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锦衣不老 作者:玉千里 文案: 风骚多情的模特和老不死的裁缝谈恋爱。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三教九流 都市异闻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晓;方仲逸 ┃ 配角:配角都没名 ┃ 其它:后台还不大会用,全文3万字,大家不要误会。鞠躬! 第1章 序 苏晓指缝中间夹着一张手工信封,上面地址被洇湿了大片,具体的门牌号已经看不清了。 她把弄堂从头走到尾,终于找到了——是一家手工旗袍店。 苏晓虽然历史不济,中国有几个朝代分不清,但是老东西一眼就认出来,毕竟老东西值钱。就好比这店门口石柱上架着的两个烛台,老东西,很值钱。 苏晓抬手想敲门,晃了晃手最后还是放下了, 今天指甲花了,不适合见人,更不适合见男人。灵机一动从手包里翻出口红对着玻璃补了唇妆。 “呲啦”一声,手中的信封被她对半撕开,在其中一半上亲了个唇印,又用口红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尺寸别在烛台上。 “咚咚咚”叩门声响起。 里面的人听见敲门声迎出来,只望见了一个女人朝这面挥着手,留下风情万种的背影。 女人穿得单薄,风过处骨相尽显,窄腰丰臀,大开叉的红裙子扬起,露出白嫩的大腿根和鲜艳的底裤。 哒哒的鞋跟声,在弄堂里回响。 一. 苏晓的车和她本人极为不搭调,她人看起来娇媚风情,但是可惜,苏晓就喜欢领航员。 车宽路窄,就停在了外面。 堂口穴风,苏晓下车就拢紧了衣服,往里面旗袍店走去。烟蓝色长风衣,矮口皮鞋,刚好只露出一截脚踝。 哒哒的鞋跟声在弄堂里响起来。 店门大敞。 “欢迎光临,请问您有预约吗?”前台小姐的声音甜而不腻。 苏晓偏头觉得这小姑娘十分讨喜,斟酌着问道:“印唇印的半截信封预约有效吗?” 前台小姐梗住了,一句小姐你在开玩笑嘛,在嘴里涮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不算的,女士。不好意思,要不您在我这儿先预约,下次再来?” “哦。”苏晓凑在前台小姐耳边故作神秘地说:“其实,我是你们老板的情人,来找他幽会的。” 前台小姐刚才梗住的气还没顺过来又被噎了一口,直接憋得面红耳赤,呼吸困难。 苏晓看着小姑娘的脸由白转红再变白,不由得轻声嗤笑,没注意自己身后正站着她口中的“情人”。 男人皱着眉头,恨不能直接把她赶出店去,他想:真是世风日下,不知羞耻,血口喷人,成何体统。 苏晓察觉气氛不对,转头看见一个衣冠楚楚的狗男人正盯着自己看,她就也盯着他看。 果然衣冠禽兽开口只说:“丫头,你今天先下班吧。” 在那姑娘收拾离开的过程中,苏晓依旧盯着他看,心说:老东西。 “二爷,我先回了,有事您喊我。”说完那姑娘就掩门离开了。 二爷其实不老,三十大几,正是要开个花的好年纪。苏晓说他老东西是因为他的行头,一身复古的洋装三件套,马甲扣子系得严丝合缝。苏晓断定这老东西肯定还在衬衫里面穿了老式白背心。 苏晓扬起下巴示意门口的方向:“我昨天在门口烛台上留了自己的尺寸。” 二爷走到靠进二楼楼梯的柜子前,取出了一件包好的旗袍递给苏晓,也冲她扬起下巴,示意她可以走了。 苏晓抱臂倚门,没接,脸上擎着笑看他。非逼着他让步不可,自己进不去这个门也就没有出去的道理。 二爷不知是被盯得害臊还是不耐烦了,想把苏晓亲自送出去,空着的一只手伸出来又缩回去,来来回回,最后也只是说:“衣服拿好。” “这身不是我的。” “你没预约,现在我拿不出你的。” “那我现在预约,什么时候拿?” “要排,刚才那丫头会给你信。” “好。” 苏晓跟着二爷走到窗口写字桌上,按照格式工工整整地填了预约单。 “过几天,丫头会找你过来量尺寸。”二爷边收单子边和苏晓解释,但始终没有抬头看苏晓一眼。 “尺寸我给你写过了。”苏晓突然弯腰,把自己生生塞进二爷的视野。 苏晓突然靠近把他吓了一跳,忙向后仰头:“那个不行,我信自己量的。” 苏晓妥协地点点头,但是看见二爷仿佛因为自己的妥协松了口气的样子,又想逗他,于是回手扯上了窗帘,没等二爷反过劲儿来,风衣已经落在脚下,今天比上次来穿得更清凉,不知道是从哪儿鬼混完直接过来的。 黑色的露脐运动背心,下面一条能清楚的看见底裤的热裤,小皮鞋挑起落在地上的大衣朝二爷丢过去:“二爷,那现在量吧,你亲自。” 二爷这回看她了,险些把她看掉一层皮! “嘁,真不经逗,走了。”说完拎起门口柜台上的袋子就要走。 “衣服拿好。” 苏晓一回头,看这老东西神色已经恢复如初,手里捏着她的风衣递过来。 二. 苏晓回去就忙自己的工作,罗马巴黎澳洲飞了个遍,一开始还每天确认邮件,最后等得都快忘了,自己还预约了去做旗袍。一回到上海,就马不停蹄地赶场赴约,和小姐妹去蹦迪。 台上跳舞的小男孩脾气好又放得开,苏晓看着高兴,放下酒杯自己也要上场,刚走几步被座上的姐妹拉住了。 她拿着手机冲苏晓摇了摇,没有来电显示。 夜阑珊,酒正酣,一串陌生的数字什么要紧。 舞跳到最后,小男孩的上衣早已不翼而飞,他含笑盯着苏晓手里的红票子,随时准备把裤子也搞丢。 苏晓也笑着盯着他,舔了舔牙尖冲那小孩勾了勾手指,带她去自己小姐妹身边。 “苏子,你这口味变了呀。” “你上次说阿悄的那个怎么没售后啊?你的灵气嘞?” 苏晓一愣:“卧槽,我给忘了!” 大家露出果不其然的微笑,围在一起调侃起苏晓水性杨花,对一旁的小孩说:“你可小心苏子,她吃人不吐骨头。” 苏晓可能为了和大家证明自己也不是非常花,所以最后没让小男孩上自己的车,叫了司机过来接。 刚闹得太嗨,外衣撒上了酒,只能扔了。现在苏晓只剩一条低胸紧身裙。 风从黄浦江江面上携来水汽四面八方的包围了苏晓,冷得她牙打颤,为了保持热量在岸上走来走去,远远看去就像是刚从江里爬上来的水鬼。 水鬼飘来飘去飘远了,飘去了二爷的店里。 她等司机的时候翻出手机,看到刚才被自己忽视的未接来电,觉得有点熟悉,翻了翻自己的邮箱想起来:“卧槽,忘了。” 现在是凌晨4点,比水鬼苏晓更像闹鬼的是二爷的店。 门口的老烛台上架着蜡烛,屋内算不上灯火通明但是一楼门厅和二楼的灯亮了大半。 苏晓没敲门,也没推门就进,而是缩成鹌鹑一样缩在架烛台的石柱旁,给楼上的老东西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挂,二楼的灯就灭了,苏晓数了20个数,门就开了。 可惜,门开了,二爷只瞥了她一眼,就转身进去了。更可惜,苏晓不会因为二爷不理人,她就不进门。 刚迈进腿去,一匹棉布劈头盖脸罩住了苏晓。 苏晓顺手裹在了身上,是真的冷,而且她知道那老东西八成是觉得她穿得碍眼。 “二爷,您这生意做得可真随性啊。”第一次来,大白天的您不开门,这次凌晨四点您随叫随到?后面的话苏晓只是腹诽,没讲。 “你没接电话,我就等等你。”二爷说话时背对着苏晓,在柜子里埋头找什么。 苏晓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这男的吃错药了,还是他过得不是东八区的时间?至于等到凌晨四点吗? 苏晓盯着二爷的背影,他今天还是老三件,不过颜色更鲜亮一些。 随着翻找的动作,他的肩胛骨不时地撑起衣服,凸显出来,成熟男人的后背,大概有独特的魅力。 她有点庆幸刚才的话没出口。 苏晓盯得出神,二爷拿着布尺和石墨笔站在她面前,她还不肯松开视线。 “苏小姐,您要不去楼上换个衣服吧,这样我没法量。”二爷皱眉打量着苏晓,专心在思考着用不用让她换衣服,没注意到自己这幅为难样,又被苏晓抓住了。 苏晓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二爷的肩膀上,把他往后推。 “哦,您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 话还没说完,原本裹在苏晓身上的棉布落了地:“我也没别的意思,这样量吧。” 二爷人明显愣了一下,苏晓看见了,在心里偷笑。 二爷心里却笑不出,他想,不过就是正经量个尺寸,怎么老了老了,反而龌龊起来了。 二爷捏着布尺环过苏晓的腰,正准备画印,手里的人一个呼吸,腰间起伏,呼吸声就近在耳畔。让他猝不及防的想起这人说话时一张一合的红唇,以及半截信封上的唇印。 那天,她穿了一条张扬飞舞的红裙子…… “咳……你上楼去换件衣服吧。”二爷有些气急败坏。 “我又找不到,再说,你这有我能穿的?”苏晓说着拉起二爷捏在手中的布尺,往楼上走。迈一级台阶,苏晓把布尺往自己手里拉一截。 二爷由她拉着,等心神回笼,抬眼就撞上她雪白的脖颈,离得太近,他甚至看清了上面轻轻的绒毛,刚回笼的心神又被噎了出去。 直到“咔哒”一声,身后的门落锁,二爷的神智和知觉才争先恐后地挤回来。 苏晓伏在他耳边:“这回,二爷,你想怎么量就怎么量。” 黑暗中,苏晓的呼吸声轻轻的传入他的耳朵,惊动了他耳廓上的绒毛和敏感的神经。 苏晓故意的。 二爷知道。 “丫头,你逗我?”又是“咔哒”一声,是打火机。 轻薄的烟气中,二爷眯起眼睛打量着苏晓,心说,小妖精。 “老东西,叫谁丫头?” “你。” “你不敢?” “是你不敢,从见面到现在,你一直在试探。” “那我不试探了。”说着就吻上了二爷的唇,他的嘴唇冰冷干燥,口中有淡淡的烟草味,苏晓闭着眼,脑海中勾勒出他的唇纹和牙齿,甚至,他的舌头。 他想推开她,她拉住他的马甲袖口不撒手,顺势探进去,在触到衬衣时苏晓想,果然,老式背心! 二爷一手夹着烟,一手虚扶在苏晓的肩膀上,步步后退,最后两人一起撞在了门上,二爷回手掫开了整个二楼的灯。 屋内骤亮。 苏晓终于悻悻地放开二爷,却依然没有离开他怀里,在二爷警告的目光下离他越来越近,最后越过他去摁开关。 “啪”的一声,两人重新置身黑暗。 “小妖精,你可想好了!” 苏晓听着头上粗重压抑的喘息:“想什么?我又不要你负责。” 二爷哼笑一声,开口想说什么,被苏晓铺天盖的吻堵了回去。 呼吸交错,唇齿纠缠。 苏晓的手在二爷的胸前游移顺势想攀上他的脖子,却猛地被二爷单手扣在身后。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蹭着苏晓的手腕,麻酥酥的。 苏晓不可抑制地轻哼了一声,只觉得眼前一晃,自己已经被二爷压在床上。 苏晓抬起被放开的手,重新攀上了二爷的脖子。二爷腾出手慢慢地向下探去,薄茧摩挲的酥麻感向更深的地方传递着。 苏晓觉得这个男人的唇不再冰冷也不再干燥。 空气中弥漫着雨前的泥土腥味,比情/欲的味道更加无孔不入。风从江面携来足够的水汽,大雨终于伴随着隆隆的雷声落下。 窗外雨落石阶,风曳树。屋内腰肢缠绕颤动,春色旖旎。 他拂过她身上每一处曲线,一个吻在颠簸中跌入深深的颈窝,她在他耳边吐息带出一句低声叫喊,勾得他腹内灼热,急促地挺身,粗重的喘息被巨大的雷声淹没。 他们不约而同地祈祷,今晚的雨再大一点吧,没有雷声就很好。 苏晓窝在二爷怀里回电话,老男人幼稚地玩人家的头发,在手指上缠缠绕绕。 “我在后面那条弄堂,你把车停外面吧,进不来。” “嗯” 在听请对面是个成年男性后,二爷手上的动作停了。 “男的?” “司机。” “哦。” “放心,我还专一的,只睡一个。” 苏晓听他不答话了,抬头撞上他的眼睛,苏晓觉得二爷现在的眼神有些复杂。 “苏晓?你喜欢我吗?” 苏晓心说,不喜欢你,把你睡了,我有病? 不过,他们俩理解的喜欢,不是一个意思罢了。 “你不知道吗?床上不能问这个的。” “???” 两人又拥着对方打了个盹才起来,二爷正准备去弄点吃得,就看见苏晓扒拉了一下手机,挂掉了一个刚打进来的电话。 “我先走了。” “怎么不接电话?”二爷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不用接,先走了。”苏晓提着鞋,光脚要往楼下跑。 “哎!丫头慢点,别光脚。” 苏晓挥挥手把话挡在身后,却没挡住二爷抢先一步挡在楼梯口,蹲在地上给她放了一双拖鞋。 “穿上。” 二爷没抬头,苏晓看着他的发玄,心说,这老东西,一定是个说一不二的犟种。 苏晓趿着大量不止一两码的棉拖,乖乖往下走。 二爷提溜了一袋栗子饼和一杯不知道什么冲的饮料递给她,她一只手接过来,另一只手提上鞋,半个人已经从店里出去了。 二爷倚着门,笑看她一个人兵荒马乱。 苏晓突然折回来,拉着二爷的衣领凑过来,在他含笑的嘴角上5落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吻:“记着,以后别叫我丫头。” 走远了回头看,他还倚在那,一动没动。 他想,今天似乎忘了什么?哦,对了,忘了提醒她穿好衣服。 第2章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屏蔽的(ー_ー)!! 三. 苏晓挂掉的电话是经纪人的,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夜不归宿私会不知底细的野男人,不然她敢把苏晓安排到非洲大草原上拍“与狼共舞”,虽然她不是没拍过,但正因为拍过,所以打死不能去第二次。 可惜,她好像已经被卖了,被胸口的“水果”。 苏晓在心里叹了口气,心太急了,忘了告诉那老东西今天有工作,不能留吻痕! 苏晓这次拍的是单人照,她的拍摄被延后,等于整个团队都可以放假了,但她不敢放,经纪人还要训话。 “祖宗,这次是个什么东西?” “旗袍店老板。”苏晓叼着吸管涵混地应着。 “哪家店?叫什么?” “嗯……方成衣?” “您能给个准话吗?我工作也很难做的。” 苏晓翻出那半截信封:“还真叫方成衣?” “……那男的就叫这?” “嗯……我说店名,我听店里的人,叫他,二爷,那就是方二爷?” “……去问,问!” 方二爷正给衣服打样,手机嗡地震了一下,划开看了内容,气得他摔断了一只笔。 苏晓问:你叫什么? 二爷扫了一眼瞪大眼睛不明所以的店员,默默地把断笔收拾回来,恶狠狠地回了三个字。 方仲逸。 回完苏晓的信息,刚有了姓名的方二爷把手机丢在桌上,仰头靠着椅背,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气喘顺了,又坐直了兢兢业业地给苏晓发了一条短信。 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选个布料吧。 