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镇北王为什么总要欺负我 作者:贰两肉 放肆的苏公子今天装可怜了吗? 宠溺无度腹黑攻×软糯疯批美人受 双双重生,故人重逢。疑不问,知不说。 论国民女婿镇北王如何攻克?问题一出,苏清和一记眼刀飞过,众人缩回脑袋。 炮灰1:你攻? 炮灰2拨浪鼓式摇头:我不攻! ——外人面前的苏清和。 苏清和:天真! 苏清和:好好活着,等我来宰了你! 外人:这个人好凶! ——霍池渊面前的苏清和。 霍池渊:“睡吧小可怜,为夫一直抱着,你好好睡。” “好,”苏清和相当配合的把脸凑过去,“亲我,光抱着,不亲也睡不着。” 霍池渊:还真是个,真是个让人欲罢不能的小妖孽啊… —— 炮灰甲:”今晚月色甚美,可否邀.....“ 苏清和认真思考后摇头,“盛情难却,奈何家夫管得严。” 排雷: 1.齁甜宠文,攻受不想搞事业只想谈恋爱 2.年上,差八岁。双 | 洁! 3.架空,万万不可考究。 4.作者没出息,权谋写成小甜文!! # 正文 楔子 万景六年,大津,冬。 鹅毛滕雪飘飞半月,地面堆积厚厚一层。临近晌午,长廊拐角走来个穿着粉袄的宫女,她提着食盒,骨节泛白,手指冻得青红。 过了竹林,前边颤颤巍巍,腐朽牌子写着的“无名殿”就是她要送饭的地方。 偌大的宫殿就住着一个人。 一个年纪不大,容貌秀丽绝俗的男子,唤苏清和。 早前流传,此人戴罪之身,却得圣上偏宠垂怜,免去所有罪责,衣食无忧住在深宫里。算下来,这是她送饭的第三个冬,日子很快。 小宫女跺干净脚底的雪渣,推门进去。 屋里比外边暖不了多少,甚至,更幽幽泛冷。原是苏清和闻不得炭味,从来不准点。每年冬日,宫里往无名殿拨的炭比皇后宫里的都充足,苏清和不拒也不用,往往让她拿出宫卖了换钱,又把卖的钱尽数给了她。 小宫女觉得他是个不爱说话却相当好的人。 比起外边说的关押囚禁,小宫女更觉得,他是被养在宫中的小贵人。除了限制出行,只要他肯开口要什么,十二监那帮宦官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天涯海角也给他寻来。 小宫女搓了搓冻僵的脸颊,绕过素雅屏风,终于看到了窗边那抹熟悉的清癯白影。他埋头在案几,似乎在睡觉,穿得依旧单薄。 外头风大,香兰放下食盒轻手轻脚去给他关窗。她小声唤着:“公子,该用膳了” “......” “公子?” 没有回应。 .... 小宫女盯着他露出的侧颜,看了半天,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为何苏公子一动不动,甚至呼吸的起伏都没有。 这时… 窗边白梅开得茂盛而沉静,屋内划出尖叫。适时落下几片白瓣,飘下来躺在窗边,零零丁丁的和案前阖眼的白影一样,透着掩不掉的孤寂。 万景三年冬,苏公子浑噩搬进无名殿。 万景六年冬,他终没能熬过被囚的第三个冬。 作者有话要说: 搬小板凳坐好了,我给你们讲,苏清和跟霍池渊的故事。 # 青楼梦好 第一章 每一处都叫他不好受 啪嗒—— 立在墙根的两把扫帚背风落地。四方小庭院,落满地发黄树叶,偶有凉风袭过,青石板地枯叶堆积复一层。 那扇合上的木门,男人的咒骂声忽重忽轻,从门缝里钻出来,渐渐消失在无人的空旷里。 惊扰了趴在地上的人,他带血的指腹蹭了蹭石板地,就要醒过来。 “没人要的贱骨头,你神气什么?小爷我今天就是要趁着机会,好好教训教训你!” 骂声在耳,但苏清和是被人踹醒的。恢复神智那刻,肚子又叫人狠狠踹了一脚。力道毫不含糊,几乎要了他的命。 “不吭声!你以为不啃吭声就能逃过一劫?” 头顶上的人接着说道,但对方口音怪异,不知是哪里的方言。苏清和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仅从语气上判断,对方正恼火着。 苏清和最后的记忆仍停在无名殿。道理说,他自尽死了才对。可周身传来的痛又无不彰显着鲜活。像无数块烧红的烙铁,不间断灼烧着他,即便不动也喘不顺气。 他努力睁开眼,嗅到土腥的同时入帘满地枯叶。三只皮制靴杵在跟前,第四只正重重踩着他的背。 “布猛你悠着点,意思下就行,别真弄死了。”话音落,苏清和觉得背上的脚放了下去。紧接着一张黝黑的圆脸凑近,眼成一条缝,唇色冻得乌青泛白,鼻尖还有一颗黑痣。不像仓庆人。 他瞅着苏清和看,四目对上瞬间,布猛大声骂道:“贱骨头就是命硬,这么打还能睁眼!”说着抬手甩他一巴掌。苏清和没觉得这巴掌又多疼,脸那一小块麻了,没知觉。 嘴角湿热应当滑了丝血,他忍着痛撑着身子就要起来。才撑起一点就被眼尖的布甘瞧见,迎着肚子又是一脚。于是憋了好久的血终于吐出来,不闷了。只是吐得太急,他呛得缓不过气。 “谁准你起来了?”布猛跟着踹一脚,火气上头,朝他啐了一口,“老子今天不把你皮抽烂就不姓布!” 毫无征兆“啪啪”几鞭子落下,还是不疼,但苏清和撑不住,昏了过去! 布甘怕真打出事儿,忙拦住他。布猛本不打算停,却也瞥见苏清和闭上眼没动了,挥鞭的手顿住,心中闪过一丝慌乱。 狠话归狠话,他只想教训这人解解心中恨,不敢真要他的命。真死了,如何跟夫人交代。布猛丢了鞭,试探性踹他“狗东西别想装死!” 野蛮的几脚,生生将苏清和又踹醒。 “就知道你装死。”布猛如释重负,蹲下来揪起他的衣领,鼻孔放大了几倍,“日后再拿鼻孔看人,我接着揍死你!”他得意哼一声,将苏清和摔回地上接着说,“不过,你也没机会了。等镇北王府的人将你接走,只要到仓庆,你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这回,布猛抄着不熟练的官话,苏清和勉强听懂了些。他说‘镇北王府’四字时,发音极其别扭,但苏清和对这四个字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敏感。 恍惚间他在想,镇北王府两年前就销毁了,就在霍池渊战死的头年春。皇上容悸当着苏清和的面,亲自下旨,什么都不让留下,一砖一瓦皆要填埋在地底下。 回忆着,又听布猛粗狂声线,哈哈大笑,“怕了?还当去攀高枝呐?去镇北王府的不在少,霍将军一个不留,进去自然容易,能活着出来那才叫本事!” 苏清和的眉头一点一点收紧,他以为自己疯魔听错了,直到再次听到镇北王府四个字,连着霍将军三字一起说出来,他的心不由跟着猛抽一下。 苏清和觉得自己一定疯了,疯得不清。他面上溢出难忍的痛色,不仅因为外伤的痛,还有猛然砸下来的心,拉扯着五脏六腑,每一处都要他不好受。 霍池渊死后的三年,世人冤枉了容悸,没有人囚禁他,是他囚禁了自己。这三年里,到底是梦着,还是醒着,他总不能分清,也不在乎。哪里能见着霍池渊,哪里就是他想醒着的现实。 他总在拥有着失去,又在失去后莫名拥有,如此往复,坠入万劫不复的囚渊。 布甘羞辱够了,也将对方痛苦的神情收下眼底,恶趣味得到满足。看时候不早,催促布猛帮着将苏清和拽起来。二人不管人死活,野蛮拉拽拖着往屋里走,丢在地上。 布猛趾高气昂将衣服砸在苏清和身上,竖起食指,指着他,恶狠狠的警告,“今天的事你要敢说出去半句,老子接着揍死你!” 布甘补了句:“若夫人问起你的伤,你就说自己不小心摔的,敢说是我俩,半道上截人也给你顿胖揍!” 按照他对狗东西常羡的了解,料定他没胆子说出去。此人懦弱怕事,窝囊得很。通常情况下,只敢在赵老爷面前开口说两句,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连告状都不会!稍微吓唬一下口都不会开了。 若不是没什么力气,苏清和觉得自己会无情笑出声。这样毫无威胁力的话,也有人说得出口,都要被送出去的人了,还怕什么揍? 不过,不是计较的时候。 待他两人出去,苏清和兀自趴在地上咳了几声,喉间辛疼难忍,他躺了会儿才缓过气。 从醒来到现在,苏清和揣了满肚子疑。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死,也不在宫里。若服毒不假,那就是没死成,但宫里的人以为他死了,才抛尸宫外,最后被人救了? 猜想一出就立刻被他推翻,没那么简单。布甘布猛二人记恨他的模样不假,言语间是认得他的。且他二人口音不似官话,穿着也怪异。 上身为直襟短衣,下身是合裆裤,头戴厚毡佩暖额。面颊皆有团状红色斑块,应是常年生活在风沙大,阳光烈,地势高的原地。 这种地方距他所在的仓庆,可谓十万八千里,即便没死成,也不可能被救到这么远的地方。 思忖间,苏清和心中隐隐冒出一个地方──西漠。 西漠本叫蒙科,原是大津东面临国‘赤沙’的一个州,赤沙战败后割给了大津当赔礼。 嘉和帝容殊下旨改名西漠,制曰住所推翻重建,一律按照大津风置办。又从仓庆派了多名先生统一语言。因当地严寒,唯留着衣着服饰。 饶是如此,西漠仍旧是不服管教。 归根结底是马背上酣睡的外来族,相隔又远,容殊有心无力,也因而西漠两级化严重,西漠百姓潜移默化两个派别。 差别在住所,服饰,及语言。 思量下来,苏清和越是笃定自己的猜测。他记得被拖进来时,外边的规格就是大津专有的四合院。这么特殊,不是西漠又能是何处。 或许他借身还魂,死而复生也说不定。 念头一起,苏清和好奇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找了一圈没发现铜镜,唯有桌上一壶凉茶。地面光滑透光,他将茶洒在地上,蹲下来仔细端详辨别。 只模糊一眼便大为震惊。倒影虽不清晰,却能辨出模样。是自己的模样。看着更稚嫩些,大概是他十七八岁时的模样。 震惊之余,他也满腹疑云。想起自己右胳膊有块胎记,当下掀开亵衣看,淡粉色的云痕印记赫然摆在眼前! 这就奇怪了。本该死的人没死,无故到这蛮夷之地,哪哪都一样不叫借身,死了又活叫重生啊。 心中发怵错乱如麻,苏清和心事重重捡起地上的衣换起来。这期间,怀里滑出一块海棠花雕玉佩。 苏清和弯腰拾起,匆匆套上干净布衣才将玉佩拿在手中仔细看。这玉佩上的海棠花雕刻得极为精细,侧面刻着“源真”二字,这是霍池渊的表字。 玉佩是当年霍池渊塞给他的,他带在身边好多年。霍池渊死后,他靠着这块玉,苟延残喘了三年。 终于在解脱时,却没死成,玉佩也还在身边。 等了许久,门口的布猛不耐烦了。一脚踹开房门,见苏清和杵在床前发愣,窝火得大声怒骂:“发什么愣?换好了不滚出来让老子在外干等你,没被打够是吧?” 布猛一出声,苏清和就甚为反感,眸子不觉沉了沉,瞳孔中的厉色一闪而过,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掐死这管不住嘴的漠蛮子。 都没有,苏清和只暗憋一口气。他不傻,身负重伤,硬来只会吃力不讨好。 苏清和问:“这处是谁的府邸?” 二人羞辱的声音停下,齐齐转脸看苏清和。莫不是打傻了? “常羡你发什么疯?”布猛朝他迈了几步,讥笑,“还没出赵府呢,尾巴就翘上天了,赵老爷疼了个白眼狼!” 赵府,西漠的赵府。闻言苏清和暗自思忖,却实在想不起来西漠赵府是谁的府邸。 天下姓赵千千万,光官场就上千。容殊每年往西漠塞的大津官员,姓赵的也甚多,范围太广实在不好推。 不过,原来他叫常羡,又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苏清和彻底糊涂了,若他是常羡,那真正的常羡呢,难不成替他死了? 正疑惑着听布甘不耐烦道:“管他疯不疯,没死就行,咱别跟他废话,先带去前屋,再晚耽搁了。” 二人急性子,推搡着苏清和就出门。这院子旧,四顾萧条,角落放着口盛满水的红瓦缸。苏清和默默走过去探头照了照,再次肯定,模样确实是他的.... 同他二人七拐八绕,经假山,过湖心亭,又走了大段长廊。苏清和一路看得细,这府邸的规格,布置都似都城仓庆,建筑风格却大有径庭。 比如廊上雕刻栩栩如生怪鸟彩画,外廊三步一个的青石柱,墨染狼图腾。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清和:你老让他们打我做什么? 老肉:我不知道。 第二章 他笑着,不达眼底 狼图腾专属蒙科。如今蒙科属大津,这赵府中为何私画蒙科图腾?或者说,上辈子三国入侵西漠造成的沦陷,祸根竟是现在埋下的! 布猛是个闲不住的,搓了搓汗湿的手,玩似的从地上抓了把鹅卵石子捏在手中。他边走边砸在苏清和身上,嘴里念念叨叨,不入耳也知道不中听。 苏清和本打算恩也好,过也罢,身上有伤,避免硬碰硬先忍忍。 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一刻都不能忍! 他憋着一口恨,暗暗打量布猛二人。布甘干瘦,布猛倒是体格健壮,五大三粗。方才也是布猛一直打他,不过用得蛮力一通乱打,完全无章法可言,想来不曾习武。 反观苏清和,他远没有看上去的羸弱不禁风。五岁在淮阳老家遇到个便宜师傅,习过八年武。但眼下身有重伤,没力气撑着,习过武硬打也不成。 只见他忽停下步子,乘对方不备,一脚将最近的布猛踹翻在地。麻利别断廊旁的观赏竹,锋利的一面狠狠抵在布猛喉间。 苏清和毫不客气的用力,连串的血珠子从布猛脖间渗出。他真想,就这么戳穿他的脖颈,死了才解恨。 “反了你了!”忽然的压制使得布猛怒目圆睁,出口的官话都利索了几分。料想不到常羡这样软弱的人,竟然会反抗,他恼羞挣扎就要爬起来。 这一动,竹片陷得更深,刺痛也更甚。布猛后知后觉慌了神,于是大叫外援。余光瞥见布甘冲过来,苏清和头也不抬,口气淡淡,威慑力莫名,“再挪一步,他就死了!”说的轻描淡写,从容得不像要杀人,更像在同人商量,今日穿哪件衣服好。 布猛屏住呼吸不敢说话,注意力全在脖颈间,布甘也呆住不敢再动,原地看布猛憋着痛苦,无声龇牙咧嘴。 苏清和看着布猛,冷声问:“赵老爷是谁?霍二爷是哪个霍二爷!” “狗东西你疯了,放开老子!”布猛完全条件反射的大骂,骂完自己也呆了。 布甘则咬紧了牙,他都替这没脑子的布猛捏一把汗,这时候还口无遮拦! 肉眼可见苏清和面上的不耐,布甘站在远处不由自主退后小半步,亲眼见苏清和抬脚踹在布猛胸口。这劲儿,若常羡身上没有伤,只这脚,布猛就该一命呜呼。 苏清和向来睚眦必报,没忘记刚醒来布猛要命的几脚,这一脚他也没留情,直想将他踹废了泄恨! 少年苍白面上嗜血一笑,才放下的脚又踩上布猛的胸口,碾着的力气越来越大。 他一直温和笑着,以至于外人看来力道不大,甚至生出轻柔的错觉。只布猛知道,有多要命。他脸色发青,渐喘不上气。 苏清和再问一遍,更加不耐烦,“回话!” 布猛面色死青说不出话,布甘慌忙帮他回答,声音都在抖,“赵..赵老爷是西漠知县,五年前上上上任叫赵志明。霍二爷是…是都城那个镇北王,就是仓庆大将军霍霍霍……霍池渊…霍将军,你你你你常羡你快收脚,布猛要被你踩死了..”布猛都不怎么挣扎了,可不是要死了吗! 苏清和闻若未闻,琢磨着他的回答。 仓庆都城,镇北王,霍池渊…一再强调霍池渊…难道... “现在几年!”他说着脚上不自觉用力,吓布猛一跳,以为哪句话又惹到他了,可刚才说话的分明是布甘啊! 布甘缩了缩脖子,颤巍巍答:“嘉…嘉和三十五年。” 苏清和险些没站稳,嘉和三十五年,竟是嘉和年间! 他服毒乃万景六年,嘉和帝容殊在位三十八年,驾崩后容悸即位改年号万景。 万景元年,苏清和遇到霍池渊。三年霍池渊因他战死,六年苏清和服毒随他去。 这一醒,回到了九年前。这年,苏清和才十七,被送进宫的第五年。容殊没死,容悸也还只是不受宠的七皇子,苏清和也没遇到霍池渊! 一切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苏清和脚上力道一轻。布猛存了些力气,趁机一骨碌爬起来。胸口隐隐作痛,他连连退后好几步,见鬼似的指着苏清和,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 ...你是常羡?…你,你不是常羡!” 苏清和瞥一眼布猛意味不明道:“当然不是,可不是常羡,又能是谁?”在布甘布猛瞪大的眼珠子里他笑了一声,很轻。 布猛见鬼似的指着苏清和明显更慌了,想说他莫不是鬼上身又不敢说,更不敢仗着体格反压制,转身拽上布甘拔腿就要跑。 苏清和眼疾手快,抢身一把揪住布猛的衣领,将人揪回来丢到地上,怕又跑了,苏清和抬脚踩着。他蹲下身,好看的眼睛一弯,盛满危险又柔和的笑意。他看上去心情不错,玩味的问,“准你走了吗?” 布猛仓惶的脸一僵,心道常羡撞邪了,定是撞邪了。 “我话没问完,你跑什么?”苏清和抬眸,将视线停在低头不语的布甘身上,“你二人打我做什么?” 布甘苦着脸,迟迟不敢开口,逼得布猛没法,又怕常羡一个不高兴脚上使力,死马当活马医坦白道: “我们…我们就是嫉妒你。大家都是奴才凭什么因为你长得好老爷就处处护着你。明明你才来府上一年而已。住同一个院你的东西总比我们的好!而且…而且你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明明看着一副体弱多病的早死样,我们气不过…” 布甘声音渐渐低下,“就趁夫人将你送出去这天出口恶气…” 如此的话,同他猜的相差无几。 苏清和虽不知道什么赵老爷,西漠知县倒是知道一些。当年容殊驾崩三龙夺嫡,西漠知县通外敌愣是横叉了一脚进来。 知县多大点芝麻官,吃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只身通外敌。还是苏清和暗查走访西漠三月余,才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主使:太后颜如心和丞相颜文博! 颜家就没一个好东西,苏清和也不屑于参合其中。 他耐心等颜家人自相残杀,等着丞相扳倒太后再坐收渔翁利,简单玩了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此扳倒整个颜家顺理推七皇子容悸上位。 这些都是上一世的事且不谈。 只是想不到,颜文博竟早就在打西漠注意了,当真做得滴水不漏,放这么长的线。 “夫人为何将我送出去?”苏清和问。 “府上传...传老爷与你关系不一般..” 说着布甘怯怯瞄一眼常羡,见他面无怒色才敢接着说:“夫人知道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巧在听说镇北王有龙阳之好,所以趁老爷下乡之际将你…将你送给霍二爷做个顺水人情…” 龙阳之好?以前怎么没听说霍池渊是断袖?苏清和起了好奇心,又问:“西漠离都城仓庆这样远,夫人如何得知镇北王有龙阳之好?” 布猛惊,常羡果真撞邪转性了! “这事儿不知道的恐怕没几个”布甘咧开嘴扯出笑,却比哭难看,“大津皇帝从天下找的漂亮男孩,一部分留在宫里,另一部分就送到了镇北王府。天下谁人不知镇北王好男色,常羡你也是知道的,怎么...” 苏清和不由皱了一下眉。容殊好男色他知道,一把年纪还全国搜罗漂亮少年,当年苏清和也算其中之一。 不过,他是苏松允为官途亲自送进去的。巧在那时国局动荡,战争不断,这才侥幸逃过一劫,顶着娈童的名字被遗忘在深宫里。 霍池渊也喜欢?他万万没想到,以前也没发觉,后来也没听他提过这事儿,藏得太深。 原以为是他祸害了国之栋梁,绕了一圈竟是霍池渊先糟蹋了他!那送进去的少说也有七八个,加上阿谀之人送的呢?越想越气,苏清和脚下不由用力。 镇北王好艳福。 布猛害怕颤抖,悄摸挪动,欲抽出身子,这一动倒将苏清和拉回神,“你很怕我?刚踹我那气势呢?” 二人忽低头沉默不语,苏清和则嗤笑,吃软怕硬狗仗人势,说的就是这样的吧,苏清和问他二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何时到的赵府?” 他二人对视一眼,布猛先开口,“你…你一年前被赵老爷街上买回来的。胆子小,听话又会装可怜,老爷事事向着你。我们没…没少欺负你,也不见你告状,所以…” 布甘咳了一声打断他,布猛才意识到,自己又错了。 “所以就肆无忌惮的打骂我?”苏清和淡淡将他的话接下去,“反正打了骂了我也不会说出去,是不是?” 二人回答再次封了口,苏清和好言好语接着说,“你二人要好好活着,等我回来亲自宰了你们。” 话音落,苏清和将手中的尖竹杆掷出,半截没入石柱中,布甘布猛后怕深咽口水。他摩挲着袖袋里的玉佩,不知在想什么。他笑着,不达眼底,苦涩溢出的一瞬他收起了笑容。 酉时日落,镇北王府的马车停在赵府门前,一行七人踏进府邸。 赵夫人端坐在主位上,却迟迟不见他三人来,精致的妆容暗淡了大半,她又急又气。眼下都城里的来了,要送的人却没影,再等不下去差人去找。 如此一来,害管家无故被骂了一通,心里不舒坦。过廊子时见布甘低头站在那不动,窝火气一触即发,怒吼道:“你们磨蹭什么!那边人都来了,还不快滚过去!专门等我来请是不是!”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布猛吼得一激灵,一骨碌爬起,瞬间点头哈腰起来。布甘不敢再和苏清和说话,忙拉着布猛,老远就躬着身,跟管家往前厅走。苏清和拍拍衣服,后一步跟上。 第三章 被迫来的? 若赵府送他去镇北王府是必然,如此就说明,上一世也有个常羡被送往镇北王府。 霍池渊何其敏锐,该早看穿了西漠知县葫芦里的不轨,送出去的人想必活不久。 他这一去,又该如何?自己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完全解释不通。 前厅站了好些人,着黑衣风尘仆仆,那七人想必是镇北王府派来的。 高堂上,那个年轻妇人应该就是他俩口中的赵夫人。发髻整齐,镶玉暖额,白绒大褂,含着笑同旁边坐着的人说话。 苏清和眯着眸子细看去,主位上那个甚感眼熟,墨蓝色衣袍,握着黑柄长剑,五官端端正正却相当严肃。 再细看,不是乔风又是谁! 算算也才二十来岁,一张年轻俊朗的脸怎么就挂着这副老气横秋的样了? 重点是,霍池渊怎么会把心腹都派来西漠接人?山高路远的蛮荒地,快马加鞭赶也需小半月。西漠本身鱼龙混杂,各方势力共存,深不可测。霍池渊再不好推辞赵府好意,也无需派乔风亲自来。 难道,也另有目的? 苏清和站得远,听不清他二人一来一往说了些什么。也就罢了,默声立在门口,作出布猛口中维诺温顺的模样,不让人瞧出端倪。 谈话的二人突然提到常羡,立刻将他唤到身前,赵夫人先开口,疑道:“你这脸上如何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哪里还有原本的标志样,生怕镇北王府的不要人,赵夫人道:“生得顶好的模样,一日不见就这样了,你去做什么了?” 闻言,背后的布猛二人心揪着。 苏清和抬起一点头,怯怯看一眼赵夫人,犹豫了还是如实道:“布猛和布甘刚才打的。”他说的相当的轻,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赵夫人皱眉唤管家:“这宅子里倒由着他二人主张了,老爷不在,当我死了是吗?将他二人照样打回去,丢出府!”这当然不是为苏清和出气,而是做给乔风看的。 乔风在一旁观了许久,才开口问苏清和:“你可愿跟我去镇北王府?二爷素来不喜强人所难,若是你不愿,我也不强带你走” 霍池渊不喜强人所难,真是见鬼了。苏清和适时抬眸,就见赵夫人一副‘胆敢出言留下剐了你’的慈祥笑脸。 只片刻,他将视线移回乔风身上,温温和和的回答:“赵府与常羡有恩,一切全凭夫人安排。” 赵夫人满意点头,“乔大人这孩子素来乖顺知恩图报。遭拐卖才沦落至此,老爷心善买下他。大人既然来了就一道带他去,常羡要能得二爷的欢心,也是赵府的殊荣!”她说着忙将常羡推到乔风跟前。 乔风不加掩饰打量他,眼中不屑一闪而过。苏清和完整捕捉,回他一个纯善笑容。一行人坐了会儿以赶路为由,起身辞行,利落翻身上马,后面备了辆简陋的马车。 说他简陋算是抬举它了。 小不说还漏风,掀开破帘子先是扑面的热气夹杂古怪难闻的气味,里头歪歪斜斜坐了四五个和他一般大,衣衫破旧的青年。 马车一刻不歇,在官道上飞驰,颠得苏清和浑身不痛快。他索性掀了帘出去与车夫同坐。 冷冽的寒风冲击着,才减缓了他身上的痛。 无事可做,苏清和望着一闪而过的林子渐渐神游。不知宫里现在什么情况,他占了常羡身子,常羡是不是也占了他的身子。 入仓庆须得想法子探探。进宫不易,他决定从福安这下手。 福安原是东厂督主,被后起之秀西厂打压陷害失权。皇上念其旧劳,免死罪贬到苏清和身边伺候。 苏清和十二岁刚入宫就是福安在照顾。福安待他极好,上辈子直到死,想的都是怕别人照顾不好苏清和。 他爱吃仓庆北城街杨氏粥铺的甜饼,他记得福安那会儿时常出宫给他买。当下决定,就去粥铺蹲福安,多蹲几次总会蹲到的。 快马加鞭,终于在第十三日,车马到达仓庆。 远远的便瞧见厚厚的城墙雄伟矗立在前,偌大的“仓庆”二字嵌在其中。 未过城门就听得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苏清和抬眼望去,一片红旗飞扬。 大皇子容燃的红旗军?这时候出城,该是何事? 苏清和兀自算算时间,恍然大悟。 长平那场大瘟疫该爆发了,当年因为暴雨不断,淹了几个村,流民在逃亡带出瘟疫,染了周边好几个郡县。 这场瘟疫爆发初期,有官员上奏,但容殊不甚在意。不料疫情渐见劣势,北至靖武,南至莱州,皇城仓庆都没能逃过一劫。 后来,容殊虽急也束手无策。自太子战死赤沙后他就无故病了,太子之位空悬已久,他身子每况愈下,这才隐约起了重立太子的心。 容燃这时候大张旗鼓的出城,赈瘟疫,救扶百姓是假,迎圣心倒是真! 马车进城,慢了速度,晃晃悠悠一阵终于停下。 苏清和同车夫一道,跳下马车,兀自细细打量这镇北王府。 门前两座威严高大石狮子庸中皦皦,彰显府中人位高权重。“霍府”看着不新也不很旧,提字三五年。 当年苏清和久居宫里,虽有听过镇北战神霍池渊的名号,但终归隔得太远。而且他当时一心就想着怎么帮容悸夺帝位,无暇顾及其他。霍池渊何时建府的他还真不知道。 霍池渊十五岁随霍老将军征战四方,十八岁便能带军独当一面,孤军入虎穴也能全身而退。十九岁为太子收拾战败赤沙残局,以少敌多,险胜,赤沙求和,割地蒙科。 同年三月一连收腹边境五国,以此成神。封镇北王,加授大将军。这便有了大津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异姓王──镇北王。 封王时嘉和三十年,霍池渊刚及冠,如今五年过去二十有五。当年苏清和第一次见霍池渊时他已而立,三十有四,沉稳会疼人。 苏清和不禁好奇,二十五岁的霍池渊会是何等模样,何种脾性? 随后下来的四人低着头,不敢正视镇北王府的牌匾。与之比起来,苏清和另类些,昂着头背着一只手。举手投足谦逊尔雅,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唯有不匹的是,他穿着身西漠布衣。 乔风下马,有意无意看一眼苏清和,他背着身没能瞧见,回过身时,乔风已经吩咐完管事走了。 书房中檀香袅袅,面容秀逸的墨衣男子懒懒靠着案几看兵书。肤白貌俊,淡淡薄唇微抿,有人推门进来,细长勾人的桃花眼也未见抬,散漫又痞气。 “爷,人到了。”乔风交代道:“属下按您的吩咐问了他的意愿,他自己倒是没怎么表态,全凭那赵夫人安排,眼下安排在了您屋” 闻言,霍池渊这才抬眸看一眼乔风,面无波澜,细长指尖一层薄茧翻过一页纸,淡淡询问:“路上可有异?” 乔风摇头:“没什么异样”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他确实不是西漠人,长得也不像,官话清晰流利。属下总觉得他不一般,举手投足说不出的怪异,二爷还是谨慎些为好” 霍池渊:“被逼迫来的?” “我去的当日,他面上有伤,被打的,也想这是逼迫来的。回来路上刻意没怎么管他,他规矩得很,若真是被迫,早该跳车逃了。”当时,苏清和出来与车夫同坐那会儿,乔风还当他要逃了呢,没曾想,那人就这么坐了十多天! 霍池渊勾唇,眸光淡淡,“穷山恶水的地方也要塞人来,个个都把王府当窑子了。赵志明不是善茬,怎么说也是颜文博力荐的西漠知县,不能拂了他的面,先收着吧。” 乔风欲言又止,终于开口“ 二爷,虽不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但那人生得确实比前几个要...嗯,总之,将那人安排在身边实在不妥 ” 见乔风这模样,霍池渊不由好奇,“ 是何等天资,让乔大人也忌惮?就放在身边,能有何不妥?放在身边才好,拿了错处名正言顺就处理了,谁敢说一句?” 乔风的顾虑霍池渊不是不明白。明枪易躲,暗箭却难防,容殊虽看着时日不多,实则不然,还有三年可活呢。 太子位空了许久,眼下他忽然起了立太子的心。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人太多,霍池渊目前对皇位倒是半点不感兴趣。 都知人心隔肚皮,关乎身家性命的事谁都不会多相信谁一点,镇北还需霍池渊护着,只这一点就轻心不得。 况且... 霍池渊没心思看了,丢了兵书,问“ 宫里的消息呢?” 乔风:“具体还得等季归舟回来禀。” ** 镇北王府苏清和甚是熟悉,布局与三年后他第一次来没什么太大差别,就连树的位置没变。 那假山旁的河塘稍有出入,原来养的不是鱼而是一池睡莲,此刻枯枯得耷拉在湖面。 一行人被带到后院交给管事分配差事,其他四人分了一处小院。苏清和则被分到霍池渊的寝殿乾阳殿,左边的偏殿,倾心阁。 仰头看着“倾心阁”三个字,苏清和不由皱眉。霍池渊怎么能让一个从未见过,毫不相干,还可能心怀不轨的人住在自己这么近的地方,负心汉。 倾心阁侧面有扇圆拱门,此时窄窄围了好些丫鬟婆子,她们听说府里从西漠接来个长得极标志的人。 一个传两个便传开了,那些闲着没差事的下人偷摸跑来一睹真容。只见站在孙管事面前的少年岂止用标志来形容,一个男子怎能生得如此昳丽! 长身玉立,眉目清雅,样貌俊美,黑色粗布衣称得他肤白若雪,若不是亲眼看见他的喉结,只道哪里来的绝世美人。 “躲什么懒,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孙管事提着嗓子,没好气得喝退一众丫鬟婆子,递给苏清和一套干净的素衣,吩咐道: “你往后就住这一处。每日五更到王爷房前候着,晚间也须候在门口,二爷准你走你再走。将军府不比你在的那些蛮夷地,事事都要规矩。若不小心犯了错少不了一顿罚,或轻或重,因此丢了命也是常事。” 苏清和乖顺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要见了要见了 第四章 你别怕。我不碰你。 孙管事早知晓他是西漠赵府送来的人,看他还算听话才又嘱咐:“在王爷跟前当差有好处也有坏处,你自个儿小心些。二爷那屋一定要等唤了再进,他素来不喜屋里有人,特别是你这种外来的。打扫时也得趁白日里王爷不在,每处都仔细些,一点灰都不能落。对了,别乱动里边的东西,二爷见了会恼。” 看了四处无人孙浩又低声道:“翻时也千万要小心,别变了位置!” 翻时小心?苏清和面露疑色,掺着夜色叫人看不真切。 孙管事絮絮叨叨许久才离开,苏清和这才得以进殿关门换衣。 一路颠簸的厉害,小半月也没能将身上的鞭伤彻底养好。几处深的结痂又裂开,裂开再结痂,如此反复越发严重起来。 渗出来的血水湿湿与衣服黏在一处,苏清和光是将衣服剥离血肉就费了很大的劲。 肩上那到口子与小腹上青紫裂开的口子尤为严重,这些裂开的口子没药可上,苏清和稍微擦了擦,换上孙管事给的衣裳就出了门。 头昏越来越昏沉,苏清和估摸着,定是他不争气的身子在路上感了风寒。他顾不得这么多,径直到乾阳殿,立在门口候着霍池渊,苏清和很想他。 在殿外足足站了半时辰,始终不见霍池渊来,伤口冷得发疼,他趁没人注意,推门偷偷溜了进去。 殿中无人却点灯,装饰素,没摆过多的物什。还熏了安神,苏清和素来闻不得这些碳啊香的,一时觉得头更昏脑仁也疼。也不敢贸然将香灭了,只能憋着口气绕过雕花屏风进内室。 还未进入,视线停在床榻,熟悉柏木透雕漆画花鸟纹拨步床。第一次同霍池渊坦诚,无数次翻云覆雨皆在这张榻上,如今回想起,面上不禁发烫。 苏清和欲盖弥彰别开脸,又望见右面雕花物架上空出的一槅。当年那处该放着一盆忘忧,还是苏清和逼着霍池渊摆上去的。余光忽瞟到物架另一槅躺着一块玉,上等海棠花雕玉佩。 他鬼使神差伸手将玉佩取下来,又摸出自己袖袋里的那一块,仔细对比,竟一模一样!连玉侧雕刻细小,仔细看都难察觉的“源真”二字都有! 明明是同一块玉,怎么就成了两块? 细想又觉得情有可原,这辈子霍池渊还没遇到苏清和,玉佩还在他自己这里也正常。 思忖间,外边有响动,门被推开。 隔着屏风苏清和慌忙把玉佩放回原。自己身上这块来不及收,屏风那头已经绕过来一个人,只好悄悄将玉佩掩在袖中。 刹那间,四目对上。苏清和呼吸停滞了,来人比他高一个头,走近需仰视。 对方穿着藏青色袍子,面若玉冠,俊美倜傥的面容和他记忆中的模样差不了多少。真说哪里不同,就是现在的面容看着稚嫩些,一身风流痞子气也不似三年后的沉稳。 二十五岁的霍池渊是这样的。再见故人不免一阵恍惚,心底委屈渐涌,苏清和瞬间酸了鼻子。就是眼前这个人,他说不会丢下自己。后来不仅丢下了,一丢就是一辈子,是个坏东西。 这样埋怨着,眼眶浸润了。苏清和咬唇憋着,喉咙不由苦涩难耐。 他明白,不是重逢时,不行重逢宜。 霍池渊则愣怔一瞬,蹙眉上下打量他,狭长眸子满是疑惑。 “我..孙管事让我来打扫…”苏清和怕霍池渊觉得他擅闯寝殿居心叵测,于是张嘴解释,出口的声音说不出的沙哑。 他忽垂眸闭了嘴,再多说两句恐会控制不住哭出来。 霍池渊像在思索他的话,又像在想别的什么。再次上下打量他一圈,迟迟开口冒出两个字:“常羡?” “…是。” 苏清和被他打量得不自在,下意识退后小步。常羡这个名字对他来说还很陌生,忽然被叫起来也难反应是自己。 各自沉默良久,霍池渊突然走近,抬起的手指腹轻合,捏着他薄薄的下巴,将他的脸慢慢抬起来细细端详。 对方眼睛不敢看自己,倔强的垂着眸,发红的眼尾闪着水光,这副要哭未哭的模样很勾人。 霍池渊再凑近他一点,两股温热的气息缠绕住了。他低着嗓子却放缓了语气,似带了点温柔,问:“你怕我?” 苏清和摇头,鼻子越发酸痛,泪就绷不住了。于是在泪汹涌下来时轻轻补了句:“我怕.....” 不怕为何要哭,既解释不通,他就必须要怕。这样说着,他肩膀止不住的颤动,到底是因为委屈,还是单纯的害怕,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就这么仰着脑袋看霍池渊,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流,却一点声响没发出。他想霍池渊能抱抱他,或者他不管不顾扑进霍池渊怀里,和他说好多好多... 霍池渊神色变了变,放开他的下巴就要帮他擦眼泪。到半空又觉得不妥,收回了手,认真和他说,“别怕,你别怕。我不碰你。”口气就像哄小孩。 苏清和哭得胸闷兀自缓了口气,还是道:“怕…你会杀了我吗?”声音略微沙哑着,他还没哭够,他又见到了挚爱,在失去三年后。他在意霍池渊心里怎么想,是赵府来的卧底,还是无关紧要的人,稍不高兴就能杀掉。 霍池渊叹了口气,轻柔的将他面上的泪抹去,直直盯着他泪湿的眸子。就是这双眼睛,生得巧!“别怕,我会护着你。” 霍池渊当年也护着常羡吧。苏清和哽咽,说出的话带着意味不明的委屈,“天晚了,您歇息,小人告退。” 霍池渊却他出手拦着苏清和,嘴角含笑,“不能走。”他张开手,眸子一转,道:“帮我宽衣。” 苏清和凝眸瞧了他片时,才抬手默不作声为他宽衣。他不曾伺候过人,只能学着福安伺候他时的模样,先去解腰带,再解衣带。 原以为解衣带顺手一拉再简单不过的事,折腾半天发现,竟是个死结!指头险些抠破也没解开。 他咬唇,与这死结暗中较劲。霍池渊是不是故意弄个死结来戏弄他,偏偏他不能言,只能暗受着,解不开也不能停。 一个小可怜,一边打着哭嗝一边皱眉解结。 霍池渊低头看完这一幕,不由笑出声。视线从他热红的的脸转到手上,青葱玉指素白修长,根根匀称。哪家的奴才有这样细嫩不带茧的手,还真是笨死了。 “解不开?”霍池渊侧目,幽幽的问带了点宠,“还是……不会伺候人?” 苏清和迟疑,接着笃定说,“会伺候。” “怎么伺候?”霍池渊暧昧握住他的手,提到眼前,就像品鉴美玉一般细细摩挲。 “这样好看,只用来解衣带可惜了,你自己说呢?” 不待苏清和做出反应,他拦腰抱着人就往屏风里边走,放榻上欺身压去。 这一动扯到他身上的伤,疼得苏清和冷汗直冒,床沿隔着腿上的鞭伤,让霍池渊这么压着更是要了命。 苏清和死咬着唇,这才勉强压住胸口那口气不让痛声呼出。他急道:“你说不碰我的!” “我说不碰你,但你可以碰我啊。”霍池渊无赖道:“你既然会伺候人,那就实践一下,”他柔柔摩挲着苏清和精巧的下巴,低头凑近就要吻上去,但他又刻意留了点距离,像在故意挑逗身下的人。 他饶有兴趣询问道:“今夜陪我,好不好?这之后,我留你在身边,予你一生富贵荣华,你愿是不愿?” 苏清和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阵恍惚,看不出对方话里的真假。他手护着衣领,没说愿意也没反抗说不愿。 暗自思忖霍池渊的话,下一刻面色骤白,他隐约捕捉到什么不得了的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当年的常羡必然是跟了霍池渊。或许后来霍池渊会对苏清和好,也是因为他和常羡有一样的脸! 几乎在瞬间,苏清和全身都凉了,这样的认知一旦产生就再挥之不去。他护在衣领上的手一松,愣愣得审视霍池渊的脸。苏清和是常羡的替身。 霍池渊哪知道他心里琢磨什么,没得到答案,就先上手。撩开衣领,大半肩膀漏出的同时,淡粉色疤痕纵横着,他手顿住。 苏清和忙护住衣服,挣扎着要起来,霍池渊神情严肃拉开他的手继续剐衣服,动作轻柔了许多。 肩上的伤黏住了衣服,霍池渊动作再轻柔也疼得苏清和龇牙冒汗。察觉他的异样,霍池渊住了手,沉默坐到榻边,看不出喜乐。 “还有哪里有伤。”这是一个陈述句。 苏清和跟着从榻上爬起来,本想说没有打发他放自己出去,怎料循着霍池渊的视线看,他竟在看自己的小腹。伤口被霍池渊折腾得又裂开了,渗了血,蓝色布衣点点猩红。 “还有哪里?” 霍池渊又问了一遍,他好像在生气。 苏清和自觉满身伤痕扫了这负心汉的雅兴,乖乖跪下,“奴该死,满身伤痕污了王爷的眼,请王爷责罚。” 不知为何,苏清和觉得他说完这话霍池渊好像更生气了。 霍池渊深吸了口气,语气中少了玩世不恭。他声音软了下来,“伤着也不说,今日我不发现你又要如何。”说着将跪地上的人直接抱回榻上。 从架子上拿了身干净的亵衣,仔仔细细帮他换上。全身裹着霍池渊的味道,苏清和一点不排斥,甚至很喜欢。 对方这连贯动作相当娴熟,苏清和瞅他一眼,兀自蜷着身子,别开脸不语。心底一阵说不上的委屈,原来,霍池渊不是只对苏清和软声软语的,对常羡也是。 一想到他关心的不过是常羡而已,他便觉得再说什么再做什么都不对了。现在即便是自己的醋,名字不对他也吃。 霍池渊一言不发出去了。被子里暖得很,冬日里一暖和就容易犯困。苏清和本就昏沉着,潜意识里还在埋怨霍池渊呢,下一刻就沉沉闭上眼。 迷糊间面颊上一热,苏清和皱着眉有些抗拒,缩缩脑袋也没能避开,直到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他才迷糊转醒。 “将药擦了再睡好不好?” 苏清和揉揉眼睛迎着光眯眼看坐床边的霍池渊。 他觉得自己没醒。这光景恍若当年,上辈子霍池渊对他说话就是这般商量着宠溺着,给人一种躺在棉花上的酥软错觉。苏清和下意识往他怀里钻,半边脸枕着对方的肩,梦呓的嘟囔着什么。 见苏清和还迷糊着,霍池渊捏捏他的脸,熟门熟路褪去他上身的衣物,拧开墨绿色小瓷瓶,一股淡淡的草香,沾了药膏轻轻涂到伤处。 他的背上没有几处光滑,深浅不一的鞭痕错轮着,在苏清和看不到的地方,霍池渊皱起了眉,捏紧了小瓷瓶。 清凉触觉惊醒了梦游般的苏清和,扰了觉,他不痛快的哼了一声,动动肩膀,“别动。” 霍池渊还当是自己手重弄疼了他,于是更加小心翼翼,“疼就告诉我。” “冷。” 霍池渊看着他可怜的小模样,不由笑出声,“你受了点寒,厨房在熬药了,喝了再睡。”这样说着,给他穿好衣服,扯被子裹在身上。 只要贴着他,苏清和也没多冷。顾不得这么多,眼皮开始打架。这药膏有问题,不知是闻着催眠,还是涂着催眠,总之苏清和有意也撑不住。 他就这么赖赖枕着对方的肩,渐渐睡沉。夜里什么梦都没做,只是,好几个冬没这么暖和了。 …… 次日五更,苏清和心中记挂着孙浩的嘱咐,五更需要到霍池渊寝殿门口侯着等待差遣。 他迷迷糊糊转醒,惺忪着眼就开始找衣服穿,出了殿门才后知后觉,他昨夜就睡在霍池渊的床上! 霍池渊却不知何时走了。 远远就见孙管事迎面疾步而来,那模样看着不似才醒,黑黑的眼眶应是一夜未睡。 孙浩在‘倾心阁’没找到苏清和这才直接来乾样殿寻,真让他找到了。 心道这常羡果然和前几个不同,懂事又敬责,说了五更侯着当真准时准点来。 四下无人,孙管事还是谨慎环视一圈确认无误后,拉着苏清和七拐八转到下房处柴房,他问:“常羡,你老实告诉我,用了什么法子让二爷这么待你?” 第五章 你这个坏东西… “嗯?”苏清和不明所以,什么话不能大方说,偏得带他躲着说,非奸即盗定有问题。他反问:“孙管事这是何意?” “你不必和我打马虎眼,”孙浩坦白,“咱们归根结底都是为太后办事。二爷昨晚吩咐下去了,你日后不用做奴才,专心伺候他就行。常羡我跟你说,这是个好机会,你来前赵知县定告诉你了咱们要找什么,早一日拿到我们就少一日的提心吊胆,你可明白!” 苏清和一脸不解,眉宇染了异色。 孙浩竟是颜如心安插在镇北王府的人,霍池渊有这么好糊弄?敌军攻到家里不算还当了府上管事,真不知还是有意为之。 原本苏清和还存着或许真是赵夫人看不惯常羡,这才将他远远的送出西漠。现在觉得真是个噱头,目的这就暴露了,颜家人接二连三往镇北王府送人到底意欲何为? 苏清和恨自己上辈子一股脑扎在夺位上,霍池渊的过去他知之甚少。 颜家人这么迫切,是想在霍池渊这里找什么?苏清和也迫切想知道,不好直接问,只能旁敲侧击。 于是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我当然明白多待一日便多心惊一日。我比您还想早日拿到那东西,只是我刚到府上甚感迷茫,实在不知从何下手,孙管事您可否提点一二?” “你现在被提到二爷跟前,再难办的事儿也好办了。”孙管事刻意将声音放低,“这么重要的一块东西,二爷不该随身带着,左右离不了二爷的屋,你小心些仔细翻翻。” 一块? “不瞒管事”苏清和一脸坦诚,“昨日小人安顿好就趁二爷不在进他屋翻了好一会,实在没翻着!” “你可翻仔细了?”孙浩见苏清和点头不假,又道:“那玉佩看着普通些,容易叫人略了。你别给看岔了,找机会再去翻翻!” 玉佩?是哪块? 苏清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赌一把,“那海棠花雕玉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放在何处?” “定是好生藏着的,你无事便探探,二爷屋里可有什么机关暗道!” 果然!当年那玉佩苏清和只当是霍池渊给他的定情信物,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作用? “我有一事不明,”苏清和小心翼翼的问:“那玉佩这么普通,不知太后…” 孙管事忽然捂住他的嘴,外头有了些响动,天微亮,各院奴才陆陆续续起床上工。 罢了,知道他们的目标是那块玉就算赚着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苏清和识趣别了孙管事。 天麻亮还飘着雪,苏清和紧了紧衣领加快步子,先前耽搁了些时间,不知霍池渊回来没。他出门前,霍池渊确实不在屋里。 好在院里静得很,他立在殿前装模作样等霍池渊唤。谁知等得手都僵了也不见人来,又过了好一会儿清扫院子的奴才都来了,仍然不见! 苏清和捂着嘴咳了几声,不免腹诽霍池渊昨夜歇那儿了?正犯嘀咕余光瞥到拐角扇门处走来两人,随后出来几个丫鬟仆人,一行十几人往这边走。 苏清和微眯着眼看过去,霍池渊身旁的青年他认得,叫宋玉,霍池渊的堂弟。看他风尘仆仆衣衫都未来得及换的模样,应是刚从镇北来。 一行主仆走近,霍池渊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先看到立在殿前的人,撇下宋玉加快步子便到苏清和面前来。 霍池渊面露喜色,只片刻又气恼冷下来。不由分说捧着苏清和的脸,温声责备,“怎么在外边站着?”又关切的抓起他的手暖在手心揉搓,“落雪了不知道进去,冻着了吧。” 苏清和明眸微动,闪过一丝疑,不由细细打量眼前的人。简直和上辈子霍池渊对苏清和的态度一模一样! 又听他道:“给你准备了另一身衣裳怎么不穿?这身太薄了。”说着霍池渊脱下绒斗篷披在苏清和身上,转而对来迟的丫鬟不悦道:“昨夜叫你吩咐下去做的衣裳怎么还没送到?” 越吟低头上前一步,回道:“二爷,原是该到的,只是城西昨夜落了大雪。堵了路,等着铲雪的来开路,这才迟了...” 苏清和不留痕迹的抽出手,刚想开口却被随后来的宋玉抢了先。 “表哥,他是?” 霍池渊又轻轻捏住苏清和的手,十指相扣一点点收紧。他眼中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自然是……我枕边人。” 苏清和:“……” 宋玉:“……?” 凡院里耳朵没聋眼睛没瞎的,皆看了个真切。镇北王何曾说过这等话?新来的这少年虽长得好看,但按以往的经验来看,一伙人私下也赌他活不过半月。这才来第二天就成二爷枕边人了? 宋玉摩挲着下巴,盯视线落在他二人紧扣的十指上。看了会儿又转眼将苏清和,仔仔细细打量一圈,不住点头:“模样极好,身段极佳!”顿了顿瞥一眼霍池渊,“表哥好艳福!” 霍池渊不理会他话里有话,自然揽过苏清和的腰往怀里带,手上不觉紧了紧:“日后不必在外等着我,屋里好生坐着就行,真冻着了我会心疼。” 底下响起低声细语,苏清和侧目,喉咙痒得很,憋着咳了好几声霍池渊忙顺着他的背。苏清和不禁蹙了眉,昨日他是错过了什么?竟让霍池渊成了这样!怎么说他这才第二次见常羡,感情就深厚成这样了? 苏清和又开始担忧起来,仰着脸急急在霍池渊眼中寻异色,一丝也好。没有,霍池渊看着常羡时眼里是要溢出的爱意。 苏清和落寞低头,难道上辈子他苏清和真是常羡的替身不成……那他宁愿相信霍池渊演戏。 当着这么多人面对他殷勤不排除别有用心的可能。孙浩都以为他是颜太后的人,霍池渊何等聪明,想来早就认定他是。 府中既然能混进个孙浩,定然还有张浩李浩匿于人群中。常羡一旦受宠这些人也会坐不住,拿常羡当诱饵除引蛇出洞,处之。 这是苏清和能想到,并且最能接受的一个结论。 “在想什么?”霍池渊在他窄腰上柔了一把,“这么入神,我的话你听到没?” 苏清和颔首,顺势他怀里蹭了蹭,“好冷啊,等你等得身上都冻僵了。” 话才说完,他被霍池渊拦腰抱起,众目睽睽进了屋。不忘抬脚带上门,将一脸雾水的宋玉关在门外。扫雪的险些没拿稳扫帚。 进了屋苏清和以为就算结束了,谁知霍池渊直接把他放回榻上,自个儿也跟着躺下来。 对方头蹭蹭苏清和的脖颈,柔声道:“你的身子确实凉透了,我给你捂捂。” “我不冷。”苏清和轻轻推了推腰上的手,越推收得越紧。 “乖,别动。” 静默躺了半响,苏清和热得难受,他在霍池渊臂弯里不舒服的扭了扭,小声说:“我好热。” 霍池渊果真掀开了点被子,他从榻下的柜子里取出昨夜涂的药膏,“来,把药涂了”说着去脱他的衣服。 “作日放纵着你,今日怎么也得将汤药服下去。听你咳嗽了,身子舒不舒坦?” “不舒坦。” 苏清和越发昏沉起来,想是真受了寒,不争气的身子亦如当年不禁折腾。他正热得慌,霍池渊解开衣服倒是如了意,知道拗不过就随他去。 这药膏真的有催眠的功效,苏清和眼皮子又开始打架了,药膏没涂完,软软靠着霍池渊昏昏欲睡。 越吟端着汤碗进来时,苏清和红着脸睡熟了。霍池渊接过药碗,待越吟低头退出去他才晃一晃怀里的人,“起来了。” 苏清和没睁眼就闻见了苦药味,他蹙着眉将脸扭到另一边。 “若不喝药便请大夫扎针,你自己选。” 半响,苏清和选好了,扭回脑袋,一鼓作气喝干净了。喝得太急,呛得他咳嗽不止,带出了一口血,染得满下巴都是,霍池渊吓得脸色都变了,忙唤人请大夫。 于是,他既喝了药也扎了针,大夫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他已经记不清了。又换了身衣裳,没了霍池渊身上的味道,他迷糊着要去主人身上蹭一些味道回来,又困得不想动,蠕了蠕,睡去。 霍池渊失笑,轻轻将人放回榻上,不忘在他唇上落了一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放帘退出去。 此后,三天两头养生粥。苏清和不乐意,霍池渊却不理他。迫着他喝药喝粥,无所事事光养伤养了月余。 霍池渊夜里总要抱着他睡:美其名曰怕他翻身碰着伤口。 伤口痊愈了还要抱着睡,抱着不算还亲他。就像这日,霍池渊回来早了,用过晚膳不许他晚睡,不讲理得抱着往寝殿里走。 苏清和才睡醒没多久,如何能再躺下,挣扎没用只能装可怜:“我眼睛痛。”他说得认真又委屈,眼里的坏藏匿得干净。 “怎么会痛?”霍池渊让他坐在榻上,俯身盯着他眼睛看。清亮好看,半点血丝都没有,于是问:“说说怎么个痛法。” 苏清和仰着脸,人畜无害说:“闭上就痛,需得活动活动。” 霍池渊差不多让他气笑了,原是不愿睡觉,胡说八道的借口。说得这么言辞凿凿,还当他真不舒服了。 “你想怎么活动?”霍池渊配合道。 苏清和认真想了想,试探道:“去仓庆街,然后吃十五楼的菜,喝君子堂的酒,再去…” 没说完呢,让霍池渊扑倒了,听他在耳边笑着问:“你是活动眼睛还是活动嘴巴?” “我…”苏清和面上一热,霍池渊的气皆喷洒在他耳边,颈间。他缩了缩脖子,眨眨眼,坏不起来了,“我不要睡觉,不喝养生粥,也不想喝药。” 霍池渊听他这么说也觉得将他管得严了,为养他的伤,忌口颇多,整日寡淡的吃食入口,喝药也不给配蜜饯,苦得他闹了好几回。 以为霍池渊将他捞起来是要心疼心疼他,结果… ——该喝药了。 “霍源真…”苏清和揉揉眼睛,眼眶瞬时红了,“我好了,不用再喝药…”倒也不是他矫情,那个王大夫配的药苦得叫人反胃,回味无穷,每次他都边喝边吐。 “再喝半月,”霍池渊用勺子搅着汤药,热散得差不多,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别指望凉了不用喝,厨房防着你,备了一锅。” 见怎么着都不行,苏清和打定主意不喝,那就真的说什么都不会喝。他躲开霍池渊送上来的勺,往床里边爬。 没几步又被后边人拽回来,挨近时下巴被对方捏住,接着霍池渊的唇贴上来,将苦涩的药汁一点点渡到他嘴里。 苏清和惊呆了,不等他说话,霍池渊离开他的唇,说:“自己喝,还是我接着喂你?” 苏清和什么都不要,没说话。对方无奈退了一步,说:“今日准备了蜜饯,你听话一点。” 拗不过也躲不掉,聪明的苏清和决定,他也退一小步。 但最后,霍池渊当着他的面,将碟中唯一一颗蜜饯放进了自己口中。苏清和蹙眉微张着嘴不敢置信的盯着他。霍池渊欺负人还笑得出来。 “我的…你这个坏东西...”苏清和病着,生气的声音都是软软的,他又气又委屈,“你让越吟再拿。”满嘴的苦味越发浓烈,他隐隐反胃,浑身更难受了。 霍池渊则笑着和他理论:“我只说备了,没说为你备的。不拿。” “你!” 苏清和不愿和他理论,生气得往床最里边爬,扯了被子将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 “甜影响药性,我在为你好。”霍池渊放了药碗来哄他,本就想逗逗他,别真给他气坏了。 被窝那团凸起一动不动。 霍池渊吹了蜡放了帘才躺下去捞他。倒也没哭,只是真气了,闭着眼被迫窝在霍池渊怀里一句话不说。 “那药明日不用喝了,过两天我忙完就带你去吃十五楼的菜,好不好?” 苏清和不信他,轻轻哼了声。 霍池渊失笑,继续哄他“嘴巴还苦不苦,想不想吃蜜饯?” 苏清和终于抬起一点下巴,可怜道:“苦,想吃。” 听见对方坏笑了声,继而是缠缠绵绵的吻。 霍池渊嘴里有蜜饯的甜味儿,淡淡的。苏清和起初不情愿,后来不由闭了眼,专心去尝那丝清淡的甜味。要细细的品着,越品才越觉得甜。 这细腻的味道,比蜜饯本生还要令苏清和着迷。所以,即便霍池渊这次又骗他,他会骂他坏东西,但可以不生他气。 日子这样过着,有时苏清和觉得,好像这样长久安稳下去也未尝不可。 念头一生出,他又开始不安。正因安稳着,才不安。这一切像偷来的,他心安理得不了。 过去这么久他必须得去找福安了,宫里现在什么情况他一点不知道。常羡是不是也占了他的身子替他囚在宫里,这一点他一定要确认。 昨日霍池渊出门上早朝后就一夜未归,这就是近期来,最好的机会。他沐浴穿戴完毕,堂春刚好来敲门,这人是霍池渊安排伺候他的。 像个精壮的练家子,同霍池渊差不多高,年纪也差不多,五官整齐,长着一张老实脸,看着好欺负。堂春没有随身的武器,苏清和还打趣说,真正的高手自己就是武器。 始终认识时间不长,出门办私事苏清和也不想带个外人,但不带他容易让霍池渊怀疑。 出府近辰时,他本打算直接去城北街的粥铺寻福安,但城北街这会儿过了早,冷清了,甩开堂春实在不易。 转念命车夫直接去城西街,这会儿城西街最热闹,乡下来卖菜的多,人多眼杂。就算霍池渊问起来,他初次来仓庆,一不小心走丢也情有可原。 目送跑远的马车,屋顶上的两名黑衣青年相视一眼,年纪稍小的开口先问: “咱跟不跟?二爷说寸步不离”笑辞等了许久,马车消失在拐角也不见旁人回答,不悦大声喊道:“季归舟!” 他二人守了苏清和好几日,没怎么休息,恐季归瞬间睡着了。声音之大,刺得季归舟全身起鸡皮疙瘩。 “醒了没”笑辞问。 “说了寸步不离,当然要跟!” 季归舟揉着耳朵,扛起笑辞跳下屋顶。 城西街多是些早起卖菜的,苏清和净往人多的地方走,路过鸡鹅鸭鱼摊子,样样都要买。甚至好些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的通通都要。 堂春提了满手,付钱都赶不及,忍不住轻声提醒苏清和。 “常公子,府里有专门采购膳食的厨子,您想吃什么告诉膳房就行,不必亲自来。” “我就喜欢吃自己买的” 苏清和略一顾瞻,忽瞄到个人更多的地方,不顾堂春兀自疾步走去。挤进去才看清,原来是算命的,趁乱看了会儿。 堂春急急跟上,手里东西多,赶慢了些,就见苏清和隐在人堆。被陆续围观的人挡着寻不到人,奋力挤进去还有什么人影! 苏清和不知何时退出的人群,掩在不远处,抱着手欣赏,提满两手还在人堆里晃悠的堂春,拍拍衣服露出满意的笑,转身离开。 辰时过半,现在赶过去不知能不能碰到福安。城北街在皇城跟前,驾车的话离城西街算不得远,若是走过去,少说也需小半时辰。 好歹是走到了城北街,寥寥数人,又在皇城跟前,苏清和不好明目张胆的等。霍池渊一夜未归许是还在宫中,万一这时候撞到,实在不好交代。 转转悠悠到粥铺,没见福安。来时也没抱多大期望,福安每次出宫都及早,今儿就算来了,也该早早的回去了! 苏清和走得肚子也有些饿,奈何身上没银子。兀自一番心理建设,才想无功而返,就见粥铺门口来了个人眼熟的紧。 深蓝色常服,兜着手在袖中,发髻一丝不苟掩在黑色的帽中,他侧着脸正张望另一条街。苏清和走近仔细看,虽年长了,却依旧精神抖擞,不是福安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三千来字,作者修文变成了五千来,对不起你们的眼睛!!(鞠躬躬) 第六章 想离开王府该怎么做? 福安虽每日都会来粥铺买早点,但一般买了便走,今日怎么这么晚了才来?手上也没见拿食盒,揣着手站在粥铺门口,分明像在等什么人! 苏清和拿不定主意,是直接过去找福安?还是先看看福安到底在等谁? 二人一明一暗等了约莫一著香,太阳已然高照,福安神色遗憾准备离开。 苏清和一时更为不解,福安到底在等谁?只这思索的片刻功夫,福安身影就要消失在拐角,苏清和反应过来急急追上去。 “福安!”苏清和喊得大声,许是隔得远了,福安步子不见减缓,也没有回头。 苏清和不放弃,又叫了一声。好不容易一次蹲到福安,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他跟着跑了几步越发感觉不适,身上的伤虽好的差不多,后遗症也留下不少。 跑不及只得停下来歇口气,又担心福安走了,抬头功夫,正好瞧见远处的福安在转头。 福安眼里先是震惊后是惊喜,不管不顾的往苏清和这边跑,险些撞倒路边才架好的面摊。 终于跑到跟前,苏清和见他一副有话说表情忙抬手制止,四下看看才带福安就近上一旁的酒楼开了厢房。 福安关了门二话不说,扑通跪下,声音几近哽咽,“公子还在就好,奴日日寻您,也不见踪影,生怕您有个好歹...每日早早到那粥铺等着,想着您爱吃那家的,说不定哪日便能等到了。可一连好几日都未曾等到公子,忽想起公子起得晚,便碰碰运气晚些来等,谢天谢地真让奴等到了!” 福安说着眼泪不住流,这会儿福安才四十来。哭起来倒是一点不含糊,若不是真伤心了,这样沉稳的人又怎会如此不加掩饰的哭诉。 “福安你别哭,先起来。”苏清和将他扶起来让他坐下,又取了帕子帮他抹去泪,收了帕子他犹豫片刻才问:“宫里....现在什么情况?” 福安说:“两月前您偷偷给七皇子授完课,晚些时候便无缘无故失踪了!七皇子自那以后每次进宫都先来院里等着,奴也不好说什么便只说您身子不适。又过几日,有宫女打水从井里捞出一具男尸,奴去看,衣服倒是您的,面貌泡发了看不真切。奴不信是公子,公子何等聪明的人又怎会这样无故死去!才日日出来寻您。七皇子那边奴也一直瞒着没敢说,好在您还好好的…” 苏清和一怔,宫里那具男尸恐怕就是常羡!如果是授完课失踪的,那授课的就不能是常羡。失踪那天莫非是他重生那天? 是谁要致自己与死地?上一世他没遭遇这些,这一世常羡怎会遭遇?隐隐觉察不妥,苏清和蹙了眉,心中思绪万千。 见苏清和眉头紧锁,福安起身不由分说又跪在他跟前,唉声恳求道:“公子,您回淮阳吧,就借此机会回去,您现已经在宫外,没有人能拦住您了...” 淮阳是苏清和的故乡。 福安都知道,苏清和想摆脱娈童的身份,离开仓庆回淮阳,过寻常日子。连他和七皇子的约也是为换这一自由身!他每日从的梦中惊醒,煎熬度日福安生生看在眼里,奈何他只是个被贬无权无势的奴才,帮衬不到什么。 眼下有机会离开仓庆,说什么也要让苏清和顺利离开,哪怕搭上这条命。 “福安…”苏清和皱眉未疏,“眼下不能走,我也不能回宫里去” 他思索片刻才接着道:“你回宫领了井里那具尸体,让我死在宫里吧。” 这是最妥帖的办法,况且这世上除了伺候苏清和那几个奴才外,再没有知道苏清和这个名字,这个人。 当年他就是这么和可有可无的存在,所以当苏清和混进锦衣卫,步步高升抛头露面的时候,也没人知道他们恭敬的苏大人其实是囚禁宫闱的娈童。 现在苏清和不受制于任何人,也剔除了娈童的帽子,但他依然决定帮容悸一把。如若不帮,这天下落到颜家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通外敌,贪心不足蛇吞象。到时大津百姓面临的不是江山易主,而是大津灭国。 福安欲劝阻,“可是公子..” “你听我说福安”苏清和抢道:“既然已经答应容悸助他夺位,无论如何都反悔不得。我不回宫,容悸也刚好在宫外,做什么都方便些。” 上一世容悸到年纪封了府,进宫实在不便,入后宫也不容易,两人碰头更是不易。 苏清和接着道:“容殊这病就算硬撑着,时日左右不过两三年,他有立太子的心,留给我的时间不算多。福安,你伺候容殊大半辈子,该知道他是怎样的人,虽不是好人却是个称职的皇帝。我们就是要趁他还活着,将容悸推出来,统治大津的,须得是一个好皇帝。颜太后养的那个傀儡如何能继位。” 福安没有苏清和这样顾全大局,舍小家为大家的心思,却又奈何不了他。 “奴明白公子的意思,可是奴想伺候着公子…” 福安与他相识十几年的感情深厚,若是宫里的苏清和死了,福安不知又要沦落何处,苏清和亦不舍。为今之计唯有福安也死了才得以两全。 这事儿还得容悸帮着才能做成,于是同福安说明了原委,吩咐笔墨。苏清和写了份信叠好递给福安,“回宫前你将这封信带给容悸,之后你在他府上等我。” 谈话间,福安发现苏清和单薄清瘦了许多,恐怕他吃苦,“奴还不知公子现居何处?下次又如何找到公子?” “镇北王府,原由较为复杂,下次我再同你细说,眼下重要的是帮我联络到容悸” 见福安忧色半点不减,他又道:“福安,你不必担心,我在王府很好,不曾受委屈。” 福安从没未想到苏清和会在镇北王府,更不知他何时认得镇北王的。 此前听说这镇北王生性残忍,喜怒无常。除了容殊谁的面子都不卖,连颜太后都不轻易当面和他对着干。 福安点头,又瞥见苏清和素白指尖上的青紫,心下一疼。 “公子,何不直接回七皇子府上,奴也好照应些。” 眼下朝局振荡,表面无波,实则暗潮汹涌,十大家始终保持中立态度,颜家拉拢不成,这镇北王恐怕也不会服颜太后,苏清和只身一人搅合在其中实在太过危险。 “出府这事儿还需再等等,镇北王府还有我没做完的事。” 除却儿女情长,苏清和确实很想搞清楚颜太后费尽心思找那块玉佩做什么。 苏清和:“你顺便帮我给容悸带个话,让他…三日后未时在他府上等我。对了,你出宫前将我放床下那个匣子一并带来,千万记住,谨慎些莫让人起疑。” 苏清和又暗自思忖半响,补充道:“若不见我来,便在十五楼等。” 苏清和身边时常有人盯着,贸然去容悸府上太险。如今他的身份不干不净,万一被霍池渊知道了不知他会作何想。 据苏清和观察下来,霍池渊每日未时会去西郊校场练兵,每次约莫两个时辰,这时间对苏清和来说足够了。 福安临走还是放心不下苏清和,十一二岁就在他跟前伺候着,如此金贵着养别人伺候不了!奈何苏清和心意已决,说什么都不愿离开,更不愿同他回宫。 看了眼天色,恐待得久了,苏清和匆匆别了福安,也不回王府,顺着来时路回城西街。无论堂春走没走,他就是要咬定自己不小心迷了路。 他不是有意要瞒着霍池渊,只是三年前的霍池渊多少有些气人,又该怎么和他解释从前种种,便只能慢慢来。夺位这趟浑水绝不能让他淌着,苏清和只愿他平安。 到了城西街哪里还有什么人,街上冷冷清清,午时已过,热闹在城东街。 苏清和又独自晃晃悠悠回王府,他没敢明目张胆走正门。从王府耳门悄悄划进去,正直午膳时间,府里的下人多不在院里,霍池渊未归,四下也不见堂春。 无暇顾及别的,他径直回偏殿自己卧房,唤婢子提了热水沐浴。今日走得久了衣服汗湿,贴着皮肉好不难受。 他闻不得炭火味,屋里不准放炭盆,外边多寒里边就多冷。沐浴的水稍微转凉,冻得他不住发抖。匆匆洗完换了身素白衣衫,本想着吃过午膳去找一趟孙浩,没想到先让他找来了。 终于瞧见苏清和孙管事才舒口气:“常羡你做什么去了?二爷正找你,在书房你快些去,让二爷等烦了恐遭一顿罚!” 这趟是他来的第三趟,终于等到苏清和回来,忍不住替他捏把汗。 霍池渊回来了?苏清和也不说多余废话,随意理湿发转身出了屋,没几步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孙浩。 “孙管事,若以后我想离开王府该怎么做?” 孙浩错愕,怎么突然问这个?虽疑惑也回答了他,“寻常奴才靠赎身,卖身契拿回来就自由了。” 第七章 我可要醋了 卖身契? 不是赵府送他来的吗,怎么还会有卖身契这一说? 又听孙浩道:“但你不行,二爷屋里的人,须得二爷自己不要了,打发走才能走。” 然而二爷屋里没一个活着走的,恐吓到他耽误找玉佩,孙浩忍着一口没敢说。 苏清和则了然点头,不急不慢的往书房去。 等弄清楚颜太后为何找那玉佩,确定伤不到霍源真后,他须得离开王府。留下不是长久之计,夺位之争一旦爆发他必须要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站在容悸身边。 而此时,书房里。乔风,笑辞,季归舟站于一旁。霍池渊半靠着案几,拧眉仔细翻看手中的信笺,宋玉好奇凑过去跟着看,纸上五个端正小楷。 “夫人何处去?”宋玉念出,一时摸不着头脑。 “这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像情书。为何要问自己夫人去哪,不能当面问吗?非得劳神费力飞鸽传书!” 霍池渊皱眉,不客气的拿笔敲宋玉的脑袋,骂道:“里边整天装什么乱七八糟的。” 乔风顿了顿,道:“宋小公子,这信笺是颜文博府上送出去的,方向在江家,意思不能这么浅显。” 宋玉对笑辞撇撇嘴,没说话。 霍池渊则指腹有节奏敲击桌面,半阖着眼,心中寻思。 片刻后,眉心微动。 “是二啊,”他嘴角忽勾起一抹笑,“颜文博这个老匹夫和本王玩字谜!他与江冬林私底下恐怕在决策支持哪位皇子住东宫。老匹夫定二皇子,传音问江冬林的意见!又怎会料到信笺被本王拦下来。” 宋玉惊,说:“是江家?江湖组织十大家也要参与皇权斗争啊!” 乔风:“这趟热闹戏谁不想掺一脚,如今十大家在江湖上名声赫赫,能有十大家在后做盾,夺位底气都要足一些!” 霍池渊看一眼纸条,冷笑出声,随即吩咐笑辞研磨。他模仿信笺上的字样,公正仔细写下七个字‘花草凋零人自去’ 宋玉琢磨半响仍旧不解,遂问:“这又是何意?” 季归舟抢答:“是七,二爷写得也是个字谜。 宋玉兀自琢磨一遍发现真是七!” “笑辞,”霍池渊问:“宋玉同你在镇北不习书也不练武,整日忙里窜外做了些什么?” 笑辞一根筋,没听出话里的话,坦诚答:“玉哥不玩的时候都会带我习书练武的,不过玉哥玩得时候多些。” 除宋玉笑辞外其他三人皆忍不住笑出声。收了笑意,霍池渊将信笺折了递给乔风,“小心放出去,下次来信也务必拦住了!” “表哥,为何要选七皇子?”宋玉问。 霍池渊燃了原来那封信才答他,“颜文博选二皇子自有他的道理,而我选七皇子嘛,也自然有我的道理。除此之外,颜文博一国之相,江家又是十大家之首,摆他二人一道我乐得看热闹。” “想不到,颜文博面上与颜太后一派,私下却和十大家搅在一起!”季归舟不住感叹。 霍池渊心情极佳,面上含笑,小饮一口茶,颇有些幸灾乐祸味道:“等着吧,兴许大热闹还在后头。” 苏清和来时笑辞正在同霍池渊说着什么,见他来忽然禁了声。霍池渊立刻挥退四人。书房门关,苏清和应声直接屈膝跪下。 就趁这机会摸摸霍池渊的脾性。上一世倒是对他软得很,这一世他不好妄下定论。 今早福安说镇北王性残难测。难测不假,性残还待考察。 一路上虽未见堂春,但这么急找他来恐怕是知道了今早上的事。摸不准堂春怎么禀的,不如先服个软,装个怜,看看这套霍池渊吃是不吃! 霍池渊略微惊讶,弯腰扶着他的肩将人从地上带起来,手上细细摩挲,“跪什么。我找你不过是两日未见想你了。” 苏清和盯着他无波无澜的眸子看了片刻,道:“二爷找我来定然有事,有什么事您问我便答。” 霍池渊轻笑,仍然说着无关紧要的,“外头冷,穿这么点出来着凉了活该喝药。”他皱了眉,却满眼尽是心疼,“手也这样凉,我给暖暖。”说着握住他的手放在怀里搓了搓。 苏清和只觉得是糖衣炮弹,口气微叹,“我同堂春去了城西,人多走散了。寻堂春的路上又迷了路,找回来也不见堂春,就自己回来了。” 他抽出手,默默拉开两人的距离,低头委屈道:“若这也要怪罪,要罚便罚吧,是我有错在先,您莫要责怪堂春。” 霍池渊抱臂欣赏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难叫人看出破绽,好像真委屈极了。胡编乱造,强词夺理,关键还这么理直气壮。 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牵着人心。霍池渊喜欢看他可怜有又委屈的模样,又不舍他可怜又委屈着,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 “没说你错,我疼你还来不及,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我的心啊。” 他在问,却不以问的口吻。 正因如此,这话听到苏清和耳朵里,就变成了甜腻的闺房密语。苏清和自暴自弃掐着手心,平日里装模作样规矩礼数一样不敢落。 现在不了,他吃常羡的醋于是阴阳怪气道:“我不想明白,一点也不想。我不清不楚从西漠来你…… 苏清和气愤指着他嗔怪,“卧榻之侧,岂能容他酣睡。霍池渊你这个薄情──” 他没说下去。霍池渊含笑将炸毛的苏清和拢到怀里,确实快了些,他应该慢慢的让苏清和重新接受他,别吓着人就什么都好。 苏清和身上有一股清清淡淡的香,须得凑近了仔细闻才能闻见。霍池渊喜欢抱着他嗅,这味道安神定气,让人身心舒畅。 他每一处都好,抱着柔柔软软像没骨头一般,现在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少年,要哄着照顾着的年纪。 “我榻上只容你,哪里薄情了。”霍池渊低低叹了口气,“我怕堂春一个照顾不好你,才想着多派几个。若是奴才照顾不仔细就换个丫鬟,是伺候不是约束,你可明白?” 霍池渊微微收紧手臂,他细细感受怀里人的挣扎,暗暗勾唇,忍不住就想要逗他,“或者我随身护着也行,你觉得怎么样?” 苏清和垂头:“可是折煞我了,堂春一个就足够,人多我不自在。” “二选一你只要堂春”霍池渊凑在他耳边,“我可要醋了。 “我…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瞥见苏清和窜红的耳尖,霍池渊抑制不住想笑,下巴蹭着他的墨发,决定还是不逗他了。 “我不在的时候,让越吟照顾你的饮食起居,这丫头心思细。堂春也留着任你差遣,就这两人收着吧。” 霍池渊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苏清和不情愿也乖顺的点头。他很难受。顶着常羡的名字受着霍池渊的温情,竟然生出心虚的感觉来。 潜意识里苏清和认为这些是对常羡的。可本质上他是苏清和啊。常羡在宫里替他送了命,苏清和占了本该属于常羡的宠。 霍池渊越看越不像在作戏,他曾被霍池渊这样爱过,真假易断,再归结为做戏就是自欺欺人。 苏清和抬眸,眼波里是霍池渊含情俊颜。他心里别扭,哪哪都不好。 “你喜欢我吗?”苏清和问。 霍池渊不假思索,郑重其事道:“是爱。” 苏清和:“你爱着常羡” 霍池渊点头:“爱着你” “……” 薄情郎! 窗外的雪停了又下,稀稀疏疏飞舞。苏清和看一眼,心中微动。终决定放过自己。罢了,常羡就常羡吧。 苏清和下巴杵着他胸口,仰着脑袋看着霍池渊,道:“晚上我想你陪我放祈愿灯。” 放祈愿灯是淮阳习俗,每年冬日初雪,淮阳家家户户在门前挂灯笼守愿,第二日放天灯祈愿。 苏清和十二岁离开淮阳,他忘却了淮阳许多事,唯有祈愿灯一年不曾落下,他心中有事全靠祈愿灯慰藉。 这年冬,他重生回来,错过了初雪没能放祈愿灯,心中也藏着要祈的事便想着补上。 霍池渊:“淮阳祈愿灯啊。” “你如何知道是淮阳的?”苏清和惊讶于这时候的霍池渊竟然知道淮阳祈愿灯,上辈子霍池渊可不知道,还是后来苏清和告诉他的。 “有人同我说过,也放过,如何会不知道。”霍池渊问:“你是淮阳人? 苏清和顿了一下,常羡不知是哪里人。唯记得赵夫人说他是被拐卖到西漠的,“是,原是淮阳人。” “好,我陪你放祈愿灯,不过…”霍池渊宠溺的捧起他的脸,两人额头相抵,“你得亲我一下” 许是‘亲’字惹恼了苏清和,只见他拽下霍池渊的手,气鼓鼓的转身就要走。 霍池渊忙伸出手将人带回来,禁锢在怀里,柔声哄,“好好好,不亲就不亲,你别恼。” 苏清和心跳不由加速,想好的措辞也让这心跳撩拨散了。扪心自问,他自始至终爱的不过一个霍池渊罢了。不管因何种缘故重来一遭,皆属来之不易,何苦要纠结一个名字,只要还是他和霍池渊就够了。 苏清和自我折磨一月余,小心翼翼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丝柔软,似水波澜逐渐荡漾开来,一点一点浸润他敏感又脆弱的心。 他扭正身子回抱霍池渊,脑袋抵着霍池渊的胸口轻轻蹭了蹭委屈又无助,“我想你陪着我。” 关于上辈子他有很多委屈想同霍池渊说,同时他也明白,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什么都不能说。 “好。” 第八章 别动,让我缓缓 苏清和额间一热,这是一个毫无征兆的吻,轻柔且短暂。他仰头错愕的看霍池渊,长长的睫毛扫过对方的下巴。 霍池渊跟着低下头,自然而然贴上对方的唇,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贴着蹭。呼吸交错缠绕瞬间,苏清和心跳加速,面颊也烫得厉害。 霍池渊笑他,“近来没少亲,怎么还要脸红。” 这话弄得他更加脸热,舔舔嘴唇,不服气嘟囔:“坏东西。” 霍池渊笑得更厉害,哄着他:“你多骂几声,我听着甚是喜欢。” “……” 雪未见停,铺在地上绵绵一层。霍池渊抱着苏清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照例去西郊校场。 苏清和一个人在院子里捯饬花草,之后回了倾心阁。他穿着白袍独自坐在案前研磨,雕窗半开着,雪色照进来,衬得苏清和的面庞皙白透亮。 他认真落笔,苍劲有力,洒脱中带着三分温秀,方正红纸八个字。又拿过堂春找来天灯样,捏着细笔琢磨许久,终是什么都没画上。 素着也好。 他搁了笔,觉得有些乏了,让霍池渊养的。合衣侧躺在榻上小憩,不觉间睡沉了。 霍池渊从校场回来,记着答应陪他放祈愿灯,推门进去,就见他侧躺在榻。阖眼蜷着身子缩做小小一团,不知被什么烦心事扰了,眉头皱着,睡得不安稳。 这屋子太冷了些,霍池渊轻脚走过去,掀被子给他盖上,转身准备出去。 路过矮案,被那红色信纸引了注意。又见床上的人睡得熟,霍池渊走过去,没拿只弯腰扫了一眼。 看到上边的内容,霍池渊面漏异色,他盯着纸上那八个字看了好一会才出去。堂春不知何处去了,唯有刚指的越吟候在门口。 “弄个手炉来。” “是,二爷。” 越吟退身离开,霍池渊还在琢磨那八个字的意思,站在门口没动。直到越吟回来了他才回过神,接过手炉吩咐道:“他闻不得炭味,天冷了就受不住。你日后常备手炉叮嘱他拿着。” “是二爷,奴婢记着了。” 霍池渊还想说什么,就见苏清和眯着眼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已然懒懒靠着门框。他脑袋晕晕乎乎的,刚才半梦半醒间,听着外边有人小声说话,左右都醒了,索性直接起身出来看看,原是霍池渊。 “你回来了。”苏清和迷瞪说着,脚下一轻,迎面被霍池渊抱起来往屋里走,边走对方边道:“才醒就吹凉风,夜里该头疼了。” “我才没这么娇气。”苏清和揉了一把脸,勉强扫去几分困倦。身子还是乏,懒懒的如何都不舒坦。 霍池渊在案前坐下,不顾苏清和挣扎,直接将人放腿上坐着,下巴枕着他的肩,“你是不娇气,但我想让你娇气。” 他将手炉给苏清和抱着,视线又落到那红纸上,伸手去拿,才碰到,苏清和眼疾手快,几乎扑上去抢。 手炉滚了几圈,不是霍池渊接着都落地了。 “这是愿,不能看”苏清和将红纸放入袖袋,觉得自己好像过于紧张,于是不自然的解释了一句。“看过就不灵了。” “这样啊。”霍池渊有一瞬没一瞬瞟过他的袖袋,原本想问问上面的内容是何意。现在看来,小东西就没打算给他看。 霍池渊不甚在意移开视线,重新把手炉放他手上,“那我就不看了,时辰尚早,吃了晚膳再出门如何?” 苏清和才想点头,又听他说:“堂春说你喜欢吃自己买的东西?” 愣了一瞬苏清和立即肯定答道:“是。” 霍池渊勾唇笑道:“我让膳房都给你做了,想在哪里吃?”苏清和想站起来,又让霍池渊禁锢着都动不了,只能侧脸埋怨的盯着霍池渊。 他今早为拖住堂春胡乱买了这什么都忘了,但是确实不少,都给做了? 苏清和:“不必麻烦,在这吃就行。” 霍池渊满意一笑,终于放开了怀中人。抬手抵着案几,撑着下巴。眸中含笑,饶有趣味的看苏清和落荒似的背影,抱着手炉远远坐到棋桌那边,满脸尽是不高兴。 “您忙您的,吃饭这种小事,我不用人陪。”他指甲扣着手炉角,垂着眸,他很气。看到霍池渊眼里就莫名变成了可怜兮兮。 “不忙,我不舍你一人孤零零的吃。” “………” 才一会儿功夫,菜接一道接一道往桌上端。 太多了太多了。苏清和眉头越来越紧,走过来的步子都缓了,他忽然不想吃晚膳了。 鸡鸭鱼肉,各种见过得没见过的,瓜果蔬菜大盘大盘摆在面前,年关也不过如此。苏清和叼着筷子,心下郁闷,一时不知从哪下筷。 霍池渊见他不动快筷,盯着那道鸡髓笋愣神,道他喜欢,拿筷子帮他夹了一块,又用空碗给他盛碗汤,细心推到他面前,“吃吧,吃完就去放你那祈愿灯。” “……”吃不完。 无奈看一眼碗里的菜,苏清和咬筷子的牙不由收紧,再抬眸却对他温润一笑。慢慢夹起碗里的笋,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霍池渊确实如说的那般,就这么不加掩饰,直勾勾瞧着他,那神情就好似苏清和是道菜。 苏清和吃相尔雅,细嚼慢咽,安静得很。甚少夹菜,只吃碗中的,碗里菜没了就单吃饭。 “没胃口?还是只喜欢鸡髓笋?”霍池渊道:“明日再让厨房做,其他的多少也吃些。” “您这么陪着,我吃得甚不自在……” “倒是我的疏忽,平日陪得少了。往后我没事都陪着你,好不好?” “……” 霍池渊嘴里说着贴心话,手上也不闲着,帮他夹菜,特意将鸡髓笋换到他面前,怎么看怎么情深! “你来府上这一月好似瘦了,快再吃些,胖点才好。” “……” 待苏清和听话的将碗里饭菜全吃完,霍池渊才又满意一笑。 “我饱了”苏清和放下碗筷,不管桌上还有多少东西,他是看一眼都想吐,被这人骗着哄着吃太多下去,撑的不舒服。 等夜幕,苏清和想去皇城根下那道石西门放祈愿灯,那里门楼高些。 当年苏清和助容悸夺得帝位后,本承诺放他归乡的人突然反悔。他千方百计摆脱了娈童身份,不过换个身份被囚。 苏清和不要官名,容悸就明面上聘他做宫中琴师。事事满足唯独不予自由,苏清和心中没了盼渐存死志。 于是初雪那天借着放祈愿灯,脚不慎滑了一下将错就错,顺理成章掉下石西门高高的门楼。好巧不巧,镇北有个将军,班师回朝。扬鞭策马,稳稳接住了他。 在马上飞驰的那一段,汲取霍池渊身上冷冽又自由的气息后,苏清和突然不那么想死了。 马车内苏清和捧着暖手炉盯着车帘出神,眸中掺杂苦涩。 上辈子两人的情爱,现在只有苏清和一个人记得,如今中间还隔着常羡。 马车适时停下,苏清和拉回思绪,才发现霍池渊正看他。 “二爷?” “我在想..”霍池渊挑眉,似笑非笑凑近他的脸,痞气尽显,“你在想什么,这么认真!我一路看着你都不见有反应。我就坐在你面前,你想得定然不会是我,我真要醋了。” 苏清和别开脸,不假思索回他:“想得就是你!想二爷金贵之躯会不会同我一起爬上石西门,若不会...” 霍池渊毫不犹豫截住他的话。 “会,”他勾唇笑:“我怎么舍得你一个人爬?你虽薄情我却不能学你,于心不忍。” “……” 苏清和再不能忍受,不禁扶额。换个人怕也受不住他言语间的甜腻,就好似真心爱了许久一般。 越是甜腻,才越不正常。 此时,不正常的霍池渊见苏清和又在走神,捏着他的薄下巴抬起脸来,不开心的覆唇上去。 与上回不同,这回霍池渊刻意吻得深,迷恋辗转,怎么也不够。将人抵在车厢壁上,他护着苏清和脑袋,若不是在马车上,他真可能控制不住,干出令苏清和更跳脚的事情来。 “别动,抱会儿,让我缓缓。”霍池渊声音低哑,压抑着。苏清和瞬间什么都明白,他没反抗,眼尾红红乖乖坐在他身前,任他抱着,只是梗着难受。 良久,霍池渊一派儒雅为他整理乱了的衣襟,得寸进尺又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淫魔! 倒是忘了,有霍池渊在,还需要爬什么楼。人家轻功一施,飞檐走壁,愣神功夫苏清和稳稳得站在门楼顶! 霍池渊将灯递给他,苏清和这才将袖中的红纸贴在灯上,点了灯。四下皆暗,单苏清和站在光里。他举起灯,仰着头。面上朦胧在夜色里,墨发飞散,素白衣衫迎风飘飘扬扬。 霍池渊眸中柔色,皆因站在光里的白袍少年,怎会有人脱俗到如此境地! 苏清和在他看不见的炙热目光里放了手,祈愿灯缓缓升起。他转脸深看一眼霍池渊,意味不明。片刻又转回仰头望灯,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淡淡暖暖的笑意渐渐放大。 这一眼令霍池渊又想起他祈的愿,心中动容,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西城入暮,石西门下灯光璀璨,楼中歌舞升平。站在这样的高处往下看,能将整个仓庆大街尽收眼底,好不壮观。 可苏清和的眼里只有那渐远去的素灯。灯远,再看不到影子。苏清和又站了好一会,才向霍池渊走去。 可就是这一瞬,一道细小到不易察觉的银光迎面飞来,若不是反了烛光,他也不能察觉。速度之快,苏清和只本能的抬手去挡。 是根针,直直刺进手臂,这位置攻击的是他的脖颈。比一般针扎要疼上许多。手臂瞬时麻了,接着是天旋地转。 从苏清和抬手瞬间,霍池渊就觉察出异样,可惜晚了。他眼睁睁看着苏清和在他八尺距离处倒下。 房瓦噼里啪啦响,苏清和意识尚未全失,只要他再坚定点,便可凝神抓住瓦片滑落漏出来的房架,但他坚定不了。 越是临危越是容易不理智,他就是固执的想要知道,霍池渊是舍不他,还是利用他。是舍不得让他开心一点,还是利用开心点,他不知道。 那些柔声细语,是别有用心,还是真心实意。倘若他疑苏清和是王府奸细,居心叵测。现在死了霍池渊只赚不亏! 若霍池渊真放任他这么坠下去,他习过武顶多要半条命落个残疾,既死不了便不足为惧。 “二爷!” 乔风从暗处闪出,他不明情况,先见常羡滚下来,接着他家二爷也跟着跳下来。 电光石闪间,霍池渊在半空奋力抱住了人,惊魂未定往摆小摊的架子划去,虚踩架顶转了一圈稳稳落地。 “镇北王!” 不知谁高声脱口,引得夜市百姓停了脚步,驻足围观。假面小贩丢了手中面具,“真嘞是镇北王哦,那抱着的是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 霍池渊:媳妇儿碰我瓷怎么办?在线等挺急。 第九章 见不得人的癖好 花衣乞丐刚才一直在这片讨饭,有幸目击,幽幽道:“多大点事儿,美人跳楼,镇北王跟着下来接着了!” 忽一女子插嘴,“什么没美人?那身段明明是个男人。” “你晓得哪样,男娃儿就不能是美人了?镇北王就是喜欢漂亮的男娃儿。镇北王一定是在逼良为娼,人家男娃儿不同意直接跳楼咯!” 还有这等事! 后边来的人停下跟着围观“什么?镇北王求爱不成,当众将人推下高墙!?” 乔风从叽叽喳喳的人堆往里面挤,费力进去只见霍池渊抱起人上马车的背影。 “乔风速去请大夫!” 察觉到霍池渊言语间的急躁,乔风也不敢耽搁,他们前脚刚抵府,乔风领着大夫紧跟着进门。 府内树上。笑辞本靠着枝干,晃着腿,舒舒服服的饭后赏月。 就见着霍池渊带着一行人踏入寝殿,狐疑之下,撑起身子仔细瞧,用胳膊杵季归舟。 “二爷抱常羡进屋了。” 季归舟懒得看,枕着胳膊习以为常:“大人的事儿你小孩别看。” 笑辞啧了一声,抬腿踹他,“王大夫也在,常羡许是怎么了?” “死了好,省得折腾咱俩。” “季归舟!”笑辞气恼跳下树,拍拍屁股指着他, “你嘴巴积点德吧!”不想再理他,笑辞气红脸跟去乾阳殿。他决定亲自一探究竟。没敢直接进去,扒着门框偷偷往里瞄,看不见里间只能听着声音。 王大夫抹一把额间汗,替苏清和诊脉。总共就来镇北王府两次,都为同一人。第一次还好,镇北王不在,这一次王大夫异常慌乱。 因为战场上人称活阎王的大将军,他就站在自己身旁,一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王大夫有多慌张,床上的人就有多安静,他安稳的躺在榻上,若不是嘴唇乌青还当是睡着了。 王大夫收回手,抹了把汗的同时不由吞口水。看镇北王寸步不离紧张的模样,这床上躺着就不是寻常人,情况也甚是棘手。 这小公子的脉向虚浮又跳脱得厉害,以他行医二十年老道经验看,不是受惊吓过度导致昏厥的话应当是—— 霍池渊先王大夫一步蹲到榻前,一点一点撕开苏清和左手臂的衣服,撕到一半,那大片乌青显现,乌紫色的小臂赫然有根没入大半节的银针。 王大夫惊,果然是。 仔细看会发现针孔一圈起了细小水泡,王大夫从布包里取出细小的铁夹子,烧红了就要去拔针,汗蹭蹭的额头都来不及擦。 “王爷,这针上有毒,幸而刺中的是小臂又避开血管,不然就危险了。” “什么毒,可有解?” 霍池渊面色镇定声音沉稳,隐在袖中的手却在抖。苏清和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遇袭! 王大夫拔出针道:“枯血散,早年间我去赤沙国见过这种毒,毒性烈的能在半柱香内要人命。小公子这跟针入皮肉时滤了一遍毒,赶得也及时,应该还能救。” ‘应该’二字说完王大夫便后悔了。这俩字,就是他这段话里最大的败笔!怎么是应该能救呢! 怎么能有死的可能呢! 这小公子要是一命呜呼了他这条老命恐怕也保不住!应当是:扎几针喝点药明天就恢复...等等之类。 “您请。”霍池渊出乎意料的平静,无多话退到一旁,他什么都明白。 苏清和最怕痛,眼下左手小臂被针扎成了刺猬也安安静静躺着,乖得很。霍池渊不忍看,更不愿离开,盯着那乌紫的手臂不知在想什么。 一个时辰后,王大夫凝神屏气撤了苏清和头顶的针。等了会,苏清和没醒却咳嗽了几声,王大夫擦擦汗,如释重负。 宋玉从外边回来,见笑辞歪着脑袋,鬼鬼祟祟扒门框,大声问他“偷摸着干嘛?” 将笑辞吓了一跳,忙转身让他不要出声,控诉道:“你表哥在害人!” “什么?”宋玉疑惑,学着笑辞的模样扒着门框往里看。只见王大夫和乔风两人在说话 “....青蒿、丹皮、川楝子各十钱,金钱草三十钱...” 宋玉听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转过脸问笑辞:“他们这是做什么?” “常羡和你表哥走着出去躺着回来,这都两个时辰了王大夫还在里头忙活”笑辞愤愤道:“你表哥,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啊?” “啊?” 宋玉惊奇,当下又转回脸去看。 “...加水煎至膏状,每日三次取少量涂于发青...” “还真是!”宋玉面上带笑拽着笑辞离开。 足足过了两日,苏清和还是没醒。仓庆大街上,关于那晚石西门发生的事儿,民间话本却出了好几册。 什么样的版本都有,除了镇北王没变以外,另一个主角,有写男的,也有写女的,甚至有写双性的! 洛河画舫有一小曲,问世即成名,唱的就是那晚的石西门。在书生笔下生花成了感天动地,求而不得的爱情故事,洛河画舫也因此名声大噪,社会地位翻了三番。 “江兄,这边这边”肖铭穿着艳艳红袍站在船头,朝拱桥上的青衣男子招收,他晃悠着手中半开的折扇。 比起锦衣卫千户大人这个身份,肖家小公子这个身份流传更广且更具吸引力。一度垄断整个大津的布业,连着宫里采布都从肖家来。 肖铭就是一个妥妥的富家公子,奈何闲不住,有个行侠仗义的梦,又是家中独子,便对他百依百顺。买了个锦衣卫的差给他玩儿。没想到玩出名堂来小旗官升同知。 严格来说商家子弟不得从官,肖铭是个例外,他有钱!今日踏出镇抚衙门的门,肖铭换了衣服马不停蹄直奔洛河画舫寻乐趣。 