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锁金笼 作者:春溪笛晓 文案: 曾经最不被看好的厉王继位为皇,后宫中除了与他共同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的皇后外再无他人。 人人都以为帝后情深似海,年仅六岁的太子也如此认为。 直至他误入梅花深处,见到了那被他父皇囚锁在幽深宫阙之中的美人! 那美人看向他时眼神冷淡,显然没把年纪还小的太子看在眼里。太子顿时不高兴了,生气地冲上去对她说:“你是谁?谁派你来勾引父皇的?父皇和母后之间不该有旁人!” “好啊,”她闻言朝他浅淡一笑,注视着他满含怒气的双眼说道,“你帮我离开这里?” 太子看着她的笑容愣住了,忽然明白父皇为什么会被她蛊惑。 如果他是父皇的话,他也想把她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立意:敬自由。 ☆、第 1 章 楔子 莺飞草长二月天,正是婚嫁的好时节。 这日大魏帝都娶妻嫁女的人家不下百户,最受瞩目的两场婚事却是祁王与厉王两位皇子要在同一天迎娶王妃。 说起这两位皇子,也是令人叹惋,他们本是双生子,厉王出生时却被认定为与太后相克的灾星,被送去外地养着;祁王则被视为福星,成为了昭庆帝最宠爱的皇子。 年前厉王回京,无人知晓他的身份,若非厉王妃出面作证,他怕是要冤死狱中了。 厉王妃的身份也颇为坎坷,她原是纪丞相孙女,儿时却在花灯会上走失,阴差阳错被一对无子的夫妻收养,又阴差阳错与厉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今日他们成亲,这些事又被不少人翻出来津津有味地讨论。 更有趣的是,祁王娶的也是纪家女儿。 这位纪家女儿行二,与祁王也是青梅竹马,就是性情过于骄横,前年也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被送去外祖家去了。 纪二姑娘名声这么糟糕,大家原以为她会在外祖家随便找个人嫁了,不想她又回来了,仍是过得张扬肆意,祁王还亲自入宫求娶她! 今儿这两对,情分都深呐! 只是一对是相濡以沫,一对却是臭味相投。 帝都内外谁不知晓,祁王这人早被宫中那几位惯得无法无天,什么事都敢干,听说他没事就让人顶着果子当靶子,准头还不好,每个月都射死好几个人来着。 这样一位皇子,与纪二姑娘倒是正相配。 外面锣鼓喧天,众人正在讨论的纪二姑娘纪云岫安安静静地坐在轿中,全无往日的张扬跋扈。 她低着头,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苹果。 风轻轻吹起轿帘,她似有所感,抬眸往外看去,只见厉王身着新郎袍骑马而来。在接近花轿之际,他的目光转向被吹开的轿帘之内。 纪云岫抬起头,隔着薄薄的红纱朝他嫣然一笑。 他要娶她的姐姐了。 她也要嫁给他弟弟。 所以说,她与他还是颇有缘分的。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瞎鸡儿写,没有逻辑,更新不定。 ☆、第 2 章 元庆七年,宫中夜宴方歇,众人陆续散去。 出了宫门,百官便三三两两地讨论起来—— “刚才陛下的脸色,可真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到底是双生子,陛下这么对祁王,未免太凉薄了。”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方才的宫宴之上,有人请求元庆帝霍暲允许祁王回京治病,说幽州不仅是苦寒之地,大夫也不好,耽误下去祁王恐有性命之忧。 霍暲面沉如水,当场拂袖而去。 不少人心中都叹息不已,本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理应分外亲厚才对,偏霍暲是刀光血影里走过来的,一干兄弟全死在他刀下,能留祁王这个弟弟活这么久已经是难得的仁慈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百官口中格外凉薄的霍暲越过幽深的梅林,来到一处清冷的宫殿前。 这宫殿之中连宫人都少,瞧着极为静谧。 正值隆冬,雪意渐深,沿路的梅枝都被压弯了,还是倔强地开出了一朵朵或红或白的梅花来。 霍暲迈步入内,有人麻利地从旁边接过他扔下的大氅,又无声无息地退下,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唯恐被霍暲觉得自己乱看。 要知道上一个敢窥探殿内之人的太监,已经被霍暲下令杖毙了! 霍暲越过重重幔帐进入内殿。 内殿之中,一个仅穿着单衣的女子正在案前画画。她画的是窗外的梅,笔锋轻轻一勾,梅枝便已成型。 不等她往枝头点上红梅,她的手腕便被人用力攥住。 一滴墨汁落在纸上,骤然洇开一片,毁了刚画好的梅枝。 女子眉眼淡淡,仿佛并不在意有人从背后环抱住自己,还紧紧扼住她的右手。 那略带酒气的灼热鼻息转眼便来到她颈边。 她闭上眼。 桌上的笔墨被扫落在地,她也被迫转过身来,紧接着便是要把她拆吞入腹般的吻。 霍暲已经许久没这么失控,她愣了一下,睁开眼看向他,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双冷到极点的眼睛。 她猝然与他四目相对,只觉四肢百骸都淬满了冰。 谁惹他了? 她还没来得及深想,便被他压在案上扯开了薄薄的单衣。 屋内烧着火炉,殿中又没旁人,她向来穿得十分随意。此时霍暲怒火未消,只觉她放荡不堪。 “你穿成这样,是准备勾引谁?”霍暲冷笑说道,“纪云岫,你还想勾引谁?” 纪云岫眼睫轻颤,任由霍暲把她抵在桌案边肆意施为,并不为自己辩驳。 这些年来他每每含怒而来,就会这样待她,她早已习惯他这些恶言恶语。 霍暲却并不满意她的沉默,俯身在她颈边狠狠咬了一口,仿佛要咬下她的一块肉。 纪云岫吃痛地呜咽一声。 霍暲折腾了她半宿,却没留下,餍足之后就起身离开。 等霍暲走远了,作宫女打扮的丫鬟绿绮才敢进殿。 纪云岫浑身乏力,疼得厉害,正半合着眼昏昏欲睡。听见绿绮低低的啜泣声,她轻轻抬手抚过绿绮的脸颊,唇边弯起一抹笑,说道:“傻丫头,你哭什么啊。”她还要说几句话宽慰一直跟着自己的小丫头,忽地察觉有道阴影朝她们覆笼过来。 纪云岫抬眼,却见来的是去而复返的霍暲。 霍暲阴沉着脸看着她落在绿绮脸上的手,抬脚便往绿绮身上踹去。 纪云岫眼疾手快地拉开绿绮,抬起头含怒质问:“你做什么?!” 霍暲对上她灼灼的双眼。 在他面前,她永远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就像不管他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在意。 如今为了这小丫鬟,她才朝他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她刚才还亲昵地抚着这小丫鬟的脸颊朝她笑! 霍暲冷声道:“信不信我杀了她?” 纪云岫浑身发冷。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霍暲时,他是个再正直不过的人,不管她怎么追着他跑,他都岿然不动。直至她们阴差阳错有了肌肤之亲,他才一板一眼地说什么“我会娶你的”。 那时候的他,连她鞭打个恶奴都看不过眼,觉得她一个女孩儿不该这么凶横。 即便她们最后终究有缘无分,那也是他先与姐姐定亲的,难道还能怪她嫁给别人? 就许他自己娶妻,不许她嫁人吗? 纪云岫说道:“你既然这么厌恶我,何不把我也杀了?”他觉得她水性杨花,觉得她男女不忌,觉得她来者不拒,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宫中? 霍暲眉眼凝成了冰。 她为这个丫鬟威胁他! 霍暲朝绿绮斥道:“滚出去!” 绿绮忙退出殿外。 霍暲钳着纪云岫的下巴,逼迫纪云岫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他何尝不想杀了她。 她嫁人当日朝他那样笑,仿佛早就想嫁给他那个弟弟一样。后来她所做的一切也证明了这一点。她为他那个弟弟算计他,她为他那个弟弟向他苦苦求情,她那么张扬骄傲一个人,为了另一个男人什么都愿意做。 那她当初为什么要来招惹他? 因为好玩吗? 霍暲言语如刀:“你敢死,我让他们全给你陪葬!” 纪云岫不知他为什么变得这么喜怒无常,不过她也没准备死,所以这话威胁不了她。只要他想不起她来,她的日子还是过得很自在的,一个月约莫也就应付他一两回,不算什么难事。 纪云岫伸手环住霍暲的脖子。 霍暲顿住。 纪云岫仰起头亲上他的唇。 他既是皇帝,她便也没有亲别人丈夫的罪恶感,反正他强抢弟媳都不羞愧,她又何必在意这事儿荒唐不荒唐? 他登基七年,按理来说应该三宫六院都满人了才是,也不知怎么回事,接吻始终只会咬人,做起那事儿来也粗横得很。 莫非是那些后宫妃嫔都昧着良心夸他好厉害? 那他那三宫六院里的女人岂不是个个都有好演技? 纪云岫这么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亲也亲不下去了。她把脑袋埋在霍暲颈窝,含含糊糊地差遣道:“我身上好多汗,你抱我去洗个澡?” 霍暲冷着脸地把她抱了起来,走到连着汤池的内室里头。 汤池连着温泉泉眼,里头的水冒着氤氲热气。他抱着她进了汤池,手便忍不住在她身上反复流连,似要记住她每一寸肌肤的触感。 这地方是他亲自选的,什么都不缺,住着舒坦得很,只是外面的人进不了,里面的人出不去。 她插翅也难飞出高高宫墙,永远只能乖乖待在这里等他临幸。 ☆、第 3 章 霍暲来了这么一回,接下来纪云岫又清静了好些天。 这日天气晴好,梅林中的雪都化了,纪云岫便叫人立了箭靶在林中习箭。 她少时最爱骑马射箭,如今马是骑不了了,弓箭倒是还能练练。 绿绮远远地守在林外拿着绣活在做,没去打扰纪云岫的兴致。 梅林之中静悄悄,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墙角一个洞口钻了进来。他身着明黄色的小袄子,因为钻洞弄得有点脏,不过他浑不在意,随手拍了拍,好奇地左顾右盼。 这小孩正是当今太子,今年年方六岁。 今天他被太傅骂了,负气跑出来,本来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躲人,没想到走着走着发现墙边有个洞,也不知是通向何处! 太子一向胆大好动,好奇心还很重,见左右都被他甩开了,便麻利地从墙洞往里钻。 一开始有点难受,脑袋钻进里头后便轻松多了,骨头一缩就整个人挤进了墙内。 小太子眼睛骨碌碌地转,好奇地左看右看,发现这竟藏着一片大大的梅林。他在别处从来没见过开得这么好的梅花,仿佛连吸进胸腔的空气都带着几分梅花的清甜香味。 小太子素来顽劣,宫中大多地方他都去过,却从来不知道宫中还有这样一个去处。 他迈开小短腿往梅林里跑,跑着跑着忽听前面有羽箭破空的声音,顿时吓了一跳,躲到一株梅树后伸出脑袋往外看。 这一看,小太子就愣住了。 他看到个是相貌绝美的女人持弓立在那,身姿飒然,既不是宫女打扮,也不是女官打扮,看起来和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同。 在小太子的认知里面,宫里就只有宫女和女官两种女人,别的就只有他母后了。别人进宫来的时候,都夸父皇和母后恩爱呢! 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小太子直觉觉得这女人不一般,听说好看的女人都祸国殃民,这女人绝对够得上祸国殃民的标准。 