苏晓非常不负责任的回道:都听你的。 二爷眉毛一挑放下手头的活儿,任劳任怨的去挑了。 他在一楼的展示柜前溜溜一圈,又默默地跑去二楼,把自己私藏的,压箱底的布料一匹不落全翻出来了,一个一个看过去,想象着苏晓穿上这种布料的旗袍的样子。 华里或花哨的布料在脑海中一层一层铺开,最后,他发现自己好像忘了苏晓的样子,如果不是背后昨晚留下的抓痕隐隐作痛,他甚至怀疑是否真的有这样女孩子敲开过自己的门。 二爷不说阅人无数,但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所以他第一眼见到苏晓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犹豫再三,把扑了满床的布料一匹一匹放归原处,最后在楼下的展示柜中挑了一匹好料子作罢。 苏晓说都听他的,就真的再不过问了,二爷完成了两个预约单,画完了三份样稿,苏晓一次都没有找过他。 洗澡的时候,他发现后背那点轻微的抓伤早已经愈合了,一丝痕迹也没留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心说,没白活这么多年,看人还挺准。 下一秒敲门声响起,看人挺准的二爷几乎没有犹豫没有思考,裹上浴袍,抓起外衣就去开门。 他想:是苏晓。 苏晓一只手架在门口的老烛台上,仰头看着他,她今天没化妆,只做了基本的皮肤护理,一条粉白色的发箍箍在发间,露出光洁的额头,后颈一丝碎发也无,身上是简单的运动装。 见二爷不说话,她又往前凑了一点,整个钻进方仲逸的视线中:“方仲逸!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二爷擦了半道的头发支棱八叉还在滴水,后脑勺的滴下来淌进了他的睡袍,前额滴下来的直接落在了苏晓凑过来的脸上。 苏晓被凉到了,眨了眨眼睛,把他推进了屋里:“外面凉,进去吧。” 他越过苏晓把门带上,轻应了一声:“我看,是你把我忘了。” 苏晓抱住了湿漉漉的男人:“不是的,我手机被经纪人没收了,我不拍完这组片子她就要把我卖了。” 她靠在他胸口仰头任他头发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在自己脸上,从一阵有序有力的心跳声中听见一丝振动,说:嗯。 苏晓就着他的衣襟蹭了蹭脸,随后扬起头来,下巴抵住他的胸口。 方二爷看着苏晓毫无防备地闭上眼睛,睫毛微微煽动着,把刚刚自己在门口没来得想完的话又想起来了。 他想:还是个小丫头呢。随手就用自己的袖口把苏晓的脸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上楼,早点睡吧。” 苏晓又低头扎进他怀里,因为阻隔,她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更像个孩子:“就只睡觉吗?” “你睡觉,我多看看你。”二爷说完在她脑门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像安慰像哄劝。苏晓的手不安分的攀上了他的脖子,他像小学生故意欺负女孩子一样非不让她得逞,大爷似的把脖子往后一扬,抱着苏晓的大腿就把她扛在了肩上,上了楼。 苏晓腹诽:老东西,还不是想睡。可是事情的走向好像和苏晓估计的不一样。 方二爷扛着苏晓进了二楼卧室,随手关灯,把苏晓放进被窝,拉开床头灯,把电脑和一叠画纸摊在床尾,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苏晓连问一句都没来得急。 “你睡吧。” 方二爷说(睡)到做到,气势也从二爷变成了大爷,可惜大爷只能埋头案牍,因为大爷还有工作没做完。但刚刚重获自由的苏晓,双手双脚堪堪解放,十分不甘心地对他上下其手,最后干脆凑过来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口。 在苏晓兢兢业业的骚扰下,方二爷终于抬头:“不睡啊?不睡过来帮我挑这个。”说着把手上的一沓画纸塞给苏晓:“挑你喜欢的就行。” 苏晓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脚一直不依不饶地扒在二爷腿上:“我都不喜欢。” 二爷一挑眉:“没事,不是给你的。” 苏晓想通了,他就是想给她找事干,省得打扰他工作。 她偏不听话,眼珠一转就开始耍/流/氓,方二爷开头展示一把君子坐怀不乱,大大方方地看着苏晓折腾,可惜苏晓知道他不是个君子。苏晓的脚磨着他的睡裤一寸一寸往上ceng(蹭),在方二爷的注视下,终于把自己也ceng得干干净净。 他想将她一军,没想到棋差一招。 棋差一招的二爷非常想掀棋盘,脸色几经辗转终于彻底红透了,不是害羞,大概是憋的。 二爷不是四大皆空的和尚,做不来唐长老,于是从善如流,抱起苏晓换了个地方——他平时工作的写字桌。 苏晓一口咬住二爷的脖子,笑骂道:“道貌岸然的老东西。” 道貌岸然的老东西把便宜占了一溜够,什么也没做。最后伏在苏晓耳边笑吟吟地说:“小妖精,你还差得远呢。” 苏晓看出来今晚上什么也做不成,乖乖枕着二爷的腿看样稿,才发现这好像不是传统旗袍的样子。 “这种样子的旗袍?做什么用的。” “婚礼用。” “方仲逸,你要结婚啦?和谁啊?” “……” 二爷及时放下手里的笔,怕它死于非命:“这是客单。” “那你现在画的呢?” “客单。” “那我的呢?” “等等啊。”二爷说着打开了一个秘密麻麻排满了各种图片的文件夹,按着鼠标一拉到底:“你这单我暂时放在后面了,因为从面料到样式都要我自己来,你又全都不管,我现在又没想法,所以往后推了,但是你别着急,你这样的客人也不是没有过,应该也快的。” 本来是随口问问,却得到了滔滔不绝的解释,苏晓一时愣住了,等她消化完有史以来方二爷和她说得最长、最耐心的话,恍然大悟后怅然若失,心底滔滔不绝的酸涩挤着喉咙变成一声短促敷衍的应答。 她想,我这样的客人。 方二爷说起了苏晓的就顺着自顾自的想出神了,方才叽叽喳喳的人突然安静下来,他都没发觉。 苏晓裹着被子滚回了床头,抬腿给了出神的二爷一脚:“方仲逸,你不睡觉?” “这就来。”方二爷只要一开始考虑苏晓的,就谁的单子也画不下去了,不如抱着苏晓睡觉,爱谁谁吧。 方二爷抱着苏晓入睡,心安理得一夜安眠,第二天却伸手捞了个空。 “苏晓?丫头?” 方二爷横了一只胳膊遮在脸上,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认识了一个田螺姑娘,只管睡觉的那种。 睡完就跑,不睡也跑,什么东西。 四. 田螺姑娘还是睡醒了就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高兴回来,而方二爷还是得自食其力给姑娘做衣服。 方二爷对着画板发了会儿呆,突然抬手摸了摸脖子,又泄气似的摊在桌上。 这个点前台丫头已经来了,上楼就见证了自家老板中邪的全过程,但还是装模作样的在虚掩的门上敲了几下:“二爷,今天不是要出门吗?该出发了。” 方二爷有点茫然,翻了翻桌角的日历想起来了。 他店里这群年轻小姑娘说他经营方式老土,撺掇着他出去给衣服拍两组照片,弄个微博、微信的放上去,最关键的是把长得帅的老板漏出一点来。正好之前有一个拍广告的在他这儿定了一组衣服,顺便给他推荐了几个适合拍照的场地,订好了今天去。 平时蔫了吧唧,二楼也不敢上的几个小姑娘,围着沉默寡言的老板叽叽喳喳,七手八脚,大概是想把他打扮成一枝花。 最后方二爷还是穿着老三件出门了,因为姑娘们绞尽脑汁的准备了一摞方案,最后发现“成熟男人”方二爷,除了复古三件套什么风格的衣服都没有。 可能帅哥都有怪癖,做老板的帅哥的怪癖就更与众不同些。 帅哥方老板门口烛台上的蜡烛从来不点,宝贝的很,出门还要收回屋里。 车上几个小姑娘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神中读懂了:咱们老板真格外的与众不同啊! 目的地拍照的人还不少,还是专业团队的。 方二爷下车就看见乌泱泱一堆人,人影穿梭间,他看见一件熟悉的旗袍——是他和苏晓第一次见面,苏晓拿走的那件。 当然穿着的人不是她。 这件旗袍是仿照一种雨花石纹路做的样式,和苏晓的气质搭不来,方二爷却推翻了自己最初的设计,他想:苏晓穿,应该比她好看。 一想起苏晓,二爷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弄堂里那个明艳的背影,高跟鞋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和现实中一步步走近的脚步声重叠。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苏晓已经站在他身后了。 “方仲逸。” 他应声回头,撞上苏晓打趣的笑。 “你是不是有一柜子这款式的衣服?” 二爷示意了一下手中的袋子:“不是,刚才在路上小丫头们拉着我买新的了。” 苏晓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整理衣服的小姑娘,从二爷手中接过新衣服,抖开看了两眼,挺好看的:“太小了,不适合你。” 方二爷难得面露羞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呵呵,是吧。” 苏晓把衣服重新装回去还给二爷,接着说:“你就这样挺好的,我喜欢你这样。老不正经的方二爷。” 她看着他笑,没一会儿,他也笑了。 他们笑得很浅,眉眼唇边的弧度就像是久不见日的人在适应太阳的光线。 咔嚓一声,苏晓的摄影师就给他们拍下来了。 “苏子,别撩了,来开工了。” 苏晓应了一声,没回头,老不正经的方二爷正比着口型对她说:“今晚,去我家量尺寸吗?” 他们的笑容同时变大了,心心相印的像对方肚子里的蛔虫。 苏晓揪着二爷的西装领口逼他低头,大庭广众下落了一个急促香甜的吻。 然后留下了一个和前几次如出一辙的背影。 二爷抹着嘴角蹭上的口红,干咳了两声。 对惊掉了下巴的员工说:“抓紧时间。”我晚上还有正事儿呢。 几个姑娘纷纷向他投来了,‘老板,我懂。’的神色。 二爷不喜欢别人关心他的私事,并且极其讨厌八卦起哄,但是他今天觉得,闹哄哄地还挺可爱的。 他这里闹哄哄地,却也能清楚地听见苏晓那边摄影师喊她,苏子。 他摆弄着手里的衣服,心想,昵称叫苏子啊。 “二爷,别傻笑了。”前台那个姑娘拍了拍方二爷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让他看苏晓。 一头金发的化妆师正给苏晓补妆,两个人侧对着他,他看不见苏晓的表情却被吞吞吐吐的丫头弄得没来由的紧张。 金发算苏晓的半个御用化妆师,他是苏晓在非洲和野生动物“共舞”的时候赖上苏晓的,对中国的印象除了广州就是香港,学了一口粤语就跟着苏晓来了中国。他来了以后,苏晓也再没怎么换过化妆师。两个人经常相互调笑,饥不择食的时候也拿对方调过情,但是苏晓现在明显不是饥不择食的时候,金发借着帮她撩头发,手从她脖颈上滑过。 苏晓抬眼看了看他,见他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凑在他耳边,用平时调笑的语气说道:“别碰你不该碰的地方。” 说完推开他径直走向拍摄点,没再理他,也没看方二爷一眼。 金发扭头看了眼和苏晓接吻的这个男人,他没看自己,而是目光追着苏晓,最后有些落寞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布料。 金发笑了,他注视着和苏子当众接了吻的男人没来由的自信,为什么听苏晓刚才的话要紧张呢?苏子不会喜欢这样的男人的。 他在自己面前没有攻击性,对自己没有威胁,他甚至看起来都没有什么生气,金发笑得更明朗了,这位方二爷,只是一个稍微有色可图的——老男人。 老男人方二爷可能也看清了自己的定位,兴致缺缺地拍了几张就走了。 金发有些得意的和过来补妆的苏晓说:“他走了。” 苏晓没抬眼,手里扒拉着手机,方二爷刚给她发了短信:晚上来,你给我做模特吧。 “老东西,知道我拍一次多少钱吗?” 苏晓给他回了电话。 金发不明白,为什么她在骂他,电话两头的人却都笑了。 “你要多少?今晚都给你。” 方二爷的声音有点低,从话筒传出来就有些模糊了,但是金发还是听见了,他还看见苏晓没擦粉的耳朵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就红了,她笑骂着回应:“老东西,不要脸。” 金发以为今天苏晓不会去夜场了,可是苏晓来了,只是没去舞池光点了酒而已。她既不是为爱守节的痴情女孩,也不是乱性随意的放荡/女人,她只是苏子。 她可以在和别人热恋的时候和一群狐朋狗友去属性暧昧的酒吧,也可以在酒池肉林中拍一张精致酒杯的特写分享给她热恋的人。 她分享完,就干脆利落的走进了人群,去接受震耳欲聋的洗礼,她时时刻刻想他,却不会苦等一个人的消息。 方二爷正在绞尽脑汁的把苏晓从脑子里请出去,他工作的这个写字桌,苏晓曾经卧在上面,被自己流氓了一通,自己又非和她较劲什么也不做,现在想想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脚疼的方二爷听见手机振动,他想,石头来了。 花红柳绿的灯光糊了方二爷一脸,依稀能辨认出一双手捏着一只酒杯,杯口上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唇印。 方二爷一挑眉,把电话给苏晓打了过去。 苏晓这边所有人都晃得头昏脑涨的,也不知道是谁递过来的电话,她本能地推开,但是在看见号码的一瞬间,她突然听见在喧嚣中足以忽略不计低语:你没接电话…… “喂……” 电话接通的瞬间,所有的喧嚣都冲进了电话另一头,方二爷的一声喂差点给噎回去,他把手机往远送了送,听见苏晓好像在说话,又硬着头皮放在耳边。 “你在等我吗?” “嗯。什么时候来?” “听不见,我喝酒了,你来接我吧。” “你不是有司机吗?” 方二爷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反正是说了。 苏晓也不管方二爷是不是答应反正挂了。 接着方二爷收到了一个定位,离他店倒是不远,几步路把她背回来都不累,方二爷最后还是开车出来了。 