约了他的好兄弟江景曜,等了两盏茶江大公子才姗姗来迟。肖铭待人坐定摇着扇子幸灾乐祸道:“我听四喜说江盟主罚你跪祠堂了?” “吃里扒外的狗崽子!”江景曜暗骂一声兀自倒杯酒一口饮了。 “四喜嘴巴够严实了,我花了足足一百两才撬开。” 江景曜:“这么冷的天你扇什么扇子,脑子都给扇坏了。人傻钱多,问他怎么不直接问我,我给你便宜十两银。” 不提还好,经他这一提肖铭就来气,“老子在十五楼等你三天了影都没见着,还以为你被仇家绑架暗杀了,急得我就差拉着衙里边的缉犬寻尸体。” 江景曜斜他一眼,捡碟中的花生米砸过去。 肖铭用扇挡了扯回正题:“所以你爹为什么罚你跪祠堂?” “也没什么事儿”江景曜随手扔了颗花生米进嘴里,无味嚼了两下,“老头看上颜家女儿逼着我相媳妇,我不乐意就给禁了三日足。我娘也整日念耳根,我就说我喜欢男人,仅此而已,跪了五日祠堂。” “嚯~勇还是江公子勇”肖铭憋着笑,“过了今晚咱还是别见了,免得江盟主以为我俩有一腿。话说回来,颜家的女儿素来不是皇后就是贵妃,你若娶了,这福气堪比当今圣上啊!” “镇抚大人,君子慎独!”江景曜瞥他一眼:“你找我来做什么,就这破船上吹冷风?” “啧”肖铭嫌弃道:“有名的洛河画舫,瞧你这糙劲儿!” “唱的什么曲子?” 肖铭现宝似的,“镇北王的乐子,爱上了个举世无双的男子,妙不可言呐。” “见着了嘛,就举世无双,无稽之谈。” 肖铭懒得跟他见识,进入今日主题:“找你来,也没大事儿。这不冬狩还有小半月到了嘛,我寻思着到时候借你们江家几个弟子用两天。不用太厉害四喜这样的就行,十个。” 肖铭手和扇子比了个十。 四喜:上届十大家雷台赛前三甲。 “肖铭你直接说你是不是皮痒?” 肖铭嬉皮笑脸讨好,“好了好了,那你给我挑十个,带上四喜就行。” “怎么?镇抚衙门这好些人不够你差遣?” 肖大少爷倍感苦恼,言道:“别提了。夏羽阳那挨千刀的从东厂老太监那讨了个御前差事。冬狩随架御前,这种要命差事一个好意思给一个有胆子接,夏羽阳倒好自己不去推给了我,竟干这种破事儿。皇上要在冬狩场上有什么三长两短,大肖家就要葬送在我这个不孝子身上了...景耀你可怜可怜我,就借两天!” 江景曜手撑着脸挑眉道:“行啊,不过…” “你说!我有的是钱你要多少。” 江景曜摇头,“谈钱伤感情,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谈。你帮我在你们衙门物色个假相好,我发觉喜欢男人这招怪管用的,我娘几天没啰嗦了。” “南城腐败街小倌馆比比皆是,干嘛非得我衙门里的!”肖铭翻了个白眼。 “让你找就找废什么话!”江景曜道:“我爹素来不同官家打交道,弄个锦衣卫正正好。我还不想娶亲,先找个人替我挡挡。怎么样?” 肖铭狮子大开口:“二十个,你借我二十个我就给你物色,保准你满意!” “行。” 镇北王府。光透窗进来,洒了满屋。殷红帘子散开掩了锦被中躺的人,他动了动酸疼的手,不舒服的哼了声。 空气中也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苏清和口中泛苦,想起来喝口水冲冲苦味。帘子应声撩开,“醒了。”霍池渊穿着来不及换下的官服,俯下身子半躺在榻上。 他亲了亲苏清和面颊,又抬手恋恋的抚摸,温声细语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膳房备着养身粥……” 苏清和眯着眼看他,感觉全身乏力便问:“我躺了几日?” “三日。” 竟然这么久,苏清和闭眼又睁开,“我渴。” 不多会儿,清水温热入口。苏清和喝得慢,喉咙不再干涩,只是苦味依旧不散。霍池渊抹了他嘴角的水渍,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腰酸,脖子也酸,头也有点疼。” 苏清和刚醒,整个人软得很。乖乖的枕着霍池渊的肩膀,享受霍大将军的按摩,已然一副婚后甜腻夫夫的模样。 不巧的是,房门扣响,乔风:“二爷,海公公求见,此刻在正厅侯着。” 第十章 你伤哪里我伤哪里 霍池渊在苏清和腰上的手顿了顿,皇上把海公公都派来了,看来今早朝上的事儿他发挥的不错。 只是,现在来的不是时候,霍池渊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嘴上说着知道,人却不动。抱着苏清和一点放开的意思都没有。逼得苏清和推推腰上的手,“去吧,别让人等久了。” 他还不动,只赖赖得看着苏清和的脸,这眼神含着可怜与期盼,苏清和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叹口气,“幼稚。” 苏清和抬手抚着霍池渊的面,轻轻吻上去,不料霍池渊用嘴迎上去,唇瓣相贴只刹那就分开了。 “坏东西…”苏清和软软推开他,舔舔嘴唇。 霍池渊蹭蹭鼻尖,“等你好利索了,我就当这个坏东西。” 苏清和面上一热,别开脸不看他。 “昨夜里放针人找到了,不过,已经死了。”霍池渊说:“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若有,你伤哪里我便伤哪里。” “如何要这样?” 霍池渊理所当然道:“我说要护着你,没护住就是我的错。” “你….”苏清和想说,他当真爱惨了常羡,终究是咽下去了。 待他走后,苏清和再无困倦之意,索性直接翻身起来。 经霍池渊这么伺候,除了手臂酸痛些倒也没什么不适。越吟闻到动静适时敲门进来,伺候他洗漱。而后端了食盒上了早膳。 时隔没几日,他又喝上了养生粥。 “二爷吩咐,吃完早膳让奴婢叮嘱公子喝药。” “嗯,”苏清和点头,看着清粥不仅没什么食欲还有点反胃,就没记着去碰。越吟提醒道:“二爷说务必盯着您把粥喝了..” 苏清和磨蹭完在屋里看书等霍池渊来,奇怪的是,晌午了也未见人归。问堂春才知,霍池渊被传到宫里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当下大好机会,苏清和起身踏出房门,满府去寻孙浩。玉佩的事儿还没着落,白白躺了三天,紧要的事儿都聚到了今天。 乘着霍池渊不在苏清和又要开始筹备要事。 苏清和找到别院,发现好些下人忙前忙后搬东西,拉个人问才知道,原是皇上赏赐了一批别国进贡的盆花到府上。 这会儿孙浩正看着奴才一个一个小心往花园里搬。孙浩虽忙着,他远远地的也瞧见苏清和朝自己走来。无事不见人,当下也迎着过来。 搬花的奴才路过苏清和时忽然被他叫了停。只见他面色掺疑,伸手将花端过来细看。 忘忧? 寻常忘忧夏天才开花,而现在正值隆冬...除非?花川的忘忧!九年后才出现的花,怎么现在就出现了? 苏清和心中不由一紧,越看这花越是眼熟,分明与三年后放在霍池渊屋里那盆一模一样! 这花现在不该出现!顿时手下一松,花盆摔得稀碎,黄色的花瓣尽数折断。 负责搬这盆花的奴才吓得目瞪口呆,站在原地不敢动。孙浩跑过来,“哎呦!”他皱眉责怪,“皇上赏的!你怎的给他摔了!二爷问起来怎么是好..” 容殊赏的?上一世这花是容悸赏的! “我自会去和二爷说”苏清和一时琢磨不出什么,只希望是巧合。他道:“孙管事,可有时间,我要事要与你说” 孙浩眼睛一转,知晓他要说什么,当下吩咐下人小心搬花,领着苏清和拐进假山洞里。 他低声询问:“可是拿着玉佩了?” 苏清和摇头,“我只看到了,二爷随身带着的。以前我从没见过那玉佩,恐认错了,这才来问问你。” “你仔细说说” “那玉佩可是淡粉色坠子,白色絮子?” 孙浩略显激动。 “是了是了,就是那块!常羡,你既然看到了,该知道二爷常放在哪里,你伺候二爷睡觉时留意些,偷偷取来。” “我明白。” 苏清和眸子一转,若是明问,恐惹孙管事生疑,于是大胆按照自己的猜想问:“孙管事,这玉佩看着确实普通,真有这么大作用吗?” 什么作用,苏清和自己也不知。 “小声些,仔细隔墙有耳”孙管事拉低声音,道:“那玉佩小瞧不得,你得了须得第一时间交给我” 苏清和心底冷笑,这孙管事真当自己是傻子?第一时间给他了,功劳不就成他一人的了! “当然要第一时间交给管事”苏清和道:“不过,我竟然千方百计拿来,怎么样也该讨到些什么好处吧?” “好处自然有!”孙管事声音更低了:“有了镇北的兵权,颜太后一高兴,到时候你想要什么不行,就是想当官也可以!” 镇北兵权!?苏清和面上带着欣喜激动的笑,心底却不由乱如麻。霍池渊那玉佩竟是兵符! 换个人来恐怕也想不到!难怪上一世无论苏清和怎么问,他就是不说这玉佩对他重要在哪!原来是兵符! 堂堂镇北大将军,竟然将兵符送给别人当定情信物,这事恐怕再过几辈子,也只有霍池渊一人做得出来! 转念一想,霍池渊竟然无形将身价性命都赠给了自己,亏得他还不自知。现在想起来,那玉佩好几次叫他粗心落下,他是个心大的,霍池渊是个胆大的! 既然是兵符,就更不能让颜太后拿到!琢磨片刻有了法子,别了孙管事回房呆了许久才出府。 艳阳正是高照,一袭清新飘逸白影后跟了个高大褐影,一前一后踏出王府。堂春汲取上次的教训寸步不离他。 早也预料到会是这个的结果,苏清和早就与福安改了碰头地点,城北“十五楼”。 堂春硬着头皮,同苏清和进了大津最有名的红楼,心底七上八下,揪得慌。又亲眼见苏清和点了两个妖娆的歌姬,更是为难。这要被二爷知道了,可比上次跟丢人还要罚得重! “怎么?”苏清和明知故问:“二爷说过不准我来十五楼了?” 思索后,堂春老实摇头:“不曾,二爷说您想去哪就去哪,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苏清和当下满意点头,让堂春退下,别扰他听曲。约莫半著香后,厢房暗格出来三个人,正是福安与容悸,还有他的侍卫萧景。 歌姬的琴声未停,苏清和防备看一眼奏曲二人。容悸瞬间了然,缓声道:“是我的人,玉尘不必担心。” 萧景推开椅子,照顾容悸坐下。容悸偏不,自己推开另一边的椅子坐下。就像没萧景这个人一样。 苏清和诧异看他二人一眼,觉得那里奇怪。又说不出来,这才打开福安带来的匣子,将里面的翠色荷包拿出来,递给容悸。 “七殿下有空派人去南阳,寻一个叫俞林的人,他若不愿来,你就将这荷包给他。” 俞林是苏清和五岁时捡到的便宜师傅授诗书就罢了,还将俞家八步剑都传给了他。曾是花川帝师。 原何来了大津,又原何成了苏清和的先生这事儿说来话长,暂且不提。 容悸收起荷包,关切问:“福安说你前些日子病了,可好些了?” “好了,劳殿下挂心。”苏清和道:“看了福安带的信想必殿下都明白了,我虽然离了宫但允诺你的事儿依旧作数。”他转而问道:“宫里边…” 福安:“按照公子吩咐的,奴领了那尸体,这事儿便罢了。安葬妥帖后多亏七殿下帮衬,老奴得以诈死顺利离宫。” 宫里传的是,福安公公失主伤心欲绝随主去,亦投井。苏清和点头,既然知道了那玉佩是镇北兵符,保住兵符的同时,苏清和便不必再留在镇北王府了。 况且,那晚石西门的暗杀是冲着他来的。有人要杀常羡,即是如此便随了他们愿,他对福安道:“去仓西城柳云巷置办一处宅子,你且先去住着,过两日我便来。” 他也要来个诈死,做一出金蝉出壳。柳云巷是离镇北王府不算近,不是刻意碰面,两边的人几乎碰不上。 苏清和有心避着霍池渊,离开王府后世上再无常羡,霍池渊会怎么看待现在的苏清和,他不得而知,也不愿知道。 容悸本想说不用买宅子,住他王府就行,但是他清楚苏清和的性子,便不多说了,人还在跟前就好。转言道:“玉尘,镇抚司那差事给你挂了名,何时去都可以。” “有劳七殿下。” 容悸:“我大哥去长平月余,来信不见报好,只听那瘟疫非但没控制住还呈漫延之势!你身子不好,外边鱼龙混杂,你平日里小心些。” 这倒是提醒了苏清和,容燃能邀功,容悸怎么就不能?当年这瘟疫来势汹汹,搭进去不少人。突破口就在秦睢秦太医这。 “七殿下,你回去留意些秦太医,他医术甚好”苏清和说:“你大哥在长平这么久也不见传出能控疫的方子,眼下就是时机” “玉尘意思是让我去长平控疫?”容悸不解,当时他欲请奏前去,却被苏清和拦着了。现在又改口让他去。 “正是” “又原何留意秦太医?” “秦太医一心研医,在这方面颇有建树”苏清和道:“城东郊近来聚了些患疫流民,若你能从中带一个让秦太医看看,恐怕能研出控疫汤药。” 上一世苏清和染了这瘟疫,就是叫这秦太医治好的,眼下紧盯着进程,先下手为强总是好的! “一旦长平的瘟疫容燃兜不住,皇上必定还会再派人前去,到时方子出来你再请旨。七殿下,你我既然选择自成一派,眼下身后无人单枪匹马,有备才能无患!” 福安给苏清和斟了杯热茶,递给他,道:“秦太医这倒是好办,他当了几十年太医,心肠出奇软。若他知道长平瘟疫死了这好些人,定忍不下心!” 容悸点头当下了然,转而道:“今日朝上柳行知提了重立太子的事,父皇听他有板有眼荐的竟是四哥,气得当场吐血。大发雷霆什么都不顾,一个一个挨着问,结果再无一人敢发言,唯有霍池渊笑了声。” 苏清和疑,抬眸问:“他笑什么?” “原何我也不甚清楚,你可知柳行知后来如何?”容悸也不卖关子,直接道:“那柳行知是个不怕死的,直说霍池渊居心叵测,让父皇千万小心此人,哪天大津的天下改姓也未可知!满口胡言乱语后叫人拖下去了,父皇脸色看着甚是难看。” 苏清和蹙眉,柳行知官任廷尉,掌司法审判。此人最是严律己身,恪尽职守。 这样的人如何会在朝堂之上大肆说出这等无稽之言?更别说举荐的还是四皇子! 且不说柳行知并未参与夺位这摊浑水,若真有心荐四皇子,就朝堂上容殊吐血的反应来看,实在弄巧成拙。 表面看似与四皇子站在一边,实则是踩颜党一脚。 苏清和忽然忍不住想笑。 第十一章 常公子醉了… 柳行知看似踩了霍池渊一脚,实则是将霍池渊置之浑水之外。无故给镇北王安个谋逆之罪,是做给容殊看啊。 容殊何等人?晌午那些奇花异草想来是用来安抚霍池渊的。 “柳行知这皇上怎么说?”苏清和问。 “父皇直说他忙昏头魔怔了,准假让他回府修养几日。” 容悸接着道:“柳行知当文武百官的面这样说霍池渊,也不见他辩驳。玉尘,你觉得这个镇北王会不会真藏了什么歹心?” 苏清和摇头:“霍池渊这人野惯了的,真将他困皇位上怕也不会乐意。皇上恐是知道这一点,故而柳行知胡言乱语也没牵罪到他。” “彦今,你先不要参合进去,待看清局势再出手。”苏清和道:“眼下你就按我说的,跟着秦太医。想胜还得在巧,就先迎合着皇上,其他的咱们先放一放,做黄雀在后头慢慢等着,不着急。” “玉尘你说的我自然都会记着”容悸忽而从怀里摸出个牌子递给苏清和,道:“我府上的牌子,日后你来方便些。” “不可。”萧景接回容悸的令牌放回自己怀里,瞥一眼苏清和,没了下文。 苏清和狐疑看他,却道:“确实不可,你府上不都是自己人,我不便去。福安将柳云巷的宅子安排妥帖后,咱们在哪儿碰面。颜太后现在虽未曾忌惮与你,难免以后不会。你多结交一些酒肉,假意做出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样,这样你也安全些。” 外边的天色渐暗,觉着谈得差不多后苏清和催人走,他忽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一卷纸给福安,吩咐他去首饰铺磨两块玉,照着纸上的花样来,千万叮嘱师傅模样的大小一律按图上来。 福安当下明白,收好图纸同容悸从暗门一道出去。容悸却从暗门里折回来,他看着苏清和欲言又止,然后一把将人抱住了,“玉尘,你要照顾好自己。天越发凉了,多穿些莫要受寒。” 苏清和微愣,当他担心今后的事,于是拍拍他的背安慰道:“你也照顾好自己。莫要太担心,彦今,只要有我在你就不是一个人。” “殿下,”萧景不知何时折回身,沉声提醒:“该走了。” 苏清和轻轻推开容悸,却推不开,失笑道:“多大人了,如何这样孩子气?” “你是我的,”容悸忽顿了一下,补充:“你是我的小夫子。永远都是,你别忘了。” 不等苏清和回答,萧景已经将黏在他身上的容悸扯了下来,“可以走了。” 苏清和道:“去吧。” 然后,这个孩子气的七殿下看都不看他的侍卫一眼,甩袖子往前走了,倒把福安弄得为难,好在他两人遛烟没了影。 “地滑,走慢些。”萧景却没抓住人,只得跑上去,刚握住又叫脾气上来的人狠狠甩开。萧景更蛮横地拽着容悸,一齐撞进一间厢房,里边没人。 容悸奋力甩开他的手,脸瞬间沉下来,怫然道:“萧景,你什么意思?” 萧景目光闪动,面上维持着平静,语气寒了,“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他抄着容悸的腰,放在靠墙,腰高的柜子上,花瓶扫地稀碎。 萧景像没看到,也听不到。他眼里只装着显然惊恐失措的容悸,他抵上去,再问:“你今日故意的?” “我如何不要你管,萧景,你当真要这样?鱼死网破,要我恨你,厌恶你?” 萧景淡淡笑,摇头,指腹摩挲他的唇,轻轻柔柔的,他说:“我会杀了他。” 容悸闻言怔一下使劲推开他,越是这样对方只会逼得更紧。他张口咬在萧景裸露的脖颈上,陷进去,半点不留情。直到血腥味自口腔扩散,容悸松了口。 “你放开,放开我!”容悸歇斯底里对他吼,脖颈青筋突现,眸低氤氲着润泽。 萧景依旧抵着他,低声似在责怪,“为何要抱他,当着我的面。彦今,你在逼我。”他深深吐了一口气,无表情道:“他死了你就消停了。” 容悸骤然毛骨悚然,他咬牙盯着萧景,从那等沉静里意识到什么。他惊慌一瞬,随即恶狠狠警告道:“你若敢,我会恨死你。你要么现在就杀了我,不然,死的就是你!” 萧景眼里布了血丝,如释重负,“也好,死了总好过彼此折磨,你现在就可以动手。”萧景从拔出自己的短佩刀,递给容悸。 一个响亮的巴掌,伴随着刀落地的清脆。 萧景偏了头,嘴角挂着血,他一点也不在乎,转回来时,望着容悸的目光依旧温柔。 “萧景你疯了。”容悸又开始徒劳的挣扎,又踹又咬,不管不顾。他到底是招惹了个怎样的人,开始就错了。 萧景则将他整个人拢进怀里,平静告诉他:“我不喜欢你见他,不想你和他说话,可今日你抱着他不放,你要我怎么办。彦今,我不喜欢他。他若不在了我们会很好的。” 容悸摇摇头,似乎累了。 他的额头无力的抵着被他咬出血的肩,半响才祈求道:“别,萧景我求你…阿景….你不能…”带着压抑的哭腔。 “你为他求我,”萧景轻柔抚摸着他的头,侧脸怜惜的亲了亲,“你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阿景…”容悸再次抬起头,泪痕满面。他抓着对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涩声说:“我…我错了。”他说了好几遍,每一遍都望着眼前的人。 萧景眼里存了心疼,却什么动作都没有,甚至温和的笑着,“你不能为别人哭。” 容悸仍旧看着他,“萧景,是我的错,别伤及无辜,我以后都听你的…” “彦今,那跟我回大周,我们回去。”萧景凑近着他的唇,一句一句贴着讲,柔柔的。 半响,容悸望进对方眼里,里边有他的倒影,模糊着。他看见自己点头,便不愿再看了,阖上眼将自己送上去。萧景需要哄着,容悸知道。 “阿景……”他亲昵唤着,拥着吻上去。他在满地碎片之上解开了衣袍,在萧景口里,容悸尝到了那股咸,从他面上滑下来,闯进去。 好苦。 这边厢房里的歌姬约莫又演奏了半柱香,眼下累的厉害,苏清和看她二人一眼才唤停。 他兀自拿起酒壶,仰头直接喝灌下去,咕噜咕噜半壶下肚后,酒劲未上头,微醺。 “你二人过来。” 悠竹,罗衣停下动作,起身过来,“公子有何吩咐?” 外面堂春足足站了两个时辰,腿疼得厉害,奈何人老实得出奇,认死理,累昏了也未敢挪动半步。 不知道多少次转头看时,紧闭的厢房终于从里打开,歌姬面含娇笑,看得堂春羞红脸。 罗衣盈盈开口:“你家主子醉了,是要歇在十五楼还是...” 堂春一听,不得了!不等人说完,夺门跑进去。就见苏清和面上微红,懒懒靠在另一名歌姬怀里,醉眼惺忪。 完了! 大病初愈喝花酒,还醉了!别的且不提,这个月的月银怕是又保不住了! 苏清和素来不喝酒,量差得离谱。未上头时勉强能自己走路,只是走得不稳。他指着堂春含糊不清道:“今日…我喝花酒的事不许告诉霍池渊,他知道了不会罚我,但会罚你!” 堂春想了想摇头:“不行常公子,要是瞒着不报罚得更重!” 苏清和就知道堂春是个老实的,当下目的达到,他巴不得堂春只说他喝花酒,还是装模作样好说话的讨价还价道:“那你不许告诉他我叫了两个歌姬,只能说一个!” 堂春这才点头:“奴明白,就说一个。你们什么都没干,就光听曲了。” “不行”苏清和皱眉拒绝,“这句你不许说!” 真说了这句令人想入非非的话,霍池渊不疯,苏清和也该疯了,他实在不愿让霍池渊觉得他好女色! …… 一辆檀红马车缓缓在镇北王府前停下,先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伶俐小丫头,接着搀扶下来个同样十五六岁的蓝衣小姐。杨柳细腰,玲珑有致,未施粉黛的鹅蛋脸吹弹可破,望着甚是动人。 主仆二人不用通报直接进了府。 书房门大开,宋玉趴在案几上,耐着性子看兵书。本就不用心,乱瞟间忽然瞥见拐角来了一抹蓝色身影,仔细一看,是个相熟的! 他丢了兵书忙杵霍池渊,“表哥,冉岑宁!姑母给这恨嫁的派来了!” 霍池渊皱眉扶额,虽不耐烦,次数多了也习以为常,他道:“宋玉,你去拦!拦住了每日的马步给你减半个时辰!” 这等好事?不得跑快点!宋玉欢喜的跑出去,不忘带上书房的门。 将视线收回,乔风从怀里摸出一纸信笺递给霍池渊,“二爷,宫里您找的这人死了。井里捞上来的,伺候他的公公亲自领了尸体,后来公公也自杀了。” 霍池渊不甚在意,展开那信纸,快速扫完上面的字。这态度倒是在乔风的意料之外,当初他家主子几乎每天都要问一遍宫里的消息。 自从常羡来后不仅不再问了,如今连这个叫苏清和的死了眼皮也不眨一下。 霍池渊面无神情,慢慢燃了信纸转言问道:“江家那边之后可还有什么消息?” “目前没什么动静”乔风道:“倒是颜丞相这几日古怪些,三天两头往国子监跑,一呆便是大半日。” “国子监?宋时影也会同颜文博这个老匹夫来往?” 乔风摇头:“属下派人盯了几日,多是喝茶下棋,未见什么奇怪的举动。” “乔风,越是不奇怪才叫人奇怪。” 霍池渊漫不经心道:“如今朝廷除却散户加上十大家共呈四个党派。颜氏一家独大,或许颜文博叛颜党改拥护二皇子这事儿除了你我看过纸条的再没人知道。如今他又和宋时影混在一起,国子监什么地方?皇上文武皆重,各参一半。颜文博预备嫁女儿过去,江家的武便势在必得,现在正想法子得国子监的文呢。” 乔风道:“宋时影虽年轻,却是个刚正不阿的,二爷觉得颜丞相拉拢下来的可能性有多少?” “老匹夫借着颜太后的名进的国子监,办的却是自己的破事。宋时影怎么选择本王不知道,但文博定会不要脸的接着往国子监跑。这二人年纪相差二十有一,老匹夫怕是都不知道宋学士不爱喝茶下棋,偏爱品酒闻琴。” 霍池渊眸中闪过一丝疲色,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忽想起件事,吩咐道:“明日你安排人将柳行知妻女悄悄送回去。颜党的人恐不会放过他,派些人护着,这人死不得,留着还有大用处。” “是” 乔风忽然想起,两个时辰前季归舟来禀,说常羡去了十五楼。 当时霍池渊正忙就没说,后来他把这事儿忘了,先下才道:“二爷,今天常羡出门去了十五楼” “十五楼?” “是,”乔风接着道:“笑辞二人现在都没回禀,估计常羡人还在十五楼” 霍池渊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没说话。竟去了十五楼,这小东西难道不知在府中自己什么身份?无缘无故好大一顶绿帽子! 过了半响霍池渊才笑道:“去十五楼。” 与此同时,苏清和的轿子已经停在王府门口,酒气上头,神智不算清明。原本不用真这么喝的,他实在不知道去十五楼待这么久除了喝酒还能干什么! 脚下的步子稳不住,要堂春扶着才能好好站着。走近大门,透过门口巨石狮子的夹缝,苏清和忽瞥见了霍池渊,乔风二人出来,介于酒气还未上头,忙闭着眼装昏,堂春差点没扶住。 霍池渊先注意到,大步走过来。 “二爷,”堂春为难的扶着苏清和,道:“常公子……醉了……” 苏清和只觉脚下一轻,叫人抱到怀里,熟悉的冷冽扑鼻,他乖乖任人抱着,没敢睁眼探究竟。霍池渊或许正皱着眉头打量他,说不定琢磨着怎么罚他好。 “源真哥哥,宋玉那小子骗我说你在书房忙,拦着不让我进。” 冉岑宁从王府冲出来,好不容易见着霍池渊心下欢喜,“马上年关了,伯母让宁儿来陪源真哥哥过年” 霍池渊点头,眉头一皱,“我时常要务在身,这年恐过不好,趁现在还早你自己想想要不要再回去。” “不回,”冉岑宁道:“来都来了自然要在仓庆同源真哥哥一起过。” 源真哥哥? 苏清和心中一紧,哪里冒出来的女人?敢这么叫他的源真!当下醋心四溢,在霍池渊怀里不痛快的嘟囔,胡乱找个地方蹭了蹭。 冉岑宁是个心大的,这才想问,为什么霍池渊怀里会抱着个...男人!埋着头看不见什么模样。 “源真哥哥,他..”疑问未出口又被苏清和打断,他抬起头眯着醉眼,看霍池渊一眼挣扎着就要下来。 霍池渊紧了紧怀中人,转身往府里走,吩咐身后的乔风,带冉岑宁先去用晚膳。 岑宁?苏清和仔仔细细回想一遍,这名字太过陌生,上一世没听过。霍池渊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露水情缘? 回了房霍池渊将他放在床上,坐着看他。看得苏清和脸热气升腾,装昏装羞了脸,忙懒懒翻过身,背对他。 “在十五楼可用过晚膳了?”霍池渊问,声音说缓不缓,说凶不凶。 经他这么一提,苏清和才想起,不曾用过晚膳,午膳也未曾!而且这一提,不知是不是醉了的原因,觉着饿得厉害。 现在若不想法子吃,晚上恐怕无心睡觉!兀自琢磨片刻,心下决定,发发酒疯也未尝不可。就见苏清和晃着身子费力坐起来,喘了大口气。 神情依旧恍惚,眯着醉眼看霍池渊。大胆抬手拉起人家的衣袖就往自己这边拽,“…伺候我吃饭…顾客是天…”苏清和打了个酒嗝,装着装着真有点昏了。他晃悠悠指着霍池渊,“你们十五楼就这么对待客人的?” 霍池渊心底好笑,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觉着他这憨顿的模样,甚是有趣。稳住他的身子便顺着他的意思来,“那你说应该如何待你。” “……把你们楼里有名的菜肴各上一道”苏清和习惯性用脸轻轻蹭他的脖颈,说:“…伺候我用饭。” “好,伺候你用饭。” 苏清和这模样倒是有意思,完全不似平日对他那别扭的疏离,醉了主动些,招人喜欢。 第十二章 你真能藏 越吟将粥端出来时,苏清和瞥一眼就不高兴了。又是这碗寡淡的养身粥附赠两碗汤,醒酒汤和喝夜里要喝的药。 早知如此,饿就饿着嘛。 霍池渊将他的不痛快尽收眼底,没看到似的,慢慢喂他醒酒汤,待他能认人了才问:“今日为何饮酒,你身子没好透,喝不得,诚心想气人是不是?” 这话他不欲回答,苏清和本想装昏,眸子一转,灵机一动,嘴巴一撇。听他哽咽胡说八道,“我心里难受”他拉着霍池渊的手,摸着心口位置,越发伤心,眼泪也是说来就来,开了闸似的流。 “今日是我双亲的祭日,心中哀痛无可解,只有借酒消愁……” 苏清和的父亲原淮阳知县,用苏清和换了个淮阳知府。如今他在淮阳逍遥快活,哪里还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囚禁宫闱。 这样的爹虽未死,却也等同于死了一般。至于苏清和的娘,他出生记事起就没见过,只知是个淮阳花魁。 如此算下来,他方才那番话也不算胡扯八道。 霍池渊差不多被他气笑了,手上却帮着轻轻揉他那颗据说很痛的心。 “我就点了一个歌姬….”说着苏清和还摇摇晃晃竖起一根指头在霍池渊眼前“她弹琴我饮酒,什么都没干……” “好好好,我知道了。”霍池渊见不得他哭,耐心擦去他的泪,好言好语道:“我没怪你,问你不过担心你的身体罢了。先不哭了好不好,将粥喝了一会儿好喝药。” 说着抱人去桌前,放在怀里哄小孩儿似的一点点喂。苏清和倒是没在意粥如何寡淡,勉强填了肚子。他心里虚不敢矫情,一鼓作气喝了那碗要命的汤药。 霍池渊贴心塞了颗蜜饯在他嘴里,小苦脸勉强甜了些。他第一次喝药有蜜饯吃,这就满足了,吃完不忘对霍池渊笑一下以资鼓励。 外面还有个不知什么来历的女人。他眼下又醉着,不能跟出去,无他法就只能不放霍池渊出去。 闹也闹了,吃也吃了,霍池渊将人抱回榻上。奈何苏清和缠得紧,索性直接随他躺下了。苏清和则埋头在他臂弯琢磨法子,眸子忽动。 不若借着这醉酒的幌子,直接问?这法子可行。明日酒醒可以装作什么都不记着了。 “我…”苏清和抬脸看他,大着舌头问:“我听到个女人的声音,她唤你哥哥?这样亲昵,二爷同她什么关系?” 霍池渊没想到苏清和会问起冉岑宁,又为何要问,心下来了兴趣,直接道:“我娘为我挑的夫人。” 夫人!好啊霍池渊,竟然有个未过门的夫人! 苏清和气极也不忘藏脾气,翻身背对霍池渊,软声劝道:“别晾着未来夫人,去陪着她吧。” 霍池渊憋住笑意,小东西,醉了阴阳怪气不少,甚有意思。 “怎么?”霍池渊挑眉,“你不乐意了?” “哪能不乐意,我又算不得什么紧要的人,即便死了,也翻不起什么水花,只盼二爷大发慈悲,念我相陪一场,叫人找个地方好生埋了,免得曝尸荒野……” 霍池渊捂住他的嘴,皱眉道:“不许说了!” 苏清和轻而易举别开脸,‘哼’了声,不服气道:“怎么,这就不爱听了?说的是我不得善终,范不到你同未来夫人头上去,我气量大,死了也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 霍池渊再次打断他,闻言不怒却笑着:“你醋了。” 苏清和不答反问,“哪里敢醋?自己几斤几两我心里明镜似的,二爷不必拿我寻开心了,快些去陪夫人吧。或者我走给你俩腾个榻,干柴烈火见面难免……” “真会呛人”霍池渊笑起来,“醉了嘴巴这么利索,不醉着倒是温顺,你真能藏。” 苏清和侧过脸来,认真问他:“你把我当男宠,对吗?” “什么男宠?”霍池渊不赞同他的说法,将他按在怀里,四目相望,“你是我枕边人,是我的。” 不就是男宠?苏清和咬牙吞恨,本不欲再理他,忽而话锋一转,“你觉得我漂亮还是你那夫人漂亮?” 霍池渊故意思索好半天不答话,吊得苏清和心乱如麻。 “你就当我没问。”苏清和低低说了一句窝进被子里,往里面挪了挪,埋头缩成一小团。新认知,二十五岁的霍池渊有多段香艳史,是个薄情郎。 “闷坏了,”霍池渊掀了点被子,见到个殷红的侧脸,温和道:“乖,快睡上来点。” 苏清和不动。霍池渊只能用蛮力将人拖起来,又强行摆正身子。这才看见一声不吭小可怜闭着眼,眼眶红红,鼻尖也是,面颊捂得透着不健康的红晕。 瞧他,这就委屈坏了。 霍池渊觉得逗过了头,理亏。搂着他进怀里,慢慢哄。奈何说什么都不管用,霍池渊只得耍流氓。 额头,眼睛,鼻子,脸,最后落在红润的唇上。许是醉了的缘故,怀中的小委屈慢慢给回应。 霍池渊觉得惊喜,薄唇如蜜,软糯香甜,他想看看苏清和醉眼迷离的模样,一定好看极了。 停一瞬,将他带到自己身上,这样每根颤动的睫毛都能看得清,很美,很诱人。 再吻上时如闪电过身,全身麻酥,这样奇妙的感觉,甜甜腻腻,贪婪的想要汲取更多。 苏清和气息被掠夺得一干二净,哼哼着涨红脸,使劲想将人推开。奈何被控得死死的,力量悬殊过大,一时间动弹不得。实在没法子了只好张口咬,也不舍咬太重,知道疼就行。 终于挣脱开,他手抵着对方的胸口,大口喘气。霍池渊咬着他发烫的耳尖,含笑低声问:“还气吗?” 他不回话,但霍池渊想和他解释,揉着他软软的肚子,说:“没有夫人,不是男宠,也是真的爱你。你无需拿自己和别人比,你在我这。”霍池渊捉起着他的食指尖,点点自己的心口。 苏清和缩回了指头,极轻的说了句,“坏东西。” “我听见了。让我看看好利索了没,好了便做这个坏东西。”霍池渊在他肚子上的手一点点往下移。苏清和装傻,一脸尽是懵懂无知,偏生一张好看的脸叫人怀疑不起来。 “不不不”苏清和皱着脸,扶着头,难受道:“我头晕,想睡觉,马上睡。” 还想做什么霍池渊也不做了,将人揽进怀里,扯被子睡觉。和一个小醉鬼没什么好说的,待明日好好收拾! 翌日,苏清和迷糊间转醒,惊奇发现霍池渊竟还在身旁睡着!毕竟喝了酒,再起来头有些疼。 “醒了?”身旁的人忽然开口。 苏清和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故作惊讶的从霍池渊怀里退出来,低着头同往日一般:“昨日我酒醉,不知可有冒犯到二爷。若是...” “呦?”霍池渊不觉笑出声,“看来是不记得了。” “不记得没关系,我告诉你。”霍池渊将他拉回怀里,轻轻压在身下,“昨夜你赖着我不放,说什么也要同我睡,现在腰酸不酸?” 说着也不忘将手伸进他衣服里,有意无意掐苏清和腰上细嫩的软肉。他咬唇闷哼,没推没拦,脸却红了。心道霍池渊这胡说八道的功夫也了得。 “既然忘了,不如我们再来一次?” “啊?”苏清和愣愣盯着霍池渊。 霍池渊抬眼,见苏清和呆呆愣愣的模样,傻傻的惹人怜,他重复了一边,“我们重来一次,好不好?” 霍池渊埋头在苏清和前胸,竟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无奈。苏清和很想问,重来一次什么。又听他深叹口气,“算了,起来吧。今日你同我去校场。” 西郊校场偌大的空地,士兵两两相对,寒风瑟瑟个个赤膊对阵,看得苏清和都不自觉发抖! 当年霍池渊没少带他来,他记得有一大片桃林空地,建了两层吊脚竹楼隐在桃林中。 苏清和异常喜欢,两人还在楼里偷偷拜了堂,此后,苏清和便把这一处当做他和霍池渊的家,种了好些白梅树。 三年前的现在还没有竹楼,但苏清和还是想去看看。 霍池渊说地滑,牵着他慢慢踏进桃林,两层吊脚竹楼赫然出现在眼前。 苏清和呼吸都止住了,他震惊的望着与上一世一般无二的竹楼,心跳的厉害。 “怎么样,喜欢吗?” 苏清和下意识点点头,“喜欢”。这楼看上去很新,刚建不久。怎么就提前了? “你怎么——” 苏清和的话被截断。 “二爷!”叶潇从兵场上退下来,单膝下跪给霍池渊行军礼。此人面色虽黄,五官却生得端正,毕恭毕敬,看着厚实。 “起来吧,今日你只管带他们练,不用管我。” 叶潇不识苏清和,苏清和认得他,而且对这人印象还算不错。当年霍池渊攻打赤沙时这人就在,关键时刻还救了霍池渊的命。 向来对霍池渊好的人苏清和都是好言好语相待,当下对他抿唇一笑。 “叶潇,叶校尉”霍池渊对苏清和介绍道。 苏清和上前一步,温和开口:“常羡,还请叶校尉多指教。” 叶潇常年呆在军营,女人见过不多,男人倒是阅览无数。苏清和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生得太好看了点,光和他讲话都觉得不好意思。叶潇害羞得挠头,甚是不自在,没说两句急急跑开了。 给苏清和弄得莫名其妙的,叶潇何时成了这样的脾性?霍池渊不由分说拉着苏清和往射击场走,“会射箭吗?” “不会” “无碍,本王教你。” 苏清和无奈跟着他走,也不知哪里惹到了他。比起射箭他其实更想骑马。 经过霍池渊拉弓射箭正中靶心一气呵成的动作后,弓就轮到了苏清和手中。 镶了铁的箭弓对他来说重得很,举起来都费劲,还谈什么拉弓! 见霍池渊无所事事抱着臂,靠着旗杆看好戏似的瞧他,心里气得很。恨不得丢弓走人,这人分明是故意的,这么多木弓非挑这一个镶铁的! 不过,苏清和犟起来,也是个不会服软的,当下与这一弓较起劲来。太阳虽刺眼,却不晒人,隆冬里恰好的暖。而他额头却冒热汗,脸也红扑扑的。 霍池渊笑着看他咬牙奋力拉弓,随即长箭飞出,虽未得个漂亮的成绩,好歹也中靶了! 霍池渊笑着拍手叫好,“不错啊,我以为你弓都拉不开!” “早知二爷想看我拉不开弓,我还费力中个靶来干什么。”苏清和温温和和的说,手上却不客气将弓丢回架上。 二人一大早来,苏清和吃过午膳,逼着灌了汤药,来了困意,倒在榻上一睡就是大下午。 霍池渊从外回来,他不甚温柔的将榻上的人拎起来,道:“睡这么久,不晓得饿吗?” 苏清和全身睡软绵了,眸子都不愿张开,挣开他的手想接着躺下,偏又挣脱不开,撇着嘴委屈道:“我困。” “困也不许睡,睡多了容易得病。”霍池渊不由分说将人拉起来,让他穿鞋。 “不要!” “穿!” “我不!” “你想我亲自帮你穿?”霍池渊故意语气生硬,威慑力十足。 平常倒也吓不着苏清和,眼下他确实困乏,被喜欢的人这样一凶,起了情绪,眼角泛光就要哭出来。 “小哭包,”霍池渊不轻不重掐他脸,无奈笑道:“什么做得眼泪说来就来?” “不要你管。” 这一番小孩子脾气话,非但没惹恼霍池渊,反倒将他逗笑了。真有人能说哭就能哭,止不住一样,又可怜又好笑。 霍池渊捧着他泪湿的脸,这双眸子当真好看! “你看着我,”霍池渊将人拉过来,拥着他,问道:“你老实与我说说,现在,你心里拿我当什么?” 第十三章 苏清和跪坐着 “与我说说吧,我想听。”见苏清和不回答,他又问一遍。霍池渊轻柔蹭着他鼻尖,每蹭一下,都蕴含着层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 苏清和仰起脸贴上去沉迷着,却看不懂他。抬眸对上他视线,很近很近,就是现在了。他想,当断不当断皆需断,还要断个干净。 这是难解的结,即便重来一次,霍池渊的死依旧不能想,不能提。那张带血的家书,是苏清和几辈子都妄想摆脱的梦魇。在那之后的日子,死了却活着,活着却死了,浑噩着再也分不清。 行尸走肉都不如。 战败赤沙,横尸荒野,尸骨无存。字字珠心,句句入骨,如今依旧心有余悸。 他怕了。 在一切初出矛头之前,他就是要冲出去,即便一个人也要抗下来。如果能将途中野草铲平,如果能铺出条干干净净的路,便再与霍池渊重逢。 三年也好五年也罢,只要霍池渊活着,如何都没关系。 他今日要杀一个常羡,换一个苏清和。 “你拿我当什么。”这是一个问题,但苏清和不在问,更像说给自己听。他是苏清和,便不要霍池渊给常羡的爱。 答案,不重要。 他抬起手,细细抚摸霍池渊的脸,慢慢的,一点点的,拉进彼此的距离。离得近,他所及之处皆是霍池渊的味道,太熟悉了。苏清和有理有据的委屈,他还是想哭,在这股清冽的味道柔柔包裹他的时候。 苏清和再次,被他称之为自由的味道折服,即便现在他已是自由身,依旧欲罢不能。 他两世疯狂迷恋的,是霍池渊,他是他执念本身。 苏清和闭眼,带着眷恋,掺着不舍,同时决绝。他不要理智了,他要霍池渊。 “抱紧一点,阿渊….”最后的尾音从鼻腔里溢出来,挑逗着听觉,诱人沉湎。霍池渊也不明白他,不明白他的异样,不明白他没来由的投怀。 便罢了,他们会有很多个岁月,就他们两个人。这样想着,他蛮狠将人揉进怀里,紧紧拥着他的朝思暮想。 所有的物华天宝都是无稽之谈,他都不要。唯有他抱着的,吻着的,才是稀世之珍。 他藏了事,他要和苏清和好好说。 在三月前的黄昏他重新睁眼。 他在葬着万千冤魂寒古道上了三炷香,拜了他的神明,俯首做苏清和的信徒,忠实的拥趸并祈愿他的神明从此万寿无疆。 烫人的气息喷洒满面,霍池渊在这时下定了决心,他想说什么,欲出口时却被苏清和阻了。 现在什么都不必说,尽兴就可。 墨色帘子散下,一地衣衫。霍池渊要看着他,每一个爱他的神情,每一个都不愿错过。 苏清和跪坐着,膝盖擦了层薄红,精巧下巴滑下一滴汗,顺着仰长的脖颈,一点一点顺着细腻的肌肤滑下来,略过发丝,滴入柔滑的锦被。 “看着我,”霍池渊握着他的腰,在他耳边轻哄,“乖,看着我。” 苏清和恍惚听见了,低下头,居高临下乖顺的睁开那双含情的眸子,卷翘的睫毛湿湿三两簇并着,眼中盛满朦胧雾气。 霍池渊仿佛就等着这一刻,在他耳边,一遍遍告诉他,“我爱你,好爱你,我好爱你…” 原本晕红的膝盖不知何时擦破了,染了血色,苏清和顾不得疼,注意力不在这一处。他恍惚又听见对方说:“我们别分开了,好不好。”声音沉沉,好听极了。 苏清和缺了氧,短暂耳鸣,一点也听不清。掐着对方肩膀的手松了,他抚摸着霍池渊滚烫的脸,这张脸也带了汗珠。苏清和在笑,他比任何时候都笃定,霍池渊现在是他的。 素白指尖一路向下,描摹他明显的下颚线,直到捏住他的下巴。 霍池渊配合着仰起头,望着他最爱的人最爱的模样,看着苏清和轻忽缥缈的眸光里,盛着潺潺流动的爱意,这些爱意里,只含着他一人。 眼尾粉红,像是簇迎暖阳而生的娇花,更像是诱人泥足的陷阱。霍池渊心甘情愿溺死其中,待涅槃,待一个苦尽甘来。 明明是昨日喝的酒,却醉了今日的人。苏清和不在乎,他放任自己,在这湿热的,旷世温柔里沦陷。 他很清醒,所以更明白。 雪虐风饕的隆冬妄想万物复苏,阳春三月前所有的新绿皆要销声匿迹。尘埃落定前,一切重逢皆不合事宜。 饶是如此,他也最后纵容自己一次。在霍池渊怀里温存,久一点,再久一点。 过去很久,苏清和无力枕着对方的肩,软软的趴着。 “我要出去一趟,你愿不愿同我一起?”霍池渊细细摩挲着苏清和的脸,哄着他喝了口热茶润润喉。 “不,我累。”苏清和沙哑着嗓子,不愿动。 霍池渊好笑的俯下头,去蹭肩上的小脑袋,柔声道:“怪我怪我,累着你了。” 霍池渊记挂着他擦破的膝盖,问:“疼不疼?” 苏清和摇头,却说:“好疼。”他不想霍池渊担心,又想他哄一哄自己。 “是我的错,”霍池渊说着去给他找药膏,这小东西娇气得很,伤口不擦药往往几天也好不了。 一切处理好,他给苏清和紧了紧被子,哄孩子似的抱着他躺下。以为他睡着了,起身离开时,被子里突然伸出一只白净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衣袖。 苏清和可怜巴巴得探出脑袋,眼尾粉红并未消散。 “怎么了?”霍池渊又重新坐下,摸摸他的脸,“改变主意想和我一起去了?” 苏清和撑起身子摇头,他探身过去抱着霍池渊的腰身,无比依赖的蹭着,“没你,我睡不着。再陪我会儿” 时辰尚早,左右霍池渊也不急,和衣将苏清和整个带进被子里,好笑道:“像新媳妇儿第一天入门,黏人得很。” “你不喜欢?” 霍池渊相当认真的摇头,“以前我觉得,黏黏腻腻多烦人,谁要敢这么缠着我,定要叫他有多远滚多远。”他吸了口气,又立刻吐出来,“但,万事总要有个例外。我想你能黏着我,愿黏着我,只愿黏着我。” 苏清和嗤之,“你像在说情话。” 霍池渊失笑:“我在说心里话。” “你的心里话,真像窑子里的嫖客说的花言巧语。” 霍池渊:“胡说八道” 苏清和翻身又跨坐在他的腰身,本身穿得薄,霍池渊不知他要做什么,拢了被子裹在他身上。 “膝不痛了?”霍池渊将他往上提了提,刚抹了药膏,别又擦着了。 苏清和没动作,只紧紧抱着他,脑袋埋在他颈间阖眼一言不发。只有这样抱着,他才能相信,霍池渊在,真的在身边,苏清和正拥有着他。 霍池渊柔柔抚着他的背,带着安慰的意味,问:“怎么了?” 半响,苏清和才道:“你方才说爱我,你爱我什么?”明明才认识没多久的人,如何就说爱了。 苏清和不等他回答,接着问:“每个都爱,还是只爱我。你的爱要维持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只在榻上那一瞬。” “你的问题,很刁钻。”霍池渊下巴蹭着他后脑勺,颇感无奈:“什么叫每个,我只有你,现在将来都只有你。” 苏清和:“为什么爱,又为什么偏偏是我?” “很难说,以后慢慢告诉你。” 苏清和轻轻叹口气,不纠缠,了然点头,转言道:“早点回来。早点来陪我。” 只有苏清和明白,他‘早点’二字的真正含义。 霍池渊搂着他,却说:“不去了吧,我现在就陪着你。” 苏清和:“我很困。或者,你等我睡着了再去。我醒了,你大概就回来了。” 霍池渊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吻着苏清和的额头,苏清和可怜兮兮的抬眸看着他,好像下一刻又要哭出来。 今日小可怜哭得够多了,霍池渊怎么舍得,“很快就回来。来接你回家。” 苏清和恍惚在想,是哪个家,如果是王府就算了,这辈子他想同霍池渊回镇北那个家,远远的避开仓庆城。 他乖巧点头,放开了霍池渊重新躺下,他确实很累,他在霍池渊离开前均匀了呼吸。 过去两个时辰,仓庆城北街,戌时入暮。 今日可谓“十五楼”建楼以来来最热闹一日。 十五楼的花老板几月前,不知从哪聘来个技艺高赞的琴师,唤风乐公子。三月前曾登台奏过一次,没想引得无数达官前来观看。有幸闻之者皆赞不绝口,一来二去传成了神。 怎料这位风乐公子犹如昙花一现,登台一次后,整三月再无音讯。如今听闻这风乐公子时隔三月又到了十五楼,今晚便要登台演出。 寻常人闻讯而来,看十五楼门前停满非富即贵的车撵,远远观着,不住咂舌。这等场面何曾见过,恐怕宫里来的都不少。今日的十五楼不同往日,不是有钱买票就能进的, 他们是没耳福听神仙弹曲了。 十五楼大门口,容悸锦绣蓝袍风神俊朗,手持白扇亦风度翩翩,他先一脚踏入。后边跟着个墨衣侍卫,面色肃然,虽是男子,眉宇间却述不清的丽色。 他们定了二楼雅间,一席素色青衫的宋时影随后就到,进了二楼雅间。 “宋祭酒”容悸眉眼带着儒雅,白扇一合,指着对面的座位,“坐。” 宋时影坐定,道:“殿下不必客气,唤下官名字就行。” 他虽是国子监祭酒,却不像别人想的那样,老道古板。年方二五,长相清俊,举止尔雅。眉宇间透着淡淡与之素雅不匹的锋芒,最喜喝酒听琴。 今日推了许多事赴容悸的约,也是为这风乐公子。几月前无意听过一曲,再忘不掉。 此后他时常来十五楼却再没见着风乐公子登台,暗暗遗憾着,皇天不负风乐公子又来了。 宋时影听说,七殿下竟然认得这位风乐公子,心下激动不已,直想叫他引荐引荐。宋时影看眼楼下,人来人往,演出一时不会开始,便问道:“七殿下也喜琴?” “自然喜欢,”容悸漫不经心摇着扇子,接着道:“不过,只略懂一二罢了。” 宋时影:“不知殿下如何识得风乐公子的?” 容悸笑道:“巧合,我迷途之时他曾助我,一来二去就熟了。” “宋祭酒若是对风尘公子感兴趣,一会等他下了台咱们一起小酌一杯。”容悸道:“和宋祭酒比起来我算个琴痴了,你与风乐定比我聊得来。” “殿下哪里的话,此琴痴非彼琴痴”宋时影笑道:“既如此便都是朋友,莫要再打官腔,唤我时影就行。” “那,便唤我彦今” 二人说着,便见抱着桐木琴的男子踏上高台。白衣飞舞,飘飘逸逸,头带白纱斗笠,遮住了面容。即便看不见什么模样,就这清冷静雅的气质,也让人觉着是个神仙般的人。 风乐公子屈膝跪坐矮案,身前一把桐木琴,秀窄修长如柔荑的指虚扶琴面,墨发飞泻。 舞姬一个接一个登台,琴声未起舞先动。琴起,轻揉慢捻,时急时缓,时烈时柔,抑扬顿挫,余音绕梁。乐音让池中舞姬似霓虹仙子,翩若起舞,飞旋衣袂,极尽妩媚。 容悸含着笑,将视线从高台上转回,却瞥见霍池渊坐在另一面,不觉疑惑。 不曾听闻,镇北将军也有这般雅兴? 霍池渊低眸也看到了容悸,笑着点头复将视线转回高台。看着看着,不由蹙了眉。 宋玉本是跟来看舞姬跳舞的,正津津有味,忽觉察霍池渊的眼神方向不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竟是在看那高台上的琴师!心下不免担忧,对霍池渊道:“表哥,你不会真好男色吧?” 府里那个常羡两人虽举动亲密了那么一点点,其实也不能说明什么,毕竟常羡生得好嘛,爱美之心人之常情。 可现在算什么,不看美人,倒盯着个男琴师眼睛都不转一下。 “好男色怎么了?”霍池渊毫不在意,瞥他一眼,端起茶饮了口,“你有意见?” “我不敢有,但姑母..” 霍池渊截住他的话,“我娘只说带个孝顺媳妇回去,提男女了吗,孝顺就行。这点意思你都不明白?” “断章取义!”宋玉将脸转回高台,他道:“你喜欢风乐公子这样的?这背影咋一眼看与常羡倒有三分像。体态是仙气,就是看不见面容,就不怕那面纱下是张怖人的脸?” “肤浅!认真多习几年书,也不至于落得用相貌来品论人”霍池渊调笑,道:“不若趁年纪小,抓紧回镇北多读几年书?” 闻言,乔风勾唇,忍住笑意。 宋玉不乐意,看乔风一眼,“你别笑!言糙理不糙。看人第一眼看得不就是样貌嘛,不然哪来那么多惊鸿一瞥一见钟情?要我说常羡就是个绝的,若是女子,我就让我娘去他家提亲!还有你这见一个爱一个的薄情郎什么事!奈何他是个男儿身,可惜了” 宋玉不住摇头:“日后,表哥你若要是娶亲了,就娶个比他好看的,我的眼睛可是让常羡养刁了,寻常的恐受我的气。” 乔风忍不住插嘴,问:“二爷的媳妇为何要受你的气?” 宋玉高深莫测大叹口气:“乔风亏得你跟我表哥七八年,还没摸清楚他什么德行。霍源真从小什么不挑着好看的捡,你看看无羁惊鸿,连战马都要好看的!这德行将我也给带坏了,见着不好看的总要拿来与好看的比。你说若是霍池渊未来媳妇不如常羡,叫我这一比,可不得受我气?” “少给我胡说八道!”霍池渊斜他一眼。 “宋小公子,二爷可不是专程来听曲的”乔风道:“你莫要错怪了二爷”转而对霍池渊道:“七殿下方才同宋祭酒两人一前一后到的。二爷,若是正如您猜想的那样,七殿下也暗中为自己铺路,那日我们改了颜文博的信笺,竟白生生成了这七殿下的垫脚石。” 第十四章 我家公子嗓子坏了 霍池渊思索,道“容悸同他那几位哥哥比起来太过低调,容易叫人忽略,早说过此人再小看不得,是个闷声干大事的。那信笺倒没什么要紧,本来也是要写他的。倒是颜文博,他要知道自己跑这么几趟,却叫人半道截了胡不气得半死!” 霍池渊摸着下巴,安之若素道:“这天下啊,除了容羽谁继位对我霍源真来说都不要紧,眼下要做的就是让他乱,越乱越好!最后趁乱护主也好,夺位也罢!只要不劳而获得的都香得紧!” 如今霍池渊身带谋反嫌疑,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公然拉拢他! 霍池渊忽起身离开座位,宋玉想跟着上去,却被拦了。这边,风乐公子下了高台,才到楼梯口就被霍池渊拦住,意味不明寒暄道:“风乐公子,久仰大名。” 只见风乐公子身子一顿,微微欠身,一旁的小厮忙开口:“我家公子嗓子坏了,说不得话,多有得罪…” “嗓子坏了?”霍池渊上下打量他,豁达道:“也无碍,可否请风乐公子去我座上聊聊琴?” 小厮为难:“这…风乐公子先有了约怕是…” “无事,”霍池渊摆摆手,“那便下次聊,我随时等着风乐公子。” 回了座,霍池渊才喝了半盏茶,听乔风道:“风乐公子果然去七皇子那,帘子都放下了。” 见人进来,容悸去接他的琴,却被萧景抢了先。苏清和摘了斗笠,在容悸二人面前坐下。薄唇含着淡淡笑意,清亮的眸中透着柔柔的光,他轻言浅笑,声音略微沙哑。 “听彦今说宋祭酒喜琴,这样一来我们也算趣味相投了。” 宋时影甚觉当之有愧,忙摆手道:“不不不,风乐公子哪里的话,宋某怎配得上,倒将风乐公子称得俗了。” 这风乐公子真容就如同他在高台上的模样,超凡脱俗,清雅绝尘。 一颦一笑下叫人不敢亵渎,真真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容悸则关切道:“玉尘,你声音怎么了,可是受寒了?” 苏清和脸不可查微红,适时咳嗽一声,“偶感风寒,无妨。”他急忙两话题带过去,转而对宋时影道:“我与彦今相熟,又因他识得宋祭酒,如若不介意便同彦今一般唤我玉尘罢” “玉尘”宋时影兀自呢喃,展齿一笑,“喻雪,喻瓣,喻水珠。这字取得甚好!你也不必见外唤我时影便可。” “我自小喜琴,迫于生计入了官场,如今在北镇抚司任职,不知会不会影响...” 宋时影再摆手:“玉尘言重,既是朋友便不谈身份。” 苏清和含笑点头又听他说:“那曲《惊鸿》我曾听过多个版本,唯有玉尘这曲最绝!” 宋时影脸微红,“不满你说,几月前听你奏《四面楚歌》那一回就心生钦慕,奈何没机会与你相识,今天多亏了七殿下才叫我见着你,是宋某赚了!” 苏清和不着痕迹的同容悸相视一笑,宋时影这里算成功一半,眼下依旧急不得,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往几日培养了交情才可另谈其他。 宋时影畅然笑问:“玉尘年纪轻轻琴技就这样了得,不知师承何处?” “我生在淮阳”苏清和道:“五岁习琴,师承岱青未” “岱青未!”宋时影惊道:“可是南国乐师岱青未!岱先生如今只有一个徒弟,难道...你是苏清和!” 容悸笑帮他答,道:“正是,玉尘是他的表字。” 闻言宋时影对苏清和钦慕更甚,生平最想见着的两个人无意间竟让他见着其中一个! 难怪苏清和出挑,如此这般,他早该想到的! “玉尘,你可否奏那曲《落尘叹》?”宋时影略微激动道:“虽未曾听过,却被见字里行间的描写深深吸引,眼下甚想洗耳闻之!” 宋时影是个琴痴,那便投其所好,从琴入手。苏清和温和一笑扶正木琴,端正身姿,悠然琴声娓娓而来。 这首曲子同它名字一般,在哀,在叹。 写这曲子时苏清和九岁,还是个孩子的人已在泥潭里摸爬滚打求生尽四年之久,几度深陷其中爬都爬不起来。 若不是俞林和岱青未,苏清和想他短短的一生便要结束在淮阳苏家了。 曲子沉静而忧愤,愁中藏忧,郁郁中是黯然。结尾突然转调,哀而不伤,畅然中是数不尽的千思万绪。 叫听的人先揪心后伤怀,再惋叹,一时消愁闷不解。 曲闭,宋时影也悒悒不乐。 竟比书中写的还叫人怅然若失,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写出这样叫人听了心痛不已的曲子!想问却不好问,吞下疑问斟满酒,先干为敬。 三人再谈片刻,意犹未尽告别。亥时已过,十五楼里人散得差不多,苏清和从后门出来时福安已备轿等着了。 他再不用回镇北王府了,坐在轿中他捏着个玉扳指不住摩挲,阖着眼心中不由怅然若失。 温存尚有余温,却到了该剥离出来的时候。能熬过去就好了。 霍池渊霍池渊,苏清和不能认得霍池渊。 与此同时西郊校场,霍池渊策马回来带了十五楼名菜,人还没进大门,叶潇先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地,“二爷,常…常公子没了。” 乔风闻言一怔,霍池渊也顿了一刻,一言不发直接往竹楼去,叶潇一把抱住他的腿:“二爷!竹楼起火,待我们察觉之时常公子他..” 叶潇递给他一根玉簪,“只剩这根簪子了。” 叶潇场上巡查一圈察觉不对时竹楼已经浓烟大作,扑灭了火抢上去,榻上只剩一具干焦的尸体和那根白玉簪子。常羡今日束发用的。 霍池渊接过簪子,一脚踹开叶潇往竹楼走,他怎么会相信分开不过两个时辰的人,如何会——他不信。 叶潇还想上去拦,乔风拉住他摇摇头阻了。这时候任何人都拦不住霍池渊。乔风跟了他多年,唯见他对常羡百依百顺,外人看来似在作秀只有他知道,都是真的。 派遣诸多亲信暗卫,费尽心思想保护着的人如何能说真心是假。他虽不知其中缘由但能觉察出,他家主子自打第一次见到常羡整个人就变了。 常羡生得是出众,但霍池渊真不是宋玉说的容貌至上的人。其中缘由,或许还得从他们最初寻的那个叫苏清和的人说起。 竹楼二楼烧干净了,火星子在夜色中扑闪,冒着白烟。就在竹楼之下盖了块白布,霍池渊停下步子迟疑片刻才蹲下,一把掀开白布。 确同叶潇说的,焦黑一片辨不出模样,尸体蜷着身子缩成一小团,就如同他初来镇北王府那日,满身是伤无助蜷缩在榻上一般。 叶潇站在三尺外,自知闯了大祸,将军周身阴霾密布,比在战场上还让人惊悚。 过了很久很久,霍池渊起身出乎意料平静,“笑辞和季归舟呢?”乔风未敢出言,这时候就是平常吊儿郎当的宋玉也不敢惹霍池渊。 这时笑辞苦着脸,从夜色里探张脸出来,唯唯诺诺道:“二爷,是有人故意将我们引开了..” 他忽然跪下来,“他们知道暗卫的具体位置,迷晕了他们,我和季归舟没想那么多就追上去...跟丢了,回来..回来常羡就....” 笑辞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听听到拳头捏得咔咔响的声响,心道:完了!霍池渊要杀人!! 然而什么都没等到,就听霍池渊冰冷的吩咐:“备马!” 前几日落的雪未化尽,西郊下来一路泥泞,林间路湿滑无比。月光叫薄云遮去大半,透出微弱银光。寒风吹得树枝沙沙响,除此四下万籁,无其他多余响声。 霍池渊想起石西门那根带毒的银针,到底是谁,千方百计来杀苏清和。一瞬冲昏了脑,狠厉乍现,霍池渊捏缰绳的手骨节泛白,夹紧马腹,飞驰而出。 泥泞飞溅,寒风萧瑟。他在半山腰处骤然停下,暴力解了斗篷扔在地上,战场杀敌的血性瞬间上涌,“唰”抽出佩剑。 刀面渗着森森利气,霍池渊难自已,恨不得捉个人见见血锋锋刀!面色骤沉,速度之快,肉眼难反映银光闪过。 悉索声一片,枯树枝大片落地。他抬手腕,飞剑而出,直直钉嵌林树干,大半剑身没入。 乔风叶潇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次日五更,长平急报。容殊撑着病体召开紧急朝会。 长平瘟疫呈蔓延之势,两月前奉命前去的大皇子容燃不慎沾染了瘟,百姓陷入恐慌,不配合官兵管制。 虽封锁县城却仍有逃窜出县的流民,移动病原致使元安,靖武,莱州接连出现瘟病百姓。仓庆都城,东郊,南郊流民染疾,再不重视恐大津沦陷。 文武大臣齐聚乾清宫商议解决之法。 容殊一席明黄龙袍,看不出传说中的病重,他肃着面,将下边的人挨个看了遍,霍池渊竟告了病假。 他问:“长平不能再拖,众爱卿可有自愿前去的?” 殿内论声隐隐,众人明白其中厉害,不敢贸然出头。 容悸则踏出一步,道:“儿臣请旨。” 容殊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意味一笑。两个时辰后朝散,颜丞相下了朝,让太后身边的农桃领去清心殿。 民间有传,镇北将军因追爱不成,众目睽睽将美人从高楼推下,后又不舍,飞身下去将人抱住了。从那以后屋里便藏了个柔滴滴的美人,娇生惯养着,宠爱无度。 这传闻就连远在深宫后院的颜太后都略有耳闻。 “禀太后,颜丞相到了” 莲纹雕花香炉燃着安神,香气袅袅,颜如心正抄着佛经,闻言缓缓将笔搁下,道:“进来吧” “是”农桃退身领人。 颜文博低头进来,俯身跪地,道:“下官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些起来”颜如心温和道:“都是一家人,坐着吧,无须拘谨。” “谢姑母。” 颜如心将抄了几页纸的佛经仔细收好,递给农桃才开口,“近来颜家可好?好些时日不曾见着瑶儿那丫头了,过几日你送来宫里陪陪哀家。清心殿冷清得很,哀家这一上年纪啊越发觉得寂寞。” 颜文博笑道:“烦姑母挂心,颜家一切都好。瑶儿那丫头整天念叨着来看姑母,姑母这一说倒是了了那丫头的愿,明日便送她进宫来多陪姑母几日。” “如此甚好” 颜如吩咐身边的农桃将她柜上的精美首饰匣子拿过来,递给颜文博道:“前些日子花川送来一批首饰,皇上往我宫里送了些。好看是好看,哀家戴着太花哨不合适,你替哀家拿去给瑶儿吧,明日戴来也给哀家看看。” “侄儿替小女谢过姑母。” 农汤端了热茶上来,颜如心慢条斯理接过,鼻尖一嗅,小口品尝。 “西漠那边如何了?” 第十五章 太烫了,我散散热。 颜文博回道:“姑母不必忧心,侄儿已暗中将叛党尽数除了,余下的都是会听话的。” 颜如心了然颔首。 “文博,”颜如心有意无意转着腕上的翡翠镯子,再问:你可曾听说镇北王屋里那人?” 颜文博点头,道:“姑母说的是西漠赵知县送去的那人?” “如今孙浩在镇北王府一年有余,半点线索不曾查到,该弃了。” 颜如心眉眼带笑,语气却生冷:“文博,这世上亲情尚经不起考验,况且爱情。颜家兴不兴能靠的只有你与我,我们耗不起。” “侄儿愚钝”颜文博谦道:“姑母的意思是?” “有钱能使鬼推磨”颜文如道:“你找机会将那人带来,哀家同他说说话。年轻人气盛,将情情爱爱看得比什么都重,换个方向对付霍池渊这个棘手山芋,说不定就成了,硬的不行来软的。” “霍家根在镇北,霍池渊又只一人在仓庆,况且那是个男子,恐怕威胁不到他。” “能不能威胁在怎么做,会不会威胁在怎么说” 颜如心高深莫测道:“文博,霍池渊屋里的是男是女不重要,情长情短也不重要,只要眼下霍池渊疼着他,我们就有机会。情字最误人,自古因情失足成恨的例子不在少数,霍池渊虽是个冷血将军,毕竟年轻,逃不脱的。” “侄儿明白”颜文博道:“姑母放心,过几日定将此事办妥当” 颜如心摇头,不可置否道“哀家不想过几日,明日就带来!” 颜文博面露难色,终是点头答应。 与此同时苏清和换了锦绣官服去北镇抚衙门报道。底下的人早知有个空降白户,闻其名却不见其人。小半月没见人就将之忘到九霄云外了。 肖铭打着哈欠大早带着队人马从外回来,昨夜南城腐败街出了命案。御史大夫家的公子为一个小倌把高尚书家的儿子捅了,当场毙命。 高官子弟不好假手于人,肖铭跟着熬了一宿。刚喝了口热茶,迎面来了个人。 肖铭只一眼,看到的不是苏清和,而是同江景曜约定的那二十个江家弟子!还等什么,抢人呐! 肖铭知道要来个白户,没想到是外貌这么这么出众的人,衙门里这些糙老爷们儿哪能比。 他豪迈递了杯热茶过去,那架势就好像递了杯酒,“苏清和?没错吧。” 苏清和接个茶,温顺道:“初来乍到,望千户大人多多提点。” 肖铭吊儿郎当惯了,苏清和这么正经的说话整得他极其不别扭,况且他还存了卖人的心思,大大方方道:“镇抚一家亲,你不必见外也不必客气。” 说着肖铭挥挥手招来个小旗官:“石头,你带他熟悉熟悉咱们衙门环境。”肖铭本来困极了,疲倦在见到苏清和那一瞬消失无踪。 撇下衙门里的人,他急急差人给江景曜带话:酉时日落洛阳画舫不见不散。 掰着手指头算,冬狩还有八天。 “哎,石头石头,”肖铭急急喊道:“我带他熟悉吧,你带兄弟们下去歇一歇,下午再去趟腐败街。” 苏清和跟着肖铭,简单熟悉衙门里的环境,他对肖铭这个人也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当年他混锦衣卫,也没听过肖铭这个名字,或者说三年后,这个肖千户不干锦衣卫了也未可知。 苏清和带着目的进北镇抚司,他要去御前又不能直接去御前。听闻冬狩在即,上边拨给了镇抚衙,这个肖铭就是唯一的突破口。 “我来得晚,不知腐败街发生了何事,看肖千户大早才从那边回来,事情处理妥了?”苏清和边走边问道。 肖铭摆摆手,“别提,遇上个拼爹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崽子,棘手的很。” 肖铭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御史家的小公子嚣张又狂妄,腐败街杀人咬死不承认,普通人也就罢了偏是高尚书家的嫡长子,人家能不讨个公道嘛。昨夜我把那嘴巴不干净的狗崽子送昭狱里边关着了,他爹一夜差人找我十几次,又是塞钱又是送东西。我最不缺的就是钱,这招对我没用。现场还留着,我就不信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清和忍住笑意,难怪当年没遇到这个肖铭,这耿直率真的性格实在不宜混锦衣卫。 “光抓一个不够,须得将涉事者都关起来。在外边不肯说实话进了昭狱还能不说吗?” 苏清和淡淡分析道:“即是关于御史大人和高尚书的事,人命攸关。属下认为无论真相如何,此事最妥帖的解决法子是上报圣上,让他来定夺。” 肖铭瞥一眼苏清和,心道这人看着也就十六七岁,怎么说的话同他父亲一样?! “下午你和我们一起去吧,”肖铭道:“先不报,审出个一二三之后再报,不然显得咱们镇抚衙门没本事。” 肖铭吐了口中狗尾巴草,一把揽住苏清和的肩膀,带着往前走。 “还没吃早点吧,走,哥带你去吃,东荣巷那家紫米粥一绝,保准你吃…” 苏清和就这么跟着他出府衙,这个肖小公子果然不拘小节……相当自来熟。 东荣巷的紫米粥绝不绝苏清和没品出来,倒是他看到镇北王府的马车自远处飞驰而去,帘子飞起里边坐着的分明是王大夫。 不能错,王大夫住在东荣巷,这么急请大夫过去做什么? 苏清和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失神。 肖铭吃得欢,正想问老板要第二碗米粥时瞅到苏清和只用筷子搅粥,便道:“不好吃吗?我觉着还不错啊。” 苏清和回过神温和道:“太烫了,我散散热。” 肖铭还想说什么,忽见清风拂过,吹了一缕发在苏清和面上,飘飘忽忽加之一张绝俗的脸。 谪仙啊谪仙! 肖铭突然觉得把苏清和借出去换二十个江家弟子属实亏了,起码三十个! 下午苏清和随着肖铭一众人去腐败街,案发现场‘三香阁’苏清和扫了一眼,觉得名字就像卖姜醋茶的铺子。 酒楼歇门一天一夜,封锁着现场,进去酒气浓重夹着胭脂水粉气,混合着怪异又恶人。 苏清和跟着他们上楼,昨夜案发的厢房地上依旧一片狼藉,呕吐物的恶臭实在难忍。 现在出去多少不大妥,苏清和被熏得无暇同他们一起跟进案子。 他转身去开窗透气,推了几下没打开,仔细瞧才发现窗子被钉上了。 酒楼钉窗子做什么? 他凑近了瞧,钉子和印子看着都新,心想难不成肖铭为了保护案发现场才封得这么严实? “这是你们钉的?”苏清和问身旁的石头。 石头面露疑色,揣好案本凑过来看,他推了推窗扇,纹丝不动。 “没事儿谁钉这玩意儿。” 石头从地上捡了个铁皮酒壶直接凿窗,“今早也没注意这窗封着,哪家酒楼厢房兴封窗啊!” 正凿着木屑乱飞,石头扭头看一眼苏清和道:“你迈开些,当心飞脸上。” 苏清和长得细皮嫩肉,看着比肖铭这个阔少爷还要贵重,年纪又尚小,石头全当照顾弟弟了。他看苏清和不动“啧”了声背身挡着接着凿。 肖铭闻声过来同苏清和并排站着看石头凿窗,“咱来查案,石头你抄家来了?” “真要抄,他们也得受着不是?” 推窗凿出个拳头大的洞,石头丢了酒壶,他徒手生生将整个窗掰了下来。苏清和率先探身过去看,下边连着洛河,窗台上什么都没有。 他伸出两指擦过,指腹上淡淡一层灰。肖铭看一眼,讥笑道:“封死了台面还这么干净,三香楼每日从外搭梯子爬上来扫的?” 笑过以后肖铭严肃了脸,“走,咱们找扈老鸨谈谈!” 苏清和从窗外探回身子,“大人别急,您先看看这” 苏清和让开一点位置给肖铭,他指着窗子左边白墙,“那有个手印” 浅浅一层粗略着看不出,隔近了就能发现蹭到的墙灰颜色深浅不一。 “欲盖弥彰钉了窗,窗台又被刻意打扫过。” 苏清和若有所思问:“请问大人,御史家的公子昨夜是怎么说的?” 肖铭:“说人不是他杀的,喝酒喝蒙了一觉醒来人就死了。但伺候他的那个小倌又一口咬定人就是他杀的。” “小倌呢?” “今早一并关昭狱了。” 苏清和又问:“可知道昨夜左边的厢房是谁?” 肖铭让他问蒙了,看一眼石头,两人一起摇头。 “你怀疑是左边这个厢房干的?”肖铭对石头努努嘴道:“问清楚是谁然后带回去。” 苏清和扶额失笑,肖铭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需要改改。 “肖大人,切勿打草惊蛇。这事不一定,只可能和左厢房的有关。眼下得先弄清楚昨夜在里边的是谁,不用大张旗鼓,私下问问就行。” “石头去”肖铭吩咐。闻言石头转身出去了。 肖铭百无聊赖,抱着臂瞅着苏清和。这人蹙眉正想事,好似隔绝了所有纷扰,认真且专注。 肖铭自觉十五岁风流至今十年有余,形形色色什么样的男男女女没阅过?却难得苏清和这么惊艳又脱俗的,放眼整个大津恐怕都难有! 玉树临风,金枝玉叶,看似随和实则清清冷冷。他觉得,苏清和要是个姑娘的话一定很抢手,提亲的要将门槛踩烂了,即便如此也难娶到! 什么叫可远观不可亵玩,这就是。 这么想着肖铭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他竟然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肖想一个男人!他咳了两声摸摸鼻子,甚感不自在,索性转身和后边的兄弟有一句没一句聊。 苏清和没发觉他的异常,还沉浸在窗上的钉子印上。 太刻意了,他隐隐觉得应该是有人故意将窗钉上,目的就是要把他们往这边引。 苏清和觉得扫干净窗台,并不是想要掩盖什么,甚至墙上留下的手印也是故意为之。 试想一下,即便窗台真留下什么犯罪痕迹,大可灭迹,何必多此一举将整个窗都钉上。 还有那手印,只单单贴着窗侧有,若是歹人从这个窗攀到左厢房的窗,中间这堵墙势必会留下脚的擦痕,然而什么都没有。 有人在披着欲盖弥彰的壳子欲盖弥彰! 肇事者同受害者双方身份地位皆不低,并且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主,镇抚司审理不了这个案子只能递上去。 若御史家的公子说的是实话,那一定是...一口咬定他的人有问题!是谁布的好棋竟将镇抚司也一并算计进去? 石头大步跑回来,肖铭苏清和一同看过去,听他道:“是颜齐衡。” 昨夜在左厢房的是颜齐衡,颜丞相颜文博的嫡二子,翰林院任职。 肖铭突然觉得这事比原先想得还让人棘手,三公占了俩,尚书也惹不起。 当下觉得是我北镇抚司没本事,递上去吧! 石头:“大人,咱撤?” 一行人稀稀拉拉下了楼,苏清和跟在肖铭旁边,拢了拢袖子边走边道:“大人,我能不能去昭狱见见那个小倌?” 其实放眼看整件事,最不起眼的小倌反而最有嫌疑。但还不能妄下定论,苏清和想去探一探。左厢房是颜家人,颜家人呐,怎么好白白放任之? “今晚的…”肖铭想说若是今晚的话不行,他约了江景曜验人呢,当事人苏清和得去呀,怎么能去昭狱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明:官制:三公九卿结合三省六部,整体偏明朝。 职能经不起细究,有些是老肉我杜撰的。 架空文架空文,看着图个乐呵,别考究经不起考究(鞠躬) 第十六章 才不长,貌不扬 苏清和及时纠正,“不是今晚,明早可以吗?” 今晚去恐得不到什么有效消息,得让那小倌在昭狱里吃些苦头。 肖铭如释重负,一把揽着他的肩,笑嘻嘻往前走。“可以,怎么不可以!” 肖铭又一把拉过石头,左右手一边揽了一个。“玉尘第一天来,咱欢迎欢迎他。一会儿下了差,洛河画舫吃酒,我请客。” 石头跟着乐呵:“得嘞。” 苏清和开口准备婉拒,转念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接下来要在镇抚司呆很久,能有机会同他们熟络熟络也是好事。 冬狩这几天必定开始筹备,各王公和部院府寺的官员,随行的申报请旨书皆要经过御史台,过时不候。在所有请指书查验完毕交到丞相府以前,他要同肖铭再走近一些。 这事儿这么定了,下了差苏清和回柳云巷的宅子沐浴换了身常服,准备出门赴约。福安从厨房过来,端了碗汤药。 昨天听容悸说,他家这小祖宗感了风寒。回来就听着他说话声音,确实哑得厉害,没喝药就先睡了。 今儿一大早药没熬好人就又出门了,现下有空,说什么也要他把这药喝干净。 伺候了五六年,福安最是知道苏清和的性子,不吃苦的酸的辣的,唯嗜甜的厉害,每每病了服药总要加糖融着有甜味儿了才肯喝。 偏添了糖药失效大半,病一回总要磨上好些天。今日听着声竟好了大半,福安甚感欣慰。“公子,将药喝了再去,温的不烫。” 福安上下看了圈,觉得他穿得少了些,操心的将碗放到他手里,嘱咐他自己喝,进屋给他取绒斗篷。 苏清和盯着药汤,愣怔一瞬,便明了是怎么回事,于是趁福安不注意给倒了。他没病,好得很。见福安出来装模作样擦擦嘴,放了碗。 “看这天夜里要飘雪,回来也记着将斗篷披上” 福安系好斗篷带着,拍了拍又说:“公子谨记着莫要饮酒,若是被迫着也需同他们讲清楚,身子为重,以茶代酒。” 苏清和十二岁时就是福安贴身照顾着,那会儿就知道他是个早产儿,自小就是个药罐子。 前几年一度大病小病连着来,福安操碎了心,金贵着养,这几年稍微好些。 外边不比宫里,苏清和有了自己的圈子,好些事情福安不能亲力亲为,只能嘴上多说两句,盼着苏清和能往心里记。 苏清和早就习惯福安这罗里吧嗦的模样,乖巧听着一同边往外走。车夫已经立在马车前,福安过去又是一阵嘱咐,真真操碎了心,要不是他不便露面,恨不能亲自驾车直接陪着苏清和去! …. 洛河画舫 蹄声止马车停稳,苏清和撩帘子下来,一抬头就看到远处站着的肖铭,同样穿着常服,苏清和差点没认出来。 日里见惯了他那身板正飞鱼服,忽换一身酱紫大袍,摇着把白扇子,一副风流花花公子样,叫人很不习惯。 “玉尘,这边,”肖铭和了扇朝他挥手。 苏清和点头,“肖大人。” “肖什么大人?脱了官服咱们就是朋友,叫闻安便可。” 肖铭,字闻安。 苏清和随肖铭进一方画舫,里边毫无意外熏了香。混着那些姐儿,小官儿身上的香,直熏得苏清和睁不开眼,出气就不想再吸气!人才进去,里边人的目光齐齐望过来。 肖铭他们认识,但他身旁那个白衣长得天仙般的人,眼生得很,直以为是肖铭带来的哪个相好。 苏清和甚少参与人这样多的局,本以为会是衙门里的,看来不尽然。他随肖铭进去只默默的坐在一旁的位子,同石头说了两句没再说话。 江景曜眼睛一亮扯开怀中的小倌儿,端了半杯酒晃过来。他躲亲还打着好男色的幌子,家里又盯得紧,样子总要做足,他明知故问:“闻安,这位是?” 肖铭看一眼苏清和,叫停了抚琴的姐儿,才道:“这位是肖某的朋友,苏清和。” 这么说着江景曜好像瞬间就明白了,“苏大人啊” 一杯酒递过来,苏清和顿了一下抬手接了。 “瞧瞧苏大人当真会长,比这画舫每一个都好看。多亏闻安了,带我见这世面!” 说着他举起自己手中那半杯酒,敬苏清和,“姓江,名景曜,来苏大人,咱们喝一杯。” “江公子言重,苏某敬江公子”苏清和含着笑意同他饮尽那杯酒。 江景曜这个名字莫名耳熟,同肖铭混在一起,又姓江,莫非是十大家江冬林那个纨绔小儿子? “你俩累不累?”肖铭瞅一眼江景曜才道:“你叫他苏玉尘就行,别大人大人的叫,见外!” 肖铭转而问苏清和,“玉尘,这画舫上的倌儿,姐儿都是一等一的,你要不要来一个?” 苏清和摆摆手:“不了,你们只管尽兴,无需顾我。” 肖铭只道他是年纪小不好意思便道:“别害臊啊,我十五岁就那什么了。咱都是男人,明白的。玉尘,喜欢男的女的?” 肖铭觉得,若自己长得跟苏清和似的,恐怕也不会对女人感兴趣,揽镜子自赏便是,要什么女人。 话说回来,自己本身就是男子,想来也不一定会喜欢男的。 得,远观不可亵玩! 苏清和蹙眉,好似真的在思考肖铭‘喜欢男的还是女的’这个问题,一时没答话。 “我看都别要了”江景曜笑道:“今儿就我陪你,如何?” “江公子可真会说笑。” 肖铭哈哈大笑,忙道:“景曜平日里嘴巴就这么无遮拦,轻浮得很,玉尘见怪莫怪啊。” 正说着又踏进来一人,蓝袍的男子,苏清和并不认识,肖铭附在他耳边道:“项雷谦,就是那个卖盐的。他怎么来了?” 项家家道殷实,经济实力雄厚,是盐商巨头,为盐运使衙门向盐商征收盐课,与官府的关系最为密切。当年夺位之争项家也插了一脚,还没对上苏清和就死在十大家手里。 竟然是他。可惜了那比国库还充盈的万贯家财,尽数归了十大家。如此富甲一方的人从肖铭嘴里说出来完全变了味,就好似在说就是个’卖鱼’’卖米’卖面’的。 “呦,哪个方向的冬风把项老板都吹来了,快给项老板上座啊”肖铭吩咐却没有起身,笑呵呵看来人。 项雷谦没坐,直往肖铭这边来,“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是肖大少爷,呦,这位是?”他看着苏清和问肖铭。 苏清和滴酒沾不得,方才江景曜那满杯下肚,先下有些上头,反应略微迟缓些,肖铭见状无比贴心的再介绍一遍。 项雷谦面上染了笑,“相貌堂堂,年轻有为!” 苏清和礼貌道:“才不长貌不扬,项老板抬爱。” 闻言,江景曜不赞同:“玉尘过谦了不是?大伙都是带着眼睛来的,说你天姿国色,也不为过!” 苏清和便对他笑笑,不再语。屋里的有一搭没一搭聊,时不时问到苏清和,便答他们几句。 酒气上头,渐见昏沉进入半醉状态,一手勉强撑着脑袋,一手捏着杯凉茶闻味儿,屋里太熏了些。 “来来来,喝酒!”肖铭活跃气氛,顺手递给苏清和一杯酒,张罗大伙儿同进一杯。 这一喝又是五六七八杯,苏清和彻底不行了,推了后来几杯虚靠着案几冒热汗。脑袋动不得,一动就是天旋地转,比上次在十五楼还要折磨人。热得厉害了就抬手去松衣领,没了束缚才舒坦一些。 余光瞥见江景曜在看他,他半眯着眼,微侧脸迎上目光。既然都被看见了,江景曜索性明目张胆的看,“玉尘可是醉了?” 他放下酒杯靠近苏清和“不常喝吧,酒量小了些。” 苏清和没力,轻吐了口气,阖眼不答。 顺着看下来,这勾人模样,江景曜看在眼里,痒在心里。他不好男色,咽了口水心里发虚,他真的真的不好男色!江景曜犹豫半晌决定开口,“玉尘,那个..能否求你个事儿?” “什么?”苏清和又睁开眼。 江景曜斟酌一番将那日同肖铭说的原样说与他听,“你只需陪我回家住一晚,就一晚好不好?” 苏清和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儿,蹙眉看他。江景曜补充道:“我娘不信邪,得给他老人家死心不是。我保证就一晚,床褥被子全新,什么时候去都行,就装个样子给他们看看而已....” 苏清和失笑:“江公子,江家我惹不起的,不是装样子的问题,是我会有无穷尽麻烦上身,江盟主不会放过我,而你最后也一定会娶颜家女儿。” 江景曜正低落着肖铭晃悠过来,看他表情就知道苏清和的态度了。肖铭这个人从不强人所难,但强人所难起来简直不是人。 许是醉了他陪着江景曜一起低声下气道:“玉尘你帮帮他吧,看在咱北镇抚司的份上。” 他有意卖惨:“还有几天就冬狩你知道的吧,咱们没多少靠谱的人,万一此行皇上有什么闪失,罪责谁都担不起。你帮他,就是造福大家...嗝..” 肖铭打了个酒嗝接着道:“名册明日提上去,你名字我也添了,你行行好,造福造福众人。” 苏清和心中一喜,添了名字他就放心了。只是他不明白,这和江景曜什么关系。 江景曜及时解疑:“是这样的,闻安拿你跟我换了江家二十个弟子暗暗护着皇上。” 原来如此。苏清和叹了口气,他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他想,用作交换的话什么才能与杀身之祸相睥睨?余光瞬间瞥见烂醉的盐商巨鳄项雷谦,苏清和淡淡一笑。 就他。 他想经十大家之手独吞项家万贯财,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最需要钱了。 “好吧。”苏清和说完阖上眼,兀自感受晕眩。 江景曜大喜,撑着案几欣赏苏清和。他想以前怎么就碰见这人呢? 看着年纪不大,肤白细腻,五官柔和分明,睫毛长的不像话,哪是个男子该有的,女子也难有。江景曜不自觉心跳得有些快。 他鬼使神差抬手,撩开苏清和贴在面上的一缕墨发,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脸,也软滑得不像话,心虚下心跳得更快! 觉着有人碰到自己,苏清和别开脸,皱眉睁眼,江景曜杵在眼前,苏清和问:“江公子还有何事?” “我…” 江景曜仅说了一个字,推门进来一小厮,是苏清和的车夫。 “公子,该回去了。” 小厮见苏清和点头才去搀扶他起来,“公子当心。” “苏某先失陪,下次再聚苏某请客。”转而江景曜道:“近几日我都有空闲,江公子哪天需要差人去我宅子上知会一声便可。” 作者有话要说: 出现大名的人都有他存在的道理。 这里再给你们捋一捋: 容悸:七皇子 萧景:楼上的贴身侍卫 福安:前东厂提督 肖铭:北镇抚司千户,也是富甲一方肖家少爷 江景曜:十大家之首江家的独子 雷项谦:盐商 目前为止人物出现的表字也给你们捋一捋: 苏清和,字玉尘 霍池渊,字源真 容悸,字彦今 肖铭,字闻安 第十七章 我们各取所需 翌日,苏清和起不来床,昨夜宿醉今早头疼得厉害,起不来也得起。他可以赖床,但有的人却等不起。 这进了诏狱的犯人,就如同肉馒头掷了狗——有去无回。经过这一夜的折磨不知那小倌如何,别给逼死了。 诏狱离镇抚衙门不算远,苏清和一路走过去,经过东荣巷他想起了王大夫。实在好奇那日去镇北王府做什么,当下决定审了人再旁敲侧击问问。 狱使哈腰迎上来,领着苏清和往里走。狱里都是些看人办事的,平日里他赵羌是这的老大,来了人他就得往后站,还需毕恭毕敬,官高一级压死人。 赵羌不吩咐别人自己就端了茶赶上来。苏清和也不客气,端了茶没急着喝,问赵羌:“案子到哪一步了?” 量他们不敢将御史家的公子如何,这话问的自然是后边关进来的小倌。 “他嘴巴严实得很,什么法子都用就是不松口,上边明日便要见罪状书....” “明日?恐怕不行”苏清和道:“这案子往上递,罪都没定,哪里来的罪状书?” 赵羌哑口无言,意思再明显不过,不必再屈打成招,罪不用定。苏清和微勾唇,想来也是苦茶,一口不尝直接放下了,“我去看看。” 倒也是稀奇,进了诏狱还有死鸭子嘴硬的,横竖都是死,怎么就不肯痛痛快快的!这个白易啊。 人被关押在最里边,重刑犯待的地方。苏清和推门进去屏退了一众狱卒。地上的人血肉糊透了,望着出气多进气少。 苏清和素来不是个心软的,他不甚在意的瞥一眼地上的人,兀自擦净木椅子坐下。 “起来,同我说说话。”苏清和清冷道:“放心,我不是来让虐你招罪的,因为我知道,人就是你杀的。” 闻言地上的人动了动,半响才攒足力气爬起来,愣愣看着苏清和。 许久才道:“休想激将我?”白易啐了一口,癫狂笑道:“令人闻风丧胆的北镇抚司也不过如此,除了会屈打还会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即是如此何不直截了当杀了我!” 苏清和无所谓道:“这样啊,既然你知道横竖都是死何不帮我一忙,我便给你个痛快。” 白易仿若听到什么好笑的,哈哈大笑起来,“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帮你,你都说了横竖都是死,我又为什么要帮你?你要说能救我一命,我兴许还能考虑考虑。”苏清和笑,“实在是遗憾,我官小,救不了你。” 这事儿显然没得谈,白易不欲理会苏清和,阖眼躺下。 “你没得选,”苏清和道:“锦衣卫办事麻利得很,特别是这种官家大案。苦头你也吃了不少,怎么不信邪呢?” 白易不动。 “白易,字临风。年二十,元安水县人,家中有个哥哥”苏清和站起身,句句清晰,“哥哥职翰林院承敕监,一年前死于非命” 白易不说话,却不自觉止住了呼吸。苏清和蹲到他面前,捡了根茅草在手中把玩,朋友一般同白易说话。 “钉的窗子我看到了,也打开了,你给的线索我一样不落。白易,你还不承认,人就是你杀的。” 白易睁开眼盯着他,苏清和坦然迎上目光。 “你哥哥一年前被颜齐衡害死了,你想替你哥报仇,但对方是丞相之子,轻易动不了。谁能动?皇上可以。所以你来仓庆找时机,恰好御史家的傻儿子撞上来,你将计就计接近他,制造这场凶杀。” “你连夜布置了现场引众人将目标投向左面厢房,里边正是颜齐衡。” 苏清和叹,“丞相之子谋害尚书之子然后嫁祸给御史之子,这案子太不可思议了,镇抚司审不了,只有递上去皇上亲自审。你没有将自己置身事外一口咬定御史家的公子是凶手,就是想在皇审时见皇上一面,为你哥哥鸣冤。” 说完苏清和手上的茅草编成了匹小马儿,他将视线转到白易身上,“我说得对不对。” 当年颜齐衡被状告,谁状告苏清和不得而知,只知道是命案,他杀了翰林院白姓敕监。 昨天苏清和问了老鸨那小倌的名字,又结合案发现场当下得出此结论。在此之前他也不确定白姓是不是他想多了,只是个巧合,直到他说完看到白易震惊的表情,一切顾虑烟消云散。 当年或许就是这白易状告的颜齐衡,结果相当惨烈,他记得当时颜齐衡只是革职打了几板,而状告的那人也就是白易,谋害官员性命罪午时处斩。 “你..你如何得知..”白易不顾伤痛,挣扎着爬向苏清和:“这些我从不曾和别人说过,你如何得知..你..” “我还知道即便你见了皇上也翻不出什么水花,只是离开诏狱换个地方死罢了。” 白易怎么会不明白苏清和的意思,他就是不甘心,看着颜齐衡好模生生活着他就想起他哥,他恨不得手刃颜齐衡。但他接近不了!白易挫败的埋头,许久才道:“既然你都知道,你想如何?” “不如何,你仍然去见皇上为你哥哥鸣冤。”苏清和不给他惊讶的时间,“不过你得按照我说的来,状书我来写你来承。” “你太天真,妄想用一条人命撼动颜齐衡。更妄想一命抵命,你与他云泥之别倾覆所有也是轻贱赴死。白易,死何其容易,难的是活着。怎样舒心的活着。” 苏清和眉眼带笑,瞳孔幽幽泛着光,“你也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什么罪能让颜齐衡以命相抵?多了去了。比如说,火烧国库、篡位、弑君,再比如说,通敌。” 苏清和在笑,白易却笑不出来。他觉得这人不动声色说出的话仿若灌了迷魂剂,让人之自觉信服。 每个字都轻描淡写,每个字都威慑力十足。这几个罪单拎出来皆连坐之罪,诛九族。想都想不能想,如何敢说! 白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莫名觉得苏清和很可怕,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敢说,他给人为所欲为的错觉。仿佛他要谁死,那个人就一定活不过明天。明明看着还是个少年啊... 但他能帮自己报仇,这个诱惑不啻于雪里送的炭,绝渡逢的舟。白易没有选择的余地,绝境里的救命稻草谁能抵住求生本能不去抓? 这已经不算是在帮他了,是在帮自己,白易抹了一把眼泪,“谢谢。”他什么都没有,唯有这两个字,他说得很重。 苏清和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将小马儿踹到怀里,淡淡道:“现在不用谢,以后也不用。我们是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 白易只是想要颜齐衡的命,苏清和胃口大些,他想要颜家亡。 “面见皇上会定在半月后,期间我会派人护着你”苏清和走到牢房门口,“不必担心,颜齐衡乃至整个颜家都逃不掉的。” 于此同时,丞相府书房。颜文博将手中茶盏一掷,砸到颜齐衡肩上顺着滚下来,茶水热气升腾。 颜文博依旧不解气几步走过去,狠狠一巴掌拍在他脸上,瞬间泛红。 “我再问一遍,高尚书家的嫡长子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颜文博咬牙恨不能活剥了这狗崽子。不顺心的事儿都聚在今天了。今早他又被太后召进宫,将常羡死了的消息一说险些和太后闹翻。 回来满仓庆大街满街都在传这狗崽子杀人,还是高尚书的嫡长子! “爹,是他们诬陷我的,那天我确实在三香楼,可是——” 啪——— 颜齐衡没说完话又受了一巴掌,“谁让你去三香楼的!早不去晚不去非要闹出这档子事时去,这不是赶着让人家害吗!” 颜文博看着这个不成器的狗崽子心里一阵绞痛,“去祠堂给我好好跪着!看你就来气!赶紧给我滚!” 颜齐衡忙不迭爬起来就跑,颜文博恨铁不成钢,捏紧了拳头只想将这案几拍碎了解气。 如今全仓庆城都在传这事儿,不管真假,传到皇上耳朵里必要要变味。偏颜文博又无可奈何,若他现在去灭口不是明摆着承认嘛! 逆子尽给他惹麻烦! **** 苏清和出来诏狱时正午已过,太阳正暖和,他没觉着饿就直接回衙门将官服换下,之后去了东荣巷王氏医馆。 午后没什么人,馆中就守了个昏昏欲睡的小童。见苏清和进来小童迷瞪着眼站起来,含含糊糊道:“抓药还是看病?” “我找王大夫。” 小童打了个哈欠转身撩开布帘大喊:“师傅——!有人找——!” 不一会儿王大夫走出来,甩着手上的水珠念念叨叨,“破崽子喊小声点,耳朵没聋也让你这几嗓子震聋了,下次你再——” 王大夫看到苏清和的同时念叨戛然而止。这不是镇北王府的那个小公子吗?上回去没见着,倒是自己来了。他接过小童递来的帕子边擦手边道:“小公子先请坐,为霍二爷来的吧。” 苏清和一怔,却下意识点头。王大夫摸着黑白参半的长胡子叹了口气,“上次去也说了,霍二爷是自己不愿醒。那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苏清和心一点一点加快,他有点慌,头也疼,不明白王大夫的话,问:“他怎么了?” “啊?” 这回唤王大夫愣住,感情这小公子不知道啊,又叹了口气道:“就三日前霍二爷在府里吐血昏过去了,三日不见醒,昨日我去看,宫里太医都来了也没用,老朽行医十余年终是比不过太医院的,他们都束手无策我又哪能有法子。” “束手无策?”