失了皇室的颜面都不算过。但东宫不同于内宫,储君的事情便是朝廷的事情,有人胆敢把手伸到前朝,就是失了分寸、忘了本分。 探知此等篡逆之事隐而不报,梁泽的福气快到头了。 皇帝摆了下手让两名太医退下,扭头瞥望陆之珩,“你这病到底怎么好的,别拿心胸大开自然康健那一套糊弄朕。” 陆之珩闻言轻笑,笑意之间透着些许耐人寻味,道:“儿臣自六月起便停了用药,停药之后病反倒好了。父皇看此事是不是很有意思?” 皇帝眉心一沉,半晌后轻嗤道:“如此说来,是药三分毒不假。” 陆之珩望着他:“究竟是药皆三分毒毒,还是人心更毒?” 言尽于此,他已经看到皇帝的眼神中增添一抹狐疑。 … 东宫所有宫女太监都进了内廷司,此事不胫而走,已是阖宫皆知。 午后的长安又飘起薄薄细雪,宫墙内朱漆与雪白相衬,女子发髻质朴只戴木簪、身上披着素色兔绒披风站在主殿屋檐下,与庭院中雪景遥遥相望,显现着浑然天成的景致。 宫女装扮的女子从外边回来,撇下油纸伞向她欠身一拜。 “主子,处理干净了。” 女子抬起手腕以指尖拂去宫女肩上沾的雪点,举止轻柔至极,正如她的容貌与气质一般温婉。 她叹了口气,惋惜地说道:“事没办成,人也留不住,这次真是亏大了。” 宫女受宠若惊地低下头,随即说道:“若不是梁太医多嘴,此事也不会这么快败露。” 女子非但不恼,嘴角还轻轻扬起,抬起眼眸目光望向远处明禧殿的方向。 “今日是林尽欢的人坏了我的事,我若不尽数奉还,她怕是以为我任意可欺。” 宫女附和道:“娘娘说的是。” 女子不再多言,卸了护甲坐在主殿进门处的椅子上,宫女领会了主子的意趣,将另一面墙上挂的月琴取来。 美人对院中弄月琴,玉指拨弦拨弹出悠扬乐章,远处雪景相和,又是一幅绝美画卷。 时近傍晚,尚宝领着数排宫女太监进了东宫,进门后向东宫里二位主子请了安。 “禀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这些个宫女太监都是奴才精挑细选出来的,全都查过档案,保准家世干净清白。陛下的意思,是让二位主子从这些人中间甄选补缺。” 尚宝说着又端起一贯的憨笑,“奴才想着乔茱与南蕙姑娘,还有汪富海不日便会回来,所以选的都是些粗使下人,可不是故意拿蠢笨的奴才糊弄二位主子。” “有劳尚公公。”陆之珩瞥一眼底下的人,转头对戚铃兰道:“你选吧,在东宫伺候的人总得过你的眼。” 这叫什么话,听着好像她这太子妃在东宫越过了他太子似的。戚铃兰心里暗暗想道。 殊不知底下的宫女太监心中惊诧,原来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的看重与宠爱远胜过传闻。往后要是能留在东宫做事,只伺候好太子是远远不够的,还得让女主子满意。 戚铃兰大抵也知道陆之珩没管过这种琐碎之事,原先搬进东宫的时候身旁伺候的人都是林贵妃直主理、让尚宫局给安排的。 除了汪富海是先皇后宫里总管太监的养子,从小就在太子身边伺候,其他的人怕是陆之珩压根没多看过一眼。 让他选粗使下人,他也就会捡看着顺眼的。 戚铃兰看人的眼光说不上有多好,选几个宫女太监还是绰绰有余。前世东宫在她治理下坚固如铁桶一般,便是后期夺嫡争锋时期皇帝也难以探听太子房中之事。 她看人的眼光只翻过一次船,就是栽在了谷梁赭的身上。 意识到自己思绪扯得有些远了,她垂下眼眸稍稍摒弃杂念,再重新抬头打量眼前形色各异的人。 这些下人是补粗使打杂的缺,不需要太机灵有才,只要老实就好。像太监那一排里边眼珠子转来转去、偶尔偷摸抬头探看主子的那个,心眼太多、有阿谀谄媚倾向,这种就不能要。 宫女倒是各个都守礼,可见尚宫局调十教有方。她不担心这些人里再有旁人的耳目手脚,毕竟皇帝临走前太子那番耐人寻味的话已经足够露骨简明。 尚宝也说了这些人各个背景干净,万一将来再出差池,担责的可是他这内廷大总管。 既然如此,戚铃兰就按自己的喜好挑了几个。陆之珩方才说让她来选,她选完还是将名单报给他过了一遍目。 陆之珩确认过之后再告知尚宝,东宫粗使下人的名单便定下来了。尚宝领着剩下的人走了,戚铃兰才吩咐新来的众人各自做什么差事。 乔茱和汪富海她们才去内廷司不久,今天怕是回不来。她从这些人里选了一个看着最踏实的暂代近侍职务。 安排好下人,戚铃兰才觉得口中有些干涩了,还未伸手向茶几,热腾腾的茶水却送到她嘴边。 她抬起头就对上了陆之珩的目光。 “多谢殿下。” “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的。” 戚铃兰接下茶杯抿了一口便放下了,随即绕过了这一话题,转而问:“我有一事不解。” 陆之珩道:“何事?” “汪公公是先皇后留下的人,其忠心自然无可争议。南蕙虽然也从小侍奉殿下,但她也是尚宫局安排的,太子殿下可曾查过她的底细?” 这话问出口戚铃兰心中自有一些思量。 如果南蕙在陆之珩心里地位不凡,她这一问难免招来厌恶。但她近来在东宫主事,渐渐的发现了一些端倪。 陆之珩似乎并没有那么信任南蕙,至少在要紧的事情上他身边留的永远是汪富海。 再回想前世,南蕙对陆之珩必定是有攀附之心狐媚之意的,陆之珩全盘接受却不成全她这番心思,其中缘由也耐人寻味。 前世南蕙没有活到太子登基之日,而是在太初二十五年的秋天悬梁自尽了。 当时戚铃兰全然沉浸在第一印象里,总觉得是南蕙一心痴念数年未成,被陆之珩辜负的心终于绝望,所以才选择自尽。 现在想来还是有很多可疑之处。 陆之珩轻笑了一下,说:“她是林贵妃的人。” 戚铃兰愣了一下。 “你知道?” “我早就知道了。”陆之珩面色十分平静,就像他自己说的,早就知道了所以才如此坦然。“南蕙每个月都会和一个叫小栗子的太监见面,众人都知道那是她弟弟,可我查过,小栗子的义父是王秋明。” 王秋明…… 这个名字对戚铃兰来说有些陌生。能在宫中有名有姓的太监多是有些头脸的人物,可她并未听过这么一号人。 陆之珩也知道她今年才入宫对以前的事情不清楚,紧接着说:“王秋明是先帝的总管太监,已经退了,如今在别宫养老。他这人向来和善,收了不少义子义孙,甚至还有义女。” 戚铃兰了然,“这和林贵妃又有什么关联?” 陆之珩道:“王秋明只有一名义女,还是十九年前收的,名叫韶言。” 说到这戚铃兰终于豁然明朗。 林贵妃的大宫女,也叫韶言。 “那小栗子是南蕙的亲弟弟?” “是。” 戚铃兰默了片刻,又想起陆之珩同皇帝说的话。所以他这些年久病不愈并不是先天体弱,而是南蕙和她背后的林尽欢动了手脚。 “原先用的药,找人验过吗?” 陆之珩目光飘向远处,道:“验不出来,云翊找了十几个名医查验过,都没看出端倪,只说是寻常补气养身的药物。” 戚铃兰问:“那你准备如何处置南蕙?” 陆之珩道:“若是内廷司能查出来最好,要是查不出来,就让她犯点事调去别处。” 戚铃兰眉心微蹙,“还不知道她在药里动了什么手脚,这人绝不能死了。” “嗯。”陆之珩点了下头,目光忽然转向她,面色舒展开来露出几分笑意:“你肯关心我了,我很感动。” 戚铃兰语塞,真想白他一眼。 她再一次转开话题,道:“如果林贵妃已经在你的药里做了手脚,那这次对我出手的应该另有其人。” 陆之珩盯着她姣好的面容,心里似猫挠一般,无奈敛去笑意,正色道:“怎么说?” 戚铃兰犹豫了一下,说道:“她既然能把手伸到你身上,那她大可以再给你添一味断子绝孙药,何必打我的主意?” 纵使她不能生养,太子还有可能纳妾纳妃,庶出的子嗣抱到她名下养着依然能做陛下的嫡孙。只有太子断子绝孙,才是真的永无后患。 ◎最新评论: -完- 第44章 ◎二更◎ 她看着陆之珩面色微变,到是没有愠怒之色,只是稍显窘迫。 正犹豫着该不该道个歉请个罪,便听他道:“你说的有道理。” “不过无论是谁主使,我都不会让她好过。” 夜幕降临。 二人用过晚膳后回了寝殿,陆之珩今日格外粘人,总想握住戚铃兰的手,要不就是凑到她身边离得极近。 戚铃兰甩不开他,骂又骂不得,无奈起身走向床榻,坐在榻边望着他问:“殿下今日没别的事情要忙吗?” “明日再说。”陆之珩说着也跟了过去,到榻边脱下了外袍,才坐在褥子上,“今日早些休息。” 戚铃兰看他下一步就躺下盖上被子了,心中暗道你想睡了我还不想,瞥一眼两侧的烛光,又从床尾绕行下去。 “我去外间再看一会儿书,这烛光晃眼便不给殿下留了。” 话音未落,这人又坐了起来,一手拉住她的袖口,“不用,你就在这看吧,我想离得近些能看着你就好。” 戚铃兰目光定在他的脸上,一时为难。 “殿下今日到底怎么了?” 陆之珩默了一会,才道:“我后怕。若是这一次来的是梁泽,若是这一次没发现你中了旁人的黑手,若是幕后之人用的剂量再大一些……” 戚铃兰闻言微微垂下眸子,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神情变化,片刻才笑了下,道:“若是真的如了她们的愿又如何,若是我真的不能生,殿下准备休妻另娶?” “不会。”陆之珩答的果断。 戚铃兰听他这么决然也是愣了一下,随即又问:“那殿下将来若是和侧妃生下庶子,会让侧妃越过我去,还是为了我留子去母?” 陆之珩正色道:“我不会有侧妃,也不会有侍妾。” 戚铃兰神情微微凝固,抬眸望向他的眼睛:“你真想断子绝孙?” 又是良久的沉默。 “有些话我说来或许很虚伪。”陆之珩松开她的袖子,移开目光转向不远处的窗纱。“若不是深知储君与嫡子身份夺嫡失败将面临的下场,我或许不会向往所谓的无上权力。” 戚铃兰笑了,那确实很虚伪。嘉(丽) 他接着道:“所幸她们没有得手,我不用做最坏的打算,也不需要去谋划一条曲折的远路。” 戚铃兰问:“若是我不愿意呢?” 有那么一瞬间陆之珩感觉到了气闷,他深吸一口气,反问道:“你真的全然不在意将来?” 戚铃兰道:“我并不在意你纳妾册妃,是你要给自己加上这层禁锢。” “我介意,我不想要。” 陆之珩手上忽然用力把她拽了下来,戚铃兰猝不及防倒在他身上,向来静如止水的面色起了一丝波澜,她惊呼了一声,慌忙要爬起来,又被陆之珩按住了。 戚铃兰心下忽有些慌乱,她似乎算漏了一层,陆之珩现在已经不是病秧子了。 “你说过不会强迫我!” 陆之珩只是抬起手抚了下她慌乱时滑落下来的刘海。 “我可以等,可以就这么耗下去,但我永远不会纳妃,不会有庶子,不会如你的意。” 昏黄的烛光下二人的身影几乎贴在一起,陆之珩说这番话时戚铃兰能感觉到时时有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夜色之下平白荡漾起旖旎气氛,即便是毫无感情的男女也难免有所反应,何况……她与陆之珩并不是全无情感纠葛。 “你松手。” 陆之珩非但没松手,还握的更紧了,“你不是一直想探我的底线吗,如今我坦诚告诉你,这就是底线。” 戚铃兰心跳渐渐急促,面上不自禁地添了红晕,好在烛光也是暖色看不出来。 “我知道了,你放开我!”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陆之珩同时松开了手。因着她方才拽手挣扎的缘故,陆之珩这一松手她的身形便不可控地向后跌去,陆之珩又伸手拦了一下,正挡在她腰条旁,帮她稳住了身形。 戚铃兰瞪他一眼,鼓着气拿起一旁桌上放的书便转身往外间走去。这地方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陆之珩侧过身撑着头看她的背影愤然离去,鼻息之间还隐隐余留有她身上独特的芳香。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情绪,方才的沉闷已经散去了,反上来一股子悸动、方才若不是尚有理智维持着,恐怕他会忍不住做些过分的举动。 戚铃兰对他旧恨未解,不能再添新恨,他不敢赌。 一扇屏风相隔,他能看见她在外间的一举一动,她是捧着书坐在圆桌前,手上却是半晌也不翻动一页。 她像是被江湖术士定了身,直愣愣坐在那,还不及画屏上鹧鸪鸟儿因烛光摇曳照得翩然灵动。陆之珩方才是说今日早点歇息,此刻却是睡意全无。 月华如练,夜色渐沉。 戚铃兰在外间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扭头看屏风后似乎没有动静,却迟迟不想过去。 她这会格外想念乔茱,要是今日乔茱在门外,她一定推门出去叫人将她的屋子烧上地龙铺好床榻,绝不跟陆之珩共枕同衾。 可偏偏乔茱还在内廷司,眼下屋外守着的是新来的宫女。 所谓家丑不外扬,她若是夜里突然要分房睡,只怕明日人人都知道太子妃与太子起了口角。 再三犹豫之后,她放下书卷,起身吹灭了外间的蜡烛,绕过屏风回到榻边。 陆之珩合着眼睛,鸳鸯锦被只剩了一角在他身上,剩下的大部分都盖在榻边的鞋子上。 戚铃兰默默叹了口气,弯下腰捡起被子扔回榻上,脱下绣鞋后又从床尾回到里侧,锦被正好隔在两人中间,从心理上能消除几分尴尬。 她拽开另一床被子盖好,便不理会陆之珩了。 戚铃兰刚垂下眼帘,陆之珩便睁开了眼睛,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将中间的被子撇开盖在身上,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她的侧颜。她纤长浓密的睫毛才颤了一下,随即也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陆之珩心里一堵,往里挪了挪,倒是没再进一步。 … 次日清早晨光微熹,今日有朝会,所以戚铃兰醒来的时候陆之珩已经不在身侧。 她翻了个身,看着凌乱团在一起的鸳鸯锦被,心头倒是松了一口气,她就怕陆之珩又告假留在东宫,这大早上迎面相见无话可言。 昨儿夜里又做梦了,自从她与陆之珩成婚以来,常常梦见前世的事情,却都是她不曾看见的另一面。 最开始凡是同床共枕的夜里必定梦到旧事,到现在隔几日、甚至是半个月才梦一次。 昨晚的梦与她似乎毫无关联,梦中似乎是太初二十五年,她从上天的视角看着陆之珩单独召见南蕙,戳穿了她埋伏多年的身份,又告诉她林氏多年来贪污受贿、干涉选官、在朝廷上纠结朋党之事败露,被皇帝废除贵妃之位。 南蕙却说,她等这一天很久了。若不是小栗子的命攥在林贵妃手里,她根本不愿为林贵妃谋事。 陆之珩赏了她一条白绫。 梦醒之后其实只能记得个大概,戚铃兰捂着脑袋沉默了一会,总觉得漏了些重要的细节。 到底遗漏了什么…… 正思索着,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女音。 “主子醒了吗?” 戚铃兰当即听出这是乔茱的声音,方才的思绪一扫而空,略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外间,“乔茱?” 乔茱听得回应便推门进来了,将装满热水的铜盆放在桌上,拿起衣架上的外衣进了里间,向戚铃兰欠身一拜,笑着说:“主子醒了,奴婢伺候您洗漱更衣,今日早膳有您喜欢吃的牛乳糕。” 戚铃兰由着她给自己穿上外衣、围上襦裙,眼中仍有几分诧异,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乔茱道:“就方才,奴婢一回来就想着看看主子醒了没有,也是巧了,正好能服侍主子起身。” “内廷司这么快就放人了?” 听到这一问,乔茱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犹豫片刻才道:“主子还记得昨儿指认南蕙姐姐的那个宫女吗?” 戚铃兰眉心轻蹙,粗略回想昨日的情形,便对上了那宫女的容貌和名字。“记得,她好像是厨房的,名叫榴枝?” “是,主子好记性。”乔茱语气稍稍沉了些,接着道:“她一进内廷司便昏了过去,起初管事王公公以为她是受惊吓所致,让人拿水泼她,却发现她嘴里直往外溢血,这才知道……她咬舌自尽了。” 戚铃兰一惊,半晌没说出话来。所谓咬舌自尽,就是活生生咬断舌根,流血过多最终死亡。光是听着便能想象其中痛苦。 “那内廷司是如何处置的?” “旁人都说是畏罪自尽。”乔茱叹了口气道:“所谓畏罪,其实就是受人胁迫不得已自绝灭口。王公公长官内廷司多年也是明白这个道理,便让人详查了榴枝的底细,又问了平日和她交好的宫女,最后问出来她前段时间有一日不在东宫,不知见了什么人,回来之后便魂不守舍的,还有人看见她给主子送饭时不慎摔了碗筷,匆忙回厨房更换……这药恐怕就是那时候下进去的。” 戚铃兰听罢没在榴枝本人身上多费心神,进而问道:“除此之外呢?可曾查到主使?” 作者有话说: 第三更在码了,零点前 ◎最新评论: 【大大最近在忙什么呀,不要太辛苦了哦】 -完- 第45章 ◎三更◎ “王公公盘问了所有和榴枝有交集的人,只问出她有个一起入宫的同乡,现下在合宜宫李才人身边伺候。”乔茱道。 若是没记错的话,李才人上个月刚生了皇子,但因为母妃出身太差,小皇子也不得重视,直到满月当日皇帝都没去看过。 有皇子确实有暗害东宫的动机,可李才人这皇子……聊胜于无啊。 戚铃兰大抵猜到这件事到李才人头上就该了结了,主使之人能让榴枝死在内廷司,就是做足了准备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不会等着人查到她头上。 “先不管这些了,等内廷司的人禀明了陛下,看看陛下如何处置。”说着,她走出外间净面漱口,随后有宫女将早膳呈上来。 早膳除了牛乳糕还有一碗米线,戚铃兰先尝了牛乳糕,檀口微张咬下软弹细腻的糕点,奶香萦绕口齿之间,和她当初第一次在明禧殿尝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确实是她最喜欢吃的糕点之一。 乔茱见她连着吃了三块牛乳糕,米线却是一口没动,笑着劝道:“早知道主子用了糕点就不动主食,奴婢就不该这么快将牛乳糕端上来。” 戚铃兰笑骂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还这么念叨我,没大没小的。” 主仆二人笑闹声还未断,就看见南蕙稍显狼狈的身影从门外进来,想来也是刚从内廷司回来,还没来得及更衣换洗。 “奴婢给太子妃主子请安。” “起来吧。”戚铃兰放下了筷子,端着笑意道:“昨日在内廷司没叫你受委屈吧?” 南蕙忙道:“有陛下的吩咐,内廷司的人很是和气,奴婢多谢主子关怀。” 戚铃兰见她和乔茱都回来了,便顺口多问一句:“汪富海呢?” 南蕙道:“汪公公听说太子殿下今日参朝会,便直接去德政殿外候着了。” “原是如此。”戚铃兰了然,“回来了怎么不先去屋里换身衣服,可是有事禀报?” “是,奴婢方才到门口的时候,看到明禧殿的韶言姑娘来了一趟。” “她说什么了?” 南蕙低下头说:“贵妃娘娘请太子妃主子去明禧殿一叙。” 戚铃兰目光微凝,回头与乔茱相视一眼,不急着应下。 乔茱会意,转过头对南蕙说:“贵妃娘娘可说了是立刻过去还是一会儿也行?你也瞧见了主子还未用完早膳,妆发也不曾打理,一时半会儿怕是不方便过去。” 南蕙回道:“韶言说贵妃娘娘只吩咐了约太子妃去明禧殿,并未催促要求立即过去,想来主子不必着急,用完膳后慢慢儿梳妆了再去也不迟。” “知道了。”戚铃兰抬了下手示意她退下。“你回屋休息吧,今日让新来的宫女当值。” 南蕙刚要退下,听到这话不由得停住脚步,“主子,奴婢不觉疲惫,今日不用休息的。乔茱妹妹和汪公公都还在主子身边伺候,奴婢怎好独自躲闲……” 戚铃兰笑着说道:“你别多想,今日太子殿下去了德政殿,我一会也要去明禧殿见贵妃娘娘,你留在东宫也无人可伺候,还能委屈了你一个大宫女陪旁的粗使下人洒扫庭院吗?” 话虽如此,道理也不假,南蕙心里仍是有些空落落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倒是成了东宫里的大闲人。 换了别的粗使吓人探听得她这心声怕是艳羡还来不及,谁得了清闲还不乐意?这种被人替代、渐渐失去重用的滋味儿,只有南蕙自己懂得。 她无奈应了是,谢过太子妃后退回了院外。 戚铃兰慢条斯理重新拿起筷子,但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她咀嚼与进食的速度比方才要快了一些。很快用完了早膳,乔茱挽着她回屋去坐到妆台前。 仔细想来入宫有两三个月了,戚铃兰与林贵妃碰面的时候是少之又少。东宫名义上也算内廷,但到底与后宫隔了一道重华门。 “主子一会儿还要更衣吗?”乔茱从锦盒里拿出几副首饰,对着铜镜中的女子比划着上下打量。 戚铃兰低头看了一眼,早起时穿的是粉蓝色宫裙,清秀有余而端庄不足。 她以太子妃的身份与贵妃见面,不仅仅是平起平坐这么简单。林贵妃保不齐会端着长辈身份拿乔,她不能从气质上就低人一头。 “换那件红金配色织暗纹的宫裙来,就是前阵子尚衣局新裁的那身。” “是。” 乔茱领了吩咐很快便从衣柜里找来了主子要的衣衫,帮着戚铃兰换下身上的粉蓝色衣裙。 人靠衣装马靠鞍,戚铃兰换了身风格的衣服整个人气质就不一样了。这身衣裙并没有什么华丽的绣花织锦,但胜在版型端庄颜色大气,若隐若现的暗纹在低调中显现奢华气度。 乔茱看着这身衣衫的气质,重新给戚铃兰挽了发髻,再别上金凤簪。 戚铃兰照着镜子打量一番,却摇了摇头道:“这有点太高调了,换成珍珠簪饰即可。” 乔茱只好取下凤簪,“是。” 梳妆罢,已经是巳时三刻。从东宫到明禧殿的路上再费些工夫,林贵妃见到戚铃兰时已是艳阳高照临近正午。 昨日还是大雪天,今日便是晴空万里,路面上的积雪都被宫人扫干净了,戚铃兰一路走来还算稳健。 林贵妃听人禀报了“太子妃到”仍然没有起身的意思,直到戚铃兰走上正殿才见她放下盘中的瓜子,抬头看向门前。 正如戚铃兰所料,林贵妃今日见她也是经过了一番仔细装扮的。殿上不只有贵妃一人,两侧客座还坐了几个盛装的女子。 若是外臣命妇进宫必定要穿命妇服,然而这些女子虽然盛装打扮却只是寻常宫裙,戚铃兰想想便知道这都是皇帝的妃嫔。 她定了定心神,勾起唇角端出浅浅笑意,向上首的林贵妃稍稍颔首,道:“我今日起的迟了些,听见韶言来传话才准备用膳梳妆,叫贵妃娘娘久等了。” 林贵妃面上神色微微一僵,自从太初十年晋封贵妃之位以来,还没有女子见了她连腰都不弯一下。 这戚氏女当初入宫时还是恭恭敬敬谦逊有礼,原以为真是个贤淑女子,不想嫁进东宫便换了一副面孔,已经不把她这贵妃放在眼里了。 她莫不是觉着太子将来继位她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熟不知古往今来的太子能有几人顺利继位? “无妨,坐吧。”林贵妃心里攒了一团郁气,面上却仍是笑着:“本宫是想着太子妃入宫不久就遭人暗害,心中恐怕正是不安,便叫你过来说说话宽宽心。” 说着,她摆了下手示意宫女上茶。 戚铃兰径自走向左侧客座,最近主座的位置留了个空,显然是留给她的。 她坐下来之后才仔细环顾其他的妃嫔,似是才看见她们一般,“这几位是?” 林贵妃道:“这几位都是后宫姐妹,你正对着的是便是平昭和决明的生母顺嫔,她身旁是安美人、叶美人、许美人。” 顺嫔倒也罢了,毕竟是一宫主位,又是皇长子皇长女的生母,这三位美人见了太子妃到现在还未见礼,未免有些轻狂了。 戚铃兰也不点明,只是含着笑意直直盯着她们。这三人听了贵妃的指示没有按规矩向太子妃见礼,却没料到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身上有如此强势的气场,只是一个眼神就让她们心生惶恐、后脊发凉。 安美人最先顶不住压力,起身向戚铃兰欠身一拜,“见过太子妃。”其他几人见势也起身见礼,顺嫔虽未起身,也低了下头算作问好。 戚铃兰才道:“几位都是父皇的妃嫔,即是长辈,不必多礼。” 林贵妃心底嗤了一声,小小年纪倒是会作戏,既然知道是皇帝妃嫔都是长辈,怎么一进殿上时不见有谦敬之色?