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墓兽今天也很忧郁》作者:墨然回首 文案:【正文完结,养肥可宰啦~】 天德十二年,大燕首富之女李药袖本以为被青梅竹马的三皇子退婚,已是她一生最坎坷波折之事。 万万没想到,在她正欲“发愤图强”一雪前耻之际,天坠异星,灵气复苏。 而她稀里糊涂被迫成了替前未婚夫他爹镇守皇陵的镇墓兽。 一朝醒来,呵,这次我一定要夺回我失去的…… 等等,她的体型是不是和高大威猛的镇墓兽不太一样??? 巨大的龙爪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关系,小小的,圆圆的,也很可爱呢。” 李药袖:气死! 百年之后,已修成半副仙体的李药袖端坐在道侣头顶,豪气万丈向前来给她祝寿的泱泱众人一挥爪:“看!这是朕给你打下的江山!” 时已成名的剑尊、千山派掌教、清水寺主持等等各方大佬:“……” 超会交朋友的小镇墓兽和道侣一路打怪升级再谈个恋爱的轻松仙侠小甜饼。又可名为《我与佛修、剑修、符修等等大佬们的少年时光~》 平凡俗世刚刚步入修仙世界的灵气复苏的背景,没有通天彻地的大能和完善修真体系,主打一个启蒙混乱。 预收:《总有沙雕想害我》 文案:裴霜明作为当世剑尊,千山派执剑长老,一生醉心剑道,无情无欲。 直到一日,他为爱剑远赴蓬莱,寻求长鲸骨。不巧偶遇一不知名散修渡劫现场,十八道天雷轰轰烈烈落下,炸得裴剑尊一魂离体,识海翻倾。 云泠千挑万选,选了鸟不拉屎的蓬莱洲作为自己渡劫道场,被塞了无数异宝的她安安心心等着雷劫落下。 哪成想,本该九道的天雷突变十八道,劈得身娇肉贵的云泠小仙主两眼一黑。 再睁眼时,天姿神秀的小仙主变成了灵根尽废,连克三夫的落魄县主。 此时,她即将迎来第四个未婚夫——赫赫有名的千山教某不知名内门弟子,一个据说被雷劈傻了的倒霉男的。 云泠:这剧情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被迫联姻的内门弟子无能狂怒,一剑劈碎山头:我裴霜明,今天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会献出我的清白之躯! 迎亲当日,掀开盖头,四目相对。 “……”裴剑尊沉默须臾,一把扯开自己的喜服露出精壮强健的胸膛,“你得到了本尊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放飞自我之作,男主虽然脑子坏了,但雄竞天赋拉满。全篇鸡飞狗跳的土狗文学。 清冷剑尊(。。)土狗剑尊和他那柔弱不能自理(。。)小娇妻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前世今生 史诗奇幻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药袖 ┃ 配角:太多了,不想写 ┃ 其它:难得写个仙侠,大家开心一下 一句话简介:他超爱! 立意:浴火重生,积极前行 第1章 天机大变 事故发生得很突然。 天德十二年四月二十四日,辰时一刻,李药袖正在对着庭前春花无病呻吟地吟诗作画。吟一句“无边落木萧萧下”,画一笔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四脚蛇。她对面的青浦先生拢袖端坐一派淡然,如若细看,便发现他双目无神,神态安详,早已是四大皆空,无欲无求。 再过两日便是李药袖十六岁生辰,她爹说了,如果她在琴棋书画上再没一项能拿得手,让她爹在京城权贵子女相亲大会上一扫颓势,眼眉吐气,替他觅得一麟儿佳婿,她便要被赶到八百里外的乡下庄子里日省三遍,带发修行。 无怪乎李药袖她爹如此心狠手辣。只因三日前,李药袖被她娘早早定下的未来夫婿给悄悄退了婚。虽说对方做事很是体面,既未大肆宣扬也未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羞辱她,更添了厚礼以表歉意,但在极好面子的李老爹看来这已是奇耻大辱! 用他的话来说,日后入了土,该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娘子交代! 虽然李药袖觉得她娘已走多年,算时间,这时候保不定已经投胎做人会打酱油,喊她爹一声爷叔了。奈何她爹主意已定,李药袖陷入两难,一手荣华富贵,一手自由无束,岂料尚未抉择,她爹便打断了她矫揉造作的做派,脸色沉重地将人唤到书房,开口第一句话:“你走吧,即刻就走。” “???”李药袖大惊失色,“爹,你等等,我还没想好怎么敷衍你……” 更令她害怕的是,她爹居然没有暴跳如雷将她一顿好骂,而是苦大仇深地看了一眼她这个讨债鬼,不耐烦道:“别说废话,让你走就走。钱和行李我都让花红、柳绿替你备好,现在就动身。” 李药袖一见此状,犹豫片刻,悄声问:“爹,咱家终于谋反啦?” “……”李老爹怒目相向。 李药袖再一犹豫,更小声问:“爹,你私通敌国的罪孽终于败露啦?” “……”李老爹深吸一口气,额头青筋乱跳。 深深震惊的李药袖尚未问出第三句,只听窗外天色骤亮,廊下打扫的小厮一声惊叫:“哎?!” 一团如煌煌红日的火球将天空撕开一条裂缝,自天而降,猛烈地撞击在了天京城的正中央,无数火球随之从天而降。上一瞬还恢弘富丽的京都盛世,须臾之间满目疮痍,惨叫声与火光将人世渲染成地狱。 而本该是大燕朝权力最中心的皇城,在最初的撞击之下,坍塌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深渊巨口,无数地裂以它为中心向四周迅速蔓延,如一张蛛网将茫茫众生网罗其中。 在府中诸人的尖叫声中,李药袖怔愣地看着末日般的场景,李老爹脸色苍白,嗫嚅着道:“迟了,终究还是迟了。” 天德十二年,异星坠世,天机大变,皇城地裂,燕帝驾崩,大燕皇室险些在一夕之间灰飞烟灭。更遑论权贵之下芸芸众生,自此步入无边苦楚的漫漫长夜之中。 然而这些与此时的李药袖距离尚远,从事故发生到现在已有十日,短短十日,李药袖经历了从天崩地裂到跑路不成,再到侥幸存活却又在哀嚎遍野的废墟间被前未婚夫一手捉拿,扔进这间暗无天日的石屋中,其间种种,一言难尽。 直到现在,灰头土脸的她难以理解她未婚夫是如何从一堆焦尸中认出了她。与蓬头垢面只剩下半条命的她相比,大燕的前三皇子虽然眉头紧缩,步履匆匆,却是衣衫从容,甚至可以称得上气定神闲。他看着她,没多少表情,只在眼底浮现出一缕笑意:“国师所料不错,果真在这。” 李药袖气若游丝地被两个侍卫左右拎着胳膊从尸体间拽了出来,尚未看清前未婚夫那张英俊的脸庞,便被塞入了一辆帘幕深深的马车,再一路风驰电掣地奔走上路。至于去往哪里,发着高热的李药袖浑然不觉,她仅剩的听觉里只能听见哒哒的马蹄声和道路两旁若有若无的□□声,还有偶尔马蹄踩碎人骨的脆响…… 再然后她的高热退去些许,她恢复了些神志,摸摸索索想掀开窗帘看看外界,却发现厚实的帘幕早已钉死在窗帘上。 等到马车停下,她尚未趁着门帘现在的瞬间瞅一眼外界,便被人蒙头带进了这间漆黑的石屋。 石屋里,李药袖浑浑噩噩不知时日,只是睡了醒,醒了又睡,再睁眼时额头温度已降了不少,但仍是有些低热。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因不远处的石桌上精致的雕花宫灯静静燃烧,宫灯边坐着一方端正身影,手边搭着一本书安静地看着。 她睁眼没片刻,看书那人便发现了她的动静,立刻抬眸看来。 果然是他,那个不知廉耻,不守男德的负心人(她爹的形容)。 李药袖干着嗓子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喉咙,有气无力道:“我爹呢?” 三皇子沈蠡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话如此,怔愣片刻后一笑:“放心,我既寻到你自然也不会忘了岳丈的安危。” 李药袖心中大石落下,闭眼缓了缓神,半晌还是哑着嗓子,忍不住提醒他:“是前岳丈。” “……”沈嘴角微微一抽,“是你要我上门退婚的,此事非我所愿。” 李药袖精神不济,本又要一头睡过去,一听他狡辩立刻又来劲了,眼皮子都不掀地阴阳怪气:“哦豁,那怪我喽?” 他那贵妃娘差点就把嫌弃两个字刻成块牌匾,每此进宫都高高挂出来给她一次脸色看。这也便罢了,上次还妖言惑众,给他那脑子不清楚的皇帝爹吹枕头风,说国师算到她命格贵不可言,只有嫁去番邦才能镇守国境安稳。 她老爹一听,差点被逼得在朝干殿门口上吊,这才没让她被连夜打包送去西番当野人娘娘。 “……”从认识到现在,沈蠡在嘴皮子上就没赢过她,索性不再多费口舌,兀自坐在那——生闷气。 李药袖懒得搭理他,老神在在闭目养神。 果然,没片刻,沈蠡自己生完了气,又主动开口,声音低沉乃至微微发涩:“阿袖,你可知外界现在如何了?” 李药袖很沉默,虽说高烧数日将她烧得神志不清,一步迈入了鬼门关,但之前天变过于惨绝人寰,一闭眼便是种种尸横遍野的种种惨像,还有一些……难以以常理解释的现象,如今想起仿佛是她发的一场噩梦。 “天德十二年四月二十四日,京城地裂数百道,寰宇崩塌,摧毁无数宫室房屋。”沈蠡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他看着面如金纸的李药袖,想抬手拂去她鬓角的冷汗,却又迟疑地停住手,最终他浅浅坐在了床榻边沿,“这次天变,上自皇亲国戚,下到黎民百姓,死伤无数,京城之内生还者寥寥。” 不知是生病的缘故,还是石屋内气息流通缓慢,李药袖听着他的声音越发胸闷,她忍无可忍睁开眼,看向只远远搭坐在床沿的男子,冷笑一声:“你不还活着吗?” 沈蠡对上她的视线,平静的神情中忽而透出一丝冷漠:“是啊,因为‘国师’早已预料到这场变故,并禀告了皇帝。否则,”他的嘴角有些僵硬地微微勾起,“皇帝怎么会在十年前就在百里之外的这里修建这座庞大而牢固的皇陵呢。” 看着眼前的男人,李药袖心底蓦地生出一丝寒意,她几不可查地抓紧了手中的小被子! 第2章 直入正题 老皇帝在修皇陵这件事,李药袖一直是知道的。 毕竟她老爹除了勉强算是皇亲贵胄的一员,还富可敌国。修皇陵这种劳民伤财的大事,老皇帝怎能放过从他身上薅羊毛的机会呢。 修皇陵,不奇怪,哪朝哪代,哪怕再勤俭的皇帝都少不了为自己的身后事铺张浪费一回。奇怪的是,老皇帝修这座皇帝却是极尽隐秘,撇去极少数参与此事的官员,整个燕京的贵胄圈子仿佛毫不知情。 连李老爹都对此事三缄其口,只在一次微醺之时失言一句:“皇帝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今时今日,看沈蠡阴阳怪气的模样,联想几日前帝都惊变,暗自猜想,这回恐怕是皇帝作了个惊天动地的妖了。 沈蠡见她垂眸不说话,烛火下少女容颜憔悴,额角脸颊上都是刮擦的伤痕,有一道斜穿下颚的伤口甚至翻卷出发白的皮肉。从小到大,她应该从未吃过这种苦,他忽然心想,嘴上也不由问了出来:“困了?” 李药袖本还装模作样,想从他口中套一套话,一听这话,立刻警觉地竖起小耳朵,强行撑起发沉的眼皮子定定看他:“沈宫亭,你的意思是你老爹早知今日却啥也不做,只跑来这破地方大兴土木,修皇陵?” 她匪夷所思,这未免也太荒唐了,李药袖想到这短短几日间所见到的那些惨像。整个京城犹如堕入了无间地狱之中,随处皆是残肢断骸,遍地焦黑枯骨,更别说空气里无处不在的那股烧焦的肉味…… 李药袖越想脸色越是发白,抓着小被子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忽然,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沿着石壁远远传来,如同一声惊雷吓得李药袖浑身一个激灵,紧接着几道惊恐尖叫接连响起,如同传染一般迅速在死寂的甬道里传开。 沈蠡眉目倏地绷紧,一手倏地抽出腰间佩刀,只匆忙留下一句:“好生休息,别多想。” 李药袖来不及反应,只在他推门瞬间,随着森冷的寒风吹入,一股浓稠到黏腻的血腥气蜂拥而至,其中还夹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与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在石门紧闭的一瞬,李药袖借着灯火的余晖瞥见了一片青白的衣角一闪而过,浓重的血腥气里忽地掺入了一缕厚重的香火气。 门缝间,一双细长微挑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瞥来,又漫不经心地瞥过,虽是含笑一眼,却看得李药袖浑身汗毛竖起,整个人如同警觉的小兽,一点,一点缩进她的小被里。 她知道那人是谁,虽然仅仅见过一面,但却毕生难忘。 他是当朝地位仅此于皇帝的国师,无人知晓他的姓名来历,但无人不晓他的神通广大和……心狠手辣。 李药袖见他那一面,是他当着皇帝的面,一手提起惠妃刚生产的孩儿,轻描淡写一句:“孽畜”,便举手割断孩子啼哭不止的喉咙,血溅三尺落在他青白色的道袍上,李药袖只看了一眼便被她爹颤抖着手死死捂住了双眼。 那一面过后,国师依旧是国师,惠妃已在宫中查无此人。 李药袖抓着被子慢慢遮住脑袋,昏沉的睡意忽然也一并袭来,须臾间便堕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之后的时间里,沈蠡忙碌了起来,李药袖很少能见到他,每次短短的会面也不过是沈蠡隔着远远地问一句:“今日可好些了?想吃点什么?要不要做些什么?” 比宫里娘娘晨昏定省都有规矩。 李药袖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包括问一问她老爹如今在何处,这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每每此时沈蠡都是缄默不语。 皇陵里大部分时间都是静悄悄的,只在某一个固定时间会响起沉闷的凿墙声,像是匠人们在继续往山体深处开垦甬道,建造墓室。 直到一日,她醒来的时候,沈蠡面带倦容地坐在她床边,上半身的衣衫微开,露出麦色的胳膊。许是过于疲倦,他低着头咬着白布的一角,一圈圈地认真给右手包扎,然而鲜血却依旧一层层从白布上溢出,看得出伤口很深。 李药袖第一次从这么近的视角看沈蠡,有些奇怪,毕竟沈蠡是他老爹请了最好的名师大儒,完全按照端方君子的标准培养出来的。在京城一众打马吊泡青楼的纨绔子弟中,沈蠡显得很格格不入,不该看的女子绝不多看一眼,不该去的地方绝不涉足一步,男德满分。 所以李药袖见他此时衣衫不整的模样颇为震惊,震惊之后目光落在他腕上伤口愣了一下:“你受伤了?” 她的病一直好好坏坏,连烧数日,此时声音都小得和只猫似的。 沈蠡却第一时间听见了,第一反应是藏起手,再站起身,速度快得令李药袖沉默。 她慢慢蹭着坐起身,再慢慢朝他招了招手,唤小狗似的:“过来。” 小狗沈蠡身体僵硬了片刻,竟然不知怎么说服了自己,一步一慢地走到她床边。 背着光,李药袖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她记得刚刚醒来时他眉宇间沉重的郁色,她又和唤小狗似的拍拍被子:“坐下。” 于是,沈蠡同手同脚地坐下了,虽然动作很平静但是耳朵尖有亿点点红。 李药袖也不说话,直截了当地伸手将他绑得乱七八糟的绷带解开。 沈蠡想拦,“啪”,被打了手。 沈蠡老实了,嘴皮子动动。 可李药袖看都不看他,十指灵活得像翻飞的蝴蝶,很快将他肿成馒头似的手腕解救出来,看到他伤口的那刻,她呼吸明显停滞了片刻。 那是一个兽类撕咬过的伤口,李药袖小时候被狗咬过,至今小腿上都留着类似的疤痕。 糊了伤药的皮肉都已经被撕扯得看不出本来样貌,白森森的骨头在断裂的筋肉下若隐若现,鲜血沿着沈蠡的指缝淅淅沥沥往下滴落。 李药袖倒咽了口口水,眼前有些发黑。 沈蠡看出她的害怕,手指蜷起慢慢缩了回去。 于是,“啪”,这回被打的是大腿。 “……”沈蠡神色有些古怪。 李药袖不作声,将绷带理了理,一层层沿着他手腕伤口平整地包扎起来。 沈蠡搭在腿上另一只慢慢攥紧,脖子上的青筋一条条鼓起,冷汗顺着青筋流下,他忍着痛迟疑着开口唤道:“小袖……” 李药袖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唤她了,连她爹每次都是怒其不争地连名带姓喊她,真别说,这声“小袖”有点她娘唤她的味道。气氛很好,但是李药袖不想配合他,学着他此前阴阳怪气的模样:“嗯哼?” “……”熟悉的李药袖回来,沈蠡沉默片刻,冷峻地看了一眼石门,仿若透过石门与门外人对峙了一眼,他收回视线低声道,“药袖,你爹现在还好,连花红柳绿都无事。” 李药袖包扎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现在还好的意思是之后不会好?” 沈蠡叹了口气,那口气仿佛是要将连日里的疲倦艰辛都一口吐尽,他道:“自那日异星坠地,京城上空与大地同时出现诸多裂缝。虽然看不见,但我与一些人都隐约察觉到天裂与地裂中钻出了许多东西。”他顿了顿道,“用‘国师’的话来说,那些都是灵气。” 李药袖抬起头,小小的眼睛里,大大的困惑。她有些想摸摸沈蠡的脑袋:“你被狗咬,也发烧啦?” “……”沈蠡认真到有些阴郁的眼神镇住了她,沈蠡用国师的口吻复述他的话:“鸿蒙初辟,灵能醒世,凡人万物皆能觉醒灵智灵根,走上求仙问道之路。”他看着自己手上已经被包扎起来的狰狞伤口淡淡道,“从天裂地裂出现起,的确有一些牲畜野物变得极为聪慧,甚至有些花草树植都能简单地与人沟通。” 李药袖不懂,李药袖大为震撼,她的手已经搭在了沈蠡脑门上了,忽然又想起那日石门外传来的诡异声响。 那堪比闷雷的低吼声和咀嚼声绝非寻常野兽发出的声响,简直宛如说书人描述的夜叉修罗吃人时的景象。 李药袖没亲眼见过那副情景,但看沈蠡手腕上的伤口,能再重重侍卫保护下伤到他的想也知道绝非俗物。 有些超出她常识范围了,李药袖晕乎乎地想,有点应对不了。 沈蠡没告诉她的是,不是每只动物,每株花草乃至每个人,都能在灵气熏染下启发灵智,走上所谓的修仙大道。如今的京城里最靠近地裂的地方,曾今的大燕皇宫,游荡着无数失去理智的怪物,那些都是被浓郁灵气冲刷过后的失败品。 这究竟是平庸俗世的鸿蒙初辟,还是一场荡世浩劫,正在经历的他们无人可知。 或许只有那一人知道。 “时辰已经快到了,”含笑的声音在石门后蓦然响起,“殿下还不直入正题吗?” 第3章 仙途初启 李药袖懵懵懂懂地看着沈蠡,她不懂国师口中的“直入正题”是什么意思,但幸运的是她比较懂沈蠡。 这狗男人一露出那种不符合他人设的沉重阴郁,想砍死对方但又碍于某种原因不能砍,所以目光闪烁不敢正视她的神色,她就立刻明白:他要害她! 不得不说,李药袖这方面的嗅觉准得惊人。她立刻甩开狗男人的手,屁股蹭蹭往后挪,抓紧自己的小被子低声问:“沈宫亭,你这狗东西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所以刚刚心虚地故意卖惨?!” 沈蠡没有血色的嘴唇动了动。 李药袖怒喝:“别想狡辩,你刚刚的眼神和退婚那时候一模一样!” “……”沈蠡实在很想认真狡辩一番,毕竟婚不是他想退的,现在这境况也不是他…… “殿下实在优柔寡断,”国师大人的叹息一声,一掌拂开石门,琥珀色的瞳孔寒冷如冰,“有什么衷肠等去了祭坛再诉不迟,毕竟皇陵风大,李老大人重伤未愈可待不了多久。” 所以说沈蠡再装模作样地卖惨都不如国师大人一句画面命中李药袖死穴,李药袖睁着圆润润的一双杏仁眼,看看国师皮笑肉不笑的脸,又看看一副死了老婆样的沈蠡,她慢慢松开被角,小声对沈蠡说:“去就去嘛,你扶着我点,”她有点委屈地咕哝,“我睡了好久,连顿饱饭都没吃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宫灯噗呲一声被甬道吹来的寒风扑灭了,一瞬间李药袖看见沈蠡的眼睛,不是片刻前故作可怜的狗狗眼,有点,像只兔子。 国师很满意李药袖的识相,就像他也很满意沈蠡的“深明大义”,一切都按照他设想的道路在前行,这个世界很快就会迎来翻天覆地的新生,包括他自己。 最终李药袖是被沈蠡抱出去的,她实在太虚弱了,再多的补药都对她莫名其妙的病情毫无作用,或许她就是沈蠡口中那些不能觉醒灵根的失败品。 物竞天择,即便没有今天这一遭,她大抵也是活不了多久的。 走出了不见天日的黑暗,李药袖才发现所谓的“石屋”是一间耳室,出了耳室却非皇陵正殿,而是宽敞漫长的甬道,甬道两侧石壁上燃烧着昏黄的油灯,燃烧的油灯散发的病不是油脂的腥腻,而是一种奇异的清香,令李药袖发沉的脑袋微微一清醒。 她悄悄回过头看向身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扇约有数丈高的漆黑墓门。墓门巍峨耸立,在长明灯的照耀下透着浓浓不祥的气息。 李药袖仅看了一眼,嗖得一下便收回了视线,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着。 走在最前方的国师竟然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轻轻笑了一声,笑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甬道,宛如传说中的鬼魅精怪。 李药袖一哆嗦。 沈蠡轻轻拍了拍李药袖,示意她不必害怕,得到的是李药袖毫不知恩图报地在他腰上狠拧一把。 沈蠡:“……” 好在这条墓道看着漫长,走出去并未花费许久。李药袖重见天日那刻,长久不见光的眼睛刷得盈满泪水。 李老爹相隔数日第一次见到自己闺女,便看到她羸弱不堪地窝在一个男人怀中,苍白如纸的脸上两行清泪如泉涌般奔流而出。一瞬间他老父亲点燃了熊熊怒火。他捂着胸口一副不能呼吸的模样扑上来:“你个畜生!你既被我儿退了婚,既还敢对她上下其手!”他一手紧攥着李药袖,双目怒瞪沈蠡,“还不快松开我儿!” 所以说,在不学无术,随意遣词造句这点上,李老爹和李药袖是一脉相承的亲父女。 沈蠡本来冷峻的脸色顿时一僵,瞳孔扩了扩:“不,不是……” 李药袖一边忙着擦眼泪,:“爹,你没事吧。没事就好,不是,沈蠡没对我做什么的。”一边忙里抽闲抽泣着与她爹道,“真的,他要是敢,元宵节那夜在庆元殿他就下手了。” 李老爹震怒:“什么!你不是说元宵节那天你是和隔壁王阁老的孙女去放烟花了吗!” 李药袖:“……” 沈蠡:“……” 国师皮笑肉不笑道:“真是感天动地父女情啊,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多费口舌,”他拍了拍手,一贯又一贯身着各种服饰的人马陆续从甬道中走出,依次围绕祭坛各个方位站好。 李药袖刚才竟未能发现地宫中隐藏了如此多的人,而那些人中她认得有些是所属沈蠡名下的禁军。 长风凛冽,不知是在深山中的缘故还是因为天象大变,深灰色的皇陵里森冷犹如寒冬腊月,初夏时节,乌云密布的天空竟洋洋洒洒飘下了鹅毛大的雪花。天幕之上,斑驳的裂痕犹如一各个硕大无比的漆黑眼眸,垂眸冰冷地注视着下方的芸芸众生, 沈蠡说这些裂缝包括京城的地裂都无时不刻地散发着“灵气”,可她看不见,她只看见百丈宽广的圆形祭坛上溅射了许多处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和未干的水渍。应该是有人清洗过这里,可是大概血渍太深,有些已经渗透进了地表,让整个的祭坛呈现出一种诡谲的暗红色。 身着青白色祭袍的国师满意地环视了一圈祭坛周边的人,再看向沈蠡:“殿下,我知道您从未信过我一个字,现在我便向殿下证明我所言非虚。”他抬起手,大袖在风中飘扬,青白色的道袍让他如仙人般出世脱俗,他五指捏了个法诀,嘴中不疾不徐地念了一段极为冗长复杂的祷文。 随着他语速逐渐加快,李药袖莫名地心跳也越来越快,她的高烧好像又发起来了,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的意识开始飘忽,整个人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使劲拉扯着,像是要把她从这具身体拉出去一般。她不得不一手握紧她爹的手,一手紧攥着沈蠡的衣领,难受地将额头抵着沈蠡胸膛,轻不可闻地说了句:“沈蠡,我好难受呀。” 即便这么近,沈蠡都没听清她这句话,但是他心有所感地低下头:“小袖?” 正在此时,国师的祷文念完了,他举起的手诀忽地放下,站在周围的那圈人齐刷刷地举起刀,引颈自刎! 李药袖倦怠到快睁不开眼睛蓦地睁大,无数鲜血如同瀑布般自那些人脖颈喷射而出,落进祭坛的沟壑中。 她尚未有所反应,人已经被沈蠡放下,交付到她老爹手中。 沈蠡一手提刀,人如豹子般几步奔跃到祭坛中央,一手拽起飘然若仙的国师,将他如个麻袋般狠狠摔在地上,锋利的刀刃抵入他皮肉,血流顺着他脖颈留下,染红了青白色的道袍,他暴怒道:“你竟敢用这么多条人命来施展邪法!” 李药袖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沈蠡,以至于快睡过去的神志又清醒了几分,她抓紧她爹的手:“爹,我有点害怕。” 她爹一边打量四周,一边也两股颤颤地说:“闺女,我也怕。” 李药袖:“呜呜。” 要知道她父女二人哪里见过这种杀人如麻的场面。 国师在落地那刻便清晰地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可他似分毫不觉疼痛,嘴角竟还带着笑,他笑得欢畅,眼中迸射出兴奋到极致的光芒,他咳了两口血沫:“你抬头看看,殿下!看看是不是如我所言!我厉归真手上性命无数,但却从未有过虚言一句!”他的眼神径自望向天空,喃喃自语,“鸿蒙初辟,我等终得上天垂幸,终得上天垂幸!”他说着竟流下两行血泪,两个眼球迅速地枯萎塌陷。 沈蠡怔愣片刻,与李药袖、李老爹二人不由自主抬头看天。 只见天上深不见底的裂缝竟在逐渐合拢。 国师咳出几块裹着内脏的血水,睁着无神的眼睛“看”向李药袖:“殿下,我与你说过。水盈则溢月满亏,此方天地能容纳的灵气有限。如今修仙大道不过向这俗世凡界刚刚开启,灵气一旦积累过多,那些妖物也会与日俱增,”他露出个诡异的笑容,“这不是我们一早便达成的共识吗?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步,便可合并天裂地裂,苍生得救!殿下,你还在犹豫什么?” 沈蠡冷笑一声,刀刃一寸寸地抵进他脖子里:“我不知你所说真假,但既然要献祭,献祭谁不是都一样。”他冷酷仿佛那个正人君子从不是他一般,“你就代替小袖去做这镇墓神兽吧。” 隔着数丈之远,李药袖听不见他二人对话,但国师流着血的眼睛看过来时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浓浓的恶意,她搀着她老爹往后退了一步,小声道:“爹啊,要不你赶紧逃吧。” 李老爹紧紧抓着自己大闺女一步步往早观察到的小路一步步退去:“说啥呢,闺女!爹还能丢下你吗?!”他立刻反应了过来,怒其不争道,“你不是想陪那小子一起吧!我早就教过你!心疼男人是倒霉的第一步!快跟爹走!虽然天下大乱了,但你有爹,爹有钱,在哪不是过!” 李药袖晕乎乎地越走越慢,声音也越来越低:“不是啊爹,我好晕啊。”她咕咕哝哝,像小时候撒娇一般,“我走不动啦爹~你快……逃……” “小袖!!!” 李老爹惊慌失措的喊叫响彻幽寂森冷的皇陵,沈蠡刀下一顿,惊怒抬头,却见一簇热血从他刀下溅出。 国师主动引颈自戕,刀刃深深割断了他的喉咙,他泛着血水的嘴角弯弯向上,含糊不清地笑道:“迟了,殿下,我们,谁,都走,不掉。” 皇陵深处骤然发出巨响,神道两侧的长明灯倏地接二连三亮起,神道尽头,不知何时伫立了一座漆黑的镇墓神兽。 与此同时,裂痕无数的天地缓缓停止了崩塌,浩然天地间疯狂流窜的灵气顺着山川地脉逐渐沉寂下去,无声而缓慢地孕育着各方灵脉。 鸿蒙初辟,求仙之途漫漫开启。 第4章 镇个墓伐 深山空寂,卷卷云絮沿着松涛浅浅浮动,两只飞鸟掠过云岚飞入苍苍山色中。百丈高的松木林深处,偶有一道庞大的身影悄然行过,仅是远远一瞥就让人不寒而栗。但这些庞然大物都深居在常人难以抵达的暗林里,整座潜龙山太过巍峨绵延,大部分山林还是温和而静谧。 在经历了数年极端反复无常的天气后,今年的初春三月,老天赏眼终于舍得下了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春雨贵如油,且不说耕田的农户如何欣喜如狂,便是常年如墨般漆黑的潜龙山也被这几场春雨浇出点清醒翠绿以及无数新鲜可口的野货。 “松菇,卷子还有香椿头……”少女背着箩筐踩着松软的苔藓低头仔细寻找着,她头上插了一朵鹅黄色的小花,花朵中间的花蕊像个笑脸,戴在少女发间尤为可爱,她一边仔细扒拉树根下的菌菇,一边头也不抬地喊道,“大姨娘,你眼睛不好走慢点儿!待会我帮你找些南瓜花!” 不远处一个微微佝偻身躯的妇人也背着和少女一样的箩筐,笑着远远地应了一声,。 如今世道大变,原本的许多良田都荒废成了野地,即便有心想种也没那么多人力物力去打理。好在人口在天变初时也锐减了许多,吃饭的嘴也少了,人们抛弃了乡村选择聚集在大小不一的城镇当中,也由此添了许多吃饭的新行当。 可那都是有本事通仙气的人才能干的活计,普通人还是普通人的活法,在没多余粮食的时候也会想点法子给家里添点香头。 少女田秀和她口中的大姨娘就是这些人中的两个,她们生活在江阳城,江阳城紧挨着的便是这座潜龙山。若是换成其他地方,这一老一小两人是万万不敢随意踏足野外的。但潜龙山不同,据说是前朝先帝的皇陵所在处,有龙气庇佑。即便许多人亲眼见过山林中有似人非人的妖兽出没,但却从未有人因此受伤。 龙气镇压着潜龙山周围蠢蠢欲动的怪物们,连着江阳城都不受妖邪侵犯,生活竟与天变之前一般无二。 今年雨水好,山中野物尤其丰盛,田秀采了满满一筐菌子和野菜椰果,甚至更眼疾手快地抓了只一头撞上木桩的呆兔子,让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顿时笑开了花。她不敢杀兔子,只随手扯了一段藤草仔细绑了兔子便扔进了筐中。待她收拾完了兔子一抬头,人傻了,刚刚还在的大姨娘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中虫鸣啾啾,热闹非凡,可当田秀独身一人身处此地时,络绎不绝的虫鸣便显得整座山林格外的空旷辽远。不知何时,头顶的太阳悄然躲进了云中,原先浮动着金光的草木枝叶霎时黯淡了下来。田秀抓紧背着的箩筐,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小声地喊了一声:“大姨娘?” 无人应答。 她咽了口口水,望着深邃不见底的密林,她有些害怕了,鼓起勇气怯生生又喊了一声:“大姨、姨娘?” “唉……”有人在她耳边幽幽地叹了口气。 田秀胳膊上的汗毛瞬间炸了起来,她像只受惊兔子似的跳了起来:“啊啊啊!大姨娘,你别吓我啊!!!” 她又怕又恼,同时又松了口气,有人就好,有人就好。 可是当她回头,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田秀整个人呆住了,木讷地和刚才一头撞上木桩的兔子差不多。 “唉……”她耳边又响起一声叹气声,那声音生涩古怪,介于男子与女子之间,“回回头呀,你回回头呀。” 一股寒意从田秀的脚底板直蹿脑门顶,她抓着箩筐的手掌冷汗涔涔,脖子连同脑袋都僵硬得木头似的。她冷不丁想起,状元巷口的卖油翁说过,当邪物喊自己名字时千万别回头。 “哎呀,你回头看看我呀,看看我呀!”背后的“东西”久不见她动作,催促的声音越发急促尖锐起来,“你回头看看我啊!” 刺耳的声音钻进田秀的耳朵,如魔音灌耳听得田秀整个人恍惚起来,她僵硬的脖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后转动…… 一张放大的笑脸直接怼在了她眼前,那是她刚才采得那朵黄色小花,小花背后是一双竖起来的耳朵。 白白软软的一双耳朵。 小花挪开,在田秀惊恐到快涣散的瞳孔里,一个微笑的兔子头出现在了她鼻尖前。 很难想象,一个兔子会有一张微笑的人脸,笑咧开的嘴里露出两排雪白又锋利的兔牙:“嘿呀,你看到我啦。” …… 田秀失踪了,失踪在了有龙气庇佑的潜龙山。 消息传来,江阳城中顿时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江阳城在潜龙山下这么多年,每年也都有无数人会去山里刨食打野味,从未有人失踪遇害,这不禁令人人心惶惶,各自暗自揣测是不是龙气散尽,不再庇护此方城池。 毕竟前朝皇帝据说都是横死驾崩,连子嗣都没几个得善终。现在当朝的皇帝,也不过是曾经的沈氏皇族的旁支罢了。当然,现在能人辈出,这个皇帝能做到几时,也未置可否。 蹊跷的是,田秀失踪了,与她一起进山的阿杜娘,也就是她的大姨娘却平安无事地回来了。田秀娘带着镇长冲进这个独居的寡妇门中,想找她要个说法。她与阿杜娘是亲姐妹,正是如此才放心让田秀与她一同进山采野菜。 阿杜娘是个老绣娘,据说曾是宫中有名的绣娘,给前朝娘娘做过衣裳。后来京城突遭异星坠地,她死里逃生带着自己半大的孩子逃了出来,一路颠簸流离直到在江阳城落了脚。不久后,她亲姊妹也就是田秀娘一家数口也投奔了过来。世道乱,有亲族互相照应总归是好的。 介于阿杜娘曾是宫中人身份,加上又有个秀才儿子当靠山,即便田秀娘撕心裂肺地找她要说法,老态龙钟的镇长却还是和颜悦色地问她:“阿杜娘,那日你与田秀一同进山,为何独你一人出来啊?”他察言观色,笑了笑说,“阿杜娘你不要怕,只当给我们提供个路引,我们也好去将田秀找回来。” 阿杜娘怯懦地扶着门框,大半身子躲在阴影里,眼神有些涣散,但大致也能将人看清:“镇长大人,那日我和秀儿在山中采了许久的野货,后来秀儿看见只兔子便追了过去。”她是个极为内向的性子,说了两句就又忍不住往门里缩了缩避开众人的视线,才又有胆子继续道,“我眼睛不好,腿脚又不便利,实在没追上她。后来,后来,我一人在林中怕走迷了路便摸索着回来了。”她顿了顿,想起什么,赶忙道,“对了,我在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了进山的芳草丫头,她也去了。” 围在外边看热闹的芳草娘冷不丁被提起自家丫头,愣了愣,不由道:“对哦,那天我家丫头也去了,”在众人投来的视线下,她声音越说越小,撇撇嘴道,“可我家丫头好好回来了,可没事哈。” 镇长的眉头深深皱起。 阿杜娘的眼睛望向田秀娘的方向,眼眶慢慢也红了,“阿妹,我对不住你。我以为,我以为秀儿那丫头经常进山,自己应该能找到路回来,所以……” 她实在心中有愧,不敢去看自己的亲妹妹。 镇长对镇长大部分的品行不说全然了解,但大抵都是知道的,阿杜娘是个老实人,再者她也没有害田秀的理由。 于是,他沉思片刻后便对田秀娘道:“你也莫慌张,说不准是田秀那丫头贪玩,进了深林子迷了路。这才一天功夫,理应是不会出事的。”他清了清嗓子,面朝众人声音洪亮,“大家都知道,潜龙山是有龙气庇佑的!没有妖物可以在这里伤人!大家千万别怕!” 镇长没说的是,山里虽然可能没有妖物,但寻常野兽却是在所难免。但当务之急是要安定人心,镇长略一思索,点了镇长戍卫队长:“你今夜,哦不,明日吧。就明日,带上二十来人去潜龙山好好找找,”他略一停顿,补充道,“去之前,去推堪司请个高人过来与你们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推堪司便是如今的新行当之一,类似于以前的镖局武行,但收纳的尽是在此前天变时得天眷顾,吸纳灵气的之人。这种机构如今遍布大江南北,各有花名,但都大同小异,都是收用这些能人异士捕妖猎兽,或替人驱鬼驱邪。推堪司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它还接除魔驱邪的悬赏,悬赏不仅发布给司中人,同时也对外发布。 这些悬赏虽赏金丰厚,但极为危险,即便身怀异术之人也不敢轻易接取。 当然,进山寻人这种消失,江阳城的推堪司司署还是愿意给镇长一个面子,同时也卖当地百姓一个好名声。在镇长的话传去时便当即一口应下,不收费用遣了一个名为胡祥的术士明早一同与他们进山。 田秀一事暂时得到解决,田秀家人也无他法,只得含泪应下,看热闹的人群也由此一哄而散。 这事到底是伤了姊妹和气,田秀娘含恨瞪了她姐姐一眼,朝她门口啐了一口便跺脚离去。 阿杜娘抓着门框,眼神蒙蒙地看着自己妹妹离去,神情哀伤又懊悔,她慢慢地低头关上了自家破旧的木门,将其他人尚打探的视线隔绝在门外。 …… 深夜,潜龙山。 幽黑的山体沉默地注视着脚下尚有零星灯火的江阳城,一道薄弱的灯光忽然照亮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窸窣的脚步踩过布满青苔的石阶。 那人一手提灯,一手驻着拐杖,拐杖上挂了个小小的包裹,走几步就停下来辨别一下,又步履蹒跚地缓缓向前。 随着她的缓慢前行,忽然,漆黑的石道上接二连三地亮起一盏又一盏昏黄的烛火,如同一条长龙蜿蜒前行至山体深处。 那人被突然亮起来的灯光吓得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她紧紧握着拐杖,想了想白日见过的光景,咬一咬牙硬着头皮向着灯火深处走去。 夜枭的叫声回荡在死寂的石道上方,诡异森然,无数幢幢黑影在暗处鼓起涌动。 此情此景实在太过骇人,妇人的脸色越走越是苍白,两腿沉重地如同灌了水银般难以再向前一步。 “叮铃”“叮铃”清脆的声响骤然响起在黑暗中。 妇人紧绷的神经也突然断裂,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向前匍匐在地,崩溃哭喊:“不要吃我!不要……” “叮……” 一小颗金珠滚落在妇人面前。 妇人看着金珠愣了一愣,她泪流满面稍稍抬起头,正是白日里被镇长找上门的阿杜娘。 “哒,哒,哒。”一道黑暗的身影从石道深处渐渐展现。 阿杜娘吓得赶紧将头又低了下去。 凶恶的面容,锋利的獠牙和粗壮的四肢,以及——巴掌大的体型。 凶狠的镇墓兽蹦到了阿杜娘的面前,不知是何原因,它的四肢有些僵硬,差点一个趔趄撞到妇人头顶。 好在它及时剎住脚步,维持住了镇墓兽不可侵犯的威严。 它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凡人,抬起尊贵且胖墩墩的前爪,按住金珠,很有气势地向前一推! 妇人:“……” 镇墓兽:“……” 李药袖不耐烦地用爪点点地:识趣点,快把她的香火和烧鸡供上来! 第5章 不知岁月 桀桀的怪叫声在黑夜中此起彼伏,阿杜娘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伤痕累累的双手颤抖地捧着那颗小小金珠,面上落下了恐惧与欣喜的泪水。她紧紧握着那颗金珠,只要有这颗金珠哪怕,哪怕是之后被这只妖兽吃掉,她的儿子也有足够的盘缠去大的城池读书,再不济也能找到一个好差事。 长明灯的火光将那只妖兽的影子在地上拉得斜长,长牙利爪,极具威慑力。 包裹被一点点拉过去,拉了半天,对方十分沉默。 阿杜娘诚惶诚恐等了半天,包裹又一点一点被推了过来。 “……”阿杜娘顿时大惊失色,紧握着小金珠,急切道,“大人是不是不满意,不满意我,我再去给你买……” 她情急之下一抬头,对上妖兽“大人”核桃一样大小的两只眼睛。 大眼瞪小眼,淡淡的尴尬流淌在空气里。 小小的镇墓兽“大人”抬起圆爪按了一下紧紧扎好的包裹,矜持地示意:给我解开。 阿杜娘:“……” 一盏茶后,李药袖如痴如醉地闻着烤鸡的香气,感动的眼泪都快从嘴角流了下来。至于香火,香火那是什么东西,早就被她丢到了一旁。 即便这个石头妖只有布老虎大小,但对阿度娘这种普通人来说,一个会跑会跳的石头,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何况,它还能驱使山中的禽兽,简直是了不得的大妖怪! 是了,白日里正是李药袖放出去的一对小鸟引来了迷路的阿杜娘。 李药袖当时正百无聊赖地趴在石龛里,把从沈蠡老爹坟里掏出来的金珠当弹子打。浑圆的金珠在石雕的满天神佛脸上乱窜,眼神不好的阿杜娘远远一看,金光乱射,以为是什么神仙妖法,吓得当即就跪在神道另一头,砰砰直磕头。 听见声音的李药袖一抬头,愣了好一会,蹭地蹿了起来:我的老天鹅啊!终于有人来啦! …… 时间回溯至李药袖在皇陵中堪堪醒来时。 李药袖像做了一个冗长且血腥的噩梦,梦中铺天盖地的鲜血如洪水般将她淹没。 以至于她醒来的第一时间,立刻恶心地张嘴想吐,张嘴呕了半天发现自己上下两片嘴唇动也动不了。 李药袖:“???” 她这才迟钝地回过神,睁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缓缓环顾四周……四周也环顾不了,因为她只能保持平时前方的姿势,脖子上连根筋都动弹不得。 好消息,她没死成;坏消息,她好像变成了块石头。 还不如死了呢,李药袖不无悲伤地想着,可来不及多想她便又两眼一黑重新陷入了睡梦中。 她本以为自己一觉睡去又是斗转星移一场长梦,更或者直接就此长眠不醒。岂料,再睁眼时,天光大亮,上一次在神道旁往树杈上填树枝的那对小鸟已经拥有一个完美的小窝! 一滴露水“啪嗒”从高处袭击了她的脑门,沿着光滑的颅顶落入了她的眼中,她费力地眨巴了一下眼,挤出那滴冰冰凉凉的水珠,然后就震惊地发现她居然能眨眼了耶! 神道旁的小鸟似乎发觉到她的动静,两只齐齐从窝里伸出脖子好奇地观察这座面目狰狞的高大石雕。可仅仅那一瞬间的动静过后,青面獠牙的镇墓兽又重新恢复了庄严肃穆的平静。小鸟们无趣地缩回脖子,又继续亲亲热热地互相梳理羽毛。 由此,李药袖开始了漫长的恢复过程。从盛夏艳阳到深秋枯黄,再后来大雪纷飞,一层层的雪花如一床厚实的鹅絮,将她这座已经能抬起两只前爪爪的镇墓兽温柔覆盖。她眼前的景色始终是前面那条通往山林的悠长神道,身后即便看不见,但是她知道,是那座曾经宛如血池的祭坛。 她抬起微微能动的脖子,眨掉眼睛的雪花,望着漫天大雪,不无寂寞地想,时间过了好久呀,沈蠡和她爹……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叭。 窝在温暖鸟窝里小鸟突然又齐齐抖了抖羽毛,这对爱看戏的鸟夫妻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听到风雪声中传来呜呜哇哇的啼哭声。它们犹豫地互相啄啄羽毛,决定这个热闹还是不看了,毕竟这怪异的哭声对鸟来说也过于抽象了。 李药袖张着大嘴哭了两声,就被自己铁刀磨石头的声音给梗住了,她试探着再哭两声,默默地闭上了嘴。 她含着两汪冰冰凉凉的眼泪,动动圆圆的鼻头,好想老爹哦,也有一点点……想沈蠡那个狗东西。 算了,要求不能太高,毕竟老爹和沈蠡应该都已经投胎转世,说不定沈蠡那狗东西老婆都娶几个了。来个人吧,李药袖望穿秋水,随便来个谁同她说说话呀,她寂寞地连鸟语都快学会了。 “咔咔”背后一声脆响打断了李药袖的悲秋伤春。 她愣了一下,扇形的耳朵往后折了折,不确定,再听听。 “咔咔”又一声,是石头裂开的声音。 李药袖第一反应,上上下下看了一圈自己胖墩墩的身体,很好,裂的不是自己。 那两声之后,背后重新恢复了安静,但是这也足以勾起李药袖熊熊燃烧起的好奇心。 她试图扭着自己僵硬的脖子小幅度回头,结果发现这对一块石头来说,难度还是太大了。 于是她又试图转动自己稍微有些知觉的四肢,这次的努力得到了些许回报,她的视角已经能看到右侧石壁上雕着的怒目金刚。 李药袖由此得到了极大的鼓舞,她深深吸了口不存在的气,一鼓作气,使劲一扭。 “咔咔咔”巨大的清脆声响惊动了整座皇陵。 李药袖整块石头一阵天旋地转,等她两眼冒着金光地抬起头,她发现自己从高高的石座上摔了下来,屁股接地,四爪朝天,像只乌龟。 至于如何翻转,其中艰辛,不必再提。 等李药袖终于能正视这个世界,她惊恐地发现沈蠡他老爹的坟裂了,就,字面意义上的裂了。 两道巨大裂痕贯穿了整个墓门,她抬头看时还有碎石接二连三地从穹顶滚落,这副年久失修的模样让她怀疑她爹和沈蠡可能已经不止投胎一次。 短暂的震惊过后,李药袖活动了一下仿佛才安装上的四肢,深思片刻便鼓起勇气,迈着结实的小短腿一步一滑走向了沈蠡他爹的寝陵。 她倒要好生看看,国师那个妖人究竟在沈蠡他老爹的坟里做了什么手脚,要用那么多条人命陪葬。 结果,理想是很丰满的,现实——骨感得过头了。 皇陵庞大得堪比曾经皇宫,四通八达的墓道每一条都在赤果果地显示——走进去就可能会死的结局。李药袖心惊胆战地顺着记忆,找到了当初沈蠡带她走的主墓道,发现了那扇漆黑的高大巨门。 石门一如当初看到的模样,双门纹丝合缝地紧闭着。 李药袖四爪端正地对着石门坐了整整半天功夫,盯着石门上蜿蜒流淌的褐色血迹,抬起一只爪轻轻按在了血迹最下方的一个血手印上。 好大哦,她心想,手指也很长,有点像沈蠡的手。 沈蠡从小练剑,还会弹古琴,拔剑很快,弹琴很美,是京中诸多贵女赞不绝口的一双手。 李药袖心怀慈悲,希望这辈子的沈蠡依旧出落得英俊帅气,不要再遇到他爹和国师那种烂人,当个富贵闲人就很巴适! 她打不开那扇漆黑的大门,只得在两边耳室闲逛,只搜罗到了一堆金银珠宝。 对一个石头来说,索然无味。 之后的生活便枯燥而乏味,玩金子——和小鸟说话——睡觉——试图逃离皇陵——失败——玩金子。 皇陵周围似是有道看不见的屏障,阻碍她走出那条长长的神道。 唯一的波澜是她某次在神道练习走路时不小心路过了个水坑,清澈的水面照出她如今的模样。李药袖随意一瞥,两个圆圆的石眼顿时快瞪出眼眶。 救命!有妖怪!!! 那个下午,妖怪李药袖趴在石龛里生无可恋地睡了整整一下午。 直到,她唯一的好朋友,那对八卦鸟夫妻带来了阿杜娘,并扔给了她一个摆放贡品的小破碗。 她与外界,终于有了唯一的联系。 …… 画面转回到阿杜娘与李药袖的初次见面,双方会晤达成各自心愿,十分成功。阿杜娘得到了能供自己儿子继续读书的金珠,李药袖“尝”到了人间烟火。 李药袖闻够了香气,依依不舍地将烤鸡推回给了阿杜娘,对一个镇墓兽而言,能闻到味道已经很满足啦! 阿杜娘一开始并不理解的她的行为,但等候再三,那只怪异的石头兽也没有取回烤鸡的意思,她试探着拿起油纸包。 李药袖依旧沉稳地坐在原地。 在任何一个时代,食物都是珍贵的物资,阿杜娘丝毫不嫌弃这被石头怪扒拉过的烤鸡,赶紧麻利地将它包裹好。至于香火,她倒识趣地没有拿。 她低头握着包裹,踟躇片刻,又趴了下来朝李药袖磕了三个头:“大、大人,愚妇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药袖蹲在那歪头看她:啊? 阿杜娘见它没有动静,便鼓起勇气说:“愚妇有个侄女,名叫田秀,今日在这潜龙山里走失了。不知大、大人能否帮忙找到她,”她赶紧补充道,“只要找到她,大人想要多少香火都可以!” 她想,这个石头怪虽然看着丑陋怪异,但到现在也未伤她分毫。听那些行走在外的收妖人提起过,妖物们的性格各有不同,有恶也有善,只不过善是少数罢了。说不准,这就是个良善,亲人的石头怪呢。 石头怪李药袖的确算得上亲人,毕竟她曾经就是个人。 可惜的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别说找人了,她连皇陵一步都踏不出去。可一个大姑娘在这种山里失踪了……李药袖看了看神道两旁隐藏在黑暗中的各类身影,两只圆圆的小爪无意识地迭来迭去,短短如匕首般的尾巴也跟着晃。 虽然阿杜娘在一个石雕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就是莫名觉得对方似乎十分人性化地在苦恼着。 李药袖最终停止了迭爪爪,仰头朝着在窝里装睡偷窥的鸟夫妻嗷了一声。 这是她能发出的唯一声音,作为一个石头做的镇墓兽来说,已经算超了不起的! 阿杜娘听到这古怪叫声先是打了个寒战,又觉得莫名有些熟悉,像……像是狗叫? 第6章 皇陵现世 不得不说,鸟夫妻虽然爱凑热闹,但实实在在的能干。 李药袖举着两只爪子上上下下比划了一通,两只鸟啾啾唧唧地讨价还价,一兽两鸟沟通流畅,把一旁的阿杜娘简直看傻了眼。 也不知双方达成了什么协议,最终两只鸟勉勉强强地绕着阿杜娘飞了一圈,便轻盈地滑翔入密林之中。 天色微曦,几近圆满的月亮悬在梢头,再过一个时辰,镇上的人可能就要上山寻找田秀。到时候如果撞见了他们,阿杜娘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她不敢再停留,可心中又放心不下田秀的事,犹犹豫豫想问又不敢问。 李药袖却自觉今日办成了许多桩大事,已耗费了她极大的精力物力,慢动作地抖抖腿抻抻了腰,头也不回地哒哒朝她的石龛潇洒回了。 阿杜娘哪敢追啊,只得颤颤地朝着它又磕了个头,才敢拎起包裹杵着拐原路往回摸索着去了。一入密林,天际那点微不足道的晨光立刻被浓密的树荫盖得一丝不漏,林子静得吓人,来时那些热闹的虫鸣鸟叫竟全然消失了。 被金珠冲昏了头的阿杜娘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虽然她视力不佳但耳朵还算得上好使,走了不过十来步她便听见背后传来地上落叶被踩过的细碎声。她紧紧握着木拐,将灯笼紧紧提在身前,不由加快步子朝山下走去。 她一快,尾随她的东西也跟着加快了速度,“呼哧”“呼哧”吐息混合着腐烂的臭味已近在咫尺! 阿杜娘惊恐到了极致,双腿一软瘫倒了地上,腥风扑面而来,她死死捂住胸口的金珠闭上了眼。 “噗咚!”有什么重物猛地摔在了地上,发出吃痛的怒吼。 它不甘心地支起身体,斑驳的林影间隐约能见到它怪异扭曲的身体,它上半身是人身人面,腰部以下却是兽类的一对利爪! 阿杜娘没感受到预料的痛楚,下意识睁开眼,一睁眼看见一双充满恶意的红眼正对着自己的鼻尖,一股臭气从它咧开的血盆大口里迎面扑来。 没有一瞬的停顿,阿杜娘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她没看见的是,那张崎岖的人脸口水滴答绕着她再三徘徊,却始终不能再靠近分毫。它始终不肯放弃这到嘴边的食物,人类血肉对它们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血食。皇陵外围的石板路被它抓住一道一道碎屑,它伸出利爪决定再尝试一次。 “咻!”空气一道流光刺破。 怪物捂住被洞穿的右掌惨烈地哀嚎着,它看也不看地上的阿杜娘,一甩尾巴疯狂地逃窜进了树林深处。 “不追吗?”林子上方响起细细的声音,却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 阿杜娘是被江阳城的守城人在城门口使劲晃醒的,守城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兵卒,一边晃她一边不可置信地叨咕叨:“她婶子,你醒醒!哎哟,你怎么躺在这睡着!这幸好是咱江阳城,换成别的地方,你人不早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正巧昨日镇长点去找田秀的一行人扛着柴刀长枪出城,撞见此景为首的戍卫队队长王虎生纳闷问道,“这不阿杜娘吗?” 昨日里田家刚去这寡妇家闹了一场,所有人都对这个原本没什么存在感的老绣娘印象深刻。 老兵卒眼见她悠悠醒转过来,松了口气,拿了个破碗倒了点水说:“估摸着是因为田秀那丫头的事,心里过意不去,昨晚说不定偷偷想去找她。”他叹了口气,嘀咕道,“也不知道遇见什么了晕在这,幸好老天保佑,人没事。没事就好,来,婶子喝口水。” 阿杜娘下意识接过水碗,半天回过神手抖得和筛子似的,水洒了她一身:“有鬼,有鬼……不,是妖怪,是妖怪!!” 老兵卒被她的失声惨叫吓了一大跳,赶紧将人按住:“哎哟,老婶子你醒醒!咱江阳城哪里来的妖怪!就算皇宫里有妖怪也轮不到咱江阳啊!”他一脸愁苦,“虽说没妖怪,但这估摸还是冲撞了点什么。要不,我带你去推堪司找个能人看看?” 说到推堪司,刚巧这群正要上山的人中便有昨天镇长请来的一个。 那人瘦瘦高高,身着一身长卦,手捧一个紫金罗盘,样貌并不多出众,看着弱不禁风,但一行人中无一不对他毕恭毕敬,他人却是个好脾气,笑了笑说:“这位婶子身上并无妖邪之气,撞鬼撞妖倒也至于,应是受了什么惊吓,胎光略有不正,太清阳和不足。”他随手从袖中取出个小小桃木节递给阿杜娘,“拿着这个平安符随身带两日便好了。” “活菩萨,活菩萨!”老兵卒赶紧双手合十向他揖了揖道谢,接过平安符塞进了阿杜娘手中,“老婶子你赶紧收好,千万别丢了哈。” 阿杜娘呆呆低头看着平安符,失魂落魄地说不出话。 那人并不介意她失态,转身便随着王虎生他们而去。 老兵卒抽着旱烟目送他们往潜龙山而去,耷拉的眼皮下两只小眼睛目光复杂,嘬了嘬烟嘴感慨了句:“潜龙山啊。”他回头看看呆呆傻傻的阿杜娘也不着急,重新给她倒了碗水,往旁边小马扎上一坐,悠闲地翘起个腿晒起了太阳,唠嗑似的叨叨“老婶子,我看最近不太平,你也别到处跑啦!你家阿杜出去也有段时间了,估摸着快回来了,你家阿杜最是孝顺,你要是个有万一不是让他费神吗?” 一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阿杜娘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她拿着陶碗慢慢喝完水,喃喃自语:“对了,阿杜他要回来了。”似寻到了主心骨,扶着木拐支起身和老兵道了声谢,走的时候还在低声重复,“阿杜他要回来了。” 老兵卒“唉”了一声,往炉子里加了两根木柴,重新烧了一锅热水。 …… 潜龙山离江阳城并不远,王虎生率领的一行人皆是年轻力壮的青壮年,脚力极快,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山脚。 今日是个艳阳天,蒙蒙山色被春雨洗涤后在阳光下格外清新爽目,丝毫没有他们心中所想的那般阴郁可怖。 正如田秀和阿杜娘两个弱女子都敢孤身上山,这些年来江阳城中上山打猎采集的男女老少数不胜数,从未出过什么意外。正是因此,田秀失踪一事才引起江阳城中的轩然大波,人人自危。可眼下,诸人站在山下远眺,又觉得田秀这丫头在山中贪玩迷路的可能性更大些。 王虎生是个话不多的中年汉子,装作没有听见背后人们的窃窃私语,恭敬地对那人拱手道:“侯先生,这潜龙山地形复杂,我们平时入山也就在西南这片山脚行走。您看,是照往常的路走,还是您指点个方向,兄弟们跟着去?” 被称作侯先生的青年男子自接近潜龙山时便一直微微皱眉,神情也越发凝重,待站在山脚下时他时而低头看看罗盘,时而远观山形,忽然感慨一句:“果然是座潜龙山,山中的确藏有真龙。” 此话一出,众人吓了一跳,即便自认见多识广的王虎生也面露迟疑:“先生是说,这山中有龙?!” 这就超出朴实无华的江阳城百姓的认知范围内,他们见多和听说过的妖怪,最凶恶的也就是什么虎妖、狼妖,哪里见过龙这种传说中的生物。 侯先生大笑着连连摆手:“此龙非彼龙!”他拨弄了两下疯狂转动的罗盘,最终目光定格在山中某处,抬指一点,“我观那里有……生气一缕,田秀若活着,理应在那处。”他在天变之前便是一名风水先生,手艺是家传的,本领是半壶的,靠着一张巧嘴和一张祖传罗盘行走江湖倒也算衣食无忧。天下大乱之后,老天开眼竟真赏了他一双能观天堪地的慧眼,不止如此,他还误打误撞地学了一点吸取天地之气的法子来修炼这双眼睛。自此,他便成了推堪司中备受尊敬的侯先生。 侯先生一进潜龙山便看见此山上空隐约有紫云盘绕,可真到了山脚下又隐约见紫云泛红,他暗自揣摩,那处莫非是大吉又大凶? 他又定睛再看了几次,许是他道行不够,也仅仅模糊瞧见那片紫红浓云,再三盘算最终还是指向了那里。 王虎生等人不疑有他,当即便向他所指方向前行。 遥远的皇陵之中,李药袖正埋头在沈蠡他爹的坟中疯狂扒拉,左手套个金镯子,右腕卷条银链子,脖子上还撸了一串绿翡翠,整个镇墓兽珠光宝气得能闪瞎人狗眼。 在这泼天富贵中徜徉许久,李药袖空虚地一屁股坐在一副价值连城的古画上,整个兽如胡饼般瘫成个大字。 她生前就是首富之女,死后居然还只有这该死的铜臭作伴,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金银珠宝! 李药袖双目无神地望着雕刻着天宫仙境的巨大穹顶,空虚了一会,她套着那条拖地的翡翠珠链挪到了那扇漆黑的大门前。整只兽发了会呆,突然两只前爪一趴,屁股高高撅起,整只兽紧紧贴在地面上,两只核桃眼聚精会神地试图顺着门缝往里瞅。 别说,你还真别说,李药袖那对石头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中时,她终于在门缝里瞅见了一点光亮! 她眨眨眼,又趴近了些,看见漆黑的石门后竟燃烧着千盏明灯!高低起伏的长明灯自天穹悬落而下,将整座正殿墓室照得灯火通明。 墓室正中央是一座巨大的棺椁,棺椁通体漆黑,不像李药袖曾在书中见过的帝王棺椁那般奢靡豪华,棺椁周围空无一物,连一个陪葬品也没有。 与堆满珠玉的耳室相比,这座正殿清冷简朴到了古怪的程度。 好怪哦,李药袖撅着屁股,丝毫没有在意身后逐渐接近的一个黑影,她努力转动自己的石头脑袋思索,以她对沈蠡爹的了解,即便打造个纯金墓室出来都完全不令兽稀奇嘞。 “啪!” 尖锐的触感落在李药袖屁股上,她“嗷”的一声跳起来,转头怒目而视。 果然是那对流氓鸟夫妻! 她刚要抬爪好好理论,却见鸟夫妻惊慌失措一顿啾啾,两双鸟翅膀快扇出火来了。 李药袖怔愣地看向昏暗的甬道尽头,突然一股奇妙的感觉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朝她涌来,仿佛笼罩在皇陵上空那层她看不见屏障的剧烈地波动起伏。 “哼。” 寂静的空气中,她背后有人轻笑了一声。 第7章 故人重逢 得亏李药袖是个石胎,否则得从脑门炸到尾巴尖的毛,她强撑着四条短腿虎虎生威一转身,结果啥也没有。 李药袖连滚带爬地拖着她的翡翠串子头也不回地三步一歪,两步一倒地狂“奔”出了甬道,夭了兽命!这世道除了妖怪,怎么还有鬼啊! 出口就在眼前,李药袖两爪抓地,猝不及防来个急剎。她扒拉着磕碜的破墓门,小心翼翼伸出脑袋朝外观望。 不看不知,一看整只兽不好了! 一行彪形大汉出现在神道入口,抗刀的抗刀,拿枪的拿枪,俨然是一个盗墓团伙! 作为一只驱邪避害的镇墓兽,李药袖暗想,与盗墓贼斗智斗勇应该不在她的职责范围之内吧。她唏嘘不已,沈蠡他爹究竟在国师那个神棍撺掇下挑了怎样一个风水宝地,有她一个监守自盗的镇墓兽就罢了,如今继阿杜娘之后又轻而易举地被盗墓贼找来了,真是他爹天大的福气啊。 神道外,王虎生一行人在经历险些被藤蔓绞杀、毒蛇袭击种种艰辛后乍然看见这么一座恢弘庞大的黑色皇陵后顿时呆若木鸡,连眼珠子都不敢错开半分。 “这,这是哪里?”王虎生身后一个小青年半晌从嘴里发出没见识的惊叹,“是哪个皇帝老爷的行宫吗?” 侯先生一改素日里道骨仙风的淡定,疾步上前仰望神道前方足有两人高的石碑,不由大喜过望,声音都因为激动微微颤抖:“这是前朝先帝皇陵!是皇陵啊!”他顺着神道看去,目光在落到裂痕累累的墓门上神色一变,此墓隐藏至深,居然都已经被盗过了?! 江阳城的那些人听到皇陵二字顿时腿脚发软,登时就有人要逃,他们一介草民,见过最大的官就是老镇长了,一听沾了皇字魂都丢了! “站住!不准乱跑!”王虎生这个戍卫队长一边喝止手下的人,一边也有些怯意,紧抓着长枪询问侯先生,“先生,我们是来找田秀的,这皇家禁地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侯先生倏地回头,看着他又看看身后的那些人,露出个富有深意的笑容:“你看这皇陵如此破旧,现在的皇帝又在千里之外的高州另立新都,这处早已是无人看守的废弃之地!”他顿了顿,笑问道,“难道你们就不想进皇陵看看吗?” 王虎生愣了愣,与身后的弟兄们对视了一眼,老实地齐齐摇头:“不想。” 侯先生:“……” 侯先生差点没绷住脸上温和的假笑,强行稳住表情循循善诱道:“这可是皇帝老儿的寝陵,里面不知陪葬了多少金银珠宝,哪怕随后捡了块金子都够你们一家老小此生衣食无忧了。”他故作为难地叹气,“要知道,我堪破此地禁制生生折了十年寿命,才带你们寻到此生难遇的机缘。说不定这里面还有什么法宝,能让你们也如我一般走上寻仙问道之路。” 偷听的镇墓大将李药袖匪夷所思,搞道德绑架是吧,难道是皇陵求他来盗自己的吗! 王虎生众人一听有金子,二听还能修仙?!说不心动就假了,但是吧…… 王虎生不忘初心,颇是为难:“可是侯先生,我们是来找田秀的啊。田秀那丫头在山里走失一天一夜了,再找不到可能就没命了。” “……”侯先生深吸一口气,若非皇陵内必定机关重重,需要这些人探路,否则他真不想浪费口舌对牛弹琴,他故作沉思后道,“这般,我等既然有缘来到此地,就浅浅一探,若能寻到宝物最好,寻不到便不做逗留即刻离开去找田秀。你们看如何?” 这下王虎生他们有不得不答应的理由了,毕竟前情后路侯先生都已经铺好了,王虎生吶吶道:“那就听侯先生的吧。” 侯先生这才满意点头,他重新又仔细看了一遍石碑,越看心中越是怪异。石碑上说,此陵在天德二年间开始修建,是前朝先帝在料事如神的国师建议下为了镇守龙脉,以求在天降灾祸之时庇佑天下苍生所建云云…… 时间地点建陵始末一百字,其中夹杂对先帝和那位国师吹捧八百字,侯先生发出和当时李药袖看见是一样的唾弃,真不要脸啊。 天德二年,侯先生掐指一算,那是在天变十年前,他心中诧异,那时候所谓的前朝国师就已经算到会之后会天降奇灾吗?侯先生顿时对那位同行神棍肃然起敬,要知道那时候可还没有什么灵气灵脉,大家可都是普普通通的江湖骗子啊。 侯先生看完石碑便索然无味地丢到了身后,他率领着忐忑不安的王虎生众人朝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发财梦,难掩兴奋地走去,直到他看见了墓门前那一方宽广的深黑圆池。 所有人在看到那个池子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到身体上升起一股寒意,寒意过后是恶心与眩晕,当即就有人跪倒在地上干呕。 侯先生立刻心知不好,他立即从袖中抽出一根药草拧成香烛,瞬间点燃,烧出草灰洋洋洒洒地落进黑池中。 随着香烛烧尽,王虎生等人的不适逐渐消失,但却已经心生退意,有人小声问:“先生方才是怎么回事?” 侯先生淡淡说:“此乃人殉池,当年应有不下百人在此生殉,死后怨气困在池中难以消散,方才扰了你们神志。” 他故意说得半文半古,王虎生他们听得似懂非懂,王虎生张了张嘴。 李药袖听得稀奇,哟,这人居然有些见识耶。 侯先生淡淡瞥了人心浮动的汉子们,幽幽地叹了口烂泥扶不上墙的气:“富贵险中求,你们若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我看是不得行了,不如我们便就此离去吧。” 青壮年男子最听不得诸如“胆小”“不行”等等词汇,他们行,一定行! 侯先生面无表情地从重整旗鼓的队伍上收回视线,又看向破碎的石龛与墓门,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石墩上。按理来说,凡有大陵,必有镇墓兽。 此处的镇墓兽呢,难道已经被先行一步的盗墓贼给偷走了吗? 听闻皇陵中的镇墓兽口中都衔珠含玉,此珠玉非寻常宝石,方能镇守皇陵不受阴邪侵扰。 罢了,寻不到镇墓兽,皇陵总还有其他奇珍异宝,侯先生意兴阑珊地挪开了眼神,不意间便对上了一双好奇的圆圆石眼。 青面獠牙,耳如麒麟,脚踩祥云…… 侯先生呆如木鸡,李药袖也呆如木鸡。 小镇墓兽眨了眨眼。 冷汗顺着侯先生额头滑落,他面无人色地动了动嘴唇,半天挤出一个字:“镇……” 王虎生离得近听见了,不明所以地探头过去:“先生您说什么,真什么?” 于是,又多了一个人与青面獠牙的石兽对视。 王虎生脸上瞬间也失去了血色。 李药袖先发制人,惊慌失措地大大“嗷”了一声,撒腿就往皇陵里跑。 同时,王虎生也惊慌失措地惨叫出声:“妖,有妖……” 剩下的话被侯先生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嘴,他狠狠踩了王虎生一脚,对身后一头雾水的众人说:“赶紧进墓去追,我们刚刚看见了一只千年人参精,会跑会跳!要是捉住了,便是吃了根人参须都能多活个几百岁!” 这还了得!多活几百岁!天老爷! 王虎生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弟兄们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破开本就摇摇欲坠的石门,冲入了甬道。 侯先生喘着粗气甩开捂着王虎生的手,低声连骗带威胁:“你方才见到的那并非是寻常妖兽,而是这座皇陵已经具有灵识的镇墓兽!你可知道,万物有灵,但石胎成精却是千万个中难成一个。”他朝王虎生比了个数,“只要抓到那只镇墓兽,我独给你五百两银子!再说服镇长将女儿嫁给你!你自己打算!” 他说完狠狠看了王虎生一眼,甩袖立刻追上前方那些人。 王虎生张了张嘴,最终沉默地跟上了侯先生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皇陵,说来奇怪,方才二十来人吵吵闹闹地闯入皇陵,待二人跟上时却发现主甬道上空无一人。 侯先生脸色不太好看,他早知道皇陵内部必然凶险万分,所以才千方百计鼓动这些人打头阵,结果二十多人进来瞬间就折完了? 王虎生脸上脖子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一步步向后退:“侯,侯先生,狗子他们人呢?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走?”侯先生懒得再装模作样,不屑地冷笑一声,“你回头看看,可有来时路。” 王虎生回头,顿时大骇,他身后才跨入的墓门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条深不见底的甬道静静注视着他们。 侯先生虽然面上镇定,手心已湿透,他从跨链中取出本泛黄旧书,借着墓道两旁的长明灯快速翻动:“此陵的确是高人所制,必定设下了让人有来无回的阵法,”他一边流着冷汗翻书,一边道,“难道之前那帮盗墓贼也没能走出去。不可能,凡是阵法必定有生死门,一封一破,才能阴阳相和,只有死门……”他翻到一页,汗水迷住了他的眼,让他的声音也陡然消失。 “只有死门,便是至阴至煞之地,俗称养尸地。” 不仅侯先生听见了,连躲在暗处狗狗祟祟的李药袖也听到这句缥缈男声。 啊啊啊啊,又来了又来了!躲在暗处的李药袖崩溃大叫:“嗷!” 两人一兽再度对视,空气一瞬间凝固。 王虎生简直快崩溃了,再也忍受不了,歇斯底里地抱头大叫:“妖怪啊!!!” 李药袖:“嗷嗷嗷!” 侯先生被这一人一兽叫得忍无可忍,指望不上这空有一副架子的蠢货,卷起袖子一步上前亲自动手去抓那只成了精的镇墓兽。 李药袖大骇,想也没想,挥舞着自己硬邦邦的四条腿往甬道深处慌不择路地跑去。 侯先生已经被这个小小的镇墓兽气红了眼,头脑一热紧追其后,逐渐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眼见着那只四肢笨拙的小镇墓兽,他登时心头一喜,两步并三步伸手抓向李药袖。 李药袖胆都快吓破了,只听背后那人猥琐的嘿嘿笑声已近在咫尺,她悲怆地“嗷”了一声,四条腿向前一跃,整只兽似穿过一层绵绵水波,一头栽进了一片明亮到刺眼的白昼中。 侯先生紧随其后,一步跨入,双眼登时被突如起来的光亮刺得不由闭上了眼。 待他适应了眼前的亮度,他惊骇地发现自己面前是一座足有两人高的巨大棺椁,棺椁底部被九根粗壮铁链微微吊起,与地面若即若离。他心中顿觉不妙,环视周围一圈,如此规格大小的墓室理应便是前朝那个老皇帝的主墓室,可这具棺椁却绝非帝王棺椁! 他被镇墓兽勾到发热的脑袋猛地清醒,他这人有个优点,便是趋利避害十分了得,一看这架势什么镇墓兽也顾不上了,头也不回地掉头就走。结果刚转身,原本畅通无阻的甬道被一扇高耸的漆黑石门遮挡得密不透风! 侯先生小腿发抖,舔舔发干的嘴唇,强作镇定想找找还有没有其他逃生之法。 一回头,只见那只矮墩墩的镇墓兽正好奇地趴在石棺的铁链上一拱一拱向上爬,小小的身体,大大的努力! 侯先生:“……” 侯先生灵光一闪,这是此墓的镇墓兽,身上说不定就有破解此处墓室的阵法,他重新燃烧起雄雄野心。这皇陵如此诡秘凶险,必然是深藏重宝,他索性贯彻了大燕一句古话,来都来了,总得有所得才是。 李药袖此时不知侯先生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背后,这座棺椁虽然巨大,万幸吊得不高,她努力爬了半天脖子伸得老长,刚巧能看见棺椁一点全貌! 就一点!她才瞥见一截断掉的白骨,脑袋突然被人一薅,整只兽顿时悬在空中。 李药袖大怒!看也不看回头就咬,结果又听见了那道虚无的男声“吵闹”,话音刚落,她脸上溅起一捧鲜血。 侯先生惊恐到凝固的表情放大在她面前,似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惧的景象一般,脖子间横着一条细细的血线,他五指一松,李药袖当场坠地。 李药袖猝不及防在地上滚了一圈,等她晕晕乎乎抬头,只见千盏明灯之下,巨大的黑棺中笔直地站着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他身着青白长袍,如同拎着待宰的鸡一样掐着侯先生的脖子,挑剔地左右打量了一番,徐徐叹了口气:“也罢,此番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这种熟悉的腔调,李药袖即便再睡上千年也能认得! 是国师,那个本该被沈蠡亲手砍断首级的妖人,可此刻他却好端端地站在本该是沈蠡老爹的棺材里。 等等,李药袖严谨地观察了一下,也不能算好端端。 在无数烛火照耀下,国师的面庞和双手都是死人才有的青白,而他脖子更是惨不忍睹,几乎被断刀贯穿,碎肉下白骨森森,是李药袖多看一眼都会做噩梦的程度。 侯先生双目暴突,蹬着双腿徒劳地试图抓开他脖子上的那双冰冷的手,可那双手越拧越紧,他的挣扎越来越弱…… “噗咚”,李药袖震惊地发现那两“人”突然同时倒下,石棺因为剧烈地撞击左右晃动,差点掀翻了李药袖。