等他看到苏晓出来的时候就开始后悔了,这人又没醉到不省人事,开车来干什么? 苏晓没有接着找他的车,而是就站在门口没再走。方二爷计上心来,直接把车开到了酒吧停车场,熄了火给苏晓打电话,说自己没找到地方,让她往大路上走走。 苏晓听话的给他开了共享位置,走到大路上去了。 方二爷一看共享位置,心说:坏了。 也顾不上解释,手忙脚乱的直接切断了。 过了一会儿才从停车场另一头绕出去到大路上苏晓。 苏晓手上多了一个手提袋,站在马路边专注的翻找什么,没注意方二爷又砸脚了。 “你走路过来的?” 二爷心虚,虚虚地应了一声:“啊,怎么?” “你会开车吗?开我车回去?” “不会啊。” “那你背我回去吧。” 方二爷心说,不然你以为我折腾什么呢,于是乖巧地在苏晓面前弯腰:“那,上来吧!” 低头想了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苏晓:“衣服穿好。” 苏晓瘪了瘪嘴,一哂:“那几个小丫头给你买的?” 二爷一点头,有印证也有让她上来的意思。 苏晓伏在二爷的背上,说话带着酒气,酒精劲上来了,说话有些含混:“方仲逸,不用这样的。就喜欢你……原来那样的,不正经的老男人” 方二爷笑了,带着些难以理解的苦涩和落寞:“你知道我原来什么样啊?” “不知道。嘿。” “老男人?多老的呀?” “越老越好。” “傻丫头。那你就不喜欢啦。” “我喜欢。” “嗯。” 他背着苏晓进门的时候,苏晓看了眼门口的蜡烛。 “方仲逸,你蜡烛摆在这都不用啊?” 二爷有一瞬间的犹豫,然后又接着往里走了:“一会儿再出来点。” “方仲逸,我下次来,送你包蜡烛吧。你想要什么样的?”苏晓怀疑这帮孙子今天给她下药了,怎么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撑不住,眼皮就往下张。管他要什么样的呢,苏晓觉得自己的眼光怎么挑也不会被他嫌弃吧。 “不用了。我不缺这东西。” 苏晓靠在二爷背上,睁开了眼睛:“总有用完的时候吧。” “你能留到那时候吗?”说着话就已经到卧室了,他把苏晓放在床上,把在心里揣了一天的称呼叫了出来:“苏子?”然后就去点蜡烛了。 苏晓站在二楼窗口,看着方二爷手中的火柴亮起来,借着微光,只能模糊的看见他的头顶和那个固执的发玄。 苏晓想看见他的脸,就下了楼。 二爷犹豫了一下,火柴灭了。他靠在门口,又点着了叼在嘴上的烟,想近在楼上的女人。 他觉得自己没看错人,苏晓这样的女孩子,他惹不起。他方仲逸已经不是当年上海冠绝风流的方二公子了。 二爷掐灭了烟,自嘲的笑了,心说,果然,岁数大了就是不行,心经不起折腾了。转身正要进屋,苏晓已经先一步出来了,迎面抱住他。 他身上还有风未吹尽的烟味。 苏晓闻到了不安和无奈的味道 “方仲逸,我来你这儿过年吧。” “现在才10月份。” 苏晓在他怀里扬起头来,下巴垫在他胸口,问道:“所以呢?” “所以,太早啦。” “不早啦,我小时候,外婆都是年头就给我妈说过年要回去,从年头叨叨到年尾,等我们回去了才闭嘴,然后就又是新一年的年头了。” “进屋吧,外面冷。”二爷揽过苏晓的腰拉着她往里走,接着说:“家人肯定是盼着团圆的,老人嘛,更是这样。” “你是家人。”苏晓迈了一个台阶接着说:“也是老人。” 方二爷还没来得及偷笑,就被后半句话噎出了声:“谁是老人?”挡在苏晓面前不让她上楼。 “你。孤寡老人,你说10月份太早,是不是觉得,我不会和你呆到过年。” “嗯。”方二爷收敛笑容,有点严肃。 “你不信我。”苏晓又低头凑过去,盯着方二爷的眼睛。 “我怎么信你啊?苏子?”方二爷好像找补回来了,笑得有点得意,一只手撑在了楼梯扶手上,转了个身把苏晓圈在他和扶手中间。 苏晓本身不矮,但是方二爷作弊,往上站了一个台阶,苏晓只能垫脚才能亲到他:“方仲逸,你叫我晓桐吧,我原名叫苏晓桐,要不,你跟我外公外婆喊我桐桐?” “……丫头?我怎么跟着你外公外婆喊?”二爷彻底没脾气了,手从楼梯扶手上耷拉下来,严丝合缝的包围圈漏了个口子。 苏晓侧身让过他,跑上楼梯。 “老东西,上楼啦。” 方二爷要跑上去,抬脚就被自己松脱的拖鞋绊了一下,苏晓站在楼梯的尽头笑他,他也笑,然后干脆把拖鞋踢掉在一边,光脚冲上了楼。 “你急什么?” “急着给你量尺寸。想不想要衣服了?” “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你做啊。” “这么多天,你来几次?” “那,我以后天天呆在这监工,省得那些小……” 苏晓连人带话被方二爷吃进了肚里。 第3章 完结预警失败 五. 前一天晚上苏晓耍赖似的拉着方二爷,哪儿也不让他动,于是两个人澡也没洗、窗帘也没拉,就这样睡着了。 方二爷是个讲究人,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忍不住爬起来拉好窗帘,又去冲了澡。等他顶着一头湿塌塌的头发回到卧室,苏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正裹着被子四下张望。 讲究人方二爷就顶着一头湿毛,钻回了被窝。 苏晓也跟着躺下来,带着刚起床的鼻音嘟囔道:“还以为你睡完就跑了。” “讲点道理吧,每次睡完就跑的难道不是你吗?”方二爷凭白被污蔑,委屈死了,于是又补了一句:“苏子。” “方仲逸小朋友,这个‘苏子’你已经找补两天了,我给你带了新把柄来,换一个拿捏吧昂?” 方二爷没说话,撑着头看着苏晓等她的下文。 “小黄毛给我做化妆师的那组写真集我带来了,昨晚应该是扔在楼下了,你要不要看看?” “哦。”方二爷横眉一挑,翻身要睡回笼觉,心里却嘀咕着:怎么被看出来了?这么明显吗? 窗帘严丝合缝的,一点微光全被挡在窗外。面对着窗子也两眼抹黑,方二爷所幸又翻了个身,把苏晓圈进怀里。 两个人躲在伪装的黑夜里又得完整好眠,如果不是苏晓晨跑的闹钟闹醒了方二爷。 方二爷宅心仁厚,想昨晚折腾得太晚,想让苏晓多睡一会儿,裹着睡衣晃悠到厨房,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弹尽粮绝了,只得换齐整衣服给熟睡的苏晓留了张字条,以防她在自己出门买早餐的时候再次跑路。 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方二爷,在看到一楼前台上那本写真的瞬间前功尽弃。 方二爷想:你不仁我不义,跟这小妖精厚道什么。 不仁不义方二爷通知完店里的员工今儿歇业后,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楼的软皮沙发上翻看那本写真,虽然没看出点什么门道来,但是好像找回了点当年风流的感觉。 方二爷正得意,没在意二楼卧室门开合的声音,等回过神来抬头一看,苏晓已经不知道站在楼梯口看他多久了。 苏晓睡眠轻,闹钟一响人就已经清醒了,偏方二爷自作聪明,蹑手蹑脚折腾出些不大不小的动静,让人睡也不是,醒也不是。等他下了楼,苏晓看了床头上的字条,却迟迟等不到门响,一出来就看见这老东西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看写真,用头发想都知道是临时改主意了。 “方仲逸,早餐吃什么?” 二爷低头翻了一页画册:“酸辣斑马,清蒸非洲醉象……” “打住——方二爷,嘴下留情,这哪是吃早饭啊,这是老板做够了想做劳改啊。” “试试也行。你在家洗漱吧,我去买早餐。”二爷带着点偷笑把写真放回了桌上。 “你个老东西,这是和动物拍照,他只是做个化妆师,我要是和哪个小嫩模你是不是还想试试人肉包子啊?” “嗯,那就不了,不大好吃。可以试试进口咸猪手。”方二爷大手一挥,也不问苏晓吃什么,走得潇潇洒洒。 苏晓从方二爷的衣柜里翻出件衬衫当睡衣,去洗手间路过二楼的朝阳窗户,看见潇潇洒洒的方二爷都没走出弄堂口,还回头望了二楼一眼。 苏晓推开窗子,探头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怎么不酸死你,耍嘴的小黄毛你也能醋两天。”苏晓见方二爷毛头小子似得倒走着回应自己,记起通讯录里的一个分组,顿时心虚起来:“唉,要不……都讲好拉黑吧。” 苏子心生愧疚,结果发现方二爷也不是什么好鸟。 苏晓本想把写真给二爷放书房,但是一想二爷对这本写真的印象和阅后评价都不太和平,避免引火烧身苏晓决定换一个地方。 书房隔壁的小房间看起来像个杂物间,杂物间阴暗潮湿,方二爷闲来无事估计也不会来着搓火,就这里了。 一开门苏晓就被烧了个外焦里嫩——阴暗潮湿的杂物间私藏危险品这个设定老套又狗血,并不是小说爱这样杜撰,而是他合理又常见。 方二爷的二楼应该是从来没人上来过,所以他没想着上一把锁。 苏晓推开门,门口就是一台老式唱片机,大约只有博物馆才找得到的款式,针搭在唱片上,吱吱呀呀的居然还能唱出声来,但是毕竟是老东西,太老了,苏晓除了觉得闹耳朵,一个曲调都分辨不出。 墙边靠着一个樟木衣柜,不用打开就能感受到它的老旧。 苏晓想:这里面肯定有很老的东西吧。 想象中腐朽的味道并不存在,反而还有丝丝的樟木清香,一排反差过于明显的少女衣裙工工整整的挂在里面,堪堪与苏晓对视。 最里面写字桌的抽屉里有几沓样稿,不是方二爷画的,落款的字迹像是个少女,看起来并不好看。 苏晓想,是个长得不错的乡下丫头吧。 画稿里抖落的几张旧相片证实了苏晓的猜测。 十八九岁的少女,穿着素净的旗袍,眼睛里看得见的羞涩与慌张,显得小家子气却也怪可爱的。 苏晓也没再看别的东西,匆匆离开了,把那本写真拿回去随手丢在了卧室。 方二爷早餐买得非常像个讲究人——豆奶、炸糕、面包、果汁、鸡蛋、糖饼……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二爷买不到。 “你员工早上也在店里吃?” “不在,给他们放假了。”方二爷在外面被风吹起的几根呆毛跟着他给苏晓递牛奶的动作晃悠了几下,顽强的屹立。 “咱是两个人,不是两车人。”苏晓接过牛奶觉得这老东西被醋意酸坏了脑袋。 “我看了眼你的闹钟,不是要早跑吗,多吃点。” “……”这爷看来真是位爷,但是怎么保持的身材呢?真是上天不公。 被埋怨的老天证明了,埋怨没用,我还能更不公。 比如方二爷这老东西虽然自己一衣柜同款,但是拍出来的照片审美还说得过去。苏晓说还说得过去,是因为不愿意承认这老东西做事这么轻松。因为组图一发,她虽然没露脸,就有人认出来了。 这模特的风格好像苏晓啊! 正面图全糊脸,剩下全是背影怎么认出来的? 第一眼就能抓住苏晓特点拍出来的人太少了。 苏晓心说:方仲逸这个老东西真毒。 “网友认出你了,我得给你多少钱啊?” “不多,给我换个手机号和手机就行。” 方二爷一脸茫然,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你要是不想让我经济人把我再逮去非洲一次,就抓紧吧。” “……”方二爷把自己手机递过去:“那你用我的吧。” “那你呢?” “我跟着你。” 苏晓觉得现在的方二爷比那一屋子危险品还吓人。 六. 二楼卧室有个小小的阳台,原本只有一个茶座,是二爷平时在这喝茶用的,苏晓说也学方老板体会一下小资的情调,于是搬了把椅子坐在二爷身边。 苏晓盯着晾在外面的衣服呆坐着数水滴,因为是二爷拧的,半天也不滴一滴水,苏晓觉得实在无聊,就凑过去看二爷的画稿。 正好他游移不定,在涂涂改改。 “完成多少了?”苏晓其实看得出大体成型,再上色也就能动手做了。 “差不多了。”二爷没抬头,把刚才的又擦了,迟疑了一会儿,抬头打量了苏晓一会儿,问她:“你,喜欢开到这儿,还是这儿?” 二爷的食指在苏晓大腿和小腿上各划了一下。 “这儿。”苏晓点在大腿上方二爷手指更往上的地方。 “不行……不好看。” “好不好看你知道。” “我知道,不想让别人也知道。”二爷说完放下手里的笔。 “方仲逸,我觉得你和我第一次见你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我不想和你过年了。 “醋味太大了。” 二爷撑着椅子站起来,又把苏晓围在怀里:“那你尝尝吗?” “不稀罕,我想要衣服。” “唉。” “到这儿的。”苏晓往二爷大腿上戳了一下。 “哎!得嘞。” “还有醋味吗?别沾我衣服上。” “晓晓姐,我给你送衣服来了。”醋香还没传出来,就被人硬生生盖上了盖子。 方二爷:“???” 苏晓:“……” 不管她,今天砸了坛子也得尝尝香。苏晓自动屏蔽了门外的声音,双手环上了二爷的脖子。 “晓晓姐,开门吧,再不开门穆太要抓奸了。” “卧槽!”苏晓裹着毛毯从二爷怀里一个打挺跳出来:“你在楼上别下来。” 方二爷:“……” “来了,来……” 苏晓被方二爷一把拉回椅子上,话都扽没半句。 “你坐着吧,我下去。” …… 怎么真像捉奸。 奸夫方二爷慢悠悠地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一步是一步的迈下台阶。 没过一会儿,方二爷带着一个女士小旅行箱回来了。 “你经纪人说,12月底你有一场走秀,然后剩下时间都是你自己的了。” “没了?” “没了。” 二爷看苏晓一脸你是不是用了什么非人道的手段,接着说:“我说你想在这过年她们就回去了。” “……”你还不如直接说咱们俩就是一对狗男女呢。 “怎么?你不想在这儿过年了。” “嗯。” 方二爷把又要往自己身上挂的苏晓摘下来:“哦,今晚你自己睡吧。” “行。”苏晓拉起箱子就往卧室走。 方二爷:“???” 再一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方二爷在书房瞪眼到天明。 本以为苏晓第二天就会拍屁股走人,方二爷一整晚都在想怎么留她才能显得自己不是很丢人。结果苏晓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方二爷在心里默背了一遍自己彻夜打的腹稿,敲了敲卧室的门——卧室没人。 走了?走了就走了吧,就知道他留不住。 方二爷正想给被抛弃的自己换一床被褥,一抬头看见苏晓的衣服还晾在外面,突然觉得自己比被抛弃了还可怜。 苏晓去晨跑完了又乖乖地回来吃早饭,并且完全没有要溜的意思。 “方老板又给员工放假啦?” “嗯。” “我要是住到过年,你是不是就可以直接歇业了。”苏晓用筷子把煎蛋戳了个洞,溏心从里面溢出来。 “能住到过年再说。”方二爷皱了皱眉,仿佛在抗议苏晓不吃东西还祸害人的行为。 “方仲逸,你怕什么呢?” “怕我这个老东西留不下你啊。” 方二爷放下筷子,苏晓发现他吃煎蛋的盘子比自己干净。 “放心吧,一开始我就和你说过了,我就喜欢老东西。”苏晓吃完了整个煎蛋,撕了一片面包把盘子里溏心残液也擦起来吃了。 方老板还在等着员工来上班,刚说完就喜欢你的苏晓被一个电话叫走了,看来年轻人的活动还是比老东西有趣。 苏晓难得休假,她的狐朋狗友不祸害她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听说苏子被大家面都没见过的男人拐去过年。 苏子迟到了,因为方二爷也学她耍了一次赖人的小脾气,大家就更不会善罢甘休了,所以每次能撑到最后一场的苏子,早早投降。 一个短发的女孩坐在苏晓旁边,递给她一根烟,苏晓摆了摆手,没有接。 “怎么?他还不让你抽烟?” 苏晓仰头倒在靠背上,似笑非笑:“阿悄你看人不准。” “早说了老男人嘛。” “是啊。” 苏晓应着,透过包厢昏暗摇曳的光线,看到月光下的烛台和火柴微光中男人头顶固执的发玄。 阿悄把点着的烟夹在苏晓虚抬的手指间,香烟的味道像衣柜的樟脑香一样无孔不入。 苏晓把刚燃的烟还给阿悄:“是啊。”老男人嘛,大家都要有些过往。“也是男人啊。”也会憋红了脸,也会清早冒失等你挥手,也会耍赖吃醋,也会洗完衣服故意湿着手摸你脖子,也会蹑手蹑脚小心翼翼。 苏晓把胳膊搭在脑门上,就这么睡着了。 方二爷被美色迷惑,停业罢工许多天,积攒下来的帐还是要苦哈哈地还上。 来方二爷这儿的大部分都是熟人,所以加班排到饭点或者晚上大家都不会介意,所以今天方成衣一直到各大娱乐场后半场都开始了还开着。 方二爷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帮一对新人选布料。 嘈杂的背景音乐传进方二爷的耳朵,他心一沉,电话那头不是苏晓:“方老板,苏子让你来接她。” “好,麻烦给我个定位。” “OK” 方二爷撂下客人赶过来,看见苏子东倒西歪的和人斗舞。 “诶?方仲逸,你来啦?会跳舞吗?”他一进门苏晓就看见他了,方二爷太亮眼了,他规规矩矩的复古洋装和这里格格不入。 她看着他走过来,等他靠近,乖乖地顺着他的动作挂在他身上,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欢呼声中和他耳语。 扑面的酒气。 方二爷觉得这酒应该挺贵的,不尝尝可惜了。 他推开苏晓身边的男孩子,扶上苏晓的腰,感受到她因为喝多了酒过高的体温。 低头尝到了苏晓请的第一口酒。 “这是我收你的钱。” “什么钱?” “量尺寸的,还有今晚跑腿的小费。” “这么实惠。” “黑店也开。” “什么价钱。” 方二爷嘴角一提,和苏晓如出一辙地似笑非笑。 苏晓环着他的脖子,他身上残留着室外初冬的寒气,还没属于这酒肉场。 苏晓还能从这寒气里感受到那个杂物室的陈旧,却也看到了,方二爷——自成风流。 他们拥着对方随着意乱情迷的人群一起,接吻耳语,跟着时而变动的节奏一起跳舞,眼中却无比清明地看着彼此。 阿悄拉起被推开的小男孩,越过他们走向了舞池中间,阿悄看人不准,看苏晓绰绰有余了。 她在舞池中间看见了金发,金发绅士地询问共舞的女孩要不要换个舞伴,对方欣然接受后,他拉过的阿悄的手。 “我看苏子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需要你了。” “哼,她谁都不需要。” “现在不是。你自己看啊。”阿悄一偏头,苏晓和方二爷堪堪撞进他的视线。 方二爷揉揉苏晓的头发,又低头和她说了句什么。 苏晓的带着醉意的笑容瞬间绽放,乖巧地点了点头,任由方二爷给她披上宽大的男士外套,拉着她穿过人群,逆着人流走向出口。 他们那么突兀,又那么和谐。 第4章 完结倒计时 七. 方二爷走得匆匆忙忙,无论是员工还是顾客,都以为方二爷家里出了事,谁知道没过一会儿,抱回来一个似醉非醉的姑娘。 一个和女儿一起来做亲子款的妈妈带着揶揄的笑,口气还有点遗憾:“哦呦,方老板这是有女朋友啦?”转头看见那姑娘坐在楼梯口,眼睛快睁不开了,头还跟着方老板的步子左移右晃。噗嗤笑出来:“也是啦,方老板也到年纪啦,有个人蛮好的。” 方二爷手里在翻找什么,没搭腔。 苏晓眯起眼睛凑过来:“方仲逸,你耳朵红了。” 这下不光那母女两个,连带着店员也没忍住,一楼笑闹起来。 方二爷还在佯装忙手上的事情,虽然大家都看出来,他已经手足无措了。 前台的丫头比了个手势,大家心领神会:“二爷,今天太晚了,我们就先下班了,您也早点休息啊。” “哎对,方老板,不急的,改天我们再来哦。” “走啦,走啦……” 老板一句话没说,大家都已经自觉地遁形了。 苏晓搬过他的脸,落下一个轻轻地吻,方二爷觉得这似乎不像是一个吻,轻轻在脸上啄一下,嘴唇的温度还没有来得及传递,就已经退却了。 “晓晓,你是不是真的喝多了?” “没有。” “晓桐,喝这么多家里长辈不会念你吗?” “会的,所以现在不回家。” “桐桐,那和我住这儿好不好?” “老东西,占我便宜。” “……” 于是占人便宜的方二爷被关在了门外。 苏晓是真的醉了,关上房门就开始找被她关在门外的人。 柜子里、床底下、阳台茶座。 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没找到半个影子,像是气急了似得抖掉身上的外套。 “老东西,不和我跳舞,我自己跳。” 这话像是在撒娇,但是苏晓的嗓音冷冷清清,听起来十分傲气。 方二爷听着卧室响起了音乐。 还有苏晓紧跟的一句自言自语:这什么曲子,谁会跳啊? 二爷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没推门,静静地等音乐停了,想开口才发现嗓子已经有些哑了。 苏晓听见门口的轻咳,方二爷问她:“想学吗,我教你。” 这不是个问句,苏晓没听出半点询问。 “想学你就教吗?” “是你就教。” 方二爷已经推门进来了,苏晓走过去,把手搭在他肩上,凑近听见他急促的心跳。 “除了我,还教过别人吗?” “教过挺多人,没紧张过,你是第一个。” 苏晓嘁了一声,偏头吻上了方二爷的颈侧,他的动脉抵着苏晓的唇缝舌尖突突地跳动着,苏晓的呼吸也跟着上下。 苏晓看见方二爷喉结滑动,窗外月色正浓。 “方仲逸,你没拉窗帘。” 讲究人方二爷决定以后再也不穷讲究了,翻身挡住了苏晓的视线。 冬夜渐长,还有很多值得讲究。 八. 苏晓在方二爷这住,转眼就到了年底,他们谁也不提过年,谁也不提离开。 他们像所有情侣一样,抓紧一切时间腻在一起,就算是靠在一起各玩各的,也要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和体温。 今天这对情侣无聊又幼稚的活动是,看方二爷压箱底的黑白电影。画质音质渣得苏晓希望自己又聋又瞎。 越看越困的苏晓裹着薄毛毯窝进了方二爷的怀里。 方二爷低头看了看她,把剌耳朵的声音调低,手指在苏晓耳朵上来回摩挲了几下:“你耳朵发烧了,是不是有人骂你啊?” “有,你。” “不是,你看。”方二爷把苏晓手机递过去,金发骚包的头像被塞进苏晓的眼里:“他给你打语言电话。” 苏晓接过来,哼了一声:“就是你骂我。” “谁骂你?”金发再那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我男人骂我不守妇道,有话说,有屁放。” “苏晓桐,我他妈看你是被老男人迷了心窍了,滚过来拿你艳照。” “哪次的?” “顶你个肺,有那个老不死的那次。” “小瘪三,老不死的是你叫的?嘴扯烂。” 金毛说不过她,直接挂了电话。 苏晓接电话没离开方二爷怀里,等电话挂断,方二爷的眉头已经皱得能夹死人了。 “你们……” 苏晓拉着方二爷的衣领逼他低头,凑过去在眉心啄了一口:“以后不搭理他了。” “不是,你的朋友我不干涉,不过,他……怎么知道你原名的。” “???”苏晓惊着了,甚至忘记松开方二爷的衣领:“你?这个醋也吃?” “嗯,吃。” “老东西。酸死你。” “想有点就我们俩知道的事。”方二爷拉着苏晓的裙角,仰头看她。 苏晓抱臂盯了耍赖的方二爷一会儿,马上就要妥协了,突然想起点什么,扯回裙子,说:“那您先告诉我点小秘密吧。” 方二爷心说,我哪有什么秘密?身家清白,遵纪守法,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点错误啊? “那个……早恋算吗?” 苏晓正要下楼,猛地一回头,差点崴脚:“方仲逸,你真不要脸!” 得,还不如不说。 想拿早恋蒙混过关的方二爷一路上大气不敢出,生怕一句话讲错了,再带出点历史遗留问题来。 苏晓上楼拿了样册就下来了,年底公司忙成陀螺,没人有空和她磕牙。 方二爷的烟剩了个尾巴,见她上车,直接掐了。 “今天晚上我去你那收拾一下,回家住两天。” “过年呢?” “去你哪儿啊!唉,老人家就是容易多想,我这不是卖给人家了吗,穆鬼头,哦就我经纪人说让我注意节制,过两天要和设计师见面,准备年初的秀,忙过了就回去了。” 老人家方二爷满意的点点头,启动车子准备把苏子带回家。 苏晓把书页抖得哗哗响,从里面掉出一张单独的照片来——是那天摄影师随手拍的。 七七八八聚拢的人群,东张西望、手忙脚乱。 一对站得离彼此有些远的男女,因为曝光过度,已经看不出衣服本来的颜色了,却能看到和阳光一样灿烂的笑——明明笑容很小,很淡。 方二爷瞟了一眼苏晓手上的照片:“过曝了吧,不然还挺好看的。” “这样也挺好的。” “嗯,回去裱起来。想放哪儿?” “方仲逸,我带你去个地方。” “怎么走?” “找个地方停车,我来开。” 方二爷觉得苏晓心血来潮可能要搞大事情,一路上看着走向猜她能把自己拐到哪儿去。 等苏晓停了车,带着他进去,方二爷还是没大敢相信,苏晓会带他来教堂,怎么这么巧今天还是周日? “你是教徒啊?” “不是啊。” “那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别说小话,严肃点。”苏晓拉着方二爷溜进去坐在了最后一排。 方二爷看苏晓听得认真,也听了一耳朵,还挺巧,今天大概在讲爱,但是基督教怎么可能没有爱呢,二爷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笑了。 苏晓还拉着他的手,听见这声笑,紧紧攥了他一把。 方二爷用另一只手拿过面前的经书,示意自己绝对严肃,可惜看了几页就放下了。 方二爷觉得唱诗比经书有趣多了。 苏晓听着听着,发现这位老不正经的二爷还会唱。 “你怎么会唱啊?是不是……” “嘘,严肃点。” “……”个老东西。 严肃的苏晓再也不和方二爷搭话了,方二爷也没再飞幺蛾子,静静地看着教堂前面神似烛火的灯发呆。 一直到最后大家做完祷告离场,方二爷才拉着苏晓问道:“你怎么想起带我来这儿?” “想在神面前逃九块钱的票。” “睡了不负责?” “你知道我为什么我和小金毛骂街调情却不分开也不在一起吗?” 方二爷没说话,显然不怎么高兴。 “因为他是个基督徒,第一次说喜欢我,是在教堂,和我说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也是在教堂。我哪一次都没答应他。我一开始觉得是因为我不信这个。” “所以呢?”方二爷其实来过很多次教堂,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前面的十字架上真的有个万能的神悲悯地看着他,他后背密密麻麻的汗,像是滴落的蜡泪。 “我发现,我有了想带你来这儿的想法的时候,才意识到这里很珍贵,不是因为我也信了,而是有人信,刚才坐在这儿的每一个人都信,所以——有一天我们都不信我们相爱了,但是有人信。我在神面前逃了九块钱的票,我永远不和你在一起,但是永远爱你。” 方二爷死死地攥住手里刚翻看的经书,攥到手指痉挛才在慌乱中把书甩开。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在一起呢?” “等你也发现我的小秘密。” 苏晓送了一个wink给二爷,回去搬走了自己所有的东西。 九、 苏晓去公司聚餐上串了个场,回到公寓的时候,阿姨已经收拾得窗明净几,换句话说,就是毫无人气。苏晓把手包丢在玄关的鞋柜上,觉得应该先去洗澡,就在回卧室的一小段路上,把衣服被扔了一路。 热气闷得苏晓头昏脑涨,酒劲有点上头,她顺着浴缸壁滑下去,水没了头顶,没一会儿从水底咕咕嘟嘟冒出泡泡来。 啧,真出息。苏晓心说:还玩洗澡水,也不嫌脏。 她钻出来,缩进去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会儿,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她想到了下午后视镜里的二爷,他靠在门口,没像她挥手告别,也没有转身离开,就是呆呆地站着。 她想起二爷撑着车门问自己:你工作,那个秀,我能去看吗? 他的瞳色很深很深,急切又坚定的眼神,让苏晓又像置身在光线阴暗的杂物间。她开始贪恋那男人的眼睛,开始好奇那杂物间里的秘密,这对苏晓来说是新奇又危险的状态,她不想让自己陷入危险,所以及时抽身,因为每个男人都能带来新奇感,危险却不能轻易尝试。 危险男人方二爷此时,正撑着腿坐在朝阳的窗台下就着一杯绿茶看苏子的写真,板正的西服腿压出一堆褶。 照片上的苏晓入乡随俗,穿着非洲某个小部落的奇装异服,虔诚地跪伏在一个老人的脚边,一起留给镜头神秘微笑的侧脸。 他很难把照片上这个人和下午在教堂漫不经心地对他说过:‘在神面前逃九块钱的票’后,还能对他说:‘我永远不和你在一起,但我永远爱你’的苏晓联系起来,他好像总是忘记苏晓的脸,忘记她的神情,苏晓的明艳鲜亮的背影就像一个符咒,深深地封印了他心里的所有。 方二爷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他得忘记这个背影,于是方二爷由歇业了。 一周后,苏晓接到了一个同城快递,和方二爷的一条短信。 方二爷不知道苏晓的地址,只能寄到了公司。苏晓是在见设计师的时候收到的短信,一结束就直奔公司。 快递小哥还没走,说是寄件人说,一定让他等本人签收。 苏晓一听笑了,给小哥冲了杯咖啡,让他再等自己一下,自己去试试再签。 一直等在物流信息界面的方二爷收到签收提醒的时候,苏晓已经穿上了新做的旗袍在公司招摇了一圈了。 