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转而笑着问:“本宫听说内廷司已经放了东宫的人回去,可是查清了幕后主使?” “幕后主使倒是不清楚,不过人确实是放回来了。”戚铃兰说着稍稍垂下眼眸,话音忽然一转,言语间似有几分耐人寻味。 “我听侍女说有一名叫榴枝宫女在内廷司咬舌自尽了,王公公追查下去发现榴枝有一交好的同乡在合宜宫侍奉李才人……” 听闻此话,殿上几名妃嫔皆是一怔。 许美人小声道:“李才人不是才诞下十一皇子吗,怎么会有心思打东宫的主意?” 林贵妃瞥她一眼,沉声道:“还没定论的事情不要乱说,免得平白冤枉了李才人。” 许美人忙闭口噤声。 顺嫔看向戚铃兰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线索吗?那宫女给你下药,药物总有个来源,她最近可曾出过宫门?又或者看过太医?” 戚铃兰知道的没这么详细,便扭头看向乔茱。 乔茱会意,垂首朗声道:“王公公盘查了榴枝近来的行迹,她不曾出过宫,也没去过太医院。不过她那个同乡着风寒去了几次太医院,太医院的人看李才人小主的面子给她开过一些药物。” 作者有话说: 手慢了少了一千,半夜补两千,看到的宝贝可以先睡早上起来查收。 ◎最新评论: -完- 第46章 ◎五行草◎ 这番话刚才在东宫的时候她没有说出来,倒也不是有意隐瞒,主要是内廷司还没查到太医院头上,不知道榴枝同乡的宫女拿了什么药,有没有可疑之处。 林贵妃着实有些差异,方才说榴枝的同乡在合宜宫伺候她还觉得有些牵强,眼下说合宜宫的人确实在太医院拿了药,那即便不是李才人主使,也和这宫女脱不开关系了。 这宫里还有谁这般手眼通天,敢在东宫动手,还敢在内廷司灭口? 顺嫔若有所思,扭头向林贵妃道:“姐姐,合宜宫主殿……住的可是季氏。” 谈到季氏,众人脸色皆是微微一变。 戚铃兰只知道季氏是四皇子的生母,起初也是皇帝颇为宠爱的妃子,因季氏喜好荷花,皇帝将合宜宫的池塘种满了荷花,封她为芙妃。 好景不长,太初五年时年少的四皇子在御花园玩耍,因顽劣不顾下人阻拦爬上假山石,从石头上摔下去摔断了右臂。 季氏原以为皇帝会对四皇子百般疼惜、常常探望,却没想到皇帝发了大火训斥四皇子顽劣无度不成气候,将当日伺候的太监都杖毙了,更是迁怒她这母妃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换了寻常嫔妃知道认错哄着皇帝息怒便算了,来日方长,只要盛宠不断,总有机会再生下一个皇子。 但季氏是个烈性子,硬是与皇帝争吵不休,落得个废去封号幽居合宜宫的下场。四皇子从此不得圣心,早早被流放去宜州了。 林贵妃年轻时曾经和季氏同分圣宠,时隔多年再提起老对家,心里一阵不悦。 “提她做什么,陛下可不喜欢旁人提起这个名字。” 顺嫔忙道:“嫔妾失言了,姐姐莫怪。” 林贵妃叫戚铃兰来这一趟,除了问问她被害之事似乎还真没有别的打算。约莫午时末,下人进来问是否需要传膳,林贵妃也没问戚铃兰的意愿便让人上菜了。 德政殿后,暖阁中。 陆之珩也在陪皇帝用午膳,尚宝和汪富海分别在两人身旁布菜。皇帝打眼看见汪富海,就知道内廷司放人了。 “太子妃遇害一事这么快查明白了?” 有皇帝这一问在先,陆之珩的目光也投向了汪富海。 汪富海放下手头的活儿,哈着腰将内廷司的情况禀明。说到榴枝自尽,皇帝眼中显然闪过一阵不悦。再说到合宜宫,皇帝默默良久。 待他话音落下,禀报结束,皇帝眉心已然紧锁,沉沉落下了刚拿起的筷子。 一声清脆的响动昭示着皇帝此刻的怒意,他何尝不知所谓畏罪自尽实则是杀人灭口,他怎会不知李才人是真正的主使者牵出来替罪的羔羊? 宫嫔妇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弄权玩心机,一个个的把他当成傻子还是瞎子? “告诉王禄,立即彻查太医院,若是这么点东西都查不明白,他这内廷司总管就别做了。” 这话总不是跟太子或汪富海说的,尚宝急忙上前应下来。 “奴才这就去传话,陛下息怒,珍重龙体啊!” 皇帝摆了下手,尚宝便一路小跑了出去。陆之珩早在皇帝拍案的时候就放了筷子,见尚宝离开了暖阁才正眼看向皇帝。 “太医院恐怕也查不出什么。” 皇帝冷声道:“在朕的宫里她还想只手通天不成?” 陆之珩默了。 他做过臣子,也做过皇帝,并且做皇帝的时间不算太长,还没有在阿谀声中迷失心智。所以他格外清楚皇帝的可悲之处。 人不能一手遮天,但许多人可以各怀鬼胎假意欺瞒合力遮住原本的天,让皇帝活在底下人伪造的至尊世界中。 否则历朝历代何以生出那么多篡逆之事? 如果如戚铃兰的推测一般,这次主使不是林贵妃而是另有其人,那梁泽大抵是凶多吉少了。 一来小梁太医打乱了她的计划,折损了她的耳目,她势必要寻仇报复。二来梁泽本就不干净,经不起内廷司的探察。 陆之珩思绪正曲折,忽然听见皇帝沉声说:“你这病只听梁泽一面之词不可信,改日让胡葆光给你看看。” 闻言,陆之珩目光微微一凝。他摸不准皇帝这番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什么用意,只道:“是,谢父皇。” … 内廷司的效率向来是极高的,何况这一次有皇帝盛怒施压,拿着王公公的职务与性命做威胁,他片刻不敢耽搁,短短两日就查遍了太医院的档案,查完药房的药材出入情况。 出乎意料的是,端倪不在腊月,也不在上个月,而在十月末。李才人生产前三日,合宜宫的宫女曾去太医院取过大量五行草。 皇帝看着下人呈上来的口供与卷宗,抬起手来按揉了一下眉心,太医院院使胡葆光就就跪在阶下,神情稍有惶恐。 “这个五行草是什么东西?” 胡葆光额头还抵着地面上的雕龙纹样不敢抬头,坦白回禀道:“回陛下,五行草又称马齿苋,有清热利湿、解毒消肿等功效,但因为其性寒滑,通常……通常是不能为孕妇服用的。寻常女子若是大量、长期实用此物,易宫寒而引发不孕。” 听罢胡葆光这番话,皇帝沉沉呼出一口气,沉默片刻后忽然抄起桌上的砚台狠狠砸向阶下。 “既是如此,你们太医院怎么敢将此物开给合宜宫,还是给正在孕期的李才人!” 胡葆光听见耳边擦过一声震响,紧接着便感觉到墨点飞溅洒在他手上,也不敢直起腰,慌忙回道:“陛下息怒!虽说孕妇不能服用此物,但五行草对临产的产妇而言有助产的功效。” 皇帝怒道:“助产,助产需要如此庞大的剂量?开药方的太医昏了头,你还真敢替他辩驳!” 胡葆光有苦难言,他哪里是给开药方的太医脱罪,这不是您老人家拿砚台砸下来,叫人提心吊胆嘛…… 他咽了下唾沫,颤颤巍巍抬起头来,试探着道:“臣听闻圣上传召便匆忙赶来面圣,还未来得及查看案卷,不知合宜宫取药是哪位太医开的药方?” 皇帝大手一挥直接将案卷扫落,正落在胡葆光面前。 下边赫然印着梁泽的印章。 ◎最新评论: 【打卡】 -完- 第47章 ◎一更◎ 从诊断脉案落在眼前那一刻起,胡葆光仿佛已经看到了梁泽的下场。 梁氏家族世代行医,医者仁心,本应该尽所学之术救死扶伤,梁泽却在权势利益之间软了骨头,称得上是罪有应得。 只可惜了他儿子…… 胡葆光对梁泽印象不佳,对其子梁崇端却是有些赞许的。此人年纪轻轻医术却不熟其父,肯吃苦肯钻研,又性情正直,虽说有时候容易惹得后宫贵人不悦,但陛下与太子最需要这样的太医。 可惜了。 胡葆光见皇帝眉心紧锁仍有怒气,斟酌着问道:“陛下,是否应当传梁泽来对质?” 皇帝拨弄着拇指上通透无瑕的白玉扳指,道:“让他去牢里跟刑官对质吧。” 胡葆光声音稍稍弱了下去:“那梁崇端……” 皇帝眯了眯眼睛,沉默片刻后低声说:“此事是梁崇端看破并揭发,倒是可以看出他不曾参与谋害太子妃之事。不知者无罪,朕并非暴虐之君,不会牵连正直之人。” 胡葆光低下头道:“陛下圣明。” “不过。”皇帝话锋骤然一转,“其父入狱,其子若是仍旧留在太医院侍奉宫闱,难免惹人非议。停了他的职,让他回家候旨吧。” “是。” … 皇帝下了圣旨,梁泽人在太医院当场就被一列侍卫剥去太医院院正官府,顶着凌冽寒风被押送出宫,准备关入刑部大牢。 梁泽已是古稀之年的高龄,高声喊着冤枉,但御前侍卫就像是铜铁顽石一般充耳不闻,只管执行圣上旨意。 梁崇端尚在查阅医典古籍,忽然听见院外传来父亲的喊冤声,眉头皱了一下随即握紧古籍跑了出去。 他这小身板不可能拦下御前侍卫,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太医更不可能与圣旨抗衡。 梁崇端是梁泽的老来子,梁泽对他很是器重,却也十分严厉,梁崇端一直以来都对老头子的行事作风有许多不满,但矛盾只是矛盾,父子终究是父子。眼睁睁看着老父亲被人拖走,他多少有些着急了。 “尚公公,敢问家父所犯何事?陛下为何将他打入刑部大牢啊?” 尚宝面含笑意向他低了下头,倒是不曾因为梁氏落魄便出言不逊。“梁太医涉及谋害太子妃一案,陛下降旨命刑部主审彻查此案。不过小梁太医可以放心,陛下说了,此事是你主动揭发,可见你清白无辜,陛下圣明仁厚不会牵连无辜之人,只让小梁太医暂时停职,回府等候便是。” “这怎么可能?”梁崇端怔愣了一瞬,眼看尚宝转身准便离去,急忙又抓住他的袖子,“尚公公,梁泽近三个月以来甚少踏足东宫,全心负责合宜宫李才人的孕事,他怎会牵涉进谋害东宫的案子里啊!” 尚宝抬手按了下他的肩膀,“陛下降旨自然是已有证据指向梁太医,老奴不便多言,还望小梁太医冷静下来,保全自身,切勿辜负陛下的良苦用心。” 说罢,御前一众太监及侍卫离开了太医院。 梁崇端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梁泽的为人他当然明白,老头子油滑老道,在太医院待了半辈子,在权势之间左右逢源的事情他做得多了。家中富足条件优越,也绝不是院正的俸禄能供得起的。 可他没有道理对太子妃下手。 他完全有能力对太子的药材中动手脚,且不留下把柄。 现在想这些似乎也没用,刑部的人看重口供,栽赃者能造出罪证使梁泽入狱,就一定布置好了接下来的局。 一旦坐实梁泽谋害太子妃,梁家难逃抄家流放的罪责。一旦抄家,梁家私库那些油水也就瞒不住了。若是再追究罪责,满门抄斩都是有可能的。 梁崇端思绪愈发凌乱,眉头紧锁着。 有谁能救梁泽? 林贵妃与梁泽勾结,若是梁府被清算,林氏也休想独善其身,她必须救梁泽。 梁崇端刚刚定下心神欲往明禧殿求见林贵妃,脚下忽又停顿。不对,梁泽才被带走,他就去求见林贵妃,岂不是直接坐实梁氏与林贵妃关系不凡? 正当进退两难之时,胡葆光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沉声道:“尚公公方才说的话,你应当听一听。” 梁崇端一怔,忙回头向胡葆光拱手见礼,“胡大人。” 胡葆光道:“你父亲有没有害太子妃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陛下已经知道他不干净。你救不了他,谁也救不了他。” 梁崇端沉默良久,眼底的神情渐渐黯淡了下去,阴沉之间又有几分不甘。 “难道我只能坐以待毙?” 胡葆光叹了口气,目光一沉,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陛下严惩你父亲,却不曾降罪于你,是因为你与梁泽不同。你若是守住本心,陛下从不苛责忠直之士。你若是方寸大乱抛弃良知……国法定不容你。” 眼前年轻人沉默无言。 想来他人生之中还未经历过这种大风大浪,还不知道如何应对往后的落魄,更想不到如何扭转自己的前途。 “言尽于此,你自己多多思量吧。”胡葆光拢起双袖便要离开。 “多谢胡大人指教。”梁崇端向他深鞠一躬,紧接着道:“下官还有最后一事想求助胡大人。” “什么事?” “我想见太子殿下。” … 东宫,书房。 室外天寒地冻,屋中暖如暮春,香炉中点着宁神香,烟丝缓缓从雕花缝隙间飘出,左侧立着暗纱山河图屏风,烟丝摇曳映衬着屏上江河若涌若动。 陆之珩放下了手中的兵书,抬头瞥向桌前跪着的人。 梁崇端被停了职,所以官服已经换下,只穿了单薄的灰袍就来面见太子。时隔数日再次来到东宫书房,境遇却是再不相同。 甚至于这会是他最后一次踏足东宫。 “你父亲的事情,有物证,也有人证,孤不会迁怒于你,但也不可能如活菩萨一般为谋害太子妃之人求情。小梁大人,请回吧。” “微臣不是为梁泽求情而来。” 陆之珩望着他,倒是猜到他这次来东宫有别的事由,语气淡淡道:“那你为何而来?” 梁崇端微微低下头,“微臣自知今日离宫之后恐怕再无机会踏入宫门,关于太子殿下的旧疾,若是再不言明,以后也没有机会进言了。” 陆之珩闻言稍稍侧身,倚着扶手道:“先前你和你父亲都说孤的身子已有好转,怎么如今又重提旧疾之事?” “殿下的旧疾根深蒂固,并非无端而来,也不可能无端离去。眼下仅仅是不再加重,却并非彻底根除。” “孤已经数月不曾生病了。” “殿下所说的生病,是指咳嗽、发热、头疼脑热这些表象。根骨元气受损未必时时刻刻以表象显现出来,若是不用药根治,则后患无穷。” 陆之珩眉心一凝,“怎样的后患?” 梁崇端话音停顿须臾,接着道:“根元有损,自然折寿。” 此言一出,屋内寂静良久。 陆之珩目光在梁崇端脸上游离,约莫能猜到他忽然道破旧疾隐情的意图。梁泽已经保不住了,他所求无非自保。可他的性命前程无非拿捏在皇室掌中,梁氏罪大恶极,杀一个是杀,杀一家也是杀,来医院并不缺他一个,皇室为何要保他? 他只有证明自己是有用之人,才能确保自身无虞。 “你想借治病之法要挟皇室?” “微臣不敢,只是想将功折罪罢了。” 陆之珩忽然笑了,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你是不是以为此乃《梁氏医典》秘术,所以天底下除了你就无人能医?” 梁崇端心下蓦的惊了一下,《梁氏医典》乃是两家祖传的独门医术,梁泽至今仍未将此书中医术传授给他,他身为梁氏独子都只是略懂一二,旁人怎么可能通晓? 陆之珩看他神情大变、惊悸交加,又笑着说:“回府去吧,你是生是死父皇自有圣断,别再自作聪明了。” 梁崇端来时有孤注一掷之气魄,走时却是魂不守舍六神无主。 书房的门再次推开,陆之珩抬头便看见戚铃兰的倩影。她走进屏风后,将食盒里的甜汤放在桌上,扫了一眼他正在阅读的书籍,便要离开了。 “外边天冷,别来回跑了,想看什么书直接从我书柜上拿吧。” 戚铃兰听到陆之珩的声音,脚步顿了顿。陆之珩不止一次主动示好,想与她亲近,她不是感受不到。 若是可以,谁不想过夫妻恩爱举案齐眉的日子?哪有人愿意一辈子将自己封锁起来,与枕边人离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想法,若说恨他,得知前世荒谬的误会之后也没那么恨,就是放不下,解不开,心里的委屈至今未能抚平。 见她面有犹豫,不像是铁石心肠的模样,陆之珩便主动起身上前握住她的手,拉她到自己的座椅上。 “干什么?”戚铃兰触碰到椅子上的软垫才回过神,抽出手站了起来。 陆之珩从书柜上取了两本她平日爱看的书递过去,温声道:“你坐这儿,靠着舒服。” 戚铃兰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书,又抬眼看了看他:“那你呢?” “我坐边上。”陆之珩将窗沿底下的凳子挪到书桌侧边,接着又道:“你要是嫌我碍眼,我离远点也行。” ◎最新评论: -完- 第48章 ◎二更◎ “叫我留下,你自己又要出去,《梁氏医典》秘术除了损人根元难道还伤脑子?”戚铃兰面上神色不变,低下头翻了一页书。 陆之珩听出她这是心软了,眼中自然流露出欣然笑意,坐在了刚挪来的凳子上。 “方才我和梁崇端说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戚铃兰指尖搓开一页纸,却没急着翻动。她犹豫着,到底该不该问出心中疑惑。她不想关心陆之珩,但又不得不回忆那天晚上床帏之中他说过的话。 他不想纳妾,也不想要庶子。他已经是太子,不可能主动退出皇权之争。来日他登基称帝,总不能后继无人。除非自己亲生儿子,否则兄终弟及或是子侄继任都不可能善待她与戚氏。 她总要直面这段夫妻关系的。要么放下心结和他生一个嫡子,要么便求神拜佛盼着他长命百岁,最好等她与戚氏娘家人都善终了再驾崩。 陆之珩看她半晌没翻页,便猜到她心绪凌乱了,嘴边笑意更深,自顾自换了本书。 戚铃兰见他起身去书柜上拿书,才渐渐抽回思绪,问道:“除了梁崇端,还有谁能根治你的旧疾?” 陆之珩道:“秘术出自《梁氏医典》,解法自然也在其中。谁读了此书,谁就能解。” “梁崇端如此自信来见你,就说明此书不是人人都能看的,甚至不在梁家,否则人人都能医治,要他何用?” “他敢这么说,是因为梁府的《梁氏医典》早在咸康元年就被一场大火烧毁了,他以为世上只剩梁泽知道此书全部内容,而他是除了梁泽以外知道最多的人。” 戚铃兰听得入神,便放下了手里的书,望着他问:“事实并非如此?” 陆之珩道:“梁府那一套医典并非孤本,追溯到梁氏先祖,著作此书的梁农师身上,梁农师是滇南宏乡人,他作此书时,手稿皆留存于宏乡。” “梁农师……自他作此书时起到今年,都快一百五十年过去了,哪里还找得到手稿?” “能找到。” “你如何确定?”戚铃兰眉头一皱,语气中不自觉多了几分着急:“若是父皇处死了梁崇端,你的人又找不到医典手稿,这病岂不是治不成了?” 陆之珩默了片刻,忽然话锋一转,笑盈盈道:“你这是……担心我?” 此言一出,戚铃兰顿时一扫兴致,白了他一眼道:“自作多情。” 书房外,汪富海顶着寒风守着门柱子。南蕙提着食盒从远处走来,汪富海见状挺直脊背,带着一脸笑容上前拦下。 “南蕙姑娘,殿下与太子妃正说话呢,咱就别过去了。” 南蕙抬高手腕将食盒拿给他看了一眼,道:“殿下中午没吃多少东西,一会儿怕是会饿,我叫厨房煨了一碗鸡汤特意给殿下拿过来。” 汪富海摆了下手说:“你啊,如今东宫有了女主子,哪还用你操心这些?太子妃已经送过甜汤了,你且歇着吧。” 南蕙和汪富海都是东宫的老人了,说话向来直来直去,这话并无不妥,今日却叫南蕙心里梗塞了一下。 她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低下头说:“知道了。” 腊月十四,梁泽谋害太子妃一事结案。梁泽本人已经在狱中触柱而亡,皇帝下旨抄了梁泽的家,梁家女眷发配为奴,男子充军。 人人都知道梁泽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梁崇端。 胡葆光坐在太医院中饮了杯茶,听到这个消息时沉默了很久,才释然叹出一口气。 充军好啊,充军好过流放。流放者大多死于途中,或许是道路难行劳累至死,又或许是被人灭口。充入军中,至少性命无忧。 他怀着一身医术,做个军医倒也不错。 京城里有人平步青云有人家破人亡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梁家树倒猢狲散时,城东的诚王府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正是喜气洋溢。 今日是皇长子陆决明受封诚王的日子,宾客满座,贺声络络。王府置办酒宴招待宾客,请帖倒是送到了东宫,可太子夜里吹风受了风寒不便赴宴,太子妃也因畏寒之故推辞了宴请。 诚王妃叶氏送走了东宫来送礼的太监,嘴角的笑意便淡去了,低声道:“这东宫也不知是个什么风水,从前是一个病秧子,如今一病就病俩。” “不可胡言乱语。”陆决明闻言面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带了几分凌厉。诚王妃被震住了,不敢再言语。 傍晚,领队抄梁泽的家的小将入宫复命,旁人都看得出来,他面色凝重。 德政殿上,皇帝高坐龙椅之上,俯瞰阶下跪着的身影。他一抬手,尚宝便将小将带来的奏折呈了上来。 只要看过这奏折上的内容,就能明白小将的脸色为何如此凝重。梁府抄没家产数额巨大,远远超过太医家中应该有的数目。 白银千两、玉石十箱、古玩满柜、字画百张,除此之外还发现梁氏女眷衣着全是真丝材质,金玉首饰数不胜数,奢华程度超过许多公侯门第。 皇帝紧紧攥着奏折,纸上被掐出深深的褶痕,殿上气压一再降低,良久才见他放下奏折,眼眸一沉。 “一个太医,哪里来的这么多家财?” 小将低着头,半晌没敢出声。 “朕问你话!”皇帝怒喝一声,砸下砚台,正正落在小将的肩上。 小将吃痛,却不敢发出声音,冷吸几口气才俯身以额头贴抵地面,颤着声道:“臣……臣查得梁府巨额家产后立即盘问了梁氏家眷,梁崇端不曾隐瞒,已悉数招认。” “招认了什么?” 小将又沉默了。 能让他再三缄口,必定是牵连到了贵人。皇帝心里隐隐有答案,又或者说他一直略有耳闻,只是事态不发他便不想深挖。 真的深挖下去,恐怕牵连众多,宫闱与朝廷都不得安宁。 皇帝抬起手重重揉了下眉心,才道:“如实报来,无需顾忌其他。” 小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入地底。 “是林育贤。” 话音落罢,又是良久的静默,皇帝不出声,旁人便连呼吸都不敢大喘气。尚宝忍不住往龙椅上瞟,是担心皇帝动了怒伤了神,底下值守的其他下人则是惶恐惊惧,只怕皇帝一道圣旨将他们都灭了口。 皇帝沉默了很久,摆摆手示意小将退下。不光是小将退下了,殿上其他的宫女太监也都退下了,只剩尚宝仍在御前伴驾。 “陛下……” 尚宝刚刚开口,皇帝便打断了他的声音。 “尚宝,今日是腊月初几?” 尚宝低下了头,道:“陛下,今日是腊月十四了。” 皇帝又默了。 尚宝小跑着到西侧门后茶水房倒了杯热车,随后回到御前,将茶水递上:“陛下要去奉先殿吗?” 皇帝接了茶没有喝,随手放在一旁,起身道:“去明禧殿。” 尚宝一愣,随即应是。 … 日落月升,天色漆黑。宫女太监们将东宫院里的灯笼都点上了,尤其是书房最为灯火通明,太子妃在里面看书,不能伤了眼睛。 戚铃兰见乔茱将烛台放到桌案上,抬头瞥她一眼,随后又扭头望向窗外。她看书看得入神,不知不觉的天都黑了。 “太子还没回来?” “是。”乔茱点了点头。 “汪富海就没说殿下去了何处?” “殿下一早就出去了,连南蕙和汪公公都不让跟着……” 今日明明没有朝会,他一早出去,能去哪里?汪富海和南蕙都在东宫,那他身边多半是没人跟着,总不会是孤身一人出宫去了吧? 就算是出宫去,这会天都黑了,宫门已经锁了,明早还有早朝,他总不能在宫外过夜吧? “汪富海和南蕙都没去寻吗?” 乔茱道:“汪公公一直在宫门口等着,倒是没出去寻。” 戚铃兰眉头微凝,放下了手里的书。“出去看看。” 主仆二人才迈出书房的门,便看见南蕙守在书房门口。 “太子妃。”南蕙欠身道。 “太子殿下这个时辰还未回来,你不带人去找寻,还守着书房做什么?”戚铃兰自己都不曾察觉,她语气中有些着急。 南蕙倒是安然镇定,淡淡回道:“每年今日都是如此,过了子时殿下自会回来。太子妃不必忧心。” 戚铃兰问:“今日什么日子?” 南蕙默了,缄口不再言语。 乔茱道:“主子,今日是腊月十四。” 腊月十四,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对了,今日是皇长子受封诚王的日子。可是除此之外呢,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戚铃兰恍惚又想起前世今日,她独自一人去诚王府赴宴,听到那些个大逆不道的话,回来之后和陆之珩有了误会。 前世今日,陆之珩也不知去了哪里,很晚才回来。往后的那些年她与陆之珩关系冷淡,自然不曾关注他几时走几时回。 南蕙不是安分性子,问她是不可能问出来了。戚铃兰一把抢过她手里提的宫灯,转身便往大门走去。 