而她正对面,侯先生死鱼般的眼睛直直看着她…… 这种突然诈尸又同时扑街的转折实在太突兀了,李药袖努力消化这场变故,谨慎地看看侯先生又看看高高的棺材,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果不其然,呼吸全无的侯先生四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人像被吊起来的皮影姿态僵硬地从地上一寸寸爬起,那双仍旧鼓起的眼球精准地捕捉到李药袖的位置,他像要露出个微笑,可五官却抽搐扭曲:“果……果然,融合得很……成功,”断断续续的古怪语调逐渐变得流利,侯先生歪着脖子向李药袖笑道,“小袖,小姐。” 李药袖沉默一下,很有礼貌:“嗷?” “……”她的反应出乎了对方的意料,他扭曲的五官逐渐归味,似想起什么怀念地说,“小袖小姐,还是,那么风趣。” 风趣的小袖小姐哈哈笑了一声,掉头四条腿在地上擦出了火星子,一眨眼便跑得无影无踪。 “侯先生”:“……” 李药袖一边撒蹄狂奔一边呜呜呜地飙泪,救命啊,为什么沈蠡和她爹孟婆汤都可能喝两碗了,这个妖人还在啊! “小袖小姐,想去哪里呢?”空旷的皇陵里从四面八方回荡着“侯先生”的声音,似笑非笑,“镇墓兽是不能离开皇陵的。” 不听不听,狗叫狗叫!李药袖埋头向前,试图甩开身后如影随形的声音。 “侯先生”的声音像一张巨大的蛛网笼罩在整个皇陵上空:“小袖小姐,这座皇陵里已经埋葬了沈氏两代帝王血脉,”他含笑的声音渐渐失去温度,变得寒冷锋利,“仙道贵生,我无意取你性命,你好生做这皇陵的镇墓兽,待我尸解成仙,必定助你修成人身。” 没等李药袖破口大骂他痴心妄想,她两爪一沉,脚下石板道上突兀地伸出了一双指甲青黑的手掌紧紧扣住她的脚腕,将她硬生生往身后的漆黑巨门拖去。 李药袖条件反射四爪用力紧紧抓住石板,登时抓住四道深深的抓痕。眼看着石门近在咫尺,半开的门缝里“侯先生”歪歪扭扭的身体正朝她走来,被怪异可怖的情景一刺激,后爪使劲一蹬,那双死人手竟被她生生踹断。 可主墓道的石板突然节节碎裂,无数双蠕动的手破土而出,左右墓道深处响起有节奏的脚步声,方才失踪那二十来人渐渐露出了他们灰色的面庞…… 李药袖咕咚一咽了口口水,一只苍白冰冷的手从背后突然握住了她,手指指节修长,它温柔地从李药袖头顶抚摸到脊背,就像那天血泊中它抚过李药袖脸庞一般温柔。 李药袖忽然就僵住了,不敢回头。 “小袖。”有人在背后唤她,温柔多情地低声道,“陪我留在这里吧,这里太冷,我很想你。” 李药袖沉默良久,小心翼翼地:“嗷?” 背后一片死寂。 李药袖委屈,她也不想的嘛,可是她现在只会“嗷”啊! “侯先生”的耐心已消失殆尽,冷冰冰地下令道:“把她给我带回来!” 那只手紧紧攥住小小镇墓兽的身体,无论如何挣扎,她终究被一寸寸拖向了石门之中…… “啊,是这里吗?”轻轻细细的声音响起在一条墓道中,带着一丝犹疑道,“可是我闻不到人味,又不像在这,咦,这是什么?” “别乱动,”一声属于少年的干咳声响起在墓道中,叹息一声,无奈道,“这是断龙石,我们人还没找到,现在还不能碰它。” “哦哦,好的小蛇。”细细的声音赶紧乖巧道,不及片刻又好奇道,“咦,这儿有只鞋,这儿还有只手,看着不太好吃,这儿……天啦,小蛇!这里好多血食哦!” “侯先生”万万没想到尽在他掌握之中的皇陵突然冒出两个不速之客,更令他惊怒的是,这两人悄无声息而来,他竟未察觉半分! 他一分神,扒拉着李药袖的那只手突然停住了,李药袖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呆了呆,果然是沈蠡的手,却也只有一只手…… “阁下不请自来,实在失礼。”他才占入这具身体,神魂与身体尚未完全匹配,不愿旁生枝节,冷冷道,“若是为了皇陵中的财宝而来,尽管自取,取完后便尽快离去!” 一片沉寂中,突然一簇细长寒光破空而来,李药袖眼前一花,头皮一凉,寒光已“叮”地扎入抓着她的那只手。 “咔嚓”一声,李药袖只觉身上一轻,那只属于沈蠡的冰冷的手如瓷器般碎成了无数块,落在地上眨眼便化成了飞灰,风一吹,消失殆尽。 “侯先生”勃然大怒,长袖一甩,甬道的石板与两侧石壁上凸起无数张人脸,而那些垫着脚走路的行尸也齐刷刷地面朝那条细长墓道。 “咻!”又一束寒光从那处墓道中射//出,在触及第一具行尸的剎那如天女散花般洒成点点寒星,霎时刺入每一具行尸额头。 同时,在长明灯昏暗的光影中,一道庞大颀长的身影蜿蜒从墓道中爬出,昂着脑袋丝丝吐出蛇信遗憾道:“哎呀,全是我们要找的人,都不能吃。” 本来已经鬼鬼祟祟爬进这条墓道的李药袖在看见它时四爪登时一软,两眼一黑,她、她从小就晕蛇! 第8章 逃跑小兽 不知是精气用尽的缘故,还是紧绷的神经在突然的惊吓中彻底断裂,在巨大的蛇头低下来好奇朝她吐出分叉的舌头时,李药袖决绝安详的四爪一瘫,尾巴一摆倒在了地上。 原本神气活现的双目瞬间变成了没有光泽的黑石,四爪滑稽而笔直地伸向四周,真真正正变回了一座石头做的镇墓兽。 巨蛇被她吓了一大跳,与它身形不符的嗓子尖尖叫道:“哎呀哎呀!吓死蛇了!小蛇你快看,这儿有妖怪!” 一只白玉无暇的手捞起灵气尽失的石兽,漫不经心地左右看看,又向上抛了抛:“是镇墓兽。” 巨蛇眼睛圆圆:“这么小的镇墓兽?”它哇哦了一声,“石头也能成精啊,好神奇哦。” 一身破旧皮氅的少年已经习惯了巨蛇的大惊小怪,他随手将小小的镇墓兽在巨蛇身上擦了擦,随手揣进了腰间别着的皮兜,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走了,人都死完了,也不用找了,回去结单子了。” 他两旁若无人地来,又要旁若无人地离去,好似从未看见石门内侯先生,也未听见他的话。 “侯先生”竟一改方才的恼怒,他如生前一般始终从容淡然:“我说了阁下尽管取这皇陵中的宝物,可却不能带走不该带的东西。” 少年似这才发现有他这么一个人,没什么力气似的稍稍抬起破帽遮挡住的眼睛,看似彬彬有礼实则很不客气地说:“实不相瞒,我已经在这皇陵里找了一圈,都是些破铜烂铁,唯有这镇墓兽倒还勉强算是个值钱的东西,”他叹了口气,“如今的世道,金子银子不难找,可能跑能跳还能镇宅的灵兽却是稀罕得很吶。” “侯先生”丝毫不介意他的无礼,淡淡道:“既然阁下眼光独到,相中我这皇陵唯一的一座镇墓兽,而我也实难割爱,那阁下便留下与它一同作伴吧。” 突然间,墓道中自下而上层升起一层淡淡的乳白薄雾,薄雾一层又一层逐渐有如实质般将一人一蛇包裹其中。墓道两侧石壁如融化的蜡烛般软软塌陷下去,渗出浑浊黏腻的油脂。 巨蛇金黄的眼睛陡然睁开,尾巴尖狂甩起来,哀声道:“好痛好痛!小蛇!我的皮好痛!” 少年叹了口气,将兜帽拉低些遮住墓顶滴落的黏液:“走了,呆子,这是人家的老巢,你还真以为我能打过他啊。”顷刻间,他人已经奔出了半里有余,逃的那叫一个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岂料,变故突生,巨蛇因吃痛乱甩的尾巴“咚”地一声剧烈撞击在了墓道墙上,将本已埋没进淤泥烂肉里的某处机关不偏不倚,打了个正着。 “嗡”的一声,沉闷的钟声从皇陵最深处的地底悠悠传出。 少年与“侯先生”的脸色同时一变! “你好大的胆子!”“侯先生”终于再难稳住作壁上观的高高姿态,铁青着脸立即向他身后黑棺材疾步退去。 可整座皇陵在此时地动山摇,原本坚不可摧的山壁脆弱得像张薄纸,闪电状的裂痕顿时从墓道撕裂到了石板路,无数碎石顷刻间埋没了漆黑的石门以及门内石棺! “侯先生”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了落石之中。 “呕!”巨蛇被晃得两眼发晕,鲜红的蛇信耷拉在嘴边,上百斤的蛇身晕晕乎乎地倒向正欲扯起他的少年。 少年苦不堪言,脚法如风疾退向后,同时出手如电一把抓住巨蛇的七寸,抓起它时少年不动神色地抽了一口冷气,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时间他直接扛起巨蛇,利箭般钻进了他们来时的盗洞。 盗洞此时已经塌了大半,但索性离皇陵出口很近,少年心不在焉地任由巨蛇在地上刮出一道长长痕迹,人麻利地钻出了盗洞很是疲惫道:“若知这皇陵如此凶险,此单我便不接了。幸好……” 他摸向皮兜的手一僵,将巨蛇往地上随意一抛,他不可思议地将满当当的屁兜翻了个底朝天。 只见小小的皮兜里倒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件,古钱、桃木、小风车、半块烧饼、一包草烟等等,品种之丰盛令人惊叹,可唯独没有他此行的最大收获——那只成精的小镇墓兽。 少年低头看了那对破烂许久,许久后长长重重地叹了口气,一掌拍在仍旧犯晕的蛇头上,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个赔钱货。” 巨蛇:“呕。” 少年:“……” …… 江阳城此时人心惶惶,就在一刻钟前,相距不远的潜龙山中传来一声巨响,响声从地面一路直达江阳城,直接震塌了几间老屋。 城中百姓起先以为是地震了,着急忙慌跑出来,良久地面却再无动静。人们也不敢当即回家,便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闲聊。 岂料没聊多久,只见镇长形色匆匆跟随一个小厮走入太平街角的推堪司,不久后镇长便与两个身着一长一短灰袍的人走出推堪司。身着长袍的老者面朝潜龙山方向,眉宇间忧愁深重,他道:“刚才测了三卦,皆是外卦为泽,内卦为水的泽水困卦*1看来侯长青他们此行多有不测了。” 矮胖的中年男子蹊跷道:“侯长青也算我们江阳分司中的个中翘楚,尤善堪舆风水,正因如此才派他一同前去,不过找个丫头罢了,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白须老者道:“潜龙山啊潜龙山,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不会是太平之地,”他想起什么摇头道,“龙困潜池要么一飞冲天,要么困死池中,甚至会化成一方祸害。” 镇长在旁冷汗直冒不敢说话,他派出去的一行人足有二十来人,二十人吶,他一想到消息传开后这二十户找上门的情景简直快背过气了。 “哎,对了。”中年男子突然一拍掌,“侯长青他们走了没多久不有个少年上门,说是接了平凉府城分司的客单,想要同我们的人一同进山吗?”他踟蹰道,“我看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步伐身段倒很是矫健,有没有可能他追上侯长青他们一道也有个照应?” 老者摇头打断他:“再是矫健他也不过孤身一人,王虎生他们二十余人如今都困在山中,他一个人能照应到哪里去?” 中年男子听罢说了句“也是”,便不再言语。 老者回头对镇长说:“江阳城出此变故,我会立刻将此事传书禀报给总司,等总司派人过来说不定此事善有转机。至于现在……” 他话没说完,太平街街头突然传出一声妇人的哭嚎叫骂,声音之大足以令三人听得一清二楚。 “你这杀千刀的孽障!跑哪里鬼混去了!”哭嚎的人正是田秀她娘,此此她搂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姑娘一边捶打一边哭骂,唾沫星子乱飞,“我怎么养了你这个讨债鬼!你娘一宿没睡,头发都白了,只以为你这小畜生死在外边了!” 田秀脸上手上全是擦伤,背后还背着那个装满野菜的箩筐,被她娘骂得鼻涕眼泪淌了满脸,哭着嗫嚅:“我,我迷路了……”她哭着哭着嗓门也大起来,像是要把一天一夜的惊恐后怕全哭出来,“山里有怪物!呜呜呜,我快吓死了!娘!” “田秀回来了?!”镇长眼珠子快掉地上了,顿时拐也不杵了,人也不丧了,腿脚比年轻人还利落,疾步跑到田秀面前将人上上下下一打量,“秀儿!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虎生哥呢?!他们人呢?他们也回来了,是不是?” 田秀哭得两眼通红,被镇长一连串的发问问得晕头转向,半晌擦擦鼻涕茫然说:“什么虎生哥?我没见到他们啊。”她面对德高望重的镇长,怯生生地抓紧背后的箩筐,“我,我一个人找了条路下山的……” 偌大的一条太平街,陷入了长久的死寂当中。 且不提回过神的那二十户人家如何围着镇长吵得沸反盈天,田秀娘倒是欢欢喜喜地边骂边将闺女搂回了家,路过阿杜家时恰巧看见阿杜娘倚在门后朝外张望。田秀娘的脸色一下又拉了下来,但一想田秀也没出大事,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嘀咕道:“幸好我家秀儿没事,算了,今天我们家包饺子,姊姊有空也来吃一碗。” 阿杜娘讷讷地忙说:“不用不用。” 田秀娘假客气:“姊姊别客气,你家阿杜马上也要回来了。说不准带了大府城的新鲜吃食,还指望着给我家秀儿尝个鲜呢。” 阿杜娘又忙说:“应该的应该的。” 田秀娘客套完便推搡着田秀一扭屁股回了家,跨进门的时候,她瞥到田秀鬓角,不经意说了句:“你这丫头戴的什么花,怪好看的,倒是没见过。” 田秀哭得稀里哗啦,鼻子还嗡嗡的,抬手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嫩黄小花,傻傻笑了笑:“路边采的,好看吧。” 田秀娘嗤了一声,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丫头片子长大了,也知道好不好看了。” 阿杜娘听着隔壁的欢声笑语,默默地将门关上,蹒跚着走回了屋中。 …… 是夜,闹腾了一夜的江阳城终于重归于平静之中,至于第二日依旧没等到家的人们会如何,那是睡不着的镇长需要头疼的事,大部分江阳城百姓此时都或唏嘘或不安地陷入了沉眠之中。 阿杜娘慢慢提起小小的包裹,将灯笼里的烛火吹亮了些,便杵着木拐又出了门。 她没有往老兵卒驻守的城门走去,而是拐进了个偏僻的小巷,小巷尽头便是江阳城的棚户区,棚户区的外围就是江阳城的老城墙。老城墙有个窄小的缺口,有时候不大的孩子们会钻出钻进躲猫猫玩,而以阿杜娘瘦小的身形也恰好能佝偻着腰爬出去。 田秀回来了,这让她大为惊讶,没想到那个石头怪竟如此灵验,她不过是顺手求了求,竟真保佑田秀平平安安地从山里回来了! 阿杜娘在家中一个人越想越是心热,她的阿杜也出去个把月有余了,虽说路上也寄回来两封信报平安,可随着归期越来越近,她的心里便越来越不安。都说母子连心,她经常一宿一宿忐忑地睡不着,阿杜娘想,不如再去求求那个石头怪…… 不不,应该是石头神仙,先给田秀还个愿,再求它保佑阿杜也平平安安地到家。 阿度娘提着灯笼,这次去潜龙山已是熟门熟路了,哪怕眼神不好使,也找到了当初那条石道口的大槐树,可是…… 她呆呆地看着前方,原本平整宽阔,两旁尽是石灯的大路此时被荒草埋没,一地碎石。 阿杜娘不敢置信地向前小小走了两步,又使劲揉了揉眼睛,是这棵槐树没错,她甚至趴到地上仔细看了看那些碎石,碎石上的花纹与石道上的一模一样…… 短短一日间,这里仿佛已经荒废了数十年。 阿杜娘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她颓丧地坐在地上,石道没了,石头怪也找不到了,她的阿杜,她的阿杜…… 她坐在地上流了会泪后慢慢摸索着爬起来,撑地的掌心忽然一痛,她愣了一下,心头一跳,缓缓松开手。 一个青面獠牙,双目无神的小小石头兽静静躺在碎石当中,月光落在它身上,漆黑石身划过一道幽亮的光泽…… …… 阿杜娘回去的一路心脏噗咚噗咚跳得厉害,她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包裹,几乎来不及看脚下的路。她太紧张了,紧张得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做的到底是对是错,以至于脚下一滑,整个人勾着腰一头栽倒在地。 触底的一剎那,一只微凉的手及时抬住了她的胳膊,强而有力地将她一把扶起后立刻又松开了她的手:“大娘,小心点。” 少年的声音清脆又懒洋洋的,一句话飘过便头也不回地擦身而过。 等阿杜娘抬起头两眼模模糊糊地看去,那人已在百步之外,寥寥闲话随着风飘来。 “咱们去哪呀小蛇?” “去找被你甩丢了的大宝贝啊亲。” “呜呜,都说我不是故意的了。” 那人的声影在夜色中古怪又模糊,时而高挑时而细长。阿度娘心中一惊,想道谢的话顿在嘴边,她握着胸口的包裹,慢慢拾起木拐,低头一瘸一拐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粗布包裹中香甜的云片糕旁紧贴着一块漆黑的冰凉石头…… 第9章 江阳初遇 几日过去,王虎生一行人与当时的田秀一样消失在了潜龙山中了无音讯。若说田秀一个丫头是因为贪玩在山中迷失,那王虎生等二十多人,各个皆是顶顶有力气的汉子,最坏最坏真遇到了山中的妖物,起码也能逃出一两个回来通风报信。 可那二十多个壮小伙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埋没在了潜龙山中,各家家属将镇长家闹翻了天,镇长说干了唾沫星子,索性一摆手摆烂了:“老夫我连咱们江阳推堪司的司长都找过替虎生他们推算了,也没说一定人就出事了,只说困在了山中。”他做了这么多年镇长,其他不会,但在糊弄学这一道上颇为精通,“没准他们在潜龙山中有了什么奇遇呢?大家伙安安心哈,再等等,等推堪司总司的能人过来了,一定把虎生他们全头全尾地带回来哈!” 他说完立刻不搭理吵闹的家属,板着一张脸对戍卫队的副队长道:“近日你们便辛苦些,我自己贴点体己钱,你们多加点人手,夜里多巡两趟。”他瞪着一双眼,没好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一到夜里,你们就丢老李一个人在看城门。赶紧的,多派两人去!” 副队长周发忙不迭点头哈腰应承,王虎生一走,他转正的机会指日可待,这段时间可不要作出一番成绩。 的确,接连发生了田秀和王虎生他们失踪两桩事,哪怕田秀有惊无险回来了,潜龙山在江阳城百姓心中也不再太平。实际上,这个世道早没了太平这两个字,只不过一直以来他们都习惯了被潜龙山所谓的龙气庇佑。如今这庇佑不再,城中近日的风声都紧了许多,日头没落,家家户户便门窗紧闭,无论老少都早早睡下,好似只要睡着了,那些乱世中的妖物邪祟都不会再入侵他们家宅一步。 外界如何纷扰,阿杜娘的家中始终安静如昨昔。阿杜在家时,有时候还和隔壁田秀家走动说道,阿杜一走,阿杜娘便是连和自己亲妹妹也没什么话说。平日里就躲在家中替镇上的大户人家做绣活,没绣活的时候便帮街坊邻里缝补衣裳挣点家用。 她儿子阿杜在时没少念叨,让她娘不要那么辛苦,他抄书也可补贴家里,再不济以他秀才的功名收两个学生,足以供给家中日常开支。 人人都说阿杜孝顺,阿杜娘也知道,正因此她才更想攒点家底,让阿杜能挣更大的功名。 “石头神仙保佑,保佑我家杜平平安安早日归来。”阿杜娘双手捧着油壶,给木头架子上的油灯添香火,一边添一边碎碎念着,“等阿杜回来了,我让阿杜亲自给您磕头,以后您就是咱家的保家仙,日日香火都供着您。”她说着从袖中摸出块油纸包着的枣泥饼,小心翼翼地放到的粗瓷碟子上,另一边的碟子上摆放了个红通通的柿饼。 上好供奉后,阿杜娘诚心诚意地跪在地上朝着上方颇有威严的石兽磕了三个头,又双手合十闭眼念了许久这才叹了口气慢慢爬起来。 木架上巴掌大的石兽依旧四肢成大字地趴伏着,漆黑的身体被阿杜娘擦得纤尘不染,核桃般的双眼空洞地看着前方,丝毫没有当时与她对话时的灵动鲜活。 阿杜娘猜想这石头神兽估计是天上哪个神仙下凡,偶尔凡人才能有幸见到真身,因此恭恭敬敬地不敢怠慢它分毫。 又拜了拜石兽,阿杜娘转身去收拾昨天连夜做好的绣活,镇上王财主家的女儿到了岁数,打算说亲了。大户人家的女儿在说亲前基本上出嫁的婚服行头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王财主看重阿杜娘宫中出身的身份,花了一笔不少的银钱找她定了一套绣工精美的嫁衣。阿杜娘整整近三个月才做好,她轻轻抚摸红绸上栩栩如生的龙凤,等今日将它交付了,加上那颗金珠,她家阿杜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再愁读书的费用了,甚至也能说上一门好亲事。 她仔细将嫁衣平整地包裹好,便拾起木拐慢慢关上门出去了。 在她出门剎那,木架上四脚趴地的石头兽鼻尖对着香火微微耸动了一下。 阿杜娘似有所觉,混沌的眼珠子看向屋中,可屋中安静如许,没有任何动静。 她怔愣了一下,低头将门锁好好合上。 在她关门的空档,隔壁田秀家传来了田秀娘颇为隐忍的骂声。 这几天,田家大门几乎没怎么开过。王虎生他们是为了找田秀才失踪的,这回功夫田秀平安回来了,他们却不见踪影,他们家中不免有些人上门要个说法或单纯泄愤,更有人狮子大开口要田家赔一大笔丧葬费。 前面两个缘由吵闹两句便也罢了,毕竟人们心里也门儿清此事与田秀实则没多大关系,田秀家人捏着鼻子忍气吞声受了。后一个田秀娘就不依了,指着来人鼻子骂道:“你家虎生人还没着落呢,怎么你一个当爹就盼着他死啊,棺材本现在就要?!我呸!” 这话不假,周围邻居不免也皱眉帮着田秀娘说了两句,王虎生他家人见嘴上占不了理便灰溜溜回了。 结果家里太平没一天,田家自家吵了起来,那声音连阿杜娘隔着门都能听见。 “你才多大的年纪你就要说亲了?!”田秀娘估计着自家名声,生生把声音按下去,夹杂着清脆的两个巴掌声,气得声音发颤“我打死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说!你出去野了一夜,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老娘告诉你!你要真做了,老娘索性脸也不要了,直接请镇长把你沉湖里去!免得连累你弟妹以后在路上抬不起头见人!” 田秀被打得吱哇乱叫,哭得声音凄厉极了,直嚷嚷:“你怎么敢打我!你怎么敢打我!” 田秀娘气急,又动手了:“老娘生你养你,还打不得你了!哎哟!”田秀娘一声痛叫,叫出了真火气,“你这个小娘皮子,你竟敢咬你娘!我打不死你!” 田家大门骤然打开,哭得稀里哗啦的田秀一头奔了出来,险些撞到阿杜娘。 阿杜娘连连退了几步,靠着墙才站稳。 田秀娘拿着棒槌追了出来:“你给老娘站住!听见没!你敢跑,等你爹回来我非叫他捆了你打死!” 田秀“呜呜”捂着脸一个劲哭,倒也不敢跑了。 田秀娘见着阿杜娘脸色一变,讪讪放下棒槌:“姊姊怎么今儿出门了?”她眼尖瞥到阿杜娘手中包裹,立马明白过来酸溜溜说,“又给镇上老爷们送绣活啊,看这包着的绸缎得是好几个大件吧?” 阿杜娘好脾气地笑了笑,拍了拍田秀纤瘦的肩膀,哄道:“好孩子,别哭了。”她抽出方干净的帕子,替她擦了擦指缝里的泪水,又扶正她鬓角的小花,“瞧啊再哭,小花都掉了。” 田秀一听,立马紧张地抬手摸了摸那朵嫩黄色小花,见好端端地戴在头上才松了口气。她噘着嘴,挂着泪水低头看自己鞋底:“我娘她竟敢打我,”她无不哀愁地咕哝,“不都说娘都爱自己孩子吗?” 田秀娘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低声骂道:“我爱你娘个腿,你都这么不要脸了,还要老娘疼你?” 阿杜娘方才也略听了一些,她看着田秀不免想到自己家的阿杜,温柔地笑着说:“秀儿啊,你还小,还没到说亲的时候,你看你哥都还没成家呢。” 田秀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嘻嘻笑了笑:“既然阿杜哥没成亲,那我嫁给阿杜哥就好了。” 阿杜娘:“……” 田秀娘两眼一黑,简直要被这没脸没皮的丫头气死,举着棒槌就要敲她:“我现在就打死你得了!” 田秀赶紧往阿杜娘身后闪躲,这一躲将阿杜娘手上的包裹撞掉了,包裹散开一角,露出里面华贵精致的缎面。 “好好看,”不等阿杜娘大惊失色地去捡包裹,田秀已经蹲了下来痴痴地看着那片缎面,想摸又不敢摸,“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看的东西,”她抬起头,哭得发红的眼睛弯弯,“这是什么啊,阿杜娘?” 阿杜娘愣了一下,低头忙捡起包裹仔细拍了拍每个边角,确定没有沾灰才松了口气,她紧紧抱着包裹勉强笑了笑:“秀儿,这是嫁衣。” “嫁衣……”田秀喃喃地说。 田秀娘也被这一小小的变故吓了一跳,她虽然眼红她姊姊凭着手艺赚了不少银子,但也知道这些绣活都是镇长大户人家定了,要是出了好歹到时候她可赔不起。她连忙将自己丢人现眼的丫头拉扯过来,直接扯进家里:“姊姊对不住哈,我这就教训这毛手毛脚的丫……” “阿杜娘!阿杜娘!”一个半大小子突然从巷口窜进来,连蹦带跳,“快来快来!你家阿杜回来了!” 阿杜娘手里的包裹差点又摔了,直接甩开木拐急急忙忙迎上前,又惊又喜:“阿杜,阿杜他回来了?!” 那孩子跑得太急,扶着膝盖狠狠喘了口气,才说:“是啊,你赶紧去瞧瞧吧。他出事了,是被人送回来的!” …… 不远处的太平街街头,一辆破板车上躺了个昏迷不醒的青年男子,板车边沿搭坐着个衣衫落魄的少年,嘴里衔着根草,正裹着破破烂烂的一件皮裘在众目睽睽之下晒太阳。他闭着眼睛翘着二郎腿,神态悠然极了,仿佛全然感知不到四周一层层人的指指点点。 直到阿杜娘急匆匆地奔来,挤开人群,看见板车上的青年,身形晃了晃,猛地扑上去老泪纵横:“阿杜,我的阿杜!你怎么了?!” 板车又搭上一人,不堪受重,“咔嚓”一声摇摇欲坠。 少年连忙从板车上一跃而下,那身法如飞羽飘然,极为轻盈利落。 他极有耐心地等阿杜娘哭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才好脾气地开口道:“这位大娘……咦,居然是熟人,”少年不疾不徐道,“大娘,这位兄台并未身故也未重伤,只是长时间未进食,饿晕过去罢了。” 围观的众人及阿杜娘:“……” 这话你怎么不早说! 少年丝毫未察觉周围异样的眼光,坦然伸手笑道:“镖费一钱银子,多的不要。” 第10章 小兽初识 一钱银子!围观的吃瓜群众倒吸一口冷气,对一个普通人家来说,足够一家几口吃上一个月! 简直狮子大开口! 阿杜娘一手擦着泪,一手摸了摸自家儿子的脸庞,发现他的确只是吐息薄弱,人没大碍后连连点头:“好好,一钱银子罢了,只要我儿没事就好。”她摸了摸袖中为难地对少年道,“这……这位大侠,我走时匆忙没带银钱,能否等我回家取了银子送来。” “好说好说,”少年眉眼被耷拉的帽檐遮住大半,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托起板车,“送佛送到西,大娘带个路,我将人直接给您送家里去。” 这样热心肠的少年郎,哪怕穿着落魄些,举止奇怪些,最近风声鹤唳的江阳城百信多少对这个外乡人放下点心。 阿杜娘连忙双手合十朝少年拜了拜:“小菩萨好心肠,好心肠。” 少年一手轻而易举地拉着破板车随阿杜娘前行,兀自品味了一下:“这倒是个稀罕叫法。” 他皮兜里有什么蠢蠢欲动地抖了一下,被他眼疾手快地又按了回去,对上阿杜娘疑惑的眼神,少年只笑了笑,掌下狠狠捏了捏那个不安分的蛇头。 不远处的街角小楼上,矮胖的中年男子纳闷地望着人群拥挤处:“老陈啊,你说最近咱江阳城是不是太热闹了点?一出接着一出,就没太平过。” 被唤作老陈的老人家正皱眉低头看着总司地回信,心不在焉地回道:“热闹不好吗?现在这世道最怕的就是死气沉沉,你出了江阳城看看,到处都是荒废的村庄城镇。”他长叹一口气,将信放下,“潜龙山如今已经不再太平,我担心咱们这江阳城也要步其他地方的后尘了。” “我说热闹的意思和你想的一样,”中年男子捧着茶壶愁眉不展,“现在安安稳稳的日子才是好日子,热闹就意味着有波澜,现如今有多少人能经得起波澜呢?”他话头一转,“怎么,看你这神情,是总司那边不派人来嘛?” “现在到处都有妖邪作祟,可是我们的修行却远远跟不上这些妖魔鬼怪修行的速度,”老陈摇头道,“总司那边说是皇城最近都不太平,抽不出人手。哦对了,说有个无门无派的散人应承总司一个人情,走了这一趟。”他不以为意地失笑一声,“估计也就只是个会点火洒水的,真有点本事的,哪里会来这小小江阳城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中年男子没辙地喝了口茶:“是如此了。” …… 话说那头少年步履轻快地将板车一路拖到了阿杜娘家门口,任谁看他这副轻松架势都想不到板车上躺着个身高七尺的青壮年。 阿杜娘心中只记挂着她昏睡不醒的儿子,完全没留意这点异样,倒是她家隔壁的田秀娘好奇地透过门缝看来“哎哟”了一声:“力气大的蛮。”她瞧了眼长身玉立的少年郎,虽看不清他的面庞,但见其长身玉立、身手矫健,不禁小声说了句:“就是打扮邋遢了些。” 少年耳力极好,一耳朵扫到了,也不恼怒而是好脾气地朝她笑了笑。 这一笑就给田秀娘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正想将门关上,田秀却陡地伸出个脑袋,双眼亮晶晶地看过来:“这便是阿杜哥哥吗?” 田秀娘脸一垮,连忙将这厚脸皮的丫头拉回门里,却见她两眼睁得老大,和见了鬼似的嗖地缩回脑袋,消失在门后。 田秀娘讪讪地将门赶紧合上。 阿杜娘摸索着将门打开,没瞅见背后这一幕,转身对少年郎道:“真是麻烦少侠了,我这就拿钱给您,劳烦再等等。” 她说着便要去扶起板车上的儿子,少年先她一步直接将人轻轻松松抗在肩上,咧嘴一笑:“在下做事讲究个善始善终,就给大娘送回屋吧。” 阿杜娘也不知道最近走了什么好运,先是遇到个有求必应的石头神仙,如今又遇上这好心少年郎,连忙道谢,引着他将阿杜送进屋里。 小小院落里只有三间房,阿杜一间,她娘一间,还有个半间大小的灶屋,连个待客的堂屋都没有。阿杜娘颇有些拘谨和不好意思地替少年掀开门帘:“您歇歇脚,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我给您烧杯热水来。” 少年也不推辞,笑一笑道:“多谢大娘了。”双手一扔,非常麻利地将人往床上一扔,漫不经心地便要出门,结果眼神扫到某处,跨出去的那一只脚又收了回来。 他狐疑地歪头看向闪烁着红点的那一处,不大确定,走近了才看清,饶有兴味地摸摸下巴:“哦豁,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躲在这呢。” 他伸出根手指,戳了一下那滑溜溜的小脑袋,那双无神的圆圆眼睛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一点动静也没有。 “嘶嘶”终于,他兜里藏着的黑蛇再也忍耐不住强行挤出个脑袋,看见木头架子上的小镇墓兽时惊喜地“哇”了一声:“小蛇!是你的大宝贝耶!” “……”少年觉得它说话有点怪,但又找不出哪里怪,毕竟是他亲口承认的大宝贝,索性便不在意,弯腰皱眉琢磨道,“怎么不会动啊,不动还值什么钱啊?”他又使劲戳了戳镇墓兽的脑门顶,“说话,别装死。” 镇墓兽摆着一张死人脸直直看着他。 “真不会动了啊,”少年讶然,头更低了些,几乎鼻尖抵着镇墓兽圆圆的小鼻尖,认真端详着揣测道,“是不是离开皇陵就不能动了,这可麻烦了。”他“啧”了一声,“不过也不是难事……” 他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察觉到这小石头怪离自己的距离远了一寸,他挑眉眨了一下眼,又不依不饶地贴了过去。 果然,这石头怪又不易察觉地向后退了一寸。 少年郎不再紧紧相逼,直起身高深莫测地观察着这只仍旧僵硬笔直趴着的镇墓兽,突然语出惊人:“你是公的母的?难道镇墓兽里也有黄花大闺女?” 镇墓兽:“……” 镇墓兽不说话,镇墓兽继续装死。实际上李药袖在心中已经将这个登徒浪子唾骂了千百遍,要不是她动弹不得,这时候应该把这狗男人的鼻子咬下来了。呵,果然,男人不分年龄大小,狗起来都一样。 李药袖醒得很突兀,在阿杜娘给她添了香火出门后没多久,她就朦朦胧胧有了点意识。真正醒过来时却在方才,她那双石头眼刚逐渐适应了眼前的亮光,就陡然面对上一张放大的人脸,几乎快要贴上她的脸了! 李药袖:“!!!” 屋内静悄悄的,床上杜书生睡得人事不知,几步外少年和镇墓兽冷冷相对。 李药袖打定主意装死不鸟这神叨叨的少年,可她万万没料到对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直接伸手拎起她和抛骰子似的上下颠来颠去,边抛边笑吟吟道:“装死是吧,没事,咱两如此有缘,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耗。” 李药袖被他颠得七荤八素,啊啊啊啊啊,到底哪里来的王八蛋!这世上怎么会有比沈蠡还狗的男人! “少侠!”阿杜娘惊慌失措的喊叫打断了少年,两步并作三步上前一把夺下已经两眼转圈的镇墓兽,心疼地擦了擦又摆上木架,双手合十祷告了好一番,才苦着张脸对少年解释,“少侠莫怪老妇方才唐突,这是我家的保家仙。你别看它是个石兽,却有求必应,极为灵验!” 少年:“……” 李药袖:“……” 李药袖大惊失色,我成为你家保家仙这事通知我了吗??? 此时,一个黑黢黢的蛇头蹿出来,不可置信地睁大竖瞳,口吐人言:“就它?” 阿杜娘直直看着少年兜里会说话的黑蛇,最终受不了刺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李药袖也想晕,但是没成功,不仅没成功,此时只剩下她一个镇墓兽面对着穷凶极恶的一人一蛇。 她谨慎地小心地向后又挪了一寸。 少年看看晕过去的阿杜娘母子二人,又看看李药袖,忽而露出个古怪的笑容,拢起双手道:“罢了,小石头怪,暂时将你放在这。”他重新弯下腰,双目离得极尽,笑意深处泛起一点精光,“没事多晒晒太阳月亮,等我料理了手头事就来接你哦。” 李药袖迎面拂来少年温热的吐息,简直勃然大怒,这个不知廉耻的狗东西到底哪里来的!快给老娘滚吶! 第11章 小兽狂怒 少年果真言出必行,当真干脆地留下四肢僵硬的李药袖潇洒离去,走时还十分体贴地替主人家将门关上。 李药袖能如何,她只能在木架上无能狂怒。 恰此时,屋中忽而响起一声有气无力的呻//吟,方才一路昏睡的杜书生砸吧着嘴悠悠醒了过来。 李药袖被他好生吓了一跳,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趴在木架上装石头。 杜书生双颊瘦削,嘴唇干裂,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唇,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许久才抬起双手看了看。 李药袖趴得八风不动,小眼神却悄悄瞥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只见书生的那双手伤痕累累,尤其掌心血肉模糊,有的伤口甚至还没有结痂。他张嘴,喉头上下咕咚了一下,发出声艰涩地:“啊……” 他皱皱眉,连着“啊”了好几声,才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回家。” 说完他动作迟缓地翻身想下床,却不想看见了旁边昏迷的阿杜娘,他呆呆地愣了一下,低头凑近过去,端详了好久才如梦初醒般地唤了一声:“阿……娘?”他迟疑着伸出手推了推她,“阿娘,阿娘,阿娘……” 你轻点,轻点!李药袖看得眼皮直跳,你娘没事都要给你推出事了,真是你娘的好大儿哈。 阿杜娘从惊厥中捂着心口被推醒,睁眼瞧见自家阿杜的脸庞愣了一下,扶着阿杜双臂泪如雨下:“儿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杜书生呆呆地望着哽咽的阿杜娘,许久轻轻说了句:“回家了,”他像松了好大一口气,朝他娘憨憨笑了一笑,“娘,我回家了。” 李药袖看看阿杜娘又看看杜书生,不由地沮丧垂头,她也有点儿,想她爹了…… 阿杜娘对着儿子抹了会泪,突然想起什么,拉着阿杜到了摆着石头兽的木架前。 李药袖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阿杜娘拉着杜书生朝着她直直跪下,双手合十拜了拜:“儿啊,我和你说多亏咱家的这石头仙,有它庇佑你才能平安归来。”她虔诚无比地向着上方的李药袖倒,“待会再给您买些贡品回来,您发发善心,再保佑我家阿杜能得个好前程,以后我杜家世世代代都供奉您。” 杜书生茫然地看着上方眼若铜铃的石头兽,被他娘按着一头磕了下去。 李药袖也茫然地看着下方母子二人,颇有些为难,大娘啊,不是我不帮你,你这好大儿看着……不太聪明的亚子呀。 在她腹诽之时,忽觉一丝清醇暖流传入自己体内,那瞬间虽然声音极轻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有什么仿佛在她体内“咔”地一声松动了。 好怪哦,不确定再听听,这一听却了无痕迹再难寻觅。 李药袖若有所思地看着下方的杜氏母子,一对小小的石耳不由抖了抖。 阿杜娘毫无所觉,杜书生瞳孔却忽而放大。 李药袖:“?!” 李药袖立刻岿然不动,神态安详地继续充当一尊慈悲的石头仙。 阿杜娘拜过架子上的石头仙,便给阿杜拿了些简单的饮食,笑对他道:“你先暂且填填肚子,等娘将东西送给王家,回来再给你好好做顿吃的。” 杜书生仍旧在看木架上的石兽,木木应了。 阿杜娘愣了一下,慈爱地将他身上的灰尘拍了拍,温声道:“先换身衣裳吧,再好好洗洗,”她说着低头擦了擦眼角,又笑着抬头,“看给我儿累的,娘去去就回,在家等着娘啊。” 杜书生这才收回视线,直直看着阿杜娘,许久点了点头:“好的,娘。” 李药袖见书生不再看她,悄悄地长舒一口气,这呆书生看着呆,眼神倒怪吓人的。 待阿杜娘走后,杜书生看着桌子上的炊饼和水,许久后忽然一把抓了起来满满地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 阿杜娘提着绸缎包裹匆匆忙忙出了门,出门还是撞见了田秀娘,田秀娘讶异地看着她,咂舌道:“哟,老姐姐你这是去哪里?阿杜才回来,你不给他好好张罗点好吃的?” 阿杜娘眼角泛红,明显好生哭了一场,她勉强对田秀娘笑笑:“这不家里也没好菜,想着赶紧将衣裳送了拿了钱买些酒肉回来。“ 田秀见只有阿杜娘一人,又胆子大地伸出个脑袋,盯着她手里的包裹,小声说:“好看的。” 田秀娘拍了一下脑袋,厉声喝道:“好看好看,什么都好看!”她一把揪起田秀鬓边那朵嫩黄小花,“我看你人大了,心思野了,整天想着花里花哨!” 小花被揪起来的那刻,田秀发出声尖锐凄厉的叫声,从被吓呆了的她娘手中狠狠一把夺回小花,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她娘,拔腿跑得无影无踪。 田秀娘缓了许久,才捂住胸口大口喘气:“反了天了她。” 阿杜娘安抚了一阵田秀娘后才赶在黄昏前将嫁衣送去王府,王夫人带着女儿好生翻检了一遍,十分满意她的绣活,爽快地将剩下的银子给了阿杜娘。给完银子后王夫人使了个眼色让女儿拿着嫁衣先行离开,随后笑着对阿杜娘说:“听说杜秀才游学回来了,外头这么乱,他还坚持求学,可见以后一定有大出息的。” 提起自己儿子,阿杜娘稍稍不那么拘束了些,满是皱眉的脸上露出个欣慰的笑:“托夫人吉言,希望他能再中功名,以后也能说门好亲事。” 王夫人眼睛一亮,咳嗽一声仍就端着财主夫人的架势喝了口茶,笑容满面道:“这么一说杜秀才还没说亲?”她亲亲热热地拉起阿杜娘的手,“你看,我家只有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我和老爷眼睛都挑花了也挑不出个合心意的人选,生怕挑错了半点日后往我儿受了委屈。毕竟这偌大家业,以后都是她们小夫妻二人的,”她清清嗓子说,“我看您啊出身宫闱,见识不凡,养出的杜秀才人品学识在咱这江阳城都是百里挑一的,您看,要不让两小儿相看相看?” 阿杜娘恍恍惚惚地出了王府,迎面差点撞上了个人,定睛一看竟是蹲在王府门旁的田秀。 田秀看她两手空空出来嘴巴一撇:“阿杜娘是将那好看嫁衣送给他们了吗?” 阿杜娘下意识应了一句。 田秀面噘嘴道:“那阿杜哥是不是要娶这个王家小姐了?” “这可不行!”阿杜娘突然掷地有声地否认,没好气地嘟囔道,“我家阿杜可是要继续考功名的,怎么能入赘呢,以后他还如何在同窗间做人?不行不行。” 她神思恍惚地说着,也不再管田秀,杵着木拐絮絮叨叨地朝着太平街唯一一家酒楼蹒跚走去。 田秀面色阴沉地看了一眼王家门上的牌匾,冷哼一声扭头跑了。 …… 太平街推堪司门前,刚将破板车卖出十个铜板的少年全程目睹此景,不由颇觉有趣地笑了笑:“这江阳城倒是有趣。” “少侠?少侠?”推堪司走出个青衣小厮,连声唤他,“司长有请少侠厅上用酒,还请少侠随我来。” 少侠收回视线,将铜板好生放入兜中,顺便用力按下听到吃饭就开始躁动的黑蛇,温文一笑:“劳烦了。” 推堪司司长陈恒万万没想到,总司竟派了如此年轻的一人前来处理潜龙山一事,待他在酒桌前瞧清少年面庞,若非涵养了得,简直想拍案而起大喝一声“胡闹!” 这少年看模样最多十六七,身手再是了得也不过拳脚上的功夫,而引气修行这一道最是耗费时光。从天变到如今,各方异士不过初初涉足此道,别说撒豆成兵这种神乎其神的术法,寻常修士最多也就能吸纳灵气运转体内,会些引水擒火的本事,再能者就是捉鬼拿妖,但也不过是些不多凶险的小妖。像曾经的大燕京城,如今妖兽魔怪盘踞之地,便是推堪司总司最负盛名的徐徽先生也不敢轻易进入。 陈恒到底年岁在那,勉强维持住从容神情,对少年笑道:“听闻少侠揭榜无数,真是少年奇才,但这潜龙山非寻常之地,我江阳城中二十余人都未能……” “都死了。”少年风轻云淡道,“入山二十三人,无一生还,皆化为行尸,我亲眼所见。” 陈恒大惊,手中的杯子裂成数片。 少年自行斟了杯酒,尝了一口便皱眉放下,了无趣味道:“我欠你们总司徐徽一个人情,他曾送我一卦,便算两两抵消了。”他将遮眼的皮帽向上一抬,露出目如寒星,长眉入鬓的英俊面容,笑道:“不过此行江阳城中的悬赏倒可一接,也倒也不亏便是了。” 第12章 小兽惊恐 少年笃定的模样令陈恒大为不解:“江阳城多年来一向太平,鲜少有人发布委托,近来唯一一桩怪事就是潜龙山的异动,”提起潜龙山陈恒不免语气沉重,自责不已“潜龙山里有什么我大概知道,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它竟突然凶险至此,早知道我断不会让那么多人去山中枉送性命。” 陈恒说着一愣,看向少年忽而激动道:“少侠说亲眼所见王虎生他们变成行尸,那一定知道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微微颔首:“我去得迟了,只看见皇陵主墓中埋葬的尸首复活,紧跟着断龙石被砸了下来,墓道塌陷,我也就及时抽身而出了。”至于断龙石如何被砸下,少年只字未提。 陈恒大骇:“前朝皇帝诈尸了?” 少年略一思索,认真摇头道:“瞧着不像皇帝,倒有点像个太监。” 陈恒:“……” 谁家皇陵主墓里埋太监??? 陈恒一时接不上话,望着少年想起什么问道:“恕老夫失礼,聊到现在竟还未请教少侠尊姓大名。”说来奇怪,明明少年面容俊朗,气度从容,但若不留心,下一瞬他便如水入江流消失不见了,丝毫不引起人注意。 少年唇角微微向上:“在下姓沈,名檀,字彭蠡。” …… 阿杜娘家此时也布置了一桌热气腾腾有荤有素的好菜。 垂涎三尺的李药袖眼见着这个弱不禁风的瘦书生在哐哐炫了三张炊饼后,在阿杜娘慈爱的眼神下风卷残云地将一桌饭菜吃了个精光,随后又吨吨吨地喝了两碗凉白开,这才意犹未尽地抹了一下嘴。 有、有点东西,这个书呆子。 阿杜娘慢慢将碗筷收拾好,心疼地对儿子道:“一看就知道在外吃了不少苦,你这几天就在家里好好歇一歇,也不急着上书院。”她说着叹了口气,“书院童先生家出了事,估计一时半会也不会叫你们去了。” 童先生家的小儿子就是随王虎生入山的一行人中的一个。 杜书生不说话,似是酒足饭饱后有些犯困,坐在那动也不动,过了许久忽然冒出一句:“我回来了……娘。” 阿杜娘端着碗筷的手一顿,望着儿子久久笑着应了一句:“回来就好,阿杜。” 因着接二连三出了许多事,日落不就后江阳城中大部分人家都早早入睡,眼神不好的阿杜娘更是早早熄了灯睡下。 杜书生一个人在屋中坐了许久,直到月上屋头,连李药袖这个石头兽都已经昏昏欲睡,忽而安静的屋内冒出一句:“我想出去跑跑。” 李药袖一个激灵,差点被吓得从木头架子上掉了下来。 “好想出去跑跑哦。”杜书生自言自语地站起来,焦躁地在屋内来回走动着,越走越烦躁。终于,在李药袖难以理解的眼神中,他念念有词地推门而出,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大门外。 李药袖头上缓缓冒出一个:“?” 天将亮的时候,杜书生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回来了,回来后倒头就睡,完全没有注意到木头架子上瞪大的一双石头眼。 他睡下没多久,屋内又轻轻吱呀一声开了,阿杜娘摸索到床边看见熟睡的儿子后莫名松了一口气,她替杜书生将被子掩了掩,目光忽然落在他脚上没脱下来的鞋子上,整个人瞬间凝固在了那里。 李药袖暗戳戳地往前挪了一寸,自从变成了镇墓兽她视力极好,这会功夫清楚地看见杜书生脚上那双布鞋的底破破烂烂,像徒步跋涉了千里之久。 “这傻孩子,”阿杜娘喃喃着将他那双破鞋脱了下来,“以前也没见着你这么费鞋子。” 自从那夜后,白日里杜书生与平常并无不同,除了帮阿杜娘做些简单的重活,大部分时候都在自己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大家闺秀都矜持。她娘以为他在房中苦读,时常送些吃食进来,只有李药袖知道这个年轻书生独自在屋中时只是坐在那,像个木头人一样不动也不说话。 但是到了夜里,他整个人就活泛了过来,每天晚上天一黑外头听不见人声时,他便兴致冲冲地出去,天快亮的时候再心满意足地回来。 两天就废一双鞋,李药袖趴在木架上摇头晃脑闻着香火,可真是败家小子。 阿杜娘一日比一日沉默,摆在李药袖面前的贡品也一日比一日多。 如此过了两日,杜家忽而来个不速之客,正是江阳城中有命的张媒婆,她喜笑颜开地一进门就和阿杜娘道喜。 笑声响亮得把隔壁的田秀也引了出来,好奇地趴在门框上朝这边探头探脑。 原来城中家财万贯的王财主看上了杜书生,想招他上门做女婿。 媒婆舌灿莲花,将这桩亲事说得天花乱坠,一个劲劝道:“阿杜娘,别看是上门女婿,但王家就一个独生女,以后能依仗的也就你们家阿杜一个姑爷!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李药袖两爪一揣,嗤之以鼻:说得好听,不就是吃绝户吗。 说来奇怪,这几天里随着阿杜娘上供的贡品增多,跪拜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她的整具身体也越来越灵活,但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道看不见的枷锁牢牢禁锢着她。 少点了什么呢,李药袖揣着爪一边分神听张媒婆胡说八道,一边严肃脸沉思。 阿杜娘一开始坚定拒绝自己儿子给别人当赘婿的,但今日她看着坐在一旁神游天外的儿子,忽然下定了某种决心,对媒婆道:“容我同阿杜商量商量,改日,不,明日亲自上门给王老爷答复。” 张媒婆一听就知此事八//九成是成了,喜笑颜开地走了。 对门的田家门内过一道影子,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李药袖:啊? 等媒婆走后,她见阿杜娘坐在那个呆书生旁边,温声细语地同他说话:“你年纪也不小了,早点成家,咱家以后也能热闹点。是不是啊,阿杜?” 杜书生好似听不懂她的话,但是他本能地温顺回答:“听娘的。” 阿杜娘望着儿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李药袖歪着脑袋古怪地看着这对母子,眨了眨石头眼。 …… 是夜,杜书生照旧到点出门,李药袖眼疾手快地纵身一跃,精准无误地挂在了杜书生身后的腰带上。 杜书生身形一顿,李药袖紧张地缩了缩爪,书生回头看看并未发现异样,便咕哝了句照旧推门而出。 结果李药袖震惊地发现,他说的好想跑一跑,真的就是:单纯地跑一跑! 救命!怎么会有人大晚上不睡觉,撒丫子绕着大街小巷不知疲倦地跑了一圈又一圈啊,跑到尽兴的时候还要仰天昂昂叫两声。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发疯! 趴在腰带上的李药袖上下颠簸,两眼晃出一圈圈晕眩的波纹。 直到杜书生猝不及防停下脚步,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迎面倒在了空旷的街道中间。 颤颤巍巍爬起来的李药袖:“呕。” 月光落在她漆黑的身躯上,如柔柔水波泛着点点荧光蔓延开,李药袖浑然不觉浸入她身体里的月光,一屁股坐在地上晕了一会,才抬爪揉揉自己硬邦邦的胸口。 杜书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宛如一个死人。 如果是死人也罢了,忽然青年的身躯剧烈抖动起来,四肢嘎吱嘎吱地扭曲变形,逐渐拉长……整张皮囊雨点般上下起伏波动,仿佛有什么要从里面挣脱出来一般。 绕是李药袖自认出身皇陵见多识广,乍然看到这一幕,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掉了异地,从心理到身体都油然生出一种极大的不适。 书生原本清秀的五官融化在了一起,薄薄的皮肤渐渐拉成一张没有五官的瘦长脸,嘴唇的位置发出哕哕的叫声。 像人不是人,像马又非马的一个怪物。 李药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幸好那个怪物并没有发现她,它只是竭力舒展自己细长的四肢,惬意地沐浴着皎洁温柔的月光。 不远处,一道瘦小的身影正偷偷看着这一幕,紧握在一起双手兴奋到颤抖:“好漂亮的石头啊,和红衣服一样漂亮,”她痴迷的眼光从李药袖身上落在那个似人似马的怪物身上,不自觉地舔了舔鲜红欲滴的嘴角,“这个我也喜欢,都喜欢!” 李药袖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倏地回头盯着夜色深邃的街角处,两只前爪微微抓紧地面,整只兽不自觉地拱起了背。 …… 夜晚的江阳城死气沉沉,各家灯火早早熄灭了,只有推堪司的小楼里亮着彻夜不灭的烛火,像一盏浮灯照褪黑夜里的魑魅魍魉。 但浮灯仅仅是浮灯,风一吹便会散尽。 而此时,浮灯之上飘了一片单薄身影,闭眼盘腿坐在屋顶之上,月光洋洋洒洒落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后便如流水般四下散去。 一道巨大的黑影蜿蜒盘绕在他四周,巨大的蛇头高高昂起,雪亮的双眼好奇地看向不远处的某个方向:“咦?是大宝贝耶。” “……”沈檀冷漠,“闭嘴,我在打坐。” “快看快看,小蛇。”巨蛇激动地用蛇尾使劲拍打他的背部,“反正你也吸收不了日月精华,打坐也白打,快看你家大宝贝要被吃掉啦!” 沈檀:“……” 第13章 小兽发威 月行中天,江阳城中不知从哪里升起浅浅薄雾,似有还无的白雾悠悠然飘入每一户人家中,于是寥寥几点灯火也熄灭了。 推堪司的灯火依旧,但忙碌的脚步声却随着雾气涌入而逐渐停止。 巨蛇惊奇地“唔”了一声:“你放雾干嘛?” 沈檀没有表情地回答:“让我的大宝贝找机会逃跑啊。” “……”巨蛇不可置信,嘶嘶吐着长舌,“你不救它?!” 沈檀笑了一声,笔直的腰背放松了下来,神情懒散地盘腿坐着:“我这一时救它,以后是不是要时时救它?况且你也未免小看了它,”,他一手托腮看着下方呲牙怒目的镇墓兽,“毕竟是千挑万选出来镇守皇陵的神兽啊。” 薄雾之中,乳白的雾气中拖沓沉重的脚步声逐渐由远及近,与之飘来的还有女子的脂粉香气。那香气格外浓郁厚重,仿佛有人将一整盒整个打翻扑在了身上,更别说其中还掺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嘻嘻小声随风飘来,那人似乎嘬了嘬手指,发出湿哒哒的声音:“一个石头怪,一只剥皮马,可惜我今晚吃饱啦。” 李药袖努力瞪大铜铃般的双目,喉咙里使劲挤出威胁的嘶吼声,两只石耳几乎贴到后背上。 对方似乎被它的气势所摄住,徘徊了片刻,却又难忍住垂涎欲滴的食欲,拖拉着脚步仍旧朝着李药袖与马头怪靠近,腔调怪异地哄劝着:“别怕啊别怕,宝宝快睡吧,听我给你唱歌儿……”它颠三倒四地说着话,似乎并不明白话中含义,只会木讷地鹦鹉学舌。 李药袖毛骨悚然地向后一步,一爪踩在仍陶醉扭动着的马头怪脸上:“……” 黏腻的触感令李药袖恶心得四爪发麻,后爪一踹,只见整只马头怪噌地一下滑出一丈远,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痕迹。 李药袖:“……”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自己石头爪子看了一眼,不料就在此时,嗖嗖两声,两根流满脓液的藤条破土而出! 李药袖只觉自己两只前爪一紧,整只镇墓兽倏地贴在地面上被拖着直线向前滑去,直到撞在了一双绣着鸳鸯的红鞋上。 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你可真好看,”她忽然又疑惑地停了下来,“可是,他们都说像人那样的才是好看的。我学了好久好久,怎么都学不太像。”粉白的指尖从李药袖的头顶抚摸到它的脊背,长长的指甲如刀滑过,她自言自语地说,“再多吃一点,再多吃一点应该就更像了。” “咔”又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从体内发出,李药袖正欲挣扎,忽而一股异样的气息瞬间随着那声破碎声冲入她四肢百骸,剧烈地冲刷感如烈酒般瞬间将方才的恐惧、恶心诸多情绪瞬间淹没,她晕乎乎地宛如踩在绵绵云朵之上,丝毫没有发觉自己漆黑的身体表面急速流动着银白光华。 “好香啊!”那个“人”发出一声惊呼,滴滴答答的口水落下,“她”贪婪地俯身趴在地上,耸动鼻尖急促地嗅着,“你突然变得好香,比刚才吃得那些血食还要香。”她舔了舔刀般锋利的牙齿,朝着李药袖伸出长长卷卷的舌头…… 沈檀倏地起身。 李药袖醉得云里雾里,一种陌生的饥饿感在对方靠近时猝不及防地席卷了全身,她砸吧砸吧着嘴:你闻着也挺香耶。 “啊!” “啊!” 两声同时响起的惨叫声彻底打破了江阳城静谧的夜晚,长风一卷,雾气如来时般快速消退,短暂地安静后,一家家的灯火如星子般迅速在整座城蔓延。推堪司中重新响起了脚步声,只是这次脚步声格外的慌乱。 零星火把从城门处快速朝着这个方向奔来,在戍卫队人来之前,一只手及时捞起意犹未尽的小镇墓兽顺手揣进怀里,看了一眼地上残留的一摊墨黑血迹后便如烟般融入了黑夜中。 戍卫队副队长周发气喘吁吁带着人马朝王府跑来,今夜轮到他值夜,本和几个兄弟在城门口喝酒吹牛打发时间,哪成想齐齐灌多了荒唐竟然都一头睡了过去。要不是老李将他们一一喊醒,周发擦擦汗水,给镇长知道了别说转正了,连这个副队长都不见得能保住。 他们一行人先是看见了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杜秀才,周发顿时膝盖一软,战战兢兢地探了探鼻息:“还好还好,活着活着。” 虽说心里疑虑这杜秀才为什么半夜不在家睡觉,倒在了这里,但文人嘛听说都有些怪癖。周发懒得细想,正要没好气地指派两人将他送回家,便听前方王财主家里人声鼎沸,听着是哭天抢地,好不凄厉。 王家大门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厮鞋都没穿好,惨白着一张脸跑了出来,见到他们如获救星,跪在地上抱住周发大腿哆哆嗦嗦说:“周、周队长,我家小姐死了!”小厮的两个瞳孔因为恐惧几乎快占据了整个眼白,歇斯底里地尖叫,“我家小姐被妖物吃了!!!” 周发两眼发直,身体晃了晃,差点先小厮一步晕了。 等人群轰轰闹闹地涌入王府,一个双手勾着背的矮小身影慢慢晃到了被遗忘的杜秀才身旁,正是看守城门的老兵卒。他低头啧啧地打量着睡得正憨的青年人:“可怜哟可怜。”他弯腰抬起杜秀才一条胳膊抗在肩上,和拖猪仔似的半抗半拖将人往杜家送去。 …… 推堪司后院的西厢房中,油灯里的灯芯半死不活地晃着,四方桌正中趴着一只小小石兽。 丝丝缕缕的黑气与银光从它身上不断冒出又被吸入体内,整只石兽耸眉搭眼地趴在桌上,两只前爪抱住脑壳难受地不停哼着。 桌旁一条长蛇脑袋搁在桌上,身体笔直挂在地上,冰冷的竖瞳灼灼有神地盯着哼哼唧唧的镇墓兽。 在此之前,它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将近半个时辰了,随着镇墓兽身上颜色的变化它还时不时发出惊异“呀!”“哦!” 木桌不远处的短榻上沈檀丝毫不受它两的影响,仍旧闭目打坐。 长蛇在又一次“呀”了一声后回头看沈檀:“小蛇,你明明很想看,为什么还在那打坐?” “……”沈檀:“我没有很想看。” 长蛇:“没有很想,那你就是一般想看。” 沈檀:“……” “来嘛来嘛!”长蛇热情邀约,“你的大宝贝终于到手了耶!” 沈檀似乎不胜其扰地睁开眼,慢吞吞地瞥了一眼桌上黑白气泽翻涌的镇墓兽,又慢吞吞地理了一下衣摆,才慢吞吞地踱步过来,瞥了一眼镇墓兽,懒洋洋地说,“它第一次吸收月华,应该还有姓杜人家的香火,一时受纳不了才会如此。所以,”他停顿了下,古怪道,“有什么好看的。” 长蛇看看镇墓兽,又看看沈檀,突然吐了吐分岔的舌头:“小蛇,我觉得你好像有点怕它。” “……”沈檀矢口否认,“我没有。” 长蛇竖起脑袋,贴到他双眼前端详了会,得出定论:“你就有就有!你以前得了大宝贝都好好收着,可这次你却舍得把它放别人家好久!” 沈檀:“……” 第14章 羞恼小兽 李药袖身体忽冷忽热,神魂却似飘到九霄云外,脚踩浮云悠悠晃荡在无垠天地间,无数情景如画般在她四周飞速旋转。 元宵节的那个雪夜里,沈蠡装作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手,又假惺惺地说怕她摔了再一把紧紧握住;再往后是她生辰,她爹带着她给去世的娘亲倒酒,絮絮叨叨说已经给她攒了一座金山当嫁妆;再再往后,是天崩地裂里沈蠡将她从尸骨堆中救出来,很嫌弃又很轻地用拇指揩去她眼皮上的灰尘;最后是黑色的皇陵,宛如一座高山将她死死压在漫无边际的阴影中…… “呜呜……”桌上的黑色石兽发出小小的啜泣声,一滴眼泪从紧闭的眼缝里流下。 长蛇颇为惊奇:“石头居然会流眼泪?!” 沈檀沉默地低头注视微微颤抖的镇墓兽,他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它黑气腾腾的脑袋。 “滋!”一缕轻烟腾起,淡淡的焦味弥散在空气中。 长蛇大惊地盯着沈蠡被焦的指尖:“啊?!” 沈檀不在意地搓了搓焦黑的指腹,淡淡地说:“它是皇陵的镇墓兽,本就是用来驱邪辟害,庇护死者。”他想起什么,补充道,“它现在灵力紊乱,你别碰它。” 长蛇无辜地睁着大眼睛看他:“可咱们是邪祟吗?” “……”沈檀扶额道:“是不是邪祟你不知道吗?你见过其他蛇会说话吗?” 长蛇“唔”了一声,过了半晌还是不甘心地细声细气地分辩:“可我又不是常吃人,更不常吃活人,怎么是邪祟呢?”它越说越自信,翘起尾巴自信满满地拍了拍小镇墓兽的脑袋,“我才不会被……” “滋!!”一阵焦香的烧肉味升起,在沈檀面无表情的视线中,长蛇凝固一瞬,然后滋儿哇啦地大哭了起来,声音比李药袖还大,“呜呜呜!好痛,呜呜!” 一夜折腾,直至天亮,桌上的黑色石兽才渐渐安定下来,它枕着自己的前爪疲惫地吐出一口黑气,长长短短的黑白气息已经全吸收进了体内。乍一看去,它与之前并无二般,但仔细看便会发现它全部粗粝的石身如墨玉般光滑无暇,偶尔滑过一道皎洁光泽,青面獠牙的面孔也柔和软化许多,周身属于凶兽的气息淡化了不少。 自昨夜王财主家出事后推堪司中的司长陈恒等人也被惊动,当即就亲自带人去了王家,整个推堪司脚步声响了一夜。 只有沈檀他们这间西厢房中安安静静,只偶尔传出一两声古怪的哭声,路过的人竖了竖汗毛,不及细想就匆忙离去。 天大亮时,厢房的门急切的咚咚咚响了三下,正卷着尾巴年蔫哒哒睡觉的长蛇刚睁开眼,嗖地一下它就和麻花似的被卷吧卷吧塞进了沈檀兜中,至于桌上呼呼大睡的镇墓兽,沈檀略一迟疑,敲门声响得越发急了:“沈少侠,沈少侠?司长有请!” 沈檀不作多想,随手拿起睡得昏天暗地的镇墓兽往怀里一揣,便提步开了门。 果然如他之前对推堪司司长陈恒所言,在昨夜之后推堪司受人之托发布了一桩天价悬赏。 悬赏的标的除了百两黄金之外,还有一块小小古玉。古玉不稀奇,稀奇的是它从曾经京城附近的一条矿石山脉中所得。类似矿脉的地方在大燕有不少,但都在极为凶险的地方。王家能得到这拇指大的一块玉石,还是机缘巧合之下从京城逃出来的难民手中换来的。 王财主换它时只觉得此物流光溢彩,甚是好看,土财主的审美便是这么朴素无华,够亮够闪,那一定就是好东西。岂料过了这数十年,矿脉产出的玉石作用已经逐渐被修行中人所发现,这玉石果然成了了不得的好东西。 这次王财主舍得将它拿出做赏金,也是实在因为独女惨死,心头泣血,发誓要捉住害他女儿的妖物偿命。 陈恒苦笑道:“自从潜龙山出事之后,我早有预感却不想承认,昨夜之事果然还是应验了我的直觉。”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江阳城终究只是一个短暂的桃源梦罢了。” 沈檀笑而不言。 陈恒感慨完,看着面前衣衫落拓却始终淡然的少年,忽然道:“沈少侠是不是早知道会发生昨夜的血案,否则也不会一直留在江阳城。” 沈檀道:“算是,又不是。 陈恒疑惑。 沈檀道:“潜龙山皇陵已经崩塌的,山中被龙气所压制的妖物必然会到处流窜,离得近的江阳城自然首当其冲成为它们的第一选择。” 陈恒被他说得脸色发白,不由又侥幸道:“可以妖物们的凶性,从事发直到现在,才只有王家女儿出了事。” 沈檀正欲开口,忽然胸口一动,有什么在他胸膛上缓缓翻了个身,一点湿意浸透了他的里衣,他的神色蓦地一僵。 陈恒诧异看来。 沈檀借着抬手喝茶的动作将衣襟里的镇墓兽按定,才又徐徐道:“那是因为潜龙山中的妖物被皇陵长期镇压,并不如其他妖物狡猾诡谲,它们大部分保留了原始的习性。” 陈恒怔了一下,他虽也是修行者,但长处只在推衍算卦之上,并不如这些行走在山野间捕猎妖兽的赏金客了解妖物们的习性,甚至到现在他也只见过被杀死送来领悬赏的妖物尸体。那些妖物大部分在死后都恢复了本来的样貌,只有极少数的保留了一些人的特质。 沈檀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领地。 “越低级的妖物越具有野性,本能会让它们避开更强大同类的领地,而差不多实力的妖物又会有意识地避开彼此……”说着沈檀腰间的皮兜也突然一震,似是很不赞成他的解释般上下蹿了蹿,顶得沈檀手一歪,茶水洒了一半。 沈檀:“……” 陈恒:“……” 老者若有所思地拈了拈胡须,看了一眼谈吐从容的少年人。 沈檀平静地垂手放下茶盏,顺势借力用手肘定定抵住皮兜,兜里的长蛇动弹不得,被迫安静了下来。 他不由地长舒一口气,抬眼对陈恒淡淡地说:“江阳城中的妖物可以说是潜龙山中最凶厉的妖物之一,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到现在才杀人,但昨夜它已经尝到了血食的味道,这座城池很快就会成为它的捕猎场。” 陈恒脸色大变,他倏地起身:“我现在就通知镇长,让城中百姓……” 他话未说完却顿住,因为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让城中百姓如何呢?这世道危机四伏,出了江阳城周围是更凶险的荒郊野岭,最近的平凉城也有上百里的距离,很可能大部分的普通人都会死在路上。 沈檀神色未变:“我会接这个委托,让王家把赏金准……” “呼……”话音未落,他胸前清晰地传出一声带着朦胧睡衣的吐气声,又跟着发出声迷茫的“唔?” 这么大的动静,陈恒很难继续粉饰太平了,雪白胡须动了动他装作才发现般笑问道:“可是少侠养的小宠,怪淘气的。” 沈檀八风不动:“让您见笑了,”说罢他起身道,“那妖物一旦见了血,便再难按捺凶性,短时间内一定会再次行凶。” 陈恒收起笑意,肃然道:“我会通知镇长,让城中加强警戒,”他朝沈檀拱了拱手道,“我也会向总司传书,事关全城百姓性命,此次定要总司加派人手过来,也请少侠多多费心。” 他的言下之意,并不全然相信沈檀年纪轻轻一个少年能单枪匹马抓住这么凶狠的妖物,但江阳城因长久太平,推堪司中并无多少能打善斗的人,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暂且将希望放在这个少年郎身上。 只是,陈恒又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沈檀衣襟处,眉头轻轻皱起。 …… 沈檀脚步从容走出推堪司,出了门转了个弯到无人处,他面无表情飞速地从怀中逃出黢黑的石兽。 李药袖嘴角悬挂着可疑的晶莹液体,两个圆溜溜的眼睛正半是惊恐半是茫然地大大睁着,她看看眼前那张算是旧识的英朗面容,又看看方才她窝着的乱糟糟衣襟,又想起刚才抵着的硬邦邦胸膛…… 李药袖本能抬爪。 “啪!”少年白皙的右脸多了一道清晰明了的五爪红痕。 沈檀:“……” 第15章 城中大乱 窄巷口一时死寂,李药袖与沈檀对视片刻,心虚地将爪子收回腹下,小声道:“对不起。” 一个缩小的蛇脑袋钻出从沈檀腰间钻出,惊喜地嘶嘶道:“哇!石头怪,你会说话啦!” 李药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试探着再次发声:“咦?”那声音短促沙哑,像石头摩擦发出的沙哑声响,可的的确确是清楚的人言,而非嗷嗷呜呜的兽语。李药袖怔了一下,时间太久了,她差点都快忘记如何说话了。 就在李药袖百感交集之时,沈檀顶着个滑稽的梅花爪印捏起她那对石耳,将黝黑光亮的石兽拎到眼前冷笑道:“会说话了,让我看看,现在这开了七窍的皇陵镇墓兽能值几个钱?” 李药袖:“……” 晃荡在半空的李药袖先是一怒,后又想起昨夜遇险后现在却安然无恙,应是眼前这人救了自己,再看看少年脸上鲜明的爪印,不由半是心虚半是愧疚嗫嚅道:“打人是我不对,”她昂起脑袋凛然道,“你,你,打回来吧!” 沈檀:“……” 小蛇看看小石头怪,又看看没动静的沈檀,体贴地伸出跃跃欲试的尾巴:“要不,我来打?” 李药袖和沈檀:“……” 正僵持间,巷口忽然刮进一到凉风,卷起无数张黄白相间的纸钱,隐隐的哭声伴随锣鼓声由远及近传来。 沈檀当机立断将好奇看去的镇墓兽塞进怀中,同时按下黑蛇的脑袋,一行披麻戴孝的人马随即从街角转了出来。为首的是个总角孩童,手中捧着个牌位,李药袖从沈檀胸前的衣襟扒拉出个脑袋,定睛一看一字字念道:“王燕茹?” “……”沈檀想将它塞进去,未果,还差点被咬了一口,遂作罢,他半边身子隐于阴影中看着哭天抢地的王财主夫妻,“是要与杜家秀才定亲的那个王小姐,昨夜刚死的。” 李药袖愣了一下,左右看看,发现没有旁人,反应过来是与自己说话。她见看热闹的人群也往这边走,往小心地往里缩了缩脑袋,听见此言不免惊异:“啊?”昨夜遇到妖物的不是她和杜秀才吗?哦对了,杜秀才也不是人…… 她沉默了一下,说起来她现在也不是人了。 看热闹的乡亲三三两两跟着送葬的队伍走,闲言碎语也随风飘来:“这王家小姐昨夜才遇难,怎么今天就急着送殡了,虽说芳年早逝,但停灵连三天都没有也是少见。” “嘘,你小声点!”一人打断那话,“我今早去买豆汁时听铺子老板说这王财主家的闺女昨夜是被妖物所害,你没看见今天城里巡逻的差役和民兵都变多了?”那人啧啧道,“王财主请了推堪司的人来相看,说是王小姐的尸骨留了妖物的妖气,得立刻下葬,否则那妖物还要折回来继续杀王家的人。这不,昨夜王家就派人去寿材铺买了最好的寿材,请了镇长亲自主持仪式,得赶在正午前入土为安才好。” 沈檀浅浅听了一耳,转身便从窃窃私语的人群中悄无声息的穿过,无一人留意到他的动静。 大白天的李药袖不敢在人前冒头,虽然对容身之地颇为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她蜷在沈檀破旧的衣襟口小声道:“王小姐是被昨夜的,妖物吃了吗?” 沈檀点头:“是。” 李药袖低头便不再说话。 忽然又听沈檀淡淡道:“在你遇到它之前,王小姐就已经死在它口中了。” 李药袖闷闷“哦”了一声,昨夜的情形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隐约记得那是个人形的妖物,和“杜秀才”有些相似,却又不同。 江阳城不大,沈檀脚力极快,在几条街巷中穿梭一番后便到了李药袖熟悉的巷口,正是阿杜娘他们家。 此时杜家大门敞开,里头传来絮絮的说话声,沈檀略一思索见四下无人,灵巧的身姿便轻盈地跃至门口的槐树之上,再从槐树两步贴到了杜家瓦片上。 “……”李药袖小声叨叨,“你好熟练哦。” 沈檀:“……” 李药袖佯作无事地从他衣襟又探出脑袋,循声往下一瞧。 只见杜家逼仄的小院中一坐一站两个妇人,正是阿杜娘和田秀娘,东边屋里的窗户纸上隐约透着“杜秀才”的影子,和往日里“读书”时一样。 田秀娘此时全然没有往日里尖酸模样,殷切地对坐着的阿杜娘道:“我的好姊姊,如今王家那个小姐是个薄命的,可见没有福气配上我们家阿杜。”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拉着阿杜娘粗糙的手掌,亲亲热热地说,“你看阿杜与我家秀儿是亲表里,从小知根知底,秀儿样貌不差,性格也好,将来一定会孝顺你的。” 阿杜娘沉默许久,依旧摇摇头拒绝了田秀娘:“是我家阿杜命硬福薄,你别再说了,我也是为了秀儿好。回去吧,秀儿还小,你还能好生相看。” 田秀娘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几乎像野兽般,要将阿杜娘吞吃入腹。 “娘。”杜秀才忽然在房中叫了一声,“我饿了。” 阿杜娘如梦初醒般,立刻道:“来了来了。”她看也不看田秀娘便弯着腰进了小厨房。 也就一天一夜没见,李药袖觉得阿杜娘仿若已是风烛残年,随时便油尽灯灭。 田秀娘扶着腰在院中站了许久,才终究满是不甘地离去。” 李药袖不由喃喃开口:“她走路的姿势,好生奇怪。” 沈檀已悄无声息地从瓦片上滑回树冠中,他懒散地就地靠在树杈上闭目养神:“她肚子里有‘孩子’了。” 李药袖懵懵懂懂:“哈?” 沈檀却不做解释,睡意朦胧道:“睡吧,晚上有的忙呢。” 