这件和她在方二爷画稿上看到的不一样,虽然那时候还没上色,细节也不完善,但是她没想过最后会面目全非,这老东西一定是埋头几天临时改的。 她不知道这老东西怎么想的,是一件鸦色绸面短开气的,暗纹绣的东西苏晓不认识,估计是什么上面传下来的老样式,浑身上下透漏着:我是方家大少奶奶的气息,但是她不由得想起了照片上的那个小姑娘,她穿得是一件水色的学生款,针脚裁剪都很笨拙,但是——很好看。 苏晓不喜欢这件,招摇过市后就放在了公司。 她不会爱屋及乌。 方二爷手肘下压着一本颇有年头墨绿的软皮书,手上的手机亮了灭,灭了又被按亮,除了一个签收通知什么也没等到。 他点开通讯录拨通了电话。 声音疲惫又苍老。 苏晓的车刚开出停车场,就接到了个电话。 “苏子,你这段时间是不是惹上什么人了?” 穆太的语气很急,应该是工作上的事,苏晓回想了一下,要说惹事,也就是上次在方二爷家拍的照片能让人抓住把柄了。 “上次我在方二爷家拍照片,公司不是知道吗?” “刚才听风,公司说你……还是差点灵气,今年的秀要把你换了。” “昂。”苏晓想,换就换了吧,正好过年能在家好好歇着了,过年…… “苏子,我这边问了打听了一下,不行今年咱们就不去了,你也不差这一年……” “我差,我差这一年,她要换我,给我个理由。”她想起了那个男人额角带着汗,暗色的瞳孔里全是自己,他说:我能去看吗? 她想让他看看,看看他没有迷恋错人,看看她真的不适合那么沉重肃穆的样式。 “苏子……你……” “穆太,我的能力你知道,他们没理由换我。” 于是,忏悔救赎和奔波求索。 方二爷带着那本20世纪的原版圣经来到了教堂,苏晓带着一纸合同找到了公司。 苍老的牧师宽厚的大手搭在方二爷的肩头,等方二爷将一生的话全部讲尽,那一瞬间滚落的泪水竟比老人更加浑浊,像是洗净了这个男人这一路走过的所有痕迹。 苏晓把他们递来的红酒泼在合同上,杂碎了酒杯,酒渍和墨迹混杂在一起,肮脏又混乱,唯她干干净净,带走了一件颜色暗沉的旗袍。 苏晓还是去了年终的新品秀,有人想给她使绊子,就有人会拼命要推她。极度的爱憎分明,才会有极度的时来运转。 方二爷是阿悄带过去的,进场时刚刚巧苏晓换好造型,从后台出场。 助理蹲在她脚边想给她再紧一下松垮的鞋带,后台有人冲着苏晓做了手势,对她说:Go. 苏晓瞥了一眼脚下,示意助理离开,随即大步走向台前。 他站在秀场后排,看见苏晓一步一步走到T台最前端。他看不懂台步,也不知道她的台风算什么水平,他只是突然又想起了第一天见她的时候,那个明艳的背影。 正在方二爷愣神的时候,听见有人惊呼了一声。 T台上,苏晓身后的模特崴了脚,整个人倒在地上,身上的流苏挂在了苏晓的鞋上。 方二爷的心跟着揪了起来,转头问阿悄:“她被绊倒了怎么办?” “失业喽。”阿悄说完仰头示意方二爷看台上。 苏晓果断地甩掉了那只被绊住的鞋,踮起和另一只鞋一样的高度,自若的走完了全程。她的背影甚至比刚出场的更加风情迷人。 阿悄看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有些新奇地说:“没想到,方老板还挺关心苏子的,我以为,都是她需要你,你并不需要她呢。” 方二爷带着一丝苦笑摇了摇头:“她谁都不需要。” 方二爷看完了全程,苏晓来来回回走了很多套,但是没有分一眼给他,后台他是进不去的,所以最后也没有算见到她一面,更别提说上句话了。 方二爷翻了翻日历:好在,快过年了。 方二爷回到了店里就进了那个阴暗潮湿的杂物间,这也是间朝阳的屋子,窗帘被二爷一把扯开,可惜没有想象中的阳光扑面而来,已经是晚上了。 就像这间屋子里的故事,也已经是过去了。 他提起裤脚靠坐在老衣柜边上,环视了一圈屋子里的旧物,像是回到了很久远很久远的从前。 秋丫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把你忘啦。有个人跟我说:她永远不和我在一起,但是她永远爱我。我们也算在一起过吧,所以,我就不爱你了。 他想,受痛苦煎熬的人为什么会见到这么明艳的彩色呢?大概是来杀死他的吧。 秋丫头,这是二爷第一次来看你,也是最后一次啦。当年是二爷对不起你,但是,这么多年了,我想给自己开脱一次,你也不要都怨我啊。 方二爷说完这话,伸手把一边的抽屉拉开,拿出那个穿水色旗袍的女孩的照片,照片的背面写着:仲逸于民国八年晚秋。 第5章 预警成功 十、 方二爷锁了那间屋子,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偶尔还和工作室的丫头们开两句玩笑,开始在网上学着现在小青年的穿搭。 “老板,你知道吗?现在就比较流行那种慵懒风,你不用穿得太规矩。” “慵懒?睡衣够慵懒吗?” “哎,不行,咱们方老板不适合这种,老板,你知道小奶狗吗?你就走这风格。” “对对对,老板,我上次看咱老板娘是御姐风,这御姐啊就得配小奶狗。” “???”方二爷越听越不像话,干脆把她们轰出去干活了。 自己又折腾了一会儿,把上次出去买的衣服换来换去,大冬天折腾了一身汗,最后还是一个搜索引擎走天下,他找出了跟苏晓搭档拍过街拍的男模。 可惜穿搭没怎么学会,倒是挑出来人家不少毛病。 这个模特眼睛太小,这个模特不够高,那个一看长得就不是好人…… 方二爷得出一个结论——当模特的长得都丑,苏晓不算。 审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方二爷对着攻略折腾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挨到到过年,过来领发财红包的员工一脸黑线——方老板,依旧没能把老三件换下去。 方老板的审美,大概没救了吧。 可惜方二爷觉得还不错,苏晓嘱咐过他:这样挺好的,她喜欢。 于是美滋滋的去苏晓家接苏晓来过年。 苏晓下楼看见靠车而立的方二爷,刚想感叹一句:老东西可真他妈的帅啊。再往下一看,老东西穿了一件更老的东西。 “方仲逸,你这衣服?” 方二爷展开手臂,颇为自豪地给苏晓展示了一圈:“怎么?不好看啊?这是当年我妈给我结婚准备的。” 苏晓连连点头道歉,反正是没听出来真有歉意:“对不起,对不起,民女冒昧了。” 方二爷倒是不在意:“上车吧,”说着帮苏晓打开车门:“这样式我也不喜欢,但是好歹有个意义在。” 苏晓把大衣扣一解:“那完了,我没穿你送的那件。” “嗯。过一阵再给你做一件,那个不好看。” “好看,只是不适合我。”我做不了方大少奶奶。“等有合适的人,到时候,我送给她。” “给你的,别往外送。” “嗯。那你到时候给人做吧。” “不给别人,我做的衣服都只有一件。给你的——同系列也不做。” “为什么?我第一无二?” “不是,是她们配不上。” 苏晓看见方二爷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的蜷缩了几下,然后似乎在掩饰什么一样曲起来,在方向盘背面跟着突然响起的哼唱敲了敲节奏。 苏晓的视线不自觉的飘向窗外,今天已经是大年三十了,街上三三两两的人,手里提着点零零碎碎的东西,估计是准备团圆饭的时候才想起家里少了东西,然后匆匆买回,她在家和爸妈一起住的时候也这样。 她听着耳边的哼唱声越来越小,转过来问了一句:“哼的什么?” 方二爷好像就等她问一样,脱口而出:“花好月圆。听过吗?” “没有。还挺好听的。叫这名字的曲子太多了,都没你这首好听。” 方二爷被苏晓一句话鼓励到了,直接清清楚楚地唱出来,只是好像不大适合车里头。 这曲子太温情。 苏晓也没打断他,他没来由的相信,唱曲跳舞,笑骂调情的才是真正的方仲逸。 他最迷人的时候,她还没见识到。 方二爷大概不知道再好听的曲子听多了也是会疲劳的,他开车载着苏晓横跨上海两个区,下车的时候,苏晓已经会唱了。 “方仲逸,你再唱这首歌,我就咬烂你嘴。” “怎么咬?来,让二爷试试。”方二爷笑着把苏晓抵在门口的石柱上,附身就要亲下来。 苏晓自然不肯让他得逞,头偏向一边躲过去,一口叼住了方二爷的脖子。 方二爷的咽喉落入苏晓口中,不敢大声说话,嗓音低沉着:“商量一下,能不能先进屋。” 苏晓感觉到方二爷的喉结上下滑动,但都没逃出她。她心满意足地松口在上面亲了一下:“老东西。”正要拉着方二爷进屋,只觉得腰上一紧,方二爷从背后圈了上来,低头在她脖后一咬一亲,算是还回来了。 “小丫头,跟二爷可不能耍赖啊。” 戏谑又得意的神情让苏晓忍不住笑了。 方二爷一背手,大摇大摆地跨上台阶,进屋去了,嘴里还哼着:团~圆~美~满,今朝最~ 苏晓第一次知道,男人都是孩子,多大的男人都是孩子这话不是哄人的。 幼稚! 对面出来丢垃圾的大妈的笑声已经传入她的耳朵了。 还有更让人无语的在屋等着她。 苏晓也不知道一整个腊月她们家这位方大爷都干嘛去了,对联没有,灯笼没挂,团圆饭食材也不买…… “二爷,您这样还花好月圆呐?还团圆美满,今朝最呐?”苏晓学着二爷的腔调唱了一句。 方二爷好像苏晓在夸他一样,笑得更开心了,颠颠跑到二楼书房,拿了罗里吧嗦一堆东西出来。 “笔墨纸砚,什么都有,二爷给你写一对联。来,晓晓,研墨。” 苏晓无奈地应了一声,乖乖过去研墨。 “二爷,我觉得,自己像是你的使唤丫头。” “哈哈哈,使唤丫头不行,你能是通房的。” “啧。”苏晓作势要摔他的墨锭。 “哎哎哎——少奶奶,您小心点。”方二爷接过她手里的墨锭:“怎么,现在觉得我讲话难听了,你在教堂跟我说的,不就这意思吗?” 苏晓没想到方二爷能大过年的说这个,愣了一下没接上话。 “你睡我这么长时间,睡完就跑,你……” “喂!妈,明天我回家一趟,带个人回去。” 方二爷蘸好墨刚要落笔,一个豆大的墨汁直接滴在了红纸正中间。 “男朋友,今天在他这儿过年。” 苏晓后面又和家里讲了什么方二爷已经听不见了,四肢八骸的血液全部涌上头,飙升的除了血压应该还有点别的什么,可能是那点微不足道的委屈:“苏晓,你……不再考虑考虑吗?” “还考虑什么?不许考虑了!苏晓桐,明天就把人给我带回来,带不回来你也不要回来哇!” 苏晓这些年身边的人换来换去,一开始苏妈妈还会问一问,后来发现问了也记不住,就干脆不问了,这丫头突然坦白说交了男朋友还要带回家去,苏妈妈觉得一定是她爸她们两个烧香拜佛起作用了,在电话那边又喊了一嗓子:“老苏,快给菩萨上柱香,明天带她们去庙里还愿啊!快点,别看雪了,看什么雪,那死丫头明天要带人回来了。” 苏晓没听她妈后面又喊了什么,把电话挂了,拉出方二爷手中墨都快滴干了的毛笔,指了指窗外:“方仲逸,你看,下雪了。” 方二爷顺从地看向窗外,握住了苏晓的手,另一只手揣在口袋里摩挲这什么东西。 苏晓瞟了他一眼:“拿出来吧,狗狗祟祟的。” “我……本来想,晚上给你的。你这丫头,怎么又耍赖。” “就耍赖。”苏晓伸出手去准备接,方二爷却拉过她的手,直接给她戴上了。 “我也耍赖。” 根据那个口袋的大小,苏晓也猜出是个手镯、项链一类的东西,但没想到是对老玉镯子,她今天要是穿了那件端庄的旗袍,现在就是活脱脱一个方大少奶奶。 唉,还真是他们家方仲逸的风格,够古董。 “传家的,只给媳妇戴的。我爸妈走得早,没机会给你亲自戴,媳妇茶也没喝上一口。以后……就多孝敬我吧,哈哈哈……” “???”这老东西,这种情况下还能开这种玩笑? “方仲逸,为了占我便宜,连我公婆都豁的出去!你也太狠了。” “你公婆?诶?没有改口红包啊。” ……苏晓本想说晚上一起结,但是总觉得方二爷预设的这个伦理关系,让她难以启齿。 方二爷乐得对联也不写了,红纸上挂了两个墨点就贴出去,然后哼着小曲去厨房准备团圆饭了。 苏晓对着门口两个大墨点对联深深地叹了口气。 天灰蒙蒙的,地上却白的刺眼,上海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雪了,今年的雪可能是要把前几年的都补回来。 方二爷做都是他拿手的家常菜,但是因为什么都没准备,等饭菜上桌的时候,两个人已经饿得顾不上品味了。 苏晓爱吃辣的,但是肚子没底之前,方二爷不让她动,说饿急了吃辣的会胃疼。 苏晓急不可耐地灌了自己一大口热水,以示自己独自已经有底了,一筷子下去夹了一大口红彤彤的肉片,没等离开菜盘,就被二爷一筷子打掉了。 “方仲逸,你是除了我妈以外第一个打掉我筷子的人。” “那真是荣幸之至。”方二爷把那筷子肉都加回了自己碗里。 “……” 这场景,太像小时候在家里的感觉了,当时的苏晓桐又乖又怂,现在的苏晓也只能乖乖地就着清淡的小炒吃了半碗米饭,才慢吞吞地伸手加了一片肉片,拿走前还抖了抖上面的红油。 方二爷颇为满意。 苏晓看着老东西得意的笑,气得扔了筷子。 “不吃了。” 方二爷抬头偷瞄了苏晓一眼,心说,完了,怎么还生气了?夹了一只虾仁试探着放进苏晓碗里:“晓晓,我炒虾仁很好吃的。” 见苏晓还是不拿筷子,方二爷像哄孩子一样,说:“啊——”作势要喂她。 苏晓张嘴咬住了方二爷的筷子。 “你这丫头是不是属狗的,怎么见什么咬什么。” 苏晓松开筷子,把虾仁咽了,恶狠狠地回了一声:“是啊!” “诶,丫头,不要急躁嘛,急躁不仅容易长皱纹,还容易坏事。” “皱纹?我没有。”苏晓嘴角的笑意已经压不住了,方二爷见他心情好,得寸进尺了起来。 “你有我也喜欢,但是坏事就不好了,对吧。” “阿悄给你说什么了?”苏晓刚要凑过的身子彻底塌在了椅背上。 “说你和公司……” “不关你的事,是他们给我耍机灵在前。” “嗯,那你别让自己吃亏。” 苏晓送了一个wink给二爷:“放心吧!苏子吃人不吐骨头,从来不吃亏。” 二爷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挑眉:“哦!” “方仲逸,你是不是又醋了?”苏晓本来是坐在二爷对面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到二爷身边,偏头凑过来。 “没有,反正都不关我的事。” 苏晓嗤笑,这老东西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叫嚣:对,我醋了,我很生气,来哄我! 苏晓凑在二爷脸上讨好似地啄了一口:“仲逸,你家……我们家过年有什么传统吗?” “没有。”二爷余光瞥见苏晓脸上难得一见的小媳妇神情,顿时得意起来:“现在定一个也是可以的,比如,你再亲我一次什么的。” “老东西,真不要脸。” 方二爷放下筷子,转过身来,把自己整个放进苏晓的视线,四目相对时,能看见人心里的渴望。 苏晓和方二爷再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不加掩饰的欲望和刻意掩藏的爱。 他们又不约而同的选择避开了后者。 