她又不是女官和宫女,为什么会在宫里?难道她是父皇偷偷养在这里的女人? 小太子这么一想,看向那个身穿素衣的女人便有些警惕。 父皇和母后那般恩爱,怎么能有旁人呢! 这个女人不要脸! 小太子蹬蹬蹬地冲上去,疾言厉色地质问:“你是谁?!”他这板着脸说话的模样是跟他父皇学的,只是他年纪小,脸蛋还有明显的婴儿肥,瞧着便有些不伦不类。 纪云岫一愣,目光从小太子身上扫过,见他一身明黄袄子,已猜出他的身份。 纪云岫收起弓,转身边往回走边说道:“你哪里来你哪里回去,别在这里留太久。” 豆丁那么大的小太子见纪云岫转身就走,更生气了,跑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执着地发问:“你是谁?谁派你来勾引父皇的?父皇和母后之间不该有旁人!” 纪云岫拧起眉。 这小子说话怎么和他爹一个样,小小年纪的,知道什么是勾引吗? 纪云岫伸出手,毫不留情地往小太子的脸颊上拧了一把,在上面留下个深深的红印子。 小太子呆住了。 她怎么敢对他动手动脚?! 小太子涨红了脸,怒道:“你大胆!” 纪云岫觉得只有一个印子不太对称,便把他另一边脸颊也掐了。 很好,舒服了。 小太子疼得两眼泪汪汪。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纪云岫语气仍是冷淡得很,“哪里来哪里回去,要是被你父皇发现了,说不准他会把你活活打死。” “才不会!”小太子生气地道。 父皇虽然不太疼他,可是父皇只有他一个儿子,又早早立他为太子,怎么可能会为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把他活活打死? 纪云岫没再理他,拿着弓走出梅林。 小太子愣愣地看着纪云岫的背影,心里总觉得很难受。他明明没见过这个女人,却莫名想和她多说几句话,怎么会这样呢?他正想追上去,又听到外头有人在喊“太子殿下”。 小太子抿了抿唇,想到自己是从太傅那边跑出来的,只能往墙洞那边跑去,从墙洞钻回墙外头。 小太子仔细拍干净身上的灰,麻利地把本就挺隐秘的墙洞掩藏起来,想了想,又捡了块不起眼的石头放在旁边做记号。 忙活完了,小太子也不应刚才在喊自己的人,只自己蹬蹬蹬地往回跑。 另一边,绿绮已放下绣活,上前去接过纪云岫手里的弓箭。她奇怪地问道:“姑娘今天怎么只练了这么一会?” 纪云岫笑道:“没什么意思,想回去看看书。”她看向绿绮,“你陪了我这么多年,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以后的事了。一般宫女在你这个年纪都会被放回家去,过些日子我也把你送出宫去吧。” 绿绮顿时跪到了地上:“姑娘,我不走。当初是姑娘救了我,我才活了下来,除了姑娘身边,我没地方可以去了,姑娘你不要赶我走。”她不要什么将来,她只想守着她的姑娘,她们姑娘过得太苦了,如果连她都走了,还有谁会心疼她们姑娘? 纪云岫见绿绮这态度,没再说什么,抬手扶绿绮起来。 绿绮把弓箭和绣箩都抱在怀里,紧紧跟在纪云岫身后往回走,仿佛生怕纪云岫会把她甩下。 纪云岫随意取了本书坐下,倚着靠枕翻看起来。 绿绮退到屋外做绣活。 不是她不想守在纪云岫身边伺候,而是霍暲容不得旁人与纪云岫共处一室,但凡有人在纪云岫身边多待会,那人必然不是被打发出宫就是被杖毙,总之是再也不可能出现在纪云岫眼前的。 谁会想到如今这位残暴嗜杀的帝王,会是当初那个连她们姑娘稍微靠近些都要让她规矩些的正直少年? 绿绮想着想着,眼泪不知不觉又落了下来。 她们姑娘当初要是没喜欢上他,那该多好,至少不用因为他在鬼门关徘徊两回,差点连命都没了,如今还要被他这样对待。 绿绮正伤心着,却听有人在外头敲了下栏杆。她听了忙站起来退到一旁,低眉顺眼没敢抬头看向来人。 来的正是霍暲。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个错字,顺便标注一下:作者撒狗血喜欢一梗多吃,很多渣渣语录和渣法可能会在不同的文里反复出现,比如隔壁《皇姐》,只是皇弟没霍暲这么疯批(bushi ☆、第 4 章 霍暲迈步入内,便见纪云岫斜倚在榻上看书,姿态随意得很。 听到脚步声,纪云岫抬眸望去,只见霍暲阴着一张脸走进来,也不知又有谁招惹他了。她搁下手里的书,坐起身与霍暲对视,口里轻轻喊道:“陛下。” 霍暲脸色更冷。 今日幽州那边来了信,是祁王亲手所写的,他说自己已经病愈了,还说什么“为感谢陛下赐药赐太医,特意选了几个北地美人送回京,不日即能到达,也不知陛下如今还喜不喜欢臣弟的眼光”。 信中无一字提及纪云岫,霍暲看在眼里,却觉字字都在暗讽。 纪云岫这一声“陛下”,让霍暲想到七年前他那弟弟沦为阶下囚,她拿着他送的玉佩求见,跪在他面前求他饶他那弟弟一命。 当初他下狱的时候,她从未来看过他,更别说这样去求别人。轮到他那弟弟,她才终于想起他们之间的过去,想用那段情分换他那弟弟活下来! 霍暲欺身上前,牢牢攥住纪云岫的手腕,把她抵在榻上肆意侵占。他要看她疼,看她哭,看她彻彻底底地属于他,这都是她自找的,她余生都要用她的身体来换她丈夫的命! 他每次来都是为了这事,纪云岫已经无所谓,再疼也没关系,忍忍就过去了。她由着他牢牢地把她的手压在榻上,泪眼迷蒙地承受他的一切施为。 “纪云岫。”霍暲忽然喊她的名字。 纪云岫眼睫轻颤,只觉眼前的霍暲面目越发模糊,她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更不知道他脸上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她贝齿轻咬,忍住要溢出的啜泣声,并不应声。 霍暲说道:“霍暄要是死了,你是不是也不活了?” 纪云岫浑身一颤,睁大眼问:“阿暄他怎么了?” 霍暲不会无缘无故这么问,一定是霍暄出了什么事,才让霍暲这样问。 她与阿暄从小一起长大,情分不是旁人能比的,在她无处可去的时候阿暄给了她依靠,阿暄给了她一个家。 那时候阿暄抱着她说,别怕,我娶你。 接着阿暄便在先皇面前跪了三天三夜,求到了一份赐婚旨意。 阿暄本是先皇最宠爱的儿子,因着娶了她,先皇待他都不那么亲厚了。 如今“霍暄要是死了”这种话从霍暲口里说出来,她怎么能不担心! 纪云岫一时心乱如麻,竟忘了他们正裸裎相对,做着本应是世上男女之间最亲密之事。她关切地追问:“阿暄他到底怎么了?” 霍暲见她这般失态,心脏宛如被烈火烧灼着,又恨又怒。他用力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你对他还真是情根深种!分开七年,你还这样对他念念不忘!” 纪云岫渐渐冷静下来,终于看清了霍暲盛怒的模样。她不知该如何回应霍暲的话,只觉得霍暲的指责很没道理:“我和阿暄从小一起长大,我们还在襁褓里头就认识了……”她与阿暄之间的情分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对她好的人就那么多,她当然会很珍惜。纪云岫缓声说道,“就算分开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我也不会忘记他的啊。” 霍暲只觉自己被怒火烧得理智全无。 “他病得快死了,你要是好好伺候我,我可以考虑派几个好太医去幽州给他治治。”霍暲冷笑道,“你在床上的表现实在乏善可陈,我叫人召几个名妓来教教你怎么伺候人如何?” 纪云岫从来没见过这么爱倒打一耙的人。 他每次来了就是一通蛮干,这时候倒来嫌弃她乏善可陈。 不过名妓的话,应该是很有才情的美人才对,她被软禁在这里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个人,要是能有几个美人作陪感觉倒是挺不错。 至于什么伺不伺候人,就霍暲这样的,估计随便学点就能糊弄过去。 “可以。”纪云岫定定地望着霍暲,“病等不了人,你先派太医去幽州,再找人来教我吧。你答应过我,会让阿喧活着的。” 霍暲俯身堵住她柔软的唇,又狠狠地要了她两次才起身离去,也没说给不给幽州那边派太医。 纪云岫拧起眉躺了一会,才去汤池沐浴更衣。 在汤池氤氲的水雾之中,她看见了自己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 这人前些日子在她身上留的痕迹才刚消掉大半,这么快又来给她留了一身,也不知要养多久才消失。 纪云岫叹着气等了两天,没等来霍暲所说的名妓,倒是等来了又一次钻洞进来的小太子。 小太子这次来时做了万全的准备,先备好一袋子工具,接着又带了两个亲信太监,趁着没人巡查跑到墙洞那里叮叮咚咚地一顿忙活,把墙洞凿成可供他弯身通过的小门,又把凿下来的砖块用灰浆照着原样糊起来,这样他以后想偷溜进梅林时只需要推开活墙就能轻松进去,进去后还能把活墙推回去掩盖住墙洞! 由于有小太子亲自望风,他们这番敲敲打打的动作居然没人发现! 小太子让两个亲信在外头守着,有人过来就想办法引开,自己堂而皇之地从活墙处进了梅林。 许是因为这次没用爬的,所以小太子看起来分外自豪,小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他欢快地跑到上次遇见纪云岫的地方,却看到让他很不高兴的一幕:纪云岫正在教两个小太监练箭。 那两小太监瞧着比他也大不了多少,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可纪云岫立在他们身后指点他们如何拉弓的画面看起来就是非常碍眼。她分明是父皇的女人,怎么能和别的男人走这么近! 她对那两个小太监都这么和颜悦色,对他却那么冷淡! 她怎么可以这样! 小太子生气地冲了上去,一把抢过小太监手里的弓摔地上,又去抢另一把。 那小太监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朝小太子举起了弓。 “你大胆!”小太子怒道,“敢拿弓箭指着我,我叫父皇诛你九族!” 那小太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伏跪在地向小太子求饶。 纪云岫拧起眉。 不知怎地,被纪云岫那么皱着眉望过来,小太子鼻子就酸了,越想越委屈,梗着脖子生气地说道:“是他错了!是他错了的!”他高高兴兴地来找她,还辛辛苦苦把墙洞变成活墙,她却这样看着他。她都没有教他练箭,凭什么教他们! “是他错了。”纪云岫不想和小孩子计较,只能皱着眉问,“你想怎么样?” 小太子一噎,想了想,立刻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也要你教我练箭。”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许你再教他们!要不然我就去告诉父皇,你勾引其他男人!” 纪云岫被他气笑了。 从某些方面来看这父子俩可真像,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教的他。 纪云岫说道:“好啊,你每日午后过来,我会教你,不过到时你可别喊苦。”她冷淡地望着眼前的小豆丁,“还有,别让你父皇发现你来过这里,否则后果自负。” ☆、第 5 章 纪云岫很清楚霍暲过来的规律,中午这段时间他是绝不会出现的,何况他刚来过两回,便是为了让她别生出“妄想”,霍暲也会忍着不再过来。 对小太子,纪云岫既没有喜欢的感觉,也不至于厌恶,只是觉得他性格太专横,不由想挫挫他的脾气。不想接下来几天不管她怎么安排,小太子竟都忍了下来,倒是叫纪云岫有些意外。 