他的睡意仿若能够传染,又或许昨夜的疲惫还未消散,李药袖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眼皮也渐渐打架…… …… 午时刚过,江阳城中再度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光天化日之下,城中又一年轻女子暴毙在家中。仅仅是一个午睡的功夫,母亲喊那姑娘起来做绣活,进屋便看见地上墙面溅满了鲜血,自己的女儿开膛破肚地躺在床上,空荡荡的腹腔晃晃悠悠拖着没吃干净的肠子…… 妇人当即晕了过去。 推堪司的司长带着司中所有人,连同青壮年一同在城中寻找那吃人妖物的下落。 城中错乱的脚步声响起在每条街巷中,沈檀藏身在田杜两家门口的槐树上岿然不动,他似睡得极沉,沉到李药袖被叫嚷的人声吵醒都未曾睁眼。 …… 李药袖醒来时已经入夜了,江阳城中灯火通明,家家户户大门敞开,人声鼎沸,无人敢入眠,也无人敢在家中独处。 自中午那名未婚女子遇害了,那妖物似乎吃饱喝足收手了,到现在也未有异动发生,但城中巡防却更为严密。府衙的差役和戍卫队的人拿着火把挨家挨户地搜寻妖物的痕迹,但那妖物来无影去无踪,别说普通人,连推堪司的司长陈恒也未能寻到一丝线索。 陈恒看着灯火点点的深重夜色,对身旁的矮胖男人叹息道:“我本以为我们乃万物灵长,即便天变我等也得天垂怜,能引灵气入体修行法术,终有一日能走坦荡仙途。”他望着灯火点点的深重夜色,如那个叫沈檀的少年所言,这个江阳城果然成了妖物的狩猎场,他喃喃道,“我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们会反过来成为那些畜生的猎物。” “咚咚咚”安静巷子里响起彬彬有礼的敲门声。 李药袖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城中动静,突然被这敲门声吓了一跳。 两根手指恰到好处地抵在了她刚张开的嘴巴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咚咚咚”杜家大门仍旧被有节奏地敲了三下,这次敲门人开口了,声音轻柔如水:“姨娘,我娘见您整日不出门,颇为担心,便让我来瞧瞧您和杜哥哥。” 这声音分外耳熟,但李药袖却不敢确认,她用力顶开少年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探头看去。 月光下,一个纤弱少女提灯而立,她面容娇俏,鬓边一朵黄花更衬出一丝妩媚妖娆。 第16章 扑朔迷离 “姨娘,开门。”少女婉转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巷中,因着无人应她,她的神色有些哀怨,“姨娘,开开门呀~” 她向前走了一步,整张脸暴露在李药袖视线中。如果不是少女鬓角的小黄花,李药袖几乎认不出她竟是潜龙山中失而复返的田秀!此时的田秀身着一身华丽的红衣,因为身量瘦小的缘故,飘飘荡荡的衣裙将她衬得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她脸上抹了胭脂,唇上点了鲜艳的唇脂,十指染了豆蔻,完全看不出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杜家两间厢房的油灯都亮着,却久久无人应答。 田秀楚楚可怜的神色逐渐焦躁起来,她抬手使劲拍着杜家岌岌可危的木门:“姨娘!让我见阿杜哥!我要见他!” 对面田家的大门“吱呀”开了一条缝,露出田秀娘毫无血色的脸庞,她恐惧又带着乞求地叫了声:“秀儿……” 田秀猛地回头,通红的眼睛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田秀娘倏地闭嘴,胆怯地朝门后缩了缩,可是小小的门缝依旧难掩她已经高高挺起的腹部,而她身后的磨盘上挂着半截湿漉漉的肉块。 这一幕格外血腥而怪诞,即便亲眼见过百人殉葬的李药袖也止不住干咽了一口口水。 “嘭!”一声巨响,杜家的木门裂成两半,田秀舔了舔艳红的嘴唇,暴躁的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她小心翼翼地拈起裙角跨入门中,那副姿态与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小姐一般无二,笑嘻嘻地朝着杜秀才的东厢房走去:“阿杜哥,我的好夫君~快让秀儿看看你,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秀儿不嫌弃你。” “滚!滚出去!”对面房间的门突然打开,阿杜娘挺起佝偻的身躯,举着柴刀恶狠狠地朝着田秀砍去,“你这个妖怪!离我家阿杜远点!” 田秀看都不看她一眼,红裙之下倏地飞出一条藤蔓穿过阿杜娘的胸口直接将她狠狠掼在了地上,平整的青石板瞬间四分五裂。 李药袖脑袋里“嗡”的一声响,沈檀甚至来不及抓住她,整只镇墓兽已如箭矢般飞出他胸膛,小小的身躯从树干一跃而下,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抓了空的沈檀:“……”他嘴角抽了抽,“小腿短短,倒是跑得快快。” 李药袖被砸地两眼直冒金星,她甩甩脑袋,歪歪扭扭地爬起来走到阿杜娘身旁,用脑袋使劲拱了拱她的身体。 年老妇人的身体瘦小而单薄,很难想象当初是怎么能再偌大的潜龙山中一步步找到皇陵,走到她面前向乞求保佑她儿子平安归来。 而如今,这具身体一动不动,满是褶皱的脸上睁着一双涣散的眼睛,直直看着前方。 前方是她家阿杜的东厢房。 “什么声音!什么声音”这么大的动静立刻引起搜查到这里的人群注意,戍卫队的周发等人举着发抖的火把朝巷子里看了看,周发努力保持平静的声音,“这条巷子咱们查过了吗?” “没,没有。”有人应道。 周发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在众人面前他不得不鼓起勇气朝里走去:“走走走,这巷子里就住了阿杜娘她们姊妹两,孤儿寡母的别出什么事?” 脚步声逐渐靠近,田秀好似全然听不见般垂涎欲滴地朝着李药袖弯下腰,鲜红的嘴角几近裂到耳根:“是你啊,石头怪~”她痴迷地嗅了嗅,“你身上的味道和那里很像,是许多许多血食供奉出来的味道。”刀锋般的两颗门牙渐渐变长,“我感觉只要吃了你,我会变得很不一样,变得……” 腐臭的口水滴落在碎裂的石板上,田秀鬓角的黄花脸上笑容越开越大,黑色的藤蔓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扑向李药袖! “嘭!”又是一声巨响,直接将一只脚跨进门里的周发吓得两眼一闭,直接惨叫出声:“鬼啊!有鬼啊!” 他叫了一半,“噗呲”一捧恶臭的黑血溅了他满嘴满脸,他身形晃了一晃,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身后的那群青年顿时慌作一团,有人直接惨叫着撒腿就跑,剩下没来得及跑走的数人只见一道艳红的身体在他们面前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一步,忽然“噗咚”倒在了黑红的血泊里,被血染透的嫁衣背后露着两个深深的血洞。 血液溅满了小小的庭院,一个没有五官的人面马身的怪物茫然地站在那具女子尸体前方,踩在血泊里的马蹄上挂着丝丝缕缕的血肉。而它身旁,还倒着死不瞑目的一个老妇人,正是阿杜娘。 “啊啊啊啊啊!妖物杀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惊破了江阳城的沉沉夜幕。 无人看见的角落里,李药袖小小的身躯藏在阴影里,无声地用头顶了顶那具冰冷的身躯。 这是她变成镇墓兽后那么长时间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给她供奉了那么多香火的第一个人,她已经见过那么多人的死亡,但依旧会为了眼前这个年迈妇人的死去而悲伤。 须臾间,杜家小小的院落围满了江阳城几近所有的青壮年,大部分都只敢在门外远远看着。只有以陈恒为首的推堪司诸人和硬着头皮上的镇长等人站在院中,陈恒手中握着一道明黄符箓,是他花了重金从一个道门修士手中购得的驱鬼符。但所谓的驱鬼符也只能驱驱留恋人世的阴魂,陈恒面上不显,背后冷汗已然湿透了衣裳。他从未面对过如此凶厉的妖物,他相信即便是推堪司总司的大部分人也从没见过。 他所听闻过的妖物大多都只是山中野兽初具灵性,很多时候这些妖物很少光明正大地去袭击人们聚集的城池,像眼前这只堂而皇之连杀数人,到现在面对众人居然还有恃无恐,不避不逃的…… 面对高举火与刀枪的众人,那个人头马身的妖怪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它看了看诸人,又看看地上已经没有生息的田秀,十分困惑。 陈恒心中苦笑,这妖物如此肆无忌惮,说明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也就是说,今夜这些人在它眼中都已是死人。 “死的是田家的丫头,”镇长快掉完的两排牙齿上下打架,半天挤出后半句,“和阿杜娘。” “阿杜娘,怎么是阿杜娘?”门外极是害怕又好奇的众人交头接耳,“阿杜呢?阿杜他去哪了?” “对啊,杜秀才呢?”镇长大惊,“难道杜秀才也死在这畜生手中了?!可是,这畜生不是只杀妇孺吗?罢了罢了,”他厉声道,“先将这妖物抓住,断不能让它再害人!” 镇长话一出,无人敢动。 靠在树上看戏的沈檀不禁笑出了声。 “……”他又怕又气,想动手又怕自己也被这马蹄捅个透心凉,抖着胡须看向陈恒,“大人,您看这?” 陈恒嘴唇动了两下,在众人视线中不得举起符箓,脸色发青地并起两指,符箓不点自燃如利箭般飞向马妖! 正低头试图靠近阿杜娘的马妖猝不及防被符箓打中,骤然发出哕哕痛叫。 许是见到符箓有效,镇长也不知从哪鼓起勇气,一把夺过身旁人的犁耙狠狠砸向嘶鸣的马妖,高声怒喝:“现在不动手,难道要等它一个个吃光你们才动手吗!?” 众人如梦初醒,脑袋瞬间被恐惧与愤怒同时点燃,人群纷涌而起,无数的刀枪农具还有拳脚在怒吼中雨点般砸向那个吃人的恶魔。 马妖本就被符箓烧痛,迎头便被无数利器痛打,它呆呆地愣了一下,连连哕哕嘶鸣着往后退,即便那张脸上没有五官但谁都能看出它的惊恐。 它的退避瞬间鼓舞了众人,被妖物激怒的江阳城百姓们将恐惧彻底抛弃,一个个通红着眼睛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妖物杀之而后快。 李药袖在杂乱的脚步间艰难地左躲右闪,她叼着阿杜娘的衣领,试图将她的尸体从众人的脚下拖走。 可人数实在太多了,杜家的小院也实在太小了,李药袖奋力拖了好久仍然避免不了阿杜娘的脸上身上被踩了无数脚。 杀红了眼的人们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哪里看得见地上这具瘦小佝偻的年迈身躯,只管将手里的家伙和拳头尽数招呼在那个已经被打得跪倒在地的可恨妖物身上。 陈恒在激情澎湃的人群中怔愣不动,他不敢相信城中的普通百姓们竟轻而易举地打倒了那只已经杀了四人的妖物,这完全超出了他对这个妖物的认知和预估,简直如同做梦一般。他握紧的掌心里已全是汗水,弄错了,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他张开口,可发出的声音无力地被人们激情的吶喊淹没。 马妖匍匐在地上嘶嘶哀鸣,全身布满了伤口,有些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哪里有方才连杀两人的凶悍冷酷。 有人得意地朝它啐了一口唾沫:“这畜生也不过如此!!” “是了是了!”立刻有人义愤填膺地符合,“早知如此,就该早早找刀它将它千刀万剐!” “对!千刀万剐!千刀万剐!”无数符合声响彻夜空,火把下无数眼睛兴奋得发亮。 李药袖怔怔看着阿杜娘被踩扁的半张脸,丝丝黑气逐渐从她身上冒出散开。她松开阿杜娘的衣领,仰头望着高高的人们,又看了一眼凄凄叫着的马妖,明亮有神的石眼逐渐被墨色染透。 “好冷啊。”“怎么刮阴风了,马上都五月了。”群情激昂的人群突然齐齐打了个寒战。 沈檀微微皱起眉,人如猫一般轻盈地从树上跃下,他在众人间旁若无人地穿过,蹲到了李药袖身边,伸出根手指戳了戳她脑门:“嘿,冷静啊小镇墓兽。” 李药袖冷不丁被一戳,漆黑的瞳仁瞬间褪去墨色,茫然地眨了眨核桃大小的圆眼。 陈恒也在寒风中打了个激灵,这时他才发现那名来历成迷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人群中。虽然隔了层层人头,但是他清楚地看见少年手边有只会眨眼的石兽! 少年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年抬起头,遥遥朝着他笑了一笑,依旧是好脾气的温和笑容,却令陈恒不寒而栗。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他真的是总司派来帮手吗?还是,他根本不是人…… 李药袖额头被沈檀一指点后瞬间清醒,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好似被一种诡异的感觉支配了身体,那种感觉让她对眼前此情此景厌恶至极。 刚想到这,心中怒火又腾地窜起,她刚要怒骂冷眼旁观的沈檀,忽觉身边一动,低低的声音从气息全无的阿杜娘口中发出。 “别,动,我的阿杜……”年老妇人的尸体单薄得像一张发黄发脆的纸张,在众人从疑惑到惊恐欲绝的眼神中,这张“纸”极为缓慢地从地面爬了起来,可能是腿骨被人踩断了,她只爬起了一半,然后在无数纷纷多开的腿脚间一寸寸地爬向了血淋淋的马妖。 终于,她爬到了马妖身边,皲裂的双手慢慢地抱住那个没有面孔的人头,苍老的面容贴上它血肉模糊的脸,一滴滴浑浊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落下,“阿杜啊,我的阿杜,娘知道你回来了。”泪水落在地上,成了根根丝线,阿杜娘紧紧搂着马妖泣不成声,“娘终于等到你回来了,我的阿杜,你变成什么样娘都认得出来啊。” “妖,妖怪!”镇长连连往后退,不可置信地指着马妖,“这马妖是阿杜,他娘也是妖怪!”他失声叫道,“他们母子都是妖怪!!!” 众人大骇,一时间无人敢说话,直到一个弱弱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所以人是她们母子一起杀的吗?” “对……就是这样!”人们纷纷找回了神,“我就说阿杜这次回来后怪怪的!怎么连自己的先生都不去拜会!原来早成了妖怪!” “对对对!阿杜娘,呸!这个女妖物一直躲着,很少出门,一定是怕我们发现了它的马脚!” “太可怕了!”有人惊呼,“我们城中竟然隐藏着这么多妖物!赶紧杀了!杀了!” 而方才第一个说话的人冷冷看了一眼那对母子,又看了一眼地上死透了的田秀,摸了摸挺起的肚子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群。 “杀了他们!”声浪如潮水再度淹没了杜家的小院,锋利的武器纷纷朝向依偎在一起的母子二人。 “何必这么费事呢?”突然一道淡淡的声音清晰地响在众人耳中,“不用你们动手,它们已经灯枯友尽了。” 随着少年的话音落下,阿杜娘的身形渐渐单薄,落下的丝线在她脚下逐渐堆积,最终瘦弱的妇人化成了半片薄薄的绣片,飘零委顿在了马妖身上。马妖迟钝地回头,看着那方绣片,依恋地舔了舔,没有五官的马头逐渐失去了力气,渐渐委顿在了血泊中,再也不得动弹。 李药袖趴在沈檀胸口,怔怔看着这一幕,最终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了沈檀衣襟深处。 感受到胸口的水渍逐渐蔓延,沈檀无声地叹了口气,伸出两根手指摸了摸那个颤动的圆脑袋,结果不出意外地被狠狠咬了一口。 沈檀:“……嘶。” …… 翌日,江阳城逐渐恢复了平静,没了吃人的妖物人们紧绷的心脏也慢慢放松下来,除了失去家人的几户人家,大部分人脸上都带起了笑容。 江阳城依旧是平安无事的江阳城,哪怕已经失去了潜龙山的庇佑,但是成功的除妖经历让城中百姓信心大增,只觉得再凶残的妖物也抵不过他们万众一心。 沈檀选择在此时向推堪司的司长陈恒告辞。 不同于其他人的轻松解脱,陈恒的脸色始终沉重不化,他望着少年迟疑许久,意有所指道:“少侠,这城中妖物真的除尽了吗?” “当然除尽了,”没有拿到这次悬赏的沈檀颇有遗憾,“多亏了陈司长英明神武和城中百姓的勇敢无畏,只是可惜在下慢了一步,说来这还是我第二次失手。”他叹息一声,“看来这江阳城不是我的福地,两次都是空手而归,看来还是早日离开为好。” 陈恒沉默许久,终究问出了口:“少侠是真慢了一步,还是有意为之?” 沈檀笑着摇摇头:“这已经不重要了。” 说罢,他不顾陈恒的挽留,潇洒地挥手离去,走之前还不忘牵上刚买的小马驹,毕竟下一站他要去的平凉府离这有百里之远,带着两只沉甸甸的拖油瓶,光靠脚力不知要走多远。 “走吧,我的小马驹。”沈檀旁若无人地掏出自闭的小镇墓兽郑重其事地放在马头上,“带上咱们的大宝贝去兜兜风。” “我也要我也要!”黑蛇急吼吼地从沈檀皮兜里蹿了出来,一屁股盘在了李药袖身旁,尾巴尖戳了戳小镇墓兽:“别伤心啦!都是过去的事啦!” 李药袖一声不吭地抱头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它和沈檀。 “……”沈檀嘴角抽了抽。 马头哕哕叫了两声,路过的城中他人仿若看不到这一行怪异的组合,任由他们自如地由太平街往城门而去。 “走啦?”老兵卒背着烟杆眯着眼目送他们出城,“还回来吗?” 沈檀笑道:“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 “好好好,”老兵卒抽出烟杆沧桑地重重抽了口旱烟,“走吧,都走,忙点好啊。” 沈檀:“……” 李药袖抱头的爪子偷偷抬起一条缝,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个古怪的老头。 结果莫名其妙被老兵卒瞪了一眼。 李药袖:“……” 有,有点怪。 …… 一行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出了江阳城,沈檀牵着小马驹载着一兽一蛇在官道上慢慢走着,走了没多久他忽然道:“前方山脚有个茶摊,要不要歇一歇?” 他问完便捞起马头上的镇墓兽往怀中一揣,自行在茶摊找了个位置坐下,茶摊的主人是个中年妇人带这个年轻姑娘,乍然见到沈檀还吓了一跳,小心翼翼观察了一番才上前道:“客人从哪里来,是单要茶,还是加点心?” 沈檀自若地从筒中取了一双筷子:“来壶碧螺春,再来碟茶糕。”他朝妇人笑一笑道,“我们自江阳城来。” 妇人愣了一下,爽朗地哈哈笑道:“客人莫说笑了,这人人都知道,江阳城在十年前就是一座死城了。生人不入,死人不出。”她弯腰从柜中取出茶糕蒸上,又指派少女,“秀儿,你这丫头,别发呆了!赶紧烧水煮茶!”她边忙活边絮絮叨叨,“家里十来个小的没一个机灵的,就你年纪最大还整天呆头呆脑。” 少女也不恼,笑嘻嘻地低头打水煮茶,鬓角一朵黄花绽放着大大的笑脸。 第17章 小兽听书 茶棚傍山而建,袅袅热气从咕噜咕噜沸腾的铜壶中升起,白色水汽将妇人憨厚的面容与少女甜美的笑颜遮挡得模模糊糊。 李药袖吃惊地一口叼嘴边滑溜溜的尾巴尖,这,这不是田秀娘和死去的“田秀”吗? 黑蛇迟钝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尾巴,整条蛇瞬间弯成一张弓,嘶嘶乱叫着高高跳起。 “不要吃脏东西。”沈檀心平气和地将黑蛇的尾巴从李药袖嘴中抽出。 黑蛇的竖瞳泡出两汪泪:“小蛇,你嫌弃我。” 沈檀置若罔闻,又涮了个杯子让仍旧神游天外的镇墓兽漱口,任谁看见这怪诞的一幕都会吓得发疯。 可田家母女二人却似毫无所觉般地各自忙碌,李药袖瞥见“田秀”甚至悄悄偷看了他们一眼,在对上她的视线时少女的表情明显僵了僵,马上便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李药袖一爪按住沈檀的手,正要问个明白,忽听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如骤雨般疾奔而来,人未至而声先到:“老板,来壶祁山红茶,再切半斤牛肉加花生米,赶快上了。” 茶棚的老板娘没想到今日生意如此红火,原地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应是,嘟哝着又催田秀烧水:“早知道将家中几个小的也带出来搭把手了。” 田秀甜甜地说:“弟弟妹妹饿着呢,帮不上什么忙。” 她的语气天真,却莫名听得李药袖背后一凉。李药袖恍惚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一场关于江阳城的荒唐梦,阿杜娘、马头妖还有田秀她们都只是她梦中的臆想,她不由打量向田秀母女,眼前却是一花,一个青衣皂靴的男子十分熟稔地坐在了他们对面。 男子年有二十,头发被方布巾草草裹住,青衫长靴洗得发白,一些边角都抽丝翻毛,看得出一身风尘仆仆。他兀自坐在沈檀对面,顾不上等茶水烧好,顺手翻了个破碗倒了一碗凉白开咕咚咕咚一口闷了个干净,喝完一碗又倒了一碗,连喝三碗才抹抹嘴巴长舒一口气,哈哈笑着道:“爽快!”他拿着衣袖扇风,“这一路可把我渴死了。” 沈檀面上依旧带笑,丝毫没有介意他的唐突无礼:“确实如此,现在的官道可不比往昔。” “是了,是了。”男子似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连连点头,抚膝感喟,“以前从京城到这潜龙山,快马加鞭最多只要一日,现在走上三天都不一定能走到。” “哦?”沈檀颇为新奇问道,“兄台是从京城中而来?”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他来时的方向,“那这一路可真是凶险。” 李药袖也看向那个方向,那个方向是大燕曾经的京城,可那里早已毁在了数十年前的天崩地裂,依她从江阳城中听到的消息,原来的燕京早已寸草不生,里外盘踞了各类妖魔鬼怪。 男子拿了双筷子在桌上捣了捣,催乐了田秀娘一声,才又看向沈檀:“确实如此啊,但干我们这一行的,再难走的路也要走,再远的信也要送到啊。” “兄台原来是驿差大人,失敬失敬。”沈檀拱手道。 男子连忙摆手:“哪是什么大人,说到底就是个跑腿的。”他略一打量沈檀,奇道,“我看你这少年郎如此年轻,竟也敢在这个世道独自出门?” 沈檀笑道:“家道落魄了,混口饭吃罢了。” 男子看他虽然称不上衣衫褴褛,但是那身行头的确比自己还磕碜,无奈摇头:“是了,若不是为了一口饭吃,现在谁愿意会在外行走?”他常年一人奔波在外,如今难得遇到了个人,不免谈兴大发,趁着茶水端上来的功夫给沈檀和自己各倒了一盏茶,“小兄弟既能独行在外,想必手上有点本事,敢问小兄弟从哪里来啊?” 沈檀的回答一如方才:“从江阳城中来。” 那边的田秀母女和男子同时一怔,男子露出和田秀娘一样的神情,喃喃道:“江阳城……”他不知想起什么,端着杯子叹息道,“说来我也很久未去那里了,不过多年前,我也在路上遇见过一个往江阳城去的书生。” 茶水的热气升起,似将男子面容连同声音都模糊了,他道:“那是个可怜人。” 黑蛇仍心疼地叼着自己尾巴舔舐,李药袖扒拉着沈檀衣襟跳到了桌上,顺爪摸过沈檀的杯子,趁他不注意伸爪沾了点茶水润了润嘴,边舔边想,这茶棚里每个人都十分古怪。当然,她自己也是这古怪中的一员。 沈檀大方地将茶糕分享给了男子,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男子悠悠道:“我见到那个书生时,他已经快死了。不是被人所伤,也不是遇到了山精妖怪,而是病死的。” 那是个阴霾的雨夜,驿差背着行囊匆匆牵着马匹躲进了路边废弃的农户家中。不大的农院里长满了荒草,也不知原来的主人是突遭不幸,还是乔迁到了别地,前一种的可能性很大,因为驿差看到院子还晾着来不及收拾的婴孩衣物,这在现在的世道已经太过寻常了。驿差没有多想,他将自己的宝贝骏马安置在了牛棚中,却见到棚中已经放置干净的饮水和干草,可却不见其他马匹。 驿差不解,却听破损的窗户下传出痛苦的咳嗽声,那声音和破锣似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驿差一惊,这院中竟有人! 那人好一阵急咳后才喘着粗气勉强停了下来,过了半晌才气若游丝地笑着说道:“小马啊,我的小马,我们快到家了吧。” 屋中传出哕哕的马鸣声。 驿差本不愿进屋,虽然行途寂寞但谁知道这屋中的是人是鬼还是……妖?可奈何当夜的雷雨实在太大,他的宝贝骏马怎么都不肯多走一步,万般无奈之下,驿差只好硬着头皮进屋躲雨。 屋内只比院中稍稍整洁些许,看得出有人住过一段时日的痕迹,岌岌可危的破木桌上点了一根快燃尽的蜡烛,蜡烛照亮的一方小小天地里躺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他的身旁还依偎着一只不大的马驹。 书生突然见到有人闯入,先是一惊,后又想到自己这副鬼样子实在没什么值得人觊觎,但是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马驹,小心地对驿差道:“这位大人,是来避雨的吗?” 他说一句,喘三声,短短一句话,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驿差见此景才彻底放下心,他点了点头,背着行囊在木桌上坐下,就着烛火烘了烘手。他看了一眼已经闭目养神的书生,这人脸色灰败,嘴唇都已青紫,恐怕连今夜都熬不过去了。他不愿打扰这个时日无多的可怜人,自顾自地掏出个干巴巴的薄饼,一口冷水一口饼地充饥。 吃了一盏茶的功夫,书生睁开了眼,费劲地看了这个沉默寡言的陌生人许久,忽然开口:“大人,是驿差吗?” 背着行囊的驿差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是。” 书生两眼立刻亮了起来,咳了好几声后捂着胸口对他道:“我身上还有些银钱……能不能,请您帮我……”他粗粗喘着气,过了好一会才继续说,“请您帮我送封信给我娘亲。” “我当时迟疑了,”男子重重地拍了拍自己大腿,愧疚道,“我那时身上背负了急件,加急送往平凉府城。本想拒绝,但见那书生实在可怜,便对他说送是可以送,但得等到我从平凉府城回来后再折去江阳。” “然后呢?”一直一声不吭的田秀娘忽然发声问道。 男子看了一眼她,道:“那书生听罢沉默许久,一直摇头说等不及了,他娘等不及了。” 明明等不了的是书生本人,却也一个劲说等不及的是他娘,驿差心中奇怪,可书生却似昏死过去般闭上了眼。 驿差当时一惊,以为他就这么死了,探了探鼻息发现人还有一口气在,这才放下心。 过了半夜,雷雨停了,驿差立刻便要继续上路,他看了一眼墙角昏睡的书生,终还是忍不住上前,却被那只半大的马驹拦住。马驹明显胆怯,却仍拦着这个陌生人靠近自己的主人。 驿差无法,只得叹息一声,戴上斗笠走出了房门。 李药袖隐约猜出了书生的身份,但书生既死了,为何回去的是个马妖呢? 驿差喝了一滚烫的红茶,许久后说:“我才跨出房门,便听见书生重重咳了一声醒转过来。他这次醒后精神似极好,说话也比方才多了几分中气。” 雨水将夜色涤荡得更为冰凉,驿差站在湿漉漉的泥地上,隔着窗听见书生笑着道:“小马啊小马,我回不去啦。你带着我回去看看我娘吧。” 小马发出哕哕的悲鸣声。 书生哀求它:“替我回去吧,小马。我娘还在等我呢,她快等不到我啦。” 驿差听着这没头没脑的对话皱起了眉,屋中安静了片刻,小马突然极为凄厉地叫了一声。他猛地回头,“噗呲”一捧鲜血飞溅在窗上,随后屋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还伴随着马驹含糊不清的哀鸣。 茶棚中一片死寂,良久泥炉上的茶壶发出声尖锐的鸣叫,几人方才如梦初醒。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啊。”沈檀低声叹息。 “是啊。”驿差喃喃道,“后来,我从平凉府城回来就去了江阳城,发现那个姓杜的书生娘亲早已老死在家中了,连尸首都是过了近半月才被对门的亲妹妹发现。” “嘶~”田秀娘捂着烫红的手痛叫了一声。 沈檀看去一眼,笑道:“大娘小心啊,别伤着。” 田秀娘含含糊糊应了。 李药袖偷喝茶水的动作早已停了,她低头抹了抹眼眶,额头忽然被人摸了摸,一条细长的尾巴伸到她嘴边。 黑蛇很大方又心疼地说:“你咬吧。” 李药袖:“……” 驿差对着红茶发了很久的呆,才回过神对沈檀道:“你说你从江阳城来,那里如今怎样了?我许久未去了,只听说那里被潜龙山庇佑,一直是个太平福地。” 沈檀轻轻摸着镇墓兽光滑的脑壳:“那里啊,”他看一眼低头拾柴火的田秀娘,微微笑道,“就和老板娘说的一样,生人不入,死人不出。没有人能从江阳城中走出来。” 他此言一出,茶棚中安静得可怕,驿差的脸色逐渐从常年日晒得青灰色变得惨白。 抹小珍珠的李药袖也察觉到了诡异的氛围,忙里偷闲地抬起头,却被沈檀重新塞回了怀中。 少年披着破烂的皮氅懒洋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歇够了,也该走了。”他往桌上丢了几个铜板,“老板娘,收钱。” 田秀娘仍是低着头,躲在炉子后面答了句:“客官慢走。” 田秀咬着手指望着少年牵起小马驹晃晃悠悠地重新上路,过了一会她说:“他们走了。” “是啊,”一声幽幽地叹息响起在小小的茶棚,带着不甘与嫉恨,“他们走了。” 小马驹哒哒走在杂草丛生的官道上,离茶越来越远,威风凛凛的镇墓兽重新被放回了它的头顶。 李药袖被裹着土腥味的冷风吹了一会,狐疑地回头,倏地整只兽差点从马头上掉了下去。 小小的茶棚里笔直地站着一二三道身影,他们木然地齐齐看向李药袖,铁青的脸上渐渐露出怨毒愤恨的表情,随即茶棚下雨后春笋般冒出大大小小宛如兔子一样的东西,它们和那三人一样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通红的眼睛直直盯着走远的他们。 “别看了,伤眼睛。”沈檀转过李药袖,淡淡道,“都是些被诅咒污染的脏东西。” 李药袖揣紧自己的小爪子,紧紧趴在马头上,过了会才缓过来问:“我们要去哪里呀?” “卖了你。”沈檀答得飞快。 李药袖:“……” 呼啸的长风暂时吹开了盘踞头顶多日的乌云,沈檀大声笑了起来,捋了一把镇墓兽愤怒的脑壳:“我接了个新悬赏,是平凉府城的府尹发出的,咱们去看看,说不定能赚个大的。” 狗财迷,李药袖无声呸道。 第18章 露出马脚 平凉府,隶属中原道,因府城坐落于“千里无澜,万里平波”的平凉湖旁而得名,是大燕曾经颇负盛名的鱼米之乡。 因此房价也特别贵,李药袖默默补充了一句。李药袖她爹曾一度看好平凉府的发展前景,不仅大量购入田庄地产,还投资创立了个不大不小的船行和码头。李药袖她爹之所以能在一众吃软饭的皇亲宗室里脱颖而出,得亏他独到的经商眼光。 可人算不如天算,纵然李药袖的老父亲是个经商奇才,恐怕也想不到当今的大燕人口骤减,一片一片的田地村庄连着荒废。 李药袖平摊在小马驹平稳柔软的头顶,脑壳上顶了片绿油油的叶子遮太阳,双目呆滞地看着沿途荒芜的田地和倒塌的房屋。这样的情景她已经连着看了三日了,据沈檀掐指一算,如无意外,他们至少还要走上近两日才能抵达平凉。 “有意外的话,”沈檀找了处尚算干净的泉眼,摘下水囊灌水,“另当别论。” 李药袖顶着绿叶子幽幽地说:“我总觉得当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意外就会发生了。” 沈檀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 黑蛇“嘶嘶”大笑:“小蛇老倒霉蛋了,嘻嘻。” “……”沈檀慢条斯理地将从马背的行囊中抽出个小锅,架在刚堆起的篝火上烧水,皮笑肉不笑道,“看来你在江阳城学了不少东西,都会说人话了。” 这条可大可小的黑蛇丝毫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还以为他在夸张自己,顿时更加得意,整条蛇惬意地滑进溪水里畅游:“那是那是!不是每条蛇都像我一样聪明,何况我还爱学习!” “……”可、可恶!好像被内涵到了,不爱读书的李药袖狠狠咬住叶子一角。 沈檀莫名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嘲笑洋洋自得的黑蛇,还是心虚的小镇墓兽。 一刻钟后,李药袖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言出法随,方才还万里无云的晴空瞬间阴云密布,阵阵凉风卷起枯叶沙尘迷得人眼都睁不开,冰冷腥气的水汽从遥远的江河席卷而来,带了一声滚滚闷雷。 沈檀与李药袖同时沉默了,倒是缩成两米多长的黑蛇兴奋地直线膨胀,巨大的身躯俨然快要将溪流填满,两只逐渐变成灯笼大小的眼睛忽闪忽灭。 “嘶嘶”“嘶嘶”一时间,两岸一人多高的芦苇丛里响起无数独属于爬行动物的低鸣。 李药袖和小马驹同时惊悚地跳了起来。 沈檀顺手拿起根木棍,当头敲在黑蛇三角形的脑袋上:“别发疯。”他的脸上不复惯来从容不迫的笑意,一直被帽檐耷拉盖住的双眼点漆如墨,冷冷地注视着快成庞然大物的黑蛇。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这一刻显得格外冷肃,严苛。 黑蛇冷不丁被他一敲,毫无人性的冰冷双瞳缓慢眨了一眨,梦呓般的声音伴随蛇信子吐出:“可是,小蛇,快下雨了耶,你不高兴吗?” 于是,沈檀又给了它当头一棒。 黑蛇泄气了,黑蛇痛了,黑蛇萎靡地一寸寸缩小盘在地上,像条委屈的黄鳝。芦苇丛中潮水般涌来的声响也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躲藏在阴影里“生物”悄悄又离开了。 李药袖头一次见沈檀如此严厉地对待喜欢撒娇的黑蛇,虽然她被它一瞬间的怪异举止和周围的变化所吓到,但在周遭恢复平静后她看着萎靡不振的小黑蛇又有点于心不忍。她叼着叶子,讪讪道:“孩子不懂事,打一下就够了嘛。” “……”黑蛇,“呜呜!” 沈檀一言不发地迅速将东西收拾好,将李药袖从小马驹头上拿入怀中,这才弯腰捞起地上生闷气的一坨蛇。 “……”一坨蛇十分有骨气用力拍开他的手,凶道,“别碰老子!老子自己走!”说罢一扭一扭攀着沈檀的裤脚爬到他腰上,再自己麻溜地钻进了皮兜里。 “……”沈檀扶额,喃喃道,“怎么连脏话都学了,”他想起什么,警觉地低头看向怀中的镇墓兽。 李药袖无辜看他。 沈檀:“……” 李药袖大怒,胖爪子把绿叶拍得啪啪响,震声道:“你看什么!我从小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我才不是那种说脏话的女……妖怪!!” “……”沈檀露出个想笑又不能笑的古怪神情,半晌憋出一句:“不愧是皇陵出身的镇墓兽,家教……一直都这么好吗?“ 李药袖:“……” …… 雷声愈发密集了,从他们跨出江阳城地界碑,踏上平凉府地界的第一步,大雨循声而落,昏暗的天色霎时如夜幕般,叫人分不清东西南北。 纵然窝在沈檀衣襟里,李药袖依旧被浇了个透心凉,大雨糊住了她的双眼,只感觉到这个身形看着并不强壮结实的少年此时在磅礴的雨中却行走自如,他一手牵着艰难行走的小马驹,闲庭信步般地走在倾斜而下的雨帘中。 连方才还生气的小黑蛇也磨磨蹭蹭地从皮兜里钻出个脑袋,仰头享受着雨水的浇灌。 李药袖有种错觉,如果不是有她和小马驹这两个拖油瓶,兴许他们完全不会赶路避雨。 在第一次遇到他们时,李药袖就有所发觉,虽然这一人一蛇看着像主仆,但实际上的相处中更像是朋友,或者说相依为命的兄弟。 可从目前来看,沈檀虽然功夫不错,也会点旁门左道的小术法,但怎么看都像是个人。她醒来到现在,无论是她还是江阳城中的“田秀”或者“杜秀才”这些妖物身上,都明显有着非人的特征。可沈檀不是,哪怕黑蛇整天小蛇小蛇地叫着他,沈檀也没有露出任何特殊的迹象。 他就他口中所描述的那样,一个平平无奇,家道中落不得不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中跑生活的年轻人。 除了在此刻,大雨从少年兜帽冲刷在露出的半张脸上,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牵着马的动作甚至都是随着脚步带起一种怡然自得的节奏。 他和这条黑蛇终于有了一丝相像的地方。 李药袖倒并不害怕沈檀的异样,毕竟她自己就是个从皇陵里逃跑的镇墓兽,这具镇墓兽的身体里还是一个活人的灵魂。她只是有种莫名地怅然,因为她知道,一个活人不会好端端地变成一条蛇,一个怪物。就如她和“杜秀才”一样,这个过程必然血腥而痛苦。她想起皇陵中“国师”用来抓住她的手,那是沈蠡的手,那时她才确定沈蠡应该是死了。 彻彻底底死了,连仅剩的一只手也被沈檀一箭击得粉碎。 “呼啦”一捧冷水兜头将李药袖从多愁善感中猛地浇醒,她呆滞地睁着满是水的石头眼。 沈檀又甩了甩兜帽里的雨水,于是李药袖再度被浇了一头的冷水,这回她是彻底醒了。 沈檀感受到怀中镇墓兽逐渐燃气的怒火,敷衍地拍了她两下脑壳,然后毫不客气地抓起门上把手砰砰敲起了门。 李药袖这才发现他们到了一所庙宇的屋檐下,天色如夜,瞧不清它的规格,但看已经腐朽的门坎和褪色的大门,料想应是不大的。 荒郊野岭有座庙,着实不是一个好故事的开端。 连敲数下后,大门内响起个战战兢兢的孩童声音:“谁呀?” “路过躲雨的,烦请小师傅好心开开门。”沈檀彬彬有礼道。 “是个男的,”那孩子犹豫地嘀嘀咕咕,“男的应该不是山里吸人阳气的狐狸精吧,”他仍不放心,高声回了句,“我去问问师父!” 沈檀:“……” 李药袖报复性地使劲甩了甩头上的雨水,冷冷一笑:小秃驴,你想茬啦,这是个吸人阴气的男蛇精! 第19章 小兽入梦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伴随着小孩稍显稚嫩声音又响起:“好吧好吧,师父同意你们进来躲雨。”褪色的木门在小孩一番费劲的操作后小小开了一条缝,一双小小的眼睛警惕地透着门缝将门外人仔细打量了一番,预备稍有不对立刻关门。 沈檀卷着缰绳,朝他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多谢你了,小师傅。” 小孩这才放下点心,将门开大点,容沈檀牵着小马驹哒哒跨过门坎,人刚一进来他立刻又踮起脚将大门关上,重新插上长木条。 藏在沈檀怀中的李药袖这才看清,那是个八九岁大的小和尚,穿着粗布短打僧衣,剃了个圆溜溜的光头,一双黑豆子似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瞧着很机灵。 小和尚抱着胳膊的,一副小大人模样地对沈檀他们道:“庙里屋子不多,你们就住以前的破僧房可以吗,可以就跟我来吧。” 沈檀常年在外漂泊,居无定所,住何处对他来说都是一样,他朝小和尚拱拱手含笑道:“多谢小师父了,敢问小师傅法号?” 小和尚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小僧法号法喜。” 沈檀颇为有礼道:“今日突然造访,还是容我等先行拜见一下主持方丈才是。” 小和尚没注意到他话中的“我等”,他撅起嘴道:“师父说了让你们自便,他老人家身体不好,不用特意相见。好啦好啦,还走不走啦?” 既如此说,沈檀也不强求,将小马驹栓在一处屋廊下便随着小和尚而去。 小和尚拿起蓑衣戴好,随意瞥了一眼安静蜷缩着的小马驹,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句:“不会还要给它添水食吧?庙里好像没有它能吃的。” 沈檀白净的面容在兜帽半明半暗,许是下雨的缘故,他的声音也似浸了雨水般潮湿而冰凉:“不用给它吃食,一般的粮草它不吃。” 这么精贵?小和尚淌着水向前,颇为怀疑地看一眼一身破烂的沈檀:“哈?小马不吃粮草吃什么?” 沈檀咧嘴一笑,正巧一道闪电落下来,照亮了他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睛和森森白牙:“它吃人。” 小和尚呆了一呆,手上的油纸灯笼开始颤抖,他猛地甩下灯笼“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连滚带爬地冲向大雄宝殿哭叫道:“师父!师父!有妖怪!吃人的妖怪啊啊啊啊!” 李药袖第一次见到如此恶劣的沈檀,整只兽也呆若木鸡,这场大雨好像将这个少年身上某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释放了出来。 “好过分哟,小蛇~”小黑蛇幽幽地说出了李药袖的心声。 …… 这座庙宇不大,即便没有小和尚带路,沈檀依旧畅通无阻地找到了位于西边的僧房。如小和尚所说,这里属实破落得可以,厚实的灰尘不知积累了几层,蛛网遍结,李药袖进来就连打了个两个喷嚏。 沈檀简单清扫了床榻上的尘土,从行囊里抽出张兽皮铺了上去,又从皮兜翻出半截蜡烛点上,那蜡烛不知是何材质做成,在漏着阵阵寒风的窗下竟燃烧得分外明亮。被放置在兽皮上的李药袖边抖身上的水珠边打量四周。 看得出这间庙宇在破败之前香火应当不差,墙壁上用彩绘精心描画着诸天神佛,只是如今色彩颓败,大部分神佛的脸面残缺不全,乍然一看,颇令人胆战心惊。 窗外雷声滚滚,一道道闪电将天地撕裂,声势浩大的雨势仿佛要淹没世间一切。 沈檀就这么站在门口,看了许久的雨,那道清瘦的背影让李药袖有种他随时也会埋没入雨中的错觉。 黑蛇自被沈檀敲了两棍子之后就有些意兴阑珊,整条蛇软趴趴盘在黑色的镇墓兽旁,尾巴尖戳了戳李药袖:“小兽,你饿吗?” “……”李药袖一爪拍开那条尾巴,“我不叫小兽。” 黑蛇愣了一下,尖尖脑袋凑过来,很认真地问:“你们镇墓兽也会被起名字吗?好讲究哦,那你叫啥?” 一直看雨的沈檀不知何时也静静看了过来。 本来脱口而出的名字忽然卡在了李药袖嘴边,是啊,她现在只是个无父无母,无亲无朋的镇墓兽,所有相识的故旧都消失在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劫难中。李药袖漫长的反射弧终于感受到了迟来的孤寂,过了许久,她轻轻地说说:“李药袖,”在黑蛇不解的眼神中,她慢吞吞地重复说了一遍,“李药袖!” 一道惊雷落下,炸开在天地当中,却没盖住她的声音。 时隔多年,她终于再次说出自己的名字,这一刻,好像她失去的某种作为人的本质重新回归到了体内。 黑蛇被她吓了一跳,委屈地呜咽了一声。 一只手搭在镇墓兽昂起的脑袋上,轻轻抚了抚,少年微微笑道:“好凶啊,小袖。” 小袖……曾经也有人如此亲昵地唤过她的名字,只不过那人万万不敢僭越将爪子搭在她脑壳上。 李药袖不留情面地一爪推开那只手,十分严肃地对沈檀道:“人兽授受不清,你自重。” 沈檀:“……” 沉默的气氛中突然插入一道颤抖的声音:“施、施主?师父让我给你们送点斋饭。”法喜小和尚抱着个食盒怯生生地站在僧房门口,哪还有方才机灵鬼的模样。他被方才的沈檀着实吓到了,可现在再看他却又没有那种阴森可怖的感觉…… 沈檀搓了搓被甩开的手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起身道:“多谢方丈好意了。” 法喜小和尚忍着恐惧将食盒递给眼前的少年郎,乱晃的眼神落在装石头的小小镇墓兽上停了停,本想掉头就跑的双腿站住了,他又忍不住看了看那个呆头呆脑的小石兽。 沈檀接过食盒却未打开,他看了一眼不远处雨幕中矗立的大雄宝殿,笑道:“方丈如此盛情,我不去拜访实在说不过去,能否请小师师父再代为通报一下?” 雨下得实在太大,即便大雄宝殿离僧房并不远,来回跑也甚是烦人,何况法喜只是个八九岁没什么耐心的小孩,他犹豫了一下,对沈檀道:“你要真想去就去吧,反正师父在做晚课还没睡。”他连忙补充一句,“要是师父睡了,就千万别打扰他了!” 沈檀似早等着这句话:“那就多谢小师父了。”说罢,也不管热气腾腾的食盒还有床上僵硬的镇墓兽,顷刻间人已没入了雨幕中。 “好怪啊,这个人。”法喜小和尚这时候才敢出声念叨,豆子眼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了那只石头小兽上,两条短腿情不自禁地迈过去,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不碰它!” 法喜小和尚跪趴在床边,两个眼珠子都快凑到玩偶大小的石头小兽身上了唉声叹气:“我真不知道我娘为什么要把我丢在这儿当和尚,我一点都不想当和尚啊!”他愁眉苦脸地掰着手指头数,“一天要念三遍经,早中晚各一遍,我字都认不全。师父还总说要我戒这戒那,不能买玩具,不能吃油荤!” 李药袖:“……” “我好想娘啊,”小和尚重重叹了口气,“我娘说等我成了大和尚就来接我,这得等多久啊。你真得好可爱哦,我能摸一摸吗,就摸一摸也不拿走,应该没事吧。”他伸出手又为难地缩回,“可师父说贪念不可取哎……” 李药袖:“……” 这小和尚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想当和尚,但是这念经的功夫却实在天赋异禀,藏在兽皮下的小黑蛇甚至已经打起了呼噜。他念着念着李药袖眼皮发沉,那些因为残缺而狰狞的诸天神佛在她眼前逐渐转成了个旋涡,陡然间微笑的观音伸出无数臂膀将她猛地扯进旋涡深处! 大雄宝殿中的沈檀似有所觉,倏而回头看向那在雨夜中摇曳一点灯火的僧房,眉头皱起。 “施主且宽心,”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宝殿中,“一场无妄梦罢了。” 声音来自宝殿当中的佛像下方,沈檀循声看去,一道身披袈裟的身影正跪拜在佛前,两旁快要烧尽的香烛将那背影拉扯得扭曲斜长。 沈檀身上还淅淅沥沥地流着雨水,水迹顺着他的脚步声拖成长长一条湿痕,宛如一条蜿蜒长尾,他淡淡地看着前方矮小干瘦的背影:“杯渡禅师,我两曾有一面之缘,不知你可还记得?” 和尚慢慢在蒲团上转过身,宽大的袈裟空荡荡地罩在他身上,年迈的僧人半面慈悲佛相,半面白骨骷髅,膝盖以下空无一物,浑浊的眼球与黑洞的眼眶一起看向沈檀:“那一面,施主一剑削去贫僧两胫,贫僧自不能忘。” 第20章 小兽进化 “本宫直说了吧,你与宫亭不合适。”盛装华服的女人坐在深红的帘幔后,满头珠翠在摇曳的宫灯下折射出冰冷的光,她的语调傲慢矜持,“如今中宫无人也无嫡子,他便是皇帝最属意的太子人选,太子妃的位置,李药袖你认为你担当得起码?” 宫亭,宫亭是谁?哦,对了,是沈蠡的字。 李药袖稀里胡涂地站在女人下方,这幕场景似曾相识,她依稀记得当时自己如何回答:“臣女既然是殿下的未婚妻,即便担当不起也要担当得起了。” 可笑,论打嘴炮,这十来年她从未输过沈蠡和他娘。 主位上的女人果然被她勉为其难的模样给噎住了,但和这丫头斗了这么多年的贵妃娘娘也不是吃素的,她脸上挂上笑:“小袖啊,你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知道你与宫亭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也在情理之中。但小袖你仔细想想,你是真的喜欢宫亭吗,还是习惯性地依赖他这个兄长?”贵妃娘娘既能将皇帝哄得团团转,嘴皮子功夫自然了得,“宫亭对你多半也是兄妹之情多于男女之情,这如何能成夫妻呢?” 李药袖接话自如:“娘娘说了,殿下与我除了兄妹之情,也有一点男女之情。既然有,那就日久生情吧。”她很自信地说,“我娘既给我与殿下在襁褓中定了亲,说明我与殿下缘分深厚。” 反正她娘定的亲,谁都不能改! “李药袖你别油盐不进!”贵妃娘娘终于破防了,将玉如意狠狠摔碎在李药袖脚下,她怒气冲冲地来回走着恨声道,“当初陛下要给宫亭定这门婚事我就是不同意的,你本是定给中宫嫡子的,要不是那个短……她霎时住嘴,她努力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宝座上闭了闭眼,重新睁眼时那副神情竟与她的儿子沈蠡有几分相似,平静漠然,“小袖,之前我说的是真心话。你与宫亭都是我看着长大,虽然你的母亲与逝去的皇后是故交好友,但与我……也是手帕交。说来这是个极庸俗但又极常见的故事,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陛下最先选中的东宫妃并非皇后与我,而是你的母亲。可你的母亲,作为镇北王的女儿在当时是绝不会被允许与太子结亲,所以才有了后来你与储君的婚事。” 贵妃的面容在重重宫灯的照耀下宛如鬼魅:“可你有没有想过,正是这门婚事要了你母亲与皇后的命?”红唇勾起嘲讽的弧度,“难道现在你还要送走你父亲的性命吗?你要知道,皇权之下,命如草芥!” 任你权势滔天,任你富可敌国,都不过是皇权鼓掌里玩弄的蝼蚁罢了。身为蝼蚁,哪里有拒绝的余地。 飘飘渺渺的雷声轰然炸开在李药袖耳边,将她炸得神魂震荡,她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道宫门的,又是如何与父亲说要退了与沈蠡的亲事。 光景不断变化,她已身在潜龙邸外,茫然看着处处张灯结彩的宫殿和远处一身红衣沈蠡。 李药袖茫然地注视沈蠡如何迎亲,如何牵起那位女子的手,又如何与她对拜,又如何共同步入新房。 这一切发生得理所当然,却又处处透着诡异。 李药袖哀哀怨怨地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泪花,看着五指分明的手掌忽然愣住。 她爪子呢???她现在不是镇墓兽吗? 李药袖瞬间醍醐灌顶,周围景象霎时间扭曲成无数个巨大的旋涡,一声苍老的呓语忽而响起在她耳边:“许多人入了这无妄梦,施主竟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 待李药袖从天旋地转中站定,她警觉地转过头,一个身披袈裟的年迈僧人正微笑地看着她,她小心地问:“大师您是?” 僧人正是在大雄宝殿中与沈檀对话之人,可此时他却非那副半人半白骨的恐怖模样,他面容慈祥却一语惊人,“我是国师的师父,施主唤我为杯渡即可。” 李药袖瞳孔地震:“啊?” 杯渡禅师苦笑:“这一切因果当从我将那孽障从山中捡回寺中而起,其实从捡到他那日起我便知他非此间凡人,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敢逆天改命,导致这生灵涂炭,白骨遍地的人间炼狱。”他摇头道,“如今再多悔恨也是枉然与狡辩。” 李药袖心情复杂地看着老和尚,忽然出声询问:“方才的情景是怎么回事?” 杯渡禅师道:“若无异星坠世,皇陵殉祭,方才的情景便是施主未来将会经历的一切。”他问李药袖,“施主可曾后悔?” 后悔,后悔什么?李药袖迷茫道:“可一切从来由不得我做主啊。” “若是由得呢?”被渡禅师淡淡问。 若是由得,是选择从未发生过那场惊天动地的巨变,亲眼看着沈蠡与其他女子成婚;还是选择鸿蒙初辟,天地齐裂,自己沦为枯守皇陵数十年的镇墓兽? 李药袖喃喃轻声说:“可这两个选择,都一样得让人恶心啊。”她很认真地反问,“何况,让我一个人抉择这世间万千性命的走向本身就很不合理啊。我只是一个恰好被你的徒弟选择做镇墓兽的倒霉鬼罢了。” 杯渡禅师没料到她这个回答,静默许久后叹息一声:“的确如此。” 场景倏地一变,李药袖与杯渡禅师不再身处皇宫禁内,而是站在荒草丛生的官道上,一只浑身长满骨刺的豺狗正贪婪地啃噬一具女子尸体,它的两只前爪怪异地拉长,犹如人的五指,灵活地将肉块从骨头上撕下。 杯渡禅师此时不再站立,而是两腿空空地坐在蒲团上:“在皇陵落成的那一日,这便是众生常见的苦相。” 李药袖想起江阳城中的种种情景,又看了一眼那只怪异的豺狗,忍不住问道:“我一直有个疑惑,还请大师解惑。这些妖……妖物似乎善恶各有不同,但都十分向往变成人的模样。”李药袖想了想困惑道,“可是它们本身已经比普通凡人要强大许多。” 杯渡禅师双手合十道:“这些妖物自鸿蒙初辟时产生,天地间的灵气只是让它们变得更为聪明一些罢了,如万千凡人一般,只有极少数天姿卓绝者才能开启灵智。大部分所谓妖物仍旧只是具有兽性的飞禽走兽罢了。只有进食了血食的野兽,才会万般迫切地想要变成人。” 至于何为血食,不言而喻,也令人不寒而栗。 杯渡叹道:“距离天地巨变如今也不过短短数十年,老僧与这世间诸多人一样,不知这世间万物乃至我等凡人会走向哪条道路。但万物自有定法,世间自有出路……” 僧人的叹息声忽远忽近,李药袖如坠雾中时而清醒时而晕眩,杯渡禅师的面容也时而和蔼时而狰狞。 诸天神佛在此刻骤然睁眼,万千眼眸直直注视着她,无数双手攀扯上李药袖的头颅四肢身躯,试图将她再度拖入无底旋涡。 杯渡禅师满是皱眉的脸庞渐渐褪去血肉,露出森森白骨,白骨咧嘴桀桀大笑:“皇陵镇墓,遥天之物,这才是最上好的血食!我那孽徒竟失手将你放了出来,不如成全老僧登仙飞升之路!” …… 一声惊雷落下,惊醒了不知何时趴在床边睡过去的法喜小和尚,小和尚揉着眼睛爬起来咕哝着道:“怎么好好地睡过去了?那个施主回来了吗?是不是要给师父铺床了?” 他揉着眼睛的动作忽地一僵,不确定地慢慢低头看去,床榻上小小的镇墓兽双眸紧闭,黝黑身体散发着一点极为微弱的萤火之光。 法喜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镇墓兽:“妖,妖怪……” 他一骨碌爬起来,泪流满面想找师父求救。 跨出门的那一刻,法喜小和尚顿了一下,恐惧却又止不住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只黑色的石头小兽仍旧无害而安静地躺在那,偶尔微微颤抖一下,法喜小和尚咬了下嘴唇,蹬蹬蹬跑回来一把抓住镇墓兽,又捧着它蹬蹬瞪地哭着冲向大雄宝殿:“师父!有石头怪!” 大雨仍在继续,小和尚冲破雨帘闯入大殿内,刚抹了把脸上的水哭唧唧喊了一声“师父”便当即呆在原地。 他一直相依为命师父,总是嘴上骂他却从未动手打过他的师父,此时被一剑钉死在了蒲团上,被电光照耀得半边面容朝着他露出解脱释然的笑容,完好的那只眼睛缓缓闭上。 “嘎啦”阴影中有什么碎裂了,散落一地。 法喜手里的黑色小兽也应声落地。 “啊啊啊啊!”在极为短暂的茫然无措后,法喜挂满泪水像一头小牛犊一样狠狠撞向了执剑的沈檀,“你杀我师父!你这个妖怪!杀了我师父!” 沈檀轻而易举地一手抵住了法喜光溜溜的脑袋,一手在散了一地的白骨中摸索了半天,最终摸出一颗指节大小的透明玉珠,拇指细细揩去玉珠上的粉尘,他淡淡道:“小师父,你师父本就已经圆寂多年了,如今留下的不过是被妖邪污染后的一缕邪念罢了。” “你骗人!”法喜哭得鼻涕眼泪一脸,张牙舞爪地对他又踢又踹,“师父傍晚刚刚给我讲了经!是你杀了他!” 沈檀四两拨千斤地将小和尚丢进白骨堆中,走去捡起地上孤零零的黑色石兽。 小小的镇墓兽正从冗长的无妄梦中醒来,无意识地蹙眉长舒一口气。 沈檀见它无虞,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拍拍她脑袋:“张嘴。” 李药袖下意识张嘴,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塞入她嘴中,她本能一咬,嘎嘣脆。 李药袖:“……?” 第21章 小兽威严 李药袖扒拉着沈檀的手“呕”了半天,也没能将沈檀塞进去的不明圆球吐出来。那东西甚是怪异,入口冰凉,她只咬了一口便瞬间如流水般滑入她喉中,一丝余韵都来不及品味。 小小的镇墓兽瘫在沈檀掌心,两爪捧肚,气若游丝地啜泣:“奸人害我……” “……”沈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片刻后,李药袖觉得自己耷拉的两只招风耳被人轻轻拨弄了一下,她狐疑地抖抖耳朵,并无异样便继续趴着萎靡不振。 片刻后,她又觉得自己肚皮又被人轻轻戳了一下,这次不是错觉,她一爪重重拍下,抬头怒目相视。 说时迟那时快,沈檀两指快如闪电捏住她肥嘟嘟的下巴抬起来,仔细地左右端详。 “你……唔……滚……”李药袖和方才的法喜小和尚一样四爪齐蹬,“放,放开我!” 别看李药袖只有巴掌大,但她张牙舞爪的杀伤力可比发喜小和尚大多了,纵使是沈檀也经不住她刺挠两下,不得不松开愤怒的镇墓兽,嘴上还念念有词:“没什么变化啊。” 李药袖两腿一蹬,和只兔子似的立刻从他掌心跳了下来,落地回头穷凶极恶地朝着沈檀:“呸!” 大燕首富之女李药袖虽然不学无术,但勉强可算家教良好,实在骂不出一个脏字。 “……”沈檀颇为遗憾地笑了一笑。 大雄宝殿佛像之下,两排莲灯明明灭灭,法喜小和尚脸蛋上挂满了泪水,呆坐在一堆白骨间,手中还无意识地握着一根断裂的肋骨。 “师父……”他忽而小声抽泣了一声,他低头看着掌心里的骨头,泪水啪嗒啪嗒直掉,“师父,怎么可能会是妖怪?师父明明对我那么好,我娘都不要我了,他还要我。” 沈檀慢悠悠地跟着小镇墓兽踱步过来,半蹲在了小孩面前托腮也看着那堆白骨:“杯渡禅师不能完全算是妖怪吧。” 法喜小和尚看着哒哒走来的石头小兽瑟缩了一下,却见那只小兽和人似的叹了口气,伸爪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小手。 来不及缩手的小和尚只觉得被拍到的地方既不冰冷,也不疼痛,而是像被个温热柔软的掌心轻轻拍过。 “他生前曾是大燕有名的高僧,颇受当时帝后的倚重,一生行善好施,救人无数。”沈檀也有样学样,敷衍地拍拍小和尚的光头,看着已经完全白骨化的头颅平静道,“可能正因如此,他才没有被完全同化成一个妖物。” 法喜紧紧攥着那根肋骨:“是哪个妖物,是哪个妖物害了我师父?” 沈檀静默片刻,淡淡道:“算不上哪个妖物,他只是试图去一个地方阻止一个人,但失败了,所以变成了这样。” 法喜小和尚懵懵懂懂地包着泪看他,眼中慢慢浮现恨意:“可,可如果你不来,我师父他也不会死,他还是我师父。” 沈檀无奈道:“小和尚,你师父能在这破庙里保护你安然无虞已经耗尽他所有生机了,”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法喜光溜溜的脑袋,轻声道,“再多两天,用不着别的妖魔古怪,他自己就会彻底失控,把你吃掉,明白吗?” 法喜小和尚如坠冰窟,点在自己脑门上的指尖更是冰冷异常,完全不带一丝温度。 他愣愣抬头,对上沈檀那双含笑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不要吓小孩了。”黑色的小石头兽突然干巴巴开口,把法喜小和尚又吓得一个“哇”了一声。 李药袖:“……” 沈檀忍俊不禁。 李药袖本就恼他,此刻他火上浇油地一笑顿时恼羞成怒,极具威严地一跺脚:“你们在人老人家的骨头间滔滔不绝真的好吗!” 沈檀:“……” 法喜小和尚:“……” 沈檀咳了一声:“好了小和尚,不要哭鼻子了,还是先行帮你师父收敛入土吧。” 法喜小和尚抽了抽鼻子,对着一地散乱的白骨又掉了一会泪,却是拒绝了沈檀的帮助,爬起来自己默默地将他师父的尸骨一根根收拾好。因为一时半会买不到棺木,法喜小和尚只得用杯渡禅师的袈裟仔仔细细地将骨头包裹好。 外头的雨帘已变得稀稀疏疏,法喜找了个铁锹,决定将师父就葬在庙中的银杏树下。可是他的身量实在太小,甚至还没个铁锹高,最终变成了沈檀挖土,法喜抱着他师父哭,李药袖这个镇墓兽则威严地站在杯渡禅师的未来坟头,决定暂时履行一下自己镇墓兽的职责,替这位德高望重的僧人镇一会墓。 这其中有没有吃了人家的骨头心虚,就不得而知了。 沈檀挖墓的本事就和他神出鬼没的功夫一样十分了得,没费一会功夫俨然挖了一个极为规整且纵深合适的墓坑。 李药袖装作不在意瞥了两眼,坑壁光滑流畅,坑底平整如镜,她暗自点头心道,这人不仅和沈蠡一个姓,竟连在细节上的吹毛求疵都是如出一辙。看来姓沈的人多少有点病,最终她得出这个结论,但她还是认为沈檀的病更大一点。毕竟沈蠡是个谦谦君子,绝对不会贸然对她动手动脚,哪怕她现在是个镇墓兽! 法喜一步三不舍地抱着杯渡禅师的尸骨走到墓穴前,他蹲下来泪水直流:“师父,呜呜……” “小蛇,你们在干嘛?”睡意朦胧的细细声音突然响起在他们头顶。 法喜小和尚不自觉地抬头。 一条碗口粗的黑色长蛇在银杏树上倒挂而下,三角形的脑袋晃晃荡荡撞上了小和尚的脸,冰冷的金黄竖瞳眨了一下,长长蛇信“吸溜”舔过法喜圆圆的脸蛋:“好嫩的小孩哟~” 法喜小和尚眼睛越睁越大,手里的包裹和他自己“噗咚”一起倒地。 沈檀:“……” 李药袖:“……” …… 大雨过后的清晨,太阳半死不活地躲在依旧厚重的云层中,官道上雾气蒙蒙,狭窄的山道渐渐变得开阔,连路边的树梢枝头都缀满了含苞待放的花朵。清脆的马蹄声有节奏地敲击在尚算平整的道路上,溅起一簇一簇的泥水花。 “嘤嘤,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黑色长蛇被倒挂在沈檀腰间,像一条风干的腊肉,它十分委屈,“确实很嫩嘛。” 沈檀无动于衷地牵着小马悠悠向前,嘴里叼着朵顺手从来路边摘得花骨朵。 李药袖照旧趴在她的风水宝地上,短短的尾巴甩甩:“谁让你吓小孩呢?” 黑蛇嘤嘤:“我一进那座庙就好困好累,就想挂到树上冲个凉,吹吹风。哪晓得小蛇会在树下挖出那么大动静,挂下来就看到那小孩了。”说起小孩,它卷起半截身子朝沈檀道,“你把那小孩带着当储备粮吗?” 不知是不是李药袖的错觉,越接近平凉府城小黑蛇说话的速度仿佛也变得越流利。黑蛇和她到现在见过的其他妖物都不太一样,“田秀”狡猾残忍,“杜秀才”善良木讷,而黑蛇……它虽说也有杯渡禅师所说的兽性,但与人更像。杯渡禅师说,只要吃过血食的妖物才通人性…… 李药袖瞅着被沈檀利落地打了个结塞进皮兜里的黑蛇:“……” 很难评,她只能说,很难评。 突然,李药袖察觉背后传来微微的颤抖,那种颤抖连续不断地传来,颠得她快滑下小马驹的头。 李药袖莫名回头,就看见一直晕在小马驹背上的法喜小和尚抖得和筛子似的,甚至能听见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小和尚抱着光溜溜的脑袋,埋头呜咽:“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好瘦,当不了储备粮。” 李药袖:“……” 李药袖心道,被打成结的黑蛇不冤,她怜悯地看着小和尚:看给人孩子吓得。 还没等她慈悲为怀地安慰法喜小师父,突然前方奔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药袖刚诧异地抬眼,那阵马蹄声已如旋风般擦肩刮过。 李药袖:“……呃?” 啥,刚刚过去个啥? “站住!”一声清亮的怒喝声伴随急勒的嘶鸣声响起在他们背后,“你们是什么人!” 第22章 狭路相逢 “让你站住呢!”见沈檀牵着马置若罔闻继续向前,那人登时暴脾气地纵马直追而来,手中未出鞘的长剑划出一道黑色流光,直击沈檀后背。 疾风劈开小马驹柔软的鬃毛,李药袖头顶一凉,求生本能令她剎那间在小马头顶瘫成一张兽饼。 沈檀步下一转轻飘飘地避开那道黑光,破旧皮氅擦落数朵落花,手腕一扬便挥出一道劲风直直迎向那人抓来的五指。 那人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反应竟如此敏捷,大惊之下一时避让不及,手腕被那束堪比飞箭的寒风打了个正着,“嘶”的痛叫一声,连人带剑差点一起落到马下。幸好他反应也是极快,及时用脚尖勾住长剑踢回手中,两眼登时亮得惊人,燃烧起熊熊战意:“好你贩羊贼,身手竟还不差!来战!” 李药袖压根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沈檀就从一个赏金猎人变成了贩羊贼,一头雾水地和张大了嘴巴的法喜小和尚一同看着这两人瞬间打到了一块。 找茬的少年竟与沈檀差不多大年纪,一身黑色束袖劲装,整个人像只精干的小豹子,气势汹汹地提剑直劈沈檀。 反观沈檀,他的身法便和本人一样懒散许多,每一次少年凶狠的剑意劈来,他都好似运气极好地擦身躲过那一剑,惊险程度直让法喜小和尚害怕地赶紧用手蒙住眼。李药袖起先也是心中一紧,看了两人过了几招,忽然心中顿生古怪,怎么感觉和猫逗老鼠似的…… 而沈檀才是那只猫。 被沈檀连着溜了一圈,少年也发觉其中古怪,小麦色的脸庞顿时涨得通红,他大喝一声,长剑出鞘!凛凛剑锋如寒冰淬雪,一声微弱但清脆的剑鸣嗡嗡振响。 沈檀眉峰一挑,目中露出稍许意外之色,这小子竟会将灵气融入剑中,凝成——这应是叫剑意吗? 少年剑光已翩然袭来,森森寒气快如闪电直逼沈檀。 “沈檀小心!”李药袖蹭地蹿了起来叫道。 “嘭”沈檀手中的木棍完全不堪一击,碎成无数片纷纷落下,却见他皮氅一挽卷在腕上,竟徒手硬生生接住了那道剑意。 锋利的剑身似撞上了坚不可摧的金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同时一寸寸寒冰顺着剑身蜿蜒而上,直接冻到了陌生少年指尖。 “你还会法术?!”少年手指已然凝固出了冰花,他却丝毫没有松开剑柄的意思,而是眉目沉重地怒视沈檀,怒骂道,“你既有这一身本事,为何要做这下三滥的勾当!” 说话间,他的五指已经冻结在了剑柄上,脸色也从通红变得苍白。 李药袖已经飞蹿到了沈檀肩头,脑袋焦虑地向下探去,却见沈檀整只右手被皮氅包裹,完全看不出伤或者不伤。 沈檀脸色被她那双招风耳擦过,痛倒是不痛,就是有些微痒,他轻咳一声,眼中带笑:“我没事。” 李药袖乜他一眼,一屁股坐在他肩头,小小声道:“好饭票,没事就行。” “……”沈檀无趣地丢开了少年的长剑。 少年踉跄向后退了几步,手指连着剑身的冰雪霎时融化,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他见了李药袖这只镇墓兽,更是大惊失色:“你竟还带着只妖物!你果然是喂食妖兽才抓了这小孩当和骨烂!” 冷不丁被指到的法喜小和尚一呆,在听到最后一个词时他的脸色啥时变得极度恐惧而苍白,他紧紧抓着小马的鬃毛缩着肩膀使劲摇头:“我,我不是和骨烂……” 李药袖乍然听到这个词儿颇为陌生,不是在书中看过便是青浦先生提过,但时隔太久已然记不太清。 沈檀似是察觉她的困惑,淡淡出声解释:“天裂之后,四季气候紊乱了很久,田中寸草不生,一时间连各地大富大贵之家都无余粮,更别说寻常人家。天灾之下,人性便愈发单薄,人也变得连猪狗都不如。*老瘦男子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便呼为‘和骨烂’。” 李药袖愣了一下,看向马背上驮着的小和尚。 法喜小和尚两个葡萄一样眼珠子已因恐惧瞪得老大,通红的眼角泛起点点泪花。 陌生少年见状于心不忍,当机立断再不犹豫从腰间抽出根竹筒“嗖”地冲天发出一道红光,他边出声安慰法喜,边恶狠狠地瞪向沈檀他们:“小师傅别怕!我虽打不过这畜生!但是我现在就叫人来!” “……”畜生沈檀抬起木棍,面无表情道,“我现在就把你杀了。” 陌生少年:“……” 李药袖从沈檀右肩跳到小马驹的背上,一爪拍拍小和尚发抖的身体,无奈地唉声叹气:“法喜小师傅,我真不吃小孩啦。” 陌生少年戒备地提剑对上沈檀,见到那只黑色小兽流畅地口吐人言,不免又心中暗惊:这个妖物好生厉害,如果不看外貌,光听它言语,已如常人无异。他不禁心中怒气更甚,要知道他所见过的妖物,最似人者也不过能模仿凡人吐出一两句人话,仅是如此那人便已吃了一十八个生人。眼前这个黑色妖兽,光看体态……嗯,有些可爱,没有那些妖物狰狞!这不是重点! 他手中泛着寒光的剑尖已不动声色地转移方向,对准了毫无防备的李药袖,剑光如疾风骤雨而至! 这一击拼尽少年全力,纵使沈檀也未料到他竟出其不意对李药袖动手,脸色一沉,并指如电拦向长剑。 却堪堪迟了一剎。 森寒剑气已刺入镇墓兽背部,尖锐的疼痛令还在安抚法喜的李药袖一愣,呆呆回头。 少年满是杀意的眼眸竟在咫尺,可那股杀意在下一刻变成了不可置信的震惊与心痛。 金属的破碎声如银瓶碎裂,清脆而动听。在李药袖惊愕的视线中,无数镜面般光滑的碎剑如雪花般纷纷落下。 她费劲地扭头看了一眼的脊背,雕刻的纹路依旧完整精致,可谓是毫发无伤。可刺入她体内的寒意却又真实无比,她甚至能感受到它像一根尖针直直扎入她的五脏六腑,刺痛阵阵,还有些……令她作呕。 沈檀面沉如水一棍将呆滞的少年扫落在地,一个箭步将李药袖攥在掌心,反复观摩后发现小小的石兽身上并无异样,眉间一松,弹了一下它光溜溜的脑门,笑道:“倒是皮坚肉厚。” 触摸到镇墓兽额头时他神色一凝,虽然不甚明显,但那一点逐渐增加的寒意却难以忽视。 李药袖忍着在体内四处乱窜的寒意,嘴巴张张合合,对着沈檀掌心作出个想吐又吐不出来的动作。 沈檀:“……” 少年被沈檀毫不留情的一棍打得胸骨欲裂,嘴角溢出丝丝血迹,可他却根本无暇多顾,他失魂落魄地盯着地上散落的剑身碎片,眼圈渐渐红了:“湛卢,我的湛卢……” 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并着人声由远而近纷杳而来,为首一人玉冠高束,长袍翩然,他倏地勒马不前。那人高高坐在马上淡淡看了一眼地上嘴角带血的少年露出个嘲讽笑容,又扫了一眼背对着的沈檀等人,淡声吩咐左右人马:“把二少爷和他们都捆回去。” 第23章 关入地牢 轰轰一声雷响在云端,眼见着才停了半天的雨又要下了,除了沈檀等人其余人等皆是脸色一变。高头大马上的年轻男子马鞭一指:“动作利索点,赶在下雨前回城。” 几个粗布短打的壮汉立刻应是,翻身下马拿着绳索就要来捆沈檀和陌生少年。 少年勃然大怒,爱剑损毁本就令他气急攻心,如今见他那不长眼的弟弟竟敢派人擒他,一口淤血涌上喉头被他硬生生咬在牙关:“你们敢!” 几个大汉犹豫地看向马上的年轻公子,这毕竟是府上的二公子且深受老爷的喜爱,要不是此番偷逃出来惹了老爷大怒,平日里的风头可在这三公子之上。 “让你们捆就捆,”年轻公子自是知道这些护院的踟蹰之处,神情阴鸷地笑了笑,“若是再让他跑了,你们就替他去结亲吧。” 护院们顿时不敢再迟疑半分,仗着人多势众立刻麻溜地用绳子将受伤的二公子捆成了个球。这其中过程不免受到二公子的拳打脚踢,但平时被他追着练剑的护院们早已习以为常,边捆边七嘴八舌地对他道:“二公子啊,您忍忍,很快就到府上了啊。”“是啊是啊,回了府上给老爷磕个头这事也就过去了。”“就是嘛,又不是真让你去结亲,走个过场嘛。” 马背上的年轻公子脸色更是难看,他知道父亲一向偏袒这个才找回不久的野种,但他料想不到的是家中奴仆短短时间内也尽数亲近于他。 