乔茱一惊,猜到她这是要去寻太子殿下,可她身上就穿着寻常衣裙,连件厚衣服都没披上,如何能扛得住腊月寒冬的夜晚清寒?她急忙回书房内取下架子上挂的狐皮大氅,快步追上去:“主子!主子好歹披件大氅,别着凉了!” 戚铃兰在门口停下了脚步,由着她追上来。汪富海听到声音一回头便迎上她的目光,忙低头问安。 “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太子殿下为何深夜不归?” 汪富海心下一惊,低声道:“主子,不是奴才有心隐瞒,实在是此事……此事为宫中禁事,陛下曾下过圣旨不许任何人提起。” “太子在德政殿?” “不,不在。” “金极殿?” “也不是……” 戚铃兰连着猜错两次,没急着再发问,沉下心来思索片刻,很快便想到了另一个地方。 “奉先殿?” ◎最新评论: -完- 第49章 ◎三更◎ 汪富海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戚铃兰往前迈了一步,停顿须臾后又撤了回来。 “主子要去寻太子殿下吗?”乔茱见她似是进退两难,小声问了一句。 戚铃兰将手里的宫灯递给她,扭头回了院里,“罢了,回寝殿吧。”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今日应当是先皇后的忌辰。 她原先也有过疑问,为什么宫中不避讳提起先皇后,云氏在朝中也没有受排挤的迹象,却从来没人说过先皇后的忌辰是哪一日。历朝历代元后早逝,皇帝会在元后忌辰当日祭奠先魂,当今陛下却从来没做过这些。 这个问题,东宫的下人纵使知道也不敢告诉她。她只能问陆之珩。 可陆之珩会告诉她吗?她又真的有非问不可的理由吗? 还未到子时,寝殿内的灯便依旧亮着。乔茱端了碗安神汤进来,轻手轻脚地送到戚铃兰身边。 “主子,殿下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要不您先歇下吧。” 戚铃兰看了一眼她端来的汤,摆了下手说:“不用这个,我能睡着,熄灯吧。” 乔茱应了声是,将安神汤放在一旁,转身去吹灭两侧的烛火。 寝殿骤然暗了下来,戚铃兰刚要撤去靠枕躺下来,就听见外间门口发出“吱呀”一声。 乔茱还未出去,听到声音也愣了下,扭头便看见陆之珩的身影,忙屈膝行礼:“太子殿下。” “下去吧。”陆之珩脱下外衣,走进内室,坐在床榻边。等乔茱离去关好门以后,他才轻轻抚了下戚铃兰的发丝,说:“南蕙跟你说了我子时后才回来,怎么还傻傻等着?” 戚铃兰道:“想事情想着想着就到这会儿了,也不全是因为你。” “想什么呢?” 戚铃兰挑眉对上他的眼眸,光线昏暗其实也看不清什么。 “今日是母后忌辰?” 陆之珩只默了短暂的一瞬,并未隐瞒。“是,我每年今日都在奉先殿。” “为何不让我一同前去?” “陛下不许任何人提起此事。” 戚铃兰听到他这句话,大抵猜到他也不会说出内情。皇室的秘密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不说就不说吧。 她正要将被子拽上来,便听见陆之珩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不是我有心瞒你,只是母后在世时我还太年幼,根本不知道她和陛下发生了什么。陛下下了禁令,妄议此事者杖毙。当年跟我说起母后忌辰的宫女是被活活杖毙的,满宫的下人都被叫去观刑,此后再无人提起。” 戚铃兰心下惊骇,皇帝平时看似仁厚宽宏,处事赏罚分明,难以相信他竟然下过如此暴戾的禁令。 “那你年年去奉先殿,陛下可曾怪罪?” “他总不能把我也杖毙了。”陆之珩说着笑了笑,夜色深沉,戚铃兰看不清他眼神中自嘲的意味。“不说这些了,歇下吧。” 戚铃兰看着他别过脸去,随后低头脱靴准备上床,蓦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陆之珩回过头,不明所以。 “怎么了?” “出去一天了,沐浴了吗你就想上床?” 陆之珩语塞,只得将刚脱下的靴子又穿回去。 等他再回来时,戚铃兰已经翻过身去背对着外间,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陆之珩放轻动作躺着榻上,盖上被子,闻着她发件淡淡的香气合上了眼睛。 戚铃兰睡意朦胧间察觉枕边一沉,短暂清醒了片刻,很快又被困意吞没,坠入梦境。 … 重华阁。 陆伏生睡得正香,忽然被人叫了起来,一脸怒气披上衣服来到外间,只见南阳公主穿着睡衣只披了个披风就坐在他房门口。 他慌忙别过脸去,顾不上愤怒了,重复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南阳公主听到他的声音,跳起来走上前去:“有什么不敢看的,我又不是没穿衣服,再说我是靖朝皇帝钦定的五皇子侧妃,没穿衣服你也能看。” “你怎么越来越……越轻浮了!”陆伏生气道,做了好一番心理准备才扭回头正眼看她:“你大晚上不睡觉跑来干什么,侍寝吗?” “什么嘛,分明是你父皇母妃半夜吵闹得我睡不着,我不得已才来找你!”小姑娘脸上浮上一层淡淡的粉色,瞪他一眼后说道。 “吵闹什么?”陆伏生一怔,紧接着也觉得脸上一热,惊道:“父皇和母妃……” 南阳公主一看他神色震惊的模样就知道他想歪了,急忙打断他接下来的话,说道:“你父皇今日好不对劲,傍晚便气势汹汹来了明禧殿,用晚膳时一言不发,后来关起门来训斥你母妃,声音越来越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自陆伏生记事以来,皇帝与林贵妃便是恩爱至极。母妃向来受宠,别说被皇帝训斥,就是连一句重话都没听过,今日是怎么了,父皇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来人,更衣!” 南阳公主闻声按住他的手,急忙问:“你要去哪?” “明禧殿,还能去哪?”陆伏生大声道。 南阳公主紧紧攥住他的手:“你疯了吧?你父皇正在气头上,你过去有什么用?让人知道是我来报的信,你父皇不得杀了我?” 陆伏生低头看她,正要迈出去的脚步又退了回来。 确实如此,别说是报信了,这丫头大晚上从明禧殿跑到重华阁的事情就足以挨一顿罚。 “那你听没听见父皇都训斥了什么?” 南阳公主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犹豫道:“我说了你可别着急。” “我不急,你快说。” 陆伏生这表情怎么也不像是不着急的样子。 可南阳公主话已至此总不能就此打住,终究是如是说道:“好像是因为梁太医的事情,你父皇抄了梁太医的家,抄出好多好多钱。” “这和母妃有什么关系!”话一出口,陆伏生就反应过来了。 “这钱,从哪来的?” “你父亲话里提到一个叫林育贤官员。” 林育贤,外公……陆伏生顿觉一阵晕眩。 他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行,我得去明禧殿,此事一定有蹊跷,太子他是个药罐子,母妃何必加害他!一定是旁人陷害!” 南阳公主到底是个小姑娘,力气再大也按不住他,眼看着陆伏生就要跑去明禧殿,她咬了下牙大声喊道:“陆伏生!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我又怎么了!” 南阳公主上前挡在门口,气道:“现在重点是谁害了太子妃吗?梁太医家里搜出那么多钱,钱是林育贤给的。梁泽身为太医不该有那么多钱,那林育贤这么多钱又是哪来的?你就算跑去明禧殿,就能收拾好你母妃留的烂摊子吗?” 陆伏生没说话,也没动。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蹲下去把头埋了起来。 “你哭什么啊!”南阳公主见状气得跺脚。 陆伏生埋着头呜咽了一会,抹了抹眼睛才抬头瞪她,大声道:“你不让我去明禧殿,也不让我哭,那你让我怎么办!” 南阳公主也蹲了下去,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最怕的结果是什么?” 陆伏生望向远处明禧殿的方向,又抹了一把眼泪。 “我怕父皇一怒之下赐死母妃,我不想和太子一样每年今日都去奉先殿跪着。” 林贵妃若真因为受贿行贿谋害东宫的罪行被赐死,恐怕进不了奉先殿。南阳公主看着陆伏生眼角的泪渍,到底是没把这话说出口。 “除此之外呢?” 陆伏生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还怕父皇迁怒于我……母妃说,四哥就是因为被父皇厌弃,被赶去千里之外的地方,永远不能回京。我不想被赶走。” 南阳公主凑近了些,握住他的手,“你信我吗?” 陆伏生一怔,“什么?” “听我的,你不会被迁怒,你母妃也不会死。” 一个十来岁小姑娘说这种话多少有些稚嫩可笑,但陆伏生看着她眼底笃定的神色,莫名对她十分信任。 “我听你的,都听你的,你说我该做什么?” 南阳公主站了起来,把陆伏生也拽了起来,“你写一封请罪书,只请罪,不要求情,等明日事发之后去德政殿外跪着。” 陆伏生眼神一暗,“事发之后父皇还会见我吗?” 南阳公主沉声道:“见不见你无所谓,要让尚公公把请罪书递上御前。这请罪书得写的诚恳真挚,要让你父皇知道你是正直懂事的皇子,你是陆氏骄子,不是林氏同党。” 陆伏生沉默片刻,仔细考虑了她这番话。 “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不会写文章……” 南阳公主一惊,“你不是写过诗,还名满京城吗?” 陆伏生摸摸鼻子,小声说:“那是母妃找人代笔,让我提前背下来的。” 南阳公主语塞,合着陆伏生逃课贪玩不是韬光养晦,他是真蠢笨文盲? 陆伏生借着月光敏锐发现了她眼中神情变化,小声道:“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南阳公主垂下眼眸,咬了咬牙,“进屋去,叫人备纸笔墨,我念你写。” ◎最新评论: 【十岁的小姑娘不简单啊】 【这个公主有些。。。。。。。看不透】 -完- 第50章 ◎一更◎ 静夜沉沉,宫苑深深,几人彻夜无眠,自然也有人泰然安睡。 隆冬夜风催着细雪在院中呼啸吹拂,而窗纱门扉阻绝了清寒,寝殿中被地龙烧的暖如初春,戚铃兰在暖意裹挟中陷入梦境。 临康四年,春夏交替之际。 德政殿暖阁中门敞开着,男子穿着帝王衣袍,怀中绣着龙纹以彰显天子威仪,如此华贵的服饰,与之匹配的却是鹤发披散两肩,稍显凌乱。 他面无血色,看着就是病入膏肓的模样,本该卧病榻间好生休养,此刻却执意要出门走动。宫女太监跪在门外,苦苦央求着“陛下三思!” 远处一个稍显圆润的身影着急赶来,不是旁人,正是御前太监总管汪富海。汪公公陛下年少时就伺候在身旁,恐怕只有他开口才能劝动固执的主儿。 “陛下,太医才说过您如今病情危重需要静养,您怎么又起来了……”汪富海匆忙赶到御前,门前的宫女太监自觉让出位置。 陆之珩抬起手掩着嘴咳嗽了两声,随即低声道:“来得正好,备轿吧。” 汪富海劝道:“陛下若是要见臣下,奴才传旨叫人到暖阁来觐见便是,您可不能再劳累了啊!” 陆之珩轻笑,“朕要见皇后,你能请来?” 汪富海语塞。斯人已逝,如何请得来。 陛下这是又要去凤宁宫了。 “陛下,云大人今日午后刚回到京城,说是宏乡那边有消息了。不如陛下先召见云大人,明日再去探望皇后娘娘?” 陆之珩不以为意,固执地迈出暖阁的门槛,一边径自向外走去,一边吩咐道:“叫他直接来凤宁宫见驾。” 汪富海无奈应下来,赶忙让人准备轿辇。 眼前景象一转,四下是戚铃兰最为熟悉的陈设。 众人皆知,去岁年末元嘉皇后为陛下挡剑,一箭穿心当场身亡。 陛下缅怀逝者,命天下奇人异士集思广益保皇后遗体不朽,以金棺留存,就安置在凤宁宫。 也正因如此,凤宁宫的陈设都原封不动地留了下来,不许任何人擅自改动。 靖朝向来讲究入土为安,陆之珩如此举动可以说是用情至深,也可以说是自私至极。 陆之珩信步走向金棺,原本跪在棺前的乔茱默默起身退出殿外,她神情淡漠一言未发,也不曾向御驾行礼问安。 汪富海摆了下手,示意门外的下人都退远了些,远远看着陆之珩在金棺旁边撩袍坐下,才叹了口气。 “乔茱姑娘!”他追上乔茱的身影,压着声音劝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当日变故并非陛下所愿,陛下心里一直是念着皇后娘娘的……” 乔茱嗤道:“陛下若是真念及多年夫妻情分,就该让娘娘早日入土为安,而不是死后仍困在这宫墙内。” “你不明白,陛下是想让娘娘葬入皇陵。”汪富海无奈道。 皇陵通常都是提前开始建的,工期短则三年五载,长则十几年几十年。 陆之珩患病多年,所以自登基之年起工部就在着手修陵一事,前年选定陵寝地址便开始动工,原本担忧陛下能不能撑到陵寝完工,谁曾想皇后先一步离去。 皇陵尚在修建,若是让皇后立即入土为安,就只能葬在皇陵以外。陆之珩想等皇陵建成,便是想要百年之后与皇后同穴…… 乔茱明白汪富海话中之意,却不为所动。皇后在世不见陛下关切,人死了才缅怀又有什么用。 她瞥了汪富海一眼,道:“你不必担心我言行无状得罪陛下,我早已不在乎荣辱、乃至生死。” … 汪富海望着乔茱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换做是他站在乔茱的位置上,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思绪间云翊已经来到凤宁宫外,汪富海引他到正殿门前,随后向陆之珩通报了一声。 “进来吧。” 听到陆之珩此言,汪富海才让云翊进门。 “微臣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云翊在五步外跪拜行礼,神色恭敬。 “起来吧。”陆之珩的目光不曾离开金棺,话音落罢咳嗽了两声。“皇陵还要多久能建成?” “三个月。”云翊不解陛下为何先问起皇陵的事情,如实回禀之后立即转了话锋,谈及正事:“臣此次奉命前往滇南宏乡,找到了余下的《梁氏药典》手稿,与当年端信侯寻到的上半部合而为一,已让人送去胡太医府上。” 陆之珩摇了摇头,“来不及了。”他的声音显得有些虚浮。 云翊一怔,下意识抬头直视陆之珩的面容,如他所料一般,气色非常苍白,身形也比他离开之前要瘦削了几分。 “陛下何出此言?胡太医医术精湛悟性极高,这两日连夜研读《医典》,很快就能找到方法为陛下根治旧疾……” “来不及了。”陆之珩又重复了一遍这番话,终于转动目光看向云翊,眉眼之间流露出几分惋惜。他抬起手摆了一下示意云翊走近前来。 “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多年寒毒侵袭加上沉郁心病,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前半个月真走动两步都觉心悸,今日却忽然有力气来凤宁宫见皇后,可见是回光返照、时日无多。” “陛下!”云翊心头一震,无论是出于兄弟之情还是君臣之义,他都无法接受陆之珩即将离去这一消息。短暂的慌忙无措之后,他攥紧拳头沉声道:“臣即刻去请胡太医!” “你别去了,朕还有要事托付与你。”陆之珩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拽住云翊的袖子,竟然真把人拉住了。“朕膝下无子,一朝驾崩,朝廷定会大乱。朝廷若是乱了,南阳国、北梁国必然生事。你要替朕守住这朝廷、守住靖朝的根基……” 云翊听到这番话,心里明白陆之珩是在交代后事了。心中无比沉重,眼眶温热,却落不下一滴眼泪。 “陛下有何打算?” “皇位承袭无非是子承父业或兄终弟及,朕虽无子,但手足众多。先皇诸子中有许多尚且年幼、心智不全,绝不能被有心人利用来把持朝纲。成年皇子中,恭王乃是罪妃所出,又鲁莽无谋不能成事,不做考量。诚王有才能,但心性阴鸷,也不宜为君……为今之计,朕要你封锁消息,立即去宜州寻陆祯入京。” 陆之珩话至此处停顿了片刻,目光一沉,拍了下云翊的肩膀。“朕知道这件事没这么容易,朝野上下多得是谷梁赭的门生,还有恭王成王的旧部,一旦让他们察觉宫中有变,必定会生事篡权。若是实在不成,朕不会怪你。” 云翊默了片刻,退后一步朝着陆之珩俯首一拜:“臣遵旨,必不辱命。” 陆之珩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忽然又开口道:“待尘埃落定,回云州去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陆祯年少离京长在乡野,也未必能容忍三朝权臣屹立朝中。 … 戚铃兰以亡魂视角看着这一切,心中着实不平静。 再睁眼时已经是清晨了,时逢初一十五,今日有大朝会,陆之珩已经不在枕边。她躺着没起身,怔怔望着床帘回顾昨夜的梦境。醒来之后梦中情景仍然记忆清晰,可见这不仅仅是梦。 经历过再世重生这样离奇之事,梦到前世死后的事情对戚铃兰而言便没那么难以接受。 戚铃兰从这段梦境中悟出了两个重点。 第一,父亲当年被调去滇南是为了寻《梁氏医典》。 第二,陆之珩也是重生的。 在此之前她一直有些疑惑,陆之珩似乎知道的太多了。例如先前他一语道出南蕙的身份,再如最近《梁氏医典》的下落,这些事情在前世都是他后来才知道的。 回想起了前阵子梦到南蕙自尽的那一次,当时梦中的陆之珩提了一嘴,他是在太初二十二年才发现南蕙与明禧殿有来往,为何今生这么早就发现了? 他有先知的本事,便足以说明他和她一样有着再世重生的经历。 戚铃兰扭头看着身旁空荡荡的位置,心下情绪五味杂陈。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陆之珩或许早就看穿了这一切。他倒是会演戏,朝夕相处这几个月里竟然不曾显露半分端倪。 她不经去想,陆之珩曾经那么恨她,为何重生一世还要娶她为妻?还演出这三个月来无微不至的关怀?是对她舍身挡剑的愧疚和补偿,还是他依然惦记戚氏在军中的威望? 可笑的是她险些被这些虚情假意打动。 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相信陆之珩所谓的“爱慕”了。 … 德政殿。 年关将近,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务数不胜数,待各部官员陈奏完各地军政要务,今日朝会才算进入正题。 要说今日朝会有什么事情算重中之重,要数林氏勾结太医、行贿、受贿一事。 丞相徐为珉顺势率领一众御史言官群情激奋,弹劾林育贤的斑斑劣迹。林育贤凭借林贵妃的裙带关系身居高位,向来被文官阵营所不齿,武官就更看不上他了。 如今墙倒众人推,御史们一人一句将他做过的恶事都抖了个遍,连他儿子抢占民女、他女儿妄议皇族的事迹都被呈上朝堂。 陆之珩听着林氏这些个劣迹,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于是朝堂上便有了一副诡异的画面,堂下群臣激愤,堂上皇帝与太子皆是一脸平静、巍然不动。 皇帝发觉太子神色淡漠,想来还沉浸于昨日先皇后祭日的消沉情绪中。 “行了,林育贤的事情交给刑部审理,不必再向朕禀报。” 尚宝察觉了皇帝言语间的烦躁,紧接着大声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最新评论: -完- 第51章 ◎二更◎ 朝臣散去,皇帝只留了太子一个人。本该是太子问皇帝打算如何处置林氏,先开口的却是皇帝。 “你希望朕如何处置林氏?” 陆之珩被问的一阵莫名其妙,林氏又不是他的贵妃,为何问他的想法? “父皇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皇帝看着他道:“她收买太医谋害你与太子妃,你不恨她?” 陆之珩轻轻抿唇,心底自嘲般笑了笑。多年病痛缠身,面对始作俑者如何不恨。 “若是儿臣说恨,父皇会如何处置她?” 皇帝又将这个问题还给了他:“看你想要朕如何处置。” 拿德政殿当蹴鞠场呢。 “谋害储君是死罪,父皇舍得杀她?” 如陆之珩所料,皇帝抿唇沉默了片刻。只凭他这一反应,陆之珩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不舍得。 林尽欢当年不过是个小小女官,本不该有机会被皇帝宠幸,即便是宠幸了也未必能充入后宫,即便充入后宫也不可能让她怀上皇嗣。 她偏偏就一路承蒙盛宠步步高升,生了皇子封了贵妃,所凭借的无非是皇帝的偏爱。 陆之珩没见识过这位贵妃有多少甜言蜜语魅惑手段,但他确信林尽欢能保十年盛宠不衰必定是在皇帝心里有一席之地。 再者说,皇帝如果舍得杀她,在得知她做的好事之后就该下旨了,根本不会等到朝会之后来问他。 皇帝叹了口气,沉声道:“不是朕舍不得,可她毕竟是伏生的母妃。” 话音才落,尚宝便进来禀报道:“陛下,五殿下来了,在殿外跪着,说是要为贵妃娘娘请罪……” 陆之珩顺势退后一步,拱手道:“既是如此,儿臣先行告退。” “你留下。”皇帝扭头对尚宝说:“让他回去,朕现在不想见他。” 尚宝出去了没一会又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信封。 “又怎么了?”皇帝渐渐没了耐心,语气不善地问。 尚宝将信封呈了上去:“五殿下写了封请罪书,让奴才呈给陛下。” 皇帝看了一眼门外,跪着的身影仍未离去。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拆开了信封,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 皇帝沉默了,殿上便静寂了片刻。 “错字不少。”皇帝不轻不重地将信纸拍在桌上,只留了这么一句评价,语气让人辨别不出喜怒。 尚宝:“五殿下还跪在外边不肯走……” “他要跪就跪,不必管他。”皇帝沉下目光,翻开一本奏折扔给陆之珩,“太子看看这个,看完说说有何见解。” … 午后天上飘起雪花,皇帝留太子一起用了午膳,陆伏生像是铁了心要卖惨,硬是在殿外跪到皇帝心软为止,明明冻得唇瓣发紫,仍是坚持着不肯离去。 他赌赢了,午膳后皇帝让太子回了东宫,顺便召他进殿见了一面。陆伏生将南阳公主的话牢牢记在心里,没有为母妃求情,只是请罪。 外人并不知道皇帝和五皇子都说了什么,只知道傍晚时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废去林贵妃的位份将她幽禁在明禧殿,又命五皇子搬出重华阁,与南阳公主一同离宫,前往燕州封地。 这般遭遇,像极了当年的芙妃与四皇子。 陆伏生回到重华阁时已经精疲力尽,他第一次尝到身心疲惫的滋味。 南阳公主给他起了一壶热茶,坐在边上问道:“如何?” 陆伏生恹恹道:“父皇确实留了母妃的性命,可是你我明日就得离京去燕州……你知道我四哥吗?他当初也是这般,去了宜州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我这一去或许和他一样,再也见不到母妃了。” “不一样。”南阳公主语气坚决,引得陆伏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哪里不一样?” “你父皇与你母妃的情分不一样。” “四哥的母妃当年也很受宠,甚至比我母妃还要受宠,如今不也是一蹶不振?