这种倔强的模样,瞧着倒是有点像少年时的霍暲了。 纪云岫见蹲完马步的小太子脸晒得红扑扑,脸上满是汗珠子,还一脸认真地跑来问自己还需要做什么,不由有些心软。她把小太子领进屋,取了块点心喂到他嘴边,让他垫垫肚子。 小太子鼻端顿时充斥着点心香甜的味道。他不爱吃甜食,这种软软甜甜的东西才不是小男子汉该吃的,可是她都喂过来了,他要是不吃,她会生气也会伤心的,所以,他就吃掉吧。 小太子挣扎了一会,张口咬了上去,就着纪云岫的手把整块点心吃完。松松软软的点心入口即化,味道只是微甜,吃着并不腻人,就是吃了有点渴。 纪云岫递给小太子一杯茶。 小太子两只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茶,忽听外面传来几声急促的敲击声。 纪云岫面色一变,把小太子连人带杯子塞进侧屋,让他躲着别作声,自己坐回原位慢腾腾地吃剩下的点心。 霍暲迈步进屋,见纪云岫独自坐在那,神色稍霁。他把一本图册放到纪云岫面前,说道:“挑一个。” 纪云岫道:“挑什么?” 霍暲冷笑说道:“祁王丧妻七年,怎么也该走出伤痛了,该给他迎娶一位祁王妃,免得他病倒都没人在身边照顾。你说对吧?” 纪云岫一愣。 她低低地道:“对。” 那个位置本不该是她,阿暄只是怜她无处可去,才给她一个家。她如今和霍暲苟合七年,岂能再占着祁王妃的位置。即便霍暲放她出宫去,幽州她也是不能去的,外面天大地大,也不知哪儿才是她的归宿。 不过,人也不是非要有个归宿不可的吧? 霍暲见纪云岫神色伤怀,心中不免怒意翻腾。他逼迫道:“你好好选一个吧,只要你选出来,我立刻就下旨给他们赐婚。” 纪云岫说道:“这是阿暄的王妃,怎么能由我来做主,若是他——” 霍暲冷言打断:“你以为他有机会做自己的主?” 纪云岫哑然。 是啊,他们本就没机会做自己的主,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 皇家本就是个成王败寇的地方,没有什么父子兄弟可言。 纪云岫没再说什么,打开图册认真翻看起来。她把图册从头看到尾,又倒回去仔细看了其中几个姑娘,最终指着个家世一般、长相不差、气质落落大方的姑娘,仰头望着霍暲说道:“这位许姑娘不错。” 霍暲扫了一眼,记住了那位许家姑娘,却没离开,而是一把抱起纪云岫往殿内走。 纪云岫想到太子还躲在侧殿,有些抗拒霍暲的靠近。可霍暲什么时候允许她拒绝过,她越是不情愿,他便越强横。 霍暲欺身上前,吻上纪云岫的嘴巴,一下子就尝到了里头微甜的味道。他伸手扯开纪云岫的衣裳,口里质问:“你在霍暄床上时也是这样的?纪云岫,你以前喜欢他怎么上你?他在床上怎么伺候你,才叫你这样念念不忘?可惜,以后他床上再也没有你的位置了。” 纪云岫本来早已听惯他的污言秽语,此时想到有个孩子可能听到这些话,不由得抬手扇了霍暲一巴掌。 霍暲狠狠扼住她的手腕。 “我说过,你好好伺候我,我就饶你丈夫一命。”霍暲说道,“看来你是想我杀了他!” 听着霍暲的话,纪云岫有些后悔,后悔答应教小太子练箭。 她把脑袋抵在霍暲怀里,不知以后该如何面对那个孩子,不过,要是那个孩子再也不来也挺好,免得被霍暲发现他偷偷跑来的事。霍暲的性情,她是越来越摸不准了…… 纪云岫安静地埋在霍暲胸膛里一会儿,终是环抱住他亲了上去。 霍暲见她听到祁王便一如既往地服软,自是不会和她客气,凶狠地享用着身下的猎物。 这么多年了,只要一有人提及祁王,他便控制不住地想来见她,想确定她依然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而不是逃出宫去与霍暄当一对亡命鸳鸯! 只有狠狠地占有她,他才能稍微安心。 他才能确定她现在属于他。 霍暲带着那本图册离开后,小太子才从侧殿跑了出来。他刚才捂着嘴巴哭了好久,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被他父皇发现。 他从未发现,他在外冷厉到不近人情的父皇会有这么一面,听着父皇那些话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那个他一直仰视着的父皇,居然会强占别人的女人、还用她丈夫的性命威胁她就范! 他的父皇,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天底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他父皇要抢别人的妻子? 小太子跑到床前,看到纪云岫半合着眼躺在那,身上只穿着单衣,颈边有着难以掩盖的暧昧痕迹。他脑海里全是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忍不住开口质问:“你是我的六婶吗?” 纪云岫说道:“圣人说,非礼勿听,你没学过吗?” 小太子说道:“我还没学过!” 他伸手去抓她的手,握弓的时候这只手明明那么有力,这时候却显得绵软无比。 他心里莫名很难过,觉得她应该像是初见那日一样,精神奕奕地立在阳光底下,随手射/出一箭便能正中靶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通身乏力地躺在榻上,仿佛谁都能对她为所欲为。 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父皇为什么要抢别人的妻子? 纪云岫抽出被小太子抓住的手。 她说道:“以后你不要过来了。” 小太子哭了:“父皇他怎么可以这样?” 纪云岫也想过霍暲为什么可以这样。她把自己想到的答案告诉小太子:“因为,他是一国之君,整个大魏最尊贵的男人,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何况只是想要占有一个女人。 ☆、第 6 章 小太子接下来好些天都没再出现,霍暲同样没有,纪云岫的生活又归于平静,只是绿绮时不时担忧地望着她。 纪云岫没有在意,每日看看书练练弓箭,和小太子出现之前没什么两样。 天气越发冷了,小太监们领回上好的金丝炭,把屋里烧得暖烘烘的。也不知是不是炭火太旺,纪云岫竟闷出了病来,惊得绿绮托人去请太医过来替纪云岫诊治。 来的应太医是老熟人,今年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在太医院中算是年轻那一拨的。他用悬丝诊脉法替纪云岫把了脉,便说道:“没什么大碍,喝几剂药调养调养就好。” 应太医全程垂目敛眉,没多看不该看的地方半眼。 应太医走后,纪云岫把其他人都打发走。过了许久她才走到应太医跪坐过的蒲团前,取出应太医寻机放到蒲团底下的密信。 上面写着幽州的消息,祁王确实病了一场,不过年前霍暲便派了太医去为祁王诊病,祁王早已转危为安。朝中有人操心起祁王的婚事,霍暲前几日就给祁王指了许家女儿,三日前许家女儿已被送往幽州。 短短几句话,纪云岫想知道的消息便都在里面了。 她笑了起来,只觉霍暲当真有趣,分明早就派人去给阿暄治病了,还拿阿暄的命来威胁她。 她担心这么多天了,总算也看到个好消息,不枉她病了这么一场。 纪云岫把密信放进炭盆里,密信在炭火中慢慢地卷曲起来,随后便烧了起来。 没等密信烧完,外面竟传来一阵急促的敲击声,纪云岫心中一惊,顾不得翻搅掉炭盆中的密信,快步远离了炭盆处。她还没回到榻上,霍暲的身影便已出现在门口。 霍暲迈步入内,敏锐地嗅见空气里有纸张燃烧的气味。 他的目光落到了炭盆处,一眼便见到炭盆中明显的纸灰。 霍暲面色一冷,看向正扶着床沿坐在那的纪云岫,心中掠过无数暴戾的念头。他快步走到床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自己搂着人坐在床边。 怀里的人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他手掌所触及的肌肤也滚烫得很,可见纪云岫是真的生病了。 又或者是她把自己折腾病了。 霍暲扣住纪云岫的后颈,逼迫纪云岫仰起头承受他的吻。 纪云岫没有闪避,顺从地任由霍暲侵占她的唇舌,仿佛不管霍暲做什么她都会安静承受。 霍暲心底的怒意被挑到最高处,当下也不管她是真病还是假病,褪下她衣裳便就占有了那异常滚烫的身体。他紧攥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冷笑说道:“你这一病,倒是比平时更有滋味。” 纪云岫把脑袋抵在他胸前,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哑意:“那我合该多病几回,好让陛下多享用几次。”她有些承受不住霍暲比平日更凶狠的动作,不由张手环抱住那野兽般的身躯。感受到霍暲背脊微微绷紧,纪云岫合上了眼,只觉无边倦意朝她袭来。她的嗓音更低了,仿佛带着点冰消雪融时的湿润,“霍暲,我好难受。” 霍暲听纪云岫乍然喊出他的名字,越发怒不可遏:“都是你自找的。” 疼是她自找的,难受是她自找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不是爱生病吗?她自己都不在意,难道指望他会心疼她? 纪云岫听霍暲这么说,便不开口了,由着霍暲肆意发泄着怒火与欲念。到最后她意识有些不清不楚,茫茫然间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她趴在他的背上像是偷了腥的猫,指挥着他背着自己往前走,那路很长很长,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感觉很开心。 纪云岫开心了一会儿,又想起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昏昏沉沉地靠在霍暲怀里,鼻端分明还是那熟悉的气息,心里忍不住想,她早就不要他了,他怎么又回到她身边来,她才不要原谅他。 接着她又想起他已经成了一国之君,断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的,更别提求她原谅。 纪云岫这样想着想着,眼泪不知不觉便涌出眼眶。她绵软地倚在霍暲怀里,一时觉得自己兴许要死在霍暲身下了,一时又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死掉,她要好好活着,活得比谁都长久。 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她死。 纪云岫把脸埋在霍暲怀里哭了一会,最终还是沉沉地昏了过去。 霍暲察觉身下的人没了动静,心中有一瞬的慌乱,随后见她只是昏迷,便起身把人抱去清洗干净。 霍暲把人抱回床上,走出外间喊来随行的太监,叫他派人彻查今天来给纪云岫看诊的太医。 纪云岫和祁王都是在京城长大的,他们在宫里宫外有几个暗线再正常不过。 他绝不会允许纪云岫再与祁王暗通款曲。 想到纪云岫刚才那可怜模样,霍暲面色更冷。 她惯会装可怜。 要是他心软了,只会给她机会捅他一刀! 霍暲走回殿内,坐到床沿摩挲着纪云岫苍白的脸颊。他冷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都是你自找的。” 话一出口,霍暲便有更多的话要说—— “装可怜没用,我不会再信你的。” “就算你要死,也只能死在宫里。” “你这辈子都别想踏出宫门半步。” 纪云岫双眉紧皱。 没有给半点回应。 “纪云岫。”霍暲攥住她的手腕喊她的名字。 纪云岫眉头皱得更紧。 霍暲说道:“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他们全杀了。