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长欢》作者:程夕朝 文案: 一个是天下首富江陵林府的私生女,一个是明月楼外号追命剑的冷酷杀手。 一个不知道自己的过往身世,受尽世间苦痛,依旧笑看风云。一个却清楚自己想要的未来,受尽相思折磨,却终究得到了,又失去了。 一颗心孤寂,另一颗心不吝陪伴。 前生的纠葛,幻化成今世的牵绊,酝酿出一场欢喜一场悲。 她说,生生世世,不易不移,不离不弃。 她说,我只要你。 一切都是运命使然,而缘分这东西,向来是只可感悟遇见和错过,从不可言说,又不尽言说。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情有独钟,虐恋情深,前世今生,BE,互攻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长欢,安错┃配角:杨延,林荀,辰阳,胡蝶飞,林玉儿,温无双,林萧,慕容济,谢白棠,谢天冬,尹天明,荆九歌,楼小楼,南宫鼎,南宫适,程允初┃其它: 一句话简介:前尘纠葛今世绊,沧桑幻变喜与悲 立意:天道无情人有情,相爱跨越生死与轮回 第1章 初相见 南安国建丰十五年,江陵城,中秋日。 江陵城虽非帝都,却因着团圆节庆,街市热闹非凡。再加上云林号的几处米铺从昨日开始施米三日,故而天未亮便有不少穷人排起了长队。 人群中不时交头接耳,有人说着云林号的慈善之举,褒扬之词不绝,有人对云林号背后东家林府好奇,议论纷纷,也不在少数。 “这林家是林昀大将军的后人,你可见门口那对狮子,气派呦。” “林昀将军一世的英雄,后人竟也能把商号做成这般大,真是祖上福荫庇佑啊。” “林家商号做这么大,和无双公子也有很大关系吧。” “我也听说,当年无双公子辞了官职,就是来林家做掌柜来了。” “我听说,林家当家的是个大小姐,至今未曾婚配,却有个私生女。” “是真的,我曾有幸见过,都是美人胚子,据说那孩子是无双公子的,你说两人如此般配,怎么就偏不成婚,奇不奇怪?!” “也不知道林家到底有多少钱,就说这几日赠米,赠出去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我要是有这么多银子,就天天在家搂着我家婆娘,吃好吃的,哪儿都不去。” 辰时一到,随着米铺管事手提一面锣,包着红绸的锤子当--的一声击中锣心,清脆声响起,施米正式开始,队伍中的人便止了谈论,翘首盼着何时能轮到自己。 城东,林府,门口一对半人高的白玉石狮无声中彰显着这家人的高贵。 若是普通商人,在南安国断然是不敢用这石狮的。南安国的礼制是,只有公侯将军这些身居高位的府邸门口才配的上用石狮子,否则便是有违礼制,是违法乱纪要坐牢的。林府因着祖上缘故,门口的狮子一直未动,也无人来问罪。 辰时刚到,林府前厅的丫鬟们就开始忙碌着摆弄碗筷,准备饭菜。 辰时初刻开早饭,是林府历来的规矩。 林长欢一早便被丫鬟叫醒,待洗漱完毕,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丫鬟红缨为她梳着发髻。 镜中的一张小圆脸,是十五六岁年纪独有的白净清纯,而那双大眼睛,格外有神。 今日虽是中秋,又逢林长欢十五岁生辰,她却特意挑了一身略素的淡紫衣衫。只因林家从不在今日过中秋。 林家的当家人林玉儿,亦是长欢的母亲,从未公开为她过过一次生辰,甚至连祝福的话也不曾说过。 林长欢看着镜中的自己,问道,“我和母亲,长得像吗?” 丫鬟红缨笑道,“您是大小姐亲生的,自然长得像,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林长欢知道红缨是在安慰自己才如此说的。她心里知道,自己长得应该像爹爹,否则母亲又怎会不喜她,从小便把她丢给了二舅林荀抚养,从不曾关心过自己。 小时候因着生辰和爹爹的问题,她曾经碰过壁挨过打,后来便不问了。而爹爹这个词,在母亲林玉儿面前更是禁忌。 其实林长欢打小是喜欢过节的,中秋又是她生辰,所以今日于她格外特殊。只是碍于林玉儿,她从未明说。 她同二舅林荀的生辰仅相隔一日,多数时候她都安慰自己,生辰算是凑着八月十六和二舅一起过了。 收拾妥当,长欢从所住的西南院出来,向北穿过长长的走廊,绕过花园,便去了前厅。 前厅中,两个约莫而立之年的青年,一个温文尔雅,一个英俊爽朗,俱是人中龙凤,气质卓然,正在悠闲的喝早茶。 一旁的梨木紫漆圆桌上,已经摆了几样斋菜,下人们还在陆续上着菜。 林长欢见状,眯笑着朝林荀和杨延处深深一礼道,“二舅,舅父,早安。” 杨延并非林家人,虽未挑明,却是林荀的一生挚爱,这在林家算是公开的秘密。 自打林长欢六岁时,她便是林荀和杨延共同抚养长大的。 这一声舅父,杨延当得起。这一声舅父,叫的杨延深感受用。 林荀微笑着放下手中的茶盏,瞧了眼一脸满足的杨延,压低了声音道,“老规矩,晚饭后去你院中给你过生辰,别被你娘发现。”说完冲长欢眨了眨眼睛。 “要我说,小欢欢,送什么礼物有比这个礼物更好的?”杨延说着扔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过去。 长欢接过手,不用看就知道这沉甸甸的是银两,随即放进了怀中,一脸不在乎道,“还是这么没有新意啊,老杨。” 杨延假咳了一声,佯装嗔怒道,“叫我什么?” 长欢四周扫了一眼,见无人,道,“多谢舅父...” 杨延满意的端起茶杯,满脸的自豪,道了句,“这还差不多。” 不多时,一个身着深蓝劲装腰边携剑,约莫弱冠年纪的少年走了进来,那是长欢的小舅林萧。 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林家的当家人林玉儿姗姗来迟。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三十岁左右年纪,风姿绰约,气质高贵,风采依旧。她身侧跟着的是曾经的翰林院学士,闻名天下的无双公子--温无双。 长欢见到林玉儿,立马站起身来,像是换了一个人,收起了嬉皮笑脸,规矩的很。 一众在林玉儿落座后方才坐下。 满桌饭菜,均是素食。 一餐饭吃下来,只有温无双和林荀说着话,杨延时不时插上一两句。 林玉儿喃喃道了句,“都到齐了,就差阿藉了。”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止住了声。 阿藉便是长欢的三舅。只是在长欢的记忆中,已经离家五年了,印象中三舅最喜欢舞刀弄枪,小时候还教过她功夫。 至于后来为什么离家,长欢并不清楚。只是林荀曾告诉她,三舅是去闯荡江湖过他想过的生活,她深信不疑。 餐闭,林家姐弟三人去位于前厅东侧的祠堂祭祖,这是每逢过节林家的惯例。留下温无双和杨延、长欢在前厅,喝着茶。 祠堂是林府的禁地,就连长欢也不准随意入内。 待到林玉儿三人回来,林荀便找了个由头,将长欢一并带出府门。今日生辰,本该她无拘无束的玩一通的。 安平堂是杨延和林荀一起打理的药馆。长欢只知道杨延医术高超,只不过凡是无趣或没有挑战性的事情,他都懒得做。所以平日里都是杨延的小徒弟们坐诊。 从城东林府出门一路向西到位于城中的安平堂,他们横穿了半条主街。 此时不少商贩赶早就出来摆摊,尤其鲜花吃食饰品的铺位,人群攒动,络绎不绝,叫卖声不绝于耳。 安平堂后院,一株桂花树盛开,火红的花朵洋溢着阵阵芳香。 树边上摆放着一套竹制的桌凳,桌上摆着一套上好的青瓷茶具。林荀安坐其中,看着杨延在旁边悠闲的泡茶。 桂花树后种着大片的花草和药草,平日里都是长欢和杨延在侍弄。杨延对花并不在意,只是那些珍贵的药草才是他心中的宝贝。 长欢蹲在花坪中浇了浇水又赏玩了一会,便看着林荀和杨延起了呆。 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充满了温暖,沐浴在静静的阳光下,似一副画卷,令长欢艳羡不已。 “有茶,缺的只有桂花糕了--”杨延提高了声量,却是扭头朝着长欢故意说的。 林长欢打断了幻想,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心道,明明有小徒弟,可跑腿的事偏要我来做。虽然心里不情愿,却仍起身走至桌前将自己的那杯茶一饮而尽后,没好气的道了句,“等着。” 长欢走出门外,杨延几乎用吼的补充道,“记得再来壶桂花酿。” 其实桂花糕不止杨延爱吃,林长欢也爱吃,这是他们共同的爱好。 药馆向西不足百米的糕点铺中,有专卖桂花松糕的,做的水平一流。长欢是那里的常客,平日里来这里买糕点的本就有不少人,今日更甚。 长欢刚从人群中小心护着那一包糕点挤出门来,就见城中守备府李家的那个纨绔子李少恒在门口拦住了一个白衣女子的去路。 白衣红氅,青玉簪束发,简约却不失魅力,乍看也只是十八九岁年纪。略显单薄的身形,丝毫没有小女人的娇弱,清冷的神态却有着英气逼人的眉眼。 像是把最不可能的两种极端放在了一起,却又融合的完美无暇。 没有过多的修饰。何须过多的装扮。 英姿飒爽又不失女人味,这是长欢脑海中唯一能想到的形容。 只是这一眼,便在心底生了根。 长欢心道,这女子,好似在哪里见过,这感觉,好熟悉。 “小娘子生的这么美,不如跟本公子回家享清福,如何?”李少恒谄媚的说着就要摸那白衣女子的手。 只见那女子面无表情,一个侧身后撤,便挡了回去,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李少恒跟着又凑到白衣女子跟前,嬉皮笑脸似乎要流哈喇子般道,“倔强...哈哈哈...倔强,本公子就喜欢你这样的...”说着就又要上前动手动脚。 长欢看不下去,并未多想,一只脚上前将李少恒那只不安分的爪子踢开,义愤填膺道,“我说李少恒,光天化日做这等轻薄之事,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啊。” 安错冷眼瞧着这一幕,她并不需别人挺身而出。只是待她看清林长欢时,心没来由的咯噔疼了一下。 安错来不及细想,未言一语,径直向东走了。 李少恒气急骂道,“死丫头,又是你坏本公子好事......给我上啊。”说着便要随从来招架长欢,自己又贼心不死的去追白衣美人。 对付这些普通人,长欢还是很有把握的,没两三下,便打倒了那两个奴仆。随即便也跟了上去。 长欢快跑两步拦住李少恒的去路,只见她一手抱着桂花松糕,另一手横掌挡住了李少恒的双臂,嘲弄道,“让我怎么说你呢,人怂也就算了,脸皮比这江陵城的城墙还厚。” 李少恒气急,挥拳就要打向长欢,只见对面急速射来两枚石子,一枚正中李少恒的左臂,一枚击中右膝,只听他哎呦一声摔倒在地,狼嚎不已。 长欢蔑笑着看了一眼,再抬眼,人群中早已不见了那白衣女子。 第2章 冷凝香 路过酒铺,长欢入内买了两壶上好的桂花酿,这才慢悠悠往安平堂走去,心中却一直想着那清冷白衣女子。 天随人愿,只见医馆外被学徒拦在门口的,正是刚才自己想要英雄救美的人。 长欢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问道,“阿木,什么事?” “小姐,你来的正好,这位姑娘非要见师父。可是师父说了,今日非是要死的,就都不见,就是要死的,也是让阿金师兄先看诊。可这位姑娘,非要见师父不可,就是赖着不走。”阿木无奈的诉说道。 “你先去忙吧。这里我来。”长欢说完,阿木无奈的看了一眼安错,便自行回了大堂。 长欢又打量了一番眼前人,小声询问道,“好巧,又见面了...你找杨延有事?他欠你钱了?还是得罪你了?” “看病。”安错冷冷的说道,惜字如金。 “他治病,不把人毒死就不错了。若是看病,我劝你趁早还是换一家吧。”长欢笑道。 安错不带一丝表情,道,“回春圣手,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若是现下没空,我明日再来。” 安错刚要转身离开,长欢急急叫住,道,“你说的回春圣手,真是杨延?” 见白衣女子不作声,长欢又道,“那你跟我来吧。”说着带她入了后院,边走边说道,“不管你哪天来,他都懒得见,他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懒。今日你运气好,无论如何,我都让他给你瞧瞧。” 长欢他们刚入院时,杨延便闻到了冷凝香的味道,只是他依旧和林荀喝着茶,并未起身。 冷凝香,摄魂草,断肠花,噬心蛊,当今世上四大毒物。 冷凝香于普通人而言,并无毒性,却是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内功高强的习武之人。内里越高,毒性越强。这毒能封锁人的气血丹田,若是七日内解不了毒,内力便是废了。 “小欢欢,你可是又给我找麻烦来了?”杨延看着长欢无奈的笑着叹道,继而目光看向安错,道,“你这冷凝香,中多久了?” “五日。”白衣女子双手抱拳,行礼道,“烦请杨神医为我解毒,诊金你开。” 杨延目视着长欢将手中的桂花松糕和酒壶放在竹桌上,又瞥了一眼安错道,“金银珠宝,我本不缺。你这毒我可以解,可是眼下,我在喝茶晒暖,很忙,你请回吧。” 长欢是见识过杨延刷无赖的,只是她没想到,这厮不会怜香惜玉竟至如此地步。 “老杨,你...你怎么能这样。你平时不是教我,能帮人处且帮人吗?!再说,她是我朋友,你就帮帮她吧。”长欢摇晃着杨延的胳膊撒娇道。 “她?是你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杨延不信。 “就刚才买桂花糕回来的时候。”长欢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我舅父心肠最好了,他一定会帮你治好的。”长欢话虽是对着安错说的,不过这话是说给杨延听的。 就连长欢自己都不明白,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而今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帮她。 “阿延...那就帮她看下吧。”林荀见长欢像是铁了心要帮这个忙,今日又逢她生辰,不忍驳了她的好意。 只需林荀这一句话,杨延便只好投降。 “小欢欢,你个鬼灵精。我这点老本迟早都要让你折腾光。”杨延说着起身去了旁边的制药房。 长欢请安错入了座。 杨延片刻又回来了,只是手中多了一个青瓷小瓶。他将瓷瓶放到安错跟前,没好气的嘱托道,“全吃了。” 长欢笑着打趣道,“老杨,可以啊,我以为你还得辛苦看诊施针再煎药熬药,不成想你竟然有现成的?!” 杨延略带自豪的俏皮道,“闲来无事,就炼了几枚......正好,看看效果如何。” 长欢惊讶道,“你没试过啊,那怎么敢随便给人吃。” 安错像是没有听到这话,只是默默将瓷瓶中两颗拇指大小的红色药丸倒入手中,一抬手全送入口中。 杨延不服气的向林荀抱怨道,“阿荀,你评评理啊,她本就中毒了,就算我的药再没用,也毒不死她吧...再说了,我的药,有小欢欢说的那么差劲吗?!” 倒是长欢有眼力劲的,忙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安错,关切的问道,“可有什么不适?”说着又怨怼了杨延一眼。 安错看向长欢,眼神中没有了刚才的清冷,道了句,“多谢。”只是话音刚落,便吐出一口黑血,将长欢吓了一跳。 长欢焦急走到安错身侧,蹲下身子,从怀中把自己随身的手帕递了过去,一脸关切道,“杨延,你快看看,别真出事了。” 长欢着急和紧张的时候就有叫人全名的毛病。不成想是真的急了。 安错接过手帕,又堪堪吐了两口血。 杨延瞥了一眼地上的血,依旧气定神闲的喝着茶,从纸包中捻起一块桂花松糕吃着道,“没事,黑血吐出来,毒就清了。回去睡一觉,明日便全好了。”说着嬉皮笑脸的看向林荀,道,“我就说嘛,我炼得解药,绝顶好用。” 安错道,“至于酬金...” 林荀打断了她的话,温言道,“既是长欢的朋友,便不用了。” 安错起身告辞,长欢跟着送了出来。 院内,杨延瞥了瞥茶沫,叹了口气道,“现在的江湖中人,真是世风日下,如今都这般没眼力劲了吗,倒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林荀微微一笑道,“你当真缺那点银钱吗?” 杨延喝了口茶,又吃了口糕饼,口吃略显模糊道,“也就是小欢欢今日过生辰,她便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得想办法给她摘下来,双手奉上不是...” 医馆门口,安错开口道,“留步,今日,多谢你。你的手帕弄脏了,不知怎么还你。” 长欢本想说不用还了,可是在一转念间,她却还想再见这人一面,便笑道,“明日我们全家会去城郊夕雾山的别苑,夕雾山上有处望月泉,你若要还我帕子,我便请你赏江陵城最美的月亮,如何?” 长欢说完,顿觉心潮澎湃,未待安错答应,转身一路小跑着回了医馆。 阳光洒在脸上,暖意满满,长欢突然觉得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遇到这样一个人,也不错。 回到院中,林荀递了一个布包过去,挑眉温柔笑道,“给你的生辰礼物。” 长欢拆开来,是她平日说过想要的话本子,不觉笑意涌上嘴角。 杨延吃醋般小心试探问道,“虽说今日是小欢欢生辰,可是有没有礼物是送我的” 林荀微笑不语,也递了一个布包过去。 杨延顿时开心的像个小孩,尤其当看到里面的东西时,目露精光,一本正经道,“这百草志可不好找,你是从哪里搞到的?” 林荀故作神秘道,“我自是有我的法子。” 杨延偷瞄了长欢手中的话本子,不屑笑道,“整日里看这些打打杀杀情情爱爱的话本子,有什么好玩的,要我说,还是百草志好看。”说着又冲林荀撒娇道,“阿荀,就你最懂我。” 长欢听着这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语,虽然早已经习惯了杨延在自己跟前秀恩爱,却免不了冲他翻白眼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晚饭是回到林府后吃的,只是又是斋饭,长欢并没有吃多少。桌上众人也都吃的不多,像是约定好了一般。 照例的饭后茶歇,待林玉儿起身要走时,长欢才鼓足勇气,将一个香囊双手奉上,怯懦懦道,“我听下人说,母亲晚上睡得不好。这香囊是我做的,里面是安神助眠的药草,杨延也看过了说没问题的。这是...我...送母亲的...礼物。” 林玉儿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那香囊,没有伸手去接。倒叫林萧接了去,平日里甚少话语的他,倒是打起了圆场,“这香囊做的精致,长姐,你太有福气了。”说着递到了林玉儿手中。 林萧有些不忍看向长欢,那双渴求的眼睛,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委屈。 林玉儿欲言又止,而后径直回了她的主院。倒是温无双路过长欢,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安慰。 第3章 中秋夜 夜幕降临,西南院中早已掌了灯,一片通明。 长欢蹲在廊下阶上,双手托腮看着月亮,想着其他人家此刻应该阖家团圆,一起赏月吃糕饼,饮酒赋诗,玩的不亦乐乎吧。只是这些事,在林家只能等到八月十六日才过。 为什么中秋节不在今日过,还要吃一日的斋饭,她很小时候的时候就问过林荀。只是二舅也没有向她解释清楚,只是告诉她,“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咱们过十六也是中秋节,那时候的月亮就咱们独赏,多好。” 小时候的自己真是好骗,思及此处,长欢知道这背后一定有原因,是和自己有关吗?还是和早逝的外祖父母有关?她不知道,却隐约觉得和自己有关。 其实只是这种感觉,就让她有些难过。 林长欢觉得一直以来像有两个自己在不停的切换。人前她是那个懂事活泼爱说笑打闹的林长欢,无人时只有自己知道,内心深处藏着一个委屈敏感而渴求关爱的小孩。 林荀、杨延和林萧不约而同的到了长欢院中,巧的是他们都带了桂花酿。 四人在廊下并排坐着,看着月亮,喝着酒,说着长欢小时候的趣事。 林萧道,“我记得,长欢出生在子时,那晚的月亮和今晚的一样,也是这么圆,这么亮。”顿了顿扭头看向长欢道,“你的名字,还是二哥取的。长欢,一世长欢。很好听。” 林荀温言道,“那时候长欢刚生下来,皱巴巴的,只有这么大”,林荀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下,继续道,“那时候瘦瘦小小的像是小猫,我还担心这个小不点,生的如此丑,长大了怕是要嫁不出去。” 杨延笑着接话道,“我们家小欢欢明明是个小仙女。要说丑的,七年前,城西方员外家的那个方小姐,还记得吗?” 长欢一口酒在喉,差点喷出来,道,“我记得那人,她那时候好像瞧上了二舅,三天两头都能在街上偶遇到,打扮的花红柳绿的,脸弄得和猴屁股一样。” 杨延笑着对长欢道,“你还叫人家方姨。我说,要有礼貌,于是你说,方姐姐你真漂亮。”杨延说着笑得喘不上气了。 四人笑作一团,又是一阵共饮。 杨延继续笑道,“我说,让你有礼貌,可没让你撒谎啊...哈哈哈” 长欢笑得肚子疼,道,“...那个方小姐当场脸都绿了,此后再也没有偶遇到了...” 笑过后,又是一阵沉默。 林萧道,“你们说,长欢这性子最像谁?” 林荀笑道,“她睡觉的功夫,玩累了躺哪里都能立即睡着,和阿延一模一样。” 杨延一听来了精神,附和道,“这话我同意。树底下,桌边上,花园里,有次还爬树趴在树上睡了一觉,哦,对了,还有次玩捉迷藏,她把自己藏到柜子里睡着了,全家人找了半天才找到,记得吧?!” 林萧点头补充道,“长欢性子跳脱,这点和杨延也一样。” 林荀宠溺般看了眼身旁两人,道,“他们两个都不吃香菇和牛肉,都喜欢吃桂花糕和鱼。都喜吃甜的和辣的,都不喜欢吃药,都怕疼。若是身上不小心磕着碰着,一个比一个叫疼叫的惨。” 杨延欣慰道,“不枉我帮着养了这九年,值了。”说着和阿荀碰了碰手中的酒壶,两人心照不宣,各自饮了一大口。 长欢听着他们的话,自己却觉得,也许现实中的自己性子像杨延,内心深处自己最想像三舅林藉一样过得潇洒自由一些吧。 她想像三舅一样,有一天也可以仗剑天涯,无拘无束的活着,做自己喜欢的事,那应该很美好吧。 长欢想起以前每年为自己庆生的场景,也如同今日这般,她喃喃道,“我想三舅了。他好久没来信了吧,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林萧一听这话,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雕花小木匣,递给了长欢,道,“他虽没来信,可是你的生辰礼倒是没忘,这是午后差人送来的,快看看是什么。” 杨延用胳膊肘杵了杵林萧道,“有礼物,你不早说。” 林萧略显羞赧的挠挠头,道,“这不是一喝酒,忘了吗。” 长欢打开木匣,里面静静躺着一只雕花木簪,应该耗费了不少时日,花瓣都雕刻的栩栩如生,花瓣下方还刻了一个欢字,打磨也很精致,如同她小时候林藉给她做的木剑和玩偶一样。 林荀接过木簪,道,“我帮你插上。”说着摘下了长欢头上的簪子,换了木簪上去。 长欢试问道,“如何?”眼睛滴溜溜的朝天门盖望了望,自是什么也瞧不见。 杨延被她的小动作逗笑,道,“我们家小仙女,自是好看的紧。” 林萧也跟着玩笑道,“果然连臭美,也和杨延一模一样。” 长欢注意到,小舅果真如同杨延说的一样,比起平日的闷葫芦,酒后话是一点也不少,还挺爱开玩笑。 林萧接着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递给了长欢,道,“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好,这把匕首防身用,我挑了许久,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 长欢看着小舅,这个将将弱冠之年并不比自己大几岁的男子,却懂他的初衷和背后隐藏未说出口的话语。 她知道为什么林萧已经武艺超绝,却依旧每日都要习武,刮风下雨,从不停歇。以及为什么他今日送自己的不是其他,而是匕首。 她记得小舅有日曾试探问她,是否还记得五岁那年发生的事,她推说不记得。其实她都记得,那段经历太过刻骨铭心,即便她相忘,却始终忘不了。 长欢笑着道谢,“这匕首,我很喜欢,谢谢小舅。我一定会随身带着。” 只是她最想要的礼物,却从未收到过。 每一年的中秋,她都抱着期待,每一次,都以失望结束。 许是酒能让人说出心中想说平日里又说不出口的话,长欢鼻头酸涩,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母亲从不送我生辰礼,也从与我过生辰?” 一时间,静默无声。 还是林荀率先打破了沉默,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开解道,“礼物有看得见摸得到的,也有看不见摸不着的。你可知每年今日,林家都会赠米施粥,那就是你娘亲送你的生辰礼。这些善举带来的福报,都是为你而做。你说这个生辰贺礼还不够大吗?” 杨延跟着附和道,“对对--就是这样。小欢欢今日生辰,可是不许哭的,否则一年都会触霉运。” 林萧也道,“长姐对你是严厉了些,不过你别多想,这世上没有不爱儿女的父母。她只是不懂如何表达而已,你要多体谅她。” 长欢宁愿相信这些话,都是真的。只是她知道,不是。 她没有说破,正如她所知,在外看来她永远是那个懂事的林长欢。 长欢强笑着说道,“二舅你说的对,那确实是个看不见的大生辰礼。” 林荀看着这样的长欢,有些心疼的将她搂入怀中,“你想哭,就哭出来吧,没事,莫要听阿延胡说。” 长欢道,“小舅说的也没错,母亲平日太忙,还要顾及各处的生意,还要安排给我的生辰日赠米,我懂,我不怨她。是我不好,总想她能抽出哪怕一丁点时间陪我玩。可是,我长大了。我能理解她。有舅舅舅父陪我过生辰送我礼物,我已经很满足了。” 东墙外,一直站在墙外并未入门的两个人影,静静待了许久。 温无双小声唤道,“玉儿,你若现在进去,一切都还不晚。” 林玉儿抚摸着手中的一枚玉佩,终究又放回了怀中,扭头道,“走吧。” 一直喝酒到亥时初刻,长欢打了个哈欠,林荀等人也乏了,便回了各自院中。 廊阶下只剩长欢一人,她看着那亘古不变的月亮,突然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那个白衣女子,或许有些人,只是初见,却像是前世早已熟识一般。 不知此时她的毒是否好清了,不知今夜是否有人作伴陪她赏月饮酒。又坐了片刻,长欢回屋躺在床榻上,伴随着满屋的烛光通明,她迷迷糊糊入了梦乡。 第4章 同心玉 次日长欢醒来,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她的贴身丫鬟红缨的那张凑近的脸,倒是叫长欢吓了一跳。 红缨道,“小小姐,你可算醒了。” 长欢揉了揉双眼,问道,“几时了?”说着便起身。 红缨边伺候她穿衣边说道,“已经巳时三刻了。” 长欢就着湿布巾擦了把脸,瞧见桌上摆着的饭菜,问道,“这饭菜,谁送来的?” 红缨道,“大小姐一早来过,见您还睡着,就没让吵醒您,在床边坐了好一会才走。临走前还留下了这个。” 红缨说着从枕边拿起一个红绸布包,里面是一枚上好的圆形镂空雕心白血玉,白玉温润,越往中间渐变成红色,下坠一条红色流苏。 这是长欢第一次收到来自母亲的礼物,自是爱不释手,把玩了一会,便小心的用红绸包裹好,贴身放入怀中。 红缨催道,“大小姐走后,后来二少爷也来了,刚才又差人送了清粥小菜,小小姐快趁热吃吧。” 长欢喝着粥,红缨在旁边给她剥了一颗鸡蛋,哀求道,“小小姐,这次别苑,带我一起去吧。” 长欢劝慰道,“往年都不许带人,是母亲立的规矩,要不你去问问她?再说,山里蛇虫多,你不怕啊?” 院门口进来一个小厮,是林荀院里的,行礼道,“杨公子让给小小姐带个话,要原话原说”,小厮咳嗽了一声换了一副嗓子模仿者杨延的语气,继续道,“小欢欢,你个大懒虫,早饭差不多就得了,中午到别苑湖边咱们钓鱼吃烤鱼,你记得留着肚子,别到时候吃不下又怨我没提醒你。” 小厮说完,行礼后就回去了。 长欢无语,笑了笑,还是少喝了点粥,拎起红缨给她准备好的包裹,就出了门去。 前厅中林玉儿和林荀、温无双在喝茶。长欢见礼问安后,出大门外,只见林萧和杨延在门口忙前忙后指挥下人将大小包行礼装上了马车。 见长欢手中抱着包裹,林萧接过后亲自放入了马车中。 林萧问道,“长欢,你是和长姐一块坐马车,还是和我们一起骑马?” 杨延抢先道,“还用问吗,她能安安稳稳的坐马车?还是和长姐一块坐?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 林萧点了点头,指着旁边的一匹黑马,道,“这马虽年轻,不过最是温顺,你就骑它吧。” 这马长欢认得,是林萧常骑的那匹,从西域买来,名叫乌风。 长欢道了声,“好。多谢小舅。” 林萧不好意思道,“一家人,还这么客气。” 长欢心道,其实打心底里客气的,一直想弥补什么的,不就是你嘛,小舅。其实该弥补的人,不是你。 一切打点完毕,车队浩浩荡荡的出了城东门,身后跟着十几人的护院。 入了官道,在分叉路口向南拐入林道,穿过这片树林,驶上半山腰便是林家别苑。快马半个时辰便可到,因着有马车的缘故,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方到。 林长欢看着满山的红叶并着些许黄绿,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更是美不胜收。 江陵城外,夕雾山,林家别苑。 别苑门口一向打理此处的忠伯夫妇并着几个丫鬟小厮已经在等候了。 杨延迫不及待的下马,去马车上找出他一早准备好的鱼竿鱼饵,叫上长欢和林荀,就去了别苑后面的那片镜湖边。 一根三丈余长的无皮枯木横亘在湖边,三人便在就着枯木为座开始钓鱼。 长欢伸手从怀中掏出那枚玉佩,对林荀道,“今早,母亲留了这个,二舅你认得吗?” 林荀放下鱼竿,接过后看了眼里面的东西,若有所思道,“这是同心玉佩,是你娘的东西,我还以为...你可知这玉可一分为二?” 林荀说着将中间的红心扣了下来,“外面的是圆月羊脂白玉,内里嵌着的是一枚同心血玉,待有一日你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可以把这枚同心血玉送他......”林荀说完,又将两块玉合二为一,玉佩又恢复得严丝合缝,巧夺天工。 林长欢接过玉佩,问道,“同心玉佩,是不是爹爹送给母亲的?” 林荀沉默片刻,道,“是。” 母亲这么多年都珍藏着这枚玉佩,心里是否还是放不下?思及此处,林长欢继续追问道,“那我爹,是怎么死的?” 林荀直直盯着前方的湖面,语重心长道,“有些话,本不该我来告诉你。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但凡遇到关于爹爹的事,模棱两可的话,林长欢从小听到大。 林长欢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母亲既想他,又特别恨他,所以她也恨我......是他抛弃了母亲?还是背叛了母亲?” 是母亲对爹爹的恨,导致了这十几年来对自己的冷漠和不闻不问吗?恨到可以选择让自己去死。 林荀警惕道,“是谁和你说了什么吗?” 林长欢道,“没人和我说。从小到大,整个林家又有谁敢提。只是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些为人的基本问题。” 杨延插嘴,好奇问道,“什么问题?” 林长欢若有所思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往何处去?” 杨延没好气的打趣道,“我还以为是,早饭吃什么?午饭吃什么?晚饭吃什么?” 见其余二人都没有笑,杨延悻悻然晃晃了脑袋,正了正身子继续钓鱼。 林长欢闷闷不乐,放下手中的鱼竿,起身沿着湖边走着,不时捡起地上的石子,一颗一颗丢入湖中。看着石子沉没,她觉得自己也如石子一般,可以任人随意丢弃,不带一丝怜惜。 杨延注视着长欢,扭头对林荀道,“看来,以后得让温无双教她点别的,学这么深奥的哲学问题,她一个小孩子,太早了。” 林荀凝眉不言。长欢是他一手带大,她心中所思所想,他又怎会不知。他而今只担心,终有一日,她知道一切真相的同时,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而后毫不犹豫的离开林家,离开自己。而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鱼漂抖动,杨延抓起林荀的鱼竿,起身猛地举起鱼竿,只见一条一尺见长的黑鱼叼着鱼钩,甩尾不止。 杨延边收线便道,“想什么,这么出神,连鱼上钩了,都没发现。”一面又朝着林长欢处喊道,“小欢欢,吃烤鱼喽...” 一行人回到别苑,杨延将鱼交给厨房,吩咐了做炭烧麻辣烤鱼。 午饭过后,长欢去别苑东南角的温泉池泡了会温泉,解了乏后换上一身干净的紫色衣衫,便回屋赶着给林荀准备生辰礼。 往年的生辰礼,但凡是她亲手做的,林荀都喜欢。她送过自己捏的泥人,送过自己栽的花,送过和杨延一块烧制的茶具、酒具...这次,她要送的礼物,是一幅画。 昨日安平堂后院的那副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想把那一瞬间画出来,送给二舅。 只是长欢画的出神,竟没有察觉,纸上出现的不止是杨延和林荀,连昨日那个白衣女子也不自觉画了出来,且浓墨重彩,篇幅颇多。 长欢乍一想遭了,却又舍不得将画毁了。小心翼翼的将画晾干卷好,又重新作了一副,直到自己觉得满意了,这才伸了个懒腰。而后拎起画作,去找林荀。 入夜,皓月当空,星辉闪耀,静谧异常。 院内早已布置好了桌椅酒饭。 中秋前后的夜晚,山上的月光总是很美,而夕雾山的月光,更美。那月光像是有种魔力,能将一个人变成平日里最不可能的样子。 或许,不止是月光的魔力,大抵还沾染了生辰节日的喜庆,和酒的缘故。 那晚,就连一向严厉的林玉儿都有了作为母亲的温婉,看向长欢的眼神都多了一丝的疼惜。 饭吃的差不多,众人闲聊着天。 长欢突然问道,“二舅你不是说要去别苑外的那片高地赏月?”说着冲林荀挤了挤眼睛。 林荀应是,杨延和长欢便要陪他出门。 林玉儿并没说什么,只是叮嘱下人拎了大氅来。 山上的夜清冷许多,终归是比山下的季节要早上几分的。幸而披了大氅,否则免不了吹风着凉。尤其是二舅,身体一向不好。 出门后,长欢识趣的走开了,而后才发现手中的酒忘了给杨延。索性便带去了稍远处的望月泉。 而那儿才是她眼中夕雾山最美的风景。 尤其是春夏夕阳西下时,瀑布蒸腾的雾气,像是仙境一般。只是眼下这个季节,那瀑布也只剩下几条缓缓流动的水流,在山谷中悄然汇聚成一汪泉水。 这儿也是长欢昨日约定好的地方,不知道那白衣女子今夜是否会来,越走近时,长欢的心反而越是忐忑,不经意间步子也慢了下来。 第5章 望月泉 空旷的观景石处,一个白衣人影静静的抬首望月,像一尊雕像,与这景色融为了一体。 那身形,瘦弱单薄。 那背影,有说不出的落寞。 长欢心中再次没来由的疼了一下,只觉得在这个月圆的日子,没有人该是这么的孤寂,像是被整个世间遗忘了一样。 她缓缓走近,站在了那人身侧。 长欢鼓起勇气,微笑道,“月亮很美吧,你来了,我请你赏月,喝酒。”说着递了一壶过去。 指尖相触,微凉。 安错接过,道了声谢。声音清冷,却很动听。 一回眸,一抬首,便似永恒。 长欢的认知中,世上的美人,大凡几种。大部分如同春日百花争艳,绚烂而夺目;也有的是秋日静静的绽放芬芳。她都见过不少。而此刻眼前的白衣女子,却如同冬日的红梅,有着寒夜冰雪难掩的光彩。 傲然而独立,清冷倔强间带着一丝落寞,那是一种别样的魅力。 很多美人只是皮相很美,而真正的美人一定是有魅力的。长欢终究是没有遇见过如此与众不同的人。 月光洒在长欢侧脸,安错此时并不能看清她的眉眼,只觉得那笑,很温暖。她好奇能这么无忧无虑温暖笑着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欢扭头,将酒壶撞了一下,笑道,“我叫长欢,林长欢。” 而后,月光下安错看向长欢那双清澈的眼眸,眉眼微弯,那笑容像是一壶冬日刚温好的清酒。 安错平静而干脆的声音响起,道,“安-错-” “安--错--这个名字好奇怪。”长欢凝眉,随即展开笑颜,“那你的朋友和家人都叫你什么?” “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身为一名杀手,安错有的从来只是任务。那些同为杀手的人,算是吗?她从未如此考虑过,也只当是相识而已。 朋友和家人,应该是不掺杂任何利益和利用,是世间干净美好且奢侈的,就如同梦想一样。 这句平淡无波的话,听在长欢耳中,在心底又泛起一阵涟漪和心疼。如此清冷又有魅力的一个人,却是如此孤独的活着,那真是一件错事,如同她的名字一样。 “那我做你的朋友可好?”长欢暖暖的笑着问道,“不如,我叫你阿错?” 那双清澈的眼眸对上安错,让她不自然的错开了脸。 身为明月楼的杀手,她听到更多的是自己的代号追命或是职务和全名。从未有人如此亲昵的叫自己阿错。 阿错,阿错。仿佛这两个字都有了暖意,安错在心底默念了两声,她很喜欢。 这一刻安错不经意的小小嘴角上扬,让长欢觉得,原来她的微笑,竟如此的美。若冬日之朝阳,带着丝丝暖意,却能渐融冰雪。 安错缓缓却坚定的说道,“好。”顿了顿又问道,“你一向如此吗?”说完就有些后悔。 长欢睁大眼睛有些摸不到头脑,“你是说做朋友这事吗?” 安错点了点头。 长欢侧了侧脑袋,微笑道,“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如果你的感觉错了呢?你并不了解我。”安错并不确定,朋友这样的珍贵的情谊是否是自己应该拥有的。或许是因为昨日她不求回报帮了自己的缘故,她从心底里对眼前人有种好感和信任。 而这种感觉,她从未有过。 长欢嘻嘻的笑道,“所以啊,做了朋友,就可以慢慢了解了。” 长欢看了看身旁的人,而后脱下来自己的大氅,为安错系上,轻轻说道,“山里天凉,阿错,别冻着了。” 两个人相近咫尺,安错出奇的没有拒绝,而她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 淡淡的桂花酒香自长欢身上散出,那香味,恬淡迷人。其实安错内功深厚,这点寒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更糟糕的情况,她都挺了过来。 只是这一句叮咛,她才恍觉,原来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她没有拒绝,她怎会拒绝。像一个沙漠中独行了太久渴了太久的人,眼前出现的绿洲,水中即便是毒药,她也不舍得放弃。 那是她生命中一直向往却始终缺失的灵魂碎片。 带着长欢体温的大氅,温暖了的不仅仅是安错的身体,更是那颗冰封多年的心。 安错将怀中手帕递给长欢,道,“你的手帕。昨日,多谢你了。” 长欢握住了安错的手,将手帕一同握在手中,道,“这帕子,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可好?” 长欢刚说完,仿佛意识到什么,倏地忙又松了手。 安错没说话,只是将手帕重新放入怀中。 长欢岔开话题道,“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 安错道,“嗯...” 长欢继续问道,“如果可以,那你最想做什么?最喜欢做什么?” 安错想了想,道,“我想自由自在的活着。哪怕只有一次。” 长欢不解,问道,“你现在不自由吗?” 安错摇了摇头。反问道,“你呢?你去过什么地方吗?” 长欢静静道,“我从小在这江陵城长大,也没有出过远门。最远的就是这里了。其实我挺好奇外面的世界。” 安错不解问道,“和家人在一起,不好吗......外面,很残酷。” 长欢嘟了嘟嘴,道,“家人,怎么说呢,挺复杂的。你想不想听?” 安错嗯了一声。 长欢随即席地而坐,安错也挨着她坐了下来。 长欢喝了口酒,缓缓道,“我从小不知道我爹是谁,所以打小我娘也不喜欢我,有时候我感觉在这个家挺多余的。从小二舅和杨延将我抚养长大,我二舅人脾气最好了,从来不会生气,你昨日见到的那个就是我二舅。三舅是我们家脾气最暴躁的,我的武功有一半是他教我的,只是他几年前离家出走了,走了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小舅呢,平日里话最少,又一直跟在娘亲身边,他武功最好,只是他一直觉得亏欠我,所以处处让着我,反倒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安错好奇问道,“他欠你什么?” 长欢长叹道,“其实他不欠我什么。” 沉默了一会,长欢继续道,“我五岁时,林家在江陵城已经开了好几家分店,生意做得不小了,有一日小舅带我上街,我俩被人绑票了。绑匪开口要价万两黄金,一个人。可是林家当时只够凑出万两黄金,只能赎回一个人。所以...” 长欢鼻头酸涩,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娘就选择了救小舅......让我...自生自灭。” 一滴泪静静滑落,长欢就着袖子抹了一把。她原以为,过了十年,自己早已不在意了。 安错看向长欢,伸出的手突然僵在半空,又快速收回。 安错稳了稳心神,继续问道,“后来呢?” 长欢带着鼻音,抬首看着月亮,缓缓道,“后来,我忘了自己在那个贼窝被关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半夜,山头起火,我二舅三舅赶来,拼命把我救了出来。等我再醒来时,已经回到家了....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我回到家,我娘一直没来看我。直到二舅和小舅问我被绑票的事,我说我不记得了,我娘才来看了我一眼,也只有一眼。” 长欢回望安错,道,“这件事他们都以为我忘了,其实我也想忘了......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你,是第一个。” 安错从不知如何安慰人,道,“有些事,越想忘记,越深刻......你,恨你娘吗?” 长欢愣了愣,道,“我也不知道......我六岁时,城东刘屠夫家的小胖子和我打架,那时候我和三舅学了些功夫,小胖子没有我厉害,鼻子被我把打破了,那日正好被我娘遇上,她把我带回家,抓起藤条就打,口中说着我不争气,只会惹是生非。我就问她:母亲,爹爹在哪?我娘听了这话口中说,你爹早就死了,可是手中的藤条打的更凶了。等小舅赶来,她才停手。娘亲问我,为什么打架。我说,刘小胖说我是野种,我便打了他。然后她丢掉了藤条,抱着我哭了好久......记忆中她从未抱过我,那是唯一的一次......那日她打我的时候,我心里恨极了她,可是后来她哭了,我又觉得她也没有那么坏,我好像也不恨她了。再后来,她对我,一直若即若离,我们之间总像是有什么东西把我们格挡开来,可我反而越渴求她能注意到我,给我多一点关爱。你说,我是不是很奇怪?” 安错静静听完长欢的诉说,喝了口酒,道,“不会。” 沉默良久。两人抬首望天,幸有明月相伴。 长欢缓缓道,“谢谢你。” 安错疑惑道,“谢我什么?” 长欢道,“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有人告诉过你吗?” 安错道,“有些事,说出来就不那么难受了。” 长欢问道,“那你呢?” 安错转过脸不敢看向长欢,道,“我没什么故事,也早已习惯了我的生活...我从小在明月楼长大,是个杀手,只会杀人,别的也不会......我的身份,是否吓到你了?” 长欢一脸难以置信,跟着就又低头笑了笑,道,“难怪。” 安错好奇道,“难怪什么?” 长欢温柔笑道,“难怪见你时不苟言笑,见谁都是一副清冷的样子。” 安错道,“你不怕我吗?” 长欢很认真的看向安错,四目相对。长欢摇了摇头,郑重道,“阿错,你是我的朋友。” 我好像认识你很久了,好像一直在等的人就是你。只是这话长欢说不出口。 是否有的人,一眼万年。见到了,便认定了。是否有些感情,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却在内心深处认定,这就是你要寻的人。 长欢不知道这句话,对安错来说有多重要,连安错自己都不知道,会有这样一个人,走进自己的内心。 一夜静寂,时而说上两句,时而喝酒,却像是相识已久。陪伴他们的,还有那轮格外明亮的圆月。 茫茫红尘无边,那一夜,却让两个陌生的灵魂再次相遇。身份相差万里,心却离得那么近。 一颗心孤寂,另一颗心不吝陪伴。 一切都是运命使然,而缘分这东西,向来是只可感悟遇见和错过,从不可言说。 月夜浮空高悬处,一个长欢和安错都看不到的影子,对另一个影子道,“他们,终究还是又遇见了。我只希望人间这一世,她可以活的没那么辛苦。” 另一个影子道,“上神,凡人自有凡人的运数。这是天道,是长欢的的劫难,也是那人的劫难。我们只能等。” 影子道,“这一世,她可还有心疾?” 另一个影子道,“她而今是凡人,你用她寒冰魄为她做的心完好无损,她现在是个健全的凡人。” 只见安错忽然抬头望向浮空处,不解的问道,“你可是有听到什么响声?” 那双影子听到此话,一挥手,瞬时消失在空中。 第6章 明月楼 一声鹰鸣,划过黑夜长空,在望月泉边盘旋。 安错忙起身望天,转头对长欢道,“你该回去了。” 长欢觉察到安错的异样,不再多问,只是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问道,“阿错,我想见你的时候,去哪里找你?” 安错道,“我会来看你的...珍重。” 长欢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安错的心猛地疼了一下,也似眷恋,也似不舍。 长欢刚走,林中传来一阵飒飒声。 安错冲着黑暗林中,道,“出来吧。” 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红衣少年,一身劲装,轻功飞入,着地时惊起一圈的落叶和不大的一片尘土。 来人正是明月楼排名第一的杀手“红楼客”楼小楼。 江湖传言,楼小楼是青楼女子所生,在那里长到六岁,而后被明月楼楼主一眼相中,带回去亲自培养,成了明月楼第一号的杀手。 许是对青楼有特殊感情。楼小楼自十五岁成名,每完成一次杀人任务,便都会去青楼过夜。那些青楼女子对他倒是颇为称赞,赞他是一掷千金的柔情君子。 江湖中说书人便给他起了个别号叫“青楼客”,这别号传到他耳中,他便一夜之间将城中说书人杀了个干净,只在墙上留下一行字。 “分明柔情红楼客,胡言枉作刀下魂”。 随即江湖之中再也无人敢叫“青楼客”这个名号,“红楼客”便随即传播开来。而楼小楼更以柔情君子自称。 那时,他刚年满十六岁,便已是明月楼第一杀手,从无败绩,心思缜密,武功更是高深莫测。 楼小楼缓步走近安错,手中一把横笛不时悠闲的拍击着掌心。 安错看清来人,并未言语。 楼小楼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嬉笑着道,“安错,好久不见。久等了。” 安错冷冷道,“我并未等你。” 楼小楼低头见到地上遗留的两只酒壶,脸上的嬉笑僵住,又瞬间恢复道,“我没打搅到佳人幽会吧?” 安错不理睬他的话语。 楼小楼丝毫不介意安错的态度,悠然笑道,“你不想我,我可是想你想的都睡不着啊。” 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只盖着明月令的封漆竹筒,一脸痞笑递过去道,“我的任务是带这个过来给你。” 安错刚要接过竹筒,楼小楼突然变脸,一个竹笛横扫,碍于地形缘故,安错只好后退侧挡,右臂堪堪接过一击。 只见楼小楼突然收手,继续痞笑道,“看来,你的冷凝香,已经解了。就没想过把你身上的一线牵也解了?” 一线牵,并非毒药,只是一旦服用过,身体会发出人所觉察不到的香味,只有明月楼特训的鹰能闻道。这是明月楼用来控制杀手的手段。 安错接过竹筒时手微微一顿,将问题抛回给楼小楼,“你想吗?” “我和你不一样。我喜欢杀人。杀人有钱赚,而我喜欢钱。”楼小楼依旧嬉皮笑脸,那双眼睛却犀利至极,直勾勾盯着安错。 安错冷眼看回去,只是不言。 楼小楼手背在身后,围着她转了一圈,露出一抹苦笑,道,“你好像变了。” 安错冷冷道,“有吗?” 楼小楼眨了眨眼,眼神突然变得犀利,盯着安错道,“你刚才,犹豫了。” 安错转身要走,楼小楼继续自顾言道,“背叛明月楼的下场,你比我更清楚。” 安错像是没有听到,瞬间消失于暗林中。 楼小楼捡起地上的酒壶,笑意依然挂在嘴角,只是表情瞬间变得狠辣。一只手堪堪将它捏碎,残留的酒撒了一地,空余碎片撞击石块的清脆声,在幽静的山林中回荡。 林玉儿在别苑住了两日,便带着林萧和温无双回了城中。 接下来几日,最开心的当属长欢。那种处处小心的日子,她过得太不自在了。 这一日,阳光大好,晴空万里。 院中支了塌几,林荀在一旁抚琴。杨延便半卧在塌上听琴。长欢则在一旁将洗净的葡萄一粒一粒喂给杨延。 只待一曲末了,长欢满脸堆笑道,“舅父,你平日里最是博学,给我讲讲江湖上的事吧,我想听。”尤其是关于明月楼的,她一点都不想错过。 好在杨延的性格,被长欢拿捏的死死的。 杨延略带自豪道,“你可知江湖有句传言?” 长欢瞪大眼睛,等着他下一句。林荀也凑近了,慢慢品着茶,听着他们闲聊。 杨延正了正嗓子,道,“明月高悬楼,乌风自缥缈。云林数不尽,海天任逍遥。欲穷世间事,秘罗鬼门道......说的就是当今江湖上几大世家门派。” 话语刚落,长欢急急问道,“明月高悬楼,说的可是明月楼?” 杨延上下打量了下长欢,道,“有见识,你听说过明月楼” 长欢不想打断杨延的讲述,道,“瞎猜的,舅父,您继续。” 杨延眨眨眼温柔看了眼林荀,继续道,“我以为你会问,云林数不尽,难道就不好奇?” 长欢平静道,“是说我们林家。”云林号是林家的商号,长欢知道林家商号多,只是她久居江陵,并不知道在江湖中也算排的上号的。 杨延道,“刚才说的那首诗,分别说的是明月楼,乌风堡,我们林家,逍遥岛,还有...” 杨延略作迟疑,神情有些凝重道,“还有,秘罗门。” 长欢没有发现异常,只是好奇的摇着杨延的衣袖道,“说说明月楼的事吧?” 杨延恢复常态,继续津津有味道,“这明月高悬楼,说的便是远在关西的明月楼。关西之地明面上是南安国和北疆国的交界之地,却安分异常,背后真正的统治者,却是这明月楼。能在乱世之地求得安稳,这实力和手段都是不容小觑的。明月楼虽然富可敌国,可是做的也都是收人钱财杀人越货之事,是出了名的的凶狠和恶名昭著。而明月楼的杀手,在整个武林之中,若真要比试一二,也未必比那些所谓大侠名家弱多少。所以啊,这些人,你以后见到了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总之,离得越远越好,就对了。” 长欢心想,江湖之中历来有做杀人买卖的门派。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私底下又岂会少的了杀人的勾当。 这个江湖,两面三刀的,同恶贯满盈的,谁又能比谁差多少。 只可惜,江湖向来看行,不看心。 长欢收回思绪,继续追问,“明月楼的杀手,真的那么厉害吗?” 杨延道,“明月楼杀手堂排名越高的杀手,要价越高。最出名的,有三人,排名第三的【暗血妖姬】吴琼芳,使得好一手的暗器。排名第二的【无风柳叶刀】柳双双,那把刀下从没有人全身而退的。排名第一的是【红楼客】楼小楼,听说他杀的人,死前都是大笑不止,最后气绝身亡。” 没有听到安错的名字,长欢继续追问道,“那明月楼除了这三人,还有其他高手吗?” 杨延见长欢好奇心满满,不免有些得意的显摆道,“若说高手,还有两位。” 长欢忙问道,“是谁?你快讲...” 杨延努了努嘴,示意长欢继续喂葡萄。待吃完一颗,才不紧不慢继续道,“这两位比较神秘,江湖上见的人不多。一位是明月楼楼主尹天明。他的破云掌据说世间无人能敌。至今江湖上流传着十年前他独战当时天下第一的“逍遥浪子”谢存风的传说。而那次谢存风败了。后来,谢存风,病故。据说,筋脉尽断。明月楼也是从那日之后,声震天下,无人再敢小瞧。” “还有一位呢?” “另一位,据说是主管明月楼整个杀手堂的堂主,【追命剑】安错。江湖传言,那是把快剑,剑剑--追命。” 长欢听到安错两个字的时候,心跳仿佛停止了一般。原来那晚她没有说谎,只是她不仅是个杀手,还是杀手堂的堂主。 杨延以为长欢被震住了,继续道,“这两位之所以神秘,是因为这世上并没有几个人见过他们杀人。因为,见过他们的人,都死了。” 长欢又问,“若是小舅和他们比起来,打得过吗?” 杨延沉思道,“林萧,估计可以和楼小楼能打个平手,那两位,应该打不过。” 长欢低头想着,她原本知道小舅功夫好,不成想能和明月楼排名第一的杀手打平手。 见长欢不语,杨延又提醒道,“你怎么,不问问我?” 长欢一脸嫌弃道,“你就算了吧。你连小舅都打不过。” 林荀在边上噗嗤笑出了声。被杨延瞪了一眼,才止住笑。 杨延道,“我那是让着他。你这么瞧不起你舅父......太让我寒心了...不过话说回来,若真是碰见了,就算我打不过,可是未必不能全身而退。毕竟.....” 长欢接过话道,“毕竟您轻功一流,逃跑的功夫天下第一。” 杨延气的脸都红了,做势起身就要揪长欢耳朵,只见长欢三步并作两步,一跃而起,再见已是落到了院中那棵高大的香椿树梢。 杨延没占到便宜,口中抱怨道,“阿荀,你看这孩子...竟然编排起我来了。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 长欢在树梢朝下望去,笑着喊道,“舅父,你从小教我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你看我学的可好?!” 杨延脸上表情复杂,心中五味杂陈,却又说不出话来,只好施展轻功飞身上树,长欢见状,岂能让他轻易抓到,两人在院中你追我跑,从树上跑到房顶,又落入院中追逐。 林荀静静笑看二人打闹,顿感岁月静好,但愿此刻长流。 --------------------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错别字。。。请叫我马虎后妈~ 第7章 醉相思 别苑的时光,宁静而悠闲。 林长欢觉得最近时间好像在戏弄自己,忽长忽短。不想安错的时候,时光如梭。想念她的时候,又觉得: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 滞留山中已过半月。思念却未停止,反而与日俱增,愈演愈烈。 这一日,白云游走,掩去秋日晴暖。待午时,狂风已至,卷起落叶一片。 林荀抬首望天,道,“起风了,倒是个适合在屋内饮酒阔谈的好日子。” 杨延笑笑,附和道,“那有何难。前年埋下的那几壶桃花醉,现下也到了开封的时候了。”说着迎着风,拎了锄头,去院中那棵香椿树下抛去。 待杨延收拾妥当,去叫长欢时,她正一个人趴在桌边发呆。闻说有酒,便跟了来。 长欢好酒的毛病,大约是跟杨延学的。不过连着杨延酒量浅的毛病也一并学了来。 用杨延的话说,酒量浅有酒量浅的好处。开心时喝一点,乐心神。难过时喝一点,忧愁散。无事时喝一点,快活赛神仙。 林荀的屋内,草药味弥漫,想来是杨延没事就鼓捣那些药草的缘故。此时更是混合了酒香菜香,却是别有一番味道。 桌上早已摆好了林荀亲自下厨做的一盘醉蟹,现炒的一叠花生米,和几壶酒。 林长欢不见外的拎起一壶,扒开盖子,便饮了一大口,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道,“好酒。” 杨延乐呵道,“那是自然,阿荀酿的酒,岂是那寻常酒可比的。” 林长欢这才拎起酒壶,左看看又瞧瞧道,“还真是前年咱们一块烧的酒壶。这酒就是当时二舅酿的桃花醉?果真好喝。” 林荀分别夹了一筷子醉蟹至长欢和杨延盘中,宠溺道,“尝尝。” 长欢和杨延不约而同,直接下手,吃的好不满足。连吃几块后,就着盘边的拭巾胡乱擦拭了手,洁白的拭巾上便现出几个黄色的手印。 长欢满足的说道,“二舅,你若这般下去,醉仙阁的掌厨都要失业了。” 杨延附和道,“就是,就是。” 林荀看着长欢和杨延相同的动作,温柔笑道,“你们若喜欢,我倒是心甘情愿永远做个厨子,也挺好。” 心甘情愿之下,藏着一颗相守相伴的心。 这一刻,长欢想到了阿错。 林长欢羡慕不已,问道,“二舅,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就是虽然刚认识一个人不久,可心里却感觉好像已经认识很久很久。” 林荀忍不住思量道,“你可是对谁一见如故,一见钟情了?” 杨延放下手中酒壶,瞪大双眼道,“什么时候的事?叫什么?府上是哪家的?可是我认识的?” 一连串的问题让林长欢有些招架不住,略显难为情的糊弄道,“我就是看话本子上有这么写的,故而有些好奇,随口问问...” 林荀道,“大抵有些人,这一世,是为寻觅彼此而来的吧。”说着温柔的看了眼杨延。 杨延摆摆头,咧嘴道,“也有可能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最大的可能是,见色起意。你可是有见过哪个长得丑的弄出什么一见钟情一见如故来的?” 见长欢一脸的不屑,杨延继续道,“我可没瞎说啊。你看这江湖上,若是遇到了英雄救美,那英雄若是个长得有些姿色的,那女子不都说,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嘛。可若是换个长相平庸的,便都是大恩大德,来生再报了。” 一席话,倒是逗乐了林荀。 林长欢摸着自己的脸颊,边发呆纳闷道,“那我,也算是有些姿色的吧?” 林荀笑道,“你忘了,阿延平日怎么说你的,小仙女一枚。” 林长欢这才放下心来,开心道,“喝酒。敬生的有些姿色之人。” 三人碰杯,笑作一团。 杨延忍不住叹息道,“小欢欢,你太爱臭美了。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说完又忍不住自认潇洒的理了理头发。 三巡酒毕,酒壶已见底。杨延走出门外,叫忠伯再搬两坛酒来。看杨延的架势,是要不醉不归。 这酒,若是只喝一种,倒没那么快醉倒。只是先前他们喝的是桃花酿,现下搬来的是中秋剩下的桂花酿。 小酒杯不经意间换成了大盏。很快,杨延说话开始有些秃噜了。起身时,也显得有些摇晃。 另外两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林长欢小脸绯红,隐约觉得有些醉意。便道,“我好像喝醉了。” 林荀和杨延默契的互看了一眼,噗嗤笑出生来,同时举杯,杨延笑道,“祝贺我们家小欢欢,人生第一次醉酒。” 他们共同经历着和铭记着长欢几乎所有的第一次,这一次,也不例外。 长欢同时举杯,又饮下一盏,继而笑眼迷离的问道,“舅父,你说,如果我是明月楼的杀手,可是有一天我不想做杀手了,可不可以?” 杨延一手托腮,又喝了口酒,道,“傻丫头,你以为做杀手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真当明月楼是开客栈的啊...” 又转头笑嘻嘻的对林荀道,“阿荀,她果真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长欢举起左手,拇指轻轻掐着食指指尖,冲杨延他们笑道,“我只是有一点点...醉酒的感觉,不过,这个感觉好奇妙啊。”说着笑呵呵的一个人傻笑了一会。 夜幕降临,屋内渐渐暗了下来。 林荀身形微微不稳,却依旧掌了灯,屋内顿时亮堂许多。 林长欢小声嘟嘴喃喃道,“做杀手,太危险了...不适合...还要人担心来...担心去。”说着手中酒盏碰了碰杨延的酒盏大声说道,“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有没有办法可以逃离明月楼...不做杀手?” 杨延半眯着眼,红着脸大声道,“明月楼的杀手,身上都有一线牵...有一线牵跑...跑不掉。若说不做杀手,唯一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一线牵给解了。” 长欢一张大脑袋凑近了杨延,疑惑道,“一线牵...是什么鬼?” 林荀迷瞪着双眼插嘴道,“一线牵,是花中提炼的一种香。香之极,则无味。岂不知,千里追踪一线牵,万花掩息百日红。” 杨延拍桌赞同道,“说的好。百日红...百日红...就是一线牵的相克之物。”说完打了一个酒嗝。 长欢懒洋洋的重复着道,“百日红?百日红...”自顾自的说着,就傻呵呵笑出了声,又问道,“哪里有百日红?” 杨延拍桌而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当年世上...如果还有百日红...就只有...只有逍遥岛谢家了...” 杨延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像是在喃喃自语,”我就差百日红...还没种出来...“。话语未落,眼见就要倒下,好在林荀眼疾手快,扶住了。 “阿延,你醉了。来,我扶你躺下休息。”林荀说着晃悠悠将杨延扶至榻上。 林长欢心想着去帮忙扶一把,可手脚有些僵硬,走起路来也是直愣愣的。 林长欢看着给杨延脱鞋宽衣的林荀,道,“二舅,我回我屋了。我...我没事...我先回去了...我好开心啊。二舅晚安。” 开门时,门外的冷风涌进屋内,让林长欢打了一个冷颤的同时,也仿佛清醒了些许。 不过只是一时错觉,那醉酒的感觉,她喜欢的紧。 长欢歪歪撞撞回到自己房间,屋内已有丫鬟掌了灯,待长欢歇下,便小心带了门出去。 长欢倒头就趴在床上睡了过去。倒是林荀不放心,又跟了过来,见长欢睡着了,便悄悄为她掩了掩被角,这才安心回了房去。 林长欢不知过了多久,模糊之中,感觉脸颊有些痒痒的,她酒意未散,闭着眼睛伸手一抓,倒是让她抓到一个略显冰凉却又软绵绵的东西,登时睁开了迷离的眼睛。 只见眼前出现的是安错的脸,正坐在她的床榻边,一只手被长欢握在手中。 长欢眯笑着摆摆头道,“阿错,原来又...梦到你了。”依旧抓着安错的手,紧紧不放。双眼渐渐又合了起来。 安错开口道,“你没做梦,是我。我来看你了。” 这一番话,倒是让林长欢又费力睁开了眼睛。 安错闻到一股强烈的酒味,道,“你醉酒了?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着便要抽身。 林长欢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却坐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安错,带着委屈道,“我不要你走...阿错,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为什么不早点来看我?” 安错轻轻拍着长欢的后背,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道,“我不是来了吗?”连日的奔波,从关西到江陵,她马不停蹄。 安错从未想过,自己也有想要见一个人的冲动,也有想要将她涌入怀中的冲动,也有会想要温柔的说出“我也想你”的冲动。 长欢将头埋在安错肩头,口中喃喃道,“百日红...我一定会找到百日红,到时候就可以解了一线牵...你就可以自由了...阿错,就自由了。” 安错错愕,“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长欢的声音透过安错的身体传至耳中,那声音带着一丝震颤,却分外的清晰,“阿错,我喜欢你...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这一句话,却让安错,湿了眼眶。 当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流入口中,那丝丝涩味,她才察觉,原来,自己也是有泪的。 多年未见的泪水,却因为一句“我喜欢你”,而流。 作为杀手,是不应有爱的。作为明月楼杀手堂的堂主,冷血和无情才应该是她的化身,任务才是她活着的使命和意义。 可是心为什么动了,又痛了。 可这一刻,一切仿佛都不重要了,只有眼前人,怀中人,是那么真实,是她想要紧紧相拥的。 安错心想,若这一刻是梦,她多想永远不要醒来。 长欢不安分的挣扎开来,双手又不由自主的抚摸上安错的脸颊,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入心中。她轻轻的抚摸过安错的双眼,鼻子,再到嘴唇,她触摸到了泪水,却迷迷糊糊摇晃着脑袋,也泛红了双眼。 这一刻,一双薄唇轻轻吻上了泪水,似蜻蜓点水般。 安错从未想过长欢会亲上她的脸颊。只是她并未拒绝。 下一刻,安错主动吻上了长欢的嘴唇,带着些许凛冽和霸道,将长欢扑倒在了榻上。 长欢笨拙的回吻,像是有无尽的话在无声诉说,像是跨越了一个又一个的轮回。 烛光摇曳,丝丝缠绵不尽。长欢的手开始不安分的抚摸着阿错的身体。 长欢忘情般吻上了安错的脖颈。 这是他们的第四次相见,而此刻安错却清醒的知晓,自己吻了眼前的女子,她时时想着她,原来,她爱上了这个名叫长欢的女子。她想要她,只是不是现在。 安错终是松开了长欢,大口的喘着粗气。 而后,安错只是抱着长欢,道,“睡吧。” 这一夜,长欢睡得格外安详。她梦到了自己在山间飞翔,梦到了一个叫长得漂亮性子却有些冷的仙子,他们一起欢笑,一起奔跑,那么无忧无虑。 第8章 尴尬局 次日,艳阳高照,一丝风也没有。 长欢从梦中醒来,她记得在梦中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一个仙子说,“山有清泉云有风,水有游鱼雨有虹,一世追逐,半生迷惘,万般浮云匆匆,唯幸相遇,相知相惜,相伴到老,不离不弃。” 口中念叨这“不离不弃”,而后,她醒了。 长欢看向眼前依旧熟睡中的安错,顿吃一惊。 原来,昨日的梦,并不是梦。 长欢看着那张日思夜念的脸庞,不经意的抚摸上去,想着昨晚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安错睁开了双眼,看着长欢一脸的茫然。 “你醒了。”安错温言道。 长欢有些不知所措,慌乱道,“你何时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安错静静道,“你昨晚醉酒了。你不记得了?” 长欢想到昨晚的吻,再看向安错脖颈处的红点,倏地脸红了,有些结巴道,“昨晚...昨晚...我是不是做了什么?” 安错凑近长欢,吻上了那双薄唇,像是渴望已久,久久不愿松开。 “可是记起了?”安错低沉的嗓音,带着丝丝诱惑。 “我还以为...我在做梦。”长欢脸霎的红了,羞赧的将头埋入被中。 安错将被子拉下,看着长欢的双眼,道,“阿欢,你可后悔?” 长欢红着脸,摇了摇头,道,“在我眼中,阿错就是阿错。没有男女之分,只是心之所向。”阿欢,好亲昵的称呼。从未有人这么叫自己,也从未有人叫的如此好听。 没有男女之分,只是心之所向。 安错心下重复着这句,抬眼看着长欢问道,“阿欢,这可是你的初吻?” 长欢脸更红了,只是抿嘴害羞的笑着,没有说话。 安错凑近长欢的耳朵,微笑着道,“别担心,这也是我的初吻。我,会为你负责的。” 长欢听了这话,反倒不再扭捏,看向安错问道,“阿错,我昨晚可是说了什么越矩的话?” 安错微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说喜欢我罢了。还亲了我。”看着长欢的神情既羞又喜,安错郑重却不失温柔拉住长欢的手道,“阿欢,我也喜欢你。这是我想告诉你的,让你清醒的知道,我的心意。” 说完,一个吻,静静落在长欢的额头。 林长欢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般,疯狂乱跳着,砰-砰-砰-砰-像是一切都回归沉寂。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旁回荡。 长欢理了理安错耳边的散发,轻声道,“二舅曾说,希望我此生可以不执著于事,只执着于人。见了,爱了,便用一生来相守相伴。”顿了顿又道,“那个人,就是你,阿错。” 安错吻上长欢的手,看向长欢郑重道,“我知道。” 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小欢欢,醒了吗?早饭已经好了,我进来了啊?” 未待长欢开口,门已被杨延推开。 见到床上躺着的二人,杨延赶忙转身捂住了自己的双眼,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屋里还有人。” 杨延刚说完,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又扭转身体瞪大双眼惊讶的看向榻上的安错,道,“你是那个冷凝香?你怎么会在这里?” 长欢急急道,“杨延,出去!” 这一叫,倒叫杨延乖乖的带上了门,嘀咕着回了客厅。 杨延见林荀摆弄着桌上的菜肴道,“你可知,我刚才在小欢欢屋内,见到了谁?” 林荀被这一席话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意思?” 杨延嘴脸夸张道,“就是那个冷凝香,你还记得吗?就她!和小欢欢睡在同一张榻上。同一张!!!”只见杨延说着,双手不自觉的抱拳,一颤一颤的,自己都未察觉。 林荀看着杨延的样子,凝眉道,“你莫不是,还未酒醒?” 杨延气急败坏道,“我清醒的很。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你可知晓那个冷凝香的身份?” 林荀道,“我都被你说糊涂了。”话音刚落,看到长欢和安错并肩手拉手走进客厅,林荀才恍然大悟杨延的意思,一向淡然处世的林荀,脸上的惊讶之色不亚于杨延。 长欢松开安错的手,大方介绍道,“这是我二舅,林荀。这是我舅父,杨延。你之前在安平堂都见过的。”又看了眼安错道,“这是安错。” 只是那眼神,充满了温情和仰慕。 安错抱拳施礼镇静道,“见过二位。之前多谢救命之恩。” 这一礼,倒是叫林荀和杨延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林荀率先稳住,道,“坐吧。” 四人略显尴尬的共处。餐桌之下,长欢紧紧握住了安错的手。 安错看向长欢。长欢眼中的毅然决然,给了她不少安慰。 看着席间长欢两人的神情款款,杨延一手扶额,眼睛瞧向林荀,似是在说,该你上了,别指望我。 林荀有些不知所措道,“你叫安错,是吧?” 安错点了点头。 杨延放下了扶额的手,愕然道,“安错?追命剑安错?明月楼杀手堂堂主安错?” 杨延一口气问完,倒叫长欢和安错有些茫然。两人齐点头。 这一下,一切都说的通了。为什么长欢缠着问他明月楼的事,为什么问他一线牵的解药。 杨延目不转睛,目光从安错和长欢身上,直直移向林荀,小声道,“阿荀,这可如何是好?” 林荀倒是淡然,目光转向桌上的饭菜,温言道,“吃饭吧。” 倒是叫杨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给他一个“就这样?”“你还是不是她舅舅”的难以置信的眼神。 林荀端起饭碗,夹了眼前的一口青笋,放入口中慢嚼。突然开口问道,“你们,自从那日在安平堂之后,可又有相见?” 安错静静道,“八月十六日那晚,又见了一次。” 林荀点了点头,手中的饭餐木讷的送入口中,脑中思虑万千。同样的,杨延亦是如此。 杨延盯了安错好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真是明月楼的人?” 安错答道,“是。” 杨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偏偏就是明月楼的人。口中的饭菜,早已不知滋味。倒是现下心中五味杂陈,没来由的说了一句,“长欢,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四人面面相觑。 安错放下手中碗筷,看向长欢,深情款款道,“她心底善良,我知道。” 长欢夹了一筷子泡菜萝卜到安错碗中,眼神充满柔情,道,“这是二舅拿手的泡菜萝卜,最是开胃,你尝尝。” 安错微笑着吃着,看向长欢的眼神也是宠溺万千,道,“好吃。”随即也夹了一筷子至长欢碗中,“你也吃。” 杨延和林荀看着长欢二人的互动,似乎是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却又说不出半分不应该的话语来。 许是这一日来的太早,许是和他们所幻想的情景不同。 不过看到长欢此刻开心幸福的模样,也算稍作安慰。理智告诉他们,他们想要的,无非是长欢快乐。只是眼下见到了,却又觉得有些不适应,像是最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了的感觉,又觉得怎么看安错怎么不顺眼。 理智与情感的矛盾,爆发只在一瞬间。 林荀突然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色道,“安姑娘,我想同你聊聊。”语气坚定,不容在场的人有半分质疑。 又转对杨延道,“阿延,你带长欢先回避下。” 第9章 拆鸳鸯 餐桌旁,只剩下林荀和安错两人。 林荀率先开口道,“安姑娘,多大了?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安错静静道,“十八。并无家人。” “几时入的明月楼?”林荀紧紧盯着安错不放,像是要把她看透一般。 “从小在明月楼长大。” 林荀试探着问道,“之前可曾中意过什么人?” 安错不语,只是静静看向林荀。她不知道这话究竟是要走向何处。 林荀沉声道,“长欢年幼,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一时冲动,也是有可能的......那你呢?” 安错不卑不亢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爱她,也信她。” 许是那一个爱字,出乎林荀的意料,也刺痛了他。 林荀面无表情,黯然道,“可我不信你。” 安错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双手,颤声道,“为了她,我愿意离开明月楼,隐姓埋名,只要和她在一起。”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作声。林荀起身走至窗边,抬首望向窗外那棵香椿树,几只鸟在树梢唧唧叫个不停。 林荀没有回头,只是静静道,“我不怀疑你的决心。只是明月楼能否放过你,你可有想过?你明知明月楼有多危险,我怎么放心让她在你身边。” 安错起身,缓缓而郑重道,“我可以给你我的承诺。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林荀眉眼低垂,又猛地扭头抬眼望去道,“我说过,我不信你,所以,我也不信你的诺言。” 安错走近林荀,凝眉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林荀居高临下,直勾勾盯着安错道,“我要你离开长欢,越远越好。” 袖中的双手不自觉的握了拳头,安错神色凝重,冷冷道,“你可问过她的想法?你怎知而今你的做法,不是在伤害她?” 林荀脸上多了一丝柔情,语重心长道,“我自己养大的孩子,我比你清楚。你们相识才多久,不到一个月。趁彼此还没有陷进去,早些分开,对你们都好。” 安错并不领情,道,“我若不答应呢?” 林荀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道,“我并不是在和你商量。” 安错苦笑道,“长欢说,你平日对她最温柔,也是最开明之人。可如今,亲手折断她的翅膀,不想让她飞的人,是你。” 林荀道,“我并不介意未来能陪她走下去的人,是男是女。只是,你不行。” 再谈下去,已非必要。林荀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在踱步出门之前,安错冷笑道,“其实,你一点都不懂她。”说完,便出了门去。 林长欢在院中焦急等待,不时在杨延跟前走来走去。见安错面无表情的走出前厅,忙迎了上去,开口问道,“我二舅可有为难你?你们谈的如何?” 林荀后脚跟着也走出来,同样不苟言笑。杨延见是这般神色,就知道事情不好办了。 长欢见状,拉起安错的手,道,“跟我来。” 说着两人便出了别苑大门,沿着山道向上走去。 山道两旁的四季青竹,高大挺拔。昨日狂风卷下大片落叶,稀稀疏疏洒落在青灰石阶上。 安错心事重重看向前方,止住了脚步,道,“前面没有路了。” 长欢拉着安错继续走了几步,在石阶尽头,微笑着道,“有时候以为没有路了,只需要一个转身,路一直都在。”说着向右拐入一条土路。 竹林的尽头,是一片枫林。青灰石阶路的尽头,还有黄沙泥土路相连。 安错喃喃道,“不一样路,不一样的风景。” 长欢思索片刻,道,“无论什么样的路,什么样的风景,只要我们一起走,终归走出的是属于我们的路,遇见的也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风景。对吧?” 视野逐渐开阔起来,不知不觉已至山巅。 山巅之上,有一处断崖,断崖附近却是一片空地。从此处望向远方,仿佛心胸也跟着开阔了起来。 看艳阳高照,白云慵懒。望山峦起伏,幽谷纵横。 安错慨叹道,“这里,很美。” 长欢扭头对安错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二舅为难你了。” 安错低头看了看二人紧握的手,十指相扣。想握紧的不止是现在,也是一生一世,和生生世世。 再抬首,未语泪先流。 长欢一下慌了神,本能的抱住了安错,在她耳边轻语道,“这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将我们拆散,二舅也不行,谁都不行。阿错,我只要你!” 我只愿与你日日厮守,相看两不厌。我想同你携手观春花秋月,听夏雨蝉鸣,赏腊梅冬雪。 行走天地间,阅尽风流处。不闻世事新,但看共白头。 安错静静道,“我爱你。”像是此时不说,以后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再将这话说出口。 这一句话,让长欢止住了呼吸。她轻轻松开安错,难以置信的看向她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安错将长欢的左手放在了自己胸口,那双看向任何人都略显冰冷的眼睛,此刻极尽温柔。 安错深情款款道,“林长欢,我喜欢你,我爱你。此生不离不弃,不易不移。因为这里,都是你。” 仿佛一切回归了沉寂。 林长欢此刻感受着眼前人的心跳,噗通-噗通-与自己的心跳一样的节拍,而后汇聚成同一条韵律。 林长欢缓缓道,“我也爱你,阿错。”说完,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了安错的脖子,主动吻了安错。 广阔天地间,他们忘情拥吻,只因心之使然,只因彼此深爱。 除了彼此,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山巅之上,林长欢和安错并排坐着,长欢将头靠在了安错肩头。安错贴心的从身后伸手搂过,让她靠的更舒服些。 长欢笑道,“阿错,从今天开始你一定要多吃些,这样以后我靠着才不觉得硌得慌。” 安错微笑道,“好。” 长话继续道,“你还要学会盖竹屋,会学打鱼。我们以后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最好是山里有湖的地方,这样我们临湖盖间竹屋,再在边上开垦一片菜地。我种菜,你打鱼。然后每日我都给你做好吃的,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可好?” 安错看向远方出神,幻想着长欢口中憧憬的未来,道,“好。” 长欢突然抽身,看向安错道,“这样的日子,你会觉得无聊吗?” 安错回望道,“有你在,那就是最美的时光......我喜欢听你说我们,说以后。” 长欢笑了,好奇道,“那你呢?你想我们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安错思索片刻,静静讲述,“我想在竹屋旁再搭一间厨房,一间柴房。柴房边上再围一个鸡圈,养几只鸡鸭。在房子周围种满鲜花,再栽几棵树,有桃树,梨树,梅树和桂花树。怕你烦闷,再养一只狗,一只猫。狗可以看家护院,猫可以抓老鼠,闲暇时可以逗着玩。” 长欢神情痴痴,道,“还有呢?” 安错继续道,“还有啊,晴天时,我们就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说说话。下雨时,我们一起坐在竹屋门口听雨。刮风时,我们就躲在竹屋里,喝茶下棋吃点心。夏日炎热时,我陪你一起在湖里戏水。等到了冬日,我们围在火炉旁,我为你煮酒,你为我弹琴。我们一起等着冬日的第一场雪,下雪了,我便带你在我们家院中赏雪中梅花。可好?” 长欢微笑问道,“我们家?” 安错郑重答道,“我们家!” 长欢道,“我也喜欢你说...我们家...那样的日子,一定很美好。” 安错将头往长欢头上凑近了些,道,“会实现的。” 长欢温柔道,“阿错,我好像从未听你说过这么多的话。我原本还以为,你不喜欢说话。” 安错露出一个暖笑道,“你和旁人,不一样”。对旁人,半句犹嫌多。对喜欢之人,原来她也可以滔滔不绝。 山巅之上,结界之中,两个身着白纱锦袍之人,距离长欢和安错仅几步之遥,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 一人道,“她所憧憬的,依旧还是山野竹屋,和那人一起。” 另一人道,“上神,长欢的肉身还在凤梧神山的玄冰洞中,这只是她的元神,不是真的她。待她历劫归来醒了,那个才是真的她。且那人身份特殊,九重天我们终归还是要给些面子,避讳些才好。我只怕...” 一人又道,“你在担心什么?” 另一人道,“我只怕,被有心之人发现他们的踪迹,扰乱了这一世的历劫,让元神再受创伤,便...便得不偿失了。上神,这是最后一次,我们真的不能再来了。” 那人看了长欢良久,才道,“走吧。” 说着两人一转身便化作一团烟云,凭空消失不见。 长欢从安错怀中坐起,嗅了嗅鼻子,问道,“你刚才可有闻到什么味道,好像是...药香?这个味道好熟悉,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安错从腰间摸出一枚发旧的蓝布香囊,道,“大抵是我的香囊吧。这里面有放一些药粉,避毒用的。” 长欢接过,放至鼻尖闻了闻,味道又觉得不像。 蓝布香囊上绣着粉色的花朵,许是桃花吧,只是这花绣的着实有些差强人意,长欢仔细端详了一番,道,“这个香囊边已经破了,阵脚做的也粗糙......待改日我做一个新的送你。” 安错从长欢手中拿过香囊,盯着看了会道,“这是很久以前,一个朋友送的。” 长欢吃了一惊,因为安错说过,她没有朋友。 长欢好奇的问道,“你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安错黯然神伤,道,“她叫暖暖。” 暖暖,好暖的名字。长欢忍不住又问道,“那她现在在哪?” 安错静静道,“她死了。已经死了很久了。” 长欢深感愧疚,慌忙道,“阿错,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已经......” 安错眼圈泛红,声音微颤道,“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亲手杀了暖暖的...是我。” 第10章 回忆暖 林长欢并不知道安错以前经历过什么,却能从她的语气中感觉到偌大的悲伤悔恨和无奈,“发生了什么事?你想讲讲吗?” 安错呆呆的看向远方,慢慢讲述她的过往: 我六岁时被明月楼收留,入了杀手营。 刚进去时,同我一起的孩子,有上百人。一年后,就只有六十人活了下来。两年后,只剩不到三十人..... 明月楼从不养没有价值之人。 杀手营是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想要出去,要么通过考核,成为一名杀手进入杀手堂;要么被杀,死了被抬出去。没有其他办法。 杀手营的生活很简单,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如何杀人和防止被杀。我却每日都活的战战兢兢,很累。 你可曾见过小孩子杀人? 杀手营中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男孩,那张稚嫩的脸,前一刻还说着笑着,下一刻就把刀子捅到对方腹中,没有丝毫犹豫,即便那个人是他的朋友和伙伴。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的眼睛,那眼神中除了凶残外,什么都没有。而他却好像很享受这个过程。利落的拔刀,即便血喷洒到脸上,也不在意。然后他看着我笑了。 你能想象那个画面吗? 我从不相信有魔鬼,可是从那日起,我信了。 我信魔鬼就活在人间,它可能是个孩子,可能是周围的任何人,可能还在对你笑。 它吞噬你灵魂最干净的部分,把你变成一具空壳,一具行尸走肉,内里再用恐惧和残忍装满。 那样的生活对我来说,日日都是煎熬。就当我想要放弃的时候。杀手营又被扔进来一个小女孩,她很特别,不像其他刚来的孩子,她很安静,不哭不闹。 我至今还记得,自始至终,她的那双眼睛是那么的干净,阿欢,就同你的眼睛是一样的,干净。 我躲在角落里看她,她见了,便和我一起蹲在角落里。 刚开始我们都没说话,就那么坐了很久。后来她掏出一个崭新的蓝色布囊,从中掏出两颗糖,她自己捡了一颗放进嘴里,另一颗却递给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吃糖,我一直记得那个味道,很香很甜。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除了痛和苦累,还有那么香甜的糖。 然后她告诉了我她的名字。 她说,我叫暖暖。 那年我八岁,她后来告诉我说,她六岁。而我俩却是差不多高。 她每日并不和我们一起训练,可晚上回到住处时,她都在。 我不喜与其他人待在一起,可是对她,我却放下了防备。 我问,你为什么不用去训练? 她说,我在等爹爹来救我。 我说,你爹爹进不来,你也出不去。 她说,我爹爹很厉害,一定会来的。 一直以来,我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她吸引,可以和她成为朋友,后来我才发现,那时候她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却是我向往的。那就是满怀希望。 我喜欢和她聊天。她懂得很多,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我偶尔插上一两句。 她和我说她的家人,说她的喜好,还教会了我催眠曲。 她说,我娘亲做饭最好吃,我最喜欢吃她做的鱼了,我家有好多好多鱼。我爹爹武功可厉害了。我哥哥最喜欢欺负我,可是每次只要我一哭鼻子,爹爹就会教训他,所以哥哥最怕我哭鼻子了。 她说,我喜欢看娘亲写字画画,喜欢捉弄哥哥,喜欢下雪的时候打雪仗、堆雪人。 你知道吗?她给我讲这些的时候,我是那么羡慕她。羡慕她有家人,羡慕她有过那么多快乐。 而这一切,我都没有。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她教我唱催眠曲,我唱给你听-- 暖洋洋,天晴好,云儿飘,鱼儿跳,宝贝呼呼睡梦觉,一呼一呼睡着了。 后来我学会了,她睡不着的时候,我便哼给她听。这曲子,她一听就能睡着。 她是在我最难熬的时候,照进我生命中的一束亮光,让我幻想着,自己也可以有明天,有希望。可是这一束光,只存在了短短两个月。 两个月后的一天,训练场来了一个女人,那时候我不知道她就是二楼主荆九歌。而她,带来了暖暖。 训练场上所有人都退在四周,只剩下我和暖暖,地上躺着他们扔过来的两把短刀。 荆九歌说,杀了她,你就能活。不杀的话,你们两个就都不用活着下来了。 一句话,挡了我所有的去路。 周围一片喊“杀”声,我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我看向四周,所有人都在盯着我们看。他们一直在叫,在笑。 我哭着喊着求他们,不要。可是,没有人理我。 我们还是捡起了刀。 暖暖说,我等不来我爹爹了。 她说,我今天要死了。 像是她很清楚马上要发生什么一样。 她又说,我不想你也死了。 刚说完,她就举刀要砍。 我本能的向前送刀,她便倒下了。 你知道吗?原来刀,只要稍微用点力,便能刺进身体。 我看着她躺在那里,鲜血从嘴里涌出,好多的血。她还那么小,血却好像流不尽一般。 当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当我终于鼓起勇气,握住了她的手。 她看着我,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她说,枕头下...蓝布囊......还有最后一颗糖...本想...过年时送你......我爹爹...在叫我了。 而后,她便安静了下来,一动也不动。 我看着她的眼睛,还是和初见时一样的干净,只是,再也不会动了。 而后,我在人群中看到那个好看的男孩,站在最显眼的地方,冲着我笑。 他没有说话,却又像是在说,你我都一样,一样都是杀人凶手,一样都是魔鬼。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那一年,我八岁。 后来我再也没有想过放弃的事。我知道,我还不想死,我还没有活过,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去。我不但要活着,还要连暖暖的那份,一并活着。 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会逃出那个牢笼,真正做一次自由人,做一次自己。去过我想过的日子,再没有血腥和杀戮,再不要任人摆布却无能为力。 从那天起,我便再也没有哭过。 像是泪水都在那一天流尽了。 我以为我没有泪了,直到遇见了你,阿欢。 当你舅舅同我说,你在我身边会给你带来危险时,其实我心底怕极了。 我怕我护不住你,我怕我带给你的不是幸福,而是伤害。 我更怕,终有一天,我会失去你。 阿欢,你说,我该怎么办? 安错静静的讲至此处,已是泪流满面。 林长欢轻轻拭去安错脸上的泪水,也泛红了双眼,含着泪握紧她的双手道,“不会的,你不会失去我,我们还要一起去盖竹屋,去隐居,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去做......一线牵,我也一定能拿到解药的。” 安错带着鼻音,问道,“一线牵的解药?” 长欢强做笑颜继续安慰道,“你忘了,我家可是有两位大夫,其中一个还是回春圣手。一线牵的解药名叫百日红。这百日红,待我拿到了,我们便远走高飞。” 安错喃喃道,“远走高飞...远走高飞...”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可一切又仿佛触手可及。 长欢一个肯定的眼神,让安错觉得心安万分,似是有了着落。 远处传来杨延的呼叫声,由远及近。 安错道,“我们该回去了。” 两人并肩往回走,拐入竹道,便遇到了杨延。 杨延略有些不自在道,“阿荀叫我来看看,说该吃午饭了。” 三人并排走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待至别苑门口,安错却止步道,“我该走了。我这次有任务在身,不能久留。我便不进去道别了,我想,你二舅也不想见到我。”说着看了杨延一眼。 长欢急的一把拉住安错的衣袖,眼中满是不舍道,“那,这次要多久?” 安错走近摸了摸长欢的头,语气满是宠溺道,“我一有空,就来。不会很久的。” 安错转身前,长欢又急急道,“等等...”说着从怀中摸出红绸布包,一红一白两块玉佩静静躺在那里。长欢将红心血玉拿出来,递到了安错手中握紧,叮嘱道,“这个,你收好。” 长欢说完,又将红绸布包贴身收起。 安错展开手心看了看,抬首道,“我会时刻带在身上,一刻都不离身。”说着,又从怀中摸出蓝布香囊,递给了长欢道,“我没什么随身东西,这香囊跟我最久,你若不嫌弃,先替我保管吧。” 长欢接过香囊,心意已明,道,“我替你保管。待下次见了,你记得拿礼物来换。” 安错重重答道,“好。” 一声口哨声响起,只见林中奔出一只棕色骏马,在安错跟前停下。 安错一跃上马,又扭头回望了长欢一眼,便策马而去。 直到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也从视线中消失不见,长欢依旧矗立在那里。 杨延拍了拍长欢肩膀道,“人都走远了,回吧。”至此时,他才慌觉,这个自己带大的丫头不仅动了情,且情根深种。 第11章 百日红 餐桌上,无人言语,气氛将至冰点。 长欢看着林荀,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疏离感。随便扒拉两口饭后,长欢放下碗筷道,“我吃饱了。”说完便要起身往外走。 林荀道,“坐下。” 长欢又落了座,直视道,“阿错,我不会放手的。”说完便起身走了。 林荀追到院中,喝道,“站住!” 长欢愣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往后院走去。 杨延见情势不妙,也跟了过来。 林荀又喝道,“林长欢,你站住!” 长欢这才住了脚步,回身见林荀已是双唇紧闭,满脸怒气。 这样的林荀,杨延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从未生过这么大的气,尤其气的对象还是长欢。 长欢直挺挺的跪了下来。脚下的鹅卵石路,硌的膝盖生疼,只是此刻她已无心在意。 林荀喝道,“忠伯!” 只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仆忙上前来,道了声,“二少爷。” 林荀面无表情道,“林家家规,目无尊长,违逆尊长,该作何罚?” 忠伯弯腰行礼道,“戒鞭三十。” 林荀微微侧头道,“那还等什么?等我亲自动手吗?” 杨延忙上前求情道,“阿荀,算了吧。她一个小孩子...” 林荀被这一句激怒道,“你当她是小孩子,我看她倒是很有主意。” 忠伯转身吩咐身后的小厮取来了鞭子。四尺七寸长的戒鞭,花纹盘结。 杨延见林荀正在气头上,只好去劝长欢,他蹲在长欢身边,急道,“长欢,你快认个错,认错啊...” 长欢看了眼杨延,又看了看林荀,倔强道,“我没错。如果说和阿错在一起就是错了,那我宁愿一错到底。” 林荀一把拉起杨延至一旁,不带一丝感情冲着小厮道,“打!” 小厮颤巍巍抬眼看了看忠伯,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后,便不再犹豫。 啪--的一声鞭子落在后背,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林长欢咬紧牙关,鞭声掩盖住了她的闷哼声,她能听到鞭子撤裂衣服的声音,她能感受到背上的肌肤被生生撕开的声音。鞭子在裂开的鲜红血肉中推搡,那是种火辣辣的疼痛,却时刻提醒她,不能认输,为了阿错,绝不能认输。 而后长欢想到了上一次这般挨打,是娘亲亲自动的手。却突然觉得,好难过。她双手努力抱紧自己的身体,泪水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杨延看着自己最爱的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倔强,一个比一个吃软不吃硬,此刻又两不相让,心急如焚。 打到第二十下的时候,长欢膝盖一软,挡不住鞭子的威力,被打趴在了地上,她挣扎着刚要直起身来,冷不防后脑勺猛地一痛,又摔倒在地。 林长欢脑中嗡的一声作响,一阵耳鸣传来。 时间像是被放慢了一般,像是被这个世界隔绝开来。长欢听到杨延在大声说什么,却听得不真切。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朦胧之中好像杨延一把夺走了那鞭子,扔在了一旁。 她想起身,却发现浑身没了力气。此时,耳鸣犹未停止,除了疼痛,她什么也感觉不到。渐渐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她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夜半,屋内依旧灯火通明。 长欢发现自己趴在床上,床沿边一手扶额而睡的,是杨延。 后背一阵疼痛,长欢微微一颤,却惊醒了杨延。 杨延一脸关切,道,“你总算醒了,可把我担心坏了。你个小懒虫,太能睡了。” 长欢朝屋内看了看,有气无力的问道,“二舅呢?” 杨延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把了把脉,道,“他守了你一下午,怕你醒了不愿意见他,在厨房守着药炉呢。”说着起身道,“醒了就把先药喝了,等着,我去端药。” 又是一阵安静。长欢突然觉得脑中又是一阵嗡嗡作响,耳鸣声起。 杨延端药回来见到长欢一手揉着脑袋,像是很不舒服。忙放下药碗,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长欢满头大汗,晃了晃脑袋,过了会,才道,“没事,就是刚刚有些头疼,现下又好了。” 杨延端起药想喂她,长欢双手接过道,“我伤的是背,手又没事。我自己喝。” 长欢眉眼挤在一起,这么苦的药她实在不能泰然喝下,不过咬咬牙还是一口气灌了下去,道,“好苦啊。” 杨延忙接过碗,递过去一碗甜汤,道,“就知道你不喜欢喝药。这是阿荀给你熬的甜汤,加了很多蜂蜜。” 长欢这才慢悠悠一口一口的喝着甜汤。 杨延看着长欢,无奈的说道,“你们两个,真有意思。说让打的是他,可见你晕过去后,又疯了一样抱着你回屋,亲自给你上的药。又是煮药,又是熬汤的,还是他。见你没醒,又守了你整整一下午。这醒了倒好,又不敢进来,只会偷偷躲在窗外瞧一眼......你呢,脾气倔的和他一模一样,醒了第一句话,问的是,二舅呢?我啊,是搞不懂你们。” 长欢无奈笑了笑,想朝窗外看看,刚一动身体就疼的咧嘴,只好乖乖躺好小声问道,“那,二舅还在窗外?” 杨延瞄了一眼窗口,道,“走了。” 长欢又问,“那这次,算不算是我赢了?” 杨延突然不作声了,一本正经问道,“你心里是否真的想清楚了?非她不可?” 长欢认真道,“我只要她。” 杨延叹道,“红尘万千路,你却选了满是荆棘的一条逆行路。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足够清醒,还是在犯糊涂。” 荆棘注定了痛苦和艰难。逆行注定了不被理解和多数时的孤单。 长欢却觉得,即便是布满荆棘逆行又如何?终究是一条路,一条通向阿错的路。 长欢道了句,“值得!” 值得风雨无阻攀爬这荆棘逆行路,值得用心去爱,值得终身托付! 杨延接过长欢手中的汤碗,道,“你既已想清楚,我便支持你。阿荀那里,我会去和他说,给他些时日,终究他也会理解的。” 杨延出门前,长欢突然道,“舅父,谢谢你。” 杨延看着长欢笑了笑,道,“明日再来给你换药,睡吧。”说着带上门回了自己院子。 林长欢躺在床上发呆,睡了这半日,早已睡意全无。她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有些不真实。想着阿错说爱她,想着他们将来隐居的日子,便开心的将头埋在了枕下。 而后又想起暖暖的事。长欢也哼唱起那首催眠曲。哼了几遍,竟也生了睡意。 好在鞭伤只伤皮肉不动筋骨。加上杨延的药,以及林荀每日各种养生汤供应,林长欢躺了三日,便在床上躺不住了。 林荀和长欢虽然不再剑拔弩张,却也因为安错的事情,生了嫌隙。两人见面也是一个礼数周到,一个不多言语,倒是让杨延觉得略显生分了些,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又修养了半月,长欢已恢复如初。这期间她动手缝了几个香囊,起初只是缝了一个同样花式的蓝色桃花香囊,后来又觉得红色桂花香囊阿错应会喜欢。可自己平日喜欢身着紫衫,为了让阿错时刻想到自己,又动手缝了一个紫色桂花香囊。 可看着眼前的这三个香囊,林长欢又犯了愁,总觉得还是最初绣的蓝色桃花香囊做工最好。 又拿着蓝色旧香囊,左比比,右看看。最终在再三抉择之后,还是将紫色桂花香囊和蓝色旧香囊收入了怀中。 长欢又趁林荀在厨房忙碌,而杨延又心情大好在屋里研究医书之时,前来询问百日红的事。 杨延将百草志中那一页拿给长欢看,只见书上画的却是一束大叶草,长欢数了数叶片共九层。 长欢趴在桌边,指着书页不解的问道,“你看这里写的,绿叶黄边,枝叶粗硬,花无味,盖弥香。可这里画的明明是束草。” 杨延却认定道,“这就是百日红,只是书中并未记载它开花的样貌。我倒也想见见开出的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长欢还是有些怀疑,“这真的能解一线牵?” 杨延道,“只此一物。若有了这花,我就能把它炼成药。” 长欢又道,“我若是能将这草寻来,你能让它开花吗?” 杨延不作声了,顿了顿道,“书中只记载,需特殊养育方可令其开花。可这特殊方式究竟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长欢道,“那你确定逍遥岛谢家有这草?” 杨延道,“我虽没见过,不过谢家的谢白棠最好种这些珍稀药草。这百日红又实属罕见,若有,就只能在那里碰碰运气了。” 长欢在杨延身上打量了一番,脑中冒出一个想法,讨好般凑近杨延道,“你是回春圣手,在你们这一行也算是有名号的,若是你去讨要,你说谢家会不会卖你面子?” 杨延朝后坐了坐,正了正身子,道,“虽说我回春圣手在江湖上也是医术高超,赫赫有名,人人称颂...” 长欢听着杨延自己拍着自己马屁,不要脸的往自己脸上贴金,无奈的翻了翻白眼。 杨延不理会长欢,语气突然来了个转折,瞬间怂了下来道,“可这回的算盘你算打错了。我若去了,一定讨不到。说不定大门都进不去,就被撵出来了。” 见杨延不像开玩笑,长欢忙追问,“为什么?” 杨延不耐烦道,“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总而言之,就是我师父鬼医和谢白棠师父毒仙,两个是死对头。所以,她把药给谁都不会给我的。你别打我主意,就对了。最好连提都不要提。若是让她知道我想要用百日红炼药,那就更不会给了。” 长欢不死心的又追问,“若是用林家的名义去借呢?可行否?” 杨延将书啪的合上,道,“谢家势力都在江东,可云林号在江东也有不少铺子,说起来,也算是他们家的竞争对手。再说,两家也没交情。要我说,行不通。”杨延说着摇了摇头。 长欢又道,“直接抢呢?” 杨延将书在长欢头上轻拍了一下,道,“你还敢抢?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你以为逍遥岛是吃素的啊?!那谢白棠玩过的毒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还没到人家门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敢去抢...” 长欢被杨延狠狠鄙视了一番。 长欢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脑袋耷拉在书桌上,叹息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天爷,你是在玩我吗?!” 第12章 生妙计 林长欢伤好后,又过一日,午后便同林荀和杨延一同回了城。 城东门口有衙役张榜告示,往来行人汇集,相望聚论。 长欢下马挤进人群,看了两眼便回身上马,对林荀二人道,“是府衙修缮驿馆招募工匠的告示。” 林荀微微皱眉不言,杨延道,“无甚新奇,走吧。” 待到了林府门口,只见门口停着两顶轿子。后院管事李大娘带着四个背着小包袱的女子正好从西边过来。 李大娘忙上前见了礼,并慌忙招呼身后的女子也见礼。 林荀问道,“怎么回事?” 李大娘忙陪着笑脸道,“后院正好缺几个杂役,便选了几个来让林管家瞧瞧。” 林荀便同杨延一道入了门,长欢看着李大娘和那几个女子,脑子快速转了几个圈,而后开心的跟了进去,还不忘回头多看了两眼。 前厅门口管家林右迎上来问安,林荀便问道,“门口的轿子,可是守备府的?” 林管家应道,“是,正午时便递了名帖,请见温先生,丫鬟小厮都不许伺候。现在还在聊着呢。” 林荀又问,“长姐可知晓此事?” 林管家道,“知道,送名帖时正是午膳时间,大小姐也在。” 林荀眉头紧锁,只道,“我知道了,你先忙去吧。” 杨延凑近好奇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林荀未回答,只是一个眼神,杨延就知道这中间一定是有事。眼见长欢走近,林荀回头道,“走,先去给你娘亲问安吧。” 林长欢耷拉着脑袋,乖乖跟在杨延身后,去了主院。 屋门敞开,桌上摆着账本,林玉儿正在独自对着屋门口,若有所思的喝茶。 长欢忙上前行礼道,“母亲--” 林玉儿一见长欢,倒是怒火中烧,重重放下手中茶盏道,“前些日子你惹你二舅生气了?” 长欢一听这话,吓得忙跪了下去,双手不自主的绞着衣襟,小声道,“是。” 林玉儿一听属实,更是看长欢不顺眼,拍了桌子,愤愤道,“你又做了什么混账事?惹得你二舅都动了鞭子?” 长欢刚想开口辩解,倒是林荀俯身行礼抢先一步道,“长姐,没什么大事,就是我说了她两句,她心里不服气回了两句嘴。我已经惩戒过了,她也知错了。” 林荀说完,又冲长欢道,“还跪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回你院中闭门思过去。” 长欢一听这话,赶忙起身,又行了礼,便快步退了出去。待到了门口,才挺直腰板,一手拍着胸口,喃喃道,“谢天谢地,还好有惊无险。” 林长欢并未直接回自己的西院,而是直接去了后院管事处。名义上后院管事是林管家的治下,只是林右一般只对前厅的和账房的事才多有留心,其他的都放手让底下人负责。 后院管事负责整个林府的厨房膳食、花园维护、日常打扫以及各个院子的仆役等活计,难倒不难,就是事情有些杂碎。 那李大娘来林府做事也有十几年了,算得上院中的老人了,此时正在院子里磕着瓜子,旁边一个小丫鬟还在给她捏肩。 院中还有几个洗衣服的小丫鬟,几个摘菜的中年妇女。不时有小厮往来挑水、跑腿。 一行人见了长欢进门,倒是都忙放下手中活计,站起身来垂首站成了一排。 李大娘就着衣摆擦了擦手,脸上堆笑上前道,“小小姐,您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 长欢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对大伙道,“你们继续,不用管我。”又对李大娘道,“你也坐,正好有点事,想请教下。” 李大娘一听这话,笑着道,“小小姐这话说的,请教哪里敢当啊,我老婆子但凡知道的,能帮上忙,也是托您的福气。”说归说,身子倒是坐了下来。 长欢凑近直入主题道,“府里的丫鬟小厮采买,都是你在做的,对吧?” 李大娘点点头。 长欢又道,“那这个采买的过程,你能给我讲讲吗?” 李大娘眉飞色舞道,“那还不简单,城西的奴藉市场,每月初一十五都有开市,如果府里缺人了,便都是上那先挑上一挑。眼见有模样周正的,身子也没毛病的,买回来-调-教-几日便就能上手了。” 长欢问道,“今日是九月二十一,刚才你带的那几人又是哪里来的?” 李大娘瞪着大眼,煞有介事的道,“那几个可不是奴藉市场上买的,那是我特意让城中卖菜的王婆子给留意的,她介绍来的...若不是我说的早啊,这几个人早就被别家抢走了。咱们府里可是好些个都是王婆子介绍来的,那一个个都用的可满意了......今儿这几个,一个呢,做饭手艺不错,正好厨房的老刘病了,得找人顶上。一个识文断字的,林管家说得找个识字的要誊写单子什么的。还有两个刺绣女红做的好的,便一块都收了进来。” 长欢不解道,“这王婆子你不是说她是卖菜的吗?怎么还管这个?” 李大娘解释道,“卖菜的天天接触的人最多,这东家长西家短的,哪天谁家鸡下了几颗蛋,都清楚的很。所以啊,这一来二往,有想寻活计的,便都找她给留意。这谁家府里买菜的人去了也不免要唠几句,东家需要烧火丫头,西家需要烧菜的,这一唠叨消息不就全对上了吗?” 长欢点点头道,“有道理--有点意思......”,顿了顿又思索道,“你说,是不是别人家府里也是隔三差五需要丫鬟的?” 李大娘摆摆头道,“也不见得,这得看大家门还是小门户的。那些小门小户的,三五年不进人的也是有的。至于大户人家的话,比如咱们林府,家大业大,哪个月都有进新人的。” 长欢拍了下手微笑道,“太好了!”又道,“今早那几人,是哪几个?我问他们句话。” 李大娘忙起身将今早那四人叫了出来,这几人刚换了林府丫鬟制服,以为是要训话,一个个在长欢跟前拘谨的站着。 长欢在他们身前走了一圈,在最边上那女人身边站定,问道,“你们别紧张,我就是好奇问问,你怎么想来林府做事?” 女子道,“我爹要将我嫁给我们村的财主,可那财主比我大了二十岁不说,已经有了五房姨太太。我不愿意,便逃出来了,身上盘缠也快用完了,只求有个地方能落脚。林府给的工钱丰厚,我便来了。” 长欢凝眉不语,走到下一个人跟前,问道,“那你呢。” 女子道,“家里父亲生病,弟弟年幼,我出来做工补贴家用。” 长欢又摆摆头道,“下一个。” 另一个道,“我不是本地人,老家是青田县的,今年当地闹了水灾,又逢家里起了变故,爹娘死了,我便来江陵投靠亲戚。谁料亲戚早已搬了家不在这里了,我盘缠用完了,客栈也住不起了,客店老板便帮我找了王婆子留意,听说林府招人,我打小女工做的好,便让我进来了。” 长欢听至此处,心里不免有些雀跃。踱步走了几下,不自觉笑道,“好,这个好!” 只见扭头见眼前女子说完悲惨遭遇不免伤心流泪,长欢才觉得这话说的不合时宜,忙道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哭啊...我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 最后一个女子刚开口道,“我...” 长欢打断道,“不必了。”说着,从腰间摸出几块碎银,递给李大娘道,“这个赏你的,不当值时买几壶酒喝。剩下的给他们几个分了吧。” 长欢心满意足的扬长而去,回了自己院中。 红缨在院中拍打着晒着的被褥,见月余未见的自家小姐回来,忙上前拉住了长欢的胳膊,道,“小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一走就是一个月。让红缨惦记了好久好久。” 长欢一见红缨,看着她和自己差不多身高体量,便从怀中摸出一大锭银子,塞到了红缨手中。 红缨低头一见这么多钱,惊讶道,“小小姐,你不会是要赶红缨走吧?我哪里做错了?”说着作势就要哭。 长欢忙道,“停--不是赶你走...和你商量个事,把你的旧衣服给我一套,算我买你的。” 红缨一听更懵怔了。 长欢补充道,“就是粗布的那种旧衣服,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好人家的那种。越旧越好。” 红缨将信将疑的收了钱,去了自己的厢房找衣服,边走边回望长欢,见长欢还笑着和她摆手催她快去,红缨觉得自家小姐好像有病,还病得不轻那种。 这锭银子,上好的丝绸都能买上一大匹,她却要自己的一套粗布旧衣。 要么是天上掉馅饼,要么是另有图谋。 红缨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心里说着,不知道这次又是哪家的倒霉鬼要被小小姐捉弄了。 第13章 吃暗亏 红缨将压箱底的衣服都翻了出来,却难以抉择,最后抱来一包衣服回屋,放在桌上让长欢自己挑。 长欢把所有衣服翻了一遍撇嘴道,“就没有更旧一些的了?” 红缨为难道,“小小姐,奴婢好歹也是您的贴身丫鬟,月钱也不少,您还常赏,这真是最旧的几套了。” 长欢口中道,“算了。就这个吧,你单独给我包起来。”说着指着一套稍微显得略暗淡的衣服道,“这算什么颜色?藕粉色?还是淡红色?” 红缨腼腆道,“奴婢叫它,土红色,颜色比较普通,但很耐脏耐穿的。” 长欢默默点了点头,“土红色,接地气。就土红色了,其他的你快收起来,别让人看见了。” 待一切收拾停当,长欢遣红缨去找杨延过来。 红缨小跑着出了门去,不一阵又小跑着回来。喘着粗气,道,“杨少爷,不在。说是上回走了还没回来过。” 长欢心底纳闷,这厮平日也最怕母亲,这次竟能待这么久,真是奇了怪了。又问红缨,近来可有什么稀奇事。 红缨只道,“若说稀奇,也就今日守备府的李大人带着他们家大小姐来拜访。” 这些商场官场之事,长欢懒得去想。且那李大小姐暗恋温无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长欢只当是来提亲说媒之类,不做他想。终归不关自己的事。 晚饭时,人倒是都到齐了。只是各个像是都有心事。 温无双和林萧一直看林玉儿,林玉儿自顾自的吃饭。杨延看林荀,林荀看长欢。长欢看看众人,感觉情况有异,只好埋头吃饭。 林玉儿突然开口对长欢道,“最近莫要惹是生非,多听你二舅和杨延的话。” 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长欢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小声应道,“是。” 饭后,长欢一个眼神,杨延领悟,两人走出前厅,出了府门。 夜灯初上,街道行人已稀疏。不少摊贩收了摊,只剩临街的酒肆饭馆依旧红火一片。 杨延和长欢并排溜达着,杨延道,“正好,有事和你说。” 长欢道,“我也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 杨延道,“你先说。” 长欢环顾四周,道,“要不,去醉仙阁,我请你喝酒。咱们边喝边说。” 这话合了杨延心意,嘴角起了笑意道,“走着。” 醉仙阁门口,店小二见是老客户,熟稔的将二人请到了二楼雅间。 杨延熟练的吩咐道,“菜来几样下酒小菜,酒要上好的。去吧。” 不一会,小二复归,将托盘上的酒菜一一摆好后,退了出去。 长欢给杨延斟了杯酒,讨好道,“舅父,关于百日红,我想到办法了。” 杨延顿了顿,将酒一饮而尽,道,“什么办法?” 长欢凑近低声道,“我扮作丫鬟,混进谢家,打听出怎么让它开花,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得偷出来。这法子,可行吗?” 杨延瞧了瞧长欢,道,“这倒是个法子。不过,你不怕啊?” 长欢反驳道,“这有什么好怕的,那江东又没人认识我,我一个丫鬟,在谢家侍弄着花花草草,没事打扫个房间,扫扫地什么的。能有什么危险,他们总不能还杀人灭口吧?!” 杨延思索了会,道,“那倒不至于。又没有深仇大恨的,杀人倒不至于。顶多打一顿丢海里喂鱼。” 长欢又道,“那没事,我会浮水。丢出来我还能自己游上岸。我都查清了,那谢家逍遥岛,虽说是个岛,却是挨着江东城不远,专门有条路直通陆地。” 杨延斟了杯酒,放在鼻尖闻着,道,“你功课倒是做的挺足。以前做事怎么没见你如此上心。” 长欢腹诽道,若不是为了阿错和我们将来,我才懒得去研究这些,太过费神费力,怎么能拿以前做事相提并论。不过面子上依旧嬉笑道,“我衣服都准备好了。故事说法也有了,你想听听吗?” 杨延嘴角微弯,玩味十足,道,“说来听听,我帮你参谋参谋,看是否有破绽。” 长欢放下酒杯,认真道,“我叫林小暖,老家是青田县的,今年遭了水灾,又逢家中变故,父母身亡,便来江东投靠亲戚,可是到了这里才发现,亲戚早已搬家不在此地了。我花光了盘缠,也没钱住店,只求府上能给碗饭吃,给个落脚地。我会打扫房间,洗衣做饭,种花种地,还略通一些药理...这么说如何?” 杨延有些惊讶,长欢这套说辞堪称完美,若是自己见了听了这话,也会将其收入府中做个使唤丫鬟。 杨延问道,“林小暖?” 长欢道,“对,我起的假名,好听吧?总不能还叫林长欢吧,万一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杨延满意点头道,“思虑周全。我看行。只是,你可以着重说下自己通药理,就说以前在药堂打过杂,保不准便能进了谢家的药园子,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杨延说着挑了挑眉毛。 林长欢努努嘴赞同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狐狸还是老的滑。” 杨延一个眼神杀过去道,“说谁老呢?” 林长欢忙赔笑道,“舅父,你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气宇轩昂,简直是世间第一美男子,看着就只有十八岁,我一时说错,该罚,该罚。”说着连饮了两杯。 杨延这才满意的笑道,“这还差不多。” 两人又碰被数次。长欢心花怒放,感觉像是百日红触手可及,正向自己招手。 长欢又问道,“你不是也有事要与我说,是何事?” 杨延不自然的回道,“你一说百日红的事,我就给忘了。总之不是什么大事,等我下次想起来再同你说。来,喝酒,难得今日就现在得空轻松些--” 长欢脸上起了难色,道,“那去江东的事,二舅和母亲能同意吗?” 杨延反问道,“怎么,不同意,你就不去了?” 长欢一听来了劲道,“怎么会,百日红我志在必得,江东我定是要去的,就是偷溜出去也是要去的。顶多回来再挨顿鞭子,再说我皮厚,不怕。” 杨延夹了口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道,“那倒不必,这事包在我身上,我陪你走一趟江东,让你正大光明的去,想待多久待多久。”说完,又饮了一杯酒,道,“这酒,真不错。” 林长欢没想到这事如此顺利,激动的起身一把从从身后搂住了杨延,道,“舅父,你真是我亲舅父...不,比亲舅父还亲,比亲爹娘都亲。” 杨延拍拍长欢环过来的手,道,“行了,甜言蜜语你最拿手。我只盼着,等老了,你能少给我惹点麻烦,多孝顺我和阿荀一二,就不错了。” 长欢撒娇道,“舅父,你才不会老。以后不止我会孝顺你和二舅,阿错也会孝顺你们的。我们两个一起孝顺你们。” 杨延无奈的笑着,心里却甚是欣慰。 长欢趁热打铁问道,“那咱们何时动身?” 杨延逗趣道,“你想几时出发?要不回头我去看看黄历,寻个良辰吉日再走?” 长欢忙道,“那倒不必,自是越快越好。我看明日就是个好日子。” 杨延笑道,“明日,就明日。” 当--当--当--门外敲门声起,杨延的徒弟阿金在门外道,“师父--” 杨延让其进门,阿金满头大汗,说有一个病人症状有些特殊,以前并未见过,拿不定注意怎么诊治,便从林府一路寻到了这里来。 杨延对长欢道,“我去去就来,你先自己喝着。” 长欢此时心情大悦,道,“好。” 杨延刚走没多久,店小二便上楼来道,“林小姐,门口有人让带个话来,说他在下面等你。” 长欢心道,定是杨延懒得上楼,不想竟这么快就完事了。 长欢将一锭银两扔给小二,开心道,“不用找了,剩下的赏你了。” 店小二顿时双眼放光,咧嘴展颜,欣喜之情表露无意。真真应了那句老话,叫见钱眼开。 长欢下了楼去,在醉仙阁门口没瞧见杨延,又向西走了两步,只见黑乎乎的巷口突然冲出两个高头大汉,其中一个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至巷中。 待长欢适应了黑暗,才发现巷中站着的,竟是死对头纨绔子李少恒。 李少恒带着两个手下,已经在巷中等候了。 长欢见他早有预谋,自己一个对五个,胜算不大。脑中飞速运转着,率先道,“我还以为是谁?这不是李大少吗?” 李少恒恶狠狠道,“林长欢你个死丫头,我等了你一个多月,可算让我逮到机会了...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没想到吧。” 李少恒说着一瘸一拐的凑近长欢,道,“怎么?怕了?” 长欢故作轻松道,“今日还见你爹和你姐来我家拜访,怎么,你今日真想好了要动我?” 只见一个小厮凑近道,“少爷,老爷今日确实去了林府。” 另一个小厮也道,“少爷,老爷也吩咐说,这些日子情况特殊,让您别出来惹事。尤其是林家人,得绕着走。” 好汉不吃眼前亏,林长欢顺着话道,“你手下人倒是头脑清楚的很,现在放了我,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如何?” 李少恒一听这话,怒上心头,道,“我爹怕得罪林家,我可不怕。少爷我从生来到现在还没怕过谁。”说着一瘸一拐的凑近长欢显摆又道,“过些日子皇帝南巡,摄政王拐道要来江陵,我们家可是奉命要接待的。你们林家一介商贾,还妄想和我们守备府比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高头大汉被说的有些不知所措,问道,“那是打还是不打?” 李少恒大拇指在口中咬了咬,思索了下,横下心来道,“打!只是,别让人看出伤痕。”说着冲着长欢得意道,“不见伤痕,我看你向谁告状说理去。这青...天...白...日...,看谁能说是我动的手。” 长欢一听这话,挣扎着想脱开身,无奈那两人实在是孔武有力,竟半分都挪不开脚。 其中一人将长欢双手在身后搂定,长欢动弹不得,另一大汉在长欢腹部猛打了几拳。 长欢只觉腹部传来阵阵剧痛,脸霎时憋得通红,一时忘了呼喊。 口中一阵腥甜传来,长欢忍痛咽了回去,对着李少恒嗤之以鼻,蔑笑道,“分明是夜黑风高,哪里是什么**..” 李少恒气急,揪着长欢的衣领,往身后墙上猛地撞去,而后又使劲将她推到在地。 林长欢浑身无力,只觉得头重重撞击到了青石路面。又是一阵的眩晕和头痛,多日不曾出现的耳鸣,此刻又再度回来。 李少恒道,“记住,以后少管闲事。”说完临走又在长欢腹部补了一脚。这一脚并不重,李少恒踢完才发觉自己膝盖本来带伤未愈,这一踢更是疼的直接跳脚。对身后人怒道,“没见少爷我腿受伤了,扶着点,回府。” 林长欢躺在黑乎乎的巷子里,挣扎着翻过身来,使尽全力扶着墙晃悠悠站了起来,又揉了揉头,庆幸脑袋完好没有流血。 她摇晃着身体慢慢走出巷口。大道上的街灯亮光让她觉得心稍安定。走至醉仙阁墙角处时腹部传来一阵疼痛,而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林长欢不知靠着墙角坐了多久。眩晕和耳鸣让她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模糊之中她只觉得眼前有个白衣人朝她靠近,长欢眼前浮现的是安错的脸,她伸手想要触摸,口中小声叫道,“阿错--” 第14章 杨延怒 杨延见到长欢在醉仙楼墙角坐着,眼神涣散,还以为她喝多了。 他蹲下身来握住了长欢伸过来的手,只听道长欢口中念叨阿错二字。杨延一手拍了拍长欢的脸,叫道,“长欢?” 林长欢使劲眨了眨眼睛,在确认眼前却是杨延并非阿错后,有气无力道,“怎么是你...阿错呢?”说完,便觉得口中又泛起血腥味,咳出一口鲜血,顺着嘴角流出,双眼渐渐合上,脑袋无力的垂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杨延惊慌失措,抱起长欢就往安平堂跑去,口中一边颤抖道,“长欢,别睡...长欢,你别吓我......舅父在,你醒醒--” 刚送走最后一名客人的阿金,在安平堂门口,看着杨延身前抱着一人,一路神色慌张小跑着过来,忙闪开身让杨延进了门去,后脚跟进来。 阿金方觉讶异,能让师父这般失态,这人也算有些本事。只是待他看到怀中的长欢时,便一切明了。 杨延将长欢安放在偏堂榻上,一手搭脉,却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阿金在一旁看出异样,上前道,“师父,我试试吧。您先休息会。” 杨延让出位置,阿金搭脉后,道,“存脉紊乱,浮沉无力,是内伤。” 长欢此时醒了。 杨延忙凑近握住长欢的手,担忧道,“长欢?哪里不舒服,你告诉舅父。” 阿金道,“我去煎药。”杨延似是没听到般,一门心思全在长欢身上,没有做声。 长欢看向杨延,有气无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道,“肚子疼,一不留神...着了李少恒的道...”又是一阵疼痛袭来,长欢额头沁出细汗,凝眉咬紧牙关,不再说话。 杨延顾不得脸上汗水滴入眼睛,道,“你等着。我给你拿药。”杨延跑至后院制药房,在药架上慌乱找着,就连碰翻了平日珍藏的几瓶药也没在意。后又跑回床榻边,从小玉瓶中倒出两粒药丸,扶着长欢服下。 见长欢再次睡去,杨延一屁股瘫软在榻边。 阿金和阿木正巧都走了进来,见状忙将他扶至椅上。 杨延一脸严肃,道,“阿木,你去趟林府。” 阿木问道,“可是要请二少爷过来?” 杨延冷冷道,“不必,去找林萧过来,让他带上家伙。别人都别惊动。快去!” 阿金从未见过这样冰冷严肃的师父,这哪里还是平日一切了然于胸最爱谈笑风生的师父。原来,这就是师父生气的模样,今日算是长了见识。 阿金识趣道,“师父,药已经煎上了,都是用最好的药材,我先下去盯着药。”说着退出门去。 林萧赶到安平堂时,阿木早已被他甩在身后老远。只见杨延正坐在大堂椅子上,神情严肃,一动不动。 林萧一派镇定,问道,“究竟何事?你的小徒弟没说清。”说着走近杨延,见他胸前白衣上还有血迹,又问,“你受伤了?” 杨延抬头,目光冰冷如霜,道,“不是我的血。” 林萧追问,“是谁受伤了?” 杨延没说话,只是起身朝偏堂处走去,林萧迟疑了下跟了上去。 在偏堂门口杨延住脚,林萧望见到里面躺着的长欢,一把推开了杨延,快步冲了进去,只见眼前人双眼紧闭,嘴角和衣服上的血还未全干。 林萧趴在床榻边,轻轻理了理长欢的头发,轻声唤道,“长欢--” 无人回应。 杨延被林萧推了一把险些没有站稳,此时正靠在门边,一脸愧疚道,“我只离开了一会儿......她吃了药,一时半会还醒不了。” 林萧双手紧握成拳,良久才吐出几个字,道,“怎么打?” 杨延道,“你不问是谁吗?” 林萧眼神似利剑般看过来,重复道,“怎么打?”此时的他早已不在乎对方是谁,是何身份,心中却有将其碎尸万段的冲动。 杨延缓缓道,“是李元昌的儿子,李少恒。” 林萧起身,提剑就要往外走。 杨延喝止道,“今日李元昌来见温无双,所谓何事你又不是不知。慕容济拐道江陵,这个节骨眼上,李少恒不能死。再者,长欢的功夫你又不是不清楚,区区一个李少恒又怎么会是她的对手。你就没想过吗?” 杨延的话针针见血。林萧回头道,“那你说,要如何?” 杨延心中有了打算,道,“等。” 林萧刚要发怒,只听杨延继续道,“等至夜半,我与你一同去。”这才将火气压下。 杨延走过去拍了拍林萧肩膀道,“对付这种人,我比你有经验。” 次日中午,林长欢才醒来,只觉得肚子饿,身上倒是轻松了许多。见床榻边上放着一套干净的淡紫衣衫,又瞧了眼自己胸前衣服上血迹斑斑,便起身换了,出了偏堂。 药堂中人多嘴杂,讨论的却是同一件事。 一人道,“听说了吗?守备府家的公子,昨夜不知怎的就摔断了胳膊,还摔折了一条腿。” 又一人道,“可不是,这李大少平日作恶多端,报应来了,躲都躲不过。” 又有人道,“说不定啊,又是调戏哪家姑娘,被人家相好的打断的吧,还不敢声张,这是吃了闷亏啊...” 阿金见长欢在偏堂门口站着,忙过来将她扶到后院在椅子上安顿好。 未待长欢开口,阿金又去端了清粥小菜和一碗药来,嘱咐道,“师父一早回了林府。师父嘱咐,让您醒了先吃饭,后喝药。” 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纸包,一并放到了桌上,道,“师父还说,甜汤他不会做,让买了这糖,让您凑合先吃。” 阿金说完,便又回了前堂忙去。 长欢刚吃完药,便瞧见林萧手中提着一包东西进了院子。 长欢大老远闻到桂花香味,笑道,“小舅,可是桂花松糕?” 长欢刚要起身,林萧快走两步却将她按在椅子上,道,“身体还没好,别乱动。”说着将纸包在桌上拆开,递了一块给长欢,道,“就知道你喜欢吃这个。” 长欢脸色有些泛白,微笑接过,道,“我的腿又没事,不碍事的...可是我听说某人的腿估计下不了地了。”凑近林萧小声道,“是你做的吧?” 林萧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你都知道了?” 长欢点了点头,咬了一口桂花糕,道,“小舅,我发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林萧苦笑着小声道,“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还有杨延。他是主谋,我顶多...顶多算是个帮忙的。” 长欢忽然想起什么,又道,“昨晚,李少恒身边还有两个高手,力大无比...” 林萧安慰道,“那两个人,已经解决了。” 两人说话间,杨延和林荀并肩进了院子。 长欢见了林荀,显得有些不安,忙起身行礼,主动解释道,“这次,我没有主动惹事,可是,事情还是找上我了...” 林荀道,“我知道...身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长欢摇了摇头,心中却是舒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 林荀转头问杨延,“何时能痊愈?” 杨延走到长欢跟前,抿嘴笑着道,“她服了我的回春丹,再调理调理,不出十日,便可好清了。” 长欢一听回春丹,便知这次杨延是下了血本。那回春丹是他最珍贵的药,有人花千金买他一粒,他都不卖。据说将死之人吃了都能回过半条命。看来这次,杨延是亏大了。 千言万语,化作了那通感激的眼神,回给了杨延。 林荀又叮嘱道,“这几日别乱跑了,在这里安心住下调养好身体。红缨那边我让她晚点过来。” 第15章 在路上 十日后,林长欢感觉身体已经恢复如初,便催杨延赶赴江东的事。 临行前一晚,长欢将身上的玉佩和自己缝制的紫色桂花香囊一并交给了杨延,道,“这次去的地方,这些东西带在身边不安全。还是放你这里吧,你替我好好保管。” 杨延将香囊在手中掂量了下,问道,“这里是什么?” 长欢从中掏出一块糖,递给杨延道,“只能吃一块。若是见了阿错,就把这个香囊给她。” 杨延笑着吃了那糖,心道,香囊里面不装香粉,却装糖,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杨延鼓着腮帮子,又问道,“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长欢反击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要上战场一般。” 杨延认真道,“这么说,也不为过。你要把逍遥岛当成战场,处处留心,凡事小心再小心。若是情况不妙,就撤。记住了吗?” 长欢双手托腮点头称是,又有些为难道,“你说,母亲那里我还需要去辞行吗?”如是辞行,是否还能走得脱?! 杨延道,“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娘说,让你安心的去,别惹事,不必专门来辞行了。” 长欢好奇道,“你究竟编了个什么故事,怎么和我娘说的?她就这么容易放咱们去了?” 杨延正正身子道,“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故事自然编的好。我说,江东有个老朋友,最近来信说新得了一种稀世药草,请我过去一同研究研究。” 长欢嫌弃道,“就这?”脸上写满了不信。 杨延继续道,“当然还有了。我说,那个老朋友有个儿子,品行不错,模样也可,家世自不必说,让长欢多认识认识新朋友,说不定以后发展出什么感情,也说不准。” 长欢嗔怪道,“你怎么拿我说事?” 杨延反问道,“那你还想不想去江东了?” 长欢无奈道,“那我娘可问了是哪家的?姓甚名谁?” 杨延点头道,“那是自然。我说,八字还没一撇,待他们成了也不迟。便没说。” 杨延见长欢无奈的叹气,又忙和她再次核对了接头的地点和暗号。待一切准备就绪,杨延打着哈欠回屋睡觉去了。 秋末微寒,落叶萧萧。 时至正午,阳光似有气无力般,静静挂在南天边,一切都显得那么暗淡。 林中小道上,前后奔驰着两匹良驹,马上一男一女,相距不过两丈。行家一眼便能认出,这是西域最上等的马,一匹千金,实不为过。 林长欢不甘示弱,狠甩了一鞭,让自己的马儿与前面的并驾齐驱。 作为林府小姐,她虽是打小被林荀和杨延当男孩子一般养着,不过这连着三日马不停歇,此时也早已有些疲倦,加上一早没喝水,眼下着实有些口渴了。 不过看了眼旁边的白面俊秀公子却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林长欢心中腹诽道,“平日里看着稍大点的风都能吹跑,赶起路来也算是个狠人。” 不过人活世间,要想过得好,谁不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林长欢喘着气道,“老杨,还有多久才能歇歇脚啊?” 杨延扭头笑着道了句,“怎么,这才半天,小欢欢就又受不住了?” 林长欢翻了一个白眼。 杨延笑归笑,说归说,脚下的马儿依旧不减速度。 杨延又道,“前方二十里,就是平安镇。到那里我们吃午饭。”紧接着又嬉皮笑脸道,“饿着了小欢欢,回去我怕阿荀打我。” 林长欢慨叹道,“我真佩服我二舅。” 杨延眨了眨眼睛道,“是不是眼光特好?” 林长欢无奈的轻蔑一笑道,“怎么就受得了你?” 杨延哈哈大笑几声,夹紧马肚,大喝一声驾--又赶超在了前头。 荒无人烟,又行十里,小道越来越窄,树林也越来越茂密。 三岔路口,一个简陋的小木屋孤零零的矗立在那,房檐边一根茶口粗的木棍上提溜垂下一块发旧且略显油腻的红边黄布,上书“茶酒铺子”四个大字。 类似荒山野岭小茶馆杀人越货的故事听多了,即便自己没经历过,长欢的见识还是有的。 她自是生疑,只是见杨延放缓了速度,她便大大方方跟着一道下了马。 有他这个解毒用药的圣手在,她倒是并不担心。若真是能把杨延放倒了,估摸杨延得倒追着人家大呼“知己”,喝上三天三夜才罢休。 木屋外布棚下支着两张擦得倒算干净的桌子,杨延挑了一张坐下,叫道,“店家,一壶好茶。” 一个半老徐娘腰上围着围裙,扭捏着腰身拎着一壶茶出了屋门,笑颜如花,双眼放光,像是偷油的老鼠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油缸。 老板娘将桌上筷筒边上倒扣的茶杯正好,而后斟了两杯茶,将茶壶放到了桌上,“哎呦,好俊俏的公子和姑娘。两位可是往平安镇方向去的?” 杨延应了声是,端起桌上的茶杯,先是闻了闻茶汤,略一迟疑,不过随即饮了一大口,向对面的长欢悦色道,“茶不错,你尝尝。” 长欢见状,也便放心喝了一杯。接着又自顾自的又斟了一杯。 树林中传来一阵轻轻的簌簌声,杨延斜瞥了一眼,继续和老板娘聊道,“这荒郊野岭的,老板娘一个人不怕吗?” 老板娘也不客气的坐了过来,笑着道,“我倒情愿是一个人,家里那个不中用的,见一上午没客人,便去林子里打野味去了。终归卖了还能换点银子花花,公子说,是也不是?” 杨延道,“说到野味,老板娘可有什么好吃的,给我家孩子填填肚子。” 老板娘闻言热情道,“野味有的是,只是这价钱,可不--便宜哦。” 杨延自身上胸前口袋和腰间摸了摸,又冲长欢温言道,“瞧我这记性,钱袋给我。” 长欢解下腰间鼓囊囊的钱袋,递给了杨延。只见他大大方方松了袋口,在老板娘的注视下,从中摸出一锭银子,又把钱袋还给了长欢。 亮闪闪的银子在杨延指尖转了两圈,方递到老板娘眼前。老板娘睁大了眼睛盯着那银子,脸上早已乐开了花,开怀道,“公子姑娘稍后,好肉好酒马上来--” 长欢心里慨叹道,不知道应该说这是世人常说的见钱眼开好,还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好。 又一杯茶下肚,长欢觉得头有些昏沉,竟发现握茶杯的手都没了气力,道了句,“这茶有毒。” 再看向杨延,竟依旧安之若素,不紧不慢冲她眨了眨眼睛。 一声哨声从身后响起,响彻林间。瞬间从林中窜出十几个手持长刀的大汉。 只见老板娘转着手中的哨子,走到杨延跟前,轻狂的笑着,“真是可惜了这俊俏的一张脸啊。” 老板娘围着桌子转了两圈,“任凭武功多高,前往何处,中了这软筋散,我只知道,不管是谁要去的都是一个地方,叫黄泉路。哈哈哈哈--” 只是这笑,戛然而止。 桌上茶壶边的筷筒已空。 快到老板娘只一转身的时间,那十几个持刀大汉,竟一个个接连倒地,只留下一人,见状迟疑的定在当场,而后撒腿便跑,一溜烟便没了踪影,消失在丛林中。 永远不要小瞧一个人,面临绝境时的爆发力,那将超乎想象。 长欢倒是并不意外。杨延这人,平日里就是爱说最软的话,却打最狠的架;笑着时温润如玉,出手时狠辣毒绝。仿若两个不同的灵魂被架在了同一个躯壳内。与这样的人作对,自己一定会输的连渣子都不剩。此时她倒有些庆幸,幸而他是自己人。 杨延起身从腰间口袋摸出一粒黑乎乎黄豆大小的药丸,塞到了长欢口中。霎时,长欢便觉得力气在慢慢恢复。 长欢道,“还跑了一个。” 杨延耸耸肩道,“筷子只有这么多。” 老板娘还处在震惊之中,愣在原地,口中碎碎念道,“怎么会?你们明明都喝了我的茶,都中了软筋散。” 杨延道,“我们确实喝了茶,不过中毒的只有她一个。”说着瞟了眼长欢。 长欢凝眉嘟嘴抱怨道,“你明明知道有毒,还让我喝。” 杨延道,“不是怕你累着嘛,好不容易有个歇脚的地儿,你怎么这么不领情呢。跟你二舅一个样。” 老板娘突然退步,架起双拳道,“你不怕我杀了你们?” 杨延邪魅一笑,道,“算你运气好,我不杀女人。我若是你,绝不动气。”说完向长欢努了努嘴,道,“走了。只好到了镇上再请你吃饭赔罪了。” 老板娘左右拳并出突然袭来,拳风犀利,只见杨延快步后撤。 双拳扑空。 杨延耐心劝说道,“都说了别动气。现在是不是感觉有点像小蚂蚁在咬人?浑身上下痒痒的?” 老板娘不解道,“你给我下了毒?什么时候下的?什么毒?”说着她便开始挠自己的手臂和脸,瞬时一道道红印便现了出来。 杨延道,“你有句话说的很对。” 老板娘惊恐道,“什么话?” 杨延痞笑道,“真是可惜了这俊俏的一张脸啊。”说完,一跃上马,同长欢扬长而去。 片刻,一声刺耳的尖叫自林中响起,带着难以言说的痛苦和不甘。而后,一切复归宁静。 半路上,长欢道,“那毒,你是下在银子上的吧。” 杨延满意的笑道,“我就说,你比你那个呆子二舅聪明多了。” 长欢道,“你的记性可是我见过第二好的了,你明明知道银子在我身上,你还假装找银子,其实那时你已经把毒到手了,然后再抹到银子上。小把戏,也就骗骗那些山贼罢了。” 杨延疑惑道,“还有人记性比我好的?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长欢古灵精怪的笑道,“就不告诉你。慢慢猜去吧。”说完反超了杨延。 少年恣意,鲜衣怒马轻狂。马若追风,扬起尘土一片。 第16章 平安镇 江东城西五十里,平安镇,缘来客栈。 杨延和长欢牵马站在门口,掌柜热情的指挥小二牵马去后院安置,吩咐喂足草料。又招呼他们进了客栈,准备吃食酒菜,为客房预备热水。 林长欢心有疑虑小声问道,“舅父,这家不会也是黑店吧?” 杨延坦然道,“哪有那么多黑店。信我了,没事。”简短明了。 长欢自是信杨延的。 杨延这人,想说的话,就算是你不想听,也硬要拉着你说上三天三夜。而他不想说的话,就算你使劲法子,也别想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实话。 即是如此,长欢便不再疑虑。 酒足饭饱后,长欢回到二楼客房,屋内靠窗处,半人高的木质浴盆冒着蒸腾热气,旁边架子上搭着两条白净的布巾。 长欢试了试水温后,脱衣入内,将全身淹没在水中,瞬间觉得早前酸痛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没有什么比泡一个热水澡,更能解乏的了。 姣好的酮体如白净丝帛,带着十五六岁少女独有的娇嫩。 许是连日的疲惫,猛一放松,长欢竟依着桶边迷迷糊糊睡着了。 杨延拎着一壶酒,在长欢门外敲了几声,屋内并无回应。他随即推门而入,焦急的叫道,“长欢--” 这一声叫唤倒是将她从梦中唤醒的同时,头也滑落没至水中,呛了几口水后,总算露出了脑袋。 长欢又羞又怒道,“谁让你进来的?我不是说了我要沐浴!” 杨延拍打了几下胸口,长舒两口气,委屈巴巴的道,“我刚敲门,你又不应,这不是担心你吗。吓死我了--” 见长欢双手捂着胸部,杨延看了一眼,憋笑着回身将门关上,又自顾自的坐到了屋中央的圆桌旁道,“别捂了,看都看了。我之前洗澡你不也偷看过,这下就算扯平了。要我说,你这长得也太慢了,要不要我回头给你调几服药,保管安错看了心动不已,其他女人看了嫉妒抓狂。” 长欢此刻还不明白为何男人对女人的胸部着迷到如此痴狂的地步。 不止大好男子甚至连杨延这样的,看人也是先看胸。许是这些男人自打出了娘胎,第一口吃上的便是来自女人胸部的乳汁,这个印念太过强烈,以至于影响了男人余生对女人的观感吧。 而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对第一的东西,总是格外印象深刻。如同第一次的亲吻,第一次的相爱,甚至第一次的杀人。 而武林第一的称号,又何尝不是这些自诩武林中人的执念和梦寐以求。 长欢无语,沉默片刻道,“咱们今日真不走了?” 杨延仿若没听到,嘟囔道,“不知道阿荀现在是生气呢?还是想我呢还是一边生气一边想我呢?”说完饮了一大口酒。 他们这次出门,林荀赌气没有出来相送。长欢知道杨延的说辞可以瞒过母亲,却瞒不了二舅。 再饮,酒已干。 杨延起身,柔声道,“你别泡太久了,好好睡一觉,我也回去补觉了。晚饭我给你买好吃的--赔罪!”言毕,背对着长欢摆了摆手,径自关门回了隔壁客房。 长欢擦干身子,换上红缨给的那身干净的土红衣衫,而后和衣躺在了床上,却并无睡意。随即从怀中掏出那个旧蓝布香囊,抱在怀中哼起催眠曲。 不知不觉,这首曲子也成了她的催眠开关。只是一想到,在另一个地方,有一个人同样睡不着时哼着这同一首曲子,长欢便打心底里觉得欣喜。 渐渐地,林长欢进入了梦乡。 夜幕降临时,换上一身月白劲装的杨延下楼出门去买吃的,同掌柜的和气的打了招呼。 片刻之后,一个有着同样面孔的人,拎着一个纸包,再次走进了客栈大门。 掌柜的笑道,“杨公子,这么快就回来了。” 只见那人并未回答,而是直接上了二楼,进了杨延的客房。 掌柜的摇摇头,也没在意。只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要让他说,也说不上来。随而作罢。 来来往往见的人越多,越奇怪的事反倒越显得没那么奇怪。 他没注意到的是,这人穿的是一袭淡蓝长衫。 林长欢猛地从床上醒来,她做了个噩梦,梦到了阿错。眼下醒来,却又记得不是很清。 屋内一片漆黑,这黑暗仿佛一张无形的大手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怕黑的毛病,最近愈发严重了。 长欢有些慌乱的推门而出,直到见了走廊悬挂的灯笼发出的微弱亮光,她靠在门边大口的呼吸着,慢慢平缓了下来,额头汗水一片。 有些梦,越想忆起,却忘得越快。 有些事,越想忘掉,却纠缠不休。 隔壁屋内灯光亮着,门却是虚掩着。长欢就着袖子抹了把汗,而后敲了一下门,未待答复便入了屋内。 同样陈设的房间,一个熟悉的背影此刻站在窗边,背对着她。 桌上放着一个纸包的吃食,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长欢不客气的坐了下来,拎起一块桂花松糕就往嘴里送道,“就猜到了你会买桂花松糕,全家人就咱们两个喜欢吃,正巧我也饿了。” 那背影转过身来,直直看向长欢,并不说话。 长欢腾出一只手来冲他摆摆手,玩笑道,“老杨,怎么这么深沉,都不像你了。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下。” 依旧是沉默,只是那人缓步走到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那是一张白净俊朗的脸,同杨延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只是那神情,深沉而冰冷,太过陌生。 长欢猛地起身后退道,“你不是杨延!......你是谁?”起的太急,小腿被凳子绊了一下,撞得生疼。只是此刻,她无心在意。 此刻她心中闪过好多个念头,小舅林萧曾说过,易容术大师千面郎君的手艺,就是亲爹亲娘见了,也是难识破的。只是那千面郎君现在至少是个六十开外的老头,这年龄有些不符,难不成是他徒弟?或是西域的鬼面人,据说也是能变幻成另一个人。只是西域相隔千里,又怎么会到平安镇这种小地方。 那人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静静道,“我就是我,这张脸就是我原本的脸,不是易容术。” 长欢警惕道,“你是敌是友?” 那人道,“非敌非友。程继初,就是你口中的杨延,是我孪生弟弟。” 长欢不信,道,“我从未听他提起过还有个兄弟。” 那人道,“那你应该问他,而不是问我。” 长欢道,“那你总有个名字吧。” 那人道,“程允初。” 长欢道,“即是亲兄弟,怎么姓还不一样。”她心中将这个名字过了一遍,不止杨延从未提起过,自己也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程允初道,“你小舅楚萧不也和你们不是一个姓吗,不过我听说你们亲如一家。” 长欢不解道,“你胡说,我小舅叫林萧,不姓楚。” 程允初冷笑道,“原来这事你不知道啊。那你就当没听到吧。这条消息,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不收钱。” 长欢试探问道,“我家的事,是杨延告诉你的?” 程允初露出一丝不屑道,“这些事,何须他告诉我。” 见长欢沉默,他继续道,“杨延此时正好偶遇故人,把酒言欢,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长欢惊讶道,“你是冲我来的?你要杀我?” 程允初低头冷笑道,“死人对我没有任何价值......我只是好奇,能让杨延以命相护的林家人,尤其是你,林长欢,究竟长什么样。” 长欢越听越糊涂,突然感觉天地缥缈旋转,眼前熟悉的那张脸在靠近,只是那冷笑带着满意,却透漏出丝丝恨意,而后一个趔趄,她晕了过去。 仿若失去了时间,仿若一切都回到了过去。 林长欢梦到圆月当空高悬,静静散发着淡淡的柔和。如同她的阿错一般,如同望月泉边的那晚。 第17章 锁魂针 程允初将一个瓷瓶放在长欢鼻下嗅了嗅。 长欢再睁开眼时,是躺在杨延客房的床上,而床边坐着的,是程允初。 她猛地坐起身来,本能的朝床里面缩了缩。右手手腕处,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痒。长欢看向手腕,发现一道约一寸长的伤口。 那不是摔伤挫伤,而是齐整的刀口划伤。 长欢假装镇静道,“你对我的手做了什么?” 程允初道,“给你上了药,上好的愈合金创膏,十金方这一小瓶,你该谢我。” 长欢又气又怒道,“这之前呢?为什么划伤我手腕?你给我下毒了?” 程允初走至桌旁的圆凳坐下,道,“你很聪明,大致嘛...是这么个意思,但不完全对。” 长欢难以置信道,“所以,你究竟做了什么?” 程允初目光突然变得凌厉,冷冷道,“我若是下毒,那定是要杨延到死都解不了的。不过,我并不喜欢毒药,所以,我只是往你心口送了你一根针。” 程允初继续笑道,“我以前从未听说过锁魂针,就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很有福气,看来你得罪的这人....人也好,神鬼也罢,对你恨之入骨啊。” 锁魂针,林长欢从未听说过。 长欢听罢,盘腿坐直了身体,连封了右臂腋窝处灵门穴和胸口的檀中穴。 程允初见状,沉声道,“你封了穴道也没用,那锁魂针在我叫醒你之前,已到了你的心口。” 长欢不信,道,“我并未觉察有何异样。” 程允初突然起了玩心,问道,“你信鬼神吗?” 长欢摇摇头,道,“我信我自己。” 程允初道,“我以前也不信,可是我现在信了。有时候,亲眼见到的时候,什么都信了。” 长欢不知道程允初究竟想说什么。 程允初看着眼前人一脸茫然,道,“那人说,这锁魂针并不会对你的身体有什么伤害,只是对你的魂魄有影响。可是魂魄一说,谁又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有什么效用。” 长欢不知道程允初说的是真是假,直觉告诉她,这一切,是真的,程允初不像是在开玩笑。 长欢威胁道,“你不怕我告诉杨延,他若知晓,一定饶不了你!” 程允初脸上现出一丝不屑,道,“我何曾怕过他!” 长欢不解道,“我以为,你是他信任的一个人。” 程允初冷冷苦笑道,“恐怕这世上,他最不信任的人,是我。” 长欢理了理思路,凝眉道,“看来是我错了。” 程允初轻轻拍了拍手,看向长欢,平静道,“想知道为什么吗?” 长欢垂下眼眸,看了眼手腕伤口。思量着,若是为了报复杨延,那他最应该对付的不可能是自己,一定会是二舅。所以于私来说,不合理。可若是从公而讲,一切都是合理的。他开门做生意,做的便是我这笔买卖。或许,这里面,公私的成分皆有。 可是若是有人要对付我,是因为身后的林家,还是阿错? 长欢一时拿不定注意。 长欢抬眸,问道,“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看着长欢此时的模样,程允初淡淡笑道,“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会告诉你。” 长欢咬着嘴唇道,“你身后之人,究竟是谁?” 程允初像是铁了心要逗长欢,道,“我如果说,是鬼神,你信吗?。” 长欢听不懂他的话,这世间哪有什么鬼神,只觉得眼前这人,是个疯子。 没有对比,就没有发现。 长欢看着眼前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才发觉,原来杨延,才是真的只有两副面孔。 一个是善良,另一个也只是伪恶。 程允初站起身来,走到床边,邪魅笑道,“虽说这笔买卖很划算,可我本不必亲自来的,而我来了,也是有私心的......能亲手给你种下锁魂针,最终杨延知道了,罪魁祸首是他,一定会自责不已。可是...他什么又做不了,白白当了个回春圣手的名号......那画面,一定很痛快。” 一阵狂笑,甚是刺耳。 长欢直视着程允初,冷冷道,“你错了,罪魁祸首不是他,是你。” 程允初伸出食指在身前摆了摆,否决道,“于这件事,我只是个推手而已。” 长欢知道,程允初这话,说的没错。可身后之人究竟是谁,她想不到,也想不通。 程允初拎起剩余的桂花松糕走至门口,在开门迈出去之前,又扭头补充道,“这一句,看在都喜欢桂花松糕的份上提前给你提个醒。这只是第一针,锁心魂。第二针可是要扎进脑袋,封锁神魂的。”说完,狂笑着扬长而去。 留下怔在原地的长欢,毫无招架之力,而此时,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杨延回来时,长欢双手笼着双腿,头顺势耷拉在膝盖上,依旧在床上呆坐着。 杨延脸上泛着微红,虽带着一身酒气,仍十分清醒,热情道,“刚去了你屋里见没掌灯,就知道你在这等我呢。小欢欢,是不是等急了,饿坏了?” 杨延说着将手中抱着的一堆东西小心的放至桌上,一包一包拆解平铺开,边开心的解说道,“这是酱驴肉,知道你不吃牛肉,专程买了驴肉,还让老板多抹了你爱吃的辣酱;这一包是桂花松糕。还有这一包糖果你拿一半,剩一半给阿荀留着。对了,还有酒,虽然一般但还算能入口...” 这一席话,却令长欢酸了鼻头,红了眼眶。 杨延未说完,长欢悄悄拉了下右手的衣袖,遮挡住那道浅红的伤痕。而后从床上起身下来,紧紧抱住了他。 长欢将头埋在杨延肩膀,倒让杨延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轻轻拍拍她的后背,轻声道,“这是怎么了?我才走开小半天,就这么想我了?...还是发烧了?把脑袋烧魔怔了?” 说着拉开长欢,手背覆上了她额头,不解的喃喃道,“也没发烧啊。” 泪水湿了眼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长欢带着委屈道,“你怎么才回来?!” 杨延心道,看来真的是饿坏了。随即拉长欢坐下,赔笑道,“这不是遇见个老朋友,多喝了两杯,不过统共也就两壶。”说着在眼前伸出两个手指比划了下。 长欢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问道,“什么朋友?说什么了吗?” 杨延宽心道,“就以前小时候一块长大的朋友,说了你也不认识。正巧碰上了,闲聊了两句。” 长欢低头吃这东西,闷声不再说话,神情有些凝重。 杨延见状,问道,“明日就到江东了,可是心里害怕了?” 长欢摇摇头道,“没有。只是,觉得人好复杂,人心也好复杂。” 杨延摸了摸长欢的头道,“你小小年纪,每日都在想些什么,这么深沉的大道理,等你长大了再慢慢想吧。现在,你就好好吃饱饭,明天到了江东,我可就没办法呆在你身边了。” 林长欢吃饱喝足,拿了那半包糖果回了自己客房。 谢家身份特殊,谢白棠又专攻毒药,长欢为了避人耳目,早在从江陵出门前就将旧蓝香囊中的药粉清理干净,洗了两遍直到没有药粉味道。此时正好杨延的糖有了去处,便一粒粒放入其中。 次日一早,两人便离了客栈,前往江东城。 只是到了西城口,长欢将身上的匕首递给杨延,此时浑身上下除了几两碎银子和那个旧蓝香囊外,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杨延便在西城口同长欢分道扬镳。按照之前计划好的,长欢去了城东靠近逍遥岛的一家客栈投宿。杨延在城中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 不似江陵城,这江东城最繁华的地段却是城东区,因为靠近沿海,海运很是发达。从早到晚,东城岸边来往客船不断。且这里又是渔船最先靠岸的地方,久而久之,这里便形成了市集,卖菜的、卖鱼的,各种吃喝小店和客栈商家也陆续兴盛了起来。 长欢投宿的客栈便是靠近城东区岸边的海天客栈,推窗便能见到东面的广袤大海,以及海中那座独立的岛--逍遥岛。这岛中北面还起了一座山,山南能看到房屋林立,树木繁多。 长欢原以为这逍遥岛是个小岛,却不想亲眼目睹了,却格外的大,打眼一瞧占地比三个林府还要大上许多。 这逍遥岛果真修了一条路直通岸边,目测约六十丈远。听客栈老板说,这路有个名字,叫情人道,江东人人皆知,是当年逍遥岛三少爷谢存风,为了他的夫人修筑的,只因他夫人不喜坐船。 第18章 慕容济 正午时分,乌云密布,不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林长欢的房间在客栈二楼靠近楼梯拐角处。她从未见过大海,便靠在窗边看了好一会,直到见有雨潲进,才关了窗。 长欢环顾四周,除了随身的几件衣物,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此时肚中咕咕作响,便准备下楼吃点东西。 刚带上房门,一扭头便撞上了人。 长欢哎呦一声,抬眼便看到一个浓眉周正,气场十足,作儒商打扮的中年男子,好看程度不亚于杨延。 长欢忙低头道,“对不起--” 那人看了一眼长欢,没有作声。 长欢见地毯上躺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铜牌,捡起来见上面用小篆写着江夏二字。便忙叫道,“等等--你的东西。” 中年男人回头,见长欢手中的令牌,又回身接过。又看了眼长欢,道,“多谢。” 声音清冷,却不失威严。 长欢跟在他身后下了楼。只是那人像是在想事情,走的实在有些慢,长欢又不好催促。 在楼梯尽头,那人突然止步,长欢庆幸自己反应快,否则又要撞上。 那人回头拎着手中的令牌问道,“你可知道这个是什么?” 长欢摇了摇头。 那人又问,“你可认得我?” 长欢又摇了摇头。 那人再问,“我以前,可曾见过你?” 长欢指着自己鼻子道,“你问我,你以前见没见过我.....我怎么知道?” 长欢说完不再理会这人,感觉遇到了一个怪人。在大堂中随便找了张空桌,坐下冲小二道,“来碗面。” 慕容济看着这个年轻小姑娘,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甚是面熟。 慕容济也跟着在大堂坐定,就坐在长欢邻桌。不一会儿便上了一桌的好酒好菜。 长欢突然觉得,自己眼前的这碗阳春面,突然就不香了。再扭头看向邻桌,那怪人也在看自己。 长欢忙低下头继续吃面,只听旁边慕容济清冷声音传来,“小友,要不要一块用膳?” 长欢抬头指着自己道,“你在和我说话吗” 慕容济点了点头。长欢看了看那桌的饭菜,又看了看自己的面,不争气的舔了舔嘴唇,笑道,“好啊。”说着就端着碗筷凑坐到了邻桌怪人的对面。 慕容济指着眼前的酒菜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淡淡道,“你捡了我的东西,还给了我。这餐饭,请你同吃。” 长欢看着眼前的人,见没有恶意,便微笑道,“拾金不昧本是我辈传统......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大快朵颐。 这里的饭菜自是比不上二舅的手艺,只是对比着自己的面,便要另做比较了。 慕容济见长欢吃的如此香甜,也动筷子夹了几口,却并未发现这饭菜有哪里美味。 此时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端着碗药走近,放在了慕容济身前,恭敬道,“爷,药好了。” 慕容济道,“辰宇,你也坐下一起吃。” 长欢见这名叫辰宇的人二十来岁年纪,虎口处却有一层厚厚的老茧,倒是像小舅林萧的手,一眼便知这人不是普通小厮,是个练家子,说不准还是个高手。 辰宇并不扭捏,对慕容济的话言听计从,也坐在了旁边。 见怪人一口一口的喝着药,长欢都替他觉得苦,忍不住多嘴道,“你得一口气喝下去,才不苦。” 辰宇一听这话,戒备道,“大胆!” 只见慕容济轻轻压了压手,示意他勿要多言。辰宇这才乖乖的继续吃饭。 慕容济倒是听进去了长欢的话,放下勺子,端起碗一饮而尽。放下碗时只见眼前是长欢伸出来的手,手中静静躺着一粒糖。 慕容济疑惑着接过糖,在手中看了看。 辰宇一脸警惕和担忧,道,“爷,不能吃。” 慕容济不理会他,却将糖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微笑道,“挺甜。你怎么随身还带着糖?” 长欢从旧蓝布囊中也掏出一粒,想到阿错喜欢吃糖,若有所思道,“许是有的人觉得生活太苦,这糖能让她一时忘了苦吧。”说完,将糖也放入口中,待它静静融化,变成相思,沁入心田。 见长欢也吃了糖,辰宇悬着的心终于回归原位,身后却早已渗出一阵冷汗。 慕容济静思长欢刚才的话,不经意间露出一抹微笑。倒让长欢觉得这人和阿错一样,初见时冷若冰霜,可笑起来也能融了冬雪。 长欢跟着也笑了笑。 慕容济好奇问道,“你笑什么?” 长欢道,“我笑你啊。” 慕容济道,“笑我...什么?” 长欢道,“我笑,是因为你笑起来很好看,还有酒窝。让我想起一句话和一个朋友。” 慕容济兴致起了,问道,“什么话?” 长欢笑道,“有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叫,一笑解千愁!” 辰宇插嘴道,“明明是,一醉解千愁。” 长欢不理会他的纠正,继续道,“一醉解千愁,酒醒愁更愁。一笑解千愁,笑过愁无忧!” 慕容济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道,“很有意思的说法。” 长欢解释道,“这说的是实话,你没发现吗,如果你常笑,好的事情就会接踵而来。如果你常愁眉苦脸,倒霉的事情就会接连不止。很灵验的。” 慕容济笑道,“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长欢自豪道,“我自己悟出来的。” 辰宇嫌弃的瞥了一眼长欢,继续埋头吃菜。 慕容济听长欢年纪不大却说悟道,觉得甚是可爱,心下对其多了几分喜爱,便继续问道,“那你还悟出什么了?” 长欢歪头想了想道,“我还悟出了一个人间至理:骑马坐轿,不如躺着睡个安稳觉。” 慕容济点头微笑道,“这话,在理。” 长欢不客气的给自己斟了杯茶,抿了一口,道,“最后再送你一句,人生如梦,名利皆过眼云烟。所应从者,唯心矣;所应握者,唯当下;所应惜者,唯眼前人。” 慕容济在心中默默念诵了一遍长欢的话,心生敬意道,“难得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深刻的感悟。”顿了顿又问,“可有师从何人?” 长欢道,“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也没有专门的老师。”长欢心如明镜,她知道如果说出温无双和杨延,她的身份就暴露了。 慕容济又问道,“还不知道小友的名字?年方几何?以后与人提及,也好有个出处。” 长欢心情大悦,想是自己悟出的东西有人认同,却没忘自己来干什么的,笑道,“林小暖,你叫我小暖就好。我今年十五了。” 慕容济喃喃道,“十五岁,正是如花似玉天真浪漫的年纪。我女儿,和你一般大。” 长欢想到自己那个早逝的父亲,淡淡道,“你女儿,真有福气。那她可喜欢吃糖?” 慕容济愣了愣,似是以前从未有人问过这种话,若有所思道,“我也不知...小暖姑娘,府上是哪里的?” 长欢一早准备好的说辞派上了用场,故作低沉道,“老家是青田县,遭了水灾,家里只剩我一人,便来此地投奔亲戚,不想亲戚早已搬家,失了音信。” 慕容济看向长欢神情复杂,带着一丝怜悯和怜爱道,“那你,可愿跟我走?至少后半生无虞,衣食无忧。” 一句话,倒是叫辰宇和长欢都震惊不已。辰宇惊讶的是自家主子这么容易就要收留一个陌生人在身边。 长欢惊讶的是一顿饭的功夫这就有人要自己跟他走,看那神情和话语,想是要自己做小妾的意思。给一个年纪能当自己爹的中年老男人做妾,长欢想想都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知道这年头有些钱权的人最喜欢养小妾,且一个个都是年轻漂亮如自己这般年岁的女子,没想到竟到了如此猖狂和明目张胆的地步。 长欢忙晃了晃脑袋,拒绝道,“我有我要去的地方,我们并不同路。”心里有了阿错,便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长欢心道自己近来果然红鸾星动,桃花泛滥。 见长欢拒绝,辰宇心稍安,却又不由自主的紧张注视着自家王爷的神情。 慕容济没想到她竟拒绝了自己,却丝毫没有动怒。这么好的机会,若是换做其他人,怕是早已雀跃不已。心底直道,这人很特别,有点意思。 长欢望向窗外,见雨还在下,便起身道,“我吃饱了,多谢你的款待。”说完便去了柜台,向客栈海掌柜打探哪里能找到工作的消息。 听掌柜的说完,便同他借了把伞,冒雨出了客栈。 见慕容济一直盯着长欢,辰宇道,“爷,是否要跟上?” 慕容济转了转手中的茶盏,面无表情道,“让辰阳远远跟上,看她去了哪,都见了谁。” 第19章 花满枝 林长欢撑着油纸伞沿着市集一路向北行去,脚下的青石板路故意修的如鹅卵石路般高低不平,在这个多雨的江东,倒是起了防滑的作用。 此时街上除了路西的店铺还在开门,靠近海边沿路卖货的小摊贩早已因为下雨收了摊。 长欢又沿路问了几个人,行了约一炷香时间才找到掌柜口中说的酒肆--花间酿。 古朴的小店,分上下两层。想来平日里饮酒的客人多喜欢在二楼露天处歇息,楼下仅放了四张桌子,靠近楼梯处更是堆满了酒坛。 又因下雨的缘故,今日店里仅有一桌客人,在靠窗处饮酒谈天。 花老板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一抬首见屋内进来一个小姑娘,忙上前热情招呼道,“姑娘是打酒还是吃酒?” 长欢看了看屋内并未见到海掌柜说的花大娘,便问道,“不知,花大娘在吗?” 花老板一听是找自家媳妇的,便走到内间门口喊道,“老婆子,有人找。” 只见过了片刻,自里屋走出一个笑盈盈的半老徐娘,身体微微发福,头戴嵌了珍珠的银簪,一身短装打扮,看起来整个人热情干练,边掀开门帘边道,“谁找我啊?” 长欢一见这人,倒有些紧张了,忙上前见礼道,“花大娘...不对,明明是花姐姐才对--” 花满枝一听这话,顿时笑得更欢,忙拉住了长欢的手,同她一同坐下,道,“哪里来的小姑娘,如此俊俏,还这么会说话,真真惹人疼...当家的,快给看茶!” 长欢听此,忙道,“不必了,我今日来是有事求花姐姐。” 长欢说着,将自己准备的背井离乡的话又同花满枝说了一遍,说到伤心处,还假意的滴了两滴眼泪。 花满枝听完拉着长欢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道,“小暖姑娘,你要节哀啊,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活着的人啊,更应该好好活着,才对得住死去的家人,你说是不是?” 长欢听罢抽出一只手擦了把眼泪,真诚看向花满枝道,“花姐姐你说的对,我会努力活着,只要有份事做,能养活自己,苦点累点我都不怕。” 花满枝摸着长欢的手,眼见细皮嫩肉,道,“看你这样子,以前没做过粗活吧?” 长欢一下子心崩紧了,倒是忘了这茬子事,忙解释道,“以前在家读过几年私塾认得几个字,后来家道中落了,便去药堂做了几年帮工,平日里打扫房间,晒晒捡捡草药,有时候还帮忙抓药。药堂的活计也不累,不过,我能吃苦的。” 花满枝满意的点头道,“原来如此......识文断字的,那便更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长欢温顺道,“我如今没了亲人,见了您,就好比见我了亲姐姐一般。若是能某个好差事,待我拿到月钱,一定不会忘了花姐姐您的大恩。” 花满枝看着长欢一脸真诚,小嘴说起话来也甜,便爽朗的说道,“海掌柜让你来找我,算是找对人了。眼下我这里知道的就有两个职缺...” 长欢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花满枝的意思是,现在有两家在招工。月钱给的是一样多,一家是方府,小门小户,召个小丫鬟伺候方家老太太,活计比较轻松些。一家是谢家,不过招的却是外院的杂役,比较累。 长欢听罢,忙道,“听说东边海里那家就是谢家,真是气派。真想进去长长见识。” 花满枝欣慰道,“小暖妹子真是好眼光。这平常人都是捡着轻松的活计,可是谢家不是普通人家,一个外院杂役都能给这么多月钱,更别提过年过节再赏点东西,做久了每年月钱还会往上只多不少......年轻人嘛,早年吃多点苦,不是坏事。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手里头有东西,比靠什么都强。”说完瞥了一眼花掌柜。 长欢听这话便知有戏,忙附和道,“还是花姐姐见多识广,懂得就是比我多,看的也比我长久。我听花姐姐的,只盼着早日安顿下来,闲暇了还能陪花姐姐一块逛街吃酒。” 长欢说完,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塞到花满枝手中,扣紧了她的手,道,“花姐姐,我虽是初来乍到,不过您为我介绍工作,我也是知道规矩的。这些您别嫌少,待我进了府,拿到月钱,再孝敬您。到时候,一定补上!” 花满枝笑得更是花枝招展,热情道,“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便是把你当自家妹子来看,这事情就包在我满枝身上了。你且在客栈安心等着,别出远门。这一两日一有消息,我就去找你。” 长欢见事情落听,便起身有行礼道谢。 花满枝将长欢送到门口,叮嘱道,“记得,别走远啊。” 长欢撑着伞回头,连连点头道,“知道了。” 回程的路上,长欢笑出了声,开心的差点跳了起来,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便觉得这雨都没了清冷,有了温热。 海天客栈门口,长欢并未入门,而是站在岸边遥望斜对面的逍遥岛。 此时雨已住,太阳从云朵后慢悠悠晃出了身。 长欢张开双臂,向东迎着大海,扬起了头,听海浪肆意的拍打着海岸,同此刻心情一般汹涌澎湃。任凭海风拂面,安享这一刻的胜利! 前方,就是逍遥岛谢家,也是她和安错未来开始的地方。 长欢心道,阿错,待我拿到百日红,以后便再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分离。 长欢喃喃吟道: 乌云散,潇雨歇。晴空随风至,浪涛拍岸犹多。路遥水长难相见,相思绵绵知几何。纵使天道情缘薄,也要争个有心人终,手相握,意相合。 身后传来几声拍掌声,长欢不知慕容济是几时来的,只见他不客气的站在了长欢身侧,显然听见了那首词曲,道了声,“好才情。原来还是个有情人。” 长欢泛红了脸,窘迫道,“你怎么也在这?” 慕容济看向远方,道,“怎么,不欢迎见到我?” 长欢忙道,“只是觉得有些巧合。” 所谓的巧合和偶遇,也不过是某个人的有心相见。 慕容济看向长欢微笑道,“你还未问我是谁,怎么,不好奇吗?” 长欢心想,你无非是某个女子的丈夫,某个孩子的父亲,某个仆人的主子,也是某个主人的仆人,而已。 长欢摇摇头,看向对面的大海,长舒了口气,道,“江湖偶相逢,后会当无期。所以,你是谁,我是谁,重要吗?再者,你若有心告知,不早就说了吗。” 慕容济道,“小小年纪,倒是看得通透。” 长欢想作弄一番这怪人,便凑过身小声道,“悄悄告诉你,其实我是天上的小仙子。”说着手指朝上指了指。 慕容济微微一笑,也压低声音道,“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人的,小仙子。” 长欢弯腰噗嗤笑出声。 长欢住了笑,看向逍遥岛,沉思道,“你说,那岛中住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 慕容济道,“那里是逍遥岛,住的是这江东望族谢家,你感兴趣?” 长欢辩解道,“在这江东,应该没人不感兴趣吧。” 慕容济微微颔首道,“倒也是。” 慕容济轻咳了几声,长欢这才想起午饭时他吃药,便道,“你身体未愈,吹不得海风,该回去歇息。” 慕容济温言道,“我若温了酒,讲谢家的故事,小仙子,可愿陪我饮一杯?” 话说到如此份上,长欢觉得没有理由不应,便开心笑道,“好啊。” 说着同慕容济一同回了客栈。 海天客栈一楼的窜堂风实在太冷,又是裹挟的海风,带着湿冷潮气。慕容济便邀长欢入了他的客房。 长欢原以为客房都一样布局,不想这怪人的房间大的出奇,分了卧间和厅堂两大间。 眼下虽是秋季,屋内却早有小二升了炭火,刚入内时长欢还觉得手脚冰冷,只待了一会,便觉得周身一派暖和。 不多时,辰宇带着小二入内,摆了酒菜。 酒是此间出了名的米酒,因是浊酒,很容易下口,便是孩童也可吃上几杯,且也不易上头,想来那辰宇也是照顾了慕容济的身体,专上的此酒。 慕容济举杯,主动与长欢相碰,道,“请。” 长欢柔声道,“平安,喜乐。”说完,一饮而尽,温酒入喉香醇,顿觉浑身舒畅。 见慕容济一脸茫然的喝着酒,长欢忙解释道,“我少时喝酒,我舅父教的,说若是碰杯,便一定要说出一句吉祥祝语,才好。” 慕容济眼含笑意,放下空杯道,“想来,你舅父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长欢陪着笑了笑,关于这个话题她并不想展开,怕一不留神漏了马脚,收不住便得不偿失了。 长欢岔开话题,笑眯眯好奇道,“谢家的故事,你请继续。” 第20章 逍遥岛 慕容济缓缓道,“谢家,名义上当家人是谢老太太,可实际上主家人是她的三儿媳谢白棠。” 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长欢听杨延说过,江东之人习俗是女子嫁人后冠夫姓,所以才有白棠和谢白棠的说法。正如,花满枝,原本叫满枝。 慕容济继续道,“这谢老太太,原本有三个儿子,长子谢禄风,娶得江南望族王家之女。次子谢文风,娶得是一个小户人家女子。三子便是江湖上有逍遥浪子之称的谢存风,原本也是最能接了这当家之位的,只可惜英年早逝,他的妻子便是毒仙的传人,白棠,谢白棠。” 长欢不解,问道,“那谢老太太,就算三儿子死了,按理也该把当家的位置传给大儿子或二儿子吧?为什么是谢白棠?” 慕容济无奈苦笑,道,“谢老太太一生精明能干,谁料想她的儿子竟没一个像他。唯一有指望的三子,也早逝。这谢禄风虽是长子,却早年娶了王家千金,育有一子,却滥赌成性,后来闹出更多笑话,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不惜抛妻弃子,便被谢老太太逐出了家门。那王家小姐不堪受辱,心灰意冷,一气之下更是剪却三千烦恼丝,出了家,常伴青灯古佛,再不理凡尘俗世。” 长欢双手托腮,认真听着,又问,“那谢文风呢?” 慕容济独饮了杯酒后,继续道,“二公子谢文风,生性懦弱,又畏妻,整日里只知读书之乎者也。他倒是有一子一女,平日里教子女读书习字,乐的安生,谢家的事倒是半点指望不上。” 长欢不免叹了口气,道,“如此看来,那谢白棠倒是捡了个便宜。” 慕容济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叹息道,“她并非爱争权夺势之人,只不过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上位。谢家若非有她一力相撑,怕早已今不见当初了。” 那语气,像是在说谢白棠,却更像是在说自己。 长欢喃喃道,“毒仙的传人,那也是个用毒的高手了。只一想到擅长用毒,便觉得这人一副手段高明凶神恶毒的模样。” 慕容济微微一笑,道,“小仙子,你这就是以貌...以名号取人了。她可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二十年前,江湖第一美女,说的可是她。也不怪你不知,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 天下第一的逍遥浪子和江湖第一美女,倒是郎才女貌的绝配。 见长欢沉默不语,慕容济温言问道,“你在想什么?” 长欢嘟了嘟嘴,道,“我在想,这世间女子果真同这花,还有蘑菇都是一样的......都是越毒越美。” 在长欢的认知中,世间女子,分两种,一种是阿错,另一种是除了阿错外的女子。显然她说这话,是将安错排除在外了的。 只是这越是美丽的女子大抵会做的事,估摸就是每日里绣绣花,喝喝茶,时而流露出一副温柔娇弱到东风一吹便能吹倒楚楚可怜模样。有了容貌便有了一切,脑子这种东西便是脖子上多余的摆设了。而像谢白棠这种有如此容貌且又如此担当的女子,大抵算是个另类。 长欢思忖着着,不免心生钦佩,道,“那她倒也算活的轰轰烈烈,活出了自在。”说着给慕容济斟了酒。 慕容济端详着酒杯,沉沉道,“如饮酒者,冷暖自知。”说着一仰头,酒杯见底。 长欢讶异,忙问,“难不成这里面还有故事?” 慕容济笑道,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可想过,世间的英雄美人,如何才算得是真正的英雄和美人?” 长欢不假思索道,“英雄自然是武功高强,行侠仗义。美人自然是花容月貌,温良贤淑。难道这不算是英雄和美人吗?” 慕容济认真看着长欢,道,“缺了一个关键的东西便不算是......” 长欢道,“缺了什么?” 慕容济道,“悲剧,悲惨的结局......正如谢存风,大家感怀他是英雄,除了他曾冠绝武林、行侠仗义外,更是因他英年早逝。正如历史上那些个英雄,他们之所以被称为英雄,可以流芳百世,也都是因为一个共同的代号,便是悲情。” 长欢道,“我以前倒从未想过这一层......”,细细思量这话,又问,“你还没说,这个和谢白棠有什么关系?除了谢存风早逝外,她还有什么悲惨的故事?” 慕容济道,“她而今膝下只有一个养子,便是大房谢禄风的儿子,只是可惜了身有残疾......她曾有个孩子,却在多年前走失,一直没有寻回......若那个孩子还活着,也差不多如你这般大了。” 这些话长欢也是第一次听到,不觉瞪大了双眼,道,“听你的口气,你觉得她走失的孩子已经死了?” 慕容济呷了一口茶,道,“那个孩子丢的时候也六岁了,已是记事的年纪。若还活着,寻了这么多年,也该寻到了。只怕早已......” 慕容济不再说下去,神情之中带着惋惜之色,顿了顿,又道,“原本谢家有谢老太太在,谢白棠这主家之位也便无人说什么。现今谢老太太一病不起,看来,这谢家,最近要不太平了。” 长欢不言,只是静静思考着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会对自己的行动产生什么影响。 慕容济见长欢不说话,道,“即便如此,你还想进谢府吗?” 长欢抬头错愕,稳住心神,道,“谁说我要进谢府?” 长欢原以为是海掌柜说的,可是回想起来,自己只是问他哪里可以寻得门路找工,并未说要去谢家。自己从未说过要去谢家,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去花间肆时,被人跟踪了。 慕容济微微笑道,“那我给你谢家月钱的十倍,你留在我身边做一个倒水添茶的小丫鬟,如何?” 