有什么不一样的。” 南阳公主摇了摇头,说:“你知道你父皇私下里如何唤你母妃吗?” “我怎么会知道!”陆伏生道。 “婉儿。”南阳公主道:“你父皇喊她婉儿。” 陆伏生愣了一下,母妃的闺名他还是晓得的,横看竖看也没有婉字啊,婉儿一称从何而来? 可随后他又摇了摇头,这些东西都是无关紧要的,一个称呼而已,能说明什么? 南阳公主见他眼神茫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那天夜里她听见皇帝喊林氏婉儿,而林氏柔声回应:“陛下,臣妾是欢儿。” 紧接着皇帝说:“朕说你是婉儿,你便是婉儿。” 她虽不知婉儿到底是谁,但她清楚皇帝很在意这个名叫婉儿的女子,而林氏和她很像。只要林氏还顶着这张脸,一切就还有机会。 … 弹指一挥间半个月便过去了,林育贤多年以来犯下的种种罪行被刑部查了个底朝天。 皇帝不忍心杀林贵妃,便赐了林育贤一顿断头饭。 除夕来临前,朝廷归于平静。 除夕当日,皇帝下了恩旨准许戚明松和云家人到东宫与太子、太子妃小聚。 两家本来没什么关系,只是住的近一些,如今一个是太子的母族一个是太子的妻族,人为地将两家绑到了一起。 戚明松想到和云家人一起难免不能和女儿说太多话,特意提前了半个时辰到进宫。 陆之珩知道他爱女心切,借着书没看完的理由,让戚铃兰一个人先出去接待了。戚明松为此感动不已,戚铃兰只能说这男人很会邀买人心。 “这两个月家里一切都好吧?” “都好,都好。” 戚铃兰让人给父亲倒了杯茶,又让厨房做些糕点送过来。 “书兰妹妹也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父亲有什么打算?” “说起这个,这两个月来提亲求娶书兰的人家还真不少。”戚明松说着笑了笑,“秦则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动的心思,听说了之后也请了个媒婆来提亲。” “在云海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对书兰不是一般的好。”戚铃兰也笑了,“那父亲答应了吗?” 戚明松道:“我问了书兰自己的意思,她说愿意,我自然就答应了。” 戚铃兰感叹道:“他们俩也算是两情相悦,将来成了婚必定恩爱谐和,羡煞旁人。” 话音才落,便看见陆之珩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戚明松顿时收敛了神色,恭敬地向他行了个礼。 “臣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陆之珩上前两步扶住岳父,扭头对戚铃兰说:“旁人羡慕,你就不必羡慕了。” 言外之意显而易见。 这几个月,太子与太子妃恩爱甜蜜的传闻也数不胜数。 戚铃兰只回了他一个虚假的浅笑。若不是不想让父亲担心,她连这一笑都懒得敷衍。 陆之珩不是感情迟钝的人,自然察觉到了这半个月来戚铃兰态度的转变。他不明白这又是为什么,明明前段时间她已经心软了,两人才有那么一丝半点的进展,如今又回到原点…… “今日厨房准备了你喜欢的牛乳糕,一会儿就送来。” “多谢殿下。” “你今日这妆容甚是好看,花钿画的可是红梅?” “是,我平日不喜欢浓妆艳抹,今日装扮都是为了除夕宫宴。” “宫宴时你打算穿哪套宫裙?” “就上个月新制的如意凤尾裙吧。” 戚明松听着这二人一言一语,实在是插不上话。扭头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暗道铃兰对太子的态度还是冷淡了些,只盼着两人日久生情,来年能更亲密些。 三人闲话了没多久,敬文侯云淮和世子云翊也来了,话题自然而然向前朝形势偏移。 两家人留在东宫用了午膳,随后各自回府。除夕之夜向来是团圆之夜,总不能把人强留在东宫不许他们和其他亲人团聚。 傍晚时分,金极殿里通火通明,随着丝竹管弦声奏响,除夕宫宴自此开始。 人人都以为戚铃兰是第一次参加宫宴应当手足无措,事实上她有这前世的经验,在这样的场合也不觉得局促。应对旁人敬酒、搭话,都十分从容,谁看了都得感叹一番太子妃好气度。 酒过三巡,皇帝大手一挥,有舞女乐姬上前献艺。 陆之珩的目光忽然定在某处,戚铃兰察觉他心不在焉,便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舞女身姿摇曳如弱柳扶风,肌肤白皙好似吹弹可破。 他在看舞女? 戚铃兰眉头轻蹙,心下嘲讽一笑。果然嘴上说的甜言蜜语不可信,贪恋美色才是男人的天性。 “你喜欢?” 陆之珩蓦地听到这么一问,思绪回笼,扭头看她一眼,“什么?” “喜欢就收了,我又没限制你纳妾。”戚铃兰似乎没有察觉自己语气的怪异之处。 陆之珩隐隐尝到一丝酸味儿,不禁笑了笑,说:“你想什么呢?我看她又不是看上她。” “呵。”戚铃兰哪里会信他这番辩解。 陆之珩道:“你仔细看看她,不觉得她长得像某个人吗?” 戚铃兰微微一怔,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舞女。舞女忙着跳舞,正脸总是对着皇帝,她盯了好一阵子才发现端倪。 “好像是有点像……” 像昔日的林贵妃,如今的庶人林氏。 作者有话说: 今天慢了一点,第三更得零点以后半夜了,建议睡醒来看 ◎最新评论: 【这皇帝是年少有心上人,念念不忘?老的小的都是痴情种嘛】 -完- 第52章 ◎补第三更◎ 一舞毕,皇帝果然叫住了那名舞女。 “叫什么名字?” 舞女低着头,怯生生道:“奴婢玉卿。” 皇帝盯着她看了一会,扭头对尚宝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挥了挥手示意玉卿退下,而尚宝从另一侧绕到大殿后门也出去了。 陆之珩饮了口酒,低声叹道:“今日是舞女,明日就是天子新欢了。” 戚铃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误会了陆之珩,似乎是显得有些小气了,不由得一阵冷热。轻咳了一声,才道:“有了新欢,旧爱该彻底舍下了吧?” 陆之珩不置可否。 他已经能预见不久之后林氏自绝于明禧殿,或许是皇帝彻底舍弃了她,也可能是藏于暗处的执棋者完成最终绝杀。 他仍有些焦虑,这暗处的执棋者究竟是谁? 从咬死梁氏到牵连林氏,现如今献上新欢顶替旧爱,一环接一环,真是布得一手好棋。心思如此缜密,只是为了对付林氏?还是有更高的追求? 戚铃兰在一定程度上与他心有灵犀,例如此刻,她几乎是同时想到了这一层。前世的爱恨情仇且放一边,她压低声音道:“要不要查查玉卿的来历?” 陆之珩瞥她一眼,有些惊讶于于她如此机敏。 “查是要查的,先过完年也不迟。” … 宴会散去,陆之珩与戚铃兰离开了金极殿。 戚铃兰跟着陆之珩走出两步,忽然察觉眼前的宫道并非是回东宫的那一条。她停了下来,疑惑问道:“这是去哪?” 陆之珩笑了一下,说:“去了就知道了。” 戚铃兰又仔细辨认了一下方位,依稀记得这是去西南角门的路,不禁皱起眉头,“这个时辰你总不会想带我出宫吧?” “不出去,上城墙。”陆之珩道。 除夕夜,上城墙。 将这两个要素连结起来,戚铃兰心底便猜到了他的打算。这是又想耍花样哄骗她,演一出深情款款的好戏了。 她果断道:“我不去。” 陆之珩一怔,无奈伸手拉住她的衣袖,“是正事。” 他的表情倒是真挺严肃,戚铃兰想到不久前才误会过一次,不免犹豫了一下,难道又是她会错了意? “正事?” “是。” “行吧。” 事实是戚铃兰低估了陆之珩的脸皮厚度,两人登上西南角门的城墙,值守的侍卫不知去向,倒是摆了一张方桌,桌上有两盏红艳艳的祈天灯,还有一支笔和一方砚台。 “这就是你说的正事?”戚铃兰已经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横眉瞪着满口谎言的男人。 陆之珩看她气呼呼的模样倒是有些娇俏,忍俊不禁地说:“是啊,让你高兴的事就是正事。”说着他提笔沾了下砚台上的墨汁,将笔杆递到她手里,随即扶正一盏祈天灯放到她面前。 “过了今夜便是新的一年,你有什么愿望都写在灯上吧。” 话音落,他的目光落在戚铃兰的脸上,才发觉她确实是笑着,但笑容稍显僵硬,似乎并非出于喜悦。 “我不高兴。” 戚铃兰抬起头直直对上他的眼睛,下一刻便粗暴地接过祈天灯,在纸质的灯上痛了个窟窿,反手一扔甩下城墙,落入护城河中随着水流远去。 陆之珩怔住了,下意识扭头看向城墙下。戚铃兰捅破的不仅仅是一盏祈天灯,也是他的诚心。 “为什么?你不喜欢祈天灯?” 戚铃兰不太明白究竟是哪一段记忆让他产生了她喜欢祈天灯的错觉。 祈愿、放灯都是浪漫美好的事情,美好的事情若是为人利用,成为蛊惑人心的工具,便是失去了美好的寓意。 “早就不喜欢了。” 戚铃兰心头一阵烦躁。 她只要想到前世满口刻薄话语的男人与眼前甜言蜜语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就觉得遍体生寒。 她很想戳破重生一事,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陆之珩心里一紧,“那……你喜欢烟花吗?” 戚铃兰深吸一口气,终于沉下心来,“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使出这些手段花招,扮成旁人眼中的痴情种,前世的隔阂、仇怨就能一笔勾销?” 她看见陆之珩的神色变了。 “你想瞒着我,演的了一时你还演的了一世吗?” 陆之珩沉默良久,心中由惊悸、惶恐、焦躁渐渐转为恐惧。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话才问出口他就后悔了。她的态度是从半个月前开始转变的,显然就是那时候被她发现了端倪。 “你应该清楚。”戚铃兰道。 陆之珩伸了伸手想牵她的手,戚铃兰退后半步躲开了。 “前世你我之间有太多误会。” “一句误会便撇干净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之珩与皇帝抬杠时总是舌灿莲花不落下风,此刻面对戚铃兰却像是缺了根筋似的,半晌说不出句整话。 远处火光炸开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刚刚整理好的措辞又一次凌乱了。 这原是他准备的烟花,想要给她一个惊喜,如今却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火光将夜空照亮,他察觉戚铃兰的眼角泪光闪烁。 她……哭了? 陆之珩慌忙攥起袖子替她拭泪,这一回她忘了躲,抬起头怔怔望向火树银花。 “我知道一句误会盖不过前世的隔阂,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做这些只是希望今生能比前世圆满。” “什么圆满?” “夫妻缘分。” “你我之前哪里来的缘分。”戚铃兰收回目光,轻嗤了一声:“重生一世你原本可以放过我也放过自己,情分已尽,为何还要硬生生圆一段不存在的缘分?” 陆之珩紧握住她的手,“除了你我谁都不想娶,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你说情分已尽,可我对你的爱慕之情仍然存在。” “陆之珩,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戚铃兰笑了。 “你说你对我情深似海,可我感受不到你对我的温情。你的体贴、殷勤,处处都是算计,仿佛我生来就该属于你,我生生世世没有选择就该是你的妻,你爱的时候我就该受你的好,你不爱了我就该忍受你的刻薄。” 陆之珩心中一阵刺痛。 最痛心的不是戚铃兰愿他恨他,而是他根本无从辩驳。爱的时候百般好,一场误会便绝情刻薄,这便是他曾经干过的混账事。 “我如此虚伪,如此混账,我对你那么刻薄,那么冷漠,我对不起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谷梁赭拔剑弑君时,你为何还要扑上来?” 戚铃兰默了。 扑上去挡剑的那一刻,她在想什么呢?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宫变那天,谷梁赭拔剑刺向陆之珩,他的眼神极其阴冷,剑刃亦是冰冷刺骨。 她在想,陆之珩那弱不禁风的身板,即便只划破胳膊怕也有性命之忧。她扑上去推开他,若是运气不好这剑从她身上擦过去,顶多落个疤。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差,那一剑正中心口。 可是,即便陆之珩中剑身亡又如何?那时她为父亲之死怨恨陆之珩,他若是死了,不正正合了她的意? 寒冬的晚风吹过面额,戚铃兰心间尘封已久的思绪似乎被释放了出来。 她对陆之珩,似乎也有过一点喜欢吧。 不可否认,陆之珩容貌姣好、才华出众,无论是他私下里写的诗赋还是夜班无人时抚琴弹奏的曲子,都能触碰到她心底最深处的情绪。 那时她很惋惜,陆之珩的才气与风华终究只能掩藏在病体之下。 有时候她也会同情陆之珩与她一样自幼丧母,他生长在宫闱之内,处境比她更加艰难。 皇帝喜怒不定,常常向太子发难。她理解陆之珩所有的委屈与落寞,也仅仅是理解而已。 戚铃兰不知道曾经这一点点同情、惋惜算不算喜欢,但她确信,临康元年以后这些情感都随着父亲的死讯消失殆尽了。 那她到底为什么挡那一剑? 陆之珩眼看着她陷入纠结,而夜晚的风愈发冷冽,忽然有些后悔,或许今日不该带她来城墙上。 如果今日不来城墙上,或许她不会说破重生一事,或许他们两人都不必陷入纠结。 陆之珩上前一步想要挽住她的手,戚铃兰就在此刻对上他的目光,嘴边笑意之中似乎藏着些许自嘲之意。 “你设一场局,不正是想置我于死地?我挡这一剑,好歹落个舍身尽忠的名声。” “我没有,我从来没想过要至你于死地。”陆之珩急道:“谷梁赭心存异志,利用你的信任暗中与恭王勾结,设计谋害你父亲致使他误入雨林身中瘴毒,我设局原是想借机拿下他!” 戚铃兰神色微变,“你说他谋害我父亲?” 陆之珩点了点头。 戚铃兰沉默良久,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这么多年,她恨错了人。 陆之珩试探着凑近了下,见她怔愣着没有推开他,便展开手臂搂住了她。“城墙上风大,回去吧。” 戚铃兰再一次收回思绪,用了点力气把他推开:“父亲一事是我误会了你。可你从前对我那么冷漠、刻薄,我不可能原谅你。” “我可以等。”陆之珩诚恳道:“我冷你十年,你便冷我二十年,三十年。直到你觉得两清了为止。” ◎最新评论: 【似乎追妻火葬场的男主都是这么的自以为是?我当初不管误会也好不会爱也好,就可劲儿作女主,现在后悔了伤心了爱上了就把女主绑在身边,做出一副神深情款款的样子……………yue】 【难住哪来的自以为是,觉得这些伤害冷落几年就能还清,就死活绑着女主】 【说开了说开了】 -完- 第53章 ◎太初二十年◎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寒冰消融也非一日之功。面对陆之珩诚恳悔过的态度,戚铃兰心中只有无奈。 嫁入皇室的女子想和离是不大可能了,可她真的能放下过去,和陆之珩重新做一世夫妻吗? 很难。 …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诚王府传出喜讯,王妃有喜,十个月后生下一名嫡子。 皇帝对陆决明态度平淡,从来没有格外宠爱或厌恶过这个儿子,但诚王妃所出毕竟是本朝第一位皇孙,皇帝对大孙子还算疼爱有嘉,恩赏诚王妃的同时还顺带晋了顺嫔的位份。 如此一来,顺德妃成了后宫中位份尊高的妃嫔,理所当然接过原先属于林氏的管理后宫之权。 后宫中除了顺德妃风头正盛,还有一位独享专宠的玉婕妤。 初雪时节,玉婕妤在明禧殿外滑了一跤。当时林氏在殿中吹箫,箫声呜咽悲情,玉婕妤心情烦躁,将自己滑倒怪罪到林氏头上,罚她跪在庭院里将那支曲子吹奏百遍。 林氏不堪折辱,当夜自尽。 那一晚皇帝召了玉婕妤侍寝,听闻林氏的死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隔日有官员提出将林氏的遗体葬入妃陵,被皇帝当廷驳回。 最终是顺德妃让人置办了棺材,将林氏的遗体送往燕州,让五皇子为生母料理后事。 林氏曾经宠冠六宫,下场如此凄凉,宫内宫外都有不少人议论此事,为此感到唏嘘。 起初是梁崇端道破太子妃遭人毒手,一环接一环地追查下去,最终牵连出林氏行贿受贿、勾结太医谋害储君的罪行。 戚铃兰猜想这背后必然有人推波助澜,只是不知道这人还有什么心思。如果是与林氏有私仇、借她的手报仇倒也罢了,但若是她野心不仅限于此呢? 她短暂地沉思了片刻,很快就放下了心事。要操心也该是陆之珩操心,她何必自找烦恼。 … 转眼之间步入太初二十年,阳春三月。 近两年来边境太平没有战事,朝廷内政也算是安稳清明。于是,春闱落幕之后,皇帝决定外出东巡。 皇帝东巡期间朝政不能没人监管,陆之珩身为太子便肩负起了暂代政务的职责,丞相徐为珉从旁协助。 太子监国期间,奏折直接送到东宫,小朝会的地点也从德政殿改到了东宫书房。这样一来,东宫俨然成了小朝堂,每天晌午到傍晚之间时不时有大臣来往进出,好生热闹。 戚铃兰和陆之珩分房以后便搬进了后院,不常到前院来,只是偶尔从门洞看到外边来往的人影。 前世陆之珩久病不愈,戚铃兰没少和前朝接触,所以进出东宫的这些官员看着并不陌生,他们的姓名、官职、年龄,她都略有印象。 如果说这些人里面有谁的出现让她感到一丝丝惊讶,那要数新晋钦天司郎中——谷梁赭。 傍晚,日暮西斜。 谷梁赭穿着正六品的官服刚从书房出来,穿过前院离开了东宫。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戚铃兰才从门洞后探出两步。 回想起前世父亲的死是被谷梁赭所害,戚铃兰的目光不禁冷了下来。 陆之珩从前院来到后院,迎面遇上戚铃兰,一抬头就看见她眼中冷厉的神情。 “你看到他了?” 戚铃兰道:“看到了。” 国师杨信承多次向皇帝举荐谷梁赭入朝为官,这件事情许多人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 戚铃兰不太清楚皇帝和杨信承之间有什么约定,但她确信前世谷梁赭步入朝堂的时间远没有这么早。 “随我来,进屋说。”陆之珩说罢四下环顾一圈,伸手挽住戚铃兰的小臂将她带到房间内。 关门好说事。 “你还记不记得前世谷梁赭是如何入仕为官的?” 戚铃兰想了想道:“前世……我记得国师在世时根本不在京城,也不曾向陛下举荐过谷梁赭。直到临终前,国师才留下遗书:‘门下弟子谷梁氏机谋冠绝天下、奇工巧技举世无双’,才让他从佛寺禅院走进庙堂之上。” 陆之珩又问:“那你知道今生他是如何入仕的吗?” 戚铃兰不做回应,只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陆之珩道:“他参加了今年科举,一举夺魁,高中榜眼。” 戚铃兰心中第一反应是:他还有这本事? 前世父亲对谷梁赭颇为信任,所以她也没少跟这险恶的男人打交道。 要说谷梁赭无才无德徒有虚名,多少是贬低太过了。他确实有些巧妙谋划,还擅长炼制丹药。 但要说他才学出众、有高中榜眼的潜力……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谷梁赭不知是在哪家书院启蒙读的书,连本朝经籍之冠《文经》都没读过。 靖国境内五岁孩童都能吟诵几句《文经》金句,谷梁赭愣是一问三不知。就这底子,怎么可能考得中科举? 陆之珩接着说:“更有意思的是,谷梁赭此次科举所作的策论,与我前世写过的一篇文章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戚铃兰微怔,科举文章都是议论时政探讨民生,陆之珩什么时候写过这种文章? “哪一篇?” “《论邦交》” 戚铃兰道:“不曾听闻。” 陆之珩轻笑道:“那是自然,这篇文章我只是随手撰写,从未对任何人公开。” 随手一写就是登榜及第的水平,真不知道他这是低调还是炫耀。 戚铃兰心下腹诽过后稍稍正色,道:“既然没有公开过,那谷梁赭怎么会知道?你俩心有灵犀不成?” 陆之珩道:“我和你心有灵犀,和他就算了吧。” 戚铃兰目光一冷,就看他抿了抿唇,神色微凛。 谷梁赭身上藏着秘密。 《论邦交》是陆之珩前世写的文章,谷梁赭能一字不差地写在科举考卷上,首先就确定了他不属于这个时空。 但如果他也是重生者,他又是如何拿到《论邦交》全文的?再世重生太过离奇不可能提前预知,他为什么要背诵这样一篇名气不显的文章? 抛却这些问题,戚铃兰还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底细。 前世谷梁赭炼制金丹送走了皇帝,又使计害死父亲,挑拨戚氏旧部与陆之珩的关系,他有什么目的? 陆之珩与戚氏两败俱伤,谁能得利? 诚王陆决明? 还是五皇子陆伏生? 想来前世谷梁赭入仕的时候林氏与五皇子大势已去,以他的心计和眼界也不至于看上陆伏生那个蠢货。 难不成是诚王? 陆之珩与戚铃兰想到了同一处,当即否决了这一猜想,“他如果有意支持诚王,一开始何必要投效东宫门下?留着陛下再熬死我,就凭陆决明皇长子的身份,至尊之位他当仁不让。” 如果不是暗地里支持其他皇子,那谷梁赭费尽心思搅乱靖朝的局势…… 戚铃兰:“他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陆之珩:“只知道杨信承当初是在滇南边境的河岸捡到的他,那时候他还小,看样子是被遗弃的。” “滇南与南阳国边境?” “嗯。” 也就是说,谷梁赭有可能是南阳国人。戚铃兰手扶着杯壁,若有所思。 “你准备如何处置他?” “你希望我如何处置他?”陆之珩反问。 戚铃兰嘴角一弯轻笑了声,眉眼之间却没有笑意。“我有什么资格处置朝廷命官?” “也是,连我这个太子都没有这个力。”陆之珩自嘲地说,随后一转话锋,问道:“你想不想知道,前世我是如何处置他的?” “斩刑或是绞刑?” 戚铃兰心中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或是千刀万剐,但靖朝开国之初废除了这两项酷刑,想来是没有这个机会的。 “那就便宜他了。”陆之珩语气阴冷道:“我没杀他,也没让他进刑部大牢。我把他关进了诏狱,让他尝遍七十二种酷刑,他想死,我偏让他活着。” 戚铃兰听着他的话语,望着他的神情,沉默了片刻。 谷梁赭害死父亲,还刺了她致命的一剑,受尽酷刑也是罪有应得。 她只是有些惊讶,陆之珩的眼神中似乎透出几分疯狂的阴狠…… 她不知道的是,陆之珩曾日日夜夜梦到她倒在血泊中,谷梁赭手里提的剑不断滴着血。他对谷梁赭可谓恨之入骨。 前世归前世,这一世的形势已经与前世有所不同,要处置谷梁赭,还得从长计议。 谷梁赭显然不清楚自己成了东宫的眼中钉肉中刺,隔了没几天又一次登门造访,这一回太子与太子妃同在书房。 他迈进房内抬头看见太子身旁还坐着一名妇人,眉心微凝,很快又收敛了神色。 “微臣叩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陆之珩扫了他一眼,淡淡应了一声:“嗯。” 