苏清和喃喃重复一句,他感觉自己的魂魄已经离体,坐着的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小公子,您别难过若是——诶?小公子?” 王大夫本想安慰他几句,见他起身走了,那神情,别不是想不开吧。 苏清和大气不敢出,他自问,错了吗?只是想将常羡从霍池渊生活中剥离出去,换他今平安顺遂,最后反倒弄巧成拙害了他。 苏清和走路不看路,撞翻了水果摊子,果子咕噜滚了一地。他看着果子不知道要怎么办,不知要去捡,也不知要赔礼道歉,只愣愣看着,面色白得可怕。 “哎,你介人恁么不——”小贩没说下去,这小少年怎么了?他还没说什么呢,怎么就一副要哭的表情,这这这... 他自己捡还不行嘛...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贩:碰瓷! 第十八章 给点甜头就想跑 “霍府”大大的牌匾之下站了两位魁梧精壮的守门人,握着佩剑目视前方。 他们看着一位面无神色的白衣少年走过来,略过他们直接进镇北王府。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出手拦。这少年他们不陌生,就是前些日子他们家王爷在大门口还搂搂抱抱的那个嘛。 不知缘何王爷病了以后再没见过了,想来是王爷心头宝,谁敢拦! 常羡死在西郊校场的事儿除了当日在西郊的,王府里边的人一概不知。 更不知道镇北王怎么突然间就病了,看架势病得不轻,乔大人吩咐不得外传,封了消息,府中这才一派祥和景象。 太阳落西,一路上没什么人。苏清和直奔乾阳殿,欲推门,乔风和冉岑宁正从里边开门出来。 苏清和乔风二人顿住,冉岑宁则蹙眉打量苏清和,她问:“他是谁?” “…你?”乔风看上去很镇定,但其实心中策马崩腾,诈尸了?常羡诈尸了还是头七回来,过去才三日……那是诈尸了!“常羡…你怎么…你不是…” 如何说好像都不太妥。即便是诈尸,乔风觉得自己意料中的平静,除了掩在背后的手在抖外。 “我想见他。”见乔风仍旧愣着,苏清和补了句,“我想见他。” “你见源真哥哥做什么?”冉岑宁昂起头表情不善。要换做往常,见到苏清和这样好看的,她也是要欣赏一下的,受宋玉影响,喜欢漂亮的。 但现在不行,她护犊子,自家哥哥躺着生死未卜,凭什么放一个外人进去! 苏清和沉默了。这辈子,于霍池渊而言,他什么都不算。甚至连见一面的理由都没有。 “乔风,不许放他进…” 冉岑宁正说着,乔风鬼使神差拉着她让开路,苏清和说什么他都不在意,眼下王爷这般,最想见的定是这人。 镇北那边还瞒着,若是这人也没法子,只能通知老将军来仓庆看儿子了!诈尸就诈尸吧,死马当活马医。 “乔风你怎么让一个外人…”冉岑宁责怪乔风,乔风推着这不依不饶的大小姐往外走,“他能要二爷命,不是外人!” 能要命就能救命。 才喂过药,屋里弥漫着药味的苦腥。扫过屏风苏清和看清榻上的人,眼泪再也憋不住了。肉眼可见的消瘦,面无血色,紧闭着眼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苏清和没见过这样的霍池渊。他是一个大将军啊,沙场上的活阎王,怎么就能病了呢。 苏清和走过去,他什么都说不出,只是握着霍池渊锦被中的手,凉凉的。比苏清和的手都凉,以往都是霍池渊帮他暖手的。 身上也凉,苏清和害怕他冷,脱了自己的外袍爬上床环着他的腰,紧紧挨着霍池渊。锦被细细颤抖,苏清和知道病人需要静,但他压抑不住,他就是害怕。 他抱着霍池渊却得不到回应,如同当年得不到回应的三年。 “阿渊。”苏清和哽咽的抚摸他的脸,将霍池渊一点一点轻轻往怀里抱,“霍源真,你不许睡了,你再睡我就气你,你听到没有?” 苏清和哭着威胁人,这是他以前最嗤之以鼻的方式,甚至觉得好笑。 现在他又觉得威胁人真要分方式和人的。 他不明白常羡在霍池渊心中意味着什么,他以为即便不是做戏,短短几日相悦生生剥离不至于此。 “早知如此,我……”苏清和很痛,心脏很痛,他无力的唤霍池渊。 但,始终没有回应。好像回到了,失去霍池渊那两年。 每天等啊,盼啊,总不回来。雪落了又下,花开了又谢,那个对自己说等他回来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是不是被梦魇住了,还是说重头到尾都不过是他回光返照,对人间的痴念与不甘。 “霍源真,我好冷。”苏清和怎么也捂不热他。 这辈子,苏清和被执念桎梏了,他才看不到,这辈子霍池渊看他时每个包含异样的眼神,每个细致入微的照顾,以及无限度的宠溺。 无关风月,这是用时间堆垒的爱意,是年复一年的相思汇聚。霍池渊对苏清和每一次不由自主的亲昵都是失而复得后的倍加珍惜。 不是苏清和,重此一遭谁又能一眼撼动霍池渊的心。一见钟情是见色,长久生的才是爱。 苏清和如此了解霍池渊,却忘了他其实不轻易生情,认定就是一辈子的事。 当年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先撩拨的霍池渊,殊不知每一次遇见都是另一个的蓄谋已久。 霍池渊当年确实无意在石西门接住苏清和,或许是巧合,那后来的每一个碰巧遇见,都是他惊喜设计后的刻意为之。他认定了苏清和,就是要将他桎梏在掌心,溺死在无边的温柔里,让他从此以后再瞧不上别人。 占有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身心俱占还不成,意识也要,让他下意识里也是你这才算圆满。 当年霍池渊出征途经鬼神庙,此前他信奉命由我不由天,有了苏清和他便怕了。将军征战最忌怕死,但他就是怕,怕失去苏清和。 天神、阎王相隔太远,鬼神恰存其中。他求鬼神眷顾,佑他的苏清和长命百岁。 长枪入体,意识消亡最后一刻,霍池渊心里又求了一遍鬼神,他贪心的想再看一眼苏清和。他只是想着。 待霞光刺目,他在薄暮里的隆冬再次睁眼,他知道这是鬼神的成全。 故人重逢。一个知不说,一个疑不问,都以为对方是初见。 苏清和止住哭泣,从怀里摸出他在昭狱编的茅草小马儿,小小只捏在手上。 马儿活灵活现编法复杂,淮阳没有这编法,这只是当年霍池渊教他的镇北编法。 每次霍池渊出远门,回来总会摘当地的草给他编一只带回来。这是独属于他们的浪漫。 还有一首镇北童谣,也是霍池渊教他的。镇北官话,不管怎么教苏清和总是唱不准。 苏清和想到了西郊草场,霍池渊带他骑着无羁惊鸿跑了好远好远。他们在那天下午,短暂的远离了尘世纷扰,就是在那,霍池渊教他唱这首童谣。 温柔的字词潺潺流出,苏清和学着学着,忽然也想去镇北看看。他想淮阳的温柔水乡也不过如此,有霍池渊的镇北才称得上世外桃源。 就是这个时候,他放下了对淮阳的执念,他想去镇北。想和霍池渊回镇北。等霍池渊班师归来就出发。 苏清和的手就在这一瞬间被反握住了,他顿住不敢动。对方大力将他抱到身上,霍池渊忍不住了,听到他哭就受不了的。霍池渊紧紧抱着他,唤了一句:“风乐公子。” 苏清和侧着脸,仍旧不敢动。霍池渊竟然骗他,用这样的拙劣伎俩欺骗他! 霍池渊问:“风乐公子既然这么舍不得我,那晚为何拒绝我的约?”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为何要走,你真狠心,你不出来,我便找也找不到,”霍池渊说:“给点甜头就想跑,不能。我不许。” “你…先放开我。”苏清和闭闭眼,撑了撑身子,说不出是该气他的欺骗好,还是感慨他对常羡不渝的爱好。 “不放,”霍池渊无赖的再次紧了紧,“若你跑了,我再上哪里找?”霍池渊在他耳边磨蹭着,“你爱着我的,对吧。你一定爱着我,不然你来做什么。别走好不好,我真的只要你。” “不…”苏清和如是说道,“你该知道我居心叵测。” “你存了怎样的心都随你,”霍池渊想吻他,却只用指腹蹭了蹭,“跟着我吧,好不好。” “不好,”苏清和趁着这间隙挣脱了束缚就要起来,反被霍池渊翻身压得更紧。 “不能走,”霍池渊抵着他的额头“你,不许走。” 苏清和笑了一声,无奈说:“你当常羡死在西郊校场了,可以吗?没有常羡这个人了。” “不可以。” 苏清和:“你想如何?” “我想…”霍池渊没说完,苏清和便知道了。 这一夜无论他说什么霍池渊都不放过他,他不在撒气,只在苏清和身上疯狂探索着,他坚定,苏清和是他的。这回比在竹楼上还磨人。霍池渊就这么纠缠着他,直到他累得昏过去。 再醒来,外边天未亮,不知何时换了贴身衣物。身旁的霍池渊睡得很熟,苏清和慢慢将腰上的手拿开,轻手轻脚下榻,每动一下都说不出的难受。 他穿了衣物,走得不利索,苦着脸推开大门,就着夜色出了镇北王府。此后连着几日,苏清和再没等到霍池渊找上门,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专心筹备冬狩。 …… 今年冬狩围场定在卧南山。东方破晓,云蒸霞蔚。 王宫大臣随戎装征衣的怀殊到先灵殿,里边供奉着容家的列祖列宗,出发前行拜祭。 半时辰后祭礼结束,容殊挺着率先走出奉灵殿,福禄海扶着上了龙辇马车,在王公大臣的跪送下,缓缓出皇城。 仓庆大街聚集的民众一半看热闹,一半挤破脑袋想看的,是最前头那个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霍池渊一袭墨色盔甲,风姿卓然,坐在威猛的白马上,一改玩世不恭的吊儿郎当样。他漠视前方,面上没什么神情,气场却莫名的大。 第十九章 哪些人排队想我死? 酉时,卧南山日头渐落。 大队伍到达围场,禁卫簇拥着容殊驻进戒备森严的御营。背靠高峰,两面参天树凝雾凇,前边一片清湖。 周围驻扎警卫营帐,层层设防、戒备森严,容殊活动之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蚊子都咬不到他。 这边, 霍池渊并未休息,而是兴味索然的带着一堆人马先进山,防卫工作早几日就做足了,可难免出差错。 卧南山很大,为保皇帝与众王公大臣的人身安全,只选了部分,小围起来供狩猎。仔细巡查一圈并为发现不妥,霍池渊也并不急着回去,他不愿干坐营帐,更没兴趣同一帮人阴奉阳违。 霍池渊手里拿这一只茅草马儿,饶有趣味的把玩,他醒来第二日在枕下发现的。 他觉得苏清和编的还是不好,甚至能想到他笨手笨脚的模样,这样想着他不觉勾起一抹暖暖的笑。 原来他的少年也回来了。苏玉尘啊苏玉尘,真是要了他的命了。若早知如此,便好好与他说,何至于大早上醒来,枕边人跑了,他夜里没留情,小东西走的时候定是浑身不舒坦的。 霍池渊想,待冬狩回去,定要将这小东西揪出来好好教训教训。 这茅草马儿他嫌弃归嫌弃,仍旧好好的放回怀里揣好。倒是许久不碰这些冷枪冷箭,他登时起了兴趣,他丢下一众士兵,策马撒野去了。 约莫两刻钟,霍池渊就着月色冲出密林,好不英姿飒爽!只见他驾弓,顺手猎了两只羊带回来。回营就见御帐前排排警卫员,拔刀开弓对准地上一人,除了篝火的噼啪声外,几乎静得可怕! 见霍池渊回来,乔风从士兵后边绕过去,“二爷,有刺客混进围场,皇上险些遇刺。” 霍池渊眼光伶俐,蹙起眉头,“然后呢?” “幸而随驾的锦衣卫挡了刀,刺客也被揪出来了,皇上正在审” “锦衣卫?”霍池渊嗤笑:“东厂的人啊。” “是”乔风道:“他紧要时刻不要命的用身体护住皇上,眼下人被送下去了。” “看来今晚是东厂夺得头筹”霍池渊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容殊怒不可遏的声音陡然传出,“是受谁的指使?你说了朕就留你一命。” 这一嗓子倒是不似传言中病恹恹的皇帝。霍池渊走近了看,地上的扈从面色煞白,浑身抖得同筛子,大腿插着根利箭,左手掌都不见了! 他怕得眼泪鼻涕口水一齐流,支支吾吾凑不出一个字。 左顾右盼再三,怯怯开腔,“杨…”字的音还没咬全,御营左侧丛林蓦地飞来一短匕,闪着凶光正中心口,扈从喉咙咕噜瞪大眼,当场毙命! 在场女眷直接吓哭出声。容殊愣神,显然也慌了,黑压压一片兵卒忙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护住。 霍池渊眼疾手快,抢身追了出去。雪没脚踝,枯木挡道,柔软的雾凇淅淅索索坠落。精炼的夜行衣刺客,装备齐全,却出奇的笨,跑着让雪绊倒了。 霍池渊忽略其挣扎,拎鸡崽子似得将人就着衣领提起来。原路拎回御帐,断了其腿骨直接扔到地上。 卫兵散开,容殊眼神示意福禄海,接了命福禄海忙俯身将那黑面扯了。待看清面容,福禄海手上一顿,这女子白净素面,刚折了腿,还带着痛色,样貌熟悉得很! “禾枝?”福禄海半真半假的不确定道。 禾枝冷哼一声,福禄海知道,正是了。西厂提督杨堂寿身边人,还曾给容殊送过点心。容殊对她有点印象,他看着禾枝,咬牙道:“杨堂寿主使?” 禾枝眸中无半分畏惧,不屑地啐了一口,反问“杀你还需要人主使?” 容殊何曾听过这等妄言,反手一巴掌,禾枝猛砸回地上,嘴角几条血线,左脸掌痕即刻显现。 禾枝仍然不畏,躺地上咧嘴大笑起来,“容狗,你早晚都得死,千万人排着队想杀你,你逃不掉的哈哈哈…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们就在你的身边虎视眈眈等着你死——” “啪”又是一巴掌,容殊还想打,福禄海忙拦住他,道:“皇上身子要紧。何故同这逆贼一般见识,一派胡然直接处死才好。” 容殊狠厉一笑,捡起地上的短匕首,“你说说哪些人排队想我死?” 容殊是真的好奇,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没见过没听过,反倒关于自己的事知之甚少。皆云最是无情帝王家,谁真心谁假意早在这三十几年的权威之上蒙了心。 如今此题有解,他可以不恼,他可以洗耳恭听。 “你想知道?”禾枝揩了唇角的血,看傻子一般盯着容殊的脸,“就在你跟前啊,他们每天对你低声下气,又是磕头又是下跪,你看不到吗?” 禾枝说得模棱两可,容殊变了脸色。这个范围可是相当广了,天底下,人人都要对他低声下气,磕头下跪。在跟前的...太多了。 容殊意味深长的笑了声。 容殊:“朕是皇上,天下唯朕独尊!是朕想杀谁就杀谁,有理无理都得死!但是谁能杀朕?谁都不能!” 他拔了一旁扈从的佩刀,朝着禾枝脖颈浅划,血液飞溅,动作利落的了解他的命。 容殊闭上眼长舒一口气,“福禄海,传镇抚司查验西厂所有文书,杨堂寿送去诏狱,回宫!” 他没兴趣狩什么猎了,千万人排着队想杀他,还狩什么猎!容殊又道:“给那名锦衣卫传太医,人救不活太医也别活了。” 闻言霍池渊抬脸看,已然触怒的容殊,他忽然问乔风:“你说的那个随驾锦衣卫叫什么?” “叫...叫..”乔风试图含糊过去,“就北镇抚司的一名小旗官,具体叫什么属下也未可知...” 何等的不要命,竟让皇上气头上还记挂着?当真有意思。霍池渊好奇的紧,略过乔风问一旁站着的锦衣卫。 肖铭惊魂未定一时忘了答话。离了官家他是肖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金贵大少爷,挨着官家,他就只是镇抚司的小小千户。 此行,他们是皇上的近身护卫,意外太突然,护在暗地里的江家弟子都未能及时现身。皇上差点就在他眼前毙命,若不是苏清和,镇抚司要完,他肖家九族都要一起完蛋! 这破官他是一天也不想当了。肖铭手紧了紧佩刀,后知后觉颤着唇道:“苏清和。” 此时,舍身救义的苏清和正在疾驰的回城马车里拆胸前的铁片。 他苏清和迫不得已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容殊还不值得他用命来护。 这刺杀不是他有意安排,现在他也没那个本事,只是根据上辈子的印象,提前预料防范于未然,在衣服里添了几块铁片罢了。 他还藏了袋血包,舍命救驾啊,可是大功。原以为那些人会在猎场上行动,不想皇上刚入营就迫不及待动手了,如此急切倒叫他措手不及。 事发突然,匕首袭击速度之快,当时的情况没有退路可言,即是如此苏清和便冲上去,量的积累才有质的飞越。 要想颜家栽,就要先抗住这漫长又磨人过程,过程中经受的伤,不至死的都是小打小闹。 他衣服里边的铁片,在跑向容殊的过程中滑了一截,那匕首饶是再偏一点就会没入他的心脏,直接要他的命。 苏清和后怕。他将铁片放在坐垫上时,自己也沉下一口气。他被抬出围场时看着情况不惨烈,血浸红色本就殷红飞鱼服,就着月色看着不渗人。 但是他当场捂着心口倒下了,手指缝中喷涌而出的血不似开玩笑。皇上亲自下令护送回去将人救活,如此殊荣,死了是本分,活着就是福气! 此战算是告捷。 苏清和前几日忧心霍池渊,这几日忧心冬狩,每日至多睡两个时辰,几乎将自己掏空了。好容易松下来,他靠着马车车窗一面,闭目养神。 就在此时,马车戛然而止,惯性险些将半梦的苏清和甩出去。 随即传来车夫惊讶又疑问的声音:“镇北王?” 苏清和半梦大醒,来不及任何动作车帘被暴力撩开,入眼帘霍池渊一张俊脸。 容不得他多余思考,霍池渊整个人钻进来,“你伤到哪了?” 他看起来很慌,比苏清和这个险些丧命的人还要着急。 “我不是常羡。”苏清和几乎是脱口而出,接着别开脸不看他。 霍池渊半跪在他面前,暗暗松了口气,还有力气较劲儿,说明伤得不重。 他视线落在苏清和带血的右手上,伸手过去握着商量着问一遍,“伤哪儿了,告诉我好不好?” 这人又在哄小孩。 但这招对苏清和很受用,他缩缩手,“没伤,血不是我的。”又极不情愿补了句:“我说我不是常羡。” 霍池渊嘴角漏出一抹笑,抬手将苏清和拉到怀里,“我知道你不是。你是苏清和,北镇抚司的苏大人,对不对?你真的,真的吓死我了。” 苏清和细细挣扎,‘哼’了声,小声抱怨,“知道不是你还抱着..” 霍池渊不仅抱着,还越抱越紧,“万景元年,石西门我亲手接住的人,命都是我的,怎么就抱不得?” 霍池渊松开手,仰头看他的苏清和,像被点了定身穴一般瞪大眼睛一动不动。 霍池渊,他竟知道! 第二十章 谁知道你还有力气跑 苏清和低头,不可思议的盯着霍池渊,许久才疑惑道:“你怎么..” 霍池渊看他黑黑的眼圈,千言万语也不在这一时了,及时用手指制止他说话。 “我都知道,”他坐到垫子上将人放到怀里,“玉尘,待回去了我都告诉你。你先睡一会儿好不好?”说完又对外边的车夫说去镇北王府。 “不行。”苏清和揪着他的袖子摇摇头,“容殊派了太医,不能去你那。” 霍池渊也摇头,“不行,我再离不得你。”他被这小东西一连吓破几次胆! “霍源真….”苏清和不乐意,挣扎着要起来,这人怎么不讲理。 “好了好了,”霍池渊捋顺他的炸毛,温声道:“这条路回城离我府上近些,就说你身上的伤不宜颠簸,就近到我府上医治,太医也去我那,这样可以了吗?” 苏清和没有反驳,仍旧盯着霍池渊瞧,霍池渊捏捏他的脸任由他瞧。 “若下次,我再听到有人不要命做些什么,” 霍池渊捏着他精巧的下巴一字一句警告:“当年怎么做,如今就怎么做。” 当年苏清和犯了错,总要被霍池渊将一只手绑在床上做,若是手上留痕迹了做得就更狠些。就这么悬着他,情难自已时也需分心顾着手上的绳,这样容易长记性。 这算虐待,但苏清和有错在先,也不敢有怨言。往往迫不得已犯了错,总要自己先哭闹一会儿,再可怜兮兮伸手绑绳子。 不过也只是走个形式罢了,霍池渊心软,往往做一半就将那绳子解了抱着人哄,他上辈子乃至这辈子在降服苏清和这件事上,皆无望。 苏清和咬咬唇,没被威胁到,转移话题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原来从上辈子来的不止他一个。 霍池渊则反问:“你告诉我了吗?” “我...”苏清和无话反驳。说了不是怕他不信嘛,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儿说不得。 苏清和不甘下风,理直气壮道:“你怎么就确定常羡是我,明明宫里还有个苏清和!” 霍池渊知道他又在别扭了,这事儿现在不说清楚怕是接下来几天,稍看不住人还得跑。于是耐心道:“你忘了,你从西漠来的那天我扒了你衣服,看到了你肩上的胎记,云痕胎记。” 霍池渊憋住笑意,一脸受伤道:“可算苦了我了,夜夜抱着你睡却什么都不能做。若早知道你也回来了,我这么舍得让你下床...定要夜夜同你——” “霍源真!”苏清和脸被他说烫了,“你少说两句,吵我睡觉了。”说着他闭上眼睛将脸整个埋进霍池渊怀里,仅漏出红彤彤的耳尖。 “苏玉尘,竹楼里你睡完我就跑,府里也是,一声不吭就走人。若不是那茅草马儿,你打算瞒我多久?又打算离我多久?” 霍池渊语气突然认真起来,苏清和闭着眼沉默了会儿老实道:“我只想你能活着。”往后的路很长,只要霍池渊能好好活着,总能有机会重逢。 “你还这么小,不该独当一面。和我一起,我们一起好不好?”他在同苏清和商量,这小东西好些笃定了的事儿容易钻牛角尖。 当年霍池渊算是后来者居上,容悸默默喜欢了苏清和七八年,抵不过霍池渊从镇北带来的满身自由。 容悸不甘,知道此事后为阻止他二人在一起,执意派霍池渊出征打一场,没有胜算的仗。 甚至在听闻霍池渊有胜算时候,毅然决然撤回自己能调遣的军队,任霍池渊单枪匹马,终于如愿得到霍池渊战死的消息。 此前霍池渊都明白,所以才会想着拜鬼神。但他不清楚苏清和是不是也知道了些什么,或许他是感觉到了的。不然重来一次也不会倔强的想要冲在他的前面。 见苏清和不语,霍池渊亲亲他的额头。 “容悸对你存了别样心思,我醋。玉尘,这一世若你还想助他即位我不拦着,也愿意同你一起帮他,只是你不能同他再有过多来往。你是我的。” “坏东西,”苏清和气道:“你那日骗我就罢了,怎么说都不停,现在问我做什么,直接将我绑回府里拴起来好了!” 霍池渊:“不是不想你再跑吗,谁知道你还有力气跑,我当时真该…” “你…”苏清和打断他的话,“好好说,你真该如何?” “真该什么都不做,好好抱着你,一觉到天明,然后送你出府,老死不相往来。” “倒不用老死不往来,”苏清和忽笑起来,捧着他的脸轻啄了一口,“容悸这边我派人将师傅请来了,他来给容悸授诗书,过不了几日该到仓庆了。上辈子他们都瞒我,但是阿渊,其实我都明白,我不想重蹈覆辙…” 霍池渊心柔下来,眷恋湿湿吻对方的上柔唇,猫偷腥一般缠绵一口就分开,“不重蹈覆辙,你是我霍源真的媳妇儿,别人不能抢”他接着问:“你当年说同我回镇北,这话如今还作数吗?” 苏清和不答反问:“那你当年说要嫁给我,这话还作数吗?” 霍池渊道:“聘礼备足,择日不如撞日。” “你当时没说要聘礼。”苏清和蹙眉,他现在还没钱,“霍源真你是不是反悔了?” “谁有钱,谁娶媳妇儿。” 霍池渊笑得狡黠,附在他耳边亲昵道:“怎么样,趁着还未年关我差人回镇北知会我爹娘,让他们准备准备,来仓庆见见儿媳妇儿,顺便提个亲。” 苏清和当他来真的,愣怔着寻思对策,他舔舔嘴唇底气略微不足。 “再等等,我会有钱的。” 闻言,霍池渊稀罕得将他整个人揉进怀里,逗这小东西简直太有意思了。 即是如此他也不纠缠,非常大度的道:“好,我等月俸三十四两的苏大人有钱了来娶我。” 许是真累了,苏清和贴着暖呼呼的霍池渊困倦袭来。昏昏欲睡时,怕霍池渊跑了似的伸出左手要他握着,十指相扣一起塞到霍池渊绒斗篷里。 马车放慢了速度,也还是颠簸,好在霍池渊稳稳得抱着他,睡得比在柳云巷的宅子还安稳。 乔风骑马追上来,与马车并排着,他撩开一点帘子,还没开口就见他家二爷‘嘘’了声,接着看到让他怀里抱着的苏清和,均匀着呼吸竟是睡着了。 刚才救驾苏清和的惨烈,他是看了全程的,眼下看着好像也不是很严重,至少他家二爷看着温和,也没命车夫架飞马。 乔风放低了声,道:“二爷,皇上那边刚动身,您不去跟着恐有不妥。” 霍池渊看怀中熟睡的人,回道:“人多他顾不上我,你回去在他跟前晃晃,他看到你就等于看到我了。去吧。” 马车很快到王府。 “季归舟,二爷又抱人回来了”笑辞从树上跳下来,趴着树桩看得更仔细些,看清面目笑辞大惊: “那人是常羡,季归舟,是常羡回来了!” 闻言季归舟吐了口中叼的银杏叶,一越而下,光明正大看,“还真是。” 过了会儿又来五人。 “怎么宫里边的太医都来了?一来来一堆!” 笑辞做贼似的歪歪脑袋,“难不成霍池渊从西郊将尸体挖出来了?黢黑黢黑的焦尸重新长肉了嘿,请太医来莫不是想做法,太医院业务挺广泛呀,不知道能不...” 季归舟懒得听他罗里吧嗦,揪着衣领将人领出来,“好奇就过去看,你在这脑补什么劲儿?” 笑辞挣了挣,身高是硬伤,放他再长五年,看他不踹死季归舟! 二人走到乾阳殿,笑辞刚找好门框的位置准备扒着瞅呢。太医又一个接一个出来了,笑辞让开点位置。 “做法事都这么快吗?”他对着季归舟说的,回他的却不是季归舟。 “做什么法?” 霍池渊声音压得很低,靠着门框居高临下道“别在这儿说话,若将人吵醒了现在就送你去充军!” 笑辞急忙伸手捂住嘴。霍池渊递给季归舟一身衣物道,“吩咐人将这衣服洗了烘干,别熏香,另外备些热水。” 笑辞抿嘴瞅,锦衣卫的飞鱼服,常羡身上扒下来的? 做什么法事竟要穿锦绣飞鱼服,还是要洗过不熏香的! 笑辞摸不着头脑,跟着季归舟一同下去,经岔路口分道扬镳,他须得去问问宋玉关于作法这行当里的讲究。 乾阳殿内燃了一盏淡淡的烛火,苏清和侧着身躺在榻上,两只手自然弯曲着,白净的面上淡淡的睡红,睡得香甜。 像一只乖顺的猫,绵绵软软。 霍池渊半跪在榻旁,借着微弱的烛火看他,生出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不多时,苏清和睫毛颤颤,手指跟着动了动。随即迷糊糊睁眼,半眯着将视线落到霍池渊脸上,他伸出手霍池渊自然的握住。 “醒了?” 苏清和蒙了会才道:“好烫。”霍池渊的目光烫。 霍池渊笑,亲亲他的手背,黯然道:“想看着你,这也有错。苏玉尘,方才还说要娶我的人,这会儿就要始乱终弃了” “你..别学我。”苏清和闭闭眼,这是他当年耍赖时惯用的说话方式,这人好的不学.... 苏清和手上一紧将霍池渊往自己拉,“源真,上来抱着我。” “好。” 苏清和故意没腾位置给他,而是让他整个将自己带进怀里,懒懒窝着。宽阔的胸膛,稳重的心跳,还有若有若无的苍兰,纯粹温柔又丝丝清甜的气息,是他的霍源真啊。 “太医来过了?”见霍池渊点头苏清和接着问,“他们如何说?” 霍池渊把玩着苏清和的手,理所当然道:“我说情况紧急,请军医先看过了,命是保住了但须得修养半月余。他们听了不能说什么,急着回去复命,都走了。” “半月?” 苏清和皱眉,“你想让我在家修养半月!霍源真,你是不是故意的?不行,还有很多事要做,最多一天。” “别恼,”霍池渊摸摸他的脸,“我想你好好休息几日,原本就没多少肉,如今我摸着越发瘦了,镇抚司不给饭吃还是怎么?趁这几日好好养养,不然过几日俞林师傅来见你这般,还当我虐待你呢,印象不好我还怎么过门。” 苏清和让他这小媳妇模样的话逗笑了,退了一小步,“那便两日,再多也没有了。” 他依赖的蹭了蹭,没了睡意便道:“阿渊,我想沐浴。” 今日他用的血是鸡血,即便擦干净了腥味依旧若隐若现,若不是霍池渊身上的味道相冲着,他鼻子该废了! “知你要沐浴,水备着就等你醒。”霍池渊宠溺道:“我抱你去?” 苏清和挑眉,“好。” 霍池渊难得规规矩矩伺候他沐浴,水温恰好,冒着滕腾热气一点不觉得冷,苏清和乐得享受,靠着浴桶阖眼养神,就这么差点又睡着。 第二十一章 摸什么?不许摸 冬日里,水凉得快,霍池渊紧着人,伺候好迅速将昏昏欲睡的人捞出来,为此沾了一身的水。 偏苏清和使坏,抱着他不放,就是要蹭他满身湿。霍池渊索性将人裹紧抱回房,就着他的水也洗了一个。 回来苏清和坐榻上,听话的披了件外袍,歪着头擦发,动作认真又专注,神游想着什么。 霍池渊走过去,自然拿过帕子帮他擦,“干透了再睡,这会儿我们聊聊卧南山围场,如何?” 苏清和探身挨近霍池渊,伸手懒懒环着他的腰,下巴顺势杵在他的肩上。 他自然知道霍池渊想知道什么,本也没心瞒着,坦白道:“是刻意进镇抚司,也是有意在容殊面前出头。但,今日的刺杀真不是我,应当是....” 苏清和闭眼想了想,实在没印象,道:“那扈从我不大熟,须明日去问问。” 霍池渊不高兴,“我就在跟前你不问,非要出去问,我醋了。” “好好好,”苏清和收紧手臂,忍着笑顺他的气,“二郎你说,我好想听你告诉我。” “你走后,那扈从被暗地里埋伏的人杀了。”他见苏清和睁着大眼,满眼尽是求知的欲望,相当满足,接着道:“杨堂寿养在身边的女人,叫..好像叫禾枝。” “杨堂寿?”苏清和疑惑,“西厂现在正是春风得意,杨堂春没理由。反倒是东厂,西厂后起之秀处处压一头,背地里不对付也不是一两日,倒是有作案动机。可我能想到,容殊又怎么想不到。镇抚司随驾,本就是夏羽阳跟东厂求来的。如今我救驾,东厂那边便可借此撇清干系,如此一来,还是西厂的不是。既然禾枝是他养的女人,想解疑,只能顺着这个女人,往下摸。” “摸什么?”霍池渊摩挲着苏清和白净的后颈,道:“不许摸。” 霍池渊耍混,苏清和本想气他,奈何还有好些事情需要通气,耐着小性子撒娇:“阿渊….你同我说说,禾枝,后来怎么样了?” 头发擦得差不多,霍池渊放下帕子抱着他,点点自己的唇,讨要甜处。 苏清和失笑,一面嫌弃幼稚,一面抬起下巴凑上去,亲了浅浅一口。 某个思想混浊的男人,这就满足了,开口解疑,“禾枝死前说,想杀容殊的歹人,就在跟前。就是那些整日磕头的,下跪的,低声下气的。” 霍池渊觉得有趣,笑出声,“这说得,身边都是财狼虎豹,个个都想让容殊死,也难怪他火气重,审都懒得,一刀杀了禾枝。” 苏清和蹙眉,“别的且不提,容殊生性多疑,经她这么胡说一通,立太子之事恐怕又要搁置了。”他转而问道:“杨堂寿呢,容殊怎么说?” 霍池渊:“连夜押昭狱了。另外,还要彻查西厂所有文书。无论杨堂寿在这件事上是不是清白,他都难逃此劫,西厂的文书可查不得,顺藤摸瓜出来的事,了不得,可将西厂整个覆灭了!” 苏清和:“直接下昭?看来,容殊并不想给他辩驳的机会。借着这事,顺道清一清西厂的不良风。倒是无形助长东厂,让他们干捡的个便宜。” 霍池渊失笑,“怎么?你东家东山再起,你不高兴?” 苏清和嗤之以鼻,“东厂是东厂,锦衣卫是锦衣卫,在我这,不存在从属关系!”他忽然蹙眉,问:“你说,会不会是容殊自导自演的?太子位之争自太子死后就没断过,如今分裂几大块,容殊也烦吧。” 霍池渊:“这简单,是不是就看他会不会接着追究,若他止步于西厂,杀鸡儆猴,说自导自演也说得通。东西厂一山不容二虎,容殊明白的。” 苏清和则继续仰头看他,眼中柔情绵绵,又似不怀好意。只望着,却不说话,逼得霍池渊自己问:“你要做什么?” 苏清和蹭着他,讨好道:“西厂查文书,我想跟去。西厂既要覆灭,就让他覆灭得痛快些,我趁乱就捞些聘礼钱。不然就我那点俸禄,发了宅上的月银,想娶个镇北王,勒紧裤腰带,拮据着也属天方夜谭。” “少给我鬼扯”霍池渊不轻不重咬一口他的唇,道:“若你只想要钱,哪能叫苏清和?说说,这脑袋里,又在盘算谁?”说着霍池渊点点他的脑袋。 苏清和忽然避开问题不答,向前扑倒,将霍池渊压在身下。他半趴着,乖巧道:“家夫爱醋,我这脑袋里,是谁也不敢放!” 霍池渊:“望内子谨记于心才好。” 苏清和:“是外子。” “聘礼钱我随时有,你的呢?给我看看。”霍池渊作势伸出手来要。 苏清和撇着嘴,试探问:“那,礼债肉偿?” 霍池渊哈哈大笑,哄孩子似的拍他的背:“也未尝不可!” 二人嬉闹一番,苏清和仍要趴在他身上,侧脸听对方的心跳,他道:“前些日子,我随肖铭熟得一人。阿渊,项雷谦你可还记得?” 霍池渊不太上心,边绕着他头发玩边思索,迟疑道:“…那个卖盐的?”太久了,完全没印象。 苏清和汗颜,怎么一个二个都说人富甲一方的商业巨鳄是卖盐的!苏清和索性放弃挣扎,道:“对,就是那个卖盐的。他同西厂牵扯颇深。若西厂折了,他也捞不着好。我既识得他,理应尽力帮一把。” 霍池渊好笑的看趴在身上的人问:“真心的?” “自当是…有心,”苏清和说着,自己也笑起来,“当年十大家得了项雷谦的钱财,一下子建了许多庄子,我眼红啊。那些银子,够我娶十个霍源真了!” “你啊~”霍池渊宠溺的将人往上拖了拖,在他润泽的唇上落下一吻,“你也说西厂牵扯颇多,后面站着的,是各路不知深浅的人。若你参和进去,就无疑给自己树敌,活当人肉墩子。你啊你啊~真让人不放心。” 苏清和把他手放自己脸上,手覆上去,解释道:“项雷谦的用处不就在这嘛。我出手帮他,证明什么?那后边站着的人有目共睹,如此一来,不是树敌,是交友。” “苏大人还是个热心肠,”霍池渊说着,另一只手不老实的探进他的亵衣,“让我摸摸,有多热,会不会烫手。” 苏清和腰上敏感,碰着就痒,惊叫着翻身躲开埋入被中,瓮声道:“别闹,阿渊。说正事儿呢!” 霍池渊不依不饶,手探过去,把人越逼越远,“我以为这才是正事。” 他大力将人捞回来禁锢在怀里,扯好被子,正色道:“围场我看到了江家那个四喜,他怎么会同肖铭在一起?” 苏清和:“江冬林的儿子同肖铭是朋友,他借肖铭的。弄了二十个人扮成锦衣卫一同随驾御前。” 霍池渊问:“既然备的有人,为何非要你出头?” 苏清和笑道:“抵不过,我爱哗众取宠啊~” 话音才落,隔着被子,屁股无辜挨了一巴掌。苏清和反倒恃宠而骄般,抱着霍池渊的腰,笑得更肆无忌惮。 既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件事。不待霍池渊说话,便道:“前几日我接手了个凶案。案中牵扯颜齐衡,他不是直接行凶者,但间接也算。如今案子递上去不日就审──” “你想赖给他?”霍池渊直接问。 “是啊,仗着救驾有功,蒙圣宠嫁祸给他。” 苏清和睁着透亮的眸子,长睫忽闪,用最无辜的表情,“他身上的罪孽,又岂止那一条。不过,我志不在此。志在,一点一点刨出颜家通奸叛国的证据。” 他叹了口气,转而问霍池渊:“你先前派乔风去西漠做什么? “定流寇,顺便插几个暗线。赤沙不消停,我就不能消停。这辈子我只想同你安稳度日,打打杀杀的能避就避。” 霍池渊说得认真,苏清和心中一热,这回是真的热。他让霍池渊摸摸,感受心脏因他的话而加快的频率,还有上升的温度。 “年后,仓庆城无事,我要去趟西漠。”苏清和补了一句:“大抵不会带家眷。” 霍池渊:“你直接点名道姓,让我彻底死心,还要痛快些。” 苏清和认真摇头:“不行。” “我算是明白了,离我这些天,苏大人都干大事去了。”霍池渊故意挖苦道:“我寻死觅活,你逍遥快活,谁比谁薄情,这就一目了然了。” 这点倒是提醒了苏清和,他半撑着身子,敛了笑意看他,委屈又认真,“阿渊,你那日将我吓死了。” 知道霍池渊昏迷那天,苏清和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他就换个法子走了。 “小没良心的,你还兴师问罪,”霍池渊将苏清和揉进怀里,心疼又无奈,“你别走了,好不好。” 苏清和听话的埋在霍池渊怀里,答应他。 霍池渊最是心疼他这可怜巴巴的模样,本也不是谁的错,安慰道:“都过去了,等开春去还愿,西漠顺路,你不带家眷,我带。” 言外之意,你不带我,我带你。 苏清和诧异,“什么愿?” “秘密。”霍池渊高深莫测一笑。 苏清和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脑袋在他身上乱蹭,“阿渊,你还真是……”他笑着,没说下去。 霍池渊太会了,再一世,他还是逃不过。也罢,不是劫,不必逃。即便是,也心甘情愿,在劫难逃。 霍池渊揉着他的小脑袋,宠溺道:“该睡了小可怜,为夫这么一直抱着,你好好睡。” 苏清和相当配合的把脸凑过去,“阿渊,亲亲我。光抱着,不亲也睡不着。” 这模样,还真是个,真是个让人欲罢不能的小妖孽啊。霍池渊捧着他皙白的小脸,一次亲了够。 …… 大津鼎祚数百年,男风本不盛行,甚至明令禁止。直到容殊继位后,各处搜罗娈童,给那些藏着掖着的做了榜样。 嘉和三十年,也就是苏清和进宫那年,男风风靡盛行。商人纷纷抓住此机,一时间,开张的小倌馆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嘉和三十二年尤为,仓庆城南一整条街,都是养着小倌的香楼,因此城南街也被称为腐败街。 宋玉天麻亮从府中大步出来,身后跟了个迷瞪瞪的笑辞。昨夜听了笑辞传的话,听说他表哥为一个死人,竟然从宫里请太医作法! 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他表哥被色所迷,为一个男子魔怔了。不能放任不管,要寻个法子,转移他表哥注意力。 于是宋玉一宿没睡,想出的点子是,找男人给他玩!强行旧爱换新欢! 腐败街上,远远就瞧见,一紫一蓝两个清俊少年,他们跳下马。天才亮,街上没什么人,甚至好些楼都未开张。 “玉哥,咱是不是来太早了。” 笑辞歪着脑袋看宋玉,宋玉也是一脸的未预料。皆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不是没来过城南街,不了解情况嘛。 但人既然来了就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君子堂,”宋玉道:“咱们直接去君子堂,听说那家不关店。” 他就不信,仓庆有名的腐败街,还找不到一个比常羡好看的! 霍池渊无非被美色蒙了心,常羡能用美色迷人心,别人怎么就不能!霍池渊要真好男色,就是姑夫从镇北直接杀过来,拦也是拦不住的。 既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最好的法子,只能是再给他寻一个来,别给人逼疯了,在做出做法驱魔的荒唐事。 这一瞬,宋玉被自己机智到,摸着下巴没忍住笑出声。 此举将一旁的笑辞弄得莫名其妙的。正站在人家君子堂门口呢!玉哥太丢人了。就见笑辞抱着胳膊,后挪几步,又后挪几步,成功拉开两人距离。 两人没注意到,老鸨大冬日,着薄纱挥着丝绢迎出来,“呦,二位相公,外边多冷,快里边请。” 第二十二章 是该还债了苏玉尘 宋玉二人前脚进楼里,这边锦被中人动了动。 苏清和醒来还维持着昨天的姿势,半趴在躺在霍池渊怀里,他一动霍池渊也醒了。 苏清和问他:“酸不酸?” “你多重点?再吃胖些也能抱着。”他提高了被子,抬腿压着苏清和,迷糊道:“还早,再睡会儿。” 外边很静,扫庭院的声都没有。床帘挡住大半光亮,苏清和眼睛闭了又睁,再也睡不着,偷偷仰脑袋看霍池渊。 声音极轻,近乎耳语,“什么都没做,倒把你累着了。” 还当霍池渊没睡醒,眨眼功夫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苏清和脸一热,料到这人定是听到他说的话了。 双手抵着他的胸口,仍旧无辜道:“ 做什么压着我?” “干点累的,”霍池渊说着就要动手脚,苏清和忙不迭抢他的手。 苏清和急道:“不行。” “怎么不行?” 苏清和将他另一只手搁自己脸上,可怜兮兮道:“你压着我,我要喘不过气了。” 霍池渊侧开点身,含着他的耳垂又问了一遍,“不愿?嗯?” “今日不行,下回补给你。” “哄小孩吧,空口无凭,”霍池渊知他怕痒,故意将气息全洒在他颈间,“说了安心修养两日,今日有何事?” 苏清和实在是痒,伸手去抬霍池渊的脸。四面相对,他道:“赚聘礼。娶你。” 霍池渊挑眉,笑道:“所以,在想项雷谦?” 苏清和点头,“彻查西厂文书的圣旨是昨夜下的,恐怕他昨夜就慌了。说不定,我回宅子就有他送来的书信。有钱能使鬼推磨,肖铭不缺钱,只有我了。况且他知道我住柳云巷,穷得叮当响,不找我,他找谁?” “我同你去。”霍池渊黏着他。 苏清和眨着漂亮眸子,看他,一时不答话。 等不到回复,霍池渊翻身把苏清和放到身上,再次强调,“为夫同你去吧。” 苏清和鼻尖蹭他的脸,轻声打趣道:“家喻户晓的痴情镇北王,不许去。” “?” 苏清和:“洛河画舫在唱,镇北王为一女子跳楼殉情,唱得可谓感天动地,我听着都觉着遗憾,苦命鸳鸯啊苦命鸳鸯,终不能成眷属....” “胡说八道!”霍池渊侧脸捕捉柔唇,苏清和配合着闭眼加深,唇齿相贴,湿热黏腻,缠绵悱恻。 呼吸越来越急促,苏清和及时打断紧紧抱着霍池渊匀气,苏清和二话不说钻进了被窝。 霍池渊正想问他做什么,身子一顿,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只片刻,霍池渊去捞人,小可怜脑袋探出被窝,满眼是泪,皙白面庞沾了些红晕。 霍池渊心疼的擦擦他的嘴将人抱回怀里,顺着他的发,一时没说话。 “源真。”苏清和只低低唤一声,也没再说话。 良久,霍池渊忽笑道:“是该还债了苏玉尘,校场竹楼的,昨夜的,你一并还了好不好,现在还。” 苏清和湿湿的长睫眨了眨,乖乖点头。 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霍池渊说的对,都是债,几辈子积攒下来,再也还不清,生世纠葛,两个人永远都别想分开了。这样才好。 苏清和闭眼,坠下去,下面是无边尽的柔,沦陷就不想起来。他热得不想盖被子,推开大半,漏出青紫。没几秒又盖回去,腰上有只手在赎罪,轻轻柔柔按着。 霍池渊:“回柳云巷吗?” 苏清和:“嗯”气若游丝,阖着眼就要睡去。 “晚上还来不来我这儿?”霍池渊接着问。 苏清和忽然打起精神来, “不了,这几日忙,待忙完了再来寻你。” 霍池渊略微不高兴,“小没良心的。”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叮嘱道:“夜里被子盖紧些,着凉了我心疼。我这边忙完了就去检查,身子不暖就罚你抱着我睡。” 苏清和轻轻笑道:“这不是罚。” “我说是就是。待会儿我送你过去。”霍池渊道:“堂春跟去那边宅子伺候,你一人我不放心。” 苏清和心里暖融融的,“好,那我再睡半时辰,你叫我。” 霍池渊吻他额头,“睡吧,我抱着。” 再起来时,苏清和气鼓鼓的穿鞋,余光都不给身旁笑嘻嘻的人。霍池渊骗人,一个半时辰了也没叫他! 待苏清和回到宅子,福安果然将书信递来。据福安说是连夜送过来的。 正厅里堆放的一系列物什,则是今早宫里送来的,苏清和就看上了钱。那些看看摸摸的玩意儿,御赐不可发卖,只配放宅子里压箱底,唯有那千两黄金可挥霍。 看了信苏清和也不急,慢悠悠吃过晌午,期间肖铭来过,带了大包大包补药。 苏清和只好配合着装下不了床,哪想肖铭那小子又是拜把子,又是哭的一待就是一下午。吃过晚膳,苏清和好说歹说,总算是将这大少爷忽悠走了。 人一走,苏清和换身衣服带着堂春出门。那日在画舫他与项雷谦虽然接触不多,吃不准他什么性子,一下子不能表现太锋芒,将人吓跑了。 按书信上写的,会面地点定在十五楼申时,没说具体何事,眼下已戌时过半,不知还有没有人。下马车,十五楼门口立了两排佩大刀的扈从,正容亢色,昂昂不动。 进到里面也站了颇多黑衣扈从,夸张到一节台阶一个,阵仗之大。有种进去就别想出来的错觉,这是求人办事还是要挟绑架。 苏清和示意堂春在外边等,他独自推门进去。 房门里沉香袅袅,扑鼻而来的甘甜,片刻化为一种清幽感,幽幽直上。苏清和关了厢门,在淡蓝锦袍的项雷谦面前坐下。 “来了。” 项雷谦抬头,就见苏清和面色略微苍白,关切道:“面色如此差,可是没休息好?十五楼的养身酒不错,尝尝?” 苏清和边推开他递过来的酒,边温声解释,“苏某家中琐事缠身,来的晚,项老板竟还在,想来是有要事相商。喝酒误事,苏某酒量差还是不喝得好。况且有伤在身,实在不宜碰酒。” 闻言项雷谦自己将那杯酒仰头下肚,他搁下酒杯,焦急道:“苏大人受伤了?如何伤的?” 苏清和摆摆手笑道:“不妨事,昨夜围场有刺客,苏某挨了一刀。” “昨夜救驾的竟是苏大人!”项雷谦自责道:“苏大人英勇!负伤赴约,今日说什么,也不能让苏大人白跑一趟!” 他转而进正题,“即是如此,昨夜的事大人都清楚了。项某求人办事向来爽快,我也就不同大人拐弯抹角。有人针对西厂,西厂涉事本身与我没关系,奈何项某有几单生意通着西厂,也不是查不得,怕人使坏所以不查的好。今日想请大人帮一小忙,趁着你们北镇抚司还没查到那,将我那账目取出来。项某定当重谢!” ‘有人针对西厂’这话倒是点醒了苏清和。当年十大家对付项雷谦,会不会是从现在埋下的种子! 细想下,真有几分道理。项雷谦此人家大业大,不管在官场,还是在江湖上皆有涉足,势力空前。 他对付起十大家来,也是毫不含糊。当年十大家内乱,此人趁乱教唆五家推崇他为十大家之首,意图掌控十大家。 虽未能成功,也让十大家忌惮。硬拼有失名门正派风气,若是有官家先制约着他,便有机可趁。 或许十大家开始要的并不是项雷谦的钱财,而是让忌惮消亡!想明白此时,昨夜的刺杀大概是有眉目了。 不是容殊自导自演,就是十大家为铲除项雷谦制造的祸端。苏清和装作惊讶,“竟是这事儿?项老板和西厂何时有的渊源,竟没听说过。” 项雷谦:“我与杨堂寿之前就相熟,西厂建立后,他非劝着我官盐私卖,项某也是一时糊涂。若苏大人肯帮一手,钱不是问题。另外听说苏大人是淮阳人,项某恰好在淮阳有几处别庄,若苏大人喜欢都可转至你名下。” 苏清和微微一笑,“项老板不必如此,徇私枉法可是大罪,苏某再救一次驾也担不起....” “苏大人别忙着拒绝,仓庆我也有几处庄子,左右不过钱的事儿,苏大人尽管提。” “项老板将苏某看做何等人了,苏某向来最重义气,”苏清和笑道:“项老板如此阔绰定是没低看了苏某,即是如此苏某就交你这个朋友。” “你的意思是?” 项雷谦头次在画舫见苏清和,就暗中摸了此人底细,除了淮阳娼妓之子外再查不出别的。 现在想来恐怕是真的,外人一两句话就说的他认兄弟,阶下囚般的日子过惯了,没被高看过所以才倍加珍惜? 又听苏清和笑道:“钱乃身外之物,够糊口就行。况且,项兄所求之事与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帮自家兄弟谈什么钱,我帮便是。” 苏清和表情认真,生得也一副不说假话的清冷样,项雷谦愣了几秒,再次确认:“苏兄拿我当朋友?” 见苏清和再次点头,真诚一笑。项雷谦更是笃定自己的猜想,“苏大人这个兄弟项某认定了,日后若是遇到麻烦事儿项某在所不辞!官家且不说,江湖上我尚能帮衬。” 苏清和思索了一阵,犹豫再三疑惑道:“苏某不甚明白,这事肖大人做起来比我方便,那日我看雷谦你与肖铭也熟识,何不找他?” 他得问,问了才显纯善,不问待项雷谦下去细想,无端回味出别有用心。 “玉尘,不瞒你说,我与肖铭顶多算照面。且他肖家与我项家虽生意上没往来,暗地里不对付,皆是上一辈成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提也罢。” 苏清和点头以示理解,“那此事儿我便不好同肖铭提起。” “对对对”项雷谦点头:“不用与他说,就是咱俩的私事。” 第二十三章 我不是你爹 苏清和出十五楼时天已经大暗,仓庆街上的人散得差不多。 夜里风凉,堂春提前从马车拿了绒袍等在门口,见苏清和推门出来直接给他披上。 楼里扈从不知何时撤下的,或许正同苏清和想的,若他不同意帮项雷谦,光天化日之下,真会被这人绑了。 还没走到马车,远远就瞧见马车旁坐着个娃娃。三、四岁模样,或许更小。他抱着自己,缩做一团,颤抖着小身子,轻轻抽泣。 冬日里仅穿了件薄薄的布衣,脏兮兮的补丁遍布。娃娃嶙峋的半截手臂暴露在空气中,冻得肿胀发红,皲裂流脓。 苏清和蹙眉,仓庆城中极少见到难民,更别说只身这么小的。他步子微顿,似在回想什么。最后,还是决定走过去。 苏清和一言不发解下绒袍,自然的披在娃娃身上,又细心系好,最后抱起来。 堂春欲接不接,一时丈二摸不着头脑。在他印象中,苏清和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平日穿的衣服,除了官服就是白袍,白袍脏一点都受不了。像现在这样,抱起一个脏兮兮,满身臭味的孩子,属实奇怪。 然而,衣袍上染了娃娃身上的泥,苏清和却满不在乎,看都不看一眼,将孩子护到怀里。堂春有些为难,开口劝道:“主子,这种孩子城郊遍地是,交给官府就行” 意思是说,可以不用带走。 “无妨。”苏清和将孩子直接抱上马车,坐稳后才去擦他的泪。 孩子停止抽泣,胆怯的看一眼苏清和,蚊子叫般说了一个地方“流民窟”。 这孩子的家在那。苏清和明白其意思后,让堂春掉马头去流民窟。 流民窟在城东郊附近,而柳云巷在西城。若是送这孩子回了家,意味着他们半夜才能赶西城宅子。堂春还是觉得,最好是将孩子交给官府,官府自会将人稳妥的送回去。 奈何他的小主子心意已决,不肯将孩子给官府。奇怪的是,苏清和看那孩子的眼神里,没有同情,也没有半分心疼。他像在,审视那孩子,看着他却又像看着别的什么。 马车掉头往城东郊。 那孩子轻轻对着苏清和喊‘爹爹’,苏清和一愣,严肃的摇头:“我不是。”嗓音清冷,带着疏离,却没吓到那孩子。 “是。” 苏清和蹙眉,“不是。” “只有爹爹才会抱抱。”小孩胆子大起来,扬起脑袋,小眼睛盯着苏清和的脸看,口齿不清道:“爹爹好看。” 苏清和眉头皱得更深,决定暂时不和孩子争,他拢了拢小孩身上的绒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想了想才道:“没有名字,他们叫我脏东西。” 苏清和一时没说话,只在暗地里扣紧了手,心中有一股气,说不上好坏,让他不舒服。‘脏东西’,只是个孩子,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脏了? 苏清和:“你爹娘呢?” “没有”孩子低落的摇头“二两有爹娘,会亲他抱他,他嘲笑我没爹娘。现在你抱我,你是爹爹,” 他问得小心翼翼,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苏清和,生怕他摇头说不,“你是爹爹吗?” 苏清和让这渴求的目光揪住了心,脱口而出的‘不’变成了‘是’,才说完他痛苦的闭闭眼。 “爹爹怎么了?” “没事。”苏清和再睁开眼,眸中波澜尽蜕。 “爹爹,我不喜欢‘脏东西’这个名字,流民窟的人,每次叫我都要先笑话我....” 就在这一瞬,苏清和终于明白,看到这孩子时心中异动是为什么。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 淮阳乱葬岗,热气升腾夹杂呕人恶臭。五岁的瓷白娃娃躺在尸坑中,小手动了动。坑里不知丢过多少死人,大半骷髅,大半腐化的尸体。 太阳很烈,腐烂的恶臭味熏得小人睁不开眼。密密麻麻的苍蝇在尸体上嗡嗡乱叫,飞飞停停。苏清和睁眼,就见墨黑蛆虫在手心蠕动,面无表情收紧拳头,生生捏死! 他奋力扒开压着腿的尸骸,爬起来,白着脸仰头望三丈泥坑外的蔚蓝。毅然爬尸坑,摔下来再爬,至半空又摔下来,于此往复,眸中依旧蔚蓝。 终于爬出来时,十指已是血肉模糊。他在烈日下走了许久,再支撑不住倒下去。濒临之际是俞林先生和岱青未师傅救了他。 “俞林!”岱青未捏草药的手紧了紧,他皱眉,“那躺着个女娃!” 二人过去探究竟,真是个浑身恶臭的漂亮娃娃。看了片刻,不料那娃娃竟自己醒了! 听他息弱气不足说,我要活。 .... “爹爹,好吗?”小孩见苏清和没说话复问一遍。 苏清和回过神,他执起孩子皲裂的手臂下意识吹了吹。想取一个什么名字好,不能同他姓苏,苏这个姓被苏松允弄脏了,不能用。 苏清和:“霍年安,怎么样?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霍年安眼睛泛光,雀跃起来,“爹爹,我喜欢这个名字。” 苏清和低声警告他,“不准这么叫我!” “爹爹。” “我会把你丢下去。” “爹爹不会。” “你再叫!”苏清和语气凶起来。 霍年安睁着大眼睛,奶声奶气,“爹爹。” “……”没辙儿。 霍年安盯着苏清和的脸,想上手摸,本来不太敢,直到苏清和有点凶的说:“不许碰。” 霍年安的小爪子直接摸上去,“爹爹好看。” “………”这孩子比霍源真还不讲理。 出去半响,平稳的马车骤然停下,堂春惊道:“主子小心,有埋伏!” 话音落,马车顶越上黑衣蒙面人,不由分说举起大刀劈下来。闻见异动,苏清和抱起霍年安及时飞出马车,身后的马车瞬时炸成两大半。 “主子你先走!”堂春举刀防备,对身后的苏清和道。 苏清和低头看一眼瑟瑟发抖的霍年安,“抱紧。”他拔出袖中短匕,挨近堂春,“你前我后,能的话留个活口!” 刀剑碰撞,噼啪声惊动林中飞鸟。堂春迟疑须臾,苏清和会武?来不及细想,他听苏清和的,为他挡住身后伏击。 苏清和身手相当灵活,尽管短匕并不能和将俞家八步剑发挥到极致,但对付这几个三脚猫足够。 对方也未料想到苏清和会武,一时间近不了身。‘刺啦’一声,匕首生生划破一人脖颈,血沫飞溅。 苏清和抬起手,及时挡住喷向霍年安的血,同时捂住他的眼,掷出短匕,刺穿迎面扑来黑面的心脏,应声倒地。 后面扑上来的脚下迟疑,领头的破口大骂,“愣着做什么!横竖都是死,何不拼一条生路出来!” 不知来人有多少,堂春逼退一波,又来一波。对方有备而来,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转身看一眼苏清和,白袍被血染红了大片,不确定是不是苏清和,到底受伤没有,“主子..” 苏清和没回头,他一脚踹开黑面,捡起地上的长剑冷静道:“我没事。” “爹爹,我怕...”霍年安紧紧抱着苏清和的脖颈,将头埋下,小小的身子颤抖不止。 苏清和拍拍他的背,“别怕。”苏清和从不说这样的话,出口仿若千斤重。他在对霍年安说别怕,也在对当年的自己说。 堂春这边突然围上来四个黑面,他身手再好也只有一双眼睛两只手,照对方这种纠缠不休的打法,勉强顾及三面的夹击。 就是一瞬的疏忽,侧面的黑面找到突破口,执剑悄悄朝苏清和身后袭去。霍年安余光瞥见,惊叫一声,“爹爹——!” 本该刺穿霍年安眼睛的剑尖戛然而止,苏清和生生用手捏住了。鲜血滴答,他好似不会疼,暗自与黑面抗衡。 ‘咔’一声,剑断的同时,黑面瞪大眼,低头看一眼胸口的长剑,不置信的吐血倒地。 苏清和忽闷哼一声,未回头。堂春闻声来不及回头,问道:“主子您怎么样?” “无碍。”苏清和身子晃了晃,霍年安哭道:“爹爹一直在淌血..” 霍年安伸手捂住他后背的伤口,试图止住血,绒袍染湿了,血仍在流。 “堂春!”苏清和面色发白将霍年安扔给堂春,喘了口气,“别让他伤着,先走!” “主子!” “走。”苏清和嫌少对人动怒,此刻他眼睛都红了。 堂春接过霍年安,还未动作就见苏清和双手执剑与黑面缠斗在一起。不敢忤逆苏清和也不敢真的走。 黑面目标本就不是堂春,眼下苏清和单独跳出来,纷纷涌了上去。 俞家八步剑,堂春认得这剑法。他们家二爷之前耍过,却不及苏清和。 身上少了霍年安,苏清和活动起来更为轻巧,即便他以一敌众,对方也吃力不讨好。 “老大,这人不仅会武功,还不要命!”黑面咬牙道:“咱折了好些兄弟了老大,这单生意亏了!” “废什么话,活捉此人回去重新议价!” “来。”苏清和挑性意味的说出一个字,抹了飞溅到唇上的血。他表现得势在必得,眼前皆蝼蚁,稍一用力就能掐死的喽啰。 苏清和不算厉害,能抵一时却长久不了,气力损耗过多就会落下风。他明白这一点,所以目的不再缠斗,而是拿捏人性。 当你的对手开始怕死时,只要你稍微表现得无所畏惧些,无端给对手营造出深不可测,继而带来赴死的恐惧。 死亡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濒临死亡前的挣扎,就像刀已架喉,强迫着你亲眼看自己被割首。 又倒下一个。接着扑上去的黑面迟疑了,他边退后边道:“我我我我不行...我家上有 仿若一直紧绷的弦,突然绷断了。除了他们口中的老大,一个接一个转身就跑。 然而最后,老大看一眼苏清和,嘴里骂了句什么竟也转身跑了。 刀锋剑影维持不过一炷香功夫,林中恢复宁静,鸟不复回。苏清和隐忍着吐出一口血,丢了手中剑颤巍转身。 “爹爹..” “主子!” 苏清和摇头,“带他一起回柳云巷,别告诉霍源真今夜的事。”他会担心。 “爹爹后背流血,救救爹爹!”霍年安抹着眼泪不,敢哭得太大声,他揪着堂春的手臂轻轻摇着。 他不知道堂春是苏清和什么人,但这人一定会救苏清和。堂春奇怪这小鬼一口一个爹爹是什么意思,但此情此景实在耽搁不得。 苏清和全身的血不知伤到了哪,站了会脱了力直接跪倒下去。 堂春魂都吓出窍了,放下霍年安抱着苏清和上马。他看一眼霍年安,想起苏清和的话咬牙一把将他也拎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某电视台记者拿着话筒,杵在堂春嘴边:对于苏清和负重伤,请问您这边身为贴身保镖怎么看? 堂春退半步,捂住干瘪荷包:嗯……就是我这边想帮忙的…就是说我主子丢给我一个孩子……对,是一个孩子。他让我走…我整个蒙住了…合格的保镖最基本的操守就是听话……所以不要觉得我在旁观…… 第二十四章 仓庆街传你金屋藏娇 苏清和失血过多彻底昏迷,堂春来不及回城就近寻了一家医馆。一手搀着苏清和一手抱着霍年安。顾不上那么多,抬脚‘哐哐’踹门,“开门大夫,要死人了!” 半夜踹门属实不厚道,但是堂春没法子。里边半天没反应,他只好放霍年安下来,一大一小,两人一起踹。 ‘滋啦’一声,白胡子老大夫惺忪着眼,草草披着厚袄开门。本想破口大骂,却看见个血人,转言惊道:“快快快,扶进来!” 在老大夫声声哀叹中堂春挨到勒第二日晌午,才偷偷把仍旧昏迷的苏清和带回去。 苏清和身体本就不好,加之体质原因,连着两日昏沉。堂春战战兢兢熬到第三日,期间挣扎了无数次,到底告不告诉大主子,告诉了,小主子这边如何交代。 好在大主子没有突袭,小主子也总算醒了! 镇北王府 乔风从外地回来,同宫中回来霍池渊直接去了书房。他取下信笺递给霍池渊,“二爷,江冬林同意日后协助容悸即位,不过他想详谈。” 霍池渊将纸条展开,一行一行看完,扔在案几上,不屑笑道:“详谈好,堂堂丞相与江湖十大家牵扯不清,戏台子搭好了还怕容殊不看” “这内容,咱们怎么改?” “不必改,直接给老匹夫送去。看看他怎么说,要命还是不要命。”说着他捡起桌上的信笺好生叠好,“孙管事呢,拿了玉佩出去没?” 乔风:“还没出府。” 霍池渊没说话,手中拿着苏清和磨的假玉,片刻后放下,“我还当颜如心处心积虑想要我什么,竟是这块玉。” 他眼底透着深寒,“千方百计竟是为镇北的兵权,这如意算盘打得好!颜如心当真以为有这玉佩就能请动我的兵?” “二爷,属下觉得先不急着处置。孙浩既然拿了您的玉佩,又没急着送出去,反而隐蔽藏在屋里,必有猫腻。” 霍池渊又拿起假玉佩仔细打量,真玉佩其实当年他磨了两块,一块放自己身上,另一块他塞给了苏清和。他们的定情信物,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抢什么抢! “自然不杀,平白脏了王府的地板。”霍池渊端起茶杯,忽然问道:“宋玉呢?”许久不见他聒噪的身影。 乔风尴尬的咳了咳,道:“他二人前两日去城南腐败街帮您找了个小倌....” 霍池渊一口茶没咽下去,喷了出来。 “估计在调教那小倌吧...二爷,您也知道宋小公子没什么心眼,他要真给您送来个小倌您也收着吧,他也是担心您..” “宋玉越发胆子大了”霍池渊无奈又好笑“闲的,以后你盯着宋玉笑辞二人去校场,别的兵怎么练他俩就怎么练!” 不明情况的宋小公子正好敲门进来,他也没什么事,听闻长平瘟疫严重了,便想来问问今早到底商议出办法没,镇北虽离长平远,但万一就染过去了呢。 霍池渊这两日脚不沾地忙的也是此事。 难得宋玉关心镇北,霍池渊也不打算数落他自作主张请小倌的事,正色道:“长平的瘟疫看着确实来势汹汹,几月前去的容燃也染了疫。元安,靖武,莱州皆出现染疫的百姓。容殊之前不见上心,现下倒也急了。” 宋玉惊道:“容燃保护得这样小心的人都染了,那百姓呢?长平的百姓岂不是……!” “封县都拦不住百姓逃窜,棘手程度可想而知,”霍池渊道:“如今那长平就如同烫手的山芋,想去的多,想去不敢去的更多。” 宋玉皱着脸,担忧道:“表哥,这可怎么办。”小公子除了上蹿下跳也有苦恼的时候。 霍池渊“七皇子容悸请旨去了,想来是有了法子,你不必担心。况且这瘟疫一时半会传不到镇北,且看看容悸有什么法子。”他转言:“乔风,你派些人暗中探探情况,皇权斗争是其次,倒是苦了百姓。” 乔风领命,宋玉了然点头,无事做有意无意看霍池渊,欲言又止,“表哥,你与常羡…”宋玉心中为难,没敢说下去。 “他叫苏清和。”霍池渊耐心纠正。 乔风在一旁看不下去,直接道:“想问什么便问,吞吞吐吐做什么?” 宋玉让这一挤兑起了胆。 “表哥,我觉得你对这常羡..不,是苏清和太好了些,都不似从前,你别是动真格了吧?且不说姑父姑母,就他这不明不白的身份也是喜欢不得的。表哥,霍家就你这么个儿子,还是为姑母找一个孝顺媳妇吧。” “呦”霍池渊笑道:“我记得前几天在十五楼还想去人家提亲,怎么这会儿就开始嫌弃人家了?” 宋玉脸一红,急道:“我…我说的是若他是姑娘的话会去提亲!”说着他看一旁的乔风道:“你当时也在,我是不是这么说的?” “是姑娘身份就明明白白了?”霍池渊问。 宋玉:“美人玩玩就好。表哥,你是个聪明的,我能想到的你不能想不到!苏清和隐瞒身份,常羡变苏清和,还在北镇抚司就职,居心叵测!你这样一味宠着,咱们主动成被动,太危险了。” 乔风其实一直以来也不甚明白,霍池渊同苏清和莫名其妙的爱,突然附和道:“二爷,属下认为宋公子说的并无道理。” 宋玉恨铁不成钢,大叹口气:“仓庆大街传你金屋藏娇啊!再过几日传到镇北,姑父姑母怕是年也不过,专程赶来看儿媳妇!” 霍池渊憋着笑意:“那也好,他二老许久不曾外出走动了,锻炼锻炼对身体好。” “表哥!”宋玉道:“我没同你开玩笑,你须得好好考虑这件事!苏清和不能留,下不了杀手就将他送出仓庆去。” “难为你抽玩的时间来为你表哥我考虑。这事儿没得谈,苏清和就是我媳妇儿,要过门的那种。你等着叫嫂子吧。” 宋玉捶桌子,“表哥!” ‘嘘’,霍池渊打断他,并未恼怒而是转而问乔风:“堂春这几日可有来府上?” “三日都未曾。”乔风道。 霍池渊理理袖子,起身准备出门。忙了三日,甚是想念小哭包,既然小东西不来,他便自己寻过去。 柳云巷,苏宅 “年安,你过来些玩,吵着你爹爹休息。”福安捡起蹴鞠拉着霍年安去南院,避开苏清和的屋子。 他家这个小主子,可是吓掉他这条老命了。好好的出去,一夜未归就罢了,躺着被抬进门,闭了两日的眼,今早卯时才睁眼。还得个整日哭啼啼的便宜儿子。 自己还是个孩子就当了爹!若不是堂春说这是苏清和让带回来的,他也不会信。只得好模生生得将人换洗干净好模生生养着。 “福管家,主子说他要去一趟镇抚司衙门。”堂春手里拿了空药碗。 “不行不行,伤口未愈,经这一折腾又裂开了!”福安念叨着走过来转身进屋子。 苏清和已经穿戴好官服,正要出门。福安忙道:“小祖宗,什么天大的事非得这会儿去?” 苏清和道:“确实是天大的事,不去不行。”项雷谦的账本如今被镇抚司翻去了,他得趁这个档期去掉包回来,再晚就错过了。 堂春老实道:“副管家放心,我寸步不离跟着主子,办完事儿保准立马带他回来。” 好说歹说福安便罢了,陪着苏清和去南院看了眼霍年安。收拾干净了也是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一点不脏。 苏清和蹲下来捏捏霍年安瘦瘦的脸,对福安道:“再去给年安裁几身厚衣服,马上年关了小孩要穿新衣服守岁。另外多寻些他爱吃的,年安太瘦了。” “爹爹,你要出门吗?”霍年安仰着小脑袋丢了手中的蹴鞠,他抱着苏清和的脖颈,轻轻的,他知道他爹爹背后有伤。 苏清和蹲着,霍年安也没他高,起初他听着‘爹爹 ’这一称呼甚是不喜欢,也纠正过几次,奈何霍年安认定了就不放,颇有些苏清和当年的那股子倔劲儿,就随他去了。 苏清和揉揉他的脑袋笑道:“年安乖,爹爹很快就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不好?” 霍年安摇头,“不要好吃的,要爹爹回来。” “好。” 这边苏清和前脚出门,霍池渊后脚就找上了门,宅子里没什么人,唯有个奶娃娃在庭院里玩蹴鞠。 霍池渊瞟了一眼没太在意直直去卧房里寻苏清和。房里也没人但散着浓重的药味,霍池渊蹙眉又看到案几上一小片带血的纱布,当下更是狐疑。 他大步出来,福安从后院来迎上去,“王爷怎么来了?” “苏清和呢?” 福安:“公子才去镇抚衙门了” “他病了?”霍池渊又瞅见霍年安,接着问:“那孩子是谁?” 福安咳了声,缓缓回道:“公子近几日身子确实不打爽利,至于那孩子...” “嗯?”霍池渊侧脸看福安。 “是公子前几日捡来的。” “捡来的?”霍池渊更是疑惑,他向那孩子朝朝手,霍年安屁颠屁颠抱着蹴鞠跑过来,盯着霍池渊瞧。 “您找爹爹吗?”霍年安短短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扣着蹴鞠,“爹爹刚才出去了。” 霍池渊撩开下摆,蹲下来,问:“你爹爹是谁?” “王爷,这...”福安咳了声,解释道:“这孩子叫公子爹爹,怎么也不肯改口...” “当真有本事,三日不见,冒出这么大个儿子。” “王爷,要不进去坐着喝杯茶,公子说很快就会回来。”福安拿过霍年安的蹴鞠,命丫鬟带下去给他量尺寸裁新衣。 “怎么会无故捡个儿子回来?”霍池渊问。 “公子没细说。” 第二十五章 阿渊,你理理我。 “他伤着哪了,好些没?”霍池渊语气平平,边喝茶边望着福安。 正因为这样,福安也没反应过来,问便答了,“其他是擦伤,手和背上重些,这两日恢复的很好,大夫说再喝几贴.....” 福安发觉不对,但是晚了,霍池渊瞥他一眼等待下文。他没瞒住,索性补了句,“王爷,公子是怕您担心,这才吩咐不让告诉您的。昏了两日,人也没好利索,王爷莫要怪....”福安不明白自家小祖宗跟这个镇北王爷何等关系,一个不让说,一个拼命问,当真难做。 “因何事?” 福安:“公子也没同老奴说。” 霍池渊放下茶站起来,看不出喜怒,“堂春回来你让他来我府上一趟,不必告诉苏清和。” “这.....”福安眼睁睁看着霍大将军大步离开,貌似恼了。 过晌午,苏清和拿了账本借身上有伤,先一步离开衙门,肖铭巴不得八抬大轿抬他的大恩人出门,省得又磕着碰着。 苏清和当然谢绝好意,上了他那辆不算简陋的马车。到宅子上已过了晌午,他用了饭喝完药,又教着霍年安认了会儿字,药性上来睡了一下午。 估摸着时辰,福安熬了药唤他起来喝。这药两个时辰一次,福安盯得异常紧。 “堂春呢?唤他来我有事吩咐他。”苏清和誊抄了份账本,他自己不便露面,需要堂春尽快送去给项雷谦。 福安接过他递过来的碗,道:“有什么事吩咐老奴也是一样的。” 苏清和觉得福安有异,又不知道哪里不同,便问“堂春不在?” “这一下午…未曾见到他,想是出去了。” 苏清和不信,堂春除了霍池渊就只听他的,出去能有什么事,除非.... 他又问:“霍池渊来过了?” 这一问倒是让福安不知怎么糊弄好,犹豫再三还是将今天的事老实交代了。 苏清和闭闭眼,无奈道:“去镇北王府。” 天色渐晚,他风尘仆仆到镇北王府,却被乔风无情挡在书房门外,“苏大人,二爷这会儿正在忙。” “哦,”苏清和乖乖立在一旁,“那我等他忙完。” 乔风:“苏大人,您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等二爷忙完了我同他说。” 苏清和:“我自己和他说。” 乔风:“二爷说他很忙,今日都忙不完。” “他何时结束都无妨,我等着。” 乔风好心提醒:“苏大人恐站不住。” 苏清和神情淡淡,温和道:“他有意,我便无需站,若无意,我也只能站着。我等着吧。” 乔风颇感为难,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思量着里边的人到底听到没有,接下来又该如何应付。索性道:“苏大人,您稍等,属下进去看看。” 苏清和礼貌点头,甚至都不看一眼开了又关的门。 “二爷,苏大人不愿走。”乔风叹了口气,“属下见他那模样,久站不得,要不....” 霍池渊蹙眉,捏了捏手中的笔,直想出去将人抱进来。但是不行,他欲晾一晾这没良心的小东西,见了面定要绷不住。又怕真累着他,吩咐道:“带他去歇着。” 乔风领了命,退身出去,又听自家主子补了句:“找个手炉给他……算了,交给越吟,她知道怎么照顾。” “是。” 好不容易等乔风出来,却是要带他下去休息!苏清和皱眉看一眼房门,耐心殆尽,索性直接推门进去,乔风拦都拦不及。 霍池渊好像真的很忙,他拿着笔专注地不知在写什么,知道苏清和进来,他头也不抬。 苏清和也没说话,关了房门走过去,跪坐着帮他研磨。霍池渊先没忍住抬眼看他,冷淡问“准你进来了吗?” “阿渊...你在凶我。”苏清和仰头看他,面颊病白着,抿着唇动了动,那模样,可谓相当委屈。 霍池渊瞥一眼,语气不自觉放缓,“你来做什么?” 苏清和难受反问:“不能来?” 霍池渊不说话,也不看他了,接着在册子上写写画画。 苏清和知他在生气,挪到跟前抱着他的腰,耍赖道:“阿渊,你理理我。” “你巴不得这几日我不理你吧?”霍池渊放下笔,把腰上绑着纱布的手小心拽起来,放在案几上,“我忙得很,这两天我不去打扰你,你也别打扰我。” “阿渊..”苏清和不依不饶凑脸过去蹭他,“我手疼,背也疼。你快抱抱我。” 霍池渊将人推开一点,问:“好模生生的怎么会疼?” “你生气了?”苏清和顺势坐到他身上,抱着他的脖颈枕着肩,解释道:“我怕你担心才瞒着的。眼下都好多了,阿渊别气。” 霍池渊哼了声:“谁说我气了,不能够。” “你都不抱我。”苏清和说得相当委屈,事实上看着也委屈。 闻言,霍池渊小心避开他的伤,轻轻抱一下,“行了,抱也抱了,可以走了。” 苏清和闻若未闻,没动作。这人还在气,霍池渊这模样差不多要将他逗笑了。多大人了,怎么就哄不好。 “我知道错了,应该当晚就告诉你。二郎,你想怎么样都行,别不理我。”苏清和想了想,从袖子里拿出根绳子,塞到他手里,“我来请罪的,你捆吧,今日如何都行,我不闹。”说他伸出那只没包纱布的手。 霍池渊皱眉,沉声道:“你这是真心悔过的样子吗?”他将绳子扔桌上。 苏清和立马收敛了笑,“源真你真好。” 对‘好’这一词霍池渊相当不赞同,难道他的态度还不够强硬!于是努力板着脸赶人,“你回去自己反省。” 苏清和一点不愿动,“我想在你跟前。”他忽话锋一转,道:“你着急赶我走,是不是有人了?” 苏清和就是故意的,不这样这个人是真哄不好了。 霍池渊不出意料的将人从身上拎下来,“胡说八道!” 苏清和本想再黏上去,就这时,书房扣响。霍池渊理理衣服瞥一眼苏清和才叫人进来。 是一个相当清俊的男子,青衫墨发,手上端了个托盘,笑起来还有两颗俏皮的虎牙,“二爷,承欢亲手烹了您最爱的.....” 霍池渊皱眉,不等人把话说完,直接道:“滚出去!” “进来。”苏清和脸色变了变,狐疑的盯着这个纤弱的青衣男人。唤承欢,长得竟然和自己有那么点相像,他觉得不可思议,顿时异动横生。 承欢不知里边还有一人,他看一眼苏清和,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本王让你出去!”霍池渊提高了音量。 承欢吓着了,转身就要走,苏清和也及时走到承欢跟前拦着了。他仔细看承欢的脸,忽然赞道:“承欢?好名字。生得也好。”他贴心接过承欢快端不住的托盘。 承欢张张嘴,什么话都没敢说。他听宋小公子的话来送茶,怎料... “烹的什么茶?我可以尝尝吗?”苏清和眉眼弯弯,唇色淡淡。 承欢怯怯看一眼霍池渊,又将视线挪回来,点头道:“这...好..好的。” “是我不对。”苏清和将托盘稳稳放桌上,盯着茶盏说:“方才镇北王几次赶我走,竟让我不识好歹当了耳旁风。” 霍池渊扶额,这哪跟哪,不高兴道:“苏玉尘,你过来!” 承欢相当有眼力见,不愿混战其中,忙道:“我先下去。”说着拔腿就要跑。 “你不用走,镇北王是让我走。茶我就不喝了,想来也是苦的。”说完苏清和头也不回踏出书房,霍池渊再说什么他就当没听见,嘴角歉意的笑不曾消散,维持到书房门合上刹那。 “苏玉尘!”声音从门里传出,乔风再次在风中凌乱,这什么情况,“苏大人?” “叨扰。”苏清和见外的甩下这两字,脚下步子迈得很急,逃似的。 人还没来得及踏出王府大门,脚下忽然腾空,拦腰被后边人抱了起来 ,又折了回去。 苏清和没说话,看样子相当落寞,霍池渊也没说话,看样子相当懊恼。 这回倒成他的不对了! 这次没回书房直接回了寝殿,霍池渊忙不迭解释:“宋玉带回来的人,我第一次见,刚直接送回去了。” 苏清和不说话,坐在桌前扣自己的手指,半响才轻轻说:“送回去做什么,留在府里多好......” “你还气上了?”霍池渊捏起他薄薄的下巴,抬起脸来,赫然挂着两行清泪,妥协道:“好好好。我不气你了,你也别气好不好?” 霍池渊蹲在他跟前,给他抹了泪见对方没反应,再唤一声,“玉尘。” 苏清和:“若知道你在忙这个,我就不来了,白坏了你的好...” “你胡说什么?”霍池渊打断他,道:“一会儿就把宋玉绑来,他跟你说!” “霍源真,你这个骗子。” 霍池渊表示冤枉:“怎么能骗你呢,不许乱想。” “我从西漠来,就听说了你的风流史。”苏清和看也不看他,兀自低着头,问:“你与我一句实话,我是你第几个。以前有几个相好?容殊送你几个?别人送的呢?”苏清和越说越难受:“同我回来那几个呢,还有承欢,你当真……” “实在冤枉!”霍池渊打断他,覆着他的手,十指紧扣,“今日就给你句实话,在你之前,我没想过会喜欢男人!” 闻言,苏清和猛然抬头,心登时漏了半拍,霍池渊不会用这话来诓骗他。此刻惊得说不出话,他愣愣的看霍池渊,脸色白了几分。 这消息,比知道承欢是新欢还了不得。 “当年胜仗归来,家里催婚,容殊有意赐婚颜家女,倒不是我霍源真看不上人家,只是实在不能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共度余生,便随口说好男色。容殊当了真,再没有逼过婚。倒是时常往我府里送人,都让我打发完了。其他人送的都别有用心,愿出去的都送走了,不愿的都死了。另外,承欢我真是第一次见...” “那我…”苏清和心沉了沉,“我算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肉:属于是臭情侣行为 第二十六章 想你气着,我不敢吃 “现在才问这些,是不是晚了?”霍池渊强迫他四目相对,“我爱的这样明显,你还不明白…苏玉尘,你气人当真一点不含糊。” “你自己说不好男色,我也不可能是女子…” “好好好,”霍池渊拗不过他,换个方向:“不管好男色还是好女色,左右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霍池渊认真地望着他,就像一犯了错的人,迫切求原谅。苏清和余光瞧见了,动动嘴再想说些什么,却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明明是来哄霍池渊的,怎么就变成他哄自己了。 “你诚心的对不对?”霍池渊咬牙,捏着他的脸撒气,“我真是大意了!” 苏清和覆着面上的手,蹭了蹭,“若没有承欢这个插曲,你今日真打算不理我吗?” “你服服软,倒也不至于。” 苏清和:“万一我真听你的话,走了呢。” “跟着你去宅子上,听你服软。” 苏清和笑出声,这计量估计只有霍年安这么大的人才会使,“二郎还真是….能屈能伸。” 霍池渊理所当然道:“大丈夫就要能屈能伸” “阿渊...”苏清和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俯下身抱着这个幼稚的大丈夫,“我怕你忧心,这才叫堂春瞒着你,我的话他不能不听,你怪不得他。” 霍池渊不高兴道:“两次了,苏玉尘。你替堂春在我这求了两回情。” “二郎不罚他我又何须求情。”苏清和笑问:“你今日怎么罚他了?” “罚他抄书了,心疼吗?”霍池渊斜眼看他。 苏清和直起身子不明所以,这样的‘罚’倒是出乎他预料,便好奇问:“抄什么书?” “兵书,”霍池渊道:“道理说应该罚他去校场跟着训,那小子还没转身嘴巴都笑开了。” 练家子最怕动墨,说的就是堂春这种。苏清和笑着捏起霍池渊的下巴,“我的二郎,你真坏。” “比起苏大人,差点意思。”霍池渊拿过苏清和抱着纱布的手,问:“苏大人还疼吗?” 堂春如实禀报的时候,他的心都跟着揪痛,这小没良心的还打算一直瞒着他。 苏清和摇摇头,“你不理我就还疼,你理我了,就一点也不疼。” “苏大人能说会道,”霍池渊亲亲他的手,再问:“刺客跟石西门放毒针的是不是同一批?” 苏清和:“他们说是单生意,想来是有人雇佣他们来取我性命。” “这是第二次,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霍池渊后怕的将苏清和揽到怀里,“凶手没抓到之前,你来我府上住或者我去你那,总之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阿渊我没事,”苏清和靠着他,说:“就是要以我为饵把他们就揪出来,幕后主使才是主要目标。” “以身犯险,不行。” 苏清和认真道:“阿渊,我很厉害的。” “是,你厉害”霍池渊又开始阴阳怪气了,“今天瞒着我受这些伤,明天又想瞒什么?” 又绕回来了。软得不行那就来更软的。 “不瞒。”苏清和凑脸去吻霍池渊,一只手去摸霍池渊的腰带。 虽然于霍池渊来说相当受用,但他还是矜持的别开脸,拉开了两人距离,“做什么,正事没说完,老实坐好。” “看来,你有承欢就.....”苏清和说了半截嘴又被堵上,这个吻细腻轻柔。 二人分开,苏清和红着面又执着解腰带。霍池渊知道他要干什么,忙拦着哄,“别动,待你伤好了。” 苏清和不高兴,摇头,张着含情眸子巴巴看霍池渊,那模样多少带点祈求。就是这副装模作样的可怜,给他惯的。 霍池渊捏捏他的脸,无奈道:“乖一点。” “阿渊...”苏清和垂眸轻轻扣着霍池渊的衣服,依旧委屈道:“这几日我每天都很想你,又不能来看你。” “我锁了王府大门,不让你来吗?” 苏清和自觉理亏,绕过这话题:“你一点也不想我。” “行啊苏玉尘,又开始了,吃准我见不得是不是?”霍池渊也不哄着了,饶有趣味看他垂着眸,眨呀眨,装着委屈却看不出哪里委屈,和他捋道:“刺杀不可预料,我不怪你。但你藏着不说,我不仅生气还会难受。望苏大人不许有下次。” 苏清和乖乖巧巧‘嗯’了声,玩着霍池渊的耳垂。霍池渊侧脸问他:“过来用过晚膳没?” 苏清和:“没。想你还气着,我不敢吃。” “去当讼师吧,死人给你气活了,天底下那还有什么命案要处理。” “哼。”苏清和不理他,将头埋下。 “一会堂春抄完兵书让他回宅子一趟,知会福安一声,顺道将你喝的药一并带来,夜里不回去了。” 苏清和:“也好,先生和师傅明日到仓庆,我一身伤是该避一避。” 晚膳吃得并不很愉快。苏清和真的怀疑,霍池渊府上除了养生粥就是苦掉渣的汤药。 再晚些时候,堂春抄完书苦着脸去书房交差。 进去就见自家小主子趴在案几前看自家大主子下棋。 “主子,二爷,”堂春捏着一叠纸,小心翼翼瞅苏清和,今日他全盘托出,想必都知道了。“二爷,我都抄完了。” 霍池渊落下一子,才对他‘嗯’了声,“来得正好,你回去跟福安知会一声玉尘今夜不回去了,另外,将他喝的药一并带回来。” “是”堂春把抄的书放在案几上,准备出去。苏清和则捡起那叠纸,细细翻看。 这种情况下,堂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到最后,这事儿他弄得个里外不是人! “堂春,没事多练练字。”苏清和含着笑,无情道:“这字,比年安的还说不过去。” 苏清和才说完发觉不妙,堂春也意识到,忙夺书房门而出。霍年安这事儿,和他真没关系.. “年安?”霍池渊放下手中的黑子,问:“这名字怎么没听你说过?” 苏清和捏着白棋迟迟没落下,霍池渊接着说:“是你捡的那个孩子?” “是,”苏清和脸微微发红,“他很可怜,所以....” “过来。” 苏清和抬眼看他,老实的挪到霍池渊跟前。本以为会被说教一番,等了半天就等来一个柔柔的吻。 霍池渊搂着他的腰往怀里带,“今日我看到了那个年安,第一眼就觉得你这么大的时候,估计就他那样。瘦瘦小小让人心疼。” 他比谁都清楚,苏清和的儿时多么不容易。有时候光想着,他的玉尘能好好的长大,然后被他好好的遇见,就觉得很庆幸。 那些一路上照拂过苏清和的人,俞林岱青未也好,福安也罢,都是授予苏清和二次生命的贵人。 他们是将来要拜的高堂。 霍池渊:“养就养着吧,我和你一起养。” “阿渊,”苏清和枕着他的肩,笑道:“本来也打算给你养的。我自作主张把你的姓给了他,你责任撇不开。” 霍池渊饶有趣味蹭着他的鼻尖,“先斩后奏?” “你要不要?” “孩子随我姓,”霍池渊道:“我媳妇儿当真懂事。” 苏清和觉得害羞,抬脸去吻他。 “源真哥哥,你看我这身衣服如何,阿林说太男气…”冉岑宁门也不敲,大刺拉拉走进来。就看见这么震瞳孔的一幕。 他的源真哥哥正和个白衣服男人忘情亲吻,画面相当惊艳!她顿时止住脚步。对于一个未出阁女孩子来说,拉手都过分,何况…太刺激了! 苏清和脸带着红晕离开对方的唇,从霍池渊身上站起来,理理发皱的衣摆,没事人一般看着冉岑宁。 “进来为何不敲门?”霍池渊也没觉得不妥,握着苏清和手不愿放开。 “源真哥哥,他....你..” 冉岑宁面红未消,不知该说些什么。热闹都凑在了一块,宋玉带着承欢也闯了进来。 “我好不容易找来的人,你...”宋玉跨进门的那只脚在看到苏清和的瞬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又见承欢,苏清和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含着笑,意味深长瞥一眼霍池渊。 “都在啊~”宋玉还是坦然走进来,咳了声,装模作样没话找话问冉岑宁,“你脸怎么了,猴屁股似的,胭脂涂多了?” 冉岑宁仿若揪住救命稻草,“玉哥,你跟源真哥哥聊着,我出门急,没涂胭脂,去补补。” 大晚上补什么胭脂! “我..你..”宋玉拦都拦不及,尴尬转身看着旁若无人牵手的两人,再咳了咳,“那什么,我也想涂点胭脂。”话音落,拽着承欢两人撒腿就跑。 关于承欢这事人,本就是他理亏,不跑快点留着挨骂? 苏清和将视线从闭上的门转回来,幽幽问:“是你吓人,还是我吓人?” “你。”霍池渊颇为认真道:“你诈尸。” 他捏捏苏清和的手,想起来问:“说说,你怎么诈尸的?” “想学?” 霍池渊配合得点头:“非常想。” 苏清和将手抽出来担担衣摆,挑眉道:“苏家独门,想学,等过门了吧。” 瞧这傲娇的模样,小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第二十七章 叫一声师叔不算晚 第二日,苏清和精气神相当好,晌午才回宅子。不孝徒儿没给二老请安,匆忙去镇抚司衙门。 回来晚了一点,福安一直等在门口,看到苏清和单薄的白影走近迎了上去。 他怕苏清和忙着事儿顾不上吃饭,小祖宗素来是个不会疼自己的。好在昭狱里奉承的人多,苏清和再忙也让劝着对付了两口。 进了宅子苏清和直去找先生和师傅,福安不自在的咳了两声,道:“公子您先去…奴,去药房看看那药煎好了没….” 药?煎什么药? 懒得琢磨,苏清和兀自走了。屋里亮着他装模作样的敲门。 “进来” 这是青未师傅的声音,听着不太… 推开门就看他二老对坐着,面前一盘棋,正博弈。苏清和关了门二人也不看他一眼,事情不太对,他也不敢乱动,乖巧站着,安静得很。 岱青未:“跪下。” 苏清和几乎下意识跪下。倒是俞林,终于见着宝贝徒弟也不想端着了,起身就要嘘寒问暖,话还没出口呢,让岱青未一记眼刀逼了回来。 “跪那么远干嘛,滚过来跪!” 知道青未师傅嘴硬心软,苏清和乖巧的挪过去,就是不明白,好不容易见一面,师傅为何这么…凶! 岱青未面上无神情,抓过苏清和的手就要诊脉,这一抓好巧不巧正是刺穿的那只。 疼得苏清和咬唇闷哼,接着额间布一层细汗。 岱青未明显一愣,黑了脸!诊完脉时的表情苏清和垂了眸,没忍看。 福安估计都说了。 “俞林,愣着做什么,上鞭子!” 闻言,俞林,苏清和皆一惊。 “爪子穿了不算,胳膊还捅个窟窿,是过日子还是打仗?”岱青未冷声呵斥:“不长记性的小崽子!俞林你再纵下去他就该将自己玩儿死了,看你还宝贝不宝贝!上鞭子!” 苏清和叫苦不迭,抬眸看俞林正给他使得眼色,忙厚着脸去抱岱青未,抓着胳膊就不放。 “师傅…” “少装可怜!”岱青未拽出胳膊,黑着脸问:“谁弄的?” 苏清和犹豫了片刻,吞吐道:“还…不知道…”他自己压根儿没着手去管,全扔给霍池渊。 岱青未瞬间无语,揉着狂跳的眼皮,可以说是很平淡的开口吐出两个字,“俞林。” 意思不言而喻,一顿鞭子苏清和倒也不怕,确实是自己辜负在先,当年曾信誓旦旦答应过二老,万事安危为先。 先下垂头受着,不再说话。 倒是俞林,心肠软得很,咳了咳忽然大声训斥道:“小崽子长本事了哈!当初怎么跟我二人保证的!罚!该罚!” 他道:“这小子对自己狠,鞭子打可不管用。就,就罚跪着抄俞家三千错!用穿的那只手抄,好好长长记性!什么时候抄好了什么时候起来!” 闻言,岱青未忽然皱眉,斜眼看俞林,什么馊主意?那手废了怎么弹琴? “还不去抄!”俞林继续给他使眼色,苏清和识趣,忙起身夺门出去。 ‘俞家三千错’到底抄是不抄?衡量许久苏清和决定,抄也抄,但不跪着抄。 于是福安端药进来时清和正趴在案前,埋头奋笔疾书。 这三千错,苏清和以前就没少抄,早就记在了骨子里,即便多年过去,默着也能不落的写出来。 福安见他缠了纱布多有不便,心中愧疚起来。但这世上真正能管住这小祖宗的,恐怕就岱青未了。虽不知如何受的伤,消停着总归是好的,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亲眼见他咕噜喝完药,福安才放心退出去。苏清和接着提笔抄了大半,来了困意,没撑住趴桌上就睡了。 也自然不知道,俞林推了门偷偷摸摸滑进来,身后还跟了个依旧冷脸的岱青未。 到底是亲手养大的徒弟,再气人也不能任由他伤着不是? 就在刚才,俞林给了岱青未一个台阶,他别扭一阵也顺着台阶下来了,认真取了药,极不情愿的替小崽子包扎伤口。 案前小叠纸,密密麻麻,俞林没想到小崽子这般实诚,让抄真抄,这别扭的字,莫非真用断手抄! 只觉感受身后凉嗖嗖,俞林转身就见岱青未目光不善,忙伸手顺他的气。 “我的错,我的错” 岱青未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 怕将人吵醒了,二人轻手轻脚忙活小半时辰才处理妥当。 苏清和期间醒过,眯着眼发觉是先生和师傅,便随着他们折腾,闭眼装睡不说话,装着装着又真睡了去。 何时上的床,师傅二人何时出去的都不知道。 身上的伤酸乏的厉害,睡得也不甚安稳。半夜迷糊醒来,隐约觉着腰上环了只手,萦绕在鼻尖得味道熟的很,不睁眼便知道是谁来了。 一个半夜私闯民宅的大淫贼!想是这么想,心里却暖得很,软乎乎得往他怀里挪。 “阿渊...”苏清和含糊唤他,声音不大,腰上的手动了动,苏清和覆手握住,问:“怎么来了?” “苏大人不许?” 霍池渊掀起被子将二人的头盖了个严实,暗里去寻苏清和柔软的唇瓣。厮磨着不进也不退,弄得苏清和心中泛痒! “被罚了?”霍池渊忽然问。 苏清和皱眉抬起脑袋看他,这种小小小事都知道,莫不是这还没住热得新宅子里有他的眼线? 霍池渊哪知道他在想什么,兀自抚顺他的皱眉,暗叹这张脸是如何长得这般好看的,叫人看一次便多心动一次。 霍池渊欣赏够了,才开口道“那案上你抄的俞家三千错,我看着甚是有趣。” “你如何知道那是俞家三千错?”苏清和耐不住了,半撑起身子,即便是上辈子他也没同霍池渊说过。 “我啊,不仅知道,还替你将剩下的描摹完了。”霍池渊笑道:“莫要感谢为夫,为夫只是不舍你吃苦。” “没范本你如何抄?” 