长欢酒在喉,听这话猛地咳嗽起来,不想这怪人还不死心,待平静下来坚决道,“我说过的,我们不同路......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长欢举杯,冲着慕容济道,“我愿你,早日找到更合适的人给你倒水添茶。”说完一饮而尽,起身行礼告辞,出门便回了自己略有些清冷的房间。 这世间,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包括东西和人,都是一样。 慕容济不急不忙的斟酒自饮。 辰宇在一旁忍不住问道,“爷,这个小丫头也太不识抬举了。” 慕容济没有抬头,却笑道,“你不懂。这人虽穿的普通,可论思维才情,言谈举止,可不似她表面上那么普通。这人,有意思。” 辰宇道,“属下虽不清楚这小丫头有什么其他本事,可是有一样本事,属下是见识了。” 慕容济道,“什么?” 辰宇笑道,“逗您开心的本事啊。自从今日见了她,爷您都笑了好多回了,比以前一整个月加起来笑得都多。” 慕容济哼笑了一声,随即吩咐道,“让辰阳查查她的底细,这个青田县的林小暖,我倒想知道究竟是何许人也。”能一日之内婉拒自己两次,面对如此丰厚的条件都不为所动,这人要么单纯至极,要么就是心思缜密至极。 林长欢和衣躺在客房床上,看着头顶的帷幔,想着谢家的事,而今至少已经对所要去之地的基本情况有了大概了解。时局越乱对自己反倒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准这是自己的机会,趁乱可以顺利的将百日红偷出来。 长欢又将今日这个怪人细细琢磨了一遍,令牌上的江夏二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应该是个地名,但是总觉得好像还有些什么没想到。那人的言谈举止也非寻常人家,非富即贵,说不准是江夏哪个官家的老爷。 长欢不再多想,见外面夜幕降临,起身掌了灯,而后推开了窗。 远处的浪涛拍岸似是也有了倦意,到了夜里反倒静了下来。 远远的一轮月牙,高悬静挂,光辉不大,却也掩盖了四周三三两两的星光。 在这个季节,在这片海上,显得清冷孤傲。 长欢喃喃道,“月未圆,思依旧。阿错,我想你了...” 第21章 谢天冬 次日中午,长欢刚下楼便见到花满枝笑脸盈盈的走进客栈大门。 长欢迎了过去,果然一切顺利。花满枝让长欢收拾了行礼,跟她走。 长欢开心的连跑带跳的上了楼,进房间将小包袱一拎,就出了门。在一楼楼梯口,恰好遇见辰宇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散发着浓烈药味的汤水。 辰宇看见长欢,也住了脚步。 长欢看向托盘上的药,又从怀中拿了布囊出来,从中摸出一粒糖,放到了托盘中,道,“这个算是临别赠礼。” 辰宇眼巴巴看着那颗糖,长欢见状,微微叹了口气,又掏出一粒放入托盘道,“算了,这颗,给你吃!” 辰宇开口道,“你要走了?” 长欢一脸轻松道,“嗯,山高水长,后会无期。”说着同花满枝一道出了客栈大门。 辰宇腾出一只手来,捡起那颗说是送他的糖放入口中,边上楼边小声道,“果然挺甜。” 待进了房间,见慕容济正在桌边凝眉看折子,辰宇将药安放在桌边,便退守在一旁。 慕容济收起折本,扭头瞥见了药,和一旁的糖,随即舒展眉心,道,“见到她了?” 辰宇愣了下,才恍然觉悟到,这个她,原来是说那小丫头片子,随即颔首道,“是。她刚走了。” 慕容济端起药碗的手一顿,道,“可说了什么?” 辰宇将话原封不动复述了一遍。慕容济已将药一口气喝完,随即捡起那糖,却没有吃,只是在手中细细看着,像是看一件稀有的珍宝。而后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林长欢跟着花满枝出门一路向南到了岸边的情人道口等着。两个身着统一深灰劲装的护院,提棍矗立在道路两端,像是两尊守门神一般,面无表情。 只待走过这条不长的情人道,对面就是逍遥岛。 情人道上迎面走来一个身材微胖短衣打扮,满脸胡子的中年男人,花满枝见了,笑着摇了摇着手算是打了招呼,又转头同长欢叮嘱道,“这是我本家的一个大伯,你就唤他满叔就成。他是这外院的管事,以后进了岛,多看少说,好好做事,有满叔照应着,料想不会出什么岔子。” 满仓见了长欢,打量了一眼,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丫头?” 长欢微微颔首,道,“满叔好。” 花满枝陪笑道,“正是,小暖人聪明老实,进去了还劳烦大伯多照应些......等你哪天再得空了,记得还来家里喝酒,我还有几坛私藏的好酒没开封呢,到时候再做几个拿手好菜。” 满仓听此,倒是显得和善许多,道,“那你可给我留好了...后日我不当值,明晚我就去找老花喝酒去...行,人就交给我吧,你先回吧,我先带她进去安置了。” 满仓说完,带着长欢往回走去。 有满叔带着,那两个守门神倒是什么都没说,便放行了。长欢第一次走上情人道,脚下的石板路,经过昨日雨水的冲刷,显得干净而平整。 长欢按捺住内心的喜悦,一步步走向前方,终于踏上了逍遥岛。 慕容济自客栈二楼窗口,目送长欢进了那扇大门,而后门便被重新关上。 辰宇道,“爷,是否要我们在岛上的暗线盯紧她?” 慕容济道,“盯自然要盯,查清她的目的,还有...告诉里面的人,人,我要活的。” 辰宇道是,便告退出了房门。 长欢进门,就见迎门处一整块硕大的太湖石泡在浅池中,而随着水流方向望去,蜿蜒曲折,这活水直通院内的一大片湖水。 湖水中央是一小渚,上面周圈种满了花草,此时已值深秋,却依旧有红色白色黄色的鲜花在盛开。小渚东西各有两条石桥通向湖边陆地,独留最中央摆了石桌凳。 这岛中岛,甚是有意境。 整个外院像是个硕大的花园,一眼望不到边。院子最外面依墙修了整圈绿柱红墙的回廊。院内依水而修,多见亭台小榭,由木质甬道联通。 长欢不时能见到有下人忙活,有修栽树木的,有擦洗亭台的,还有在湖中打捞落叶的。 越往北走,只有一条一人见宽的小河道自最北面山上流淌而下,最后汇入院中的湖里。河道东面是种有大片的花树和绿竹,中间铺着石子小路,显得幽静安详。 长欢跟着满叔穿行在石子小路中,向东行了大约有半炷香的时间,才来到位于岛东面的一处院落,这是外院杂役的住处。 这院子房间联排,想来住了不少人。满叔将长欢带进一个房间,道,“以后你就住这屋。” 长欢见房间不大,有个通铺,四个床位,只有最外面这个是空的。便将包袱放了上去。 此时一个和长欢差不多大的小丫鬟跑来,恭敬的道了声,“满叔。” 满仓忙道,“年年,你来的刚好,这是林小暖,以后住你们这屋,让她先跟着你帮忙,怎么做事,还有规矩,你都教教她。”满叔说完,便出了门去。 长欢见那个叫年年的丫头,小脸红扑扑的,看着倒有些活泼可爱。 年年围在长欢身边,左瞧瞧,右瞧瞧,好奇道,“你,吃午饭了吗?” 长欢摇了摇头,温言道,“还没有。” 年年倒是自来熟的一把拉过长欢的手,拉着她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带你去吃饭。正好,我也还没吃。” 年年边走边指着经过的一处院子道,“这是外院那些小厮们住的地方。” 又见一处院子,便拉着长欢进去,道,“这里是厨房,以后吃饭都来这里吃。”说着带她进了大厅。 大厅中五六张桌子,坐满了人,男女分桌而食。年年拉着长欢凑到一张只有两个半老婆子的桌上,拿起桌上的馒头递给了长欢,笑道,“快吃吧,吃饱了下午我带你熟悉下这里。” 长欢好奇的打量着这里的一切,这样的生活,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简单的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心道,这谢家待遇还是不错的。 邻桌小厮们见有陌生面孔,低声说笑着,不时有人朝长欢这里瞧着。 见有一桌起了哄,长欢回望,年年见了便道,“你别在意他们,越看他们越嚣张,平日里就这副德行。” 长欢秉承多看少说的原则,埋头吃完了饭,跟着年年出了厨院。 年年指着旁边另一个院子道,“那里是浣衣院,负责清洗主子们的衣服被褥。咱们屋子住的另外两人,就在这里当值。” 年年说完带着长欢进了院落,不时从屋内走出,带着两套厚厚的当季杂役制服,带长欢回住处换上。 年年打量了长欢身上同自己一样的淡绿色窄袖短装,外套一件深绿色过膝坎肩,道,“小暖,你穿这套衣服,还挺好看的......我带你去我做工的地方。” 年年说完同长欢并肩出门向北行去,一路上说着府里的各种规矩。 越过石子小路向西,来到一片草坪,周边围着一圈的盆栽小花。草坪西侧是一片空地,上面摆着十几个盆景,多是松柏造景。越过空地,便是花房。 这片草坪的北面,是一大片独立院落。 年年指着这些盆景和盆栽小花道,“这些都是我养的,以后你就和我现在花房做,一同先侍弄这些花草。”见长欢不语,以为她心里担忧做不好或不会做,便宽慰道,“这些花草很好养的,别担心,我慢慢教你。” 长欢点了点头,指着北面的院落,开口道,“这是什么地方?” 年年忙按下她抬起的手,道,“那是主子们的住处,咱们外院的人进不得......如果能进去里面伺候,那月钱可是翻好几倍呢。”说着一副羡慕的神情。 这片院落的后面是向阳的山坡,郁郁葱葱,长欢又道,“那山坡上种的,可需要我们打理?” 年年看了眼,道,“那是三夫人的药园,有专门的人打理。平常人也是进不去的。” 熟悉完院子,长欢跟着年年去打了水,为花坪周围的盆栽,依次浇水。 身后吱扭的声音响起,年年忙垂首站在一旁,见长欢没反应,又去拉了她。 长欢猛地经这么一拉扯,手中的水桶倾倒,水流了一地,只听年年道,“大少爷,她是新来的丫鬟,还不懂规矩。”说着又扯了扯长欢的衣袖,示意她祈求饶恕。 长欢这才见到一个温润如玉笑若春风的瘦弱年轻男子,安坐在木质轮椅之上,身后跟着一个小厮。 长欢想起怪人曾说过谢白棠的养子,也就是大房的儿子,便是身有残疾,却不曾想过竟是这样一个笑如朗月之人,当下不免为他心生叹息。 长欢缓过神来,行礼道,“奴婢初来乍到,未曾留意身后响动,若是冲撞了大少爷,您大人有大量,多多恕罪。” 谢天冬依旧低头看着脚下的盆花,声音却是没有半点戾气,道,“无妨,下去吧。” 年年带着长欢退守最西面靠墙搭建的花房,见长欢若有所思,忙道,“别担心,大少爷和三夫人一样,都性子好,从不打骂下人。” 长欢趁机问道,“年年,这大少爷,怎么坐着轮椅,可是最近摔断了腿?” 年年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这话不能说,也不能问,前几年就有小厮说这事,让老夫人知道了,被打了板子赶出了园子。” 长欢低声道,“这么说,大少爷的腿断了已经好些年了?” 年年见四下无人,点点头轻声道,“已经快十年了,大少爷小时候被人推到冰湖里泡了一夜,我听说救上来的时候只剩半口气,好不容易救活了,腿就这样废了,大夫都说这辈子估计都站不起来了......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长欢点了点头,心想这个岛上,秘密果然不少。 第22章 谢白棠 自到了逍遥岛已半个多月,长欢面子上每日本本分分的做工,私下里同年年熟路了起来,将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人物脾性、喜好、关系等一一记在心里。尤其年年说谢白棠最喜欢去小渚赏花的事,长欢在心里慢慢盘算着。 越是熟悉,长欢发现年年这个小丫头,倒是表里如一,对谁都是一副热心肠,没什么坏心眼。 同屋住的另外两人是在浣衣院洗衣,看起来也算本分,有年年护着长欢,倒也没经历欺负新人这档子事,相处起来也算平静无事。 长欢早前便说领了月钱,要请年年去外面吃了一顿,算是连日来对自己的照顾。年年自是乐的过一次嘴瘾,心下对长欢更是当成了知己一般。 到了月底发月钱这日,下午有半天假,领月钱的同时可以领出门的对牌。 年年早早叫了长欢一块排队去领了。长欢虽没做够足月,但是月钱倒是按天给了,算起来也有八百钱。这些钱长欢自是不放在眼中,随即拉了年年一道出了岛去。 年年是个小财迷,看着自己的钱袋子,乐呵了一路。 年年自小长在江东,对这里分外熟悉,专程在城东找了一家老馆子,价格实惠,味道还不错,便一同吃了午饭。 饭后长欢抢着结了账,同年年道,“我想去看看花姐姐,这次能进来多亏她。今日即是出来了,理当去探望一番。” 年年只当长欢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便道,“我就不同你一道了,你且去,我正好也要回家一趟。记得,日落前回府就成。”刚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道,“对牌带好了,别丢了。” 长欢应是,见年年走远,掉头往城中药铺东安堂走去。 药房中没几个人,长欢进了门,直接去了取药处,道,“九钱乌头配九钱半夏。” 药堂小哥听罢,疑惑道,“姑娘确定吗?这两味药可是不能一同吃的。” 长欢道,“你只说有没有?” 药堂小哥盯着长欢道,“姑娘,请稍后。” 长欢在药堂等了片刻,那小哥又出来到,“存货不多了,姑娘同我去后堂取吧。”说罢带着长欢入了后院,进了一处房间。 只见不多时,杨延便推门进来。 长欢见到杨延,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道,“舅父,好久不见。” 杨延亦是开心的拉过长欢的手坐下道,“让我好好看看你......好像没瘦反倒胖了点。如此看来,这谢家的伙食应该不错。” 长欢点头,道,“今日发月钱,下午不当值,便抓住机会出来告诉你一声,就怕你等急了。” 杨延温言道,“这半个多月没你消息,我还担心你出事,不过现下见了,我便放心了。如何?进展可还顺利?快同我说说自上次分别后的事。” 长欢将遇见怪人,到花满枝将她弄进谢府,结识了年年,一应简单说了一遍。 杨延听罢,沉思道,“你确信,你见到的牌子上写着江夏二字?” 长欢点头,好奇道,“有什么问题吗?你猜出那怪人的身份了?” 杨延不自然的笑道,“估计是江夏哪处当差的,那些个官家人最喜欢摆谱故作神秘,不用去理会。”后又自夸道,“我教出来的人,自然样样都是顶好的,某些人见了想收在身边,也不是不可能的。” 长欢无奈笑笑,岔开话题道,“百日红我还没见到,等我回去了再打探打探。”接着又把出入令牌的事同杨延说了。 杨延收起微笑,一本正经道,“你千万当心,若有危险,便不取也罢。千万记得来这里给我送个信。你自己若出不来,也千万找个人过来。药堂的伙计都吩咐过了,你可还记得危险信号是哪几味药?” 长欢道,“一钱乌头加一钱当归,我记着呢。”愣了愣神,继续道,“谢家的大少爷小时候被推到冰湖里,泡了一夜,之后腿便残废了。你可知,这腿可还有法子医好?” 杨延道,“这得看具体伤到何种程度。若是当时及时医治,辅以针灸,内服活血化瘀的药,再加每日调理,也并不是没有恢复的可能。若是伤的重,耽搁到现在再治,恐怕要费事一些,想要再活蹦乱跳习武,是没可能了,只是恢复到日常行走应该不成问题。” 长欢心下便有了判断,看来这个谢家大少爷也不是像他看起来那么简单。 长欢看着一脸真诚的杨延,突然内疚道,“你确定真的要一直呆在这陪我?若是我半年还没到手,你就待半年?” 杨延瞪了瞪眼道,“你不会真的要半年吧?”又想到这丫头可能是在诓自己,便跟着道,“我又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虽然和阿荀日日通信,不过可我还是盼着你这早点有了结果,我好完完整整的带着你回去。” 长欢凑近问道,“你是不是想二舅了?” 杨延委屈巴巴道,“我才不想他。正好给他个机会让他好好想想我。我也好有时间参研参研我的百草志。” 长欢道,“还嘴硬,我还不清楚你。”随之便泄了气道,“我也想阿错了,她......可有来信?” 杨延愣了愣,后又摇了摇头,心虚道,“没有。阿荀信中只说家中一切安好,未曾提及她。” 长欢心里的一点火苗像是被火扑灭,道,“我不能在这里久待。” 杨延将长欢送出房门,道,“我不便露面,就不送你了。凡事小心。” 长欢刚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有句话,一直忘了问你,你可曾听过--锁魂针?” 杨延皱眉,道,“锁魂针?从未听过。你是哪里听来的?” 长欢宽慰道,“我就是随口问问,许是哪个话本子上有写吧。没事了,我先走了。” 杨延目送长欢拐进廊间,消失在视线之内,便缓步回了房间。 长欢出门后并未回逍遥岛,而是买了一些吃食糕点,拎着去了花间肆。 花满枝一见长欢,喜笑颜开的拉着她说了一会儿话。长欢一一应承着,临走前又打了两壶酒,多余的钱全塞给了花满枝。 回到逍遥岛,一切很是顺利。 长欢将酒给满叔送了过去,倒让他觉得有些意外和惊喜。长欢无意提了一嘴小渚的事,满仓面上只是叮嘱长欢,好好做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诚不欺人。 次日,长欢便被提拔去园中小渚上养护花圃,这活计相对更轻松,只需隔几日浇浇水,施施肥即可,不似之前还需大老远挑水且整日将花搬来搬去。其实活计轻松与否,她并不在乎。 年年听闻,羡慕道,“小暖,恭喜你啊,那小渚花圃三夫人时不时就会去逛,到时候得了赏钱,可别忘了我。” 长欢笑道,“好,若是得了赏,定分你一半。” 年年又开心的拉着长欢的胳膊,说说笑笑,畅想着下次出门要去吃什么。 长欢有时候很羡慕年年,这么了无心事,活的是那么轻松。 这日阳光明媚,一丝风也没有,确是个出来赏花晒暖的好时节。 早饭后,长欢照常来花圃,见地上一层落叶,便拿扫帚全扫在一起,却并没丢掉,而是将落叶一一铺在花下。就这么做着,像是回到了从前自家安平堂的后院。 谢白棠走上石桥,来了小渚的花圃,见长欢在开心卖力的弄着落叶,抬手止住了身后侍女想要提醒长欢的动作,道,“这是何意?落叶为何不收拾干净,反倒往花下堆?”独特的嗓音响起。 长欢正干的起劲,随口道,“落叶归根化作泥,最是养花。”说完便猛地一顿,才想起这不是自己家,便赶忙起身,瞧了眼眼前人,弯腰后退了一步,施礼道,“夫人。” 长欢从未见过谢白棠,却一眼认出了她。 素衣长裙,面容姣好大气,简单的发髻上插着金玉簪,一对垂下的珍珠耳环,再无其他饰品,却显得格外古朴大方。她身上散发的那种典雅和风骨,颇具知性之美。即便是现在,人到中年,依旧风采不减,反倒让人觉得多了一种成熟的韵味和美感。 想来,当年也是一代清纯玉女。想来,不亏为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 谢白棠温言道,“看来你也是个懂花之人。瞧着倒有些眼生...” 长欢垂首道,“奴婢刚来不久。” 谢白棠在小渚中间的圆石桌处的凳子上落了座,瞧着长欢诚恳道,“不若今日,你来帮我选一束插花吧。”又微微略身对身后的侍女叶蓉柔声道,“等下送到老夫人处。” 长欢听此,道了声是,便从石桌上拿起花剪,开始在周遭花圃中选花剪花,不多时将一束红黄绿白四种颜色的花束双手递到了谢白棠跟前,道,“奴婢选了爆仗红、白百合、万寿菊和高山羊齿绿四种。” 谢白棠示意叶蓉收下,又问道,“这可有什么讲究?” 长欢挺身缓缓道,“爆仗红又称一串红,最是代表一家人,百合寓意合欢,万寿菊自是说万寿无疆,这背后寓意串联起来便是全家和睦,身体康健。” 谢白棠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道,“那这高山羊齿绿又是何解?” 长欢温言颔首道,“只是鲜花再美,也需要绿叶衬托。” 谢白棠略带笑颜,道,“蓉儿,给老夫人送过去吧。若是老夫人问起,当知道如何回话了吧。” 叶蓉戒备的看了眼长欢,谢白棠像是懂她的意思,道了句,“不碍事,你且放心去吧。” 叶蓉这才恭敬应了声是,捧着那束花,出了小渚,朝北面主院行去。 谢白棠微笑着冲长欢道,“坐下来说话。” 长欢忙道,“夫人是主子,奴婢身份低微,怎敢与夫人同坐。”口中虽如是说,心道,这谢白棠,果真如年年所说的,对待小丫鬟们,格外的好。 谢白棠柔声道,“此时也无他人,就当陪我说说话,解解闷。无人怪你。” 长欢这才道了谢,坐在了对面石凳上,第一次将眼前人瞧了个仔细。 长欢心情忐忑,这人身上有百日红的秘密,有她誓死也要拿到的东西。可她又是这样一个对待陌生的下人都如此温和之人,自己却要从她手里偷东西。 一丝愧疚油然而生。 第23章 丢手镯 长欢盯着谢白棠看的入了神。 谢白棠道,“怎么?我长得很奇怪吗?” 长欢忙低垂了眉眼摆手道,“不是,夫人不要误会。奴婢只是觉得,夫人很美,心底也很好,性格也好。” 谢白棠开怀笑道,“啊,你个小丫头,嘴巴还挺甜。” 长欢一脸认真道,“奴婢是说真的,夫人,真的...很美。”很美那两个字,长欢心怀仰慕,却又满心愧疚,重重说出口。 这一刻,看着谢白棠,长欢却想到了林玉儿。他们年龄相仿,样貌都是曾让万千人着迷。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是一个温暖如朝阳,一个寒冷如冰霜。 谢白棠和颜悦色道,“你很喜欢花啊?” 长欢点点头,道,“嗯。以前在家时也养,养过花,还养过药草。有些花把花瓣摘下来晾干装入香囊里,在加上一些艾草和薄荷,夏日里不但有淡淡清凉的香味还可以驱蚊......” 谢白棠一直盯着长欢看入了神,那眼神像是在通过长欢看另一个人。 长欢被盯得不自在,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谢白棠回过神来,温言道,“你刚才说话的神情,很像我女儿。她说起话来,也如你刚才一般,滔滔不绝,乐在其中。” 长欢装傻道,“夫人,你女儿不在你身边吗?” 谢白棠双眼微红,微微垂下头,道,“她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她和你一样,也喜欢养花,还说长大了要帮我在药园里也种满药草。” 长欢又不禁问道,“那,夫人想念她吗?” 谢白棠脸上神情有些悲悯,道,“她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怎会不想......想她现在长大了是什么模样,可吃的饱,穿的暖,有没有受委屈,生病了是否有人照顾......” 长欢听着这话,顿觉一阵心酸。不知道自己不在江陵,母亲是否也这般想着她,念着她,还是把她忘了。 一声清脆年轻女声从石桥处响起,道,“婶娘--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坐着?” 另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跟着,道,“弟妹,好兴致啊。” 长欢见有人来,忙收拾了情绪,起身在一旁行礼道,“二夫人好,小姐好-”心道,我明明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这谢天书真是眼瞎,太不把丫鬟当人看了。 谢白棠也轻拭了下眼眶,起身微笑着回看,道,“二嫂今日得空来逛园子了...几日不见,天书,可是越长越美了。可去看过你祖母了吗?” 只见谢天书眉眼细长,珠钗摇曳,身着淡粉纱裙,手边挽着一个有相似面容也是雍容打扮的中年妇人,一同从南面的石桥走来,身后还跟了两个黄衣丫鬟。 谢天书见了谢白棠,便走过去挽住了她的胳膊,撒娇道,“婶娘,祖母那里一早便去问过安了。” 崔艳秋笑道,“是我怕她扰了老太太清静,便只好拉她出来逛逛园子。蓉儿呢?怎么没陪着?” 谢白棠道,“我让她去送花给老夫人,那花束还是这位小姑娘给剪的...”又转头同谢天书道,“这位小姑娘不仅懂花,还很有才情,你们年轻人估计能说到一块去,有空可以多交流交流。” 谢天书一脸嫌弃,娇嗔道,“婶娘,她只是个下人--” 长欢忙道,“夫人谬赞了,奴婢粗鄙,比不得小姐有才情,也不敢越矩高攀。” 崔艳秋哼笑道,“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 长欢恭敬行礼道,“二夫人教训的是。” 只听崔艳秋一听这话,突然气不打一处来,怒指道,“你叫我二夫人,叫她夫人,可是为何?难不成连你一个小小丫鬟也瞧不起我吗?” 长欢见对方动了怒,忙跪地叩首道,“奴婢愚笨,无心之举,请二夫人和三夫人恕罪。” 谢白棠见状,温柔劝说道,“二嫂,何必和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一般见识。不如我陪你们一道过去那边赏花可好?” 崔艳秋这才稍微消了气,在谢白棠的陪同下,转身就要走。 谢天书看向长欢,微微眯了眯那本就细长略显刻薄的眉眼,那厌恶的神情倒是一点都没遮掩。临走前又冷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长欢道,“奴婢姓林,叫林小暖。” 谢天书听罢,又狠狠瞥了长欢一眼,若说初见时的神情是有些厌恶,那此时的神情便是**裸的憎恶。 谢白棠刚走几步,听到这个名字,却扭头一愣,脸上神情甚是惊讶,像是从未料到是这个名字。只是未待她再细想,谢天书扯扯她胳膊又道,“婶娘,咱们去逛园子吧。”说着又指着东南边的亭台道,“那边景色也不错,我们去那边看看可好?” 谢白棠口中漫不经心的答应着,被谢天书拉着向北走过石桥,又一路向东沿着湖边走去。 临走前,谢白棠又回望了长欢一眼,那眼神像裹挟着万千疑惑,带着一丝不舍。此刻她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似是有成堆的问题想要解惑。 不过,她还是被谢天书拉走了。 林长欢不明就里,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懒得多想,只好继续侍弄她的花花草草。 午饭后,长欢同年年一同来到花房,说起今日遇见三夫人的事情。 年年开心的问道,“那三夫人可有什么赏赐?” 长欢戳了下她,玩笑道,“你这个小财迷,怎么整日里只知道钱钱钱,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年年笑问,“三夫人,是不是很美?我虽然远远见过,但是从未说过话。你知道吗,三夫人可是很有名的美人。” 长欢思索道,“确实很美...不但人美,心也美。”只是那二夫人,就不敢苟同了。想起之前年年曾说二夫人刻薄,果然一点不假。 下午小渚需要打理的不多,长欢便帮着年年一起侍弄花房。 午后过半,花房进来一个身着黄衣的丫鬟。黄衣制服是内院丫鬟才能穿的,且长欢一眼便认出这人是早前跟在谢天书身边的。 那丫鬟颐指气使道,“我们家小姐吩咐,送一盆蝴蝶兰到东院。” 长欢虽不明白为何,但是能看出那谢天书对自己看不顺眼,便同年年道,“你去送吧。” 年年满口答应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只见那丫鬟却道,“小姐吩咐了,要林小暖送。” 长欢没办法,只好选了一盆长势最好的紫色蝴蝶兰,抱着盆跟了去。心道,万事忍为先,可不能让那谢天书因为花的缘故找了茬去。 这是长欢第一次进内院。说是内院,却是院子北部的一大片房舍,因为里面住的都是这谢家的主子们,所以又称内院。 这内院分主院和东西院。主院住的是谢老夫人,东院住着二房谢文风一家,西院住着三房谢白棠和谢天冬。 这东院又分了大大小小几处院落,且院落之间又间隔甚远,中间坐落着负责各房的厨院、浣衣院、仆役院等。长欢跟着丫鬟走过偌长的廊道,七拐八拐算是进了谢天书的院子。 谢天书人品不怎么样,院子布局倒是挺别致。 进门左右皆是花丛簇拥,一道月亮拱门上爬满了藤蔓绿植,进了拱门便是主院,南墙根种了一片绿竹,院内铺满了整块的大理石,左右厢房前也各种了一颗长欢叫不出名的树来,此刻绽放着红色的大团花朵,散发着阵阵馨香。 长欢跟着丫鬟将沉甸甸的蝴蝶兰花抱进了客厅,正欲告退,那丫鬟却道,“你在这等一下。”说着便径自出去了。 长欢见客厅空无一人,略觉不妥,便出了客厅,在院内等候。 不多时,那丫鬟复归,手中拿着一小吊钱,递给了长欢。 长欢接过道,“麻烦姐姐同小姐说声,奴婢谢过小姐赏赐。”说完,行了个蹲礼便出了门去。 大老远见到长欢的身影,年年早在花房外翘首以盼。 长欢从袖口掏出那吊钱,扔给了年年。只因刚才她那么爽快的答应替自己去送花,没有二话。 年年笑得合不拢嘴,道,“小暖,我就说遇见主子们是好事,你看这赏赐,不就有了嘛...”接着又抱着那吊钱感慨道,“啊,为什么不是让我去?!” 长欢见年年这副样子,笑道,“赏赐,送你了。算是我...作为认识你做朋友的礼物,你可欢喜?” 年年忙点了点后,激动的跳了几下,道,“小暖,你对我太好了。以后,你就是我年年最好的姐妹。等我以后拿了赏,也一定分你!” 见长欢无奈的笑了笑,年年倒是认真了起来,道,“我说真的,虽然我很喜欢钱,不过我认了你做我年年的姐妹,便是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说到做到的哦。” 长欢接连点点头道,“我信你的,年年。” 距离傍晚还有半个时辰,午后来的那个谢天书的丫鬟复归,身后带了两个小厮来,见到长欢指着她便道,“就是她,偷了小姐的镯子。” 那小厮不由分说,将长欢扭着胳膊便带出了花房,朝东院谢天书的院子走去。 长欢解释道,“什么镯子?我不是小偷,没有偷东西。”可这话边上的人都像没听到一般。 年年在一旁吓呆在当场。她不明白,明明下午才刚得了赏赐,怎么现在就又把人抓了去。可她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外院小丫鬟,即便心有余却力不足。只能干着急,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剩下女人遇到困难时唯一的发泄途径,便是嘤嘤哭泣。又怕人看到,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哭。 长欢再次被带来这个别致庭院。只是这次与之前不同,刚进院子便见到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谢天书。 谢天书还是那身装扮,还是细长的眉眼,唯一变了的是,没有了早上见到谢白棠时那副故作的娇憨。那神情,带着鄙夷,还有一丝的幸灾乐祸。 谢天书一手慢慢托着茶杯,一手捏着茶盖慢慢的抚着茶汤,抬眼却是狠厉,道,“说,我的镯子呢?” 长欢正色辩解道,“小姐的镯子,奴婢从未见过。” 谢天书扭头哼笑了一声,道,“还不说实话?下午只有你一人进过这客厅。”说着朝小厮使了个眼色。 只见一个小厮朝着长欢身后膝盖处猛地一蹬,长欢没有预兆的跪在了地上。此刻却觉得这大理石砖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黄土泥沙地,倒还更好一些。 长欢此刻多想反抗,看着身边拉扯着她的小厮,她可以毫不费力的打倒。三舅、小舅和杨延教出来的功夫,对付这些人,连带谢天书都绰绰有余。 可一想到此行的目的,一想到阿错,一想到百日红,长欢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是了,进逍遥岛之前,就曾设想过,一切没有那么容易。如今没有到鱼死网破的阶段,她不能冒险,也不敢冒险,将这一切努力化为灰烬。 长欢不再多想,抬眼看谢天书,只是直直道,“不是我。” 这一刻,她说的是“我”,而不是“奴婢”。仿佛想要证明什么,仿佛早已明了,此刻说什么都无能为力。 谢天书朝身边的一个约四五十岁的老妈子道,“李嬷嬷,该怎么审问,便照着规矩审吧。” 李嬷嬷心有顾忌,面带难色道,“如今老夫人病着,此处也不是戒律院,这时候若把事情闹大,若是让老夫人和三夫人知道了,怪罪下来,奴婢怕小姐为难。” 谢天书怒道,“本小姐教训一个偷东西的丫鬟,有什么好为难的。” 那李嬷嬷一听这话,像是得了圣旨般,走到长欢跟前,使尽全力,啪的就是一个巴掌扇过来。 长欢耳朵嗡的一声作响,若不是双手被两个小厮拉着,怕是要被打倒在地。 长欢使劲眨了几下眼,却只听得那李嬷嬷的话到了耳边,只是嗡嗡如蚊虫般作响。 长欢朦胧抬眼又道,“不是我。” 第24章 动私刑 黄衣丫鬟从屋内搬了椅子出来,谢天书坐下后道,“看来,你的头脑还不是很清醒啊。”说着冲李嬷嬷道,“那就让她清醒清醒,知道自己是谁。” 小厮得了令,提来木桶,将满满一桶冷水从长欢的头顶浇下。 眼下已是深秋,傍晚时分早已凉意岑岑。 林长欢浑身湿透,头发湿哒哒的贴在额头,水顺着脸颊滴到了衣服上,身下一片水渍。 长欢颤抖着身体,头脑倒是借着这凉水清醒万分,思虑着谢天书这般给自己下马威,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前前后后全部想了一遍,却仍是理不出个缘由。 长欢不想得罪了谢天书,让自己的任务难上加难,心里更是明了丢手镯无非是她找的一个借口,便示弱道,“奴婢,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请小姐指点。” 谢天书在丫鬟的搀扶下,从椅子上起身,恶狠狠凑近长欢耳边低声道,“不要以为你可怜巴巴的看着三婶,一副恨不得她是你亲娘的神情,能瞒得了我...我告诉你,林小暖,即便你的名字中也有一个暖字,可你不是暖暖,不是谢天晴...你只是一个低贱的奴才...” 冰冷麻木了身体,神志却格外的清醒。这一字一句长欢都听在耳中。本是直挺挺跪着的身体,在听到暖暖二字时,却瞬间瘫软在地。 她从未想过从阿错之外的人口中听到暖暖两个字,可是她听得真真切切。 长欢想再次确认,开口道,“暖暖?.....你刚才说暖暖?”眼中写满了疑惑。 谢天书居高临下拉扯着长欢的衣领吼道,“你不是她,不是!她早就死了,你不是。”说完一把将长欢推倒在地。 抓着长欢的两个小厮也被谢天书的表情吓得松开了手。 长欢双手抱头,蜷缩着躺在地上,笑着笑着却哭出了声响,口中喃喃道,“暖暖...怎么会...” 暖暖怎么会是谢白棠的女儿谢天晴...林长欢心如死灰,不知道造化竟可以如此弄人。阿错杀死的暖暖,竟然是谢白棠的女儿,这一切太过巧合。 可她想到了杨延曾说过的,谢存风与明月楼楼主尹天明的一战,筋脉寸断。一切又是那么巧合。 为什么是暖暖?为什么?为什么杀了暖暖的是阿错?她的阿错! 谢天书见长欢这副惧怕的神情,以为自己刚才的那番狠话起了作用,这才满意的坐回椅上,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杯,继续细细品着茶,又一个眼神,着身边的小厮将长欢扶起跪好。 见长欢一脸呆滞,谢天书气也消了大半,微笑着道,“既是知错了,那便在这里好好罚跪一晚。明日一早便撵出府去。”说完便起身回屋,临进门前还不忘叮嘱了一句,“可要跪仔细了。” 李嬷嬷在一旁点头哈腰的赔笑道,“大小姐放心。” 李嬷嬷心里清楚的很,犯不着为一个马上被赶出去的丫鬟,惹得大小姐不满意。便着了一个小厮提着细棍在一旁看着,自己倒是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寻了个座。 但见长欢跪的歪了,便是一棍子毫不手软的打在后背。 即便身上有厚厚的秋衣,这一棍子下去,也让长欢闷哼出了声。 在外不见一丝伤痕,却能让人深感皮肉之苦,这手段在大门大户中多用于不听话的丫鬟小厮身上,又怕破了皮相对外让人见了说闲话,落下一个主家刻薄的话柄来。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手段。 林长欢只觉得心乱如麻,怎么也理不清。 长欢想到阿错,此刻也只有阿错能给她撑下去的力量。长欢仿佛忘了周边的人,忘了身上的疼痛,脑中只有阿错。 那个平日里见谁都一副冷冷样子的阿错,那个也曾向往自由,想和自己共度余生和接下来生生世世的阿错。 那个对自己笑的阿错,那个将自己拥抱入怀的阿错,那个曾主动亲吻自己,说“我爱你”的阿错。 长欢喃喃道,“阿错--” 李嬷嬷听见声响,凑近了长欢耳旁,只听到一个错字。 李嬷嬷哼笑道,“错?大小姐的话,即便真是错,在这里也是天理,也是对的!”说完,又冲小厮道,“既然她还不知错,便打到她知错。” 长欢不知道板子又有多少落在身上,只觉得浑身像是麻木了一般。 杨延曾说,痛到极致,便是麻木;爱到极致,便是忘却了自我。 长欢突然想到这句话,苦笑着出了声。 谢白棠心绪不宁的被谢天书和崔艳秋拉着逛着院子,而后午饭没吃什么,便被老妇人派来的人叫去了主院。一直陪着老夫人吃过晚饭,又聊了半盏茶,方才抽了身离去。 待回到东院,谢白棠对林小暖充满了好奇和疑问,便忙差人将外院的管事满仓叫了去。 满仓一副战战兢兢的去见了当家的夫人,一路不时的拉扯着衣衫,又捋了捋胡须头发,想要留下个好印象,为以后的出人头地做准备。 待到了西院,满仓恭恭敬敬的磕头致意,却只听得三夫人急急问道,“外院在小渚养花的林小暖,你知道多少。” 满仓将花满枝告诉他的一应全说了个干净。走出西院时,还在回想自己是否有遗漏。 谢白棠愣在自家客厅,一脸震惊的同身边的叶蓉道,“蓉儿,你可听清了,他说,林小暖是个孤儿,还在药堂做过事。暖暖曾经也说要种花和药草,林小暖也说过同样的话。他们连说话时的神情都一般无二。” 谢白棠说完这话想要起身,却又重重的落在了座上。若不是叶蓉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怕是要免不一疼。 谢白棠眼中噙满泪水,喃喃道,“她或许就是我的暖暖,是我的天晴。” 叶蓉在一旁担忧道,”夫人,你吓到我了...这世间,同样名字的人很多。也不一定...” 谢白棠忙拉住叶蓉的胳膊道,“她现在在哪?我要见她,我要问清楚。” 叶蓉刚叫了丫鬟,却被谢白棠一把拉住道,“我亲自去,现在就去。” 外院杂役住处,所有屋子的丫鬟们出了门,在外站成了一排。 谢白棠顺着人头看过去,并没有看到长欢,忙问道,“林小暖呢?” 年年回到外院管事处便去找了满仓,却未见到人。如今见三夫人亲自来了院子还问及小暖,年年虽心有怯懦却站出来,福了福身道,“回三夫人,小暖傍晚时被东院小姐带人叫了去,到现在还未回来。” 谢白棠一听此话,拉着叶蓉便焦急的去了东院。 谢天书从未料到谢白棠竟主动来她的院子,忙上前行礼道,“婶娘--” 谢白棠进院时,见到的便是长欢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直直跪在地上,身旁还有提棍的小厮。这情形,让她心痛如刀绞。 长欢没有注意到谢白棠的到来,就如同之前没有注意到谢天书要将她撵出府去的话。 谢白棠那双平日待谁都是温柔的眼睛,此刻满是冰冷的看向谢天书,道,“我正在找这个丫头,怎么在大小姐这里?” 谢天书一听这话,见叫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尊称,忙低头紧张道,“婶娘,她偷了我的镯子,便叫进来问了几句话。” 谢白棠不耐烦的瞥了眼谢天书,道,“哦?那在她身上可找到了?或是在她的住处寻到了?” 谢天书底气不足,低声道,“还未寻到。” 谢白棠缓缓走了几步到长欢身边,扭头对谢天书冷冷道,“既是没有脏物,又如何能定罪是她所偷?我们谢家的门规中,我记得可没有滥用私刑这一条吧,那戒律院岂不是白白空设了?!” 谢天书一听谢白棠亮出了当家人的气势,一时目瞪口呆,吓得跪倒在地,忙道,“婶娘,书儿知错了。” 谢白棠见状,道,“既然知道错了,那便明日一早去戒律院领罚吧。”又看着长欢,声音倒是软了下来,道,“蓉儿,人先带回西院。” 谢白棠说完,便抬脚出了院子。叶蓉并一个丫鬟将长欢架起,一路快步跟着带回了谢白棠的住处。 刚回到院中,谢白棠便早已失了镇定,略显慌乱的的吩咐丫鬟生火盆,准备热水毛巾,熬姜汤。又同叶蓉亲自将长欢带回自己的卧房。 长欢身上裹着毯子,一脸茫然的看着众人忙里忙外,这才回过神来。却发现一切都很陌生,这里并不是她住的杂役院。 床榻边支起了火盆,围上了屏风。 谢白棠拿着一瓶消肿化瘀的药膏过来放在了床边,叶蓉手中也寻来一套干净的内外衣衫。 谢白棠小心将长欢身上的毯子拿下,柔声道,“脱了湿衣服,要不就要受风寒了。” 长欢看着她,满心内疚,心绪万千,却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不敢再看她,只低头道,“夫人,我自己来。” 谢白棠只当长欢含羞,便对屋内的几个丫鬟道,“你们都出去,把门带上。” 屋内只剩长欢、叶蓉和谢白棠三人。 长欢淡淡道,“夫人,麻烦您也转过身去吧。” 谢白棠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背过了身,不再看她。 第25章 误解深 叶蓉帮着长欢将湿衣服脱下,换了干净的亵衣亵裤,只是见到长欢背上的伤痕以及手臂上的淤青,失声叫出了声。 谢白棠猛地转身,目之所及,只见长欢后背那一道道新伤加旧伤,交错纵横,像是一把把刀刺入她的胸口,却是瞬间泛红了双眼,再不忍直视。 谢白棠拒绝了叶蓉要上药的请求,走近将长欢轻轻按捺在床边,先用热毛巾轻拭了伤口后,又将药膏小心的涂抹到长欢的背部伤痕处。 一时无语。 长欢闷哼了几声,只觉得身上药膏的冰凉正好冲淡浑身疼痛散发的焦热。 突然,身后抹药的动作停止了。 长欢起身忍痛将衣衫穿好,回身见谢白棠愣在那里,脸上挂着泪珠。 长欢跪地道,“夫人,是奴婢惹得夫人伤心了。” 谢白棠这才缓过神来,将长欢扶起,温柔道,“不关你的事。身上有伤,快坐好。”又抬头问叶蓉,道,“问问厨房,姜汤好了就端进来。” 叶蓉抱起地上长欢换下来的湿衣服就要往外走,只见一个东西从中掉地。 那个蓝布旧香囊静静躺在地上。 叶蓉和谢白棠的目光被那香囊所吸引。叶蓉弯腰刚捡起来,只见谢白棠疯了一般快步上前,夺入手中,双手微颤,满脸的震惊和欣喜交融。 长欢想要拿回香囊,却又想到,这是暖暖的东西,谢白棠想是认出了。 长欢连玉佩都留在了家里,就怕身上的东西惹出了岔子。原以为一个旧香囊,没有人会在意,谁知道就是这旧香囊反倒坏了事。眼见这误会是越来越大,越来越说不清。 长欢本就对偷百日红一事觉得对不住谢白棠,更不忍再骗她说自己是暖暖。又决不能把暖暖已死的事告诉谢白棠,她怕事情被追踪,而后牵连到阿错。 长欢进入了两难之地。怎么选,都是错。 心中的天平,终究还是倾向了阿错。在保护阿错和骗谢白棠之间,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保护阿错。 若谢白棠误会,便让她误会吧。误会总好过告诉她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长欢打定了注意不承认自己是暖暖,自己不是她,也假扮不来她!她可以容忍自己去偷一件东西,却不能容忍自己去糟践和欺骗别人的感情。 长欢起身走近,轻声道,“香囊,能还我吗?” 谢白棠猛地抓紧了长欢的手,迫切的直视着她道,“这是你的香囊?” 长欢点了点头,不敢看她,只是道了声,“嗯。” 谢白棠拉住长欢的手到床榻边坐下,道,“让我好好看看你,暖暖...暖暖...你是我的女儿...”说着温柔的拂过长欢的发丝,脸颊。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长欢不习惯有人这么碰自己,忙闪躲了身体。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只觉得浑身发冷,绵软无力,轻声道,“夫人,您认错人了。奴婢不叫暖暖,奴婢是林小暖。” 谢白棠像是没听到一般,一手摸上她的额头,心疼道,“你发烧了...快躺下。”说着给她拉了被子盖好,又嘱咐叶蓉先去端姜汤来,再去煎治风寒的药。 长欢喝完姜汤,只觉得浑身比之前稍暖了些,却依旧头脑昏沉的侧躺在床榻上,迷迷糊糊中见谢白棠一直在边上看着她,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长欢被谢白棠摇醒,只听一个温柔的声音道,“暖暖,醒醒,喝了药再睡。” 林长欢醒来,却突然发觉浑身疼痛,让她不禁蹙眉。 谢白棠还是一样的衣衫妆容,她眼圈泛红显然哭过,却显得憔悴许多。此刻眼神却充满了温情、愧疚和万千溺爱,温柔道,“暖暖,身上还难受吗?” 那溺爱的眼神,让林长欢无法自拔。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母爱亲情。可长欢知道,这是属于暖暖的,不是自己的。内心深处的矛盾让她不知如何应对。 长欢凝眉冷冷道,“我不是暖暖,不是你女儿。” 谢白棠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用那种让人沉溺的温软口气道,“暖暖,你是我的女儿,娘终于找到你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再也不会让你消失...” 一滴泪顺着谢白棠的脸颊慢慢滑落。 美人落泪,看者心碎。 长欢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无端的难受,无端的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无能为力,她能做的,只是伸手轻轻拭着那滴眼泪,那滴并不是为她而流的眼泪。 她将头埋入枕中,一字一句却又显得那么无助,无力道,“我是林小暖,不是暖暖。” 谢白棠那带着体温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接着静静吻上了她的眼角,那声音带着微颤叫道,“暖暖--我的暖暖--” 那每一声的暖暖,都像是一把剑刺在长欢的心头。 林长欢终于挣脱出了谢白棠紧握的双手,可此时她无路可逃。她只有将棉被紧紧裹在身上,缩在床榻的最里面,任由泪流满面摇着头喃喃道,“夫人,对不起,我不是暖暖--我不是--” 一声声,都是她对天命的反抗。一声声,在天命面前都显得那么的无力。 谢白棠见长欢这般反抗,忙柔声道,“我不逼你,林小暖也好,暖暖也好...你且先躺下,我们先喝药,可好?” 长欢这才稳了情绪,复归侧躺在了床上。 叶蓉端来药碗,谢白棠接过,一口一口吹着汤匙上的药汤,作势要喂长欢。 长欢见了,道,“夫人,我可以自己喝的。” 谢白棠却道,“太烫了,还是我喂你吧。”说着将汤匙一口接着一口缓缓递到了长欢口边。 不似平日喝药时的一饮而尽,长欢慢慢的品尝着这满口苦涩,这感受,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 一整碗汤药已经见底。 谢白棠细心的为长欢擦拭了下嘴角的药渍。 长欢看着谢白棠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万千思绪,却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说起,开口道,“夫人...” 谢白棠愣了愣,柔声道,“嗯?” 长欢道,“有糖吗?” 谢白棠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忙起身道,“有--有--”,说着便从桌上的琉璃瓷罐中掏出两粒来,递到了长欢跟前。 长欢拿起一粒放入口中,甜味冲淡了口中残留的涩苦。 谢白棠满脸欣慰的看着长欢吃糖入了神,只一个吃糖的小动作,像是勾起了她太多的回忆。 看着谢白棠依然伸着的手,长欢轻轻推了推,道,“夫人,你也吃。” 谢白棠含泪将手中那颗糖放入了口中,终于忍不住捂嘴哭着跑出了房门。 长欢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回过神来方想起暖暖的布囊中装着的是糖,想来也是爱吃糖的。只是眼下喝药实在太苦,忘了这事。 长欢不想再想这些事,迷迷糊糊药劲上来,便又睡了过去。 夜半,一道黑影从西院房顶掠过,内院值夜的护院见了,大叫道,“抓刺客--” 这一声响,惊醒了和衣而睡守在床边的谢白棠。 谢白棠望向长欢,见她依旧熟睡,小声同叶蓉道,“你去看看--” 叶蓉出门,一跃上了房顶,见黑衣人转身朝东面跑去,一路跟了上去。地面上,一队巡夜的护院手举火把,也朝东边一路跟去。 只见黑衣人轻功了得,最后转入最东面的林间,便消失了踪影。 内院各处,听到响动,也都纷纷亮了灯。 叶蓉回来见了谢白棠,道,“人跟丢了。谢霄来请示,是否彻查各院?” 谢白棠缓缓道,“查。只是别惊动了老夫人。”心中却一直在思量着,这人是谁?背后的又是谁? 叶蓉颔首后退出门去。 次日中午,当阳光透过窗口照进卧室床榻,林长欢方醒来,身上仍然微微有些疼痛,却不似昨晚那般难受了。想来谢白棠是毒中好手,给自己的药想来也是不差的,恢复的竟如此之快,若是杨延亲眼目睹,估计也要嫉妒几分。 早已守在一旁的丫鬟绿竹,忙伺候她起床梳洗。 长欢问道,“夫人呢?” 绿竹道,“昨晚小姐退了烧,夫人才去了偏厅休息。一早又来瞧小姐,见小姐未醒,便又去老夫人那里请安了。” 长欢皱眉,抬眼问道,“小姐?” 绿竹道,“是,是夫人让这么称呼的。” 绿竹说完,又准备了满桌的饭菜,并着一碗汤药端进屋来。 长欢见了问道,“夫人几时回来用饭?” 绿竹俯身道,“夫人一般都是去请安后,在主院陪老夫人一同用饭。这是都为小姐准备的。” 长欢问了绿竹姓名后,又道,“绿竹姐姐,我叫林小暖,不是你家小姐,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绿竹听了忙跪下道,“小姐折煞奴婢了,只是这称呼是夫人吩咐的,奴婢不敢乱叫。” 长欢无奈,只好唤她起身。因着身体有恙,胃口不开,还是勉强吃了些,不过那汤药倒是端起碗来一饮而尽。进了这西院终归是离百日红又进了一步,身体是自己的,得养好了,若是待拿到百日红,因为身体原因跑不脱,那就太得不偿失,才是真的功亏一篑。 看着桌上的琉璃瓷罐,长欢本能的想去拿一颗糖,却在手伸出后,堪堪停在了半空,又收了回去。 长欢想着昨夜未归,年年怕是要着急了。吃完饭,便要出门,却在院门口被两个带刀的护卫拦住了出路。 绿竹忙跟上来解释道,“夫人说,让小姐在这里安心养病,哪里也不准去。” 第26章 初试探 见出不去,长欢无奈只好扭头回到院中,这才仔细打量了下这硕大的院子,四处逛逛。 前厅西侧挖出了一片不规则的池塘,边上堆砌着各种稀奇造型的小石块,最大的高度也不及膝。 长欢心道,这池塘里的前厅如此近,倒是方便了赏玩,却也不免离得前厅近了些,若是夏日水边蚊虫多,岂不是要遭罪。不过转念又想到谢白棠用毒如神,怕即便是蚊虫也是有法子避了的,不禁念叨自己多虑。 长欢走近,只见池塘中养得并非观赏的锦鲤,而是一些黑鱼、桂鱼、黄花鱼一类日常可食用之鱼。 长欢笑了笑,心道,真是懂生活,倒是与自己所思不谋而合。 池塘南面建了八角凉亭,亭子周围种了一片草坪,延伸环绕了池塘一圈算作边沿。靠近了墙根,池塘以西和以北则是种了几棵长欢叫不上名的树,此时依旧绿意盎然。 正厅前是一个木质镂空窗围起来的抱厦,修了一个大大的月亮圆门框,却并无房门。抱厦中摆了一套桌椅,想来闲暇时在此处喝茶,太阳又能晒进来,又不遮挡前厅的光线,设计着实巧妙。 长欢又来到庭前东侧,只见这里种了一棵桃树,此时已是光秃秃,落光了叶子。桃树南面,也是东厢房前,是一大片空地,周边是白色碎石块围起,依稀能看出以前是种了东西的,只是太久无人打理,此时荒凉一片,与这处处精心布置的院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长欢看着这片空地,问道,“这里以前种的什么?” 绿竹上前道,“回小姐,这里以前是花圃,只是夫人不许奴婢们打理,便一直空着。” 长欢盯着那花圃空地出神,只听后面绿竹弯腰行礼道,“大少爷--” 谢天冬依旧坐着轮椅,被小厮推着入了院子,停在了东厢房门口,面露和善,温言道,“这是以前暖暖种花的花圃。” 长欢以前从未将这个瘸子和阿错故事中讲述的暖暖的哥哥,联系在一起。而今再见了,倒是生出些不一样的感觉。 长欢弯腰行礼道,“大少爷。” 谢天冬柔声道,“暖暖以前都叫我大哥哥--” 长欢诚恳道,“奴婢不是暖暖。” 谢天冬笑若春风,意味深长的看向长欢道,“哦?那你是谁?” 长欢道,“奴婢名叫林小暖,是青田县人氏。” 谢天冬手抚了抚下巴道,“我听说,那青田县也是好山好水,富甲一方。可是如此?” 长欢眉头微皱,不紧不慢道,“大少爷真会说笑,青田县平原广阔,哪里有什么山水,居民多耕作为生,也谈不上富甲一方,与江东相比,更是如九牛之一毛。”幸好之前做了些关于青田县的功课,不想此处倒是用上了。 谢天冬点头道,“可见传言,也并不一定是真的...小暖姑娘说起话来,倒是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长欢颔首道,“是大少爷过奖了。” 谢天冬继续问道,“小暖,这个名字并不常见。” 长欢道,“是。” 谢天冬淡淡笑道,“小暖,这名字背后可是有什么故事?” 长欢道,“想来是我娘生我之时,赶上了个好日子。” 谢天冬道,“不知令尊和令堂贵姓啊?” 长欢道,“家母免贵姓杨,家父自是与奴婢同姓,姓林。” 谢天冬若有所思,不再说话。 长欢倒是有些觉得,这个谢天冬像是专门来探听她的虚实的,他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谢天冬微微抬手示意,只见身后小厮推着他便往门外走去,刚走两步却又停住回了身,看着那花圃,温柔道,“若是这里种满花,想来,婶娘也会开心的。”说完,便着小厮推他出了院落。 听他说话的口气,长欢又觉得自己多虑了,这谢天冬或许只是来确认自己是不是暖暖,见自己说不是,倒不像有恶意,尤其这最后一句,明明是好意提醒。 绿竹去泡了茶来,请长欢至抱厦处小坐,道,“小姐刚才说了那么多,一定口渴了吧。”说着递了茶盏过去。 绿竹算是贴心的丫鬟了,此时长欢确已口渴,端过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长欢放下茶盏,道,“绿竹姐姐,你也坐。正好有些事想请你给讲讲。” 绿竹推说不敢,长欢坚持,绿竹说不过长欢,终是坐了下来。 长欢好奇问道,“大少爷,平日里是怎么样一个人?” 绿竹一听这问题,顿时有些神采奕奕,道,“大少爷平日里就如小姐刚刚见到那般,不紧不慢,温文尔雅,笑起来最是好看...奴婢从未见过大少爷发火,大家都知道大少爷心地善良,对下人也好,平日里的赏赐也给的多。” 见绿竹一脸的花痴样,长欢顿觉得这个笑起来如此好看的男人,即便成了瘸子,也不少仰慕之人,若是健全之人,岂不是要迷倒一众少女。心底却不免有些惋惜,继而追问道,“大少爷当年掉进冰湖的事,是谁做的?” 绿竹一听这话,警觉道,“小姐,这话以后不要提也不要多问,这件事在府里是个禁忌。” 长欢点头道,“我知道,只是有些好奇......你若不说,我便只好去问夫人了,想来夫人应该知道吧。” 绿竹脸上现出难色,道,“小姐,您不知道,夫人平日最疼大少爷,您若问了,夫人又该伤心了。千万不能提。” 长欢哀求道,“那绿竹姐姐,你就告诉我吧,你看这四下无人,你偷偷告诉我,我一定不说出去。我发誓--” 绿竹见长欢一脸的诚恳,不像是开玩笑,便凑近了小声道,“十年前,就在暖暖小姐失踪后两个月的一天夜里,大少爷被人推下了冰湖。那时候正值隆冬,湖里都结了冰,又因是冬日里,各院都早早关了门在屋里守着火盆,也没人去外面园子里巡夜,所以也没人听见大少爷的喊声。第二日一早被起早的外院杂役见了,这才救上来的。可是大少爷也不说,究竟是谁推得,只说幸好手劲不大,入湖不深,大少爷便是扒着湖边待了一个晚上,后来,腿就被冻坏了......” 长欢道,“那夫人和老夫人,就没有追究?毕竟大少爷也是长房长孙啊。”按理说来是最有可能继承谢家这番家业的。 绿竹摇摇头道,“夫人自三老爷过世后,那段时间一直在外寻找小姐,不在府里,也是听闻了大少爷出了事,才赶回来的。老夫人对大少爷...怎么说呢,老夫人因为大房的缘故,平日里并不喜欢大少爷,所以出了事,也没多问什么,只是命大夫好好医治。” 长欢又问,“你刚才说,推大少爷入湖的人手劲不大...难不成也是个孩子?” 绿竹沉默,不再言语。 此时无需绿竹说,长欢也明白了为什么老夫人不多问了。三房儿子死了,孙女丢了,三儿媳不在身边,那便没有三房什么事。若说长房长孙出了事,那唯一有嫌疑动手的且受益最大的,便只有二房。 这老夫人是不想家破人亡,所以才没追究这件事。倒是可惜了谢天冬的一双腿,成了这争家产的牺牲品。 没有对比,就没有发现。此时长欢方觉庆幸,这为了家产斗得你死我活的戏码,在林家没有上演,也绝不会出现,竟是如此幸运和罕见。 或许是因为林家没有长辈在,姐弟几人也曾相依为命,感情更深,反倒更团结对外。 二舅和杨延的心思,长欢最是懂得,两人平日连安平堂都懒得打理,更别提云林号的生意了。 三舅早早就离了家门,追求他的自由自在,林家困不住他。 小舅更是向来唯母亲马首是瞻,虽平日一副不爱言语的面孔,可遇到家里人的事却是极其护短,林家人是小舅的命根子,这她已经领教过不止一次了,所以更不可能会为了家产伤害自家人。 虽说,程允初曾说,小舅不是林家人。林萧也好,楚萧也罢,终归还是小舅这个人。下次见了杨延,一定要问问。 绿竹见长欢愣着出神,便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 长欢回神微笑道,“没什么,就是想着一家人和和睦睦,比什么都重要。” 长欢觉得无趣,又瞧见那片空荡荡的花圃,便同绿竹道,“我想在那花圃上种花,你去叫花房的年年送些花来可好?” 绿竹听此,本担心夫人会怪罪,可又想起大少爷临走时的话,便觉得应该无事,道,“那奴婢差人去说一声。” 长欢又叮嘱道了一声,一定要叫年年来送。 绿竹满口应下。 午后,不多时,年年跟着一个黄衣丫鬟进了门,怀中抱着一捆根部带泥的花过来。 长欢见了,忙迎了上去。 年年放下花,拉住长欢焦急道,“小暖,你怎么在这里?可担心死我了。”说着便哭出了眼泪。 长欢忙哄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小傻瓜,别哭了,待会哭花了脸,等下让夫人见了,要骂你了。” 年年一听这话,这才不哭,道,“你一夜未归,昨晚府里又有了刺客,我还以为...”说着说着,又要哭。 长欢忙问,“刺客?什么刺客?” 年年顾忌的看了眼身侧的绿竹。 长欢见了忙回头道,“绿竹姐姐,麻烦你寻两个小铲子来,再拎一桶水过来吧。” 绿竹颔首行礼,道,“是,小姐。”说完便走了。 年年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长欢道,“小姐?小暖你怎么成小姐了?” 长欢略觉为难道,“我也是稀里糊涂的,你先别问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顿了顿又道,“你说昨夜有刺客?可是真的?”想是昨夜吃了药睡得昏沉,竟不知道还有这刺客一事,难怪夫人一早出门到现在还未归,说不准也在查这事。 年年嘟着嘴道,“是真的,就昨夜,说是就在这西院发现的刺客。后来各处的院子都搜查了一遍,听说也没抓到。” 长欢低头思量着,可能是谁?阿错?杨延?还是谢家的仇家?或是那刺客本就是府中人?可一回想,又觉得刚见过杨延才没几天,应该不是他。若不是杨延,就更不可能是阿错,这两个月未见,她都不知道自己来了江东。 会是谁呢? 第27章 老夫人 待绿竹带着两个小丫鬟,将长欢吩咐的铲子和水都拎了来。长欢同年年和绿竹一道将花圃翻了土,又将那些花,依次种下后,浇了水。 一切完工后,已是傍晚。 夕阳西下,缕缕流云着色,漫天红霞不尽。 落日余晖洒满花圃,一片盎然,生机再现。 三人看着花圃,再看看彼此脸上的泥巴,轰然笑出了声。 此时只见叶蓉陪在谢白棠身边,缓缓进了院子,便见到那片花圃和那欢笑一堂。 谢白棠住了脚,直呆呆的看向花圃,又看了看长欢,没有上前,却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同。 十年了,这个院子,终于又有了鲜花盛开,终于又有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谢白棠喃喃道,“霓虹碧落幻沧桑,芝兰吐芳共尔赏。” 绿竹见夫人来了,忙收起笑,长欢和年年这才发现门口处的谢白棠,也跟着一道上前行礼道,“夫人--” 谢白棠责备道,“绿竹,让你照顾小姐,你怎么能让她又做这些活?” 绿竹刚要开口,长欢忙跪下道,“夫人,这花圃是奴婢自作主张,不关绿竹姐姐的事。” 谢白棠上前将长欢扶起,抓着她的手柔声道,“以后不许自称奴婢了...也不许动不动就下跪...身子好些了吗?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长欢小心抽脱出手,后退了一步拘谨道,“夫人,奴--我已经好多了,多谢夫人关心。” 一旁的叶蓉见长欢这般客气,又见谢白棠的脸上起了一丝的悲伤,忙道,“夫人,到了晚饭时辰了,不如先传饭吧,想来小姐也是饿了。” 谢白棠这才点点头道,“我差点忘了,吩咐厨房上菜吧。”又对着长欢温言道,“饿了吧,我们洗手吃饭。” 年年见状,便告退回了杂役院。长欢看了眼年年,冲她点了点头,心想着得若能寻个机会,定要把年年也弄进内院,她这般喜欢钱,内院的月例想来是不少的。可又一想,若是自己有天得手溜了,又怕事情会牵扯到她。随即不再多想,这事还是容以后再做打算。 前厅桌上,陆续摆满了各式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早有丫鬟在一旁备好了温水、布巾,长欢就着水盆洗了手,又用温布巾抹了把脸,最后擦干手。 又见谢白棠动了筷子,这才开始动筷。长欢奉承着食正不语,只待被问及了才回话。 席间,谢白棠夹了不少菜至长欢碗中,问道,“这些菜,可还合你的口味?” 长欢笑道,“好吃。”接着将碗中的饭菜全吃了干净,独独留了一块牛肉最后在碗中。 谢白棠见了,好奇道,“你不喜欢吃牛肉?” 长欢道,“嗯,我不吃牛肉。”顿了顿又道,“牛每日劳累,不是下地耕作,就是上路拉车,无怨无悔辛苦一生,未曾享福一日,又极通人性,便不忍心吃。” 谢白棠听了,又问,“还有什么不喜欢吃的吗?” 长欢道,“再有就是香菇,因为小时候吃了肚子疼,以后便再不吃了。除此之外,平常菜肴我都吃,很好养活的。” 谢白棠听罢,同一旁伺候的叶蓉和绿竹道,“都记下,以后牛肉和香菇,让厨房从菜谱上撤了吧。” 长欢一听此言,忙摆手道,“夫人,莫要因了我一人,还弄出这么多事,我过意不去。” 谢白棠道,“我只谢上天,给了我一个重来的机会,让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一旁丫鬟又递了茶,长欢接过含在口中漱了口,又有丫鬟端着盆盂上前,长欢又将茶吐了进去,一切动作轻松娴熟,如同在林府时一般,倒让一旁的叶蓉觉得有些惊讶。 饭毕,谢白棠携长欢进了西偏厅,指着屋内的一应布置道,“你以后就先住这里,待收拾了院子,你再搬。这段时间,就在这里先将就下。” 长欢看着屋内,有梳妆台,有双人宽的床榻,有桌椅茶具,满意道,“夫人,这里已经很好了。”比起杂役院,自是好了许多。 谢白棠随即拉长欢坐下,叶蓉斟了茶,退守在一旁。 谢白棠拉着长欢的手,一直看着她,怎么也看不够。 长欢觉得被这么看的有些脸发烫,不安的抽脱了手,为免尴尬,便找话题道,“夫人,那花圃,你见了可还欢喜?” 谢白棠微笑道,“欢喜...自是欢喜...” 长欢试探问道,“那,夫人,得空了,我可否去药园玩?” 谢白棠欣慰道,“你喜欢药园?” 长欢点了点头。她最想要百日红。 谢白棠道,“那改日,我带你去逛逛,那边不比花圃,有许多药碰了会有危险。” 长欢听罢,开心的笑道,“嗯嗯,我听夫人的。” 谢白棠见长欢如此开心,便将长久以来一直想问的问题,问出了口,道,“你小时候的事,还记得吗?” 长欢立即提升了警戒,摇了摇道,“不记得了。” 谢白棠犹不死心,道,“全部都不记得了吗?” 长欢略有心虚,道,“嗯。六岁以前的都忘了。” 谢白棠关切道,“那你是生在什么样的家里?都有哪些人?对你好不好?” 长欢道,“我家里人都对我很好,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我爹娘最是疼我了。他们都懂一些医术,还开了个小药堂,日子也还过得去,我平日里也会帮忙打打杂,种种药草,晒捡药材。空闲了他们会教我读书识字明理。生病了,我爹娘都会悉心照顾...我不喜欢喝药,太苦了。我爹就说,不能吃苦的人福薄,可是每次吃药他还是会做一碗甜汤给我喝。每年过生辰,他们还送我礼物...我还会一点拳脚功夫,所以街上的小伙伴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一直以来,我都过得很开心。” 谢白棠静静听完,喃喃道,“那就好,开心就好......我听外院的满掌事说,你是个孤儿,那你爹娘...” 长欢低头轻声道,“都过世了。”长欢心道,呸呸呸,童言无忌,天神们勿要当真,这只是林小暖的故事。 谢白棠又问,“那他们生前可曾提及过,你或许不是他们亲生的,是抱养的?” 长欢摇了摇头,道,“不曾。” 谢白棠不经意的几声轻咳,让身后的叶蓉紧张提醒道,“夫人,该歇息了。” 长欢也道,“夫人,你没事吧?”说着将茶往前推了推。 谢白棠神色有些憔悴,依旧笑道,“我没事。” 叶蓉道,“夫人,您昨晚就没有休息好,今日一早又起来忙前忙后,累了一天,这么下去身体如何吃得消。” 长欢心生愧疚,道,“夫人,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谢白棠只是和颜笑笑,不再说话,她确已疲乏。叶蓉便扶她回了房休息。 清晨醒来,绿竹道,“小姐,你昨晚说梦话了。” 长欢好奇道,“什么话?” 绿竹道,“好像说什么什么错的什么对的,哦,对了,你梦里还在叫什么姐姐...” 长欢惊讶,自己并不记得做了什么梦,更从未记得有什么姐姐值得自己梦中还在记挂的。不过梦境这东西,算不得数,便随之抛却脑后。 时辰尚早,谢白棠还未起身。长欢央求绿竹带她去厨房,亲自下厨做了碗粥,弄了碟小菜。又见厨房新送进一筐雪梨,便又动手熬了一锅梨汤。 外面跑来个小丫鬟道,“夫人起身了。” 绿竹这才端着饭菜,跟着长欢来了客厅。 谢白棠将将洗漱完毕,换上一身淡蓝色云锦秋装长裙,柔顺丝滑的云锦上现出淡淡的白色花纹,整个人显得既稳重又不至太过呆板。 长欢静静行礼,道,“夫人,早安。” 谢白棠见是长欢一早起了,打心里开心道,“你今日起的这么早,昨晚可是睡好了?” 长欢点头微笑道,“嗯,夫人,我做了点吃的,给您尝尝。” 绿竹将吃食摆上桌后,谢白棠好奇笑道,“你还会做粥?”倒是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粥又道,“味道很好...一同用饭吧。” 长欢便陪同用了一碗粥。 叶蓉见谢白棠胃口大开,神情便不再紧绷。 用完了早饭,待喝早茶时,长欢又着绿竹端了梨汤过来,道,“这梨汤最能润肺,适合秋冬饮用。见夫人昨日咳嗽,便熬了些来。夫人,您尝尝......蓉姑姑也喝一碗吧。” 谢白棠心情大好,着了叶蓉落座,倒也其乐融融。 饭后,谢白棠带着长欢去了老夫人处,她坐在正厅的梨花木雕花太师椅上悠闲喝茶。身后墙上挂着一幅硕大的有些年头的《海岛烟雨图》,右上面题有两行字:烟云待风来,晴暖归有时。 长欢第一次见到老夫人,便觉得这人头发花白却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那双眼睛非但没有一丝的让人觉得老眼昏花,反倒越发的囧囧有神,透漏着睿智。怎么看,都不似那怪人口中说的病重。 长欢跟在谢白棠身后行礼道,“老夫人好。” 只见老夫人一见长欢,便微笑着问谢白棠道,“这就是你昨日说的那个孩子?” 谢白棠应是。老夫人又招手道,“你上前些,让我好好看看。” 长欢凑近老夫人,又是一礼。 老夫人屏退了左右,道,“可住的惯?缺什么想要什么就同棠儿开口,把这里当成自个儿家,记住了吗?” 长欢恭敬道,“多谢老夫人,我在这里有吃有住,已经很好了。夫人待我很好,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 老夫人拉着长欢的手,越看越觉得好,笑道,“你可想知道如何报答?我告诉你,来。” 老夫人在长欢耳边轻声道了句话,倒叫长欢有些不知所措。 长欢忙后退一步跪地道,“小暖不敢,这逾越了身份,也怕唐突了夫人。” 老夫人示意身后的老嬷嬷将长欢搀起,口中只道,“慢慢来,不着急。”又瞥了一眼桌上的那束插花,道,“能有这般见地,还能做到不攀附,小小年纪已属难得。” 长欢也瞧见自己剪的那束花,道,“老夫人喜欢花,我以后多给您送花可好?我听说,常常看鲜花,人就会越活越年轻,每日的心情也会跟着好,烦心事都变平常事了。” 老夫人笑道,“还能越活越年轻?我怎么不知道。” 长欢看了看谢白棠,只见她莞尔一笑。长欢像是得了默许般,大胆道,“您是,智者不自知,只缘身在此山中。” 老夫人哈哈大笑出声,道,“还是个鬼灵精,说起话来也一套一套,还挺能唬人。那我问你,所有花中,你最喜欢哪种?” 长欢不带思索道,“桂花。” 谢白棠插嘴道,“为何是桂花?”她记得小时候暖暖最喜欢的花,是桃花。 长欢缓缓吟咏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顿了顿又道,“这桂花,香飘四溢,花可以做糕点,还可以酿酒。这般既能赏又可食,又不喜与他花争风,才是真的第一流......桂花的美,不应在屋内插枝赏看,只能在这广阔天地间品评。” 老夫人眉目含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这桂花,反倒真的是被低估了。”又冲谢白棠道,“你听听,这小脑袋瓜子转的快的呦,你是不是也被她说服了?” 谢白棠附和道,“确实花中第一流。” 长欢抓了抓眉毛,笑道,“这是因为,咱们英雄所见略同。” 又是满屋欢笑。 第28章 学研斋 门口丫鬟来报,“二老爷和二夫人,大少爷,小姐来请安。” 只见随后谢家的这几位其他主子带着身后的丫鬟小厮一堆,进了院子。谢文风等人进了前厅,除却谢天冬身后推轮椅的小厮阿柳,其他下人一应在院中候着。 这几人中,除了二老爷谢文风长欢没有见过,其他人算是有过交集。 只见这人也学那些文人骚客般蓄了胡须,身材偏瘦,身着淡灰色宽袖长袍,腰间只一丝绦相系,倒生出了些许书卷气,确似个文人。再看向他旁边的二夫人,顿时觉得这二夫人有些高攀了。 长欢原本想退回到谢白棠身侧,只是老夫人不撒手,示意她就站在身侧。 几人显示向老夫人请安。而后晚辈的又向长辈的问好,长欢跟着谢白棠一道向二房夫妇行了礼,而后同谢天冬和谢天书颔首致意。 谢天冬的表情还是那一贯的温柔如水,谢天书却比之前学乖了许多,倒是没再给长欢脸色看,却一直在打量着她。 老夫人道,“既然都到了,我便说个事,这丫头甚是合我的意,我今日便认作了孙女,以后谁也不许再将她当下人看,可听清楚了?” 林小暖的事情,经过谢天书之前那么一闹腾,该知道的人也都算是有个前尘铺垫。倒也不算什么稀奇突兀的事。虽也都还不确信这林小暖是否真的是谢天晴,最关键的是老夫人未说一句她是谢天晴的话,只说合了意认作孙女,倒叫众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见长欢就站在老夫人身旁,一个个心如明镜,众人应是。 长欢又向众人致礼。 谢白棠感激的看向老夫人,这一幕被长欢看在眼里。看来,这件事,背后还是谢白棠在使劲,只不过借着老夫人的嘴说出罢了,倒也让人无可厚非。 老夫人喝了口茶,又抬眼看向崔艳秋,道,“天赐是不是快回来了?” 二夫人欠身,笑着回道,“昨日来信说是初八到,想来再过四五日便到家了。信中还问祖母安。” 长欢一听这个名字,知是年年曾经提及的那个从未露面的二房长子谢天赐,便竖起耳朵听着。 老夫人平日最疼这个孙儿,听此满意的点点头,道,“那便好,这小一年未见,倒是学的乖巧懂事了。可见帝都也有帝都的好。” 谢文风微微颔首,道,“母亲说的是,这次他能入了温家私塾,还要多谢母亲给温老夫人去的那封信引荐。” 长欢心道,帝都温家,能读书读的好的,那不是温无双的老巢吗。 老夫人道,“我同温老夫人也做过十几年的闺中密友,一别几十年未见,她做了太师府的夫人,想来我的孙儿去了她家跟着一道读读书,也受不了什么委屈。” 谢文风道,“那是自然。温府世代书香门第,那温老太爷也曾做过帝师,而今温家年轻一辈,不是大学士,便是翰林院学士,有如此家传,天赐能跟着习得一二,便是托了母亲天大的福了。” 见不得所有好东西都给了哥哥,谢天书不屑的小声嘟囔道,“温家那么好,那还不是出了一个被逐出家门的无双公子吗?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声音虽不大,长欢却字字听得清清楚楚。这事情在她少时便在江陵城传得沸沸扬扬,传闻中说她便是温无双和林玉儿的私生女。那时候她虽被林荀抚养,但也跟着温无双念书,便私下里问温无双,你是我爹爹吗?温无双说,不是。她便信了。因为她母亲曾说,你爹早就死了。 如今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家的事,心中难免有些膈应。 谢文风瞥了一眼女儿,小声道,“你懂什么。” 崔艳秋见女儿这般不懂察言观色,小心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莫要多话,又朝老夫人处赔笑般多看了两眼。 老夫人像是没听到谢天书的话,只是对崔艳秋叮嘱道,“天赐马上要回来了,你这当娘的,别整日里将院里弄得鸡飞狗跳,到了跟前再着急忙慌的,也记得先把院子收拾妥当,该置换的置换,缺什么找棠儿那去领。” 崔艳秋连连点头道,“是。” 长欢见安坐轮椅在最边上的谢天冬,一言不发,依旧微笑听着众人说话。倒让他觉得这人,还真是有些可怜。 谢白棠看了眼谢天冬,柔声提醒道,“冬儿,你不是新制了一些安神的香,要送给祖母吗?” 谢天冬感激的冲谢白棠点了点头,温言道,“孙儿知道祖母近来休息不好,便跟婶娘讨教了制香的法子,做了些,献给祖母。阿柳--”说完朝后同小厮示意,只见阿柳从怀中掏出一个不大的紫檀木匣,呈了上去。 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接过,道了句,“大少爷有心了。” 那老夫人只是点了点头,却并未言语。神情之间,像是应了下人间传言说的,老夫人不喜这个孙儿。同说起谢天赐的态度,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谢天冬倒是没有因为老夫人的态度而伤心,还是那副出尘不染的淡笑模样。 见老夫人不再言语,面露疲态,众人便行礼告退,长欢跟着一道出了院子。 林长欢没有回西院,而是被谢白棠拉着去了主院和西院之间的一处独立小院,上方牌匾上书着“学研斋”三个大字,此处便是谢白棠平日处理公务的地方,也是她的书房所在。 正厅房门敞开,而西厢房却挂了把锁。 长欢跟着谢白棠入了正厅。只见整屋铺了木质地板,屋内沿墙三面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西窗下是一方矮几并四个坐塌,上面放着四个样式不一但均是丝绸的厚厚软垫。 东窗下是一面宽大书桌椅,身后单这面墙后挂着一幅《春日孩童戏纸鸢》的画。画上附诗一首:纸鸢游弋任西东,青风徐徐话短长。出尘何须畏喧嚣,紫嫣傲立百花旁。 长欢思忖着,画上梳着总角的孩子,是不是就是暖暖。 桌面摆了笔墨纸砚,那笔筒塞满了大小不一的毛笔。一侧放着叠账簿文书,一个铜制香炉此时正袅袅升烟。 谢白棠在书桌后坐定,开始翻看桌上的账簿。叶蓉上了茶。 长欢沿着书架看过来,发现各种书籍都有,关于治学的、经商的、医书、刀剑谱、佛经、药草志,还有话本子。 长欢抽出一本药草志,翻看了一页,道,“夫人,这里的书,能借我看看吗?” 谢白棠道,“喜欢什么,尽管拿去看。” 长欢道了声谢,便继续翻看着书。 谢白棠看了几眼桌上的账簿,突然抬首问道,“方才老夫人在你耳边说的话,可否告诉我听?” 长欢回头看着谢白棠,想起老夫人的话。 你可想知道如何报答?你唤她一声娘亲,她便知足了。 长欢鼻头微酸,却还是摇了摇头,道,“夫人,对不起。”长欢觉得,她好像总是在对谢白棠说,对不起。而最对不起的,是这一切的真相,自己都不能告诉她。 她不是不想,只是不能,也不该。她怕最终,会伤了谢白棠。与其得到过再失去,倒不如从未得到过。不是吗? 长欢告诉自己,一时的隐瞒,不算欺骗。可为何,她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骗走了一样又一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阿错,我可是错了?我们可是错了? 谢白棠听了长欢的话,只是淡然笑笑。门口接二连三进来各院管事,有请示的,有拿条子的,有送账簿的,有取对牌的。叶蓉跟着忙前忙后。 待送走了这批人,谢白棠终于安安静静的有时间在桌上写写画画。 长欢坐在西窗下的最外边的棉榻上,本是在看书,此刻却静静托腮看着提笔书写的谢白棠,看的入了神。 真真是:淡笑提笔轻似水,抬眸未语光如纱。花落烟消两不知,再饮方觉空酒茶。 叶蓉在门口道,“谢霄求见。”说着看了一眼长欢。 长欢方回过神那里,拎起桌边的书,知是对方有事要谈,便懂事的道,“夫人,我先回去了。”待得了首肯后,方退出门去。 在门口,长欢见到一个身着深灰劲装,皮肤有些黝黑的中年男子,眉间有竖纹,身侧带把刀,知是这府里的护院头领,便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回到院中,见绿竹并几个小丫鬟凑在一块在说明晚海神节的事情,长欢凑过去问道,“什么海神节?” 绿竹便道,“这是江东才过的节,每年的十一月初五日,便是祭祀海神的日子,大家一起去海神庙祭拜,还在海边放花灯祈福,祈求海神保佑来年出海太平,多收获些鱼虾。本来只是渔民才过的节日,后来便演变成家家户户都过节了。小姐,每年的那晚街边都会亮起各色灯笼,还有很多小吃和杂耍,还有舞龙的表演,热闹的很。” 有热闹可以看,长欢心里自是欢喜的很,尤其又能出岛的话,说不定还能溜出去见上杨延一面。 晚饭时,长欢便请示道,“夫人,明晚海神节,我可不可以去瞧瞧?” 谢白棠倒是满口应了下来,又道,“明晚,我同你一道去。” 第29章 扶风丸 建丰十五年,十月二十五日,亦是林长欢进入逍遥在外院做杂役的第十九日。 江陵城,安平堂后院入口,阿木将安错拦在门口,道,“小姐不在,你请回吧。” 可安错瞧见了院中正在读信的林荀,不顾阻拦,一把推开了阿木,走了进去。 林荀见状收起信放入怀中,冲阿木摆了摆手,道,“长欢已经走了,不管林府还是别苑,你都找不到的,以后也莫要再来打扰她了。” 安错不信,问道,“她去了哪里?”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林荀说完,便扭头回了屋子,关上了房门。 安错不信,问了阿金、阿木,和安平堂的小厮,夜探了林府,抓了红缨询问,而后又去了了林家别苑,依旧不见长欢踪影。得到的是统一的口径答复:她走了,下落不知。 夕雾山的望月泉边,她等了很久,直到月亮升起。脑中依稀听到那句,“月亮很美吧,你来了,我请你赏月,喝酒。” 安错猛地回头,身后幽黑一片,无半点人影,更无人说话。 安错举头望月,喃喃道,“阿欢,你到底去了哪里?” 可是因为这两个月未来见你,你便恼了我,藏起来不理我了? 安错突然手捂着胸部,似是疼痛难忍,扶住了就近的一棵树,剧烈的咳了几声,而后手背抹了一把嘴巴,只见鲜红一片。 伴着这疼痛,她想清楚了一些事。随即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瓷瓶,将里面的药丸取了一粒放入了口中。 三日后,悠然居茶楼,二楼。 晌午时分,日头很足,一丝风也没有,阳光透过窗户将小半个茶楼,铺满了暖意。也因着好天气,茶楼比平日里多来了几桌客人。二楼业已客满。 客人们窃窃私语,小声谈论着近来半个月摄政王来江陵的事情,纷纷猜测着此行的目的。目光不时瞟向最里面靠窗处的那张八仙方桌,那里独坐了位饮茶的白衣清冷女子,桌上放着一把用布包裹的剑。那白衣女子如暗室之中的一颗夜明珠,虽透着清冷,却挡不住那周身散发的光亮。 店小二忙碌着为新来的客人斟茶时,又禁不住多看了眼连着三日在同样位置饮茶的那女子。简单的发髻仅以一条红绸丝带相系,额鬓两旁垂下几缕散发。店小二被那双微微低垂的眉眼深深吸引,忘了手中倒着的茶水,早已溢出杯盏。 茶客的一声怒骂,“你会不会倒茶?”将店小二的思绪拉回当下。 店小二慌乱的擦拭桌面,又是连连低头道歉,这才了事。回首再望向那白衣女子,仍旧不时望向斜对面的安平堂,竟是连看都没看向这里一眼。他竟无端升起些失落。 他不知道的是,桌上那把剑,便是天下闻名的追命剑。而那白衣女子,正是安错。 追命剑,名字太过刚烈,却是把软剑。死在这把剑下的高手很多,而他们死前都认为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小瞧了这一把软剑。 其实他们自以为的错误其实是错的。最致命的,是他们都小瞧了这把剑的主人,那个美艳瘦弱的年轻清冷女子。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诚不欺人。安错的武功,快到他们不眨眼都没有看清招式是如何变幻的。再眨眼时,剑已入喉。有如此身手,不管她手中是把软剑,或只是一条鞭子,一条软带,都可以杀人于顷刻之间。 此刻的安错在等,其实比起杀人的时间,她大部分时间不是在等待,就是在迎接等待的路上。如同狩猎一般,隐藏,观察,等待,而后才是抓准时机,全力冲刺。而后,一击即中。 这是这次她想要等的与以往的目的都不同,她在等一个信使。 三日前,她见到了林荀,却不见杨延。林荀手中的信,便极有可能是来自杨延。她赌的是林荀不可能放心将长欢一个人藏在某个地方。 她赌赢了。 安错放下茶盏,看到安平堂门口一个年轻健壮的小厮下马,身后背着一个小包裹,不似来看病的样子。 片刻后,小厮复出,翻身重归上马,朝着城东扬长而去。 安错又从黑色瓷瓶中取出一粒药丸,就着茶水服下。而后,往桌上放了一块银子,提剑便飞身下楼跟了上去。 跟踪之术讲究把握时机和分寸,离得太近容易暴露身份,离得太远又容易跟丢。这本就是她在杀手营中所学之术,而她,刚好是个中高手。 她一路轻功,飞檐走壁,一直追至城东,见那信使下马进了一家包子铺,买了干粮。安错在信使再次上路后拉开些距离,而后悄然跟上。 三日追踪,不敢丝毫懈怠。 十一月初一,安错一路追踪到了江东城东安药堂,直到见了杨延的身影,安错才从房顶一跃而下,站到了他的面前。 杨延未曾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安错,而阿荀更是不可能告知她,看了眼手中的信,便道,“你一路追着送信的来的?” 安错一脸疲倦,双眼泛着红丝,只是盯着他道,“她呢?” 杨延道,“她不在这里。” 安错不信,疯狂的找遍了整个院子。杨延没有说谎。 杨延看着一脸失魂落魄的安错,有些不忍,道,“我真不知,是该钦佩一句你们对彼此的这份深情,还是叹息一句你们之间的缘分太浅。” 安错道,“什么意思?” “她昨日刚来过,你若早来一日,便能见上了。”杨延说着叹了口气。 彼此情深,奈何缘浅,堪堪错过。 安错重获希望,道,“她就在江东城?是哪里?”火急攻心,连日奔波再加旧伤未愈,说着便吐出一口血。 杨延将安错让进屋,在一旁给她诊了诊脉,道,“所幸,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药。”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 只见衣摆被安错拉住,她直直跪地道,“杨延,我求你,告诉我,她究竟在哪里?” 杨延从未想过安错会跪地求他。说实话,他打心底里佩服安错,能在明月楼中活下来,能凭着自己的实力坐上堂主之位,那所需的毅力和努力,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他曾设身处地的想过,若是换了自己,活下来不难,不疯才最难。 “你先起来,我便告诉你。”杨延拉起了安错,二人重新坐在桌边。 看着安错期待的眼神,杨延道,“她是在江东不假,只是不能随时出入,你们若想相见,估计还要等等。” “江东哪里?” “逍遥岛,谢家。” 安错凝眉,急急问道,“她为何会在谢家?可有危险?” “为了你,为了去偷百日红解你身上的一线牵。至于危险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何时进去的?多久了?” “将近一个月了。” “所以,我的信,她没有收到,是吗?”安错一个月前从关外回来,因为身上有伤,又怕长欢久等,便写了一封信给她,只是那信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杨延坦言,道,“是,阿荀不让我告诉她,我也认同,你的信,只能让她分心,倒不如不告诉她。” 见安错不再说话,杨延道,“可问完了?那换我问你...自夕雾山一别,长欢等了你一个月,为何不来见她?”让她饱受相思之苦,就连...就连受伤口中喊得都是你的名字,怎能不让杨延心疼。 安错静静道,“我去了趟关外。” 杨延想起近来的江湖传言,道,“关外魔刀卢广坤,听说死了,原来是......”他向来知道追命剑的厉害,只是不知道连关外第一高手的卢广坤,江湖排名属排名前十之列,都不是她的对手。诚然,魔刀的名号,也不是白起的,这人作恶多端,为祸一方,仇家定是不少。 安错只是看了眼杨延,不置言辞。关于任务,她向来不爱多说,尤其是长欢以外的人。 杨延心中疑惑,刚才把脉,安错的内伤很重。即便是卢广坤再厉害,一个月修养下来,也应该好的差不多了,便道,“那你的伤,为何还未痊愈,反倒越来越重?” 安错从怀中掏出黑色瓷瓶,杨延接过倒出一粒至手中,又闻了闻,知是扶风丸,顿时有些生气,道,“这药,怎么能吃?为何要吃?” 即便身负重伤,扶风丸也可暂时提升内力,可药效短暂,一般只有生死关头才会食用,因为药效过后会加重内伤。 这些利弊,安错自是再清楚不过。这扶风丸她带在身上已久,却从未想过要吃,只是这次,找不到长欢,她焦急万分,一切都顾不得了。 将黑瓷瓶重重放在桌上,杨延气还未消,起身从怀中掏出长欢让他保存的紫色香囊,放到了桌上,道,“这是长欢让我给你的...你便在这里住下,这几日我为你开药调理下。” 安错拿起香囊,轻触了那上面绣着的桂花图案,不禁想起初见时安平堂后院的那株桂花树,和望月泉边那晚一同饮的桂花酿。而后紧紧攒在了手掌心。 她从不习惯别人的帮助,抬眼问道,“为何帮我?” 杨延刚要踱步出去,又回身没好气道,“也就是我,站你们这边......你这样子,若是长欢见了,定要心疼坏了...最后...算了。”最后心疼的还不是我...杨延说着便出了门去。 安错在东安药堂住了四日,调养期间,谢家之前走丢的小姐找回来的消息也传到了东安堂,再一打听那小姐姓名,杨延和安错俱是一惊。 十一月初五,海神祭日,万里无云,风和日暖。 安错听了药堂小哥说起海神节的事,又记挂长欢,便在午后去了离逍遥岛最近的海天客栈,订了二楼的一个临街靠海的房间方便盯梢。 海神节虽是晚上最隆重,白日里却也是摊贩云集,人流攒动。 安错手中抚摸着那紫色香囊,从中掏出一粒糖含在了口中,站在二楼窗边往外看。她无事时最喜欢看人,街边的摊贩,酒肆饭馆里出来的食客,路上的行人,牵手而行的情侣,带着孩童上街的夫妇。 她以前没有这个习惯的。 大概是从认识长欢以后,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期望从陌生人中间试着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秋冬之日,日落尤其的早。临近傍晚时分,客栈边这条沿海大道两侧红灯笼纷纷亮起,整条街和整座城都开始蒸腾热闹起来。 而此时,从岛中走来一行人上了岸,其中那张熟悉的脸庞,身着如初见时的一身淡紫衣衫,映入了安错的眼中。 安错突然转过身背对着窗户,砰砰-砰砰-心跳突然加速,在脑中回响着,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那人,是她心心念念的长欢。 待她再赶忙回身看向窗外时,却不见了踪影。 安错顾不得拿起桌上的剑,径直冲出房门,小跑着下了楼。 人潮汹涌,安错一眼认出了在东张西望的长欢。 那一刹那,安错嘴角露出一个久违的微笑,心终于有了着落。 相距三丈,安错直直的盯着长欢,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儿就会再次消失不见。她抑制住想要跑过去的冲动,静静的看着那身影,似周遭的嘈杂全都一时默了声,似水流般的行人全都被时光凝固。 第30章 海神节 十一月初五,海神节。 午后,谢天冬来学研斋,向谢白棠说了出岛会友之事。被谢白棠叮嘱了两句后,便同阿柳一同上了院门口的一辆马车,直接驶出了逍遥岛,进了城中的一处普通宅院。 这宅子显然已经很久无人居住,院中满是落叶,颓废一片。屋门口的窗纸也因久无维护,稀稀疏疏破了不少洞。 阿柳将谢天冬推进院内。 谢天冬看着满目疮痍道,“阿柳,我们多久没来这里了?” 阿柳在一旁道,“上一次,是两年前。” 谢天冬道,“想念这里吗?” 阿柳上前,跪在轮椅前,道,“如果不是少爷收留我和妹妹,十年前我们就饿死街头了。阿柳不敢忘。” “你起来。” “是,少爷。”阿柳说着起身,又在一旁恭敬垂手站好。 过了一阵子,只见门口进来一人。 阿柳见了来人,也不慌忙,只是将谢天冬的轮椅扭推着转了个方向,谢天冬见了来人,温言道,“你来了,霄叔。” 谢霄抱拳行礼,道,“大少爷。”神态俱是恭敬。 “派出去的探子,回消息了?” 谢霄道,“是,青田县没有林小暖这个人。” 谢天冬低垂着眉眼,思量片刻,道,“我知道了。” 谢霄等着谢天冬的话,见他不再说话,又请示道,“夫人那里,属下如何回复?” 谢天冬不紧不慢道,“实话实说。”顿了顿又补充道,“派人盯紧了她。”他倒是想要看看,这个林小暖到底有什么目的。 谢霄应是后,出了门去。 阿柳问道,“少爷,大老爷那边已经催了两次,是否去见?” 谢天冬愣了片刻,面露不屑,道,“时机未到,让他等。” 阿柳问,“那接下来去哪?” “去寻味饭庄。今日既是东平侯的小公子做东邀请江东的世家子弟齐聚,我收了请帖,岂有不去之理。” 傍晚时分,林长欢陪着谢白棠从内院乘坐两顶软轿到了逍遥岛门口处下了轿,叶蓉和绿竹并两个护院跟在身后。 长欢心里盘算着找个什么借口才能甩掉这些人,好偷溜出去见杨延一面。不过远远见到嘈杂的夜市人潮涌动,似是在江陵时过元宵灯节才有的情形,不免心生雀跃。 刚上岸,见情人道南面临岸处一片的荷花灯飘在水面上,长欢一只手被谢白棠拉着,另一手顿时开心的指着说道,“夫人,你看那边好美啊。” 长欢说完,又扭头朝四周望去。 一转身,四目相对。人群中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静静矗立在那里,在冲着她微笑。再眨眼确认,确实是她日思夜想的阿错。 长欢的心咯噔了一下,像是自己的心一下子忘了如何跳动,而后又疯狂的补跳了起来。 谢白棠只觉得自己抓着长欢的手猛地一颤,看向长欢温言道,“怎么了?” 长欢忙回过头来,却难掩内心的激动,笑道,“夫人,这里好热闹,感觉像是过年一样。” 边上的水灯老板大声吆喝道,“防水灯祈福喽--海神保佑大人小孩一生平安--” 谢白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笑道,“想不想也放盏水灯?” 长欢使劲点了点头,不让自己露出异样,却忍不住再扭头看了一眼。 阿错还在。 只见叶蓉和绿竹不待吩咐,便上前和摊贩老板买了几只。老板指着一旁临时搭的简陋案几上笑道,“各位夫人小姐,花灯写上名字,海神就能保佑这人一生平安,很灵验的。” 长欢松开环着的谢白棠,几人各自用毛笔在花灯上的花瓣上写了字,又将灯芯点亮,各自放入了水边。 只见粉色的荷花水灯在水中打了几个转,慢悠悠的向远处飘去。 长欢瞧见谢白棠的花灯上,写的是“冬”和“暖”;叶蓉的花灯上只瞧见一个“棠”字;绿竹的写的是什么,她没看到。 谢白棠瞧见长欢的花灯,念出了上面的字,“我-们-?” 长欢眼睛含笑,重复道,“我们。” 因为阿错曾说,我喜欢听你说我们,说以后。 一行人又沿着大道向南的海神庙行去,长欢不时对两边的小摊贩表现出兴趣,趁机悄悄望一眼阿错,看是否还在。 再瞧,已不见阿错身影。倒是见谢天冬坐着轮椅从东面顺着人流而来,绿竹眼尖,先开心道了句,“是大少爷来了。” 长欢正愁不能抽身,便行礼道,“大少爷,夫人正巧要去拜海神娘娘,您要不要同去?” 谢天冬见谢白棠一手紧拉着长欢,想来谢霄的话自是传到了,只是她而今只愿信她想要相信的,待林小暖依旧如从前。随即向谢白棠颔首致礼,道,“以往都是冬儿陪婶娘一块去海神庙祭拜,今年怎敢缺席。”顿了顿,又对长欢温言道,“说错话了。” 长欢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哈?” 谢天冬道,“祖母既是认了你,以后便该改口,叫哥哥了。” 长欢看了眼谢白棠,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不好意思道,“是,大--哥哥。” 谢白棠笑道,“可是见了朋友了?” 谢天冬道,“是,东平侯的小公子说,她母亲甚是想念婶娘,让传话说,若是哪天得了空,记得去府里喝茶,也请小暖妹妹一起过去顽耍。” 谢白棠静静听着,温柔的看了眼长欢,道,“那便过几日,等天赐回来后,院子里没什么事了,我带你去东平侯府逛逛,到时候冬儿也一起去吧。” 长欢笑着点头,过几天的事情那便过几天在考虑。现在只想溜走。便忙道,“那就有劳大-哥哥陪夫人去海神庙吧。”又转头对谢白棠道,“夫人,我对拜神实在没什么兴致,如今您有人相陪,可否让我去别处逛逛买些东西?” 谢白棠笑道,“哦?想买什么?” “这是秘密,等晚点你们收到了,就知道了。”长欢故作神秘,不过也不完全是谎话,如果礼物能弥补她的亏欠的话。 江东本就民风淳朴,谢家又在此颇有威望,谢白棠倒是没有太大顾虑,只是嘱咐道,“那便让绿竹陪着,玩累了就早些回家。”说着又命身后的一个护院在一旁好生护着些。 长欢心生欢喜,要摆脱一个绿竹和一个护院,难度可是大大降低了,凭着她多年的逛街经验,这些手到擒来不足为虑。 谢天冬和谢白棠微笑着目送长欢开心的离去。只是两人心中所想,自是不一。 长欢带着绿竹掉头往北面逛来逛去,路过了海天客栈,只是再也没看到阿错的身影。于是顺着大道继续走着。东买西买,东西买了一堆一并由着身后的护院提着抱着,直到那护院再也拎不下,长欢便遣了他先回去。 又走到一个卖玉簪首饰的摊位前,长欢演技很好的一不留神摔坏了老板口中那个最名贵的玉簪,好巧不巧,又趁着绿竹便和老板辩解时,好像后面真有人推挤一般一不小心压倒了那小柜台,手镯玉簪花饰撒了一地。 绿竹的手头银钱又不够赔付,长欢便趁乱道,“绿竹,不若你先处理着这事,钱若是不够就回府去取。我先去逛逛,累了我自己就回去了。” 玉簪老板拉着绿竹不撒手,在绿竹的喊声中,长欢趁机溜了。 长欢沿街焦急的四处张望着,却依旧不见阿错的身影,走到在一个东西巷口,未待她看清,只见一个略带冰凉的手,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入了无人的昏暗小巷中,另一只手也已捂上了她的嘴。 两人相距仅咫尺,一抬眸,似心已住。 两个月余未见,长欢从未想过能在此处再遇见阿错。一时五味杂陈,夹杂着震惊和期待,满载着喜悦和一丝抹不去的悲痛。她努力不让自己现出任何异样。 安错放开了捂嘴的手,另一手依旧紧握,轻声道,“你被跟踪了。” 长欢听着那让她沉迷的声音,忘了本想说的话,只是低语道,“不是你吗?难道还有一拨人?”她没有发现自己被跟踪,一点迹象都没觉察到。 安错道,“至少有两拨,不一路。”说着又警戒的朝两旁扫了眼,道,“跟我来。” 两人沿着小巷,施展轻功越过围墙进入一家酒楼的后院,而后又从后门出来拐进一条巷子。行了百十来米,**入了海天客栈的后院,又上了二楼客房。 长欢觉得这屋子好过眼熟,这才慌觉,这个房间就是自己初来江东时住的那个房间。 安错看向长欢,如今全世界都被隔绝在外,这房间只剩她二人。几步路,她走的不快,却是用尽了全力。 长欢还在犯迷糊之际,安错一把搂过她,忘情的拥吻,难舍难分,似是失而复得,想要把这太久的想念全都补回来。 长欢环住了安错的脖子,笨拙的回吻着。 唇舌缠绵,久久不愿松开。 长欢被安错拥吻着带到了床榻,趁着片刻间隙,长欢抚上了安错的脸,难掩激动,轻轻道,“阿错--” 安错被这声音蛊惑,眉眼含情,看着身下的人,低沉而性感的声音响起,却又带着难掩的温柔,道,“阿欢,我想要你。”仿佛只有这般才能将心上人永远留住,再也不会消失不见。 长欢本就小脸微红,心跳甚剧,没想到阿错这般直接。不过此时除了阿错,脑中更无他想,略带羞赧轻声道,“好......只是...”长欢心有顾虑的朝门口处眨了眨眼道,“还没...上门...” 眼见安错脸带红晕,露出了一个长欢从未见过的微笑。那笑,沁入心脾,满是诱惑,让她沉醉其中。 第31章 相见欢 烛火摇曳,纱帐轻舞,低语呢喃,两情久驻。 双指梢头卧白玉,点滴嫣红一片湿。情人眼眸情人笑,不尽风光不尽知。 安错凑近长欢耳边,小声道,“你害羞了?” 长欢红晕未消,摆弄这安错颈间的同心血玉道,“阿错...能和你在一起,真好--” 枕边人良久未在说话。 待平息了喘息,一滴泪顺着安错的脸颊,滴到了长欢的手背。长欢支起身来,有些慌乱,道,“阿错,你怎么哭了?......是我...弄疼你了?” 安错伸手擦了下眼角,重新将长欢搂入怀中,带着鼻音,喃喃道,“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长欢感受着阿错的呼吸,道,“不会的...百日红我就快拿到了,你再等些日子,以后我们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安错抬眸,道,“你怎么成了谢家的小姐了?” 长欢有些结巴,道,“这...这个说来话长......总之,就是谢家的老夫人见我有缘,想来是同她家走失的孩子有些相像吧,便认作孙女了。” 安错心有不解,又问,“那,你是吗?” “放心,我是林长欢,不是谢家人。”长欢说着笑了笑。 见安错不再说话,长欢又面露难色,道,“阿错,我不想你呆在这里,呆在江东。” 安错不解,问道,“为什么?你不愿我离你近一些?” “不是,我自是想随时见你,只是...这里太危险了。谢家和明月楼不是有仇吗...你在这里,太过危险。”长欢不敢看安错,只是江东毕竟已成是非之地。 长欢不能告诉阿错,谢家走丢的谢天晴就是暖暖,而她却杀了暖暖。过去的已成过去,除了悔恨和平添忧愁,什么也解决不了。倒不如不告诉她。 有些伤痛,是否我承受了,你便可以少受一些。 安错道,“我想离你近一些,再说有人跟踪你,你担心你......” “想来,跟踪我的应该是谢家的人吧......你放心,谢家的三夫人待我很好,我相信,百日红不日便能到手,到时候我便回江陵等你。然后我们一同离开江陵,那时候再也没什么能将我们分开了。” “那要到何年何月。” “很快的,相信我。” “可我一日不见你,便觉得这里好痛。”安错说着将长欢的手,附道了自己胸前。 “阿错--你这...算是撒娇吗?还是说情话?”长欢说着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打趣着安错。 “你觉得呢?”安错说着朝长欢腋下戳去,只逗得长欢在被中乱动,笑出了眼泪,大呼,“我不敢了...不敢打趣你了。” 待长欢喘匀了气,甜甜道,“我家阿错,第一次撒娇。情话说的也好听。以后要多说一些才好。不过...” “不过什么?” 长欢从被中双臂支起身体,一只手轻轻触上安错的唇边,道,“不过,只能说给我一个人听......因为...阿错是我一个人的阿错。” “好。”安错说完含住了长欢的手指,而后将被子一蒙,两人又是一阵折腾。 相聚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不知不觉已是巳时过半。 长欢仰面躺在床上,问道,“我们这样是否会下地狱?” 安错共枕并排躺着,也看向床顶的帷幔道,“你不会下地狱,我也不会。”若神明真的存在,他们也会认同,只要爱是纯粹而真实的,那么表达这种爱的方式和形式就都是合理的,是正当的。 长欢和安错自床上穿好了衣服鞋袜。临出门前,安错说,“我多想,将你藏起来,任谁也找不见。”任自己与你日日相伴,再不分开。 长欢听了这话,又忍不住跑回了安错怀中,任凭她紧紧抱了一阵子,即便再不舍,却还是说道,“我真的该走了......你不要送我了,我会小心的。” 长欢说着走至门后,手放在门闩上,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住了脚道,“阿错,生活在前方,不在过去。我,在你的前方。” 安错没有说话,不明白为何她如此说。 长欢继续道,“所以,阿错,别回头,永远不要往回看。答应我--” 未来在前方,满载着期许和美好。往事已成风,有太多的遗憾、悔恨和无奈。 安错静静道,“好,我答应你。” 长欢终于开门离去,安错盯着那扇门,好久。仿若残影仍在,仿若声音依稀可辨。 长话没有走大门,而是沿着来时的路,从小巷出来后,朝着花间肆走去,便是有人问起,也好有个说法。 已是二更天,街市虽仍有人,行人少了不少,喧闹业已减半。 花满枝自上次见了长欢后,便再没见过,后来听满仓说了被老夫人认作小姐的事,他得了赏,便也分了些给满枝。 花间肆一楼,此时还有两桌客人未离去。满枝忙前忙后,见长欢入了门,又惊又喜的忙上前拉了长欢坐到了空桌旁,道,“小暖妹子...呸--你瞧我这话说的,小暖小姐,您怎么来了?” 长欢笑道,“花姐姐,你还是叫我小暖吧,今日节庆,自是来找花姐姐喝酒聊天。” 花满枝忙叫当家的热了酒上好菜,便同长欢闲话着,无非是一些,世间太小,缘分太妙,人生如梦,苦尽甘来。 长欢说笑着饮酒话家常,待满枝一如既往的花姐姐叫着,倒让她也觉得自己也是祖上积德。 长欢今日见了阿错,心情不免愉悦,又见了满枝如此热情,也多喝了几杯快酒,很快酒意就有些上来了。 绿竹带着两个护院,在城中来回的找着长欢,直到在花间肆见到了熟悉的身影,这才忙快步进了来,道,“小姐,奴婢找了好久,您怎么在这里?” 长欢面上带着三分醉意,心底却是清醒的很,笑道,“绿竹,你也来同我们一道喝吧。人多,才热闹。”说完,笑得更甚。 绿竹又忙付了酒钱,被花满枝推搡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笑着收了,道,“以后小姐想喝酒了,随时找我满枝。”又嘱托绿竹道,“今日这酒是我的私藏,姑娘回去煮一碗醒酒汤给你家小姐,保管明日醒了也不会头疼。” 绿竹同身后的护院道,“你且先行一步,告诉夫人,小姐这就回去。”这才驾着长欢晃悠悠的往回走。 长欢倒是笑着推开了绿竹,道,“绿竹,我又没醉,我自己能走。” 还是绿竹有心,这停在大门后的软轿还在,便扶了长欢入内。 长欢本觉得酒意一般,谁知经过轿子这么一颠簸,也没成想这酒的后劲这么大,本来佯装醉酒的,这下倒是不用装了。她不惯在狭小的黑暗空间,便将轿帘让绿竹掀了。 一路上想着今晚的事,倒是有些留恋那片刻的温存。不自觉的笑出了声。 谢白棠听了护院的来回禀,早早的让人煮了醒酒汤,又来西院门外焦急的来回踱着步。今日谢霄带来的消息,她自是生疑,却又觉得或许是青田县太大,一时没有查到,也有可能。若长欢真的存了歹心,有心欺瞒,为何还要坚持不认。一切都说不过去。 长欢远远见到院门外处等候的谢白棠,未待轿子停稳,便想着下来行礼。脚下一个趔趄。 幸而谢白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将她抱在怀中。 谢白棠从不曾想自己竟这般留恋这个拥抱,怀中人没有反抗,没有拒绝,没有让她心痛的疏离感。 这一幕,被北边院口的谢天冬瞧了去。他此刻面无表情,只是小声同阿柳道,“回屋。” 次日,日头高照,已是巳时。长欢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只觉得,好久没有睡过这么一个安稳觉。下意识的掀开被子,身上也仅着内衫,却怎么也想不起昨晚是如何回到自己榻上的,又是几时睡去的。 绿竹从门外进来,见长欢醒了,忙近前伺候她起身,道,“小姐,可头疼?” 长欢摇摇头,感觉很好,道,“绿竹,昨晚的事我怎么都没印象,我怎么回来的?” 绿竹递了湿巾过去,道,“昨晚您一到院门口差点摔倒,还是夫人接住了您,将小姐扶回屋子的。” 长欢擦了把脸,道,“我怎么一点印象没有......” 绿竹将外衫为长欢套上,便顺着衣衫,便道,“小姐,您以后可不能再喝这么多酒了。醉酒后就同小孩子一般撒娇,抱着夫人不撒手,还一直哭,连带着夫人也哭了。” 长欢惊讶,忙问,“夫人哭了?那我可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你快同我讲讲。” 绿竹将长欢按在梳妆镜前,边梳头发,边道,“昨晚小姐抱着夫人,口中只道,夫人你若是我娘亲,该多好。还说,想娘亲了,想娘亲抱着睡。夫人听了这话,便也跟着哭了。后来,蓉姑姑端来醒酒汤,夫人喂了小姐喝了。小姐倒是躺下了,可是拉着夫人的袖子不松,非要夫人唱什么催眠曲,小姐自己倒是又说又唱,后来夫人便躺下抱着小姐,一边哄着,唱了好几遍,您这才睡着了。” 长欢道,“后来呢?” “后来天亮了,夫人醒了见小姐还睡着,便悄悄起了身,让您继续睡。”绿竹满意的看着镜中自己的成果,但见长欢眉眼低垂的愣在那里,口中喃喃道,“你是说,夫人昨晚在这里睡得?”。 绿竹道,“是啊...小姐,怎么了?有什么不好吗?” 长欢愣了片刻,猛回过神来,道,“绿竹,我饿了。” 绿竹拉着长欢进了正厅,道,“夫人一早便下厨亲自给小姐做了早饭,小姐快尝尝吧。” 长欢见满桌菜肴由同样大的盘子扣着,被绿竹一一掀开来,问道,“这是夫人做的?” 绿竹笑道,“是啊,好久没有见夫人这么开心的下厨了。夫人手艺可好了呢。” 长欢漫步尽心的吃着饭菜,心想现下难得夫人开心,此时不去找她逛药园,更待何时。想到此,便又多吃了些。 饭毕,长欢去了学研斋,见了谢白棠便又客套的谢过早饭,又为昨晚醉酒扰了夫人休息道了歉。 见谢白棠一脸柔情宠溺,又问能否去逛药园。 谢白棠一口答应,随即放下手头的文书,便偕同长欢往北山脚下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过审我太难了。。。改了三遍了。。。。。。改了四遍了。。。再不过审,,,我也没办法了。。第五遍删减。囧,。, 这文章更新太难了。。。 第32章 百草园 自学研斋出门,向北直行越过几处院落,而后一个圆形的白色石拱门出现在眼前,上书百草园三个大字,未待入院,便闻到扑鼻的药香。 长欢见拱门两侧栽了绿树草坪,显然是被精心打理的。便在谢白棠的带领下,一同入了内,身后跟着的是绿竹。 原以为此处只是一处药园,却不想北面山上的雪水在山脚下汇成小泉,而后流经药田中间的小河转至外院。阡陌交错处,还设了一方茅草凉亭在正中。药田的最南侧有几间紧挨着的小屋,屋门口一排的层架上晾着采摘的草药,那药香原是从这里而来。 这些药田被分成了小块打理,中间是行走的小道,此时已入冬,可放眼看去,这里倒是青葱一片,还有些药草依旧绽放着花朵。 长欢目测至少一亩见方的药园,难掩激动,开心道,“夫人,这里好多药草...白芨,茜草,羌活,续断,茯苓,金钱草...好美啊。”又低头看向田中的草药,还有许多连见都未曾见过,更别提叫上名讳的了。想来从中找寻百日红估摸都需要好一阵,不过依旧不妨碍此时的激动。 田中只有两个约花甲之年的仆从在打理,见了谢白棠一行赶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行礼问安。 谢白棠笑着点头,对长欢道,“这都是药伯和药婶的功劳,这十几年来,一直在打理这百草园。” 药伯有些驼背,道,“夫人可是好些日子没来了...” 药婶微微发福,面容和蔼,笑道,“这便是暖小姐吧?!看着就让人喜欢。” 长欢见是长辈,便笑道见礼,道,“药伯药婶好。” 药婶笑着,道,“好,好...” 几人寒暄过后,又在这田间逛了一阵子。 不久叶蓉也进了院子,近前向谢白棠道,“东院的派人来问添置物件的事,管家也来问老夫人寿诞的事情,请夫人拿主意。” 谢白棠道,“我知道了,稍后便回去。” 长欢见状,生怕好不容易进一次药园又要走,便道,“夫人,我能在这儿再多玩一会吗?” 药婶很是热情道,“夫人有事,便先忙去,这里有我们老两口陪着小姐,定无事的,夫人放心。” 谢白棠听此,便同长欢嘱托道,“有些药草有剧毒,你莫要轻易触碰,一切听要药伯和药婶的。记住了吗?” 长欢点头如捣蒜,道,“嗯,嗯,我会小心的。” 谢白棠这才跟着叶蓉一同出了百草园,回了学研斋。 长欢看向满眼的药草,问道,“这里这么多药草,药婶你们两人很是辛苦吧。” 药婶道,“一辈子就和这些东西作伴了,辛苦倒也说不上,也就是打发打发时间。小姐如是喜欢,可以常来,我老婆子也好有人说说话。” 药伯揶揄道,“老婆子也就仗着跟着夫人这些年,才没大没小。小姐莫要介意。” 长欢笑道,“怎么会。我也喜欢药草,以后还要二位多多指教才是。”说着便向田中走去,边走边留心那九层叶子的绿叶黄边的植物。 走了大半天,也没有看到。药婶和绿竹小心的跟在身后。 长欢扭头道,“药婶,这百草园中哪些药草最是珍贵,您能和我说说嘛?” 药婶指着向南山坡道,“小姐如要看珍贵的,都在山坡上。”说着超越了长欢,走在前头,边走边不时的回头道,“这世间珍稀的药草,如说在这院子中没有,估摸其他地方便再也寻不到了。我老婆子一辈子和这些东西为伴,小姐且说哪一样,我老婆子都了如指掌,在哪个方位,何时种下的,便都晓得。” “那,药婶可听说过百日红?我在一本药草志上见的,说是一种花,可是那书上却并没描述花是什么的,是而有些好奇。” 药婶道,“就算是百日红,也是有的。小姐,且随我来,小心脚下。”说着慢慢朝山坡行去。 说是山坡,倒不如说是倚着南山坡专门平出的一些梯田。这里日照相对更足。因为位置更为险峻,难以打理,便种着一些或是不需要时常维护的草药,或是有剧毒或更珍惜,更难打理的药草。 药婶走在前头,刚上了坡又指着一旁的蓬松绿株叮嘱道,“小姐莫要碰这断肠花,叶子有剧毒,就是碰了也会过了毒的。平日打理都要带着羊肠做的手套才行,小姐可要仔细了。” “断肠花?”长欢自是听过,只是从未见过这般种在地上的,又住了脚看了看,道,“药婶,这是四大奇毒的断肠花?我还以为长得至少要高一些,原不想才这么小一株。” “小姐莫要小瞧了,这断肠花,碰了就中毒,更是见血要封喉的。毒的很啊。”药婶不紧不慢的说完,便继续朝山坡上走去。 绿竹问道,“既然这么毒,干嘛还要种?若是让人不小心碰了岂不是要出人命?” 绿竹若不是说话,长欢倒是忘了她还在身边,解释道,“毒也是药,药也是毒。有些毒用对了也能救命的,反之,有些药用错了,也是能要人命的。” “小姐这话说的没错。”药婶满意的笑了笑,又继续往前行去。 在第二道梯田处,未近前已闻到扑鼻的芳香。只见梯田中央,一株身长一尺的绿叶黄边直愣植物,数来也是九叶,静静沐浴在阳光下,旁边是一个空坑,两株为一畦,显然以前是种着东西的。 长欢见了,蹲下腰来,细细摩挲道,“好香啊......果然同那书中描述的一模一样。”又扭头问道,“这便是百日红了?可曾开过花?” 药婶道,“这株不曾开过。另一株倒是开过,我老婆子有缘得见,是九瓣的红蕊白花,那花雪白,也算美艳。” 长欢指着那空白的草坑道,“你是说,这里之前种的一株开了花?” 药婶道,“可不是,这百日红一共培育了两株,其中一株被那位魔爷给要走了。后来还真让他给开了花。” 长欢好奇道,“魔爷?” 药婶走了一路,年纪大禁不住,便在身后的坡边田埂寻了个空地坐了下来,道,“魔爷是夫人的师弟,江湖上有个外号叫毒魔,不知你听过没有。” 长欢从记忆中回想了一遍杨延以前说过的,有些印象,便问道,“那个毒魔,不是已经死了吗?” 药婶叹了口气,道,“可不是,这说话间都过了六七年了。那魔爷也是个爱侍弄毒药的痴人。听说夫人培育出了百日红,便说什么也要让它开了花。谁知,还真让他找到了法子。” 长欢紧忙问道,“什么法子?” 药婶看向远处的南天,脸上带着一丝不忍,道,“用人血浇灌这百日红,每日一碗,接连百日,这百日红才开。” 一旁的绿竹震惊的叫出了声,小脸上写满了惊恐,道,“用人血?太...太残忍了吧。” 长欢心中也难免一惊,不过这话说的没错,别说是放血白日,就是平日里手上划一口子,她都觉得疼。便又问道,“后来呢?那花如何了?” 药婶扯了扯自己的衣衫,道,“魔爷研毒成痴,不惜在自己的妻儿身上做实验,后来,百日红开了,妻儿接连丧命,他也疯了。那花,便被夫人带了回来。” 长欢心中唏嘘一片,听到百日红在夫人手中,便问,“药婶你是说那花夫人还养着?” 药婶道,“那倒没有。夫人将花带回来,原本是我和老头子养着的,去年有一日,夫人来逛药园,却单单将那一株百日红,从南边的药屋里拎了出来,看了许久,然后就拔了根,带走了。” 长欢心内有些担忧,问道,“夫人可是将这花做了药?” 药婶道,“想来是要晒干了,好入药吧。上个月老头子去收拾那西厢药库,见着还在。” “西厢药库?可是学研斋那个西厢药库?”长欢记起那间挂着锁的西厢房正是学研斋的院子中。 “可不是嘛。整个府里,也就那里是夫人珍藏的药库。” 长欢凝眉沉思,心道,怪不得。不过眼下有了现成的百日红,更是知晓了在哪,接下来的打算便更是清晰了。 “小姐?小姐?”绿竹轻唤道。 长欢回过神来,道,“什么?怎么了?” “小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刚刚药婶说,走了一路,小姐想必口渴了,要不要去那边茅亭歇歇脚喝杯茶?” 长欢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温言道,“不必了,今日药婶陪着逛了这么久,想来也是累了。我们去找夫人讨杯茶喝去。”又对药婶笑道,“药婶,我改日再来看您,一定给您带包好茶叶,也请您尝尝。” 药婶又止不住的夸赞了两声,长欢便一路小跑着下了坡地,朝内院走去。 只听后头药婶叮嘱道,“小姐,慢些跑。小心崴了脚。” 长欢听此,又回头笑着摆了摆手,喊道,“知道了,药婶。” 刚回到学研斋门口,就见年年从西院出来,一身黄衣制服打扮,见了长欢忙上前道,“小姐--你回来了。夫人刚才还让奴婢去药园找小姐,说让您别玩太久,您刚好就回来了。” “年年,你怎么在这里?夫人调你入西院了?”长欢说着拉过暖暖看了看她身上的新衣。 年年脸上笑开了花,道,“是啊。刚才来送花,夫人见了,说小姐身边只有绿竹姐姐一人,便让奴婢留下,以后就跟在小姐身边服侍小姐。”说着又凑近了些小声道,“月例也翻了一倍不止。” 长欢自是替年年开心,玩笑道,“那以后便请年年姐姐和绿竹姐姐多多辛苦了。”说完便拉着年年和绿竹入了学研斋,拜谢去。 只见谢白棠处理完了公事,在屋内矮几边喝着茶,见了长欢,忙道,“快来,渴了吧。”又冲叶蓉道,“将那润无声取两粒来,给小姐和绿竹服下。” 长欢见礼后,跪坐在谢白棠旁,问道,“润无声?是做什么的?” “你刚去百草园这么久,那里浊息有毒,也会伤人心脾的。润无声是我炼得药丸,吃一粒便可去除毒素。”谢白棠耐心的说完,给长欢倒了杯茶。 长欢接过叶蓉递过来的药丸,就着汤茶仰头便吃了下去。心道,还是杨延有先见之明,若是自己去药园偷,估计中毒了都不自知。 “夫人,你太厉害了,你有那么多珍贵药草,还会炼药,谢家也打理的上下妥帖......一定很辛苦吧。”长欢诚心说出这番话。当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道理,她同杨延学的很好,也在林荀身上一向应用的很好。 谢白棠拉过长欢的手,轻拍了几下,抬眼满是欣慰道,“都是值得的。”至少等来了她的暖暖。 第33章 谢禄风 四更天,一个黑影自西院中出来,往北悄悄进了谢天冬的院子,不多时又出了来。 谢天冬在院中的那棵海棠树下,坐了许久,直至阿柳道,“少爷,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阿柳看不清谢天冬的表情,只听他淡淡道,“阿柳,明日,该去见大老爷了。” 次日同谢白棠一道吃过早饭,长欢便在屋内一直鼓捣自己做了半日的枕套。又让年年将一早嘱托她晒好的一筐菊花和半袋决明子,拿回西偏房。 直至午后,长欢将手中的一个淡蓝色的蜀锦枕套缝了有七八成,又在手中瞧了个仔细,方递予绿竹,问道,“绿竹姐姐,你看这样可使得了?” 绿竹接过翻看后,笑道,“小姐心灵手巧,一教便会。” 年年和绿竹又一道帮着将枕中填满了一半菊花,一半决明子。长欢又接着逢了最后的收口。待完工,这才笑着放到床上,自己又躺下试了试,道,“很是舒服。” 年年笑道,“老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绿竹补充道,“只要是小姐做的,老夫人都会喜欢的。” 长欢听了此言,心中自是乐意。自海神节买了一众礼物,偏偏老夫人这边不知送什么好,又记起谢天冬说过,老夫人夜间睡得不好,那时便起了得空做这安眠枕的想法。眼下完工了,倒更觉得,这功夫虽耽搁,倒也值得了,即便有一日自己走了,也不枉这些时日老夫人对自己的照拂和关爱。 是夜,听绿竹道夫人自老夫人处回来了,长欢便吩咐他们不必跟来,独自抱着枕头来了谢白棠处。 只见叶蓉正在为夫人按揉肩膀,头上戴着的正是长欢送她的那支白玉桃花簪。 谢白棠见长欢到了方才抬眼,忙拉着她落了座。 叶蓉笑道,“小姐怎么抱了枕头来?可是今晚想陪夫人一道睡?” 长欢笑道,“昨日给东院和大少爷买的礼物都一并送了过去。唯独老夫人的,今日方做完,迟了些。又怕不合老夫人的心意,先拿了给夫人瞧瞧。”说着将枕头递给了叶蓉。 叶蓉接过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道,“好似是菊花的味道。” 长欢道。“蓉姑姑好厉害,这里面除了菊花,还放了决明子,想来能安神助眠,便做了一个。”又转同谢白棠道,“夫人您瞧瞧老夫人可会喜欢?” 谢白棠柔笑道,“拿来我瞧瞧。”又瞧了瞧做工,道,“阵脚也齐整,你今日未出房门,便是在做这个?” 长欢听闻夸赞,微微低垂了眉眼,害羞的点了点头,道,“只要老夫人不嫌弃,就好。” 谢白棠将枕头递给叶蓉,道,“明日一早,你同我一道去主院请安,到时候老夫人见了,一定欢喜。”又拉着长欢的手笑道,“难为你有心,想要什么赏赐?” 长欢抬眼道,“什么赏赐都可以吗?” 谢白棠笑着点了点头。 长欢小心试探道,“夫人,昨日听药婶说百日红,我想要那支开了花的百日红,可不可以?” 谢白棠止住了笑,疑惑道,“怎么想要那个?” 长欢双手不自觉的绞着衣襟,面露真诚,道,“之前只在书上见过,昨日见了真的,虽未开花,但很是喜欢。又听了药婶说了关于百日红开花的事,更是好奇。” 谢白棠心中虽有疑虑,不过面上却温言缓缓道,“也罢,百日红并非毒花,明日便让蓉儿取了予你。” 她本对谢霄说的身份问题持疑,信物或许可以造假偷换,可前晚的那首催眠曲,她听得真真切切,那是她亲自为暖暖编的,其他人更是无从知晓。又听长欢半醉中哭着叫娘,哭着质问为什么不来救她,为什么不要她。那眼泪却似她研究过的最厉害的毒药,让她心痛至极。那时起她便打定了注意,过去了的时光她追不回来,那便让余生,去抚慰和补偿暖暖吧,不顾一切,竭尽全部。 林长欢听此言语,心中不免雀跃,高兴的跳起来一把抱住了谢白棠,口中道,“谢谢夫人,夫人你最好了。” 谢白棠没料到长欢会因为答应了这一朵花而做出这般亲密的举动,心中疑虑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掩盖了下去,却瞬间酸了鼻头,红了眼眶。 她十年来所期待的,此刻却似梦已成真。原来蓉儿没有骗她,假以时日,慢慢便好了。抵触会消失,陌生感会退却。而她,还是那个曾经在自己怀中亲昵叫着阿娘的暖暖,还是这茫茫尘世中自己唯一的骨血至亲。 长欢原本吊在嗓子眼的担忧此时想来,反倒觉得有些好笑。却慌觉自己的反应,忙撒开了手,只是谢白棠并未松开她。 再看向叶蓉,眼圈也是笑中带泪。 长欢任凭谢白棠抱着自己,呆在那里许久,心中愧疚万分,道,“夫人,夜了,您该休息了。” 谢白棠这才松开她,轻拭眼泪,手却执起了长欢的手,道,“我送你回屋。”无视长欢的拒绝,拉着她回了西偏厅。 绿竹和年年服侍长欢褪去外衫后躺下,见谢白棠坐在了床边,没有要走的意思,两人便悄悄退出门去。 谢白棠替长欢掩了掩被角,又呆坐了片刻,见榻上人打了个哈欠后紧闭了双眼,以为她睡着了。便起身要吹灯,只听榻上传来声音,长欢半支着身子急急道,“夫人,留着灯......我怕黑。” 谢白棠住了动作,又回到床边,安抚长欢躺好,为她理了理发丝,柔声道,“好,不熄灯。待你睡着了,我再走。安心的睡吧...” 林长欢不再言语,瞪大眼睛看着谢白棠,只看了一会便觉得有些疲乏,也不再想那些愧疚和遗憾。放空了头脑,却又忍不住浮现了阿错,迷迷糊糊中便睡去了。 心中大事一定,自是一夜好梦。 次日早饭后,谢白棠带着长欢和叶蓉带着安眠枕前去主院,刚进去便发现中院中跪着一大一小两人。 大的倒也是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身着湛蓝长衫。小的却是个七八岁粉雕玉琢般的女娃。 谢白棠走近后,看向跪地之人,缓了脚步,蹙了眉,却未言语,径直超前走去。 谢禄风抬眼,满眼柔情,忙低声叫道,“棠儿--” 谢白棠住了脚,这才转身,道,“大哥,好久不见。”言语中却满是疏离。 长欢看那谢禄风,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却不成想竟也能在这里见到他。后又思及老夫人病重,估摸赶着来分家产的也说不准。不过就冲着他看向谢白棠那毫无掩饰的眼神,那眼神并不陌生,如同昔日被她打的李少恒一般,却是打心底里对这人有一丝的厌恶。 见叶蓉行礼道,“大老爷--”,长欢有些愣神,却也跟着俯了一礼。 谢禄风扭头对身侧的小丫头道,“天锦,快叫婶娘--” 那名唤谢天锦的孩子,扭转了身子,冲着谢白棠俯身,带着一丝奶声甜甜的叫道,“三婶娘--” 谢白棠对着孩子,倒是没有那么严肃,只是微微一笑,算是知了。 再看谢天锦,只见眉目之间竟有着三分与谢白棠相似,倒也生的好模样,想必长大了也是个美人胚子。 谢白棠吩咐叶蓉带长欢先进去。 二人刚进门就被丫鬟领到了卧房,只见老夫人一筹未展眯着眼睛半靠在床榻,老嬷嬷在一旁边给她顺着气,另一手也没闲着,轻轻扇着把薄纱圆扇。这初冬的天气,即便屋内早已置了火盆,却也未热到这地步。想来是见了不想见的人,火气大了些。 老夫人听丫鬟禀报,见长欢来了这才舒展了眉心,止住了老嬷嬷的动作,又拉过长欢的手,坐在床边,嘘寒问暖。 长欢赠了安眠枕,老夫人又道有心了。随即叫叶蓉当即替了旧枕。 闲聊片刻,老夫人心神不宁,道,“蓉儿,你去唤棠儿进来。” 见谢白棠进了房,叶蓉扯了扯长欢的衣角,知道他们有私密的话要说,二人这才告退出了门。 只见院中谢禄风依旧跪在原地。倒是见那小丫头被一个黄衣丫鬟带出去玩了。稚子无罪,想来是谢白棠吩咐的了。 谢禄风这才面目表情的打量着长欢,那眼神,让长欢觉得不舒服。 待出了院门后,长欢忍不住问道,“蓉姑姑,那大老爷,不是被逐出家门了吗?” 只见叶蓉突然停住,一脸严肃小声叮嘱道,“以后大老爷那边给的东西,不要用。给的吃的,也不要吃。总之,你以后多加小心那边。” 长欢刚要开口,只见叶蓉扭头就走。 长欢快步跟上,又听叶蓉边走便低声道,“关于大老爷的问题,也不要多问。” 长欢不明所以,道,“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小姐只要记住我的话,别的就都不要管。” 长欢道,“蓉姑姑,那咱们去哪?不等夫人吗?” “那百日红,你不要了?” 长欢这才笑道,“要,自然是要的。”说着跟着一道去了学研斋。 西厢房门口,叶蓉从袖中取出一把古怪的钥匙,插入锁头,只听啪的一声铁索咬合分离的清脆声,锁便开了。 刚入门只见屋内沿墙有一排柜架,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最里面的靠墙有一个壁橱。屋内正中一张宽大的案桌上也是一些药罐瓶子。倒有些像是进了安平堂杨延的小药房。 长欢刚要进去,只见叶蓉一把伸手拦住了她,道,“别动。” 叶蓉说着伸手在入门右侧的架子上旋转了一个一尺高的铜制荷花烛台后,方道,“可以了。” “这里有机关?是什么?”长欢不免好奇。 “这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特制的,机关连着毒药,一旦有陌生人进去,那药粉便会在屋内散开,你若刚才进去了,此刻便中毒不省人事了。” 长欢舒了口气,眼下只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偷,又思及杨延曾叮嘱的话,若是来偷也要护住口鼻,这些玩毒的最喜欢弄一些毒药来迷人,倒是让他说中了。不过虽是如此,想来还是有些后怕。 叶蓉走至最里侧的柜橱打开,只道,“百日红,不在这里。” 第34章 比武曲 长欢忙上前一步凑近壁橱,急急道,“会不会放错了地方?” “不可能错的,那花一直就放在这里的桐木长匣中。” 叶蓉踱步出门,在门口叫住一个在院内晒书的丫鬟,随即问道,“今日大少爷可曾进了这屋?” 丫鬟放下手中活计,行礼道,“回蓉姑姑,大少爷一早却是来过,走时也是带着东西回的。” 叶蓉转身见长欢已跟到身后,道,“这屋一共两把钥匙,一把在夫人这里,另一把在...” “大少爷手中。”长欢接过话,脸却比之前阴沉了些。她晓得那个笑面虎心机重,原来动作这么快。 叶蓉道,“大少爷得了夫人真传,对用毒用药的研究颇有造诣,想来是最近也在研究这些药草吧。不若等他再还回来,小姐再来拿吧。” 长欢一手在怀,另一手摸了摸下巴,见叶蓉等着她回话,忙放下手轻松道,“想来蓉姑姑说的不错。我等他便是。”面上虽如此,心底却是腹诽不已。 思及谢天冬的消息不免太灵通了些,又将身边人想了个遍,心中自是有了怀疑的人选,除了药婶便只有绿竹了。 叶蓉被下人叫走,长欢便回西院,刚出学研斋,便见年年急匆匆的跑来,道,“小姐,正要去找您呢,刚才主院那边来人说,东平侯府的世子小姐来看望老夫人,眼下被大少爷带着游园呢,让小姐也去作陪。” 长欢警惕道,“绿竹呢?” “绿竹姐姐被主院的人叫了去,说是那世子带了好些礼物,让选一些给小姐,她便跟着去了。” 长欢道,“你方才说,那世子已经见过老夫人了?” 年年点头。 长欢嘀咕道,“来的可真是巧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谢禄风来的时候,他们倒是也来凑热闹。 “什么巧啊?”年年凑近长欢,拉起她的衣袖,边走边道,“小姐,咱们还是快走吧。毕竟第一次见那世子,若是留下个怠慢贵客的名声,就不好了。” 长欢被拉着走了几步,又住了脚,道,“年年,那个世子可是平日与大少爷交好?” 年年点了点头,道,“小姐你不会没听说过江东双绝吧,一位便是东平侯府的这位小世子陈思齐,另一位便是大少爷。他们两个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两年前在品香阁斗诗饮酒,不分胜负,引为知己,早就传遍江东了。” 见长欢一脸茫然,年年拍了下脑袋,道,“我忘了,小姐早年不在本地...” 年年边走边说了陈思齐,言语间满是倾慕,又提及道,“那侯爷夫人与咱们夫人相交甚厚。人常说,龙生龙,凤生凤,你想啊,郡主的儿子,又怎会差呢。” 一席话说的长欢有些纳闷,问道,“郡主的儿子?你说那陈思齐是郡主的儿子?” “可不是嘛,那侯爷夫人可是江夏老王爷的嫡亲小姐,与如今的摄政王可是一母同胞,你说能不尊贵吗?要不二房的天书小姐怎么就迷恋上那小世子了呢?天天巴结着夫人,无非是想让夫人在其中搭桥引线...” 两人刚过花房,沿着台阶下至石子道上,东侧的一排的山茶花绽放着一树的桃红,反射着阳光,熠熠生辉。 年年自顾自的说着,再回头见长欢已经在后面落了几步,又转身折了回来。 长欢望着那山茶花,脑中回荡着江夏、王爷和郡主、夫人的话语,脑中像是被人打了一棒,许久未曾出现的头疼和耳鸣,又发作了起来。 年年见长欢一手扶在头侧,脚步有些踉跄,像是十分难受的样子,忙快步一把扶住了她,慌忙道,“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长欢闭眼愣了会,待耳鸣消缺,才睁眼道,“我没事,就是有些头晕。” 年年有些心疼道,“那要不,小姐,咱们回去吧,别去了。” 长欢脸色有些惨白,笑了笑,道,“即是收了礼,都走到这儿了,再说那侯爷夫人不是夫人的好友吗,此时不去反倒对不住夫人了。”又走了几步,叮嘱道,“我头晕的事情,不要告诉夫人,省得她担心。” 年年小声道,“小姐,我知道了...年年全听小姐的。”说着竟带了些鼻音。 “傻丫头,你哭声什么?”长欢见年年这般模样,又忍不住替她擦了擦眼泪,假装嗔怒道,“我不是说了吗,以后没人的时候叫我名字就好,再叫小姐我就要生气了......年年,你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姐妹。我从未将你当下人看待。” 在这个逍遥岛中,她需要自己的盟友和忠实的朋友,虽然一半出自形势所迫,另一半却也是真心相待。 “我只是,心疼你,小暖,既然你这么在乎夫人,为什么不相认?” 长欢拉着她朝前行去,道,“你不懂。”其实在这里待得越久,自己也越迷惘。 刚出茶花小道,便见到南面不远处的小渚上有一行人。又见西面行来一人,身后跟着两个黄衣丫鬟,正是谢天书。这几日她倒是一直躲着长欢,不成想今日竟也露了面。 行至小渚北面的石桥,长欢突然见背对着她的有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阳光刺眼,让她有些看不真切,心却已经开始扑通扑通加速跳了起来。 一个身着绛紫衣衫的年轻女子,指着长欢和谢天书道,“快看,他们来了。” 待长欢一行上了小渚,原本在石桌旁坐着赏花的几人,除却谢天冬,纷纷站起身来。那个白色身影,也扭转了身来。 白衣青玉簪,虽束发作了男装打扮,可那张脸,正是安错。长欢突然看到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一时又惊又喜,略显得有些慌乱。 她为何没走?为何会和侯府的人在一起?衣袖中双手紧握,忍住上前的冲动,却又来不及细想,就被话语打断了思量。 谢天冬指着长欢,笑道,“思宁小姐,这位便是我之前提及的,林小暖。” 几人互致的均是平辈礼。 只见陈思宁一把拉过长欢,左瞧瞧右瞧瞧,笑道,“果然,是个小美人。”又转头对旁边的一个身着绿竹刺绣蓝衣锦袍的俊秀男子道,“我就说,棠姨收的,模样定不差吧哥,如何?” 陈思齐笑道,“暖小姐勿怪,我妹妹在家被宠坏了。言语之中若唐突了小姐,还请见谅。”说着弯腰致了一礼。模样英俊,身有贵气,却并未有一丝的傲慢轻佻。倒是对得起他的名字,思齐,见贤思齐。 长欢笑道,“怎会,思宁小姐天真可爱,是真性情。”说着又抬眼望向安错,充作不知道,“不知这位是?” 思宁见状,忙走到安错身边,亲昵的一手拉过安错的手臂道,“这位是安不语,安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 长欢盯着那拉着安错的手,顿时有些心痛,一时有些失神,低头道,“安公子,安好。” 安错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无意中摆脱了陈思宁的手,道,“林小姐,安好。” 一旁的谢天书此时走近陈思齐,低眉顺目的温柔道,“世子,上次您说的那本古琴残谱,我寻到了,学了这首《幽兰曲》,想请您评判一二。” 见陈思齐点头,谢天冬道,“此处稍坐尚可,不过毕竟天寒,不如我们去旁边的暖阁喝茶听琴,如何?” 见众人一致叫好,便一同朝东入了东暖阁。屋内生了炭火,早有丫鬟上了新茶和糕点。 几人围着紫檀圆桌落了座,谢天书则在一旁的古琴后开始抚琴,曲音空灵通透,如深谷幽兰,傲然而独立于世;潺潺似泉流,清澈而连绵不休。 林长欢从未想过,谢天书竟也是这般有才情的。只是现下抚琴之人与那晚诬陷自己是偷镯之人,却是天翻地覆,竟生生像是两个完全不同之人。 抚琴之间,那双眸子不时看向世子,带着柔情笑意。那世子倒是闭目细细品着琴曲,一脸的沉溺其中。 长欢若看不出这谢天书喜欢陈思齐,便是真的睁眼瞎了。 只是一旁的陈思宁总是凑近安错小声说着什么,竟连安错的嘴角都起了微笑,让长欢有些醋意横生。又碍于谢天冬一直打量着自己,不好表现出什么。 曲毕,众人拍手喝彩。 陈思齐慨叹道,“好一曲空谷幽兰,远离尘世,倒让我生出想要剑舞一番的冲动。”言必,看了一眼长欢。 谢天冬笑道,“世子,何不来个双雄争霸,岂不是更妙?”说着也看向了长欢道,“我家小暖妹妹,也是有些身手的。” 陈思齐兴致盎然,起身笑道,“那太好了。” 谢天冬见长欢默不作声,又道,“自是点到为止。还得烦请天书妹妹再奏一曲以助剑兴。” 长欢听此,明了这谢天冬明里是讨好世子,背地里却是在打量自己的身手。一石二鸟,真是使得一手好计谋。随即笑道,“我那点伎俩,怕是鲁班门前耍大刀,上不了台面,反而丢了人去。” 只见安错看了眼长欢,站起身来,替她解围,道,“世子,不若我们对战一场,如何?” 见世子爽快应下,陈思宁跟着一脸的期待,兴奋叫好,谢天书温柔笑道,“只是不知,该配何曲?” 谢天冬若有所思,道,“《合尘九重城》,如何?” 陈思齐道,“知我者,谢兄也。”说罢与安错同出了门去,接过护院递过来的长剑。好在门外便是宽阔平地。 有丫鬟很有眼力劲的将琴架抬至门侧,即不遮挡身后的紫檀圆桌,又能为门外伴奏。 曲音起,九重城,城城暗藏险中险,一触即发。 风尘现,急危阵,阵阵厮杀乱非乱,各个击破。 长欢虽从未见过阿错动剑,却也听杨延道,追命剑以快为名,自是知晓阿错的实力,却仍旧不自知的握紧了拳头。只见那白衣缥缈,似是从天而降的仙子一般,让长欢看的入了神,动了心,也担了忧。 门外二人不相上下已战了一百回合有余,安错从容不迫,世子步步紧逼。 只见世子一个横扫,安错后撤,世子快步上前斜来左前一剑,安错近前挡上,剑体相碰,响起清脆声响。 长欢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随着琴声越来越急,两人身法也跟着越来越快,不相上下,纠缠之间,只见安错越身而起,跳至世子身后,待世子回转身来,剑已至胸。 曲毕,剑停! 世子抱拳道,“安兄,好剑法!” 安错道,“世子承让。侥幸而已。”说完看了一眼门内,见长欢一脸紧张的样子,倒是笑了。 陈思宁以为这笑是冲着自己的,便起身鼓掌笑道,“安大哥,好厉害!” 二人将剑扔给护院,安错紧随世子入了暖阁,俱已满头大汗。 谢天书从怀中将丝帕递予世子拭汗,只见陈思宁也将袖中锦帕递到了安错面前。 安错手微微一顿,却还是收了,瞟了一眼长欢,略带拘束道,“多谢。” 长欢低头,这才发现,手中拳头已有汗水,却是笑了笑,笑自己的紧张,笑自己空担忧一场。 谢天冬却将长欢的神情瞧在了眼中,又同陈思齐温言道,“世子请喝茶,看来,小暖妹子也是跃跃欲试。” 长欢腹诽道,你哪里看出我想上了,这个谢天冬,倒是真不是个善茬,处处作对,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先是百日红,现在又拼命想要看自己动剑。若非他是个瘸子,自己定要找他打上一架。 只听熟悉的清冷声响起,安错道,“不若,林小姐可否赏光与我一试?” 第35章 安不语 长欢手中的茶一抖,倒是洒了少许出来,不过随即便扶正,甚是惊讶,阿错难道看不出她不想动剑吗,略慌乱道,“我只会些雕虫小技,怕是比不上安公子。我认输--” 安错抬眼道,“还没有比试,林小姐太过自谦了。莫不是,看不上安某一届草莽?” 话虽如此不近人情,可长欢对上安错的眼神,只见那里写满了信任,像是在说有我在,一切放心。 长欢又看了一眼谢天冬,见他也点了点头,示意她莫要推辞。 长欢道,“既如此,便请安公子赐教了。” 二人持剑对立,门中传来琴声。安错率先横扫,长欢弯腰略地闪过,又猛退几步,只见剑锋贴着她面上仅三寸呼啸而过。 长欢正身,看向暖阁,心道,竟是《十面埋伏》,好一个谢天冬。 待长欢刚站稳,安错回身,剑人合一直直冲来,二人拆招数十回。看似长欢被安错一路用剑打退逼至湖边树下,只听安错小声笑道,“怎么打架都这么不用心?” 长欢低声道,“我还没问你,怎么贸然就来这里了?”说归说,手中的剑依旧打斗不休。 安错故意拉开距离,向后翻了身,又一跃而起,手中剑随着琴声将身侧的树叶片片扫落,长欢被这身姿一下子慌了神,又不妨被落下的树叶碎片遮了眼帘,再看时剑已至身前,她本能的随手一扫,只听哐当一声,安错的剑落了地。 琴声猛地止住,众人皆纷纷起身离席出来。 待长欢再看时,只见安错右手小臂显出一道血红。顿时扔了剑,忙跑至安错身边,心疼不已,急急道,“你怎么不躲?”那一剑明明只会打到阿错的剑,可她却偏偏将剑猛地右撤,将手臂看似不经意般送到了自己的剑下。 沈思宁从暖阁跑出,满脸急切,一把拉过安错的手臂道,“安大哥,你受伤了?”又转头对长欢怒道,“林小姐,说好的点到为止,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安错却一脸笑意,道,“只是皮外小伤。比武本就难免出一点意外,再说,这事怪我,是在下技不如人,还望林小姐勿要自责。” 世子道,“安兄弟说的是,想来刀剑无眼,林小姐也是一时没收住误伤而已。阿宁,不得无礼。” 长欢赔礼道,“伤了安公子,是我的不对。还请安公子和世子,陈小姐见谅。” 谢天冬被阿柳推着上前,颔首道,“安兄初次到访,就在我这里受了伤,倒让我过意不去。”说着意味深长的又看了眼长欢,对下人道,“快去请大夫来。” 安错忙道,“不必了,若有金疮药的话,我包扎下即可。”说着从怀中抽出那支长欢送的白手帕,沈思宁一把接过为她简单束在了伤口上止血。 长欢伸出去的手,又只好空空的落下,道,“安公子,若不嫌弃,且随我一道,也好让我为你清洗了伤口,上了药,算是赔罪。” “那就麻烦林小姐了。”安错又向世子和谢天冬道,“安某先失陪。”说完又看了眼跟在身侧的陈思宁,道,“扰了大家的雅兴,本就让安某过意不去,不敢再劳烦宁小姐跟着受累。” 陈思宁听罢,心中虽不愿,却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回了屋,作罢。 长欢便同安错,以及年年和身后尾随的两个丫鬟一道朝北面行去。 年年见长欢不时看向安公子,便道,“小姐,前面不远的听雨阁可以歇脚,不如您和安公子在此休息,我带他们去取金疮药来。” “也好。若见了蓉姑姑,可问她,夫人那边是有上好的金疮药的。” 年年领命,便携身后的丫鬟们朝西院行去。 听雨阁中的丫鬟上了茶,长欢要了热水和干净布巾后,便屏退了左右。 安错毫不客气的在桌旁坐下,见长欢小心翼翼的解开那被血晕染的白手帕,放至一旁,又小心的将袖子往上捋了捋。 安错见长欢一脸的严肃紧张,似是有意要逗逗她,便假装道,“哎呦--” 长欢猛地住了手,僵在半空中,一脸关切,内疚道,“可是弄疼你了?对不起--” 只见安错突然左手一把拉住长欢的手,覆了上上去,邪魅一笑,道,“骗你呢,可是,心疼了?” 长欢满脸绯红,将手抽脱,又沾湿了布巾,小心擦拭那道半尺来长的伤口,低头道,“为什么不躲开?你明明可以躲开的...” 安错却突然凑近她的脸庞道,“若非如此,又如何能和林小姐再见?”见长欢脸更红了,顿了顿,又道,“若是林小姐误伤了安某,又怎好意思不出府探望一二,我说的可对,林小姐?” 长欢抬头,见她盘算到了将来,半是愠怒,却半是心疼,道,“你真是疯了。这般只顾盘算,一点都不知爱惜自己的身子。” “我确实疯了,谁让你先是扰了我的心,现下一日不见你,连脑子都被你这般逼疯了。”安错一把抱住了长欢,认真道,“我想你了,阿欢。” 长欢何尝不怀恋这个怀抱,只是眼下谢家耳目众多,她还是推开了安错,不禁好奇道,“你怎么成了那沈小姐的救命恩人?” 安错从怀中拿出金疮药递了过去,道,“先上药。” 长欢见了这药,知晓她没有早点拿出来,是为了避开年年和那些下人,随即开始小心的为伤口涂抹药膏。 安错看着这么认真的长欢,柔情满怀,笑道,“我本是听了你的话,要出城的,只是发现那晚跟踪你的人,在跟踪侯府小姐。在城西寒江寺外,正好有山贼,便顺道救了那沈思宁。” 长欢猛地抬起头道,急急道,“你是说,那些跟踪我的人,也要对沈小姐不利?” 安错摇了摇头,道,“那些人,是侯府的暗卫。” “沈家侯爷派人跟踪我?”长欢不解,也想不明白为何。 “侯府的暗卫,可不一定是侯爷的人。”安错说完,思虑到这事可能与江夏王有关,见长欢一脸凝重,又不想让她多虑,便道,“这件事,我还在调查,你且放宽心,一切有我。”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告诉我。” 安错心中自是矛盾,这些年来林家将长欢保护的太好,有很多事她不知道,可江夏王与林家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只要她在一日,必要保长欢一日。安错微笑着宽慰道,“待你下次来看我,我再告诉你,可好?” 这其中牵扯的势力太多,长欢一时想不透,她信任阿错,便不再多想,只好点头问道,“今日世子前来,可是谢天冬相邀?” “是。昨日送来的请帖。” 长欢心道,看来这一切果然都是他安排好的,从谢禄风来探病悔过,到世子拜访,再到提前拿走自己一心想得到的百日红。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安错见长欢愣在那里,手中的白布也半僵着,递了一个眼神过去,长欢这才猛然醒转,继续包扎了伤口。 长欢包扎完毕,道,“阿错,百日红,夫人已经允了我。待过几日,我拿到手,便离开谢家。” 安错用那受伤的右手拉住了桌上长欢的手,道,“我等你。” 不管是一日,还是一月,一年,一辈子。我都等你。 年年一路小跑着回到听雨阁,见到的便是长欢猛地抬眸看向门外,并快速的将手抽了回去,慌乱的站起了身,道,“安公子,伤口包扎好了。”又转头走近年年从她手中接过白瓷瓶,递到了桌上,道,“这瓶药,安公子晚些可以换上。” 安错这才起身,颔首道,“如此,在下便收下了,多谢林小姐。这伤口,包的很好。”说完看了一眼年年,便抬脚出门。 长欢和年年一路跟在安错身后,回了暖阁。几人又喝茶闲聊一番,那沈思宁眼睛只差粘在安错身上,世子却是不时的微笑着瞟向长欢。 因为安错有伤,虽谢天冬准备了宴席,世子一行并未留下。 临行前,世子道,“我娘亲对棠姨甚是想念,对林小姐也是好奇之至,还望请棠姨和林小姐空了,一定来侯府喝茶。” 几人客套的行礼毕,眼见侯府的马车驶出了大门,消失不见。谢天冬回转头来,道,“不成想,小暖妹妹,也是武艺非凡,深藏不露。” 长欢客气道,“想来安公子连战两场,我只是侥幸而已。” “你们先去前面等,我有话同小姐说。”谢天冬挥退了阿柳和年年及身侧的丫鬟小厮。 年年顾忌的看了眼长欢,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后,这才恋恋不舍的跟了去。 谢天冬挥动轮椅,转过身来直面长欢,面无表情,道,“你究竟是谁?” 长欢笑道,“大少爷这是怎么了,我是林小暖,怎么一上午的功夫,便不认得了吗?” 谢天冬无奈的晃了晃头,微笑道,“那我换个问题,你来这里,接近夫人,可是为了百日红?” 见长欢听到百日红,瞬间变了脸色,只是不语。谢天冬推动轮椅,绕着长欢走了两步,又转头看向她,道,“百日红在我手里,它对你很重要吧?...我可以毁了它...”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见长欢一脸紧张,谢天冬不紧不慢,笑道,“我也可以将它原封不动的送给你,但看你是否配合。” 长欢看向谢天冬直视过来的目光,透漏着精明狡诈,还有一丝的得意,道,“你究竟想作甚?” “你不必紧张,无非是几个问题而已......”谢天冬顿了顿,道,“你是明月楼的人?” “什么楼?没听过。” “你要百日红作何用?”谢天冬句句紧逼。 “好奇而已,世间少有,奇货可居。”长欢从容对答,不带分毫迟疑。 “你对夫人,可存祸心?” “天地为鉴,夫人恩情,此生无以为报,怎会不安好心。”长欢郑重的说完,直视谢天冬,没有一丝怯懦,不带一丝慌乱。这也是她的真心话。 “那...暖暖的东西,是如何到了你手中的?”谢天冬突然抬眸。 长欢愣了下,不知道如何回答,只道,“那些东西从小在身上,大少爷问我,我还想问别人。”眼下也只有咬死不知了。 谢天冬不再言语,只是盯着长欢,面无表情,让长欢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欲以何为。 长欢道,“大少爷,该回答的我都回答了,究竟如何才将百日红给我?” 谢天冬依旧未语,只是平静的看向远方,后方道,“你若是明月楼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可以对天地起誓,我不是明月楼的人,否则不得好死。”长欢说着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对天而誓,并不像开玩笑。 谢天冬眼中升起一丝的疑惑,良久他才喃喃道,“也罢...不是最好!” “那你何时可以给我百日红?”长欢急切追问道。 “我还未想好我的交换条件...不过,有一点,我想好了,待你拿到百日红,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逍遥岛,不要再出现在江东。”不要再出现在夫人面前。 长欢回答的很干脆,道,“我答应你。”顿了顿又道,“至于其他条件,你若想好了,我洗耳恭听,若我能做到的,一定照办。” 长欢说完又行了一礼。 谢天冬不再看她,虽依旧面无表情,却实在想不透这人来历,只是自顾自手推着轮椅,超回走去。 长欢跟上前来,在他身后推动了轮椅,波澜不惊,道,“我帮你--” 谢天冬这才猛地一顿,停了手。他觉得,自己遇到了对手,一个让自己看不透的对手,十几年来从未遇到过的对手。 第36章 旧隐情 午饭的宴席,自是摆在主院,虽未有世子一等,谢家一应主子倒是一个没少,这便包括了东院二房的人等。 原本谢禄风依旧跪在院内,只是长欢入席时,他也在座,虽只是居于末位。他身侧坐着的是小女儿谢天锦,年纪虽小,倒也一应知礼。 长欢看着谢天锦,只觉得这人身上有种超乎常人的成熟,突然想起阿错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童子非少,童心者又有几何。 那日长欢还笑言,阿错,是你戒心太重了。而今却只觉自己见少识窄。 而今又见了老夫人对谢禄风的态度,也是现下才信,原来,人久居病榻,所思所虑,自是与平日有所不同,想是也动了念起了旧。 果然,人世间的冷暖情长,自是要见过了,经历了,才能阅历增加一二。 所谓人间一世,修得真经,也便是真实经历番罢了。 好好的一个宴席,众人皆不言语,看似吃的都不甚自在。除却谢文风,像是丝毫不受影响,一如往日,吃的最欢。只是谢文风被崔艳秋瞪了一眼后,略显迟疑的看了看席间众人,这才吃的稍微收敛了些,不过这似乎并不妨碍他的好心情。 长欢看在眼中,此刻却有些羡慕谢文风。许是别人眼中的畏妻,也许只是他人心中的爱意不懂表达,也许是太过明了心意只是不忍重话一句而已。这般的不管流言,乐的自在的平淡生活,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而幸福,也许有一种也是这般的。正如,痛苦千般种,各有各的痛。 席毕,老夫人单独留下了谢禄风。 谢白棠带着长欢出了主院,路上询问了比武之事,只是问她,可有受伤。 长欢道了实情,夫人却依旧叮嘱道,“凡事要小心...” 那话,似欲言又止。 纵使起初是顶着一层不轨的想法来到谢白棠身侧,可长欢不是铁石心肠,想到谢天冬说过的条件之一是要自己离去的话,面对谢白棠的真心实意,这与日俱增的复杂情感,由不得长欢不应。 长欢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我会的...” 待夫人入了学研斋。门口处,叶蓉寻了个借口,叫住了长欢。 叶蓉看似有些不自在,手有些无处安放般,低声道,“这话,想来夫人是不愿问出口的,我便代夫人问了,小姐今日见到大老爷,可曾想起些什么?”眼神之中充满了疑问,像是迫切想要知晓答案。 长欢一脸懵懂,摇了摇头,道,“我不明白蓉姑姑的意思。” 叶蓉凑近有些失态般一把拉住了长欢,一脸急切和正经,继续低声问道,“当年将小姐骗出府的人,可是大老爷?” 长欢惊讶,看着叶蓉不似玩笑,便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她从未想过这谢府的大老爷会对自己的亲侄女下手。只是这想法,就让她不寒而栗。 俱是骨肉血亲,又何至于如此。 可此时她想到了谢禄风看向谢白棠的眼神。那眼神,除却让她觉得恶心外,现在倒是生出一丝后怕来。 果然,比人心,她永远不知道一个人可以疯狂到何种地步。现下倒是有些理解杨延常挂在嘴边的话--人心难测,复杂程度却是看病用药比不得的。 长欢问道,“蓉姑姑,老夫人可是要留下大老爷了?” 叶蓉垂头丧气的松开了拉着长欢的手,无奈的点了点头,道,“想来,是了。” “那夫人,可有危险?”长欢忧虑满怀,不由得皱了眉头。 叶蓉直视着长欢,神情凝重,而后才缓缓点了头。 长欢恍然,方明白那日在海天客栈,那个怪人所说的话,这谢家将是一片浑水,一方泥潭,真的是要不得安生了。 长欢愕然,却正色道,“蓉姑姑,无论如何,未来这些时日,不要离开夫人半步。” 叶蓉一时没了话语,道,“可,夫人要我,护好你。”眼圈泛红,一脸的难色,似是在承受莫大的无奈和不甘。 长欢抬首,望向晴空白日,却无端觉得心口难耐,如乌云覆顶,又似吃辣椒涩了眼眸,抿了抿嘴唇,良久,才道,“我有武艺,可以护住自己,蓉姑姑只需,护好夫人!”顿了顿又看向叶蓉,道,“夫人无事便好,若是遇到了任何危险,还请及时告知我。” 我必以命相护! 是日,老夫人果然安排了谢禄风入驻主院后面的一方宅院,那里原本就是大房的宅邸,只是已经空了十年。 次日吃过早饭,长欢正蹲在抱厦南侧的池塘边漫不经心的喂鱼,一边想着阿错的伤,对她身边那个陈思宁有些忌惮,又思索着最近发生的事,纷乱无比。 年年突然出现在身侧,道,“小暖,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不要告诉我,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在想昨日那个安-公-子?” 猛地一问还被戳中心事,长欢一把将手中剩余的鱼粮全撒至水中,半红着脸,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莫要胡说。” 年年伸手指着长欢,笑着调侃道,“被我说中了吧,脸都红了。不过那安公子,虽然乍看对谁都冷冰冰的,不过对小暖小姐,倒是有些不一样。” 见长欢起身要追她,年年起身便跑,口中却是笑道,“我可是比你还要大一岁呢...到底谁才是小姑娘家的...”又是一阵咯咯的笑声,明亮清快。二人你追我逐玩笑了一阵,年年气喘的急切,忙求饶道,“停--小暖大小姐,我错了--我其实是来给你报告好消息的...刚才夫人命人送了礼品去了东平侯府,其中有份礼是专程给安公子的。还说明日带小姐一道去侯府看望郡主,慰问安公子。” “你怎么不早说。”长欢略带嗔怪的说道,嘴上虽如是说,心中却是乐开了花。缓步走过去蹲在东厢房前的花圃,看着花草直笑。 年年凑近在长欢眼前晃了晃手,笑道,“想的这么入神,莫不是真看上那个安公子了?” 长欢缓缓,方问道,“年年,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年年看着花儿,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痴痴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很美妙...和奢侈的一件事吧。” 见长欢不语,望向她鼓励的眼神像是在等着她继续往下说,年年突然撇了撇嘴,换了番神情道,“不过,于我来说,还是银钱来的更实在些。喜欢一个人,太过虚无缥缈。银钱好啊,晚上搂着睡觉都能做好梦。想吃什么的时候,就能买什么。不开心的时候,只拿着钱袋子在耳边晃一晃,比什么古筝古琴的声调都好听百倍不止。最关键的是,它是黄是白,是大是小,你看得到摸得着。所以啊,要我说,还是银钱好。” 长欢玩笑般白了年年一眼,道,“就知道,三句话离不了钱......”顿了顿又道,“我有时,真的很羡慕你,年年。” “自古只有丫鬟羡慕小姐的,哪有小姐羡慕丫鬟的道理。”年年眼睛滴溜溜转了转。 长欢被她的神情逗乐了。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年年提及谢天赐,长欢忍不住抱怨道,“这个谢天赐,到底是不是今日来?怎么还没到。”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绿竹风尘仆仆的一路小跑着进了院,见长欢喘着粗气道,“小姐,二少爷...回来了...” 长欢这才不紧不慢的起身,拍了拍衫角,道,“走,去瞧瞧。” 长欢率步在前,绿竹忙紧跟两步,道,“小姐,不用再梳妆打扮打扮吗?这次同来的,还有位温家少爷,长得可是一表人才。” 长欢步伐突然缓了下来,道,“我又不是去相亲的,管他温家少爷美若天仙还是倾国倾城。” 身后的年年一听这话,噗嗤笑出了声。被绿竹瞪了一眼,无辜的笑道,“绿竹姐姐,小姐还是你一早帮梳妆的,已经很得体了。” 绿竹无话可说,不再言语,只是跟着入了老夫人的院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今生,有缘无分,是不是真的挣脱不过天命? 从到上古时期的昆仑神界,到这一世的南安国,他们,经历了太多。 曾经的大洪水和绝地通天,都没有将他们拆开,可未来,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 第37章 谢天赐 林长欢一行快到主院时,就遇见一个中年男人带着身后的四个小厮将一堆包裹完好的礼物从门前马车上搬下。 那中年男人远远瞧见了长欢,倒是皱了下眉头,又悄悄打量了两眼,并未说话,心中纳闷道,她怎么在这。不过面上依旧指挥着手下人搬东西。 只见从院门内笑着跑出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未至语已落道,“恭叔,祖母送老夫人的那箱子,找到了没?快抬进来。” 温恭见状忙道,“少爷,老夫人的箱子已经卸下来了,刚抬进去。” 少年听罢探头朝朝车内望了望,一只手撑起身体扒着车边,温恭一句“当心”刚说出口,人已经利落的跃进了车内,片刻从中抱着一个食盒跳下了车。 此时绿竹凑近长欢小声提醒道,“小姐,这就是同二少爷一起从京城来的温家少爷。” 正巧温庭照也瞧见了长欢,两人目光交汇。 长欢瞧着这个和自己年岁相当的干净少年,一身淡绿暗纹锦衣,腰间挂着一枚白麒麟玉佩和一枚桃红色刺绣荷包,只是左腰间挂着一把短剑,倒是生出一份灵动来。乍一看倒像让长欢响起十岁那年杨延曾送给自己的那只小奶狗。 只见那温庭照笑着走近,却是一把将手中食盒递到了长欢手中,自来熟的说道,“这个送你。” 长欢见温家少爷如此不拘小节,倒是有些意思,只是看了眼手中之物有些不解道,“这里面是什么?” “都是京城的一些点心,送你尝尝。” 长欢摸不清此人的套路,只好温言道,“温少爷,有心了。”年年则很有眼力劲的接了食盒捧了过去。 “暖小姐,如此叫怪生疏的。庭照,温庭照是我的名字。”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可是这里面的庭照二字?”长欢好奇的问道。 温庭照原本就挺大的眼睛,此时又睁大了少许,有些意外,笑道,“世人只知,闲庭照白日,一室罗古今。便以为我的名字是自这句诗中而来。你却是第一次就猜对出处的人。”温庭照顿了顿又道,“那你可知晓这诗是谁作的吗?” 这句诗她怎会不知,这是温无双最爱的两句诗。她自启蒙便听温无双每每望月长叹,吟的最多的,便是这句。只是眼下,长欢却充楞的摇了摇头,道,“只是在哪本诗集上见过,忘了出处。” 温庭照却舒眉一笑,低喃道,“也是,二叔的诗,文人争相抄录的也不少。”又解释道,“无双公子是我二叔,那诗便是他作的。” 见长欢没有反应,温庭照岔开话题继续道,“你若是叫庭照不顺口,和天赐一样叫我阿照也行,或者,叫我温少侠也可以,只要不是温公子啊温少爷啊什么的就行。” 这几个称呼在长欢脑中过了一圈,无论叫庭照还是叫阿照,好像还没有熟到这个程度,少侠二字过脑,心中一笑直接在脸上显现,好奇道,“温少侠?!”看来这小狼狗还是个有武侠梦的世家子。 温庭照一听,像是很受用,顿而笑得更欢了,毫不生疏的凑近长欢左瞧瞧又看看,道,“你果真是天赐失散多年的妹妹?”又围着长欢转了一圈嘟嘴道,“可依本少侠看来,你和三夫人也不像啊......” 这也许就是常人说的,旁观者清吧。可即便如此,初次见面就毫不顾忌当着她的面直接说出这话的人,温庭照是第一个。长欢此时不知道该夸他眼光毒辣看事情够准,还是该说他口无遮拦不懂人情世故的好。 这真的是京城温家的少爷吗?传说中净出大儒的温家?以学治家,以温良恭俭让为家训的温家?温无双的亲侄儿?此时长欢倒有些开始怀疑传言的真假了。 温恭看长欢神色有些不自在,依旧未做声,默默打量着一切。 长欢尴尬之际,只听一个明亮的声音自门内传来,“阿照,找到没有...” 谢天赐话语未落,便见到了温庭照身侧虚挡着的林长欢。 谢天赐脸色微变,身下脚步却慢了下来,待走近了,有些怯生生道了句,“暖暖?” 长欢俯身行礼问好。 这谢天赐,她刚到逍遥岛便听年年说过,如今一见,倒是一个乖巧书生打扮,没有半点年年口中浪荡公子的模样,和谢天冬样貌有几分相似,虽均是翩翩君子模样,却少了那份淡然,多了一些明朗,正如他的声音一般。只是那眼神中还犹自多了一丝毫不掩饰的狡猾,给人的感觉倒像个花狐狸一般。 长欢腹诽道,一个小狼狗,一个花狐狸,这两人倒是难得的狐朋狗友,难怪可以玩到一块。 谢天赐并不知晓长欢是如何想他的。他像是心中有了打算,一把拉过长欢的手,道,“跟我来。”见绿竹年年和温庭照也随着跟来,又猛的回头有些严肃的命令道,“阿照,你先回去。你们也都别跟来,我有话单独和小姐讲。” 林长欢一路被谢天赐拉扯着穿过草坪,拐入一条竹林石子小道,见四周无人,身后一干人等都消失不见,这才松了手。 林长欢揉了揉左手腕,低头看了看手上现出的印子甚是心疼,有些不高兴,随即嗔怪道,“我说二少爷,你好歹也注意下自己的身份,有话好好说,拉拉扯扯的,算什么。” “你叫我二少爷?”谢天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声音微颤。他本就比长欢高出一头,此时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暖暖,你以往最喜欢跟在我身边,整日哥哥--哥哥--叫个不停的,小时候都是我带你玩,这些你也都不记得了吗?” 长欢一脸茫然,脑中却突然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心跳加速。 谢天赐双手扶上她的双臂,让长欢看着她,继续问道,“那下雪天一起打雪仗堆雪人呢?......你将三叔的剑谱撕了要学叠纸鹤,还狡辩说是我的注意,害我陪你一道被罚跪,也忘了?” 长欢什么话也说不出口,看着眼前人失落的松开了她。此时她才醒悟过来,原来一直以来暖暖口中的哥哥,给过她那么多快乐和伴随着她一起成长的,并不是指谢天冬,而是眼前的这个二少爷谢天赐! 而谢天冬也曾说过,暖暖叫他大哥哥,自己怎么偏偏就忽略了这一点。 长欢顿时有些愧疚,道,“你应该听说了吧,我不是暖暖--只是...林...小暖。” 谢天赐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没待长欢反应过来,便一把点中了她胸口大穴。 谢天赐记得暖暖她五岁那年,一场春雨后的大风将后山树上的一个鸟窝冲散了,她自己做了个鸟窝,非要放回树上。自己那时还笑她傻...可她却说,这样小鸟回来...就不会找不到家了...哥哥是个胆小鬼,七岁了都不敢爬树。暖暖说完自己就爬树放了上去。最后下来的时候,万般小心却还是摔了一跤,被地上的树枝划破了耳后,后来伤好了,却留下一条疤,因为伤在耳后,位置比较隐秘,被头发遮挡,又怕婶娘知道了责罚,所以这事除了他们两个,谁也不知。 长欢一时动弹不得,呵斥道,“你做什么,放开我!” 只见谢天赐凑近长欢脖颈,小心的掀开了她右耳后的发丝,确认了两次,才放下。却又突然像是所有力气都消失了般,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道,“没有疤痕...没有疤痕...” 谢天赐低头喃喃道,“你果然...不是她......” 长欢茫然,问道,“什么疤痕?......你先解开我的穴道!” 谢天赐看着长欢,啪啪两下拍在长欢胸口。 林长欢揉了揉胸口,只见谢天赐凝眉冷冷逼问道,“你既然不是她,她的东西你又是从何得来...竟然能瞒得过婶娘。难道...” 只见谢天赐满是惊讶,露出一丝凶狠和戒备,道,“你是大伯的人还是谢天冬的人?” 暖暖的东西除非是她本人或是掳走她的人才会有,而今却到了林小暖身上。前脚暖暖回来的消息不久,谢禄风就被洗脱嫌疑回到了逍遥岛,这怎能不让他生出疑心。而谢天冬,他从来就没有信任过这人,即便他是自己的亲堂兄。 长欢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误认为是谢禄风或谢天冬派来的,矢口否认道,“我都不是。” “那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我的背后没有任何人指使。”见谢天赐满脸不信,长欢继续道,“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若是你,我也不信。可如今,我能告诉你的就是,对夫人和谢家,我没有任何恶意,我也和大房的没有半点关系。” 谢天赐自是不信,继续逼问道,“你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说我没有目的,一切都是因缘巧合,你信吗?”见谢天赐不作声,长欢继续道,“我很快就会走的,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也没想过要在这里久待下去。只是...夫人...你会告诉她真相吗?” 谢天赐打量着长欢,将问题抛回给她,道,“那你是想让我告诉她?还是不想?” 长欢愣住了,眼神失了焦距,顿时觉得有些不忍,喃喃道,“早些告知,也未必是坏事。”迟早,是要有这一日的。 此时,换做谢天赐沉默了。只是他心中知晓,今日见了婶娘,她确实开心不少,至少这是他过往这些年从未见过的...婶娘的这短暂美梦,他还不想打破。只是这话他不会告诉眼前这个让他搞不清楚来历和目的之人。 看着对自己处处设防的谢天赐,林长欢道,“不管你怎么做,我都没有怨言。只是...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长欢格外认真直视道,“你若真是暖暖最亲近和信任的人,那便请你,在我离开后,多照顾夫人,莫要让...让...其他人欺负了她,包括大老爷,还有...东院的人。” 老夫人若是死了,自己再消失不见,这谢家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看似平静如常,到那时,夫人的路会越来越难走。她一个女人,虽说嫁入了谢家,可没有了凭仗和自己的骨血子嗣,也只是孑然一人。只会是这些谢家人口中的外人而已,到时候如何面对那些明枪暗箭,那些口诛笔伐、口蜜腹剑。若是眼前的谢天赐真的是曾对暖暖好的人,真的是唯一能让暖暖信得过的人,夫人能得他照拂,无论如何,都会好过一些吧。 谢天赐面部表情的说道,“我答应你。” 这倒是超出了长欢的意料,她原以为这次他依旧不说。长欢看不透他的神情,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 “当年大少爷被人推入冰湖,是你做的吗?还是谢天书做的?”长欢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心中的疑惑。 谢天赐哼笑一声,不屑道,“你也是听了谣传便信以为真了吗......” “难道不是你们?” “我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不是我做的,而我妹妹...她即便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量......” 长欢却猜不出究竟是谁在说谎,问道,“你是说,这事还有其他人有嫌疑?” 谢天赐突然凑近长欢,低声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贼喊捉贼?!”见长欢一脸的惊讶,继续道,“这事你最应该问的是那个当事人,为何他不说,是心中有鬼不想说,想要欲盖弥彰;还是不能说,怕人前对峙?......贼喊捉贼,这戏码也没少见,只是因为那次的贼赃是他坏了的一双腿,所以大家都觉得不可能是他自己下的手吗?” 谢天赐很清楚那件事的真相。即便他不知道眼前的林小暖究竟是不是谢天冬的人,若真是,他也想要她知道,她背后的人,是个连对自己都舍得下得去手的人。 这番话语,就像另一波振聋发聩的钟声在长欢脑中回荡,未曾察觉,已觉毛骨悚然。因为此前,她从未朝这里想过。 可谢天赐言之凿凿,并不似说谎。因着暖暖的关系,她也认为谢天赐并非坏人。若他所言属实,那谢天冬,就算得上是真正的狠人了,她怕是真的要好好重新认识一番了。 第38章 酒难宴 谢家主院的接风午宴,一应人到的很是齐整。 见老夫人强打着精神,亲昵的拉着谢天赐和温庭照一左一右坐在主位两侧。看来,年年说的,老夫人独宠这个二少爷,倒是不假。 这表面的其乐融融之下,不知道掩藏了多少心思,怕是各有各的算盘。 长欢静静而谨慎的打量着在座众人,回想着方才谢天赐说的那些话。 谢白棠坐在长欢身侧,见桌下长欢不自觉的紧抓衣襟,悄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而后示意她莫要紧张,又盛了一碗茶花翡翠汤递到了她跟前。 长欢抬眸对上那个含笑的温柔目光,只好冲谢白棠微微一笑。她感激夫人的细腻,也不知自何时起,竟对这种触碰没了戒备,反倒有了一种心安,随即便将那汤全数喝了。 谢天赐此时倒像是换了个人,回完了老夫人的问话,口中又说起京城的人事,口才一流,滔滔不绝,逗得老人家半盏茶功夫就笑了四五回。 宴席接近一半,老夫人突然开口道,“天赐,这次回来就不用回京城了,留下来跟着你婶娘多学着做事,这些年她很是辛苦,你要多替她分担,知道吗?” 一句话让原本有些热闹氛围的餐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就连长欢都能听得出这话背后的意思,这是要把谢家的未来,交到谢天赐手中。 谢白棠却是微笑着接过话来,大方附和回应道,“母亲放心,天赐如此聪慧,也一定没问题的。” 长欢见谢白棠仿佛真的不在意这事,也跟着放下了心来。 只听谢天赐应了声是。 话语刚落,崔艳秋就难掩得意,讨好般的笑着夸老夫人的英明,又说着弟妹多年的辛劳。 谢文风瞧了眼大哥,许是见妻子有些过于浮夸,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却被崔艳秋当做没看见般。 而谢禄风面上明显变了色,黑了脸,虽未言语,却是看了眼谢天冬,而后独自连饮了好几杯闷酒。 谢天冬依旧那副恬淡模样,就像刚才的话说的是别人家的事一般,甚至连一丝神情异样,都没有显出。 温庭照脸上有一丝惊讶和不舍,他虽很喜欢同天赐一道读书习武,只是这本就是谢家的家事,除了接受外,也做不了什么。 老夫人见众人并无异议,作势起身,在身后老嬷嬷和谢天赐的搀扶下又道,“我乏了,你们慢慢吃。”说着轻轻拍了拍谢天赐扶着的手臂,便回了后院卧室。 众人在老夫人走后,这才又陆续落了座。 在座众人,眼下只有谢禄风辈分最高。只见谢禄风举起跟前酒杯,面上虽是笑着,却让人觉察不出半分诚意,冲着谢天赐道,“这一杯,我先恭喜天赐侄儿,今后要大展宏图了。”说毕,先干为敬。 谢天赐不得不举杯道了谢,冠冕的话,求多多指教的话该有的礼数,一句没少。 谢禄风放下酒杯,又抱怨道,“如此饮酒,也太不够尽兴。”于是又高声嚷道,“来人,换酒盏。” 早有下人麻利的遵了吩咐。 席间众人面面相觑,却无其他人再言语。 谢禄风脚步有些趔趄的走到谢文风身后,一手拍上了他的肩头,道,“二弟,这一杯原该你来敬温少爷,谢他家这一年来对天赐的照拂。来,我们一起敬温少爷。”谢禄风说完,酒盏冲温庭照高高举起道,“温少爷,请--”语毕又是一饮而尽。 谢文风被他这么一拍一说,不得不小心谨慎的跟着饮了一盏。 温庭照瞥了眼谢天赐,便起身端起酒盏道,“谢世伯见外了。我作为小辈,敬世伯,请--”说着向谢禄风和谢文风致意,而后也一饮而尽,倒颇有些江湖的豪爽气概。 只是这席间氛围,越来越差。 崔艳秋坐不住了,冲谢天赐递了个眼神后,忙起身一脸的陪笑,道,“兄长,温少爷和天赐这一趟赶路辛苦,看样子也都有些乏了,不如今日便到这吧,不能陪您尽兴,改日让他们一定回请,给您赔罪。”说着走近谢天赐,拉着他和温庭照就要往外走。 只是谢天赐因为在场的还有谢白棠,并不想走。不过却被崔艳秋一个眼神警告,不得不跟着出了门去。同样被崔艳秋一个眼神拉走的还有谢文风和谢天书。 一下子人走了一半,屋内顿时空荡了许多。 谢禄风回到座位,看向剩下的几人,瞥了眼身侧的谢天锦。只见谢天锦目光刚对上,顿时便手一抖将桌上的茶盏打翻了,茶水顺着桌边流淌了下来,湿了一大片。 谢天锦吓得脸色都有些发青,忙起身垂首站在了一旁。 只听谢禄风凶狠的骂道,“一个个没用的东西,还杵在这作甚,给我滚!” 话中有话,听起来算是连着谢天冬也一带骂了。长欢虽不喜谢天冬,此时也替他感到惋惜。这谢禄风着实有些过分了。 虽说世间千般事、万般路,人活着无非是一个选择的问题。可偏偏在生身父母上,由不得自己来选。 谢天冬如是,自己又何尝不是。 谢天冬从不动声色的脸上,此刻长欢竟看到了一丝愠怒,虽转瞬即逝,不过确确实实是见到了波澜。 谢白棠看不过,冲门口叫道,“蓉儿--将天锦先带下去,让人好生照料。” 长欢趁机低声道,“夫人,我们也先回吧。” 即便压低了声音,谢禄风还是听到了,只见他一手扯住了谢白棠的衣袖一角,一手却将酒盏递到了谢白棠身前,双眼因为酒意有些微红,带着几分醉意,道,“谁都可以走,三弟妹可是不应该走。来,为兄还未敬你这些年来将我们谢家上上下下打理的如此妥帖,将我的儿子也教养的如此...与众不同...” 长欢看不过他这种行为,一把扯开被他拽着的衣袖,将谢白棠护在了身后,道,“大老爷,夫人不喜饮酒,不若,我代她喝。”说着就要接过那酒盏。 只见一双纤细白净的手抢在长欢之前一把夺过,酒盏微微晃动,洒湿了谢天冬腿上的白衣,他却并不在意,依旧温润道,“那这酒,便更应该儿子代婶娘饮了。” 长欢只看到谢天冬微微一闪而过的眼光示意,便晓得了他是要她带谢白棠赶快离开。便趁着这父子二人喝酒间隙,拉起谢白棠便快步出了前厅。这一刻,两人像是摒弃前嫌,配合的天衣无缝。 直到出了主院,长欢才放慢了脚步,拉着谢白棠的右手,也沁出了细汗。 日头昏沉似有倦意,自正南方向只是朝西挪动了一丁点。 长欢看向那太阳,此刻并不刺眼,却突然一阵眩晕袭来,那耳鸣让她脚步微微趔趄,松开了拉着谢白棠的手。 不知为何,这眩晕耳鸣,近来发作的愈发频繁了。 谢白棠见手被松开,还没来得及看清长欢的神色,只见胸前突然多了一人。 长欢主动抱住了她,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我借你的肩膀...靠一会...就一会...” 谢白棠顿时愣住了,像是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像是幸福来得太过突然。 也许是因为平日里两人相处拘谨多于亲昵,长欢主动拥抱她的次数太少,所以她记得尤为清楚,尤为珍惜。 第一次,还是她答应送百日红的那日。而现下,是第二次。 若说第一次的拥抱是有所图,可今日眼前怀中人的所做作为,确是真真切切的在护着自己,她怎会不知。 长欢在夫人怀中稳了稳心神,待头脑觉得有些轻巧了,方小声道,“夫人,我好怕...” 谢白棠的心感觉被什么东西抽紧了一般,小心问道,“你害怕什么?” “怕大老爷...怕夫人受委屈...怕夫人对我太好...还怕自己护不住夫人...” 谢白棠听着这淡淡而平静的诉说,却是既欣喜又心痛。她活了这么些年,自认为将世事看的通透,又怎会不明白:因有爱,才有所执;有挂碍,故生忧怖。 谢白棠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宽慰道,“待将谢家的事都交予了天赐,我就带你回无忧谷,那里常年鲜花盛开,漫山遍野都是药草,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那是她长大的地方,是她和谢存风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也是她曾经多少次想着找到暖暖后,便带她回去的家。 长欢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松开了谢白棠的怀抱,沉默了片刻,才岔开话题道,“夫人,我们回去吧,刚才没吃饱,我想吃夫人做的菜了。” “好,我们回家--”谢白棠说完,微笑着同长欢一同朝西院行去。心中有了计划,就像是未来一切都会如她所思所想般美好。 心已定,人在旁。唯幸,一切都不晚。这一刻,谢白棠内心是充满感激的。 杨延曾说长欢向来是个有口福之人。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在江陵时,有林荀时不时下厨,到了江东,谢白棠的水平也不比林荀差多少。 长欢喜欢看谢白棠下厨,正如在江陵时喜欢看二舅做菜。 那时候,杨延在边上就会时不时说出一些似是很博学的话,“做菜如制药,讲究的是食材、火候、量度。” 而林荀就会默契的接一句,更意味深长的话,“做菜如做人,讲究的是恰如其分。” 一样的食材,可搭配不同的火候,调以不同的酱汁,做出来的菜品不同,味道更是不同。 而一餐饭,因为所处环境不同,身边人不同,更是会吃出不同的心境。 而这一次,长欢吃饱了,也吃好了。 饭毕,她陪着谢白棠在院中散步消食,走了一会,就觉得有些困意上来,不经意打了个哈欠。 谢白棠见了,便笑道,“这般便挺好。” 长欢不知何来如此一句,脱口道,“啊?” “能吃饱了想睡,每日开开心心的,没有烦心事,便挺好...去午睡会儿吧...”谢白棠解释毕,同身后的年年叮嘱道,“你记得半个时辰后叫醒小姐。莫要让她睡太久,夜里怕要失了眠。” 年年应是。 长欢想着明日便要去东平侯府,便能见到阿错了,想来晚上也会激动的不知何时才能睡着,便趁着现在身心有倦意,去补个觉。自是致礼后回屋睡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洛神同学的支持,这一章和接下来的几章,都送你!enjoy! 第39章 林妹妹 林长欢被年年叫醒后,还有些意犹未尽。带着一丝起床气,不情愿的接住年年递过来的热湿布巾随意抹了把脸。 温热散去,清凉扑面,人登时清醒了好多。便听到绿竹在院中同人说道,“小姐午睡,还未醒。” 长欢好奇,是谁来找,便走出西偏厅。 温庭照一见长欢,开心的就差蹦起来了,雀跃的伸手朝她摇了摇,亲昵的笑着叫道,“林妹妹--” 这一声林妹妹,叫的长欢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腹诽道,我和他有那么熟络吗,这小狼狗真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长欢还没走两步,温庭照已经小跑着到了跟前,嬉皮笑脸道,“林妹妹,咱们去游园吧。” “你怎么不找二少爷一道?”这种苦差事偏偏来烦我。 “他说累了,还在睡觉呢,叫不醒。再说,我找你,真有事同你讲--你想不想听?”温庭照舔了舔嘴唇,一脸的期待长欢的回答。 偏偏长欢又是个好奇心重的,加上对外来的贵客,还是不能太过生硬无礼,便跟着出了门。 温庭照朝身后的绿竹和年年歪头看了眼,又凑近长欢道,“你让他们别跟着,我单独找你说话,这事他们听不得。” 长欢微微皱眉,不知道小狼狗到底盘算着什么,不过也听了他的建议。 两人行至湖北面的一处凉亭,此处四周空旷,很适合说悄悄话。长欢好不客气的坐了下来,道,“说吧,是什么事,这么神秘?” 温庭照将座下铺着锦垫的圆木凳朝长欢又凑近了些,笑道,“我方才听到了一个秘密,便想着找你来确认确认。” 这下倒是勾起了长欢的好奇心,问道,“什么秘密?” 温庭照抿着嘴,直直看着长欢,突然说道,“你不是林小暖,你是林长欢!” 长欢一听这话,登时一手捂住了温庭照的嘴,又谨慎的四下望了望,幸好无人,皱眉问道,“你听谁说的?” 温庭照扒拉下长欢的手,两眼放光,道,“你真是林长欢?林家的那个?...恭叔说时,我还不信,竟是真的。” 原来是早上的那个中年男人,跟着温庭照来的恭叔。可长欢又回忆了一番,确实以前并未见过这人,便问道,“他是怎么认出我的?” “恭叔说,之前去江陵送信给二叔的时候,见过你。” 这一下,长欢倒是解惑了。眼见温庭照的欣喜之情不减反增,长欢又皱了眉,问道,“即便我是,你作何这般开心?”真是看热闹不嫌人烦。 温庭照全不似平日那般爽快,此时倒有些扭捏娇羞般笑道,“这不是,一下子太激动了。原以为这次来见到了谢天赐传说中的妹妹,谁知道,不是他妹妹,是我妹妹...我没有过妹妹,第一次见了妹妹,还有些不知道怎么相处。” 长欢被他这一番妹妹来妹妹去的话,说的有些晕,不过意思是懂了,一脸惊讶的指着自己,又指了指温庭照道,“不是...你是说,我--是你--妹妹?” 温庭照羞赧的点点头,笑道,“是啊--”见长欢的神情,继续道,“不该啊,我二叔和林家大小姐私奔的事,你知道的吧?