方二爷压着嗓子,用气声说:“吃饱了吗?” “没有。”苏晓轻车熟路地咬上二爷的脖子:“这个能吃吗?” 方二爷揽过苏晓,仰头把手边的半杯水咽了,苏晓也没松口,感受着那口水从自己口中的喉咙里,咕噜一声滑进肚里。 温水润喉,二爷的声音似乎跟着变得少年了起来,还带着几分笑意:“走喽。”然后步履轻盈地抱着苏晓走上木质楼梯,伴着吱吱声响走上二楼。 一切顺理成章,苏晓却突然在路过那间上了锁的屋子时,突然挣开了二爷的怀抱:“方仲逸,这屋上锁了,原来没有。” “嗯,想进去看看吗?”苏晓没回答,他似乎也没想听,自己又接着说:“其实,你进来过了,是吧。” “是。”苏晓这时才发现他们早已经不自觉地松开了对方。 他们沉默良久,这是数月来,第一次没有试探,没有遮掩,第一次这样直白,这样尖锐。 方二爷的钥匙哗哗作响,但都没他的话更能穿透苏晓,他轻轻地说:“进来吧。” 苏晓跟着他进去,方二爷觉得跟在她身后的,仿佛是那天教堂里,悲悯地望着自己的神像,他前所未有的紧张,钥匙几次在手中打滑,仿佛自己打开的不是一间陈旧的屋子,而是潘多拉的魔盒,谁也不知道会释放出什么妖魔鬼怪,会就地咬死、吞噬他的爱人。 苏晓也丝毫不用掩饰自己曾经私自窥探过,大大方方地找出了那张照片:“方仲逸,挑能说的告诉我吧。”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去给你那个椅子,坐着说吧。” 方二爷转身要出门,被苏晓抢在前面关了门。 她看见方二爷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却没来由地觉得难过极了:“不许走,你现在不说,再回来我就不听了,我就自己猜。” 方二爷脚下没动,身子往苏晓那侧倾了点,抚着她的后背,感受到了她凸起的蝴蝶骨,手上的动作越来越轻,像是怀里是什么脆弱的蝴蝶,最后连呼吸都怕吓到她。 他抱起苏晓,轻轻地放在窗前的写字桌上,自己蹲下来,靠在她的膝前,捧出自己的血泪给她看。 苏晓想,真是个漫长又无聊的故事,听得她只想捂住他正在讲话的嘴,让他不能出一点声音,然后骗他回房间睡觉。 明天第一挂鞭炮想起来之前,足够她自己把故事编完。 于是,她就这么做了,她才不管这个男人讲完了故事,会不会口干舌燥,如果会,那就更好了。 方二爷觉得自己的历史遗留问题交代的差不多了,站起来往后撤了几步,发现自己腿麻了,没等他缓过来,看看自己的小祖宗什么反应,就被扑进怀里的小祖宗撞了个跟头,腿上的麻劲还没过,嘴也要面临发麻的危险了。 他用胳膊拦了苏晓一下:“晓晓……” 今天的苏晓是只理智的疯狗。 她非常听话地退回去,然后把那条好穿但更好脱的缎面睡裙丢在了地上,站在月光垂落的地方,是一个明晃晃的诱惑。 方二爷心说:坏了,这丫头是生气了。 他的腿还麻着,不过勉强能站了,顾念着这屋子陈置太久,冬天里她这样不管不顾要受凉,撑着桌子起身,把自己的睡衣脱下来裹着了苏晓。 “你里面的背心呢?”苏晓在被裹回卧室的路上,抻头去看方二爷□□的上身,肩膀和脊背因为用力鼓起硬硬的一层肌肉,不厚实,手感不错,苏晓之前摸过了。他整个人线条都很美,尤其是在用力的时候。 “洗了。” “都洗了?” “没穿。” “方仲逸,你和原来不一样了。” “你也是。” “那你还喜欢吗?” “嗯。” “那我也一样。” 窗外的雪还下着,一点也没小。 雪落无声,痴男怨女之间窸窸窣窣,好像春雨融冰,声声喟叹。 雪多大,落多厚,明早也是消融。 十一、 方二爷忘了,他的姑娘,是一个睡完就跑的田螺姑娘。哪怕他们前一天一起过年,说过了第二天带他回家。 天没亮的时候,方二爷就醒了,等到苏晓收拾好他也没睁开眼睛,但是他知道,苏晓不会来喊自己,苏晓是这种人,她来的时候出其不意,留下来的时候热热闹闹,等她想走的时候,却不想让你看她的背影。 他在想:是不是苏晓看见那个屋子的一瞬间,就没想过留下来。 然后他等到了一个将落未落的吻,和苏晓不留情面的拆穿:“方仲逸,我知道你醒了。不用起来送我,不用等我回来,你欠我一件衣服,记得给我补上。” “你的意思是,分开吗?”方二爷说话的声音很沙哑,可能是因为清晨嗓子还没适应主人已经醒了,而且还不太舒服的状态。 “不是,方仲逸,我们没在一起过。”然后这个吻被毫不留情的收回,留下一句:“老东西,我走啦。” 方二爷没送她,但还是在二楼的阳台上,在那个茶座上,望着苏晓又一次留给他的鲜艳张扬的背影。 只是这次他没能得到一个挥别。 苏晓依旧还是千杯不醉、舞姿妖娆、一掷千金的苏子,至于她爱过什么人,那太多了,没人记得住。 除了妈妈还惦记着是不是这家庙的菩萨不太灵,打了苏晓几次电话,都被挂断了,妈妈知道这是常态,接起来也只能听见那个疯丫头在呜嗷喊叫的疯玩儿,她不接电话反而有点放心了,拉着爸爸又去庙里上香了。 苏晓换了家公司,比在上一家的时候还忙一点,穆太还是带她,阿悄去北京结了个婚,又回来跟着穆太,她老公像只粘人的大狗,三五天就得飞来一次。 苏晓还是觉得他不如一起跳舞的那些小男孩懂事,也不知道阿悄看上他什么了,反正能躲着他们就躲着他们,这回躲不过了,她们一起接拍了广告。 苏晓在家收好了行李等阿悄来,接到电话没有犹豫的以为是她,结果听到了一个陌生又礼貌的声音。 “苏女士,您好,有您的快递,现在方便签收吗?” 苏晓一挑眉,想起了还有人欠了自己一件衣服:“同城吗?” “对的。” “好,你放门卫吧。”她在等着快递小哥是不是会给自己说一句抱歉,然后请她务必下来,因为那个寄件人,千叮万嘱要看着她签收,然而没有。 小哥说:“好的。” 嘟嘟的忙音让苏晓一下子变空了。 她不想看那件衣服,一点也不想,所以她自己开车先走了,阿悄到这接她的时候,她人已经在方成衣了。 和她第一次来一样,长长的弄堂像是找不到尽头,最后那家小手工旗袍店门可罗雀,店门紧闭。 苏晓看见门口那架老掉渣的烛台上架着将尽的蜡烛,蜡泪丑得人恨不得和它一起哭了。 她妆容精致,毫不犹疑地敲门,却久无回声,也没有男人冒失地追出来。 方二爷就站在二楼看着她,看着她来,看着她等在门口,看着她再次走远。 指间的那根烟和门口的蜡烛一同燃尽。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但是这个鲜亮的女人在他的生命里夺目的燃烧,灼热了他的眼睛,也复燃了他心底的一捧死灰! 他想:我若这样奋不顾身一次,苏晓是不是也能像我记得他这样记得我一次。 他想再看苏晓穿一次迎风招摇的明艳的红裙子,看她嫚丽缱绻、恣意张扬。 方二爷的喜欢不是喜欢,是我过尽千帆,最终只停在了你这处港湾。哪怕你这里繁华绚烂,而我的老旧格格不入。 可惜苏晓的喜欢就只是喜欢,是我永远为你怦然心动,在喧嚣人群、灯光闪耀处为你留一个吻。哪怕你觉得我不曾真心,这爱像新鲜的礼节。 苏晓的车汇入车流,她的视线被大大小小的车辆和斑马线上的人群扰乱,一个佝偻的老人拄着拐杖从她车前经过,短短一个红绿灯的交错,模糊不清的脸就让苏晓又看见了调转车头前,二楼窗边苍老又颓败的男人。 一双手,像是北方冬夜的枯枝,冰冷干燥,甚至不如他手上刚拉严实的窗帘,但是适合燃烧。 明亮美艳的色彩畅快地铺满他的视野,像大火燎原,最后大火燃尽留下一片焦土,春风不再。 终、 苏晓再一次回到方成衣这条弄堂,是很久以后的事了,细细算来也不过又一个春天到了。 纪录片的高清镜头毫不留情地怼拍在苏晓全素颜的脸上,她穿了一件樱桃大红的旗袍,高高的开气,初春的风柔柔地掀起一角,像是长久眷恋的故人仍不愿离去。 她背对着身后古朴的旧招牌,在镜头面前补了一个随意的唇妆,显得在这张素净的脸上,在这条复古的弄堂里格格不入,却漂亮极了。 她本想看一眼镜头,几次努力却只能偏头留了一个侧影,显得神秘又迷人。 跟拍的记者随口问她为什么这么处理。 她想了想,最后说:“今天涂了口红,所以想接吻。可是我没有爱人啊,所以觉得春天也了无生趣。” 作者有话要说:二爷和秋丫头的故事还会再写一点点,肯定没有多长,本来想一起更了,但是……电脑没电了。QAQ 还有小可爱“一个硬糖”私信我想兜风,后面会补,晋江估计不给我写,所以会放微博。@就叫Drak啊 第6章 没有苏晓,是二爷和秋丫头 民国八年,方仲逸第一次屈尊来到女装定制店,因为小妹要结婚了。准妹夫不能和小妹见面,他这个哥哥没办法,才来陪小妹。 方仲逸顶着一张肾虚过度的脸,靠在试衣间的门上,闭目等小妹出来。老半天听见后堂里小妹喊了一声:“秋丫头,你快进来啊。” 方仲逸睁开眼,一挑眉:“怎么了?” “二哥,你看看,给我试衣服的怎么还没进来。” 掌柜的见方二公子脸色变了,赶紧应着:“秋丫头,还在二公子后面等着,还不进去。” 方仲逸一回身看见一个丫头杵在他身后。 声音和蚊子似的:“方公子,是……我。” “你做什么?” “给方小姐试衣服……” 方仲逸侧了侧耳朵没怎么听清,低头又凑近了点:“什么?” 那丫头吓了一跳,声音拔高了一个调:“我给方小姐试衣服的,烦您让我一下。” “哦。”方仲逸懒懒地直起身子敲了敲门:“阿妹,她进来了啊。” 方仲逸陪妹妹做衣服的这一段时间,彻底打断了他成家的念头,太磨人了。陪女伴来,他挑的衣服从来没人说不是,结果小妹光衣服颜色,红色就挑了五种,一样的花还挑瓣数,所以其实方二公子这张肾虚脸是被妹妹给愁的。 方仲逸还在想几天自己挑的红色为什么被嫌弃,里面小妹就喊了:“二哥,开门,我要出来。” 小妹走出来,那个丫头捧着小妹的衣服跟在后面,没等她跟着小妹一起出来,就又被方仲逸堵在了试衣间,不是方二公子和一个小丫头过不去,是他忘了后面还跟着个人。 “阿妹,这次还改吗?”方仲逸接过掌柜的递来的茶,坐在一边。 “嗯,这里还想再改一点。这个盘扣……诶?”小妹突然回头。 方仲逸真是怕了她:“怎么了?” “秋丫头呢?” “谁?”方仲逸顺着小妹的视线,往试衣间的方向转了个身,又被身后的人吓了一跳。 秋丫头也没抬头,连声说着对不起,从二公子转身闪出来的空隙就挪到了小妹身边:“小姐,那您过来再挑挑盘扣吧。” 方仲逸一挑眉,心说:这脑子瓦特的丫头,以为我是什么人,还能强抢民女不成? “哎,那丫头,你过来。”方仲逸抬了抬手,想把秋丫头招过来。 掌柜的一看,完了,坏事了,傻丫头让二公子盯上了。拉住丫头自己迎了上去:“二公子,什么吩咐,是不是茶凉了?” “没叫你,叫那个小丫头过来。”方仲逸仰头点了点秋丫头。 掌柜的不敢拦了,也回头叫她:“秋丫头,快点,二公子叫你。” 方仲逸把另一把椅子推过去:“坐。” 秋丫头给他添了茶,摇了摇头,没坐。 “你怕我啊?没事,你坐,我找你做条旗袍。”方仲逸又把椅子往秋丫头那边推了一点。 “您得把人给我带来,或者给我尺寸。”方仲逸进屋两刻钟,秋丫头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是双漂亮眼睛,就是怯生生的。 “就照你自己的身形做吧,水蓝色的,样式你喜欢就行。”方仲逸抿了口茶,正好小妹也过来了,“走了,慢慢做,我有空找你取。” 一空就是两个月,方仲逸去跳舞,那个女伴穿的旗袍是那家店的。 方仲逸第二天从舞厅出来就顺路去了店里。秋丫头老早做完了,工时费,衣料费算好了等他。 方仲逸把账单一签:“给方家账房送去,丫头,去换上我看看。” 秋丫头像是不会反驳似的绝对服从,很快换好出来了。 “走,二哥带你玩去。”秋丫头还没反应,就被方仲逸带上了车。 于是……就有了那张留了整个世纪的照片。 照片上的丫头陪着二公子声色犬马、酒池肉林地走了一遭,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 方仲逸本是想带着秋丫头在陈公馆玩一个通场,教她跳了一会舞觉得没意思,就拉着秋丫头到公馆花园去坐着了。 秋丫头喜欢陈公馆小姐酿的甜兮兮的水果酒,方仲逸给她带过几次,这次是她头一次喝新鲜的。 抿了一口,甜美了,自己笑了也没觉得。 方仲逸看得烟灰积了一大截直接掉在了裤子上,他伸手掸了掸:“丫头,你以后跟着我吧。” 秋丫头脸白了又红:“我……不敢。” “为什么?” “会有人说闲话的。” “现在没人说?”方仲逸知道,秋丫头总跟他混一起,没有闲话才不可能,左不过那些人不敢在他面前说罢了,他听不见,秋丫头就不一定了:“他们怎么说你?” “我……我不知道。” “你跟着我以后就听不见了,怎么样?”方仲逸说得漫不经心,往椅背靠下去,出门时板正的衣服现在已经松松垮垮了。 “那你再想想,喝完了吗,喝完送你回家。” 方仲逸知道越是下面的人,嘴越是恶毒,因为大家都是穷买手艺的,凭什么你能攀上富贵,一朝就变成阔太太。 方仲逸心说:我还就让他变成阔太太。 他们敢骂和自己一样的穷人,却不敢在阔太太面前嚼舌根。 方仲逸回去和父亲提了,家里也没人反对。但是富家公子注定不会和买手艺的丫头在一起。 因为富家公子不光认识买手艺的丫头,还认识卖唱的丫头,买身的丫头,但是最后他还是会娶家里老早给他说好的门当户对的公馆小姐。 方仲逸再来找秋丫头的时候,是公馆派了媒人来的,按理说纳妾是不用媒人的,找个日子接过去就行了,但是是二公子头一次开口,又听说是个本分人家的姑娘,方家重视,该做的礼老爷子一样也不愿少。 可是方家愿意娶,秋丫头不愿意嫁。 方仲逸咬定是有人背后闹鬼,在书房里给老爷子叫嚷:“一定是哪个小瘪三在背后给老子……”话没说完,被老爷子砸了一拐棍:“哪个小瘪三,你这个小瘪三哪里学来的下流话,当着你老子的面自称老子。你这一副混样,哪个清白姑娘愿嫁你。” 真老子一气,陈公馆的小姐嫁过来之前,方二公子被关了。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关,被压着和大哥学银行那一套东西。 方二公子前二十年就学会了怎么风花雪月,招猫逗狗,成亲之前这段日子过得艰难极了。 本以为陈小姐嫁过来就是他救苦救难的上帝,谁知道是个犹大。 方二公子终于被琐事和怨气磨得风流不在。 方仲逸冷眼看着方大少奶奶把他书房最后一盏灯砸了,凌晨驱车去了舞会。 “姓方的,你滚出去就别回来。” 姓方的滚出去,再也没回来。他在舞会看见了秋丫头,再后来就是见她在烟花馆。 那个怯生生不敢嫁给她的丫头,在他困于家庭的短短半年里,变得满身风尘。 再后来,方二公子变成方二爷,变成方老板,守着她,看着她最后香消玉损。 然后他从牧师那里得到了一那对蜡烛,祝福他不老不死。 第7章 还是没舍得 苏晓那天收工以后,坐在方成衣门口抽了根烟,很玄乎地被阵风呛了,一咳就是小半个月。开始穆太督促她去医院,她没放在心上,现在自己也慌了,怕自己真再咳出个肺病来,老老实实去了。 