二公子悲愤难当,挣扎无果最终还是被捆成粽子放上了马背。 至于另外一人…… 沈檀早已颇为配合地任由护院们反绑住他的双手,甚至还好心指点他们如何绑得更牢固一些,边被绑边神采奕奕地笑问马背上的少年:“萍水相逢,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护院心道,这莫不是个傻子,都自身难保了居然还有心与他家三公子搭话,真是嫌命长? 三公子如同瞥视脚边蝼蚁般看了他一眼,哼笑一声:“平凉李氏,至于我的姓名,你不配知道。” 缩在皮兜里的小蛇“哈”地一声学着人类的声音笑出了声。 沈檀默然半晌,好脾气地笑了笑:“平凉李氏,的确久仰大名。” 三公子却不再理他,两腿一夹,驭马驰骋而去。 远处的雷声再度响起,云层若隐若现的电光照亮了阴霾的天空,本想拖着沈檀走的护院们不愿浪费时间,将他与法喜一同捆小马驹上,一人牵着惴惴不安的小马驹大喝一声,纵马跟上已然远去的华服少年。 “驾!”“驾!”骑行的队列猛地从青黑色的高大城门冲入,一路疾驰向城池腹地,惊得路上行人纷纷避让。 沈檀随遇而安地挂在小马背上,来往街景接连从眼前快速闪过,他身旁的法喜小和尚早就从一开始的悲惧中被小马驹颠得两眼直转圈,他呜呜道:“我好想吐啊。” 小马驹快跑得冒烟的四蹄一僵。 沈檀微笑道:“你敢吐,我就踢你下去自己跑。” 法喜小和尚猛地闭上了嘴。 …… 平凉府城的确可称得上中原第一大城,城池纵深皆远远超过江阳城,十三条宽窄不一的水道从平凉湖蜿蜒穿过城中,小桥流水处处亭台楼阁,或富丽堂皇或清新雅致,飞檐翘角层层迭迭,几大码头船来车往,足可见此间富庶。 只是奇怪的是,沈檀的视线一一从路人身上掠过,与奢靡繁华城池相比,这城中行人未免太稀少了,更别说行人除了年迈老叟大部分都是行色匆匆的女子。女子不论年龄,老少皆有,大部分都是愁上眉头的忧虑模样。 这城中男子,都去哪里了?沈檀不禁敛下眼眸, 在雨点落下的前一刻,骑行的人马终于抵达了四扇朱红门外,两扇正门在他们下马前就已打开,两个小厮连忙迎了华服少年,一人替他牵马,一人引路并附耳道:“老爷今天和神妙宫的人去平凉湖了,晚些才能回来。” 少年皱眉:“父亲怎么又和神妙宫的人走得近了?那都是一群装神弄鬼的骗子,还不如推堪司那帮神棍呢!上次父亲不才训斥过他们吗?” 小厮忙看看左右,悄声道:“少爷小声点!神妙阁人给老爷送了座金神像,据说是宫中流传出的宝物,先帝爷的藏品!老爷心头一喜,就随他们去了,再说这次春湖夜祭本也是神妙宫的人主持。” 少年嗤笑:“巧言令色,迎上谄媚,他们竟也配称修道人?可笑!” 小厮苦着张脸又不敢继续劝他,眼神落在被护院推搡进来的几人身上,惊了一惊:“哟,这不是二公子吗?!” 少年仿佛似得了乐趣,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个笑,回头对着护院下令:“将他们先关进地牢里,等父亲回来再做发落!” 小厮大惊失色:“这可使不得啊公子!这,这可是二公子啊!” 护院也是不敢。 少年怒道:“你们是公子,还是我是?!难道还要我请夫人过来?!” 一听夫人要来,护院们有苦也不敢再言,只得束手束脚地将被堵住嘴呜呜不停的二公子和沈檀他们一起丢进了地牢。 等门锁落下,少年仍旧不敢置信地看着那群狗胆包天的奴仆,竟真将他堂堂平凉府尹二公子扔进这冰冷的地牢,何况他还有伤在身! 不幸中的万幸,他那丧心病狂的弟弟没有完全泯灭人性,敷衍地派了府上大夫给他粗粗查看一番。 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早已司空见惯,见大多数外伤便放下心来,把了把脉对他絮絮叨叨:“二公子啊,你这好动武的毛病可得改改啊。都说刀剑无影的,你这次只是伤了肋骨,下次万一伤了脏腑呢?人的性命只有一次,你还年轻还没成家……” 少年怒火中烧打断老大夫的话:“让那狗日的李子真放我出去!”他一骂牵动胸前伤处,顿时咳个不停。 老大夫拍了一下他包扎好的绷带,打得少年龇牙咧嘴:“别胡说!子真公子是狗日的,那你子昂公子又是什么?府尹大人又是什么?!” 少年语塞:“……” 牢房另一侧传来噗嗤一声轻笑,老大夫转过脸,昏花的眼神往那凑了凑:“这位公子又是哪位啊?也是身上有伤吗?” 李子昂大怒:“他有个蛋的伤!他就是打伤我的王八……咳咳咳!” 老大夫“咦”了一声:“这平凉城里居然有人能将二公子打成这样,”他好奇地又往沈檀那靠近瞅了瞅,忽然愣了愣,喃喃道,“这位公子,颇有些面善啊。” 李子昂疼得龇牙咧嘴,牙缝里蹦出阴恻恻的几个字:“怎么,你对本公子的仇人一见如故?” “……”老大夫假装没听见他的威胁,喃喃道,“来都来了,我也替这位公子把把脉吧。” 李子昂:气死! 沈檀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从善如流地将手腕递出:“那就劳烦先生了。” “客气客气,嘶,少年郎啊你这体质偏寒了啊……”老大夫老神在在地搭上他的脉,越搭眉头越紧,他狐疑地又凑近盯着沈檀看了一会,手指忽然抖了起来,一滴冷汗沿着额角落了下来。 恰巧,一个黑黢黢的脑袋从沈檀衣襟里露了出来,眼睛半闭着吧唧嘴:“好饿啊,饿啊……” 老大夫:“……” 李子昂:“!!!” 第24章 龙性本淫 李子昂条件反射想抽出佩剑,手一落空当即呆住,想起自己碎成渣的佩剑不禁悲从中来,破口大骂:“就是你这个妖物!震碎了我的湛卢宝剑!”他痛到极致已口不择言,“我的宝贝湛卢,那可是我费劲艰辛取回来的宝贝,比我老婆还重要!” 老大夫虎躯一震,回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喷血怒骂的李子昂:“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 沈檀面不改色将晕晕乎乎的镇墓兽塞回怀中,盘腿略略作正,笑问老大夫:“先生可看出什么了?” 老大夫举起袖子擦擦额边汗水,讪讪道:“公子也不可貌相,公子也不可貌相。” 沈檀神色微妙地看一眼一边发癫的李子昂,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便请大夫再帮忙看看这位小师傅,他才痛失亲眷方才又受了惊吓,他年纪太小我担心他病由心生,过了半夜恐怕会发起高烧。” 老大夫岂敢不从,连连点头,将没精打采的法喜小和尚扶好,战战兢兢地搭了搭脉,这次总算是个正常人了,他松了口气道:“无妨,小师傅虽受连番受了波折,但胜在底子扎实,”他瞅瞅法喜颓丧的小脸蛋,摸摸胡须,“可能和他修习佛法有关吧,虽然我行医不信这个,但现在这世道什么都有可能,是吧?哈哈哈,说不定菩萨保佑呢。” 他一阵笑声落下,牢房中无人应和,冷场得很。老大夫又尴尬地擦擦汗水,转头再次仔细瞧了瞧沈檀面相,自言自语道:“我当真瞧公子面善得很吶。” “哦?如何面善?”沈檀温和一笑。 老大夫顺口答道:“有些像我家早逝的姑爷。” 李子昂正发着颠呢,听到此言不禁插嘴道:“老谭,你不是一直在我家做府医,我又没有姊妹哪里来的姑爷?” 谭老大夫叹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啦,在大人没来平凉府前我在一家药铺当掌柜,那家药铺是当时大燕最……唉算了算了,陈年旧事了,旧主家的人都走了七七八八了。”他摆手收拾药箱,“不提啦~” “……”沈檀嘴角抽了抽,丝毫不介意地笑了笑:“那倒是巧了。对了,我方才听见贵府上有人谈到平凉城要举行什么春湖夜祭,”他不动声色地询问道,“我以前也来过平凉却从未听闻此地有此习俗,故而十分好奇,可否请先生解惑一二?” “你这少年看着像个江湖浪子,说话倒是比三公子还要文绉绉的,”老大夫碎碎念着,提起这春湖夜祭不免也长叹一口气,“这事说来话长,哦,子昂公子才回平凉没多久可能也不知道。” 李子昂不屑一顾,阴阳怪气道:“我怎么不知道?不就是给平凉湖的龙妃娘娘挑选如意郎君吗?”他两腿一摆,往墙上一靠抱臂冷笑,“我那好弟弟这不正千辛万苦地想将我送去当新郎吗?”他情绪激动地掷地有声,“我这辈子只会献给我的爱剑!从身到心!” 老大夫和沈檀都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连法喜小和尚也一副看变态的吃惊模样看他。 李子昂颇为得意:“尔等凡人如何了解。” “确实不了解,”谭老大夫多看一眼这李二公子都觉得折寿,他继续耐心地对沈檀道:“这平凉城地处平原,贯通东西南北上百条河道,即便在前些年的天灾年也鲜少发过洪灾旱灾,都得益于这平凉湖中龙神的庇佑。” 稀稀拉拉洒着雨水的天幕忽然炸开一道惊雷,把牢中几人吓得皆是一抖。 唯有沈檀英俊秀逸的面容在骤亮的光影里神色不变,如一尊慈悲神像,他慢慢露出个莫测的笑容:“哦?这我还是头次听说,那这龙妃岂不就是龙神的……” 老大夫心惊过后下意识接过话来:“对,这龙妃就是龙神的妻子,传闻平凉湖中有条被天罚下界,沉睡千年的青龙。数十年前自燕京天变后诞生了数条龙脉,有一条龙脉就从咱们平凉府穿过,恰巧惊醒了龙神。”老大夫一摊手,“这不龙神醒了,就有了龙妃娘娘吗?” 又一道惊雷炸得地面都好似晃了一晃,老大夫他们又是一哆嗦,这回连一直沮丧的法喜小和尚也被吓得惊叫一声。 沈檀微笑温和,慢慢道:“哦?这我又不知道了。” 老大夫心有余悸地瞅一眼外边的天,哎哟哎哟地摸了摸心口,不在意道:“哎,你是外地人,不晓得正常嘞。” “什么龙妃,我看就是淫/妇荡/女!”李子昂冷不丁冒出一句,神色极为厌恶,“我爹也是,堂堂一城府尹,竟听从那些江湖术士的鬼话,大张旗鼓地给龙妃选亲,当真可笑至极!” 老大夫“唉”了一声:“府尹原本也不信这些的,毕竟不过都是些府志里记载的乡野传说。可是公子啊,今非昔比了,连你都能从自己院子一剑削断三公子院中的房梁,让三公子差点被压死,还有什么时不可能的呢?” 李子昂一时语塞,强行辩解:“我又不是故意的,明明是他常年不晒太阳,身体孱弱腿脚不够利索,差点没跑出来。” “可是龙妃不是龙神的妃子吗?”一道陌生虚弱的稚嫩童音响起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中,“为何还要给她选新郎?”她十分纳闷地说,“你们这不是公然给龙神戴绿帽子吗?” 李子昂:“……哪来的小孩?” 老大夫胡须颤抖:“有……有鬼?” 法喜小和尚:“哇啊!” 沈檀伸手去抓,却只来得及碰到一抹一触即逝的柔软,仿佛镀了层淡淡月华的小兽轻盈地落在了他膝头,虽然看上去仍有些蔫蔫的但仍然努力挺起胸膛挤进这牢房夜谈,啧啧称奇:“这龙神够大度哈。” 沈檀蓦地手一僵。 李药袖正听得起劲,见诸人包括法喜小和尚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她,她不理解地歪歪脑袋:“继续说呀,龙妃选亲然后呢?” 老大夫艰难地动了动嘴皮子:“我,我观小小姐也有些面善,哈哈哈。” 李子昂震惊地看着胡说八道的老谭,又瞅瞅胖墩墩的短尾鹿耳四脚兽:这玩意儿除了声音哪里像个人了? 李药袖“哦哦”两声随意道:“我大众脸啦,”她迭声催促老大夫,“龙神真的不介意自己老婆养面首吗?” 一直沉默的沈檀突然开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龙……” “龙性本淫啊!”老大夫理所当然地顺口道,许是这只银光湛湛的小兽着实憨态可掬,完全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他也不再害怕侃侃而谈,“书上不都说嘛,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想龙神都能找不同物种的做……做妃子,自然也不会介意龙妃多找些男人。”他越说越把把自己说服了,“毕竟你做初一我做十五,都不吃亏嘛!” 沈檀:“不是……” “哦哦!”李药袖若有所思,也被老谭大夫给完全说服了,她举爪舔了舔,感慨万地下定论,“他们龙,可真乱啊!” 众人皆赞同地点了点头。 沈檀果断闭上了嘴。 第25章 雨夜有妖 闪电轮番炸响了十几道,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一时间天上地下只有这轰轰烈烈的雨声。 老大夫蹲得久了腿麻了,不顾地上脏污也学着李二公子一屁股坐下,望着上方小小的窗口捶了捶腿无奈道:“这位公子不知,咱们这平凉城已经连着下了快一个月的暴雨了,再下下去,今年地里将颗粒无收,这吃饱饭的日子才过了多久啊,难道又要过上以前人吃人的日子嘛?” 法喜小和尚听到这句话抿紧了嘴角,默默低下了头。 李子昂也不再叫嚷,捂着受伤的胸口靠在石墙上不知想些什么。 李药袖未曾经历过天灾过后的苦难,却从众人的沉默中感觉到了那段时日的残忍与痛苦,两只耳朵也慢慢垂了下来。 老谭沉重地叹了口气:“人人都说是平凉湖中的龙妃发了怒,这才连降暴雨,若不及时安抚,恐要水淹平凉。”他语重心长地对李子昂道,“公子也莫怪府尹大人,他也是被神妙宫和城中百姓架在火上烤。索性这春湖夜祭顶多费些人力物力,又不用活人生祭,不过是从城中选出些适龄男子去平凉湖边跳场舞罢了。老夫来平凉城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平凉湖中有什么龙神龙妃,”他摊摊手,“退一万步,你真被龙妃看上了,你也不吃亏嘛,对吧。” 李子昂一张脸迅速涨得通红,气得结结巴巴:“谁不吃亏了,我、我还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少男!” 老谭大夫:“……” “……哦豁!”李药袖幸灾乐祸完毕,察觉到身后人已安静太久,一种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她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只见沈檀微微垂眸,剑眉紧缩似是有些不适。她第一次见这个从容不迫的少年露出些许脆弱的神情,她不觉凑过去观察他的面色:“沈檀,你没事吧?” 沈檀懒洋洋地撩起眼皮,那双如寒星般明亮的眼睛此时被大片浓黑的墨色所侵染,令李药袖忽然有些陌生。昏暗的光纤下,他的一双瞳孔似乎在某个瞬间变成了狭长冰冷,李药袖惊得使劲眨了一下眼,沈檀的眼睛依旧如常,方才仿佛是她的错觉。 他抬手从小镇墓兽的耳根轻柔地抚摸到背部,轻声道:“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许是渐渐恢复了五感,李药袖觉得他的掌心似乎格外寒冷,令她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下缩脖子。 停在她背部的手指顿了顿,慢慢捏住她抖动的双耳,沈檀慢条斯理地揉了揉:“小袖怕我?” 李药袖心里呜呜,你这鬼样子谁不怕啊,出口却是飞快的否定三连:“没有,才不会,你想多了。” 沈檀笑了笑,眼底的墨色更浓了。 李药袖耳朵抖得更厉害了。 …… 老谭大夫讲完故事,捏了捏腿脚缓慢地爬了起来:“唉,走了走了,再不走这雨大了回去路都不好走。”他叮嘱三公子,“公子好生修养,这肋骨断了可大小可小,万一……” “行了行了,”李子昂不耐烦地挥手驱赶他,忽然一声极为悠远的锣声传来,紧接着各个方向都传出高高低低的锣鼓声,将刷刷雨声冲击零散碎落,他一愣,“这是什么声音?” 老谭大夫凝神了一下,很意外地说:“是驱赶雨婆婆的锣声,”他纳闷道,“这雨婆婆都好些年没出现过了,都说是被神妙宫的人驱逐了,怎么又来了?” 李子昂乍然又听到个新鲜词:“什么雨婆婆?” 老谭正要开口,看守地牢的护院从门口探出个头:“老谭,走了啊,三公子派人来催了。说是夫人身体不适,让你速去看看。” “哎来了来了,”谭老大夫连忙背起药箱,敷衍自家好奇的三公子,“回头再说回头再说哈。”说完忙不迭走了。 “哼,”李子昂嗤之以鼻,“夫人病了?也不会找个好点的理由。”他调头向沈檀的方向“喂”了一声,“李子真手下那些废物明明完全不是你的对手,你为什么束手就擒?” 他思维简单却不是傻子,与沈檀过了几招便知这人身手绝对在他之上,何况此人还会术法,别说府上护院,便是整个平凉城中也找不出几个是他的对手。所以,李子昂当真十分好奇这个神秘少年的来意。 最好不是来者不善。 沈檀闻言头也不抬道:“找个地方歇歇脚罢了,毕竟我身无分文,穷得可怜。” 李子昂被这个匪夷所思的说法给堵住了剩下的话,仔细一想,李三公子诡异的脑回路竟相信了。 有道理,依这人的身手,平凉城不敢说,但在他们李府却是畅通无阻。呆腻了,大不了一走了之呗。 沈檀说完这句话,仿佛是真的疲惫了,闭上眼靠在墙上不知是假寐还是真睡着了。 李药袖见沈檀闭眼休息,狐疑地观察片刻,确定他没有大碍后也疲乏地在他膝头趴窝了。她被沈檀喂了那颗珠子后一直有些难受,这种不适在被李子昂这傻小子刺了一剑后更为明显,饥饿与饱腹这两种矛盾的感觉交错出现。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她体内凝聚又融化,慢慢流淌入四肢百骸。这种融入缓慢而痛苦,但从她逐渐柔软及温暖的身体可以看出对她来说应是有益无害的。 法喜默默一个人抱膝坐在角落里,小小的光头低垂着发呆。 “喂,小子。”李子昂安静不到一刻钟便受不了地找人搭话,“你真不是被这对人、妖给掳走的?” 还没睡着的李药袖:“……”你声音小点,我可以当做没听见。 法喜冷不丁被点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叫自己,立马摇了摇头:“不是,哥哥是好人,他们……”他神色黯然了一下,“他们救了我,哥哥还说要帮我找个好人家收养了。” “你不是小和尚吗,还俗了?”李子昂嘀咕,怀疑地看眼睡成小小一团的黑色小兽,“妖物也有好的?” “当然了!”法喜突然大声道,“妖物和人一样,也有好有坏啊!坏人都能吃人,可好妖还会救人!我,我师父就是!” 李子昂被情绪激动的法喜吓了一大跳:“你师父是妖物?也是和尚吗?” “哼!是又怎样!”法喜忿忿道,“要不是我师父收留,我就成了和、和骨烂,早被我爹他们吃掉啦!” 李子昂眼睛睁大:“哈,你爹?” 法喜小和尚闷闷不乐地揪起地上一根茅草道:“对啊,几年前闹粮荒,我爹带着我娘和我逃荒,路上吃得越来越少,连树皮都没了。”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到了实在没吃的时候,有些人家就交换小孩来吃……要不是我娘把我偷出来交给了师父,我也被送到别人家吃掉了。” 李子昂一时无言,半晌干巴巴地挤出一句:“那你的师父确是个好妖。” “当然了!”法喜小和哼了一声,一把抱起装睡的李药袖紧紧搂着,大声道:“小袖也是好妖!” 李药袖:“……”大、大可不必! 李子昂躺在茅草上翘着脚道:“罢了,如今的确人鬼难分,比方说我那好弟弟,比鬼还难缠。”他唉声叹气地随意往角落一瞥,心头一惊。 那一眼,他似乎看到个一个庞然大物盘踞在那个角落,定睛一看,仍旧只是少年单薄的身影。 在他暗自腹诽地移开视线后,阴影中,一双寒潭般的暗金竖瞳倏地睁开。 第26章 平地生波 夜幕降临,地牢外依旧雨声淅淅,李子昂与法喜两人在经历了白日的奔波后已枕着干草疲倦地睡去。 李药袖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自从经历了无妄梦后她睡得始终不太踏实,总会梦见一些过去的事情。或许她一直处于沉睡当中,对其间过去的几十年并未有太大的感觉,大燕京中的过往于她仿佛是昨日云烟,历历在目。 故而当身边有所动静时她第一时间睁开了眼,迷瞪瞪地从法喜小和尚的怀中抬头,就见沈檀正屈膝靠墙缓慢坐下,一手从皮兜里掏出个薄薄的簿子,又摸出根炭笔。 她抬爪揉揉眼,嗅到空气里新鲜湿润的水汽:“你去哪里了呀?” 沈檀打开本子,头也不抬地拿笔画画写写,声音很轻:“出去找了件东西。” “……”李药袖揉眼的爪一顿,小心地推开法喜小朋友的手跳了出去,抻了抻腰抖了抖腿,瞅了眼睡得死沉的李子昂小声问道,“你来李家到底干嘛的?不会来做贼的吧?!” “……”沈檀停笔,用笔敲了一下她硬邦邦的脑袋,“你就不能想我点好?” 李药袖被敲了也不疼,深沉地看着他才淋透的衣裳:“居心叵测潜进李府,半夜不睡偷溜闲逛,你让我怎么想你的好?” “……”沈檀冷笑,“大宝贝你说话是愈发利索了,如此正好,”他拎起李药袖的后脖子将她揪到怀中,“你好生说说,吃了杯渡的舍利子后有何感觉,又有何精进之处。” 李药袖:“?” 她低头看向沈檀膝头摊开的簿子,只见上面字迹端正,记录严谨:景帝陵镇墓兽身长一尺,宽八寸猫脸鹿耳兔尾食谱甚广:日月精华,香火供奉,妖物结晶皆可食属性不祥异长暂未见 银黑色胖爪重重按在长一尺,宽八寸上,李药袖吐字艰难:“这……不就是个球???” 沈檀沉默看了一眼她的身形,神情不言而喻。 李药袖震怒,伸爪就要夺沈檀的笔:“笔给我!你乱写!我明明体态威猛健硕!你这是诽谤!是侮辱!” “……”沈檀静默地镇压了暴动的镇墓兽,挠着它的下巴敷衍道,“等会就改等会就改,你快说说吃了舍利子后有何变化。” 李药袖:“呸!” 沈檀:“……”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一夜,翌日清晨,原本安静如死水般的李府突然人声鼎沸,头顶地面的脚步声震得尘土沙沙落下。 将将睡醒伸了个懒腰的李子昂敏锐地抬头看去,皱眉道:“出事了?” 李府海棠苑中,李子真脸色铁青,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母亲被众人簇拥着扶上床榻,昏迷不醒的贵妇人脸上血色尽失,满身绮罗被鲜血染透,心口处被剜了个碗口大的洞,隐约能看见微弱跳动的心脏。很难想象,如此重伤之下,妇人还有多少成活的几率。 丫鬟们也具是吓得面无人色,颤抖着给她清理血污。 老谭背着药箱匆匆忙忙跑进来,见此惨状险些瘫倒在地,被李子真一把揪起来推到他母亲床前:“快救我娘!” 老谭大夫有苦说不出,这是他能救活的样子吗,恐怕得大罗神仙下凡才能将李夫人这条命从鬼门关拉回来!他都着手从箱中取出止血药,眼下这情况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李子真强忍着悲痛,对着一众瑟瑟发抖的丫鬟勃然发怒:“夫人究竟出了什么事!刚刚不才喝了安神药睡下吗?!” 丫鬟们互相推搡着不敢答话。 李子真冷然道:“现在不说,那就等着去人行说吧!海棠苑的管事在哪里,把这些不能护住的丫头全卖了!” “公子饶命!”当即丫鬟们哭着跪了一地,一个衣饰稍显精致的年轻女子膝行几步到了他脚边哭诉,“夫人喝了药后的确睡下来了,当时我与夏荷在外间整理针线,我两真真没有看到夫人出海棠苑半步啊!” 李子真阴冷的目光审视着自己母亲身边这个贴身的大丫鬟,她是府中的家生丫头,母亲向来倚重她,甚至已经替她相看好了城中的秀才做夫家,她理应没有去害自己母亲的理由。于是他又将视线落在跪在门外雨中发抖的小厮们,怒喝道:“看门的奴才在哪里!” 一人颤抖着从雨中爬出,重重朝李子真磕了一个头道:“小人一直在后门守着,因雨下得太大的往门廊里躲了躲。就那么一晃神的功夫,夫、夫人自己给雨婆婆开了门。” 他话音落下,院中死寂一片。 李子真气极反笑,一步步从屋中走入雨幕中,雨水顺着他与李子昂相似的面容流淌下来,他冷笑着俯视地上的人:“胡说八道。什么雨婆婆、晴婆婆,这种乡野怪谈你也敢拿来欺骗我吗!!!”他抬手吩咐,“将他拖下去打五十棍,再送到衙门里,对着捕头们好好说说他的婆婆们。” “公子!!!”小厮大骇,连连朝他磕头求饶,“真不是我胡说啊,他们都看见了,都看见了啊!!” 李子真沉默片刻,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湿透了衣袖,依旧是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哦?都有谁看见了?” 结果院中众人对视一眼,竟真有人鼓起勇气颤声道:“当时门外的确是雨婆婆……”他此言一出,方才一同救人的护院纷纷道,“确实如此,那老妇人勾腰弯背,面上好大一块疤,背着比她还高的大箩筐,手里端着个青色破碗,见了夫人就问‘家中可有肉食’,这不就是雨婆婆吗?”“对啊对啊!” “雨婆婆……”李子真念着这三个字,阴沉道,“这不就是个装神弄鬼的寻常老妇!罢了,管她是谁,马上派人去城中将这恶毒妇人抓回来!对了,去个人快马加鞭将父亲请回来!” 他一连串吩咐下去,竟无人敢动。 在他即将发作之时,他身边小厮涩声劝道:“公子,要不等雨停了再说吧。传闻这雨婆婆凶得很……” 李子真似笑非笑地看他:“那你一同去找吧!” 小厮顿时脸色煞白。 众人最终抵不过李子真的命令,各自苦着张脸下去备马备伞,出门去找寻那不知踪迹的“雨婆婆”。 李子真站在雨中淋了半晌,胸口一直剧烈的起伏,最终他狠狠抹了一把脸,快步回了房中:“大夫,我娘如何了?!” 老谭大夫此时将止血药用上,同时也开了方子让人去熬药了,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才裹上即刻就被鲜血染透,任谁看了都知道不过是在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老大夫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朝着李子真做了一揖:“老夫已经使劲浑身医术,夫人这……只能随天命了。” 李子真身形晃了晃,眼眶登时泛红,几步跪在了李夫人床前紧握着她逐渐失去温度的手:“母亲……” 老谭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道:“公子,恕老夫直言,夫人能从雨婆婆的手中保留这颗心脏,已属万幸了。” 李子真猛地回头,眼中包含悲愤:“先生竟也相信这无稽之谈吗?”他咬牙半晌最终还是挣扎着问道,“这雨婆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老谭望了一眼外面的雨帘,叹道:“这雨婆婆啊,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平凉城中的妖物。她只在雨天出门,背着箩筐拿着破碗,挨家挨户地敲门,若无人开门她便会一直敲门,除非用震天的锣鼓声才能驱逐她。若有人开门……” “有人开门如何?”李子真咬紧着牙问。 “有人给她开门,她便会问开门那人讨要肉食。若你不给,她会当场将人撕碎吃尽;若你给了,她便仅仅会剜走你身上一块肉放入碗中离开,被剜肉之人也会留住性命。”老谭摇头道,“按理说,夫人既然应了她,便不会有性命之忧,可为何偏偏就要了夫人心口这块肉呢?” 老谭自言自语奇道:“自从神妙宫在平凉城开门立派后,这雨婆婆好久没出现了,都说是被神妙宫驱逐了。怎么又出现了呢?” 李子真听得浑身发凉,他与李子昂不同,完全看不见什么灵气自也不会引气入体。这本没什么,那些天赋异禀的人万里挑一,他虽心有不甘却也认命。可偏偏家里那个只会舞枪弄剑的野种是这万里挑一的一!正因如此,他愈发厌恶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平凉城中不是没有过妖物伤人的事件,但他从未亲眼见过,只听说过,便以为不过是普通人行凶托妖物之名罢了。 万万没想到,如今他的母亲竟要殒命在所谓的妖物身上。 李子真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恨自己的庸碌无用!为何偏偏是李子昂,为何他李子真只会做一些无用的机关用具,他如何替母亲报仇? 他紧紧攥着李夫人的手,感受到掌心的脉搏逐渐消失,眼眶慢慢积了泪水,他哑着嗓子开口:“去把二公子从地牢中请出来。” 老谭大夫和房中诸人皆是一愣,方才朝他哭诉的大丫鬟春池一个激灵连忙应下,出门当即唤了人去地牢。 结果没多会功夫,那名小厮叫嚷狂奔而来:“不好啦!不好啦!二公子带人越狱逃走啦!!!” “……”李子真,“!!!” 两炷香之前,地牢中。 李子昂抓着地牢的木栏杆将门锁晃得当啷直响:“来人!来人!出了什么事?快放我出去!” 看守地牢的护院穿戴整齐正唉声叹气准备出门,一听这位大爷在叫唤,苦着脸朝里头喊了一句:“二公子,你稍等哈,小人马上要出门去抓雨婆婆。等小人回来就放了您!”他丢下一句话提着刀匆匆出门了。 李子昂一拳锤在木头上,结果差点把自己震吐血,恨声道:“要不是公子我受了伤,这破门我一脚就……” “哐当”铜锁连着锁链应声落地,沈檀轻飘飘地拂开挡道的李子昂,当着他的面就这么坦坦荡荡地从牢房大门走出去了。 “……”李子昂和个呆头鹅似的站了片刻,法喜小和尚反应迅速地一个轱辘爬起来,从他旁边拔足狂追,“沈大哥!等等我!” 李子昂隐忍片刻,也强忍着胸口的疼痛追了过去:“你这贼人!别走!也,也等等我!” 偌大的府尹府中此时兵荒马乱一片,当家夫人受伤,唯一说的话的三公子下命,即便再不情愿也只得冒雨出去找那所谓的雨婆婆,哪怕做做样子也行。 无人注意到沈檀一行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了地牢又出了李府,或者有人看见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笑话,没看见三公子也在其中吗?那二公子和三公子斗是神仙斗法,他们这些下人哪能轻易掺和进去。 大雨将繁华富丽的平凉府城冲洗得分外萧条,原本人数不多的街市此时更是人迹寥寥,无论商铺酒楼还是百姓住户皆是门扉紧闭,唯有从不同地方传出的锣鼓声刺耳地敲打着,将这萧萧雨幕中的偌大府城衬托得凄清诡异。 李府中的护院们推三阻四还未出门,只有寥寥几道身影出现在了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李子昂淋着雨嘶嘶吸着冷气,环视左右,匪夷所思道:“这城里的人都去哪了,怎么一个都看不见?” “谭大夫不是说‘雨婆婆’出现了吗,可能这个婆婆真的十分厉害吧。”李药袖头上戴了一顶沈檀摘给她的荷叶帽,在大雨中蹲坐在小马驹头顶晃啊晃,从府尹府出逃的时候李药袖十分讲义气地指挥李二公子将后院马槽中拴着的小马驹也偷了出来,还顺手给法喜小师傅捞了一件蓑衣。 沈檀在此时却不见踪影,出李府门是他忽然道丢了一件东西在地牢中要折回去找找。 李子昂自觉一同落难的情分,想也未想豪气冲天道:“我同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结果惨遭沈檀婉拒,惨遭嫌弃的李子昂只得羞愤地暂时充当了这小石头怪和法喜小秃驴的保姆兼职保镖。 无边无际的大雨将远近视野都笼罩得模模糊糊,春末夏初的季节竟让身强体壮的李子昂被雨淋得打了个哆嗦,坐在小马驹上的法喜适时打了个重重的喷嚏。李子昂回眸四下看看,不仅未瞧见沈檀的身影也没有看到李府那些人,有些犯嘀咕:“他到底丢了什么东西,以他的脚力应该快追上来了吧。” 李药袖掀开荷叶帽一角也往后瞅了一眼:“他不说了吗,不必等他,让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她抬爪点了点李子昂,“你不是平凉府尹的公子吗,找个客栈不难吧。” 李子昂:“……” 从刚才开始,他看这小石头怪十分不爽快,沈檀他打不过就算了,这小妖怪怎么也敢将他指挥得团团转!他正要很有骨气地拒绝,却听见银色的雨幕深处飘来窸窣的脚步声。李子昂本就自幼习武,在无师自通将灵气引入丹田修习武功后更是比常人要耳聪目明。 虽隔着厚重的雨帘,他却清楚地听见来人的脚步声一轻一重,行动迟缓,似是个年纪大的坡子。可这样的人又怎会在这种天气里冒雨出行,李子昂没有沈檀超出常人的感知力,但却有野兽般敏锐的直觉,他迅速牵起小马驹将它几步带入一旁的小街中,躲在一颗桂花树后。 脚步声时走时停,离得近了便能听见它停下时响起的咚咚敲门声,于是那户人家的锣鼓声便瞬间震耳欲聋,即便隔了这么远也可能感受到这锣鼓声中的惊恐。伴随着愈发激烈的锣鼓声,李子昂习惯性地去抽腰间佩剑,结果握了个空。他方才想起自己的爱剑早已被身后那个石头怪震碎了,一时间心中不免又悲愤顿生,回头杀气腾腾地瞪了一眼马头上的镇墓兽。 李药袖正猫猫祟祟地探出荷叶脑袋想瞧个究竟,冷不丁被他一瞪,獠牙一龇发出虚张声势的低吼。 李子昂:“……”猫、猫叫? 他悻悻回头,霎时心脏骤停。 一双只有眼白的双眼几乎快要贴到了他脸上,塌陷的鼻尖不停地在空气中耸动着嗅来嗅去,滴滴拉拉,一串尚有热气的鲜血从干瘪的嘴唇里径直流下,落在地面的雨水中,顿时氤氲出了一片血色。 李子昂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停滞一瞬后如心跳声几欲震破他的耳膜,他几不可查地往后退了一步,冒着冷汗的后背紧紧贴着墙壁,想要避开那张苍老怪异的面容。 兴许是他的屏息起到了作用,举着破碗的老妇人茫然地嗅了半晌,慢腾腾地杵着拐杖向后移去。 李药袖的吼声卡在了喉咙里,不是第一次见到妖物的她比李子昂镇定许多,她将硕大的荷叶往下悄悄往下一拉,挪着屁股从小马驹头上滑到了法喜小和尚跟前,两爪悄悄将他的蓑衣拉紧,又竖起爪子朝它比了个“嘘”的动作。 法喜小和尚抖着身子,两只小手紧紧捂住嘴巴朝她用力点点头。 腐肉的臭味从老妇人咧开的嘴中呼出,隐约可见她牙缝里红红白白的碎肉,她佝偻着腰嗅了半晌向李子昂身后摸索而去。 李子昂见状欲动,却见银黑色的小兽朝他无声摇了摇头,他只得踟蹰不前。他隐约猜到这恐怕就是老谭口中的雨婆婆,如果只从表面看,不过是个行动不便的年迈妇人,可……他视线艰难地从那老人手里的破碗挪开,那碗中装满了热气腾腾的新鲜肉块,有几条黄白色的肉筋还在隐隐跳动…… 老妇人浑浊的眼珠子眨了眨,慢慢地朝着马背上几乎快被荷叶包裹住的小镇墓兽弯下了腰。 李药袖心如擂鼓地躲在荷叶中,她虽看不见却能听见“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隔着一层薄薄的绿叶,她仿若对视上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一根尖利的手指从上而来划破了她的荷叶,积满血污的破损指甲落在了镇墓兽圆润的鼻尖上。 而李药袖锋利的爪子也蓄势待发地攥紧。 法喜小和尚紧紧抓着蓑衣,脸色因为憋气涨得发紫,透过蓑衣窄窄的缝隙他仅仅能看见那妖物破破烂烂的一寸衣衫,条条缕缕的破布间隐约可见一个看不颜色的大头娃娃…… 法喜怔住了,抓着蓑衣的手指抖得更加厉害,他情不自禁地往前凑了过去想要看清那个娃娃。 “唰!”一双上翻的眼睛精准地怼在了他鼻尖,恶臭扑面而来。 “啊!!!”法喜头皮一麻,蓑衣一丢,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李子昂立刻便心道不好,想也未想一臂挡在了法喜身前,霎时鲜血飞溅,他硬咬牙关将痛叫生生咽下,同时飞起一脚直踹向那老妇! 老妇人五指成爪,握着一块刚从李子昂小臂上抓下来的鲜肉,正贪婪地大口往嘴里塞去。 李子昂一脚蹬在她胸口,竟宛如踢在了一块铁板之上,反倒险些将自己的脚趾折断。他来不及叫痛,只见老妇人一边咀嚼肉块,空着的那只利爪已然再度狠狠抓向他的心口。 说时迟那时快,一团绿色圆球高高蹿起,一头直接快准狠地撞在了挥向李子昂的利爪上。 “咔嚓”清脆一声响,在李子昂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原本坚不可摧的妖物生生折断左腕,锋利的爪子连皮带骨挂在小臂上晃晃悠悠。 李药袖一击得中,毫不迟疑地顺势一记兔子蹬鹰,仰头一个后空翻,两只短短的后爪利落地蹬向老妇人的胸口,直将她踹得连退数步。裹着荷叶的小镇墓兽灵巧地落在马背上,来不及摆出个潇洒的姿势,爪下一滑,险些掉了下去。 李子昂:“……” 李药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稳住身形,冷酷一眼使李子昂硬生生憋下去了脸上的笑容。 “外婆,是外婆……”法喜小和尚死死着踉跄倒下的老妇人道,“她是外婆……” 李子昂顺手从桂花树下折了根粗壮的树枝,正一瘸一拐要趁它病要它命痛打妖物:“什么外婆?”他不解地指着匍匐在地的妖物,难以理解,“这老妖婆是你外……” 一声凄厉的尖啸打断了李子昂的话,老妇人朝着瓢泼大雨仰头连声长啸,枯瘦如柴的身形迅速膨胀,脊背上破烂的衣物渐渐鼓起,一排尖刀般的鱼鳍刺破衣物竖起在她的后背上,撑在地上的四只利爪也生出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李子昂眼中划过一道残影,那怪物已踩着水花飞蹿到了法喜身前,巨大的利爪已勾住了小和尚的手臂! “咚咚锵!咚咚锵!”杂乱无章的敲锣声猝不及防将冲击了每个人的耳朵,将箭在弦上的紧张氛围瞬间冲得七零八落。 李子昂脚底一滑,惊恐万分地迎面扑上了身形一滞的巨大妖物,滑腻腻的黏腻触感让他几欲作呕。 人头鱼身的妖物被乱七八糟的锣声惊吓得仓皇逃窜,一尾巴将李子昂甩得撞墙,一头扎入了滂沱大雨之中,眨眼间逃窜得杳无踪影。 李药袖快跳出喉咙的心脏这才慢慢落回肚子里,雨水冲走了她头上破烂的荷叶帽,她却无暇多顾,一爪按在小和尚的腿上直起身,一爪轻轻拍法喜呆呆的脸颊忧愁道:“小和尚醒醒,本来就不聪明,别真吓傻了吧。” 法喜小和尚望着怪物逃走的方向,眼中慢慢蓄积了泪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是外婆!没错!那个娃娃是外婆亲手给我缝的!” 李药袖猝不及防被他魔音灌耳,一时间只觉得刚被响锣折磨的耳朵再受重创,默默抬起两爪用力了耳朵贴在身上。 敲锣的人见妖物逃走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棒槌,径自走向狼狈受伤的几人叹了口气:“我不过就离开一会,怎么伤的伤,哭的哭,还有……”他落下的目光对上李药袖光秃秃的脑袋,忍不住轻笑一声,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摸出片新鲜的嫩莲叶,妥帖地罩在了小镇墓兽的脑袋上,“果然还是这样可爱些。” 李药袖放下堵住耳朵的爪子,掀开绿油油的莲叶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铜锣,喃喃道:“我现在明白了,这世上果然人无完人。”如无必要,以后千万不能让沈檀碰到任何乐器,这个人和沈蠡一样,简直没有任何乐感可言。 沈檀被她嫌弃的核桃眼给气笑了,实在按捺不住手痒狠狠捏了一把她肥嘟嘟的腮帮子,捏得李药袖嗷嗷呜呜一阵怒吼。 “我说沈兄,你能不能先扶我一把,我感激不尽。”李子昂气若游丝的声音从地上飘来。 “……”沈檀松开愤怒的镇墓兽,将荷叶在她脑门顶又按了按,这才不急不忙地捞起几乎快断气的李子昂。 “各、各位高人……”一道拘谨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小街旁紧闭的木板门被人稍稍移开一块,露出双紧张的眼睛,“如不嫌弃,来我家铺子里避避雨吧。” …… 药铺小小一间,几面墙的柜子就占了大半地方,剩下不过一方小小柜台和几张供病人休憩的桌椅。 “你们先坐着休息一下,我去给各位煮壶姜汤驱驱寒。”中年妇人将木板纹丝合缝地回归原位,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被沈檀放置在桌上的银灰石兽,边往左侧的内间走去边向院招呼了一声,“阿大!拿些干净的纱布来!再拿些膏药给这几位高人!” 很快一个高大结实的少年从后院一头扎进了铺子,乍然见到几人呆了一呆,腼腆地挠挠后脑勺:“诸位受了外伤还是内伤?”他说着走到药柜前,看见鼻青脸肿的李子昂又是一愣,犹豫道,“这位公子看起来伤得不轻,可我爹正病在床上,要不然能让他替公子瞧一瞧。” 李子昂有气无力道:“甭管什么金疮药,止血药都给我拿一些。” 阿大连忙应了一声,挠着头找了一圈才翻出几个药瓶,又迟疑问道:“止痛丹要吗?” 李子昂痛得直抽冷气却还十分果断地摇头:“不要!”他蹩手蹩脚地提着水壶清洗伤口,没好气地对充满怀疑的李药袖道,“看什么看!记着这些痛才会知道自己伤到什么程度,致不致命,以后和人动手也就知道轻重了。” 李药袖虚心受教,假惺惺地指点他道:“用清水洗不够,兑点盐进去,对伤口更好。” 李子昂:“!”这小石头怪果然心肠歹毒! 沈檀在一旁将那副铜锣好好收入他的皮兜,也不知他的皮袋子是何种材质,容量惊人。这一路走过来李药袖只见他往里装了各种零碎,什么皮绳、铁勺、火折子、匕首等等等等,更别说常年还盘踞着一条黑蛇。 对了,李药袖奇怪问他:“小黑呢,好久没见它了。” “它回家探亲了。”沈檀闲来无事又抽出那本李药袖眼熟的小簿子摊开,随手写下风流飘逸的三个字——雨婆婆。 李药袖假装没看见前一页的“长一尺,宽八寸”,脑袋磕在簿子一角当镇纸:“你是打算将所见过的妖物都记下来吗?” “嗯,虽然妖物层出不穷,但万变不离其宗,”沈檀详细地将雨婆婆的外貌及举止特征一一记下,“记得多了或许能从中总结出一二规律,日后对付起来也省时省力。”此时的沈檀与李药袖尚未可知,这本堪称简陋潦草的纸册日后会成为诸多修真门派的入门教材之一。 现在的他沈檀也只不过记载了寥寥几页,其中一页还由镇墓兽李小袖友情赞助。他徐徐写过一页,屈指一顶抬起李药袖沉甸甸的脑袋,翻过一页又轻轻放下压住纸角。 李药袖:“……” “来来来,喝碗姜汤暖暖身子。”方才的妇人端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汤水从雨帘中钻入了铺子。 名叫阿大的少年连忙放下帮李子昂包扎的纱布,迎上去接过汤锅:“娘你也坐下喝一碗,别淋雨冻着了。” “不了,这点雨算什么?”妇人抓起围裙擦了擦脸上的水渍,腼腆地笑道,“你去拿几个碗来,我刚用开水煮过了。”她迟疑地看了一眼泛着浅浅银光的石兽,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妖……不不不,神兽大人可也要一碗?” 李药袖顶着荷叶帽骄傲地挺起胸膛:“我不用……” “把我的给她。”沈檀不知何时已停下纸笔,笑看瞬间鼓起脸的镇墓兽,“让我们神兽大人也尝尝这人间烟火的滋味。” 李药袖本欲言辞拒绝,听到这话耳尖颤了颤,最终屈尊纡贵道:“行吧,给你个面子。”说完情不自禁吧唧了一下几十年没有吃过东西的嘴巴。 沈檀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那真是多谢神兽大人了。” 阿大很快拿了一迭碗分了下去,李药袖因为两爪不便的缘故,只得了低头慢慢舔舐,舔了没两口就被沈檀好心地端起来慢慢喂给她喝。李药袖两爪扒着小碗一边皱眉一边嘀嘀咕咕:“还是好难喝哦。” 她从小就不爱吃药,尤其是熬得药汤,小时候她娘都是捏着她的嘴巴威逼利诱灌下去的,长大后娘不在了,她爹舍不得威逼她只能想着法子利诱,一般最后还是沈蠡来收场。 沈蠡不需要多说废话,直接一句:“三妹想你当伴读很久了。” 李药袖立刻麻溜地就着他手咕噜噜喝了个干净。 开玩笑,沈蠡的三妹,景和公主是整个燕京赫赫有名的娇蛮公主,她有几条命给她当伴读? 见那面目略显狰狞的小石兽乖乖喝汤的模样,一直有些害怕的妇人放松些许,接过阿大递来的姜汤慢慢喝了起来。她不敢与旁人搭话,只看着年纪最小的法喜小和尚颇是喜爱,从围裙兜里摸出块米糖递给他:“小师傅,给。” 同样皱眉喝完的法喜看着姜汤愣了一下,小手不自觉地攥成个拳头,有些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妇人。 妇人眼角的细纹微微皱起,她笑着又向法喜抬抬手:“吃吧,一块糖而已。” 法喜小和尚这才慢慢地拿过那块糖,小声说了句“谢谢”。他想了想,将糖掰成了两半,递了一块给李药袖:“小袖,喏。” 李药袖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 沈檀轻嗤:“半块糖就能骗走的神兽大人。” 李药袖:“……” 法喜不禁攥紧了那半块糖,过了一会哽咽地说:“对不起,刚刚要不是我,李……”他记不清李子昂的名字,“李哥哥也不会受伤。” 正让阿大给自己背后贴狗皮膏药的李子昂肿着滑稽的右眼看过来,切了一声:“嗨,这有啥啊!公子我又没死!等死了再说对不起也不迟哈,小师傅。”他说着“嘶”了一声,疼得龇牙咧嘴。 阿大连忙按住他乱动的胳膊,为难道:“少侠,你的伤着实有些重,”他犹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娘亲,“要、要不,问问爹能不能帮着看看。” “不行!”妇人厉声打断了阿大的话,察觉到自己声音过于尖锐,她的容色又渐渐缓和下来,她讪讪地向李子昂道歉:“对不住了这位高人,我、我家那口子实在病得下不来床,要不然一定让他给你好生看看。” 李子昂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没受伤的手:“没事儿婶子!我皮糙肉厚,这点伤恢复起来快得很。” 李药袖冷眼瞧着他脖子上流下的冷汗,真是一生要强的李公子哈。 沈檀用拇指轻轻揩去小镇墓兽嘴边的糖渣,转而笑问妇人:“叨扰贵府到现在,还未请教请教尊姓,也方便日后我等携恩还报。” “太客气太客气了,哪里担得起贵府这两字。”妇人连连摆手,“外子姓谭,不过是这小小药铺的掌柜罢了,诸位不嫌弃,唤我一声谭娘子即可。” 不等沈檀继续问,李子昂似想起什么“哎”了一声,大大咧咧地问道:“我家,哦就是府尹府上的老谭大夫和你家什么关系?” 听到府尹府时,谭娘子面色微微凝滞。 倒是阿大坦荡荡地道:“那是我阿爷,不过他许久没回家啦!” 谭娘子瞥了一眼阿大,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转而将话题拉开,朝沈檀等人笑着谢道:“方才多亏各位大侠出手,要不然那雨婆婆敲得便是我家的门。”她面带惧色道,“以往只管敲锣便能赶走她,好久不得回来。这一次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在这城中徘徊了这么多天。”她在围裙上搓搓手,叹了口气,“说来也是因为这雨连着下了太久,若是晴天她也不会出现。” 提起雨婆婆,法喜小和尚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衣角却被轻轻一扯。 李药袖悄悄向他摇了摇头。 沈檀留意到他两的小小互动,唇角微微上扬,这小镇墓兽有的时候倒也十分机灵。 “说起来,这雨婆婆到底什么东西啊?”李子昂丢掉沾血的棉花,“一开始倒还有个人样,后面变得简直就是个水里爬出来的怪物!” 谭娘子目光闪了闪,阿大想开口却被她狠狠瞪了一眼,她不自觉地又在围裙上搓了搓手:“时候不早了,各位有伤在身想必也累了,我让阿大给各位准备些铺盖。只不过铺子小,我家也没多余的房舍,只能委屈各位将就将就了。”她憨厚地笑了笑,“晚些时候我再送些粥点过来。” 说完就带着欲言又止的阿大往后院去了,出了铺子阿大忍不住开口:“娘啊,为啥不和他们说雨婆婆的来历啊,这城里人都知道啊。” 谭娘子揪了一下他耳朵:“知道知道就你能!”她神情古怪,半是恐惧半是厌憎地看着倒豆子似的大雨,“人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她没好气地拍了阿大一巴掌,“去去去,找点棉花铺盖给送他们送去。我找你爹商量点事儿!” 药铺中,几人神情都有些疲倦,连一向精力充沛的小马驹也恹恹地蜷在地上打盹。沈檀身体似乎又有些不适了,他裹紧了皮氅独自一人在角落中席地而坐。 李子昂有意无意地往他那瞥了好几眼。 门外的雷声滚动得似乎更频繁了,那股雨水独有的腥气仿佛逐渐也充盈在了小小的铺子里,让李药袖有种自己仿佛浸泡在幽邃湖水中的错觉。 她没精打采地歪在桌上,眼神留意一旁趴在桌上呆呆掰手指的法喜小和尚忽然灵光一闪,整只兽支棱了起来:“小和尚,你说雨婆婆是你外婆,那你娘是不是也和外婆一起来了这平凉城啊?” 万字大章更新啦!谢谢小伙伴的支持!爱你们,啵啵!本文不是完全的剧情流或者感情流,就是边走故事线边谈恋爱那种轻松小甜饼(我觉得平日里小袖和沈檀的相处其实挺甜的QAQ),希望大家看得开心~今天评论发红包! 第27章 偷梁换柱 “我娘她……”法喜摇摇头,神情低落,“我娘把我送给师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但是我爹……对她一直挺好的,应该没事吧。” 李药袖枕着自己前爪,拨弄着卷卷的荷叶边若有所思道:“那说不定你娘他们仍在平凉城里……”但是死是活,就犹未可知了,毕竟法喜小师傅的外婆已经成了这般模样。 法喜小和尚年纪小想不到太多,只听见自己娘还在时眼睛顿时一亮,他学着李药袖的样子也枕着自己的手臂,嘴里含着那半块糖含糊不清地说:“我娘要在那就太好啦~” 到了傍晚,谭娘子果真送了满满一盘吃食过来,粗粮粥伴窝窝头就咸菜,说不上丰盛但量管够。李子昂早已饿得饥肠辘辘,抓着窝窝头就往嘴里塞,结果吃得太急差点一口噎死,赶紧一把端起粥碗吨吨吨灌了半碗。 李药袖不忍直视地撇过脸,抱起个窝窝头跳下去放在了小马驹面前,小马驹亲昵地蹭了蹭她,才叼起窝窝头慢慢咀嚼。 谭娘子见此情景,不禁笑容满面道:“粗茶淡饭的,各位不嫌弃就好。”她余光瞅见角落里始终垂头抱臂的沈檀,端着盘子过去小心问道,“这位少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即便不舒服多少还是吃点东西,要不然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李子昂勉强咽下去满嘴的食物,扬声道:“沈兄,到这境地就别挑了!等雨停了我再请你去城里最好的酒楼好好搓一……咳咳!” 沈檀耷拉的皮帽慢慢抬起,露出他那双亮如寒星的眼眸,没有任何感情地看着面前妇人。 谭娘子手一抖,差点没将吃食洒了一地。不知为何,明明这个少年看起来是这几人中最和善好说话的一位,可刚刚这一眼却无端让她直冒冷汗,手也打起了哆嗦。 幸好这异样不过一瞬,沈檀眉眼重新挂上温和有礼的笑容:“娘子盛情难却,在下就却之不恭了。”他没有去端粥碗,只是拿起个窝窝头慢慢掰开吃着,吃相比李二公子不知斯文了多少。 李药袖趴在大荷叶上两爪托腮看着沈檀吃东西,心想这个人当真十分矛盾,做着走江湖跑腿的买卖,与三教九流的各色人都相处得很融洽。可行为却又丝毫不沾染江湖盲流的做派,光他吃东西比曾经燕京里大部分的王侯公子都赏心悦目。 谭娘子将粗粥向沈檀推了推,好心劝道:“这窝头干嚼着塞喉咙,少侠就着粥吃也顺口。” 沈檀掰窝窝头的手顿了一下,忽而笑了笑:“说的也是,那便多谢了。” 李药袖换了个姿势托腮,嗯,但这个时候沈檀的笑就不斯文了,有点阴阳怪……蓦地身子一空,她呆呆抬头,褐色的面团怼在她眼前,沈檀虚情假意的声音响起在她头顶:“神兽大人,光看我吃有什么意思,您也尝尝?” “……”李药袖动动鼻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既然小蛇盛情难却,那在下也却之不恭了。”说完张开血盆大口,“嗷呜”一口叼住了窝窝头,边吃边赏了沈檀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沈檀嘴角抽抽。 …… 几人吃完晚食,阿大便将茅草和铺盖卷抱了过来,他仔细地先将茅草铺在地上才将打满补丁的棉褥子垫了上去,半大的小伙子不好意思道:“我家很久没有客人来了,所以也没多余的被褥,几位将就一下。” 李子昂神思倦怠地打着呵欠直接倒在茅草上,十分不在意地挥挥手:“多谢小哥了,我睡哪都一样。”他话音未落,十分豪放地大张双腿双臂打起了小鼾。 沈檀也长长伸了个懒腰,眼角眉梢皆是倦意,他先将已经睡得四仰八叉的小镇墓兽轻轻放在一旁,才接过阿大手中的破布被草草铺好,抹了抹皱巴巴的被角问道:“小哥方才欲言又止,实在让我好奇,这雨婆婆到底是什么来历?莫非是这平凉城的禁忌不成?” 阿大下意识看了一眼铺子后门,犹豫了一下,低头借着帮法喜小和尚整理铺盖的功夫摇头小声道:“禁忌算不上,我娘……估计是嫌晦气才不愿多说。” “晦气?”沈檀挑眉。 阿大皱着张脸想了半天才说:“其实雨婆婆很早之前是平凉城里的人,对,不是妖物。”他又看了一眼后门将声音放得更轻一些,“雨婆婆一家子都是从外地逃难过来的,到了城里的时候只剩下十来个人,都各个都快饿死了。城中人见他们可怜,由府尹大人的出面拨了一间破屋给他们安身,有好心人家还捐了粮给他们。” “哦?这么说来这城中人对雨婆婆一家有恩啊,”沈檀颇为不解,“那为何雨婆婆竟会化作妖物残害城中百姓的性命?” “是啊是啊,一开始他们他们的确对城中人感恩戴德,”阿大说着神情气愤,“可没想到雨婆婆和她女儿贪得无厌,粗粮吃多了就想着吃精粮,吃了精粮又要吃肉。虽说平凉城富裕,可也没到哪家哪户能多出精粮的地步啊,更别说逢年过节才舍得买斤把肉回来!” 沈檀打了张口,人也慢慢从墙上歪倒在了铺盖上:“所以说这又是个农夫与蛇的故事了?”他的眼皮渐渐下沉,声音也飘了起来,“可这没到让人变妖的地步吧?” 阿大轻手轻脚地将已经打着小呼的法喜小师傅抱在茅草上:“那时候我还小,记不大清了,只说是雨婆婆的女儿不守妇道,勾引了一个富家公子哥私奔,结果被人发现后自个儿没脸投湖自尽了。所以这雨婆婆一怒之下就变妖怪啦,唉,要我说这母女两真不要脸!是吧,哎?” 阿大摸摸脑袋,困惑道:“怎么都睡了?”他自言自语道,“也是哦,和雨婆婆打一架,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他心疼地将油灯吹灭,又检查了一下门板有没有被抵好,这才猫着腰出了铺子。 刚出后门,阿大狠狠吓了一跳:“娘哎!你怎么一声不吭站在这里?!吓死我嘞,也不点个灯!” 雨天天黑得极早,这时候不论室内外几乎没有一丝光线了,几步外的东房里传来男人痛苦地低/吟声,谭娘子就这么笔直地站在黑暗中,眼睛却是微微亮着一点光,她面无表情地问道:“他们睡了吗?” “睡了啊,”阿大摸不着头脑,“睡得可香了哩!” “睡了好,睡了好。”谭娘子仿佛松了口气,重重拧了他一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没把门的嘴皮子在那波嘚啵得!都是外乡人有什么好说的!” 阿大委屈地捂着胳膊叫痛:“娘,轻点轻点。我这不是好久没看到外乡人来咱平凉了吗,就想和他们多说说话,知道点外面的事。” 谭娘子哼了一声:“那雨婆婆也是外乡人,你要不出去和她也唠唠嗑?” 阿大不敢说话,紧紧闭上了嘴。 谭娘子狠狠白了他一眼,兜着围裙撩着帘子进了东屋。 进去没片刻,阿大便隐约听见他爹他娘絮絮说这话:“都睡了?”“睡了睡了,阿大去看了,睡得可踏实了呢。”“那就好,咳咳,幸好爹的药还剩一点,咳咳。”“好了好了,别说了,省点力气。提那死老头子干嘛,闹心!” 阿大一脸茫然地听了一会也没听出门道,一脸莫名其妙地回了自己屋。 …… 夜过三更,雨声似乎渐渐小了,街头巷尾的人家在经历了白日里提心吊胆,这个时候睡得正是香甜无比。 一行有节奏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地从夜幕中走出,由远及近,从降龙街走入小街,最终停在了桂花树下的药铺门前。 “咚,咚,咚。”很轻的三声敲门声。 很快,药铺间亮起小小的一点昏黄灯火,有人蹑手蹑脚地贴到了门边紧张地悄声问:“谁?” “神妙宫的人。”来人语气极淡,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今夜轮到你们家出人了,是你自己开门,还是我们动手?” 门后的人似乎打了个寒战,门板被轻轻地移开,露出谭娘子畏缩恐惧的面容,她不敢直视那人,低头一个劲赔笑:“大人见怪,民妇哪敢劳动大人您动手。” 那人紫冠高束,身披银绣鹤氅,眉宇间带着淡淡的不耐烦:“少说废话,你儿子呢?让他出来跟我们走吧。” 谭娘子犹犹豫豫,牙一咬壮着胆子道:“大人此前说过,一家只要出一个适龄男丁去春湖夜祭就行,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吗?” 青年道士眼中浮起一抹玩味:“怎么,难道你家还有旁人?” 谭娘子连忙道:“有的有的,”她让开门,指着地上熟睡的沈檀几人咽了口口水道,“这些都是外乡人,大人看看,可否入得了龙妃娘娘的眼?” 青年道士没想到她居然真有备用人选,略一思索屈尊纡贵地提步迈入了窄小的铺子,进了铺子他便深深皱眉:“哪里来的如此重的腥气,难不成你家不是卖药而是卖鱼的?” 谭娘子愣了一下,她久在此间并未察觉异样,经人提醒她才恍然闻见自家铺子那浓郁得仿佛令人窒息的水腥味,她呛咳了两声,忽然想到什么脸色难看又惊恐地看了一眼铺子后方。 得不到的响应道士面色不虞地看了她一眼。 她连忙低声下气道:“大人,您是知道的,我家……男人之前失足掉进了平凉湖里,从此得了怪病。这次也是您答应若我家出人去祭祀,就帮忙治我男人的病。” “哼,你倒是打算得精细。”道士不无嘲讽道道,他低头看了李子昂和沈檀几眼,勉强满意,“这两货色不错,罢了,算你家的人头吧。” 谭娘子大喜过望,连忙给他磕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啧,怎么还有个小秃驴,”道士嫌弃地踢了一脚沉睡不醒的法喜,视线忽而落在沈檀怀中打着小呼噜的小兽身上瞬间一凝,“这是……” 更新啦~~~~呜呜,谢谢大宝贝们的订阅(づ ̄3 ̄)づ╭?~我会努力码字报答大家哒!下章我们李二公子和沈檀就要被献给龙妃娘娘了(bushi)我们小袖即将美救英雄! 啊啊啊啊啊出大事了QAQ这是明天的章节!!!我直接点发表了,呜呜呜,明、明天我可能要更一张字数少的,希望大家原谅我QAQ 第28章 夜半歌声 道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弯腰目不转睛地打量呼呼大睡的小妖物。小小石兽黝黑如墨,背脊处隐约泛过一道银色流光,腰腹处雕刻着密密麻麻的阴文小篆,锋利的獠牙在微微张开的圆嘴间若隐若现,庄严与可怖完美地融为一体。他喜不自胜地想要捧起它,却又碍于某种畏惧不敢轻易动手,头也不回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宝物?” 谭娘子原本对那小兽就是又厌又怕,硬着头皮看了它一眼干笑道:“这妖物是随着几个外乡人而来,我也不知道它的出处。” “妖物?”道士冷笑一声,懒得与这无知妇人多费口舌,再三犹豫小心翼翼伸手想要捧起,结果他用尽力气也没拿得起这巴掌大的小兽。 道士:“……”他咬牙卷了卷袖子再度试图抱起李药袖,结果她纹丝不动,甚至还惬意地在沈檀怀中打了个滚,“咚”一头撞在对方胸膛上。 “……”闭目沉睡的沈檀不易发觉地微微晃动了一下身体。 场面一时很尴尬,顶着谭娘子不解的目光,道士咳嗽了一声,故作镇定地直起身指挥手下进来:“将这几人都抬走,这小秃驴……也一并带走吧,看着皮薄肉嫩的样子没准龙妃娘娘也好这口呢。”他说着自己都笑出了声,眼珠子仍贪婪地在沈檀怀中的小镇墓兽身上打转。他虽然拿这小东西没辙,但师父一定有所办法,这可是皇陵出来的好东西,万金难求! “至于你家男人,”道士眉目冷淡,“找个时间将他送到神妙宫去,自会有人帮忙医治。” 谭娘子恭敬地送走了神妙宫诸人,喜滋滋地合上门板,这笔买卖当真划算,不仅保全了阿大还替那死男人求了医,更白得了一匹良驹!她先前早已瞧过了,那匹马驹蹄子粗壮牙口也结实,绝对能卖个好价钱,再添点银子就能给阿大说媳妇了!这么一想谭娘子心底那点愧疚顿时无影无踪,她习惯性地在围裙上搓搓手,回头想再看看那匹马驹。 潮湿的水汽中本在沉睡的小马驹慢慢站了起来,四蹄不安地来回踩踏,对着铺子后门哕哕低吼着。 谭娘子惊了一惊,她在饭食里下的药分量极重,别说一匹马了来头老虎也给药倒了,怎么这会功夫就醒了?! “滴答”“滴答”清晰的水声响起在黏稠的空气中,一双翻白的死鱼眼珠子蓦地出现在了谭娘子面前,细细密密的鱼鳞从青灰色的脸庞上一直蔓延到脖子下方,“娘、娘子,什么……时候……给我……治病啊……” 喉咙里喷出的鱼鳞雨点般落在谭娘子惊恐万状的脸上:“啊!!!” …… 淅淅沥沥的细雨中,一行鬼魅的身影迅速从降龙街奔向了平凉城的西北角,在一处描金画银极为奢靡的宫观外与另外几路人马汇合。 十来个或捆绑或沉睡的青少年男子和牲口似的纷纷被扔上板车,其中还夹杂着一两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清醒着的几人要不神情惊恐,要不心灰意冷。 “大师兄,不是说过几日到龙神诞才举行祭祀吗?”一个干瘦的小道士讨好地凑到紫冠鹤氅的青年跟前,“这大半夜的倒叫师弟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凑齐人头,”他拎起袖子摆摆,“连衣裳都差点被那些刁民给扯烂了。” “等不到那时候了,”青年道士对自己人稍稍有些耐心,但不多,“推勘司最近时常和府尹家的三公子走动,师父担心夜长梦多,赶紧将夜祭办了。这事儿要是成了,日后这平凉城就是咱们神妙宫说的算了,哪还有它推勘司说话的份。” “是是是,”小道士的八字胡直颠,“师父英明!” 言罢,几人再无他话,指挥人马拖着几车祭品径直从西北城门而出,直奔平凉湖。 夜幕之下,千里平凉湖浩渺无边,湖面上风声大作吹得浪花层层迭迭,凶狠地拍打着岸边礁石,激起碎浪无数。 “白日里看这平凉湖温顺平和,没想到入了夜竟如美人多面,仿佛换了一个湖般。”高高的祭台上一人心有余悸地看着脚下翻涌咆哮的波浪,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一步,“当真凶悍,当真凶悍!” 一旁身披紫金长袍的中年男子抚须哈哈大笑:“府尹大人说得极是,这平凉湖中可不是有个美人在吗?”他野心勃勃地注视着在夜色中无底深渊般的平凉湖,“只是美人性情也如面孔多变,得好生安抚才是。” 平凉湖府尹李友德愁眉不展地望着蒙蒙细雨下的平凉湖:“唉,我饱读诗书四十载,从来不信这些奇谈怪闻。”他犹豫几许,不死心地问道,“商黎道长,难道真得要给这莫须有的龙妃娘娘送上祭品,那可是我平凉城十几个大好青年啊。” “贫道此前已禀告过府尹大人您,那十几个青年仅是走个过场罢了,如无意外不会伤及性命。”商黎道人安抚他道,“贫道是修道之人,断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何况……”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凑近了说,“这龙妃到底是谁大人与我心知肚明,一介妇道人家何足为惧?” 李友德面色一僵似想起什么,重重唉了一声,摇头道:“都是旧怨,早些了结吧。” 两人言谈间,一行车马恰巧地飞奔而至,一人下了马在台下朝上遥遥揖首,朗声道:“师父!祭品已送到,还请师父查验。” 商黎道人皱眉,这点小事也劳烦他亲自过去?却不料听见自己大徒弟又重复了一遍,心念一转,猜想估摸着祭品出了问题,便抱歉地向李友德做了一揖:“大人,时辰快到,贫道下去看看确保祭品无无虞,这祭祀才能顺利进行。” 李友德心烦意乱地挥挥手:“去吧去吧,赶紧结束了。” 商黎道人垂眸敛去眼中郁色,转身不屑地撇撇嘴:暂且得意一时吧,待到此番祭祀得成,什么府尹城主哪怕是皇帝老儿,也不过是他脚下区区蝼蚁罢了。 下了祭台,商黎道人脸色一板,不耐烦地一挥拂尘:“何事喧哗?” “师父请看。”紫冠道士连忙将商黎道人迎至沈檀他们的板车前,敛起袖子指向沈檀怀中银光流彩的小兽,“徒儿若没看错,这小兽可是宫中典籍所记载的景帝陵中神道上的镇墓兽?” 商黎道人面色一变,嘴上说着:“你莫胡说,景帝陵深埋潜龙山中,那里人烟绝迹,若是镇墓兽怎会出现在这里?”人却急不可待地凑上前眯眼打量,“唔,这身形体态的确似书中描画的镇墓兽,背上的箓文也是驱邪镇魂的法文,只是……”他迟疑道,“祖师爷传下的书中,这镇墓兽高一丈,宽七尺,乃是一威猛至极的庞然大……” 商黎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字的尾音隐隐颤抖。 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珠子正带着惺忪睡意茫然地看他,核桃兽眼眨了眨,左右看看,见沈檀等人依旧沉睡不起:“我在做梦?还是睡迷糊了?要不我再睡一觉?” 它说着当真就那么倒头躺下,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商黎道人及徒弟:“……” 商黎道人举着拂尘淡定一指:“管它是不是镇墓兽,如此有灵性的妖物当世罕见罕见,把它抓起来带回神妙宫中。”他心下却是狂喜,如此灵兽无论驯服收为己用还是剥皮抽骨用来炼丹都是极好的,他醉心丹术虽然在引气起入体后有所小成,但始终无法再精进一步,他也不是没想过去寻找珍稀材料,但越珍稀的材料越是凶险难得。可惜神妙宫开宫不久,门下徒弟没几个能当大用的,远不及推勘司中能人辈出。 大徒弟尴尬地支支吾吾道:“师父……我与其他师兄弟都试过了,无人能搬动它。” “你胆子大了竟敢框我,这点大的东西搬不动?”商黎道人吹胡子瞪眼,极是不耐地一甩拂尘,“良辰吉时快到了,府尹大人还在等着我,赶紧将这些祭品绑上台子,”他森森一笑,“误了时辰惹了娘娘不高兴,说不定要从你们中挑几个出来充数了。” 大徒弟被喷了满脸唾沫星子,忙唯唯诺诺地应是与其他惊恐的弟子一同赶紧将人搬了下来。 商黎道人转身之际还是心痒难捱,抚着白须道:“罢了,指望不上你们。老夫亲自……” 忽而平凉湖上风声大作,狂风鼓动着沸腾的湖水掀起数丈白浪直扑向岸边众人,当即就有一名神妙宫弟子只仓促回头看了一眼就无声无息地被潮水吞没。 “水调歌声凭谁听,渺渺平凉愁未醒。”虚无空灵的女子歌声踏着巨浪而来,浓郁腐臭的鱼腥味从湖中鼓涌上岸,“濯骨水,怜我身,往事后期空记省*。” 商黎道人手中拂尘险些掉在地上,失声喊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时辰并未到,饵料也没下,陈氏怎么会现身!” *瞎编自宋代张先的《天仙子》 更新啦~我一写剧情就收不住……下章小袖救美登场!下章今晚12点更新,15号上夹子,所以15号要很晚才更新哦~ 第29章 平凉夜祭 “今夜确是好风景,明月当酒与君酬。”女子婉转动听的歌喉听在商黎道人耳中有如催命符,他顾不上被惊涛骇浪卷走的弟子们,一把揪起大徒弟的衣领扯过来厉声问道,“丹药让他们服下了吗?” “都、都灌下去了,”大徒弟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吓得口齿不清,“就、就是有两个牙口咬得太……” 他话没说完,商黎道人已经一把甩开了他,迭声催促:“快将这些人拖到祭台上,点了鲛脂灯就把他们丢下去!” “道长!道长!”平凉府尹李友德带着师爷跌跌撞撞地从祭台上冲了下来,满脸挂着不知是冷汗还是湖水的水珠,苦不堪言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龙妃娘娘不会害人性命吗?”他瞠目结舌地看着神妙宫弟子拖猪般将十几个青壮年往高高的祭台拖去。 商黎俨然褪下平日里仙风道骨的面目嗤笑一声:“府尹大人,那陈氏因通奸外男沉湖喂鱼,这等荡//妇龙神怎么可能看得上?!”他狠狠一甩袖,“如今这湖里是陈氏不甘心化作的一个厉鬼罢了。” 李友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抖着手指指着他道:“你,你这个妖道!竟敢欺瞒本府!”他回头朝着神妙宫弟子怒吼,“放下!都给本官把人放下!” 却无一人听从他的命令。 商黎迎着风浪老神在在道:“本道何曾欺瞒府尹,这平凉城连日的暴雨本就是陈氏作祟!如无祭祀平复她的怨气,水淹平凉近在眼前!”他朝着李友德皮阴恻恻笑道,“说起来还是府尹大人你亲自下令把陈氏沉湖,也不过短短数年大人忘了吗?” 李友德嘴皮子抖动个不停,面色灰白强自辩解道:“那、那是她不守妇道还妄图勾结外男谋害她相公和母亲的性命!” 商黎懒得与他掰扯,冷笑一声,径自跟着祭品上了高台。 台上更是狂风大作,白花花浪水凶狠地撞击着木桩,整个祭台在风雨摇摇欲坠,若从上而下俯视祭台便会发现整个祭台的形状犹如一个阴阳八卦,正中血红朱砂绘制了一个长蛇般回旋的古怪符文! 十几名男子被连成一串绑在一起,神妙宫弟子正欲将他们悬挂在祭台边缘,本欲亲自点灯商黎忽然想起什么,大声喝止放绳的弟子:“等等!”他疾步过去披着满头满面的大雨,艰难地一个个辨认,“镇墓兽呢?我的镇墓兽呢?!” 滂沱大雨从天而降狠狠冲向平凉湖面,无人留意到一片巨大的阴影缓慢地徘徊在祭台之下,仿若一张深渊巨口等待食物降临。 商黎道人越找越急,这些男子的面容在雨水中都逐渐模糊成了同一张脸,这张似曾相识的脸慢慢朝他睁开眼,发黄的牙齿裂开,露出黑洞似的一张嘴:“道长,我的肉好吃吗?” 商黎大人大骇,脚下一滑,若非左右弟子及时抓住,他险些先一步掉进湖中。他搀着弟子的手抖动个不停,面朝黑暗无际的湖水狠狠啐了一口:“你一家男盗女娼!不得善终是老天评断!”他脚踩朱砂阵,身形顿时稳当许多,一张符纸倏地在他指尖点起,狠狠掼向莲花金灯,“今日我便再替天行道收你们!” “你这妖道!”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他咫尺之处,一柄匕首倏地划破雨帘,刺向商黎道人,“枉害这么多无辜百姓,竟也配替天行道!” 岂料那身影暴起瞬间,整个祭台轰然倒塌!所有人如同下饺子似的纷纷坠入平凉湖中,湖水中盘桓已久黑影兴奋地朝着他们张开了深渊巨口。 亲眼目睹此景的李府尹被此景深深震撼,恐惧与茫然占据了他的大脑,他甚至迈不开一步,像根木桩似的呆呆站在那里。 而他身后的师爷疯疯癫癫地大叫一声,带着一身尿骚味连滚带爬地往远处逃窜:“有鬼啊!有鬼!”逃了两步,一条细长的黑影嗖得卷住他双腿,倒提着他拖入了茫茫芦苇丛中。 “大人为何不说话?”柔婉的女声盈盈响起李友德耳侧,柔弱无骨的玉臂从后蜿蜒攀附在他胸膛,“奴家到底与大人有过一夕枕席之欢,大人这么快就忘了奴家吗?可真叫奴家伤心啊。” 