谷梁赭直起身,却没等到太子让太子妃回避,忍不住将目光落在那衣着华贵的妇人身上。 “微臣有要事禀明太子殿下。” 陆之珩道:“有事就说。” 谷梁赭迟疑了。如今是太初二十年,太子与太子妃早该感情破裂了。怎么他与太子议事,还让这妇人留下旁听…… 见太子没有转圜之意,他犹豫再三后硬着头皮进入正题。 ◎最新评论: 【谷不应该对太子恨之入骨吗】 【又一个重生者?】 【谷是和那个什么公主有关系吧】 -完- 第54章 ◎神奇金丹◎ “臣听闻殿下被前贵妃林氏暗害,身中滇南寒毒,直至目前仍然寻药无果。”谷梁赭话至此处便停顿了下来,看样子是在等太子做出回应。 陆之珩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神色泰然自若:“钦天司郎中,你这官名是有郎中二字,但也不是治病救人的郎中,我寻药解毒与你何干?” 谷梁赭笑了笑,两手交叠弯腰作揖:“微臣不才,略通炼丹之术,恰巧有一味奇药能医太子殿下的旧疾。” “怎么说?” “此药能治百病,消解疼痛宽慰身心,凡是服用此药者,无一不是气色大好精神充足,一夜年轻十岁不止。”谷梁赭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方盒子,弹开卡扣,一枚褐色的药丸映入眼帘。 这药与一般的汤药不同,没有那种难闻的苦涩气味,倒是散发着甘草香和一点点花香。 在谷梁赭的预想之中,此时陆之珩应该是满脸惊讶,被他的说辞唬住。然而陆之珩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盒中药丸,面不改色地说:“我不信。” “空口无凭,殿下不肯信我,情有可原。”谷梁赭意识到眼前这位‘病秧子’太子殿下没那么好糊弄,定了定心神,接着说道:“微臣可以从宫中召集一些身患重病的宫人,让他们为殿下试用丹药。是虚是实,一试便知。” 前世,谷梁赭就是用这一套话术骗得皇帝的信任,从此金丹不能断,外表看似老当益壮,实则内里精气根元都被掏空。 那金丹是用滇南的罂粟精心炼制而成,用于止痛有奇效,也确实有一定药用价值,但它的毒性危害更大,一旦服用即刻成瘾,从此药不能断。 如此一来,损伤身体折寿是其一,被制药者牢牢掌控是其二。陆之珩知晓其中的门道,便绝无可能步入皇帝的后尘。 “昔作芙蓉花,今为断肠草。”他若有深意地喃喃一句,对上谷梁赭的眼睛,“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少操闲心。” 谷梁赭听前一句听得云里雾里,后一句倒是听懂了。他怎么样想不明白,太子是完全不打算治病吗? “微臣倒是听过一句俗语。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 陆之珩道:“巧了,孤也读过一句谚语。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言尽于此,谷梁赭没法再继续劝说了,只好告退。 人走了,戚铃兰才有些疑惑地问道:“如果谷梁赭也是重生者,那他被你关在不见天日的诏狱、受尽七十二种酷刑,理应恨你入骨,怎么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听你阴阳怪气?” 陆之珩道:“我就事论事,哪里阴阳怪气了?” 戚铃兰:“你都骂他是狗了,这还算就事论事?” 陆之珩叹了口气,“其实方才我有点怯,生怕他又从哪变出一把剑来捅我身上。”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甚至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恨意。究竟是此人城府太深善于伪装,还是说他并非重生者,此事另有隐情? 戚铃兰选择性沉默,随后绕开了这个话题。 “方才你为什么拒绝他?要是换了我,我定会将计就计留下丹药假装上当,待时机成熟再斩草除根。” 陆之珩转了目光看向远处,透过门楣望到院外一片晴空,“既然要布局,那就要换一个思路,争取一箭双雕。” … 一箭双雕是怎么个射法暂且不知,但陆之珩近来的举动真是越来越狂妄了。 先是替皇帝回复了南阳、北周两国的问候,接着自作主张罢免了两个官员,虽说不是什么高官,但这已经坐实了越俎代庖的罪名。 戚铃兰这辈子从不过问前朝的事情,奈何总有人上赶着到她面前传闲话。 先是诚王妃邀请她去王府春日宴,席间当着众多王侯夫人官家小姐的面提起这些事,明夸暗贬地说太子太子好威风。 再是顺德妃叫她去帮忙料理宫务,话里话外都是让她劝说太子,太子只是暂代监国之权,还不是当家做主的皇帝,不能过分逾越了。 戚铃兰也有些疑惑,陆之珩没有跋扈莽撞的毛病,为何会做出这些明摆着落人口实留下把柄的事情? 或许他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想引起皇帝的疑心,提起开始一场权力的斗争。 他不想等了。 戚铃兰当然不会闲得无聊劝陆之珩收敛,她如今的生活只有静观其变四个字。 春日匆匆离去,夏日更迭而来,皇帝回京的日子近在眉睫,却在这时,出了些意外。 御驾回京途中遭遇刺客,皇帝被暗箭击中。 听说箭上还淬了毒。 皇帝危急之时不忘起疑心,下令封锁了消息,以至于消息传到京城时已经是半个月以后。 消息传来的同时,人也快回来了。 御驾回宫当天,满朝文武在宫门处接驾,陆之珩就站在百官之首。 “儿臣恭迎父皇回宫。” “臣等恭迎陛下回宫。”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马车内,皇帝平躺在宽敞的软椅上,面色惨白没有多少血色。车外山呼万岁的声音在他听来那是无比的膈应。 他隔着车帘道:“都免礼吧,开宫门。” 话音落下以后没多久又补了一句——“太子到德政殿来。” … 德政殿内的情形有些怪异。 以前是陆之珩强撑病骨站在阶下,今日却换了座上的皇帝满脸病容。 君臣之间总有一方处于弱势。 陆之珩板着脸低着头道:“臣昨日听闻陛下遭遇刺客伏击,正焦心如焚,不想陛下今日就回宫了。臣斗胆一问,陛下龙体可还康健?” “死不了。”皇帝语气不善,“太子监国数月,大权在握、独断专行。怕是恨不得朕永远都不回来了。” 陆之珩淡然道:“陛下误会了。” “是不是误会,你自己心里有数。” 皇帝话音才落,尚宝便从远处大殿门口探身进来,憨笑着打断了二人针锋相对的氛围。 “陛下,钦天司郎中求见。” 皇帝眉头一皱,“谁?” 尚宝改口道:“谷梁赭,就是那位国师的得意弟子。” “他来做什么?” “说是来献药……” 皇帝不明白,陆之珩已经了然。 谷梁赭带着他的神奇金丹又来了。 ◎最新评论: 【看见那句黑猫白猫,我怎么感觉像是穿书的】 【笑不活了,最后一句哈哈哈】 【搞了半天是鸦片,另外更新的太少了】 -完- 第55章 ◎云外人间◎ 正如陆之珩预料的一样,谷梁赭进殿以后的说辞和他在东宫说的相差无几。 皇帝听他把一枚小小的丹药吹得天花乱坠,第一反应先是怀疑。 世上哪有这样的灵丹妙药?若这丹药真是能治百病延年益寿,他拿去市面上高价拍卖,早该发家致富腰缠万贯了。他怎会料到这次东巡偶遇刺杀,留着丹药敬献给他? 陆之珩不动声色打量皇帝的脸色,从他眼中看出了狐疑之色,顺势说道:“此人口出妖言蛊惑人心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古以来多少君王痴迷修仙炼丹之术,致使朝政昏聩民不聊生,还望陛下谨慎三思,不可轻信。” 谷梁赭一脸坦荡,昂首挺胸道:“微臣向太子殿下献药时已经说明,殿下若是不信金丹的药效,大可以从宫中乃至民间寻人试药,若有一人反馈药效不佳,微臣甘愿领罪。” 见他态度坚定神色自信,皇帝心头对谷梁赭的疑心与戒备消减了三成。 “你的口气不小,难怪杨信承对你称赞有嘉。” 皇帝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尚宝应声进来,很快领了吩咐去下人房带了个年过五旬的太监回来。 尚宝哈着腰道:“陛下,此人名叫黄勘,原是膳房管事,后来因为患有头疾时常头疼难忍,被膳房换了下来,如今在杂役房办差。” 皇帝眯着眼睛打量他,黄勘这会正好头疾发作,疼得脸色惨白满头汗珠,又怕御前失仪触怒龙颜,硬是咬牙忍着不敢出声。 “谷梁赭,让他试试。”皇帝摆了下手说。 黄勘是头疼发作,谷梁赭进献的丹药一大作用就是止疼,结果可想而知。陆之珩微微低下头,掩去嘴边微不可查的笑意。 … 没过多久,皇帝与太子父子失和的消息就传了出去,主要依据便是皇帝停了太子手中的所有职务。 明面上说是太子监国数月辛苦,准许他休息一段时间、回东宫去多陪陪太子妃。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是对太子监国期间的种种逾越之举心存不满了。 谷梁赭献药以后愈发受到重用,正六品的官服还穿两次,又晋升了从五品。 如今民间都听说了宫中有这么一味仙丹,有些富人挤破了头想寻关系与谷梁赭结交,有甚者愿意出千两黄金购一枚丹药。 这样的消息传到东宫,陆之珩笑一笑也就算了。 一连七日,他无需上朝,也没有外臣来访,早起就去后院缠着戚铃兰,一直到入夜才回屋就寝。 陆之珩耐得住性子,戚铃兰却是按捺不住了。 “你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急啊,眼看着你的生辰就快到了,我还没想好要怎么操办,怎么可能不急。” 戚铃兰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模样一阵语塞,她印象中陆之珩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到底是胜券在握了还是真不打算登基了?凭着十五年夫妻生活对他的了解,戚铃兰更倾向于前者。 她叹了口气,转了话锋道:“我听说陛下遇刺一案还没查出主谋。” 陆之珩稍稍摆正神色:“是陆决明的人做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月下旬吧,反正是有些日子了。” 戚铃兰稍稍有些惊讶,“那不是陛下刚刚离京的时候?” 她心思活络,很快就猜到陆之珩的用意了。 要是按着原本的轨迹走下去,皇帝还能再活七八年。连谷梁赭都等不下去、提起寻求出路了,陆之珩又怎么甘心多忍耐这么久? 他早就知道诚王设计刺杀的计划,却故意放任对方出手,甚至在其中推波助澜。 诚王原本的计划中应该没有淬毒这一项,毕竟他的目的是让皇帝怀疑太子,将弑君的黑锅嫁祸给陆之珩。太子一旦被废,他这皇长子就有了出头之日。 在刀刃上淬毒实属多此一举,若是皇帝真的毒发身亡,太子顺理成章登基继位,还有他什么事? 所以淬毒多半是陆之珩的手笔。 已经想到这一层,她也不必追问陆之珩什么时候在诚王府安插眼线了。当过皇帝的人能是什么善茬儿? 正思索着,陆之珩往她身边凑了凑,“明日闲来无事,想不想出宫转转?” 戚铃兰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在他期盼的目光注视下点了点头。 “去哪?” “想来城中商铺你都没兴趣了。”陆之珩笑着说:“不如就出城去,我在京郊有个庄子,能钓鱼也能打猎。也不必傍晚赶回宫了,就在庄子上住一夜,如何?” 戚铃兰被一扇宫门困了太久,听到这个提议如何能不动容? 话自然而然滑到嘴边应了下来:“好。” 翌日早晨,陆之珩穿戴整齐准时在前院等待。 然而从古至今女人出门都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从梳头化妆到挑选衣着,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不可估计。 陆之珩已经两盏茶下肚,还不见心心念念的身影出来,忍不住进后院打探情况。 戚铃兰的屋子没关门,他走进来就看见乔茱一手拿着一件圆领短袍,供戚铃兰挑选。 “怎么还没好?”陆之珩敲了两下门板,出言问道。 “等不及你就先走,早跟你说了我没这么快。”戚铃兰头也不抬,摆了下手对乔茱说:“这两件都不好看,换那件月白色掺银丝的。” 陆之珩提醒她道:“咱们是去郊外游猎,你穿这么清素不怕蹭一身泥啊?” 戚铃兰犹豫了一下,倒是听进去了,改口道:“那就算了,换秋香色吧。” 总算是定好了装束,乔茱按着吩咐取来戚铃兰指定的秋香色袍子替她换上,一根革带束腰,顿时显出傲人的身段,再系上白玉环佩,气质更是出挑。 陆之珩看得眼睛直了,口中却喃喃道:“这也不是宫宴聚会,没那么多人看着,你又何必费这么多心思摆弄仪容……” 戚铃兰横眉扫他一眼,沉声道:“我精心打扮摆弄仪容就非得是给旁人看的?我心情好乐意装扮自己,怎么就碍了你的眼了?我还是那句,等不及你就先走。” “不是等不及……我的意思是你天生丽质无需雕饰。”陆之珩无奈解释道。 戚铃兰今日没有盘发髻,满头青丝高高束在头顶,只缠了一条金发带。她在房里梳妆打扮那么久,面上妆容却淡的跟素颜一般,以陆之珩的眼光,只能看出她今日很靓丽,又看不出是哪里靓丽。 日上三竿,两人总算坐上马车,渐渐远离宫门。 马车内空间还算宽敞,一排座椅加装了软垫,坐着比寻常马车更舒适。面前有一方茶桌,桌子不大,正好能放一盘糕点和一副茶具。 陆之珩揭开食盒的盖子,拿了一块糕点送到戚铃兰嘴边。 戚铃兰闻到酸甜的香味,垂下眼眸看了一眼,“什么东西?” “酸枣糕。”陆之珩道。 戚铃兰抬起手接了下来,啃了一小口。酸甜可口,口感细腻,挺合口味。 这些夸赞之词她只会在心底默念,并未宣之于口,陆之珩看着她的表情也看不出喜恶,又追问道:“好吃吗?” 戚铃兰咽下整块酸枣糕,抽出手帕来擦了下手,才回应他:“还行。” 只得了这么一句肯定,陆之珩欣喜得像是喜得子一般。 戚铃兰瞧着他这副模样,心底有些无奈。但凡他前世有如今一半殷勤,她心里也不会有这么深的积怨。 有时候看着陆之珩对她这般体贴关切确实会心生动容,只是很快就想起前世的种种旧事……今昔对比之下陆之珩对她的态度可谓是天壤之别。心里刚刚生出的感动又被浇灭了。 日中,马车停在郊外庄园门外 陆之珩挑帘看了一眼窗外,看见门上牌匾写着‘云外人间’四个字,眉眼之间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他伸手握住戚铃兰的指尖,说:“到了,下车吧。” ◎最新评论: 【打卡】 -完- 第56章 ◎惊马◎ 别庄位于京城郊外,依山傍水,环境秀美,周遭清静远人,不会被打扰。戚铃兰下车之后环顾四周,心里已经喜欢上这个别庄了。 眼前的大门装修不算华丽,朴素间不失典雅气派,外墙装饰颇有几分江南风情,不像皇宫院墙那样威严压抑。 抬头看,牌匾上‘云外人间’四个字写得十分大气狷狂。 戚铃兰随口一问:“这字是谁写的?” 陆之珩笑了笑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字是我写的?” 戚铃兰道:“没可能,你的字不长这样。” “好吧,你眼力真好。”陆之珩道:“这牌匾上的字是云翊想的,也是他亲笔题写的。” 这话听着还有几分可信度。 云翊文章写的好,书法也颇有造诣,陆之珩也就是占了个表兄弟的关系,能得云公子亲笔题写牌匾,换了别人想求他一副墨宝可得大费周折。 说话间两人走进了庄园的大门,汪富海在前边引路,一边往里走一边介绍庄子的情况。 除了陆之珩说的鱼塘和猎场,庄子里还有果园和温泉,如此舒适惬意的地方,真不愧“云外人间”这个名字。 汪富海和乔茱带着几个小太监把车上的东西搬进观山庭,这屋子还没住过人,正处于百废待兴需要整理布置的状态。午后太子与太子妃出去游猎赏景,他们得趁着这个时间把寝室收拾出来。 午膳都是宫里做好带出来的,用庄子里的厨房再加热一下即可。 用完午膳以后,陆之珩带着戚铃兰来到马厩外。马厩里只有两匹马,一匹毛发呈红棕色、鲜亮富有光泽,另一匹则是通体雪白、鬃毛飘逸。 前者看着有些眼熟,应该是陆之珩平时骑惯了的坐骑。后者则是新面孔,看着眼生。 “你应该会骑马吧?”陆之珩问。 戚铃兰道:“那当然,弯弓搭箭我也是会的。” 陆之珩问完也觉得这问题有点多余,戚铃兰出身将门,怎么可能不会骑马呢? 他先把白马牵了出来,一手紧握缰绳,另一只手轻轻抚摸马儿的颈部,对戚铃兰道:“这是乌珠上个月进贡的白马,刚刚成年不久,还未认过主人,你可以试试。” 戚铃兰不急着和马儿亲近,挑眉看了陆之珩一眼,问:“乌珠进贡的马匹,你也不问问陛下的意思,就这么牵回自家庄园?” 陆之珩不以为意:“迟早的事,何必再走个过场。” 戚铃兰将目光移向白马,心里觉得这马长得挺漂亮。除此之外倒是没有更多的感受了。 她走近几步,白马低头啃着地上的草根,头也不抬一下,很不给面子。 “它有名字吗?”戚铃兰问。 陆之珩摇了摇头说:“没有,你可以现起一个。” 戚铃兰沉默地望着白马,片刻以后脑海中灵光一闪,“就叫飞霜吧。” 陆之珩:“挺好。” 白马浑然不知自己有了新名字,啃完面前的草根以后扭头又转向另一片草地。 戚铃兰拍了拍马背,从陆之珩手里接过缰绳准备把它拉开,谁知手上刚刚用了点力气,飞霜就甩起后腿表示不满,口中还发出一声嘶鸣。 戚铃兰以前也遇到过烈性的马,见此情形还算冷静,倒是陆之珩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挡在戚铃兰面前。 “小心!” 人下意识的反应做不了假,戚铃兰看见陆之珩不假思索挡在她面前时微微愣了一下。 她有些意外,原来危机时刻陆之珩也会下意识地袒护她。戚铃兰心尖上涌入一股暖流,面上却是神情不变。 “没事,飞霜性子烈,我多花些时间驯服它,你先去吧。” 陆之珩担忧道:“它性子烈,我怎么放心让你单独驯它?要不然你还是骑我的乌啼吧,它性子温驯些。” 戚铃兰瞥他一眼,不太想答应。 她想的是陆之珩自小体弱应该不精于骑御之术,如果连她都驯服不了飞霜,那陆之珩更是驾驭不住了。想来男人听不得这种话,她便没有说出口。 “我就喜欢飞霜,不换。” 话音才落,戚铃兰已经一鼓作气踩着脚蹬翻身一跃跨上了马背。 飞霜的反应有些激烈,但戚铃兰身形还算稳定,脸上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仿佛胸有成竹一般。 陆之珩替她捏了把汗,“你别逞强啊,咱们可没带随行太医。” 不得不说戚铃兰今天的装束非常英姿飒爽,此时身骑白马更是令人瞩目。 估摸着也就一刻钟的时间,飞霜的情绪渐渐稳定了,戚铃兰骑着马围着马厩附近转了两圈,感觉差不多掌控了节奏,才放慢速度逐渐停下来。 陆之珩见她已经驯服了飞霜,心里稍稍安定了些,才放心地牵来乌啼,翻身上马。 戚铃兰来到他身边,伸出了手:“弓箭。” 陆之珩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弓和箭囊递了过去。“小心些,别摔了。” “我自己有数。”戚铃兰挎上弓箭,扬鞭打马冲了出去。 她有多久没在天地间策马奔腾了,这样自由自在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情绪也比平时更加激动。 陆之珩看着远去的身影愣了会神,他从来没见过戚铃兰这么神采奕奕的样子,比她专注弹琴的时候还要明艳动人。 戚铃兰出身将门,虽是女子也颇有骁勇之姿,骑射技术何止是娴熟。虽说进京入宫以后已经很久没摸过弓马,但这刻在骨子里的技术丝毫没有遗忘。 她在林间转了一圈,满载而归。空着手去,提着三只野兔一只山鸡回来。 陆之珩看了看自己比纸都干净的双手,忽然有些惭愧。他怎么会想到带戚铃兰来打猎呢? 不过戚铃兰看起来玩得很尽兴,这样也挺好。 陆之珩心态放得平,打猎输给妻子也不觉得丢人,干脆放弃努力,光是骑着马跟在戚铃兰后面满山转悠,帮她捡起打中的猎物。 … 第三次满载而归,陆之珩让人把戚铃兰打的猎物都拿去厨房里放着。 汪富海看见这么多血淋淋的小动物眼睛都直了,“太子殿下,这都是您打猎打到的?” 太子殿下的骑射功夫竟然如此精湛?天下还有谁敢说殿下柔弱无能? 陆之珩道:“不是我,是太子妃打的。” “啊?”汪富海愣了。 陆之珩又道:“别啊了,将这山鸡拿去厨房处理干净,晚上炖一锅鸡汤给太子妃补身子。”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嘶鸣声。 乌啼正安安静静站在陆之珩身旁,这声音显然是飞霜的。 陆之珩脸色骤变,急忙回头望向远处的丛林。只见一抹白影在林间狂奔,似是失去了控制。 汪富海刚从太子手里接过山鸡,两手各握着两只鸡膀子,还没反应过来,陆之珩已经跃上马背冲林间飞驰而去。 “太子殿下!”汪富海大惊失色,低头扫了一眼山鸡,匆忙扔下这几个畜生,撒腿跑去喊人。 丛林中,戚铃兰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但她还保持着冷静,努力调整缰绳尝试着安抚飞霜。 多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她隐隐意识到这马受惊狂奔非同寻常。 马的胆子小,情绪容易受到环境干扰,但是一般情况下经过调整都能够安抚下来。像眼下这个情况,飞霜跟疯了一样狂奔跳跃,应该不仅仅是受环境影响造成的情绪不稳。 那能怎么办呢? 从马上跳下去的话,轻则断腿断臂,重则有性命之危。 戚铃兰正发愁,忽然间一道棕红的影子向她疾速冲来,陆之珩的身影快速逼近,焦急的表情在她眼前渐渐放大。 陆之珩侧身伸着左手冲她喊道:“把手给我!” 两匹马交错而过的时间不足须臾,戚铃兰来不及思考,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她迅速松开脚蹬,接住陆之珩的手与他牢牢相握,借力纵身一跃,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夫妻默契在这种时候还是有些用处的,戚铃兰落在陆之珩的马上,虽说是侧坐着的姿态,稍显有些狼狈,但好歹是接住了。 两人心跳的都有些快,眼下挨得这么近,对方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吓死我了……”陆之珩神色惊疑不定,看起来比戚铃兰还紧张,仿佛惊马的不是戚铃兰而是他。 “谢谢。”戚铃兰小声道。 两人的脸颊都有点发烫,也不知是运动太剧烈还是心绪激动所致。缓过神以后,陆之珩牵动缰绳放慢了速度,直到逐渐停住。 陆之珩先下了马,伸手准备拉戚铃兰下来,这时候两人才后知后觉地感觉手臂撕裂般的剧痛……应该是脱臼了。 ◎最新评论: 【等更新等的抓心挠肝???】 -完- 第57章 ◎傍晚,汪富海一骑快马进城,绑了个专治正骨接骨的大夫,又匆忙赶回别庄。 观山庭寝室内的恰◎ 傍晚,汪富海一骑快马进城,绑了个专治正骨接骨的大夫,又匆忙赶回别庄。 观山庭寝室内的情形稍显滑稽,夫妇二人一个耷拉着左臂一个耷拉着右臂,中年大夫皱着眉头沉思须臾,沉声说:“忍着点。” 紧接着就听见骨骼间发出咔嚓的声音,陆之珩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即便他咬着牙关一声不吭,也能看出这接骨复位的过程十分痛苦。 戚铃兰瞧着他的反应,心里就怯了。 她还是怕疼的。 这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只手,指骨修长、骨节分明。 “干什么?”戚铃兰盯着他问。 陆之珩又把手抬高了一些:“疼你就咬我。” “有病。”戚铃兰笑骂一声,心里的紧张倒是消散了些。 大夫被晾在一旁,眼前一副夫妻恩爱情深意浓的景象,丝毫没有带来感动,反倒让他有些郁闷。 他今日难得清闲,原是想买二两酒再买些猪头肉回家享用的,谁知刚从医馆出来就被人掳走,给送到这么个邪门的地方给两口子接骨…… 这俩人能不能有一点伤员的自觉,别腻歪了。 或许是听到了大夫的心里话,戚铃兰稍稍放松下来,侧过身将右臂转向大夫。 眨眼的功夫就完成了。 疼是挺疼,戚铃兰眼角都冒泪花了,但也不至于不能忍受。 大夫的任务完成了,这时候想回京城也回不去,只能在客房将就一晚。他前脚刚刚迈出房门,在他身后陆之珩的神色已经变了,一扫嬉笑闲情,眉宇间蔓延出些许肃杀之气。 “今日惊马一事,应当不是偶然,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戚铃兰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这匹马进京后先是关在使馆,随后被陆之珩看中,临时下令占为己有。马匹进入别庄以后一直是云翊的人负责看管。云翊为人谨慎行事也周全,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 如果白马被人动了手脚,行事时间也应该是在使馆期间。毕竟陆之珩扣留马匹事出偶然,没有给幕后之人准备的时间。 乌珠部进贡马匹给靖朝皇帝,如果马出了问题,靖朝皇帝势必震怒,进而对乌珠部发难…… 再推进下去,乌珠部紧邻北凉,一旦交战,北凉不能置身事外,牵连之广,让人胆寒。 月明星稀,人间好眠。 戚铃兰恍惚又梦到了一些陈年旧事,只是醒来以后什么都记不清了,只模糊记得梦里她和父亲在宫殿中议事,好像提到了谷梁赭。 她睁开眼睛转头看向枕边,陆之珩已经起了,正在屋子的另一角翻阅信件。 陆之珩不经意地往床榻方向扫了一眼,正对上戚铃兰半梦半醒的模样。他折叠信纸夹进书里,顺手放在桌上。 “醒了?” 戚铃兰起身披上外衣,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今日是个大晴天。可惜了这处别庄,大好景色不能时时欣赏,今日返程回东宫,这里又成了空院。 “什么时候启程?” 陆之珩却道:“昨日好好的兴致被打搅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哪能败兴而归,再多住两日吧。” 在住两日,那不就该是她的生辰了?转念一想,陆之珩想必是早就准备好了要在宫外给她庆生,还藏着掖着弄的神神秘秘。 在宫外怎么都比宫里自在,戚铃兰自然是乐意的。 “也是,反正你如今是京城第一号闲人,不回宫也不要紧。” … 太子离宫出走,彻夜不归,这个消息皇帝是隔天才知道的。倒不是陆之珩封锁消息刻意隐瞒,主要是皇帝自己下了死命令,不许下人传递太子的消息。 皇帝耳目闭塞,还以为太子正在东宫闭门思过,这会进了后宫才听顺德妃和玉婕妤提起太子出宫的事情。 合着他把停职当休沐呢? “朕何时准他离宫了?” 尚宝面露难色,“陛下,您也没说不许太子殿下离宫啊。” 皇帝心里憋着火,原本想从身边人嘴里听些好话顺顺气,没想到尚宝身为御前大太监竟然向着太子说话,面色顿时更为沉重。 顺德妃瞧着皇帝情绪不佳,朝玉婕妤递了个眼神。 “陛下没有谕下明旨,是顾及东宫的面子,太子殿下怎么就不能体谅陛下的苦心呢?”玉婕妤轻轻倾身贴上皇帝的左臂,枕着皇帝的肩膀柔声附和。“陛下重伤还未痊愈就要处理宫里宫外这许多事,臣妾都心疼陛下这般辛苦。这种时候太子却在别庄纵马,实在是有些不懂事了。” 皇帝听着耳旁柔声言语,垂头瞥了一眼那张酷似云氏的脸。 玉婕妤向来会揣摩他的心事,知道如何捡些他爱听的话来说,可这些话从这张脸的嘴里说出来,总归是有些违和。 话又说回来,若是云氏还在,她看到如今的太子,是一味偏宠儿子呢,还是像玉婕妤这般体贴圣心。 玉婕妤见皇帝不接话,又喃喃低语:“不过臣妾听说太子妃的生辰在即,太子与太子妃向来恩爱,或许此番离宫是为了给太子妃庆生也未可知。” “生辰在哪儿不能过?东宫与她八字相冲不成?非得躲到京郊的庄子里。”皇帝轻嗤,“这戚氏进宫三年了,太子对她可以说是百般宠爱。诚王长子已经会背诗文了,却不见东宫有喜讯。” 玉婕妤踌躇了一下没敢接话,暗暗向另一边的顺德妃眉目传信。 皇帝注意不到两个妃子之间的小动作,抬起手按了按眉心,郁闷之下隐隐觉得有些口干。 “茶。” 顺德妃听到这沉声的吩咐,起身斟了一杯热茶端到皇帝面前,温声道:“当年太子妃遭遇毒手伤了身子,这才调养了两年多,哪里是这么容易见喜的。” 皇帝不以为然道:“她自己不能生,也不知道给太子选两个妾室。有朝一日妾室有了身孕,那孩子不也得喊她一声母亲?” 顺德妃默默叹了口气,“许是太子想要嫡子,自己不愿纳妾吧。” 笑话,靖朝上下凡是家世显赫些、家底殷实些的男子,哪个没有纳几房妾室?通常王侯世家纳十个八个小妾都不算过分,何况是堂堂太子。 他陆之珩怎么就不愿意了?怎么就非得在一个女人身上吊死?恐怕他不是不愿意,是做出一副深情的面目好笼络戚明松的心。 “你放才说太子妃的生辰快到了,是那一日?”皇帝忽然沉声问玉婕妤。 玉婕妤如实道:“六月初六,就是明日了。” 皇帝眸光一沉,若有所思。 … 翌日,陆之珩在‘云外人间’摆宴为戚铃兰庆生。 宾客未至,宫里先来人了。 汪富海进来禀报时戚铃兰正在梳妆,乔茱攥着她的头发盘弄,她不好回头,就从铜镜里看向陆之珩。 陆之珩道:“我出去看看。” “去吧。” 别庄大门口,来传话的太监是个生面孔,除他以外身后还跟着两个青春貌美、风情各异的女子。 看见太子的身影从院中走来,太监躬身行礼问安,面上堆着谄媚的笑容,显得十分虚伪。至少陆之珩是这样觉得。 陆之珩的目光在两名女子身上短暂停留片刻,随后瞥望向面前这名太监,问:“陛下又有何圣训?” 他的话音在又字上咬字极中,任谁都能听出这话里话外对皇帝的不满。 太监心里有些怯了,这父子怄气君臣对峙的节骨眼上怎么偏偏是他被夹在中间,苦啊。 抱怨归抱怨,圣旨不能忘了。 “回禀太子殿下,陛下并未垂训,倒是赏了殿下和太子妃一些书画,命奴才送来……还有这两位。” 话音落罢,太监面色有些为难,退后半步让两名女子上前来。 陆之珩冷着脸说:“东宫不缺奴婢。” 太监腆着笑脸说:“陛下的意思是,这二位姑娘都是官家小姐,虽说家中官职不高,但也是清白干净的人家,可以着封良娣,入东宫侍奉……” ◎最新评论: 【这皇帝是有病?喝了这瓶营养液,明日再战三万三!】 -完- 第58章 ◎太子妃生辰当日,皇帝给太子赐了两名妾室,此事要是传出去,戚铃兰一定会成为王府侯门后宅的小◎ 太子妃生辰当日,皇帝给太子赐了两名妾室,此事要是传出去,戚铃兰一定会成为王府侯门后宅的笑谈。 陆之珩冷了脸,道:“东宫有太子妃足矣。” 两位姑娘低着头,心里酸涩不已。她们虽不是名门显贵出身,但也是正经人家嫡出小姐,若不是皇帝突然降旨命她们入宫,她们还有机会嫁个寻常官家子弟做正妻。 能做正室,谁愿意做妾? 何况这还是明摆着讨人嫌不得宠的妾。 寻常小官小吏纳妾都得选个好日子用轿子抬进门,陛下竟是连准备的机会都没给她们留,宫里的马车直接拉着人送到别庄来了……这分明是折辱她们。 太监笑容里添了几分苦相,“太子殿下,陛下下了圣旨封二位小主为良娣,已经让内廷司登记入册了。” “那就让内廷司再登记一次,废去她二人良娣位份,即刻逐回母家。” 陆之珩俨然一副铁石心肠的态度,让两位姑娘心凉了半截。 其中一名女子忍不住狠狠地说:“敢问太子殿下,臣女一家犯了什么错,为何要遭受如此折辱?” “你认为这是折辱?” “难道不是吗?”女子怨恨道:“臣女出身清白,七岁习女红,十岁读《女则》,本该有大好姻缘,如今沦为东宫侍妾,还未进门便被休弃……太子殿下今日逐臣女回去,臣女怕是终身不能再嫁,这还不算折辱?” 陆之珩看了她一眼,这女子眼神中不乏怨恨,却依然克制隐忍,是个刚烈性子。如果不是德政殿里那一位忽然搅局,她或许可以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个强势稳重的主母。 要说惋惜和怜悯之心他也是有的,可他不可能因为几分怜悯就纳两房妾室。 “冤有头债有主,毁了你们的姻缘的人不是我。”陆之珩话音一顿,转了话锋说:“我会给你们一笔钱,若是日后再难结良缘,凭着这笔钱足以让你们富足生活到老了。” “太子殿下觉得臣女是想要钱?”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这问题把女子给问住了。 太监见她二人暂时僵持住了,弱弱地说:“太子殿下若是对良娣有所不满,也该亲自和陛下说明……” “管得真宽。”陆之珩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门前三人都听到,太监顿时低下头去恨不得双耳失聪。 到最后这两位姑娘也没能迈进别庄的大门,陆之珩还不许她们进东宫,传旨的太监只能无功而返,去承受皇帝的怒火。 太监到德政殿复命的时候,殿上不止皇帝一人,谷梁赭刚进了献丹药供皇帝服用,玉婕妤也正侍奉在御前。 换做以前,但凡是关乎太子的事情,皇帝一定会屏退无关紧要的人,只留心腹在旁。如今却没了这么多顾忌,由着前朝、后宫肆意探听。 玉婕妤听到太监说陆之珩不许妾室进门还当场休弃,心下有些讶然。 她实在是不明白太子为何如此固执,不过是两个妾室,就算他不喜欢,大不了在东宫里随便挑两间屋子关起来。 宫里那么多不得宠的妃嫔,一年到头面圣的机会不足一次,东宫为何不能如此? 总不至于多两张嘴吃饭就揭不开锅了吧? 太子这般行事,肯定要惹陛下不快。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让皇帝不高兴的话还在后面。 这太监将太子那句“管得真宽”也原封不动转述给了皇帝,只见皇帝脸色骤然一沉,刚要发火,话到嘴边却咳嗽了起来。 玉婕妤忙端起热茶递到皇帝嘴边,一手轻轻抚着他的背,怎料皇帝越咳越猛,竟是别过脸冲地上吐了一口暗红色的血。 看到那一点猩红血迹,玉婕妤和底下跪着的太监都慌了神,谷梁赭倒是冷静些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皇帝的面色。 玉婕妤焦急地问:“陛下用药已经好几日了,怎么丝毫不见好转,反倒还咳血了呢?谷梁先生,你这金丹莫不是骗人的东西?” 谷梁赭面不改色道:“陛下遇刺时身中剧毒,太医用尽办法也不过是略微清除两份毒性,陛下体内尚有大量余毒未排出。陛下刚刚用过药,便有咳血的反应,这是好事。” “怎么就成了好事?” “这说明金丹起了作用,正在逼出陛下体内的余毒。”谷梁赭说罢微微勾起唇角,看向皇帝:“陛下方才咳血之后,可有感觉不适?” 皇帝缓过劲来,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金丹很好,朕服用以后感觉身子爽利不少,疼痛全无,有时飘飘然像是羽化升仙了一般。”就是声音还有到发虚。 “谷梁先生,朕想加些剂量。” 听到皇帝这句话,谷梁赭抿起了唇,有些犹豫。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金丹的药效,他是想掌控靖朝皇帝,但他不想皇帝用药上头就这么死了。 只要皇帝屹立于朝堂之上,太子与诚王总有两败俱伤的一天。 “陛下不宜操之过急……” 皇帝眉头微蹙,显然是不爱听他这番言语,冲大殿门口摆了摆手,随即有小太监扛着一箱白花花的银锭进来。 “朕不会白拿你的金丹,谷梁先生,朕早一日康复、早一日回归朝堂,你就是靖朝的功臣,前途无量。” 谷梁赭默了,后颈渗了一层冷汗。他从皇帝的语气中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 京郊,云外人间。 临近傍晚,别庄内的家宴散去,云家与戚家人先后乘马车返回城内。 戚铃兰卸了首饰,用清水洗掉妆容,接过乔茱递来的面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一转头就看见陆之珩正提笔书写着什么。 “早上宫里的人来做什么?明日是不是该回宫了?” 陆之珩手中书写的动作停了下来,“宫里倒是没催促,不过有些事情不能在等,我是该回去了。”说罢,他抬头看向戚铃兰,“你想回去吗?” 如果可以,戚铃兰希望再也不用回去。 她没有应声,陆之珩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了答案。 “你要是喜欢这个庄子,可以多住些日子,等事情结束以后我再接你回宫。” 戚铃兰自然明白他所说的事情结束指的是什么,可这对她而言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从东宫搬进后宫,从一座牢笼搬进另一座牢笼。 “我怎么听说今早黄公公带了两名女子过来?” 闻言,陆之珩放下了手中毛笔。 “是,陛下令我纳妾,我没有接受。” 戚铃兰从妆台前起身,走到他面前,“那两名女子呢?” “退回去了。”陆之珩道。 “还未进门就被休弃,她们以后还怎么做人?” “我会给她们足够的银子,保她们生活富足。” “她们本就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即便没有你的银子也能衣食无忧,你有没有想过她们从今以后会受到多少嘲笑?” 陆之珩默了。 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是个自私的人。 戚铃兰接着道:“你就算让她们进门又能如何呢?你不喜欢大可以不临幸不探视,我也不会让人苛待了她们,同样是衣食无忧,至少不会被人耻笑。” 陆之珩却道:“我放她们回家,或许还有那么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们还有机会与情投意合的男子共度余生。我若是留下她们,她们这辈子就是活守寡了。” 戚铃兰心底莫名涌上一股委屈,几番犹豫,欲言又止,终究是没忍住将心里话说出口。 “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你能放过她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最新评论: 【君问更新未有期,巴山营养液涨秋池~】 【快更新快更新我都抱着营养液来看你了,快把存稿君交出来!!!】 【同为女子,真为女主和那两个姑娘感到委屈和悲哀,女主能得到男主的喜欢,可那两个女子呢?她们又何错之有呢,女主没了男主的喜欢,又该是何等的凄凉,即便女主自立自强,也会被世俗流言中伤,唉~好想给男主和那个皇帝一斧头】 -完- 第59章 ◎国师◎ 重生三年,陆之珩一直坚定而自信地认为,只要诚心悔过、真情托付,总能弥补前世的隔阂。 都说日久生情,即便她对他没有半分情意,只要他心中有热忱,总能捂化她心上的寒冰。 可是此刻望着这双眼睛,她眼眸深处的无奈和疲惫狠狠刺痛了他的心。 他好像想错了。 戚铃兰话说出口便有些后悔,这话说出来不过是发泄心里压抑的情绪,除了招来无谓的口舌纠纷,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若是把陆之珩刺激急了,说不定连别庄都不让她待,明日一早就回宫去…… 她看见陆之珩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面上神情似是失落。 “你还是怨恨我。” “我不恨你。”戚铃兰无奈道:“我恨的是深宫禁院漫长望不到头的日子,陆之珩,我真的受够了。” 陆之珩道:“这样的日子我也忍受了二十余年,我不比你好受。” 戚铃兰犹豫了片刻,终是直言道:“你是陛下嫡出子嗣,身上流淌着帝王的血脉,纵然你过得也不如意,可你的苦从来都并非因我而起。” 话音落下,陆之珩心中苦涩更甚。他听得出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 他的命运并非因她而起,然而戚铃兰被禁锢在深宫之中的困苦纯纯是因为他的一厢情愿。 可是今日他放过戚铃兰,谁又能放过他、成全他? 陆之珩想象到将来戚铃兰离他而去,只留他一人在九重之中……他永远不愿面对这样的境地。 他的有些自嘲地想到,他骨子里流淌着皇族的血,或许生来就是自私的。 “事成之后我们的处境都会比如今好很多,我的病渐渐好转,可以陪你一起巡游天下。江南、塞北,只要是你喜欢的地方,命人修建行宫也无妨。” 戚铃兰心头涌上一股子烦闷。 这不是她想要的。 “陆之珩,有时候我在想,重来一次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如今活的像是一潭死水,什么希望都没有了,我宁可彻彻底底死在谷梁赭那一剑之下。” 她这番话有刻意刺激陆之珩的成分,但也确实是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陆之珩果然被她的话狠狠刺痛了,面上短暂地失了神。 这时身后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响动,汪富海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太子殿下,京中有变!” 陆之珩被戚铃兰刺激狠了,一时没缓过神来,戚铃兰无奈移开目光,望了一眼窗外月色。 “你先处理眼前的事吧。” … 陆之珩从复杂的情绪中暂时抽身,对门外回应一声让汪富海进来。 汪富海疾步走进房内,草草向二人行了一礼,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小的纸卷,双手呈给陆之珩。 陆之珩却对戚铃兰说:“你打开看看。” 戚铃兰不想再猜他的心思,非常干脆接了纸卷,打开来看了一眼。 “速归。”纸上就两个字,戚铃兰看到的同时就念了出来。 她看完之后扫了一眼陆之珩的表情,就看见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这信的意思是让你连夜回京城吗?”戚铃兰话问出口心里隐隐有些疑惑,按说陆之珩最信任的人是云翊,这样的信肯定多半也是云翊给他传的。但她见过云翊的字迹,她肯定这张字条不是云翊的手笔。 陆之珩远远瞟一眼也知道这不是云翊的字,看向汪富海道:“这东西哪来的?” 汪富海道:“信是从少国师府中发出的,咱们的人及时截下了。” 听到少国师这么个职称,陆之珩心里轻嗤了一声。本朝什么时候又添了这么个职务,国师前面也能加个少字。 想也知道是说的谷梁赭。 “那就有意思了,速归,是让谁归?” 戚铃兰道:“先不论他是让谁速归,谷梁赭如今是陛下的亲信,又以仙丹妙药把持着陛下的命脉,眼下给外边传信,必定是陛下出了问题。顺德妃玉婕妤掌控内廷,谷梁赭陆决明环伺宫外,你再不回去,可就没有来日了。” 话虽如此,她也知道陆之珩在宫里不可能毫无部署。 陆之珩揉了揉眉心,说:“明日一早我先回去,你在别庄多住些日子,会有人保护你,你不必担心。” 戚铃兰没有多说什么。心底却道,谁知道他这般用心究竟是保护还是看守? … 次日清晨陆之珩就启程回京了,对外只说太子妃身子不适要在别庄静养。 也有传闻说因陛下插手为太子纳妾一事,太子与太子妃生了嫌隙、感情不睦…… 事实如何,两人自己清楚。 天色阴沉沉的,一连两天都是这样恼人的天气,戚铃兰想在院子里走走,偏偏盼不来一缕阳光。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比宫里自在舒心多了,她若是想,还可以去附近的镇上逛逛,陆之珩留下的护卫只会随行,不会阻拦。 陆之珩回京后的第四天,久违的阳光从层层云中露了头。戚铃兰挑着这样好的天气,带上乔茱和几个护卫,去了离别庄不远的护国寺。 马车停在寺外,乔茱掀开帘子道:“夫人,下车吧。” 主仆二人下车走进寺院,护卫远远跟在后面,没有紧贴着寸步不离,想来也是陆之珩吩咐过的。 戚铃兰领了这份情,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陆之珩这些年对她确实是做到了无微不至,如果没有前世那十数年的煎熬在先,她或许会活成旁人都羡慕的模样。 如今却只能惋惜,孽缘终究不算缘分。 “施主。” 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戚铃兰隐约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回头看去,果然如此。 国师杨信承,她曾在端信伯府见过他。 “国师。”戚铃兰回应了一声,默默打量起这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者。 比起三年前,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早些年国师热衷于云游天下,这两年倒是乐意留在京城了,不知是不是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前的缘故。 戚铃兰原以为杨信承只是和她打声招呼,不会再有更多交集,谁知道杨信承竟然主动请她私下说话。 她一时半会摸不清这人的路数,不动声色跟后边的护卫打了个手势,便和杨信承去了远处的八角亭。 “国师邀我来此处,应该不会仅仅是为了讲经参佛吧?” 杨信承对上戚铃兰锐利的目光,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紧接着他便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紫檀色的匣子,递给了戚铃兰。 “贫僧替故人保管此物近二十载,如今想物归其主,不知施主能否代为转交?” 戚铃兰心底一怔,着实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给太子?” “是。” 戚铃兰默了片刻,进而问道:“国师所言故人,可是先皇后?” 杨信承点了点头。 戚铃兰思来想去没有直接问匣子里是什么,而是问道:“你贵为国师,可以初入宫廷,也可以面见太子,为何还需我代劳?若是我今日不来,国师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杨信承叹了口气,说:“有人不希望我见他。” 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戚铃兰一想也就明白了,皇帝尚且健在,国师私会储君,怎么看都像是勾结预谋篡位。 “若是我不答应呢?” 杨信承闻言伸手把匣子往回挪了挪,轻轻推开滑盖,说:“这是云州和颍江两地的通商令,持此物者,通行无阻。” 云州是云氏的老家,先皇后出身云氏,将此物传给儿子倒也正常。 可这颍江令是什么意思? 颍江地如其名,沿江沿海,渔民与商人众多,无论是哪一种,看起来都和云氏毫无关系。 但仔细想想,云氏乃是名门望族,分支族亲在士农工商中各有建树,先皇后手里有两枚通商令并不稀奇。 稀奇的事,这老和尚为什么挑这么个时候拿出来。 戚铃兰前世也曾在争斗权谋的漩涡中苦苦斡旋,反应力与敏锐度并不迟钝。