当年可是闹的人尽皆知的。” 长欢终于明白了,温庭照的反应为何是这般了,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眼下身在江东,还需他帮着隐瞒身份,便道,“我的身份,你别说出去。就当我,求你了。” 温庭照直直身,故作老成道,“那是自然,以后凡事有哥罩着你。”说着还拍了拍他那并不大的胸脯。 长欢忙摆了摆手,道,“成成成,你只别给我添乱就成。” “话说,你来这,也是为了逍遥浪子的剑谱和武功秘籍?那你爹知道你来这了吗?”温庭照又凑近好奇问道,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着长欢。 “哈?...我爹?”这个称呼太陌生了,林长欢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我二叔。”温庭照倒是有耐心给她解释。 长欢底气不足,道,“应该...知道的吧。” “我原本想着在这里玩一段时间,然后就去江陵找二叔去,顺便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谁知道这么快就见到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温庭照说着说着,还动起了手来,双手扯着长欢的手臂晃了晃,被长欢嫌弃的抽出。 不过这并未影响温庭照的心情,他继续道,“你知道吗?当年二叔私奔的时候,我刚出生,后来才过了七个多月就听说有了你,那时候祖父还派父亲去接你们回来,二叔硬是不从,说这辈子就只要陪着林...就你娘和你,把祖父气的三天没吃下饭...祖父嘴上说断了父子关系,可是每年父亲都派人去江陵,他也没反对,还变着法打听二叔的事。他就是嘴硬,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最惦记的就数二叔和你了。”” 温庭照见长欢听得入迷,便说的不亦乐乎。 温庭照口中的温无双,和她从小认识的温无双,却是如此不同。她知道温无双没有骗过她,可不明白,为什么既然没有血缘关系,却要让世人误以为,她是他的女儿。这欺瞒,就连温家人,都不例外一并瞒了。 “关于我娘和你二叔的事,除了传言那些,你还知道什么?” 温庭照朝四下戒备的看了下,才正色道,“要说有,还真有一件,这还是我小时候偷听父亲和祖父的谈话才知道的。这事,还牵扯到一个很重要的人。” 听如是说,长欢的心咯噔了一下,不知温庭照是真的谨慎还是故弄玄虚,便催问道,“谁?” 温庭照压低了声音,道,“先太子。” 先太子慕容逸,长欢自是在坊间听过,十五年前叛国乱政,已被诛杀,跟着一道被杀的朝臣甚多。同年皇帝崩逝,皇四子慕容远六岁登基,由摄政王辅政,定年号建丰,眼下便是建丰十五年了。而皇帝便是先太子的弟弟。 因为当年先太子造反案牵扯甚广,后来不知何故,皇帝下令禁谈此事,这事便成了一个禁忌,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被世人所遗忘。 长欢不解的问道,“这事,和先太子有何关系?” 温庭照道,“若不是我亲耳听到,我也不信。你可知,先太子死时还未正式立太子妃。而你娘,听说是先太子亲自认定的太子妃。” 长欢思绪乱窜,一手扶额,轻揉着额头,想要让心静下来,眉眼低垂,道,“我从未听过此事。” “何止你不知道,估摸这世间还活着的人中,也没几人知晓。我还偷听到祖父和父亲讲,若非先太子出了事,估计二叔的这档子事,怕是连命都保不住的。” 见长欢沉默,温庭照又继续道,“你怎么了?没事吧?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长欢猛地抬眼,直直盯着温庭照,一脸严肃,道,“这事,以后和谁也莫要再提起。” 温庭照被长欢的眼神吓了一跳,慌乱的点了点头,甚是乖巧应道,“我不说。” 两人一时无语,林长欢看着桌面出神,温庭照则盯着她看。 就这样又过了一阵,只听大老远的有人喊“小姐--”,那声音中夹杂着焦急,长欢和温庭照闻声望去,见叶蓉朝他们这边跑过来,长欢来不及再多思量,便快步出了凉亭,朝北向着叶蓉行去,温庭照紧跟其后。 长欢很少见到叶蓉这般失态,她的第一直觉是,夫人出事了。而这次,她的直觉没有说谎。 叶蓉喘着粗气,神色凝重,慌乱说道,“大老爷...大老爷...派人..围了学研斋...里面伺候的...丫鬟小厮,全被赶了出来...” 长欢一把拉住叶蓉的手臂,焦急的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夫人呢?” 叶蓉心急如焚,道,“夫人在里面,我不知里面的状况...已经有一盏茶功夫了,我担心夫人,又找不见小姐。” 长欢听罢,抬脚便朝学研斋方向跑去,不经意间便提了气运了轻功。 杨延常说他的轻功天下第一,长欢还揶揄他说,这是打不过便跑的保命功夫。而今,却只感激杨延教了她这保命的功夫。 叶蓉见长欢在前,也使出轻功跟上。 温庭照从不知晓长欢轻功如此厉害,看的他有些目瞪口呆,顿觉他这妹妹,认得太值了。眼见二人越走越远,奈何他修习的外家功夫武学中,根本就不包括轻功,也压根追不上前面二人,便一路跑着跟了过去。 叶蓉到学研斋门口时,见到的便是谢禄风从外面带来的七八个灰衣护卫持刀将长欢拦在门口。在这些人眼中,没有谢家主子一说。 他们,只认谢禄风。 长欢和叶蓉递了个眼神,只见长欢率先右手换拳,直击眼前人的喉部,那人一不留神便被击倒。其他人群起而攻之,灰衣人手中的刀刚及地,长欢一边防着其他人,又用脚尖一勾,便将刀挑了起来,顺手抓住握在了手中,警惕的看着身前的这些灰衣人。未曾留意,叶蓉的手中何时也多了把剑。 温庭照到了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六七个男人围攻长欢和叶蓉,而这些灰衣人的实力,都不弱。 温庭照顿时有些气急,口中骂道,“他奶奶的,敢欺负本少侠的妹妹,真是找死--”只见一手将衣摆挽进腰间,赤手空拳便加入了打斗。 长欢只见一个人影闪过,朝他们撒了一把白色粉末。长欢忙屏住呼吸,用衣袖捂住了口鼻。 来人正是跟在谢天冬身边的阿柳。叶蓉不愧是跟在谢白棠身边的老手,早先于长欢屏了气。 温庭照却没那么好运气,跟着那些灰衣人一道,一下子就晕了过去,没了知觉。 药粉见效快,散的也快。 三人从这些灰衣人的身体空隙间跳过,谁都没说话,便快步进了院子。一向敞开着的学研斋正堂大门,此时紧紧闭着。 好在院中空无一人,否则这时若再来七八个人,他们怕是要无力招架了。 长欢和叶蓉一左一右推门而入,见到的,却是夫人和谢禄风在厅中塌处安坐,矮几上摆着几样酒菜,旁边燃着炭炉。他们饿二人相对而坐,饮酒谈笑甚欢。 长欢和叶蓉面面相觑,都一时有些不解。再看向夫人,却是笑得如此开心,完全不像一个被威胁或胁持的人。 谢禄风笑着起身,走到门口,关上了门,道,“外面寒凉,莫要透了冷风进来。”而后他又回望了一眼东窗下书桌上的香炉,一缕细烟升起,看似纤弱,却也绵绵不绝。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这章也是送你的。 我在继续码字,感觉停不下来啊~ 第40章 迷魂局 原本长欢和叶蓉还有些纳闷,可马上便发现了不妥。 长欢在谢白棠身旁蹲下,唤道,“夫人--你没事吧?” 只见谢白棠只看了长欢一眼,那眼中依旧是方才神色。而后目光一直跟着谢禄风,并未作答。就像是,此刻眼中除了谢禄风,再无其他人。而她,除了会笑外,对其他人,没有半句话语。 长欢只觉得这一切太过诡异。夫人从来不会对她视若罔闻。 长欢又晃了晃谢白棠的手臂,她除了身体颤了颤,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被摄了心魂。 长欢被自己脑中的念头吓了一跳,刚想告诉叶蓉,一回头,只见叶蓉和阿柳全都眼神呆滞,全无聚焦,就像是醉了酒,睡梦中发了癔症。 耳畔似是有一阵风铃声响起。 长欢起身来到叶蓉身侧,看着她叫道,“蓉姑姑--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眼前人没有任何反应,脸上也像个木偶人般,没有任何表情。 “她听不到你说话。”谢禄风悠然走回塌边坐下,冲叶蓉和阿柳道,“你们现在要回自己房间睡觉,你们只想睡觉,走吧,记得把门带上。” 谢禄风话音刚落,只见叶蓉和阿柳像是得了命令般,直直的走去开门,而后关门不见。 长欢看着这一切,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能让他们不知不觉间便中了招的,一定在这屋内。 而后她转头,便看到了那香炉和飘着的烟气。 夫人平时最喜欢熏的香,是带着淡淡花香的。此时的香,却没有任何味道。 长欢端起桌上的茶,掀开铜制的炉盖,一把浇了上去。 谢禄风看着长欢做这一切,却并未动手阻拦,只是道,“你很聪明...我很好奇,这摄魂烟怎么对你无效?不过,这事倒是有趣。棠儿说,是不是很有趣?” 只听谢白棠笑道,“确实很有趣。” “那棠儿,可认得这个人是谁吗?”谢禄风说着指着长欢。 谢白棠顺着他所指方向,道,“不知道。” “我告诉你,她是我们的...仇人。” 长欢见状,又忙把门打开,她想让外面的空气,吹散这屋内闻不到,却是有毒的气味。 待长欢做完这一切再回头看时,便见到谢白棠的身前放着一把匕首,只听谢禄风不带任何表情的说道,“棠儿,拿起匕首,杀了她,杀了我们的仇人。” 谢禄风看戏般在一旁喝着酒,眼见谢白棠真的抽出匕首,起了身,朝长欢直直走来。 长欢不敢相信眼前曾经那么温柔善良的人,此刻竟也有拿刀对着自己的时候,她来不及多想,踉跄着后退,直到身后已抵上了东窗下的黄花梨木书桌,再也没有后路可退。 长欢急急道,“夫人,你醒醒--” 一切发展的都太快。 谢白棠手中的匕首已作势高高举起至脑后,长欢眼见着匕首重重落下,眼见着下一刻随时都会毫不留情的扎入她的胸口。 她本可一掌将谢白棠击倒,可她怕伤了夫人,于是长欢一把握住了谢白棠的手腕,匕首距离她的脖颈只有分寸之遥。长欢不停唤道,“夫人,是我,小暖,我是小暖--” 眼见谢白棠眼中像是突然闪过一丝清醒,长欢继续道,“夫人,小暖,暖暖,还记得吗?” 那清醒只是瞬息,只听谢禄风大声道,“棠儿,杀了她,不要留情!” 长欢从未想过谢白棠这样一个柔弱妇人,竟也会有如此力量。握挡着夫人的双手,力气在渐渐消散,长欢觉得自己撑不了多久。 而后,在双手松开的同时,她下意识的用右臂去挡。 锋利的匕首划破了她身上的淡紫衣衫,阵痛顿时袭来,手指长的口子渗出的鲜血,霎时在伤口周围顺着衣袖晕染出一道明亮鲜红的血迹纹路。 长欢只来得及闷哼一声,沿着书桌朝屋内慢慢挪走,紧接着第二刀又刺了过来,这一下确是朝着腹部来的。 长欢来不及思索,在匕首距离她仅三寸距离时,堪堪用双手接住了匕首。 徒手接白刃,以往自己爱读的武侠话本中的描述,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长欢才晓得,这有多难,有多痛。 利刃刺破了指腹和掌心,十指连心,这话并未骗人。长欢顾不得这些,手中的血润滑了匕首,沿着匕首和她的指缝,一滴滴落下,她怕是要撑不住了。 就在此时,院内跑来一个黄色身影,长欢从未想过能见到年年,便冲她喊道,“年年,快去叫人!” 年年却没听她的话,只是快步至谢白棠身后,用手在她颈后猛地一劈,只见谢白棠身子一软,便要瘫倒在地,好在年年又拖住了她,将她慢慢放在地上,这才问道,“你没事吧?” 谢禄风却依旧不紧不慢的起身,又将榻上的酒杯端起一饮而尽,方道,“戏看完了,我也该回去了。” 长欢怒上心头,道,“谢禄风,你真卑鄙...” “哦?我哪里卑鄙了?”谢禄风冷冷的看了眼长欢,似是不屑一顾,而后目光便移到了躺在地上的谢白棠身上。 “你难道就不怕,我将这一切告知老夫人?” 谢禄风嗤之以鼻,道,“老夫人?你以为我怕她?!实话告诉你,老夫人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你若是嫌她活的久,大可现在出门就去告诉她,没人拦你。” 长欢不知道一个人竟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一时没了话语。 谢禄风却笑了,道,“中了摄魂香的人,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你也可以告诉棠儿这一切...告诉她,她是怎么想杀你的......哈哈哈哈--”说完伴着那狂笑,便出了门去。 原来,这才是谢禄风今日这般大胆的理由,那么大方的让叶蓉和阿柳走。 可眼下知晓这件事的人,就只有年年和她。 见年年将袖中手帕抽出给她包扎了一只手,又将衣摆撕下一条,给她另一只手包扎。 长欢突然握住了年年的手,伤口因着紧握又渗出血红。 长欢看着年年的双眼,恳求道,“年年,刚才这事,你就当没见到。答应我--” 年年看着长欢,又低头看了看她的双手,失声道,“小暖,你的手--” 长欢目不斜视,紧追道,“答应我--” “我答应你就是了。”年年有些心疼的看了眼长欢,叹了口气,而后继续包扎着。 待一切完毕,长欢又指挥年年将匕首收起,把地上的血迹擦干,然后再去叫人来,就说夫人晕倒了,将她抬回西院。 长欢叮嘱完,见年年临走时又不舍的回望了一眼。这才自东窗边的衣架上将谢白棠的披风,披在了自己身上,遮挡住了她的手臂和受伤的双手。 这伤,她不想让人见到起疑。 长欢将这件事思虑一遍,倒觉得小看了谢禄风。老夫人病重不得打扰,谢天冬醉酒不醒,东院二房一众刚寻了理由逃避断然不会此时来犯。 在所有人都未想到他会在此时下手的时候,他却动了手。而后,却让长欢,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而后她静静的看着下人们将谢白棠抬上担架,而后离开。 长欢只是静静坐在书桌后,呆呆的想着这一切,这如梦境一般的经过。又看到了桌上的摄魂香,想着谢禄风说摄魂香对她无效的话。脑中又回荡起程允初说过的--锁魂针。是这个缘故吗? 直至年年复归,轻轻叫了声,“小暖--回去吧,伤口还是要清洗下上药的。” 长欢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对年年道,“这香炉,带回去清洗了,再送来吧。” 年年应是后,同长欢一道回了西院。 躲在稍远处的谢霄,他自见到叶蓉和林小暖他们将那些大老爷带来的灰衣人弄晕,自始至终一直在北面一处院落的墙角处候着,只因此前得了大老爷的吩咐,让他不要多管闲事。直至谢禄风出来,而后又见几个丫鬟小厮匆忙进了学研斋,片刻又将谢白棠从门后抬出,他这才一拳打在墙上,愤愤然离去。 西院,西偏厅,长欢的卧室。 年年准备了热水和药膏、白布。小心的将在桌边呆坐的长欢双手上已经被血染红的帕子解开,熟练的清洗完擦拭干,而后上药,口中道,“这药膏,还是安公子受伤,蓉姑姑给了两瓶,剩下的那瓶。蓉姑姑说是夫人做的,很有效的。” 长欢没有接话,突然问道,“绿竹呢?怎么不见她?” 年年抬眼,手中的活却没停下,道,“她见蓉姑姑也睡着,怎么也叫不醒,她便去夫人屋子里候着了,怕夫人醒了屋里没人。” 长欢喃喃道,“那便好--” 年年问道,“小暖,我不懂,为什么这事不能让夫人知道?” 长欢心道,是啊,为什么不愿让她知道。良久,才淡淡道,“你若在乎一个人,便不愿她知道那些让她伤心的事。” 这在乎,便是爱吧。 就如同,她从不想让阿错知晓暖暖就是谢天晴。 就如同,她从不想让谢白棠知晓今日发生的事。 同样的是,这些所作所为都非他们本意所愿。 同样的是,这些后果,对他们来说知晓了便都是伤害,都是他们所不该承受的。 不同的只是,她爱阿错,爱到了骨子里,成了灵魂的一部分。而对谢白棠,她有孺慕之思,有亲情,更多的却是愧疚和想弥补的心。 第41章 真作假 长欢突然想起温庭照来,问道,“学研斋门口的那些人,怎么不见了?” “我之前去的时候见护院抬走了,应该是谢总管派的人。”年年头也没抬的说道。 “谢霄?”长欢不禁纳闷,这个谢霄需要他的时候不来,善后倒是做的麻溜。他是谢禄风的人吗? 年年不知从那里拿出一瓶烧酒,将烈酒浇到了右手伤口处时,一阵火辣的生疼,让长欢倒吸了几口凉气。 长欢皱眉道,“年年,是酒吗?你喂我...喝一口...”她眼下自是不能自己动手,年年便起身喂了她一大口。 这口酒还不足以麻醉神经,却能放松了头脑思绪。长欢不知是呛得,还是疼的红了眼,咳嗽止了,这才觉得身子有些虚脱,道,“刚才怎么没觉得这般痛...” 年年道,“方才我还想着,你倒是比世间男子还要强上几倍。现在想来,应是你想事情出了神,才没察觉。不过......” 年年突然止了语,看着长欢右手掌心被烧酒冲洗的伤口比左手的宽了太多,那裂口肉眼可见血肉外翻,里面模糊嫣红一片,吓得她一下子止住了手上的动作,也犯了难。左手还可以涂抹药膏,可右手,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过...什么?” 年年抬眼,心疼道,“小暖,这伤口,怕是要先缝合才行。” 长欢听此,不敢望向那伤口,却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子,微微皱眉不忍直视,却还是瞧了一眼。那伤口不见还好,见了反倒觉得更痛了。自小时起,她最怕流血也最怕疼,就连喝药也要配着甜汤一起。这点,杨延还说像极了他。 长欢忍痛道,“右手臂上的伤口,你也帮我看下,感觉疼的厉害。”说完,别过脑袋,咬紧了嘴唇,这次低下了头是真的不敢再看。 年年将长欢右小臂衣袖朝上掀开,先前她简单绑的黄布条,早已成了湿漉漉的红色,现下还滴着血。此时无需清洗便看到一道很深的伤口,年年脸上表情很是凝重,道,“这伤口,还在流血,怕也得缝合。” “府上可还有其他大夫?”长欢自是知晓谢白棠和谢天冬能用药,可眼下一个是她想瞒着的,一个还在醉酒。 可即便将谢天冬弄醒了,用他那半醉的手给自己缝合,长欢想了想,还是觉得难度太大,自己的这双还是要自己心疼才是。 已是伤痕累累,怎忍雪上加霜。 年年摇了摇头,道,“我现在就去请大夫--”说着就要起身。 “年年--”长欢叫住了她,有气无力的吩咐道,“你先把伤口绑上。”血再这般流下去,她怕是要先倒下了。 年年早已有些六神无主,差点忘了这茬。 年年包扎间隙,长欢道,“等下去找辆马车...”长欢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会驾车吗?” 见年年点了点头,长欢心稍安,道,“眼下,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年年听了这话,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接着继续包扎,待一切完成后,给长欢重新围上了那件谢白棠的紫红色披风,这才一路小跑着出了门去。 林长欢趁着年年去取马车的间隙,去了谢白棠的卧室。 绿竹见了,忙从桌边起身,道,“小姐,夫人还没醒,会不会有事?” 长欢走近床榻,见谢白棠眉头微蹙,静静躺着,是在梦里也在担忧什么吗?是梦到了暖暖和谢存风吗?以前从未发觉,原来她睡着时竟显得这般柔弱,让人心疼。 长欢呆呆看了好一会,谢白棠脸颊边上的一缕发丝,入了她的视线。她想上前理一理,才猛然发觉自己的手,做不了,便道,“绿竹姐姐,夫人的发丝乱了,你帮她理一下吧。” 绿竹从跟着众人去到学研斋将夫人抬回时,就见到长欢身着这披风,那时便觉得有些奇怪,夫人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而她却只是呆坐在书桌后一言不发。到眼下听了这吩咐,更是觉得有异,不过她还是照做了。 待凑近时,绿竹又仿佛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长欢脚步有些虚浮,绿竹顺势想扶她坐下,只是刚触碰到披风,便被长欢踉跄着闪躲开了。 长欢朝门外走了几步,又回首道,“绿竹姐姐,好好照顾夫人,她若醒了,就说我有事,出门一趟,很快就会回来,让她别担心。”说完,见年年小跑着入了院,便出了门去。 绿竹应是,看着年年扶着长欢离去,又低头看了下刚才触碰到披风的手,淡淡的湿红,放至鼻尖一闻,才发觉刚才的血腥味,不是自己的错觉。 年年将长欢扶进马车,自己驾车一路朝南行去,只是刚出院道,还未驶入花房边直通大门的西道,就见谢天赐突然冲出来,朝着马车拦了过来。 好在谢天赐反应够快,闪的也算迅速,这不要命的拦法,差点撞上。年年忙双手拉紧了马嚼,吁--的一声,又是滑出三四丈远,双马才停稳。 年年口中叫着二少爷,说话间,马车的后门便毫无预兆的被谢天赐猛地推开。 谢天赐风尘仆仆的赶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却没想到见到的却是长欢蜷缩在马车角落里,硕大的披风将她整个身子包裹的严实,只有脑袋露在外面,此时也惨白无比。就像中午见到时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小鸟,此时便被折断了翅膀一般,耷拉着脑袋,似是有气无力。 这情景让他有些失神,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被打乱了。 “婶娘怎么晕过去的?还有阿照...是你做的?”谢天赐站在车门口,满是责难的口气。他自是疑惑,只因听到不止一个下人在说,三夫人晕倒了,而去抬的小厮也说,当时屋内只有三夫人和林小暖。 年年从前面车辕处下了走过来道,“二少爷你冤枉好人了,要不是小姐...” “年年--”长欢一把喝止了她,又转头对谢天赐道,“你有什么事,等晚点再说。”后又降低了语调同年年道,“驾车--” 年年无奈又心疼的看了眼长欢,又怨怼的看了看谢天赐,委屈巴巴回到车辕。 谢天赐一个大跨步直接上了车,凑近了长欢在一旁坐下,居高临下道,“你这副可怜的样子装给谁看的,我不吃这一套。”说着就要将长欢提溜到座位上。 只是这一触碰,刚好是长欢的右小臂。谢天赐隔着披风就感觉到一阵湿黏。他猛地拉开披风,看到的却是被血浸染的白布,除却最边沿有一圈白,已经算不得是白布了。 “你别碰我--”长欢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这一下着实让她痛的咬牙切齿。 “是谁伤了你?” 车内一时静寂。 “谢禄风。”长欢说着闭上了眼睛,依旧缩靠在角落里,此时也只有这个姿势她还舒服些,而她的力气也仅够靠着才不至于倒下了。 谢天赐蹙眉,道,“我不信...他再蠢,也不会鲁莽冲动到这时候明目张胆的去伤你。” 长欢怅然,无奈的笑了笑,道,“是啊,连你都不信...”然后便止住了笑,继续道,“那你就当这是我自己不小心伤的吧。” “你当其他人是瞎子还是傻子?”谢天赐感觉受到了智力上的侮辱。 “你想知道真相吗?”长欢睁开双眼,看着谢天赐,眼下她需要盟友,而眼前人便是最好的结盟对象。 谢禄风若是要这谢家的权利,最该解决的不就是谢天赐吗。可是他却选择了谢白棠紧追不放,若是没有刚才这事,长欢还不能确定,可明明午宴上老夫人已经把继承的事明说了,他还这般行事。那看向夫人的眼神和语气,只能说明一点:谢禄风想要得到夫人! 长欢不敢想,学研斋中只有谢禄风和中了摄魂烟的夫人,若是今日自己没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谢天赐低下头来凑近长欢,直直看着她道,“我只要真相。” “温庭照是中了迷药,晚点自会醒来。”长欢说着将方才温庭照被迷晕,以及夫人和叶蓉、阿柳中摄魂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也说了他这般肆无忌惮的行事,只是因为事后没有人可以证明是他做的。 长欢换了个姿势,将双手在胸前轻轻挪动了下,道,“至于这伤,我刚才并没有说谎,只是你不信罢了。这伤是谢禄风做的,只是动手的人...是...夫人...” 长欢看着谢天赐的表情,从疑惑到释然,再到疑惑。 “你的故事很完美,只是,有一个漏洞。”谢天赐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看透。 “什么?”长欢错愕,明明这就是真相。 “你说蓉姑姑和阿柳和你一同进的屋子,他们二人都中了毒,可是为何你没事?这不是最大的漏洞吗?你若非提前服了解药,又怎会无事。你还说自己不是谢禄风的人?” “我若是他的人,又何须去搅了他的好事。不是吗?” 谢天赐自小在逍遥岛长大,对那些风言风语也是听过一二。 “或许,你们这是合作演了一出好戏,为的便是蒙骗其余众人...”谢天赐骨子里还是不信。 长欢不知道这谢天赐是不是疑心太重了些,明明没有的事情,偏偏经他如此一说,倒像是真的煞有其事。 “学研斋中发生的事,知道真相的,只有谢禄风、年年和我,你是第四个。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接下来要面对的对手,是什么样的人。至于今日发生的事,我不想让夫人知道。所以,还请你务必在夫人面前为我保密。” “不对,一定还有其他事你没说的!”谢天赐穷追不舍。 长欢愣了一会,才喃喃低语道,“若是我说,我之前中了锁魂针,所以那摄魂烟对我无用,你信吗?” “锁魂针?”谢天赐脸上一丝的不屑,却哼笑出了声,又道,“林小暖,为了骗人,你这故事编的倒是越来越神奇了,你怎么不去说书写话本子啊,足够你赚的盆满钵满,你还来我们谢家做什么?!” 长欢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此时已无力辩解,也不想再辩解。 她觉得,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明明说的是实话,却偏偏没有人信。是不是,大家都谎言听多了,反而听不得实话了。 年年放慢了速度,隔着窗帘扭头道,“前面就到大门了。” 待车停稳了,护卫见是内院的车辆,并没有阻拦。 等着护卫开门的间隙,长欢睁眼道,“你该下车了。我方才说的,句句属实。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谢天赐,我不是你的敌人......若你非要知道我是谁才肯信我,待温庭照醒了,你可以问他。只是...拜托你的事,还请为我保密,这件事,不要让夫人知晓。” 林长欢说完,谢天赐迟疑的下了马车。他看着车马扬长而去,直到大门再次被合上,才慢慢朝内院走去。 这番话,句句透露着真诚,倒让他不由自主的生出了自我怀疑。而眼下,他只想阿照醒了好问清楚,这个林小暖究竟是什么来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同学,多谢你的支持,这一章,请笑纳~哈哈哈~我会努力码字的~ 其实若不是你的留言,我都快停笔了。 写故事不比写诗词歌赋,还是挺多东西要写的,哈哈哈~提前祝你,劳动节快乐! 码字光荣~~ 第42章 十指心 年年驾车驶出情人道口,朝车内回头问道,“小暖,咱们接下来去哪?” “城中,东安堂药铺。” 现下虽然有披风围着,长欢还是能感觉到右手越来越冰凉。 此时已是申正时刻,沿街酒肆摊贩已经为傍晚夜市提前了叫卖,若是平日,按照她爱凑热闹的心性,定是要探出头去瞧上一二,只是眼下,已无心更已无力。 待马车经过沿街最大的寻味饭庄时,自午后便与世子陈思齐一道来此喝茶饮酒的安错,此时正巧和世子在二楼雅间窗边,边看着沿街行人,边闲聊着。在座的其余众人已是七倒八歪。 这种场合若非世子强拉着她去,她本不愿来的,不过侯府还有个陈思宁对她殷勤的不像话,让她甚是苦恼,一对比还是外面清静些。 谢家丫鬟的那套黄衣制服,分外扎眼。安错自是认得年年,她对长欢身边的人和事向来留心,见马车是朝着城中东安堂方向去的,她的心猛的一揪。 她自知若非情况特殊,长欢不会贸然出来。尤其是在身后还有尾巴在的情况下。 安错同陈思齐低语道,“刚看到了熟人,先行一步。”又同在座的四五位年轻男子简短话别,便下了楼去。 安错此时身无长物,只好将荷包中的银两当做暗器,悄然跟在那两个暗探身后,而后一击便中了那二人项后风府穴。只见那二人随即晕倒在地,引得路人纷纷围观。 安错趁机拐入小道,绕路朝着东安堂药铺快速运功行去。 待年年驾车到了地方,将长欢架至药堂。未待长欢开口,抓药处的小厮阿明哥一眼认出了长欢,他一面吩咐伙计将门外的马车牵入后院,一面带着长欢进了后堂。 后堂东厢房门被推开时,杨延正在和好友郭怀安在一同谈医论典。这郭怀安便是东平堂的东家,也是个医者,虽年长杨延十岁,却对杨延的医术佩服之至,言语之中俱是恭敬。 杨延见了来人,猛地从桌边起身,神情惊多过喜,他知道,定是出事了。 郭怀安见状,忙道,“在下改日再来讨教,杨兄先忙。”说着很是识相的出了门去。 长欢一见到杨延,未语泪先流。仿若之前积攒的委屈痛苦,一下子有了出处。 杨延只看了长欢的脸色,便知不对,慌忙扶她到桌边坐下,急急问道,“哪里受伤了?” 年年接口道,“小暖的手臂和手,被匕首伤了。”说话间趁机将披风解下。 杨延顾忌的看了眼年年,再看向长欢,只见映入眼帘的那满是血红,又是愤怒又是心疼不已,未待发问,便听长欢哽咽道,“舅父,好痛--” 年年听了这话,面上看不出有何异常,只是眼眸猛地抬了一下。 这一声舅父,叫的杨延心都快碎了,此时只恨自己不能替她受疼。 杨延毕竟是见过生死、经历过大事的人,待喘了口气,便从怀中摸出一瓶药,倒出一粒止疼的药丸给长欢服下,又将她手上的绑带解开,看了眼伤口,皱眉望了长欢一眼道,“伤口太深,必须得缝合。”又吩咐阿明道,“快去准备蜡烛、羊肠线、银针、烈酒还有包扎的东西。” 杨延见年年还呆立在一侧,又道,“那个谁...你--去帮忙。” 年年哦了一声,便被支走了,刚出门便见到安错**落入院中。年年疑惑的唤道,“安公子?” 安错像是没听到般,直接推门而入。 长欢听到了年年的问话,心内一惊,一抬首便见到了阿错,猛地起身忍痛想将手臂背到身后,只是一切有些晚了。 安错走到长欢旁边,嫣红刺痛了她的双眼,抽打着她的心脏。她双手微颤小心的扶着长欢坐好,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 长欢将头靠在安错身上,留恋这属于阿错的味道,干净中带着一丝的清凉。 安错一手顺势将长欢抱在身前,自己却别过头去,已是眼圈泛红。 长欢感受到了阿错身体微微的颤抖,硬是从泪眼中挤出一个有些难看的微笑,仰首看向她,摇了摇头道,“阿错,不疼--” 杨延听着这口是心非却是好心宽慰的话,无声的叹了口气。 只这一句不疼,却让安错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人常说,十指连心,原来连的不仅是你的心,更连着我的心。 她此时想做的,能做的,只有凑近了长欢,紧紧的吻住了她。 像是只有吻了,才能止住心痛。 像是只有吻了,才是诉说自己的爱意、愧疚和无奈。 眼中只有彼此,罔顾了杨延的存在。 这一个吻,很长,却不够诉说衷肠。 杨延见状,别过脸去,双手不自主在腿上搓了搓,终究有些不自在,道,“我去看看他们好了没。”说着便出了门去。边走边觉得不对劲,这只有父母抓包孩子接吻亲昵显尴尬的,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偏偏就反其道了。 安错这才注意到了杨延的离去,松开了长欢,一滴泪顺着脸颊坠入空中,而后滴到了长欢的唇边。 安错弯腰将那滴泪轻轻拭去,看着长欢柔声微颤,恳求道,“我们不要百日红了,好不好--” 长欢泛着泪花摇了摇头,回望那深情到让她心动的目光,道,“我想要的看似是百日红,其实,一直都是你,阿错。” 安错抬头,闭上了双眼,道,“你说不疼,可为什么,我的心很疼,很疼。” “阿错,你又说了一句情话,真好听--我喜欢听。”长欢不顾鼻尖酸涩,挤出一个笑,又缓缓道,“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爱一个人,便是全心全意,若是分了半点,那爱便不算圆满。 长欢庆幸,自己遇到了对的人,能将自己的爱填满,让自己的人和心,都毫不保留的给她。 这世间情爱,怎能让她不眷恋。 这一世,遇见的人很多,做朋友的却不多,交心的更少,能相爱的,更是难得。为此,她感激上苍,庆幸,遇到了彼此。 此时她还不懂,情深不寿,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她只知道,若没有了阿错,若是阿错不爱她了,她是活不下去的。所谓的宿命,也不过是另一个无意义的借口。而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她便再也不能明了。 她只知道,那融入她骨子里,刻入她灵魂的,是阿错。 后来,也因着同一个理由,英年早亡,注定了,是她的宿命。 待年年和阿明哥将杨延要的东西全数抱来后,几个人都围在桌边,杨延要清场,安错却不想走。 长欢安慰她道,“这点小伤,不碍事的,再说,有杨延在,没事的,你先去别的屋子坐坐。”她不想让阿错见到那伤口,再替她心疼。或许过往的岁月阿错已经忘了怎么哭,可而今,她只想看到阿错的笑。 年年见安错不动,长欢又看了她一眼,便明了她的意思,伸手将安错拽了出去。 屋内眼下只有杨延和长欢。杨延默默做着准备工作,烧酒洗伤口,蜡烛烧银针,还未待动手缝合,长欢已经额头沁汗,咬破了嘴唇,道,“还有更厉害一些的止疼药丸吗?” 杨延抬了抬眼道,“你真当我是神仙了。刚才是谁嘴硬说这点小伤,不碍事的。”杨延无奈又心疼的瞧了瞧长欢,从药匣中找出一卷干净的布巾,递到长欢嘴边,道,“咬紧这个--” 后院正厅,阿明哥早早泡了茶,可安错和年年此时都坐不住,也无心喝茶。 年年一直在门外一遍一遍的来回转着圈,心下对长欢的身份,有了多番猜想,而这也解释了她长久以来的疑问。安错则很安静的呆在同一个地方,未曾移步分毫。 安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无表情的看向年年,冷冷问道,“是怎么回事?” 年年不了解安错,也只是见过一次面,虽知这人不爱说话,可骨子里透出的那种清冷和寒意,让她有种挥散不去的疏离感,也生出了畏惧心。她看不透这人。 而人,在面对未知时,总会容易生出恐惧。就如同黑暗,就如同人口中的“鬼”一般。 年年虽畏惧她,却也知道她和小暖的感情,绝非见过一次面那般简单。她能感知到,小暖信任眼前这人。 年年只愣了愣神,便将知道的经过毫无保留的说了,只是她答应的事,还是保了密。 外伤缝合的速度急不得,这和绣荷包不同,缝错了还可以再拆,除非你缝合的对象是你的冤家对头。而林长欢是杨延放在心尖尖上小心呵护着长大的,他自是不愿她多受一分罪。 杨延见长欢撇过脸去,一脸紧张,头也没抬的边缝合边说道,“说说吧,怎么回事?”他虽好奇事情的经过,不过这也是现在他唯一能想到的可以转移长欢注意力的话题。 而杨延在心中由衷的佩服自己,这注意力转移的,很是成功。 一直到夜幕降临,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完事。右手掌缝了四十多针,右手臂缝了二十几针。 杨延瞧了瞧自己的作品,这才略显轻松道,“好了--”说着擦了擦额上的汗,揉了揉脖颈,这一番下来,耗费了他不少精力。 这对于一个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躺着就绝不坐着的极品懒人来说,已很是难得。 整个缝合过程,林长欢不敢看一眼,直至此时,听杨延道,“看看吧,花样可满意?”说的好像不满意,可以退货拆了重来一般。 难得杨延故作轻松的开了玩笑,长欢伸手看了看,掌心蜿蜒曲折像是画了一只大毛毛虫,不由得说道,“好丑--” 杨延毫不在意,道,“这是要留疤的。还空手接白刃,逞能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后果?!” -------------------- 作者有话要说: 人常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却觉得,人在江湖,潇洒恣意。 做人但求无愧于心,所有纷扰,不过过眼烟云,坦坦荡荡,何其快哉! 第43章 东安堂 林长欢并不在乎杨延的揶揄和怼话,看着他做最后的包扎,有些担忧道,“摄魂烟这么厉害,真的睡醒了就没事了吗?” 杨延手头边忙着,边道,“摄人魂魄的烟气,那是西南地区自古时巫族传下来的,我从未见过,不过只知道效力并不持久,醒了虽不记得发生过的事,倒没什么生命危险......我听说除了在密闭环境中才有效,还需要有个引子,你当时可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比如说哨声,铃声,笛声什么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长欢隐约记起当时确实有的清脆银铃声,只是当时她已经慌了神,并没有留意。 见长欢沉默,杨延最后将手中白布打了个结,道,“你莫要小瞧了谢白棠,我认识的谢白棠,可是出名的爱憎分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谢家老大不是她的对手......我还是那句话,你万事小心。”杨延说完看了眼窗外,外面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又道,“已经这么晚了吗?”说着就要起身。 “杨延--你等等...”长欢急急叫住了他,却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低声道,“母亲...母亲是否和...先太子...有关系?” 杨延一下子动作有些凝固,凝眉望向长欢,道,“你听谁说的?” “杨延,我要听实话,有还是没有?”长欢追问道。 “他们以前是认识,这也是我听你二舅说的。” “那,那个人,是我父亲吗?”林长欢以为早已经不在意了,可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这件事,没有你想你的那么简单,也不该我来告诉你。阿荀说的对,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杨延看着桌面,说着同昔日林荀一般模棱两可的话,让长欢的心又空落了下来。 杨延说完,手在门边上一顿,微张的嘴还是闭上了,而后径直开了门走了出去。 安错见门被打开,早已迫不及待的一个箭步就冲上前,进了屋子。 年年刚想跟着进门,安错一把将门关上,幸亏她退的及时,否则不免要磕破了鼻子。口中小声嘟囔了一句,便跟上了杨延去询问情况。 安错在长欢身侧,却不敢触碰那双手,只是心疼的问道,“好些了吗?” 长欢缓过神来,笑道,“你刚伤了右臂,我也跟着伤了,若这还不算默契,那这世间就真的不存在缘分了。” 安错伸出食指轻轻在她脑袋上弹了下,道,“你这脑袋,整日都在想些什么...以后不准拿自己受伤的事,开玩笑。” 长欢挤眉弄眼的假装哎呦一声,安错便紧张的问询道,“怎么了?哪里疼了?快坐下--” 长欢身子没动,只抬眼道,“许你骗我,就不许我骗回来吗?”那笑颜如花。 安错又凑近了一步,眼下二人已是贴身相对。 安错低沉的嗓音响起,那眼神充满了魅惑,道,“你可知,从来没人可以骗我的?我该怎么罚你呢?” 长欢刚想说什么,下一刻嘴巴便被两片柔软所堵上。眼下口中苦涩,而阿错却给她带来了甘甜如蜜。长欢轻轻闭上了双眼,享受着这让她忘却了疼痛的吻。 这一刻,思绪已空。那些困扰纷杂,都已烟消云散。 而后,长欢贪恋的抱着安错,将头靠在她的胸前,倾听着她的心跳,像是怎么也听不够。她想,若能永远这般下去,该多好。她多想,能永远这般下去。 许多事,无需言语,便是一种心安。而心安处,便是归宿。 而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安错开口道,“今日之事,你想和我说下吗?” 长欢摇了摇头。 安错声调没有半点起伏,静静道,“那个谢禄风,他若敢出逍遥岛,我要他,身首异处。”一番话说得淡淡如常,就如同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 熟识安错的人都知道,很少有人能看到她的情绪起伏。当她平静的说事的时候,那便是在心里下了决心的,而她从来说到做到。也正因此,整个明月楼的杀手堂,没有人敢小瞧她。而眼下,谢禄风敢伤她的心上人,安错也定是忍不了的。 长欢却顾忌的劝解道,“阿错,你别冲动。现下,还不是时候,他还有些用处。这事,我自有安排。”长欢顾忌的,无非是他是谢天冬父亲的身份,而她在还没有拿到百日红之前,这谢禄风,还动不得。 安错道,“你若受了委屈,一定要告知我。知道吗?” 长欢突然猛地抬头,一脸小女儿家神态,道,“那...那个陈思宁,你要离她远一点,还有...以后不许对她笑--” 原来是吃醋了。 安错笑了,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有人为自己吃醋,是这般美好。她低头看向长欢,道,“好--以后离她远一些,只对你笑,可好?” 长欢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羞赧的抿了抿嘴,又寻着借口,道,“我一般很少吃醋的,要不那个陈思宁...” 话音未落,便被安错食指附上了嘴唇,只听安错低语,嘘声道,“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不说也罢。” 这话甚是合了长欢的心意,喃喃道,“还说你不懂女孩子,明明就很懂--”却是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安错道,“我听世子说,谢家的夫人明日要来侯府做客,眼下你这般,怕是不能来了,也好,你就好好养伤。”她既盼着见到长欢,可也不愿她来侯府涉险。毕竟她的身份,最好还是不要和江夏王府的人扯上关系才好。 长欢刚想发问,只听敲门声起,两人忙不迭的分开站好间,杨延便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年年。 杨延指着年年手中的药,叮嘱道,“快喝了。” 长欢皱眉,不过看到安错冲她点了点头,还是端起了药碗,一饮而尽后方道,“好苦啊。”而后吐着舌头,一手还不停的扇着,不知道还以为被烫到了或是吃了辣椒。 只见话音刚落,眼前便出现一只手,手上静静躺着一粒糖。长欢看向安错,笑着接过,见年年在旁,鼓囊着嘴道,“多谢了,安公子--” 年年道,“小姐,这么晚了,咱们该回去了,若是夫人找不到小姐,该着急了。” 长欢恋恋不舍的看着眼前的二人。可再不舍,也要离去。 临上马车前,杨延将一个青瓷瓶放到长欢手中,低声叮嘱道,“这是回春丹,紧要时候保命要紧。” 长欢默默放入怀中,点了点头。有些话,不必说出口,这么多年的默契,杨延怎会不懂。 看着马车从后院驶出,杨延同安错道,“今晚别回侯府了,陪我下棋吧--我还不信邪了,我赢不了你?!” 安错没有回应,只是注视着马车行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良久才道,“还是老规矩,输一次,讲一件她小时候的事。” 身而为人,总不能全占的,也算是老天的公平。 就像杨延医术非凡,轻功了得,偏偏在厨艺和赌桌上不行,而棋艺更是一塌糊涂。 安错自月初在这里调养身体时,便与杨延对弈打发时间,这么久以来,他也从未赢过。好在各取所需,倒也相安无事。 而越挫越勇,屡败屡战,说的便是杨延这样的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安错佩服他,也同情他,却从未手下留情过,只因,她在乎的,只是赌注。 逍遥岛上,叶蓉早于谢白棠先醒,而后他们便将整件事琢磨了透,这中间,还有绿竹的一份功劳。 林长欢回到逍遥岛后,才发觉,自己低估了谢白棠,正如杨延所说,自己小瞧了她。 长欢听绿竹说,谢天冬后酒醒了,便一直待在西院,直到谢白棠醒后,他才离去。 所幸,谢白棠和叶蓉都以为行凶之事是谢禄风所为,两人压根就没有朝谢白棠身上想。这让长欢放下心来舒了口气。 而之所以说小瞧了她,是刚进院时听丫鬟们议论,傍晚时候,府里出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便是谢总管被赶出了府,第二件,便是大老爷院中,三夫人去过一趟出来后,谢禄风便咳了血,而他带进岛的那些灰衣人,一个不留全都七窍流血死了。 这消息,让长欢顿觉毛骨悚然。 那时候的她,只见过谢白棠对待暖暖的一面,那里面饱含了太多的温暖和无私的爱意,即使是出于亏欠也好,想弥补也罢。却从未想过谢白棠办事竟如此的干净利索,那么多条人命,在她眼中竟如此不值一虑。 是夜,长欢再次见到谢白棠落泪的时候,再次一整夜守在她床边的时候,她才这才发觉自己有多可笑。一心想要护住的,无非是内心深处那点愧疚,可眼下,愧疚滋生出另一人的愧疚,让纠缠变得越来越深,越理越乱。 那些丫鬟们说的闲言碎语,犹在长欢脑中回荡。林长欢看着谢白棠,不敢想象,那些事皆是出自她手,她的命令。林长欢更不敢想象,若有一日,当她知道了暖暖的事后,是否会将自己看做是仇敌,到那时又会是什么样子。 也是直到此时,长欢才恍然发觉,自己从来不懂她。 人常说,飞得越高,摔得越痛。天道轮回,一点都不含糊。正如,此时的爱有多浓,将来真相大白时,恨便有多深厚。这自是后话。 次日,谢天赐便同温庭照一同来看她。 长欢从未发觉,原来温庭照倒是个讲信义的,任凭谢天赐如何说,他都没有将她的身份说出去。直到趁着谢白棠不在,身边无人时,面见了长欢,待她点了头,才说出口。 谢天赐自听到江陵林家后,一直紧皱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而后便一直沉默不语,待了片刻,便低头出了门去。温庭照跟在身后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理会。 谢白棠难得接连几日没在主院用饭,眼下她心中更重要的事,便是陪伴和照顾长欢吃饭。其实自长欢手受伤以来,谢白棠便每餐饭都陪她一起吃,还耐心的喂她。晚上为她唱催眠曲,直至她睡去,才离去。 若说这次的摄魂烟事件,除了带给林长欢伤痛外,还有什么好处的话,唯一的,便是三日后,谢天冬的到来。 其实这几日就连温庭照都是三天跑了两趟,而谢天冬这个大少爷离得这么近,却一次都没来。林长欢只当他是因了谢禄风的事,拉不下脸面,羞愧罢了,并未放在心上。 十一月十三日,谢白棠起早下厨做了早饭,长欢左手已经恢复的至少可以自是喝粥了。正吃饭间,谢天冬来了。恰好他还未用,便被谢白棠邀请一同落了座,又吩咐了叶蓉添副碗筷。 很久以后,长欢一直记得那个早上,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风平浪静,像是在提前告知她,好事将至。 很久以后,长欢回忆起谢天冬的神情,才发觉,自己一直忽略了什么。而她所忽略的东西,恰好成了她后来成为俘虏和阶下囚的**。 第44章 墨离合 待早饭毕,谢白棠和叶蓉去了主院后,谢天冬才屏退了左右,阿柳将轮椅推到了抱厦西南边的小池塘边上,长欢跟了上去。 谢天冬目视着水中鱼儿欢快的游走,静静的叫了声,“阿柳--” 只见阿柳上前,将一个灰布包递给了谢天冬。 谢天冬将腿上的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个黑盒,长欢看不出是何材质,只见那黒盒上没有一丝的瑕疵,浑然天成,泛着一丝光亮,在灰布包的衬托下,愈发的黑了。 谢天冬看似毫无章法的在木盒上按了几下,那木盒便应声开了。只见黄布衬里上躺着一株一尺来长的红蕊白花,眼下看来虽失了水分,却也是栩栩如生。 长欢只看枝叶便晓得那是百日红,又惊又喜,忙凑近了想瞧个仔细。 谢天冬却缓缓道,“这铁木盒子,出自千机老人之手,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墨离。”说完,手扶轮椅将身子转向了长欢,仿佛是想让她将腿上之物看的更清楚些。 墨离,是已故的鲁班传人千机老人的收山之作,相传上百年来一直被皇室收藏,不知何时竟然落到了逍遥岛。 那千机老人的名号,长欢自是听过。而墨离,她听说过,却从未见过。只知道一句流传来的话。 墨离但合神见难,无缘人终道无缘。 长欢原本对这世人口中所谓的稀奇没多大兴趣,奈何杨延去年曾有一阵子对木工机关术起了兴致,硬是拉着她一起研究。 说是一起研究,却是杨延在一旁看着得来的图纸兴致勃勃的指手画脚,而长欢则是出苦力为他锯木头打磨。 那时候,他想做出的是一个可以自己斟酒的小人好送予林荀,结果木头毁了一根又一根,却终是没有遂了他的意。 之后,那图纸便被他束之高阁,也同意了林荀说的,在木工方面,他确实没有天分。而长欢倒是因为那次的缘故,开了眼界,知道了这墨家的机关术和鲁班的绝学,并非子虚乌有。 长欢伸手刚想触摸时,谢天冬却不紧不慢的将盒子合上了,只听到细微的转轴声响,而后又在长欢的注视下,原本合在一起还能看出缝隙的上下盒面,此时竟毫无破绽,如同原本就是一体般。 谢天冬将铁木盒递给了长欢,道,“现在,它是你的了。” 长欢诧异的接过,道,“果真给了我?”说着裹着白布的右手在胸前半托半夹着那铁木盒,空出早已结痂刚好的左手来想打开,却不得要领,又学着谢天冬刚开始打开的手法在盒子上按动了几下,木盒纹丝不动。 长欢皱眉,不信邪,想要再按。谢天冬见了,只是淡淡的提醒道,“墨离中有机关,三次不成,里面的东西便会被销毁...你已经试了一次,确定,还要再试试吗?” 长欢听罢,不再动了。看向谢天冬,心道,笑面虎果然是有备而来。 长欢道,“大少爷这是何意?” 谢天冬却微笑道,“这是我的诚意。”见对面人沉默,又道,“至少是一半的诚意,至于如何打开,过几日我自会告知。” 长欢故作轻松,道,“说吧,什么条件?” “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可我不想再见到你了......你的伤恢复的很快,明日婶娘--要去侯府拜访,我要你这次出了岛,便不必再回来了。”谢天冬一番话,说的云淡风轻,原本不动声色的脸上,只是提及了谢白棠却是眉头微微一皱,虽只是一瞬,却还是入了林长欢的眼。 长欢全神贯注的听着,直视道,“只是这般吗?未免太...”太容易了些,太不像谢天冬的性格。 谢天冬眨了眨眼,头微微一歪,淡笑道,“在你离开之前,我会告诉你打开墨离的方法,届时,还有件事,要你做...”见长欢眉头皱起,又道,“放心,这件事于你而言轻而易举,没有任何难度和危险。” 长欢顾忌的说道,“我不会做伤害夫人的事,还有谢天赐,我也不会帮你对付他。”长欢心想,若是谢天冬想因为夫人报复了谢禄风的事,而记仇,或是为了同谢天赐争权,她不会帮忙,也不想蹚浑水。 谢天冬面上如云淡似风轻,道,“我也没想伤害婶娘,或是谢天赐。你大可放心。”又道,“你知道,这么久,我为何没有动你?婶娘...” 只是想到了谢白棠,谢天冬脸上便又现出那种让长欢看不懂的神情。 谢天冬顿了顿,收敛了神色,继续道,“婶娘,喜欢你,也信任你。”而同样的理由,夹杂着那与日俱增愈来愈深的情感,也是他为何想让林小暖尽快离开的缘由。 或许,越是在乎一个人,越想要守住那份感情,便再容不下第二个人去分享。 一直以来,谢天冬对林小暖,内心是充满矛盾的。他既羡慕林小暖,又嫉妒她。他既想要她带来的效果,至少谢白棠是开心的;又不想要林小暖在她身边,那种让他觉得自己无足轻重被忽视的感觉,深深折磨着他。 近来十几日,当谢天冬深夜难眠时,那感觉,尤为强烈。可当白日里见到了谢白棠,看着她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幸福感,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他又退缩了。 三日前,他和叶蓉守在谢白棠床边,一直等她醒来。而她只是听闻了叶蓉的叙述,只是听闻了绿竹说小姐好似受了伤流了血,谢白棠便变了神色,吐出一口心头血,嫣红无比。 谢天冬知道,那不是因为中了摄魂烟的缘故,只是因为急火攻心,只是因为,她太在乎林小暖。 那一刻,他多想自己不懂医理,至少,还可以骗自己。 也是那一刻,他便动了心,他动了想要林小暖快些离开的心。他不能杀了林小暖,那只能让谢白棠离他越来越远。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以及挡在他面前的是谁,是什么。眼见着谢白棠与林小暖的感情与日俱增,林小暖或许耗得起,他却不得不顾虑。 三日时间,他未出房门寸步,一个计划在他心中缓缓酝酿。 若要离间人心,没有什么比在人心中种下一个叫做生疑的苗儿更有效,而后天高水长,天各一方,任由那疑惑在心中生根发芽,最终毁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信任和真心。 他想到了曾为神偷燕不空解毒时,那燕不空将从皇宫中盗出的墨离作为诊金送给了他,连同开启的方法也一并告知了他。而后,他想到了如何让林小暖走的心甘情愿,走的彻底不能再回来谢家,回来谢白棠身边。 林长欢看不透这一切,问道,“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谢天冬收回思绪,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好聚好散,大家都得到自己想要的,便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长欢看了眼手中的盒子,半是疑虑道,“我凭什么信你?” 谢天冬笑了,却很快又止住了笑,道,“你可以不信我,可现下你手中的百日红,不会说谎。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不出三日,你便可彻底的得到它......你还有时间,可以好好想想我的条件。” 谢天冬说完朝阿柳使了一个眼色,阿柳便推他朝院门走去。 林长欢呆呆站在小池边,目送着谢天冬消失在门口,而后便朝西偏厅走去。待将灰布包收好,这才坐到了窗前,看着外面空中一片湛蓝,闭上了眼睛,静静感受阳光洒在脸上的温暖。 这一刻,忐忑与喜悦并存。 脑中响起阿错曾说过的话,“我想自由自在的活着。哪怕只有一次。” 林长欢心道,“阿错,这一天,很快就要到了。”你想要的,我们想要的,都会实现。 是夜,见年年收拾包裹,长欢一问方知,那郡主早已盼着夫人前往,直至明日成行,便提前告知要多留夫人几日,故才有此一举。 长欢便吩咐了年年,将那灰布包也带上。 年年抱着那灰布包有些沉甸甸的,好奇的问道,“小暖,这里面是什么?该不会是什么宝贝吧?!” 长欢笑道,“却是宝贝,不过不是你喜爱的金银珠宝,却是比那些更要贵重。你定要先替我收好了,不要随意动它。” 年年从包裹缝隙只看到黑不溜秋的一个木盒,又听不是金银,便不以为意。 次日,谢白棠带着长欢和谢家年轻一辈,还有温庭照也跟着一道凑来。除却谢天赐和温庭照骑马,其余众人分乘三辆马车前往位于城西南的东平侯府。 东平侯府虽说也在江东城,与逍遥岛却是一个地处西南角,一个远在东北方,中间隔了多半个城。故马车从城中大道穿行,也走了将近一个多时辰。 长欢无聊的扒着车窗望了会,待放下窗帘,见谢白棠微笑看着她。 长欢其实不喜欢让人这么盯着看,她记起之前阿错说过,跟踪她的人来自侯府,便似是随意没话找话般问道,“夫人,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谢白棠语气柔和,道,“郡主名唤慕容冰,按辈分,你该唤她一声冰姨。她性子最是温顺善良,很好相处,你无需因为她的身份便紧张,待等下见了面便知道了。” 长欢点头,道,“那,侯爷呢?是不是很严厉?”她见过陈思齐和陈思宁的言谈举止,论起家教,若有慈母,另一个大概率便是严父了。 谢白棠道,“陈侯爷这些年来一直安心做他的富贵闲人,严厉倒说不上,不过人很正直,从不以势压人,且能帮的他都会伸出援手。”十年前暖暖消失的时候,他便是派了人手四处帮忙,还亲自写信寄了画像给各处官府帮着找寻。谢白棠至今还领陈澈的情。 “夫人和侯府的关系很好吧?” 谢白棠拉过长欢的左手,若有所思道,“人常说,患难见真情...我这一生,真心相交的朋友不多,认识了他们半辈子,他们算是。”她记起暖暖失踪,存风死后,那段最难熬的日子,若不是慕容冰在身旁陪伴开解,她怕是早已活不下去了。 长欢听着这话语气中有种淡淡的忧伤悲凉,安慰道,“有能交心的,是一件幸事。” 谢白棠微微低头看向长欢,好奇问道,“那你呢?可有交心之人?” 长欢想到阿错,一时脸有些微红。心道,若一个人既是交心的朋友,又是彼此相爱之人,算不算得上是上天眷顾。 见谢白棠还在等她答话,长欢便低头缓缓道,“我有认识一个这样的人,也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哦?你的这个朋友,长什么样子?性子如何?可以告诉我吗?”谢白棠起了玩味,却是真心好奇。 长欢红着脸,道,“她...她平日里话不多,可是说起话来,也会有滔滔不绝的时候...功夫很好...对我也好。” 谢白棠见长欢神色羞赧,便道,“那何时,带他来岛上玩吧,顺便让我也认识下你这位朋友,可好?” 长欢正不知如何回答,此时马车似是被石头绊了一下,车内起了颠簸,谢白棠却是反应迅速的将长欢一把护在怀中,小心翼翼不让她的右臂碰着窗边硬木。 待马车平稳了,长欢正了正身子,岔开话题道,“夫人,我这伤快好了,不妨事的。” 谢白棠还拉着她的左手,摩挲着掌心的那道粉红伤疤,一下子低落了下来,道,“自你回来,现下想来,忧思的时候多过了开心,反而一而再的为了我受伤...” 长欢回握了那双带着温暖的手,诚恳道,“夫人,这次出来,我们不想那些不开心的,我陪您好好玩几日,可好?” 或许,这便是最后的几日了。长欢只想留给她一个美好的回忆,不想带着遗憾离去。 谢白棠眼角微润,笑着点了点头。 不多时,东平侯府便到了。 第45章 慕容冰 江东城西南,东平侯府,临街耸立,北开朱门,南望青山。 此时郡主在陈思齐兄妹陪伴下亲自出门迎接,身后管家并几个小厮业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周边越来越多的人驻足围观,不时小声交头接耳,议论着郡主的高贵大气,也议论着究竟哪家有这么大的阵仗,得侯府如此青眼相待。 未至正午,谢家的马车刚到,谢天赐和温庭照率先下马,向郡主见了礼,又与世子兄妹寒暄。 世子的目光在马车间打转,而后直到长欢从第一辆马车中探出头,那目光便找到了目标,视线仿若被她粘连住,再移不开半分。 长欢在叶蓉的搀扶下下了车,而后转身去扶跟着下车的谢白棠,再活泼的四下张望,并未见到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顿而有些失落。 谢白棠见到了郡主,忙招呼了长欢上前。 慕容冰在陈思宁的搀扶下上前来,陈思宁抢先道,“棠姨,娘亲每日都要念叨您几遍,您再不来,她都要亲自上岛看您了。” 慕容冰拉着谢白棠的手笑道,“早盼着你能来,今日终于盼来了。阿弥陀佛--”神情之间俱是亲密。 谢白棠笑道,“小暖,快来见过郡主--” 长欢看着这个长相典雅的温婉中年女子,头上的九凤朝日簪红玉金步摇衬托着她的高贵,与陈思宁神似,却没有半点架子,便从了吩咐行礼道,“郡主安康--” 慕容冰忙一把托住了她的手臂,亲昵的上下打量着她,笑道,“身上有伤,不必拘礼。早前听齐儿说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招人疼。”说着又和谢白棠默契的对视一笑,道,“按着我和你娘的交情,你该唤我一声冰姨。” 长欢看了一眼谢白棠,见她笑着默许,便软糯糯的唤道,“冰姨好--” 慕容冰笑道,“好--好--” 此时谢天冬和谢天书等人也向郡主行礼问安。 世子道,“外面天寒,娘亲和棠姨还是先进去吧。”说着又看了眼长欢,略显拘谨的问候道,“小暖妹妹,一路也辛苦了。” 长欢颔首致意,算是回应。 慕容冰道,“怪我,一时开心,便忘了你们坐了一路车,也辛苦了,我们进去吧,正好最近阿济派人送来西南进贡的好茶,邀你一同品品。”说着左手拉着谢白棠,右手拉着长欢便入了府门。 身后谢天书一道怨怼的目光射向长欢,她自不知晓。 侯府门口西侧百米之外的南北小巷口墙角后,杨延和安错看着这一幕,见众人进了府门,将身影略回巷中。 杨延靠在墙边,舒了口气,道,“他们不知道长欢的身份,应该无事。”顿了顿又皱眉道,“你当时是怎么和她说的?” 安错道,“我只说,追踪她的人来自侯府。” 杨延又朝外忘了一眼,道,“那便好!她若问起,你便直言相告,也无妨。其他的,一律不用多说。” “说不定,林家早年的事,她早就听说过。”安错转念一想,“若只是为她来侯府之事,她隐了身份,你本不必这般小心。你在担心什么?”安错顿了顿,心生疑虑,低声道,“杨延,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她?还是说这事,不止关乎东平侯府,还有...江夏王?” “你怎么会这么问?”杨延一脸的不自在,像是被戳中了心事,道,“侯府不是久待之地,你告诉她小心行事。”顿了顿直视着安错,一脸严肃的叮嘱道,“安错,我知道长欢喜欢你,你也真心在乎她,所以,这话我只会说一遍,为了她好,也为了你们的将来......关于慕容济...不要让他接近长欢。” “为何?”安错不解。 “哪有那么多为何,你不也说了,那些探子虽在侯府,却是听命于慕容济行事的。但凡和慕容济沾上边的,一定没有好事。” 安错看着杨延的不耐烦,知晓这背后定有一些她不知道的缘故,虽心中依旧有解不开的疑惑,口中却信了杨延的话,道,“我知道了。” 慕容济是什么人,安错自是听过。他能做了摄政王,这南安国,无人能出其右,就连皇帝,都要叫他一声皇兄,给他七分面子。这样的人,说一不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年忠武将军林昀,也算得上是能撼动朝野之人,还不是因他一句提议而远驻边境,最后城破人亡,林昀将军夫妇身亡,却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林玉儿姐弟,也只是侥幸逃脱。而他们,亦是长欢的亲人。 慕容济这样的人,心思有多深沉,计谋有多远虑,长欢若是遇见,定不是他的对手。若杨延顾虑至此,也是应当。 安错道,“杨延,我信你。我不会让她犯险。” 杨延看着安错,良久才道,“长欢,没有看错人...我希望,我也没有看错人。” 东平侯府主厅旁的佛堂。 长欢跟着谢白棠一路到此,其他人均被陈思齐带到了前厅喝茶。 慕容冰进屋后先上香,长欢和谢白棠便跟着一道上香,礼拜。 长欢本不信奉这些。 在她十岁时,安平堂来了一个老和尚来化缘,念了一遍心经,长欢一时兴起,一字不差的将心经复述了道来。 那心经本就简短,只百余字。长欢也只是闲来无事,想要戏弄下老和尚,却不想那老和尚非拉着她想要她出家,说什么她与佛家有缘法,有这般慧根和福报,世间少有,却被林荀和杨延一语制止,最后送了不少钱财打发了,那老和尚才念念不舍的走了。 慕容冰礼毕,眉眼微弯,冲身后的嬷嬷道,“拿上来吧。”只见那嬷嬷将佛前供奉的一个紫漆木盘,端到了长欢身前,那上面铺着一层黄色锦缎,锦缎中间安放着一只红色玛瑙手串。 慕容冰温言道,“见面礼不知道送什么好,前几日太后差人送来了一对西域进贡的手串,我供奉了几日,一只给了宁儿,这一只便送予你吧。” 长欢不知道是否该收,只见谢白棠笑着点了点头,道,“这是她的福气。” 叶蓉便上前将托盘接了,长欢又道了谢,跟着他们出了佛堂,入了佛堂外的小厅,在下首靠近谢白棠的位置落了座。 这小厅,与那佛堂相比,算是简约了不少。此时炭炉已生,屋内一派温热。 丫鬟上了茶,谢白棠观了观茶汤,又尝了一口道,“入口醇厚,余香不止,果真是好茶。” 听闻如是,长欢也尝了一口,果真不错。 慕容冰笑道,“阿棠若喜,走时带些回去,说是临沧那边供上来的。”说着冲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算是嘱托了。 谢白棠狡黠的笑道,“却之不恭,那我便先谢了,冰儿。”说着又举杯喝了一口,意犹未尽。 长欢从未见过谢白棠竟也有这般俏皮的样子,与她以往所见皆不同。现下的谢白棠,幸福之情溢于言表,且没有任何束缚。如果说在逍遥岛时她与外人相处无形中穿上了一层叫做谨慎的外衣,而今却是从未有过的放松。 长欢欣慰,又转眼看大片慕容冰手上戴着念珠,道,“冰姨信奉菩萨佛法,慈悲为怀,一定会有好报的。”她好奇,谢白棠这样一个遇恶止恶的人,却能和这样一个信奉慈悲的人成了多年好友。这缘分,真是奇妙。 慕容冰道,“阿弥陀佛--”说着双手合十作礼,笑道,“不求好报,只求心安当下便好。” 长欢附和道,“心若安,便是得大自在。” 慕容冰看着谢白棠笑了,又看向长欢道,“那你可知佛法有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作何解?” 长欢接口道,“一切如梦幻泡影。” 谢白棠开口道,“既然一切皆空,那又何必再追求这空性?!” 长欢温言解释道,“佛家说的空,并非指虚无,而是说眼睛所看到的万相变化,没有永恒的本体。就如同今日见到的这茶杯,明日就可能碎了又回归尘土。并非是虚无,而是没有永恒。” 慕容冰眼前一亮,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谢白棠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倒是第一次听闻这般解法,现下想来,却也是这个道理。” 慕容冰打趣道,“平日里劝你莫要执着,你是半句听不进去。眼下,你倒是顿悟的够快。看来,不是你听不进去,而是没有对的人说--”说着喝了口茶,笑看二人,道,“小暖,以前也听闻佛法?” 长欢垂首谦虚道,“只是偶尔翻看过佛经,方才所说,只是我的一些浅薄认知,佛法高深,让冰姨见笑了--” 慕容冰笑道,“难得你小小年纪,竟有这番见解。”口中说罢,却是对眼前之人心生更多几分喜爱。 谢白棠道,“佛法我不懂,不过解毒我倒是懂些。最近给老爷子调了个新的方子,可以试试。”说着叶蓉从袖中抽出一笺纸来,递了过去。 一侧的嬷嬷接了过去。 慕容冰道,“前日父亲还念叨起你来,说你好些日子没来了。” 长欢刚想着这老爷子说的便是江夏老王爷吗?便是那摄政王的父亲吗?他是中毒了吗?思及此处,好奇心起。 只是慕容冰话音刚落,外面便起了吵嚷声,只见一旁的嬷嬷出了门去,片刻又回,俯身道,“郡主,是外面有人找智悲师父,说是有人中了邪。奴婢这就把他们撵出去--” 慕容冰道,“平日教你们慈悲为怀,怎么又忘了...既然是来找智悲法师的,你且去请。”又转头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长欢便跟着谢白棠和慕容冰一道出了门去。 第46章 闲云鹤 前厅门口,一个瘦弱书生模样的人,被两个短装打扮的中年男子缚着,旁边跟着一个中年妇女。 那书生气色不好,双眼通红,真似是招了邪,身上虽被捆了绳,却好似力大无穷,随时能挣脱一般,见人就咬,若不是有人拦着,怕是真要出事。 前厅中吃茶的众人也都出了门来瞧热闹。 温庭照一见长欢,便凑近身前道,“林妹妹,你瞧那人,真邪门。少侠我还没见过中邪的--” 只听那中年妇女见了慕容冰,便下跪哭诉道,“夫人,我弟弟是个柔弱秀才,这几日要么昏睡不醒,醒了就这般咬人,郎中的药也吃了,还是不管用...听人说寒江寺的智悲大师能治这症,便去求了,那里的和尚说智悲大师来了侯府,草民实在没办法,才来打扰夫人和贵府--” 那秀才像是失心疯一般,只是当见了长欢,像是黑夜中见了一点亮光,突然找到了目标一般,一下子挣脱了那两个中年男人,只冲着长欢就要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 长欢愣神,没想到这秀才这么一副瘦弱身板,竟有这般大的力气,竟能挣脱了束缚,一下子呆在原地。 长欢不曾留意安错是何时到的,只见一袭白衣突然腾空出现在身前,伸手将那秀才点了穴,将她护在了身后,口中低语道,“你没事吧?” 长欢睁大了眼睛,还没缓过劲来,当看到却是阿错,才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慕容冰示意身侧的丫鬟将妇人搀扶起身,刚要开口,只听丫鬟道,“智悲法师来了。” 人群中闪出一条路来,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和尚从中近前,身后跟着一个小沙弥。 长欢惊魂未定,一见那老和尚,又吃一惊。这人,她小时候见过。 而那老和尚侧目,身形微微一顿,显然也认出了她。 老和尚来不及多想,双手合十,口中念诵佛号,上前一手覆在了秀才头顶,一边念诵咒语。只见不多时,原本一直燥腾不安的年轻人顿时静了下来,那秀才的眼神慢慢消散了戾气,恢复了神志。 秀才茫然的看着四周,口中怯懦,道,“我这是在哪儿?”当看到中年妇女时,又道,“三姐,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把我绑起来了?” 众人惊魂甫定,眼见这一幕,无不称奇。 智悲问道,“施主,可记得之前在做什么?” 秀才道,“我就在家中念书,怎么就到这里了?三姐,发生什么事了?我...我怎么动不了--” 安错见他已清醒,便上前解了穴道。 妇女上前拉住秀才,哭诉道,“你昏睡了两日,醒了就丢了魂一般见人就咬,太吓人了...快--快,谢过大师救命之恩--”说着就拉着秀才下跪磕头。 智悲法师扶起他们,从手上褪下一串佛珠,递给了秀才,道,“这佛珠是老衲随身之物,送予施主吧,这几日莫要离身......你阴气太重,以后多浴日光,多行善事。阿弥陀佛--” 秀才与妇女又连连道谢后,并着一同来的两个中年大汉,跟着小厮出了门去。 温庭照早就留意到了安错,笑脸逢迎,凑近讨好道,“这位...公子,好身手,不知可否和在下比试一二?” 安错冷冷道,“没兴趣。” 温庭照悻悻然,撇了撇嘴,心底却是没有服气,安慰自己,这但凡有些本事的,都是有些怪脾气的,自己得忍。 慕容冰上前向智悲行礼问道,“大师,刚才那人,是何故?” 智悲道,“冤魂附体,待老衲晚些超度一二,希望亡者得安,早日解脱。”说完又看向了长欢,近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施主,自江陵一别,多年未见,我们又见面了。” 长欢未见到谢白棠脸上生出的诧异,亦未见到谢天冬的神色因这句话而变化。只得敷衍回道,“老和尚,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智悲刚开口道了句阿弥陀佛--,便被长欢直接打断道,“老和尚,还是超度亡灵要紧,晚些我去找你叙旧哈--”她不知道再说下去,这老和尚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智悲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口中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慈悲心肠,所言正是。老衲便先告辞了--”说着又朝郡主行了礼,便带着小沙弥离开了。 长欢心下松了口气,也就是老和尚好糊弄,这要换了其他人,还指不定说出什么来。 慕容冰看着院中众人,拉过谢白棠朝屋走去,刚才所经之事早已抛之脑后,边走边道,“侯府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恰好前几日皇上南巡到了荆州,侯爷便被叫去作陪。我正犯愁无人做伴,这下好了,阿棠这次可要多住几日才好。” 谢白棠回望了一眼长欢,道,“那便多住几日,只怕你到时该嫌人多闹腾,要烦了--” 长欢没有跟上,只是看了眼安错,便笑了。 安错看着长欢,内心涌出一股热热的感觉,像是要把心都一并融化了。 直到世子上前,柔声道,“小暖妹妹,可否赏光一同逛逛侯府的花园?” 这一声小暖妹妹,太过亲昵,入了安错的耳中,让她觉得有些刺耳。或许其他人都没留意,可安错却清楚的记得,世子之前称呼长欢不是叫暖小姐,就是林小姐。 长欢这才注意到周边,左右两侧俱是花圃,中间由几颗高耸灌木间隔开来,一看便知是精细打理的,便道,“这里不是花园吗?” 世子笑道,“这只是前厅的小花园,后花园比这里要大上许多,花草种类也多些。” 长欢道,“那便有劳世子了。”说话间,世子很绅士的做出请的动作,长欢便不客气的朝南面刚迈出两步,见安错他们都没跟来,又扭头道,“不若叫上大家一道,才有趣,世子说如何?” 陈思齐的脸上,笑容突然有些僵硬,道,“好啊--” 长欢笑着朝安错招了招手,口中却是说道,“温庭照,叫上大家一道去后花园游园吧--” 听到这话,最开心的莫属谢天书了。她倒是脚步够快,三两步便到了陈思齐身侧。刚才还有些垂头丧气,现下已是兴致勃勃了。 向南穿过一道走廊,向西过了一道拱门,便入了后花园。 这里是典型的江南花园,假山玉树,水榭廊阁。不似逍遥岛上给人一种通畅豁达,却也算得上是,三步一妙景,十步一意境。 眼见谢天赐和温庭照他们陪着世子在前,又唤了陈思宁过去。长欢故意不紧不慢的落在了后面,又看了眼身后,见谢天冬离得远,便与安错并肩,笑着低声道,“安公子,好久不见--” 见四下无人注意,安错垂下来的右手悄悄勾了勾长欢的左手,边缓步走着,边关切的低声问道,“手,可好些了?” 只需轻轻一触,长欢便心跳加速,像是做贼得手了般,即心虚又开心,小声道,“再有三五日,就全好了。” 安错沉默了下,又走了几步,才道,“你今日,有些不同。” 长欢忍不住低声笑道,“有这么明显吗?”转头看了眼阿错,继续低语道,“再有几日,我们便可以离开这里了。” 安错微微一顿,刚想说话,便见一直在前面的陈思宁回身朝他们走来。 两人这才慌忙拉开些距离,快步迎了上去。 陈思宁却好似与安错有种疏离感,道,“刚才哥哥说,等下该午饭时辰了,园子怕是逛不完。又说,林小姐这次来住几日,有的是时间逛,也不急这一时。现在他们去旁边院子看白鹤去了,怕你们找不到,叫我来告诉你们一声。”说完,又看了安错一眼。 长欢听罢,好奇道,“你家真有白鹤?” 陈思宁却是一脸骄傲道,“那岂会有假。这野鹤是我舅父派人送来的,走吧,我带你去看。”说完又瞥了安错一眼,同身后的丫鬟命令道,“你去找找谢家大少爷,若见了,也带他过来。” 长欢跟在陈思宁身后,见她朝东出了院子,进了旁边廊下一个角门,朝东面的院子行去,刚进门便见到了院中众人隔着池塘看向草甸。 这地方倒是原生态的紧,入眼便是一大片池塘,边上长了野外才有的芦苇,此时有些发黄。周边是大片高低不平的草甸,白鹤一家三口便映入眼帘。 草丛周边稀稀疏疏还种了几棵果树,南面稍远处还有两座扎了篱笆的小院,显得甚是安静。只见一个小沙弥端着盆从院中出来,将水浇在了树下,便回了一处院落。因着房子遮挡,并不能瞧见是哪一处。 两只大白鹤原本也在草丛中信步游走,见有人来,便支起了身子,一左一右将赤褐色的幼鹤护在了中间,警惕的看着围观的众人。 小白鹤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依旧悠闲的在草丛中觅着食,一派无忧无虑。 陈思齐见长欢来了,一把拉过她,将原本在他身侧的谢天书挤到一旁也毫不在意,指着白鹤兴奋道,“这是丹顶鹤,你瞧那头顶没有毛发,所以才是鲜红色的。此时你看不到尾巴上的黑色,只有当飞起来的时候才能见到。” 长欢好奇指着幼鸟道,“那,那只小的,不是他们亲生的吗?怎么是褐色的?” 陈思齐笑了,道,“是亲生的,不过要再过几个月,才能蜕毛,那时便也是白色的了。” 谢天书不屑的瞥了一眼长欢,口中小声嘟囔了一句,“乡巴佬,真没见识--” 身在谢天书左右两侧的长欢和安错,自是听到了这话。 长欢不以为意,道,“难怪--倒叫我开了眼界。”又转头看了眼安错,见她此时面无表情。 温庭照慨叹道,“本少侠也想过闲云野鹤的日子,真自在!” 谢天赐打趣他道,“你别在这里口是心非了,你那是羡慕想过一家三口的日子吧...要我说,你家给你定的亲,自是家门不差,人也不错,你完全没必要跑。” 温庭照朝谢天赐捶了一记并不重的拳,打的谢天赐接连后退,口中求饶。 温庭照圆眼怒争,道,“以后不许再胡说,小心少侠我拳脚无眼。”说完还将自己的右手拳头在谢天赐眼前挑衅的甩了甩。 长欢一听这话,倒是起了兴致,原来小狼狗离家是这个原因啊,难怪要出逃,还要找温无双,这是要找前辈去取经啊。 众人又闲聊几句,自始至终,都没有再见到谢天冬的身影。 接着入门的丫鬟过来行礼道,“世子,郡主说午宴已经备好了。” 陈思齐应声,道,“知道了。”又转头同众人道,“咱们回去吧,午饭接着聊。” 陈思齐和谢天赐先行一步,长欢与温庭照并排跟着,只听身后哎呦一声。 众人闻声回看,便见谢天书不知怎的,就摔了个嘴啃泥,一脚衣摆都落入了池边水中,手上衣上都是泥土。一旁的陈思宁忙去扶她。 这一脚,自是安错做的。 长欢看到阿错一副不关己事的清冷样子,四目相对,便是会心一笑。 第47章 对情诗 东平侯府,宴客厅。 待长欢一行到了,郡主和谢白棠已挨着在主位落了座。长欢自是被谢白棠拉着坐在她下首。 世子将郡主旁的位置留给妹妹陈思宁,向右依次便是安错、温庭照、谢天赐。而谢天赐和谢天冬之间的空位,是留给谢天书的。 硕大的紫檀木圆桌不一时便几乎坐满。 桌上荤素掺半,菜色一新。 长欢看了左侧的谢天冬一眼,心中虽觉得有些别扭,不过好在对面便是安错,让她心里稍微平衡了些。 郡主道,“不等他们了,我们先开席吧。”又看了眼谢白棠后,环顾众人道,“这是家宴,大家不必拘礼。” 众人听罢,见郡主率先动了筷,便稍微没了那拘谨,纷纷动筷。三三两两开始小声交谈着。 只见温庭照突然起身,举杯道,“这一杯,敬大家。此次来江东,承蒙各位照顾。我先干为敬,各位随意。”说着仰头便将酒一饮而尽,方才落座。 长欢看着小狼狗这副有些假扮江湖浪子的模样,忍不住抿嘴笑了。再抬眼,便见到安错正在瞧她,不自觉的便红了脸,忙低下了头。 郡主倒是好奇心起,问道,“温家在京城也是大族,不知温少爷是哪一支的?” 谢天赐接过话,道,“阿照正是太师府的。” 郡主放下酒杯,道,“哦?!”看着温庭照问道,“那大学士温一尘是你什么人?” 温庭照俯身道,“正是家父。郡主认识家父?” 郡主笑道,“原来是温一尘的儿子,难怪......我还记得,以前在京城时,你爹与阿济交好,还有你二叔,与阿济不打不相识,后来还成了好友。那温太师治家严,你爹他们便常来王府小聚吃酒...这一想来,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不想他的儿子也这般大了。” 温庭照第一次听说向来一本正经的父亲,也有偷偷吃酒的时候,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 谢白棠笑着接过,道,“你也不看看,齐儿和阿宁也都长这么大了,都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过两年你都该有孙辈了。” 世子听了这话略显羞赧的低了头去,专心喝着汤。 郡主看了眼谢白棠,欣慰道,“是啊,我们不服老不行了,现在轮到他们这帮年轻人折腾了。咱们都该在家享享清福了。” 长欢听着郡主口中的阿济,想到年年说的摄政王与郡主一母同胞,那这阿济便是坊间说的摄政王慕容济了。 不想他竟与温无双以前不但认识,还是好友。如果是这样,那母亲,是否他也早就认识? 又想到在江陵时李少恒偷袭她那时,说到摄政王来江陵的事,是来找温无双的吗?还是来找太子遗孤,想要斩草除根?还是说,让自己离开江陵,本就是杨延和母亲一早商量好的,若不是因为百日红的缘故,杨延是否还有其他借口和方法让自己远离江陵?! 可若是为了太子遗孤,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直到过了十五年才来。这又是为何? 这一个纷乱的谜团,仿佛一直围绕着温无双、母亲、慕容济和先太子。林长欢想不明白。 谢白棠笑着朝长欢碗中夹了一筷子菜,道,“谁说不是。”又见长欢在愣神,低声问道,“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长欢回过神来,慌乱回道,“没...没什么。”说完就忙不迭的用左手汤匙挖着碗中的菜囫囵吞枣的吃了起来。 而后,便见陈思宁和换了一身干净粉色衣裙的谢天书入了厅,向主位行礼后落了座。 又是一阵觥筹交错,席间温庭照和谢天赐拉着世子喝了不少酒,谢天冬和安错也没少被劝酒。 长欢因为安错和世子敬酒,也少饮了几杯。只是几杯酒下肚,便觉得脑袋顿时轻松了些许,将那些让人难解的谜团,抛之脑后,不再多想。看着对面的阿错,心下安慰自己道,那些谜团都是过往,而对面之人,才是自己的将来。 世子喝的脸有些泛红,笑道,“今日娘亲和棠姨也在,不如我们来联诗,可好?” 谢天赐咧嘴笑道,“好啊--正巧,阿照可是对诗的好手。” 温庭照道,“对诗,本少侠还没输过。什么规则?押什么韵脚?定下了,我先来!” “不若,以安字为韵脚,规则...不必非要对仗,随意就好。”陈思宁隔着世子瞧了眼安错,见对方并没有看自己,心生戚戚。 安错听罢,微微一侧头,却并没有说话。 温庭照见在座的没人反对,便豪迈的举杯道,“烟云凭风意,踏马行舟远。”说完,干了一杯。 众人喝彩,这句诗倒有几分他想仗剑江湖的意味。 长欢接着道,“竹畔秋水长,落日孤烟悬。”说完最后一个字,偷偷瞧了眼对面的阿错。 只见安错听罢,微微一笑,自酌自饮了一杯,这句诗,她怎会不懂是何意。 陈思宁道,“凭栏观潇雨,雨歇思难断。”说完,也自饮了一杯。 安错道,“月桂牵丝引,夜半言酒欢。”说完看向对面,只见长欢听罢,诗中还含了自己的名字,嘴角不禁起了一抹笑意。 长欢心道,是否我畅想将来,你便铭记过往,如此这般心意相通,可算良配?可是绝配?心下又将诗连了起来默念了一遍:竹畔秋水长,落日孤烟悬。月桂牵丝引,夜半言酒欢。 谢天冬低头沉吟道,“醉里花似锦,酒散游魂怨。”说完,头也未抬,便连着饮了两杯。 世子笑着接口便道,“春花何足道,秋风傲紫嫣。” 而在座爱穿紫色衣衫的只有长欢一个,安错听罢微微皱了皱眉。 谢白棠嘴角挂着一丝淡笑,可神情之中又隐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道,“风起任逍遥,梦醒月初半。” 长欢听罢,身子微微一顿,终是用那受伤的右手,轻轻触了触桌下谢白棠的胳膊,算是安慰。而谢白棠也悄悄抚上了她的手。 有些话,无需言语,只一个眼神,便懂得。 谢天书道,“只道知音少,方觉琴曲乱。”说完看了眼她的知音,却并不知她的情。 慕容冰最后才道,“灵台清静处,菩提明空见。” 温庭照拍手叫好,又拍马屁般,道,“郡主这最后一句,最是妙。” 众人举杯,同敬郡主。慕容冰饮罢,又道体力不济,便退了席,谢白棠便同她一道回了房。 坐上没有了长辈,这些人便更是随意,又是互敬,闲话短长,一餐饭吃下来已过去将近一个时辰。 陈思宁不知拉着谢天书去了哪里,除却长欢和安错外,其余众人皆有了醉意。 长欢也退了席,临走前冲安错使了一个眼色,安错便找了个借口也后脚跟着出了门去。 客厅外西廊下,年年在一旁候着,被长欢三言两语支开了。安错便带着长欢抄了小路去了后花园。 长欢开口道,“那个陈思宁,怎么这次见了,好似对你很冷淡。” “我还以为,你第一句会说其他。”安错嘴上如是说,心里却是开心的紧,狡黠的微笑着,反问道,“你很在意?” “我...我就是好奇,我才不在意。”长欢低头说着心口不一的话,手揉搓这衣襟,饮酒后的小脸泛着微红,不经意的踢了一下脚下的小石子,滚出去挺远。 安错敛了笑,缓缓才道,“她昨晚同我表白了。” “什么?”长欢扭头双手一把拉住了安错的胳膊,急急问道,“那你怎么说的?” 两人都住了脚,幸而四下无人。 安错故意要逗她,凑近了长欢的脸,道,“怎么?林大小姐,看起来很在意啊?!” 那温热的呼吸夹杂着一丝清冽酒香,让长欢有些目眩神迷,猛地眨了几下眼,向后撤了撤身,才让自己回归清醒和正题,道,“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答的?” 安错低头忘了眼长欢拉着她的手,道,“你手不疼了啊?” 长欢这才注意到,那右手经过这么一拉扯,倒是又疼了起来,忙松了手道,“我忘了...”情急之下,便什么都顾不得也记不得了。 安错拉过她的左手,向南穿过一处假山通道,那通道幽暗,堪堪只够两人同行,只是安错突然住了脚,一把搂过身边人。长欢还来不及说话,嘴巴便被那熟悉的柔软堵住了。 长欢睁大了眼睛,看到的却是一片黑暗,一时忘了呼吸,安错察觉到她的颤抖,便松开了。 长欢喘着粗气从通道快步出来,神情之中俱是惊恐,脚下一个趔趄,若不是安错眼疾手快,差点摔倒在地。 安错将她扶到不远处的小亭坐下,皱眉不解的问道,“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长欢呼吸渐渐平稳,才道,“我怕黑...”方才脑中一片空白,睁眼便是那令人窒息的黑暗。 “我怎么不知你还怕黑,那之前在夕雾山也是夜...”安错突然止了话,想起那时虽是黑夜,却有着一年之中最亮的月光。 安错顺了顺长欢惊魂初定的背部,良久才道,“以后,我定寻到这世上最亮的夜明珠送你,以后带身上,就不怕了。” 长欢抬眼,已经定了神来,认真说道,“那一言为定,夜明珠,就算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你一直欠着还没给我呢...”说着撇了撇嘴,顿了顿又似是撒娇般补充道,“我要一颗最大的,小的我可不收。” “好,一言为定,一定送颗大的。”安错宠溺的抚了抚她的头,又道,“怕黑的事,你想和我说说吗?” 只见长欢摇了摇头,道,“我现在不想说...我只想听你说,方才陈思宁的事,你还没说完。” 安错道,“那没什么好说的。你想听,我便告诉你...昨日傍晚,她敲了我房门,说喜欢我。” 长欢凑近了些,好奇的问道,“那你怎么回的她?” “我没说话,只是掏出了你送我的绣囊给她看了。” “然后呢?她说什么?” 安错耸了耸肩,道,“她就问,这是谁送的。” “那,你是怎么答的?”长欢小心翼翼的问道,满怀期待等着下一句。 安错看着长欢的表情,瞬间笑了,道,“我说,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 长欢满意的笑着抿了抿嘴,又道,“然后呢?她怎么说?” “她什么都没说,哭着就跑了。”安错平静的说完,就像说的只是一个平淡的无关自己的故事。 长欢看着安错,眨了眨眼,既怜惜陈思宁,又觉得这么做也无甚大碍,便道,“阿错,你伤了一个女孩子的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同学,我发现,我太能瞎编了。。。请叫我甄姬妈能编...我会继续码字的。。。。对的诗,不工整,我已经尽力了。。。。囧。。。ORZ 第48章 预言说 安错握住了长欢的手,道,“她喜欢我是她的事,我不喜欢她是我的事。所以她伤不伤心,并不关我的事。” 长欢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哦?哪里有香,哪里是玉?我可只知,香自眼前来,玉...在手中握。”安错说着抬眼看向长欢,那里柔情似水。 长欢将手抽离,道,“你又打趣我,我不理你了。” “虽说,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不过既然你不理我了,那...我错了...我认错,是不是就原谅我了。” 想来,情敌也算是敌人的一种吧。 长欢看着一脸乖巧模样的安错,一时有些不适应。她见过阿错的清冷、温柔、霸道和妩媚,可是这般乖巧甚至有些死乞白赖的样子,她还从未见过。 长欢却是噗嗤笑了。 “你笑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安错不解的在脸上摸了一把,并未见到异样。 长欢摇了摇头,笑道,“我只是刚才想到,阿错说错,那究竟是错还是没错。” 安错也挑眉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么说,应该不会再错了吧。” 长欢道,“说正经的,百日红我已经拿到了。”说着长欢将谢天冬是如何将墨离合给她的经过说了。 安错听罢,问道,“谢天冬,能信得过吗?” 长欢摇摇头道,“我从来就不信那个笑面虎,不过我信我自己,我能拿到,我知道。”顿了顿又道,“再晚不过这几日了。” “也好。侯府不是久待之地。” 长欢疑惑的问道,“对了,上次你说,跟踪我的人是侯府的暗卫,可又不一定是侯府的人,是何意?” 安错道,“我也是最近才查清楚,那些人不止跟踪了你,他们虽来自侯府,可是,还在监视另一个人。” 长欢很是好奇,问道,“是谁?” 安错缓缓道,“慕容冰的父亲,江夏老王爷。” 长欢皱眉,道,“我听郡主的语气,好像那老王爷最近确实来了侯府。” 安错直直道,“不是最近,是这些年一直在侯府隐居,只是很少出来见人。” “夫人这次来还专程给那老王爷带了药方,说是解毒的。听那意思应该是中毒已久...可是谁会给他下毒?难不成是那个摄政王在朝堂上得罪了人?”长欢说着,歪着脑袋搔了搔头,很是费解。 安错拉过长欢的手,帮她理了理突出的几根发丝,道,“想不明白就别想了。我不想让你在此久待,还有个原因。这件事,藏在我心里许久了,一直不知道是否该告知你,是关于林家的,或许和背后指使监视你的人有关。” “什么事?” 安错直视着长欢,缓缓说道,“自那次在别苑离开后,我接了一个任务,帮一个雇主杀关外魔刀卢广坤。那雇主开出的条件是告知我当年垣城之战,忠武将军战死之事。” “我只知,当年外祖父调离京都去守垣城,北疆国十万大军攻城,垣城守军三万,敌我兵力悬殊,才导致城破,最后全军连同外祖父,全部战死。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那场大战,何其惨烈,安错怎会没有耳闻。或许南安国其他地方已无人敢再提及此事,可在关西之地,山高皇帝远,或许又因着紧挨垣城的缘故,茶楼中说书匠人却常将那次战事评说。 那是南安国广仁十四年冬,北疆国十万大军突袭边关,垣城被困。然,收到求救信的最近驻军本三日可达,却并无动静。 第四日,敌军切断垣城水源。 第七日,忠武将军以己为饵,派副将领八千精锐,护送愿意离开的百姓从西南门突围,除少数幸存逃脱,八千精锐连同多半百姓,被围追堵截,均遭惨杀。林昀夫妇为护佑突围,拼死抵抗,誓死守城,等候援军。 第十日,援军依旧未至,城破,林昀夫妇双双战死,守城军三万余人,无一投降,也无一幸免。 而后北疆国大军踏进垣城,下令屠城。 那一日,哀嚎漫天,血流成河。 南安国史书载,广仁十四年冬,垣城之战,城破,忠武将军林昀身亡,年三十六岁。 太子通敌卖国事发,起兵逼宫,江夏王慕容济调军入宫勤王,肃清叛乱,诛杀太子于乾元宫。 是年冬至,皇帝病危,立年六岁的皇四子慕容远为太子,着江夏王辅政。 三日后,皇帝崩逝,谥号仁敬。 次年,新帝登记,改国号为建丰元年,加封江夏王慕容济为摄政王,全权总理朝政。 而自此,林家彻底远离了朝堂。 安错道,“那人说,垣城守军是林家军主力,个个骁勇善战,是可以一当十的。即便北疆来军十万,也不一定会输。而真正造成城破全军覆没的原因,是守军布防图被人秘密送到了北疆国皇帝手中。” 长欢心下一惊,急急问道,“是谁?” 安错眉眼轻抬,道,“先太子,慕容逸。” “什么?怎么会...”长欢一时难以置信,这消息无意如晴日霹雳。脑中嗡的一声作响,却是一下子呆住了。脑中却闪回母亲曾说的,你爹已经死了...还有提及父亲时满是怨恨,难道这便是母亲一直以来恨自己的理由吗? 林长欢一时不知该作何想,只是重复道,“怎么会是这样...” 安错顿了顿,又道,“可那人又说,这是一盘棋,下给该看到的人看的,先太子也不过是这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这一切...只是个局,背后另有隐情和主谋。” 这句话说长不长,却将长欢的低头沉思全部打乱了,疑虑更深,抬眼道,“还有隐情和主谋?......是谁?” 安错直直看向长欢,道,“先太子死后,得益最大的人--” 长欢面上神情凝固,接过话道,“是江夏王,慕容济?!” 安错若有所思道,“我只是怀疑,是慕容济。”顿了顿又道,“只是他而今不只是江夏王,他还是摄政王,这整个南安国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安错说完看向长欢,只是想让她知道那人绝非泛泛之辈。 关于有人派潜藏在侯府的暗卫监视长欢的问题,安错只是将自己怀疑的人选和杨延说了,谁知杨延便一口认定就是慕容济在背后指使。而若那雇主没有撒谎,这背后说不定就是慕容济在盘算着一切。 长欢一时无语。 原来,林家人做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能做官,是这个缘故。 原来,这次来江东果真是因为慕容济来江陵,才故意将她支开,却是为保护她。 原来,林家真正的仇人,是慕容济。 安错喃喃道,“所以,侯府,我并不想让你久待。杨延也是这个意思。” 长欢眼中现出一丝失落和难过,道,“阿错,二舅他们定是早就知道真相,可为什么全家人都要瞒着我?” 安错语气软了下来,安慰道,“许是不愿意让你背负仇恨吧,他们这么在乎你,一定想让你活得轻松些。” “那你呢?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长欢眼圈泛红,看向安错。 安错将长欢拥入怀中,真诚的说道,“我不想让你身处险境而不自知,不想你受到伤害,也不想你被蒙在鼓里。最重要的是,我不想我们之间存在秘密。” 周边花影纷乱,树梢雀鸟碎念。 长欢的心也乱了,因为先太子,也因慕容济,更为如此坦诚的阿错,说出的这句,不想我们之间存在秘密。 这话却击中了长欢的软肋。阿错可以活的坦坦荡荡,可她却不能。林家有太多她不知道的秘密,而她何尝不是隐藏了暖暖就是谢天晴的秘密。 从南面走来的陈思宁和谢天书,一个唉声,一个叹气,刚拐入西侧的走廊,入眼见到的便是两人相拥的画面。 安错和长欢因留意了宴客厅所在的北面,此时正是背对,并没有看到背后射来的毒辣目光,直至安错听到脚步声,才松开了长欢。 只需安错的一个回望,陈思宁便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不顾身侧的谢天书,泪眼婆娑的跑了出去。 谢天书见长欢和安错分开起身,蔑笑着看了长欢一眼,心下却是幸灾乐祸,至少没有人和她抢世子了,然无论如何都要与陈思宁处好关系,思及此处,便不紧不慢的追了过去。 长欢顾不得心下那么多的思虑纷乱,只道,“你该追去看看,别真出什么事。这个,我不介意的,真的。” 安错静静说道,“可是我介意。既然她见到了,便断个彻底的好。”她当下只在乎,知道了慕容济的事情后,长欢是否受得住。 安错这样干练不拖泥带水的性子,长欢眼下自是欣慰。 只是从未想过,不远的将来,也会有像安错对待陈思宁这般决绝,不念一丝旧情对待自己的一日。这自是后话,不表。 长欢虽心乱,却没忘了接下来要做的事,道,“我要去叮嘱下那个老和尚,这临门一脚,不能让他多嘴坏了事。” “那我陪你一同去。”安错说完陪她一同去了那有野鹤的独立小院。 这院子算得上是侯府最清净的地方,远离烦嚣,虽质朴,却得自然。 小沙弥通报后,智悲老和尚便出了定,入了厅堂接见了长欢。 智悲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可是来与老衲叙旧来了?” 长欢也作合十礼,道,“大师,许久未见,你这身子还是这般硬朗,倒是一点没变。” “小施主,却是长大了,不过性子却是没变。善哉善哉--”智悲说着请了长欢和安错入座,又吩咐小沙弥上茶。 长欢赔笑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若是其他人问起我的身份,还请您老帮我保密。” 智悲又低头念起了佛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施主这是要为难老衲了。” 长欢眼睛滴溜溜一转,便已想到对策,胸有成竹道,“可若是您说了我的身份,我会有性命危险,佛家慈悲为怀,您难道忍心看我落到那般田地?再说了,我隐瞒身份也是为了救人。这选择性的隐瞒一些或者换一种说法,算不上打诳语,佛祖也会理解的。” 安错听罢,低头一笑,以前倒没有发现她这么能忽悠。 智悲道,“小施主即是救人,老衲便帮着隐瞒一二。只是若有人问起,哪些可说,哪些不可说?还望指教。” 长欢自知所料无误,笑道,“指教谈不上,若有人问起,不管是谁,你只说在江陵见过我,只知我姓林,别的一概不知即可。” 智悲点头答应,又善意提醒,道,“一切因果,皆因起心动念。小施主此时隐瞒身份便为因,虽所思为救人,可与你所瞒之人却是造就了欺骗的业障,只怕日后或轻或重或多或少,都是要有果报的。” 长欢却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这还是大师您教我的,安住当下。不是吗?” 昨日已逝,不可追;明日未至,空忧虑;只有现下,才是唯一该好好把握的。 智悲自是看穿了长欢的小把戏。她明知他所言为何,却偏不正面回应。这在多年前他便领教过。 你同她说慈悲,她与你说因果;你和她说因果,她和你说把握当下;到了你同她说当下的时候,她又该同你讲色即是空了。 智悲只能心下叹道,有如此慧根,不入佛门,真是可惜啊。又忍不住劝说道,“小施主,很快要年满二八了吧,老衲当年所言,可还记得?” 长欢突然止住了笑,道,“振聋发聩,怎敢忘却。”当年老和尚同林荀和杨延说的是,情劫难过,只怕早夭。那年她已十岁,而她记性向来很好。 其实一直以来,她从未将那预言当真,早已抛之脑后,哪怕是遇见阿错后,也没有。直至今日再次提及。 长欢那时不懂何为情劫,问了老和尚。 智悲说,情之一字,如蜜亦如刀;唯心所动,便为情,爱情亲情皆如是。唯有断小情,拥抱慈悲大爱,方是解脱之法。 她那时不懂,亦如当下依旧不懂。 也正因如此,智悲才说她,有慧根,却并未到真正开悟明空见性之境。 现下想来,当时二舅因为安错的事情大动肝火,第一次动粗,怕也是因了老和尚的话在先吧。 一直静静听着两人说话的安错,突然好奇的插嘴问道,“什么话?” 长欢忙笑道,“没什么,不过一个预言。”又忙转了话题小声问阿错道,“你身上有银子吗?” 安错摸出钱袋递给了长欢,只见长欢从中拿出两枚银锭,推到了智悲身前道,“这些银两,全做供奉香油钱,还望大师莫要嫌少。” 智悲倒是没有拒绝,道,“如此,多谢二位施主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长欢未在多言语,便起身告辞。智悲将二人送至院门处,方回去。 行在草坪西侧的黄土小道,安错好奇心起,问道,“是什么预言?” 长欢看了看前面悠闲的白鹤一家,挤出一个笑脸来,扭头道,“老和尚说我好人有好报,长大了会心想事成,有情人终成眷属。” 安错却笑了,道,“这么看来,银子反倒给少了。” 长欢未语,脚步未停,只是伸出左手,紧紧握住了安错的手。 第49章 慈母线 长欢和安错刚出东脚门,便见年年跑来,喘着粗气红着脸道,“那个...夫人...夫人唤小姐回去,说该换药了。”说完怯生生的看了眼安错。 长欢边走边纳闷,道,“不是晚上换药吗?”又瞧了眼年年,见她低头神色有异,道,“年年,究竟何事?” 年年听罢,戒备的看了眼安错,道,“是大少爷身边的阿柳,刚才来传话...”抬眼欲言又止。 长欢心中咯噔了一下,随即住了脚,道,“阿柳?说什么?...安公子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 年年这才道,“阿柳说--说明日便是时候了。还说,小姐自知是何意。” 长欢和安错互望了一眼,二人自是心意相通。原以为还要再过几日,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 年年不解,问道,“明日怎么了?便是什么时候了?” 长欢没有回答,只是朝回走去,边走边道,“夫人呢?我去陪陪她。” 年年道,“夫人刚从郡主那里回来,现下在客院。” 安错道,“我送你过去。” 三人于是便朝客院方向走去。 半路上,只见一个丫鬟匆匆行来,俯身道,“世子有请安公子,说有事相商。” 安错扭头朝长欢微微一笑,示意她放心,道,“你先回去吧,记得按时换药。”说完便同丫鬟道,“前面带路吧。” 待安错走了,年年好奇扯了扯长欢衣袖,问道,“小暖,明日怎么了?...刚才世子传下话来说,明日去南山围场狩猎,可是和这个有关?” 长欢思索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解释,只是吩咐道,“明日去狩猎,将那个包袱带上。其余的,你一概不知,这是为你好,记住了。” 留下一脸疑惑的年年,愣了愣神才忙快步追了上去。 待到了客院,长欢听门外的候着的小丫鬟低声道,“夫人在休息。” 长欢蹑手蹑脚轻轻推门而入,只见谢白棠眯着眼睛半倚在西窗下的贵妃塌上,不知是否已睡着,叶蓉在一旁为其轻捶着腿。 屋内燃了檀香,除了墙边火炉红炭偶尔的噼啪声,一片安详。这是属于冬日午后少有的静谧。 叶蓉抬首见到来人,刚想说话,被长欢一个手势止住了。两人互换了个位置,长欢接过叶蓉手下的动作,坐在矮凳上,一只手轻敲着,又冲叶蓉摆了摆手,示意她去休息。 吱扭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却是惊醒了谢白棠。她缓缓睁开眼睛,见身侧的人换成了长欢,便作势要起身,被长欢一把按住了。 长欢甜笑着轻声道,“夫人,您继续休息--好久没给您捶腿了,今天让蓉姑姑休息吧,我来--” 谢白棠虽依旧半躺着,却向长欢处侧了侧脑袋,拉过她的手道,“手还没好,怎么做起这个了?!”语气虽似是在嗔怪,却满是心疼。 长欢抬眼,笑道,“一只手,也能做好的。”说着便松开了谢白棠握着的手,用左手轻轻捶打着,又因为坐在矮凳上实在使不上力气,便跪坐在地上,手上动作却未停歇,边温言道,“说好了,这次出来,要夫人好好放松下,这点活算不得什么...” 谢白棠脸上满是欣慰,却只是一小会,便坐起了身,一把将长欢扶至贵妃榻同坐,道,“你这孩子...这么冷的天,地上湿冷,坐久了该受寒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贵妃榻上,将谢白棠的全身包裹在暖光中。 谢白棠起身至桌边倒了杯茶。 长欢的目光随着她而游走,静看那绝美的侧颜,却入了神。偷偷的打量着,正如她第一次在小渚相见时那般。只是,想到明日该走了,竟突感悲喜交加。 谢白棠将茶杯递给了长欢,半开玩笑道,“你以前也经常偷偷打量我,怎么,还以为我发现不了吗?” 长欢猛地低下了头去,红了脸,像是偷东西被当场抓了包,带着丝丝羞愧和难为情,道,“对不起--” 谢白棠看着这样单纯的人,心下起了怜爱,将长欢拉至桌边坐下,道,“你这孩子...逗你呢--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又说对不起...” 长欢闻着谢白棠身上的药香,沉迷其中,让她想起六岁时的事。 那时候杨延刚来不久,她便是被他身上的药香味所吸引,整日跟在杨延身侧,就连被他说成是小跟屁虫也不在意,晚上还非要杨延哄着才肯入睡。那时候,就连林荀都无奈的说道,比起你们两个,我觉得自己倒像个外人。 那药香味,似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种心安。 长欢道,“夫人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谢白棠笑了笑,松开了长欢,起身拆开了桌上的一个包袱。 长欢凑近好奇的问道,“夫人,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吧。” 只见谢白棠翻了几下才找出一个蓝色布囊,递给了长欢,道,“这个,是送你的。最近事情多,昨晚才完工,瞧瞧喜不喜欢。” 长欢双手接过,那布囊与旧布囊很像,一样蹩脚的阵脚,显然缝制之人并不擅长女工。只是这上面绣的不是桃花,而是桂花。内里显然是也填了东西的。 长欢凑近闻了闻,是一样的药香。拉开绳口,见里面是一些混合了的药粉,看不出名目,好奇道,“这药粉是做何用的?”又瞧见里面还有一张纸条,便好奇的抽出那纸条,又道,“夫人何时求的平安符?” 谢白棠接过那蓝布囊,将平安符放好,系在了长欢腰间,道,“药粉是驱毒的,寻常的毒物都近不了身...平安符是海神节便求了,一直想着给你绣个新荷包好一起装着,拖拖拉拉便到如今了。” 长欢低头看了看蓝布囊,上面的绿桂红花,歪歪扭扭,针线虽不工整,可是一针一线,她都知道,那是用心在绣的。 谢白棠本可花些银两便能买一个上好做工的,或让丫鬟们动手一两日便能绣好一个。可是她却自己做了。正如长欢为阿错绣的荷包,若非真的喜爱,谁会花费时间在这上面,尤其是自己并不擅长的方面。 长欢心下触动,抿着嘴,又温言道,“夫人,我很喜欢。” 只见包袱里淡紫色的衣衫看起来甚是熟悉,长欢抽出一脚见是自己的衣服。这是那日在学研斋受伤时所穿的,她原以为被年年丢弃了。 谢白棠将衣服抽出,又顺了顺,也递给了长欢道,“原本这衣服破了,想给你照着做件新的,听年年说,你很喜欢这件,便帮你缝了缝。” 衣袖处的补痕,同样蹩脚的针线。 长欢轻抚着那用同色紫线缝合的地方,她本是敏感多情之人,虽一直告诫自己要冷静,此时却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谢白棠见状,略显慌张的抽过那衣服,道,“补的不好,要不还是做件新的吧,这件就不要了。” 长欢身心触动,鼻头酸涩,嗓子间像是有东西堵住了一般,不由自主的抱住了谢白棠,将头埋入她的肩头,轻轻唤道,“阿娘--” 对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鬼使神差般的第一次叫出口,也终究是叫出了口。 她不知道除了老夫人曾悄声说过的,除了叫她一声阿娘,还有什么能报答的。 林玉儿从未这般为她求过平安符,林玉儿也从未为她缝过衣、做过饭,林玉儿更是从未在她受伤时给她小心的上药,彻夜不眠守在身旁。 长欢原以为,直至离开,她都叫不出口的。她以为,自己只是林小暖,只是一个过客。可是,情至深处,本不由人。 盗花贼,终究还是成了偷心客。 谢白棠呆在了当场,手中的衣衫悄然滑落,可悄然滑落的还有顺着脸颊的一滴泪,震惊之余微微侧头道,“你...你方才,叫我什么?” “阿娘--”一个不大的声音再次传来。 谢白棠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也不是幻觉。她将怀中人紧紧抱住,像是再不愿放手,泪如雨下,口中喃喃道,“小暖,我的女儿--我终于等到你肯认我的这一天了...” 人是很容易冲动的,尤其是因所见所感,触情生动。正如片刻之后,林长欢缓和了心境,便心生了悔意。 彼时,长欢只想好好利用这余下的一日,不留遗憾,来弥补也好,报恩也罢。 究竟是从未得到过的,还是得到过再失去,哪个伤害更小一些?她不清楚,所以才会在一时冲动,做了自己认为最该做的选择。 正如有些事,原本就没有好坏之分。 正如有些事,原本就分不清对错。 傍晚时分,有下人送来饭菜,管家顺道传话来,道,“郡主说,明日去南山猎场,世子他们会先行一步去准备,让夫人和小姐不必赶早,睡到自然醒,用过早饭后,再一同过去。” 这餐饭,许是因着长欢所言的缘故,谢白棠心情很好,用了不少。席间,叶蓉听闻长欢时而叫夫人,时而叫阿娘,倒是惊讶的差些打翻了盛汤的碗,不过终究还是替谢白棠高兴的。 餐闭,谢白棠又替长欢换了药。 两人喝茶闲聊着家常,谢白棠突然岔开了话题,柔声说道,“今晚别回你那屋了,就在这里歇息吧,陌生地方,陌生的床,你睡不惯。” 原来,自己说的每一个自己过往的细节,她都记得。 林长欢没有拒绝,不愿拒绝,也舍不得拒绝。 夜深人静时,客房卧室,烛灯未熄。 谢白棠小心的顾忌着不让自己压到长欢的手臂,轻声哼唱着催眠曲。 长欢侧躺在内侧,原本眯着的双眼,又睁开了,道,“夫人,我睡不着--要不,您继续讲逍遥浪子的故事吧,你还没讲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谢白棠陷入了回忆,多年前相识的那段记忆,她从未与人讲过,不过还是缓缓讲述道,“我第一次见到他那年,他十七岁,我十五岁。那时候他刚闯荡江湖,还没有什么名气,那天就突然带着一名中毒的同伴,夜闯了无忧谷,结果被谷口的机关迷烟放到了。” 长欢笑道,“天下第一的逍遥浪子也有这么容易中招的时候吗?后来呢,后来你救了他?” “谈不上救,那迷烟本就没毒性,只是昏睡一觉便好了。他那天可能太累了,直到第二日清晨才醒来,睁开眼第一句话,却说,我到天上了吗?......我就笑他,昏迷一晚睡醒了人怎么傻了。他说,我没到天上,怎么会有仙子在身边?” 长欢跟着笑道,“没想到逍遥浪子,竟这么滑头。后来呢?” “后来,他说他叫谢三郎,在谷中住了一个多月,待他朋友伤好了,他便跟着一道走了。” 长欢好奇问道,“那这一个月中,他可有常常去找你?可有和你说什么?” 谢白棠眼中含着笑意和甜蜜,点了点头,温言道,“那时候,每天清晨只要一开门,便能见他带着一束花,站在院门外,就那么静静的等着......我记得,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记得每次开门都能见他笑得很灿烂。” 长欢仿佛自己被带入了那场景,不自觉的沉迷在了故事中。 “起初,我没理他。后来接连来了七日,到第八日,却没见到人。” 谢白棠讲至此处却停了,长欢皱眉,好奇道,“他怎么了?为什么没来?是不是睡过头忘记了?” 谢白棠轻轻摇了摇头,道,“那时我也纳闷,出门便听小师弟说,三郎一早采花,不小心采了一株白止玉,那白止玉虽美,却是毒花,他不认得,便中了毒。被一早采药的小师弟喊人抬了回来。” 采花果然需要学问。越是美的花,越可能有毒;要采到最美且无毒的,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长欢接过话问道,“后来,是不是你照顾他,然后日久生情,他就同你表白了?” 谢白棠笑了,却道,“那倒没有。我是照顾了他一两日,待他病好了,还是日日来送花,帮忙上山采药、晒药、劈柴,做了很多活计。那时候我说我要嫁给天底下一等一的男儿,他虽油嘴滑舌...可是有些话始终没说出口。” 长欢着急道,“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这时候偏偏成了榆木疙瘩...” 谢白棠轻轻为她拉了下被子,温言继续道,“在他们走后的第三日,他一个人又回来了...我还记那日再见到他时,他风尘仆仆跑过来的样子,那样子,有些憔悴...他说,这次我没来得及采花送你,不过,我想好了,我愿意为你做天底下最是顶天立地一等一的男儿...然后,他问我,你可愿等我?” 谢白棠讲至此处,一滴泪顺着眼角滴落在了枕上。 长欢忍不住伸手,轻轻将泪痕擦了擦,问道,“所以,你答应了?” 谢白棠笑中含泪,点了点头,道,“他说,阿棠,我要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你,包括我自己,我知道现在我还不够资格,可我愿意为了你去努力,去做一个能保护你,让你骄傲的男人。因为,你值得全天下最好的。” 君子一诺千金。谢存风说到了,也做到了。 谢白棠看着长欢,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道,“其实那时候,即便他做不了天下第一,我也决心,非他不嫁......那日说完这番话,临走前,我问他,你这般闯荡江湖,可取好了名号?...他说,阿棠,浪子回头金不换。” 后来,不到三年时间,逍遥浪子的名号,传遍了整个江湖。 世人只知逍遥浪子的名号,却不知要做到如谢存风这样的,需要多大的努力和决心。更不知这名号,其实背后还有这样一个美丽的故事。 原来,深爱一个人,真的可以超越自我,创造奇迹。 白棠十八岁那年,谢存风如期兑现了当日的诺言,光明正大迎娶了她。而婚后的每一日,都在兑现着娶亲时的诺言,至死深爱着她,未有一日停歇。 林长欢羡慕他们的爱情,却不想阿错去争什么。谢白棠可以等得了三年,她却不想和阿错分开一日。若说想要的,只有阿错的心,阿错的人。 除此,再无其他。 第50章 冬猎场 江东城郊,南山猎场。 眼下这个时节,北方早已地冻天寒,枯黄一片,可此处,依旧有绿草泛黄,晨起迎霜。 此次除却陈思宁推脱生病,其余人全都到了。 长欢刚下车,便见北门入口处搭起了几顶帐篷,周遭几步一岗,已有不少护卫。除却入口处开阔,越往南林子越密。 待与年年将东西安置在帐篷,长欢便沿着周边闲步,仔细观察着地形。 除开帐篷四周看守严密外,其他地方人手稀疏,若要逃脱,最佳的地点便是西南方林处,那里即可方便出城,也可迂回城中。 早有下人将弓箭马匹准备妥当。世子、安错、谢天赐、温庭照人手一马,就连谢天书都换了骑装,跃跃欲试。 世子看向长欢,早已不似昨日神情,想来陈思宁还是告诉他了吧。不过那神情又不似死心放弃。 温庭照牵着身侧的一批青棕马,笑道,“林妹妹,你若是手没受伤,我定要与你比一比骑射功夫。真是可惜了--” 长欢回道,“你先比过其他人再说吧。”说着看了眼安错。 谢天赐笑着补充道,“就是,阿照,等下打不到猎物,可别哭鼻子就行,只怕就连天书都比不过。” 众人哄笑。 世子将这一幕收在眼中,看向长欢道,“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是吧,安兄?”说完,侧目又看了安错一眼。这话意味深长,所言似指非指,明者自明。 安错冷冷一笑,道,“那就看世子,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只听世子道,“今日第一个打到猎物的,和所获猎物最多的,统统有赏!” 郡主眼前这帮年轻人,各个都想大展身手,便笑道,“那便开始吧,去吧。” 这一声令下,众人纷纷上马,朝着南面飞驰而去。 马赛旷野,激起泥草斑斑。奔入林间,片刻只余嘶鸣。 谢白棠同郡主见早已无了众人和马匹踪影,便带着长欢和谢天冬朝帐篷走去,边走边道,“即便纵了世子狩猎,你慈悲心重,又何必跟来。” 慕容冰道,“我来不来,他们还不是一样要做。再说,说好了陪你出来散散心。与其这般,倒不如陪你一道,也好给那些猎物念念经超度,日后再做些功德弥补一二,也不枉来这一趟。” 待回到帐篷,早有下人备好了热茶糕点。 长欢自到了此地,心便一直悬着,可看谢天冬,依旧笑若春风,不紧不慢,完全没有一点着急的样子。 谢白棠将一块桂花松糕递到长欢盘中,见她神色有些紧张,拉过她的手本想安慰一下,却面上一惊,道,“怎么手心都是汗?”又抚上她额头试了试体温,才松了口气道,“好在未发烧。” 长欢挤出笑,道,“我没事,不知怎的,觉得帐篷里有些闷。” 慕容冰在一旁见谢白棠如此紧张,为她添了茶,笑道,“平日里总说我宠着宁儿,如今你还不是一样。” 话音刚落,账外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夹杂着马蹄嘶鸣和护卫来回奔走的声音。 慕容冰等闻声,俱出账外,只见谢天书发丝微乱,刚从马上下来,便腿脚一软,险些摔倒,幸而有丫鬟扶住了。 同谢天书一道回来的护卫,急急禀报道,“南面树林出现两名刺客,武功高强,现在世子他们正在和刺客打斗。” 一旁的护卫头领听罢,向郡主行礼后,厉声吩咐道,“你们几个留下护卫大帐,其余人都去南面树林,保护世子。”说罢便纷纷上马,行色匆匆朝南面密林奔去。 慕容冰一下子慌了神,一边焦急的朝南望去,一边双手合十,口中念叨,“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一定要平安回来...” 谢白棠眼在一旁安慰道,“他们几个都有武艺,还有护卫在身旁,不会有事的。” 长欢虽知道阿错的功夫,可这并未让她放下心来。而原本忐忑的心,此时绷得更紧了,跟着一旁张望。正当她在想这是不是谢天冬安排的人时,有人在扯她的衣袖。 扭头一看,果然是谢天冬。 此时大家只顾得刺客的事,趁所有人分心之际,谢天冬突然拐动轮椅后撤了几步,向西拐入了大帐右侧,而阿柳并未跟上。 长欢皱眉,不过来不及多想,还是跟了过去。 长欢俯视着谢天冬,压低声音,直直问道,“那些刺客是你的人?” 谢天冬哼笑了一声,低声道,“如此正大光明的来刺杀侯府世子?你太瞧得起我了。”说着从身后取出一把匕首,递给了长欢,面无表情道,“拿着。” 长欢没有接,只是低声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先告诉我开启墨离合的方法。” 谢天冬将一张纸在手中展开,只展示了一下,便折了起来,猛地抬眼盯着长欢,悄声道,“按我说的做,这法子即刻给你。” “你要杀谁?”长欢凝眉看着那匕首放着寒光,并没有上前拿。 谢天冬笑了,指着自己的左胸偏右三分处,点了点,轻声道,“我说过,这事于你很容易办到,小心些,别刺偏了。” 长欢一时没反应过来,震惊之余,也没忘了自己的处境,细声道,“你让我刺你?....你疯了?!”她想过很多种可能,独独没有想到谢天冬要她刺杀他。 不过若谢天赐说的没错,弄残谢天冬一双腿的人是他自己的话,而今这事倒也算不上稀奇了。 “我没疯,你时间不多,这开启的法子要还是不要,你只有这一个机会,快些决定。” 林长欢为了得到百日红等了这么久,并不想功败垂成。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究竟还有多少阴谋诡计,接过匕首,颤抖着刺了上去。 伤口并不深,她左手原本劲道就不大。 鲜血沿着刀口缓缓渗出,血流的并不多,可谢天冬却惨叫出了声。 只见谢天冬突然一把抓住长欢想松开的手,不让她离开,接着又将那张至关重要的纸缓缓塞到了长欢手心,而后又不知是真是假的咳嗽了两声。 当阿柳借口不见了大少爷和二小姐,引着谢白棠他们慌忙赶到了账外时,众人见到的便是长欢拿刀插在谢天冬身前这一幕。 谢天冬的分寸把握的很好,直至此时握着长欢的手才松开。可这场景,在外人看来,便是谢天冬为了不让刀刺的更深,伸手奋力反抗抵挡,才抓住行凶者的手。 阿柳见了焦急的大声叫道,“少爷--”奔跑到了谢天冬身侧,查看伤势。 年年见状也来至长欢身边,急急道,“小姐...你...”那语气似是十分意外。 长欢看到了年年眼中的怀疑,一扭头,见到的便是一丈开外,谢白棠一脸震惊呆在当场。 原来,谢天冬的计划,便是为了让谢白棠亲眼目睹这一切。 其实震惊当场的,何止谢白棠一人,只是长欢此刻所在乎的,只有谢白棠。其他人怎么想怎么看,她无心管也不想理。 而众人也因碍于这是谢家内事,谢白棠还没有发话,也无人敢开口说话。 长欢只能握紧那纸条,看着谢白棠,声音颤抖着,摇头辩解道,“不是我,不是你看到的样子--”她多想再多辩解几句,只见南面安错领先策马而来,身后跟着世子、谢天赐和温庭照,并无护卫。 安错未待马停稳,便一跃而下,满头大汗飞奔至长欢身侧,一把拉过长欢的手,急急道,“快走--” 长欢跟着安错刚走了两步,突然松开了她的手,道,“包袱,我去拿包袱。”说着转身朝小帐跑去,安错紧跟其后。 长欢等着一日等的太久了,这机会实在太过奢侈,而她必须分秒必争,无论如何,百日红她不会丢下。幸而包袱还在,长欢将手中纸张贴身放入了怀中,背起包袱便快步出了帐。 待安错和长欢刚跑出几步,只见一身红衣的楼小楼与明月楼排名第三的暗血妖姬--吴琼芳轻功落地,一道堵住了朝西的去路。 安错和长欢身后,是所剩不多的侯府护卫持刀,将郡主、世子、谢白棠等人护在身后。叶蓉也贴身护着谢白棠。 这一日,意外一个接连一个,防不胜防。 楼小楼超前步步紧逼,安错护着长欢一步步后退至了护卫身侧。 只听世子在身后同谢白棠道,“他们是明月楼的人,那些护卫,全都死了。” 楼小楼眯笑着边拍打着手中的竹笛,边左右踱步,道,“我楼小楼同侯府没有仇怨,所以,侯府的人,可以自行离去。” 长欢第一次见到红楼客楼小楼,竟不知竟是这样一个带着痞笑,甚至有些俊朗,爱着红衣的男子。 见眼前众人没有人移动,楼小楼突然止住了笑,道,“我数到三,再不走,生死有命,到了地府见了阎王,可怨不得我了......一....二....三...” 吴琼芳的暗器,长欢并没有见到是如何发出的,只听一声呼啸而过,最前面的两个护卫应声倒地。 这下马威,很是见效。 世子带着慕容冰一边戒备的看着来人,一边慢慢后退。 谢天赐推了温庭照一把,严肃道,“你跟他们一起走!走啊--” 温庭照顾忌的看了眼谢天赐紧皱的眉头,虽不情愿,却还是跟着退后了。 不消片刻功夫,侯府之人已经消失无踪。 长欢扭头看了眼谢白棠,只见她面上散发着毫不掩饰的冷冷寒意、恨意。而一直握着她手的阿错,突然低声道,“等下我引开楼小楼,你寻机会快走,去找杨延。” 长欢点了点头。可她不会一个人逃走,放任吴琼芳伤谢家她在乎的人。 长欢很清楚,形势并不容乐观。眼下谢白棠、年年、谢天书都不懂武功,谢天冬还坐着轮椅,谢天赐和叶蓉再强,也不会是楼小楼和吴琼芳的对手。最好的对策,便是阿错说的,她引开楼小楼,其余众人打败吴琼芳,还有一线生机。 楼小楼这才看向安错,确切的说是直直盯着安错和长欢紧紧握着的双手。 楼小楼笑道,“安错,杀了谢白棠,回去师父和大楼主一定会好好奖赏你的,现在可是最好的机会。” 谢白棠和叶蓉一听这话,脸上神色俱变。 安错冷冷道,“你话太多了。”说着松开了长欢的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吴琼芳射来的一枚暗器被安错一剑击落在地,长欢这才看清那暗器,是四瓣琼花尖角镖。那角尖反着寒光,锋利无比。 这镖,便是有名的鬼影琼花。 楼小楼啧啧了几声,又摇头晃脑道,“你这就太不够意思了。你不动手,吴琼芳帮你动手,你又何必非要打断人家?!”顿了顿又歪着脑袋好奇的打量着长欢道,“我就看不明白了,你和林家这人,到底算是什么关系?一路跟她到江东...” 安错打断了楼小楼,道,“我说过了,你话太多了。”说着便跃身而起,朝楼小楼袭来,两人越战越急,不分上下。安错引着楼小楼一路朝着猎场林间深处而去。 一旁原本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戏一般的吴琼芳,突然放开了手,只消一划,衣袖内便落出一枚鬼影琼花镖到了手中,眼神直直盯着目标,随即朝谢白棠袭来。 谢天冬失声喊道,“小心--” 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起,叶蓉手中的剑一把挡住了那飞镖,却也被那飞镖震得后退了几步。 长欢抓起身旁不知是哪个护卫落下的剑,顾不得手上的疼痛,同谢天赐一道趁隙上前围攻,待叶蓉稳住了身形,也加入了其中。 长欢原以为吴琼芳使得一手好暗器,不知何时她手中也多了把剑,外门功夫剑法也修的炉火纯青,他们三人齐攻,竟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长欢便使出轻功与吴琼芳周旋,边喊道,“年年,快带夫人走--”手中的剑依旧未停。 吴琼芳道,“想走?没那么容易...”说着迂回过去拦住了前路,并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几人围打将吴琼芳引至西面,东南方的阳光照在吴琼芳身上,只见她微微一晃眼,身形顿时慢了半分,长欢这才注意到她的破绽,向叶蓉道,“眼睛--” 长欢一把挑起草地上的泥土,向对面洒去。叶蓉趁吴琼芳遮挡瞬间,一剑刺向了她的肩膀。 这一下,倒是惹急了吴琼芳。只见她一跃后退了几步,朝叶蓉攻来,两人剑法一个比一个凌厉,而后双剑各自在胸前互挡,纠缠在了一起。 叶蓉被吴琼芳伸手一掌打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谢天赐随即上前支援。 距离谢白棠三步之遥的长欢侧目,一只鬼影琼花镖袭来的方向,是谢白棠的心口。而后,那双明亮的双眼布满了担忧惊恐,手中的剑滑落,本能的扑向了谢白棠。 那一记飞镖,本可致命。 “小暖--”是年年失声叫她。 “暖暖--”谢白棠的声音同时响起。 长欢只觉脑中嗡的一声,而后右背部一阵剧痛,飞镖已入体半枚。身体连带谢白棠一同退了几步,而后被她死死撑住,两人才没有倒下。 长欢更应该庆幸的是,若非有身后的墨离合挡了一下减了力道,后果不堪设想。 谢天赐把准时机,猛地刺向吴琼芳胸口,而叶蓉也举剑刺向了她的下腹。 待吴琼芳反应过来时,口中喷出一道鲜血,低头见身上插着的两把剑,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不过,一切为时已晚。 吴琼芳跪倒在地,而后便歪了脑袋,吐出最后一口气息。 吴琼芳死了,而他们,都还活着。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马上阿错和长欢就要远走高飞了,,,可是,还有更多幺蛾子要出来了。。。 第51章 偷心贼 密林深处,一红一白两个身影,突然止住了打斗。 楼小楼喘着粗气,半靠在身后粗壮的悬铃木上,一手捂紧了上臂,汩汩鲜血正从那里冒出。 楼小楼却忍痛笑道,“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你的剑更快一步。” 安错面无表情,原本直指前方的剑,突然被她收回了剑鞘,道,“楼小楼,看在相识这些年的份上,你的命,我不要,你走吧。” 楼小楼突然住了笑,道,“你当真,不和我回去?” “是。”安错的话,不带一丝犹豫。 楼小楼低头又苦笑了起来,却只是盯着地面,道,“你当真想好了,要背叛明月楼?背叛师父?”说完一脸的悲愤,抬头盯着安错,像是要把她看穿一般。 安错静静看着他,道,“以前的追命剑,只是个懂杀人的无心无泪之人。她已经不在了,若她还在,你活不过今日。” 安错说完,转身刚走两步,身后声音响起。 “为什么?”楼小楼喊道,他不明白,短短月余未见,为何一个人可以变化如此之大,变得他已经完全认不得了。 安错顿了脚步,却未转身,只道,“以前我不知道为何而活,现在,我只想为她而活...你没有爱过人,不会懂的。”说完,头也未回的走了。 楼下楼看着安错消失在眼前,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靠在树干上,笑着笑着,便哭出了声,口中喃喃道,“爱....你竟然爱上了她.....那我呢?” 良久,一阵嘶吼响彻林间,却也被这密林瞬息淹没。 而后一切复归静寂,像是一切从未发生一般。 只是对于楼小楼而言,一切都变了。 围场北门大帐前。 见吴琼芳已死,谢白棠抱着怀中人,伸手便摸到了后背上的血,大惊失色道,“你受伤了。” 其实,后背上的伤虽疼,却远不及右掌心的疼,来的猛。 长欢口中道,“我没事。”挣脱了谢白棠,看向吴琼芳倒下的方向,缓缓走近,见叶蓉口中又吐出一口鲜血,便从怀中摸出杨延给的药,递给了一旁照顾叶蓉的谢天赐,道,“这是回春丹,给她吃了吧。” 谢白棠和年年都将长欢背后的伤看的一清二楚,那半枚飞镖还插在后背。随即后脚也跟来,见谢天赐喂了叶蓉吃药。 谢天冬吩咐阿柳将门口的马车和马匹备好,看了眼长欢,同谢白棠道,“婶娘,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吧。” 长欢虽不喜笑面虎,却同意他所说的,转头又忍痛道,“夫人,您该回去了。” 谢白棠虽心有疑虑,眼下却是一心记挂长欢的伤。 谢白棠见那长欢右手掌心裹着的白纱早已被血染透,心疼我拉过她的胳膊道,“跟我回去疗伤上药。” 长欢一把甩开了谢白棠,后退了几步,而后看了一眼谢天冬,淡淡说道,“夫人,我不能跟你走了。” 这动作和话语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谢白棠和年年,包括谢天赐,谢天书,还有叶蓉。 谢白棠刚上前一步,长欢突然摇了摇头,喝止道,“夫人--”说着却是直挺挺跪了下去,眼眶微红,带着鼻音道,“保重!”说完,磕了一个头。 腰间蓝色香囊,悄然滑落,长欢没有发现。 南面马蹄声起,一匹棕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白衣随风飘动,似出尘的仙子。 伴随着一声马鸣扬蹄,棕马停在了长欢身侧。 长欢起身,抬眼看向阿错朝她伸出的手,白净、纤瘦,她却没有半分迟疑,伸出左手紧紧抓住,而后一跃上了马,环住了阿错的腰。 安错微微侧首,柔声道,“扶稳了--” 一骑绝尘,朝着城中方向驶去。 长欢只来得及回望一眼,见到的便是谢白棠朝着她追来,口中唤着暖暖,而后失脚摔倒在地。 谢白棠半趴在地,看着手中之物,一滴泪缓缓落下。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那个蓝布桂花香囊,似是有万千不舍,又似是知了这一段情缘最终只能是,再不舍也要错过。 温庭照单骑复返,见到的便是长欢和安错离去这一幕。 将头靠在安错背后,林长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她原本设想的得到百日红后的心安和满足,虽有,现下更多的,却是不舍、愧疚和难过。 安错感受到了身后之人传来的颤动,只是看了下环抱在身前的手,那鲜红的颜色,让她不容迟疑,忍不住加快了速度。 城中,东安堂药房。 这一日,自早饭后,杨延便觉心神不宁,医书虽拿在手中,却半日不见翻一页,索性便出了屋子,在院中来回踱步,直至安错带着长欢回来。 杨延将他们让入屋内,见长欢手上的伤,嗔怪道,“不是不让你动这手,本就没好,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劝...” 长欢伸手去解胸前的包袱,一只手解了两下不开,安错便上前替她解了,也便见到了背后的飞镖。 安错道,“你中了镖?怎么不早说...” 杨延一把走到长欢后背,看着那嵌入骨肉中的冰冷之物,无奈道,“我就说一大早左眼皮直跳,果然还是出了事...”说着便去取了药箱来。 长欢没有回答,又从怀中摸出那张她看的比命还要重的纸来,铺展开来,道,“这是开启墨离合的方法。” 安错抚上长欢的双臂,将她从桌前拉开,急急道,“先让杨延给你治伤。” 长欢却道,“先开启墨离合!”语气坚定,刻不容缓。抑制住狂烈的心跳,内心祈祷着一定要开,一边看着纸条,一边对照着墨离合小心的去按。 只听啪的一声,墨离合开了,里面静静躺着的,是百日红。 长欢终于展露了笑容,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能落回原处了。 杨延取回药箱,见到了匣中之物,顿时双眼露出精光,难以置信的问道,“这便是百日红?”说着小心的凑近去观察,又伸手拿出来想瞧个仔细。 安错道,“杨延,先治伤。” 杨延这才猛地意识到,放下百日红,解释道,“一时兴奋,差点忘了小欢欢...”说着走到长欢背后,道,“忍着点...我数到三,就拔这镖啊。一...” 刚数到一,长欢只觉身后猛地一疼,只见杨延将鬼影琼花镖仍在了桌上,道,“这人真是有病,飞镖做的这么好看,以为雕花呢...”边说边将烈酒浇在了长欢的伤口上。 长欢心中来不及腹诽,关切的问道,“杨延,百日红多久能炼成药?”早一日让阿错服下,早一日便得解脱。 杨延将一瓶药膏扔给了安错,道,“幸好没伤到骨头,剩下的涂药,你会吧...”又道,“今日便能炼成,其他的配药我早就准备好了,等着...”说着便带着百日红出了屋去。 长欢扭头,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阿错,我没听错吧?杨延说今日便能炼好?” 安错道,“你没听错...乖乖坐好,别动。”说着继续涂着手中的药膏,待背上完成,又起身换到了长欢身前的座位,将她手上的纱带解下,重复着刚才的涂药动作。 长欢笑道,“阿错,你终于自由了...我们,终于自由了。” 安错低着头,突然止住了动作。 长欢道,“你怎么了?” 安错抬眼,道,“只是一下子觉得,有些不真实。就像是...做梦一样。” 手上的疼痛让长欢挤了挤眼,却又微笑道,“那我可以作证,这不是做梦。” “很痛吗?” 长欢听了点头,将阿错一缕垂下的散发理了理,道,“不过,你身上有专治这痛的药。要不要给我?还是...我主动来抢?” 安错疑惑,道,“什么意思?” 只见长欢已经凑近她的脸,抵上了她的额头,而后便吻住了那双薄唇。 安错心中小鹿乱撞,原来这便是她说的可以止痛的良药。 从被动到主动,亲吻间歇,安错低沉道,“那久一些,是否药效更佳?要不要试试?” 长欢听着这话便脸红了,原本是要调戏人,现下反倒被调戏。 安错的话,原本也不是同她商量,说完便吻了上去,那里似甘泉蜜露,让她久久不愿松开。 不过安错终究还是有理智的,松开了长欢继续包裹好了伤口,抬眼便见长欢红着脸,那双明眸在看她,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长欢道,“阿错,你还记得,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要如此拼命,去拿百日红吗?其实,不止为了你,也是为我自己...我只想给你一个选择,也给自己一个选择。” 正如这世间人,拼命努力的作工,其实也都是为了给自己一个选择,选择过怎样的生活,以及给自己一个说不的权利。 “阿错,我想让你可以选择说不,可以自由,而不是一辈子听命令过着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可我知道,爱不是施舍,不是感激,所以--” 安错打断了她的话,道,“我喜欢你,不是因为施舍,或是感激...我喜欢你,只是因为,是你。” 长欢放下心来,道,“那便好。” 安错道,“那你呢?你给自己的选择,是什么?” 长欢道,“我的选择,便是你。”顿了顿,又道,“阿错,我觉得上辈子,你一定是个贼,偷走了我的心。”所以只有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如此心安。 安错一本正经的说道,“按照我的身手,应该不止偷了心,人,应该也偷到了吧。” 长欢道,“你又打趣我--” 安错握住了长欢的左手,道,“说真心话,我很庆幸,能偷了你的心。”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他们终于自由了。。。喜大普奔~ 第52章 一线牵 午饭时辰,药堂的活计阿明哥送来了餐食,四菜一汤,倒也丰盛。 安错夹了一块酱鸭到长欢碗中,问道,“杨延呢?他不一同用饭吗?” 长欢解释道,“他这人,平日里懒得出奇,不过忙起来炼药治病这些,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以前也这样,不用管他。” 安错听罢,笑道,“那你同他还真是像。他说你平日对什么都不上心,可是看起话本子来,也是一样不眠不休,非要读完了方可。” 长欢扒了一口饭,嘟囔道,“他何时同你说的?我怎么不知。可还说什么了?” 安错微微一笑,低头夹了筷清炒冬笋,道,“都是你少时的事,他说你打小既聪慧又善良,还讲了你小时候读信的故事。”说完方将菜送入口中,细细品尝。 “读信的故事?是什么?我怎么没有印象?”长欢歪着脑袋唑着筷头,有些没反应过来。 安错道,“你六岁那年,你三舅林藉在外学艺来了信,温无双有意考较你,便在饭后让你当众读信,杨延说全家都在,他也在场,你便读了信。信中一开头便问候了你母亲、二舅、小舅和温无双,并未提及杨延。可是你读信的时候,自己加了他的名字进去,其他人都没发现。只是事后你二舅看了信后私下问你,明明没有说到杨延,为何读信的时候要加上杨延的名字。你说,杨延在场听了单独把他拉下,该多难过。还嘱托你二舅不要告诉杨延......这件小事,你或许不记得了,可是杨延说这件他记得最清楚,这也是他讲的第一件。” “原来是这事,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杨延他究竟还讲了多少?”长欢有些惊讶。 安错道,“他和我下棋打赌,输一次,讲一件。” 长欢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他那水平...岂不是把我的老底全输给你了。” 安错放下了碗筷,道,“我很羡慕杨延,他有那么多关于你的回忆,那么多故事可以讲。” 长欢握住了桌上安错手,道,“阿错,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在制造将来属于我们的回忆...”顿了顿又笑道,“到那时,你若同杨延说了,他就不是羡慕你那么简单了,怕是要嫉妒上了。” 安错好奇的问道,“你平日里说起杨延的次数最多,那你二舅呢?” 长欢皱皱眉,抿了抿嘴,道,“二舅虽然平日温文尔雅,也挺好的,可是偶尔管我管的也严,老是说这个不许做,那里不许去...杨延就不一样了,从小到大,他带我一起吃喝玩乐,从不对我发脾气。这么想来,他虽偶尔拿个架子,不过平日里就像个...大玩伴...有很多事,我不敢同二舅他们说,可是对杨延便都能讲...二舅嘛,还是做长辈的时候居多,当然,这个严厉如果同母亲比起来,那算得上温和了。” 安错喜欢听长欢将林家人的事,就像是自己欠缺的东西,从她身上仿佛都能得到了圆满一般。 “所以这次在谢家,你对谢白棠,动了真情?”安错忍不住问出了口。谢白棠如何对长欢的,她自侯府时便已见过。且在围场时,她明明嘱托长欢先走,可是她却不仅留了下来,还动了手。想护住的人,除了谢白棠,还能有谁。 长欢急急摆手,解释道,“阿错,你别误会...对夫人,我只是觉得这些时日,她对我照顾太多,有的只是感激,只是孺慕之思,无关其他...” 安错看着这般慌乱紧张的眼前人,温柔的笑了,原来她以为自己想的是这个。 待住了笑,安错又道,“我听她叫你...暖暖...”安错不得不承认,当时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心也是猛地一揪。 长欢快速的眨了眨眼,不敢再直视安错,只是看向桌上的菜肴道,“她平日里叫我小暖,偶尔也叫一两句暖暖,只是凑巧罢了...” 长欢赶忙岔开话题,好奇的问道,“对了...今日的那个楼小楼,他后来如何了?你是不是和他很熟?”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杀手营的时候,有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吗...就是他。”安错看着长欢,补充道,“我和他,只是相识。” 长欢不解,又问道,“那他说师父...是和你同一个师父吗?” 安错点了点头,道,“是我提过的,二楼主荆九歌...从杀手营活着出来的人,进了杀手堂,都要拜师。那时候荆九歌选了我和楼小楼。” 长欢道,“你师父,对你不好吗?” 安错手中的碗筷一下子僵在了那里。良久,才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幸能遇到杨延这样的人......”“安错说着顿了顿,心情有些低落,道,“今日,我不想说她了。” 长欢将那神情看在眼中,心中早已升起阵阵心疼,为转移阿错的注意力,假意打了个哈欠,道,“那个...老话说的真对,这一吃饱,果然容易犯困。” 安错道,“若是困了,便去塌上睡会吧。”说完便去叫了打杂的丫鬟来将碗筷收拾了干净。 长欢却坚持道,“我想等杨延的药好了,看着你亲自吃下。” 安错拗不过,只好由了她去。安错甚至觉得,这样的执拗有时候也蛮可爱。 长欢一手托腮,原本是借口想睡,谁知一安静下来,倒真的有些乏了,连着打了几个瞌睡,终究没忍住,还是睡了过去。 午后过半,阳光透过门窗半透的窗纸,照在东厢房的桌旁,屋内一派温热安静,桌上的热茶早已放的有些微凉。 是尔当杨延兴高采烈的端着一个鸽子蛋大小的黑色药丸,刚推门而入时,见到的便是长欢趴在桌上睡着了,身上披着一件大氅,而安错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轻擦着剑,目光却丝毫未在剑上。 安错刚示意杨延小声些,长欢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问道,“舅父?”瞧着杨延差些认不出来,说着竟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一笑睡意倒是全无了。 杨延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笑什么?” 安措本没觉得好笑,只是见长欢笑成这般,便瞬间觉得有些好笑了。 就像很多事情,我们原本觉得没什么稀奇或许并不会做,只是在意的人喜欢,身边的人做了,后来便不知不觉爱上了这些东西,或也跟着习惯性的做了某些事情。 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影响。源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在乎和喜爱。 正如,安错从未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她竟也这么爱笑了。而这感触,杨延更深。 长欢指着杨延的脸笑道,“大花猫--” 杨延不以为意,擦了一把脸后看了看手上粘染的药炉黑灰,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将手中托盘放到桌上,朝安错推了推,道,“大功告成......独家特质百日红药丸,世间只此一粒,快尝尝--” 这话说的,就像是刚完成一道绝味佳肴的厨子一般,跃跃欲试的想知道品尝者的反馈。 长欢看了看那药丸的个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生疑虑道,“这个个头,好似大了些吧?!那个药效,没问题吧?” 杨延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效果自是一样的......你们要是不介意等个十天半月,我倒是可以给你炼制的珠圆玉润,小巧美艳,穿根绳挂在脖子上就是项链,系在手上就是手串。” 杨延这人就是这样,你可以说他衣衫不好看,一定不能说他长得丑;正如你可以说他的药卖相古怪,但是一定不能怀疑他的药效不够好。 安错迟疑了一下,将药丸拿在手中看了两眼,便掰开成了几小半,放入口中,端起茶杯一一全咽了下去。 长欢紧盯着她道,“如何?苦吗?” 安错道,“是甜的。” 长欢从小到大还未曾吃过甜的药,原本不信,只听杨延道,“蜂蜜本就是其中的一味配药,自是甜的。” 长欢好奇的问道,“舅父,如何知晓是否解了一线牵?” 杨延缓缓道,“这毒不似其他的毒,还能看到个效果...若明月楼的人没有找来,便是解了......只能交给时间了。” 能经得住时间检验的,自是不差。除了药效,感情也一样。 长欢凑近安错闻了闻,除了阿错身上淡淡的清冽体香,自是什么也闻不到。 倒是杨延的腹中传来咕噜声,不大不小刚好入了耳。 正好阿明带下人端来了饭菜,杨延就着丫鬟端来的温水盆洗了把脸,胡乱擦了两下,便坐在桌边开始大口的吃了起来。这一套动作,与长欢平日里如出一辙。 待目视着杨延用毕,三人坐在桌边喝着新沏的热茶时,日头已经西沉了不少,眼见就要黄昏了。 杨延撇了撇杯中的浮沫,看向安错问道,“接下来,有何打算?江陵城,你们眼下还是不回去的好...” 长欢点头,接过话道,“确实不能回江陵,明月楼的人若找不到阿错,怕是会去江陵的...还有那个摄政王,走了吗?他去江陵做什么的?” 杨延看了眼安错,便一切明了于心,道,“还没走...谁知道他吃饱了闲的没事干,跑来江陵作何。” 林荀信中说的很清楚,慕容济还在江陵,除却刚到时仅带了一个随从悄悄去了林家,吃了闭门羹后,接下来倒是日日送拜帖,可是林玉儿都没有接。这已经一个月了,慕容济整日呆在驿馆,却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安错道,“去西南吧,萧关城边境,那里有上百里的深山密林,无人问津。”说着看向了长欢。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那里有成片四季青竹,有雪山融水化河流经,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个小湖。 杨延深思,道,“倒是个适合隐居藏匿的好去处。也罢。” 杨延刚说罢,门便被推开了。 三人或抬头或扭头望去,均吃了一惊。安错猛地站起了身来。 只见林萧风尘仆仆的进来,身后跟着引他前来的阿明。 长欢又惊又喜,抢先道,“小舅,你怎么来了?” 杨延挥退了阿明,未待开口询问,只听林萧道,“长欢得尽快回江陵一趟。” 杨延心生警惕,道,“发生了何事?” 第53章 揭身世 林萧落了座,连饮了两杯茶,就着衣袖擦了嘴,才道,“是三哥,回来了。” 长欢眼前一亮,道,“三舅回来了?那是好事啊...” 杨延瞠目相视,道,“阿藉?”转念一想,见林萧的反应又觉不对,忙问道,“他这次回来,可是又闯了什么祸?” 林萧欲言又止,顾忌的看了眼安错,又看了看长欢。 杨延转头道,“长欢,你和安错先去客房歇会。” 长欢不解,眉毛微皱,道,“三舅的事,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只是见杨延和林萧面色凝重,便只好悻悻然同阿错出了门去。 宽敞的东厢房中,霎时安静了下来。 林萧看着被安错带上的门,道,“安错?明月楼的杀手吗?” 杨延不耐烦的点了点头道,“自己人,你无需管她。先说正事。” 林萧脸上带着狐疑,道,“三哥刺杀慕容济,失手被抓了。” “什么?”杨延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嗔目愤愤道,“他怎么还这么冲动,做事之前不先过过脑子......何时的事?” “三日前。” “那长姐和阿荀怎么说?”杨延心道,怪不得最近几日没收到阿荀的信。 “长姐去见了慕容济,回来便叫我来寻长欢。她说这次只有长欢能救三哥,还说...还说,这是慕容济唯一的条件,他已经知晓了长欢的身世。” 杨延叹道,“纸终究包不住火。该来的,迟早是要来了。” 林萧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过来了,为何偏偏这个时候慕容济便突然知道了?” 杨延心生警惕,道,“你是说...有人告诉他的?” 林萧抬眼望向杨延,道,“这不止是我的怀疑,二哥也派了林右去查当年知晓这事的人了,不出几日应该便会有消息了...只是...”林萧心有不忍,道,“这事,如何同长欢说?怎么说?” 良久,寂静。 “我来说...你别管了。”杨延蹙着眉,顿了顿,又道,“现下城门怕是关了,今晚你先在这里歇下,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城,回江陵。” 长欢不情愿的自回了客房后,便一直想着江陵究竟出了何事。 安错见长欢不声不响的呆坐在桌边冥思苦想,劝慰道,“既是想不到,又何苦再想,徒增烦恼...该来的总要来,想多了也无用。不该来的,想多了,岂不是白白耗费心神。” 长欢回神,温言道,“阿错,你这话说的,倒是有些智悲老和尚的味道了。” “我知道你懂我的意思。那日你不也说了类似的话吗?是不是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便觉得有些难以控制?”安错说完,心疼的抚上了长欢的脸颊,静静的看着长欢道,“阿欢,看着我,什么都别想...” 长欢看着安错,抚上了脸边安错的手,缓缓道,“阿错,我可与你说过,三舅师从清风派,是胡大侠的关门弟子,平日里最是爱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他若见了你,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可是清风一绝,胡华清?”安错说着顿时抽出了手。那胡华清也曾是与逍遥浪子谢存风齐名的人物,只是很早便隐退江湖。这名号月余前在关外,她刚听过。 长欢点了点头道,“听说很厉害。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 安错道,“他早早隐退江湖,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长欢好奇的问道,“你认识他?” 安错道,“阿欢,我不想瞒你,我从未见过胡华清...不过,在关外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小乞丐,当时我并不知她是谁,我杀卢广坤的时候她帮了我...后来,临走前,她告诉我,说她叫胡蝶飞,是胡华清的小女儿。” 长欢一脸无辜的问道,“你为何突然告诉我这些?”却又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急急问道,“难道是那个胡蝶飞纠缠你?” 安错刚想解释,门外敲门声响起,杨延未待屋内答话便推门而入。 一见杨延,长欢猛地起身,思绪被拉回林藉身上,急急道,“舅父,三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杨延转头同安错道,“你先回避下。” 见安错起身要离去,长欢却道,“阿错,别走。”又转头看向杨延道,“无论何事,我能知道的,阿错也可以知道。” 杨延无奈的坐下,自顾自的斟了杯茶,道,“也罢。那便坐下一起听吧。” 见长欢拉着安错坐了下来,杨延缓缓道,“我可曾同你讲过,在帝都第一次见到你二舅的事?” 长欢不知杨延唱的是哪出,点了点头,道,“讲过,你只说,是在一次野外诗会上。” 杨延呷了口茶,微笑着回忆道,“那是广仁十三年的中秋,温无双和一个人突发奇想,在帝都西郊的凤鸣山集会,受邀者上百人,均是学子名家,大家都带着小厮家眷,带着美酒软席,围山而坐,开怀畅饮,吟诗作赋。那时候我在帝都,便跟着去凑了热闹。” 杨延顿了顿,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年代,那个地点,继续道,“那时候,满山遍地都是人。温无双一句,遥问明月情归处,满目佳人道不知...让在场许多人言传,国士无双,却还是个多情公子......而这人一句,龙腾越千里,凤鸣傲九天...更是赢得了满山的喝彩。” 长欢和安错被这番叙述所打动,静静的听着,不忍打断。 “那一日狂饮,从正午直至夜半...夜半时,这人一曲《丈夫当有为》,引得满山人跟着和唱,无论男女,不管老幼,没有身份高低尊卑,一起唱着,曲至高潮动情处,惊天动地,痛哭流涕者何其多,那声响引得周边成千上万人前来围观,何其壮哉...可一曲终了,众人慨叹之余,只有他仰天大笑,在山间空响,身姿潇洒,引为天人!他举坛豪饮,大声说道,大丈夫当守家卫国,纵抛热血,何泣之有!” 长欢不明为何,眼角已见微红。 杨延长长舒了口气,继续道,“在场的所有人,无不被他的言语所感染,所打动,甚至有多人匍匐着跪倒在他面前,表着忠心...他身侧佳人环绕,可自始至终眼中看向的人只有一个...其他人或许没有发现,而我当时却注意到了,只因我的意中人,就在他的意中人身侧。” 长欢听至此处,微微皱起了眉,终究问出了口,道,“这人是谁?可是...慕容逸?” 杨延看着长欢,摇了摇头,缓缓说出口,道,“是慕容济。” “那他的意中人,是谁?”长欢突然眼中涌出一滴热泪。 杨延静静道,“阿荀身边站着的,是你母亲,林玉儿...从那日起,你母亲眼中,也再容不下他人了...” 长欢低头见左手被安错紧紧握住,摇着头看向杨延道,“杨延,我不明白...” 杨延叹道,“你明白,你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长欢跌跌撞撞的起身后退,摇着头道,“不是的...你一定在骗我...” 杨延的目光却为放过长欢,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父亲是谁吗?慕容济便是你...” 长欢大声吼道,“够了--” 安错一边安抚长欢,一边问道,“那这和三舅有何关系?” 杨延道,“他刺杀慕容济,被抓了。慕容济说要长欢换阿藉。” 长欢猛的抬头,难以置信的看向杨延,颤声道,“所以,母亲让小舅来,是让我...” 长欢眼中含泪,却突然苦笑着继续道,“让我换三舅?” 杨延解释道,“慕容济知晓了你的身份,不会伤害你的...” “所以,母亲选择了三舅...为什么每次我都是那个不被选择的人...为什么?”正如十年前,母亲选择了小舅,这至今是长欢心中一道抹不去的伤痕,一个过不去的坎儿。 安错不忍看长欢伤心流泪,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看向杨延道,“慕容济,何时知道长欢的?” 杨延知道安错所指何意,摇了摇头道,“以前他不知。现在,...只怕是,已经知道了。具体何时,我也不知。” 长欢从安错肩头抬眼,道,“外祖父他们,是因为他才死的吗?” 杨延闭眼,点了点头,良久,才轻声道,“他是你父亲。” 长欢道,“他是林家的仇人...” 第54章 儿时梦 西方最后一抹红晕被黑暗吞噬,悄无声息,夜幕如期降临。 安错待怀中人呼吸渐渐平稳,将长欢扶回桌边坐下,便起身掌了灯。 长欢看着那渺小的火苗,颤悠悠的燃起,像是随时会被一阵风吹灭,任由摆布,像极了眼下的自己。 一颗豆大的泪珠沿着脸颊滑落至衣襟,长欢双眼迷离,失神道,“直至今日,我才明白,为何母亲看我时是那种眼神...她恨慕容济,所以也...恨我的存在...” 原来这些年,她一直是恨我的... 悲凉之感油然而生,泪水不受控制的宣泄着它的无奈和疼痛。 杨延见状甚是心疼,道,“人生在世,很多东西容不得你选择,比如兄弟...比如父母。这不是你的错。” 长欢苦笑出了声,静静道,“杨延,你还不明白吗...我的存在...便是错...” 若说这静静的言语似刺,那苦笑的神情,便是扎入人心口的一把刀。屋内在场之人,谁都没有逃脱。 安错掏出白帕,为长欢拭了拭泪,摇着头,温柔的否决道,“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的错--” 这一刻,鼻头酸涩,安错却恨极了自己的无能。除了只言片语的安慰,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长欢看向安错,喃喃道,“阿错,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错伸手抚上长欢的脸颊,带着一丝颤抖,柔软微凉的指腹轻触那惹她心疼的泪痕,却像是如何都拭不干。 安错颤声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你还有我...” 压抑和难过,在屋内肆意弥漫着。 杨延低头沉默,良久才低声道,“若非阿藉出事,至死--我都不想你知道这事,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一时很突兀,有些难以接受...这也本不该是你去承受的...” 杨延说至此处顿了顿,抬眼看着长欢,又道,“可你长大了,有些事,终究要去面对的...” 这便是成长的代价吗?为什么成人的世界要有这么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复杂纠葛和恨意。为什么没有一个单纯只有爱和温暖的世界? 长欢道,“我有你和二舅,就够了...甚至温叔比他,都像个父亲...我不会认他...我恨他...” 杨延叹了口气,道,“即便他是林家的仇人,林家所有人都可以恨他,可你...不该恨他...” 长欢突然想起小时候问杨延,什么是恨? 杨延说,世间一切讲究一个缘由果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恨从爱中来,却是因爱而不得。 长欢那时候不明白,其实正如她而今以为自己已明白。 见长欢不语,神思沉重,杨延不想逼她,开解道,“恨一个人...很累...很辛苦...这一次,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们都会理解...阿藉,也会理解的...” 安错劝慰道,“杨延说的没错,恨只会抹去你的天真...夜深人静独处时,你会发现,折磨自己的心,让它不能安宁的,其实是自己...长欢,我不想你经历这些...” 杨延听罢,起身离座。长欢需要时间去消化,有安错在身边开解,这是他眼下唯一的欣慰。 杨延正要开门时,长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悲悯、无奈和不甘,淡淡道,“我会跟你回江陵...我也会去见他...我不会让三舅再出事...” 杨延转身,看向长欢,那懂事的样子,让他心碎一地。他知道这番话,她需要鼓足多大的勇气才说得出口。 世人皆知,两难之间,择其轻。 杨延岂会不知,他是在逼她选。 逃避固然简单,可选择救阿藉的天平那头,是要面对和林家有着血海深仇的生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连他都不知道。可他却要长欢去选,去独自面对。 杨延沉默了一会,方沉声道,“明日一早,我们回江陵。”说完,便开门离去。 冬日夜凉如水,起风了。 杨延站在院中良久,任凭寒风拂面,吹得衣衫乍响。原本一事终于撂定,心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杨延走后,长欢双手趴在桌边,静静的呆坐着,像是失了神魂,良久未动。 安错坐在她对面,一直看着她,却一时词穷,不知该说什么好。 长欢突然抬头,挤出一个微笑,却瞬间又消失了,她原来信奉的一笑解千愁,此时却不再管用了。 “阿错,我想喝酒了。”不知从何时起,长欢一难过,便想饮酒了,她以前没有这个习惯的。可此时,她只想麻醉了自己,然后什么都不想。 什么都不想,便不会再有这无处安放的心,不会再有这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沉重。 恍惚之中,安错出了门,也不知何时,两壶酒已经摆在了眼前桌上。 长欢举起酒坛,咕咚饮了几大口。喝的太急,酒呛了喉咙,咳嗽了两声,红着眼却挤笑道,“和初见你时喝的酒一样,都是桂花酿。” 短暂的美好回忆过后,依旧要面对这理不清的心痛。 安错跟着喝了一大口,也红了眼,道,“想哭,就哭出来吧...我看着你这样,心里难受。” 长欢住了笑,直视着对面,道,“原本今日你解了一线牵,是我最开心的一日,我等这一日等了好久...好久...”说完又饮了两大口。 放下了酒壶,低垂了眼眸。 泪珠摔落在桌面上,碎成一滩。 安错看着长欢,回忆起过往,静静开口道,“我自五岁记事起,便在关西城中乞讨,整整有一年...我从不记得我的父母是谁,长什么样子...那时候,看着街上有父母陪着的小孩,我就特别羡慕...那时候我就想,若我的父母都活着,我一定也像那些孩子一样,有干净的衣服穿,有馒头可以吃饱,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家...” 眼泪夺眶而出,安错灌了口酒,继续道,“我羡慕他们...冬日里,不用穿捡来的破衣服,不会漏风。我那时就想,他们的衣服那么干净,一定也很暖和吧...饿了,也不需要和狗,和其他乞丐...去抢别人扔下的剩饭馒头,不用看别人脸色,不用受别人欺负。生病了有钱可以抓药,不用一个人躺在破庙里盖着茅草睡觉苦熬着。也没有大乞丐抢好不容易讨来的吃食......” 长欢静静听着,这些过往陈事,她从不知晓,从未听过。 安错抹了一把眼泪,起了一个微笑,似是陷入了无边的憧憬,继续道,“那时候,我觉得热腾腾的馒头,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那些有钱人身上的白衣,是我见过最干净最好看的衣服...我告诉自己,若有一日我活着长大了,这些我一定也会有...而我最想要的,是一个家...” 安错看着对面人早已泪流满面,静静的继续道,“我想,也有一个爱我的人,会对我嘘寒问暖,会真心的对我好,会每日做好了饭菜等我回去......我难过时,会陪着我哭...我开心时,会和我一道开怀大笑...” 长欢放下了酒壶,忍不住起身,走过去将安错搂住怀中,心痛难忍,道,“阿错,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这些...” 原来,这世上最好的安慰,并不是一味地告诉你,一切都会好的。而是告诉你,我比你更惨,经历过更糟糕的情况。 安错从长欢怀中起身,抬眼道,“今日我和你说了我儿时过往,只是想告诉你,长欢,家人不是由血缘来决定的,是你自己选择的...就如同,我选择你做我的爱人,做我的家人......慕容济是你的生父,你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可你依旧可以选择将他当做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或是选择有一日接受他...这和你选择杨延做你的家人...并不矛盾...” 长欢一时沉默,安错的话,她听进去了,也思量了许久。 “我知道...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可知道一件事和做得到是两码事。 安错知道,慕容济的事情,不是一场单纯的换人,这其中牵扯到了更复杂的感情。 长欢的敏感,她比所有人都懂。 而敏感多情之人,或许可以不在乎苦难,却是对情感比谁都清醒,也看的最重。 没有谁,是一夜之间便长大了。 也没有一个无处安放的心,瞬间便失了迷茫和彷徨。 一个敏感、柔软而滚烫的心灵,终归是要经历过挫折、苦难和折磨,才能滋生出叫做成熟的斑驳倒影。 而后方知,海有舟可渡,山有脚可行。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阿错以前太苦了。。。emm,我告诉自己,这些玻璃渣,,,都过去了。。。 @师师欢迎留言多交流~你们两个的名字,都是我喜欢的,哈哈哈~师师和洛神,想想都美~都能编出一个新故事了。。。 BTW,我不知道我写了个啥。。。越写越发现不会写了。。。我好像被故事里的人牵着鼻子走了。。。纯属有感而码~~ 第55章 江湖论 清晨,风早已止,冬雾弥漫。不见红日,湿冷不绝。 安错自床上醒来,睁眼瞧了瞧身旁人蜷缩着身子面朝自己,那睡着的模样,恬淡而安详。安错不禁莞尔一笑,刚想伸出去触碰,却又猛地顿了手。 安错轻轻抽出被长欢抓紧的衣袖,替她掩了掩被角,悄然下了床,便出了门去。 院中,东厢房前,杨延在和郭怀安说着话,旁边安停着一辆装了厚重帘子的马车。 西南墙角的马厩处,大老远可见林萧,在给马儿喂着饲草。 杨延见安错走近,别了郭怀安后,方关切的问道,“长欢,她...怎么样了?” 安错声音不大,淡淡回道,“还没醒。昨晚后半夜才睡着。” 杨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马厩处,见林萧喂完了饲料,又依在他那匹名叫乌风的黑马耳边,小声说着话。 见阿明将两个包裹并几个水囊放到了车上,安错道,“这马车,她不会坐的。” 杨延解释道,“她的手还未好,再说昨日背上虽说未伤到骨头,却也伤的不浅。还是坐马车吧。” 安错面无表情,只是重复道,“她不会坐的...” 杨延看着马车,若有所思道,“长欢...和你说过她母亲吗?” 安错道,“说过,不过不多。” “她如何同你说的?”关于这事,杨延却是好奇,这话题他平时很少触碰,不多的几次提及,要么是长欢追问缘由,杨延和林荀言不由衷的敷衍了事。要么是长欢岔开话题,不想多谈。 安错的语气比之前少了冰冷,多了些难以察觉的怜惜,道,“长欢说,从小到大,她一直期待她母亲能注意到她,能多关心她一些,所以以前才那么拼命读书,事事都想做到最好,可是从来没有如愿过...她一直以为是她做的不够好.....” 阿错,你知道吗?越是得不到的,便越在意... 阿错,我曾以为,当失望成了习以为常,便没有了期待......可是只要我一见到母亲,我以为早就波澜不惊的心,便又跟着不受控制的起心动念了...然后就这么一直反复...其实,最折磨人的,反倒是这种反复...可是我太没用了,又控制不住自己...我是不是很没用? 安错突然忆起,当时说这些话时,长欢的神情。 安错扭头看向杨延,语气冰冷,责备道,“她母亲这么做,和抛弃她有什么分别...不对--”顿了顿,安错摇了摇头,苦笑道,“抛弃的话,痛也就一次...而每日就生活在你旁边,却让你怎么做都够不着,这比抛弃...更残忍...” 安错当然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是母慈子孝。可她知道长欢的秉性为人,却想不明白,林玉儿怎么忍心将如此一颗美好善良的赤子真心,不带一丝顾念的去**践踏... 即便是知道了慕容济的事后,她依旧不明白。 杨延静静听着,神情严肃,没有说话。 安错微微蹙眉看向远方,深吸了口气,道,“可即便如此,她说,她不恨母亲...” 杨延听到不恨二字,心也是一抽,道,“感情的事情,很难说得清...何况是母子亲情...长姐这些年将自己困在仇恨的牢笼里,她放不开,走不出。其实,能困住自己的,只是自己的心和想法...” 杨延说着转头直视安错,嘱托道,“关于长欢,我不想她也困住,所以希望你能帮她走出来...” 客房的门发出吱扭的声响,长欢肿着双眼推门而出,伸了个懒腰,见到安错和杨延便露出了微笑,边走边道,“阿错,舅父,早安--”说完揉了揉肚子,道,“早饭吃什么?好饿--” 像是昨晚的事从未发生一般。 那撒娇的语气,一如既往。那笑意,也不似装出来的。 这一笑,倒是出乎了杨延和安错的意料,惹得两人互望了一眼。 杨延指了指东厢房,眨了眨眼,温言道,“在屋里--就等你了...”看这样子,像对长欢的反常,还没有回过神来。 长欢高声喊道,“小舅,吃饭了...”又转眼瞧见院内马车,道,“舅父,这马车不会是给我准备的吧?!” 见杨延点了点头,长欢又道,“我还是骑马吧,这般坐车,到江陵得猴年马月了...” 安错见杨延抿着嘴好似有些不服气的看向她,只好一脸无辜的挑了挑眉,却好似在说,早就告诉你了... 早餐时,长欢因为昨晚没有用晚饭的缘故,便吃了不少。 用她的话说,吃饱了,好上路。 饭毕,又同安错回屋简单收拾了下,四人便骑马别了东安堂,朝西城门奔去。好在一大早,除了零星几个赶早摆摊的,路上行人本就不多,一会儿功夫便到了城门口。 长欢远远瞧见城门下,除却守城的几个兵士,在一旁牵马而立的,是谢天赐、温庭照和年年三人,看样子是专门来候着她的。 长欢扭头对杨延和安错道,“你们先在前面等我下--” 杨延他们缓缓经过城门口时,谢天赐戒备的看了眼马上的安错,不过并没有任何动作。 长欢牵着马缓缓走近,年年早就抢先拉住了她的手,道,“小暖,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要走?!” 长欢没有回应年年,只是问道,“你们如何知道我今日出城的?” 谢天赐道,“瞎猜的...昨日问了守城的,说没见你出城。今日便来碰碰运气。” 温庭照扯了扯胸前的包袱带子,笑道,“林妹妹,今日我和你一起回江陵。” 长欢瞧着温庭照一副野外郊游似的兴奋模样,无奈的转头看向年年问道,“蓉姑姑的伤,如何了?” 年年道,“好多了--”顿了顿,将长欢拉到一旁,试探着小声道,“你...不问问夫人吗?” 见长欢不作声,年年自顾自的说道,“夫人自昨日回到岛上,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小暖,你回去看一眼吧,至少...至少道个别吧...” 长欢望见谢天赐和温庭照开玩笑般的一记软拳捶在对方胸前,在做最后的告别,转头从怀中掏出荷包塞到年年手中,道,“逍遥岛以后不会太平的,年年,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出来,你早做打算吧。这些银子你拿着,置办些田舍,安安稳稳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年年却道,“可是夫人现在这样...我不想走,也不忍心...”刚说出口便觉得有些失言,忙摆手道,“小暖,我不是那个意思...” 长欢不自然的笑了笑,道,“年年,你若不走,替我好好照顾她...以后遇到了什么事,可以找谢天赐,他是站在夫人这边的。” 年年道,“那你,可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夫人的吗?” 长欢看着年年,狠心的摇了摇头。 心中自是有千言万语,可容不得她说出口。 想要离开,便要舍弃,才得了断。这样,方对彼此都好。 谢天赐走近,质问道,“安错是明月楼的杀手,你真的要和他在一起?” 长欢只解释道,“她已经离开明月楼了,昨日你也见到了,她对夫人对谢家都没有恶意...” 谢天赐严肃的说道,“我自知晓...若非昨日的事,他今日想出这江东城,没有这么容易...” 长欢不再多言,扭头望见阿错在城门外张望,便道,“我该走了--你们,多保重。”说着翻身上马,作别了年年和谢天赐。 温庭照跟在长欢身后,刚行出几步,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杨延见跟来一人,问道,“这人,你朋友啊?” 长欢道,“温庭照,温叔的侄儿。”又转头向温庭照介绍道,“杨延,我舅父。林萧,我小舅。安错,你见过的。” 杨延笑道,“原来是温一尘的儿子...我说小子,你爹大婚之日,我还去喝过喜酒呢...” 温庭照半红着脸道,心下想着这些人的身份名号,还未来得及开口拍上马屁,只听林萧在后催促道,“走吧--” 长欢最后朝东回望了一眼这江东城,逍遥岛远在城的那头,自是什么也看不到。看罢便率先和安错在前开路。温庭照和杨延居中,林萧殿后。 驰骋之时,长欢看着与来时同样的路,而今却是不同的心境。 黄土路边,矮草断树,迎来送往多少远游客,归家人。 累月经年,又见证过万千红尘中的多少离与合,悲与欢? 所能守住的,唯有深埋地下的根。所能相伴的,唯有亘古不变的茫茫沙尘和无穷无尽的过往烟云。 因为赶路的缘故,几人中途只是偶尔小歇。直至傍晚,才赶到一个小镇,寻了间客栈住下。 晚饭时,不大的客栈一楼厅堂,唯有他们一桌客人。 长欢看着温庭照热心的向杨延和林萧敬酒,口中杨叔,萧叔叫个不停。突然觉得,若非他在,这一路上的气氛,该是另一种尴尬了。为此,倒是对温庭照生出了几分感激。 长欢举杯道,“温少侠,敬你--若非你一路陪我舅父和小舅解闷,他们该无聊了--” 见长欢举杯,安错自斟一杯,虽未言语,却也冲温庭照示意后,一饮而尽。 温庭照见状,笑得合不拢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各位大侠面前,不敢妄称少侠...能有幸认识林四少和回春圣手,还有...追命剑--我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这一趟出门,收获颇丰啊...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 行万里路,却不及阅人无数。 杨延听罢,一副怡然自得,很是受用的样子,不紧不慢的吃着菜,喝着小酒。 长欢见这一路上,温庭照一直缠着林萧教他几招,可他对杨延也如此卖力讨好,便不由的劝说道,“我舅父功夫差劲的很,他教不了你功夫,这马屁怕是白拍了...” 温庭照忙放下了酒杯,摆了摆头,道,“林妹妹,话可不能这么说...行走江湖嘛,我总结下来,有四种人,是万万需要交好的...”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纷纷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听温庭照继续道,“这第一种,便是武功高强的大侠,这种高人,遇见了能得点拨一二,自是比一个人苦读剑谱摸索着来,要快上许多,若是有幸能拜师,便是更好了,您说是吧,萧叔...师父?” 见温庭照脸皮如此厚,说着说着又扯到拜师的事上,而林萧并未接话,长欢揶揄道,“我小舅统共比你大几岁,你好意思拜师?” 温庭照辩解道,“有志不在年高。能传道受业解惑的,都能当得了师父...”说着又可怜巴巴的望了眼林萧处。 杨延道,“我倒是可以考虑劝劝林萧,收你为徒,你且说下去--” 温庭照心里乐开了花,笑道,“第二种嘛,就是用药解毒的名家,比如杨叔您这样德高望重医术高超的,江湖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见了面谁不得尊称一句回春圣手杨神医啊--老话怎么说来着...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这挨刀中毒都不要紧,哪怕是半只脚进了阎王殿,也能把人给拽回来,关键是咱得有人啊,是吧杨叔...” 温庭照说着起身给杨延斟酒后,又敬了杨延一杯。 见杨延炫耀似的将酒故意在林萧眼前走了一圈,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林萧,听至此处,好奇的问道,“还有两种人呢?” 温庭照继续道,“第三种,就是这能锻兵器的匠人。你想啊,行走江湖除了一身本事外,趁手的武器,是多么重要啊...总不能打着打着,啪--剑断了,刀折了,弓一拉,哎...弦儿哪儿去了...对吧?!” 长欢被他的表情和比划逗笑了,催促道,“快说,第四种人呢?” 温庭照故意顿了顿,慢慢夹了口菜,又饮杯酒。 安错见温庭照故弄玄虚,又见长欢一脸焦急的等着后续,冷冷道,“说--” 温庭照被这一个字,吓得一个激灵,砸咂舌,忙赔笑道,“至于第四种...林妹妹可知,这世上什么最值钱?先说明啊,不是人命...” 长欢皱眉,刚起思量,安错道,“是消息--” “聪明!”温庭照拍了拍手,笑道,“小到行脚做买卖,大到国家战争,消息都是最重要的!行走江湖,也是一样,所以第四种人,便是有消息的人,比如...秘罗门的人...” 杨延听罢,顿时猛地抬眼,与林萧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同一处去。 第56章 黑衣人 晚饭闭,杨延同林萧携了酒壶刚要上楼,温庭照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 杨延住脚,回头看了看温庭照那张讨好的笑脸,又看了眼林萧。 林萧道,“你先上去等我--”说着转身下楼朝客栈后院走去,见温庭照愣神,又道,“你还学不学了?” 温庭照一听这话,喜上眉梢,点头如捣蒜,道,“学--学--”说着激动的一路小跑跟了过去。 长欢同安错回到客房,见一早吩咐小二准备的浴桶热水,已经安放在了屋内,此时正冒着蒸腾热气。 长欢伸手试了试水温,道,“刚好--”一抬首,便见安错当着她的面宽了衣带。 春光乍泄,却也赏心悦目。 长欢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吞了吞口水,这才意识到不该盯着看,猛地背过身去,红着小脸道,“你...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美人入浴,水花轻溅。氤氲朦胧,透骨香。 安错轻声调戏道,“阿欢之前不都看过了,怎么...害羞了?” 见长欢低头背对着浴桶不安的绞着衣襟,安错笑了,柔声道,“阿欢,转过来--” 长欢像是受了蛊惑般,转过身来,瞧见安错双手垫着下巴,头发已经散开,搭在浴桶边上微笑着眨着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这样的阿错,她从未见过。长欢顿觉热血上涌,心道,这可是赤-裸-裸的诱-惑啊,这谁受的了... 长欢左手不自觉的抓了抓眉毛,结巴道,“那个...那个有伤...还不能沾水...杨...杨延说的...”说着举了举缠着白布的右手。 安错莞尔一笑,玩味道,“原来,你心里想的...是这个啊...” 长欢只觉脸颊滚烫,才猛然警醒过来,自己有伤,阿错怎会不知。 只是未待多想,一双玉手抓住了她胸前的衣襟,将她拉近了些,惊呼未出,嘴巴便被柔软堵上了。 长欢原本睁大的双眼,缓缓闭上,贪婪的嗅着这属于阿错独有的清香,享受着当下的心动和甜蜜。 安错松开长欢,柔情似水,道,“那等你伤好了...可以试试--” 瞧着身前之人,紧闭的双眼缓缓张开。那双清澈如孩童一般的明眸,深深动了她的心。 那张绯红的小脸,却是世间最美的情人。 你予我痴心一片,我许你一世诺言。 人是你的,心也是你的。 此生,我,是你的。 阿欢,这样,可好?! 温热的气息扑面,见阿错正静静看着她,长欢慌乱道,“我...我好像听到...杨延在叫我...”说着跌跌撞撞快步出了客房,一时忘了关门,又突然想起般快速回头带上。 安错看着落荒而逃的长欢,却被那副呆萌的模样,颠倒了神魂。 长欢出了门,心中懊恼着刚才自己的反应,径直走出几丈远,心不在焉的推开了杨延客房的门。 屋内,桌前饮酒的杨延和林萧纷纷住了手上的动作,齐刷刷扭头看过来时,长欢才缓过神来,后撤了一步,道,“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说着就要关门想溜之大吉。 杨延道,“等等--先进来...来都来了,正好有东西要还你...一直说要给你。”说着从身上摸出同心白玉佩和匕首,递了过去。 长欢这才不得不进屋接过。 林萧看向长欢,关切的问道,“怎么脸这么红?可是受了风寒?” 杨延一瞧,道,“还真是有些红...”说着便要起身伸手来触长欢的额头。 长欢一把躲过,道,“我没着凉...就是屋里有些闷热...我去外面走走--”说着便扭头就走。 