霍池渊何止会,简直倒背如流,他是俞家最小的那个徒弟,跟着俞林为首一众人背后没少受折磨,现在看到俞林就一个字“烦”! “只知道你有个俞林师傅却不知是哪个俞林,看了三千错才知道,原来...”霍池渊道:“现在叫我一声师叔也不算晚,来吧,叫一声与我听听。” 苏清和面色一变,这二人少说也差了二十岁,怎么就成同门了!上辈子没机会知道,这辈子知道了别提多惊悚! 当真有这么巧的事? 看苏清和这呆愣的模样霍池渊喜欢的很,捧着他的脸催促他:“目无尊长!玉尘乖,叫吧,我听听。” 苏清和翻身滚到里边去,很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若以后俞林师傅知道,他师弟将自己的徒弟拐跑了,会如何? 到时他是叫俞林师傅,还是随霍池渊叫师兄,或者是霍池渊随着他唤俞林师傅? 都不行,鞭子会被抽烂的! 苏清和坚决道:“师傅断不能知晓我二人的关系!” “不行,一定要知道!” “霍-源-真!” “没大没小,叫师叔!” 不让知道那就先不说,但逗这小东西甚是好玩,忍不住要多与他犟一会儿。 见他要哭了才满意将人带回怀里安抚,手也不闲着,探进衣服里一阵乱摸,精瘦的腰没半点多余的肉。整个人都单薄得很,没多少肉。边摸着心里边盘算,日后怎么逼着他多吃些肉补补。 屋外有了声响,是福安提灯过来了。 他夜里起身隐隐听到苏清和屋里有声儿,怕他哪里不舒服特意过来看看。 苏清和看一眼霍池渊,心道不好,福安推门进来撞见他怎么办!情急之下,他翻身睡到外面,放了帘子又掀被子将霍池渊盖了个严实。 此时外边门轻轻推开,福安进来,径直走到床边,他掀了帘子看苏清和。 就着淡淡月光,隐约能瞧见苏清和面色发红,直以为他烧了,覆手上去,也不烫,许是睡红的。 屋里凉,他身上没盖多少被子,一半儿都叠了压在腿下。福安试图拉了拉,根本动不了,硬扯又怕将人扰醒了,索性取了外边的绒毯来盖在他身上。 刚准备走就见他梦呓般哼了声,看着睡得沉,福安拉了帘子退身出去。脸红得不正常,琢磨着明日吩咐厨房给小祖宗做些清淡降火的吃食,被子也须得多加一床。 福安这一去,被子下的手更加肆无忌惮起来,苏清和再压抑不住喘出声:“霍,源,真你….坏东西…” 霍池渊探出头,面上皆是笑,凑近含住他的耳垂,低声问:“哪里坏,说来我听听。” 苏清和眯着眼答不出话,耳边痒得很,别开脸躲。越躲这人越黏得紧,他咬牙去拽霍池渊的手,没碰着呢被扣住压在耳侧。 湿湿得喘了会热气,苏清和哑着嗓子嘟囔道:“不行,师傅在!” 霍池渊没立刻如他的意,小哭包眼里带着雾气的模样勾人的很,只想多看一会儿。 在床上将人弄哭不是什么光彩事儿,但在苏清和面前不需要光彩!彻底没了力,苏清和瘫在床上不想动,“坏东西!” “什么?”霍池渊没听清凑过去问,只听苏清和在他耳边一字一顿,“老—流—氓!” 作者有话要说: 肉:对于你师弟把你徒弟睡了这件事,您这边如何看? 俞林沉沉吐出一口气:是上还是下? 肉:上…是上… 俞林:挑个日子,霍崽子嫁过来亲上亲。 第二十八章 我不是什么好人 过了小半月,昭狱那案子才整理妥帖递上去。容殊得知后,第二日就摆驾出宫。苏清和前脚到镇抚司换了官服,容殊后脚就到了,坐在高堂上看不出喜怒 福禄海和肖铭一人站一边。苏清和则站在衙役堆里,默默观察着。 有苏清和特意照拂,白易被拖上来时没想象中的狼狈,养了几日倒是将身上的伤养好了大半。 后边上来的御史小公子就更不用提了,看着还胖了两斤。 容殊快速扫完那长篇证词,眉宇紧皱,抬眼问白易:“朕问你,当晚你可离开过那间厢房?” 白易跪得板正,扬起点头,“回皇上,草民曾出去端茶水,房里只有沈公子和秦公子,民回来时,沈公子醉了,秦公子则趴在案上,民也以为他醉了便....” 苏清和没在人堆里笑了笑。照白易的意思说下去,御史家的儿子可以脱干系,倒是仓庆街上传的丞相子,故意杀人这顶帽子,是不想戴都不行。 接下来的事,就不再是命案这么简单。是官场斗争,御史大夫和丞相的明争,谁是谁非全在容殊一念之间。 即便颜齐衡身后有个丞相爹爹,这回他也逃不掉,亵渎王法,滥杀无辜,不光他逃不掉,连他的丞相爹都要担责。 审了足足两个时辰,堂外百姓里三层外三层,不光看热闹,还为见一见传说中的皇上。 时间长了,容殊身子不佳,有了点眉目便停了审。 御史沈公子得了自由,本就无辜的白易自当不能再关着。待皇上回宫,人群散了。白易在衙门口等着苏清和出来。 白易:“苏大人....” 苏清和没料到他还在,差异看着他,问:“何事?” “我为上次在诏狱对您的无礼道歉。”白易顿了顿,“镇抚司不都是不讲理的人。” “不必,我说过,是各取所需,你也不必觉得我好,”苏清和漏出淡淡的笑,疏离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今日若是皇上不念及百姓围观,将你杀了安抚他两家。我能看着你死,一句话不会多说。” “这....”白易并不意外,道:“我都明白,我谢我的,你也不必在意。” “那便随你。” 白易:“我还是想知道,我哥哥的事,苏大人如何知道的?” 这问题倒叫苏清和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胡乱找了个由头,“颜齐衡醉酒自己说的。” 白易点点头没在说话。 苏清和蹙眉打量他,衣衫褴褛,真不知他这一去又能去哪里。叹了口气,道:“我东荣巷有处旧宅子,你去住着。待举了颜齐衡各异杀人的罪证,你便南下吧,别在仓庆城,这个地方没有归属感。” 白易半响不说话,还是拒绝道:“谢苏大人好意,我如今身份多有不便,不宜再扯上你,难免有心人恶意构陷。我有去处的。” 苏清和:“这样也好,省事。”他不欲多说,还是补了一句:“这几日要格外小心,颜齐衡不会善罢甘休的。” 白易点头,消失在街角。 龙撵上,福禄海见容殊愁眉难展,开口道:“万岁爷,奴听说锦衣卫下边有位白户,就是上回救驾的那个。他最先认为这案子另有隐情,却不是个爱出头,便没有再吭声了,奴认为,不若私下领来问问?” 容殊几乎瞬间允了,这边苏清和脚刚沾宅子,一身官服未及换就又跟着福禄海入了宫。 这个福禄海当年是福安的干儿子,他认得苏清和,对他不敢有架子,毕恭毕敬的领路。 “苏公子,干爹从前与我说过您,知道干爹最宝贝您,”他道:“一会儿见了万岁爷您只管说您的,我在边上多少为您帮衬着。” “有劳海公公” 苏清和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给他,福禄海瞪大眼忙推了回去,道:“万使不得,干爹与我有提携之恩,如今你是干爹的小主子,便也是我的。即是一家人便说不得两家话,苏公子莫要见外了。” 苏清和也没半分收回的意思,知他不会收便随口帮他找个由头。 “福安念着你,宫里需要打点的地方多,你那点俸禄支不开的。”想来,福安顺利离宫,他这个干儿子也帮衬了不少。都是些念旧的人,便不好将清清白白的人也拉进泥滩子里。 又不是任何人在烂泥里滚一遭,还能爬起来。福安已经这样了,福禄海便不能。 福禄海闻言一愣,颇为不自在的接了,苏清和知他在别扭什么,不去看他,迈腿先一步走了。 在众公公里,福禄海该说傻好还是耿直好,整日守在皇上跟前,阿谀逢迎的人不少,偏是个软硬不吃的,以至于现在什么没捞着,无钱一身清! 倒是落得自在。 现在苏清和转战御前,难免常与他打交道,拿人手短,特别是像他这种从不拿人的。 苏清和以前虽顶着娈童的名号在宫里呆了五年之久,但他和容殊真的从来没见过!对这鼎鼎大名的帝王形象仅停留在‘病秧子’上。 进了寿安殿,行了跪拜,又莫名其妙被赐了座,苏清和才暗打量起这个传说中的皇上。方才在公堂上离得远,这下看清了。 与听来的大有径庭,倒没想象中的老态,相反看着年轻许多。按理来说,如今他四十有六不该是如此模样,比大皇子看着还小些! 容殊靠床而坐,面色带病白,精神却不错。他问了疑,苏清和便答他。 苏清和不卑不亢道:“禀皇上,据属下查到的,颜公子并没有亲自杀害秦尚书子,卑职前几日拿着案发现场得匕首去了刀铺,问了掌柜良久才打听到凶手,去了其住处,才知无亲无故,独善其身,也不见人。卑职本以为再无所获,没曾想遇到刺客债家上门讨债。于是旁强侧击得知此人借钱只为赎教坊司一名女子的身,奈何钱不够借了一半,卑职循着此方向去了趟教坊司,想与那名女子打听打听,谁知那女子前夜就让人赎了身,不知所踪。” 福禄海适时疑道:“从教坊司赎人,寻常人几年的俸禄恐怕都难!” 容殊则问道:“你可查了是谁赎的?” 苏清和顿了一刻,还是道:“查了。” “颜齐衡?”容殊猜道。 苏清和难道:“此事关乎丞相大人,卑职不敢妄自下查,便止步于此,皇上恕罪。”说着苏清和起身跪下。 说一半留一半给容殊自己悟,能悟出多少算多少,反正足以让颜文博吃无言以对的瘪,这次不算,还得多来几次。 福禄海道:“奴虽不曾接触过此人,听也听过他的脾性,不像是会逛那些地方的,不过人不可貌相,说不定...”自觉说多了,福禄海忙闭上嘴。 容殊皱眉思忖,片刻不再纠结此事,反倒问起苏清和的名字,以及品级。 苏清和略迟疑,也答了。 “苏清和..”容殊盯着他看了半响,此名字听着着实耳熟,深想又捕捉不到什么。 福禄海看一眼跪地上的苏清和,忙道:“这名字听着甚感耳熟,好像娴妃娘娘殿里也有个叫什么清和的来着...” 闻言容殊也隐约记起,好像确实有那么个婢女,便不再想这个名字。 忽想起什么,只见他嘴角闪过一丝笑意,收了才道:“能想着将案子查下去,便是装有想立功的心。往后你随架御前,小官难服众。”容殊问他:“朕给你个升官的机会,要不要?” 苏清和没有立刻搭话,这事儿出乎他意料,今日打算不贪多,小小构陷一下颜文博便满足。 谁想容殊什么也不问,便要给升官机会,这官给的未免太随意了些。 容殊见他不答话,又道:“你既救驾有功,那就指挥同知,如何?” 锦衣卫指挥使?苏清和故作惊讶,“卑职何德何能。” “朕只是给你这个机会,有没有这个能耐就真得看你。若真没有,朕自当撤了你这职位。”容殊觉得坐的累了,掀被子要下榻,福禄海忙去提鞋。 “别跪着了,同朕出去走走” 满头云雾,苏清和疑却不忙着解疑,虽在意料之外,但若能直接升同知,日后办事儿也不必装模作样卑躬屈膝,再好不过。 容殊身边除了福禄海,苏清和外再没带别人。 三人不急不慢渡到湖边,又走近庭心。容殊端了白瓷碗,浅浅一层鱼食儿。 他不甚悠闲的给湖里的彩鲤投食,这一喂就是半时辰,太阳渐见下山之势。 苏清和一点不急,先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耐得住寂寞,安静立在一旁等。 容殊在磨他的性子,都说年轻气盛,可苏清和不一样,十几岁的皮囊,心性经过上一世磨炼,稳得很! 不过万事都有例外,在苏清和这里,霍池渊就是那个例外。 鱼食终于一颗一颗喂完了,容殊似笑非笑将碗递给福禄海,兀自坐下,苏清和见势为他斟热茶。 容悸忽道,“你可知道镇北王?” 闻言,苏清和心底一跳,手上动作倒是稳。回道:“知道。” “朕给你的这个机会,正是霍池渊”容殊端了茶,吹了一下没喝:“朕不管你寻什么由头,想法子构陷霍池渊,查一查他府上的文书。” 第二十九章 他当真只留十个字? 说到这,傻子也该明白了。那日朝堂上柳行知的几句疯话,容殊虽对柳行知的话甚感不悦,也暗循着他的意思起了疑,时间一久,这些猜忌只增不减。 才多久就迫不及待要搜府了?换作别人,这差事,没几个敢接,接了也做不成。霍池渊什么人,镇北王啊!霍将军的威名震慑四方,敬之畏之! 容殊又为什么选择他这个无名之辈做这事儿呢? 并不是容殊觉得他天赋异禀,而是他足够干净!人看着不笨,却只混得个小差,只能是不会阿谀。 这样也好,苏清和便恭敬不如从命,顺着就将这傻人傻福帽戴好! 他不问为何,只说:“皇上的意思是,无论卑职用什么法子都可以吗?” “正是,不过,倒也无须什么实质上的大罪,有足够的理由搜府就行”容殊笑道:“也由你去搜。” 苏清和故作为难:“若还是卑职,日后.....” “这便给你个锦衣卫的代价,如何?朕现在给你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皇上误会卑职的意思了,”苏清和道:“如今卑职御前就职,难免日后不会随皇上遇到镇北王,唯恐因卑职影响了皇上同镇北王的关系...” 容殊高深莫测一笑,道:“无碍,清者自清,源真会理解朕的。” 苏清和犹犹豫豫仍接了这差儿,以为这就可以回去了,又听容殊问 “下边可有给你分了住所?” 苏清和:“分了,仓庆大街西城柳云巷” 容殊看一眼身旁的福禄海,福禄海立刻会意,道:“西城柳云巷距城中偏远的很,那处的宅子偏小,眼下同知大人再住那处确实不妥。” 苏清和暗自腹诽,容殊未免太清闲了些,这些小事儿都能顾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套,在他这个不足道的小蝼蚁身上贯彻得很到位! 容殊:“你替他在城北寻处大点的宅子,离皇城近些。” 日落西山,苏清和从宫里出来,福安不好现身,便只有堂春在马车旁等着。 以前倒是小瞧了堂春,光注意他木讷老实了,没想人家本职其实是个武功高强的暗卫。留在他身边倒是大材小用了! 才踏上马车未坐稳,堂春开口道:“主子,二爷今早出门给您留了口信。” 是了,今早霍池渊早早离了他,迷糊听他在耳边说接什么人,这一忙给忘了,苏清和问:“他说了什么?” 堂春放了执缰绳的手,有模有样复述:“此去三日余,望君常念夫。” 隔了帘子,堂春看不见苏清和,许久才听里边的人问:“去三日吗?” “二爷是这么说的,”堂春努力回想,补了一句:“快赶三日,慢赶五日,不赶十余日” 苏清和又问:“他当真只留了这十个字?” “是的。” 苏清和微有些不乐意,也没说什么,只命堂春速回宅子,准备搬家!到了宅子苏清和反倒不急了,决定先去找俞林先生询问容悸的近况。 容悸多久没出现了,刻苦到这种程度,别给人逼疯了,适当的松一松才好。寻了一圈不见师傅人,倒是看福安端了药过来。 “福安,怎么不见师傅和先生?”苏清和端了药,迟迟不喝,不知岱青未配的什么药方,今早喝那小半碗苦得他胃痉挛。 福安盯着他喝药,道:“下午上山去了,这会儿也差不多回来了。” “上山?”苏清和看一眼福安,放下药碗。 “岱师傅说整日待在院里甚感无趣,俞师傅就带着他上山了。拿了篓子,应该是采药。” 苏清和了然点头,眼下也无事便坐在亭子里喝茶等。 那碗药他是再没多看,福安想起今早苏清和喝药那模样,定是苦惨了,他不愿喝,福安也不忍心劝。 倒是堂春,指着那碗药,提醒道:“主子,趁热喝,一会儿该凉了!” 苏清和斜他一眼,闻若未闻,甚至想将那碗药毁尸灭迹,想了,也做了。端起碗,堂春以为他要喝,直到看他起身,蹲下,无比自然且熟练的将药倒在一旁的桂树下! “主子……”堂春欲言又止,决定还是不说。 处理完现场,外出的两人归,背了一筐乱七八糟的…草! 堂春懂事儿,跑过去接了背篓抱着回来,他也不懂这些是什么,只管拿便是。 二爷命他打入敌军内部,探探这二人的底,逮着机会堂春就绝不吝啬的笑脸贴上去,绝对不是为了进霍家军! “玉尘回来了?”俞林先一步过来坐下,手没碰到茶壶就让堂春截了,倒了半杯双手递给俞林,俞林顺手就给了后来的岱青未。 苏清和接着倒了杯递给俞林:“先生,七殿下那边如何了?”习武叫师傅,教书唤先生。俞林当年专门告诫他的。 “容悸那孩子资质确实不错,无需多虑。”俞林忽然问:“皇上传你了?去做什么?” 苏清和回道:“给我升官了” “升官?”一旁的岱青未疑问:“大津的皇帝这么大方?给你一个不满弱冠的小孩子升官。” 苏清和失笑:“我哪里像小孩子!”正说着,正儿八经的小孩子,霍年安扛了一棒糖葫芦跌跌撞撞跑过来。 他非常兴奋的显摆战利品,“爹爹,宋玉叔叔给我买的。好多好多。” 宋玉那日后就开始极力讨好苏清和,苏清和这里下不去手他就往小的这个下手,见缝插针。但,似乎弄巧成拙。 苏清和接过那夸张的一棍糖葫芦丢给堂春,认真对霍年安道:“小孩子不能吃糖,嘴巴里会长虫。” 霍年安半捂着嘴摇头,“不要长虫。” “那就别吃。” 一旁俞林多少有点看不下去,对苏清和道:“你小时候天天吃也不见长虫,尘儿啊,莫要吓他。” 岱青未得侧重点却不在此,他问苏清和:“这孩子唤你作爹爹,为何姓霍?” 空气安静了三秒。 福安忙问霍年安饿不饿,边问边带下去。苏清和趁乱将今日的事说了,勉强糊弄过去。岱青未虽常年不闻世事,也明白其中厉害,道:“他将镇抚司都给你了倒真是大方。这事儿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做了,你里外不是人!” 俞林则问:“你准备如何做?” 这问题苏清和还真没认真想过,便问道:“还没得法子,师傅与先生觉得怎样做才妥当?” 岱青未道:“皇上为何想清查他府上文书?无非是疑他有谋反之心,你便顺理成章找些他意欲谋反的证据罢。” 闻言,苏清和不语,这法子他想过,当场就否决了。背后看不惯霍池渊的人多得是,趁机踩一脚,弄巧成拙该如何? 他不能,也不愿让霍池渊置身水火。 “不妥”俞林放下茶杯,叹了口气,道:“霍池渊这人难缠得很,若玉尘明目张胆构陷,日后定要被这桀骜不驯的狼崽盯上,玉尘再聪明同这个混球争锋相对,也要吃力不讨好!” 苏清和瞥一眼听得认真的堂春,失笑,道:“先不急,眼下他出关了,慢慢想,法子总会有的。” 岱青未狐疑:“说起来,这个霍池渊也姓霍,他同霍年安什么关系?” 俞林同样疑惑,“你可认得霍池渊?” “同在仓庆城,难免碰头,自然…认得。”苏清和顿了顿,“交往,不深。” 俞林点头舒口气,告诫道:“你莫要同他扯上干系,那小子混得很。” “师傅,很了解他?” 俞林哼一声:“我爹收的小徒弟,自小皮得很,人小鬼大闹得俞家鸡飞狗跳,师兄弟躲他都躲不及!” 苏清和憋住笑,“他现在,应该变了不少。” “再怎么变在我眼里都是捣蛋鬼头,好不了了。” 堂春这会儿估计又在想如何打小报告了,苏清和不以为意,不急不缓,陪着岱青未整理了那些草药才回房,唤了堂春进来。 苏清和提笔正写着什么,堂春大刺啦啦推门进来,道“主子。” “这声主子喊得好!”苏清和放下笔似笑非笑道:“霍池渊将你给了我,你又叫我主子,堂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卑职一直以来听的都是您的啊……”堂春不明白苏清和是何意思。 苏清和摇头“是不许你传小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要有数!” 堂春瞬间明白,支支吾吾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出来。该说不该说的都得给二爷报,一面是小主子一面是大主子,人,太难做了! 苏清和也不急,他绕过案几,若有所思绕着堂春转了一圈。以前在镇北王府就见堂春练武勤奋,来了他的宅子这习惯仍保留。 这就算了,整日殷勤得厉害,一定别有所图。霍池渊的人当然图的是霍池渊的东西,堂春怕是…… “你想进霍家军?”苏清和问。 “我…我…就..一点点..想”堂春支支吾吾得更厉害。 “这样,你日后要只听我的,我便帮你同霍池渊说说。” “主子您要帮我吹枕头风!”堂春惊喜道。 苏清和被他的话呛到,干咳了几声,不自然道:“胡说八道,是引荐!” 堂春觉得意思都差不多,更为欢喜“那便劳烦主子好好同二爷说说,我自小的愿望就是战场杀敌,保卫国家!”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知道霍池渊小时候到底干嘛了,给俞林师傅整出这阴影! 第三十章 别脱,阿渊不许。 容殊落实得快,三日后降了旨,前脚刚接旨,后脚镇抚司衙门就知道了。肖铭拉着他,说什么都要请他吃顿酒。 这个酒恐怕不是寻常的酒,赴宴的官或大或小,好些品阶高于苏清和,苏清和自知没肖铭这么大身世背景。 这些人请的不是他,而是他这个突如其来的身份! 锦衣卫是什么差?能直接拿人的好差! 天有不测风云,常在河边走,失足犯事儿了难免,巴结好锦衣卫提前通上气,要紧时刻保条小命。 特别像苏清和这种变数,赶上来交好的大有人在! 苏清和怎会不知他们心中打什么算盘,升官在意料之外,被巴结奉承倒是意料内。 他一不为功名,二不为钱财,换作寻常时候,吃什么酒?帖子都不可能顺利递到他手中。 那些人在他眼中无非是利用与即将被利用的棋子,眼下棋子送上门来了,闲来无事,抽空会会倒也无妨。 镇抚司衙门北城街,赴宴的地点却是城南的腐败街。 腐败街苏清和知道,却知道的不全,以前一门心思在霍池渊身上,现在想来,他格局小了,腐败街能让人花了肠子! 又过三日,宴期至。出了衙门已是日暮,来往人不多,堂春也等在哪儿了,不同以往的是,他身边多了位青衣女子。 觉着新鲜,苏清和忽顿住脚步,不急着过去,抱手靠着衙门的石狮子看。 堂春这个木鱼脑袋也会有桃花? 就见他二人你来我往说了会儿话,那青衣女子忽从袖里取出个荷包,红着脸递给堂春。 堂春果然是大木头,迟迟不去接,只顾着挠头傻笑。苏清和就没见过这么愣的,直想上去替他将那荷包接了,免得人家姑娘大庭广众难堪。 想是这么想,也不好贸然掺和人家的事儿,反正也不急,静静站在远处等堂春这个木讷鬼开窍。 堂春许是觉察了,侧脸看过来,和苏清和对视上脸瞬间蹿红。看看那姑娘又看看苏清和,最后干脆收了那荷包,同那姑娘短短说了句什么,姑娘瞧苏清和一眼,走了。 他跑过来支吾“主子,寇禾她....我...” “我知道,”苏清和踏上马车,未放帘:“堂春,日后无论喜不喜欢,都别让一个姑娘等你这么久。” “是,主子” 苏清和看一眼他攥在手中的荷包,若有所思,片刻问:“送荷包是何意?” “啊?” 堂春顺着苏清和目光看向手中的荷包,直觉脸更红了。 “是..寇禾说这东西是送给心上人的,要天天带着,不在身边似在身边...” 苏清和忽放了帘,命堂春驾车回宅子。 “等你家二爷回来,你将这荷包在他眼前多晃晃。” “啊!”堂春捏缰绳的手一抖,这... 苏清和:“进霍家军的事儿...” 堂春突然忙截了他的话,大声道:“主子说的属下定照办,一天晃三次,六次也行!” 马车轱辘声盖住了苏清和的笑声。 进了十五楼,意料之外的是容悸也在,同他随身侍卫正说着什么,见着苏清和来便停下了。 容悸招呼他到自己这边来坐,里边除了肖铭和容悸就没几个熟识。苏清和他们小聊半晌,陆续过来敬酒的人很多,容悸还替着挡了好几杯。 出来时凉风拂面,苏清和冷得一激灵。想吐的感觉被阵阵凉风褪去,昏沉的脑袋也终于清醒几分。 唯一不寻常的是身体里有股莫名其妙的燥意,一阵接一阵的往面上涌。虚无缥缈,似有似无,聚精会神也捕捉不到这股子燥意。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才迈出步子便左脚绊右脚迎着面门就要栽下去,说时迟那时快,手臂一紧,被人捞了回来。 苏清和拍着胸口咳了两声,挣脱开臂上的手,懒懒靠着旁边的雕花檐柱。 体内的热气慢慢发酵,升腾,苏清和耳尖红红的,漏出一小截的脖颈也透着红,头靠着檐柱的缘故下巴微微扬起,青葱的手指拽着领口烦躁的松了松。才眯着眼看人 “七殿下...”苏清和淡淡一笑,“怎么出来了?” 苏清和勾人不自知,在容悸眼前挥了挥手“怎么了?” 容悸回过神,脸蹭的一红,支支吾吾才吐出几个字来“我…我方才见玉尘你有不适…所以出来看看。”容悸说:“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清和脑袋一阵昏沉,反应了半会儿才明白容悸说了什么,摆摆手:“不胜酒力而已。” 两人正说着,厢房门开,萧景拿着件绒袍出来。 “殿下,”萧景自然将袍子给他披上,“天寒。” 容悸蹙眉瞥一眼他,“你进去!” “不行。” 容悸看着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关切的再看向苏清和。 苏清和倒是没精力琢磨他二人,天旋地转的恶心着退几步,拇指重重的擦过雕花柱子,带出一串血印子也没稳住,眼见又要脑袋朝地栽出去,容悸箭步上前险些没扶住! “玉尘!”容悸一把揽住苏清和的肩,帮他稳住身子。 苏清和好看的眉毛瞬间拧做一团,不情愿人扶着。 “好好好,你自己好好站着。”容悸确保他站稳了才将虚空的手放下:“玉尘,我送你回府。” “我送。”一旁的萧景凉凉一句。 容悸咬牙:“萧景,你!” 状况外的苏清和闭了闭眼,摇头,“有堂春在,无需您们送。”转而对萧景道:“你主子也饮了不少,差不多就送他回去吧。” 容悸还想说什么,被萧景拦了。 福禄海替苏清和找的新宅子就在北城,离霍池渊的将军府可谓..天各一方。 近来也不太可能去他府上,也没怎么在意。 柳云巷那处小宅子倒显得近了,东西一点儿一点往新宅子里搬,今日该是搬得差不多了。 但苏清和的好些东西留在了那小宅子里,他不许人搬!眼下回也是回小宅子。 被搀上马车,苏清和道:“堂春,回…柳云巷。” 他意识不清,也记着先生师傅因他身子不好,不准他喝酒。 这么醉醺醺回去免不了挨几句骂,索性先不回新宅子,明日酒醒了再回去。身体里那股燥意越发强烈,腊月的天,苏清和只觉得热,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 他靠着门极不耐烦的又扯了扯衣领,这股热气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修长的指尖划过脸颊,滚烫的触感吓了自己一跳。 哪里出了问题,寻常喝酒不至于此。 他燥热难耐,吩咐堂春退下后,他在凉水里泡了半时辰,冻得失去知觉,好在燥热散了。浴房没备换的衣衫,他又艰难的将那身衣服胡乱穿回去。 回了房,倒在榻上就不想动了,合衣闭眼,昏沉睡去。夜里被渴醒,他想着要起来喝杯水,可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睁眼都费劲。 于是这个想法只能放在脑袋里想,越想越渴,越渴越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迷糊着他还想着渴,就听外边有人推门进来,叮叮当当的金属响声。 外头天未亮,谁半夜进他屋? 苏清和迟钝的半眯着眼看,月光过淡,看不清什么人,只听那人在屏风后一阵叮当。 走出屏风时没了叮当声,那影子就这么直直向床榻走,换做往常,苏清和早就戒备起来了,可此刻他昏得很。 那人碰他脸,他非常的不悦,气恼的拍开脸上的手。 “别碰。” 那人非但不听,还得寸进尺的将他拉坐了起来,道:“不宽衣就睡,你舒坦吗?嗯?” 苏清和不明白他说什么,只觉得声音熟得很,昏沉间又想不起来是谁。 “醉成这模样,人也认不得,小没良心的!” 外衫被褪了一半,苏清和忙抬手揪住,嘟囔道:“…别脱。阿渊...不许。” 那人笑了,喷到苏清和面上的气息也熟得很,他眯着眼辩人。 “去喝花酒的时候,你怎么不想着我不许?” 霍池渊? 苏清和凑近去瞧,真像,太暗了不能确定。于是将脸贴上去嗅味道。霍池渊怕小迷糊摔着,顺势搂着他,任他闻。 是霍池渊的味道。 “霍源真…说…说去三日”苏清和顿了一下,低头扳着手指头算,“结果去了…七日!”他晕乎的举起两只手,伸出八根手指头。 霍池渊爱惨了他这迷糊样,将他冰凉的手放进自个儿衣服里暖着,问他,“想没想我?”见他皱眉不答便抵着他的额头又问了一遍。 苏清和这会儿有了反应,不答反问:“霍源真呢,想我没?” “当然想。” “既然如此,那我也想。”苏清和靠着他的肩,委屈道:“阿渊,我渴,我难受,我困,阿渊…” 霍池渊捧着他的脸,可怜的很,小肉下巴都没了!轻啄一口红润的唇,问“你师傅和先生是不给吃饭吗,越长越瘦了?” “病了” “什么?”霍池渊皱眉问。 苏清和一字一顿吐出三个字“相—思—病,茶不思,饭也不想,整日盼着情郎归。” 霍池渊真让他吓着了,没想到,这小东西醉着还逗他玩。“你的情郎这就去给你端水来。” 从外边端了碗热水进来,就见床上的人坐起来,此刻大半胸膛漏在外边,也不知道冷! 才触碰到,果然是凉的,扯了被子将他裹好:“还渴吗,取了热水,想不想喝?” “不要!” “就喝一口,好不好” 半推半就的面前沾了一点,发现并不是什么热水,是姜汤!霍池渊不容他拒绝,强迫他喝了大半碗。他的味觉异常敏感,最后一口含在口中辣得咽不下。 鼓着腮帮子,眸中尽是雾气,垂着眸长长的睫毛湿湿贴着下眼睑,这模样别提多可怜。捂着嘴,痛苦的咽下最后一口,兀自躺下不欲理会霍池渊。 “来我抱抱”霍池渊放了碗回来,在他身后躺下“不气了,不将这汤喝了,明日发起热,有你好受的。” 苏清和冷哼一声,不理。霍池渊将人拉过来,抱在怀里,小东西身上太凉,一个人睡不摆炭怎么熬过来的! 苏清和揪着他的衣袖,“阿渊,抱紧我。” 腰上的手收紧,苏清和埋首在他胸前嗅他的味道,嗅着嗅着手不老实得伸进去了。 “这几日没好好喝药?” 闻言,苏清和一愣,支吾道“有……有的。” 霍池渊去咬他的唇,湿湿软软的,忍不住细细吻起来,越亲越上瘾,揽着他腰身的大掌动了动,二人紧贴。 “撒谎,桂树下倒了五次,梅树下三次,厨房三次,堂春给你喝了两次,总共十三次!” “阿渊…”苏清和心虚得很,欲盖弥彰,暗里去找他的唇。 “玉尘,二爷不怪你,今夜不绑绳,只要那十三回,来抵不听话的债。” 十三回,光想着苏清和已经开始痛了,他蜷缩着身子,摇头:“明日还有事,你不是去接什么世子吗?你都回来了,世子也该来了,事情多着呢…” 霍池渊贴着他耳朵哄,“无事,他没到,我先来了。”说着贴近对方脖颈,一点一点磨。 后来,没了声,只是摇曳的烛火不疲不倦,就这么燃了一夜。 第三十一章 你凶我,我怕你。 千防万防,可怜虫第二日还是起了热。 外头天已大亮,飘着雪,在地上厚厚铺了一层。怀里人沉沉睡着不见醒,嘴里嘟嘟囔着什么,凑近也听不明白。 左右无事便睡着陪他发发汗,捂得严严实实,连着被子抱在怀里。 没一会儿苏清和就被热醒了,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脑袋,他侧脸去看霍池渊,兀自蒙了好一会儿,哑声道:“热” 喉咙疼得冒烟,说出话来都觉得不是他的,昨夜哭得狠了。 “还记得我说带你去校场锻炼吗,这事儿再不能耽搁,等你病好了就去落实!” “不要”苏清和试图挣了挣,被子纹丝不动“我热” 霍池渊笑道:“愿喝药我便放开你,不愿就这么抱着,汗发得差不多就松开你” 苏清和既不愿喝药也不愿被这么裹着,折中想了个法子。眨眨眼睛开始掉眼泪,想去抱霍池渊又动不了,便哭道:“你不抱我” “隔着被子也抱着的,乖,别闹。” 苏清和吸吸鼻子“你嫌弃我。” “胡说。” “那怎么不抱着。” 闻言,霍池渊妥协了,他真就吃这一套,钻进被子将人抱在怀里哄。目的达到,苏清和也不得寸进尺,安生枕着他胳膊,揪他小辫在指头上绕玩。 答应容殊的事不能耽搁,但,到底怎么才能不痛不痒的栽赃霍池渊呢? 不如,让教坊司被颜齐衡赎出去的女人帮一把,栽赃不就有嘴就行,暂时调了霍池渊的牌儿,伤不到他,再没有比这还妥帖的法子! 兀自想着,不自觉笑出声。 这时候还能笑出来,小东西暗里定又在琢磨什么坏事儿,霍池渊虚捏一把他的脸:“什么事儿这么好笑,也说与我听听!” “没”苏清和收不住笑意,为遮掩便凑脸与他亲近。 想起昨夜里的不寻常,霍池渊忽问他:“有人给你下药了?” 苏清和顿了会儿说:“我不知道,我就喝了点酒。” “你这身子如何能吃那种药!”霍池渊些许恼怒:“哪些人同你喝的!” “阿渊~”苏清和蹭着他,“我没事。”苏清和隐约觉得是容悸那个侍卫,但他不能说。霍源真小心眼得很。 “苏玉尘,我是管不了你了。” “我听话。”苏清和言其他:“几日不见,你就要凶我,我怕你。” “怕我?” 苏清和认真的点头:“你总要凶我。” “我真凶起来什么样,你难道不知道?”霍池渊问他。 “知道,”苏清和想了想,控诉道:“让慢不慢,我说疼不听,说不要你装听不到!” 霍池渊让他认真模样逗得没绷住笑出声,也不和他一般见识了,嗅着他发丝轻声说:“过几日我要起身去长平,先告诉你,怕去急了来不急说。” “又要出门,”苏清和委屈说:“我都成望夫石了。” “刚还说我凶呢,这会儿舍不得了。” “你凶我也要你。”他问:“为什么是你去?”上辈子霍池渊没去长平! “长平民变,我不去难道还让你们锦衣卫去?”霍池渊见他不语,愁眉不见展,快速换了个话题。 “你初来仓庆那日,满身的鞭伤谁打的?” 怀中的人不答,霍池渊伸手去捏他脸,强迫回神又问了一遍。这倒是提醒了苏清和,“阿渊,你的人在西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怎么这样问?” “赵志明身为西漠知县,住着四合宅子,里边却有专属蒙科的狼图腾”苏清和道:“他是颜文博的人,颜文博暗中勾结敌国赤沙,没查到证据?” “哪这么容易?”霍池渊同他分析:“这赵志明本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被派去当知县看似风光其实左右不是人。便在在圣意与民心折中,既住着仓庆建院子,又画着蒙科的图腾。奉承者颜文博又听着容殊的令,狐狸一把深着呢。” 苏清和:“颜文博勾结叛党,他乃一国之相,现在不防,日后当如何?” 霍池渊叫他这认真的小模样勾了兴趣,笑了一声,道:“还能如何,乱党谋反也好,全民起义也罢,打一仗就都老实了。” “你在诓我!”哪有这么简单,西漠背后可是整个赤沙! 当年霍池渊带兵只是险胜,得赤沙割地求和。大好时机大津为何不进一步吞并,还不是因为没把握,不敢贸然一战。 如今几年过去,赤沙实力如何暂且不论,就大津有颜文博这样的老鼠屎同赤沙里应外合,仗要真打起来,胜算怕是微乎其微! 上辈子霍池渊战死,也因这样无胜算的仗,虽是好几年后的事,现在祸事初见苗头,断没有放任滋生的道理。 或许好些事都可暂时放一放,西漠须得重视起来,一郡县连接大津与赤沙,一旦战起,得西漠者得才得主动权! 嗅着霍池渊的气息,苏清和埋头兀自叹了口气:“霍源真,你是不是拿我当小孩?” “十八了可当不得小孩!”霍池渊认真道:“玉尘,有我在你无需烦忧这些” “然后如何?”苏清和情绪激动起来,推开霍池渊大声道:“重蹈覆辙,苦等一年,一则死讯!你..你还不如现在就将我杀了,我看不见,便随你如何!” 忆起上一世,苏清和眼泪控制不住簌簌流,掀了被子将脸蒙住,兀自低泣,霍池渊扯都扯不开,瞬间束手无策! 伸手进被子将人揽到身边哄:“我错了,日后什么都同你说,莫要哭了..” “你这样,我会觉得自己是个累赘,”苏清和捂着眼,哽咽:“我不愿这样,无论是好是坏我都想同你一起,别再将我隔离出来,好不好....” “好好好,先不哭了,可怜见的,二爷如何欺负你了似的。” 苏清和听话的抹了泪,“既这样,那日后我要做什么你不许拦我。” 霍池渊发觉自己好像着了这小东西的道,理是这个理,好像哪里不太对,细想又都对:“谁敢拦苏大人,不敢不敢!” “和你说正经的,莫要搪塞我!” 这小东西刚哭过,实在不能再逆着他来,也不能真就这么答应了。霍池渊捧着他的脸亲了两口以示没有搪塞。 小东西岁数不大,却是个一等一的狠人,对自己最不会手下留情!不能束缚,更不能放任,须得寻法子慢慢教,饮鸩止渴的性子必须得改! “你去长平…便去吧。”苏清和想明白了,秦太医先下还没消息他便亲自去寻秦太医,不就是试药嘛,能快点研出来,苦点也能忍忍。 霍池渊去平民乱,容悸便可请旨去抗疫,互不干涉,一举两得! “还没说呢,鞭子谁抽的!” “赵府奴才,他们抽我鞭子,踹我,还扇我巴掌,”他说得委屈极了,接着道:“但,无需你动手,我自己来。” 霍池渊揪着心,没忍心告诉他,这俩人早被他扔乱葬岗了。“好,我在背后给你助威。” 吃过晌午,苏清和躺累了,说什么都要起身出去走走。霍池渊也觉得不能一直躺着,病不重也躺重了。 亲自帮他更衣,穿鞋,看外边还在飘雪,就差将他裹成小粽子了,出门时迫着他带了绒手套。 花川的世子让霍池渊丢在了半路,估摸着明日申时才能到仓庆,镇抚司也不知道霍池渊用什么法子给他告了假。 今天,是完完全全属于他俩的一天。不好在仓庆大街上晃,二人便去了西郊校场。 考虑到苏清和身子不适,骑马刻意缓了些,除了沿途的雾凇美景外。霍池渊忽然开口问他:“你火烧竹楼那晚,在想什么?” “实话?” “我来问假话?” 苏清和与腰上的手十指紧扣,很轻很轻的道:“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 马停了,霍池渊沉默不语。苏清和也低着头,想法确实不对,他要骂便骂吧。 “能耐!”霍池渊冷声道“孙子兵法都用上了!是你这么用的吗?” “阿渊…” “这么能耐,怎么不知道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霍池渊抱着苏清和翻身下马,确定人站稳了才放开,拉开三步距离,面上真的算得上心平气和。 可苏清和知道,他恼了。 见他低着头不答,霍池渊气恼的扔下他兀自往前走,走了没几步见人没跟上来,无奈折回来。发现这没理的小东西自己还委屈上了! 霍池渊恨呐,这心肠子对苏清和要是有对校场那帮糙老爷们儿一半硬,也就不至于将他放纵成这样! 一言不发帮他把手套戴上,才问道:“你是委屈还是悔恨?” 苏清和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他仰头,没急着答话,微微垫脚,闭眼吻了霍池渊。 而后紧紧环着他脖颈,不住蹭他:“阿渊啊…” 苏清和说:“霍源真,我好爱你。” 他怕疼却不惧疼,怕苦也愿吃苦。事情有利便不计后果,从来不在乎自己会什么样,死也好伤也罢,能达到目的就行。 虽然关心他的人不少,但是像霍池渊这样的,没有。 气也气,气过了还为他着想,其实他一直知道,受伤那几日夜里,霍池渊定着点帮他换药。 一个从小就混军营,舞刀弄枪的糙汉子,认真又轻柔的抖着手给纱布打结,好笑又心疼。 这样的人,就算苏清和丢了上一世的记忆也会义无反顾爱上吧。 “你这算服软吗?晓得错了?”霍池渊搂着他“下次再来置死地而后生这一套,可不是这么干巴巴三个字能解决的!再有一次,腿给你打折!看你还置不置死地。” 苏清和不愿站着,便耍赖道:“我要你背我,我腰疼腿酸,走不动也不想骑马。” “上来!”语气虽不怎么好,霍池渊还是把人背稳了! 苏清和愉悦的轻晃着腿,牵着无羁惊鸿,枕着他的肩。在他耳边蹭着,像问又像在感叹,“这世上,怎么会有霍源真你这样好的人。生得俊,还是个大将军,又温柔又细心,真叫我遇到了。” 霍池渊:“亏你念着我的好。” “太多了,念都念不完,”苏清和笑道:“霍源真一定是几百年前辜负了我,所以还债来了。” 霍池渊配合着他,“那便一直还,永远别分开,腻味了也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种要完结的感觉呜呜呜呜 作者冷漠脸:“不可能!西漠地图都没开,想完结,做梦去吧!” 第三十二章 苏大人嘴硬心软 竹楼烧毁的废墟还在,焦黑的竹面堆着薄薄一层积雪。苏清和立在原地,盯着被他亲手摧毁的遗址看,一旁的霍池渊幽幽道:“烧干净了,日后在哪里偷偷拜堂好。” 苏清和侧脸看他,不服道:“只要有心,在哪里不可以?” “也是,”霍池渊牵起他的手往马棚走,问:“还累不累?” “你想带我私奔?”苏清和瞥一眼愉悦甩尾巴的无羁惊鸿,说:“骑着它去洪湖草原,然后....”苏清和没说下去,只似笑非笑看身侧的人。 当年霍池渊在石西门救下他后,总以各种奇怪的理由在他眼前晃,吃多了散步,喝多了走错路,抓贼爬墙,起火借水… 终于安耐不住邀苏清和去洪湖草原骑马,他知道苏清和不会还偏选了匹烈的。苏清和什么都明白却也随他去。 他记得,当时霍池渊弃马跳上他这匹烈马时,非常正直的说了一句:“苏公子若是怕,便抱着我。” 苏清和当时在他身后,仰着头只能看到对方微微发红的耳侧,声调轻微道:“霍将军骑稳些,我,有点怕。” 苏清和双手慢慢环上他的腰然后收紧,将脸也贴在他宽阔的背上。正人君子霍池渊好像愣了一下,烈马跑得越发的快,耳边呼啸的风都没能盖过他的心跳。 嗅着霍池渊的味道,苏清和逐渐沉迷。 霍池渊在洪湖草原第一次拥他入怀,小心翼翼吻了他。 若不是霍池渊,苏清和觉得自己会永远陷落在仓庆城。或许石西门坠下后便死了,但偏偏让这个人接住了,有时想起便觉得不可思议,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 霍池渊与他而言,开始是个会揶揄他的陌路恩人,后来是个笨拙的追求者,最后演变成割舍不掉的爱人。 苏清和从来不把他当做救命稻草,霍池渊也没说要救他,只是一点一点用行动将他从仓庆城这个深渊牢笼捞出来,拥着他,护着他,热烈的爱着他。 霍池渊,那么好。 好人霍池渊半搂着陷入回忆的苏清和,在他耳边宠溺道:“去洪湖草原,在那抱你亲你,然后私定终身,不再叫你苏公子,看你粘着我不放,见到我眼里就发光。” 苏清和唇角勾起,问:“当年如何笃定我会喜欢你?明明我没有给你任何回应。” “赌一把,”霍池渊说:“你虽没回应却也不排斥,可见苏大人嘴硬心软,心口不一,如今表里也不一。” “坏东西,”苏清和挣脱他的怀抱,抱着手臂看他,“霍将军不仅打仗厉害,撩拨起人来也不含糊。” “哪能啊,”霍池渊接着抱住他,“该使的花招全用苏公子身上了,再没效果,我就要…” “就要什么?”苏清和好奇问。 “直接耍流氓。”霍池渊低头耳语:“上了榻,我就不信苏公子不予回应。” 苏清和笑出声:“霍将军正人君子,耍流氓恐怕官府都不信,更别说管了。” “多亏了我这张脸,生成这般叫苏大人喜欢上。耍流氓也受着,报什么官。” “对也对,但不全对,”苏清和幽幽道:“容悸生得也……” 霍池渊连忙打断他:“不许提容悸,你不许!” 苏清和笑弯了眼,接着说:“他生得也好,可见我也不全以貌取人。” 霍池渊气了。 苏清和不打算哄他,而是环上他的脖颈,笑道:“霍将军在以貌取人。” “当然,”霍池渊瞅他一眼,手自然搂住他,正色道:“见你生得好,顿时起了色心。身我要,人我也要,都是我的。” “野蛮!” “不野蛮如何得到你,苏玉尘,不得不说你真有眼光。” 霍池渊要给自己戴高帽,苏清和配合着他,幼稚的霍将军像个得了糖吃的小孩,拉着苏清和去洪湖草原。 二人再回府已日暮。 容悸的马车孤零零停在王府门口许久,好不容易见人来,他疾步迎上去。原先知道苏清和在镇北王府,他心里莫名膈应,如今见他与霍池渊一同回来膈应更甚,却也没办法。 容悸本想拉苏清和的手,忽想起什么便作罢了,迟疑道:“玉尘,我明日去长平,怕来不及便今日就来与你告别。” 见到容悸本就疑,听他带来的消息,苏清和心凉了半截,蹙眉问:“你请旨了?” 容悸声音轻了些,心虚道:“我决定先去,秦太医那估计还有些时日,但长平那边等不了。” “等不了?”苏清和颇为气恼:“你去了又能如何?难道你有法子?” “玉尘...”容悸捏了捏衣袖,措辞严谨道:“一味等下去,父皇必会强制派遣,不若主动请旨....况且秦太医那边有些眉目了,此番去定然不会有事。” 苏清和冷了脸,别开不愿看他。 容悸此番自作主张坏了他们先前商量好的计划,万一染上瘟可不是闹着玩的。 “人家的事你如何能左右?”霍池渊亲昵的揉揉苏清和绷直的脸,旁若无人照着唇亲了口,“没事的,他又不是霍年安。” 容悸一愣,“你们....?” “如何?”霍池渊就是故意的,他宣布主权一般将苏清和搂进怀里,“如七殿下所见。” “这样,”苏清和默了半响反倒平静了,说:“你明早在仓庆城关等我,我去跟皇上请旨,与你一同去。”上辈子他染了疫死不了,这辈子想来也没那么容易。 霍池渊:“不行。” 容悸:“不行。” 来迟却恰巧听到这话的萧景:“不行!” 三人一齐发声,倒将苏清和弄得一愣,眼底闪过轻微诧色,侧脸看霍池渊,不知是委屈还是询问。 霍池渊好言好语,安抚道:“你身子本就不好,去了瘟疫不得黏着你不放?听话,咱不去。” 容悸点头,接话道:“待秦太医药方一出,一切问题迎刃而解,玉尘无需跑这一趟。”萧景没说话,眼里只有容悸。 苏清和心中莫名窝火,‘哼’了声,面色难看撇下他三人回苏府,霍池渊连忙追上去,越上已然行动的马车。 望着气鼓鼓人,不由笑出声,“瞧你气得,眉头都打架了。过几日我也去长平平民乱,大发慈悲帮你照看着那小子,这总行了吧。” 苏清和瞅他一眼,不语,面色稍微缓和。 霍池渊将苏清和揽到怀里,抚平他的眉头,假装醋道:“别想别的男人了,是你夫君不行还是……” 苏清和忙捂住他的嘴,说:“我是怕背后有人别有用心。皇子就这么几个,少一个是一个,若在外染疾死了就是天命,到时如何追究?” 霍池渊扒下嘴上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认真道:“他不是小孩子,无需你处处为他想着。况且,我看他身边叫萧景的侍卫不是吃素的。” “你也知道萧景?” 霍池渊摇头:“加起来见过一两次,不算了解。” “阿渊,我觉得这个萧景不寻常,”苏清和靠着他的肩分析:“容悸似乎不喜欢他,却次次都带着他,你说奇怪不奇怪。” “是啊,奇怪死了。”霍池渊说“我媳妇儿天天记挂着别人,你说奇怪不奇怪。” “你媳妇儿当真水性杨花,”苏清和想笑却憋住了,顺着他的话说:“不若跟了我?” “苏大人肯要我,可是我上辈子修的福?” 苏清和含笑道:“霍将军肯跟我,才是我修的福。” “那,”霍池渊几乎吻上去,贴着他的唇说:“及时行乐?” 苏清和拉开彼此距离,一本正经的摇摇头,说:“盛情难却,奈何家夫管得严。” “那便偷着来,”霍池渊将人抱到身上,笑道:“不让他知道。” “霍源真,你这个...”苏清和一字一顿,“坏—东—西。” “再坏的还有,要不要见识见识?”霍池渊凑近他,嘴角浮起一丝坏笑。 苏清和则轻轻推开他,理了理衣襟说:“过两日苏某请霍将军君子堂吃酒,不知这个脸霍将军赏是不赏?” 霍池渊眉眼带笑,问:“苏大人请?” “那是自然,”苏清和挑眉,“霍将军不是说偷着来嘛,地点都给你选好了,你到底来不来?” “来,怎么不来。” 哄好了人霍池渊半路还是被赶了回来,如同一个养在外院的妒妇,见不得公婆。不过,霍将军得了甜头也不和苏清和寻死觅活闹。 宋玉和笑辞从府里出来提着一堆吃食,撞见霍池渊刻意避了避,没能躲掉。 霍池渊视线落到他二人手上,问:“做什么?” 宋玉面热,支支吾吾。笑辞则举起花花绿绿的包裹,兴奋道:“玉哥说去苏府,这些是给年安准备的。马上年关了,小孩得有压岁钱。但是年安太小拿着钱无用,玉哥就将钱折成了零嘴,给他送去。” “什么时候这样殷勤了?”霍池渊抱着手饶有趣味问:“倒不知道表弟这么喜欢小孩。” 宋玉让这样说着,面上更热,转移话题:“那个,表哥,你有空说我还不如管管岑宁。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再不管就该跟人跑了。” “哦?”霍池渊疑问:“什么意思?” 笑辞道:“岑宁姐有一日上街碰到个男人,然后和那男人好上了,天天往外跑,回来就傻笑,整个人都魔怔了。” 笑辞人小胆子大,表达的相当直白,宋玉暗暗给了他一个大拇指。 “哪个男人?” 笑辞回忆了一番,模糊道:“肖什么的,岑宁姐管他叫肖公子。” 霍池渊不由皱了眉:“她人呢?” 笑辞:“出去了,晌午就出去的,这会儿还没回来。” 霍池渊也未多说什么,回了书房,乔风晚间风尘仆仆也赶了回来。 “二爷,花川世子进城了。” 霍池渊放下笔,诧异道:“这么快?” 第三十三章 哪个窑子抢来的? 年关还有五六日,因府中有霍年安这个小鬼头,年味异常重。 小小的人戴着红色虎头帽,穿虎头鞋,上面还有两个小铃铛,走到哪响到哪。小模样,笨拙又可爱。 苏清和才踏进门,见着他忙蹲下来被扑了个满环。养了这么久,霍年安日渐圆润,厚夹袄险些兜不住他圆滚滚的小肚皮。 “年安长胖了。”苏清和抱着虎头虎脑的小人往里边走,边走边问:“今日都做什么了?” “等爹爹回来,”霍年安蹭了苏清和一脸的口水,抱着了就不愿下来。 “然后呢?” 霍年安一脸天真说:“宋玉叔叔说年安还有个大爹爹,年安也等等他。” 苏清和被呛得说不出话,半响悄声嘱咐他:“年安,这事你知我知,再不许告诉别人,知道吗?” 霍年安晃着叮当响的虎头鞋,歪着脑袋问:“那年安能见着那个大爹爹吗?” “当然能,”苏清和哄着他:“只要你听话,过几日让他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好!”霍年安瞬间眼睛放光,兴奋起来。俞林从外回来碰巧撞见一大一小笑成一团,便赶上去问:“什么事儿啊,乐成这样。” 苏清和心里一紧,侧脸看霍年安,霍年安收了笑,说:“爹爹说,明日带我去街上玩。” 苏清和提起的心顿时放下,听俞林道:“你这小鬼头,昨日才去疯玩一遭,也不见乐成这样。” 苏清和放下霍年安搀着俞林往屋里去,“小孩子天性如此。先生从外回来,可是去容悸那儿了?” 俞林顺势坐下,接过苏清和递过来的热茶,吹了一口才道:“这个七殿下,有慧根,却总静不下心来。” “先生这是何意?” 俞林解释道:“前几日总是心事重重的,莫不是你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我如何会给他施压,”苏清和又将仰着小脑袋看人的霍年安抱到腿上坐好,问道:“除此之外,先生可还发现什么异处?” 俞林想了想,迟疑道:“我刚去那几日,他身上带着伤,我给他诊脉发现内伤不轻,白着张脸就来了,我还说让他修养几日,愣是不愿,执拗得很。” “如何会受内伤?” “练武,”俞林饮了口茶,“可怜巴巴求我别告诉你,可怜见的。” 苏清和失笑:“那先生又为何告诉我?” “你不问我自然不说,你问了哪有不说的道理?”俞林理所当然道:“毕竟,你才是我老俞家的亲徒弟。” 胳膊肘内拐得厉害。 二人没聊多久,宫里的海公公亲自来苏府请人。福禄海先去拜见福安后再来寻苏清和,看他预备换官服连忙阻了。 福禄海高深莫测一笑,随即递一套衣服给他。倒也不是什么令人脸红心跳的衣服,不过也差不多了。轻纱红袍,还配了块上等的羊脂玉。 不明白其用意,苏清和没动作。 现在召见未免晚了些,酉时关宫门,容殊难道不放他出来了? 这样想着福禄海似乎看出他所虑,解释道:“苏大人此番进宫无需拘谨,皇上提你当贴身侍卫,这几日怕都要护在身旁。” 贴身侍卫可没有穿成这样的道理。 “皇上临时决定的?”苏清和揪住重点,“那花川世子来了?” 福禄海点头:“苏大人,皇上让奴婢少说两句,但奴婢还是想和苏大人先通上这口气。花川小世子急性子,爱醋,如有得罪,苏大人还请多担待,连皇上都奈何不了他。” 苏清和更疑:“海公公这是何意?” 福禄海咳了几声,不自然道:“皇上前些日子假意称病,就等着花川世子主动找上门来。人虽来了却还别扭着...” 福禄海没说下去,苏清和隐约也明白了。容殊怕是想拿自己气那花川世子。然而,苏清和并不愿掺和其中,不知现在称病还来不来得及..... “苏大人,皇上说这几日他对你的好你须得自然的受着,待事成之后,有重赏。” 苏清和有这个心理准备,却没料到霍池渊也在。偌大书房里,一脸温和的容殊,心不在焉的霍池渊,以及面色不善的花川世子辛荣。 一身红艳袍子倒是亮眼,生得相当惊艳,约莫二十三四模样。想必当年容殊大动干戈全国搜罗漂亮孩童,都是让这小世子逼的。 苏清和终于明白,福禄海专程给他一身红袍的用意,原是花川世子常穿的颜色,容殊倒是有心了。 如此赶鸭子上架,苏清和进退两难,硬着头皮跟着福禄海进去了。 “臣拜见皇上。”苏清和预备跪下,容殊及时道:“玉尘如何这时候来了,朕正接待外客,当真胡闹。”话也不重,嘴角含笑带着宠溺,“既来了,便到朕这儿坐。” 苏清和心底一沉,暗暗看一眼霍池渊,再次硬着头皮走过去。好在椅子足够大,坐三个人也绰绰有余。 霍池渊眯着眼将苏清和上上下下打量一圈,面色不变,苏清和却感受到了压迫,爱醋得霍将军怕是醋坛子翻了两坛了。 花川世子冷笑一声,“我还当大津要换皇帝了,赶来贺新帝,原来空欢喜一场!” 容殊嘴角依旧含笑,半点不见恼:“既然来都来了,便陪着玉尘用个晚膳吧,他总嫌平日太冷清,此番倒是热闹了。” 辛荣:“不必,扰了皇上与这位小公子的雅兴就不好了。” 苏清和心底乱糟糟的,堵了口气,一言不发看着案几上的丹青。 容殊却不接辛荣的话,跟着苏清和视线看过去,笑道:“前些日子朕趁着你睡熟描了副你的画像,明日叫福禄海取来与你看看喜不喜欢。” 苏清和作势站起来,准备叩谢,谁知容殊又将他拉着坐下来,“说了多少遍,无需向我行君臣之礼。” 一旁的辛荣欲摔门而去,捏了捏拳头忍下了,绽开笑脸揶揄道:“这小公子又是哪个窑子里抢来的,生得这样好看,我也去抢一个带回花川好好玩一玩。” 容殊故作恼怒:“怎么说话,玉尘清白人家,让你说得这般下贱。” 辛荣冷哼一声,“那皇上真是好福气,得这么个宝贝!” “那是自然。”说着容殊颇为得意的拍拍苏清和的手,忽道:“手如何这么凉?”福禄海相当有眼力见,忙递了个手炉过来。 福禄海解释道:“苏公子急着来见皇上,哪里顾得上这些。” 苏清和接过手炉,余光瞥见霍池渊面色一点点暗下来,只想快点结束,与他那小气鬼夫君好好解释一番。 辛荣咬牙,别开脸,对霍池渊道:“路上听闻霍将军练兵有素,早就想去看看,不知霍府可有我的容身处?这宫里怕也容不下我,待大雪停了还得麻烦霍将军再送一程。” 苏清和与容殊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还是苏清和开口道:“这样说来,我也有事想请教霍将军。” 容殊问:“何事?” “前两日皇上赏臣的那匹马儿不知为何,整日茶不思饭不想,所以想请教霍将军其中缘由.....”苏清和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合理的借口,胡乱想了个搪塞。 容殊沉思一会儿,心疼道:“原来这几日你悒悒不乐为这事儿!那便耽搁不得,你呀,别把身子熬坏了。” “谢皇上体谅,”苏清和适时站起来,求道:“小马儿怕是撑不过今晚了,可否求皇上,现在就准霍将军陪臣去看看?” 容殊故作为难道,还是道:“既如此,就快些去,你也别太难过,明日朕带你去松山赏雪。” “谢皇上,臣告退。” 苏清和走得相当急,生怕容殊又想出什么新鲜点子磨人。辛容同霍池渊一道出来,苏清和本想等等霍池渊,回过身看他二人正在说话便不好再说什么。 绒斗袍还在福禄海手上,许是忘了轻纱红袍的苏清和。不知何时落得雪,大瓣大瓣砸在额上,凉风肆无忌惮灌进苏清和的领口,冻得他连打几个喷嚏。 “这位苏公子当真要风度不要温度。”辛荣面上带着蔑视的笑,摊开手接了几片雪在手中,“霍将军,你说是不是?” 霍将军皱着眉头追上那位不要温度的小公子,解了斗篷披到他身上,冷声道:“将你冻坏了,我如何跟皇上交差。” 霍池渊大大的身躯挡住了苏清和,在辛荣看不见的地方,苏清和委屈撇着嘴,眼尾红红仰着脑袋看霍池渊,看模样欲言又止,无声唤二郎。 霍池渊捏捏他的手,轻声道:“将手炉抱紧。” 辛荣慢步走上来,瞥一眼苏清和,不咸不淡道:“霍将军真贴心啊,容殊自己的人倒叫你来照顾!” 苏清和想对辛荣说些什么,最终憋了回去,抱着手炉独自走在前头。 福禄海慢一步急急追出来,“世子留步。” 辛荣像没听到一般大步往前走,你追我赶半响福禄海才赶上他,忙道:“世子,皇上忽想起有事没说完,这会儿唤你回去。” “有什么事需要同我说?”辛荣瞥一眼走远的苏清和,“怕是唤前边那位吧,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再不赶上去人家该出宫门了!” “哪能错啊,”福禄海赔笑道:“皇上唤的确实是世子您。”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清和:当着我夫君的面逼着我第三者插足,老肉你当真会做人? 嫩肉:你说的是哪种品种得人? 苏清和:…… 第三十四章 你要落得里外不是人 辛荣冷哼一声,正眼不给福禄海一个,冷淡道:“回去告诉老皇帝,本世子不乐意回去,除非他即刻驾崩!” “世子爷,慎言啊...”福禄海心底那叫一个慌啊,五年过去,这个花川世子性子当真一点没变,烈得没边。 霍池渊安耐不住咳了声,道:“既如此,我先去看看苏公子的小马儿。”话音落,霍池渊快步离开。辛荣似乎说了什么,霍池渊走太快了没听清。 “世子爷,请吧...”福禄海退后两步,让开路。 这边,霍池渊过了长长宫道,宫门底下赫然站着一个黑斗篷的小可怜。霍池渊小跑过去,一把将人搂进怀里,边拂下他发上的雪边道:“在这等什么,万一我一时半会儿不出来,就这么冻着?” 苏清和仰头,下巴靠着他的胸口,眼尾那抹粉红加深了,“我怕你将那花川世子带回家,不要我了。” “胡说八道!”霍池渊搀着他上马车。 车夫堂春瞥一眼乔风,示意他坐自个儿旁边,凑合着一道回去。 马车内,霍池渊捂着苏清和冻僵的耳朵,以命令口吻道:“今日委屈的是我,你不许哭,更不许兴师问罪。” “我哪有这般不讲理....”苏清和抱住他,“二郎,我好冷,抱我,抱紧些。” 霍池渊拢了拢他的斗篷,整个抱在怀里,估摸着小可怜脸也冻麻了,白森森的,没半点血色,又捧着帮他暖。 “容殊和花川世子的破事儿,何要拉上我们玉尘。回去将这身衣服换了,你还是穿白袍好看些。” 苏清和点点头:“同我说说容殊与这个辛荣世子吧,明日还得同他二人周旋,真不知该如何。” 前辈子苏清和进宫时,这个辛荣世子都被遣回去了,如今还是第一次见,知之甚少。 半响不见霍池渊开口,苏清和揣着疑抬眼看他。对方也正看自己,面色暗淡着,就是不语。 “阿渊?” 霍池渊忽将人揉进怀里,眉宇染上一丝苦涩,“玉尘,今日我有点怕。” 苏清和心一揪,抱紧他蹭了蹭,“怕什么?别怕。” 静默半响,霍池渊缓缓叹口气才说:“我怕日后也有容殊这样身份的人,他要抢你我该如何,我好像一时也没办法,就像当年的容悸一样....” 原以为霍池渊顶多吃味,不料他竟想那么多,苏清和轻抚他的背,“我又不是什么香饽饽,谁都想要。这世上,恐怕就霍将军把我当做宝贝了。” “玉尘...”霍池渊语气仍旧低落着:“你说我向皇上请婚,他肯不肯?” “你要的是我又不是他,为何要他同意?” 霍池渊道:“请旨成婚便反悔不得,你只能是我的。” 苏清和觉得对,安慰他,“这次帮衬着他,他予我重赏,我求他把你赏给我,好不好?” “好。” 苏清和轻柔问他:“霍将军有没有开心一点?” “开心了一点点。” 苏清和笑着,接着问:“怎么才一点点?” “如果苏大人亲一下的话,还能再开心一点。”说着霍池渊捧着他的脸,炙热的视线扫过对方的面,落在他润泽的粉唇上。 苏清和并没有立刻亲他,而是问:“今晚同我回苏府好不好?” 霍池渊反问:“舍得让我见人了?” “丑媳妇也得见公婆不是?”苏清和道:“年安说想见见你,俞林先生那也不能总瞒着,一点一点慢慢来,你先同我回去,俞林先生再怎么说也是你师兄,见见总是应该的。” “那我若同他掐起来,你帮谁?” “理应帮先生,”苏清和顿了顿,道:“若二郎居下风我便偷偷帮你。” “你要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苏清和含着笑去吻他,矜持霍将军这就脸红了,捂住了对方的眼睛加深这个吻。 霍池渊说,当年花川送个质子来大津,就是这位辛荣世子。当时十七八岁胆子却不小,敢站在龙椅上与容殊对着干的小祖宗,除了容殊没人治得了。 苏清和问:“容殊对他这样不一般,为何肯放他归国?” 霍池渊神秘反问:“你猜猜他是如何回去的?” 苏清和认真思索后,道:“期满闹着回去的?” “都不对,”霍池渊道:“期未满让容殊强制送回去了。” “那他二人,这般...”苏清和迟疑道:“为何?” 霍池渊则问:“你光听说了我那子虚乌有的风流史,难道没听过容殊的?” 苏清和点头:“自是连带着一起听了。” “当年容殊将这个辛荣世子宠上了天,宫里头好些个娘娘见着他就躲,你道为何?” 苏清和分析道:“海公公说他爱醋,容殊又这样宠着,想来做什么都放任着。” “是呀,”霍池渊说:“他将湘皇后都害死了,那是赤沙送来和亲的,容殊为了护着辛荣将他送回花川,之后我才跟赤沙打了那一仗,成了现在家喻户晓的镇北王。” “原是这样!”苏清和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容殊还是个大情种!” “我也是情种,”霍池渊阴阳怪气道:“怎么不见你也惊讶惊讶!” “这不一样,霍将军在我心里本就不风流。” 霍池渊哈哈笑道:“多谢苏大人的另眼相看。” “那这次回来又是为何,”苏清和疑问:“五年说长不长,说短又近两千个日夜,分别这么久这会儿才想着召人回来,晚了些。” “容殊五年间想尽了法子,世子自己不愿来,容殊总不能置之两国关系,将人捆来吧。” 苏清和:“所以才想出病重这法子将人哄骗来?” 霍池渊笑道:“我看容殊也没别的法子了。” 苏清和点点头,叹道:“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 两人说着,苏府到了。马车缓缓停下,霍池渊先跳下来,本想顺着将苏清和一同抱下来,却被拒了。 霍年安大晚上不睡觉,从府里冲出来,虎头鞋上的小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福安在背后撵都撵不上。 霍年安本想扑倒苏清和怀里,却在霍池渊面前止了步,奶声问:“你是爹爹说的大.....” 苏清和忙捂住霍年安的嘴‘嘘’了声,点点头。霍年安人小鬼大,跟着点头:“你知我知。” “什么你知我知?”霍池渊跟着蹲下来,瞅这一大一小。 霍年安看一眼苏清和,见他没阻便靠到霍池渊耳边,小胖手挡着嘴巴,同他耳语。霍池渊面上瞬间带着笑意,一把将霍年安抱起来,往里边走,边走边问霍年安,读什么书,识多少字。 背后的苏清和颇为无奈,霍年安今年四岁不到,哪里是读书的年纪,这人简直是胡闹! 福安跟着苏清和后脚进门,道:“岱师傅这会儿在偏厅等着呢,公子换件衣服快些去瞧瞧。” 衣服没换成,霍池渊进来捣乱,愣是磨蹭了一炷香才去。偏厅放了几个大簸箕,摊着许多见过没见过的干草药。岱青未抓抓闻闻,俞林守在一旁,拿着笔,写写画画。 “师傅,先生。”人未到,声先闻。 俞林的笑在见到霍池渊那一刻凝重起来,狐疑道:“霍池渊?你怎么来了?” 苏清和抢先回道:“霍将军同我一道出宫,得知先生在此便想来见见。” “呦?”俞林站起来,新奇道:“十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礼貌不少,知道拜访长辈 。” 霍池渊则笑笑:“是啊,师兄倒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倚老卖老。” 闻言,岱青未无声笑了笑。俞林咳了咳,装模作样喝了口茶,道:“得了,看也看了,赶紧滚吧。” “俞林,如何说话呢?”岱青未净了手,看一眼俞林道:“来者是客。况且多年未见的师弟,喝口茶聊会儿天是应该的,如何上来就赶人走?” “是是是,”俞林递帕子给他擦手,慢悠悠对霍池渊道:“老规矩,同我下一把棋。赢了便留你吃早点,输了自己麻溜滚。” 于是他二人陷入棋战,岱青未则照例给苏清和诊脉。 “你进来面色不好,外头又落了雪,一会让福安熬姜汤,喝了再睡,”岱青未,收回手接着说:“身子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但是药不能停,脉象不稳,经不起一点折腾。” 苏清和收回手乖巧点头,又听岱青未道:“按理说喝这些时日的药,不该如此,难道是量不够?” 苏清和不敢说自己都倒了,跟着点头:“许是徒儿吸收不好。” 岱青未这才赞同点点头,看一眼霍池渊,问道:“你同他之前真不认识?” “不认识。”苏清和脸不红心不跳,问:“师傅为何这样问?” 岱青未摇摇头,“那他怎么总瞧着你?” “他瞧的是我们这个方向,”苏清和胡扯道:“说不定在瞧师傅您呢?” “总不至于不喜欢俞林连带着厌恶我吧!”岱青和扬起下巴颇为不爽:“刚才我可是帮着他的!” “他哪里敢厌恶您,”苏清和忍着笑:“他估计在想何时能结束那盘棋,想你再帮一帮他。” 这样说着岱青未当真起身去围观了,他看一眼没落多少子的棋盘,打了个哈欠,半著香后再打一个。俞林本没注意到他,次数多了也发觉了。 落下一子道:“乏了?”他对苏清和道:“你俩无需守着了,时辰不早,将你师傅带下去歇着。” 岱青未揉揉眼,打起精神没动,苏清和也没动。霍池渊开口道:“去睡吧,这盘棋怕是胜负难断了。” 执拗不过,师徒二人守了半响最终决定回房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辛荣就是一个小傲娇!蜜罐里长大的野孩子。 第三十五章 你要见我,我不走。 说好的胜负难断,待苏清和沐浴完回房,霍池渊已在榻上躺着了。拿着他在昭狱编的马儿把玩,哼着小曲儿晃着腿好不惬意。 苏清和诧异一瞬走过去,侧坐在榻,还未开口就让霍池渊展开被子裹得紧实。 “苏玉尘,你这屋跟冰窖似的,沐浴完穿这么点,着了凉莫要怪我凶你。” “我不冷,”苏清和挣脱束缚,好奇问道:“怎么?霍将军这是赢了?” 霍池渊绕过身将头枕在苏清和腿上,抱着他的腰,不服气道:“让俞林赢了。” “这么快?”结局意料外,他走前霍池渊的黑子分明占上风。听腿上的人闷闷嗯了声,苏清和猜测问:“你让先生了?” “不让能怎么办,”霍池渊故作委屈,收紧了手臂,蹭着他肚子,嗡声道:“让我陪他干巴巴坐一晚上?我还要帮媳妇儿暖榻呢。” 苏清和摸着他发的手一顿,含笑说:“真是难为霍将军了。” “老家伙要不是你先生,我定要叫他输的心服口服!” “幼稚鬼,做什么非要哄着他?”苏清和道:“像你说的,他是我先生,又不是你的。” 听苏清和这样说,霍池渊更委屈了,“我怕他不愿把你交给我,怕你真听他的话不跟我,怕....” 苏清和忙打断他,“我没看出来你很怕,这不直接来我房里了,哪里有怕的样子?” “我装的不像?” “像,”苏清和认真说道:“但你抢起人来也一点不含糊!” “想好要不要说我野蛮,”霍池渊好心提醒,“这是在苏府,野蛮起来我没什么怕的,倒是你。” “你在想什么?”苏清和点点他的脑袋,似笑非笑。 “我想什么苏大人还需亲口问?”霍池渊撩开苏清和亵衣,继而将头探进去,贴着他的皮肤,嗅着,“苏大人好香啊,熏得什么香,我也要。” “坏东西,”苏清和觉得肚皮痒得厉害,躲不开,也拽不开人,又急又气还忍不住想笑,“熏什么香,你不清楚?烦请霍将军自重。” “不熏还这么香,是个小妖孽。”霍池渊得寸进尺的嗅着,张口就吮。 苏清和痒得挣扎不开,躺下去。机灵的霍池渊翻身起来,抱着不敢出声的苏大人亲热。褪去衣衫时,苏清和意乱情迷,却瞥见了霍池渊右肩上的疤,结痂后掉了漏出红粉的新肉。 “你…”苏清和清醒几分,鬼使神差将手覆在他的伤痕上。 霍池渊握着他的手,整个人压下去,柔声道:“我无事,好了。” 这样深的伤,不可能是接辛荣世子受的,看着都好了,应当再往前。苏清和模糊记得,石西门那次他中毒针,醒来时霍池渊和他说,他伤哪里他就伤哪里,或许不是一句玩笑。 苏清和心底一沉,想推开霍池渊却没推动,于是忍耐着咬紧嘴唇,直勾勾看着他。 “苏玉尘,你咬这么重做什么?”霍池渊用手去扒他的唇,“乖,松开。” 苏清和松开了,唇上一排发红的齿印,他将脸别开,合上眼。霍池渊意识到什么,将头埋在他颈间,问:“怎么,不高兴了?” 久久等不到回应,霍池渊就伸手将他的脸掰过来,却触到他面上的湿润。霍池渊亲了亲他,低声道:“是我没护住你…玉尘,我无事,已经好了。” 苏清和这会儿有了反应,睁开眼。他想骂一骂霍池渊,又不知如何骂,憋了半响,才欲哭不哭控诉:“你,竟敢…霍源真,你这个——” “坏东西,”霍池渊帮他答:“我知道,玉尘,我是坏东西。” 苏清和捂着脸,赶他走,“我现在不想见你,你走。”声音委屈得很,一点也不像在赶人走。更像撒娇,可怜兮兮的。 “玉尘,只有和你一起受着,我心里才舒坦,不然我过不去。”霍池渊抬起脸来,粘着他无赖道:“你要见我,我不走。” “你是疯还是傻?”平白无故给自己一刀,苏清和觉得他是傻。 “大概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霍池渊说:“你不好我便也不想好,玉尘,我要你平安顺遂。” “你就没想要我好,”苏清和却没推他,而是埋首在他怀里,“你说帮我暖榻,但是我好冷。” “那,我们一起暖。” 第二日是霍年安偷偷来推门,声音虽小,奈何霍将军耳朵灵敏,撩开一点帘子瞅着小人。 霍年安可怜兮兮迷瞪着眼,一看就想爬床。按理说寻常时候,这么丁点孩子爬床倒也没什么,可眼下苏清和衣不蔽体,霍池渊亦是。 于是,霍池渊轻声道:“你去厨房吩咐人煮一碗清粥来,你爹爹想喝。” 霍年安软声问:“那大爹爹会带我去骑马吗?” 霍池渊想都不想,说:“你跑快点的话,明日便带你去。” 话音落,霍年安也不多话,跑了出去。霍池渊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将房门锁了,回来接着睡。 迷糊间,苏清和直往霍池渊怀里钻,唇蹭着他的下巴嘟囔道:“既答应明日带他去,便要说到做到。年安小,骗一次就不信你了。” “我还当你没听见,睡得这样安稳,不怕他真的爬上来?” 苏清和眼睛都没张开,回道:“有你在我怕什么,你若不要脸,我也不要。” “人小鬼大!”霍池渊将他抱到身上温存,“该起了,容殊今日要带你去松山赏雪的。” 苏清和不乐意哼了声,“爬山好累好累,阿渊,我不想去。” 霍池渊揉着他的腰,想了想道:“你我左右都是陪衬,寻个由头便走,容殊说不定会夸咱俩懂事。” 苏清和让他逗笑了,“昨日的由头是马儿,今日该寻个什么由头好呢?” “这个还不简单。” 苏清和正想问什么由头,身下有异便问不出口了。天亮着苏清和更不敢发出声响,没节制的霍池渊直想叫他今日下不来床。 “不行,平白无故躺着,定叫师傅生疑…”苏清和哽咽道:“阿渊,一次便罢了。” “叫夫君,叫甜一些。”霍池渊坏笑着慢慢磨他。 苏清和听话得很,让干什么干什么,这样顺从不仅没用还有助长的趋势。 待霍年安屁颠屁颠再来的时候,容光焕发的霍池渊穿戴整齐,他正帮着眼睛红红的苏清和穿外袍。 “爹爹哭了?”霍年安握着苏清和的手,撇着嘴也想哭,“爹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清和闭闭眼,哑着嗓子温声道:“爹爹无事,没有不舒服。” 霍池渊给苏清和系上腰带,插嘴道:“你爹爹饿的,让你带的清粥呢?” 霍年安歪着头,再瞅瞅苏清和,忍住了自己的眼泪,说:“他们说烫,不准我拿,一会儿就送过来。” 苏清和捏捏他胖乎乎的脸,“年安当真懂事,今日爹爹带你去玩雪好不好?” “好!”霍年安兴奋得转圈圈。霍池渊则问:“你要带他去松山?这便是你想下床找的由头?” 苏清和反问:“不可以?” 霍池渊作势要剐苏清和衣服,“趁着还早,咱们继续。” “坏东西,”苏清和拍开他的手,“年安还在呢,给孩子教坏了!” 霍池渊来了兴趣,问:“他不在便可以?” 苏清和冷笑:“他不在,我便搬起算盘好好跟你算今日的帐。” 霍池渊这才老实帮着他束发。清粥果真随后就上来了,顺带着一封请柬。 福安边喂着霍年安边道:“昨儿江家少爷亲自送过来的,公子进宫,回来奴给忘了。” 苏清和拿着看了眼日期,年前一天。瞥到‘吾爱’二字时,心下一跳,忙看一眼霍池渊。他的视线也正从请柬上回来,却没看苏清和,面色无异专心喝粥。苏清和当他没看到,放下请柬也跟着喝粥。 想着年前一天,该用什么借口出府赴江景曜的约,另外容殊指派的任务该如何。他先前深思熟虑过,若在教坊司栽赃霍池渊必然会引起不少文武官的落井下石。这事儿怕只能拖到年后,霍池渊从长平回来再做。 福禄海早早就等在苏府门外,也不叫人通报,福安连叫了几次都不进府,直等着苏清和自己出来。 今日倒是没有着装要求,苏清和如霍池渊的意,着了白袍,连同着霍年安也裹成了小白球。 松山没出仓庆城,只是离皇城远了些,在南郊。 不知容殊用了什么法子,让不服天不服地的辛荣昨夜老实歇在了宫里。今早也同容殊一起出宫的,不过,不同轿。 苏清和觉得自己又无意撞在了刀锋上,才下马车,紫色常服的容殊殷勤走上来,没来由一句:“玉尘今日穿的这身衣裳,比昨夜里的好看。” 苏清和正云里雾里不知如何作答,跟着霍池渊行礼。 容殊忙免了礼,这时辛荣一席白袍,从后来。苏清和瞥一眼霍池渊,掩在眸子深处的无辜只有霍池渊看得懂。 “我和这位小公子当真是心有灵犀,”辛荣仰着脑袋,高高在上打量苏清和,“明日我穿青色,小公子跟不跟?” 苏清和蹙眉,不想受这无辜气,反问道:“明日我穿蓝色,你又跟不跟?” 容悸眼里带着期待的笑,一旁的霍池渊则不满意得瞟一眼咄咄逼人的辛荣,暗暗后悔接他来做什么。 答案不如意,辛荣脸色一变,“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跟着你穿?” 苏清和冷笑,眼神骤然锋利:“我算什么东西?我是皇上的心尖宠,是想要什么就得什么苏公子。如今是你该避讳着我的穿着,花川世子又如何,这里是大津。” “你!”辛荣一时说不出话,气恼得瞥一眼容殊。他确实不如苏清和,唯有花川世子这个身份,但比不上容悸心尖宠这个身份。 霍年安拉住苏清和的手,看一眼辛荣,奶声护爹爹:“你不如爹爹好看!” 苏清和捏捏霍年安的手,忙道:“童言无忌。” 辛荣倒是没多介意,毕竟苏清和生得确实不一般。他将视线挪到霍年安脸上,话锋一转,问“长得倒有几分像你。”这话是看着容殊说的。 辛荣不说还好,这一说,霍年安眉宇间当真有容殊的影子。霍池渊苏清和一齐看向霍年安,心中不由咯噔,当真有这样巧的事?容殊几年前的露水情生的? 容殊则淡定摇头:“这天底下像朕的都是朕的孩子,朕岂不是要有几百个这样的孩子?” 辛荣哼了声,挖苦容殊:“仔细看又不像了,你长得如此不尽人意,如何生得出他这样的孩子。” 小世子说完就走,留给后边人一道白影,福禄海再次抹冷汗。容殊倒是心情大好,对苏清和道:“今日你说什么朕都不怪罪你,你自由发挥便可。”跟着辛荣的步子慢慢跟上去。 苏清和一时无言,蹲下来揉着霍年安冻红得脸,“年安冷不冷?” “一点点冷。”霍年安睁着圆滚滚大眼睛,倒在苏清和身上蹭啊蹭,胖乎乎的身子差点将苏清和撞到雪地里。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清和年前行程表 两日陪着容殊做戏 最后一日趁着霍池渊霍年安跑马,赴江景曜的约(如果顺利的话) 年关当天赶回苏府陪师傅先生过年(如果顺利的话) 第三十六章 你要记得回来。 霍池渊一把将霍年安抱起来,“你说的对,你爹爹全大津最好看,待会儿你要记得护着他,明日我不仅带你骑马,还给你买好吃的!” 霍年安听到‘骑马’二字瞬间激动起来,兴奋得晃着小脑袋,不忘照着霍池渊面颊亲一大口。霍池渊故作嫌弃,将面颊上的口水蹭回霍年安自己身上。 苏清和含笑看着他二人。 冬日里的太阳光撒在这一大一小二人身上,乐融融的一团光影,在他们背后炸开,苏清和忽然觉得,冰天雪地的松山似乎也不那么冷。 “苏公子看什么,这么入神?”霍池渊不知何时走到苏清和身旁,问:“是我还是他?”他指着霍年安。 苏清和笑而不答,视线再次扫过霍池渊的好看的面旁,答案不言而喻。 松山地势相比卧南山要矮些,即便上坡的路走起来也没想象中的费劲。从前就听说松山的雾凇美景最为出名,今日见着却确是如此。 雾凇开道,走在其间的人如同站在天与地之间。头顶湛蓝万里无云,身下无垠皎洁。 这里也远离了仓庆城的纷扰,但这里不仅有霍源真,还有个年年岁岁,平平安安,唤他作爹爹的小团子。 “来来来。年安站好,别动啊。”只见霍池渊将白团子霍年安放在树下,白团子仰着小脑袋,抱着小胖手望着他的大爹爹,当真一动不动。 霍池渊一脚踹在树干上,漫天雾凇如雪下,霍年安这回当真成了白团子,一屁股蹲坐到雪地里。霍池渊以大欺小,不仅不扶人,笑得合不拢嘴。 远处堂春亦学着他大主子,谁知脚还没出,让乔风抢了先,冰渣子钻进后颈,冷得他边叫边追着乔风打。 苏清和本想将霍年安抱过来护着,发觉他乐呵着也就随他去,一时间三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 若这一趟不是随容殊来的,苏清和或许真就随他们去。看时辰差不多,催他们跟上。 但没走多远,前边的苏清和忽然退回身,也拦着了身后的人。他面颊微微发红,吩咐随后和乔风过来的堂春:“一会儿你再过去同皇上说,我半路扭脚了,霍将军帮着带去医馆。” “苏大人扭脚了?”霍池渊作势将霍年安丢给乔风抱,搀着苏清和。 他瞧一眼路两旁的侍卫,众目睽睽下拦腰抱起人,边走边道:“不知苏大人扭的哪只脚,抱着不至于二次伤害。” 苏清和再想下来也老实了,小声道:“我看到皇上亲小世子,再去就是我们的不对。赏不了松山雪景,霍将军可会觉得扫兴?” 霍池渊也小声回答他:“简直求之不得,眼下左右无事,诚邀苏大人和他的小儿子一同跑马,来不来?” 不待苏清和回答,后边哒哒马蹄越来越近。苏清和循声望去,竟是好几日未见的肖铭。他穿着板正的官服,面色少见的严肃,但在见到霍池渊同苏清和后勉强绽开了笑。 他翻身下马,躬身一礼道:“王爷。同知大人。” “怎么来了?”苏清和在地上站稳。 肖铭这时候应当在长平才对,突然来必定有什么事。这样一想,苏清和不免想到了容悸,才去没几日,这边秦太医还未有消息,莫不是容悸也出事儿了? 肖铭叹了口气,道:“七殿下一去,长平瘟疫稍缓和些,但民乱越发严重,再放任不得...” 这样一说苏清和便明白了,霍池渊需即刻动身长平,虽知道会很突然,却不料连年也过不成。 不多时,通报的人同福禄海从拐角处走过来,传了皇上口谕。 苏清和仍旧借脚扭伤随霍池渊一起回镇北王府,倒是无忧无虑的霍年安回来路上就睡熟了,让堂春直接送去。 这会,苏清和真成了望夫石。 他乖巧的坐在书房案几一边,手上翻着本不知名的册子,眸子却望着霍池渊。 谈话间,叶萧进来,“将军,两千兵已在西郊候着了。” “好。” 霍池渊这就要走了。 苏清和心里隐隐难受着,却什么也没说,随着一行人出府,说什么都要跟着去送霍池渊出关。 方才还好模生生的人,踏上马车就绷不住了,霍池渊忙不迭帮他抹眼泪,柔声道:“本想着能同你将年过了,谁知真这样急。此去不知何时能归,我留了二十个影卫给你,我不在的日子莫要将自己置身于水火。望苏大人不管不顾之余念一念我,好不好?” 苏清和无声流泪,点点头,不语。 “颜文博那边你且缓一缓,待我回来和你一起,”霍池渊两手将他冰凉的手窝在手心里暖,“从长平回来也开春了,喘口气随我去镇北见爹娘。我侄儿同年安差不多大,带他也去,也有个玩伴...” 苏清和靠着霍池渊的肩,他一点也不愿同霍池渊分开。听见霍池渊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头顶传来,他也想就这么和霍池渊去长平。 “阿渊,此去你不许多看其他人一眼,男女都不行。”苏清和低声道:“每日须得写我一封家书。” “好,谁也不多看,家书也日日写,送信的烦了都不管。” 苏清和抬眸看他,想了想道:“那便三日写一封。” “好。” “我每日都念着你,盼着你也是。”苏清和:“长平比仓庆要冷些,越吟给你收拾行囊时我放了许多厚袄,还有件狐皮裘衣,你要记得穿。” 霍池渊勾起他的下巴顺势亲了口,笑道:“吾妻好生贤惠。” 苏清和抽出一只手,摸一摸霍池渊的脸,“你要记得回来。” “当然,野花哪有家花香。” 不觉间送到了关口,苏清和没有下马车相送,甚至连车帘子都不曾撩开。 待他的马车消失在城门尽头,霍池渊将头转回来,翻身上马。 “出发。” 这边,肖铭并未随着一同回长平,而是去苏府等苏清和回来,他在正厅喝了半晌茶水才见到姗姗来迟的苏大人。二人一同去书房,门一关,苏清和便问:“那个萧景可有端倪了?” “有那么一点,”肖铭不由蹙眉,道:“此人确同你说的,有古怪。白日里寸步不离守着七殿下,夜里会出门,不过警惕得很,我们的人不敢跟太近。” “暂且先这样,”苏清和快速研磨,“他若没伤容悸的心,便可缓一缓。眼下急的是将颜齐衡那案子跟一跟,再拖下去,皇上该忘了。” 肖铭:“这事儿北镇抚司跟着的,加上白易提供的罪证,足以上门直接扣人。” 苏清和倒是意外,办得如此妥当。 肖铭不好意思挠挠头,“先前是我犯懒,如今有玉尘你在前头冲锋,我没理由坐着不动。”肖铭不愿承认,其实是因为比自己小四五岁的人都这样尽职尽责,他很过意不去。如今又沾者苏清和的光升了官,更没理由犯懒了。 苏清和点头,“那便带人去丞相府直接扣人,动静大些。” “为何?”肖铭表示不解。 “丞相之子的身份比不得寻常人,你今日将他扣押,明日颜文博便可轻而易举将他捞出去,”苏清和边写着信边道说:“治标得看本,扣押只是幌子。我们打着秉公之责,目的引颜丞相找上门来,求人办事有时候不需要低声下气,只需一顿饭一杯酒,待蛇鼠混成一窝,什么事儿挖不出来。” 这就是肖铭最佩服苏清和的地方,脑袋瓜不知怎么长得,这样灵光。 “那便酉时末拿人。” 苏清和快速写完封信唤堂春送出去,思索片刻道:“拿人需要驾帖,若没有,颜文博必定不肯放人,刑部尚可签字,倒是皇上那边不知要等到何时....” “你是想伪造驾帖?”肖铭直接问。 苏清和点头:“掌握主动权,即便是假的也理直气壮亮出来,对方慌了神哪里顾得了真假。况且皇上本就阴晴不定,颜文博早该预料有这一天。” 肖铭同苏清和又说了会话,匆匆回去了。 堂春传信回来,立在苏清和身旁欲言又止,挣扎半响说出自己的顾虑:“二爷走前特意吩咐主子别急着插手这案子,主子忘了?” 苏清和看他一眼,想起霍池渊临行前的嘱咐,道:“他在我便什么都做不成,他走了我不得放开了干?” 堂春被噎得没话说,嘟囔道:“二爷若是知道主子你把话当耳旁风,定要从半路折回来....” 这倒是提醒了苏清和,他放下手中的笔嘱咐:“你别同他说他便不会知道。” 堂春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即便他不说有的是人说。堂春暗暗决定,日后不打小报告,枪口让背后的人去撞,他里外都要当人! 晚些时候霍年安睡醒闹着找人,苏清和虽忙着也去陪着哄了会儿。不忍告诉他,他骑马儿的梦落空了。其实别人也能带霍年安去,但苏清和就是固执的想,头回须得霍池渊带着去。 吃过晚膳,送信的来了。 苏清和诧异接过,竟是霍池渊的信。这人当真小孩心性,人还没到目的地就开始写信了。里边有两个茅草小马,信中写着:吾妻挑一个好看的,丑的给霍年安。 苏清和好笑的将信原封折好放在柜子里,当真选了个好看的,剩下的那只亲自送去给霍年安。 想起今早上福安送来的请柬,他在房里没找到,以为福安收起来了。不料福安也不知道,好在苏清和看了眼时间,时辰不错就行。 第三十七章 我要西厂提督的位子 没有霍池渊,夜里苏清和睡得并不安稳,反反复复醒来几次,直至后半夜才勉强阖眼睡去。 不知到什么时辰,一股怪异的气味飘进来,不仔细闻难察觉。苏清和嗅觉极敏锐,平日不喜燃炭点香就是这个原因,这都得归功于岱青未,他时常摆弄些稀奇古怪的草药。 苏清和躺在榻上迷糊想,闻着像解忧迷香!此香虽无毒却能让闻香人身心放松,对放香人言听计从。 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往他屋里放迷香? 不多想,苏清和屏住气撑起身子来。估摸着时间便故作呆愣,虚空,就像中了香一般。 约摸一炷香功夫,房门被人从外蹑手蹑脚推开。是个奴才,苏府下人的穿着,苏清和却不认得这人。 那人走到床边,伸长脖子看苏清和,才要靠近床榻,苏清和猛的抬脚,那人顿时捂着裤裆滚到地上龇牙咧嘴,不敢放声大叫,憋得脸通红。 苏清和蹲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冷冷掐住他的脖子,直截了当问:“谁派你来的?” 地上的人不答,苏清和手上力道加重,五指收紧,完全不似看上去的柔弱。 只见地上的人面色渐渐发红发青,再多掐片刻定要全身痉挛窒息而死。 许是忍不了了,那人艰难吐出三个字。 “颜、丞、相...” 闻言,苏清和忽松了手。颜文博大清早,天还未亮就派人来,想是昨日真叫肖铭唬住了。 他站起来,扯外袍披上,冷言道:“这样下作的手段,颜丞相何至于此?你莫不是诓我的?”苏清和勾唇一笑,“老实交代吧,到底是谁派你来的?谋害朝廷命官,你有几条命拿来死?” 那人脸皱成一团,咳顺了气,捂着裤裆爬起来,微有些气愤道:“是丞相大人,千真万确...丞相怕你不配合才出此下策...苏大人,你该明白丞相所为何事,识相和我走一趟。” 苏清和眸子清冷,面上含着歉意的笑,“这么说,我还得将你好好从地上扶起来,再搬张凳子,递茶伺候着?”张口闭口丞相大人,当真多大的官。 那人听出揶揄之意,并未发言。 事情也差不多在苏清和意料之内,料想到颜文博使不出什么好手段,却不想这么早来迷人,他倒要看看,见了人,老狐狸那张嘴会如何说。 天边翻起鱼肚白,廊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苏府,待走过大路拐角,便见着一辆素雅低调的马车。 马车去的方向不在丞相府,而是直往城南外郊。穿过大片树林,停在湖边,四名扈从早早等在这处,身后备条小舟。 湖心有座岛屿,岛上便是丞相幕府所在。傍山而建,四面环水,又让大片林子掩在其中,甚为隐蔽。 扈从推开大门,直往正厅去。两名仆从迎面而来,苏清和微侧目,托盘中杯盏约摸四五个。扈从退出去,房里只剩他二人。 “拜见丞相。”苏清和躬身,恭敬行礼。 “嗯,坐。”颜文博抬手示意。 苏清和应声正坐,这才暗暗打量起许久不见的颜丞相。怕是让颜齐衡的事扰得一夜未睡,同幕僚商讨了一宿,眼眶一圈泛着青黑,眼里满是红丝。 道理说,颜文博确实该急。儿子杀人事小,牵扯出他通敌叛国,那可是诛九族大罪。 颜文博端起茶,不急不慢的喝一口,眯着眼睛看苏清和,端着丞相架子,半响才开口“苏大人,纵使是锦衣卫,无故将犬子带走,也该给个说法。” “要说法?”苏清和坦然抬眼看着他,温和道:“待过完年,北镇抚司审这案子时,下官定派人通知丞相,给您这个说法。” 颜文博:“犬子从小锦衣玉食,这年哪有在昭狱过的?” 颜文博在试探苏清和,苏清和却不接他的试探,言其他:“皇上和刑部都签了字,锦衣卫拿人,有理有据,纵使我这个指挥使也不好将人直接提出来。丞相怕是迷错人了,倒是浪费了那包难求的解忧迷香。” 用那香,颜文博本是想将人直接绑来,如此一来什么话不好说。不料让吃闲饭的狗奴才搞砸了,将人好模生生就给带来,噎得他不好说话! 颜文博不与他打太极,直接道:“苏大人,你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知道。”苏清和道:“所以才把话说得这样清楚,我没理由同丞相您过不去,皆因职责所在。” 颜文博捏茶杯的手紧了紧,他不由上下打量苏清和。 竟敢只身前来,左右不过十八九岁的人,如何混的个同知,不是胡闹便是上边的人想哄他开心。容殊好男色不是秘密,颜文博虽不齿却也是该知道的都知道。 有官没本事,也是徒劳。 这样想着颜文博甚感不屑:“苏大人,话说没说清楚再好好想想,这里是我的地方,能不能活着出去,全在苏大人一念之间。” 苏清和蹙眉,“丞相这是什么意思?谋害朝廷命官——” “如何?”颜文博面目暴露,冷漠道:“谁知你来我这了?即便死了,我也有本事让苏大人死得明明白白。” “原来如此,”苏清和抬眸思忖,指腹一下一下漫不经心点着桌面:“丞相大人想鱼死网破?不明智,太不明智,就没别的法子了?” 闻言,颜文博冷哼,没动。就在这时,紧闭的大门突然被撞开,十几名卫武艺高强卫士闯入,拔刀对苏清和。 “苏大人,”颜文博起身,慢悠悠道:“原以为我们可以一拍即合,奈何苏大人油盐不进。” 话音刚落,精壮门客挥刀而下。苏清和连退数步抵方桌,退无可退。