只要我杀上几次,你肯定就不敢再接触任何人了对吧?” 纪云岫没有回应。 霍暲盯着她微微泛着红的脸颊半晌,起身走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梅林之中。 绿绮一直守在屋外,直至确定霍暲真的已经离开了,才入内伸手探纪云岫的额头。察觉纪云岫额头仍滚烫得很,她流着泪为纪云岫敷上热毛巾,心里恨极了禽兽不如的霍暲,她们姑娘都生病了还这么折腾人。 绿绮擦了泪,正要去看看底下的人有没有煎好药,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进来。 绿绮下意识挡在床前。 来的正是小太子。 他远远见到太医从这边出去,便猜出纪云岫生病了。他守在外面等着,等来了霍暲,又等走了霍暲,才悄悄从“密道”溜了进来。 见绿绮一脸戒备地挡在纪云岫身前,小太子绷着小脸问道:“她怎么了?” 绿绮伏跪在地,恳求道:“奴婢求太子殿下别再来了。”这样的折磨再多来几次,谁知道她们姑娘还撑不撑得住?绿绮哭着说道,“求你们放过姑娘吧。” 小太子不理她,快步跑上前,伸出还很短小的手去摸纪云岫的额头。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小太子那软乎乎的手掌,纪云岫缓缓睁开了眼。 她对上了小太子关切的眼睛。 纪云岫安安静静地与他对视。 不知怎地,对上她一如既往的冷淡目光,小太子的眼泪唰地往下掉。他抓紧她的手说道:“我以后都偷偷地来,不会让父皇发现的,你别赶我走。” ☆、第 7 章 绿绮捧了药过来,小太子也不愿走,还有抢过汤药说道:“我喂你!” 小太子喂起药来竟有模有样。 他还知道先吹凉些。 纪云岫顿了顿,喝了小太子喂过来的药。 一碗药并不多,小太子竟稳稳当当地给纪云岫喂完了。 “乖乖喝药,很快就会好。”小太子板着小脸学着哄人。 纪云岫笑了。 她姐姐把他教得挺好。 这语气,这表情,一听就知道是在学她姐姐。 一开始会气呼呼地吼人,怕是气她勾引了他父皇。 小太子不知纪云岫心中所想,只觉被纪云岫的笑容烫了一下。 他忍不住想,要是她多朝他这么笑,他想把世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可一想到她是父皇偷偷藏起来的人,小太子心里又不太高兴。他说道:“我母后很好的,我去求她放你去幽州找六叔好不好?” 父皇留着她,她不开心,母后应该也不会开心。 父皇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这是不对的! 听到他天真的话语,纪云岫半合着眼,笑道:“好啊,那你帮我去求求她。” 小太子叮嘱道:“那你好好养病,乖乖喝药,等你病好了,我和母后就会想办法送你出宫的。” 纪云岫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小太子见她眼睫微垂,唇边仍噙着笑,心里涌出一阵不舍。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可是一想到送走了她便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就特别难过。 小太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说话算话,晚膳时间便去寻他母后。 皇后见他来了,招呼他到身边说话。瞧见他身上有几处脏污,皇后抬手拍轻轻去那些灰尘,问道:“你又去哪里野了?把衣裳都弄脏了。” “母后。”小太子喊了一声,莫名紧张。 “怎么了?”皇后关心地问。 “你知道六婶没有死吗?”小太子还是把话说了出口。 皇后整个人顿住。 她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示意左右退下。 屋内只剩母子二人。 “你怎么会这么问?”皇后语气带着几分凝重。 “我见到她了!”小太子实话实说。 屋内静了下来。 皇后久久没有说话,小太子忍不住喊:“母后?” 皇后把小太子搂入怀中。 她语气沉凝:“听话,你不要再去找她了。” 明明是十分熟悉的怀抱,小太子却突然不习惯被皇后这么环抱着。他强忍着挣开的冲动追根究底:“为什么?六婶不是母后的妹妹吗?母后为什么不帮六婶?我们不能把六婶送去幽州找六叔吗?” 父皇把六婶关起来。 母后知道了也不管。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六婶? 对上小太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皇后说道:“你听好了,她的事谁都不能插手。你不可以,我也不可以。” 她见过失控的霍暲,那时他浑身浴血,仿佛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一样。 当初他只用了三年,便已成为了让所有外族闻风丧胆的存在—— 若非那些外族降得够快,他恐怕不会少做屠城灭族之事。 她知道这个男人在纪云岫嫁给祁王那天就疯了。 现在大魏没有可供霍暲泄恨的外敌,真要有人帮纪云岫去找祁王,谁知道霍暲会做出什么事来? 皇后娓娓劝道:“就算你能帮她出宫,幽州那边也没有她的位置了,如今的祁王妃另有其人,你让她如何自处?”她轻抚小太子的脑袋,语气认真,“记住,你不能再去找她。” 小太子还是不明白,眼神倔强得很。 皇后只能警告道:“你再去找她,会害死她的。” 小太子想到纪云岫身边那个宫女跪着说“求求你们放过姑娘吧”。 小太子眼里蓄起了泪。 他明明只见过她几次,可只要一想到父皇那样对她就很难过。 “我记住了,母后。”小太子低着头应了一句,终于还是挣脱皇后的怀抱,转过身飞快跑了出去。 翌日。 纪云岫见到了另一位太医。 纪云岫身体底子不差,病了一场虽有些虚弱,却不至于就此缠绵病榻。 按着太医的吩咐喝了几日药,纪云岫便好起来了,又开始在梅林中练箭。 这日纪云岫练了一会,天忽然下起了雪。 纪云岫仰起头,看着天上簌簌飘落的雪花。 绿绮跑进梅林之中,提醒道:“姑娘,下雪了,该回屋了。” 纪云岫朝她笑了笑,踩着落到地上的细碎雪花往回走。 她叫人取出窖藏的酒来,准备喝点小酒暖和暖和。 当初她是不喝酒的,阿暄说她不懂喝酒的乐趣,总哄着她尝尝看,她尝了,觉得又苦又涩,还是不喜欢,后来阿暄寻来了西域的葡萄,说葡萄酿的酒好喝,她还是不肯再试。 直至她们成亲后住到了种了许多葡萄的别庄去,两个人一起酿了好几次酒,她才渐渐爱上了这味道。 算算日子,许家姑娘应当快到幽州了,也不知阿暄喜不喜欢她。 她心里总还是希望有个好姑娘陪在阿暄身边。 她和阿暄原本也没多大的野心。 阿暄只想当个闲散王爷。 她也只想找个寻寻常常的男人嫁了。 可惜她相人的时候出了点差错。 那时她觉得他虽出身平平,家中无父无母无财,但相貌身手样样都不差,她们成亲后好好过日子,应当能美满到老。 她没想到他居然和阿暄一样是天潢贵胄。 更没想到他会坐上那个位置。 纪云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垂眸看着杯中的倒影。 杯中之人不见丝毫憔悴。 不知怎地,她想到了家中的父母,他们如今一个是国丈,一个是一品诰命夫人,还养出了一个状元儿子和一个皇后女儿,可谓是誉满天下,朝野称颂。要是他们知道她还厚颜无耻地活着,不知该怎么生气,说不准会怒不可遏地让她立刻自绝于世。 纪云岫正想着,余光却扫见一个身影自门外走来。 她没有起身相迎,反而慢腾腾地把杯中酒饮尽。她没叫人温酒,酒滑入喉间时冰冰凉凉的,再往下走时才慢慢热了起来。 霍暲已走到近前。 纪云岫放下酒杯,仰头看他。 霍暲冷不丁地对上那双噙着笑意的眼睛。 她明明一个人独酌,明明哪都不能去,却还笑得出来。 她又和外面联系上了吗?这个猜测一浮现在霍暲脑海之中,便再也无法挥去。 霍暲冷笑起来:“霍暄擅离封地,疑似与外族勾连,我已命人发出通缉令。等他被缉拿归案,你就可以见他最后一面了。” “不可能!”纪云岫霍然起身,辩驳道,“阿暄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纪云岫!” “阿暄没有理由这样做,”纪云岫抓住霍暲的手,“他绝不会勾连外族,你答应过我不杀他的,不能胡乱给他定罪。” 霍暲一手扫开桌上的杯壶,将纪云岫抵了上去。 他的声音凛如寒冰:“你已经是我的了,还能用什么换他的命?” 纪云岫哑了。 是啊,她什么都没有了。 ☆、第 8 章 霍暲得到的消息不仅是祁王擅离封地,他还拿到了祁王留下的信。 祁王在信中表示,祁王妃永远只有纪云岫一人,他们生同衾,死同椁。 祁王留下这封信后便消失了,谁都不知他去了哪儿。 据说祁王是在赐婚旨意送到后不久开始足不出户,等底下的人发现他不见了的时候已经找不着他的踪迹。 这封信正是霍暲含怒而来的原因。 纪云岫的态度更让他仿佛怒火中烧。 若是她得知祁王逃离封地的原因,是不是会找机会逃出宫外,与祁王当一对生死鸳鸯? 她向来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霍暲抬手掐上纪云岫的脖子。 只要他稍一使劲,就可以永远把她留在宫中。 什么生同衾死同椁,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他们再也见不上面。 纪云岫对上霍暲几近疯狂的目光,缓缓闭上眼不再作徒劳的挣扎。 他们相识十一年,真正在一起不过那么小半年的时间,剩下的便是相互怨恨、相互折磨。 有时候她也会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始终想不明白。 霍暲收回了手。 他转身往外走。 纪云岫身体一阵虚软。 “霍暲。”纪云岫喊他。 霍暲脚步顿住。 纪云岫哑声说:“是你先要娶姐姐的。” 那一年,是他先要娶姐姐的。 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有先皇指婚、祖父认同,人人能都说他们是天生一对。 那时候她也想救他,可是她本就被家中厌弃,哪里说得上话。 只因为她救不了他,而姐姐把他从狱中救了出来,他便与姐姐定亲了,他凭什么恨她嫁给阿暄? 若不是有阿暄在,她能去哪儿?她难道要和姐姐争他吗?她又争不赢,何必自讨没趣。 霍暲转过身,看向振振有词的纪云岫。 他心脏一缩。 过去种种掠过心头,令他眉宇之中霎时间满是戾气。 “那又如何?她愿意不顾一切救我。”霍暲说道,“而你,得知我下狱后就搬进了祁王府!” 当初祁王为求娶她在先皇面前跪了三天三夜,满京城谁不知道她不知廉耻,还未成亲就住到祁王府里去! 纪云岫安静下来。 霍暲迈步上前,用力钳住她的下巴,逼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没话说了吗?”霍暲冷笑。 纪云岫“嗯”地应了一声。 她没什么话要说了,他有理由娶姐姐,他有理由厌恶她的不知廉耻。 他们总有理由,只她永远只知道任性妄为,永远不知道“听话”两个字怎么写,一点都不识大体、不顾大局。 霍暲松开手,注视着她颈上和脸颊上的红色指印。 她过去很怕疼,一点小擦伤都会娇气地红了眼睛。 如今却一声不吭。 没有喊疼,更没有哭。 霍暲俯身擒住她的唇。 纪云岫一愣,下意识地回抱住覆笼上来的强悍躯体。 等她回过神来收回手想退开,又被霍暲凶狠地攫住双手,他像是头被激怒的野兽,蛮横地侵占着自己的猎物,直至纪云岫泪眼朦胧地呜咽出声也没有罢休。 他就是要她疼,就是要她哭,就是要她求饶。 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该因他而生,而不是为了霍暄! 