杨延急急补充道,“别一个人出门,叫上小温或安错陪你一道...” “知道了--”长欢说着抱着匕首,一手带上了门,将匕首插入腰间,玉佩放入随身的布囊中,又摸了摸温热的脸颊,这才窘迫的下了楼去,逃之夭夭。 温庭照还在后院用他的短剑比划着林萧教的几招,时不时停下来重来一遍,却总觉得哪里对不上,一见长欢,忙近前一把拉过她的手,道,“这几招总觉得哪里对不上,你给我看看?” 长欢嫌弃的甩开温庭照,道,“说归说,练归练,别动手动脚的...”刚才差些被人看穿的尴尬,此时还未完全退却。 温庭照一门心思在剑法上,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举剑便演练了一遍,直到再次停在一个飞鹤展翅的姿势上,长欢堪堪叫道,“停--左脚收回,后撤一步,转身,此时剑可刺前方,亦可向右横扫。” 温庭照依言而动,果然顿觉剑法连贯了不少,收了剑,抹了把汗,笑道,“林妹妹,你真厉害!这寻游剑法,萧叔说,以我的资质,差不多半年应该就能学会,可以融会贯通了...” 长欢睁大了眼睛,忍住笑意,道,“半年?你真想好了...确定要弃文从武啊?” 只因方才口若悬河的江湖高见,与现下笨拙的舞剑姿势,对比太过强烈。 “那是自然,行侠仗义,做个江湖上人人称赞的大侠,是我温少侠毕生的梦想。”温庭照说罢,顿了顿又忍不住好奇道,“寻游剑法你当时练了多久学会的?” 长欢憋笑道,“我那时是被小舅逼迫的...也没有多久...” 温庭照有些得意,继续问道,“那我猜猜啊...一年?要不就是...两年?说嘛,我不笑你--” “三日--”长欢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温庭照原本笑嘻嘻的脸上,那半张的嘴巴,瞬间固化在了当场。 原本自诩为武学奇才的他,突然觉得,像是受到了一顿暴击。心底呐喊道,老天为何如此不公。 长欢近前拍了拍温庭照,安慰道,“那还是我八岁的时候学的...要是现在,怕是也要练上半年一年了...所以,温少侠,你不必担心,勤加练习即可--我,看好你哟--” 温庭照瞬间怂了下来,哭丧着脸,道,“八岁...三天?你这哪里是安慰人...分明是朝我心口插刀子...” “要不要上街走走?才吃完饭就练剑,可是容易肚子疼的...” 温庭照收了剑,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身上带银子了吗?” 温庭照又木讷的点了点头。 客栈外的小镇街道,零星灯火,昏黄冷清。虽刚过晚饭时辰,却是一派静谧寂寥。 圆月朦胧,掩盖着的,可是银蟾紫府影? 长欢心下怅然,即生明月,何故又生这烟云,来徘徊笼罩。 暗夜之中,圆月是否也心生酸楚,介意这强加的飘忽不定,想明而不得明? 两人各怀心事,慢悠悠的晃着。 昏暗的店铺,多数早已打烊。 墙角处,一声苍老的**传来,而后一个脏兮兮的小手匍匐着抓住了温庭照的衣角,稚嫩的声音响起,哀求道,“大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长欢这才注意到,跪地的是个梳着双髻却早显糟乱的五六岁的女娃。 衣衫褴褛,脸颊和手指冻得通红,那双眼睛乌黑明亮,清澈之中带着几分惧怕和懵懂。 她身后的屋檐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靠在墙边,那**声便是从他而来。 温庭照低头见衣角留下脏兮兮的手印,原本心事惆怅,此时更觉晦气,没好气的抽身骂道,“真是倒霉...去去去--” 他一个世代官宦子弟,从来衣食无忧,何曾和这些下九流乞丐打过交道,自是看不上眼。 小乞丐因他猛地一拉衣摆,摔倒在地。 谁料长欢却蹲下了身来,拉住了小乞丐的手,温言道,“疼吗?” 小乞丐可怜兮兮的看着长欢,摇了摇头。 温庭照道,“这些叫花子,自己四体不勤自甘堕落,不必可怜--”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 在他从小所受的教育和认知中,不求上进的,便是弱者。而弱者,是不值得同情的。 长欢不理会他的话语,只是看着小乞丐,又指了指老乞丐,又问道,“他是你爷爷?” 小乞丐点了点头,稚声道,“爷爷眼睛看不见,他病了...” 长欢扭头对温庭照道,“银子给我--” 温庭照拍打着衣摆,道,“不是吧?你还要给钱?”虽如是说,却还是照做了。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在了长欢伸出的左手掌心。 可那手依旧在原处伸着。 温庭照舔了舔嘴唇,反问道,“还不够?”说着刚想再掏,钱袋却一把被长欢夺了过去,在手中一掂量,估摸有二十两。 长欢将钱袋塞到小乞丐手中,道,“这是银子,收好了,晚点我带你和你爷爷去看病,可好?”说着温柔的揉了揉小乞丐的脑袋。 见钱袋被长欢如此大方的送出,温庭照无奈道,“你可怜他们,也可怜可怜我啊,好歹多少给我留点...” 长欢道,“你的钱,算我借的,等到了江陵加倍还你...”又将最初的一小块碎银塞到了温庭照手中,道,“刚才路过的那家包子铺,去买些包子来......快去啊...” 温庭照嘟着嘴,赌气道,“要去你去,我不去...” 长欢起身,看向这个身头高出自己一大截的人,道,“温庭照,你口口声声说要行侠仗义,你可有真的想过,为谁行的侠?仗的又是何义?” 一语醍醐灌顶,温庭照听罢不作声了,顿时扭头朝回走去。 长欢温柔的看着小乞丐,鼻头酸涩。想着当年若有人也这般对她的阿错,是不是,她的生命中就会少一些苦痛,多一些明媚。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每个人生而在世,都值得被这世界温柔以待。 思量之中,身子突然被不知哪里跑来的半大小子猛地一撞,长欢只觉右手一痛,待回过神来,那人早已拐入暗巷之中,不见了影踪。 须臾片刻,只见那撞她之人,那个十岁左右,同样乞丐装扮的小子,正从巷口惊吓着步步后退。 一柄剑直指他的胸前,那执剑之人,是个一身黑衣劲装,束着红色发带的年轻女子,眼角的一滴泪痣,分外惹眼。 小乞丐见了,忙不迭跑了过去,矮小的身子倔强的挡在了那半大小子身前,哀声道,“求求你,不要伤害我哥哥--” 那执剑女子无视小乞丐,只冷声命令道,“东西,还回去--” 那半大乞丐将怀中手掌大小的布囊掏出,回身递给了长欢,却不敢抬眼看她。 长欢这才低头看了下腰间,果然是自己的东西。接过布囊,松了抽绳,见里面的同心白玉还在,瞬间松了口气。 刚抬首要多谢那黑衣女子,那人却早已飞身消失不见。 似一阵风,突然来到,又悄无声息的离去。 温庭照怀抱着一个大纸包,一路小跑回来时,便听长欢低头同那个半大的男孩道,“以后莫要再偷东西了,带你爷爷去看看病,然后剩下的钱寻个住处过日子,好好照顾妹妹......再过一两年你长大了,便能去做工养活他们了,不要再去偷了,知道吗?” 那男孩自始至终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可长欢看到,那小小年纪的人,那双似是早已见过太多世态炎凉的眼睛,此时生出了晶莹亮光,泛起了泪花。 那亮光,便是这暗夜之中的希望。 幸而,还有希望。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来吃糖了。。。 第57章 白发同 待老幼三人走远,温庭照道,“世上这么多乞丐,你救得完吗?” 长欢道,“救一个,算一个...我没想过要救所有人,也没那么伟大...这好事,还是留给皇帝和菩萨去做吧...” 两人继续在街上闲逛着,好不容易走到一家糕饼铺,正巧还亮着灯。 长欢这才想起,出门原本是要买桂花松糕给安错尝尝的。 两人并排站在店外,闻着从内散发出的阵阵香甜。 温庭照道,“想吃就买啊,又不值几个钱...你荷包呢?” 长欢道,“今早出城前,给年年了。” “那你看我做什么...别说银子了,钱袋子都被你送人了...刚才叫你好歹给我留点,你不听...这下知道没钱的难处了吧...这行走江湖,最重要的,一是本事,二是朋友,三就是银子...” 温庭照说罢,见长欢的目光定格在了他腰间的白麒麟玉佩上,忙一把护住道,“你别打我玉佩的注意啊...所有玉佩里面,我最喜欢这块了...” 长欢冲着温庭照眨了眨眼,委屈巴巴的拉扯着他的衣袖道,“温少侠--温大哥--你先帮我买了桂花松糕,回去我同小舅要了钱,你立马赎回来就行...” “不行--你叫的再好听也没用...有这个功夫,你不会自己回客栈去取啊...”温庭照突觉自己这话说的有些宁死不屈,大义凛然的味道,想到那些大侠面对劲敌和诱惑时,应该也是这般的,便不由得挺直了腰板。 长欢松开手,眼睛滴溜溜一转,道,“那如果,我让小舅再多教你几招呢?我小舅啊...打小就最疼我,我的话最能听进去了...我记得他还有一套自创的落英剑,刷--刷--厉害得很呦...” 长欢说着比划了两下,温庭照便被她说的两眼放光,小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若是温庭照剑法的速度有变脸这么快的话,估摸早就名扬天下,天下第一的位子,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只见他麻溜的解下玉佩,道,“什么玉佩不玉佩的,都是身外之物...林妹妹想吃桂花松糕,咱买就是...” 不消片刻,温庭照笑盈盈的从店中走出,将一纸包递到了长欢手中,却没有松手,再次确认道,“答应我的事,可要算数啊...” 长欢笑嘻嘻的接过,道,“放心,我言出必行...”又低头闻了闻,道,“快走吧,趁着这桂花松糕刚出炉,热乎的时候是最好吃的了...”说着便率步先行。 温庭照紧跟一步,伸手道,“好歹是我买的,那趁热给我尝一块--” 长欢小心的护着油纸包,伸手轻拍了他掌心一下,道,“这是给阿错的,没有你的份...” 只听温庭照低头小声嘟囔道,“我就说,你们林家人真会做生意...果然...”说罢摇头晃脑,感叹着遇人不淑啊... 走着走着,长欢突然加快脚步,奔向前方不远处走来的一个身披红色斗篷之人。 温庭照跟上前才发觉,斗篷之下,来人一头秀发如泼墨般披散在肩,待看清了面容,不由得惊讶道,“你是个女人?追命剑是个女人?他怎么会是个女人?” 在场的两人都没有理会他。 温庭照半张着嘴巴,难以置信,而相处这么久,他竟没有看出来。他崇拜的追命剑,原以为只是个有些怪脾气的美男子,不成想一时竟变成了个冰山美女。 江湖传言,追命快剑,剑剑追命。可从未有人提及是男是女,而后所有人像是得了共识一般,均默认那是个男人。 男人容易低估女人。是而,古往今来,多少男人死于女人之手,而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若说是女人害了男人,倒不如说,男人是死于盲目的自信和技不如人。 岂不知,纤纤玉手,可浣纱烧菜,弄琴舞歌,亦可驰骋万里,挥戟沙场,仗剑江湖,生死一搏! 是男人,又如何;是女人,又怎样。 长欢看着安错道,“头发还没干,怎么就出来了...”语气虽是嗔怪,却又满是心疼。 安错道,“见你不在客栈,便出来寻寻你。”似是一刻都不愿分离。 长欢道,“以后可不能这样,天这么冷,你这样会入了寒气,会患头风症的...” 长欢垫着脚将那斗篷帽子拉了拉,又道,“小时候我也和你一样,每次二舅都要把我按在炉火边上烘干了才让出门...还有,患头风症是杨延说的,可不是我瞎说的。他说的,一定没错,这种事上,他从来不骗人的。” 安错静静道,“以前,不知...也从未有人和我说过这话,也无人管过。”也无人在乎。 长欢听了这话,心底泛起涟漪,面上却微笑道,“阿错...以后,我管你...” “好--” 见两人四目相对,含情脉脉,温庭照只觉得腻歪的紧,忍不住打断道,“我说,安错,身上有银子吗?借我点--” 安错没抬头,只是将钱袋扔给了过去。 温庭照堪堪接过后,掂量了下,便朝糕点铺走去,边走还不忘摇了摇钱袋道,“谢了啊--” 长欢被温庭照这么一打扰,拉过安错的手开始往客栈走去,羞赧道,“那说好了,以后不许嫌弃我唠叨啊...” 安错接过长欢手中的纸包,道,“不会。”即是听不够,又怎会嫌烦。 裹挟着爱意叮咛的唠叨,才是生活里最美的情话。 长欢道,“这是给你买的桂花松糕,刚出炉的,你快趁热尝尝,凉了就没那么好吃了...我平日最喜欢吃了,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口味...” 长欢只想将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安错。 “即是你喜欢的,那便是我喜欢的。”安错说着住了脚,一手托着油纸包,一手解开拿出一块,看了一眼,便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长欢一直盯着瞧,期盼着她的反应,问道,“好吃吗?” 安错嘴角微微翘起,道,“很甜,松软,桂花味很浓,好吃...” 在长欢喜欢的那么多吃食当中,她最想让阿错品尝的便是这桂花松糕。 其实说起来,桂花松糕和馒头相比,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丝香甜。 那香,便是桂花的香;那甜,便是蜜糖的甜。可正因为这至关重要的两点,才让桂花松糕如此与众不同。 阿错,或许你儿时以为馒头是最好吃的,可而今,多出来的这香和甜,才是幸福的秘方,才是我一直想给你的。 长欢看着安错小口吃着,心中涌起丝丝甜蜜,也拿起一块开心的吃了起来,糕饼碎屑粘在了嘴边,也没留意。 安错忍俊不禁,伸手为她拭了拭。 只需轻轻触碰,长欢便又觉得脸红心跳,羞赧的低下了头,道,“我们先回去吧--” 回到客栈客房,安错坐在炉火边,长欢在她身前,不时将秀发成小绺的分散在火边,好浸染到更多热气。 突然,长欢哎呀了一声。 安错忙好奇道,“怎么了?” 长欢将两根发丝放在手中,给安错瞧了瞧,道,“掉了两根...” 安错松了口气,道,“无妨...扔了吧...” 长欢却无视了这话,从胸前将原本包着玉佩的红丝帕展开,将断发小心的放了进去。 安错见她这般动作,不免多看了眼,见丝帕内没有玉佩,却早已有了几根黑发,开口问道,“里面这头发,是你的?” 长欢摇了摇头,腼腆道,“今早醒来见枕上落了几根....我要把你的头发都收起来...” “留着它做什么?” 长欢笑着眨了眨眼,故作神秘道,“先不告诉你...” 安错见她将丝帕折叠好贴身放入怀中,便没再多问。 过了一阵,长欢开口道,“阿错,你说,为什么人年轻的时候头发都乌黑油亮,可到老了,头发就变白了?” 安错沉思片刻,道,“大抵,时光便是墨,久了便褪色吧...正如,衣服穿的久了,洗的再干净,也还会泛白吧。” 长欢噗嗤笑了,道,“你这个说法和比喻,倒也贴切.....”顿了顿又道,“肾主骨生髓,其华在发,若是肾阴亏虚,头发便会白了,服用何首乌,是可以变黑的...这些都是杨延说的,不是我的观点哈...” 安错看向长欢,好奇道,“那你呢,是怎么认为的?” 长欢缓缓道,“我说了,你可不许笑我...” “不笑你--” 长欢手下的动作未歇,道,“我觉得,头发虽生在脑袋上,可主导脑袋的是心...年轻时两个人相爱,但是随着时光流逝,那份感情会越来越深,心动的便也更厉害...于是头发就白了。” 安错身子一颤,笑道,“我只听过愁白头的,还没有听过因为动心动的厉害,也会白头的...” 长欢撒娇道,“你笑我...说话不算数...” 安错住了笑,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厮守一生,白头偕老的...那还有很多人,是孤独过余生的,他们也都白了发,这又怎么说?” 长欢道,“我想,每个孤独的人心里,都埋藏着一个故事,一份爱吧...虽然相爱之人不在身边,或是阴阳相隔,可是真心,是隔不开也剪不断的...” 即便最后只剩孤身一人和苍苍白发。 心中的痴情深爱,随着一指流砂,才换来这世间最纯洁的表达,如皑皑苍雪,如白玉无瑕。 只为铭记这一世曾有过的深情相伴。那相伴,或许是人人称羡的佳话,又或许只是生命中曾有过的短暂相遇,一段带着无限眷恋的美好,却终究错过的遗憾。 安错身子未动,却伸手握住了长欢的手,抬眼道,“那以后,便一同白了发吧,听起来,也不错--” 指间发丝应声滑落,长欢回握,十指相扣,看向安错深情款款,缓缓道,“好,那便...一同白了发--” 这一诺,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平淡的语气,虽非海誓山盟,却是准备用一生来坚守。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继续吃糖吧。。。先甜甜口,后面好继续吃玻璃渣。。。 第58章 一盘棋 将至夜半,一派静谧,客房灯火依旧,屋内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床榻之上,两人面对面,静静相拥而卧。 长欢并无睡意,将安错的发丝在手指上无聊的打着卷,说起了晚上遇到的黑衣人。 安错睁了眼,微微蹙眉,低声道,“你确定眼角有颗泪痣?” 长欢点了点头,道,“她好像,对我没有恶意。” 安错若有所思,身为暗卫,若非紧要关头,不应该现身才对。沉默片刻,才道,“我与她交过手,若我猜的没错,她是慕容济的人。” 长欢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向安错道,“你是说,在江东,慕容济派来跟踪我的人,是她?” 安错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阿错,你知道吗,今晚若非见了她的样貌...我还以为,是你来了...” 一样的杀伐果断、英气逼人,却也冷若冰霜。 不同的是,一个白衣胜雪,一个玄英如墨。 安错听了,将长欢在怀中搂的紧了紧,缓缓在她的鼻尖落下一吻,道,“以后,莫要离她太近...我会吃醋的...” 长欢暗笑,柔声道,“她虽然眼角的泪痣很美,可是...我更喜欢你...胸前的这颗朱砂痣...”说着隔着内衫,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安错的胸口。 安错被她这么一撩拨,顿时握住了那不安分的手指,凑近长欢的耳边,气息有些紊乱,低声道,“若非你刚换了药,我真想...现在就要了你...”说着直接吻住了那红艳欲滴的耳垂。 长欢的耳垂格外敏感,身子一颤,软声求饶道,“我错了...那先记着这次...下次,一并还回来,可好?” 安错松了口,伸手在长欢的鼻尖刮了刮,微笑道,“好...一并记着...”顿了顿又道,“夜深了,睡吧...” 长欢在安错怀中挪了挪身子,道,“最后一个问题...之前你提过的胡蝶飞...上次你还没说完...” 安错道,“在关外的时候,我帮了她,她也帮了我,如此而已...算是个朋友吧...” “她,很特别吧?”长欢知道,阿错向来没有朋友。想来,胡蝶飞于阿错而言,终归有些不同吧。是因为阿错说的,见到她时是个小乞丐的缘故吗? 安错抚上了长欢的脸颊,轻轻摩挲着,柔声道,“没有你特别...以后怕是也不会再见了...别多想了,明早还要赶路。” 那时候长欢还不知,阿错以为的结束,只是胡蝶飞心中另一段感情的开始。 正如,所有的结束,其实也只是另一种开始。 翌日,又是一日马不停蹄的狂奔。 第三日,吃过早饭离了客栈。 日偏东南,天色尚早。距离江陵还有四十里时,行至一片竹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杨延率先停下,提议道,“先在这歇息会,喝点水再赶路吧--”说着下了马,将水囊解下喝了几大口后,又扔给了林萧。 长欢一下马,活动了两下身子,而后累的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喇喇的伸着两条腿,靠在一棵粗壮的竹子上。 安错将马栓了,而后坐在了长欢身边,将水囊递了过去。 长欢刚灌了一口,猛地咳嗽了起来,睁大了眼睛扭头道,“这是...酒?”刚问完,又忍不住喝了一口,就着袖子擦了擦嘴,才递给身边人。 安错见状,笑了。接过饮了两小口,道,“少喝点,可以解乏...” 林萧走过来,道,“照这个速度,不出一个时辰,应该就到江陵了...”顿了顿看着长欢道,“怕吗?” 安错插嘴,带着一丝责难,反问道,“怕有用吗?” 林萧听罢,绷着脸看了眼安错,没再说话。 长欢看向前方的密林,突然哼笑出声,道,“该来的总要来的,不是吗?我见他,只是做一场交易...他与我而言,也只是个陌生人。”顿了顿,又道,“对待陌生人,除非他长得牛头马面或是有三头六臂,此外,有什么好怕的?!” 林萧皱眉,道,“他若要带你走呢?” 长欢道,“二舅从小教育我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这话我没忘...腿长在我身上,现在,没有人可以强制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 林萧的担忧,并没有因为这个回答而宽心,道,“万一,这事由不得你呢?” 长欢猛地抬头,看向林萧,毅然道,“除非他杀了我...否则,他便留不住我。” 林萧沉默了片刻,语气软了下来,道,“他不会这么做的...” 长欢嘴角勾出一个笑来,道,“那便更没什么可怕的了,不是吗?”说着和安错对视了一眼。 林萧听罢,没再说话,而后径直转身走去旁边,和杨延、温庭照坐在了一起。 目送林萧走开,安错道,“接下来的事,你有了盘算?” 长欢转头看着安错,道,“我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待三舅救出来,我们便去萧关吧。” 未明真相之前,拼了命的想要知道,可当知道了,又不知该如何自处,不知该如何面对林家众人,只是悔恨已晚。 如果没有阿错,江陵她不会久待的,大概,也会一个人去浪迹天涯吧。 果真,这世间最能让人动心伤怀的两味,除了情,便只有悔了。 幸而,还有阿错。 “好--我陪着你,想去哪里都成...” 长欢突然闭上眼睛,深深嗅了口气,微笑道,“这青草和绿竹的清香...好像,怎么也闻不够。” 温庭照突然凑过来,蹲下了身子,一脸疑惑的看着长欢问道,“你到底是谁啊...我被四少和杨叔搞糊涂了...你不是我们老温家人吗?怎么...又成了王爷的女儿?” 长欢苦笑道,“是啊...我到底是谁...我也想知道...” 安错握上了长欢的手,扭头道,“你是林长欢...你,就是你。”顿了顿又缓缓道,“你同我说过...别回头,永远不要往回看...而今这话,也是我想说的。” 温无双也好,慕容济也罢,他们只代表了你的过去。而我,才是你的未来。长欢,你是你自己,也永远是我的阿欢。 歇了片刻,在林萧催促声中,大家复归马上。 连日奔波,众人皆有疲态。当杨延说,距离江陵还有二十里时,长欢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落在了最后。安错便也故意放慢了速度,与她并驾齐驱。 原来,这便是,近乡情更怯吗? 这一段路程,长欢一直在思索阿错的话。 慕容济也许是她的过去。可这过去,她怎能忍住不回望。 只因这过去,残忍的将她的天真和一直以来粉饰的太平撕裂开来,颠覆了她和林家人的关系,也改变了她对自己的认知,改变了太多东西。 可是人就是这样,在劝慰别人的时候,都像是个智者。当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时,又像个傻子一样走不出来,也折磨着自己。 带着的面具,假装的不在意,在沉默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面具之下,是难以愈合的血淋淋一片伤痕,无药可医。 或许,能对付这伤痕的,除了任它痛至极处后的麻木,便只有时光了。 林长欢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好的伪装者。而后,静悄悄的,她再次选择将面具带上,微笑着前行。 日近正午,江陵城东,十里长亭。古木稀疏寒望尽,柳汀衰条犹挂枝。 杨延远远瞧见亭外眺望等候之人,欣喜溢于言表,加快了速度,未待马儿停稳,便越身下马,朝林荀跑了过去。 无视所有人的目光,给了林荀一个久久的拥抱,口中喃喃道,“阿荀--好久不见!” 林荀神色肃然,直至见了杨延,才微微一笑,道,“你一共离开了一个月零十七日。” 杨延松开他,笑道,“才这么短吗?我还以为,已经好半年了...” 林荀见到迎面而来的一行人,神情不自主的黯淡了下来,低声问杨延,“你同长欢说了?她都知道了?” 杨延收了笑,点了点头。 林萧上前,道,“二哥--家里如何了?” 林荀道,“还是老样子...长姐在家等你呢...这一趟,辛苦你了...”说着拍了拍林萧的肩膀。 长欢缓步走近,挤出一个微笑来,叫了声二舅-- 林荀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应了。而后面无表情的斜睨了一眼安错,没有多言。当目光转至温庭照身上时,小温甜笑着寒暄道,“二叔好,我叫温庭照--” 这一声二叔,叫的林荀很不习惯。 杨延在边上忙解释道,“温无双的亲侄儿,偷甩开下人溜出来的,从江东这一路跟着我们,来找老温的...” 杨延说完,又追问道,“查出来了吗?谁透漏的消息?” 众人皆竖耳倾听。 林荀道,“当年的接生婆,来人用她孙子做要挟...” 杨延道,“接生婆不是早就安排送去乡下封了口了吗?这么多年都无事,怎么找到的?” 话语未落,林萧皱眉冷冷追问道,“来人是谁?” 林荀看着杨延,似是不忍开口,顿了顿方道,“能将消失了十几年的人和秘密翻出来,除了他,还有谁?” 正当安错和长欢、温庭照一脸懵懂茫然之际,林萧道,“他?是秘罗门,程允初?” 林荀未答,那沉默和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长欢对秘罗门知晓不多,但是听到程允初这个名字,却是心下一惊。平安镇的客栈中,为她种下锁魂针的,便是程允初。 安错一听,愕然失色道,“怎么又是他?” 杨延急急道,“什么叫又是他?你见过他?何时见过?” 安错道,“一个月前,雇我杀关外魔刀卢广坤的,来人提的便是秘罗门门主的名号,告知我当年林将军之死背后布局者是慕容济,也是他们门主的授意。” 温庭照在边上,感叹道,“好像...好大一盘棋啊...” 似是不经意的一语,却戳中了众人的神经。 杨延听了这话,惊魂未定,突然走近长欢,道,“在平安镇的时候,你可见过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现下想来,那日遇到昔日的好友而今的秘罗门堂主之事,并不是纯属偶遇那么简单。 长欢心下思绪纷乱,看了身侧安错一眼,而后看着杨延,轻轻点了点头。 此时神色凝重的岂止杨延一人。林荀、林萧和安错明显也都吃了一惊。 杨延听罢,一把扯过长欢的胳膊,急切的问道,“他和你说了什么?对你做了什么?” “你弄疼我了--”长欢说着,低头用左手护住了自己的右手,挣脱开杨延,皱着眉头,道,“他只说了他的名字,还说小舅不姓林,神神叨叨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后来在你回来之前,就走了...我只当他是个疯子...就没同你说...” 杨延松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他...就是个疯子...以后离他远点...若是再见了,什么都别说,只管跑,记住了吗?” 长欢点头道,“我记住了...那这次,他是冲我来的吗?” 杨延沉默了片刻,道,“也可能是冲我来的...” 林荀走至杨延身边,在他背后摩挲着安慰道,“好在知道的不晚...人平安无事就好...你莫要太过担忧了...”顿了顿,向众人道,“走吧--先进城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人心,真是复杂啊... 第59章 醉仙阁 江陵城,东城门外。十几个黑甲护卫分列两排,严阵以待。旁边停着一顶轿子,进出城的不少人在围观。 一个年近半百的老者,脸上一道突兀的伤疤自眼角直至脖颈,此时正坐在椅子上,悠闲的喝着茶。身后一个黑衣女子携剑而立。 长欢一行刚到城外,老者将茶杯微微一伸,身后一个仆从很有眼力劲的快速接过,他这才不紧不慢的起身。 老者微微颔首,道,“林小姐,老奴久候多时了。”可那语气,并不像是个下人。看那一身上好的墨染暗纹蜀锦,还有手上的翡翠扳指,倒比寻常官家还要胜上几分。 长欢看了那老者一眼,便注意到了他身后的黑衣女子和她眼角的泪痣。 不出阿错所料,她果然是慕容济的人。 长欢没有下马,道,“我三舅呢?人在哪里?” “王爷知道小姐还未用午膳,在醉仙阁摆下了酒席,正等小姐...王爷说了,只要小姐前去赴宴,林三少爷,自当送回。”老者抬眼不紧不慢的说着,那微微一笑扯动了脸上的伤疤,显得更加狰狞。 长欢扭头看了眼林荀,见他轻轻点了点头,这才望向那老者,道,“你最好说话算数。” 老者半弯着腰,伸手道,“小姐,请上轿吧。” “轿子还是留给你自己坐吧--”说着大喝一声驾--,便朝城内行去。安错和林荀等人也紧跟其后。 老者见状脸上并无怒意,只是微微侧身道,“辰阳,跟上。” 那黑衣女子听罢,向老者微鞠一躬,恭敬道,“是,师父--”而后便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醉仙阁门外,同样是黑甲兵士围了一圈。 作为江陵城中最受欢迎的饭庄,此时又恰逢饭点,不少食客见状纷纷无奈,只得转投别家,可瞧热闹的人依旧大有人在。见一行马匹奔来,纷纷让出了道。 长欢下了马,手心早已沁出了汗。此时心中像是绷紧了一根弦,并不似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淡定从容。 黑甲兵让出道来,并没有拦她。 长欢抬头看了眼那个书着狂草大字的牌匾,缓慢走近,只几步路,却似满是荆棘般分外难行。待扭头回望,见护卫将安错等人拦在了外面。 辰阳走近,解释道,“主子说,只请小姐一人赴宴。其他人等,无令不得入内。” 长欢看了她一眼,那有着一颗绝美泪痣的脸上,此时面无表情,似是从来没有过喜怒哀乐。 长欢扭头看向安错,道,“阿错,你先和舅父他们回家等我--” “我就在外面,守着你。”安错静静的说完,语气却是少有的坚定。 只听了这话,长欢便似有了勇气,心已不觉孤单。 安错没有移动半步,杨延他们也还守在门外。 辰阳将长欢引着到了醉仙阁的二楼。这里长欢多次光顾,自是不觉陌生。 只是往昔宾客满门,而今阒无一人。 直至一处宽敞的雅间门外,见到等候在一旁的辰宇,长欢这才猛地一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不过很快,便心下了然。 其实当阿错告诉她慕容济的事情后,长欢不是没有好奇过在江东海天客栈遇到的怪人,和他身上刻着江夏二字的令牌。只是她又想起年年说的,东平侯的夫人慕容冰与摄政王一母同胞,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堂堂一国的摄政王,即便悄悄来了江东,又怎会委身去住客栈,而不住侯府?更何况,阿错说,那老王爷也一直住在侯府。 长欢从未想过,怪人便是摄政王,慕容济。直至今日,此刻。 辰宇推门而入,长欢紧随其后。 背对着入门处,在窗前眺望之人,依旧是那副儒商打扮,缓缓转过身来。 似是瘦削了少许,脸色也苍白了少许。 陌生的背影,熟悉的面孔。 相似的场景,却是不同的心境。 慕容济微笑着看向长欢,道,“下面那人,是明月楼最厉害的杀手,是你朋友?” 长欢没好气的说道,“你派去跟踪我的人,难道没有告诉你吗?还是你明知故问?” “是,她说了。”慕容济听罢并没有恼怒,只是看了一眼站在入门墙角处笔挺站着的辰阳,而后缓缓走近屋子正中央那上好的紫檀木圆桌。 那上面摆满了各色菜肴,此时正散发着阵阵香气。 长欢直切主题,不卑不亢道,“我三舅呢?按照约定,我来了,放了他!” 慕容济坐在了长欢对面,温言道,“先坐下吃饭...饿了吧?” 长欢没有动,眉头微皱,重复道,“放了我三舅...” 慕容济夹了一筷子菜至长欢身前盘中,听罢,放下了筷子,冲辰宇微微挥了下手。 辰宇领命,便出了门去。 慕容济眼中满是柔情,道,“现在,可以安心坐下吃饭了吧?” 长欢戒备的追问道,“辰宇去了哪里?” “去放了你三舅...”慕容济见长欢面上有疑,又道,“你若不信,可以看看外面。”说着起身走到了窗边。 长欢跟着走近,只见辰宇指使两个护卫,架着一人从醉仙阁出来,林荀和杨延见状,忙迎上接了过去。 几年未年,长欢再次见到林藉,便是这般身上带伤,昏迷不醒的模样,不禁责备道,“你把我三舅怎么了...他怎么不省人事......” 慕容济转身回了座位,道,“他要杀我,见杀不得,便要寻死...给他服了迷药,是为他好...”顿了顿又看向长欢补充道,“对了,他身上的伤,我也让大夫给诊治过了,只是外伤,休息几日便无碍...” 长欢依旧站在窗边,见二舅他们已经离开,只有阿错还站在楼下默默等着她,守着她。 长欢不忍再看,转身朝门口走去。眼下大事已了,这里,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辰阳突然伸手拦住了去路。 慕容济见状,心生悲凉,道,“我已经如约奉行了...难道,连坐下来陪我一同吃顿饭,你都不愿意吗?在江东时--” “在江东时,你只是个陌生人...”长欢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转过身来,眼中带着恨意,直直看向慕容济,道,“我只可惜,三舅没能杀了你...” 一旁的辰阳突然出声道,“你...”只说出一个字,便觉得有些失言,便住了嘴。 慕容济低垂了眼眸,沉默良久,才抬眼低声道,“我,快要死了...” 长欢听罢,愣在了当场,而后鬼使神差般的走到桌前,坐了下来,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很好--” 说完这两个字,长欢的嘴角轻轻哼笑了一下,只是短短的一下,眼泪却瞬间流了下来。 长欢心道,他只是林家的仇人...可为何会心中酸涩,为何又湿了眼眶。 慕容济就这么呆呆的看着长欢端起桌上的酒杯又放了下来,然后又拎起一旁的酒壶,拨了盖子,猛灌了几口。 屋内一时沉默,谁都没有说话。 窗外传来不大的热闹喧嚣,与这室内的氛围,格格不入。 还是慕容济率先打破了沉默,温言道,“身上的伤,如何了?” “还死不了--”长欢脱口而出。只是当说出这一个死字的时候,方觉后悔,却为时已晚。 “你以后该小心些行事...”那神情,满含真切。 “慕容济,我不需要你来教我...”长欢喝止了他,语气却又瞬间低了下来,满是伤情的喃喃道,“你又凭什么...来教我...” 远在京都的兰烟郡主,才是你的女儿,我不是。 慕容济自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后,方沉声道,“是我亏欠了你...” 长欢有些激动,道,“你寻错人了,你亏欠的人,不是我...你该愧疚和弥补的,是我母亲,是林家所有活着的人,和那些已经枉死的冤魂......” 长欢闭上了眼睛,深深呼了口气后才让心稍平复些,睁开眼,缓缓道,“你究竟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原本来之前,我还想知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这些事...可见了你,我不想知道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牵连...” 慕容济沉默良久,终于露出一个苦笑,带着近乎乞求的语气,看向长欢道,“今日便当你我是陌生人,一同吃顿饭吧...” 他只怕,这个机会也失了,以后是否还会有机会再这般同室相处...还是再见时已阴阳两隔... 辰阳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 看着她誓死效命的主子,这个权倾天下运筹帷幄之人,何曾这般被人怼的有口无言,又何曾这般低三下四的说过话。 可当她见了林长欢的神情和眼泪,却又生不起半分的责备心。心中有的,只有一股莫名其妙没来由的心疼和无奈。而她,只是个暗卫,什么也做不了。 辰阳突然自己有些不忠不义。 为主不能尽忠护卫,不管是刀枪袭来还是恶语相向;为友不能伸张正义,只因那是国事战争更是家事私情。 思及此处,辰阳突然在心中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她...算是朋友吧?! 长欢没有说话,只是执箸慢慢吃了口菜。 满目菜色,却失了味。 慕容济夹了一筷子至长欢盘中,讨好般的说道,“尝尝这个酱鸭,我听说,你是这里的常客,便命他们做了些你喜欢吃的菜,试试--” 长欢没有作声,默默将那块酱鸭吃了。 慕容济见了,像是受了莫大的鼓舞,又盛了一碗汤,递过去,道,“这是我亲自煲的参鸡汤...自上次见面,你清减了些,该补补...” 长欢端至嘴边,未入口,便闻到一股香菇的味道,随即放下了碗。 慕容济见状,只当是长欢听了是自己做的,才不想吃,又忙小心翼翼的解释道,“这里面加了一棵百年老参,对你的伤恢复有好处...尝尝看好不好喝?” 长欢听着这话,看着这样的慕容济,那神情不知不觉却与二舅林荀相重合。 这样的慕容济,她从未见过。 不似在江东时见到的那般故作神秘,也不似听民间流传的那般铁血手腕。 长欢心想,若是没有这些仇恨纠葛,他,应当也会是个好父亲吧。 在那期待的眼神注目下,长欢没有解释,更不忍驳了他的好意,也不想再这里多待下去,随即端碗,一饮而尽。 长欢放下了碗,道,“我吃饱了--可以走了吗?” 再这般待下去,她只怕控制不住自己,心也会像个懦夫一般跟着软下来...而她更怕,做了林家的叛徒... 往昔未曾得到过一丝温柔怜悯,却早已在心中划下了一道伤痕。 这片刻的温暖柔情,即便带来了一丝光明,却始终不足以照亮黑暗,也不足以越过那道伤痕。 而他,只能是个短暂过客。 慕容济看着长欢,有不舍,却终究还是选择了放手。带着无限怜爱,缓缓道,“珍重--” 慕容济心下突然想起上次长欢离开客栈之前留下的那句话。 也许,她的话,并没有说错。 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码了20W字了。。。从未想过可以坚持写下去...谢谢你~~ 接下来,准备写一个慕容济的番外。 第60章 慕容济番外上 九月十三那晚,我中毒了,起因是一场宴会和一壶酒。 那是兰儿十五岁的及笄礼宴。皇帝亲临观礼,满朝文武均至,将京都的江夏王府,围得水泄不通,热闹非凡。 之所以选在这一日,是因为在此一个月前,八月十三兰儿生辰那日,为她定了亲。钦天监回报说,这一日便是吉日。 对方是工部侍郎严越的义子,名唤严有悔。 那孩子,模样周正,人品不错。今年的春闱又进士及第,前途不可限量。不止兰儿喜欢,我和她母亲齐如玉见了,也甚是满意。 严越其人,虽出身侯府,却只是个不被重视的微末庶子。虽然后来也凭着自己本事中了科举,而后官至三品,却一生未娶,家中只有严有悔一个儿子。虽是义子,却视如己出。 世人皆羡慕严有悔年纪轻轻便博得了功名,才有幸攀上了摄政王府的兰烟郡主,认为那是天大的福分。 而我同意这门亲事,却并不在乎他是否取了功名,是否出身公卿世家。 十年前,当齐如玉告诉我,兰烟的父亲是严越的时候,我虽有些惊讶,细想来,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十五年前,朝局初定。当朝辅政大臣右相齐伯周的嫡长女齐如玉,与人私奔,齐相震怒,派人将人抓了回来。这件事,虽不及当时温无双的去官离家事件,却也闹的满城风雨。 就在那时世人皆传,齐如玉这般,怕是再也嫁不出去之时,我以最盛大的婚礼迎娶了齐如玉过门,堵住了悠悠众口。 虽然名义上她只是我的侧妃。虽然那时无人知晓她已怀孕三月有余。 齐伯周是个老顽固,金银美人不能动其心,唯独将名声看的比什么都重。相府中知晓此事的人,齐伯周也早已处理了干净。那时候相府中丫鬟失足落水,小厮外出采买路遇劫匪这等事,我若不追究,便没人去拿这些蛛丝马迹去追责。 大婚当晚,我记得齐如玉问我,真的不介意吗?真的只是为了给我一个侧妃的名分吗? 我说,是的,我并不介意,这只是一场交易。 那时的朝堂,一部分人是支持我的,另一部分人,则唯齐伯周这个三朝老臣马首是瞻。齐伯周向来对我颇有微词,将我视为仇敌,我提议的事他一概反对,不管那事是否真的对朝廷无益。 用一个侧妃的名分,换来齐伯周的和解,对朝局初定的南安国来说,是有必要的,也是值得的。 齐如玉问,既是交易,为何不选我妹妹如意?她也是嫡女,只比我小一岁,如今待字闺中,琴棋诗画样样比我强,就连模样也生的比我好,更何况...名声也比我好... 我只是看着她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而后,我便嘱咐她早些歇息。一个人在桌边,坐了一夜,也饮了一夜的酒。 其实,我知道,选了她,不仅仅是一场交易,更是因了她的名字中,也有一个玉字。 我从未碰过齐如玉,即便为了掩人耳目,偶尔留宿房中,也是她睡她的床,我喝我的酒或看我的书。两不相干。 而这些年,我一直在履行当日的诺言。 我从来没有问过她,当年被抓回来时独自跑了的那个男人,是谁? 齐如玉不说,我便没问。 直至兰烟五岁那年,我从江陵回来,她主动提及了这事。 我说,现在严越已经入朝为官,你若要改嫁他,我便许你一纸和离,如何? 齐如玉似是有些难以置信,摇了摇头,说,王爷,我好像爱上你了。 我说,如玉,我并不爱你。 这些年我只当她是个带着利益交换却并无坏心的朋友。 大婚五年,亦是五年的淡然相处,平淡相交。 五年前的流言蜚语,像是被世人故意淡忘了一般。曾经说出那些毒言恶语之人,而今又传着我们相敬如宾,胜似神仙眷侣的奉承恭维之说。 齐如玉问我,你爱的人,是不是林玉儿? 我很惊讶,因为这个名字,我从未提过,府中之人,更不会提及。 我说,是的,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并不想骗她。平日活的很累,在她面前,我却可以脱去这层伪装。 之所以放心,也许,是因为她有把柄是在我手里的吧,她的秘密也是我知晓的。而这些年她的为人,我很清楚,也并不担心她知道了林玉儿的事,会有什么。 齐如玉说,好几次你醉了酒,梦中叫的名字是玉儿...可是,我知道,你叫的并不是我。当年你和林玉儿还有先太子的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可是在相府之时,我便听说了。 我没有说话。 齐如玉又问,“这次回来,我见忠叔受了伤...你去江陵,可是去见了她?”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见她。” 其实当忠叔说江陵林家出了事,盲山的山贼掠走了林玉儿的女儿时,我是想去看她的。只是人已到江陵,临到林府门前,又失了勇气。曾经不远千里北赴边境带兵应敌时,我没有一丝犹豫,可那时,我却怕了。 不过,我依然庆幸自己去了江陵这一趟。 我带着忠叔和三十人的暗卫,偷偷潜上了江陵南面的盲山。盲山的地形,从山下往上攻,真是摸眼瞎,胜算不大。也因着这个原因,官府几次围剿都无功而返。 林家没有贸然派人来攻,是对的。三十人的暗卫,各个都是顶尖高手,对战一百二十人的山贼,最后却死伤过半,就连忠叔,都为了救我,脖颈上中了一刀,险些丧命。 那一日,我虽杀红了眼,可当我从地窖中将那个和兰儿一般大的孩子救出时,却觉得,终究来的不算晚,也终究算是没有白来。 我看着那个叫林长欢的孩子趴在我怀里,不敢睁眼,瑟瑟发抖,像是丢了魂一般,又像是睁开了眼睛便会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那个样子,就同我初到地窖见到她时,一般无二。 即便脸上有些脏兮兮的,却依旧能想象出平日里也是粉雕玉琢般的小娃。 而我,从她的脸上,仿佛看出了玉儿的影子。 当林荀后脚跟来,一脸戒备的从我怀中夺走那个孩子时,我永远忘不了那个神情。那神情,就像是我会伤害她一般。 可我,怎么会伤害她...又怎么舍得伤害她...即便她是温无双的女儿,可她更是玉儿的亲生骨肉。 林荀说,“别以为这样,我便会感激你,长姐便会原谅你...你不配!” 林荀的话,说的没错。这些事,永远抵不过我的罪。 林荀说完,抱着林长欢走了。 而后,我一把大火,将整个盲山,烧了个干净。 看着熊熊烈火,映红了天,那时候我想,若这火也能将我的过往一并销毁,那该多好。 回京的途中,我时不时会想起林长欢那张小脸,我想象着她睁开眼睛的样子,是不是更像玉儿一些,还是温无双多一些。 而后又不禁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中秋夜,当我在院中赏月时,忠叔告诉我,飞鸽来报,林玉儿早产,母女平安。 听了这话,我的心,像是坠入了冰窟。 一切,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那时候,距离兰儿出世,仅仅间隔两日。 我刚经历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又像是度过了一个灵魂的寂灭。 年轻时喜欢饮酒,长大了却有了苦恼,酒量大便很少饮醉。可月圆那晚,我挥退了所有人,一个人望着那月亮,却醉了酒。 而后的半个月,我没有上朝。 朝中皆传,摄政王近来喜得千金,乐的不思上朝。 我没有辩解。 自从兰儿五岁那年,齐如玉说爱我后,很长时间我没有去她的院子。 王府中有不少的美人,有些是朝臣为了与我交好才送来的,还有些是宫中太后和太皇太后送来的,我都没有拒绝。 这些人中,过得了忠叔严格考察的,颇有姿色的几个,便留在府中,宠幸了便给一处院子做个夫人,剩下的或做个丫鬟或打发或送人,便是忠叔的事了。 好在王府够大,院子也够多。 我是个男人,也有欲望。所做之事,也不过你情我愿罢了。 可我,从未想过要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怀了我的孩子。好在这些事,忠叔帮我善后的很好。 是而,十几年来,王府之中,仅有兰儿一个孩子。 我觉得,已经够了。 这些年,齐如玉这侧王妃,也一直做的很是称职。像是经历过当年私奔之事,哭过闹过寻死觅活之后,便稳重成熟了。 所以当我说不爱她时,只是短暂的尴尬,她没有哭闹,而后一如往昔做她的恬淡王妃。 她再也没提那日之事,知道我对兰儿好,我们的相处,倒越来越像真的朋友。 而我对兰儿好,其实是有私心的。兰儿只是我的一个念想,让我能幻想着,如果我和玉儿有个孩子,也便起名叫兰烟。 蓝田日暖玉生烟。 初见林玉儿时,还是先帝在时,过年宫中的一次百官宴上,那时候官员都携了家眷。人头攒动的大殿上,在一群妙龄少女之中,我第一眼便看到了她,而她,也看到了我。 那一日,她着了一身蓝色的秀裙,却似真的美玉一般沁人心脾。 宴会期间,她可能是太过无聊,胆子颇大,偷偷溜出殿外,不顾皇帝还未离席。我不由心动,也好奇,便后一步悄悄追了出去。 我记得初见面时,我的第一句话是,你好大胆。 她愣了一下,笑着回我,彼此彼此。 没有矫揉造作,虚文缛节,有的只是那大胆而不失温柔的笑。 而后,我也跟着笑了。 印象中,长到二十年岁,第一次觉得,心动了。 我带她在宫中各处闲逛,她像是对一切都很好奇,问东问西,却始终没问我的名字。 直至宴会快结束,临近大殿。 我说,你怎么不问问我的名字。 她说,你不是慕容济吗? 我说,你知道我? 她说,为何温无双叫你阿适?那你究竟叫慕容适还是慕容济? 我说,我父王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兄长,只是先帝在时便早早过继给江夏老王爷了。所以,族谱上我的名字是慕容适,但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适,为相合,恰如其分之意。而我,想要做个守护万民济世的大将军。慕容济这个名字,才是我给自己取的,真正的名字! 她一听大将军,便笑了。 她说,你几岁改的名? 我说,六岁。 她说,我也觉得,慕容济,更好听。 我说,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她说,不告诉你。 说完,走了几步,回眸一笑,便进了殿中。 这一次,散席之时,我注意到了,她身边,是忠武将军林昀。 宴会结束,回程的马上,我傻笑了一路。 忠叔问,少爷可是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我说,我遇到了一个妙人。 后来,我向温无双打听她的事,再后来温无双陪我一起去了将军府,以拜访林将军为由,可惜没有再到她,倒是认识了她十四岁的弟弟,林荀。 元宵节,林荀按照约定带她出了门。我起初和温无双,还有几个朋友一道,逛了灯市。 街上偶遇,而后我便甩开了众人。 那是我们第一次单独约会,我送了她一盏花灯。 她送了我一个灯谜:初看细细长长,能生有模有样,不论波涛千里,还是佳人儿郎。 我问,你这是在变着法子夸我吗? 她说,你脸皮真厚。 我说,不是我,那是什么? 她说,谜底是毛笔。既然猜错了,便罚你再送我一个礼物,不过不着急,你慢慢选。 我说,好,一定选一个你最满意的。 再后来,我和温无双去将军府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林荀传话,每次都能见到她,甚是开心。 我们每每见了都会拌上一两次嘴。 我说,小吵怡情。 她接嘴说,大吵丧家。 我听了心中一喜,问她,那丧的,是谁的家? 她便红了脸,说不理我了。可过了一会儿,又聊起话来。 再后来,中秋凤鸣山集会后,也许是声势太大,太子便知晓了我和玉儿的事,也注意到了她。 太子说,阿济,我见了林玉儿,对她一见倾心,你把她让给我,你若看上了哪家的千金,我一定让父皇给你赐婚,可好? 我虽从小在宫中作太子伴读,却从不喜他的为人。又因他比我小一岁,便事事让着他。 以前,他抢圣上赐的宝弓,抢皇祖母赏的糕点,这些我都忍了。 可这次,他说,他要林玉儿。 我再也忍不下去,在他的太子东宫,我们俩打了一架。鼻青脸肿,浑身是伤,谁都不服输。 最后惊动了病中的圣上,最后这架才算结束。 圣上屏退了左右,坐在塌上,问清了是由,沉默了良久。 圣上问,北方边境的战事,太子怎么看?该派谁去? 太子说,垣城近些年都有楚暮将军守着,一直无碍。父皇龙体要紧,这些事不必挂怀。 圣上问,济儿,你怎么看? 我说,楚暮将军已是花甲之年,三个儿子已有两位战死沙场,而今只剩一个少将军,理应体恤留下一脉为他养老送终。往年北境到了秋冬之时,北疆国的军队总要南下来掠夺城池,这次也不能不防。不如增派援军,早做防守的好。 圣上又问,朝中谁可担此大任? 我说,忠武将军林昀。 圣上说,阿济所言正合朕意,他为父守丧也满三年了,京城的防务可以交了他人。 待圣上走后,太子说,父皇不会把林玉儿许配给你的。 我说,也许不是现在,不过你更得不到她。 没有一个皇帝在壮年之时愿意看到,未待继位的太子与手握重兵的朝臣结亲,将权势做大。 可若是一个宗室的闲散王爷,倒可另说。也许不是现在,不过只要假以时日,即便是将来不要这王爷的名爵,自己跟着玉儿去了垣城从最底层的兵士做起,我也是愿意的。 济世为民,只在乎心,在于行,并不在于名爵。 我说,我可以抛了这王爷的位子,你可愿意抛了你这太子之位? 太子没有说话。 第61章 慕容济番外中 林昀将军出京那日,皇帝携太子和文武百官亲自来践行送别,声势浩大。我见到了跟在一侧的林玉儿。 她使了个眼色,我们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告着别。 她说,这次我们全家都去垣城。我爹要去垣城常驻的事,是你提议的? 我说,是。你怨我吗? 她摇了摇头说,保家卫国是我爹的夙愿...我听说你和太子的事了。 我说,你安心去垣城,等过些日子我安顿好京城和江夏王府的事,和圣上说清楚,便去垣城找你。到时候,我去林将军军中做个冲锋的小兵去,你可不要嫌弃我。 她说,你是说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 她说,那我等你。 而后,她走了。 我把自己想做的事和父王说了,他这关都没有同意,更别提皇帝那里。 事情一直僵持着,直到三个月后,在一个初雪的冬日,我收到了玉儿的来信。 信中说,宫中太后派人来垣城,传了懿旨,说要后宫选近身女官,要她年后进宫。 我怒不可止,去质问了太子。 太子说,是我求的母后又如何?父皇也同意了。我若得不到她,你也别想能得到。 边疆重臣将女儿或儿子送到京城,名义上做女官或皇子伴读的大有人在,这是皇帝控制人心的一种手段,并不稀奇。 可是,我并没有料到有这一手。 林家三朝将军,世代忠良。竟也没有逃过这一关。是不是,做在那个位子的人,都这般多疑,我不知道。 而后,我不顾一切,只带了忠叔和随身不多的暗卫,便连夜出了城,一路朝北行去。 这一路,太子安排的杀手,有三路,均被我死里逃生。 到垣城时,已是五日后,随行只剩忠叔和另外两名受伤的暗卫。 玉儿见到我时,吃了一惊。 她说,你怎么来了?受伤了?严不严重? 我说,想你了,便来了。 她替我上了药包了伤口,眼中满是心疼,手上的动作很轻。 她说,你这样贸然前来,如果太子知道你没死,不会轻易放过你,让你活着回京的。 我说,我知道,我赌的便是他要杀我。他若不杀,计谋便要落空了。 她问,什么计谋? 我说,半路上有一俱慕容济和几俱暗卫的尸体。虽然脸被烧的有些模糊,不过一切证据都说明,慕容济死了。 她说,你扮假死? 我说,若是世上没有了慕容济,只是边陲偏远小镇多了一个英俊少年,姑娘可愿意和这少年一起走,过一过粗茶淡饭的日子? 她问,那你的梦想怎么办? 我说,这只是权宜之计。待过几年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出来做小兵,也不迟。谁让这少年,除了英俊,还很年轻。 她听了这话,眼中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充满了期待。 我将一枚同心玉佩送给了她,她见了很是很欢喜。 我说,这是元宵节那晚,曾经答应送你的礼物。料子选了好久,自己画的图样,你瞧,这里面的红心玉是可以拿出来再放回去的。这红玉,就是我的心。 她说,算你有心。礼物,我很满意。 我说,玉儿,我爱你。 当晚,玉儿没有走。 她说,我把自己给了你,此生,你莫要负我。 我说,此生不负。 她说,你若负了我,此生,我都不会再见你了。我会弃了你,找个爱我的人嫁了,然后给他生一群孩子,幸福的度过后半生,然后彻底忘了你。 我说,不会的。若是负了你,便让我不得好死。 在我正盘算要尽快带玉儿离开之际,忠叔说,收到了北疆暗探的来信。 信上说,太子知道我没死,联系了北疆皇帝,献上了垣城布防图,只求城破之时,能杀了我。 我承认,当我收到信的时候,我很意外。 我没想到,太子竟然愚蠢到走了这一步险棋。这叛国的事,他竟真的做了出来。 也许是我低估了他的疯狂,高估了他的智商。 我不知道他想置我于死地之心,如此强烈。也可能,是从小到大,从未有过他得不到的东西。 太子的这一举动,彻底将我的盘算打乱。他搅浑的这盆水,我要原原本本的泼回去,将他拉下马。这机会实在难得。 我没有将信拿给玉儿看,也没有告诉林昀将军。 我只说告诉她,太子知道我没死,知道我在垣城了。 我按原计划带着玉儿离开了垣城,只是没有去边陲小镇,而去了最近的驻军处。那里驻扎的阮童将军,是父王的亲信。我将玉儿托付给他,我知道,我可以信任阮童,因为他的命是父王救的。 且阮童也答应,若垣城真的需要救急,即便违抗了军令丢了官职,也会出兵。 而后,在北疆大军来袭的那日,我回到了垣城。 我没有料到,北疆的军队如此速度便到了垣城。更没想到,这次是北疆皇帝亲临,带了十万大军。 我见到了南安垣城守军死伤惨重,也见到了林昀。 我说,太子通敌,守军布防图在北境皇帝手中。 林昀说,已经猜到了,刚才敌军专挑城中薄弱地带突袭,折了不少兄弟。小王爷几时知晓的?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闪烁着的是忠勇二字。 可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需要垣城有一场败仗,来证明守军布防图之事确实为太子所为。 我说,不久前。 接下来,我和林昀将军商量,重设了布防,加强了戒备。 我说,点起狼烟吧,阮童将军的人见到狼烟会出兵的。 林昀没有拒绝。 可是三日后,并无半点人影。 林昀说,阮童的军队,若是不负辎重的轻骑,一个日夜便该到了。就算是大军前来,三日,也够了。 楚暮说,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把城守住了。 我无话可说,不知道为何没有援兵。 夜里,林昀派了十几路传令兵,奔赴不同方向。 次日,那十几俱尸体便被扔在了城门下。 北疆军队,切断了水源。 林昀说,城中断了水,这么多兵士和百姓,就算算上现有的存水和井水,最多撑四日。 北疆军队派兵日夜攻城不断,守军轮番坚守,疲于应对。 攻城第六日。 林昀说,今夜五更突围,小王爷跟着突围,逃出去吧,带上楚老将军和他的家眷。城中百姓已经通知了。 楚暮说,我不走,守了半辈子垣城,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死,也该死在这儿。能多杀一个敌兵,便是我的造化,若是死了,就当陪我家老大和老二了,也不孤单。 我说,我不走,我陪你们血战到底。 林昀说,你未经沙场,在这里不如出去了有用,我们和城中余下的百姓,还等你带援军来回救垣城。 我说,好,那你们等我。玉儿现在在安全的地方。夫人和林荀林藉,我会平安带出去。 可是夜里突围时,林夫人并没有跟来。 五更天,喊杀声满天。我此生从未见过那么多的血,也从未见过那么多人死去。 那些突围的士兵,明明知道向前冲就是死路一条,却毅然决然的一路前行,无人回头。 我从未想过,让他们向前的信念,究竟是什么? 可我知道,我佩服这样的人,也想做这样的人。 我看着身边的人一批又一批的倒下,敌军杀红了眼,不论是南安的兵士,还是普通百姓。 剩余的两个暗卫也全部战死,忠叔带着我一路杀出重围。混战之中,我和林荀、林藉走散了。 待和一些幸存的百姓远离了战场,我看着北面的一片血色烟雾迎来了朝霞红日。 我说,不行,我要去救林荀他们。 忠叔拦住了我,说,少爷,现在这种情况,他们若还活着一定已经逃出来了,若没有逃出来,你去了是岂不也是白白送死,再说你拿什么去救? 忠叔说的没错,我很快便恢复了神智,我要去搬救兵。 我们骑上马去了阮童驻军处,带着愤怒,带着不甘。 可我还没有见到玉儿,刚斥责为何不发兵,却见大帐之中安坐待我之人,是父王。 父王说,不发兵是我的命令。 我问,为什么? 父王说,为了你。 我不明白他所指何意。 父王说,你可知太子为何如此大胆通敌?他给圣上下了毒,现在皇城的禁军都是他的人。 听了这个消息,我很震惊。几日不见,已变了天。 我说,难道...他要逼宫篡位? 父王说,你以为呢?那个位子,谁不想得到,谁不想早一日坐上。现在北有战乱,南有宫难,你只能选一个。 我说,即便如此,垣城还是要发兵去救。林昀将军还在等我,否则如何面对玉儿... 父王说,糊涂。 我说,给我兵权。 父王说,你要想有番作为,难道这点利害轻重都看不清吗?南下,是你唯一的选择。我已经秘密派兵南下了,现下也该到了京外了。这里的兵营,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空壳。 我说,我不信。 父王说,你大可自己去瞧瞧。失了一个垣城,还是失了整个南安,你没有的选。 我呆在了那里,很久没有说话。 我说,让我见见玉儿,我跟你回京。 一个兵士带我去了一个偏帐,我见到了被捆绑着的她,为她松了绑,取下了口中的棉布。 她急急问我,垣城如何了?阮将军发兵了吗?我爹爹如何了? 我说,玉儿,对不起。 而后,林荀和林藉一脸狼狈的也来了偏帐。 玉儿松开了我,忙不迭的跑向林荀。 她问,阿荀,发生了什么事?爹爹如何了?娘亲呢? 林荀哭道,长姐,救兵一直没到。娘亲不走,爹爹说如再无救兵,垣城撑不过三日了。今日突围,是楚三叔拼了命,才将我和阿藉救出来的... 林藉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也哭道,长姐,楚三叔身上中了十几刀,流了好多血...可他把马给了我和二哥...长姐...我好怕... 林荀说,爹爹说小王爷会带兵回去的。 玉儿说,阿济,求你现在发兵,去救救我爹娘,救救垣城的百姓...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说,对不起,玉儿,现在宫中有难,太子逼宫,我必须要走了。 她就这么直直的看着我,静静地,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眼神,我从未见过。 她说,慕容济,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你。 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我却狠心的离她而去。 我有时候常常幻想,若是当时没有走,留下来陪着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当我赶回京城,带兵攻入宫门那日,乌云密布,天空飘起了雪花。 北方战报传来,垣城失守被屠城,林昀并全军三万余人战死,无一生还。 我的心一派冰凉,看着那些倒下的人,将白雪染红。 而后,我将刀架在了太子脖颈。 我问,为什么?你明明已是太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你没有坐过,那种患得患失、战战兢兢的感觉,不会懂的。 我说,你这太子之位,也不是坐了一天两天,为何是现在? 他笑得歇斯底里,又笑得那么无奈,而后哭出了声。 他说,若没有你,父皇又怎么会觉得我不堪大任,怎么会起了废我之心?我不服...凭什么说我处处不如你?既然这太子之位不留我,那我便夺了这皇帝之位... 我说,你败了。 他说,是啊,我败了。那你呢? 他问我的那一刻,我并没有觉得有丝毫的胜利。 是的,太子败了,我也败了,圣上也败了,垣城也败了。 在这盘棋局中,没有胜利者。 后来,太医说,圣上病重,已是回天乏力,怕是只有这几日了。 圣上将一干重臣心腹叫去了寝殿,作为一个帝王,他已在安排后事了。 众臣跪了一地,四皇子和父王也在其中。 圣上说,太子叛乱,其罪当诛,判斩立决。眼下朕的儿子中,只有皇四子,奈何年幼,不堪国之重任。待朕死后,着慕容济继皇帝位......济儿,以后南安国便交给你了,莫要令朕失望,令先祖失望。 众臣愕然。那几位阁老、相国、大学士,都难以置信。同样,这话也出乎了我所料。 我看向父王,那样子如同他早已知晓了这一切一般。 我说,圣上,我虽想济世,可无心皇位。 圣上说,济儿,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要这位置,你再考虑下吧,就算为了南安国百姓。 我说,不必了,皇叔,我考虑过了,给阿远坐吧,我会好好辅佐他的。 圣上思索了片刻,没有说话。 圣上说,济儿,你起身。远儿,你过来,给你济哥哥磕三个头。 皇四子慕容远应声向我跪下,那个小小的身躯以后将承担起一国之重的担子。带着一丝不忍,而后,我将他扶起。 我依然记得当时和玉儿说,我想要做一个济世的大将军。这也是我的真心话。 我私心的以为,我不要这个皇位,便没有那么多束缚,我和她之间,或许,还有可能。 圣上说,远儿,以后父皇不在了,济哥哥便是你的依靠,我要你起誓,无论遇到何事,不会对他有疑,不会伤他性命。 慕容远照做了。 圣上说,刚才的话众卿也听到了,朕今日当着众卿的面,封慕容济为摄政王,待朕宾天,辅佐慕容远登基。慕容远加冠之前,摄政王命便如皇帝令。众卿,可有异议? 无人回话,无人敢有异议。 三日后,皇帝崩逝,谥号仁敬。 也是在这一日,将宫中丧仪之事交给大臣,我走到了将军府前,等候了一个下午,见到了回京的林玉儿和温无双。 她看起来,比之前瘦了不少。 而我,却不该和她说什么。 林荀说,你还有脸来这里。 说完,将我暴揍了一顿。我喝退了忠叔,任由自己被打的鼻青脸肿,没有还手。 而后,温无双拉住了林荀。 直到他们全部进了府门,自始至终,她没有看我一眼。 我派人送去让林荀继承爵位的诏书和赏赐,她全命人退了回来,将传旨的太监全赶出了府门。 朝堂之上,温无双请辞了去年刚得的翰林学士的位置。 散朝之后,我极力挽留,他去意已决。 他说,我要和玉儿一同离开京城了。 我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激动的扯住了他的衣领。 我问,你和她一起?温无双,你想干什么? 他说,当我知晓了垣城出事,第一时间赶赴过去的时候,你却在南下,为了争夺你的权势。当她最孤单无靠的时候,是我陪在她身边。当她生病的时候,是我照顾她。慕容济,是你自己不珍惜,我给过你机会了...你问我想干什么?我喜欢她,我爱她。 我问,那她呢?她爱你吗? 他说,玉儿让我带句话给你,她说,她不要你了,让我把东西还给你。 我心如死灰,松开了温无双,跌坐在了地上,没有接那块玉佩。 他说,玉儿还说,你的心和这玉佩一样,喜欢时可以放心近来,不喜欢时也可以拿出去。这样的心,她不要。 良久之后。 我问,去哪里? 他说,回她江陵老家,那里有林府老宅。 我问,何日启程? 他说,明日。 我说,温无双,你若是敢娶她,我灭你九祖! 温无双没有说话,见我不接那玉佩,便又收了回去。 后来,她真的走了。我一个人骑马缓缓跟在后面,我不敢靠的太近。 直到出了京城外十里,忠叔追来,拦住了我。 他说,少爷,不能再跟了。 我说,忠叔,她不要我了。 而后,我哭的像个孩子,像是有人抢走了我最心爱的玩具,像是有人拿刀在我心口狠狠一刀又一刀的剜着,却是那般的痛彻心扉。 再后来,我知道她一直在边境寻人,寻的是个四岁的孩童。我让忠叔差人帮着去找。最终在萧关找到了楚暮老将军唯一的孙子,楚家唯一的血脉。 再后来,我听说,林家多了一个四少爷,名叫林萧。我知道是那个孩子。 次年秋后,我亲率十万大军收复了垣城。 第三年,再次率军攻进了北疆都城。北疆的皇帝投了降,答应向南安称臣,年年进贡。我没有答应。 我说,条件还不够,当年垣城之战的所有主将,我要他们的命,来祭奠死去的林昀将军和所有死去的将士百姓。 而后,北疆皇帝自裁,小皇帝继位,六位将军被赐死。 北疆国力一落千丈。 没有了北境的祸患,我将父王的人全部收到了自己麾下,而后着他去江夏养老。后来不知缘何,他中毒了,便去了江东,我便没有再管。 我一直勤勉的处理朝政,仿佛只有这样,只有护佑了这些百姓,才能弥补我的愧疚... 好在国内也一直很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这曾是我的梦想,而今也是我的赎罪。 慕容远是个勤奋好学的孩子,我给他选了老师,平日里也会亲自教习他武艺骑射,一点点教他治国之道。 可即便如此,过了这么多年,我再也找不回以前的那种快乐。 没有了玉儿,即便齐如玉名字中有玉字,即便王府中留下的夫人各个都有她的影子,却都不是她。 而我一直想着的玉儿,果真弃了我,找了爱她的温无双,生下了他的孩子。应验了她那晚对我说的话。 而我当时说的誓言,只是迟来,并不是未到。 第62章 慕容济番外下 九月十三日,兰儿的及笄礼后,晚饭是我和如玉母女一同用的,忠叔也在一旁伺候。 我说,之前礼部主事包叔应送的那壶酒,今日开了一同尝尝吧。 忠叔随即便命人去取了,又小心的先自饮一杯后,方斟给我喝。这些年他总是这般小心翼翼,其实我倒并不怕死。 王府中酒很多,我平日爱酒,不少人投我所好,送了来。 之所以单单对这酒印象深刻,是因为当时包叔应说,这是江陵产的名酒,窖藏了十年。 而后,齐如玉和兰儿都喝了,他们都无事,只有我一人中毒了。 忠叔请了府中太医查,说只知道中毒,查不出是什么毒。 皇帝很快知晓了,派了皇宫最好的老御医来王府看诊。 王御医胡子花白,却是满面红光,牙齿也都还在岗位坚守。南安国中上了年纪之人,不少。可能活成这样的,并不多。 这并不非我第一次见王御医。切脉后,他又问了一些问题,忠叔在边上一一答了。 王御医看起来,皱着眉,有些犯难的样子。 我说,王老,你有话明说,无论结果如何,本王不会为难你的。 王老说,这毒就下在了酒中,说来也奇怪,似毒非毒,似蛊非蛊,老朽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病症。怕是一时不敢妄下结论。就像是...那毒是专门为王爷定制的一般。可郡主是王爷血亲,却没有中毒... 忠叔听罢,说怎么听起来像巫术,就骂王老是个庸医。 这些年忠叔是如何护着我的,我岂会不知。自我出生时便看护我,他这一生,几乎全奉献给了江夏王府。我曾劝他娶妻生子,王府的事情总归是没有尽头的,他却婉拒了我。我岂会不知,他这一辈子,几乎是为我而活的。 我说,兰儿不是我的骨血。 王老听了很是震惊,同样震惊的还有忠叔。 王老说,今日之事,老朽什么都没听见。王爷身上的这毒,老臣给王爷打个比方吧...梅雨之际,有一间密封的屋子,屋顶漏了个洞,于是屋子便开始慢慢漏雨。现在我们只知道有洞,可是洞在哪里,洞有多大,洞是方的圆的,都不知道...这屋子,便是王爷您的身体。这洞,便是您中的毒。房子若不堵上漏洞,终有一日,是要被水淹满的。而今,我们对这毒一无所知,甚是棘手啊。 忠叔将包叔应送来的另外几壶酒全部取来,王御医一一查验了。 王老说,都有毒,一样的毒。 我说,王老你尽力而为吧,需要什么尽管和忠叔开口,治不好,本王不怪你。 王老说,那老臣试着开个方子,王爷先试试,看下效果。 后来,忠叔查案回来禀报,说那送礼的礼部主事,不是皇帝的人,是因为先太子的事被诛杀朝臣之人。是什么毒何人所制,都没有问出来,人便咬舌自尽了。 吃了几副药,都不见好转。 王老说,王爷身子每况愈下,再这么试下去,不是办法。 忠叔问,那该如何办?你是御医,你说怎么办? 王老说,王爷可还有血亲,最好是年轻力壮的直系血亲。 我说,没有。 王老说,或许还有个法子,去西南乌云堡,请巫族的大祭司帮忙诊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只是那大祭司,从不出山。 我问,我的命,还有多久时间? 王老说,大概还有三个月吧,具体时间老臣也说不准。 当日,我便决定了,这毒便由它去吧。 我进宫面圣,同阿远说了,以后南安便交给他了,我要彻底放手了。 他确实长大了,已经不似小时候那般凡事赖着我帮。 我给他整理了一些名单,让他以南巡的名义,去见见各地的要员,拉拢好安抚好他们。 他虽不舍,却没有说什么,只让我保重了身子。 而后我便想着,即便是死,我也想死的时候离玉儿近一些。于是便打定了去江陵。 一路南下的同时,也想再看看,这耗费了我半生精力来经营和护佑的国家。 忠叔不愿放弃,与我分道,我去了江东,他便去了西南。 在江东,我没有去侯府,只是命辰宇将一些东西送去了。知道他们而今生活安康,便好。 我没有去见父王,至今,我都不能原谅当年他为我做的决定。 他以为他的决定是对的,是帮了我,给了我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于我而言,那个决定,却是断送了我的后半生,没有一日不是活在煎熬中。 我宁愿,从来没有得到这些,也不想失去了玉儿。 这世上最尊贵的一切,都比不上她。 十月初五,在我刚吩咐了辰宇,准备吃过饭便离开客栈,谁料出门便遇到了一个孩子。她捡了我的东西,又还给了我。 我看着她,觉得甚是面熟,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她身上仿佛有玉儿的影子。 她说她叫林小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她告诉我,药要一口喝下去才不会苦。 世人皆送我美人珠宝,名家字画好酒,却从未有人送我糖吃,来解我的苦。 我想,若在临死之前,有这样一个人陪着,也还不错。可是她谢绝了我。 我便又推迟了行程,在客栈多留了一日。 她要去谢家,趟那一趟浑水,我虽不知所为何事,却觉得,冥冥之中我们的缘分,还没有完。 待我到了江陵,终于间隔十年再次到了林府门口,这一次我没有害怕。 可是,结果还是一样。玉儿,不想见我。 我在驿馆住了下来,日日派人送拜帖。 不知江陵守备李元昌从哪里打听到我的喜好,或许是温无双告诉他的吧,将驿馆布置的倒也合了我的意。 忠叔从西南乌云堡回来了,他将那毒酒让大祭司验了,最后证实掺蛊带巫,毒在蛊中,那巫术便保证只应在我身上。 那蛊,名叫连心。 需得至亲骨血,才有的解。 我没有理会。 倒是江东的消息不断传来,那个林小暖被杖责了,不久又成了谢白棠的女儿。真是好奇,不知她小小年纪,是如何糊弄住谢白棠的。 同一日,驿馆门口有个小乞丐送来了一封信,让我彻底坐不住了。 信上只有一句话:林长欢非温无双之子。没有署名。 我猛地起身,看着那张纸条,每个字都看了好久。却乱了思绪。 林长欢,是我的女儿? 忠叔说,王爷,这是好事,您有救了。 脑海中闪现着盲山时她五岁的模样,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我迫不及待的想去问问玉儿,带着那纸条走到了驿馆门口,又住了脚。 这短暂的欣喜之后,我便沉默了。 若林长欢真的是我和玉儿的骨血,那我不该来打扰她。 我不配做她的父亲,更不配让她来救自己的命。 可是,我多想见她一面,看看她,哪怕只是一起吃顿饭,也好。 忠叔派人去查小乞丐,没有线索。孩童只说,一个大哥哥给了银子,让他送的。别的,什么都问不出。 没几日,江东来了消息,林小暖手受伤了,她的真实身份是江陵林家,林长欢。 那一晚,我没有睡着。 一遍一遍的想着,我从自海天客栈见到她那一刻起,所有的对话。 想着她说话的神情,想着她的笑,每一个细节,我都不放过。 原来,我们早就见过。 过了两日,傍晚时分,林藉孤身闯了进来,杀了几个守卫,最后被忠叔制服了。 上次见他,还是十年前在盲山,那时候他还是个跟在林荀后面的半大小伙。而今,也长大成人,有些不修边幅,胡子拉渣,却还是那般冒冒失失。 我问,玉儿知道你来吗? 他说,我杀你和我长姐无关,上次盲山上我说过,你若再敢来江陵纠缠我长姐,我一定杀了你。 我说,即便我是林长欢的父亲,你也要杀吗? 他一下子愣在了那里,沉默了片刻。只是那神情,已是肯定了我的话。 他说,谁告诉你的? 我说,有人给我写了信。 我将纸条拿给他看了。 他说,即便是,那又如何,慕容济,这改变不了你是我们林家仇人这个身份...这些年若非长姐拦着,我和林萧早就杀到你王府了。你还敢来纠缠她,纠缠长欢...... 我不想再和他说下去,吩咐忠叔带他下去,给他治伤。 而后,我让辰宇去林家送了信。 这一次,玉儿主动登了驿馆的门。 当我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忐忑的出门迎接时,见到她将温无双、林萧、林荀拦在了门外,一个人进了门。 她还是喜欢穿蓝色的衣裙,还是从前模样。只是没有了笑容,和那份坦然。 我将她让进屋,泡了茶给她。 我说,玉儿,好久不见。 她说,王爷,如何才肯放了我弟弟? 我说,玉儿,你以前都叫我阿济的... 她说,我的阿济,早就死了。王爷,还是说正事吧。 这么冰冷的话,漠然的神情,让我心如死灰,酸涩了眼眸。 我说,玉儿,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是我的女儿? 她说,你不配。 我说,我知道我不配,我也知道她在江东... 我从她脸上看到了惊讶。 她说,你既知她在江东,便该知道,我之所将她送的那么远,就是不想让你见她。 我说,你便只当,这是让我交出林藉唯一的条件吧... 她说,你果然还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是不是所有东西在你眼里,都可以用来交换? 我说,或者,你也可以当是,满足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请求吧... 她不再说话。 我说,玉儿,这是我的报应...当时的形势,我没有的选...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死在了垣城。这十几年来,我没有开心过一日... 她起身离座,在门口处,停了脚。 她说,在没有还清林家的债之前,你最好活着... 说完,她便走了。 后来,我终于见到了长欢。 她与在江东时,很不一样。 我不怨她对我的态度。对于她,我从未尽过一日父亲的责任,可却要她在这种情况下,与我相见。 看着她的样子,我只是觉得,我有些难过,有些心疼。 她继承了太多玉儿的优点,果敢,细心,善良,还很有才华。也和玉儿一样,那一层冷冷的伪装之下,还有颗柔软干净的心灵。 我只后悔在江东时,没有多留她几日。 我只后悔,没有再早一些认识她。 我将辰阳派到了她身边,我告诉辰阳,以后长欢便是她的主子。辰阳答应了,发誓效忠长欢,我很欣慰。 后来长欢离开江陵时,我远远见了她最后一面,如同十五年前,玉儿离开时一样,我偷偷跟了好久,最终还是要放手。 忠叔劝我,不能让她走了。 可我,只想她能余生幸福。 也许,这是在死亡来临之前,我能为她做的唯一一件,作为一个父亲该做的事。 第63章 布娃娃 安错在醉仙阁门口并未等太久,就见长欢从里面失魂落魄般走出。 周遭人见状指指点点,小声的议论着林家私生女怎么勾搭上了摄政王的话。 被安错一个眼神冷冷射过去,众人感知到了那无声的寒意,不自觉的收了声,低了头。 安错不再理会这些荒谬无稽之言,忙迎了上来,低声关切的问道,“你,还好吗?” 长欢红着眼,摇了摇头,道,“我脑袋有些乱,先回安平堂吧--” 林府怕早已成是非之地,长欢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母亲。且此处距离安平堂不足百米,现下只有那里才是她的避风港,暂归处。 安错回望醉仙阁,见窗口慕容济在目视着他们,便牵起长欢的手,一同朝西行去,边走边道,“他...有为难你吗?” “他只是想同我吃顿饭......”见安错面似不信,长欢补充道,“我没有开玩笑...” 安错一本正经的答道,“我没有笑。” 游云蔽日,寒风微起,似难觉。 大道两旁,小摊小贩依旧在卖力吆喝,安守着他们的日常。 在他们眼中,这一场热闹,只是平淡生活中偶尔多出的一个插曲,只是闲歇时口中的一个话头,几句谈资。 人各有心,心各有见。他们从不曾想,这如折子戏般突来的高潮与落幕。 只是于某些人而言,生活亦如戏,跌宕起伏,苦乐喜忧,唯自知。 折子戏中人,后续悬未决,人生路,前程几何,谁心知? 脱得去的戏服伪装,难断却的绪思纷杂,绕心肠。 长欢看着那些摊贩,突然觉得,这世间,真是公平,果真从不曾偏爱任何一人。 有人艳羡着富贵荣光,想要不劳而获的,终究弄得大事小情,身乏体累。 有人向往着平淡生活,欲得自在静好的,偏又生出诸多牵绊,心憔神伤。 无一例外,无一解脱。 究竟如何方能解脱?什么才是?是否真有? 是否真如佛陀神仙所说,只有明了心,才能见得性,而后悟觉后方得道? 思绪未止,已到安平堂。 长欢还未入后院,便听到了一阵争吵声传来,随即顿了顿脚。 “你们别拦我,我要去救长欢出来...”是林藉的吼声。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还要为你善后多少次,你才能成熟一些?!”是林荀的责备声。 长欢原本想躲一躲众人,好让头脑清静一些,却没料到,他们都在。 是了,林藉昏迷中,安平堂是最近的去处,她却一时忘了。 见长欢愣神,安错紧了紧握着的手,安慰道,“别怕...有我--” 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是一刻心安。 林萧扭头,率先注意到了长欢和安错,轻声唤道,“长欢?” 语气之中似有意外,或许并没有想到,这么快便见她回来吧。 院中众人听罢,这才住了拉扯,齐齐望向后院入口处,见长欢收拾了情绪,看了看安错后,方扭头微笑着抬脚入了院。 林藉挣脱了林荀和杨延的束缚,快步跑向长欢,距离咫尺之遥,方停了脚,似是松了口气,也似是太久未见有些不敢认,而后满怀激动一把抱住了她。 “三舅--好久不见,我好想你...”长欢闷声道。 林藉抱着长欢不撒手,急急问道,“小丫头,你没事吧?刚才我还一直担心...” “三舅,我没事...不过你如果再这般抱下去的话,我怕是真要有事了...” 这拥抱,太过猛烈,让长欢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林藉听罢这才松开,又一把拉过长欢的手,皱眉怒道,“手怎么受伤了?可是慕容济伤的你?我找他算账去--” 林藉说风就是雨,言罢抬脚就要往外走,被长欢一把拽住,急急道,“不是--三舅你别冲动...这个是在江东时不小心伤的,不关他的事,过几天就好了...” 院中众人见状,纷纷大眼瞪小眼,无奈的叹着气,叹息着林藉何时才能学会冷静。 林藉这才半信半疑的看着长欢,没好气道,“算他走运...” 长欢看着林藉,一去四五年,唯一变了的,便是下巴上的青色胡渣,笑道,“三舅,你的胡子,该剃了,太扎人了...” 林藉听她这般说话,才放了心,双手又覆上长欢的双肩,满眼宠溺的看着她,道,“让三舅好好瞧瞧你...几年没见,长这么大了...以前最爱骑我脖子上逛夜市的小丫头,现在出落成大姑娘了...” 众人皆不为意,只有安错认真听着。 “那都是多少年前老掉牙的事了...三舅还是这么......”长欢话未说完,腹部一阵绞痛袭来,忍不住弯了腰。 安错眼疾手快,一把挤开了林藉,扶住了长欢,急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杨延等人见状,都围了上来。 杨延刚要把脉,长欢轻轻挣脱开,皱眉苦笑道,“午饭不小心误事了香菇...没什么大事。” “明知道自己不能吃,怎么还这么不小心...”杨延嘴上虽是责备,却还是帮着扶长欢入了西厢房,又心疼道,“快躺好,我去拿药--” 杨延刚说完,未待转身,便见林荀已去过了药房,手中拿着小瓷瓶,递至眼前。 杨延微微一笑,默契的接了过去。 长欢半靠在安错身侧,接过杨延倒出的一粒药丸,就着阿错手中的茶杯,服了药后,方道,“你们作何都这般看着我...只是误食了东西,不碍事的...” 见众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来先问,却是一时都默了声。 长欢这才觉察到,少了个人,问道,“温庭照呢?怎么不见他?” 林萧抢先道,“我让小厮送他去了东府家里,他来这只会碍手碍脚的。” 见杨延用胳膊杵了杵身旁的林荀,又挤眉弄眼又是努嘴的表示着想让他开口询问。 林荀面上没有理会他,却还是低声道,“醉仙阁的事...” 长欢打断了林荀的问话,笑着宽慰道,“他没有为难我,也没说什么话,没说以前的事,就想一起吃顿便饭...我吃饱了,便回来了,如此而已...” “一顿便饭?好家伙...只差没把江陵给围了...”杨延小声抱怨道,屋内之人个个听得一清二楚。 林荀温言道,“那你呢?你怎么想的?”若说不好奇,那是假的。这件事,扰的他几夜没有睡好,又怎会不在意。 长欢半开玩笑道,“我什么都没想,现在,只想...休息一会,补个觉...”眼下之意,是要赶人了。 林荀看着长欢,不说话。 林藉突然开口道,“小丫头,好好睡一觉,晚饭三舅一定和你喝上两杯,好好叙叙旧。” 见长欢忍痛微笑着点了点头,杨延扯了扯神思凝重的林荀衣袖道,“走吧--” 除却安错没动,众人纷纷抬脚出了门去。 “很难受吗?”安错看着长欢松开了她,一手捂着腹部,蜷缩在床榻上,额上沁出了薄汗,像是忍耐了许久。 方才的云淡风轻,谈笑风声,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是肠子像是被搅在了一起...过一会药劲上来了就好了...小时候也遇到过...” “我帮你揉揉,”安错说着手上便起了动作,又柔声道,“力道如何?舒服了些没有?” “嗯。”长欢十足孩子气的看着安错眨了眨眼,点了点头,道,“力道刚好。” 安错看着长欢,突然轻轻摇了摇头,笑了。 长欢好奇的问道,“阿错,你笑什么?” “现在的你,和你平时,有些不一样,像是个...” “什么?” “像是个布娃娃...软糯糯的,又柔弱,又乖巧。”安错感受着手下的触感,却是如此。 长欢纳闷道,“那我平时,是什么样的?” “嗯...大多数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傻的可爱。很有自己的主见,打定了注意的事,别人很难说动你...假装自己很坚强,可是又敏感的很,还很爱吃醋...” “我哪有爱吃醋...”长欢说着一记柔拳假意捶上安错的身前,被安错一把接住,握在了手心。 “我觉得,你搞错了重点。爱吃醋,是好事...”安错顿了顿,收了笑,转了语气,道,“可我希望,你在我面前,不需要假装坚强...就像现在这般,就很好...我只希望你能永远做最真实的那个你...肚子痛了,我帮你揉...天塌下来,我帮你扛...” 两人一时默不作声。 长欢不得不承认,原来这世间,最了解自己的人,不是她自己,而是阿错。 阿错懂她,怜她,爱她。 肚子痛了,我帮你揉...天塌下来,我帮你扛... 这轻柔一语,却似金刚利刃,粉碎了长欢所有的伪装和顾虑。 话已至此,而她,又有什么不能和阿错说的呢? 长欢低垂了眼眸,静静道,”方才在醉仙阁,我说,后悔三舅没杀了他...可他说,他,快要死了...” 安错很快便明白了这个他指的是谁,安慰道,“你不想让他死?” 长欢缓慢点了点头,红了眼眸,神情有些失落,道,“我说的是气话,我不想三舅杀他,也不想他死。我想他活着...即便他是个陌生人...可是,初到江东时,在入逍遥岛之前,我便认识他了。那时候,我们不知道彼此身份,可他,对我并不坏...我觉得他不像坏人...不像害了我们林家的罪人...” “所以,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又是一阵沉默。 长欢缓缓道,“不止是他,还有二舅他们...我觉得他过的一点都不开心,可我还是说了很多伤他的话...话说出口,我便有些后悔...可只要一想到林家和二舅他们,我又觉得我不该对他心软...” “血脉亲情,很难用几句话或是一顿饭便说清的...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会不懂你的话是一时气话呢...” “阿错,我的心里像是有东西堵着一般,很难受...”长欢神情悲悯,顿了顿,继续道,“像是一个人站在独木桥上,桥下是万丈深渊,一头是母亲和二舅他们,一头是他。哪一边,都好像怎么也触不到......就像是,迎接我的,只有那遥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而我在凝望那满是黑暗的深渊时,那深渊也在回望我。那个感觉,像是随时要把我吞噬了一般。 我想要逃,却又无路可逃。 一滴泪,静静滑落。 安错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轻轻拭了拭长欢脸颊上的泪珠,柔声道,“那你便抬头看看,我在上面,伸着手,在等你抓紧我...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你可看到了?可感受到了?” 长欢默默流着泪,点了点头。 安错继续道,“你若还没有准备好面对他,可以缓缓...若是有什么想说的,还可以有其他方式,比如说,找小厮传口信,比如还可以写信...” 人是不应该被事情难住的,总归是一条路行不通,还有另一条出路。 “阿错,幸而有你在...老天,一定是怕我一个人太难过,专门派你来帮我渡劫的...” 可究竟是谁帮谁渡劫,还是彼此原本就是彼此的劫难,又有谁能说的清。怕是,不到最后一刻,只有天知道。 安错见长欢面上有些舒展,问道,“肚子不疼了?” 长欢摇了摇头,道,“不疼了。” 安错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世间,有疼痛,便有治疗这疼痛的良药。所有事情,也是一样。还没有什么事,是聊一回,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呢?” “那便聊两回...” 坦诚沟通,永远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 治病救人之前都还要做一番望闻问切,更何况其他事,不是吗? 安错狡黠的眨眼低头看向长欢,道,“是不是觉得,你家阿错还挺厉害的?” 我家阿错...长欢心中重复着这句话,突然心中溢出丝丝甜蜜,笑道,“以前只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倾听者,现在我觉得,你嘴皮子也很厉害...” 安错一个坏笑浮面,道,“解决了你的烦恼,那可想见识下,这嘴皮子更厉害的地方...” 这话原本就不是同长欢商量,只见安错低头覆上了那粉嫩娇唇,将长欢扑倒在了床榻。 -------------------- 作者有话要说: @bushi同学这一章,送给你~~哈哈哈。 众人皆好吃饭饮酒,吾辈亦如是~~ 西东不是东西,哈哈哈哈,这名字,甚妙~ @洛神,高考近在眼前。。。待你凯旋归来~ 第64章 不速客 昏沉天,近傍晚,一派阴郁。 安平堂,西厢房。 林长欢躺在床上,身体猛地一抽搐,惊醒了向来浅眠的枕边人。 只见长欢双眼紧闭,眉头紧锁,额上沁出点滴虚汗,微微晃动着脑袋,口中轻声嘟囔道,“不要--昭阳姐姐--别走--” 那样子,似是梦魇了。 安错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忙不迭的支起身来,晃了晃长欢,口中唤道,“醒醒--” 长欢一个激灵,抑制不住心跳加快,倒是瞬间清醒了神志,猛地张开了双眼。见屋内还不算太过昏暗,阿错又在旁,瞬间松了口气,揉着眼睛问道,“几时了?” 安错道,“怕是快天黑了...”顿了顿,皱眉问道,“你方才做噩梦了?可是梦到什么人了?” 长欢仰躺着盯着那床顶帷幔,喃喃道,“好像是...我想不起了...”说着挠了挠头。 看不清的梦中人,忆不起的梦中事,若假似真。 唯有那无力挣脱的恐惧感,延绵犹存。 安错宽慰道,“噩梦,忘了正好,别想了...” “不是,我好像还忘了一件大事......”长欢说着猛地坐起了身,扭头道,“我记起了,你还没有吃午饭,一定饿坏了吧?” 安错抿嘴笑道,“这算什么大事,再说,无需吃饭,我已经饱了。” “没吃饭,还能饱了?阿错,你诓我的吧......还是...你修炼了道家的辟谷术?” 这辟谷术长欢并不陌生。 五年前杨延看了一本-道-医古籍,里面提到了这讲究采食天地灵气的辟谷术。 于是为了试验法子是否真的灵验,大冬日的专程带她到了夕雾山别苑山顶去吸风饮露,只言那里有天地之气,山渊之精。 长欢这事记得尤为清楚,只因为,这西北风吃多了,却甚是易得伤寒闹肚子的。 再加上林荀专程为了诱惑他俩,不嫌麻烦的炖了佛跳墙,做了文思豆腐。于是那场原本打算来个小周期七日的辟谷试验,最终只坚持了半天,便提前结束了。 那时,长欢说,哎,我是管不住嘴。 杨延说,哎,我是定不下心。 林荀说,哎,我是没人理,闲得慌。 长欢收回思绪,又好奇问道,“难不成,你真会辟谷术?” 安错摇了摇头,笑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叫...秀色可餐。” 长欢一听此话,登时脸起绯红,道,“阿错,你又调戏我...”说着便起身下床,边低头穿着鞋子边道,“话虽如此,不过我还是得让阿木给你弄些吃的来。” 安错半躺靠在床边,温言道,“你不同我一起吃吗?”顿了顿又撒娇般道,“我一个人吃,好孤单,好寂寞,好凄惨啊...” “三舅回来了,我答应他一起吃晚饭了,晚饭便不能同你一道了。” 安错一脸乖巧的问道,“那你,不带我去吗?” 长欢面露难色,结巴道,“我...母亲那里...今日...太多事了...” 安错眨了眨眼,柔声道,“我逗你呢...”顿了顿又歪笑道,“那你这可算是,金屋藏娇了吗?” 长欢突然止住了理衣衫的动作,凑近安错,抚上了她的脸,满含柔情,真诚解释道,“阿错,我恨不得让林家所有人,都能认识你,知道你有多好...”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只是现在,有太多阻碍,也太过冒险,而我,输不起... 安错覆上了那带着些许温热的手,看着长欢认真的模样,道,“我懂。” 这一刻,一个深情种种,一个爱意融融。 院中一阵窸窣,杨延不大的惊呼声乍响,扰了屋内的四目相对,无声风情。 长欢抽出了手,眉眼低垂道,“我出去看看--”说着便似落荒而逃般寻声出了门。 院中桂花树旁,立着一位不速之客。 “你们王府的人,平日里都这般爱翻别人家墙头的吗?难道不知道,有个东西叫做大门吗?”杨延没好气的说完,便瞧见长欢迎了上来。 辰阳依旧那副黑衣打扮,面无表情,并不做声,只是那目光自见到长欢,便一刻都没有离开。 长欢走近,不禁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那得问她了...我是人在院中坐,她从天上来,突然就越墙而入,吓了我一跳...”杨延说着还作势拍了拍胸脯,像是真的被惊到般,又问道,“慕容济派你来的?做什么?” 辰阳并不理睬杨延,只冲着长欢,突然跪地,朝她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跪,却是出乎了长欢和杨延的意料,不明白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杨延只觉得,这人太过无理,不过这头磕的,倒是实在。 长欢年纪轻轻,何曾受过这般大礼,忙去拉她,道,“你作何跪我啊?快起来--” 辰阳不为所动,挺直了腰杆继续跪着,低头沉声道,“主子说,以后小姐便是小人的新主子--” 长欢只觉慕容济这一安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口中道,“你先起来再说...” 辰阳道,“主子说,小姐若不答应,便跪到小姐答应......小人不敢抗命。” 即便慕容济是一片好心,即便长欢不希望他死,可并不代表她可以接收他一意孤行,强塞人到自己身边。 尤其这人,还是阿错所忌讳的。 长欢看着跪地之人态度如此决绝,一时无计可施。 杨延满脸不屑的说道,“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还真以为我们林家没人可以用吗?” 长欢咬了咬嘴唇,无奈的劝道,“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啊?他若让你去死,你难道还真去死吗?” 辰阳道,“是。” 长欢一语被噎,左右为难。 “那便让她去死...”安错突然出了西厢房门,近上前来,若有所思的看着辰阳,又转头同长欢道,“既然不想留,死了倒省了麻烦,乐得清静。” 长欢知晓阿错不喜辰阳,这话,并非玩笑。 辰阳听罢,戒备的看了安错一眼。 这一眼,透着丝丝寒意,岑岑敌意。 未待长欢开口,只见安错突然一把抽出辰阳背上的剑。 辰阳因为安错的动作,身子习惯性的刚要起身防备,却又瞬间清醒了过来,止住了动作,依旧直直跪在那里。 长欢失声道,“阿错--” 一语惊呼未定,安错手中剑已直直架上了辰阳的脖颈。 安错没有看向长欢,只是斩钉截铁般冷冷道,“你若下不去手,我现在便替你除了她!” 辰阳抬眼看向长欢,道,“小姐若要小人死,小人没有二话,绝不反抗。” 那样子,似视死如归。所言事,若稀疏平常。 好一把青锋宝剑,陵劲淬砺,白皙的肌肤上瞬时渗出一道血红。 于辰阳而言,主子的命令,比地更厚,比命还重。她在赌,既是贱命一条,用它作注,赌长欢是否真的毫不在乎,这短暂交情。 其实在赌的,何止她一人。 只是安错赌的是,长欢是否会留下这让她忌惮之人。只因她知道,但凡这人活着,长欢一定会留下她在身边。 而这个结果,安错并不想见到。 这是安错平生第一次,毫无来由的讨厌一个人。仅凭感觉不喜而想杀人,亦是第一次。而她的感觉,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杨延旁观着这一切,道,“见血了...安错你来真的啊?” 长欢知道阿错既然说出了口,便会毫不留情的动手。不容她多想,转身看向安错,拉住了她的胳膊,急急道,“阿错,别杀她!” 安错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难以置信,道,“你真的,要留下她?” 长欢摇了摇头,道,“可她是无辜的,不该就这么枉死。” 一声黄鸟悲鸣,划过郁灰天空。 似是突然没了气力,安错手中的剑,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长欢没有看到,身后的辰阳,静静松了口气,容色稍缓,似尘埃落定。 安错看着长欢愣了神,语含失落,道,“不必麻烦阿木准备吃的了,我自己去外面吃。”说完,转身就朝大门口走去。 长欢见安错神情不对,刚追出两步,又转身忙对辰阳道,“你快走吧,我真的不需要,也不会留你的。”言毕,又着急的朝门口追了过去。 杨延看着辰阳,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说道,“不怕硬的,不怕愣的,就怕你这种不要命的!”而后突然记起林荀嘱托他的事,便也追出来,道,“长欢,等等我--阿荀要你醒了回家一趟--” 刚出安平堂不久,长欢追上安错,不顾街上行人的目光,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 长欢喘着粗气,解释道,“我...和她说了...让她走...我不会...留下她的...” 安错道,“我比你了解她这种人...她不会走的。”说完轻轻挣开了长欢的手,拾脚朝东继续行去。 若说之前阿错吃醋,长欢还觉得有些迷人。而今这突如其来,如此猛烈的醋意,虽非莫名其妙,却是真的让她感到有些茫然失措。 夜幕已至,华灯初上。 杨延追来,见长欢愣在街上,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走吧,你娘和阿藉他们,还等咱们回去吃晚饭呢。” 长欢和杨延加快脚步,跟上了安错。只是一时都默了声。 前方三丈开外的醉仙阁,又恢复了往日人烟。门口的迎客小二,笑盈盈的揽着客,热情的招呼着入内。 安错停了脚,看了眼那熟悉的匾额,扭头对长欢道,“我没事,先进去吃点东西,你先回家吧。” 长欢心有顾虑,不过还是竭力安慰道,“那你吃完晚饭,早些回安平堂等我。” 安错点了点头,随即进了醉仙阁,消失在门内。 见长欢还愣在那里,杨延道,“下雪了--走吧--” 经杨延这么一说,长欢收了目光,仰头看了看天,伸手触及点点冰凉在掌心融化,重复道,“下雪了--” 今年初冬的第一场雪,没有一丝防备,便这般悄无声息的降临了。 寒风微,急雪惹彷徨。 竹舍温酒品梅香,白茫执手诉衷肠,何日得所望? 第65章 团圆饭 城东林府,灰瓦坦荡,白墙朦胧,高门阔院,肃然天成。 门口那对汉白玉石狮,不畏风雪,巍然坚守着它的古朴干净,护佑着身后的人家。 林长欢跟在杨延身后,不知不觉已到了家门口。 长欢住了脚,轻轻触上那石狮,看向那书着林府二字的挂匾,仿若幼时门外玩耍的情景,历历在目。 此去月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彼时一切还是旧模样,而今却已物是人非,触景满思量。 杨延扭头催促道,“进去吧,晚了该开饭了。” 正门处,平日里只有两个传话应客的小厮,不知何时换成了六个带刀护院,分立檐下,躲避风雪,却未懈怠。见了杨延,纷纷低头行礼致意。 府门大开,似是等候她的归来,又似是一方关押她不得逃脱的牢笼。 长欢拾阶而上,只是刚至院内,便突然又住了脚。 杨延见身后无声,扭头便见长欢伸手去扯右手包裹的白布。 好在系的是个活结。只需轻轻一拉,没了那一指张力,缠绕的白布便软落了下来。 杨延见状,忙上前制止道,“你这是做什么?还没好彻底...” 长欢道,“已快好了,只是这般样子,让...母亲看到了,又是一番解释。” 杨延无奈的叹了口气,此时此事,已无言以对,只好伸手握住了长欢右腕,看着那粉嫩伤疤已基本愈合,又动作轻柔的试着蜷缩手指,抬眼问道,“如何?可还疼的厉害?” 长欢微微皱眉,忍不住吸溜了口气,道,“还有一点疼痒...”言毕放开了手,深吸了口气,道,“进去吧。” 越过临墙走廊,刚拐入前厅花园,步入青石道,便见红缨迎面而来。 红缨一见长欢,满脸笑意,快步上前,微微俯身见礼后,方热络的拉过长欢的衣袖,道,“小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大小姐刚才还吩咐我去找你...你就来了...小小姐,你不知道,你走的这段日子,发生了好多事...我被人绑架了...”红缨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比划道,“被绑了两次...你都不知道--” 长欢趁机轻轻抽出衣袖,打断了她的话,问道,“母亲...找我?” 杨延问道,“在哪?主院还是前厅?” 红缨指了指身后,道,“在前厅。” 长欢刚要走,红缨急急补充道,“大小姐,好像脸色不太好...你小心些--” 长欢看了眼杨延,便硬着头皮垂了头跟了过去。 前厅中,全家人早已围坐在紫檀圆桌边,桌上已摆上了热气腾腾的晚饭酒菜。 一阵谈笑起哄中,就属林藉的嗓门最高。 只是众人在见到长欢入门那刻,便都收了声。 长欢突然觉得,自己的出现,就像那一曲悠扬悦耳的琴音中,弹出的一指错调,乱了整个气氛和节奏。 众人脸上神情各异,或沉默,或不苟言笑,或尴尬,均不自然。 温庭照也在其中,只有他见了长欢,起身冲她笑着招了招手。 见林玉儿面无表情的安坐主位,长欢俯身行礼,一一问安。 杨延挨着林荀落了座,又拍着拍身边的凳子,冲长欢摆了摆头示意。 林荀温言道,“先坐下吃饭吧,都在等你们了。” 五年来,第一次全家人到齐整了,却是在这般情形下,怀着这般心情。 温无双突然开口道,“阿藉,接着说那个阿雅姑娘的事吧--” 林玉儿环顾了一圈,目光落在长欢身上时,略微一顿,而后方道,“动筷吧,边吃边聊。”说着率先夹了菜到林藉盘中。 林萧坐在长欢左侧,盛了碗汤放到了长欢手边,又凑近低声道,“三哥,遇到了心上人了,刚才正说这事呢。” 林藉有些扭捏,道,“也没啥好说的...”说着红了脸补充道,“阿雅,人挺好,是个好姑娘。” “三哥,那人家,也看上你了吗?”林萧半开玩笑般说着,自斟了一杯酒。 林藉羞赧的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这般神情,对于向来咋咋呼呼的他来说,甚难见到。 温庭照吃了口菜,忍不住笑道,“三叔,你只身闯荡江湖,这么厉害,也会有害羞的时候啊?” 林藉站起身将自己眼前盘中拳头大小的四喜丸子,用筷子插了一颗,拨弄到了温庭照碗中,道,“来吃个丸子,堵上你的嘴。” 杨延边吃着自己盘中快被堆成小山似的菜,见林荀又夹了一筷过来,鼓着嘴,眯着眼,笑了。 待咽下了口中佳肴,杨延八卦心起,道,“阿雅?听名字倒像是个温良贤淑的人...究竟模样如何?家世怎样?性子可好相处?” 未待林藉回答,林萧道,“能降服得了三哥的,性子肯定厉害!” 林荀跟着微微一笑,似是觉得这话甚是有理,点了点头,又给杨延斟酒。 林藉白了林萧一眼,辩解道,“才不是--阿雅,人如其名,性子真诚,又善良,孝顺,还会持家...” 杨延噗嗤一声,差点没将口中的酒喷出来,笑红了脸,道,“哎呦哟--这还没过门呢,就会持家了...啧-啧-啧-这个阿雅姑娘,看来很不简单啊...” 这话,引得满桌人,起了哄笑。 长欢被这氛围所感染,心也跟着轻松了些许。 可这轻松只是须臾片刻,慕容济午时说林藉被抓时寻死的话,长欢怎会忘。 长欢不知,这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够如此决绝,将一生挚爱抛开,只身赴死。 是那爱,不够深,不够彻吗? 还是这仇,太过浓,太过重? 长欢低头饮了一杯酒,辛辣,苦涩,如同她此刻心境,却还是不得不吞入喉。 幸而,无人注意到她。 林藉憋红了脸,急急道,“她家只有她和她母亲两人,她母亲还常年卧病在床,可不是她持家吗?” 众人见林藉这般未娶媳妇,便已学会了维护的模样,都乐了。 长欢也跟着微微一笑,真心替三舅高兴。或许,林家真的该有件喜事了,来冲走近来的这阴霾。 见林玉儿一直没有说话,林藉看向她,小心询问道,“长姐,阿雅,她乡野小户,家又远在冀州,您看这亲事...” 林藉自十岁到江陵,由林玉儿拉扯大。常言道,长姐如母,林藉很看重她的意见,向来对她言听计从,婚姻大事,更不例外。 林玉儿神情稍显和缓,道,“既然两情相悦,那便早些定下日子,迎娶进门吧。” 林荀放下了手中筷箸,道,“若论钱财俗物,咱们家已经够多了,也不在乎嫁妆...若论门第高低,你若真的寻了一个高门大户的,说不定我们还要好好给你参谋参谋...即是这般,阿藉,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杨延附和道,“就是就是--” 林藉面露喜悦,笑中带了些憨厚傻气,道,“现在,不担心了...” 林玉儿道,“即是如此,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该有的流程礼节,也还是要走的。” 温无双道,“届时让冀州的商号那边,安排好媒人,我同你前去提亲,在那边办一场酒席,热闹一番,好让人家姑娘能风光出嫁...待到了江陵,再邀了亲朋好友,正式行婚庆大典,如何?” 林玉儿点了点头,温言道,“如此,便妥当了...阿藉离家这么多年,待终身大事定了,便留在江陵吧。” 林藉恭敬道,“好...”答应的甚是爽快,又道,“阿雅说过,我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 长欢听罢,心生共鸣,甚是替三舅开心,浪迹天涯这么久,终于还是找到了他共度余生的良人。 林萧打趣道,“到时候,三嫂进了门,三哥的性子可有人给你好好磨一磨了...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林藉不理会这玩笑,看向林荀道,“二哥,到时候把伯母接到江陵来,她的病,还要麻烦你和杨延给好好诊治调理一番。” 林荀还未开口,杨延便抢先揶揄道,“这媳妇还没娶到家,连丈母娘的事都盘算好了。你小子,老实说,这事,盘算多久了?” 温庭照心道,能嫁到南安最会做生意的林家来,还是降服了林家人口中的躁魔星,以后山珍海味享之不尽,且还有回春圣手给诊治,估计不收钱还得陪个笑脸,如此看来,还是这未曾谋面的阿雅婶子,更会做生意啊。 长欢举杯,真诚道,“三舅,恭喜你--” 温庭照也跟着道,“恭喜三叔,好事将近!” 众人见状,纷纷举杯庆贺,恭喜同喜之声不绝,屋内气氛甚是融洽。 酒过三巡,宴已近尾。 林藉拉过林萧换了个位子,刚坐到长欢身边,想要叙叙旧。便见林玉儿突然起身,道,“阿藉,吃完饭,今晚早些休息--长欢,跟我来。” 众人的目光一时全部集中在了长欢身上。 长欢没有答话,只是默默起了身,跟着林玉儿出了前厅。 没有了初到时的忐忑,眼下倒是多了些从容。 是了,该来的,总要来的。 屋外,飘飘洒洒,雪如鹅毛,越下越大。 离开了前厅的温热窝,想象中的寒冷未至。 反倒是,一丝清凉和满目白茫,沁人心脾映入怀。 雪落青丝畔,没入思量,终化空,可有悔? 而这一片小小雪花,是否也是另一片的那一半? 是否挨过了寒露凝结,耐住了冰霜寂寞,也曾痛彻了心扉,最后才想用这银装素裹一片白,将那道道伤痕和杂乱往事,掩盖的一干二净。 而后,还自己一个清白宁静,似一切苦痛都不曾出现。 最后,消失不见,重归九霄苍天。 前厅东侧,祠堂小院,庄严肃穆。 林玉儿推开了虚掩着的院门,门钹上悬挂着的,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锁头,早已失了功用,却这么些年,一直未曾取下。 长欢看着那把锁,并不陌生。 那是她五岁时,懵懂误闯入一次后,才加的锁。只是,经过那事之后,即便没有锁门,她也从未想过再入这祠堂。 只因那代价太大,她承受不起,也不想再失去仅有的一点依赖。 祠堂内烛火常明,林玉儿轻轻推开门,入了内。 长欢站在门槛外,抬了抬脚,又收回。 这一步,她终究没敢迈。 林玉儿回身道,“进来吧--” 长欢听罢,这才进了门。 这是间隔十年后,长欢第二次踏足。 林玉儿看向长欢,问道,“还记得这里吗?” 长欢缓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似是怕一说话,便会惊扰了供案上摆放的祖宗灵位。 那里除了有林家先祖和外祖父母的牌位,还有四个陌生的名字,楚暮、楚阔、楚游、楚余。 她怎会忘记,当林玉儿发现五岁的她入了祠堂,将她拖至门外的模样。 那样子,似是见到了仇敌般,似是恨极了她。 当她不明所以,哭着抱着林玉儿的大腿,口中祈求者要娘亲抱抱的时候,林玉儿接下来的动作和话,彻底将她们阻隔开来。 长欢记得,那时母亲一把将她推开,任凭她摔倒在地,嚎啕大哭。 长欢记得,母亲说,你别叫我娘亲,你不是我女儿,你是他的。 彼时,小小年纪的她,并不懂得,那个他是谁? 只是,从那一日起,长欢再也没有唤过一声娘亲。 而后,一句母亲,伴随了余生。 而后,终究是,有些改变,来的太迟。 林玉儿见长欢盯着那些灵位出神,冷冷道,“跪下。” 长欢听罢,心中一颤,硬挺挺的跪在了地上,不敢再抬头。 冰冷的青石地板响起清脆的撞击声,似是扰了这个雪夜祠堂的宁静。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高考结束,可以放松了~ 第66章 我选你 林玉儿径直抽出三支香,手指夹着香杆,一手顶着香尾,就着烛台点亮,后用手轻轻一扇,待香上的微弱火苗灭尽,只留一缕青烟,才恭敬的举香齐眉三拜,插香入炉,而后跪在了灵前蒲团上,磕了三个头。 静静做完这一切,林玉儿双手合十,并未站起,亦未看向左后的长欢。 林玉儿道,“今日之事...你可有话,要问?” 长欢看着前方的牌位,道,“小舅,是楚家的人吗?” “是。”林玉儿并未多言。她本以为,长欢会问关于慕容济的问题。 长欢好奇楚暮这几人与林家的关系,不禁问道,“那他们,是怎么死的?” 原来,程允初的话,并非谎言。 林玉儿看向那些牌位,语气冷淡,道,“十五年前,死于垣城...” 长欢心内猛动,虽刚已料到可能是此结果,却难免还是心生了悲凉苦涩。 “他们都死了...”林玉儿静静说完,顿了顿,又道,“是你父亲的选择,断了他们的生路,害死了他们...” 林长欢听着这话中的忧伤,无奈,责备和怨恨,酸涩了眼眸,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便是那年,母亲选择救小舅,而放弃自己的缘由吗? 还是说,这便是她对慕容济的报复? 当同样的权力转移到了她手上的时候,便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一次...两次...三次... 没有半分留情,不带一丝顾念。 而长欢,只能打小便眼睁睁看着,艳羡着别人家父母怀中的小孩,口中唤着娘亲,唤着爹爹。 而她,只能独自在盲山那不见五指的地窖中,蜷缩了身躯,抱紧了自己。 那黑暗,比墨色还要深上千倍万倍,似张开了血盆大口,吞噬了她的勇气、神魂,还有期望。 噩梦般,挥散不去。 那是对她的惩罚和报复吗? 长欢不敢睁眼,不敢看林玉儿,亦不敢再看那些灵位,问道,“所以,母亲,一直都是恨我的,是吗?” 这话她无数次想要问,却害怕那个答案。而今,终于迫使她问出了口。 室内一派安寂,良久。 林玉儿站起身,看向了长欢,道,“我恨他...而你,是他的..所以......” 一语未罢,林玉儿扭过头去,不再看长欢。而后,一滴泪沿着脸颊静静落下,打在了那件干净的天蓝色纹绣冬裙上。 所以,我也恨你。 这未说出的话,在长欢脑中一遍一遍的回荡着。 长欢缓缓睁开了眼,呆呆的看着母亲的背影。 那背影,近在咫尺,如此熟悉,却又是那般陌生,遥不可及。 原来,只是因为,我身上流淌着他的血。 原来,母亲并不在乎,即使自己从来不认识这个父亲,这个她口中的他。 原来,自以为早知是此,也只需母亲短短一语,那仅剩的一丝幻想,便哗啦一声,支离破碎。 如此不堪一击,而后,了无生息。 长欢突然苦笑出了声,一滴泪缓缓落地,摔打在彻骨冰凉的青石地板上,也重重撞在了她那颗敏感柔软的心房。 原来,我的罪,自来到人世间的那刻起,便是印在骨子里的存在,所以才会经受这么多年的,想得而不可得。 不同于外伤造就的疼痛,这无声的折磨,是钉在灵魂上的撕扯。 苦不堪言,才最伤人。 长欢低下了头,颓废了身躯,静静道,“我要走了。” 离开祠堂,离开林府,离开江陵。 “你走吧--”林玉儿平淡一语,并未扭过头来看她一眼。 没有一丝不舍,半分挽留,亦没有丝毫犹豫,片刻迟疑。 果敢行事,一如既往。 长欢直了直身子,冲着前方的牌位,磕了三个头。而后,扭转了身子,朝着林玉儿,又是三拜。 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祠堂内空饷。 长欢起身,缓缓走至门口,最后不舍般回望了一眼。 自始至终,母亲都没有回头看她。 就像是,她从来不曾存在。 这感觉,比骂她、打她,更让她疼痛和窒息。 外面的雪,还在无声的下。 长欢出了门,便一路没有意识的跑着。像是只有跑着,才能感受到那心跳,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不知不觉,便到了前厅附近,那里灯火通明,谈笑声依旧。 不知宴席是否已散,所剩者几何? 东窗外,廊檐下,枯树旁,雪地上。 长欢突然发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原是这般意思。 而后惊觉,十岁那年,智悲老和尚口中的,六亲缘薄,并未说错。 一口心头血,猛地自胸口喷涌而出,猝不可挡。 枯树断枝,不堪扶。 没有了依仗,长欢摔倒在地,一手紧紧捂着胸口,看向那赤红在雪地上缓缓变化。 着染了晕色,雕刻了模样。 前厅之中,杨延似是听到一声清脆声响,便起身离了座,带着笑意盈盈出了门。待瞧见长欢跪在地上,伸手拢雪掩盖了那刺目红颜,心中一怔,猛起一痛。 再望,挂在那嘴角的血渍,还未及擦干。 杨延笑已僵,神已慌。 跌跌撞撞跑了过去,杨延扶起长欢,急急关切道,“吐血了?发生了何事?”说着就要把脉。 长欢就着袖子擦了嘴,挣脱了杨延的手,露出一个苦笑,低声解释道,“没事--就是刚才有点伤心,吐口血缓解下...舅父...你又大惊小怪了。” 杨延脸上的在意和心疼,让长欢笑着笑着,鼻头酸涩,说着说着,又湿了眼眶。 就是这样一个和自己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之人,却是她这些年来,最大的依靠。 那里有温暖无尽,数不胜数。 那里有关爱无私,从不求回报。 那里,自己永远不会是被抛下的那个。 所给予她的,比二舅更甚,比林家任何一个人都多。 而他,总能见到她隐藏的脆弱,总能第一时间,带给她安慰。 杨延伸手抹去了长欢脸上的泪痕。 长欢突然上前,抱住了他,口中轻声呢喃道,“我选你--” 像是受够了被别人选来选去,身不由己。若让她选,她便做出自己的选择,又如何?! “你在说什么?”杨延被这无头无尾的话,弄得有些不明所以。 长欢缓缓说道,“六岁那年春节守岁,你问我的问题...我选你...” 这一语,让杨延彻底僵在了当场。 杨延的记忆中,虽认识阿荀多年,可自到江陵后,与长欢和阿荀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他怎么会忘记。 除夕夜,在林府吃完团圆晚饭后不久,林藉带着长欢和林萧一起来了阿荀院中放炮仗,甚是开心。 长欢不敢放,听到那巨响,只会朝阿荀怀中躲,让他帮着捂耳朵,自己的一双小手捂紧眼睛,露出细缝小心的看。 只因,他吓唬长欢说,小孩子玩炮仗,会把手指头炸没,把眼睛炸坏。 长欢奶音十足,好奇问,那为什么要放炮仗。 他说,过年过年,是有个叫年的怪兽,放炮仗年就吓跑了,就不会吃了小孩子了。 长欢问,那药堂没有放,如果来了年兽,躲在床底下,要吃我怎么办? 那时候,安平堂刚开不久,药堂还只有阿金一个小徒弟,也因过年团聚回了老家。 他和阿荀拗不过长欢,带着她又回了一趟安平堂。他放了鞭炮,阿荀抱着长欢,开心的在边上看着,听着,笑着。 那一刻,是那么的温馨,美好。 当晚,三人没有再回东府。 守在屋内的炉火旁,长欢躺在他腿上,闻着他身上的药香,小手闲不住般玩弄着他的衣衫,央求他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 他问阿荀,这个小东西,怎么精神头这么大,还不困啊? 阿荀笑说,她说要守岁。只有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守岁,不好吗? 他听了这话,自是甚好,自是愿意。 长欢嘟嘴却说,我才不是小东西。 他问,哦?那你是什么?让我猜猜,你是小欢欢,对不对? 他说着就挠长欢的痒肉,逗得她乐不可支,大呼舅父饶命,大呼二舅救我。 他好奇心起,问,我和你二舅,你喜欢哪个? 长欢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着,蹙了蹙眉,后笑着说,我都喜欢。 他又问,只能选一个的话,你选谁? 长欢想了想,说,大人才会选来选去,我两个都要。 阿荀和他听罢,只觉语出惊人,都乐开了怀。 不过为了证明自己更受欢迎,他又问,如果有一天,我说如果,舅父和二舅不在一起了,不住在一个屋子了,你不能两个都跟,必须选一个,那你选谁 长欢听罢,顿时撇了嘴,眼泪已经在打转了,问,为什么不在一起了?是因为我不乖吗? 长欢说着眼泪就啪嗒啪嗒的流了出来。 那时候,他从不知小孩子的眼泪会这么容易流,也不知一流开竟这么多。 他给她擦眼泪,见她把这玩话当了真,忙说,我方才是逗你呢,怎么这么不禁逗...小欢欢再哭可就不乖了,年兽就会把你嗷--的一口吃了。 长欢吓得眼泪不敢再流了,小声抽噎了几下,挤出个笑脸,说,舅父,我不哭了。年兽不是被炮仗赶跑了吗?它还会回来吗? 那表情动作和问话,惹得他和阿荀,相视而笑,乐成一团。 我和你二舅,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这个问题,长欢一直没有给他答案,直至今日。 杨延收回思绪,微微颤抖的手指轻柔的拍了拍长欢的肩头,似万千言语,已在其中。 “舅父,我想回家了。”长欢说着,松开了杨延的怀抱。 她想离开这个让她无处容身的是非之地,想要回安平堂,想要见阿错。 长欢往外走着,杨延陪她一道。 林荀见杨延未归,出门瞧见了二人未言语一声便朝大门行去,知晓事出有因,忙回前厅抓起身侧让红缨拿来的披风,跑着跟了去。 大街空旷,不见人影,只余苍茫无边,孤寂游荡。 林荀追赶上来,边走边将披风给长欢围上。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不说一声就回去?”林荀开口问道,并无人答话。 林荀一把拉过杨延,缓了脚。杨延这才低声说着见到的一切。 长欢步履踉跄未停,将两人甩在了身后。 林荀听罢杨延的叙述,想要上前开解,被杨延一把拉过,劝慰道,“她现在需要冷静,需要时间...还是在等等吧...” 待到了安平堂后院入口,那一袭白衣身影,并未出现。 映入眼帘的,刺痛她的,是哪个依旧跪在原地,面向大门处的黑衣女子。 长欢愣住了脚,一时不知,该寻何思,作何量。 纷纷白雪点染了青丝玄装,红发带随风飘荡在胸膛。 长欢看着大雪之中冻得瑟瑟发抖之人,半眯着眼睛,可脸上的神情,依旧那般倔强。 不容多想,长欢提气轻功奔了过去,又一把解下披风,给她围上,边责备道,“你怎么这么傻,下这么大的雪,为何不躲一躲?” 那温热的披风,像是寒夜冬雪中,最暖的存在。 辰阳缓缓抬头,睁开眼看到了长欢,青紫的唇边缓缓露出一个带着僵硬的笑来。 似再重逢,喜不自胜,却难表呈。 长欢说着就要扶她起身。 可是辰阳身子早已僵硬,也并不想动,牙齿打颤,重复道,“主子...说了...小姐不答应...小人...小人便一直...跪下去...” 长欢一听这话,便气不打一处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主子--主子--你为什么只想到他,就不会心疼心疼自己?就不会想想你的家人,你的父母...他们若是见你这般作践自己,该多伤心,多难过...” 为何要这般不要命的执着?难道慕容济真的就如此值得你豁出命吗? 辰阳顿时不再说话,垂了眼眸,沉默了一会,才道,“八岁...” 长欢不明所以,重复道,“八岁?” “我父母...把我...卖给...人牙子时....”辰阳泛红了眼眸,看向长欢道,“我八岁...” 长欢听完,愣了神,而后缓缓蹲下身来,看着辰阳。 脸上泪,眼中伤,挣扎摆不脱的过往,心底暖不热的凄凉。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有着同样无处安放的忧伤。 原来,眼前人的执着和倔强,也是伪装。 两人沉默良久。 长欢终于伸手,为她将眼角的泪拭干。指腹滑过那颗惹眼的泪痣,此刻竟也这般惹她心伤。 辰阳断断续续的说道,“主子...和师父...救了我...收留了..我...我的命....是他们给的...” 长欢问出了以前杨延曾问她的话,“值得吗?” 辰阳道,“值--得--” 一字一句,像是说着最神圣的誓言。目光坚毅,语调铿锵。 长欢突然扭头,不敢再看辰阳。只因那神情,让她心生酸楚,却无力抵抗。 “我答应你了...你可以起来了...” 轻柔一语,似是难得的火种。辰阳听罢,眼中像是重燃起了希望。 长欢无奈的站起了身,扶着辰阳僵硬的身子站了起来。 待长欢扭头,才发现杨延和林荀在身后,站了许久。 而后,她才发现,阿错静静的站在后院入口,扶着门框,红了眼眸。 只是当四目相对,长欢还未及开口上前,安错已然转身,朝外行去。 门框处,一个因手指扣下木屑而成的小洞,空留。 -------------------- 作者有话要说: 已然不知所写为何物。。。漫无目的的写着,思绪流淌出下一个文字,下一个段落,下一个篇章。 作为一个有着过往伤痛的人,我多希望,全天下的孩子,都能有关爱他们的父母,不再经受那些沉重的悲伤。 有些事,早已不知该如何言说。。。 所有的语言,都是那么的无力。。。 第67章 祝三娘 傍晚别了长欢,安错自进醉仙阁,便见楼下人声鼎沸,几近客满。 午后慕容济包下醉仙阁的事,非但没有影响到这里的生意,倒像是又为这里的声誉增加了一二。 安错正郁闷,心想着,早知这般,倒不如随便找个人少的小店,也好过这里。 店小二倒是会察言观色,似是感觉得到了她的不快,忙堆出笑脸道,“贵客,二楼雅间安静,请跟小的来吧--”说着在前引路。 安错跟着上了楼,进了房间,见屋子虽不算太大,不过内设甚有格调。屋内染了淡淡的熏香,门边高几上摆了盆花,只是她此刻无心欣赏。 安错走至窗前,推开朝外一望,便觉甚是熟悉。再沿着街望去,见楼下长欢跟着杨延慢悠悠朝东行去。 店小二将本就一尘不染的桌子,再擦了一遍,热情的斟着茶道,“贵客,可是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 安错道,“随便几样招牌菜,再来两壶好酒。” “好嘞--贵客稍后,马上就来--”店小二熟稔的拉着长调说着,刚要出门,便见门口处,围过来三四个年轻男子。 为首的是个衣着华丽满脸横肉之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大声嚷道,“就是这间了--” 身后另一同行男子,面露兴奋道,“这便是摄政王吃饭的地方?果然看着就有种贵气...” 另一纨绔子模样的跟着附和道,“李兄,这次能来沾点这贵气,全托了您的福...” 胖子听罢似很受用,得意的显摆道,“小二,这屋子,少爷我今晚包了,不管多少银子--里面的人,请她去别处吃去--” 小二小心挤出至门口,一脸为难道,“这位爷,这间有客了--隔壁雅间客人来得早,快吃好了,那间和这间布局装扮都一样,要不您稍等片刻...” 胖子不屑道,“瞧不起谁呢?少爷我有的是银子,请客吃饭,自是要这里最好的这间。”说着推开小二要往里闯,只是刚抬脚,便只听嗖的一声。 胖子一惊,顿时住了脚,扭头一看,只见一根乌木筷箸入木三指,直直钉在了他脑边三寸的门框之上。 胖子霎时出了一身冷汗,忘了动弹,身后的同伴吓得后退了一步,又忙去扯他衣服。 只见屋内人低头喝着茶,头都未抬一下,冷冷道,“下一根,就是你的眼睛...” 胖子原以为,一个弱女子,是好欺负的。没想到,竟是铜钿眼里看人,小瞧了她。 安错抬眼,面无表情道,“滚--” 不知是被这精准盲射的功夫吓到了,还是被屋内人的语气神情震慑住了,胖子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接着连滚带爬的下了楼。 门口这才重归清静,小二忙赔笑着关了门。 安错无心多想刚才的插曲,思绪早已被先前的苦恼忧心所占据。 不多时,店小二敲门,带着酒菜摆着桌,见她一脸不悦更甚,以为是被方才的事扰了兴致。 小二道,“贵客莫要生气,这雅间原本就不对外的,刚才那些人,都是些生面孔,想来也是初次来,不晓得规矩。” 安错放下茶杯,道,“不对外?” 小二道,“可不是...这房间是我们东家,专门给林府二少爷和杨公子留的...今日若不是见姑娘同杨公子和长欢小姐一道,怕是也要在楼下受累挤挤了...” 安错斟了杯酒,道,“他们,经常来这里吃吗?” 摆盘已毕,小二垂首立在桌旁,道,“林少爷说不上常来,不过杨公子和长欢小姐,倒是偶尔会来吃个酒,换换口味...” 见安错若有所思,不再说话,小二哈腰道,“那您,请慢用...”说着退出了房门。 换换口味... 安错静静的喝了杯酒,突然起了思量和疑惑。 自己是不是也会如同那吃腻了的菜,阿欢也会有厌弃的一日? 阿欢,你是不是一直这般口是心非? 明明口中说着恨慕容济,说想他死,私下里说后悔不已的人,是你。 明明答应我要离她远一些,为什么还要拦着我,不让我杀她的人,还是你。 是不是,因为她是慕容济送来的人,所以你对那个叫辰阳的暗卫,同样生了感情? 是恻隐之心?怜悯之意?还是... 安错脑中突然响起那晚长欢的话。 阿错,你知道吗,若非见了她的样貌...我还以为,是你来了... 而后,安错又记起讲这话时,长欢神情之中的一丝怜爱和心疼。而同样的神情,傍晚面对辰阳时,再度出现。 长欢,那怜爱和心疼,是为我吗?还是为她? 林长欢,你喜欢的,真的是我吗? 还是,你原本喜欢的,就是这个调调?!所以遇到了辰阳,你才这般不舍,才会有那样的神情,是吗? 思及此处,心口似被堵住一般,内里上下翻腾。安错弃了杯子,一把拎起桌上的酒壶,仰头灌了几口。 似是这般,才能浇灭思绪,减轻烦忧。 可酒入愁肠,忧未了,愁更愁。 衣袖擦着桌边酒杯,摔在了木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声,滚了几下,方才停住。 屋外轻轻敲门声起,店小二手中端着托盘复归。 安错抬眼,冷冷道,“不必再上菜了--再来两壶酒--” 店小二见这满桌菜肴,多少人踏破门槛慕名而来,均是为此,可此处却一筷未动。小二指着刚放下的一盘菜道,“这道,是东家送贵客的,为方才之事,聊表歉意...您慢用--”说着便推出门去。 清宵,更漏慢,细细长。 安错继续喝着闷酒,心绪烦乱,不可止,无处藏。 不知过了过久,雅间门外,一个约莫二十五六的女子,将白色围裙解下,递给了身侧的小二,又接过小二怀中的两壶酒,带着满脸的笑意,并未敲门,便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 突然闯入之人,让安错止住了手上的动作。 只见那女子身着朴素,手上有厚厚的茧,头上也只有一只玉簪,再无其他装饰。 安错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戒备的问道,“你是谁?” “我是这里的厨子。”女子说着走到桌边,在安错对面落了座。 “这里不是厨房。”安错只瞥了一眼,便只顾饮酒。 “我,也是这里的东家,祝三娘。”祝三娘说着瞧见了脚边的酒杯,便弯腰拾了起来,安放至桌上。 “你来做什么?又不会少了你酒钱。” “听说这屋里来了杨延和长欢的朋友,有些好奇,所以来来看看。” 祝三娘自半月前林荀来喝酒,和她说了安错和长欢的事,问她的意见时,便对安错心生好奇,凑巧今日正午见到了在醉仙阁门口等候之人,心中便知了个大概。 “看完了,你可以出去了。” 祝三娘听了这话,并未生气,也并未起身,依旧温言道,“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安错没好气的问道,“杨延和长欢的朋友,以往你也都这般过来,看别人吃饭的吗?” 祝三娘摇了摇头,抬手指着满桌菜肴示意,道,“可对我的菜,一口未动的,你是头一个。” 安错看着祝三娘,夹了一块青菜放入口中细嚼慢咽,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祝三娘扑哧一声笑了。 “说说吧,遇到什么烦心事了?等等...先别告诉我...” 祝三娘径自倒了杯酒,道,“让我猜猜...这般一个人喝闷酒,可是为了你的小情人?......长欢?” 安错脸上的惊讶并未掩饰,却又心生防范,皱眉道,“你...如何知道?” 祝三娘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脑袋,故作神秘般笑道,“靠的是这里的感觉,你可以叫它灵感,或是第六感。” 见安错一脸狐疑,祝三娘又道,“我认识长欢这么多年,早就觉查出来,她很特别......我们这样的人不多,也并不难辨识。” “你想说什么?我没有兴趣和你聊下去。”安错忍不住再次下了逐客令。 祝三娘将杯中酒饮了,慨叹道,“这酒,真不错...配上菜,味道才更好...”抬眼见安错死死盯着她看,又道,“那不如你吃菜喝酒,我来说个故事,如何?如果你听了,若你一点启发没有,这顿饭,算我请你的...再说,一个人喝闷酒,多无趣...” 见安错没有反对,祝三娘这才缓缓道,“我做的菜,味道不错吧?我是厨子,可是并不是打小做菜就这般好吃的。” 祝三娘缓缓讲述她的故事,安错边饮酒,边静静听着。 以下是她的叙述。 九年前,我才来的江陵,醉仙阁也是那时候盘下来的。 在那之前,我一直住在京城,只是京城六品官家杜府的一个烧火丫头。 十二岁到杜家,原以为做个三四年,然后像我爹娘期盼的那般,找个人嫁了,相夫教子,而后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 谁知,在杜府的第二年,我便遇到了让我心动之人。 那个人,是杜家的小姐,闺名唤作阿衡。 杜老爷有一子一女,官职不高,家境也算殷实,却很是重男轻女,再加上杜夫人是杜老爷的续弦,所以,阿衡日子过的并不好。 偏偏她打小身子骨弱,平日里也不喜笑,并不讨杜老爷的喜欢,更被杜夫人视为眼中钉。 第一次见她时,是一天夜里。 那时候我就睡在厨房院里的下人房中,半夜突然听到了动静。 那时候厨房隔三差五丢东西,原以为有小偷。 我便壮着胆子,拎着一根扫把去了。 我很惊讶,没想到蹲在地上的人,竟是她,杜家小姐,阿衡。 以前厨房人手不够的时候,我也去帮忙上过菜,所以见过她,可是并没有说过话。 她就蹲在地上,见了我,像是做贼心虚般,手忙别到了身后,像是藏着什么东西不想让我看到。 我说,小姐,你怎么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然后我看到灶台上的锅盖,没有合严,知道了大概缘由。 我说,小姐,你饿了? 她见我没有恶意,这才点了点头,颤巍巍的从身后拿出那个咬了两口的冷馒头。 那个样子,让我很是心疼。 以往只是听下人们议论,说小姐不被重视的话,没想到亲眼见了,竟是真的。 我说,小姐,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那时候我厨艺并不好,只会几样家常菜,可是见她那般模样,第一件事想到的,却是自告奋勇给她做吃的。 我想,至少让她吃上一口热乎的,也好。 我点亮了厨房的蜡烛,她却又一口吹灭了。 她说,别点灯,让老爷夫人知道了,我又要受罚了。 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我除了心疼,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我说,那我给你烤馒头吧,灶火很小,没人知道。 她点了点头,把馒头递给了我。 后来,我起了火,烤着馒头。 她问,我叫杜衡,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他们都叫我三娘,祝三娘。 她问,你排行第三吗? 我说,是。 她说,我有个弟弟,不过,很快就要再添个弟弟了。 可是她说这话的神情语气,却没有一丝开心。 而后,我看到了她手腕上的淤青。 夫人仗着生下一个少爷,已经作威作福,再来一个凭仗,只能让她的日子雪上加霜。 可是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假装没看到。 然后,我就把馒头烤糊了。 我很是难为情。我说,要不我再给你烤一个吧。 她却不介意,接过馒头,咬了一口,说,好吃。 然后,她笑了。 灶火的光微弱,映着她的脸,她的笑。 那是我长那么大,见过的最好看,最迷人的笑。也是让我最心疼的一个笑。 也是从那时起,我就想,以后我一定要做一个厨子,做出这世上最好吃的饭菜。为了她,为了她的笑。 自那以后,她还是经常半夜来厨房,我便提前准备好吃的,等她。 这期间,我跟着厨房的师傅学了烧菜。 每学会一样,我便做给她吃。 她每次都说好吃,可我知道,并非如此。有时候盐放多了,有时候醋放少了... 她说,只要是三娘做的,就都好吃,虽各有各的味,却有一样配料是相同的。 我问,是什么? 她说,都有你的爱。 那话,听得我有些脸红,心跳很快。 那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爱,这个字。 可是我却不敢回应。 我小心谨慎的度日,不敢越雷池一步。 就这么在府里又待了两年。每一日,都是既期待,又害怕。 期待见到她,又害怕别人发现我们的事。 后来,有人告诉老爷小姐半夜去厨房偷偷吃东西的事后,老爷将我叫过去问话,后来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惩罚,便让我回去了。 可是,见到她次数便越来越少了。 不过还好,我们提前约定好了暗号。 一日,府中下人纷纷在谈论小姐定亲的事。听到这事的时候,我正在切菜,然后一不留神把手指切伤了。 我忍着痛做了一道红豆酒酿米糕。 她曾说,想见面的时候,就做一道红豆的汤糕,她便一定会出来。 可是那晚,她没出现。 第二日,我做了一道红豆米粥。 第三日,我做了红豆大枣汤。 接连三日,她都没有出现。 恰好,那时候家人要我回去,我便赌气辞了工,带着怨恨和闷气,离开了杜府。 我那时候想,如果她来见我,和我说要我带她走的话,我一定会带她走的。她若不想见我,我还留在府里做什么。 没有了奔头和期待,我便回了家,怨气却没有因为日子过去而消减。 有一日,在街上遇到了杜府的下人,便又忍不住上前打听她的事。 那个下人说,你没听说吗?小姐病了,都病了一个月了,大夫都说,快不行了,怕就这几日了,府里都开始准备后事了。 我听了这个消息,就像被雷劈了一样。 算日子,我离开杜府,也恰好一个月了。 我进了府,去求了管家。管家叹了口气,不过还是带我去见了她。 见到她时,我终于明白管家为什么要那般叹气了,为什么网开一面,如此大方的让我见了她。 她整个人都瘦的脱了相。 原来是想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见到她那个样子,所有责备的话,所有的怨气,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那时只后悔,自己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让自己日日难过。可她,并不比我好过。 祝三娘突然停止了讲述,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安错好奇,开口问道,“她为何,当初不见你?” 祝三娘抬眼看向安错道,“死亡面前,这个,还重要吗?” 安错默了声,思索了片刻,才道,“如果,是我不确定,她是否爱我呢?” 爱与死亡相比,孰轻孰重? 祝三娘温言道,“我之前听林二爷说,长欢去江东,冒着性命危险,是为了给你找解药?” 安错怅然,喃喃道,“是......她也曾为了我,不顾性命。” “你既知,又何必明知故问,无端生这烦忧呢...” 这一下,安错彻底不再作声。 原来,看不清自己心的人,不是长欢,而是我自己... 祝三娘见安错这般如霜打的茄子般,耷拉着脑袋,宽慰道,“今晚讲了这么多,其实想说的无非两句话......第一句便是,除却生死,都是小事。自己烦忧的事,想想对方是不是真的就好过?若是在生死面前,还是这般忧愁,你便当...我今日什么也没说......” 当--当--当--轻微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祝三娘的话。 一个和祝三娘差不多年纪的貌美女子,白净纤弱,身披白裘,手中还拎着一件披风,轻轻推开了门,站在了门口。 祝三娘一见,忙迎了上去,嗔怪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说着拍了拍她身上的残雪。 那女子道,“外面下了大雪,怕你又不知照顾自己...再冒雪回家,着了风寒...”说着将手中之物递了过去,顺道朝内望了一眼,见安错正直直瞧着她,便微微颔首致意。 安错拘谨的回了同样一礼。 那女子又转头低声道,“杨大哥的朋友吗?” 祝三娘点了点头,就拉着她入了屋子。 “我刚还纳闷,刚过来的时候,明明见到二少爷和杨大哥他们往西边走了,小厮却说你在这雅间...” 安错听罢,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起身道,“多谢你的故事。” 祝三娘看了那银子,突然笑了。看来,自己的话,她听进去了。 安错刚行至门口,又回了身,好奇的问道,“第二句,是什么?” 祝三娘笑道,“第二句便是,一旦认定了的人,过程虽曲折,可是还是值得拼了命去努力和期待的...”顿了顿,转头看向身侧的那女子,极尽温柔的问道,“你说对吧,阿衡?” 安错听到这个名字,顿吃一惊,忍不住又看了那女子一眼,问道,“她没死?如何做到的?” 只见屋内两人,相视一笑。 祝三娘道,“后面发生的事,你若有兴趣,可以让长欢讲给你听...眼下,我该陪着夫人回家了...” 第68章 可怜人 大雪弥漫,似嫌春来晚,闲作柳飞花。 安错走出了醉仙阁,向西前往安平堂的途中,看着地上少有的几行脚印,颇具章法,心也跟着似是寻着了道。 安错无奈一笑,笑自己的愚迷痴傻,不禁加快了步伐。 现下,她只想早一点回家,见到长欢,告诉她自己是那般的庸人自扰。问问她,晚饭的情形,和她说说心里话。 待到了安平堂后院入口,见到了院中情形,安错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安错看不到长欢背对着她的神情,只能看到她蹲下身来,为辰阳擦着眼泪。 那动作是那般温柔。 安错呆呆的看着这一切,似是一个趔趄,无意识的伸手扶住了门框。 而后,静静的看着长欢搀扶起辰阳。 手边门框突出的一块木屑被悄然抠出,而后手上继续重复着这动作。 木屑扎入了指尖,安错并未留意。 辰阳身上的披风,深紫刺绣,白狐边领。安错一眼便认出了,那是长欢的。 一模一样的披风,在望月泉边初次谈心那晚,她也曾送了自己一件。 那晚月下,你亲自为我披上。 今宵雪中,你又送予了她吗?! 林长欢,你当我是什么人?她,又是你的谁?! 安错只觉脑中似被人偷袭了一闷棍,想要大声嘶吼,却又像是被人堵住了嘴巴,胸中乍得升起一方怒火,红了眼,伤了情。似流了血,难停下。 当长欢转身看向她时,一滴泪静静自安错眼角滑落。那好不容易收拢的思绪,再次毫无预兆的崩塌。 安错疯了般跑了。 而今除了逃,她不知道还是能做什么。 身后人的叫喊声,她听到了,可到了脑中,却像是变成了迫不及待催她逃离的号角。 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快逃吧-- 安错真的怕了。 多少次生死搏斗,面对再强劲的对手,她从未像如今这般狼狈。 第一次升起如此浓烈的畏惧,却是因为那一个轻柔的亲密动作。 原来,打败她,只需要辰阳的一滴泪,仅此而已。 原来,那冷冷的外表,只是她所谓的坚强。 心中才有了一丝温热,眼中才有了一点光明,就将那冰冷的坚强融化了。 如春日冰消雪融,仅需轻轻一击,便如此不堪。 她不敢去面对,她怕一切真的如她所见,到那时,她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不知该何去何从。 安错沿着大街一路向西,而后向南拐入了一条暗巷。 小巷,宽不足丈,纵深悠长。 似是因两旁高墙耸立和遮挡,地上的雪,只有零星稀疏,并不见光。 安错此刻不想见人,也不想人见。像是只有将自己再次躲入黑暗,与冰冷而寂静的黑暗融为一体,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就像是,黑暗之中,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脆弱和眼泪。 就像是,黑暗之中,才是最安全的所在。 就像是,那些光明和温暖,从来不属于她。 而她,只是个过客。 不知巷子究竟有多深,也不知跑了多久,安错顿住了脚,靠在墙角,失了力气般缓缓滑落,瘫坐在了地上,呆滞了目光。 黑暗之中,她环住了自己的双腿,就连哭,也只是将手伸入口中,小声的抽噎。 安平堂,院中桂树雪枝旁。 林长欢刚扶着辰阳起身,回身看到安错,只一眼,便见安错突然消失不见。 长欢脑中一片空白,本能的追了出去。 杨延急急叫了声,长欢--,方要追去,便被林荀一把扯住了胳膊。 林荀道,“他们两个人的事,还是要他们自己解决...先回屋吧--” 杨延看着大门口,无奈的叹了口气。 林荀和杨延走近,见辰阳跟着也要追,却只行了一步,便摔倒在地。 杨延不忍,扶她起了身,道,“你最好回屋暖暖身子......阿荀说的对,他们的事,你帮不上忙,只会添乱。” 辰阳道,“事情因我而起,我必须去。”而后犹不死心,忍着僵硬麻木,再次走了两小步。 林荀道,“你这般去,能做什么?!快回屋--” “你的命令,对我无用...我只听小姐的。”辰阳说着,跌跌撞撞的朝门外追去。 长欢见安错在前,焦急的大声喊道,“阿错--” 可阿错就像没听到一般,继续拼命跑着。 像是如何都追不到。 长欢无奈只好继续使出轻功追,直到一路追至西街旁的一条暗巷口,方住了脚。 长欢冲着巷口,担忧的大声喊道,“阿错--” 无人回应。 长欢就着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看着那黝黑的巷子,心砰砰的剧烈跳动着。 脑中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说,别进去,那里太黑了,太可怕了。一个说,阿错在等你,等你找到她。 来不及多想,长欢咬了咬嘴唇,无意识的握紧了双拳,又看了眼暗巷,狠下心来,闭着眼睛一鼓作气朝南跑去。 黑暗之中,像是只有风为伴。 黑暗之中,像是怎么也到不了尽头,见不到光明。 而后,脚下一滑,长欢重重摔在了地上,无甚雪作垫,只觉身生疼。 长欢睁开眼睛,任凭如何睁大眼睛,入目一片漆黑,一时忘了喘气。 黑暗之中,像是什么都没有,又像是有眼睛闪着绿光的猛兽恶灵,在伺机而动,等着将她吞噬。 而后猛地一喘息,心跳更甚。 长欢蜷缩在地上,将头埋入腿间,双手捂住了头。而后,冲着里面颤抖的低声喊道,“阿错--” 只这轻轻一声,已是最后的勇气。 暗巷之中,安错突然听到有人唤她,而后听到一声闷响,便再无声音。 心中突然一怔,抑制不住心慌,摸黑朝回快步走去。 直至听到一个细微的声响自前方几步传来,才住了脚。 那声音直至安错凑近了,才听到,是长欢在喃喃重复道,“我不怕--别过来--我不怕--别过来--” 安错顿时心痛难忍,一把蹲下身来,紧紧的抱了长欢入怀。 “为什么要跟来?长欢?为什么?”安错泪如雨下,哭着问道,“你忘了你怕黑了吗?为什么要跟来?” 安错哭出了声,十年来,第一次哭出了声响。 这便是爱吗?带给了我那么多喜悦的同时,却也让我哭出了声。 为什么不能只有笑,只有心暖,甜蜜和快乐? 为什么还要有那么多的眼泪,心酸,苦涩和难过与它们结伴而行? 为什么,当我爱你的时候,我觉得这般无力,像是如何做都控制不了这一切? 长欢恍惚的神志,依旧禁锢在自己紧紧包裹住的一小方天地中。 那方天地,是她自己所造,由心而生。隔绝了黑暗和一切,那里,只有光明。 北面传来了紊乱而焦急的脚步声。 辰阳早已适应了黑暗,看到安错哭着将长欢抱在怀中。 而长欢,口中依旧在低喃。 黑暗掩盖了辰阳的愤怒,掩盖了她握紧的双手,和脸上的心疼。 在江东时,逍遥岛中的暗探,传递过来关于长欢的每一条消息,辰阳都记得清清楚楚。 从一开始好奇她去谢府的原因,到渐渐习惯了那传来的动静,像是通过一个个简短的字条,认识了一个朋友。 直至最后,知道了长欢的目的,辰阳想,若是有这样一个人为了自己不顾一切的冒险,自己一定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即便是拼了命,也要守护。 守护这个傻子,守护这个情痴。 守护这个让她心疼的...朋友吗? 幸而一丝理智尚存,她怕黑,辰阳又怎会忘记。 辰阳忍痛道,“把她先抱出来吧--” 安错这才猛然惊醒,像是谜题找到了答案一般,无视辰阳伸出的手,起身将长欢拦腰抱在了胸前,跌跌撞撞的朝北行去。 辰阳看着那个模糊的背影,消失在暗巷中,越走越远。 雪悄然而止,正如其悄然而至。 城中大街,厚厚的积雪晶莹,反射着丝丝光亮,给这个黑夜,添加了些许柔和。 长欢在安错的拥抱和呼唤声中,醒过了神智。 长欢轻声道,“阿错?”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安错松开了长欢,双手抚上了她的面颊,哭着道,“是我--是阿错--对不起--” 长欢伸手轻轻拂去眼前人脸上的泪,柔声道,“阿错,你哭了...我的心,好像也跟着碎了...”说着,一滴泪静静落下。 安错擦了把脸,撇着嘴,挤出一个笑来,道,“我不哭了...我不许你心碎...也不许你哭...” 安错说着吻上了长欢的脸颊,吻上了那滴泪。 辰阳走至巷口,听到了这番对话,见到了让她心痛的一幕。 前进一步,便逃离了这昏暗。 可是她,选择了留在原地。 就像她过往这些年来的身份一样,一个暗卫,永远只能留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静静的看着别人发生的一切。 可望,而不可即。 悄悄的,辰阳别过了脸去。 不再看,是因不敢再看。心不愿再看,亦不忍再看。 长欢道,“阿错?为何要跑?为何要躲起来?” 安错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长欢假意嗔怪道,“我怎么会不要你?你怎么这么傻?” “那你为何...要留下她?为何要给她擦眼泪...还给她披风...接下来会是什么?嗯?.....是不是把你的心也给了她?” 辰阳听到这话,猛地转过了身,直直的望向长欢。 长欢眼中柔情似水,看着安错,苦笑道,“阿错,我说过,我的心已经给了你...便是你的了......怎么会再给别人?” 安错紧追不舍,继续问道,“那你为何,还要做哪些?你是可怜她吗?” 安错需要一个答案,让自己心安。 长欢点了点头,道,“她是个可怜人...” 辰阳听罢,垂了头,泪无声落地。 长欢继续道,“我也是个可怜人...我只觉,我们同病相怜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bushi@洛神@西东不是东西请笑纳~~ 哎。。。三个人的感情,,,好复杂。。。每个人,都让我爱。。。每个人,都让我心疼。。。 你们想让谁在一起?若是你是长欢,选阿错,还是辰阳? 第69章 美醋王 静夜,城西大街。雪覆满道舍,寒流贯江陵。 长欢在安错怀中兀的打了个冷颤,道,“阿错,我们回家吧。” 辰阳突然自巷口走出,解下了身上的披风,刚要上前给长欢,只见安错警觉地起身,一把挡在了长欢身前,扯住了那件披风。 安错道,“松手,不是你的东西,永远不会是你的!”剑眉之下,一双桃花眼,冷冷睥睨,攻气十足。 辰阳道,“这也不是你的,我要还的人,是主子。” 两人隔着披风暗暗较量着,紫衣披风紧绷,上面的桂花暗纹,格外清晰。 “我...我还是自己来吧...”长欢见两人互不相让,突然起身近前,伸手扯过了披风,面露难色看向他们。 两人这才同时松了手。 回程路上,三人都未说话。 安错紧紧握住了长欢的手,不时向右后微微侧头,留意着辰阳的动静。 辰阳一路跟在长欢后,保持两步距离,对上安错那敌意的目光,直直看过去,无丝毫怯懦。 安平堂门口,阿木翘首以盼,不时来回跺着脚,搓手捂脸,见了长欢一行,忙迎上前道,“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师父都催了好几回了...再不回来,都要亲自出来找你了--” 长欢未接话,只是刚迈步入门,突然扭头看向辰阳,问道,“你晚上,有住处了吗?” 辰阳摇了摇头。 长欢道,“阿木,把你房间收拾下,让出来,今夜你先和阿金凑合一晚吧。” 阿木一听,啊了一声,嘟着嘴,不情愿的回道,“哦...那我先去收拾一下...” 安错听罢,不耐烦的扯了扯长欢的手,催她前行。 待行至西厢房门口,杨延突然自前厅走出,看向长欢温言道,“都解决了?快来,把药喝了--” “那个谁,你也进来喝药...”见辰阳仍在原地,杨延也招了招手。 安错皱眉,脑袋微微一晃,似是不服气般轻咬了下嘴唇,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正厅圆桌上,安放着两个白瓷碗,内里盛着黑色药汁。 杨延将一碗推到长欢跟前,道,“一人一碗,快喝吧。” 杨延见辰阳在边上傻站着,问道,“那个谁?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辰阳微微颔首,抱拳行礼,语气并不生硬,回道,“辰阳--” “辰阳--”,长欢轻声重复了一遍。 杨延将另一碗药推了推,道,“这药,是给你的...” 辰阳抬眼一脸疑惑。 杨延又道,“若不想以后阴天下雨腿疼难受,就喝了它...” 长欢将碗递给了辰阳,道,“我舅父医术很厉害的,这药,你放心喝吧。” “是--”辰阳对长欢的话,言听计从。 安错见状,一把拉过长欢落了座。 见辰阳端着药碗,杨延指着空凳,温言道,“坐下喝吧--” 辰阳垂首,道,“身份低微,不敢与小姐同坐--” 安错嗤之一笑,道,“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 这话**味十足,惹得杨延和长欢对望了一眼。 长欢将手放至嘴边,略显尴尬的清了清嗓子。 辰阳不理会这呛话,端起碗一饮而尽,而后放回了桌边道,“多谢--” 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轮到自己时,长欢端着药碗,蹙眉抱怨道,“舅父--能不能不喝...我又没病...” “我看你啊,病得不轻...都病糊涂了...”杨延说着,看向长欢,轻点了两下自己的胸口,耐心道,“我何曾诓过你,快喝了,乖...甜汤,等下就来--” 安错看向杨延,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冷傲,道,“有我的吗?” 林荀端着一个琉璃盏进门,道,“胡闹...话可以乱说,药岂能乱吃?再说,你又无病,何须吃药...” 安错悻悻然,一时无语。 长欢将药饮下半碗后,趁着喘气间隙,道,“二舅,话可以乱说吗?” 杨延伸手,在长欢脑袋上轻拍一下,道,“你是故意要抬杠是吧?你二舅,是那个意思吗?赶紧把药喝干净了....”说着接过琉璃盏推到了她身前。 长欢却一把将琉璃盏又推到了安错身前,柔声道,“阿错,你最喜吃糖了,也尝尝这甜汤...二舅的手艺很好--” 安错并未客气,接过来饮了一口,道,“二舅的手艺,确实不错。” 杨延听罢,面露欣喜,扭头见林荀面无表情,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挤眉弄眼的传递了暗语。 林荀这才道,“喜欢的话,以后有机会,再给你们做--” 长欢顿时咧开了嘴,笑嘻嘻看向安错。阿错,这可是你第一次叫二舅耶~二舅这般反应,算是同意我们的事了... 心生喜悦,仿佛药都不再难以入口。 待长欢将剩余的药一股脑全喝完后,安错将喝了两口的杯盏递给长欢,道,“我喝过的,你介意吗?”这话,安错明明知道长欢会怎么答,却似是故意问出口。 长欢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样,味道更好。”说着一双薄唇就着阿错刚喝过的位置,再次覆上。 林荀道,“天色不早了,喝完了,早些回去休息...” 三人出正厅门时,安错突然扭头道,“二舅,舅父,晚安--” 长欢何曾见过阿错这般嘴甜,霎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般,跟着重复道,“二舅,舅父,晚安--” 杨延一边关门,已经乐的合不拢嘴,激动的笑道,“好--好--都晚安--都晚安--” 正厅门合上后,屋内传来一阵不大的兴奋声,来自杨延的询问,“她刚才唤我舅父...阿荀...你听到了没?啊--老夫这颗操心的命啊...终于熬出头了...” 长欢和安错对视了一眼,低头笑了,而后牵手朝西厢房行去。 到了目的地,长欢指着东厢房南面一处亮灯的屋子,对辰阳道,“那是阿木的房间,你先将就一下吧,有需要--” 未待长欢讲完,安错已经推开了西厢房的门,拉着长欢入了内。 辰阳目视安错将对面西厢房的门重重关上。 直至见到西厢房窗边,烛火映着两个亲密无间的人影,缠绵不清,辰阳才扭过头去不敢再看下去,愣了会神,方回了屋。 西厢房内,刚进屋,安错便霸道的吻上了长欢,久久不愿松开。 待得片刻喘息,长欢看着那双桃花眼隐隐透出的妩媚,抿嘴笑道,“阿错,你今晚,有些不一样...” 安错扶着长欢的脑袋,抵上自己的额头,万千柔情,道,“那这个不一样的阿错,你可喜欢?可还满意?” “嗯,甚是喜欢。”长欢笑道,又问,“可是因为辰阳在场?” 安错听罢松开了长欢,泄了气般走至床榻边坐下,道,“为何又要提她?” 长欢走过去,坐在了安错身边,将头靠在了她的肩膀,道,“我觉得,你误会她了...你之前的看到的一切,都只是真相的一半...” 长欢说着将辰阳的事,细细说来。 安错道,“即便如此,可是,我还是不喜她在你身边晃悠...” “阿错,你这醋吃的,太厉害了...简直就是...” “是什么?” 长欢抿嘴一笑,道,“简直就是,江陵第一美醋王...不对...应该是南安第一美醋王...” 安错却没有笑,只是在长欢发上落下轻轻一吻,道,“今日,我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在杀手营的那几年时光...那种一切都不受控制的感觉,又回来了...那种无力感,长欢,你懂吗?” 长欢听罢,身子一震,直起身来紧紧抱住了安错,道,“舅父以前说,爱一个人,本就无力,是不受控制的。可是,想掌控一切,靠的不是手,不是脑,是心。” “若是,我的心也不受控制,怎么办?” 长欢松开了安错,看向那一颦一笑都足以倾国倾城,惹她心动,伸手覆上了安错的胸口处,感受着那心跳,道,“那便将你的心,踏踏实实交给我。我的心,也给你,可好?” 长欢并不知,在另一段时光,同样的话,她也说过。而说出口的话,最终却成了现实。人间这一世,缘起便为此。一个没了真心,只有寒冰魄暂作顶替的神女,正静静躺在凤梧神山玄冰洞沉睡,等待元神归来。此是后话,不表。 “阿欢,我想要你...因为,我爱你...”安错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才能最好的表达这份爱,却又心生顾虑道,“可是,你刚吃了药--” “无碍--我愿意的...”长欢粉红的小脸上,明眸似水。 。。。。。。 长欢道,“阿错,明日,我们便离开这里,离开江陵可好--” “好--不管天涯海角,还是刀山火海,我都随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故事写不完了。。。好多想写的。。。我继续。。。 好吧,不过审我做了二改。。。删减了。。。只能将就着这简约版看了,其余请自行发挥大家的想象力吧。 好吧,做了三改。。。我太难了。。。简约版也没得看了,请脑补吧。难为我写了几句自认为很不错的词句。。。。你们没有眼福了。。诉不尽,难言休。 第70章 安五岁 翌日清晨,天已晴,雪未溶。 长欢一觉醒来,眯着眼寻向身侧,摸了个空,这才揉着眼起身,见窗边靠墙的梳妆台前,安错端坐,正对镜梳头,便道,“阿错--我来帮你梳吧...” “你怎么醒了?天色还早,再睡会吧...”安错自镜中看到身后之人衣着单薄下了地,刚离开暖热处,不免抖了两下,又道,“衣服先穿好,别着了凉。” 长欢听罢,这才乖乖去穿衣服。 “这院里,没有丫鬟吗?” 长欢提高了音量,道,“安平堂统共就这几个人,白日里就两个打扫房间浣洗的粗使婆子,舅父不许丫鬟小厮来伺候,所有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为何?”安错有些好奇。 长欢边利落的系着裙带,边扭头道,“舅父说,在东府和别苑,都太多下人了,在这里,他只想过清静日子,没有人打扰的那种。” 安错听罢,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道,“这样也好,以后我们隐居了,我也伺候你,过清静日子。” 长欢走近,轻轻夺过安错手中的木梳,顾盼神飞,嘴角一翘,映入镜中,道,“好--” “阿错,你的头发,真好看,像是墨色锦缎一般,我好喜欢。还有你的皮肤,怎么就生的这么白皙?”长欢手中梳头动作不停,又看了看镜中那白净夺魂的美人。 “请继续,不要停--”安错起了玩心。 “骨相最美,虽然脸上的肉和身上的肉一样,都少了点...嗯,长脸比我的圆脸好看,你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长欢将阿错中间发丝往后梳了梳,将两侧长发在头顶,照她昔日所喜,挽了一个简约的矮发髻,如而后将青玉簪子插入其中。 “你在逗三岁小孩吗?”安错透过镜子看向长欢。 长欢将阿错身后发丝又顺了顺,道,“原来你才三岁啊...我还以为怎么也五岁了...”说着自己都笑了。 长欢拢着头发,突然看到了安错颈部的红色斑点,那是昨晚忘情时分她种下的印记,红了脸,忙岔开思绪道,“真要听啊?” “嗯,想听你眼中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子...” “阿错,你是我心目中的女侠,最厉害、最高冷的那种。不过高冷我不怕,因为我知道...你暖的那个,是我。” 安错眨了眨眼,道,“话虽如此,不过,说的太虚了,不作数...重来,要具体些的...” 长欢蹲下了身子,将头耷拉在安错肩头,望向镜中人,道,“鼻子不大不小刚好,又水润;桃花眼也好看,倒不像是你的,因为啊,你不爱笑,有些浪费......不过,搭配上这剑眉,你若不笑,便是英姿飒爽,这世间男儿没有一个比得上你。你若笑,倾国倾城,迷倒众生。幸好,你只对我笑...我便放心了......总之,哪里都美。” 安错低头无奈一笑,道,“真有你说的那么美吗?” 长欢扭头看向安错,道,“当然有了--若是世间女子再多几个如你这般的,这世间男儿怕是都要娶不到媳妇了。” “原来,轻功不是你最厉害的,胡说八道,才是...跟谁学的?”安错说着扭头看向长欢。 霎时鼻尖相触,四目相对,两心相随。温热的呼吸,在彼此咫尺间,悄然流转。 长欢蓦地撤出身子,红着脸道,“我哪有胡说,我可是有证据的...舅父总说,我的审美层次和他一样,都是顶好的一流品鉴师,所以,差不了的。” “那最喜欢哪里?” “最喜欢啊?我指给你--”长欢说着吻上了安错那两片粉艳欲滴的薄唇。 待长欢调皮够了,安错一把将长欢拉入自己腿上坐下,道,“阿欢,听你这么夸我,我好欢喜。” 长欢环抱上安错的脖子,道,“阿错,以前没有发现,你好臭美...那我呢?” “你啊,哪里都好,除了一点...” “什么?” “就是胸--小了点...”安错一本正经的说着,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继续道,“不过我等得及,兴许,过两年长开了,就好了...” 长欢红着脸,一双粉拳作势不疼不痒的捶了过去,道,“阿错,你好坏...不理你了...” 安错起身将刚想逃离的长欢拉住,按在了凳上,道,“坐好,轮到我帮你梳头了。” 长欢道,“出门在外,我也想试试和你一样的发髻。” 安错点了点头,道,“好,反正我也只会这一种...”说着手中便起了动作。 长欢眨了眨眼,微笑道,“京都江陵十八式发髻,那你以后可有的学了......我啊,很难伺候的。” “遵命--,小姐发话,小可不敢不听。定将这京都江陵十八式发髻,全学一遍,而后每日不重样的为您梳头,画眉...” 安错眉眼微弯,口中说笑,继续道,“不过想着以后有的是时间,应该也都能学会吧,总不能比练剑更复杂吧...” 长欢道,“只要你比温庭照学剑快,那一定没问题的...”说着捂住了肚子,笑的有些抽筋。 院内,积雪已清。 阿木见西厢房门开了,便一溜烟顺着正厅旁边的角门,跑回南面厨房,扒在门口道,“嘿--小姐起身了--” 辰阳这才端着热水朝西厢房走来。 长欢见状,忙开了门,道了谢,神情之中,多有疏远。 见辰阳放下了水盆,长欢道,“那个...我们今日吃过午饭,就离开江陵...你还是回去吧...” 安错虽湿了白布巾,温水擦着面,耳朵却早已竖起,不想错过一句。 辰阳有些慌神,单膝跪地,垂头道,“小姐,可是小人,哪里做的不好?小人在王爷面前曾立下誓言,誓死追随小姐,保护小姐--” “你...你怎么又跪我?你快起来--”长欢有些为难,伸手去扶她。 “小人不知小姐或者安姑娘是否有什么误会,小人早已有心上人了,那人,小姐也认识...” 长欢好奇道,“是谁?” “小人不想说出他的身份...做我们这行,有些秘密是需要保守的,还请小姐见谅...临走前,请允许小人去告个别...” 安错突然松口,道,“即如此,便跟着吧--” 这一语,让长欢甚是瞠目结舌,不知阿错究竟是怎么想的。 长欢道,“那你去吧,不着急--”即便误了出发时辰,也无妨。 辰阳这才起身,出了门去。经过一夜,她已经认清了现实,要想追随在长欢身边,安错始终是挡在她和长欢之间的一座山,是她绕不开的一道坎儿。而辰阳,太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阿错,你不介意吗?”长欢接过阿错递过来的白布巾,胡乱抹了两下脸。 “我虽介意,可你都把心给我了,我感受到了...我不想你为难......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江陵醋王,也有大度的时候...” 安错承认,辰阳的身手不错,若真的有自己顾不到的地方,多一个人帮手,也是好的吧。这一点,是她考虑留下辰阳的唯一缘由。 长欢一脸欣慰,笑道,“阿错,我就说,我是一流的品鉴师吧,你还不信...要不去哪里能寻到你这般识大体又善解人意的人...” 这句溜须拍马的话,为长欢赢得了一刻温存。果然,拍马屁只要不是拍在马腿上,都是好的。 早饭,清粥、包子、水煮蛋,外加几碟自制小菜。 长欢落座后,道,“怎么这么素?没有肉吗?” “这几日多吃些易消化的,对身体好...”杨延说着夹了一筷子菜到长欢的粥上,接着开始给她剥鸡蛋。 长欢将离去之意刚说完,杨延便震惊万分,连带刚拨好的鸡蛋都咕噜噜滚下了桌。 “你确定想好了?不再多考虑几日?”杨延极力挽留。这事,于他而言,如同刚解决一个疑难杂症,那病人便要离开,连给他看看自己辛苦炼制的药,究竟每日恢复效果如何的机会,都不给,怎能不让他觉得茫然若失,扼腕叹息。 “接下来,准备去哪儿?”相比之下,林荀便冷静的多。 长欢道,“去萧关--找一处清静之地,隐居--” 桌上一时沉默。 林荀看向杨延,语带责备道,“你也不劝劝她--” “她打定主意的事,我劝得了吗?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杨延觉得甚是委屈。 林荀道,“这昨日刚回来,今日就要走...太着急了...不妥...” 杨延道,“你以为我不想啊...谁说不是...我还没反过劲来,谁来安慰我--” 似是两人的争吵,完全罔顾了桌上的另外两人。 登时,杨延和林荀同时站起了身。 “你干嘛?”两人同时问向对方,默契十足。 林荀道,“我去给她烧个菜--带肉的--” 杨延道,“我去给她准备下,路上需要的东西--银子、衣物、吃食...” 安错见状,宽慰道,“不急于这一刻,路上的东西都好说,先吃饭吧--也不用再加菜了。” “吃不下--”杨延无精打采,出了门找阿金阿木吩咐去了。 “没心思--”林荀蹙额愁眉,便去了厨房。 这一幕,让安错和长欢小眼瞪大眼,大眼似平常。 安错喝了口粥,道,“你从小到达,都是这么过来的?” 前一刻看着就要吵起来,接着下一刻又默契的像是一对心心相惜的苦情夫夫。 长欢点了点头,道,“事关我的,基本是你看到的这样...不过...其他事,就不是这样了...” “什么事?说来听听--”安错的好奇心被勾起。 “比如遇到看病的事,二舅吵不过舅父...”长欢嘟了嘟嘴,又寻思道,“遇到吃饭下厨的事,舅父说不过二舅...” 安错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一个擅长家事,一个擅长工作,倒是和谐--”接着又不免对照着自己和长欢,问道,“那你呢?擅长什么?” 长欢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被猛地一问,顺口说道,“我...做饭也还可以...” 安错点了点头,道,“嗯....我吃饭...也不怎么挑...”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给你看看,长欢眼中的阿错,是什么样的。。。不知道是否可以给你灵感来作画。。。希望如此。BYW,阿错穿红色白狐边的披风,之所以没穿长欢送的,是因为舍不得。作画的时候,可以参考~总之,很英姿飒爽,哈哈哈。帅的不要不要的。 第71章 舍不得 早饭毕,正厅屋门大开。桌上摆着几盏新茶。未尝其味,已闻其香。 长欢和安错悠闲的看着院中几人,不厌其烦的来来回回,甚是忙碌。 安错道,“这算不算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阿错...你这话若是被舅父听到了,他可会恼你好久的...慎言...慎言...” 杨延手中拿着两个铜制雕花手炉进门,并未理会长欢他们的匿笑,径自走至左侧靠墙的书桌上放下。 那里早已堆满了此次远行所需的物件。 林荀亦自里间卧房行出,将手中一块雕了三株梧桐式样的铜牌,递至杨延手中,道,“这令牌,到了任意一处云林号的商铺,都可随意支取银子...阿延,你不必这般耗费心神,面面俱到...” “你不懂...有时候有了银子,也未必能买到--”杨延将令牌放到了桌上,突然抬头看向林荀,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般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常备的药,也得准备些--” 杨延起身便又朝他的制药房行去。 林荀无奈的在圆桌前落了座,端起茶杯,撇了撇浮沫,饮了两口。 长欢起身,道,“我去和舅父说两句,你们喝茶。” 屋内顿时只剩林荀和安错,面面相觑,有些许冷场。 林荀率先打破了沉默,道,“长欢出生时,未足月,打小身子骨弱...以后,你多多照顾她...” 安错拘谨的放下了手中茶盏,郑重道,“我会的...我会照顾好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她的脾气,随了阿延,哪怕有些事嘴里不说,心里却是比谁都执拗...认准了的事,不会轻易改变...这点...兴许,你已经见识过了...” “我不介意...我爱她,便是爱她的全部...优点也好,缺点也罢,只是她这个人...” 林荀听罢眉心有了些许舒展,看向安错,温言道,“我只希望,是我错了...也许,你真是她的良人...”说完,端起了茶杯,饮了一小口。 安错知道他意所指,道,“您以前问我的话,我没忘...我从未有过意中人,她,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我希望,您能信任我......我会用我的命去护她...我会给她幸福...” 屋内顿时沉了默。 “安错,我信你一回...”林荀直直看向对面之人,道,“希望,你不要食言...永远记住今日的这番话...” “我从不食言!” 林荀长长舒了口气,道,“我没记错的话,你说你是孤儿...从今以后,长欢是你的家人...我和阿延,也是你的亲人...这里便也是你的家。我希望,以后无论你们遇到什么难处,都可以随时回家...” 林荀说出这番话,代表着他曾经坚守的防线,已然倒塌。而今,他除了信任安错,已无他法。或许,阿延说的,尝试信任安错,虽是唯一的选择,却并不是最坏的选择。 安错听着这话,早已眼眶泛红,心潮腾涌,泛起了层层感动和喜悦,道,“好--我答应你--” 似是曾经心无所安随波逐流的日子,已然过去。 似是曾经满怀憧憬细碎静好的时光,已然来临。 虽往事有悲欢,愿余生无波澜。 安错只觉得,苦尽甘来,能与长欢一道细细品味这岁月悠长,是一件幸事,是那般美好。 林长欢尾随杨延到了东厢房北面的制药房,见他正挨着架子检验着瓷瓶,不时拎起一瓶拔了塞子闻上一闻,而后有选择的放入了手中的小布袋。 长欢见杨延这般认真,忍不住道,“舅父,差不多就行了--再说,萧关城也有药堂的...” “那不一样...”杨延头也未抬,继续着手上的活计,道,“有些药,他们未必有,我还是多准备些,以防万一...” 长欢跟随着杨延的步伐,扒着药架伸头问道,“舅父--那个...回春丹,能多给我些吗?” “给你准备着呢...”杨延说完,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扭头看向长欢皱眉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长欢站直了身子,绞弄这衣襟,垂头道,“我想...给他一些--” “他?”杨延若有所思,不过很快便明了这个他所指,问道,“你是说,慕容济?” “嗯--我...我不想他死...”长欢低头说着,脚不自觉的挫了挫地,并不敢看向杨延。 “好--”杨延说着脸上起了一个甚是欣慰的微笑。他养大的孩子,心肠这般善良,对待慕容济都能这般,更何况自己,养了她这么些年。 长欢猛地抬头,有些难以置信,事情竟这般容易,道,“舅父--你不生气啊?” 杨延走近,轻轻揉了揉长欢的脑袋,柔声道,“舅父怎会生气...你到底,是个软心肠的孩子...”顿了顿,又感慨道,“舅父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不是治病救人,不是得了回春圣手的名号...而是养大了你...” 而你,才是我留给这世间,最美好的作品,最伟大的馈赠。 长欢听罢,鼻头酸涩,伸手抱住了杨延。 长欢将头埋在杨延的胸前,道,“舅父,我舍不得你...一想到以后没有你在身边...我就觉得,好难过...好舍不得...” 杨延被长欢所言带动了情绪,也湿润了眼眶,满怀怜爱的看着怀中人,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又不是以后不能再见了...待你们安顿好了,来个信,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和你二舅,就去看你们了--再说,你们若是待烦了,也可以随时回家...” 杨延抬眼,舒了口气,突然哭笑道,“以前只觉得,林家赚那么多银子,这辈子花都花不完,还天天忙来忙去,有什么好的...想在倒觉得,有银子也挺好...至少,可以多雇一些江湖好手做护院,哪怕明月楼的人寻来了,或是安错的仇家找来了,也不怕...所以啊...长欢--以后想家了,一定要回来,知道吗?舅父和你二舅,还在家等着你呢......我还等着你,给我养老呢...” 长欢抽离了杨延的怀抱,看向这个深爱他的男人,也默默留着泪,道,“舅父--你哭了--”说着踮着脚尖伸手替他擦了擦泪珠。 杨延笑着就着袖子抹了一把泪,道,“我家小欢欢,长大了...要离开家了...舅父--这是高兴的--” 杨延去架子上翻着药瓶,吸了吸鼻涕,寻了三罐递给了长欢,道,“回春丹--拿好--” 长欢看着这样的杨延,心兀自痛着,也就着袖子抹了把泪,抽噎了鼻子,道,“舅父--慕容济...他不是你,也永远代替不了你...谁也代替不了你......你,永远是我舅父--” 或许其他人在这世间,最初也最亲的家人是娘亲爹爹,可于我而言,舅父和二舅才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才是最疼我的人。 杨延岂会不知,经年的耳濡墨染,如法炮制般,同样的性子,同样的动作习惯,才是他的欣慰所在。 杨延强忍着难过和不舍,道,“去吧--早去早回--午饭,给你们践行,别耽误了--” 长欢这才抱着药瓶,依依不舍的出了屋子。 林荀见安错被长欢叫走,便来制药房寻杨延。推开门后,见到的便是杨延坐在了地上,低声抽噎着,怀中还抱着一个带着抽绳的白布袋,内里鼓囊囊的,已经放了不少药瓶。 林荀关了门,默默走过去蹲下身来,将杨延搂入怀中。 杨延似是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对象,环上了林荀,哭着道,“阿荀--我的心,一下子觉得空落落的...我舍不得她走...这些年,她从未离开过我...” 林荀听了这话,瞬间便流了泪,低声安慰道,“长欢长大了,我们...总不能守她一辈子...” “为什么不能?”杨延似小孩子般问道。 “因为啊...她找到了爱她的那个人,也是她爱的人...”林荀拍着杨延的肩膀,脸上浮现出那似水般柔情,道,“就如同...当初,你找了我,我也寻到了你...所以,当年我们学会了握手不放...而今,纵使再舍不得,也要学会放手了...” 杨延道,“她若是...永远不长大...就好了...” “阿延--我会永远陪着你...陪你一起等她回来看我们...” 杨延从林荀怀中抬头,道,“你说,她会不会这一走...便忘了我们?忘了...这个家?” 林荀心疼的替杨延擦了擦眼泪,轻声道,“不会的--我向你保证....永远不会...” 江陵主街,雪已铲平,路上行人零星,摊贩不惧寒冷,业已开始了叫卖。 长欢和安错刚出安平堂,便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温庭照,和身后风尘仆仆追赶的温恭。 温庭照满面悲痛,低声道,“谢家老夫人,没了--” “何时的事?”长欢心内一惊,没想到,这天来的如此快。 “我们走的那日,恭叔说睡了午觉,便没再醒过来。”温庭照顿了顿,又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我要回去了...”天赐这时候一定很难过,我得去陪他。 安错见长欢神情有些木讷,开口道,“何日启程?” “等下就走--”温庭照一脸愁容,看向长欢道,“你...可有话,要我带给三夫人?” 长欢被这一问,无了思绪,沉默了片刻,方缓缓摇了摇头。 这是长欢第一次遇到熟识的人死去,而她,从未想过,原来死亡,能将曾经那般活生生的一个人,变成别人口中的一句言语,就这般残忍的消失在了这世间,如此轻易。 长欢将手上的红色玛瑙手串褪下,递到了温庭照手中,道,“替我...还给夫人吧...”这手串还是在侯府之时,谢白棠亲手给她戴上的。 温庭照道,“真的无话要说吗?” “麻烦你替我,在老夫人灵前,磕个头,上柱香吧...”长欢呆呆的说完,终究放心不下,又补充道,“若是夫人问起...替我说声...说声,对不起吧...告诉她,多多保重--” 第72章 鬼面人 作别了温庭照,长欢和安错沿着大街缓步朝位于城中心偏北的驿馆走去。 见长欢一路沉默,安错道,“还在想,方才谢老夫人的事?” 长欢点了点头,道,“我以前看话本子,里面说人死时,都是那般轰轰烈烈...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人死如灯灭,也有这样静悄悄的时候--” 安错宽慰道,“人生在世,唯有出生和死亡,是谁都逃脱不了的......所以,活着的时候,才应该更加珍惜,好好活着...不是吗?” “阿错,你怕死吗?” “以前不怕...遇到你之后,怕...” “我也是......阿错,你说,人死了,真的有轮回转世吗?” “应该有吧......逝者已矣,不过也没了痛苦,也算是得到了解脱吧...你别想太多了...” “可是那些还活着的人,那些身边关爱她的人,还是会伤心难过吧...”