李友德僵直的身体渐渐抖动起来,淅淅沥沥的尿液顺着裤子流下,他动也不敢动:“我是被迫的,是他们逼我的!” “哼~”女子轻轻哼笑一声,浓郁的脂粉气将李友德渐渐熏得迷醉昏沉,他渐渐发白的脸庞被拍了一拍,“好啦大人~今夜有缘重逢,便邀请大人再续前缘吧。” 李药袖是被重重砸醒的,谭娘子下的药对她来说并无作用,她之所以困倦如此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吸收的舍利子尚未消化,加之身体发生的变化令她倍感疲倦。她昏头昏脑地一屁股坐在潮湿的泥土中,冷风一吹睡意尽散,使劲抹了一把脸望着湖水呆了呆,骤然站起拔足狂奔。完啦完啦!沈檀和李子昂那二小子真得被送给龙妃娘娘当面首了! 这湖水深不见底,到底是当面首还是当口粮,谁说得准吶! 她冲到湖边,不料一个激浪迎面拍来,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伴随破碎的木材被冲上了岸,李药袖连忙翻过那人的脸,竟是个陌生的年轻少女。她望着湖中急速旋转的旋涡,仅犹豫一瞬便想将女子先往岸上拖拖。 结果少女蓦地睁开双眼,晕晕乎乎地看了一眼面前瞪大双眼的小兽,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折身又往湖中冲去。 李药袖大惊咬住她一角,死死拖住:“唔你,唔,不要命啦!” 少女踉跄一步,不耐烦地想拽出衣角,纹丝未动,她静默片刻咬牙切齿道:“我兄长还在湖里,我要去救他!” 李药袖不松口,核桃眼怒视回去,这不是救人,是买一送一好吗! 少女气结,偏偏又扯不动小兽,看着湖中逐渐沉下去的旋涡急得跺脚:“我是推堪司的人,自幼长在平凉湖边,有闭气法门!快松开我!要不然来不及了!” 李药袖一怔,下意识松口,少女看也未看她如一条游鱼猛地窜入湖中游向旋涡。李药袖只迟疑一瞬,也嗖地一下,紧随其后咚地砸进了波澜起伏的湖中。 一条捞空的黑色长尾呆呆僵在半空,芦苇丛中一双暗黄色的灯笼眼委屈地晃了一晃,完了,刚把小袖扔上岸她又下去了。小蛇醒过来怕不是要打死它,呜呜,巨大的蛇头哭得好不伤心,甚至还打了个饱嗝。 冲入湖中的剎那,李药袖下意识屏住呼吸,结果发现此举实在多余,湖水从她嘴中吸入又吐出,咕噜噜冒出几个泡泡,完全没有窒息的感觉。 激烈的雨点拍打着不见边际的平凉湖,湖面之下却仿若另外一个世界般,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安静得宛如死水坟茔。李药袖来不及多看几眼,就被被旋涡处的水流包裹,身不由己地顺着急速的流水直转而下! 李药袖不知自己顺着旋涡转了不知多少圈,直到她眼冒金星,吐了一连串泡泡后,整只兽才重重地在柔软的细沙上砸出一个坑。若有若无的一点亮光从远处飘来,李药袖缓了一会才长长吐出个巨大的水泡,慢腾腾地抬头打量四周。 很巧,在一丈开外之地,一道熟悉的身影趴在人事不知。李药袖划拉着四爪溜溜达达地过去,推了推少女的脑袋:“喂,醒醒。” 咦?她居然能在水中说话?李药袖不可思议地摸摸喉咙。 少女双眸渐渐睁开,痛苦地扶着额头坐起,看见银黑小兽时愣了一下,正欲张嘴说话却又马上紧紧闭住了嘴,朝她比划了一下,大意是为什么它也在这里? “哦~”李药袖坦坦荡荡地一摊爪,“我也是来救人的!” 少女从未听说也未见过妖物竟会主动救人,神情大为震撼。 李药袖深沉地叹了口气:“我的两个好大儿被抓去当龙妃娘娘的男宠啦!” 少女:“……” 李药袖说完也不顾少女的惊骇,兀自一用力,整只兽轻飘飘地浮在水中,快速扒拉着四爪朝着唯一光亮的来源处游去。 少女呆滞片刻,竟就这么随着前方奋力游泳的小兽追去。 一人一兽在茫茫浅碧色湖水中不知游了多久,只见那许些微光亮逐渐扩大至刺眼的亮度,袅袅乐声也突兀地响起在四周。 李药袖被亮光刺得不由紧紧闭了闭眼,过了一会才小心地睁开,一睁开便见着一个硕大的鱼头好奇地怼在她眼前,长长鲶鱼须随波飘荡。 李药袖:“……?” 胖鲶鱼两眼几乎对成一条线,声调古怪:“你也是来参加龙妃娘娘的大婚吗?” 李药袖适应光线这才发现,那些刺目光芒皆是来自脚下一条全部由珍珠铺成的道路,珍珠路四周遍布各色的琉璃水晶,不可为不奢靡。好大的手笔!不愧是龙妃娘娘,看着可比沈蠡她老爹的皇陵气派多了! “问你话呢!”胖鲶鱼气愤地直拍鱼鳍,“你们陆地上的禽兽都这么没礼貌吗?!” “……”李药袖大怒,这货居然好意思说她没礼貌?! 她张口吐出个水泡还未发声,胖鲶鱼那对斗鸡眼移到了她身后的少女身上,拍打的鱼鳍慢慢放下,那张凸起的鱼嘴慢慢咧开露出一排细小却锋利的牙齿:“啊哈,是人哦,好吃的人哦~” 更新!小袖的湖底神奇之旅开始~沈檀神秘身份也即将揭露~感谢大宝贝们的支持(づ ̄3 ̄)づ╭?~ 第30章 陈三娘子 少女紧张的面色发白,她凭着一腔热血冲进湖里,但到底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直面妖物,迟来的恐惧令她手足动弹不得,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 李药袖抬起一爪横在胖鲶鱼流着口水的大嘴前,尖利的五爪倏地张开,在水中寒光烁烁,威胁意味十足。 胖鲶鱼被吓了一跳,急速地煽动着鱼鳍远离李药袖他们,气急败坏道:“粗鲁!粗鲁的地上禽兽!”那双绿豆大小的眼睛仍旧垂涎万分地在少女身上打转。 李药袖慢慢咧开獠牙,它尖叫一声仓皇逃窜,逃了一半它甩甩尾巴,纹丝未动。胖鲶鱼惊恐万状地回头,银黑小兽紧紧攥着它的尾巴,朝它露出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鱼兄,莫走哇,带我一起去给龙妃娘娘恭贺新禧呗~” 胖鲶鱼当即凝固,双鳍捧脸惊声惨叫:“啊啊啊,丑妖怪啊!” 少女:“……” “……”李药袖杀心顿起! 半盏茶的功夫后,鼻青脸肿的胖鲶鱼被拴着一根长水草,抽抽搭搭地摇头摆尾向前游去。一路上同行的水族不少,鱼虾蚌蟹基本都保持着最原始的相貌,大部分遇见这个奇怪的组合只冷漠地看一眼后兀自向前游去。纵然如此,胖鲶鱼仍羞愤无比地以鳍掩面,不愿在同族面前如此丢脸。 李药袖见状沉思,抖了抖长水草:“鱼兄,为何你的同族与你不大相像啊?”都是一副没有开化,不大机灵的模样。 胖鲶鱼心死如灰装没听见,下一秒五根锋利的爪子便刺啦一声划过它美丽光滑的鱼鳞,它发出声刺耳的尖叫:“我说我说!别刮我的鱼鳞!”它哽咽一声,怨愤又有些得意地看了李药袖一眼,“我与那些蠢东西当然不一样啦!我的洞离不见渊最近,只有我才能自由地出入那里,沾到龙气也就最多,自然也就最聪明啦!”他不屑地瞟一眼逐渐聚拢起来的水族,“他们算什么同族,都是一些水产而已。” 很好,水产说水产是水产,李药袖荡荡水草表示接受这个说法,并对它口中的不见渊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暂时这不是重点,毕竟她的当务之急是从龙妃手中保全沈檀与李二公子的清白之躯。 忽然一只狂奔的扇贝急剎在胖鲶鱼前方掀起一阵白沙,转过身无数只小眼睛眨巴眨巴:“你说谁是水产?” 李药袖与少女:“……” “……”胖鲶鱼嘴硬,“你是,你全家都是!” 扇贝大怒,两张贝壳合合拢拢,尖声尖气地大骂:“你这个鱼奸!仗着皮厚天天蹭龙气,现在居然还把凡人带进湖底!你是不是想带着她们去偷不见渊里的宝物?” 不知为何,扇贝骂完的瞬间,所有赶路的水族齐齐停下脚步,无数双冰冷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投向李药袖她们,最后不约而同定格在了少女身上,若有若无的私语声层层迭迭地响起,连胖鲶鱼和扇贝也朝着她露出贪婪饥饿的神情。 少女手脚冰冷,一口气梗在喉头不敢半点松懈。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被自己捕捞过无数的鱼虾会用看食物同样看自己。这一刻,她为鱼肉,它为刀俎。 李药袖慢慢环视了一圈不知何时朝着她们聚拢过来的密密麻麻的水族,歪了歪头,眼皮也没抬直接一爪拍飞了鬼鬼祟祟摸过来的扇贝。足有一人高的扇贝像一道流星在柔软的沙地里砸到足足十丈开外。 扇贝深深埋在沙中,半晌发出声气若游丝的一声娇//吟:“啊~~~” 众水族:“……” 包围的水族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迅速散开,三三两两继续朝着缥缈乐声处游去。虽然它们没有胖鲶鱼近人的智慧,但是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它们不敢招惹来自陆地的恶兽。 恶兽眼疾手快地捞过意图趁乱溜走的胖鲶鱼,一屁股坐在它背上,一扯水草甜甜道:“鱼兄,走啦,迟了龙妃娘娘会不高兴哟~” 胖鲶鱼差点被她一头压进沙里,用尽全身力气撑起宛如千斤重的银黑小兽,颤颤巍巍地含泪前游:“呜……” 李药袖胖爪托腮望着两条飘动的鱼须,这胖鱼头居然能托起她,不似普通鱼类……脑海里突然划过谭大夫那句龙生九子,又想起方才它与扇贝的争吵,突然神情肃穆,这不会是……湖里那条龙神的儿子叭! 愈接近丝竹声,湖底的情景便愈发热闹繁华,诸多水族游走在珊瑚水晶丛中,有些甚至能如胖鲶鱼一般吐出些简单人语,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它们只是木讷地反复重复几句凡人的日常用语。 “吃了吗?” “吃啦!” “今天天气真好!” “是啊是啊!” 游过一圈,同样的两条鱼碰到,又是:“吃了吗?”“吃啦!” 场面好笑中又透着一丝令人汗毛竖起的怪诞。 李药袖:“……” 胖鲶鱼对此十分不屑:“蠢东西!都是些蠢东西!”许是对比之下有了优越感,胖鲶鱼又恢复了一点趾高气扬,鱼鳍指着前方被无数竖起的珠光贝壳包围的地方,“喏,那便是龙妃娘娘的居所,今日她大摆筵席我们才能如此接近,”他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平时你们地上来的可是连靠近都不能的。” 李药袖不说话,不动声色往下一坐,胖鲶鱼当即一头砸进沙子里。 胖鲶鱼:“……” 李药袖哼哼。 一旁的少女在看见龙妃娘娘住址时眼睛一亮,人已迫不及待地朝前游去,游了半截熟悉的停滞感又从衣角传来:“……” 李药袖驱使胖鲶鱼先行一步的,回头朝着少女竖起一根胖爪晃了一晃,示意她稍后行动。 少女:“……” 于是一兽一鱼一人尾随浩浩荡荡前来拜贺的水族混进了珠光贝的围墙之中,入了围墙,里面的场景出乎李药袖意料。这并不是一处寻常定义中的宫殿,没有方才外围极是奢靡的水晶宝石,珠贝墙内迷宫般的珊瑚丛中飘摇着皎白的珠帘,一方湖石雕琢成的宝座位于层层珠帘之后,宝座之下摊开的贝壳中沉睡着十余名年龄不一,但都长相不俗的男子。 李药袖定睛一看,见这些男子胸口处仍有微弱起伏并未溺死,当即松了一口,随后便四下寻找沈檀他们的身影。粗粗看了半圈,李药袖便瞅见了四肢大敞,睡得豪放的李子昂。好,不愧是他!李药袖淡定地移开目光继续寻找沈檀的下落。 结果,仅仅十三名男子,她来回看了五遍都没找到熟悉的面容。 沈檀人呢?李药袖茫茫然地呆坐在鲶鱼背上,难道他已先行逃走了?但以李药袖对沈檀其人的了解,若是有机会能逃出升天绝不会丢下李子昂一人不管。 “今日可是个好日子啊~”宝座前的珠帘被两边的鳌虾伸着钳子撩起,一道曼妙身影莲步轻移而出,“咱们这平凉湖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本来安静到诡异的水族们忽然间如同活了一般,热烈地朝着女子匍匐前行,连李药袖身下的胖鲶鱼都胡须直颤,两眼发直:“龙妃娘娘,是龙妃娘娘!” 李药袖沉默,如果胖鲶鱼是龙神的儿子,而这是龙神妃子……她一爪重重捂住胸口,它们水产,真的好乱哦。 她身旁的少女蓦地死死攥紧手掌,一直紧闭的嘴巴因为激动的情绪险些张开,她哀伤又期冀地看着前方熟悉而又明显非人的面容,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女子的纤纤五指正如同检阅货物般一一划过男子们的胸膛,落在李子昂胸口时顿了顿,稍稍用力向下一压,满意地点头:“确实是新鲜有力的血肉,”她抬起沾了鲜红的指尖殷红的舌尖卷过每一滴血渍,满足地发出声喟叹,不料她柳眉骤然一竖,目光如刀直刺向李药袖她们躲藏的方向所在,“谁?滚出来!” 她变脸如同翻书,方才的芙蓉美人脸瞬间浮现出密集的鳞片,清亮的双眸也化作了鱼类般凸起的眼球,森森然地伸出长舌卷过唇角:“方才我还觉着今日的血食不够,没想到居然有活人主动送上门,”她一手拨开簇拥的水族,闪电般游到了少女面前,连着噗的五爪拂过少女柔软的脸庞,冰冷的眼中划过一丝迷茫,“你有点熟悉,尤其是身上的血味……”她忽而露出个妩媚的笑容,“你是我陈三娘子什么人呀?” “……”在这极致美丽与恐怖的面容前,少女情不自禁地想往后退又硬生生止住身形,犹豫片刻她鼓起勇气抓住女子锋利的指尖,任由鲜血从掌间滚落哽咽着吐出一串水泡:“阿姊,是我啊……我找了你好久……” 李药袖双眸瞪大:“……哈?” 陈三娘子妖异的面容在极短的时间划过诸多情绪,困惑、迷茫、熟悉还有陌生……她围着少女慢慢游了半圈,忽然凑到少女脖颈间嗅了嗅嘴角慢慢扬起。 一直仰头观察着的李药袖眨了一下眼,飞身而起的影子快如闪电,少女甚至还察觉出痛意,一簇血花便飞溅进她茫然的眼中,而她的阿姊则像之前的扇贝一样重重地在洁白的砂砾上创出一条血路。 呼吸逐渐困难的少女怔怔地抬手摸了摸颈侧,血流不止的地方赫然是两个拇指宽的血洞。 李药袖一爪踩在陈三娘子快要黏合在一起的崎岖双腿上,女子打着滚“嘶”声惨叫着,被李药袖踩到腿上竟如滚油泼过般滋滋作响。李药袖一惊,蹭地跳起落在一旁,茫然地抬爪看了看,依旧是梅花肉垫,没变化啊。 女子柔软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烧焦的双腿在地上痉挛抽搐,她赤红双目紧紧盯着面前同是妖物的李药袖,从牙缝里挤出充满阴冷的几个字:“把她们都给我撕碎。” 万千水族剎那如沸腾的油锅炸开,数不清的爪牙利齿蜂拥涌向李药袖她二人。 李药袖万万没想到这个陈三娘子半点武德不讲,完全没有片可以犹豫,纵身一跃,从扑上来的鳌虾头顶灵巧地跳过,直奔李子昂一爪勾起他的腰带,行云流水地踏着水波急速挥动四爪奋力向上游去。 游了一丈,她想起什么猛地回头大吼:“快逃!她已经是妖物了!不是你姊姊了!” 她吼声尚未落地,整个湖底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虾兵蟹将东倒西歪霎时乱做一团,正急速游向李药袖的陈三娘子亦是如同醉酒般狠狠摔在了砂石里,她忍痛撑起身子神情从迷茫到无比惊恐,嘴唇不停翕动:“它……它醒了……” 从砂砾里升起的乳白浓雾霎时间席卷向水中的每一处,迅速吞噬了平凉湖中的每一人。 更新啦~~~~猜猜谁醒啦~好久没和大家见面啦!小袖的水底奇妙冒险正式开始! 第31章 平凉龙神 李药袖猝不及防吸入了一大口乳白雾气,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一瞬袭来,她宛如从千里高空直坠而下,落地时猛地又深吸一口气睁开了双眼。 胸腔中心脏砰砰直跳,李药袖成大字型在地上趴了才恍惚着抬起头,一抬头对上一张狭长扁脸,绿豆眼怼在一起:“你醒啦!” “……”李药袖一口气又背了过去。 被扔出一道直线的胖鲶鱼在空中悲愤大喊:“是我救你了啊!” 一炷香后,李药袖揉着晕乎乎的额头:“这么说是你把我从陈三娘子手中救了出来?” “对啊对啊。”胖鲶鱼委屈又得意地用鱼鳍拍拍胸脯,“阿鱼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把你偷了出来,要不然你就和他们一起被老蚌吃掉啦!” “老蚌?”李药袖爪一顿,心中一惊抬眸四望:“那被我抓着的李……年轻男子呢?” 胖鲶鱼理直气壮:“关我屁事。” 李药袖:“……” 面对恶兽虎视眈眈的眼神,胖鲶鱼心虚得眼神乱飘,强撑着辩解:“阿鱼我只是一条小小的鲶鱼,能驼起你已经很了不起啦!哪能再背得动那么大一个人。” 李药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每每细想额头便隐隐作痛,只得作罢。事已至此,没办法了,善良的恶兽只能祈祷,暂时让菩萨保佑李二公子福大命大吧。祈祷完毕,她方才打量自己的置身之地。 与陈三娘子的水下仙境截然不同,此地四面黑水,隐约只有一线微光从远处折射而来。作为镇墓兽的李药袖视力卓绝,在此地也只能借着一缕微光看清方寸之间的小小天地。疯涨的水草,粗粝的砂石和各种崎岖古怪的巨石,除了她与胖鲶鱼再无其他任何的活物,甚至连声音都仿佛被黑暗所吞没了。 好像一个坟场啊,李药袖心想,她狐疑地问胖鲶鱼:“这里还是平凉湖?” “当然啦!”胖鲶鱼骄傲地挺起胸膛,在她四周惬意地游来游去,“这就是我的家啦!”绿豆眼斜乜着没有见识的陆地禽兽,“你可是第一个来这里的哦!” 李药袖冷漠:“哦。” 胖鲶鱼对情绪感知并不敏锐,它凑到李药袖面前搓着鱼鳍紧盯着她:“阿鱼救了你,你是不是要报答我?” “……”李药袖和它大眼瞪小眼,抬起胖爪朝它比了个拒绝的手势,“不。” 胖鲶鱼不可置信:“为什么!”它尖声叫道,“你们凡人不是最讲究知恩图报的吗?” 李药袖也理直气壮:“可我不是人啊!” 胖鲶鱼陷入良久的沉默,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也是哦……”它不甘心地来回摆动尾鳍游了一会,还是凑到了李药袖面前,“那你和阿鱼合作吧!我两一起去不见渊中,你力气大帮阿鱼多搬点宝物出来,我分你……”它困难地用鱼鳍比划了半天,心痛地说,“我分你一个!” 不见渊,这个地名是李药袖第二次从这条胖鲶鱼口中听到了,这地方似乎是平凉湖中的禁地,除了胖鲶鱼外其余水族都难以踏足其中。她心中一动,面上不显,胖爪一挥:“不要。” 胖鲶鱼大惊:“为什么?!” 李药袖慢条斯理地舔爪:“什么不见渊,听上去就很危险,区区一个宝物就想我给你卖命?” 胖鲶鱼眼珠子急转,犹豫许久才道:“不见渊是龙神的洞穴,但我们从没见过它出来,都说它已经睡了很久啦~”它没说出口的是,但马上它就要醒了,正因如此胖鲶鱼才急着找李药袖帮忙,一旦龙神真醒过来它的鱼洞肯定不能住啦,胖鲶鱼心如刀绞对李药袖颤巍巍地伸出鱼鳍,“那分你三个。” 李药袖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 胖鲶鱼愤愤地小声骂了一句:“狡猾的陆地禽兽!” 李药袖:“……” 协议达成之后,胖鲶鱼半点不停留便引着李药袖朝那一缕微光投来的地方游去,边游边叮嘱道:“待会咱们悄悄的,速度快点,不然惊动了龙神咱们就一起当饲料啦!” 李药袖心中怪异愈发明显,明明在几个时辰之前这条胖鲶鱼与它说话时口齿都还不清晰,声调也古怪生涩,短短几个时辰之后为何它吐字发言都与常人无异。她游动的四爪渐渐变慢,胖鲶鱼在前方回头催促:“快点快点”见她仍是不动,催促的声音愈发尖利急促,“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啊!” 胖鲶鱼一张一合间,李药袖背后一个冷颤,方觉她面前的黑色比方才所见的深沉了许多,如同一片庞大阴影自上而下地俯身而来。 强烈的危机意识令李药袖立刻背身而逃,可俨然迟了一步,巨大的吸力扯住了她的四爪,不顾她奋力挣扎强行将她拖入森寒入骨的黑暗之中! …… “咕噜”李药袖有气无力地吐出一个圆圆的气泡,冰冷的水流从她周身缓缓滑过,她被捆住四肢一路被飞速拖行到了此地,等回过神时人已趴在这片浅浅的水波中。她举目大致看出此地是一个极大的洞穴,高约百丈,深不见底,遍地堆积着小山般数不清的珠宝玉石珊瑚宝树,便是最普通的珍珠也足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满洞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宛如传说中瑶池仙阁般。 李药袖生前因老爹是极善从商乃京中首富,从小又随娘亲出入皇宫,对这些珠玉并无太大喜好。但自死后变成镇墓兽后她便控制不住自己的爪,光是沈蠡他爹的皇陵已经被她挑挑拣拣翻了个遍,以至于她一度怀疑自己本体是不是貔貅,可又与她在书本中看过的貔貅又不大相似,倒更似老虎一些。 如是想着,李药袖矜持地舔了舔爪,小眼神在最近的一块白玉壁上流连忘返,好白的玉哦,雕成个牌牌挂在镇墓兽的脖子上一定会将她衬托得更威猛。心动不如行动,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自己的爪已经摸上了白玉璧。 她有个不为人知的小小特长,就是吞…… “小偷。”如鼓楼钟声般悠远的声音突然回荡在深渊般的洞穴间,引起雷鸣般的嗡嗡响声,震耳欲聋。 小镇墓兽的尾巴瞬间炸成个球,差点一跃而起,一阵寒冰似的长风从洞穴深处扑面而来,吹得李药袖一个趔趄坐倒在地。 与此同时,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紧张与恐惧,那是来自这具身体本能对于天敌的反应,如果她有皮毛,此刻定当毛发团团竖起,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具有威胁性一点。 可惜,她是个石头兽,哪怕她强行克制本能颤巍巍地支棱起身,那两只耳朵已经紧紧贴服在背上。 “还是个胆大的小偷。”那雷声般的声音再度不紧不慢地响起,震得洞穴顶上的簌簌落下许多莹白的粉末,雪花般瞬间将李药袖小小的身影淹没。 “……”李药袖用力甩开那些珍珠般细腻的粉末,狠狠一跺爪,过于羞辱兽了! 隐藏在洞穴的不明生物似乎能看见她的动作,发出声低沉的哼声,但这次刻意压低了声量,总算没将李药袖震得腿软:“你这个小偷,眼光不错,一眼就挑中了这洞里第二值钱的宝物。” 李药袖沉默了,她有些尴尬和心虚地看了一眼自己浑圆的肚皮,方才一紧张,她顺手就将白玉璧吞了进去…… 面对有可能是龙神的可怖生物,李药袖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对不起,我马上给你吐出来。” 对面:“……” “罢了!”对方连忙制止她的动作,故作不屑道,“区区一块白玉,送你也无妨。” 说了这么久的话,对方却丝毫没有露头的意思,李药袖狐疑地看着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试探着问:“请问尊上可是平凉湖龙神?”她说完觉着不妥又连忙补充道,“龙神大人。” “平凉湖龙神?”对方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玩味,慵懒地轻嗤一声,“你说是便是吧。”他忽然话音一转,懒洋洋道,“这白玉虽给了你,却非无偿赠与。你,且过来给我看看。” 它的一吐一吸间阵阵冷风呼啸而来,吹得李药袖不得不眯起眼,可想而知,那隐藏在黑暗中的是何等庞然大物,一口一个小镇墓兽绝对没有问题。李药袖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小声道:“我把白玉璧吐给你,就不打扰龙神大人了。” “……”龙神冷冷道,“你给我吐一个看看。” 剎那流水潺潺的洞穴冰封数丈。 李药袖刚张开的嘴立刻闭上,颇有些委屈,她吞了白玉璧是她不对,怎么还强买强卖不给还的? 逃是肯定逃不掉的,否则刚才她也不会被强行拖入洞内,对方拿捏她如拿捏蝼蚁。小镇墓兽左右为难,最终认命地叹了口气,垂下头迈着不情不愿的步子朝着洞穴深处走去。 愈往里走,愈是森寒,纵然李药袖是个石胎也能感受到刺入爪垫的寒意,她战战兢兢地借着珠玉的光辉摸索许久,终于看见了一片盘踞着的庞大黑影。 在见到黑影的第一眼,李药袖全身上下的汗毛都在咆哮:快逃! 她头皮一麻,本能地调头想跑,结果尾巴被用力一扯,整只兽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她四脚朝天像个皮球似的骨碌骨碌流畅地滚了下去。 李药袖:“……!!!” 对方显然也没料到轻轻一拉,便扯得只有它指甲盖大小的小兽滚成了个球,一路就滚到了自己面前:“……” 李药袖“咚”的一声脆响,撞在了个坚硬无比的东西上,她眼冒金星晕眩又愤怒地瞪向始作俑者。 一双暗金色的眼眸如太阳般高悬在她头顶,快速地眨动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心虚,先发制人地指责她道:“你太胖了,也,太圆了!” “???”李药袖气得更圆了! 龙神嘴硬:你胖,还圆。 小袖气死(超大声):你没老婆啦! 关于龙神的性格,这本来应该在后续章节揭露,但以防有同学迷糊,提前剧透一下它的本体是龙,魂魄不是,所以会时不时出现很矛盾的表现。具体原因后面会说明哒~ 第32章 蹭蹭你呀 “好了好了,是我一时没收住力道,对不起。”小山似的龙头从天而降,暗金竖瞳定定地盯着渺小的一点,半晌神色不自然道,“没关系,圆圆的也很可爱……” 这么近的距离对视,李药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血脉和体型上的压迫感压制得她动弹不得,一双核桃眼包着泪花:“呜呜……” “龙神”忽然意识到双方体型差距,眼神微微懊恼,一眨眼的功夫,庞然大物消失不见了,一条数丈长的青黑小龙矜持地盘踞在李药袖面前:“如此好些了吗?” 恐怖的压制力终于缓缓消退,李药袖重新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她这才有闲心暗中观察这个不论凡人还是水族都敬若神明的平凉湖龙神。平心而论,这是一条非常漂亮的小龙,枝杈般高昂的龙角,如墨玉般的的青黑鳞片平整光洁,暗金的眼眸沉静温和,周身萦绕着澄澈清凉的水汽,完全没有一丝长蛇类的冷血腥涩。 “你在摸我吗?”青黑小龙低头望着搭在自己胸前的那只胖爪,若有所思,“镇墓兽都是这么热情的吗?” 李药袖:“!!!” 她飞速收回自己不安分的爪子,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亦是矜持道:“我生平第一次见到真龙,实在好奇,冒犯了龙神大人了。”她亡羊补牢地补充一句,“我是个正经的镇墓兽哦!” “……”青黑小龙歪头看她,纠正她:“不必唤我龙神大人,我不是什么龙神。我不过是困在这里的一个……”它想了想,淡淡道,“一个无主亡魂罢了。” 李药袖愣了一下,虽然它语气平淡,但她莫名提出了一丝淡淡的无奈与悲伤,她小心翼翼发问:“那我唤您什么呢?” “也不必尊称,”青黑小龙优雅地绕着她游了一圈,不知不觉地将这只小兽围了一圈,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道,“随意吧,叫什么都可以,你高兴就好。” 好古怪啊,李药袖暗道,变小的青龙和方才初见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好似变了一条龙。这种随波逐流的感觉莫名的熟悉哎,李药袖费劲地抬起后爪挠挠耳朵,果真十分随意道:“那就叫你小龙吧!” “……”小青龙,“可以。”它无意识摆动了一下龙尾,粗长的青黑龙身又不知不觉地缩小了一圈…… 李药袖毫无所觉,她咂摸了一下小青龙刚才的话,好奇发问:“无主亡魂是什么意思?” 小龙暗金的眼眸闪了闪,思索片刻后道:“数十年前我死后醒来时便在这具龙身中,虽然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我知道自己并非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它凑过去盯着小小的镇墓兽,语气复杂,“就和你一样。” 虽然体型差距缩小了,但是被这双金眸盯着时李药袖仍有种仿佛家底都被看穿的不适感,她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结果撞在了冰冷冷的物体上。她诧异回头,结果发现自己竟已被这条看上去礼貌又懒散的小龙紧紧地盘在了怀中。 “!!!”李药袖战战兢兢地伸爪推了推光溜溜的龙身,对方纹丝不动,她原本放下去的小心脏瞬间又提了起来! 青龙恍如初醒,抱歉道:“这是这具身体本来的习性,它许久未见到外界的生灵了……”它顿了顿,声音也随之低沉森然,“也太久没有进食了。” 李药袖一噎,急忙道:“我,我不好吃的……我是石头做的,又胖又圆,口感不好的。” 青龙“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圈小镇墓兽:“圆圆的才比较好吞咽,”见李药袖一副快撅过去的样子,沉静的金眸中划过一丝笑意,略略松了送身体却未完全放开李药袖,低声道,“别怕,我不会吃了你,”他顿了顿道,“毕竟,这只是个幻境而已。” “幻境?”李药袖半信半疑,但见对方确实松了松身子,她才勉强从那种窒息的绞杀感中放松些许,她轻轻戳了下对方比她脸还大的鳞片,冰冷光滑,“可这比我之前在无妄梦中的感觉真实好多,”她怔了一下,回忆起自己抓着李子昂逃命时吸入的白气,不确定道,“那我从醒过来遇到胖鲶鱼开始都是幻觉吗?” “嗯,”青龙懒洋洋地将脑袋搭在自己爪子上,侧头看着李药袖,“白骨无妄梦不过是杯渡的一丝执念罢了,他自己参悟到了一丝天地巨变背后的隐秘想要告诉你,但是他所在的庙宇离潜龙山到底还是太近了,被侵染太深,所以最后他到死也未说出口。” “那是什么隐秘呢?”李药袖怔怔问出口。 “谁知道呢,”青龙向她歪歪脑袋,金眸里充满无奈,“就像我也不知道这具身体的来历,如果说凡人和飞禽走兽都是在天变之后才吸收了灵力走上了各自的修行之路,那这条沉没在平凉湖中不知多少年的青龙又是从何而来的呢?是原本就存在在这世间,还是……” 它的声音蓦地顿住,温和的面庞狰狞地抖动了起来,呼吸逐渐加重,遒劲的四爪深深抓入地面,划出一道道深深的裂痕。 本就提心吊胆的李药袖被它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吓到了,但见对方神情实在痛苦,她犹豫着伸出爪试探着摸了一下青龙潮湿冰冷的鼻尖:“你没事吧?” 青龙紧闭的双眼刷地睁开,暗金竖瞳冷冷地注视着李药袖。 李药袖倒吸一口冷气,搭在它鼻尖的爪子抖啊抖。 青龙蜿蜒地绕着李药袖游走了一圈,再次紧紧圈起了她,随后低眸垂首凑近,轻轻用鼻尖拱了一下她。 “……”被拱倒的李药袖提着一颗心,哪敢动啊。 青龙不满地朝她呲了一下雪白的利齿。 李药袖吓得一个骨碌爬起来就想跑,结果被青龙从背后再次用鼻尖拱倒。对方似乎喜爱上了这个有趣的游戏,李药袖爬起,被拱,再爬,再被拱…… 精疲力尽的李药袖四肢大敞,双目无神地仰面躺在地上,喃喃道:“爱咋咋地吧。” 青龙意犹未尽,却见无论它如何威逼恐吓,银黑小兽都是一副“有种你吃了我”的摆烂模样,金色的眼眸危险地眯起。被玩性强行掩盖下去的食欲再度烧灼着心头,好饿啊,它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进食了,不论它还是他…… 鳞片擦过地面的声音窸窸窣窣,李药袖偷偷睁开一个眼瞄了瞄,却蓦地对上一张垂着一丝银线的血盆大口。那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呆呆望着两排锋利的牙齿霍然朝她咬下…… 死亡的痛觉迟迟未来,反而是一道冰冷黏腻的触感顺着她圆滚滚的肚皮一滑而过。 李药袖:“哈?” “吸溜~”这次的触觉更为明显了,李药袖再难装死,快准狠地抬起两爪阻拦再度舔上来的长舌。 青龙收回长舌,不满地喷出一道鼻息,焦躁地甩了甩尾巴,砸得石壁火花四溅,碎石乱飞。 李药袖顶着巨大压力,坚定地捂住自己的胖肚皮,愤怒咆哮:“兽可杀不可辱!” “……”小青龙眨了眨眼,金色眼眸变化过种种混乱的情绪,最终慢慢沉淀为不可置信的震惊。它迅速支起脑袋,刷地松开层层卷住李药袖的身躯,尾巴尖四下乱晃:“我……我方才饿昏了头了,对不住。” 李药袖委屈又嫌弃地擦去肚皮上的龙涎,一条尾须飘逸的尾巴尖默默递到她面前,她狠狠拍开,又递过来,最后她抽噎一声,一把揪过尾巴上的长须用力擦了擦黏糊糊的肚皮。 小青龙安静又心虚地趴在一旁,目光游移时不时飘到小镇墓兽身上,在她察觉之前又飞速移开,等自己的尾巴被毫不留情地甩开,它方不自然地闷闷道:“我与这具身体融合太深,它死前似乎怨气深重,我时常会被它影响,控制不住自己……”它低低地对李药袖道,“实在抱歉。” 李药袖的气愤中多少有些虚张声势,她与这条青龙的实力差距太大,如果对方真下定决心吃掉她,她也毫无办法。所谓的愤怒,不过是察觉到对方的杀意并未有实质性,想给自己求得一线生机罢了。 情绪冷静下来后,她斜睨了小青龙一眼,干巴巴地说:“你别骗我哈,我看你并没有受伤的痕迹啊?” 小青龙沉默片刻后道:“这是幻境,一切都是虚无,我怕原本的样貌惊吓到你,所以稍作修饰了一番。” 李药袖抖抖尾巴,威严庄重地对它道:“我乃镇守皇陵的神兽,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曾有数百活尸在我面前群魔乱舞,我也面不改色。” “……”小青龙似想起什么,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良久叹息道,“好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青黑色的龙身剎那簌簌落下无数鳞片,一时间完整平滑的躯体骨肉分离、千疮百孔,连那对漂亮骄傲的小龙角也折断成半根,唯有那双竖瞳依旧金光粲然,平静温和地注视着李药袖。 李药袖原先准备好的诸多嘲笑之语梗在喉头,嗓子里像洒一把盐,莫名的苦涩,过了许久她才轻声问了一句:“我能摸摸你的角吗?” 小青龙温顺地垂首。 李药袖抬爪,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残缺的龙角,断口处平滑光整,似是被什么利器直接砍断。胖乎乎小爪迟疑着轻轻地又碰了碰它鳞片脱落的地方,看着露出的森森肋骨,小声道:“可我觉得,你还是一条漂亮的小青龙。” 小青龙闻言沉默了很久,似是怀念又似欣然地轻叹了一声,也礼貌地发问:“那我能蹭蹭你吗?” 李药袖一本正经地思索片刻后点头:“可以。” 于是千疮百孔的小龙蹭了蹭他可爱又心软的小镇墓兽。 更新啦~不知道为啥,这章本来想写得好笑点的,后面居然写得有点点想哭,小龙和小袖都是又可怜又温柔的人啊QAQ 第33章 同坠幻境 一盏茶后,李药袖面无表情地艰难推开小青龙乱蹭的龙头:“够了够了!你矜持点!” 小青龙快速眨了眨金眸,慢吞吞地挪开:“这具身体的本性对我影响很大,偶尔会稍稍失控。”它怅然地垂下龙首,“给你造成困扰了,抱歉。” 李药袖揉脸的爪一顿,不满的心情在看着小青龙残破的身躯时悄悄散去。她故作大度地叹了口气,摆摆爪:“罢了罢了,体谅你困在这洞里许久没见人,一时有些激动,”她转而满心好奇问道,“为什么你口中说的本性与我在书上看到的龙不大一样?”书中的龙可都是行云布雨,恩泽一方的庄重神兽。 青龙优哉游哉地半趴在地上,它一动鳞片就簌簌往下掉,看得李药袖一阵肉疼,可它自己却毫不在意,愉悦地摆了摆尾:“我不知是所有龙皆如此,还是仅仅这条如此。总之,在我时常能感觉到它极度喜怒无常,懒惰、嗜欲、贪婪还有残暴。” 李药袖听得一愣一愣:“那你的意志还蛮强大的,居然能压制这么凶厉的恶兽,”她脑中灵光一闪,心有戚戚焉问道,“你说你是魂魄附身在它身上,那你死前……是人吗?”毕竟当世绝大部分妖物才开化不久,绝没有青龙如此清晰理智的谈吐。 不知为何,李药袖问出口的剎那心脏噗咚噗咚跳地极快。如果真如她所言,这条小青龙岂不是和她的经历极其相似?这世间真有如此雷同的经历吗,还是说他也与当年皇陵中的国师有关? 青龙金眸半阖,李药袖无法从那张平静的龙脸看出丝毫端倪,过了很久就在她几乎以为青龙支撑不住昏死过去时,如金石碰撞的嗓音响起在她耳侧:“我生前的确是个普通凡人,”沉静的双眸直直看向惴惴不安的小镇墓兽,“你既如此问,那你生前也定是凡人了?” 李药袖愣了愣,下意识点点头。 “倒是有趣,”青龙似是沉思又似是在犹豫,良久它慢慢开口,“我生平枯燥乏味并无特别,若说有特别,应当是辜负了一个……” 它倏地中断话语,双眸凌厉地看向头顶:“第二重幻境来了,”它无奈叹气,“老蚌当真是醉酒误事。” “什么?”正满心期待与同道中人友好交流的李药袖懵懂懂地随他抬头,不料被乳白雾气再度兜脸蒙了个彻底。 李药袖:“……” …… “娘子,娘子?”担忧的声音不停响起在李药袖昏昏沉沉的意识中,她头痛欲裂地扶额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斯文俊秀的面容,那人见她醒了松了口气,淡淡道,“让你昨夜偷喝了那么多酒,你若再不醒我只能去请谭掌柜了。 这是……成年后的沈檀???等等,沈檀又是谁? 兴许宿醉初醒,李药袖脑海中如蒙了一层茫茫大雾,每当她细想时便会头疼难忍,最终只得放弃。她就着男子的手喝了整整一碗水,在胸口积压了一夜的酒气才散去少许,一些陌生的画面出现在脑海中,她喃喃问道:“我们到平凉了吗?” “昨夜便到了,”男子将她扶在软枕上靠好,又顺手剥个橘子给她解酒,“不是你吵着要来平凉湖赏月又偷喝酒,今日我们该去城中药铺查账了。” 李药袖衔着酸甜的橘子发呆:“查账?查什么账?”她家什么时候轮到她查账了,她年幼时她爹娘便看穿她不求上进的本性,娘亲早早替她结下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对方财权在握,足可以护她一生无忧。可是…… 可是那负心的狗男人不是退婚了吗??? 李药袖无滋无味地嚼着橘子,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了口。 青年男子面色一沉,再三隐忍地吸了口气,冷淡地对她道:”你既与三皇子退了婚,又招了我上门为婿,便与他和皇室再无瓜葛。你不介意我贫寒出身,我也不介意你与他青梅竹马,正如岳父大人所说,以后我两安稳度日,我自会帮你操持家业。” 他一番言辞振振,将李药袖说得瞠目结舌:“啊?”等等,她爹究竟什么时候给她招了这么一个贤良淑德的赘婿,她为何全无印象? 不对,她一个恍惚,她确实在一个月前与面前的男子——沈檀成了婚。 这沈檀出身寒门,年纪轻轻文武双全,在参加本届科举后更是一举夺魁。奈何刚被今上钦点为状元郎便卷入了朝中党派之争。若非她的郡主娘力保,此人已锒铛入狱。即便如此,他的状元身份也如过眼烟云再寻不得了。于是此人才被她爹慧眼识英雄捡了个大漏,给捡回了她家当赘婿,她娘与爹此番当真配合得天衣无缝,默契非常。 沈檀见她始终无动于衷,知晓她心中仍是惦念他人,顿生失望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他面上不显端起空碗:“你今日身体不适,我自会告知谭掌柜他们改日再去,你不是喜欢平凉湖的风光吗,便在此再赏玩一日吧。”言罢也不等她回答,径自拂袖而去。 李药袖一惊,忙不迭问道:“你去哪里?” 青年的背影沉默地停顿了一瞬,强忍着薄怒,掷地有声:“你既心有他人,那就,分房睡!” 李药袖:“……” 沈檀果真说到做到,在李药袖震惊的目光中,十分有骨气地抱着枕头被子就去了游船另一头的别间。 她偷偷过去瞄过一眼,不是很明白,这么大的一艘游船,他为何偏偏挑了一间最为逼仄且颠簸的船尾舱休憩。如此便也罢了,甚至连饭都不愿与她同桌而食。 “唉,小姐,姑爷这次定是生大气了,”花红给她梳着头,“姑爷是苦寒出身,正是风光无二的时候连遭波折,一时心性难平也是自然。” “对啊对啊,”柳绿递上玉簪,“老爷说了,要小姐您好好收收脾性,再找个姑爷这样相貌好脾性好学识更好的郎君可就难了。” 李药袖委屈万分,连忙辩解道:“我什么也没说呀!他就自己生起了气!” 花红了然道:“小姐心中一直放不下三皇子,姑爷可不是要生气,”她将珠花插在李药袖如云的发髻上,笑嘻嘻道,“但夫妻嘛,吵架难免的,你看那岸上的夫妻不也吵架嘛,俗话说得好,床头……吓!”花红手一抖,差点摔了那对价值连城的翠玉簪子,“阿弥陀佛,怎么还打人了!” 李药袖不解地顺着她视线方向看去,只见平凉湖不远处的岸上寥寥走着衣衫褴褛的几人,有老有少。 为首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正扯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一顿好打,边打边叫骂:“你个无知妇人!好好一只和骨烂,我都与路过的老爷说好了,换一壶面和五个杂面馍馍!你竟敢将他偷偷放了!” 纵然离得远,李药袖也清晰地看见男人狰狞的神情,宛如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鬼。她从未见过如此残暴凶徒,理应是害怕的,可偏偏她心中毫无惧意,唯有蹿起的熊熊怒火,她反手将珠花往桌上一拍大怒道:“光天化日的便打女人!算什么东西!花红,你去让罗大带人把姑娘救到船上来。” 奇怪的是花红柳绿毫无动静,李药袖诧异抬头,却见她二人只是愤恨又焦虑地看着岸上发生的一切,仿佛并未听见她的声音。 李药袖心头腾地窜起一股凉意,她试着开口:“花红?” 花红这时候才忧虑地回头继续替她簪花,却是答非所问:“唉,小姐,那些灾民当真可怜得很。要不是老爷有先见之明,囤了粮又开仓赈灾,咱们燕京恐怕也要大乱了。” 女子凄厉的哭嚎声远远飘来,清晰得一字不差地传入李药袖耳中:“你打吧!你打死我吧!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肉!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是他爹,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男子闻言更是愤怒,直接抓着女子的头往地上掼:“妈/的,老子自己都吃不饱饭了,他是老子的儿子,喂饱老子天经地义!”他双目暴突,点点血珠子溅在脸上也不为所动,凶残异常,“别跟老子废话,你看老虎饿极了吃不吃它的崽子!” “好了好了!”一直麻木不仁的灾民中终于有人上前拉开男子,劝道,“你把她打死了还怎么卖上价?”那人贼眉鼠眼地瞄了一眼地上气息奄奄的女子,嘿嘿笑了笑,“你看人家道长买那老婆子时也是要活口的。活的才值钱,活的用处大!” “妈/的,晦气!”男子悻悻收了手,在破烂的衣物上擦了擦,“要不是她老娘卖了几个钱,咱哥几个早他/妈饿死了。” 目睹全程的李药袖浑身冰冷,她一把抓住柳绿的袖口,怒喝道:“柳绿,去叫人啊!那姑娘都快被打死了!算了,我自己去!” 柳绿惋惜地看了一眼岸上情景,一手按住李药袖的左肩,拾起香粉细细地扑在她脸侧:“小姐,那是岸上的事,我们管不着。”可能是她也察觉话语太过生硬,连忙道,“那些灾民凶狠得很,这次出行我们带的护卫不多,老爷说了要以您和姑爷安全为上。” 花红放下梳子,扶着她双肩在镜中朝着李药袖盈盈笑道:“小姐今日如此好看,快去哄哄姑爷吧。”她的声音低柔如水,轻盈地流入李药袖耳中,“姑爷今日答应要和小姐一同用膳呢。” 李药袖脸上的愤怒渐渐化成了迷茫…… 沈檀:一个疯狂给自己加戏,又疯狂吃自己醋的奇男子,甚至还无师自通了某种茶艺(大拇指)。 小袖(可怜兮兮):有没有人替我发声啊?我一个清清白白的镇墓兽怎么就嫁人啦QAQ 满足小伙伴的加更愿望,周末悄悄加个更!工作日咱们就日更三千哈~(上班令人憔悴) 第34章 往事历历 千里平凉百里莲,习习水风送来荷香阵阵,如果忽视饭桌上几乎凝固的气氛,此幕当真可称得上是良辰美景。 分房睡了三日的赘婿沈檀面色冷淡地端茶轻呷,他姿态从容优雅,比京中世家子弟的风度都要高出一大截,半点看不出苦寒出身。李药袖规规矩矩地揣手坐在对面,想说什么又被沈檀的冷脸吓到,半晌憋出细若蚊吟的一句:“你还生气吗?” “啪!”沈檀将茶盏搁在桌上,李药袖一抖,他浅浅垂眸,“宫亭不敢。” 这叫不敢?这是不敢的样子!他要再敢点,是不是要将茶盏搁在她脑门顶了!岂有此理,区区赘婿!李药袖勃然大怒,手指快打成结,声音更小地问了句:“那你要回房睡吗?”花红柳绿千叮万嘱,今日务必要在饭桌上把沈檀拿下,否则一旦二人不和的消息传进她爹耳中,等待她的就是家法处置! 李药袖大为不服,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为何偏偏只罚她? 花红叹气道:“老爷说了,依小姐的脾气,只会把巴掌往别人脸上拍。姑爷本就是入赘,多被小姐磋磨几次,老爷担心他一口气咽不下去直接吊死。” 太刚烈了叭!李药袖大开眼界,只得自我洗脑,毕竟她是一家之主,怎能没有容人之量呢,何况这是她房内人。 见沈檀不吭声,李药袖心里打着退堂鼓,说实话她内心深处一直觉得自己这桩婚事结得莫名其妙,还有……一点点心虚愧疚。她不由想起退婚那日,沈蠡微微泛红的眼角,她与沈蠡自幼相识,虽然其间他去西北边境军中历练了数年,回来时已是个身量挺拔有些陌生的俊秀青年,但只要他站在她面前微微笑着唤她一声“小袖”,时光仿佛便瞬间倒退回那段两小无猜的日子。 她承认自己心底有些舍不得沈蠡,但怪异的是,如今想来,沈蠡面容却在记忆中分外模糊…… “你在想什么,夫人?”沈檀冷不丁开口,尾音处将夫人二字咬得格外重,双目如鹰紧紧盯着李药袖。 李药袖被他盯得冷汗淋漓:“我我,我……”我只是犯了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而已!但这话她哪敢说出口啊,她急中生智一把握住沈檀冰冷的手:“我今日见了一男子竟然殴打他的妻眷,实在可恶,恶心!你放心,我以后绝不会这么对你的!”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李药袖脑海中的迷雾似乎散去一瞬,但转而又立刻重聚起来,她双目恍惚;“我在哪里看过这个场景?怎么有些记不清了。” 沈檀盯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双手,眸光微闪,慢条斯理道:“哦?听夫人这么说,以后不会,那么以前是动过对我动手的念头了?” 李药袖:“……” 李药袖从未想过他居然能从如此刁钻的角度发难,应对无招只得索性摆烂:“那你回不回嘛!”不回拉倒!她娘说了,男人可以宠不能惯! “好吧!”沈檀出其不意答应得飞快,蹙眉道,“既然夫人如此恳求,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他叹了一口气,“只盼夫人以后一心一意待我,莫要早早厌弃我才是。” 李药袖:“……” 糟糕,他段位真的好高,她完全不是对手,呜呜呜。 沈檀一松口,冰封的氛围顿时消融,他举箸贴心地夹了一块鱼腹置于李药袖碟中,声音也和缓轻柔许多:“吃吧,时辰不早了,吃完也该歇息了。”他说着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李药袖鲜少被人如此照顾,便是青梅竹马的沈蠡也因尚未成婚的缘故与她相处时都多有分寸,最逾矩的可能就是上元夜花灯树下偷偷牵了一下她的手,事后还面红耳赤地解释说怕她走丢了。李药袖懒得揭穿他,堂堂三皇子出行,这周围不知潜藏了多少护卫,还能让她丢了? 奇怪了,今日怎么频频想起沈蠡那个负心人,可却又偏偏如何都想不起他的面容,心中眼前只有沈檀那张冷淡秀雅的面庞…… 她夹起鱼腹的银筷一顿,怔怔地看着对面的沈檀:“宫亭……” “怎么?”沈檀闻声抬头,“可是我方才没将鱼刺挑干净?” 一滴泪珠从李药袖的眼角无声落下,她喃喃道:“宫亭,是沈蠡的字啊。” 忽然间,席间静得可怕。 烛火下沈檀的面容沉静而苍白。 一阵水风骤然从湖面吹来,帘幕缭乱,女人苦苦地哀求声打破了游船上令人心惊的沉默:“求求你了!求求你了!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要不你宰了我把我当羊卖了吧!” 李药袖如梦初醒般“咦”了一声,方才的所有古怪顷刻间被她忘得干干净净,她紧张地放下筷子,转身趴在船舷望向岸边:“沈檀!好像又是那个姑娘!” 男子沉默片刻,牵着她的手肘向后拉了拉:“夜里水凉,别离太近,伤身。” “哦哦!”李药袖头也不回,蹙眉凝望,“莫不是她丈夫又打她了!不行,这次我一定要救她!” 浓稠的夜色中,平凉湖清澈如镜,如水的月光将岸边光景照得一览无余。 层层莲叶间,一艘精致小巧的画舫静静泊在岸边,一盏莲灯幽幽地像簇鬼火在风中闪烁。那日见到的女子正被她的丈夫往画舫上半拖半抱,隐约能听见舫上传来男人们不怀好意的哄笑声。 此时的女子面容干净,衣裙整洁,完全不见当日的狼狈不堪,只是脸上死灰一片,十指紧紧攥着男人的手腕:“求你了,阿郎!杀了我吧……” 男人被她抓得疼了,抬手想扇她却又有所顾忌地只是拍了拍她的脸:“现在杀你老子舍不得,这平凉城可不比咱陈家村,有的是有钱人,挨不了饿。”他兴奋地两眼冒光,像一头贪婪的狼,“上次商黎道长说你伺候得不错,咱也没亏待你不是?大米和肉也进了你肚子,这次你将府尹大人们伺候好了,咱家可就能换套青砖大瓦的房子了!” 女子泪流满面,木然地看着他,忽然使劲一把推开男人,纵身往湖中跳去。 “这臭娘们!”男人大惊失色,想也未想也一头扎进水里。 画舫中人被这声响惊动,皱眉出来查看:“闹什么呢,府尹大人他们可都等半天了!”见人落水却是一惊,但见男人很快抓住女子强行拖着她往船上游来,又不禁哈哈大笑拊掌道,“美人落水,当真别有一番风味啊!” 那笑声猖狂刺耳,听得李药袖怒火中烧,再也按捺不住拍案而起:“我要去杀了那几个畜生!” 沈檀并未阻拦她,只是淡淡道:“你如何杀他们?” 李药袖怒道:“剥了皮!拆了骨!也当羊卖了!”她顿了顿,露出副恶心的表情,“可他们一身烂肉,喂鱼都嫌恶心耶。” 她正欲扯起沈檀一同去行侠仗义,却见沈檀懒洋洋地靠在船舷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将她轻轻拉到身侧:“你看。” 李药袖才不想看那几个脏东西,余光却瞥见两道奇怪的黑影自画舫中缓步走出。一人紫金大氅,手握拂尘,正是主持平凉夜祭祀的商黎道人。原本端得一派高人风范的商黎道人此时却是朝着身旁人点头哈腰:“宗师现在就走吗?要不留下……” 那人身段面容皆被一袭宽松的黑色长袍从头笼罩到脚,声音沙哑阴沉,语气极是厌恶与不耐:“我已告诫过你,我派虽不禁女色,但纵情声色到底亏空根本,有损道心。你等皆是初涉仙途,以后好自为之吧!” 商黎道人被他训斥得冷汗直冒:“弟子不敢,弟子再也不敢了!” “罢了,”黑袍人拂袖离船而去,“修行在你,只要不误了祭祀,随你们去了。” “是是是!”商黎道人擦着冷汗,躬身作揖,“弟子恭送宗师。” 黑袍人敷衍地颔首,冷淡道;“记住,留住她的性命,唯有生祭,此阵才成。” “弟子谨记,弟子谨记!”商黎道人迭声相应。 不知是夜色遮掩,还是相距太远,李药袖只眨了眨眼,顿时失声叫道:“那人不见了!” “何止不见了,”沈檀在她耳侧淡淡道,“方才留心了吗,他只有半片影子。” 李药袖一惊,倏地回头,却差点撞上沈檀的鼻尖。 沈檀迅速拉开距离,掩饰性地摸摸鼻尖咳嗽了一声:“我方才瞧得入神,唐突夫人了……”他瞥一眼飞速沉入湖中的月亮,眼神忽然变得些许温柔,“该睡了,小袖,再醒来时我们就该离开了。”该看到的已经看到,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要走了,再不走恐怕要突生变故了。 李药袖悄悄按了按跳得有些快的心头,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随即紧张地舌头打结:“睡睡,睡啦?可那女……哎?”她眉眼疲倦地连打了几个张口,软绵绵地趴在了桌上,咕哝道,“我可是第一次和别的男子同床共枕,有点刺激……” “……”沈檀嘴角微微勾起,俯身给她披上薄毯:“如是便巧了,宫亭也是第一次。” 更新啦~~~今晚又是沈小龙的千层套路! 小袖:我这么单纯一个镇墓兽,根本招架不了哇! 下章幻境结束,回到现实~ 第35章 回到现实 “沈檀,今日我们是不是该去城中了?”趴在舷窗上拨弄荷叶的李药袖忽而回头,浅浅皱眉道,“爹不是交代我们这次不仅要清点药铺的账目,还要去码头看看吗?” 李老爹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粮油米面、镖局码头杂七杂八的都涉及一些,只不过大部分都只是浅浅掺和一脚,各行各地都有自己不成文的规矩,若是参与太深便是过犹不及了。平凉城是大燕著名的水上通衢,每日间南来北往的船只络绎不绝,李老爹实在心痒难耐便又浅浅地小建了个码头,东家挂的李药袖她娘的姓氏,故而鲜少有人知道它的底细。 沈檀正提笔练字,眉眼专注:“不急,再等等,今日是最后一日了。” 李药袖抱着装满莲子的碗流畅地从舷窗滑到沈檀案头,下巴垫在交迭的手背上,这个姿势令她动作一顿,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好似曾几何时也如此趴在沈檀对面。她细想也未能想出个所以然,便捡着沈檀话里的重点问:“什么最后一日?” 沈檀笔尖悬在半空,落下一滴墨汁,墨汁在素白的宣纸上洇开。 李药袖惋惜地盯着那滴墨汁,完全未发觉周围的景象亦如水波般盈盈荡漾开,忽听沈檀声音缥缈地远远唤了一声:“小袖。” “嗯?”她支着下巴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阴云密布下的惊涛骇浪,无数支离破碎的红荷随着风浪狠狠拍打在她脚下高台的木桩上,远近入目处皆是深深浅浅的鲜红,无比凄艳诡丽。 “死了吗?” “应该还没呢,师父特意嘱咐要留她一口气,要不然这生桩立不成。” 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趴在高台边缘,伸头缩脑地向下张望,一人使劲抹了把脸上的水:“走了走了,我在平凉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湖起这么大的浪!” “可不是吗?”另一人嘟嘟哝哝,显然也不愿在这鬼地方多待,嫌恶又畏惧地朝下看了一眼,赶紧推搡着那人离开:“快走快走,也是我两倒霉,碰上这晦气的差事。” 被推的人嘻嘻笑着捣他一手肘,挤眉弄眼道:“睡她的时候怎么不说晦气了?” “啧,不睡白不睡嘛,那样貌身段是真的好,哈哈!” 两人旁若无人地与李药袖擦身而过,李药袖一直烟笼雾罩的神志在此刻骤然清明,她立即下意识伸手去抓那两人,自己的手指却从二人衣袖间径直穿过。 她尝试再三,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渐行渐远,忽然想起游船中沈檀说的那句“最后一日”…… “原来如此,”她孑然一身站在风雨中恍然大悟,视线落在两人方才趴着的位置,鬼使神差地朝那里走去。虽然有所准备,但在看见水下情景时李药袖仍然感到一阵恶寒。 如云的长发飘散在艳红的碎荷间,女子姣好的胴/体被生生镶嵌在木桩底部,折断的四肢扭曲地挂在木桩四面,源源不断的鲜血染红了大片的湖水。如那两人所说,她还留着一口气,呕血的嘴角微微动着。 风浪声如此大,可女子气若游丝的声音仍旧断断续续地传入李药袖耳中:“桩子,我的桩子……娘的,小宝贝……” 李药袖在那一瞬间醍醐灌顶,法喜——雨婆婆——陈三娘子,所有的一切都连成一条清晰又简单的线。从沈檀带她在雨夜中跨入破庙的那一刻,冥冥之中一只无形的手将她推到了现在的陈三娘子面前。 可眼前的画面早已是血渍干涸的陈年往事,她现在也只是身处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境之中,而面前这个可怜女子也已化身成了妖物…… 从未有过的愤怒与悲怆充斥在李药袖胸腔里,沉甸甸,满当当。她摸了摸心口,那明明是颗石心,此刻却剧烈地鼓动着,有什么似即将呼之欲出。 “咕唧”“咕唧”黏腻的狼吞虎咽声响起风浪声中。 李药袖强忍着心头的不适看去,幽黑的湖水下飘荡着一条似蛇非蛇的两脚怪物,它盘旋在木桩旁边两排细密的牙齿正叼着女子的断腿快速吞噬着。 陈三娘子似乎已经察觉不到疼痛了,她只是怔怔地低头看着那只一寸寸吃掉自己的怪物,蓦地笑了一笑,血泪顺着脸颊流淌:“这世间谁都能践踏我、欺辱我、拆吃我,只因我是个女子。现在连你这个畜生也要拿我果腹……” 她艰难地抬起晃荡的胳膊,缓缓摸上怪物黏腻光滑的头颅,手指一点点扣进怪物翻白的眼睛里,狠狠挖出血淋淋的眼珠子塞进自己嘴里! 在怪物愤怒的惨叫声中,她任由对方更为凶狠的撕扯自己的身体,连吞带咽下地吃下那个眼球,又接二连三地去从它的伤口里挖出一块一块的肉囵吞塞进嘴里。血与肉沫从嘴角簌簌落下,她目光凶厉,口齿不清地大笑道:“畜生!看谁先吃掉谁吧!” 李药袖被这一幕震撼到久久无法发声,胸口砰砰的跳动声愈发震耳欲聋,就在她攥紧心口的剎那,久违的乳白浓雾倏地将她团团围住。 “小四脚兽,小四脚兽?”有什么东西在茫茫白雾间打了个酒嗝,苦恼道,“噫~你快醒醒,嗝!再不醒,蚌蚌我呀,要死啦~嗝!” 李药袖耳膜处仍鼓动着剧烈的心跳声,她抬手……等等,她盯着自己黑黢黢圆乎乎的爪子,五爪开花又闭合,不知为何她莫名松了口气。在幻境目睹了陈三娘子种种,她竟觉着当个镇墓兽也没什么大不了。 “醒啦醒啦~嗝!”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欢快地围绕着她打转,“蚌蚌我啊,差点急死啦~” 这熟悉的腔调,造作的声音,重复的用词,李药袖出其不意抬爪一抓,果然抓住了坚硬厚实的外壳,以及软软小小的触角…… “啊~讨厌~”销/魂的骂声响起,若不是李药袖收爪速度快,便险些被那大贝壳夹了个正着,迷雾缓缓流动,露出的正是此前与胖鲶鱼吵架的那个扇贝。此时它的体型比初见时足足大了十圈,与扇贝时外表大相径庭,银白的蚌壳外浮着浅浅一层红晕,“胖鲶鱼说得不错,你们陆地上的禽兽真得很没有礼貌耶!居然随便摸人家的软足~” 李药袖乱七八糟的心跳一顿,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默默在地上使劲擦了擦自己的肉垫,她脏了她脏了,呜呜! 蚌壳:“……” 大蚌此时尚未能化成人形上岸,学习一个叫“奇耻大辱”的成语,但明显从李药袖的举止中感到了十分不愉快,它本欲放这四脚兽出去的动作一顿,数百个软足往前一伸:“给我买……买什么路的钱,要不然别想从我的蜃气中出去!” “……”不论是胖鲶鱼还是这个蚌壳,这些水产虽然不大聪明但欠揍的样子倒是如出一辙,李药袖两爪蠢蠢欲动,阴恻恻道,“是你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拖进幻境中的,现在居然还有脸找我要买路钱?” 大蚌才不怕她,飞快合上蚌壳,飞扬跋扈地在里面叫嚣:“你不给钱,就甭想出去!就、就是龙神大人来了也没用!”提到龙神它心虚了几分,又立马道,“反正龙神大人现在自身……自身什么来着的,哦哦,难保!” 李药袖此时已大约猜到了不见渊中的小青龙便是沈檀,她虽有心怀疑这水产忽悠她,但想起洞穴中青龙中伤痕累累的模样,心头一紧,懒得与这水产计较。她当机立断从肚皮下方一掏,草草摸出个足有她拳头大小的东海珍珠不耐烦地往前一塞:“给给给!别废话,赶紧放我出去!” 大蚌悄悄开了一条缝,瞅见明亮耀眼的东珠惊呼一声,嗖地一下摸走了珠子,欢天喜地地往壳里:“好哩好哩~人家这就送你出去~” 李药袖尚未来得及做好准备,所有雾气霎时间烟消云散,盈盈波光猝不及防冲入她眼中,这种极大的色彩反差令她一时之间陷入了短暂的眼盲中。 大蚌飞速逃走之余,不忘扬声高喊:“小四脚兽,你给的珠子太好看啦,所以蚌蚌提醒你,幻境中的一些事情你可能会忘记哦~没关系,总会想起来哒!” 李药袖:“……” 小小的镇墓兽睁着无神地双眼茫然地飘着,片刻后她抬爪揉揉眼,双眼这才渐渐适应了水中的光线。 看清的第一眼,她心肺骤停。 她周围的青黑湖水中上上下下飘荡着十来具苍白浮肿的男子尸体,成千上百条的红线从他们体内伸出,结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鲜红蛛网,蛛网中间正是神色痛苦、不停挣扎的陈三娘子。她双目紧闭仿佛陷入了噩梦之中,原本畸形的双腿此时几乎已黏合成了一条黑色长尾。 那长尾仅仅看了一眼,李药袖心中便涌起了强烈的不适感,那是一条鳞片错乱,倒刺横生的尾巴。远看像蛇,近看却又能发现两侧各生了一只小小的爪子。 这么一条怪诞的尾巴,却生生长在了人的下半身。 “三娘子,你可想清楚了吗?”商黎道人的声音隔着湖水竟遥遥清晰地传进了湖底,“你若肯就范,我便放了你的儿子!这般你既能鱼跃龙门,自此摆脱妖物的身份,上岸与他母子团聚,我们也能拿到青龙骸骨,如此两全其美,老道真不知你有何不甘?!” “放,放开我!”法喜小和尚的哭喊声也随之传来,“也放了我外婆!” “哦对了,”商黎道人似才想起一般,装模作样道,“你母亲如今也养在我神妙宫中,你若答应,这可就是一家团圆了啊。” 在法喜的声音飘入水中时,李药袖惊见万千红线同时一颤,蛛网中间的陈三娘子亦是双眸颤抖不止。 与此同时,她发现,此地并非陈三娘子的宫殿所在处,而是幻境中她所见到的不见渊洞口! 更新啦~~~沈小龙的限时美梦结束了,要重新藏好马甲陪老婆勇闯天涯!今日份回答同学提问:沈小龙和小袖一龙一兽会生出来个啥?敲黑板,参考龙生九子的案例,母族的相貌会在子嗣上占有很大优势,简单来说可能大部分像小袖,小部分结合青龙的特点!但是这时候探讨这个问题为时尚早哈!(我到底在说啥,救命!) 第36章 龙蛇之争 不见渊,此地竟是不见渊! 李药袖仅仅迟疑一瞬,便借着茂密的水草遮挡,匍匐在上下飘荡的男尸脚下,慢慢向着那方幽暗的洞口前行。她一边艰难躲避千丝万缕的红线,一边时时留意陈三娘子的动静。 好在岸上的法喜小师傅虽是胆小,可十分机灵,在听到商黎道长威胁陈三娘子后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巴,再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红线中央的陈三娘子听不到他的哭声稍稍平息了躁动,抖动的无数红线也随之安静下来。 本来志得意满的商黎拧紧眉头,一把揪过法喜的领子:“小秃驴,你最好识相点!否则,”他将脸色发白的法喜朝着两眼发白的雨婆婆那晃了晃,狞笑道,“我可就要你喂给你外婆,让她尝尝亲孙子的味道了!” 被重重铁链捆住的老妇人骤然嗅到生人味道顿时狂态大发,流着口水“嗬嗬”怪叫着往法喜身上狠扑。 法喜被近在咫尺的雨婆婆吓得双腿乱踢,张口欲叫又立马紧紧捂住嘴巴,眼泪呜呜直流。 “油盐不进的小秃子!”商黎道人见状怒极,当真打算松开手将法喜丢过去,“不见棺材不掉泪,掉了两块肉我看你还叫不叫!” “等等。”一只没有血色的手挡住了他的动作,顺手接过快哭撅过去的法喜,那只手动作轻柔地顺着法喜光溜溜的脑袋摸到他的脖颈直至肩膀处,指尖银光一闪。 所有人包括法喜自己都没看见发生了什么,便见着数片薄如蝉翼的肉片带着血丝径自坠入湖中,淡淡血色从浅碧色的湖水蜿蜒而下。 法喜这才迟钝地感觉到剧痛伴随着飞溅的鲜血袭遍全身,小小的身子抖如筛糠,迟来的惨叫声响彻平凉湖面。 手的主人叹息一声,慢慢地握着帕子将刀片擦净,柔声道:“伤你非我所愿,但只有这般方能留你一条性命。” 商黎道人自认心狠手辣,手下性命只多不少,但看着这一幕,两腿仍不免抖了抖一抖,他前方的另一名黑袍人讥诮地冷笑一声。 那人对此无动于衷,只是看着逐渐沸腾翻涌的湖面欣慰道:“三娘子醒了。”他轻蹙眉头带着一丝不满看向黑袍人道,“若非你当年多此一举,要拿三娘子好好一条无辜性命生祭给蛟怪,也不必等到今日才能取得青龙骸骨,耽误了师尊许多事。” 黑袍人再难忍受他的假仁假义,连连冷笑道:“我的好弟弟,你信不信那妇人若知道此事,只会谢我让她早点从这肮脏人世脱身而出。” 那人明显不信他的言辞,不满道:“胡说八道。”他不愿与他多费口舌,转而垂眸怜悯地看向几近晕厥的法喜,吩咐商黎道,“将他送回宫中好生医治吧,我看他颇有灵性,于修行上应当天赋不俗。” 一直不敢插话的商黎道人连连应是,惹得那黑袍人又是一声不加掩饰的嘲笑。 …… 法喜的惨叫声传入湖底的前一刻,银黑色的小镇墓兽已历经艰辛摸索到了不见渊的洞口。幻境中她是被小青龙用极其恶劣的手段一路拖进了它的洞穴中,而此时她徘徊在幽深不见底的洞口处试探了几次,都没能成功进入其中。 她的面前仿若当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网,任凭她使劲浑身解数都无法向前突破一步。 恰在此时,万千红线齐齐巨颤,法喜凄厉的惨叫声同时响起,吊在蛛网上的男尸迅速干瘪成瘦小的肉干,整个湖底弥漫起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李药袖登时头皮一麻,心知大事不好,她立刻在密密麻麻的蛛网中寻找陈三娘子的身影。 根本不用多费功夫,因为那道怪异狭长的身影实在太醒目了。 李药袖难以用言语形容对方现在的样貌,也不知她究竟还有没有保留一丝人的理智,因为她看起来已近乎完全失去属于人的特征了。 青黑色的湖水中快速地游动着一条猩红色的长影,丝丝缕缕的红线缠绕着它的身体,骨刺遍布的尾巴细长柔软,但只轻轻一扫,一路触及的礁石瞬间四分五裂。 她“嘭”的一声重重落地,整个湖底仿佛都震了一震,扁长的脑袋似蛇又似人,没有感情的竖瞳急速眨动着,冷冷注视着不见渊的入口处。 在李药袖惊恐的眼神中,陈三娘子裂开嘴巴缓慢地吐出一条鲜红的蛇信,拖着丝丝贪婪的涎液。她急切地朝着不见渊游动了一截,却又深深停住像后退几步,似乎极是畏惧着不见渊深处的某个东西,可立马那种畏惧又被这具身体与生俱来的渴望所压制。 伴随两种极端情绪的斗争,蛇脸也不停地扭动变化,与她巨大体型绝不匹配的细小利爪狂躁地在地面抓出一道道裂痕,最终妖物对于食欲的本能占据了上风。只有吞噬掉这洞中的龙神,她就能完全变成龙,只要成为龙,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她控制她…… 她要,杀光那座城里的所有人。 猩红长蛇兴奋地闪动着布满细鳞的眼睛,拖着长长的蛇信,一头猛地撞向了不见渊的洞口! 李药袖顿时大惊!要知道所谓的平凉龙神不过是一条半死不活,身受重创的可怜小龙罢了,哪里是眼前这个恐怖壮硕的妖物对手! “轰!”李药袖再度被剧烈的震荡震得脑壳作响,她手忙脚乱抓着一根水草才不至于被这突如其来的波浪掀翻到远处。 让她略略放心的是,与她一般,陈三娘子一样被那层看不见的薄膜所阻拦,方寸不得前进。哪知她这颗心还没放下半截,陈三娘子再度不依不饶地冲向了不见渊。 一次又一次,不见渊牢不可破的防守令陈三娘子逐渐狂躁不安,她愈是靠近不见渊,体内对它的渴望就愈强烈,她仅剩下的一丝理智已彻底被兽性占据。 粗糙的鳞片因为剧烈的撞击破裂,丝丝鲜血顺着蛇脸流淌,她冷冷地注视着黑暗中的不见渊,并未再有动作。 李药袖心中强烈的不安却在此刻达到顶峰,几乎同时,她与陈三娘子一个飞身向前,一个疾步退后。退后的是陈三娘子,她狭长的蛇身退去几步,周身缠绕的红线却在此刻鲜艳欲滴,泛着诡谲的红光在剎那间渗入她的体内。 陈三娘子缓缓睁开眼眸,竖瞳里猩红一片,已无半点余温。她仰头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化成一道如电的血影,弥散着不祥的污秽血色最后一次冲向了龙神长眠之地。 李药袖只觉腹部狠狠撞入一股巨力,陌生的痛楚从她不再坚硬的柔软腹部蔓延向全身。 来不及了,她想。 本来因陈三娘子醒来时沸腾的平凉湖在这一刻竟如死水般寂静无声,短暂的死寂后镜面般的湖面忽然被一道冲天而起的水流击碎,整个平凉湖的湖水随着这条水流卷成了一道通天连地的庞大水龙。 岸上焦心等待的几人怔愣之后,皆是露出深浅不一的喜色,商黎道人激动地快握不住拂尘,面朝平凉湖跪倒在地:“成了成了!青龙现世了!” 两名黑袍人亦是仰头看着龙卷,高个子的人双手环臂虽面上不屑,但眼神中难掩兴奋:“倒让我瞧瞧,所谓的平凉龙神究竟是真龙,还是和那些妖物一样的肮脏东西。” 另一人容色淡淡,眼神似专注又似了无兴趣的淡漠,余光瞥见某处时一愣,喃喃道:“小和尚呢?” 浪花拍打着岸边,浓郁的血色已被水洗得浅淡无痕,只隐约能见一条淡淡红痕蜿蜒流向湖中。 “这个时候还管那小秃驴干嘛?”黑袍人轻嗤一声,从袖中摸出半臂长的一柄短刀,摩挲着刀背:“传说龙的全身皆是宝物,我这柄爱刀正缺个上好刀鞘,待会我看看是割了龙角,还是龙骨给它削一个好鞘。” 另一人仍是皱眉看着那道浅淡红痕,他留意已有人影向着平凉湖靠近深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仙道贵生,我真不愿徒造杀孽。” …… 平凉湖中正飞沙走石,湖面湖下皆被乱窜的气流搅动得天翻地覆,数不清的鱼虾蟹贝在急促流转的波动中仓皇逃命,却又纷纷身不由己地一波波被水龙卷上了湖面。 湖心之处,不见渊的数丈之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安宁,唯有破碎的水草和乱石见证刚刚发生的动乱。 “吓死阿鱼了,吓死阿鱼了!”一条胖鲶鱼从厚厚的砂砾里倏地一头钻出,甩了甩全身的沙子,“那是个什么东西?阿鱼我从来没见过,难道也是龙神吗?” “哎呀,蚌蚌我差点就被当捞汁小河鲜吃掉啦~”雪白的大蚌同样从沙里钻了出来,妖娆地用软足挠了挠壳,“你这条瞎鱼,那是龙妃娘娘啦~”它挠了一半,所有软足忽然僵住,“小四脚兽呢?它刚刚不还在这里?” 胖鲶鱼拍拍鱼鳍,忧愁地看着幽邃不见底的洞口:“它被龙妃娘娘撞进去给龙神当小点心啦。” 大蚌也朝着洞口张望:“好可怜哦,蚌蚌我还欠它一个人情呢。” 不见渊中,小点心镇墓兽正以一种熟悉的速度急速向后一路。 刚刚电光火石间,她忍痛抬起四爪狠狠按向了陈三娘子冰冷黏腻的脸上,滋滋的烧灼声伴随着焦臭味扑了她一脸。 陈三娘子吃痛怒吼,张开嘴想吞掉这不知死活的小东西,熟料对方四爪牢牢摁在她脸上,爪垫上金光点点,烧灼得她痛不欲生。 长蛇狂暴地甩着长尾,身躯上的倒刺刮得沿途石壁上火光烁烁,不知飞了多久,一蛇一兽才轰然跌落在一片汪洋无际、流水潺潺的金光玉影中。 在魏巍小山一般的珠玉上盘踞着一条断角碎鳞,优雅沉眠的青色小龙,如果忽视掉它满身深可见骨的伤口和拴着它的条条锁链,此景也可勉强算得上是一幅仙境壁画。 