苏晓身体好,两三年也不来一次医院,来一次就被医生逮住了。 “姑娘,年纪不大,烟瘾不小啊,戒烟吧,你这么下去,肺炎啊。” “那,咳咳……现在呢?” “听听,一句话说两分钟,咳一分半。吊两天水吧,一楼办个住院。” 苏晓摸了摸裤兜里的烟盒:“就……咳咳……挂水还用……住院?” “住,病房无烟区,正好帮你戒烟。” “……”苏晓觉得不能得罪医生,但还是在出门之前又问了一遍:“医生?我这个,真要住院啊?” “住,放心吧,咱们医院床位不紧张,有个老爷子因为岁数大了住好几个月了。” “哦。”苏晓叹了口气,唉,早知道不来私立医院了。 说病房不紧张,苏晓住进去之后心里骂了一声:小瘪三,放屁。 她左床是个刚刚从手术室退出来的孕妇,右床是个脑溢血的老太太,最里面靠窗边床位是个——人事不省的——老大爷。 一屋子老弱病残孕,她连咳嗽都不敢出大声,更缺德的是,这床位刚好能看见另一侧的吸烟区,男女老少聚在一起吞云吐雾,好不舒服。 真是他妈缺了大德了。 苏晓实在忍不住了,拔了针偷偷溜到外面吸烟区。苏晓摸出烟盒一看,就剩一根口粮,打火机也没有。 低头跟蹲在地上的大叔摆了摆手:“呀嗦,借个火哇。” 大叔可能对漂亮女人过敏,往旁边挪了挪,丢给苏晓一只打火机。 苏晓没在意,点了火又把打火机扔回了大叔怀里,顺带着夹过去一张红票:“谢谢哦。”然后伴着整个吸烟室差异的目光,享受完了整根烟。 她依然潇洒恣意、快活张扬。如果穆太和阿悄没来的话。 苏晓带着一身烟草味没敢进去,毕竟屋里老弱病残孕,还有刚抱过来的新生儿,于是只能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坐一会儿。 一共坐了三分钟,咳了两分半,那半分钟是因为穆太和阿悄来了,她憋着没敢。 “脸都憋红了,咳吧。等身上烟味散了,给我滚回病房吊水去。” 苏晓理亏,没吭声。 阿悄觉得苏晓不肯声才不对,因为苏晓心里就没有理这东西。 果然,苏晓咳顺了气,突然就盯着手上的烟盒出神了,嗓子还带着哑,也不知道是问谁:“你为什么没有烟瘾呢?” “谁?”穆太怕了苏晓,以为没消停两年,这货又开始勾搭野男人了。 “方仲逸。” “你们不是……”阿悄使了个眼神,穆太没再问,等苏晓缓过来压着她回了病房。 苏晓躺回病床,看着药液缓缓流动,困极了,耳边穆太和阿悄私语声听不真切,连隔壁两床陪护家人的吵闹声也渐渐隔离了。 可她突然注意到,那个自她住进来就一动不动的病人,好像突然“活”了。 她双耳闭塞,连精神也不大清明,却清清楚楚地看着他。 护士医生来来回回多少趟,他一动都没动过,没有看护,也没有家人,像是被谁扔在那里的活死人。 苏晓又想起了方二爷,他被秋丫头扔在这风云变幻的万丈红尘,不比这人还可怜,他曾经有过家人,有过朋友后来都没了,他也有过爱人,一个两个都没留住。他生生死死百余年,每个人在他身边走一遭,却没一个人留在他身边,以后还要一个人。 他什么都有过,又什么都没了。 “方仲逸,你真是个混蛋,我更是。” 苏晓混混沌沌一觉醒来,靠窗的床位已经空了。穆太和阿悄陪她吃了晚饭,没收了她的卡和钥匙还有带来的便服,扬长而去。 苏晓半夜“越狱”,没卡、没钱、穿着医院宽大的病号服,在初春冷风里走了三个小时走去了方成衣。 她不知道方二爷在不在,愿不愿意见她,甚至不知道这老东西是不是已经吹灯拔蜡了,可她还是来了。 她一路走来,咳嗽没停过,甚至开始流鼻涕,等她到方成衣的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一遍一遍的敲门。 方二爷是个老古董没有门铃。 敲到邻居推窗骂她,苏晓骂人没输过,但是她现在口不能言,于是竖了一个中指。 邻居大概是真的被她敲的没脾气了,亲自给方成衣店里打了电话,一个姑娘很快出来开门。电子锁嘀嘀两声,苏晓才注意到锁已经换了。 “哦呦,深更半夜我不敢开门的诶,明天来嘛。” 苏晓急了,嗓子里挤出点声来:“方仲逸,让他出来。” “谁嘛?” “二爷,方二爷。” “哦呦,不晓得,大半夜嘛来寻人。明天来嘛。” 苏晓嗓子里泛出血腥味,没来由的满腔怒火也跟着涌出来,不是因为自己多狼狈,反正她不要脸,而是,你们怎么能不记得方仲逸,这是他守了百余年的店面,你们不是邻里和睦都喊他“方二爷”吗?你们怎么能忘了他呢? 凌晨五点,知名模特苏晓进了派出所,然后高烧昏迷被紧急送医。 清晨叫醒上海的是苏晓的热搜。 #苏晓昏迷送医# #苏晓深夜打架# #苏晓病号服# 穆太气得捏碎了两个手机壳:“苏晓,苏晓啊——你想干什么?” “我想方仲逸”。苏晓出不了声,没人听见。 公司火速公关,但是没什么起色,最后只能说苏晓最近精神状态不佳,然后送她去国外散心。 这八成就是暂时被冷藏了,等风头过去再说。 苏晓觉得没什么所谓,反正过几天就没人记得了。 苏晓住了半个月,出院的时候,只还有零星几个媒体在跟,但也是□□短炮有点架势的——毕竟公司也做两手准备,要出片子哒。 医院出来是个转盘路口,视线有遮挡,有几家媒体就蹲在了马路中间的转盘上,交警的地盘也抢。 苏晓没忍住,欲低头藏笑,电光火石间她注意到马路对面有个一人,就那一瞬间,苏晓几乎没有思考,她想——是方仲逸。 她再抬眼,看清了那个男人。 他还是与这世界格格不入,鬓角发梢已经泛白了,肉眼可见的苍老,却还带着独属方二爷的风流气度。 他穿着老式的长衫卦,手中摇着一把折扇,仿佛是老照片里走出来的。 他看见苏晓,一挑眉笑了,嘴角的弧度和从前一模一样。 二爷隔着人海车流,不算远也不近地注视着苏晓。她大病初愈,还带着气虚的病色,却还是那么耀眼。只要她站在那里,所有的目光就一定会是她的。 他差点就吹灯拔蜡了,眼前一黑之前最终也只留得她这一团火。 他不想便宜了别人,再也不想让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了。 他没朝苏晓挥手,他猜她看得见:“我等你。” 苏晓看见了,安安静静地等媒体拍完,三三两两人退去。脱掉高跟鞋朝对面奔去,扑进二爷的怀里。。 二爷被她撞了一个跟头:“晓晓,慢点,二爷禁不住了啊。” “方仲逸,老东西。” “这回真是啦,怎么……” 苏晓没等他说完,一口咬在了二爷脖子上:“我说过,我喜欢。” 二爷看了一眼苏晓手上,低头发现丫头大马路跑过来不穿鞋,眉头皱的能夹死人:“穿鞋!”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又是一年春好处。 ——完 第8章 番外 这是苏晓和二爷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夏天,太阳绕过赤道往北方来,他们拥有了越来越长需要消磨的白天和紧紧拥抱也不会多出半刻的夏夜。夏夜闷热,北方的雨季解不了南方爱意的渴望。 因为,二爷跟着苏晓去了一趟北京——苏晓终于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了。穆太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自己一个独身主义,为什么带出来的孩子,一个两个这么腻歪。阿悄终于不带老公来了,可是那个手机一天两个充电宝轮着用都不够两个人聊,苏晓干脆把这个老男人带来了,理直气壮地说,二爷身体不好,离不开我。那位好像也不知道害臊,就默默地认了! 北京一趟,穆太终于受不了了,拔了阿悄的卡,给苏晓放了几天假送方仲逸回上海,言外之意——腻歪不够,下一场飞欧洲你就不要去了。 于是苦命鸳鸯被迫分离,当然了,苦命的只有二爷而已,苏晓是谁?二爷不在身边,苏晓就是苏子,彻底玩嗨了。等到坐上了回上海的飞机,苏晓看见阿悄老公发来的情人节补过计划书,心道:完球了! 果不其然,苏晓打着飞的,一路飚回来的时候,不要说二爷了,连个二都没有。 客厅收拾的干净,苏晓不在己家,也没几个人会来,厨房里冷锅冷灶,看起来也没在家吃饭,卧室还是她走之前换的那套被子。 得,苏晓转了一圈,一合计:老东西又跑了! 苏晓拎着车钥匙下楼,往旗袍店里去了。春天的时候,苏晓和二爷都怕刚找回来的人又一声不吭就走了,所幸搬到一起住,这边离苏晓的爸妈更近,两人偶尔有时候也回店里折腾,见家里没人,苏晓就猜一定是回去了。 “还不接电话,一会儿看我不咬死你。”苏晓一边停车一边嘟囔着,上短时间二爷身体不好,苏晓给吓着了,和穆太说离不开不是说着玩的。 苏晓输密码的时候,手有点抖,连着两三遍都错了,老东西八成是也不在这儿,不然也不会任她在门口和密码锁较劲。想到这儿,苏晓更慌了,刚拐回来的人,还没睡够呢,又要丢! 又要丢的二爷刚刚摆好了餐桌,这会儿正在对着一个。"人。"上下其手,口中还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倒腾什么呢。 于是苏晓进门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小两个月没见的二爷,正抱着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野女人,两个人勾勾搭搭,摸摸索索,方仲逸满口:亲爱的~宝贝~乖乖~ “方仲逸!” 方二爷被这一嗓子吓得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苏晓这才看清。那个野女人就是一个撑衣服的假模特,平时从来没见用过。苏晓:……这男的什么毛病?现在离婚来得及吗? 方二爷吓的一口气没上来,也没顾上缓口气就把模特和地上的零碎一堆推近了小储物间。 “丫,丫头,你,你回来,也不说一声。”二爷说着就拉着苏晓的手往外走,拙劣得很。 “藏什么呢?”苏晓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资产阶级二公子又出什么幺蛾子,把手臂从二爷怀里抽了出来,作势想回去一看究竟。 二爷把自己往苏晓身前一横,矮下身子钻进苏晓怀里,居然开始耍赖撒娇了:“晓晓。” 苏晓面不改色的往后撤了一步:“光天化日的,你又不觉得有辱斯文了?” 这话得从刚在一块儿的时候俩人白日宣淫讲起,现在苏晓原封不动把这话还给二爷了,算是报了个仇。 二爷本就底气不足,被苏晓一刺,彻底泄了气:当年这丫头死活往我身上靠的时候,怎么也不觉得害臊呢? 苏晓眼看着二爷从眼角眉梢红到脖子根,喉结一滚,估计身上一会儿也就跟着变颜色,像今年过早红了的香山。 她在满天的枫叶中听到二爷压着嗓子,“晓晓……我……有点想你了。”我以为短短的一个段时间我可以好好的等你,我自以为我是个比你成熟、比你沉得住气的长辈,但是还是因为和你短暂的分离,感到委屈,我没有像你一样表白自己的勇气,也不敢透露出我非常想你,只能想你就去动手给你寻思衣服,这样就能把你也顺带多想想。 不知道苏晓有没有在他的喘息中听懂二爷这婉转的心思,她只是微微偏头亲了他一下,“方仲逸,我饿了。” 红成虾子的二爷终于松了口气,揽着苏晓往外走。 “二爷,你刚才藏什么呢?” 二爷:……怎么还过不去了? 二爷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揽着苏晓的手自然而然地环上苏晓的腰,埋头在苏晓的颈窝里,继续耍赖:“别看了,到时候……” “到什么时候?” “就……唉,你怎么就过不去了。” 二爷又摆出这幅,真拿你这小朋友没办法的样子,假装镇定,苏晓就越逗他,恶劣得很。 二爷气定神闲地引着苏晓往隔间走,心说,这可是你自己非要看的。 于是苏晓刚跨进隔间的门,连灯都没来得及开,就被二爷带着往下到,垫着二爷的手在地上滚了小半圈,一地没来得及收拾的绸缎布料三三两两地裹在身上。 “爷,这么着急啊?” 二爷闷头拆解着两人身上缠缠绕绕,听见苏晓这话顿了一下,在苏晓没注意的角度把牙都快咬坏了。 心说,死丫头,你别搓火。 苏晓这会适应了屋里的黑暗,看清了刚刚被二爷扔进来的零零碎碎,伶牙俐齿酸了下,抓住二爷正在东拉西绕的手,借力缓缓凑过去,珍而重之的在二爷的嘴唇上啄了一下,一触及放。 那是一件婚纱,二爷把她最喜欢的红旗袍改成了婚纱。至于为什么不重新做,苏晓觉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二爷想用最笨重的方式留住自己,又不敢说出口,小心翼翼地躲在工作间里,又慌慌张张地藏进储物间,稚嫩拙劣的像个毛头小子。 二爷又一次砸了自己的脚,一把火收不住,从小腹烧上了头,连呼吸都烫上了几分热度:“苏晓,你饿吗?” “嗯。我看楼下做好饭了。” “我喂你。”二爷也不费劲解那些烂七八糟的了,等不了了,抬手拿起了桌上的剪子。 反正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嗤嗤几声,名贵艳丽的绸缎粉碎纷飞,搭在了光滑雪白的皮肤上,月光正好。 苏晓抬身欲吻,双手堪堪搭住二爷的小臂,就被悬殊的力量反手压下。二爷越来越深沉的神色全被黑暗掩藏,暴露在月光下的苏晓明亮的眸子让他自惭形秽,于是凌乱的绸子可以遮住眼睛,可以束缚双手,却也同时将欲望打开,释放自由。 苍凉寒冷的月光下从来都是最热烈鲜活的花瓣伴着洁白蓬勃的雨水丛生。 微凉风过,他们抱紧彼此,向更温暖的寒夜摇摆。 随着苏晓几声微弱的喘息,二爷已经疼地忍不住了,只差临门一脚,偏偏苏晓的手机不争气地响了,大有你不接我就这样像妈妈一样凝视你们俩干坏事的意思。 二爷心生凄凉,觉得自己又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来电话是苏晓她妈,喊他们过去吃饭,二爷可能因为祸害人家女儿所以心虚,恨不能马上就衣冠楚楚赶去讨好准丈母娘。 苏晓气得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二爷色令智昏本来没觉得有什么,换衣服才想起来自己没有高领毛衣,遮不住。 苏晓一副:反正我不要脸,你要脸你自己要吧。 二爷:……你就是故意的是吧! 为了能和苏晓看起来和苏晓年纪登对一些,二爷在他那堆古董西装里挑了半天,最后穿了一身深灰色有暗纹的,等他把扣子最后一颗也扣起来,甚至还想扎条领带的时候,苏晓终于忍不了了。 “方仲逸,你是去见我爸妈,不是政府机关风纪检查!”说着把二爷的领带扯了揣进手包里,顺带解开了衬衫的两颗扣子。 二爷总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很不稳重,但是看苏晓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就乖乖跟着下楼了。 