长欢想到了谢白棠,先经历了林小暖的消失,紧接着谢老夫人病逝,不知此刻,她是否还好?是否还撑得住? 不知不觉,已经向北拐入了一条宽巷。 前方百余步的屋檐下,静静悬挂着书着驿馆墨字的灯笼。那灯笼似是度过了太多孤寂和深沉,连带着将自己也着染了暗夜的气息,糊纸已然泛黄,却依旧耐住了时光。 门前放哨的黑甲兵士,见了长欢和安错,并未阻拦。 辰阳一早来到驿馆,先去后院面见了慕容济,将情况说明后,便被忠叔单独叫去,聊了许久。 待辰阳心事重重的拎着一个小包裹告退出了屋门,刚走至前厅院子,便见辰宇后脚跟来了。 辰阳住脚转身,背对着院门,看向他道,“主子还有事?” 辰宇摇了摇头,看向辰阳手中的包裹,道,“师父是不是给了你一壶酒?让你去做一件事...关于小姐的...” 辰阳皱眉道,“你如何知道?” “他并不忌讳这事,之前也同我说过...许是先前以为,主子会把我拨去给小姐吧...”辰宇顿了顿,又道,“那你...怎么想的?” 辰阳道,“我--还未想好--” “这件事,不是主子的意思,只是师父一心为了主子...所以,做还是不做,单看你...”辰宇刚说完,身子未动,便见到长欢和安错进了院门。 辰宇低声道,“小姐和安错来了--” 辰阳没动,只是急急沉声道,“别动--就当没看到他们...抱我!” 辰宇个头本就比辰阳高出半头,听了这话,此时低垂着眼眸,有些发愣,轻声确认道,“我没听错吧?你要我...抱你?”认识辰阳十年,辰宇从未想过,这话能从她嘴里说出。 “当我求你了--”辰阳脸上的表情,并不似开玩笑。 辰宇没有多想,向来机灵的他,微微上前环住了辰阳。 辰阳一动不动,在辰宇耳边轻声道,“既然帮了忙,不如好人做到底,把你的披风也送我吧--” 辰宇不知道她葫芦里具体卖的什么药,打得什么算盘,不过想来和长欢或安错有关。不过只是一件披风,他还是不在意的,随即道,“好...” 长欢和安错进门便见到辰宇抱着辰阳,随即放缓了脚步。 长欢虽有些惊讶,不过想来也属情理之中,随即伸手杵了杵阿错的胳膊,看着她微微一笑,又挤眉示了意。 似是在说,看吧,人家辰阳是有喜欢的人的,这下你可以安心了吧。 安错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辰宇松开了辰阳,见长欢他们已至约莫两丈开外,便故作惊讶般大方上前,行礼道,“小姐--可是来找王爷的?属下这就去通报...” 辰阳也跟着转身颔首行礼道,“小姐--” 长欢急急道,“不必了...我就是来送点东西...没打扰到你们吧?”说着将那几瓶药递给了辰宇,道,“这是回春丹...不知是否对...对你家王爷的病有帮助...你帮我给他吧...” 辰宇接过,道,“小姐为何不亲自送去?主子现在就在后院...见了小姐,一定十分欢喜...” “我还有事...就不见了...”长欢说完拉着安错,就要往回走。 “等等--小姐稍等片刻--”辰宇说着,转身朝自己居住的厢房跑去,片刻又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件披风,还有一个手掌大的紫绸布包。 辰宇将布包递了过去,道,“这是主子亲手做的,原本昨日是要送小姐的...可是...没来得及,小姐还是收下吧。” 见长欢没有伸手,辰宇硬塞到了她手中。而后又将手中的杏黄色披风,递给了辰阳,温言叮嘱道,“这下雪不冷化雪冷...你莫要着凉了,只有保重了自己,才能保护好小姐...” 辰阳接过,点了下头,亦柔声回道,“我会的--” 回程路上,安错见长欢紧紧握着那布包,不时低头看上一眼,忍不住开口道,“你不拆开看看吗?” 长欢摇了摇头,突然扔烫手山芋般将布包递至安错手中,道,“这个,你先帮我收着吧--”移交出去,方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安平堂对面,悠然居二楼雅间。 程允初坐在桌前缓缓品着茶,桌上放着一件斗笠,与他同桌而坐的是个有些羸弱的男子,不时咳上几声。 那男子看上去顶多十七八岁,瘦削文弱,脸上泛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一身鸦青色长衫,衬托着那姣好的容貌,看上去比女子还要弱上几分,让人不免初见生怜。 另一个光头大胡子的中年男人,看上去体格甚是健壮,此时正站在窗边,透过一条半尺宽的缝隙,向外打量着。 待见到长欢一行快到安平堂时,光头扭头道,“门主,他们来了--”说着又似是在人群中发现了金子般,忙从胸前衣襟中掏出一张画像,对照着楼下之人又确认了两遍,才道,“门主,您之前要找的人,也在其中。” 程允初听此,忙起身,朝楼下望去。 只见林长欢被后面赶来的林萧和林藉叫住,在安平堂前停了脚。几人在小声说着话,看样子一方在皱眉询问,另一方则在解释。 而后,程允初的视线,定格在了楼下的黑衣女子身上。 程允初接过陆离递过来的画像仔细核对了一遍。 画像所绘之人,正是辰阳。 程允初脸上突然浮起一个满足的笑来,道,“果然如他所料,这画中人还真在这里--” 程允初侧身,扭头道,“鬼大师,看看那个紫衣女子,她便是林长欢,记住她--” 那病弱男子听罢,见程允初让出位置,这才起身凑了过去,只看了两眼,便操弄这一口甚是苍老的声音道,“好!既是程门主想要的,小老儿自当随时效犬马之劳,以报救命之恩。” 那声音让人听罢不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与那容貌,甚不匹配。屋内两人却丝毫不以为意。 “鬼大师,严重了...不急于这一刻...待这次事成之后,你想回西域的话,程某人自当厚礼相赠,派人护送平安归去。”程允初说着举杯道,“程某以茶代酒,先谢过大师了!” 鬼面人说着也举起茶杯,道,“程门主太客气了...若非门主搭救,小老儿估摸现在还在卢广坤的地牢里...能有机会报答恩公,已属万幸,厚礼实不敢当...” 光头名叫陆离,道,“那黑衣女子既然找到了,接下来怎么办?是否要属下做掉她?” 程允初笑着摇了摇头,突然住了笑,甚是严肃的说道,“陆离,我要你保护好她,等我的信儿...如果她死了,你也不用活了。”饮了口茶后,又道,“她的命,除了她自己,谁也别想夺走...” 陆离并不知道自己主子所思所想,待关了窗,在程允初身侧站定后,又颔首问道,“那林长欢和追命剑呢?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吗?” 程允初放下茶杯,扭头冷冷看向陆离道,“我只说一遍,林长欢和那画像上的人,我都要活的...” 陆离抱拳道,“是--属下明白。” 程允初看向鬼面人,若有所思,一个计谋已在胸中成形,脸上的神情也跟着顿时柔和了下来,喃喃笑道,“至于追命剑,你不是她的对手,也伤不了她...再说,她是雇主要力保的人...我又与她无冤无仇,何必去招惹她,反倒惹的雇主不快呢...” 尤其是这个当下,他们的交易还没有完成。 程允初心道,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那接下来,如何做?”陆离小心的请示。 “还不到约定的时间...你只需盯紧了他们的行踪...有鬼大师帮你,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临近正午,安平堂后院,热火朝天。 林荀和林藉在厨房忙碌着烧菜,见众人都围在一旁,有些碍手碍脚,被林荀全部给撵了出来,只留下林萧一人,留下传菜,其余人都去了正厅喝茶,等吃。 期间,红缨收拾了一大包裹衣物送来,被长欢丢回去一半,红缨又听说这次还不许自己跟去,嘟着嘴不情愿的回了东府。 见辰阳拎着一个小小包裹进了正厅,长欢又望了望杨延收拾出的三大包袱。 长欢道,“你就这点东西啊?” 辰阳道,“是。” 杨延见状,又忍不住起身将包裹拆开最后的核对,长欢拽着他回到了桌前,道,“舅父--不用再看了,一定没问题的...就剩这点时间了,你不想再好好看看我啊?” 这话一说,杨延倒是被说服了,安坐在了桌前,又不放心的问道,“我问问你,遇到打不过的人,怎么办?” 长欢给他垂着肩膀,道,“让阿错和辰阳打,我不出风头...” 安错听罢,噗嗤笑出了声。 辰阳向来面无表情,此时也是嘴角微微一翘。 杨延点了点头,拉过长欢的手,温言道,“不过,打不过就跑,是舅父总结的人生至理,保命要道...你们三个都记着哈...凡事不要逞强...出门在外,互相多照顾...” 杨延说着又去书桌上取出两个鼓囊囊的钱袋子,分别递给了安错和辰阳,道,“我们家别的不多,就这银子还算多些...这一路上,别委屈了我家长欢...” 长欢笑道,“舅父,听你这么说,我怎么感觉,你像是把我给卖了...” 安错看向长欢,微微一笑,心道,这哪里是卖了,明明是嫁给了我。 杨延转头对长欢道,“一定要吃好、穿暖、睡好...钱不够的话,你二舅给的云林号牌子,我给你放包裹里了,你记得去取...” “嗯,知道了。” “还有药,也放包裹里了,瓶子上写了名字,还有张纸写了对治之症...若是生病了,千万别挨着...离了家,自己要懂得心疼自己,照顾自己,听到没有?” 长欢环上杨延的脖颈,撒娇道,“舅父,你已经叮嘱过好几遍了,我都记下了...” 安错道,“舅父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辰阳道,“小姐,我也会保护好的!” 第73章 宴席散 午饭已齐备,丰盛异常,众人纷纷落座。 长欢见辰阳在一旁站立,便道,“辰阳,你也入席。” 辰阳道,“小人不敢,于礼不合。” 杨延道,“今日是给你们三人践行,你们都是主角,没有尊卑和那些繁文缛节。” 安错亦开口道,“坐吧。” 辰阳听罢,这才在林萧和林荀中间的空位落了座,看向了对面的长欢。 林藉脸上胡须已净,紧挨着长欢,举杯道,“相逢时间太短...唉...三舅想说的,都在酒里了--”说着和长欢轻轻碰杯,而后一仰头,先干为敬。 众人心中均是五味杂陈,纷纷举杯共饮了这一杯。 杨延放下了酒杯,环顾在座,道,“都别拘着了...阿荀和阿藉做的这一桌菜,可不能浪费了...都放开了吃--有什么话,边吃边聊...”说着率先夹了一块排骨到了长欢的碗中,心疼道,“多吃点,以后就吃不到你二舅亲手做的菜了...” 见长欢吃了,杨延这才展露了笑容。 林萧放下了筷箸,道,“萧关城中,云林号的掌柜名叫权仲卿,是个实在人,若有任何事,可以找他帮忙...还有,城里有个行脚帮,虽是些不入流的人,不过这帮人消息最为灵通,他们帮主--” 安错插话道,“叫瘸脚七--” “你也知道此人?”林萧甚是吃惊,看向安错道,“你和他有交情?” 安错道,“凑巧,救过他一命。” 长欢听罢,笑盈盈的看向身旁人,酒桌之下,已经悄然伸手握住了阿错的手,低声道,“我就说,你是我心中的大侠吧--” 不过,所谓凑巧,不过是安错曾经追杀的对象,恰好是与瘸脚七有仇,赶上来向瘸脚七寻仇。阴差阳错,救了他一名。瘸脚七感激涕零,视其为救命恩人,才有了这场交情。也是因了这个缘由,安错才放心带长欢去这偏远边陲之地。 林萧道,“我与瘸脚七也有交情,本想你们到了提我的名号,他也会帮的...如此,有你这个恩人在,想来不必我啰嗦了...” 一直没说话的林荀听罢,看了安错一眼,突然开口道,“那便好...至少萧关,于你们而言,也不算是个太过陌生凶险之地。”说完看向杨延,抚慰般拍了拍他的腿,轻声道,“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林藉大笑着捶了下旁边林萧肩膀,道,“好啊--小子,几年不见,也学会了刀切豆腐,两面光啊...长姐说你生意场上手到擒来,凡事难不倒你...我看啊...这江湖上的人情世故,也混得不差嘛...” 林萧有些不习惯这热情夸赞,微微低头,羞赧一笑,道,“吃菜--吃菜--” 长欢夹了一筷子到安错碗中,柔声道,“尝尝这鱼--很是新鲜的--”而后抬头见辰阳在看她,便热情回望道,“辰阳,你也多吃点--” “嗯。”辰阳点了下头,脸上微有起伏,并未多言。 林荀道,“再过不到一个半月,就该过年了...到时候,你们可会回来?” 长欢看向安错道,“等我们安顿好了,过年回来看你们...我们一起过年,守岁...”但愿那时候,风声已过,一切回归平静。 杨延补充道,“还有阿藉,估摸年后也该大婚了吧...是不是也回来参加?” 安错道,“三舅日子定下了,记得告诉一声,我们会回来的...”说罢,竟同时与辰阳都举了杯,望向林藉齐声道,“恭喜--” 林藉笑着搔搔头,道,“多谢--同喜同喜...” 安错放下酒杯,与辰阳互望了一眼。 一顿饭,纵再美味,亦不乏有食不知味之人。 可叹,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餐已闭,日至正南,天清微风起,倒是个适合出行的好天气。 院中桂树旁,早已拴着一匹棕马,停靠了一辆双黑马车。 车夫老邢约莫三十多岁年纪,面露憨厚,是林府的赶车老手,一身灰衣短装打扮,已等候在一旁。 长欢掀开车帘,见外面虽普通无二,内里看起来甚是舒适,铺了厚厚的棉毯,所需的包裹已经被安放在了车内。 “咱们不骑马吗?”长欢问安错。 快马三五日可到,坐车至少需要七八日。 杨延苦着脸,却还是劝慰道,“又不是赶着去投胎...有的是时间,还是坐车舒服些...” 安错道,“天冷,还是坐车吧--” “好--我听你的...”长欢说罢,临行前最后一次环顾安平堂内的一切,看向围在马车旁众人脸上的神情,突然酸涩了眼眸。 只此一顾,黯然神伤。 庭院深深,一瓦一舍,一草一木,虽伴经年,依然旧时样。 桂树梢头,垂了枝条,掩了芳青,融雪流滴,声声道不舍。 抬眼望,酒化别时泪。 此间音容,悄然驻心,入骨肠。 堪惆怅,怎忍再话别,诉离殇。 安错见长欢这般神情,静静拉过她的手,柔声道,“给舅父和二舅磕个头吧--” 长欢就着袖子抹了把泪,望向安错,点了点头,而后转向杨延和林荀,双膝跪地。 杨延不忍,红着眼眶,正要扶,被林荀握住了手,环上了肩。 林荀低声道,“让她跪吧,否则,她不会放心离去--” 安错与长欢一道,郑重三拜。 安错起身,见长欢依旧以头抵地,身子微微抖颤,久久未动。 辰阳见状,心似是被抽紧了般,难受。 “舅父...二舅...珍重--”说罢,长欢起身直直上了马车。 不敢再望,不敢多言,生怕再有一眼一语,便会狠不下心来离去。 从今后,山重道远难隔断,一种相思,两处挂念,百般肠绕,心中千千结。 安错向众人颔首后,道,“你们放心...”说罢,跟着上了马车。 车厢内,长欢蜷缩在角落,捂着嘴,流着泪,沉了声。 马车夫老邢喝了一声驾--车子缓缓移动,出了安平堂,向西上了大街。 杨延早已抑制不住泪流满面,口中哭喊道,“长欢--” 一声呼喊,似肝肠寸断。 杨延未追至大门,已被林荀赶上拦住,抱入了怀中。 林荀安慰道,“她还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杨延泪眼婆娑,黯然魂销,顿觉江陵空,心也已空。像是身上的肉,被一刀割舍。 辰阳着了杏黄披风,牵马缓缓跟在后面,经过杨延时,温和了言语,道,“她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说罢,翻身上马,跟了上去。 长欢听到杨延那声撕心裂肺般的叫喊声,扒在窗棂边,终于哭出了声响。 安错将长欢紧紧抱在怀中,一个久久的吻,落在她的发上,却不知该作何安慰。 沉闷压抑,在车厢内蔓延。 辰阳很快便赶了上来,待车辆放缓了速度,出了城门后,马车加速前行,而辰阳扭头便看到了早已在一旁马上等候的慕容济、辰宇和师父秦忠。 辰阳并未下马,只是向慕容济处抱拳行了礼。 慕容济眼中含着悲痛和不舍,温言道,“去吧--” 辰阳颔首,而后看了忠叔一眼,便夹马速行追去。马蹄声急,红发带伴风而动。 慕容济骑着马,踏着雪,缓缓跟在后面,良久。 忠叔第三次劝阻,道,“王爷,不能再追了。” 不见前路车影,慕容济才驻了马,一手执缰,一手抚上了胸口,直直望向远方,湿迷了眼眶。 胸口袋中,有一瓶回春丹。他知道,那不仅仅是长欢送他的药,更是她未说出口的关心和爱。 是他延命的药,亦是他的奢求和愧疚。 回城路,走走停停。 冬雪未融,马蹄轻。 城内喧嚣,城外少人行。 空目影渐远,山重风更浓。 只恨留不住,几多遗憾,一番情。 车厢内,安错感觉到腿边一丝温热,一手掀开了旁边的红木盒子,见其中有两个铜制手炉,内里装了红炭,轻轻一触,正温热。 安错将其中一个递到长欢手中。 长欢接过,瞬间酸涩了鼻头。 只有杨延,才会这般细心,怕她手冷。 安错道,“既然这么不舍,为什么非要选在今日?为何不多留几日?” 长欢感受着手中的温热,一时无声,片刻后方静静道,“自江东城南猎场回来那一日,我想,我便想好了....后来,回了江陵,是因为三舅的事,不得不回...其实,我好怕的...” “怕什么?” “那日,见到杀手来,见那个杀手那般厉害,我怕护不住夫人,让她受伤...经过那事之后,我更怕...” 长欢哽咽,抽了抽鼻涕,继续道,“我更怕...若是我在江陵,舅父和二舅他们会因了我...受到伤害...” 安错垂泪,喃喃道,“明月楼的人,是因我而来...”内疚油然而生。 长欢伸手替阿错抹去泪痕,道,“那只是其一......母亲恨我,慕容济也在江陵,舅舅们虽然不当着我的面说,可是我知道,他们心中怎会没有恨,没有为难...我夹在母亲和慕容济之间,他们何尝不是夹在我和慕容济之间......就因为我知道那种感觉...我才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们...阿错...我从来不是个坚强的人...所以我逃了...” 正如今日,是我的离去,亦是我的逃避。 安错轻轻握住了抚在她脸颊的手,而后静静吻上那带着疤痕的掌心,将怀中人搂的更紧了紧。 “阿错,只有你在地方,才是我要去的地方...” “我知道--” 带着母亲解不开的仇恨和疏远,带着慕容济的期待和愧疚,带着杨延他们的不舍和牵挂,带着阿错,她最爱的人。 林长欢走了,离开了江陵。 此去一别,再无归来日。 林长欢从未料到,这两日时光,是她此生,最后一次的江陵所驻。 可惜,只有短短两日。 自是后话,垂泪不表。 伴随着微风,和偶尔的鸟鸣,一路行车,不急不缓。 车轮碾压着官道上不厚的积雪,驶向天边远方。 安错一手撑着车框,固定着身子,看着怀中人枕在自己胸前,哭累了睡熟的模样,莞尔一笑。 手虽早已麻木,却不舍动弹一下。 长欢,世间这般美好的人,除了你,再寻不到。 长欢,我要用余生,来给你幸福。 长欢,这颗心,只为你一人跳动。 你在梦中,感受到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所有人做下的所有事,都是有缘由的。因缘和合,造就了这些故事。。。 杨延和程允初的事,后续会慢慢展开。 现在所有故事已清,我只差码出来了。。。 只恨没有六只手,三张嘴。。。太多话要说,太多事要写。。。 每次看到你的评论,我就增加一份更文的动力。。。。 很多东西,我觉得,你应该没有预料到。 第74章 花酒说 悠然居二楼,雅间,桌上摆了酒菜,已不见鬼面人的踪影。 光头怪陆离一直在窗边盯梢,见到院中告别情形,扭头道,“门主,您所料不差,那马车果然是给他们几个准备的...” 程允初饮了杯酒,问道,“那个画上女子呢?” “她没上车--等等...她牵了马,应该也是同去的...” 一声呼喊,隔着窗户缝隙,传入屋内。 程允初登时起了身,来到窗边。杨延的声音,他怎会认不出。 视线,一直在杨延身上停留。程允初见他被林荀抱在怀中,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此时悲痛万分。 一个阴险的笑,随即缓缓浮上了程允初的嘴角。 程允初心道,杨延,只是和林长欢的一次小小离别,你就这般不堪承受,这以后...若是我要她日日在你面前受尽折磨,你却半点做不了,这样...是不是比杀了你,还让你难受?! 杨延关了窗,走回座位道,“走之前,通知灵儿查查画中女子的身份...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护卫...” “查林家吗?白堂主...会不会...徇私隐瞒?”陆离说着抓了抓自己的光头,已是很小心的询问,可对上程允初的目光,依旧被那阴郁冰冷吓得霎时后退了一步,忙垂头拱手道,“属下失言--” 程允初怀疑过白灵儿对杨延的感情,可从未怀疑过她的能力和对自己的忠诚。她不仅仅是秘罗门情报堂的堂主,更是他从小到大的密友。 他太了解她了,所以也信任她。年少时他曾一度以为,白灵儿会嫁给杨延,会成为他们程家人。 平安镇时,他要白灵儿去绊住杨延,她也没有二话,事情完成的很漂亮。可这么多年,她一直单着,自己给她介绍的几个青年才俊,她也一个没有看上眼。 可是心里,还在记挂着杨延? 径自斟了杯酒,程允初将酒杯在眼前转了转,似是在看一件神秘的稀世珍宝,道,“你转告灵儿,林家要查...慕容济那边,更要查!我等她的消息...去吧--” 陆离走后,程允初缓缓走至窗边,一把将窗子全然推开,安平堂院内早已没了杨延的身影。 程允初一手拎着酒壶,一手举着酒杯,冷冷的看向南面的院落,而后一杯接一杯的灌着酒,亦站了良久。 杨延,你过了近十年的太平日子...我受了十年的煎熬...这日子,马上就要颠倒过来了... 一骑一车,行至陈古镇,日落晚云留。 傍晚时分,小镇上唯一一家客栈,迎来了连日来的第一波客人。 客栈是个不大的夫妻店,老板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此时正带着老邢,将车赶至后院安顿。 柜台前,老板娘虽长相普通,可看得出很爱打扮,材质一般的翡翠手镯、小巧的珍珠耳环、银钗、金戒指一样不落,此时正笑着热情招呼道,“几位贵客,这么晚了,可是住店?需要...几间客房?” 辰阳道,“三间。” 安错道,“两间--”说着直接将一锭银子放到柜台,将长欢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老板娘惯于察言观色,看着中间的这位比两旁的冷俊公子矮了小半头,伸手将银子收了,便笑道,“我就说嘛...这位小公子生的如此可爱,原来是位小姐啊...那就两间!” 安错道,“两间上房!”说着瞄了一眼辰阳,补充道,“不要挨着的--” 辰阳不动声色,道,“那车夫的房间,老帮娘等下单独给他安排吧,马匹记得喂最好的饲料...” 老板娘忙笑道,“好好好--”说着又热络的带他们去看房间。 安错一把拉过长欢便跟着上了楼。 长欢回望,焦急道,“包袱--包袱还没拿呢...” 安错头也不会的道,“自有人拿--” 辰阳看着地上的三个大包裹,无奈的叹了口气,堂堂一个暗卫,现在沦落成了拎包的了。不过不及多想,便摞起包裹抱在怀中,跟了过去。 老板娘推开了靠近楼梯口的房门,待众人看过后,又去了最里面一间,道,“这两间,几位可还满意?” 老板娘自是要看给银子主儿的脸色,挑的房间,倒是离的不能再远了。只差将讨好二字写在脸上了。 安错道,“就这两间吧,倒也凑合...这镇上可有什么吃饭的酒楼?” “哎呦--我们这小地方,您看这刚入夜,街上黑灯瞎火的半个人影都见不上...若说吃酒...倒是有一个翠花楼,不过...怕是这位小姐去不得...” “为何我去不得?”长欢好奇问道,“翠花楼?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俗气--” 安错和辰阳一听这话,便立刻明了这翠花楼是个什么地方。 辰阳轻咳一声,脸起微红,率先道,“那便在客栈随便对付一顿吧--” 难得两人意见统一了一回,安错道,“老板娘,烧几个菜送房间吧--记得先来壶热茶--” 待老板娘走后,长欢和安错围坐在圆桌旁,见辰阳傻站着。 长欢道,“辰阳,坐啊--这一路骑马,一定也辛苦了吧...” 辰阳颔首,道,“小人不辛苦--”并未落座。 长欢道,“以后不准说自己是小人--我听的好别扭...” “那...属下...明白了...”辰阳眨了眨眼,看向长欢,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属下?”长欢皱眉,眼睛滴溜溜一转,道,“我是说,你就是你,你不用整日一口一个小人,或是一口一个属下,我都觉得不好...你就当大家都是朋友,平等的朋友就好...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小--”辰阳心里一暖,差些又说漏了嘴,急忙改正道,“我...明白了...”却依旧没有动弹。 长欢听罢,这才笑了,走过去把辰阳按在了凳子上。 长欢趴在桌前,双手托腮,歪头看看安错,又转头看看辰阳,接着嬉笑道,“我们来分房间吧...这两个房间...辰阳,你想住这间还是楼梯口那间?” 辰阳被这么盯得有些害羞,一时有些不知做何思量,微微垂头道,“小姐先选--小...我...我选小姐剩下的那间。” 安错道,“我们选最里面这间!” 长欢道,“楼梯口那间也挺好的,出入多方便啊...” 安错戒备的看了眼辰阳,道,“你都说了,楼梯口方便,经过的人也多,我怕扰了你的休息...这里间呢,谁没事专-程-来这里......走错门--这借口都不好使...再说了,做护卫的,不更应该随时留意人多出入的地方吗...” “阿错,你如此说,好像也有些道理--”长欢趴在桌上微微向前凑近了些,商量道,“辰阳,那你不介意住外面那间吧--” 辰阳摇了摇头道,“不介意...还是安姑娘思虑周全。” 长欢突然想到了刚才没有问完的话题,撒娇般哀求道,“那你们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那个翠花楼,我不能去?” 当当当--敲门声起,老板娘带着一壶茶入了门,道,“几位贵客,刚沏好的茶,慢用--饭菜已经在烧了,几位稍等片刻--”说着笑盈盈的又退出了门去。 辰阳起身,斟了茶。 长欢又扭头问道,“阿错,你还没说呢...翠花楼...” 安错红了脸,见绕不开这个话题,便道,“杨延以前就没带你去喝过花酒?” 长欢摇了摇头,好奇道,“花酒是哪种花酒?桃花醉吗?还是杏花香?梨蕊白?朝彩梅?......总不能是桂花酿吧?” 辰阳没忍住,嘴角起了笑。 长欢一脸懵懂,好奇道,“我说的不对吗?难道还有什么花酒是我不知道的?” 安错轻轻拍了下长欢脑袋,道,“老实说,你没喝过花酒...却是个小酒鬼,是不是?” 长欢假意哎呦一声,护住了脑袋,道,“我才不是小酒鬼...那些酒都是舅父喝的,我每次只跟着喝一丢丢...所以长这么大,我统共才醉过...两次...” 第一次醉酒,是在夕雾山的林家别苑。那次醉酒后,长欢第一次亲了安错,表露了心迹。 安错自是知晓那次的事,又心生好奇道,“另一次醉酒,是哪一日?我怎么不知道?” 这一问,长欢有些脸红耳热,羞羞答答,小声回道,“就是...海神节那晚...从客栈走了之后...” 这话听在辰阳耳中,不免想起那晚跟丢了长欢的事。原来那晚,她是和安错在一起。 辰阳顿时觉得,有些失落。 安错瞥了辰阳一眼,见她这般神情,嘴角一翘,似是自己赢了一局。 安错又故意当着辰阳的面,拉过长欢的手,道,“以后,不许撇开我,自己偷偷醉酒...听到没有?”这语气,明晃晃透漏着一种--你是我的人--的意味。 “知道了--阿错,你好霸道...这个也要管...其实就那一次...”长欢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道,“那晚你又不是不知发生了什么...” 安错道,“嘟嘟囔囔,说什么呢?” “我是说,花酒虽好喝可米酒不易醉也好喝...”长欢胡说八道糊弄着。 安错这才笑着解释道,“那喝花酒,是去逛青楼喝的酒--” “啊?”长欢张大了嘴,接着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前年我听舅父说起,追问他,他笑成那般模样...还说...那花酒没有自家的好喝...”于是便有了林荀亲自酿了几壶桃花醉,以及中秋节后,她的第一次醉酒。 “杨延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安错看向长欢,脸上浮现出一个贱兮兮的笑来,道,“花酒哪有自家的好喝...”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请笑纳,嘻嘻嘻--每日码一码。。。 第75章 下厨房 当老板娘再次将饭菜端来后,长欢刚率先夹了口菜,手中的筷箸还未来得及抬起,便被辰阳的筷子按下了。 安错见状,未待发火,只听辰阳小心道,“我先来试菜--无事的话,你们再用!”那语气,没有了之前的唯诺,并不似是同长欢商量。 长欢扭头看了安错一眼,道,“菜里不会真的有毒吧?” 安错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让她先吃吧...” 辰阳夹了口菜,细细嚼着。 长欢心内怎能不升感动,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同阿错一样有着淡淡粉色的薄唇。见辰阳咽下了食物,长欢不自觉的也跟着咽了下口水,道,“如何?有不舒服吗?” 辰阳摇了摇头,道,“可以吃--”顿了顿又道,“不过...” 这一语,让刚下筷子的长欢和安错一同住了动作,抬眼望去,齐声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味道...一般...” 安错听罢,松了口气,刚吃一口,便见长欢已经将吃下去的菜吐了出来,端起茶咕咚喝了一大口。 “这何止是一般...简直就...不是人能做出来的菜...这得多差的手艺,才能做出这么难吃的菜...”长欢抱怨完,便见安错和辰阳愣了片刻,像是她只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而后接着方才的动作,继续吃着。 长欢见状,问道,“你们...不觉得难以下咽吗?” 安错点头道,“还行--以前吃过更糟糕的...” 辰阳舔了下嘴唇,道,“以前跟踪目标时,多是在树上或屋顶吃,能在餐桌上吃顿热乎的,便不挑剔味道了。” 长欢放下筷子,静静看着对面两人吃津津有味。 奈何她的味蕾,已经被林荀从小给养刁了,面对这桌上剩余的三菜一汤,她一一试过,而后接连失望。 安错道,“你不多少用点?” “我还不饿--你们吃...”长欢刚说完,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恰好传入了在座人的耳中。 安错狼吞虎咽般吃了两口后放下了碗筷,起身去包裹中翻出杨延带的烧饼后,觉得这东西寒凉,又放了回去,道,“等着--” 出了客栈大门,安错在沿街跑了一圈,这地方果真如同老板娘所说,别提沿街摊贩了,连两边店铺都早早打了烊。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路人,询问后根据指示七拐八拐,终于在一个僻静巷子找到一家馒头铺子,凑巧还剩了几个包子,便一同买了回来。 当安错兴奋的怀揣着纸包,一路轻功飞奔回客栈,未至里间门前,便听到屋内的对话声。 “好吃吗?”辰阳的声音,没了那疏离和冰冷。 “嗯--辰阳,你几时学会做菜的?这么深藏不漏,多才多艺--” “以前在王府时,跟着府里的厨子学了两手,不过做的不多...技艺有些生疏了...你喜欢就好。” “太喜欢了--你简直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胃的...以后辰宇,可有口福了...” 屋内人没了声响。 安错听罢,推门而入,见到的便是长欢在开心的大口吃着菜,辰阳在一旁微笑着看她吃。 那一幕,让安错竟生出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 目光移至桌上,那一盘多出的辣炒萝卜丝,还冒着热气,是新做的。 长欢见状,忙招呼道,“阿错--没想到吧,辰阳还会做菜,味道还很好...” 安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向辰阳的眼神多了一丝嗔怨,道,“是没想到!” “你手里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几个包子...”安错走近,失落道,“看来,你不需要了--” 长欢起身一把拎过那纸包,在桌上摊开后,笑道,“谁说我不需要...我还没吃饱,正想吃包子呢...怎么这么懂我?!”说着拿起一个吃了起来。 静夜良宵,月白风清。 屋内早已撤去了碗盘,送来了热水。 长欢简单洗漱了下,见安错躺在床上,愁眉苦脸的朝外看着长欢,一动不动,鞋袜也未脱。 “阿错,你要擦下脸吗?”说着递过了温热的布巾。 安错没有接,也没有说话,只是无奈般摇了摇头。 长欢却没有放弃,走过去轻柔的帮她擦了擦,又抓起手来小心地内外净了几下。 待一切完成,放回了布巾,走回床边,将安错的鞋袜脱了,而后爬上了床里侧,从身后环上了那纤细的腰,道,“怎么了?刚才就这么一声不吭...可是赶路累了?” 安错嗯了一声,而后沉默良久。 “以后,我也要学会做饭...”安错喃喃道,见身后人并未回话。这才小心转过身来,见长欢紧闭双眼,似已睡着。 “嗯--你说什么?”长欢迷迷糊糊中问道。 安错起身将被子拉了拉,细心的为长欢掩好了边角,道,“睡吧--” 次日清晨,寒风呼啸。 长欢被疾风拍窗的声响惊醒,见安错不在身边,不在屋内。 刚开了房门,便见辰阳端着热水朝里面走来,口中边道,“小姐--你醒了?昨晚睡得可好?” “嗯--辰阳,你可见到阿错了?” “她在厨房。”辰阳说着将水盆放下,见长欢抬脚往外走,又急声道,“你不先梳洗吗?” “我晚点洗--”长欢说着一路兴奋的下了楼,去了厨房。 这厨房,位置太过好找。只因刚到后院,便见滚滚浓烟从屋内冒出,里面人咳嗽不止。 老板娘在门外捂着鼻子嘴巴,朝里喊道,“我说,公子...我这祖传的客栈,小心别给我一把火烧没了...”说完又走远了几步,喘着气低声抱怨道,“没见过烧个饭,能烧成这样的...” 长欢不顾这险阻,冲进屋子,见阿错一脸锅底灰,被烟呛得轻咳着,身上的白衣早已沾染了不少污黑...此时正盖上锅盖,又蹲下身去看灶里的火。 “你这柴太多了,得这样支起来--才容易烧着...”长欢走近说着便动起了手。 安错一把拦住,道,“你怎么进来了...屋里呛,快出去...”说着按照长欢说的做了,果然灶火内的浓烟少了不少...火苗越来越旺。 安错脸上的笑容,跟着灶火而起,又忍不住咳了两声。 长欢看着阿错这个大花脸,笑着拉起她朝外走去,心疼道,“你还知道呛啊,那还不出来喘口气--” 安错从未觉得,只这寒冷空气,竟也这般清新舒爽。 “阿错,你一早就起床,是为我做饭吗?” “明知故问,你说呢?”安错反问,又道,“总不是给她做的...” “你是不是,没做过饭?”长欢见到安错的样子,再次没忍住笑出了声。 “谁说我不会...能有多难,你看我这不是做的挺好的吗...” “阿错--你该照照镜子...” “我人长得好看,又会下厨...怎么,我深藏不漏,多才多艺,不行啊?”安错的理解出了偏差。 “不是--我的意思...”长欢见说不清,伸手在她脸上抹了一下,张开给安错看。 一股糊味自厨房悠悠传来。 安错未来及反应,忙跑回了灶边,用长勺急急搅拌着锅,又将剩余未着完的柴灭了。 长欢倚在门边,看着她皱着眉小心的盛了粥,又将热好的剩包子和烧饼一并装入盘中。 那笨拙的动作,却又是那般完美。 安错将桌边大块咸菜,小心切着细丝。“哎呦--”一声,住了动作,忍不住甩了甩手。 用惯了剑杀人,没想到,输在了小小菜刀下。 长欢见状忙跑至跟前,拉过她的手,心疼道,“切到手了?哪里?” 安错将右手食指伸了过来。 长欢见指肚已然积出一个血珠,柔声道,“疼吗?” 安错触上那关切的目光,顿时一脸委屈的点了点头。还未开口,便见长欢便将那手指含入口中。 安错浑身一颤,吃惊道,“你--” 辰阳悄然到了厨房门口,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长欢松开了手指,看了看上面的伤口不深,道,“阿错,你的血...好咸啊--” “傻瓜--那是咸菜咸...” 辰阳清了清嗓了走近,道,“我来吧--你们先去梳洗吧...我等下端过去。”说着拿过刀继续切了剩余的菜。 “好...”长欢冲辰阳漏齿一笑,拉过阿错,出了厨房。 老板娘在院中,玩笑道,“小姑娘,你这郎君,可是难得,你可要看紧了,小心被别人抢走了...” 长欢听罢,脸红的拉着安错上楼,回了房间。 安错正要洗手,被长欢直直叫住,道,“伤口破了,不能沾水...” “只是一个小伤口,不碍事...”说着将布巾在水盆中沾湿了,拉过长欢给她擦了脸和手,道,“老板娘说错了,我才要看紧了你,不能让别人给抢走了...” 长欢脸上的神情,从一脸呆萌,变为慢慢享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温馨,羞赧道,“原该我照顾你这个伤患的,怎么成了你照顾我了...” “我愿意伺候你,一辈子...”安错说完,在长欢的鼻上轻轻一刮,笑了。 厨房中,只剩辰阳一人时,手上的动作突然住了,脑中思绪纷飞。 她怎么会是你的?你在想什么? 她没当你是下人,只当你是朋友... 只是朋友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想她? 为什么她一笑,你便动了心? 她很幸福了,你不该打扰她...可..为什么,又忍不住去想她? 辰阳缓缓闭上眼,晃了晃脑袋,想将心底的想法挥散,却怎么也不受控制。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不要难过,不要烦恼,来吃糖... BTW,周末要陪父母,不能更文了...等我回来了再继续~~ 第76章 糖葫芦 离开江陵的第三日,午后阴云蔽日。 长欢一行前往萧关途中,即将路经西南最大的城池--昌宜。 越往西南,景致愈不同。此刻官道两旁,绿树青葱。 至此路上早已见不到半点雪痕,空中杂着湿冷。 林长欢身着披风,卧在车内,只觉得这冷,较往日更甚,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安错怀中又挤了挤。 安错见长欢双脚不由的互相蹭了蹭,道,“怎么了?脚麻了?” 长欢囊着鼻子,撒娇道,“阿错,我脚冷--” 安错慢慢抽离了身子,将那双小脚褪去了鞋,先搓了搓活血,而后径直放到了自己胸口。 浑身上下,只有心口处,不厌其烦的持续跳动着,供应着身体所需的全部热量。 长欢猛地感受到那丝丝温热,原本微微眯着的双眼突然睁大,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阿错,红着脸道,“阿错--你怎么...不嫌弃吗?” “这里的位置,本来就是为你留的...”安错就这么抱着长欢的脚,又用自己身上的红色披风将它们遮挡的严丝合缝,柔声道,“可暖和了些吗?” 虽隔着衣服,长欢依旧能感到那胸口的暖意和柔软传来,羞愧的点了点头,道,“阿错,你太宠我了...再这么下去,你要是不在我身边,我肯定成废物一个了...” “那..正合我意...这样,你以后就再也离不开我了...”安错眉眼微弯,宠溺的看向长欢,又道,“其实...我不止会暖脚--还会...” “还会什么?” “还会...暖床--” 长欢双手捂住了骚红的脸,却早已甜在了心坎,又忍不住岔开指缝偷看,道,“阿错,你情话说的越来越溜了--” “你喜欢听,我便日日说...直到你听烦了...” “那你岂不是要说...一辈子...不对...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长欢满心欢喜,突然多了一丝落寞,道,“若是下辈子,我和你走散了,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傻瓜...我会先找到你的...不会把你弄丢的...你乖乖等我就好...” 这一语,似是定海神针般,打消了长欢所有的顾虑。 日落时分,赶在关城门前,马车入了昌宜城。 还未入夜,街上已高挂彩灯,游人已有不少。 长欢扒着车窗探出头,好奇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这么热闹?” 辰阳骑在马上,回道,“刚听人说,是年前最大的一次庙会。” 马车缓慢行在大街上,车夫老邢接连找了两家客栈,都已客满。好在偏僻的第三家,还有空房。 在大堂柜台前,与他们一道入驻的,还有一对父子,儿子三十多岁年纪,满脸胡须,看起来结实莽撞,一身短衣打扮。那个父亲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那双眼睛倒是透漏着精光,声音甚是苍老。 待安置了行李,长欢已经迫不及待的拉了阿错上街,辰阳紧随在后。 长欢一路上好奇的东逛逛西看看,一脸兴奋像只雀鸟般蹦蹦跳跳,惹得安错接连摇头默笑。 “糖葫芦--酸甜可口的糖葫芦--”沿街行走叫卖声,吸引了几个孩童的注意,也吸引了长欢的目光。 长欢含着食指,似是只听名字已经口内生津,可怜巴巴的看向那插满了糖葫芦的架子,又转头望向安错,眨巴着眼睛。 安错道,“想吃这个?” 长欢点了点头。 安错笑道,“拿吧--”这样的长欢,安错怎能不爱,又怎会不应。 长欢开心的伸手挑了最大最艳的三串,咬了一颗,鼓囊着腮帮子嚼着,又忍不住酸的挤眉弄眼的,道,“果然酸甜...阿错,这串最好看的,送你...”又转头冲辰阳道,“辰阳,这串给你吃...” 辰阳对上了长欢那带着笑意和善意的眼睛,心下一暖,愣了片刻,方伸手接了过去。 见长欢吃的那般开心,辰阳小心翼翼,不舍般也跟着咬了一颗。 像是没有吃过般,又像是,手中之物是这世上最美味的珍馐。 一竹横贯,剔透冰身连丹心。 外蹦脆,里软糯。 酸酸甜甜,挤眉间,终化心坎笑颜。 酸难离甜,复融于甜,又惹了谁,梦驰心颤,难决断,更缠乱。 安错还在付钱之际,长欢吃着糖葫芦又被前方卖首饰的摊位吸引了过去。 身后一个短装青年横冲直撞,冒冒失失快速奔跑而来,口中大叫着让开-- 辰阳警觉地迅速转身,在那人即将撞到长欢之际,上前一把将她护在了身前。 第一次将她护在身下,搂入怀中,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辰阳能闻道淡淡的桂花油香味,自长欢的发丝传来。 辰阳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要蹦出了嗓子眼。它,为何跳动的这般快? 青年擦着辰阳的胳膊飞驰而过,经此一捋,辰阳手中的糖葫芦,应声落地。 安错急急跟来,皱眉推开了辰阳,拉着长欢的胳膊,将她上下打量着,关切道,“你没事吧?” 长欢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又转头道,“辰阳?你还好吗?” 只见辰阳呆呆的看着地上的糖葫芦,听到了问询声,才抬头道,“我很好,没事。” 她只庆幸,长欢安然。 她只可惜,那串来自长欢的礼物,只来得及,吃上一颗。 而那礼物,是长欢第一次送她。 长欢见到了地上的糖葫芦,内疚道,“你的糖葫芦...要不我们再去买一串吧...”说着便在人群中去寻找那小摊贩。 辰阳扭头,见那小摊贩已经走远,心底有了丝丝酸涩。 长欢道,“要不,我这串给你吃吧?”说着伸手递了过去。 辰阳看了安错一眼,又看向长欢,宽慰道,“无妨--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欢吃酸的...” 长欢听罢,这才又恢复了甜笑。 言不由衷的话,脱口而出。辰阳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说,明明心里是那么喜欢糖葫芦。 是不忍看到她脸上的内疚,哪怕只有片刻,只有一丝为自己而显露吗? 是不是如同小贩一般,错过了,便再寻不到? 是不是此生我来的迟,便是最大的错过? 安错拉着长欢的手,嘱咐道,“以后,不许离我这么远,记住没有?” 长欢点了点头,早已谈笑如常,道,“这不是没事嘛...这糖葫芦,果然开胃,那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去吃饭?” 安错听罢拉着长欢,进了一家热闹的酒楼,被小二引着在大堂之中唯一空着的八仙方桌落了座。 旁边桌上,两个腰间带剑的江湖人边吃酒边聊着天。 一人道,“听说了吗?那尹天明死了?” 另一人道,“明月楼的楼主?他的破云掌不是天下第一吗,按说年纪也才四十上下,怎么就死了?不过...要我说...明月楼那帮人,心狠手辣,死了也活该!” “你小点声--被明月楼的人知道了,小心你的小命...” “那岂不是换了新楼主了?何时的事?” “可不是--就两天前,听说新上来的这位,是排名第一的杀手...” “你是说,红楼客楼小楼?” “就是他--我听说,那楼小楼乖张的很--怕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你猜他这新楼主一上来头件事做的是什么?你绝对猜不到...” “行了你...别卖关子了...快说...” “这两日见好几个地方的杀手都出动了,拿着一个女子的画像,在找人呢。” “那你可看到了,画像上的女人是谁?长得如何?” “我哪有幸见到那个...那些个明月楼的杀手,都是找普通老百姓问,见我们带刀的跨剑的,都避着呢...也不知道寻的是谁...” 安错听罢,难免吃惊,心道,短短几日,明月楼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可又心生纳闷,按理说,就算她和楼小楼的师父二楼主荆九歌做楼主之位,她都不意外。怎么偏偏是楼小楼上了位? 见安错静静的吃着饭,似食不知味,心思全无。长欢心疼的握了握安错的手。原本还想吃完饭再去逛街,这下兴致全无。 一餐饭吃下来,几人都没了轻松。 待从酒楼出来,几人朝回走的途中,安错突然松开了长欢的手,低声同辰阳道,“有尾巴...带长欢离开!” 辰阳道,“明月楼的人吗?” 安错道,“是--杀手堂的...两个...” 长欢道,“要走一起走--” 安错道,“来不及了,他们已经注意到我了,我去引开他们...快走--”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忍不住更了一章。。。 第77章 柳双双 无人小巷,昏暗,寂静,除却一棵无叶枯树,再无生机。没有了喧嚣,似是另一个世界。 安错转身,冷冷睥睨着跟来的两个无名灰衣杀手。 只见那两人身着劲装,面无表情,见到安错,并没有上前袭击,而是突然同时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堂主--” 这一动作,出乎了安错的意料。 安错俯视着他们,思及画像之事,缓缓道,“你们在找我?” “是--楼主有封信,需要亲手交给堂主大人--”说着将一个手掌大的封漆竹筒自袖中拿出,呈递了过去,道,“楼主说,堂主只需看了这封信,便会明了他的意思。” 安错接过,将封漆拨开,从中抽出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简短的话:杀林长欢,回明月楼,一线牵之事,过往不究,我许你,同掌明月楼。 落款,楼小楼。 同掌明月楼,好大的口气,好重的筹码! 安错不为所动,见到落款上方盖着的楼主令,不禁皱眉问道,“楼小楼是如何让十二长老都同意,坐上这楼主之位的?” 明月楼除却杀手堂外,其他各堂由十二长老分管,或制造武器,或炼制毒药,或刺探情报,或审讯犯人等,堂口不同,分管和擅长各不相同。 这十二长老,虽名义上与杀手堂堂主位份一样,却是明月楼楼主的心腹亲信,平日里只听从楼主一人,即便位高权重如二楼主荆九歌,也是命令不到他们的。 那两名杀手径自起身,其中一人道,“新楼主继位,是楼主之意,十二长老,并无异议。” 安错承认,这结果,她从未料到,又道,“楼主是如何死的?” 另一人道,“这...属下位卑言轻,并不知晓细节,也不敢多问...只听说,是病死。” 安错并不怀疑他们的话,在做杀手堂堂主这几年,她见到尹天明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次见面,他也似是身染重疾,那面色并不好。 安错将纸条随手撕碎,猛地抬眸道,“楼小楼,究竟出动了多少人来寻我?” 两个杀手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人道,“杀手堂一半的人手,听说...还有情报堂的全部人手。”这人说完,见安错不作声,又道,“楼主有句话,要属下带给堂主...” 安错冷冷道,“你讲!” “楼主说,这件事,他已做了万全之策,堂主若不想成为整个武林的公敌,还有三日时间可以考虑...” “三日后,又如何?”安错不禁顿了顿,道,“楼小楼,想做什么?” “楼主的谋划,属下并不知...堂主若有疑问,等见了楼主可自行询问。” “那我问个你们知道的...昌宜城中的杀手,除了你们,可还有他人?” “有。” 安错不免心中一惊,只一想到长欢,又急问道,“几人?” “不知!” “目的?” “杀手堂的规矩,堂主应该比属下清楚。属下只管做好自己的事,至于其他人,没有兴趣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便好办了--”安错说完,突然拔了剑,直指道,“你们,可有遗言?” “堂主...这...是何意?”其中一名杀手像是被吓到般结巴道。追命剑的实力,他们最清楚不过,又岂是他们可以对抗的。 “速战速决!”一语刚落,安错的剑已经上前一步划破了他的喉咙,只见这人睁大了双眼,双手护着颈部,直挺挺应声倒地。 另一人见状刚跑出丈余远,便见安错一跃沿着巷墙,飞奔了几步,而后翻身下地,挡在了那人身前。 这杀手又接连后退,朝巷中深处跑去,安错并未动步,只是将手中的追命剑似并不费力般突然投掷出。 只见这杀手突然顿了脚步,看着胸口被贯穿的剑尖,上面还滴答这些许鲜红,面上是惊恐的神情,一个趔趄转身,而后像是想要说什么,未待出声,口中便见汩汩鲜血充满溢出。人亦随之翻到在地,没了呼吸。 安错缓缓走近,将她的银翼紫蝉剑抽出,而后取走了自两人身上摸出的明月楼杀手令牌和自己的画像,趁着夜色,再次悄无声息的融入了黑暗之中。 自从大街上分别后,辰阳拉着长欢的手,快步朝客栈行去。脸上的严肃和警惕,对身边经过之人全未放过。 长欢被拽着往前走,不时的回望,忧心忡忡道,“辰阳...我担心阿错...” 辰阳脚步未停,低声道,“那些人不是她的对手...” 待拐入客栈所在的偏僻巷子,只见辰阳突然止步,连着长欢差点撞上她。 客栈门口,一个绿衣劲装之人,是个女子,抱刀而立,似是在等他们,又似是等了很久。 只是当辰阳想再次拉着长欢离了这巷口,为时已晚。 那绿衣女人,正是明月楼排名第二号的无双柳叶刀,柳双双。 柳双双瞧见了他们,快速抽刀,而后决绝的朝他们直奔而来。 辰阳将长欢护在身后,从身后毅然拔剑,没有丝毫怯懦,未待那人近前,已经快走两三步,迎了上去。 两相冲刺,刀风凌厉,剑风毫不示弱,一扫一挡,一搏一反击。 柳双双似志不在辰阳,一旦抓住时机,便朝长欢袭来,目标甚是明确。 辰阳全神贯注,几次挡退了那人的刀。 二人功夫不相上下,情势十分危急。长欢见状,从怀中拔出那只林萧送他的匕首,虽长度不及刀剑,好在也算是一件勉强自卫的兵器。这时候,她不能拖了辰阳的后腿。 绿衣人打斗之中,突然将辰阳朝客栈方向引了几步,而后回身以刀挡住了辰阳的剑,两人近在咫尺,柳双双嘴角瞬间便起了一丝冷冷而狡诈的笑。 说时迟,那时快。 一只冷箭自客栈房顶之上猛地射出,那箭划破昏黄夜空,带着一丝呼啸之声,传入了辰阳耳中。 而后,辰阳猛地抬眸回身,突然愣了动作,睁大了双眼。 只一回首,便见箭头所指,是长欢的胸口。 辰阳的心,猛地乱了。似疯了一般,使出全力,不顾柳双双的刀刺破了胸口,深入至血肉,划拉至肩头。 现下辰阳一心只想冲破柳双双的拦截,而后以此生从未有过的速度,一跃而起,将长欢扑倒在地。 没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个关头,即是自损一千,只要能救长欢,辰阳又何曾在乎一分,皱过一下眉头! 就如同,那刀所过之处,不是自己的身体。 就如同,那伤痛,不足为道, 箭风势如破竹,攻势异常凶狠,在辰阳扑倒了了长欢的同时,也划破了辰阳的手臂。 箭入血肉,减缓了速度,而后直直射入了黄土地面,三寸有余。 长欢被这猛地一撞,只觉身后一痛,见到辰阳的那刻,惊慌失措的同时,似有了些许安慰,道,“辰阳,你没事吧?” “我无事--”辰阳自长欢身上快速起身,而后小声叮嘱道,“站在墙角,躲好了--” 话未说完,柳双双并不给她喘息的时机。 那刀,密如雨下,似毫无章法,又似刀刀可以毙命。 长欢听了话,乖乖站在墙角,心中除了干着急外,却是半分忙也帮不上。 辰阳胸口肩头和右臂处源源不断涌出的鲜红,映入了眼帘,长欢只觉得心中一痛,又似千斤重担压顶,万般无力。 这般拼了命,也要护住她的辰阳,长欢第一次见到。 原来这世上,除了阿错,还有一个叫辰阳的女子,护我,如命! 柳双双见到那些伤口,心中一喜,似是找到了敌对之人的弱点,专朝着辰阳受伤处袭来。 几番抵挡,冷兵交刃激起火花点点,似是这昏黄街巷,唯一的亮光。 辰阳接连后退,可只需看向长欢一眼,便似有了力气,再战! 见辰阳有些体力不济,长欢再忍不住,上前帮她。只是短匕首与长剑相比,劣势一较便显现而出。 辰阳一边挡住那鬼神莫测的刀,一边急道,“快躲起来--” 见手中柳叶刀被阻挡,不得动弹分毫,柳双双不得不承认,辰阳是个很好的对手,亦值得她佩服。 柳双双向来心口不一,口中道,“今日,你们谁也别想跑--”说着左手一掌便朝辰阳胸口袭来。 这一掌,蓄足了势,她想要了辰阳的命! 长欢见状,没有多想,一个侧身,护在了辰阳的身前。 长欢只觉得身后猛地一震,连带着头皮一阵发麻,一口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 辰阳被怀中人带动,接连后退了几步,待看清了长欢,见到那血滴在了自己肩头,才焦急失声道,“长欢--” 鲜红相溶,似由来已久,又似等候了太多无情的年岁。 那一声长欢,似地裂山崩,似心碎难耐,忍到了极点。 情势万分危急,不容他们多做寒暄。 长欢抹了下嘴巴,冲辰阳努了努笑,似是在竭力安慰道,“我没事--”只是须臾,又惊恐道,“小心--” 客栈屋顶持弓之人,早已等候这难得之时,弓已拉满,眯着单眼,微微松手便送出一箭,似是早已胜券在握。只是刚松手,便被突然出现在屋顶之人从背后割了喉。 柳双双朝屋顶一望,微微眯了眯双眼,待看清了安错,皱了眉头。 只是安错实力再快,也快不过呼啸而至的箭。 只是辰阳再想护,这箭,也会要了她的命。 没有计较衡量,只有毅然决然。 心,已经做出了决定。 所有的爱意浓重,只需一个转身。 身下所护佑之人,是心之所在,梦之所依,死亦难挡。 这一刻,辰阳觉得,如果能这样死去,为了她,一切,都值得! 至少,都值得! 安错心头一惊,乱了心神,快速落地之时,险些没有站稳。 嘡-啷-一声,羽箭因着客栈门口凭空出现的一把杀猪刀,应声颤歪歪的落了地。 柳双双还在震惊之余,辰阳见状,趁机一闪而过,未有片刻犹豫,将一丈开外的持刀人,一剑击胸。 只见柳双双至死,都未料到,原以为雄心万丈稳操胜券,却是自己,命丧黄泉。 双眼未合,心不心甘。 至此,尘埃落定。 安错快步行至长欢身边,见到那嘴角的血痕,关切的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内疚万分,口中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难舒展的眉头,似在诉说着她的无奈、心痛和悔恨。 “我没事--就是受了一掌...你可有受伤?”长欢再没有觉得比见到阿错,更心安的时候。 安错摇了摇头,道,“那两人,已经结果了。” 安错和长欢说罢,这才同时望向挡了那救命一箭的方向,那把杀猪刀的主人,正是今日同把他们一起入住客栈时的那个中年大胡子男人。 辰阳见到两人相拥,这才猛地低了头,松了手中剑,颓废了气力,也似方觉察到身上的疼痛,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胸口。 额上早已沁出了薄汗,辰阳歪歪撞撞的走近长欢,看向安错和长欢道,“让小姐受伤,是我的疏忽...”说着就要下跪,只一个趔趄,便晕了过去。 长欢见辰阳脸色不好,一把挣脱了安错的怀抱,在辰阳倒地前扶住了她,口中急急唤道,“辰阳--辰阳--你别吓我--” 那神情,那呼唤,令安错,瞬间失了神色。 街巷之中,马蹄声急。 安错不禁又绷紧了心弦。只是待看清马上领头之人,方松了警惕。 摄政王的三十六暗卫,来了一半!辰宇带人马不停蹄,连夜赶来,叫开了城门,下马见到的便是此番情形。 辰宇走近,已忘却了行礼,只是看着辰阳,着急道,“小姐,你没事吧?辰阳怎么了?” 长欢摇了摇头,道,“她受伤了--快帮我扶她进去--” 安错跟在长欢和辰宇身后,行至中年大胡子跟前,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好说--好说--”大胡子笑道,“那人看着就不像好人,欺负小姑娘家家的--算什么好汉...我屠夫不过是,路见不平,替**道罢了...” 话语未落,那花白头发的老者也颤巍巍出了门,冲着大胡子道,“老大,怎么去买个饭,要这么久啊...” 大胡子上前搀扶住老者,耐心道,“爹--刚才这几个小姑娘出了点事,我耽搁了点功夫,您稍等,晚饭马上就来--“说着冲安错微微点头后,道了句失陪,而后跑着出了客栈。 安错眼见长欢消失在大堂,心早已跟着去了一半,只自腰间荷包摸出两锭银子,递至老者手中道,“多谢--”说着便快步跟了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我回来了~~@西东不是东西,哈哈哈,好久不见啊。。。想我了没? 第78章 朱砂痣 夜幕笼罩,寒凉不绝。 客栈二楼,辰阳卧房。陈设古朴,烛火摇曳,劣质的熏香将潮湿带来的霉味,细细隐藏。 一个小小包裹,安放桌上。一切都是那般简洁,如同辰阳的个性一样。 辰宇帮着将辰阳抬至床榻,松了手才觉察到掌心的湿腻腥红,不禁皱眉道,“她...伤的很重...”随即点了塌上闭目之人的几处要穴, 玄衣隐隐,血迹并不凸显。长欢却将伤口看的分明。 每一道,都是为了她而受。 鲜红入目之时,亦入了心,动了魄,加剧了她此刻的忐忑不安。 “辰宇,去找大夫--”长欢看向辰阳,心中阵阵酸楚不断。 “好...我现在就去安排...”辰宇说着对房门外站立的一个暗卫低声吩咐着什么,那人听罢快速下了楼去。 长欢说罢,径自冲出房门,入了隔壁卧间,止不住手中的颤抖,找寻着包裹中的回春丹和金疮药、包扎等物。 待长欢抱着找到的东西刚出门,见店小二在辰阳门口,开心的将刚得的赏银在手中掂了掂后,这才收入怀中下了楼。 屋内安错和辰宇在低声交谈,见到长欢,都住了声。 安错看向长欢,温言道,“先止血吧--” “我就在门外,有事情,你们叫一声...”辰宇说罢,又望向床榻一眼,后带上了门。 安错坐在了床榻边上,松了辰阳的领口,将伤口露出的同时,也登时顿住了动作。 心口白皙处,那正中央,静静落了一粒朱砂痣。 那鲜红一点,像是无涯荒野,历经漫长岁月,凝结出的一颗赤珠丹心,磨灭不去。 世人传说,胸前一颗朱砂痣,是生前负过一个人而留下的标记。此生,便因着这颗痣,寻那相负之人,来继那未断的情缘。 安错怎能不惊,这般大小,这般颜色,这般位置,一模一样的朱砂痣,她也有一颗。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安错不禁皱了眉头,缓缓捏紧了自己的胸口衣襟,耳边突然响起,那晚长欢所说的话。 长欢说,她虽然眼角的泪痣很美,可是...我更喜欢你...胸前的这颗朱砂痣... 可眼下,床榻之上安卧之人同样的朱砂痣,刺目鲜红,就像是对她的无声嘲弄。 长欢似是看到了安错的不安,走近问道,“阿错?你...怎么了?” 安错回过神来,忙道,“我没事--”说着将辰阳胸口的衣襟往回扯了扯,小心的遮挡住那颗令她心忧的一点。 她不想让长欢看到。就像是她看不到,便不存在。 安错曾以为,这朱砂痣伴随了自己的每一次悸动,无须刻骨,铭心足矣。可而今,同样让长欢刻骨铭心之人,还多了一个辰阳。 “阿错...你不介意吗?”长欢将桌上所需之物,一一备好,便见到了辰阳自左胸至肩头的长长伤口。 柳双双的刀,伤她很深。 “救人要紧...再说...”再说,她是为了救你,也算...我欠她的。安错说着起了身走至桌前,低垂了眉眼。 安错在见到长欢眼中的那一份心疼时,便不敢再看。 她知道,此刻的那心疼,却不是为她。 长欢就着湿了的布巾擦了擦伤口周边的血迹,正要换了烈酒来洗伤口时,方扭头便见安错默契地将手中之物递了过来。 长欢接过,皱眉问道,“这刀伤,会不会有毒?” 安错宽慰道,“柳双双自恃刀法天下第一,毒...她是不屑用的...你放心...” 长欢听罢并未觉得宽心,依旧紧张地在床边微微挪了挪身子,柔声道,“你忍着点...” 这话是说给塌上之人听的。那语气,就似辰阳能听到一般。 颤巍巍的双手,沿着斑驳纵长的伤口,轻轻倾下烈酒,溢出的浅红,将那白皙而略显娇嫩的皮肤浸染。 长欢又用布巾轻轻擦拭了一遍后,才缓缓洒了药粉。 塌上之人,口中传来一声细微的闷哼。 长欢又喜又怕,顿时急急唤道,“辰阳--辰阳--不要睡了...你睁开眼,看看我...” 长欢怕的是,杨延曾说的,有些人伤重,即便上了药,昏睡之中,再醒不过来,也是有的。 床上又没了声响,恢复了死气沉沉。 似是突然想到了死,长欢眼中焦急,霎时噙满了泪水。忍着这莫大的难过,继续上了药,口中不断叫道,“辰阳--你一定要醒过来...我命令你,醒过来...你听到没有?” 安错在边上一语未发,默默帮着她将辰阳微微抬起,帮着她将绷带小心系好。 安错不知,是不是所有的感情,太容易得到的,都要经历这些让人伤怀的不安和曲折。 没有流血,不见伤口,却是她最大的折磨。 安错深吸了口气,静静道,“给她吃回春丹吧...”说罢,又去寻桌上的茶水,倒了一杯,用手一触,幸而还温。 长欢照做,见辰阳双目紧闭,虽将丹药放入了她口中,却怎么也下不去,急的擦了下额上的汗珠,道,“她没了意识...这药卡在口中,下不去...” “用这茶水,试试--”安错说着将茶杯递给了长欢。 水沿着辰阳的脸颊,流至脖颈和床铺上。这一招,并不管用。 长欢和安错对望了一眼,此时两人俱想到一法。 只是思及此法,一个是满怀愧疚,不得不为;一个满是震惊,亦无力阻挠。 床榻之上,辰阳如睡着般,那般安静。又似是在梦中还未解决完烦心事,眉头微微皱着。 那呼吸,细若游丝。 持续不断的咚咚声自心口传来,除此之外,长欢再听不到任何响动。 长欢看了安错一眼,不再犹豫,从瓶中倒出一粒回春丹,又饮了一口茶水,在口中和着嚼了,而后静静低头,触上了辰阳的薄唇,舌头轻触牙关,将药汁送了过去。 安错满脸呆滞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猛地面向屋门转过了身去,不敢再看,可又忍不住神情复杂的回望了一眼。 半张的口,吞噬了未曾说出的话。 说不得,又能说什么,又有何可说?! 是了,辰阳拼了命救长欢,我又有何理由,不让她做这一切。 那静静的一幕,映入眼帘,终究还是酸涩了鼻头,痛颤在了心间。安错缓缓闭上了双眼,握紧的拳头,突然没了气力般松了手。 她,只是感激之情,对吧?!这心中一语,安错似是在问自己,又似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可是,见到长欢这般在乎辰阳,安错只觉得心被人撕裂成了两半,行凶之人亦是当下捧着那两颗半心之手的主人。而那人,正是安错自己。 安错失魂落魄般,扭头出了门去。 辰阳昏迷之中,只觉得自己置身在一片阴郁的广阔冰原。 她环顾四周,可除了漫无天际的寒冰冻雪,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也没有声响。 那广阔吞噬了她的嘶吼。 她奋力奔跑着,她想要见长欢,想要回到她身边。 可冰原之上,没有出路,也没有尽头。 辰阳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除了冷,只有孤寂相伴。 跑累了,辰阳仰面躺在雪上,看着那昏暗的天空,突然想到,我...是不是死了? 正当她闭上双眼,想到死亡不可避免之时,一个微弱的声音自天外传来。 那么熟悉的声音,在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而后,她觉察到了面上的一丝温热气息,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味。 辰阳使尽全力,缓缓睁开了双眼,恢复了一丝意识。 模糊之中,眼角的余光,似是瞥见了心底藏着的那个人。 唇上的柔软,是那般真实,又是那般不可抵挡。绵绵情意,似潺潺流水,入了心时,又似湍急潮涌,万马奔腾。 苦涩的药汁入喉,连带之前的那一粒回春丹,一同吞了下去的同时,辰阳起了轻咳。 长欢感受到身下之人微微一动,而后直起了身子,见到辰阳睁开了眼正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轻柔一语言罢,辰阳伸手,颤巍巍的替长欢将脸上的泪珠,静静擦掉。若非死了,为何,梦已成真。 长欢笑着抹了把脸上的泪,而后一把抓住了辰阳的手,俯身道,“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说着说着,已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以后...不许你说死...我不要你死...” 辰阳酸涩了鼻头,眼眶中亦有泪在打转,那早已没了血色的脸上,依然起了一个微笑,有气无力般道,”没有你的命令...我不敢死...“也舍不得死。 长欢撇着嘴流着泪,说道,“以后不许说死...你会长命百岁...你还要保护我...” “好--”辰阳重重一诺,心下感激着上苍,这一次没有收她,让她还有机会,再陪在长欢身边。 知道长欢在乎她,辰阳从未觉得如此幸福。 “渴了吧?我给你倒点水--”长欢说着起身又斟了杯温茶,小心的递到辰阳嘴边。 辰阳看着眼前人,抿了两小口,只觉得,就算长欢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无需说,只要能让自己这般静静看着她,陪着她,就很好。 即便她知道,长欢是安错的,她也愿意。 不敢奢求的心,卑微到了极点,也爱到了最深处。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一种爱,叫做默默陪伴。 或许,这世上,有一种情,不求回应,只是单纯的想守护一个人,到地老天荒。 辰宇守在屋门外,见安错面无表情出了门,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急问道,“发生何事了?你去哪里?” “你管不着!”安错冷冷说完,下楼后直接入了客栈无人的后院。 安错胸口快速起伏着,颤抖无力的手,抽出了身侧的剑,而后面向空无一通毫无章法般的挥动厮杀着。 情绪像决堤的大坝,找到了宣泄不满的缺口。 剑气涌动,惊得后院马厩的几匹牲口,抬首引颈嘶鸣,乱了脚下。 院中唯一一株碗口粗壮的槐树,自以为可以长青至开春,至以后,至很久很久。 挺过了秋日爽洌萧风,熬过了冬日寒霜冷冻,残存的多半绿叶,因着锋利的银翼紫蝉剑,斑驳纷落,入地无声。 而后,似是并未预料到这突来的一剑,槐树拦腰而断,惊起声响连连。 只此一夜,便再无往日光彩。只此一夜,一切都变了模样。 客栈老板闻声赶来,见状口中喃喃心疼道,“这是何意?我这树,怎么就碍着你的事了?”待看清安错背影,又忍不住大声呵斥道,“这位客官...” 只见安错猛地转身,双眼泛红,面上红了又白,鼻翼一张一合,急促的喘息着,手心已沁了汗,剑口微微颤抖的直指老板。 客栈老板何曾见过如此情形,如临大敌忙后退道,“别...别激动...我...我不计较就是...” 做买卖之人,最是能拿捏得清,孰轻孰重。他犯不着,为了一棵树,交代上自己的命。 安错听罢,似是被这一语,唤回了神魂,收回了剑,自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刚要递给老板,只见那人面露惧色,接连后退。 安错将银子放在了旁边一个半人高的水缸盖上,冷冷道,“这是补偿...”说罢,离了后院,上了楼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请笑纳~所谓的巧合,不是巧合。 第79章 壁咚吻 午时末刻,日头甚足,连日阴霾已消失殆尽,似从未有过。 林长欢再次醒来时,见此间窄小些许,并非客栈卧房,阿错亦不在身旁。 屋内浓浓的水腥味,和着一丝药味,弥漫。 长欢揉了揉眼,再三确认,入目皆是陌生。待穿衣下了床,还未走至桌边,便觉得脚下不稳,一阵摇晃。 安错端着碗刚入门,没来得及放下,便快走两步搀扶住了她,关切道,“还不舒服吗?” 长欢摇了摇头,道,“现在好了...阿错?这是哪里?我怎么没有印象...是我错过了什么吗?” “你可以自己看看--”安错说着走至窗边,推开了那扇并不大的窗。 幽幽大江,习习江风,缥缈群山,飞鸟盘桓远近西东。 长欢顿觉心旷神怡,走近依在窗边笑道,“阿错...我们怎么到了船上?何时上的?我怎么不知道...” “今日一早...昨晚你晕倒,还记得吗?”安错端着药碗细心的吹了吹,方递给长欢,叮嘱道,“先喝了药--” 长欢接过碗,只喝了一口,便苦的伸了伸舌头。 安错嗔怪道,“昨日明明受了内伤,自己却不当回事...还着急救别人...” “辰阳不是外人...”长欢脱口而出后,这才忆起,昨晚她听到辰宇说,阿错将客栈后院的树一剑给劈了时,心下一急,还未下楼去找她,便见阿错满脸失落的入了门。那样子惹得她心口一痛,便吐出了一口血,而后便没了知觉。 辰阳不是外人...这话听在安错耳中,却是另一番意味。 安错见长欢不语,将碗接过,而后另一只手突然惩罚般将长欢禁锢在窗旁木墙处,饮了一口药,凑近轻轻覆了上去。 唇齿相触。 长欢只觉得阿错的吻,从起初轻柔,吻至后面又有了些许霸道。 苦涩的药汁流过,自彼方,至此岸。如此反复三次,药已见底。 而后,安错松开了喘着粗气的长欢,一脸疲态的将空碗放回了桌边。 长欢见阿错的样子,似一夜未曾合眼,顿时有了愧疚和心疼,上前自身后环上了她的腰,解释道,“阿错...我发誓,昨晚真的只是想救辰阳...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相信我...” 安错愣了神,低头轻轻拍了拍身前长欢的手,静静道,“我知道...”可即便知道,心还是忍不住难过。又顿了顿,安错转过身来,道,“大夫说,你受了很重的内伤,加上忧思过重...才会吐血昏厥...” “大夫只会添油加醋朝重了说...要不怎么显示医术高超,这都是套路...你别担心,没有那么严重...”长欢淡淡说着,冲安错眨了眨眼,算作宽慰。 “大夫说,脉象浮沉不定,是长期忧思,由来已久...”安错忍不住抚上了长欢的脸颊,看着她,道,“你究竟在忧思什么?烦恼什么?” 长欢被这一问,低了头,不作声了。 是了,她在忧思什么? 忧思母亲的不闻不问,忧思林家人放不下的仇恨,忧思慕容济的病,程允初的阴谋,谢白棠的孤苦伶仃,明月楼的追杀,辰阳的拼命守护...还有心口的这一枚锁魂针... 可这些,都比不上见到那样伤怀的你,让我心痛的你,阿错。 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阿错,曾经忧思你的时隐时现,而今又忧思怕你误解,忧思你终有朝一日,离我而去。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压在我心头的一方巨石。 长欢近乎哀求道,“阿错,别离开我...永远别抛下我一个人走...好不好?”说话间,已落了泪。 一语刺中了安错的软肋。 安错将长欢轻轻搂入怀中,喃喃道,“我不会...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宽敞甲板船头,视线甚为开阔。 几块短木垫在一方圆底铁锅下固定住了锅身,锅中盛了木炭,旁边放了一大筐刚打捞上来的新鲜鱼虾,还有几碟蔬菜,几壶酒。 辰宇此时正安坐在一个蒲团上,手中一左一右各执一根穿好的鱼,悠闲的烤着。 辰阳大着黑眼圈,脸色依旧有些惨白,身披杏黄大氅,手中拎着一个酒囊,缓步上了甲板。 辰宇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翻转这手上的细长木棍,道,“鱼快烤好了--你药吃了没?” 辰阳没有作声,只是走到船舷处,低头看着手中之物,愣了愣神。 辰宇见状,举着鱼,走近问道,“你想好了?” “嗯--”辰阳胳膊轻微一伸,而后毅然松了手。酒囊瞬间落入水中,只留一声细微的扑腾,便不见了踪影。 “其实...你做了这个决定,我并不觉得意外...” 辰阳细声问道,“为何如此说?” 辰宇看向远方的山水,缓缓道,“她身上,却是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东西...之前在江东时,主子不知晓她身份,却为了她,改了行程,多滞留了一日。那时候,主子就说,她很特别,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我想,大抵是...她身上有的东西,能轻易地改变一个人吧...” 辰阳扭头看向辰宇,知道主子对辰宇来说,意味着什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怨我吗?” 辰宇摇了摇头,道,“无论结果如何,这都不是你的错...可能,这便是所谓的,命数吧...至少,主子是这么说的...” 辰阳低声重复道,“命数...”是不是所有的命数,都是一场赌博,一场选择? “辰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向来把你当亲妹子一般看待...接下来这话,可能不好听,不过,还是觉得不得不说...” “你说--” “你的这份感情...是没有结果的...”辰宇看向辰阳,静静劝慰道,“她爱的人是安错,这你比我更清楚...我虽不知她对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可昨晚...就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能感知到你的不对劲...更何况安错?” 昨晚的事,确实出乎了辰宇的意料。当辰阳见到长欢吐血,挣扎着从床榻下来却因失血过多体力不支而摔倒在地,那眼中的焦急和心疼...辰宇全都看在了眼里。 那不是一个下属对主子应有的忠诚之交。 那分明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难以掩藏的爱浓情重,发乎心,显乎行。 “是...昨晚,是我冲动了...”辰阳说着,看向那江天一线交汇之处,皱了眉头。 “那昨晚,一夜未眠,也是因为放心不下她吧?”因为辰阳的伤,辰宇照顾了她一夜。一夜下来,她几乎未说什么话,单有的几句,问的全是...小姐醒了吗...她如何了...长欢究竟如何,大夫怎么说的...长欢她,用了药没有... 辰阳没有作声,没有回答。 辰宇看向远方,似鼓足了勇气,又道,“我注意到了...安错看你的眼神...她应该是...知道了...” “我不惧她知晓。”辰阳淡淡一语出口,印证了辰宇的话。 “那小姐呢?”辰宇扭头微微颔首凑近辰阳,抬眸道,“你难道不知...她爱的是安错吗?你就不怕她知道了...届时,你很可能会失去她...甚至,连待在她身边的机会,都失去了...” 一语落地,两人都沉了默,良久。 此时江风逐云,青山随动,白鸥哀鸣,沧浪垂影。 “辰宇...你说...爱一个人,若是不用遮遮藏藏,那该多好...”辰阳望向远方,语气充满了向往和无奈,静静说完,抬手拭去了眼角泪痣边上的那滴泪,舒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方道,“我不会让她知道的...永远不会......除非...” 除非,安错伤了她,或是,离开了她。届时,我会拼尽全力,让她知道,我的心意。让她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个人,爱她如命。 我会让她,爱上我。 我不会浪费一刻寸时光,我会把她抢过来,紧紧抓在手中。 而后,一辈子,再不放手。就这么陪着她,护着她,爱着她。 辰宇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似很不合时宜,却还是突然哼笑出了声,道,“以前我还常说,你除了功夫比我好点,任务完成的比我快些,就是个无心之人...”辰宇说着说着,突然又住了笑,看向身侧之人,道,“辰阳,你向来不是个多情之人...为何这一次,动了心?” 辰阳听罢,脸上也起了一丝淡笑,眼中似是感受到了心底之人给的温柔,道,”你说过的...她身上,有一种能轻易改变别人的东西...而我,感受到了...“而后,被她夺去了目光,吸走了神魂,变成了不像自己的自己,却也找到了活着的意义和方向。 辰宇无奈的摇了摇头,喃喃一笑,道,“被你将了我的军...看来,我又输你一项...唯一让我引以为豪的嘴皮子,也说不过你了...” 一个手拎大勺身系围裙的年轻暗卫,沿着船梯上来。 辰宇和辰阳听到动静,都转过了身来。 那厨子暗卫近前俯身道,“鱼片粥快好了...是端小姐房中?还是接着熬?” 辰宇道,“盛一碗上来,给辰阳喝...剩下的先接着熬...我先去看看小姐醒了没?” 那暗卫听罢恭敬退了下去。 辰宇刚行出两步,又忙转头将手中的两串烤鱼递给了辰阳,道,“已经烤熟了...你若嫌凉了,就再烤烤...” 当-当-当-,门外传来敲击声。安错应了后,见辰宇推门而入。 似是没想到长欢已醒,辰宇寒暄道,“小姐,你醒了?身子如何了?” 未待长欢开口,安错已冷冷道,“何事?” “你吩咐的鱼片粥已经熬好了...”辰宇说着看向长欢道,“我们在甲板上烧烤,小姐要来用些吗?” 安错道,“她身子弱,不适合吃油腻的--” 辰宇已然习惯了安错的直接和不留情面,悻悻然撇了撇嘴,讨了个没趣。 “烧烤?”长欢听罢睁大了眼睛,滴溜溜摇着安错的胳膊撒娇道,“就吃一点点...好不好...” 安错无奈,柔声道,“今日外面太阳大好,去晒晒太阳也好...不过我们可以吃,你不能...” 长欢说着拉着安错就往外走,抱怨道,“你们吃着,我只能看着,这...太残忍了...我还是个病人,你就这般欺负我...” 安错一脸正经,道,“谁说你只能看着,不是还能闻闻味吗...” “阿错--你太坏了...”长欢见阿错开了玩笑,知道昨晚的事算是翻篇了,心情舒畅了不少。 辰宇紧跟其后,听到这对话,不禁替辰阳感到惋惜。 这样的关系,辰阳若是深陷其中,不是自找苦吃又是什么...不过辰宇随即便被自己方才有言在先的一番言论,甚是自恋的钦佩了自己一把。心中正想着给自己起个什么外号才好...小诸葛辰宇...好像还不错。 长欢刚出房门,便松开了挎着安错的胳膊,兴奋的一路小跑上了船梯,抬眼便见到了不远处的烧烤大锅架,还有船舷处背对她站着的辰阳。 辰阳听到脚步声,扭头便看到了自船舱上来甲板,一先一后而出之人。 那两人,给她的感觉,一个即处三冬,有暖;一个虽为六月,生寒。 长欢给了安错一个宽慰放心的眼神后,方走近了辰阳。 长欢和辰阳看向彼此,同时问道,“你好些了吗?”说罢两人又都微红了脸,略带尴尬的低了头。 “你--”又似心意相通般同时出了声。 长欢搔了搔脖颈,道,“你先说--” “你...”辰阳刚出声,又思及辰宇所说,随即改了口,道,“小姐,你吃过药了吗?身子可有哪里还不舒服吗?” 长欢听罢点了点头,又猛地摇了摇头,微笑道,“我全好了...你呢?伤口还疼吗?”突然又收了笑,关切道,“我怎么...看你的脸色,还是不好啊?” “无妨--大夫说,没有伤到筋骨,吃几副药,休息些时日,就好了...”辰阳说的云淡风轻,却是没有说全实话。 烧烤架前,辰宇高声招呼道,“烧烤大宴,马上开始了啊--” 辰阳听罢,这才道,“我们过去吧...”这是来自辰宇的善意提醒,她岂会不知。 几人围坐在了锅架旁,辰宇热情的上手拿了好几串,一一递给身旁人。自己又动手拎起一根长竹签,串起了蘑菇。 长欢接过厨子暗卫递过来的粥,喝了一口,道,“辰宇,你这蘑菇...长得这般好看,确定没有毒吗?”她因着香菇,向来对蘑菇一类,忌讳留心的深。 辰宇笑道,“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安错道,“那些吃过之人,坟头草已经很高了吧...” 这轻淡一语,惹得辰宇住了动作,不确信的问道,“真有毒啊?” “你大可试试...”安错转烤着手中的一串虾,道,“好在,这嘉容江,有你的容身之地...也省了费力埋了...” 辰宇不语,只是轻轻将串了两只蘑菇的竹签扔回了盘中,而后又将盘子小心的往一边嫌弃般推了推。 长欢见阿错这般一本正经的唬人,噗嗤笑出了声,也呛了粥,引得咳嗽了几声。 安错腾出一只手来,给长欢捶着背,柔声道,“看来,以后你吃东西的时候,我不能再说笑话了...” 披风之下,辰阳微微一动的手,终究是没有伸出。 辰宇知被作弄,佯装不快,道,“不带这么吓唬人的...”说罢,又低头串起了鱼,低声道,“我就说嘛...这山民卖的山货,怎会不知有毒没毒...” 众人笑罢,辰阳才慢半拍笑了,引来了在座之人的目光。 辰宇道,“你记得先吃药,再喝粥...”说着夺过了辰阳手中的碗,放在了甲板上,又道,“大夫都说了你失血过多,再晚上片刻,怕是神仙也无力了...幸而服了回春丹...” “辰宇--”辰阳突然打断了他,不想让他再说下去,又皱眉道,“我去厨房端药...”说罢,看了长欢一眼,起身朝前方甲板处的木梯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西东哈哈哈哈,请笑纳~~ 第80章 盲山事 嘉容江上,高大载货商船,向着西南,匀速行驶。 船头甲板处,烧烤融了阳光,带着一丝暖烈,香飘四溢。 听辰宇说了辰阳差点没命之事后,长欢神情黯然,呆呆喝着碗里的鱼片粥,入口食不知味,心底却五味杂陈。 安错坐在她身旁,手中虽依旧烤着串虾,心早已扑在了长欢身上,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一蹙一颦。 辰宇突然提醒道,“你的虾,要烤糊了--” 安错这才收回视线,将竹签翻了面。 长欢回过神来,抬头便见自己被盯着看,随即冲安错和辰宇笑了笑。待将碗中最后一口粥喝完,忍不住看向二人手中的竹签,舔了舔嘴唇,不动声色道,“也不知道,这个虾,它是什么味儿?” 安错不自然的微微一笑,见虾已是两面俱红,拔下一颗,动手掐了头剥了皮,而后递到了长欢跟前,温言道,“张嘴--”之前还信誓旦旦说不准吃的人,终究还是见不得长欢难过。 长欢眨着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向阿错,问道,“真...给我吃啊?” “你不吃的话,我可吃了...”安错说着作势就要撤回,被长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入口中。 长欢一边细细嚼着,一边眯笑道,“真好吃...尤其是有人给剥好的虾...味道更好...” 安错跟着笑道,“才发现我的好吗?....以前,可有人给你剥虾吃?” 长欢不经大脑的点了点头,道,“以前舅父心情好时,他也剥,舅父心情不好时,二舅剥......给我们两人吃...”说着说着方后知后觉,明白了阿错的意思所指,声音不免小了下去,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完了整句,又弥补笑道,“不过,所有人中,阿错剥的虾,最好吃...最香甜可口...” 安错听罢,心道,调皮!不过也已面露欣慰,又剥了一颗,放入自己口中细品,道,“这虾果然甜--怪不得,某人嘴巴也这么甜...” 辰宇何曾见过这般当着他的面如此秀恩爱的,登时微红了脸,不服气般低声道,“谁还没有个会剥虾的人...吃鱼会挑剔的也有...” “对了,辰宇,你们昨晚怎么突然到了昌宜城?”长欢不禁问道。 “你们走后第二日,就有人在江陵拿着画像寻人...” “可是寻阿错的?” 辰宇摇了摇头,道,“不止她,还有你...” 长欢吃惊道,“我?” 安错道,“昨日,柳双双身上也搜出了你的画像...” “那...我舅父他们,知道你来帮我们了吗?”长欢知道,若出了这事,杨延一定会担心,他若知道辰宇带着暗卫来,大概就能放下心来了吧。 “他何止知道...江陵城中有人寻你们的事,还是杨延和林萧来驿馆,亲自同主子说的...”辰宇说着将鱼凑近鼻尖闻了闻,接着放在炭火上继续烤着,道,“要说江陵城中耳目众多消息灵通的,还是你们林家......哦,对了,杨延还说让我务必给你带一句话,要你千万记在心里,付诸行动...” 长欢向前挪了挪身子,急道,“什么话?你怎么不早说?” 辰宇嫌弃般撇了撇嘴,道,“那话...不是什么君子当为的好话...早说晚说,都一样...” 安错面无表情,道,“再卖关子,我看你是想吃鱼只用牙,不准备用舌头了...” 辰宇也是怕安错的,听了这话,悻悻然忙道,“杨延说,让你一定记得...打架让别人先打,别逞强...逃跑一定要做第一个,别犹豫...”说完,又抱怨道,“你听听--这话,像是君子所为的吗?” 安错道,“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君子,她是个小姑娘...”说着怡然看向长欢,继续道,“依我看,杨延的话,说的一点没错...” 长欢凝眸,望向阿错。久久对视,自是心意相通。 长欢岂会不知,只有爱她之人,才会说此话,才会觉得此话有理。杨延是,阿错亦是。 爱你的人,不会让这世间所谓的道德和规则去束缚你,绑架你。他们才是真正想要你得到幸福之人。不止要你结局美好,还有这浮世人生整个过程,他们也想你能在平安喜乐中,慢慢体味,细细品尝。 辰宇自顾自的洒了点胡椒粉,撕下一块鱼肉,边吃边道,“你们家这家教...真是与众不同...”说完,还不忘摇摇头,啧啧了两声。 长欢见状,嘟着嘴,甚是护短,道,“喂--说我可以,不许说我舅父坏话...” 护短的,岂止长欢一个。 安错同样扭头直视辰宇,冷冷道,“道歉--” 辰宇不怕长欢,却被安错的眼神震慑住了,在衣服上胡乱擦了两下手,鼓囊着嘴巴,瞬间认怂道,“两位姑奶奶,我错了,我道歉...我不该多嘴...我真错了...”辰宇说着还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虽说不疼不痒,不过是真怕了安错。那眼神,这大中午的,让他起了一身寒颤。 辰宇心道,自己好歹也是跟在主子身边,见过大世面的人,不成想,竟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又恍觉,自己何时变得有些窝囊了,不过随即自我安慰道,这一定是错觉,错觉,偶发,偶发。 长欢见辰宇这如同戏文中丑角般滑稽的动作,忍不住笑道,“辰宇,我原谅你了...以后,还是朋友......既然我们是朋友...”说着眼睛滴溜溜一转,突然讨好般道,“不如,你给我讲讲兰烟郡主的事吧...” 辰阳上了甲板,先是远远小心瞧见三人有说有笑,这才松了口气,缓步回到了烧烤宴上,也吸引了众人目光。 辰宇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你不是去端个药碗吗?药呢?” “喝了--”辰阳说着,接过辰宇递来的一串烤好的青菜,边吃边道,“你们继续--说到哪儿了?” 辰宇假模假式的轻咳一声,正了正身子,有些得意般道,“好奇兰烟郡主是吧?” “嗯嗯...”长欢迫不及待的点了点头,道,“她长得如何?性格如何?” 安错乱入,一口咬定道,“自是没有你好看,性格也定没有你好...” “阿错--不许打断辰宇...我要听他说...” 辰阳道,“安错说的,倒也没错...郡主从小娇生惯养,与小姐不同...”长得不如你好,性子也不如你好。 辰宇腹诽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个两个说的都比唱的好听,那兰烟郡主好歹也算得上是京城的标致美人了...不过面上还是附和般点了点头,道,“郡主自小是王府里唯一的小主子,母亲呢,又是爷的侧王妃...外祖父是当朝齐相...就连当今圣上,都宠着她。平日里确实骄纵了些,有些刀子嘴豆腐心,不过大体来说,心底还是善良的...” 长欢听罢,喃喃道,“那...她过得...一定很幸福吧...”有父母亲人陪伴长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愁吃穿,无忧无虑,怎能不令她羡慕。 安错见长欢说完,神情有异,便道,“要不,换个话题吧?!” 长欢摇了摇头,问道,“我听说,他没有正妃...是...真的吗?” “是...”辰宇顿了顿,又道,“不过,其实,你也不用羡慕郡主...在主子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 辰宇不知道是否要把那件事告诉长欢,思量了片刻,望向辰阳,见她没有反应,还是决定继续道,“郡主她...其实,不是主子亲生的...说起来,你才是主子唯一的骨血...” 当长欢口中的艳羡与脸上的那丝难过入了辰阳耳畔眼中,那对比,让辰阳泛起了心酸。 辰阳恨不得,立刻将她搂入怀中,呵护着,安慰着,而后告诉她,长欢,你是被爱的。 所以当辰宇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时,辰阳没有作声,没有阻拦。她想要辰宇说出来那个秘密,她想要辰宇告诉她,长欢,有人爱你。还有自己心底不能说出口的一句,我也爱你。 长欢听了辰宇的话,面上大惊,有些难以置信。只因她从未朝这儿想过。这消息来的,太过突然。又急问道,“那..我母亲,知道这事吗?” 安错虽也是吃了一惊,不过相比之下,面上倒是不显山露水,平静的多。 辰宇道,“应该...不知道吧...主子将这事瞒了这么些年,就连师父,都是最近几个月才知道的...” 长欢低了头,思绪纷乱,愣了神,而后手便被阿错握在了掌心。 长欢猛地抬头看向辰宇道,“那他,是不是...还爱着我母亲?” “这......我想,按照师父说的,应该是的...”辰宇抓了抓脑袋,顿了顿,继续道,“师父说,早年林家行商,主子就私下疏通关系,上到林家合作对象,下到经商沿途线路,都一一过问,帮着摆平...师父还说...他脸上的伤疤,是十年前主子听说林家出了事...就是你被绑票的事,他和主子仅带了暗卫连夜赶去盲山杀匪时,替主子挡了一刀落下的...” 辰阳微微蹙眉,看向辰宇道,“这事,我怎么不知...师父何时同你说的?” “就你在江东执行任务那段日子,师父从西南回来,有天夜里,让我陪他喝酒...他喝醉了,和我说的...” 长欢突然呆滞了神情,低声喃喃道,“是他去了盲山...原来救我之人,是他...”震惊的消息一个接一个,长欢低头闭了眼,一手握拳,在太阳穴处揉了揉。 安错见状,将长欢搂入怀中,柔声道,“都过去了...”而后在长欢的发丝落下静静一吻。 曾经在望月泉边,当长欢第一次和她谈心,讲述被绑之事时,那静静落泪的神情,那抹着眼泪却故作坚强的样子,深深刻在了安错心里,她怎会忘记。 那是安错,第一次乱了心神,有了想要将她搂入怀中的冲动。可那一次,她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最终却选择了收回。之后多次想起,却是恨极了自己当时的小心翼翼。所以,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弥补了当日遗憾,再无犹豫迟疑,告诉她,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辰阳见状,默默低下了头去。 长欢靠在阿错怀中,觉得心安了些许,想到了盲山上的事,静静道,“阿错...记得,在东平侯府的时候,你问我怕黑的事,我那时候不想说...现在,你想听吗?” “你想说,我便想听...你何时想说,我便何时想听。” 在场之人,都屏了气,住了动作。 长欢就这么靠在阿错怀中,看向前方虚无,似陷入了回忆,静静开启了讲述。 “记得被抓到盲山的第一日,我和小舅被关在一间房子里,我怕极了...哭的很凶...小舅就安慰我说,他会保护我,让我不要害怕...还说,娘亲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再次想起这伤心往事,长欢突然酸了鼻头,无奈苦笑出了声,继续缓缓道,“那时候我听了,就不哭了...还好有小舅在...可是就在第二日傍晚,来了个大人,他说小舅可以回家了,可是,我不能走,因为...因为娘亲只赎了小舅,没有我...” 长欢深呼吸了口气,又道,“小舅不想离开我,我也不想离开小舅...那个人就强拉着他要走...小舅拉着我的手,说什么也不撒,他说,我若不走,他也不走。” 安错并不知道当年之事,轻声道,“后来呢?” “后来,那人就打了我小舅,那一巴掌,就把他打趴在地了,鼻血流的脸上、衣服上都是...”长欢皱了皱眉,道,“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趁机咬了那人的手...可是,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那人便一把将我推翻在地...接着,拖着小舅就走了......那晚,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很害怕,外面的风叫了一夜,我就抱着蜡烛,守了一夜,也哭了一夜......” 安错环抱着长欢的手,已不自觉的握紧成拳。 “我想回家,可是,没有人来救我...”长欢说着咬了咬嘴唇,眼圈已然泛红。 辰阳心疼的看向长欢,那面上神情,像是恨不得自己能在场,又像是恨不得将那人杀了一般。 “天亮之后,那个人又来了。他说,三日时间,若是娘亲在乎我的命,三日后就可以放我回家了...那个山寨中,给我送饭的小姐姐,一直对我很好,见我不吃饭,便偷偷告诉我说,这些山贼要的只是银子,很多很多银子,我娘亲没有凑齐,等过几日凑齐了,我就能回家了......她说,只要我好好吃饭,乖乖等着,就一定能回家...那时候,我觉得,她说的都对,她不会骗我的...我像是见到了希望,于是,那几日,我就一直在心中祈祷,祈祷着娘亲这次一定要来,一定带我回家...我一定乖乖的,再也不惹她生气,不求着她抱我,就算她不让我叫她娘亲,我也不哭了......” 长欢静静泪流,缓了好一会,才继续道,“可是三日后,我没等来娘亲,却等来了那个送饭的小姐姐。她说,我娘亲没有付赎金...我就问她,是不是我娘亲...不要我了?” 说至此处,长欢忍不住伸手抹了下眼泪,道,“我求那个小姐姐,我说,你能告诉我娘亲吗,我会很乖的,我以后再也不惹她生气了......那个小姐姐说,这个她帮不了我...又说,等下她走的时候,房门不上锁,让我找机会跑。还说,她只能帮我到这了。说完,她就走了...我见院子里没有人,就撒腿跑了出去,那时候我就想回家。可是那个山寨好大,好大...我不知道回家的路。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被人抓回来了。” 安错的心,顿时像是被抽紧了般。 “被我咬了手的那人也来了,他手里拿着马鞭......阿错,你知道吗?马鞭打在身上,好疼好疼--” 安错身子微颤,却是愤怒到了极点。她不知道该做什么,除了将怀中人搂的更紧些,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可是,我没有哭...因为,我想到了死......曾经听到死这个字,我不懂,就问二舅。二舅说,死了,就和睡着了一样,没有痛,也没有难过。那时候,我倒在地上,那人打我的时候,我就想,死了,是不是真的就不痛了,那样的话,应该也挺好吧...” 似云风已止,万籁俱寂,却又平添了在场之人,谁的沉默无奈和谁的难过无声。 随着铁锅中的一声木炭噼啪声,辰宇将一壶酒递到了安错眼前。 安错没有拒绝,伸手接过,猛地就灌了一大口。 “可是,我没有死...他们怕我再跑,把我扔到了一个地窖,只有一个窄窄的楼梯通到地面,没有窗户...锁上了门,里面便什么都看不到......阿错,你知道吗,那里面,好黑好黑......我好怕...我哭喊着,想要娘亲救我,二舅救我...可是,没有人来救我...没有人...没有人来...” 辰阳扭头,默默擦了眼泪,胸膛剧烈起伏着。 长欢早已泪流满面,却依旧继续静静道,“起初,那里面,没有声音,除了黑洞洞一片,什么都没有。可是,心跳的好快,我喘不过气来...后来,我看到有很多双闪着绿光的眼睛,躲在暗处,在望着我,等着我,想要吃了我。可是,我无处可逃......我只能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紧紧闭上眼睛,一遍一遍和自己说,我不怕,别过来...我不怕,别过来...而后,等着自己睡着,或是死去。” 讲至此处,长欢从阿错手中拿过酒壶,也缓缓喝了一口。而安错,出奇的,没有反对。没有说,病了不能喝酒之类的叮咛话术。 放下了酒壶,长欢就着袖子擦干了眼泪,轻声道,“在里面,我分不清白天还是晚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有一日,我隐约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模模糊糊的在我耳边说,别怕,我救你出去,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可是我还是不敢睁眼,我怕一睁眼,又是我一个人,面对那无尽的黑暗...后来,我一直以为,那个声音来自二舅......直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是他...” 原来,我和慕容济,早在很久以前,便有了交集。 缘分,早已开启。结局,也早已注定。 听至此处,安错静静流着泪,皱紧了眉头,也抱紧了怀中人,抵在了长欢额上,泣声道,“长欢,以后有我在,再不会让你一人经历黑暗...再不会......” 而披风之中,辰阳那无人可见的拳头紧握,将手臂上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渗出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绷带,却也无力般痛彻了心扉。 “故事,讲完了...阿错,我想回去睡觉了...”长欢说罢挣扎着起身,被安错小心搀扶着,一同回了甲板下面的客房。 辰阳看向缓缓离去之人,心道,若身为暗卫注定是我的命,注定了我此生的暗淡,那便是燃烧了我自己,我也想用它荡除黑暗,照亮你的前路,也是照亮我自己的心,长欢...你可知道? 一滴泪,自那绝美泪痣处,静静滑落,滴在了甲板上,也将那无声期盼和誓言融化在了心血里,灵魂中。 甲板之上,只余两人。 辰宇喝着酒,还在回味这个故事,只听辰阳道,“辰宇,给我一壶酒吧...” 辰宇关心道,“你的身子,还饮不得...” “给我--求你了...” 这酒,或许此刻似是伤身的毒,又或许,才是救她神魂的良药。只有辰阳,自己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西东@稚川被工作耽搁了,然后马不停蹄的更了一篇补上。。。不要打我。。。 第81章 问情曲 临近傍晚时分,大船停靠在了梁川城外过夜,此处距离萧关只有不到两日距离。 旁边几艘小船上的渔民,沿岸拴好了船,挑筐背篓,步履匆匆,都赶着在关城门前入城。 安错见长欢还在睡着,蹑手蹑脚刚出客舱,便见辰宇欣欣然,手中拎着一个细长红布包,正要敲不远处辰阳的房门。 安错走近低声道,“我进城一趟,很快回来,你护好长欢的安全!” 辰宇好奇道,“这时候去作甚?办什么急事吗?城门马上快关了...” “管好你自己的事,记住我说的话。”安错没好气的说完,抬脚就往走廊尽头通往甲板的楼梯处行去。 “嘿,等等--”辰宇急从胸口摸出一块令牌递了过去,道,“等下回来晚了,没有这个你出不了城....拿着吧...” “出得了--”安错只瞥一眼,便扭头不再理会辰宇,走了出去。 辰宇小声嘟囔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宇爷我帮你,是瞧得起你.....待会关了城门,看你怎么回来...” 辰宇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敲响了辰阳的房门。 辰阳开门道,“晚饭了吗?我还不饿。” “不是...我来给你送东西,从江陵带来的,可是好东西啊...猜猜是什么?”辰宇双手背在身后,笑得一脸神秘。 “好东西?...难不成,是之前打赌输给我,说要送我的一套袖弩?做好了?” 辰宇翻了个白眼,抱怨道,“这点小事,你还没忘啊...这都过去小半年了...不是袖弩,再猜...” “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辰阳猜不出。 辰宇将细长红布包递了过去,道,“是你的寻度...上次走的时候,你忘记带了。我这次专门给你带来了...” 辰阳接过捋下红布,见到那杆伴她多年的紫竹洞箫时,露出了微笑,轻轻抚摸道,“确实忘了它...” “你不试试?好久没听你吹了...”辰宇走进桌边坐下,自斟茶一杯,笑着撺掇道,“要不来一曲吧,闲着也是闲着...” “那去外面甲板上吧...”辰阳顾忌长欢还在睡觉,怕扰了她的清梦。 日暮西山,霞满天。 箫声起,幽幽缠绵,如怨如慕。 一曲衷肠低诉,堪惆怅,天地无边,岁月不住,此情归何处? 藏心江上客,多情随风,吹断霞天暮。 林长欢站在甲板上的楼梯边,任由箫声直击心灵深处,静静看向船头处那一袭黑衣青丝,红绸带轻扬。 待最后一个音节随风而逝,辰宇原本趴在船舷边上,也直起了身子,鼓掌道,“这才半年,水平愈发的高超了...” 辰阳扭头,便见不远处长欢静静擦了眼泪,顾不上理会辰宇的恭维,忙不迭的跑了过去,却在近前时,又放缓了脚步,轻声道,“你...我吵醒你了?” 长欢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问情...” “问情?很好听...”长欢看着辰阳手中的短箫,好奇着它的魅力,刚要伸手去摸,辰宇已近前提醒道,“她这寻度从不给人摸的...” 长欢听罢,手僵在半空。 “多嘴...”辰阳怨怼了辰宇一眼,将竹箫递到了长欢手中。 长欢脸微红,轻轻抚摸着,道,“它还有名字?寻-度-吗?” “是...” “可有什么特殊意义?” 辰阳摇了摇头,道,“随便起的。”在江东之前,辰阳也曾无数次问自己,此生究竟寻的是何人,度的又是何情? 不同的是,现在的她,早已有了答案。 寻得眼前人,脉脉含情,不知情。是而,触目又伤情。 长欢将竹箫还给了辰阳,道,“那等日后空闲了,你身体好了,能教我吹吗?” “好--”辰阳自是愿意。 “对了,刚才没有见到阿错,你们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辰宇道,“她进了城,不知道做什么...说晚点就回来。” 长欢思量一番,也想不出阿错能有什么事。抬眼见辰阳捂着胸口轻咳了一声,又关切道,“该换药了吧,我帮你吧...” 辰阳婉拒,道,“我自己可以的...不必麻烦你了...” “不麻烦...再说,你这伤,是为了救我...”长欢很是执着,说着拉着辰阳的衣袖朝楼下客舱行去,边走边道,“我不能替你受痛,别的也帮不上什么,换药还是可以的...至少能让我心里好受些--” 辰阳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听罢,便没再拒绝。 客舱卧房桌边,辰阳如坐针毡,脸通红,手心冒着汗,有些不知道该放哪里。 长欢见桌上早已摆着瓶瓶罐罐和干净绷带,便坐在了辰阳身前要松她的领口。 “我..自己来...” 长欢觉察到了辰阳的不安,以为她也怕疼,便道,“你别紧张,我会很小心的,很轻的...” “嗯--”辰阳说着微微扭过头去,不敢看长欢。 而后,辰阳发现,长欢一旦开始做事,就很认真,像是...都不爱说话了。 待解下那带着血渍的带子扔在桌上,长欢心中既感激又心疼,一手轻轻扯着辰阳领边的衣襟,一手拎起药瓶认真撒着愈合的药粉,突然住了动作。 辰阳感觉到了这停顿,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长欢见到胸口那一粒朱砂痣时,顿时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又继续着上药。 当辰阳见长欢站起身凑近将绷带自她的腋下穿过时,那温热的气息,带着一丝淡淡体香,让原本不受控制的心跳,更加乱了节奏。 待胸口肩头的伤处理好了,辰阳脸上发烫未止,道,“手臂上的,我可以自己来...” “我已经沾手了,还是我来吧...”长话说着搂起衣袖,见状皱眉道,“好像伤口又渗血了,有些粘连,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辰阳心中满是暖意,看向低着头忙碌的长欢,温言道,“其实,我不怕疼的...” “你骗我的吧,怎么会有人不怕疼...”长欢口中说着,动作未停,见伤口旁边有一个不规则的伤疤,为了转移辰阳注意力,也是出于好奇,道,“你这里的这道疤,好奇怪,可是以前出任务时被人伤了?” “算是吧...也不全是...” 长欢抬眸道,“怎么说?”说罢,猛地扯下了最后一层带血绷带。 辰阳微一蹙眉,又舒展开来,眼含笑意,道,“去年在京城,我和辰宇一起跟踪一个目标进了一处府邸后,被护院的发现了...我没跑过,被追上了...” “那个护院,轻功这么好吗?” “不是,是我怕狗,一时没反应过来...失了先机...” 长欢突然噗嗤笑出声来,朝回撤了撤身子,道,“你是说,那个护院是条狗,你...这是被狗咬的?” “嗯...”辰阳有些不明白笑点在哪里,当初辰宇也是这样,非但不帮忙,也如长欢这般笑得很是欢畅。辰阳温言好奇道,“哪里好笑?是这个疤的样子吗?还是狗咬的,就好笑?” 长欢捂着肚子,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就是一想到,你武功这么高强,一路被狗追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笑...你说的,太有画面感了...” 辰阳听罢,瞬间也跟着笑了。 待长欢在手臂上打好了结过,朝窗外望了一眼,担忧道,“天黑了...阿错怎么还不回来...我去甲板上看看,她回来了没...” “我陪你一起吧...正好出去透透气...”辰阳说着起了身,走在了身后。 长欢没有拒绝。 甲板桅杆处早已高高挂起了一串灯笼,长欢和辰阳刚到没一会儿,便见一个身影一路轻功自岸边跑来,飞身上了船。 安错见长欢在等她,内心甚喜。 “阿错--”长欢开心的跑了过去,见到阿错衣服上沾染着灰尘,眉骨上一道细细血痕,忍不住伸手轻触,道,“你和人打架了?疼吗?” 安错摇了摇头,道,“无事...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阵阵香气,自安错怀中小心护着的纸包散发。 长欢听罢松了口气,看向纸包,道,“你去买东西了?是桂花松糕?” 安错却有些难为情,不敢送出手,苦着脸解释道,“刚出炉的,想让你趁热吃,一着急,刚才摔跤的时候,好像压扁了...怕是吃不得了...” 长欢却一把夺了纸包过来,凑近鼻尖深吸了口气,笑道,“好香啊--”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拨着,忍不住道,“怎么这么多层...” 安错低下了头,像是做错了事般,小声道,“怕路上散了热气,让伙计专门给多包了几层...” 长欢见果真都压扁了,松糕已不再松了,看样子像是粘糕了,不过还是捏起一块,放入口中咬了一大口,一边满脸笑意的嚼着一边道,“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一样的配方...阿错,你也尝尝...” 安错见长欢吃的这般香甜,喜上眉梢,将之前的顾忌和不快一扫而空,拎起一块吃着,也微笑道,“好甜...” 似被长欢忘在了一旁的辰阳,静静看着这一幕,而后默默转身离去。 “辰阳--这一块给你吃...”长欢快走两步,就手中之物递了过去,甜笑道,“快尝尝,样子虽不好看,可是味道很不错。” 辰阳顾忌向来小气的安错,并没有伸手,长欢却一把拉起她的衣袖,强塞了到了她掌心。 辰阳道,“多谢...”说罢,便在下楼时,正好与辰宇打了个照面。 “什么东西,这么香?”辰宇说着,见辰阳没理她,扭头便见到了长欢手中的纸包。 未待辰宇开口,长欢亦送出一块,笑道,“辰宇,快来,这块给你留的--” 安错原本忌讳辰阳,不过见辰宇都有份,便知长欢只是单纯的善良。 辰宇不客气的咬了一口,看向安错道,“你说的急事,就是去买这玩意儿?” 安错冷冷白了辰宇一眼,拉起长欢的手,十指相扣,柔声道,“外面凉了,我们回房间吧...” 盲山故事,安错耿耿于怀,这桂花松糕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安慰。于她而言,说是十万火急重中之重,亦毫不为过。 手相握,似心一处。长欢频频侧首,秋水明眸,灿若星辰。 安错对上了那眸中星光,心道,以后,再无苦痛...会有甜,会有我... 第82章 挖骨岭 船至萧关,已是午半。远处正西的茫茫雪山,似历经万古,神秘幽静,高耸入云。 长欢自午饭后,便收拾好了行李,趴在船头眺望,兴奋溢于言表。待船停稳后,刚想一个箭步冲出去,被安错生生拽住了胳膊。 安错耐心劝慰道,“别急,等辰宇派人先去探探,再下去不迟。” 似是在长欢不知情的情况下,安错早已同辰宇商量好了后续。说话间,只见几个渔民、村民、客商衣着装扮的暗卫,已下了船,朝城中各个方向探查去了。 “阿错,你太小心了,这偏远小城,不至于吧...” “这才几日,你难道忘了昌宜城中的事了?” 辰阳附和道,“安错说的没错,小心些,总归是没错的。” 长欢调侃道,“难得见你们两个这么意见一致,好吧...那听你们的,定没错了。” 安错轻轻拍了拍长欢的脑袋,柔声道,“看在你这么乖巧的份上,如城中一切安然,晚上带你去个好地方,作为惊喜和奖励...” 长欢好奇道,“什么地方?” 安错微微一笑,道,“自是...好地方...且是你从未去过的地方...” “说嘛...到底是什么地方?”长欢晃着阿错的胳膊,眨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她。 安错虽对这撒娇有些无力对抗,不过还是忍住了,温言道,“现在说了,便不是惊喜了...” 长欢撇了撇嘴,假装不理阿错后,趴在船舷处,托着腮,望向南面的萧关城,却又忍不住笑了,问道,“阿错,你说我们家,会在哪里?是那边,还是这边?” 见长欢伸手指了指西南方向,又指了指正南,安错近前,自长欢身后环上了她的腰,将头耷在长欢肩头,握住了她的手,指向西南,道,“那里,有竹林,有山水,有家...” “家...”长欢抿嘴笑道,“阿错,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萧关城都好亲切...” 未待多时,不远处一个暗卫已归来,身后跟着一个瘸脚中年大叔和几个短装打扮小厮。 长欢见阿错松开了她,又见她直直盯着那瘸脚之人,低声问道,“你认识他?是不是就是之前说的那个瘸脚七?” 安错点了点头。 瘸脚七上了船,乐呵呵道,“安姑娘,好久不见啊...什么风把您给吹到萧关了...”待近了前,直直便要朝安错下跪,被安错一把扶住。 安错道,“七爷,安某是晚辈,当不得...” 瘸脚七拱拳道,“我瘸子这条命都是姑娘救的,姑娘来萧关,想必有事...但凡有用到我瘸子的地方,尽管开口!瘸子一定尽力办到...” 长欢见这么个四五十岁不修边幅的大叔,冲着阿错一个十八九岁姑娘又是作揖又是赔笑,感觉有些滑稽,躲在阿错身后扒着她的肩膀,偷偷笑着。 安错感受到了身后之人的不安分,没有理会,看向瘸脚七道,“近日萧关城,可有外人出入?”顿了顿又道,“明月楼的人,有出现吗?尤其是拿着画像寻人的...” 瘸脚七摇了摇头,道,“除了普通客商和走镖的,没见到什么可疑之人,也不见有寻人的。” 安错放下心来,若是行脚帮的都不见可疑,大抵萧关城中,是安全的。 两人说话间,又一二十来岁白净书生模样之人,骑着高头大马也出了城,见到了长欢的船,忙下马,刚吩咐了身后跟来的小厮几句,就一溜小跑的也上了甲板,被辰宇的人拦在了入口。 瘸脚七见状,皱眉道,“权掌柜,你不好好开你的店,来这作甚?欠你的货银,我手下小六不是早上刚结清了吗?” 权仲卿东张西望,见到安错身后的长欢束着发,有些不敢确认,大老远的询问道,“可是长欢小姐?” 长欢上前,道,“你认得我?” 权仲卿行礼道,“小姐可能不记得在下,去年江陵云林号年终宴会,在下有幸,在林府见过小姐......在下权仲卿,是云林号萧关城分店的掌柜,前日里收到二爷的信,知道小姐要来,数着日子估摸今日也差不多了,果然等到了小姐。” 长欢微微颔首还礼,道,“都是自己人,权掌柜不必如此客气...” 那暗卫听罢,放行了权仲卿。 权仲卿又道,“小姐,可是还没有寻住处?不若移步寒舍落脚,贱内已经收拾出了一处院子,一应物件俱准备妥当了,就等小姐来了...” “老权,你这是要和我抢人啊?我行脚帮虽不济,好歹也有一处云堂小院可招待恩人。你不许和我瘸子抢......” “七爷,谁不知您那院子在闹市,都是些大老爷们,小姐出入多有不便...寒舍则不然,一来幽静,二来府中多有丫鬟,伺候起来也方便,三来府中一切都提前安排好了...” “打住--你欺负我瘸子没读过学堂是吧...明知道,我瘸子说不过你这读过书的买卖人...还净是整这一套一套的...” 长欢见两人这就开始吵上了,走回阿错身边,低声求助道,“阿错,怎么办?” 安错上前一步,不紧不慢的说道,“二位不必争了,此次来萧关,本就没打算多住,既然权掌柜有备而来...那就叨扰权掌柜几日吧...” 权仲卿向瘸脚七挑了挑眉,笑道,“荣幸之至,何谈叨扰,各位请随权某人一道...” 待得众人下了船,早前跟着权仲卿的小厮已备好了一辆马车,在岸边等候了。 辰宇吩咐了一声,“等下分散开,莫要引人注意...”便见其余暗卫顿时消失无影。 长欢和安错上了马车,马匹不够,辰阳便被长欢也唤到了车上。 马车缓缓行在大街上,长欢掀起车内侧帘,探出头来看着周边街市,笑嘻嘻道,“阿错,这萧关城,没想到,也这么热闹...”被安错揪着衣服拽回坐好后,又道,“刚见到有捏糖人的...还有那茶楼好像在说书,午后这般多人来喝茶的...这里的日子,好像比江陵还要悠闲安逸...” 萧关城不大,主街只有江陵不到一半长,不多时马车已经驶出大道向南拐入了一条宽巷后,又行了十几丈远,才住了脚。 门口小厮见状早已入府通报去了。 辰阳和安错先后下了车,而后长欢掀开车帘,见那两人俱伸出手来,想搀扶她。便笑着一手撑着车辕,谁也没扶的蹦了下来。 众人一同跟着权仲卿进了门,瘸脚七也跟了来。 长欢见院内无甚稀奇,如同平常人家,只是花草众多,看起来倒也算清新,不落俗套,夸赞道,“权掌柜,很有格调啊...” 权掌柜笑道,“不敢当...府中一切都是贱内一手打理的...承蒙小姐看得起...” 辰宇见辰阳落在最后,撞了撞她的肩膀道,“嘿--怎么了?午后就见你这么无精打采的?” 辰阳谎称道,“饿了--” 辰宇笑道,“现在不到饭点,等下我去给你买个卤猪蹄,以形补形,给你好好补补!” 院内,一个身着朴素的年轻妇人,手中拉着一个五六岁小童迎了出来。 权仲卿指着长欢道,“这位就是之前同你说的长欢小姐...这几位也是小姐的朋友。这位,便是拙荆...” 权夫人颔首行礼,甚是温婉,道,“小姐一路辛苦了...前厅备了茶,不如先歇歇脚,再去内院安歇吧...晚饭给小姐和诸位接风洗尘...” “夫人您客气了...叫我长欢就行--”小欢笑着回礼,又蹲下身来轻轻戳了戳孩童的脸,道,“小朋友,几岁了?” 那小娃许是有些怕生,忙躲在了夫人身后,又忍不住偷偷打量众人,在见到安错时,又忙收回了脸去。 “小姐,先喝茶吧--”权仲卿说着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我先带下人去安置行李,再去准备些洗漱之物...”权夫人说完亦行礼告退。 前厅装扮无甚新奇,众人围着圆桌落了座,饮着茶。 安错轻咳一声,道,“此次来,却又一事相求...”说着又顾忌的看了眼周边伺候的丫鬟小厮一眼。 权仲卿心领神会,道,“你们先出去,无事不要进来。” 待屋内只剩他们几人后,安错将本意说明后,只听瘸脚七道,“你说的地方,瘸子我倒是知道有个地方,甚是合适...” 长欢一脸期待,忍不住道,“在哪里?七爷,你快说说--” “竹林多的地方,只有萧关西南那片老林了,据此地有十余里路,那里的四青山里有个挖骨岭,当地人忌讳那个地方,甚少人去...就在挖骨岭南面,有一方小峡谷,谷中有湖,还有一座竹楼...以前有个老道在那里隐居修行了十几年,后来听说悟了道后就离开了,那里也就空了...虽已年久,修补一下,倒是能住人。” 长欢看了安错一眼,不禁问道,“挖骨岭?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有些瘆人...” 权仲卿接口道,“挖骨岭,其实还有个名字,叫寻仙岭...听祖辈的人传下来的话说,以前那里有神仙出没,后来便常有人去山里寻仙求宝,有些人还把命丢在了那里,后来那些人家中胆大的,组织了一群人进山寻人,神仙没有见到,倒是发现了亲人的尸体,这一挖,又挖出了不少尸骨,后来,那对方,便被大家称为挖骨岭了...又传言那里有鬼魂出没...” 这事,在萧关并不稀奇。甚至,有些父母为了吓唬家中淘气的小孩,常说,再不听话就把你丢到挖骨岭去之类言语。 瘸脚七道,“也因为这般,那里少有人出入,甚是安静,若要隐居,没有比那里更合适的了...” 长欢道,“那里,真有鬼啊?” 瘸脚七笑道,“这世上,哪里有鬼...活人之中恶鬼、色鬼倒是满大街都是...” 权仲卿分析道,“不过是那里地势险峻,比别处险了些罢了...” 安错点头道,“即是如此,那里倒是个不错的去处...可否烦请七爷,明日派个人带我前去查看查看...若真的合了心意,还想尽快收拾出来,好住进去...” “好说...这些琐事,哪里用得着姑娘亲自动手,若是决定了,我行脚帮有的是人,保管帮姑娘收拾妥当,把它打理的如新的一般!” “那安某,以茶代酒,先谢过诸位了...”安错说着举杯饮了一口茶,众人笑意盈盈随了礼亦同举杯,瘸脚七笑得最欢,口中只道客气见外的话。 大事已定,长欢借口回院梳洗安置,先失陪,让阿错他们继续喝茶聊天,出了门去,被等在外面的丫鬟直接一路领到了最南面的一处安静院落。 院内的丫鬟道,“夫人说,行礼已经安置在了屋内,小姐回来定乏了,洗澡水早已备好了,小姐若需要添水,就吩咐一声...” “替我谢过夫人...”长欢说完,刚进屋门,见丫鬟跟来,又道,“我沐浴不喜人打扰,你不必进来伺候了。” 待脱了衣,将自己浸入那半人高冒着蒸腾热气的浴桶,长欢这才彻底放松了下来,闭目养神,享受这一刻的舒适。 屋门被轻轻推开。 长欢未睁眼,口中只道,“不用添水了...” 见无人回应,长欢睁开眼,见阿错正笑眼迷离的看着她,轻轻解着自己身上的衣衫。 “阿错?怎么是你啊?” “怎么?不欢迎我啊?”安错说着,仅着内衫,已入了木桶,道,“你之前欠我的,忘了吗?” 浴桶因着猛然多出的一人,微微溢了水出来。 蒸腾热气中,长欢羞红脸道,“你...记性可真好...” 安错凑近长欢的脸,柔情万千,道,“对于欠债这种事,我向来很认真的,又怎舍得忘...”说完就覆上了长欢那娇艳欲滴的粉唇。 待松开了长欢,安错看向窗外站着的熟悉人影,低声道,“看来,有人...很喜欢听墙角啊...” 长欢这才注意到,羞赧道,“是...辰阳...” 一语未落,安错吃醋般别过长欢的头,道,“看着我,不许想别人,也不许叫别人的名字...” 说完,又是一阵缠绵,半晌清欢。 屋外静立守护之人,半是嫉妒不甘,又半是无奈心酸。 -------------------- 作者有话要说: @稚川,,,请:) @洛神,怎么不见你出来了:( @西东,没事吼一句啊(*&*) 第83章 云香阁 接风晚宴后,安错带长欢出了门。 不多时,见前方一处花楼,门边悬挂两串火红灯笼,牌匾书着云香阁三个大字,一阵酒香菜香扑面,内里琴音人声不绝。 长欢只觉热闹喜庆,道,“阿错,你带我来这里,是要继续吃酒吗?可刚吃完饭...我怕是吃不下了...” 安错低头一笑,道,“难得没有你那个跟屁虫....是来吃酒,不过也不只是吃酒...”说着携了长欢入门。 门口迎宾的是为年轻女子,打扮的花枝乱颤,笑着招呼他们进了门。 楼内老板娘见到安错时,面色凝固。随即离了自己招呼的那几位熟客,近前来只是看了安错一眼,道,“倒是没料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又盯着长欢多了看两眼,才转头同迎宾姑娘道,“送去雅间...不必招呼,我等下亲自过来--” 长欢见大厅正中,有一高台,上有一个遮着面纱的女子在弹琴,周边男男女女,吃饭聊天、喝酒划拳、安静听曲的,什么人都有。还没看够,便被阿错拉着跟着上了二楼。 雅间的门被带上后,屋内一下子安静了好多。 长欢好奇道,“刚才那人,你认识啊?” “嗯...”安错斟了杯茶,递了给长欢,道,“你可发现,这里与其他酒楼相比,有什么不同吗?” 长欢在屋内东张西望,点点头道,“别的酒楼门口迎客的都是小厮,这里是姑娘,却是不常见。还有...楼下那些姑娘打扮的...有些...与众不同...不过,他们看起来都好开心...还有几个,长得还很标致...” 安错心生醋意,一脸坏笑道,“那,有我标致吗?” “阿错,你...明知顾问...”长欢说着低下头去,喝着茶。 安错呷了口茶,忍俊不禁,道,“你观察的,倒是仔细。”顿了顿,又道,“你之前不是对青楼好奇吗...这里就是...” 长欢听罢一口茶就喷了出来,对面之人却是遭了殃。长欢神情复杂,又是歉意,又是嗔怪,低声道,“阿错,你怎么...带我...来...逛妓院?” 长欢慌乱的抽出帕子给安错擦着面,被一把制住了那白嫩细手。 安错轻轻抽出帕子,自己拭了拭胸前衣襟,道,“谁说这里是妓院...这是青楼,不是妓院...” 安错说着突然皱了眉头,道,“不对...你之前连喝花酒是什么都不知,怎么会知道妓院这种话?老实交代,谁同你说的?” 长欢做错事般,底气不足,低头道,”是...我问...辰宇来着...” “我看他,是最近皮痒痒了...” “他就和我说了一句,就这一句...”而后辰宇便被辰阳给轰走了。 “以后,这种事,不许问他...” “哦...”长欢嘟了嘟嘴,不情愿的应着。 对于不懂的问题,长欢向来是好奇的,用杨延的话说,是继承了他爱钻研的精神和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魄。 于是长欢又追问道,“你方才说,这是青楼,不是妓院,还不一样吗?” “妓院只是做皮肉生意的...” “那...什么是皮肉生意?他们也卖狐狸雪貂之类的皮毛?卖驯鹿兔子肉之类的吗?”长欢说着舔了舔嘴唇,道,“怪不得外面的菜,这么香...云香阁,这名字起的也香...” 这一问,将安错问了个脸红,不知该如何解释,于是不自然的抿了口茶,才转着弯道,“青楼之中,很多人琴棋书画精通,却是卖艺不卖身,全看自愿...这是最大的差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哦...”长欢乖巧的点着头,突然抬起头来,猛地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既惊又羞道,“啊?”随即又低头拨弄着衣襟,扭捏道,“阿错,你怎么和人家,说这个...” 安错抬眼道,无辜道,“这不是,你问我的吗?” 长话被怼的,无话可说,只好凑近安错的脸,认真询问道,“阿错,你说实话,这种地方,你是不是经常来?” “偶尔...偶尔...”安错说着,忙转移话题道,“来了这许久,怎么还不过来招呼我们?” 话语刚落,敲门声响,未待屋内人应答,老板娘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上了酒菜。 老板娘坐在了长欢身侧,斟了杯酒递至安错桌前,感慨道,“上次一别,有三个月了吧...日子,过的真快啊。” 长欢听着这话,打量着身旁这个约莫三十岁上下年纪,长相却再普通不过的女子。 安错道,“是...这次来,是要取走上次存在你这里的东西。”说着掏出几张银票,递到了对面,道,“这里有一千两,是你的报酬。” 老板娘看向银票,却没有客气,捻在手中看了一眼,便收入了怀中。转头继续给长欢斟了酒,又忍不住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笑道,“看来,一块中秋的剩月饼,和我的几句废话,外加给你压箱底存的两件衣服,倒是比我开这云香阁,赚钱多了...或许,我该考虑转行...” “你舍得吗?” 老板娘噗嗤笑出了声,道,“是,舍不得...我这么爱财,怎么也要再赚个几万两,否则,晚上都睡不着...” 安错微微一笑,道,“你倒是一点未变。” 老板娘住了笑,顿了顿,道,“你却变了许多。”说着转头看着长欢,道,“看来,改变你的人,你也寻到了......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长欢听到这话,看了安错一眼,见她微点头,这才拘谨的回道,“长欢...” “长欢...这名字,真好听...小模样长得,也俊...”老板娘笑着说道,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和悲悯,径自斟了杯酒,而后一饮而尽。又斟满,举杯道,“恭喜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安错道,“多谢--”说罢和长欢一同饮了一杯。 老板娘问道,“后路,都想好了?” 安错道,“是。” “明月楼,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知道。” “知道便好...”老板娘说着,起身道,“你的东西,等下派人给你送来...”说着就要出门,只是在门口又回头道,“这酒,不错吧...我自己酿的...觉得好喝了,晚点走时别忘了多打赏些...”一语言罢,又恢复了招摇热情的姿态,出门招呼去了。 屋内清静后,长欢终于有机会问道,“阿错,这个人,是你朋友啊?” 安错本能的摇了摇头,突然笑了,又点了点头,道,“算是了。” “那,你为何,要给她那么多银票?”诚然,一千两,不是个小数目。 安错看向长欢,道,“你可知,她是谁?” 长欢摇了摇头,道,“她不是这里的老板吗?” “是,她是云香阁的云老板...”安错顿了顿,又道,“可在这个身份之前,五年前,她还是京城最大的青楼,风满天的花魁--锦瑟...多少王孙贵胄,一掷千金,只求能听她弹弹琴,说说话...” “可她现在这个样子...”长欢未说完,其实,并不怎么好看。 安错笑了笑,给长欢斟了酒,道,“那是易容术...她舍弃了原来的样子,故意做成了而今的模样...” 世人皆嫌自己美的不够,竟有人专门逆反着来。长欢不理解,好奇问道,“她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她偷偷跑出来的?或是...为了躲避仇家?” 安错饮了杯酒,缓缓道,“不是,她赎了身的,也无人追杀她...” 话语刚落,门外敲门声起,却是之前来招呼他们的女子,捧着一个黑布包和一壶酒进了门。 女子道,“云老板说,原物奉还...还说,这壶酒,是送这位姑娘的...”说罢,将布包放在桌边,便颔首退出了门去。 长欢掀开包裹,见里面是一件阿错常穿的白衫,还有一件披风,却是望月泉边自己曾送阿错的那件。 安错看到了长欢脸上的疑惑,静静道,“中秋那次分别后,我来了这里,见了云老板...我告诉她,我遇到了让我心动之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事,是长欢不知道的,随即道,“她怎么说的?” 安错低头静静一笑,随即便住了笑,看向长欢道,“刚开始,她没说什么,只是请我喝了一壶酒,吃了一块月饼...我们坐在这云香阁的后院赏月,那时候,月早已缺...她说,她羡慕我,还说我很幸运......过了好久,才说,她愿意用她所有的一切,包括她的命,换能再见云染一面......听了她的话,我便知道,我该如何做了...” 所以安错后来完成任务回到关西复命后,得了空便日夜兼程,半夜赶来夕雾山别苑,只为见长欢一面,只为抱抱她,而后说一句,我想你了。又好巧遇到长欢第一次醉酒,先同她表了白。 长欢皱眉,问道,“云染?又是谁?” 安错沉默了一会,才道,“长欢,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和楼小楼的师父,是荆九歌....可是在明月楼,从八岁到十三岁这五年,教我最多的,给我最多关爱的,是一个杀手,她的名字,就叫云染...五年前,她死了...” 见安错神情有了一丝沉重和难过,长欢伸手,握住了安错的手。 安错暗淡一笑,回握,道,“就像她知道那日自己会死一般,出任务前,她将自己的全部身家托付给了我,叮嘱我,若是她回不来,让我去京城的风满天,找到一个叫锦瑟的女人,把托付给我的东西都交给她...但是,有一点,便是不能告诉锦瑟她死了的消息...她说,锦瑟若知道她死了,一定不愿独活...可她,想要锦瑟好好活着...” “那锦瑟就不问吗?” 安错点了点头,道,“她问了......我说,云染让你等她...她便自己赎了身,来了这萧关...因为这里是云染的老家...她便一直等着...一年后,我再来时,她瘦了很多。我送银子给她,假说是云染给她的...她又问我,云染呢?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答,于是还是那句话,我说,云染让你等她......第二年再来时,她已经换了一张脸,开了这云香阁...” 长欢低声道,“她...是不是,知道云染不会回来了?” “这话,她从未问过我...就像是,她不问我,我不回答,她便还有希望......所以后来,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我在骗她...还是她在骗自己......再后来,我来看她时,她比之前忙碌了许多,倒也像是开心了许多。云香阁的事,占据了她很多时间和精力......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爱钱吗?” 长欢摇了摇头道,“为什么?” 安错浅浅一笑,接着道,“萧关城中,你可有见到乞丐?”顿了顿,又自问自答道,“那是因为,凡无家可归之人,她都出手相帮......就连这云香阁中的女子,都没有卖身契,一切所为,也全凭他们自愿,她...从不逼迫任何人...想离开的,可随时离开,她还厚礼相赠...愿意留下的,她倾囊相授...所以,这里的人,都很敬重她。有一次喝酒,她告诉我说,人离了青楼的,恨不得此生都不再提及这不光彩的过往,可生活在一间没有压迫可以自由做自己的青楼,是她曾经同云染说起过的梦想...云染曾答应她一起实现...而今,由云染留给她的银两,算是实现了...所以,她很认真在经营这里...” 长欢听罢,怎能不心生钦佩,只是见到桌上包裹,又问道,“那,为何你的衣服和这披风,在她这里?” 安错伸手摸了摸那披风,眼含笑意,道,“我怕有一日,若我也如云染一般,再回不来了,至少有你送我的披风陪着我,云老板还可为我立一个衣冠冢...那时候,想来也是不寂寞的吧...” “呸呸呸--”长欢听罢显出愠色,眉头深锁,道,“阿错,不许你诅咒自己...你会长命百岁,你答应过我,要陪我一起到白了头发......你答应过的...”说罢,已是委屈的眼含热泪。 梨花带雨,惹人心碎。 安错轻轻将长欢揽入怀中,柔声宽慰道,“所以,这次不是拿回来了吗...我答应了的事,向来算话的...有你在身边,我惜命的很,怕极了死...” “也不许说死....这个字,也不许说...” “好,不说...再不说......我全听你的,那可不许再哭了...来,笑一个...” 长欢破涕为笑。 临走之前,长欢将自己荷包中的银两,全数倒在了桌上。 出门后,遇到了从走廊迎面而来的锦瑟。长欢拎着酒壶,道,“云老板,这酒很好喝,酒钱给您放桌上了...” 安错颔首,一手拎着包裹,一手紧紧拉着长欢的手,未再多言,走了。 锦瑟回到雅间,见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嘴角笑意微漾,喃喃道,“真是让她寻着宝了....” 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内里早已波澜汹涌。 次日,江湖上对追命剑安错的追杀令,便自江东,传到了萧关。 这追杀,不止来自明月楼,更是整个江湖。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西东@稚川接下来,要热闹了。。。对接下来少有的甜,请珍惜。。。后面是都是刀子,大大的刀子,一个接一个。。。 第84章 白骨寒 逍遥岛谢家老夫人死后,五湖四海前来吊唁之人,包括江湖上所谓的九门十八派,大大小小,来了个七七八八。又因着慕容冰派了世子陈思齐前来协理帮着操持葬礼事宜,江东本地大小官商亦悉数到场。 这些人,除了碍于谢家势力依旧,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想借机来瞧上一眼曾经的江湖第一美人,而今的模样。 人常说,要想俏,一身孝。那些带着这个目的所来之人,不得不承认,即便谢白棠已三十余岁,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当然,众人只是眼中贪婪的看着,心里默默想着,没有人傻到在这个沉重的场合表现出来什么。 千篇一律的节哀问候,以及那雷声大雨点小若有若无的泣声,历经了七日。 民间传言,人死后魂魄会在第七日回家,而后方才离去,故而有了头七的说法。十一月二十三,停灵已满七日,便是既定的下葬之日。 起灵后,整个送葬队伍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自逍遥岛出发,朝着谢家南山祖坟行进,一路漫天纸钱随行。沿路早已聚集了民众,和那些已挂完了孝在外等着出殡观瞻的江湖人士。人群密密麻麻,小声议论着谢家的过往,赞叹着排场风光。 谢禄风、谢文风走在队伍最前,长子打招魂幡,次子抱灵位牌,谢天赐和轮椅之上的谢天冬等人紧跟其后,身后跟着叔伯本家之人。谢白棠同其他女眷则按着习俗跟在棺后。 在谢禄风等刚出了情人道,前路被堵,突然停了脚,扰的后面跟着的人差些撞到前人身上。并不宽敞的道路,被挤得满满当当。 楼小楼依旧一身红衣,笑眯眯的摩挲着手中的横笛,带着十几名杀手,挡在了情人道的丁字路口。 人群之人,一片议论声乍起,不少江湖人早已认出了这明月楼新上任的楼主。 谢家护卫早已拔刀相向,谨慎的等着谢禄风的施令。 谢禄风微皱着眉眼,呵斥道,“你是何人,想来作甚?” 楼小楼却是不屑,道,“我不同无名之辈废话,叫谢白棠出来...我同她说...” 只见谢禄风早已红了眼,众人不知他是因为老夫人的死哭红的双眼,还是因为愤怒急红了双目。 队伍闪出一条窄道,谢白棠在叶蓉陪同下到了队伍最前。 谢白棠面上不见波澜,只冷冷道,“楼小楼,你还敢来?” 楼小楼却是丝毫不在意谢白棠的冷眼相对,倒是冲着她微微抱拳俯身,行了一礼,道,“节哀--”说罢右手轻轻抬起,便有手下将一个三尺长的白布包裹,放到了谢白棠跟前。 楼小楼道,“既然谢家办葬礼,我明月楼岂能不来,不过...想着既是葬礼,埋一个也是埋,埋两个倒也顺手,所以,便将她费力寻了来,送还给你...” 叶蓉忍不住骂道,“楼小楼,你说的什么鬼话?” 楼小楼邪魅一笑,只觉这人不识好歹,道,“这是我的示好...”而后盯着谢白棠道,“谢天晴的尸骨,你难道不想,她能落叶归根吗?” 周边一派哗然。 谢白棠听罢早已失了镇定,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被叶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难以置信的看着脚下的白布包,而后,还是缓缓蹲下了身来,颤抖着揭开了一角。 白骨森森,早已看不出一丝暖暖当年的模样。 谢白棠缓缓闭上了眼。心痛至极,无泪无声。 谢天赐怒道,“是你杀了暖暖...我杀了你--”只是还未近前,便被温庭照和周边人一把拉住。 温庭照低声劝慰道,“你先冷静下,看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楼小楼温言道,“我对天起誓,害死谢天晴之人,非我......至于凶手...这也是我此次来,想要告知的...那人你们都认识...” 谢白棠睁开眼,那眼神像是能将人杀死一般,看向楼小楼,沉声道,“是...谁...?”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聚集在了楼小楼身上,只听他不急不慢的说道,“追命剑,安错!” 谢天赐愤恨道,“谁不知追命剑的背后,就是你明月楼...凶手分明就是你明月楼!” “此言差矣...”楼小楼踱近了两步,回身道,“江湖之中,谁不知追命剑杀人不眨眼,她身上的债,是她自己的,可怪不到我们明月楼身上...且她早已从明月楼叛逃...如今明月楼是我楼某当了这个家,以后,明月楼只求同诸位豪杰,一道诛奸除恶,还江湖一个太平...今日在场的,皆可与我见证......” 谢白棠道,“你凭什么,说我的女儿是追命剑杀的?证据呢?” “他们都是人证,我也是...亲眼目睹”,楼小楼说着伸手指向了身边的两排杀手,意味深长的看着谢白棠,又道,“夫人,也早有怀疑,不是吗?林长欢便是安错指使进的逍遥岛,包括她身上的信物......她来到夫人身边,为的便是获取夫人的信任,偷走百日红...将夫人和诸位玩弄股掌之中......一想到,当年谢天晴惨死之状,我楼某,都看不下去了...” 谢白棠紧锁眉头,这最后一语,却是刺中了她的软肋。 楼小楼微微一笑,趁热打铁道,“今日,我楼某有言在先,若有追命剑线索者,赏白金,杀了追命剑者,赏千金。我明月楼重金酬谢,视为座上宾,藏剑阁中的神兵和武学,可随意选...” 谢天赐自是不信楼小楼这一套,环顾四周,见众人皆低声议论纷纷。其中不少,还是谢家本家之人。 江湖中人,爱财的,有黄金奉上。爱名的,杀的了追命剑,毫无疑问将名扬四海。而不爱财名的,神兵和武学,谁又能抵挡这个诱惑。谢天赐不得不承认,楼小楼已将这江湖中人,参了个透。 楼小楼心道,安错,猫捉老鼠的游戏,你想玩,我便陪你玩一玩。这些人不是你的对手,所以,待他们将你寻出后,就算是废了你武功,我也会将你带回关西。待你走投无路之时,就知道,明月楼才是你唯一的家...而我,才是你的家人。 午后,待丧礼毕,谢白棠不顾所有人的劝阻,执意抱着那堆白骨,回到了岛上,而后将自己关在了房内。 谢天赐和温庭照等了一下午,也没有等来谢白棠的相见。待夜深了,方叹气回了东院。 是夜,谢白棠自梦中惊醒,而后便冲到了隔壁偏厅。 待叶蓉后脚追来时,见到的便是谢白棠蹲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微晃着身子,怀中抱着那堆白骨,在无声哭泣。 叶蓉蹲下身来,小心翼翼想拿走她手中之物。 谢白棠不撒手,浑浑噩噩的说道,“我方才,梦见暖暖了...我的暖暖...浑身是血...她哭着问我,为何不来救她....” 叶蓉心疼道,“夫人,你该让她,入土为安的...” 谢白棠泪眼婆娑,看向叶蓉摇着头,道,“我还未替她报仇...就算她入土,也会怪我的...三郎也会怪我的...” 叶蓉矢口否认,道,“不会的...不会的...” 两人呆坐了良久,一时无声。 叶蓉道,“今日明月楼的人,明显是想借刀杀人...夫人,还是要慎重考虑才好...” 谢白棠擦了把泪,道,“是又如何?我一定要见到她,亲口问她一句,暖暖,究竟是不是她杀的...”谢白棠的神情突然变得凶狠万分,又道,“若真是她,我要她血债血偿!” 京城,午后晴暖,秘罗门府邸。 一处宽敞明亮的女子闺房,房门大开。程允初正站在南窗前,对着眼前悬挂的鸟笼,耐心的喂着里面的两只五彩八哥。 床榻之上,一个瘦弱女子,在昏睡。那若有如无的呼吸,不知情者,还以为人早已离世。 八哥见有人投喂,开心的重复道,“阿影...起床了...” 一身青衣的情报堂堂主白灵儿,手中拿着刚得的江东情报,走近轻敲了门框。 程允初回头,道,“灵儿,你来了...正好,等下我出去一趟,你有空,就同阿影说说话吧...想来,听到你的声音,她也会开心的......” 白灵儿听罢,朝着床榻处望了一眼,那里躺着的女子,是他们从小一同长大的朋友。而两个月前醒来的短暂一日时光,是这十年昏睡以来,唯一的一次。而后,又如同过往的十年,再没有醒过。 白灵儿收回思绪,恭敬颔首,道,“是--今日,楼小楼去了江东...”说着白灵儿将情报一一禀明。 程允初吹着口哨,手中捏着竹签逗了逗八哥,道,“有意思......”顿了顿,又道,“陆离那边有新消息了吗?” 白灵儿道,“最近的一条,还是前日来信,人是自昌宜城跟丢的...” 程允初听罢,并未恼怒,道,“鬼面人呢?可有消息传来?” 白灵儿低头,沉声道,“还没有...” 程允初突然扭头看向白灵儿,歪着嘴角冷冷笑道,“我原本就没有指望陆离,只要鬼面人没有消息,一切就应该还在掌控之中......”顿了顿住了笑,又道,“至于江东的事,你将他们最后出现在昌宜城的消息,散播出去...务必让谢白棠知道...” 见白灵儿皱眉,程允初道,“灵儿,我说过,有任何问题,你只需张口...” 白灵儿摇了摇头,道,“这事,不难办。只是,我不明白,这次为何要帮谢家?” 谢白棠当年曾经诊治过阿影,却没有成功,秘罗门没帮她寻女儿,这事算是两不相欠...而白灵儿知晓程允初做事的原则,向来是等价交换,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程允初走近床榻,看向那睡着的女子,静静道,“若安错真的带了林长欢藏了起来,再加上那个辰阳,也不是省油的灯...还有慕容济这半数的暗卫协助...我倒是没有十全的把握,可以在腊月十五之前,寻到他们...所以,在此之前,确保计划万无一失,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究竟是谁帮了谁的忙,还不一定呢...” “可...鬼面人,虽从未失手过...这也是你费尽心思找他来的原因,不是吗?” 先是雇佣安错杀了卢广坤,程允初再出面救出鬼面人,而后再让鬼面人没有选择余地,只能乖乖按照他的安排,去追踪安错。 白灵儿承认,程允初是她所有认知之人中,心思最缜密,也最难测的。甚至,即便从小一起长大,相识多年,仍生出了一丝惧意。 程允初不屑的哼笑出声,道,“那是因为,他以前没有遇到过对手,所以,我从来不信他...” 程允初向来最信的不是别人,只是自己。在他的认知中,为了做成一件事,做两手准备,固然很好,可若能再多一层保障,他也是从不吝啬人力物力的。 白灵儿听罢,站在了程允初身侧,看着床上有些瘦骨嶙峋的女子,喃喃道,“你说,阿影,真的会彻底醒来吗?” 程允初斩钉截铁道,“一定会的...”那语气,不容质疑。顿了顿方缓和了语气,道,“她,睡了太久了...” 第85章 胡蝶飞 夜半,两封来自江陵的飞鸽传书已至萧关,分别到了辰宇和权仲卿手中。 清晨,众人齐聚长欢所住的权府南面,云堂小院。 屋内众人站着,均无心安坐。 安错不动声色的看着辰宇递过来的纸条,而后抬眼看向长欢道,“谢天晴就是暖暖的事,你一早就知道了,对吗?” 长欢紧张的走到了安错身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阿错,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想瞒你的...我是怕...怕...” “怕什么?” “怕你知道了,会伤心...”长欢说着低下了头去,不敢看她。 安错突然静静笑了,柔声道,“傻瓜...” 长欢抬首,有些意外阿错的反应,道,“你不生气啊?” “过去的事,已然发生,暖暖是谢天晴也好,不是也罢,这都改变不了什么...” 辰宇皱着眉,手掌在桌上急的拍了两下,打断道,“喂--重点...咱们说重点行不行?!这刀都架上脖子了......” 安错不紧不慢道,“他们要杀的人,是我...” 辰阳环顾,道,“你说这话,如果是想大家放轻松的话,我看,效果一点都不好。” 长欢面露不安,道,“阿错,昨日说的那个挖骨岭,我们今日就走,好不好?” 安错温言道,“那里,年久失修,怕还住不得...再说,就算他们要杀来,也没有那么快。按原计划,今日我同瘸脚七的人先去查探...”说罢,又转头对辰宇道,“你手下的人,拨几个给我,让他们带上修补用的斧子、砍刀,吃过早饭,我们就出发!” 辰宇道,“那我同你一起去!” 长欢道,“那我也去!” 辰宇抢白道,“你去了也帮不上忙,还是乖乖留在这里吧,再说辰阳身体还没大好...” 安错劝慰道,“辰宇说的没错...你若真想帮忙,那就帮权掌柜一同去提前准备些日用的东西...东西不必太多,够几日生活的便好。傍晚我就回来了...” 无人反对,眼下这便是最好的安排。 早饭未毕,瘸脚七带着他手下那个领路的半大小伙子小六来了。 辰宇手中还捏着半个包子,一声哨响,只见七八个身着黑衣的暗卫自权府四周快速现身。 瘸脚七倒是见怪不怪,那个小六却是吓了一跳。 辰宇低声吩咐了几句,只见那几人又突然四散开来,消失不见。 瘸脚七道,“我瘸子腿脚不好,就不进山了。小六最熟悉那里,有他带着你们,你们大可放心。” 安错点头,道,“既如此,我们现在就出发吧。”说着一行人走出至权府大门口。 长欢恋恋不舍道,“你一路小心,晚上记得一定回来,我等你。” “好。”安错说罢,又转头对辰阳道,“照顾好她。” 辰阳点了点头。 此时巷口突然冲出一个五颜六色的身影,健步如飞,朝他们快速跑来,口中兴奋的喊着,“安姐姐--” 胡蝶飞张开双臂,想要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被安错伸出左臂,直直挡在了一步之外。 众人好奇,哪里飞来了这花蝴蝶一般的人。 安错皱眉道,“胡蝶飞?怎么是你?”说罢,垂了手。 胡蝶飞满面喜悦,毫不掩饰道,“安姐姐,我找了你两个月了...”说着,又要上前动手动脚,被安错一个撤步退回到了长欢身边,又扑了个空。 长欢听罢这个名字,心中一震,忍不住细细打量起了她。五彩斑斓的衣服,穿的却是如花蝴蝶般。白里透红的皮肤,灵动的双眼,再看那头上编着七八个小辫子,像是整个人火力太足,一刻也闲停不下来般,咯咯笑个不停。 安错面无表情,道,“胡蝶飞,我有事要出门,没时间和你叙旧,你先走吧。” “可...我一路从关外找到这里,还没说上两句话...”胡蝶飞不情愿的说着,灵机一动,又笑道,“你们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吧...” 安错道,“不必了。” 辰宇见状,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翻身上马,抱怨道,“还走不走了?” 安错勾了勾长欢的手,低声道,“她就是这个性子,你别多想...”又转头对辰阳道,“拦住她,别让她跟来...”说罢接过了小厮递过来的马缰,一跃而上,冲辰宇和小六道,“走吧。” 那勾手的亲密动作,自是被胡蝶飞看在了眼里。 小六一马当先,在前开路。不多时,宽巷只余扬尘斑斑,已无人影马踪。 胡蝶飞瞪了辰阳两眼,最终又忍不住扒着辰阳的胳膊,垫着脚朝巷口望去。 瘸脚七见状,也道了别,一深一浅的跟着朝北行去。 权仲卿无奈一笑,回了院。 胡蝶飞歪了头,拍了拍还挡在自己身前的胳膊,道,“人都走远了...” 长欢听罢,心中微有不爽,道,“辰阳,我们也回去吧。” 辰阳点了点头,刚走没两步,见花蝴蝶在后尾随,便住了脚,转身拦道,“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这里,不欢迎你。” 胡蝶飞道,“你吃冰了?说话这么冷...”又扭头朝长欢道,“喂--安姐姐是住这里吧?” 长欢扭头道,“你刚才看到了,她现在不在这里,胡姑娘,还是请回吧。” “那...我进去喝口水,总成吧?”胡蝶飞不依不饶,突然又可怜兮兮的说道,“我一路风餐露宿,半日滴水未进了...出门在外,这就算是个陌生人,讨碗水喝,也不会不给吧...” 长欢念及三舅同清风派的关系,这么说来,胡蝶飞还算得上是三舅的小师妹。于是又心软了,道,“那...你进来吧。” 辰阳早听出这话里的道德绑架,也知长欢善良,无奈只得瞪了蝴蝶飞一眼。 胡蝶飞一路东张西望,蹦蹦跳跳跟着去了南面的云堂小院。刚进门,便不客气的东摸摸,西碰碰,像是对什么都好奇的紧,兴奋道,“安姐姐,就住这屋吗?” 辰阳将茶杯轻轻递到长欢跟前,又斟了一杯,重重放在桌上,大声道,“胡姑娘,请喝茶!” 胡蝶飞在桌前坐定,不紧不慢的端着茶杯,小口呷着,眯笑道,“我和安姐姐,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见长欢不悦,辰阳在一旁站着,没好气的道,“没人问你,赶紧喝,喝完了,赶紧走...” 胡蝶飞也不恼,继续道,“安姐姐和我的故事,你想不想听?”见长欢不答,又自顾自的说道,“其实,早在关外时,她第一次见到我,就给我买烧饼吃,还送了我这一身衣服,是不是很好看?” “是...很好看...”长欢说吧,低头喝着茶,即不想听下去,又忍不住听了下去。 “关外魔刀卢广坤,你听过吧?很厉害的一个人,超级爱收集各种宝贝,还招纳了一大匹奇人异士...那天安姐姐一个人就闯进去了,十几个高手围她一人,都打不过安姐姐...安姐姐将他们刷-刷-刷-杀的是...片甲不留,可是打到后面,差点就死在了卢广坤的魔刀下!” 长欢只听左一句安姐姐,右一句安姐姐,听得她心乱头疼。只这最后一句,将心被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道,“后来呢?” 胡蝶飞得意的喝了口茶,又抓起桌上的糕点吃了一口,却是故意吊着长欢的胃口,缓缓道,“后来啊,幸亏本姑娘眼疾手快,用我的五行鞭一把将卢广坤的魔刀拦了下来,安姐姐才没事...后来,卢广坤被我们二人,合力杀了...不过,安姐姐后来为了救我,还是被卢广坤伤到了,吐了好多血...我就照顾了她整整两日,外加一晚......所以啊,安姐姐和我的感情,是很深的...那是过命的交情...可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 长欢失了神魂般,喃喃道,“整整两日,外加一晚...” 胡蝶飞得意笑道,“是啊...我给她熬药,给她擦身子,上药,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她对我,也很是感激呢...” 长欢一时低了头,手不自觉搅动着腿上的衣襟。阿错从不让人碰她的,她怎会不知... 胡蝶飞对长欢的反应很是满意。她自是不会告诉长欢,她去关外扮作小乞丐是为了接近卢广坤的宅邸,好偷取他的宝贝;也不会告诉长欢,当时安错只是因为她乞丐的身份,可怜她而已;更不会告诉长欢,当日若非她的乱入出现,安错说不定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而安错被照顾,只因伤的太重,昏了过去。 胡蝶飞放下了手中的糕点,拍了拍手,突然住了笑,像是换了个人般,一本正经道,“林长欢,安姐姐是我的,你劝你趁早放手!” 长欢和辰阳听了这话,猛的抬头。 “你认得我?”长欢有些难以置信,从头至尾,这只花蝴蝶从未表现出认识她。 胡蝶飞像是撤去了那一层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爱笑的漂亮伪装,轻蔑道,“江陵林家的私生女,臭名远扬...你三舅林藉,还跟着我爹爹学过功夫,我又怎会不知道你...” 辰阳怒发冲冠,乍得拎起胡蝶飞的衣领,将她拖了起来,朝门边丢去,道,“滚!” “辰阳...你没事吧?”长欢见辰阳一手护住了胸口,担心扯到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口。她岂不知,辰阳一心只是为维护她。 胡蝶飞只一个趔趄,撞到了门框,倒也迅速站稳了脚跟,揉了揉被撞疼的胳膊,从腰间解下了一条五彩的绳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只是一条普通束腰绦带。 胡蝶飞走至院中,挑衅道,“想打架啊?本姑娘没学会跑就开始玩鞭子,长这么大,还没怕过谁...”在她眼中,林长欢,就是个半瓶水的二吊子,辰阳虽看起来凶狠,却是个受了伤的老虎。在她看来,这两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她又怎会怕。 辰阳抽出墙上挂着的青锋剑,不顾长欢的阻拦,走出了屋外。 屋顶登时跃下两名暗卫,谨慎的盯着目标之人。 辰阳左手捏拳示意,那两人这才悄然退后,又一跃不见。 长欢扯着辰阳的衣袖,摇了摇头道,“不值得...” “你先退后...”辰阳说罢,直直盯着胡蝶飞,道,“欺负人,你寻错了对象...”说罢轻轻扯开了长欢的手,一个箭步就持剑冲了上前。 胡蝶飞嘴角微微一笑,紧着后退了几步,反手就将鞭子甩了出去。 辰阳侧身,鞭打空响。 胡蝶飞倒是不慌不忙,一手鞭子使得如枪棍一般。十几个回合下来,两人倒是持平了手。 长欢赤手空拳,刚上前想帮忙,就被辰阳推到了一旁,小心护好。 辰阳寻到机会去斩,也不知这鞭中掺和了什么金丝银线,竟丝毫不见破绽。 胡蝶飞像是知道辰阳胸口有伤,专朝她的胸口打去,辰阳见闪躲不及,以剑去挡,又迅速转剑,将鞭子缠绕了几圈,而后借力猛地一扯,将胡蝶飞拉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辰阳这才出了口恶气,道,“以后,有多远,滚多远...”说着将剑上缠着的鞭子,松了,扔在了地上。 长欢忙的拉过辰阳的衣袖,见她脸色有些惨白虚脱,关切道,“你没事吧?” 辰阳微微一笑,道,“我没事...” 两人都没留意身后的胡蝶飞突然起身,手中的鞭子猛地掷出,朝着辰阳的后背袭来。 抬眼瞥到这一幕,长欢未及提醒,便一手护上辰阳的腰,迅速转身使出轻功,将她快速带离了几步。 辰阳未曾料到长欢的这般举动,又惊又喜,脸红心跳不止。 五行鞭啪的一声,还是在擦到长欢的手臂后,方被收回。 长欢猛地松开了辰阳,护住了右小臂。 辰阳见状神思收回,一时又慌乱无比,拉过长欢的手,小心的捋了捋那淡紫衣袖,在见到那一道青紫时,眼中的心疼和愤怒交加,悄然汇聚。 胡蝶飞缓缓卷着自己的鞭子,走近瞧了眼,不以为然道,“你撞疼了我的胳膊,我还她一鞭,这才叫一报还一报...” 辰阳扭头,咬牙切齿,直视道,“卑鄙!” “我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天都不怕,还怕你不成...” 胡蝶飞说着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盯着辰阳,又看向长欢,最后目光又回到了辰阳身上,突然恍然大悟般笑出了声,道,“你既然这么心疼她,又这么喜欢她,干嘛藏着掖着...” 胡蝶飞早将他们相处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若非喜欢林长欢,又岂会风吹草动,都让辰阳心事重重。 长欢听了这话,忍不住转头看向了辰阳。她只知辰阳对自己很好,可胡蝶飞口中的话,还是让她目瞪口呆。 深藏的委屈心事,被人这般轻佻的戳破,辰阳看向长欢,话至嘴边,又突然觉得,说与不说,都像是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辰阳不敢对上那让她无处躲藏的目光,于是皱眉看向胡蝶飞道,“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 “方才我还有些不太确信,不过现在,倒是更加肯定了......我说的是真是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不知...”胡蝶飞笑着耸耸肩,走了两步,又扭头笑道,“不若...我和你做个交易,如何?林长欢归你,以后安姐姐,就是我一个人的...我们两个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多好...要不要考虑一下合作?” 长欢一时心乱,又觉气恼,道,“胡蝶飞,茶也喝了,架也打了,你该走了...这里,不欢迎你。” 胡蝶飞看向长欢,皱了眉,道,“林长欢,我倒是,有些看不懂你了...我怎么觉得,你对你这个护卫,也喜欢的紧呢...既如此,干嘛这么贪心,还缠着安姐姐不放?” 辰阳听了这话,心登的一时忘了跳。 长欢一时不知该作何想,脑中一下子空白了,只本能的说道,“你胡说...” 胡蝶飞道,“还是说?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的,究竟是哪个?”顿了顿又道,“又或是,你真的太贪心了,想两个都要?” 辰宇见长欢沉默,怒道,“胡蝶飞,你说够没有?!” 胡蝶飞轻松笑着,临走前,还不忘补充了一句,道,“安姐姐,是我的...别想和我抢...”说完,转身大摇大摆的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西东@稚川我来了,哈哈哈 第86章 谁不懂 云堂小院,再次回归了宁静。 长欢站在院中,愣了神,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以及胡蝶飞的那句询问。甚至当辰阳关了院门回来,都不知。 辰阳温言道,“你手上的伤,还是涂下药吧...” 长欢抬眼,对上了那满是柔情的目光,又猛地错开,突然不知该如何相处,支吾道,“不...不必了...我...我去...找权掌柜......”说罢想要逃离这里,慌乱的朝外走去。 “长欢--”辰阳突然叫道,“胡蝶飞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长欢顿步,却没有回头,道,“我知道...”刚走出两步,又微微侧身道,“你好好休息...也莫要多想...” “嗯...”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门口,辰阳怎能不去想方才的一幕幕,包括每句话,以及长欢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辰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却是瞬间红了眼眶,静静看向那残留脑海的身影。 梗在喉咙的话,只能烂往心底。 那里,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喃喃道,“你,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对吗?” 午饭时,有丫鬟送来了饭菜,传了话,说长欢在权掌柜处用了,叫辰阳不必等她。 可有人,一直在傻傻的等。 那餐饭,虽分处两院,一个忧心忡忡,食不下咽。另一个忐忑不安,同样食不甘味。 傍晚时分,安错和辰宇回来了。 安错精疲力尽,满脸欣喜却是难掩,接过长欢递过来的帕巾,抹了面,道,“想不想知道,挖骨岭那处的山谷是什么样子?” 长欢像是没听到,只问道,“阿错,胡蝶飞...有去找你吗?” “没有。”安错见她有些反常,又问道,“怎么了?她没去找我,你怎么...看起来,还是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长欢低着头,绞着衣襟,脚有一下没一下的挫着地板。 安错走近,拉起了长欢的手,柔声道,“那为何,眉头皱的像个老太婆一般...” 如是平日,对着笑语,长欢定会反驳一二。可这次,她沉默了片刻,才抬眼望向那张绝美面容,道,“阿错,我爱你。” “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是因为胡蝶飞的缘故?怕我...被她抢走了?” 长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一句我爱你,并不能消除了心中的矛盾、不安和纠结。 酸涩了鼻头,也泛红了双眼,长欢撇了嘴,道,“我的心...好乱,你能...抱抱我吗?” 安错听罢,环住了长欢,附在她耳畔轻声道,“傻瓜,我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别想太多...” “嗯...”长欢胸膛微微起伏着,哽咽道,“我知道...”可她在意的,不止是此事。 “明日再收拾一天,晚上我便不回来了,到后天,我来接你,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那我明日同你一起去,不好吗?” 安错松开了长欢,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嫣然一笑,道,“那里还没收拾完,既然是我们的家,我总要给你一个家的样子......现在先留个期待,到时候亲自带你回家,给你一个小惊喜...” 长欢破涕为笑,道,“嗯...阿错,我都听你的......” 次日一早,长欢自床上醒来时,安错已不在身边。 推开屋门,见辰宇在院中练剑,长欢舒展了下身子,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清新空气,而后才缓缓睁眼笑道,“辰宇,早--”一扭头,才发现辰阳在西面不远处紫藤树下的石凳上静静擦拭青锋剑。 四目相对,长欢无端生出些许尴尬,道,“辰阳,早--” “早--”辰阳将剑收回剑鞘,起身道,“我去厨房看看,早饭好了没...” 长欢目送辰阳离开,突然肩膀被辰宇猛地一拍。 辰宇顺着长欢的视线,也望向院门处,纳闷道,“门上有什么宝贝嘛?还是设计的有什么巧妙之处?” 长欢不知辰宇是何时住了剑,又是何时走到的自己身旁,于是不自主的拍着胸脯,埋怨道,“辰宇,你怎么走路没声?吓我一跳...” “我说小主子,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刚才明明叫了你一声,你都没听见一般...怎么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阿错呢?” “她一早就去山里了...” “什么?”长欢有些惊讶,道,“那你,怎么还在这儿?” 辰宇笑嘻嘻道,“我多派两人过去了,今日我就偷个懒歇一歇,就先不去了。” 长欢转身回了屋,见辰宇跟了进来,道,“我要洗漱,你该干嘛干嘛去...”说着便撵人出了门。 辰宇站在门外,擦着汗,喃喃道,“大清早的,怎么一个两个,还没吃蒜,就都这么大口气...我说错话了吗...不就是偷得浮生一日闲嘛...至于嘛...” 早饭时,三人围桌而坐,辰宇吃的最香,快速喝完一碗粥,又径自盛了一碗,引来了其他两人的注目。 辰宇舔了舔嘴唇,笑着解释道,“我刚才练剑,体力消耗太大...” 长欢和辰阳都没说什么,而是默契一同夹了菜到辰宇碗中。 筷箸相碰,又都倏地撤回,低了头去。 辰阳突然捂了胸口,放下了筷子,抑制不住轻咳了两声。 长欢抬眼,关切道,“伤口又疼了?药吃过了没有?” 辰阳看着长欢,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无妨...” 辰宇扒了口饭,道,“她...要么不受伤,一旦伤了,必是大伤...要痊愈...估计还要有些日子了...话说,你每次受伤,怎么伤口都比别人恢复的慢上许多...” 长欢听罢,有些不是滋味,温言道,“你吃的太少了...我舅父说,多吃些有营养的...就好得快了...”说着剥了一个鸡蛋递到了辰阳盘中。 那蛋,辰阳自是吃了,面上的神情,自是说明了一切。 早饭毕,长欢将辰阳拽回房间卧床休息,帮她掩好了被角,叮嘱道,“你安心静养,午饭我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好好补补...”又将一本书放在了枕边,道,“这个话本子,我最爱看了,若是睡不着了,可以翻翻...” 辰阳心内只觉暖意融融,道,“好--我会很快好起来的,我保证...” 长欢这才安心带了门出去,到厨房吩咐了中午煲鸡汤后,刚出院便见辰宇手中晃着钱袋子朝大门口行去。 “辰宇--”长欢快走两步赶上,道,“你这是去做什么?” “上街...喝点小酒...逍遥快活的日子,就要到头了...那荒山野岭的,以后想吃点喝点,都得大老远跑一趟...我得抓着这个机会,先享受一下...”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安错让你出门吗?”辰宇住了脚,又顾忌道,“还有辰阳...若是知道我带你出去喝酒,得打折我的腿...” “阿错又不在这里,再说,我不喝酒...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长欢说着就率先行去,见辰宇还愣在原地,又扭头道,“走吧...你不会真让我求你吧...” 辰宇寻了萧关最大的酒楼,上了二楼角落的包间,点了一桌子酒菜,猛地吃了起来。 长欢见状,道,“你刚才,吃那么多,还没吃饱啊?” 辰宇白了长欢一眼,道,“那点东西,没走两步就消化完了...我一个大男人,吃多点,又没花你的钱,至于大惊小怪的吗...” 长欢将装着烧鸡的盘子朝辰宇推了推,又斟了杯酒递过去,赔笑道,“你吃...放开了吃...咱不差钱...” 辰宇嘟囔道,“这还差不多...”说着又开心吃了起来。 “辰宇...你说,我们是朋友,对吧...” “那是自然...”辰宇住了筷子,盯着长欢道,“你不会,是在打什么馊主意吧...” “怎么会...”长欢笑道,“就是有些朋友之间的话,随便瞎聊聊...” “什么话?你说...”辰宇说完,一仰脖,杯中酒已空。 长欢略显扭捏,缓缓道,“就是,我有个朋友,她有喜欢的人了,可是,对另一个人,好像,也放心不下,所以她想知道,一个人是否会同时喜欢上两个人,会有这种事吗?” 辰宇点了点头,司空见惯般道,“你没见那些个男人,个个三妻四妾的...若不喜欢,又怎会都娶回家...” “不会...奇怪吗?”长欢小心而又好奇的询问。 “那有什么稀奇的...”辰宇说罢,突然放下了筷子,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道,“不对...你哪来的朋友?你...你不会,说的是你自己吧?” 被戳中心事,长欢羞红了脸,道,“我...我就是,随口问问...” 辰宇见状差些惊掉了下巴,忍不住低声道,“你...你不会...也喜欢上了...辰阳?” 长欢垂着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好像,突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辰宇突然一手捂上了嘴,目瞪口呆,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待见到了酒壶,这下懒得斟酒了,直接拎起来灌了一大口,这才压下惊,好了些。 “那我问你,见到辰阳开心,你开心吗?” 长欢点了点头。 “那,见到她受伤,或是不让你见她了,你难过吗?” 长欢又点了点头。 辰宇舔了舔嘴唇,又喝了口酒,继续道,“若有人要杀她,你可愿用自己的命,换她一命?” 长欢再次点了点头。 “那,平日里,得空的时候,会想到她吗?” 长欢若有所思,轻声道,“不想阿错的时候,有时候就会想...想她吃了药没有,药那么苦,有没有吃糖...伤口还疼不疼,有没有一个人偷偷抹眼泪...饭菜合不合口味,她每次吃的都太少了...晚上睡觉有没有做噩梦,好几次见她都有黑眼圈,又不敢问她是不是没睡好...还有,她的那首问情吹的那么好,是不是觉得很孤单...有时候,还想...想...” 辰宇凑近,追问道,“想什么?” 长欢抬眼道,“想...抱抱她...” 辰宇手中的酒壶啪嗒一声落在了桌上,滚了两下,幸而长欢眼疾手快,才赶在掉地边缘,一把扶起。 辰宇突然颓废了一般,看向酒壶,喃喃道,“完了...完了...” 长欢不明所以,问道,“什么完了?” 辰宇目视着长欢,道,“辰阳要完了...安错若知道你喜欢上了辰阳,非杀了她不可...辰阳的小命,要不保了...她还那么年轻...” 长欢指着自己的鼻子,依旧有些懵,道,“你是说...我...喜欢上了辰阳?” 辰宇皱眉苦脸道,“我以前,只觉得你对辰阳好,是出于愧疚...她救了你的命,你对她感激,也属应该......可,你刚才的那番话...我倒是有些理解安错,为什么那么爱吃醋了...” 长欢默了声。 “林长欢,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还是个花心大萝卜啊......这下可如何是好...”辰宇急的右手握拳,直直捶着左手掌,又道,“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你都有了安错了,怎么就又喜欢上了辰阳了?” 长欢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般,垂着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心就像不受控制一般,人,也突然像不是自己一般。 “辰宇,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不是故意要喜欢她的...我知道你和辰阳互相喜欢...” “什么?”辰宇皱了眉,道,“不是...她就是我妹妹,你别想歪了...现在你该好好想想,怎么面对安错吧...”顿了顿又道,“要不,我还是把她送走吧...” “不要--”长欢脱口而出,又道,“她走了,我会想她的...再说,她伤还没好...” 辰宇愣了片刻,一个想法在脑中显现。 辰宇直直看向长欢,认真道,“长欢,你看着我......” 长欢清澈的目光看向了辰宇的眼睛。 辰宇干笑道,“其实,刚才我是逗你玩的...都是骗你的...一个人怎么会同时喜欢两个人呢...你想啊,人的心,就那么大点,装一个就够满了,对不对...” 长欢木讷的点了点头。 “所以啊,辰阳救过你,你对她感激,这很好...说明啊,你是个有原则不忘本的人,冲这一点,要给杨延竖大拇指,把你教的很好!” “我舅父,本来就很优秀。” “对...所以呢,你对辰阳的感情,其实是一种比普通朋友更好的那种感情,就是好朋友的那种...就像我,也可以为了你们,两肋插刀...都是一样的...” “我也愿意为了你们,两肋插刀...” “嗯,所以说啊,我们几个做朋友,那都是生死之交的好朋友...好朋友之间,互相关心,互相帮助,都是应该的,没什么奇怪的......所以,你喜欢辰阳,也只是因为她是你的好朋友......你爱的是安错,爱和喜欢,是不一样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长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还是不是很懂...” 辰宇正了正身子,又耐心道,“就是说,以前大家怎么相处的,以后还怎么相处,就对了...”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长欢顿了顿又道,“可昨日,胡蝶飞说,我喜欢辰阳,还说辰阳也喜欢我,害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了......” “那个胡蝶飞懂个屁!”辰宇忍不住骂道,“她就是搅屎棍,你看她昨日那个样儿,明显她自己喜欢安错,就是来搅局的,这样她好将安错独占了去,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长欢认同般点了点头,沉声道,“昨日,辰阳还说,让我不要将胡蝶飞的话,放在心上...” “你看看...我说的,对吧...” 长欢突然不作声了,眼泪在眼眶中打了转,静静道,“可是...昨日见到辰阳,她受了伤,还那么护着我为我出气,看到她那个样子,我就觉得...好难过...心就跟着好疼好疼...” 辰宇不知长欢对辰阳何时起了这般深的感情,嘴上依旧不松口,道,“她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护主,这也是当初主子把她送来你身边的原因。你别难过了...以后,大不了多给她些好吃的好玩的,她就觉得很满足了...” “嗯,我以后也会保护好她的...让她每日都开开心心的...” 辰宇听罢,默默拿起另一壶酒,喝了起来。 新酒未饮已觉浓。 谁心似树藤,盘桓滞三更。 扎根自此世,许诺至来生。 箫寄痴人梦,只可惜,此情怎堪予赠。 所慕之人,情深似不懂。 有心人,恨来迟,相思折磨中,忍痛不愿醒。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稚川@西东收不住了。。。故事推进的好慢啊。。。 第87章 红玉簪 辰宇喝着酒,见长欢不吃也不喝,只是皱着眉,若有所思,怕自己刚才苦口婆心的劝慰,又成泡影,于是道,“要不,你也来点?” 长欢听罢,将酒杯朝前推了推,道,“那就...少来点...阿错不让我醉酒...” 辰宇道,“她今日不是不回吗,你不说,我不说,怕什么...”说着举了举酒壶,道,“我喝过的,你不介意吧?” “你又没病,怕什么...” “我是没病...不过,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就这么不爱听啊...” 长欢赔笑,两人推杯碰盏。 辰宇只觉酒确实是个好东西,两杯酒下肚,见长欢眉眼已然舒展。又出门唤了小二,再上了两壶。 长欢顶不住辰宇一杯接一杯的劝酒和敬酒。 说什么,一杯敬自己,一杯敬辰阳。 又说什么,一杯敬今朝,一杯敬过往。 长欢不甘落后,也主动碰杯道,“一杯敬缘分,一杯敬上苍。” 长欢酒量向来是差的,只是辰宇不知竟差到这般地步。 见长欢突然举着空杯傻笑了起来,辰宇放下杯盏,道,“你这就...喝醉了?” “我...没醉...”长欢说着又道,“喝--”而后,饮了个寂寞,疑惑道,“怎么...还没喝...酒就没了...” 辰宇见状,噗嗤笑出了猪叫声...若这还不叫醉,辰宇就不知道什么叫醉酒了。 长欢颤巍巍的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从杯盏溢出,只见她突然趴在桌上,小心凑到杯边,吸溜了一口。 辰宇难得见到长欢这般模样,忍不住逗她,道,“嘿--刚才想什么事呢,这么开心...” 长欢抬眼咧开了嘴,乐呵着道,“你说...辰阳...辰阳戴首饰...会是什么...什么样子...”说完,又是一阵傻笑。 这个问题,辰宇也好奇。自他认识辰阳以来,她向来都是一根红带束发,从不妆扮自己。 辰宇道,“你若送她一件,她怕是会戴给你看的...” 长欢听罢,登时站起了身,将辰宇吓了一跳。 辰宇道,“你做什么?” 长欢朝门口走去,道,“去买...买首饰...”她将辰宇说的话,都记在了心里,对辰阳好一些,那就多给她一些好吃的好玩的...辰阳就会开心了。 辰宇忙的一把拉住了她,道,“我说大小姐,你怎么说风就是雨...” 长欢轻轻抽出自己的肩膀,很认真的摇着头道,“我...我不是...大小姐....大小姐...是我娘亲......” 辰宇见她醉了,这块倒是理得够清,无奈只好跟着下了楼,待将银子给了小二,又觉自己还没喝够,于是又让小二拿了两壶酒。 辰宇一手扶着长欢胳膊,一手拎着酒壶,这才出了酒楼。只是刚出门,便见不远处,胡蝶飞带着一个面具人,进了一家客栈的大门。 辰宇皱眉嘟囔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说着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只是早已不见了人影。 辰宇来不及多想,拉着长欢朝权府走去,路过一家首饰铺子,长欢突然不顾辰宇的叫喊阻拦,转身就冲了进去。辰宇无奈,只好跟着入了内。 铺子虽小,干净古朴。 那店员见有客至,热情的招呼着,尾随着长欢沿着柜台从外头一路看到最里,直到长欢又踉跄着折回住了脚,拿起一只红玉簪子,放在眼前细看,见簪尾坠着一只圆润的珍珠和两小只银铃,随即笑了。 辰宇见状,登时心中一震。她以为长欢来买首饰,顶多选对耳环,或是金钿、银钗,却没想到,她想送辰阳玉簪。 林长欢,你难道不知道,这玉簪,向来是世间恋人表明心意的定情信物吗?你不懂你们之间的这份感情到底算什么,可在你的骨子里,分明已经爱上了她。只是当你还不自知时,你的本能已经为你做了选择。 林长欢,你已经有了安错,你究竟又爱上了辰阳哪点? 半个月后,当辰宇知道了这个答案时,才慌觉,原来,看不清自己真心的人,从来不是林长欢。而知道这个答案的代价,太过沉重。他宁愿自己从不知晓。自是后话,不表。 店员笑道,“小姐真是好眼光,这红玉珍珠簪,可是我们店里的招牌,您看看这做工,这可是上等的南山红玉,雕的这桂花,您看花瓣都栩栩如生,没有一点瑕疵...还有这南海的珍珠,也是一等一的宝贝...” “就它了!”长欢笑着道,“包起来...”