与它相比,周身萦绕着不祥红光,身长数十丈的长蛇俨然是一个庞然大物。 小袖:我那柔弱不能自理,满身伤口的可怜小龙。 沈檀:柔弱,无助,等着老婆来卖惨。 第37章 与龙重逢 李药袖被狂怒的陈三娘子猛地甩出了一丈多远,银黑小兽一头栽进了足足一人高的“玉山”当中,小小的身影瞬间被埋得没了影,只留一截短短的尾巴在外抖个不停。 合眸假寐中的青龙:“……” 倒在葱埋进玉山中的李药袖四爪齐挥,奋力地刨着玉石试图把自己扒拉出来,岂料这些玉珠比寻常白玉更为剔透光滑,越是挣扎她下陷的速度便越快。“咻”的一下,连那点小小的尾巴也被吸入玉山当中。 “……”青龙的尾巴不易察觉地扫了扫,搭在下颌处的前爪动了动。 “呼哧,呼哧……”沉重的喘息声打破了洞穴中的安静,此时的陈三娘子已将浑身的红线吸收殆尽,她的鳞片不复原来的粗糙黯淡,长长的蛇身鲜红欲滴。若非额上无角,乍一看竟是比被锁链束缚青龙更似一条活灵活现的真龙。 她脸上的鳞片被李药袖爪下的金光烧去了大半,无机质的竖瞳死死盯着伤痕累累的青龙快速眨动,对于力量的渴求与对真龙的畏惧令她来回踟蹰。但在这看似焦灼的徘徊中,巨大的蛇影悄无声息地慢慢向青龙接近,那条骨刺横生的长尾难掩兴奋地左右甩动。 再靠近一点点,再靠近一点点,她就能撕碎这条早该化为骸骨的青龙残身,吃掉龙肉,喝干龙血,吸尽它所有的龙力。 空气中的鲜血与尸臭味愈发浓厚,本来安睡的青龙慢慢睁开暗金色的双眸,他仍然看着一丈之外那座小小的玉山,仿佛丝毫未察觉暗中接近的红蛇…… 李药袖深陷在数不清的玉石包围之中,入目皆是璀璨炫目的光芒,若是平时她定当喜不自胜好好把玩。然而现在她急得火上浇油,见寻找出路无望索性心一横,两爪飞速抓着玉石就往肚子里塞去。 一颗两颗三颗,她爪子快出了残影,硬生生地快速将玉山掏平再掏低。 亲眼目睹的青龙受到了一点小小的震撼,不由支起上身,身姿悠然向前游走两步,说时迟那时快,他这不经意的小小动作竟恰好避开了红蛇飞扑上来的庞大身影。 陈三娘子未料到青龙竟然还有走动的余力,不仅一扑成空还因巨大的惯性狠狠摔在了那些缠绕青龙的锁链上。锁链震荡出数道电光与陈三娘子身上污秽的血光剧烈地碰撞在一起,刺目的光芒伴随着愤怒痛楚的嘶吼声贯彻了整个洞穴。 正奋力吃玉的李药袖脑袋嗡得一声响,那条小青龙不会当真被陈三娘子给吃了吧……她艰难地抓起一块玉珠塞入腹中,这是她变成镇墓兽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饱腹感,何止饱腹,她的肚皮已经快被撑破了,几乎透明的肚皮里满当当的都是光华璀璨的宝玉。她深吸一口一起,眼看着逐渐变薄的玉山,再次抓向一块…… 空旷幽深的洞穴陡然卷入一道急速水柱,“嘭”的一声恰好撞在了玉山之上,霎时银瓶乍裂,飞溅起无数点点流光。 “好,好痛……”孩童稚气又痛苦的呢喃声在嘈杂混乱的声音竟是格外清晰。 清晰到连暴怒中的陈三娘子也听入耳中,扭曲翻滚的身躯竟是硬生生地摔在了与她绞杀的锁链上。 李药袖艰难地抓着一片粗布衣角将自己从光滑的玉石堆中拯救了出来,呸地吐出一颗小小玉珠,这才发现自己面前竟是半身鲜血湿透的法喜小和尚。 此时的法喜因失血过多而面如金纸,小小的手脚蜷曲在一起,整个人已神志不清。 李药袖顾不上去看小青龙与陈三娘子斗得如何,着急忙慌地在肚皮里一阵翻找,金锁,丢掉;玉如意,不对;玉珠,还是玉珠…… “噗”不知从哪个角落中飞来一个小小的皮兜,李药袖瞅了一眼顿时大喜,这不是沈檀专门捡破烂的百宝兜吗! 她来不及多想为何沈檀的皮兜会出现在这里,两爪一阵翻找,果不其然找到一瓶金疮药还有一卷绷带。李药袖四爪并用,撕开小和尚的衣领,笨拙地咬开木塞,呼啦啦将半瓶药直接倒在了伤口上。奈何她的爪子实在不灵活,几番费劲都无法将绷带好好包扎,只得退而求其次地将纱布草草敷在法喜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滚,滚开!”女子的声音混合着蛇类阴冷地嘶声响起在李药袖头顶。 她一抬头便撞见了陈三娘子似人似蛇的恐怖面庞,尾巴一紧,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法喜,鼓起勇气牢牢蹲守在了他面前。小小的镇墓兽虚张声势地朝着她呲了呲牙,两爪颇具威胁性地朝前一跺,竟是在地上拍出点点金光。 陈三娘子尾鳍倒竖,竟是被她足下金光威胁得向后退了一步。 李药袖一怔,没想到自己竟有如此威慑力,狐疑地悄悄抬爪瞅了一眼。梅花状的肉垫黑黢黢的,并无特别之处。 沈檀兜里的伤药效果奇佳,法喜肩上的流血已逐渐被止住,只是伤口的痛楚令他无意识地痛吟出声。 陈三娘子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崎长的蛇身高高弓起,俨然是朝李药袖作出一副攻击姿态:“滚,开。”她吐了吐蛇信,看见法喜伤口处的绷带时目光凝了凝,沙哑开口,“我不会,嘶,吃,嘶嘶,了他。” 李药袖谨慎地审视着陈三娘子,忽而听到法喜神志不清地低低喊了一声:“娘……” 陈三娘子再难忍受,长尾狠狠一扫,李药袖被吓得腾空而起,却见她并未在攻击她,而是缓慢轻柔地盘绕在了法喜周围,像一条屏障牢牢将他护在中心。 跳起的李药袖被一条柔软的尾巴接住,顺势卷离了陈三娘子身边。 她下意识地抓住尾巴上的长须,但尾巴主人十分平稳地将她安然放置在了地上,甚至还体贴地卷过片柔软鲛纱擦了擦她身上溅到的血迹。 “谢谢哦~”小镇墓兽条件反射地道谢并接过……望着缺了半片长须的青尾,揪着鲛纱一角呆呆抬头。 一双暗金眼眸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在她看来时飞快地眨了眨才慢吞吞地移开,却并未说话,只轻轻摆了摆尾巴尖。 李药袖虽在第一重幻境中见过这条被束缚在不见渊中的可怜青龙,但那时的大部分记忆如今想来竟如隔雾看花,不尽分明。她只隐约记得这是一条与传说大相径庭的青龙,与陈三娘子化身的红蛇给人带来的邪异恐惧不同,面对这条真龙时李药袖感受到的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与血脉中流传的压迫感。 当然了,她余光瞅了瞅青龙晃动不停的尾巴尖,可能青龙的尾巴和本体也是两种生物…… 李药袖默默擦干脸上和爪上的血迹,其间青龙还拖着它裸露着森森白骨的残破身躯给她找来一个玉碗,又接了些洞中泉水用尾巴递给她。 过于周到了吧!没有见识的小镇墓兽一时不敢动弹。 青龙见她不动,用尾巴尖戳了戳她,结果稍一用力,险些将圆滚滚的小兽戳进碗里。 李药袖:“……” “……”青龙迅速缩回自己的尾巴,佯作无事地瞥了她一眼,眼中的意味明明白白。 小兽震怒,别以为它不吭声,她就不知道它分明在嫌弃她又圆又胖! “桩……子,”陈三娘子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它两之间的哑剧,她小心地避免自己邪气肆意的身躯触碰到法喜,尖长的蛇吻低垂,欲碰又不敢,“我……的……桩子。”她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呼唤着法喜的小名,哪怕他并没有任何回应。 这一刻,李药袖清晰地感知到陈三娘子所失去的人性又逐渐回到了她身上,她不由地松了口气,看了眼浑身伤口的青龙嘀咕着道:“算你运气好。”要不然,它这副凄凄惨惨、破破烂烂的模样哪里是陈三娘子的对手。 她偷偷比划过陈三娘子的蛇身足足有它的两倍粗,何其可怕!简直一拳一条小青龙,等等,李药袖“咦”了一声:“说起来,她是龙妃娘娘……” “……”青龙欲言又止。 陈三娘子生前在平凉城中的境遇之惨烈,李药袖平生未见,她死后却化身成为令整座平凉城奉若神明的龙妃娘娘,简直是莫大的荒唐与嘲讽。 “龙妃娘娘”这四个字对于陈三娘子来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李药袖忍着腹部鼓胀的不适感蜷伏在地,感慨道:“至少在此刻,她能和法喜小师傅母子团聚,也是不错的。” “的”字尚未落地,突然自远方飘来一阵低低的诵经声,那经声又快又密,李药袖乍然听到只觉刺耳非常,忍不住想抬爪堵住双耳。 连一直安静的青龙也略略昂首,冷冷地注视上方,似是穿透穹顶看向遥远的湖面之上。 湖面上念经的黑袍人忽而声音一顿,脖颈青筋暴突,他轻笑一声仍是继续诵经。 湖底不见渊中,本已平静下来的陈三娘子蛇身红光骤现,温柔注视着怀中孩童的双眸陡然竖成两条冰冷直线! 更新啦~~~恭喜沈小龙再度与老婆重逢,并且慌乱给自己套马甲中~ 小袖:它受伤好重,好惨,一定打不多陈三娘子,我一定要保护它!嗝(打饱嗝) 沈小龙:欲言又止。 第38章 青龙降世 陈三娘子蛇脸上的竖瞳与人眼交替闪现,“滴答”“滴答”黏长的涎液落在地上,长长的蛇吻不由自主地凑近怀中新鲜的血肉,顿在半空又硬生生挪开。 李药袖看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惊动此刻的陈三娘子。这古怪的经声让她再度变得极端危险,李药袖暗中向法喜的方向迈出小小一步。 一直痛苦挣扎的红蟒猛地回头,没有感情的视线在她与青龙间来回游移,最终定格在了青龙身上。四爪扣地,蛇首高扬,这是一个进攻的信号。 李药袖心头一跳,刚刚喊出一声“快跑!” 猩红的巨蟒已如旋风般呼啸而至,蛇类特有的滑腻腥冷从她鼻尖擦肩而过,她的尾巴一紧,整个兽被倒吊着拎起才堪堪避开撞飞出去。她像一盏小小的灯笼惊恐万分捧着发光的肚皮,晃荡在青龙的尾尖。 电光、鲜红与青黑快速交织成一幅凌乱的画面,难以分辨在这场混战中究竟谁占了上风。 陈三娘子似乎被捆绑青龙的锁链极端克制,锁链上的滋滋闪电不断消耗她身上的红光,她庞大的身形越来越迟缓。 反观青龙,即便伤痕累累外加锁链舒服,它整条龙翩然游走地毫不吃力,陈三娘子大部分的撕咬碰撞都没有实实在在地落在它身上,全然应了那句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唯独苦了挂在青龙尾巴尖上当吊灯的李药袖,纵然青龙已经格外注意保护她不卷入激烈的打斗中,她仍旧像一道流星“咻”地飞来飞去。 李药袖几次试图跳下龙尾无法,只得悲伤地抱紧了自己沉甸甸的小肚子认命地闭上了眼…… 任谁也未想到,此时穹顶某处突然一声巨响,无数巨石从天而降,原本流水潺潺、美如仙境的不见渊竟在此刻轰然崩塌! “哗啦啦”随之响起的是锁链清脆的断裂声,顷刻间一股磅礴慑人的气势如飓风般从深不见底的不见渊中倾泄而出,席卷向整个平凉湖底。 若非李药袖当机立断四爪并用紧紧抱住青龙的尾巴,险些连自己都被这股气流冲飞上天。 不见渊中犹如经历一场巨大的浩劫,洞中的奇花异草早已毁于一旦,堆积如山的金银翡翠,奇珍异宝更是被坠落的穹顶所埋没。 在穹顶崩塌的须臾间,陈三娘子似乎短暂地恢复了理智,丝毫没有犹豫地扑向了地上的法喜,用自己的身躯牢牢遮盖住了他幼小的身体。 等风平浪静后,李药袖发麻的爪子松开了龙尾上的长须,咳咳吐出嘴里的尘土:“小龙,你没事吧?” 久久等不到回答的李药袖奇怪地抬头,一抬头便看见一条如小山般盘绕的青黑长尾,顺着那条比方才不知长了多少的尾巴一路向上看去,她对上了一双暗金冷眸。 这具身躯依旧伤痕遍布,可这条挣脱了锁链束缚的青龙看着她的眼神却格外冷酷陌生,如垂首俯观路过的蝼蚁般看着她。 嗡嗡雷声般的龙吟响起在这片废土之上:“镇墓兽?”它顿了一顿,平波无澜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起伏,“这么小的镇墓兽?” 本来瑟瑟发抖的李药袖:“……” 虽然这条龙的脑子看上去不太好,但这欠揍的语气倒是依旧没变,看来是刻入骨髓了,可恨! 青龙的眼神仅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落在了落石堆中的陈三娘子母子,金眸冷厉:“妖邪之物,竟也敢挑衅冒犯本尊。” 李药袖见状不妙,趁它不意间暗戳戳地想摸去陈三娘子那边,结果走了两步便被青黑龙尾漫不经心一扫,一个趔趄滚了回来。 “……”李药袖灰头土脸地爬起来,狐疑地看了一眼杀气腾腾的青龙,再度猫猫祟祟试图潜行。 那条已经摇曳走了的龙尾横扫而来,这次李药袖做了防备,四爪一跃轻盈避开,哪知刚刚落地,龙尾自后卷来牢牢捆住了不安分的镇墓兽。 李药袖猝不及防被鳞片糊了一脸,愤怒地扒拉出一个脑袋,结果看见青龙仍旧气势凌人地朝陈三娘子母子游走而去。 李药袖:“……” 陈三娘子此时被巨大的落石掩埋住了大半身子,虽然周身被砸得遍体鳞伤,但是这些伤口对于已化为妖物的她来说并不算多重。 令她深深畏惧的是那条步步紧逼的青龙,方才明明还是旗鼓相当的对手,甚至她隐隐占了上风,此刻她却被骨血的畏惧压制得全身颤抖,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逃跑二字。 可她不能走,她的怀中还有她的孩子。 “你原本竟是个凡人?”青龙本欲直接了结了这只不知死活的蛇妖,结果在看清红蟒面容时爪下一顿,眸中满是厌恶,“你既是凡人,竟自甘堕落,融于妖物。当真……” “小龙!”李药袖及时出声制止它。 青龙金眸倏地瞪来,灯笼般的眼中满是“你居然敢如此放肆称呼本尊”的不可思议。 “……”李药袖被它的震怒给噎住,好吧,它脑子不好她忍! 李药袖艰难地从紧紧卷住她的尾巴里向上挣了挣,深深地吸了口气认真地对青龙道:“三娘子生前遭人所害,为求自保才化为妖物,这一切皆出自她本意。” 青龙震惊地看着这只同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镇墓兽,冷嗤一声,周身瞬间凝水成冰:“你的意思是她方才居心叵测想要吞噬本尊,也是逼不得已?”他谴责地看着这只居然为妖邪开口求情的镇墓兽,“你身为镇墓兽,勉强也算驱邪除恶的神兽,竟与妖物厮混在一处!” 不知为什么,李药袖从它语气听出了“明明挨打的是我,你竟然替她说话”的愤怒。 她不确定地看了一眼青龙,只见它姿态威严凌厉,便犹犹豫豫地觉着应是自己听错了。她努力替陈三娘子分辨道:“人化妖物无论习性还是神志都多少会受到本体妖物的影响,何况三娘子还被外界歹人施法控制了。”她说着说着忽然冒出一句自己都未察觉的一句话,“你自己也是如此,更应当知道这其中的身不由己。” 青龙立刻傲慢否认:“本尊不知道,本尊为何要知道,本尊生养自天地,出生起便是赫赫有名的彭蠡小龙。如何能与这妖物一般?”它边说便再度谴责地瞪了李药袖一眼。 岂料这可恶的小镇墓兽抓住奇怪重点本领一流:“彭蠡小龙?是你的名字吗?”她咕哝着,“果然是小龙。 青龙:“……” 李药袖在心中反复咀嚼着彭蠡两字,总觉得莫名熟悉。 青龙自觉失言,脚下寒冰越发凝固得深厚。 在它两大眼瞪小眼之时,遥遥湖面之上再次传来了诵经声,许是察觉到了陈三娘子的失控,这次的经文更为古怪密集。陈三娘子渐渐恢复人形的脸庞再次扭曲,整条蛇身痛苦地弯曲扭动。 法喜被她的挣扎从昏迷中吵醒,他受了重伤又连遭波折,此时发了高烧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他乍一看到陈三娘子的面容当场吓得说不出话,整个人呆得像块木头,渐渐地他满是眼睛迷茫了起来,盯着陈三娘子狰狞可怖的脸庞,两只小手慢慢摸了上去。 他神志不清地看着这张已经没有多少人类影子的脸:“阿……娘?” 陈三娘子眼眸中山过痛苦之色,可尖利的蛇吻却嗅到了法喜身上的血腥味,长长的蛇信拖着口水贪婪地舔过那些血迹。 法喜烧得迷迷糊糊,冷不丁被一舔又吓醒了几分,他犹豫了片刻,抬起胳膊对送到蛇嘴边哭着道:“阿娘,你吃我吧。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被爹送给别人当肉羊了,”他哽咽着说,“还不如给娘吃了呢,我真的好想……好想阿娘啊……” 他说着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倒在了红蟒的怀中。 陈三娘子仰头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蛇尾狂乱地扫动着,经文仍旧源源不断地拥入她脑海里,兽性与人形几乎要将她撕扯成两半。她不能也不服!她一生都是身不由己,为何死后还要为人所控! “原来如此,”青龙狞笑一声,那些经文似乎也对它产生了一些影响,“看来不管哪方天地,凡人都恶心得令人作呕。” 李药袖吃惊地看见青龙周身原本澄澈的水汽染上层淡淡黑气,连带着它的神情也冷酷猖狂起来。 青龙听着经文不屑地冷笑了一声,骤然腾空盘旋一圈,长长的龙吟声自它口中发出,起初如悠远钟鸣,渐渐化为千顷雷霆,自平凉湖底直冲云霄!什么经文祝祷霎时被冲散得无影无踪,湖中无数水族趴倒了一片又一片。 “是,是龙神大人!”不见渊洞口处,胖鲶鱼软成一条咸鱼,连鱼鳍都不敢挥动,抖着声音道,“它,真的醒了。” 银白大蚌虽说也满心敬畏,但比胖鲶鱼镇定了许多,它搓了搓软足不无怀念道:“终于醒了……啊???” 最后一个“啊”字被冲天的巨浪所淹没,两个水族眼前一黑,已被水流冲出了数十丈。 青色的巨龙逐浪踏波,如一抹流云直破湖面而出! 霎时云翻雾涌,天地色变。 可谓气势万钧,神威万里!如果可以忽视掉它脑袋顶上的一点小小银黑…… 更新啦~ 沈小龙(愤怒):我老婆居然不帮我说话! 小袖(隐忍):他脑子不好,我让着他! 第39章 青龙掉马 一炷香前,平凉湖岸上两方人马正在对峙。 以商黎道人为首的神妙宫诸人面对兵戈相向的李府府兵们丝毫不落于下风,商黎道人不慌不忙地抚须微笑:“李三公子,这是何意?府尹大人既然下落不明,三公子一不报官,二不赶紧找人,来寻老道麻烦未免也太不讲理了。” “废话少说,”李子真一扫往日里的风度翩翩,母亲突然亡故和父亲不见踪影令他愈发郁沉,眼中血丝遍布,“我父亲被你这妖道妖言迷惑,这几日里日日在平凉湖边忙着所谓的春湖夜祭,你敢说他现在失踪与你无关?!” 商黎道人一脸遗憾:“公子所言不假,大人的确是襄助贫道举办祭祀。但昨夜夜祭之时龙妃大怒,潮水暴涨。别说府尹大人了,连老道我自己都差点性命难保哇。” 他心中极是不耐,但龙骨尚未到手,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耐着性子打太极道,“令堂病故老道也深以为憾,公子节哀,现下还是早日找到府尹大人为好。” 李子真理也未理他,手一抬阴鸷道:“将这些妖人都给我绑去府衙。我倒要看看,是府衙的板子硬,还是他们的嘴硬!” 商黎道人面色一变。 “哼。”一黑袍人慢慢从神妙宫弟子中缓步走出,手中短刀滑过不祥的寒光,“无知竖子,本欲放你一马。但既然纠缠不休,就一同去湖里陪你爹吧。” 李子真虽有预料,但亲耳听到父亲的死讯亦是心神巨怆,他踉跄一步,恨得牙缝渗血:“果然是你们!我杀了你们!” 黑袍人笑了一声,笑声尚未落地,人已闪至李子真面前,短刀横划直取他项上人头。 刀光映着李子真惊骇至极的面容,那一刻他大脑一片空白,竟是分毫未避。 “当!”刀兵相接的声响格外清亮,一人持剑挡在李子真面前,后脚因对方的巨力深深向后一步陷入泥中,他猛地将李子真掀开,“滚开!废物!” 李子真被反应过来的府兵连忙向后掩护,看清来人身形时心神一震,耳旁有人惊呼:“是二公子!是二公子!” 李子昂举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剑,水流顺着剑身往下淌。他嘴角带血,形容狼狈极了,两眼却是精光湛湛:“哪来的狗东西,杀了我爹还想杀我弟?” 黑袍人意外地挑了挑眉,嗤笑一声:“就你?自不量力。” 短兵相接,霎时剑光与血光交错。 “唉……”湖边一直置身事外的黑衣人不胜其烦地双手揣袖,盯着湖心的水龙卷困惑道,“为何到现在还无动静?只是一具青龙骸骨,即便留有余力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他犹疑一下,来平凉之前师尊交代过经文有限制,不可反复诵读,可如今……他手指慢慢掐诀,终是低吟出声。 李子昂本就身受重伤,好不容易从湖中死里逃生,却又突临强敌,几番交手过后被揍得满脸鲜血。他抹去嘴角血渍,目中凶光毕现,像一头穷途末路的孤狼:“老子今天一定杀了你。” 黑袍人脸上亦是划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他本是想耍够了这小子再一刀了结,但此刻竟被打出了真火:“年纪不大,海口倒不下小。下去和你爹说吧!” 短刀当头劈下,刀刃未至,李子昂脸上已现出血痕。 李子真失声惊叫:“哥!” 大地剧颤,本已闭目赴死的李子昂与那持刀人一同被晃倒在地。 平凉湖上狂风大作,乳白水汽如云如山剎那间笼罩了整个平凉湖,雄厚悠远的龙吟声自远而近传入每个人耳中,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湖上风浪愈发凶狠猛烈,层层白浪遮天蔽日,几乎要淹没整个天地。 湖边的黑衣人面露狂喜:“终究还是来了!” 商黎道人嘴唇抖个不停,慢慢朝着湖面跪倒在地:“是龙,是龙吟……” 然而随着湖面上波澜愈发壮阔,黑衣人面上逐渐从惊喜转为惊疑不定。不对,这动静不对,他虽然从未亲眼见过真龙,但这绝非是一条已死或濒死的龙应有的能量,此番景象竟与传说中神龙降世如出一辙。 他面上不显,心下骇然,如果确是真龙降世,哪怕是他师父亲自到场,恐怕也难应对。毕竟以现在他们初入修行的道行,如何与传说中腾云驾雾的神兽匹敌!这太不公平了…… 他心下深深不平,为何在灵气初现的现世会有一条具有通天之术的神龙?! 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眼神中,一道巨大的青影子破湖而出,驾雾而起,绕天飞旋一周,昂首甩尾地盘桓在浓雾之中,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压迫感,哪怕数十里之外的平凉城中人也能清楚地看见这是一条何其庞大雄伟的巨龙。从平凉城到平凉湖畔,无数人惊恐虔诚地跪倒叩拜,是龙啊,是只存在书中的神龙! “竟然真的是龙……”李子真带来的人中有人轻声惊叹,仰头目眩神迷,“何其有幸,得见此景,不枉此生了。” 如煌煌明日的金眸俯瞰平凉湖边的诸人,隔着云雾,无人能看清它的神情,但是转而一瞬,冰冷的龙息自天而降,自平凉湖至岸上凝固了一层厚厚的寒冰,离湖近的数人膝盖以下皆被牢牢冻住! 虽未言明,但在场之人都在此刻知晓,湖中青龙对他们绝非善意! 与李子真等人不同,神妙宫诸人心知肚明这神龙为何不满,毕竟是他们将它从沉眠中惊醒,甚至妄想谋取它的骸骨!如今看来,陈三娘子已全然失败了!不仅失败,甚至更有可能成为了这条青龙复苏的养料! 谁也无法预料到激怒一条真龙的下场,虽说人人都说神龙是瑞兽,但传说中一怒之下水淹八百里的神龙也不是没有。看着湖边被冻住的几人惨象,最有可能的结果是整个平凉城都会被它迁怒到夷为平地…… 商黎道人已瘫软在地说不出话来,他眼睁睁看着在他眼中无所不能的黑衣宗师被青龙不费吹灰之力,双腿冻成了冰雕。不用想也知道,那双腿甚至那个人都已经废了。他顾不上拿起装模作样的拂尘,连滚带爬地像条野狗一样逃离平凉湖。 走,赶紧走,在青龙发怒之前有多远跑多远。 “咻!”黑色长尾卷住了商黎道人的双脚,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停顿了一下,万分不舍地将他腾空抛回了岸边。 “唉~”黑色长蛇趴在芦苇荡中遗憾地吸溜了一下口水,“小蛇说这个不能吃,其实看着也不太好吃……”它打了个小小的饱嗝,“但就是感觉怎么都好饿,吃不饱哦。” 云雾之中,青龙在喷吐龙息之后再无动静,过了许久,就在低头跪拜的几人以为它已经驾雾而去时一道低沉的龙吟凌空响起,随之滔天巨浪在咆哮的风声中扑向岸边! 神妙宫弟子首当其冲霎时大半人被卷入湖中消失不见,李子真等人离得远了,被卷去湖中的只有寥寥几人,大部分人都只是被浇了个透心凉。他们茫茫然地抹去脸上水珠壮着胆子抬头看去,只见平凉湖上依旧云雾缭绕,但上空那道充满威慑力的青影已消失无踪。 像条死鱼一样瘫倒在地的商黎道人顿时活了过来,因为摔得不轻,他的左腿断了,只得艰难地爬行在地上,随手抓住一个神妙宫弟子怒斥道:“没眼力的东西,还不扶我一把!” 小弟子两股颤颤,噗咚坐倒在地,手指抖啊抖地指向前方:“蛇……蛇妖……” 商黎道人背后蓦地一凉,他干巴巴地咽了口口水,不敢向后回头半分。 “嘶嘶~”滑腻的蛇信缓慢地舔过他僵硬的脖颈,浓郁的腥臭味熏得商黎两眼翻白,喉咙里发出无意义地“嗬嗬”声。 “道长,数年未见,嘶嘶。”粗哑诡异的女声响在他耳侧,冰冷的蛇身一圈圈缓慢地绞缠上商黎的身体,一寸寸缩进,“你可还记得,当年被你沉湖的陈三娘子我呀~” 商黎道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眼前陡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一张血盆大口迎头张开,将他整个人吞入腹中! “你是要腿还是要命?”黑袍人手握短刀,虽然一身湿衣,脸上还挂着血口但从语气中足以听出他的幸灾乐祸,“再不下决定,那条蛇妖吃完了商黎可就轮到你了,我的好弟弟。” 黑衣的瘦削男子因为寒冷牙齿打颤,半晌挤出充满恨意与不甘的一句话:“当然是要命了,兄、长……” 他说完闭上眼,鲜血混合着冰渣立刻飞溅了他满脸。平凉青龙,只要他商九还有一口气,日后必定向它讨回这双腿! 芦苇荡中,李药袖连摔了几个跟头,但幸好落地时青龙凭借最后一点余力用尾巴垫了一下她,下方又有厚实的芦苇接着,她摔得并不多重。 她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一个骨碌爬起来扒拉开高高的芦苇,看见身形缩小,双目紧闭毫无生气的小青龙顿时大惊,连忙跑过去想推又不敢,只得用爪轻轻拍着小青龙的脸颊:“小龙?小龙?” 对方毫无动静,李药袖情急之下喊道:“沈檀你醒醒!”她连忙在肚皮里翻找出沈檀的破皮兜,“你兜里有没有治龙的伤药啊?” 小青龙:“……” 气息奄奄的小青龙顽强地睁开眼看了她一眼,虚弱地强调道:“本,本尊不姓沈……” 李药袖:“……” 更新啦~如无意外,晚上还会有一更~ 沈小龙:我就是死,也不会脱掉马甲! 小袖:……你当我是傻的??? 哦豁,沈小龙掉第一层马甲~ 第40章 重回人身 小青龙倔强地留下这么一句,便闭眸彻底昏死了过去。 它骤然挣脱阵法冲出不见渊,哪怕陈三娘子身上的煞气帮他抵消了大部分捆龙锁的法力,但是它本体实在太过虚弱,强撑到现在已消耗掉最后一丝力气。 李药袖被他一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她忧心忡忡地伸爪试了试它的鼻息,发现虽是微弱但好在呼吸均匀,便猜到多半是累极了昏睡过去了。 她刚想松口气,但看它满目疮痍的龙身又不太放心地贴着它胸口听了听。确定心跳无虞后方才萎靡地一屁股坐在它身旁,大大地吐出一口浊气。 好累哦,打从皇陵出来后李药袖便从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经历了如此波澜起伏的种种变故。她揉着自己臌胀的腹部,方才事态太过紧急没工夫想起,如今小青龙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她也不能就这么丢下它不管,便有心想将一股脑塞进去的玉石掏些出来。 结果,掏了半天,李药袖:“……” 她低头望着自己皮球般荧光闪闪的肚皮,眨眨眼她换了个玛瑙玉扇去摸,结果畅通无阻地掏了出来。小镇墓兽匪夷所思地握着玉扇给自己扇风,不甘心地又掏了掏,无果,那些玉石好似与她的身体融为了一体。 李药袖无法,只得作罢。 青龙出水,波浪翻滚的平凉也逐渐平息下来,长风徐徐地拂过芦苇荡,柔软的芦苇像一层轻柔的棉絮盖住她与青龙。遥远的另一端湖岸传来缥缈的惨叫声,李药袖竖起耳朵抖抖却再未听到,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打着扇子的爪慢慢停了下来。 虽然明知此刻不是休息的好时候,但李药袖实在太困了,她找了片干燥舒适的地方,团成一团依偎在青龙的断角边决定小小地眯一会,就眯一会…… …… “小袖?小袖?”凉凉的蛇尾小心翼翼地拍打了一下睡得四仰八叉的小镇墓兽,然而只拍了一下,不知不觉间围住了李药袖的青龙却陡然睁开了金眸。 许是因为初醒,青龙的意识还未完全回归,冷冰冰的金眸完全不掩杀气地看向那条颤颤巍巍的尾巴。 黑色蛇尾尴尬又生硬地吊在半空,最终一点点放下深深地藏在腹下,黑蛇委屈地缩着脑袋:“小蛇,我这不是担心你和小袖嘛,呜呜。” 青龙一言不发死死注视它,完全是盯着猎物的眼神。 黑蛇吓得长身笔直,当即就使劲缩成一团,掩耳盗铃地埋住脑袋。 “呼~”李药袖被这一番动静给折腾醒了,她眼睛都没睁地抖了一下耳朵,慢吞吞地站起来抻了个懒腰,这才蹲坐着半睡半醒地舔起了爪子,顺带揉揉依旧消化不良的肚皮。揉了一半,她终于后知后觉哪里不对,睁开朦胧睡眼,陡然对上双金眸。 金眸的主人完全没料到她突然醒过来,眼皮也不敢眨地凝固在那里。 李药袖大脑放空了一瞬后回过神,睁着双无辜的核桃眼,装似天真地开口:“你醒啦小龙,哦不…”她慢悠悠地发问,“应该叫你沈檀?” 小青龙:“!!!” 无人知道,此刻青龙的脑海中飞速转过了多少种念头,一颗看不见的豆大冷汗从它的后脑勺流下。 许久,在小镇墓兽核看似毫无杀伤力,实则压力满满的眼神注视下,他艰难地挤出一句话:“稍等片刻。”言罢便拖着沉重的步伐往芦苇深处而去。 李药袖奇怪地注视着它的背影,不由地也迈步想跟上,却被黑蛇伸出尾巴拦住,黑蛇严肃地对她摇摇尾巴:“不要偷窥小蛇穿衣服哦~” “!!!”李药袖刷地收回爪子,恼羞成怒道,“你胡说!你乱讲!我可是正经的镇墓兽!才没有……” 黑蛇完全不听她的辩解,认真解释道:“小蛇会害羞的啦~” “啦”字在空中拖出个长长的尾音和它主人一同消失在了远处的芦苇中,而始作俑者毫无愧色,他弯腰神态自若地捧起目瞪口呆的小镇墓兽,淡然道,“别听它信口开河,也不知道跟谁学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药袖恍惚地抬头,纳闷地嘟囔:“好奇怪,感觉你作为人时地性格和龙完全不一样。” 沈檀懒洋洋地摸了摸她圆圆的脑袋,又捡起地上的皮兜栓于腰间:“我为青龙时虽然记忆思绪仍是我本人,但性情习性皆受到本体影响颇深,” 他似想起什么无奈又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偶尔也会有些不受自己控制的行为,但大体上不会行差有错。” “怪不得,”李药袖了然地点头,“那你之前也是以本体化人,出现在我们面前吗?” “非也,”沈檀将她揣在怀中,顺手摘了根芦苇边涉水向外而行,边熟练地编织着芦苇,带着几分深睡后的懒散道,“青龙本体一直被捆龙索困于平凉湖底,我偶尔发现可以借用它的龙力化身而出在外行走。只不过,”他将编好的花环套在李药袖小小的脑袋上,轻描淡写道,“不能使用本体的龙力罢了。” 李药袖抬爪摸摸小花环,对着水臭美地照了一下,满意地点头,点了两下愣住了,迅速抬头兴奋道:“那你现在岂不是很厉害?” 回答她的是沈檀长久的沉默。 李药袖:“?” 沈檀咳了一声,顺手捡起芦苇丛中默默哭泣装死的小黑蛇塞进兜里,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青龙被封入平凉湖中时已近濒死之态,我附身到它身上时它恰好咽气,所以说到底……这仅仅是一具骸骨罢了。” 一具骸骨,剩下的力量远远不及活着时的神龙,何况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力量逐渐消散,余下多少沈檀并不知道。毕竟此事前所未闻,他可能是这世间第一个附身在龙身之人,前因不知,后路,也无处可寻。 “只能说走一步,算一步吧。”沈檀拉长身体,在雨后初晴的落日余晖中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对着李药袖笑了一笑,“这世间众人现在又何尝不是走一步算一步呢?” 李药袖听得一愣,转念一想,的确如此。莫说沈檀,她不也是这样吗?在十六岁之前的她哪里会想到,有一天她会变成一个石头做的镇墓兽,和一条本体是龙的无主亡魂到处闯荡?若有人对那时的她说,她只会将这个当做笑话说给她爹与沈蠡听。 沈蠡…… 她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的,无声地小小叹了口气。 …… 沈檀带着李药袖绕湖一半圈才找到了当时神妙宫众人所在地,他们赶到时已是满地狼藉,灌木高树倒了一地,草地上到处都是拖行的痕迹,有鲜血但不多。 “巨蟒进食多是吞咽,”沈檀半蹲着着查看过地上痕迹,看见蛇身爬行的痕迹一路蔓延向平凉城方向,不禁神情冷肃,“她应是去城中报仇了。” 哪怕陈三娘子被捆龙索消耗了煞气,理智渐渐恢复,但当年所受的屈辱迫害却是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她不会放过伤过她的任何一个人。 因果报应,沈檀不会插手,但杀人愈多妖性便愈重,最后很有可能丧失理智,大开杀戒。 同为妖物化身的沈檀深谙此理,当机立断道:“我们去城中看看。” 李药袖揣着两爪窝在他怀中,却不完全赞同他:“并非所有妖物都会被妖性所控制,例如,我。” 她自变成镇墓兽,虽然青面獠牙看着可怕,但并未感受过沈檀口中那种被妖异化的感觉。何况陈三娘子有法喜小师傅这个牵挂在,之前种种表现都可以看出,法喜对陈三娘子影响颇深。 沈檀低头观察她片刻:“可能,你比较单纯吧。” 李药袖眨眨眼,渐渐鼓起了腮,重重地给了他一爪。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说我蠢! 沈檀:“……”有点冤枉,但不敢说…… 两人三言两句间,沈檀便飞身掠至平凉城中。 久违放晴的平凉城中惨淡一片,无人庆贺暴雨停歇,高楼亭台间处处皆有渺渺哭声飘来,没有出事的人家也是门扉紧闭,比暴雨中雨婆婆出没时还要风声鹤唳。 沈檀见状,便知陈三娘子已至城中施行报复,但看城中并未哭声大作,家家哀嚎,想来她当真如小袖所言,只是杀了当年涉事之人。 但一路走过,他与李药袖都没有想到这繁华偌大的平凉城中竟有如此多的人家参与到了欺凌陈三娘子的恶行当中。 越在城中行走,他两越是不寒而栗,直到走至那条种了桂花树的小街道口,小小的药铺上高悬白布,洒满了纸钱,门口的小马扎坐着一个神情憔悴的老人。 竟是府尹府中的府医,谭老大夫, 时隔不久再遇,谭老大夫一夜须发全白,满是褶皱的双手正对光折着纸钱,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说:“坐堂地大夫死了,有病去别家治吧。” 李药袖从沈檀怀中伸头:“爷爷,是我们。” 她的声音清澈稚气,令谭老大夫愣愣地抬头,眯着眼注视着银黑的镇墓兽许久:“虽然很多年了,很多事情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他目露怀念,“但我依稀记得,我原本主家的小姐声音与你这小兽十分的相似。说起她,当时那可真是燕京城中最明亮的一颗珍珠啊,家世样貌才……咳,”老大夫战略性地咳了一嗓子,“在京中贵女中无人可比。” “……”夸大了夸大了啊,李药袖不好意思地捂住自己闪闪发光的小肚皮心想,我现在也是这座城里最明亮的一颗珍珠!字面意义上的…… 二更完成~~~平凉城篇接近尾声啦~ 小袖(嘚瑟):对,没错,继续夸!我就是最亮的那颗星! 沈檀:默默看着老婆肚皮不敢说话。 第41章 小兽醉酒 “唉,人老了,就总是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谭大夫将折好的元宝丢进笸箩,没再折纸而是随手倒了一盏热酒,一饮而尽后感喟道,“那可真是一段好日子啊,天下太平,哪里有这些妖魔鬼怪祸害人间。” 他向沈檀举了举酒壶,“小伙子来一口不?咱这平凉城什么都好,就是湿气重,这湿气入体便多生阴邪。喝两口烈酒也能暖暖身子。” 沈檀欣然应答:“那就多谢谭先生了。” 谭大夫眼角笑纹皱起,当即便与沈檀瓜分了一壶好酒。 李药袖闻着酒香,皱皱鼻尖,五爪伸出又缩起。 沈檀留意到她不经意的小动作,饶有兴味道:“小袖是不是也想尝尝?” “小袖……”谭大夫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是个好名字啊。” 李药袖其实并不爱喝酒,生前最多也就是和小姐妹一同出游踏青时喝点甜甜的桂花酿之流。许是太长时间没尝到酒滋味,此时竟有些嘴馋,她砸吧下嘴巴:“那,来两滴。” 两滴……沈檀失笑,当真找谭大夫借了根筷子,从自己盏中沾了两滴递到李药袖嘴边。 小镇墓兽飞快地舔掉这两滴酒液,细细品味一番后蹙着眉头说:“再来两滴。” 如是几番过后,沈檀后知后觉已喂了她不少,果断停筷:“好了,你才恢复进食没多久,还是不要……” 筷子抽了两下没抽动,银黑的小兽牢牢叼住筷子,两眼发直地瞪着他。 “……”沈檀不太确定她是不是喝多了,颇为怀疑地唤了一声,“小袖?” “唔!”小兽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吼声,依旧死死咬着筷头,看架势如果沈檀胆敢抽走筷子,它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赏他两口。 沈檀扶额,只得松手将筷子给了她,不好意思地对谭大夫道:“她许久未饮酒,应是喝醉了。我还您一双新的……” “罢了罢了,”谭大夫多日不见笑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一支筷子而已,就送给小友玩了又如何。” 他看着醉醺醺歪在沈檀怀里踢踹撕咬筷子的小兽,笑着叹息道,“看着它就不免想到我孙子,他小时候也是这般顽皮的。可惜……没碰到一双好父母,遭了大罪。” 沈檀对药铺发生了什么虽不完全清楚,但多少预料到一些,他随意地卷了破皮氅在药铺门口的石墩子坐下,帮着谭大夫迭纸钱;“您老节哀,人只要活着就没事。” 谭大夫捏着酒盏长长叹息:“话是这么说没错,”他回头看了一眼逼仄的药铺,里面没有摆放花圈纸人,只是简单摆放了两个牌位,“虽说我和这不孝子恩断义绝了,但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总归是不好过的。” 沈檀不为所动地仍旧迭着纸钱:“种因得果,早知今日他们何必当初。” 谭老大夫一怔,深深看了少年一眼:“你说的对,当初若非他们执意贪图主家留下的资产,也不会困于这小小一方药铺之中,更别提我那鬼迷心窍的儿子,还想染指城中的其他行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沈檀手速很快,不多时便迭了满满一筐金元宝,将它递给老大夫淡淡道:“不是自己的东西,贪图也无用,总归是要物归原主的。” 谭大夫没有接那筐金元宝,踟蹰片刻后看了小兽一眼摇头道:“主家所托,重若千斤。时机未到我也不敢擅动,再等等吧……”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等到故人归来时,我自会完璧归赵。” 沈檀笑了笑也不介意,将箩筐轻轻放置在门坎边,起身拉了个长长的懒腰:“如此也好,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去找歇脚的地方,就不多打扰了。”他朝谭大夫拱拱手,“老先生,告辞了。” 也不等谭大夫出声,沈檀便洒脱地慢悠悠晃出了小街,他看似走得散漫,但也就几息功夫便消失在了谭老大夫眼中。 谭老大夫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许久才缓慢地起身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收拾好,缓步进了药铺。 “爷……爷……”半昏半暗的药铺里坐着个半大的少年,正是阿大。他咔咔地缓缓抬起头,露出半张支离破碎的脸庞,“谁……来……了?” 谭大夫“唉”了一声:“不是让你别动吗?”他熟练地从笸箩底下翻出针线,“来来,我再给你缝缝。等过段时间,我再去推堪司中请个人给你瞧瞧,”他低声絮絮叨叨,“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变成妖物也没什么,你看咱家的姑爷小姐不都好好的嘛。” …… 沈檀在城中各大街市转了一圈,别说找个落脚的客栈之类的,光是他一开口被听出外乡人的口音,被拉住的人顿时见了鬼似的,跑得飞快。 “……”沈檀头一次面对有钱花不出的困境,无奈之下只得循着记忆慢悠悠地往一处晃去。 清水寺位于平凉城的西北角,被隔壁富丽堂皇的神妙宫衬托得格外寒酸破旧小,不过此刻神妙宫里面皆是抄家的官兵,倒显得它十分清净。 寺庙门口歪着一两个小沙弥伸头缩脑地看热闹,城中的凄风苦雨没有波及到此地,小沙弥们抱着扫把幸灾乐祸地对着神妙宫指指点点。 指点没两下就被一个胖和尚拿着纸板一人赏了一个脑门崩,哭唧唧地被回了庙里干活。 胖和尚打走了小沙弥,自个儿兴致勃勃地歪在门框上磕着瓜子,朝着对面啧啧称奇。 沈檀亲眼目睹全程嘴角抽抽,他慢慢上前朝着胖和尚行了个礼:“请问……” “大通铺五个铜板一晚,普通僧房二十个铜板,上好厢房一钱银子,恕不还价。”胖和尚嘴皮子麻溜得报出一串价。 沈檀:“……” 胖和尚斜眼:“嫌贵啊,嫌贵去住客栈呗,”他利索地吐了个瓜子皮,嘿了一声,“要是你找得到的话……我的佛祖老爷,这是个什么东西!” 瓜子皮被扔了满地,胖和尚原地跳起就要关上大门,却被凶神恶煞的镇墓兽一爪抵住,任其使尽力气也无法关上半分。 小镇墓兽恶霸附体,摇头晃脑地朝着两股战战的胖和尚伸出一个爪比划了一下:“上,上好厢房!五个铜板!” 胖和尚本能地想反驳:“那可不,不不,行行行,都行!” 他毫不怀疑自己倘若多说一个不字,这力大无穷的小怪物会一爪踹飞自己,在看到寺庙大门上留下的深深爪印后他更确信了自己这个想法。 小镇墓兽切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就在胖和尚呆若木鸡的眼神中进了寺庙,又成功吓得几个小沙弥鸡飞狗跳,哭天喊地地跑去了大殿找方丈。 沈檀在后面深深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李药袖耳朵灵敏地听到他的叹气,猛地回头,横眉竖目地朝他勾勾爪:“跟上来!” 沈檀:“……” 沈檀无法和一个醉鬼讲道理,尤其这个醉鬼还是个气拔山兮力盖世的镇墓兽,只得歉然地向胖和尚笑笑,摸出几个铜板塞给了胖和尚:“多谢大师照应。” 胖和尚捧着那可怜的五个铜板气得手直抖,却又敢怒不敢言。以前只见过狗仗人势,今天给他开眼了哈,居然见到人仗妖势!简直岂有此理! 万幸清水寺的主持观空方丈是个见过世面的老和尚,领着一群哭哭啼啼的小沙弥与沈檀他们见了礼,余光瞄了瞄昂首挺胸坐在大雄宝殿正门口的银黑小兽,慈祥地笑了一笑:“这小兽与我庙门前的石狮颇为相似,倒是憨态可掬。” 只听李药袖严肃地看着大雄宝殿前方的佛像,傲然道:“本尊是堂堂镇墓兽,可不是区区石狮可比拟的。” 这个语气沈檀分外耳熟,分明是他身为青龙时说话的语气,竟是被她一分不差地学去了。纵然他修养再好,一时之间也不禁黑了脸。 听到镇墓兽三个字,老方丈差点挂不住脸上的假笑,抹了抹不存在的汗水:“这,这倒是稀罕哈,老衲眼拙老衲眼拙。” 喝醉了的小镇墓兽实在难哄,沈檀连哄带骗失败两次后索性作罢,顶着清水寺一众老老小小和尚好奇又有些畏惧的眼神,泰然自若地对观空方丈笑了笑问道:“方丈今日可收留了一个六七岁大小的小师傅?” 观空主持冷不丁被这一问,愣了一下点头道:“今日城中出事前的确有一个小和尚被丢在我寺门口,少侠可是来接他的?”他为难道,“只是小和尚身受重伤,高烧不醒,现下恐怕挪动不得。” 沈檀双手合十作了一礼:“多谢方丈慈心,他既病了就让他好生休憩吧。”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明珠递给方丈,“这用作医治他的费用,望方丈多费些心看护好他。” 观空主持见了明珠眼前一亮,念着阿弥陀佛飞速将它收入袖中,笑容真切了不少:“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出家人嘛慈悲为怀,”他不免疑问道,“施主不去看看他吗?” 沈檀摇头笑道:“等他醒了再说吧。” 方丈一听也是,那小和尚烧得神志不清,看也无用,他和颜悦色道:“如是也好,释念,释念!还不带施主去厢房休息!” 胖和尚看着明珠眼珠子都快掉下来,气得牙痒痒,这一人一妖明明如此有钱,却抠得只肯出五个铜板住宿!被方丈连唤两声,赶紧应道:“是是是,小僧立刻就带他们去。” 李药袖一直暗中竖着的耳朵听到有觉可睡,立刻前爪绊后爪地转过身,向着沈檀抬起两爪:“抱!” 更新啦~今天有点困,看晚上有没有时间再来一章吧~老规矩,九点之前没有就没啦~ 第42章 告别法喜 李药袖见沈檀怔忪不动,不满地用力拍拍双爪,固执地强调:“抱!” 胖和尚悄悄翻个白眼,这小东西还怪娇气得嘞,比他们庙里的橘猫儿都会撒娇。 在李药袖的强烈要求下,沈檀神态不自然地弯腰搂起了圆墩墩的小镇墓兽,声音轻得只有李药袖一人能听见:“怎么突然会撒娇了?” 可惜李药袖此时大脑完全不做主,趾高气扬地端坐在沈檀怀中:“我什么都会!”区区撒娇而已! “……”沈檀从善如流地摸摸她的脑袋,“小袖真了不起,若是时时都会那就更了不起了。” 他手法很娴熟,李药袖舒服地眯起了眼,情不自禁地在他掌心蹭蹭:“好哦~爹爹~” “……”沈檀忽然笑不出来了。 胖和尚在一旁见怪不怪,哈哈大笑道;“我们庙里的那只胖猫儿也喜欢这么蹭人,我都是当儿子养……的……” 在沈檀蓦然冷下来的眼神中胖和尚最后几个字磕磕绊绊,飞快给他们开了厢房门后立刻脚底抹油溜了。怪哉,怪哉,这年纪轻轻的少年郎怎生比那小妖兽还要可怕。 说是上好厢房,其实也就比普通僧房稍稍大了一圈,但比杯渡禅师的破庙精致整洁了许多。平凉城到底富庶,而清水寺在神妙宫等玄门起势之前也是香火鼎盛的一方寺院。 沈檀对落脚的地方向来没有什么太大的讲究,他在屋中转了一圈只将檀香灭掉,便将晕头转向的镇墓兽放在了松软的床垫上,迟疑地轻轻捏了捏她的爪垫:“小袖?” “啪!”小镇墓兽猛地抽回爪子拍在他手背上,怒喝道,“不要乱摸别人的手!浪荡子!” 如果她漆黑的脸颊上没有浮现两坨诡异的薄红,可能这声呵斥更具有威慑力一些。 沈檀默然片刻,勇敢伸手。 捏爪,被打,再捏,再被打…… 如此你来我往了四五回,李药袖终于玩腻了这个游戏,不耐烦地双爪推开沈檀的手:“走开走开!我爪都打麻了~”她大大咧咧地仰头倒在床褥上,挠挠肚皮,“好撑哦,唉……” 沈檀默然瞅着她宛如一盏小小灯笼的圆肚皮,心下叹息:“那是一整条灵石矿的产出,你一口气吃了大半,怎能不撑呢?” 李药袖酒意上头,只以为自己还在闺阁中,指使着贴身丫鬟:“给我揉揉肚子嘛,花红~” 沈檀义正言辞地拒绝:“不可,我不能做浪荡子。” 李药袖:“……” 小镇墓兽翻了个身,核桃眼定定地看着他,那模样也看不出醉与不醉。 沈檀垂眸平静回视。 李药袖费力地转动脑筋,灵光一闪,拍着床褥道:“那你变成小青龙,就不是人啦~” 她说话毫无逻辑,但沈檀诡异地理解她的意思,不是人了那就不是浪荡子了。他沉默了半晌,慢吞吞地答应道:“好吧。” 下一瞬,一条青色小龙满满当当地盘踞了整个床褥,将镇墓兽挤成小小一团。 李药袖:“……” 小青龙低垂着断角的脑袋,彬彬有礼地问:“我能帮你揉揉肚皮吗?” 虽然它此刻并非如原身那般像座巍峨大山,但两者之间的体型差距依旧鲜明,李药袖在那双幽邃金眸的注视下小小打了个哆嗦;“好,好吧……谢谢你……” 龙爪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小镇墓兽圆鼓鼓的肚皮上,它力道很轻,本就困倦的李药袖被它揉得更加昏昏欲睡,忽而她感受到一缕冰凉的气息飞速融入了她体内。 原本堵在腹中玉石伴随着这缕气息地流动逐渐融化,缓慢地沿着她的血脉流入四肢百骸间。 李药袖若此时睁眼,会看见自己从一个小小的灯笼变成了一轮小小的明月逐渐升起,漂浮在半空之中。熠熠辉光如潮水般从她体内涌出,宛如流云将她萦绕包围,那些流光中依旧掺和着丝丝黑气,却比之前浅淡了许多。 青龙静静地注视着半空中的小镇墓兽,疲惫而沉重地呼出一口龙息。 还不够,距离让她重新化为人形,这些还远远不够。 …… 李药袖睡了一个绵长香甜的好觉,醒来时只觉得浑身舒爽,连日里的奔波疲倦被一扫而空。她精神抖擞地拉长身子醒来,结果两爪一蹬,踩在了个坚硬光滑的东西上。她困惑地眨眨眼,这才发现自己被一圈圈青黑龙身团团围住,多一寸嫌宽少一分嫌紧。 李药袖;“……” 她蹑手蹑脚地想要攀着龙尾爬出去,爬到一半,龙尾一翘,自己流畅地被掀回原地。 李药袖:“……”可恶!但莫名有点心虚,不敢发脾气。 青龙懒洋洋地抬起头:“你撒酒疯撒了一晚上,折腾了我一宿没睡,你就想这么跑了?” 李药袖迟钝的脑袋终于转动起来,某些画面一幅幅闪过,她的神情从震惊变换到尴尬,再变至一言难尽。 她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仿佛这样就能赶走脑海中那些让她这辈子都不愿回想起来的画面。良久,深吸一口气,苦大仇深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喝醉了会……”她难以启齿道,“这么发疯。” 青龙疲惫又失落道:“说到底是我不好,让小袖喝了那么多烈酒,”它缓缓松开盘着龙身,落下两片青鳞,“罢了,我不怪你,素斋放在门口,你且去吧。” 李药袖看着它身上为数不多的鳞片就这么往下掉,连忙接住那两片珍贵的鳞甲,心疼又心虚。大概青龙的模样太过惨烈,面对它时李药袖总比对着沈檀时要心软许多,她小声道;“多谢你昨夜照顾我,我以后不再喝酒了。” 她伸爪摸摸小青龙的身躯,“你别伤心呀,一伤心就掉鳞片,再掉就要秃了……” 小青龙:“……” 小青龙脸上神情一收,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只简直比木头还木的小镇墓兽,淡淡开口:“光说对不起,本尊依旧难掩心伤,除非……” “除非什么?” “你给本尊蹭蹭。”青龙飞快地说。 李药袖;“……” 她真得觉得沈檀说的谦虚了,变成龙时的他何止受一点影响,简直是换了个脑子。 “行行行,你蹭蹭蹭,”李药袖认命地蹲下来,还没坐好硕大的龙头就黏黏糊糊地贴了过来。 出乎李药袖的意料,这次青龙仅仅轻轻地在她脸颊上贴了贴,便见好就收地抬起了头。 不知是不是落入房中的朝阳缘故,李药袖居然神奇地在一条龙的脸上看到了浅浅红晕。 …… 一刻钟后,恢复了人形的沈檀与李药袖分食了胖和尚送来的素斋。素斋口味很好,但沈檀并未让李药袖多吃,他道:“你现在的身体是天生石胎,体质纯净,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这些五谷杂粮对你的利弊如何,但少吃为好。” 李药袖对修行一道并不了解,但沈檀行走江湖多年,在这上面的钻研自是比她深厚,便浅尝了两口就没再多吃了。 她舔舔嘴角:“主要我现在也不饿就是了。”想吃东西的原因,多半是馋嘴。 沈檀似笑非笑地看她:“你可知你吃了我大半条灵脉,不仅现在不会饿,在那些灵石消化完之前你都不会饿。” 李药袖舔嘴角的动作一顿,慢吞吞地说:“你不会是说,那座玉山吧……” 沈檀意味深长道:“你口中的玉山足足可以买下一座平凉城都不止了。” 李药袖;“!!!” 就在李药袖痛心疾首地望着自己的肚皮时,胖和尚颠颠地来告知他们,方丈请他们过去,因为法喜醒了。 沈檀揣着李药袖过去时法喜正虚弱地靠在榻上喝粥,见了他们来两眼一亮,挣扎就要起来:“沈大哥!” 沈檀示意他先将药喝完再说。 观空老方丈极有眼色地带着小沙弥退出了僧房,将地方留给他们。 法喜喝完了药一抹嘴,朝着沈檀重重磕了一个头:“谢谢龙神大人救了我娘,还有我。” 沈檀挑眉:“你知道我的身份。” 法喜喏喏:“我娘告诉我的……” 沈檀不置可否,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你虽与你娘重逢,但日后若想与她一道生活,倒是难事。”他淡淡道,“不过平凉湖阔达万顷,其中艰辛自不可言但你们母子讨个生活还是可以的。” 言下之意是他默许了他们在平凉湖生活,毕竟平凉湖真正的主人是他。 法喜摇头道:“我和我娘说好了,以后我就留在这座寺庙出家。” 这倒是出乎沈檀与李药袖的意料,李药袖跃至他身边:“小和尚,你是不是不想当和尚吗?不能吃肉喝酒,以后也不能娶媳妇,会很辛苦的。” 法喜低头摸摸她:“师父一直希望我能继承他的衣钵,虽然他死啦但是我想了很久,决定还是继续修行。”他顿了顿,握紧拳头道,“没准有一天,我能修成佛法,普度了我娘,让她……能够投胎转世。” “倒是一番雄心壮志。”沈檀微微笑了笑,“好吧,你决心如此,我们也不会多劝。你既然有了归处,我与小袖也放心了。” 李药袖与法喜相处了一段时间,眼看着他从一个只会哭的小和尚成长现在这个模样,心中五味复杂,更多的是依依不舍。她拍拍法喜,老神在在地嘱咐道:“小和尚,以后要照顾好自己,我们会回来看你的。” 法喜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要走,眼圈一红,却是强忍着泪水笑着说:“好的,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就长大啦!会是个厉害的大和尚!” 李药袖:“……”倒,倒也不必隔这么久! 等他们与观空方丈告辞离开了清水寺,李药袖无聊地迭着爪,忽然纳闷道:“奇怪,我说要走,但是我们要去哪里啊?” 更新啦~~~小袖和沈檀即将开始新的旅程啦~ 沈檀: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喝了酒。你别管我,去吃饭吧。 小袖(痛心):你别伤心了,你马上都要秃了! 沈檀:“……” 第43章 陈年旧怨 “先去推堪司吧,”沈檀吹了声口哨,悠长的口哨飘荡在逐渐恢复烟火气的街巷当中,哒哒的马蹄声渐渐向他们奔来,“我在平凉城推堪司中接下的赏令还没交掉,迟迟不交,就接不了下一个了。” 李药袖“噢噢”点头,只见珍珠色的小马驹欢快地从一条窄巷中朝他们奔来,顿时喜出望外:“小马!” 小马驹亲昵地与李药袖蹭了蹭,沈檀将她安置在了小马驹的头顶,牵着小马在一众人惶恐或好奇的眼神中徐徐踱步:“旅途奔波劳累,我想还是带上它比较稳妥点。” 李药袖重回“宝座”,头顶芦苇花环威风凛凛,她欣喜地摸了摸小马柔软的鬃须:“我还以为它留在药铺,走失了呢。”说起药铺,她不解地问沈檀,“后来药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谭老先生的儿子也……欺负了陈三娘子吗?” “那倒没有,”今日阳光甚好,晒得沈檀愈发慵懒散漫,“他有心想独吞以前主家在这的船运生意,犯了水上的忌讳得了怪病,差点连自己的妻儿都害了。” 李药袖倒不觉得他这话有什么不妥之处,毕竟现在这世道处处都有古怪,稍不留神可能就丢了卿卿性命,她只是唏嘘:“我看阿大这孩子秉性不坏,碰到这对父母也是惨。” 沈檀失笑:“你才多大,叫别人孩子。” 李药袖神情深沉,看着沈檀的眼神十分慈祥:“论岁数,可能我都是你祖母那一辈的哩。” “……”沈檀扭开她的脸,冷冷道,“你想都别想。” 错失了给沈檀当祖母的机会,李药袖十分遗憾。 …… 两人拌着嘴来到一处门庭高立的楼阁外,与江阳城二层小楼相比,平凉城的推堪司显然富贵大气许多,其中来往人头不断,生意显然十分旺盛。 沈檀递了个破破烂烂的牌子给接待的小童,小童看了一眼便毕恭毕敬地引他入了楼中。 楼里比外头看着敞亮许多,分了三层,每一层都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一楼最为宽敞,若非挂了推堪司的牌匾,简直和个菜市场没什么区别。正对大门的挂牌处最是喧嚣,拥挤着许多衣着举止与普通人迥异的男男女女,老少皆有。他们也像是在市场买菜般对着高挂着的木牌挑挑拣拣, 小童领着沈檀并未凑到那群人中间,而是一路七拐八拐进了一间较为安静的房内。房中摆了一张极长的木桌,木桌后坐了个老者,正清闲地端着茶壶喝茶,见了沈檀他们很是意外地挑了下眉:“这个时候居然有人来交赏令?” 李药袖窝在沈檀怀中,只悄悄地露出半双眼睛,她银黑的身体被沈檀一身破烂掩护得十分完美。 沈檀径自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此前贵城府尹发布赏令,要找一件丢失在平凉湖底的古物,可有此事?” 老者不假思索道:“确有此事,当时也有不少人揭了赏令,但无一人完成,”他将沈檀上下一打量,奇道,“莫非你找到了那件东西?” “找是找到了,”沈檀不紧不慢道,“只是在下听闻贵城府尹意外身亡,若我交出这宝物,不知是由谁来交付赏金?” 老者一拍大腿:“那你可真是来得巧了,”他朝门外小童招招手道,“速将李三公子请过来,”他转而对沈檀道,“前府尹之子恰巧来推堪司办事,你亲自与他交接吧。” 他啧啧称奇地打量沈檀,“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老夫才知此话不假。平凉湖如此凶险,前不久还闹出那么大的风波,你不仅能找到此物还能全身而退。”老者拍着茶壶连声赞道,“厉害厉害。” 沈檀谦虚不已:“运气好罢了。” 李药袖嗤了一声,结果尾巴被人不动声色地揪了一记。 李药袖:“……” 老者正要打听沈檀的来历,小童恰好引人而归,只不过来的不仅是一身素服的李府三公子李子真,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容。 “咦?沈兄?!”与眉眼郁郁的李子真相比,李子昂的精气神显然好上许多。哪怕他此时吊着胳膊,一道刀伤几乎从眉骨劈到下颌,看着极是凶险,可他偏偏和个没事人一样乐呵呵地朝着沈檀道,“我从湖里出来后一直在找你,还以为你出事了,很是可惜了一番。如今看来,连我都能从陈三娘子那妖女手中脱身,更别提沈兄你了!” 李药袖小声嘀咕:“傻小子有傻福,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活蹦乱跳。” 沈檀禁不住轻笑一声。 李子真隐忍再三,终是按捺不住发作道:“李子昂!家中双亲尸骨未寒,你能不能收敛一些!别在这丢人现眼!” 李子昂稀奇地看他:“我如何不收敛了?哭也哭了,跪也跪了,要说丢人还是老头子更丢人吧?” 李子真当场暴怒,抓起椅子就要砸向他这不孝不悌的兄长。 勿怪他如此失态,只因他们的父亲平凉府尹李友德被人发现时的场景极为骇人与难以启齿。堂堂一城府尹,竟赤身裸体与一条死透了的长蛇搂在一起,场面极为不堪。当场就有差役吐了一地,从此此事便成了李府禁忌。 但李子昂显然并不在乎所谓的李家颜面,自他出生起他就与他娘亲因正室夫人的一句话被丢到乡下农庄里生活,从未见过他爹一眼。若非李友德膝下单薄,家中子嗣接连夭折,可能这辈子他都想不起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李子昂轻而易举地拨开李子真手中的椅子,一直阳光爽朗的面容浮现出一丝冷然:“他干出那种伤天害理,不知廉耻的事情,我没有昭告天下让他被天下人耻笑,已经算是大大孝子了。” 李子真被他狠狠拨弄到一旁,若非沈檀及时好心地搭了一把手险些倒在地上,他喘着粗气双眼通红,怒吼出声:“你这个野种知道什么叫三纲五常!伦理孝道吗!他是你爹!纵然有千不该,万不该……” 李子昂蔑然打断他的话:“我宁愿没有这个爹,简直牲口不如。” “你!你这野种!”李子真勃然大怒,欲扑上去与之拼命,这些日子以来的惊恐、悲痛、和对李子昂那一丝隐秘的嫉恨霎时爆发,冲昏了他的脑袋。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连字都认不全的野种总是压他一头!明明书都没读过几本,却能走上修仙之路,而他李子昂!这辈子都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凡人,只能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父亲被那些肮脏龌龊的妖物害得尸骨不全! 他恨得心头滴血! “好了好了!”一直坐着看戏的老者忽而起身,无人看清他的动作,只觉一阵劲风拂过,本已殴打在一起的李氏兄弟二人剎那间分到两边。两人皆情绪激动还要起身,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压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老者重重“啧”了一声,不赞同地看着这二人:“有话好好说,真说不了出去再打嘛。” 揣爪看戏的李药袖:这爷爷有点意思哈。 李子昂本来就懒得动手,他生性慕强,与自己这弱鸡鸡的弟弟动手他都嫌丢人。 李子真几番挣扎都未能从椅子上了离开,便明白眼前这老者也是同李子昂他们一样的修真者。 又是修真者!他慢慢停下挣扎,只是面色更为阴郁,这些人仗着吸纳灵力,身怀异术便把自己这样的普通人随意拿捏,践踏! 真是恶心啊,他心想,在他们眼中,自己这些凡人是不是和猪狗一样随意驱使屠戮。 沈檀见二人逐渐冷静下来,这才不慌不忙地开口:“二位公子既然都到了,敢问谁来交付赏金?” 李子真几个深呼吸,强行将情绪按捺下去,硬邦邦地开口;“什么赏金?” 老者赶紧将前因后果简单讲述了一番,总结道:“按理说府尹大人驾鹤西游了,此赏令便成了无主之令。但既然东西被这位少侠找到了,便请二位公子来看看,没准是大人重要的遗物呢?”说着他递了给眼神给沈檀。 沈檀慢吞吞地从自己皮兜里掏了一番,结果掏出个泥人。 在场几人:“……” 李子真扫了一眼,大怒:“你是在耍我吗!” “抱歉,东西太多,拿错了。”沈檀充满歉意地向李子真笑了笑,这才不紧不慢地摸出一根玉钗,“三公子看看,此物可眼熟?” 见了玉钗,李子真面色一凝,仔细辨认了两眼,古怪地看向沈檀:“我母亲的发钗为何会在你那里?” 老者也稀奇道:“府尹大人发布的赏令是寻找一件古物,老夫观之,这钗子虽是精美华贵,但成色颇新吶。” 李子真不屑地瞥了一眼沈檀,冷嘲道:“你怕不是个江湖骗子?哦我想起来了,你的确来过我家,莫不是就是那次你顺手牵羊……” 李药袖一听这话,心头火骤起,堂堂平凉湖龙神,坐拥一整个洞穴的金山银山,贪你一根小小玉钗?!你小子,的确欠揍得很! 她刚要发作,李子昂一声暴喝打住了李子真的话:“你给我闭嘴!” 沈檀笑了一笑,并不因李子真的话而恼怒,而是淡淡道:“此钗虽非古物,也非两位公子的父亲所寻之物,但的确是府尹府悬赏的物件。只不过,”玉钗点点桌子,“这是府尹夫人想要找寻的一件信物。”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子真嗤之以鼻,“你还可以编的更离谱些吗?” 沈檀微微一笑,徐徐道来:“当年陈三娘子被人所害,几番逃跑都未果,最后一次她终于找到机会从她丈夫手中逃出。恰好遇到了外出拜神的府尹夫人,府尹夫人因同为女子怜惜陈三娘子坎坷身世,便以玉钗为信物交给陈三娘子,让她在当夜子时于码头相候。倒时她会派人用船只栽陈三娘子离开平凉,远渡他乡……” 李子真脸色慢慢变白,他想阻止沈檀继续说下去,可不止为何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陈三娘子躲藏了半日,终于等到子时拿着玉钗到了约定的码头,结果等待她的并非船夫,而是,神妙宫中的道士。”沈檀将玉钗搁置在桌上,轻轻向前一推,“此钗便随着陈三娘子消失于平凉湖中,直到近日平凉湖龙妃之说愈演愈烈,此钗与往事一同成为令堂如鲠在喉的心结。故而发出此悬赏,想要找回此钗交给神妙宫,妄图了结旧怨气。” “这,不,可能!”李子真从牙缝里蹦出一个个字,“我娘最是心善,开仓施粥,救济妇孺,这城中谁人不知!” “若真如公子所言,令堂便不会遭此一劫了。”沈檀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那雨婆婆便是陈三娘子之母,公子现在可明白为何独独令堂被其剜心而死了吗?” 李子真脸色煞白,双手攥紧成拳,久久无言。 李药袖两眼睁大,没有想到陈三娘子故事背后竟还如此内情,怪道陈三娘子怨气如此深重,除了种种非人经历之外,被同是女子的李夫人下毒手或许便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故事说完了,”沈檀微微一笑,向着两位李氏公子一摊手,“我与我家小袖费尽周折才取回此物,请问两位公子谁交付赏金啊?” 李子昂:“……” 李子真:“……” 李子昂断然决绝:“那毒妇的钗子与我何干!你找……” “我给!”李子真蓦地冷笑一声,朝着沈檀慢慢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沈兄如此神通广大,将这陈年旧事查得一清二楚,想必身怀绝技。如此,我不仅交付此桩赏金,还有一事重金相托给沈兄,不知沈兄敢不敢接?” 沈檀正欲开口,却被李药袖重重一爪按住! 小镇墓兽在李子真惊骇的眼神中冷冷看来:“先说说怎么个重金法,”她倨傲轻慢地瞥了他一眼,“区区金银俗物,我们可看不上眼。” 沈檀:“……” 今晚更个四千字! 沈檀:不是,老婆,我洞府塌了,没钱…… 小袖霸气掏出翡翠,掏出金子,掏出银子:我养你!(毕竟是赘婿,bushi) 下章离开平凉! 第44章 启程邙山 李子真已不是第一次面对妖物了,平凉湖边的那条鲜红巨蟒至今还是他夜夜惊醒的噩梦。他紧紧抓住膝头的衣物,故作镇定与傲然道:“我平凉城乃中原腹地,上通帝京下接江南,只要你开口什么我都能给你弄到。” 他说的不是假话,哪怕他的父亲前任府尹已经亡故,但他们李氏在平凉经营多年,家底丰厚根基深驻,的确很有一些寻常人没有的手段。 李子真略带几分不屑地睨了李药袖一眼:“你的主人尚未发话,你一个小小妖仆开什么口?” 他此言一出,沈檀脸上一成不变的微笑淡了几分,他立即给气圆了的小镇墓兽顺毛,不咸不淡道:“李三公子此言差矣,我沈某不过是小袖大人座下一跑腿打杂的而已,这赏令接与不接,赏金多少,一切但凭她做主。” 李药袖尾巴尖甩甩,“小袖大人”四字听得她十分熨帖,便大度地也不与这阴阳怪气的李子真计较,她眼珠子转转:“你既然夸下海口,那便请李三公子日后答应我们一个要求。放心,我们既不会杀人放火,也不会强人所难,只不过暂时想不到有何所求。” 她歪歪脑袋,一双漆黑的核桃眼定定地看着李子真,声音是孩童的娇憨,眼神却令人莫名背后生寒,“李三公子敢答应吗?” 李子真心知这是对方的激将法,但在李子昂与沈檀面前他不愿露怯,他皮笑肉不笑道:“我有何不敢,”他随手解下腰间玉佩,“事成之后,你们拿着玉佩来,但凡我能做到,无不应求。” 李药袖随爪将玉佩丢给沈檀:“跑腿的,收好。” 沈檀:“……” 跑腿小弟沈檀默默地将玉佩塞进自己的皮兜里。 李子真看见自己珍爱的玉佩竟就这么粗暴地被塞进那个破破烂烂的皮兜里,心头火腾腾往上冒,他实在不愿再和这些人呆在一处,快刀斩乱麻地硬邦邦道:“家父家母同时亡故,按照我们李氏习俗,停灵期满后需要葬入李氏祖坟当中。” 沈檀逗着小镇墓兽的手一顿,长眉微挑:“李三公子的意思不会是想我们护送二位高堂的灵柩回归故里吧?” 李子真冷笑道:“怎么,怕了?怕了便把玉佩还给我,”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大不了我另寻高人,这偌大的推堪司能人辈出,总有人能接下我这赏令吧。” 一旁已经喝了两壶茶的老者终于开口了,他面露难色:“李三公子啊,实不相瞒,您这赏令还真没人敢接。” 李子真面色一黑。 吊儿郎当的李子昂噗嗤笑出了声。 老者不急不忙地解释道:“且不说这送葬队伍起码百人起步,老夫记得你们贵府发迹自西北邙山一带,距离平凉足有千里之遥。别说沈少侠一人了,哪怕集结了平凉推堪司所有人马,都不一定能安然无虞地将这百人队伍送到邙山。”他捻须道,“公子三思啊。” 李子真接连被驳回面子,脸上一时挂不住,开口想骂但对上老者温和慈祥的眼神不知为何一个字也不敢出口。他恼羞成怒道:“那我找你们推堪司又何用?!还不如神妙宫那群神棍……” 他蓦地住口,神情几分懊恼几分愤恨。 沈檀恰在此时开口:“这诚如这位先生所言,如今外界妖物横行,鬼怪当道,送百余人的队伍便是沈某也力不从心。这样,你我各退一步,”他黝黑的眸中掠过一道金光,“两位高堂的尸骨不宜停灵过久,这其中缘由想必也有人对你说过了。过了头三,公子将二位高堂火化,我将二位的遗骸送去邙山,你看如何?” 李子真脸色漆黑当场就想否决,但莫名想起府医谭大夫对他的叮嘱:凡人为妖物所害后尸体且不可久留,留则生变。 他沉默良久,指甲在掌心抠出满手的血,生硬地答应:“那边如此吧。” 由推堪司做见证人,此番交易便算达成了,李子真一刻也未停留,怒气满满扬长而去。 李子昂看着他故意挺直的孤独身影,眼神复杂。 他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对于这个弟弟他一向很不待见,可有的时候又觉得他可恨又可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心高气傲,非要和他一个粗人整个高下,真是莫名其妙。 他一不留神将心声说出口,李药袖白了一眼这个一心只有剑术的二五仔:“看不出来吗,他嫉妒你呀。” 李子昂想了想,果断拍掌道:“确实,毕竟不是谁都如小爷我这般孔武有力,剑术超群。” 李药袖;“……”没救了,等死吧,二五仔。 交接既已达成,沈檀也不再推堪司中久留,对于老者明里暗里地试探,他始终懒洋洋地微笑应对,毕竟总不能堂而皇之地对别人说:别猜了,我就是你们平凉湖里的龙神吧。 老者很是赏识沈檀这么一个英雄少年,几番拉拢未成,只得遗憾地唉了一声:“罢了,少侠自有鸿鹄之志,没准有机会去了京城,我们总司的徐先生能说动你。” 虽说拉拢不成,老者还是想卖沈檀们一个好,“此行西北,路上凶险万分自不必说。唯有一事老夫想提醒少侠,去邙山必经龙骧城,此城乃两大妖物的地界交接之处。此前因为传闻龙骧城中藏有镇北王密宝,我司中曾经有数字高手前去探寻,只有一人侥幸脱身而出。” 