迎面刀光刺目,他盯着不为所动,顷刻间弯腰侧滑,闪过,身后圆桌“嘭”成两半! “丞相当真让下官难做啊!”苏清和边回话边趁着刹那间隙还手,他突然不退反攻,灵巧躲过四面攻击,直攻脸前。 迅捷捉住来人手腕,只听“咔嚓”一声,手腕骨骨折,精壮汉子的长刀落到苏清和手中。 武器在手,苏清和眸中狠厉乍现。许久不曾杀人,手有些生,他迫不及待想磨磨刀。 颜文博甚至没看清苏清和手中刀影,只见白袖飞舞,一进再进,卫士死伤过半,瞬间落下风! “丞相大人,”苏清和占着上风却忽收了刀,回身看着预备从暗门离开的人,笑道:“再谈谈?”战已毕,满地血污,腥气四起,苏清和衣白如旧。 岱青未不喜他杀人,命其着白衣,清心释杀念。霍池渊也不允许他动手,遇弱则全身而退,遇强不管不顾的程度不咎于饮鸩止渴。 苏清和怕被罚,久而久之习惯血不沾身。他扔了刀,避开血渍,一步一步朝颜文博走。 颜文博不自觉退后小半步,还在震惊苏清和竟不是绣花枕头!其余卫士持刀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 “丞相大人,下官失礼。”苏清和兀自坐下揉着发酸的手腕,“那暗门经不起我几脚,若我是你,定会选择坐下来,好好说话。” “你想干什么?”颜文博站在原地没动,他突然有些不懂苏清和,问:“或者说,你想要什么?” 苏清和轻笑,抬眸看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丞相觉得我要什么?” 颜文博蹙眉,“你要钱?” “下官绕这么一大圈,丞相竟看不出来?”苏清和补充道:“钱也要,当然,还有其他的。” 颜文博警惕,道:“清者自清,犬子不过关几日,是福是祸他自己受着。苏大人和我谈条件,筹码不足啊。” “足不足,丞相自己衡量衡量,”苏清和说:“眼下咱们也算撕破了脸,我也不和丞相装,我要西厂提督的位子。” 颜文博冷笑:“你虽有武,但毕竟背后无势,好比纸上谈兵。西厂提督?这位子做得下去吗?即便你能坐,我又凭什么帮着你?” “前些日子下官巡查得了块玉,”苏清和从袖子里拿出,放在茶桌上,道:“听说是霍池渊的兵符,从一个叫...”苏清和想了想不肯定道:“叫常羡的身上得的,他与我说了好些不该说的,如今除非我死了,否则下官永远会是丞相大人的后顾之忧。” “你——!” “这玉就当我与丞相缔盟的诚意,怎么样?” 颜文博从书架那端过来压抑怒意,半信半疑拿着玉佩仔细端详。确实是霍池渊那枚海棠花雕玉佩!几乎瞬间,他满是褶子的眼皮弯曲,盛满欣喜。 寻了好些日子的东西终于到手,颜文博面色缓和,摩挲着玉佩顺势坐到苏清和对面,捡起他的话道:“既是缔盟,你且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杨堂寿倒了,树大招风,想要那位子的人多了去,不是你想要,我愿帮就能坐上去的。” 苏清和直接道:“切口在颜太后,她手下阉党怀忠任才是实权的西厂提督,杨堂寿不过傀儡。” “既知道还赶上去做这个傀儡?”颜文博瞥他一眼,也不隐瞒:“颜如心虽是我姑母,我却与她不对付着,这忙我怕是帮不了你。” “只需帮我同颜太后牵线搭桥,这个忙帮不了?” 颜文博一愣,原以为苏清和想让他将怀忠任拉下来,这老太监和太后的关系比他这个侄儿还要亲,如何拉得动? “这么容易?” “凭自身我也能得西厂,但不愿做他们的傀儡,”苏清和,“牵线假意投诚,我有北镇抚司傍身,太后不会置之不理。” 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证明,谈恋爱真的误事。 苏清和:我想二郎了。 肉:乖,咱不想。 第三十八章 多半是红杏出墙 点子戳到了颜文博心窝子上,此前颜如心对他来说确实棘手,所以不得不卑躬屈膝。不管苏清和想做什么,若他真打入内部,反倒帮自己一大忙。 成功便是两个人好,成仁苏清和一人栽,与他缔盟百利无一弊,试试也无妨! 颜文博抓中重点,片刻笑道:“你这个法子甚好!假意投诚胜算大。如今东厂渐弱,西厂后起之秀仗着恩宠肆意横行,权力之大,香得紧。” 苏清和抿唇而笑:“眼下东西两厂暗地里争得你死我活,皇上渐见厌烦,杨堂寿栽不是偶然。明德祖设东缉事厂两百余年,树大根深,要想根除不在一朝一夕。西厂却不同,看着风光实则不然。设立不足半年,无根稳基。” “正如你所说”颜文博道:“西厂正是风光,颜如心如何肯放手给你这个外人。” “树大招风,权重生嫉。想要他的又何止我?东厂不说,就是南北镇抚司恨得牙齿都痒,何况天潢贵胄呢?”苏清和眸子清明,道:“不若你将我推给颜如心,扣个冤大头的帽子,取信不在一朝一夕,待水到渠成,扳倒怀忠任,什么傀儡不傀儡,都过去了。” “如何扳倒?” “近来出仓庆城的百姓忽然多起来,锦衣卫细跟着,丞相猜怎么着?竟都是去西漠的!”苏清和说着忽瞥见裳摆有抹血红,不由皱眉,语气凉了几分,“年关近,不好好过年,偏去严寒的西漠做什么?” 颜文博微惊,难道常羡将在西漠的事也同苏清和说了? “你知道?” 苏清和颔首,道:“丞相记性真不好,方才才说,有个唤常羡的,该说不该说全说了一遍,奈何还是死了。” 不等颜文博开口,苏清和接着道:“你同颜如心都在忙西漠的事,可见越是年关,西漠那边越是攒动....” 颜文博打断他:“我可以将你推出去,但你如何保证会站在我这边?” “兵符都给你了,诚意不够?” 颜文博摸摸玉佩,不语,又听苏清和道:“丞相西厂可有人?” 颜文博道:“有,却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蚁穴尚能溃决千里之堤,小人物如何不能撼动西厂?丞相何等聪明怎么不懂积羽沉舟,群轻折轴的道理。”苏清和道:“若得颜如心的信,便是明归暗叛。西厂近在眼前,怀忠任如何躲得掉? ” “你想先当这个小人物,再翻大水花?”颜文博问。 “小人物才容易叫人掉以轻心。” 颜文博疑:“那你提西漠做什么?” “若明里我是西厂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暗里却是你养在外边的指挥同知,颜如心知晓了会如何!”苏清和道:“锦衣卫虽在东西两厂之下,但职责侦查,逮捕,审问。西漠那边见不得人的事务必要不漏痕迹,这时候,锦衣卫又小看不得了。” 颜文博恍然大悟,“这便是你取信颜如心的筹码!” 苏清和点头道“我有一举两得之策,丞相可愿听听?” 只见二人耳语半响,而后颜文博大喜:“好计谋!”转而又狐疑道:“你这样聪明的人,只要西厂提督的位子倒叫我生疑。” 苏清和眸中恶色一闪而过,这个老狐狸得了便宜还卖乖。 “皆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信不信全在丞相!” 颜文博蹙眉片刻舒缓,再聪明也不过十八九岁,量他也闹不出什么大幺蛾。 “也罢”颜文博道:“西厂那边年后就给你安排上,西漠的话,待你在西厂混个脸熟后再去。” 苏清和点头,道:“丞相只需好好帮我做那出戏,循序而渐进,必要时还需丞相推波助澜,剩下的我自有法子。” 临走时,苏清和道:“令公子怕是需在昭狱里待些时日,还请丞相见谅。” 颜文博本身也不是急着将颜齐衡捞出来,怕真叫北镇抚司查出什么连累到他,翻出西漠的秘事。如今锦衣卫的头都站他这边,怕什么怕? “竖子关他几日也无妨。” 苏清和笑而不语,晌午离去。 颜文博这个老狐狸精明得很,耍耍嘴皮子不易取得他的信,但日久见人心,这是个漫长的过程,要能够持之以恒。 **** 霍池渊是昨夜里到的长平,长平知县一点不敢怠慢。短短几月,他这小地方来了好些贵人。磕不得碰不得,夜里也不敢合眼,生怕这群贵人染上瘟疫,摊上大麻烦。 不过,这个霍将军来后,扰乱秩序的乱民终于得以消停。原因是霍将军二话不说就杀人,有异议者可以提,但霍将军不听,简直比长平山上的土匪还要不讲理。 简单,粗暴。 此时,霍池渊正坐在火堆旁,手上捏着一张烫金请柬,面色不佳。乔风同叶萧坐在一旁看着,亦是没发言。 霍池渊郁闷着,突然发问:“你们说,若是一个人的媳妇儿瞒着他去赴别人的家宴,那人还称他媳妇儿做‘吾爱’,这意味着什么?” 叶萧挠挠脑袋,率先问道:“二爷说的这人是?” “一位故交和他夫人。” 叶萧点点头,“若是私下勾当,那他夫人多半是红杏出墙,有了新欢。” “什么!”霍池渊捏请柬的手紧了紧。 乔风跟着道:“既称作‘吾爱’那他二人可能正情投意合着,二爷须得提醒你那位故人,若仍心悦夫人便可尝试阻一阻,若情尽便准备好一纸和离书....” 霍池渊闭闭眼,问:“有没有可能说,他夫人去赴宴,只单纯为了吃顿饭?” 叶萧立马道:“吃饭也能被拐跑咯!当年我还没投军前,家里定了娃娃亲,我那未婚妻就是叫隔壁村秀才几顿饭拐跑的!” 乔风提醒道:“二爷,称对方‘吾爱’就已经很不单纯了。” 霍池渊一气之下将请柬甩进火堆里,“他夫人很爱他,不可能。” “爱如何经得住时间考验,”叶萧问:“那你故人此刻同夫人在一块吗?” 霍池渊下意识摇头,叶萧笃定道:“你故人怕真要先准备好和离书了!” “霍将军,喝碗姜茶御寒。” 女声响起,三个糙汉子同时转头。原是方知县的女儿,方巧巧。她手里端着姜茶,还在腾腾往上冒热气。 叶萧见他们都不接,无奈下接过,道:“方小姐不必顾我们,天寒快些回去。派人就行,不必亲自送来。” “大家都忙着,我又怎么好闲在家里?”方巧巧又拿了两碗递给霍池渊、乔风。 后来,方小姐同他们坐在火堆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霍池渊兴致缺缺,他撑着脑袋思了半响,暗暗后悔着。就不该问别人,现在惹得他直想飞回去将苏清和捆来,赴什么宴,乖乖在塌上躺好了! 估摸着请柬上的时间,那小东西怕是准备出发了! 这边苏清和确实穿戴整齐,却没准备出发。他蹲在裹成球的霍年安嘱咐道:“一会儿到了江家,年安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但是有人的时候不能再唤我爹爹,好不好?” 苏清和不愿自己一人去,这才想到了霍年安。既然避免不了夜里与江景曜同处一屋,多一个霍年安,待长平那个醋坛子回来也好从宽处置。 霍年安转转眼珠子,问:“那唤什么?” “唤哥哥如何?” 这个称呼倒是新鲜,霍年安一口答应了。 一大一小掐着点去江家,江景曜不知何时等在门口的,一下马车那边人就迎上来。 苏清和抱着霍年安下来,解释道:“家中小弟,说什么都要跟着来...” “无事无事。”江景曜摆摆手,笑着逗霍年安玩。霍年安当真哥哥长哥哥短的招呼苏清和。 既然江景曜没有藏着掩着,那苏清和也不好畏首畏尾。见到江家主母时,他唤了江夫人便坐到江景曜身侧不再语,专心帮着霍年安夹菜。 江夫人也颇感诧异,她身旁的二弟夫人探头过来,问道:“那便是大公子带回来的相好?” 江夫人点点头,喃喃道:“模样这样好,当真是个男子?” 二夫人瞥她一眼,道:“怎么不是男子,你瞧瞧那身量,女儿家如何长这般高。” “我儿怕不是好男色,”江夫人歪着头看得更仔细些,“此人生得这般,男女通杀啊!” “姐姐,你就少看些话本吧!”二夫人递给她杯热酒,“如今的紧要事,曜儿好男色,真同那人在一起,将来江家要绝后啊!” “妹妹说得对,”江夫人喝了口热酒,顿了顿却道:“你说,上回咱在洛阳画舫,那曲子里唱的男子,可有他好看?”说着用下巴指了指,“镇北王都爱得死去活来的人,不知是个什么神仙模样....” 二弟夫人恨铁不成钢,把话拽回来,“姐姐!莫不是老爷逼得紧了,曜儿才迫不得已好男色的?” “前些日子老爷不是提了一嘴颜家女嘛,打那起,曜儿就说自己好男色,现在当真带个男子回来,我能说什么。” “该好好管管!”二夫人拉了拉大夫人,神秘道:“待会儿寻机会给些银钱,打发那人走。” “听说是个锦衣卫,这样好糊弄?” 二夫人顿了顿道:“又如何,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行就多给些!” 吃饱喝足,苏清和下饭桌出来透气,不料撞二人,肖铭与身旁站着冉岑宁。 三人一时愣住,肖铭知道苏清和这时候在江家真正的原因,但是冉岑宁不知道,她意外问道:“你怎么在这?” 话一出江景曜从后来,“外头这样凉,出来也不将斗篷披上。” 冉岑宁看看江景曜又看看苏清和,这两人....不行,现在看到苏清和,她满脑子都是那天晚上,他同源真哥哥深情拥吻的画面。 “你……又为何在这?”这回是苏清和在问她。 肖铭略微不自然,问:“你们,认识?” 苏清和点头,心里只道,霍源真未来夫人同别人跑了。 冉岑宁皱眉道:“你不是跟霍源真的吗?怎么成他口中的相好了?”她觉得苏清和这个人三心二意,虚有其表不忠诚! “岑宁,这事儿我一会儿同你解释,”肖铭作势拽着她离开,“你何时认得的玉尘,我竟不知道,别急别急,都是一家人……” 第三十九章 还是说,你不甘寂寞 小辈皆离了席,江夫人再坐不住,拽着明面不慌不忙,心底却焦虑万分的江宗主尾随出去。 江夫人四处偷偷寻人,边道:“方才那苏公子一出来,曜儿忙不迭追出去,瞧这黏糊劲儿,曜儿怕不是和咱们闹着玩!” 这样说着,就在不远处的亭子下瞧见自家儿子和苏清和,意外竟不是偷着约会,还有肖家儿子同一位女子。 江宗主拽拽自家夫人,将她探出廊柱子的大半身子拉回来,训道:“当家主母,收一收你那表情,那是你儿子的相好!” 自家夫人永远改不掉这花痴的性子,一把年纪还同孩子似的,吃酒逛街听戏看话本……样样不拉! 江夫人收回眼,转脸向着江宗主,不满意道:“你醋什么醋,我再怎么嫌弃你,也给你生了这么大个儿子,现在只是看看别人,怎么了?” 身旁人半响未语,江夫人以为自己话说重了,怕伤夫君的心,不咸不淡补了句,“当然,若不是你生得俊,当年这么多提亲的来,本小姐也不惜得搭理你。” 旁边一把年纪的爷们儿有了动静,放下家主架子,陪自家夫人分析:“我猜,你定觉得这苏公子女扮男装,为夫帮你验证一番如何?” 江夫人眼里放光,问:“怎么做?” “你想什么?”江宗主给她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唤人来书房聊聊,你当是什么?” “嗯...”江夫人略作思索,坦白道:“我以为夜里你要带我听床....” “不成体统!”江宗主瞥一眼自家夫人,本想挥袖而出,转念作罢了,如此也吓不着她。 “我儿若真喜欢男子,便随他去吧。”江夫人也不蹲人了,挽着江盟主的手往另一边走,“二弟妹方才支招说,拿些银两给这苏公子打发了。但我觉得,曜儿开心最重要,过日子本就图个称心如意,你当年娶我时不也这么说吗?” “理是自是这个理,”江宗主道:“可江家就曜儿这么个独苗....” “四喜那孩子不就挺不错嘛,将来他有个一男半女,也同咱孙儿孙女一般。”江夫人侧脸看他,想了想又道:“江家皆武夫,曜儿自小不喜打打杀杀的,承家业莫指望他,你要是在为难,趁现在我或许能生,再帮你生个听话儿子来....” 江宗主忙捂住自家夫人口无遮拦的嘴,一脸无可奈何,“夫人这什么意思,我又没说不让那小子自由婚恋....” “你先前逼着他娶颜家女跪祠堂,你忘了?”江夫人哼了声,嗔怪:“我记得明明白白,曜儿膝盖都青了!” “那不是颜丞相有意嘛,我也是....” “被逼无奈?”江夫人抢话,“你是同那老头子过日子还是与我?” “你别恼,颜家这婚事我不是听你的推了嘛!”江盟主扶额,“江湖有江湖规矩,官场也有官场的,我自不懂。如今十大家独占江湖,想就此安稳着怕是不成了。今时不同往日,我与颜丞相来往着也是为十大家的将来着想。” “我不管,”江夫人拔下珍珠发钗扔到江盟主手中,“你若还逼着曜儿做他不乐意的事,今日起,你去睡书房,或者合离也....” “你看你,又来了!”江盟主好脾气将发钗原模原样给她戴回去,“这事儿我不插手还不行嘛,男女不论,年后我同你去向苏家提亲,你意下如何?” 江夫人这才满意几分,笑着挑眉,再次挽着江盟主的手,“快些打发人去将我那儿媳妇请来,我与他熟一熟。估摸着是个男儿身,我不用试探了,我瞧着挺好。就是不知他二人到底谁上谁……” 江宗主再次捂住她的嘴,直想将那些写话本的揪出来,给个教坏夫人的公道! …… 霍年安饱了就困,碍着困不睡,抱着自己的小手黏着苏清和不放。江盟主打发的人来寻时,两大一小在房里干瞪眼。 “少爷,老爷唤您同这位公子去书房,他有话要与这位公子说。” 闻言,江景曜首先看一眼苏清和,见对方点头才勉强道:“就过来。” “玉尘,就是....”江景曜当初只说回家睡一晚,现在还得见爹娘,他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 他爹还好说,就是他娘,想一出是一出,不知会如何,“我爹娘或许要为难你,但别怕,我一刻不离开,你觉得不舒服我们立马就走。” 苏清和则笑道:“有什么怕的,既来了便帮你将事办妥,放心,我知道如何做。” 于是,霍年安被交到还未来得及同肖铭走的冉岑宁手上,抱着困又打死不睡的小团子,她也不知怎么办。 江家书房内,传信的下人回禀后,江夫人理了理衣服,清了清嗓子,又拨弄着鬓角,忙问江盟主乱不乱。 江盟主面漏平静,说不乱。他捏了一手心的汗,上一次在江景曜出生,再上一次就是娶江夫人....“别捣鼓了,没见过世面一般,待会儿人来了让他看笑话!” 江夫人将话听进去,只道:“对对对,一会儿我问生辰年月,你问家有几口住何方。” 夫妻二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等了半刻钟,人来了。 江景曜先进来,有模有样问好,苏清和跟着学。 江夫人忙叫人坐下,干笑半响,想好的开场全乱了,胡乱找了句问:“可用过晚膳了?” 江宗主咳了声,“才食过....”圆场道:“你娘是说,晚膳可有吃饱,若还饿着让小厨房再做。” 江景曜递给苏清和一杯热茶,觉得二老莫名其妙,还是答道:“夜深,吃多了睡不着,倒是不必了。” 江夫人捋了捋,扯进正题:“曜儿,你还没同为娘介绍这位苏公子呢..” 苏清和主动温和道:“鄙人唤苏清和,字玉尘。江夫人唤我玉尘便可。” 江夫人追问:“生辰年月呢?” 苏清和微差异,配合道:“嘉和十八年,六月十七日,平旦生,年十八。” 江夫人满意点点头,这个年纪成婚也正好,便将本该江宗主问得连带着问了,“家住何方,有几口人,现在主要要务是做什么?” 话一出,别说苏清和,就连江景曜都一脸摸不着头脑。二人顿了半晌,苏清和硬着头皮答,“家住淮阳,如今独善其身,在锦衣卫任职。” 江夫人这回没急着点头,甚至有些不赞同,碎碎念道:“锦衣卫这差危险得很,”她问:“日后能不能辞了?” “娘,你这是做什么?”江景曜蹙眉发问。 江宗主在一旁幽幽道:“你娘宠你不是一两天,如今便要成全你与这位苏家公子,你小子,偷着乐吧!” “什么?”江景曜瞬间红了脸,“说亲....这太快了...玉尘还小,再等几年...” 江夫人斜他一眼,骂道:“还没玩够!玉尘看着多好的人,也不知晓收收心!你爹也不是什么浪荡子,倒将你养成这模样!” 江宗主蹙眉,怎么有扯到他身上了! 这事儿苏清和半句话也插不进去,安静坐在一旁,一脸平静。 “娘,你们这是怎么了?”江景曜急道:“前些日子还催着我娶那颜家女,如今倒好,见着玉尘直接问八字,你置我于何地?” “有哪里不对,你既喜欢,为娘便遂你心意。”江夫人一脸理所当然道:“你无需担心你爹这边,我同他商议过了,年后就去苏家给你提亲....” “娘!”江景曜急道:“不是说好了年后我从军嘛,怎么能让玉尘空守着...” 江夫人皱眉,道:“还念着从军,从什么军,江家还不够你嚯嚯,非得出去吃苦...” 江宗主怕母子二人吵红脸波及到自己,劝道:“这事儿先这么着,天色不早了。你同这位小公子下去吧。” 江景曜自是硬说不过她娘,赶忙同苏清和出去。人一走远,江景曜就想同苏清和解释,苏清和却觉得没所谓,只觉得这个江小公子的爹娘甚是有趣。 苏清和来接霍年安时,冉岑宁都快迷着了,怀里的小团子愣是不睡,只道是认榻。 临行前,冉岑宁问:“你不走?” 苏清和点头,望一眼霍年安,轻声回道:“今日歇在江家,不回去。” “难道你和源真哥哥,就这么,结束了?”冉岑宁狐疑,“还是说你,不甘寂...” 肖铭和堂春一个捂嘴,一个捂耳朵分工相当明确。 冉岑宁率先挣开肖铭的手,气愤道:“肖闻安,你拦着我做什么,我嫂子被你兄弟拐跑了!” 这么久过去,肖铭还是没同这位冉大小姐解释原由,苏清和无奈摇头,笑道:“霍源真同我说,你是他未过门的夫人,如今他未过门的夫人却被我下属拐跑了,这又怎么说?” “胡...胡说,”冉岑宁脸红,还是是理直气壮道:“我对源真哥哥那不叫喜欢,是爱慕,从小对哥哥的欣赏...你莫要胡说八道。”话是对苏清和说,眼睛却在看肖铭。 苏清和不再语,江景曜道:“冉小姐别误会,此事说来话长,待回去让肖兄同你好好说说。” …… 第二日便是嘉和三十五年最后一天,除却昨晚上书房里那莫名其妙的插曲,江家二老确实没怎么为难苏清和。只是让人不免担心,开春江家当真来府上提亲,该如何。 霍年安起了个大早,吵着要回府上,原是福安给霍年安说,这天会带他去街上买糖人吃。 岱青未同往常在院子里晒草药,倒是俞林,几年不见出早功的人,罕见在院子里沐浴晨阳,大汗淋漓起来。 苏清和坐在亭子里看了半晌,待福安带着霍年安从街上回来,一同用过午膳,苏清和便进了宫。 还是御花园的那个鲤鱼池,昨夜落得雪没化尽,辛荣蹲在地上收集雪渣堆了个歪歪扭扭的雪人,安置在湖心亭的桌上。 苏清和下意识留意他衣裳颜色,顿时舒了口气,还好不曾再撞。 福禄海先看到苏清和,他在容殊耳边轻言几句,就见容殊将视线从辛荣身上移过来,老远便道:“来了,快坐,不必多礼。” 容殊都这么说了,苏清和也不拘谨,静默坐在一旁,听候圣上安排。 “玉尘府上可冷清?”容殊温和笑道:“朕想着,不若年夜饭玉尘就来宫中,用完膳还有个烟花表演,如何?” “是啊,来吧苏小公子,”辛荣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不拘小节将手上的水擦衣摆上,不咸不淡道:“这几日不见,苏小公子越发养眼,别说皇上,就连我都看得赏心悦目。” 苏清和暗暗叹气:“谢世子夸赞,几日不见世子倒是一点没变。”呛起人来,一点不含糊。 第四十章 比土匪更匪 “你当我在夸你?”辛荣笑笑,“事实上也是,我的确在夸你。” 三人聊了两刻,容殊临时去了御书房,留下辛荣苏清和二人坐在院子里干瞪眼。 辛荣瞥一眼苏清和晃着手中的茶杯,而后将杯子摔在地上,不悦道:“茶都凉了,不知道换一盏吗?” 一旁的宫女身子抖了抖,忙去捡碎渣,也不敢说话。 “捡什么捡,换盏新的来,想渴死本世子是不是?” 宫女收了手,忙不迭退身重新取茶水。辛荣面色未见缓和,待小宫女消失在假山处他才抬手暴力将石桌上的小雪人挥到地上。 苏清和面不改色,道:“世子气性真大,怕是在指桑骂槐。” 辛荣冷笑一声,“本世子骂人从来都是点明了骂,何需要遮遮掩掩?” “我也希望世子有话直说。” “好,”辛荣正眼看他,问:“你和容殊何时认识的?” 闻言苏清和想了想,道:“大概,嘉和三十年。” 辛荣蹙眉,五年前,时间刚好卡在他回花川那年,再问:“他很疼你?” “世子难道看不出来?” “看的出来。你呢,是你情我愿的?” 苏清和不答反问:“世子从哪里看出来?” “本世子说看得出来就看得出来,”辛荣冷哼,“你问什么?” 苏清和含笑点头,便不问了。不知容殊将自己夹在中间到底想做什么,不说话反倒好。他就静静坐着,想着待容殊回来如何推脱那顿年夜饭。 “我的事,你知道多少?”辛荣忽然发问。 “不多,略有耳闻。” “我说的是,杀人手段。” 苏清和摇头:“那便不曾听闻。”只听霍池渊说辛荣世子杀赤沙和亲皇后,其余还真不曾说过。 “我在的那些年,容殊爱得,爱容殊的统统让我杀了个干净,如今我来,不为别的就是手痒了,想杀人。” “想杀人?”苏清和无半分畏惧,“想杀人不去投军卫国,跑大津来滥杀无辜,倒不知辛荣世子有这等怪异嗜好。” “现在你知道了。” 苏清和笑道:“你是世子,想做什么若皇上都不拦着,后边的更不敢拦,你只管放手去做。” 见人吓不走,辛荣气急:“你当真不怕死?” “这话你的去问皇上,”苏清和略有些无辜:“死谁不怕?皇上知晓你脾性却放任着,世子难道不觉有疑?” “容殊薄情寡义,这辈子除非他死了,否则本世子绝不会再相信他半点鬼话。” “我想,世子怕是同皇上有误会。” “与你何干?”辛荣不屑道:“你好好仗着他的宠吧,万一哪天又从窑子抢一个来,你便跳不起来了。” 苏清和觉得不管自己怎么引导这个小世子,对方都能将话原模原样扯回来。两人确存在误会,一个比一个傲娇不肯低头,苏清和在旁边看着都替他们心急。 宫女抬了新茶回来,容殊也随着来了。 他递给苏清和一碟鱼食,说:“自从上回同你喂过它们,我便再没闲心喂,眼下趁着清闲,让这一池花鲤也过过年。” 苏清和接过碟子,坦然对上辛荣看似满不在乎的视线,道:“世子一起?” 辛荣摇头,起身冷淡道:“本世子累了,先走一步。”于是那抹红影当真快步离开了。容殊也没什么表示,兀自喂鱼。 苏清和则放下鱼食,“臣斗胆有一问。” “问吧。” 苏清和:“皇上既然这么在意世子,为何还要这般?” 只听容殊叹了口气,将浅浅一碟子鱼食尽数倒光了,慢慢说道:“若不这样,他来那日便要走了。唯有让他觉得朕心里没他,才能留他一留,这人总也长不大。” 苏清和并不能感同身受,霍池渊给他的爱明显又热烈。 “臣以为,世子在意着皇上,或许皇上可以退一步,像您说的,世子没长大,便让一让,不至于落得现在这般针尖对麦芒。” 半响,容殊低了低声音,“他看不惯朕这个皇位,朕如何让,放着黎民百姓不管随他逍遥快活去?” 苏清和一怔。 当年外传容殊是病故,如今看来,他身子健朗不像会病死的模样。难道说,容殊后来没死,而是带着辛荣世子走了? 苏清和有种未卜先知的感觉。他望着容殊因心中的结而暗淡的脸色。苏清和知道后事却不能说,只得言其他:“臣看辛荣世子是负气走的,皇上不去看一看?” “也好。” 荣殊正要走,苏清和忙道:“年夜饭臣就不在宫中吃了,万事有度,我再出现辛荣世子真该急了。” 容殊思虑过后觉得说得不无道理,便允了他。 堂春陪着苏清和一道出宫,长长的宫道挡住了大半日头,苏清和拢在阴影里,他有些念霍池渊了。不知他在长平是如何过年的,会不会忙得吃不上年夜饭... 越念着就越难受,苏清和索性找话同堂春说,分散注意力,他问:“上次在北镇抚司衙门送你荷包的那位女子,如何了?” 堂春一愣,瞬间面热起来,支支吾吾道:“寇禾现下在仓庆,她很好。” 苏清和哪里是问这些,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同她何时成婚?” “这,”堂春更说不出话来,半响才道:“原是开春定日子,但怕日后我随二爷征战在外耽误她,婚事便要从长计议了。” “若是两情相悦着,哪有这么多顾虑,”苏清和侧脸看他,“你说她人在仓庆,晚上便带着来府上一同吃年夜饭,人多热闹些。” “可以吗?”堂春眼里泛光,之前他还在担忧寇禾在仓庆无亲无故如何过年,自己又不能离开苏清和,怕是要让她落得一人了。 “怎么不可以?”苏清和,“人家送你荷包聊表心意,若你也有心,便要时时想着她,给予相应的回应,也不至于对方的期许落空了。” “既如此,日后我再不同二爷说主子的不好了!” 苏清和蹙眉,问:“你说我的不好了?” 堂春人老实,将今日发生的事全盘托出。原是霍池渊临行前吩咐堂春,若苏清和去江家便要紧跟着,还要派人回报。 “请柬也是你给他的?”苏清和狐疑,当日送来的请柬不见了,他没多想,怎料被霍池渊顺走了。 堂春点头:“但,是二爷自己拿的....” 醋坛子,翻得不知不觉。 长平这边,霍池渊提笔又放下,他决定写一封家书,但又正气着,于是写了一份长篇大论送回仓庆,只字不提苏清和。 专门嘱咐,直接送到苏清和手上。 大雪压塌官道的老沙树,压死了趁年关收过路费的山土匪。因长平瘟疫导致无人返乡,山寨子揭不开锅便想打官家的注意,就事滋事,掳走了方知县的闺女方巧巧同她的小丫鬟。 方知县求上门来时,已近夜幕。霍池渊同自己的兵将在帐篷外饮酒闲聊,便算过年了。 “下官求镇北王救小女一命...”方知县跪在地上磕头,霍池渊放下酒碗听他道来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免狐疑着,容悸这个七殿下就住在方家宅子里,不去求他,倒来求他这个露营在半山腰的陪衬。 “方大人莫急,王爷不会放任不管的。”叶潇将方知县扶起来。他胡子花白了才有个闺女,想来晚来得女,宝贝着,大过年,谁想遇到这样闹心的事。 “可有交涉过了?”霍池渊问。 方知县:“交涉过,对方只要银两,张口便是一千两,且不说长平正事多之秋,就算安稳着,这一千两下官也拿不出来啊....” 乔风道:“即便有也不能给,土匪不能惯着,有第一回 便有第二回。” “正是这理。”霍池渊拢了拢狐裘领子,吩咐道:“叶潇先带些人暗里探探,后半夜咱们再去交涉。” 熟得霍池渊的都知道,他们家将军又要蛮横起来了。若交涉不成,炸了土匪窝都有可能。 方知县一心想着闺女,熬不住的夜逼着熬,待到后半夜说什么也要同他们一行人上山去。 山寨子里灯火通亮着,时不时传来吃酒划拳的嚷嚷。霍池渊心里说不尽的恼,倒是叫这帮抢人的快活了。 叶潇偷摸走到霍池渊身后。低语道:“二爷,这寨子后边西南角有片林子,许是地势陡峭没人把手,这会儿咱们的人围过去了。” 霍池渊点点头,“先交涉,有不妥再强来,既是救人就先保证那位方小姐的安危。” 说完穿着军甲的霍池渊带着乔风几人大刺拉拉出了林子。山寨巡夜的土匪不知怎么得,梦游似的来回晃着,就是没发现来人。 于是,乔风捡起石头,弹在寨子门口那个黄锃锃大锣上。‘哐’一声巨响,整个寨子安静了几秒,随即炸开了锅,不管人醉没醉,抄起家伙什就往门口冲。 见对方只五六人,土匪微顿了,一位歪嘴男人结巴道:“三三三..三更半半半夜...敲敲敲敲什么敲...看看看看..看...” 霍池渊抱臂也耐心听结巴说,虽然听不太得劲。没等结巴说完,背后窜出一人。 黑袄蓝卦,头发不长,发梢夹黄。 他拨开人群,嘴上叼着根草,一掌拍开结巴,不耐烦道:“几年了,口吃还改不掉!” 结巴灰溜溜退到人群堆里,看后边人恭敬的模样,这小黄毛估计是这一片山大王了。 寨主耸耸肩,瞥一眼霍池渊,问:“赎人?银子呢?” “赎什么人?”霍池渊摆手:“一千两银子,这可是山顶,搬上来多费劲。” “什么意思?”黄毛寨主略微不悦,“既然不是赎人,便是来闹事,想好,以少敌多,你闹是不闹?” “别急啊,”霍池渊道:“一千两多大点银子,我此番是来确认方小姐是否平安,你不带来瞧瞧?” 黄毛寨主痛快的挥手示意手下带人,埋伏在暗地里的霍家军蠢蠢欲动着,只待人出现,便冲出去抢人。对土匪最妥帖的法子就是比他们更匪! 土匪当真是土匪,不懂得怜香惜玉。娇滴滴的方家小姐让他们困成了粽子,嘴里塞了一团麻布。原本昏沉着,见到霍池渊一席人激动起来,呜呜的也不知在说什么。 黄毛寨主吐了嘴巴里的草,道:“人安不安全你也看了,银子呢?” 霍池渊道:“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短胳膊短腿?瞧方小姐哭成这样,怕是伤着哪儿了。” “放屁!”黄毛寨主恼道:“我说人安全着就必不可能有任何闪失,少废话,没银子我现在就将这小妮子杀了祭祖。” 第四十一章 我夫人好像有了新欢 暗处的霍家军一点点靠近,霍池渊活动活动肩膀,吐出一口气,冷淡问:“你知道行军打仗最忌讳什么吗?” 他一个土匪,关心什么行军打仗,黄毛没搭话,后边的结巴突然不结巴了,干净利落道:“什么?” 霍池渊笑了声,“酒不尽兴。”特别是年夜里的酒,喝一半被搅合了。 话音落,后面埋伏的士兵包抄上来,将众土匪打得措手不及。叶潇健步冲上去,扛着方小姐冲出战争的漩涡。 “叶校尉当真不会做人,人丫鬟还在人堆里躺着呢!”叶潇的小属下抱怨归抱怨,冲进去接着将方小姐的丫鬟扛出来。 这个土匪山寨,皆是些日子不过不下去的小流氓累积起来的,没经过什么专业的训练,欺负欺负小老百姓尚可,对上这些战场上的精兵,心有余而力不足。 死了好些个兄弟后,皆不太敢出头了。黄毛寨主有些功夫,逞强着和乔风缠着打。 结巴怕被打,率先跪地求饶,嘴里跟着念念有词:“官官,官大爷,大人大人大人有大量,小小小小民不不不不不知好歹歹,再再再也再也不干偷盗抢夺夺夺夺 的行当了,饶饶饶命啊饶绕绕绕命....” 霍池渊仰着下巴瞧人,俊美的面在月光的映衬下,有棱有角,五官分明,不经意的挑眼暴露最原始的,最桀骜不驯的野性,其中又混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稳丽色。 嘴角漾出一抹笑,居高临下望着地上讨饶的人,道:“长平疫乱,你们不施予绵薄便罢了,还落井下石,是长平的地牢装不下人了,还是你们以为可以无视圣上主宰长平?” “不不不,不不是的。”结巴想挣扎一下,但是霍池渊并不想听他浪费时间,直接说:“愿意蹲牢自己套上镣铐,不愿意的,排队这边等死。” 霍池渊一只脚踩在半高的石头上,手扶着膝盖,行为吊儿郎当,语气尽是不容小觑的威势。当真有几个不信邪的倔匪,站等死那队,仰着下巴,等单挑。 霍池渊‘啧’了声,示意手下可以动手,几个人没等到单挑,长枪入体,倒得很利索。 黄毛寨主伏诛,刚还斗志盎然一腔男子气的老爷们儿们,皆默默伸手套镣铐。 霍池渊甚至都没亲自动手,这帮小匪子想要一千两,却没有拿一千两的胆子,没意思。 “二爷,回去接着喝酒?”叶潇跑回来,跟上大部队,“年夜没喝尽兴,年初一也成。” “回去补觉,明日乱窜的长平百姓多,怕是要连熬好几宿了。”霍池渊拍拍衣摆大步踏出去。琢磨着当初答应苏清和帮着照看容悸,如今他连容悸的面都没见着,明日做样子也得去看看。 第二日不怕死乱窜的有也有,但不多。霍池渊去方知县的宅子上看了眼容悸,见人好模生生的,左右无事霍池渊便坐不住了。 琢磨着把今明两天的事安排妥当了,赶回去看一眼苏清和,重活一遭,第一个年就不能一起过,霍池渊心里膈应。 想也想了,做也做了。 乔风犹豫再三,说:“二爷,当真不需要属下一同?” 霍池渊望了眼日头,估摸着赶快点的话,入夜能到仓庆,他摆摆手:“不用,你在这守着,我看一眼人就回来。” 音落,无羁惊鸿奔出官道老远,叶潇幽幽说一句:“二爷回去这么急,为他那故人的事儿吧?” “是苏清和,”乔风回营帐坐着,处理霍池渊没看完的前方瘟疫情报。 叶潇跟着进来:“就是那个常羡?” “他原本就叫苏清和,原何是常羡的,我也琢磨不清。” “他还挺厉害,”叶潇说:“上回听堂春说,他这小主子短时间内混的个指挥同知,是个狠人。” 乔风瞧一眼叶潇,“若让二爷知晓你妄议苏大人,日后,你的日子怕不会很好过。” 叶潇及时收了笑,住了嘴。 万家灯火俱灭,霍池渊才匆匆到仓庆,先回府上敛去一身风尘,他做贼似的偷摸去苏府。翻着墙根进去,暗暗不满着,防御不行,翻进来个人竟没人拦! 暗里守夜的影卫看一眼同伴,眼神示意:二爷为什么不走正大门? 同伴回一个眼神:翻墙刺激。 霍池渊歪门邪道走到底,翻窗进的苏大人屋。悄悄撩开床帘,熟门熟路爬榻。 透过淡淡月光,苏大人睡觉也皱着眉。霍池渊轻手轻脚靠下去,细细看着他。 霍池渊很想亲他,软软糯糯的人依偎着自己,离近些又都是苏清和独有的淡淡香味,莫名诱人得很。 于是低头吻在他的额头上,又觉着不够,吻过眉眼,鼻尖,脸颊,最后停在唇上,细细摩挲吸吮。 睡梦中的苏清和似乎感觉到了,给予轻柔的回应,仰着白净的小脸与他呼吸交错。瞧他那紧皱不舒的眉头,当是在做梦。 梦里的人被霍池渊活生生吻醒了。 苏清和摸摸吃痛的嘴唇,半眯着眼看他,不确定的唤了声,“霍源真?” 霍将军给予最粗暴的回应,捧着对方的迷惑的小脸接着亲。 过会儿,霍池渊喘息着咬住他唇:“你下次会情郎,能不能别让我知道,知道了我夜里睡不着。” “嗯?”苏清和还蒙着,抬手去摸霍池渊的脸,“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媳妇儿,这你也管?”霍池渊。 “你同我偷着来,不怕媳妇儿醋?”苏清和确定是想一出是一出的霍池渊,估计请帖将他气着了,这才分别没两天就回来兴师问罪。 “咱们别让他知道,”霍池渊将他往怀里带:“不过我有一事不解,这才赶来求苏大人指点迷津。” “关于你夫人的?” “是,”霍池渊正儿八经说:“我夫人好像有了新欢,我心里急,不知怎么办。” 苏清和想笑,却也同他好好理论:“没有证据,霍将军怕不是在冤枉好人。” “证据让我一气之下烧了。” “真有那么气嘛,”苏清和抚着他的胸口,“据苏某对令夫的了解,他心里是真的只有霍将军你呀。” “他同你说的?”霍池渊凑近他,“还说了些什么,都说给我听听。” “还说,霍将军爱醋,让我与你偷的时候帮他说些好话。” 霍池渊先没忍住笑出声,将人搂着腰带起来坐着,认真问:“玉尘,想没想我?” 苏清和抱着他的脖颈额头抵着他的,“白日里我收到一封三千家书,但只字不曾提我。” “气不气?” 苏清和含着些怨气,“很气。” “那,我便放心了。”霍池渊要去解他的衣衫,再问:“玉尘,你到底想没想我?” 苏清和这回点头回应了声。 “哪里想?” 在没落雪的隆冬寒夜,在绵柔的温热里,苏清和溺在其中也在认真思考霍池渊的这个问题。 他好像在霍池渊预备离开的前一天就会下意识的舍不得这个人,闭着眼睛就会想,哪里都在想。 他忆起当年,霍池渊除了最后那一仗,似乎再也没有让自己尝过思念之苦。谁也没料到,唯一一次便是最后一次。 他的膝被磨得痛了,他不呼痛,霍池渊却带着他躺下。榻因为有霍池渊莫名更软些,可能因为周身不冷,可能因为有个人正抱着。 他们在静悄的夜,瞒着人间荒唐市侩,袒露最柔软部分,彼此包容依偎着。往后余生的每个寒夜里,即便不点炉火,也能温热的过去。 苏清和在受不住的刹那,一口咬在对方的肩上,刻意重了些,他要留下印子。霍池渊不阻,反而助长这只漏出爪牙的小狐狸耀武扬威。 吸血也好,精气也罢,只要他要,统统给他。 约莫卯时,外边天还未亮,门外有人敲门,敲得极轻,床上两人皆醒。霍池渊楼了一把苏清和问:“何事?” 堂春愣住,怎么会是大主子的声音! 外边人久久未语,苏清和便道:“无妨,说吧” 堂春才道:“主子,皇上昨夜遇刺,您要不要进宫看看?” 苏清和皱眉,顿了片刻才道“好,知道了。” 霍池渊给旁人压了被子欲起身,才撑起半截就被苏清和拉住了。 “你不许去”苏清和像没睡醒含糊了一句,埋首在他怀里,不肯撒手放人,“偷从长平跑回来,还敢到容殊面前晃,霍将军好胆量。” “谁说我要去?”霍池渊说:“只不过想给苏大人寻一杯润喉的茶,哪儿也不去。” 腰间舒适令苏清和清醒了些许,但他仍旧闭着眼,抬起一只手勾住霍池渊的脖颈凑近他的脸,胡乱蹭了蹭才道:“容殊遇刺赶上去献殷勤的多的是,我就先不急了。昨夜遇刺今日才将消息传出来,怕是辛荣世子下的手。” 霍池渊低头咬住苏清和细腻的耳尖,低声道:“你继续说。” 苏清和痒得不行,别开脸躲了躲,“正是皇权之争时,想置身事外这会儿就不该淌进去,去早了是别有用心,不去就是大不敬,杀头的!去的时机相当重要!”苏清和笑道:“阿渊,要我说,你将我揉舒坦了我再进宫,时辰就刚刚好!” 霍池渊叫他逗得哈哈笑,听着似在无理取闹,实则不无道理。容殊遇刺无论是谁别有用心,他们都不该这会儿淌进去,这一去万一遭设计引火上身,得不偿失! 霍池渊将苏清和提到自己身上,捧起他的脸吻上去,这一举动令苏清和猝不及防,还未反抗就被先发制人。 昨夜霍池渊就没给他穿亵裤,现在下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挣扎不是不挣扎也不是。这吻开始还算得上温柔,到后来倒不如说是啃。 “你去见过颜文博了?”霍池渊翻身压着他,屈膝分开他的腿,没有下一步动作,只轻啃着他的唇瓣。 苏清和垂眸不答话。 “不答?”霍池渊道:“我都知道了,你还瞒得住?你恐怕也不稀罕西厂那位子吧,你想奉命去西漠,揭颜文博的老底。这便是你上次同我说,大抵不会带家眷的原因?” 这恐怕才是霍池渊老远赶回来的真正目的.... 苏清和知他恼了,去抱他“我错了。” “错什么错?”霍池渊扯开扒在身上的人,侧身躺回床上:“我从长平回来前你哪儿也不许去!” “霍源真!” 霍池渊不理他,穿了衣袍就要出去,苏清和哪里肯,掀了被子迎风追出去。 霍池渊冷着脸转身抱起苏清和回房。苏清和坐在床边与他对峙,强硬道:“你不让我也要去,霍源真,你锁不住我的,我在告诉你,不是和你商量!” “苏玉尘,你也听好了,锁不锁得住,全看我霍源真的本事!” 苏清和恼了,拿枕头砸人:“锁手断手,锁脚断脚!” “本事!”霍池渊恨得牙痒也不好发作,将气鼓鼓的人扯到怀里“你就这点本事!”苏清和不理人,气急就去咬他脖颈,又没出息的不敢咬太重。 霍池渊终是叹了口气,“这样,你等我回来,我请旨同你一道过去好不好?”西漠随时可能发生战乱,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 闻言,苏清和没有立刻答应他。 “苏-玉-尘!”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搬了个板凳坐着嗑瓜子:“呦呵,吵架了嘿。” 霍池渊眼刀,苏清和一枕头。 瓜子满地,作者卒。 第四十二章 二爷有家室,不纳妾 霍将军为了看他一眼奔波劳累,还得再回去。苏清和觉得不能让他这么负气离开,于是软了些,唤他。 霍池渊不理人,眼神依旧锋利,等他允诺一句话。 “我哪都不去,”苏清和抚平他的眉,“等着你回来,真的。” 霍池渊揪下他的手,面色缓和些,语气仍凉着:“待会儿进宫穿厚些,兴许要候着容殊,见着辛荣躲不掉就别理。” 苏清和说:“你关心我的时候语气能不能温柔些,听着像指派任务。” “我倒希望苏大人能把我说的话当做任务一样完成,”霍池渊掐他的脸,“苏大人能做到吗?” 苏清和任他捏着,眨眨眼:“能的。” 霍池渊这才笑出来,他虽不太相信苏清和答应的,又能怎么样,只得私下偷偷束缚着,面上看他年纪小的份上便不和他一般见识。 “太医院昨日出了瘟疫药方,收集的药物走水路先去了,今日晌午秦太医也要出发长平,还请霍将军抢在他前头回去,”苏清和说:“被发现擅离职守,我亲自抓你。” “那现在,苏大人在徇私枉法?” 苏清和笑着,故意不回他的话,“好了,你走吧。我要进宫了。” “当真没良心,”霍池渊抱着人不放,却也准备要走了,他说:“我回来那天若只见到一纸书信,什么见字如见人这一套我通通不吃,苏玉尘,听见没。” 苏清和一愣,上辈子这招他使也使过,不常使,这人怎么就记上了。于是,好好地答应他,然后看着霍池渊为了避开清早起来练剑的俞林师傅,翻墙离开。 容殊遇刺,知道的人不多。容殊自己刻意隐瞒消息也不怪苏清和来的时候,外边没多少人。 倒是他多虑了。 福禄海守在寝殿门口,见着一身锦绣飞鱼服的苏清和恭敬行了礼,道:“苏大人这会儿不方便进去,辛荣世子早早守在里边....” 苏清和点头,只问:“世子刺的?” “哎呦,苏大人小声些,”福禄海四处看看动静,“皇上不让说,勉强知会了苏大人,如今除却贴身侍卫,便再无旁人...” 正说着,辛荣一脸怒色出来,他看一眼门口的苏清和,“消息倒灵通,怎么,来押我入狱?” “世子如此说,也意识到弑君是大罪?”苏清和冷淡看着他。 “是不是大罪,容殊来定,”辛荣看一眼被福禄海关上的门:“不过,你大可现在就将我带走。” 辛荣挑衅的看苏清和,说得云淡风轻。苏清和想起霍池渊走前的话,躲不开辛荣就不理,于是—— “来人,”苏清和沉声道:“花川世子疑似弑君,带下去。” 四面聚拢墨衣锦衣卫,领头的正是昨日还在苏清和府上喝酒的石头,他对辛荣做了一缉,“世子得罪。” 辛荣没料到苏清和真的敢,被带下去时自暴自弃一句话不说。他不信容殊听不到,听到了却不拦,他真恨那一刀刺浅了! “苏大人....这样..”福禄海为难,“皇上若怪罪下来....” “劳烦海公公通报一声,锦衣卫指挥同知,苏清和求见。” 苏清和进去时,殿内炉火足,热气扑面夹着浓烈的药汁味。容殊露着绑着纱布的半肩膀坐在案桌前,面色稍白。 能坐着证明伤势不重。 容殊先免了他的礼,停下批奏折的笔,说:“朕都听到了,不怪你自作主张。辛荣却要关一关挫挫锐气,再这样目无王法朕也难护着他。” 苏清和点头,道:“臣来不为辛荣世子这事。” “何事?” “西漠。” 提起这地方,容殊不仅肩痛,连着脑仁都疼,他将半边看完没批的折子向苏清和推了推,“这些都是议西漠的,归了大津的烂摊子,每年往那边拨平乱的银子垒起来比周边郡县多得多,平一波又叛一波,这几日愈发频繁起来。” “臣正为这事,前日外派锦衣卫回禀,西漠疑似出现煽风点火乱民,赶在年关前从仓庆出发西漠,臣以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叛乱。” 容殊看着他,皱眉问:“如何知道是仓庆去的?” “出关查验文书,去向西漠,正直年关除非故乡在那处,否则平白无故不至赶着年关前往,臣觉察有疑,才特派人着重留意。” 容殊点点头,“可知晓其作乱目的?” 苏清和就等着容殊问这一句,回道:“此人在仓庆曾多次夜聚丞相幕府....” 容殊这这回将笔直接放下,问:“说你的看法,妄议也无罪。” “丞相通敌叛国。”苏清和眸光坚定,容殊都说妄议无罪,他便不怕。 闻言容殊静默半响,忽然笑出来:“苏清和啊苏清和,弱冠未及,胆子不小。” “皇上,”苏清和提醒,“妄议也无罪。” 容殊点头,面色转严:“通敌叛国,证据呢?” “没有。”苏清和顿了顿说:“臣只是猜测。皇上在西漠的眼线只怕不少,难免被收买,同流合污。” “你如何知道?”容殊问。 “臣斗胆有一事隐瞒...”苏清和没说下去。 容殊瞥他一眼,“你的胆子在说丞相叛国时就很大了,但说无妨。” “臣受了丞相的贿赂。” 容殊再次陷入沉思。于是苏清和将那日和颜文博密谋的事情稍加修饰,全盘托出。 凭借自己的力量,短时间内怕治不了颜文博,但容殊可以,在赤沙挑起西漠战争以前,能将他绳之以法。 退一万步说,就算容殊不信任他,他这样一提,容殊便会更留意一些颜文博的举动。 苏清和给容殊倒了杯热茶,便不说话了。 容殊也不恼,这宫里敢和他直言不讳的不多,苏清和是最小且没权没势,也最不怕死的那个。 他没急着喝茶,而是问:“上次同你说的,霍池渊的事儿办得如何了?” 苏清和点头,“臣想有了法子,就等着镇北王回仓庆落实。” 容殊这才端起茶,温热适中入口醇香四溢,他道:“辛荣适当给他吃些苦,不用特意照拂着。” 苏清和心道,正有此意,却道:“辛荣世子出来若是为难臣,当如何?” “你在他心里是朕的心头肉,他要为难早该为难了。”容殊说:“他只让朕为难罢了。” 七日后,长平瘟疫彻底控制,先前去的大皇子在卫兵的保护下平安回仓庆,只是身子熬坏了须得在府上修养大段时日。 苏清和听到消息时正陪着霍年安念书认字,只道容燃这辈子捡回一条命,也消停了。 霍池渊同容悸却不能回来,要等着善后。 又陪着霍年安读了几天书,苏清和就想着将霍年安送去书斋,这孩子聪明伶俐得很,教什么会什么。 俞林闲着没事交他俞家剑,岱青未不甘落后抢着时辰教他抚琴,时常怪俞林让霍年安耍剑磨丑了手,两人为这事儿不知拌了几次嘴。 堂春站在一旁直为霍年安捏把汗,刚四岁就经此折磨,日后只怕是国之栋梁! 这日苏清和下了朝,人未出宫让容殊扣下,倒不是为他与辛荣的事,正儿八经指派苏清和前往元安查案子。 回到府上,他来不及同师傅先生告别便出发了,元安离仓庆比长平远,并且不顺道,苏清和却绕了途径长平的官道,半月余见字不见人,说什么也秉公去看看。 长平日头正盛,叶潇伸了个懒腰进主帐篷。霍池渊正在琢磨瘫痪了大半年的长平接下来的发展,折子落笔,半响觉得不妥又撕了重来。 方知县清贫半生,是个好官却对此时的长平来说不顶用。逼得他这个拿刀拿枪的将士舞文弄墨。 “二爷,方小姐又来了,”叶潇憨笑着说:“这回炖的排骨汤,闻着就香。” 霍池渊头也没抬,说:“香就拿去喝,你在这同我说什么?” “二爷,您是真知不道还是假不知道,”叶潇凑过来,一只手搭着案几说:“方小姐对您有意,三天两头来看您,属下都替您心动了!” “叶校尉近来可是闲慌了?”霍池渊放下笔,奏折终究没能落笔,斜眼看他:“约莫酉时日落,仲阳码头有批药要来,你去拿,一个人。” 叶潇忽然吊儿郎当不起来了,忙说:“将军,您听我说,那是救命的药怎么能让我一个人拿,耽搁了不好,”说着边往外走,“乔风方才说分发汤药缺人,我这就去。” 叶潇撩帘子出来,看一眼门口的方巧巧,“方小姐,二爷这会儿正忙着,要不你晚些时候来?” “晚上也不用来了,”乔风拿着个药勺过来,“二爷有家室,不会纳妾。” 叶潇眼皮一跳,原来如此。 方巧巧将托盘递给乔风,面上没多少伤色,说:“乔大人若也不想喝,便分给伤民。”然后,方巧巧拿走了乔风的大药勺,撩起袖子帮忙分药去了。 叶潇皱眉:“乔风,近来这个方小姐送来的吃食,二爷不要她都给了你,这是为何?” 乔风摇头,“许是觉得扔了浪费吧。” “有道理。”叶潇拉着乔风进小厨房,忽略一众打瞌睡的厨子,说:“老样子,咱吃了别让二爷知道。” 于是,乔风同往常一样,看着叶潇吃得津津有味。 第四十三章 我想亲苏大人 “世子,他出仓庆了。” 辛荣射出一箭,听这话箭射偏了,问:“什么时候?” 随从说:“申时。” 辛荣露出一抹笑,扔了弓,“备马,本世子要亲手了结他,出了仓庆,容殊总怪不得我了吧。” “是。” 辛荣换了身墨色衣衫,翻出高墙骑马,赶着日落出了仓庆城。 这边,霍池渊没再写折子,预备丢给容悸来写,他揉着腰从案前站起,懒腰没来得急伸,叶潇吼了一声主子,便进来了。 霍池渊打了个哈欠,问:“何事?” 叶潇欲言又止,也不知道撞什么邪,每次这个方小姐送东西来都是他站班,他也无可奈何。 “属下知道您有家室且不纳妾,方小姐也知道,”叶潇语速很快,接着说:“她炖了玉米鸡,问二爷要不要尝一尝?” “药搬回来了?”霍池渊皱眉:“若还没事就去扎马步。” 于是,叶潇扎了一个时辰马步颤着腿,在乔风的观望下含泪吃了那碗玉米鸡。 “实在不错,二爷当真没口福。若下次能做一道红烧肉就好了。” 没料到,第二日还是他。 望着站在寒风中穿得单薄,端着盘子可怜兮兮的方小姐,叶潇于心不忍,迈着发酸的步子,撩开帘子进去。 “二爷,您多少吃点吧....”叶潇苦着脸,说:“方小姐今日做的红烧肉...”说得他忍不住咽口水。 “叶潇。”霍池渊闭闭眼,吐出一口气,“滚出去!” 叶潇觉得这是二爷最宽容的一次,这次没罚他! 霍池渊算着日子,预备给苏清和写封家书,长平这边的事琐碎,怕还得小半月。 前些日子容悸在有药方的情况下莫名染了瘟疫,差点交代在这。霍池渊没忍告诉苏清和,这小东西人不大,却几乎将容悸当儿子操心,知晓了还不得不远万里赶过来。 这段时日容悸才算好些,有萧景在,霍池渊也懒得过问,人死不了就行。 刚要落笔,又听人进来。霍池渊蹙眉,头也没抬,骂道:“不是让滚出去吗!” “什么事,让霍将军这么恼,刚来就让我滚。” 霍池渊猛地抬头,站起来,“玉尘!” 苏清和三步并两步扑到他怀里,笑着说:“是谁惹二郎不高兴了?” 霍池渊收紧手臂,面颊蹭着他的发,嘴角不自觉溢笑,说:“我太高兴了。” “别高兴太早,我有公务在身,顺路来瞧你一眼,一会儿就要走了。” “什么事?” “元安有个案子,倒卖私盐 。”苏清和说着抬起头来看他,下巴在他胸口蹭了蹭,“半月不见二郎消瘦了。” 霍池渊将他整个腾空抱起来,掂了掂,“玉尘也瘦了,冬日都养不胖,还指望何时。” 苏清和索性整个缠在他身上,“努力在吃了。” “嗯,”霍池渊抱着他坐会椅子上,附在他耳边,说:“我想亲苏大人。”不是问,是告诉他。 掺着这几日的相思,霍池渊覆上柔唇。苏清和只觉得拥着他的人越来越紧,便予他同样热烈的回应。 “何时走?”霍池渊单手捧着他的脸,大拇指揉搓着他的唇,“路上可用过饭了。” 苏清和匀着气息,说:“用过了,看一眼容悸便走。”同行的还有刑部的人,若只是他一人,他便要赖着霍池渊不放了。 “好。”霍池渊抱着他起来才将人放下,说:“我同你一起去。” 方宅离霍池渊部队扎的帐篷不算远,乔风抱着一把剑老远跟在他二人身后,对身旁的叶潇说:“这便是二爷的内室。” 叶潇睁大眼:“就是他,难怪了!” 乔风又说:“叶校尉这几日倒是胖了不少。” “这不是托二爷的福嘛,”叶潇不好意思挠挠头,“叫你一同吃,你又不吃。” 乔风摇摇头走快了些:“你自己再琢磨琢磨吧。” 一行人进宅子,方知县同自家夫人一道迎出来。苏清和跟着寒暄了几句便去容悸的住所,听闻受了风寒,不便出来吹风。 苏清和进去确实一股药味,容悸坐在榻上,面上病态尽显,奇怪的是,以往寸步不离的萧景此刻竟不在。 “玉尘,快坐。”容悸说着便咳嗽起来,苏清和方才才说霍池渊瘦了,这会儿见着容悸,便不那么觉得了。 “七殿下,如何病得这样重?”苏清和没坐,蹙着眉头和霍池渊一同站在床边,“既如此便先回仓庆,你这样病着,在这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左右都有霍将军守着,何不回去好生养。” “好,便听玉尘的。” 外边,萧景从药房回来,余光瞥见墙上一抹黑影,不做多想跳墙追出去。 二人你追我赶到一处溪河边,墨衣男人停下脚,累得跑不动。 “何人?”萧景一步步靠近。对方没回答,萧景不客气的将他面上的布扯了。 “辛荣?”萧景皱眉,“你何时来的大津?” 辛荣见着他也是不由一惊,不答反问:“你怎么会在这?”觉得不对,换了一句:“怎么会在大津?” 萧景没答,捏了捏拳头,望着他:“你跟踪苏清和?想杀他?” 辛荣冷哼一声,傲娇抬起下巴,“怎么样,连你也要护着他?” 萧景摇头,“不至于护着他,但你不能杀了他。” “这还不叫护着!”辛荣开始跳脚,“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要护着他,我偏不!”容殊护着,霍将军护着,现在连萧景,他哥哥的小舅子都要护着这个不相干的人! 萧景则是笑笑,冷下脸:“谁说要护着他?” 他与辛荣在溪边说了许久,只见辛荣世子高高兴兴又骑马回了仓庆。 待萧景回来,苏清和一行人正准备走,擦肩而过时苏清和不免多看了几眼,还是道:“回城赶慢些,七皇子的身子现下经不得折腾。” 话说了苏清和便走,总觉得这个萧景同容悸的气氛很奇怪,又说不上哪里怪。 “去元安有段水路,水盗猖獗,我让乔风安排了几个人随你一起。”霍池渊送他上马,拢了拢他的外袍,“即便这样夜里也别睡得太沉,让人抢了都不知道。” 苏清和觉得好笑,俯下身子在他耳边道:“只有你的味道我才防备不了,别人根本不能靠近。”说完趁外人不注意在他面颊上落下一吻,然后直起身子若无其事出发。 叶潇捏着方小姐方才送来的肉包子问乔风:“人都走了,二爷愣在那笑什么?” 乔风面无表情道:“苏清和的车马不是还能看见嘛。” 叶潇明白又不明白的点头,咬了口肉包,问:“你当真不要,白菜猪肉馅的,很香。” “不吃。” 默了会儿,叶潇道:“堂春那小子,整日同这个苏清和混在一处还能上战场吗?” “先担心你自己吧,”乔风边走边说:“再吃,战袍估计都穿不下了。” 叶潇将包子尽数塞进嘴里,追上他,“方小姐手艺一绝!” 苏清和平安到元安,由于是暗访,到地点便和刑部的人分道扬镳,找了处客栈暂住着。 关了房门,堂春从怀里摸出册子递给苏清和,“这是项雷谦派人送来的元安去年盐量总册。” 苏清和细细翻起来,边问着:“可有问过元安百姓官盐盐价。” 容殊给他的看得折子上写得盐价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据锦衣卫反映,元安盐价却有大问题。连着客栈酒楼里的菜价都高得离谱。 “属下特意去盐铺问,同仓庆并没多大差别,一斗两百五十文。” “你该去问问普通百姓,”苏清和合上册子,“也罢,先用晚膳,顺便逛逛元安的夜市。” 堂春随摇着山水墨扇的苏清和出了客栈,寻了家人多的酒楼。见他的小主子一口气点了许多菜,忙道:“主子很饿吗?点这样多我们怕是吃不完。” 苏清和则笑道:“谁说要吃完,点着玩罢了。” 于是等菜上齐后苏清和当真没动几筷,倒是堂春,只觉得浪费塞了满满一肚子。苏清和慢悠悠等着他吃,也不急。 待堂春也塞不下了,苏清和便唤小二来结账。 小二没来,来了店老板,笑眯着眼,将账单递给苏清和:“客官这边二十两白银。” “二十两,”苏清和扫了一眼账目,“里头掺金子了不成?” “这....”老板一愣,再次打量苏清和,穿着不像付不起这二十两银的人,仍好言道:“客官外乡来的?不是我坑您,您也看到了,店里人多的是,也不差您这点暴利。您随便上一家酒楼点这样一桌子,只能比我这贵!” “这样啊,”苏清和摇着扇子了然点头,道:“将细账给我瞧瞧,二十两银子这样一桌,够我再吃三桌了!” “您这不是为难人嘛...”老板顿时无言以对,吃霸王餐的都比这省事,有钱就付,没钱便跑。这倒好,要看细账,难道叫他专门将成本一道一道列出来给他看吗? “我要看细账。”苏清和合上扇子点点桌上的账目,说:“最好将这二十两的去处都给我一一列出来,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趁火打劫,欺负我一个外乡人。” 堂春在一旁擦擦嘴没敢说话,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小主子如此不讲理。若不是知晓他的目的,堂春都以为苏清和其实是没银子想赖账。 第四十四章 借我一千两上赌桌 “这位客官,若你存心为难,便别怪我报官了。”老板将账目从苏清和扇下抽回来转身就要走。 “诶,等等。” 却不是苏清和在说话,三人将视线转向楼梯口。一蓝袍男子抱着柄剑,一派江湖气,从二楼一跃而下,爽朗笑道:“这位小公子的账,我帮他结。” 苏清和蹙眉,堂春则只想拍手叫好,长得好就是好,出门在外吃霸王餐还有人帮着结账! 老板沉下去的脸瞬间又笑起来,道:“这位客官,方才多有得罪,早说是一路我便说不得方才的重话。”赔笑着又让厨房给他们上了一碟膳后甜食。 “慢着!”望着预备走开的老板,苏清和瞥一眼兀自搬了椅子坐到他旁边的男子,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冷然道:“列出细账,银子归你。” 老板瞬时又说不出话来,他就说看穿着不像吃不起饭的,只是着实为难人,纵然如此,为那一锭银子,老板也吩咐手边人去列细账。 蓝袍男子脸皮相当厚,用他那柄看起来挺重的剑在桌上腾出一个位置,手撑着下巴,打量着苏清和不算,还凑近了打量,旁若无人问:“姓温,名青峰,敢问小公子尊名?” 苏清和展开扇子,面无表情将温青峰的脸往后推了推,“素不相识,无可奉告。” ‘啧’温青峰挡开他的扇子,“小公子这话就见外了,现在不正在相识嘛。” “这位侠士,我家公子素来不喜交友,还请见谅。”堂春礼貌笑笑。 温青峰不受影响,放下撑着下巴的手,说:“相逢即是缘,小公子若实在不愿说,温某又实在不愿小公子小公子的见外,便帮着取一个如何?” 苏清和侧脸看他,觉得此人当真是不识时务,便道:“温公子随意。” 说着,老板将列出的细账整理成一个小册子递上来,上边条条款款事无巨细,连同着用了多少净水洗菜做菜,各花多少,人工劳务等等,这定银子魅力当真大。 苏清和将册子递给堂春,起身准备出酒楼。温青峰提剑拦住人,笑着说:“当真不愿意告诉我?” 苏清和示意上前护主的堂春不必动,温温和和说道:“有缘自会再见,温公子,告辞。” 温青峰没跟上来,堂春几次回头发现那人就站在酒楼门口看他们离开,便问:“主子,还去夜市吗?” “去,怎么不去,”苏清和摇着扇子,大步往热闹的地方走,“除却酒楼,能打听到事的地方还有一处。” “何处?” 苏清和看他一眼,说:“元安地下赌坊。” 即便从前没来过元安,也听过远近闻名的元安地下赌坊,玩得可比仓庆腐败街花。 堂春道:“主子,您方才花了咱们这几日预备的花销,现下再去赌坊,若输了,仅凭我一人,我打不赢。” 苏清和不赞同:“又不是土匪,做什么非要打打杀杀,有辱君子之风。” 堂春不敢言,小主子方才咄咄逼人列细账时不见得多有风度... 偌大的正规酒楼,建在元安城街心,隐藏在地下的,是当地官家知晓却管不了的赌坊。汇聚四方赌徒,经营几十年不见出大乱子,其赌坊本身就不容小觑。 这样的地方按月向官家缴纳商税,靠税务便可养活一方人! “主子,当真要进去?”堂春顿了顿,他觉得苏清和这一身穿着进去不大妥当,容易让人当做冤大头哄骗。 苏清和合了扇子就要跨进去,后背让人拍了下,侧脸一看,不是温青峰又是谁。才多大会儿,这人已经换了身衣物。黑袍红里,戴了墨色抹额,痞子气横生,就像逛窑子的花公子。 “小美人,不仅财大气粗,初来乍到就敢进极乐赌坊,”温青峰笑道:“小小年纪不学好,进去不上桌便出不来,你会玩吗?” 还有这规矩?苏清和便没有急着进去,而是问他:“还有什么规矩?” “想知道?”温青峰道:“想知道便拿名字换。” 苏清和忍着气,含笑,“姓苏,名清和。” “小字呢,”温青峰说:“瞧你这娇滴滴的模样,该是南边那一带,那一带的人相熟的都唤小字。” 苏清和也不墨迹,说:“玉尘。” “我说嘛,是娇滴滴的,小字都这般娇气。” 堂春站到苏清和同温青峰之间,不客气道:“不得对我家主子无礼!” 温青峰稍稍推开堂春,道:“这哪叫无礼,我是想认识认识你家公子,莫要挡在中间妨碍我同他说话。” 苏清和点头,堂春这才让开。 “温公子说的赌坊规矩呢?”苏清和问。 “进去便知道了。”温青峰推着他进去,无视苏清和满是敌意的眼神,一路畅通无阻,从一处暗房里扭了机关,大门一开,又走一段点着油灯的通道才见着五颜六色的布景。 温青峰带着人进了厢房,隔绝了嘈杂,才道:“来,我给你好好讲讲规矩。” 始终是到了别人的地盘,况且在地下,堂春满心戒备,这回当真寸步不能离苏清和。 “方才说到,进赌坊不上桌不能出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上赌桌没有一千两的输赢也出不了门。” 苏清和冷笑:“不让出门,如何,草菅人命?” “就是草菅人命,”温青峰说:“这还不算,别说寻常富贵人家,就是官家,敢踏进来,不按规矩来,也是死。” 这样一说,苏清和来了兴趣:“既然官家都不怕,好地方,真是好地方。” “什么意思?”温青峰望着他,问:“你不怕?” 苏清和笑着同他分析:“带我进来的是你,并且一路畅通。赌坊有规矩,必定会在我进来前看看我够不够格,可都没有。反倒是温公子,带着我大摇大摆进来,没人拦不说,还有一处自己的歇脚地,不是常客便是这赌坊的幕后,温公子说呢?” 温青峰却不觉得有什么,反倒哈哈笑出声:“不愧是我一眼看上的人,聪明。” 堂春道:“温公子注意言辞,我家公子有家室,还望不要挑拨。” “有家室?”温青峰眉头皱了一瞬,“南边人成婚都这样早?” 堂春见苏清和并不拦接着说:“夫妻和睦,育有一子,现下刚满四岁。” “四岁!”温青峰吃惊道:“你怕是十三四岁便成婚了!” 这话倒是将引得苏清和自己胡思乱想,咳嗽了几声。 堂春仍旧脸不红心不跳道:“公子看着显小,也快弱冠了。” 温青峰摇头,“那也小,十五岁不会是奉子成婚吧。” 苏清和不想与他聊私事,直接道:“所以,温公子是常客 还是幕后?” “常客,”温青峰说:“这样的地方我如何能开得起?” 苏清和点点头,“那便是幕后了。” 温青峰皱眉,“怎么说?” 苏清和点点他手上握的杯子,偌大的‘温’字印在杯面。虽明显不细致也难看到,堂春直叹他家小主子好眼力。 “想藏一藏身份都如比难。”温青峰作势将杯中的茶水饮尽,才说:“小美人进我赌坊做什么?” 堂春道:“请温老板注意言辞。” 苏清和则叹了口气,反问道:“进赌坊还能为何事?” “赌钱?”温青峰笑道:“极乐赌坊之所以称极乐不完全在赌钱,而是欲。” “欲?”苏清和好奇道:“具体些。” “那就多了,”温青峰列举道:“精神、肉体不说,生存需要,享受需要,仕途需要...简直太多了。” 苏清和分析道:“所以你这儿不光赌钱,还是妓院,甚至买卖官职?” “草菅人命都不怕,这又算得了什么?”温青峰道:“如今你进来了,我要你的肉体,你给不给?” 堂春本想说注意言辞,发现这不是注意言辞的问题,是亵渎并觊觎他主子! “说了有家室,如何,”苏清和不慌不忙问:“温老板饥不择食,想用强?” “我在问你,你答应便是你情我愿,若你不答应...”温青峰顿了顿,说:“我自然也不打算用强,想法子你情我愿。” “我以为要刀锋见了,”苏清和笑道:“既然温公子有君子之风不如君子到底,借我一千两上赌桌。” 堂春被这话呛得不知说什么好,他小主子有时候确实很会为人处世。 然,还有一个比他主子还会为人的。温青峰一口答应,唤了位衣着暴露的女子端了个红布盖着的托盘上来。揭开金灿夺目,这哪是一千两,分明是一千金。 堂春暗暗为霍将军捏把汗,小主子若是被人想法子拐跑了,他一点责任没有.... 须得快些传信给大主子,那荷包再耽搁不得。 “温老板爽快,”苏清和只看一眼托盘上的金子,道:“我只要一千两,温老板给多少我便拿多少,但,我只还一千两。”说着,苏清和从托盘里拿出一定金子,推到温青峰面前:“清账,剩余当做利息,不用找。” 于是,堂春眼睁睁看着,温老板成了他口中的那个冤大头,竟还在笑! 第四十五章 望温老板另觅良缘 方才进来没能好好瞧一瞧这地方,从温青峰那处厢房出来拐了几个弯才到他口中没一千两输赢不可下的场子。 与别处赌坊却有不同,这一处红纱幔帐,端茶送酒的皆是各色美人,衣着不提,脸个顶个的好。苏清和回头看一眼温青峰,青楼都难找的,倒让他找到了。 连赌钱都充满霏靡,当真会享受。 苏清和过去,那端着金子的美女子就跟在他身后,皆说财不外漏,何况在赌坊。方才还玩得热火朝天,没空桌的地,苏清和一来,有眼力见的忙给他让了一座。 “这位公子,以前没见过,第一次来?”大胡子熟练抛着筛子玩,瞅着坐下的苏清和。财大气粗,就是瞧着眼生, “第一次。”苏清和将视线移到方桌上的骨牌上,他不会。 “温老板,我家公子第一次玩,那些人会不会耍老千欺负他?”堂春有些担心,那可是一千金,糟蹋了.... 温青峰摇头:“我这正经赌坊,全凭手气。”说着搬了张椅子不见外的坐到苏清和旁边。 “欧呦,”大胡子笑得合不拢嘴,“温老板的人啊,我当是谁。既然如此,我也不说规矩了,直接开始 。” 四人坐齐,押注,大胡子掷骰子发牌。 望着面前四张骨牌,苏清和侧脸问温青峰,“比大小?” “不会还好好坐上来,当真是人小胆子大。”温青峰不急着答他,而是盯着他瞧。苏清和便懒得理他,转回头去瞧别人如何玩。 瞧着其他人翻拍,四张两两组,大对大,小对小,学着他们的模样将牌组好了摊开。一一和庄家比大小,苏清和押了三千,这会儿赢了三千回来。 原是这么个玩法。 “学得挺快。” 温青峰仍瞧着他,堂春见状不甘示弱搬了个椅子挨近苏清和另一面,不忘将苏清和的椅子强行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二爷不在,他得将人看紧了。 苏清和弄明白规则、玩法也心不在焉,他志不在此,只想着快些结束了。反正钱不是他的,输起来半分不肉疼,小半时辰,托盘里的黄金少了大半。 纵使这样,苏清和仍旧玩得累,一局结束他便锤锤胳膊要起来。 大胡子笑道:“温老板,你怎么也不教着他点,瞧人家都输烦了,哈哈哈...” “怎么了?”温青峰饶有趣味问他,“若觉得不尽兴我再借你一千。” 苏清和摇头,“不借,饭都吃不起了,你们元安城,吃一顿饭好贵。” 大胡子接话道:“这不有温老板嘛,他能让你饿着?” 另一人接话,“你刚来不懂,元安官家水浑,温老板最清楚,夜里让他当故事给你讲讲。” 苏清和这才将视线落到温青峰身上,早知这人知道的多,那他浪费那些钱做什么,存下来当给霍池渊的聘礼多好。 “醉翁之意不在酒,”温青峰道:“酒楼里列细账我就觉察出来了。” 苏清和闻若未闻,起身预备走,被拦住后才道:“一千两输赢也有了,怎么?温老板不许下桌?” “不,是带你再去个地方。” 苏清和有疑,戒备着同他又进了一处空厢房的暗格,听他道:“小美人定是来查元安盐案的,最近风声紧,张嘴问铁定是问不出实情,看你好看的份上,我帮一帮你。” “如何帮?”苏清和观察着这处暗阁,真就是处听墙根的地儿,连个椅子都没摆,唯一的亮来自缝隙漏进来的残光。 不待温青峰回答,外边有了声音。 “你想好了,这可是个好差,盐差一年一换,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男人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去,顺手倒了杯茶水。 另一人随后进来,不乐意道:“一万两一个盐差,你说我划不划算?况且仓庆来的官查得这样紧,说不定就栽了。” “欸,”男人不赞同,“查过这股热乎劲儿,谁还管,一看你就不会看事,这每年年初来元安的督察官不在少,哪年出过事儿?” 买官的人有些动容,再问:“那你说,我投这一万两何时能回本?” 男人给他竖起一巴掌五个指头,笃定道:“半年,半年后就是净利润,是个短差担不了大风险,后半年足够你盆满钵满!” 暗阁里,苏清和不由蹙眉,半年之内得一万两的本,那元安的盐税盐价得有多离谱。 “你方才说仓庆来每年都有督察组过来,怎么不管?你莫不是诓我做冤大头?” 男人斜他一眼好言道:“左右不是钱的事?你只是一个小盐差,出事儿遭殃上面的先,督察组自然有上边的人捧着,你到底是在怕什么,这生意你不做后边多的是人,若不是看你婶子同我二叔好过,我才不同你在这儿墨迹。” 闻言那人当真不墨迹了,一口答应要这个差,两人一前一后出厢房去钱庄拿钱。 温青峰率先走出暗阁,取了干净的杯子给后边来的苏清和倒了杯热茶,推到他面前,“如何,听出些什么来没?” 苏清和点头,问:“既知道我来此的目的,还帮着我,不怕我将你这私自买卖官职的赌坊一并端了?” 温青峰则道:“苏清和,年十八,淮阳人。现居都城仓庆,官任从三品指挥同知,奴仆不计,家有五口…” “慢着,”苏清和直截了当:“你查我?” “又如何?”温青峰不以为然,“喜欢无罪,因喜欢去查一个人,亦无罪。” 苏清和冷哼,说:“废话多说无益,若多说些我想听的,温老板虽轻浮些,做朋友也不是不行。” “小美人,这是我的地盘,你当真不怕我,”温青峰顿了顿,“用强?”他的目光肆无忌惮游走在苏清和身上,就差直接将人衣服扒了,再强盗一般好好把玩一遍。 苏清和掩在袖中的手捏紧了短匕,笑道:“温老板要诚心想用强,便不会同我这么多废话了。” “你说得对,”温青峰凑近他一点,“温某向来怜香惜玉,讲究你情我愿。上我榻的,不论男女皆要流连忘返,怎么?小美人不同我试试,不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苏清和闭闭眼,站起身,除却霍池渊,他再听不得别人同他说这等污言秽语,当机道:“看来,温老板并无交友之心,告辞。” 苏清和推开门,堂春就在门口守着,二人一路畅通出了赌坊,温青峰没有不依不饶,倒是意料之外。 直接回了客栈,苏清和将在暗阁中听到的消息重新捋一遍,道:“你明日假扮乡下农民买一斤盐,这案子便结了。” 堂春吃惊道:“主子,这未免太随意了些。” “同来的刑部官员与元安当地官员私通,你我二人虽是暗访,暗地里跟着咱们的人定也不在少数,想真正查出什么来,几乎不可能。”苏清和说:“我们看到的,都是他们想给我们看到的。” “那明日我小心些去,”堂春道:“那个温老板,属下认为还是不再接触为妙,能开这么大家赌坊,定还有别的身份撑着。” 苏清和点头,将在酒楼里得的细账拿出来,“皇上只需个彻查的导火索,这细账交上去也够了,只是苦了元安百姓。” “照主子这样说,先清的必然是蛇鼠一窝刑部这些人,追溯根源还是须得确凿的证据,明日我不仅要小心,还得早些去。 ” 堂春说的早,是真的早。五更未到,已经返回客栈,苏清和还未醒透,在榻上蒙了会儿,没让他伺候,穿好衣衫坐定。 堂春将买的一堆盐放桌上,说:“我去得早,遇到乡下卖菜的大爷,听闻我买盐便给我指了道。” 那大爷起初听说堂春要去盐铺买,嫌弃说他不懂过日子。堂春发觉其中不对,直说第一次出来买,以往都媳妇儿买,先下病了在家躺着... 堂春指着桌上两包无二样的海盐,说:“这小袋是小贩那买的,半斤三十文。商铺官价,二十五文,私盐好处不用缴纳盐税,算下来比官盐便宜。” “如此一来也不必在浪费时辰与元安官府周旋。”苏清和抓了把盐,搓了搓。 原本想着倒卖私盐,个人作案官府包庇,现在看来不全然,元安仗着不在天子脚下,里里外外腐败透了。 官府变相引诱百姓买私盐,这样来,不买官盐不缴纳盐税,他们还能从盐贩子手中一笔。 吃过晌午,苏清和去元安知县府与刑部的人汇合,查出的眉目一概不说,就这么在元安知县陪同下转悠了三天打道回仓庆。 临行前,那位温老板消失三日,莫名出现了。今日倒没抱着他那柄宝剑,站在码头另一端慢慢走近,堂春忙护在苏清和身前。 “温老板,你要做什么?” 温青峰面漏不快,“你挡着做什么,我同小美人说两句告别不行吗?要用强,那晚你们就出不了我的赌坊!” 码头的风相当大,苏清和觉得冷,本不愿再听他废话,转念一想,怕这人不依不饶跟着去,便耐着性子在风里等他说话。 温青峰不知从哪儿扯的野花,塞到苏清和手里,自顾自说:“小美人,这几日我想过了,强扭的瓜不甜,但若不强扭瓜就是别人的了,所以我得扭。” 苏清和看了眼手上被寒风摧残得不成样子的野花,丢给堂春,皱眉道:“温老板什么意思,苏某已有家室,望温老板另觅良缘。” “不成,”温青峰无赖道:“我此番来就是想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数,别将我忘了。有家室又如何,成亲了也能合离,就算有孩子,我也不介意当后爹!” 堂春将野花丢进海里,头疼万分,提醒道:“温老板,请注意言辞!” 苏清和则直接转身上船,同这人果然没什么好说的。 第四十六章 我给你绣了个荷包 又三日,苏清和平安到仓庆城。下了马车沐浴更衣,一刻不停直接进宫,同容殊说明元安现状。 避免打草惊蛇,容殊决定派人暗暗揪出刑部贪污的老鼠屎,再追溯元安城。 原先答应霍年安带他跑马的霍池渊,在苏清和不在的日子,不知道偷偷带着霍年安跑了几回。 他知道苏清和回了仓庆,矜持的在府上等人来寻。 第一日,没来。霍将军只说,媳妇儿定是舟车劳顿,需要休息。 第二日,没来。霍将军只说,媳妇儿手上有要紧事,事务为重。 第三日,没来。霍将军等到晌午依旧不见人便坐不住了。 堂春赶到王府,人还未下马,就见霍池渊从府里边出来,忙下马拦道:“二爷请慢。”堂春递上烫金的帖子接着说:“小主子派属下送来的,二爷看看?” 狐疑下,霍池渊打开帖子,开头偌大两个‘吾爱’,后边的内容:许久未见,未及允诺请酒之约,遂今日补上,诚邀霍将军君子堂…… 合上请帖,霍将军撇下堂春,美滋滋回府决定换身衣裳赴约。 日刚落幕,君子堂比起其他家安静些许。原因无他,一位着锦衣卫飞鱼服的客人进去了,寻常老百姓见状,便不好再进去。 霍池渊按约定来时,苏清和已在二楼厢房坐定,素雅的布置因着苏清和都变得夺目起来。 “怎么还穿着官服?”霍池渊在他面前坐下,夺了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苏清和自他进来,嘴角的笑就没落下过,为自己再倒一杯,捏在手中晃着,也不急着喝,赞叹道:“霍将军今日,真好看。” 霍池渊穿着锦绣藏蓝袍,同色的腰封吊着一枚玉佩。墨发一半冠在脑后,额前几缕随意散在两侧,眉眼跌丽俊逸,苏清和如何看如何喜欢。 “我自然知道,”霍池渊望着他,凑近一点,“苏大人今日也甚是好看,这身官服倒是将你称得,”他想了想,“肤白貌美。” “喜欢吗?”苏清和笑问。 “怎么不喜欢。”霍池渊将对面的人直接扯到自己怀里,再次夺了他手里那杯酒,“案子查得如何?” 苏清和点点头,“异常顺利,跟玩儿似的。” “此后还有差事吗?” “有,而且比较棘手,”苏清和一只手揽住霍池渊的脖颈,另一只手则去倒酒,“不过也快了,将这事儿办妥,空余就多了。” 霍池渊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倒,捏着他小下巴好奇问:“何事?” “秘密,”苏清和笑道:“保密的。” “连我也不说,”霍池渊故作生气将苏清和放开,苏清和双手抱着人就是不放,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等霍池渊说话,苏清和贴近他:“这几日你不来找我,我不来找你,我还当二郎将我忘了,一点也不想我。” “我还没说你呢,”霍池渊说:“在府上巴巴等苏大人三日,人影都没见着,还当去元安,让那个温老板用一千金拐跑了!” “堂春同你说的?”苏清和微微不满,道:“二郎,你罚一罚他吧,我同他说了好几次让他别总说我的不好,他非不听。” 霍池渊都叫他气笑了,捏着他的脸,“听听你说的人话嘛,指桑骂槐,我偏不,我就是要知道你什么时辰在干什么,一刻也不能不知道。” “你这个疯子。”嘴上骂着人,手上却去描摹他的脸,一寸一寸的移,勾得霍池渊直想做坏事。 “玉尘,我给你绣了个荷包,”说着霍池渊去怀里掏,掏了半天拿出个不算好看的素白荷包,上边歪歪扭扭绣着一支海棠,“丑是丑了点,我亲手绣的,你要带着,一直带着。” 苏清和心下一颤,接过荷包,拎起来,仰着脑袋看,笑道:“不丑,一点也不丑。”堂春同霍池渊说了荷包的事,霍池渊当真给他绣了这个荷包。 “真的?”霍池渊跟着他看那个荷包,越看越丑,奈何已经送出去,暗想着日后重新绣一个,别叫人看到了笑话苏清和。 “二郎,我很喜欢。”苏清和将荷包好好的放进怀里,紧紧抱着霍池渊,“霍源真,你怎么这么好?” “苏大人请我吃酒,我送苏大人荷包,礼尚往来。现在,苏大人夸我,那我因当...”霍池渊将他的脸抬到面前,禁了声,轻柔吻上去。 官服衣襟让霍池渊揉乱了,情急下,霍池渊将他抱坐在桌上,酒盏倒地,滚了几圈也没碎。霍池渊揽着他的腰,忘情间就要吻上去。 厢房门骤然打开。 肖铭、石头、以及身后陆续堆进来的锦衣卫愣在原地。 洛阳画舫那出戏成了真,霍将军抱着指挥同知……妥妥一幅香艳的活春宫。 霍池渊愣住,苏清和则推一推霍池渊,随即跳下桌,脸不红心不跳,道:“霍将军调戏锦衣卫,妨碍公务,白日宣淫,意图不轨,革职查办。” “这.....”肖铭干咽了口口水,带着一众锦衣卫退出厢房,他说嘛,早不查晚不查非挑这时候,还点名君子堂,原来是预谋好的.... 人走后,苏清和忍着笑,为霍池渊倒了杯凉茶压惊。 霍池渊脸都黑了,也不去接他的茶,咬牙道:“你差点将你夫君吓得不举,小没良心的...” 苏清和上前抱住他,笑着解释:“皇上想查你,用官同我换,我哪经得住这样的诱惑。” “这便是你请我吃酒还着官服来的原因?” 苏清和蹭蹭他以示回答,“皇上说清者自清,他不怕查你,你也别怕我查,好吗?” “苏玉尘,我要真不举了,你怎么办?”霍池渊那股劲儿还没缓过来,一口咬住他脖颈,也不重,但苏清和痒得难受。 “你若不举,日后我便行夫君之...”苏清和话没说完让霍池渊捂住嘴:“想都别想。” 苏清和眉眼带笑,“二郎,人都走了,现在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说着苏清和去解他的衣袍,霍将军拦住他的手,傲娇道:“从现在起到苏大人去搜府,我都不会再碰苏大人,白日宣淫,苏大人也注意一些。” 霍池渊当真推开了苏清和,正人君子坐在他对面,唤人再上一壶酒,兀自喝起来。 “你生我气了?” 霍池渊也不看他,又唤人上了果盘,吃起水果来。 苏清和凑上去,坐在他腿上,蹭着他,“我想吃葡萄,二郎喂我。” 霍池渊本想拒绝,又实在拒绝不出口,老实给他剥了一颗,好好地喂到人嘴里,末了还问酸不酸。苏清和满意一笑,只说不酸还想要。 一盘果盘,苏清和吃了一些霍池渊就不许他再吃,吃多了容易闹肚子。 苏清和问他:“还气不气?” 提起霍池渊便要端着,冷哼一声不搭理他,苏清和便不依不饶,“二郎到底还气不气?” 霍池渊还是不理。 苏清和便帮着给他剥葡萄,喂给他,霍将军吃也吃,就是不肯给他好脸色。 “说好了,从现在到搜府,我一个革职的小老百姓不敢再碰苏大人。” “阿渊,”苏清和握着他的手,“那我也给你绣一个荷包,如何?” 沉默一会儿,霍池渊侧脸看着他问:“真的?” 苏清和笑出声,这人难哄起来油盐不进,好哄起来不过三两句话,“当然是真的。” “那还差不多,”霍将军也不端着了,抱起苏大人往榻走,放了帘子一夜春宵。 第二日天刚亮,苏清和幽幽转醒,旁人不知何时醒了,瞧着他不说话,苏清和咳了两声嘟囔:“我渴。” 霍池渊穿了衣裳出去半晌拿了温热清茶,喂他喝了才帮着他穿衣裳,却不是那身官服。 苏清和看着他只想笑,这人昨夜差点将这身飞鱼服撕成几块,因是吓得不轻。这会儿也不让他穿回去,让堂春从府上送一套衣裳过来。 苏清和半句话不提,配合着他穿了衣裳,说:“我饿了。” 才说着房门扣响,君子堂备的早膳送来了。苏清和倒不需要他再伺候着,自己低头喝粥。 “什么时候搜府?” 苏清和顿了顿,“明日,今日还得走手续。” “还需手续?”霍池渊不咸不淡道:“怎么没人问我是不是冤枉的?” 苏清和将衣襟拉下来的一点,上边的斑驳红印子漏在空气中,他说:“霍将军也不能说自己什么也没做,如今我也没冤枉霍将军,若想反驳你便看看我这一身痕迹,总不能是我自己咬出来的。” 霍池渊一时没话可说,斜他一眼,将它那碗粥拿过来帮着散热,“我就是自找的,哑巴没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 “你可以说的,那里苦?” “我媳妇儿联合着别人欺负我,怎么能不苦?”粥凉得差不多霍池渊推回到他面前,接着说:“算了,事已至此,我就当捡个教训,下次谁要想请我出来吃酒,轻易可不能了。” 苏清和憋着笑,喂了一口粥给他,“阿渊定又在口是心非。” 二人晌午才出君子堂,各自回了府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那个,第一卷 到这一章圆满完结。明天开启第二卷,就是,那个,希望你们挺住。我也挺住。 # 难赋深情 第四十七章 你为何要这样做! 夜里霍将军在书房待了会儿,处理好基本要务便耐不住了,又想潜入苏府爬床。轻巧翻上墙头,竟有人抢了先。 月色洒在高大的白玉兰树上,映射斑驳的光影,若影若现照墙根,细看才发觉,掩在阴影处的墙角跟确有一个黑衣人猫着。 暗处的影卫见着霍池渊,踏出的脚步默默收回,潜伏着,伺机行动。霍池渊刻意将动作放轻,前边一路摸着墙根走的人并未发觉。 一路谨慎,走走停停。 霍池渊就这么一直悄悄跟在他身后, 不料对方的目标竟是苏清和。那人在油纸窗上扣了个小洞,预备有动作时,霍池渊及时揪住对方的肩。 大力扳过来,他蒙着面,参着夜色看不清是何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黑衣人猛然愣住,眼神漏出异色,挣脱束缚转身就跑。霍池渊霎时想起苏清和前几次遭遇的追杀,心下愤恨,便不想放过这人,奋力追出去。 暗卫动作也麻利,后一步霍池渊追出去,苏清和闻见声响出来,哪还有什么人,循着影卫的方向同堂春一齐过去。 那人会些武功却不是霍池渊的对手,没跑多远,在一处林子被逮着。霍池渊不留余力将他踹翻在地,扯下黑面巾,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 霍池渊沉声问:“何人?” 那人一时不答话,霍池渊没多少耐心,上前揪住他沾血衣襟,再问:“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动动唇,霍池渊以为他要说,不料千钧一发之际,他举起右手,捏着空竹管,朝霍池渊吹了一管子。几乎在瞬间,霍池渊在一众影卫眼皮子底下,失去意识。 “二爷!” “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黑衣人用空竹管抵着霍池渊的脖颈,手颤抖的厉害。他也不敢,上边只说,给苏清和下毒,没说要个将军的命,可他没办法... 苏清和赶到正好看到霍池渊倒在地下,吓得心颤,瞬间停了步子。趁着黑衣人与影卫僵持,绕后将匕首掷了出去,正中后腰。 黑面吃痛之际已被影卫制住,人狡猾得很,三两下又叫他脱了身,要问话得留活口,只得同他周旋。 苏清和则猩红着眼吼道:“抓!生死不论!” “是!” 苏清和护着霍池渊的头,轻柔放到怀里,上面有一道渗血的划痕。他连唤了几声,霍池渊就是不见醒,堂春在一旁急道:“岱青未师傅善医,主子咱们耽搁不得,先带回去看看。” 堂春帮着背上霍池渊,返回苏府。岱青未还未来得及睡下,苏清和面色略白,不管不顾焦急来请人,俞林听闻是霍池渊遭袭,锁着眉头跟去看。 这边影卫说人抓到了,苏清和看一眼霍池渊转身出去,黑衣人被装在麻袋里,苏清和拔了影卫的剑,一刀划开麻袋,削掉了大片头发落在地上。 苏清和拿剑指着他,冷声问:“放的什么烟?有没有毒?如何解!” 黑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颤抖着身子仍旧不答话。苏清和也没有半点耐心,一脚重重踩断了对方的大腿骨,“说不说?” 他眼里尽是血丝,若霍池渊有半点事,他定要叫背后的人拿命偿。 “啊!”一声尖叫划破夜色,贼人龇牙咧嘴,抱着钻心痛的腿,颤抖得更厉害,装不了死便结结巴巴道:“我不过拿银子办事,不关我的事。” “我问是不是毒,如何解!”苏清和忍了一口气,问:“你告诉我,我不仅不杀你,还给你多一倍的银子,如何?”他哄着黑衣人,这时候也只有哄着。 黑衣人愣怔半晌,犹犹豫豫,最后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开口道:“我不知道,世子殿下,是世子殿下雇我来的,他的目标原本是你,我情急之下....我也没办法...我不想死....” “什么毒,你说。”苏清和可以算的上好言好语,袖中的拳头捏紧了。 “我不知道,他只给我这个,让我趁你睡着放你屋里.....” 苏清和闭闭眼,不再看地上的人,“关进诏狱,私刑!” 处理了这边的人,苏清和顿了顿回到霍池渊躺着的客房。岱青未已然在喝茶,面上表情还算轻松,苏清和抑犹豫,问:“师傅,霍将军如何?” 岱青未摇头:“无大碍,只需睡上一夜,明日就会醒。” 苏清和觉得奇,辛荣不会只想叫人睡上一夜而兴师动众雇人来下药,“能将人瞬间撂倒的迷药,没有毒性?” “有,但影响不大,”岱青未道:“大周南边盛产的夺爱失心散,不伤身。” “夺爱失心散?”苏清和甚感不解,“这是是何毒?” “顾名思义,一种令人忘情忘爱的毒,通常以烟雾形式传播,量大才瞬间撂倒霍池渊。据我所知,此毒无可解。好在不伤身,只是会忘记所爱之人。曾听闻更严重些,不仅忘,是再也不会喜欢上被忘记的这个人。” “还有这等毒?”俞林觉得惊奇,转而道:“不过不打紧,能有什么大事,霍源真这崽子估摸着还没心上人呢,半分影响都没有。” 苏清和面色越发病白,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堂春也半响说不出话,推了推发愣的苏清和。 苏清和茫然问:“无可解吗?”声音微微颤抖。 岱青未狐疑看他,半响答道:“无可解,也没人会去解,往往是一方不爱,另一方死缠烂打才会用这毒。” “若....”苏清和道:“若强行呢?” “强行帮着回忆吗?”岱青未摇摇头,“虽无实据,但不建议这般做。始终是毒,逆着来恐有生命危险。” “尘儿?”俞林觉察有异,问:“你怎么了,这般失魂落魄?” 苏清和摇摇头,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前些日子才为霍将军寻得一良人,才有些眉目谁知出这样的差错....” 堂春估摸着小主子怕是撑不住了,忙寻了由头扶他出去。