她很快就想到,这是送上门的后路。 杨信承就这么确信陆之珩会输给谷梁赭? 更耐人寻味的,是这老和尚对谷梁赭的态度,他对谷梁赭做的事到底知道多少? 疑惑归疑惑,戚铃兰很清楚杨信承不可能和她说实话,所以便没有多此一举地问他。 她的右手轻轻按在匣子上,唇角微微扬起,抬眼直直凝视着他:“东西我会好好收着,国师放心。” 午后,戚铃兰在寺院中用了斋饭便准备离开,临走之前又一次目光灼灼审视了杨信承一番。 她还是很想诈一诈他的反应。 杨信承双手合十微微欠身送贵客离去,心中像是卸下了一块巨石。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听见戚铃兰语气寻常地感慨了一句:“话说回来,我今日突然发现少国师跟您有两分相像,尤其是这眉眼轮廓……人们都说师徒如父子,却没想到相处久了连相貌都会相似。” 她真在马车脚凳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杨信承,似是居高临下,却又没有半分压迫感,神色从容,语气也随和。 这番话势必在杨信承心中激起几圈波澜,可他怎么也是经历数朝风波而岿然屹立的人物,脸上的表情没有留下太多破绽,只是笑而不语。 马车远去,小和尚看见国师身形晃了一下,忙上前搀扶。 “国师!” 杨信承推开他,摆了摆手,抬头望了一眼刺眼夺目的阳光,随即负手阔步往回走去。 他关起门不许任何人打搅,直到傍晚才推门见人。 屋外小和尚看见国师拿着一册精装的经书出来了,申请骤然一惊。 “明日提问进京,将此物送到少国师手上。”杨信承沉声说着,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枚玉佩。“还有这个。” 小和尚认得玉佩,但是认得出那本经书,惊道:“国师,这《无上决》可是护国寺私穿至宝,向来只传历任住持啊!” 杨信承淡然道:“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决定。” 他曾经亏欠的,终究要偿还。 ◎最新评论: 【客官,您点的营养液,本店接受以更新来付款哦。】 【居然除夕夜更新了,撒花】 -完- 第60章 ◎登基◎ 陆之珩派人来接戚铃兰回宫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短短二十八日,一方天地彻底变了阴晴,自京城城门到宣武大街,抬眼可见漫天缟素。 眼看着过了端信伯府,前边不远处就是诚王府,戚铃兰挑起了马车窗帘一角,往外看了一眼。 这一个月她不在京城,住在别庄里躲过了满城风雨,但京中的消息传闻没有一天能够消停下来,总是‘不经意’地传到她耳朵里。 少国师以慢性毒药充做仙丹蛊惑大行皇帝,六月十五日当晚,大行皇帝听闻国师于护国寺中圆寂,悲痛不能自已,力排众议出宫祭奠国师,不久后旧伤复发。 十八日凌晨,皇帝难忍伤痛,一连服三枚仙丹,很快便难耐药性驾崩于德政殿。听人说皇帝从服用丹药到咳血暴毙只过了短短一刻钟,便是胡葆光胡太医也无力回天。 此事一出,太子以毒害天子、弑君谋逆到罪名捉拿谷梁赭入刑部大牢。 与此同时,诚王与顺德妃召集群臣,拿出了大行皇帝生前亲笔所写的废太子诏书,在金极殿上控诉太子贼喊捉贼谋权篡位。 这已经算是一场混战了,朝中众臣各自分帮别派,分别支持太子与诚王。简而言之,这是一场嫡子与长子的争分。 诚王做梦也没有想到,不久之前他用于嫁祸太子令皇帝起疑的刺客还活着,而且就在太子手里。大行皇帝在世时陆之珩按兵不动,等的就是这一天。 诚王败了,被拘禁在府中,等待他的或许是终身幽禁,也可能是毒酒和白绫。 此时从诚王府门前经过,恰恰能看见昔日门庭若市的王府大门如今萧条苍凉,一张封条斜贴在门上,锁头还拴上了沉重的铁链,门前有重兵把守,除了三天一次递送食物,任何人不得探视。 乔茱看自家主子一直望着窗外,便顺着她的目光往外探看了一眼,瞧着诚王府如今的光景,不免唏嘘。 “诚王从前也算随和儒雅,凭着顺德妃母家的名望,大可以安心做个王爷享一世荣华富贵,真至于如今这般……” “皇族血脉,哪一个没有野心。”戚铃兰沉声道,收回目光扭头看向乔茱:“陆决明是大行皇帝的长子,他母妃顺德妃出身王氏嫡系,那是我朝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这样的身份进了宫却从未得过圣宠,一度屈居季氏、林氏之下,委曲求全、伏低做小。换做是谁,心里都有怨气。” 戚铃兰一直有猜测,当初林氏一夜获罪从云端跌入泥潭,其中少不了旁人推波助澜,如今可以确定背后的人正是顺德妃王氏。 乔茱叹了口气,“这倒也是。” 戚铃兰紧接着说道:“陆决明考虑的或许还不仅是这些,他毕竟占着长子身份,母族妻族都是名门世家,无论他是否有野心,皇帝总是会猜疑他、忌惮他。” 说话间皇宫已经近在眼前,马车过了桥直入宫门,走东侧宫道回到东宫。 乔茱掀了帘子扶戚铃兰下车,抬头看去汪富海和一众宫女太监都在门口迎着。 “恭迎太子妃主子回宫!” “都起来吧,该做什么的做什么去。”戚铃兰摆了下手说。 如今大行皇帝丧期还没过,陆之珩还没有正式行登基大典,所以宫里宫外对东宫的称谓尚未改口。 说远也不远了,礼部与钦天司再三商议、精挑细选了良辰吉日,就在三天以后,否则陆之珩也不会挑今日接戚铃兰回来。 进了寝宫,乔茱与几名宫女一同端着沉重的朱漆托盘进来,对着戚铃兰欠身一拜,说:“主子,这是三日后大典的冠饰与华服,奴婢伺候您试一试吧。” 话音才落,那极尽奢华织金绣锦的华服便呈到了戚铃兰眼前。摆在她面前的是华服的背面,金线绣的飞凤尽显贵气。凤凰于飞,翙翙其羽,针线之间融入了这份美好的寄托。 可她眼底并未流露出惊艳的神色。 这身衣服她前世穿过一次,彼时欣喜万分,心情激荡,穿戴着这副沉重的行头在金极殿折腾了一天,除了浑身疲倦肩颈酸痛,倒也没有别的收获了。 这身衣服与内廷宫殿一样,美则美矣、华贵至极,实则形同枷锁一般禁锢着里面的主人。外人艳羡嫉妒为之争斗不休,身在其中才明白这份苦楚。 戚铃兰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拒绝乔茱的提议,不过是试穿一下,还不至于累着她。 … “旁人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在你身上却是反过来了。” 戚铃兰刚换上华服,身后便响起陆之珩的感叹,回头看他一眼,淡淡地问:“怎么说?” 陆之珩笑着说:“这衣服挂在架子上不过是一匹破布,穿在你身上才显出它的华美惊艳。” 戚铃兰面不改色:“你很快就是一国之君了,这样油嘴滑舌合适吗?” 陆之珩凑近了些,低声道:“旁人听不见,我只说给你听。” 戚铃兰默了,整理袖口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不知道陆之珩是故意装作忘了一个月前的事,还是真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甜言蜜语早就不能打动她一分一毫了,她以为他应该晓得这个道理。 没等她开口泼冷水,陆之珩就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似的,先小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再给我一点时间。” “什么时间?”戚铃兰敏锐地察觉他语气不对。 陆之珩垂下眼眸掩去落寞之色,说道:“到时候就知道了。” 三天时间转眼间就过去了。七月初七,正是乞巧节,新皇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都选在这个日子,民间有传说新皇对妻子情深似海、令人艳羡。 金极殿上,陆之珩已经巍然伫立于九重玉阶之上,百官朝拜,山呼万岁。他拂袖一挥令众臣平身,紧接着便将目光投向远处—— 凤辇落在红毯尽头,乔茱身着女官服制上前搀扶戚铃兰,只见凤冠华服风姿奕奕,女子步履缓慢仪态雍容,面上妆容与神情都显露着端庄的气质,有母仪天下之风。 群臣跪拜,夹道恭迎。戚铃兰从众人中间的十里红毯上一步步走过,走向远处金碧辉煌的宫殿,也是走向刚刚登基的陆之珩。 陆之珩见她到玉阶下便伸出了手,等着她走上金极殿来,与她十指相握。戚铃兰没有在这个时候驳他的面子,欠身向他行过礼节后便回握住了他的手。 “宣旨吧。”陆之珩道。 汪富海颔首应下,从一旁小太监手里拿过圣旨,上前一步大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大行皇帝基业,绵宗社之祥,咨尔发妻戚氏,乃端信侯戚明松之嫡长女也,出身名门,明德贤淑,钟灵毓秀,成性柔嘉,应正母仪于万国,位主中宫。以册宝立尔为皇后,昭告天下臣民,祭告宗社先庙。钦此!” 话音落罢,戚铃兰心下微微有些惊讶。她没听说陆之珩下旨给父亲加官进爵,怎么圣旨中写道她是端信侯之女? 陆之珩见她没有及时回应,暗暗捏了一下她的手心。戚铃兰回过神来,面含笑容地领旨谢恩。 百官再次跪拜,高呼千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离开金极殿后,二人又移驾去奉先殿祭拜先人。大典开始时正当正午,彻底结束时已经是黄昏。 今日既然行了继位大典,夜里就不能再回东宫了。这会太监宫女们正忙着迁宫,陆之珩却带着戚铃兰出了宫门。 ◎最新评论: 【完结了? 】 【打卡】 【撒花】 -完- 第61章 ◎话本◎ 华灯初上,长安街巷处处灯火通明。今日是七夕,城中解了宵禁,这时候随处可见是年轻的男女,好不热闹。 戚铃兰好不容易卸下沉重的凤冠华服,就被陆之珩带出皇宫坐上了马车,看着窗外流动的街景,似乎有些陌生,她一时摸不准陆之珩想做什么。 “这是要去哪?” “少国师府。” 戚铃兰不解:“谷梁赭不是已经进刑部大牢了吗,还去他府邸做什么?” 陆之珩道:“他在牢里说了好些胡话,言语间有怪力乱神之事,还信誓旦旦说府中暗房有物证,提审的官员拿不定主意,就呈报上来让我拿主意。我想着鬼神之说未必不可信,还是看一看他说的物证为好。” “怪力乱神?”戚铃兰顿时从他言语之间捕捉到关键的字眼,面露诧异之色,轻声喃喃:“难道他也是重生回魂的……” “或许更出乎常理。” “什么意思?” 戚铃兰疑问的话音落下时马车也已经抵达了少国师府正门外,陆之珩不做声回应,伸手挽着她下了车。 随行侍卫抽刀划开了门上的封条,向两侧推开大门,迎二人穿过厅堂走进内院。陆之珩似是一早就来踩过点,自进门时起面容沉着冷静,驾轻就熟地找到了府中一座荒僻的院子。 这是谷梁赭的私人书房,做了两重门,其中一层门栓上绑着造型古怪的锁,陆之珩拿了串钥匙对着锁摆弄了一会儿,门便开了。 “一个书房守得这么严实,想来里面藏的东西不简单,谷梁赭就这样把钥匙交出来了?”戚铃兰道。 “若不是他才挨两板子就招了个干净,和前世在狱中铁骨铮铮的模样大有出入,我也不会信他说的夺舍这种怪事。” 夺舍二字一经陆之珩口中说来,戚铃兰心下讶然。 她和陆之珩死后重生已经是世间罕见的奇事,好歹是借自己的身子回到从前。夺舍的意思,可是孤魂野鬼占了谷梁赭的身体…… 来不及细想,房门已经开启,引入眼帘的是书柜上凌乱无序的杂书。 陆之珩先迈进房间将烛灯都点上,方才昏暗的书房霎时灯火通明。 “这些书模样好怪异,封页与常人书籍竟是相反的。”戚铃兰随手取了一本下来,翻阅了几页便皱了眉头,“里面的字也和我朝文字不尽相同,像是缺了些笔画……” 陆之珩同样取了一本书下来翻阅着,若有所思地喃喃道:“这书的文字竟是横着写的,靖朝上下应是见所未见。” “我在父亲的书房看过南阳、北凉、西和等诸国的书信,似乎也没有这样的文字。”戚铃兰话刚说出口,言语忽然停顿了一下,紧接着解释道:“那些书信都是战时从敌国截下的,父亲留存这些也是以防将来需要翻查细节。” 陆之珩无奈道:“我又没说疑他,你就这么急着解释。” “此事坦坦荡荡清清白白,自当说清楚道明白。从前有那么多误会,我可不想再重蹈覆辙。”戚铃兰道。 他听罢没有像之前那样着急解释或是自证真心,或许他终于接受了现实,就好似琉璃镜摔落破碎,再如何修补也掩不去从前的裂痕,人心比琉璃更脆弱,也更复杂,或许时间能抚平心伤,但那要煎熬过多少个十年啊。 戚铃兰转移了目光,随即看见另一边暗处支着一张长桌,比寻常桌案更宽敞些,桌上放着些造型怪异的琉璃瓶子,地上的木桶中还剩余一些清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先帝驾崩的突然,那时谷梁赭在御前献药,或许没料到自己没机会再回府邸,所以这些东西都没收拾,就这样扔在桌上。 戚铃兰心下生出些许猜测,回头对陆之珩说:“这些应该就是谷梁赭炼制金丹用的器皿吧?” “是。” 陆之珩回应得简短,戚铃兰回头看见他还捧着那些怪异的书,又往回走了几步。 “你看懂了?” 陆之珩点点头,说:“粗略一看甚是稀奇,仔细再看也并非全然生僻。这些文字只是比靖国文字少了些笔画,比寻常文章用语更俗,倒像是民间话本小说之类的东西。” “谷梁赭所谓的证物就是些话本?”戚铃兰眉心一凝。 陆之珩把书递了过去,示意她仔细看看。戚铃兰狐疑地接过书,从首页开始翻开,陆之珩也不出言翻译,只取了一支烛台凑到书页旁边打光,方便她看清。 正如陆之珩所说,书中文字乍一看生僻,仔细看竟然也认识了,戚铃兰渐渐专注于这怪异的“话本”,耐心看了下去。 这书开篇讲的是高僧游历世间,行至南阳国,在普光寺讲经时偶然结识一名女子。 女子久居寺院,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寺院主持知道隐情也不肯透露。高僧在普光寺停留半个月便要离去,不料女子竟然跟着他一直行到南淮。 二人在不知不觉间萌生了情愫。 高僧确定心意后向女子坦白自己是靖国国师,虽剃了发穿着僧袍顶着高僧的名头,实际上并未真正出家,若是女子愿意,他愿意蓄发还俗迎娶女子做正妻,女子答应了下来。 只是,无论高僧怎么追问,女子都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世。 二人在游历途中拜了淮江敬了阳山,女子说拜了天地便是夫妻,愿和高僧行夫妻之实。 一切水到渠成,可高僧怎么也没料到,促成夫妻之实的第二天,女子便悄然离开了他,不知去向。 高僧痛苦数月,终究接受了这黄粱一梦般的情爱已成往事,从此后也算彻底看淡红尘,真正做了出家人。 许多年以后高僧才知道,那女子是南阳国皇帝的私生女,一直养在普光寺是为了有朝一日送往别国和亲。 公主从普光寺中逃出来,与他做了半年夫妻,仅仅是为了逃脱和亲的命运。 高僧很想问一问公主,为什么是他? 很快也就明白了,因为他并非南阳国人,南阳国皇帝得知公主失贞不能和亲必然震怒,却不能肆意发落了他。 公主对他有过真心吗? 在接回谷梁赭的那一刻,他得到了答案。 那一夜竟然让公主有了身孕,非但如此,她还坚持将孩子生了下来。若她从未动过真心,又怎会顶着皇室巨大的压力坚持生下这个孩子,以命相护? 若她不曾动过真心,便不会临危之际千里迢迢想办法把孩子送来靖国。 高僧收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只能以师徒相称。 高僧便是前国师杨信承。 “杨信承与谷梁赭当真是父子关系。”戚铃兰想起先前在护国寺时见到杨信承,那时她就有了这种猜想,只是到今日才看到背后一切的故事。 可谷梁赭为什么要写一本关于自己父母的话本? 陆之珩指了指书页,说:“再往下看。” 戚铃兰依言又往后翻了翻,面上神情渐渐由疑惑转为诧异、惊骇。 后面的故事,竟然是她和陆之珩前世发生的事情,就连东宫内院之中的情境都详细地写在这本“话本”里。 起初她一行一行的看,仔仔细细地翻,到最后几乎是一目十行地跳过了中间的情节,直奔结局。 她倒在血泊中,谷梁赭受尽酷刑未吐一字,陆之珩郁郁而终。 书中还格外详细地描写了谷梁赭受刑的过程,看得人毛骨悚然。 看到这里,戚铃兰不得不相信这个世界的“谷梁赭”也经历了一些灵异之事。 否则,如何解释眼前这些“话本”? ◎最新评论: 【穿书?】 -完- 第62章 ◎成全◎ 有这些“话本”的存在,戚铃兰心底积压已久的疑惑得以解开。 她总算了解了谷梁赭为什么要谋害父亲。 谷梁赭的母亲因为与杨信承私通而遭受唾弃、被皇室驱逐、被氏族欺压,据书中所写,公主生产时连像样的大夫和接生婆都没有,苦苦煎熬一天一夜才生下一子,年纪轻轻便重病缠身。 谷梁赭年少时眼睁睁看着母亲受苦,最终在病痛中郁郁而终,心里一定有怨恨。 他怨恨南阳国,更怨恨杨信承。 前世,杨信承把谷梁赭接回身边,以他的敏锐与警觉,自然察觉了谷梁赭的野心和怨念。杨信承有意压着他,磨他的性子。 可他压的住一时,压不住一世,临终之前,终究是忍不住为亲生儿子铺了路,向皇帝引荐了谷梁赭。 这是谷梁赭寻仇的契机。 他想将手插进靖国皇室,借靖国的手与南阳国交战,从而报仇雪恨。 最开始他看上东宫,是因为陆之珩病弱,命不久矣,且膝下无子。 谷梁赭借陆之珩的手铲除诚王与恭王,若有朝一日国中无主、后继无人,靖国朝廷势必天翻地覆。到那时候,他就能名正言顺从民间寻回流离多年的先皇四皇子。 四皇子在京中毫无根基,放眼朝中也没有亲信官员,便只能倚重、或者说是依靠谷梁赭。这样一来,靖国上下便是谷梁赭的囊中之物、掌中棋局。 可是戚氏做错了什么?平白成了他复仇大计中的冤魂。 戚铃兰一时愤恨,情绪皆显露在面上。陆之珩默默揽住她的身子,轻轻抚着她的肩膀。 “你希望我如何处置谷梁赭?” 戚铃兰沉默良久,才道:“国有国法,他既然犯了重罪,就当依国法处置。” “你真的这样想?” “是。” “你不恨他?” 戚铃兰对上陆之珩的目光,平静地说:“依国法,他已是死罪。我还能让他再死一回吗?” 陆之珩哑然。 … 七夕夜原是满城华灯绚烂,新任帝后二人却在落魄的少国师府耗费了大把时间,时近三更才从府中出来。 灯火倒是还在,只是街上行人已经散去。 马车再一次经过诚王府门前,朱漆斑驳间斜贴着的封条似乎落了些灰,显得更萧条了。从马车中看着眼前的景象,隐隐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戚铃兰忽然扭头看向陆之珩,眼前浮现出白天登基大典上他身着天子龙袍的威仪模样,两重画面渐渐相融,最终归回现实。 “在别庄的那段时间,我曾去过一次护国寺。我见了杨信承。” “他说什么了?” “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给了我一样东西,让我交给你。”戚铃兰话音微微停顿,随后补充道:“是云州口岸通商令,杨信承说那是母后的遗物。” 她的话音落下之后马车内忽然安静了良久,陆之珩垂下目光,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母后那么早就给我留下退路,可见是对先帝失望至极。” “我不太明白。”戚铃兰忽然说道。 “不明白什么?”陆之珩扭头看她。 “先帝与母后如此不睦,为何还要立你为太子?” “帝王为维护朝廷长治久安,必定要确立元储,我仅仅是占了嫡出的优势。” “你虽然是嫡子,但自幼体弱多病,并不是储君的优选。诚王同样有长子的优势,其母妃出身京城王氏,身后有诗书世家支持,同样能胜任储君之位,先帝为何刻意打压长子而抬举你这嫡子?” 戚铃兰这番话是丝毫不给陆之珩面子,所幸他不计较,甚至还乐在其中。 “那时先帝正值盛年,恰恰需要我这种没有威慑力的太子。若是换了诚王,他还要忌惮王氏的势力。” “我总觉得差了些什么。”戚铃兰眉心微凝,片刻后说:“先帝忌惮诚王的母族势力,定然更忌讳储君与妻族势力勾结,可他还是下了圣旨,许你我成婚。” 戚家对陆之珩不构成威胁,是因为戚明松没有儿子,他不会为家族谋利而越权忤逆、祸乱朝廷。 然而对于先帝来说,戚家在军中的势力随时可能倒向太子,从而威胁到他的帝王之位。 “当时林氏气焰太盛,他需要有人与之相互牵制。”陆之珩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林氏曾几度向你父亲示好,陆伏生还在先帝面前请求过要娶你为妻。” 这旧账真是越翻越远了。 戚铃兰有些头疼,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决定放弃纠结这个问题。先帝已经驾崩,他待先皇后如何、待嫔妃如何、待每个皇子如何,都不重要了。 回到皇宫以后,马车直接停在了德政殿外。 皇后中宫自先皇后仙逝之后便一直封着,眼下还没清扫干净,戚铃兰便暂时住进了天子寝宫。 回宫后她还记着刚才提过的事情,先将杨信承给她的黑匣子转交给了陆之珩。 不过,盒子里仅有一枚云州通商令。 颍江的那一枚,她不曾提起,私自藏下了。 总有用到的时候。 陆之珩看了一眼盒中的东西,原封不动推回戚铃兰手中。戚铃兰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抬起头与他四目相接。 “你留着吧。” 她如今是皇后,久居深宫,要这通商令做什么? 戚铃兰心思灵通,不过须臾就猜到了陆之珩言下之意,只是……她不太敢相信。 “我要这个做什么?” 陆之珩解开衣带,褪去外袍,只着一身中衣向榻边走来,轻笑了一声。 “你说你恨深宫禁院漫长望不到头的日子,而这一切是因我而起……我想了很久,觉得有几分道理。” 戚铃兰不可置信,“你肯放我离宫?” 陆之珩很艰难地点了点头。 “从前我总想着日子久了怨恨便淡了,或许我们还能有一段琴瑟和鸣恩爱不疑的夫妻缘分。如今却明白了,爱与恨二字含义相反,却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他平静地说出这番话,戚铃兰却看出他平静之下的疲惫和脆弱。 这是她等了数年的解脱,陆之珩想开了,她本该欣喜的,此刻却不忍心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过喜悦。 短暂的欣喜之后,戚铃兰渐渐回过神来,心头再次涌上疑惑不解。 “你既然愿意让我离宫,为何还要办这封后大典?” 他明明可以干脆不接她回宫,编造些传闻说她在别宫遇害……如今办了封后大典,再想金蝉脱壳反而没那么容易了。 月光透过窗扉洒在床帏之间,两段龙凤红烛的灯影亦在帐下映出斜斜的影子,陆之珩借着昏黄的微光望着她,望着她眉眼之间疑惑的神色,指尖微动了一下,想伸手触碰她的面庞,最终却放弃了。 “我说过,今生今世我只有你一个妻子,皇后之位本就是你的。你可以将皇后金印弃如敝履,而我不能食言不给你。” 戚铃兰被他的目光看得心绪不宁,随即别过脸去,“那你……” 她的话音才刚刚响起,陆之珩便握住她的手,将后面的话拦了下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走之后,我自有安排。” 戚铃兰默了片刻,小声道:“古往今来,没有一个皇帝会放后宫女子离宫。” 陆之珩道:“从今以后就有了。” 戚铃兰忽然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此时的陆之珩与当太子的时候、和前世身为皇帝的时候都不太一样。 从前他自私、傲慢,根本不会考虑她的意愿,以掌权者的姿态任意掌控旁人。可是如今,他竟然真的愿意还她自由。 