第二日纪云岫昏昏沉沉睡到太阳高高升起。 她浑身仿佛被车轮碾过。 纪云岫忍着身上的疼痛坐起身来。 绿绮进屋为她梳洗,眼睛哭得有些肿了。 “绿绮。”纪云岫喊。 绿绮替纪云岫梳着头,看到纪云岫颈边的指印,眼泪又落了下来。 纪云岫叹息一声。 她拉着绿绮的手旧话重提:“宫中马上要放人出去了,你出宫去吧。” 绿绮再次要跪下。 纪云岫拉住了她。 纪云岫说道:“你先出去,我也会想办法出宫。”她低低地说,“阿暄逃了,我留在宫中也没有意义了。可我们一起走的话,可能两个人都走不了,你听话,出宫后有多远走多远,别留在京中,也别来找我,等事情了了,我会想办法找你的。” 她当初入宫求霍暲,不过是想保阿暄一命。既然阿暄已经顺利逃脱,她又何必继续留在宫中。 听了纪云岫这番话,绿绮心中巨震。 姑娘终于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吗? 纪云岫给了绿绮两样凭证,让绿绮出宫后去取些银钱,不管将来如何,都要把自己照顾好。 绿绮这次没有再拒绝。 纪云岫叫人给皇后递了个话,希望皇后能把绿绮送出宫。 宫人的去留本就不必通过旁人,皇后得了消息,叹息了一声,很快安排妥当,叫人到梅林外接绿绮出宫。 绿绮走了,皇后自然要送另一位宫女过来伺候。 纪云岫没说什么,只让对方没事别来打扰自己。 霍暲一直没再过来。 纪云岫知道霍暲肯定没抓到人。 阿暄真的成功逃了。 纪云岫笑了起来。 他们成婚那三年偶尔也会商量说不如不当这王爷王妃了,她们结伴云游四方,最好能去西域尝尝那边的葡萄是不是分外甜。 说不定阿暄现在在去西域的路上了。 纪云岫随手射/出一箭。 正中靶心。 等她眼角余光扫见一个躲在梅树后的身影,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纪云岫说道:“出来。” 小太子小心翼翼地从树后走出来。 刚才纪云岫看起来心情很好,眉眼都染着笑意,整个人看起来熠熠发光。 可纪云岫一注意到他的存在,立刻就敛起笑容。 小太子胸口闷闷地疼。 他说道:“对不起,我没能说服母后。” 他一直不敢来见她,因为他上次离开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会送她去幽州。 母后却说他们不可以插手。 小太子又说:“不过我听人说,六叔已经不在幽州了。”他上前拉住纪云岫的手,“父皇很生气。” 纪云岫抽回自己的手。 小太子更难受了。 她果然生他的气。 小太子吸了吸鼻子,想哭。 纪云岫却说道:“我好多年没有看过灯会了。”她看向小太子,“马上就是上元节,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我出宫去看一次?” 小太子一听,顿时精神一振。 他立刻说:“当然可以!” 小太子很有主意,兴冲冲地拉她去看那可供他来去自如的秘密墙洞。 那墙洞经他拓宽之后,纪云岫也能挤出去。 外面是个没什么人往来的偏僻去处,他跑过来这么多回,每次都能顺利避开巡逻的禁卫! 小太子表示到时她就从这里出去,扮作宫女拿着东宫的令牌出宫就好。回头他也找个由头出宫去,他们在朱雀门前会合,一起去看灯会! “好。”纪云岫含笑应道。 ☆、第 9 章 上元节转眼即至。 这天宫里宫外都很忙碌,由于帝后依照惯例要登上城楼与民同乐,所以各方都在积极筹备,自然没有人注意到太子在暗中谋划什么。 许是得过皇后的吩咐,又许是得了其他人的提醒,新来的宫人从不擅自打扰纪云岫。 入夜之后,纪云岫说是要去梅林散散心,谁都没带。 前几日纪云岫晚膳后都要去走走,众人也没放在心上,纪云岫便轻而易举地挪动活门走了出去。她将活门推回去,看着那黏合得十分整齐的砖块,觉得小太子他们手还挺巧,胆子还大。 纪云岫换好衣裳,修饰过容貌,拿着东宫的令牌堂而皇之地出了宫。 她走到大街上,远远见到了许多行人,恍惚间感觉自己仿佛重回人间。 纪云岫找到家成衣店,进入挑了身成衣,出来时又换了身打扮。 只是外头的成衣总不太合身,腰间有种空荡荡的感觉,她并不在意这点小事,逆着人流往城门走去。 还未走出多远,一个小孩冷不丁摔倒在她面前,是个小姑娘,天真又可爱。 纪云岫弯身把人扶起来,轻轻替她拍去身上沾的灰尘,说道:“你爹娘呢?” 小姑娘听到陌生的声音抬起头一看,愣住了,老半天说不出话,红通通的眼睛里带着震惊。 等纪云岫再问了一次,小姑娘才小声说:“姐姐,你是仙女吗?”哇,上元节真的有仙女下凡! 小姑娘天真的话语让纪云岫笑了起来,她说道:“不是。” 她牵着小姑娘站起来,眼尖地看到一对年轻夫妇惊慌失措地找了过来,便牵着小姑娘走过去询问他们是不是丢了孩子。 年轻夫妇自是感激不尽。 纪云岫没有多留,继续逆着人群往城门走去。 今夜没有宵禁,城门也不关,彻夜都能进出,是她离京的好机会。 她想着刚才那软乎乎的小姑娘,不免又想起软乎乎的小太子,想起那日他欢欢喜喜地和她约定朱雀门外见。 纪云岫脚步顿住。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什么都愿意相信,什么都会当真。再长大些,他便会发现世上许多事都是骗人的,再没有如今这份天真纯粹。 纪云岫想到六岁时的自己。 那时候姐姐走丢了,母亲十分伤心,她若犯了错,她便恨铁不成钢地说“怎么走丢的不是你”。 那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懵懵懂懂地往她面前凑。 她不该骗他。 纪云岫安静片刻,仍是没有转身折返。只是她独自往前走了一段路,却被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挡住去路。 纪云岫一怔。 小太子上前拉住她的手,口里说道:“人这么多,你又这么久没出来过,我知道你肯定会迷路的,就来找你了!”他紧紧地抓着纪云岫的手,“我是不是好聪明,一下子就找到了!” 纪云岫看着眼眶微红的小太子。 她安静下来。 “不是的。” 过了半晌,纪云岫才开口。 “我没有迷路。” “我根本没打算去找你。” “我骗你的。” 太子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掉了下来。 他知道的,他怕她迷路,所以早早跑到她出宫的那处城门守着。 她出来后他神使鬼差地没上前打招呼,悄悄跟着她一路走啊走,明明只要跟着其他人走就能到朱雀门去,她却往所有人的反向走,分明是要走到城门去。 他知道她要是走出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没有拦着,直到看见她对另一个孩子和颜悦色地笑。 他好难过。 她为什么不能对他这样笑。 她为什么总是对他冷冷淡淡,还要骗他说跟他一起看灯会。 他期待了好多天,一直都好高兴好高兴的。 纪云岫要挣开他的手。 小太子抓得更紧。 “你说要陪我看灯会。”小太子哭着说,“你不陪我,我就叫人把你抓起来,这样你就走不了了。” 纪云岫顿住。 即使知道被骗、即使很伤心,也还想要她履行诺言吗? 纪云岫弯身把人抱了起来。 小太子一愣。 他已经六岁了,母后已经很少这样抱他。 这种腾空的感觉对他来说已经有点陌生。 纪云岫的怀抱对他来说更陌生。 温暖又馨香。 “你想看哪边的花灯?”纪云岫问。 小太子好想看足一晚上,把所有花灯全看了。 可是他不能跑出来太久,太晚了她出城也不安全。最迟等父皇他们下了城楼,他就该回去了。 小太子环抱住纪云岫的脖子,说道:“我听说柳桥那边的花灯好看。” 柳桥离城门很近,是送别的地方。 纪云岫抱着小太子的手微微收紧。 这样的孩子,是怎么教出来的呢? 纪云岫抱着小太子往柳桥方向行去,谁都没有再说话。 她轻轻把他抱在怀里,他轻轻环住她的脖子,两个人从来没有这样亲近过。 此时帝后已经携百官登上城楼,行人热热闹闹地往朱雀门前聚拢。 霍暲立在城楼上,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不是什么爱民如子的君王,此时看到这么多百姓,心中也并无多少感触,只一脸冷淡地听百官在周围说着歌功颂德的话。 忽然,霍暲的目光落在一道沿着御街往城门方向走去的身影。 那道身影对他而言太过熟悉了,仿佛已经烙进他骨子里,时刻都让他又痛又恨。 霍暲再仔细看去,只见她怀中抱着个孩子,身形瞧着竟也有些熟悉。 兴许孩子他会认错,纪云岫他绝不会认错! 她为什么会抱着那个孩子? 她什么时候见到了那个孩子? 她要带着那个孩子离开?是谁帮她出宫的? 霍暲看了身旁的皇后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推开百官往外走。 “陛下!”皇后喊他。 “差不多了,”霍暲压抑着怒火说道,“散了吧。” 在百官的不解与不安中,霍暲冷声吩咐禁卫统领:“传令下去,马上关城门,不许放任何人出城!” 禁卫统领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他们都是随霍暲上过战场的,对霍暲再忠心不过,霍暲一声令下他自然马上派人去传令。 霍暲迈步下了城楼。 ☆、第 10 章 纪云岫抱着孩子,走得比平日里要慢些,好在大家都往朱雀门去了,路上空荡荡,只有行色匆匆的禁卫不时往来巡逻。她抱着小太子沿着御街一直走,柳桥很快便出现在她们眼前。 纪云岫正要放小太子下地,就听到一声怒叱:“你疯了?” 纪云岫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倏然一空,原本环着她脖子的小太子已落入别人手中。 小太子也没反应过来。 等看清来人,小太子喊道:“舅舅?” 来人正是纪云岫的兄长。他紧抱着认出他来的小太子,面带怒容地看向静立原地的纪云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怎么敢这么做?你知道被发现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小太子懵懵懂懂地听着纪家舅舅的话,下意识地看向纪云岫,只见纪云岫安静地立在那儿,仿佛孑然一身立于天地之间。他鼻子不由自主地发酸,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下来,他挣扎着要下地:“舅舅,放开我,舅舅,放开我!”他想抱抱她,他想亲亲她,他想告诉她,他好喜欢她的。小太子哭着说,“放开我,舅舅……” 纪家舅舅紧抱着他,不让他有半点挣脱的可能。 两行禁卫已经把周围围了起来。 为首的禁卫走上前来,对纪云岫说道:“上马车吧。”见纪云岫没有反应,他顿了顿,补充道,“陛下下令今夜不许任何人出城,城门已经关上了。” 整条街已处于戒严状态,城门也已落锁,她想跑也跑不了。 纪云岫转过身,只见两岸灯火通明,在不远处的花灯之下停着一辆不知什么时候停在那的马车。 纪云岫神色平静地走了过去。 小太子还在哭,声音已有些哑了。 纪云岫没有回头看他,提起裙摆走上马车。她才刚掀开车帘,便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扯入怀中。 霍暲冷声吩咐:“回宫。” 驶出柳桥外一带,车外依然热闹,马车绕行了一会才远离人声鼎沸的御街。 纪云岫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靠在霍暲怀里,听着霍暲近在咫尺的心跳声。 霍暲紧紧扼住她的手腕,像是要把她的手掐断。 人就在他怀里,他能嗅见她身上那独属于孩子的奶香味。他想起小太子每日都要喝些牛乳,这气味怕是属于小太子的,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暴戾。 “纪云岫,他不是你的孩子。”霍暲厉声警告。 纪云岫抵在霍暲怀里,没有作声。 小太子当然不是她的孩子,一国太子怎么能是苟合而生的孩子。 这一点,早在他们把孩子抱走记到姐姐名下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他们说姐姐受过伤无法生育,他会是姐姐唯一的孩子,也会是大魏的太子。她生的总归留着一半纪家的血,比别人生的要好。 这种时候她终于又是纪家人了。 “纪云岫。”霍暲冷声喊她。 “是我不对。”纪云岫倚在霍暲怀里说道,“那一年,我不该去义州。” 她不去义州,就不会遇到他,不会缠上他,不会与他有那么多牵扯。 她兴许会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对方要是对不起她,她就去找阿暄,让阿暄教训他。 寻常人家谁敢招惹王爷,肯定一下子就被吓住了,再不敢欺负她。 “过去全是我不对,可是,我已经改了,”纪云岫仰头与霍暲对视,他穿着繁复的礼袍,戴着隆重的冠冕,显然刚在人前演着帝后情深的戏码。她眼睛里平静无澜,没有祈求也没有难过,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我已经不爱你了,你对我也只剩下恨,为什么不放我走?” 霍暲脸色难看至极。 是啊,她不爱他了,早在她嫁给霍暄、早在她悉心为霍暄谋划的时候,她就不爱他了。 她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厮守终生的人一转头就能换成别人。 “放你走?”霍暲把人抵到车壁上,伸手扯开她的衣裳。 外面的成衣有些宽松,哪怕把人抱在怀里,他也觉得手中空荡荡的,令他更想触碰到她温热的躯体,只有狠狠地占有她,他才能感觉到她是真实存在的。 自从她嫁给霍暄,每一夜他都会梦见她,梦见她言笑晏晏地亲他抱他,等他忍不住回抱住她索要更多时,她便倏然消失不见,就像从来没出现在他生命里一样。 从那时候起,他就决定要把她关起来,关一辈子,再不许她逃离半步。 这是她自找的。 她只能属于他。 霍暲攫住她纤细的腰身,整个人覆笼在她身上:“纪云岫,你一辈子都别想再离开我。” 就算只能留住她的人,就算她心里永远想着霍暄,她也只能留在他身边。 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他抢来他从未想过要抢的帝位,只为了她一个人。 她凭什么想离开? 是她先招惹他的。 车中太过狭窄,纪云岫无法挣脱,只能紧攥住霍暲的衣袍,任由霍暲肆意逞凶。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霍暲才是掌控一切的人,却总会这样疯狂与失控。 他曾经爱过她吗? 她记忆里的那个霍暲,是被她亲了也只会训斥她“不知廉耻”的正经人,虽然偶尔会红了耳根,却始终冷静自持、恪守礼数,她从来不觉得他有多爱她,只是已经习惯追着他跑,所以偶尔被他冷淡推拒也已不甚在意。 “霍暲,”纪云岫眼泪盈睫,轻声喊他的名字,“霍暲。” 霍暲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埋入她身体里。 “霍暲。”纪云岫喊他。 霍暲凶狠地堵住她的唇。 她只会骗他,她永远只会骗他。 马车停了下来。 没有人敢催促霍暲下车。 霍暲在她身上发泄出所有怒火,才用披风把她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抱着她下了马车。 熟悉的梅香飘入纪云岫鼻端。 天上又簌簌地飘起了雪。 察觉飘落的冰凉雪花,霍暲加快了脚步。 纪云岫昏昏沉沉地靠在霍暲怀里,恍惚间想起他们相遇时也是一个雪天。 那时她兴冲冲地学人踏雪寻梅,可惜找了半天没找到梅花,就拉住素不相识的霍暲问他知不知道哪里有,他皱着眉避开她的手,说姑娘家怎么能这般放肆。 不过霍暲虽然很不耐烦,却还是给她领了路,他们两个人一起看了梅花。 知晓她独身一人出来的,他还拧着眉头送她回客栈,板着脸劝说她不要一个人到处跑。 她那时候,好喜欢他啊…… ☆、第 11 章 纪云岫再醒来时,窗外已天色大亮,昨夜种种仿佛只是一场大梦,她没有出过宫,更没有抱过那个孩子。 她安安静静坐在床上,很快有宫人进来替她梳洗,全是脸生的,原来那些人应该全部被撤换掉了。 纪云岫没说什么,由着突然多起来的宫人为自己梳妆打扮。 只是到了用膳的时候,她看着寸步不离立在旁边伺候的宫人们,没什么胃口,叫人把饭菜撤了下去。 纪云岫想出去练练箭,却被两个长得很壮实的嬷嬷拦下了,说是冬天天气冷,最好别到外面去。 纪云岫哪会不知道霍暲是被气疯了。 她没说什么,坐到躺椅上随意地翻看新书。 她从前没多爱看书,被困在深宫之中后却只有这样消遣,兴许这就是她以前跟着阿暄气走几个先生的报应? 到午膳时分,底下的人过来提醒她用膳,她也没动,只说“不想吃”,便拿书挡住阳光,倚在靠椅上沉沉睡去。 傍晚霍暲便过来了。 纪云岫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没有醒。 霍暲进屋时看到的就是周围宫女嬷嬷环绕,偏她独自倚在躺椅上安睡,睡颜沉静安详,仿佛已不在人间。 “摆膳。”霍暲沉着脸吩咐。 霍暲的声音惊醒了沉睡着的纪云岫。 纪云岫抬眸看向他。 “我已经找到你送走的婢女了。”霍暲冷声威胁,“我会让人好好把她关起来,你闹腾一次,我就把她一根手指送回给你,怎么样?照你这么闹法,她的十根手指很快可以齐齐整整地送到你面前。” “我没有闹。”纪云岫抓住霍暲的衣襟,“你不能这么做!” 霍暲凝视着她因薄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在她心里,连一个婢女都比他更重要、更能牵动她的情绪。 “没有闹就不吃不喝。”霍暲冷笑,“闹起来得是什么样?” 纪云岫低低说道:“我只是不想吃。” 霍暲把人抱了起来,抱到桌边先喂她茶,让她漱了漱口,接着才把温热的肉粥喂到她嘴边。 她一天没吃,不适合吃别的,只能先喝粥。 纪云岫一愣,接着便感觉这样被人抱在怀里喂粥很不自在,尤其是喂她的人是霍暲。 当初她在他生病时找机会喂他喝粥,他都要千方百计地推脱,还说她不知羞耻,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往男人房里跑。 如今霍暲没有放她自己坐着的意思,反而就这么让她坐在他腿上亲手把粥喂过来,哪都让她不太习惯。 过去几年他们更荒唐的事都做过,却没有半点亲昵的感觉。 纪云岫僵坐在霍暲怀中。 “纪云岫。”霍暲喊她。 纪云岫回过神来,乖乖张嘴喝下他喂过来的粥。 两个人一个喂一个吃,一碗粥很快便见底了。 霍暲似乎没喂过瘾,叫人添一碗过来。 纪云岫说道:“我饱了。” 霍暲手掌钳在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上,说道:“我还没吃。” 纪云岫顿住。 她乖乖坐在霍暲腿上没动。 他是曾让那些游牧出身的外敌威风丧胆的存在,身量要比需要人高大许多,即便她不是多娇小可爱的娇娇女,被他扣在怀里仍显得小了一圈,像是大人抱着小孩一样。 饱足之后,她又有点困了。 鼻端都是熟悉的气息,她不知不觉便合上眼,在霍暲怀里沉沉睡去。 霍暲就着她的粥碗用完晚膳,见怀中人已经睡了,少有地没把人折腾醒,而是把人抱到床上放下。 他吩咐左右看好她,正要起身离开,却发现她的手正轻轻攥着他的衣摆。 霍暲冷着脸把她的手甩开,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才出梅林,便有人来报说太子病了。 霍暲脚步一顿,本不想理会,最后却还是抬脚转向东宫。 皇后守在东宫。 见霍暲来了,皇后先是有些意外,接着便着急地说:“昨天回来后还好好的,早上起来就有些不舒服,他没管,非要去练箭,下午就开始浑身发烫。”她面色焦虑,“太医已经来过了,正在煎药。” 霍暲神色淡淡地听着,目光落到了榻上那面色泛红的孩子身上。 这个孩子是个意外,他本来不想留下,可皇后说她想要个孩子,大魏也需要个太子,便没给纪云岫送落胎的药。 结果这个孩子差点让纪云岫没了命。 他当时就对纪云岫说:“你要敢死,我就把这孩子摔下去给你陪葬。” 不知纪云岫是不是听到了,竟是从鬼门关里走了出来。 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在她心里居然占了这么重的位置,他自然不可能让这家伙留在她身边。等她好些了,他便让纪家人把孩子抱到了皇后那边去。 若是不送,等她身体养好了,怕不是要亲自喂养孩子。 他不会允许她心里再有任何人。 哪怕是他们的孩子也不行。 霍暲想到昨日她亲昵地抱着这孩子,心中免不了又涌出一阵戾气。他说道:“你看好他。” 皇后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她知道霍暲说的看好是什么意思。 小太子去找纪云岫的事东窗事发,她就时刻盯着东宫这边,生怕霍暲把怒火发在太子身上。 她从小便认识霍暲,过去的他少年老成,从小便稳重过人,直至遇上纪云岫,他才一次次破例,一次次失控。 回京的路上,霍暲私底下与她说要去相府提亲,面色有着罕见的紧张,生怕自己得不到岳家的认可。 后来他被诬陷入狱,好不容易从狱中出来,却得知纪云岫住到了祁王府上。 自那以后,霍暲整个人就处于一种随时会爆发的状态。 等纪云岫嫁给祁王,霍暲更是直接率军去了北方,终日游走于生死边缘。 这容不得她不担心。 在这样疯狂的霍暲面前,即便是亲生儿子也不会被允许太亲近纪云岫,更何况是小太子还试图把人送出宫去。 纪云岫甚至还逃到了宫外去。 要是小太子没病这一场,说不准霍暲能要了他的命! 皇后说道:“我不会再让他胡来。” 霍暲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第 12 章 接下来两天,纪云岫都好好吃饭,怕霍暲真的疯到把绿绮的手指送来。 只是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清静惯了的纪云岫很不习惯,吃得仍是不多,没几日又病了一场。 也不知怎么回事,太医过来时她胸口闷得厉害,忽地想到自己骗小太子的事。 虽说小太子是霍暲的孩子,可霍暲那脾气,怒极之下说不准真会对他下狠手。 反正孩子什么的,谁生的不都是他儿子,不差那么一个。 纪云岫一阵后怕,顾不得左右有人守着,冷不丁地问太医:“太子现在如何了?” 太医没想到纪云岫突然这么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脸上便显出几分惶然。他下意识地答道:“太子殿下的病一直不见好转,今日更是进不了汤药……” 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太医忙住了口。 东宫之事不能轻易外泄。 纪云岫跌坐在榻上。 霍暲并不喜欢这个孩子。 她也没打算做一个好母亲。 他们本来就不该生下这个孩子。 纪云岫没再说话,太医问诊全由左右的宫人答话,她全程安安静静,连太医走了都没再抬头。 等底下的人把药送上来,她抬手把汤药打落在地,恹恹地躺在床上,仿佛神魂已经离了躯壳。 底下的人对视一眼,忙去找霍暲说起刚才的变故。 纪云岫问得太突然,她们都没来得及反应。 连太医都说漏了嘴。 霍暲听到她不肯喝药,面色沉怒,大步走了出去。 纪云岫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她本不是多病的人,近来却接连病了两场,看起来便分外虚弱。 