说着又走了两步,拎起一条紫红色发带,左瞧瞧右看看,见暗纹同样绣了桂花,于是道,“这个也要...” 店员一并包了,客气道,“一共三十两,小姐是银票还是现银?” 辰宇一听急道,“三十两?你抢钱啊?” 长欢像是没听到般,解下了荷包,丢在了柜台上,而后开心的抱着那个一掌来长的黑檀木盒,出了门。 辰宇见荷包内可不止三十两,这姑奶奶怎么就这般大方。于是上前抢过荷包,摸出三锭银子递给了店员,临走前,还不忘瞪了人家一眼。 见长欢只顾笑着又走了回头路,辰宇上前一把拉过她,道,“哎呦喂...走反了...权府不在那个方向...” 长欢嬉笑着道,“辰宇...她会...会喜欢吗?” “会--”辰宇无奈道,“你送的,她肯定喜欢!”估计在梦里都能笑出声。 待到了权府南院,辰宇扒着门缝,见辰阳还在睡,于是摆了摆手。 长欢这才蹑手蹑脚,又似偷偷摸摸,回了自己屋,坐在桌前,盯着眼前的首饰盒子傻笑。 辰宇将酒和荷包放在了桌上,而后一屁股坐了下来,松了口气,道,“终于能喘口气了...你倒是开心了,我酒都没喝尽兴...”说着拔了盖子,仰头就灌。 长欢一听酒,眼放亮光,道,“酒...”见桌上有茶杯,伸了过去。 辰宇道,“你都醉了...还喝什么喝...再喝,我们都去山里了,把你丢在这里喝个够...” 有些话,不在语气是否说的重了,只是戳中了有些人的痛点和最敏感在意之事。 而醉酒将那敏感,放大了许多。 长欢突然撇了嘴,眼泪说来就来。 辰宇一下子慌了神,忙将酒壶递了过去,哄道,“我那是开玩笑的...不会真把你丢这里...”这如六月天娃娃脸一般,说变就变的长欢,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长欢呆呆的抱着酒壶,出了门。 “你干嘛去?”辰宇好奇跟了过去,见长欢跌跌撞撞一直走到了院门处,而后在旁边角落,缓缓蹲坐在了地上,默默就着衣袖擦了把眼泪,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酒。 辰宇着急道,“你别坐在这里喝啊...要喝,我们进屋行吗?我陪你喝个够...” 长欢是摇了摇头,不作声。 辰阳向来睡得浅,听到外面声响,于是起身出了屋,便见辰宇站在院门处。再细看,长欢蜷缩在角落,那静静流泪的样子,让辰阳的心,猛地一揪。 辰阳慌乱般跑了过去,蹲下身来,心疼道,“为什么坐这里喝酒?” 听到了熟悉的嗓音,长欢抬眼,放下酒壶,伸手抱住了辰阳,将头耷在了她肩头,抽噎道,“辰阳--我守在..在这里,等你们走...走的时候...就不...不会...丢下我了...” 辰阳身子登时一颤,而后温柔的拍了拍长欢的背,扭头看向辰宇,等他一个解释。 辰宇皮笑肉不笑,道,“她喝醉了,我就是开了句玩笑...” 辰阳神情严肃,道,“你说了什么?” 辰宇垂头低声道,“我就说...我们都去山里,把她丢在这里,喝个够...我开玩笑的...怎么会真的把她丢在这里...” 辰阳怒道,“别说了--”她感受到了胸前之人,每听到丢在这里,就颤抖着往她怀中凑。 长欢从不知,原来辰阳的怀抱,和阿错的一样,让她觉得温暖,心安。 “辰阳...别丢下我...” “我不会丢下你的...永远都不会...” “那...你也不会...不会回江陵...对不对...” “我不走...不回江陵...哪里也不去...” 怀中之人听罢,似安静了许多。 辰阳轻声道,“地上太凉,我们进屋,好不好?” 长欢点了点头。 辰阳拉她起身,见长欢刚走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快走两步率先进了屋。 待辰宇和辰阳进来,见到的便是长欢脸上挂着泪,却笑着双手捧着那黑檀木盒,递前道,“辰阳...送你...礼物...” 辰阳颤巍巍的接过,还未及细看,便见长欢一个脚下不稳,眼见就要摔倒,被她一把扶住。 靠在辰阳怀中,长欢缓缓闭上了眼睛。 辰宇道,“她这是...睡着了?”顿了顿又忍不住道,“她倒是没心没肺...站着都能睡着...” 辰阳白了辰宇一眼,道,“拿着...”说着将木匣递了过去,而后拦腰将怀中人抱起,走至床榻轻轻放下。 替长欢盖上被子,辰阳刚要起身,便见衣襟被长欢紧紧攥在了手心。 辰阳便在床边坐定,低声道,“今日,你们聊什么了?为何她要送我礼物?” 辰宇将木匣递了过去,实话他并未打算说,闪烁其词,道,“没聊什么...谈谈朋友之交...你守着她吧...我回去喝我的酒去...”说着拎起桌上的酒壶,逃了般带了门出去。 也许,保持现状,对所有人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屋门外,辰宇回望了一眼,叹了口气回了自己屋。 辰阳打开木匣,见里面叠放了一条发带,轻轻拿起,静静抚摸着上面的暗纹,嘴角微微起了一笑。而后扭头发现,原来,发带之下,还静静躺着一只如心如血般温润的红玉发簪。 辰阳住了笑,也动了心。拿起簪子,小心翼翼抚过每一寸,而后放在了胸口处。 胸口微微起伏,眼眶已湿。 这一刻,有甜蜜喜悦在心,亦有感动在怀,有爱意,也唤醒了期待和向往。 近午的阳光,透过南窗,将温暖充满了整个房间。 辰阳望向榻上之人,那睡着的样子,惹人心动惹人怜。 辰阳缓缓低下了头,感受着眼前人的一呼一吸,以及自己的砰砰心跳,而后,闭上了眼,轻轻触上了让她魂牵梦绕的唇。 只这偷偷一吻,从此之后,人生路,再不觉漫长。 第88章 唇边血 午饭已过去一个时辰,辰阳只听长欢在梦中唤了一声阿错,而后松开了她的衣襟,翻了个身,蹬了被子,接着睡去。 辰阳起身,将被角替她掩好,又呆呆看了一会,才出门去吃了午饭。 长欢专门让厨房为她做的鸡汤,她喝了两碗。 傍晚时分,辰阳见长欢还未醒,便点了灯,坐在桌边守夜,将上午那本看了几页的话本子拿了过来。 半天不见翻一页,却时不时扭头朝床榻望上一眼。 辰宇临睡前来了一趟,低声劝慰道,“回去休息吧...看她这架势,这一觉估计得天亮了...” 辰阳没动,轻声道,“无妨,今日本就睡足了,我再多守她一会...” “对了,那个礼物...最好别让安错知道,按照她那个醋性,我怕她见了,又要闹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辰宇的善意提醒,并没错。 “有些东西,是需要永远藏着的...”辰阳扭头对上了辰宇的目光,露出一抹苦笑,道,“我知道...” 我只想,守着她。 于是,守一会,变成了守一夜。 外面天已渐亮,辰阳听到床边的动静,放下手中书,转头道,“你醒了?” 长欢满足的伸了个懒腰,听到说话声,这才支起了身子,揉了揉眼,道,“辰阳...你怎么在这里......难不成,你在这里,呆了一夜?” 辰阳走近,柔声微笑道,“你醉酒了,有些不放心...” 长欢这才想起昨日之事,脑袋却有些模糊昏沉,道,“我昨日,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辰阳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可要起床洗漱?我去帮你端热水来...” “辰阳--”长欢急急唤道,看向那刚走两步扭头看过来的脸,略显憔悴,随即温和了语气,道,“不必了...等下丫鬟就送来了...你先回去睡会吧...你身上有伤,原该我照顾你的...” “那...我先回屋...”辰阳没有拒绝,带了门走了。 长欢顿时瘫倒在床,看着头顶上的帷幔,回想昨日之事,却只记得辰宇说她和辰阳是生死之交的好友,而后记得辰宇劝酒很厉害,她很是开心,再之后,便是模模糊糊的记忆,她记得自己好像哭了,于是锤了捶自己脑袋,喃喃道,“林长欢啊林长欢,怕是你酒后失态,又丢了人去...怎么这么不长记性...怨不得阿错不让你醉酒...” 早饭时,辰阳在补眠,辰宇来了。长欢细问他昨日之事,被辰宇搪塞了两句,将同辰阳相关的,全部抹了没提。 临近中午,安错快马回了城。刚进南院,便见长欢蹲在院中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童心未泯般手持小木棍,在拨弄着地上的蚂蚁。 安错住了脚,嫣然一笑,柔声唤道,“长欢--” 长欢猛地抬首,见到那张美艳而熟悉的脸,惊喜万分。 “阿错--”说话间长欢扔了小木棍,箭一般冲了过去,蹿拥着上了安错的身,双腿早已环上了腰。 脖子被长欢搂着,安错顺势抱紧了身上人,道,“想我没有?” “嗯--想...”长欢话未说完,口已被堵。 辰宇刚进院子,见到这般火辣场景,心中慨叹着安错好臂力,想着改日得跟她讨教一二,一手也不忘遮挡了眼睛,轻咳一声,道,“喂--我说,你们要亲,好歹进屋去亲...这里还有正经人呢...” 安错松了口,笑道,“他说什么,你听到了吗?” 长欢这才不情愿的落了地,道,“那我们进屋...继续...”说着拉了阿错的手,回了房。 院中,一个声音慨叹道,“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而后,渐行渐远。 刚进屋,长欢低头,见被她拉着的手掌,大大小小有五六个水泡,忍不住拉过另一只手,见同样如此,不由得心疼道,“辰宇不是派人给你了吗?为什么还亲自做...疼吗?” 安错佯装委屈般点了点头。 长欢道,“那我给你吹吹...”说着便小心捧了双手,凑近了呼着。 那认真的模样,惹得安错不禁掌心生痒,更是春心荡漾。 安错抽出一手轻轻捏住了长欢的下巴,而后带着一丝撩拨,道,“这里,最需要...”说着便吻了上去。 一时忘情,一时同心而无我。 安错见身前人忘了呼吸,便微微松口,忍笑道,“怎么这么久了...还是个小呆瓜...看来...等回了家,我该好好****...” 长欢羞红了脸,将头埋入阿错怀中,撒娇道,“你又欺负我...”柔拳无力轻捶,被安错握在了手中。 可长欢的心,觉得好暖。笑得,又是那般甜。 安错突然闻到一股酒味,凑近长欢,发现源头就在自己怀中,于是问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偷偷饮酒了?” 长欢登时正了身子,道,“我不是故意的...就和辰宇少喝了一丢丢...”顿了顿,又低声道,“你鼻子太厉害了,真是属小狗的...” 安错凑近,长欢忍不住后退。再进,再退。 安错突然一把托住了长欢即将后倾的身子,一时潋滟,柔情满眸,道,“我属龙的...记住了吗?” 长欢情不自禁点头了点,咽了下口水,盯着那薄唇,脑中一片空白,喃喃道,“我属小绵羊的...” 屋内的暧昧,在眸间唇边流转。 偏偏长欢又没脑的补了一句,“辰阳也是属龙的...” 安错的眉头微微一皱,气息顿时加重了些许,那霸道的气势,带着掠夺和惩罚般堵住了长欢的口。 唇舌缠绕,长欢被动的回应着,突然下唇一疼,而后尝到了一股血腥。 安错不顾长欢乱动的小手,依旧没有松口,像是那丝血腥没有惹她心疼,反而更激发了她的报复欲。 怀中人停止了挣扎,一滴泪自长欢眼角流出,顺着落到了安错脸颊时,她才感受到那滴温热,而后放开了长欢。 长欢凝眉泪垂,在唇边轻轻一抹,只见手留残红。 方才胸中的怒火被这泪水瞬时浇灭,安错满脸歉意,也仿若颓废了身躯,道,“对不起...我...这不是我原意...我也不知为何,当你一提及她,我就控制不住自己...” “是我不该提她...”长欢低垂了头,明知不能在阿错面前提辰阳的名字,可自己偏偏又触了那逆鳞。 长欢恨极了自己的不争气。脱口而出的话,非经脑,却是由心出。 安错突然近前,拉住了长欢的手,柔声道,“长欢,我们回家吧...现在就走,好不好?” 就像是,只有回到家,长欢才是自己一个人的。 “好--我们回家...” 屋内的东西一早便被长欢收拾好了,安错拎起包袱,一手拉着长欢,出门便见辰宇自院外缓步走来。 辰宇自是将长欢嘴角惹眼的伤口看了去,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安错道,“进山--” “现在?小厮刚传了权掌柜的话,说午饭他要宴请,给咱们送行...” 安错冷冷道,“不必了!” 辰宇道,“还有辰阳,她还没醒呢,我去叫她,我们一起走!” “她爱来不来...”安错说着拉着长欢的手,出了院子。 辰宇还未及敲门,辰阳已开了门,手中拎了包裹。 辰宇掏出怀中的哨子,吹了几个暗号,而后又寻了小厮,忍不住叮嘱了两句给权掌柜道歉的话,交代完毕,这才跟着辰阳一同追了去。 出了西城门,长欢与安错共乘一骑,没走官道,而是沿着一条林间小道,朝西南行去。 两旁郁郁葱葱,绿树成荫,除却马蹄声急,周遭一派静谧。 安错将长欢环在胸前,突然微微侧目,减了速度,一个勒缰,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长欢见阿错调转了方向,从腰间拔了剑,冲着林间两丈开外的东边草丛,冷声道,“出来!” 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自草丛现了身。 长欢见状,顿时一惊,这人正是昌宜城中救过她和辰阳性命的屠夫。 安错道,“还有一个!出来吧!”说着转头看向西侧林间。 一个瘦弱的年轻人自粗壮树后,缓缓走来,操着一口苍老的声音道,“小姑娘,好眼力!” 安错下了马,剑尖直指鬼面人,近前道,“谁派你们来的?” 鬼面人跟着后退了两步,笑道,“凭你们两个,还困不住我们...” 安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谁说...只有我们两个...” 鬼面人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登时变了脸色,回头见辰宇和辰阳下马,截断了后路。 长欢见状,也跟着下了马。 鬼面人道,“小姑娘,真是好谋划...小老儿倒是没想到,你还有这后手...” 安错道,“是你运气不好--” 陆离冲着辰阳抱拳,道,“姑娘,昌宜城中,在下好歹也救过姑娘,还请看在过往情分上,放我们一马...” 辰阳道,“这事,我做不得主。” 安错道,“说出幕后主使,我会考虑,或许可以饶你们一命!” 见安错和辰宇辰阳三人自南北两面步步逼近,陆离瞻前顾后,道,“我们可没伤过姑娘,为何这般不念旧情?” 安错道,“若非心怀不轨,又为何要偷偷摸摸接近我们...其实,我给过你们机会了,前日出城时,便发现了你...”说着剑尖转向了鬼面人。 鬼面人不屑一笑,道,“你可知,我是谁?” 只听唰的一声细响,脖颈现出一道红印。鬼面人猛地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般捂住了脖子,听到了此生最后一语。 “你是谁,你不想说,自有人愿意说...” 长欢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辰宇和辰阳,说实话,也很震惊。而更让辰阳震惊的,是长欢嘴角的伤痕。 安错的剑丝毫血迹未沾染。快剑如厮,当世又有几人可做到。 陆离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何曾见过这般喜怒无常不按常理出牌之人,结巴道,“别...别杀我...我说...他..他是鬼面人...” 辰宇道,“西域易容高手鬼面人?”怪不得一路跟踪到萧关,暗卫都没有发现。 辰阳道,“你又是谁?” “我...我叫陆离,外号...光...光头怪...”说着又转头看向安错,哀求道,“我今日才到的萧关...前日追踪姑娘的,只鬼面人一人,不关我的事...” “我知道...所以现在,还活着的人,是你。” “我若...若说出幕后之人,姑娘真的会放我一马?” 安错垂了剑,道,“说过的话,我不喜欢重复--” 陆离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咬咬牙,狠了狠心,道,“是秘罗门...派我们来的...” 安错眉头微微一皱。 长欢走近道,“程允初?” 陆离点了点头,道,“是--” 安错道,“什么目的?” “找出你们的藏身处...还有...保护林长欢和这位...辰阳姑娘...” 前半句,无人惊奇。只是后半句,在场之人,谁都没料到。 长欢想不通,程允初明明恨她要死,为何又要保护她? 辰阳道,“我从不认识他...他想做什么?” 陆离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个跑腿的...只知道,程门主对姑娘很是上心,让我们沿途保护好姑娘的安危...其余的,我也不知。” 安错抬剑,冷言直指,道,“有何遗言?” 陆离目瞪口呆,道,“姑娘...这...这是何意?你不是答应...我说了,就...就放我一马吗?” 安错道,“我说过,我会考虑...现在,我考虑过了...” 一语毕,一个前刺,正中陆离心脏。 第89章 自在谷 安错一行刚上马,便听北面一阵纷乱马蹄声传来。 辰宇甚是惊讶,道,“怎么会这么快?” 辰阳皱眉道,“我们这次跟来的人有六个,都在暗处...为何没有示警?” 安错面不改色,道,“是有些反常...不过,既然来了,一并杀了便是。”说着下了马,又道,“你们带长欢离开,我断后!” 长欢有些不敢相信,那六个暗卫已死,急道,“要走一起走!” 安错厉声道,“带她走!”回身一剑刺在马臀边。 马匹一声嘶鸣,带着长欢朝西南处密林行去!辰宇与辰阳紧随其后。 只见十几个人手持刀枪剑戟,一个个江湖马帮匪徒模样,已策马追来,将安错团团围住,十几匹马配合紧密转起了圈。 安错向来是能动手绝不动嘴。二话不说,直接寻着一处,硬碰硬的打出一个缺口,只见对方三人已然落马,倒地不起。 可包围圈,又有序的迅速合拢。 安错一人与十几人交手,虽凭着实力,对方并没占到什么好处,可对她的体力消耗却是成倍的。此时,速战速决,方是上谋良策。 安错警惕的看着周围之人,突然见一人自马上栽下,接着是第二个。 只见胡蝶飞从身后袭来,一跃飞身冲进了阵中。 安错面露一惊,道,“你来做什么?” “安姐姐,我来帮你!”胡蝶飞说着就是一鞭向袭来的长-枪-卷去,掠下一人,安错迅速补上一剑! 两人背对背作战,不容多做寒暄,只见又一刀自马上倾身砍来。 兵刃相交,此时短兵器的弊端已然暴露。 只见安错突然将手中的银翼紫蝉剑掷出射下一人一刀,而后一脚将地上的长-枪-挑起,握在了手中。 长-枪-旋起地上的刀,精准的再次射下一人。只见那人自马上摔下,登时唇色已呈黑紫,倒地不起。 安错提醒道,“他们的武器淬了毒!小心些--” 围攻他们的还有八-九-人。 安错横扫马腿,只见那些人迅速将包围圈拉大,又合拢。一个个看来都是驭马高手!这样的阵法想来平时也没少练习配合。 南面马蹄声响。 辰宇和辰阳、长欢策马而归。从外围冲杀而来,斩杀两人。 对方阵型已乱,安错持枪跃起,挑下一人。刚落地又奋力向前冲刺战敌,不想混乱之中身后一人悄然下马,持剑眼看就要近了安错的身。 说时迟那时快,长欢扭头见这一幕,心中一惊,手中匕首,急速朝那人射去! 安错回身,枪头业已入了那人胸口。而后一把将长欢护在身边,忿忿道,“谁让你回来的?” 长欢捡起一把剑,只是左侧又有人袭来,无空回话。辰阳见状回身至长欢身旁,替她解围。 敌人不给安错喘息的机会。 长欢惊呼道,“小心--”只是自顾不暇,无力回身。眼见阿错手中长-枪-被制,却见右侧之人又是一刀袭来,仅咫尺之遥。 胡蝶飞突然飞身出现,挡在了安错身侧。 那把淬了毒的刀,砍中了胡蝶飞的后背。 安错只觉腰间一沉,胡蝶飞便沿着她的身躯滑落,瘫软在地。 辰阳挡住了拦在长欢身侧的剑。长欢右转轻功提步,将偷袭之人一剑刺死。 安错急急点了胡蝶飞周身几处大穴,又从怀中摸出随身带的解毒药丸,也不知是否管用,只顾塞了两粒到她口中。 此时剩余的最后三人被辰宇和辰阳、长欢合力绞杀。 周围一片狼藉,无主的马儿嘶鸣,混乱跑向四周。 安错道,“辰宇,找找这些人身上,可有解药?” 众人翻看后,并未寻到。 长欢自包裹找出回春丹,递给了安错,道,“可还有救?” 安错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说着将丹药给胡蝶飞服下了。 胡蝶飞轻咳一声,在安错怀中醒来,睁开了眼,忍痛道,“安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安错道,“我会救你的!你刚吃下的是回春丹,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你先忍着点。” 辰宇道,“现在怎么办?回城还是进山?” 辰阳和安错同时斩钉截铁道,“进山!” 长欢道,“那胡蝶飞的毒,怎么办?” 安错道,“我来帮她解毒,山里有药草。” 众人合力将胡蝶飞扶上了马,而后安错将胡蝶飞环在了胸前,率先开路。 长欢将自己的匕首以及安错的银翼紫蝉剑和胡蝶飞的鞭子一并收了起来,这才在辰阳的催促声中上了马。 进山的途中,众人着急赶路,一时无人说话。 好在剩余只有六七里路,不多时便到了挖骨岭。 辰宇一声哨响,很快便有四个暗卫现了身。其中三人帮着处理了马匹和沿途踪迹。 一人背上了胡蝶飞,在前引路。 长欢第一次来挖骨岭,见此处行不得马,高愈百丈,似一个大坟堆模样,却是千年山岩,仅山顶有密林覆盖。 山顶最高处岩石中凿出了条隐秘山道,仅得一人通过。洞口有树木遮挡,甚难发现。地势险要,却有个易守难攻的好处,只需三五个暗卫,便是有百人来攻,也难成功。 安错回身,拉住了长欢的手,温言道,“洞不长,里面有些暗,别怕,我会一直拉着你的...” 长欢点了点头,感受着阿错掌心的温暖,跟着进了幽暗的洞口,向南行了大约有二三十步,只见突然一片光亮,甚是刺眼。 原来洞口出来是一个平台,有条黄土路斜着通向脚下山谷。 安错指着谷中西面一处小湖和竹屋道,“那里,就是我们的家...” 辰宇扭头对辰阳道,“如何?甚是美吧...” 长欢顺着阿错所指,站在山巅向西眺望,心生悸动,慨叹道,“青山云懒竹湖翠,闲鸟自在啾啾鸣...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辰阳看了辰宇一眼,道,“平日叫你多读读书,现在知道为何了吧?” 山谷最西面是茫茫竹海,似有一条小溪东西贯穿,在山谷中央形成一个不小的湖,那竹屋便坐落在湖畔以北的山脚下。 安错道,“走吧...以后有的是时间好好逛这里。” 一行人待下到谷中,长欢已然兴奋难耐,沿着北山脚下的小道朝竹屋跑去。 待到了跟前,才发现屋前栽了一株野生江梅,竹屋离地半人余高,修了几阶木梯方便进出。宽阔的屋檐外展,窗外约一人宽的地方,摆了两个矮竹椅,在此喝茶听雨应该另有一番味道吧。 辰阳走近,解释道,“山里湖边,蚊虫蛇鼠多,也潮湿,一般竹屋都离地。” 长欢抬脚上了台阶,每一步,都走的很轻。入了竹屋后,只觉心潮澎湃。 内里虽简朴,到处是旧竹间新竹修补的痕迹,却丝毫无碍这里的那丝烟火气息。 正厅宽大,放了竹制桌凳,就连茶杯也是竹筒做的。 两侧分别是两间耳房。 东间是以前隐修道士的静坐禅修房,一个如膝高的榻床占了屋内一半,看起来倒像是个通铺。窗下有一个矮几和两个蒲团,再无他物。 待长欢和辰阳、辰阳跟着走进西间卧室,见胡蝶飞脸色发青,人已醒转,被安置在了床榻,安错在一旁静坐把了把脉。 长欢不知阿错竟会把脉。又向里瞧了瞧这屋子,衣柜和简易的梳妆台竟也不缺。 安错起身,看向胡蝶飞道,“我等下先帮你运功...”又转头对辰宇道,“你派人准备些热水,再派人去摘些乌厥、鬼针草、三张叶、天南星来...” 辰宇面露难色,道,“热水倒是没问题...可你说的这些药草,我记都记不住,听也没听过,怎么找?” 长欢道,“阿错,你可是要配药浴...逼毒?” 安错点了点头,道,“这些药草,想来都是有用的...这次权且一试...” 长欢道,“我认识你说的这些药草,我去寻...” 辰阳道,“我帮你一起找...” 见长欢转头出屋,安错急急跟了两步出来,道,“长欢--” 长欢回眸,疑惑道,“还...需要找什么吗?” 安错摇了摇头,道,“山上路滑,你小心些--”言毕又忍不住多看了辰阳一眼。 长欢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出了门去。 见竹屋西面还有间矮厨房和柴房,长欢进里寻了件发旧的竹篓拎了出来。 辰阳一把接过,道,“我来背吧...” 两人沿着身后西北山坡,在树竹之间向上仔细寻着,山间药草很多,长欢时不时蹲下来挖上一株。 长欢笑道,“这里有一株天南星...你看,长得像不像天上的星星...” 辰阳莞尔一笑,天上星她不知具体是何面目,不过倒是像极了此时长欢眼中闪着的星子,于是道,“这些药草,你都认识?” “我从小就在这些草药丛中玩...大部分吧,都能分得清...” 不多时,已是半篓。 只听林间一声簌簌,辰阳突然扯住了长欢的胳膊,低声道,“别动--” 长欢登时不敢再动,小声道,“怎么了?” “你的匕首,给我--”只见辰阳小心翼翼接过抽出,朝着右侧两丈远的树下草丛,猛地一掷,一只山鸡扑腾了两声,便没了动静。 长欢这才兴奋笑道,“辰阳...你好厉害!”说着小跑着过去捡起了那花毛山鸡,举在半空瞧了又瞧。 辰阳一脸宠溺,道,“午饭,炖山鸡给你吃,可好?” “辰阳,我刚才还犯愁,不知道吃什么好,你真是太懂我了...” “药是不是差不多够了?” “嗯--我们回去吧...辰宇见了,肯定要高兴坏了...”长欢一边说着将匕首插入腰间,一手拎着山鸡率先朝下山行去。 辰阳跟在后面,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长欢突然停了脚步,又蹲下身来挖了一株草,兴奋展示给辰阳道,“这是白豆蔻...” “这治什么的?” “炖肉的时候,放几颗豆蔻,会更香...”长欢说着,不知脚下已踩上一颗石子,身子跟着超前滑动,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在长欢以为自己铁定要摔个跟头时,只见身后一只温热的手掌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朝怀中一带。 长欢环住了辰阳的腰身,靠在了她的胸前,一阵急喘,同时也听到了阵阵噗通。 “吓坏了吗?”辰阳轻拍了拍长欢的背。 长欢只觉脸突然有些发烫,慌忙离了那温热怀抱,羞赧道,“我们...快回去吧...”说着不敢再看辰阳。 第90章 夜明珠 当长欢和辰阳回到竹屋,见西间卧室已摆了一个半人高的浴桶,内里已满是热水。 安错头生虚汗,一脸苍白,长欢关切道,“你脸色不好,可是刚才运功伤了身吗?” 安错努出一笑,道,“我没事。” 长欢帮着将药草扯碎了放入其中后,转头对辰宇道,“你先出去...” 西间只剩长欢、阿错和辰阳、胡蝶飞四人。 见胡蝶飞费力的解着束带,长欢伸手帮忙,被她一把甩开了手,道,“你别碰我--我要安姐姐帮我...” 辰阳见状,讥讽道,“看来,力气不小,病的也没多重...” 安错无奈,只好帮她解了衣服,待只剩内衫时,长欢帮着扶了胡蝶飞入了浴桶。 胡蝶飞有气无力般靠在桶中,道,“安姐姐...你让他们都出去...” 安错看向长欢,解释道,“她至少要泡半个时辰,你先去歇会吧,我在这里看着...” 辰阳道,“我们走吧...” 长欢眼巴巴望了眼阿错,这才跟着辰阳带了门出去。 厨房门口,辰宇就着盆里的热水,拔着鸡毛,见长欢来了,便道,“等下,有一只鸡腿是我的...你别和我抢啊...” 辰阳道,“有两只腿呢,没人和你抢...” “要是这鸡只长腿,就好了...”辰宇说着,见长欢一副霜打的茄子般蔫蔫的,又低声问道,“她怎么了?” 辰阳朝西间望了眼,道,“还能有什么事...” “胡蝶飞啊?”辰宇说着突然皱眉道,“你猜,昨日我和长欢从酒楼出来,见到了胡蝶飞和谁在一起?” 辰阳没有作声,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记得之前师父去西南乌风堡找大祭司吗?就是那个大祭司...带着他那个面具,和胡蝶飞一同入了客栈。” 辰阳道,“乌风堡距此地不足百里,向来和清风派一样不爱掺和江湖之事,若是两家有什么故交,也说不定...” “有可能...不管怎样,萧关城里,我留了四人查探消息,这山里有六人在,安全方面,应该不成问题......” 长欢听罢,问道,“辰宇,跟我们来的那六人,真的都死了吗?” 辰宇黯然,道,“凶多吉少...” “他们...都是因我而死...”长欢心生悲悯。 辰阳宽慰道,“做暗卫的,从第一天起,便是做了赴死准备的...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他们都没有家人,或许,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个解脱...所以...你不必太难过...” 长欢垂头,不知不觉走到了竹屋前的江梅树旁,辰阳缓步跟在后面。 长欢轻轻抚上了树干,淡淡问道,“阿错,你说,这梅树何时才能开花?” 辰阳的心,猛地一紧,直直望向长欢,僵了神情。 她叫我...阿错...... 长欢扭头,见身旁人不作声,于是道,“辰阳,你怎么不说话?” 辰阳扯出不自然的一笑,却酸涩了内心,轻声道,“等落雪了,就会开花了...想来,快了...”原来,她竟不知,无意之中,叫错了我的名字... 长欢,你是把我当成了安错了吗? 还是将我看做了她的替身,影子? 辰阳道,“我去看看辰宇弄好了没有...”说着慌乱般逃离了这里。 长欢跟着回了厨房,见辰宇已经将鸡剁了小块,放入铁锅,将调味一并入了锅中,覆了盖子。 “大功告成...就等肉熟了开吃...”辰宇擦了擦手,将灶台旁的一壶茶斟了一杯,递给了长欢,道,“尝尝这山泉水煮的茶...” “我帮你烧火...”辰阳说着呆坐在了炉前板凳上。 火光映面,却静静红了眼眶。辰阳一下一下往灶台中添加了不少柴禾。 长欢将茶递到了辰阳跟前,道,“你也尝尝--”说着注意到了辰阳眼角的泪痕。 辰阳接过,道了谢。 长欢蹲下身来,关切道,“辰阳,怎么了?你...哭了?” “没有--就是...这灶火烟大,熏了眼睛...”辰阳笑了笑,擦了擦眼。 辰宇玩味一笑,道,“哎呦,你这厨房高手,也有这事上栽跟头的时候?看来,也不是样样俱全吗...” 灶内因为多余的柴,登时生了不少烟气,这下倒是真的让整个厨房成了缭绕仙境一般了。 长欢跟着咳了几声,将辰阳一把拽出了屋子,道,“太呛了,先出来透透气...” 辰宇捂着嘴鼻,将柴拨弄几下,火苗这才旺了些,烟气也在慢慢消散。 辰宇走出门,大呼了几口气,道,“看来,想要吃肉,还是得宇爷我亲自动手,丰衣足食啊...” 午饭做好摆上了厅间的桌。 长欢敲了敲门,推门而入,见胡蝶飞一脸绯红,小鸟依人般半卧塌上环着安错的腰,背后肌肤裸露在外,而安错正在给她小心上药。 阿错那般认真而小心翼翼的模样,让长欢心内很不是滋味。 长欢掩了门,侧了头,道,“饭好了,上完药,吃饭吧...”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我马上就好,你别走--”安错说着快速将手中的药涂完,而后放下了胡蝶飞的衣襟,道,“你先休息,等下我给你端饭进来。” “安姐姐--我饿了,可我不想一个人吃...我要和你一起吃...” “我去正厅吃--”安错起身跟着长欢出了门。 客厅中,辰宇已经摆好了碗筷,凑近那两盘鸡肉闻了又闻,一脸满足道,“好香啊--” 辰阳微微侧首,一直留意西屋的动静,见长欢出来,才似不经意间扭过头来,对辰宇道,“你亲手做的,等下多吃点...” 长欢盛了一碗带了不少肉的鸡汤,将一副汤匙筷箸一同递给了阿错后,道,“给她送去吧...” 辰宇对那鸡腿,虎视眈眈已久,见状一把夹了一只到了自己碗中,道,“这个鸡腿,我就当仁不让了哈...”说罢又低声道,“鸡兄...入了宇爷的肚子,也是你的福气...下辈子,投胎到个好人家吧...”接着就是狼吞虎咽。 安错入了西间,又快速回了座。 辰阳将剩下的一个鸡腿夹给了长欢,道,“尝尝辰宇的手艺...看他吃的,味道应该不错。” 长欢微一愣神,将那鸡腿,又夹给了阿错,道,“你脸色不好,多吃点...” 安错又将鸡腿夹回去,微微一笑,道,“你喜欢鸡腿,我喜欢看着你吃...” “安姐姐--我也要吃鸡腿--”西间传来了胡蝶飞的大声呼喊。 辰阳忍不住说道,“我看,不止身体有力,耳朵也好的很...” 长欢听罢,将自己的碗,递到了阿错手中,没有吭声。 安错看了眼长欢,无奈端起碗去了西间,又空了碗回来。 辰宇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么好吃的鸡腿,你们让来让去...谁吃了,不比给她一个外人吃强...” 在座之人,都觉得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长欢又给安错盛了碗鸡汤,尴尬道,“这个才是最有营养的,吃吧...” 席间气氛,这才恢复一二。 傍晚时分,辰阳和辰宇作别了长欢和安错。 辰宇道,“放心吧,这里的暗卫,足够护卫你们安全。” 长欢只觉,鸠占鹊巢,本来自己和阿错睡西间,辰阳睡东屋,刚好。于是不舍道,“那个东间,床很大,其实...我们三个也能睡下的...” 安错听罢,看了长欢一眼,默默环上了她的胳膊,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辰阳道,“我还是和辰宇一同回去看看吧,正好有些东西,需要采办...我明日一早就回来...” 安错道,“既然如此,早些上路吧...这里安全,不必着急回...” 夜幕降临,苍云息影,鸦雀无声。 长欢收拾好了东间的床铺,呆坐在窗前,等着阿错。 山湖竹间灯,一人一茶思难定。 难得入了夜,曾幻想和阿错一起度过幽静的夜晚,现实却是被胡蝶飞一遍一遍的打断。 一会要喝茶,一会要如厕,一会又伤口疼,花样繁多,扰的他们不得片刻安静。 长欢慌觉,以前有辰阳在时,从未觉得这般孤清。 安错终于摆脱了胡蝶飞,轻轻走近东间,突然倚了门边,并未进门,只是静静看向长欢,呆了片刻。 你坐在窗前看山谷的夜,娴静美好。 我倚在门边看今夜的你,如花如梦。 安错思及此处,不禁莞尔一笑,敲了敲门框。 长欢回眸一笑,道,“阿错,她终于睡了?都安置好了?” 安错走近蹲下身来,将长欢抱在了怀中,柔声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再没人可以打扰我们了...” “阿错,我给这个山谷起了个名字,你想不想听?” “叫什么?” “自在谷。” “自由自在,真好听...”安错说着松开了长欢,从怀中摸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木盒子,递过去道,“到了新家,送你新居礼物,看看喜欢吗?” 长欢好奇的掀开,润光入眼,满心欢喜,道,“好大的夜明珠...你专门寻来送我的?” “嗯...可费了不少功夫...”安错撒娇般说着,又抬眼道,“娘子,可还满意?” 长欢听了这个称呼,登时通红了脸,热气扑面,赧羞道,“你...叫我...娘子?” 安错理了理长欢的发丝,桃花媚眼如丝,声含诱-惑-道,“娘子...”说着一把吹灭了矮几上的灯烛,将长欢一把抱起,走到了宽敞的矮塌锦被,轻轻放下。 长欢手中的夜明珠被安错放在了枕边。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这里,就像是个水晶宫...”长欢目光如水,透含春光,说完,勾住了安错的脖子,主动吻了她。 “这里,不是水晶宫...是我们的新婚洞房...”安错说罢,蒙了被子,将二人包裹在内。 某人道,只恨夜太短。 某人道,余生还很长。 第91章 变故生 日上三竿,窗外鸟鸣扰了佳人美梦。 长欢刚睁开眼,顿觉身子像是散了架般,一扭头,便见阿错穿戴整齐却是一手托腮,支在枕上,静静微笑看她。 安错道,“以前,不明白...世人口中说的,只羡鸳鸯不羡仙,是何意...现在,我明白了...”说完,在长欢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阿错,你今日,很不一样...还有昨日,也很不一样...” “新的家...新的阿错......新人成双...” “长欢羞的将被子蒙上了脸。 安错轻轻扯下被子,又自枕下摸出长欢以前装断发的红帕,递了过去,示意道,“打开看看--” 长欢坐起身来,一脸疑惑的拆了开,见里面静静躺着一缕系着红绳的青丝,惊讶道,“你将自己的头发,剪了?” 安错点了点头,道,“不止我的,还有你的...” 长欢道,“世人都说,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安错说着执了长欢的手,又道,“以后,它就是我,与你的已经混在一起,再分不开了。” 长欢将红丝帕贴在了胸前,红了眼眶。 安错将长欢的眼泪轻轻拭去,温柔万千,道,“傻瓜......我要你,做全天下,最幸福的那个...因为,你幸福了,我才幸福...” “我觉得...我已经是最幸福的那个了...”长欢伸手将阿错垂下来的一缕发挽到了耳后。 “不对...还差了一点点...” “差了什么?” “等你吃饱了饭,才是最幸福的......”安错说完眨了眨眼,拍了拍身边叠的整齐的干净衣衫,起身后道,“我等着伺候娘子穿衣、梳妆、吃饭...多时了...” 长欢由着安错帮着将衣衫一件件穿好,又被她按在了矮塌上,开始了梳头。 “阿错,可这屋里没有梳妆镜...” “无妨,我的眼睛,便是最好的梳妆镜。”安错手中动作未停,左一下右一下梳着,可重来了两次,依旧挽不成想要的发髻。 长欢觉察出了头顶的一丝停顿,问道,“怎么了?” 安错蹲下身来,额头香汗微沁,道,“我原本从书上学了一个发髻,可是...又忘了...这学发髻果然比练剑谱要难太多...” 长欢捂嘴笑得抖了肩膀,道,“你还是帮我束起来就好...不急一时,以后,时间还长...” 待洗漱完毕,长欢又被安错按在了客厅桌边。 安错掀开盖着的两个碗碟,将筷子递到了长欢手中,满怀期待,道,“尝尝--” “这是...你亲自下厨做的?”长欢说着喝了口粥,依旧带了一丝糊味,又夹了口炒的野菜,满嘴咸。 安错点了点头,道,“味道...如何?” 长欢表情复杂的忙扒了几口粥,好遮去那咸,道,“阿错,我喜欢你这么努力为我做菜的样子...虽然菜咸了点,可是心里,觉得好甜...里面都是你的味道...阿错的味道...就是与众不同......” 安错笑的甚是满足。 辰宇拎着纸包进了门,酸溜溜道,“哎呦喂...我还没见过,把马屁拍的如此清新脱俗的...” 长欢扭头,笑道,“辰宇,你们回来了?” 辰宇坐在桌边,拆开纸包,道,“早就回来了...辰阳给你带的,这一包是肉包子...这一包是烤鸭...”又从身后变戏法一般拎出两壶酒,却一下子谨慎了起来,道,“这是...辰阳说给我留的啊,你别碰...” 长欢拎起一个包子吃了起来,道,“辰阳呢?怎么不见她?” “她在外面刨坑呢...”辰宇说着,又转头对安错道,“给胡蝶飞买的药,我煎好了,也送过去了...” 长欢将粥喝完了,递给了安错道,“再来一碗...” “好,等着,我去帮你盛...”安错说着去了厨房。 长欢跟着出了门,见辰阳果真在那株江梅树下盖了土像是埋了什么东西,心生好奇,道,“这里面,埋了什么宝贝吗?” 辰阳扭头,温言道,“是宝贝,不过得过七日,才能挖出来...” 长欢咬了口包子,道,“什么宝贝?” 辰阳故作神秘,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给你个惊喜......”想来,你应该会喜欢的吧。 安错端着碗回来了,将长欢拉着要回屋。 长欢却在台阶处,停了脚步,道,“我在这里坐着吃吧...” 微风徐徐,阳光洒在脸上,两人肩并肩,坐于门前廊下阶上。 长欢吃着辰阳给她带的包子,喝着阿错给她煮的粥。有这两个人在身边,她从未觉得如此满足,如此心安。 那时候,她以为,这样的幸福,会一直下去。 次日,蝴蝶飞已可下床,安错陪着她散步到了屋前湖边,说起了让她离开之事。 长欢和辰阳躲在屋后窗下,偷瞄着。 长欢道,“你说,她这次,会走吗?” 辰阳道,“不知道...应该...不舍得吧...” 长欢皱眉,道,“不行,她必须得走,我不能再让你睡客厅地板了...天这么冷,以后是会受寒的...”东间屋子够大,偏偏阿错又不同意辰阳凑合凑合。 辰阳扭头,看向那惹她心动的小巧侧脸。 长欢突然蹲下了身子,喘了几口粗气,又站直了身子。 辰阳道,“怎么了?” “刚才,我看到阿错在冲我招手...”长欢说着耸了耸肩,吐了吐舌头,才慢慢走出门去。 待走到湖边,长欢干笑了两下,冲他们招了招手,尴尬道,“你叫我啊?” 辰阳已然缓步跟来。 安错只望了眼屋门处,拉起了长欢的手,对胡蝶飞道,“我再说最后一遍,此生,我所爱之人,只有她,林长欢一人。” 胡蝶飞摇着头,道,“我不信...”顿了顿又道,“别人都说,追命剑杀人如麻,冷血无情,可是第一次遇到你,你却对我那么好...比所有人都好...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安错没有多言,只是一把将长欢拉入怀中。 长欢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安错堵住了嘴。睁大了眼睛,看着阿错旁若无人般忘情地吻着自己。 当着胡蝶飞的面。 当着辰阳的面。 而后,安错松开了长欢,却依旧紧紧拉着她的手,扭头甚是坚决地说道,“胡蝶飞,我说了,你救我,我感激你,仅此而已......这样的事,我对你,没有半分兴趣...” 胡蝶飞静静流着泪,看了林长欢一眼,而后对上了安错的目光,道,“你会后悔的...”说罢,头也不回向东跑去,离了谷。 安错让辰宇派人一路跟着她,送了她离开。让人盯紧了她,也是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安错不想冒险,不仅因为胡蝶飞知道他们藏身自在谷,更因为胡蝶飞曾两次出手救她,他们之间的缘分和牵扯,让她不得不顾及。 辰宇的人带回了消息,胡蝶飞回到萧关城,并没有离开,而城中也并无其他动静。他也始终不知,那死去的六名兄弟,是何人所害,至今就连尸骨也未寻到。 没有了胡蝶飞存在的自在谷,这个家里从此,再无外人。林长欢以为,这是她幸福的开始。到后来,她才慌觉,原来,那幸福,仅仅存在了五日。 这五日,他们一起做了很多事。 长欢让辰宇给远在江陵的杨延和林荀飞鸽传了信,在信中,她说自己一切都好,很安全,也从未觉得如此快乐。 安错在屋前平出了小块地来,她说,等天再暖些,这里种了菜,以后就可以吃到自家种的菜了。 每日晨起,她和阿错一起上山挖野菜。偶尔她做饭时,阿错就会帮着烧火,大家一起吃,辰宇刷碗。 吃过饭,他们会一起坐在屋前喝茶,守着眼前的湖水,听鸟儿叽叽喳喳,看云卷云舒。 辰宇回了两趟城,每次回来,都会带一些好吃的和酒,只是长欢,每次都是小酌,再未醉过。 长欢从不知,原来辰阳和阿错都喜欢钓鱼,两人每次都爱比拼一二,都想证明自己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其实这比拼,持续在了很多方面。 在厨艺上,辰阳每次都碾压阿错。 在剑术上,阿错又胜过了辰阳。当然,也有可能是辰阳身子还没大好的缘故。好在,只是切磋,点到为止。 在喝酒上,两人水平相当,都还不错,至少比长欢强上许多。 辰阳喜欢做木工,砍了竹子,长欢帮着一起做了一套全新的茶具,又做了一套新的酒杯,和几个竹筒花瓶。 辰阳喜欢鲜花,每次长欢和阿错去采野菜,她跟着去摘野花,而后也没有送给长欢,只是插在客厅和每个房间的花瓶中。 辰阳想,至少这样,长欢不管在哪里,都能闻到花香,她也会开心吧。 安错的醋性依旧很大,只是辰阳,已经学会了用自己的方式,避其锋芒,如水一般慢慢浸润入长欢的生活。而后,将自己的关心和爱,悄无声息融入了其中。 后来,长欢发现辰阳又在做新的东西,完成后才发现,原来是一支短的洞箫。 而后,辰阳将它送给了长欢。 辰阳说,你不是要学那首问情吗,我教你。 于是这场教授,在每次安错在场的情况下,开启了。 长欢对弦乐并不陌生,只是对着管乐并不熟悉,学了几次,算是勉强刚学会,吹的断断续续,还并不熟。 长欢说,你的箫叫寻度,我的箫,唤什么才好? 辰阳说,惊鸿?如何? 长欢说,你是嫌弃我吹得糟糕吗....一出声响把大雁都惊跑了。 安错在一旁笑了,说,最大的那只呆雁,还没有飞走,她觉得,你吹得也好听。 辰阳笑笑,并未解释。 一瞥便是惊鸿,芳华乱了浮生。 辰阳的问情,依旧动听。 谁人笙箫起,闲倚一竹青,万千情化浓,有声似无声。 日子过得太快,像是偷走了那些斑斓光影,已迫不及待的想要收入囊中。 第五日的时候,天下了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长欢和安错,并肩廊下,闲坐悠听雨打风,不知身冷。 待天放晴,啾啾鸟鸣碎碎灭,似山更幽人更慵。 黄泥新舍花摇映,临窗品茗细细听。 浊世有佳人,清宵有芳梦,油盐慢煮烹,云山湖见证。 傍晚时分,萧关城中传来了消息,一下子便是两个。 一个来自胡蝶飞,她对跟踪她的暗卫说,她不会将山谷的事说出去,可是她要见安错和长欢最后一面。那暗卫说,胡蝶飞的语气,很是伤心绝望。 另一个消息是关于谢白棠的,她已到萧关。 长欢不想阿错出谷,可是阿错说,她怕胡蝶飞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眼睁睁看着她死,安错做不到,长欢也非铁石心肠。 安错说,长欢你留在这里不要去了,胡蝶飞不见你可能会好一些。 于是长欢听了话,没有跟去,不仅仅因为胡蝶飞,而是更怕见到萧关城中的谢白棠。 安错说,我会早点回来的,说不定天还未亮,我就回来了。 于是当晚,在长欢的不舍和叮咛声中,安错走了。 长欢在客厅等了一夜,辰阳陪了她一夜,却始终未等到安错回来。 第92章 面具人 胡蝶飞回到城中,颓废了几日,将自己关在客栈房中,喝的烂醉如泥,而后还是决定去见那人。 趁着夜深人静,她翻墙进入一处寻常宅院。 面具人在她未推门前,已先一步开了门,放她入了内。 “你主动来找我,怎么,我的提议,这次你想好了?”一个富有磁性的低沉男音自银制面具后传来。 那面具遮挡了半面脸,只露出下嘴角和下巴。 胡蝶飞转身望向关门的面具人,道,“你能确保,真的不会伤害安姐姐吗?” 面具人回身,道,“我说过,我是来帮她的,怎会舍得伤她......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说着走至桌前,顿了顿又道,“你不也想要她,忘了林长欢吗?” “你凭什么保证?” “我的话,便是。” 胡蝶飞皱眉,道,“你变了很多,和我小时候认识的大祭司南宫鼎,天差地别。” 南宫鼎嘴角微微一翘,道,“这世上唯一永恒不变的真理便是万物都在变......包括每个人,你也在变,不是吗?”面具后的那双眼睛,透露出一丝神秘,却又像是有了一层魔力,让胡蝶飞不自觉得放下心来。 “安姐姐,我可以把她带来,可是林长欢,我不确定她是否一定会来......她若不来,她身边的那个护卫,也不一定来...” 南宫鼎坐下后,道,“只要安错来了,无需太久,我等的人一定会乖乖现身的...所以,我并不担心。” “你做这一切,究竟为的什么?”胡蝶飞居高临下的看向桌边人,却并不能看清他的神情。 南宫鼎悠闲的拿起桌上的剪刀,将烛火灯芯剪短了些,道,“我不过问你的事,你也不该多嘴......好奇,不是个好习惯...”说完,放下了剪刀,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放到桌上,向胡蝶飞处推了推,又道,“这个香,只要在屋内燃了,她的气穴便会封锁...剩下的,你只需要乖乖等着便好...” 第二日晚上,胡蝶飞不安的坐在桌边,桌上摆了酒菜,屋内燃着熏香,味道并不难闻。 安错来了胡蝶飞所在的客栈客房。 胡蝶飞见到来人,起身拉住了安错的胳膊,微笑道,“安姐姐,你来了...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安错挣脱开胡蝶飞的手,并未落座,只是皱眉冷道,“胡蝶飞,我来见你最后一面,有什么话,你说吧...说完了,你想死还是想活,是你自己的事,再与我无干...” 胡蝶飞落了座,斟了杯酒递到了安错手中,道,“若是心中没有我,为何你还要来见我最后一面?” 安错将酒放回桌边,道,“因为你说,你不会把自在谷的事说出去...我承你的情,来还你这个礼...” 胡蝶飞冷笑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说完将杯中酒,一仰而尽,缓缓放下了酒杯,又苦笑道,“我原以为,你是个多情之人...不想,你才是那个无情之人...” “你如何以为如何想,那是你的事...我并不在乎......” 胡蝶飞抬眼,红了眼眶,静静看向安错,道,“是不是,没有林长欢,你也会像我爱上你一般,爱上我...” 安错道,“你不是她...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若非因她,在关外,我根本不会去关心一个乞丐的死活,更不会认识你...” 门被推开,南宫鼎依旧带着面具,拍着手,道,“好一个,用情至深....真是感人...” 安错后退一步,戒备道,“你是...乌风堡大祭司,南宫鼎?” 南宫鼎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 那双眼睛,犀利而诱人。 “我从不认识你...” “或许,你只是不记得了...我们,很熟的...”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安错说着,转头对胡蝶飞道,“我和你,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完便朝门口行去。 南宫鼎伸手挡在安错身前。 安错刚一挥手,发现使不上劲,不由得皱了眉。 南宫鼎道,“你不用怀疑,你的内力,确实被封了...” 安错冷冷看向南宫鼎,道,“你想做什么?将我交给明月楼吗?” 南宫鼎摇了摇头,笑道,“区区一个明月楼,还入不了我的眼...我是来帮你的......” 南宫鼎说完,伸手劈在了安错颈后,又在她倒地之前扶住了她。 胡蝶飞道,“接下来,怎么办?” “等...”南宫鼎的眼神充满了期待和一丝兴奋。 清晨,乌云密布,似风雨欲来,却安静异常。 长欢等了一夜,安错并未回来。 辰宇一大早跑来,喘着粗气,弯着腰道,“暗卫说...安错...进了客栈...便再没有出来......” 辰阳见长欢一脸呆滞,劝慰道,“说不定,等下她就回来了...” 辰宇道,“怕不是老情人见面,一起谈心喝酒,忘了时间,谈到动情处......” “辰宇--”辰阳瞪了他一眼,打断了话。 “不会的...”长欢摇着头,一下子跌坐在了竹凳上,摇着头道,“她一定出事了...”抬眼看向辰阳道,“她一定出事了,我要去找她...”说着就朝门外跑去。 辰阳追到屋外向东小道上,一把扯住了长欢的胳膊,道,“你冷静点...就算万一她真的遇到了什么事,她武功那么好,说不定现在已经脱险了...现在萧关城里这么不安全...你去了又能怎样?” “辰阳,那么多人想要杀她......你也说了,万一,万一她真的有事,等我去救她...我不能在这里干坐着...我做不到...”长欢说着急出了眼泪。 辰阳一把将长欢搂住怀中,轻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别怕,还有我...我在这里,我会帮你......”顿了顿又道,“现在城中没有传出她被抓的消息,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你想想,对不对?” 长欢点了点头。 辰宇也追了过来。 待怀中人稍微冷静了下来,辰阳松开了长欢,道,“辰宇,城里的探子,让他们继续打探安错的消息...若到傍晚,安错还不回来,我们再进城...趁着夜色,也会安全些...” “好--我亲自进城,去安排...”辰宇说着,朝外行去。 辰阳拉着长欢回了房,柔声道,“你一夜未合眼,先睡会吧,说不定等下睡醒了,她就回来了...” “我睡不着...” “那若是晚上进城,到时候没了力气,怎么办?” “那我睡...你也睡会儿吧...” “好--” 长欢迷迷瞪瞪,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梦中一直在寻阿错,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而后,辰阳摇醒了她。 长欢急急问道,“阿错回来了吗?” 辰阳摇了摇头。 长欢一边穿鞋,一边问道,“现在几时了?我睡了多久?” 辰阳道,“已是午后了,你睡了四个时辰...方才你做噩梦了?” 长欢楞了一下,没有回答。 “那吃点东西吧,我煮了饭...” 客厅桌上,摆了饭菜。 长欢望向门外,道,“辰宇回来了吗?可有什么新消息?” “还没有。”辰阳说着递了筷子过去。 长欢接过,虽没有胃口,却还是逼着自己狼吞虎咽的吃着,辰阳说的对,晚上她需要有足够的体力,去找阿错。 辰阳见了,一阵心疼。曾经多少次,她希望安错走了永远不要再出现,可是现在,她后悔了。 原来,和我自己的私心相比,长欢,我更想看到你开心。 近晚,辰阳带了长欢和看守山谷的剩余六名暗卫,一同策马到了城外。 辰阳道,“等下入了城,大家四散,去各处寻找安错的线索,暗号联络。” 众人领命,而后翻了城墙,消失不见。 而后长欢和辰阳则一路轻功,去了权仲卿的府上。按照之前约定,辰宇一旦有了消息,会去那里。 长欢刚进权府的门,后脚谢霄带着几十个江湖人士,已然赶来,包围了整个权府。 庭院正中,辰阳将长欢护在身后,警惕的看向四周之人,见此状况,也是震惊不已。 辰阳侧首低声道,“等下你寻机会先走...” 谢霄将这话听了去,嗤笑一声,不屑道,“不自量力...” 紧接着权仲卿一家三口被人推搡着入了正厅前的院子,身后的刀架上了他们的脖子。那个五六岁的孩子,吓得在母亲怀中嘤嘤哭泣。 谢霄被这哭声扰的心烦,冲过去一把捏住那孩子的脖子将他举了起来,恐吓道,“再哭...我杀了你!” 权夫人因这惊吓,一声尖叫出了声,哀求道,“求求你,不要--” 长欢见状,不顾辰阳的阻拦,走近两步,呵斥道,“谢霄,他只是个孩子...放了他...” 谢霄扭头道,“林小暖,你以为你还是谢府西院的大小姐吗?” “谢霄,放了那个孩子!”一个熟悉而独特的声音自外围传来。 长欢心内一惊,见围着的众人闪出一条道来,谢白棠身后跟着叶蓉,缓步走近。 素衣长裙,如同初见时的模样。只是那冰冷的眼神,再无当时对林小暖时的慈祥。 长欢不敢直视那让她愧疚的目光,泛红了双眼,颤抖着后退了一步,手被辰阳紧紧攥在了掌心。 辰阳感受到了身旁人的紧张,看向长欢,轻声道,“别怕--” “她应该怕的!”谢白棠说着,转头看向长欢,面无表情,道,“林小暖...或许,我该叫你林长欢,这才是你的名字,我说的,对吗?” 辰阳道,“你要找的人,是安错,与她何干...” “我是要找安错...可她骗我了...我从不喜人骗我...”谢白棠顿了顿,又直直看向长欢,道,“原本,我已经原谅你了,即便你骗了我,我就当那些日子的相处,是一场梦......可为何,你偏偏要和安错一起骗我?”说着逼近了几步。 辰阳剑指谢白棠,将她拦在了三步开外。 周围的人均提高了戒备,前进了一步。 谢白棠住了脚,微红了眼眶,皱眉道,“林小暖,将我蒙在鼓里,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高明?” 长欢看向谢白棠,摇着头,流了泪,松开了辰阳的手,缓缓走近谢白棠,在她身前直直跪了下来。 谢白棠并不低头看她。 长欢摇晃着谢白棠的衣摆,泪流满面,泣声哀求道,“不是的...不是的...夫人,是我对不起你,你放过阿错吧...她当时也只是个孩子...她没有选择...” 人群中,一人射出一颗石子暗器,辰阳手中的剑,啪嗒一声震掉在地。 辰阳赤手空拳,打倒近前的一人,可随即一柄剑,已架上了她的脖子。 “辰阳---”长欢扭头,见状哭喊出声。 谢霄请示道,“夫人,这人武功不弱,是否直接除掉?” 长欢听罢,脑中嗡的一声,拨浪鼓一般摇着头哀求道,“不要...夫人...不要....”而后拖着膝盖后退了一步,在谢白棠跟前不断的以头触地,磕头不止,道,“夫人,求你不要杀她...不要杀她...她是无辜的...夫人,你杀了我吧...放了辰阳...求你了...” 院内一派寂静,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谢白棠身上。 那闷重的磕头声,一下一下打在了辰阳的心上。 辰阳心疼道,“长欢--你起来!别求她...别求她...为了我,不值得...” 可跪地之人,像是全然没有听到一般。 夜空中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接着是一声轰隆隆巨响。 冬雷阵阵,惹得院中人纷纷抬首,一阵喧嚣,不时有人道,“冬天打雷,这可是不祥之兆...” 顷刻之间,天空中豆大的雨点,纷纷落地。 夜园花,随风落,余香残留。 一片风雨,谁心无奈几心疼。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稚川亲们,挺住! 第93章 断肠花 雨点纷纷,凉意浓。 叶蓉见状,撑了把伞近前了一步,轻声唤道,“夫人--下雨了...” 叶蓉有些于心不忍,当初林小暖是如何对夫人的,她怎会不清楚。 谢白棠低头,没有理会叶蓉的言语,自袖中扔出一个瓷瓶到了长欢跟前。 长欢停下了动作,看了眼瓷瓶,而后抬首看向了谢白棠。 谢白棠对上那双曾让她百般思念的眼睛,冷冷道,“这里面,是我用断肠花炼制的毒药...吃了它,我便放了你的人!” 长欢颤抖着伸手将瓷瓶拿在了手中,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缓缓而下。 辰阳见状,早已湿了眼眶,摇头挣扎着道,“别吃...长欢,我死不足惜,你不许吃!”又转头朝谢白棠猛地跪下,苦苦哀求道,“谢夫人,我吃...我替她吃......求你让我替她吃!” 啵的一声,长欢拔下了盖子,迎着风雨抬眼看向了辰阳,就着袖子抹了一把泪,咧开嘴给她一个大大的微笑。 辰阳,就算是死,我也想让你记住我笑得样子。 辰阳,不管是你,还是阿错,若我的命能换得你们的生...... 我愿意,亦无悔! 长欢囊着鼻子,静静笑道,“辰阳...我...心甘情愿...谢谢你--”说完一仰头,将瓷瓶内的黑色药汁,全数灌入了口中。 “不要--”辰阳一声嘶吼,扑倒在地,想要爬向长欢,却被身侧两人制住了胳膊。 长欢看向谢白棠,温言道,“夫人,谢谢你,还有...对不起...若有来世,我愿意做你女儿,再来报答你...”说完,左手覆于右手之上,拱手于地,行的是最重的稽首大礼。 谢白棠心头一震,微颤了身躯。 冰凉的液体入喉,只需须臾,长欢只觉得,肠子像是被人绞弄在一起打了死结一般。 一阵一阵的疼痛袭来,猝不可挡。 那疼痛,让她彻底没了力气,瘫倒在地,紧紧捂住了肚子,蜷缩了身体。 “长欢--你说话啊...回答我!”辰阳心如刀绞,哭着哀求道,“回答我...” 谢白棠道,“你放心,她不会立即死的...你有三日的时间,告诉安错,我就在这里等她,她若不来,三日后,没有解药,林长欢会七窍流血而亡...” 辰阳震惊的看向谢白棠,眼神之中,带着莫大的悲痛,裹挟了丝丝狠厉和无奈。 谢白棠道,“你告诉安错,她晚来一刻,林长欢就多受一刻的痛...断肠花的毒,会让她在死之前...生不如死...”说罢转头对挟制辰阳的人道,“放了她!” 辰阳只觉身上力道一轻,便挣扎着爬向了长欢,颤抖着将她抱在了怀中。 辰阳只觉得灵魂像是被生生撕扯开来,痛不欲生,一声声唤道,“长欢...长欢...” 长欢额头早已疼出汗来,低声道,“辰阳...不要回来...不要阿错来,不要阿错来...”说罢使劲了全部力气,一把推开了辰阳,吼道,“走啊!” 辰阳摔倒在地。 谢白棠道,“她的命,就在你的手中。现在,你可以走了!”又转头对众人道,“不要拦她,让她离开!” 辰阳起身,泪眼婆娑,看向长欢,万般不舍,道,“等我--”说罢,冒雨跑了出去。 大雨滂沱而至,街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辰阳早已失了镇定,却一下子不知该去何处。 安错,你究竟在哪里? 辰宇入城后一直没有寻到安错的影子,召集了剩余的暗卫,却不想还招来了一群神秘人。 双方交手,暗卫死了三个,伤了一半。 见天已黑,辰宇刚要去权府汇合,便见长欢和辰阳入了内,一群人又迅速将权府包围了起来。 一时进退两难,他在外等的心急如焚。 辰宇躲在附近的暗巷,见到辰阳独自跑了出来,而后茫然的站在大街上,便冲入雨中一把将她拉入巷中墙角。 “安错呢?”辰阳如见了救星一般,一把拉住辰宇的衣袖,道,“安错找到了吗?她在哪里?” 辰宇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怎么就你一个人?长欢呢?小姐呢?” 没有安错的消息...辰阳了无头绪,除了默默流泪,一下子六神无主了。 辰宇急急道,“你别哭,说话...” 辰阳猛地回过神来,语无伦次泣声道,“辰宇...都是我没用...她快死了...你救她...她是为了我...派人去救她...她喝了毒药...” 辰宇心如火燎,却不得不安慰道,“辰阳,你先冷静下来,谢白棠抓了她是吗?” 辰阳点了点头。 “你说毒药?她中毒了?” “是,断肠花的毒...”辰阳猛地抬眼,道,“三日时间,谢白棠给我三日时间,找到安错去见她,否则长欢就没命了...” “所以,是谢白棠放了你出来?” 辰阳点了点头,又急道,“她说多等一刻,长欢就多受一刻的罪......” 辰阳泪如雨下,见到长欢躺在地上那痛苦的样子,比杀了她自己还要痛上百倍千倍。 辰宇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辰阳苦求道,“辰宇,去救她...我求你了...和我一起救她出来...” “谢白棠给她服了毒,就是要逼安错出来的,她能放了你,就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现在回去,就是往刀口上撞...” 辰阳摇着头否认,一脸难以置信。 辰宇又解释道,“你放心,一时半会,长欢还没有生命危险......我们的人,加上你我能行动的,现在只有五个人......就算去救,也不是现在...” 辰阳松开了辰宇的胳膊,道,“你不去,我一个人去!”说着就朝外走去。 辰宇后脚跟上,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道,“辰阳,你昏了头了?你这是去送死!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我冷静?辰宇,你说我怎么还能冷静下来?”辰阳说着甩开了他的拉扯。 辰宇一狠心,直接一把将辰阳劈晕,带回了暗卫所在的藏身处。 一个黑衣人自辰阳和长欢入了权府,便一直暗中盯着这一切,而后便悄然回了城北的那处普通宅院,面见了南宫鼎。 只见这人右手握拳,重重拍在左胸前颔首行礼道,“大祭司,林长欢和辰阳果然去了权府...谢白棠的人早就布下了埋伏,将他们两人抓了...” 南宫鼎一直安坐桌边,很是悠闲的喝着茶,听到辰阳被抓了,手猛地一顿,看向来人道,“什么?” 黑衣人道,“大祭司,那个谢白棠后来又给林长欢服了毒,放了那个辰阳出来找安错,给了她三日时间。” 南宫鼎撇了撇茶沫,猛地抬眼看向黑衣人,淡淡道,“阿同木,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别人吊我胃口......”说罢只见茶盖突然直直朝黑衣胸**去。 阿同木被一个小小茶盖猛地打倒在地。 南宫鼎补充道,“下次,记得一次性说完...” 阿同木猛的跪地行礼道,“是,属下知错...大祭司,接下来我们如何做?是否需要把林长欢抢过来?” 南宫鼎微微一笑,道,“不急这一时...有人唱戏,还是演这么好的一出戏给我们看,干嘛非要自己上台?”谢白棠要找安错,我便让她找...我倒要看看,林长欢,是否真的会死在她手上... “属下明白了--属下会继续盯紧那个辰阳的...”阿同木说着恭敬的退出了房门。 南宫鼎起身走至窗边,推开了窗户,见外面大雨倾盆,又行至隔壁房中,见安错稳睡在床榻之上。 屋内伺候的侍女道,“大祭司,她一直未醒...” 南宫鼎走近床边,伸手轻轻划过安错的脸,嘴角微微起了邪魅一笑,道,“很好--”静静看了一会,才起身看向侍女道,“记住,每四个时辰,给她灌一次药...这三日,一次都不得停...” 侍女恭敬道,“是--” 临出门前,南宫鼎又回首道,“下雨了,她身上的被子有些薄了,换一床厚些的被子吧...” “是--奴婢这就换...” 大雨之夜,楼小楼冒雨入驻了萧关城中唯一的青楼--云香阁。 早已混在谢白棠身边的杀手前来回禀了一切,请楼小楼指示。 楼小楼一身红衣胸口微敞,躺在香塌之上,将旁边美艳女子的一条嫩白的胳膊,放至鼻尖深深一嗅,面带满足,眯笑道,“有谢白棠和林长欢的人帮我们寻安错,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你继续盯紧了...我就让他们先鹬蚌相争,最后来个渔翁得利...岂不是美?”说着又勾了勾那美艳女子的下巴,玩味道,“小美人,你说,本楼主的这个法子,可美?” 那女子讨好道,“楼主高明,才貌双全,真是厉害!” 楼小楼道,“真正厉害的地方,你还没有见识到...”说着翻身制住了那女子的双手。 那杀手见状,识趣的告退带了门出去。 林长欢被人泼醒时,便发现自己已不在雨中,而是躺在屋内的地板上,身上湿衣依旧。 环顾屋内,发现正是权府的南院,自己和阿错以前住的房间。 而谢白棠,正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谢白棠道,“你们都出去,我单独有话问她...”屋内的谢霄和绿竹、两名护院均出了门,只留叶蓉没有动步。 长欢脸色紫青,冻得瑟瑟发抖,忍着一身疼痛,强撑着身子,尝试了两次,却始终没有爬起来。 叶蓉看不下去,上前扶了她一把,林长欢这才跪倒在了谢白棠跟前。 谢白棠道,“林长欢,你若对我还有一丝尊重,我希望你能回答我是或不是,多余的解释,我并不想听。” “是--”长欢抬眼看向谢白棠,红着眼,心如死灰道,“暖暖是死在了阿错手上...” 谢白棠目怔口呆,她想问的,林长欢直接给了她答案。虽然这答案,她很早就知道,可她仍心存侥幸,希望不是这样。 “阿错那时候才八岁,她只有八岁...她没有选择的机会...她也是--” “我说过,我不需要解释...”谢白棠神情激动,打断了她的话。 长欢垂下了头,身痛心更痛,不自觉的攒紧了胸口的衣襟。 “暖暖的布囊,是安错给你的?” “是...” “你处心积虑的来谢家接近我,只是为了给安错拿到那一株百日红,是吗?” “是...” 谢白棠静静流了泪,道,“来谢家之前,你已经知道了暖暖的事,是不是?” “是...”长欢直直看向了谢白棠,道,“我知道...可那时,我并不知道暖暖就是谢天晴...就是你走失的女儿...所以我知道后,一直很内疚...是我自作主张来偷百日红的,阿错当时并不知晓......骗了你,愧对你的人,是我...不关阿错的事...” 长欢越说越激动,匍匐着爬到了谢白棠腿边,拽住了她的衣摆,哭诉道,“夫人,你放过阿错吧...她是无辜的...” 谢白棠冷笑一声,反问道,“她是无辜的?那我的暖暖呢?”说罢抬首望向屋顶,而后缓缓闭上了眼。 林长欢无言以对。 谢白棠长舒了口气,看向脚下之人,道,“林长欢,你所做的这一切,你唤我阿娘......可有半分真心在里面?” 林长欢难以置信的看向谢白棠,听着她问出的话,肝肠寸断,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一口心头血自胸口向上溢入口中,那一股腥甜,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谢白棠起身,一把扯开了她的手,朝门外行去。 长欢歪倒在地,喃喃道,“那时候,我...多希望...你就是我娘亲......” 谢白棠听罢,放在门边的手,猛地顿住,愣了片刻,方颤抖着出了屋门。 廊檐下,谢霄和绿竹等人还守在外面。 “看好了她...安错未现身之前,我要她活着...”谢白棠吩咐已毕,被叶蓉搀扶着回了隔壁屋子。 绿竹入了屋,没好气的看了长欢一眼,将屋内的剪刀等物全收了起来。 长欢见状,猛地想起什么。往身上摸去,匕首却早先一步就被收了去。 是啊,她若死了,阿错就不必来送死了。 长欢下定了决心,使尽全力起了身,朝墙上撞去,却被谢霄毫不费力般抓住了脖后的衣领。 谢霄依旧一身深灰劲装,眉间竖纹显得格外凶狠,道,“想死?没那么容易...”说着一把将长欢扔倒在地。 谢霄转头对门外两个护院道,“你们两个,去寻两条绳子来...” 不多时,长欢的手脚已被捆住,动弹不得。 绿竹道,“她若咬舌自尽,怎么办?” 这话倒是提醒了长欢,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动齿,谢霄已经紧紧捏住了她的下巴,急道,“找块布来...” 一条宽布,自口中勒紧,在脑后打了死结。 谢霄松了口气道,“让你就这么躺着,倒是便宜你了...”说着示意护院将另一条绳子朝梁上甩去,一头系在长欢双手上,一头费力勒紧,将她双脚脱离了地,而后缚在了窗棂上。 长欢的胳膊,因着猛地一拉扯,双双脱臼,早已挣扎不脱,也无力反抗了。 除了默默流着泪,心中祈祷着阿错不要出现,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绿竹这才双手环在胸前,仔细打量着长欢,道,“这下,应该就死不了了...”顿了顿又道,“林长欢,当初大少爷对你那么好,你还恩将仇报,竟然敢伤了大少爷...今日,你就当这是你的现世报吧...怨不得别人...你说,你是盼着有人来救你呢?还是盼着没人来才好呢?” 绿竹说完,坐在了桌边,接过谢霄递过来的一壶酒道,“今晚,我和谢总管会陪着你...我们睡不得,你也别想昏睡过去...” 于是,每当长欢痛晕过去后,一杯冷水就淋头浇下,如此一夜,反复折磨。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 林长欢只觉得,这夜,好冷啊... 她想,若是自己死了,那该多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稚川接刀! 第94章 你爱她 夜半,风尤急,雨仍下。 谢白棠辗转反侧,突然自床榻坐起,心中略有不安。扭头见叶蓉和衣躺在窗下的贵妃榻上,于是轻声下了床,没有吵醒她。 谢白棠披了大氅,推门而出。 隔壁房间外,轮班替换的两名护院尽职尽责,见状颔首道,“夫人--” 谢白棠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屋外许久,终究没有进门。 直至叶蓉出现在她身后,道了声,“夫人--可要进去看看她吗?” “不必了...”谢白棠说着,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落荒而逃般回了屋。 屋内的谢霄迷迷糊糊中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待开了门去,问了护院才知,是谢白棠来过。回到屋内,谢霄见林长欢已睡着,伸手在桌边的木桶中舀了一碗冷水,直接泼到了她面上。 一个激灵,长欢神志清醒了过来。同时清醒过来的,还有那似将她的肠子绞断般的疼痛。 谢霄饶有趣味的捏着林长欢的下巴,左看看又看看,似是在把玩,道,“林长欢,当时在逍遥岛上,你就把夫人迷得魂不附体,就是到了今日,让她大半夜的还不忘惦记你...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说实话,谢霄是真的好奇。 长欢自是口不得言,也无力言说。此时头脑早已昏沉,双眼迷离,看向谢霄也模糊不清有了重影,而那忽大忽小的声音,听在耳中只是一团聒噪。 谢霄说着感受到一丝滚烫,顺着摸上了长欢的额头道,“呦,你发烧了啊?”不过看他的样子,并不很担心,又道,“好在天快亮了...林小姐还是再忍忍吧...天亮了,我让人给你煎药...放心,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的...” 清晨,风雨已住,乌云依旧盖日,空气虽清新,却也多了一丝湿冷。 谢霄一早便让绿竹煮了药来,谢白棠想要林长欢活着的吩咐,他不敢忘。被谢白棠赶走过一次,他并不想来第二次。 没有逍遥岛谢家做靠山,谢霄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也为此尝尽了苦头。若非老夫人病逝给了他机会,再加上谢天冬为他求情,谢白棠才看在本是同宗的份上勉强答应,给了他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机会。因此缘故,他不会不珍惜。 只是药煎好了,林长欢闭了口齿死活不喝。 谢霄道,“你真想死,也不能死在我手里...”说着亲自动手,捏住了她的嘴,硬是灌下去两碗,才罢休。 苦涩的药入喉,难以下咽,却不得不咽。没有甜汤,也没有糖。 林长欢突然想杨延了。 同一刻,远在江陵的杨延大清早自梦中惊醒,扰的身侧的林荀也跟着坐起了身。 林荀关切道,“怎么了?” 杨延失了魂般转头看向枕边人,轻声道,“我刚才梦到长欢了...她在梦里哭着说,想我了...” 林荀伸手在他后背摩挲了两下,安慰道,“你就是太过想她了...她不是说过的很开心嘛...你啊,就是爱操心...再睡会儿吧...” 只是杨延的梦,并非虚妄。 临近中午,林萧带着飞鸽连夜传来的书信,来找杨延和林荀商量。 这信是来自辰宇,上面只一句:长欢为谢白棠缚,中断肠花毒,急! 当日,来不及收拾什么东西,杨延和林荀林萧两兄弟,带着十几个护卫,朝萧关行去,日夜兼程,不敢耽搁一刻。 杨延只恨自己不是飞鸽,不能日行千里。 萧关城,权府南,云堂小院。 天一亮,一个一人高半人粗的木桩已然按照谢霄的要求,埋在了院内正中,而四周的埋伏自昨晚便早已安排齐备。 林长欢被拖到了院内,面朝南绑在了木桩上。只见她双眼紧闭,自额边垂下的散发打着绺,整个人看起来,一派死寂。 叶蓉一早醒来,见谢白棠躺在床上,以为她还睡着,便蹑手蹑脚出了门去。入眼,见到的便是此般情形。 “小暖?”叶蓉上前,微微晃了晃那个略显单薄的身体。 没有回应。 见长欢耷拉着脑袋,颤抖着身子,似神志已不清醒,叶蓉的心也似跟着被人一揪。 叶蓉转头冲谢霄怒道,“谢霄!这是你干的好事?!” 谢白棠听到动静,拎起床边的披风便跟着来了,走至门口,淡淡道,“是我让谢霄这么做的...” 叶蓉一脸震惊,低呼道,“夫人...你...” “既然她是饵,理应把这个饵,做的彻底些...”谢白棠走近,看向林长欢,表情甚是复杂。 叶蓉不由得伸手触摸那张小脸,却是滚烫,再一触额,再次确信,心疼道,“她发了高烧...” 谢白棠的心,没来由的疼了一下,忍不住近前伸出食指凑近长欢的人中处,那里鼻息微弱至极。 谢霄瞥了叶蓉一眼,而后颔首道,“夫人,一早已安排灌了退烧的药,想来过一阵就没事了...”顿了顿又道,“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一个安错来入瓮了...” “很好...”谢白棠说着转身朝屋内走去,见叶蓉没动,便道,“蓉儿,你来伺候我梳洗...” 叶蓉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屋,两人各怀心事,一言不发。 待谢白棠梳妆完毕,绿竹带了下人送来了早饭。 谢白棠命叶蓉也坐下来吃饭,赶了绿竹出去。 见叶蓉心不在焉,时不时向门外望上一眼,谢白棠道,“蓉儿,你是否觉得,我的心,太狠了?” “我是替夫人担心,怕有一日,夫人会后悔对她做的这一切...” “蓉儿,现在除了替暖暖报仇,我已经没有其他念想了...” 叶蓉知道谢白棠想替暖暖报仇是真,可若说再没有其他念想,她不信,也知道这不是实话。 叶蓉思量了片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道,“出发之前年年说的话,夫人可还记得?” 年年说,当日用匕首伤了小暖的人,是夫人自己。可是她却偷偷瞒着所有人,只是为了不让夫人知道了难过自责... 谢白棠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碗中的粥,静静道,“记得...” 叶蓉皱了眉,道,“那夫人可还记得,南山围场,她以命相护的事?” “你明知道答案是什么...” “她曾和我说,她想护夫人周全...这样的一个人,夫人真的认为她居心叵测吗?”叶蓉顿了顿又道,“就连天赐少爷都说,她没有恶意,夫人为何就不信?” 谢白棠垂着头,哑口无言,呆滞了神情。脑中回想起和林小暖的点点滴滴,想起了她说过的话。 夫人,有糖吗?你也吃... 夫人,我饿了,我想吃夫人做的菜了... 夫人,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我怕夫人受委屈...还怕自己护不住夫人... 还有最折磨她的,也是让她想过无数次的,那一声...阿娘-- “夫人,你在折磨的是她?还是你自己?”这一餐饭,见谢白棠魂不附体般一口未食,叶蓉继续道,“你心中若没有她,为何昨晚还想去看她......若心中没有她,她送你的这支白玉桃花簪,为何你一日都未曾摘下过......还有,在梦中,你可知你唤的是小暖,不是暖暖?” “够了--”谢白棠神色紧张,猛地放下了碗筷,碗里的粥溢出至了桌上。 叶蓉静静看着谢白棠。 谢白棠呆呆看向了门外。 屋内一时沉寂,良久无声。 谢白棠喃喃道,“把她带回来吧...至少,等烧退了...” 叶蓉听此,又惊又喜,忙不迭道,“我...我这就去...” 院中,谢霄见叶蓉在解林长欢身上的绳子,上前阻拦道,“叶蓉,你想做什么?” 谢白棠站在门口道,“是我允了的...” “夫人,这怕是不妥吧...”谢霄心有疑虑。 谢白棠不怒自威,冷冷道,“谢霄,我的话,你是不想听了吗?” “谢霄不敢...只是怕机会难得,失不再来...”谢霄说着很是恭敬的抱拳行了一礼。 “最好是这样...我说过,我要林长欢活着...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我手上中了毒......你只需做好你分内的事,其余的事,我自有分寸...” “是--”谢霄说着,帮着叶蓉将林长欢解下,送入了谢白棠所居卧室,安置在了床榻。 谢白棠在床边静静站着,目光一刻也未从长欢脸上移开。 床上之人,一动不动,眉头紧锁。似是昏睡中,依旧不得解脱。 叶蓉忙前忙后的替长欢换着额头上的热布巾。 绿竹依照吩咐端了姜汤来,可是长欢不醒来,这汤水灌下去全数流了出来。 一个微弱的声音自床上传来,“阿娘...疼...阿娘...好疼...” 谢白棠听此,神魂震动,潸然泪下,心也跟着抽搐了起来。 “蓉儿,我来吧--”谢白棠说着,接过了叶蓉手中的布巾,动作轻柔的替长欢敷头擦面,手不自觉的握住了被褥下的手,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那曲折蜿蜒的疤痕和被绳子勒出的红印。 谢白棠轻声哼起那首催眠曲,默默流了泪。 床上之人似是听到了这曲子一时得了心安,紧皱的眉头慢慢舒缓开来,渐渐睡稳。 过了半晌,长欢已捂出一身汗来了。 叶蓉近前查看,见状笑着惊呼道,“夫人,出汗了...” 谢白棠凑近长欢的脸颊和额头摸了摸,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在放了下来的同时,也生出一丝后怕,喃喃重复道,“出汗了就好...出汗了就好...”说着将怀中的瓷瓶递给了叶蓉,道,“这里面的药,用温水化了...等下给她服下吧...” 叶蓉看着瓷瓶,不解的问道,“这是?” “断肠花的解药...”谢白棠扭头看向叶蓉,道,“你说的没错...我后悔了...” 叶蓉柔声安慰道,“夫人,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蓉儿...我不明白...她和安错一起骗了我...我该恨她的,可是...为什么...见到她这个样子,我的心,跟着一起痛了......”谢白棠泪眼朦胧,不解的看向叶蓉,想要一个答案。 “夫人,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你们之间的这份母女缘分,无关血脉...你爱她...而她,也爱你...”叶蓉知道,林小暖是谢白棠一度护在心尖上的人,寄托了她太多的感情。 谢存风死了,暖暖死了,老夫人也死了。而林小暖,还在。 谢白棠以为自己可以像对待仇人一般对待林小暖,可是,她高估了自己决心,也低估了她对林小暖的爱。 又过了一阵,林长欢晃了晃脑袋,蹬了蹬被子,迷迷糊糊道,“热--”而后缓缓睁开了眼,只是还未将屋内情形看清,一阵绞痛猛地袭来,让她不自觉的蜷缩了身体,五官近乎扭曲,一手捂紧了腹部,一手抓紧了谢白棠的手。 谢白棠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轻声道,“小暖,把药喝了,毒解了就不痛了...” 林长欢听罢,微微抬头,看向了床边坐着的谢白棠,泪水瞬间滑落,却不知该说什么。她原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身上的疼痛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叶蓉见状忙帮着将长欢扶靠在床边后,端了碗过去。 “蓉姑姑--我自己来...”长欢说着想要伸手,可是手有知觉,胳膊却是半分也抬不起来,低头咬着牙又试了一次,急出一身汗来,胳膊纹丝不动。 叶蓉见她没有反应,不禁问道,“怎么了?” 长欢抬眼,惊恐道,“我的胳膊...动不了...” 谢白棠听罢,摸了摸她的肘部,又向上摸到了肩膀关节处的空位,道,“脱臼了,你忍一下,我帮你复位--” 谢白棠按住了长欢肩膀,将右臂猛的向上端去,只听咔嚓一声-- 那种骨头相互撞击再次合在一处的瞬间剧痛,让长欢啊的一声,大叫出了声,急出了泪水和汗水交融。 叶蓉不忍直视,扭过了头去。 长欢摇着头,不想再受一次,流泪喃喃哀求道,“不要--不要--” 可脱臼的胳膊,拖得越久,越伤身,谢白棠顾不上长欢的话。 紧接着就是左臂,同样撕心裂肺的吼叫,让屋外之人,都为之一震,不知发生了何事。 谢白棠心疼的一把将长欢抱在了怀中,鼻头酸涩,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 长欢在这个温暖怀抱静静呆了片刻,谢白棠才松开她。 谢白棠轻声道,“现在试试,是不是可以抬起来了?” 长欢这才带着肩膀的余痛和腹部的绞痛,颤巍巍抬手,轻轻抚上了谢白棠的脸,将她眼角的一滴泪小心擦干,忍痛摇了摇头,皱着眉挤出一个笑来,道,“不痛...一点都...不痛...阿娘,不哭...” 谢白棠回握上了长欢的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却是再也看不下去,起身背过了身去,道,“蓉儿,给她喝解药!” 第95章 套中套 林长欢吃了解药后,登时便觉得身子清爽了许多。 知道谢白棠心中有她,长欢似是见到了希望,刚要开口求她,只听谢白棠突然转身,冷着脸命令道,“蓉儿,封了她的穴道!” 前一刻还那般温柔对她,下一刻已像是换了一个人。长欢有些难以置信,睁大了双眼,看向谢白棠,摇着头哀求道,“不要--阿娘,不要!” 叶蓉却没有丝毫迟疑。 长欢胸口的灵虚和神封两处大穴随即被封,动弹不得,被叶蓉平放在了床榻。 谢白棠走近,看向长欢,温言道,“小暖,你放心,阿娘不会伤害你...只有这件事,是我和安错之间的私人恩怨,是你不该插手的...” “阿娘,不要...不要伤阿错...没有她,我活不下去的...”长欢急红了眼,乞求道,“蓉姑姑!蓉姑姑,我求你放开我...” 谢白棠缓缓闭上了眼,淡淡道,“蓉儿,天突穴,也封了吧...” 长欢只觉得两指重力戳到了胸上脖颈处,随即再想言语,已是不能。 谢白棠坐在了床边,轻轻抹去了长欢眼角的泪,柔声道,“这几日,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什么也不要想......等这一切结束了,我带你回无忧谷。”说罢起身对叶蓉道,“将她的外衫脱了,给绿竹换上...” 不多时,院中柱子上一个穿戴打扮如长欢一般的人,微微披散了头发垂着头,袖中藏了凶器,静待愿者上钩。 清晨,萧关城南,僻静宅院。 雨新停,窗外一株一人多高的石榴树梢,两只翠鸟叽喳,似对语不倦。 辰阳悠悠睁眼,只觉脖后一阵酸疼,伸手揉了揉,扭头见辰宇在桌边趴睡,还未醒。这才慢慢忆起昨晚之事,一想到长欢便猛地坐起身,未及穿鞋,便下了床,摇醒了他。 辰宇揉着眼睛,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你醒了?” 辰阳摇拽着他的衣襟,急急道,“情况如何了?安错有消息了吗?长欢呢?” 辰宇掀开了她的手,似不耐烦道,“安错还在找...长欢还在谢白棠手上...” 辰阳听罢失魂落魄,一筹未展,走回床边穿了鞋,拎起桌边的剑,就要出门,被辰宇伸展双臂拦在了门口。 “辰阳,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冲动了?萧关再小,它也是个城,你真以为你一个人就能找到她啊?你能坐下来听我说两句吗?” “说?若动动嘴皮子就能找到安错救出长欢的话,我陪你说一年!”辰阳怒斥道,“让开!” “昨晚,我去见瘸脚七了...”辰宇说着走回桌边倒了杯凉茶,自顾自的道,“他行脚帮的人从昨晚已经开始帮忙在找了...不止找安错,还有胡蝶飞和任何可疑的,我都让他留意,说不定很快就有线索了...” 辰阳扶着门栓的手,没有再动。 辰宇继续道,“还有,昨晚给江陵去了信,想必林家也差不多收到消息了...若是他们日夜兼程,三日时间也差不多能到萧关了。” 辰阳走回桌边,道,“这里的情况,你和主子说了吗?他可会派人来支援?” 辰宇摇了摇头,道,“主子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我怕这个消息会加重他的病...再说,一半的暗卫都被我带来了,总不能让主子身边一个人不留都弄来吧...” 辰阳若有所思,呆呆落了座,道,“我怕来不及...”顿了顿又看向辰宇道,“萧关城的守军,王府的令牌可否调的动?” “调军是需要虎符的,你想的太简单了...再说,这江湖上的事,又不是敌国来犯境,朝廷守军不会管的...” 辰宇说罢,见辰阳起身朝门口走去,急道,“你干嘛去?不吃早饭了?” “找安错!有消息暗号联络...”辰阳头也不回的说完,飞身出了院。 程允初和白灵儿刚到萧关城,便悄然来了南宫鼎所在的宅院,被阿同木引到了一间房外。 “灵儿,你不必进去了...”程允初说完,推门而入。 刚进门,便见南宫鼎依旧带着那个银色面具趴在桌边,手中拿着一只崭新的白毫毛笔,认真的从桌旁碗中沾满了红色的汁液,然后对着手中的一把墨黑匕首,小心涂抹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南宫鼎头也未抬,道,“程门主,别来无恙?”说着伸手请程允初落了座,又道,“我方才还在想,你几时会来同我讨债...” “先生真爱说笑...讨债自不敢当,不过是来帮先生完成后续的事,顺便取先生答应过的酬劳罢了...” 南宫鼎微微侧首,手中动作未停,道,“答应你的,自当算数。再说,本君想要的人,都在这萧关城中了......我要多谢你的消息!” 程允初笑而不语。 南宫鼎放下了手中东西,捡起桌边的布巾擦了擦手,又转身去了对侧的书架上,拎过一个雕孔方木匣,递了过去道,“这是先前说好的...一半...” 程允初小心翼翼的打开匣子,见内里静静盘卧着一条似在冬眠的青蛇。 南宫鼎看向那条蛇,道,“程门主可要小心了,若是被这青宁咬上一口,可是要致命的...有了它,你要救的那个女人,很快就可醒了...至于剩下的另一半药,事成之后,自当奉上。” 程允初将盖子轻轻合上,道,“剩下的事,我自当配合先生...达成您所愿。”他并不怀疑南宫鼎所言。当初,就是这青蛇的两滴毒汁,已让阿影清醒过来一日。至于剩下的药,他也志在必得。 南宫鼎看向对面,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道,“这天下,果真没有你秘罗门寻不到的...当初选你,本君算是没有看错人!” 程允初道,“说起来,我虽知他们在萧关,可是追到安错踪迹的,还是先生自己...在下自叹不如。” “程门主客气了,胡蝶飞的事你也算是帮了我的忙,我该多谢你...”南宫鼎突然住了笑,眼神犀利,将那把墨黑匕首入了鞘,朝程允初推了推,道,“这匕首,程门主可要收好了!至于林长欢身上的最后一枚锁魂针,程门主倒不用太过着急,现在看来,你可以一次办了这剩余两件...” 程允初将匕首拿在手中,看了一眼,道,“那便请先生,将剩余的药准备好了...程某人只等先生一声号令。” “程门主是难得的聪明人...后日傍晚,便是个好日子!”南宫鼎说着向候在门外的人道,“阿同木,带程门主去休息...好好招待!” 阿同木领命,将程允初和白灵儿引到了后院一处房间。 十二月初七,便是谢白棠约定的三日期限最后一日。 这日傍晚,南宫鼎命阿同木放了安错离开。 安错迷迷瞪瞪刚到街上,便被赶来的辰阳和辰宇寻获。 辰阳一把将她拉到最近的南北小巷,抵按在墙上,一脸怒容道,“这几日,你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长欢出事了?” 安错登时头脑清醒了些,急急道,“长欢怎么了?她不是在谷里吗?” 辰宇看出了一丝异样,拉开了辰阳,道,“安错,你还记得你何时出的谷吗?” “不是今日吗?” 辰宇和辰阳对望了一眼。 辰阳皱眉道,“那是四天前了...”跟着将长欢被抓中毒一事说了。 辰宇道,“我们找遍了整个萧关城,都没有发现你和胡蝶飞的踪迹...这几日你究竟在哪里?” “胡蝶飞?”安错说着察觉到手腕处的疼痛,低头见只是个小伤口,便没再留意,道,“我被胡蝶飞骗了,我只知她和南宫鼎合作,之后的事,便没有印象了。” “南宫鼎?关他什么事?你和他有仇啊?”辰宇想不明白。 “我从不认识他...”安错提气运功后发现内力一切正常,道,“我不是自己逃出来的...是他们放了我...” 辰阳神色紧张,道,“你是说,这是个圈套?” 安错点了点头,毅然决然道,“即便是圈套,长欢不能不救...走吧!” 辰宇迟疑道,“可是,就凭我们几个人?如何救?”又转头望向大街方向道,“江陵的人,怎么还不来?” 辰阳催促道,“等不及了,走吧!” 权府后院,灯火通明,多重势力早已集结,隐在不远的暗处。 安错和辰阳自墙头微微探出,望向院中木桩上被绑之人,而后轻身落回墙外。 安错低声道,“那个人,不是长欢!” 辰宇道,“你会不会看错?” “确实不是她。”辰阳说着看向安错道,“这是谢白棠的圈套,你要小心。等下我和辰宇他们负责外围,你来对付谢白棠,无论用什么办法,务必救出长欢,拿到解药。” 安错刚又探出头去,想查看下对方的埋伏部署,只听一声呼啸传来,一只白羽箭射在了距她半尺边的墙头。 安错落地道,“房顶有弓箭手埋伏...他们已经发现我了...我猜,南面的柴房和西厢房都有人。” 几人对视了一眼,辰宇转头同暗卫吩咐了两句,一同翻身入了院。 屋顶的箭随即接连射下。 安错所料不错,房中隐藏之人也跟着悉数而出,院内打斗声一片。 长欢躺在床榻之上,听着外面的声响,急出了眼泪。叶蓉和谢白棠跟着出了屋。 长欢心急如焚,这两日试了几次都没有冲开穴道,早已内伤。现下紧急关头却逼迫她不得不再次尝试。于是缓缓闭了眼,忍痛将真气运行至胸口,而后使劲全开奋力一搏。 长欢只觉心口像是要炸开一般,冲破了灵虚穴压制的同时,也吐了口血,将身上的黄衣沾染了点滴鲜红。 待长欢歪歪撞撞推门而出,见到的便是满院的尸首,打斗还在继续。 外有箭雨,内有仇敌,辰宇带来的四名暗卫已全数倒地,就连他自己腿上也中了一箭,被辰阳护在了一旁。 安错一人挡着谢霄和叶蓉两人的攻击,时不时还有不要命的江湖人上前掺和一脚。 “阿错--”长欢见到安错的那一刻,心兀地一紧,踉跄着向那个白色身影跑去,手被谢白棠一把扯住。 “长欢?!”安错猛然一惊,见到长欢的同时,心也跟着落了地般,那早已疲惫的身躯更有了拼劲。手中剑未停,回身将凑近的两个江湖人士一剑双杀。 长欢奋力挣脱出了谢白棠的手,只是还未近至安错身前,已被谢霄一个侧目右旋,手中的剑已至脖颈。 谢霄剑指长欢,威胁道,“安错,放下剑,否则,我杀了林长欢!” “放开她!”安错冷冷道,直直看向谢霄,住了动作。 “谢霄,住手!”谢白棠见状,手中早已多了一把剑,只是被叶蓉护着不能再靠近。 辰阳见状,想要近前帮忙,可身边的人却似怎么也杀不完,着急之中,一不留神后背中了一刀。 谢霄扭头看向谢白棠,奸笑道,“夫人,你的机会来了!”只是话语刚落,谢霄只见自己举剑的胳膊,在自己的眼前飞过,而后噗通一声落在了自己脚下。 安错目露凶光,须臾之间,已将谢霄的剑,连带他的手臂自肩头,一剑齐斩。 赤血喷溅,长欢顿时目瞪口呆,只觉左脸一热,伸手一摸满手猩红。 而在长欢愣神千钧一发之际,谢白棠手中的剑已朝安错胸口直直刺去。 “阿错--”长欢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了整个院子。 安错低头,见剑已入胸。 剑入血肉的同时,谢白棠也被屋顶猛然射来的一枚暗器伤了手,后撤了一步。 楼小楼自屋顶一跃而下,而那里的弓箭手埋伏早已被明月楼的杀手一刀解决。 “长欢...”安错红着眼,满是不舍的看向长欢,而后猛地一拔,胸口的剑尖带着两寸红瘀,哐当落地。 安错身子一个不稳,银翼紫蝉剑随即杵地,半跪半撑着身子,才未倒下。 长欢只见鲜血自阿错嘴角突然涌出,胸口的红点渐渐扩大浸染成一片。 鲜红映入眼帘,也深深刺痛了心。长欢头脑一片空白,惊慌失措朝安错跑去。 热泪盈眶,早已模糊了双眼。 在安错倒地前,长欢将她拥入了怀中,沾血的双手,抚上了安错的双颊,迫使那双有些迷离涣散的眼睛看向自己。 长欢心神俱乱,急急唤道,“阿错,你看看我,我是长欢...你看看我...” “辰阳说..你...中毒了?”安错忍痛轻咳了两下,断断续续的说着,口中鲜血越流越多。 长欢摇着头,早已泣不成声,伸手去擦阿错的嘴角,却像是怎么也擦不完。 安错缓缓而颤抖的伸手抚上了长欢的脸颊,替她擦了擦眼泪,微笑着道,“别...哭...是我...来晚了...” 长欢抱着安错,摇头抽噎道,“你不该来的...为何要来?为何这么傻?” “林长欢!我杀了你!”楼小楼震惊之余,一脸狠厉,直直伸出他的横笛,只见一枚毒针自笛中猛然射出,朝长欢后背袭来。 谢白棠见状,脑中嗡的一声,未来得及开口,身子已转身挡在了长欢身前。 毒针全数没入后肩。 楼小楼侧身撤步躲过叶蓉致命的一剑。 而后叶蓉一把扶住了谢白棠,失声道,“夫人,你怎么样?” 谢白棠早已脸色惨白,只是看向跪坐在地上的长欢,五味杂陈。 辰阳早已杀红了眼,护着辰宇飞身到了长欢跟前,警惕的持剑看向四周明月楼的人和谢白棠的人厮杀一片。 当楼小楼收了横笛,再次抽剑向长欢刺来时,院门口程允初带着白灵儿和一群黑衣人不紧不慢的赶来。 长欢扭头见到那张伴了她十年的熟悉脸庞,身着熟悉的月白衣衫,一个飞身旋踢,将楼小楼打倒在地。 辰阳眼见长欢伤心欲绝,亦心痛难耐,蹲下身来点中了安错身上的几处大穴。 “杨延!救救阿错--救救她!”长欢起身,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拽住了程允初的衣袖。 八盏火红的孔明灯,自院子八方升起。又似有线牵绊一般,停在了屋顶上方一人高的半空。 一阵清脆铃声自四面响起。 南宫鼎自空中落下,一身黑衣似与黑夜相融,而那个银色面具映着昏黄的烛火,显得格外冷冽而狰狞。 院内的打斗登时止了,噼里啪啦声起,众人纷纷扔下了手中武器,愣在了当场,也似被摄了神魂。 八卦引魂阵阵中几人,却并未受此影响。 辰阳和叶蓉想要近前,被白灵儿持剑挡在了三尺之外。 程允初突然一把掐住了长欢的脖颈,冷冷笑道,“林长欢,你又认错了人...我可不是你的杨延!不过,放心...安错,我会救的!” 楼小楼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却并未动步,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 南宫鼎缓缓走近辰阳,而后扭头看向程允初道,“程门主,现在,看你的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稚川下一章,请准备好纸巾! 第96章 神魂归 见长欢在程允初怀中挣扎,安错匍匐向前,心如刀绞,却无力解救,痛唤道,“长欢--” 辰阳上前,执剑冷冷道,“放开她!” 谢白棠脸色泛白,质问道,“程允初,你想做什么?!”而后不顾叶蓉阻拦,上前一步道,“放了她,我用我的命,换她!” 程允初拉着长欢后退了一步,眯笑着看向谢白棠道,“白棠,你的命,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我要它做什么?”说完看了安错一眼,又定格在了辰阳身上,道,“辰阳,你的命换林长欢一命,你换还是不换?” “不要!”长欢小脸已经憋得通红,双手扒扯着程允初的手,艰难出声道,“辰阳...不要!” “我换!”辰阳手中的剑,啪嗒一声落了地。没有迟疑,似心已决! 辰宇扶住了安错,见状看向辰阳,心中焦急,低呼出了声,道,“辰阳--你疯了?!” 程允初狂笑一声,将腰间的匕首扔在了辰阳脚下,道,“用它!” 院内寂静无声,除了安错的一声轻咳,只有辰阳手握匕首,抽出那把墨黑刀身的声音空留。 “不要!”长欢急红了眼,想要再次出声,程允初手上力道加重,她挣扎不脱,呼吸难行。 南宫鼎面无表情,静静看着辰阳,似等这一刻,等了太久。 墨黑色的匕首,在寒夜中闪着丝丝冷光。 辰阳看向长欢痛苦难受的模样,再无犹疑,双手紧握刀柄,朝着腹部,猛然用力一捅,血瞬时汩汩外流的同时,也双膝跪倒在地。 程允初看了南宫鼎一眼,见对方微微点头,这才放开了长欢。 “辰阳--”长欢踉跄而震惊的跪倒在辰阳身侧,伸手想要捂住伤口,却无处下手。 心早已跟着眼泪一起,碎了一地! 眼见辰阳就要倒下,长欢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哭道,“为什么?为什么?” 一时沉默。 “长欢...我...喜欢你!”辰阳静静靠在长欢怀中,微笑着看向那张惹她心动的脸,默默流了泪,忍痛道,“从很早以前,在江东...花间酿...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长欢心起惊恸,哭着问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有了...安错...我怕...怕你会嫌弃我...会赶我走...” “不会...我永远不会赶你走...”长欢摇着头,心中似大石堵胸,颤抖了身躯。 “你喝醉了...那次...我偷偷...亲了你...一下...”辰阳在长欢怀中咳了一声,嘴角流出血迹,喃喃道,“你好美...好美...我没忍住...对不起...” 长欢将怀中人抱得紧了些,泣声道,“辰阳,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说着擦了擦怀中人嘴角的血,吻上了上去。 一股腥甜弥漫,两情却似久长。 安错见状,愣在了当场,当即捂住了胸口,跟着吐出一口心头血来。 辰阳的手,轻轻抚摸上了长欢的脸。 “江梅树下...给你的礼物...是我酿的...两坛米酒...你喜酒...却容易吃醉...以后,喝米酒...就不会醉了...现在,可以开封了......只是,我不能...陪你尝了...” 长欢回握上了辰阳的手,吻上了那滴惹她心痛的泪痣,轻声道,“你酿的酒,一定是最好喝的...” 辰阳颤巍巍抽出手来,朝胸襟口袋摸去,长欢见状帮她从中掏出。 一枚红玉珍珠簪静静躺在了辰阳手中,引发了长欢的回忆和思绪。 “你送我的...礼物...我一直...一直...想戴给你看,可是又不敢...也不...不舍得...你帮我戴上,看好不好看......” 长欢颤抖着双手,小心的将红玉簪插入了辰阳的发间,抑制不住内心的搐动,泪流满面道,“好看...真好看...” 安错低头垂目,呆滞了神情。 这一幕,被南宫鼎悉数尽收眼中,嘴角也起了一笑。 “长欢...别哭....”辰阳伸手为长欢擦了擦泪,身下已是一片血红,静静道,“我死后...把我烧了吧...骨灰洒在...洒在自在谷...湖里...还有...梅树下...我答应...要永远...陪着你...我不想...不想食言...” 长欢抹了把泪,却止不住泪流。 豆大的泪水一颗接一颗,滴在了辰阳脖颈和手上。 “长欢...我想...想看你笑...笑的样子...” 长欢无声咽泣,抿嘴挤出一个笑来。 “翩若...惊鸿...一笑...倾城...真好看...真...好...”辰阳眼神已然涣散,伸在半空的手,最后一次抚上那张让她千回梦绕的脸... 辰阳,你的箫叫寻度,我的箫,唤什么才好? 惊鸿?如何? 翩若惊鸿,一笑倾城... 而后,辰阳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手缓缓滑落,在长欢怀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似睡着一般,却再不会醒。 “辰阳!”辰宇悲痛万分,吼声打破了寂夜的宁静。 长欢静静呆坐在原地,看着怀中人安静的模样,似失了神魂,而后一股浓浓血腥自胸口翻涌,再抑制不住,喷涌而出。 像是将心也一并吐出,像是将那积攒太久的情感,一并宣说。 那个眼带泪痣,大气卓然,策马而行却频频侧顾,那个叫做辰阳的女子,此后走过岁月,再不见苍老。 “长欢--说话...你说句话...”安错突然吼道。 长欢回眸,一脸茫然的看向安错,喃喃道,“原来...我爱她...我也爱她...”说罢已泫然泪下。 夜浓,烟重,痛入骨髓,泣不成声。 南宫鼎见时机已成,自袖中掏出一只银铃,轻轻晃动。 一缕白光自辰阳身上悄然溢出,跟随铃声的指引,汇聚成团,缓缓前行。 众人见状,无不愣在了原地。 长欢踽踽独行,跟着那白光,来到了安错身边,只见那白光顺着阿错左手腕处的尺寸伤口,进入了她体内。 安错被一股无明力道瞬时带动,离地一尺,悬浮当空。 啊的一声,安错声嘶力竭,似灵魂在撕扯和重生。 伴着那吼声,一股无形波浪将长欢猛地震出丈远,空中的八盏孔明灯也跟着瞬时熄灭飘落。 长欢只觉得耳畔一阵嗡鸣,而后缕缕鲜血自双耳流出。 安错缓缓落地,稳稳立在了当中。 见长欢突然双手抱头,捂住了耳朵,谢白棠慌乱上前将长欢扶起,关切道,“小暖...小暖...你怎么了?” “阿错--”长欢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朝安错跑去,只是还未近身,便被安错一掌打在了胸前。 辰宇一脸震惊,怒吼道,“安错,你疯了?!” 长欢后退了两步,口吐血红,抬眼看向那曾满是爱意柔情的双眼,而今只有冰冷寒霜,彻骨寒。 那神情,就像是,从不认识她。 南宫鼎心满意足道,“林长欢,你可知你爱的辰阳,只是安错的一缕神魂,而今神魂归位,她自然不记得你了...” 长欢不理会他言,惊心怵目之余,犹不死心,再次走近,轻声道,“阿错...是我...” 安错将地上杵着的银翼紫蝉剑拔了出来,一剑伸出,抵在了长欢胸前,冷冷道,“你是谁?”而后,安错看向来人未露声色,心却是兀自一痛。 谢白棠一把将长欢自剑前拉回。 楼小楼面上一喜,凑近道,“安错,你可知我是谁?” 安错收了剑,道,“楼小楼...这是哪里?可是楼主派你来帮我的?”说罢一提起运功,发现内力都在,又道,“我身上的冷凝香,何时解了?” 楼小楼一听冷凝香,便知安错的记忆处在中秋节前,便笑道,“对!你的冷凝香已经解了,我是来帮你的!”楼小楼说着,将不明所以的安错拉至身侧,被她嫌弃般甩开了手。 楼小楼亦不恼怒,只是又小心凑近低声说了两句。 南宫鼎笑道,“林长欢,你难道还看不出吗?她不认识你...”说罢转头向程允初使了个眼神,又道,“有这锁魂针,你就算有下辈子,也休想再纠缠她了...” 程允初悄然走近长欢身后,突然在她脖后一拍。 长欢瞬间倒地,不省人事。 谢白棠和叶蓉、辰宇刚要上前,被白灵儿带人持剑挡住,拦截了下来。 程允初自怀中摸出那根布包裹着的锁魂针,而后自长欢头顶轻轻插入。 “小暖--”谢白棠见状急出了眼泪,似那针也扎在了自己心头。 院门口起了一阵急急脚步声,纷乱无比。 杨延和林荀林萧等人风尘仆仆赶来,见到的便是此番情形。 杨延远远瞧见瘫软在地之人被程允初一手扶着,一手入针,心中焦急万分,随即大吼一声,道,“程允初!你做什么?!” 杨延轻功朝长欢跑来,却被白灵儿一剑相挡。 院内打斗声起。林萧等人已同明月楼的人和南宫鼎的人起了武力纷争。 程允初见状再无犹豫,一掌将长欢头顶的锁魂针直直推入脑中,而后才缓缓起身,任由长欢倒地,嘲弄道,“杨延,你的速度,太慢了!” 南宫鼎扔过来的一个木盒,程允初一把接过,掀开后见里面静静卧着一株草,很是满意的合上盖子,放入了怀中。 楼小楼带着安错和余下的明月楼杀手,趁乱打伤了叶蓉,一把将谢白棠打晕带走,瞬间消失在屋顶。 南宫鼎带着黑衣人,也越墙而出。 程允初笑道,“杨延,林长欢身上有两根锁魂针,你这个回春圣手,这么有本事,可以试试,看到底能不能取得出...”说罢带了白灵儿扬长而去。 杨延跟着后脚就要追赶。 “阿延!”林荀急急喊住了他,将长欢搂入怀中,见她昏迷不醒,一边把脉,一边道,“快看看长欢!”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稚川接刀吧... 第97章 耳失聪 林长欢悠悠醒转,已是三日后的正午。 这一日,无风,亦无阳,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辰宇守在床边,见长欢睁开了眼,登时站了起来,激动道,“你终于醒了...”说完已一瘸一拐跑着朝厨房传信去了。 刚出院门,便遇上了端着药碗和吃食的杨延和林荀。 二人听罢,一把将托盘塞给了辰宇,着急忙慌的入了屋。 杨延见长欢下了床,小心的扶她坐到了桌边。 长欢一脸疑惑,道,“舅父,二舅,你们怎么来了?几时来的?” 杨延道,“来了三日了...听说你出事了,便赶过来了...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长欢摇了摇头,见辰宇入了门。 林荀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做了你爱吃的甜粥。” 见辰宇将粥小心翼翼的摆到了她面前,长欢抬眼道,“阿错和辰阳呢?怎么不见他们...” 屋内之人,一时都愣在了当场。 辰宇忧思浮面,早已无了先前的兴奋,缓缓道,“辰阳,没了.....安错...也走了...” 长欢看着辰宇,之前令她痛心的一幕幕在脑中回荡开来,呆在了那里。 面上不见一丝悲喜,只有静静的忧伤,在屋内蔓延。 杨延抚了抚她的胳膊,柔声安慰道,“难受,就哭出来吧......” 长欢低垂了眉眼,只是轻声道,“我饿了...”说罢,俯身一口接一口,狼吞虎咽般吃了起来。 似饿了太久,也似怎么吃也填不满那内里的空虚。 屋内余众,面面相觑,一时沉寂。 长欢吃完了粥,又将药碗拉近身前,一勺一勺的慢慢喝着。 口中的苦涩,早已不知,药汁已见底,亦无察觉。 “长欢,你说句话!”杨延一把将药碗拉开,将她手中的汤匙夺了去。 “我想...看看她...”长欢缓缓说着离了座,抬眼看向了辰宇。 辰宇扭头看了眼林荀和杨延,目光又转回长欢身上,没有作声,只是一深一浅的出了门。 长欢跟着到了隔壁,刚至门口,已见到桌上安放的一方青坛。 长欢一下子扶住了门框,愣在了那里。 “辰阳,长欢她...来看你了!”辰宇轻轻摸了摸那青坛,而后转头看向了门口一脸呆滞之人。 长欢踉跄了两步进了屋,脑中嗡的一声乍想,接着一阵头疼和耳鸣猛地袭来,瘫倒在地。 杨延跟来见长欢捂住了双耳,晃着脑袋,似在承受莫大的痛苦,心疼道,“怎么了?可是头疼了?” 林荀也蹲在了她身前,柔声道,“长欢,你和二舅说,哪里不舒服?” 长欢并未听到杨延和林荀的脚步声,也未听到他们的问询。 只是须臾片刻,头疼消失了,耳鸣也不见了。 长欢松了手,惊恐地看向杨延和林荀那焦急的神情和一张一合的嘴巴。 他们似在说什么,可是,入耳皆空,她什么也没有听到。 周遭一派安静,似万籁俱寂。 长欢只觉得,这世界,好安静啊。 而后,桌上的那方青坛,触痛了她的眼,她的心。 辰宇道,“我原想让你见她最后一面,可是...我不知你何时才会醒来,是我做主,按照她的遗愿,火化了...” 长欢不知辰宇说了什么,只是强撑了身子,走到了桌边,抚摸上了那冷冰冰的坛子,抱在了怀中。 那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坛中,装着曾经那般温暖的,她的辰阳。 杨延在身后唤了两声,见长欢没有反应,觉察出了异样,又谎称道,“安错回来了...” 长欢依旧没有反应。 林荀伸手在她耳边打了一个响指。而后,才震惊的和杨延对视了一眼。 直到一双有力的手触上了她的肩,长欢才受惊般颤了颤身子,猛的回头,见是杨延。 辰宇也发现了不对劲,问道,“她怎么了?” 杨延看向长欢的眼睛,道,“长欢,耳朵疼吗?” 长欢一脸茫然,道,“舅父,我好像...听不见了...” 而后,怀中的骨灰被辰宇小心拿走,长欢被搀扶到了桌边。杨延吩咐林荀去取了银针来,在她脑后耳旁施了针灸。 过了片刻,长欢只觉一阵嗡嗡声起,而后待噪音消缺,左耳才重新听到了声响。 只听杨延在向林荀解释道,“许是外伤,也可能是脑中的那根锁魂针...我也说不准。” 长欢呆坐在桌旁,面上波澜不惊,只是轻声道,“舅父,我听到了...” 而后,杨延捂住了长欢单耳再试,发现她的右耳已聋,心登时跟着凉了一半。 杨延想到了程允初,喃喃自责道,“是我连累了她...”说罢,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接着第二个耳光还未落下,被林荀拦住了手。 “舅父,不关你的事...”长欢静静说完,顿了顿,看向了桌上的青坛,缓缓道,“我想回自在谷了...我想...辰阳...也想回家了吧...” 辰宇听罢,红着眼眶,道,“好...我陪你,送她回家...” 临走前,长欢回望院中,那晚的打斗声犹在耳畔,入目却再无痕迹。 雨水,冲刷走了残留的血腥。 时光,带走了一切,她的辰阳,她的阿错,最后,连着自己,都像已不复存在。 生命是什么? 是一段记忆吗?林长欢问自己。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辰阳死了,是不是她的记忆,也跟着消失了? 阿错还活着,可是却不记得她了,不记得他们一同经历的这过往... 剩下的还有什么? 只是自己脑中的一个故事? 还是,只是一场梦? 而后,林长欢才发现,原来,生命是一场苦涩。 曾经的甜蜜和欢歌笑语,最后酝酿出的,只是一场苦涩和一个人的忧伤。 当林长欢冒雨,再次来到自在谷,才发现,物是人非,原来,一切都变了。 没有了辰阳和阿错的自在谷,再也不是以前的家了。 辰宇帮她一同将辰阳的骨灰撒在了竹屋前的湖中,还有那株野生的江梅树下。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小雨淅淅沥沥,像是有人在默默哭泣。 见长欢突然跪在了江梅树下,徒手刨着土,辰宇于心不忍,帮她将那两坛酒挖了出来。 见长欢席地坐在竹屋檐下,辰宇拿了竹酒杯来,挨着她在左侧坐下,而后倒了两杯,一杯给了自己,一杯递给了长欢。 杨延想要上前制止,被林荀拦住了胳膊。 林荀道,“她现在,需要发泄出来。只是米酒,不妨事的...你让她喝吧...” 长欢看着手中这个她和辰阳一起做的酒杯,起了思量,而后将酒倒地半杯,喃喃道,“辰阳,我们同饮。” 辰宇照做。 而后两人都一饮而尽。 米酒入喉,绵软醇郁,带着一丝香甜甘冽。 “辰阳,你酿的酒,真好喝...是我此生,喝过最好喝的酒...”长欢红了眼眶,又独饮了一杯。 辰宇看向前方泛着层层涟漪的湖水,轻声道,“火化那日,我怕她冷,把你的那件紫色披风给她盖在了身上,还有...你送她的那条发带,也给她系上了...” 长欢心中疼痛难止,默默流着泪,看着手中酒,低声道,“辰宇,谢谢你...” “你知道吗?她很喜欢你那件披风...她曾说,你的披风又暖又香,不像我的那件,都是臭男人味...”辰宇笑着笑着,突然哭出了声。 长欢泪眼朦胧,斟了酒,递到了辰宇手中。 辰宇呷了一小口,道,“她很早就对你动了心......你还在逍遥岛的时候,年年传信说,你被人带走了,联系不上。那晚,辰阳夜闯了谢府,虽然没有被抓到,却是越了矩,后来被师父知道了,还被骂了。” 长欢想起她被谢天书抓去打了,后来被夫人救回了西院。醒来后,年年告诉她,西院有刺客的事。 “原来那个刺客,是她...” 她从不知,原来,年年,也是慕容济的暗探。原来,辰阳从很早以前,就来到了她身边。 辰宇道,“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在她心里,是特别的。她向来循规蹈矩,岛上有年年在,她不该去闯的...这样的事,以前从未在她身上发生过......想来,那时候,她是着急了...” 泪自脸颊滴落到了杯中,长欢道,“她一直,在护着我...” “可她说,有一次你出了事,她原本该在场的,却没有在,让你受了伤,没有护住你,她懊恼了很久,也后悔了许久。” 长欢转头,看向了辰宇,不明白他所说的是何事,在等他的后续。 辰宇放下了酒杯,道,“她说,是在江东的一个围场,原本她该跟着去的,可是前一日见了你和安错在一起,她心里难受,就赌气没有跟去......她以为,有侯府的护卫在,有安错在,你会没事的...谁知,你还是受了伤...之后,她自责了许久......” “她...究竟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长欢听得心里难受,灌了一大杯。 “她很爱你,却都藏在了心里...”辰宇顿了顿又道,“我知道,她从未后悔爱上你...能在临终前,听到你说喜欢她...辰阳她...应该没有遗憾了...” 辰宇说完仰头,长舒了口气,而后就着袖子抹了把眼泪,也跟着灌了一杯。 山湖孤清,冷雨潇潇。 良久,长欢和辰宇都没再多言,只是静静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 长欢突然开口道,“怎么会有人,能将一颗白萝卜,做的那么好吃...” 辰宇跟着笑道,“她做菜,确实不错...” 长欢看向远方,晃了神,良久才道,“她是个骗子......她说过,永远不会丢下我的......她答应过的,不回江陵,哪里都不去...可是,她还是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长欢说着,终于哭出了声响来。 “她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那个曾经见到她笑也会跟着笑的人,那个曾经在上药时说自己不怕疼的人,那个曾用命护着她的人,那个在一命换一命时,没有丝毫犹豫的人,那个曾经说,我永远不会丢下你的人,那个叫做辰阳的女子,还是走了。 “她说,米酒不会醉人,她又骗了我...” 第98章 去留意 清宵酒醒人未见,谁心起彷徨。 自醉后醒来,林长欢的话一直很少,面上也再难见笑。 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呆在房间,即便被林荀强拉出卧室,也只是呆坐在廊前,一坐便是半晌。 不哭不闹,不言也不语。 偶尔一笑,也是转瞬即逝。 一个人默默思量千番,想念成灾。 沙漏不停,过往并未被时光冲淡,煎熬也丝毫未减轻它的重量。 杨延和林荀每日在山中忙碌着试药、煎药,可长欢的右耳,依旧未见好转。 辰阳和阿错离开的第六日清晨,大雾弥漫。 这一日,林萧回到了自在谷。 杨延神情激动,上前追问道,“如何?可追上了安错?她人呢?” 林萧接过林荀递来的一杯茶,灌了几大口后,擦着汗道,“追了三日,追上了...也交了手,可是...安错她...像是变了个人...她说不认识我,也不认识...长欢...” 杨延扭头见西间卧房的门,悄然推开了小小缝隙,便拽着林萧出了竹屋。 林萧趔趄着到了湖边,抱怨道,“怎么了?我说的是实话。” 杨延道,“我知道...只是这话,以后不要当着长欢的面说了...” 林荀跟来道,“你就这么放她走了?” “二哥,他们一行还有楼小楼和七八个杀手,我能活着回来,已属万幸了...”林萧说着声调越来越低,委屈般低垂了眼眸。 杨延拍了拍林萧的肩膀,安慰道,“这一趟,辛苦你了...” 林萧道,“看样子,他们是回关西...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林荀看着山谷周遭的雾气环绕,一时也不见前路,叹了口气。 杨延看向林荀道,“事已至此,长欢她...只能放下...我去劝她...” 午饭时,长欢只吃了两口饭菜,便再吃不下,例行公事般喝了药,而后看着那碗甜汤,始终没有端起。 “二舅,以后...甜汤不必做了...” 餐桌上众人听罢,皆停下了动作,将目光放在了长欢身上。 杨延温言道,“今日的药苦,多少还是喝几口吧...”说着将碗端到长欢眼前,小心的询看着。 长欢呆若木鸡,没有接,愣了片刻,抬眼道,“舅父,这几日你和二舅辛苦了...这药,以后也不必麻烦再试了...” 林荀一听这话,将碗筷重重放在了桌上,神情严肃,道,“你舅父劝你放下,不是让你放弃自己!” 林长欢没有争辩,像是早已言解无力,也像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吃饱了...”长欢说着起了身。 林荀起了怒气,道,“你坐下!” 辰宇在一旁听了这话,吓得身子一颤,低了头偷偷看向长欢,替她捏了把冷汗。 杨延扯了扯林荀胳膊,小声劝慰道,“你这是做什么,别吓着她...” 林荀蹙眉,将杨延手中的碗接过,重重放在长欢跟前,一脸严肃,道,“甜汤,全部喝了再走...” 长欢重新落了座,静静看这那甜汤片刻,愣了神。 杨延微笑道,“长欢,不想喝,就不喝了...舅父的话管用,你不用理会你二舅...” 林萧在一旁盛了碗参汤,起身递到了长欢跟前,道,“这个参鸡汤好喝,还放了红枣,要不喝这个吧...” 长欢没有理会众人言语,端起了那碗甜汤,一口气喝完放下碗后,轻声道,“我吃饱了...”说着逃了般离席而去。 没有了阿错,再甜的汤,化不尽肚里的苦,也堵不住心底的痛。 直到跑到西墙角,长欢只觉胸口上溢,恶心难耐,一弯腰,将那碗甜汤连着苦涩的药汁,一股脑全吐了出来。 杨延跟来,为她捶了捶背,心疼道,“难受刚才为何不说...” 说? 这几日,难受又何曾停止过。 只是长欢早已分不清,哪部分来自心上,又有哪部分是来自身体。 长欢一手扶着竹墙,像是把胆汁都吐了干净,眼泪溢出了眼眶。她没有听到林荀的脚步声,却还是接过了他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 “我无事了...想一个人静静...”淡淡一语言毕,林长欢朝西边竹林行去。 林荀和杨延没有跟去。 辰宇快速吃完了饭,跟去瞧她。 朦胧竹林,雾气缥缈。 长欢站在林边,扶竹而立,望向不远处,起了微笑。 长欢似见到辰阳,一身青丝玄衣,系着那件紫色披风,依靠在那棵粗壮的四季青竹旁,吹箫问情。 辰阳没有理会胸前轻扬的紫红色发带,不经意的一个抬眸,看向了自己。那微微一笑,如冬日煦阳,似是柔声轻唤,”长欢--” 而后,辰阳突然变成了阿错的模样,那般风华绝代不惹凡尘,沉静而忧郁,却在抬眼看向自己的同时,又恢复了那冷酷无情的模样。 陌生而疏离。 “阿错--”长欢慌忙追了过去。 没有留意脚下的矮小竹桩,长欢绊了一跤,重重摔倒在地。 辰宇瘸着脚跑上前,将她扶起,痛心疾首道,“安错不在这里...” 长欢一把拉住辰宇的胳膊,小心求证道,“辰宇,我真的看到她了...还有辰阳...辰阳变成了阿错,你看到了吗...你也看到了,对不对?”那睁大了的双眼,满含期待和哀求。 辰宇沿着竹子缓缓坐在了潮湿的地上,道,“我也想要相信那南宫鼎说的话...至少那样,辰阳她...还活着...” 辰宇说罢抬眼看向长欢,悲切道,“可神魂之术,谁又能知道...” 长欢突然激动地说道,“辰阳没有死,她和阿错的神魂融为了一体...我知道...我方才也看到了...” “那是你的幻觉...” “我要去找阿错--” “她都不认识你了,你再去找她,有什么用!” “她会想起来的...一定会的...” 长欢满怀希望的回到竹屋,刚说要去找阿错的话,便被林荀强硬打断,狠下心来关进了卧房。 任凭长欢哭喊哀求,门依旧未开。 长欢住了声,也不再哭泣,蹲靠在了门边。 正厅之中,林荀和杨延起了争执。林萧和辰宇劝架,双双被驳斥得不敢再发一言。 林荀义正言辞道,“她犯糊涂,你们也脑袋进水了不成?” 杨延喃喃道,“我是怕,即便再过些时日,她还是放不下,过不了自己这关...你又不是不知,她一向认死理...” “过不了,也得过!” 杨延赌气道,“我看,你分明是不想让我好过...”顿了顿语气又软了下来,道,“她想去,让她去吧...” “明月楼是什么地方,你不清楚吗?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去了,才是真的回不来了...” 杨延反问道,“阿荀,你难道没有看到吗?你觉得这样的日子,是活着吗?浑浑噩噩度日,精神不振,茶饭不思,闷闷不乐,这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屋内气氛猛地将至冰点,一时沉寂。 屋门后,长欢轻轻捂住了左耳,让这世界重归了宁静。 林荀神情暗淡,低声道,“至少...她还活着...” 杨延没有再反驳,看了西间房门一眼,无奈的出了门,去了厨房,继续尝试制他的药。似是只有忙起来,才不再心乱难止。 深夜,飘摇烛火将西间那个瘦弱的影子静静拉长。 林长欢小心捧着夜明珠,看着清光淡淡,似一时柔暖,一时苍茫。 夜半无声,忆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击垮了白日里的假装坚强。 不敢肆意流的泪水,随着更漏绵长,化作缕缕思念,随风远向了远方。 杨延劝她忘了阿错,可她早已刻入了骨髓和灵魂深处,要如何能忘?又怎会忘?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杨延便醒了。 走到锁着的西间门前,却没有打开。杨延既见不得长欢受苦,又左右为难,于是转头去叫醒了林萧,叮嘱他照顾好长欢后,便借着出城寻找能医治耳伤的药为由,独自离开了自在谷。 只是还未到上山的坡道,便被林荀赶上了。 而后,林荀,也跟着杨延一道出了谷。 林萧倒是没有抱怨,虽然放了长欢出屋,却依旧遵了嘱咐,不许她离谷。 有林家护卫守在出山口,长欢想逃,却插翅难飞。 午饭时,护卫来禀告,说叶蓉带人来求见。 辰宇一听登时火大,道,“没去找她麻烦已是好的了,她竟然还敢来?!把她打出去!” 长欢杵着碗里丝毫未减的米饭,静静道,“蓉姑姑不是坏人...放她进来吧。” 护卫见林萧点了头,便给了放行。 当叶蓉着急跑来竹屋后,咕咚一声冲长欢跪了下来,拉着她的衣襟哭求道,“小暖,我求求你,救救夫人吧...救救她吧...” 辰宇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她死了最好...” “辰宇--”长欢打断了他的话,起身扶起了叶蓉,关切道,“蓉姑姑,你慢慢说...夫人怎么了?” “她之前替你挡了毒针,七日前便被明月楼的人带走了...”谢天冬说着,在阿柳的搀扶下,上了廊阶,入了屋门,静静看向长欢,又道,“楼小楼指名,要你去,才会放过婶娘的性命...” 长欢并不知晓谢白棠被楼小楼带走之事,辰宇他们之前也都瞒着她。 长欢没有料到,叶蓉带来的人,竟是谢天冬。反倒是见他已摆脱了轮椅可下地走路这事,倒并未觉得太过奇怪。 林萧起身将长欢护在了身后,道,“她的死活,不关我们的事...你找错人了...” 谢天冬面上云淡风轻,道,“林小暖,当初婶娘是如何对你的,那些恩情,你难道忘了?” 叶蓉听罢,似突然记起了什么,慌忙从怀中将那玛瑙手串和装着护身符的蓝布囊,塞到了长欢手中,神情哀伤,道,“这是之前夫人交给我的,原本是准备等事情结束后还给你的...” “我去!”长欢握紧了手中之物,湿了眼眶,抬眼对上了林萧扭头射来的惊诧目光。 辰宇上前扯住了长欢的胳膊,道,“你疯了?!”又转头看向谢天冬,冷冷道,“你还有脸提什么恩情,当初给长欢服下断肠花,想要了她命的人,又是谁?” “她给了我解药...她有她的心结...我不怨她...” 辰宇难以置信的松开了手,道,“辰阳就是因为她,才死的...你难道忘了?” 长欢黯然神伤,顿了顿才道,“辰阳,是因我而死...不是她...” 林萧斩钉截铁般道,“我受了二哥和杨延的嘱托,不能放你离开这大山。” 谢天冬威逼道,“林小暖,婶娘的命,现在就掌握在你手里...” 长欢轻轻跪在了林萧跟前,道,“小舅,当初在盲山的时候,我多希望有人能来救我出去......被人丢弃的滋味,我尝过了...不好受......”默默酸涩了眼眸,长欢舒了口气,继续道,“所以,我不想让任何人再被丢下...谢夫人,她于我有恩,我不能坐视不理,丢下她不管......小舅,我求你,放我走...” 一语戳中了林萧的软肋,盲山之事,一直是他抹不去的过往,和心中最大的疤痕。 林萧劝慰道,“去了明月楼,你可能会没命...” “我知道...”长欢说着,抬眼看向了林萧,缓缓道,“可是在这里,没有了阿错和辰阳,我生不如死......现在又多了一个不得不去的理由...小舅,放我走吧...” “你真的...想好了?”林萧继续劝慰道,“到了关西,后悔就晚了...” 长欢一手抚上了胸口,道,“不过是...从了心...它想要去...也不得不去...” 林萧背过了身去,道,“你走吧......”他不敢再看长欢,怕再看一眼,便忍不住要将她留下。 “生死有命...小舅...保重...”长欢说着磕头点地,而后起了身,跟着叶蓉行出了门去。 谢天冬看了林萧和辰宇一眼,也走了。 待行至湖边,谢天冬才对阿柳道,“你手中的化功散,用不上了,收起来吧...” 第99章 关西城 傍晚林荀和杨延回了自在谷,林萧说了长欢离开之事。 杨延道,“缘聚缘散,该走的终究留不住。” 杨延看向林荀,原以为他至少会嗔怪林萧几句,谁知竟一语未发,只是从怀中掏出为长欢新买的话本子,放到了桌边,似又回归了之前的沉熟稳重。 其实自长欢遇到安错后,杨延已觉察到了林荀的改变。一向饱读诗书波澜不惊的林家二少爷,变得脾气越来越暴躁,甚至还有一两分令他都捉摸不透。 晚饭时,林荀一筹未展,道,“长欢是不是在怨我?” 杨延劝慰道,“你想多了...你又不是不知,从小到大,她心里何曾有过隔夜的仇?” “那为何,我觉得,她离我越来越远?”林荀没有动筷,径自饮了杯酒后,道,“之前因为安错的事,我动了手...还有这次的事......” 杨延叹息了一声,道,“她知道你是为她好...” 林萧附和道,“就是...长欢一向最孝顺你和杨延了...二哥,你别想太多...” 林荀低头看着桌上的菜食,道,“原本,安错忘了她,我心里想着,忘了也挺好...至少,她还会回到我们身边...平安度过二八之年...” “你之前劝我,说她长大了...如今这话我再返还给你...她确实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圈子,认识了不同的人...一切,还是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安排......”杨延说着夹了块原本是为长欢买来的烧鸡到了林荀碗中。 “阿延,我很羡慕你,她却从未和你离过心...”林荀看着桌上的酒壶起了呆,忆起了往事,道,“还记得,你刚到江陵的那年,她整日粘着你...有一日,你说想喝酒了,我带她去酒仙张那里打了两壶回来,她小小个头一手拎着一壶,蹦蹦跳跳很是开心,一不留神摔了一跤,当场碎了一壶...爬起来后,她看着我说...哎呀,二舅,打碎的是你那壶...” 辰宇插嘴道,“她还挺机灵的嘛...” 林萧也跟着笑了。 杨延拎起了酒壶,给林荀斟了一杯,温言道,“那是她知道我爱喝酒...你在她心里,也在我心里...没有人可以否认......” 林萧道,“二哥,杨延说的没错...除了没生下她,其余作为父母该做的事,你们都做了...长欢她,不会怨你的...她心里有你,有这个家的...” 杨延看向林荀道,“阿萧从不说谎的...” “我觉得...是我,将她一步步逼走的...从别苑时让她放手安错,到她离开江陵去江东,再到离开这里...”林荀皱眉,声音低沉,喃喃道,“我也不知为何,明明想将她抓紧,却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杨延附上了林荀的手,柔声道,“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后悔的...你又何必苛责自己...” “我只是想她能平安,幸福...可最后......” “阿荀,你之前和我说的,人生一世是五味俱全的,活着不止有爱和幸福,痛苦和失去也同样定义了我们的人生.....只是长欢的人生,是她自己的,我们帮她定义不得...” 这一夜,林荀和杨延,辗转反侧,都没有睡好。 林长欢跟着叶蓉一道,离开了萧关,坐上了谢天冬安排的马车,一路向北,朝关西行去。 谢天冬坐在后面的马车上,一路紧跟,中间也催的急,像是一时半刻都不想耽搁。 一路上,长欢没怎么说话,除了睡觉,要么就是一个人发呆,偶尔掀开车帘,看看窗外的风景,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岁暮天寒,越往北,越是干冷。 满目枯黄,大地失了生机,虽是粗犷却也萧条,平生出许多苍凉。 叶蓉和长欢同车,也像是怀了心事,沉寂无言。 幸而官道平坦宽阔,车马得以日夜兼程。 五日后的清晨,狂风怒号。 长欢听谢天冬说,再有半日,约莫午后便可到关西城了。 马车吱吱扭扭,带着疲态,北奔西转,继续前行。 车内虽有厚厚被褥铺垫,却依旧难挡寒风侵袭。长欢围了毯子,蜷缩在角落,侧头靠在车厢,低垂着眉眼。 叶蓉愁眉苦脸,看向长欢道,“楼小楼指名要你去,怕不怀好意,你到了且当心些...” 长欢微微一笑,道,“我知道...” “你不怕吗?” “夫人在那里...阿错也在......”长欢没有正面回答。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楼小楼和明月楼的人她不惧怕,她怕的是,阿错再记不起她。 “小暖...你是个有善心的孩子...” “我也有自己的私心。”长欢想到自己的出走,定然伤了杨延和二舅的心,她只觉自私,为了自己心中的一腔情愿,让他们为难和牵挂。 为何世事总不得两全?是否追寻爱情,便总要伤了亲情。是否守护了亲情,就要失了爱情。 人常说,有舍才有得。长欢想,是否自己舍得了自在谷的安稳境,舍得命,就能重新唤回阿错和曾经拥有的过往。 午后,果然已至关西城下。 长欢掀窗,见守卫一半黑衣打扮,一半南安守军模样装备。 叶蓉解释道,“明月楼盘踞关西十几年,这里是他们的底盘,就连这里的守城军,也早就是他们的人了。” 大道两旁高山耸立,两山之间修的城墙门楼,看起来似铁墙铜壁,坚固无比。 那山有名,唤作肖山。肖山环绕整座城池,内里沃野绵延,又地处南安和北疆交界,果然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马车被守卫盘问了一番,便被放了行。 入城后,马车沿着东西大道,很快行驶到了城中央的一座高门大户前。 长欢跟着下了车,向南看向这一片宽广宅院,门牌上明月楼三个大字,雄浑有力,却也狂妄招摇。 叶蓉道,“这城南几乎一半宅院,俱是相通,都是明月楼。” 这些,长欢并没有料到。她原以为,明月楼定是在孤零山头,谁知竟是半座城。 长欢远远瞧见南面最高那座木楼,目测至少四层结构,亦是全城至高所在,想来便是有名的明月楼中楼了。 若是月圆之夜,站在那楼上,是否手可摘星辰? 门口的黑衣护卫领着他们,朝那处最高楼所在院落行去。 庭院大气深广,不似江南的小巧婉约。虽也有花木,榆柳居多,却多已不见青绿。亭台楼阁,假山漏窗,古朴幽静,倒也不俗。唯独少了小桥流水,让这一片宅院,多了一丝古板,少了些许灵动。 长欢和谢天冬一行被带到了一处看似议事的大堂。左右有十几把椅子分离两旁,最里面三阶之上的石椅之上,铺了整片虎皮,看似威严有加。 不出片刻,楼小楼身后跟着两个护卫,便自正门而入,经过长欢时,斜睨了一眼,而后眯笑着直接上了高座。 楼小楼捋了捋自己衣摆,歪着头看向长欢,一脸玩味,笑道,“这最近,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一个两个挤破头都要进我们明月楼,你说,我明月楼称霸武林的时候,是不是要到了?!” 谢天冬上前一步,道,“按照约定,我带来了林长欢,我婶娘呢?” “谢大少爷,你急什么?”楼小楼说着见荆九歌入了门,身后两个丫鬟押着谢白棠也后脚跟了来,便道,“这不是来了嘛...” 长欢扭头见到谢白棠双臂被挟持,双眼无神,一脸病容,不由得痛了心也皱了眉。 “婶娘--” “夫人--” 谢天冬和叶蓉纷纷朝谢白棠走去,被两名黑衣护卫拦在了两步开外。 长欢没有动步,可谢白棠却瞧见了她。 那原本毫无斗志的脸上显现出了一丝动容,谢白棠似十分意外,低声道,“小暖,你怎么来了?” 荆九歌一挥手,谢白棠挣脱了束缚,朝长欢快步走去,而后一把将她拥抱入怀。 谢白棠着急道,“为何要来这里?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楼小楼起身道,“谢白棠,许你挟持林长欢逼迫安错现身,就不许我挟持你,逼迫林长欢现身吗?” 楼小楼说完,几声狂笑,长欢只觉刺耳。 “阿娘,我心甘情愿的...” 谢白棠松开了长欢,紧紧拉着她的手,将她护在了身后,一脸戒备的看向了楼小楼。 楼小楼眯了眯眼,笑道,“我原本还想,你那般对林长欢,她是否会来救你...看来,谢大少爷办事,还是十分可靠的嘛...” 谢天冬道,“我已如约奉行,还希望楼主,也不要食言...” “自然,不会食言...”楼小楼说着下了台阶,看向荆九歌道,“师父,看来你输了赌注,不过却赢了目的!以后谢白棠和林长欢,都是您的人了,为奴为婢,随您的心意...” 谢天冬皱眉道,“你这话,是何意?” 叶蓉道,“你不是说,会放过夫人吗?” 楼小楼不急不慢道,“这话,我可没说过...我只说,林长欢来了,我可以饶了谢白棠的性命...所以,她身上的毒,我师父会慢慢驱解,至于放她离开,那便要看我师父的心情了...” 荆九歌道,“我和阿棠十几年未见,自是要好好叙旧一番...” 长欢这才注意到一直静眼旁观的粉衣女子,约莫和谢白棠一般年纪,妆容冷艳,透着一种独特而成熟的气质,只是那双眼,看起来甚是精明。 “既如此,谢大少爷也不必急着回去,不妨在关西安住些时日...”楼小楼走到谢天冬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绕到了长欢身侧,啧啧道,“林长欢,既然来了我们明月楼,不如...让这个游戏,更好玩些,如何?” 谢白棠道,“楼小楼,你想做什么?” “放心,我不会一刀杀了她...那样...多没意思...”楼小楼突然收了那嬉皮笑脸,一脸严肃道,“林长欢,以后,你若在安错面前,提一句你们的过往,我便杀了谢白棠...你,敢不敢冒这个险?” 长欢沉默了片刻,无奈忍痛道,“我答应...” “这么爽快?!”楼小楼道,“既如此,那以后林长欢这个名字,也不要用了...记住,林小暖,才是以后,你唯一的名字...” 这一日,距离新年还有十日,林长欢和谢白棠叶蓉三人,被荆九歌带到了她的院落--锦绣园。而谢天冬则被楼小楼软禁在了一处独立宅院。 荆九歌向院中人吩咐,以后林小暖便是锦绣园的下人奴仆。 林长欢想,至少阿错,就在不远处。 林长欢想见阿错,哪怕只能远远瞧上一眼。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稚川更晚了,求轻拍~ 第100章 重相逢 锦绣园内,种了不少花树,里外约有七八株,却只是一种--白海棠。因为天寒,树干还细心的被围上了棉布包裹,防止冻坏了树干影响来年春日开花。 此时正值晚饭,荆九歌强迫了谢白棠来陪她一起进餐。 侍女白青接过下人端过来的一碗药,放到了谢白棠跟前。 荆九歌夹了一箸青菜到了对面盘中,温言道,“阿棠,之前你不肯喝药,即便你底子再好,可这毒针上的毒是我亲手所炼,毒性我最了解,在体内越久,要想除根越是费时费力。待你喝了药,我帮你拔针,可好?” 谢白棠苦笑道,“九歌,当年师父他老人家说,你是我们师兄妹几个当中,天赋最高的...能死在你的手上...然后一了百了,不是正合了你的意吗?!” 叶蓉忍不住心中悲愤,道,“荆九歌,当年你纠缠三爷,现在又缠着夫人不放,你究竟想做什么?” 荆九歌放下了手中筷子,冷冷道,“白青,我说过,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聒噪...” 只见那侍女颔首,直接冲门口伺候的两个小厮道,“来人--” 那小厮一左一右钳制住了叶蓉胳膊,白青随即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放在叶蓉鼻下一嗅,而后她便歪了脑袋,不省人事。被小厮拖了出去。 长欢被荆九歌的侍女白芍带去了下人院落,换了一身青灰色下人制服,才又被带去了锦绣园的前厅,刚进院便见到叶蓉被带走,忍不住低声唤道,“蓉姑姑--” 荆九歌见到长欢,微微一笑,看向谢白棠道,“阿棠,现在换一个不聒噪的,来伺候我们用餐,这下,你该有食欲了吧?!” 长欢被白芍推搡着进了正厅。 “小暖--”谢白棠见状惊得起了身。 荆九歌走到谢白棠身后,将她轻轻按回了凳上,转头看向长欢,道,“林小暖,给夫人盛汤...” 看着早已消瘦的谢白棠,长欢照做了。她也不忍心看着谢白棠日渐消瘦。 “阿棠,喝啊--”荆九歌重回了对面坐好。 “九歌,你究竟想要什么?”谢白棠没有动,无奈的看向对面泛笑之人。 “我说我想要的,是你,你信吗......”荆九歌端起桌上的酒杯自饮一杯,看向袖口微落,露出了手腕上一道凸起的伤疤,突然起了一丝狠笑。 谢白棠目瞪口呆,喃喃道,“你疯了--” 长欢呆站在谢白棠身侧,静静听着。她从不知荆九歌与谢白棠还有这般过往。可为何,长欢却觉得荆九歌的笑,无奈之至。 “是啊,十六年前,我就疯了...”荆九歌放下了酒杯,看向谢白棠,温言道,“阿棠,你该喝药了...” 谢白棠皱眉道,“我说过,你给的药,我不喝...我宁愿死...” 荆九歌哼笑一声,低头冷冷道,“白芍,林小暖伺候不周,院中罚跪。” “慢着--”谢白棠突然端起了药碗,道,“我喝!”说完一口气滴汁未剩。 可林长欢还是被白芍示意小厮拉到了院中,面向正厅,白芍站在长欢身后,面无表情,道,“是你自己跪,还是我帮你?你自己选...” 长欢摆脱了左右,道,“我自己来...”说着跪了下去。 青灰石板,满是冰冷。 谢白棠起身走至正厅门口,被白青伸手挡在了身前。谢白棠回身看向荆九歌道,“我已经喝了...九歌,放了小暖!我求你了--” 荆九歌微微晃了晃脑袋,笑道,“阿棠,现在...晚了...这些年我养了这么个不好的习惯,不喜欢等人了...所以,下次不要这么逞强了...我会生气的...”顿了顿又道,“现在,该吃饭了...” 谢白棠看向院中跪着之人,胸膛剧烈起伏不定。 长欢对上了谢白棠的双眼,只是微微一笑。那笑似是在说,不用担心我。 谢白棠呆呆坐回桌边,一口一口强迫自己吃着,味同嚼蜡。 荆九歌笑了,道,“早知这样,我该早些让小楼将林小暖带来...”说着夹了筷青菜到谢白棠碗中,道,“你一向喜欢吃青菜,多吃些...” 谢白棠不语,吃着吃着泪便顺着脸颊流入了碗中,道,“她是无辜的...” “无辜?阿棠,你莫不是,对这个词,有什么误解?她勾引的可不止是我的好徒儿,还是杀手堂的堂主...” “可安错不是已经回到明月楼了吗?” “是,安错是回来了,我该庆幸,你那一剑没有要了她的命!也幸而她失了忆,还能一心一意效忠明月楼...若非如此,你觉得林小暖,还能活着吗?” 荆九歌顿了顿又道,“我本是想直接杀了林小暖的,出了这样的事,我原本是忍不了的...可是小楼说,你在这世上还有一个牵挂。我原不信,所以我要亲眼看看,究竟是不是这样...你若不在乎她,那她的命,我自是要取了的...你若在乎她,那我便退一步,留下她,也未尝不可.....阿棠,你看,我为了你,都做了如此多的让步...我对你,是不是很好...” 谢白棠将满满一碗饭吃完后,将碗重重放下,道,“我吃饱了--可以让她起来了吗?” 荆九歌不紧不慢的斟了杯酒,递向谢白棠,道,“饮了这杯药酒,我帮你拔针...”便没那么痛了。 谢白棠颤抖着手接过,一饮而尽。 荆九歌道,“白青,把准备的东西带到夫人卧房,我要给夫人拔针...” “是,主子--”白青说着将一早就准备好的刀钳和药膏等物拿到了东厢房。 是了,这些时日,荆九歌就是将谢白棠安置在了自己的院子。 长欢看着院中的海棠树,听着荆九歌唤她的侍女,一个白青,一个白芍,均是解毒的药材名称。还有她看向谢白棠时的眼神,让长欢不得不多想,他们有过一段怕是很复杂的过往。 自午后,安错一直呆在自己的静园,听贴身丫鬟半夏说,谢家来了人,有一个林小暖被二楼主带走了。 安错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一向平静的心,不知为何,却起了波澜。于是她拔出银翼紫蝉剑,在院中练了小半日剑法,依旧心绪难宁。 晚饭时,没有吃多少,安错便起身去了不远处的锦绣园。 待入了院,才发现一个瘦弱的身影,跪在了正厅门前。 安错的心,猛地一疼,缓缓走近了林长欢。 白芍见状,上前颔首道,“安堂主--” 安错没有理会,只是走到长欢跟前,静静看着她。 长欢听到了声响。自右耳失聪后,她能听得声响,却再难辨别声音所在的方向。于是向左转头,没有发现任何人,待向右转头后,才看到那个熟悉的白衣,熟悉的脸庞。 头上束发的,没有了青玉簪,换成了一根红丝发带轻垂,却一下子刺痛了长欢的眼睛。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何曾料想是此地,此番中。 长欢鼻头瞬间酸涩了起来,泪水已在眼中打转,视线顺着安错自右后方缓缓行至眼前。 长欢没有说话,却难掩内心的激动。 安错冷冷道,“你,叫林小暖?” 长欢点了点头。 安错皱眉,又问道,“你,认识我?”在萧关时,就是眼前这人唤她阿错,那声音凄清,即便回到了关西,她依旧时常会想起。 白青自东厢房出来,打断道,“安堂主,主子说,要你进来...还有林小暖,也一道进来。” 安错回过神来,跟了白青入了门。 长欢起身,后脚跟着进了东厢房。 屋内宽阔,比普通人家的正厅都要大上不少。谢白棠半靠在床头,肩膀处的衣襟微露,显出一片青黑。 见到长欢,谢白棠动了动身子,忍不住唤道,“小暖--” “阿娘--”长欢走近,见到那片为她挡针才受的伤,想要上前细看,被白青挡住了去路。 “阿棠,莫要再动--”荆九歌说着一手按住了她的胳膊,一手执钳将早已乌黑的银针自谢白棠肩头猛地拔出,扔在了旁边凳上的托盘中,这才得空扭头道,“安儿,有事?” 安错听到长欢口中所唤,愣了愣神。听到荆九歌叫她,这才颔首,冷冷道,“徒儿只是好奇,林小暖是谁--” 荆九歌伸出食指从身旁药膏瓶中摸了一些,将谢白棠肩头青黑的地方轻轻揉搓着,道,“见到了,如何?可有什么想问的?现在便可以问...” 安错听罢,见长欢转过身来,直视着她的双眼,终于开口道,“你,以前可认识我?” 长欢抿嘴,看向安错,微微笑中带泪。 阿错,是我,长欢!你的阿欢! 见长欢不语,荆九歌一个眼神,白青已然领悟,提醒道,“林小暖,安堂主问你话呢?” 长欢回头看了看谢白棠,又对上了荆九歌的目光。 长欢再次看向安错,双手低垂却早已紧握成拳,摇了摇头道,“小暖,不认识...安堂主...” 说罢,一滴泪静静滑落面颊。 而后,期待的久别重逢,又成了谁心中的初次相遇。 安错不知为何会伸出手,却又堪堪停在了半空,待回过神来,收了手,道,“你为何哭了?” 长欢伸手抹了下泪,道,“刚才外面,风沙重,迷了眼...” 安错看了谢白棠一眼,心有疑惑,道,“你是她女儿?” 长欢没有否认,只是静静道,“她,是我阿娘...” 安错道,“你的眼睛,很美,不该哭的...”说着向荆九歌颔首,冷冷道,“徒儿问完了...师父若无事,徒儿先告退...” 荆九歌回首,道,“去吧--” 安错走至门边,最后回首又看了长欢一眼,没有说话,便走了。 长欢目送阿错直至消失不见,才捂着嘴,静静的泪流满面。 曾经誓言犹在耳,欢笑如昨夕,此会相见相问不相识。盈盈泪眼,悠悠此心,谁知,谁怜。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稚川来了!哈哈哈,新鲜出炉的~ 第101章 讲故事 安错缓步走出锦绣园,心中一直想着方才的林小暖,没有留意路遇的两个小厮行礼,直到丫鬟半夏唤了她一声,才回过神来,方知已回到静园。 安错抬眼,冷冷道,“什么事?” 半夏兴奋道,“方才楼主遣人送来了一箱金银珠宝,里面还有些金钗、玉簪、玉佩、夜明珠什么的...主子,是否要看下留一两件,还是说和往常一样,分给堂里的弟兄?” “嗯,分了吧。”对于这些俗物,安错向来不贪恋。 半夏应了声诺,抱起那装着宝贝的小红木箱,朝外行去。 “等等--”安错突然唤道,走近半夏,掀开了箱子,一下子便被里面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吸引了目光,拿起细细端详。 半夏道,“这个夜明珠,真漂亮,这要是搁在屋里,夜里一定很亮。” 安错没说话,只是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完美无瑕的夜明珠,在昏暗夜里散发着淡淡亮光,像是一下子摄了安错的心魂。 她不知,为何看到这夜明珠,竟会心生喜悦,却又瞬间被那温润光亮刺痛了双眸。 锦绣园,东厢房。 荆九歌帮谢白棠上好药后,并未离开,而是命了白芍端了两壶酒来。 屋内上好的松木地板正中,摆了一方矮几,四周放了软蒲团,桌上还放了几碟糕点,一壶茶,房间角落炭炉散发着温热,一方镂空铜炉燃了谢白棠喜爱的熏香。 荆九歌面朝卧榻方向,坐在矮几旁。 白芍替她斟酒,小心询问道,“主子,要不要让厨房弄几个小菜来?” “不必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荆九歌说着端起酒杯,望向卧榻处紧拉着长欢的手低声说话的谢白棠,起了端量,而后一杯接一杯的吃起酒来。 当谢白棠扭头对上了那直直射来的目光,荆九歌才道,“阿棠,陪我说说话吧...”那语气,有说不出的孤寂。 谢白棠拉着长欢走近,低声道,“别怕--”而后坐在了对面,又道,“小暖,坐--” 长欢看向荆九歌,见她微微合了下眼,算是同意了,这才落了座。 长欢是怕荆九歌的,阿错曾说当年逼迫她杀了暖暖的就是她这个师父,可今日见了她这般对谢白棠,有些捉摸不透她的脾气和想法,是而不得不倍加小心。 荆九歌突然笑了,道,“还记得,以前在无忧谷的时候,每逢下雨,我们都会拎了酒,叫上师弟他们几个,一同去你那屋里饮酒谈天,说着江湖上的故事,畅谈这未来的梦想...”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能料到,而今各自是这般模样...”荆九歌低垂的眉眼突然抬起,看向谢白棠,缓缓道,“可是那些日子,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记忆虽美,却已成过去...你该向前看...”谢白棠说着望向桌上的糕点,将其中一盘桂花松糕朝长欢处推了推,又拎起一块递到了她跟前,柔声道,“没吃晚饭,饿了吧?吃吧--” 长欢看了眼荆九歌,见她没有反对,整日没有吃什么东西,着实有些饿了,便双手接过,大口吃了起来。 许是在别人的注目下,长欢只觉脸有些发烫,便呛噎住了。 谢白棠一边帮长欢顺了顺背,将倒扣的茶杯竖起,斟了杯茶,递了过去,微微一笑,道,“慢些吃...不急...” 荆九歌一手托腮撑在矮几上,看向那般温柔的之人,一时看呆了,竟忘了饮酒。 直至谢白棠回看,荆九歌才收了手臂,道,“你将她,当做了谢天晴的替身...是吗?” 长欢登时住了动作,也看向了谢白棠。 谢白棠伸手揉了揉长欢的头,温言道,“她是她,暖暖是暖暖,她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荆九歌哼笑一声,道,“我该庆幸,还有这么一个人,被你牵挂...”顿了顿眼神犀利,道,“我更庆幸,这个人还被我抓在了手中...” 谢白棠不卑不亢,道,“九歌,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见荆九歌没有说话,谢白棠道,“从前有个大学士,很喜欢吃鳝鱼...有一次烹煮的时候,发现有一条鳝鱼躬起了身子,头尾都在沸汤中,只有腹部弯曲,立在了滚汤外,至死都未倒下...这个大学士十分好奇,于是他把那条鳝鱼捞了出来,剖开了腹部......你猜,他发现了什么?” “难不成,里面有什么绝世宝贝?”荆九歌仰头饮下一杯。 谢白棠摇了摇头,不过很快又微微一笑,温言道,“说是宝贝,也没错...他剖开了腹部后发现,原来里面有无数的鱼卵...为了护子,那条鳝鱼弯身避开滚烫的汤水,哪怕自己身死,也要护住自己的幼卵...” 谢白棠说完,直直看向了荆九歌。 荆九歌愣了愣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长欢深受感动,红了眼眶,道,“后来呢?” 谢白棠侧头看向长欢,柔声道,“后来,那个大学士也和小暖一样,恻然泪下,感慨万千,便放生了那些鱼卵...此后,再也没有吃过鳝鱼......” 谢白棠说罢,抚胸轻咳了两声。 “阿娘,你怎么了?”长欢说着轻轻在谢白棠后背锤了捶。 “我没事...许是这几日,受了些风寒...” 荆九歌放下酒杯,斟了杯茶,递了过去。 谢白棠看到了她的疤痕,道,“你手腕上的伤,是如何落下的?” 荆九歌猛地收回,捋了捋袖子,似不愿提及,起身道,“夜深了,你该休息了...”说着又朝门外喊道,“白芍...” 白芍颔首,道,“主子...” “送林小暖回她的下人房...” 谢白棠跟着起身,拉住了长欢的手,看向荆九歌满眼真诚,请求道,“可否让小暖留下陪我?” 荆九歌愣了一下,道,“只此一晚...” 白芍道,“外面天阴沉的厉害,怕是夜里要下雪了,是否加一床被子...” 荆九歌冷冷嗯了一声,便出了门去。 待得屋内只剩两人之时,谢白棠微笑道,“还饿吗?要不要再吃点?” 长欢摇了摇头,终于松懈了神情,道,“吃饱了...” 谢白棠拉着长欢的手,觉察到一丝冰冷,便带她到了塌边道,“天冷,还是钻被窝里,说说话吧...” “阿娘,我帮你--”长欢说着替谢白棠宽了衣带,而后跟着自己利落的也脱了外衫,翻到了床内侧。 两人靠在了床头,谢白棠将长欢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长欢没有靠过去,却是直了身子,道,“你背上的伤,还疼吗?” 谢白棠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却也捋起了长欢的内衫裤腿到了膝盖处,见青紫一片,轻轻触了下,只听长欢吸溜了一声。 谢白棠下了地,去旁边格架上找出一罐药膏来,上了床,轻轻在长欢的膝盖处揉搓开,心疼道,“小暖,你不该来这里的...” 长欢双手搂住了谢白棠的左臂,靠在了她身侧,道,“我想来...”顿了顿,又喃喃道,“真好...” “什么真好?” “膝盖疼了,有阿娘给上药,真好...” 谢白棠却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小暖,若非因我,你又怎会受到责难,又怎会有伤... “阿娘,荆九歌以前和你一起在无忧谷的吗?” “嗯,她是我师妹...不过在我出嫁离开那里之前,被师父逐出师门了...” “为什么?是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吗?” “想来...是吧...具体我也不知,那时候我学习解毒制药时受了伤,昏迷了几日,醒来只听师弟说,师父勃然大怒,然后便将她逐出去了。” “那...你们以前关系很好吗?” 谢白棠点了点头,手中依旧揉擦着长欢的膝盖,道,“以前,她总是粘着我...像个...小跟班...”说着在长欢鼻头轻轻刮了刮。 长欢随即咯咯笑了。 谢白棠放下了长欢的裤脚,将被子替她向上拉了拉。 长欢靠在谢白棠怀中,闻着她身上的淡淡药香,轻声道,“阿娘,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刚出生的小牛犊,她被她娘亲抛弃了...她便一个人流浪到了大山里,活的很惨...恰好山里有一只母牛,那个母牛见小牛犊可怜,就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家...又是喂她,又是怕下雨淋到她,怕打雷吓着她...总之,就是对她很好很好...于是,小牛犊觉得自己好幸福,也开心的长大了......有一天,小牛犊跟着她阿娘一道在山里悠闲的吃草,不知道这个山头也有猎人出现了...母牛因为个头很大很显眼,还在低头吃草,便被猎人一下子发现了...小牛犊在草丛中一抬头,便看到了猎人的弓箭对准了母牛...千钧一发之际......” 谢白棠好奇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跑脱了吗?” “千钧一发之际,小牛犊冲出了草丛,挡在了母牛跟前,朝猎人屈了前蹄,跪了下去...于是猎人见了,心有不忍,就收了箭,放过了他们......” “后来呢?” “后来,猎人出了山,对其他猎人说,那片大山,没有猎物...于是,小牛和她阿娘,一直在那片大山,每日开心的吃草,无忧无虑......” 谢白棠听罢,微微一笑,却是酸涩了鼻头,将长欢搂的紧了紧,在她发间落下一吻,道,“那个小牛犊,也是个好孩子...” 长欢抬眼,看向谢白棠道,“阿娘,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谢白棠心有动容,思及上次与长欢分别前的事,摸了摸她的头顶发间,关切道,“小暖,上次程允初的那根针,取出来了吗?” “你说锁魂针啊?”长欢摇了摇头道,“舅父说,不好取...太危险了...” 谢白棠听罢,垂了泪。 长欢觉察到滴落到脸颊的湿润,起身抻着衣袖,替谢白棠擦了擦,摇了摇头道,“我不疼的...”顿了顿又指着胸口道,“其实,在去江东之前,这里,也有一根了...你看,我还不是好好的...” 谢白棠震惊万分,轻轻触上了长欢心口道,“你说...这里也有一根...锁魂针?” 长欢点了点头,道,“无事的...” “你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长欢低头思量了一二,还是决定告诉她,于是指了指右耳,道,“这只耳朵,听不到了...余下的这只,能听到也不妨事...只是,辨不得声音的方向了......” 见谢白棠又默默流了泪,长欢慌乱伸手去擦,道,“阿娘,我不疼的...这几日,我已经习惯了......” 谢白棠将长欢抱在了怀中,自责道,“都是我的错...若非是我。--” “不是--”长欢打断了她的话,道,“不是这样的...” 长欢静静道,“有阿娘...真好......会关心我,哪里不舒服...会知道,我没有晚饭吃,肚子饿...呛到了,会给我揉背...膝盖疼了,会给我上药...” 长欢说着也红了眼眶,继续道,“我母亲,她从不会做这些...她从不抱我,从不会为我缝衣,也不曾为我做饭,更不曾为我求护身符,甚至...她从不许我叫她阿娘......她心里是恨我的...” 谢白棠从不知长欢经历过这些,心跟着起伏难受不止。 长欢流了泪,抬眼道,“阿娘,晚饭时你说...你宁愿死,也不要喝药...我听了,好难过,也好害怕...我怕,会不会有一日,你也不要我了?” 谢白棠轻轻拭去长欢脸上的泪,柔声道,“不会...阿娘永远不会不要你...” “那我们拉钩--” “好--拉钩!” “还要盖章!”长欢说着拇指和谢白棠的拇指相对。 待心中所忧已定,长欢朝谢白棠怀中凑了凑,喃喃道,“阿娘--” 谢白棠凑近,轻声道,“嗯...怎么了?” 长欢笑了笑,道,“无事...我就想叫一声...”有人回应的感觉,真好。 谢白棠轻轻拍着长欢的背,哼起了催眠曲。 不多时,见长欢呼吸已稳,谢白棠轻手轻脚向上拉了拉被褥,而后在她额头静静落下一吻,才躺下柔声道,“小暖,做个好梦...”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稚川请笑纳~让我知道你们的想法,哈哈哈 第102章 入静园 午夜大雪纷飞,至清晨,依旧在下,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 长欢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见屋内无人,刚下床穿衣,便见谢白棠轻声推门而入。 “小暖,醒了?昨夜睡得可好?”谢白棠掸了掸身上的雪花。 “嗯...外面下雪了吗?”长欢见状兴奋不已,忙系了衣带推门瞧个究竟。只见院内一片银装素裹,却也寒气逼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将门关小了些,探着头笑着慨叹道,“阿娘,好大的雪啊,都可以堆雪人了...” 谢白棠怕她吹了冷风,笑着揉了揉长欢的脑袋,将门关上,宠溺道,“先洗漱吧,等下吃了早饭,再去玩雪...” 墙角的梳洗架上木盆中水还温热,长欢玩水般泼了几下面,登时觉得脸上舒展了些许。 谢白棠见状接过长欢手中的布巾,温柔笑道,“还是小孩子脾性,这般马马虎虎...” 长欢笑眯着眼睛,任由谢白棠轻柔得将那小脸上残余的水珠擦干后,又被拉到窗前梳妆台处落了座。 谢白棠散了长欢的发,手中木梳一下一下梳着,道,“今日阿娘给你梳个淑女些的发髻,可好?” “阿娘,不用太复杂的,双丫髻就可以了...”长欢怕逾越了现在自己的身份,也怕荆九歌见了会怪罪谢白棠。 谢白棠突然顿了动作,看向铜镜中人,道,“小暖,我会让九歌收回说过的话...你不是她院里的奴婢...” “只要她不为难你,就算做个小丫鬟,我也不怕...”长欢顿了顿,又宽慰道,“双丫髻挺好的,还不耽搁玩雪...以前,红缨和年年也常给我梳,他们都说梳了双丫髻,就能快快长大了......” “阿娘倒希望,你永远不长大...” 青丝长发在谢白棠手中,一梳一挽,一盘一结,不多时,发髻已成。 长欢看着镜中的自己,咧开嘴笑道,“阿娘梳的,最是好看...” 敲门声响,白芍推门而入,颔首道,“夫人,主子已经起身了,饭菜已经上桌,正等您过去一道用饭。” 长欢被谢白棠拉着去了前厅后,见荆九歌已安坐桌边,那冷艳的妆容依旧,冰冷的眼神只有在看到谢白棠后,方透露出一丝温暖。 桌上的猪肝菜粥、黑枣麻球、蛋黄酿豆腐、素炒青菜,色香味俱全。 长欢并不知,这些饭食无一例外,都是对耳朵有益的。 “白芍说,这桌菜你忙活了一早上?”荆九歌看向谢白棠,露出一丝笑意。 “许久没有下厨了,想让你们尝尝,味道如何...”谢白棠话虽说出口,却并未落座。 荆九歌见状,早已心知肚明,道,“都坐吧。” 谢白棠这才松了手,安抚长欢坐好后,才坐下。 白芍盛了三碗粥,一一摆上桌后,垂手在一旁侍候。 “动筷吧--”荆九歌说着夹了青菜递到了谢白棠盘中。 长欢看不懂荆九歌,为何她可以在杀了暖暖后,还能如此心安理得的对谢白棠这般好。那感觉,就像是,暖暖根本无足轻重。而谢白棠,明显不知道指使阿错杀了暖暖的人,就是荆九歌。如果告诉她,会不会打破她现有的宁静,再度陷入疯狂和悲伤?长欢拿不准主意,一时矛盾重重。 “小暖,多吃点...”谢白棠挖了一勺蛋黄酿豆腐到长欢碗中,打断了她的思绪。 门外吵嚷声起,长欢并没有听清。 白青走近,附在荆九歌耳畔,低言了两句。 只听荆九歌微微皱眉道,“放她进来--” 白青小心应是,见荆九歌皱了眉,知道她这个主子是动了怒。 叶蓉身后跟这两个黑衣护卫,冒雪进屋后,谢白棠和长欢登时站了起来。 “蓉儿--” “夫人,你没事吧?”叶蓉想上前,却被白青拦了去路,于是破口大骂道,“荆九歌,你明月楼杀了三爷和暖暖,现在又抓着我家夫人不放,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荆九歌突然放下了手中筷箸,拍了拍手,猛地抬眼道,“好一个能干的忠仆,竟伤了我两个护卫...阿棠,你说,我是该恭喜你呢,还是该替你惋惜?” 谢白棠惊恐道,“九歌,你想做什么?” “我原本念她是你的人,好心留下了她,谁知她这般不知好歹,出言不逊在先,而今又伤了我的人...”荆九歌说着抬眼直直看向谢白棠,道,“她这个谢家忠仆,自是留不得...” 谢白棠非铁石心肠,自嫁到谢家,叶蓉尽职尽责陪了她十几年。那段最难熬的日子,也幸而有她在侧。 “你若杀了她,我会恨你一辈子!”谢白棠神情激动,身子微微一晃,被长欢伸手扶住。 室内外一时无声。 荆九歌愣了片刻,才道,“白青,将她撵出明月楼,不得再入...” 谢白棠松了口气,看向叶蓉叮嘱道,“蓉儿,以后你便自由了,好好活着,莫要做傻事...你走吧...” “夫人--”叶蓉有些难以置信,瞪大了双眼看向谢白棠,道,“我不走!” 白青见荆九歌凝眸看向自己,颔首后,命了护卫将一直口中说着不走的叶蓉,强制带了出去。 待白芍将屋门合上后,谢白棠被长欢搀扶着呆呆落了座。 谢白棠失神道,“多谢--” “一条贱命,换得你一句感谢,看来,我并没有吃亏...”荆九歌淡淡一笑,继续动筷吃起了菜。这是这些天来,她自谢白棠口中听到的第一句谢。 长欢愈加看不懂荆九歌了。 “九歌,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不要为难小暖。”经过此事,谢白棠更加明白自己的处境。曾经,被带离萧关后她万念俱灰,以为失去了小暖,也失去了一切值得活下去的理由。现下,她对上那双清澈如暖暖一般的眸子,似有了无穷的力量,盖过了悲切和软弱。 荆九歌住了动作,缓缓道,“为难她...从来不是我的目的...” 见谢白棠神情坚毅,眼底却含着无奈,荆九歌心揪在了一处,又道,“只要她老实听话,我不会再动她......以后,也不再拿她当下人...现在你可以安心继续吃饭了吗?” 旁边的白芍和白青听罢,俱吃了一惊,早就愣在了当场。 “多谢--”谢白棠淡淡说罢,低头执起了碗筷。 “这是你第二次谢我了...”荆九歌眉眼妖娆,嘴角微微一翘,似漫天大雪和冷冷寒气也挡不住此刻心底生出的愉悦。 桌下长欢的手静静覆上了谢白棠的手。 谢白棠转头看向长欢,宽慰一笑,又觉那小手冰凉,被她反握在了掌心,暖了一会,才松开。 早饭将近尾声,谢白棠放下了碗筷,突然道,“这里有缎子吗?北方天冷,我想做个暖手筒...” 荆九歌扭头看了一眼白芍,只见她已颔首上前道,“夫人,请跟奴婢来吧。” “小暖,我去去就来,你再多吃些--”谢白棠说完起身,而后,跟着去了隔壁院落库房查看料子。 荆九歌双眼如潭,妖艳而犀利,哼笑一声,道,“林小暖--你说,我该把你怎么办...”杀,杀不得。留,只会让自己见了糟心。 “而今,我为鱼肉,你为刀俎,你问我?我说放了我,你愿意吗?” “你这鱼,不仅牙尖嘴利,刺还很多...”荆九歌神情倨傲,却多了一丝玩味,道,“不若,我把你送到安儿的静园去,如何?” 长欢面上神态自若,头皮却是一麻,道,“你...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不过......”荆九歌目光如炬,看向长欢道,“我要你亲口告诉她,她胸口的那一剑,是你设计伤的她...她因你受了伤,这也是事实...这样,你还敢不敢去?” 长欢没有迟疑,站起身来,道,“我去!” “安儿向来有仇必报...那你猜,她会不会留下你?” 长欢没有回答,亦想要知晓答案,不过能靠近阿错一步,总多了几成让她想起过去的机会。 谢白棠回到院中,身后跟着为她撑伞的白芍,后面的小厮怀中还抱着一粉一紫两小卷锦布和两条白狐皮。 见长欢居高临下的看着荆九歌,谢白棠有些好奇,道,“你们在聊什么?” 荆九歌扭头,胡诌道,“刚才林小暖说,想去给你摘一束梅花插瓶,我说安儿的静园有,正说这事呢...” 长欢只觉这人不仅妖艳,还恐怖,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倒像是真的一般。 谢白棠看向长欢,问道,“是吗?” 长欢点了点头,顺着话道,“想着梅花应是开了,阿娘一定喜欢...” 荆九歌道,“白青,带林小暖去吧...记得我刚才的话,好好和安儿说下,她对那梅树一向护短的紧。” 长欢跟着白青行出门去,刚到院中,便听谢白棠快步跟来,道,“等等--” 谢白棠进了东厢房,取出自己的披风给长欢围上,边系边叮嘱道,“天冷路滑,慢些走,早去早回...” 长欢低头攥紧了披风的边沿,不敢看谢白棠,低声道,“阿娘,若是阿错想要我留下陪她...我可不可以陪她几日?” 谢白棠将帽檐拉上,握住了长欢的手,柔声道,“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不必忧心我...”杀过安错一次,失去过小暖一次,而今的谢白棠,因着小暖,迈过了心中对安错的那道坎。 长欢伸手环住了谢白棠,靠在她胸前,喃喃道,“阿娘,若是阿错不留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谢白棠轻轻拍了拍长欢的背,微微笑道,“去吧--” 长欢这才恋恋不舍的跟了白青出了院门。 出了锦绣园,向西穿过长长的院道,不多时已到了静园。 长欢第一次踏足阿错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好奇着里面是什么模样,想象着再次见到她时,第一句说什么,她会是什么表情,会作何反应。 静园并不小,前院除却正房三间和左右厢房外,宽敞的院落被皑皑白雪覆盖,显得有些空荡,又像极了一方独立尘世之外的安静隐院。 此时正厅门敞开,其前西侧种了一株古树红梅,果然已迎雪绽放。 一个白色身影,透着孤寂落寞,静静矗立在旁,在满天飞雪之中,抬首看花,不动亦不语。 一条赤红发带,又似与红梅争艳。 长欢突然顿足,看着阿错,心痛隐隐,一时不敢再上前。 在白青的催促声中,长欢才缓缓跟了上去。 四足踏雪,咯吱咯吱。 安错听到声响,回首望,并未料到来人,静静道,“是你?”这话,她是冲着长欢说的。 白青上前行礼,道,“安堂主,主子派奴婢来,借一支红梅赏玩。” 正在前厅铜炉添炭的丫鬟半夏见状,早已不等吩咐,从屋内取了枝剪来,冲白青递了过去。 “林小暖,你来选...”白青说着将剪刀递给了长欢。 长欢剥落了衣帽,心砰砰快速跳着,接过剪刀,抬首看向梅树,入目一枝品相甚好的,便垫脚伸手去够。 安错业已看中一枝。 而后,不经意间,两手轻轻相触,握上了同一枝。 长欢对上了安错的眼睛,一个眼含隐痛,一个目似冷冰,而后两人失神般,又同时猛地松了手。 红梅树梢,白雪挂枝,经此一晃,雪落纷纷。 洒上了长欢的头,也迷了安错的眼。 白青见状,轻咳一声。 长欢这才回过神来,伸手去剪了梅枝,递了过去。 白青接过,向安错颔首道,“林小暖想来静园做奴婢,还有话要向堂主言明。主子说,要不要留下她,全凭堂主您做主。”说罢一个眼神向长欢示了意。 长欢手中的剪刀,被半夏拿回。 安错静静看向长欢,等着她的话。 披风之下,长欢双手早已攒紧了衣襟,鼓足勇气抬眼看向阿错,支吾道,“对不起...我之前...骗了你。我认识你...在萧关时,是...是我设计...伤了你...” 原来,到头来,第一句说出口的,竟是一句,对不起。 “什么?”半夏惊呼出声,目瞪口呆,随即怒容已现。 安错面无表情。 这样的安错,从来不是长欢熟悉的阿错,而今她也看不透阿错现下心中所想。 沉默片刻,安错才冷冷看向长欢道,“你想做我的奴婢?” 长欢鼻头酸涩,道,“我想留在你身边...” 安错没有回头,只是直视长欢道,“白青,你可以回去了...” 半夏急得直跺脚,道,“主子,她如此处心积虑,不能--” “半夏!”安错打断了她的话,道,“送白青回锦绣园,替我谢过二楼主,人,我留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稚川更晚了,让我听到你们的声音~~ 第103章 戒律堂 雪落静园,纷纷扬扬,悄无声息。 长欢没想到阿错这么爽快就留下了她,刚颤巍巍上前一步,便被阿错伸出左手紧紧捏住了脖颈。 安错冷冷道,“你想要做什么?杀了我吗?” 长欢喘不过气起来,微晃着头,双手扒着阿错的手,痛出泪来,嘶哑道,“阿...错...” 安错再次听到这个称呼,猛地松了手,微弯了腰,一手抚上了猛然疼痛的胸口。 长欢咳嗽了几声,看向阿错,再次上前,急急关切道,“阿错,你怎么了?” 只见安错猛然一推,长欢跌倒在雪地。 安错皱眉冷道,“以后,不许再叫这个名字...”阿错,阿错,安错不知为何,听她叫一次,心则跟着痛一次。 长欢摔的并不疼,只因痛的地方,在眼,在心,不在身。 一滴泪顺着脸颊静静滑落,长欢仰头看向阿错,低声道,“曾经有个人,她说,她最想要自由自在的活着,哪怕只有一次...她说,不管天涯海角,还是刀山火海,都随我一道...她还说,她想把我藏起来,任谁都找不见...” 长欢说着说着,已泪流满面,却突然笑了,继续道,“她爱吃醋,却也会说这世间最美的情话...她不喜欢笑,却有着这世间最好看的眉眼和笑...她不会梳发髻,却说要为我学会南安十八式...她还说,要与我一同白了发...” 安错默默听着,却心痛不止,还在愣神之际,见楼小楼带着两个黑衣护卫,突然进了院。 安错收拾了情绪,迎上前道,“楼小楼,你来作何?” “安错,我现在好歹也是楼主了,你这直呼其名的习惯,能不能改一下?”楼小楼一脸痞笑的侧头瞄了一眼树旁倒地之人。 “不能。”安错面无表情,又重复道,“你来作何?” “无事不能来看看你吗?”楼小楼说着闪过安错,蹲在了长欢跟前,看着眼前之人,啧啧道,“林小暖,我听说你要来静园做奴婢,也真有你的啊?我师父就这么轻易放了你来?” 长欢不语,擦了把泪,对上了楼小楼的目光。 楼小楼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道,“你是不是身上有什么迷药?这么快就把我师父迷惑了...”说着左右瞧看,又凑过脸去,在长欢的脖颈和脸上闻了又闻。 安错见状,手已不自觉的握了拳。 长欢左右摆脱不得,后撤又行不通,面对如此浪荡行径,只觉一股恶臭扑面,再忍不住,啪的一声,狠狠扇了面前之人一巴掌。 楼小楼倒是没料到这个,起身摸了摸嘴角,见手有血迹,面上也登地变了颜色,恶狠狠道,“林小暖,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安错睥睨,冷冷道,“静园的人,还轮不到楼主来管教...” “安错,众目睽睽之下,她打了我这楼主的脸,就是打了明月楼的脸,你难道就想这么算了?就算你愿意,也要问过我,是否愿意!” 安错对上楼小楼的双眼,缓缓道,“我说了,静园的人,不劳烦楼主动手,我自会带她到戒律堂,领该受的罚。” 楼小楼邪恶一笑,道,“今日大雪,本也无事,不如本楼主就陪安堂主走一趟戒律堂,也好见识下安堂主是如何秉公办理的...”说着一挥手,身后的护卫已上前,却被安错突然伸手拦了去路。 “我说了,我的人,不劳楼主动手。”安错冷冷说着,口中一声哨响,随即自静园左右跳出两个玄衣护卫来,再细看,这二人虽作男装打扮,却俱是女子。 两人单膝跪地,抱拳颔首,齐声道,“主子--” 安错道,“一春,满秋,带林小暖去戒律堂。” 长欢已起身,行至阿错身侧,木木地看了她一眼,道,“我自己走!”随即被一左一右两人跟着,率先出了静园,朝南行去。 雪花肆意飞舞,像是牟足了一年的劲道,终于得以在今冬尽情挥洒,宣泄着过往的疼痛,绽放着点滴的无奈。 远处苍茫一片,除却偶尔见到几个小厮快速跑过,再不见活物和颜色。 眼中只有那干净的白色,干净的像极了谁的过往。 约莫半炷香时间,长欢已行至一处两层木楼的院落,从外看来,倒像是藏书阁。只有院中弥留的淡淡血腥,昭示着此处的与众不同。 一楼的牌匾,书着戒律堂三个赤红隶书大字,旁边站着两个身着深红衣衫的护卫。 只见一人披散着长发,描红唇,着粉衣,看起来不男不女,插着手迎出门来,一脸堆笑道,“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楼主和安堂主不在自己院子里煮酒听曲儿,怎么有空跑到我这腌臜地来了?莫不是找我来吃酒的?” 楼小楼微微闭眼无奈一笑,道,“桃夭,今日带了个人,给你活动活动筋骨...”说着率先入了门。 安错微微侧首,看了长欢一眼,随即迈步,而后长欢被身后之人推搡着也跟着入了屋。 屋内一派冷清,死气沉沉。 西侧摆了桌椅,其余三面,俱是各式刑具,还有不少依旧带着血渍。 楼小楼早已安坐在了桌旁椅上。 桃夭围着其余几人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长欢跟前,笑道,“莫不是这位小美人,得罪了安堂主?”顿了顿又摇头喃喃自语道,“不对,应该是得罪了楼主吧?” 楼小楼嗤笑一声,道,“以下犯上,伤了主上,按律该作何罚?” 桃夭翘起了兰花指,道,“这...按戒律...杖刑三十...”说着又似被自己的纤细白嫩的手指所吸引,左右多瞧了两眼。 楼小楼轻咳了一声,桃夭这才不情愿的放下了手。 安错冷冷道,“笞刑五十!”顿了顿又道,“我的人,我自己动手!”那语气强硬,似不容置喙。 长欢的心,猛地一颤,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安错。 “杖刑三十,我这纯种的大老爷们估计都要半月下不了床,更何况如此娇嫩的小美人...怕是要趴在床上过年喽...”桃夭又眨眼看了看安错道,“不过,安堂主说的笞刑五十,倒也算相当...” 安错微微蹙眉道,“动手!” 一春和满桃已上前要解长欢的披风。 “慢着!”楼小楼说着起身,走到长欢跟前,凑近道,“林小暖,我最后给你个机会,你若求我放你回锦绣园,我便放过你这次,如何?这交易,很划算...” 长欢恶狠狠看了过去,道,“我不会求你,更不会走...” 楼小楼后退了几步到了椅上,眯笑着伸手道,“请吧--” 一春和满秋将长欢的披风解下,跟着外衫也被脱下。 冰冷冻室,长欢身着白色内衫,忍不住环上了胳膊,打了个寒战。 桃夭伸手朝墙边一按,只见房梁上悬下一根拇指粗的麻绳来,落在了长欢头顶。 安错突然怒道,“都滚开!”说着又凑近长欢身边,拉过绳子,语气却是平和了少许,道,“把手给我...” 相距咫尺,长欢伸出双手,看向那张刻在心上的脸,并未留意手上的结何时打好的。 桃夭见状伸手一拉,将长欢的胳膊高高吊起,而后将绳拴在了墙面伸出的木棍支架上。 安错注意到长欢的双脚并未离地,而后淡淡看了桃夭一眼。 桃夭微微一笑,将墙角的一根半人长细竹条,递了过去。 竹条略粗的一头,缠了防滑的护手棉绳。 安错接过,而后缓缓走近长欢,凑在她右耳旁,低声道,“你忍着些,叫出声,很快会过去的...” 长欢努力想听,却入耳皆空。 她很想知道,阿错说了什么,却只见到了那张脸上的冷漠。 那神情似是在说,这是你自找的...又像是在说,这是你伤我的报应... 阿错,你究竟说了什么? 只见安错后退几步,而后扭头看向西侧众人道,“一春,你来数数!” 安错低头,看向手中的竹条,握紧了,又松开,随即再次握紧,却一时难以下手。 楼小楼揶揄道,“安堂主,再拖下去,天都要黑了...” 这激将法,很是有用。 啪的一声,安错手中的竹条,毫无预兆狠狠甩向了长欢,白衣内衫登时现出一道血痕。 长欢只觉身上起了火辣辣的疼。 “一,二,三,四,五...”不大的声响在屋内荡漾,却并未盖过鞭挞声。 楼小楼邪魅一笑,歪头托腮看着这一幕,似在看一场赏音悦目的好戏。 长欢紧闭牙关,直直看向阿错,红了眼眸,却忍不住随着一下下身疼,皱眉低哼出声。 阿错,以前被责打时,想着你,便不觉得疼了。 可为何,现在看着你,却觉得,这竹条打在身上,好疼好疼。 安错内心着急道,为何不叫出声?她不敢看向长欢的眼睛,也不敢停下。她不懂,明明是林小暖设计害自己,为何这一下下,都像是打在自己的心上。 长欢额上已沁出冷汗,嘴唇何时已咬破,亦不自知。 “十八,十九,二十...” 安错突然住了手,冷冷道,“大点声!”而后便转至长欢背后,又继续了鞭笞。 那面上的神情,似是恨极了被打之人。 长欢看不到阿错,心登时有些慌乱,想要扭头去看,却被那灼烧般的疼痛,一次次逼回。 “三十九...四十...” 长欢低垂了脑袋,已无力再扭头,只低声喃喃道,“阿错--”心痛之至,血气上涌,被她生生压下,随即疼晕了过去。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一春住了声,安错也停了手。 安错愣愣的看向长欢身后,似是惊讶于那自背部至腿脚遍布的伤痕,是出自己手。 楼小楼懒洋洋起身道,“安堂主,果真是秉公无私,真是令人佩服...”说着走近安错,又提醒道,“安错,这个林小暖,可是很会蛊惑人的,你该多留个心,别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楼小楼说完,瞥了林长欢一眼,这才眯笑着行出门去。 “一春,满秋,你们先带她回静园,给她上药!”安错顿了顿又道,“照顾好她...” 二人应诺,而后将长欢解下,只是围上披风,而后一人将她覆在背上,背着快速出了门,朝北面的静园奔去。 屋内只剩下安错和桃夭两人。 安错依旧愣在原地,没有动步。 桃夭自安错手中轻轻夺过竹条,扔到了墙角,而后一本正经道,“看来这小美人,在你心里,挺特殊...你想方设法为她着想,倒是难为你了。” 楼小楼或许不知,可作为戒律堂的堂主,这些伎俩并不能瞒过桃夭。 五十笞刑听起来很多,却是比起三十杖刑,要轻上不少。皮肉外伤,至多在床上趴个三五日,便可下地。 而安错更是聪明,前面的二十下,看似很重,却是真的没有手下留情,为的便是众人的耳目。 安错用的银翼紫蝉剑便是把软剑,对力道和声响的把控,她比所有人都懂,故而后面的三十下,才是真真切切在放水,雷声大,雨点小,估计涂上药膏一两日也便好的七七八八了。 