才踏出房门,苏清和的眼泪终于得以释放,无声抽泣着,堂春心也跟着揪着,不知如何安慰。 “主子,您别难过,有毒就有解,”堂春手忙脚乱,不知怎么办,语无伦次道:“辛荣世子,既然是辛荣世子做的明日去问问,说不定他有解。” 闻言苏清和止泪,不由分说往外走,他现在就要找辛荣。 “主子,”堂春想拦人,根本拦不住,“主子,这会儿宫门放钥,明日再...” 苏清和哪里听得进去。 他是锦衣卫,即便夜闯皇宫也无碍,只是他这样气势冲冲.... 苏清和翻了宫墙,堂春放心不下便在外头等着他。一路直达辛荣住的南湘苑。辛荣在院子坐着等人回报,谁知等来一脸杀气苏清和。 “你?”辛荣站起来,朝他走了两步,顿住:“你怎么来了?” 苏清和咬牙,直截了当问:“解药!” “你在说什么?”辛荣不自然捏住袖中的手,道:“什么解药。” “夺爱失心散。”苏清和走近几步,“你只需要告诉我,这毒有没有解!” 辛荣皱眉,奇怪苏清和不仅好端端的,还知道这毒,疑惑到底谁中了毒,竟让他这样咄咄逼人,下意识道:“无解。” 这两字一出,苏清和拔出腰间匕首,撒气一般靠近辛荣,一脚将他踹老远,重重抵到树干,拎着他的衣襟,短匕擦着他的耳朵没入树干。 “你为何要这样做!”苏清和控制不住自己,这一刀他真想要了辛荣的命。 辛荣被踹了一脚疼的说不出话,本想大声唤人,那擦耳朵而过的凉刀着实吓他一跳,待缓过神来,苏清和竟在哭! 到底谁才应该哭! “你发什么疯!”辛荣想骂人,让苏清和的话堵住。 “你同容殊的事,为何要拉上我,”苏清和哽咽着沉声道:“我不爱容殊,容殊也不可能爱我,辛荣,你,我真的,我....” 苏清和没说完,既然无可解,又何必同长不大的人多说。他拔回了匕首,放开辛荣,失魂落魄重新没入夜色。 辛荣愣在原地,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错了,但是错哪了?苏清和不是好端端的?派去的人究竟把毒下给谁了? 唯一能为他解答的人,翻宫墙时恍惚着栽了下去。堂春抢身过去接住,饶是如此,苏清和也砸得不轻。 浑噩回了府上,苏清和守着霍池渊,握着他的手守到后半夜,命堂春将乔风唤来。 乔风进来见状不免诧异,了解情况后未敢发一言。苏清和静默半晌,慢慢道:“将他带回府上,日后我们便素不相识。堂春也回去,不必再跟着我,暗地里守的影卫统统都收回去...” “主子...”奉命跟苏清和这么久,二爷没有亲口将他召回,他觉得自己就该跟着。可眼下又是这等棘手的情况,堂春一大老爷们儿也忍不住想流眼泪,“我因当可以跟着您。” 苏清和摇头“他看到当做何解释....罢了,我说回去就都回去。” 末了不忘吩咐乔风封了王府的口,形同陌路也好,能见着人不在一处也没多大关系。岱青未既说会有生命危险那便冒不得这个险。 霍池渊被连夜送回将军府,终于安静了。苏清和一夜未眠,坐在桌前久久不语,面上的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岱青未说,忘了便再不会爱上,这话比挨了千万刀还叫人窒息。苏清和觉得好痛,那股憋闷堵在嗓子眼,无可疏解。 天才见亮,霍年安睡醒迷糊来爬床。悄悄推门见苏清和坐着以为是起了,抱着小枕头站在门口望了望,慢慢蹭到他跟前,询问道:“爹爹再睡会儿?” 苏清和好像正望着他,又好像没有,泪瞬时沾满了眼眶。天亮了,再过几个时辰,霍池渊就该醒了... 苏清和不忍往下想,抱着霍年安回榻上和衣躺着。霍年安抬起胖嘟嘟的小肉手帮他揩眼泪,“爹爹,你是不是哪不舒服?” 边揩着眼泪霍年安边哽咽,撇着嘴忍不住跟着哭,“爹爹不哭,”劝着别人,自己倒哭得更凶。 “我没事,”苏清和帮着他掖好被子,“年安,你陪爹爹睡会儿。” “好。”霍年安忍着眼泪揽住苏清和的腰埋头在他怀里,不一会儿小人便睡熟了。苏清和则如何都睡不着,挨到天大亮,迷糊着昏过去。 霍年安是被热醒的,福安来寻人,瞧见他满头的汗,苏清和则涨红着脸紧闭眸子,眉头也皱着。他面上的温度挨着能烫手,吓得福安将霍年安抱下来忙去找岱青未。 白日堂春偷偷将苏清和在王府的东西送回来,本想告诉他二爷醒了,奈何苏清和病着,便不好打扰,倒是将岱青未勾起疑心。 他抓着堂春不放,好端端的人怎么说不伺候就不伺候,还回了镇北王府,此前他怎么不知道堂春是从镇北王府出来的。一个病了带着他徒弟也倒下,换谁不觉得疑。 堂春苦着脸,只说霍将军同苏大人是你情我愿的,气得岱青未差点同苏清和一般昏厥过去,好在俞林扶得及时。 “我昨日说的那番话,小崽子能忍着,耐力当真不错。”岱青未喝了口茶,“事已至此,咱谁也别提,当做不知道。”说着就要叫堂春走,以免苏清和醒来伤心。 堂春偏不,说什么也要去瞧一眼苏清和,岱青未拗不过便随他去,只叫他别扰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正式开启…撒花!苦虐甜苦虐甜的…我是说,在玻璃渣子里找糖吃的剧情终于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注意看评论顶置,作者以防万一再给你们排一次雷。 第四十八章 哪里得来的这块玉 天飘了小雨,纷纷飞飞夹着细细雪花,院里种的广玉兰被寒风吹得时不时落下几片,湿湿嗒嗒贴着积厚雪的青石板。 霍年安让福安拉着从廊下过,小小的人打了个激灵轻轻推开房门。黑黢黢的什么也见不着,只得仰着头等着福管家点蜡。 闻见声响,榻上的人动了动,全身酸得厉害,勉强睁开眼,就看到个小脑袋杵在榻上,眨着眼睛巴巴瞅着苏清和。 见他醒了伸手去被子里掏,小胖手勉强握住苏清和三根指头,轻轻拽了拽,说:“爹爹醒了,得喝粥吃药,快快好起来。” 福安边挂帘子边道:“公子快喝些粥,一夜一天滴水未进如何能熬住。”说罢扶着他起来靠着,转身端粥。 苏清和的面色比昨夜好上不少,只是没什么精神,心中不想嘴上不念,安静将粥药一并吃下去。原也不想再躺着,恰好肖铭一身官服前来。 见苏清和这般像是染了风寒,询问无大碍后才说明来意:“西厂那边的职务颜丞相暗暗给你安排下来了,皇上那边装作不知,若不想别人起疑你明日就得上差。” 苏清和咳几声点头:“我明日就去,那霍将军的府邸你们去搜,左右走个形式,别将东西翻乱了,尽早还了牌子。” 肖铭了然,顿了顿道:“那日我虽没再跟着萧景此人,前些日子听闻他与七殿下回了仓庆,我偷偷派人再去跟,起初还好端端的,这几日跟没了影。” 苏清和蹙眉:“容悸呢?” “昨日我借公务去七殿下府上,没见着人,管家说病了,不见客。” “长平再重的病,有方子也该好了,如何要拖这么久?”苏清和站起来,“今日再去看看。”说罢就要往外走,出了门才见着天色,原来这么晚了。 肖铭拿了两把油纸伞,另一把递给他,“其中定有蹊跷,我也觉得今夜须得再看看。” 二人摸着夜色过去,府中灯火亮着走正门容易被拒,好不容易从后潜进去,偌大的府邸说找不着人就找不着。按照萧景平日的谨慎,偷进来两个人不可能现在都察觉不了,除非他也不在。 “先走。”苏清和没想着往来时的路,而是直往正大门,“管家说病了,这就问问病着的人在哪里。” 二人不遮不掩出来,看门的守卫瞪大了眼。从外边进做样子也得用刀拦一拦,这从里边进的到底拦是不拦。 两名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决定,拦。 “什么人,胆敢擅闯湘王府!” 苏清和脸不红心不跳拔下腰牌,举在他的脸面:“锦衣卫指挥同知苏清和,你有意见?” 守卫听锦衣卫三个字便怕了,收了刀,恭敬道:“苏大人,不知此番来是…” “把管家叫来,我有话问他。”苏清和不进也不出,就现在门口等人。 半响,一中年男人揣着袖子跑过来,老远便道:“不知苏大人找老奴有何事?”见着肖铭,他明显一顿,大概知道了。 守卫同管家耳语了几句,管家觉得瞒不住便慌忙跪下,“大人明鉴,殿下三日前就失踪了,奴以为只是寻常出门,不料昨日镇抚司上门来,奴一时慌张替主子称了病,奴什么都不知道啊…” 苏清和道:“萧景呢?” 管家忙回:“一同不在的,奴这才以为是寻常出门…” 肖铭拉管家起来,问:“可知萧景此人的来历?” 管家老泪纵横之余想了想:“约摸五年前被殿下捡回来,当时说是战乱逃难来仓庆,帮着殿下追回被抢的银子负伤赖上殿下的。” “什么地方的战乱?”苏清和问。 “赤沙,是赤沙。” 又是赤沙,苏清和什么都不问了,西漠必须去,连萧景都将容悸带走了,不知道那一处到底在密谋些什么。 自从知道上辈子容殊没驾崩而是随辛荣世子去了花川,苏清和夺位的心便没那么急切了。容悸虽失踪,若是萧景做的,便造不成什么威胁。 第二日苏清和去了西厂任职,板凳没坐热乎,肖铭派人传话说霍池渊不让搜府,除非苏清和亲自来。 听闻消息,苏清和心下不由咯噔,大惑不解步子慢了,心道:为何须得他来,霍池渊到底忘了多少又记得多少。 换了身衣裳,苏清和驾马前去。 锦衣卫站成两列,被拒之门外。苏清和来了才放人进去,进去时碰见了堂春,碍于霍池渊在也说不上话。 霍将军搬了张椅子,悠闲坐在庭院里沐浴太阳,仰着头撑着椅子把手好不惬意,一席墨色袍子穿得随意,含着杂念带着野气。落在苏清和身上的目光尽是审视,其余皆是审视后的不屑与玩世不恭。 苏清和心慌,捏紧了配剑,眉头随着对方肆意游移的目光,不易察觉一皱,刹那舒展,恭敬作了一揖,道:“下官锦衣卫指挥同知苏清和,奉命查验镇北王府文书,烦请镇北王配合。” 肖铭诧异瞧他一眼,何时苏大人同霍二爷这样生分了? “配合?”霍池渊笑了声,幽暗深邃的冰眸子却无半点笑意,“理当配合。”他看一眼肖铭,道:“你带人进去随便搜,本王同你们这位苏大人,好好聊一聊。” “这……”肖铭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迟疑了下,苏清和朝他点点头,这才放心去。看霍池渊那架势,怕是想为难人,可是,为什么?肖铭不解。 霍池渊抖平衣摆的褶皱站起来,背着一只手,好奇道:“听闻本王因亵渎锦衣卫办差,白日宣淫,意图不轨而革职查办。”他走近苏清和,冷眼看他,“苏大人倒是与我说说,亵渎从何说起,宣淫又从何起,本王如何一点印象都没有。” 乔风与堂春纷纷面漏难色,苏清和则退开半步,平静道:“王爷贵人忘事,许是酒后乱性,下官不过依照大津律法办事,若王爷是冤枉的,便不怕一查。” 霍池渊当然是冤枉的,既然忘了苏清和就给他寻个由头。 但霍池渊不依不饶,咄咄逼人道:“本王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听闻本王那日是因亵渎苏大人而吊牌,不知是如何亵渎的,苏大人可否与本王细说来?” 未等苏清和开口,脖子便被一把掐住,慢慢收紧,惊愕之下苏清和忘了挣扎,睁大眼睛愣愣看着他。 一时不能接受霍池渊凶狠的模样,恍惚间听霍池渊语气不悦质问:“谁给你的胆子,构陷本王,嗯?” “二爷!”堂春上前一步,却叫苏清和锋利的眼神逼退,焦急又无措。 苏清和脸色渐渐紫红,在他觉得自己快断气时,被霍池渊重重摔在方才坐的木椅子上,椅子瞬间断成几段,可想而知用了多大的力。 他霍池渊这辈子最恨小人做派,无中生,多大的圣宠将这群锦衣卫惯得这样没边。 苏清和砸在地上半响没晃过神,剧烈咳嗽,血顺着嘴角流出,艳红的官服让雪浸湿呈殷红,他捂着胸口喘息着,狼狈至极。 这样一摔,袖带里的玉佩掉了出来,苏清和眼尖,忙捡过来握在手中。 霍池渊看了个彻底,夺过他手中的玉佩。苏清和急了,挣扎着去抢,“给我!” 又被一脚踹回地上,这脚着实不轻,当是断了几根肋骨,躺在地上疼得动弹不得。 霍池渊蹲下,粗鲁得揪起他的衣领,将人拎到眼前,危险挑眉,端详许久。 “你把他,还给我。”苏清和想推开衣领上的手,还没推开下巴又被他捏住,亲柔摩挲忽而后用力,似乎想就此捏碎了。 “哪里得来的这块玉?”霍池渊沉声问。 这叫苏清和如何说,可他只有这块玉了……周身的痛也抵不上现在难言的痛,他解释不了,便要连这块海棠花雕的玉佩也要失去了。 眼泪蓄满眼眶,他料想过许多可能,唯独料不到,昔日将他捧在手心的人,能毫不留情踹断他的肋骨,以为形同陌路就够锥心。谁想,锥心后的刺骨是因这块玉,成了宿仇。 “二爷,”堂春再看不下去,开口道:“苏大人再不济也是锦衣卫,在府中死了,皇上那也不好交代…” 霍池渊不以为意,蹲在苏清和面前收回了捏他下巴的手,把玩着玉佩,问:“指挥同知?皇上提拔的?” 苏清和沉浸在酸楚中,不答话,霍池渊接着道:“不论这玉佩你怎么得来的,本王今日告诉你,日后若让本王知道,你死性不改,蓄谋构陷,本王会亲手捏碎你的下颚骨。” 苏清和听进去话,却没再看他。 肖铭来时,让这场面吓得不轻,乔风摇摇头,见状他便不好再问。苏清和走着进王府,最后被抬着出去。 身子本就经不得折腾,人到自己府上时已不省人事。气得岱青未抓着肖铭讨要公道,俞林站在一旁,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于是陪着岱青未讨要这个公道。 “您二老还是等苏大人醒来自己问吧,”肖铭无奈道:“我真什么都不知道,搜了个府出来人就这样了。” “霍池渊那个狗崽子打的!?”俞林不由提高音量,“他竟敢打我的徒弟,我都不敢打!” 场面再次陷入混乱,俞林夺门而出,真要去讨要公道。 第四十九章 小美人咱们又见面了 福安去请的正骨大夫诧异,一众人拉扯,见着大夫皆不说话。紧要是请大夫进去瞧人。讨要公道可以耽搁,苏清和可耽搁不得。 望着榻上满头大汗无甚血色的徒儿,岱青未拉着俞林出去。 “你师弟武功了得?”岱青未如此阴阳怪气问。 “尘儿也不差,打断肋骨不至于此……就算真被打断肋骨,硬碰硬对手也好不到哪儿去。” “那姓肖的小子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霍池渊没伤着…”岱青未被气得不轻,“那就是苏玉尘不还手!你教的好徒弟,打成这样不还手!” 俞林觉得自己冤:“堂春前日的话你忘不是?他们两个你情我愿,如今哪是不还手,是尘儿对他下不去手。” 岱青未点头,仍道:“如今我也不管,你去同你那师弟说,不许再欺负玉尘,退一万步玉尘也算他的师侄,他属长辈,争锋起来分分轻重。” 俞林觉得有道理,即刻就要去镇北王府,岱青未忙道:“别同他提与玉尘的从前种种,始终中了毒,他要有什么长短,玉尘这儿说不过去。” 待俞林去后,岱青未重回屋里。苏清和昏迷着也哭出声,那不加掩饰的痛苦模样还只在儿时才见过,想来是疼得惨了。岱青未从来是个冷面师傅,此刻也不由心疼起来。 瞧见大夫在收拾包囊,岱青未问:“大夫,如何?” 正骨师续着长长的胡子,黑白参半,满眼混沌着,手脚却麻利。正了十几年的骨,这点把握他还是有的,点点头道:“骨位已正,接下来就得靠静养,去药铺抓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若有人参也可适当补一补,这个月是关键,伤患切勿大动作。切记,静养尤为重要。” 福安在一旁记下,随后送大夫出门。 苏清和入夜才转醒,福安同岱青未守在屋内。 外头应当在下雨,滴滴答答的声响细细密密传到塌上的人耳里。他一动周身都在疼,忍不住咳了声,引得外间两人的注意。 “尘儿醒了?”岱青未撩开衣摆坐到榻边,给他诊了诊脉,原先坏掉的身体需要服药吊着养,如今倒好,又得多加一副。 苏清和虚弱道:“劳烦师傅。” 福安在后偷偷抹眼泪,今日见苏清和被抬进来时,他险些跟着昏过去,要是有什么好歹,他都不知道自己会作何。才把霍年安哄睡着,这会儿见苏清和醒来再也忍不住想哭。 又连着过几日,堂春偶尔会偷着跑来看,肖铭原本迷糊着,在冉岑宁的解惑下恍然大悟,这几日也时常来。 苏清和勉强能坐起,问西厂那边的事。肖铭搬了张椅子坐在他榻跟前,说:“那日你去露了面他们便知晓有你这一号人,如今我给你请了工伤假,且先养着不必担心。” 苏清和则问:“我担心的是西漠,那边可有异样?” “还没有。”肖铭说完自己也心虚,念着苏清和伤着便不好同他说实话。 西漠乱了,不仅赤沙,连大周也掺和进来,如今乱做一团,表面平静,暗里早就风起云涌。这些都是现在不能和他说的。 熬过第一个月,伤恢复得差不多,虽大动作不了却能下床。出府第一日,就碰见个他乡故知。 才下台阶,哒哒马蹄伴着一阵爽朗笑声,听男子道:“小美人,咱们又见面了,好巧。”离近苏清和,温青峰一席墨衣翻身下马,那架势,就像要一把将苏清和搂进怀里一般。 好在他刻意维持君子作风,在对方三步距离处停下,笑盈盈看着他。只是月余未见,他觉得苏清和更单薄了些,脸依旧惊艳好看却瘦削得不像话,面无多少血色,惨白惨白的。 苏清和蹙眉,心道都驾马到府邸了哪里巧,在元安听他一番话,只做了耳旁风,没想他真来了。 “温老板,来仓庆,想开赌坊?” “我是怕小美人念我,这才放下家业前来寻,想同小美人培养培养感情。”温青峰笑问:“如何,小美人感动不感动?” 苏清和冷眼看他,不欲听他巧舌如簧,胡言乱语,往前走。 温青峰虽与他没接触几次,性子还是摸清了的,厚着脸皮跟上去 “没能和小美人过元宵,温某甚感遗憾,所以赶在端午前来,会不会唐突?” 苏清和道:“会。” “我初来乍到,小美人不行东道之谊请我吃饭喝酒听小曲?” “苏某忙于公务,恕不奉陪。” 温青峰偏不,一路跟着苏清和去了趟镇抚司衙门。被缠的紧了,实在没法,苏清和叹口气道:“我想喝粥,东荣巷的路边,没有酒和小曲,你去不去?” “去,当然去。” 肖铭那次带他来这喝粥,虽心不在焉,味道却尝出来了的,许久不喝倒有几分想念。 点了两碗素甜粥,苏清和坐到温青峰对面,太阳不大也晃眼得很,他又挪了挪凳子坐到阴影处。 “你该晒晒太阳才对,”温青峰撑着下巴瞧着他,道:“白得都跟山牙子上见光死的白蘑菇。” 苏清和瞥他一眼,坐得正直。 “锦衣卫除了差事危险,当真这样有上顿没下顿,瘦成这般,”温青峰来了劲儿,“是个短命差,尽早辞了,日后我养着你。” 苏清和笑笑:“温老板除了同我说这些无用的话,来仓庆当真无其他事?” 温青峰墨黑的眸子不易察觉动了动,随即笑道:“小美人不信?对你的心意,想必我在元安都说清楚了,忘了我再说一遍?” “不必。” 老板上粥的同时来了一伙人坐在另一桌,说话声没间断过。温青峰嘴巴也未停过,只不过苏清和一心听旁人说话。 黑袍中年男人道:“你说的当真?” 同行蓝袍男人压低一些声音:“骸骨遍及平野,无灾甚有灾。你是不知道,百姓困苦,冻馁交加!” “如何这样突然?” 蓝袍男子:“不突然,年前就有预兆了,这会儿纸包不住火传出来的,我一位旧友才从那边逃出来,是狼窝,进去容易想出来得刮一层皮才算。” “哎呦....” 苏清和听得仔细,没看到对面的温青峰闻言皱了下眉头。旁桌换了谈资,苏清和这才收心回来,思忖他们说的地方。倒是有几分像上辈子,霍池渊出征前听到的。越想越不安,粥也没心思喝,与温青峰称事道别。 温青峰也罕见没再缠着他。 再次回到镇抚司衙门,苏清和直接找到肖铭,“你老实与我说,西漠是不是沦陷了?” 肖铭捏着盏茶,没了喝的心情思,他这样问必然听到了风声,便不再瞒着。 “沦陷不至于,但是是迟早的事。大周也掺和进来,如今是三国之争,正是水深火热之时。” 苏清和身子一怔,不置信再问:“大周,你确定有大周?” 上辈子没有大周,还是说有大周但是霍池渊和容悸都瞒着他。如此一来,霍池渊一己之力敌两国,又在无外援的情况下,不败才不符合常理。 只片刻,苏清和道:“我要见颜文博,今日就得见。” “玉尘,你现在这般,还不宜...” “我知道,只是询问个事儿。”事情的走向好像偏离了他的预料,哪里偏了,或者说哪里错了。 *** 苏清和直接去丞相府拜访人,这个时候来倒让颜文博略感意外,特意在书房等他。 “听闻前些日子你与霍池渊发生口角,伤着了?” 苏清和面色无异,“如今已无大碍。” “如此正好,前几日太后传我,提及西厂这个烂摊子。”颜文博说:“问我可有合适的人选,带去见。左右都是傀儡,肯定要找个听话的,她急着名正言顺差使西厂上下,你找个契机自己爬上去吧。” “正巧下官也为此事来。”苏清和面上带着礼貌的笑:“还记得上回,下官曾说怀忠任才是西厂实权提督吗?” 颜文博点头,苏清和接着道:“是我想得浅显了,颜太后恐怕也不甚满意怀忠任,爬上去的契机,我找好了。” 颜文博听得云里雾里,问:“你要如何做?” “三日后,丞相便知晓了。” 既然他都这么说,颜文博也没做多问,道:“无论你用什么法子,怀忠任是个老狐狸,切勿掉以轻心。” “多谢丞相提点。” 苏清和虽未曾接触怀忠任,却听说过这个阉人太监喜欢逛窑子玩男人,具体哪家窑子还待回去确认,现在最紧要的还是进宫面圣。 西郊校场。 霍池渊重归牌子后基本日日待在这处,倒是苦了笑辞与宋玉,日日起大早,被霍池渊盯着马步、打拳、练长枪,闲暇全被剥夺光了。 堂春倒是对这样的日子乐此不疲,寇禾偶尔会来校场看他,如此一来,日子最舒坦的就是他。 春风过境,万里无云。 远处的群山若影若现飞出一只黑羽鸟,在高林上空游荡,盘旋。半响,只听一声划破天的尖锐口哨,黑羽鸟似找到了方向,朝吹哨子的人直直滑下来。 黑羽鸟稳稳落在乔风的手臂上,他侧着脸,去取鸟腿上的信桶,边往回走。黑羽鸟乖巧停在他手臂上,一同回到校场。 这处桃林春雨后含了花苞,开得急的已张开了花瓣。被烧毁的两层小竹楼在霍池渊去长平平乱时就叫人翻修重建,此时崭新的坐落在桃林深处。旁边还建了偌大的翻车,也没什么作物需要浇灌,夜里听着哗哗的水声,心里就莫名平静。 乔风将鸟儿放在一楼的鸟架上,几步踏上二楼,霍池渊刚练完兵,一声干练的军装坐在藤木椅子上喝闲茶, “二爷,大周的情报。” 第五十章 你是谁? 霍池渊没急着看,而是放下茶盏,拿起藤木桌上放的木簪子,问道:“这是什么?” 那是常羡,也就是苏清和火烧竹楼,金蝉脱壳留下来的发簪,但是乔风不能这么说。苏清和这个人已经被毒从二爷记忆中彻底剥夺了,苏清和也曾吩咐过半个字不能再提。 “或许是宋小公子进来时不小心留下的,”乔风望着发簪道:“属下也不清楚,二爷若实想知道,属下去问一问。” 霍池渊皱着眉头听答话,显然不太满意,他转着发簪玩,道:“这簪子锁在榻下的柜子里,难道说是宋玉锁进去的?” 乔风顿时没话答。榻下柜子钥匙只有霍池渊自己有... 霍池渊丢了簪子再问:“柜子里的衣裳呢?谁的?”肩窄腰细,他霍池渊以及外面那群糙老爷们儿不可能穿的了,可又是男人的衣裳,还放在他霍池渊的衣柜中.... 乔风心下咯噔,王府上下彻底清理干净,校场这处也没落下,独独料不到二爷会在校场的衣柜中也备着苏大人穿的衣裳。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解释,干巴巴一句:“属下不知。” 霍池渊静默半晌,揉揉眼皮子,道:“罢了,大周如何了?” 乔风将信笺展开放桌上,挑重点说:“原本潜伏,如今没再遮掩。另外探子来报,在大周的营帐里看见了七殿下。” “容悸?”霍池渊意外道:“他何时去得西漠,堂堂七皇子竟同外敌搅在一起。” “看着并非胁迫,同他那侍卫萧景在一处。侍卫也不是侍卫,是大周皇太子。” 霍池渊没多大反应,而是笑道:“倒是有意思。”西漠这地方,穷山恶水却是个香饽饽。赤沙想追回,大津占着不放,大周趁乱插一脚。 乔风说:“二爷此前料的没错,接应颜文博的不是赤沙,是大周。” “这个老匹夫远比看上去狡猾,他假意同赤沙联手,实则就是为了挑起这场仗,大周在后收渔翁之利。只是本王没料到,大周竟这般早就现身了,其中定有猫腻,须得再盯紧些。” “对了,十大家如今还未有动作,”乔凤道:“也未再和颜丞相来往,属下以为,十大家也许另有想法。” 霍池渊不以为意:“能有什么想法,敌军打进来了,十大家根基就在大津,难道还会助纣为虐?” 乔凤赞同点头,“二爷准备何时请旨前往?” 霍池渊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无所谓道:“不急,先让他两国争着。倒是可以私下救济救济西漠百姓,自古以来农民起义不在少,组建起来也是批不小的力量。” “是。” 苏清和自从那日丞相府回来后在府上静了两日。 在锦衣卫暗访下,怀忠任常去的小宦馆也锁定,肖铭暗里忙前忙后将一切安排妥当,苏清和这才沐浴更衣前去。 以琴师的身份。 夜幕,苏清和踏进仓庆街尾,以棋艺曲闻名的酒楼。往二楼去,厢房很大,推开门即是芳香笼人的酒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多余的杂味,金雕鹤栾的炉竟香也不点,浪费了。 四个模样秀丽干净的小宦正伺候怀忠任。 此人头发披散着仅用一根兰宇簪子固定,约莫三十四五模样,面色粉白,饮酒间看到抱琴在门口的苏清和。 “怎么不进来?”声音不似一般太监那样尖锐,淳而哑。 苏清和点头推上厢房门进去,将琴放好,预备坐下抚琴时,怀忠任不悦道:“坐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苏清和不留痕迹勾唇,离近些许。 淡雅琴声响起,怀忠边听着,搂着旁边小宦的细腰带进怀里,看着苏清和,问怀里的人,“楼里新来的琴师?” 小宦点头:“公公有所不知,您没来这两日,楼里添了好些新人。” “这样,”怀忠任放开小宦,说:“这个生得难得。” “公公,您这就要喜新厌旧了?”小宦娇嗔,直往怀忠任怀里蹭:“思音这几日学了好些伺候公公的本领,公公想不想试试?” 抚琴间,苏清和抬脸不经意间和怀忠任对视上,片刻又低头看琴弦,修长如玉的指头,轻巧拨弄琴弦,手上动作越来越快,面上依旧娴静得体。 怀忠任笑笑,“当然好。”随即唤停苏清和,没叫人过来,自己起身走过去。松松垮垮的白衫,穿等同于没穿。苏清和面色如常,目迎他过来。 才靠近一点,似有似无的淡香充斥鼻腔,怀忠任本是厌恶奇香怪味的人,这会儿闻着,心下说不出的欢喜。 视线从苏清和青葱的玉指,一路上移。素白祥云宽边锦带秤出盈盈而握的窄腰,继而是白净细腻的脖颈,白丝线束起一半墨发,几根钻进令人想入非非的衣襟,怀忠任咽咽口水只觉得那几层布碍眼。 “公公想做什么?”苏清和明知故问着,往后退了退,面上带着言说不清的媚笑。 “你觉得呢?”怀忠任盯着那双缠意绵绵的美眸,移不开眼,捏住他的下巴暧昧问:“会不会伺候人?” “公公指哪方面?” “自然是,榻上。” 苏清和被抵得的半撑着软垫,摇摇头:“若是榻上,我还真不会。” “无妨,让思音教教你,我们一起。” 苏清和的媚笑未敛,仰着头,指尖从怀忠任面颊一路滑到脖颈。在对方泛白发紫的唇落下刹那,他骤然屈膝将毫无防备的人踹倒,顺势压制。 后边的小宦甚至没看清那把刀是从那里拔出来的,匕首已经贯穿怀忠任的喉咙。 苏清和低下头,笑着对他说:“怎么样公公,我伺候得,舒服吗?”伴着喉咙咕噜咕噜的呜咽,苏清和的眸子转凉,面无表情拔出匕首,鲜血喷洒。 四名小宦吓傻了,血喷出来刹那尖叫道。 “杀人了!” “怀公公被杀了!” 苏清和看着地上已然没生气的人,动动脖颈,方才还皙白的脖颈喷洒斑驳热血,连着衣襟,面上都是。 小宦早已惊慌逃窜出去,怀忠任的影卫在听到尖叫刹那预备翻窗,被肖铭带的人缠住。纵使这样,苏清和也必须在短时间内离开这地方。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快步出厢房。楼下的客人并未因为小宦尖叫而有所异样。应是出门就被带下去了。二楼人尚少,没走几步,门口涌入大量官兵,苏清和步子一顿,退回去,直往楼上跑。 四楼乃睡房,这个时辰并无多少人。他疾步往走廊最里边的雕窗走,能顺利跳下去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官府的人如何会来,这在他意料之外。才想着,突然被人拽进其中一间房,待看清是谁,苏清和只觉好不容易愈合的肋骨疼了一下。 “杀人了?”霍池渊问,面上冷漠着。 苏清和打量这许久未见的人,如往日般一席玄衣。依旧是这张朝思暮想的面,只是那眸子里的光,看向自己不再热烈。如此想着,苏清和忙挣脱了手,“霍将军怎会在此处?” “本王问你,是不是杀人了?” “是,又如何?”苏清和转身预备走,外边有了声响。霍池渊眉头一皱,拽着人不由分说滚到床底下。 不宽不窄,正好容下两个人。 门被重重打开,容燃搂着红纱女子进来。他勾脚将门带上,急切吻上女子的唇。 急促喘息声夹杂霏靡轻吟。 听得床下的苏清和脸一阵发烫,压着霍池渊胸口的那只手臂也烫得很,这姿势悬着不舒服,于是他轻轻挪了挪腰。正想霍池渊没事探听大皇子做什么,腰上一紧,霍池渊掐住他。 头顶这样的声音霍池渊也好不到哪里去,苏清和一动他心中就跟着颤动,这才掐着人的腰不许他乱动。 黑暗里,苏清和一动不动阖眼耐心等外边的人完事。霍池渊的呼吸一下下喷洒在他的面上,痒痒的。苏清和享受着,这短暂的,平静的,亲密的相处时光。 就在这时,他觉得有什么硌着自己的腰,极不舒服。只刹那,苏清和猛睁开眼,看一眼霍池渊后僵着身子呼吸都不敢。 就这么僵持了许久,床上翻云覆雨的两人完事,说起了话。 容燃的声音先响起:“你义父那边可准备妥当了?” 女人慵懒着声音回道:“妥当了,后日出发,容郎且放心,义父说帮你便会尽全力。” “那我便去同父皇请旨了,”容燃沉默半响问:“听闻你们大周的太子沉寂数年,如今怎么出来了?” “义父说,太子几年前染疾,如今才大好,忙着出来拉拢势力。淡出视野这么久,不必忌惮,单薄着呢。” 容燃点头,“如此甚好,有你义父里应外合着,该是稳妥了。这场仗打好了,大周同大津日后并作一国,而你,则是我唯一的皇后,母仪天下。” 女人娇笑着:“容郎别喜新厌旧才好,我这心里,这辈子只有容郎了。” 黑暗里,苏清和闻言皱眉再看一眼霍池渊。太乱了,容燃话里话外与大周勾结,企图吞并。颜文博则是同赤沙里应外合,企图亡大津,其中必然有比丞相之位更为诱人的饵。 大周的太子又是谁? 榻上的人还在蜜语,官兵已经查上来。听推门的声响以及容燃慌忙下床穿衣的动作可以得出,冲着容燃来的。 霍池渊既然早早蹲在这处等着,想必知道的更多。 不等官兵搜过来,容燃率先推门出去,那女子则跳窗走了。门外一阵嘈杂,尔后归于平静。 苏清和想爬出去却被霍池渊拉住,他像盯着秀色可餐的食物,眯着眼打量苏清和,半响问:“你把谁杀了?” 苏清和吐出一口气,道:“怀忠任。”不说的话,以霍池渊的性子恐不会放他出去。 “胆子不小,”霍池渊捏着他下巴往自己抬了抬,“你既只打西厂的主意,今日听到的话就当耳旁风,如何。” “你要去西漠了,对不对。”苏清和不答反问,他不称霍池渊王爷,镇北王,霍将军,亦或是霍二爷,而是‘你’。 不知为何,霍池渊只觉得心底一颤,就这么看着苏清和,想捕捉些什么,却怎么也抓不住,脱口而出道:“你是谁?” 第五十一章 有解,不可解。 “锦衣卫指挥同知,苏清和。两月前还见过,王爷忘了?”苏清和说得相当镇定,实则内心慌乱得厉害,霍池渊如何突然这样问,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霍池渊眯着眸子打量他,他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早已干透了,牢牢贴着他的皮肉,虽知道不是他的血看着也莫名的让人揪心。 仿佛,这个人身上就不该沾血。 苏清和没让他继续打量下去,挣脱钳制不慌不乱从榻下爬出来。顾不得理凌乱的衣襟,直接往房间门口去,肖铭还在下边接应他。 门还未推开,霍池渊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肩,将人强制转回来,“你去没去过西郊校场?”苏清和的身量越看越能同他衣柜那些衣裳对得上。 苏清和愣怔一瞬,去没去过?去得太多了,不待苦涩肆意,他淡漠回道:“没有。” 音落,肩上的手立刻松了,苏清和即刻转身推门出去,只在合门刹那偷偷瞥了那人一眼。 下一刻,霍池渊跟着推门出去,只靠着门框,目送苏清和从四楼的雕窗跳下去。 这个背影掺着浓浓的夜色异常单薄,霍池渊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看这个人背影,心里揪得紧。有种呼之欲出的强烈逆反,他竟不想这个人走,不能走。 这感觉从未有过,很奇怪,没来由心疼,霍池渊懊恼下一拳重重打在门框上,头跟着隐隐泛疼。 这个苏清和,该不会记恨他的刁难给他下蛊了.... 苏清和跳下来时肖铭也跟着从树下窜出来,递给他一个包袱,里边是他的官服。匆匆穿戴整齐,肖铭又递给他一块浸湿的手帕。 “面上的血擦一擦。一会儿搜楼大可安心,那四名小宦已经抓到了。”肖铭默了会儿,问:“刚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苏清和下来,晚了将近半时辰。 “听到这事儿。容燃和大周勾结,企图合并两国,”苏清和擦干净,捏着湿帕子琢磨道:“这倒让我怀疑,颜文博当真是勾结赤沙预备架空大津吗?眼下他不近众皇子,反倒是对颜太后言听计从,事情没这么简单...” “你碰到大皇子,听到了他的话?”肖铭瞳孔微张,“玉尘,说说你的看法。” 苏清和刻意压低些声音,“现在的局势很乱,唯一能确定的是,大皇子要造反。另外颜文博同太后不是一条心,他的胃口或许远比我们想象的大,更或许....他的背后也是大周。”大周想吞了大津,这步棋下得这样大,是那个皇太子的手笔?苏清和隐隐觉得,容悸被掳走,其中定有什么干系。 重来一遭,失了爱人不算,连着国家也要亡了... 肖铭:“若是如此....” 苏清和面色白了白,“你们去搜楼,我得立刻进宫一趟。”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大半夜翻墙进宫,暗影一次两次还拦着,后边只当看不着。福禄海在御书房外候着,见到苏清和来拦了拦:“苏大人请慢,皇上此刻正在忙。” “劳烦海公公进去通报一声,下官有要事。” 福禄海为难间,容殊的声音从书房传出来。 “让他进来。” 福禄海帮着推开门,辛荣竟在,难怪福禄海说在忙。苏清和只在进门瞟了一眼辛荣,在不予多余的视线。他不说,不代表原谅这个骄纵的世子爷。 见苏清和久久不语,容殊对身旁的辛荣好言好语道:“荣儿先回去,待我忙完就去南湘苑陪你。” 辛荣摸摸鼻子,咳了咳乖乖出去了。 “说吧,又怎么了?”容殊瞅一眼苏清和,站起来舒展舒展筋骨。 容殊虽显得随意,苏清和却不能,毕恭毕敬道:“臣请旨,前往大周。” “大周?”这倒是意料外。 苏清和点头:“七皇子失踪,皇上可知道?” “知道,朕养这么锦衣卫难道是吃闲饭的?”容殊一点不意外,“你可知道他身边那个唤萧景的侍卫,彦今如今就在他的手上。” 苏清和蹙眉,“他....” 容殊不等他说,“这个侍卫就是大周的皇太子,如今正对西漠虎视眈眈,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倒是你,不为功名不为官,这样鞠躬尽力又无欲无求,你图什么?” “当然是保家卫国。”苏清和说得真诚,实际上容殊也调查过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什么都没查到,便只得安心用着。 “那你且说说,为何去大周?” 苏清和顿了顿:“下官认为,西漠乱的源头在大周,所以想混进去探一探。” “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 容殊眼皮子一跳,说道:“需要任何帮助只要你开口,朕都会满足,确定不要?” 容殊自然明白,西漠这场仗非打不可,在霍池渊前已经去了个将军与之僵持。敌国皆知霍池渊战场‘活阎王’的名号,若三国争霸,他就是大津的底牌。 “不要。” 容殊道:“好,你去吧。” 苏清和在里边并未呆多长时间,出来时倒是意外,辛荣竟还在门口没走,他不拘小节坐在石阶上抛石子玩。苏清和权当没看见,从他一旁的的石阶垮下去,辛荣忙站起身跟上去。 “喂!苏清和,你上次打我,我都没气,你气什么气?” 苏清和脚步微顿,侧脸看他,恭敬又冷漠:“世子殿下,有何事?” “你和容殊的谈话我一字不拉全听了。” 苏清和面无表情,反问:“听了又如何?” “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容殊的儿子失踪了,他却一点也不急?” “君子慎独,妄议圣上死罪,”苏清和往前走,“世子身后有皇上,下官形单影只,先失陪。” 辛荣像没听到一般,跟着他,自顾自说,“和你说个秘密如何?容殊有个双胞胎早夭的哥哥,传是这样传,却没有死。” 见苏清和眸子微动,他接着说:“这些皇子公主都出自这位早夭哥哥,容殊没有子嗣。” 闻言苏清和彻底停下了步子。 “那位早夭的哥哥几年前同他那夫人出宫了,扔下这皇位给容殊。当年我杀赤沙和亲皇后不为别的,就因为她给容殊下药。五年前赤沙同大津的那场战争不可避免,这个名不副实的皇后,她的死,也不可避免。” “世子殿下同我说这些,做什么?”苏清和对皇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辛荣顿了顿,言其他,“夺爱失心散是萧景给我的,我才知道他爱慕那个七皇子,但那个七皇子眼里只有你。怪就怪在,这毒既没下到你身上,那晚你差点将我杀了,这样不要命,到底是谁中了毒?” 苏清和闭闭眼,萧景这个名字瞬间被他紧咬在牙关,半响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淡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虽不知道世子殿下同我说这些,到底意欲何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下官权当没听到,失陪。” 辛荣见他不愿搭理自己,脱口而出道:“如果我说那毒有解呢?” 苏清和猛得转脸看他,面上尽是惊色,他觉得自己脸都麻木了,蔓延下来手脚麻得一时难动弹,他木讷着,又似喃喃:“有解?” “有。” 苏清和盯着辛荣,张了张嘴,转而问:“你想同我做交易?” 辛荣摇头又点头:“算不得交易,这是你的本职。另外,那毒虽有解却找不到人。萧景说是大周万石窟的毒老怪所出,有解,但那毒老怪不知去了何处,听闻他游历各国神龙不见尾,有解,找不到人也等同于无解。” “好。”苏清和愣愣点头,有解就行,人总能找到的。他沉默半响,问:“世子想说什么便说吧。”萧景乃大周太子,辛荣又同他识得,眼下三国争锋,苏清和能猜到一些。辛荣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求于他。 辛荣也不做任何隐瞒,直接了当的说:“萧景要攻大津,他虽答应我不会伤容殊,但我怕他出尔反尔。他这人本就阴晴不定,我只希望,真有这么一天,你,乃至整个锦衣卫须得好好护着容殊。我也不占你便宜,我对萧景知道多少便告诉你多少,如何?” “皇上可知道?” 辛荣摇头:“他从前是个贤王,让他那哥哥害得坐上这位置,既坐上了,他顾虑就多起来。天下黎明百姓占了他的全部,若让他知道,我明知萧景有歹心却不如实说来,他定又要将我送回去。” “既怕皇上恼,又为何包庇萧景,养虎为患?” 辛荣理所当然道:“我不喜欢他是皇上,想他是我一个人的容殊,既然他放不下这天下,我就让他放下。可是,我发觉并没有我想的这样容易,他和江山早融为了一体,除非自愿,否则别人剥夺不去。如此一来,仗打起来,他也会置身水火,不是我的本意…” 苏清和走时只觉得步子虚浮,仿若被人生生剥了魂,辛荣今晚给他的消息可谓大喜,若不是在这般不可控的情况下,他也许会欣喜若狂。 可偏偏是这种时候,在他决定只身前往大周的节骨眼。 如此,有解也不可解。 第五十二章 玉尘是谁 怀忠仁被暗杀,死的不明不白。两日后,苏府的大门颜文博不请自来。 “你的法子就是直接将他杀了!”现在想起来他还觉得不可思议,怀忠仁虽处人后,护在左右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又有太后的宠,混得风生水起,如何就让苏清和只用三天就杀了! “丞相喝茶,”苏清和将热茶推到他面前,知道他的疑虑,不紧不慢说:“杀人不难,手起刀落罢了,难的是时机。如今人无故死了,丞相便无需顾虑其他,太后那边自有她派去的探子会禀明。” 颜文博这才慢慢喝了口茶,略略放下心来,“如此也好,这两日我便在府中等颜如心的招见。不过,即便没了怀忠仁,西厂依旧是狼窝,我助你坐上督主的位,也望你去西漠时,站在我这边才好。” 提到西漠,苏清和眉眼间的笑意收了收,道:“我正有一事要同丞相说,西厂那位置我恐怕坐不成了。”若没有大周这个搅屎棍,夺了西厂也足以扳倒颜党。但现在不行,即便如此,也不能将费力得来的位置拱手让出去。 颜文博皱眉不解:“此话怎讲?” “皇上预备派我前往西漠,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潦草坐上西厂位置,难免太后生疑。”苏清和道:“不过,我有一人选,忠心护主,若让他坐上去,定不会有异心,丞相意下如何?” 颜文博狐疑看他,“你且说说,何人?” “锦衣卫指挥佥事,肖铭。” 颜文博隐约识得此人,他儿子关押昭狱那次就是这个肖大人带头拿的人。面色不由变了变,“他知道多少事?” “一概不知,丞相大可吩咐他办你想办的事。” 颜文博虽点头,却生了几分忌惮,可眼下他手里稍微得力的人手都同颜太后识得,冒用恐生出不必要的事端。不过,退一万步,做最坏的打算。损失的终归是颜如心手里的棋,他也乐得看戏。 苏清和这个人,他只信一半。无论他做何,在颜文博心里,他就是个定时炸弹,随时有爆的可能。心里清楚便罢,既然能利用,从中有利可图,周旋着也无事。 “此行西漠,皇上可派了人同你一起?” 苏清和点头:“有,所以多有不便。”颜文博心里有鬼,若知道苏清和不是一个人,西漠的内应便不敢轻举妄动。 颜文博没留多久便被扈从唤走,想来,颜如心坐不住了。 霍年安杵在门口蹲了许久,见客人走了,提着半个拳头大的铃铛,叮叮当当跑进来,红扑扑的小脸洋溢着兴奋的笑:“爹爹,大爹爹今日会来带年安骑马吗?” 近来不知问了多少遍。 苏清和走过来,捏捏他的脸,不答反问:“这铃铛谁给你的?” “大爹爹从马上取下来给我的。” 苏清和诧异问:“他何时带你骑马了?” “爹爹出远门那几日,大爹爹天天带我去骑马。如今好久没来了,年安有些想他。” 一大一小正说着,堂春竟跑了进来,苦着脸直接道:“主子,二爷请您去西郊校场一见” 苏清和心下咯噔,放开霍年安问:“何事?” 堂春摇头:“二爷今日有些反常,比平日狂躁些,发了好几次火,将自己关在竹楼里,先下突然要见您。” 苏清和点点头,如此也好。临行再见一见,下次再见不知何时,何景,亦不知自己是死是活。他将霍年安也带去,让堂春带着,满足他骑马的小心愿,心心念念这么久,也是苦了他。 苏清和并不知晓竹楼重建,看到焕然一新的桃林不由愣怔。随乔风上二楼,不知怎的,苏清和有些心慌,待乔风通报完,苏清和深吸了口气才踏进去。 霍池渊在饮酒,看模样该是醉了。 “王爷唤下官来,不知所为何事?” 霍池渊在抬眼看他的那一瞬间砸了手中的瓷酒壶,落在苏清和脚边,碎渣子飞溅,苏清和抬手挡脸,只觉得颈间刺痛,让瓷渣子划一道口子。 苏清和暗暗叹口气,“无事下官告退。” 霍池渊拽着他往里间走,地上一片狼藉,满地衣衫,他抓起衣衫扔到苏清和身上,带着醉意说:“换,你给我换上!” 苏清和望一眼手上的白衫,这里如何会有,满地都是,又想起霍池渊曾说过他穿白袍好看,顿时心下一疼,闭闭眼,带着无奈道:“王爷,这是做何?” “本王让你换上,”霍池渊扶了扶头,面漏痛色,不知是因为醉酒头昏,还是因为夺爱失心散的缘故。 苏清和连忙转身背对着他,泪就绷不住了。慢慢解开绛蓝色的外袍,换上他给的。等转回来时,面色恢复了,只是眼尾湿湿的淡粉骗不了人。 霍池渊望着他,没了动作,只是脸上的痛色越发明显,苏清和别开脸不去看他。 “玉尘是谁,玉尘…”霍池渊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觉得这个人该叫玉尘,该软乎乎的粘着他,可,为什么,他又不认识这个人… “下官不知。” 闻言霍池渊只觉更加烦躁。他像一个不知何时迷途的人,困在某处左右都逃不出去,周身像被一层密不透风又朦胧不清的纱布拢着,从何掀开都不知,又谈何自救。 他又看着苏清和沉默了好久,像在从他身上找答案,就那一张脸,陌生的紧,陌生也要看着才舒服。 苏清和以为他该是醒酒了,怎料他一把将苏清和抱进怀里,紧紧的收拢手臂,不管不顾,又像胡言乱语:“苏玉尘,是你,对不对,我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我好痛啊…苏玉尘我好痛…” 他的肉体像被两个极端的人死命拉扯,谁也不肯让他好受,一个知道些什么,一个又拼死不让说,唯有他被蒙在鼓里。 “你…你告诉我一点,一点也好…”霍池渊的声音哽咽着,又小心翼翼着,他在试探着问。听着像被人遗弃的小孩,就像当初的霍年安一样,苏清和能带霍年安回家,却不能带霍池渊。 苏清和眼泪流得心口疼,却一句也不肯回应他,他知晓,霍池渊该是毒发了,便什么都不敢做。 岱青未曾模棱两可说过症状,如今他知晓得更多,不仅不会再喜欢这个人,日后也不能再见。 良久,苏清和推开霍池渊,如常道:“王爷饮酒过多,醉了,下官扶您休息。” 霍池渊晃晃脑袋,疼痛减缓了些,确实有些昏,便点点头:“也好。” 不知出于何种缘故,霍池渊自从躺下阖上眼便握着苏清和的手不放,嘴里呢喃些什么挨近也听不太清。 人睡了苏清和才敢光明正大看着他的霍源真,另一只轻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这个人,还是睡着的时候对他温柔些。 辛荣口中的毒老怪已经派人去寻了,若苏清和还有命活着,便可一用,若此去大周不幸死了,便不必费力再寻了。 乔风推门进来时,苏清和还在榻边坐着,也正好乔风来,他说:“去端盆热水来,他出了好些热汗,春风凉得很,现在不擦一擦醒来恐着凉。” “是。” 乔风端了水又立马退出去:“苏大人有什么吩咐便唤,我就在外边侯着。” 苏清和轻轻将手抽出来,霍池渊该是睡熟了。面庞恢复了平静,眉宇也舒展了。苏清和用帕子简单给他擦了擦面,又撩开一些衣襟擦了汗湿的脖颈。本想帮他换身衣裳,又怕将人弄醒便罢了。 末了他仔仔细细检查这个竹楼,将属于他的东西尽数清理干净才算完。苏清和只在马场等了片刻,肖铭便带着笑得合不拢嘴的霍年安跑马回来。 苏清和抱起霍年安准备回去,才转身又转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修得精致的荷包递给堂春:“过几日,你将这荷包送去给霍池渊,就说是爱慕他的女子为他绣的,你只管给他,如何处置随他开心。” 堂春接过荷包,心里有种难说的不安,他迟疑道:“主子,你…” 苏清和只说:“若西漠打起仗来,你们自己小心些,也要尽力护着霍源真,他偶有不理智的时候,提提他镇北爹娘兴许有用。胜仗回来,你便能是名正言顺的霍家军了,说不定,还要唤你一声堂将军。” 闻言,堂春跟慌了。苏清和最在意西漠的情况,如今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表明不会踏入西漠,以他的性子,绝不会放任着二爷不管。如此,便是有了别的打算,又想着送荷包,如此反常,就像诀别一般,堂春忽然跪下,哽咽:“主子,你要去哪,去做什么?” “日后不许再叫主子,霍源真见不得也听不得。”苏清和不欲多说,转身就要走。 堂春起来,跟过去,“主…苏大人,无论您有什么打算,定要保重身体,二爷若是知道会心疼…” 苏清和心下一酸,却笑道:“我不过奉旨办个案子罢了,你如何哭得像我明日要死了一样…总之,我不在的日子,你们尽力协助霍源真,我回来定好好谢谢你们,待你与寇禾成婚,聘礼也算我一分,让你风风光光娶媳妇儿。” 第五十三章 一曲一金 第三日,酉时,苏清和骑马出城,人人都以为他去西漠,只有容殊和肖铭知道,他真正要去的是大周,潜入敌军内部和稀泥。 苏清和紧赶,入夜赶到一处驿站,下马稍作休整,却看到一人,意料之外的福安。 他直直朝苏清和走来,将斗笠摘了,在苏清和对面坐下,面色略微复杂,他看着苏清和只一句:“奴想和公子一同去大周。” 苏清和面漏诧异,却未发一言。接下来福安的一席话更让他不敢置信。 福安犹豫一阵,说:“公子,您当初其实是我自作主张送出宫的。” “什么?” 福安说:“半年前,奴在东城郊捡到一个孩子,从西漠逃难来的,因他和公子有八九分相像,奴就悄悄养着他,预备等时机成熟调换公子出宫。怕公子不同意,乘您睡着下了迷香,终于顺利送出宫。奴本以为出了宫公子就自由了,谁想,宫里的常羡被人暗杀。奴心里急,怕公子也有个好歹,日日出宫打听公子的消息,后来的事公子都知道了……” 苏清和眼皮一跳,问:“常羡是在东城郊捡到的,而我是被你送出宫的,那我为何会在西漠醒来?” “公子,您没说您从西漠来…”福安顿了顿,“您不是一直在仓庆,而是从西漠来?这样才进的镇北王府?” 苏清和兀自思忖着。 若常羡是从西漠逃来的,说不定就是西漠赵府。赵府发现常羡逃跑,追到仓庆,阴差阳错抓了被福安送出宫的自己? 正因如此,苏清和才从西漠醒来。难怪即便有赵老爷的宠,常羡仍被府上下人任意拳打脚踢。原是曾经逃过,被打过,助长了眼红下人的威。 苏清和说:“我是被西漠知县送去镇北王府的。” 福安低头,一时不知说什么。苏清和再问:“你如何知道我要去大周?” “肖大人说漏了嘴,奴帮着圆过去。既然知道了,奴不能眼睁睁看您一个人冒险,这才自作主张跟出来……”说着福安预备跪下,苏清和眼疾手快拦了。 驿站人虽不多,这样跪下也显得奇怪,何况福安同他都一副江湖游客的装扮。 也罢,路上有个人说话也好。 二人路赶得急,半月后抵达大周边境。苏清和以福安儿子身份自称,顺利混进关口。又扮做穷苦卖艺的大周百姓,专门易了容,在街心附近混了三天眼熟,才慢慢靠近目标。 大周私下被称作太子的二皇子,萧措。 还是昨日来的这家酒楼,苏清和抱着一把旧古琴跟着福安一道进门,两人衣着虽破旧些倒也算干净,酒楼老板虽不乐意,奈何收了人家几两银子,只得放任着。 在苏清和弹完第三支曲子后,不远处一个着蓝袍的异域小少年唤他过去。 “会不会高山流水?弹一曲,赏你一金,如何?” 少年抬眼看着易容后的苏清和,手里捏着一柄铁扇,雕刻着奇怪的花纹,像蛇又像龙。模样和穿着以及身上佩戴的饰品,有些像大周印疆那一带人。 福安做戏便要做全套,抢在苏清和前边连连拜谢:“小公子大人有大福,我儿会的曲子多,小公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小少年把目光移到福安脸上,笑了笑:“就先一曲高山流水吧。” 苏清和颔首,认认真真又一首曲子。 旁的一桌客人见状,乐得听小曲,对谈道:“看见没,听说是附近乡下逃饥荒来的。我听他这技艺,醉雨坊的琴师也不过如此了,而且模样也生得还不错。前日我来就碰着的,今日是来碰运气,竟还在。醉雨坊一曲千金呢,来这儿听既省银子又赏心悦目。” “人家这样不容易,你赏银子没” “我怎会真一分不花,方才你没来时我就赏过了。” “你一毛不拔,莫不是吹牛?” “去你的,这琴师弹得当真不错,你自个儿听。” ..... 小少年耳力极佳,这会儿功夫心思没在曲子上,全听旁人谈天去了。待对方不谈听琴,他才转回注意力。 小少年招招手,唤来立在身后的随从,耳语几句,只见小随从立刻下了楼。 苏清和只用余光瞥了一眼,面色如常。 不料他们想等的二皇子没来,苏清和却叫小少年叫来的人惊了一惊。 从二楼楼梯口大步跨来的男子,虽换了发型装束,也能认得出来,是那日在仓庆与他一面分别后再未出现的温青峰。 温青峰走近后,只淡淡扫了眼苏清和,而后在小少年身旁坐下。那小少年方才还坐得坐得端行得正,见温青峰来变得欢腾起来。 他展开铁扇子往温青峰掷去,铁扇的叶子在飞出的一瞬变作锋利的刀扇,温青峰迅速转了一圈,在躲开铁扇的同时,手抓回铁扇。 温青峰面色极差将铁扇扔到小少年面前,沉声道:“胡闹!” 小少年并不生气,抓回扇子在手中把玩,说:“来得倒快,快坐,我请你听曲。”说着小少年转脸问苏清和:“还会些什么曲子,你尽管弹,一曲一金。” 闻言苏清和也不多语,抬手抚琴。 温青峰应当是没有听琴闻曲的闲情雅致,没耐心道:“小少主专程唤我来,是为了听曲?” 乌桑点头,“先听曲,再谈正事。”他用下巴杵杵苏清和,眸中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半晌后,温青峰忽然说:“你想买他的命?” 这样没里头的话听得一旁站着的福安心下一紧,他们看着苏清和,买的只能是苏清和的命。与苏清和对视一眼后,他心里虽急,也默不作声了。 “如何,你看着?”乌桑笑道:“此前正愁没人顶上这位子,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 温青峰看一眼抚琴的苏清和,轻笑:“你想买也得人家想卖不是?” 乌桑即刻叫停苏清和,让他到自己旁边坐着。苏清和显得拘谨,甚至不敢抬脸看人,问:“小公子有何事?” “我问你,若我想买你的命,你肯不肯?” 不等苏清和出言,福安忙道:“这位小公子,我与小儿是寻常的百姓,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望小公子.....” 乌桑不信这世上还有银子办不到的事,继续把玩着铁扇,问:“若我能给你们这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福安摇头,慌忙拉上苏清和,“尘儿走,咱们今日先这般,和爹回家。”此番就像他的尘儿被刁难了一般,让人难看出破绽。 苏清和点点头,歉意的看一眼他二人,而后抱着琴同福安下楼去。 “公子,不若明日换一处蹲二皇子,先下让这两人搅得....” 苏清和忙制止福安。临近日暮,大周都城的街上也日渐多起来。街那头远处慢悠悠走来两匹马,据他们这几日打听到的萧措外貌体征,马上这人倒有几分像。 福安也意识到这一点,他看一眼苏清和,只见他悄无声息拔出匕首,掷出去削断了水果商贩的摊子腿。 堆垒整齐的瓜果一泄而下,滚落一地。方才还同隔壁老板谈天说笑的商贩面色瞬间沉下来,指着鼻子骂人:“怎么回事,我说你长没长眼睛,”他又指着一地瓜果,看苏清和穿得实在贫寒更加恼怒,“如今怎么办,你得赔我果子,摔烂的都得赔给我!” 福安拉着苏清和的胳膊愁苦着脸陪您道歉:“实在对不住,是我儿没看清撞着您的果摊,可...我们实在拿不出钱来....” 商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满地瓜果磕磕碰碰,卖相不说,就拿回去也放不久,如此一来亏大了,他大声道:“赔不起咱们就去见官,让官老爷给我个公道!” 嚷嚷的声音渐渐大起来,凑热闹的百姓薄薄围了一圈。他们对着圈内的三人轻言指指点点,指责商贩咄咄逼人,又说苏清和二人活该....如此云云更乱起来。 苏清和一脸惊恐的躲在福安身后,紧紧抱着他的琴,手指骨节泛着森白。 既然山不就我我便来就山,戏台子搭好了,这个大周二殿下一腔侠肝义胆,看他管是不管。 不料大周二皇子还未走近,让阴魂不散的温青峰同乌桑赶了先。两人看热闹似的站在人堆前,饶有趣味打量苏清和二人。 乌桑略微幸灾乐祸道:“刚还赏了十几金,这会儿就遇上没银子的麻烦了?” 商贩一听直接上手想搜身,“有钱不赔!” 苏清和暗暗咬牙,而后颤声道:“银子方才被抢了...” 福安护着苏清和接话道:“因银子被抢,我儿心伤之下才不小心撞着您的摊子,您行行好,待明日我们有了银子定回来赔...” 乌桑看身旁的温青峰一眼,低声道:“刚得来就被抢,当真没有富贵命。瞧这羸弱样,若没有护着他的爹,恐怕早就被人哄去卖了。” 温青峰抱着手臂,莫名笑了声,直直看着苏清和,道:“他可难哄得很。” 乌桑云里雾里之时,温青峰接着说:“就他吧,让他去补军乐的空缺,但别张口闭口说买人家的命,需有礼的请人坐下来谈。” 乌桑还在云里雾里之时,温青峰已经踏进了争锋漩涡。 “多少银子,我帮他赔。”温青峰说这话时看的是苏清和,并且笑着。这样无赖的笑,苏清和再熟悉不过。 温青峰,认出了他。 第五十四章 他想把女儿嫁给你 薄暮,繁荣的仓庆大街店肆林立,鳞次栉比。略去商贩的叫卖是由远及近马车的轱辘声。 它停在卖荷包的小摊档前,随即撩帘下来个轻纱遮面的姑娘。她挑拣良久择出两只模样相当的荷包,犹豫片刻放下一只,付了银钱返回马车。 马车缓缓朝城外驶去。 不多时,乔风从茶肆下来。他买下另一只荷包,驾马往相反的方向回镇北王府。 书房里烛光淡淡,霍池渊端坐案前,少顷放下墨笔。他仔细的将信笺卷好,起身之时房门推开。 “主子,鹤鸾来消息了。”乔风掏出荷包,取出里边的纸条,递给他。 霍池渊顺势展开,一目十行快速扫完,就着烛火燃了纸。他眉眼一弯,踱步窗边:“十大家这就和颜文博闹翻了,鹤鸾的离间计用得好。” 乔风跟着过去,“到底是疑心重,听不得谗言也经不起撺掇。” 乔风帮着取下窗棂上的笼子,霍池渊抓出里边的黑羽鸟,边塞信笺边剖释,“火候不够,光不满还不敷,不足以伤及窾要。” 他抬手将鸟抛出窗外,黑影扑腾两下瞬时没入夜色。 “颜文博和十大家暗里交好三余年,半月能做到此地步确属不易。”乔风问,“二爷,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颜文博不是和他那太后姑母感情深厚吗,就揭了这层无用纱。颜如心若发现颜文博同她有两心,会如何?”霍池渊讥笑道:“留些痕迹,让她有迹可循!” “表哥!”宋玉忽地推门闯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精疲力竭的模样就快趴地上了! 他一路策马狂奔,又不停歇从大门口疾跑过来,此刻累得喉咙冒烟,只顾着撑膝大口喘气! “动静能不能稍微小点?”霍池渊早习惯他这心浮气粗的性子,嘴上责怪着,倒也没真生气,“哪片天塌了?” “整个塌了!大…大事!天塌下来的大事!”宋玉气没喘匀,半直起腰,对霍池渊急道:“颜文博中銮殿请旨赐婚,主子,他想把女儿嫁给你!” 霍池渊一愣,倒是将乔风吓了大跳,“什么!”脚下趔趄,险些没站稳。 确实是天塌下来的大事,现在霍池渊中着毒,若真娶进门个媳妇儿,待毒解开该如何。苏清和那边,又该如何.... 霍池渊面色淡淡,只问:“可知为何?” “传石西门那次,你与颜小姐纠缠不清....污了清白...”宋玉顿了顿,关于苏清和的不能说,转而道:“这会儿仓庆大街都传遍了,我们估计是最晚知道的!” “我与她在石西门纠缠?我如何不记得?”霍池渊皱眉,颜家女儿是何等模样他都没印象,又谈何纠缠。 “这...不是...”宋玉也为难,“你没和她纠缠....是和..” 乔风在一旁替宋小公子累,帮忙道:“二爷,颜文博此番举动怕是别有用心,眼下您预备出征西漠,他这时候请旨,想是豁出去了,想拉拢您。” “如意算盘打错了,”霍池渊冷笑:“我的婚事,还轮不到这老匹夫插手。” “表哥,他这散播谣言如火如荼的架势,恨不得一夜散到邻国去!”宋玉抱臂,万分头疼道:“我方才从仓庆大街一路下来,茶馆说书的、歌姬弹唱的淫词艳曲、卖话本的小摊都是你和颜小姐那子虚乌有的旷世奇恋!” 宋玉心虚看霍池渊一眼,低声接着道:“那话本封面花,我好奇,小贩不买又不给看,就…就买了两本…” “哪呢?”乔风问。 宋玉从怀里摸出两本摆在案上,封面确实花,不宜描述… “表哥,最过分的不是这个,”宋玉咬牙愤懑道:“里边说你始乱终弃,这以后谁家姑娘敢嫁给你!” 霍池渊嫌弃的将话本丢到宋玉身上,顿了顿吩咐乔风道:“将我好男色的消息再传一遍,传到邻国,最好能寻个人回来,我看谁还逼我成婚!” “……是。” ....... 东荣巷是普通居民闾里,亥时吹灯拔蜡,此时四下漆黑,独一户透着微光。 丞相女,颜书瑶一席墨色男装推门进去。 “来了,”男子抬头看她一眼等她坐定,才道:“请婚这事儿是你爹出的主意还是颜太后?” 颜书瑶不似一般大家闺秀,动作间带着些许男子的潇洒,她摇头:“是太后,但不知原由所以没敢妄测。” 周游从酒肆里来,听官牙子说了些,道:“因是颜太后在如今这种局势下,想将你许给赤沙王,却被你爹拒了,退而求其次想了现在这个法子,想让你留住镇北王。” 颜书瑶柳眉微皱,“男人皆喜欢娇滴滴的姑娘,我让你教得这般粗狂,平日在我爹面前装着就够累人,真过了门我不得成天端着了?” “你自己不学好,赖我?”周游忽问道:“你私下同镇北王可有来往?” “来往?见都不曾见过,就知道两个胳膊两条腿的人。”颜书瑶翻了个白眼,搭腿在一旁的椅子上,“可有什么法子让他不娶?我爹这边是行不通了。” “请旨赐婚呐,圣旨下来你就要过门,不管人家娶不娶!”周游转而询问道:“早前我听闻这镇北王有断袖之癖,不若你也传个什么好女色,反正你也没点女人样....” 颜书瑶踹他一脚后觉得有点道理,“也不是不可,先躲过这一阵,投军去。” 周游斜她一眼:“你一女子,说得什么鬼话。” 两日后,仓庆街。 一年前送走个南国质子,顺便赔了个长公主。一年后这长公主回大津探亲,带回个南国小王女。 这小王女年十六,除了稍任性些,极度固执外并无其他坏毛病。 当年长公主刚嫁过去的时候,这小王女就整日围着她转,缠着她说关于大津的事,长公主说得越多,小王女就对大津喜爱越甚。 特别是听到大津有许许多多好玩的好看的,说什么也想去一次大津。 被缠得烦了,长公主这才终于决定回津探亲。 这位长公主同皇帝容殊同出自皇后,自小感情就好。当初长公主远嫁,他还竭力反对,后来发现自家姐姐与那南国质子难得两情相悦,便忍痛成全了他们。 这以后两国便成了兄弟般的存在,即便南国属小国,国力薄弱,却因为有了大津的庇护,其他国家虽虎视眈眈也不敢贸然来犯。 这也是至今南国还存在的重要愿意。 长公主抵达申时抵津,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沾满了整个仓庚大街。 大津百姓好奇,纷纷出来看。 前面一个大轿子里坐的是长公主他们自是知道,这后面轿子里坐的标志人儿是谁,没见过,看着不像大津人,排场这样大。 大敞开的轿子,彩色的丝带随风飘摇,里面坐了个蓝色异装的女子,头发微曲,瞳孔颜色淡淡的,深蓝色的额间佩饰,幽幽闪着光。她伸长脖子,好奇的四处看,十分美貌的脸上透着三分好奇,三分兴奋。 身子探出来,恨不得直接下去玩一玩路边的小玩意,尝一尝五颜六色的糕点。 “小王女,再看你都要掉下去了!” 王女身旁的丫鬟头笑道:“咱们现在先去公主府休息,明天再来仓庚大街,你还是好好坐着吧。” 徽月皱了皱眉,探出去的身子不见回来:“我一点不累,今天就想出来玩!” “不行,咱们得去公主府” 徽月回过头来,说道:“可以偷偷的嘛,你看这多好玩!” “皇妃一定不许的!再说咱们第一次来大津,偷偷跑出来不安全!” 许久不见徽月回应,看表情像被什么封印住一般,阿固下了一跳,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门口四根红漆柱子崛地而起,六七仗高的雕花门柱顶着小两层精雕门楼,门楼挂着排排红艳灯笼,再往下就是悬着的三个闪金光的字“十五楼” “皇妃说的十五楼啊,确实挺壮观的!”阿固砸砸嘴,不由赞叹道。 “不是,”徽月声音呆呆愣愣的,问阿固:“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黑衣裳男人?” 闻言,阿固又把目光投过去,赤橙红绿蓝靛紫都有,就是没有黑衣裳的。 徽月急道:“阿固,你看到没?” 阿固奇怪,摇摇头,不明白小王女急什么? “阿固,”徽月愣愣的回头,咽了咽口水,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南国没有的。” 阿固不解更甚,抓抓脑袋,“王女,你到底看到什么人了,奇奇怪怪的!” 徽月又看了一眼十五楼的方向,那人早已没了踪影。她手撑着脑袋,叹了一口气,喃喃:“要是能再看见就好了” 这边,颜书瑶从楼里出来,刚踏上马车,里边有个黑胡子男人急急追出来,“小公子别忙走,银子还没找您呢。” 颜书瑶捏着缰绳,淡道:“不用找了,消息散远些就行。” “好嘞,小公子放心,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第五十五章 殿下想杀了霍池渊? 过几日,仓庆街上的谈资从镇北王始乱终弃,演变成镇北王好男色非男不娶,颜家女好女色非女不嫁。赐婚一事暂搁置。 天边透白,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宫殿,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中銮殿内,容殊一席明晃晃的龙袍坐在龙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扶手,皱着眉头听大殿内的臣子上奏。 奏完一圈琐碎,刑部柳行知向前一步,“禀皇上,元安盐案初步查清,涉事官员已全部清查完毕,如今关押在狱牢。” 容殊点点头:“轻者补交贪污税款罢官还乡,重者在此基础上罚款一万两,犯涉事官员三代不得在朝为官。” “是。”柳行知退回队伍。 大皇子容燃站在四皇子身旁,他看一眼,悄悄将他推出去。 四皇子容嘉猝不及防跌在地上,满脸苦色瞥一眼自己的皇哥,顺势跪下磕头道:“父皇,儿臣听闻西漠起义四起,流寇肆意,迫使百姓饥不裹腹,名不聊生,儿臣甚感悲痛,特向父皇请旨带兵镇压起义,平定流寇。” 心思方才还在游离的霍池渊这会儿将视线落到四皇子身上。忍不住琢磨,念书骑射打仗样样不行的四皇子,竟也会为除莺莺燕燕外的事着想。 大殿内一阵静悄,半响容殊叹口气,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众斥责道:“你会什么?请旨去了让众人围着你转?” 容嘉低头不语,大皇子容燃这才挺身而出般在他旁边跪下,道:“父皇息怒,儿臣愿与四弟一同前往。” 霍池渊嘴角浮起一抹看热闹似的笑,等待容殊怎么说。 “你又会什么?长平瘟疫都应付不了,这会儿西漠你就能行了?”容殊气得脑仁疼,闭闭眼只想退朝。 容燃不死心,再道:“儿臣这回一定不负众望,恳请父皇予儿臣这个机会....” 怎料容殊抬起头来,视线放远,福禄海忙道:“无事退朝~” 尔后容殊留下了心不死的容燃,还有个无所事事的霍池渊。 御书房案几上的奏折堆得山高,容殊淡淡看一眼,才道:“源真,你来告诉大皇子,现在西漠什么状况。” 霍池渊心里跟明镜似的,意味不明对容燃好言到:“西漠三国势力暗涌,这滩水远比看上去的浑,大皇子慎重。” 话音刚落,容燃再次撩衣摆跪下,“儿臣愿尽绵薄之力,救西漠百姓于水生火热。” “霍爱卿怎么看?” 霍池渊只道:“臣愿辅佐大皇子领军西漠。” 大周西厢楼。 苏清和易容未卸,端坐在温青峰对面,淡淡开口:“温老板的意思是让我进大周军乐团?” 温青峰点点头,“小美人别怕,是我与你一同进去。” “你进去?你会什么?”苏清和笑道:“倒不知,温老板除了开赌坊还会雅乐。” 温青峰闭口不提为什么会出现在大周,苏清和也不问,这样也好,各干各的。温青峰别了两日余又邀他相见,开口就要带他混进大周军乐团,其中缘由不得而知,不过,倒是与苏清和的初衷不谋而合。 苏清和原本打算搭上二皇子这条线,到时候即便是投军也好,混进队伍就行。此番,便不用到战场前边冲锋冒险,何乐而不为。 “我自然不会,不过以你小随从的身份跟在你身边罢了。”温青峰望着他的脸,看得仔仔细细的,转言道:“你这易容真了不得,一点破绽也看不出,虽比你原貌逊色些看着也动人....” 苏清和皱眉打断他,“再厉害,温老板不是看出来了?” “不是从脸看出来的,”温青峰痞笑道:“是体态,小美人的体态,我一看一个准。”说着他就想凑过来,苏清和闭闭眼将椅子挪了挪。 “我要如何进去,你让我进去的目的又是什么?” “半月前拟定的琴师暴毙了,正缺一个位子,如今你正好顺理成章填补上。”温青峰也挪了挪椅子再凑上去,说:“进去你什么都不必做,弹你的琴就行。” 苏清和笑而不语。温青峰拿他当幌子混进大周军乐团必定有所图谋,不过苏清和并不关心,喝了口茶道:“跟着行军多苦,官家开的银子也少的可怜,温老板不额外给我些补贴?” “补贴,好啊,”温青峰凑近他的脸,暧昧问道:“小美人想要什么补贴?” 苏清和往后退了退,对上他墨黑的视线,“上次温老板赏一千金,这次我要一万金。”这是苏清和能做出的,对他的图谋,不论他怎么想,稍微能混淆视听一番也可。 “小美人这是要将自己卖给我?” “想买我?”苏清和笑笑,“一万金远远不够。” “开个价?” 苏清和不愿与他废话,道:“一万金我进大周军乐团,此后闭着眼,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何?” “不用,得看着我。” *** 霍池渊奉命出征西漠,八万大军于半月后抵达西漠,驻扎在西南郊区,近山近水。 是夜,堂春跟着大伙点着篝火,见大皇子容燃从霍池渊帐篷出来,他拍拍手灰掀帘子进去。 帐篷内,霍池渊面色算不得好,乔风看一眼堂春道:“夜里同我去赤沙军帐探探情况。” 堂春点头:“二爷,这个大皇子又做什么妖了?”一路上容燃都摆着皇子架子,瞧着他那副嘴脸就不爽。 霍池渊说:“作什么妖暂时具体不了,等会儿盯着看看。” 叶萧拎了壶刚添的热茶进来,说:“二爷,我刚听到风声,说大周的军队七日前到的西漠边境,赤沙只能更早,这两国怕是要结盟对付咱们了....” 霍池渊毫不在意道:“让他们结,先守不攻,耗着。” “二爷有什么打算?”堂春问道。 “跟着容燃,看他这几日会有什么小动作。他这颗老鼠屎,既然有了外心也无需再回仓庆,让他死在大周吧。” “外敌尚可攻,内敌却难防,”乔风皱眉忍不住摇摇头,“身为皇子却干出通敌这样的事....” “想要皇位想疯了。”叶萧咂咂嘴。 半夜,巡守换了三波,容燃混着出了驻扎地,连夜策马出去。乔风预备跟出,被霍池渊拦住,“我去。” 就着夜色,霍池渊一路跟着容燃进了一处相当隐秘的林子,比这出林子更为隐秘的是隐在其中的茅草屋。霍池渊轻手轻脚绕后听窗。 容燃推开房门,里边坐着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他左边立着一位女扮男装的女子,右边坐着一位清秀青年,易了容的苏清和。 “殿下来了?”老者手里转着两颗圆润的核桃,笑说:“殿下坐,灵桥,赶紧给殿下倒杯茶。” “是,干爹。” 容燃视线在灵桥身上流连,说道:“温老近来可好?” “甚好。” 容燃又将实现落在苏清和身上,接过灵桥递过来的茶才问:“这位是?” 苏清和坦然道:“在下苏惑,温老的旧友。” “年纪虽小,脑子聪明得很,”老者看着苏清和补充道:“此次能与你接应上也有他一半功劳。” “哦?”容燃惊讶,“他就是温老信笺中所说的军乐团的琴师?” “正是。” 容燃忍不住再次打量苏清和,大周军中情报都是这人传出来的,如此还有命在,想来不简单。 容燃说:“大津此次派了八万军,霍池渊打头。方才我诱导他恐有夜袭,他明面上没信,心底恐怕也慌着,此次先将他降服,再无后顾之忧。” “霍池渊?”苏清和问得清淡,眸中甚至带了些笑意,仿佛跃跃欲试,“殿下想杀了霍池渊?” 容燃像得到了肯定一般笑道:“当然,这场仗他虽名义上辅佐我,但,全军上下默认听他的,是一个棘手山芋,到时候咱们反扑起来,局面恐难控制。” 老者瞥一眼苏清和,笑道:“说得有理,殿下可有计划了?” “投毒,但不能急于求成,每日在他的茶里或酒里只添一些,半月内定与一个痨病鬼无异,到时群龙无首,他们即使不愿听我的也只能听我的。” “何毒,可会被察觉?”老者问。 容燃摇头,“无色无味,因量少,银针都试不出来。” “如此甚好,殿下且安心在营中等消息,有消息林边放信号。” 容燃留在茅屋里与灵桥倾诉思念,苏清和同老者一齐出来,走了半响老者揭了面具,道:“捂得热死了,小美人,你成日带着这套子,不难受?” 苏清和若有所思,不答反问:“温老板,你这是何意?” “你问哪方面?” “既不愿让我知道你在密谋什么,又为何带着我来见容燃?” 温青峰说:“我在确定一件事。” “何事?” “在元城时你说你有家室,我不信,这才去仓庆问,你果然在骗人。”温青峰说得认真,“我跟踪过你,你可能和镇北王府的霍将军有一腿。” “你!”苏清和咬咬牙,咽下一口气“你因这种小事,搅合进来?” 温青峰点头,“我温青峰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抢也要拿到手。”温青峰看着他,眉眼带笑,接着道:“我料到你会来西漠,却没料到你会先混进大周军队再来西漠,如此一来,我便与霍将军公平竞争,小美人觉得如何?” “温青峰!”苏清和觉得气恼。这个人疯了! “你不去通通信?容燃要给他下毒,”温青峰淡淡道:“今日我不拦你,日后就说不定了。” 苏清和只看一眼温青峰,夺步没入夜色。 第五十六章 怎么样,死心没? 苏清和匆匆过来时,霍池渊在暗里刻意避了避,离得远没听清他二人谈了些什么,心里正窝火。眼下他两人分道,霍池渊衡量一番决定先跟着这个苏惑,因此人去的方向是大津军队驻扎营帐之处。 苏清和边走边扒了面上的易容,遇上乔风也好,堂春也罢,只要将这个消息通上就好。 疾步半柱香后,苏清和看到了偌大的铁门,待他悄悄靠近营帐外围,却不急着进去。这样贸然出现恐被巡查的士兵当做敌探。 他耐心在暗处寻觅寻觅许久,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来林子里小解的士兵。苏清和悄悄靠近,没等士兵解开裤子就将人劈晕在地,快速扒了他的军装,带上军帽,不仔细觉察不出模样有异。为避免遭疑,他大摇大摆走进去。 帐篷坐落密集且数量过多,苏清和视线落在那处最大的主帐上,疾步走近真瞧见了同叶萧一起坐在火堆旁的堂春。 堂春碰巧抬头,夜光虽暗,篝火照应着他也能立刻辨出苏清和那张脸。 苏清和预备说话堂春抢先立即道:“哪个营长的,大半夜不睡在这晃什么晃,赶紧回去。” 叶萧瞟一眼苏清和身后仅十几步远的霍池渊,忙附和道:“杵着做什么,赶紧走啊!” 苏清和微微侧脸,察觉他二人有异忙朝另一边走。 霍池渊沉声道:“慢着!” 苏清和立刻顿住脚步,只刹那毅然加快脚步。霍池渊不能再见到他,会引毒发。一想到他痛苦地模样,苏清和就忍不住心抽抽的疼。 但他跑不过霍池渊,没几刻就叫他逮个正着。叶萧同肖铭急忙赶过来,就见苏清和被霍池渊粗鲁扛在肩上往营帐走。 “二爷,您这是?”堂春显得有些急,他看见苏清和没在挣扎,貌似晕过去了,不知到底如何了。 “堂春、叶萧,你们俩跟着来,我有话问你们。” 霍池渊很好奇,他俩什么时候同这个苏清和这样熟络的,半夜里冒险来找?苏清和又为何会同大周的人混在一起,老鼠屎都搅在一锅了。 进了帐篷,霍池渊将苏清和丢在地上,叉着腰打量,边冷声问:“你们俩,和他熟?” 堂春不说话,叶萧连忙摇头:“不熟,没见过。” “二爷,方才我们以为他是内营帐乱窜的士兵.....” 霍池渊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道:“我刚才跟踪容燃,他去见大周的外应,这其中就有苏清和,易容不算,现在他悄悄跟着回来,是何居心?我不管你们到底识不识得他,日后再有类似事情发生,军法处置!” “....是。”堂春低下头。 霍池渊话里意思已经非常明白,苏清和勾结外敌意图对大津不轨,再帮着说话则犯包庇罪.... “拿盆水来,将他泼醒,我有话要问他。” 堂春苦着脸出去拿水,拿了小半盆回来,蹲在苏清和面前浇花似的不敢淋太重。刚沾着凉水,苏清和立马睁开眼清醒过来。堂春如释重负,收了盆退到霍池渊身后,默默对苏清和摇了摇头。 “说吧,你混进来的目的。”霍池渊说。 苏清和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咳了咳,从地上坐起来,他深深看了眼霍池渊,说:“没有。” 堂春再次摇头,回答什么都可以,奉命潜入大周探军情,锦衣卫出任务都可以,独独不能什么都不说,否则以霍池渊这样没耐心的性子,苏清和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什么目的?”霍池渊可以算得上好言好语,甚至收了些冷漠。 苏清和没有半分犹豫,直截了当再次道:“没有。” 只有这样,什么都不说苏清和才有机会离开这,并且他必须离开。哪怕霍池渊急了对他用刑也好,现在都不能给他答案,答案一出,苏清和只有死路一条。 “不说?”霍池渊转着手上的骨扳指,似笑非笑道:“苏大人生得这般模样,被男人玩过没?” 苏清和忽然笑起来,回答道:“玩过,如何?” “如此甚好,若苏大人执意不说,”霍池渊痞笑着看他一眼,“行军打仗缺女人,也缺你这样的男人....” “二爷....”堂春意识到霍池渊可能想让苏清和充当军妓,连忙制止,“不妥吧....” “怎么不妥?” “做梦,”苏清和从地上爬起来,面色淡淡不愿意再看霍池渊一眼,转身时低喃:“霍源真,坏东西...”眸中尽是痛色。 如此,便只能来硬的,和霍池渊对上了。 营帐门口围着一圈士兵,苏清和不避不闪往外走,一圈人跟着后退。他拔下别在腿侧的弯刀,做防御状。本不愿伤到霍家军一兵一卒,现下由不得他,霍池渊竟然想送他充当军妓,想想就让人恨不得甩他一巴掌... 堂春抢在霍池渊前边出去,料定苏清和不会伤霍池渊,只会一味的退让,如此一来定又会负重伤。 唯一的法子就是不让他二人对上,堂春边往外冲边坚定道:“二爷,给我个机会,我定帮你逮住他!” 堂春与苏清和一交上手,就有意无意带着他往空旷处打,苏清和本也只为带一个消息,这会儿正好堂春在,便道:“小心容燃,霍池渊的吃穿用行只能经过你们的手,万事小心。” “好。” 待时机成熟,苏清和预备全身而退,堂春也做好了不小心失手的准备。不料一支箭带着呼啸的凉风擦着堂春耳边过去。 一声闷哼,接着苏清和退了半步,只瞪大眼睛盯着那个放箭的人。 这个面无表情想置他于死地的男人,曾在某个艳阳暖冬的西郊校场,含着笑教他射箭,现在那支箭没入他的胸口,还不曾流血,但是好痛。 “主子!”堂春几乎在瞬间脱口而出。 苏清和摇摇头,踉跄几步往林子里跑,速度太慢,再怎么跑也是徒劳。 没走几步树上跳下来个人,嘴里咬着一片树叶子,就像看了很久的戏一般。温青峰吐了口中的树叶,一把抱起苏清和,带着他快速消失在夜色。 确认安全后,温青峰边走边问怀里的人,“怎么样,死心没?他要杀你,只有我能救你。” 苏清和没说话,温青峰接着道:“霍池渊一直从你与我分别开始就跟着了,小美人,他当你是大津的叛贼,以后再见到你,就不是一支箭那么简单,是你的命。现在,你可以死心了吗?” 苏清和苍白着面,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他仰着头将眼眶含着的泪倒回去,这才抬起手将胸口的箭生生拔出来。 “别!”温青峰都来不及拦,血喷了他一脸。 苏清和气若游丝说:“没死。”心没死。 “苏清和,你现在拔箭不想活了是不是!” 没等到回应,拔完箭的人在说完那三个字以后就已经不省人事,温青峰骂了一句加快脚步。 营帐这边,众人返回。堂春觉得不忍心,没控制好言辞,道:“二爷,您刚才是想要苏清和的命啊,从前您连他冷着都会心疼,如今怎么能....” “堂春!”叶萧制止他,“你胡说八道什么!” 堂春片刻恢复理智,停了嘴。若苏清和真有个好歹,等霍池渊毒解开,别追去殉情就行... *** 西漠平静了小半月,看似松懈却在暗中谋划着应对之策。赤沙要夺的是同颜太后里应外合后的整个大津,大周则意图不挑起半点战火架空整个大津。 这日容燃晌午才迟迟起身,心情看着颇愉悦,自从离开仓庆皇城就觉如获新生。 现在,没有人能忤逆他,即便是容殊,山高皇帝远也不能奈何他,待夺得皇位,他就是正真的万人之上! 这样想着,他束缚心头的千结渔网隐没,压喉的磐石也轰然坠落,原本烦郁堵心的不畅感消失了!脚下迈出的步子都前所未有的轻快。 谁也不能拦着他畅然一场,不顾一众扈从影卫和兵卒,他策马狂蹦向远处未化的雪山。 霍池渊抬眸瞥见,冷笑一声,跟着翻身上马,长指摩挲着缰绳,迟迟不出发。 直到后山奔来一人,乔风靠近营帐,吁停黑马,甚为低调的慢踱到霍池渊马边,微夹马腹倾身,他道:“寻到了...” 二人耳语片刻,只见霍池渊嘴角挂笑,挥鞭朝容燃的方向驰去,没入林子时忽换了个方向。 容燃似那脱缰的野马,笼里拘久了!无所事事昏淫几年养,如今马上狂奔,怕也怕,但此刻兴奋过度忘记了怕。 随身的护身影卫都赶不及他这不要命的速度!纵马飞驰直到了拦截处,身后无人,容燃本想返回,陡然瞥见围栏那边悠哉两只肥大麋鹿,多看两眼毫不犹豫跑马过去。 他想着,看都看到了,能逮着一只送给灵桥也不错。 动静稍大,振落了冰花惊了麋鹿,双双逃窜,又没有彻底跑远,转悠在眼皮子底下,不远不近的距离。容燃悄悄跟上,但麋鹿异常机敏,他稍靠近总要被发觉。 就这么你追我赶间,麋鹿丢了,容燃自己也丢了。 地势高,半山的雪不像要入夏。雾凇遮去大半光亮,容燃静下来后身上的热气也散得差不多了。山里的风异常大,袭过面颊又冷又疼,视线又不甚清朗,容燃忽然觉得阴森恐怖,心里犯怵。 正想着,身后响起低吠,他以为自己幻听了,于是竖起耳朵辨,果真有声,似喉咙发出的咕噜夹杂饿极了的低嚎! 容燃全身汗毛倏然立起,遑急掉马头,入帘三四五匹瘦骨嶙峋的雪狼,接着六七八匹只增不减! 雪狼直勾勾盯着他,眼中满是渴望,撕碎他的渴望! 第五十七章 我最喜欢你的命 他拔剑的手窘蹙放下,慌不择路,朝更深处疾奔去。饿狼紧跟在猎物之后,比容燃追麋鹿时还要迫切,好几次与他的马儿并驰,拉丝的口水四处飞溅。 再跑就是山谷牙子,容燃不觉缓了速度,雪狼也跟着慢了。他小心翼翼吁停棕马,确认狼没过来,慢慢跳下,将马栓在树下,自己缓缓退后,盼着他们吃了这匹马,也能放他一马! 狼群扑上去饱餐,马绝望嘶鸣,雾凇雪大片落地,血飞溅之时马应声倒地。 即便如此,仍有雪狼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慢慢靠近,容燃几乎丧失了说话能力,绝望竟是种心底乱麻成团又抓不住边际的无力感。 身侧忽有雾凇坠地的沉闷声,容燃不敢乱动,只敢用余光瞟,瞥见是个如雪的白衣少年,甚感眼熟,他大胆转头细看。 是苏清和!锦衣卫怎会出现在此处! 容燃来不及多疑,颤嗓道:“苏清和,快将它们赶走,我定会在父皇面前多多替你美言!” 苏清和就像没他这个人,直直望着不远处棕马,只剩血红骨架,一地残肉渣。 血染红了大片白雪,猩红刺目,苏清和眸光微动似笑非笑,他抽出袖中短刀朝狼堆去。白影灵活游移狼群间,霎时间血沫飞溅。 苏清和竟真不是花架子...容燃震惊了,看架势还不弱!愣怔间苏清和屠杀一半,另一半跑了!他额头冒汗,面色病白,白袍不同程度的被野狼撕烂,星星点点沾着血,但上面没有一滴是他的。 他竟然一人抵抗七,八匹凶狠的恶狼!在容燃的印象中,苏清和锦衣卫的位子名不副实,更甚至屈身与他父皇之下! 容燃跑过去,激动道:“多亏你赶得及时,等回去我定要好好赏你!”他死里逃生,大舒口气。 “赏我?”苏清和皱眉,慢条斯理擦净短刀上的血渍,才抬眸看他,淡淡询问:“如何赏?动大津的国库还是大周的?还是,从大津百姓手中抢来赏我?” 苏清和不可思议的笑,紧接着问道:“那这账算你的还是我的?” “苏清和...你——”容燃愣怔,他想接着说什么立刻被打断。 “左右都不行,不如拿你的命做赏,如何?”苏清和笑道:“所有的赏里,我最喜欢你的命。” “大胆!胆敢出言不逊…”容燃肉脸微颤,又害怕退后,苏清和踩着印子步步跟上。压迫感瞬间上来,容燃拔剑与他交锋,苏清和手法狠厉,掰断了容燃的剑不算,连着手臂都差点整个被削断。 容燃满头冷汗,连连后退,苏清和慢慢跟着靠近,只要他不动手,苏清和也不会主动出手,而是饶有趣味问:“不知大皇子来西漠是做什么的?” 容燃怒道:“当然是打仗!苏清和,我劝你还是识相些,以免惹祸上身。” “祸?”苏清和思索一瞬,故作恍然大悟,道:“我竟忘了你通敌,你想造反,你想篡位,瞧我这记性。” 容燃错愕,苏清和从何得知....“你胡说什么?” “灵桥,温老,你知道他们多少?”苏清和把玩着匕首,带着些许漫不经心,“死也让你死得明白些,我是那晚的苏惑,大周军乐团的琴师,你传递情报的内应,你想看到的都是我想给你看的,怎么样?醒了吗?” “你,你是苏惑!”容燃趔趄一步,心顺时落到谷底,到底是谁摆了谁一道。他想起了灵桥,几个月前第一次见是在一个酒楼,主动来搭讪自己,原是早有密谋.... 苏清和颔首,话锋转:“今日,我没救你,所以你也不用想着赏我。我杀狼是为马报仇,杀你,是为狼报仇。你的仇,下辈子来找我报,如何?”苏清和指着身侧那具渗血的马的骨骸,“我大发慈悲,给你留全尸。” “你..你要做什么!你,大胆!”容燃气恼,却奈何不得。苏清和站在风里摇摇欲坠,看着软弱无力,但他弑狼的狠厉模样历历在目,容燃怕他。 刚才一席话仿若对牛弹琴,苏清和眸子猛地一沉,不欲同这个早就该死的人多说,一脚将他踹回雪地里,甚至不愿听他发出半点声音,对着脖颈一刀毙命! 万籁俱寂,什么声都没了,终于没了,有胆要霍池渊性命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侧面雾凇忽然落地,苏清和警觉侧目,瞧见一抹黑影稳稳落地,他心忽收紧,是霍池渊! 他怎么会在此处? 苏清和下意识退后,事不关己一般问:“赶热闹?晚了。” 霍池渊拍手朗声笑道:“不晚,精彩的一个没落。”边说着边靠近他。 “精彩?喜欢就好。”苏清和看他,眉眼一弯,纯良道:“那夜没叫你一箭将我射死,失不失望?” “怎么不失望,竟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不仅失望,还有些不甘心。” “你来救他?”苏清和瞥一眼地上的人,淡道:“来了不阻,等同没来。” 霍池渊眼锋一转,突然袭来。苏清和错身躲过,唯一的武器短刀被击飞,硬打没有胜算!抽身更难,霍池渊缠得紧! 苏清和接连退后躲闪只守不攻,多次想脱身皆徒劳,他杀雪狼废了力气,霍池渊又是这种压制性的打法,过几招就让他觉得精疲力竭。 恍惚一瞬,脚下稍慢没及时躲开霍池渊,一掌袭来,胸口生挨下,只觉骨头都要震碎了,才好没多久的箭创,绞心的痛。 苏清和脸色白得发青,喉间热血不及吐出,肚子又狠狠挨了一脚,力度不啻于那一掌,忽然间心里一个念头油然而生,他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苏清和一瞬失明,就要倒下,刹那间他能揪住地只有霍池渊的衣襟,然两人身子都没稳住,一同坠下去。 不是救命稻草,是压顶的泰山!喉咙积攒的血呛得苏清和喘不过气,边咳边吐血,模样相当狼狈! “花拳绣腿!”霍池渊冷漠评价。 苏清和憋红着面,窒息的疼痛瞬间席卷,他在夹缝中极力喘息,似在垂死挣扎,哑着嗓子倔强的问:“杀我是替容燃偿命,还是你想我死?” “你希望呢?”霍池渊似温柔得将他嘴边血沫擦去。 实则,骨扳指贴着皮肉膈得生疼,力道相当,再重些苏清和下颚骨都要被他捏碎了!霍池渊怎么这么执着于捏碎他的下颚骨.... “想我死吧,”苏清和疼得皱眉,冷道:“偿他的命,我恶心。” 话才说完胸口上一轻,接着颈间传来温热气息。霍池渊错在他身侧,埋首沉迷一般嗅他脖颈的味道。苏清和错愕一瞬,但胸口和小腹此刻疼得发麻,手没一点力气还是推了他一下。 霍池渊突然问道:“熏没熏香?” 