明明比苏晓高了大半个头的人,现在埋头走着,显得委屈极了,他突然觉得自己配不上眼前的人了,苏晓家境优渥,母亲是高知,父亲又在政府任职,她人情练达,不管应对什么人都游刃有余,却又能在名利场上恣意张扬……她什么都好。 自己只是一个游荡人间的糟老头子,前半辈子欠了一身风流债,后半辈子游离人世,木讷又腐朽,他做什么能配得起这样好的姑娘呢。 今天这个场合本应该是双方父母见面的日子,他见得了苏晓的父母,苏晓怎么办呢,带他们去见名姓都看不出的荒坟吗? “老东西,琢磨什么呢,上车啊。” 二爷被苏晓一声惊了一激灵,临到嘴边的退堂鼓没打起来,怎么琢磨出来的就怎么咽回去了。 苏晓瞄了二爷一眼,见他系好了安全带,垂头丧脑地窝在座椅上,犹豫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起车走了。 老两口住的小区门禁苏晓没有权限,从地下车库临时停车位登记完上楼,苏妈妈已经站在门口等了,身后苏爸爸不情不愿的也探出一颗脑袋来,看见二爷嗖得就不见了,留下一声嘘嘘的冷哼。 “小方来了。”苏妈妈说着忘两人手上瞄。 只见两只手拉拉扯扯像两只互啄的小菜鸡,二爷想把手松开,苏晓不但不放手,还把手指扣紧了,两个人手都偏瘦,苏晓更是手上没有二两肉,二爷被隔得生疼,渐渐消停了,不好意思的朝苏妈妈笑了笑。 “您好。” “来就来吧,拿什么,哦,真没拿东西。” 二爷埋头站在苏晓身后,没敢说话。 “妈,差不多行了,不让进门我俩走了。”苏晓另一只手揣进了兜里,做出了一幅真要走的架势。 苏妈妈一闪身放他们进来了,“晓晓,厨房帮你爸去吧。” 一声不吭的二爷很想发言,这丫头什么也不会,去什么厨房啊 好在苏妈妈没糊涂,看见二爷欲言又止,终于出声了:“哦呦,厨房门不知道开哪边,让你去能干什么,算了,坐着吧。” 苏晓往妈妈那蹭了蹭:“老太太,想支开我欺负我男人啊。” 二爷终于挂不住了,扯着苏晓的腰带,轻轻地咳了一声。 苏晓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起身去了厨房,苏妈妈也是着实惊了一下。 从客厅能看见她靠着案台和爸爸说了句什么,捏起一把黄瓜条就塞进嘴里,回头冲二爷眨了眨眼睛。 二爷终于受不了了,把头埋得更低了,对苏妈妈说:“对不起,失礼了。” 苏妈妈突然愣了会神,突然笑了,“怎么啦,我这么吓人啊?囡囡喜欢你,我又不能把你吃了。” 二爷算是知道苏晓这脾气是随了谁,但是也不能说什么,他太久没和亲友一类的人打过交道,这方面的沟通能力稍有退化,只能抬头再笑笑:“没有,您说笑了。” 苏妈妈笑容突然凝固:“小苏,你和阿姨讲实话哇,你到底比多大嘞?” 二爷:…… 这话怎么回?苏晓和家里怎么说的他完全不知道,偏头看厨房的苏晓,求救意味过于明显。 苏妈妈一下就明白了,这俩人没串好供,或者说,这位小方同志,怕说错了话让那位大小姐生气。 苏妈妈刚想说,别看了,你来之前苏晓都交代清楚了,结果苏爸爸把手上的汤盅往桌子上一剁。 “吃饭嘞,还要请你们噻。”转身去端菜,还在碎碎念,“哦呦,多大了,和她阿爸能称兄道弟了吗,也不知道是……” 苏妈妈朝二爷笑了笑,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转头冲厨房方向喊:“苏宗运,我有没有同你讲撒,不要给孩子甩脸色,你搞什么。”只见苏妈妈越说越起劲,插上腰就往厨房去了。“和你称兄弟,你要不要的脸噻,小方比囡囡大了一点,不是蛮正常吗,年纪大一点嘛怎么了吗,疼人的你知不知道,你看小妹,妹夫多少疼她你知不知道?” 二爷埋头憋笑,他想着,晓晓以后可千万不要学她妈妈碎嘴啊,正想着苏晓人已经站在他眼前了,她揉了一把小方同志的后脑勺,刚理过的头发,发茬还有点扎手。 “傻笑什么呢?” 二爷捉住苏晓正滑向他脖子的手,摇了摇头。 苏爸爸臊眉耷眼地站在厨房门口,欲言又止几次张口最后轻轻咳了一声:“咳,桐桐,还有那个……小方啊,来吃饭啦。” 苏家妈妈当家,苏爸爸就算不满意也只能把自己憋成一只河豚。 席间二爷发挥年轻时纵横酒会的优势,抗住了苏爸苏妈猛烈的攻势。 最后苏爸拉着二爷的手,一边掉眼泪一边追忆,“我们囡囡啊,从十几岁哦就好多男同学追在后面哦,她都不看人家一眼哦。” “爸,不是,是初中的时候大家都没长开,我怕下手太早他们长残了。” 爸爸置若罔闻,“后来哦,桐桐啊带了几个眉清目秀的男同学回来,哦呦,她妈妈说小青年不靠谱,轻浮的很哇。” 苏妈妈拿过酒瓶要填酒,二爷赶紧接过手来,帮苏妈妈把酒满了。 苏妈妈笑眯眯地看着二爷,“老东西舍不得女儿,这话我没说过,都是他自己说的。” 二爷也不敢答什么腔,气氛十分尴尬。 苏爸爸依然没有停下,俨然沉浸在回忆中,“后来坏了嘛,每次打电话叫她回家吃饭,接电话都不是一个声音啊,噢哟,爸爸急哦,爸爸担心……” 苏晓一听,这老头要坏事,“哎,苏宗运同志,差不多行了。”从爸爸开始胡言乱语,苏晓就感觉到旁边这个老东西时不时就要扫她一眼,真是要了命了。 苏晓本想提醒老爸,旁边还有个现男友呢,谁知道一提醒,苏爸爸不干了,“噢哟,爸爸现在更担心啊,囡囡啊,爸爸也是男人,爸爸知道诶。”说着指指自己又点点方仲逸,“这种男人哦,噢哟,囡囡啊,你……” 苏妈妈皱了皱眉头,“怎么苏宗运,你这个意思,当年也是骗我来的?” 完球! 苏晓终于受不了,拉着二爷在爸妈翻旧账的声音中上楼了。 进了房间才知道,二爷这货也不是千杯不醉,苏晓门还没关严实,他人已经一头扎倒在床上了。 苏晓关上门,撑着头侧躺在二爷身边,戳了戳二爷露在外面的侧脸,“行不行啊,我给你弄点醒酒茶去吧。” 二爷把埋在被子枕头里的脑袋支棱出来,认真地摇了摇头,又栽了回去。 苏晓揉了揉二爷的后脑勺,轻声哄道:“方仲逸,起来冲个澡去吧,我去给你弄点醒酒茶,好不好?嗯?” 苏晓像摩挲大狗一样又揉了二爷几下,二爷终于乖乖地点了点头,把头又支棱出来,“不用醒酒茶,别担心,一会就回来。” 随后在苏晓脸上留下了一个轻轻的小烧酒味道的吻。 苏晓去厨房煮醒酒茶回来的时候爸妈已经不在外面了,估计是关上门掰扯他们的陈年旧事去了。 苏晓端着醒酒茶回来,二爷已经洗好澡乖乖倚在床上了,头发还没干,虚虚地后仰靠着床头,酒还没醒,目光有些涣散,却依旧努力地追着苏晓。 二爷就着苏晓的手把茶喝了,偷亲了一下她的握着茶杯的手指尖,然后再无动作,乖乖地盖上被子要睡觉了。 苏晓突然就笑了,心说,“老东西,搓完火你想睡?”盯着二爷的睡颜琢磨了一会儿放下茶杯,坐到床的另一侧,踢了踢二爷的小腿,“诶,方仲逸,起来,没喝完呢。” 二爷拉住苏晓的脚踝,哄劝似的拍了几下又放开了。 苏晓不罢休的又踢了两下,二爷终于投降坐了起来,睁眼就见苏晓搭着他的肩膀坐到了腿上。 “哎呦,我的小祖宗……”二爷后面的话还没说,就被苏晓堵了回去。 二爷刚刚洗漱完,又喝了醒酒茶,酒味应该被蜂蜜柠檬的味道掩盖的一丝不剩了,苏晓偏偏,在冷冽醒脑的茶味中,嗅到了一丝酒香,苏晓仿佛回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躲在厨房偷偷唱酒,一口就醉倒。 今年她29岁,酒量傲人,却依然,只消一丝酒香。 二爷轻轻拢住苏晓的肩膀,把她微微抬起一点,他们呼吸交错,那点微弱的茶香早已蒸腾在空气中,一丝不剩。 但是毕竟醒酒茶已经进了二爷的肚子,他虽然喝多了,但是没喝傻,初秋天气还不冷,房间的窗子还开着,偶尔都能听见隔壁苏妈妈循环播放的宫斗剧的声音,二爷自认不是东西,但不是个禽兽,苏晓不要脸,他在丈人丈母面前还是想要点脸的。 “晓晓,时间不早了,我有点困了。”说着暗示似的,往窗子瞥了一眼。 苏晓就坐在二爷的身上,时间早不早,这老东西困不困,她可太清楚了,贴在二爷的耳边用气声说,“二爷,没事,困了你就睡啊,你不出声时间就还早。” 二爷反应有点迟钝,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苏晓已经抽了自己裙带,把二爷无处安放的双手系了个结实。好在这丫头的衣服料子都好,绑得结实但不勒人。 “丫头,打个商量,咱……”苏晓一抬眼,二爷话到嘴边改了口,“把窗关了吧。” 苏晓笑了,二爷觉得大事不好,这丫头笑就没好事,果然,苏晓解了二爷的浴袍,往下一瞥,笑说,“二爷,你都热成这样了,还关窗子?” 二爷:…… “怎么,二公子害臊啊,来,我给您想个法。” 二爷:…… 苏晓从床头的手包里抽出来一条领带抖开了,二爷的眼角都跟着跳了两下。 “晓晓,丫头,打个商量……”说着二爷试图反抗,用手腕勾住晓晓的脖子,往自己怀里带。 苏晓很吃这一套,顺势靠在二爷怀里,抬手用领带敷上二爷的眼睛,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二爷:……虽然看不见,但是苏晓打的结一定不是什么好结。 苏晓打完蝴蝶结还不算,挑起领带垂下来的部分,欣赏了一番,没忍住倚在二爷耳边压低嗓子笑了几声,跟着手上动作一停,领带凉凉的搭上了二爷的脖颈。 人失去一处的感官之后,其余的就会兢兢业业地变得更灵敏。 二爷被蒙住眼睛,苏晓有意无意的动作就统统被放大,二爷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去冲个冷水澡。 “晓晓,你放开我,我不跑。” “你不跑,你就去冲个冷水澡。” “……” “还想说什么?” “你爸妈在隔壁呢,你好歹关个窗子。” “可是二爷你热啊,你都出汗了。” 苏晓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往下探,指甲缓缓地刮过二爷脖子,胸口,腰腹,在粉红的肌肤上留下道道白色刮痕。 二爷何止出汗啊,二爷都快出血了。 苏晓吐出的每一个字变成灼人的热气,钻进了二爷的四肢百骸,未经大脑允许的神经飞速抬头,向着某处弱点疯狂奔去。他每听见一声苏晓轻轻呢喃自己的名字,极度兴奋的神经就要让他口渴一分。遮住眼睛的领带却在挣扎中歪下来,漏进来的光线吊着他尚存的理智,却终于在苏晓冰凉的手彻底握紧的时候,随着一声压抑的喘息交付了出去。他不自知地仰起头,脆弱又性感的喉结暴露无遗,勾得苏晓忍不住咬了上去。 “方仲逸……”苏晓开始忍不住的喘息,让她每句话都只能用气声喷在二爷的耳边,充满了直白的心事和所求,但是现在如果二爷能看得见她眼睛的话,一定会发现,苏晓的眼中含着怜惜和委屈的泪水。 她开始明白这个男人的所有脆弱和不信任和无法言说,明白他为什么躲在二楼的工作间偷偷地改一条旧旗袍,明白他为什么连一场自己一定会答应的告白都要反复练习斟酌,明白为什么他在自己父母面前甚至有些畏缩。 “方仲逸。”唇齿纠缠,呼吸交错之间,苏晓夺走了二爷所有的氧气,听着他脆弱的喘息,用牙齿细细地蹭着他的下唇,“你得信我啊。” 二爷什么也说不出来,极度的缺氧让他只能束缚的双手不停的蜷缩。 “仲逸……” 二爷突然叼住了苏晓的唇,没让她说下去,他知道苏晓想说什么,方二公子最后的面子就是不能让姑娘说这个话,“晓晓,我都告诉你爸妈了,所有,全部。” 苏晓拉下二爷眼睛上的领带,等他的下文。 “伯……伯父伯母说,找个时间去……祭拜一次。” 苏晓愣了下神,但很快恢复了,直接把领带丢在了二爷的脸上,“您去洗个冷……” “然后我就求婚、下聘,咱俩就算定下来了。”二爷把苏晓的话截在了唇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的腰带已经滑开了,他把苏晓拉进怀里,翻身就压了下去。 二爷在苏晓脸上上轻吻了一下,“丫头,想绑二爷,下次找个结实的。等着,二爷去关窗。” “你怎么就这么执着关窗子?” 二爷想要辩解,谁知道刚张口,就听隔壁苏爸爸跺着脚吼道:“那小畜生此刻定在放肆。” 苏妈妈好像是不耐烦再和他说话了,故意把电视声音调高了几倍,于是接着一个霸气的女声穿透了两个房间,“不容本宫放肆也放肆多回了……” 苏妈:…… 苏爸:……%了×.@fhiow啊@##嘛%*&…… 被迫看戏的二爷和苏晓:…… 苏晓忍不住扶额,“你去把窗子关了吧!” 二爷舔了tian嘴唇,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最终还是没忍住笑趴/在了苏晓身上。 两个人滚/在床上笑到肚子疼,两个人都不怀好意的给对方揉/肚子,但是,砸脚是二爷的传统,于是已经冷静下来的二爷,成功被苏晓越来越重的手叫醒了。 在二爷看来,苏晓就是故意的,仿佛没有察觉一样,不停撩/拨似的揉搓着,二爷伸手要捉苏晓的手腕,却被苏晓更快一步地挡住了。 “着急了?”苏晓在自己笑出声之前,吻上了二爷的额角,细细密密的汗珠带着咸涩的味道,苏晓架着二爷的手,握着他的脆弱和滚烫,看着他因为顾忌着不敢出声而微张的唇齿,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一下,苏晓的耳边也充斥着不知是谁的心跳,震耳欲聋。 她没看到二爷什么时候动作的,等她从心跳声中找回知觉的时候,二爷已经翻身压/住她,单手握着她两只手腕抵在头上,另一只手撑在她的耳侧,肌肤相互摩擦的沙沙声比刚才的心跳更让人迷失。 二爷突然托着腋下抱起她,往窗边走去,“急。” 于是二爷关了窗子就把苏晓抵在了拉好的窗上。 苏晓背后的窗帘还是她大学毕业的时候自己买的,银色的,像夜晚的雪地,像水墨的月亮,像她多年的潇潇洒洒,像她曾经多少不值一提的过往,像她面前的虔诚的男人,像她急促喘息的自己。 神秘而迷人。 他们在颠簸中寻找月色,二爷含住苏晓的唇,却不要她的回答,他们在一次次难以平复的潮水中得到了最美的自己。 月光透过半掩的窗帘落在地上,撒满床头,他们在一半光明一半黑暗中,寻找对方的最深处。 这里有温软又□□的爱,这里是细密又粗糙的情,他们靠在一处翻涌,听着波声中彼此急促微弱又毫无保留无所顾忌的呼唤。 窗外惊鸟,高大的身影映在墙上,在鸟的眼中,辨不出一人还是一双。只能听见起此彼伏的风声,像惊喘,像喟叹,像吞吐间彼此纠缠的自己。 这一夜水声泱泱,风来雨去。 天蒙蒙亮,几只鸟立在苏晓和二爷的窗边,盯着屋内相拥而眠的两个人。 真冷啊,又好暖和。 只是那两人好像因为一只鸟的目光而羞赧,红着脸钻进对方的怀里,只留给傻鸟一床凌乱的被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