陆之珩察觉到戚铃兰眼底复杂的情绪,伸过手抚了下她的肩膀,温声说:“我从出生之日起就注定了永远无法离开这座皇宫,我永远不能像寻常人一样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如果你离开宫廷可以过上我梦寐以求的生活,我心中也应欣慰。成全你,亦是成全我自己。” “如果我改嫁旁人呢?” 戚铃兰看见陆之珩抿起了唇,平静的眼底的掀起了波澜。 陆之珩深吸了一口气,说:“不必特意告诉我。” 他久违地在戚铃兰脸上看到了真实的笑容。 ◎最新评论: 【 【所以女主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吗?】 【终于更了】 -完- 第63章 ◎谜底◎ 次日,天不亮时陆之珩便起身去金极殿召开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会。 戚铃兰梦中恍惚梦见前世新婚时的情形,那些亲昵、恩爱的景象在她记忆深处遗忘了太久,直至昨夜陆之珩亲口答应放她离去,才渐渐涌上来。 或许陆之珩说的没错,先帝早期虽宠爱林氏,却不会容忍五皇子一系做大,即便陆之珩没有向皇帝请求赐婚,戚氏也将是太子妃的首要人选。 如果他早一些学会如何爱人,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尊重她这个妻子,或许今日会是另一番景象。 “娘娘醒了?”乔茱推开寝宫大门,端着热水来到床边。 戚铃兰已经睁开了眼睛,望着明黄色的帐顶恍惚了一阵子才坐起来。一抬眼忽然扫见乔茱袖中鼓囊着,像是揣了什么东西。 她随口问道:“你袖子里藏什么了?” 乔茱向来不会瞒着她,闻言立即翻袖子把东西拿了出来,推到戚铃兰的面前。 “娘娘,奴婢正想禀报此事。昨日清扫寝宫时,奴婢在先帝的玉枕下发现了这个。当时陛下和娘娘出宫去了,汪富海坐镇东宫也不在跟前,奴婢没来得及禀报,这才拖到现在。” 戚铃兰疑惑地看了一眼她掏出来的木盒,紧接着低头扫了一眼玉枕,“先帝驾崩后,龙床上被褥枕席都悉数撤换过,怎么先前没发现?” “娘娘有所不知,这龙床有暗格,若不仔细探查还真发现不了。”乔茱说着上前一步,在戚铃兰眼皮子底下移开枕头,指了指床上刻画的金龙。“就这龙纹,奴婢打扫时看这龙眼珠子好生灵动、栩栩如生,正感叹匠人手艺精巧,下意识摸了一下,谁知这眼珠子竟是活的,能转动。” 似是为了映证这番话,乔茱再一次向龙纹伸出了手,稍稍用力一拨,暗格便弹了出来。 戚铃兰瞠目结舌,下意识地摸了摸暗格,才敢确信眼前景象是真。 究竟是什么秘密物件,先帝竟然藏的如此隐蔽? 这会大朝会还没结束,陆之珩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戚铃兰犹豫了一下,没耐住性子,自行打开了木盒。 木盒中有两张泛黄的信纸,纸上折皱痕迹凌乱交错。拿开信纸,底下还有一张小像。 这是……林氏? 先帝竟如此喜欢她,这么多年了,还在床下藏着她的小像? 这种想法的诞生,就连戚铃兰自己都觉得荒谬。于是她带着疑问翻开了那一张信纸,算不上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 她在纸上找到了谜底。 … 陆之珩面无表情地放下信纸,掌中微微用劲,信纸皱皱巴巴的拧成了团。这个动作先帝也做过许多次,所以这纸上才有那么多折痕。 “这是真的?” “东西是从龙床暗格里发现的,应该不会有假。”说罢,戚铃兰给陆之珩演示了一遍如何打开暗格。 陆之珩眉头紧锁,抿唇无言。 一直以来,众人只知道先帝与先皇后感情不睦,先皇后因此郁郁而终。 却没人知道,感情不睦的原因并非性格不合、也无关外戚权势,仅仅因为一名侍卫仰慕先皇后。 信纸中还夹着一枚先皇后的小像,比起信纸褶皱不堪入目,小像被保存的非常完好,可见无论是那名侍卫还是先帝都十分珍视。 先帝还在的时候曾命人烧毁宫中全部先皇后的画像,即便是陆之珩也不知道母亲是何模样。乍一看眼前的小像,还以为是林氏。可仔细想想信中的内容,再想想这小像为何与信纸放在一起……不难确认这其实是先皇后的小像。 薄情、狭隘、虚伪、自私。一想到先帝,陆之珩心里冒出了这个几个词语。 多可怕啊,他骨子流淌着先帝的血脉,这些卑劣的特点也曾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陆之珩有那么一瞬间感觉有些反胃。 戚铃兰心情也甚为复杂。 她从信中得知这名侍卫名叫白河,曾在戾王之乱中救过先帝的性命,而后不幸被戾王余孽刺杀。 或许就是因为白河已经死,先帝才将愤怒和不满都发泄在先皇后身上。 戚铃兰目光沉了下来。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侍卫白河还有一个妹妹在宫中任女官。白河死后,其妹承蒙先皇后恩惠被云州俞氏收为养女,后来嫁入云海将军府。 戚铃兰看了一眼陆之珩的神色,随即决定保持沉默,不再节外生枝的提起此事。 陆之珩从看完信以后就一直一言不发,情绪压抑已久终究是需要一个突破口。 他紧握着拳头砸在边几上,发出剧烈的响声。指节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了一块,看着就疼。 “方才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就是怕你动气、跟自己较劲。”戚铃兰叹了口气,将纸团从他手里挖出来,随后轻轻握着他的指节,仔细看了看指骨上的淤青。 “他不配为君。”陆之珩道。 戚铃兰不便接这句话,默默起身到妆台前翻找化瘀的膏药。 陆之珩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小伤而已,用不上膏药。” “这是你说的,往后可没这福气了。”戚铃兰顺势放下膏药,笑着说。 话音才落,她看见陆之珩勾起唇角露出了苦笑。 想到昨日承诺放她离宫,陆之珩改口道:“疼了,要不还是抹点药吧。” 换作是以前,戚铃兰肯定不会顺着他。自己说了不需要,哪有反悔的道理?可他承诺还她自由,有了这个条件,戚铃兰看他是顺眼多了。 片刻之后,寝宫处处弥漫着化瘀膏的气味。 戚铃兰把化瘀膏放回原处,转身回头就看见陆之珩又对着信纸和小像出神。 她犹豫了片刻,终是开了口说道:“你膝下无子,将来总要充盈后宫绵延子嗣,可千万别像先帝这般,白白作践了清白女子,还膈应结发妻子。” 陆之珩道:“我准备将诚王之子陆宁接进宫抚养,记在你我名下。” 戚铃兰一惊,“什么意思,你要立他为太子?” “是。” “那诚王呢?你要如何处置?” 陆之珩不急不慢地走到门前,抬头望向远处。“杀了他,有朝一日陆宁得知身世必定痛恨你我,连带着戚氏与云氏两族都不得安宁。” 戚铃兰道:“若是不杀他,保不齐他权欲之心不死,有朝一日又生事端。” 陆之珩按了按眉心,说:“不能杀,也不能放,那就这么关着吧。” “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他们父子二人合谋篡逆?” “诚王身后没有兵权,仅仅靠王氏宗族那一点微薄的势力支撑着,纵然有心,也没那么容易。”陆之珩道,“比起诚王,我更担心陆伏生。” 戚铃兰喃喃道:“也是,王氏一族到底还是在天子脚下,反倒是五殿下远在燕州,身旁还有南阳国公主襄助……我还记得林氏一族陨落时,五殿下竟然没有昏了头去找先帝求情,反倒是主动上书请罪。那请罪书不简单,想来是南阳公主的手笔。” 陆之珩道:“那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心眼可不少。先前截获谷梁赭的密信,原是送去燕州的。” “速归?”戚铃兰有印象,当时是在云外人间得到这份密报。 “是 “没错。” 戚铃兰眉心微凝,先前在谷梁赭府上,话本里明明写着谷梁赭勾结先帝四皇子,意图搅弄靖国朝廷,怎么如今却换了五殿下? 陆之珩见她面色有疑立即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于是说道:“他或许是觉得陆伏生与南阳国沾亲带故,扶持这样一个傀儡,比素未谋面毫无关系的四皇子更稳妥。” 戚铃兰转念一想也能猜到他这番心思,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可问题就在于,他自己不过是南阳国的弃子,五殿下即便与南阳国亲近,也不会念他的好吧?” “当局者迷。”陆之珩简言道。 ◎最新评论: 【期待更新,撒花】 【大大今天更新了吗?更了。营养液浇灌了吗?浇灌了。】 -完- 第64章 ◎离宫◎ 临康元年,正月。 戚铃兰在宫中度过了最后一个冬日,这也是她在陆之珩身边过得最后一个年。 从陆之珩承诺放她离宫至今已经半年了,纵然有依依不舍之情,也总该迎来兑现之日。这半年间宫中没少往外传消息,如今京城里人人都知道皇后戚氏感染重病日渐羸弱,比起新皇陛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问病从何来,说法可就多了。 有说是新皇登基前在宫外住的那些日子里遇刺受伤的,也有说乱党贼心不死被人下药的,最离谱的莫过于皇后怀孕不足月意外小产一说。 各式各样的传闻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还有说书人编了故事写成话本在上元茶馆讲演。趁着风言风语乱作一团的时机,陆之珩将诚王之子陆宁接进了宫,以后皇室宗谱上记载,陆宁就是帝后之子。 在旁人看来,这番举动就是皇后垂危的讯号。皇上送她一个儿子,或许是冲喜,也可能是安抚戚家。 正月十七,皇帝召端信侯进宫与皇后相见,进一步坐实了宫外的传言。傍晚时分,端信侯府的马车才驶出宫门打道回府。侯府正门外,赵氏已经等候良久,眼见着丈夫一身疲惫地从马车内下来,忙上前去挽住他的小臂。 “侯爷可算回来了,圣上召您入宫,一去就是一整日,若是再不回来,妾身都要担心是不是出事了。” 温声细语萦绕耳畔,戚明松的神情却不大轻松,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让你久等了,进屋用膳吧。” 赵氏察觉到他状态不佳,犹豫着试探道:“侯爷,铃……皇后娘娘可还安好?” 戚明松才从宫里回来,当然知道戚铃兰什么事都没有。 今日皇帝和他说了实情,皇后久在深宫倍感忧苦,心中愁郁难以排解,皇帝怜惜她,决定放她自由。按铃兰自己的意愿,是想去江南一带隐居。 戚明松听到这个消息,心底又惊诧又欣慰。从一开始戚铃兰就不愿意入宫,他虽心疼女儿但也无能为力。谁能想到,皇帝的气度胸襟竟如此宽广。 戚明松在心底暗暗欣喜,面上却掩饰得滴水不漏。 戚铃兰今日已经叮嘱过他,明面上要做出皇后病逝的表现,绝不能让外人知道她离宫的事情。 虽说赵氏嫁进戚家已经二十年了,但此事少一个人知道好过多一个人知道。 “唉。”戚明松神色黯然,沉声叹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氏见他如此悲戚,想到这几日和其他府里夫人吃茶时听到的风言风语,心里大抵猜到了戚铃兰的情况。她紧紧握住戚明松的手,掌心温度悄然传到他粗糙的指尖,温声安慰道:“皇后娘娘千金之躯福泽深厚,定然不会有事的,侯爷别太担心了。” 阳春三月。 书中有无数诗句描绘江南的春色,或写春柳早莺、或写烟雨行舟,可见江南的春色宜人,自古以来吸引无数文人游客流连。 从长安到临安,这一路行来戚铃兰见证了官道两旁从烟尘茫茫转变为浅草青葱。进了临安城后,桃花杏花随处可见,映衬着远处富有江南情调白墙青瓦,实在是一副绝美画卷。 “当初从云州进京的时候,看着长安街景阔大气派,心中尽是忐忑与敬畏。如今来到江南,却是另一番风味了。”戚铃兰望着马车外流动的景色,欣然感叹道。 乔茱看着她嘴角的笑意,一时出神。她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轻松地笑了。“江南景致温婉清秀,想来夫人是喜欢临安胜过京城吧?” 戚铃兰嘴上不曾回应,眼里的笑意便是最好的答案。 乔茱是自小跟在戚铃兰身边的,这些年眼睁睁看着她在宫里熬着,整日闷闷不乐,如今终于重获新生,也是打心眼里替她高兴。 “夫人今日这身衣裙清丽素雅,发间白玉簪子也精致,倒是真有几分江南女子的韵味。” 说起白玉簪子,戚铃兰不禁抬起手摸了下发髻一侧,正正好触碰到乌黑中一点透白。白玉触感温润,勾起了一些回忆—— 当年陆之珩再三周折要将这簪子赠与她,都被她拒绝了,可最后嫁进东宫,簪子还是进了她的妆奁。 如今离宫南下江南,从前簪戴的首饰大多是内廷所制,宫里的样式不便带出宫外,数来数去也就这只白玉簪能带出门。 离宫的时候,陆之珩一路送她到京城郊外才停下。她暗暗探了一眼,他神情落寞,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可最后也没说出口。他不说,她也没问。 只盼着这段夫妻孽缘由此结束,他们都能彻底放下。 “夫人,该下车了。” 听到马车外的声音,戚铃兰收起了种种思绪,乔茱先一步掀开帘子出去,小厮见状将马扎摆在车旁,随后一人一边扶着戚铃兰下了马车。 从宫里出来,戚铃兰只带了乔茱一个人,眼前的小厮随从都是半道在崇阳镇买来的,他们不晓得戚铃兰的身份,只知她姓齐,平时称作齐夫人。 戚铃兰抬眼看了看面前这座宅子,去年陆之珩承诺许她离宫时她便让人在江南一带挑选合适的园林,陆续十几份图纸送到凤宁宫,眼前这座宅子是她最喜欢的。 “辛苦你们几个把东西搬进去,一会儿都别忘了找乔茱领赏钱。”吩咐完小厮,戚铃兰又转头对乔茱说:“今日才入住新宅,购置食材生活做饭怕是来不及了,你去前边酒楼叫一桌好菜送来府上。” “是,奴婢这就去。”乔茱欠身应下。 戚铃兰一向爱吃甜食,江南菜式多为甜口,正是最合她心意的菜系。 乔茱去了半个时辰,回来时身后跟了好几名酒楼的伙计,人人手里提着食盒,便是盖着盖子也能闻见饭菜香味。 “西湖醋鱼、赛蟹羹、干菜焖肉、黄泥煨鸡、蜜汁灌藕、油焖春笋……”酒楼伙计笑盈盈地报着菜名,直至饭菜摆满餐桌,“这些个都是咱们江南的名菜,请夫人慢用。” 戚铃兰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乔茱打赏了铜钱,随后便让人送了酒楼的人出去。 等酒楼的人走了,乔茱才絮絮叨叨地说:“这酒楼的掌柜倒是会做生意,奴婢方才去叫这一桌饭菜,等后厨准备的时间那掌柜的一个劲打听咱们的来头,问咱们是从哪儿来的,还问咱们是做什么的。” 戚铃兰不以为意,“这座宅子以前住的是一户丝绸商人,在当年那可是南边赫赫有名的富商。咱们接了这处豪宅,人家难免好奇咱们的来历。” 乔茱有些不解地问道:“那富商后来去了哪里?” 戚铃兰解释道:“富商年迈离世,将家业传给了独子,偏偏这少爷是个败家子,数代家业都被他挥霍空了。” 乔茱听罢,面露恍然之色。她原是随口一问,很快又将注意力转移回到饭桌上。“对了,这还有一盒糕点,是掌柜白送的,夫人要不要打开看看?” 掌柜为了留住新客发展成常客,送些酒菜点心也是常有的事,戚铃兰不觉诧异,抬头扫了一眼,道:“打开吧。” 圆盒里分了四格,便是放了四种糕点。 红糖糍粑、牛乳糕、青团还有蟹粉酥。 也不知怎么回事,戚铃兰看见那青团突然晃了神。乔茱似是也想起来什么,匆忙又将点心盒子盖上了。 “夫人先用膳吧,奴婢去去沏壶茶来。” 戚铃兰渐渐回神,握紧了筷子。“去吧。” ◎最新评论: -完- 第65章 ◎终章◎ “临安好,临安妙,临安有个齐娘娘,天仙似的好模样,菩萨般的热心肠,孤苦娃儿跟了她,天仙菩萨认做娘……” 小巷里传来孩童稚嫩的歌声,打眼望去,只见三五个小娃娃扎着羊角辫、抓着竹蜻蜓从路边跑过去。 “汪富海。” 听见马车内的呼唤声,汪富海忙放慢脚步到马车窗边,“奴才在,主子有什么吩咐?” “非常那些孩子唱的是什么歌?” 汪富海愣了,“仿佛是什么民间童谣……奴才也不大清楚。” 马车里没了声音,汪富海心里不免有些忐忑。约莫一刻钟后,马车停在行宫外,陆之珩下车后径自走进行宫大门,面上并无愠色,汪富海才稍稍放下心来。 “传刘闵文。” “是。”汪富海刚要往外走,忽然顿住了,朝皇帝躬身低头说:“对了陛下,太子殿下在外边,似乎有事求见。” 陆之珩淡淡道:“让他进来。” 须臾,身着月白色暗纹织花圆领袍的少年走进屋内,向座上的帝王行了大礼。 “儿臣陆宁叩见父皇。” “起来,何事?” 陆宁轻抚衣摆站了起来,恭敬地拱了拱手,说:“京中来信,诚王……薨了。” 陆之珩面色毫无波澜,平静道:“按礼制下葬即可,再让云翊替朕写篇悼文送去,也算是周全了。” “是。”陆宁垂下目光,似欲言又止。 陆之珩目光一凝,盯着他道:“有话便说,你在怕什么?” 陆宁犹豫片刻,道:“儿臣听闻父皇让内廷司裁制了新的龙袍,是儿臣的尺寸。” “有何不可?” “父皇正值盛年,何故如此着急筹谋呢?” “着急筹谋?”陆之珩蹙眉,“你以为诚王之死是朕的筹谋,是为留子去父?” 陆宁闻言跪了下来,低着头说:“儿臣不敢。” 陆之珩起身走上前,沉声道:“我若是想杀他,十二年前便可以谋害先帝的罪名赐他鸩酒白绫,何必等到今天? 陆宁头埋得更低了。 这时汪富海匆匆进来,禀报道:“陛下,刘大人来了。” “让他进来。”陆之珩道,随后看向陆宁,“你先下去。” “是。”陆宁起身离去,正好与刘闵文擦肩而过。 刘闵文乃是临安知府,此次皇帝南巡的诸多接待事宜都由他负责。刘闵文与太子打了照面,微微颔首见了礼,随即走上前向皇帝行跪拜礼。 “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吉祥。” “免礼。”陆之珩回到上首的座位坐下,随后问道:“朕今日在街上听到一曲童谣,颇有意思。” “不知陛下听到的是何歌谣?” “临安好,临安妙,临安有个齐娘娘。什么好模样,什么热心肠……朕记不得后边的歌词了,刘大人可听过?” 刘闵文道:“原来是这一首童谣,微臣听过。这词写的是临安城一位姓齐的人家,齐家当家主事的是位三旬夫人。齐夫人心善,自临康元年定居临安时起,年年捐善款办书院供贫穷孩童读书习字,又设慈善府收留无父无母的孤儿,所以临安民间作这样一支童谣歌咏齐夫人的善举。” “确实是菩萨心肠。”陆之珩赞叹了两句便讲话题引到了政务上,仿佛真的只是偶然听到童谣有此一问。 … 春去秋来,南方的秋天和北方大有不同,若是长安的秋天,屋外的树木早该掉了叶子成了枯枝,而南方的树木依旧长着绿叶。入秋之后最大的变化就是早晚的天气格外清凉,得多加件衣裳。 慈善府内,一进门就能听见孩童的朗朗读书声。 戚铃兰披着素色大氅在院里抚琴,桌边还点着一炉香,正是投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外边进来,是戚明松。 临康十年的时候,陆之珩准了戚明松辞官归隐,去年又把秦则调到了临安,戚明松顺理成章跟着女儿女婿地搬到了临安,自那以后便时常来慈善府见戚铃兰。 戚铃兰起身上前,从戚明松手里接过一整篮鸡蛋。“父亲今日怎么穿成这样?” 戚明松无奈地说:“前阵子总来你这儿,不知怎么就传到赵氏那里去了,她拉着我说什么相中了就给个名分,私相授受传出去不好听……我实在是解释不清了,穿成这样好躲着人。” “若是实在解释不清,实话实说也无妨了。”戚铃兰说着眼神有些许落寞,“反正都已经是前朝的事情了。” 就在两个月前,皇帝南巡途中遭遇燕王的刺客伏击,回宫以后没两日就驾崩了。 提起这件事,戚明松不禁皱了眉头。 “你不觉得此时有些蹊跷吗?” 戚铃兰:“怎么说?” 戚明松沉声道:“先帝当年便是东巡的时候遇刺,刺客剑上有毒,导致先帝最终无药可医而驾崩。已有前车之鉴,陛下南巡时理应做足准备,怎么会这么容易又遇刺了?那宫里的侍卫都是酒囊饭袋不成?” 戚铃兰若有所思。 戚明松接着又道:“据我所知,陛下南巡途中接到京城来信,说诚王薨了。这些天我也听了不少细碎流言,保不齐那陆宁以为诚王之死乃是陛下所为,他为了替父报仇弑君篡位,再嫁祸给曾经夺嫡失败的燕王。” 戚铃兰问:“朝廷如何处置燕王?” 戚明松:“废为庶人了,那南阳国来的燕王妃已经送回南阳国去了。 确实蹊跷,如果是燕王设计的刺杀,他不可能一点后招都没有。可这如果是陆宁的算计,陆伏生也不该被诬陷了还坐以待毙吧?除非,在刺杀事发之前他已经被控制住了。 陆宁没有这个能力。 戚明松看戚铃兰的神情越来越纠结,叹了口气道:“罢了,如今新皇都已经登基了,戚氏与云氏都安然隐退,这便很好了,不必纠结……” “新皇是什么时候登基的?”戚铃兰突然问。 戚明松回忆了一下,说:“七月初三。” “先帝驾崩十日,新皇就登基了?” 一语点破玄机,戚明松也陷入了沉思。 这么短的时间别说登基大典准备的多仓促,就是新帝的龙袍也不可能这么快赶制出来。 据京城传来的消息,新皇登基大典礼制完善,特赦恩赏和官员调动都安排的有条不紊,这可不像是十天能赶出来的。 难道陆之珩早有准备? 可他早知道会遭遇刺杀,为什么不准备防守,反倒准备这些身后之事呢? 戚铃兰忽然有了某种猜测。 傍晚时分,戚明松回府去了,戚铃兰也准备离开慈善府,刚刚到门口却遇上了一名衣着朴素的年轻男子。 “子贤,怎么这么晚过来?” 眼前这名男子姓孟名嘉行,字子贤,是戚铃兰资助的第一批贫苦学生,当年遇到他的时候他才十三岁,无论炎炎烈日还是凌冽寒冬他都在书院门口旁听。 如今十二年过去,他已经考中了举人,三年前年他还进京参加了会试,可惜没能高中。这两年他一直在慈善府教书,给其他的孩子讲课。 孟嘉行向戚铃兰俯首作揖、深鞠一躬,道:“夫人,学生是来向夫人辞行的。” 戚铃兰一愣,“为何辞行?” 孟嘉行道:“前些日子官府发了告示,县衙有空缺之位,学生想去试试。” 他中了举人,是能做官的。 戚铃兰了然,笑着说:“那是好事啊,只是我这慈善府要重新招个先生了。” 孟嘉行抿了下唇,道:“夫人对学生有大恩,先生若能入仕为官,定不辜负夫人一番苦心。” 戚铃兰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能守住这份赤子之心,便不算辜负了我。” 次日,慈善府外张贴了招教书先生的告示,来往围观的人不少,却都是看热闹的。 戚铃兰又在院里抚琴,琴音时而舒缓时而激进,懂琴的人一听便知道她弹的不是什么名曲,或许是自创的曲调,也可能是随手乱弹,偏偏她乱弹也弹的好听。 耳边忽然传来玉箫声,声声附和琴音,没有一个音偏离曲调,仿佛本就是他和戚铃兰在合奏词曲。 一曲毕,戚铃兰垂下双手按住琴弦,低着头道:“何人在吹箫?” “在下一介书生卢思齐,偶然听见贵府院中有人抚琴,一时入神,便和了一曲。若有惊扰之处,在下向夫人到生不是。” 这声音,这说辞,真是陌生又熟悉。戚铃兰轻笑了一声,道:“曲和完了,先生可以离开了。” 他默了须臾,又道:“听闻慈善府在招教书先生,在下不才,愿斗胆一试。” 戚铃兰终于抬头看向他,对上一双炽热的眼眸。 “我早该知道你做的是这个打算。” 陆之珩故作疑惑:“夫人说什么?” 戚铃兰起身抱起七弦琴,转身便要走。陆之珩看着她的背影,目光落在那发髻间的白玉簪上,嘴角不自觉向上扬起。 她走出三步,又停了下来。 “慈善府的孩子虽是贫苦出身,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教的。” “我给你十天试任期,能教就教,不能教就走。” 陆之珩欣然笑了:“在下一定尽己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