这话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显得过于突兀,苏清和扭开脖子,没答。 “容燃通敌,我以为你同他是一路人,今日又为何设计杀他?” 苏清和视死如归,反而平静下来,直接道:“我杀他,你明明在场却不拦,你分明也想他死?霍将军,我帮你把人杀了,你反而倒打一耙,说得过去吗?” 霍池渊不答反问:“鹿引,狼杀,计划不错,可以全身而退,最后你出来做什么?” “……” 霍池渊道:“看那马死得残忍了,于心不忍,决定给他个痛快?” “于心不忍?”苏清和轻轻一笑:“是啊,是不忍。” “那你也该死!”话音落,霍池渊不愿再看他,埋头咬在苏清和右颈皙白的肉上。这个人一出现他就浑身不舒坦,有口气堵在心口,令他烦闷不堪,就莫名的想磨一磨他,从中找寻快感。 霍池渊厮磨狠咬,似那饿极了的雪狼,迫切得想要饱腹,又不及雪狼,霍池渊不肯给痛快,只要苏清和清清楚楚感受这厮磨的痛,或者他想听听,苏清和疼了隐忍的哭声,很想。 苏清和却不遂他的愿,死命咬唇忍住不出声,呼出的气都在颤抖。疼得右耳幻失,肝胆颤麻,浑身皮肉似针又疼又痒的扎。 这意味不明的狠咬没持续多久,发泄完心中的不快,霍池渊松了口。 “苏清和,现在只有我能救你!”霍池渊抹了嘴上的血,“考不考虑不回大周,跟着我?” 苏清和眸子微动,决然道:“不。” “好好回答,我素不喜强人所难。你来我这边我不拿你充军妓。”霍池渊觉得他有意思,年纪不大,心计了得,是敌人太可惜了,无论战场还是官场,他的敌人最后只有一个结局,死。 “容燃死了,霍将军还是想想怎么收场,怎么回禀得好。如今我也算半个死人,将军走吧。”苏清和冷漠着,气若游丝道:“我自始至终都是大津子民,只为大津效力。若我还有命出这片雪山,望霍将军下次遇到请高抬贵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就当素不相识。” “铁了心不跟我?” 苏清和闭闭眼,苦涩道:“苏某素来只同温柔的人玩。” 第五十八章 宁儿输了多少? 自从霍池渊奉旨出征西漠后,笑辞与宋玉再也不用早起去西郊校场打拳骑射扎马步。也正因如此,镇北王府三天传出一小吵,五天传出一大吵。 望着藤萝花架下,因怀疑对方玩骨牌使诈而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笑辞往季归舟身后躲了躲,歪着脑袋看战况,分析道:“你觉得他们谁错了?岑宁姐显得有些不讲理,但玉哥也不对。他怎么能揪女子头发呢...岑宁姐好像更不对,她怎么能踹男子裤裆呢...季归舟,你说是不是?” 季归舟将缩在背后的人拎着后领揪出来,嫌弃道:“躲什么,又打不到你身上。” 刚说完,冉岑宁的簪子飞过来。季归舟眼疾手快捞上笑辞往旁边闪,笑辞抱着他的胳膊失色道:“看吧看吧,谁说伤不着的,前日我拉架,踹得我屁股现在都疼!”话音落,宋玉的靴子也飞过来。 季归舟扶额,终于知晓霍池渊为何不带他一起去西漠了,原是有一王府不懂事的孩子要带! 宋玉边跑过来捡靴子,边懊恼道:“冉岑宁,你有没有赌品?输了就是输了,你还缺这点钱嘛,再这样没有下次了昂。” 冉岑宁皱着眉头,半点不服气,“你耍老千,宋玉,我不管,你要么再来,要么把银子还我!” “你缠着我做什么,笑辞也赢了你十两,非抓着我不放做什么?” 闻言笑辞看看天,事不关己模样,冉岑宁瞥他一眼,却道:“他才十两,你赢了我一百两!我胭脂水粉钱全赔里边了!”她越说越委屈,宋玉忙制止她:“停,你别想用哭骗人,哭起来丑死了。” “谁丑死了?” 肖铭的声音从后边传来,冷冷淡淡的。宋玉没回头,心道不妙,撑腰的来了。 冉岑宁听见来人的声音憋不住更想哭,站在原地等肖铭过来。他手上还牵了个糯米团子霍年安,霍年安看到宋玉兴奋得手舞足蹈,挣脱肖铭的手朝他奔去。 “宋玉叔叔!” 宋玉蹲下来接着扑过来的小人,瞧这热乎劲儿,不由欣慰,没白疼! 冉岑宁仰着脑袋看肖铭,眼泪倒是没流出来,面上满是委屈。肖铭放下佩剑揉揉她的脸,“他怎么欺负你了?”边问着帮她把歪了的发簪重新插好。 “他耍老千,骗我银子,肖大哥快帮我将他抓进诏狱。”冉岑宁撅着小嘴,抱着肖铭的腰,下巴杵着他的胸口,可怜巴巴望着他。 肖铭憋着笑,问:“宁儿输了多少?” “你那日给我的都输光了。” “姑娘家家学什么不好,非学人家赌钱,”肖铭刮了下她的鼻尖,“待会儿你随我回府取,不气了好不好?” 语气黏腻,笑辞皱着脸看他俩,忍不住小声道:“肉麻死了。” 季归舟侧脸看他一眼,接着抬手捂住他眼睛:“少儿不宜。” 肖铭从苏府过来是有要事寻季归舟,恰好霍年安念宋玉才一并带着来,这会儿将媳妇儿哄好才要谈正事。 肖铭:“苏大人走前曾让我帮他寻一人,辗转两月余终于有了眉目,现下我有一点难办,特来寻帮助。” 季归舟疑道:“什么人?我们能帮上忙,难道同二爷有关?” “霍将军此前中夺爱失心散,苏大人不知从何打听到解法在大周,虽不易,到底寻到了。那毒老怪游历来了大津,现居冬荣巷。”肖铭略微为难道:“苏大人曾嘱咐,寻到人不必急着将霍将军毒解了……” 冉岑宁忍不住问:“为何?” 肖铭看一眼冉岑宁,默了默道:“苏大人其实没去西漠,而是只身前往大周做暗探。若霍将军毒解了定不会让他这般做…苏大人原话是,若他能活着回来便解,若不能,霍将军也好无牵挂另觅良缘。” “肖大哥,你是不是想悄悄带那大夫去帮源真哥哥将毒解了?”冉岑宁苦这小脸,心里没由来的提苏清和揪心,“他若死了,霍年安怎么办。” 季归舟则直接道:“肖大人,我将那毒老怪亲自送过去。” “我正是此意,原本该是我去,但我有要职在身,不得擅离职守…”肖铭说:“我不清楚苏大人到底将自己置于了何种境地,纵是岱青未也劝不住,现下只有霍将军了。” *** 军乐团琴师苏惑因夜遭雪狼袭击,遂几日不得下榻。乐团谱曲的李先生便借着探望苏清和的由头,顺便将新出的琴曲谱给他送去。 李周围之前也不是没想探望,来了几次皆被拒之营帐外,唯有这次顺利进去了。不巧还遇到了大周二殿下,景错。二人一同进帐篷,得知苏清和才醒,下不得床,随着温青峰直接进去见人。 才喝完药,扑鼻而来的苦药味,看情形应是没喝多少下去,吐了大半,地上的一滩没来的处理的药渍。 苏清和椅着床架,面色苍苍,唇色病白。他就像睡了很久,特地坐起来见人。疲态倍显,失色的眸子好似闭上便会沉沉睡去一般。 苏清和预备给萧错行礼,萧错忙摆摆手罢了,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落在药盘那碟蜜饯上,意味不明笑了笑不语。 李周围进来一眼就瞧见他脖颈上的牙痕,听说让雪狼咬了,好几日不见好看着更严重了。脖颈包着一圈白纱布,星星点点沾着血,估摸着他这一身的病样就是被这口子连累的。 “新出的谱,只有苏琴师没看了”他将谱子递给温青峰,转交到苏清和手上。在苏清和翻看之际李周围握着下巴那缕白胡子抓了又抓,寻思了许久 苏清和快速看完并无不妥便道:“待我修养几日便将这曲子弹出来。” 李周围却没这么急,皱着眉头指着他的脖颈,官话乡话切换自如道:“琴师这里被咬了啷个久还不好,怕不是得了瘪咬病哦!” 他表情看着认真且严肃,苏清和无意瞥一眼面色无常的萧错,摆摆手说:“普通伤,上几次药就能好,劳李先生挂心了。” “不是嘞苏琴师,过克一个月了,我看你嘞伤口越来越严重,还是要重视起来。瘪咬病发了会发疯乱咬人嘞,严重很了还要命,重视起来啊。” 李周围越发严肃起来,他家乡也有过瘪咬病的例子,当时事不关己也没在意到底治愈了没,还是说道:“我家啊边这个病可以刨壳麻斗敷或者抓赖给宝吃,琴师可以试哈。这里虽没得大周都城那么富裕,这两个东西还是找得到的。” 苏清和不太能听明白,温青峰直接问:“壳麻斗,赖给宝是?” 李周围在脑子里兀自翻译了一遍,道“就是啊车前草和癞蛤蟆麻,说急了就不小心飘土话,不好意思哈。” 苏清和抿唇笑,“温青峰听到没,会犯疯病,你过会儿随李先生一同去将那两样东西寻来,迟了我发起疯来怕拦不住。”话是对温青峰说的,却是在看萧错。 温青峰领命送李周围出去,屋里只剩他二人。苏清和先开口说:“二殿下如何来了,我这处要什么没什么,招呼不周,殿下赎罪。” 萧错轻笑:“无妨,今日无事便想着来瞧一瞧。听闻琴师琴技了得,待伤好了随本王去见一人,琴师意下如何。” “殿下哪里的话,我不过乐团琴师,即便在这军营中也还是为皇家做事,殿下既开了口,怎有推脱的道理。” “你都不问见谁?”萧错顿了顿,直接道:“见太子,萧景,还有一个大津人。此去你不作为琴师,而是男宠,如何?” “男宠?”苏清和微微皱眉,问道:“殿下这是何意?或者想让我做些什么?” “我要你接近萧景,他不近女色,身边倒是时常带个男人。”萧错看着苏清和认真道:“他野心勃勃,想独吞整个大津,我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好像不会武功,正好,他这个人警惕得很。” 萧景好男色?他身边时常带着的男人想必是容悸…从前苏清和还觉得这两人相处气氛怪异,如今算是明白了,原是如此。 正想着,萧错又道:“我将你送去给他,又怕你不忠与我,所以为了建立信任,你将这药丸服下去,事成之后我予你享不尽的荣华。”萧错从手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颗棕黑药丸出来,“半月便要服用一回,虽不致死,发作起来也心痛难忍。待事成,我立刻给你解药。” 萧错这回没问愿不愿,将药丸递到苏清和眼前,带着逼迫的意味。苏清和看他一眼,手上顿了顿,确认一般问:“当真予我享不尽的荣华?” 萧错点头:“只有你能探听到萧景昙石涯一战如何排兵布阵。” “昙石崖?” “你卧榻这几日难道没听说,赤沙被萧景摆了一道战败大津?”景错略感诧异。即便两耳不闻窗外,人已在战前,如此近,怎会半点不知晓。 苏清和摇头,定是温青峰拦了消息。 “赤沙败,大津士兵元气大伤,这时候最好乘虚而入。如此,我也要摆萧景一道,让他知道大周乃至大津到底是谁的天下。” “大津元气大伤?”苏清和声音恍惚,轻了轻,“如何伤法?听闻大津有位活阎王将军,不至于此吧....” “粮仓被烧了,这还不叫元气大伤?如今耗了半月余,西漠百姓都沦落到啃树皮,更何况大津八万大军。” 苏清和在对方的注视下仰头服下那药丸,萧错走后温青峰紧接着进来,沉声问:“他给你吃了什么!” 苏清和抬眼看他,不答反问:“为何要瞒着我,温青峰,烧粮仓你也知道对不对,你也知道即便大津运粮食过来也会萧景拦截,对不对?你到底是何居心?还是说,你本就是大周人,你也是大周太子党....” 温青峰顿了顿,“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结果我脑子里只有什么什么黄雀在后,前边是啥一时想不起来。后来我非常自信的写了:亡羊补牢,麻雀在后… 第五十九章 我要你出去! 温青峰没有立刻回答苏清和,挣扎一瞬强制攥着他的手,“你说,萧错到底给你吃了什么!” 苏清和甩不开他的手,只得沉声道:“你出去!” “玉尘…” “我要你出去!” 温青峰张张嘴,什么话也没说,默了半响才松开他,“你好生歇着,我去看药煎得如何了。” 待人走后,苏清和望着摇晃的门帘久久回不过神。心底一丝恐慌渐渐蔓延,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见他病白的面越发惨淡。 指尖的凉瞬间席卷全身,苏清和慌忙下榻。他要去寻霍池渊,现在就去。 这场仗,若将霍池渊带走了,苏清和不知今后要怎么活,两辈子都只留他一人,这样不公平。 刚掀开帘,着大周军装的福安进来,手上领着个炭炉,他按住苏清和的肩阻止他往外走。 “福安?” 在这见到福安,属实意外,他应该在大周都城客栈等肖铭的消息才对,如何混进了大周军营,莫不是有事? “公子,你先听奴说,”福安将他往帐篷里边带,压低些声音,“肖大人前日来信,大皇子死在西漠,二皇子联合颜家逼宫,肖大人赶去时,皇上已经失踪,如今四皇子坐上了龙椅....” “什么?”苏清和眉头紧锁,再问:“四皇子造反坐上了龙椅?” “是。”福安说:“奴在外寻寻觅觅,好不容易寻到时机混进来,您住的这处守得格外严,奴借着送炭炉才能靠近。公子,那个温老板没有面上这么简单,外头的士兵对他格外客气礼貌…” 苏清和方才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忙问:“可知大津军队的状况?” “四皇子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召回霍将军....”福安犹豫着没了声。苏清和看着福安,颤抖的唇问:“霍池渊反了?” 福安点头,“新帝调回四万军,如今在西漠的大津士兵只有五万余....” 苏清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像被什么堵住了嗓子眼。 重合了,霍池渊要和上辈子一样,丢下他了。 眼泪流的猝不及防,福安慌乱用袖子帮他擦,担忧道:“公子,您哪不舒服,别吓奴....” 苏清和忍住所有情绪,扶住福安肩膀的手忍不住抖,颤声哽咽道:“福安,你传封信笺给肖铭,让他想办法劫持项雷谦,断手断脚也好,昭狱私邢也罢,将他银子逼出来,换粮草给霍家军。谁都不可信,只要北镇抚司的人亲自运送。” “可是,公子您怎么办?”福安亦是一脸慌张。 “我很快就能离开,不必担心,”苏清和低了低声音:“对了,托他帮忙安排师傅和先生暂时离大津,再派些人护着镇北霍家,一个都不能有闪失。还有,十大家虽不会参合进来,若能让江景曜帮衬着…日后我定当重谢。” 苏清和接着道:“你现在马上离开,温青峰来撞见就难脱身了。” 福安捏紧衣袖,最后看一眼苏清和,想说的话在嘴边,终究咽下,退出去。 原本冲动想出去的苏清和又回到榻上,待晚些时候温青峰掀帘子进来,苏清和还在睡。他抬起手预备摸一摸他的脸,即便易了容不是原本的模样,看着也让人情不自禁心欢。 到底是何时载在这人手中的? 起初可能是样貌,后来是他咄咄逼人,要求酒楼老板列细账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即便如此,温青峰也只是想睡一睡他,后来苏清和油盐不进不肯跟他,一千金都诱惑不了。 所以,在他决定去大津打听苏清和是否真有家室时,他就栽了。 温青峰看到了霍池渊,在霍池渊身边的苏清和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抛却清冷距离,像一只绵绵软软的小羔羊,一颦一笑不是对着他的都让人莫名嫉妒。 他不要和霍池渊公平竞争,他要苏清和,要霸占他所有的柔软,苏清和被如此伤害都不肯死心,那这世上就更不能有霍池渊这个人。 温青峰的手才要贴上去,苏清和迷糊睁了眼,见着人他并不意外,温青峰将手愣愣收回去,问道:“醒了,来喝些米粥,汤药也备好了。”说着将苏清和扶起来靠着床,给他垫上枕头接着道:“有些苦,给你备了蜜饯。” 苏清和看一眼碟子里的蜜饯,想起霍池渊曾说,喝完药吃蜜饯,药性会失一大半,所以不给他蜜饯,每次喝药都会变着花样哄着他。 收回视线,苏清和想自己喝粥,温青峰不许,执拗着要亲自喂,苏清和按捺心中的不适,边吃边道:“方才是我心急口快,望温老板不要往心里去。” 温青峰手上一顿,苏清和竟在同他服软,无论出于何种缘由,他都受用,笑道:“无碍,小美人若觉得有歉意,下次唤我青峰,我不想听你叫我温老板。” 苏清和听话点头,“好。”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萧错给你吃的是什么吗?” 苏清和淡淡道:“毒,半月须得服用一次,不致命,不服只会心痛难忍。” “他想让你做什么?” “他要将我送给萧景,”苏清和侧脸看温青峰,眸子清清凉凉,“想让我探听萧景昙石崖的排兵布阵。” “不行!”温青峰面漏不悦,萧景这个人诡计多端,无论苏清和是不是清白,送到那边的狼窝怕是骨头都剩不下。 苏清和不以为意,“我已经答应了,过几日就过去,我这副模样,只要你不揭穿,谁也认不出我是苏清和,我会小心行事的。” 温青峰默了会也不再说什么,等苏清和将药喝了,那碗蜜饯却半颗都未碰。温青峰放好碗道:“身上的伤该换药了,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 温青峰就像没听见似的,抬手帮他解开衣袋,苏清和闭闭眼,也罢,都是男人,罢了。 胸口的那处主要是内伤,上了药重新包好纱布,连着脖颈上的咬伤也一同上了药,温青峰撩开他耳边的发,仔仔细细将纱布缠好。明明包好了,温青峰还埃得如此近,苏清和不满抬眼看他,两人视线相撞, 温青峰喉结微动,苏清和许是才醒的缘故,面颊微微透着淡粉,眸子惺忪好看,连着唇瓣也润泽诱人,他想吻下去。 苏清和别开脸,不加掩饰的抗拒。温青峰赌气一般强行将他的脸扭回来,两手捧着,细细端详,“你,会是我的。” “自重。”苏清和同往日一般冷漠,推开他的手兀自躺下,“我累了想休息,你走吧。” *** 几日后苏清和伤势大好,脖颈上的咬痕结痂掉了剩下淡淡的粉红。萧错派人来接苏清和,温青峰并没有随行。 去了大周边城一处唤修远的酒楼,因临近战地,城中百姓逃的逃躲的躲,酉时正是热闹时,街上无人烟,倒像一座荒城。 陈设简单的阁楼里,不仅有萧景,还有他身旁的容悸,另一位竟是本该在大津翻手为云的颜文博! 苏清和面无异色,他随萧错在矮几前坐下,一言不发抬起桌上的热茶为萧错倒了一杯。 萧错看一眼萧景同他身旁的容悸,转而介绍苏清和道:“这位便是我上回同你说的苏惑,听闻皇哥前些日子在寻琴师,恰好军乐团有那么一位,技艺也算上得了台面。” 苏清和微微点头,显得腼腆。 萧景盯着苏清和看了良久又在容悸耳边耳语几句,容悸也看看苏清和方才点头,萧景才道:“即是皇弟送来的,彦今正好喜欢,我便收下。” 一众人笑后谈起正事,颜文博在旁当哑巴当了半响,这才有机会插嘴进来,“大津傀儡帝已即位,颜如心那边暂不提,最棘手的还是霍池渊。” “听闻他被逼得造反了?”萧景笑道。容悸不由看他一眼,起身往外走,气势汹汹推开门出去。 萧错顿了顿,缓和道:“这位容公子的脾性还是这样烈...” 萧景面上的笑并未收回,而是道:“颜丞相此番,想如何做?” “霍池渊违抗圣命,召回不回,如今可再耗些时日。他若进,没有粮草最后只能伏诛。若他不进退兵,意图造反乃死罪,横竖都是死,日后没这个羁绊,大津未来可期。” “那便先耗着,不废一兵一卒就能打个胜仗,何乐而不为。” 萧错道:“昙石崖一战必不可免,皇哥可有把握,从没同这位霍将军交过手,军中将领却将他传成了神。” 苏清和视线跟着挪到萧景脸上,听他不屑道:“寡不敌众,无需忧心。” 颜文博点了点案几,谨慎道:“以防万一,大津军营也有我的人,神不知鬼不觉让他先死了,还打什么?胜负已定。”萧景笑道:“那便静候佳音。” 苏清和这才慢条斯理抬眸看着颜文博,不留痕迹勾唇。局散,苏清和随着萧景容悸二人回了一处小宅子。在兵荒马乱的西漠也能寻到这样僻静的宅子,萧景对容悸也真够费心。 他愿收下苏清和,原是为了讨容悸的欢心。听闻容悸喜欢听曲,这才大肆招琴师,奈何战乱下,雅士皆逃散光。 院中石桌上放着一把古琴,苏清和原以为容悸想让他弹,结果只是摆设,容悸看着那琴,满眼落寞,他说:“苏惑,我不喜欢你们大周人。但我好久不曾同外人说话,你能陪我说一说吗?” 苏清和一怔,点点头:“容公子想说什么?” “我方才第一眼见你,觉得你像我一位故人,”容悸眼中突然泛了光,“我很想他....我只同你说,再不许告诉旁人,萧景也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清和:我要杀人了! 第六十章 奔着死去的… “容公子且放宽心,你说的每个字我定都烂在肚子里。” 苏清和将琴摆正,拨了两根弦,没抬头,问道:“听闻容公子喜琴,不知最喜哪支曲子,说不定苏某会弹。” 容悸亦看着琴及苏清和放在弦上素白指尖,半响才道:“落尘叹。” 苏清和预备抚琴,容悸却拦住他,“你会?” “会。” 容悸低声呢喃:“大周人也知道玉尘啊...”方才还对这人设有防备,现下不知出于何等私心,不由想亲近起来,“这曲子有个故事,与我念的这人有关,你要不要听听?” 苏清和点头看着容悸,收回手掩在袖子里。 “他是淮阳知县的小儿子,府上最小的少爷。由于娘亲是娼妓便不受任何人待见,府上下人私里都不拿他当人看。三岁时他娘被姨娘们逼走,此后他不仅被欺负,再也没吃过饱饭,三天两头挨毒打,有时关柴房一关便三天,这三天不给吃不给喝,那是他比三岁多点。” 这事儿是苏清和进宫第一年说的,容悸似陷入回忆,半响接着道:“五岁那年,他被欺负得最狠,让妾生的哥哥打丢了半条命,以为他死了便派人悄悄丢去乱葬岗。好在是将他丢出来了,遇上贵人,偷得七年的自在时光。怎料让他爹知晓后匆匆来要人,是要送他进宫换仕途,拿他奶娘的命做威胁。众人厌弃他时,唯有这个奶娘视他为己出。为不牵连无辜,他答应进了宫,这首《落尘叹》就是他临进宫时所作。但他爹为断他的念想,在他入宫当夜一把火烧了奶娘一家。他知道后,便哑半年,不愿开口说半句话。” 苏清和面色淡淡,仔细听着。容悸说着说着不自觉流眼泪,还要继续说:“我在宫里遇到他时也正被皇哥欺负,他亦是救我于水生火热的贵人。我该报答才对,可他总因我身临险境。我小心喜欢他,又不敢告诉他,当我知道他有了爱人,那人待他极好,是我给不了的好,我嫉妒着又觉得此番才好。他遇到我才是他不幸的开端,我害他被爱人遗忘,如今因为我,他的爱人也要死在战场上,如此一来,这世上又要只剩他一人孤零零的了。” 苏清和眸光微动,袖中的手紧了紧,平稳道:“容公子如何会觉得是自己害了他?人各有所难,说不定他并不怪你,你又何必自己责怪自己?” “是我,因我大周才要攻大津,因我惹恼了萧景…”觉得自己说多了,容悸顿了顿道:“不过,这一切荒唐迟早要落下帷幕,因我起,理因由我来了结。” “容公子,这是何意思?” 容悸笑笑,摆摆手,“好了,你抚琴吧。” 苏清和盯着他,手顿了顿,默了才开始抚琴。奏了一半,萧景从外回来,直直走到容悸身旁坐下。 他看了眼容悸又淡淡看一眼苏清和,不由皱眉,握着容悸的手,问:“哭过了?” 容悸不想便答:“没有,风大进的沙子。” “彦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答,”萧景望着对方的眸子,“你说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容悸依旧摇头:“你不信我,为何还要问,左右你都不信。” “你不说,我只能问他。”萧景将视线移到苏清和身上,面色不善。 容悸忽像炸毛的小狼,张牙舞爪,使劲儿抽回自己的手,指着萧景气愤道:“你想如何?杀了他?这是第几个了?我哭与他有何关系,你口口声声找人替我解闷,又一个个将他们在我面前杀干净,萧景,你到底要如何?我…我恨你!” 萧景强行拉着他的手扯到怀里,话却是对苏清和说的,“他为何会哭?” 容悸闭闭眼,以往死在萧景刀下的人,为和萧景赌那口气,他可以看着他们躺在血泊中,眼也不会眨一下瞧着他们死。但这个苏惑不同,他言行举止间有些像苏清和,抚琴的神态也有几分相似,和苏清和沾上一丝一毫边的人,他都不愿看着他们被迫害, 何况,若让萧景知道,他又想苏清和,又为他哭,不知又会做出何等疯事来。 不等苏清和作答,容悸没被握住的那只手抱着萧景的脖颈,整个人靠在他的肩上,无奈又无力道:“你信他也不信我。” 萧景摸摸他的脑袋,“我问你,你愿说实话吗?” 容悸没回答,只与他贴得更紧些,闭着眼睛低声道:“阿景,抱我回房吧,我有些累了。” “好。” 苏清和望着他二人离去,眉头锁得更深,尔后沉出一口气,回了他的卧房。 *** 肖铭接到福安传来的信笺时刚从宫里出来,江山易主,锦衣卫内部大换血,一时间肖铭被提到指挥使的位置。 这也叫苏清和走前预料到了,他稳稳接住这个位置,面上恪尽职守,私下却只认苏清和这个旧主。 他们在一处酒楼劫了雷项谦,既然苏清和已经发话,无论何种法子,只要银子。雷项谦口严,肖铭借着指挥使的官架子将他的陈年旧账全都翻出来,终于在五日后翘出部分银子。 雷项谦富可敌国,光是这冰山一角也足以解前线军士的燃眉之急。 肖铭用这些银子兑了粮草,以防万一,分做十路,走不同线路运往西漠。 按照信中吩咐的安排妥当后,江景曜也出了绵薄,送俞林岱青未一行人出关后,又亲自护送冉岑宁一行人回镇北,这回他不仅派了四喜连着自己也跟去了。 仓庆城表明风平浪静,早已在逼宫那日腐朽到了骨子里。肖铭也暗暗安排了肖家去向,连夜赶往大周与西漠边境寻找苏清和留的踪迹。 十路粮草,三路被埋伏的人拦截,剩下七路顺利送进大津军营。霍池渊站在布阵营同一众将领分析昙石崖一战的排兵布局。 听闻有粮草运进来,霍池渊舒一口气的同时狐疑道:“锦衣卫予的支援?” 会是那个二愣子四皇子?他可不信,可这么多粮草又想不出到底会是谁。 石头带头一众锦衣卫同霍池渊行过礼才道:“霍将军,随后还有粮草运进来,主子吩咐,这是他唯一能为将军尽的绵薄。” “你主子是谁来着?” “苏...”石头顿了顿,“肖铭,肖大人。” 霍池渊若有所思点头,又听石头道:“四方锦衣卫正在暗暗收拢,十八卫辖,九万余军士听候霍将军差遣。” “你们锦衣卫反主了?”霍池渊打量着肖铭,“想好,这仗若败了,你乃至你带来的九万军士将面临的不只是家破人亡,是死了也被后人戳脊梁骨骂叛国贼。” 石头半分不犹豫,道:“主子说,不能败。” 待石头下去后,霍池渊紧皱的眉头并未舒展,乔风知其中厉害,却道:“二爷,您还记得冉小姐口中的肖大哥吗?那便是肖铭肖大人,肖大人定是念着冉小姐,这才出援助之手。况且,如今仓庆都城的情况不容乐观,前些日子宋小公子来的信不正说,江家公子护送他们回了镇北,也是这位肖大人一手安排的。” 霍池渊拿着角标的手顿了顿,而后才点头,“这个铭当真是重情重义,宁儿日后同他在一起也能有个美满。” 一帐篷的人谈了会儿,季归舟掀帘进来,后头跟着个军医,正是东荣巷王氏医馆的老大夫。在仓庆时,因为苏清和身子不好,乔风还请过不少次。 当听季归舟说这是能解夺爱失心散的毒老怪时他不由咋舌,不是简单人物为何每回来王府都一副没见过大世面的怯懦样? 深藏不漏! 这毒要解也快,只是伤身得厉害,考虑到有急仗要打,毒老怪选择了最为保守的疗法,耗时日而已,无知无觉,不痛不痒,只是不知道何时能恢复。 以免霍池渊怀疑,药汤皆加在饭食中。过去小半月,毒老怪跟来看看霍池渊状况如何。 “王军医,又缺什么药材了?”霍池渊问。 “缺点....缺点止血的草药..对止血的。”毒老怪说着细细打量霍池渊的面色,瞳色,即唇色。 “堂春,跟去看看。”霍池渊道。 三人一齐出来,季归舟直接道:“可有见效?” “收效甚微,不过急不得,”毒老怪说,“有一味药可稍稍加重些,霍将军身子耐性不错,不碍事。” “现下能急也不能急,”堂春满面忧色道:“小主子如今下落不明,二爷若毒解了不得急疯?”他忽然转头问季归舟,“肖铭当真不知小主子在何处?” “说了在大周,福管家也在,具体不得而知。” 走得稍微远些,堂春才道:“当初我跟着小主子在锦衣卫处事时,他无半点官架子,时常照顾手下人的感受。有次夜,大水淹了一位小旗官的屋子,小主子不仅跟着救人,末了给银子给住处,将小旗官一家安排妥当才算。还有在教坊司那回,碰着个百户与那女子两情相悦,奈何没银子赎人,私奔被追回来,小主子帮他赎人不算还置办聘礼,帮他风光娶媳妇....” 堂春吸了口气,发泄一般接着说:“不需要多大的官来震慑人,小主子从很早就明白官架不如人心。粮草同那九万余军士定是他给二爷预备下的,方才听石头说江家,我首先猜到是江景曜,他确实会帮小主子.....” 堂春袖子遮住眼睛,哽咽道:“小主子此番就像处理后事一般,他就没给自己留退路,奔着死去的....” 第六十一章 你怎么敢的? 在这方僻静的宅院里呆了数日,苏清和唯确定萧景几时出门几时归,仅此足以,信笺便有法子送出。 这日,容悸心血来潮来敲苏清和的门,面上带着少有的笑颜,他欢快的连叩几下。苏清和收好东西,检查无误后方才打开门。容悸也没进去,只说:“苏惑,快些换身衣裳,今日与我去买天灯。” 没来由一句听得苏清和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问道:“天灯?不知是何日子,竟要放天灯。” “没有,就是想放,”容悸看苏清和穿得整齐不必再换衣,索性推着他往外走,“快些去,趁萧景没回来。” 苏清和边走边问:“去镇上买吗?” “对。” 苏清和原本还想拒绝,因明日昙石崖战起,今日他有事必须做,原还在想用什么法子才能出这院子,现在得来全不费工夫,还得谢谢容悸了。 院子门口停了辆马车,萧景虽不在,也能料到暗中跟着不少人。苏清和跟着上马车,路上话不多,马车直接在卖灯笼的铺子停下。 每个灯笼样式生得都大同小异,便没有挑选一说。容悸给苏清和拿了一个说:“祈愿灯,你有什么愿写在这上面,我那位故友说很灵!” 苏清和看他一眼,捏着手中的天灯。这句话是当年苏清和第一次放天灯被容悸看到才告诉容悸的。他今日有些不寻常,苏清和默了默问道:“容公子是有什么一定要许的愿吗?” “有,有一个,一定要许,”容悸握着笔没下,“但我不告诉你。”说完容悸提笔写了几个字,他有意不让苏清和看,苏清和便自顾自写了八个字。 容悸凑过来跟着念出来:“惟愿君安,岁岁年年。”眸子微动不由多看两眼苏清和。 苏清和放好墨笔,并未说话。 容悸饶有趣味问:“你有心上人?” 苏清和也不介意,直接道:“有啊。” “别人祈愿,都是长相厮守,白头偕老,你倒好,单求一个平安。” 苏清和笑了笑,“我也想啊,但能求的只有平安了。” 容悸一顿,不再追问。心道这个苏惑恐怕是个苦情种。 二人到空旷地方将灯放了,苏清和却没急着走,只说在宅子里闷久了想在外边走走,容悸觉得有理,同他散了好一会儿。 肖铭一路尾随车马,见灯放出,待飞远后才悄悄将其射下来,简单两个字:强攻 于是树丛松动,其中的人再不隐匿,四面围堵上来。突如其来的蒙面武士,气势汹汹的模样将车夫吓得连连退后。 萧景的人还是晚了一步,苏清和不知从哪拔出的短刀,直接架在容悸脖子上,不容拒绝道:“再动半步,我杀了他。他若死了你们也没命活,识相的话退后!” 容悸动了动袖中的手,侧脸看他,“你是谁派来的?” 苏清和并没有回答他,敌我双方正僵持,终有一方退了一步。苏清和带着容悸重新上了马车,马车飞驰后苏清和方放下短刀,容悸不敢置信再问:“你是大津来的?刚才那人像肖铭,你是玉……” 苏清和打断他,“尘埃就要落定,你在大津等着,我亲自送你坐上皇位。” 不待容悸再开口,苏清和抬手将他劈晕,肖铭适时钻进马车,道:“甩开了。” 苏清和点头揭开假面,“将容悸安全送回大津,先不急让他露面,萧景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肖铭问:“先去军营还是会颜文博?” “颜文博,他已经见过几次萧景,此前我曾给过他一块假兵符,如今他胜券在握,今晚,我得见他,昙石崖他知道的一定比我们多。” “萧景此前知道您与霍将军不一般,如此一来颜丞相还会信你吗?” “你太看得起颜文博了,”苏清和道:“老狐狸又怎会平白无故给外人展现的机会,他巴不得萧景永远别知道那兵符是我给的。” “如此甚好,我们的人三日前就跟着他了。” 马车在一处驿站停下,苏清和怕容悸中途醒来又给他喂了一颗药,能让人昏睡三天,待他再醒来,也快到仓庆了。 驿站里原本还在喝茶闲聊的人,此刻放下杯盏迎出来,将容悸扶进另一辆马车便扬长而去。 …… 颜文博自从来西漠后,尝试着联络过苏清和,奈何无半点踪迹。如今新帝继位,正是颜太后风光之时,若再有锦衣卫帮衬,着实棘手。 正发着愁,苏清和自己找上门来,免得萧景生疑,颜文博主动邀自酒楼厢房见。 除了颜文博和他的两个幕僚外再无旁人,见苏清和只身进来,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肖铭如今不仅西厂在握,颜如心信任他将你的位子都给了他。但,他似乎还肯听你的,我只问一句,你手里有多少军士?” 苏清和喝口清茶,回答道:“十万不到。” 颜文博顿了顿,笑道:“颜如心此番的算盘算是打了个空。” “我有兵,但昙石崖一战却至今被蒙在鼓里,”苏清和放下杯盏,看不出喜乐,道:“如此要我如何帮?” 颜文博听到他手上有十万人,卸了些防备幽幽道:“我知道的不多,不过,听萧景前几日的说法应该不会硬打。” “偷袭?” 颜文博点头:“霍池渊如今策反,其手上到底有多少人,具体不得而知,硬打双方都吃力不讨好。耗粮计划前几日也失败了,探子来报,不知他们从哪得来大批粮草,耗半年都绰绰有余,但萧景等不了,我也等不了。” “如何计划的?”苏清和好像并不感兴趣一般,“徒有十万兵,却无用武之地,若是如此,这滩烂泥我不掺和也罢。” 闻言颜文博瞳孔微动,仔细将此前同萧景商议的计策及如何里应外合的法子说了个彻底,包括夜袭的时辰,排兵。 苏清和好奇问:“颜丞相在霍家军里都有人?” “插几个人进去何其容易,”颜文博微微有些得意道:“埋兵五年之久,终于等到用武之地。” “是啊,”苏清和慢条斯理再为自己倒了杯凉茶,握在手中,“此前听闻丞相想杀霍将军,可有这事?” 颜文博看他一眼,点头道:“原是想动手,奈何我手上的人靠近不了。明日昙石崖一战,若今夜铤而走险能将霍池渊伏诛,那再好不过。” “如此一来,我便没有冤枉你,你的确想要霍池渊的命。”苏清和毫不避讳拔出袖中的刀,这把刀杀过许多人,饶是如此仍旧锋利得很。 颜文博心下一跳,面色也跟着变了变。好端端的拔刀作何?几乎在瞬间,旁边坐着始终不发一言的幕僚拔刀对着苏清和。 “我希望只是我多虑了。”颜文博站起来理理衣摆,微仰着下巴打量苏清和,“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你考虑清楚。” “这话如何这样耳熟?” “小儿狂妄。” 苏清和把玩着不长不短的匕首,勾唇一笑,说道:“丞相不会不知道,我这身武功学来做什么的吧?” 颜文博不语,等待他的下文。 “最初是为了保命,如今亦是,我这条命我不给谁都别想碰。我都如此惜命了,你却几次三番拿刀对着我,这要我怎么办。” 苏清和没有半点怕的样子,这让颜文博莫名寒毛竖起,不想与他多话,咬牙道:“如此便没有什么好谈的,动手吧!” 音落瞬间,指着苏清和脖颈的那柄剑还未来得及动作,让窗外飞进来的石子击飞。随后,场面陷入困乱,窗口跳进一人,破门进来三人身上血迹未干。 如此一来,颜文博什么都明白了,再不能指望他的人赶来,两个幕僚也被擒住,与苏清和第二次刀兵相见再次落入下风。 肖铭抱着刀悠闲站在苏清和身后,望着颜文博笑了笑。 “颜文博,”苏清和一步步向他靠近,无奈嘲道:“你真是愚钝又好笑,到现在还分不清优局劣势。我已经告诉你了,我苏清和惜命,这辈子最讨厌别人想要我的命。” 颜文博跟着退了几步,慌乱下想说些什么,重新谈判也行…… 苏清和并不愿听,面漏狠色,抬手掐着颜文博的脖颈,一点点收紧,“你要杀霍池渊?他是我的命啊,你怎么敢的?”苏清和笑起来,问他:“你该不该死?死得有理有据。” 颜文博奋力挣扎之际,苏清和松了手,下一刻刀光乍现,一条红血线伴着热血喷洒。苏清和半点不避开,溅了满脸满身。 他看着颜文博一点一点贴着墙倒下去,心中没来由的痛快。 苏清和用衣袖擦刀上的血,边转身边问地上跪着的幕僚,“我可以不杀你们,将颜文博养在霍家军里的人告诉我,否则刀剑无眼。” 地上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挣扎一瞬,其中一个哆嗦道:“我写..写下来...” 半响,纸上躺着十余人的姓名,苏清和淡淡扫了眼递给肖铭,“今夜尽数清理干净。” 第六十二章 终于来了 此后苏清和哪儿也没去。在酒楼沐浴换了身衣裳,悠闲品茶。肖铭从外归来时,面色些许古怪,在苏清和面前的坐下后才提出疑问:“颜文博没说假话,但大周太子方才竟撤回了伏兵,他是另有打算?” 苏清和眸色淡淡,唇角挂着一丝哂笑,“容悸失踪,他心慌了,没什么奇怪。” “他二人此番,我不明白。” 闻言苏清和看他一眼,道:“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都同你与冉小姐这般,你情我愿相爱偕老?他与容悸本不该至此,是萧景偏执糊了心,一手造成。”苏清和握着茶,淡淡补了一句,“原也可以圆满的。” 说起冉岑宁肖铭脸上不自觉浮起一抹红晕,欲盖弥彰咳了咳,“他既已知晓七殿下失踪,颜文博的死恐怕也瞒不久。玉尘,咱们不先避一避?” “不必,我正等着他来,暂且委屈容悸当个筹码。” 肖铭被苏清和这番话噎得没话说,既当做筹码,又为何将人好好送回大津..... 萧景黑着脸推门进来时,苏清和正与肖铭下棋。房门被重力撞到门框上,苏清和眼皮都不跳一下,安安稳稳将那颗白子落在棋盘上,幽幽道:“你输了。” 萧景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咬牙问:“容悸人呢?” “太子坐,”苏清和和颜悦色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见他不愿坐苏清和也不强求,只道:“你知晓我的目的,你退兵我保容悸平安,你该知道,我为霍池渊什么都做得出来,又何况容悸的命。” “好。”萧景隐忍着怒意,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字,接着道:“但我现在就要见他。” “怕是难办,”苏清和面无表情看着他:“我不信你。” “你要如何?” “退兵大津,永不再犯。” 萧景默了会儿,“好。” 苏清和依旧不信他,从衣袖中摸出白日里容悸祈愿灯上的愿。萧景认得容悸的字,单一个‘景’,再无其他。 容悸曾嘲笑苏清和祈愿只求平安,他又求了什么,他求一个‘景’,其中缘由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萧景捏着那张红愿纸片,半响不语。苏清和也不急,慢条斯理收拾桌上的棋子,边道:“你还是不懂容悸,他爱着你,你偏偏不信,用行动将他一点一点推开。他哪是喜琴,不过是想你多为他想些。今日若我不将他带走,你萧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你野心勃勃,我亦是。你若不退兵,我即使不杀他,也会同你硬拼到底。想动霍池渊,只能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我退可以,先让我见到他!” 苏清和笑一声,“先退,我没给你留选择。” 萧景闭闭眼,半响嗜血一笑:“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否则,即便彦今恨我,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慢走不送。”苏清和甚至头也没抬一下。待萧景走后,肖铭不住摇头,“他当真会退兵?” “你不信,我也不信,估计他自己也不信。”苏清和盖好棋盒,站起身,“大津正是内乱时,只能拖一阵是一阵。” “现在去大津军营?” 苏清和摇头,“不能去。我们要占着曲阳城。如此一来,即便萧景出尔反尔,退兵再犯,真要从我尸体上踏过去了。” “霍将军那处就这么瞒着了?” 苏清和面色微动,半响只道:“内忧外患两面夹击,总要给他点间隙清理内贼不是?傀儡帝是颜如心一手扶持,她的底气是赤沙,如今赤沙已败,大周等的就是这个契机。他们想拖着霍池渊,然后打入大津内部从而神不知鬼不觉架空大津政权。他们的如意算牌不是这场仗,而是背后整个大津!” 苏清和说:“如何能遂愿,不管是不是真的退兵,今夜可知会霍池渊,即刻返都清理门户。” “你要守在这一处等霍将军来?” “能等到固然好,等不到我正好磨磨刀。” 肖铭明白苏清和的意思,十万不到的军士给了霍池渊九万,独留一万想守一座城,可谓天方夜谭。他不明白苏清和在执着什么,好像从一开始他就很抵触这场战争,或者说,抵触霍池渊参与这场战争.... 次日昙石崖一战并没有打成,大周退兵后紧接着传出大津军队返都城的消息。 即便如此,苏清和仍旧夜不敢阖眼。 又过小半月,天边微亮时,房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苏清和毒发心痛一夜未睡,闻声草草穿披好外袍打开门,肖铭面色紧张道:“玉尘,萧景带军反扑了!” 苏清和面色苍苍,心一紧,“这么快!” “他的目的不是大津,是你,他要容悸。”肖铭吸了口气,疑道:“你可有哪里不舒服,脸色这样白!” “无碍。” 肖铭不信却无可奈何,只道:“交出容悸,方可再缓。” “容悸?”苏清和失笑,“我大津的皇帝也是他想要就能要的?” *** 一声嘹亮劲急的号角划破天际,苏清和身披战甲站在城防高墙,视线落在远处慢慢靠近的,黑压压的人群。 沉寂三日,终是耐不住了。 十万步军,两翼骑兵各两万,十四万黑色战甲周军,漫漫黑色如同遍野攒动松林,如此阵仗足以将整个曲阳城踏为平地。 长矛红絮,周旗飞舞。萧景骑战马走在最前端,十几万支投枪对准小小的曲阳城,一时间成了抗无可抗的活靶子。 苏清和收回视线,笑道:“终于来了。” “就算我们真交出容悸,萧景这架势,一战不可避免。” “正因有容悸,才能拖到今天,”苏清和忽然问:“算算日子霍池渊到仓庆快十日了吧,可还顺利?” 肖铭一愣,不自然道:“顺利,一切都顺利。” 苏清和看他一眼,眉头皱了一瞬,随后道:“我身后只有一万军,皆是自愿站在我身后的,我不交容悸便要硬抗大周十四万军,没有生路可言....传下去,今日畏战逃兵皆免罪。” “玉尘你....”肖铭觉得为难,还是道:“你也能退。” 苏清和摇头,“我只给你还有后边一万军士半个时辰,曲阳是空城,往西南方退,到时即便大周军追上来,接应的津军也该到了。” 肖铭没动,苏清和再看他一眼,“去吧。” 肖铭狠心咬牙,“保重!” 待周军逼近,苏清和依旧站得比直。若大津内敌已除,霍池渊便可一心对外敌,此仗的胜算一定比上辈子单枪匹马大很多。苏清和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霍池渊终于不会走在他前边了。 萧景吁停战马,冷声道:“容悸呢?” 苏清和眉眼带着笑意,“太子殿下,说了永不再犯,你今日此番举动是何意思?” “苏清和,我耐心不好,再不见到人,我只能来硬得了?” “来硬的?”苏清和仿若听到什么好笑的,“投枪也好,火药也罢,太子殿下尽管投进来,我的命事小,伤着容悸...” 萧景眯着眼看他,尽管再气恼这口气还是忍了下来。尔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似谈判又似拖延时间。 苏清和知道萧景一定悄悄派人搜城了,不过他不在乎,等他将曲阳城搜个遍时辰也差不多了。 这便是他要的,尘埃落定。 半响过后,一位大周将士骑马停在萧景跟前,隔得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见面色有异。 他明白,他一个人的战火就要开启。 苏清和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绣得不算好看,他握在手中反复摩挲。不知道他绣的那个堂春帮他送给霍池渊没,或者说被霍池渊扔了没。 他把这个戴了近半年的荷包小心放在城墙台上,如此它便沾不到半点血迹污秽。 苏清和在十四万敌军面前翻上高墙,青丝尽数冠起,乱风肆意,半点也不曾被吹乱。他无声笑起来,势必要将所有的可能降为零,这一战不许败,便要了无牵挂,他亦不想做任何人的累赘。 在一片喊‘杀’声中,苏清和祝他的阿渊,平安岁岁年年。 坠下去的瞬间,他看到了自己的泪,清清淡淡悬在半空。于是,闭上眸子,在短短几秒的间隙,将这辈子同上辈子在脑中过了一遍。霍池渊不爱他的样子,他一个都没记下,所以他不觉得有什么缺憾,便笑起来。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万景六年的冬。 刚过五更天还未亮,打更的锣声被哒哒马蹄盖住,绵绵残雪上两排清晰的马蹄,紧接着就听一男子高声喊道:“红旗报捷,霍将军三月连灭五国,凯旋而归...” 马蹄声渐远,街上陆陆续续响起人声。 粥铺提了门板子开张,三三两两一桌,看着外头浩浩荡荡的军队,不住议论。 “这样厉害,三月连灭五国!是哪个霍将军?” “还能哪个,咱大津还有第二个姓霍的将军?十五岁带兵打仗,二十五岁封王的那个。这位镇北王以往打了胜仗就回封地,还是第一次入都呢!” “实在了不得!” “你赶紧吃,咱也去凑凑热闹。” 要说这镇北王,那可是大津册封的第一个异姓王,年轻时常与霍老将军征战在外,立了不少战功,十年间大小胜仗不计其数。这次更甚,孤军奋战,以寡敌众,接连攻破五个小国。皇帝龙颜大悦,只等霍池渊抵都,大宴群臣,为其庆功。 一只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撩开床帘,苏清和赤脚下床,白皙的脚轻踏地,披了件素衫去掌灯。 作者有话要说: 七点半还有一章哈哈 第六十三章 乔风,你主子疯了! 福生从仓庆大街回来过院子就见他屋里灯亮着,正疑,公子今日起得未免早了些。他提着食盒过去敲门,听得里面有回应才抖落肩上的雪进屋子。 “公子今日怎得起这般早,外头黑着呢,还能睡上一会儿。”说着就见苏清和赤足,执笔趴在案几上给灯笼描花样,福安放了食盒给他找鞋。 “小祖宗,不穿鞋也分分时候,这屋你不让放炭盆,外头还下着雪,冻着老奴怎么跟万岁爷交代!” 苏清和停下笔:“同他有什么好交代的”他 举起灯笼认真看刚填花样,俊美非常的脸浮起淡笑,他把灯笼抬起来给福安看,问:“你瞧着如何?” “好得很,”福安给他穿了鞋又拿了件厚袍子披在他身上:“粥铺今日开张得早,奴去买粥已有好些人在等,公子趁热吃,仔细凉了” “外头怎么了?这么吵。”苏清和原本这么早不会醒,外头实在是闹得紧。 “霍将军班师回朝,街上热闹着呢”福安见他走过来,把粥端出来:“烫得很,奴先给您凉凉。” 苏清和问道:“霍将军,那个镇北王?” “是了,”福安一般扇粥一边道:“前些日子万岁爷问你可愿在百官面前奏一曲那话可不是揶揄你,就是为迎这霍将军。” 他当下了然,不欲多问,接过福安递过来的粥一口一口慢慢吃。 苏清和故乡淮阳有个祈愿节,在初雪后的第二天。对故乡为数不多的记忆中,这个最深刻。每到祈愿节,头天晚上,淮阳家家户户门口会挂各色灯笼,是为攒愿。第二天放祈愿灯,灯飞得越高越吉利。 “福安,歪了没?” 苏清和踩在梯子上挂祈愿灯,说什么也不让别人帮忙,这些年福安也习惯他过祈愿节,除担心他摔下来外也没话拦他。 “不歪不歪,”福安扶着梯子,一众下人围在旁边,就生怕他不小心滑了摔下来。“快些下来吧公子。” 米黄色的圆灯笼上画了几支桃花,枝上面有只白蝶,素却好看。苏清和满意的点点头:“福安,我想去石西门放祈愿灯,你同我去,其他人该忙什么忙去。” 福安道:“好,但别误了进宫的时辰。”又吩咐手边的人,“去将公子的琴搬进宫,我随公子放了灯就来。”下人领了任务就走,又听福安道:“轻些搬,别磕着了!” 石西门是离皇宫最近的一道门,门上楼阁也是最高的,苏清和爬了好一会儿才到楼台,扶着楼墙喘了口气,扭头看一眼还在爬楼的福安。 上边雪茫茫一片,未被人践踏过,看着柔柔软软,他弯腰抓了小把,绵绵细细,轻轻一吹就散了。 福安气喘吁吁爬上来就见自家公子又把鞋脱了,丢在一边,人走出去老远。 “小祖宗,怎么又把鞋脱了!这可是真真的凉呀!”福安拾了鞋追出去:“慢些,仔细摔着!” 苏清和踏着雪,笑的开心:“福安,这雪真软” 福安哪里关心这雪软不软,他只关心小祖宗冻红的脚:“算奴求您了,把鞋穿咯!” 苏清和摇头:“我不冷。福安你把灯拿来,我要在这儿放。”说着要爬上楼墙。 “不行公子,太高了,奴来,您下来!”福安急了,怎么说爬就爬。 苏清和又摇头,拒绝道:“祈愿灯要自己放,而且放得越高愿望越灵。” 见他已经站上去福安只好把灯递给他,盼他能快点放了下来。 与此同时镇北王府,霍池渊脱了一身铠甲,修整过后等宫里来人。 “表哥,宫里的来了,外边候着呢” 霍池渊闻言看一眼宋玉,对身旁的乔风道:“外头还落雪,你将人请进来,吃杯热茶” “是” 宋玉不怀好意的笑:“表哥,我听说皇后有意将自己的亲侄女许给你,今晚八成要提这事儿。” “怎么?”霍池渊挑眉:“你对他侄女有意思?” “你别胡说,见都没见过,哪来的意思!” “那你胡扯什么劲?”霍池渊笑道:“看来是操练得不够,每日练拳再加一个时辰!” “什么?”宋玉不敢置信:“霍源真!我今晚就写家书,告你残害手足之罪!” 说着乔风回来,车马备齐,催他二人进宫。 雪下得更大了些,屋檐上裹着厚厚一层,连着宫里来的公公一行四个人站在王府门口,霍池渊扫了一眼马车翻身上一旁的马。 海公公为难的看乔风,这马车是专门为霍将军准备的,怎得翻身就上马了? “将军在外打仗粗糙惯了,公公不必做难。”说着乔风一蹬上马。 仓庆的百姓格外热情,认得马上飞驰的是刚入都的霍将军便纷纷探出头来,围观念着“霍将军威武”等等此类。 远远瞧见石西门,霍池渊的微眯着眼,视线定在那抹白色身影上,近了才看清那人手里拿了个天灯,昂着头正放着,还在奇怪,不是中秋也没过元宵,怎会有人放天灯?就见抹白色脚底一滑,直直摔下去。 霍池渊没多想,夹紧马腹,挥鞭驰去。 “公子!”福安抓了个虚,奋力探出身子也没抓着他的衣角。 滑下去那瞬苏清和好看的眸子无过多澜色,他望着祈愿灯,只盼它飞得高一点,再高一点才好。 霍池渊突然加速宋玉就有疑,见楼上下坠的人更是一惊:“乔风!你主子疯了?” 不等乔风出声,轿子里的海公公探出头,惊道:“那是苏公子!可了不得了!” 耳边风声呼呼而过,霍池渊撑起身稳稳接住那衣发飘飘逸逸的人。 福安吓得腿脚瘫软,连跑带爬,跌撞下城楼。 马儿受惊奔腾得更快,见怀里的人不仅不惊慌,嘴角还带了丝丝笑意,只是这笑意在被接住那瞬间化作了疑,霍池渊比他还疑。 这不像失足,倒像寻死! “你是那个镇北王?”马儿跑得快,风吹得苏清和有点冷,声音不免颤抖。 霍池渊觉着奇了,仔细瞅着怀中人。 身子软得不像男子,倒像抱了个柔柔的白团子。生的也好看,就没见过那个男子生得他这般,眉目如画,俊逸尔雅,美得极了竟让人觉着不似真的。 “是。”霍池渊回答他,顿了顿问道“专程来石西门寻死?” 苏清和淡淡一笑:“这话不全对,我是在听天命,”见霍池渊有疑他接着道:“我滑下来这件事已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死不死就看天怎么说。看来他觉得我命不该绝,这不让霍将军接着了。” 马跑了大段才停下,霍池渊本想将他放下又见他没穿鞋,脚冻得通红,放下去又是一地雪,细皮嫩肉的倒叫人生出些不忍来,遂问他:“你是要去何处?” 苏清和看离宫不远了便道:“将我在这放下就行。”想着福安一大把年纪的,该是急坏了! 乔风一行人赶来,不等人言,福安拿着鞋从轿子里跳下来,老泪纵横:“公子,您方才吓死奴了!” “福安,我没事。”苏清和从霍池渊怀里挣脱出来,拿袖子帮福安擦泪:“方才是脚滑,多大人了莫要再哭” “苏公子可有伤着?”海公公也下了轿子,关切的望着他,见他摇头便立在一旁不再语。 福安抹了泪,给他穿鞋:“公子没事就好,下次别再这样,奴一把年纪差点吓破胆。”说着穿好鞋福安郑重的给霍池渊跪下磕了个头:“奴替公子谢镇北王的救命之恩,今日多亏了王爷,不然老奴....”说着福安声音又开始哽咽。 “举手之劳,公公不必如此。”霍池渊想去扶起福安被苏清和抢了一步。 “福安,我自会感谢的。”他为福安拍出膝上雪,转而对霍池渊道:“多谢霍将军,他日若有需苏某之事,定热茶相待。” 霍池渊望着苏清和意味不明抿唇一笑,话却是对福安说的“看紧你们家公子,下回可遇不到这么巧的事。” ...... “苏玉尘!” 那匹马如何飞驰过去的没有人看清,苏清和才在回想霍池渊上辈子对他说:下回可遇不到这么巧的事。 身子一沉,有个人在嘉和三十六年,曲阳城楼,再一次接住了他。 耳边是密密麻麻靠近的马蹄声,方才还鬼城一般的曲阳城光听声音就知晓正在被一点点塞满。 霍池渊来了。 他终于知道肖铭方才的古怪是因何,霍池渊根本没回仓庆,而是假意撤兵诱敌深入。可他唤自己为‘玉尘’,是想起什么来了还是.... 被对方拽进怀里的瞬间,苏清和愣愣看着他,不知作何反应才好,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霍池渊什么也不说,无羁惊鸿通过那道半开的城门,尔后彻底紧闭。 马未停,霍池渊单手紧紧的抱着他,开口道:“我该死。” 苏清和仰着脑袋仔仔细细看他,霍池渊长了胡渣,脸色不好,好在眼里终于装着自己了。苏清和小心翼翼,慢慢抬手回抱他,哽咽道:“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咬紧牙什么苦都愿吃,可你一心疼我,我就害怕了。” 马停下,霍池渊抱他跳下马,臂缚太硬,手指太糙,他轻轻吻了苏清和泪,自己眼眶中亦含着泪,“你这样要我怎么办,我好痛.....” 苏清和只在摇头,他想摸一摸霍池渊的脸,可是就是没来由的不敢,他不敢碰霍池渊,万一碎了怎么办。 霍池渊将他的异样尽收眼底,抬手抱着他,心里堵得慌,半响才道:“睡一觉,睡一觉都过去了。” 在苏清和还未反应过来之际,霍池渊不知给他闻了何等香,眼前一暗失去意识。 霍池渊抱起苏清和往前走,堂春躲在石柱子后边捂着嘴巴哭得稀里哗啦,肖铭有些看不下去,安慰道:“你小主子好得很,别哭了。” “我们再来晚些,他就没了...”堂春抹一把脸平复心情,踹了肖铭一脚,“你倒是再来晚些啊!” “怪石头给的情报有误!”肖铭道:“我没掐好时辰,也没料到玉尘把我们都支开是想跳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心也堵得慌…… 第六十四章 …阿渊,你在了。 苏清和恢复意识时耳鸣得厉害,他微微眯开些眼睛,四处静悄暗得不像话。他懵了一瞬忽想起什么慌忙坐起来,摸着黑就要往外走冲。 房门正在这时候被从外打开,苏清和脚下一轻落进一人怀里。 黑着便看不清是什么人,但苏清和只闻到来人的味道便呆在他怀里不再乱动了。 “玉尘。”霍池渊抱着他重回榻上,他预备去点个蜡,苏清和以为他要走,慌忙抓着他的手,因为紧张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别走,”苏清和颤抖着声音,带着委屈含着祈求,“你不能走...” 霍池渊握着他的手坐回来,吻着他的额头安抚道:“我哪儿也不去,玉尘,别怕。”霍池渊心疼得抱着他,轻柔抚摸着他的背,“那抱一会儿。” “嗯。”苏清和委屈巴巴靠在他的肩头,阖着眼仔细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手慢慢地,一点点地,在霍池渊腰上抱紧。 他的阿渊好像真的回来了。 霍池渊抚着他脑后的发,问他:“饿不饿,想吃什么吩咐厨房做。” 苏清和只是动动脑袋没说话,霍池渊却觉得脖颈上一片湿热,于是将人抱得更紧,半响道:“对不起玉尘,是我的错,我不好,日后你要如何我都认,玉尘我错了...” 半响苏清和动动唇,极小声哽咽道:“我好想你。” 尽管小声,静谧的夜里也听得清清楚楚,霍池渊心下绞痛,隐忍吐出一口气,“嗯,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让我们玉尘难过受苦, 待回仓庆,我任你如何处置,活着好死了也罢,都随你。” “好,”苏清和抬起一点下巴,唇触到他的下巴,说话带出的气息灼得人心颤,“既随我,那我要你将过去种种忘了,你不许再提,我很好,不苦也没觉得委屈。” 霍池渊默了会儿,“好,我不提。” 苏清和不信他,又怕这个人背着自己做傻事,细细去亲吻他。他想起了霍池渊胸口那个疤,伤是平白无故为他受的,只因没护主自己。如今苏清和身上的伤一半是他造成的,霍池渊嘴上不说,心里不知做何想,无论他怎么想,苏清和都觉得害怕。 他伸手去解霍池渊的衣带,然后捧着他的脸忘乎所以。霍池渊抱着他,从脸一路吻到脖颈,原本细嫩的皮肉此刻还有淡淡的牙印。 他停在这处细细舔舐,像只做错事的小狼崽,边呜咽着边亲近他心爱的宝贝,如此安慰自己,若能就此弥补曾造成的伤就好了,可是不能。 温热的液体滴在皙白的锁骨上,苏清和心下一紧抱紧他,柔声安慰道:“阿渊,我无事。” 霍池渊没有动作埋在他颈侧,身子细细颤抖着,仔细便能听到那压抑在喉咙里的呜咽。 苏清和心底的苦涩开始蔓延,他低下头,用下巴蹭着霍池渊脑袋,“你说任我如何,我要你不怨不提也不想,如此我便舒心了,阿渊能不能做到?” 脖颈上的人鼻音浓重,半响才‘嗯’了声。苏清和带着他躺回榻上,没有烛火也没有月光,感官就异常灵敏。 他的指尖一寸一寸描摹着霍池渊的脸,苏清和此刻什么都不愿想,只想拥有他,贴在他的耳边厮磨,低低哑哑道:“做吧,阿渊。” 回应他的是柔得腻人的轻触,连着指尖都不放过,对方小心翼翼得模样仿若苏清和是个易碎品。相比起来苏清和更为急切些,他紧紧揪着对方未褪净的亵衣,就此缠住身上的人。 他不敢喊疼,只在受不住时溢出变调的轻喘。饶是如此,霍池渊便更像遭受重创的小狼崽,一有风吹草动便要害怕起来。苏清和不愿他的阿渊这样小心翼翼,所以即便很疼,他也要将他抱紧,抛却所有,只要这个人。 “玉尘,我对不起你,我该死…”霍池渊在这刹那终于绷不住,苏清和跃下城楼那一瞬仍历历在目,他魂都吓丢了,便再也忘不掉,“我最该死…我好恨啊…玉尘对不起…” 霍池渊撑着手,断断续续的自我控诉,出口的每个字像刀子一般,重新牢牢插在他四肢百骸。眸中泪水汇聚,大颗大颗砸在苏清和面上,对苏清和来说亦如针扎。 苏清和不愿听也不愿他再说,扬起下巴吻住他的唇。本不是他的错,何要他这般无措得折磨自己。苏清和从没怪过他,也不想他的阿渊不放过自己。 霍池渊永远是他最黑暗无助时照亮他的那束救赎的光。 霍池渊将他抱起来落在怀里,彼此贴得更紧些。苏清和吃痛一瞬,吐出一口气再度抱紧他的脖颈,无张法的吻细密落在他脸上,泪很咸,舌尖触到便苦到心里,他的阿渊心里一定比这苦上千百倍。 霍池渊预备有动作,想起苏清和皮薄,榻硬了便磨不得,于是抱着他起来,点了蜡才在软椅上坐下。 烛火虽淡,扫去黑暗苏清和终于得以看清他的阿渊,依旧是这张令人朝思暮想的脸,那双泛红的眼眶里有他的影子,被这样看着周身都暖得厉害。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辈子,他的命总有一个霍池渊在背后拽着,这便是天命。 霍池渊握着他的腰慢慢开始动作,苏清和闷哼了声理智同思绪慢慢涣散,掐着对方肩膀的指尖快要陷进肉里,又在刹那松开,摇摇欲坠之时环着霍池渊的脖颈,低下头在他耳边情不自已的唤他,“阿渊...” “我在。” “....阿渊,你在了。” “嗯。”霍池渊颤抖着呼吸,抬起一只手抚摸他的脸,拇指揉着苏清和有些干涩的唇,他把那声我爱你化在这个轻柔的吻里,推心置腹相互交融。 在漫长的夜里,孤盏摇曳的烛火不再寂寥,伴着它的有一个苏清和,还有紧紧拥着苏清和的霍池渊。 苏清和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困在这如火如荼,如痴如醉,盛大而热烈的爱里,清冷寡淡小半生,霍池渊成了两辈子的例外。怪他的铁汉柔情,温柔本就是战无不克,攻无不胜的武器。 所以,霍池渊值得被他偏爱与例外。 在寅时平旦的夜,在更阑人静万籁无声时,苏清和想嫁给霍池渊为妻。 “阿渊,娶我吧。”声音虚浮无力,又字字清晰。意识迷离时,他听到身上的人回应了。 “用我一腔爱意,换你余后年年,可好?” “好。” …… 苏清和再醒已是第二日黄昏日落。睁眼便瞧见霍池渊军甲未退守在榻旁,王大夫正为他珍着脉搏。原是苏清和昨夜里心疼毒发昏了过去,请了毒老怪来。 “实不相瞒,此毒也出自老朽之手....”王大夫略显不自在,踩了哪门子的狗屎,两口子让他迫害了....还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冤,毒老怪觉得自己比窦娥只差点意思。 “可有快速解法?”霍池渊问。 毒老怪摇头,“唯有慢性解法,若不想吃苦倒也可以毒克毒,但如此一来只会加重毒根,况且现下小公子身子亏损得厉害,存了病根怕....”活不长久,但是毒老怪不敢说。 霍池渊点头,“那就慢性解法,劳烦您再开些止疼的方子。” 毒老怪满头大汗退出房门,堂春端了食盒进来,怕吵着小主子,放下食盒只偷偷看一眼榻上的人便轻手轻脚退出去。 “阿渊。”苏清和从薄被下伸出手,等霍池渊来握。霍池渊立刻蹲在他跟前两只手一起包着他的。 “吃点东西,待汤药熬好再乖乖吃药。”说着霍池渊把人小心扶起来坐好,将食盒中的粥取出来,坐到他面前,边用勺子散热边道:“你一日未进食,今日只能喝粥,待明日稍好些,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寻来,好不好?” 苏清和歪着脑袋看他一会儿竟摇摇头,“那你喂我。” “好,喂你。”霍池渊笑着吹了吹就要喂给他,不料苏清和又委屈的摇头,小声道:“要抱着喂...” 于是霍将军起身脱了战甲才去抱人,苏清和舒舒服服靠着他的肩蹭了蹭,手也跟着环上对方的腰,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依赖人得很。 慢慢将那碗粥半哄半诱此后他吃下去,苏清和还是不肯放人,抱得紧紧的,霍池渊想将碗放了都不能,吻了吻他的额头问:“身子不舒坦了?” “想再抱一会儿。”苏清和抬眼看他,眼里忽现笑意,“不能再看你了,再看我要淹死了。” 霍池渊捏捏他的脸好笑道:“什么淹不淹死,胡说八道。” “霍将军眼里的爱啊,要将我溺死了。” 堂春再进来就看自家小主子赖着自家大主子不放,他贴心过去将空碗接了又递那碗药去,出去也不忘将门带上。 霍池渊先尝了一口不住皱眉,这药太苦了些。苏清和闻着药味也跟着皱眉,将头深深埋下去,只说乏了,立刻就要睡。 “将药喝了再睡。”霍池渊已经舀了一勺到他嘴边,“我尝过了,只淡淡的苦。” 怀里的人不动,霍池渊只好道:“有西漠盛产的奶糖,吃不吃?将药喝了就给你。” 苏清和只舔舔嘴唇兀自衡量着,霍池渊再道:“我再抱着睡。” 只见方才还委屈巴巴的少年将头抬了起来,眼里闪的光亮不为汤药,不为甜糖,只为霍池渊。 作者有话要说: 说来怕你们不信,老肉我是甜文写手啊啊啊啊啊啊,甜不甜? 第六十五章 我一个外人。 不识得苏清和的人只道霍将军这几日寻得个小美人常常往军营里带,军师上回不小心误闯进来眼睛都吓直了。 那小美人竟坐在霍将军身上,二人相拥着不知在说些什么。就这么吓得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但一回生二回熟,这回他进来那小美人也在,他规规矩矩坐在霍将军旁边,手里玩着地形旗标,同霍将军眼神交流都没一个。 后边又陆续进来几位将领,面上都是见怪不怪的神情。 乔风率先开口道:“萧错的意思是愿意结盟全力对抗萧景,如今僵持三日之久,萧景那日退了三里后便按兵不动,既处下势我们可伺机行动。” 军师捋着胡子点头:“赤沙已败,遭萧景这般算计再结盟的可能性很小,如此一来一面是大津,一面是萧错,降的几率比以往大,可以放心一战。” “如此便追上去,将外患除了,内忧还等着咱们,横在中间始终被动。”霍池渊看一眼似乎心不在焉的苏清和,伸手轻轻握着他的,桌子挡去大半,外人看不见。 苏清和不知何时起的小情绪,抽回自己的手,默不作声往旁边挪了一些。霍池渊看似认真听他人讲话,一心全在身旁的人身上,想他是不是哪不舒服了,或者心里如何不舒坦了.... 待一切安排妥当众人出去,苏清和放下旗标站起来跟着要往外走。霍池渊连忙站起来,三两步拦住他,大手放在苏清和腰上,将人带回来。 “怎么了?”霍池渊抱着他往回走,坐回方才的木椅子上,苏清和依旧不发一言,也不看他。 “我哪里错了?”霍池渊捏捏他的脸,凑近一些道:“玉尘说出来,我马上改。” 苏清和只看他一眼,嗔怒道:“你要将我送回镇北?” 问题一出真梗了霍池渊一下,他确有这个打算,毕竟在打仗,危机四伏,将苏清和送去镇北是最安全的法子。但霍池渊不那么说,而是惊讶道:“从哪听来的?道听途说,胡说八道!” “霍源真!”苏清和皱着眉头,面上写着不快,推开他就要往外走,边走边道:“要回你自己回,我不走。” “玉尘,”霍池渊怕他真跑了,腾空抱起托在怀里,慢慢哄道:“谁说要送你去了,别听他们瞎说,我何时说过这等话,没有,半个字都没提。” 霍池渊说得相当真诚,苏清和愣了一愣问:“真的?” “真的。” “那你与大周一战定在何时了?”苏清和语气缓和了些,扶着对方的肩头。 霍池渊想了想道:“明日夜追上去。” 苏清和了然点头,顺势靠在他肩头。霍池渊知晓他下一句想说什么,无非想跟着去,于是连忙抱着人再次坐回去,问他:“今日想吃些什么,吩咐厨房给你做。” “不用特意,”苏清和道:“下边将士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你不一样,”霍池渊握着他的手,“你的胃如今金贵着,太糙了吃下去夜里该梗着难受了。”说着还揉揉苏清和软软的肚子。 苏清和默了会儿,忽问:“你给我留遗书没?” 霍池渊又梗着了,捧着那张说不上开心不开心的脸,郑重其事问他:“我人还没上战场呢,你就惦记上我的遗书了?” “我是问你写没写?” “今晚就给你写,”霍池渊不仅捧着他的脸,唇也跟着凑上去,笑道:“我们玉尘想听什么漂亮话,我多写些。” “不许写,”苏清和盯着他的眼睛,眸中浮现淡淡忧色,“规矩也好,惯例也罢,你不准写。” 上辈子那封遗书他看了三年,这辈子再也不想看了,就连遗书两个字都是禁忌。苏清和不愿霍池渊有死的可能,他得陪着霍池渊,上战场亦是。 “我不写我不写,”霍池渊道:“都听玉尘的。” 今日吃过晚膳,苏清和只坐在霍池渊旁边看了会儿兵书,半时辰打了好几个哈欠,困得睁不开眼。他拿着书站起来清醒了会儿,重新坐回去还是困。 霍池渊凑过来拿了他手上的书将人抱到怀里,“困了?左右也晚了,回去睡吧?” 苏清和上下眼皮沾上就没力气睁开,枕着霍池渊的肩膀,轻轻‘嗯’了声,只感觉霍池渊抱着他站起来似乎正往外走,再深想就彻底没了意识。 堂春在外等了半天终于看见他两人出来,歪头问身旁的毒老怪,“老怪头,你这睡香当真对身子没害处?” 不怪堂春这么问,谁让毒老怪总研制些奇奇怪怪丧心病狂的毒。 “你小子,什么老怪头,怪老头!”王大夫瞥他一眼,甚感不满,“小公子那身子,我敢给他再碰毒吗?” “那你说,你之前信誓旦旦,此睡香绝无仅有,是宝贝,宝贝在哪里?” “此香能让小公子舒舒服服睡上三日,”王大夫不怀好意笑道:“待醒来就是霍将军享福的时候了。” “何意思?”堂春不明白。 乔风从另一个帐篷出来,径直朝堂春这边走,“二爷说你留下,在营里守着苏大人,前线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便带着苏大人撤退,回镇北。” 堂春面上的笑虽没了也没见脸色有多不好,让他守着苏清和他非常愿意,就是不能上战场,他表示非常遗憾。 “你们....又把玉尘撂倒了?”肖铭在乔风的身后过来,抱着佩剑皱了皱眉头,“等醒来,霍将军怕....哄不好....” 乔风道:“苏大人那日跳城楼你也看到了,他怕的就是二爷有什么好歹,所以拼死护在前头,这一仗胜负不好断,若苏大人醒着,定不会放二爷去,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肖铭道:“所以才说,霍将军日后怕哄不好苏大人...” 这边帐篷,霍池渊将苏清和轻轻放榻上,帮他宽衣脱鞋。本来睡熟的苏清和动了动眼皮,轻轻唤人。 霍池渊坐在榻边握着他的手,苏清和眯开一点眼睛,捏了捏霍池渊的手,“陪我。” 霍池渊立刻合衣躺抱着他,抬手整理他脸上的墨发,又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我陪着,你好好睡。” 苏清和迷糊嘟囔道:“王大夫换了药,可有助眠功效,我乏得厉害。” “是啊,我一会儿问问他,”霍池渊耐心道:“你今日好好歇着,明日起来早了可别将我吵醒了。” 苏清和扬起一点下巴乖乖‘嗯’了声再没了动静,霍池渊也没敢立刻就动身。毒老怪虽说这睡香没毒性,以防对苏清和身子例外,霍池渊特意吩咐剂量不能太重,没睡熟就随时有醒来的可能。 陪着榻上的人睡了约莫半时辰,霍池渊轻手轻脚下榻,发现苏清和的手还抓着他的衣襟,又轻轻从他手心将衣服扯出来,就这小小的动作累得霍将军满头大汗。 尔后霍池渊做贼似的在苏清和额头落下一吻,吹了蜡摸黑走出去。 外边还是那几个人,肖铭咳了咳,将方才的话对霍池渊委婉再说一遍,“霍将军,我觉得不该瞒着苏大人,他肯定也不希望将军不告而别。” 霍池渊叹了口气拍拍肖铭的肩,“但凡有选择我也不会不告而别了,小三日,劳烦肖大人替我留心些。” “将军...真的不考虑告诉....”肖铭皱皱眉头,实在不知怎么说好。 “好了,出发吧。”霍池渊心意已决,带头一众人往前走,肖铭手无力拦了拦,最终还是放下了。 堂春挠挠脑袋,不太明白,“肖大人做什么要拦着?” 肖铭看他一眼,摆摆手,“我全力劝过霍将军的,你作证。” “不是,”堂春皱眉,“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肖铭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带着他去苏清和睡的帐篷,里边黑黢黢一片,肖铭点了蜡,就见苏清和已经坐在床边,面上带着不快。 堂春毫不意外吓了一跳,忙想往外走被肖铭一把揪住拽了回来,“你现在去,里外不是人了!” 堂春瞬间蔫儿了,耷拉着脑袋偷偷看榻边的苏清和,一句话不敢说,因为他也是始作俑者之一.... 苏清和站起来冷冰问道:“他怎么说?” 肖铭回:“貌似心意已决。” 苏清和冷淡笑一声,“好。” 堂春支吾道:“小主子,二爷也是为您好,因这仗事你几夜未睡好,这才....” “所以霍池渊同我说的明日出发。其实是今晚,对吗?”苏清和边往帐篷外走边道:“你就同他说,我自己回仓庆了。” “可..”堂春跟在身后道:“二爷说,送您回镇北,小主子,要不咱们去镇北?” 苏清和头也不回,“镇北?我一个外人,去镇北做什么?” 肖铭示意堂春暂时闭嘴,苏清和此刻正气头上,多说多错。堂春无奈下小声问:“怎么回事儿,怎么醒了?” “苏大人作日去炊事营,他听到你们同毒老怪的谈话了。他面上不戳穿,给了几次机会给霍将军坦白,没大用...” “肖铭,”苏清和道:“走!” 第六十六章 霍池渊觉得自己玩大了… 苏清和并没有真像他说的回仓庆,而是跟在霍池渊的身后一同前去。 萧错始终是大周人,难免不会临时变卦。在分岔口,苏清和与霍池渊的人马分道扬镳,他要在暗地里盯着萧错此人,以防万一。 因对大周军营的熟悉,苏清和没费多少劲儿就混了进去。拐角营帐突然窜出来一人,走得很急,苏清和都没来得及避开,两人谁也没倒地,只是食盒摔在地上,饭食皆洒了出来,白馒头顺着滚到苏清和脚边。 对方骂咧着捡东西,苏清和蹲下跟着他捡,从他嘀咕的内容里听到‘大津’二字,眉心一跳,故作歉意道:“实在抱歉走太快没见着你过来。饭食送到哪个营?我帮你送过去。” 对方眉头松了松,本就不愿去送,现在来个冤大头,简直求之不得,“你去吧,军乐团下边第二个帐篷就是。里边的人疯的很,小心些别让他伤着了。” 苏清和了然道谢,据他说的提着食盒过去。帐篷前守着两个士兵,因看着苏清和手上有食盒所以没做阻拦直接放进去。 里面只点了一支蜡烛,暗得厉害。 最里边石板床上蜷缩着一人,脚踝缠了一圈链条,稍微动一下就会发出金属碰撞的细碎响声,苏清和揣着疑惑将食盒放在桌面上慢慢走过去。 “滚出去,我不吃!滚出去!” 那人嘶吼着将苏清和吓了一跳,听声音又觉得熟悉的厉害,索性直接大步过去。走近了看,不仅脚上有链条,连手上也拴得有。 “容悸?”苏清和试探叫一声,由于对方的脸被散乱的发挡去大半,他不太确定。 那人身子猛地一阵,随即翻过身,“玉尘?” 果然是,苏清和也不废话,拔出短匕咬牙向链条劈去,链条瞬间断成两截,怕落地出声,他又眼疾手快的接住链条放在石板床上。 “什么都别说,我先带你出去。” 苏清和又帮他把脚上的链子砍断,默不作声出门。两个把手的士兵默视前方,苏清和撩开帘子探出半个头来,说:“可以进去看看的吗,里边的人好像不动了...” 两个士兵脸色巨变,快步走进去,还没看清里边的状况,后颈遭袭,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容悸明白苏清和要做什么,忙过来跟着脱士兵身上的衣服,接着穿在自己身上,苏清和东西迅速帮着他把头发撩开,戴上军帽。 夜里出去相当方便,只需装作小解便可混出去。只是容悸不知是被打过还是如何,走起路来不太利索。但,趁着夜里人少,一瘸一拐也顺利出去了。 快步走了约摸五百米,肖铭从树上一跃而下,本疑惑着,就见苏清和被另一人一把抱住。苏清和轻轻拍着对方的背,好像在安慰他。肖铭愣在原地云里雾里,一时没说话。 “你怎么会在大周军营?”苏清和轻推开他问。 “我自己来的,”容悸顿了顿,“我想见萧景……” 苏清和看他一眼,闭口不提萧景而是道:“谁抓的你?” “萧错叫他温什么峰,”容悸自觉自己重返西漠错了,小声道:“这几日我在大周军营里听到些风声,萧错假意和霍池渊结盟,实际还同萧景有往来,他们要联合打压霍池渊……温什么峰的将我绑来给萧错,换他杀了霍池渊,然后待萧景胜后用我做交换……” 容悸不明白,在萧景心里,他的分量真有这么重吗?能让他江山拱手让人?又矛盾的害怕着,若萧景不肯,他会痛。若萧景肯,他觉得自己不值得萧景为他这般…… 苏清和道:“我只问你一句,你要大津还是要萧景。无论你回答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容悸犹豫半晌终于开口,“大津,但,我想再见一见他…” “好。” …… 苏清和一出军营,堂春马不停蹄追着霍池渊去,待追到大部队时已达周军驻扎地。 对方就像知道霍池渊追上来一般,全军已呈备战状态,早知萧错不牢靠,看到此番情景霍池渊并不意外。 萧景从背后骑马出来,笑道:“霍将军,咱们又见了。” 霍池渊冷笑一声,“下次还是不见得好。” 天边划过一道白光随即炸开,埋伏在周围的大津军队伺机行动。萧景蹙眉,竟不知对方何时做的埋伏。 高亢凌厉的号角划破寂寥的夜色,贴地的马蹄发出隆隆巨响,惹得黄沙风卷,大战一触即发。 脸前的大周兵卒本就芥蒂大津的‘活阎王’,眼下被逼的踉跄后退,不多时接二连三丢盔卸甲,个个满脸满身的血污,面上是掩饰不掉的慌张,纷乱吞没了来自喉咙深处难以遏制地呻吟,鲜血染透战甲徒留一地血腥。 堂春本是来报信的,这会儿只能加入混战。叶萧杀得眼红,转眼就瞅见身后的堂春,靠近了才问:“你怎么来了,苏大人呢?” “别问了,”堂春被刀下敌方兵卒的血溅了满脸,啐了一口,继续道:“小主子跑了,我还跟丢了!” “跑了!”叶萧大吃一惊,“药白下了?” “根本就没吃,二爷一走,小主子就跟出来了。” 多说无益,二人心照不宣继续厮杀。 一战原本不至于这么快结束,只因萧景疏忽身负重伤,迫不得已暂时撤退。 周军退去,硝烟四起,满地尸骸。乔风面色发白,走到霍池渊身边,问道:“二爷,可有伤着?” 霍池渊皱眉拔了手臂上的断箭,扯了臂缚在血渗的瞬间从扯了衣摆撕下快硬布裹紧,处理好才道:“我只手上中了一箭,萧景可是心口一刀,赚了。” 小胜一仗的津军正收拾战场,清点伤亡,叶萧扶着崴了脚的堂春过来汇合。霍池渊在看到堂春的瞬间,手上一顿,“苏玉尘呢!” 堂春不敢说,叶萧帮着道:“苏大人走了。” “走了!” 堂春点头:“拦不住,不让跟,偷偷跟也丢了…” …… 苏清和赶到战地时,战火已熄。零零碎碎的大津兵卒在搬运战死的同胞。夜色之下,满地的鲜血呈现反光的黑。苏清和颤抖着靠近,心里只有一问,霍池渊如何了,有没有伤着? 路过的兵卒看他如此不由多看两眼,苏清和抓住他这秒的停顿,问道:“霍池渊人呢,在哪?他在哪?” 兵卒没太听清,重复一遍,“贺迟烟?” 苏清和点点头。 兵卒了然,别人他可能不知道,但这个贺迟烟他碰巧刚认识。今日出发两人刚好并排走,还聊了一路,但,人算不如天算。 看苏清和这么失魂落魄的模样,料定两人关系不一般,于是安慰道:“你别太难过…战死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几辈人的荣耀…” “死了?”苏清和不敢置信。 兵卒点头,指着前面堆的小尸山道:“我刚帮着抬过去的,还没埋,你还能见上最后一眼。” 苏清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拳头握紧,指甲陷进手心,泪不由自主流了满面。心一下子坠了下去,一步也迈不动。 下一刻,苏清和疯了一般冲过去,嘴里念着霍池渊。挨近了尸堆,个个头盔盖住了面,苏清和一个个揭开。 害怕与绝望并存。 霍池渊死了这件事像魔咒一般,缠着他的心,抑制不住的心痛,呼吸也疼。 乔风过来确认人数,见状立刻顿住脚步,继而转身去通知自家二爷。 尔后堂春过来阻止已经半疯的苏清和,为难道:“主子,二爷在那边…躺着,我带您过去?” 苏清和见到堂春跟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拉着他,“他没事对不对?他不会死的…” “主子,我…我还是带您过去吧…” 苏清和木讷跟着堂春过去,霍池渊赫然躺在血滩里,面上血迹斑斑,战甲被刀砍得裂开几道口,全身都是血以至于不知道他到底伤到了哪里。 “霍源真…”苏清和几步跪在他身边,几次抬手不敢碰他,哪儿也不敢碰,“阿渊…” 乔风道:“此前二爷还怕不告而别苏大人会有怨……这会儿……” 苏清和哭得喘不上气,握着他的手才发现上面有伤口,心下更痛苦,“我不怨了。我听话,我回镇北。醒一醒,霍源真,我不怨了……” “苏大人当真不怨了?”乔风问。 “不怨,我不怨了,”苏清和哭得像个无助的小孩,抱着霍池渊的脑袋,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霍池渊脸上,装死霍将军不忍心了,适时咳嗽起来。 闻声苏清和愣怔半晌,盯着霍池渊的脸,确认一般唤了一声:“阿渊…?” 周边站的人默默退下去,霍池渊适应光亮一般睁开眼,慢慢抬手帮苏清和抹眼泪,“玉尘别哭,我无事。” 他这么一说苏清和哭得更凶,半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霍池渊觉得自己玩大了,忙爬起来抱着他哄:“我无事,受了些皮外伤而已,别哭了,哭多了眼睛该疼了。” 苏清和开始还不太敢抱他,后来越抱越紧,后怕道:“我以为你死了,我好怕…阿渊…” “不能够,我都没给你留遗书,怎么能死,”霍池渊哄小孩一般摸着他的头,“咱们先回去,我的手臂被射穿了,好痛。”他故意装可怜。 苏清和忙松开他,看着那只潦草裹着血布的手,焦急道:“回去,现在就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肉肉我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明天我要是再迟到就给你们一巴掌! 第六十七章 若能消解,如何都行 回去路上苏清和坚持要霍池渊坐马车,并且寸步不离守着他,眨眼功夫就怕人没了似的,手却只敢捏他的袖子。 霍池渊心里有愧,多次开口让他睡一会儿,对方次次摇头,看着面色比他还惨白,于心不忍又抱着哄了会儿。 “我方才才知晓,营里有个叫贺迟烟的兵卒,他战死了,你当是我对不对?” 苏清和委屈点头,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淌。 霍池渊亲亲的他面颊,好言好语道:“是我不对,事先不告诉你今夜的安排,只想着你好好睡一觉,醒来我就回来了。是我不对,吓着你了。” 苏清和听不进话,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脆弱,敏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经不住。上辈子霍池渊因这场战事丧了命,这是他两辈子都消除不掉的心魔。 若能消解,如何都行。 苏清和颤抖着手去抚摸霍池渊的脸,“你不能有事,不能…” “我没事,半点事都没有,别怕。” 苏清和像没听到一般,盯着对方得脸,用衣袖一点点擦干净霍池渊面上的血迹。他不喜欢霍池渊身上有血,他要他的阿渊干干净净平平安安。 “我抱着睡一会儿,好不好?”霍池渊握着他的手往怀里带。苏清和这会儿无力的靠着他,没有冰凉的盔甲,贴脸是温暖的胸膛,还有一声声有力的心跳,这才是最有效的安抚方式。 天大亮,津军返营。 下马车时,霍池渊唤了几回,苏清和没见半点动静。才知哄了半天的人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过去了… 霍池渊顾不得自己手上的伤,抱着他疾步回帐篷。后边毒老怪走太慢,被堂春叶萧架着往前冲。 “慢些,呦…”毒老怪甩甩腿,心慌道:“脚,脚没沾地咯,小兔崽子!” 堂春步子迈得更大些,“老怪头,我小主子吓晕过去了,十万火急,多有得罪。” 王大夫听闻又是苏清和的事儿瞬间放弃挣扎,“那你俩没吃饭吗,再跑快点!” …… 肖铭护送容悸靠近萧景的军队临时驻扎地,隔着三百米,容悸忽然拦下肖铭,“我自己过去,他身边的人认得我,不会有事。你且去看看玉尘那边如何了。” “七殿下,你要进去?”此前约定好只是暗暗看一眼萧景,容悸这般说,是想进去,若是进去就再难脱身了。 “我…我自有打算。”容悸面色有些不自然,径直往前走,肖铭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我在这等七殿下出来。” 容悸回头,“别等,你得在玉尘身边。” 营里的军士也刚撤回到营地,正是混乱时。容悸不遮不掩往萧景的帐篷走。即便穿着常服看着面生也没人拦,因他的气势就像什么大人物一般,况且他去的方向竟是太子殿下的营帐。 别的时日暂不提,就这些时日,他们的太子殿下可谓暴戾得厉害,以往阴晴不定都不算什么,现在只有阴。虽不知道这位英雄是谁,敢这么大刺拉拉进去的,都能称作汉子! 容悸掀帘子进去时里面围着许多人,连萧景贴身侍卫徒言面上都露着慌色。 “太子不配合,这可如何是好?”军医拿着烫红的剪刀为难,他转头望着身后一众人,“再耽搁血止不住就有生命危险了!” 萧景苍白着面,睁着眼却不聚焦,没了往常的阴沉狠厉,脆弱的不真实。容悸站在人堆后边捏紧了拳头。只凭肉眼只知他伤着了胸口,盔甲卸去,唯有一片血污。 徒言好言劝道:“殿下,先止血吧。容公子已经派人去寻了....” 萧景气息微弱,仍然恼怒道:“出去,都滚出去!” 屋内一众人当然不会真出去,即便如此,军医也不敢再动刀,徒言亦不敢忤逆萧景。 “我说出去!”萧景暴怒起来,眉头紧蹙,瘦削的下颚线滑下一滴汗,疲态尽显。经这一吼,军医也不敢再呆下去,提着药箱预备滚出去。 容悸心里气,一脚踹翻身侧的椅子,三步并两步走上去,“萧景,你想死是不是,既然想死就不要浪费时间,我给你一刀,免得你遭罪!”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旁人大气不敢出。萧景呆愣一瞬,看清来人不管不顾想下榻。容悸将他推回去,对军医道:“先给他止血!” 看萧景张张嘴想说什么,容悸不客气道:“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 萧景果然不说话也配合军医治疗,只是紧紧抓着容悸的手,冒汗了也不愿放。容悸看他这模样心生不忍。萧景胸口被刺了一刀,饶是如此,这人还能醒着可叹身体素质不一般。 军医忙活半响终于将血止住,上完药包扎好外边天渐渐暗下,众人退出后萧景没熬住闭上眼。 容悸坐着陪了会儿想找些吃食给他,毕竟一日未进食对伤口愈合也不利。 怎料才起身,方才还睡熟的人立刻惊醒。 “彦今!”萧景脱口而出吓了满头汗。见状容悸亦愣怔住,意识到对方可能以为自己要走,又坐回去,取了帕子帮他把额头的冷汗擦了,“我只是想给你弄些吃的,你好好躺着等我。” 萧景摇头,“你别去,我不吃。” “你,你就是活该!”容悸抽出自己的手,预备往外走,萧景慌张下榻一把抱住他,“别走,彦今我再也不逼你了,求求你别走。” 容悸闭闭眼,心里堵得慌。以前他总在想,在萧景眼里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现在他又想问问自己,又怎么看待萧景。 当年萧景扮成街头混混帮他追回被盗的荷包,因此受了伤,容悸看他可怜才收留了他。这人潜伏在容悸身边近五年,皆是为巩固太子位,方便日后攻打大津。 得知真相当日,容悸说不上难受,只觉得一腔热情喂了狗。 后来,萧景强要了他。这便是恨的开始,可不知为何,日子一长这恨就变了味,他竟习惯有萧景睡在身侧的日子。 这感觉就连他自己也不愿深想。 但,在放天灯那日,他选择赴死那日,就在可能再也见不到萧景那日,他终于想通了。 他爱萧景。 他没办法心安理得在苏清和的庇护下坐上大津的皇位,他怕那万人之上的皇位是无数人命,是尸骨堆砌,是鲜血浸染。 若萧景的血也包含在内他会痛苦一辈子。 他矛盾着,时常自我折磨。不能辜负苏清和,又舍不下萧景。从前他以为对苏清和是喜欢,是爱,但都不是。他感激苏清和,心疼苏清和,所以才想给他更多,其中说不清的感情可归结于他前半生缺失的亲情。 但容悸分不清,所以固执的将萧景在心中的位置忽略。他不能否认,也否认不了,决定从仓庆返回西漠那夜,他反反复复问自己,要什么,每一遍都不由自主,潜意识的想到一人。 他要萧景。 容悸闭闭眼,两行清泪滑出,他终究是没能抗拒萧景。他转过身,碍于萧景身上有伤,轻轻抱着,良久才略带埋怨呢喃:“你这个混蛋。” 萧景习惯容悸这般怨恨他,这两个词也不是第一次听,只是容悸第一次主动地,心甘情愿的抱自己,仅这一个拥抱他都觉得胸口上的伤很值。 尔后容悸抬起头来,不掺杂任何情欲吻在萧景唇上,一吻结束又捧着萧景的脸道:“你乖乖躺好,我去弄碗粥来给你垫垫肚子。” 萧景整个愣住一言不发,容悸就看着他的眼睛等他回答,半响萧景才恍惚道:“你不走?” “不走。” “以后呢?”萧景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容悸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我跟你回大周。”萧景还在愣怔之际,容悸又道:“但,你不能纳妾,只能我一个。你将来是太子也好,皇帝也罢,只能是我的,能不能做到?” “你愿与我成亲?”萧景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听不懂人话算了。”容悸面颊微红,挣脱开就想跑,萧景忽笑起来,抱着他就亲。 “我须得明确的告诉你,我对苏清和没有你想的那种意思。