老者叹息道,“他被人救下时已是弥留之态,只说龙骧城中的两大妖物凶残异常,无论相貌心智都已与常人无异,还望少侠务必慎重对待。” 提到镇北王,李药袖拨弄泥人的爪子不易察觉地顿了顿,随后她仍旧若无其事地给泥人捏了个小小的尾巴。 沈檀似是没发觉她这一小小异样,朝着老者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提醒,若沈某能安全归来再来拜谢先生。” 老者笑着颔首:“如此甚好,就祝少侠一路顺风了。”他还特意弯腰和李药袖打了个招呼,“也祝呃……小袖大人一路顺风。” 李药袖腼腆地将泥人藏在身后,两爪迭在一起有模有样地揖了一揖:“谢谢爷爷。” 老者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 如此沈檀揣着李药袖一如来时般无声无息地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出了推堪司,刚踏出一步,一旁角落里传出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妖……不,神、神兽大人,请留步。” 李药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喊得居然不是沈檀而是她,她两爪扒开沈檀衣襟露出个好奇的圆脑袋,看见了一妙龄少女正局促不安地躲在推堪司门口的石狮子后看着她。见它看来,连忙又唤了声:“神兽大人,是我。” 李药袖迟钝的记忆缓缓滑动,终于想起来了此人是谁,正是与她一同跳进平凉湖找人的那个少女。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姑娘口口声声要找的兄长竟是陈三娘子。 沈檀善解人意地将李药袖放在了石狮子头顶,留她二人说话。 沈檀一走,少女紧张的神情放松了不少,她郑重地向着李药袖拜了一拜:“当时在平凉湖底多谢神兽大人救了我,还有我阿姊一命。” 李药袖被太阳晒得打了个大大的张口,她不在意地摆摆爪:“没事哦,我也是恰巧想去找小……沈檀,才顺便带上你,”她想起什么纳闷道,“你说你与陈三娘子是姊妹,那你为何……” 少女明白她的意思,神情凄苦道:“大人有所不知,陈三娘子并非我亲姊姊,而是我嫂子。我的兄……”提起他,少女面露厌憎,“那时和他们一同逃难至平凉,在桩子被我阿姊送走后那个男人就打起了我的主意,想将我当做不羡羊卖了。也不知道是我命好还是不好,我恰好感染了时疫,他们害怕被我传染就将快病死的我丢在路边。如果当日不是路过的徐先生心善救了我,我早就是路边一副烂骨头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会与陈三娘子分开,李药袖了然点头。 少女从袖中取出一颗暗光流动的血红圆珠递给李药袖:“这是我阿姊让我送给您的,她感激您和……龙神大人助她大仇得报,只是她如今在湖中不便露面,不能亲自道谢,还请二位见谅。” 李药袖一见红珠便知道此物不是凡品,她忸怩地踩了踩石狮子,这多不好意思啊。 少女被她憨态可掬的模样逗笑了,硬是将红珠塞给了小镇墓兽,她看了看日头:“好啦,快轮到我当值了,就不打扰大人了。” 她又朝着李药袖深深拜了拜,将要走时忽然一拍脑门懊恼道,“说了这么久还没有告诉大人我的名字,我叫陈茵!以后就在平凉城推堪司中修行,大人要是再来平凉,记得要找我玩呀~” 李药袖看着欢快活泼的少女,两爪抱着红珠子也情不自禁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两粒小小的尖牙:“好哦~” 彼时她们都不知道,陈茵这个名字在日后会如何名动修真界。 对李药袖而言,这仅仅是一个又交到了一个朋友的平凡午后。阳光的温度刚刚好,将小镇墓兽晒得揣着爪子趴坐在石狮子上昏昏欲睡。 路过的一个小孩牵着他娘的手大惊小怪地指着她喊道:“娘!娘!快看!大狮子驮小狮子!就是,小狮子好黑哦……” 李药袖:“……” 她刷地睁眼想吓唬一下这个没礼貌的小崽子,结果恰好对上沈檀刚弯起的嘴角。 沈檀:“……” 李药袖:“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沈檀飞速辩解:“我没有,我不是,我怎么敢嘲笑小袖大人?” 他身后探出李子昂乱糟糟的脑袋,他一手牵着马,一手夹着个鼓囊囊的硕大包裹:“袖啊,别气了。黑多好啊,黑才显得壮实!”他瞅瞅自己不满意道,“我还准备再晒黑一点,免得总被人骂小白脸。” 李药袖一爪捂住心口,不要和二五仔生气,不要和二五仔生气,再睁眼时她的眼神已经古井无波,麻木地看向沈檀:“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沈檀嘴角抽抽,恭恭敬敬地将小袖大人端起来,平移到了小马驹头顶安稳放好:“李二公子作为前府尹之子,此行也要随我们一道护送前府尹夫妇的灵柩前往西北邙山。” 李药袖:“……” 李子昂不满地嚷嚷道:“咱们都有过命的交情了,还总叫李二公子,李二公子的多生分吶!” 马驹轻快的马蹄声敲击在青石砖上,小黑蛇了无生趣地在皮兜外耷拉个脑袋:“好吵哦,这个人,我真不能吃了他吗,小蛇?” 牵着马的沈檀足下微微一顿,似是察觉到什么想要回头看,却最终笑了笑,依旧牵着马向客栈而去。 …… 推堪司中,一人立于窗后静静地注视着沈檀等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他身后一人道:“大人,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吗?”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还不是时候,况且我们也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此人与青龙有直接联系,不是吗?”他敲击着窗棂,意味深长道,“再等等吧,他们终有一日会去京城的。” 更新啦~~~今天的小袖倍儿有面子! 第45章 喜哀同现 五月初三,天未大亮,一辆挂满白绸的马车早早候在了城门外。 上任府尹李友德死得极不光彩,丧事也是草草了结,谢绝了诸多上门吊唁的宾客。对外称是停灵七日,过了头七才发丧。实则头三这一天,太阳刚刚露了个角,装载着牌位及骨灰坛的马车就悄悄驶离了府中。 李子真亲自带人将“灵柩”送到了城门口,岂料等到城门都快开了,也没有见到沈檀他们一行人的影子。眼看着城门将开,已陆陆续续有人等着进出城,李子真顶着那些猜度好奇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盯着紧闭的城门,手指反复揉搓着马鞭,光滑的兽皮被揉得四分五裂。 终于,在众人等得都心烦气躁时,城门开了一条小缝,一匹珍珠色小马驮着个睡眼惺忪的小怪物和两侧满当当的包裹钻了出来。 随之而出的是他吃里扒外的二哥——李子昂,他倒是一贯的精神奕奕,额头布满了汗水,一看就是才打完拳练完剑。他的宝剑湛卢被李药袖“一击”击碎,如今挎在腰间的不知是从哪里淘来的一把锈迹斑斑的铜剑。 李子真横扫一眼,很好,与这破烂队伍可谓相得益彰:“你们未免也到的太晚了,太阳都快升起来了,”他没看见那姓沈的少年,眉头皱得更深,讥诮道,“你的沈兄呢,难不成要让你拖儿带女地去邙山?我的好兄长,你有几条命啊?” 李子昂掏掏耳朵装作没看见他尖酸刻薄的嘴脸,满不在乎道:“太阳升就升呗,怎么着,还担心把咱爹的骨灰罐子烧了?”他说着自己笑了起来,“省省吧你,他老人家生前都不嫌弃自己干的龌龊事丢人,轮得到你替他死后遮羞?” 李子真被他气得脸色铁青。 两兄弟斗得你来我往间,城门口身影一闪,沈檀托着个油纸包出现在了马驹旁边,对着软趴趴的李药袖循循善诱:“小袖大人,你若下来走两步,今天就能多吃一块龙井杏仁糕,你意下如何?” 李药袖不为所动地翻了个身,仰躺在小马驹柔软的鬃毛上张口连天:“好困啊,让本大人再睡睡。” 沈檀:“……” 李药袖自从吞了半条灵脉后就愈发懒散,成日睡不醒,沈檀也无法弄清楚其中缘由。但见她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快要睡到十个时辰了,怎不令人担忧呢? 沈檀重重咳了一声。 李药袖悄悄睁开一只眼觑他。 沈檀神情肃穆地叹了口气:“小袖大人,昨日我冒昧地给你丈量了一下,你体宽又多了两寸。” 李药袖:“……” 拌嘴的两兄弟齐齐沉默,看见那只圆墩墩的银黑小兽艰难地从小马驹头顶滑至背部,耸眉搭眼地打了个张口后一跃而下:“好吧好吧,我走两步。”走了两步,她昂起头抬爪示意沈檀,“龙井茶糕。” 沈檀:“……” 李子真被这荒唐可笑的一幕刺激得不轻,但赏令是他下的,人是他定的,几番自我洗脑后将马车交付给沈檀,冷笑一声:“祝君好运吧,希望沈兄你们能顺利折返,到时候我定重礼相候。” 两方人马就此相别,李子真一刻不愿多待,带着人避开人群从小路匆匆入了城。 此时为时尚早,沈檀也不急着赶路,由着小镇墓兽唉声叹气拖拖拉拉走在前方。 李子昂却是个急性子,驾着马车跟了一会便耐不住性子问道:“沈兄,平凉城距离邙山近有千里之遥,我们走哪条路比较好?” 沈檀在昨夜便好好研究过了路线,不慌不忙道:“若要说快,那自然是取道燕京旧都,走幽南道最快……” 听到旧都,不仅李子昂一愣,连前方散步的李药袖耳尖也动了动。 沈檀摇头笑道:“当然了,现在旧都盘桓着不计其数的妖魔鬼怪,以现在的我们贸然闯进去只是白白送死。” 他看了一眼正北的方向,目光向西偏移,“所以我们只能绕道而行,绕道的话走旬阳江转山南道是第二快的途径,但是旬阳江上如今往来的船只甚少,且江上也不太平。” 旬阳江是西北往中原的重要江流,因河床地势问题,江面风浪凶险万分。天裂之后,江中多生巨形水族妖物不说,葬身江水中的无数亡魂也屡屡化为厉鬼在水中兴风作浪。 身为青龙,沈檀本不畏惧这些水中凶物,可一来这具身体重伤未愈;二来谁知道自古至今这旬阳江中到底埋葬了多少失足落水之人,若是这些亡魂齐齐暴/动,纵是沈檀也很难确保他们能全身而退。 “所以,最安全便捷之路,便是沿着平凉至忠州的官道一路西行,抵达忠州时再转北向邙山而去。”沈檀总结道,转而问李子昂,“二公子如果有更便利的路径那就更好了。” 李子昂对沈檀的方案毫无怀疑,热情雀跃道:“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我跟着沈兄你走就好了!” “……”李药袖被嘴里糕饼一噎,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二五仔若是哪天被沈檀卖了,她都不会怀疑他还能帮沈檀数钱。 确定路线之后,此后的行程便是单一乏味且漫长。平凉往忠州大部分路程都是一览无余的平原官道,虽然近些年因为年久失修,道路破损坑洼,但比之江阳城出来时的那段山路已经算得上顺遂好走了。 途中扰人的波折,可能就是层出不穷的各路妖物野兽,偶尔也有些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东西出其不意夺人性命。这其中一部分被好战的李子昂处理掉了,一些棘手难以解决地则是沈檀亲自出马,还有一些…… 譬如眼前这只头上长了朵四瓣小花的人参娃娃,则在李药袖爪下哇哇大哭:“不要吃窝!不要吃窝!窝才一百年!不好吃哒!” 人参娃娃会的人话不多,虽然哭起来连滴眼泪都没有,但哭起来倒是真情实感,看得出来它被李药袖这黑不溜秋的小镇墓兽吓得不轻。 李药袖:“……” 李药袖并非有意抓这人参娃娃,这日她例行散步消化自己吞下去的灵石,瞅见了路边一朵白色小花,一时爪痒打算薅下来玩。哪成想,一薅就薅出来个胖墩墩的娃娃,差点将她耳朵都吓折了。 结果她还没跳起来,人参娃娃先嚎啕大哭,连沈檀与李子昂他们都吸引过来。 于是围观人参娃娃的又多了两人一蛇,这下人参娃娃被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含着自己的参须瑟瑟发抖。 沈檀掏出李药袖熟悉的小破本子,拿着笔饶有兴趣地记道:“你当真是个人参,不是萝……” 人参娃娃气得参须倒竖,恶狠狠打断他:“不是萝卜!不是萝卜!窝最讨厌别人把窝认作萝卜!” 李子昂兴致勃勃地戳了戳它:“这世间真有人参精啊!听说吃了人参精可以长生不老。” 小黑蛇:“吸溜~” 李药袖:“……” 人参娃娃眼泪又要出来,可怜兮兮地抱紧自己的参须:“不要吃窝,窝只是个一百岁的娃娃,”它忽然灵机一动,忙不迭对他们道,“前方,就前方有很多人的地方,有两个比窝还胖的娃娃!”它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它们比窝厉害多了,你们要吃,吃它们去……” 李子昂“嘶”了一声,吸了口冷气:“这小东西看着怪可爱的,没想到心肠挺歹毒哈,还会祸水东引。” 沈檀似乎觉得颇为有趣,边记边笑了一声:“求生本能罢了,它天生地养,从没有人教它善恶之道,为求保命自然无所不用其极了。” 最终李药袖还是选择放了这株胖乎乎的人参娃娃,毕竟修炼到生出四肢并且能说会道的地步,对于一株人参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沈檀说过,像花草树木这类能吸纳灵气,开通灵智的尤其不易,不如放它一条生路,说不定日后有大造化。 她刚一松爪,人参娃娃撒腿就跑,两条胖短腿几乎在地上跑出了火星子,跑了一截见他们没追这才一头钻进土里消失不见了。 李药袖和沈檀他们看了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么一个小小波澜让本快走睡着的几人又略略振奋了些许。 李子昂眺目远望,的确隐隐约约瞧见了一个村落的轮廓,袅袅炊烟升起,是久未见过的人间烟火:“这小人参精竟然没撒谎骗我们,前头真有座村庄,” 在路上受了不少妖物折磨的李子昂如今颇有些警惕地问沈檀,“现在这种落单在外的村庄可不常见,别又是什么山鬼狐狸精搞得幻觉吧?” 前两日,他们在荒郊野外赶夜路,遇到了个长着狐狸尾巴的女子,极其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她的茅草屋子歇脚。 尤其是看见沈檀时,那女子眼睛绿得发光,柔软的身躯恨不得都要贴在他身上,结果被沈檀面无表情地一剑斩断了她的尾巴。顿时茅草屋子没了,女子也没了,只有一个断尾的狐狸吱呀乱叫地钻进了草丛里。 当时把李子昂的眼珠子都快惊掉在了地上。 李药袖一听这茬就禁不住直乐,结果被沈檀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脸上表情立刻僵住。 看她无辜又撇嘴的小表情,沈檀心累地叹了口气,依旧向前走去:“走吧,就现在这些妖物的道行,远达不到能变出一座村庄的程度。”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等他们这队奇怪的人马赶到村庄时天将将擦黑,与其他一入夜便门户紧闭的村镇不同,这座村庄此时竟是乐声震天,热闹非凡。 小小的村庄两头,一家红灯高挂,喜乐连连;另一家却是纸钱飘扬,哭声震天。 如此突兀矛盾的画面,诡异地融合在一起了。 更新啦~~~旅途限时副本开启~ 沈檀:求教,我老婆什么时候能开窍? 小袖:嘿嘿,狐狸精,嘿嘿,沈檀你也有今天。 大家放心!西北大副本中小袖就能变成人形啦~要不然沈檀好像,确实,真的,有点可怜~ 第46章 小袖失踪 李子昂当即被这一幕惊呆在原地:“这,这村里人家这么不讲究的吗?” 他自以为已是个百无禁忌之人了,最近甚至嫌弃马车拖累行程,蠢蠢欲动想将他爹和那女人的骨灰坛子直接破布一裹捆在身上算了。然而这红白事办在同一天同一刻,对于他来说冲击还是太大了。 “确实罕见,”沈檀游历各地也第一次见到这般光景,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遥遥两户人家,顺手将小镇墓兽捞入怀中,“但大燕幅员辽阔,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说不定此地风俗就是这样。” 李药袖此时精神倒是不错,攀着沈檀的臂膀一溜烟地蹿到了他肩头,视野陡然开阔,将同时举办喜事与丧事的两家看得清清楚楚。 别看两家锣鼓震天,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出入两家的村民寥寥无几。办丧事的人家还好,偶尔还有一两个提着纸钱进去吊唁的。 嫁娶那户人家半天都没看见一个人影,好不容易从门内走出个蹒跚人影,脸上不见半点喜色,愁眉苦脸地抱着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摆在了门口。 李药袖见状怔忪一下,回头又去看办丧事那户,果不其然,在门口正中央看见几个类似的玩意儿。 拨浪鼓,泥人,酥糖、虎头帽……全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沈檀也随着她的视线看见了那些东西,别有深意道:“看来那小人参精并没有撒谎,这村里果然有两个大胖娃娃。” 李子昂摸不着头脑,环顾四周:“哪呢哪呢,我怎么没见着?” 他嗓门洪亮,刚喊了一嗓子,就引起了正仔细摆放泥人的老叟注意,大概是很久没有见到生人了,他愣愣看着他们:“外、外乡人?” …… 片刻后,沈檀一行人坐在了铺了红布的八仙桌旁,与桌上摆满的丰盛菜肴相比,整间喜气洋洋的屋子里冷清得吓人。正堂上贴着个大大的喜字,像个滑稽的大大笑脸注视着屋中的人。 贡桌上的红烛已烧了一半,可见新人已经拜过堂了,新娘应是入了洞房,独留下愁眉苦脸的新郎一家人。 新郎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脸上透着一股憨厚劲,此时局促又不安地频频看着自己的父母,并不敢多看他们几个生人。他娘拍拍他的肩膀,一个劲叹气也不说话。 唯有将沈檀他们引进门的老叟给他们挨个倒了一碗茶:“家里头很久没有招待外客了,乡下没什么好东西,将就着吃吃,别嫌弃。” “哪里的话啊老伯!”李子昂本就饥肠辘辘,如今见了满桌好菜禁不住咽了口口水,笑着道,“这都不算好菜,那没什么比这更好的。” 因怕吓着别人,李药袖此时和小黑蛇一同缩在沈檀衣襟中,闻着饭香一兽一蛇忍不住齐齐吧唧了一下嘴巴。 不饿,但有点儿馋。 她偷偷扒开条缝瞅了一眼,鸡鸭鱼肉都有,除此之外尽是各种糕点糖果。乡下的糕点没有城里的精致,但看得出来这家人已经竭尽所能摆出了这些东西。 这一桌要说丰盛吧也算丰盛,可谁家婚宴会把糕点摆了大半桌啊? 留意到异样的不仅是李药袖,沈檀扫过一眼席面,心下已经有了点数。他接过老叟手中的筷子,并没有立刻动筷子,而是轻轻在桌上对齐了筷头:“我方才看见您在门口摆放了一些对象,看着十分有趣新鲜,可是您这儿当地特有的习俗?” 沈檀的相貌并不算特别英俊的那一挂,但他有一种特别平和温煦的气质,总能轻而易举地让人放下防备。这对年纪大的老人家犹有奇效,可能这些叔伯姨奶都特别稀罕他这种正气郎朗的少年郎。 至于李子昂么,虽与沈檀差不多的岁数,大概是一身鼓囊囊的腱子肉外加锋利如剑的眉目,让这一家子老小都不由自主地坐得离他远点。 李子昂浑然不觉,在新郎官苦着脸下了第一块筷子后立刻兴高采烈地举起筷子,刷刷刷,毫不客气地往嘴里开送。 李药袖与小黑蛇:“……” 可恶啊!她/它们也想吃。 新郎父母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重重叹了口气,头发花白的老叟对沈檀道:“这位少侠,实不相瞒。这的确是我们韩村特有的习俗,刚才想必你们也看见了,村那头的韩五家门口也摆着这些东西。” 他给自己倒了一碗浊酒,粗粗喝了一口,抹了抹嘴,“咱们这村子在大灾之后就这么着了,喜丧事必须得对着一起办,老村长说这叫冲煞。本来我们也不信这些东西的,但是……” “爹……”新郎憨厚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恐惧,声音放得小小的,“别说了,到现在不是没事吗?万一把喜娃娃招过来就不好了。” “叫叫叫!叫你个魂!”老头重重将碗拍在桌上,指着他鼻子大骂,“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种的东西!让小翠一个人待屋里,亏你想得出来!” 新郎被骂得抬不起头,死死抓着筷子委屈地说:“可,可就算小翠被喜娃娃抓去也没事啊,以前被抓走的新娘子不都没事吗?” 老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又挥手打断想求情的老妇人:“你住嘴吧!要不是你从小就惯着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他会变成这样?” 他顺了顺胸口的气,对沈檀继续道,“虽然都说外头到处都是作乱吃人的妖怪,但咱们村子一直挺太平的,所以一开始也没人信什么冲不冲煞的。就是一次村里一家娶媳妇,结果媳妇刚被送进洞房,人就消失了。” 听到这李药袖的注意力从喷香的饭菜上被吸引到了老人口中的“冲煞”上,见无人注意“咻”地冒出一对耳朵聚精会神地听故事。 “……”沈檀贴心地支起手肘挡住那对肆无忌惮的小耳朵。 新郎作为嫁娶的当事人之一,显然十分抵触这个故事,奈何又不敢阻止他爹,只能满腹郁气地闷闷喝酒吃饭。他不是不想陪小翠,可是一想到传闻中凶神恶煞的喜娃娃,这谁不怕啊。没看村里人谁都不敢来他们家喝喜酒吗!再说,不都说只要好好供着,喜娃娃不会伤人吗? 老汉喝两碗酒,谈性也上来了,今天毕竟是他儿子大喜的日子,哪怕来的是几个外乡人他心里头也是高兴的:“当时可把婚嫁的两家人吓了个半死,以为新娘被流匪劫走了,更难听的直接说和人私奔了。当时吵得是一塌糊涂啊,两家人找了一宿都没找到人,结果第二天!” 他重重一摊手:“新娘好端端地出现在了新房里,就是人受了惊,让神婆喊了三天才叫回魂。问她去哪了,她颠三倒四的也说不清楚,就说被一个红肚兜小娃娃给带走了。”老汉叹气道,“虽然这姑娘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但新郎家里人心里有了芥蒂,没两天就把亲退了。” 新郎的母亲也随之摇头叹息:“这一遭差点把人姑娘给逼着吊死了,两家从此也结了仇,好端端的亲家变成了仇家。” 本和李子昂一同埋头苦吃的新郎听到这话立刻粗声粗气道:“我不是那样没担当的汉子!我才不会嫌弃小翠!” 李药袖:“……” 大兄弟,你说这话时两腿不打颤可信度更高点哈。 沈檀端起粗陶碗慢慢呷了一口酒,称赞道:“少年英豪,胆识不凡。” 新郎面色涨红,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又被沈檀的话一刺激,立刻起身愤愤道:“我这就去找小翠!我老婆我自己护着!” 说完走了一步,腿一软,他立刻扶了下桌子又站直,结巴着说:“我,我喝多了。我这就去!” 老汉不忍直视自己这个显眼包儿子:“还不快滚去找你媳妇,别在这丢老子的脸!” 沈檀等老汉骂走了不争气的儿子,给老汉倒了一碗酒,边倒边问:“听您这么说,那奇怪的娃娃是逢人嫁娶才会出现。为什么村那头办白事的人家门口也摆了孩童喜欢的玩意?” 老汉喝了口酒道:“这事说着就奇了,在喜娃娃接连带了两个新娘不久后,村里头一户办丧事的人家也出现了怪事!” 李子昂此时已快酒足饭饱,分出神笑嘻嘻问道:“难不成是棺材里躺着的尸体丢了?” 老汉差点一口酒没喷出来,连连摆手:“那倒不至于,就是守灵的一个小辈当夜不见了,同样隔天出现,说是被一个披麻戴孝的小娃娃带走了。” 他抬起袖子擦擦嘴,“因为这两个娃娃都是在办喜事和办丧事的时候出现,村里人就随口叫它们喜娃娃和丧娃娃,有时候也叫它们喜煞和丧煞。时间久了,我们发现如果村里同一天有喜事和丧事,这对娃娃就不出现,所以你们也看见了,今天我们家和韩五家约好了一起办事,可不就太平到了现在。” “听您这么说,这对娃娃虽然奇怪,但是也没有伤人。”沈檀放下酒碗,作出一副不解的模样,“我觉得倒也不必如此避讳。” 这时候新郎的母亲愁眉不展地说:“可这说到底都是妖怪啊,普通人谁愿意遇到妖怪呢?”她看了一眼旁屋,压低了声音道,“这办丧事的人家还好,这办喜事的……虽说现在看开了,但没谁人家愿意自个儿的媳妇莫名其妙被掳走一夜吧。你们刚刚也看到了,连敲锣打鼓的都不愿意在我家多待,嫌晦气呢!” 沈檀眉心微皱,许久后笑着点头道:“也是。” 吃完饭后,沈檀谢绝了老两口挽留的好意,说要去村中随意走走消食顺便喂个马,便带着已经有些微醺的李子昂跨出了挂满红布的屋门。 李药袖正与小黑蛇快乐地分享沈檀偷偷投喂的糕点,忽然耳畔传来一声小孩清脆的嘻嘻笑声:“姐姐!姐姐!” 她掰糕点的爪一顿,狐疑地探头看去,蓦地对上一张涂着大红胭脂的惨白笑脸:“姐姐!姐姐!你比那个新娘子好看!我的主人一定喜欢,你跟我走吧!” …… 屋门口摆放的小孩玩具还在,沈檀路过它们时微微一顿,但并没有察觉出异样的气息,倒是李子昂酒意上头,瞅见了这些小玩意蹲下来不走:“嘿嘿,小泥人,嘿嘿,小老虎。”完美本色出演了李药袖偷偷给他起的外号:二五仔。 沈檀对此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径自往哀乐冲天的那头走去,边走边与怀中的李药袖笑道:“怎么,糕点不合口味,连个声儿都没了?” 无人应答,沈檀倏地顿足,眉头紧锁,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不可思议,幽黑的眸中金光如碎冰涌动。 他低头唤了一声:“小袖?”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青白透着黑的小小面容,对方斯斯文文道:“公子大才,与我家主人有缘,请随我来吧。” 更新啦~这章情节:沈檀丢老婆,并且老婆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bushi)下一章:醋坛子打翻,发疯(这个可能是……) 那个,忸怩,我想要小可爱们的评论花花!挨个亲亲! 第47章 打翻醋坛 李药袖茫然抬爪,黑黢黢的爪上扎了个鲜红的小蝴蝶结,她再艰难地低头看看,短短的脖子上同样用红绸打了个精致的花骨朵。 她举目四望,这是一间红得晃眼的新房,处处张灯结彩,房间中央高高贴着一个硕大的喜字,喜字下方静静燃烧着一对龙凤花烛。 李药袖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明明前一刻,她还躲在沈檀怀中快乐地开小灶,一个眨眼自己就突兀地出现在这间古怪的新房当中。 除她之外,新房别无他人,连那个涂满胭脂的胖娃娃都不见踪影。 房间内外静得惊人,连烛火爆了个灯花都是悄无声息的,薄薄窗纸上映着一个颀长的人影。那道人影似乎等候在窗外已久,焦虑地徘徊踱步不停,一会举目看向房间,一会又低头沉思,始终迟迟不肯进房间。 “主人,新娘子等很久啦~你再不进去,她要心急啦~”胖娃娃的怪声怪调夸张地在门外响起,催促着那道身影进屋,“这次的新娘可好看啦,我一定没找错!” 李药袖:“……” 小镇墓兽低头看看自己胖墩墩的肚皮,对于很好看这三个字表示了长久的沉默。很难说它的主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新娘与这胖仔的独特审美没有直接关系…… “唉~莺莺,此时边关告急,我若娶你便要将你长久地冷落在后院,”那道人影以手支额,苦闷地摇头,“岂不辜负你一腔真情?” “……”李药袖腹诽,且不说这位莺莺姑娘是你抓得第几位新娘,你都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人抓进洞房,现在还给自己编造情非得已的借口,未免也太矫揉造作了吧? “唉,如此也无法了!前日为新婚,喜今复悲昔*1~”男子摇头晃脑吟诗后再三踟蹰,终究缓步抬手推开了紧闭的房门,情真意切地唤道,“莺莺,我来……” 一人一兽隔着不远不近的几步,面无表情地对视。 好家伙!两人不约而同齐齐退后一步! 男子颤抖着手指着喜床上被红绸绑了一层又一层的黑色小兽,失声叫道:“这就是你找的莺莺?!”他痛心疾首道,“我的莺莺肤如凝脂,眉目如画,怎么会黑得如此伸手不见五指!你看看!你能看见‘她’如画的眉目,凝脂的肌肤吗?!” 李药袖被他一连串质问问得一脸懵逼,虽然不知莺莺是谁,但话中的分外嫌弃她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她不可置信地一爪拍在床上,震得花生莲子簌簌掉了一地,她咬牙切齿道:“你要不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怎样一副尊容,好—不—好!” 面前的“男子”脸色惨白,双颊的血色是与喜娃娃一般无二的大红胭脂,身上的喜服一动就哗啦啦作响,分明是个纸扎的人偶! 纸人更为震惊,颤抖着声音对还没到他膝盖的喜娃娃道:“你居然还给我找了个童养媳?!”他难以启齿道,“我难道是如此龌龊下流之人,居然会对一个三岁不到的女……”他飞快看了一眼床上鹿耳圆眼短尾的小兽,实在无法用人来形容它,“对一个幼兽兽性大发?!” 这一句话把李药袖与喜娃娃同时震住了!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幽暗墓穴当中,一人倚着棋盘怅然吟诵,“依然一笑作春温*2。” “主人,您的挚友我给你找来啦~”一身孝服的小童欢欢喜喜地将男子引入墓室,“这次我一定没有找错,我一看这位少侠便知他英武不凡,学识了得,一看定是与主人毕生难觅的挚友。最重要的是,他也是死人哩!” 沈檀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额角抖了抖,对方的手段与狐妖所施展的幻觉有所相似却又不同,要说是老蚌那般精妙的幻境火候又不够。他抱臂不紧不慢地跟着小童步入墓室,似曾相识的场景令他步伐一顿,然而下一幕却让他顿时啼笑皆非。 清雅简朴的墓室里正端坐着一个青袍束冠的男子,如果强行忽视掉他脸上两坨醒目的红晕和短粗的手指,也勉强算是个风雅文人。 文人转过自己那张涂着胭脂的脸庞,胡乱画上去的两撇眉毛紧拧:“你又从哪里找来的乡野村夫……”他在看清沈檀面貌时整个纸人一震,手中捏着的棋子落下,“你……” 沈檀微微一怔,这声音有些耳熟,但时隔久远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你和我表舅的姨妈的儿子长得好像啊!”纸人吃惊道。 沈檀:“……” 他站了起来,纸扎的衣服摩擦得簌簌作响,手脚僵硬地走过来绕着他走一圈:“像,真的太像了。”他动作与声音都显得生硬造作,看得出来设置此方幻境的手法十分粗劣,那纸人怅然不已,“说起来他也死了,当年我一同约定马革裹尸,青山埋骨,可叹他居然为了个女子殉情而去。” 那种奇怪的熟悉感愈发强烈了,可沈檀很确定自己生平没有和任何人约定一同战死沙场,更莫说后面一句…… 他啧了一声,居然觉得后面一句有待斟酌。 纸人的意识显然不够灵活,绕着沈檀走了一圈后又茫然地看着他重复道:“你和我表舅的姨妈的儿子长得好像啊!” 沈檀:“……” 纸人完全感受不到墓室里突如其来的锐利杀气,他认真地问:“我识君为同路人,君可愿与我持剑沙场,保、保……” 保了半天他卡壳了…… 丧娃娃欣慰地看着这一幕,双手合十感动道:“找了那么多人,主人终于找到了他的好友,呜呜。” “嘭!”笔直的纸人凌空飞起,重重地在黄土墙壁上砸出了一个深坑,脑袋硬生生地向后折断,挂在空空如也的脖子上晃来晃去。 “啊!”丧娃娃惊叫出声,小跑过去,“主人!主人!” 它陡然回头,原本尚算可爱的豆豆眼倏地迸射出两道凶光:“你竟敢对我主人动手!你可知道他生前是谁吗!” 墓室中阴风乍起,将所有的精心布置吹得到处翻滚,原来这些东西也全都是由纸扎成。 沈檀不为所动地伫立在原地,破旧的皮氅随飞翻飞,整个人渗着一股森森寒意,原本漆黑如星的眼眸逐渐被暗金色所覆盖,脸颊半侧若隐若现青色暗鳞:“主人?”他细细品味着两个字,笑了一笑,“究竟他是主人,还是你才是这个幻境的主人?” 丧娃娃灵活的表情倏地一木,它像是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灵气,整个人如同木偶般直直地瞪着沈檀,反复重复道:“你该死,你该死。” 它尖利地呼啸着扑向沈檀。 几息之间,瘦小的丧娃娃被掐在沈檀掌间呜呜大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动粗,我只是个普通的布娃娃而已。放过我吧!” 沈檀将它一把掼在黄土墙上,面无表情地问:“普通的布娃娃?谁家的布娃娃能布置如此逼真的幻境,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掳走又送回去?”他慢慢收紧手指,“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送给对面的喜娃娃当球踢。” 最后半句丧心病狂的威胁直接将丧娃娃震慑住了,瑟瑟发抖地说:“我,我说。我和喜娃娃原本出自一个绣娘的手中,被做出来后分别由原先的主人送给了两个不同的孩子。后来那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成了水火不容的对手。” “说重点。”沈檀没什么耐心地将它又拎高了几分,暗金竖瞳寒冷慑人,“我没那么多功夫听你的废话。” 丧娃娃委屈得不行,它本来也就是个阴差阳错吸纳了阴气与灵气成精的一个布娃娃,能说清楚话在这方圆百里的妖物中已经算了不起的了!可……呜呜,它完全打不过这个凡人,他明明是个凡人散发的气息比燕京旧都里的大妖都可怕! “喜娃娃的主人死在了成亲当晚,喜娃娃正好吸收了他的怨气与煞气成了精!”丧娃娃磕磕绊绊地快速说,“而我的主人当时正在边关抵御外敌,功未成身先死,我、我也和喜娃娃一样,同一天成了这村子里口中的丧煞。” 沈檀皱眉:“如此说来,你与喜娃娃身在异地,为何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丧娃娃无辜又悲伤:“我不知道哇!我醒来时就遇到了那个胖小鬼,我们的主人是天敌,我与它也是天敌!所以我们从不一起出现的!” 沈檀冷冷道:“那我现在要你帮我找到所谓的喜娃娃。” 丧娃娃震惊:“为什么啊!喜娃娃只抓女子,你是男的……”它的豆豆眼眨眨,声音忽然放低,“难道它把你老婆抓去和那个丑东西成亲了?”它同情地看着沈檀头顶,“你好可怜哦……” “咔嚓”丧娃娃被无情地捏断了右手,短暂的沉默后,悲伤的哭声充斥了整间墓室。 红烛高照,酒过半巡,一身喜服的纸人伏案,用力捶桌呜呜大哭:“莺莺!我的莺莺!” 他干嚎了半天,一滴眼泪没流,只有喝下去的酒液从嘴角稀稀拉拉漏了一桌。 “噫~”蹲坐在一旁的李药袖嫌弃地向旁边挪开几寸,犹豫了一下抬爪拍了拍纸人硬邦邦的脑壳,“天涯何处无芳草,走了一个莺莺还会有下一个燕燕!作为一个如此灵活的纸人,你也算一方大妖了,何愁找不到老婆呢?” “嗝!”纸人抬起挂着两坨大红胭脂的脸庞,迷茫地问:”纸人,什么纸人,我不是人吗?” 他说着两眼渐渐发直,声调也变得尖锐刺耳:“我堂堂大燕将军,威震朔北!如何会是纸人!” “主人!”喜娃娃突然打断了他疯疯癫癫的叫声,踮脚笑眼弯弯地将喜秤递给他,“吉时已到,你该掀开新娘子盖头啦!” 喜服纸人恍惚了一瞬,盯着喜秤半晌,慢慢拿起长长的秤杆,结果抬头就对上一双睁圆的核桃眼。 李药袖:“……” 纸人:“……” 纸人捂脸痛苦地呜咽一声,将秤杆一甩:“本将军真的对幼兽毫无兴趣!” 李药袖与喜娃娃:“……” 李药袖叹了口气,抬爪扶着酒壶又往酒杯里满满倒了一杯酒:“喝吧喝吧,将军,喝多了不仅莺莺有了燕燕也有了,梦里什么都有了。” 纸人呆呆看着那杯酒,脸上的胭脂因为酒液已经晕满了满脸,看着可笑又可怜。他慢慢握起杯子,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过了很久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发出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何酬君恩,如何报卿意。” 一杯酒饮尽,纸人晕晕乎乎地看着被红绸包裹的小兽,忽然一把握住它柔软的爪子:“莺莺既然不在了,燕燕也可。”他挣扎几许,断然道,“这个亲既然一定要成,那娶你也并非不可!虽然我们人兽有别,可、可我也能等你长大!”他羞涩地嘿嘿笑了两声,“你,你也蛮可爱的嘛。” 李药袖迟钝地看着自己被紧紧握住的爪子,慢慢地长长地吸了一口冷气,疯狂地向后抽出自己的爪子。 奈何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一时之间竟然连她这个力大无穷的镇墓兽都无法从这个变态纸人手中夺回自己的爪子。 啊啊啊啊啊!李药袖内心尖叫!本以为成为镇墓兽已经是她人生中最离奇不可思议之事了,难道如今还要添上嫁给纸人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吗!!! 救命啊!!!有没有人为镇墓兽发声啊!!! 一旁的喜娃娃高兴地连连拍掌,两坨胭脂愈发鲜红欲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这回我总算能压那丧皮仔一头!”它朝惊恐万分的李药袖凑过那张诡异大笑的脸庞,“我早说了,姐姐这么漂亮,主人一定喜欢!” 李药袖彻底崩溃,你们主仆都有病吧! “哐当!”朱红的房门被人一脚踹成两半倒在地上。 “谁!”喜娃娃倏地将脑袋扭到背后,阴恻恻地盯着门外,“谁敢坏我主人好事!” 无数红绸从天而降,犹如千片利刃刷刷飞向门外! 顷刻间,漫天碎红如雨落下,凛冽寒风倒卷着点点碎红直扑回房内。 霎时间李药袖的视线被纷纷落下的红绸遮挡,只隐约见着一人踩着满地碎红踏入房门,金色的竖瞳淡淡瞥来,狭长的瞳孔猛地缩了缩。 李药袖眼前一花,紧紧抓着她的纸人如断线的风筝横飞出去,唯留着一个断裂的手掌犹有不甘地挂在她爪上,晃晃荡荡。 李药袖:“……” “半日不见,看来小袖另有奇遇啊。” 沈檀的语调一如平常般含笑温和,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是受害者的她忽然背后一凉! 一只冰凉的手轻柔地握住她的胖爪,指节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纸人残留的手指一根根掰断,再从腰间的皮兜里抽出一方洁白丝帕细细地擦干净小黑爪上的残印。 就在李药袖以为他会松开自己爪时,沈檀又从袖中抽出一道只有指腹长的小刀,一根接一根,不慌不忙地将她满身红绸尽数挑断。 沈檀做这些事时眉眼低垂,金色的竖瞳被长密的睫毛遮挡,不尽分明,他的嘴角甚至仍是微微上翘。 可李药袖的爪止不住地抖了抖。 沈檀淡淡看她一眼,眼角青鳞浮动。 李药袖:呜呜! “好了,”沈檀将她身上红绸除尽,指尖抚摸着小镇墓兽的后脑勺挠了挠,“小袖大人受惊了。” 他这么一开口,李药袖一直高高提起的心才颤巍巍地稍稍落地,她呼了一声:“还好,还好。” 除了这纸人偶尔发癫,它和喜娃娃并没有给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甚至李药袖觉得它们还挺逗的。尤其纸人在某些方面和李子昂那二五仔有异曲同工之妙~ 沈檀脸色一变,金瞳剧烈地扩张又收缩,他轻轻道:“好玩吗?哪怕小袖要嫁给别人,也觉得好玩吗?” 李药袖一惊,确定自己明明没有将心声说出口,可沈檀却准确无误地将这些话说出了口!惊恐之余,她还分神小小地疑惑了一下,沈檀口中的别人是什么意思?毕竟人兽有别,她一个镇墓兽能嫁给哪个别人啊! “燕……燕……”角落里的那个不介意人兽有别的别人虚弱又顽强地喊出声,“我,我们说好要成……亲……的……” 沈檀那一掌可谓雷霆一击,纸人落地时剎那四分五裂,唯有一个头颅尚算完整,坚强地扭向李药袖:“莺……莺……等……我……” 说完最后的四字,他两个与喜娃娃如出一辙的豆豆眼慢慢失去了光泽…… 李药袖此时已经知道这纸人并非如它表现得那般灵气十足,它起初的种种举动太具有迷惑性,让她误以为它和陈三娘子是同一类妖物。现在看来,它顶多和平凉湖中大部分水族一样,初初开了灵智。 “你、你们竟然敢杀了我的主人……”被狂风刮到一边的喜娃娃慢慢爬了起来,两坨可笑的胭脂像渗出的血一般鲜红,它如一发利箭直飞向沈檀,“我要杀了你!” 几息过后,喜娃娃以同样的姿势被沈檀掐在墙上呜呜大哭:“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放过我吧!” 战战兢兢刚进门的丧娃娃:“……” 沈檀的心情比之方才恶劣了许多,对待喜娃娃粗暴非常,直接干脆利落地将它脑袋拧下来大半:“我真的很好奇你们原本的主人究竟是谁,仅仅凭死去时的怨气就养出了狗胆包天的你们两。” 李药袖头一次听见沈檀如此不客气地说话,心知他此时应该被青龙本体影响,故而性情大变。 对比她在喜娃娃这里的遭遇,看沈檀如此勃然大怒,她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象他在丧娃娃那里发生了什么…… 噫,光是想想就很可怕耶! “小袖是想替它两求情吗?”沈檀仿佛脑袋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问道。 李药袖皮一紧,扭捏地踩了踩爪:“说到底它们既没有伤害过我,也没伤害村子里任何一个人。我看它们也是想替真正的主人完成生前未了的心愿,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作祟,罪不至死吧。” 沈檀冷冰冰地盯着着喜娃娃,喜娃娃抖得快散架了,他的手才一寸寸放下。随手将它丢在一旁,沈檀拖拉着步子慢慢走到李药袖身边,闷闷地唤了一声:“小袖……” 李药袖怀疑自己听错了,明明方才还一副“老子要杀天灭地”气势的沈檀现在居然透着一丝诡异的委屈巴巴??? 她结结巴巴:“啊?” 沈檀金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她:“刚刚你失踪的时候,我真的很担心。”他似懊恼地叹息一声,青鳞如浪潮般在他脸上浮起落下不断,“我一直以为自己能保护好小袖,不会再让你受伤,可我终究还是不够强……” 李药袖咕咚咽了口口水,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沈檀,尤其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时露出的落寞神情,她敢肯定,如果他现在是青龙本体,那条破破烂烂的尾巴肯定已经沮丧地甩来甩去。 她抬爪盖在沈檀额头,像那时候安抚青龙一般摸了摸他的头:“其实我很早就想说了,沈檀,你不必要求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这世间没有人能做到尽善尽美,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好很强啦!不管是青龙的你,还是现在的你。你从头到尾都没有亏欠过我,”小兽踮起脚,与沈檀贴贴额头,“我很感激你对我的保护与照顾,如果有可能等将来我变强啦,我也希望能保护你!” 沈檀剧烈波动的金眸慢慢沉淀下来,他清澈的眼中倒映着小镇墓兽微微弯起的核桃眼,忽然轻声道:“不是的,小袖,我并非没有亏欠你……” “呜呜呜,真是太感人啦!”丧娃娃搂着破损的喜娃娃抹着莫须有的眼泪,“幸好你还没来得及给他戴绿帽子,多好的一对啊。” 沈檀:“……” 李药袖:“……” *1出自宋,梅尧臣的《新婚》*2出自苏轼《临江仙》 双更合一送上!祝大家中秋节快乐哦~~这章是我写起来超愉快的剧情,嘻嘻~就喜欢看沈小龙发疯!这章有江阳城篇旧人物闪现一下哦~ 另外通知一下,这周图榜,我要换个可爱点的封面,大家不要把我取消收藏哦QAQ只是换封面,如果新封面效果不好就会换回来!爱你们(づ ̄3 ̄)づ╭?~ 第48章 千里寻妻 一炷香后,鼻青脸肿的两个布娃娃并肩罚站在李药袖与沈檀面前,抽抽搭搭地齐声认错:“对不起,我们错了,我们不该戏弄村民,也不该掳走小袖大人。” 喜娃娃拖着自己的半截脑袋,尤为悲伤地说:“我更不该把小袖大人嫁给主……” 沈檀冷冷一眼扫过来。 丧娃娃手疾眼快一把死死捂住喜娃娃的嘴,小声叨叨:“你剩下的半个脑袋也不想要啦!” 喜娃娃:“!!!” 李药袖威严地蹲坐在桌案上,矜持地一挥爪原谅了它们:“索性你们还没有伤人性命,这次就放过你们了,不要再有下次了。” 两个娃娃疯狂点头,示意自己再也不敢随手去抓路边的镇墓兽,谁知道它背后有没有一个特别残暴能打的靠山呢,呜呜。 李药袖从桌上一跃而下,绕着它们走了一圈,看着露出大片棉絮的两个娃娃皱眉道:“你们这身子……”她扭头问沈檀,“你皮兜里有针线吗?” “……”沈檀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两个娃娃。 两个娃娃浑身一哆嗦,异口同声道:“不劳小袖大人费心了!” 说着丧娃娃麻溜地从自己肚兜里抽出针线,粗暴地将喜娃娃的脑袋掰到脖子上,三下五除二将它缝了回去。缝完后还特别自豪地展示给李药袖看:“我的手艺是跟当时那个绣娘学的,可熟练啦!” “……”李药袖看着那惨不忍睹的线脚沉默许久,含蓄地伸爪指了指,“你把它脑袋缝反了。” 喜娃娃一攥拳头,反手就和丧娃娃打成了一团:“啊啊啊,我就知道你这个丧皮子坏得很!” 李药袖与沈檀:“……” 最终沈檀一手一个将打得更破的两个布娃娃分开了,他拎着噤若寒蝉的两个娃娃淡淡道:“我看你们凶性难改,要不还是把你们直接拆了吧。”他说着当真抽出方才那柄小小薄刃就要往喜娃娃身上划去。 “别拆我,别拆我!”喜丧娃娃顿时哇哇大哭,“我们有用的!如果没有我们,这个村子剩下的人就会被其他妖怪吃掉了!” “剩下的人?”李药袖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字眼,奇怪问道,“什么意思?” 喜娃娃支支吾吾:“就是这个意思嘛!虽然我们时不时会吓一吓村子里的人,但是也因为有我们在,山里水里的妖怪才不敢来村子里。” 丧娃娃比它机灵许多,豆豆眼在李药袖与沈檀之间转了一圈,可怜兮兮地抱住李药袖的前爪:“小袖大人!你若饶我们一命,等以后这村子不需要我两的时候,我就和它给您当仆从。我们会打扇子,会说笑话,会剥瓜子,可能干啦!” 沈檀从鼻腔里发出声轻哼,看得出来,这丧娃娃的主子若是活着,定也是个圆滑狡黠之人。 丧娃娃顶着沈檀沉沉注视的金眸,颤抖着双腿死活不松开李药袖的爪子。 李药袖歪头看丧娃娃“唔”了一声,爪子敲了敲地,小眼神瞥着它的肚兜慢吞吞道:“如此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不轻易收人入座下。” 丧娃娃顺着她的眼神看向自己,豆豆眼眨了眨,瘪着嘴将那根纤细如发的银针抽了出来,忍痛递给了小镇墓兽哽咽道:“我懂的,主人说过,拜山头要交保护费的。” 沈檀:“……” 如此事了,喜丧娃娃巴不得赶紧将这两个瘟神送走,喜娃娃手脚利索地爬到桌上对着龙凤花烛轻轻一吹。 “噗呲”一声轻响,眼前种种如轻烟袅袅散去,等李药袖回过神,她与沈檀正站在办喜事的那户人家大门口。 喜丧两娃娃了无踪影,空气中只有两道轻轻细细的声音飘来:“多谢小袖大人与少侠高抬贵手。” 李子昂依旧在桂花树下,正被一个梳着乌黑发辫、眉目如画的年轻姑娘围着不放。 他抱着个泥人不耐烦地想要推人离开,但又碍于男女之别束手束脚,不敢动作:“这位姑娘,我说过了,我有夫人了!” 大姑娘眼睛黑亮,双颊红霞如火,深情款款地看着李子昂:“可你不也说了,前不久你夫人难产而死,你现在是个鳏夫。” 她扯着李子昂衣角不放,“我看你喜欢这些小孩玩意,可见是稀罕孩子的,”她羞涩地扭了扭身子,“我也喜欢孩子,到时候我们可以养五六个,不,七八个孩子!” 李子昂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惊恐地连连向后退:“不敢不敢!”他目光落在自己怀中的泥人,眼神从恍惚到清明,匪夷所思地将那些东西一把扔在地上,跳脚道,“我什么时候拿得这些东西!” 恰好目睹一切的李药袖:“……” 七、七八个吗?她颇为敬畏地看着热情如火的大姑娘。 李子昂正苦于脱不了身,余光扫见沈檀他们,顿时如获救兵高声喊道:“沈兄!沈兄!你快来啊!你快和她解释,我非我夫人不可啊!” 正兴致盎然围观的沈檀:“……” 见避让不开,他只得出声替李子昂解围:“姑娘见谅,并非他不识好歹,只是……” 那姑娘忍着不悦回头,却在看清沈檀面容时双眸一亮,痴痴看着沈檀喃喃道:“只是什么?” 沈檀坦然道:“他夫人不是人,他就喜欢不是人的。” 大姑娘:“……” 李子昂:“……” 李药袖神情超然而深沉,毕竟她刚刚差点经历了一场跨越人兽的洞房花烛,这世间应该再没有什么能撼动阅历深厚的她了。 大姑娘短暂失语,兀自抚摸着发辫,含情脉脉地看着沈檀:“那你呢?你喜欢孩子吗?”她纤纤玉指伸向沈檀,却被他一步避开,她也不恼只掩口笑道,“如果是你,我生十个都愿意。” 李子昂快把肺咳出来了。 李药袖耳朵机警地竖起,以她的高度看不见沈檀的神情,她刚犹豫着要不要帮沈檀一把,便听他冷冷淡淡道:“实不相瞒,我刚刚拜过堂,新娘也不是人。” 大姑娘:“……” 李子昂:“?” 李药袖:啊? 沈檀微微一笑,眸中竖瞳若隐若现。 大姑娘浑身一僵,跺脚大骂了一句“有病”便愤怒地扭身跑走。 李子昂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叉腰连连摇头,盯着地上那些零碎的玩具眉头拧成了川字:“我以前酒量没这么浅啊,莫名其妙的。” 李药袖便将喜丧娃娃的事三言两语与他说了,其中掠去了一些不便对外道来的细节,她猜测道:“你应该也是受了它两幻境的影响,这才举止异常,但说到底你也没受伤,就当做了一场梦吧。” 李子昂心有余悸地点头:“与那姑娘相比,这些根本都不算什么事,对吧,沈兄。沈兄?”他见沈檀依旧静静地看着姑娘消失的方向,不禁调笑道,“莫非沈兄当真看上了那女子,那沈兄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我看你们郎才女貌,倒也十分般配。” 李药袖耳朵尖抖了抖,若无其事地伸爪,重重一踩。 李子昂神情瞬间扭曲而痛苦。 沈檀收回视线,笑了笑:“我在想,这村里的风水不错,养出的女子十指不染阳春水,比城中富户的千金也不差。” 李子昂痛得直跳脚,闻言一愣,一边跳一边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个方向。 李药袖左右看看,皱眉叹息:“儿大不中留哇。” 李子昂:“……” 沈檀:“……” …… 李药袖与沈檀被喜丧娃娃拖进幻境走了一遭,出来时居然仍是傍晚时分。喜丧两煞既已承诺不再打扰村民,沈檀便也没有再往白事那家去了。 他们本欲打算在村中找个避风挡雨的地方随意凑合一晚,结果被闻声而出的新郎父亲撞见。老汉竭力挽留,沈檀他们也不便过于推辞,便谢了好意留宿在了此间。 一夜无事,若说令李药袖格外在意的一点,便是新郎新娘的屋中格外安静,这不免让她怀疑喜娃娃是否恶性难改,又来偷新娘了。 好在翌日一早,新郎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了几人面前,依旧是憨厚老实的模样,帮着他爹将一袋粗米递给沈檀:“俺爹说了,昨天多谢你们帮我撑场面,要不然我成亲连个喝喜酒的人都没有,会让村里人笑话一辈子的。” 老汉也在一旁帮腔:“就是袋粗粮,收着吧。昨夜小翠没事,说不定也是因为喜娃娃看咱家人多才没敢来。” 故而沈檀也未推辞,向二人道谢后将粗粮收入小马驹背着的包裹。 新郎见那包裹格外鼓囊,几乎盖住了小马的背。 李子昂大大咧咧道:“哦,是我爹和他女人的骨灰坛子,我嫌用马车拖着麻烦,就捆包袱里了。” 新郎面色一僵:“哦……哦,这样啊。” 说着悄悄地往老汉身后躲去了,看都不看那圆鼓鼓的褡裢。 几人与新郎一家辞别后便出了村子,继续沿官道往前而去。 老汉目送几人愈行愈远,转身重重一巴掌拍了拍自家不争气的儿子:“还呆站在这干什么,还不快去看看你娘将小翠补好了没!” “哦哦!”新郎憨憨挠了挠头,忙不迭地去了自个儿屋中 挂满喜字的土屋中,头发花白的妇人正眯着眼睛,谨慎地用纸糊好根破损的苍白手指,她边抹平边角边埋怨自己的儿子:“粗手粗脚的东西,连自己的新娘都看护不好!要知道你这辈子也就小翠这样一个新娘,要是扎不好,喜神爷爷看不上你就准备一辈子打光棍吧!” 年轻汉子搓着掌心讪讪道:“我昨天太害怕了,没留神看着她……” 妇人冷哼了一声,将浆糊放下,仔细端详了一下面目如画的纸人,满意地点头道:“瞧瞧,多俊的闺女啊,喜神爷爷一定喜欢。” 新郎挠着头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地傻笑。 远处的喜神爷爷正满腹怨气地任由披麻戴孝的死对头给自己缝胳膊,它气嘟嘟地问:“他们走了吗?” 丧娃娃费劲地用仅有的一个完好胳膊戳着针,气恼又不耐烦道:“走了走了!哎呀,这根针真的太难用了!” 好不容易地将喜娃娃身上的破洞补好,它将针线一把塞给了对方手中:“快快,轮到你给我补窟窿了!” 喜娃娃不情不愿地拿起针线,从自己肚子里抽出根长长的银线,边穿针边与丧娃娃道:“你说要给那个漂亮姐姐当仆从是真的吗?” “再说吧,”丧娃娃满不在乎地说,“等他们从我们主人手中活下来再说吧,哎呀,你小心点,将我缝得好看点!”它单手捧着脸,看向沈檀他们远去的西北向,哭丧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红晕,甜甜蜜蜜道,“主人最喜欢我漂漂亮亮的啦~” 西北有邙山,山外连着山,孤坟千里地,英魂无处觅。 离开韩家村后,沈檀他们依照规划好的路线顺着官道往忠州而去,过了忠州再往北就是邙山了。接近忠州时气候风景已经与青山绿水的平凉有很大的不同。 他们这一行人中沈檀与黑蛇天生耐寒,李药袖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能感知到冷暖,但到底天生石胎对温度的变化依旧迟钝;而小马驹,光看外表它只是个普通小马,但从它能同时肩负起李药袖与一干小山般的包袱,足可见它非同一般的体质。 这个队伍中只有李子昂是实打实的普通人,哪怕他武功了得,更能运用灵力融入剑法之中,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比寻常人体质强健一些的修行者。 面对早晚骤降骤升的温度,李子昂不出意料地,病了。 旁人病了高烧会胡言乱语,李子昂自也不例外,只是他的胡言乱语非常与众不同。 譬如说此时,他烧得面色通红,发间隐约有袅袅热气升起,然而他的神情异常清醒与郑重其事。 他对正给李药袖剥烤栗子的沈檀掷地有声道:“我要娶妻!” 李药袖叼着栗子呆呆看他。 沈檀面色淡定地剥着栗子壳:“现在往回走,以你的脚力不出十日就能回到韩家村,找到当时的那位姑娘成亲生子。快得话,十年内就能拥有七八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承欢膝下。” 李子昂被怼得哑口无言,他转而委屈万分地看向李药袖,悲痛难当:“小袖,当初是你杀了我的爱妻,现在你不该对我负责吗?” 李药袖嘴里的栗子掉在了地上。 “咔嚓”沈檀手中的栗子四分五裂。 李子昂烧得神志不清,但敏锐地察觉到了可能下一刻自己会和那个栗子一样四分五裂,但坚定的娶妻之心令他不畏强权,不惧淫威:“大丈夫不能无妻!你家小袖撞碎我的爱妻,就该赔我一个!” 不知哪个词触动了沈檀,他紧绷的下颚线松弛稍许,他重新从火中取了个栗子给李药袖剥开,轻松愉悦道:“八百里邙山古战场,藏剑埋骨之地,这其中能寻到适合你的爱妻。” 李子昂闻言烧得头顶热气沸腾,他心驰神往地看向遥远的邙山方向:“是吗?那我一定要找到爱妻,和它生七八个孩子~” 李药袖:“……” 更新啦~这两天家里一直有亲戚,没办法安心码字,我只能尽量写多点QAQ等有机会会加更给大家! 这章叫做小袖今天开窍了吗?有一点点吧…… 第49章 万里金戈 李子昂这一烧便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其间除了短暂的昏睡时间,大部分时候都是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地嚷着要找自己的心上人。 与半点药理不通的李药袖相比,沈檀常年孤身一人游荡在外,稍微了解点医理。他从行囊中翻找出为数不多的药材,熬煮过后强行给李子昂灌了下去。 这一灌坏了事,李子昂不仅没有得到任何缓解,反而发疯得更厉害了。 如果不是李药袖反应迅敏一跃而起将他牢牢压制在地上,当时他就要冲进茫茫夜色找那不知道在什么鬼地方的心上人。 “他不大对劲,不像生病。”沈檀蹲下来翻开李子昂的眼皮,少年人精干明亮的眼睛里布满红丝,其中一条红线尤为鲜红,贯穿了整个瞳孔。 李药袖凑过来定睛看去,只见那条红线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竟有意识地缓缓缩起,藏进了李子昂的瞳孔深处。她惊奇道:“这是什么?好像一条虫子?” 沈檀沉吟不语,半晌从兜中摸出那本他一直写写画画的小册子,飞速翻掠,直到停在了一页。他两眼扫过,而后问李药袖:“你可记得,我们去韩家村前的路上遇到了只会幻术的狐狸?” “当然啦,”李药袖哪能忘记沈檀难得一见的恼羞成怒,“你的意思是李子昂病成这样是那只狐狸捣的鬼?可且不说那只狐狸被你一剑斩断尾巴赶走了,她当时看上的不是你吗?” 沈檀嘴角抽抽,他指着那页薄纸道:“某年西南边城闹瘟疫,城中人死了大半,瘟疫方才停歇。有传言道,那场灾祸并非是普通灾疫,而是一种叫做狐女的妖物为报复弃他而去的负心男子才作乱屠城。” 不知沈檀话中哪个字眼传进了李子昂耳中,他剧烈的挣扎起来,差点将背上的李药袖掀翻下去。 李药袖一个趔趄,不等沈檀扶她,气沉丹田用力一坐! 李子昂背后的骨骼“咔”的一声脆响,他两眼一翻,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沈檀:“……” 李药袖不确定地低头看看,有些心虚地将爪藏于腹下:“我没把他压死吧……” 沈檀合上册子,向来从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棘手的神情:“即便你没把他压死,他现在这情况离死不远了。” 只不过烧了一天一夜,李子昂常年习武的结实身板已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昏睡时就不说了,醒着的时候竟然连他们都认不出来了。 这已经可以说是病弱膏肓了。 李药袖没料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李子昂的“病情”竟然危险到了这个地步,惊得舌头都打结了:“你,你书中既然记载了这桩事,那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无解。”沈檀低声道,“我只是在茶馆中略略听了一耳朵,路人只说最后城中百姓几乎死绝,狐女才停止了报复,剩下的人才得以茍延残喘。” “那我们现在就回去找那只狐狸!”李药袖当机立断地从李子昂背上跳下来,“赶紧回头!那狐狸既然对我们怀恨在心,肯定不会放过砍断它尾巴的你,说不定这一路偷偷跟在后面等着对我们再下手。” “来不及了。”沈檀倏地抬头凝眸看向远方,神情冷肃,手已搭在腰上。 今夜是朔月,夜色昏聩,他们歇脚的地方是在一片沙漠腹地当中,勉强可以称作是石林的怪石当中。 蜷伏在不远处的小马驹忽然紧张地站了起来,局促地朝着沈檀注视的方向凄声长鸣。 李药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他们周围的沙地升起一片茫茫大雾,雾气中嶙峋怪石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影呼之欲出。 雾中有号角声,又似鼓声,层层迭迭地交织在一起,最终汇聚成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与铠甲的摩挲声。 从远及近,从轻到重,直至犹如雷鸣震得整个大地像沸腾的油锅突突震动。 李药袖透过雾气只见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怪影,那些影子或长或短,胖瘦不一,完全看不出究竟是何种妖物。 她想也未想,飞身上前,将小马驹的缰绳一爪划断,不等她开口,小马驹已十分有灵性地调头拔足狂奔逃走。 李药袖伸出的爪子凝固在半空:等等,你还没带上李子昂那小子呢…… 她耳尖一颤,不可置信地猛回头,方才还缥缈遥远的号角声已近在咫尺,肃杀冷厉的寒风扬起铺天盖地的沙尘。 沙尘当中,停滞着整齐划一,一望无际的黑影,首当其冲映入她眼帘的便是一列列骨色皎白,昂首挺胸的骷髅马。 它们的背后林立着无数的刀斧枪戟与弓箭,刀刃上的冷光连成一片肃杀的汪洋大海,已将他们完全包围其中。 沈檀独自一人面朝这空无一人的千军万马,手中长剑已然出鞘,他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小袖!” 李药袖立刻心领神会,两步并作三步,娴熟地从他裤腿攀爬跳跃到了他肩上。 “……”沈檀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无奈与几分咬牙切齿,“我是让你带着李子昂先走一步。” 李药袖两耳向后一背,选择性地听不见,她盯着对面忽然驻足不前的大军,凑在他耳畔悄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看着像战死的兵马,可又看不见一个人。” 沈檀也没有见过如此怪异的军阵,只见兵戈,不见人影,他轻轻摇头:“我也不知,按理说即便这些刀剑之中偶然能吸入灵气化成妖物的,也不该有如此众多的数目。”要是这天地间随便一个东西都能吸纳灵气开启灵智,这世间早已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了。 李药袖也觉得应当如此,她看着对面僵持不动的庞大军队,更小声地凑在沈檀耳侧道:“先不管它们是什么东西,现在为什么又突然不动了?” 轻柔温暖的吐息拂过沈檀耳垂,一点薄红悄悄浮现在耳根处,他强行按捺下这一点不合时宜的心絮,低声道:“它们在等。” 李药袖诧异:“等什么?” 她话音刚落,一声激昂尖锐的号角声响彻这片荒芜大地,随之而来的是雷鸣般震荡的鼓声,一声接着一声,连响三声。 剎那间,骷髅战马仰天嘶鸣,所有刀兵刷地一下直指沈檀与李药袖。 “我们提前进入邙山了,”沈檀从最近的长枪上辨识出了它的标志,带着一丝异样莫名的情绪道,“它们是大燕曾经的镇北军们所用过的武器。” 镇北军三字入耳,李药袖紧绷的包子脸露出一丝愕然,随即被她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这三个字与她羁绊已不能用深来形容,虽然她的娘亲很早就病逝了,也因此她娘的母族一直耿耿于怀,又因为镇北王属地距离燕京相聚甚远,两家逐渐疏于走动。 可曾经的燕京谁也不敢因此轻视她半分,她与沈蠡的婚约即便在他贵妃娘再三阻扰之下,依旧一直顽强地维持到了她十六岁那年才取消,其中缘由也是因为她的母亲是镇北王的女儿。 可惜镇北王满门英杰,连同女眷在内都几乎尽数战死沙场。 李药袖心情难以平息,如果眼前这是镇北军的兵器,那背后操纵它们的是不是她母亲的母族?她忽然生一丝不切实际又胆怯的想法,她的娘亲会不会也魂归千里,回到了生她养她的西北? 最后一声鼓声落下,白骨战马四蹄重重落下,带领着千军万马冲向了沈檀与李药袖他们! 沈檀身形一动,可有人的速度比他还快! 那人竟是被李药袖砸晕过去的李子昂! 此时的李子昂烧得脸色如火,脚下步伐如疾风般席卷而出,他像一头精悍但尚未长成的野狼,纵身扑向了自己看中的猎物。一边扑,他一边还兴奋猖狂地哈哈大笑:“沈兄,你果然没有骗我!美人!这里到处都是美人!” 沈檀:“……” 李药袖:“……” 神志不清的李子昂完全不惧如雨点般密集的长枪利刃,横剑如刀斩断骷髅战马的四腿,再反手一剑荡开挥来数把刀剑,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生生喷出一口鲜血。 鲜血尚未落地,又一柄长剑自斜后方刺来,这次他避无可避,只能侧身让长剑刺入肩胛,顿时鲜血如瀑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可怕的是,他战意不减反增,一掌劈断长剑剑柄,劈完还摇头道:“不行不行,你不行,不够格当我老婆。” 他的摇头似乎激怒了这些骨马和兵戈,下一波剑雨如影随形而至,只一息间李子昂便要被扎成个人形刺猬!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嗖地一下自刀光剑影中蹿出,它所过之处寒光熠熠的刀兵纷纷折断,洒落一地。 在一把大斧劈向李子昂头颅的那刻,李药袖后腿强劲地一蹬,自斧柄处迅速地绽放开一道裂痕蔓延至整个斧身,犹如擎天巨斧的武器轻而易举地被她碾碎成了数块。 李子昂眼中红线乱蹿,人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见状不喜反怒:“你怎么随随便便踩碎这样的美人?要知道它们中间可能有我的爱妻呢!” 李药袖愤怒一爪拍开他喋喋不休地脑袋:“能被我踩碎的算什么美人!赶紧麻溜地跟着我滚出去!” 李子昂被她打得两眼发黑,在那只黑爪打在他脸上的那一瞬间,他瞳孔里的红线受惊般地疯狂向眼眶外爬去! 李药袖的贸然闯入,成功激怒了打头阵的骷髅马,它们高高扬起前蹄凶狠地踩向正试图拽走李子昂的小镇墓兽。 寒冰凝固的窸窣声如游蛇般飞速蔓延入绵绵无际的军阵,白茫茫的冰花在顷刻间覆盖住了所有战马兵戈。 沈檀金眸微睁,苍白如纸的双唇微动:“破。” 顷刻间,寒冰破碎,万千金戈,化为齑粉,百里战场,沦为坟冢。 更新啦~今晚要出门!回来得早就再写一更,如果写完也可能比较迟啦~~~挨个啵啵! 第50章 灵流爆发 天地骤静,烈风一吹,滚滚尘浪散向远方,一切化为虚无。 两爪抱头准备挨打的李药袖迟迟才敢睁开眼,她茫然地左右看看,只见遍地晶莹沙尘,李子昂血迹斑斑倒在一旁呼吸微弱。 沈檀独立于天地之间,他仍是半垂金眸,从眼角到脸颊乃至手腕处都生出青黑的龙鳞,让他透着几分非人的诡异。 看见他这般模样,李药袖心中一咯噔,连滚带爬跑到沈檀跟前,仰头担忧地看着他龙鳞之外没有血色的肌肤:“沈檀,你没事吧?” 沈檀犹如冻结在原地的一座冰雕纹丝不动,也不出声。 李药袖哽咽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腿,刺骨的寒意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她眼眶一酸,赶紧使劲抬爪揉揉眼,强心咽下去喉咙里的哽咽,自言自语道:“没事的,我想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我就把你背回平凉湖。” 平凉湖里的不见渊是青龙的洞穴,哪怕塌了也说不定会有能救沈檀的办法。 她盯着自己银光流溢的爪子,又低头看看自己载满灵石的腹部,脑中满是凌乱的思绪。她看看沈檀已经覆盖上一层薄霜的面颊,心一横,眼一闭,竭尽全力感受体内流动的能量,也就是他们口中的灵力。 在很早之前,甚至在江阳城时,她偶尔便能感觉时不时有一道冷意或者暖流在她脏腑里流动。起初她并没有在意,直到沈檀将杯渡禅师的舍利子喂给了她,她吸收舍利子后突然就发现自己体内的冷意愈发明显,同时她的五感也得到了明显的增强。 换而言之,她离活着更近一步了。 只不过她体内的灵力流十分混乱,强弱不一混杂在一起。 现在她要做的便是,找出适合沈檀的灵力,虽然李药袖懵懵懂懂并不知道如何将灵力传给他,但总比眼看着沈檀冻死在自己眼前要好。 怪石之间风声鬼哭狼嚎,让这片埋葬了无数白骨与兵器的古战场显得愈发森然可怖。 李药袖双目紧闭,丝毫不为外界所动,她此时如果睁眼便会发现自己身上光华粲然,各色光芒急速地在小小的镇墓兽身上翻涌浮动。 一束极为细小的银光从李药袖贴在沈檀的爪垫上悄无声息地传入到了沈檀体内,已经快覆盖住他全身的坚冰忽而停止了凝结。 沈檀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裂开的细碎冰花悄然坠地。 而李药袖毫无所觉,仍是皱紧眉头专注地梳理着体内庞杂纷乱的灵力流,她的爪子已经开始轻微地颤抖。这是她第一次动用自己体内的灵力,无人引导,也无人协助,全凭直觉,而她并不知道这样粗暴地抽出灵力对自己才初初成型的丹田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空旷无边的古战场忽然接二连三响起无数破土声,“咔啦”“咔啦”骨骼摩擦的声音随着破土声逐渐扩散向四方,与刚才几乎一模一样的骷髅战马逐一重生在了古战场上!与它们一同破土而出的还有比方才更加密集、锋利的刀山剑林! 这么大的动静李药袖不可不听见,可是她本能地知道此时的自己绝对不能动弹,否则她与沈檀会面临比现在更为惨烈的局面。 无数兵戟将地面撞击得轰轰作响,战马迅速排列成行,犹如它们生前一般,排列成森严有序的军阵。 黑色的长蛇无声无息地从沈檀腰间滑行下来,狭长的蛇身如同吹气般迅速膨胀,须臾间已是条身长数丈,头如小山的巨蛇。 它竖起摇晃不定的头颅,将李药袖与沈檀围在身后,透明的蛇瞳冷然注视着前方庞大的军队。 李子昂就是被这样的震动给晃醒了,冰冷的空气吸入了肺腑间,他剧烈地咳了起来,喷出大量裹着碎肉的血水。他眼中的红丝几乎已消失殆尽,神情看上去清醒了不少,拄着那柄不知名的破剑缓慢地从地面爬了起来。 