安错低垂了眉眼,似失了气力般,轻声道,“桃夭,有酒吗?” “我桃夭的桃花醉,你还不知?管饱还管醉...楼上请吧...” 安错说着跟了桃夭上了二楼。 此处却与一楼大相径庭,偌大的房间,古筝迎窗,半墙古籍,半墙奇奇怪怪未完工的刑具。而另一面,却摆了一格架的酒瓶,俱是自酿的桃花醉。 安错不客气的拎起一个酒壶,拔了盖子就往口中灌。 桃夭心疼酒被糟蹋,劝慰道,“你慢点...如此喝,这一壶未了,你就该醉了...” 安错踉踉跄跄,瘫坐在了屋内正中的矮几旁。 桃夭也拎了壶酒,坐在了安错对面,道,“作为你唯一的朋友,我要说你几句...” “你不是我朋友...” “你总如此说,那你说说,你可曾找过其他人喝酒?”桃夭翻了个白眼,道,“虽然说,也就我这里有好酒,不过话说回来,也就我把你当朋友...” “聒噪...”安错说着,仰头又灌了几大口。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稚川接刀!刀啊刀,怎么这么多刀。。。告诉我你们的想法... 第104章 说梦话 静园的东厢房,是丫鬟住处,内有通铺,足以容纳四人同住,而今这里只住着半夏一个下人。 因为安错喜静,所以院中除却半夏一个贴身丫鬟,其余粗使丫头,并不在前院住。 一春和满秋一路小跑,将长欢背回静园后,自然而然入了东厢房,将她平放在了通铺最外面铺叠整齐的位置。 长欢依旧没有醒来。 满秋寻了专门治疗外伤的上好金创药膏来,又将铜炉火盆多搬来一个。主子吩咐要照顾好林小暖的话,他们铭记在心。 室内渐渐升了温,融化了之前的冰冷。 一春这才将长欢身上带着斑驳血痕的内衫剪开,而后手指抹了药膏,自上往下,一点点涂抹着伤口。 满秋在一旁看着,目光跟随一春的动作,不时的挤眉弄眼,有些不忍心瞧,却又忍不住去看。 半夏自锦绣园得了赏回来,高兴的进了东厢房后,见一春正给长欢涂抹身前的药。 一见到床被人占了,且还是自己所厌恶之人,半夏心里登的起了不快,嗔怪道,“这个林小暖,当初设计害主子受伤,你们还给她上药...” 一春没空搭理她,满秋则转头解释道,“是主子的命令。” 半夏好奇道,“那这伤,是谁打的?” 满秋道,“也是主子打的...” 半夏皱了眉,心有不解,搔了搔头,道,“真是奇了怪了...” 满秋努了努嘴,附和道,“谁说不是...” 床上之人微微晃了下脑袋,轻哼了一声。 半夏见状道,“你们这些人整日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自己不怕冻,不知道有的姑娘家最是受不得寒吗?”说着将已经上好药的上半身,拉了被角盖上了些。 一直没说话的一春开口道,“半夏,等林小暖身子好了,我让她好好谢你。” “我倒没指望...”半夏说着,见长欢颤抖了下身子,便抚上了她额头道,“还真着了凉了...” “我去煮驱寒的药...”满秋说着出了门,去了后院厨房。 “阿错--”长欢轻唤出声后,轻咳了一声,嘴角已有鲜血流出。 半夏看戏般道,“她怎么咳血了?” 一春看了一眼,擦了把额上的汗,继续将长欢身前腿上的伤抹着药,道,“估计是憋出来的内伤...方才受刑的时候,她一句也没叫...” 说实话,一春心底佩服这样的人。在她的认知中,能吃得苦,忍得疼,才能出人头地,活成人上人。 待前面的伤都上了药后,一春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肩膀,道,“半夏,你帮我将她翻过来吧...” 半夏照做,而后帮着将长欢身后的白衣剪了,让伤口裸露在外,好继续上药。 “要不我来吧,你先歇会,她这内伤是不是也要煎药?” 一春看了眼长欢身后的伤,见没有前面的重要,于是松了口气,道,“那后面的...就辛苦你了半夏...我去煎些治内伤的药来......” 半夏热情笑道,“去吧...只涂个药,包在我身上...” 一春边就着袖头擦额头上的汗,边出了东厢房。 半夏脸上的笑戛然而止,斜眼看了下长欢,低声咒骂道,“害人精,怎么就没把你打死...”说着走到窗边的柜架上,取来了一个掌心大小的青瓷罐。 床上之人,还昏迷未醒。 半夏将青瓷小罐中的盐粉,沿着长欢的后背伤口,一点点撒上,也算做的认真,几乎没有一粒落在伤口之外。 白色粉末瞬间被尚未凝结的血痕吸收,而后在粘稠的殷红之上化为透明。 昏睡之中,长欢只觉身子像是被人用钝刀在削,那戳心般的疼,让她忍不住惨叫出声,猛地醒转过来。 “疼--”长欢双手将身下的被褥抓出了褶,微微侧头睁开通红的双眼看向了半夏,做势刚要起身又被按回了原处。 “别动--”半夏冷冷道,“正上药呢...”说着,手中的盐粉依旧没停。 长欢的额头疼出汗来,泪珠滚落在褥上,微微颤抖着身躯,喃喃哀求道,“不要--不要上药了....阿错....好疼...” 可身侧之人,并不管她的死活。 一句阿错,听在半夏耳中,只换来一声蔑笑。 疼痛似绵延不绝,没有止境。 “不要了....”可无论长欢如何哀求,背后的疼痛未减,反而更甚。 长欢咬破了嘴唇,脑中嗡的一阵麻木,朦胧之中,她看到辰阳微笑着缓缓走近,而后附在她的耳畔,柔声说话。 “长欢,别哭...” “别怕,我会保护你...” “长欢,我不会丢下你的,永远都不会...” 长欢瞧见那颗惹眼的泪痣,颤抖着伸手向虚空中够着,喃喃道,“辰阳...辰阳...我好想你...” 只见辰阳突然变成了阿错的模样,正微笑看着她道,“傻瓜...我也想你...” 长欢回以一笑,流泪道,“阿错--” 半夏凑近,好奇道,“辰阳?辰阳是谁啊?” 长欢没有回应,而眼前之人,也随着半夏的一句询问跟着消失不见。 半夏见罐中盐粉已去了小半,这才心满意足的揣入怀中,若无其事般拿起旁边一春留下的金疮药,胡乱在伤口涂抹着。 像是见到了辰阳和阿错,长欢身上的疼痛也跟着减轻了不少,而后,没有再叫一句疼。 长欢双眼似失了神般,静静趴在床上,只有双手依然握拳紧绷。 满秋端着治疗风寒的药回来后,半夏已上完了药,刚自柜中寻了一套半旧内衫出来。 满秋将碗放在了入门处的桌上,道,“上完药了?” “上完了,很顺利...”半夏说着将衣服扔给了满秋,道,“先给她穿上吧,虽是旧的,不过是干净的...我出去透透气...” 待半夏带上了门,满秋走近床边,见长欢已醒,询问道,“喂...你...能自己穿吗?” 长欢没有反应。 满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又重复问了一遍。 长欢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了满秋,轻声道,“我自己来。” 满秋帮着掀了被褥,扶了长欢坐起身来,帮她小心将袖口从胳膊穿过。 “很疼吧?”满秋见衣衫捋到了后背时,长欢凝眉,低声吸了口气。 长欢有气无力道,“多谢...”而后,任由满秋帮她理了理衣领,系上了腋下的束带。 待长欢将内衫都穿好后,满秋扶她靠在了床头,拉了被褥替她围严实后,才将药碗递过去,道,“这药治风寒的,现在不烫了,刚好...” 长欢看着手中的碗,扭头道,“阿错呢?” “主子还没回来...”满秋说罢,见到长欢面露失落,有些于心不忍,又道,“是主子吩咐,给你上的药...” 长欢听罢,愣了片刻,而后缓缓喝着。 阿错,你心中,还是有我的,对吧... 待药汁见底,满秋微微一笑,接过碗,道,“你放心,刚才一春说,你身后的伤其实不重,上了金疮药后,明天就能下地了...再有两日,应该就都结痂了...” “阿错,她...何时回来?” “这个,就不好说了...”满秋顿了顿,又宽慰道,“不过,今日这般大雪...想来,午饭前应该就回来了吧...” 见长欢不作声,满秋道,“你..和主子,很熟吗?” 长欢听罢,微微侧头看向了满秋,喃喃道,“她是我此生,最熟悉的人...”而后苍白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笑来。 那甜笑之中,丝丝苦涩难掩,淡淡无奈相融。 她是我此生,最熟悉的人。 而我,在她眼中,成了一个陌生人。 这算是命运捉弄吗? 还是上苍原本就这般不公? 一春回来后,长欢又喝了一碗药,才被满秋帮着侧躺在了床上。 枕着左耳,长欢只觉得屋内异常安静。也许是吃了药的缘故,头有些昏沉,不多时,已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是而,当午饭前,安错回到静园后,听了一春和满秋的禀告,轻声推门进了东厢房后,见到的便是长欢安静睡着的模样。 安错走近,伸手想要触摸,却突然被自己这个动作和想法吓到。 手僵在了半空,而后猛地缩回。 而后,安错就那般一动不动,静静站在床边,盯着长欢,看了许久。 又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也看不透。 为何她,看起来柔弱的像只小猫,却能这般倔强? 为何,要她叫出声,她却偏偏咬紧了牙关? 为何,明明不要她叫那个名字--阿错,她却似本能般,一声声叫出了口? 为何自己,看着她,却无端痛了心,生了疼? 林小暖,你究竟是谁?你来这里,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安错不懂,也想不明白。 微弱的声音从床上传出,“辰阳...别走--” 长欢梦语了。 第一句,安错已然听清。 “辰阳...别走--” 而后重复的这句梦话,安错听得真真切切,也已然在了意。 辰阳?又是谁?又是你的谁? 安错在不知不觉中,皱了眉,动了怒,当了真,也入了心。 看着榻上之人,梦中唤着别人的名字,安错胸口剧烈起伏,而后再也忍不住,扭头摔门而出。 哐当一声,长欢没有听到,也没有惊醒。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稚川继续接刀吧~ 第105章 你走吧 临近傍晚,风雪已止,阴沉依旧。 长欢醒来,只觉背后一阵钻心疼难忍,哼出了声。 满秋一手托腮枯坐桌边,头一载一载打着瞌睡,听到动静,猛地惊起走近床边道,“你醒了?” 长欢皱眉,忍痛道,“嗯...” 见长欢挣扎着爬起身,满秋帮了她一把,道,“你饿了没?晚饭做好了,我去厨房给你端点吃的来吧。” “阿错呢?” “主子午后一个人在屋里喝酒,现下估计还没酒醒...”满秋见长欢面带失落,又道,“你等下,我去给你弄吃的...” 满秋走了后,长欢下了地,将一旁放着的外衫,颤抖着穿上,虽没有之前着内衫时痛,却还是忍不住沁了汗,穿穿停停,好一阵才弄好。 长欢出了东厢房,站在门口静静凝望北面正厅出了神。 那里屋门紧闭,没有任何声响。 正厅西窗下的那株梅树,不惧严寒,绽放正欢。只有树下的一小撮新土,乱了这如画般的干净。 满秋端着托盘进院后,便见长欢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于是快步近前道,“你怎么下床了?这么冷的天,快进屋...我给你拿了吃的...” 长欢没有动步,只是一直盯看那株梅树。 满秋见状,放了托盘入屋,又回身搀扶着长欢进门,边走边道,“那梅树下,是前几日主子埋了两坛酒...今日到日子了,米酒也酿好了,被主子挖出来了...” “你刚说...米酒?”长欢愣在了桌边,急问道,“阿错以前也自己酿米酒喝吗?” 满秋小心安抚长欢落了座,道,“那倒没有...不过凡事都有第一次,对吧?” “她以前,也经常这样一个人喝闷酒吗?” 满秋思量了下,摇了摇头道,“主子以前也喝酒,不过从没有这般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想来...今日她,应该是有心事...” 长欢直直看向身旁之人,迫不及待的问道,“那她失忆后,与之前可还有什么变化吗?” 满秋皱眉寻思了下,道,“若说变化...前几日上街,主子买了一串糖葫芦吃了...还有前日,突然说想吃桂花松糕,命半夏去买了两大包回来,还给锦绣园那位也送了一包...像糖葫芦和桂花松糕这种东西,主子以前从不碰的...” 满秋说着将托盘上的碗碟一一摆上了桌,拿起一块切好的饼子递到了长欢跟前,道,“你没吃过这种西域的烤馕吧,尝尝--” 长欢心不在焉般接过,道了声谢。 “吃啊...只盯着看,这烤馕可不会自己跑进去填饱肚子...”满秋面带微笑,说着又将一碗小米粥和一叠青菜也端到了长欢跟前,又道,“你现在身子虚,我就盛了碟青菜给你下粥,你先凑合着吃点吧...” 长欢掰着烤馕,有些木讷的往口中送,而后在满秋催促声中,喝了几口粥,身上也跟着暖了些许。 悠悠箫声传来,长欢手中的碗毫无预兆,碰--的一声,滑落在了桌上。 满秋也跟着被吓了一跳。 长欢猛然起身,推开了房门,站在院中左右环顾,想要寻到箫的主人,和声音的方向。 那一曲问情,低沉哀怨,又不乏流畅。 满秋跟出来,道,“你...没事吧?” 长欢一下子拉住了满秋的胳膊,红了眼眶,急急问道,“是谁?是谁在吹问情?” 满秋有些被长欢的反应惊到,愣愣的朝前厅指了指道,“声音从前厅传来的...应该,是主子...” “阿错?”长欢有些难以置信。 她怎会不知,阿错从不会吹箫,对箫笛一类,也向来不喜。 “你,没事吧?这箫声,不好听吗?” 长欢垂泪,又突然笑出了声,喃喃道,“好听...” 辰阳,我曾经以为,你只来过短暂的一程,却让回忆留在了我的余生。而今,我才发现,原来,你一直,都在。 原来,你真的没有离开。 长欢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朝正厅奔去,罔顾了身后满秋的拦阻,也罔顾了身上的疼痛,和周遭的一切。 廊阶湿滑,咚的一声,长欢摔倒在地。 厅门吱扭一声,被人拉开。 安错一手握箫,俯视着地上之人,微微动容。 长欢泪眼朦胧,对上了阿错直直射来的目光。 满秋一路快跑近前,将长欢拽扶起身。 长欢摆脱了满秋的手,直直上了台阶,而后抱上了阿错,将头埋在了她胸前,轻声唤道,“阿错--” 安错并没有料到,长欢会直接扑向自己,她本可闪开,却出奇的呆在了原地。 侯在偏厅的半夏,听闻声响,也出了门,见状惊呼道,“林小暖,你干什么?”说着已上前狠狠的拉了长欢一把,将她与安错分开来。 安错没有再看长欢,转身回了前厅。 长欢不顾半夏的责问和拉扯,痴痴跟着进了屋。 安错在正对门口的矮几边上坐下,将箫放在了桌上,拎起酒壶仰头饮了一口,而后直直看向长欢,冷冷道,“辰阳,是谁?” 半夏也入了屋,热心解释道,“今日林小暖上药的时候,口中一直叫的,就是辰阳这个名字,奴婢问她,她还不说...不过,听那口气,倒像是她相好的...” 砰的一声,酒壶被安错重重放在了矮几上。 半夏的身子,跟着声响随之一颤。 安错面上冷若冰霜,瞥了半夏一眼,道,“没人问你,出去!” 半夏悻悻然,应了声是,又怨怼般看了长欢一眼,不情愿的带上了门。 阔室空荡,现下只有长欢和安错两人,彼此相望。 安错在等着长欢的回答。 长欢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安错起身,缓缓逼近长欢,再次重复道,“辰阳,是谁?” 长欢跟着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昏暗室内,淡淡光芒自矮几上的夜明珠散出。 长欢瞥见了那亮光,似寻到了勇气,伸手轻轻抚上了安错的胸口,喃喃道,“她...就在这里...阿错...她在这里...你也在这里...” 安错的心猛地一紧,所有思绪瞬间凝固,人也愣了在原地。 一时沉寂,有人疑惑顿生,有人情思有溢,两两相看无声。 长欢抓着安错的双臂,垫起脚尖,轻轻吻上那淡粉薄唇。蜻蜓点水,虽未得回应,却是她而今最大的满足。 “阿错,你可记起了什么吗?” 安错垂眼,避开了面前之人直直射来又带着丝**惑的目光,道,“今日之事,你可怨我?” 长欢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怨。” 安错听罢,这才看向长欢,低声道,“还疼吗?” 这一句问询,惹得长欢鼻头酸涩,胸口如堵,而后轻轻环住了安错的腰,喃喃道,“阿错,后背疼...好疼...” 安错蹙眉,突然将身前之人猛地推离开来,冷冷道,“林小暖,你口中,果然没有一句实话...” 长欢没有任何防备,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虽轻轻碰上了南墙,却是啊--的一声,惨叫出声。 安错并未理会那惹她心颤的叫声和那带着痛苦的表情,在长欢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已跟着近前一步。 “林小暖,你以为你说一句疼,我便会可怜你,让你留下来上了我的床吗?”安错哼笑一声,抓住了长欢的手臂,将她拉到了屋内东侧的床榻边,才甩开了手。 泪水静静滑落,长欢难以置信看向阿错,摇着头喃喃道,“不是的...” 安错红了眼,满面怒容的看着长欢,步步急逼。 长欢后退,跌坐在了床边。 眼前的阿错,那般熟悉,却又太过陌生。 “还说不想上我的床?”安错轻蔑一笑,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那我满足你!” 安错说着欺身上前,抓着长欢胸前的衣襟,就吻上了那两片薄唇。 而后,将所有的怒气和不甘,化为了惩罚般的用力亲吻。 长欢双手撑床,惊恐的睁大了双眼,看着疯一般的阿错,伸手去推。 身体没有了支撑,身前之人将长欢压倒在了床榻。 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瞬间袭来,长欢口中低唔了一声,伴随着自己被咬破的唇角再次被阿错吮吸出血,长欢也咬破了安错的下唇。 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安错才登时清醒过来,松了口,而后起身放开了长欢。 安错愣了愣神,方朝矮几处走去。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长欢泪如雨下,双手护紧了胸前微微松散的领口,心有疑惑万千,抬眼呢喃问道,“为什么?阿错...为什么?” 安错住脚,微微侧头,却并未看向长欢,似斗志全无,低沉道,“你走吧...”说完,踉跄了几步,跌坐在了矮几旁的暖垫上。 长欢起身,颤抖着身子走近,委屈道,“阿错,你不要我了吗?” 安错歪了脑袋,对上了长欢的眼睛,淡淡道,“林小暖,我不想再看见你...” 林小暖,你当我是什么人了?那个辰阳的替身吗?为何你口中,没有一句实话?还是说,楼小楼说的都是真的,你本就这般擅长蛊惑人心? 似这个想法,一下子打破了内心的平衡,点燃了愤怒的火焰,安错伸手将桌上的酒壶猛地朝门口墙边掷出,吼道,“走啊--” 清脆声响,打破了暗室的沉寂,酒香清味随之在屋内蔓延。 长欢早已呆在了原地,许久。 静静的呼吸,静静的疼痛,静静的泪流满面。 直至这一声怒吼,长欢才回过神来,而后颤抖着开了门,踉跄着行了出去。 阴沉的夜,一丝风也没有,为何却能这般冷彻心扉。 冷的面如覆霜,冷的四肢无感,冷的心,一下下抽疼。 一直侯在外面的半夏和满秋,听到了之前的摔声和怒吼,见屋门开了,忙上了前去。 长欢站在廊阶下,满怀不舍,回望了安错一眼,而后静静闭上了眼睛,两滴泪同时溢出眼眶,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长欢转头看向满秋,轻声道,“你能送我回锦绣园吗?” 满秋望向正厅,而后点了点头,随即率先朝院门口行去。 安错手中拎着酒壶,踉跄着起身,缓缓行至屋门口,而后颓了身躯,撑在了门框边,望向那个远去的瘦弱身影,一口接一口的灌着酒。 口喉在动,双目未移难松。 半夏见状,道,“主子,林小暖本就不安好心,早前就不该留她...现在撵走了,少个祸患在身边,主子安心了,奴婢也就安心了......” 安错未理,未语,亦未动。 直至长欢左拐出了院落,安错才回身,在半夏想要跟着入门前,一把摔上了房门。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稚川接刀!继续接刀!我真的是后妈、、、唉。。。让我知道你们的想法。。。多多益善。哈哈哈哈 第106章 火飞蛾 满秋行出静园后,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长欢,放慢了脚步,关切道,“你还好吧?” 长欢面如死灰,住了脚,看向满秋,喃喃道,“她不要我了...” 那晶莹如葡萄般的双眼,噙满了惹人心疼的泪水。 满秋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道,“我家主子,说话向来不留情面,如果说了什么话,你别往心去...” 长欢回望了一眼静园的方向,阿错的方向,而后才在满秋的催促声中,依依不舍的离开。 长长的院道两旁,均匀间隔的灯笼星星点点,将整条路缓缓拉长。 正值晚饭时刻,路上很少行人,偶尔见到一两个跑腿的小厮,也是风风火火般路过。 长欢突然停在了一只崭新的大红灯笼前,盯着那暖光,入了神。 酷暑已去,寒冬当值,在没有飞蛾的季节,长欢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扑火的飞蛾。 满秋见状,也住了步,以为她在好奇红灯笼,便凑近解释道,“快过年了,楼里各处都换上了新灯笼,也添些喜庆...” 长欢像是没有听到满秋的话,轻声问道,“你知道飞蛾扑火的故事吗?” “我书念得不多,不过飞蛾扑火还是知道的,要我说,那飞蛾,太傻了...广阔天地它不呆,非要往火里撞,不是自寻死路吗?!” 长欢满是忧郁的面上浮出一个苦笑,瞬间而逝,道,“飞蛾,其实不傻...” 年少时的夏日夜里,当一只弱小的飞蛾顺着大开的窗户飞入屋内,环绕在书桌上的烛台时,她曾好奇的趴在一旁,见证了整个过程。 原来,这危险的游戏,从来不是一蹴而就。 那小蛾不停地绕着烛台飞来飞去,在一次次向烛火逼近的瞬间,又机敏地绕行,在闷热的夜晚,投下了翩翩飞舞的纤弱身影,留下了一道美丽而完美的路线。 而后,便是重复这危险的游戏,这撩人心魄的空中舞蹈。 一次次的试探,无一不是用心用命,在舞,在搏。 飞蛾不似蚊蝇,本无声,而那扑喋才是它唯一的声响。 当烛火飘摇时,长欢闻到了那火燎飞翅的味道。 那是属于死亡的味道。 翅膀已残再也飞不起的小蝶,跌落在了烛台旁,又扑腾了几下,而后渐渐僵硬了动作。 那时候长欢见状,捡了飞蛾放在掌心,拿给杨延看时说,舅父,这个飞蛾,好傻啊。 杨延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说,这是它的天性,人,其实也是一样。 那时候,长欢不懂,人这般聪明,怎会和笨笨的飞蛾一样? 那时候,长欢不知,是飞蛾太冷了,太想那份温热,以至于失了判断靠的太近,还是烛火突然变旺想要拥抱飞蛾? 究竟是烛火吸引了飞蛾,还是飞蛾先爱上了烛火,寻到了,便再舍不得远离? 而今,她懂了,原来,飞蛾并不傻,而那天性,也本无错。 可错的,又是什么? 她想要知道,在跌落前,飞蛾可曾后悔过? 满秋的一声,“走吧...”打断了长欢了的静思和幻想。 而后,一路无言。 前路似很长,看不到尽头,又似已无前路,已无方向。 可毕竟还有烛火,在照亮黑暗,在等待着来年的飞蛾。 直至快到东面的锦绣园时,长欢才扭头,静静道,“今日戒律堂之事,不要和我阿娘说,我不想让她知道了担忧...” “你....”满秋有些惊讶,见旁边人在等她的话,于是道,“好,我答应你,不说。” 锦绣园门口的护卫,拦了他们,没让进院。即便满秋禀明了身份和缘由,也只得等通传结果。 长欢站了许久,等了许久,也呆了许久。 满秋自怀中掏出小瓷罐递过去,道,“这是金疮药,明日你记得换药。” “多谢你...” 白青姗姗来迟,道,“主子和夫人刚用过晚饭,已经歇下了...林小暖,后院的下人房,有你的位置,你跟我来吧...” “记得换药...”满秋离开前,最后叮嘱了一句。 长欢眼含感激,点了点头,跟着白青走了。 后院的下人房,有低语笑声。 只是白青刚进门,众人便全起了身,恭敬垂手立在了一旁。 这里长欢来过一次,虽也是个通铺,却收拾的没有静园的东厢房好,物件也显得有些老旧,虽燃了炉火,却并不是什么好炭,一股陈腐味在屋内弥漫。 白青吩咐了一声后,就走了。 屋内这才恢复方才的原样,两个年纪大些的老妈子,又重归炉火旁,拎起板凳上的线团,一个捋着放线,一个撑起双手一圈一圈的缠绕。 同屋的这两人,她从没见过。另一个坐在桌旁喝水的小丫鬟,年纪也才十四五岁,长欢看着面熟,也最秀气。 小丫鬟倒了热水,递到了长欢跟前,热心道,“喝水...” 长欢接过,呆坐在了桌旁。 小丫鬟好奇道,“白青姐姐早上说,你去静园当差了,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长欢借着水杯暖这手,垂首未答。 苏叶又凑近了些,将长欢上下打量道,“你真的进了戒律堂,被打了五十鞭?” 旁边的老妈子听罢,对望了一眼,咬起了耳根。 长欢看向苏叶道,“我阿娘,知道这事了吗?” 苏叶摇了摇头,道,“白青姐姐说,主子吩咐这事,谁都不能在夫人跟前提,否则便也赏她五十鞭,还要拔了舌头撵出去。” 长欢低头沉思,是了,即便整个明月楼都晓得此事,荆九歌若有心隐瞒谁,也自有办法。 “我叫苏叶...你叫林小暖对吧。” 长欢点了点头,道,“苏叶?锦绣园的下人都是用药材唤名的吗?”苏叶,叶可镇痛解毒,梗能平气安胎。 小丫鬟笑着自豪道,“只有在前院,主子跟前当差的才有这个荣幸...我们主子医术和解毒很厉害的,所以跟前的人名字都取了药名...” 见长欢若有所思,苏叶以为她不信,凑近长欢低声道,“你知道吗,主子以前一只手的手筋和双脚脚筋都被那逍遥浪子挑断了,就是她自己接上的...” 长欢凝眉抬眼,望向苏叶,严肃道,“你刚才说被谁...” 苏叶看了那两个老妈子一眼,见没有异常,才又低声道,“就是逍遥浪子,好像叫...叫谢...谢存风...对,就是谢存风...” “谁告诉你的?” “你小声些...”苏叶又谨慎的看了火炉处一眼,道,“有次过节,白芍姐姐喝醉了,她亲口说的...事后,她还给了我二两银子,不让我乱说...我知道,夫人是就是那个逍遥浪子的夫人,才给你提个醒的,你以后在院子里当差,多留心些...” 长欢甚是震惊。 苏叶叮嘱道,“今日我好心告诉你了,你可千万别害了我告诉了别人...” 长欢喃喃道,“我不说--”而后,沉默了良久。 这一夜,因着阿错和荆九歌的事,长欢没有睡着,也不敢辗转反侧。 除却旁边人有节奏的打呼声,只有黑夜和身上的阵阵疼痛相伴。直到临近清晨,才迷迷糊糊睡去。 再睁开眼,天已大亮,屋内已无人。 长欢找出满秋送的药瓶,将身前的伤抹了。红痕交错,却已见好转,也只微微发痛发痒。只有后背的伤,隐痛不止,想要抹药自己却也够不上。 下床简单洗漱穿戴好后,苏叶端着碗筷入了门。 “你醒了?你这一觉倒是挺能睡的...”苏叶将碗筷放到了桌上,道,“不过,好在你受了伤,白青姐姐说,你今日不必去前院当差...这是午饭,我已经用过了,你快吃吧...我还得去跑腿...走了啊...” “苏叶!”长欢急急唤道,“夫人她,还好吗?” 苏叶刚到门边,扭头笑道,“夫人是主子的贵客,都不敢怠慢,你放心吧...”说着已推门掀帘走了。 一碗炖菜,有荤有素,还有一个馒头,这便是午饭。 长欢没有嫌弃,抓起馒头大口吃了起来。一来,确实饿了,二来,经此一夜思虑,客观现实容不得她再消沉下去。 荆九歌,曾经谢存风伤了你,所以你才要杀了暖暖吗?那夫人呢?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阿错,在你未记起之前,我不会放弃你的。就算你把我推开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终归有一日,我们一定可以回到从前。 春蚕到死丝方尽,飞蛾扑火也要等得翅膀真的断了,跌落了,才算结束。 锦绣园前院正厅,谢白棠没有吃多少,便放了碗筷,又回了东厢房为那已快做好的暖手筒收尾。 荆九歌跟来,在矮几对面坐下,摆了茶,递了一杯过去,道,“喝口茶吧...” “马上就好了,我等下喝--”谢白棠头也未抬,继续缝着手中的紫色锦缎,一针一线,她缝的很认真。 待一切完工,谢白棠将两头裹了紫段包边的白狐暖手筒在手中翻看了一二,这才露出笑容,道,“也不知道小暖是否会喜欢?”说着将东西放在了桌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又继续缝第二个。 “不是已经做好了?怎么又做?”荆九歌知道,谢白棠绣工一向不好,以往缝制个荷包,都要准备双份的料子,以防做坏了一只,还能有机会重来。 “这一只,是给你的...”谢白棠说着,微微抬头,看了眼对面之人。 荆九歌端着茶杯往口中送的手,登时愣在了那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稚川好了,不怎么虐了。。。你们一个个哭的,吓得我不敢虐了...怕你们打我。。。哈哈哈。 第107章 谁心伤 自长欢离开自在谷,林荀等人又等了两日才走,赶了五日路程,方回到江陵。 辰宇作别后直接回了驿馆。 林荀等人刚回到林府,杨延便说要找程允初算账,只是他还未出发,便收到京城来信。 信是程允初写的,杨延看后便僵在了那里,沉声道,“阿影醒了...是南宫鼎给的药。” 林荀难以置信,接过信快速浏览了一半后,道,“当初你花了五年时间,都没有研制出解药唤醒她...怎么会...” 杨延失落道,“这还不是最让人绝望的,信上还说,锁魂针也是南宫鼎给的...还说...说,他非常人...针取不出...” 林荀不愿相信,将后面的内容继续读完,方失了神,跟着踉跄了一步,险些没有摔倒,口中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难以置信。 杨延道,“还有一个法子...” “你是说,南宫鼎?” “嗯...这是唯一的路了...” 同一日,另一个消息火速传遍了整个江湖--乌风堡大祭司半夜暴毙,有人说亲眼目睹了乌风堡上空有一条双翼黄龙盘旋升天。 南宫鼎突如其来的死讯,打的杨延和林荀措手不及。 关西明月楼,静园。 寒灯独酌客,孤影伴梅香。 雪如初,院依旧,人彷徨。似无不同,似全变了模样。 满秋自送别长欢回来后,便见安错在门廊台阶席地而坐,盯着那株梅树出神。 满秋道,“主子,此处寒凉,还是回屋吧。” 安错无动于衷,淡淡道,“她...回去了?” “是。” “她...可有说什么?” 满秋摇了摇头。 一丝失落划过,安错黯然魂销,突然低了头,苦笑出声,泛红了眼眶。 安错,你还想期盼什么?人,是你自己亲自赶走的,不是吗?! “主子,夜了--” 安错冷冷打断道,“你也退下!” 满秋颔首一礼,心内叹息一声,无奈从了命令,行出了院去。 安错在廊下呆坐了一夜。她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个人,堵在心底,见了心痛,不见更痛。那感觉就像是,见或不见,都是错。 翌日午后,锦绣园,东厢房。 亲耳听到另一个暖手筒是为自己而做,荆九歌受宠若惊,层层暖意自冷艳的眉眼无意识地流出,似将那早已麻木的内心融解。 荆九歌看向谢白棠,柔声道,“真的...是给我的?” “嗯...”谢白棠对着手中的粉色锦缎裁裁剪剪,突然抬首道,“你不会是嫌弃了我的针线活糟糕吧?” 荆九歌鼻头酸涩,微微一笑,道,“怎么会?” “我记得,你以前说我的女工一塌糊涂...若哪一日做的东西可入了眼,你便把无忧谷那株百年梨树王上的梨子,都摘了送我...” 荆九歌满眼柔情,道,“这你还记得....” “夸我的人太多,都记不得了...不过埋汰我的,也只有你...”谢白棠说着,嘴角微扬,似年少过往,历历在目。 这一笑一语,彻底看呆了荆九歌,直到谢白棠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才回过神来。 荆九歌耳根已红,狭长凤眸微垂,慌乱般拎起茶壶续杯,盖过了这一刻的窘迫。 谢白棠穿着针线,不以为意道,“想什么呢?都走了神...” 荆九歌定了定神,抬眼看向对面之人,缓缓道,“阿棠...谢存风之事,你可曾恨过我?” 眼见粉色线头已穿透针孔,只差扯出便大功告成,谢白棠却突然垂了双手,顺了顺腿上的白狐皮,轻声道,“我为何要恨你?打渔翁溺死海上,狩猎徒亡命山林...三郎是江湖中人,以他的性子,我知道终有一日是要折在这个江湖上,只是没有料到那么快......” 谢白棠落落寡欢,顿了顿又抬眼直视道,“再说,杀三郎的,是尹天明,不是你...” 似那目光太过炽热,只需一眼便会灼伤了自己般,荆九歌微微侧首垂眸小心避开,也忙岔开了话题,道,“那...你何时知道...我来明月楼的?” “大婚后的第二年,一线牵出现的时候...我知道,这毒...一定出自你手。”谢白棠说着说着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荆九歌很是好奇。 “突然想起你以前常说,你的梦想是要做所有会下毒的人中,武功最高的那个;在会武功的人中,下毒最厉害的那个...” 荆九歌露出一抹苦笑,那个梦想,还未开始,便已被终结,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那时候,太年轻,以为江湖,便是自己想象中的江湖。” 谢白棠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荆九歌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何止江湖,就连人,都不是你想想中的那样...“荆九歌目光如炬,看着谢白棠道,“而你以为的,你亲眼见的,亲耳听到的,甚至都不一定是事实.....” “那...包括你吗?” “阿棠,所有人都带着面具在活着...我...也不例外。” 阿棠,就如同你以为你了解我,其实,也都是假象。我早已不是当初你认识的荆九歌了。 谢白棠被那神情之中的无奈和悲伤深深触动,于是安慰道,“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世间,本就如此...何必太过计较分明,给自己添堵...” “阿棠,你还是一点没变...”还是那般,恬淡无争。 荆九歌庆幸,幸而还有她,一直留在过往,没有改变。 “经历了这么多事,失去了太多...其实,谁又能一成不变...只是有些事,想忘却忘不了...”谢白棠愣了神,想到了谢存风和暖暖,心内一痛,红了眼眶,可还是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只能埋在心底最深处而已...你只能掩了伤口,给自己找一个,值得活下去的理由...然后告诉自己,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其实,只有你自己知道,一切都变了,都再回不到从前了...” “阿棠......”荆九歌走近谢白棠身侧,跪在了地板上,而后轻轻将她拥抱入怀,喃喃道,“对不起...” 除却谢白棠刚到明月楼的那晚,荆九歌抱着昏迷的她,守了一夜。这是第一次,在谢白棠清醒时,将她静静搂在怀中。 谢白棠靠在荆九歌肩头,轻声道,“你知道吗?人若没了痛苦,只剩下那点卑微的幸福,天长日久都会忘记,原来,那便是幸福...” 荆九歌眼角泪滴滑落,挤出笑来喃喃道,“我怎会不知...” 当一个人,只剩痛苦时,那过往岁月中唯一残留的幸福,便是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 荆九歌说完松开了谢白棠,似在欣赏最动人心魄的珍宝,双手缓缓抚摸上了那张萦绕在心中大半生,却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才能见到的绝美脸庞,而后凑近,轻轻亲上了那双粉红薄唇。 谢白棠从未料到此举,登时头皮发麻猛地推开了眼前人,从暖垫上起身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的看着地上依旧跪坐之人,震惊万分,道,“你这是做什么?” 那俯视射下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像是被那个吻恶心到。 荆九歌尽收眼底,却深深痛了心。那双冷艳凤眸,早已黯淡无神被泪水打湿。 荆九歌看着谢白棠,突然颤抖着身子,满是无奈的浅笑出了声。 爱了十八年,隐忍了十八年,最后换来的,只是这般的结果。 荆九歌,自谢天晴死的那日,你明明已经决定了要将她永远藏在心里,为何偏偏今日没有忍住?! 荆九歌,突然后悔万分,起身喃喃低语道,“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对不起...”说完,转身朝屋门走去。 谢白棠泛起一丝心痛,道,“我想见小暖...” “好...我去安排...”荆九歌说完,开了屋门,踉跄着默默走开了。 谢白棠呆呆落了座,却早已失了神。 荆九歌出门后,吩咐了白青,而后带着白芍直接出了锦绣园,而后出了明月楼。 当长欢被白青从后院带到前院东厢房时,便见到呆坐矮几边上的谢白棠,红着眼眶,面色沉重,似受了什么打击。 “阿娘--”长欢唤了一声,而后慌忙蹲下身来,凑近道,“出了何事?是不是荆九歌欺负你了?” 谢白棠这才回过神来,将长欢抱入怀中,低喃道,“小暖,怎么去了这么久?”说着,已潸然泪下。 长欢强忍着背后的疼痛,不让自己现出异样,关切道,“出了何事?你告诉我--” 谢白棠松开了长欢,看着她嘴角的伤,伸手轻轻抚摸,也岔开了话题,道,“怎么伤了?疼吗?” “昨日雪地路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了,不碍事...”长欢撒了谎,擦了擦谢白棠的眼泪,跟着红了眼,道,“阿娘,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楼小楼听闻下属来报,面上跟着动了怒,拎起屋内墙上悬挂的马鞭,跟着便来了锦绣园。 长欢和谢白棠被楼小楼带来的小厮,拖拽到了院中。 此时院内,积雪早已清理干净,露出潮湿的青灰板砖。 白青见状,刚悄悄后退,便听楼小楼道,“白青,我向来不喜欢有人通风报信--” 白青听罢,朝院门口望了一眼,却只得垂首站在了一旁。 长欢质问道,“楼小楼,我们没有招你惹你,你想干什么?” 楼小楼一身红衣,一手敲着马鞭,看向长欢讥笑道,“看不出来,你身板还挺硬朗,恢复的这么快...” 谢白棠自身双臂被制,见长欢同样境况,斥责道,“你有什么冲我来,别动她!” 楼小楼听罢,转头道,“你不说,我也会找你算账的...谢白棠,能将我师父气跑,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般本事?!”顿了顿又奸笑道,“我今日便替我师父,好好教教你规矩!既然她过得不舒心,我怎么能让你舒心,那太不公平了,是不是?” 长欢怒吼道,“楼小楼,你敢?!” 楼小楼耸耸肩道,“若是以前,我却是不敢,可是今日,谁让我做了这楼主之位...你说,我敢不敢?!”话语刚落,那马鞭已直直朝谢白棠身前打来。 “不要!”长欢双目怒睁,一声惊呼,使尽全力却挣扎不脱,而后扭头朝拉着自己的那手猛地咬去,只见那小厮一吃痛松了手。 谢白棠没有任何防备,生生受了一鞭,身前一痛,啊的一声痛呼出声。 长欢手脚并用,疯了般挣扎开来,却是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直直挡在了谢白棠身前,摇头道,“我求你,放了我阿娘--”这种状况,即便长欢可以自己轻功逃脱,可没有任何把握,能将谢白棠带走。 周边五六个护卫刚要上前,只见楼小楼微微抬手,那些人便退后了两步。 楼小楼放下手,一脸玩味看向对面,道,“林小暖,求人,怎么也该有个求人的态度吧...你这算什么?” 长欢想到杨延曾说,该示弱时要示弱,不丢人。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护住了想要护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思及此处,朝着楼下楼双膝下跪,直视道,“我求你...放了我阿娘...” 谢白棠痛心疾首道,“小暖,阿娘就是被他打死了,也不要你求他...你起来--”说完,又抬首看着楼小楼,大义凛然道,“楼小楼,你若有本事,今日就打死我...反正,我也没有打算活着离开这里...” “阿娘...”长欢扭头,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楼小楼听罢,面露凶狠,道,“谢白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今日,我便替我师父报了当年被谢存风断手断脚之仇,又何妨!” “你说什么?”谢白棠难以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十七年前,谢存风挑断了我师父的手筋,还有双脚的脚筋...你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给谁看...” 似是谢白棠的神情,惹怒了楼小楼,只见他突然扬鞭。 长欢见状,再顾不得其他,猛然起身,毫不犹豫转身,看向谢白棠微微一笑,挡在了她身前。 这一鞭子,力道十足。 背后连带新伤旧痕,瞬时渗出了血来。只这一下,长欢差些痛晕过去。 她咬紧牙关没有叫出声,却还是踉跄着向前一步环住了谢白棠的腰身,选择将她护在身前。 “阿娘...我会保护你的...别怕...”长欢低喃,刚说完,又是接连三鞭... 每一下,便只有闷哼一声和微微颤抖的身子回应。 “小暖--”谢白棠撕心裂肺的一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鞭子落在长欢的背后,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谢白棠,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却无能为力,这滋味,不好受吧...那你便知道每逢下雨天下雪天,我看到师父难受时的心情了....” 楼小楼说完,又是一鞭下去,长欢轻咳了一声,鲜血顺着嘴角喷溅到了谢白棠肩头背上。 当安错坐在地板上倚着床角眯眼打盹时,满秋气喘吁吁的进门晃醒她,着急道,“主子,楼主去了锦绣园,林小暖出事了...” 安错听罢,瞬间清醒了过来,提气运功便朝东面的锦绣园奔去,顾不得走正门,越过西面的院墙,便冲了近前。 当预期的疼痛没有降临,长欢扭头,见到一个白色身影,徒手一把抓住了楼小楼的鞭子。 “阿错--”长欢低呼出声。 安错并未回头看她。 “安错,你想造反吗?” “你明知我对你的楼主之位,没有兴趣...” “你真要护着她?”楼小楼伸手指向了长欢。 安错冷冷道,“我说过,她是我的人...”这一语,斩钉截铁般干脆! 楼小楼哼笑一声,歪了歪嘴角,道,“我怎么听说,昨晚,你赶她出来了?” 安错面不改色,直视回去,淡淡道,“我让她回来养两天伤,怎么,这个也要和楼主大人报备一声吗?” 楼小楼刚要上前一步,只见身侧的一个护卫凑近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楼小楼心有不甘,道,“这次,算你幸运...走...”说着带着护卫,离开了锦绣园。 长欢颤抖着放开了谢白棠,额上早已沁出汗来,面色惨白,转过身来看着白衣背影,泪中含笑,柔声道,“阿错--”话语刚落,已不省人事。 安错扭头登时变了神情,在谢白棠的惊呼声中,一把将长欢搂定,紧紧抱在了怀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稚川更晚了、、、请笑纳。 第108章 心砰砰 明月楼西南方,僻静宅院,似甚少人走动,房屋陈旧,一派枯景。 楼小楼自离开锦绣园后,便直奔此处。 只是还未进院,已见到门口七倒八歪的几个护卫,打眼一瞧没有外伤,却俱是被人用药迷倒。 早前关押在此的谢天冬和阿柳,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倒是小看他了...”楼小楼眯眼道,“猫捉老鼠,有意思...我倒要看看他一个瘸子,能跑多远...” 而后下令全城搜捕。 楼小楼刚走出几步,突然扭头道,“隔壁的人,可还在?” “回楼主,人还在,一切如常。还是没事就吵嚷着要见安堂主...” “她,给我看好了...” “是!” 锦绣园,一阵风过,海棠树梢,已无雪压枝。 当满秋跟着后脚越墙而入时,见到的便是楼小楼带人离开的场景。 谢白棠还未从方才的震惊和悲痛中回过劲来,也不顾上对安错的厌恶,一道将昏迷的长欢带回了东厢房的床榻。 “她怎么会伤的如此重?”谢白棠见到长欢背上渗出的血渍甚是惊诧,按理说穿着冬衣,即便鞭子重些,也不该是如此结果。 安错没有理会,帮着小心将长欢的衣衫剥落,当那斑驳的道道鲜红,以及鼓起已化脓的旧痕映入眼帘,才不由得皱了眉,颤抖了双手。 为何,她的伤不轻反重? 满秋见状,也甚是惊诧,低声道,“怎么会这样?” 谢白棠上前轻轻触摸了那脓伤,眼神略过整个背部,寻不到一块完好,心痛万分,道,“之前是谁伤的她?又是谁,在她伤口上撒了盐?”这症状,她一个常年炼毒制药之人,怎会不清楚。 安错扭头冷冷看向了满秋。 满秋解释道,“昨日,我和一春上了前面的伤后,就去了后院煎风寒和内伤的药,后背的伤是...半夏主动提出帮忙上药的...” 谢白棠眉头紧锁,扭头看向安错,再次责问道,“之前是谁伤了小暖?” 安错看着那刺目伤痕,道,“是我...”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谢白棠愤怒至极,重重扇了安错一巴掌。 白青在一旁,惊呼出了声。 安错没有躲闪,瞬时五指红印在白皙的脸庞显现。 “出去--”谢白棠说着,一把推开了安错。 安错踉跄了两步后,愣在了床脚。 “大胆--” “退下!”安错见满秋刚要上前,随即制止了她,最后又回望了一眼榻上之人,静静道,“我们走...” 谢白棠走近旁边墙角格架,寻出了银针和金创药,又转头吩咐白青准备东西。 不多时,所寻之物已备齐。 屋内只剩下谢白棠和长欢。 谢白棠坐在床边,低头小心翼翼的将脓疮用银针扎破,挤出脓来,而后借着热水沾湿了布巾,小心的擦拭后,上着药。 如花似玉般的年纪,却已是千疮百孔,承受了太多,不属于她该承受的苦痛。 “阿错--”长欢趴在床上,闷哼了一声,痛醒了。 “小暖...”谢白棠蹲下身来,轻轻擦拭着长欢额头的汗,红着眼心疼道,“疼不疼?” “就和...抓痒痒一般...”长欢低声说着挤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来,又道,“阿错呢?” “她被我赶走了...”谢白棠起身又坐在了床边,继续着上药道,“她之前明明伤了你,为何不说?” “不关阿错的事,其实都是...楼小楼...”长欢随着背上的疼痛,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屋内一时沉寂,只有风无情般拍打着窗纸。 长欢想着阿错,贪恋那曾经,就连过往的少许不解和醋意,都化成了记忆中的甜蜜温馨和可爱,于是问道,“阿娘,是不是...人都是这般,因为有过那么美好的一段经历,就再不舍得放手?” 谢白棠手下的动作猛地停了。此时,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荆九歌。 “阿娘?我...问错话了吗?” “没有...”谢白棠继续着上药,轻声道,“大抵,动了真心的...都难走出来吧...” 长欢双手垫在了下巴处,起了思量。 阿错,今日你能来,我好欢喜,你...是不是,虽然不记得了,但还是动了真心? 阿错,我也不会放弃你的...总有人会跨过高山和重楼,不惧寒霜和冰雪,来到你跟前。 阿错,这一颗炽热之心,只为温暖你而来... 阿错,你感觉到了吗? 谢白棠上好了药,将白青一早准备好的干净内衫拿到了床边,帮着长欢换上。 长欢坐起身来,穿衣时故意背过身去不让谢白棠看到她的表情,虽疼的龇牙咧嘴,却没有喊一句疼。 待长欢穿好了内衫,跪坐在床上,谢白棠坐在一旁摩挲着她的脸颊,轻声责问道,“小暖,为何这般傻?” 傻的不顾一切,傻的让她心疼。 “傻人有傻福...福多烦恼除...”长欢玩笑般说着,又静静抚上谢白棠的手,道,“阿娘,我不怕疼,也不怕楼小楼...”比起心里怕的,这又算的了什么... 谢白棠心内动容,却一时无言以对,只有紧紧拉住了长欢的双手,低垂了眼眸。 长欢跪坐着凑近道,“动了真心的,爱情也好,亲情也罢,都值得拼了命去护佑,对不对?” “对--”谢白棠微笑着点点头,泪水滴溅到了长欢手腕。 长欢伸手,轻轻擦干了谢白棠脸上的泪水,道,“阿娘别怕,只要有我在...我都会保护你...” 谢白棠轻轻搂过长欢入怀,避开了她的背部,一下一下轻抚着那颗小脑袋,柔声道,“以后,换阿娘保护你,好不好?” 长欢摇摇头,道,“不如,我们保护彼此...” “好--” “阿娘,我想去见见阿错...” 谢白棠松开长欢,顾忌道,“你现在刚上了药...” “只是小伤,很快就好了...”长欢说着撒娇般摇晃着谢白棠的手,一脸期待。 谢白棠拗不过,拿过外衫和披风帮她穿了,又将早已准备好的暖手筒递了过去,道,“试试,看喜欢不喜欢...” “阿娘,这是你做的?”长欢面露欣喜,双手穿过,在身前看来看去,只觉白白柔柔一团,带着丝丝暖意,笑着点头道,“喜欢,好暖和...以后冬日,再不怕手冷了...” 谢白棠见长欢又将暖手筒在脸庞蹭了蹭,不禁浮出一笑,道,“去吧,早去早回...晚饭给你做好吃的...” 直至将长欢送至院门口,谢白棠还想继续前行,便被门口的护卫和身后的白青,拦住了去路。 “阿娘,别担心,我等下就回来...” 长欢刚出了锦绣园,来到院道上,只见墙边突然跃下一人,吓了她一跳。 长欢道,“你怎么在这里?” 满秋道,“主子派我来盯着这里...你这是要去哪里?” 长欢边走边道,“我去静园,找阿错...” “你身上,还疼吗?”满秋说着似做错了事般低下了头。 “没事了...我阿娘说,脓疮挑破了,上了药很快就会好了......”长欢突然扭头道,“满秋,多谢你...” 满秋被这一语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你...作何谢我?” 长欢微微一笑,道,“你之前一直很照顾我,今日锦绣园的事,我猜想是你帮了忙...还有,你暗中保护阿错,无论如何,满秋,我都该谢你...” 满秋脸皮甚薄,搔搔头,道,“凡事为主子着想,保护主子,都是我做护卫的职责...小暖姑娘如此说,实不敢当...” 长欢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语,看着那因害羞而微红的脸颊,突然酸涩了鼻头,红了眼眶。 满秋关切道,“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长欢摇摇头,抿嘴微微一笑,道,“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哦,那这人,对你很重要吧...” “嗯,很重要。” 长长的路上,积雪已除,两人不紧不慢的走着,都沉默了片刻后,才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满秋道,“那个...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我听阿错这么叫过...满秋这个名字,很好听,也好记。” 满秋听罢,不好意思般笑了,道,“是主子起的名字...我也觉得好听...” 长欢微微一笑,道,“四季之中,阿错最不喜欢冬季,其次便是夏日,最喜的便是春秋...一春,满秋,半夏...是不是没有叫冬的名字?” 满秋有些惊讶,道,“这...你都知道?” 长欢没有回答,只是想起之前阿错说关于四季时的话。 安错说,夏太炙暖,冬过霜寒,只有春秋不浓不烈,刚好。 长欢说,孔夫子编修《春秋》命名为此,是为春秋时分太阳正东而升,正西而落,日头不偏不倚,等分也最公正,才起做了这传世史书的名字。阿错,你和孔夫子一样,都喜欢公平公正吗? 安错却笑说,不是,因为春有百花,秋有美月。而我最喜秋季,你知为何? 长欢说,为何? 安错说,因为中秋那日,我遇见了你。 直至快到静园时,满秋的一声轻咳才打断了长欢的回忆。 满秋结巴道,“那个...那个...” 长欢见满秋一脸难为情,顿了脚,不解道,“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满秋停步,突然冲着长欢单膝跪地。 “你这是做什么?”长欢伸手去拉她,可满秋并不起身。 满秋一手抚膝,垂首道,“你的伤,是半夏在背后捣的鬼,往你伤口上洒盐,是她的不对,不过主子已罚了她了...我恳求你别往心里去...我替她,给你道歉,求你原谅。” “你先起来再说...” 满秋不为所动,抬首道,“小暖姑娘,半夏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她这人心直口快,也是一心为了主子。你若不原谅她,主子是不会让她再回静园的...我求你,帮忙和主子说说,让她留下吧......” 有仇必报,倒是阿错的性格。 长欢思量片刻,道,“我不怨她,也可以和阿错说,不过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现在你可以起来了吧...” “真的吗?”满秋双眼放光,没料到竟这般顺利。 长欢点了点头。 杨延曾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若待人以宽容,亦可得他人宽容相待。对于半夏,长欢并不奢求什么,只求以后,能再少些事端,便是万事大吉谢天谢地了。 满秋感激道,“我替半夏,多谢你。”说完,这才没有拒绝长欢的搀扶,起了身。 长欢边走边道,“你说,阿错罚了半夏?” “是,主子一回静园,就让一春将半夏送到了戒律堂,还说...” “说什么?” 满秋看向长欢,皱眉道,“说...你承受的,半夏都要一一承受...所以五十笞刑,还要往伤口洒了盐,赶出静园,才算了结。” 长欢没有说话。 “其实,半夏倒是供认不讳,也不惧其他,她怕的是主子将她赶出去...所以,我才想求你原谅她,在主子面前,为半夏求个情...这事,恐怕也只有你说,才有用。” “你们跟着阿错,多久了?” “五年。” 五年...说赶就赶...阿错倒是...一点未变,还是那个阿错。 静园,院内的雪已扫成堆,在西厢房前砌成了几个小丘。 白衣红带,正忘我般舞剑,人似游龙,剑如疾风,一招接一招,快而淋漓。 长欢在入院处,看呆了眼,这场景,似回到了自在谷。 安错突然瞥到来人,一个挺身跃起,而后将银翼紫蝉剑收在了背后,抬头看向了长欢。 满秋颔首后,已退出了门外。 长欢走近,见阿错满头大汗,脸上的五指红印,却分外醒目,心疼道,“练剑后出了汗,是吹不得冷风的...进屋吧...”说着已抬脚先行。 安错只觉主客颠倒,似甚是有趣般一笑,倒也乖乖的跟着入了屋,将剑插回了剑鞘。 刚一回身,见长欢突然凑近了身前,安错的心猛地砰砰快速跳了起来。而她想,一定是方练功收手太快,一时间还没有缓过劲来,定是此番缘故。 长欢自袖中掏出白帕,垫着脚凑近那张白皙的脸庞,小心拭汗。 安错没有拒绝,只是看着眼前人,出了神。 长欢又轻轻抚摸上那被掌掴后留下的红痕,轻声询问道,“我阿娘打的吗?” “是。” “疼吗?” “这话,该我问你吧?”安错闻到一股药香,自身前传来。 “我已经好多了...”长欢抵不住阿错那直直射来的眼神,松了手四处找寻,道,“你这里有药吗?我帮你涂涂,会好的快些。” 一只手突然伸到了长欢身前,那手上,静静躺着一个小瓷瓶。 长欢拉着阿错在屋内矮几边落了座,自瓷瓶中轻轻捻起一抹膏药。 安错任由长欢在自己脸上涂抹着,看着那小心的动作,关切的眉眼,忍不住沉声道,“为何要来?” “想来...”长欢说着,手下动作未停。 “我昨日...你不恨我?” “不恨...” “为何?” “因为,你是阿错...” 安错猛地制止住了自己脸颊上长欢的手,道,“半夏,我已经处理了...” 长欢的脸霎时红了,任由阿错将自己的手握在掌心,道,“关于半夏,我原谅她了,你罚也罚了,就留下她吧...” “满秋让你来求情的?”安错微微蹙眉。 “嗯...” “那你呢?”安错依旧抓着长欢的手,缓缓垂下。 “阿错,我没有想法,只是不希望你失去一个跟了你这些年,一心为你好的人...”长欢说着低了头。 “对自以为是的奴婢,留下才是后患无穷。”安错冷冷道,“我不会留她的...有些人,是不值得第二次机会的...” 只是这话,听在长欢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酸涩在心,苦不堪言。 长欢抬首,喃喃道,“那我呢?” “林小暖,我也并不认识你。”安错冷冷一语,似这腊月的寒风,吹疼了长欢的眼睛。 “若我于你,只是个陌生人,那你今日,为何还是去了锦绣园,为何还要救我?” 安错没有说话,像是对手中之物甚有兴趣,摩挲着长欢掌心道,“这里的疤痕,怎么来的?”说着又抓过长欢的另一只手,饶有兴致的看着。 “当初,为了帮一个人,拿到一线牵的解药...” 安错听罢,突然僵在了当场,冷冷道,“你接下来,该不会说,那个人就是我吧?” “阿错,你的一线牵已经解了,你想要自由,现在没有人可以拦住你了...你可愿和我一起走,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安错突然松开了长欢的手,道,“这里,是我的家。” 长欢红着眼,摇头道,“不是...这里是你的牢笼......自在谷,才是你的家,才是我们的家......” “你觉得,你这么说,我便会信你吗?” “阿错,我不会骗你...”长欢抹了把泪,瞧见了矮几上的夜明珠,急道,“我怕黑,到自在谷的那一日,你拿来一颗也这般大的夜明珠,说是专门寻来送我的,你还说,那颗夜明珠,你寻了好久......我喜欢桂花松糕,我们行船到梁川城的时候,你去为我买来,路上怕凉了,你揣在怀里,可是天黑你还摔了一跤,桂花松糕都挤在了一起,样子难看极了,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桂花松糕......” 安错听着这并不熟悉的故事,道,“你口中之人,不可能是我......” “你说,你喜欢白衣,是因为以前乞讨的时候,觉得白衣最干净最好看...你说,馒头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安错听到这里,瞬间变了脸色,眉头深皱,道,“你如何得知?” 长欢眼中含泪,突然笑了,像是见到了希望,继续道,“阿错,中秋节那日,你来江陵,杨延给你解了冷凝香...八月十六,在望月泉边我们一起谈心,你说你没有朋友,我说我来做你的朋友...在江陵别苑的时候,你和我讲了暖暖的故事...你还说,你喜欢我,你说最喜欢我的眼睛...而我,也喜欢你...我最喜欢,你胸口的朱砂痣......” 安错突然双手抱头,揉着脑袋,似头痛欲裂,喝止道,“别说了!” 长欢上前,关切道,“阿错,你怎么了?” 安错抬首,只见一缕鲜红自左边鼻孔缓缓流下。 第109章 可以吗 当安错不再回想过往时,头疼消失了,鼻血也停止了。 长欢掏出手帕将那鲜红小心擦掉,神情之中流露的怜惜和心疼,全入了安错的眼。 安错道,“以前也如此...你不必大惊小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死了...” 长欢严肃道,“阿错,不许你咒自己...” “林小暖,你未免也太自以为是...” “阿错,我是长欢,林长欢...你的阿欢...这个名字,你可有印象?”但凡还有一丝可能,长欢都不想放过。 安错摇了摇头,道,“毫无印象。”而后,似看戏一般在一旁静静看着长欢,那样子,似是对眼前之人,充满了好奇。 屋内铜炉中火红的炭,噼啪一声低响,吸引了长欢的目光。 长欢突然道,“我送你的同心红玉,你可还在身上?”说着已抓住了阿错的胸口衣襟,向内摸寻着。 安错猛地抬眼,似不习惯如此亲密的触碰,拨开长欢的手,自己将脖子上的红玉拿出,道,“可是这个?” 长欢面露欣喜,也将腰间的玉佩取出,看向面前之人,激动道,“阿错,你或许记不得我了,可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不会说谎。” 安错一脸狐疑的看了眼长欢,跟着定睛在那两块玉佩上。 长欢双手微颤,将两块玉佩合二为一。 不经意间,安错睁大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虽未言语,却也明显吃了一惊。 眉头,越皱越深。心思,愈想愈重。 长欢将玉佩递到了安错身前,喜极而泣,道,“阿错,你看到了吗?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合在一起,便是这般完美,是不是?!” 安错接过,静静翻看了玉佩前后和缝隙细节,却不得不暗自佩服,这制玉匠人的巧夺天工。 而后,安错看着长欢,默了声。 林小暖,为何看到你这样,我竟生了一丝不忍。 “阿错,你说句话...”长欢被这般不苟言笑的阿错,扰的乱了心。 “这只说明,我和你或许有过一段过往,仅此而已......”安错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冰冷和失落,直直看向长欢,又道,“一段没有记忆的过往,对我没有丝毫意义...既不会改变现在,也没有所谓的以后和将来,你明白吗?” 长欢摇着头,不解道,“我不明白...” 那梨花带雨,那清澈眼眸,再一次触动了安错的心。 “阿错,我不明白......” 昔言同白首,今说陌路由。 听者字字诛心,心却依旧。 说者句句含痛,痛也难休。 奈何曾经情深意厚,知情的想留,不愿放手。 懵懂的,不知过往前尘,不见明日同舟,所剩当下,亦不知,己是谁,她又是谁人某? 安错苦笑出了声,道,“林小暖,你之前认识的安错,不是我...她已经不存在了...我是谁?连我自己都不知...” “阿错,你就是你......” “什么是爱?你告诉我......”安错说着指着胸口,红了眼圈,又沉声道,“这里,是一块没有一丝温度的寒冰...你想要我爱你,如何去爱?拿什么去爱?你还不明白吗?我...是个无心之人,不值得你来爱......” 无奈的泪水,伴着无力挣扎的询问,终于撕破了那看似冷静的层层伪装。 只有安错自己知道,那孤独和冰冷,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想要将她一点点蚕食,而后吞没。 安错只觉得,面对这个偌大的世间,就像是一个人在冬日浩瀚无际的海上划着独木舟。 除了冷冷的海水和阴郁的天,她寻不到方向,不知哪里是前方,也看不到彼岸和希望。 那个被暖暖细沙包围的小岛,在哪里? 那个可以和她一同划船的伙伴,又在何方? 安错早已乱了心,卑微而无助的迷失在了茫茫海上。 见到阿错的泪水,长欢早已跟着泪如雨下,颤声道,“阿错,你值得的...你值得的......”说着又轻轻抓过阿错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道,“你感受到了吗?两颗心同样的跳动......我的心,是为温暖你而来,只是为你......” 安错静静感受那份温暖而有力的跳动,颤抖了手。 “阿错,你是我的阿错......你不懂爱,我便教你...你不知如何去爱,也不要推开我,你就站在那里,等我来爱你,好不好?” “阿错,别怕...你永远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这一语,听得安错心抽疼,而后鬼使神差般,亦轻轻环住了长欢。 泪水滴落脸颊,安错喃喃道,“我想不起来...我试过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无奈的诉说,换来了同样无可奈何的疼痛。 长欢道,“想不起来便不想了...我不会再逼你......让我陪在你身边,我们一起制造属于我们新的回忆,好不好......阿错,不要再推开我......” “我...真的,可以吗?”安错小心地问出了口。 再次回到明月楼后的她,是那般的空虚和孤寂。 现在虽非儿时,可她依旧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对眼前的美好,她怎能不向往,即便心底的卑微一而再的提醒她,你不配,可她还是问出了口。 “真的,可以吗?” “阿错,你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长欢再无犹豫,吻上了那白皙面颊上的泪痕,而后又吻上了那有着淡淡颜色的嘴唇。 安错回吻,唇舌缠绵。 这一刻,心意相通,像是彼此,一个找到了方向和答案,而另一个也终于寻到了归宿。 这一刻,阴霾尽扫,似阳光穿透了万里重天,将两人紧紧包裹在温暖怀抱。 静静的,只需彼此拥有,已足够。 当安错松开眼前人后,轻拭那张小圆脸上的泪痕,道,“我想了解你,林小暖...” 长欢泪眼含笑,道,“好...我讲给你听......” 而后,长欢如初见时一般,静静诉说着自己的过往,和他们的过往。 安错时而蹙眉,时而微微一笑,时而插上一句。 时光就这般悄然而逝。 直至门外敲门声起,才打断了屋内长欢的讲述。 满秋道,“主子,锦绣园那边派人来接小暖姑娘回去吃晚饭。” 安错这才看到外面,已是黄昏时分,于是道,“你,留下来吧......” 想到谢白棠午后的神情,长欢放心不下,可见阿错面露不舍,于是宽慰道,“我明日还来。” “等等--”见长欢起身走到屋门口,安错突然拎起桌上的夜明珠,走上前递了过去,道,“你说你怕黑...这个,送你...” 长欢接过,手中的暖光,同样暖了心。 待长欢行至院门处,再扭头回看时,发现阿错远远站在梅树旁,驻足目送她离开,于是长欢握紧了手中之物,笑着喊道,“待明日,我有故事,你有好酒吗?” 安错听罢,嘴角已微微上扬。只是未待她回答,长欢已西拐出了院门。 静园门口,锦绣园的小丫鬟苏叶被白芍指使前来接人,已在等候了。 满秋和长欢寒暄了两句,便没再相送。 走在回去的路上,长欢觉得这夜,都不似之前那般漆黑了,不经意间已笑出了声。 苏叶不解道,“小暖,你今日不是被楼主打了吗?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祸兮,福之所倚...”长欢笑道,“老子诚不欺我...” “什么老子、儿子、孙子的?” “老子不是你说的老子,孙子也有其人...”长欢无奈一笑,解释了一句。 苏叶不懂,不过并不妨碍她继续八卦,于是道,“方才主子回来了,耷拉着脸好像很生气,把白青姐姐训斥了一顿...你说奇怪不奇怪,以往主子出门回来带了礼物,总要亲自送去东厢房,这次竟只让白芍姐姐送去...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今日楼主来找夫人的麻烦,主子面子上过不去?” “什么礼物?” “我见了,是一筐子水梨...看着都好吃...”苏叶说着舔了舔嘴唇,道,“这寒冬腊月的,也不知道主子从哪里寻来的梨子......” 长欢凝眉,若有所思。 苏叶见状,又道,“主子神通广大,有梨子,也不奇怪......” “你家主子,经常送我阿娘礼物吗?” “嗯...但凡有好东西,吃的用的,都是捡最好的送去东厢房的...不过,主子好像不喜欢你,你还是小心些,定是没错的...” 长欢听罢,突然止了步,一脸严肃道,“苏叶,依你看,你觉得,你家主子会伤害我阿娘吗?” “怎么可能?!”苏叶脱口而出,道,“主子对夫人那么好,怎么舍得伤害...小暖,你怕不是多虑了...” 见长欢不作声,苏叶好奇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长欢脑中浮现,仿佛一切都解释通的同时,也让她不寒而栗。 荆九歌,这便是你这般神情举止背后隐含的缘故吗?曾经单纯的年纪,两小无猜,你便日久生情了吗?谢存风伤你,你让尹天明杀他,这本无可厚非,可常言道,爱屋及乌,你若爱她,又怎么忍心逼阿错杀了暖暖,杀了她的亲生骨血? 难道...就如同我只是挡在你和她之间绊脚石,只是你要挟她的一个筹码...在你眼中,暖暖只是谢存风这个仇人的女儿吗?只是曾经挡在你和她之间多余的存在吗? 可若真是如此,当一切真相大白时...你可有想过,她的感受? 第110章 荆九歌 傍晚时分,谢白棠已完成了一桌菜肴的烹饪。其实,自午后长欢离开,她已在后院厨房忙碌了许久。 谢白棠喜欢这种忙碌。这般将全部心思只用在做菜上,简单却也是一种满足。至少做菜时,今日发生的种种,她可以抛在脑后不想。 待谢白棠脱了围裙,跟着白芍刚回到前院。 白芍颔首道,“夫人,晚饭是在东厢房用,还是在正厅?” “就在东厢房吧...”谢白棠一边说着入了东厢房。只是刚进门,便见到了入门西侧墙边放着的一筐雪梨。 梨子独有的清香在屋内弥漫。那淡黄色的带着点滴斑点的圆果,看起来敦实而又多汁。每一颗都似精挑细选过一般。 谢白棠呆呆看着那梨子出了神。 白芍见状,解释道,“主子今日去了西山农场,说夫人咳嗽,这一筐梨是带给夫人的......” “阿娘,我回来了...”长欢刚进门,便也见到了墙角之物。 “饿了吧?”谢白棠回过神来,帮着长欢脱了披风,又拉着她的手坐在了矮几边,看向白芍道,“开饭吧...” “是...”白芍得了吩咐,转头已命苏叶上菜,自己却依旧站在原地,恭敬请示道,“那...是否...要叫主子一道?” 谢白棠忍不住又朝墙边望了一眼,道,“你去问问她吧...” 长欢已自斟了一杯冷茶,正往嘴边送。 谢白棠突然伸手忙夺了那杯子,不禁皱眉,道,“这茶放了一下午,早就凉了,如此喝了是要坏肚子的...忍一下,等下喝点热汤暖暖胃...” 白芍悄然退出了门去。 长欢悻悻然道,“讲了半晌的话,着实有些渴了....”不过随即又往怀中摸了摸,笑道,“阿娘,给你看个宝贝......”说着小心将夜明珠捧在掌心递了过去。 谢白棠接过,细细打量道,“安错送你的?” 长欢笑着点了点头,接回后起身走近床榻,放在了床头小柜上,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这位置不甚好,又放在了枕边,方合了意,舒了心。 谢白棠见到这如同初尝情爱般小女儿家姿态,无奈一笑,道,“看来,你很是喜欢...” 长欢不知她指的是人还是礼物,不过转念一想,走回矮几,甜笑道,“嗯...喜欢...”不管是哪个,都喜欢。 “小暖--”谢白棠拉了长欢的手,刚说一句,就被敲门声打断。 只见苏叶带着两三个丫鬟鱼贯而入,摆好了饭菜。 “好香的猪骨海带汤...”长欢见雪白的瓷盆中盛放满当,白汤浓郁,内里红绿相间,目露精光,嘴馋道,“还加了红枣和枸杞?那我要喝两碗...” 谢白棠满脸笑意,挥退了众人,一边盛汤,一边道,“猪骨可以滋阴润燥、益精补血,你这两日身子太虚,得好好补补......” 门吱扭一声响了,荆九歌推门而入,打断了谢白棠的话,也凝固了那张绝美脸色。 “坐吧...”谢白棠淡淡说着,将手中的碗递到了长欢跟前,又跟着去盛了第二碗汤,递到了对面的空位。 荆九歌这才在谢白棠对侧落了座。 长欢见她粉衣依旧,金钗步摇微晃,唯独那似烈焰般的红唇,比先前见她时,颜色更浓。 无人言语,屋内的氛围,似一下子变了调。 荆九歌直勾勾看向谢白棠,打破了沉默,解释道,“你放心,我已经说过小楼了,以后他不会再来扰你...” 谢白棠没有吭声,只是夹了一筷子菜到了长欢碗中。 “午后的事...是我冲动了,我--” “我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谢白棠打断了荆九歌的话。 长欢听得一口雾水,她想要知道,午后他们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荆九歌说着,端起了汤碗,小口呷着,道,“这汤,味道很好...”她偷偷看了一眼对面之人,不知为何,汤虽味美,可心里,却不是滋味。 荆九歌不知,是不是所有人都是这般喜欢得寸进尺。原本只想要远远看着心爱之人就好,可当谢白棠真的在身边时,又忍不住想要更多。 想要她更多的目光为自己停留,想要占据她的心,占据她的人。 “阿娘,你也吃...”长欢说着夹了菜到谢白棠碗中。 谢白棠努了努笑,对上长欢关切的目光,宽慰道,“我自己来...你多吃些....这个猪肝也是补血的...” 长欢埋头吃着碗里被谢白棠不断夹来堆成小山的菜,瞟看了荆九歌两眼。 而后,一餐饭,都未再言语。 各有各的心思,貌合却神离。 饭近尾声,谢白棠道,“小暖受了伤,我想给她配几副药,自内而外调理下身子。” 荆九歌含着一丝愧疚,轻声道,“我理解...我的炼药房,明日让白青带你去,缺了什么,你直接和她说...” 见长欢放下了碗,一脸戒备的看着自己,荆九歌又道,“我那里有上好的愈合膏,你跟我来吧.....” 长欢听罢,示意谢白棠宽心,而后起身跟着出了门。 刚到前厅,白芍已识趣的找出愈合膏递给了她的主子。 荆九歌手中转着小瓷瓶,坐回了桌前,道,“白芍,你先出去。” 长欢就这般看着荆九歌,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 “今日之事,我该多谢你,林小暖...”荆九歌说着,那双冷艳的眉眼已直直盯着长欢,想要将她盯出个窟窿一般。 “你如此说,不觉得有些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吗?”长欢并不示弱。 “外人?”荆九歌嗤之以鼻,冷冷一笑道,“我和阿棠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说着已将药瓶放在了桌前,朝长欢的方向推了过去。 长欢走近了一步,并不理会那药,只是直直盯着对面人的双眼,道,“荆九歌,你爱她,对不对?” 荆九歌并没有料到长欢竟如此直白。 沉默了片刻,荆九歌没有正面回应,有些不耐烦道,“是又如何,你想说什么?” “我不明白的是,你既然爱她,为何能狠下心来要阿错杀了暖暖?”长欢终究问出了这个心底的疑问,她想要知道。 “她是谢存风的女儿,本就不该存在......” 长欢的心咯噔一声,应了之前的遐想。 长欢皱眉,切齿道,“可她...不仅仅是谢存风的女儿,也是你所爱之人的亲生骨肉!” 荆九歌猛地站起身来,狠厉道,“她不是!”那神情似是只是听到谢存风这个名字,已是厌恶之至。 长欢被那神情和言语吓得颤了一下,不过很快便稳住了心神。 荆九歌拔下头上的金钗。 长欢后退了一步,不知她意欲何为。 只见荆九歌突然嘴角勾起一笑,又重新落座,挑了挑桌上燃着的灯芯,松懈了神情,歪头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长欢对着阴晴不定之人,没有一丝底气,道,“你就不怕我将这件事,告诉她?她若知道了,会恨你一辈子的......” “林小暖,你是想要威胁我吗?”荆九歌淡淡说着,吹了吹金钗上的残渣。 “我若说是,你当如何?” “林小暖,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你威胁不到我......十几年前,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便发下了毒誓,此生,再无人可以威胁到我。”荆九歌顿了顿,又笑道,“你若想告诉阿棠,早就说了,还会等到今天吗?” 长欢无奈道,“你为何不能放过她?” “我只有她了...为何要放手?” “即使她不爱你?” “若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荆九歌将问题抛给了长欢,只是未等她回答,已是微微摇头一笑,道,“瞧我这记性...你已经跟来了关西城,不是吗?” 长欢竟无言以对。 “爱不爱,是她的事。我只要知道我爱她,就足够了。”荆九歌说着微微低垂了眉眼,嘴角一抹冷笑,似无奈,似心伤。 长欢看着这样的荆九歌,竟生出了一丝同情,愣神了片刻,才道,“当初,你被赶出无忧谷,是因为她,是不是?” “我若说是...”荆九歌突然酸涩了鼻头,道,“你又当如何?”之前长欢口中的话,被荆九歌游戏般原原本本还了回来。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若说长欢不好奇,是假的。 荆九歌像是一下子陷入了回忆,呆在了当场,良久,当长欢以为她不想说的时候,只听一个声音低喃道,“阿棠中了毒,而我...我怎么忍心看她受苦......所以,我便替她解了毒......” “即是解毒,又为何将你逐出师门?” “我师父那个老顽固...也怨不得他......怪只怪,当时我用的解毒法子,所需的肌肤之亲,并不被世俗所接受.....” 长欢震惊万分,道,“所以,那时她昏迷中,你和她--” “是!”荆九歌打断了她的话,抬眼道,“若非被师弟无意间看到,告到了师父那里,我也不会被赶出无忧谷,不会离开阿棠,也便不会有后面的遭遇......” 长欢呆呆走近桌前,落了座,垂了首,无意识的绞弄着衣襟。 怎么会这样? 长欢并不知荆九歌何时拿来的酒壶,斟了一杯推到了她跟前。 荆九歌自斟了一杯,看着那酒,喃喃道,“若是换个地方换个时间,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做个朋友...忘年交,听起来,也不错......”说罢,无奈一笑,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长欢跟着吃了那酒,似壮了胆,道,“那谢存风呢?他为何要伤了你?” “你真想知道?”荆九歌眨着那双冷艳的眼睛,似玩味十足,并不避讳这个话题。 长欢点了点头。 荆九歌将手放在了桌上,摩挲着腕上的那道凸起,静静道,“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当我被赶出无忧谷后,并没有走远...我怎么舍得走远......只是当我托了谷里的朋友给阿棠去了信后,等了一日,没有等来阿棠,却见到了谢存风找上了门!” 荆九歌说完,放下了手,拎起酒壶,瞥了长欢一眼,缓缓道,“你若见过这位人人称颂,传说的大侠逍遥浪子...便知道那副嘴脸,有多丑恶!” 长欢道,“可是他说了什么?” 荆九歌无奈般冷冷一笑,待止了笑方沉声道,“他说,阿棠不会来的...他说,再有一个月,他便要八抬大轿将阿棠娶进门...他还说,阿棠是他的,而像我这样的人,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荆九歌说完咕咚喝了两大口酒,而后起身摇摇晃晃走到了长欢身侧。 长欢微微侧身,看着荆九歌突然在她肩上拍了拍,力道并不重。 荆九歌喝着酒,围着桌子转了一圈,辛辣入肠化作了酸涩一片,红了眼眶,苦笑着落了座,凑近前,抚着自己胸口道,“我问他,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阿棠承欢在我身下之时,也一样满足的紧......” 荆九歌说完似心有不甘般苦笑着颤抖了身子,神情之中满是悲伤。过了片刻,又喝了口酒,才继续道,“谢存风恼羞成怒,在杀我之前,先是挑断了我的脚筋,而后是手筋...若非老天不收我...也是我运气好,碰到了刚练成破云掌的尹天明,一路追过来找谢存风比武......” 长欢心中五味杂陈,蹙着眉问道,“后来呢?” “后来,尹天明救了我,谢存风走了...一个月后,阿棠大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江湖......也是自那个时候起,我的心,跟着一道死了......”荆九歌突然低头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便流了泪,继续喃喃道,“活着,只剩下复仇...也只有复仇,才能支撑自己活下去,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体会过那种生活吗......所以,我帮尹天明一手建立起明月楼,我要毁了谢存风和他的一切......” “既然已经复了仇,也早已心死,为何又缠着我阿娘不放?”长欢并不理解,也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这般活着。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死灰,也可复燃。”荆九歌一手托腮,支在桌上,双眼有些迷离,道,“若非小楼将她带回来,我原以为,我会就这么蹉跎岁月,等死到老......”荆九歌说罢静静喝了口酒,不再言语。 “你说的,都是实话吗?” “骗你?”荆九歌嗤之一笑,道,“有意思吗?!” “那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不是你问的吗?!今日心情不好,有人聆听,我便说了,又如何......”荆九歌顿了顿又缓缓举杯,盯着那酒杯道,“或许你不信,从初见到如今,我只想给她我拥有的...我想给她一方月明,一缕梅香,一筐脆梨...一捧春风...或许...或许,她若愿意,还有一世相伴......” 荆九歌说着,像是看到了那憧憬,却也静静泪流满面。 长欢听着,无端也跟着红了眼眶。 (作者说,不知为何,只想记录下荆九歌的故事。以下所言,不知所云,姑且看之。) 荆门有女呱呱落,粉糯咿呀似玉琢。 父母兄姊皆欢喜,慨叹谓之天上娥。 希冀此生展衷意,闺名故唤作九歌。 孩提顽劣性初显,不惧礼法不惧祸。 垂髫始入私塾学,一目十行难言过。 明理寻乐两不误,同窗叹服诡计多。 不走循规凡尘路,常使先生哑口拙。 听其言说古今事,妙见奇思道难得。 只此荏苒六七载,颖慧卓然盖城郭。 云梦水乡皆相传,荆家小女姿婀娜。 随琴剑舞鱼跃池,暗窥誓修伴卿侧。 春园浅笑一回眸,墙上痴儿噼啪落。 朗月比明霄云遮,百花拟娇容失色。 难遇斯人懂其心,只待佳人夺其魄。 时值瘟疫遍地生,白棠无香目难舍。 一顾倾城又倾国,天下男儿无颜色。 随别故乡高堂去,无忧双绝影相和。 夜雨风来且戏酒,比肩对饮檐下坐。 笑谈天地千万里,苦笑痴人藏一诺。 花淑何须凭香搏,烂漫自有钟情客。 时不与人变故生,碧落恨短黄泉堕。 自知一花一世界,谁料未歌夜重墨。 旧日碧梧伴云阁,今朝衰柳冷屋卧。 雨润烟浓有时尽,风过花谢无声落。 残月枝头年复年,愁云蔽日错非错。 午夜梦回重相逢,泪眼执手无言说。 偃月缥缈晴空没,花若解语可奈何。 月凋柳枯清酒浊,不闻当年琴合瑟。 相思不尽相思惹,浮生一世偶难得。 犹记他年雨潇歇,愿以余生换一刻。 舒眉浅笑黄昏时,与卿携手无忧酌。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稚川最近太忙了,,,实在抱歉啊~~大胆告诉我你们的想法~~我努力~~ 第111章 慈幼院 林长欢自离了正厅,不知不觉走近了正对东厢房的一株海棠树。 枝枯叶秃,了无生机,却被厚厚的棉布紧紧包裹。 长欢就这么呆呆看了很久,直到谢白棠等的焦急,寻出了屋来。 “为何站这里,不进屋?” “阿娘,你说,这树即便今冬成了这般模样,待开春,是不是又能再发芽开花了?” “四季轮回,这是它的宿命。” “阿娘,那你呢?一个人,是不是也会孤单?” 谢白棠愣了愣神,不知道荆九歌究竟同她说了些什么,才会让她问出这句话来。 冬夜漆黑,星光虽小亦明。 谢白棠拉过长欢的手,指着那点滴亮光,道,“你看到了什么?” “那是北斗星。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没错…在江东,出海打渔的人,都是靠着北斗七星来辨别方向,找到回家的路。”谢白棠扭头看向长欢,深情道,“小暖,当我看着你时,我便看到了回家的路。” 谢白棠脸上那淡淡的一笑,深深触动了长欢的心。 “阿娘--”长欢轻轻环住了身旁人。 那个带着淡淡药香的身子,像是这个冬夜中最炽热的存在。 “阿娘,你不想待在这里,是吗?” 谢白棠静静在长欢发间落下一吻,低喃道,“小暖,真正的财富是知足…而真正的力量是忍耐。阿娘已有了法子,无需太久,过几日便带你离开这里。” 长欢不知道谢白棠口中的法子是什么,只是她刚与阿错和好,还不想如此快走。可谢白棠的煎熬和好意,她都看在眼里,又怎忍心驳回。 长欢只期待,这一次,阿错可以和她们一同离开。 夜深人静之时,东厢房床榻之上,长欢睡不着,从枕边将那颗散着白润暖光的珠子,握在了掌心,而后怀着那美好的期待和幻想,缓缓进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当安错听到些许动静,推门而出后,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东厢房窗前的一个雪人,还有旁边蹲在地上的紫衣背影。 半人高的雪人正对梅树,那副似是在静静赏梅的样子,有些滑稽。 安错悄声走近,摸着胡萝卜做的雪人鼻子,微微一笑,道,“这是你堆得?” 长欢一听声响,猛地起身,却没料到眼前一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却不经意间跌入了一个干净而柔软的怀抱。 “阿错…你醒了?”长欢微红了脸颊,待站稳了脚跟,也羞赧的低垂了头,道,“这个,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满秋有帮我一起堆…想给你个惊喜…你见了,可欢喜?” 安错无奈一笑,道,“嗯…你手里捂着的是什么?” “方才堆雪人的时候,见它躺在雪里,受伤了…”长欢将合拢的双手轻轻打开,现出里面的一只腿部微弯的小雀。 满秋带着药越墙而入,兴奋地刚想要上前,迎面对上安错射来的冷冷目光,随即住了脚。不过只片刻,便硬着头皮上前,颔首道,“主子…”见安错瞥了自己一眼后,才将手中的药瓶递给了长欢,道,“小暖姑娘,你要的药……” “给我吧…你去传早饭…”安错接过,又转头对长欢道,“进屋吧…放在炉边,说不定它等下就能醒过来了…” 长欢跟着安错进了正厅,而后静静看着阿错那修长的手指捋了捋小雀的毛,动作轻柔的上了药后放在了矮几边,又将火炉挪近了些。 目之所及,那恬淡的模样,已将心融化,再舍不得移开一分一秒。 “看够了吗?”安错言语之中的戏谑,却还是让长欢红了脸。 “我…对不起…” 安错逗笑般眨了眨眼睛,将手在炉边烤了烤,而后出人意料的抓过长欢的手握在了掌心,温柔道,“一大早玩雪,你不怕手冷吗?” 暖意透过白皙修长的手传来。长欢只觉得心底涌出一股热流,而后毫无保留的行遍了全身。 “阿错…真的是你……”那个昔日曾言说可以暖脚还可暖床之人,又回来了。 “你总是这般爱哭鼻子吗?”安错腾出一只手来,轻柔的擦了擦旁边人的眼角,道,“看来,以后得多准备些帕子才成…一个擦眼泪,一个擦鼻涕…还要有一个包扎你收留的小东西……” 长欢破涕为笑,道,“阿错,你还是这么爱损人,就会欺负我…” 待满秋带着下人上了早饭后,安错吩咐她去准备好马匹。 长欢有些惊讶,道,“你要出门吗?” “不是我要出门,是我们一起出门……等下吃过早饭,我带你去给地方…” 长欢不断夹菜到对面的碗中,有些失落道,“那岂不是,讲不成往事了?” 安错见状端起碗中堆满的菜,满意的笑着,边吃边道,“换个地方,也是一样讲…” 想到能出明月楼,长欢自是开心,一下子变了神情,道,“那...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等下到了你就知道了。” 长欢兴致冲冲,迫不及待地吃完了饭,眼巴巴的看着阿错,像一只乖巧的小兔子,等着初次出门去见识这个世界。只是在临行之前又有了顾虑,道,“那这小雀怎么办?” 安错随即唤了满秋近前,吩咐道,“交给你一个任务,好好照顾它,只准活,不准死。” 满球脸上顿时起了惊讶,这与以往只要死的不留活口的指令,完全相反,于是不由得努了努嘴,应了诺。 安错带着长欢各乘一骑,出了明月楼,朝着西北方向行去。 西北的天,辽远广阔。高山厚土,养育了一方彪悍却也质朴的人。 林长欢只觉得阿错并不像这里的人,可又非江南婉约小家碧玉,到底像哪里的人呢? 长欢看着前方墨马白衣缓缓骑行之人,一时想不到答案。又转念一想,无论是哪里人,只要是自己的心上人,就已足够。思及此处,长欢忍俊不禁,暗自笑了。 马儿行的不快,引得街旁小摊贩伸手吆喝。 “刚出炉的烧饼,姑娘,要烧饼吗?” “好吃的糖哎--舔到心坎……谁吃谁知道……” 哪里都不缺小摊贩,正如哪里都不缺为了养家糊口努力生活之人。 “好多卖糖的啊……”长欢心下喜悦,看着沿途经过的糖果摊五彩斑斓,散发着阵阵香甜,有些挪不开眼。 “明日是腊月二十三,要祭灶神。”安错回头解释了一句,只是并没有减速。 伴随着叫卖声渐行渐远,安错带着长欢拐入一条向北的静巷,周边的房子明显比方才沿途的要破败许多。 出了巷口,两人下了马,向西步行了数十丈,而后在一个旧巷口栓了马。 四五个穿着旧衣倒也算收拾干净的孩童,约莫都五六岁上下,原本在街边玩耍,见了他们后,一股脑全跑回了就近的宅院。 见长欢四处张望,安错道,“北城比不得南城,穷人多,而这里,又是北城最穷的地方…走吧…” 长欢不明阿错为何带她来这里,也没多问便跟着入了一处旧宅,却是方才那些孩子跑进去的地方。 门框吱扭,似随时都可散架。矮墙断壁,可知这家并不富裕。 长欢突然想到,若是有小偷来,岂不是防不了贼。不过随即便在心底笑了自己多虑。如此人家,怕是小偷都不会光顾吧。 可阿错,为何要带自己来这里? 来不及多加思索,长欢跟着刚进院,便见一男一女两个半大孩子,分立左右搀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瞎眼老太太,迎了过来。 男孩提醒道,“婆婆,果然是那个很凶的姐姐,还带了一个不凶的姐姐…” 长欢听了这话,看了阿错一眼,那张冷冷的脸上,并不见喜怒,显然并不为此言所动。 “不是跟你们说了,要叫安姐姐……”瞎婆婆的声音满含沧桑,说着已伸手超前够去,道,“安姑娘…你来了?” 安错虽讨厌与人接触,却依旧伸手扶住了她,平静道,“是我…” 长欢原本好奇此处是什么地方,只是见到院中三三两两聚集探出的小脑袋,数下来差不多有十几个孩子,便心下有了数。 原来,这里是慈幼院。 “安姑娘,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你要来怎么又没提前说一声,快…快进屋吧,这天外面太冷了……” 长欢跟着进了一间像是正厅的屋子,只见这里摆了几张旧方桌,拼凑在一起倒也成了长长的流水桌席。 桌旁无椅,只放了几条长板凳,有几条腿明显是近期方修补替换过,颜色与其他的并不相同,是而有些惹眼。 安错刚进门,便觉察到这里并不比外面暖多少,于是道,“没生炭炉吗?” 方才搀扶在一旁的男孩怯生生插嘴道,“婆婆说,今年的炭太贵了。生了炭,就要饿肚子了。” “小光,就你话多…”瞎婆婆无奈的埋怨了一句,被搀扶坐定后又道,“他们小孩子火气旺,整天跑来跑去,能吃饱了,也冻不着…能挨过去这个冬天的……” 方才所见的小姑娘,不等吩咐已懂事的从厨房提来了一个冒着热气却也是锈迹斑斑的铁壶,怀中还抱着两个干净的旧碗入了屋门。 长欢见状,忙接了过去,柔声道,“我来吧…”说着将碗放在了桌上,又倒了水,看了眼腼腆的小姑娘,好奇道,“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一听这话,忙低垂了眉眼,不敢和长欢有眼神接触,也不敢开口。 屋门口挤满了小脑袋,似充满了好奇,里三层外三层的朝里看。 那个虎头虎脑叫小光的男孩,道,“她叫笨丫,怕生,不爱说话。年龄和我一样大,都十一了。” 长欢笑道,“那你不怕生?” “我才不怕,我是个男子汉,要保护他们的,不能怕……” 长欢看着这个年纪并不大的男孩,那脸上的倔强和韧劲,让她有些敬佩的同时,也生了怜悯。 安错看着长欢,柔声道,“坐吧。” 瞎婆婆循着声音转过头来,道,“这位姑娘,听声音年纪也不大吧?” “婆婆,您叫我小暖就行,我今年十五,过了年就十六岁了。” 小光咧嘴一笑,道,“小暖,这个名字好,一听就觉得暖和……” 瞎婆婆没有理会小光的言语,面带慈祥,道,“小暖姑娘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长欢微笑回道,“婆婆您耳朵真灵,我从小在江陵长大的。” “乖不得……我老婆子眼睛虽看不见,就耳朵听的准…一听声音就知道,小暖姑娘也心善啊……” 安错看着长欢,温言道,“是,她很善良。” “那就是了…安姑娘从不带人来,这还是头一回…想来,小暖姑娘和安姑娘的关系非比一般……” 长欢微红了脸,没有应声,只是端起桌上的碗,低头小口吹着,心中却似吃了糖一般甜。 安错见状,桃花眼中含笑,将随身带的小包裹解下,递了过去,道,“婆婆,这是五十两银子,我让人全换成了碎银,快过年了,米面衣物和被褥还是要置备些,冬日冷,也买些炭来生火吧……” 小光目露精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鼓囊囊的包裹,兴奋道,“婆婆,好大一包银子…我们有银子了,是不是可以给弟弟妹妹们买糖吃了?” “我看,是你馋嘴想吃糖了…”瞎婆婆揶揄了一句。 安错从边上摸出一小块碎银,递给了小光,道,“去买吧,以后人人都有糖吃……” “安姑娘,你这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们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可不能惯着他们……” “婆婆,小孩子爱吃糖,是天性…你不知,还有些大人,也爱吃糖……”安错看了眼长欢,嘴角微弯。 话里有话,长欢知道阿错在说自己,一不小心便被水呛到,轻咳了起来,霎时小脸通红。 小光双手捧着银子,眼中重放光芒,迫不及待询问道,“婆婆,那能去买糖了吗?” “还记得如何教你们的规矩吗?” “谢谢安姐姐……还有,谢谢小暖姐姐……”小光说完,已经被屋门口围观的孩子开心的簇拥着跑出了院门。 一阵明显带着兴奋和喜悦的喧闹声,自院中传入了屋内。 长欢见屋里只剩下瞎婆婆和笨丫,一个看不到,一个不说话。于是和阿错对望了一眼,觉得有些尴尬。 安错觉察到了长欢的不安,只是她不知是屋里太冷,还是长欢不习惯这样的氛围,于是道,“婆婆,今日还有事,就不打扰了…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们。” 长欢跟着安错起了身,在瞎婆婆的挽留和感激声中,出了院子,上了大街。 两人朝东缓缓走去。此去集市,还有段距离,路上行人寥寥无几。 “阿错,我之前还以为,你不喜欢小孩子…” “我是不喜欢,这并不妨碍我想让他们活下去……”安错顿了顿,继续道,“我只想用并不太干净的钱,养活一群干净的人……如此而已。我常常想,若是当初…若是当初有人帮了我,我一定不是现在这样……” “阿错--”长欢说着伸手勾住了安错的手,安慰道,“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你没听婆婆说吗,你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 安错没有接话。 长欢道,“若真是那样的话,说不定,我就不能遇见你了……” 安错无奈一笑,道,“所以说,做杀手,也并不全是坏事……” “阿错,你是个好人。” 安错松了手,止了笑,望向前方道,“今日,你见识了我的另一面…可我杀红眼的那一面,你若见了,便不会如此说了。” “我见过…见过你拼命的样子……”长欢抑制不住酸涩了鼻头,微颤了话语。 阿错,在萧关时,我就见过,你杀红了眼,却是为我在拼命。 安错突然住了脚,愣了神。她并未料到长欢的回答。 “你既然都见过了,那…你该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好人……至于我是什么人,我自己都不知……你现在退出的话--” “我不会退出,阿错,我爱的人,是你。”长欢不假思索,打断了安错的话,而后看着那张略显惊讶的白净脸庞,静静看呆了神。 一阵窸窣,自南侧窄巷口出来,霎时冲出一持剑之人。 电光火石之间,安错已抽剑迎了来袭,交了手,却也并未忘记将长欢护在身后。而后银翼紫蝉剑已指向了那人的胸口。 长欢见状惊呼道,“阿错,别伤她…蓉姑姑不是坏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各种错别字和不通顺的地方。。。 对不住各位了,最近新项目开展,更得不及时。。。今日新买了台笔记本,试试打字,键盘果然好用的很,晚上开了背光,更是多了一层骚气和码子的动力。于是便码了一章,送给大家。啊哈哈哈。我果然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家里三台旧笔记本,就要被我束之高阁了。。。 第112章 城南集 南街西侧,安错与叶蓉持剑相对,将本就寥寥无几的行人,吓得慌不择路,登时便消失无影。 长欢不顾阿错的阻拦,上前一步挡在了两人之间。 “蓉姑姑,你为何还留在这里?”长欢原以为她早已离开了这是非之地,不成想竟在此处相遇。 叶蓉见对方收了剑,这才跟着垂了手,面上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看了安错一眼才转头对长欢道,“夫人和你都还被关在这里,我怎么能走?!夫人她…还好吗?” “嗯,你放心,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保护好她的……” “那便好…小暖,你转告夫人,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她出来的……” “不自量力……”安错冷冷一语,目光直直射向了叶蓉。 “你跟我来,我和你单独说几句…”叶蓉拉着长欢的手臂,就要退回南面巷中。 只是长欢刚走一步,却被一股不小的力道掣了肘,扭头方见自己的手腕已被阿错牢牢抓在手中。 当对上安错倔强的目光和愣愣的神情,长欢微微一笑,柔声解释道,“阿错,我不走,我就和蓉姑姑说两句……” 安错没有言语,面上表情依旧,却还是放了手。 相距一丈有余,寂静异常。 安错只见叶蓉附在长欢左耳边低声说着什么,而长欢背对着自己,她听不到也看不到长欢的反应。 待叶蓉讲完,长欢愣在了当场,而后才一脸震惊的扭头看了阿错一眼,神情分外复杂。 长欢回过头来,盯着叶蓉道,“真的只有这个法子吗?” “这是眼下,对你来说,最容易和直接的方法……其他的,难度太大,也太危险。”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是否能做到…”长欢心有顾虑,垂下了头去。 叶蓉突然双手扯过长欢的衣襟,低声道,“小暖,你可以的。你若不帮夫人,她便只能在这里日日受苦…你忍心吗?你难道忘了来这里的初衷了吗?” 长欢怎会不记得。她来此地,一为救出谢白棠,另一个目的便是阿错,曾经以为远远瞧上一眼,便已足够,可真的遇到了,才发现,自己是真的贪心。 长欢一时语塞,却见叶蓉已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一个小纸包,放入了自己怀中。 “东西收好了,待见到夫人,记得把东西给她…除夕夜,我们会在外面准备好一切,接应你们…我们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叶蓉又小声叮嘱了一句,说着很自然地轻轻顺了顺长欢肩头的衣服,才松手。 长欢缓缓走回了阿错的身边,短短路程,一步三回首,却只换来叶蓉决绝的神情和缓缓举起挥别的手。 早先的兴奋和惊讶,只需片刻,已化为了当下的忧虑重重。 安错见长欢神情凝重,并未询问,只是带着她朝东慢慢行去。 大街宽广,却也荒凉。 两人并肩,步履看似悠闲,只有心知道,何处默默承了重。 快到集市时,长欢终于蹙着眉,打破了沉寂,道,“阿错…你不问我吗?” “你想说吗?”安错淡淡一语,如同能将长欢看穿一般。 “我……”长欢顿了脚,并未想好要如何开口。 关于长欢的事情,安错自是都想要知道。可安错更清楚,自己想要知道,和长欢是否想说,是两码事。 而长欢,没有说下去。 安错看着那双清澈的目光在面对自己时躲躲闪闪,那神情之间写满了为难,而自己的心也似跟着这天空一道,蒙上了一层阴霾。 林小暖,原来,并非所有事,你都愿意与我分享。 不远处的吆喝伴随着阵阵嘈杂,迎风传了过来。 “走吧…今日的集市是年前最大的一次,很热闹,去瞧瞧吧……”安错说着率先迈开了脚。眼下情形,偏离了来之前的设想,似一下子变了味,扭曲了样。 长欢跟在一旁,越往东走,越觉得人愈加多了起来。到后面络绎不绝,比肩接踵,实不为过。 两边街铺和地摊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玩意和吃食,也挤满了成双成对、拖家带口出来置办年货之人。 叫卖声不绝于耳,讨价还价声交杂,再加上众人的窃窃私语,一切都是那般充满了生机。 可欢腾喧嚣,也似只是他人的热闹。 长街漫漫,长欢看不到尽头。 长欢只觉得,繁华入眼,亦如烟。 长欢没有看到安错想勾手却又收回的动作,即便如此,咫尺相近右侧的那个白衣背影,也是整条街巷中自己眼中唯一的颜色和亮光。 “臭婆娘,你再跑…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身后一个喘着粗气的中年男声传来。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周边人突然小声议论着,齐齐朝长欢身后望了去。拥挤的人群登时左右分出一条空道来。 “过来…”安错紧张的提醒了一句,见长欢没有反应,又急道,“小心…” 待长欢听到声响,刚回过头来,眼看就要被一个脸上带伤的中年妇女撞上,幸而被身旁人拉到了一边。 手被阿错牢牢握在了掌心,身子被阿错一手紧紧搂在了胸前。 那中年妇女似是脚下一绊,摔倒在了长欢的脚边。 方才放话怒吼的男人歪歪咧咧追上前,不顾周遭的指指点点,当着众人的面,蹲下身来,抓过那女人的衣襟,便是左右开弓,摇晃着身子甩了两个耳刮子。 女人的脸上登时就红出了手指印,嘴角也留了血。 “这李家老三,这是又喝醉了酒,耍酒疯…真不是个东西…” “李老三好吃懒做不说,这大过年的…还三天两头的打自己婆姨…” “就是,这李家嫂子也是倒霉,十几年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怎么就嫁了他这么个混蛋…” “真有能耐出去找别人打,窝里横打婆娘算什么男人…” 周遭议论纷纷,可李老三并不在意。 “当家的,我错了,别打了……”那李家嫂子一身朴素,脸上新伤旧痕,被打的无力还手,只得小心服软求饶,令人唏嘘不已。 安错向来对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没有兴趣,于是拉着长欢的手,道,“我们走…” “阿错…”长欢没有动步,面带不忍扭头看了地上之人一眼,道,“帮帮她吧……” “这种人,帮了也是白帮…”安错冷冷说道,不屑一顾。 长欢听罢,松开了阿错的手,便要上前去同李老三理论。 安错深谙,稀了的泥,扶不上墙。 可见长欢如此在意,安错无奈舒了口气,仍旧抢先一脚将地上的男人踢翻在地。 “他奶奶的…是谁…想找死…”李老三骂骂咧咧的起身,似确实醉了酒,眼神有些迷离。 只是李老三刚看清眼前模糊的身影,便被安错再次踢翻在地。 许是这次真的摔疼了,李老三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真该用皂角,好好洗洗你这张臭嘴!”安错冷冷说完,扭头看向长欢道,“满意了?” 只是长欢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之前倒地的女人,已查看了李老三的伤势,而后起身便使劲推了安错一把,没好气的责问道,“作何要打我男人?你这人,怎么心这么狠?!” 这倒打一耙,让长欢差点惊掉了下巴。 安错不理会,只是看向长欢无奈的挑了挑眉。 长欢不服气,反问道,“明明是她帮了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她帮我?我求她帮我了吗?”那妇女有些无理取闹。 安错听不下去,拉起长欢的手便要挤出人群,只是另一只衣袖突然被那女人给扯住。 “打伤了我家男人还想一走了之…大家伙给评评理…没有王法了啊,不让奴家活了啊…” 周边人小声议论着,有说这白衣姑娘怕是被讹上了,有说这人确实多管闲事。 安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冷冷道,“放手!” “打了人,赔钱!否则,别想走…” “你这人,怎么能这般颠倒黑白,是非不分?!”长欢从未见过泼妇闹街,这还是人生头一次目睹。 “最后一次,放,还是不放?”安错眼神之中带着寒气直直射向了那女人。 那人像是突然被吓到一般,松了手。 安错凑近那女子耳边,低语了一句,而后拉着长欢离了围观。 徒留那女子目瞪口呆,愣在了当场。 见热闹已去,人群一哄而散。 长欢心下好奇,边走边道,“阿错,你方才和那女人说什么了?” 途径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位,安错买了两串,将其一递给了长欢,自己吃着另一串道,“就是一句祝话,没什么。” “祝语?既是祝语,为何那女人看你是那般眼神…” 安错一本正经道,“我祝他们二人,白头偕老。” 长欢微一愣神,而后噗嗤笑出了声,口中的糖葫芦差些呛了嗓子,道,“你这话…也够损的……”顿了顿又道,“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嗯…” “你怎么知道的?” “看那女人身上的伤疤,大都非新…还有…如周围人所说,十几年了,若她真的有心想要离开,又怎会轮到我们来帮……要脱离苦海,能帮她之人,从来只有她自己而已……” 这最后一语,长欢听了,却是另一番理解。 长欢会错了意,原本想要寻机和阿错坦白的事,便自此胎死腹中,再未提及。而这事,也间接导致了两人最终的分离。 不久的将来,当长欢回想起今日之事,她问自己,若是自己直言相告,是否一切又会不同?很久以后,当安错站在自在谷的湖边,她问自己,若是这日自己多问一句,是否一切又会不同? 只是,人生没有如若,正如,时光不会倒流。自是后话,不表。 两人又向东行了不久,大老远便闻到一股桂花酒香。 安错带着长欢循着味道,穿过拥挤人群,向北拐入一条窄巷。 古巷悠长,难掩酒香桂香。 富春舍酒坊,陈旧的牌匾,足见年久。 长欢大老远便被弥漫的桂花酒香所吸引,未饮已生醉意。待走进,才发现,此处却是个不大的酒坊,除酿酒外,并不设堂。 酿酒的老人家见有外人,不客气道,“要喝酒,去酒肆。我这里的酒是往各个酒肆供应的,两位请回吧。” 安错道,“老人家,我们想喝点酒肆没有的--陈酿。”说着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老人家掂量了下手中之物,依旧没好脸色道,“等着。” 长欢道,“真是个怪老头。” 安错温言道,“大凡有些本事的,不都这样…”说着便生了调侃之心,又道,“你说是不是,小暖姑娘?” 有恃无恐,这恃的便是才,才是傲物的资本。 长欢回以一笑,低声道,“诚然,追命剑所言,定不错。” 片刻,老人家拎着四壶酒回来,两两一组,用绳结系着。 安错顺手全部接过,二人道谢后出门右拐,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朝南走去。 长欢道,“接下来去哪里?要回去了吗?”可她还不想回明月楼。 “天尚早,接下来,才是真的想带你去的地方……” 第113章 浮生梦 林长欢怀着好奇跟着安错又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才到了一处私宅前。 深宅大院,无匾无号,只看外观,已觉神秘。 侯门的小厮见了安错,客气的请她们入了内,早已有人去通报了主家,又有人去取了茶水糕点奉上。 会客厅中,安错将酒放在了桌上,坐在旁边端起茶杯一边小口呷着,一边看向长欢。 而长欢却没有那么好的定力。自打进了这屋,此处的一切,都使她感到好奇。 上好的红木桌椅居中,而挨着墙边四周,炫耀般摆满了格架,陈列着各式奇珍。 长欢自认为是见过世面的。平日里林家的用度摆设都属上乘,而最有雅兴爱好收藏的温无双院子,她读书时也常去逛。可与此处相比,倒显得朴素太多。 长欢看着材质上好的白玉透绿,被雕刻成了平常百姓家中食用的白菜模样,就连大小都几乎是复刻一般。半人高的珊瑚似随意般摆放在墙角,薄如蝉翼的白瓷茶盏,看过去竟几乎透明。 长欢忍不住沿着屋内四周一一逗留细看,惊叹道,“阿错,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竟然有这么多宝贝…” 安错嘴角微弯,道,“这是不知的地盘。” 长欢一手扶着木架,扭头好奇道,“不知?又是谁?” “明月楼问知堂的堂主,很是擅长收集世间罕见之物,比如剑谱、上好的兵器,绝世的毒药,还有这些俗物,总之就是什么有价值便收集什么……” “那便是个收藏家了…” 问知堂堂主名字叫不知,一问三不知吗?真有意思。 长欢不及多思,便被一个看似普通的花瓶吸引了目光,只因其中插着的竟是不属于这个时节的兰花。 那独一无二的香味,未及近前已觉沁人心脾。 而当长欢刚想触碰,才恍觉,哪里有什么花,连带着花瓶,也只是墙上的一幅画,一副足可以假乱真的精湛立体画作。 长欢不禁又凑近闻了闻,却是兰香无误。 “哈哈哈…这花味道如何?可还纯正?”一个洪亮的男声自屋门口传来。 长欢慌忙回身到了阿错身旁,便见到一个头戴紫冠,身着淡紫外衫打扮的中年人,净面无须,一双丹凤眼煞是好看,含笑走近了那画。 不知闭眼深深嗅了一口,睁眼后看着那画作,心满意足道,“兰生幽谷无人识,客种东轩遗我香…”说罢看向长欢解释道,“打理兰花太过麻烦,倒不如这画来的实在,也只需间隔三日将萃取的花露撒上一滴便可……” 长欢腹诽道,萃取花露,岂不是更费力。 安错见不知一直盯着长欢,又在卖弄学问和宝贝那一套,心有不爽,轻咳了一声。 不知这才看向安错,却一下子被桌上的酒吸引了目光,拨开酒塞,放在鼻下一闻,仰头品了一小口,咂舌道,“富春舍的桂花陈酿,虽才五年,不过已属上乘…这是送我的?” “是。”安错淡淡说道,“富春舍的好酒,自你和桃夭得罪了那老头,便再没喝过吧?!” “说吧,这次又想要我帮什么?” “不是帮忙,只借书…” “你上次借去的那本,还没还回…不借!” “那只是本菜谱。” “只是菜谱?!”不知提高了声量,道,“那可是前朝厨神的菜谱,还是唯一一本没有公开的密谱,那可是无价之宝……” 长欢心内惊讶不已。阿错,可是之前你说要学会下厨,所以才借菜谱学做菜吗? 安错冷冷道,“借还是不借?” 阿错愣头青一般的语气,让长欢心中不免暗自叹了口气。 阿错,你果真是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啊。这求人的事,讲究的是一哄二笑三包票,你这般如何借的来?!说实话,之前能借到菜谱,怕是不知人太过好,要么就是你运气太好。 长欢伸手轻轻拽了拽阿错的衣袖,看向对面之人,堆出笑来,温言道,“不知先生这里的宝贝真多,先生的品味也果真非同一般。先生放心,阿错这次借书,一定会很爱惜,也一定会及时还回来的。” 不知一听这话,跟着笑了,道,“不知先生?还没人如此叫过我…不过,我喜欢…不知先生…”说着又歪头低喃了一句,忍不住抿嘴点了点头,道,“这带上先生二字…一听就有学问的样子,甚好……” “不知先生出口成章,本就有才,自是当得起这尊号。”长欢硬着头皮趁热打铁,又夸赞了一句。 安错在一旁座上,见一个敢说,一个敢听,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不知在一旁落了座,看着长欢身上的紫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日说着衣衫,抬眼笑道,“林小姐,请坐!在下与小姐真是有缘…那在下这里的宝贝比起你们江陵林家如何?” “先生这里的宝贝,很独特。我们家,自是比不得的。” 不知心中一喜,道,“林姑娘太过谦虚了……姑娘说话,就是让人爱听…不像某些人,整日冷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收债的……”说着扭头看向安错道,“看在林姑娘的面上,说吧,要借哪本?” 安错道,“《浮生梦》的完本。” 此话一出,长欢愣在了当场。 阿错,原来,你煞费苦心,只是因为昨日我说喜欢话本子,最喜的是那位化名梦中客的人所著《浮生梦》。市面上只有前八十回的残本,至于剩余的四十回,虽也有各种续写,却均不是原著。我原以为,作者已逝,此生都不会再读到结局。 “你何时喜欢起了话本子?倒不像是你了……”不知说着看着眼前两人眉眼传情,心中突然一亮,有了大概思量,于是道,“完本是在我这里,当初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拿到手……” 长欢忍不住惊呼出声,道,“《浮生梦》真的在你手里?” “那岂会有假。你想知道结局吗?我可以提前讲给你--” “别告诉我!”长欢忙打断道,“我想…自己慢慢看。” “小姑娘,好奇心很重啊,不过,也倒算有品位。这《浮生梦》确实是百年难遇的一本好书。虽是个故事,却也引人深思。我当时读时,也是久久不能释怀……” 安错道,“故事,终究只是个故事。” “可故事,也不只是故事。”长欢想,故事里融入了作者的生平历经和所思所想,那也是梦中客的人生吧。 “如此说,也对…浮生一梦,最终,我们都会成为别人口中的一个故事…”不知感叹道,“如此想来,倒也令人唏嘘……既是有缘人,便借给林姑娘读读,也无妨。” 长欢听罢,兴奋难耐,忙起身恭敬颔首,道,“多谢不知先生。” 安错看着长欢的回应,那样子倒似是和自己以往得到高深剑谱一般。原来,她果真喜欢话本子。 “这要是换做旁人,我自是不舍得,不过林姑娘是有缘人,又是知己,自当别论。” 安错道,“那你之前,口中说的原则呢?” 之前借菜谱时,不知死活不借,说这是原则问题,只是当被安错的剑架上脖子时,便瞬间怂了。而这次,也一样。虽未出刀,却也是被长欢的甜言蜜语软刀子给制服了。 门口进来一个小厮,不合时宜的颔首打断道,“主子,午饭宴席已备好。” 不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又似是面上有些挂不住,嘴硬反驳道,“没有原则,便是我不知的原则。怎么,不行啊?!” 长欢拉了拉阿错的胳膊,打着圆场道,“不知先生这叫变通…也是很厉害的一门学问…阿错,你以后要多学学……” “我就说林姑娘是我的知己。”不知起身看向长欢,道,“林姑娘,可愿赏脸一同吃个便饭?” 安错跟着起身,大大方方拉住了长欢的手,道,“送你好酒,吃个饭,也属应该。走吧!” 不知拎着酒在前引路,三人随即出了屋门,朝后院走去。 这前院内的摆设似有讲究,长欢跟着左右打量,见周遭摆着半人高的动物石雕,数来有八具之多,且造型各异高低不同,有狮子、老虎、猛牛、雕龙、骏马等。 安错见状,解释道,“这里有机关,你跟紧我。” 长欢经过时,又扭头望了一眼,确认石雕分属八方,于是道,“是按照八卦阵法布下的吧…” 不知回头道,“林姑娘好见识,正是八卦阵…没办法,谁让家里宝贝多,得防着点。” 话虽如此,可在关西城中,又有谁能真的有胆量敢来这里偷盗,除非真的不想活命了。 待经过回廊,左拐入了后院正厅,长欢才恍觉,方才在前院待客厅中所见与此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此处所摆之物,虽没有方才见到的个头大,不过各个价值连城,更别提还有多少隐藏在暗处之物。 果然,浓缩的都是精华。 方未进屋之时,长欢便闻到了浓浓佛跳墙的香味,待跟着阿错一道落了座,见了桌上的美食珍馐,便觉得这桌菜倒对得起不知的财气。 “只是家常便饭,两位请随意。”不知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姿势。 “不知先生的日子过得,真是精致!” “过誉过誉……”不知虽如是说,不过心中确是美的很,为长欢和安错都斟了酒,举杯笑道,“敬知己。” 长欢刚端起酒杯,便见阿错伸手夺过她的酒杯,柔声道,“你伤未痊愈,现在还喝不得,我替你喝!” 长欢心内一暖,看向身旁之人微微一笑,道,“那我以茶代酒…”说着还调皮得同阿错碰了碰杯。 不知也不在意眼前的亲昵,道,“我想起个事来,《百草志》的孤本,我寻觅了许久,才打听到,这古籍是被林家二少爷买走了。那书,可是在你家?” “嗯,在我舅父手中…”长欢脱口而出,又解释道,“我是说,在杨延手里。” “回春圣手杨延?”不知微皱了眉心,叹息道,“那怕是与我无缘了。” 长欢埋头吃着阿错夹来的菜,点了点头。杨延护短的个性,不止在人,也在物。 不知突然住了筷,双眼炯炯有神,道,“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回春丹,你可知道配方?只要你默写下来,我这里的宝贝,你随便挑,如何?” “我舅父炼药,我并不知晓方子…不过你若要回春丹,我倒是可以给你弄来几颗。” 不知有些失落道,“那倒不必…”不过只是片刻,又恢复了神情,道,“我听说另一本《千金方》,十几年前便被杨延收藏了,可有这事?” “千金方?这名字,好熟悉……”长欢咬着筷头,猛地想起往事,略显羞赧道,“那个千金方,小时候玩叠纸,被我不小心撕了……” 不知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睁大了双眼,忍不住快速眨了眨,难以置信道,“我…你…你方才说,千金方,被你玩叠纸撕了?!” 长欢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过我舅父记性好,又整理了一份收起来了……” 因为这事,长欢第一次被林荀打了屁股,自是记得清,那年她七岁。倒是杨延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神情,反过来安慰了林荀许久,又哄笑了哭的梨花带雨的长欢,这事才过去。 “那千金方,传言里面一字可值千金…就这么随便摆着让你撕着玩?”不知惊讶间也心疼不已。 “嗯,我们家的东西,也没藏着掖着。” 安错看着长欢呆萌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 不知想到自己紧要的宝贝,都藏在暗室里,只有这些可有可无的俗物,才摆出来,于是道,“作为一个收藏家,我好想…觉得自己败了。” 不知看着眼前的饭菜,突然就觉得,不香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稚川@西东来晚了我,。。。求看法,求交流。 第114章 我背你 待林长欢与安错自不知府上出来,已是午后半晌。 南北长巷,偶有行人一二。 长欢抱着被绸布包裹的书籍尾卷,雀跃不已,道,“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后面的故事了。” “回去了,可以慢慢看。”安错扭头微微一笑,明眸皓齿似星夜雪。 长欢一时看呆了眼,不知不觉脚步已慢下来,只觉如沐春风,没有留意脚下的路。随之哎呦一声,幸而扶住了巷墙,才没被绊倒。 安错猛地回头,见地上被搓到的一块石子,咕噜噜滚了出去,于是关切道,“怎么了?可是扭了脚?” “我没事…”长欢小脸微红,刚迈一步,便觉一股钝痛自脚踝处传来,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安错见状已蹲下身来查看长欢的脚踝,柔声道,“这里疼吗?” 长欢微微俯身,对上了安错的目光,摇了摇头。 “那这里呢?”安错沿着细细脚踝一一捏过,手法极其轻柔。 “就这里--”长欢微微蹙眉,低声自我埋怨道,“阿错,我是不是很没用?走路都能崴脚。” 安错没有回答长欢的询问,依旧低头轻揉着那块痛处,道,“你方才不看路,在看什么?” “看你。”长欢说完,只觉脚踝处的动作猛地停了。 不过只是一个愣神,安错又继续了按摩,虽未抬眼,却也觉察到了自上而下射来的炽热目光。 待起身,安错看向长欢,戏谑般道,“那,看够了吗?” 长欢又摇了摇头,道,“不够…”看不够,永远都看不够。 安错微红了脸颊,移开了目光,道,“试试看…能不能走?” 长欢在阿错的搀扶下试着走了两步,一瘸一拐。 “算了…”安错见状,突然蹲下了身子,扭头道,“上来吧…我背你……” 白衫略地,沾染了尘土些许。 青丝红带,如墨似阳,暖了长欢的心头。 长欢将古籍轻轻放入怀中,看着蹲在地上之人,而后附身,双手环在了阿错胸前,道,“我最近吃的多,是不是很重…” 安错并不费力的起了身,常年习武,这点重量并不算什么。 只是轻柔声自耳边传来,那温柔的气息似不经意的撩拨,迅速蔓延至全身。接着安错颤声道,“像个小猫一样,没有几两肉,本就该多吃些……” “阿错,你以后也要多吃些…”长欢微笑说着,见那粉红耳垂,似玉石一般吸引了她的目光。 世间女子,有耳洞者比比皆是。而阿错的耳垂,完整无暇,只小小一颗福痣居中,已是最美的点缀。 “阿错,你耳朵…好红…真好看。”长欢轻吹了口气,只觉阿错身子一颤,而后又胆大妄为的将那耳垂轻轻含在了口中。 安错猛地住了脚步,长欢这才松口。 “再胡闹,我可就把你扔下来了…”并非斥责的语气,像极了小情侣间的情话。 “我不敢了…”长欢一脸坏笑,又道,“阿错,你的脸,也好红…你害羞了?!” 安错没有接话。 长欢又道,“你闷不闷,要不我继续给你讲故事?” 撩人者,犹不自知。 安错不禁道,“晚点吧,等回去后再讲…” “哦…回去讲也好。”长欢双手环得紧了些,将头靠在阿错肩头,此刻只觉心安阵阵,温暖满怀。 长巷无人,寂静无声,两个紧紧相依的身影,缓慢朝南走着。 待快到巷口时,长欢猛地抬头,道,“糟了……” 晶莹的汗水自白皙饱满的额间沁出,安错扭头道,“怎么了?” “忘了我们来时骑的马了…”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安错松了口气,无奈笑道,“晚些让人取来便是。” “阿错,你放我下来。” 安错照做。 待长欢站稳,垫起脚尖,伸出衣袖替阿错轻轻擦了擦汗,也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 只是还未擦完,手腕已被安错抓住,抵靠在了墙边。 安错满脸通红,早已按捺不住,凑近了长欢沉声道,“你,以往也是这般撩人吗?”说着不等作答已吻住了那双略显湿滑的粉唇。 长长一吻,如入无人之境,唇舌缠绵,直至身下之人呼吸有些急促,安错才松开。 “我…我脚没事了……”长欢说着已慌不择路,不敢再看阿错。 “走反了…”安错嘴角一翘,待长欢低头走回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并肩出了巷子,缓步回了明月楼。 静园南面,楼小楼身后跟着四个护卫,边朝北走着,边吩咐着身旁低头跟着不住点头的一个小厮。只是大老远当安错二人的握手甜笑映入眼帘时,方止了步,皱了眉头。 楼小楼面无表情,命令道,“将西南院里的人,带来见我。” 身后一个护卫应诺后,便离了队。 傍晚时分,晚霞漫天,似连日的阴霾已过。 安错将长欢送到了静园院门外,柔声道,“明日,我等你。” “嗯…”长欢恋恋不舍,叮嘱道,“那只小雀,你好好照顾它。” “好--” 长欢这才跟着等候在一旁的苏叶,一道回了锦绣园。 安错目送长欢消失在视线后,刚要回院,只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安姐姐--” 安错随即看到北面蝴蝶飞和跟在他身后的楼小楼,不知他们在那里站了多久。 “你怎么还没走?”安错皱眉道,“我不是说了,我不认识你。” 蝴蝶飞道,“安姐姐,我本就是为你而来。楼主说,我可以来陪你了……我不会走的。” 安错看了眼楼小楼,道,“你这是何意?” “自是好意…”楼小楼笑道,“半夏被你赶走了,堂堂明月楼一堂之主,身边总不能没有个伺候的人吧?!” “我已有人了……”安错说着对上楼小楼那似笑非笑的目光,道,“好意已心领,至于她…楼主还是带回去吧,我不需要。” “这,怕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楼小楼说着绕着安错走了几步,道,“明月楼收了她的筹码,答应了这笔交易,总不能让我反悔吧…”说着又瞟了蝴蝶飞一眼,继续道,“至于能不能赶走她,那是你的事了。” 安错不再理会,径自入了院,回了屋。 蝴蝶飞后脚紧随。楼小楼没有跟来。 正厅之内,满秋点了烛火又斟了茶后,识相的出了门去。 “安姐姐,我要留在这里,不要赶我走--” 安错坐在矮几边上,端起茶杯,望向一旁手足无措的蝴蝶飞,道,“你交易了什么?” 蝴蝶飞听罢,跪坐在了对面,道,“清风派武功最高秘诀。” “你倒是舍得!”安错放下了茶盏,讽刺了一句。能得到曾与逍遥浪子齐名的清风一绝胡华清的武功秘诀,楼小楼倒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蝴蝶飞突然握住了安错的手,道,“为你,别说是清风诀,就算是他想要皇帝的玉玺,我都愿意舍命偷来交换。” 安错猛地抽出手,冷冷道,“可我,并不稀罕。” 蝴蝶飞突然含泪扒开了胸口衣襟,露出一道长长刀疤,道,“安姐姐,这里的伤,是在关外时,我替你挡了卢广坤的刀,你也救了我,不顾自己受伤,后来我彻夜照顾你…”蝴蝶飞说着又指了指后背腰间,继续道,“这里,是萧关城西,我为你挡了有毒的剑,你也彻夜照顾了我……如今,我出卖了清风派的秘密,再也回不去了…我现在没有家了,安姐姐,你真的忍心看我流落街头吗?” 安错扭过头去,皱眉道,“那是你的选择。” 蝴蝶飞理了理衣襟,抽泣出了声。 “我可以给你银子,不让你流落街头。”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要什么?” 蝴蝶飞猛地抬眼,急切道,“我要你,我要你…像我爱你一般,爱我。” “就算是报恩,也要是我拥有的和能给的起的”,安错说着看向一脸诚恳的蝴蝶飞,心生不忍,淡淡道,“你说的,我给不起。” 蝴蝶飞听罢似一下子见到了希望,摇着头道,“这只是你现在以为…天长日久,你就会知道,这颗心的真假,到时候,你一定会爱上我的…一定会的……” 安错不忍打破她的幻想,却还是决绝般说出了口,道,“我有钟意之人了,她叫林小暖。” “林小暖?”蝴蝶飞泪眼朦胧,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人,道,“不管她现在叫林小暖还是林长欢,她不可能全心全意的爱你……” “她爱我,我知道。” “那你可听说过一个名字…辰阳……” 安错猛地直了身,凝神蹙眉看向蝴蝶飞,急急问道,“你知道什么?辰阳是谁?她在哪里?” 这名字,安错自是知晓。只是每当她提起时,得到的都是长欢模棱两可的回答。安错能感觉到,她在回避这个话题。 蝴蝶飞擦了把泪,又哭又笑,道,“安姐姐,林长欢爱的人,就是那个辰阳,不是你!” “不可能…你胡说!”安错伸手抓过对面人的领口衣襟,震惊万分,怒吼道,“辰阳究竟是谁?她在哪里?” 桌上茶盏被衣袖带翻,水渍沿着桌面倾倒,静静滴落一片。 蝴蝶飞低头看着胸前的手,轻声道,“辰阳…她是林长欢的护卫…她死了…就在不久前,死在了萧关,死在了林长欢的怀里……” 安错睁大了双眼,突然松了手,一脸茫然,重重落回了座。 死了?辰阳死了?怎么会这样... 蝴蝶飞又道,“她本不必死的,可是为了救林长欢,她用自己的命换了林长欢的命…林长欢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了她,还说……” “说什么?” “说爱她…说爱辰阳……她爱的是辰阳,不是你…安姐姐,你甘愿当一个死人的替身吗?” 安错红了眼,微颤了身躯,摇头喃喃道,“你在骗我…” “我亲眼见到他们两情相悦……辰阳死的那一日,你也在场,许多人都在场,楼主也在。我虽来迟了没有近前,可也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安错努力想要记起这一幕,可除了头痛欲裂鼻血流出外,脑中一片空白。 “安姐姐—只有我,自始至终,全心全意爱的是你。” 安错伸手擦了擦鼻血,冷静异常的外表下,心碎一地,疼痛万分。 安错失神,静静道,“出去!” 第115章 三口家 是夜,当长欢喜滋滋的回到锦绣园,刚入院便见荆九歌的贴身丫鬟白青孤零零跪在正厅前。 “她怎么了?”长欢心生好奇,住了脚,看向身侧的小丫鬟苏叶,问道,“可是犯了什么事?” “上午夫人去药房配药,不知怎的,白青姐姐打翻了药架子,连累夫人和她一道昏迷了半日……” 长欢听至此处,瞬间变了脸色,心中一边嗔怪苏叶不早言说,一边顾不得脚踝不利索,冲东厢房奔了去。 待苏叶回过神来,忙低声解释道,“夫人早已醒了,没事了…”因是在锦绣园,荆九歌向来不喜下人喧闹,是而苏叶并没有胆量高喊。 苏叶也不知长欢是否听到,只见那身影焦急,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阿娘--”当长欢猛地推开东厢房的门,便见谢白棠和荆九歌安坐矮几边上,桌上摆好了晚饭,显然在等她了。 屋内的一丝尴尬,随着长欢的到来,消失殆尽。 “阿娘,你怎样了?可是哪里受伤了?”长欢一脸关切,说着已跪坐在谢白棠身旁,拉住了她的手,将她上下细细打量。 谢白棠额角发丝微垂,遮盖了那一块青紫,却没有逃过长欢的眼睛。 “我早就没事了。” “疼吗?”长欢轻轻掠开面前之人的青丝,见到了那撞伤淤痕,有些心疼。 “九歌早已帮我涂了药…我也只是一不留神磕了一下,睡了半晌,瞧把你吓得…”谢白棠虽淡淡一笑,脸上依旧有些泛白,气色并不好,又道,“地上这么凉,你这孩子,怎么还这般毛毛躁躁,快起来坐暖垫上…” 谢白棠刚要起身想拉长欢起来,却突然被那个瘦小的人儿环抱住了身体。 长欢鼻尖酸涩,自责道,“阿娘,对不起,我不该只顾自己去玩,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是我太自私了……” 谢白棠轻轻拍了拍长欢的脑袋,而后才松开,看着那双微红的清澈眼眸,柔声道,“你随心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这不叫自私…让别人非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做去生活,那才叫自私。” 荆九歌自是听得出话里有话,却分辨不出是有心还是无意,随即低了头。 谢白棠将长欢安抚在自己旁边落了座,又接过白芍递过来的白瓷托盘中的温布湿帕,轻轻拉过长欢的手,仔细擦了擦,温柔问道,“今日去哪里玩了?累不累?” “不累…阿错带我上街逛市集了,很是热闹,还有好多卖糖的…”长欢说着解下腰间布囊,将从不知家里带回的糖果全部倒在了桌上,朝谢白棠处推了推,又道,“这糖做的最是特别,甜中带咸,是加了浓茶汁一起煮出来的,我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糖,就想带回来给你尝尝。” 谢白棠见那些糖每颗都不嫌费事的用油纸包裹了,随即捡起一颗放在鼻尖闻了闻,点头道,“确实有一股茶的清香。” 见荆九歌一直盯着自己手中之物,谢白棠将那颗糖递了过去,道,“小暖带来的,你也尝尝吧。” 荆九歌并未推却,接过后看似在手中把玩了一二,心绪依然陷在方才谢白棠的话中没有出来。 有些事,有时候,越想弄明白,就越是看不清。倒不如索性,扔在一旁先放过。 “阿娘,我今日还借到一本好书。”长欢说着又拿出那绸布包。 荆九歌瞟了一眼内里,道,“她带你去见不知了?” 长欢点了点头。 谢白棠接过翻看一二后合上了书本,又上下瞧了瞧,道,“也看不出来什么,这话本子写的很好吗?” 荆九歌盛了碗鱼汤,递到了谢白棠跟前,轻声道,“通过封面,你并不能看出一本书的好坏。” “但是通过前几章节,还有最后几章,一定能分辨出是否是本好书。”长欢接过书籍,宝贝般放在坐旁。 荆九歌不动声色,道,“诚然,这本书并不差,值得一读。” 长欢好奇道,“你也读了这最后一本?” “是。”荆九歌夹了一块豆腐到谢白棠碗中,道,“当初想知道结局,于是让不知寻了这最后一本来。” “你们都是爱读书的,可以多交流…边吃边聊吧,晚点菜该凉了。”谢白棠说着将自己的汤碗端给了长欢。 长欢见状挺起腰板,也盛了碗鱼汤,递到了谢白棠跟前道,“阿娘,这鱼汤闻着就美味,你也喝。” 谢白棠欣慰一笑,看呆了对面之人。 荆九歌看着眼前的母慈子孝、幸福和睦,心下生了触动。 阿棠,你可知很久以前我也曾幻想过这一幕,幻想过我们的未来,有你和我,还有我们收养的孩子。一家三口,便如今日这般,其乐融融。你陪伴她长大,我便陪着你,而后一同感悟这人生一世,岁月静好也罢,负重前行也好,只要有你在侧,只要你愿意,我便无所畏惧。 长欢见荆九歌愣在那里,便又盛了一碗,递了过去,道,“荆楼主,这碗给你喝。”对于她能帮谢白棠上药之事,长欢还是心存感激的。 荆九歌回过神来,惊讶一闪而过,道,“多谢。”那神情似是没有料到长欢的这番举动,又似是有些不习惯。 这一谢,倒让长欢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低头专心吃起了菜。 谢白棠见状,温言道,“小暖,论辈分,你该唤九歌一声九姨。” 桌上其余二人听罢,心中俱咯噔了一声。 不同的是,长欢知道荆九歌对暖暖做过的事,而谢白棠还被蒙在鼓里。 而荆九歌却不知,谢白棠这般是为了撇清两人之间关系,还是为了拉近彼此的距离? 长欢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碗和汤匙,看向荆九歌,一脸为难,结巴道,“九…九…” 她叫不出口。 “我并不在乎这些虚礼,你还是怎么叫着舒服怎么来吧。”荆九歌这一语,倒是解了长欢的围。 而谢白棠只道,“慢慢来,不急一时。” 长欢并不清楚,为何今日谢白棠突然提起这一茬。人常说,越是保持距离,越是在乎这些礼仪。反倒是相熟之人,并不拘泥于此。她究竟是何意思?还是说,只是为了在离开之前,缓解了关系,好方便后续的逃离? 而更令长欢不解的是,她竟第一次觉得荆九歌对自己没了敌意。 宽敞的屋内,暖气洋洋,却又恢复了初时的尴尬一两。 幸而餐近尾声。 待下人们撤了饭食,上了淡茶后,也端来了一碗还冒着蒸腾热气的黑乎乎汤汁来。 还未待长欢开口,谢白棠已将药推到了长欢跟前,道,“这药,是给你调理身体的。” 看着那药,长欢的心情有些复杂。待药稍微凉了些,便一鼓作气,全数入肚。而后接过谢白棠剥好的糖,含在了口中。 有些药苦涩异常,入了吼,却也能甜了心。正如有些人看似冰冷,入了心,却也能暖了身。 可这世间,别人眼中太过平常的东西,却是某些人的刻意追寻。对上谢白棠关切而温暖的目光,林长欢默默流了泪。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可是药太苦了?”谢白棠说着抽出帕子给长欢擦了擦脸颊和眼角,又温柔解释道,“原本想加些甘草,可又怕伤了药性,苦是苦了些--” “不是药苦……”也不是糖不够甜。 “那是为何?”谢白棠问出口,荆九歌同样抬了眸。 “就是突然想到了以前,便觉得有些难过。”长欢想到了她的母亲林玉儿,想到了六岁那年的事。 “以前?发生什么事了?”谢白棠十分好奇。 荆九歌听罢,放下了手中茶盏,在一旁静静看着,什么也没说。 那一次鬼门关口走了一圈,长欢怎会忘。为了能让母亲多看自己一眼,为了能有一个和母亲近距离相处的机会,她不惜自伤身体。 同样是数九寒天,在一个北风怒吼的夜晚,院中水缸早已结了厚厚的冰,丫鬟嬷嬷睡熟之后,长欢独自偷偷溜出屋子,身着单衣,在屋前廊下站了半宿。 那时候她傻傻的站着,以为只要自己生了重病,二舅和舅父不在身边,母亲便一定会来照顾自己。为此,她专门挑了杨延陪林荀去江陵城外的清音寺找古禅大师谈经论法的那几日。 那晚,只有飘忽不定的灯笼,和不知疲倦的寒风陪着她。 直至东方既白,头脑有些发沉,长欢才满意的流着鼻涕打着颤,带着期待回了房。也是自那时起,她才发现,原来天之将明,其黑尤甚。 年幼的丫鬟和不称职的嬷嬷,以为她怕冷赖床,并未发觉异常。直至将近中午,才发现人已烧得神智有些不清。 长欢还在傻傻的等着。她以为,母亲一定会亲自来探望她,给她煎药喂药,说不定还会给她讲故事,哄着她睡觉。而后,这场重病,便是他们重聚和恢复感情的契机。 长欢等了许久,也期待了许久。 可林玉儿还是没有来。 后来,林荀和杨延听说了这事着急赶回来后,林玉儿还是没有来。 那一次,长欢足足昏迷了三日。 那一年,她六岁。 那一日,有些东西,悄然碎了,也痛了,留下了一个鲜血淋漓的伤疤,再没有愈合。 屋内突然起了静寂,谢白棠听罢故事,轻轻将长欢揽入怀中,打破了这令人窒息般的沉默,道,“那些事,都过去了,那是她没有福气,不是你的错。” 长欢没有吭声。 青涩的年纪,却有着苍老而干净的灵魂,和一颗极其柔软的心。谢白棠不知,这于长欢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良久,她才突然扭头,看向荆九歌,劝说道,“白青,你还是让她起来吧。” 别人眼中的草芥,终究是某些人心头的宝。谢白棠于心不忍。 荆九歌没有多说,只是抬手向白芍示了意,而后换来了谢白棠一束感激的目光。 夜渐深了,荆九歌离开后,谢白棠替长欢换了后背上的药,欣慰的是,那里的伤已快大好。 谢白棠决定对长欢说出实情,低声道,“今日药房之事,是我故意为之。” “可是为了得到什么药?”长欢并未料到。 “嗯,已经拿到手了。” 长欢没再多问,只是将白日里见到叶蓉的事,一一言明,却还是略过了自己要做的那部分。 谢白棠接过长欢递来的纸包,拆开后分辨了一二,不由得皱眉道,“蓉儿和冬儿的打算,与我不谋而合。除夕夜,确实是个让人容易放松警惕的日子。只是这药,用不得。” “这是什么药?” “见血封喉的毒药。”谢白棠眼中,荆九歌虽差劲,却罪不至死。 长欢傻了眼。 谢白棠安慰道,“别怕,除夕夜,便是我们离开的时候。到时候,一切煎熬便都结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到后,我差点栽倒在电脑上。。。等晚点跟下一章再修吧,,, 第116章 无忧膏 翌日清晨,朝雾弥漫。 当长欢用过早饭,满怀期待赶到静园时,还未待入院门,便见满秋自内而出,挡住了去路,道,“小暖姑娘,主子不在。” “阿错一早出门了?”长欢甚是惊讶,明明昨日约好了等她。 满秋垂眸,道,“是。” “哦,那她可有说,何时回来吗?”长欢随即自责不该在锦绣园吃早饭,害阿错久等,一定是等急了才错过。 满秋摇了摇头。 “那,可有留什么话给我吗?” “也没有。” 长欢瞬间有些失落,道,“那,我晚点再来吧。”不过又自我安慰,阿错就是这般性格,说不定晚点便回来了。 只是当长欢刚准备转身朝回走去,眼角余光便扫见北面后院厨房门口走出一个似是着了五彩衣衫的身影。 不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又不见了。 长欢揉了揉眼,再次扭头确认,除却一个小厮奔跑出了门外,并不见其他,于是心道,果然是自己眼花了。 自萧关自在谷一别,她便再没有见过蝴蝶飞,她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满秋好奇道,“怎么了?” 长欢微微一笑,道,“无事,刚才还误以为看到了熟人……那我先回去,若是阿错提早回来了,烦请你来告诉我一声吧。” “好--”满秋低声应了,而后静静站在门口,目送长欢远去。 那瘦弱背影,带着一丝落寞,在大雾中渐行渐远,而后再辨不出。 满秋扭头抬眼看着门上书着静园二字的牌额,无奈叹了口气,朝内行去。 屋内正厅,炉火已熄,桌旁地上七倒八歪散落着空酒瓶几许。 安错依旧昨日装扮,发丝微乱,一脸疲态的背靠着矮几,还在喝着闷酒。桌上摆着的早饭,没有半点动过的痕迹。 满秋见状,跪地道,“主子,不能再喝了,您已经喝了一晚了,再喝下去,会出事的。” 安错没有理会,只是看着门外,静静道,“她走了?” “是。属下按照吩咐说您出门了…她说,若您回来了,让属下通知她一声。” 安错突然干笑出了声。 眼眸中曾经的倒影,如今却成了针刺,磨灭不去。 “主子,属下不明白,有什么事,不能当面问清楚?您这般折磨自己,属下看了心里也跟着不是滋味。”满秋依旧跪地,说完后似知错般低头看着冰冷地板。 这番话出口,她本已越矩。 “你起来吧--”安错瞥了一眼满秋,跟着灌了口酒后,将手旁的另一壶酒朝前重重放在地板上,道,“今日没有主仆,你陪我喝酒!一个人喝,太过无趣…一个人……” 安错没有说下去,苦笑出了声的同时,也红了眼。 那神情悲凉,让满秋不知该如何拒绝。 满秋起身将屋内角落分布的两个炉子放了炭,重燃了起来。做完这一切,才拉过矮几边的一个暖垫,坐在了安错对面,拎起了酒壶,拔了塞。 安错看着满秋举壶致意,而后似心满意足般也跟着仰头小饮了一口。 只是浅尝,已觉余味。 冰冷液体入喉,不下片刻便化作了火辣蒸腾。满秋轻咳出了声响。 安错若有所思,带着一丝慵懒,问道,“满秋,若要你为我而死,你可愿意?” 满秋猛地放下酒壶,跪地恭敬道,“能为主子而死,是属下的本分,也是福气。” “不会觉得不甘吗?” “属下心甘情愿。” 安错看着满秋,呆了神。是了,就连满秋这般对我,我一个无心之人也不免心生感激。 林小暖,辰阳为你而死,你便再也忘不掉她了,是不是?所以那日我问你,辰阳是谁在哪里?你指着我的胸口,说她就在这里。你是将我当成了她的影子?还是她的替补? 多少次,当我发觉你在偷偷看我时,那眼神背后的思量,我原以为那只是我的一时错觉。现下想来,你所思之人,就是她,是不是?正如蝴蝶飞所说,因为没有了她,你便想到了我,是又不是? 林小暖,你究竟将我置于何地,想要我怎么做?你要我如何面对你?又拿什么和辰阳去争? 林小暖,我争不过一个死人,我争不过……无论我做什么,我始终不是她,你可明白? 当蝴蝶飞端着一碗咸粥敲门,未经允许便径自入了屋时,便见满秋颔首跪地的情形,而安错愣在当场,就连她进来都似没有看到,没有一丝反应。 “安姐姐,你怎么了?”蝴蝶飞放下了粥,凑近安错身边,夺走了她手中的酒壶,轻轻晃动了她的身子。 安错这才缓缓回过神来,看向蝴蝶飞时,已觉心口翻涌,而后扭头便吐出一口鲜血来。 地板上随即起了星星点点,赤红与清灰交融,似一副惹人遐想的画卷。 “主子--” “安姐姐--” 安错头脑昏沉,晃悠悠起身,无视近前满脸焦灼的两人,而后就着袖子擦了嘴角,步履蹒跚的朝床榻走去。 在将醉未醉之时,安错终于看着床顶的帷幔,合眼入了睡。 蝴蝶飞一屁股呆坐在了矮几边。曾经谪仙一般的人,那般的风情万千,只需一个回眸一句问询,便夺了自己的目光和心魂。可只消区区一日光景,便颓废成了另一番模样。 当安错牵着林长欢的手无言浅笑时,蝴蝶飞心有不甘。可而今,见她心伤不止,残泪难干,为何自己依旧心绪难安,没有半分的开心。 蝴蝶飞伸手,无意识的拿起安错喝剩的酒,默默饮了一口。 锦绣园,东厢房。 谢白棠在缝着粉边白狐暖手筒,荆九歌静静坐在矮几对面喝茶,看她。 见长欢推门而入,谢白棠抬眼便吃了一惊,道,“你不是去见安错,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错,她不在,出门了。” 谢白棠放下手中之物,刚想斟杯茶,便见荆九歌已懂她般将茶杯递到了她手边。 谢白棠眼含感激,随即将杯子递到了长欢手中,道,“你们不是昨日约好了?” 长欢双手捧茶落了座,小呷一口,道,“嗯…可能她临时有事吧。” 矮几边上,荆九歌虽面上无反应,心中却起了疑。明月楼内近年关时,一向无事。而安错,也向来是个言而有信之人。 谢白棠宽慰道,“那你正好有时间,可以看看昨日带回的那本书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 长欢这才换了颜色,笑道,“是哦…阿娘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说着已起身朝墙边格架上寻了书出来,而后走到书桌前坐下,小心翻开,静静读了起来。 谢白棠见状,无奈一笑,摇了摇头。 旁边一直静观的荆九歌,突然开口道,“她迷糊的样子,和以前的你,很像…”见谢白棠抬眼看来,那模样神情与多年来自己脑海中的那个身材曼妙的少女容颜重合,荆九歌突然微红了脸颊,略显慌乱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只专注一件事,沉了心,便将其余全抛之脑后。” “这样,不好吗?”谢白棠笑了,自问自答道,“我觉得挺好。” 人生短暂,精力有限,只专注一件事,一个人,便已足够。 谢白棠放下针线,喝了口茶,道,“我还记得,以前你总说我迷糊,而我,常劝你莫要狂妄…” “我不狂妄。” “不狂妄?那是什么?” “是自信。”荆九歌头微一歪,眨眼看向了对面。头钗随摇,似青丝动念,意味深长。 “这么些年过去,那你还是这般…自信…”谢白棠说罢,忍不住低头笑了。 荆九歌也跟着莞尔一笑,道,“阿棠,今日是小年…”小年,也本该亲人相伴,爱人欢聚。 谢白棠收着手头做了许久的暖手筒,将线头咬断后,递了过去,温言道,“那,这个便算是送你的小年礼物吧。” 荆九歌手微微一颤,接过攒在手中,心头微热,道,“我…我很是喜欢…我也有礼物要送你…” 谢白棠见对面递过来一个白绸布包裹的东西,接过展开后现出了里面的白瓷罐,于是怀着好奇打开后,闻了闻道,“是无忧花做的胭脂…很是细腻,你做的?” “嗯…” “以前的戏言,你竟还记得…”谢白棠的脸上起了一丝尴尬。 “你说的,我都记得……那你的话,可还算数?” 阿棠,你曾说,若我将无忧谷的无忧花做成了胭脂送你,你便答应我一个愿望。你可知,你出嫁之前,我便做好了,写信约你出来相见,便是想要把东西给你。 我的愿望便是,问你一句,可愿跟我走? 你曾说,这世间江山如画,你想要看看。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我都陪你。 以往,我从没有机会,亲手将这胭脂送给你。虽每年新做一罐,已成习惯,可胭脂,也从未等来,欣赏它的主人。直至今日,虽物是人非,虽迟了太久,可终究还是送到了你的手中。 曾经于我而言,你在江东,我在关西,隔开的不是路途遥遥,错过的不是流年匆匆,而是半生梦成殇,缘成空,我爱你,而你不知。而今,我庆幸,你在这里。 谢白棠沉默不语。 荆九歌不自然的笑了笑,解围道,“开个玩笑,你莫不是当真了?放心收了吧,这个只是礼物,不是筹码。” 谢白棠这才松了口气,面带愧疚,道,“九歌,我给不了你什么……” 荆九歌起身,缓缓道,“你已经给了很多了……”说罢,已紧握着暖手筒,推门而出。 阿棠,你已经给了我很多,只是你不知罢了。其实,只要你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便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谢白棠向来熟毒用药,知晓所有药中,黄连最苦,苦到说不出。却从不知,世间情爱,暗恋之人求不得之苦更甚,即便尘世所有黄连汇集,不及其万分之一。 午后近晚,长欢刚准备出发去静园,还未出门便见满秋来找她。 “是阿错回来了吗?”长欢顿生欣喜。 “小暖姑娘,我来是怕你白跑一趟…主子还没回来,按照以往惯例,今晚怕是不回来了。” 长欢不由皱眉,道,“满秋,你和我说实话,阿错她,究竟去做什么了?” 满秋底气不足,道,“具体的,我也不好说,你也别问了…总之,主子有些私事,需要时间来处理。” 长欢不解,阿错究竟会有什么私事? “那个…小暖姑娘,你若无事,我就先回去了。”站在此地,面对长欢,满秋如履针毡,十分不自在。 “阿错若回来,一定记得来告诉我。” “嗯。”满秋说完,逃也似的走了。 这一晚,长欢睡得极不踏实,中间醒了两次。 次日一早,满秋没有出现,长欢却等不及了。 只是当她步履匆匆刚到静园门口,便遇到了蝴蝶飞自内出了院门。 两人登时便都住了脚,面面相觑,一脸戒备的看向了彼此。 长欢不禁大吃一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长欢,你真是贼心不死,还纠缠安姐姐做什么……”蝴蝶飞恶狠狠的说着,已快步上前,似倾注了全力,一把将长欢推到在地。 --------------------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撕了,吼吼吼~ 第117章 梅花落 面对咄咄逼人的胡蝶飞,长欢从震惊到愤怒,只是须臾。 长欢瞥见手边两个冬枣大小的石子,随即抓在了手中,顾不得身上沾染的尘土,起身后死死盯着对面之人,道,“胡蝶飞…今日我便同你算算总账!” 即便手无兵刃,身子还没大好利索,长欢也无丝毫怯懦。 “你以为,我怕你啊…”胡蝶飞嗤之以鼻,抽出腰间的五彩鞭,便朝长欢猛地甩去。 长欢一个急速侧身,鞭打空响的同时,一枚石子已出手,精准打中了对面之人的手腕。 胡蝶飞顿觉手臂一麻,五彩鞭绳落地。 当胡蝶飞弯腰捡鞭时,重心也跟着一道下移,刹那间便是一个横扫,似心有不甘般,再次带着狠劲甩出。 长欢提气一跃,巧妙躲过,而后将手中仅有的一枚石子直直射出。 这一次,目标直指胡蝶飞的面门。 胡蝶飞目瞪口呆,来不及反应,以为此次定要破相之时,只听嗖的一声,另一个暗器突然自房顶堪堪射下。 铁镖击中了石子,力道对冲,而后双双坠落。 长欢和胡蝶飞俱吃惊不已,扭头望去。 只见满秋自房顶跳落后,已行至两人中间伸展了双臂,劝说道,“你们别打了,这里是静园,无论谁受伤,都会让主子为难--” “你算什么东西,滚开!”方才的出手相帮,胡蝶飞毫不领情,作势举鞭盯紧了长欢。 真是不识好歹,满秋心中怒骂了一句,而后扭头看向长欢,道,“小暖姑娘,要不你先回去吧。” 一个巴掌拍不响,总要有一个人先退出,或认输。 长欢决绝道,“我不走--要走也该她走!” 再说,还没有见到阿错,长欢怎舍得离开。 胡蝶飞听罢,趁两人不备,又是一记狠厉朝长欢偷袭而来。 满秋反应甚快,一个转身便将长欢护在了身前。 啪的一声,鞭子似是铆了劲道,满秋黑色外衫瞬间被撕裂的同时,跟着踉跄了一步,闷哼出了声。 “满秋,你怎么样了?”长欢一把将其扶住,满秋这才没有摔倒在地。 “我没事--”满秋说罢,已起怒意,扭头冷冷看向背后出阴招的宵小。 长欢忍不住替满秋打抱不平,斥责道,“胡蝶飞,你还是那般卑鄙……” “你还好意思说我…林长欢,你这般阴魂不散的纠缠安姐姐不说,对她身边的护卫,你也不舍得放过…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这护卫一词,彻底激怒了长欢。 满秋听不下去,反驳道,“胡姑娘,请你自重,莫要信口开河,血口喷人…” 长欢阴沉着脸,拔了满秋腰间悬着的长剑,沉声道,“你的剑,借来一用,你莫要插手。” 话不多说,一鞭一剑,随即纠缠在一起,在静园门外,打的不可开交。 衣衫随风起跃,长鞭呼啸而过。 一不留神,长欢的手臂中了着,随即胡蝶飞便瞅准机会,追击一鞭再次击中了长欢的脸颊眼角处。 长欢抹了一把痛处,见到手指上的嫣红,第一次起了杀心。 在长欢为数不多的几次打斗生涯中,要么为了自保,要么为了救人,像今日这般想要单纯的杀一个人,还属首次。 而凡事,总会有个破例,不是吗。 绷紧的小脸,狠厉的剑风,疯一般的举动,一下接一下,长欢像是拼了命,像是不要命。 胡蝶飞虽偶有得逞,却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有些招架不住。 从小长在武林世家,又自认天赋异禀,胡蝶飞一向小看长欢,小看除安错外的所有人。 长欢的剑,来势匆匆,逼得她步步后退。 长欢的胳膊,又中了一鞭,可她似没有了知觉,继续向前。 长欢心道,辰阳,新仇旧恨,今日我都替你讨回来! 胡蝶飞被这不要命的打法惊住了,惶恐道,“你疯了?!”而后,再回过神来时,剑已毫不留情刺破她了执鞭的手腕。 鲜红瞬时便浸染了衣襟,虽不明显,却依旧让胡蝶飞疼的叫出了声,丢了鞭。 长欢冷冷道,“这一剑,是为你刚才出言不逊。” 胡蝶飞捂着伤处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道,“你竟敢伤我?!安姐姐不会放过你的……” 长欢似没有听到般,紧逼一步上前,道,“这一剑,是为了阿错…若非当日你同南宫鼎联手,阿错不会失忆…辰阳…也不会死……” 长欢言罢,剑已送出,刺入了胡蝶飞的肩头。 “小暖姑娘,别杀她!”满秋惊叫出了声,以为长欢只是出口恶气,不成想竟真的起了杀意。 “啊--”胡蝶飞忍不住痛呼,想要后退才发现已背靠了院墙,退无可退。 “没有人可以救你……我不争,你便真的以为,我怕了你吗?胡蝶飞,我要你替辰阳偿命…..”长欢拔剑,随即冲着胡蝶飞的心口处,直直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紧紧握住了长欢的剑身。 “阿错--”长欢震惊的看向来人,面上不解和心疼交织。 血肉怎敌冰刃。任凭安错常年练剑,手上的薄茧终究是挡不住锐利的剑锋。 鲜血瞬时滴落,溅至黄土地面。 而安错,只是静静的看向长欢,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安姐姐--你的手--” “主子--” 长欢看着那流血的手,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猛地松手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的解释道,“阿错…对不起…我…” 沾血的剑扑通一声掉落在地。 “阿错,让我看看你的手…”长欢刚上前要拉安错,却被她一把推开。 安错垂手,面无表情的盯着长欢。 鲜血顺着指尖,一滴滴落下。 长欢踉跄了一步,满是震惊,道,“阿错…你怎么了?我是长欢--” 安错依旧一脸淡漠,看着长欢,冷冷道,“满秋,带胡蝶飞去上药!” “安姐姐,你要小心,她是个疯子--”胡蝶飞还想继续说下去,已被满秋强拽着入了院门。 “阿错,不能让她走…是她害你失忆,害辰阳丧命……”长欢说罢,已酸涩了鼻头。 “林小暖,辰阳对你就这么重要吗?她救过你的命,胡蝶飞也救过我的命,你要杀她,不若,我替她还了。” 一滴泪缓缓滑落,长欢摇着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错,你明知道,我不会伤害你的。”长欢说着已上前紧紧抱住了安错。 紧紧地拥抱,像是若非如此,眼前人便会消失不见一般。 安错笔直的站着,没有动,也没再言语。 良久的沉默,只有幽幽风声呜咽,诉说着寒冬的悲凉,和谁的麻木,谁的情伤。 安错微微侧首,看着怀中人眼角那道半指长的伤痕,矛盾重重。 有什么东西已悄然改变。 “林小暖,殊途者,终难同归,你走吧--”安错静静说出了口。 淡淡一语如晴天霹雳,长欢身子猛地一颤,松了阿错,抬首已是泪眼朦胧,喃喃道,“你方才…说什么?” “林小暖,我不想再见到你了,一切,都结束了。” 想要厮守的,却还是选择了放手。 曾经畅想的未来,只剩一场再无人可见证的痴梦。 而梦中双影,已成空。 “为何?阿错,之前明明一切都好好的……”长欢惊诧万分,随即想到了这两日唯一的变数,于是问道,“是不是胡蝶飞,她同你说了什么?阿错,胡蝶飞不是好人,她的话,你不能信……” “她的话,不能信,你骗我的话,我便该全信吗?” “阿错,我从未骗过你。” 安错冷笑出了声,道,“林小暖,你给我讲了那么多过往,那么多故事,可没有一件是关于辰阳的,你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从不提及……还是你要说,隐瞒不是欺骗?” “阿错,我没有骗你,我不说辰阳的事,是因为,我知道你会介意,你会误会。” 安错红了眼眸,质问道,“林小暖,那你告诉我,你,是否还爱着辰阳?” 长欢愣在了当场。 “告诉我,你爱她吗?” “我……我爱她…” 短短一语,刺痛了安错的心,看不见的血流了一地,不止。 “阿错,我爱她,也是爱你……” 安错忍不住胸膛的震颤,无声的哭了,也苦涩的笑了,道,“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她的替身……” 长欢摇头,低声呜咽。 悲伤引起了震怒,只需片刻须臾,安错突然上前一步,大吼道,“是不是?!” 长欢被阿错的神情吓到,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道,“不是…阿错,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你就是你…” 似曾相识的话语,安错听罢凝了眉,桃花眼含着嗔怨怒意,一把掐住了长欢的脖颈,道,“你究竟将我当成了她的什么?” “阿…错…”长欢断断续续艰难说出口,道,“辰阳…也…是…你…” 安错见长欢小脸已憋得通红,猛地松手,满脸厌恶道,“辰阳,已经死了!” 长欢弯腰,一手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着,摇头道,“不是这样的…阿错,我没有骗你……辰阳的魂魄,就在你身上……我没有骗你…我没有……” 凄婉的诉说,伴着大颗的泪珠,自那双满是哀求的眼眸流出。 “胡蝶飞说的没错,你果真,是个疯子……”安错闭眼,不再看,也不忍再看。说完,已转头朝内大步走去。 “阿错--”待长欢跟上来,安错已入了正厅将屋门一把摔上,将长欢挡在了门外。 薄薄的一扇雕花木门,将两人分隔成两个世界。 两个不同的世界,却受着同一种折磨。 屋内的,一片悲凉。 屋外的,满是心伤。 长欢拍打着门,哭喊哀求道,“阿错--你开门,我求你,开开门…你想知道辰阳的事,我全部说给你听……你想知道什么,我全告诉你……” 安错背靠在两门之间,感受着那一下一下透过门板传来的力道,每一下,都似是打在了心坎上。 钝痛,颤抖,却无力言说。 “阿错,你开门,好不好…不要不理我…不要丢下我……” 屋内依旧没有动静,可长欢知道,阿错就在对面,咫尺之遥。 长欢停止了拍打,额头抵靠在门上,就着衣袖静静擦了把眼泪,抽噎道,“阿错,我…不能没有你……”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不断哀求的话语,拒绝着心底最怕的结局。 安错的身体,沿着门框缓缓滑落,跌坐在地。 清灰地板,一片冰凉。 门外之人,依旧喃喃道,“阿错,你说过的,你答应我的,要陪我一起白头…你答应过的……” 没有你,谁来陪我见证,这尘世的冷暖,还有悲欢? 可那扇门,始终,没有打开。 长欢呆坐在门前,扭头瞧见,一朵梅花,随风而落,悄无声息。 那是它的宿命?也会是我的结局吗? 阳光冲散了雾气,暖热不远万里,照射在了那梅树旁的白白雪人上,渐渐湿了一地。 就像是,谁的眼泪,决了堤,再回不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西东不是东西@稚川,后续都是刀,,,这一世,快要结束了。 第118章 绊人心 静园,东厢房。 满秋遵从命令,给胡蝶飞上药时,一直仔细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可有心之人,不止她一个。 “我不能再让她纠缠安姐姐,害了安姐姐--” 满秋按住她的胳膊,怒怼道,“那是他们的事,关你什么事。” “你放开我,我要出去,我要赶走她--” 当胡蝶飞继续吵闹着要出去时,满秋再忍不住,一掌劈在了她的颈后。 “真是聒噪,祸害精…”满秋对着趴在桌上晕过去的胡蝶飞,低声抱怨道,“你没来之前,都好好的,好不容易见到主子变了个人般,都爱笑了…这下好了,又回到从前了…你啊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满秋嘟囔完,屋内这才安静了下来。 透过窗沿,满秋见到长欢一脸神伤,还在正厅门口呆坐,随即叹了口气,无奈有命令在身,只得继续给这宵小上药。 似时光与她作对般,一下子慵懒了太多,只是半晌,已如过了几日那般漫长。 而静园中有这感觉的,不止满秋一个。 待上完药,又将一壶茶,都入了肚,满秋在屋内坐的实在沉不住气,起身再瞧,才发现不见了长欢的身影。 当目光移至梅树下,才发现那个熟悉的紫衣,倒卧在地。 雪人身上,竟有鲜红几许。 红白交染,太过醒目。 满秋深吸了口气,本知不该多管,可还是推门而出,跑至长欢身侧,轻声唤道,“小暖姑娘,醒醒--” 无人回应。 见长欢嘴角的血渍还未干,胸前身下,更有鲜红痕迹。满秋一时慌了神,忙跑至前厅门口,拍门急道,“主子--小暖姑娘她晕倒了,不省人事,属下发现,她吐了好多血……” 屋门人听罢,猛地站起身,握紧门边的手,在挣扎过后虽开了门,却没有动身。 安错望向梅树,颓然道,“满秋,把她送回锦绣园吧…” “主子,你不看看她吗?” “不必了…”安错的神情,略显呆滞。 “是--”满秋没有再问,回身走至长欢身侧,将她拦腰抱在了身前,又最后看了安错一眼,见她迟迟不动,随之不再犹疑,朝院门外快步走去。 安错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们消失在眼前,低垂的双手不自觉的握着拳。 指尖太过用力,早已泛白,犹不自知。 空落落的院子,同样空落落了心。 回到锦绣园,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谢白棠的质问一句接一句,满秋有些招架不住。又碍于荆九歌在场,不得不实话实说,于是将长欢安放在东厢房床上后,未待气喘匀,将事情简述了一遍。 谢白棠心急如焚,为长欢把脉后,脸上的神情依旧没有丝毫放松。 “阿棠,她是什么情况?” 面对荆九歌的问询,谢白棠像是没有听到般,冷脸起身便朝外行去。 荆九歌也不恼怒,反而坐在了床边,亲自把了脉后,不禁皱了眉。 一旁候着的白芍,问道,“主子,林小暖她怎么了?” “悲伤过度,气血淤结无处发泄,才导致的内伤。” 一直呆站在旁的满秋,插嘴道,“很严重吗?她何时能醒?” 荆九歌没有回答,只是吩咐道,“白芍,你去跟着夫人,她若需要什么,都给她,我珍藏的那几味药材,也不例外,去吧…” “是--” 见荆九歌瞥了自己一眼,满秋识趣道,“属下也告退。”说着恭敬退步出了房门。 偌大的室内登时只剩两人,一躺一坐。 塌上之人双眼紧闭,眉心却微皱,似昏睡中依旧不得解脱。 荆九歌见状,轻声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你说,是不是?” 长欢自是没有回答。 荆九歌走回矮几边,端起早已微凉的茶,饮了一口,扭头看向塌处,低喃道,“换个地方,说不定,你我倒真能做朋友。” 别人或许不懂你的心境,而这样的心境我已历经半生。 得到过再失去,就如同将你的心一同剜了去,将你魂一并夺了舍,是不是?! 当静园之事,传到楼小楼耳中时,他笑道,“竟有如此好事?胡蝶飞,果然没让我失望…” 伴着一阵狂笑,楼小楼走到院门处,突然住了脚步,吩咐身后跟随之人,道,“传我的令,明日我要在这主楼,宴请十二堂的堂主和安堂主,今日便把所有请柬送去。” 楼小楼得意之情毫不掩饰,微眯着眼睛望向静园方向,蔑笑道,“林长欢,我说过,她不会是你的…” 是夜,星光黯淡,北风呼啸。 谢白棠趴在床边睡着了。直到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响,惊醒了向来浅眠的她,也注意到了身上有人新加盖的大氅。 “吵醒你了?”荆九歌站在一旁轻声问道。 谢白棠伸手摸了摸长欢的额头,见没有发烧,依旧安静昏睡,这才扭头看向荆九歌道,“你怎么还没休息?” “睡不着…” 一想到谢白棠之前的叹息,荆九歌递过去一个药罐,道,“这罐药,可以去所有的新疤旧痕……” 谢白棠没有拒绝,掀开盖子,抹了些许在指尖,轻柔的擦在了长欢眼角的伤痕处后,又将剩余的递还了回去。 荆九歌没有接,道,“你留着吧,我还有。” 谢白棠不解道,“你既然有这药膏,为何不把手腕的疤痕除了去?” 荆九歌无奈一笑,道,“它们是我的过往,既是对我的提醒,也是见证。”见证了我历经的痛楚,曾经那般的爱过你,以至于多年来,一直都对你念念不忘。 而今,那疤痕血肉和记忆,早已融为了一体,再难舍分。 屋内一时寂静。 只有狂风怒吼,拍打着窗纸,呼啦不停。 荆九歌走出门去,不消片刻又拎着两壶酒进了屋,在床榻边的地板上落了座。 地板上铺就着厚厚的西域羊毛地毯,五彩花纹斑斓,却不落俗套。 谢白棠坐在床边,理了理长欢额头的发丝,喃喃道,“她这么安静,我还有些不习惯…” 荆九歌没有接话,只是扭头,仰视着身旁人,递了酒壶过去,道,“夜寒,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谢白棠见状,伸手接了,也跟着背靠着床榻坐在了地毯上。 “林小暖今晚怕是不会醒了,其实你不必亲自这么守着…我可以让白芍替你看着些。” “九歌,你没有做过母亲,不会懂得。”谢白棠说着又忍不住向塌上瞧看了一眼。 荆九歌反驳道,“我也有两个徒儿,有什么,是我不懂的?” “那你爱他们吗?” 荆九歌没有作声。 “你可愿意为了他们不求回报的付出?”谢白棠又道,“当他们有危险时,可又会不顾一切的想要护他们平安?” 荆九歌再次沉默,是的,她做不到。 她并不爱他们。当初选择楼小楼和安错做徒弟,也只是因为他们最有前途,有可以利用的价值,有她想要达成某些目的手段,仅此而已。 这只是一场交易,不牵扯感情。 而感情,于荆九歌而言,因太过稀有,故弥足珍贵。 荆九歌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大概在十年前,有个妇人来找我救命,她是个江湖人,被人下了毒,看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想来她遇到的都是些庸医,没有遇到你……” 荆九歌突然摇头笑了笑,继续道,“她不远千里,带着一双儿女,来找我……那毒,对我来说,并非难事。” “那,你救了吗?” “我没有说不救…只是让她交换她最有价值的东西。” 谢白棠紧接着问道,“她的孩子?!” “是…” 谢白棠埋怨道,“你怎么能这么做?!” “那时候,我就想看看,人性究竟是如何的?”荆九歌突然看向身旁人,问道,“你猜,结果如何?” “她没有交换,对不对?!” 荆九歌摇了摇头,沉声道,“她甚至没有犹豫,就将小女儿推给了我。” 谢白棠脸上的震惊,溢于言表,道,“那你,如何做的?” “我自是言出必行,为她解了毒”,荆九歌顿了顿,道,“只不过,我没要她的女儿,而是换了她的儿子,送去了杀手营。” 谢白棠面上变了颜色,皱眉道,“你……” “我将她最有价值的女儿还给她,她并不吃亏,不是吗?!” 谢白棠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让一个母亲在两个孩子中间去选牺牲任意一个,从一开始,都是不该的……” 荆九歌面无波澜,道,“那个妇人,醒来后,哭的稀里哗啦,不能自已。那时候,我便知道了…知道了,孩子在父母眼中,是有价值的。” 也是那时候,荆九歌便打定了注意,用谢天晴来要挟谢存风,不仅仅要他败给尹天明,还要他筋脉寸断,尝尽之前自己所受的痛苦,而后憋屈的死去。 “你可有想过,若那个母亲有可托付之人,又怎会将孩子带在身边,一路辛苦奔波来找你解毒…她是走投无路……若她死了,两个孩子估摸都活不成了……或许是这样,她才不得不做出选择,做出牺牲。” 荆九歌并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谢白棠犹未从故事中抽离,怜惜道,“那个孩子是无辜的……” “正如林小暖是无辜的,我不该用她来将你留在这里吗?”荆九歌不耐烦般反问道,只是没等谢白棠回答,又道,“我有时候,既嫉妒林小暖,又羡慕她……” 羡慕她可以正大光明关心你、爱你的同时,也得到了你那么多的回应,那么多的爱。 无须刻意隐瞒,无须小心翼翼。 荆九歌思及此处,举壶默默饮了一大口酒。 “小暖她,也只是个孩子。” “她是林长欢,是林家人,林玉儿才是她母亲……” “在我眼里,她只是小暖,是我的孩子…也是我存活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和念想了……” 荆九歌看着黯然神伤的谢白棠,默默转过了头去,静静喝着酒。 阿棠,我不知你是否是在骗自己?可我多希望,你也能骗我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可你呢,连骗我敷衍我,都懒得做。 是不是你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林小暖,便只剩下残忍和冷漠,留给了我? “阿错--”一个微弱的声音自床上传来。 谢白棠慌忙起身查看,轻声唤道,“小暖--” 可长欢,只是梦语,依旧未醒。 第119章 贴花花 天边露成霜,沉醉换悲凉,又何妨? 恨无千日酒,解化愁满腔,梦一场。 林长欢昏迷了三日,安错醉酒了三日。 至第四日清晨,见长欢悠悠醒转,睁开了眼睛,坐起了身。谢白棠喜极而泣,终于跟着松了口气,连日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小暖,以后不许再睡这么久,知道吗?”谢白棠柔声嗔怪的同时,已紧紧搂住了长欢,道,“你吓坏阿娘了……” “阿娘,我饿了。” “好,知道饿了好…饿了我们喝粥……” 加了红枣的小米粥,可益气补血,谢白棠一口一口吹凉了递过去。 长欢没有拒绝,小口喝着,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滴进了碗里。 谢白棠忙放下碗,掏出绢帕轻擦着泪水,心疼道,“小暖,怎么了?可是粥太烫了?” 长欢一脸忧伤,清澈的眼眸带着说不出的悲凉,道,“阿娘,她不要我了…阿错,不要我了……” 谢白棠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是想到之前荆九歌说的话--她需要发泄出来,否则憋在心里,只会加重病情。 “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有人会笑话你”,谢白棠说着一把将长欢揽入怀中,轻抚着那一头青丝,喃喃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怀中人,瞬时崩溃了防线,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问道,“会…吗?” 谢白棠跟着酸涩了鼻头,强挤出一个笑来,道,“会的,一定会的。” 这肯定的一语,明知是安慰,却是此刻,长欢最需要的回答。正如以往伤心难过时,杨延也这般告诉她。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话语,像是有魔力般,让长欢渐渐止住了泪水。 止得住的是泪水,止不住的是心伤。 待吃完了一小碗粥,趁着谢白棠亲自去厨房端药的间隙,长欢披着外衫下了床,来到书桌旁坐下,翻开了那本《浮生梦》。 只剩最后一个章节,便要读完。长欢一手拿着书,眼睛虽在纸上,可无一字入心。 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时光悄然溜走,步履匆匆渐行渐远,可还有人留在原地,徘徊不肯前行。 良久,书被缓缓合上。 谢白棠端碗进了屋,见状道,“这书不是快读完了?怎么收起来了?” “还有最后一章。”长欢轻轻抚平了书面,似抚摸珍宝般,带着款款眷恋和丝丝不舍。 “不好奇结局吗?” 长欢点了点头,道,“好奇…” “那趁着现在有时间,可以看完了,以后便不会再想着它了。” “可是现在,又不想知道了……”长欢第一次觉得,不知道结局,也挺好。 儿时对一清二楚的向往,长大了才发现,原来有一种叫未知的情况。 未知的世界,充满了可能,还有希望。正如同过去埋藏了太多悔恨,而未来虽未知,却至少值得自己畅想和向往。 长欢想,不看结局,至少还有一种可能,最后的最后,书中的主角没有生离死别,没有天各一方。 读了,看了,知道了,便一切已成定局。而尘埃落定后,便再改变不了什么,包括他们的命运,他们的走向,和他们的一切。 她只想,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给他们一个美好的结局,一个没有句点的终章。 而后长欢接过药碗喝了起来,没有注意到那药的苦涩难咽,还有谢白棠的暗淡神伤。 北风一泻徒凛冽,黄云千里日昏茫。 长欢出了门,谢白棠没有阻拦,只叮咛了一句,“早些回来。” 这一日,已是农历腊月二十八,在北方除了凌晨祭祀外,还要把面发,贴花花。 而所谓贴花花,便是贴年画、贴春联和贴窗花。 静园门口,大红的对联已然贴上。 行草疏狂,长欢只一眼,便认出了是阿错的字,而后便呆在了当场。 “人来人往似流水,缘聚缘散皆云烟。” “小暖姑娘,觉得写的如何?”不知突然出现,背着手望向门框处。在他身后,安错与桃夭也自北面缓步而来。 长欢没有回答,目光已被白衣摄取随之而动。 “阿错--” 面对那炽热的眼神,安错没有回望,更没有回应那句耳熟能详的轻唤。 桃夭看了那对联,举着妖艳的兰花指,努嘴晃脑,啧啧道,“字是好字,句也是佳句,只可惜,不适合这个场合,也不适合挂在这里。” 不知扭头道,“那依你说,适合哪里?” 桃夭道,“寺庙双柱上…或是自己的小本本上…哈哈哈…小暖姑娘,觉得人家说的,可有道理?” 未待长欢回答,安错面无表情,已率先进了门。 不知耸了耸肩,补充道,“桃夭你还忘了一个地方,就是刚才祭祀的祠堂门口,这对子一贴,岂不是更契合,人来人往都成了云烟……” 桃夭听罢,已捂嘴笑着和不知一同迈步入了内。 不知与桃夭刚走两步,均止了笑,对望了一眼,都觉察出了不对劲,又同时回头齐声提醒道,“小暖姑娘…” 长欢这才回过神般,跟着小心的跨过了门槛。 西窗梅树下的雪人,不知是因雪融化,还是被故意挪走,已不见踪影,了无痕迹。 路过之人皆无留意,除了她。 长欢愣了一下,跟着进了屋。 正厅内胡蝶飞打着瞌睡,听到动静见了来人,这才兴奋地起身笑着问候。虽只换来安错的一声闷哼,她已甚为满足般殷勤的倒着茶,只是待目光瞟见门外之人时,突然止了笑。 几人在矮几边落了座,只有长欢还站在门内入口处,无措的手不自知的绞着衣襟,眼含期待,看向了阿错。 安错似没有看到般,端起茶杯,呷了一小口,道,“茶凉了,去换一壶新茶来!” 胡蝶飞面露不悦,却还是端起茶壶朝外走去,经过长欢身边时,故意狠狠撞了她一下。 长欢一个趔趄,扶住了门框才没摔倒。 不知伸手在碳炉边烤着,笑道,“你这又从哪里弄来一个小美人,脾气和小辣椒一般,惹人喜欢!” 桃夭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揶揄道,“你不是不喜欢吃辣椒吗?!” “阿错--”长欢紧张道,“我…能单独和你谈谈吗?” 安错抬眼,冷冷道,“你没看到,我在待客吗?” “我…我只需要一小会儿,不会耽搁你太久……”长欢再次恳求道。 “说过的话,我不喜欢再重复一遍。”安错说完,似忘了手中的茶已凉,跟着饮了一大口。 长欢从未想过,阿错竟也会有如此决绝对待自己的一日。 其余两人听罢面面相觑,登时有些尴尬。 屋内气氛,多了一丝冷清。 不知打着圆场,笑道,“怎么了这是?小两口吵架了?!”说着已前倾凑近了安错,又道,“何必呢?大过年的,至于吗?!” 桃夭见安错一脸的冷漠,抓起桌上盘中的一块桂花松糕便塞到了不知口中,道,“就你话多--”说罢又嫌弃般抽出手帕仔细擦着手。 安错微眯着眼睛,直直看向了门边站立的紫衣身影。 那静静的凝视,透出的冰冷,深深刺痛了长欢。 再顾不得屋内他人异样的眼光,顾不得场合,顾不得一切,长欢鼓足勇气,道,“过去的事,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长欢说着上前跪在了安错身边,拽住了那如玉纯白的衣袖,即便卑微到了尘埃里,依旧苦苦哀求道,“阿错,你打我骂我都好,只是…不要不理我…” 安错猛一甩手,没有丝毫顾忌和留情。长欢随即向后倾倒,胳膊肘重重撞击到了冰冷坚硬的清灰地板。 泪水划过脸颊,悄无声息的,碎了一地。 待长欢摇摇晃晃起身,胡蝶飞自屋外拎着茶壶入内,见了心生不快,道,“让开!” 长欢只闻得声响,下意识的向左一个转身,与胡蝶飞撞了个满怀。 相撞也罢,力道并不大,可两人之间,还有一个滚烫的茶壶。 还未泡展的新茶绿叶伴着刚烧开的热水,噗呲一声倾斜一地,伴着浓浓水汽,瞬间在地上留下一片湿痕。 安错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 长欢刹那间变了颜色,啊—的一声,惨叫出声。头皮发麻的同时,灼热的疼痛难耐,自左手手背一阵阵传来。而那里,早就赤红一片。长欢右手不自觉的已紧紧覆上了左手手背。 握紧了只想止疼,可疼痛并未因此而停止。 不知和桃夭也跟着吓了一跳。 不知站起身来近前道,“小暖姑娘,你伤到哪里了?” 长欢松开了右手,不知脸上现出不忍和难色。 “安姐姐,你看到了,是她故意撞过来了,我提醒过她了……”胡蝶飞嘟嘴告状道,“她就是这般爱装可怜,就想赖在这里不走…” 安错未言一语。 不知扭头看向安错,道,“这烫伤,很严重…得立即用冷水冲泡…小暖姑娘,莫要再碰伤处……” 安错声音微颤,皱眉道,“林小暖,你还不走吗?” 长欢流泪摇头,道,“阿错,原谅我好不好……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 “安姐姐,她心机如此重,你可不能再上她的当……” 安错说眼含隐痛,面上已现出激动之情,道,“林小暖,第一次见面,我问你,可认识我,你说不认识…第二次见面,就在门外的梅树下,你可还记得,你说了什么?!” 屋内一时沉默。 长欢泪眼朦胧,哽咽道,“记…得……” “我要你,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再说一遍!” “我…我说……”长欢对上那狠厉冰冷的眼神,悲痛欲绝,就着袖子擦了把眼泪,望向阿错,道,“对不起…是我之前…骗了你…” 那次相见,她说的第一句,便是这句。 