霍暲快步走到床前,抬手掐起她的下颚,五指几乎陷入她脸颊。 纪云岫睁眼看他。 她依然安安静静,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以为你这样,我会心疼你?”霍暲声音带着几分切齿,“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心疼你半分。” 纪云岫眼睫低垂,没有答话的意思。 她和霍暲早已无话可说,他们之间没什么误会,只是谁都不甘心而已,一开始他恨她嫁给阿暄、她也恨他娶了姐姐,到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她也分不清谁对谁错。 其实吧,成王败寇多正常的事啊。 她和阿暄输了,自然是任人宰割。 她就是没认清这一点,一直仗着他还在意她,所以哪怕被关在深宫之中也觉得这日子不是不能过。 纪云岫的泪水慢慢涌出眼眶。 她以前很少哭的,不管遇到多少委屈,她都会当场打回去。她才不要没出息地掉眼泪,谁欺负她,她必然要以牙还牙,好叫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好欺负。 自从遇到霍暲,她才变得爱哭起来。 她在他面前特别娇气,手掌擦破了皮都要掉几颗眼泪骗他的亲亲抱抱。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霍暲骤然对上纪云岫的泪眼,心脏不由自主地一缩。 她又想骗他。 上次她这样朝他哭,接着便往他胸口扎了一把匕首。若非插得不深,他早就死在她手里了。 她为祁王求他、为祁王守贞、为祁王想取他性命,她是世上最无情的人,凭什么要他心软、要他心疼? “纪云岫,”霍暲说道,“你这一招没用了。” 纪云岫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的眼泪本来就没人在乎,所以她从来不哭的。 她只是太难过了。 滚烫的泪水滑落到霍暲指腹上。 霍暲蓦地收回手。 他的心仿佛也被那泪水烫到了。 “让我去看看他。”纪云岫哭着说,“就一次,霍暲,就一次,让我去看看他。等他好了,我就再也不见了他,我一辈子都不见他了。” 霍暲立在床前看着她泪落如雨。 她只会为了别人求他。 霍暲把人从床上抱了起来。 纪云岫眼泪一滞。 她泪眼朦胧地看向他,却发现自己看不清他近在咫尺的脸庞。 纪云岫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把脑袋埋在他颈边。 她的体温有些滚烫,眼泪也同样滚烫,她的伤心和难过全都透过两个人紧贴着的肌肤传遍霍暲的四肢百骸。 连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孩子也让她这么在意。 她的无情,从来只对他一个人。 霍暲抱着纪云岫到了东宫,一路上引起不少人侧目。他浑不在乎,将纪云岫抱到了太子的居处。 皇后正忧心忡忡地守在塌前。 见到霍暲过来,皇后先是一愣,接着便看见了霍暲怀里的人。 皇后起身说道:“我刚叫人重新熬药了,我去看看好了没。”她越过霍暲两人往外走,把屋里的空间留给纪云岫和霍暲。 霍暲把人放到床前。 “看吧。”他冷声说道。 她又不是太医,过来看一眼还能把人看好不成? 纪云岫刚恸哭一场,又还在病中,身体不免有些虚弱。 她身形晃了晃,全靠抓紧霍暲的衣袖才在床前坐稳。 她看向床上紧闭着眼的小小孩童。 若非她心有所感,兴许他会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世界,而她被困在梅林深处,对外面的一切一无所知。 纪云岫抬手去摸小太子的额头。 那微温的手掌覆笼上去时,小太子动了动。他拧着小眉头,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别睡了。”纪云岫轻声唤他。 小太子眉头竟慢慢舒展开。 他感觉自己在做一场很好很好的梦,梦里纪云岫对他笑了,就像对街上那个小姑娘一样。 想到街上,他小小的眉头又聚拢起来,那么多人把他们围起来,车里的人肯定是父皇无疑,父皇平时就把她关起来,还总是那样伤害她。 父皇把她抓回宫,会不会对她做更可怕的事? 他心里生出一阵惶恐,只恨自己才六岁,没办法保护她。 他什么都做不了。 眼泪从他眼角涌出。 “别睡了。” 纪云岫又唤了一声。 小太子的心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是她在叫他吗? 她没事吗? 小太子本来浑身没有力气,这一刻却努力抬起了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纪云岫关切的眼睛。 小太子恍惚间想起病中听到的对话。 ——娘娘,你还是好好调养身体,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吧。 ——住口!琮儿就是我的孩子,谁都不许再提这件事! 他不是母后的孩子。 他肯定是她的孩子。 要不然为什么他每次看到她都又想亲近又很难过? 小太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抓紧纪云岫的手。 “你为什么不认我?” 他委屈地哭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要我?” ☆、第 13 章 纪云岫答不上话。 父母都会喜爱自己的孩子吗?她从小到大都是不被喜欢的那个,和这孩子完全不一样,她冲动任性,总想东搞西搞,永远不会安安分分坐下来看书,要不然她也不会和阿暄臭味相投好了那么多年。 当初有人嫉妒她和阿暄玩得好对她下药,想污她清白,她没有忍气吞声,反而直接把人扭送去官府。 父母不觉得她做得对,只觉得她丢人,遣人送她去外祖家“避风头”。 外祖父也不喜欢她,她在外祖家过得不开心,才会想去寻外出访友的阿暄。 也就是在那时候,她途经义州遇上了霍暲,霍暲和阿暄不一样,他总是正儿八经的,板起脸来训她话的时候有点严肃,叫她不敢造次,偏又很想和他亲近。 她就此缠上了他,缠出了那么一段孽缘。 对上小太子含泪的眼睛,纪云岫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生下他之后,便被告知他会成为姐姐的孩子、成为大魏的太子,这个孩子留在她身边,不过是个苟合而生的私生子,她自己尚且朝不保夕,他留在她身边怎么比得上当皇后的儿子。 她不能告诉他,他本不该出生的。 “既然醒过来了,就好好喝药,不要叫你母后担心。”纪云岫只能这样叮嘱。 小太子鼻子更酸了。 他执着地攥紧纪云岫的手,哽咽着想讨要一个答案:“你为什么不要我?” 纪云岫心头直颤。 她想到那曾经缠绕着她许多年的疑问。 她曾经也那么想要一个答案。 你们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们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们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纪云岫把人拥入怀中,滚烫的泪水簌簌落下。她身体微微颤动,哭着说:“对不起。”她生下了他,却没能给他一个家、没有爱过他一天。她对他所做的事,和她母亲对她所做的事有什么不同?纪云岫抱紧怀里的小小身躯,“对不起,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小太子被纪云岫拥住,刚才那点愤怒和委屈全没了,只想一直抱着纪云岫不松手。 她一定是喜欢他的,要不然她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她已经认错了,他不怪她了,他是小男子汉,要保护她,不能让她再受伤害,更不能让她再伤心。 “那你以后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小太子试探着问。 纪云岫静了下来。 小太子见她不答应,小声退让:“三天,不,五天来看我一次也行。” “纪云岫,别忘记你说过什么。”霍暲冷声开口。 小太子这才注意到霍暲也在。他浑身一颤,离开纪云岫的怀抱,把纪云岫往自己身后挡。 他病了好些天,身体软趴趴的没有力气,背脊更是一直在发颤。 小太子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难言的倔强:“父皇。” 霍暲看向小太子。 他从未正眼看过这个儿子。 养育他的事一直是皇后在做。 霍暲说道:“醒了就好好喝药。”他冷眼看着小太子,“你已经有你母后了,别再想别的。” 小太子眼睛里的泪已经流光了。他吸了吸鼻子,改了称呼:“伯父,你这样是不对的。你和母后生不出孩子,也不能把我抢走,母后对我很好,但是,我本来不是该和自己的亲生父母在一起吗?” 父皇这么不喜欢他,他肯定也不是父皇的孩子,他应该和纪云岫一起回幽州去。 “你和母后再生一个太子,”小太子认真说道,“我不当太子了,你放我们回幽州去吧。” 霍暲冷言说道:“你是我儿子。” 小太子愣住,捋不清其中关系。 霍暲说道:“她回京七年多,你上个月才刚满六岁,你回什么幽州?”更重要的是,她刚被关起来时他每日都命人灌她落胎药,绝不会给她机会留下霍暄的孩子。 她要生,也只能生他的孩子。 至于再生一个太子?他不会再有别的孩子,早在她碰上难产之后,他便命人想了绝嗣之法。她那身体太娇气,当初灌那么几次药就病倒,所以他只能从自己身上下功夫。 好在效果不差,这六年来他们没少同床共寝,她也再没有怀上。 这种碍眼的东西,有一个就够了。 “躺回去。”霍暲耐着性子命令。 霍暲积威已久,小太子见他语气不善,不敢违抗,只好乖乖躺回床上。 霍暲伸手要抱纪云岫离开,皇后却端着药走了进来。 “我听太医说妹妹也病了,就叫人把妹妹的药也煎好了,就摆在外间。”皇后对霍暲说道,“先让妹妹喝了药再回去吧。” 霍暲想到纪云岫早前把药打翻了,抱着纪云岫出了外间,端起桌上的药送到纪云岫嘴边。 纪云岫乖乖一饮而尽。 皇后坐到床沿给小太子喂药。 小太子刚得知自己的身世,心里有些不自在,对上从小疼爱自己的母后却又问不出“母后你为什么抢别人孩子”这种伤人心的话来。他抿了抿唇,眼里明明又开始冒泪花,却还是一口一口地老实喝药。 等他把药喝完,外面已经没了霍暲和纪云岫的身影。 皇后喂给小太子一颗蜜饯,见他在默默地掉眼泪,心中一阵酸楚。她抬手摸了摸小太子的脑袋,说道:“等你好起来,我去劝你父皇,让你父皇允你去看她。” 既然过去的一切已经被挖开,那就不能再藏着捂着。 母子之间本就有相亲的天性,这是谁都替代不了的。 何况她本就觉得他们之间不止于此。 小太子有些茫然。 “母后,你不在意吗?”小太子小心地攥住皇后的衣摆,仰起脑袋看她,想确定她是不是真的不在意父皇他们的事。要是可以的话,他谁都不想失去,可是他如果是纪云岫的孩子,母后怎么可能还会接受他呢? 皇后说道:“我小时候受过伤,再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你是我的亲外甥,我为什么要在意?”见小太子眼底仍有些迷茫,她抱着小太子说道,“我本来就不打算嫁人,与你父皇结为夫妇不过是意外而已,我们之间从来都算不得真正的夫妻。你看我与你父皇可曾住在一起过?” 过去小太子还小,这些事不好和他说,现在他既然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皇后便不再避讳。 