我拿他当亲人看待,你日后不可再针对他。还有霍将军,你也不许再动人家。我是真的心悦你,才想和你回大周。你继续打仗还是退兵回过国我都不干涉。但我须得告诉你,若大津亡了,我生是大津人,死也是,我与它共存亡。” 萧景眯着眼看他,此番话说得相当大气,可细想又觉得他在威胁人。 容悸不再说话等他一个答案。 萧景则追问:“你愿与我成亲?” 这一问又让容悸面热,皱着眉头不欲亲口答他,可他又一副不答话誓不罢休的模样,只得含糊嗯了声。 ...... 大津军营。 王大夫只说苏清和惊吓过度导致昏厥,休息一夜便无大碍,霍将军自责着陪了好一会儿才去包扎伤口。 一个时辰不到,乔风从外营回来,带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碍于霍池渊正在包扎先说了好消息。 “大周退兵了,求和书方才送进来。”说着萧景拿出一封求和信笺。 霍池渊狐疑接过,看了又看,道:“可有诈?” 乔风摇头,“是真的求和,暗叹来报,周军修整完不日撤退,而且萧景将萧错抓了起来,押送回了大周。” 霍池渊若有所思把求和书放桌上,暂时没什么事吩咐。乔风杵着不动,霍池渊看他一眼,问:“还有事?” “有件小事。”乔风顿了顿坦然道:“半时辰前苏大人醒了。” 霍池渊面色缓和吩咐道:“预备些清淡吃食,我包扎完就过去。” “属下是想说,苏大人醒来便要寻二爷,出了营帐不小心听到堂春同叶潇的谈话,一气之下走了。”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是肉肉陪你们过的第一个年,往后也许会有三年,五年……这里我仅代表《镇北王为什么总要欺负我》全体有名有姓,老老少少祝可爱的你们新年快乐,平安富贵!!! # 连枝共冢 第六十八章 我还气着,你别耍横。 霍池渊紧赶慢赶也没追上负气的苏清和,千军万马被阻拦在都城外。皇城里颜如心如今孤立无援还在作垂死挣扎。 本就顶着策反的名头,霍池渊也不再顾忌,攻城门,一路直逼宫门。 相比之热烈,酒楼静默无声,素白锦袍的苏清和除了脸天生白了些,微微带了些病态,细嫩脖颈上的牙痕养淡了不少。 他注视着窗外浩荡的队伍,不自觉勾唇,眼尾微扬,清冷又矛盾的妩媚。额前的几缕发丝被冬风吹散,肩上的墨发吹散,不显凌乱。 他喝了口甜热茶,忽转回脸问对面的岱青未,“师傅,容殊现在何处?” 颜如心勾结外敌逼宫那日,辛荣迷晕了容殊偷偷将人带出宫,一路往花川去。岱青未一席人去花川路上碰巧遇到被追杀的二人,无意救下却意外得知乃是大津皇帝。 传书给苏清和得知仓庆暂时太平后才又将人一路护送回来,如今安置在祈福寺,只等着霍将军从西漠反都。 “俞林送过去了,有容殊在,霍池渊也算不得造反,仓庆日后太不太平就看这几日了。”岱青未问道:“尘儿,苏府暂不能回,年安也还在祈福寺,福管家已经过去了,你可要去见一见年安?” 苏清和点点头,“要见,晚些时候我再过去。” 岱青未道:“另有一事要与你说,霍年安日后怕不能姓霍了...” “为何?” “霍年安乃容殊胞弟丢失的小儿子,前几日容殊当着众人面立他为太子,待皇宫恢复平静就要接回宫去。” “什么?”苏清和蹙眉,惊道:“如何确定?” “年安背上有个蝴蝶胎记。”岱青未道:“容殊说年安一岁被拐,他还暗自派人寻过,未果后不了了之…” 苏清和一时无言,竟有这么巧的事…难怪此前辛荣会说年安像容殊。 让年安这么小就坐上太子位,今后不知要吃多少苦头。苏清和算不上情愿,可若没有年安,大津将来又会落到谁手里。 如今容悸心意已决,容殊看着也急着退位.... 听到百姓哗然,忽想到什么,岱青未不禁皱眉,他道:“我回仓庆那日,满大街都是霍池渊要娶那个颜家女的消息,此事当真。” 这几日苏清和也听着了, 左右正气着霍池渊,点头道: “当真。颜家坏胚尽出,女儿倒是养得好,和霍将军正好门当户对了。” 岱青未心有不甘,道:“这泼皮是个好将军却不是个好人,尘儿,这世上好男儿多得是,不缺他一个,你年纪尚小,不急。” 苏清和面露疑色,岱青未才觉不对,忘了他此刻不应该知晓他二人的事,忙欲盖弥彰的清了清嗓子,“为师不是那个意思,是怕霍将军成婚,你也想...” 苏清和瞬间便明白了,知晓与不知晓他都不在乎就当不知。吃完晚膳,苏清和随肖铭去了镇抚司衙门交接事务,夜里才驱马前往祈福寺,本想看看霍年安,但去得晚了霍年安已睡下。 苏清和回了房,待宫里传来叛党已除的消息才松下心。 祈福寺后山有一处温泉,夜里没什么人苏清和便上去了。这几日身心疲惫得厉害,全身浸在温热的水中,一时乏的厉害。不觉间阖眼睡去,迷糊感觉有人靠近,苏清和睁开眼预备上来穿衣裳。 “都住庙里了,是真想同我断了,寻个六根清净?” 霍池渊声音一出苏清和立刻放松了警惕,合着眼不理人。只觉水波微微荡漾,他该是下来了。 “苏玉尘,我方才看到你动了,我知道你醒着,睁眼看看我吧。” 苏清和睫毛扑闪继续不理他,霍池渊索性将人单手拦进怀里,揉着对方腰上的软肉,附在他耳边温声细语道:“我来请罪了, 一不该骗你,二不该再骗你。玉尘,我不该自以为对你好而擅作主张,但若重来,我还得骗你。” 霍池渊无赖一般磨蹭着他,这番话将苏清和气得不轻,睁眼推开他。 不料霍将军吃痛捂着手臂,将苏清和吓得忙扶着他,想起他手臂上有箭伤,“你上去,手臂还沾不得水。” 霍池渊不动,只可怜的抱着手,“好疼啊,玉尘我好疼。” 苏清和知道霍池渊就是故意的,但他就是没出息的信他的邪,靠近一点想帮着他把手臂上的纱布解开,捂着水容易发炎。 霍池渊趁机揽着他的腰带到自己身上坐好,顺势吻住他。 苏清和不敢乱动怕再伤着他的手,缠绵的吻半响辗转到对方细滑的脖颈上。霍池渊故意要在上边留下痕迹,苏清和无力锤他的背,嗔怒道:“霍源真,我还气着,你别耍横。” 霍池渊抬起脸来抵着对方的额头温柔道:“我将叛党尽数歼灭,容殊问我要什么,我和他说要你。” 苏清和没说话看着他,听他继续道:“明日圣旨就下来,苏玉尘,你非我莫属了,想反悔都不行。” “你和他请婚?” 霍池渊点头,“我娘给你绣了婚书,你跟我回镇北成婚好不好?” 闻言苏清和莫名紧张起来,放在霍池渊肩上的手紧了紧,霍池渊发觉他的异样将人搂得更紧些,“半月前我就已经写信告知他们了,二老很喜欢你,就差奔来仓庆看儿媳,你看,你多招人疼。” 苏清和目光微微躲闪,这感觉很微妙。他自小没受过爹娘的关怀,霍老将军同霍夫人到底是霍池渊的爹娘,如此一来他便不自觉将自己带进去,莫名羞涩不自在起来。 “别躲,”霍池渊说:“我知你在想什么,现下除了我,什么都不用想。”说着霍池渊便想要苏清和,借着温热泉水拥有他。 苏清和还未从他话里品出味道来,这会儿突然的接纳,没忍住呼出了声,面颊跟着红透了。 “别怕,我方才上来看过了,这会儿不会有人来。”霍池渊暂时没有动作,先安抚怀里的人,“还气不气?若觉得心里不舒坦你就咬我,我不躲。” 苏清和想起来,被霍池渊环得紧动弹不得,气恼道:“你出去。” “我不。” “霍源真!” 霍池渊慢慢有动作,“唤夫君。” 苏清和没空理他,竖起耳朵听动静,毕竟在人家寺庙里做这种事…实属不应该,若被发现了,霍池渊不要脸,他还要。 没听多久苏清和就控制不住自己了,静谧的空气中除却水花的波动,余下就是他喉间抑制不住的轻喘。 霍池渊肆无忌惮起来,低声道:“别忍着,放松些。” 苏清和尚存一丝理智,方才还不忍咬霍池渊,现下为了不发出声一口咬在他肩上,即便如此,声音还是从鼻尖漏出,参杂着粗重的呼吸反而更清晰。 第六十九章 她不好男色,我不好女色 乱臣贼子歼除后,霍池渊寻各种由头牢牢将苏清和拴在身边,几乎寸步不离,生怕哪里又惹小东西不高兴,一声不响跑了。 苏清和被迫抛下一身要务陪着这个没安全感的男人在府上无节制过了几日。 这日日头都下去了苏清和才睁眼,霍池渊不知何时醒了,枕着胳膊在看他。也不知看了多久,苏清和只觉面上一热忙扯锦被盖着脸。 霍池渊凑近扯了被子,好笑道:“苏玉尘,这就害羞了,看看怎么了,让我好好看看。” “坏东西!”苏清和嘟囔了一句却滚到他怀里,蒙着对方眼睛,二人缠绵亲吻半响,苏清和忽然爬起来,整理凌乱的亵衣,预备下榻。 “苏大人去哪里?”霍池渊一把捞着他的腰,不让他再动。 左右走不了,苏清和索性往后一靠依偎着他,道:“前些日子长公主同那小王女来大津,不巧遇上逼宫,受了惊吓。容殊回来便想安抚安抚,办了个晚宴就在今晚,别和我说你不知道。” “知道,”霍池渊嗅着他颈间似有似无的香味边道:“咱们婚旨都下来了,没什么好遮掩的,你随我一同入宫。” “霍将军可否容我回去换身官服?” “不要,”霍池渊抱着没撒手,“让堂春去取来。” 苏清和无奈笑出声,“换衣裳是其次,我几日未回府看师傅和先生了,望霍二爷懂些事吧。” “那我随你一道去。” 苏清和没法,只得带着粘人的霍池渊回苏府。 苏府后院,斜阳洒在长势丰茂的紫藤花架下,零零星星倒映着花影。霍年安抱着串糖葫芦靠着石柱子,边咬糖葫芦边仔细听俞林说话。 “小崽子,糖葫芦给你当剑耍的,怎么抱着就啃了!”俞林恨铁不成钢,用小棍子轻轻打在他身上吓唬道:“今日这基本功要是学不会,我真要打你了!” “好。”霍年安被吓唬惯了,这招不管用。 苏清和同霍池渊来时,霍年安将糖葫芦都啃完了,那套剑法半个动作没记住。见着人,俞林扔了手中的小棍子,坐到岱青未对面的石椅上,生气道:“尘儿,你自个儿教这崽子吧,比你当年都难训,好坏不听!” 苏清和忍着笑,蹲下来接着扑过来的霍年安,嘴角还粘着糖屑。 “爹爹,”霍年安一手抱一个脖颈,转脸对霍池渊道:“大爹爹,你们好几日都没来看年安了。” “这不是来了。” 霍年安原本是要被送进宫的,奈何这小人进宫当日油盐不进哭了一整天,本以为哭累就算了,没想到,除了吃饭睡觉就只会哭了。实在没办法又给送了出来,在苏府也按照小太子的标准去培养。 即便如此,只要苏清和不在,就没人能奈何得了这个小霸王。 苏清和开口便问他:“这几日你学会了什么?” 霍年安偷偷看一眼霍池渊,歪着脑袋想了想,“念了一本诗经,学了剑,还练了琴。” 俞林在一旁幽幽道:“胡说八道,你小子只认得吃喝睡!” 霍年安面颊微红生怕苏清和不信他,拿着糖葫芦的棍儿将方才俞林方才耍的那套剑法原模原样耍了一遍,动作说不上标准,起码是记住了。 俞林蹙着眉,嗔怒道:“我还当对牛弹琴了,你小子倒好给我装不会,耍我玩儿呢!” “没有。”霍年安扔了棍子重新钻到苏清和怀里,小声说:“如果会了就要学新的,我不要。” 苏清和忍着笑看他,“如此一来,年安也算是机灵的。” 原本想带着霍年安一起去,奈何小人听说不是去玩而是进宫,撒手的速度和跑的速度一样快,生怕又被拽进宫。 苏清和也不逼他,时辰不早,回房换了身官服随霍池渊一道进宫。马车上虽放了专门软垫,苏清和还是坐不舒坦。霍池渊发觉异样将人抱到身上,“为夫再给你揉一揉?” “嗯,”苏清和合着眼睡了会儿,忽然开后问:“你之前那个未婚妻呢?” “胡说八道,除了你我还有谁?” “就是那个颜书瑶。” 霍池渊手上动作一顿,歪着脑袋问他:“你这是醋了,还是真想知道她的下落?” “想知道她的下落罢了,前些日子,我听闻颜家满门抄斩那日有人劫刑场,这个颜小姐被带走了,关键是,容殊不计较,你可知其中缘由?” 霍池渊低低下巴看他,“你想知道?” “想。” “等进了宫,你就知道了。” 二人来时宴会并未开始,偌大宫殿,文武大臣陆续进来,苏清和找到自己坐的位子,发现旁边正是霍池渊的,不由狐疑看身旁的人。 按官品来分两人也不应该坐一块,刚想开口问,霍池渊直接拉他坐下,“我乃苏大人携带的家眷,哪有不坐在一起的道理?” 苏清和这才随他坐下,手也任对方握着,问道:“现在可以同我说了吧?” 霍池渊只道再等等,待南国小王女同长公主一起进了大殿,霍池渊方才说道:“看着那小王女没?”霍池渊用下巴示意方向,见苏清和点头接着道:“刑场是这小王女派人劫的。几月前,颜家为首逼宫,南国来的被扣押在宫内,这些时日全靠颜书瑶偷偷照拂。” “难怪以容殊的性子竟不追究,”说着苏清和目光落在小王女身后的侍卫上,说是女子,高了些,说不女子又长得这样清秀。忽想到什么,苏清和侧脸看霍池渊,疑惑问:“他该不会是颜书瑶吧?” “是了,”霍池渊笑道:“颜家这女儿自小把自己当男儿对待,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她通通不喜欢。她爹之前为她请婚时,满街满巷都在传,她好女色。如此一来,她不好男色,我不好女色,婚事才做罢了。” “是我想的那样吗?” 霍池渊饶有趣味问:“你想得哪样?” 苏清和笑笑不说话,转而言其他:“颜文博是我亲手杀的,你说她会不会来找我替她爹报仇?” “若她要来找你报仇,那整个大津都是她的敌人。” 第七十章 哪有你这样横行霸道的? 晚宴开始没多久,因着上来跳水袖舞的舞姬身上熏了怪香,苏清和饮了些酒便一点也闻不得。 碍于宴会才开始,此时出去难免让人诟病。苏清和便忍着时辰,过会儿再出去透透。 霍池渊从容殊那回来,就见苏清和手撑着案几托着脑袋,蹙着眉头心烦意乱的模样。直以为他哪儿难受,忙坐下用手背探探他额头的温度,不是很热才问:“哪儿不舒服?” 若不在宴会上,苏清和恐怕会歪在霍池渊身上,这会儿只得抬眼看他,“好闷,我出去透透气。”边说着人已经扶着案几站起来,整理了官服往外走。 霍将军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回想着刚才一路回来别说女子,就是男子都没多看几眼。这样想着后脚连忙追着出去。 晚宴用的泰华正殿,外边下了一百石阶有个小花园,苏清和只想寻个能坐的石凳子,吹吹晚风,散散胸口那股眩晕感。霍池渊一步四个台阶追到苏清和,抱着人不由分说就道歉,“玉尘我错了。” “嗯?”苏清和扶着腰上的手站稳了,诧异道:“你做什么错了?” “我不知道。”霍池渊看着他,问:“所以我哪错了,你做什么要出来?” 苏清和忍不住笑出声,这人怎么变得这样会察言观色了。他带着霍池渊往鲤鱼池旁的石桌走,边走边解释:“里边有人熏的香太重了,有些闷。我呆久了晕,还想吐,这才出来透透气。” “什么?”霍池渊松了口气的同时故意将手放在对方肚子上,隔着衣料摸了摸,“莫不是我媳妇儿怀了?” 苏清和让他说的面上一热,嗔怒道:“胡言乱语!” 霍池渊不依不饶就想摸着他扁平的肚子,苏清和随他去。二人在石凳子上坐定,默了会儿苏清和想起来问:“阿渊,皇上方才唤你去做什么?” 霍池渊回答道:“长公主三日后归国,如今战事虽已平也需谨慎些,特别是赤沙,以防他们不甘心在边境作乱挑拨两国关系,皇上这才亲自命我将长公主安全送回南国。” 苏清和若有所思点头。 若没有萧景这档子事的话,说不动容悸已经坐上了龙椅,自己和霍池渊也回了镇北。 但世事难料,如此一来他们就得留在仓庆等年安长大一些,等真正的国泰民安后才能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这样想着,苏清和便不由伤感。 霍池渊还当他舍不得自己,把人带到怀里坐好,“去倒是快不了,回来我赶快些,不超半月便回来,可好?” 苏清和嗅着对方身上清爽的气味,眩晕感渐渐消散。本也不为这事儿感伤,让霍池渊提这一嘴莫名也难过起来。 待年安长大些被送进宫,师傅和先生也要再次云游山海,偌大的仓庆,他只有霍池渊了。 苏清和埋着头没说话,霍池渊便想着换个轻松些的话题,继续揉着他的肚子道:“待回去让府上厨房给你重新做些吃食,在宴上你都没吃多少,本身就在养肉,此番如何使得。谁熏的香熏着了我们玉尘,我定要给他揪出来,再不许熏了!” 苏清和让他这番不讲理的话逗笑了,“哪有你这样横行霸道的?” “那我也不管,不许熏。” 二人正说着,假山后边传来声响,看模样是一男一女走了出来。苏清和二人让树挡着别人看不清他俩,他俩却能瞧见来人。 苏清和狐疑,看一眼霍池渊,“小王女徽月?” “身边那个,该是颜书瑶。”暗了些看不清模样,霍池渊这样猜道。 远处正苦恼的小王女一心全在颜书瑶身上,苦着一张脸,死皮赖脸跟了一路,边走边说:“瑶姐姐,你就和月儿走吧,去南国,那里可好玩了,真的。” 颜书瑶一身男装,抱了把佩剑停下脚步,看着眼前撒娇耍赖的小姑娘,无奈道:“你也知道叫我姐姐,那就别缠着我,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小姑娘张嘴就来,不嫌害臊。” 徽月怕一句话不投机颜书瑶跑了,揪着她的腰带,退了一小步,“那我不说喜欢了,你跟我回南国。” “不去。” “为什么啊?”徽月不能理解,哭丧着脸,“大津你都无牵无挂了,若你舍不下你那师傅,我也去求求他,让他跟着一起去南国。” “小王女,你图什么呀你,”颜书瑶扶额,“你若还不信我是女子,我就再扒一遍衣裳给你看。” “我信我信,”小王女着急道:“三日后我就得跟皇嫂回南国,我舍不得瑶姐姐,瑶姐姐难道就舍得我?咱们相处了这么久,多少也有点以身相许的感情在里边吧.....” “徽月!”颜书瑶瞥她一眼,“说话注意分寸。” “我不。” 颜书瑶盯着她的眼睛,皱了皱眉。 小王女补了句,“我就不!” 颜书瑶叹了口气,不看她转身往回走,“行了,我考虑考虑。” 小王女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颜书瑶已经走远,她激动地蹦蹦跳跳追上去。在要靠近时及其熟练的假摔扭脚,流着眼泪等颜书瑶来扶。 这已经是第七次还是第八次。颜书瑶即便知道她是装的,仍旧遂她愿,背着她往前走。 寂静的夜里,小径延伸的暗处,隐隐约约传来小王女愉悦的歌声,那是欢脱无羁的小姑娘,表达欢喜最常用的方式。 霍池渊带回苏清和的目光,让他瞧着自己。 “看来是你想的那样。” 苏清和眉眼间含着笑意,道:“也不全是,这小王女一厢情愿了。” “也不全是,”霍池渊道:“若是一厢情愿,颜书瑶就不会背她了,崴脚而已,又不是断了。” “坏东西。” 过三日,苏清和醒来身旁人不知什么时辰起身出发了。他只呆看了会儿便起身穿衣。 长平没了瘟疫,又兴起了山匪。就是当初霍池渊曾平定的那批,从牢里出来仍想着不劳而获,从而走上老路。 苏清和接了这个差,想着忙一点也好,待忙完霍池渊也该回来了。 出发当日,叶萧从西郊校场来,只说怕堂春照顾不周,苏清和有个好歹不好同二爷交代,硬要跟去长平。 第七十一章 跟我走吧,苏大人。 出关一路往西北方向走,日落抵达长平。由于不是第一次来,路线摸得熟,一行人去了方知县的宅子歇脚,预备先试着周旋,不成便同上回一般强攻。 方知县为官清廉,拿不出山珍海味,也备下热茶热菜款待众人,饭后苏清和大概问了土匪山的状况。 方知县答道:“这伙人半月前出的狱,原是找了活做的,前几日突然围拢又干起打家劫舍的行当。” “找了活做,后来又为何选择走老路,难不成糊不了口?” 方知县要头,“尚能营生,或许不甘于一贫如洗才又走老路。” 苏清和了然,再坐了会儿,待派去的人从山上下来,去了十余人,现下回来一个,还被揍得鼻青脸肿。 士兵扶着腰杆,走路都不利索,道:“苏大人,对方不配合,其他兄弟都被他们设计抓了,现下关寨子里,说等着您,一时辰杀一个您自己看着办。” 苏清和问:“上一位山匪头子伏诛,现在谁是头?这么大胆子亵渎朝廷?” 方知县摇头:“下官见过两回,看着面生。” 士兵回道:“属下问过当地村民,确实没人认识。那少年看着年纪不大,不像长平本地人,有一柄刀扇,功夫不错。宅子里也不全是流氓土匪,看着将近一半都是家养打手。” 心中略有些底后,苏清和带着众人就着夜色上山。叶萧曾来过,对埋伏路线很是清楚。也完全没把山匪放心上,只恨当初剿老巢时没将这寨子连着地皮烧了,现在徒增这么一庄麻烦事。 山匪知道他们要来,点了满寨子的火把,还没走近就亮堂得晃眼。 卷毛提着把弯刀,眯着眼看来人,扯着嗓子问:“你们领头的是哪个?寨主想单独和他谈!” 苏清和刚迈出半步,堂春率先站出来。虽说苏清和武功高,但对方人多势众,贸然进去若是个圈套怎么办。 “我就是,谈什么走吧?”堂春大咧咧往他们走。抱刀的卷毛顿了顿,道:“我们不要你,要他!”卷毛指着苏清和,理所当然道:“他才是你们的头,知己知彼,大人这个道理难道也不懂?” 堂春皱眉之际,苏清和没了耐心,“将我的人放了,想如何,但说无妨。” “大人话说得轻巧,若现在将人放了,双方还能像现在一样站着好好说话吗?”卷毛身后一众土匪吹哨子起哄。 苏清和就要往里走,堂春拽住他,小声道:“小主子,您一人太危险!” “叶萧还埋伏着,能有多危险,觉查不对便强攻,我能保证自己的安危。”边说着,苏清和坦然往里走。 卷毛一人带路,其余人仍站在大院门口与堂春及身后一众锦衣卫干瞪眼。 过了土高墙,弯弯绕绕一圈才到四合的院子。卷毛一路无话,帮他推开一间点了蜡的门便走了。苏清和诧异看他一眼,奇怪这人如何前后性格差别如此大,先前还叫嚣得厉害,现在变得这样寡言内敛…… 他没急着进去,而是先观察一圈院子的布局,普通民宅无二,打扫地相当整洁,但,整洁得有些刻意,就像应该打扫干净一样。 方才过来一整条黄泥路,进了院子多余的脚印都没有。苏清和多留了一个心眼,这才跨进去。 这寨主有些面熟,大周茶馆,一曲一金的少年。看到此人苏清和不免想到了温青峰,自从那日答应同萧景走后,这人再也没出现。即便没再出现也让人忌惮着,他曾经想要霍池渊的命。 “该叫你苏惑呢,还是叫你苏清和?”乌桑翘着二郎腿坐的不规矩,手上依旧是那柄能杀人的刀扇。 屋子布置陈设简单,一张圆桌,几个花柜子贴着墙再无多余,应是寨上的茶水房。 苏清和也半分不客气,自顾坐下,不答反问:“该叫你乌桑,还是寨主?” 乌桑哈哈笑起来,“喝茶自己倒。” 苏清和没动而是道:“小公子如何越混越差,成这山上一贫如洗的寨主,如此一来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放了我的人,免劳役。” “你是聪明人,咱们就谈些聪明事儿。”乌桑不摇他的扇子,放下武器一般扔在圆桌上,“我想你一定以为是温青峰背后捣鬼,但我明确告诉你,他根本不知道这事儿。他最近忙着呢,你想知道他在忙什么吗?” 苏清和不欲接话,乌桑也没所谓,兀自接着道:“你只知道他是元安极乐赌坊的老板,却不知那只是他冰山一角,我只告诉你,十大家都尊他一声温阁主 。” 苏清和虽觉得耸人听闻,依旧道:“有话不妨直说,苏某没有探听别人身世的癖好。” 乌桑放下翘着地腿,皱眉道:“油盐不进。他几日前就去拦截南国省亲队伍了,他可以将那一批人杀得干干净净,霍将军若没挡住死了也——” “你说什么!”苏清和捏紧袖中的拳头,厉声问:“你的目的就是为了牵绊住我?” 苏清和忽然笑出声,拔出靴中别的弯刀,二话不说往外走。 乌桑捡起桌上的扇子追上去,两人在院子中缠打起来。苏清和每次出刀狠厉得可怕,乌桑同他对打显得有些吃力。 硬打不成,乌桑边防守,边道:“温青峰就是要神不知鬼不觉杀了霍池渊,他这样小心翼翼就生怕你知道了,可我偏不,我就要告诉你。但,我不能放你出去,事已至此,你只能呆在我这。” 若让苏清和贸然追上去,消息只能从他这漏出去的。温青峰浑起来半个字都不愿听,以防这人当面翻脸,只能擒住苏清和将功折罪。若霍将军没死,苏清和便能留一命,若霍池渊死了,那苏清和也不能活。 温青峰想得到苏清和?这辈子都不可能。 苏清和只当他说了废话,转身间让刀扇划伤了手腕,和对方比起来倒是大巫见小巫。乌桑肩膀挨了一刀,血涌出来,藏蓝的衣料染得墨黑,他闷哼一声连连后退。 动静这样大,寨子上的打手没一个上前帮忙。这也是苏清和觉得怪异的地方。 “奇怪外边的人为什么不进来?”乌桑笑了一声,将铁扇子别在腰间,“他们是为了掩人耳目,苏清和你今晚跑不掉了。” 乌桑话音落,苏清和便觉得全身无力,连弯刀都拿不太稳,方才被刀扇划到的伤口这会儿开始隐隐发麻,苏清和腿软一瞬,跪在地上。 “是软骨散,”乌桑冷漠着笑道:“ 跟我走吧,苏大人。” 第七十二章 见一个爱一个 堂春察觉有异杀进来时,叶潇早已带人在里边搜了一遍。里面没多余的人,苏清和也没了踪影,青石板上留着一滩新鲜血迹。 偌大寨子里,家养打手不知何时撤离,留下上一批山匪唯诺求饶命。方才还猖獗的山匪,现在没了嚣张气焰。 现在庭院里,堂春懊恼看一眼叶潇,啐了一口,“遭算计了!” 叶潇二话不说拎着卷毛的衣襟,冷声问:“他们人呢!” 卷毛倒是坦然,“拿钱办事而已,那人是谁我们也不知晓,你有闲工夫质问我们,不若往后山追一追,兴许能赶上热乎的尸体!” 卷毛料定堂春一行人正经官差,乱杀无辜不得,所以没什么怕的神色。官家确实不能滥杀无辜,但是带走的人是苏清和,堂春本就不能冷静,经卷毛这样散漫的态度,顿时火气上头,拔刀果断削断他的左手。 “啊!” 事发突然,卷毛眼睁睁看着自己整条手臂滚到地上。下一秒疼得浑身发抖,死命咬着唇才没发出狼狈的哭嚎。 身后站的真山匪心落了下来,方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动真格的。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小步往后退。 暗里埋伏的锦衣卫尽数献身,长刀悄无声息架在山匪脖颈上,于是再无人敢退半步。 卷毛原先以为只要这群锦衣卫没了头,起码会方寸乱,到时趁机脱身就不是难事。所以才大胆答应那少年,配合演戏,并掩护他们撤离,现下竟是得不偿失! 堂春将刀架在卷毛另一只胳膊上,警告道:“考虑好再说话,我脾气不好。” 卷毛看一眼反光的刀锋,咽了咽口水仓惶道:“我们确实不知道他们是谁,前几日那少年莫名其妙派人找到我们,要我们继续顶着山匪的名义作乱,给了一万两银子,付了五千两,剩下五千等他们离开后会放在后山崖口。没骗你们,不信现在可以去看,若那少年讲诚信,银子也该在....” 堂春将视线落到卷毛身后的山匪身上,胆子大的点头附和,胆子小的看都不敢看堂春。 堂春忽收了刀,面无表情道:“押回仓庆,不长记性就多吃几年牢饭!” 叶潇一行人追去后山崖口,果然放着一个红木箱子,但里边装的不是银子,而是白花花的石头。 两人风头两路,堂春继续往后山深入,叶潇则带消息给霍池渊。 —— 苏清和只是中了软骨散,意识尚且清明,话也能说。深山老林里,乌桑不知从哪寻的马车,算不得简陋,还有个围棋盘横在两人中间。 马车行驶不算慢,马车内也算平稳。乌桑简单处理了身上的伤,脸色微微发白,却将白棋盒推到苏清和面前,平淡问:“下一局?” 苏清和没动,而是看着棋子发呆。他满心都是霍池渊现在如何了,与温青峰对上没有。心里着急着却不能被面前的少年看出来。 乌桑看他不动,兀自抓了把黑棋,说:“放心,棋子没动手脚,路程尚远,下棋解闷儿罢了。” 苏清和心事重重终是叹了口气,捏了颗棋子,落在棋盘上。 “我要带你去印疆,哪儿可谓世外桃源了,”乌桑慢条斯理落下一颗子,含笑道:“没有人可以找到你,如果你听话也能解闷儿的话,最后不论结局如何我都不杀你。” 苏清和冷淡问:“为何是我?” “难道还能是别人?”乌桑理所当然道:“温青峰曾与我说过,他心悦大津一个有家室的男子。原本我还好奇会是谁,直到那日茶馆听曲碰上你,他从来不爱管闲事的人,竟愿意出手助你。这原本没什么,他的性子我比谁都清楚,见一个爱一个,新鲜劲儿过了便结束了。” 苏清和微微蹙眉,等待他的下文。乌桑吸了一口气,声音沉了沉接着说:“直到我知道,你竟易了容,真假难辨,他却认出你来了。这还不算,他混进大周军营只为杀了大津的霍将军,我几番追问下才知晓,那位就是他所说的,你的家室。接下来你应该也知晓了,霍将军没在西漠死他便追来大津接着算计,他是认真的。” 苏清和心下一跳,面上不漏半分诧色,试探问:“你同温青峰什么关系?为何如此在乎他?” “我同他?”乌桑捏着黑棋欲落不落,似乎在思考落在哪里好,又像在思索苏清和问的问题,半响棋落下才道:“据说他还半大时捡了我,是哥哥吧,但他不许我叫他哥。” “你在大周印疆,他在大津元安,如何能捡到你?” 乌桑看一眼苏清和,把手里的棋子尽数丢回盒子里,烦躁道:“不下了,没意思。” 苏清和随他,收好自己的白棋,尔后闭目养神。本想从乌桑身上找突破口,现在看来,温青峰都比这少年好对付,起码知道他要什么。而这个少年,心思跳脱,完全拿捏不了。 原以为真会被这少年带去印疆,才第三日就被匆匆赶来的温青峰截了去路。 乌桑跳下马车前给苏清和喂了颗药,随后苏清和不仅身上无力,连声也发不出了。 乌桑不知对温青峰说了什么,只见一席墨衣袍子,头发微乱的男人掀开帘子跳进来,他在握着苏清和的手,一时无言。 苏清和见到温青峰瞬间,莫名紧张,他此时出现,那霍池渊呢?被握着的手挣了挣,与对方而言不过是蹭。 苏清和心里又急又气,皱眉别开脸。温青峰发觉他的异样,忙给他诊脉,而后不由分说将人抱下马车。乌桑出手拦着,不服气道:“温青峰,他现在是我的人,你放下!” 温青峰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乌桑急了,直接道:“你以为杀了霍池渊就行了吗?温青峰,他现在知道你杀了霍池渊,你和他便不可能!” 闻言苏清和瞪大眼睛看着温青峰,温青峰顿了顿,抱着对方的手紧了紧,还是不打算说什么,继续往前。 苏清和张嘴想说什么,发不了声。但看表情,温青峰知道他很急,他越急自己越是不开心。 “我之前说过,要么你自愿跟着我,要么我斩了你的牵挂,锁也将你所在身边。”温青峰可能不想看苏清和埋怨他的模样,烦躁的将人劈晕抱着继续走。 乌桑气急,飞出刀扇缠着对方,“温青峰,你这个混蛋!” 怕伤着苏清和,又怕苏清和趁机被抢走,他便抱着人同乌桑打。乌桑的功夫全是温青峰教的,每招每式拆起来并不难。 “乌桑,你做什么!”温青峰气恼得厉害,对方是不要命的打法,明明打不过还要硬打,若自己认真起来必定会伤着他,。若一味让着,今日都甩不掉这个粘人的小鬼。 “凭什么他一个外人能同你住在一处,而我不能,你要将我丢在印疆,三年不问半句。现在又因为一个外人和我大打出手,温青峰,我讨厌你!” “别闹,”温青峰连连压制,一掌挥过去,乌桑不躲不闪,生生挨下。温青峰诧异下收回掌,手心沾了点点血迹。 “你何时伤着了?”温青峰靠近他,想查看一番。乌桑不配合,接着对对方出手。 “你现在不正在伤我?温青峰你别装了。当年你就是嫌我麻烦才将我留在印疆,你恨不能我死在印疆吧,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杀了我!”乌桑先前没开刀扇,这刀扇原是温青峰送他的,现下他开了刀扇,狠狠将它掷出去。 温青峰皱眉躲过,发现刀扇目的不为攻击他,它撞在一仗外的石岩上,刀扇瞬间散成几片落在地上。 乌桑视线跟着刀扇一齐落下,下一刻徒手袭击温青峰。温青峰则不欲再同他纠缠,放下苏清和,衣摆撕下布条顺着将少年的手绑在身后,冷声对手下人说:“送他回印疆,告诉圭藏老儿,若再将人放出来,我炸了他老窝!” 第七十三章 我要回印疆了。 乌桑被温青峰指派的人拽上马车,无论如何挣扎都是徒劳。马车不多时便飞驰起来,怕他跳车,专门留一个人在马车内看着他。 但一个时辰不到,马车再次被截停。乌桑以为是温青峰反悔了,满心欢喜跳下马车,看到来人顿时眉头紧皱,而后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霍池渊抱着手臂打量手被绑结实的少年,确认是之前劫持苏清和的人后,不仅手被绑了,因为一路聒噪嘴巴还塞了块布,脚乱踹人也给捆了。 叶萧与霍池渊并骑,边道:“苏大人先前的确是他带走的,不在那车上恐怕是有人抢了我们的先。” “捆他又不伤他,想来彼此认识。嘴巴总能撬开,多吃些苦头的事情。” 一行人在一处驿站修整,乌桑被拖下马车,摔在地上。叶萧取下他嘴里塞的布,问道:“苏大人如今在哪里?” 乌桑连咳嗽几声,马车驶得太快,颠得他骨头都要散架了。 “我都被绑着了,怎么会知道!” 霍池渊没什么耐心,直接道:“既然不说,长舌头空摆设,割了。” 话音落,叶萧拔出匕首掰开乌桑的嘴巴,乌桑本想使劲儿咬一口,奈何被对方大力掐着牙关,合不拢嘴。 “最后问一遍,说还是不说?”叶萧拿刀对着他。 乌桑只看着他,动也不动,仿佛不相信对方真会割了他的舌头。直到舌尖传来冰凉触感,再是舌根发痛,他猛然惊醒,对方来真的! 看他挣扎起来,叶萧忽然停了刀,“想说了?” 乌桑呜咽着,看样子确实想交代。叶萧忽然收了刀,乌桑舌头虽没被剜下来,也划开了一道小口子,疼得发麻,口水忍不住往下淌。 乌桑本来也不甘心就此被送回去,他有话想对温青峰说,现在被这伙人拦下也算帮他一个大忙。 霍池渊嫌马车太慢直接丢弃了,乌桑被迫爬上马背,不熟练在马上飞驰,几次险些滚下来,好在是稳住了。 —— 温青峰没带苏清和回元安,而是去了最近的山庄,隐在一条河背后的竹林里,需乘小舟过去。 不知什么时辰,苏清和迷糊转醒,入帘是雕花床架,淡青色窗幔泻下来。他浑身酸疼得厉害,软骨散药性过去,身上有了些力气,咳了两声发现喉咙也能发声了。 他扯了扯床帘,想喝口水。 本以为屋里没人,直到床帘被掀开。温青峰换了身墨绿衣袍,没听见门响动,人可能一直在屋里坐着。 不用苏清和说,温青峰扶他坐起来,再给他递了杯温热茶水,始终一句话不说,看着他慢慢喝完。 苏清和将杯子递还给他,直接问:“霍池渊呢?” “死了。”温青峰说得平淡,直视苏清和,每个表情他都不想错过。 “我问你,霍池渊呢!”苏清和咬紧牙关捏紧了拳头。 “他死了!” 苏清和推开他预备下床,就这一举动惹恼了温青峰,不由分说将人掀翻在床,随后压下去,吼道:“我说他死了,苏玉尘,他已经死了,你听不懂吗!” 苏清和本生刚恢复点力气,这会儿挣脱不开身上的人。双手被重重压制在两侧,他扭了扭手腕纹丝不动,冷声道:“放开!” “你是我的。”说着温青峰腾出一只手去撕苏清和的衣襟,边说:“他踹断你的肋骨,差点要你的命,军营给你一箭,预备要你的命,雪山上你只剩半条命。他次次想要你死,你为什么还要他。苏玉尘,你没有心吗!” “温青峰,你扪心自问,这一切是谁害的!”苏清和咬牙揭穿他,“毒老怪当年夺爱失心散只做了三颗,高价卖了两颗,剩下一颗被你天机阁收了。你把他无偿送给萧景意欲何为?你算定了萧景会因为容悸对付我,也算定霍池渊会来,你还真是卑鄙无耻!” 温青峰被揭了短,忽然不再说什么,气恼着他如何会知道,索性什么也不顾低头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他吻得很霸道,苏清和一点不能招架,张口狠狠咬着对方舌尖。温青峰吃痛一瞬,条件反射给了他一巴掌。 苏清和差点被这巴掌扇背过气,呛了一口血,没咽下的顺着嘴角流出来。温青峰顿时清醒,他知道苏清和身子向来不好,忙帮着把嘴角的血擦了,道歉道:“对不起玉尘,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任何解释都是徒劳,他毫不留情给了苏清和一巴掌这是事实。 苏清和别开脸不愿他碰自己,“滚出去!” 温青峰就像没听见一般,忽然说:“玉尘,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 苏清和未发一言,温青峰只当他默认了,接着说:“左右都要恨我,那今晚我要了你,你恨不恨我,我都不在乎....” 温青峰没解苏清和衣带,而是喂了他一颗细小的药丸,“我想你在榻上是想要我的,玉尘,这药不伤身,我不会害你。” 苏清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看着对方,“温青峰,我会杀了你。” …… 后半夜忽起大风,一阵接一阵刮得树枝“唰唰”响,铁一般的黑云沉沉压下来遮了月,越来越低,几乎同远山连在一起。 隐隐的雷鸣低低滚动,而后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一道闪电似利刃,划破天际。霎时,骤雨倾盆,豆大的雨滴“哗”得倾泻下来,狠狠砸在地上。 山庄外潜伏已久的黑影在雨中蠢蠢欲动,几乎与不见五指的夜融为一体。 房里,苏清和浑身发烫,迷糊觉着有人推门进来,黑暗中看不清,只能听见地板轻微“噔噔”响,一声比一声近,遂在床边停下。 苏清和心下一跳,知道温青峰等着他开口求饶来了,于是翻身而起,“今夜,我们只有一个能活!” “我们两个都要活!”温青峰志在必得,幽幽道:“药性上来了不好受吧,乖乖躺下,我帮你。” 温青峰缓缓靠近,苏清和侧身让开,抓起矮柜上的花瓶朝他砸过去。 “哐当”一声花瓶在地上四分五裂未伤及温青峰分毫!屋子里未点灯,不能视只能听,苏清和当下稳了神。他趁对方未反应过来抬手一掌劈了过去,对方弯腰闪划躲过一击,苏清和就碰到个衣角,转身又迎了上去,一时间谁也没落下风。 “小瞧你了,身子弱归弱,劲儿倒是大。”温青峰邪魅一笑,挥袖抬掌,利刃一般的劲风朝苏清和袭去。 “过奖。”苏清和侧身一跃躲过,圆桌炸开成了两半,冷声道:“不必跟我客气,放马过来!” 苏清和猛得一脚掀起半块圆桌直直向男人砸去。“嘭”一声巨响圆桌在男人咫尺炸开,碎成碎渣。 “你还不信霍池渊死了,他死在去南国的路上,大津传遍了,要我带你亲自去捡他的尸骨吗?可惜太晚了,骨头恐怕都被野兽嚼干净了!” 愣神功夫,掌风袭来苏清和躲闪不及生生挨下,亵衣都震散了,一口血喷出,呛得他捂着抽痛得胸口直咳嗽。 “打架走什么神!”温青峰皱眉,想看他的伤势。 苏清和跌在地上的同时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滑破了对方的手背,“滚!”苏清和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热,就快要控制不了自己。 房门突然被扣响,门口的人焦急道:“阁主,小巫主被人抓了,吊在山庄树上,您去看看吧。” 温青峰眉心一紧,看一眼苏清和什么也不说快步走出去。 乌桑被吊在山庄门口的大槐树上,不知吊了多久,被大雨淋得相当狼狈,耷拉着脑袋没有意识。 树下只站着一个人,叶萧手里拿着根绳子,只要他松手,被吊的小少年摔下来,不死也残。 温青峰也不废话,直接道:“你想如何?” “我?”叶萧笑道:“原不想如何,但乌桑说你不会管他死活的,我正在验证他的猜想。” 叶萧摆摆手,“但温老板出来的太晚了,乌桑没坚持住,昏了。”说着叶萧松了手,绳子瞬间腾飞,树上的人也快速下落。 温青峰三两步跑过去接住了,乌桑因为极速下坠的冲击清醒过来,他虚弱咳了几声,气若游丝道:“霍池渊偷偷潜进去了,他们拿我拖延时间,你还不快回去,否则人要被抢走了。” 乌桑面上的不知是雨还是泪,他从温青峰怀里退出来,“哥,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这才跟着他们过来,只想跟你说一句话。圭藏长老说...他说我喜欢哥哥,我确实喜欢。但我现在想明白了,圭藏长老说的不是那种喜欢,而我自己当时也不明白。现在明白了。长老说若不能两情相悦,就给对方一个成全。哥哥,我以后都不会缠着你了,这是我给你的成全。” “阿桑…” 乌桑慢慢站起来,抿着唇在笑,过会儿说:“哥哥,我要回印疆了,你以后别来,我缠人得很,到时候一定不会放你出谷。” 乌桑面上的是泪,他在哭。 “回去也好,”温青峰顿了顿道:“我不会去,你好好在那,娶妻生子,再无忧无虑过一辈子。” “嗯,好。” 乌桑真的转身走了。但叶萧却不能让温青峰回山庄里,两人看着乌桑单薄的背影在竹林消失。 温青峰看一眼叶萧预备返回山庄,叶萧忙道:“虽然答应过乌桑不说,但是我觉得良心过意不去,还是决定给你提一提。” 温青峰知道霍池渊早就进去了,或许人早就被他带走了,现在只觉得脑袋和心里莫名空空荡荡的。 他站在原地等叶萧把话说完,叶萧挣扎一会儿,说:“来前乌桑说他无家可归了,我先前还在疑惑,不是还有你吗,现在知道了,他确实无家可归,因为你也不要他。” “什么意思?” “当初在西漠打仗时,军中饭后闲谈曾听过一个事儿。印疆有个巫澜谷,不知缘何一夜之间被一把火烧了干净。刚才才知道,乌桑原来是乌澜谷的小谷主。” “他说那日不止是大火,是贼人屠杀再放火,一夜之间死干净了。所有人死也要掩护他一人出来,让他投奔你。刚才他又说不想投奔你了,不能让你有负担,可实在想离你近些。他会在你教他练剑的那个山崖跳下去,和亡故的族人团聚。他担心跳下去会死得很丑,所以让我帮他收尸,作为报酬,他会在地底下保佑我余生平安富贵。” 叶萧还想说什么,温青峰失神一瞬箭步冲出去。 待他冲到山崖上,没有人影。他侥幸想,乌桑怕疼,胆子也小,怎么可能真跳下去。 直到他在地上看到了巫澜谷以身献祭祈福时才会画的符咒,那是用血画的,掺着雨水晕染开来,看着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我会想,生活本来就很苦了,为什么小说还要这么苦呢。 第七十四章 你也将我抱紧一点。 从温青峰出来的院子暗暗潜进去有几十件房间,皆没点灯。雨越下越下噼里啪啦砸在房瓦上,盖住了脚步声,庄子上该沉睡的依旧沉睡。 霍池渊顾不得那么多,挨个门推开看,太着急了好几次让门槛拌得差点栽下去。 找到第十间,屋内漆黑无人,他本想退出去,却听到闷闷的响动。 堂春提灯笼跟进来,灯笼昏黄的光照着,榻下赫然蹲坐着一个人,头发衣襟皆乱。 堂春一顿,瞬间反应过来,快速放下灯笼拦住后边预备进来的人,带上房门出去。 苏清和意识已经混沌,右手死死捏着一片碎瓷片,上边血迹斑斑,更触目的是他右手臂划得一道道长口,袖子沾湿了,血流到衣摆上,一片一片的灰暗。 他目光涣散着,仍不忘划自己的手臂。霍池渊夺步跪在他跟前,在他划下去之前夺了他手中的瓷片。 苏清和瞬间警觉,紧张着拒绝道:“不要不要,我不想要,滚…你滚。”后边的字是吼出来的。 霍池渊光看他血肉模糊的手就心痛得流泪,“玉尘,是我,你别怕,我来了…” “出去,滚出去…” 苏清和听不明白,也分辨不出人。他兀自往旁边挪了挪,一刻不划伤口,没有痛觉刺激,他满心都是想要,控制不住的想要。 霍池渊单手轻轻把他带到怀里,不敢太重,怕吓着他。对方能触碰到皮肤的地方都烫得厉害,脸没有多少血色,唇也褪去粉红被惨白替代。 他此番情形,霍池渊大概明白了。 苏清和在对方碰到自己瞬间就想将人推开,动作时在对方颈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他忽然不挣扎了。目不聚焦带着哭腔呢喃:“阿渊…” “是我,我在。” 霍池渊觉察苏清和平复了,伸手扯下床帘盖在他身上,抱起人就往外走。过了河连夜赶往镇上最近的医馆。 到医馆,苏清和彻底昏迷,大夫包扎完他手臂上的伤口,又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其他重伤。但中了情药有些麻烦。喝汤药虽可缓解,奈何病患昏迷着灌不下去药,若放着不管伤身得厉害。 霍池渊二话不说接过药碗,一口口渡给苏清和,一碗汤药足足喝了小半时辰才喂完,霍池渊满头是汗,昏迷的人浑身冒汗。 叶萧晚一步回来,还扛回来个湿漉漉的人,仔细一看正是奇装异服的乌桑。大夫此刻正闲着,叶萧把湿漉漉的人放榻上,边说:“失足掉崖,我从河里捞出来看过还有口气,大夫看看还能不能救。” 老大夫不免看一眼叶萧,今日医馆都是些什么奇怪的病人… 细细检查一番,老大夫说:“这位小公子从山崖掉水里命大砸断了两根肋骨,肩上的伤被泡发炎了,后脑勺也撞得不轻。他比上一位病人情况坏很多,老夫这儿条件有限,命能保,其他的概不负责。” 方圆几里就这一家医馆,叶萧别无他法,“大夫您尽管医治,能活就行,银子不是问题。” —— 翌日,苏清和天未亮就醒了,手让霍池渊紧紧握着,另一只手缠满了纱布。他一动不敢动,生怕将趴在榻边睡的人吵醒。 霍池渊没大会儿也抬起头来,两人视线对上,他原本想爬上榻抱人,想起什么又顿住了。 苏清和眉头微皱,抽出被对方握住的手转而去摸他身上的衣裳,潮湿冰凉,开口问:“如何不换一身,夜里这样凉,染了风寒怎么办?” 霍池渊重新握着他的手,在脸上蹭了蹭,“你随时会醒,我得陪在你身边。” 苏清和看着对方黑眼眶,不知几夜没睡好,他动了动手指头,说:“上来陪我睡会儿。” “我在榻下陪你。”霍池渊怕自己的身子太凉冷着苏清和。 苏清和偏不,拽了拽,“将衣裳脱了上来抱着我。” “玉尘...” “快点。”苏清和态度坚硬,表情却可怜的厉害。左脸被扇得还有些红肿,惹得霍池渊心肠更软。 褪了衣裳不忘搓一搓冰凉的自己才躺下去,苏清和忙钻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对方确实很凉,他要用自己身上的热度温暖他的阿渊。 “凉不凉?” “不凉,”苏清和仰起一点下巴,看着他,“阿渊,你也将我抱紧一点。” “好。” 两个人依偎着不一会霍池渊身上的凉意消散,也来了困意,没大会儿睡着了。 苏清和却一点困意都没有,他在霍池渊呼吸平稳后悄悄睁开眼睛,仔仔细细看着霍池渊。 温青峰一次次告诉他,霍池渊死了,他不信,却一直害怕着。他要霍池渊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才能安心。 现在,霍池渊在他身边睡着了,这样他才能感觉幸福和安心。 望着对方满是疲惫的脸,苏清和忍不住想,何时才能和这个人过安稳日子呢。 西漠一战虽没将他的霍池渊带走,但后边好像还存了千千万万的未知危险,拥有一道婚旨都不能将他们牢牢捆在一起。 如此一来,苏清和离开仓庆的心更加迫切。 仓庆不是家,淮阳也不是,镇北才是,这辈子他也想和霍池渊回镇北。 想着想着,苏清和困意袭来,往霍池渊怀里钻了钻再睡去。待再醒来外边天大亮却不知什么时辰,他睁眼时霍池渊已经醒了,正看着他。 “醒了?” “嗯,”苏清和想揉眼睛,霍池渊及时捉住他的手,“别动,有些肿,揉着你该疼了。” “肿了?”苏清和试探性摸了摸脸,确实有些胀痛。他突然皱起眉头,小声说:“我这样是不是很丑?” “胡说,”霍池渊揽着他的腰,认真道:“一点也不丑,你如何都好看。” 苏清和面上一热,低了低头,不看他也不让他看,问道:“你不是送长公主归国吗,路上可有异?” “此前以防万一,陆路改成水路,海盗都不曾碰到。倒是你,将我吓死了。” “你才将我吓得不轻!”苏清和仍旧不抬头看对方,手却轻轻掐着腰上环着的那只手臂,继续问:“温青峰没找到你?” “没遇到,他往陆路拦截扑了空。” “那这才几日,你都没将人送回南国就奔来长平,犯了失职之罪。” 霍池渊声音低了低,“我夫人让人劫走了,家都没了,哪还顾得什么失职不失职?” 苏清和多看他两眼,微微笑道:“你只说,长公主那边你如何安排了?” “安置在了一处,别人送不放心也不妥当,待将你安全送回仓庆我得接着送。” “一个霍将军分成了两半用,皇上该给你开两份月银才是。”苏清和将脸凑近他一些,缓慢呼吸,最后吻上去。 霍池渊轻柔回应他,苏清和怕,他也怕。两人就该一直捆在一处,寸步不离。他原想带着苏清和一同送长公主,奈何他的身子经不得跋山涉水的折腾。 将他送回仓庆,有俞林在,遇上危险也可帮着挡一挡。 吻结束了,苏清和喘着气巴巴盯着他看。这眼神意味着什么只有霍池渊看得懂,他将薄被子往上提了提,“玉尘再睡会儿?我去给你找吃的。” 苏清和掀开一点被子,“不要,阿渊...” 霍池渊看也不看他,咳了咳正人君子般说:“白日不可宣淫。” “阿渊....”苏清和多话不说,手在人家身上乱蹭。 霍将军坐怀不乱,任对方如何蹭,即便蹭起火了也不为所动,好言好语道:“你乖一些,待回了仓庆,你要几次就几次。” “你嫌弃我丑了?”苏清和委屈道:“我扳着指头数了七日,这七日面也没见着,你是不是有了新欢,所以——” “新什么欢?你所以什么?苏玉尘,脾性是一点也没改,阴阳怪气的劲儿越来越严重了!” “哼!”苏清和还在蹭人家,过会儿笑了声,小声说:“我还当霍源真你真坐怀不乱,怎么就硬了?” “小混蛋,”霍池渊忍着难受堵住对方的唇,吻一吻过过嘴瘾。 乌桑是傍晚那会儿才醒的,头上缠了一圈纱布,肩上也帮了。他睁眼呆呆看着榻顶一句话也不说。叶潇端着药进来本想叫他起来喝药,看人醒着倒省了叫。 “将药喝了,你想去哪都随你。”叶潇知道乌桑的倔性子,说不定还想着他那没良心的哥哥。 乌桑转过脸来,疑惑看他,半响才道:“你认得我?”他方才醒来就在想这是哪,又想他该在哪,最后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你.....你别和我开玩笑啊,”叶潇端药的手僵了僵,“大夫说失忆的可能性不大,你运气没这么好吧?” “失忆?”乌桑喃喃这两个字,默了会儿,“我不知道。” “你叫什么都不记得?”叶潇试探问。 乌桑摇头,叶潇不信,又道:“温青峰,温青峰你该记得吧?”他仔细盯着乌桑的脸,一个表情都没错过。始终平淡着,没有半点波澜起伏。 “不认识。” “好家伙,脑袋创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是要把乌桑写死的,后来我自己受不了,就给改了… 第七十五章 不在乎 到了炎炎夏日,长平回仓庆的官道蝉鸣声此起彼伏。苏清和不乐意做马车,霍池渊不乐意苏清和一人骑马,所以将人抱在身前,同驾一匹。 原本要将乌桑送去给温青峰,怎料乌桑不愿去,赖着叶萧不放,没办法只能带着一起回去先养着伤,看能不能恢复。 一天半才到仓庆,霍池渊没陪苏清和多大会儿便连夜出了仓庆继续送长公主归国。 翌日,苏清和是被堂春叫醒的,他原本不愿起,奈何堂春敲门敲得急切,天塌下来一般。没办法起身披了外袍开门。门开,堂春果然一脸急色,说:“主子,说是您父亲,从淮阳来的....眼下正在前厅同岱师傅喝茶,属下觉得您得去看看。” 原本苏清和还带些睡意,听完此番话完全清醒过来,面色及心情瞬间低沉了,片刻冷笑一声不屑道:“苏松允?他来,倒是赶巧了。” 堂春听得云里雾里,守在门口等苏清和收拾好一起过去。 二人到前厅,岱青未一身儒雅,面色看着不佳,显然不欲同对面的人周旋。苏松允则满身富态圆润,看着倒像这府上的当家人,他旁边还坐着一位,看着面生,苏清和仔细想了想,竟不想不起来他是谁。 “清和来了。”苏松允看见来人便放下茶盏,脸上的褶子皱得更深,“为父来仓庆办公,正好带着你哥哥来看看你。” 哥?原来是苏贤棋,姨娘的儿子,当年差点把他打死的苏家少爷。 苏清和多余的眼神都未给对方,径直走到岱青未跟前为他再添热茶,边道:“师傅如何起身这样早,俞林先生呢?” “在后院陪年安练早功。”岱青未看一眼苏清和,面色稍稍和缓些。 “三弟,你怎可忽视父亲大人?”苏贤棋对苏清和装作没他们一般的态度上了脾气,在淮阳谁敢这样怠慢他们苏家人?哪一个不是毕恭毕敬上赶着来说话? 闻言苏清和扫他二人一眼,冷淡说:“眼下府中要摆早膳了,数着人头备的,实在没有二位的份,慢走不送。” “苏清和你——”苏贤棋公子哥当惯了,脾气上来就想挥拳头。苏松允忙拦住已经起身的儿子,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咳了咳说:“清和,为父同你大哥吃了过来的……实不相瞒,这回前来有一事请你帮忙。” 苏清和面无表情,瞥一眼苏贤棋,问道:“秋闱?” 苏松允不自然点头,对方只说出‘你大哥’三个字,苏清和直接道:“你在说什么?当年是谁迫不及待将我逐出族谱,又是谁差点要我死,苏知府难道不清楚?” 连着几问将苏松允问得脸一阵白一阵红,方才戾气极重的苏贤棋这会儿也被噎得没话说。 堂春还是头一次听自家小主子说起以前的事,眉头跟着皱起,不由多看几眼这一老一小两尊大佛似的人。 “今日我将话摆在你二人面前,”苏清和难得摆起高不可攀的官架子,“若是想通过我谋官职,做梦可能比较实际。”他微抬下巴,将目中无人贯彻得淋漓尽致。堂春再次惊,自家小主子这幅模样实属罕见。 岱青未将茶一口饮了,吩咐堂春送客。 见状苏松允多看了几眼苏清和,表面功夫也不装了,咬牙道:“咱们父子一场,你别做的太过分!” 苏清和冷笑,“我正是念着父子一场才没要你的命。不然你以为,当年奶娘一家的死够我将你活剥几回?” “你竟知道?”苏松允诧异一瞬,片刻恢复,“那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娘还活着呢?” 苏清和眸光微动,仍旧冷淡道:“那又与我何干?” “你!”苏松允气结,拽上苏贤棋边往外走边说:“好,你最好别来求我!” 苏清和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杯茶,直到他二人出了门都不曾多看一眼。 岱青未道:“这个苏松允,一把年纪如何这样不要脸....” “方才进来见师傅脸色不好,可是他同你说了什么?” 提起来岱青未脸色肉眼在变,他叹了口气道:“他说想让你帮衬着让苏贤棋通过秋闱在朝中谋一职,否则将你的身世及娈童身份公之于众...” 苏清和觉得好笑,没说什么,宽慰师傅道:“师傅无需放心上,过去这么多年,这些我早不在乎了。” “那他方才说你娘还在世,你是如何打算的?” “不在乎。” — 此后苏清和就当这件事没发生一般,照常去北镇抚司,回来就陪着霍年安念书认字,但这事儿不是他不提就过去了。 两日后,仓庆大街有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街头巷尾孩童口中的歌谣都在唱这个。 指挥同知苏大人,目无尊长大逆不道,官职来得不纯,卖身上位,嫌恶长辈.... 堂春真想堵住那些人的口,奈何已经成为他们的饭后谈资,更过分的是,苏松允竟鸣冤鼓状告苏清和... 当日,肖铭听说状告的是苏清和后陷入沉思,也就是这个时候,苏清和带了三五个手下将苏松允同苏贤棋绑了,直接扔进昭狱,足足关了两天苏清和才进去看人。 苏贤棋被折磨得不清,头发散乱,脸上灰白,估摸是饿的。娇生惯养的少爷,这辈子恐怕都没吃过这等苦头,墙角饭菜洒一地,蚊子嗡嗡叫个不停。 相比起来,苏松允心态好些,至少看上去没饿着自己。只是再见到苏清和那瞬间激动起来,“苏清和,我是你父亲也是朝廷命官,你竟敢私自关押我!忤逆子迟早要遭天谴,不得好死....” “爹!”苏贤棋忙拦着苏松允的破口大骂,现在他们才是阶下囚,且看苏清和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就知道,他什么都不怕。 苏清和就像没听到,狱卒搬了个椅子进来给他坐着。他拿着短匕在手中把玩,寻常谈天一般问:“街上的消息,散出去花了不少银子吧?” 对方无一人出声,苏清和接着说:“这些我都不计较,现在给你最后的机会,我娘在哪里?” 苏松允松一口气,撩开额前挡住视线的发,笑道:“我还以为你真不在乎,苏清和,你如何变得这样...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因为脱离了你的掌控,所以不可理喻?”苏清和觉得好笑,“苏松允,一把年纪你还真是天真。” 第七十六章 这儿可以等到你 苏松允瞳孔微缩,往后退小半步。他从苏清和看似散漫的态度中嗅到似有似无的杀气。不是从他手中的刀,而是刚才他那句‘天真’。 苏松允自知虽是他父亲,总归没尽到为父之责,玷污她母亲不说还险些要了他的命。不过那时他还小,该是不记得这些的,这会儿恐怕记恨着当年送他进宫做娈童的事。 “清和,为父自当是对不住你。但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若不是爹将你送进宫,哪有你现在的高位?” 苏清和皱眉,苏松允接着道:“为父回去就将你重入族谱,咱们始终是一家人,不可做得这样绝。” 苏贤棋在一旁点头,“三弟,父亲说得有理。” 苏清和站起来,缓缓吐出一口气,“最后一遍,我娘在哪里!” 苏松允一愣,不由自主说出来,“在仓庆,听说重新嫁了人,你确定还要找她。” 苏清和没说话,理了理衣裳便往外走。苏松允见状没忍住大喊道:“为何还不将我与你大哥放出去!” “你们犯的是造谣罪,以下犯上就足够你们吃苦头。如今你们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我要翻案,六年前王家失火,一家老小五口人无一人生还,苏松允,该还了。” 苏清和出了昭狱派人查了几日,终于在距离仓庆城不远的村落寻到一名叫湘婶的妇人。同丈夫靠卖豆腐营生,育有一儿一女,大的儿子七岁,小的女儿五岁。 苏清和踏进院子时,夫妻二人正在清洗石磨,一双儿女趴在不远处的木桌上认真念书。 苏清和脚步一顿,他对娘亲的印象越来越模糊,看到那位妇人时半点也认不出了,若不是听说他们卖的是淮阳特产的豆腐,苏清和会以为锦衣卫将人寻错了。 “阿娘,有人来买豆腐。” 方才还在认真与哥哥念书的小姑娘,这会儿窜到苏清和面前,仰着脑袋盯着他看,奶声说:“哥哥,你生得真好看。” 苏清和视线移到她身上,蹲下来仔细看着小姑娘,越看越觉得小姑娘的嘴巴和自己很像。 那边的夫妇边擦手边过来,见苏清和穿了一身严谨官服,恭敬道:“这位官大人,实在不好意思,今日的豆腐卖光了,您恐怕得明日来。” 苏清和愣怔一瞬站起身,这会儿他也只看着妇人的嘴,好像同他的也生得一样,锦衣卫怕是没将人寻错。 “我不是来买豆腐的,途经此地感觉渴了便想来讨杯水喝。” 妇人看上去穿得朴素,面上皆是岁月的痕迹,即便如此仍能看出年轻时候的风华绝代。她笑着转身去屋里给苏清和舀水,不一会儿出来,拿了个瓷碗递给他:“这个时辰不知大人吃过晚饭没,正好我们要摆晚饭了,若大人不介意便坐下来一同吃了。” 苏清和还未说话,手边的小姑娘拉着苏清和的手摇了摇,“哥哥,留下来一起吃吧,娘亲做得饭可好吃了。” 苏清和后来没拒绝,他坐在小方桌上,一人坐一边,话不多看着相当安静,吃的也不多,几乎不夹菜。妇人时不时帮他夹几筷,边说:“大人太瘦了,得多吃些。” 苏清和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忍不住看一眼妇人,吃完碗里的便放下碗称有要务在身起身离开。 他一刻都不能多留,眼眶里的泪再也憋不住,快步往外走的同时咬着唇默声流眼泪。那人是她的娘亲,如今他与这个人半分瓜葛也没有了。 妇人见人出去放下碗筷跟着追上去,但只停在院门口,看着对方慢慢走远的身影。小姑娘端着碗跟着出来,她拽了拽妇人衣角,“阿娘,你怎么哭了?” “念和进去同念清吃饭,我同你阿娘说会儿话。” 小姑娘一走妇人也憋不住了,掩面痛哭起来。男人从刚才就发现她不对,这会儿算是明白了。刚才那位想必就是她五年前不顾劝阻,吃不上饭也要来仓庆城默默守着的人。 “他走远了,你别难过,若是念他了咱们就去苏府那条街摆摊卖豆腐,总能见到的。” 妇人哽咽道:“我对不起尘儿,他从前过得太苦了....如今还要因我无故背此骂名……” 前些日子她听着街上的谣传才知道,苏松允找来仓庆了。想过苏清和会找来,却没想这么快。 但她不能成为苏清和的负担,纵使万般不舍,还是不要相认得好。 这日霍池渊长途跋涉刚从南国回来,进府就见半月没见的人站在树下。 红色的飞鱼服随风浮动,墨色绣春刀垂于手侧。苏清和微仰着头看桂树上的黄花,面色淡淡,显得单薄又孤寂。 霍池渊慢慢走过来从后环住他的腰,下巴枕在他颈间:“夫人什么时候来的?” 苏清和转身仰头看他,淡色褪去嘴角含笑,道:“没多久”说着扔了手中的刀,环着霍池渊的脖颈攀到霍池渊怀里埋头依偎,不愿自己站着。 霍池渊稳稳的抱着他,问:“怎么不进屋?” “屋里没有你” 霍池渊笑道:“这儿就有我了?” “这儿可以等到你。” 霍池渊心低绵绵柔柔,带着他往寝殿走,“才几日不见就不愿自己走路了,小懒虫。” 苏清和闷闷哼了一声,下巴蹭着他的脖颈,“我就想你抱着我。” “你下边那些人,知不知道杀伐果断的苏大人喜欢赖在人怀里撒娇?” 苏清和有心气他,便道:“他们我不知道,容悸倒是知道。” “苏玉尘,你再说一遍!”霍池渊面色变了变,手在他臀上不轻不重捏了一把。 目的达到苏清和适可而止不再气他,软乎乎道:“阿渊,你走快些,我想你了。” “小东西,你来我府上嫖娼来了?”霍池渊将怀里人紧了紧。 “你这话说的不对”苏清和分析道:“分明是我送上门来给你嫖。你要是不要?” “要,怎么不要。”霍池渊被他都笑了,开了房门直奔主卧,苏清和拦下压上来的人道:“奔波几日还未好好沐浴,源真,一起吧?” 第七十七章 我捡了个大便宜 念着霍将军奔波劳累,沐浴完苏清和迫着他睡一会儿再进宫复命。原本是陪着他睡,没想到自己先睡着了。 这些时日心里梗着事,吃不好也睡不着,躺在霍池渊怀便理所当然的什么也不用想,安心得很。 待他再醒来,身旁没了人,屋里静悄悄的。外边的天也暗下来,不知什么时辰。 以往苏清和在府中睡下,醒来总会有个小团子守在榻旁等他醒,现下在镇北王府醒来,没看到霍年安反倒有些不习惯。 苏清和翻了个身,头压着锦被不愿起身。估摸着霍池渊去宫里了,不知何时会回来,他就想等着霍池渊来了再起。 望着拉得严实素色的床帘,闻着被子里霍池渊留下的气味,没人打扰他眼皮子又重了。 睡了没多久,门轻微的响动惊动苏清和,他本就在等霍池渊,睡得浅。来人轻手轻脚靠近,脱了官服磨蹭到苏清和身旁,大手将整个人揽进怀里。 苏清和额头抵着他的下巴,干涩着嗓音嘟囔道:“阿渊,胡子扎脑袋。” “嗯?”霍池渊没听明白。 “你的下巴,”苏清和抬起头张嘴咬了一口,“扎人。” 这回霍池渊听明白了,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索吻。吻得浅,苏清和往后退一点就分开了,霍池渊流连着问他:“饿了没,从宫里出来我顺道在十五楼定了桌菜,全是你爱吃的。” “如何想起请我吃饭了?”苏清和躺正身子,扶着腰上乱动的手,顿了顿问:“阿渊,你是不是听说了?” “听说什么?” “我今日去看...我娘。”苏清和声音放轻了些,“我娘如今过得很好,我...没遗憾了。” 霍池渊本不想提这件事,又怕他独自伤心,不得不再提起,“她在仓庆,日后可以时常探望她。” “不能…” “怎么不能,当年你娘最放不下你,如今我们玉尘长这么大了,过得这样好,就该和她老人家报平安,免得她日夜牵挂你,日子反倒过不安生。” 苏清和默了默,“她有了一双儿女,不需要我了,而且我是他一生的污点…” 本是清白家的姑娘,被苏松允抢强,怀了他被迫入勾栏…… “哪里是污点,谁能生出我们玉尘这样俊俏的人,生下来就是宝贝,喜欢都来不及。” “阿渊…”苏清和红着脸望他,“那我娘还愿见我吗?” “怎么不愿,天底下哪有娘不想儿的。”霍池渊探进他的亵衣,揉着对方软软的肚皮,“十月怀胎,吃尽苦头也要将你生下来,如何能不念不想不爱?” 苏清和呆呆看着他,说不上难过,像一只迷途的小绵羊,软软的,不知所措的看着对方。 “玉尘,你很好,别妄自菲薄,”霍池渊掐着他的腰紧紧贴着自己,“虽未成亲,但你早已是我的妻,夫人生得好,不是绣花枕头,人人梦寐以求最后却落到我怀里,我捡了个大便宜,宝贝得很,不许我的宝贝看低自己。” 苏清和心底一热,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抚摸霍池渊的脸,“十五楼,你定了什么时辰的?” 霍池渊作势想了想,“还够咱俩亲热亲热。”说着顺着苏清和手一路吻到他的脸,最后落在唇上,双方共享一个温柔又绵长的吻。 本以为会是两人的幽会,怎料,是一群… 肖铭同江景曜一起来,紧接着宋玉抱着霍年安。叶萧,乌桑,笑辞,季归舟四人晚来一步。 十五楼的饭桌够大,坐十个人也不显挤。苏清和端坐在霍池渊身旁,怀里赖着霍年安。忙了几日倒将乌桑给忘了,他问叶萧:“他可想起些什么来了?” 叶萧摇头,“正常吃喝,智力没影响,就是忘了从前所有事。” “请王大夫看过没?” “王大夫说吃药扎针都无用,得靠他自己。” 这话似曾相识,苏清和有意无意看一眼霍池渊。对方欲盖弥彰咳了咳,“这种事,确实得靠自己,人王大夫说得有理。” 乌桑自从来了镇北王府,换上了仓庆服饰,少了些灵动,话算不得多,时常坐在紫藤花架下纳凉发呆。 小少年不知在想些什么,叶萧问过几次,只说在想太阳为什么总是刺眼,黑夜为什么总是漫长,为什么要一日三餐,为什么他会在这儿却一个都不认得。 叶萧从不与他说过去的事,怕刺激到他,王大夫也不建议透漏,得靠他自己…… 霍池渊则恨不得把他丢出去,奈何苏清和不让,丢出去这少年估计也讨不了生计。 “阿桑?” 突如其来的一声,众人回身看过去。在元安也好,长平也行,温青峰出现在仓庆就有些说不过去。 被唤的少年并没有什么反应,正常夹菜吃饭,甚至不知道‘阿桑’是在叫自己。 霍池渊率先开口,不善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温青峰没听到般大步朝乌桑过来,拽过少年的肩让他面向自己,“阿桑,跟哥哥回家。” 乌桑嚼着饭,一脸诧异,“你,在叫我?” 温青峰不相信,“阿桑,哥哥没有不要你,我的家就是你的,跟我回去好不好?” 乌桑被他掐疼了,求助一般看向叶萧,叶萧不忍心,说:“他记不得以前的事,温老板,你还是别逼他了。” “他得跟我走。”温青峰拉着乌桑就要走,乌桑拽不过他,又不愿意,“你放开我,我不跟你走,我不认得你,放开。” 苏清和本想随温青峰怎么做,毕竟他才是最了解乌桑的人,这会儿见乌桑这样不情愿,忍不住开口道:“他若不愿跟你走,温老板还是不要强求得好,毕竟是病人,强求出个好歹来,得不偿失。” 温青峰松开乌桑,视线落到苏清和身上,霍池渊千万个不情愿,将苏清和往自己怀里带。 苏清和知道他在想什么,任由他抱着,接着说:“如今他住在镇北王府,没有人苛待他。若温老板实在想带他走,他也愿意,我们自当不会阻拦。” 乌桑忙说:“我不和他走。” 温青峰面色有痛,想像以往一般揉一揉他的脑袋,手伸出一点立刻顿住,缩了回去,“阿桑,哥哥会经常来看你。” 温青峰罕见没纠缠,乌桑像被吓到了,饭也不吃只说要回去睡觉,叶萧不放心他一个人便放下碗筷跟着去了。 一顿饭霍池渊没吃多少,原因是霍年安手短夹不起菜,苏清和便抱着喂他,怕苏清和吃不饱,霍池渊也只顾着喂苏清和…最后喂霍年安的重担干脆落到霍池渊手里…… 这天夜里霍将军原想和苏清和干些什么,看着躺在二人中间的霍年安,无奈咬人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那个,元宵节快乐。 第七十八章 我跟你说正经的 温青峰说到做到,隔三差五爬镇北王府的墙。起初影卫还会与他过招加以阻拦,后来发现他只是在墙头看着院子紫藤花架下发呆的少年出神,便拦得松了些。 禀报霍池渊后得令,若对方敢接近苏清和,立刻撵出去。 但这些时日北镇抚司有些忙,苏清和常常脚不沾地,霍池渊去衙门堵了几回才堵到办案归来的苏大人。 见着霍池渊,手下人识趣找理由散开,苏清和毫不客气攀到霍池渊怀里,待对方将自己抱稳了,他才放松靠着他,喘了口气说:“好累啊,阿渊。” 北镇抚司有个专门供苏清和办差休息的小卧房,简陋了些,床榻硬得硌骨头。霍将军舍不得苏清和睡得不舒服,甘愿当了人肉垫子。 抱着他浅浅歇了会儿,半响怀里的人动了动,翻身就要起,许是忘了在霍池渊怀里,被对方拦腰捞回来才后知后觉,低低哼了声。 霍池渊轻轻揉着他的脑袋,“昨夜没睡?” “嗯。”苏清和原本头疼胀得厉害,让霍池渊揉着脑袋上的穴位舒坦了些,闭着眼迷糊说:“东荣巷公井里捞出一具女尸,泡了许久没见腐烂,衣着华贵。奇怪的是无人认领,应该不是仓庆人。” “东荣巷不算大,你们这几日都围在那打转?” 苏清和睁开眼,看了他一会儿,不开心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办事效率不行?” “没有的事!”霍池渊接话接得快,“我是在想,这里边定是有什么惊天大案在等着你们北镇抚司揭晓,到时候混个神探的称号......” 苏清和凑过去咬他一口,“阿渊,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回答得不正经吗?” “哼,”苏清和躺平,不看满嘴胡言的男人,“那女子应当是教坊司出去的,过两日石头带人去教坊司查,这些都是小事。” “苏大人以为的大事,可跟我一样?”说着霍池渊不安分的手在他腰上游移,觉得不得劲儿直接从衣襟探进去。 苏清和痒得想逃,霍池渊另只手牢牢捆着他的腰,尔后铺天盖地的吻细细碎碎下来,只是吻着没有下一步。霍池渊念着他累了几日,有心让他好好休养。 “阿渊,你先等等,我同你说件大事。”苏清和喘着气抵着对方的胸口。闻此言霍池渊果真消停了,只是手还没从他衣襟拿出来,就这么等待他的下文。 “这几日我在东荣巷见着个人,”苏清和按住霍池渊乱动的手,突然问:“我之前有没有同你说过,容殊有个哥哥?” 霍池渊摇头又点头,“你没说过,但我知道,出生便夭折那个?” “没夭折。在皇家生下一对双生子是件不吉利的事,所以当年先皇选择了容殊继承皇位,他的哥哥容玺对外夭折,却好好养在宫中的。荒唐的是,如今的皇子公主全部出自容玺,容殊没有子嗣。” 霍池渊来了兴趣,狐疑看着他,“你是如何得知的?” “辛荣世子说的。”苏清和看他一眼转回正题,“我要同你说的那人正是容玺,在东荣巷我看到了他,还偷偷跟去他的住所,他是霍年安的亲爹,理应双方见一见。” “怎么?玉尘要将那小祖宗认祖归宗,那抓紧些,求之不得了。”霍池渊对霍年安总是坏他好事耿耿于怀,苏清和自是明白其中原由,这会儿被他逗得笑出声。 “小气鬼。” 霍池渊翻身把苏清和一同带起来,边帮他整理乱掉的衣襟边说:“东荣巷的案子既然不需要你跟进了,趁现在还早,咱们带霍年安去认亲爹,省得他左一个爹爹右一个爹爹将你唤老了,明明弱冠不到的人。” “阿渊,你真这样想?”苏清和撩开肩上的发似笑非笑道:“年安迟早要进宫的,如今他小才留在府上,你到底是吃哪门子醋。” “吃得多了,桩桩件件日后我给你列出来。现在我有个打算。你要不要听?”霍池渊凑近他,难得认真。 “你都说了,我自然要听。” “年前我同你说的还愿,可还记得?”霍池渊问。 苏清和回忆一番,不确定道:“冬狩回来那次?你说的西漠顺路还的愿,自是记得,可你却没告诉我是什么愿。” 霍池渊神秘一笑,回忆道:“当年打仗我路过一处鬼神庙,不知缘何,从不信鬼神的我那次进去拜了,你猜怎么着?” 苏清和微感惊讶,顿了顿说:“然后,你我都回来了。” 霍池渊笑了声,整个将他揉进怀里,“是偶然又算不得偶然,鬼神庙就立在那处,进不进去,拜不拜是我的事。有时候我会想,若我没进去会如何,我们是不是就这样缘尽了。” 苏清和收紧抱着他的手臂,没说话。霍池渊默了会儿,如释重负,“玉尘,我们的缘,尽不了了。” “如此才好。” “待年安再长些,我们便去还愿,然后成婚。” “好。” 两人再出镇抚司已是酉初,一同回苏府用过晚膳便带着霍年安去他亲爹那。 容玺日子过得比容殊不知舒坦多少倍,住在世外桃源一般的小岛上,面朝大海,三面环山。正是夏季,各色的花开了满山,风过一阵又一阵的奇香拂鼻。 霍年安窝在霍池渊怀里,小声问:“大爹爹,我们不是去草场骑马马吗?” “谁和你说骑马了?”霍池渊将小人往上提了提,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带你认祖归宗来了。” 霍年安刚满五岁,‘认祖归宗’这四个字看着都认识,组在一起就是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苏清和捏捏霍池渊的脸,嗔怪道:“怎么能和孩子说这样的话。” 岛上独一户人家,几间木屋形状怪异又莫名应景的好看。正是晚膳的点,听不到任何人的声响,唯有风声和水车的潺潺。 苏清和盯着院子外的门匾,不进不退。他曾杀死容燃,不知容玺知不知晓,若知晓,此刻看到他又会是何等心情。 霍池渊看出他的顾虑,把霍年安放地上自己站着,转而抱着苏清和,“容燃本身不是善茬,叛国亦是死罪,你给他一个了断,免去多余牢狱之灾,容玺又怎会怪你。” 苏清和心事被看穿,无助又感激回抱霍池渊,任何时候这个男人总站他这边,如何叫人不爱。 霍年安小小一只站着,仰着脑袋看着抱在一起的爹爹们,自知被冷落了,一手抱一只腿,奶声提醒道:“抱我,还没抱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说你们也知道,快完结了,耶 第七十九章 人总是贪心不足 霍池渊磨蹭了会儿才肯理地上焦急的奶娃娃,伸手捞起来抱怀里,然后在霍年安眼皮底下搂着苏清和深深亲了口。 霍年安人小鬼大,看都看了忙用小胖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嘟囔道:“羞羞,你们羞羞,小孩不能看。” 苏清和没推开霍池渊,两人左右各一边亲在霍年安肉嘟嘟的脸上。 “啊!羞羞,不看。” 苏清和让他逗得想笑,从霍池渊手里把他接到怀里揉他的脸,“年安是不是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没长大,还要抱着。” 霍池渊没准备敲门,推开双开木门大摇大摆进去。私闯民宅进去的点掐得正好,偌大的院子里人影也没见着一个。唯有树底下拴着一条见着人也不会叫唤的黑狗。 三人正准备喊人,赶巧从侧面出来个貌美妇人,她手中拿着一筐菜,正疑惑看来人,半响察觉陌生得紧才朝木屋喊道,“玺哥,你是不是有客人啊?” “今日没有啊...”容玺边说着边从屋里出来,手里捏着一支细细的毛笔。 他仔细看了看,认出了霍池渊和那孩子。还是皇帝那会儿霍池渊镇北王的封号还是他封的。 霍池渊就不一定认得容玺,毕竟容玺同容殊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在他的印象中皇帝就没变过,谁知竟在五年前被掉包了... “哎呦,咱们大津的镇北王,怎么来这儿了?”容玺倒是一点不意外,还请他们进去坐。看到霍年安时还自然地接到手里,“几日没去看你,有没有想爹?” 霍年安乐呵呵点头,“想玺爹,每天都想,今日有没有烧鸡吃?” “小鬼头,你是想我,还是想烧鸡!” 苏清和听得云里雾里,犹豫一番开口:“您已经知道年安的事儿了?” “皇弟前几日同我说了,要培养我这失散两年的小儿子当皇帝。”容玺玩着霍年安的小胖手边说:“他当初让歹人恶意掳走拐卖,我同他娘就寻了两年,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还好模生生活着,我心底压着的石头总算落了。” 苏清和试探问:“年安又何时见过您?” “我时常去你府上陪他玩,你没碰到罢了。”容玺哈哈笑道:“你府上的人倒是热情,皇上长皇上短,说了不是一个都不信。” 苏清和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容玺同容殊二人虽长得一样,性子倒是截然相反。 别说师傅,就是平常只向着他的福安都未曾提及过此事... 如此一来苏清和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年安也算是见到过亲爹亲娘。临走前苏清和曾问容玺,霍年安真正的名字唤什么,容玺摆摆手说:“那名字害得他被拐,不吉祥。就唤作年安吧,寓意好。” —— 入夜,镇北王府点了灯亮堂得紧,含着热气的秋风吹过树梢带下两片新黄的叶。 乌桑自住进镇北王府就再没出去过,没有人拦着他,而是小少年自己不愿,整日无欲无求,读书晒太阳和喂鱼。 他显少说话,面上总是淡漠。 这天晚饭后就趴在亭子边喂池子里的鱼,又不像喂鱼,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两耳不闻窗外事。 温清峰就是这时候来的,以往只是远远地看,今日却直接坐到乌桑身旁,盯着乌桑的脸看。 他察觉到乌桑很紧张,因为少年捏食盘的拇指收紧了。 “阿桑,我知道你什么都记得,同我回去吧。” 乌桑没看他,放下鱼食盘决定回卧房。温清峰跟在他身后后,边说:“你那日拿出的那枚是我的玉佩,香囊也是从我那得来的,你还留着我的东西,你没忘。阿桑,今后不会只有你一个人,由哥哥来照顾你好不好。” 乌桑脚步一顿,捏紧了拳头,然后下定决心一般再度往前走。 温青峰拽着他的胳膊把人带回来,不由分说捧着他的脸亲吻。起初乌桑还会挣扎,后来便默默流起眼泪。他一哭温青峰就怕了,以为自己弄疼了他,两唇分离,环抱着他认错道:“阿桑,从前是我错了,不愿正视对你的感情,所以才远远离开你去元安...” 乌桑默了会儿哽咽道:“我已经很努力在远离你了,也遂了你的愿,我们本可以老死不往来,你现在又是何苦这般?” 温青峰听他这么说竟笑了,他就知道,阿桑没事的。 “阿桑,同我回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刀扇我重新为你打了十几把,模样款式各不相同却是独一无二,你于我来说,亦是。” “你…骗人。” “我会骗人,但从未骗过你不是?” 后来不知温青峰用了什么法子,墙角的影卫看见二人牵着手从王府正大门出去了,这还是温青峰第一次走大门。 再晚一些霍将军抱着个睡熟的奶娃娃回来,苏大人跟着一起,他们在前厅看到了乌桑留的信。 苏清和半点也不意外,毕竟这是迟早的事。以温青峰极端的性子,若乌桑长久不愿同他回去,那人最后恐怕会强行将人带走。 ...... 此后的日子过得可谓岁月静好,没有战乱霍池渊有大把的时间陪着苏清和,苏清和想被霍池渊陪着也辞去了镇抚司的差。 这天太阳欲落,霍池渊突然说容玺在岛上设了宴,邀众人吃酒,便带着苏清和去了。 没上岛就隐约看到几抹红艳,苏清和还在想,马上入冬了什么花还会再赶着这时候开。 推开那扇两开门,入眼帘尽是大红灯笼大喜字,周遭红艳得晃眼,苏清和错愕一瞬,拉了拉霍池渊的衣摆,“坏了,容玺今日怕是办什么喜事?” 霍池渊牵着苏清和的手往里走,“赶巧了,竟能无故喝一杯喜酒。” 苏清和顿了顿,犹豫说:“阿渊,我们没请柬,也没备贺礼,这样贸然闯进去,不妥吧...” “我们不需要请柬。”霍池渊侧脸看他,笑道:“今日过后,玉尘只做我的夫人,好不好?” 闻言苏清和心慌一瞬突然意识到什么,心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被霍池渊握住的手也控制不住冒汗。 “你,今日要娶我?” “你想娶我就嫁,你想嫁我就娶,总之,我们得是一家人。” 苏清和再环视一圈,微微埋怨,“霍源真,你怎么不提前同我说一说...” “就是要你猝不及防,不然提前告知你了,你左思量一天,右考虑一日,反悔了怎么办。” 二人说着,屋里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后出来一群人。苏清和认得些不认得些,视线在岱青未俞林身上短暂停留,最后落在他们旁边的妇人身上。 苏清和眼神明显躲闪,退后两步竟有种想逃出去的冲动。 霍池渊却紧紧握着他的手,“玉尘,我只和你娘说我要与你成婚,若她在你会更开心些,她便来了。” “阿渊,你...我不能...”他不能让林湘知道,苏清和这个人已经不能再出现在她平静的生活里。 苏清和不敢看别人,侧身只看着霍池渊,“我娘她…她是不是被你逼来的?如何会来…不会的。” 难得见苏清和漏出这么不知所措的表情,又有趣的又惹人怜,像一只闯祸了的小幼崽,缩着爪子不敢挠人,只敢躲在熟人的背后偷偷看。 “玉尘别紧张,有我在呢。” 二人正说着话,林湘从后唤了一声尘儿。苏清和身子一顿。 是他娘在唤他。 儿时被欺负了耳边总有一个女子柔声安慰,夜里抱着他唱童谣,哄他睡觉。后来那个唤‘尘儿’的女声消失了,人人都说他娘死了。 此后他伤了无人说,痛了不敢哭,人虽小也明白,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像那个女人一样爱他。 过去十多年,他记不清对方的长相,声音也想不起来了,唯有那声‘尘儿’,偶尔梦里还能听到。 苏清和没回头,仰着脑袋看天倒眼泪。霍池渊捧着他的脸帮他擦没能及时倒回去淌下来的泪,“玉尘乖,都过去了,你娘在叫你,她很爱你,真的。” 苏清和带着哭腔轻轻‘嗯’了声,林湘看见他哭,向前走了几步,没能控制住自己,拿起手绢抹自己的眼泪,抹完才伸手握住苏清和的手,哽咽说:“尘儿不哭...娘一直在的,没有怪你,日日都在念着你...” 她想说的很多,真开口又什么也说不出。前日霍池渊找到她提及苏清和,才明白原来这孩子以为自己恨他。 当时林湘也抹了很久的眼泪,若早知如此,便不藏了。 害得他幼时吃尽苦头不算,长大了还不能放过自己。 苏清和回头,强装镇定破涕为笑,他颤抖着喊了一声,“娘。” 他把这个字封印了十几年,即便那日相见也未曾说出,苏清和觉得自己的出生本就是错误,是他带给林湘不幸的前半生… 苏清和其实想要的很多,起初只要知道林湘还活着就行,后来他想见见,一面就行。 这便是他说的不遗憾。 但人总是贪心不足,他又想,如果能再听林湘唤一声‘尘儿’就好了。 霍池渊在苏清和说没遗憾后给予他圆满,把他娘带到他身边,让他知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林湘从来就没放下过苏清和,只是选择默默陪伴,只求人群中的一眼。 她要看着苏清和平安。 这一点,母子俩不谋而合。 苏清和慢慢抱住林湘,咬着唇才能不哭出声,这个怀抱一如当年般温暖。 苏清和早就不觉得苦了,他儿时有多不幸,长大就有多幸福,身边爱他的,他爱的皆好好的活着,这便是求之不及的苦尽甘来。 抱了会儿,林湘打趣他,“今日要成亲的人,眼睛哭肿了可不好看咯。”她帮苏清和细细擦眼泪,明明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霍池渊在一旁忙拦住他二人,“今日我大喜,你母子俩别砸我场子啊。” 第八十章 媳妇儿,用膳了(完结) 苏清和这回真听笑了,霍池渊拉着他去房里换喜服,尔后林湘亲自帮他二人梳头冠发。 在开满花的世外小岛上,苏清和马上要在他在乎的所有人面前与霍池渊拜堂成亲。 辛荣来晚一步,蹦蹦跳跳的身影背后竟跟着一脸笑容的容殊。“我下的圣旨,你们两个就这么背着我拜堂了?” 霍池渊笑答:“微臣上回不是同皇上说了,回镇北再按礼部商议出的办,这回按淮阳婚俗。” 辛荣插嘴说:“那也不能不请我们来啊,又不远!怕容殊抢你媳妇儿啊?” 满室老少让辛荣的话逗得笑出声,苏清和面色一红,他解释说是身上的喜服衬的。 没有灌酒,没有闹洞房,拜完堂众人一同吃了晚饭,霍将军抱着微醺的苏清和回房喝合卺酒。 苏清和眯着眼去接酒杯,没醉,只是头眩晕得厉害。他坚持和霍池渊喝了交杯,然后枕着他的肩休息。 霍池渊揽着他的腰,带着他合衣躺倒在榻,苏清和顺势侧身依偎在他怀里。 轻轻浅浅的呼吸洒在霍池渊面上,带着清甜酒香,同他喝的酒气味为何不同?疑问着便直接吻上去,他得尝一尝是不是真有不同。 半响苏清和涨红着脸推开他,喘着气说:“今日不可,我娘还歇在岛上,听到了不好....” 霍池渊咬他一口,打趣他,“拜堂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害羞,新人洞房情有可原,怕什么?苏玉尘,你几日未曾与我同房了,如今洞房还不行,你是不是厌倦了?” 苏清和捂着他得嘴,纠正说:“你别阴阳怪气,今日不许,就是不许。” “看来是厌了,”霍池渊握着他的手叹口气,“今日不做也行,来日你得加倍补回来,如何?” 苏清和连忙答应他,霍池渊觉得有趣把他抱到自己身上,悄悄说:“今日本来也不打算要你。”他指着门口说:“你看,我估摸着有五个人。” 苏清和扭头看,屋里蜡烛点得暗,外边比屋里还亮些,倒映出的人影岂止五个,那是一群人在听墙根啊.... 霍池渊起身吹了蜡烛,帮着苏清和宽衣躺下,抱着他说悄悄话,“如今战乱已平熄,我与皇上说回镇北,他同意了,待年安再大些我们就出发。” 苏清和仰头看他,“ 年安满四岁,怎么说也得等他七八岁懂些事了再走。” “三年嘛,很快的。我们四处游玩等着他长大。” 苏清和忽然笑起来,翻身骑在霍池渊腰上,俯身吻他。 “不是说不行吗?” 苏清和边解自己的衣带边说:“他们人走了,况且我想了想,大婚不洞房不太吉利。” 霍将军便恭敬不如从命,拥着他两辈子的挚爱共享春宵。 —— 霍年安一点点长大。从牙牙学语到知道害羞,再到现在褪去婴儿肥,成为一个模样俊朗小公子。 霍池渊将他送进宫那日,他没有像当年一样哭,只是抱了苏清和很久,在他耳边很小声说:“你永远是我的爹爹,今后你同大爹爹去哪里都好,但要记得时常来看一看年安。” 霍年安确实没哭,回去的轿子上霍将军哄了苏清和很久,怎么也哄不好。 “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你要想他,咱们随时来仓庆看他。” 闻言苏清和哭得更厉害,话都说不出。霍池渊又道:“那,要不再在仓庆留几月,如何?时长进宫看看他,看他过得怎么样,还习不习惯。” 苏清和这才没哭了,靠在霍池渊肩缓气。霍池渊真叫他这模样逗笑了,不过转念一想,他的玉尘也不过才弱冠,正需要疼爱的时候。 在仓庆的最后几月,他们时长住在校场的竹楼上,偶尔骑着无羁惊鸿去洪湖草原。躺在无尽的草原上,一同欣赏碧海蓝天。 他们在三月后的阳春离开了仓庆,霍池渊说要带苏清和去鬼神庙还愿,绕了远路赶往镇北。 终于找到霍池渊说的鬼神庙,却发现只剩庙堂废墟,已经看不出原身是什么模样。 霍池渊踩着碎石往里走了几步,房柱高高立在风里,柱面刻着苍劲有力八个字。 白驹过隙,唯爱能止。 简短八个字,涵盖了两人的前生今世。 厮杀声仿佛还在耳边,当年这座庙宇建在这一处显得格格不入,霍池渊是抱着必死的心踏进来,他只为求一个心安,比死更可怕的是,他想到苏清和从此又是一个人了… 察觉霍池渊的异样,苏清和安慰一般抱着他的腰靠在他怀里。 霍池渊没问,他也没主动说,阴阳相隔那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更没有说他是用何等方式来寻他的。 这是两人的禁忌,时至今日,苏清和想通了,他都要告诉他,向霍池渊讨回上辈子度日如年的单相思。 这辈子,城墙跳过,战争也没能避免,鬼神庙给他们的成全便是现在,彼此携手共度余生。 “阿渊,我娘一家会来镇北吗?”骑在马上,苏清和靠着身后的人这样问。 “会,他们要看着你风风光光嫁给我。”霍池渊笑道:“你所牵挂的人,最后都会陪在你身边,因为他们都舍不下你。” 岱青未俞林,福安,林湘一家,还有远在宫里的霍年安。不论在哪里,他们心里总会记挂着一个少年。 在不远的将来,未来的某一天,这一群人会像在他们成婚的那个岛上一样,齐聚一堂,再度畅饮,谈不尽的世间奇闻趣事。 鹅毛滕雪飘飞半月,四方院子堆积白雪厚厚一层。临近晌午,长廊拐角走来个穿暗红色斗篷的俊逸男子。 又过了排排海棠树的小道,他跺了脚底的雪推门进去。 绕过素雅的屏风,终于在雕花窗下的案几寻到那抹白色身影。他一手握墨笔,一手抱暖炉,趴在案几睡得香甜。 外头风大,霍池渊伸手关上窗,脱下自己的绒斗篷披在他身上,捏捏他的小脸,轻声道:“媳妇儿,用膳了。” 苏清和睫毛扑闪然后睁眼,眼前的男人眉眼带笑,美好得不真实。他扔了毛笔和手炉,扑进对方怀里,触到的那一刻,他笑了。 就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没能圆满,现在梦醒了,有个叫霍池渊的将军一直陪在他身边。 平安喜乐,岁岁年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撤小板凳啦,我把霍池渊和苏清和的故事讲完了。 他们现在在镇北,长相厮守,对了今天他们那下雪了。 最后,番外不定时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