对不起…是我之前…骗了你… 一语落,安错红着眼睛,突然苦笑出了声。胸膛起伏,心亦如是。 “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接着,你还堂而皇之的告诉我,你骗了我……林小暖,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个傻子…活该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是不是?!” 长欢摇头否认,呜咽道,“不是--不是这样的……” “林小暖,之前我上当,是我蠢…现在,你的眼泪,你的话,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长欢突然捂住了耳朵,摇着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安错,步步后退,一个趔趄重心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幸而,不知伸手扶住了她。 为何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何自己的心,阿错不信?她不明白,更不愿相信听到的一切,见到的所有。长欢扭头看向不知,哭诉道,“我…不是…不是这样的……” 而后,似最后一丝勇气被抽离,长欢哭着跑出了屋门,跑出了静园,摔倒在了长长的院道上。 长长的院道,像极了长长的过往。 两旁高悬的红灯笼,迎风摇晃,似早已在等待黑夜的降临。 遥望路的两端归处,长欢恍觉,不知所归,无处安放。 无处安放的身心,还有那无处安放的过往。 林长欢蜷缩在墙角,哭了许久,直到满秋突然出现在身旁。 满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拉过她的手,涂了治疗烧伤的药。 长欢像是突然见到了希望,一把抓过满秋的胳膊,急急问道,“是阿错让你来的吗?” 满秋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刚从南城为主子打酒回来,听说你出事了……主子不知……” 一个苦涩的声音,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呆滞了的彷徨,落寞了的惆怅,最终还是痛了那份痴情的重量。 是选择封藏和成长,还是选择坚持和向往? 长欢看着手上已发紫的伤,被敷上一层膏药的白茫,痴痴道,“可有一种药,可以让阿错,回心转意?” 满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不知。” “可有一种药,可以让我们,回到从前过往?” 满秋摇了摇头,又道,“不知。” 长欢慢慢抬首望天,如恢复了知觉般,那彻骨的钻心疼痛,油生出一种同样彻骨冰凉的绝望。 像是一下子没了力气,长欢喃喃道,“天,快要下雪了……” 第120章 决心下 南安国建丰十五年,除夕前这一日,大雪纷飞。 林长欢窝在锦绣园的东厢房,发了一日的呆。 处处是迎接新年的红火热闹,许是荆九歌心情甚佳,就连院中的下人都发了喜庆新衣。 矮几上摆了核桃、花生等炒货,还有糖果、糕点等吃食,只是屋内的谢白棠和林长欢,并未动用分毫。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和烦恼。 长欢自静园回来,便佯装一切无事,又谎称自己不小心弄洒了茶水烫了手。可那红肿如葡萄般的眼睛,和一静下来便呆了的神情,全入了谢白棠的眼。 若无事,又岂会是这般模样。 谢白棠刚放下的心,不禁又提到了嗓子眼,留心着长欢的一举一动。 “小暖,在想什么?”谢白棠将枸杞、甘草、红枣、当归、参片等几味中药配置出一种补血益气的茶方,用热水冲泡后,递到了对面。 长欢回过神来,缓缓道,“之前舅父说,人活着是为了修行修心,我想不明白,修行修心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爱和自己内心的宁静…有了爱,才有宁静。小爱或是大爱……” “爱?!”长欢若有所思,道,“所有人,都是吗?” “就像那些出家人,与人为善,行善积德,甚至不忍伤一花一草,一虫一兽,他们选择的是世间大爱…我们或许做不到那般无私,却也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爱自己,爱家人朋友,爱想爱的人,不是吗?” 长欢轻声道,“我爱阿错,可是…我又不确定,我的爱,是否错了…” “傻孩子,爱没有对错,只有表达爱的方式有差别,所以每个人感受到的爱,也跟着不同…”说这话时,谢白棠想到了荆九歌和她囚禁般偏执的爱。 “那我如何知道,我是否爱错了人?” “仔细聆听你的心,它会告诉你…” 长欢一手端着茶杯,愣了神,思量起了这话。 谢白棠见状,温言道,“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一蹴而就的爱,所有的爱都需要时间来相处、磨合和证明。”就如同她和谢存风,相爱太深,可相处的时间却又太过短暂,所以而今才会觉得,曾经的一切美好,在不知不觉中化解成了格外怀念。 “那一见钟情呢?”长欢想起了她和阿错之间的缘起。 “或许你眼中的一见钟情,只是上一世的情缘未了,我们都不知道,不是吗……”谢白棠说罢,突然微微一笑,道,“还有,一见钟情,也可能是…” “是什么?”长欢好奇。 “一见钟情,也可能是见色起意。”谢白棠无奈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呷了一小口。 长欢没有因这笑话而舒展眉头,只是若有所思般一口一口愣愣的喝着茶。 谢白棠忍不住道,“还在想…安错的事?” 长欢木讷的点了点头,那白色身影一直在脑海中回荡,似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挥之不去。 “若是心有了苦恼不得宁静,不若顺其自然……凡事,莫要强求,无得失心,便不会生纠结和烦恼,心便跟着一道沉下来,便静了。” “阿娘,我不想失去阿错…可我越想要抓紧这份感情,她却离我越来越远…我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让她回到我身边……”长欢喃喃说着,望向了对面之人,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阿娘还是那句,小暖,你该顺其自然……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不是你的再做强求,也是枉然,所以,何必再执着?!”最后,也只是空欢喜一场。 而谢白棠,并不看好长欢和安错之间的感情。 可长欢苦恼的不仅如此,随着除夕的临近,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为了能让谢白棠顺利逃出关西城,她需要从阿错身上得到一样东西,现在还未到手,而这,又是苦差事一桩。 就像是明明有大把时间,却又觉得没有了时间,一切都是矛盾重重。 人活世间,所有人都告诉你,应该要这要那,其实没有人告诉你,除了一个住处和温饱外,时间也是一种资源,而且是对你最重要的资源。 能真正追求你想要的,利用好你的时间,才是最重要的。你不需要多么名贵的衣衫,价值不菲的首饰,惹人羡慕的高贵头衔,这些表面上的东西可以带给你一时的慰藉,却不能总会填满内心的空虚。 正如锦上添花,始终不是雪中送炭。 最后,一切都会成空,而只有你,才是你,也只是你。而你能拥有的,只是这短短一世,长了,或有七八十年,短了,或许明日便是终结。 命运无常,一切并不由自己。当真正拥有了自己的时间,才能有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 只是这一切,在你没有自由的时候,都是空谈。 午后近晚,满秋来了,并没有进屋。 长欢在谢白棠的叮嘱声中,披了大氅,出了屋门。 满秋道,“小暖姑娘,我来是告诉你,主子现在就在静园,一个人…所以,你若有什么话,现在便是时候。” 长欢甚是感激,跟着她一道出了门,只是刚到门口又突然道,“我忘了个东西…你等我下……” 待长欢拿上那本《浮生梦》小心的抱在怀中后,才去了静园。 再见安错时,正厅屋门大开,而她正在独自吹箫,看着屋外雪飘飒飒,伴着寒风阵阵,曲调低沉,问情亦是自问。 长欢没有进门,只是站在廊下,静静听了许久。 一曲终了,安错只瞟了一眼门口处站立之人,冷冷道,“你又来做什么?”说罢便拿起矮几上的酒壶,大口灌了起来。 “我来还你的书……”长欢说着进了门,将那本书递了过去。 安错只睥睨了一眼,没有接。 《浮生梦》被长欢轻轻放在了桌边。 安错又直直看向了满秋。 “属下先告退…”满秋颔首说着,看了长欢一眼,将屋门带了上。 这难得的二人独处时光,是满秋唯一能做的了。 安错起身,吹亮了火折子点燃了烛台。透过挡风屏罩,弱弱的火苗带给这个昏暗室内的,也只是一丝没有温度的光亮。 做完这一切,安错又将桌上的酒壶拎起,准备继续她的沉醉。 “阿错,究竟我如何做,你才肯原谅我…”长欢突然近前,夺过了酒壶,重重放在了桌上,道,“你已经醉了几日了,还要喝多少?!” 而后,长欢便瞧见了阿错腰间悬着的令牌。 那是一枚无须盘问便可随意出城的令牌,也是叶蓉要长欢必须拿到的东西。 “林小暖,你是聋子吗?”安错浑身散发着浓浓酒味凑近了长欢,没好脸色,同样没好气,居高临下道,“我之前说过了,我们结束了…已经结束了…你还来做什么?” 长欢紧接道,“是,我是个聋子…阿错,我来是为了我们,你要我如何证明,你才会懂……” “你果真是个聋子…”安错说着嗤笑一声,道,“可我眼里容不得沙子!” 这一语,让长欢愣在了那里,默默垂了泪。 安错突然苦笑出了声,紧紧盯着长欢,道,“我从来不是个大度之人,做不到我爱的人,心中想着念着的,还有别人!林小暖,你想证明,除非你死了…以后你的话,我都不会信了……” 长欢静静走近,抱住了阿错,喃喃道,“阿错,我会证明给你看,我爱你,爱的一直都是你……给我给机会,好不好……” 安错没有动,这熟悉的怀抱,曾几何时,也是自己的向往,和睡前最美的回想。 直至感觉腰间微动,安错警惕的一把抓住了长欢的手。望着那块被长欢紧紧抓在手中的令牌,安错一下子失了神,脑中嗡的一声乍响。 安错难以置信的后退了一步,眉心越皱越深。本以为早已冰冷的心,却还是泛起了疼痛,也瞬间酸涩了鼻头,颤抖道,“你…你来,其实是为了它?!” 长欢上前一步,哭诉道,“阿错,你听我解释…” 安错跟着退步,红着眼,摇头道,“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自始至终,你接近我,就是为了这出城的令牌,是不是?这本就是你来明月楼的目的…为了救谢白棠出去…对不对?!所以,你利用了我……” 所以,你利用了我…这过往的一切,都是逢场作戏吗,林小暖? 长欢不敢冒险,她的认知中,只有将谢白棠安全送走,自己才有机会,和阿错毫无顾忌的重新开始,于是慌忙解释道,“阿错,我--” 安错打断道,“你不就想要这个吗?我给你!” 铜制令牌当啷一声被猛地掷在了地上,将清灰地板砸出一个小小缺角。 安错指着那令牌,大声怒道,“现在你得到了!拿着你梦寐以求的东西,给我滚!” 长欢缓缓蹲下了身子,将令牌握在了手中,苦不堪言,却还是轻声问道,“若是我问你要,你会给我吗?”说罢抬首,目之所及,也是她的心之所向。 “可是你没有问……” 一个念头划过长欢脑中,而后,一个决定已被暗自做下。 长欢起身,走到了门边,回首道,“阿错,我爱你,这是我的真心话…我会证明给你看。” 待屋内只剩下安错一人后,她蹲在墙角,静静的,似无助般,哭出了声响。 -------------------- 作者有话要说: @稚川@西东不是东西@洛神最近工作太忙,分身乏术,我更得慢了,对不住大家。。。。周末会再更一章,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第121章 回头路 除夕夜,天近傍晚,大雪依旧在下。 锦绣园正厅,荆九歌要在此宴请十二堂主,下人们忙碌着准备,好不热闹。 不多时,渐有客至。 长欢听了谢白棠的吩咐,虽乖乖待在了东厢房,却始终坐立难安,不时趴在窗边偷瞧,似在等待着什么,又似在寻找着什么。 安错同不知和桃夭等人缓步进了院,虽见到东厢房屋门紧闭,却还是忍不住扭头望了过去,不免多看了两眼。 林小暖,今晚之后,我们便天高水长,不复相见了,是吗?明明是要放你走,为何心,又会疼,又会不舍。 当瞧见那个熟悉瘦削的白衣身影,对上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即便长欢知道阿错并不能看到自己,却还是忍不住蹲下了身子,大口喘着粗气,摸上了胸口的令牌。 “小暖,看到什么了?”谢白棠走近,将长欢扶起。 “没什么…阿娘,我有些担心……计划会不会出岔子……” “你放心,这里的一切,我都已安排妥当。”谢白棠微微一笑边宽慰,边伸手轻柔的抚上了长欢的小脸,又道,“出去后,我们回无忧谷,便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也没有人,可以要挟我们了……” 长欢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其实于此事,她打心里唯一希望的,便是谢白棠能平安的离开这个牢笼。 正厅起了哄笑,酒过三巡后,人已去了多半。 不知已觉微醺,笑道,“他们拖家带口的最不仗义,到头来还是我们几个光棍,陪二楼主一起守岁。” 桃夭道,“守岁?你算了吧,咱们顶多陪二楼主喝喝酒,助助兴,说句吉祥话。陪着守岁的,怕是另有他人。” 这样打趣荆九歌的话,若是搁在从前,桃夭是不敢的。今晚许是就着酒劲,赶上年关,才给了他玩笑的机会。 荆九歌举杯细品着,似是看到了夜半与谢白棠两人一道守岁般,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而谢白棠的打算和计划,她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一直闷头喝酒的安错,似吃醋般突然开口道,“那你争取也寻到心上人,便也可早早去过你们的二人世界了。” “我若能找到,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吗?!”不知反驳了一句。 楼小楼红衣似火,笑道,“不知,以你的条件,仰慕你的小姑娘可是从南城一直排到北城门了,你怎么就没有看上眼的?!” “看得上我的,我看不上;我看上的,看不上我。” 不知这一语,道中了屋内多少人的心事。 有人打着圆场道,“喝酒--这么好的日子,就该朋友相聚,一醉方休!” 而后众人继续拼酒的拼酒,打趣的打趣,喧嚣一片,火热不断。 只是没过多久,突然有人似一下子醉酒般趴在了桌上,其他人刚笑话了一句,便跟着没了声响。 屋内之人,接二连三或倒地不起,或趴在桌边俱昏睡过去。 听到屋内传来叮咚声响,白芍等人刚进前厅,一时目瞪口呆,急急唤道,“主子…” 还未待他们搞清楚状况,一直留意前厅声响的谢白棠已跟着入了屋。 只见一股粉尘猛地自谢白棠袖中挥洒而出。 “夫人--”白芍震惊之余刚说一句,已跟着周边的两个丫鬟一道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谢白棠做完这一切,长欢已跟着入了前厅的门。 “小暖,我们该走了--” 可是长欢已被圆桌旁的白衣牢牢吸引,挪不开目光。 那青丝红带,似散发着这世间最明亮和迷人的光。 “小暖,我们真的该走了!”任凭长欢再不舍,谢白棠还是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朝外快步行去。 只是刚走到院中,满秋突然翻墙而入,看到了正厅内场景的同时,也感受到了那份异常的安静。 “你们--”满秋甚是惊讶。 谢白棠将长欢挡在身后,警惕道,“他们只是中了迷药,没有生命危险。” “满秋,求你放我阿娘走…”长欢不顾拦阻,看向满秋哀求道,“看来我们相识一场,我求求你--” “即便你们出得了明月楼,也打不过城东守门之人…又何必白白送死--” 长欢掏出怀中之物,道,“阿错给我了令牌。” 满秋猛地睁大双眼,难以置信的同时,还是缓缓侧了身,让出了路。 谢白棠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满秋提醒道,“出了这院子,走东边过道,那条路更安全。” “满秋,多谢你--”长欢刚说罢,谢白棠已迫不及待的拉了她的手,朝外走去。 满秋望向两人的背影,愣了神,良久才低喃道,“小暖,你若走了,走的越远越好,不要回头,也不要被抓到…若被抓到…” 若被抓到,等着你的,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除夕夜这个时段,各院都在庆祝。庆祝过去一年的丰收和成果,憧憬着即将到来的新年可能会收获的美好,是而路上几无行人。 两人依着指点寻了东边的窄道,向北一路畅通无阻,朝大门口行去。 直至快到正门时,对面突然行过来两个身着深灰制服的护卫。 其中一人只看了谢白棠一眼,便似认出了她,与旁边人对望了一眼,便认定了眼前两人形迹可疑。 长欢看着眼前的护卫人高马大,忍不住紧张的咽了下口水,跟着突然伸手朝东北方向指道,“谁在哪里?!” 两护卫俱扭头望去。 趁着两人分神之际,长欢一把点了其中一人的穴道,而后,一个提气运功便到了另一人的身后,在脖颈猛地拍了一下。 这人瞬间倒地。 而后,谢白棠也使尽全力帮着将另一个人拖到了墙边角落的竹林丛中。 从外看,一切如常,并不能看到这里藏了人。 而后,长欢没有走正门,搂着谢白棠的腰身,运功提气将她一并带出了高高的院墙。 空旷的大街,早已被白雪覆盖,静悄悄的,显得是那般干净,又分外妖娆。 雪花漫天飞舞,像极了谁的爱,掰碎了撒在半空。 长欢左右彷徨,难掩怦怦心跳,紧紧抓着谢白棠的手,早已泛出了汗水。 一早便守在明月楼北面院中的谢天冬和叶蓉等人,时刻留意着对面的动静,未敢放松分毫。 楼小楼曾派了那么多人去寻找谢天冬,却没有猜到,他就藏在离他最近的对面院中。而那里,本就是谢天冬在这城中唯一暗线的居所。可明月楼的人,偏偏忽略了这个地方。 “是夫人--还有小暖…”待长欢和谢白棠的身影一出现在东西大街上,叶蓉扒着墙边已迫不及待低声惊呼,难掩雀跃和欣喜之情。 一辆马车随即自那藏身院中赶出,旁边跟着的是两匹快马。 谢天冬虽依旧淡笑如风,可自车帘处凝神向看之时,也不免暗自松了口气。 “是蓉姑姑他们--”看到骑在马上的叶蓉和阿柳,长欢一直紧绷的心弦,这才松下。 待马车近前,两相汇聚,谢白棠便被长欢和叶蓉扶上了车。 谢白棠道,“小暖,你也快上车--” 长欢没听到般,自怀中将令牌交到了叶蓉手中,沉声叮嘱道,“照顾好她……”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叶蓉大惊失色。 长欢摇了摇头,扭头朝车帘处看了一眼,道,“我不能走--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有了它,城门口无人敢拦……蓉姑姑,照顾好我阿娘…你们快走,晚了恐生变故!” 谢白棠见状,激动道,“小暖,听话,我们一起走!” 有护卫带着疑惑和好奇,自明月楼大门口朝这边缓步走来。 长欢将手中一早备下的药包一把塞到了叶蓉手中,低声道,“这是迷药,带她走!现在--” 见叶蓉微微愣神,长欢怒道,“走啊!”说罢,已后退一步,决绝般独自朝那护卫迎了过去。 “婶娘--不可!”谢天冬一把拉住了想要跟着下车的谢白棠,转头急急吩咐道,“出发!” 叶蓉这才慌忙上马,和阿柳一左一右护卫着马车急速朝东奔行。 “小暖还没上来…快停车--”谢白棠心有不甘,反抗之中被谢天冬一个手帕捂住了口鼻,不消片刻,人已瘫软在了车内暖垫上。 当那名带刀护卫突然加度跑了过来时,长欢没有丝毫畏惧,跟着迎了上去。 一番激烈的打斗,凭着身手敏捷,长欢周旋的同时,虽手背上的烫伤破了水泡,却还是寻到机会劈晕了对方。 而后,林长欢朝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望了最后一眼。 路的那方,是自由。 路的这端,是爱,是阿错,是心中的慰藉和一直寻求的宁静。 阿错,我怎忍心让你一个人留在这个冰冷的地方?!你若离开,我会很开心;你若不走,我便留下陪你,可好? 长欢没再犹豫和多想,缓缓迈步前行,来到了明月楼正门口。 此时七八个灰衣护卫自内而出,将手无寸铁的林长欢包围在了中间。 “你倒是有种!” 众人见状,早已闪出一条道来。 楼小楼一手揉着额头,微歪着脑袋,走到了长欢身前,眯着狐狸一般的眼睛,道,“天堂有路你不跟着谢白棠走,地狱无门你偏要留下来…林长欢,这一次,我看谁能帮的了你……带走--” 当满秋气喘吁吁一路跑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情形。 而后两个护卫一左一右押着长欢的胳膊,朝内行去。 满秋只觉头皮发麻,震惊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想过小暖被抓,却没想过,小暖会主动留下。 见满秋静静站在一旁,颔首行礼,楼小楼顿足,若有所思的同时嘴角一翘,扭头道,“满秋,既然你主子还没醒,不若你来替她好好瞧瞧,本楼主是如何教这个胆大包天的奴婢规矩的,好歹林小暖以前,也是静园的人…待安堂主醒了,你也好一五一十的禀告…” “属下遵命。”满秋无奈只得低头应诺,只有紧紧握着的手心,似在痛斥着不满。 长长的路,只有咯吱咯吱踩在雪上的声音,和远处的欢笑声,伴着这个寒冷雪夜的孤寂灯明。 途径静园院门时,长欢放缓了脚步,扭头看了过去。 “快走--”那护卫不由分说,推搡了一把。 静园屋檐上的雪,已积了厚厚一层。 长欢不知,那株已渐凋谢的红梅,是否会因自己的诚心祈求,再次芬芳满园,梅开二度? 明月楼,戒律堂。 昏暗的地牢掩藏在两层的红木楼下,而那暗门,正是在长欢第一次受刑之地。 向下经过长长的甬道,直到进了这里,长欢才恍觉,原来那地上的冰冷刑房好比是客栈的上等客房,而她此刻所在之地,早已无喻可拟。 潮湿、恶寒,伴随着幽幽不绝的血腥和刺鼻难闻的霉味,随处可见的蟑虫,还有并不怕人的老鼠,悠长黑漆的牢房一间连着一间,这一切都让长欢有种错觉,地狱怕也不过如此。 **声,惨叫声,哀求声,伴随着狂笑怒骂,和一阵一阵的重复,自幽暗深处传来。 原来这里,才是人间炼狱。 楼小楼没有给长欢喘息的机会,在一个满是刑具的审讯房内桌后缓缓落了座,接过身旁小厮递过来的茶,小口呷着,道,“林长欢,马上就要新年了,我便送你个新年礼物,如何?” 长欢站在房内正中,静静看了眼周遭的一切,还有一旁站着的满秋,道,“楼小楼,我不怕你……”说罢已直直对上了那个带着蔑笑的目光。 “很好…我此生最佩服的,便是硬骨头的人…你道为何?” 长欢没有答话,只是冷眼相看。 楼小楼并不生气,自问自答道,“因为折磨他们,最有意思……他们这些人,开口便是仁义道德,上了刑具,刚开始,都强忍着,可…不出三日,便一个个摇尾乞怜…当真是做的一只只好忠的犬……” 楼小楼突然伸出食指向耳边上一指,又道,“你听…他们叫的多欢…哈哈哈哈……” 长欢皱眉道,“看来,我之前确实错了…” “哦?说说看--”楼小楼好奇心起。 “我之前骂你是卑鄙小人,确实是骂错了…楼小楼,说你是人,根本就是玷污了人这个字……应该说,你是禽兽不如,才对……”长欢不屑的看着对面安坐之人,顿觉恶心至极。 “大胆!”身旁一个小厮,上前便狠狠甩了长欢一巴掌。 长欢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半边脸发热,而后嘴角便跟着流了血。 楼小楼依旧眯笑,对身旁人吩咐道,“把你们堂主最新研究的刑具带上来,本楼主倒想看看,究竟是桃夭的东西厉害,还是林长欢你的骨头硬!”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稚川@西东不是东西,我在努力码字ing哈哈哈哈哈 第122章 彻骨钉 明月楼,戒律堂地牢,审讯房。 当一块椅子大小的普通木板被人小心抱着边沿进了地牢时,楼小楼有些失望。 旁边两名狱卒见状轻轻接过,翻过面后,放在了屋内中央,长欢身前。 只见木板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一掌来长的透明冰针,顶端尖锐无比,说是银针怕都有人信。 审讯房内众人见状,均倒吸了口凉气,长欢也不例外。 一狱卒道,“楼主,这刑具等不得,上面的冰针,久了该化了……” “那还等什么……”楼小楼满意的看着长欢的表情,道,“林长欢,你既然不走,那这双腿,留着也是浪费……也权当谢白棠欠我师父的,母债子偿,我向你讨回,也属应当,你说是也不是?” 屋内之人,均屏住了呼吸。 长欢还没说话,已被身旁两名狱卒按住双肩臂膀,动弹不得的同时,又有人自身后猛地持棍敲打在了她的膝盖处。 啪嗒一声,长欢重重跪在了身前的木板之上,冰针毫不留情的刺入了膝盖的缝隙和腿肉之间,冰冷和疼痛瞬间袭来,顺着脊柱只冲脑顶发梢。 如万针刺心,如冷水浇头。 可长没有叫,也没有哭,有的只是一声闷哼。 也是那轻轻的一声闷哼和咬破了嘴角,入了满秋耳目的同时,也让她的心猛地揪在一处,面上现出了不忍。 满秋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长欢想起身,却动弹不得!疼痛让她失去了思考,而她唯一能想到的,此刻唯一挂怀的,只有阿错。 阿错,你几时能醒? 阿错,你可还好? “还真是个硬骨头……”楼小楼说着,又扭头向狱卒好奇问道,“这玩意儿你们堂主是如何制成的?本楼主怎么看着,没什么效果……” “回楼主的话,这得先选上好的松木板子打孔,打孔的针也有讲究…待天寒之时,用滚烫的热水自背面浇下,这冰针便瞬间凝冻成型。虽说流程并不复杂,可这威力不容小觑…犯人面上看不出什么伤痕,这冰针却是能穿透膝盖骨缝,又跟着凝固了外表的血,不会弄得脏乱……” “让她站起来!”楼小楼吩咐了一句,想看看是否果如此。 左右两人听罢,将长欢拽起,退守在了一旁。 长欢双膝疼痛难耐,强撑着身子,却还是微弯了躯干,额间已有冷汗沁出。 木板之上,冰针已融,看起来与普通木板无异。 “倒还真是折磨人不见血…”楼小楼起身走近了长欢,细细打量了那伤处,道,“桃夭爱干净,是个讲究的人,这点合了我的意…这刑具可有名字?” “堂主说,这叫夜难眠……”狱卒说着,见楼小楼凝眉,又跟着补充道,“堂主说,凡是跪过这冰针之人,本身寒气已入体,若是来个两三次,这腿到了夜晚或是阴雨天,随着阴气加重,是而会痛上加痛,彻夜难眠,故名夜难眠……” “那若多来几次呢?” “只要寒气持续入体,这腿便废了……” “哦?是吗?”楼小楼围着长欢打量了一圈。 随着楼小楼那打量的目光,满秋的心,跟着悬在了半空中。 小暖,你要挺住,至少挺到主子醒了来救你出去! 楼小楼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突然笑道,“林长欢,算你运气好,我最不喜这大过节的见血,尤其是新年,见血可是要冲走来年好运的……” 满秋紧盯着楼小楼,听罢那握紧的双手,微微松了松。 长欢咬紧了疼的打颤的牙齿,抬眼冷冷看向楼小楼,微皱了眉头。 楼小楼道,“谢白棠走了,我师父的锦绣园怕是没有你的地方了…安错又不要你了…林长欢,本楼主可怜你,便送你个容身之地吧……把她送到冰室,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望!” “不可!”满秋失声出口。 楼小楼扭头看向满秋,不满道,“你有意见?” 满秋猛地跪地,颔首道,“属下是为楼主考虑,冰室非常人可受,她若进去,只会小命不保…人若死了,岂不是没了慢慢折磨的乐趣……” 楼小楼摩挲着下巴,道,“满秋,你倒是会揣摩心思…让你做区区一个护卫,倒是大材小用了…不若给你个表现的机会,如何?” “属下…感激楼主赏识!” 言不由衷的话,楼小楼自是听得出。 “这冰室,林长欢还是要住的,我许你四枚彻骨钉,我要你亲自钉入她的手腕和脚踝,但是有个条件,我不但要她活着,还要她清醒的受着……” 听到彻骨钉三个字时,满秋就已凝固了神情,愣在了当场,脑中一片空白。 “满秋?”楼小楼面上已有不悦,再次提醒了一句。 “属下…遵命。”满秋万般无奈,却只得应下。她心有愧疚,不敢抬眼看长欢。只因自己的一时鲁莽,非但没有帮上忙,反倒害了她! “你们,在一旁好好协助满秋…”走出地牢前,楼小楼特意凑近长欢身侧,邪魅笑道,“林长欢,这四枚彻骨钉,原本是我为谢白棠准备的,她既然走了,你便替她好好品尝品尝这滋味吧!” 想当初,楼小楼掳来谢白棠原本是为师父荆九歌报仇,可楼小楼从不曾料到,原来这些年来他师父心中的那个人,竟是谢白棠。 因着这个变故,他不得不使计将林长欢弄来关西,一来是为了制约谢白棠,以防她会为报仇伤了荆九歌;二来,安错没有了记忆,对于林长欢他本无所顾忌,让她死在自己手中,也一直是他的盘算。 可让楼小楼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安错竟再次爱上了她。 不过好在今日一切回归了本位。谢白棠走了,安错与林长欢反目,楼小楼虽有不甘,却还是欣慰的。至少现在他动林长欢,再没有人想要阻拦。 昏暗的牢房,沉闷,压抑,似没有尽头。 长欢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路过了多少间牢房,只待一阵寒意袭来,押解之人住了脚,方知前方便是冰室。 不同于普通简陋的栅栏式牢房,这冰室被四堵厚实的墙壁紧紧包裹。 门外是寒意岑岑,门内是冰天雪地。 地面冰层之上为了行走防滑铺着厚厚的雪,四堵墙壁上俱是滑溜厚实的冰块冻结,像是谁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在墙上泼了水,而后任由其冻结成冰霜,再不见天日,而后也再没有融化。 除了入门处西墙根的十字木架和上面耷拉着的麻绳,冰室内一无所有。 有人将长欢推搡至木架旁,绑了上去,先是双臂被束,而后是双脚受缚。 直至这一切完成,满秋才在身旁之人的催促声中,入了内。 对上长欢的双眼,满秋猛地垂了首,道,“你们先出去!” 室内其余两人,均没动弹。 “待好了,我叫你们来查勘…” 而后,有人将盛放彻骨针和铁锤的托盘,放在了木架旁,而后退出了屋子。 满秋缓缓将门关上,忍着双手的颤抖,红了眼。 “满秋,我不怨你…我知道,你是想帮我……”熟悉的声音传来,回荡在了不大的冰室。 满秋这才扭头,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向了长欢,喃喃道,“对不起--” “阿错几时会醒?你之前去看她了吗?她如何了?”长欢心下所想之事,一一问出了口。 “主子没事,只是醉酒,那迷药于她并无大碍……” 长欢悬着的心落了地,面上的神色跟着轻松了些许,低喃道,“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小暖,现在你该关心的是你自己……” “满秋,我衣内脖子上挂着的东西,你帮我取下来吧…” 满秋依言照做,只见那红绳悬挂着的是一个小小束口布囊,依旧带着些许温热。 “你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再给我看一眼吧--” 满秋亦好奇里面的东西,能让她日日悬在心口之物,究竟是什么。 直到看到一缕被红绳绑着的青丝,满秋抽出后,放在了手心,递到了长欢面前,道,“这是…谁的头发?” “我的,还有阿错的……”长欢盯着那早已合二为一分不出彼此的发丝,入了神,似往昔回忆浮现在了眼前。 “那以后,便一同白了发吧,听起来,也不错…” “世人都说,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以后,它就是我,与你的已经混在一起,再分不开了。” “傻瓜......我要你,做全天下,最幸福的那个...因为,你幸福了,我才幸福...” “除了会暖脚,我还会…暖床…” “长欢,我喜欢你…” “长欢,我爱你…” 见长欢红了眼眸,一滴泪静静滑落脸颊,满秋忍不住打断道,“小暖,你没事吧?要不我帮你放回去吧……” 长欢微微一笑,却摇了摇头,道,“麻烦你替我把它交给阿错吧…告诉她……” 长欢突然愣了神,不知该说什么,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急,东西我先替你收起来,待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或者,你可以当面亲自告诉她。” 可长欢不知,那一日,会是何时,又是否,还会有机会…… 短暂的沉默过后,长欢抬眼,温言道,“满秋,动手吧…” 满秋的心咯噔了一下,正将青丝布囊放在胸口的手,僵在了当场。 “我准备好了……”长欢似是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平静的说出了口。 死亡原来也没有想象中可怕,至少阿错,终于会相信我爱她了吧。 阿错,我只可惜,等不到你亲口告诉我你信我的时候了,也等不到你再次说爱我的时候了。 手指粗细、巴掌长短的彻骨钉,四枚整整齐齐排放在托盘之上。 当满秋颤抖着拿起那冰冷的铁锤时,长欢在微笑。 可此刻那暖暖的微笑,却刺痛了满秋的双眼。 “满秋,别怕--” 这简简单单宽慰的一语,给了满秋此刻最需的勇气。 嘡的一声,当第一根彻骨钉精准利落的穿透右手腕骨,钉入木桩之时,长欢虽扭过了头去,却依旧在微笑。 可满秋,却哭了。 当第二根彻骨钉入了长欢的左手腕骨,满秋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同时也听到了一句低喃。 那个低语,唤的是,短短两个字。 阿错-- 满秋没有停歇,蹲下身来,继续了脚踝的钉刻。她知道,多停留一刻,便拉长了这折磨。 而后,满秋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伴随着那句,阿错— 就像是眼泪非由疼痛,只是因了这个名字,防线才被打破。 远在静园床榻之上,昏睡之中的安错,似心有所感,眼角一滴泪,静静滑落至耳畔。她在梦中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无力挣脱。 做完了这一切,满秋看着手上的鲜血,似幡然醒来般,铁锤啪嗒一声脱手而落。 模糊之中,长欢似见到冰室的门被打开,而后有两人近前,其中一人伸手动了动她的手腕。 长欢忍不住这撕扯剧痛,颤抖着胸膛,抽泣出了声响。 当那两人满意的离开后,满秋红着眼近前道,“小暖,你再忍耐下,我替你拔了好包扎伤口。” 如不拔,这双手脚,便真的就废了。 而后,容不得满秋怯懦犹豫,徒手便拔起了钉。 长欢这才发现,原来拔出彻骨钉之痛,比钉入还要痛上十倍、百倍。只拔出一根,她已经痛晕了过去。 满秋就着袖子抹了把泪,却没敢停下手中的动作。 一根,又一根。 第四根拔出,血溅了满秋半张脸。 而后长欢痛醒了过来,汗水与泪水交融,惨叫声响彻了冰室,传遍了整个地牢。 满秋随即解下了长欢身上的麻绳,将她轻轻安放在了冰雪地板之上。 长欢蜷缩着身子,低喃道,“幸好…” “幸好什么?”满秋将随身的金疮药倒在了伤口上止血的同时,故意与之交谈着,此时她并不想长欢昏睡过去,于是道,“你和我说说,幸好什么?” 长欢有气无力,低声道,“幸好,阿错…不在这…里,没…没有看到……” 断断续续的言语,是对疼痛的蔑视,也是掩饰。 鲜血染红了地板上的积雪,静静的似一副上了赤石颜料的画。 满秋又将自己衣摆撕开成条,小心的包裹了着伤处。 门外狱卒进来催促道,“快点,怎么这么墨迹?让你呆这么久,已是卖了面子给杀手堂的弟兄和安堂主了…晚点楼主若是怪罪下来,我们也担不起……” 长欢双眼迷离,意识有了些许模糊,却知满秋即将离去,自己还有话没说,于是拼尽了全力,却只是嘤嘤低语。 满秋跪地,凑近道,“你说什么?”说着已附耳上前。 “告诉阿错,她的一线牵…已解,让她离开…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去追…追求她的自由吧…” 这一语,便是长欢方才没说出口,却是藏在她心底,想告诉阿错的话。 阿错,若在死前,只能留给你一句,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去追求你向往的生活。 自由的活着,为你自己而活。 -------------------- 作者有话要说: @西东不是东西@稚川@洛神看在我码到凌晨三点的份上,求轻拍~~告诉我你们的想法,多多益善。 第123章 谁敢拦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除夕这夜,锦绣园正厅,一派狼藉。 当楼小楼自戒律堂回来,刚进院,便见东厢房屋门大开,荆九歌喝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呆坐在矮几旁,如失了神魂。 阿棠,你说今夜要与我一同守岁,你亲手做了下酒菜,准备了无忧谷时我们一起爱喝的离人醉,我原以为这个除夕,会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并不凄冷的夜,只因有你在。 阿棠,我防着所有人,独独对你从未设防。为何你要在酒中下药,为何要逃?难道只因我爱你,便让你这般迫不及待的想要离我而去吗? 院中风雪依旧,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迹象。 “师父,您醒了…”楼小楼径自进屋后关了门。 “开着门。”荆九歌掌心紧握着那个粉色锦缎裹边的白狐暖手筒,道,“阿棠若是回来了…” “她已经走了,不会回来了。” “开着门!”荆九歌重复了一句。 似是被这冷艳的眉眼和不容置疑的语气所慑服,楼小楼不得不从命后,拿过矮几旁的一块方绒毯,蹲下身来盖在了荆九歌腿上,温言道,“师父,这落雪天寒,您要保重好身体,谢白棠她不值得您这般--” “住口!”荆九歌冷冷打断了他,似是只是提及这个名字,便触动了她的逆鳞。 一向乖张任性的明月楼楼主,温顺的如同红狐狸般,垂首跪坐在了一旁,只是思及今日之事,那双狠厉的眼睛透露出的倔强,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思。 这般相处的情形,于楼小楼而言,并不陌生。 良久,无语。 直到门外急切的脚步声起,一个黑衣护卫身着雪迹斑斑的披风进了院,被白青引着到了东厢房门口。 护卫在屋门外单膝跪地,道,“禀楼主,二楼主,车马半个时辰前已出了城,奔东而去。因有令牌在身,守城未敢阻拦。” “退下吧。”见荆九歌面上没有任何反应,楼小楼一抬手挥退了护卫。这结果本就在他的预料之内,而当时若他想要追,也未必追不上,可他恨不得谢白棠消失在眼前,自是没有下令。 荆九歌茫然的看着室内的一切,突然一丝亮光入目,跟着一手艰难的撑着矮几,却又似失了浑身力气,在楼小楼的搀扶下起身,而后缓缓走到了挨窗的梳妆台边。 那一罐无忧膏,白净完好如初,静静遗立在梳妆台角落。 似被嫌弃,似被忘却。 荆九歌伸手将白瓷罐握在了掌心,神情呆滞的出了门,回了自己卧房。 楼小楼忍不住跟了上前。 卧房中相同式样的梳妆台上,除了胭脂水粉,内里靠墙处整整齐齐摆了两排一模一样的白瓷瓶。 白瓷瓶,似常被人把玩般,温润如玉。 荆九歌将手中的无忧膏轻轻放在了边角的空位上。 两排,十八罐。 十八罐,亦是她的十八年。 荆九歌愣了神情,呆看了许久,突然伸手疯了般猛地挥向了台面。 噼啪声起,白瓷罐并着其他胭脂水粉纷纷跌落,砸在了松木地板上。 香气纷飞境,一片残迹,刺痛了谁的眉眼。 心所流连处,伤痕累累,又荒芜了谁的胸膛。 荆九歌颤抖着身子,悄然苦笑中红了眼眸,却只是无声咽泣,而后重重跌坐在了凳上。 “师父--”楼小楼见状,跟着心痛不止,却不敢上前一步。 待呼吸渐稳,荆九歌眼角含泪,抬首看着梳妆镜,并未回头,道,“林长欢,带她来见我……” “是--”楼小楼抿着嘴,又看了一眼,跟着退出了门去。 满秋自离了冰室,便一路急奔至静园。 主卧床榻上,安错并未醒,而胡蝶飞在一旁焦急守着。 见满秋风尘仆仆赶来,黑着脸未经通报便入了门,胡蝶飞吃了一惊,起身伸臂相拦责难道,“满秋,你好大的胆子,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滚开!”满秋顾不得和胡蝶飞浪费时间解释,一把将她推开,凑近床榻处摇晃着沉睡之人,唤道,“主子--” 安错依旧昏睡,并未醒来。 满秋起身自矮几上端起茶杯,将一杯凉茶水全泼在了安错面上。 “你疯了?!”胡蝶飞推搡开了满秋。 床上之人一个激灵,缓缓睁开了眼。 胡蝶飞近前道,“安姐姐,你感觉如何?没事吧?” 安错不耐烦的看了眼胡蝶飞,随即抹了把脸上的水渍,也瞥到了床前双膝跪地的满秋。 “主子,属下有急事禀告,才不得以冒犯了主子。” 安错下了床,揉了揉微微发疼的脑袋,并不理会满秋,直直走至矮几旁,端起茶壶,倒了杯早已凉了的茶,道,“起来说话。” 满秋跟着近前,瞥了眼不服气的胡蝶飞,道,“谢白棠跑了,小暖姑娘她,她没有走…” 安错端起茶杯的手,凝固在了半空,愣了片刻,方冷冷道,“她不走,那是她的事。”说罢,仰头灌下了那一杯凉茶。 胡蝶飞插嘴道,“安姐姐都说了,满秋你还不退下!” 满秋不理会这言语,继续道,“主子,小暖姑娘被楼主抓起来了,关在了地牢冰室--” 淅淅沥沥,茶杯已满,可安错执壶之手微微一颤,似没有注意到。 胡蝶飞跪坐在一旁,轻轻碰上了那白皙纤长的手,将茶壶正了正放在了矮几上,这才止住了水流。 “小暖姑娘让属下给主子捎句话…说主子的一线牵已解,让您离开这里,去追求您想要的自由……” 安错与胡蝶飞同时抬眸,俱惊讶般看向了满秋。只是一个眼中满是疑惑不解,另一个眼中俱是厌恶嗔怨。 “主子,那冰室非常人能受,现在只有您能救她了…小暖姑娘她受了刑,怕撑不住--” 安错未听完,已猛然起身,刚要朝外迈步,只见腿脚处衣摆被人拉住。 蝴蝶飞哀求道,“安姐姐,不要去--” “放手!”安错一把甩开了那拉扯,急急朝南轻功奔去。 满秋瞥了一眼摔倒在地板上的胡蝶飞,随即跟了出去。 “安姐姐--”胡蝶飞哭道,可空旷冰冷的屋内,无人回应。 戒律堂前,楼小楼的八个贴身护卫,将入门处围得水泄不通。 “安堂主,楼主有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 “闪开!”安错眼神之中,杀气已现。 “请您不要为难小人。” 安错不再言语,一个侧身,右肘已利落直击就近护卫的胸口,又是一个顺手牵羊,将那人腰间的剑抽出握在了手中。 满秋后脚赶到时,风雪中红木楼前众人已打成一团。 满秋顾不得多想,抽剑已加入其中,道,“主子,这里有属下挡着--” 安错听罢,再不犹疑,冲进房中,一剑砍断了墙角的木门锁头,推门而入。 长长甬道,似一阵风过,烛光跟着飘摇恍惚。 “安堂主--”地牢中吃酒的四个狱卒守卫,猛地看到有人闯入,俱惊得站起了身来,待看清来人后,颔首呆在了一旁。 “林小暖,在哪里?” “在…在冰室……”胆子最大的牢头吓得有些结巴,却还是打着颤小跑着在前带了路。 冰室门前,彻骨寒。 安错皱眉道,“开门!” “楼主..有..有吩咐,无令…这门…门不得开--”牢头还未说完,只见一把长剑已至脖颈。 有时候,所有话中,威胁的话最顶用。 牢头哆嗦着开了锁,而后退守在了一旁。 吱扭一声,安错轻轻推开了铁门,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身上披着的是满秋的披风,此时正背对着门靠在十字木架旁,瑟瑟发抖。 “你觉得,你留下来,用这一出苦肉计,我便会原谅你了吗?”安错眉心微皱,并未入门。 长欢不知牢门已开,也没有听到安错的话语。 “林小暖,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阿错--冷--”长欢意识模糊之际,嘟囔出了声。 此语入耳,安错的心咯噔疼了一下,随即发现不远处一摊早已被冰冻结的血渍,待走近才发现眼前人双眼紧闭,面色惨白无比,嘴唇也已冻得发青。 安错微晃了身躯,蹲下身来,颤抖着掀开披风,才发现那不合时宜的黑布条缠绕的手脚和上面带着冰渣的血渍。 彻骨钉的伤痕,安错一眼认出的同时,也瞬间皱了眉头,有些难以置信见到的一切,轻声唤道,“林小暖--” 那双清澈入心的双眸紧闭,没有回应。 一双略显冰凉的手,触上了滚烫的额头,安错一下子慌了神,再不顾上其他,打横将长欢抱起便朝外飞奔而去。 看着胸前耷拉着的脑袋,安错的心,乱了,也疼了。 “林小暖,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睡,也不许死,你听到没有……” “林小暖,你醒来,说句话!” “小暖,我带你去看病,你会好起来的。” “小暖,我信你了,我不想要你的命,我信你了…你听到没有,我信你了…你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 可怀中人,双目依旧紧闭,呼吸微弱。 戒律堂门前,楼小楼带着四个手下匆匆赶来,便撞见满秋被几个护卫按在地上挣扎不止,而安错抱着长欢从内慌忙而出。 “主子--”满秋见状,身上顿觉一轻,跟着起身一瘸一拐到了安错身边。 “安错,林长欢你不能带走,师父要见她。”楼小楼伸手相拦。 “我看今日谁敢拦我!” “安错,我这楼主的话你可以不听,可师父的命令,你也要违抗吗?” 满秋低声道,“主子,小暖的手脚被彻骨钉伤了筋脉,二楼主可以治这伤。” 楼小楼一挥手,已有两个护卫近前想夺走林长欢。 “别碰她!”安错顿了顿,又道,“我同你一起去见师父。” 锦绣园。 安错将长欢安放在了东厢房床榻上,盖好了被褥后,行至门口,又忍不住顿足回望了一眼。 见楼小楼跟着荆九歌出现在了正厅门口,安错上前跪在厅前院中,道,“林小暖中了彻骨钉,高烧不退,求师父救她--” 荆九歌微微侧目,道,“彻骨钉?是你做的?” 楼小楼颔首道,“是。” “为何?” “替师父报仇。” “小楼,我之前说过,阿棠和林小暖,你不得动,难道你忘了吗?” “徒儿不敢忘,只是谢白棠跑了,是林小暖帮她逃走的…还害的师父昏迷,徒儿也是一时气急。” 荆九歌面上并无恼怒,缓缓走近跪地之人道,“林小暖死不足惜,我为何要救她?” 安错知道荆九歌向来言出必行,听罢心乱无比,握紧了双拳,还是赌了一把,道,“请师父看在谢白棠的面上,救她一命,若她死在了这里,谢白棠知道了,一切便真的回不去了。” “你在威胁我?” “徒儿不敢。”安错低了头。 “安儿,从小到大,这还是你第一次开口求我…”荆九歌缓步转至安错背后,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救下你收留你,为何给你起名一个错字?” “生而为人,没有对错,只有强弱。而弱者,没有资格论说对错。因为,即便说了,也无人会听。弱者口中的对,也会成为别人眼中的错...师父是要徒儿谨记,只有让自己变强,无懈可击方可不为人欺。” “可我的话,你全忘了……而今,你不但有了弱点…还是致命的弱点,你该亲手除了去……” 靠在门边的楼小楼听罢,一边嘴角起了弧度。 安错身子一颤,跟着扭转身来,震惊的看向荆九歌,颜色尽失,摇头道,“不要…不要…求师父放过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放过她……” 额头抵上地上白雪,安错的心也跟着起了冰凉。 “安儿,我给过你一个机会,可你不该再次爱上她…既然你忘不了,那便让她对你绝了这份情,你说,可好?” 安错早已失神,重复道,“求师父,放过她……” “安儿你要记住,你活着唯一的目的,是为了明月楼…我非无情之人,可以放了她,也可以救她,待她醒后,你亲自去做个了断,让她对你彻底死心……”荆九歌这话,并非商量的语气。 而后荆九歌缓步入了东厢房,楼小楼一脸笑意的出了锦绣园。 安错一脸颓然跪坐在雪地上,泪水悄然滑落,消失在了雪中,凝固住了思量。 院外子时的更报已响,伴着落雪纷飞,跨进了新的一年。 --------------------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我更晚了。。。友情提示,这章不虐,接下来虐。 第124章 她知道 是夜,远处守岁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大雪凑准了这个热闹,依旧在下。 锦绣园中白茫新净一片,海棠树梢枯枝微垂,院中跪地之人颓丧着僵在那里,身上发上已被雪花覆盖上薄薄一层。 满秋近前双膝跪地道,“主子,雪下大了...” 安错呆滞着神情,似没有听到。 满秋突然想起了所托之物,慌忙自怀中掏出那包裹着发丝的布囊,递了过去,道,“主子,这是小暖姑娘让属下给您的--” 也只有在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安错才缓缓扭头,看到了那个深紫色布囊,颤抖着手,接了过来。 “这里面,是一缕头发,是小暖姑娘的,还有...您的......” 一缕青丝,满目伤。 “小暖姑娘本可以离开的,她明知道留下来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可她...她还是没走......”满秋说着,低垂了眼眸。 似被那绑发红绳刺红了双眼,也唤醒了掩埋心底的回忆,安错突然一手捶头,捏紧了掌心之物的同时,也跟着起伏了胸膛。 陌生的房舍内景,却是熟悉的面庞,在脑中显现,回响。 “世人都说,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 “以后,它就是我,与你的已经混在一起,再分不开了。” “傻瓜......我要你,做全天下,最幸福的那个...因为,你幸福了,我才幸福...” “我觉得...我已经是最幸福的那个了...” “不对...还差了一点点...” “差了什么?” “等你吃饱了饭,才是最幸福的......” “我等着伺候娘子穿衣、梳妆、吃饭...多时了...” 右鼻孔悄然流出的血红,伴着疼痛了的泪水,无声滑落,滴在了那一缕发上。安错想要看更多,可是脑袋崩裂般的疼痛,让一切戛然而止,回忆跟着消失,再无影踪。 满秋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即将倒地的安错,关切道,“主子,您怎么了?可是头疼症又发作了?” 安错泪眼朦胧,微微张口,难以置信的看向身旁人,颤抖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原来,我曾爱她至斯! 原来,她口中的故事,都是真的,她和我,竟真的有这般过往! 深爱,至两心相付终生。 安错惊醒般踉跄着起身,只是麻木了双腿,没走两步已重重跌倒在雪地上。 满秋失声道,“主子…”说着已上前一步将她扶起。 东厢房,屋门依旧大开。 荆九歌坐在矮几边,同样失神般望向门外的雪压海棠,许久。只是待见到安错,方回过神来。 安错罔顾荆九歌的凝视,跌跌撞撞朝床榻处行去,而后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塌边地板上。 那双曾让她魂牵梦绕的清澈眸子,此刻紧闭,眉心亦微皱。 安错缓缓伸手,颤抖着抚摸上了长欢的脸颊。那安静的模样,让她心痛绵绵不止,泪流满面魂伤。 一个孱弱的声音自床榻传来,长欢陷入了梦魇。 “阿错…阿错…冷……” 安错刚想要将那裸露在外的右手放入被下,却才注意到那手腕处的黑布条已然被取下。只需轻轻触碰,塌上之人无意识中仍痛的颤抖了一下。 手腕正中,血肉模糊,染湿了褥垫,也似在安错心上无情的戳了一个洞。 安错闭上了双眼,不忍再看。 这一切,让她无力承受。 脚步声近,并不重。 安错再睁眼,荆九歌已来到了身侧。 “为何…为何不为她疗伤?”安错眉头紧锁心痛难忍,扭头直直看向身侧之人,即便知道自己的身份,依旧低沉责问出了声。 荆九歌淡淡道,“已给她吃下了退烧的药…” “师父,你明知我说的是彻骨钉的伤……” “待你兑现了承诺,为师自会救她…一时半会,她还死不了。”冷艳的眉眼扫过安错,而后荆九歌转身又走回了矮几。 安错握紧的拳头,指节泛白,冷冷的目光射向了荆九歌,颤声道,“她此刻…依旧受着痛,受着煎熬……” 荆九歌哼笑一声,反问道,“谁又不是?!” “救她!”安错的口气带着哀求恳请,亦带着坚定。 荆九歌看着门外的雪飘,没有扭头,亦没有答话。 看着眼前之人受难,多一刻便是多一分疼痛,安错心如刀绞,轻轻包裹着伤口,亦暗自下了决定。 小暖,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死的…… 小暖,有我在,你不会有事,一定可以好起来的…… 而后安错再沉不住气,起身一把掀开了被褥,将长欢身前系盖了披风,而后打横抱在了身前,便朝外急急行去。 “站住!”荆九歌终于开了口,道,“你带她去哪儿?” 屋门处,安错猛然顿足,没有看荆九歌,只是冷冷道,“师父不救,自有人救!” 荆九歌带着一丝傲娇,道,“她的筋脉受损,这关西城中,除我之外,无人可以救她!” “那便出了关西!”决绝一语言罢,安错抬脚便出了屋门。 这般直白违逆的话语,荆九歌亦是第一次自安错口中听到,一时愣在了当场。 安错道,“满秋,找马车!” 满秋应诺,未走正门,直接急急越西墙而出。 待荆九歌回过神来,迎着风雪忍着腿上的阵痛追出了屋门,命令道,“你站住!” 安错听的一清二楚,脚步却没有停。 “白青,拦住她!”荆九歌面上已动容。 院门口,四个灰衣护卫已在白青高呼声中,拦住了安错的去路。只是面对杀手堂堂主,无一人敢拔剑。 白青道,“安堂主,请回!” “让开!” 似被安错冰冷的语气和眼神震慑,护卫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谨慎微乱之中,却依旧尽职尽责。 他们自是怕追命剑安堂主,可更怕二楼主荆九歌。 白青继续劝慰道,“安堂主,主子的命令,还是莫要违抗的好…”说着已上前一步想要接过昏迷之中的长欢。 只听啊的一声,白青没有料到安错丝毫不顾及荆九歌的颜面,一脚将自己踹倒在地。 安错斜睨一眼,冷冷道,“碰她,你不配!” “安儿!”荆九歌后脚跟至院门口便见到这一幕。 可打狗,还要看主人。 待行至安错身侧,荆九歌冷艳的眉眼间怒意已蓄,胸膛起伏不定,发上金钗步摇微晃,质问道,“我救你,收留你,让你衣食无忧,还将明月楼最重要的杀手堂交给你,难道…这便是你…对为师的报答吗?这十几年来的一切,难道,都比不上一个林小暖吗?” 安错没有直接回答,沉默片刻,方沉声道,“师父可知,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荆九歌一时语塞。 她不知,也从未关心过。 安错扭头看了荆九歌一眼,又低头看向怀中人,酸涩了鼻头,道,“可她,知道!” 她知道,我想要自由的活着。 她更知道,我想要有人爱,想要有一个家。 “她知道又如何?!你的命,是属于明月楼的!”荆九歌只是不想在失了谢白棠的这夜,连从小养在身边的徒儿,也失了。 人就是这样,越是缺少什么,便越想要更多。越想抓牢什么,便越不受掌握。 安错望向荆九歌,突然苦笑出了声,含着无奈,心酸,还有一丝可悲和难过,道,“卖命的这些年,我从未想过是为明月楼。” 一语罢,寂静生。 凌乱了谁的思绪,僵硬了谁的神情。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到吁的一声,一辆配着双马的车停在了院门外,满秋跳下了车辕。 安错微微侧首,低垂了眉眼,静静道,“待她脱险,我的命,是你的……要罚还是要杀,我皆无怨言……”说罢,在满秋的协助下将长欢安顿好,而后安错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车马扬长而去,留下依旧处在震惊之中的荆九歌,没了动作。 “主子,要追吗?”白青提醒道。 荆九歌没有回答,她突然想起这些时日谢白棠曾经和她说的话。 “九歌,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你还有亲情,有友情,有很多……” “九歌,所有的爱,都是双向的…有付出,有维系,才有收获……爱情如是,亲情、友情又何尝不是?!” “九歌,人心和爱都是这世间最坚硬的,也是最柔软的……你又何须羡慕我,我眼下只有小暖一个,你却有两个……” 荆九歌突然失神般缓缓朝院内走去,来到一株海棠树下,轻轻摩挲上树干,喃喃道,“阿棠,这便是你口中,想让我感知的爱吗?” “阿棠,可不管是安儿还是小楼,他们终究不是你……你说的没错,这世间两情相悦者有,一厢情愿者亦多,个中滋味,天知地知,还有…自知……” 那双冷艳的眉眼,终究消沉了下去。 马车一路疾驶,出了明月楼,沿着空旷的大道朝东奔去。 寂夜雪明。 苍茫的雪,伴着太过寒冷的夜和漫长无尽的路。 车厢中,安错将依旧昏迷的长欢小心环在胸前,轻声道,“小暖,马上就出城了,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安错此刻恨不得马车平稳不动,又恨不得即可便出了城,心中暗自道,“谢白棠,你最好没有走远……” 向来不喜做没把握之事的安错,第一次开了赌。她赌的,是谢白棠的那份亲情,以及最爱之人的疼痛与性命。 安错知道,自己输不起。 身后马蹄阵阵,安错未掀车帘便知是谁在后。 城门已入目渐清,追兵也只距数丈。 楼小楼一袭红衣策马扬鞭,怒吼道,“安错,今夜你们谁也别想走!” -------------------- 作者有话要说: @稚川我来晚了。。。 第125章 城门聚 关西城外,马车急速向东行驶。 车内,伴着规律的吱扭声,谢天冬微眯着双眼靠在车厢上打起了盹。 突然躺在车内盖着绒毯的谢白棠猛的睁开了眼睛,坐起了身。原本可致人昏迷一日的迷药,却只让她睡了一个多时辰。 听到了动静声,谢天冬也瞬时清醒了过来,眼中的惊讶一刹而过。 “小暖--”谢白棠猛地想起之前的事,扯开车帘,慌乱道,“小暖呢?” 入目苍茫,寒风瞬时便灌入了车厢。 谢天冬似没有听到这句问询,只温言道,“婶娘,莫要着了风寒……”说着轻轻放下了车帘,拉过了谢白棠的手。 “我问你,小暖呢?!”谢白棠皱眉,一把扯过谢天冬的衣领。 “是她自己不愿走……”谢天冬淡淡答了话。 谢白棠眼中现出一丝嫌弃,跟着一把推开了身前人,再次掀起右侧的窗帘,怒道,“停车!” 谢天冬毫无预兆的撞到了车厢冷壁,没有还手,也没有再辩解。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依旧云淡风轻,只是多了一丝无人察觉到的委屈。 车西侧骑马的叶蓉听到声响,对着车辕处的男人执鞭示意,吩咐道,“快停车!” 吁的一声,车马伴随着长长的滑痕终于住了脚。 在车前开路的阿柳跟着急急调转了马头,还未行至车旁,便见谢白棠未待车停稳,便自车尾跳下了马车,摔倒在了雪地上。 叶蓉顾不得受惊的马高声扬蹄嘶鸣,便翻身下马,跑着跪倒在了谢白棠身旁,扶住了她,急急道,“夫人,你怎么样了?可摔到了?” 谢白棠见到叶蓉,似遇到了救星,语无伦次道,“小暖…蓉儿…为何不等她?现在几时了?她在哪里?” 叶蓉不知该怎么回答,道,“夫人,地上雪冷,我们先起来再说,好不好?” 谢白棠木讷的被搀扶起了身。 叶蓉微微垂眸,道,“她只说,让我照顾好你…我们出发前,我见她只身去拦住了明月楼的人……现在,人应该还在明月楼……” 谢白棠听罢,难以置信的松开了叶蓉的手,跌跌撞撞朝回走去,口中喃喃道,“我要去救她…我要带她离开那里…说好了一同离开的…我不能丢下她…” “夫人,你不能回去…太危险了……”叶蓉快走两步伸臂挡住了去路。 “婶娘,蓉姑姑说的没错,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仅凭我们几个人,再回去便是送死……”谢天冬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谢白棠身后,继续道,“林长欢自己不愿走,怨不得我们……再说,有安错在,她留下开心还来不及,有何危险,您该多想想自己,想想我们……” “是啊夫人,安错对小暖那么好,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住口!”谢白棠陌生般打量着两人,一想到荆九歌和楼小楼,顿失颜色,望着茫茫远路,心绪已乱,喃喃道,“安错…她怎会救小暖……她又如何护得住……” 命运就是这般爱捉弄人,她最不看好的人,却是她此刻最大的寄托。 远处马蹄声急,伴着寒风传来。 阿柳慌忙近前道,“少爷,东面有人来,听脚步,至少十几匹马,不知是敌是友……” 叶蓉大惊失色,道,“明月楼的人吗?怎么会从东面来?” 谢天冬望向两侧大山和这一条山间独道,一时进退两难,神情肃穆道,“等下,无论如何,保护好婶娘…蓉姑姑,你也是…” 谢白棠却突然松弛了神情,没有一丝畏惧,道,“冬儿,婶娘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而今你的腿好了,婶娘替你开心,逍遥岛和天赐他们,便托付给你了……” 听着这般半是道别半是叮嘱的话语,谢天冬僵在当场,道,“婶娘说这话,是何意?” “夫人--”叶蓉也满是诧异。 谢白棠看向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翩翩少年郎,温言道,“你打小聪明,天赐天书皆不如你。你明知--” “我不懂--”谢天冬红着眼打断道,“冬儿一定可以将您平安带回家,我们一起回江东,回逍遥岛!” “我的未来,不在江东!那里,已经没有什么让我留恋的了……” “那我呢?”谢天冬心中苦涩一片,再次重复道,“婶娘,那我呢?” 谢白棠抬眼,微微一笑,道,“过去十几年,我守着谢家上下,并未真正为自己而活…我活的很辛苦,并不开心…直到小暖出现……而今你长大了,我再没有放心不下的了……” 谢天冬震惊的后退了一步,摇头低喃道,“我不信…我不信我们十几年相依为命的感情,比不上一个林小暖……” 可谢天冬错算了一点,时间的长短确实能看出爱恨与否,却并不能衡量出那份爱意的轻重薄厚。 阿柳一动不动的盯着东面,待一行人马映入眼帘,回身提醒道,“少爷!人来了--” 叶蓉与车夫、阿柳俱抽出了随身佩剑,严阵以待。 马蹄伴着呼啸,也早已注意到了前方的马车,十几人劲装打扮,被领头之人一个握拳举臂的手势于三丈外俱止了步。 透过风雪做帘,两方人马静静望向了彼此。 待看清了对面打头之人,叶蓉忍不住率先惊呼道,“怎么是你们?!” “是你?!”辰宇和林萧齐声道,而后对视了一眼。 辰宇打量了眼前众人一眼,驱马上前,忙道,“长欢呢?她在哪里?” 林萧早已先辰宇一步下了马,直奔马车,道,“长欢,小舅来接你--” 刚掀起车帘,那满怀期待的双眼,面对空荡的车厢,瞬间心也跟着空了些许。林萧不解,扭头道,“长欢在哪里?” 谢白棠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一丝沙哑道,“她还在城里。” 辰宇下马,愤愤不平也失了冷静,怒吼道,“她不是来救你的吗?为何你在这里,她还在城里?!” 听着这指责,谢白棠难过的闭上了眼。 谢天冬适时挡在了谢白棠身前,义正严词道,“腿长在林长欢自己身上,是她不走,你冲我婶娘吼什么?!” 阿柳震惊的看着自己少爷,何曾见过这般失了雅量。 眼见辰宇胸口起伏不定,冷眼看着谢家主仆几人,林萧走近拽了拽辰宇的衣袖,道,“我们走!” 辰宇对于自己眼中的敌意,毫不掩饰,直到上了马,还不忘恶狠狠剜了谢天冬一眼。 “我跟你们一起去!”谢白棠一把夺过阿柳手上的缰绳,上了马。 林萧没有作声,随手扬鞭,便率先朝西奔去。 “你爱去不去!”辰宇没好气的丢下一句,也跟着很快消失在了当场。 谢天冬见谢白棠跟在大队人马身后,也顾不得其他,跟着上马便急急追了上去。 叶蓉突然醒悟过来般,对一旁同样呆滞的阿柳,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上车,追!” 关西城内,满秋驾车自西向东急驶。 车内,安错为能减轻怀中人些许的寒冷和疼痛,开始为长欢输送内力。只是刚开始,便似觉察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轻咳了一声,微愣了神情,手上的动作跟着停了。 此时那个昏迷的身体,如同一个无底洞,静寂的没有一丝回声。 身后的人马,穷追不舍。 满秋开始减速,微微扭头,透过身后的雕花车窗大声道,“主子,前面马上到城门了。” 话语刚落,城门已至。 安错脑袋探出车窗,对城门口站着的几个灰衣人,命令道,“开门。” 为首之人见状,颔首道,“安堂主,楼主有令,没有他的令牌,任何人不得出城。” “楼主--”守城的一行灰衣人见到后脚跟来之人,纷纷跪了一片。 楼小楼终究还是追到了城门下,道,“安错,你太让我失望了--”说着一挥手,身后七八人已将马车团团围住。 满秋戒备的看着周遭,等着车内之人的命令。 “安姐姐--”胡蝶飞也跟在楼小楼身侧下了马,冲进包围,道,“楼小楼,你这是做什么?!” “自是请你的安姐姐下车--”楼小楼邪魅一笑,扭头直勾勾看向安错道,“事到如今,你还不下车吗,安错…我说过,就算是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到…把林长欢找到……” 车厢内,安错轻轻将怀中人放平,在推开车门的一刹那,又忍不住回看了一眼。 只此一眼,便酸涩了眼眶,疼痛了心扉。 安错静静道,“等我--”而后一跃,便下了马车,关上了后车门。 楼小楼透过车门缝隙瞄了一眼,不屑道,“怎么?她还没死?你以为薄薄一扇木头做的车门,便挡得住我手中的兵器,还有我身后的这些人吗?” 安错冷冷道,“楼小楼,你已经伤了她的四肢筋脉,究竟还想做什么?” 楼小楼一脸坏笑,道,“她伤了师父的心,我自是要带林长欢回去…慢慢折磨…才有意思,对不对?!” 见安错凝眉不语,楼小楼继续道,“事到如今,你还在在乎她?我以前认识的安错,可不是一个反复之人……你何时变得这般爱拖泥带水了…既如此,我答应你退一步,不弄死她便是,如何?” 沾染了一丝血渍的白衣袖下,安错的双手已不自觉的握紧成拳,猛地抬眼道,“我若不答应呢?” “我有的是时间,可车里的人,若是没有大夫和药,你说…即便她能撑过大年初一,是否能撑过初二,初三?还是十五?” 胡蝶飞哀求道,“安姐姐,林长欢不值得你这般为她冒险…跟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僵持之间,城门上急匆匆跑下一人,抱拳行礼道,“楼主,不好了,城外有一队人马正朝这边奔来…目测至少十余人…” “慌什么?!区区十余人,有何可惧?前面带路--”楼小楼刚走两步,突然住了脚步,转身道,“安错,你难道不好奇?说不定是谢白棠又回来了,如此的话,你车里的人,说不定又有救了……” 楼小楼说罢,在一阵狂笑声中,上了城楼。 安错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她自是好奇,也盼着来人是谢白棠,给了满秋一个“看好她”的眼神后,跟着便快步迈上了城墙外的青灰石阶。 城外人马已定。 城楼上弓箭手齐刷刷站了一排,张弓戒备,瞄准了来人。 楼小楼背着双手,无丝毫慌乱,喊道,“林萧,前一次交手,我并未输你,怎么...这次以为带了帮手,就敢擅闯我关西城?就凭这几个小啰啰,真是不自量力……” “我呸!”辰宇怒道,“信不信,你宇爷等下拧下你的头来当球--” 辰宇的狠话还未放完,只见那个熟悉的白衣身影出现在了楼小楼身侧,登时便忘了继续。 楼小楼扭头看了安错一眼,摇头笑了,又看向城下,道,“谢白棠,你好不容易逃走,又回来作甚?为林小暖收尸吗?那确实早了一两日--” 谢白棠道,“小暖呢?我要见她!” “你以为我是我师父啊,你想见她,我偏不让你见…告诉你,谢白棠,你在我眼中,一文不值,林小暖,更是!” “她就在这里,在门口--”安错看向谢白棠道,“救她!” 辰宇听罢,刚要上前,一支箭警告般直直射向了他马前一步之距的地面。 “再动一下,这箭落下的地方,定要见血--”楼小楼说罢,一把将手中的弓扔给了身旁护卫。 辰宇扭头看了林萧一眼,见他点了点头,这才自腰间抽出一个竹筒,道,“等你看过这个,再决定要不要放人!”说罢,一个远掷,竹筒已稳稳落入了城楼上楼小楼身侧的护卫手中。 信被护卫自竹筒中抽出,恭敬的递到了楼小楼手上。 一直狂浪不羁的楼小楼看罢,面上的神情越来越难看和凝重。 一时静寂,双方互望,沉默了片刻。 良久,楼小楼才沉着脸,道,“放人!” 城楼下众人均松了口气,而安错亦缓和了神情。 一个护卫自外快步跑来,附在楼小楼耳边说了两句,楼小楼便跟着下了城楼。 又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已停靠在了楼梯口,当安错看到瞎婆婆和身旁的笨丫、小光时,心中咯噔了一下。 楼小楼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一老二小,道,“安错,林长欢可以走,你不能!” 瞎婆婆听罢,早已明了此次被抓来的目的,道,“安姑娘,我们本是贱命,若非你相帮,怕是早就饿死,熬不过这个冬天…莫要因为我们,耽搁了你的事。” “你带他们来这里,是来威胁我吗?”安错道,“你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楼小楼一个眼神示意,身旁的护卫,已近前不顾孩子们的惊慌拉扯,将瞎婆婆提在了手中。 一个利落轻抹,汩汩鲜血自瞎婆婆脖颈处流出,也吓哭了笨丫和小光。 安错忙上前将两人搂入怀中,低声道,“别看…别看……” 楼小楼看着这一幕,既满意,又生了愤恨,道,“他们可以不看,也可以不死……安错,你若走,慈幼院还有十九条命,我可以让你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在你面前……” 楼小楼的话,向来说到做到。 安错知道,也再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道,“楼小楼……你难道忘了,你也曾和他们一样…他们有什么错…” “是,他们之前都没有错…直到方才,我才确定,他们错了,错便错在,他们和林小暖一样,也成了你的弱点……” 而那弱点,楼小楼曾多么向往,自己能成为一部分。 安错没有说话。 “安错,你真的变了,变得我已经不认识了,以往,我从未想过你此生还能有什么弱点…弱点也便罢了,可你不该,让我知道,还让我抓住了……林长欢是这样,他们…也一样……” 一阵狂笑夹杂着愤恨而过,楼小楼露出了旁观者的姿态,他对安错做了审判,也再等着她的回答。 -------------------- 作者有话要说: @稚川我更晚了,,,sorry,两个项目同时进行。。。真的耗费精力,不过好在过节,我又能更文了,哈哈哈。@西东@洛神@稚川,祝福你们,中秋快乐,记得吃月饼~ 第126章 伤离别 风雪簌簌,凝固了的,像是谁的悲凉。 安错静静望向那架马车,良久,将小光和笨丫交到了满秋手中,方沉声道,“我去送她。” “你去,我不放心…”楼小楼说着一挥手,身后几个护卫已上前拦住了安错的去路,蝴蝶飞首当其冲。 “你不放心,那是你的事…”安错顿足,微微侧首,冷言了一句。 “我的事,也是你的事!” “楼小楼,不要欺人太甚!”说罢,安错不顾拦阻,抓过缰绳,抬眸看向身前堵着的胡蝶飞。 那眼神,除了冰冷,还透着说不出的决绝,这般的安错是胡蝶飞从未见过的。未言一语,已不寒而栗,却在四目相对的刹那间,让胡蝶飞不由自主的让出了道,退守在了一侧。 安错牵马缓步朝城门口行去,一步一回首。万千话语在心头,欲言又休,似鲠在喉。 楼小楼面上的愠怒一闪而过,似不放心般亦步亦趋跟在了车后。 厚重的关西城门,被缓缓打开。伴随着沉沉的吱扭声,有人欢喜,有人重愁。 小光自满秋怀中探出头,看着马车在众多护卫和那凶狠的红衣人步步紧跟下出了城,面上惊惧分明,道,“安姐姐会不会走了,就不回来了?” 笨丫泪痕未干,跟着颤声道,“我害怕--” 满秋待在原地,扭头看向城门口,无奈叹了口气,似心也跟着不确定般,喃喃道,“她若能走,该多好…” 小光眨着圆圆虎虎的大眼,似懂非懂道,“我们…是不是,成了安姐姐的…嗯……拖累?” 寻觅了良久的词语,一句拖累,让满秋怔在了原地。 小光道,“婆婆曾说,我是家里的老大,她老了,还说她若死了,我便是家里的男子汉了,就能养活笨丫还有弟弟妹妹了…我不想婆婆死,可是现在,婆婆死了……安姐姐是好人,我不想成为安姐姐的拖累…” 此刻,这个稚嫩的少年,眼神中透出的坚毅和真诚,不会作假。 满秋看着怀中的孩子,本该是无忧无虑长大的年岁,却懂事的让人心疼,于是解释道,“这世间,本就没有拖累一说。” “真的没有拖累吗?” “世人口中所谓的拖累,只是某些人的责任,被当成了牵绊,误作了拖累。而你说的拖累,不过是一段缘分,裹挟着她的一份不忍,被有心之人利用了而已。” 小光疑惑不解,继续轻声询问道,“姐姐,我不懂,那我和笨丫…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满秋摇了摇头,道,“你们都没有错,主子她…也没有错…”错的,只是那个别有用心之人。 伴着城门的打开,城外众人皆已下马,焦急的上前等待着。 “小暖--”谢白棠心急如焚,一个箭步刚要冲上前,手臂猛地被身后的谢天冬一把拉住。 谢天冬谨慎道,“婶娘,小心有诈--” 马车行出了城门后,于城墙下住了脚。待车刚停稳,谢白棠已激动的冲上前,只看了安错一眼,而后便掀开了门后的布帘,失神片刻后,伴着一声着急的呼喊,跌跌撞撞上了马车。 谢白棠小心的查勘了长欢伤势,伴着刺目猩红,也痛彻了心扉。那与荆九歌相似的伤处,让谢白棠的心一下子跌入了谷底。 谢白棠颓废般跌坐在了车上,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是小暖?” 林萧和辰宇手抚腰间冰刃,目不转睛死死盯着对面的楼小楼等人,虽未移步,亦齐声焦急问道,“长欢她,怎么样了?” 安错看向对面,微皱了眉心,愧疚道,“她的四肢筋脉,伤了…” 待叶蓉后脚跟着赶到后,不顾一切上前掀开了门帘的同时,亦震惊在了当场,道,“怎么才半天,小暖她…” 林萧和辰宇听罢,再忍不住冲到了车边,同样见到车内昏睡的长欢,愣了愣神。 突如其来的一掌,啪的一声,打在了安错的胸口处。辰宇红着眼,面上青筋暴出,一手已被震得发麻。 安错趔趄着后退了两步,摔倒在了雪地上,轻咳了一声,嘴角处顿时挂了彩。 可安错没有还手。 辰宇却没有丝毫放过她的意思,情绪甚为激动,上前抓过安错的衣领,质问道,“她不顾自己安危,来关西,来寻你…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安错,我看错了你,长欢也看错了你……” “不是安姐姐伤的她!安姐姐--”胡蝶飞刚要上前,被楼小楼手中的短笛拦住了去路。 楼小楼哼笑一声,随即上前,那短笛已指向了辰宇脖颈,道,“放手!” 林萧飞快跃至辰宇身侧,戒备中抽剑刚想将短笛打落,已被楼小楼快一步撤身缩了手。 “辰宇,现在还不是时候!”林萧说完,辰宇这才不情愿的猛地松了手,徒留安错跌倒在了雪地上。 楼小楼上前伸手要扶,只是那伸出的手,似没有被看到,似被深深嫌弃,终究在寒风中落了空。 林萧猛地抬眼,皱眉怒视道,“是你伤的长欢?!” “不错!”楼小楼挑衅般轻蔑一笑,那眼神中透出的杀意恨意,甚是嚣张跋扈,道,“若重来,我还会这么做…不对,若重来,我不会让她有命活着离开这里……” 一语罢,伴着一阵狂笑,楼小楼侧首看了安错一眼。风雪之中,他看不清安错的神情,那里的悲伤带着冷漠孤寂,是那般陌生,他不知是由来已久自己没有留意,还是因着风雪新生,竟是那般彻骨而心酸。 “楼小楼,我杀了你!”辰宇急火攻心,被林萧一把制止。 “你冷静点!”林萧低声道,“现下当务之急,是救长欢,离开这里…” 车内,谢白棠内疚悔恨之际,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至怀中人眼角,只听一声轻咳,长欢微微一动,缓缓睁开了眼睛,低喃了一句。 “小暖,你醒了--”谢白棠凑近长欢,道,“你说什么?是哪里疼吗?” 伴着那似被钝刀一下下刮骨般的阵阵疼痛,长欢皱眉,轻轻摇了摇头,有气无力般道,“阿错--阿错,在哪里…” 当那一丝低喃入耳时,安错以为自己生了幻听,可并未阻挡她的脚步。 “小暖--”安错一把推开叶蓉,震惊的掀开门帘,看着车内那个熟悉之人,欣喜一闪而过,扒着车框的手和眼中的心疼无奈,终究没敢再上前一步。 小暖,只是靠近我,已让你遍体鳞伤,我保护不了你,保护不了任何人…… “阿错--”长欢看着丈尺之外那张烙印在心田的白净面容,少时未见,已显瘦削。青丝微乱伴着长红发带,迎风飞舞,震荡在了心尖,起了酸涩一片。 安错静静看着长欢,轻声道,“你走吧—好好养伤,以后,莫要再来这里了…这里,不适合你……”离开这里,至少,你还能活着,平安的活着。 正如这西北粗犷的冰天雪地,终究不适合江南的温润娇花。 楼小楼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林萧走近安错身侧,看了长欢一眼,沉声道,“安错,今日只要你一句话,你若愿意跟我们走,就是拼了命,辰宇加上你我联手,楼小楼不是我们的对手……” 一刹那间,安错晃了神,她看着林萧那期待的眼神,生出了一丝错觉,以为自己还可以任性一回,慈幼院的那些人命,干她何事… 她多想说,我愿意。 片刻的沉默,当安错看向长欢,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眸,心突然被撕裂开来。 终究,那句我愿意,没有说出口。 终究,只换来一个微微的摇头。 那一记摇头否定,否决了的,是长欢的痴心妄想,是她的苦苦追求。 这一刻,安错看到了林萧眼中的失望。而她,不敢再看向长欢。 “阿错,你可知,我…爱你……”大颗的眼泪,无声的滑落,长欢不顾疼痛撕扯,想要凑近阿错,却终是无力的瘫软在了谢白棠的怀中,冷汗沁出了额。 “我知道…我…我…不值得……”安错垂眸说完,静静松开了门框上的手。 伴着并不厚重的粗布门帘悠悠晃晃回归了原位,绝美的桃花眼微闭,跟着垂下双泪,重重砸在了雪地上。 有谁,再不心甘,却还是选择了放手,无声抽泣中,百般无奈下,藏着的是千般自责,万般不舍。 有谁,被抛弃。疼痛了的四肢早已麻木忘却,只有偌大的心碎声,阵阵不息。 薄薄一扇粗布门帘,似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阻隔出了两个世界。 两个陌生的世界,一样的冰天雪地。 安错转身,望向林萧,决绝道,“带她走!” “慢着!”楼小楼打断道,“安错,出城令牌既是自你手中丢的,记得亲自拿回来……” 安错冷冷看向红衣之人,握紧的双拳,是泛红的双眼掩盖不了的怒气。 叶蓉将怀中的令牌抽出,狠狠扔在了安错脚下,道,“小暖,果真看错了人!”言罢,跟着上了马车。 辰宇望向楼小楼,咬牙切齿,道,“总有一日,我要你血债血偿!”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楼小楼顿了顿,又道,“还不走,难不成真的想留这里过年吗?” 辰宇被林萧拉扯着上了马。 关西城外,安错看着马车队伍远去,缓缓跟出了几步。 几步,再几步,似不愿停歇。 近点,再近点,似从未割舍。 “别追了!”楼小楼在她身后厉声道,“安错,就这般不舍吗?可是后悔了?!可惜,现在后悔,晚了……” 马车渐行渐远。 静静的雪落,遮挡了安错眼前的一切。除了黯然神伤下的一副冰冷躯壳,苍茫间,似早已一无所有。 白衣身影静静矗立在雪中,呆呆站了许久,许久。 没有怒吼,没有哭喊。炽热的心头血被生生压下,只余嘴角的一滴猩红,滑落在雪地,悄无声息,似从未有过。 当安错浑浑噩噩被满秋架上了回城的马车,看着眼前的小光和笨丫,安错突然苦笑出了声。 满秋似被这一幕吓到,未待开口,只听小光好奇般询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她的眼睛,和你的一样,很清澈…她的眼睛,很美……” 车厢内无人说话,只有一向不爱多言的安错,在喃喃自语。 “我喜欢看她笑。” “可自她来到我身边,哭的时候,更多……”安错默默红了眼。 “是我负了她,没有保护好她……。” 满秋从未见过这般的主子,道,“那…您…爱她吗?” “爱--”毫无犹疑的轻轻一语,似由心出,伴着泪滴重重滑落。 满秋心中一震,道,“那,为何不和她…一起走……” “我不能。” “为何不能?” 安错抬眸,看向满秋,轻声道,“因为,她改变了我……” -------------------- 作者有话要说: @稚川码字的世界,是另一个世界。感谢有你陪伴~ 第127章 天渐晴 大年初二正午,风雪已住,天已渐放晴。 朝南稳速行驶的马车,明显被分成了两队,间距百米。其实自昨日傍晚至今,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 落在后面的马队,只有三人和一辆空马车。 阿柳扭头看着半个眼眶依旧泛着淤青却不许自己上药的主子谢天冬,内疚道,“少爷,要不停下歇会吧…您的身体……”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继续赶路。”谢天冬依旧紧紧盯着前方,仿佛只是稍一挪眼,南面的大队人马便会立即消失一般。 谢天冬说完,轻咳了一声。也是这声轻咳,扯动了脸颊和眼角的伤处,让他低吸了口冷气。 阿柳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道,“是阿柳的错,迟来一步,否则怎会叫那个蛮子伤了少爷!” 谢天冬冷冷道,“我说过了,这不关你的事,而你只需做好你的分内事!” 阿柳能看出自己少爷心情不好。一想到昨日的事,还有那个蛮子辰宇,阿柳便气的有些牙根痒痒。 昨日大队人马在关西城外最近的小镇驻足,谢白棠在林长欢房间治伤,一呆便是半日光景,除了林萧在内帮手和叶蓉可进出,其余人都被辰宇拦在了门外。 谢天冬几番出来查看,都被挡了回去。虽回到了自己房间,可阿柳能看出,自家少爷却是心神不定,坐立难安。 阿柳深深自责,那时候便该看出端倪,可自己还是出了门去。也只是他短短一个上街采买的间隙,待回来时便见到客栈大堂处扭打在一起的两人,还有旁边看戏般的护卫,因为辰宇的一句命令,无人敢上前劝架。 阿柳是熟悉谢天冬的,知晓他的身体状况,也知晓他并无武功。他自己也曾劝少爷多少习些武艺傍身。 “阿柳,胜人用的是这里,不是蛮力。”那时候的谢天冬虽依旧坐着轮椅,纤长的手指轻轻朝太阳穴处点了点,可阿柳知道,少爷说的对,至少对于大部分情况都适用。 可大部分情况,并不包括少爷情绪失控之时。 阿柳从未想过,那个一向冷静睿智让他钦佩不已的少爷,却主动挑起了事端,且是在自己未在场的情况下。当他着急的将扭打的两人分开,说是扭打并不准确,因为自家少爷根本无还手之力,至少他见到时,便是这样。 “你这般看我是作何?”见有人助阵,辰宇不屑般唾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愤愤道,“我看他一个残废,不与他一般见识,谁知他不领情不说,动手就打人…” “你说谁残废?”阿柳一手架着谢天冬,被如此一语相激击中了软肋,也跟着失了镇定,只是还未待他理论,身旁之人冷冷道,“我的腿好了,可若非我婶娘救她,下一个残废的,就是林长欢!” “你诅咒谁呢?!你再咒一个试试?!” 辰宇怒发冲冠,刚要上前,被悄然出现的林萧喝止道,“辰宇,住手!” 林萧的出现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辰宇忙凑近道,“你怎么出来了?长欢如何了?” “针灸和缝合都很顺利,她没事,只是现在睡着了…休息片刻,然后我们启程--” “我婶娘忙了大半日,刚完事你便要启程,你考虑过她的身体吗?”谢天冬皱眉,指责了一句便急急朝客房奔去。 辰宇见状白了一眼后,拉回思绪,虽不情愿却无碍他认同这话有理,道,“这么急?再过一两个时辰可就天黑了…长欢如今的身体再坐马车,能吃得消吗?” “这是唯一的办法。有些药,这里没有,需要赶到大些的城镇才能买到。”林萧说完,又补充道,“放心,杨延之前给我的回春丹,她吃过了,应该无事的…我们林家人,命都硬着呢……”这最后一语,更像是在自我安慰。 “可我们王府的小主子,娇贵着呢…”辰宇玩笑般无意的反驳了一句,又道,“江陵那边,已经飞鸽传书催了好几次了,好在今日脱了险,我也算有个答复了。你呢?要不要我回信的时候,给你稍两句?” 林萧沉思片刻,道,“那便帮我转告二哥和杨延…一切安好,人已接到。” “哈?你确定?按照杨延的性子,他若知道了长欢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却把他蒙在鼓里,估计,不认你这个兄弟,都有可能……” 见林萧不语,辰宇面露为难般再次确认,道,“真…只报喜不报忧啊?” “三哥即将大婚,他们现在无暇顾及,说了除了徒增担忧,分毫无济于事。谢白棠向我保证,长欢会痊愈,我信她的医术。” 辰宇努了努嘴,道,“那好吧…也算是长欢运气好,谢白棠的医术,也是数一数二的。 “你真的觉得她运气好吗?”林萧眼中闪过一丝凌厉,道,“若非因为谢白棠,长欢又怎会受伤。治好长欢,这是谢白棠欠她的!” “你怎么了?生气了?”辰宇感知到了一丝敏感,追问道,“林萧,你真生气了?” 林萧不语,径自走到柜台后,拎起一壶酒,灌了几口,想要浇灭这无端被点燃的愤怒火焰。 “其实,若非看在她那么着急救治长欢的份上,我早就对她不客气了…你别只顾自己喝啊,给我也来一口暖暖身子。”辰宇说着夺过了酒壶,啜饮了一口。 “我不是恨谢白棠……”林萧说罢缓步走到了客栈后院那匹乌风马旁,捡起地上的草料袋子,又抓了一些到槽口中。 “你不是生谢白棠的气?那…你是…生自己的气?”辰宇跟过来,略显扭捏道,“要这么说,当初没拦着她,也有我的份儿……不过,事情还是要往前看不是,好在主子的那封调兵敕令镇住了明月楼的人,长欢也救出来了,还是不算晚的,是不是?” 见林萧只是喂马并不答话,辰宇继续道,“哎,跟你说话呢…你还这么讨厌我家王爷啊?这回若不是主子--” 扑通一声,草料的布袋因突然松手而落地,也打断了辰宇的话。 林萧眼中带着冷冷寒意,扭头道,“我不是讨厌他,是恨他!林家所有人都恨他!所以,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 “不提就不提,至于发这么大火吗?!”辰宇小声嘟囔了一句,道,“我去看看他们准备好启程了没有…” 客栈一楼,长欢房间。 谢天冬急急冲来一把推开房门时,床榻之上林长欢因被林萧点了睡穴甚是安静,而叶蓉正将体力不支的谢白棠扶到桌边。 叶蓉见了来人面庞带伤,一丝惊诧转瞬即逝,道,“大少爷,你先照顾下夫人,我去端盆干净的热水来给夫人净手……” 谢天冬点了点头,很有眼力劲的斟了杯热茶递到了谢白棠手中后,手却没有收回。 见自己带着血渍的手被搭脉,谢白棠面色泛白,带着虚弱,道,“我没事。”说罢便抽回了手。 “婶娘,你明知我的医术都是你亲传的,为何非要自己独抗?非要将自己身子累垮,让冬儿担心吗?” “这是我欠她的…再说,我这不是没事吗?”谢白棠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惨白无力。 那样子是谢天冬从未见过的疲惫, “这还叫没事吗?您该看看自己的样子…冬儿会心疼的……”宛如有人给他下了某种绝世剧毒,谢天冬只觉心痛如绞,却无力应对。 那浓烈炽热的关切眼神,复杂中带着一丝不应有的欲望,让谢白棠只对视了一眼,便尴尬般移开了视线。这样的眼神,她并非第一次见到。 也许是以往,他隐晦而她从未多想。也许是此时,他没有掩饰好内心的张狂。 紧邻相坐,谢天冬本该有所察觉的,可是他没有。他没有注意到,一向关心他的婶娘,见了他脸上的伤,没有发出一句问询。而他,也只当她不要自己的协助治伤,只因他不喜林长欢。 幸而,叶蓉端着冒着热气的水盆,进了屋。 “夫人,净净手吧。”叶蓉湿了巾帕。 “蓉姑姑,我来吧--”谢天冬说罢,刚接过帕子,还未抬眸,只见身旁人已起身后退了一步。 “不必了!”俯视之下,谢白棠的话,干脆而冷漠,亦如此时她的神情。 谢天冬一时凝固了思绪,也凝固了动作。心底的血液像是霎时冻结成冰,而后未经触碰,便轰然碎裂,将那颗柔软的心扎出一个又一个洞。 只需一个眼神,这一刻谢天冬知道,半生的依赖,多年的幻想,都化成了一地的残渣。赤红冰渣融后,便只剩下满是伤痕的心,鲜血淋漓,却无人可见,无人会懂,与谁可说。 谁都没有捅破那层最后的遮掩,却有东西已轰然改变,不复从前。 “那…婶娘,好好休息…”谢天冬缓慢起了身,红了眸。 “冬儿,你还是回江东吧……”在谢天冬的手搭上门框时,谢白棠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谢天冬没有直接回答,只扭头淡淡一笑,重复道,“好好休息……”推门而出的那刻,泪水悄然溢出了眼角,沿着脸颊滑落。 “少爷--”门外的阿柳见到那番失魂落魄般模样,忍不住低呼出声。 曾经的云淡风轻,似有阴霾飘过,而后遮挡。 可外面的天早已放晴,也早已变了模样。 -------------------- 作者有话要说: @稚川这周接下来我会继续再码两章,哈哈哈 第128章 择命运 关西城西北,慈幼院。 安错自回城后,三日来,便一直待在这里,她没有回明月楼,也找不到回去的理由。她虽未出门,亦知道周边布满了眼睛,楼小楼的眼线。 自到这里的第一日,满秋便忙前忙后,虽竭力打扫出一间略像样的房间,可依旧不能让自己满意,可安错却没有说什么,便住了下来。 这里的孩子虽对安错并不陌生,可除了小光和笨丫外,依旧无人敢主动上前接近。更多时候,他们会凑在一起避开她,谈论着这个好看的白衣姐姐。 众人小小年纪,各有各的看法。 有人说她会变戏法,每次来都会带来那么多好吃的,还有糖果。 有人说,你傻啊,那是用银子买来的。 有人说,好看姐姐的家一定很大,都是黄金做的…有很多家人,说不定还有丫鬟…还有好多好吃的,还有好多可以买好吃的…嗯…银子。 有人说,好看姐姐什么都好,就是太凶了,对花衣服的姐姐就很凶。花衣服姐姐对我们可好了,给我们买新衣服,还买了那么多好吃的。 有人说,可好看姐姐根本都没说话,没有打人,也没有骂人,算不上凶。 无论大家私底下如何争论,可有一点是大家共识的,这个冰雪般的好看姐姐,爱发愣不爱说话,也一定是不开心的。 第三日,满秋又来了,说找算命先生寻了一处风水宝地,在城外五里,婆婆可以下葬了。 原本按照习俗,是停灵满七日才会入土,可也有三日的,尤其是在大正月的。 安错呆坐在破旧而昏暗屋内的铁炉旁,无意识的拨弄着炭火,热气将她的脸熏的有些微微发烫,也映的比先前红润了些许。 “主子…”见安错没有反应,满秋小声提醒道,“主子,这些孩子,是否还要让他们一起去给婆婆告别?” 城外五里说近也不算太远,可外面冰雪开始消融,路怕是不好走,尤其对于孩子来说。 安错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缓缓道,“他们还太小,甚至不知死亡是什么…让他们给牌位磕个头吧。” 满秋安排好了一切。 正午前,满秋驾驶马车,带着安错和小光、笨丫缓缓到了选好的墓地。 没有鼓瑟吹笙,没有长长的送葬队伍,一切显得是那般安静,安静的如同这冬日的暖阳。 四五个中年村民早已将义庄中的棺材抬了来安放在坑边,人手一把铁锹,等着雇主们做最后的告别。他们提前都被支付了银子,数目远超平日,是而他们并不忌讳正月里出活,也并不着急。 掘好的墓坑旁,零落的还站着七八人,普通人装扮,老幼皆有。 似是看到安错眼中的一丝惊诧,满秋解释道,“他们都是街坊,知道今日下葬,自发的来送送。” “嗯。”安错有些感激,因为这些人的到来,他们之中的一些小声抽泣,让你整个葬礼显得,少了一丝冷清。虽然她知道,眼泪终究是无用的,换不来人死复生,换不来…什么也换不来。 若真的说能换回的,只是个人心中的一丝心安。 安错向来喜欢安静,不喜欢传统葬礼上的哭天抢地、锣鼓纷争。在她眼中,那些夸张的表情动作,那些有些聒噪的声音,只是给其他活着之人看的。 盖住了活人的眼睛,塞住了活人的耳朵,也堵住了悠悠众口。 可死了之人,什么都没有了,也永远感受不到了。 安错很少在坟前驻足。她突然想起,上一次这般,还是在云染死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很年轻,那时候,她还是另一个人。 人群中一个老者,小声问旁边的老妇人,道,“若是寿终正寝,便该用红棺了,怎么是用黑棺?” 而黑棺,是死于非命者才会用的。 老妇人缩着脑袋双手插在袖中,亦十分惊讶,道,“只听说人没了…谁承想…唉…老姐姐行善积德了一辈子,谁想竟落得这么个下场……” 又一人附和道,“谁说不是,真是好人没好报啊……” 老妇人道,“她一个寡妇,守寡四十多年,眼睛瞎了四十多年,这辈子也没享过福,起早贪黑的照顾一帮没人要的孩子,净是瞎受罪了,现在也算解脱了……” 安错静静听着身后的话语,而后扭头看了满秋一眼。 满秋会意,冲中年领头男子,道,“下葬吧。” 上好的柳木黑漆棺材在四个壮汉的吆喝声及圆木粗绳作用下缓缓下落,带着周边的黄土有些疏松,纷落些许。 棺头的描金寿字,像是一种无声嘲讽,终于消失在地平线上。 安错略回思绪,抓起脚下的一把土,上前撒在了棺材上。无须她言语,小光和笨丫跟着做了同样的动作。而后是满秋,是众人。 礼毕,便是填埋。街坊中有人带着纸钱,开始撒在了空中。有人将成沓打着铜孔的黄纸,在一旁的念念有词下,烧了。 烧了自己带来的,烧了众人带来的,烧了满秋准备的。 偌大一包黄纸,最后只成一小撮黑灰。 黄土包已鼓起,众人已陆续离开。 最后的艳阳下,只剩下四人。 安错看着紧挨她站立的小光和笨丫,一个眼中有泪打转,一个泣不成声,无力道,“给婆婆磕个头,告别吧……” 小光徒手抹了把泪,拉着笨丫跪在了有些糟乱的冰冷地面,道,“婆婆,我长大了,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您…您安心去吧……” 在这个无风的晴天,无端起的一股不大的旋风,在坟头环绕着,不肯离去。 安错看了眼跪地的两个瘦弱身影,静静道,“我会照顾他们……不再受冻,不再挨饿,不再…有人枉死……” 在满秋睁大的双眼中,小旋风仿佛能听懂这一切,在得到承诺后似失了气力,而后一切归于了平息。 次日,依旧天晴。 满秋来到慈幼院时,安错正坐在院中的竹椅上,看一群孩子在玩耍。厨房中热气蒸腾,新雇的妇人刘婆子在准备午饭。 见满秋到来,手中提着好玩的玩意,孩子们都围了上来,被满秋笑脸挥走。 安错道,“怎么把它带来了?” “这小雀,伤好了。”满秋提溜着精致的金属鸟笼,递了过去。 “所以…怎么把它带来了?”安错没有接,只是望见那只小雀,就像是掀开了并未凝结的伤疤。 满秋有些不知所措,道,“主子在这里,没有消遣…怕您烦闷…所以…” “这个牢笼,有我一个,已经足够多了…放了吧……” “可…可现在的天气,外面没有吃的,怕是放了,反倒活不了……” 安错愣了一会,才接过笼子,放在了身前地上。 看着笼中鸟儿叽喳扑腾,安错突然无奈笑了,道,“满秋,你想离开明月楼吗?” 满秋有些摸不着头脑,摇了摇头,道,“属下不想……” 安错扭头看了看满秋,若有所思。 “若有一日,你想离开了,满秋,我愿意放你走的…不管去哪里都可以,没有任何条件。这里,明月楼,不该是你的归宿……趁着你还有机会,你想清楚。” “属下不走。”满秋的语气,甚是坚决。 安错看着小雀,没有做声。 有些人想走,却走不得。有些人能走,却不想走。 这命运,真是弄人。 安错道,“满秋,你说,什么是命运?” “属下前两日听算命的说,命是命,运是运,命是跟着自己的生辰八字,是自出生那刻上天便注定了的。可运是会变的,尤其是流年大运之时。所以,属下觉得,命或许不能变,可命运还是把握在自己手中,是自己的一种选择。” 安错喃喃重复道,“命运…是自己的一种选择……” “嗯,属下觉得,把握住了,一切都可以改变。” “我选择她,这便是我的命运吗?可为何…相爱却不得相守,不得如愿以偿?”最后,只剩下相思无奈,痛苦和折磨。 满秋读懂了那一丝忧伤,宽慰道,“或许,这只是暂时的……” 满秋当然不懂,人各有欲,命运交织,不只是一个人的选择造就的。在这个看不见的迷网中,早已将安错、长欢、楼小楼、谢白棠、荆九歌,甚至胡蝶飞等人的命运,纠缠在了一起,连着她自己,都没有逃脱。 安错眉眼低垂,沉声道,“可我,却选择了放手…是我放了手……” “主子,这只是权宜之计,一定还有办法。” 安错突然抬眼,看着满秋那诚恳的眼神,良久才道,“满秋,谢谢你。” “主子为何要谢属下?”满秋受宠若惊,这样的话语,她从不曾习惯自安错口中说出。 安错自竹椅起身,将鸟笼递到了满秋手中,道,“快午饭时刻了,照顾好它。” “主子,要属下跟着吗?您去哪?”满秋忙跟了上前。 “去明月楼!”安错突然顿足,扭头道,“你留在这里…你说的对,命运,是一种选择。” 安错说罢,大步朝明月楼走去。 第129章 冰消解 关西,明月楼,静园。 安错洗了一个长长的热水浴,而后换上一身干净白衣。循着过往几日头脑中接二连三闪回的陌生记忆,安错出奇的坐在了炉火前,慢慢烤干那一头青丝。她无视胡蝶飞的好言相帮,就像是她本就不存在一般,而后束了发便独自去了锦绣园。 此时正值午后,艳阳高照。 安错不自觉的在院中停了脚步,看向了东厢房。 那里,屋门静静闭着。 白芍从外走来,见状上前颔首,面带为难道,“主子在午睡…怕是一时半会还醒不了…您要不晚些时间再来吧……” “我等她醒…”安错说着抬脚朝东厢房走去。 白芍快她一步,伸手相拦在前,道,“安堂主,这房间,进不得…”顿了顿,又补充道,“是主子的命令……” “师父若怪罪下来,我自会一己承担。”安错还是进了屋。 此时心无所惧,亦无所忌,安错感到从未有过的释然。仿佛过往所有的枷锁,在慈幼院的短短几日静处中,全部粉碎成齑。 屋内的一切,还保持着原来模样。 安错缓缓走到了床榻前,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疼痛的身影,蹙眉静躺。 闭上了眼睛,待调匀了气息后再睁眼,安错的眉眼之间只有旧时褥上血渍残留,“师父她…还好吗?” “自从夫人走后,主子便彻夜难眠,一坐就是一整晚…胃口也…较于之前,少了许多……”白芍跟在身后,盯着安错的一举一动,像是只要她一分心眼前人便会打乱这里的一切般。 安错静静听完,回身走至矮几前落了座。 屋内早就断了炭火,只余艳阳也扫不尽的清冷和孤寂环绕。 安错没有注意到白芍何时离开的,也不知她何时端来了茶水和一叠桂花松糕后又再次离去。她只是呆呆看着屋内的这一切,在记忆中寻找着往日的残留。 而后,似是被那淡淡的桂花香气所吸引,安错回过了神来,拈起一块在手,静静看了许久,却没有送入口。 而后,一坐便是半晌。 日上西山,将歇未歇之时,白芍推开了屋门,荆九歌入内,淡淡道,“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安错扭头,撑起因为一个固定姿势而有些酸麻的腿,没有起身,略显颓废的跪在了地板上,道,“我之前说过,待送走…送走了她…我的命,是你的…要罚还是要杀,我皆无怨言……” “所以,你来见我,便是做好了舍命的准备?” “是。” 荆九歌居高临下俯视道,“你倒是干脆……” “行事要干脆,这还是师父您之前教我的。”安错抬眼,对上了那个略显冷冽的目光。 “人活一世,命只有一条…你真的…舍得吗?”最后的一句,荆九歌在心里默默问自己。 安错喃喃道,“没有她,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两样?!” 此番心境,荆九歌怎会不懂。只见她缓缓走近矮几,在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落了座,思量良久,才道,“你若走,我没有武功,也拦不住你。” 安错无声哼笑,道,“即便我内力在时,师父若要杀我,我亦不会反抗。” 白芍将一壶热茶安放桌上,听至此处,扭头看向了跪地之人。 荆九歌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颤,道,“你此话,是何意?” “我的内力,没了。” “什么?”荆九歌猛地抬眼,震惊道,“何时的事?” “这还重要吗?”安错的内力,自忆起那些陌生片段起,便消失了,只是她一直不曾留意,直到那日在出城的马车上,想要给长欢输送内力时才觉察到。 荆九歌眼神微眯,放下了茶盏,问道,“所以,这便是你没有跟她一起走的缘由吗?” 安错摇了摇头,接着似笑非笑,满含无奈道,“或许,这只是其一吧。” “你坐下。” 安错没有拒绝这个命令,亦如同她没有拒绝荆九歌伸来探脉的手和白芍斟给她的热茶。 氤氲茶香溢满窗,残阳无力损憔悴,思难量,目彷徨。 枯木海棠,茶香何曾抵暗香? 相坐无言,方觉心伤隐成双。 良久,荆九歌道,“近几日,我想起许多过往之事……我们初见那日,那么多小乞丐中,你知为何我独独救下你,将你带进明月楼?” 安错摇了摇头,这件事荆九歌从未说过,而她也从未问过。 “是你的倔强…你的倔强,像极了以前的我…”荆九歌淡淡一笑,酸涩了眼眸,喃喃道,“所以,我才会对你格外严厉……我只是不想让你走我之前走过的路。我们这样的人,太过不屈,不甘认输,也最易受伤,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才能……” 荆九歌沉默了一会,岔开话头继续道,“其实,你的名字,除了是提醒你,怎安于错,任人凌弱…也像是冥冥之中上天在提醒我…每当看到你,便像是在时刻提醒我,我所错过的…一生,一切……” 瞧见了对面人眼中的悲凉,安错道,“今日,有人告诉我,命运是握在自己手中的选择。” 荆九歌微微闭眼,没有接话,喃喃道,“你可怨我,这些年对你的冷落?” “年幼时怨过,后来…不怨了。”你有你的难处,无奈和选择。 安错曾一度以为,人是不会变的。后来才发现,原来是自己错了。正如你不可能强迫一个人做出选择,只因那选择原本就源于人之根,那便是人之心。 心变了,人便跟着变了。 那个拳头大小从不停止跳动的脏器,只是身体的一部分,它名心非心。 很久以后,曾有一度,安错很是好奇,究竟何为心?为何它会折磨一个人茶饭不思彻夜难眠,为何它会让她只是想起过往,便泪流满面悲痛难绝。也是那段失去长欢最难熬的日子,她明白了,心非脑,亦不是思绪。心本清净,之所以心痛,只是因为心有所属,有挂碍生忧怖求不得,才久久不得宁静。可即便知道了真相,她依旧没有走出自己织就的阴影。自是后话,不表。 看着门外的海棠树,荆九歌轻咳了一声,温言道,“我错过了,希望你,不再重蹈我的覆辙。你若想走,便走吧,我不要你的命,也不会阻拦你…。…” 安错从未想过会是这般结果,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对面之人。 “安儿,这一次,我选择还你自由……只是小楼那边,怕是我的话,他不会听……”荆九歌长舒了口气,有些东西已释然,有些东西已悄然改变。 “我知道。”安错眼含感激,而后再次瞧着桌上的桂花松糕愣了愣神。 “他以城北慈幼院的孩子作威胁,你想好对策了吗?”荆九歌将糕点夹起一块递到了安错面前。 “嗯”,安错接过,轻咬了一口,像是在细细品味,又像是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他在做什么。” “小楼有他的缺点,我知道他伤了林长欢,你记恨他…可在我眼里,他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所以,我不希望最终见到的是你死我活的场面,安儿,你能答应我吗?” 虽然安错知道,以她现在的能力,并不是楼小楼的对手,可眼中依旧闪过一丝失落,沉默了片刻,方沉声道,“就因为他是尹天明的儿子吗?” “你是何时知晓的?”这秘密,除却十二堂主,无人知晓。 “当我得知他坐了楼主之位后,无须几日,便想明白了。” 明白了为何这些年,你的偏爱只给他一人。论资历,甚至十二堂主中任何一人,都比楼小楼有资格登顶那个位置,可他们却心甘情愿唯他马首是瞻,全无怨言。 “尹天明他救过我的命,又帮我除去了谢存风…十几年来,他便病痛缠身,所以,将他创下的基业传给小楼,是我欠他的……我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这一切,包括你…你明白吗?”说这话时,那双狭长凤眸,冷冽异常。 许是被那冰冷语气和不容置疑的神情所触动,安错微微蹙眉,略带失落和责问道,“自始至终,我是否…是否只是你手中为楼小楼培养的一枚棋子?”这想法,安错很早便想问,直至话赶话,今日方问出口。 “我今日选择放你离开,你便该知道答案。” “那今日之前呢?” “我不想骗你,之前,是。” 明明知道答案是什么,安错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可终究还是心生了苦涩。 荆九歌感受到了对面之人的情绪,不慌不忙解释道,“小楼他…有他不想为人知和脆弱的一面…生于青楼,是他改变不了的过往,也是他一直自卑的根由…你知道吗,当年进入杀手营,是他自己主动提出的,他之所以事事争第一,想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就是不想别人瞧不起他……” “所以,这便是他揪着我不放的缘由吗?”安错心有愤恨,不解道,“就因为我瞧不上他?” “你性子清冷,武功又高过他不少,他虽嘴上不说,心里自是不服气的”,荆九歌顿了顿继续道,“所以,你还不明白吗,在他眼中,只有得到了你征服了你,他才能迈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而这,才是造成他痴缠执念的根结所在。 安错震惊的愣在当场,脑中依旧仔细思量着这番话。 “昨日,他又来求我,要我将你嫁予他……我太了解你了,安儿,你不会喜欢上他的…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所以这一次,我放你走,是我的私心……” “今日,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您的偏爱,也是我听您说的最多的一次…师父,多谢您……”安错心底自懵懂时便尘结冰封的东西,至此时已轰然溶解碎裂。 同时消散的,还有令她苦恼的纠缠不解。 此刻,那双绝美的桃花眼中,充满了认真,感激,倔强,还有希望。 -------------------- 作者有话要说: @稚川送给你~哈哈哈,你想要安错和长欢再见面,等着吧。接下来一章,是长欢这边的视角了,哈哈哈。 第130章 揭过往 是夜,幕已降,静寂而冰冷。 安错刚出锦绣园,便遇到了早已等候在外的楼小楼。 “我还以为,你会永远躲着我。”楼小楼一袭红衣,语带挖苦,毫不掩饰。 “我倒是希望……”安错轻哼了一声,说罢,抬眼看向对面人,道,“楼小楼,我们谈谈吧…” 似是没有料到此语,楼小楼愣了愣才道,“跟我来--” 院道两旁大红灯笼散出的光,虽昏黄,却依旧照亮了前路。 明月楼,楼中楼,静静矗立。 拾阶而上,两人一路无语,直至到了那略显高耸的木楼最高层,楼小楼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到这里。” “是。”这楼中楼的最高处,本就是楼主的住处。 安错只觉屋内的摆设有些眼熟,没做他想便径直走近窗边,推开了一扇糊着厚厚窗纸的雕花木窗。 虚空高悬处,星斗几颗光微亮,月未升。 “高处不胜寒。”楼小楼自靠墙的格架上拿出两壶酒,在矮几处落了座,又拎起一旁的铁棍拨弄了几下身侧燃得正旺的铜炉后,道,“即便这屋里燃了炉火,住在这里还是会觉得冷…过来喝口酒吧。” “你已是楼主,你可以选择住在任何地方…”安错坐在了楼小楼对面。 “风寒体冷,这些,我都不惧。最让我觉得冷的,是这样的夜,一个接一个,像是没有尽头…安错,你懂吗?”楼小楼说完径自喝了口酒。 “夜夜笙歌,你还不满足吗?”至于这楼中属于楼小楼的女人究竟有多少,安错没有兴趣知道却依旧挡不住有人嚼舌根传到她耳中。 “她们…都不是你,也都比不上你。” “所以呢?你便非要得到我,才肯罢休吗?” “是,我想要你,不止你的人,还有你的心。它们只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谁也不能抢走,包括林小暖。” 安错一阵苦笑,出了声。身体微颤,面含苦涩,无奈交融。 “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是”,安错住了笑,直视那狐狸般的一双眼睛,道,“我笑你…也是笑我自己…” 笑你痴人说梦,笑己不懂珍惜。 可笑又可悲。 “楼小楼,我从没有看不起你…你和其他人在我眼里,都一样……” “你可知,就是这句,最伤人!我并不稀罕和其他人一样…其他人,却不包括林小暖,不是吗?” 安错没有回答,身前矮几上一直未动的那一壶酒,终究被那双纤长白净的手悄然拨开了塞。 寒气循着敞开的木窗灌入了室内,毫不留情的扫荡着每个角落。 “我没有瞧不起你。”安错重复了一句,而后灌了口酒。 “她究竟哪里好?我又有哪里比不上她?”楼小楼凑近了一些,直勾勾盯着对面的白衣之人,像是想要把她看穿,“我可以许你共掌明月楼,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金钱,权势,都可以是你的…难道这还不够吗?” “不够…”安错喃喃道,“自由…自由,你能给我吗?” “我便这般让你看不顺眼,让你这般想要逃离吗?” “我说过,我没有瞧不起你,你和明月楼里的其他人,在我眼中,都一样。” “安错,我自六岁见到你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你。可是你呢…一开始是暖暖,后来是林小暖……凭什么他们就能得到你的另眼相待,而我不能?” “他们的眼睛,是清澈的…手,也是干净的…你和我…都一样,早就沾满了鲜血……” “你介怀这个?人,总有一死的。” “可不该死在我手上…是,我介怀。那一条条人命,每一张脸,都刻在了这里,从来没有消失过……”安错食指点了点脑袋。 “师父那里的逍遥散,可以帮你忘了这一切。”楼小楼的眼中似闪过一道光般看到了希望。 安错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过往这些年,我的生命中只有任务和杀人…当我以为余生只能与噩梦为伍时,那么清澈的眼睛,还有那么干净的一双手,将我从噩梦中拉出…比逍遥散的药力强百倍千倍……楼小楼,我不奢求你能明白,只求你,能给我自由,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听着那静静的诉说,楼小楼眼中的光越来越暗淡,沉默良久,才道,“是,我不明白……你说的对,我们都活在噩梦中,凭什么只有你能逃脱,而我还要一个人孤独的活在这个冰冷的噩梦中?!我不服!也不会放你走!” “哪怕是我现在内力全无,对你来说,对明月楼来说只是一个无用之人,你也不放我离开吗?” 楼小楼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随即淡然,道,“除非,你死了!”似是突然间多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楼小楼紧接着补充道,“你若逃走或是自尽,那些个孤儿,我一个也不会留,我说到做到…我会让他们全部给你陪葬,安错,你想清楚!” “我很清楚!”安错沉默了一会,抬眼道,“楼小楼,我们决战吧。” “你没有内力,不是我的对手。” “我知道…所以,我们决战吧。” “你想求死?”楼小楼蹙了眉。 “心无明日可期,死又有何惧?” “那林小暖呢?难道你不想回到她身边吗?” 只是提及了这个名字,安错的神情已然动容,虽微妙,却全被楼小楼收入眼中。 “我差些便信了你的话,安错…” “是,我想回到她身边…”安错有些失神,道,“与其待在这里,我宁愿死……” “你……”楼小楼手已成拳,却无言以对,猛然起身,在窗口迎着寒风灌了几口酒后才渐渐平息了些心中的怒火。 室内外,一片寂静,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可还记得云染的结局吗?”利诱不成,楼小楼转换了思路。 “记得。”云染死在了五年前,安错很少提及她,可安错从未忘记过他们曾一起相处的点滴。 “那你可知,她本不必死的。最后的那次任务,她完成了,很出色……她并非死在目标之人手上。” “什么?”安错猛然起了身,震惊万分,道,“是你动的手?” “不错!说真心话,杀她之前,我存过犹豫!不过,我很快便想清楚了这一切……就如同一把刀,用在手中虽很是顺手,可是不用时挂在墙边,又显得太过碍眼,那索性不如舍了去…总归,这世上不缺的,便是好刀,不碍眼的好刀……” “为何?”安错不解,道,“你发现了她和锦瑟的事?” “锦瑟又是谁?”楼小楼扭头看向安错,蔑笑着。 安错被这一语惊得后退了一步,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升腾,难以置信的看着窗边人道,“是因为…我?” “是…她教你武功,与你谈心、吃酒…这一切,都让我嫉妒……我既然得不到,凭什么云染就能得到?!安错,若非你与她走的太近,我又何须费尽心机除掉她?!她还不是第一个…你想知道第一个,是谁吗?” “谁?” “你应该能猜到的。”楼小楼脸上的笑意,不减。 “是暖暖?!”安错的眼神中充满不解与悲痛。 啪啪啪— 楼小楼轻轻鼓掌,自窗边走近,道,“其实师父当初还没有想好是否要杀她…是我说,只有杀了她,你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杀手,一名最出色的杀手……师父只考虑了两日,便认同了我的看法…事实证明,我并没有算错…第一个,第二个…你说,第三个,会是林小暖吗?” 那玩味般最后轻轻一语问询,让安错抑制不住身体的微颤,看着眼前的红衣之人,只觉胃里翻腾,恶心之至。“她身边有林家的人护佑,你伤不到她……” “即便林小暖身边集结了这世上所有一流的高手,我依然有办法杀她!这南安国大内皇宫高手如云,历代皇帝遇刺身亡的,可不是没有…。…而我手中,别的不多,杀手最是不缺…这我还要多谢你……安错,你敢打赌吗?” 用小暖的命打赌,是了,安错没有把握,也不敢冒险。 “安错,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楼小楼伴着狂笑再次走近木窗,睥睨着外面黑暗中属于他的一切。 可那笑声似一把利刃,瞬间刺痛了安错的心,让她毫无还手之力。安错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思绪,回到明月楼之前,在她以为面对无解的困局之时,只有从荆九歌到楼小楼各个击破,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许是唯一的出路。 这法子对荆九歌有效,可眼下面对疯子一般的楼小楼,安错僵化了思量,彻底没有了对策。 无解的困局,难道真的只能是无解吗? 逃…背后有那么多条人命,还有小暖,楼小楼不会放过她的……思及暖暖和云染,安错突然摇了摇头,冲着楼小楼跪了下去。 一声闷响,砸在了木质地板上,安错失神般喃喃道,“我求你--” “求我?!”楼小楼扭头,微微笑道,“安错,你也有认输的一日……我倒是没有料到。” “是,我认输……”呆滞的语气,如同呆滞了的神情,“你如何才肯放过我…放过她……” 只一想到自视清高的安错为了林小暖求自己,楼小楼便瞬间变了脸色起了激怒,大步走近呵斥道,“你起来!” 安错没有动。 “你想要我放过她?!好啊,我要你忘了她,也要她对你彻底死了心……这于你而言,不是难事,我知道你可以做到……安错,用这一切换林小暖的命,你愿意吗?” 安错愣在了那里,垂眸不语。 昏黄的木质地板上,没有答案,只有冰冷。没有出路,只有阻隔。 良久,安错才低喃道,“我…愿意。” 、 楼小楼有些吃惊,蹲下了身来看着安错的眼睛,道,“你方才…你再说一遍……” “我愿意…”安错道,“求你,给我点时间……”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安错,我给你一个月时间…”楼小楼说着起身,自格架上拿出一个黑瓷瓶,放在了安错身前,道,“这是忘忧丹,能帮你忘记这一切烦恼…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你的书信物件需要传递的,我亲自派人帮你送达……安错,你最好老实待在城中,一个月后,我要看到结果,莫要令我失望……” 安错没再言语,颤抖着捡起了地上的黑瓷瓶,起了身。 窗外月牙,姗姗来迟,可这夜天,黑的如同手中瓷瓶般彻底。 星光已匿,似从未来过。 安错不知,星与月,错过了的,是今夜,还是余生? -------------------- 作者有话要说: @稚川我的思绪,忍不住,又跑到阿错这里了。。。接下来,终于难道小欢欢上场了。。。我已经码了部分了,继续码。。。 第131章 无忧谷 林长欢的马车一路南下,后又朝着东南方向行进,在正月初七这日接近正午时分,到了无忧镇。 此地已属南安国偏南之地,四季温热,气候宜人,即便是最冷的冬日也只需一个薄薄夹袄便可应付,是而当初谢白棠提议直接来无忧谷时,林萧并没有反对。 温暖的天气,更适合长欢的疗养和恢复,更何况无忧谷中,各种奇珍异草并不稀缺,林萧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也便早早让辰宇安排了人手和叶蓉一道提前入谷做了安排布置。 “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芦呦--” 马车外的吆喝声,让谢白棠感受到了怀中人的一个激灵。 “想吃冰糖葫芦了?”谢白棠柔声说着掀开了一侧的窗帘,曾经熟悉的街舍映入眼帘,十几年未回,这里还是旧时样。 长欢依旧被裹得严实,摇了摇头,好奇道,“外面好热闹,是快到无忧谷了吗?” “这是无忧镇,无忧谷还要朝南再走半个时辰。”谢白棠说着放下了车帘,帮长欢理了理耳边的散发,道,“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还不饿…”长欢微微一笑,道,“早饭还在肚子里呢…再吃就要成个圆滚滚的肉球了。” “我怎么觉得这几日下来,你瘦了…”谢白棠轻轻揉了揉长欢的小圆脸,温柔笑道,“确实瘦了……” “阿娘,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你阿娘觉得你瘦了。” “你是在打趣阿娘吗……”谢白棠说着挠了挠长欢的痒肉,又不敢惹她动作太大,不过还是让长欢一阵促笑,大呼不敢了。 “开春的鲜花带回家喽--来它一束花,满屋子飘的那个香啊--娘子娃娃见了,都笑哈哈乐开花--” 马车缓慢行过,周遭弥漫的花香透过缝隙飘入车内。长长的花市,在花贩的卖力招呼下,不少行人驻足。 长欢住了笑,忍不住闭眼深吸了口气,道,“阿娘,我们也买一束花吧。” 谢白棠跟着掀开车帘,对一旁骑在马上的林萧说了一句,不多时,一枝修剪得宜的桃花,顺着窗帘被递到了谢白棠手中。 谢白棠把花放在长欢胸前,道,“喜欢吗?” 长欢凑近又是闭眼一嗅,而后才点头笑道,“嗯…好香啊”,说着从披风下抽出那被厚厚白纱包裹着的双腕忍痛递了过去,道,“阿娘,这花,是送给你的。” 谢白棠似是没有料到此举,一下子慌了神般小心拖住了长欢的手,制止道,“疼吗?可碰着了?” “一点都不疼…早就不疼了。” 谢白棠自知这是宽慰她的话,于是轻柔的将长欢的手复归原位,看着眼前的粉红花朵,松了口气后,一个欣慰的笑意浮面,假意嗔怪道,“你的伤还没好,现在正是恢复期,以后更要小心些方是…记住了吗?” 长欢心口一片温热,乖巧的点了点头,道,“阿娘,等我能下地了,我也每日去采最好看的鲜花送你--这样,每日都有鲜花伴着,可好?” 谢白棠嗅着手中的桃花,心生触动,略带哽咽,道,“好--” 马车悠悠转转,伴着花香,也增添了长欢的睡意,加上昨夜疼多睡少,是而刚出无忧镇不久,她便迷迷瞪瞪睡了过去。因此,当他们一行被一早在沿路等候的人马迎到了无忧谷时,她并不知晓。 无忧谷中南面的独立小院门外,里三层外三层早早来了不少人,男女老少均有,小声议论着谢白棠和她的美貌,等着一睹为快。 马车缓缓驶来,在院门口住了脚。围观人群一个边角挤出一个梳着双髻的七八岁女娃,女娃手中还拉着一位有些不修边幅的老爷子。 女娃喘着粗气对身旁人小声抱怨道,“三爷爷,就你贪酒吃,好位置都没有了。” “你若想见,等下你爹爹做东的接风宴,自能见到,何必这会子和他们一同挤凑这个热闹?” “那不一样…”女娃嘟着嘴反驳了一句,双眼和其他人一样,早已紧紧盯着那马车处。 谢白棠拒绝了林萧的提议,将沉睡的林长欢抱下马车时,人群中一阵窸窣。 “不愧是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 “小顺子,你的口水,擦擦--” 人中之中一阵慨叹。 女娃目不转睛道,“好美啊…棠姑姑…不对,是棠姨,比娘亲说的还要美上这么一大截…” 小姑娘说着伸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下,惹的老头翻了个白眼,略带自豪道,“那是自然,不看看是谁看着长大的……” “切--三爷爷你又不要脸的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谢白棠经过人群时,虽有辰宇的人在边上拦了,但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了那老头,随即顿足,轻轻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可是三爷爷,那个姐姐那么大了,怎么还要人抱…”女娃身矮,一下子被挡住了视线,蹦了一下还是看不到,心中自是有些气恼,话说出口方觉周围只有自己的声音,登时身前一下子开阔了起来,原是那老头将她抱在怀中,一只手也顺势堵上了她的嘴。 老头无奈低语,道,“平时教你的,都忘了?!望闻问切…你就只记得望别人脸了?” 长欢被吵醒,自谢白棠怀中睁了眼时,也将这话听了去,又加上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不免紧张的朝谢白棠怀中又凑了凑。 “醒了?我们到家了--”谢白棠说着,被自内匆忙而出的叶蓉,引着入了卧房。 长欢被安顿在床边半躺,看着阳光满屋,内里摆设虽古朴,却也算干净,心下便对这个小院生了喜爱,道,“阿娘,你以前就住在这里吗?” “是啊,住了十几年。”谢白棠环顾了周遭,慨叹道,“再回来,东西都还在…”却物是人非。 “我喜欢这里”,长欢说着微微一笑道,“是家的感觉……” 外面一阵喧哗,不多时辰宇进门,道,“是谷主派人来请去赴宴…我们都在受邀之列。” 长欢道,“阿娘,你们去吧,正好我还没睡饱,想再眯会儿。” 话刚说完,林萧跟着老头一道也入了门,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好奇的扒在门框边上没有进。 “三师叔--”谢白棠见状,走近了老头,刚要跪地却被一把扶住。 老头道,“你知道我老头子不喜欢这些俗礼…阿棠,我们有十年未见了吧……” “是,上一次,还是在江东的时候。”还是谢存风出事,暖暖失踪那时。 “是啊,一眨眼,十年了…感觉还像是昨日一般……”老头眼圈泛红,扭头看向了长欢,道,“她是?” “她是小暖”,谢白棠走近长欢身侧,轻抚了下她的头顶发丝,道,“小暖,叫三爷爷--” “三爷爷好--”长欢颔首,微微一笑。 那糯糯一语入耳,老头脸上一悦,道,“好,好,乖--” 门框边上,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三爷爷,再聊下去,菜都要凉了--” “差点忘了正事”,经此一提醒,老头忙道,“去吃个便饭吧,程默和楚楚准备了酒菜,给你们接风洗尘。这里等下,我让人送些饭菜来…” 见谢白棠微微皱眉,叶蓉道,“是啊,夫人,谷主和程夫人一直念叨说想见你…小暖这里有我呢,你们放心去吧。” 对上谢白棠顾虑的目光,长欢宽慰道,“阿娘,去吧,有蓉姑姑在,我没事的。” “那好,三师叔,您请--”谢白棠说着又回望了床边一眼,而后跟着步出了房门。 林萧临出门前,又叮嘱了叶蓉一遍,后转头对长欢道,“等下如果有事,记得随时叫我,记住了吗?” “我说四少,这里有蓉姑姑,门外还有这么多我的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就把心完完整整放在肚子里--”辰宇扯着林萧出了屋门,边走边道,“今日咱们兄弟一醉方休…神经崩了这好几天,终于算是能喘口气了--” “谁是你兄弟?!” “好好好--不是兄弟,是大爷…大爷还不行吗?!”辰宇讨好般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是传入了屋内,惹的长欢低头一笑。 再一抬眸,见门框处探出的小脑袋,还在原地。长欢好奇道,“你怎么不跟他们去吃饭?” 女娃左右看了眼,确认是和自己讲话,便怯生生反问道,“他们都去了,那你怎么不去?” 叶蓉斟了杯茶喂长欢喝了两小口,又招手将女娃唤进屋,自己则端起屋内的铜制水盆去厨房烧热水去了。 女娃蹑手蹑脚走进屋内,看着长欢身上盖着厚厚被褥,道,“你不热吗?” 长欢摇了摇头,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程然--” “几岁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女娃嘟着嘴,道,“我哥哥说,不能随便问人家女孩子年龄的,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所以,我才不会告诉你我八岁了。” 长欢被她小大人一般的口吻样态逗得笑弯了腰,轻咳了一声,道,“那你哥哥没告诉你,女孩子的名字,也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吗?” “说了”,小程然歪着脑袋道,“不过,我刚听到了,你叫小暖…所以,我知道了你的名字,让你知道我的名字,才公平,否则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原来如此…” “你怎么也爱说这句…”小丫头撇着嘴,一脸嫌弃。 “这句?原来如此吗?” “我爹爹的口头禅就是这句,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被我娘亲起名叫程然…一点也不好听,也不厉害……” 诚然,原来如此。 “那你可知,等你长大了,以后行走江湖的时候,可以给自己起个厉害的名号…很威风很潇洒的那种……” “就像【逍遥浪子】那种吗?”女娃满眼精光,似被勾起了兴致。 “嗯…可以比【逍遥浪子】还厉害的那种…” “我早就起好了…”小程然一脸掩不住的得意洋洋,道,“就叫--乘风破浪天下第一无情剑客小霸王!” 见小姑娘说着说着还比划上了,长欢不免一笑,打趣道,“很有气势的名号!若我现在能鼓掌,掌声一定送给你…不过,我很好奇,为何是无情剑客?” “三爷爷常说,自古多情空余恨…还说,多情却被无情恼…既如此,倒不如叫无情剑客来的干净,省了那--么多烦恼,多好…真是搞不懂那些大人…小暖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我说的不对吗?” 见小丫头突然走近到了床边,长欢抬眼将思绪收回,挤出一个笑来,道,“等你长大了,遇到了喜欢的人,就会明白了。” 有些人,道是无情却有情。 有些情,情至深处无余恨。 有些爱,时不待人,势不与人,可仍有人陷在原地守着一句旧时诺,在傻傻苦等,不惧以身搏,与天争。 -------------------- 作者有话要说: @稚川有些人,道是无情却有情。有些情,情至深处无余恨。有些爱,时不待人,势不与人,可仍有人陷在原地守着一句旧时诺,在傻傻苦等,不惧以身搏,与天争。 这一句,送给你~感谢有你! 第132章 香樟树 无忧谷外,黄土小道,蜿蜒曲折。 正午的日头浓烈,毫不留情的释放着它的火气,却依然没有穿透道路两旁的连片茂林。 谢天冬一路尾随着马车,最终还是被辰宇的护卫拦截在了入谷处。 路南一人高的石碑上,书着“无忧谷”三个描红大字。字是行书,倒显逍遥,与名相契,却也合宜。 四个玄衣护卫骑着高头大马,背对谷口,并排而立,戒备的看着来人。 “少爷,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阿柳犯了难,驱马上前了两步。 同样骑在马上的谢天冬,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前面的马车渐行渐远,而后似小道被树木吞没,连着马车也一道不见。 “少爷,只要您一句话,阿柳就是拼了这条命也送少爷进谷!”言说者眉宇间的气势,似千军万马难挡。 这一刻,谢天冬只觉得,千军万马也好,犹有路可穿;高山险阻也罢,总有路可越。唯有那道看不见也越不过的鸿沟,从岁月流转之初,已将一切阻隔。 那个叫做伦理的鸿沟,布满了叫做人言可畏的冰刃,杀人于无形,波及两岸双方,罔顾了谁是始作俑者,而一旦越过,便又是众人口中的一出大戏。 可总有人会顾忌。 “阿柳,我做错了吗?” “阿柳不懂少爷的意思。” “不懂…”谢天冬喃喃重复道,丝丝苦笑浮面,道,“是啊,不懂……” 谢天冬抬眼看向了太阳。 天有晴,心无暖。 没有解释,没有叹息,只有静静的思量,良久,谢天冬才道,“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 这淡淡一语,似东风无力,却依旧落得百花凋残,伤满地。 无忧谷南院,午后,饭毕。 叶蓉见长欢不时看向门外,于是道,“不想睡会儿了?” 长欢眯笑着摇了摇头,道,“瞌睡虫,吃饱了也跑去外面玩了…蓉姑姑,天气这么好,我们去院子里晒会太阳吧。” “也好,等下夫人回来了,一准能先看到。” 叶蓉笑着在院中东间房前的躺椅上铺上了厚厚的棉被,将长欢安顿好后,又自屋内拿出一块薄毯盖在了她腿上,这才跟着在一旁的矮凳上歇了。 “蓉姑姑,那是什么树?好像还有香味。”长欢好奇的看向院中南墙前厨房边上的那棵半人粗绿叶老树,枝繁叶茂,四季常青。 “我没记错的话,以前听夫人提过,好像是叫香樟树。” “香樟?”长欢在脑中思索一二,道,“倒是棵有用的树。” “有用?这树除了稍微多了点味道,还有何用?” “这味道可以驱逐蚊虫,这树浑身都是宝,叶子、枝条,就连树根都能入药,平日里用的樟脑和樟油,都是自这树上提取的。” “小暖,你不是不认识这树吗?怎么知道这么多?” “以前被二舅逼着读了几本医书,原以为都快忘光了…”长欢无奈一笑,看着那树出了会神,道,“现在想来,二舅也曾想我做个有用的人吧?而不是像现在……” “现在怎么了?”见长欢垂首不语,叶蓉安慰道,“夫人说,你很快就会好了,不出半个月,你一定可以下地了。” “就算一切都恢复了…我…从来不是一个有用之人。” “你一定是最近闷坏了,才开始胡思乱想。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其实,我也想做个有用之人。”长欢喃喃语毕,黯然神伤。 “话说回来,有用无用,谁又有一个标准?不过是给自己找个正名的由头罢了。人活一辈子,有用还是无用,值得还是不值得,别人说的再好,都不如自己开心,和那份心安来的实在。” 见叶蓉义正严词,且头头是道,长欢一时没有适应,扭头道,“蓉姑姑,你…” 叶蓉愕然,抬眉道,“怎么了?” “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这不是,夫人不在嘛…”叶蓉脸色微红,羞赧道,“夫人之前有叮嘱说怕你闷,我也就随口一说,你也就姑且一听,咱们权当瞎白话下,打发打发时间……” 长欢歪着脑袋眯眼一笑,道,“那…蓉姑姑,讲讲你的故事吧……” “我哪有什么故事…在岛上待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值得讲的……” “那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叶蓉看着长欢,一时语默,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长欢自是好奇这个故事,不过似是被那淡淡的忧伤触动了心房,随即岔开了话题,道,“蓉姑姑,你说,究竟什么是爱?” “爱?”叶蓉似是有些猝不及防,愣了愣,才仰头闭上了眼睛,任由阳光肆意挥洒在脸上,身上,而后一个深呼吸,待睁开了眼睛,方缓缓道,“我信奉的爱,是护佑,是包容,还有陪伴……” 长欢没有打断叶蓉,静静听她轻轻诉说。 “护佑心想护住的人,护佑她想护住的人。” “包容她,包容她的一切,好的和坏的,善良的一面,或是残忍的半边。” “包容她,也是包容她爱的一切,无论自己是否喜欢,或是不甘。这大概便是世人说的,爱屋及乌吧。” “而陪伴…除非死别,再无生离…除非--” 长欢抬眼直视,追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她赶我走,亲口说再不需要我,再不想见到我。” 一时静寂,两方思量,同番暗淡隐伤。 微风带着远处孩童的追逐嬉笑,传入了偏僻不大的南院。 “小暖,我的爱,从来不是占有…只要我爱的人幸福,便足够……”叶蓉看向长欢,愣了片刻,一时心生不忍,道,“自离开关西,你一次都没有提及过安错…现下无人,你想谈谈吗?” 长欢乍得听到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瞬间便红了眼眶,轻轻摇了摇头,心内苦涩连连,道,“我没有蓉姑姑那么伟大,我的心很小,我的爱……”我的爱,更是自私。 “你现在也还小,来日方长,安错若真的爱你,你们还会再见的。” “会吗?” “会”,叶蓉斩钉截铁道,“只要缘分未了,一定会的。” “可是,我做梦…梦到阿错,她不要我了……” 只这一语,叶蓉知道已突破了长欢的防线。 “梦都是反的,是不作数的。”叶蓉说着,自袖中抽出手帕蹲在了长欢身旁,小心的擦拭着那沿着惨白脸庞不断滑落的泪珠。 长欢低声抽噎道,“我舅父…以前也…也说,梦都是…反的。” “你看,我没有骗你吧”,叶蓉无奈微微一笑,待身旁人情绪有了些许平复,才温声询问道,“你这几日,一直在担忧这事?” “嗯…现在不担忧了”,长欢刚挤出一个笑来,瞬间又蹙了眉。 “怎么了?”叶蓉上下打量着,关切道,“哪里不舒服了?是手腕又疼了吗?” 长欢挤眉弄眼,忍痛半开玩笑道,“嗯,脑袋一停下来,身体便觉得疼了,看来噩梦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 叶蓉好奇打趣道,“那你是希望待在噩梦里,还是回到现实来?” 长欢一时怔在那里,喃喃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噩梦虽苦,可至少有阿错在。 现实多痛,可至少有希望存。 “若是阿错在这里,就好了……”喃喃一语,带着憧憬和期盼,似是世间无苦且最能解痛的良药。 “那倒不难,等着……” 长欢自知叶蓉是诓自己的,不过还是费力向前探出身子,好奇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多时,叶蓉自厨房端过一白瓷碗,笑道,“喝了这碗药,舒舒服服做个美梦,在梦里,想见谁,一见一个准儿。” 汤药,自带安眠之效。 美梦,恰是某人所需。 午后半晌,当谢白棠匆匆赶回南院时,长欢已被叶蓉抱回卧房,安睡未醒。 叶蓉悄然扯了扯谢白棠衣袖,指了指门外,两人这才蹑手蹑脚带了门。 “夫人料想的没错,说出来了,也哭出来了。” 谢白棠透过门窗上的缝隙看向床榻处,低喃道,“那便好…果真,心病还需心药医。” “我比较好奇,夫人是怎么知道小暖她一定会对我放下心防?” “我了解她,也了解你”,谢白棠松了口气,释然道,“蓉儿,这次,多谢你了。” “荣幸之至。”叶蓉口中如是说,面上的笑容也没有作假,可心中却没有丝毫如期的欣慰满足。 看着谢白棠再次轻声推门入屋,叶蓉站在原地,没有动身,亦没有离眼。 叶蓉心道,夫人,或许你了解小暖,可你并不了解我。 你以为我和她一样心中都藏了很多事,可我和林小暖最大的区别,却是她心中总是装着太多人,太多事,而我心里,只有你。 只有你,阿棠。 -------------------- 作者有话要说: @西东@稚川我最近心思飘的太远了。。。我能说,我现在只想把主角写挂吗?不要打我。。。 第133章 打酒架 天近晚,暮色笼归寂。 炊烟起,西山染红晕。 长欢刚从梦中醒来,便看到一张干净的小脸扑闪着大眼睛,趴在床边在看她。而后,在长欢还未开口之前,小程然已飞奔至门口,向南大声喊道,“蓉姑姑,小暖姐姐醒了--” 长欢揉了揉双眼,一扭头,便见一架半旧的木制轮椅停放在桌边,座上细心的铺了一块粉红缎垫,四角由同色布条绑缚结实。 见长欢的目光一直停在轮椅上,程然将它推近床边,欢快解释道,“这是我娘亲刚才来的时候,一道送来的,有了这个,无忧谷里好多地方就都可以去了,小暖姐姐,你喜欢吗?” 长欢没有回答,乍见之下,她便不喜此物。许是,这物件像是对她现状的一种嘲弄,又许是之前谢天冬一直坐轮椅,长欢不喜他,连带着对这轮椅也生了厌意。 “你方说,你娘亲刚才来过?” 见长欢用肘部撑着床铺,小心而吃力的坐起了身。程然想上前,又心生怯意无处下手。 叶蓉边就着腰间的围裙擦着手,迈入屋门时见此情景,忙不迭快走上前一把扶住了长欢,口中责备道,“小姑奶奶,怎么就不等等让我来帮你,这要是磕到碰到了,可如何是好,你让我怎么和夫人交代……” 长欢宽慰一笑,道,“蓉姑姑,我没那么娇贵…对了,怎么不见阿娘?” “棠姨和娘亲一道去我家了,说要一起采个什么药……” 叶蓉掀开了被子,将长欢抱起,径直放在了轮椅上,道,“这个坐着可觉得硌?”说着又捡起床边的薄毯叠好,盖在了长欢腿上,在腰间掩好。 长欢摇了摇头,道,“怎么也不见小舅和辰宇?” “他们两个在小酒馆吃酒打架,可威风可厉害--” 程然话未说完,被叶蓉打断,道,“方才林萧来过,见你还睡着,便没叫你,他们午后吃酒,现在怕是都回去醒酒了,晚饭估摸也都吃不下。你醒了刚好,晚饭快好了,做了你喜欢的八宝粥,再炒一个菜,等夫人回来了,就可以开饭了。” “蓉姑姑,我想去外面看看,说不定能碰到阿娘。” 叶蓉犹豫之际,程然兴奋道,“外面的晚霞,也可漂亮了,小暖姐姐,我可以推你去瞧瞧。” “出去走走也好,透透气,不过,别走太远,我让人跟着,程然还是太小了…就算碰不到夫人,也早点回来。” 长欢应诺,叶蓉将长欢推到了院门口,随即对门外的一个护卫叮嘱了两句。 吱吱扭扭,木质轮椅向北碾过红土小巷,而后来到东西大街。 程然住了脚,指着西山处,略带自豪的说道,“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 目之西向,街旁南北房舍相连,宽敞的大街暗红长砖铺地,直通西山,将那漫天红霞,一览无余。 长欢呆坐了片刻。如此美景,上一次看到,还是在自在谷时,与阿错并肩在谷中漫步,看夕阳渐落,听风声鸟鸣,回看不远处的辰阳身虽矗立,目之紧随,一切恍如昨日。 再之前是哪次?长欢脑中突然响起那首问情,她想起了行船至梁川城的那日,落日红霞相伴,船头那个孤独的背影,那殷红似血的发带和让她生泪的萧曲,还有后来,那个弄脏了白衣,伤了眉骨,却面露可惜掏出压扁了的桂花松糕之人--阿错,她的阿错。 长欢微闭双眼,心道,下一次,再一起会是何时,何地。阿错,你可知,我在等你。 “小暖姐姐--”程然小手在长欢眼前晃了晃,道,“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两次,你都没听到……” 长欢回过神来,轻声道,“你方才说,辰宇和小舅打架,是你亲眼所见吗?” “那岂会有假…我年纪虽不大,可是我不说谎话的。我哥哥说了,说谎话的小孩会不长个头的…你见过哪个武林高手只有…嗯…这么高……”小程然一本正经的比划,振振有词。 长欢莞尔一笑,道,“那你能把你看到的,和我说说吗?” “说说…倒是可以,不过…小暖姐姐,你的话在你小舅跟前好不好使?” “还可以吧。”长欢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还可以…那就好…”小程然嘴角一翘,笑了,而后轻咳一声,缓缓道,“就是午饭后辰宇哥哥说还要继续去喝酒,三爷爷就带他们去了小酒馆,我也跟着去了…后来,有人送信来,原本辰宇哥哥和厉害师父都好好的,还点了小酒馆的招牌烧鸡,把最好吃的鸡冠还给我吃了……” 长欢听到小丫头称呼小舅为厉害师父,随即便明白了她的意图。 “大家有说有笑,可不知怎的,辰宇哥哥突然夺了厉害师父手中的信,看了之后就好像生了气,再后来,他们两个就说起胡话打起来了,三爷爷好不容易拉开了他们,他们两个就各喝各的,谁也不说话,辰宇哥哥还哭了…再后来,我就被赶出来了……” “信?什么信?” “我也不知道,好像…好像是说从江…江什么来的--” “江陵?” “对,就是江陵,说是从江陵来的信。” 长欢不禁皱了眉头,道,“他们吵架的时候,还说什么了吗?” “我也不懂他们在吵什么…辰宇哥哥就说什么配啊不配之类的话…厉害师父就说辰宇哥哥没资格指责谁…哦,对了,他们都还提到了一个叫长欢的名字好多次……小暖姐姐,你知道…长欢是谁吗?” 长欢脑中思绪纷飞,怔在当场,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就是。” “你不是小暖姐姐吗?”程然歪着脑袋,嘟嘴摩挲着下巴对着长欢左瞧瞧右看看,又猛地瞪大了双眼,恍然大悟般,道,“我知道了,小暖姐姐,你一定也是闯荡江湖,有好几个花名…长欢就是你的花名,对不对?!” 长欢低下了头,没有说话。她不知自己从何时起,已习惯了林小暖这个称谓。林小暖,如同这个名字一般,只是叫着就仿若有了温度。林小暖的世界,有爱,有期盼和希望。而林长欢的世界…… “小姐,谢夫人来了--”身后护卫的一句提醒,让长欢回过神来。 “棠姨--我和小暖姐姐正要出来找您呢……”小程然小短腿快跑着迎了上去,又亲昵的接过谢白棠手上的竹篮,道,“我来帮您拎吧……” “小心些,都是草药,别撒了--”谢白棠欣慰一笑,刚叮嘱完见长欢也迎了上来,忙上前轻柔地覆探了她的手,关切道,“入夜了天凉,怎么跑出来了?!” “刚醒了,没看到阿娘,就想出来碰碰运气……”长欢道,“阿娘,你饿不饿,蓉姑姑做了好吃的。” “那我们回家,吃晚饭--”谢白棠似心情很好,给长欢身后的护卫递了个眼神,而后便推过轮椅,朝院门走去。 晚饭后,叶蓉帮着谢白棠给长欢擦洗了身子,又换了药。安顿好长欢后,两人才将篮子里草药的花心,一一小心剔出。 长欢听着他们说着无忧谷中的过往趣事,起初还插上一两句,渐渐生了迷糊,再次入了梦乡。 铜炉清香,袅袅无声散去。烛火摇曳,将桌边的两个背影拉长。 不知不觉夜已深,叶蓉见谢白棠打了个哈欠,于是劝慰道,“夫人,剩下的我来弄吧,你先去睡会儿吧。” “无妨--”谢白棠轻声来到床榻边,见长欢呼吸沉稳,又为她掩了掩被角后,这才回到桌旁,道,“这日影血兰,只能傍晚采,花心入药过不得夜…蓉儿,你忙了一天了,去休息吧。” “我不累,我陪你…” 四目相对,无须过多言语。 谢白棠微微一笑,带着感激,而后化作一丝热流,沁入了叶蓉的眼眸和心田。 夜虽漫长,但从不难熬,也无孤单。 有了目标和期待之人,谁不如是。 第134章 江陵信 翌日清晨,鸡鸣头遍,远处狗吠传来,惊醒了桌边和衣而睡的叶蓉。 叶蓉悄然掀开西间屋的厚布门帘,向内瞧上了一眼,见谢白棠还在安睡,便轻手轻脚走回床榻,与长欢目光相对,不由得心生怜惜,轻声道,“几时醒的?怎么不叫我?”说着俯下身来帮她理了理脸庞微乱的发丝。 “天尚早…”长欢见叶蓉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心疼道,“蓉姑姑,昨晚你们熬夜了?!” “嗯…这么明显吗?”叶蓉一面掀开被褥帮长欢穿衣,一面解释道,“我也没做什么,倒是夫人……一直忙到天快亮时,方睡下…” 那不经意的一顿和深深叹息,全入了长欢的眼。“那药,是…为我做的?” “除了我们家最乖巧、最惹人疼的小暖姑娘,还有谁能得夫人如此厚待?!是不是?”叶蓉半开着玩笑,拿过桌上的白玉药罐,为长欢小心涂抹着,又道,“夫人说,这叫日影血兰,尤其对筋脉恢复有奇效……夫人还说,以后每日早晚各涂一次,你的伤便很快会好了。” 长欢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看向屋门处,神色之中带着一丝期待和幻想。那感觉就像是,在下一个喘息之间,阿错会突然推门而入,出现在她面前。 此时只听吱扭一声,屋门开了,是林萧。 长欢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 叶蓉扭头,嗔怪了一句,道,“你怎么来了也不先敲门…” 林萧微微垂首,并没有回答。 长欢回过神来,努起一个微笑,道,“小舅,好早--”话语刚落,面上的笑却是转瞬即逝,跟着扭头朝西间望了望,而后任由叶蓉将其抱入轮椅,又推至梳妆台前。 “我来吧--”林萧伸手,欲接过叶蓉手中的布巾。 见长欢颔首一笑,叶蓉这才放了手,道,“那我去弄早餐。”说罢刚准备推开屋门,似是被眼前静静站立之人吓了一跳。 眼见着屋门外站立一人,叶蓉轻拍着胸脯,无奈摇了摇头,便朝厨房行去,口中跟着嘟囔道,“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比起早来了……” 林萧回头看了来人一眼,没有理会,继续轻柔的为长欢拭面,道,“这水温,可觉得凉?” “还好--”长欢边说,已扭头冲门口道,“辰宇,你也起身了。” 只见辰宇嗯了一声,嘴角挂伤,一手抚着肚子略带羞赧的进了屋。 长欢见状,关切道,“辰宇,你肚子没事吧?” 辰宇瞥了林萧一眼,有些不自在,当对上长欢询问的目光,只是须臾,便也开始躲躲闪闪,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吃的有点撑--” 不过他的肚子倒是关键时刻不给面子,咕噜叫了一声,却是饿的。 不大的声响,屋内之人均听得一清二楚。 辰宇脸颊绯红,悻悻然道,“最近不知怎的,老是喂不饱它了…” 长欢缓和着气氛,道,“辰宇,自从我认识你,好像还没有见你有不饿的时候…可见,你是个很有福气的人,因为我舅父说,能吃是福………” “我看,能吃属猪……”林萧揶揄了一句。 “这你都知道?”辰宇咧嘴一笑,又搔了搔头,道,“我确实是属猪的…不过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做人嘛,首先还是要吃饱…吃饱了才有力气……” 西间屋内传出一声不大的咳嗽声,长欢没有听到,林萧却没有错过。 “今日,想不想出去外面吃早饭?”林萧压低了声音,朝西间指了指。 辰宇一听这话,登时来了精神,道,“我知道一间铺子,早点做的最正宗,还是那老酒鬼给推荐的,要不要去尝尝?” 长欢朝西间忘了眼,点了点头,而后任由林萧将轮椅推出了门去。辰宇则兴奋的跑到厨房,同叶蓉说了一声,而后三人一道出了院门。 这日,天朗风轻,无丝毫寒意。虽属暮冬,却似春风,。 奈何春风也无情,吹断佳人梦不成。 东西大街上,看着稀稀落落起早之人,有遛弯的老人,还有带着起床气打着哈欠开铺的商贩,长欢才恍觉这无忧谷虽是谷,却也是个大村落。 辰宇说的早点铺子,说是铺子倒是夸张了,其实是一间只有厨房的小门脸外支了两张八仙桌,其中一桌也早已有客,看样子像是一家三口,一对夫妇带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正吃着早饭。 这早点摊生意倒是不错,老板是个中年男子,长相憨厚,似不善言辞,却甚爱笑。 老板一脸笑意,热情道,“几位是在这儿吃?还是打包带走?” 辰宇早已迫不及待将一条板凳挪到一旁,道,“在这吃。” 林萧将长欢推至桌旁,还未张口,只听辰宇道,“老板,两屉小笼包,三根油条,三个麻团,三碗馄饨…快点啊。” “好嘞--”老板一边冲屋内大声提醒道,“三碗馄饨--”一边将包子等摆上了桌。 不难看出,来光顾此处的,都是老主顾。一个个铜板被熟稔的丢入蒸笼旁的窄口竹筐内,听声响内里应已有不少铜板。 见一个蓄着八字胡作长衫打扮的中年男子近前,老板道,“张老哥,还是老几样?” “嗯,老几样,再加六个烧饼…” “你可很久没买过烧饼了?这是要出远门?” “不是我出远门,是我家那小子,这次是他要出远门…你可知,北边边境最近不太平,垣城已经打过一仗了,这大过年的还不让人安生…这不镇子上征军医的告示都出来了,说不定过些时日,还有硬仗要打。我家那小子不是跟着谷主学医吗?一听说这事,就瞒着他娘去报了名。” 老板边用油纸包忙活着,边道,“年轻人嘛,趁早建功立业,也不是坏事。” “话虽如此,不过,他娘还是舍不得,这不弄得昨晚一晚上没合眼,收拾来收拾去,差点把整个家当都收拾进去,天没亮就催我来买东西…我不和你多说了,我这单子上还有好些个物件得一并采了,否则,家门估计都不让进了。” “张嫂子,性格就是爽快利落…她爱吃这麻团,这算老伙计送的,回头你就说是你买的,她一准高兴……”老板笑盈盈送走了来人,又听屋内传来唤声,便又马不停蹄的端了三碗馄饨出来。 长欢见辰宇认真大口的吃着油条,似没有听到方才那两人的对话,却还是忍不住道,“辰宇,这事,你知道吗?” “什么事啊?”辰宇喝了一口汤,似被烫了嘴,边呼气边抬眼,偷偷瞥了林萧一眼后,才道,“哦,你说打仗的事儿啊?!” 长欢看着伸到自己嘴边的包子,见那手的主人--林萧没有丝毫讶异,扭头道,“小舅,这事,你也早就知道了,是吗?” 林萧收回了手,道,“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 “打仗那是朝廷的事,不是你该关心的。你现下最该关心的,是养好身体。” “就是--长欢,你听你小舅的,朝廷打仗有的是人手,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吃饱饭,胜负都与咱们无关!” 长欢垂首道,“垣城,如何了?” 辰宇听罢,亦低头不语,嘴中的动作,也跟着停了。 林萧黯然神伤,道,“城还在,虽有伤亡,不过朝廷已经派军了,你放心。” 长欢揪着的心还未放平,又猛地想到了什么,睁大了双眼,惊恐道,“关西城…阿错,阿错会不会有危险?” “关西城易守难攻,她暂时也没有危险。”林萧不耐烦的说道,“吃饭吧--”说着端着碗舀了一勺馄饨,递到了长欢嘴边。 长欢并未因这句话而心安,别过脸去,道,“我吃不下…” 林萧心内五味杂陈,连着端碗的手也起了颤抖。辰宇见状,赶忙起身接过,小心道,“我来吧--” 林萧并未拒绝,冷冷道,“江陵来信了,长姐让你养好伤,就回家。”说罢起身,道,“我吃饱了,先走一步。辰宇,等下送她回去。” 辰宇敏锐的捕捉到了林萧的神色变化,忙不迭应声道,“哦,好…放心--” 目送林萧走远,见长欢一直呆呆看着桌前出神,辰宇试探的问道,“要不要再吃点?” 长欢摇了摇头,冲老板问道,“大叔,您知道哪里有花吗?我想采一束。” “这谷中四周都是…”许是见长欢坐着轮椅,又补充道,“最近的话,就是一直朝西走,不一会就能看到……” 长欢道谢,辰宇摸出一枚碎银放在桌上,推着轮椅便按照老板指的方向走去。 房舍逐渐稀疏,山水已露风貌。 长欢微微扭头,道,“辰宇,那封信上说了什么?” “刚才阿萧不是说了吗,就是你娘想你了,要阿萧早点带你回去。”辰宇庆幸此刻长欢没有看到他的眼睛。 “我要听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 “辰宇,你可知,你并不擅长说谎,你一说谎,耳根就会红。” 辰宇脚步一顿,忙伸手护住了微烫的耳朵,狡辩道,“哪有…明明我说的就是实话。” 伴随着轮椅的停驻,长欢的心跟着咯噔了一下,她并未回头,辰宇却还是单纯的上了当。 “我母亲…她不会说那样的话,从来不会--”长欢失落道,“所以,辰宇,我想听实话--” “我答应了阿萧,不能告诉你。”辰宇重新起步。 “小舅今日,很反常,不是吗?” “是。不过,我能理解他。” “我从未见过小舅这般,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凶我。” “他很为难,我知道。”辰宇叹了口气,道,“他只想要你们林家一家人齐齐整整,平平安安,这也没有错。所以,昨日打完架,他写回信的时候,说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忤逆了你母亲……” 西山在目,房舍已无,青草绿树,花香阵阵,鸟鸣啾啾一阵扑,又霎时寂,似迹从无。 辰宇蹲下神来,看着眼前人,也泛红了眼,道,“长欢,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 “没有人该为了别人的岁月静好,而负重前行,即便是我,即便他是我小舅。”一滴泪,滑落了长欢的脸庞。 “是--可他说,你是他的家人,这是他的职责。” “是母亲…母亲要他做什么?”长欢抬眼,皱眉问出了口。 辰宇起身,与长欢并排看向了不远处的西山,道,“你还是别问了。” “你真的…要我跪下来求你吗?”长欢红着眼,说着挣扎着就要从轮椅上起身。 幸得辰宇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厉声道,“你不要命了?!我…。你--” 辰宇气不打一不来,最后只得冲着脚边的石头撒了气,踢出去老远也疼了脚指才算压下。 见辰宇胸膛剧烈起伏,长欢哀求道,“辰宇,我求你了,告诉我吧,我不想什么事情都被人蒙在鼓里,所有的决定都是别人在替我做。我就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做不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感受吗?” 辰宇似情绪也跟着失了控,怒吼道,“那也比去送死强!” 这一语,让长欢脑中登时一片空白,“死?” 辰宇仰天闭目,待缓缓睁眼后,这才看向长欢喃喃道,“我一时冲动,说了胡话,你别介意!” 可长欢知道,辰宇的话,并非胡话。 -------------------- 作者有话要说: @稚川这本我想要尽快完结了,,,不过后续,还会继续。 第135章 林长欢上篇 那一日,无忧谷西山脚下的花,开的很艳,像是有无穷的生命力,无处发泄。那缤纷伴随着暖阳,和风,也击碎了我的梦,见证了我的余生。 其实,那日当我问辰宇实情时,我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准备。毕竟,从小到大,母亲对我的态度,并不难猜。我以为不理和抛弃,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可当辰宇说出那一个死字的时候,我却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淡定。 又或许,是我自作多情的高估了自己在母亲心中的分量,又或许,是我再次低估了她的恨。 那一刻,再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也只有寒意冰冷。 再后来,待一切尘埃落定时,我有些庆幸,幸而辰宇先给我提了醒,让我不至于再见到她时,那般狼狈和无措。 那日,我在西山前呆了许久。辰宇也陪了我许久。 他不住的说着话,像是想要挽回那泼出去的水。可那些话,我一句也未听进。 我不知道自己怔了多久,直到我看到辰宇也急红了脸,急出了泪。 我说,辰宇,麻烦你帮我摘束花吧,阿娘醒了若见了花,一定很开心。 辰宇说,好,可是你在这好好坐着,别动。 我说,你放心,我惜命的紧,你还是专心摘花吧,不好看的花儿,我可不要。 辰宇这才在万般叮嘱下入了花丛。见他不时回头又不敢远走,那神情与动作,和在自在谷时那个采花送我的白色身影有些重叠。 许是阳光有些烈,我看的有些不真切,却又喜欢上了那朦胧。 那时候,我多希望,阿错就在这里。 或许,这样我就有理由扑在她怀中,大哭一场。或许,难过也只是瞬息,并不会笼罩我太久。 或许,她会安慰我说,别怕,你还有我。 可命运,并不在我手中把握。就像是,从来没有在我手中过。 我以为,我的余生是我的选择,如同江河中的一叶扁舟,漂泊是我对宿命的反抗,而今我才明了,漂泊后的散落,才是我的宿命。 而给我最后一击的人,却是那个生我之人,那个容不得我反抗之人。 起初,只是隐约,我并不清楚那原委,想要知道实情,却又害怕知道了实情。 后来,我痛恨我的直觉。它,没有骗我。或许,是它早已洞察了一切,只是没有告诉我。 那一日,当我抱着那束花和辰宇往回走时,小舅已在半道等候。 我说,小舅,你看这花,好看吗? 小舅说,好看,和长欢一样好看。 而后,小舅没有说话,只是接过辰宇的工作,推过了轮椅慢慢往回走。 吱吱扭扭,只有木轮压在红砖地上的声响,打破这尴尬的寂静。我看不到身后人的目光,却能感觉到那颗心的纷乱和不甘,如同千丝万缕乱纠在了一处。 直到快到南院院门时,小舅才低声说,他不会让我有事,不管是谁,不管是为了什么。 我说,好。 可我知道,若是母亲想做的,小舅想拦,也定是拦不住的。 回到南院,谢白棠依旧熟睡未醒,我便让蓉姑姑推我进了西间。我想等她醒了,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这束鲜花,还有我。 蓉姑姑没反对,只是揉了揉我的头,说不枉夫人疼我一场。 可我却知,这份恩情,起始于愧疚,燃烧于仇恨,重生于爱怜,也终究要沉寂于我的落荒而逃。 终究,是我亏欠了她太多。 可我,也曾想用余生尽孝为报。 我深知,一切,终究不会如我所愿。若真是如此,至少在宣判到来之前,我还想多流连一丝那温存。 那一日,谢白棠在床榻安睡,我静静看着她,直至日上南天。 那段安静的时光,很美。只是,时光走的,太快。 我一遍遍在脑中雕刻临摹着她的样子,我怕若有一日,我不在了,是不是也会忘了她的模样,会不会也如同在那数不清的梦魇之中,那越来越模糊的母亲模样,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发晕的轮廓。 悄然间,不知道为何,已泪流满面。 谢白棠醒了,我看到了她看到那花时的感动和欣慰,还有跟着而来的惊讶,慌乱。 她问我几时来的,为何不叫醒她,又为我擦了眼泪,问我怎么哭了。 我笑着说,许是这花粉不小心迷了眼,阿娘,这花,你可喜欢? 她说,喜欢,只要是小暖送的,都喜欢。 我破涕为笑。她嗅了花,左右瞧着,又插了花瓶,回头问我,想要什么做奖励? 我说,阿娘,你能抱抱我吗? 她笑着说,问你要什么做奖励,你这孩子反倒给我送起奖励了。 不过,她还是抱了我。 那是和她相识以来,不是最久的一个拥抱,却是最暖的一个。我贪恋着那药香,沉溺于那温暖,可我知道,我不该让她看出异样,再为我担忧。 接下来的几日,很是平静,平静却也不失为一种美好。 第十日的时候,我的外伤已痊愈,虽只能走几小步,手只要不是拎重物,却也算无碍,至少可自行吃饭。 小舅那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动了容。辰宇为我开心,提议要为我举办一次庆祝晚宴,谢白棠并未反对,最后连着谷主夫妇、小程然和三爷爷也都来凑热闹。 谢白棠亲自下厨,蓉姑姑忙前忙后,烧了一桌菜。我不知道辰宇从哪里弄来的酒,上好的桂花酿,我喝了不少,却没有醉。 宴席上,辰宇又故作神秘,说明日有个惊喜给我,还说这惊喜是个朋友,我们俩都认识的朋友。 那晚,虽饮了酒,可我还是没有睡稳。对于辰宇口中的惊喜,我半是期待,半是伤怀。 于是,后半夜的梦中,全是阿错。 我以为,我和辰宇共同的朋友中,除了辰阳,就是阿错。而辰阳…… 次日午后,人来了。 不是阿错,是年年。 失落,不言而喻。 可所谓的惊喜远不止此,因为同年年一道进谷的一行人中,还有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是辰宇的师父秦忠,一个便是我的母亲,林玉儿。 这些人,我从未想过会在无忧谷中见到。于是,惊喜成了惊吓,不止我一人。 在母亲进门的那刻,我拉着谢白棠的手,鬼使神差般的松开了。而母亲身后跟着的小舅和辰宇,同样忧心忡忡。 我紧张的搅弄着衣襟,站在了一旁,垂了首。 脚步越来越近,我却不敢看向来人的眼睛。 小舅说,长姐,您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歇息会儿,有什么事晚点再说吧。 可这话似被母亲故意忽略,最终她停在了我三尺之外,略带陌生的语气响起,虽无冰冷,也无暖晴。 母亲说,你们都出去,长欢留下。 小舅不甘心,再上前想和母亲借一步说话,又被拒。母亲的态度很坚决,一如既往。 谢白棠似看出了我的紧张,刚要开口,被我一个摇头叫停,而后我示意她,无妨。她虽不舍离开,却依旧拗不过蓉姑姑的拉扯。 所有人都出了门去,屋子一下子变得空荡,只剩下我们两个。 我鼓足了勇气,率先打破了沉默,抬眼看向来人。 我说,母亲想要我做什么? 她似是没有料到我会如此问,又似是想说的话太难启齿,她就那么默默看着我,良久没有说话,而后颓废般落了座。 那一刻,我甚至有种错觉,似是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她说,他没有多少时日了…即便是杨延的回春丹,也再不起作用了。 他,我知道是慕容济。 说这话时,我看到了她眼中的不舍,还有那一直用恨掩藏的爱。那一刻,我觉得,她也很可怜。 我苦笑了一声,低头的瞬间,也压下了胸口的苦涩。 我说,需要我做什么? 这句话成熟而淡定,也骗过了我自己。 其实自我知晓会有这一日起,便已下定了决心,不是吗? 我爱的人,只要是我爱的人,即便是付出没有回报,我默默爱着他们,为他们舍命,舍去一切,亦无悔,不是吗? 后来,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原来,自我懂事以来,我便在心中盛了很多人,很多我爱的人。从二舅、舅父,到小舅、三舅、温叔,还有母亲。后来遇到了阿错,最大的那块地方,便都是她。再后来,谢白棠,还有辰阳…我的辰阳。 我以为慕容济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我虽不想和他再有牵扯,可他若求我救她,一命换一命,我想我也是愿意的。 他给过我生命,在盲山时又救了我。我做不到视而不见,做不到真的视如路人。 而我,终究是个口是心非的人,终究做不到狠下心来斩断那纷乱的过往。 舅父以前总说,对别人比对自己好的人,会活的很累,最终只会把自己弄的伤痕累累,体无完肤,何必呢? 可若能让自己在乎的人好好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即便那人,是慕容济。而他,也是母亲心底从未放下的那个人。 更何况,今日来同我说此事之人,是我的母亲。 而我,不想她为难。 那些难以说出口的话,你若难开口,我便替你先说了吧。 我说,我愿意的,不管是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而后,我看到母亲眼中噙满的泪水。 她哭了。 我多想抱抱她,可只上前了一步,终究没有勇气,再迈出剩余的步伐。 短短两步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究竟是什么?我没有再想,也不想再做无畏的挣扎。 我说,二舅和舅父,没有一起来吗? 她说,杨延我没让他来,秦忠说你在无忧谷,这里谢白棠的医术,并不比杨延的差,秦忠还带了宫里的老御医…… 原来,她知道杨延来了,只会阻挠她的计划。 我说,那这一次,母亲会陪我一起吗? 问完这话,看到对面的那双眼中的诧异,我便有些后悔。 我努了努笑,说,我只是随口问问,母亲定还有商号的许多事要理,我明白的。 夜幕悄然降临,黑夜似乎并不如预期中那般黑。 这一次,我没有害怕。那时候,我以为,我可以战胜内心对黑暗的恐惧,便再没什么,是我战胜不了的。 我可以等阿错回来,我可以等夏雨春花,等秋风,和来年的冬雪腊梅,同她一起,煮酒烹茶。 我以为,我还有时间。 我以为,我不怕。 可是,我错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稚川终结篇,以第一人陈自述为主,请~ 第136章 林长欢中篇 夜幕轻垂,门廊下的红灯笼已被点亮,伴着淡淡的月光一同映在雕花窗棂上。 母亲起身缓缓推开了屋门,我也看到了院内焦急等待的众人--被蓉姑姑搀扶着翘首盼着的谢白棠,一言不发垂首而立的小舅,还有跪在秦忠身侧的辰宇。 而后,母亲唤了秦忠进去。 在屋门合上之前,我只听到谢白棠略带紧张的一声“小暖”,还有辰宇磕头的声响。 我故作镇定的点了屋内的半截红烛,这蜡烛还是蓉姑姑为庆贺夜宴专门备的,那时候她说,用红烛喜庆。 火苗从飘忽不定到熊熊燃烧,只是片刻光景。 而后,一壶酒被秦忠摆上了桌,跟着他拿出一只白玉酒盅,斟了一杯。 单酒独杯,我知道那是为我准备的。 我问,是什么酒? 他说,毒酒。 我问,什么毒? 他说,噬心血蛊。 我问,喝了这酒,他…便会好了吗? 他说,是。 我不再说话。 毒酒我也喝过,带蛊毒的酒,倒是第一次……。 我低头苦笑了一声,刚伸手握住酒盅,对面另一只略显冰冷的手猛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酒因为颤抖洒了些许在桌,手腕也被带起了微微疼痛。 我抬眼看向对面,母亲也看向了我。 四目相对的刹那,我竟自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舍。而后,她又猛地松了手,避开了眼神,起身后跌跌撞撞走到了门口。 我看到她的手放在门框上,良久,再没有回首。 她说,你还年轻,可以挺过来的…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那句“会没事的”,像是苦药后的一碗甜汤,也许带给了她一些安慰,也带给了我不容迟疑的判决。 于是在秦忠的注视下,我缓缓端起了酒杯。 我注视着手中的酒杯,回想着辰宇曾说过的话,他说,这酒可能会要了我的命。那时候,我只觉得,多少次疼痛和死里逃生,我都熬过来了,辰宇口中的可能,也只是一种猜想,不是吗?若真如母亲说的,会没事的,那算不算还了些许生我养我之恩,弥补了稍许我和她之间的裂痕。也许,我还可以拥有,还可以幻想以后属于我和她之间的母女亲情。 赤红的烛光射在上好的白玉酒杯上,像是一块绝世血玉,尤其是色泽,像极了我曾送给阿错的那块同心玉。 我说,好美的玉,做了酒杯,虽有些许可惜,倒也算不上浪费。而后,一仰脖,酒已入口,经喉,沉腹。 而后,我看向了门口,对上了母亲的眼睛。 我微微一笑,说,这酒,不错。伴着这句,泪已不听使唤的溢出了眼眸。而后,我看到烛身一侧的蜡油顺着烛身也跟着悄然流下。 原来,我并不孤寂。原来,即便是再喜庆的红烛,也依旧逃脱不了垂泪的终结。 我记得母亲和秦忠离去时的样子,却再记不清后面进来把脉的白胡子老太医说了什么。句句叮嘱如夏日的蝉鸣,只是那夜的背景噪声,我就那么傻傻的坐在桌前,看着红烛一点点燃着。 后来的纷乱,我模糊记得。那是老太医离开,辰宇和小舅、谢白棠他们涌入后,关切的问东问西。 我张了张嘴,当对上众人焦急的眼睛后,却终究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是在那时,我清楚的记得,第一次疼痛来临时的感觉,像是心一下子被揪在了一处,全身的知觉瞬间被放大了许多倍。 我拉住了小舅的衣袖起身,假装着一切如常。 我说,小舅,我有事同你说。 而后,我们便出了门。 我听到谢白棠在喊我,可是,我没有回头。 那是自腿伤好了之后,走的最快的一次。快到院门处时,辰宇也跟了上来。那时候,我知道,谢白棠和蓉姑姑也在身后紧追不舍。 我一个趔趄,幸而辰宇也帮着搀扶了一把。 我说,辰宇,拦住他们。而后,在小舅的搀扶下决绝的出了院门。 门外的榆树下,我再压制不住从心底涌上喉的鲜血,吐出来,倒轻松了些。 看着小舅慌乱的样子,我擦了擦嘴角。 我说,我想阿错了,小舅,我想回自在谷了。 我怕阿错找来,她找不到我,一定很着急。 小舅满口答应着。我想,此刻我若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一定会想法子给我弄来。 小舅说,杨延一定有法子可以救你,长欢,你放心,小舅不会让你死的…你不会有事的。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死字。 死亡是什么? 是春日里含苞待放的花,未及开便被一场风雨打落了枝丫吗? 还是温暖和煦的日头,还未宣泄它的温热,便被乌云悄无声息遮蔽后的黯淡吗? 我说,我也想舅父了。 小舅说,长姐她…她已经走了…你会怨恨她吗? 我愣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原来,她已经走了。 原来,她来,只是要亲眼看着我喝下那杯带着蛊毒的酒。 原来,只是如此…… 我扭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院门,辰宇的人很是尽职尽责,谢白棠没有追来。幸而,没有追来。 我说,小舅,我们今晚也走吧。 他说,好。 我说,走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而后,在小舅的陪同下,我们去了无忧谷主的院子,见到了小程然和她的母亲—无忧谷主夫人楚楚。 我说明了来意,央求了楚楚让小程然给谢白棠做义女。其实这想法前几日自辰宇同我去西山采花那日便有了,只是我并没有料到那毒酒发作的如此快。若权倾天下的摄政王都没有法子治好,我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一定可以挺过去。 楚楚说她早有此意,也答应的很爽快。幸而老天眷顾,也总算眷顾了我一次,一切都很顺利。 我想,若有一日我离开了,我不想谢白棠孤单。我想,如有一日我离去,至少还有一人,能给她带来安慰。 我想,我终究是要离开的,与其让谢白棠看我难受,我宁愿自己一个人独自承受,让她忘了我,甚至恨我,都比让她带着爱亲眼看着我死去要好的多。 可我,终究是要面对她的。 于是,在临走之前,我收拾好模样,假作如无其事,去了南院。 一路上,我想好了说辞,直到见了她,见到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睛,我才发现自己的话,有多残忍。 我笑着说,谢夫人,我要走了。 谢白棠的脸上满是惊愕,她说,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故作镇定,说,谢夫人,您看到了,今日来的人,是我母亲…她…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终究不是林小暖…我是林长欢,是林玉儿的女儿……。我母亲,在叫我回家,所以,我不能不走…… 谢白棠听罢,跌坐在了凳上。 我看到,她哭了。 她没有说什么。是了,我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还能说什么。 我看到,蓉姑姑射来满是疑惑接着便是嗔怪的眼神。 我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切。 我多想上前,可是,我没有。 我说,谢夫人,这些时日,谢谢您。 而后,我头也没回的出了门去。 直到走出院门,我才大口的喘着气,才敢让一直忍着的眼泪留下。 抬眼,夜空中的月,是圆后的缺,而星辰,依旧璀璨如往昔。 在去往自在谷的路上,我哭了一路。辰宇和他的人带着那老太医一道,跟了一路。 我说,小舅,我甚至没有和她说一句珍重…… 我说,小舅,我从不想她那般看我。 只因谢白棠的眼神,并不陌生,像极了在萧关城权府那个重逢的雨夜,她喂下我断肠散的那刻。那里面,有怨恨责怪,有惊讶不解,还有隐藏的一丝不忍和牵扯。 马车在入无忧镇时停了下来。 而后,车帘处,是秦忠的脸。 秦忠说,多谢你能这般救王爷…世人只看到他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可我知道,这些年,他过得,一点都不好…… 而我,却不知道,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慕容济…… 或许,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再重要。因为秦忠问我,有什么心愿未了,只要他能做到的,倾南安国全国之力,他都可以帮我实现。 我说,这毒,是不是无解? 秦忠说,是。 我问,我母亲她…她知道吗? 秦忠说,不知。 我不知自己该庆幸,还是该自怜。或许,这至少是个安慰吧。 我说,暂时我并没什么未了的心愿。 秦忠说,你若有了,可以让辰宇转告我,我一定拼死完成。 而后,他给我磕了头。 我并不喜欢别人为我下跪。在我的认知中,在杨延给我的教诲中,我知道,作为一个人,人人膝下有黄金,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可叩拜天地君师,可叩拜父母长辈,却是断不能随意屈膝。 可这次,我没有下车搀扶。我想,若这是我的命换来的一切,那至少是值得的。 用我一个无用之人的命,换一个可以拯救国家于危难的摄政王,那是个可以造福万千百姓的人,更重要的是,那是母亲心底深爱的人,那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或许,这是我此生唯一有用的地方,或许…这便是我此生为人唯一的意义…… 后来,自在谷的日子,太过平常。我在等待中煎熬着。 我在等着我的阿错,等她来寻我。 我左等右等,感觉等了许久,度日如年,最后,却只等来了满秋和几个明月楼的杀手。 -------------------- 作者有话要说: 含着泪写下最后的篇章。。。我自虐,也虐了你们。。。@稚川,@西东@洛神,我错了。。。 第137章 林长欢下篇 绿竹,静湖,竹屋,鸟鸣,微风。 自在谷,旧时样。 不见白雪消融,犹是青山环绕。 幽径无新痕,不复江梅香。 残花伤满地,春至饶凄凉。 旧物伴旧影,旧忆伴天长。 夜明珠有情,至爱凉中藏。 斜月孤身客,抬眼影成双。 耳畔起呢喃,不知梦一场。 梦中谁言错,梦醒谁心伤。 痛是家常饭,泪似夜里妆。 人前一笑短,独处呆坐长。 明知自欺罔,偏爱痴人当。 辰阳匿晴空,不堪心着茫。 苦恨有凄婉,呐喊无回响。 时时盼卿至,咸心伴彷徨。 静湖随风皱,枯守一空房。 日日书情愫,鸿雁路迷忘。 归期未有期,临终付一炬。 终是分两地,有情人成殇。 回到自在谷的第二日,满秋来了,带着身后的杀手和一封信。 那封信是安错亲笔,很短。 短到只有几个字:缘已尽,勿相扰。 林长欢却读了许久。 这封信,像是刺入她胸口的一把刀,却也是让她能在临终前趋于心安的一剂虎药。 林长欢问,她..还好吗? 满秋看了身后之人一眼,没有接话。同她一道来的人,已在催促她,该回去了。 满秋说,年前雪地里救出的那只小雀鸟,它…伤未好,日日关在笼中,我该带它来还给你的…对不起。 说完这话,满秋便同来人一道走了。 那日之后,林长欢病情急速恶化。 即便是紧接着次日杨延来了,谢白棠也跟了来,亦无力回天。 林长欢拆了曾经慕容济送她的礼物。那是一个木雕的一家三口,小女孩站在中间,一手拉着父亲,一手拉着母亲。她看着那个木雕,似陷入了沉思,似面上起了一抹微笑,却始终没有说话。 一个月后,林长欢死了,死在了谢白棠的怀抱。 那是一个有着暖阳的初春早上,微风和煦,可这世界,却再无林长欢,也再无那个叫林小暖的姑娘。 她的遗言,只有短短两字--值得。众人皆不解,只有杨延懂得。 林长欢终究没有等来她的安错。 这世间,有太多她所留恋的人,可她,还是走了。 在离开之前的那晚,她和谷中众人一一告了别,叮嘱了身后事,却也一把火焚烧了连日来所有写好却未送出的书信稿件。 《林长欢焚烧书稿幸存一》 山有清泉云有风 水有游鱼雨有虹 一世追逐 半生迷惘 万般浮云匆匆 唯幸相遇 相知相惜 阿错,有你足矣 《林长欢焚烧书稿幸存二》 忆往昔 庭院和光露华浓 一茶一酒乐此中 似梦似醒 若死若生 前尘往事封冻 然,何其幸有你 曾道,死生同 不悔一眼万年 不悔雨雪冰霜,曾经种种。 阿错,即便这世间再无林长欢 也请好好活下去。 数月后,萧关城中有传言,挖骨岭附近谷中有一满头白发女子,着白衣,守孤坟,或饮酒,或低语,此后三年,日日不离。 三年后,有人发现,原本的孤坟旁,悄然立起了一座新坟。 (本书完) 感谢一直以来给予我支持的小伙伴们,谢谢你们,也祝福你们,希望爱永远与你们相伴。 原本写了一版,始终不满意,于是删了。最后的最后,是你们看到的版本。 有太多东西,想要写,却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写。所有的故事,并非结束。 人生短短几十载,可灵魂不灭,那才是真的我,才是真的我们。 我曾经问自己,若我是林长欢,是否可以做到为爱去牺牲。我想,我会的。为父母,为爱人,为亲友,只要是我所爱之人。 因为踏上了修行修心路,后续的后记,若得空了,可能会书写一二。明知结局不该如此仓促,我还固执的认为,是时候了。 最后,再次谢谢你们的陪伴。我还会继续写下去的~~爱你们~笔芯笔芯~~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