说清楚了,也就免得他自己瞎想。 小太子说道:“那,父皇和……和我娘才是一对吗?” 皇后点了点头:“是的,他们那时候多好啊,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小太子问道:“那我娘为什么要嫁给六叔,她为什么不嫁给父皇?” 皇后顿住。 是啊,纪云岫为什么要嫁给祁王? 她记得当年纪云岫看向霍暲的眼神总溢满欢喜。 那样的纪云岫,真的会是在戏耍霍暲吗?可她当初回到相府,得知的便是纪云岫搬入祁王府的消息,父亲还当着所有人的面骂纪云岫不知廉耻。都是一家人,难道父亲他们还会说谎不成? 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证明纪云岫当时确实住在祁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马上该甜了,我估计下章就HE,提前预告一下显得不那么突然(? ☆、第 14 章 霍暲抱着纪云岫往回走。 纪云岫今天许是哭累了,安安静静地偎在霍暲怀里,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 她环抱住霍暲的脖子,脑袋抵在他颈边。 直至鼻端闻到梅花香,纪云岫才说道:“霍暲,我好难过。”她鼻头泛酸,“我真的好难过。” 霍暲没有接话。 纪云岫也没再开口,只抱紧他轻轻啜泣。 他们都这样了,她还是想要他心软,想要他安慰。 “那时候我没有要杀你,我只是不想被人强迫着做那种事,”纪云岫说道,“我以为你能躲开的。” 她求他放了阿暄,没想到他居然把她关在宫中。她每日在袖里藏着匕首,就是不想他们之间变成现在这种关系,可是她没有要杀他,他杀敌无数、威名在外,她以为他能躲开的,她只是不想不明不白地和他有一段悖德的关系而已。 鲜血从他胸口涌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却没有叫人来治伤,而是将那把匕首拔/出扔开,把她压在身下强要了她。 那时榻上全是血,她疼得要命,又怕他会死,只能一直哭一直哭。 他们再也没法和从前一样了。 “你再怎么哭,我也不会再对你心软。”霍暲冷声说。 纪云岫把他的脖子搂得更紧,没有再说什么,只无声地掉眼泪。 霍暲被她哭得心烦意乱。 她就会用这招。 霍暲把她抱回屋内,放下她转身就走。 过了两日,纪云岫病好了。她拿着本书随意地翻看着,却听外面有人行礼:“太子殿下!” 纪云岫一顿。 小太子越过跪了一地的宫人,从外面跑了进来。他见纪云岫坐在躺椅上,马上跑到纪云岫面前,开开心心地说:“娘,我好了!” 纪云岫听到小太子的称呼,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次我是从正门进来的。”小太子撞进她怀里,一下子把话说开了,“父皇说只要我课业做得好就许我来看你,我一定会好好学的,我会把什么都学到最好!” 纪云岫一顿,把人拥入怀中。 她本来想笑,偏又有点想哭。 他还是看不得她哭。 他还是会对她心软。 小太子腻了纪云岫一早上,与她一起用过午膳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小太子前脚刚走,霍暲就来了。 纪云岫想到小太子那声“娘”,还是有点恍惚。她望着霍暲说道:“姐姐不在意吗?” 易地而处,她绝对没法做到像姐姐那样心平气和,要是她的男人敢有二心,还要她养别人的孩子,她怕是会先把孩子掐死,再把男人弄死。 当初若不是霍暲手里捏着阿暄的命,又表现得那样疯狂,她是绝不会和霍暲保持这种关系的。 霍暲一顿。 “她为什么要在意?”霍暲轻描淡写地说道。 纪云岫想到他是一国之君,坐拥后宫佳丽三千人,姐姐就算要在意估计也在意不过来。 后宫之中有的是把后妃孩子给皇后抚养的事,倒也不会全都不让他们不认生母,过去就有不少皇帝驾崩后封两宫太后的例子。 纪云岫不再多言。 只要他们正儿八经的两夫妻都不在意,她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想到霍暲过来寻她一般只有一个目的,纪云岫伸手环住霍暲的脖子,少有地主动亲上他。 她的唇柔软而温热。 只那么一主动,便让霍暲无法自持。 他觉得总有一天,他会死在她身上。 事了之后,霍暲仍是没有留下,径自穿上衣服往外走。这些年来他从不敢与她有更多温存,怕自己又被她迷惑。 她一向会骗人。 才出梅林,皇后那边的人便寻了过来,说皇后找他有要紧事。 霍暲眉头一皱,迈步去了椒房宫。 皇后正心神不宁地在那里等待霍暲到来。 见到霍暲,皇后起身说道:“你来了?” 霍暲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坐下,自己也落座,口中问道:“有什么事吗?” 皇后说道:“当年妹妹嫁给祁王之事,我觉得有些蹊跷,这两人派人去询问了一些纪家旧仆。”她犹豫地望着神色一冷的霍暲,还是接着说,“你先别生气。我从纪家旧仆那里听来的事,和妹妹当初自己说的很不一样。” 当年纪云岫说,她是丞相之女,全家上下都很宠爱她。 纪云岫一直表现得骄横放肆,她和霍暲都不疑有他,当初霍暲和她说起要去提亲时还非常忐忑。 可是皇后派人查出来的情况是,纪家人对纪云岫不太好,而且不是从纪云岫住进祁王府开始的。 自从她这个长女不小心走丢之后,纪母就对纪云岫严苛而冷淡,只要纪云岫犯了错,必然会不留情面地责骂和严惩,有时候就连不是纪云岫的错,纪母也会逼纪云岫认错和道歉。 纪云岫那性格是受不了委屈的,再怎么被罚被骂还是倔。后来她因为和祁王玩得好遭人嫉妒下药,想要毁她清白,当时祁王外出游学兼访友,纪家竟无一人替她出头,反而还责怪她报官把事情闹大,把她送到外祖家去。 纪云岫就是在那时候遇上他们的。 纪云岫从小就要强,她不仅没提过自己受了多少委屈,还要在他们面前夸口说自己备受宠爱。 她不要霍暲可怜、同情她。 她要的不是怜悯。 霍暲捏紧拳头。 这些事,纪云岫从来没和他们说起过。 皇后见霍暲眉宇冷肃,不知该不该往下说。 她回到纪家后,纪家上下为了补偿她受过的苦都对她很好,家中的氛围很好,所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纪云岫的话。 站在纪家人的立场,她本不该把这些事告诉霍暲,可她这些年亲眼看着霍暲和纪云岫两个人挣扎痛苦,她不想帮纪家隐瞒。 可接下来的事,她怕霍暲听完以后会把纪家掀了。 霍暲说道:“你接着往下说。” 皇后想到纪云岫遭受过什么,便也没再犹豫。她叹息一声,把查明的事一一告知霍暲。 当初霍暲下狱后,纪云岫回家坦白过他们之间的关系,求纪家祖父和她们父亲救霍暲。 她在书房外跪了三天,纪家上下没有人心软。 后来纪云岫就病倒了,家中忙着接她回家的事,没有人管纪云岫,还是绿绮去找刚回京的祁王,祁王才急匆匆赶到纪家。当时祁王和纪家人闹了一场,当场把病得命悬一线的纪云岫带走。 再后来就是霍暲出狱,他们被先皇赐婚。 她们定亲的时候,纪云岫应该还在病中。 霍暲霍然起身。 皇后没有拦着。 她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可当初之事,她也算是帮凶。 她要是多上点心,就会发现纪家对纪云岫没有那么好;她要是多打听一下,就会知道纪云岫不是不想救霍暲,更不是另攀高枝。 那个时候纪云岫到鬼门关走了一遭,醒来后听说的却是霍暲与她被先皇赐婚的消息。 纪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提及她曾经回家坦白的事。 为人父母的,为什么可以对自己的孩子这么狠心? 那时候的纪云岫有家不能回,霍暲也要另娶他人,若是不嫁给祁王,她还能去哪里? 霍暲走出椒房外。 才是冬末春初,外面的风仍是冷的。 霍暲深吸一口气,只觉五脏六腑都凝满了寒冰。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霍暄宁愿外逃也把祁王妃的位置留给她,因为霍暄知道天地虽大,她却已没有别处可容身。 如果当初她爱上的是霍暄,她不会受那么多苦的吧? 可她偏偏爱上了他。 她因为他无家可归、险些丧了命。 他却怪她无情无义、另攀高枝。 霍暲快步走到梅林之外。 他伫立在那一片梅花前。 已经快入春了,梅花也快开尽了,只余下一点残香。 霍暲一步步走入梅林之中,转眼间便走到梅林尽头。 屋里焚着香。 纪云岫正在床上侧躺着,安安静静,也不知是不是在熟睡。 霍暲走到榻前,半跪到纪云岫跟前,凝视着纪云岫的睡颜。 也不知过了多久,纪云岫长长的眼睫动了动。 霍暲喉结轻轻滚动。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好好看过她。 她眼尾微红,因为早前被他折腾的时候哭出来过。 他总是让她疼。 他总是让她哭。 他先抛弃了她,却总想逼她服软。 她那么要强一个人,怎么会愿意撕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给人看。 霍暲抓紧她的手。 纪云岫睁开了眼。 她看到霍暲近在咫尺的脸。 纪云岫也很久没有仔细看霍暲的脸。 霍暲比她要年长三岁,今年也二十七八岁了,与少年时的他已不太相像。她仔仔细细地端详了霍暲半晌,开口说道:“你好像有点老了。”他上过战场,又忙于政务,老得好像有点快,说不准再过几年,他看起来就能当她爹了。 霍暲听了她的话,一股气本来正涌上心头,可到了半路又硬生生散去了。 他凑近亲她眉头。 纪云岫一顿。 他亲她鼻梁。 纪云岫僵住。 他亲上她的唇。 没有平日里的暴戾与粗横。 他们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亲昵地接吻。 霍暲没只是吻了她,没有再和平时一样索求无度。 这天霍暲留下用了晚膳,仍没有离开,甚至与她同床共枕歇了一夜。 过了几日,外头便传来消息,说纪家的爵位被削了,纪丞相的相位丢了,纪家那位状元郎也被外放。 皇后自请废后。 一切天翻地覆。 霍暲废了皇后的后位,却又特许她为女官,入史馆修史,态度扑朔迷离。 纪云岫听到这些消息后有些发愣。 霍暲带着小太子过来了。 三个人吃了一顿饭,霍暲没给小太子黏着纪云岫的机会,让人把小太子送回东宫去。 屋内只剩他们两个人。 霍暲把纪云岫抱到膝上。 “当年是先皇赐婚,我知道你搬入祁王府中,便没有抗旨。”霍暲说道,“我与她从来不是真正的夫妻,我也没有后宫三千,我只是太恨你嫁给霍暄,才从不否认你的话。” 纪云岫觉得有些荒唐。 霍暲说道:“我找到霍暄了,已经让人带他回京。”他环住纪云岫的腰,“我让人把祁王府收拾好了,你若是想见他了,就可以出宫去见他。” 纪云岫注视着霍暲。 霍暲伸手抱住纪云岫:“留在我身边好吗?” 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她。 她想要见谁,他都让她见。 她想去哪里,他都陪她去。 只要她不离开他。 纪云岫察觉有温热的泪水落在自己颈边。 那时候他们都太年少了。 那时候他们也太弱小,总需要仰仗别人才能脱出困局。 那时候他们的爱和恨都太激烈、太决绝,以至于后来一直都在相互憎恨、相互折磨。 他们现在还相爱吗? 她不知道。 他们已经纠缠得太深,仿佛融入了对方骨血里。 爱也入骨。 恨也入骨。 “好。” 纪云岫安静了很久,才极轻地回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温馨甜蜜HE!真正的爱,绿帽也愿戴!(bushi 大家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