鲜血顺着李子昂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流出,他看上去比那些白骨战马还要惊悚吓人,朝着地上吐出一口带血的碎牙。回头看了一眼已然入定的李药袖与沈檀,李子昂忍着胸腔里的剧痛道:“我也拖不了多久,你们赶快点哈。” 厮杀一触即发! 黑色巨蟒将李药袖与沈檀围得密不透风,狰狞的毒牙喷射出极具腐蚀性的毒液将骷髅战马与刀兵纷纷溶化;李子昂的长剑犹如一束电光刺入敌军阵中,剑光所过之处,白骨皆折,刀兵皆断。 然而杀完一波,对方又涌上一波,源源不断,前赴后继地将这一人一蛇逐渐逼进一个小小的圈内。 圈中李药袖的身体已经抖得不象话了,沈檀身上的寒冰已融化了大半,他凝固的眼睛缓缓睁开,可在他完全清醒之时,突如其来一股极强的束缚力生生将他重新固定在原地。那是一股与他这具龙躯本源力量完全相悖的力量,如若是青龙全盛之时他大可不必将它放在眼里。 可现在,这股力量与他的灵力胶着在了一起,甚至隐隐压过一头。 沈檀已感受到李药袖的余力不济,本不愿与它纠缠,奈何对方的灵力似与这片大地紧密相连,绵长的灵力在略胜一筹后竟妄想反客为主吸纳青龙之力,反哺向古战场。 好大的胃口,沈檀心下嘲讽,不动声色地截断李药袖传与他的灵力,任由对方肆无忌惮地探入他灵识之中,不动声色地捕捉到了那缕醇厚灵力,顺藤摸瓜反追向对方本源。 李药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灵流的阻断,她颤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诧异地睁开眼睛。 这一睁眼,便见看见遍体鳞伤的黑蛇与倒在它身上生死不知的李子昂,黑蛇被刀兵割碎的血肉如雨点落在她脸上,它发出一声痛极的嘶鸣,硕大的脑袋支撑不住颓然倒在了地上。 眼前的情景将她的意识冲击得一片空白,体内灵流猛烈爆发! 镇墓兽通体漆黑的身体上金光急转,雕刻着的无数符文凌空而起,伴随她爆乱的灵流瞬间扩散向围剿他们的所有白骨兵戈。 符文所到之处,所有本该长眠底下的阴兵利器尽数灰飞烟灭,镇墓兽对阴晦邪物的克制力在此刻彰显得淋漓尽致! 同一时间,捕捉到对方本源所在的沈檀亦是骤然发难,青龙萦绕百年的凶厉之气如一柄利箭,直刺对方灵源核心! 虚空之中,仿佛有人发出一声隐忍地痛呼,迫于自保不得不断尾求生,强忍剧痛切断了自己刺探向沈檀的灵力。 这一无形的交手之中,看似沈檀被挟制得动弹不得,实则对方被他连肉带骨狠狠地反噬下一口。 只不过这狠厉一击,令青龙本就破损的灵识愈发雪上加霜,他重重呛咳出一口血沫,在满天乱窜的符文中迟缓抱起几近失控的小镇墓兽。 冰冷的双唇抵在李药袖额头,平和清正的灵力伴随他温柔沙哑的声音渡入李药袖体内,像一张柔软的网将那些暴走的灵力逐一束缚:“小袖,休息吧。” 李药袖疲倦万分地微微睁眼,抱怨地咕哝了一句:“你怎么才醒……” 她甚至来不及说完最后一个字便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中,整只身体软趴趴地倒在了沈檀掌心。 沈檀将将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嘴角倏地收紧,凌厉地看向逐渐靠近的一行可谓声势浩大的黑影。 他的余力已无多少,若是来者不善,恐怕只能以青龙原形相拼。 对方似乎也知晓他们如今的困境与沈檀的提防,富丽堂皇的车马远远行至数丈之远便停足不前。 一个青白面容的小厮斯斯文文地从车驾旁走出,遥遥向沈檀等人行了一个大礼,笑道:“我家主人路过此地,见诸位仪表不凡,有心结识。不知公子可否赏脸,携友入我家主人车驾与之一叙?” 沈檀靠在黑蛇巨大的身躯上,一手紧握着昏睡的镇墓兽,一手搭在屈起的膝头,神情疲倦而散漫:“你家主人是何方神圣,若真有心结识,为何不亲自下车一见?” 那小厮没料到他已经如此狼狈,竟还敢口出狂言让他主人亲自下马车,不禁皱起眉头。他刚要说些什么,马车中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跟着传来一道虚弱的男声:“公子所言甚是,的确是在下失礼。只是让公子见笑,” 那人说着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了一阵,“我身患重疾,实在行动不便,只能冒然请求公子体谅一二了。” 沈檀的指腹慢慢顺着小镇墓兽背脊轻柔抚过,他忽然微微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既是如此,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醒了吗?醒了吗?” “好像还没有哎!” “你你你,你别碰它!它的主人凶的很,之前刚把对门的龙城大将打成了重伤!” “噫!主人怎么救了这么可怕的妖回来啊!” 趴在苏绣软垫上的小镇墓兽耳朵尖动了动,在引起又一阵大惊小怪的惊呼声后,尾巴也甩了一甩。 “动了动了!” 终于李药袖忍无可忍猛地睁开双眼,对上两张如出一辙的青灰脸庞,方才还十分不耐烦的心脏顿时停止了跳动。 二更送上!紧赶慢赶的,总算在12点前写完了,呜呜。实在太困了,快给我花花鼓励一下! 如果有错别字,明天再改哦~ 第51章 传音入密 双方静止地对视许久,两个一模一样的青皮小鬼率紧紧搂住彼此,惊声尖叫:“啊啊啊,它醒了醒了!它它张嘴了,它是不是要吃了我们!啊啊啊!” 李药袖:“……” 本来不是很确定,但是现在似乎又可以肯定了,忽视掉诡异的肤色和瞳色,这两小鬼和她远在镇北王府的一双表弟长得一模一样。 即便她死前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们了,但是当年这两只有七岁的表弟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属刻骨铭心。 那时的镇北王满门英烈,对于老皇帝来说,哪怕西北兵权仍留在镇北温氏一脉手中,剩下的几个伶仃骨血也不足以威胁他的皇权,故而对这两小子格外宽容。连沈蠡那战无不胜的宫斗高手贵妃娘都对他二人敬而远之,避之不及。 天裂之时,李药袖自身难保被镇入皇陵,自然无暇顾及他人。时隔多年,她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此时此地见到……这般模样的两个孩子。 青灰皮肤,深红眼瞳,若隐若现的两个尖牙,光看外表就知道他们非妖即鬼。 李药袖满心复杂,若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或许就是看样子,这两孩子还保留了人的理智,没有像外面绝大多数的妖物一样只知道杀戮果腹。 唉,她悠悠叹了口气,当年就和她爹说不该在大门口修个鱼池子,风水不好。他不听,非说水能旺财,他可是要成为天下第一首富的男人,各方各面都要妥善到位。 水能旺财不错,但谁在自家大门口的水池子里养王八啊。她爹又信誓旦旦地说,千年王八万年龟,他不求他们温李氏万年不倒,勉勉强强撑个千年也就足够了。 那时候她只觉得她爹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如今她看着两个活蹦乱跳的鬼表弟,又看看自己的胖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达成了半个她爹千年不倒的目标吧…… “咦?它怎么不动了?”两小鬼吱哇乱叫了半天,看见这银黑小兽并没有一口吞掉他们的意思,讪讪安静了下来,紧张道,“不会又变成石头了吧,要不去请主人再来看看?” 不等李药袖开口,他两说是风就是雨,其中一个一阵风似的撩开帘子钻了出去。 这时李药袖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帘幕深深、描金画彩的房屋之中,屋中格局并不是西北大漠的粗犷简陋,她定睛打量了一番,发现竟与当年京城的府邸楼阁有七八分相似。房间的主人应该是个文人,多宝阁中堆满了书籍,墙上也挂着各式字画。 连安置她的小窝都是由上好的羊绒织成,她两爪踩了踩,爪下竟是绣纹精致的蜀绣软枕。 在这贫瘠荒芜的西北,光是这么一间房子,足以称得上穷奢极侈。 “你们主人是谁?”她一开口吓了一跳,自己的声音沙哑艰涩,竟和刚能说话时差不多。 青皮小鬼独自一人面对她时还有些怯怯的,但看她温和无害的模样,便也大着胆子道:“我的主人是赫赫有名的闻先生,正是他好心将你们从古战场救了回来呢。” 他咬了咬手指,有点心动地问,“我能摸摸你吗?我好久没看到猫了耶,”他像个小大人一样叹气,“这里到处都是狼和狗,好玩是好玩,就是又臭又傻。” 李药袖面无表情地否认,“我不是猫! 小鬼咬着手指盯着她,语气坚定:“可你就像猫。” 李药袖重重一拍爪:“我是镇墓神兽!” “好吧,”小鬼眼珠子转得飞快,“那镇墓小猫你能给我摸摸吗?” 李药袖:“……” …… 沈檀撩开帘子进来时便看见摆着一副臭脸的小镇墓兽正不耐烦地晃着尾巴。 一个青皮小鬼正轻轻捏着小镇墓兽的肉爪,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连连惊呼:“哦哦!居然是软的!刚刚明明是石头!” 沈檀微微眯起眼,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青皮小鬼刷地将手背到身后,脖子像一条柔软的面条向后绕了一圈,在看清来人时顿时松了一口气,撅着嘴道:“我还以为主人来了呢。” 他面对沈檀时显然有些生疏和害怕,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趴在软窝里的小兽,长长的脖子伸过去小声说了句“我待会再来看你~”便如同他的兄弟一样一阵风似的溜走了。 虽说李药袖一路走来,已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妖物,但是乍然看见熟悉的亲人变成如此模样,一时之间愣愣地看着晃动不止的珠帘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檀慢慢走了过去,挨着李药袖的小窝盘起一条腿坐下,含笑问道:“小袖大人现在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李药袖留意到他略比平时迟缓一些的动作,鼻尖动了动,颤颤巍巍地撑起四肢凑过去上上下下闻了一遍,笃定道:“你受伤了。” 沈檀的眼睛仍是青龙的竖瞳,眸光忽闪了两下,抬手想捏捏她的鼻尖,结果手却落在她的胖爪上十分自然地捏了捏:“你的鼻子倒是尖得很。” 李药袖盯着捏住自己肉垫不放的那只手,不明白她的爪子和嗅觉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沈檀装作没有看到她困惑的表情,解释道:“身上不过是些皮外伤不算什么,麻烦的是消耗了过多的龙力,这具身体有些不堪重负。” 他眸中金光如潮水涌动,温柔幽邃:“说起来还要多谢小袖你出手相助,否则当时对方便趁虚而入成功了,而我也不止单单是损耗过度了。” 李药袖终于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了,慢吞吞地收回爪子,没有成功,再收回,这才被他不情不愿地松开。 她下意识地想舔舔爪子,但在那双金眸的灼灼注视下硬生生忍住,她生硬地将爪子拍了拍沈檀膝头:“你都叫我一声小袖大人了,我怎能不罩着你呢?”她拍拍挺起的胸脯,“我可是很讲义气的!” 沈檀:“……” 沈檀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暗金龙瞳定定地看着她。 李药袖忍无可忍:“你到底想怎样!” 沈檀幽幽地说:“我身体不适,我想变龙,我想蹭蹭小袖。” 李药袖:“……” 她就知道沈檀一旦性情大变,多半就是被青龙本体影响了,此时单纯的她还不知道——“我想变龙”这句话会对日后的她造成多大的苦恼与伤害。 她板着脸吸气又呼气,最终不耐烦地挥爪道:“蹭蹭蹭!” 平时看着是个翩翩君子的正经人,一旦被本体影响就仗着脑子不好和她撒娇。 李药袖深沉地叹气,养条龙当小弟可真不容易啊。 沈檀迟迟没有动作,半垂眼眸看着故作不耐的小镇墓兽,半晌蓦地笑出了声,轻轻揉了揉她重新变得坚硬的脑袋:“小袖大人如此心软可不行,会被有心之人蒙骗的。” 李药袖正想说这个有心之人不就是你吗,脑海中却蓦地响起沈檀的声音:“小袖。” 她一惊,抬头看沈檀,却见他脸上带笑,唇角却分毫未动,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沈檀的声音再度响起她脑海中:“小袖,你试试用心声说话,看看能不能传到我这里。” 李药袖经历短暂的迷茫后,半信半疑地在心中喊了一声:“沈檀?” 沈檀微微挑眉,用心声回道:“果然如此。” 李药袖茫然发问:“这是怎么回事?” 沈檀略一思索,答道:“我现下并不确定,只是猜测,在古战场时你强行将自身灵力渡给了我。而我的灵力在那时也应该反流了一些给你,如此你我才能听见彼此心声。” 他微微抬眼扫了一圈周围华贵精致的房间:“对于眼前的情形来说,这种交流方式倒是十分隐秘方便。” 李药袖在脑海中清晰地听着他的一字一句,大为新奇有趣,正想问一下他如何发现此事,却被后半句话所吸引,迟疑着问:“你是说这里不安全吗?还是说不太对劲?” 其实李药袖刚醒来时便已察觉不对,只不过被乍然撞见故人的复杂心情暂时掩盖了,如今细想,那两小鬼口中的闻先生顺路搭救他们的时机未免也太巧了。 “小袖果真聪颖,”沈檀眉眼含笑,在看向周围时却眸光微冷,“按照我们的行程,本来离邙山古战场尚有一段距离,可今夜我们却无端被本应埋葬在古战场的战马兵戈围剿,如果不是我们行程有误,那就是邙山的范围扩大了。” 李药袖一怔,不解回道:“邙山远在西北,难道会动吗?” 沈檀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反问:“你还记得吗,平凉城推堪司的主事曾提醒我们,邙山如今被两个水火不容的无名妖物所占据?” 李药袖微微点头,忽而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邙山不会动,但那两妖物占据的地方却不仅限于邙山,所以我们今夜是闯入了其中一个的势力范围?” 沈檀笑得很冷:“可能不止是一个。” 李药袖尚要再问,房门忽然被吱呀打开,两个身姿窈窕的婢女通报一声后进门恭恭敬敬地向沈檀行了一礼:“沈公子,我家主人在秋凉阁设宴款待您与李公子,公子此时若无事便请移步秋凉阁吧。” 那两婢女乍一看与常人无异,衣着甚至还是多年前燕京流行的款式,但李药袖多看两眼便发现她们裸//露在外的肌肤干枯而紧绷,没有多余的一丝血肉。 可见这两个女子也非绝活人了。 沈檀淡淡颔首:“多谢闻先生好意,沈某即刻动身。” 他说着却先将李药袖捧入怀中,妥帖安放,这才从容起身。 两个婢女见状,掩唇一笑,若是这个年纪的妙龄少女如此姿态,自是动人非常。可偏偏她们肌骨焦黑,干瘪空洞的双眼弯起,看得李药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婢女提着宫灯与他沈檀引路,大约这里许久没有见到生人了,两人都十分好奇地偷偷看向沈檀,被发现了也不惊慌而是落落大方地笑道:“沈公子好相貌,怪不得我家主人一眼相中,有意撮合您与表小姐呢。” 沈檀:“……” 李药袖:“???” 更新啦~今明两晚更新应该都是三千,后天到家没有意外双更哦~ 许多年后,李药袖发现她爹还是过于谦虚了,区区千年而已,于那时的她而言不过弹指一瞬罢了~ 同样许多年以后,李药袖发现她对沈小龙的那句“我想变龙”PTSD了,至于原因嘛~嘻嘻 第52章 鸿门宴上 李药袖知道沈檀生得不差,但也不知怎的,大部分时候他总是悄无声息埋没人群之中,如果不刻意寻找往往想不起有他这么一个人。 但若如此时她这般仰头认真看去,便会发现沈檀的确如这两个鬼婢女所言,相貌不俗。长眉入鬓,目如点漆,鼻梁挺如松山,两扇睫毛长而密,分明是极好的英俊少年模样。 沈檀察觉到她过于明目张胆的打量,低眸问道:“小袖在想什么?”他似想到什么,眸中浮出一丝笑意,“你放心,我不会答应……” 李药袖出神地盯着他含笑嘴角,呆呆道:“我在想你娘一定很好看。” 沈檀:“……” 李药袖说着还信服地点头道:“要不然生不出你这么俊的一个好大儿!” 沈檀禁不住重重揉了一下额角,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你,说得对。” 他到底在期盼什么,他不应该在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个石头脑袋迟钝得惊人吗? 灰色石廊曲折漫长,李药袖在表达完对沈檀母亲容貌的惊叹后就将注意力转移到周围景致上。 长廊穹顶上仍是灰白石顶,他们似乎身处在一座山体宫殿当中。有些类似她曾经镇守的皇陵,但规格形制略逊一筹。 李药袖不禁用心声悄悄问沈檀:“那个闻先生生前难道是某一个王侯吗?” 沈檀否认道:“本朝并无闻氏封王,而前朝也没有如此等级的王侯葬于此地。” 他循着李药袖视线略一打量周围,“我与李子昂来时同乘一辆马车,车窗皆被黑色厚布遮挡得严严实实,下车后转了两个弯就到了你房间隔壁。看得出来,对方并不想我们知道此地的具体位置,应是有心提防我们。” “既然提防我们,又为什么要将我们救回来?”李药袖立刻察觉到其中古怪,嘀嘀咕咕,“我撞见的妖物里可从没有这么好心的。” 就算是沈檀随身不离的小黑蛇,也只会针对熟悉的人释放善意,对外人来说,它是一条当之无愧的凶残恶兽。 沈檀一向从容有度的声音在她脑海里透着几分无奈:“当时我们都身受重伤,与其被强行带进这里,不如暂且顺着他的意思,看看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小镇墓兽嘟着嘴咕哝:“打得让你当妹夫的算盘呗。” “……”沈檀面无表情地一掌罩住那张叽叽咕咕的嘴。 李药袖:“……” 在这九转游廊中不知转了多久,鬼婢女们总算将沈檀他们带到了一座白玉拱桥前,拱桥后方便是所谓的秋凉阁,阁中已传来奏起的丝竹声。 “公子请吧,主人正在此间相候。”鬼婢女们行了个礼便翩然离去。 李药袖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但见她们衣带当风,身形飘逸,唯独两个脚尖却是反折过来,一步一点地朝前“飘”去。 她“嘶”了一声,抓紧抬爪拍去身上的鸡皮疙瘩。 沈檀见状笑了一声,笑声刚起,秋凉阁中便传来一男子病若游丝的咳嗽声:“咳,沈公子,咳咳,既然来了……就快请进吧,”他说了一句喘了好一阵气,又道,“原谅闻某不能起身相迎。” 沈檀与李药袖对视一眼,沈檀气定神闲地推门而入。 门内布置与李药袖所处的房间风格一致,随处可见的名家字画和散落的书籍,不像招待的客人迎宾厅堂,倒像是舞文弄墨的书房。 离他们最近的席位上坐着的正是百无聊赖的李子昂,他一手托腮,一手拿着根筷子在青石盏上噼里啪啦乱敲一气。 李药袖看见这副模样的李子昂才惊觉哪里不对,忙在心中问道:“我睡了多久?” 沈檀言简意赅:“两日两夜。” 李药袖仍是一惊,距离他们在古战场一战竟已过了这么久,她却浑然不知。即便如此,她依稀记得李子昂当时近乎濒死之态,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至此? 沈檀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意味深长道:“这才能显出这位闻先生的不凡之处,在这遍地妖物之地轻而易举地寻到治疗活人的药材和医师。” 他口中的闻先生高坐在席首之处,身侧次位则坐着一个鹅黄衣裙,面罩薄纱的年轻女子,此时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檀打量,末了凤眼含笑微微点头,似是十分满意。 闻先生见了沈檀,用帕子捂住嘴巴咳了两声,才虚弱道:“沈公子快坐,坐。” 乱敲杯子的李子昂此时仿佛才如梦初醒般一抬头,见了沈檀与他怀中的小兽立刻惊喜万分地猛一起身,岂料刚一起身立刻捂住肋骨龇牙咧嘴地一屁股又坐了下去:“沈兄,你们怎么,哎哟,才来啊。” 很显然,以他的性子完全应付不来这一看不像好妖,可又滴水不漏的闻先生。 上方的黄衣女子毫不客气地发出一声冷冷嘲笑。 沈檀似没看见对面摆放好的席面,径自在李子昂身边坐下:“李二公子,今日可好些了?” 李子昂已经懒得纠正他的称呼,大大咧咧地双臂一展,身形猛地一滞,他强颜欢笑道:“你看,我~好~多~了。” 沈檀:“……” 李药袖:“……”确实,都好得满头大汗了呢。 沈檀与李子昂打过招呼,这才面向上首二“人”,笑道:“多谢闻先生费心款待了,若无先生救我等于危难之时,可能我们现在已经葬身荒漠了。” “哪里的话,咳,哪里的话。”闻先生病恹恹地摆了摆手,“正巧路过,举手之劳罢了。” 李药袖嫌偷听不过瘾,偷偷在沈檀怀中扒了个角,往上首看去,不禁一怔。如果强行忽视掉对方灰白的脸色,从他的形容举止来看,完全感受不到对方身上的妖异之处。此前不论是陈三娘子,还是她两个表弟,又或是鬼婢女,都能清楚地感知到他们已经不再是活人了。 她皱眉将视线滑落一旁,冷不丁与一双阴冷凤眸对上,惊得她双耳一抖。 黄衣女子似乎一开始就发现了她的存在,眼中是完全不加掩饰眸中怨毒与嫉恨,轻透的薄纱完全这挡不住她裂开的鲜红嘴角。 她向李药袖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并贪婪地舔了舔嘴角。 可能是闻先生表现得太过正常,让李药袖错以为他表妹也应当与常人差不多,岂料竟大相径庭。 她没有畏惧或者退缩,而是定定地回视她满怀恶意的视线,然后也咧开嘴,朝她露出了两粒小小尖牙,嘿嘿一笑。 黄衣女子登时气得目眦欲裂,整张红唇险些裂到了耳根。 “表兄,”女子突兀地开口打断了正在寒暄中的闻先生,她的音色十分动听婉转,如夜莺脆鸣,“你答应我的……” 闻先生不紧不慢地咳嗽了一声,看也未看她,温和地笑着道:“此事等席后再说,今日我们是专门为沈公子他们接风洗尘的。” 黄衣女子还想再说什么,闻先生又一声咳嗽,她瞬间噤若寒蝉,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寒暄既被打断也不好再继续,闻先生当即宣布开席,顿时流水一样的佳肴被送上了桌案。 菜色之丰盛令李药袖不禁咂舌,看得出这位闻先生当真神通广大,竟在这荒凉的西北弄出这么一桌山珍海味。 席上有丝竹,无歌舞,也算得上清雅别致。 李子昂许是重伤未愈,并不如往常般胃口大开,他寥寥动了几筷子便又像方才那般拿着根筷子神游天外。 李药袖见状不免好奇,见闻先生与那女子的注意力都在沈檀身上,便悄溜溜地从沈檀怀中滑了下去,暗戳戳地伸爪戳了一下李子昂,轻声轻气地问:“李二公子,你怎么了?” 这小子竟然百年难得一见的有心事? 李子昂被她戳回了神,霎时浑身一震,拳头便握了起来,低头见是小镇墓兽立马松了口气,他警觉地瞥了一眼上首,举起酒杯做遮掩道:“无事,只是那日在古战场突然对剑道有些感悟,但一直没理清楚头绪,所以才有些烦恼。” 他见着圆头圆脑的小镇墓兽,实在没忍住戳手欠了一下她的脑门。 沈檀余光立时瞥来。 李子昂立刻正襟危坐,咳了一声问候道:“袖啊,你咋样了?听沈兄说你差点又变回石头了,可把我和小黑吓着了。” 李药袖吃惊:“还有这事?” 李子昂:“?” 两人正说悄悄话,筵席上首传来闻先生虚弱的呼唤声:“李少侠?李子昂公子?” 李子昂一怔:“啊?” 李药袖嗖地一下又溜回了沈檀那边,娴熟地并手并脚爬入他怀中,悄悄舒口气。 沈檀抬手。 李药袖捂住脑门大怒:“你戳我干嘛!” 尚未从沈檀那掏个公道回来,只听闻先生双掌一拍,一行侍从如流水般鱼贯入内,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粗细不一的木匣。 他们面朝李子昂排成一列,齐刷刷打开木匣,霎时各种光华大盛,深浅不一的五彩流光从匣中溢出,竟照得人一时睁不开眼。 李药袖眨了眨眼,只觉纵横相交的煞气如浪潮般凛冽扑来,那一瞬间她仿佛重回古战场面朝万千兵戈,直激得她双耳后折,腰背低伏。 沈檀亦是金眸闪烁,眼尾青鳞若隐若现,他一手顺着小镇墓兽的脊背安抚,一手微微向外一拂,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宝匣中的利气反推了回去。 李子昂呆如木鸡,他面前的宝匣中呈现出数十把形状不一的刀剑,甚至不用他上手感受,便清晰地感知到它们是何等锋锐的神兵利器。这对于一个剑痴来说,这些神兵无疑于绝色美人当前,他能强忍着不伸手已是定力惊人了。 “所谓宝剑赠英雄。”闻先生咳得断断续续道,“古战场上李少侠以一敌百的英姿实在令在下过目难忘,这些皆是我多年来收藏的宝刀神剑。我留之无用,少侠自行挑选,若有心怡者,尽管挑走便是。” 一直盯着沈檀不放的黄衣女子终究按捺不住,冷冷一笑道:“表兄,宝剑赠英雄,还有下句‘红粉赠佳人’呢,你答应过外祖父,要替袖儿我觅得一如意郎君,难道忘了吗?” 更新啦~今晚刚到家,打扫了卫生还洗了猫(这是重点),太累了就只写了一更,明天加更嗷! 第53章 前狼后虎 此言一出,闻先生慢慢将酒盏搁在桌上,青石盏撞击出“叮铃”一声,在秋凉阁中分外清脆响亮。 所有靡靡丝竹之声悄然停歇,连李药袖偷拿花生的爪子也不自觉地顿了顿,一点一点缩了回去。 黄衣女子似乎全然察觉不到凝固的氛围,不依不饶道:“表兄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君子,总不会食言吧?” 闻先生缓慢地转过头,每转一寸都能清楚地听见他骨骼间发出的嘎吱嘎吱声,他那双没有眼白的幽黑双眸直直地看着黄衣女子,轻声道:“袖儿,你也答应过表兄,要听话的。” 第二次听到“袖儿”这两字时,李药袖终究发觉出了哪里不对,心中暗忖:这大小姐看着十分娇蛮,名字倒是与她有点缘分,也不知道此袖非彼袖否?毕竟寻常女子闺名以“秀”字者为多。 黄衣女子本要再开口,但对上闻先生的双眸双手猛地抖了抖,攥紧衣角慢慢低下头,不敢再开口。 闻先生好似什么也没发声过一般,咔咔转过他的脖颈,面朝李子昂微笑道:“李少侠可挑好心怡的兵器了吗?” 这变脸速度,令李药袖望尘莫及。 出乎所有人意料,李子昂起身来回将那些刀剑看了几遍,每一个都认真斟酌,甚至上手掂量过,最终他却没有拿起任何一把武器。 闻先生微微一怔,捂着帕子咳了一声笑道:“可是这些入不了少侠的眼?我库中还有另外一些……” “不用了,”李子昂摇头拒绝,朝着闻先生拱了拱行了一个大礼,“先生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他踟蹰片刻,终究还是道,“我想了很久,我如今的剑术远远还没达到与这些神兵相匹配的时候,” 他看了面前长剑最后一眼,干脆利落地合上宝匣,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爽朗笑道,“多谢先生的好意!等我再修炼修炼吧,”他摸了摸腰上锈迹斑斑的铜剑,“我现在用它倒也顺手得很。” 闻先生失声半晌,忽而笑道:“如此也好。” 言罢,筵席继续,席上再无其他波澜。酒过三巡,闻先生似乎喝得有些多了,斜歪在椅中握着酒盏喃喃念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1……”他忽而看向沈檀,“沈公子,我一事至今不解,苦于无人相商,今日可否向你请教一二?” 沈檀不动声色地收回与李药袖斗智斗勇的手,淡然道:“先生客气了,请教谈不上,先生请说吧。” 闻先生幽幽叹息道:“在座的都非寻常人,我便也直说了。我原本是一介书生,病死在这茫茫西北边陲之地,本以为双眼一闭此生就此了断。谁曾想到,天地大变,有朝一日我竟然还有机会重活在这人间。” 他低头审视着酒水中的自己:“自‘活’过来后我时常在想,现在的我究竟还是不是原来的自己。若说是,可曾经的我心软懦弱,连个鸡都不敢杀,才致使满门被害,无处申冤;而现在的我,”他轻轻一笑,不屑一顾道,“区区几条人命我都懒得放在眼里,然而曾经的仇人都已经尸骨无存了。因此我常常感到困惑,现在的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他长长的一段说完,最先作出反应的居然是李子昂,他十分迷茫道:“什,什么东西?” 闻先生:“……” 李药袖呱唧呱唧啃花生的嘴一顿,这个问题好像——很深邃,最主要的是动不动就念诗的风格,怎么有些眼熟呢? 沈檀蹙眉思索片刻后慢慢回道:“闻先生这个问题倒是把我问住了,毕竟沈某只不过是个浪荡江湖的赏金客,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如何养家糊口,这种问题还真没工夫想过。” 被养家糊口的李药袖默默将吃了一半的花生包进嘴里,可恶,总觉得好像被内涵了。 闻先生没有一丝光泽的全黑眼睛紧紧盯着他:“沈公子是真没想过,还是不愿想?” 沈檀在底下递花生的手一顿,平静地回视他的目光:“是人是妖对沈某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如果真要细究的话,能重活一世已经是很值得庆幸的事了,沈某生前尚有许多心愿未了,旧债未偿,现在都有机会可以弥补了。先生难道不觉得这是一件幸事吗?” 闻先生慢慢皱起眉头,他喃喃道:“这样吗?”他看向时不时仍看向沈檀的黄衣女子,答非所问地说,“我这个妹妹,从小被我的姨母与一个男子定下婚约。当时我们全家都十分不同意这桩婚事,那名男子秉性……暂且不提吧,他的家族乃至他的父亲实在令人不耻与恶心……” 沈檀:“……” 虽然骂得不是他,但总觉得膝盖隐隐作痛。 李药袖将他递来的花生拍到一边,示意自己想吃核桃了,一边吃一边听故事,好不惬意。 闻先生怅然地看着黄衣女子:“我很久没有见过这个妹妹了,如果不是死而复生,可能永生也不会见到。”他顿了顿道,“沈公子你说得对,如果不是死而复生,或许我们兄妹永不会再团聚。罢了,时辰不早了,我也累了,诸位请便吧。” 他说完竟也未管沈檀他们,在侍从的搀扶下就这么径自离场了。 “好古怪的一个人……不,一个鬼。”脑筋粗如李子昂也觉得这个闻先生十分莫名其妙,“他这是鬼吧,和见过的妖物都不太一样。”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妄议我的兄长?”黄衣女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涂得鲜红的尖利指甲自他脸颊划过,裂开一道血痕。她嫌弃地将指甲上的血渍在李子昂衣襟上擦净:“你如此不识好歹,换做是我,现在你应该已经被扔出去喂狼了。” 仿佛映照她的话,隔着重重石壁传来阵阵躁动的狼嚎声,听得人心惊胆战。 李子昂摸了摸脸上血珠,义正言辞地指责道:“你怎能随便摸男子的脸呢,我们沈兄是看不上你这样不矜持的姑娘的。” 黄衣女子气得柳眉倒竖,正欲发作又忌惮着什么狠狠地瞪了李子昂一眼,转而看向沈檀,幽幽地问:“你不喜欢我?为什么?” 沈檀看也未看她,而是拿着帕子替李药袖细细擦净爪上的油渍:“姑娘厚爱,沈某承受不起。” 黄衣女子冷道:“我虽非活人,但自认相貌比寻常女子要出众许多,在燕京时诸多勋贵公子千方百计想见我一面都难;而我的父亲,是燕京首富,母亲则贵为镇北王之女。虽然如今物是人非,但我仍坐拥金银无数,你若娶我,便能共享这无边富贵,在这乱世中同样能活得逍遥自在。” 正嚼着核桃仁的李药袖被呛得连声直咳,她惊悚又震惊地看着这被薄纱笼罩的黄衣女子。 此前隔得远了,她没仔细看,如今细细看来。她与这石殿中的鬼婢女乃至闻先生都大不相同,她的肤质白皙细腻,身段丰腴窈窕,那双凤眸更是波光盈盈,确实是世间难得的美人,更是活生生一个美人。 哪里都好,唯独就是不像她。 她李药袖十六岁身死皇陵,虽然心有不甘但……的确没有眼前女子这般风姿绰约的身姿,更别提风靡京圈万千少男的美名了。 一来是她早早与有望成为太子的三皇子沈蠡定下婚约,勋贵公子们个个都是人精,谁没事来她面前献媚找死? 二来……就有点难堪了,虽然她出身不凡,但因为从小被爹娘娇生惯养长大,实在不符合各家勋贵们娶妻当娶贤的标准,门第低者不敢攀附,门第高者同样不敢…… 李药袖不止一次感慨,她娘当真十分有远见,在她襁褓之中时便先下手为强,将沈蠡强买强卖给了她。不过说起来,如果沈蠡的太子大哥没死,也轮不到他委曲求全受背下这桩婚事。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往事如烟,故人已逝。 只是李药袖没想到,时隔多年,居然有人打着她的旗号招摇撞骗,难道她以为这个旗号是什么美名吗??? 黄衣女子显然是这么以为的,且深以为傲,她给了沈檀一个“你不要像旁边那小子如此不识抬举”的眼神:“如此你可想好了?” 倘若在场倘若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其他男子都心动了,奈何李子昂是个剑痴,而沈檀是个异类,他淡淡笑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嘲讽:“沈某实在不知,我与姑娘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为何独独对我如此执着?” 黄衣女子神色恍惚了一下,因为他没有直接答应而眉目阴沉了几分:“原先是我表兄惜你是个人才,所以才要将我嫁你。而现在,”她用一种近乎赤/裸的眼神打量了一下沈檀,哼笑道,“在这到处都是丑陋妖物的地方,你也算是个难得的美男子,我第一眼见你就欢喜得很。所以,你可愿意娶我?” 沈檀断然拒绝:“不愿意,”随后敷衍地补充一句,“沈某已成婚娶亲,是有家室的人。” 黄衣女子从没见过如此油盐不进之人,在这片西北之地,除了她的表兄无人敢对她如此不敬。她如画般的面容狰狞地扭曲了一瞬,她立即意识到什么咬牙保持住脸上的平静,目光如针恨不得将他扎成个刺猬。 “你会后悔的。”她冷笑一声后便拂袖而去。 散席后,鬼婢女如来时般无声无息地重新出现在李药袖他们面前,笑嘻嘻地将他们引回房间。 李药袖这才发现她与李子昂居然就住在相邻的两间石屋之中,李子昂似仍沉浸在对剑道的感悟当中,只与沈檀匆匆说了一句“有事尽管叫我”便入了屋中。 “看来李二公子此行收获颇丰啊,”李药袖趴在沈檀的怀中舔了舔爪,她斜眼乜他,“你也一样。” 沈檀“啧”了一声,看了一眼恭敬守在门外的鬼婢女,推门而入正色道,“小袖莫要取笑我,方才我已对那姑娘说得很清楚了,我早已是拜过高堂的人,如何再娶妻呢?况且……” 门吱呀一声合上,李药袖还是乜他:“你什么时候拜堂成的亲,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你况且啥?” 沈檀面露讶异:“小袖这么快忘了,你我刚在在喜丧双煞见证下入了洞房,这还不叫成亲吗?至于这况且……”他长叹一声,演得愈发忘情,斩钉截铁道,“我一条灵脉,满洞珠玉都送给小袖做了嫁妆,如何再另娶他人。” “……”李药袖盯着他始终未变回来的金色龙瞳,半晌,有些心虚地将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往爪下藏了藏:算了,不和脑子有问题的龙计较。 等鬼婢女垫着脚跳跃的声音远去,沈檀神色逐渐沉静下来,他看了一眼紧紧关着的门,终究还是用心神与李药袖道:“方才小袖在席上可发现了什么异样?” 李药袖正愁眉苦脸地想着该如何将沈檀的那些“嫁妆”还给他,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一路走来她竟然已吃了沈檀那么多东西。今非昔比,她已经不再是燕京首富之女,而是个一贫如洗的镇墓兽。她悄悄掰爪算了算,就算把她卖了,应该也还不起沈檀喂给她的那些宝物。 何况那一条灵脉,虽然不知道现在的物价,但稍微留心路上的传闻便可知这灵石在现今是无价之宝,而且因为灵脉数量有限,以后可能越来越少。 李药袖无不沉重地放下爪子,如果她帮沈檀接赏令打工还钱,是不是要打几百年的工才能还清这笔账? 听到沈檀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心中,她愣了一下才回过神,说道:“要说奇怪的地方,那也太多了。至少那个闻先生的话,我觉得就不能全信。” 沈檀颔首:“果真小袖也是如此认为。此人突然出现,又如此热情地设宴款待我们,更投其所好送神兵利器给李子昂,确实古怪非常。”他略一顿道,“他的话最多只能信三分罢了。” “何止是神兵利器,”李药袖长长抻了个懒腰,“如果我没看错,他一开始的确是打算撮合你与她表妹,但不知道为什么中途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挠挠发痒的耳朵尖,“美女与重宝,哪个人经得起这般诱惑?可是,如果他真要对我们不利,为什么不干脆利落地下手,毕竟现在的我们都没什么反抗的余力。” 沈檀替她缓缓挠着耳朵:“可见此人果真是别有用心的,纸醉金迷,温香软玉,最是杀人不见血。他既不直接取我们性命,除了与他行事风格有关,可能谋求的是比我们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提起喜丧娃娃,李药袖道:“对了,我想起来了。这闻先生一副痨病鬼的模样,又斯斯文文与韩家村的丧娃娃很相似。”她琢磨着道,“这闻先生不会是丧娃娃口中的主人吧?” 沈檀眸光深深:“看来我两的想法不谋而合,喜丧娃娃的两个主人应该是闻先生,另一个就是在古战场操纵那些兵戈的幕后之人,也就是所谓的龙城大将。”他低低念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看来,另一人生前应该就是这边关将领之一。” “就知道那两小鬼不是好东西,”李药袖没好气地道,她打了个大大的张口,“这西北边陲向来是镇北军驻守之地,要说将军来来回回数都不数不清,”她睡意绵绵地说,“什么人都敢自称大将,把镇北王放在了什么地方?可笑。” 她张口打到一半,包子脸皱了皱:“至于那个女子……”她挑着合适的字眼道,“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爹娘是曾经的燕京贵胄,但我……看着不像。” 何止不像啊!真正的本体在这里呢!只是,李药袖暗中叹了口气,说出去谁会相信曾经镇北王的外孙女,如今是只镇墓兽呢。 沈檀似笑非笑看她:“难道小袖曾见过真正的郡主之女,否则如何看着不像呢?” 李药袖心一紧,面上不屑道:“我乃堂堂皇陵镇墓兽,什么皇亲贵胄没见过!”她挺胸仰头十分高傲道,“别说区区郡主,连先帝的三皇子都曾拜倒在我脚下。” “……”沈檀看着她的眼神一时十分复杂。 李药袖也不知他信了还是没信,但心想沈檀本体一直关在平凉湖底,看他相貌也才十来岁,和那段岁月相距甚远,便放心大胆道:“你且放心,那女子绝非是什么首富之女,你可千万不要被她蒙骗了。再说了,你想啊,若如她所说身份如此高贵,家底如此丰厚,怎会甘愿下嫁给你呢?招你入赘还差不多。” 说完她又打了个大大的张口,咕哝道:“困了困了,我再睡会哈。” 故而没有听见沈檀那句:“入赘也不是不行,但要看人而已。” 沈檀眼见着她说着话便睡了过去,灵流暴发对她的损耗还是太大了,不过也因祸得福让她体内紊乱复杂的灵流得到了一次彻底地梳理和清洗。他慢慢抚摸着小镇墓兽温热的脑袋,沉沉地叹了口气:小袖…… 受重伤的不仅是李子昂与李药袖,挥霍了龙力的沈檀同样精力不济,勉力维持人形已是他的极限,不多时便也难以支撑地靠在李药袖身边沉沉睡去。 是夜,三更天,隔着厚厚的石壁,狼嚎阴风交相传来。 大概是白天里回忆了太多往事,李药袖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在梦境中浮浮沉沉,一梦惊醒发现自己竟然真在颠簸中前行。 只不过抱着她的并非是沈檀,而是两只小小的青灰小手。 她一时睡醒,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只听头顶传来紧张的声音:“被发现了吗?” “没有没有!快走快走!” 于是,李药袖眼睁睁看着那两小鬼做贼似的将自己从沈檀枕边偷了出去,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警醒如沈檀竟然没有半分察觉,双眸紧闭睡得十分沉。 不知是那闻先生在饭菜中动得手脚,还是沈檀所受的伤远不如表面看上去轻松,无论哪种,都令她心下一沉。 她隐约察觉到,这闻先生之所以一直按捺不动,对他们虚与委蛇,大半原因都是忌惮沈檀。 而现在他们一行人最高战力重伤至此,一旦被闻先生发现,可能他就要撕破那张斯文有礼的假面,露出狰狞真容了。 因此李药袖没有选择声张,而是不动声色地趴伏在小孩怀中,她倒要看看这两小鬼打的什么主意。 她本以为这两大表弟是听从闻先生的吩咐将她偷出来,结果看他两一路鬼鬼祟祟躲避巡逻的侍卫与飘行的婢女,便知道这两小子又犯病了。 是的,李药袖这两小表弟生长于粗犷西北,年纪虽小行事彪悍且不按常理出牌,每一次来燕京都会闹得天翻地覆,上自贵妃娘娘下到纨绔子弟,无疑不闻风丧胆。 她爹因为姻亲缘故,受害最深,碍于是他老婆娘家人,当面是打不得骂不得,等恭送走了这两小子,便会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犯他娘的病”! 眼下这两小鬼一路偷偷摸摸居然真将她从密不透风的防卫中偷了出来,李药袖这才从从外面清楚地看见他们所身处的“宫殿”全貌。 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这是一座石窟,整个窟体位于一座望不见顶的巍峨石山中。与依水傍水的潜龙山不同,这是一座完完全全由岩石组成的庞大山体。 寸草不生,陡峭嶙峋。 若是李药袖没猜错,这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邙山。 她脑海中浮现出邙山二字时,忽然冷想起一间十分重要的事!话说他们此行的目的是送李子昂他爹的骨灰入土为安,那……两骨灰坛子呢??? 李药袖陷入了沉默,等她四爪落地时才发现自己竟被这双胞胎小鬼搁在了地上。 “好猫猫~”他两一左一右地围着她,四目绿得发光,“让我们瞧瞧,你和主人养的这些大狼谁厉害?” 李药袖:“?” 狼嚎声近在咫尺,一声嚎过后,呼哧呼哧的鼻息声响起在不远处,野兽皮毛的腥臭味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李药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短短的尾巴已经炸开了,双耳几乎紧贴在了后背。 真是完全不出乎她的意料啊,李药袖仰头看着于她而言,简直如一座座小山般的巨狼,磨牙凿齿地想:我的好弟弟们,真是孝死你姐姐我了。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声音冷冷响起在石窟大门处。 李药袖尚未松了一口气,便意识到来者是谁,放到了一半的心高高吊了起来。 双更合一~么么哒(づ ̄3 ̄)づ╭?~今天是沈小龙决定放弃曲折对话,直接打直球了。 小袖:好像接到,又好像没接到。 沈檀:一条时时刻刻告诉别人自己有老婆,遵守男德的好龙!(大拇指) *1出自苏轼《西江月》 第54章 龙城大将 李药袖听清来人声音后,一个头有两个大,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怕什么来什么。 两小鬼冷不丁被抓包,几乎同时刷地一下将双手背到身,两个脖子拉长绕到背后,又不约而同“切”了一声:“是你啊。” 黄衣女子轻迈莲步从石门中缓缓走出,柳眉轻蹙不满道:“我好歹是你们的表姐,你们怎能这般与我说话?” 两个小鬼咯咯笑了起来,手指头刮刮脸:“你是哪门子表姐?我们的表姐早死啦~”孩童尖锐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邙山之上,诡谲又凄厉,“早死啦~都死啦~” 黄衣女子被他们气得脸色铁青,这里没有沈檀他们,她也不必再伪装,白皙柔软的皮肤渐渐褪去血色,五官扭曲成一团,竟如烧化的油蜡逐渐融合在一起。 李药袖猫猫祟祟躲在两小鬼的身后看见此景,眼睛连带着胃部狠狠抽搐了一下。说实话,路上见了诸多妖物,本以为她审美的底线已经被拉得无限低了,可见一山还有一山高。你永远不知道遇到的这一个妖物,长得什么样。 她忙里抽闲思考了一下,或许邙山的闻公子他们并不能称之为妖物,倒是与传说中的鬼怪十分相似。 黄衣女子摇摇晃晃地走向两个小鬼,恶狠狠道:“我早看你两个不顺眼了,明明一无是处,天天惹是生非,偏偏表兄还处处袒护你们。” 李药袖心下感喟,果然如此! 这两表弟生前不愧是名动京城的混世魔王,死后也与生前威名不遑多让。 一模一样的青皮小鬼丝毫不畏惧面目逐渐狰狞恐怖的黄衣女子,反而像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笑得愈发欢畅:“对啊,我们早对你说过了,这副样子顺眼多了。我们妖鬼就要有妖鬼的样子,干嘛学人哩。” 另一个尤嫌事不够大,火上浇油附和道:“就是就是,偏偏学也学不像,你是什么丑东西,也配和我们表姐比?” 看热闹看得正起劲的李药袖“哦豁”了一声,果然下一瞬,黄衣女子的尖叫声几乎刺破了她的耳膜。她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又退…… 退不动的她茫然回头,一张淌着口水的血盆大口正对着她呼着热气,比匕首还锋利的狼牙正紧紧贴在她的后背上。 “……”李药袖脑袋一热,身体的本能快过理智,朝着巨狼怒吼出声,“嗷呜!” 小镇墓兽中气十足的吼声居然盖过了女子的尖啸声,更将面前的巨狼吼得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万籁俱寂,李药袖吼完便心知不好。 无人瞧见黄衣女子如何动作,几乎眨眼间她便闪现到了李药袖面前,双爪闪过两小鬼的阻拦,狠狠一掌抓向被巨狼围攻的李药袖。 “刺啦”血红的指甲被镇墓兽坚不可摧的后背生生抵裂,黄衣女子一个手滑竟是让李药袖灵活地从她掌下逃了出去。 黄衣女子不恼反笑,两眼在夜色中如鬼火般飘忽闪烁:“若非碍于你身边那男子,表兄早就想你抓出来了,没想到这两小鬼阴差阳错倒是让我得手了。” 她盈盈笑着,快融化的五官又逐渐恢复得明艳动人,“待我将你交给表兄,他一定十分欢喜,自会将最后那点心血给我。” 李药袖像条游鱼般滑出她掌心,后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蹿入狼群之中。这一蹿,她便如冷水入油锅,霎时将整个狼群炸开了。 两个小鬼本还恼怒黄衣女子坏了它们好事,一看心爱的猫猫在巨狼中上蹿下跳,引得巨狼纷纷争相追逐,顿时又喜笑颜开拍着巴掌大叫道:“猫猫快跑!快跑!再不跑就要被吃掉啦!” 一时间,狼嚎声,女子猖狂的笑声,孩童的尖笑声汇聚在西北广袤无垠的天空之下,令人毛骨悚然。 李药袖气喘吁吁踩着这个狼头跳到那个狼头,愤怒至极地一爪拍飞霍然咬来的两张巨嘴:好弟弟们给我等着!等我收拾完这群蠢狗,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两个又蹦又跳的青皮小鬼忽然同时打了个哆嗦,两人对望了一眼,小声道:“是不是表兄发现我们偷走他想要的猫猫了?” 另一个更小声道:“没有吧,但是感觉背后有点毛毛的……” 与此同时,沈檀抵制住浓厚的睡意,金眸在黑夜中睁开的一剎,他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滚到了地上。 “嘭”的一声闷响,他方才躺着的地方深深插入了一柄寒光烁烁的匕首。 “果然用寻常手段,杀不了沈公子你啊。”黑暗中的房间角落中传出一声遗憾的叹息,“不过我猜得没错,你受的伤果然比表现出来得要重,否则我进门时你就该醒了。” 沈檀微微喘着气,手上流光隐隐,一道长影在他身后若隐若现地升起,朝着那个角落嘶嘶吐着长长的蛇信。 “噗”一朵灯花摇曳着照亮了小小的一方天地,闻先生青白瘦削的面容逐渐出现在了黑暗中,他身上盖着厚重的毯子,看上去完全不像须臾前狠辣利落地给了沈檀一刀的人。 沈檀单腿盘坐在地,一手撑在支起的膝头靠在身后的床上,微微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金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他笑了笑:“沈某不明白,闻先生既然有心要取我们性命,为何要等到现在才动手?” 闻先生拿着帕子慢慢擦着拿匕首的手指:“沈公子可能误解了,我与混迹古战场的那个莽夫不同,生平最是厌恶杀戮之事。”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是真心想救你们,也是真心将宝剑赠与李少侠。至于突然改变主意也是情非得已……” 他将帕子漫不经心地丢到一边:“我本欲以重宝和美人赠与沈公子你们,想与你交换你身边那只银黑小兽,”他顿了顿,“我没看错的话,那应是一只镇墓兽,而且是用特殊方法制成的镇墓兽。” 沈檀哼笑一声:“果真如此。” “沈公子是个聪明人,当然,在下也不愚笨。看得出来那小兽是沈公子心爱之物,恐怕换是换不成了,”闻先生叹息道,“这是我动杀心的原因其一,其二嘛……” 他抬起那双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睛定定地看着沈公子,脸上不再是和善的微笑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虽然沈公子的样貌与在下的一个故人并不相同,甚至性格谈吐大相径庭,但是……” 闻先生轻声道:“我总是能感觉到一种熟悉的,令我厌憎的感觉。再说了,我们妖鬼杀人,也不需要理由是吗?” 电光火石剎那,潜伏在黑暗中的巨狼从左右两侧呼啸而来,直扑沈檀! 黑色巨蟒腾空跃起,凶狠地咬向其中一只白狼,而落空的那只闪避开黑色拍来的尾巴,甩着口水直直咬向沈檀的脖颈。 鲜血飞溅而起,黑狼哀嚎一声重重摔在地上,沈檀依旧靠床而坐,右手长剑鲜血滴落。 闻先生微微一笑:“沈公子的身手果真了得,只不知现在的你能撑到几时呢?” 他轻轻一抬手,幽暗的房间中霎时亮起无数个绿油油的光点,他轻声呢喃道:“西北邙山,英雄埋骨之地,倒也不会辱没沈公子的尸骨了。” 手掌落下,看不清的黑影将沈檀瞬间埋没。 “轰!!!!” 如响雷般的撞击声蓦然响彻整个山体,冷漠旁观的闻先生甚至险些被晃到了地上,他皱眉侧耳聆听了片刻,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又是这个家伙,真会挑时候啊。” 轰轰轰!接二连三的剧烈撞击几乎撼动了整个山体,连正撕咬沈檀的巨狼鬼怪们也被这般动静惊吓得动作迟缓。 “主人!主人!”一个鬼婢女急匆匆地“飘”入屋内,“那个疯子又来了!他,他在门口逮到了表小姐和堂少爷们!” 本来听到表小姐还无动于衷的闻先生在听见最后几个字时霍地转过脸,阴沉沉道:“好一个萧卓,既敢公然找上门送死,那这次就如他所愿。” 言罢,他顾不上血淋淋的沈檀,丢下一句“看好他”,便匆匆往石殿外去了。 方才还似被咬得气息奄奄的沈檀缓缓睁开眼,一剑利落地捅穿了一头巨狼的心脏。 邙山之外,李药袖拳打巨狼,爪踢黄衣女,若非她精神尚是不济,这回功夫应该已经将那两小鬼按在地上好一顿痛打了。 黄衣女子没料到这巴掌大的小兽竟如此难缠,她捂着断裂的手臂,阴毒地盯着站在狼头得意洋洋的小兽:“你居然敢损毁我的身体,果、真、该、死。” 李药袖正费劲踩下去疯狂挣扎的头狼,闻言一怔,古怪道:“你说我险些忘了,之前我就想问你,为何独独对我恶意满满,”她歪着脑袋问,睁着无辜的圆眼,“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 黄衣女子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忽然脸色一变。 李药袖耳朵尖一抖,茫然低头,坚实厚重的地面上砂砾滚动,岩石震颤。周围的狼群不再围攻她,而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压低身体,发出浑厚的嘶吼声。 “糟了。”青皮小鬼中一个忽然开口道。 另一个接口道:“那个疯子来了。” 他们甚至来不及喊出“快叫表哥”这句话,原本空无一物的地平在线忽然万马奔腾,无数白骨战马犹如滚滚浪潮,嘶鸣着朝他们奔来。 李药袖猝不及防被风尘扑了一脸,她抬爪揉了揉眼,再睁眼时身体一轻,她被人一把高高抓起。 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正神情古怪地看着她,半天,吐出两个字:“燕燕?” 李药袖:“……” 更新啦~今天开始我值班啦~所以只能保持日更三千哦,等休假就可以双更了! 今天这章叫做:沈小龙真正的情敌出现惹~ 第55章 冤家路窄 李药袖悬在空中与陌生青年大眼瞪小眼。 青年一个激灵,脸色骤变矢口否认:“认错了认错了,本将军才不认识什么莺莺燕燕!” 嘴上说着不认识,手却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将奋起挣扎的小镇墓兽塞向腰间褡裢里,一边塞还一边自言自语地解释:“一看就是个好东西,不能落进闻贼手里。” 一旁等候已久的副将实在不忍直视自家将军连头带拿的丢人模样,忍不住道:“将军,今夜我们还攻打邙山吗?” 数十个骷髅牛头已经将邙山撞得震天响,战马乃至无数兵戈蠢蠢欲动,已经按捺不住冲天杀意,想要踏平这座觊觎已久的苍茫大山。 李药袖又踹又踢了半天,发现竟然不能撼动青年的铁掌分毫,心下既然震撼又恼羞成怒。如果不是体型受限,否则按照正常镇墓兽的大小,她必定泰山压顶,让他血溅当场! 青年面上纹丝不动,实则内心已经快被小镇墓兽踹出一斗血了,他咬紧牙关用力按下那颗竭力抗争的小脑袋。猝不及防,一口堪比金刚钻的铁牙狠狠咬在了他的虎口处! “咔”萧卓听见自己掌骨断裂的声音,他颤抖着胳膊低头,对上一双怒气值爆发的核桃眼,本来动摇的他瞬间被激起从未有过的叛逆心。 很好,燕燕,你成功引起了本将军的注意! 他死死按住小镇墓兽不放,空闲的手勉强一挥:“本将军刚才夜观天象,今夜不宜动武,撤兵!” 副将:“……” 副将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家将军喜怒无常的做派,毕竟掉过脑袋的人了,哪怕再装回去,应该也不太好使了。赶在对方话事人没来之前,副将当机立断挥旗示意。 于是,如他们突兀地出现一般,眨眼之间,万千兵马轰轰烈烈消失地一干二净。 独留下两个傻眼的青皮小鬼,一个喃喃道:“我们好像闯祸了。” 另一个瑟缩道:“还是闯大祸……” 黄衣女子见李药袖被龙城大将掳去,面上露出个痛快而扭曲的笑容。 与其留下那妖兽让她如鲠在喉又不能真的动手杀之,不如落在萧卓那疯子手里,生不如死。 闻先生匆匆赶到石门,只见他心爱的狼群三三两两,沮丧地依偎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好不可怜 他脸色顿时一沉,抬眸望去只见一地狼藉,不见萧卓那厮的身影,怒道:“那莽夫呢?!只敢对我的爱宠下手,不敢亲自与我对阵?” 两青皮小鬼互相推搡不敢说话,黄衣女子在一旁作壁上观冷笑不语。 闻先生漆黑无光的眼眸转向青皮小鬼,沉声道:“是你们两主动说,还是表兄我亲自用家法请你们说?” 青皮小鬼们顿时打了个寒颤,个头稍微高点的那个脑袋快垂到了地上,磨磨蹭蹭地说:“大狼们不是被龙城大将打的……” 闻先生眉头一拧,黑洞洞的眼眸更黝黑了:“难道是你……” “不不不!”青皮小鬼连忙摇头否认,声音低如蚊吟:“是猫猫……” 闻先生初还不解,渐渐面露讶异,抬眸四望没见到银黑小兽的影子,隐忍怒气道:“猫……镇墓兽呢?” 两个青皮小鬼同时露出痛苦的表情,破罐子破摔大声道:“被龙城大将掳走啦!” 整座邙山一片死寂,唯有刮过大漠的风声呜呜咽咽。 闻先生定定地看着这两小鬼许久,在看得他们噗咚一声跪下来后才慢慢转移视线看向片刻前大军消失的方向,冷声笑了笑:“萧卓,看来这次你我是一定要交手了。” 隐匿在角落里的一人闻言不禁看向了同一个方向,金眸划过暗沉而危险的光泽:小袖…… 白骨战马撒蹄狂奔了不知多久,大漠夜晚的风如刀一般刮过累累白骨与金戈,发出嗡嗡振响,幽蓝的月光将它们照耀得光亮又诡异。 李药袖被强行摁在褡裢里不知多久,只听得呼呼风声在耳边穿梭了许久,待到马蹄停下时只听见刚才的副将发出声嘹亮的口哨声,霎时金戈落地,战马齐鸣。 须臾后,所有声响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一刻,李药袖寻到一丝松动的契机,抬头猛顶,撞开青年一直按住的手掌。 在看见弦月的一角时,她以为自己成功了,结果腾空到一半,那个可恶的铁掌如影随形而来,五指一拢牢牢将她抓了回去。 李药袖:“……” “燕燕,跑什么啊?”青年一改方才领兵时的威严肃穆,笑嘻嘻地将缰绳一甩,人从骷髅马上一跃而下,白骨马立即便如千万大军一同化作渺渺风沙,归入大漠之中。 在场的唯一一个有实体的副将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心中好奇出声问道:“将军,你不是说不认识什么燕燕吗?”他怀疑地看着张牙舞爪的银黑小兽,琢磨着道,“哪个好人家会给这么一个黑不溜秋的玩意儿取名叫燕燕啊?” 萧卓脸色一僵,重重咳了一声,连声反问道:“燕燕不好吗?不可爱吗?不很动人吗?” 副将不解道:“可燕燕是姑娘家的名字啊?!这……” 萧卓回头幽幽地看他。 副将醍醐灌顶,看向他们将军的眼神愈发一言难尽和复杂,最终他沉重地拍了拍萧卓的肩膀:“将军,我也算和你一起长大的,竟然不知道你……隐藏得如此之深,”他了然地叹了口气,“怪不得你迟迟不肯娶亲,竟是如此。” 萧卓脸部有一剎的狰狞扭曲,他呼吸又吸气,反复几次后他怒道:“我不是!我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副将:“哎呀,将军,现在就只剩我们两了。其他兄弟们在地上又听不见,你不要这么害羞……等等,”他看着茫茫银沙,“兄弟们,应该,听不见,吧……” 仿佛响应他一般,平滑如绸缎的沙漠忽而如潮水般剧烈地涌动不止,风声中隐隐传来喧嚣的笑声。 萧卓:啊啊啊啊啊! 正在此时,“咔!”,熟悉的裂开声再度响起。 这次没有狼嚎,也没有撞山声,故而格外清脆。 萧卓换换低头。 挣脱不得的李药袖面无表情地再次掰断了他一根指骨。 一炷香后,两败俱伤的一人一兽坐在了宽敞的军帐中,篝火在账外熊熊燃烧,映出周围成百上千顶帐篷的影子,军旗在塔楼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无疑是一个庞大的军营,足以可见曾经有多少将士在这里生活、练武和喝酒说笑。 和熊一样粗壮结实的副将回营后拎着个酒坛就出去了,说是找兄弟喝酒。 现在,这个帐篷中只有李药袖与青年两人。 李药袖独坐在小马扎上,余怒未消地正舔着爪子,恶狠狠地瞪着将骨头一根根接上去的青年。 不是她不想跑,只是被带进这军营后无论她如何从角度想冲出去,结果最终都是回到这座主账门口。 青年面色阴沉地咔咔给自己掰着手指,阴恻恻道:“燕燕,你好狠的心啊。” 李药袖呵笑一声:“没打死你,算你运气好。” 萧卓再度听到这熟悉的清脆童音,似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神情扭曲了一下,岔开话题道:“你不是在韩家村吗?为什么会初夏在这里?” 李药袖抖抖乱糟糟的尾巴,面无表情看他:“不是你把我抓来的吗?” 萧卓:“……” 萧卓暗暗搓牙,这小东西能在邙山自由出入,且在闻贼当成宝的这群妖狼中来去自如,定是身份不凡。与其将它留给闻贼,日后留成心腹大患,不如他先下手为强抢了过来。 左右他与闻贼两人的过节远不止这一桩,无非旧债添新债,债多不怕扰,虱多不怕痒。 他不说李药袖还想不起来,她暗暗瞅了瞅青年,说来也怪,明明此人长得勉强也算是英气勃勃吧,与那丑巴巴的纸人半分不像。可她一眼就认出了这青年将军是纸人本体,况且,她越瞅此人越熟悉,估摸着曾经在燕京哪里见过。 她在皇陵中沉睡太久,许久故旧都成了脑海中模糊不清的画面,有时候她甚至怀疑十六岁前的那些记忆究竟是真是假,还是她的一场大梦。 萧卓短暂的沉默后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燕燕,你为何如此冷情?我两可是拜过堂的情……” “等等,”李药袖严肃举爪制止他的胡言乱语,“且不说你家喜娃娃幻境中的只是个纸人罢了,后面入洞房的也不是你……” 萧卓大怒打断她道:“什么!后面那个闯进来的王八蛋居然还代替我洞房了?!”他杀气腾腾地提起一旁金环阔背大砍刀,“老子杀了这个敢给我戴绿帽子的王八蛋!” 李药袖:“……” 她低头看看自己结实有力的胖爪,又回头看看圆球似的尾巴,她眼神深沉地看着发癫的萧卓:兄弟,那个莺莺,不会也是某个不知名的镇墓兽……叭? …… 月色下行走于沙漠中的沈檀忽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被他趁乱顺手拖出来的李子昂不无担忧地看着他道:“沈兄,要不然我们还是找个地方歇一歇吧,你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自从与沈檀他们结识后,李子昂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虚弱的沈檀。虽然两人年纪相当,可沈檀无论身手还是见底都远远超出了他,甚至比一般名声在外,修行有成之人还要深不可测。 当这么一个在李子昂看来强大到几乎无所不能的人,现在虚弱至此,不免令人担忧不已。 沈檀脸色苍白抬眸看着弦月落下的方向,淡淡道:“小袖下落不明,一刻不找到她,我一刻不得安心。” 更新啦~我袖在重现人形和恢复身份的倒计时中!当然啦~因为本体是镇墓兽,所以她是在两种形态中来回切换。 沈檀:这章不想说话,只想砍人。 第56章 应念旧情 沙漠之上一钩弯月萦绕着不祥的蓝光,将沈檀与李子昂两道身影在沙漠中拉得斜长而渺小。 令李子昂惊讶的是沈檀对此片荒漠极为熟悉,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沈檀,时不时用剑捅捅沙地,以免踩入沙涡之中:“沈兄,没想到你走南闯北居然连此地都游历过吗?” 沈檀呼出口冰冷的气息:“年少时曾来此地修行过,不过时隔太久,沙漠中地形千变万化,我也不一定能找到正确的途径,”他轻叹一声,“走一步算一步吧。” 毕竟那已经是近百年前的时光了,他主动请缨来边陲重地历练自己,刚来时还因为自己的身份被未来的一众姻亲好生刁难。当时心下多少有些委屈与愤懑,想着回来后要与自己的未婚妻多少倒点苦水。如今回头看来,那时的“刁难”竟也成了他一段偶尔怀念的年少时光。 李子昂一噎:“沈兄,你现在正……年少吧?” 沈檀笑了一笑,并不作答。 他忽而在风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身为青龙,对各类灵力流动的频率远比李子昂敏锐,更何况他的听力也在常人之上。他细细聆听片刻,朝着李子昂做了个无声的手势。 李子昂立时心领神会,随着沈檀悄无声息地寻到一处沙丘背面,像只猎豹般匍匐在地。 半盏茶的功夫后,两人视野中,远方的地平在线出现了点点人影,为首几人各自打着一盏灯笼,仿佛沙漠中的几缕幽魂,时而飘荡时而停留,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因为相距甚远,李子昂并不能看得太清,用气音与沈檀道:“是不是掳走袖儿的那方人马?” 沈檀目力极佳,穿透茫茫夜色看清那几人的行头,摇头道:“他们通身黑袍,行踪飘忽,不像龙城将军那边的人。” 李子昂一听到黑袍两字,立刻敏感地联想到了某些不愉快的过去,手指不禁握紧了铜剑:“是神妙宫的人?” 沈檀沉吟不语,须臾后方道:“不能确定,但这些人行事鬼祟,定是来者不善,必有所图。”他说着自己一愣,回头看向远方屹立在夜色下的绵延阴影,“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1。我们恐怕从一开始就猜错了。” 李子昂没弄明白,挠挠后脑勺:“啊?” 沈檀见那行人恍如鬼魅速度极快地靠近邙山,不由地也将语速放快:“我怀疑邙山并不是那个‘闻先生’的陵墓,而是另有其主,这些人也是奔着邙山中真正的主人去的。” 李子昂听得稀里胡涂,他看着几乎快看不清的人影,又看向沈檀不由也紧张了起来:“那我们不如分头行动吧,沈兄。你去找袖儿,我跟着他们看看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神妙宫在平凉城的所作所为天怒人怨,纵使事后官兵查封了它的宫观,但当时基本已人去楼空。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李子昂即便没打算替自己的丢人老爹报仇,但也不能轻易放过这些妖道。 沈檀迟疑道:“他们如果是神妙宫中人,既然敢贸然闯入这两大妖的地盘,一定是有备而来。你一人……” 李子昂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与他们正面硬碰硬,就悄悄跟着看看。再说了,他们既然打邙山的主意,肯定要和闻先生正面起冲突,也留心不到我头上。” “也好,”沈檀稍作思虑后,从皮兜里拿出两根火折子般的东西递给李子昂,“你拿着这两个引信,若遇到危机便拉响引信,我会尽快带着小袖来找你。” 言罢又将小黑蛇拍醒与李子昂引路,两人就此各自寻路而去。 此时数十里之外,大军营账中,李药袖正与萧卓冷冷对峙。 萧卓与虎视眈眈的镇墓兽对视良久,最终艰难地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冷笑道:“你不说也无妨!那人既然与你形影不离,你现在在我手中的,他一定会找过来。” 他朝着李药袖咧开一嘴大白牙:“让我想想,到时候是把他砍成三段,还是八段。” 李药袖心头一惊,没料到这小子看着像个粗鲁莽夫,脑筋转得这么快!确实,沈檀如果发现她陡然失踪,定会寻来,而此地是小子老巢,且不说他天生怪力,便是大漠之下埋葬的无数白骨兵器都够沈檀和李子昂两人喝一壶了。 况且沈檀现在身受重伤,很难说能不能带着她从这小子手中全身而退。 她心如电转,不动声色地再次观察了一番萧卓的面相,优哉游哉地舔了舔爪,不屑道:“你就想想吧,他可是被闻先生奉为座上宾,连你死对头都对他忌惮三分。到时候谁把谁碎尸万段,还尚未可知呢。” 萧卓闻言放声大笑,拍着大腿道:“如此甚好!” 他眼中闪烁着危险和疯狂的光芒:“我正愁找不到一个可匹敌的对手!闻贼那小儿只会附庸风雅吟诗作对,搬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从来不敢与我正面交锋,我倒要看看你口中的那个人是世间何等英武男子,能带着你从我十万镇北大军中全身而退!” 没留意到李药袖眼中的震惊,萧卓对着帐外高声呼喊:“老四!潘老四!别踏马和那些碎嘴子们说本将军的丑事!快拿两坛好酒来!今夜有劲敌,我得好好喝上一坛助助兴!” 李药袖久久没有说话,她被萧卓口中的镇北大军四字着实给震撼到了。 镇北军算得上是她外公镇北王的亲兵了,虽然统帅一直轮换,但万千兵士的军心都只归属于镇北温氏一脉。若非温氏子嗣凋零,先帝早晚会按捺不住亲自动手除掉他们。 只是这萧卓…… 她很确定自己在燕京见过他,至于为何记不清原因也很简单,男女有别哪怕是勋贵之间也有大防,很可能只是匆匆一面之缘而已。 萧卓兴致冲冲叫完酒,忽而想起什么向李药袖问道:“说起来,几日前在沙漠中惊动我那些兄弟的也是你们吧?”他摸摸下巴,“将我那些兄弟们打得抱头鼠窜,的确有两把刷子哈。” 李药袖迟钝地“啊”了一声,答非所问道:“我有一件事其实很奇怪,韩家村中喜丧娃娃制作了你与闻先生的纸人,为什么闻先生看起来一点都没有纸人时的记忆,而你却有呢?” 不仅有,还沉浸其中,津津乐道。 萧卓面色一僵,下一瞬他理直气壮地拍了拍结实的胸脯:“这还不是因为我强吗!” 李药袖:“?” 萧卓脸色古怪了一瞬,最终在小镇墓兽真挚求教的眼神中不情不愿道:“喜娃娃虽是我的娃娃,但被我托人送去燕京,给我的心上人做新婚贺礼。” 他神色淡淡道,“只是尚未送到时我突然战死,而我的心上人……也被退婚,并未成亲。它在将要抵达燕京时突逢燕京天裂,开启了灵智,故而灵力比丧娃娃强上许多。”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所以它制作的纸人偶尔能连接我的意识。” “被退婚”这三个字对李药袖冲击力可太大了,她吞了口口水安慰自己,应该不会这么巧吧?况且她与这萧将军压根没见过几次面,哪里够得上心上人这地位啊? 李药袖咳了一声,委婉问道:“你的心上人就是那个莺莺吗?” “哦,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她的闺名,便以莺莺相称,”萧卓谈及心上人,古铜色的脸庞诡异地浮现出两坨红晕,和喜娃娃的大红脸蛋如出一辙,“我第一次见她,便是看她在画一只黄莺鸟,画得可爱极了。后来才得知她是老王爷的外孙女,”他顿了顿,神色晦暗道,“也是当朝三皇子从小定下的未婚妻。” 李药袖沉默地闭上嘴,还真是…… “唉,将军啊,你怎么又在说你那素未谋面的莺莺姑娘了。”潘副将一手一坛酒大大咧咧地闯进帐篷,将酒坛凌空抛向萧卓,“都念叨了八百年了,还念念念!人家姑娘知道有你这号人吗?!来回两辈子,到现在都搁这自作多情!” 李药袖麻木:莺莺现在知道了。 萧卓一手稳稳接过酒坛,愤怒地拍开封口:“当时她已经定亲,我又能如何!” 他无能狂怒地吨吨吨地灌了几大口酒,狠狠一抹嘴:“嫁谁不好,偏要嫁那狼心狗肺的老皇帝的儿子!早知他会辜负莺莺的一腔深情,我就该果断横刀夺爱!” 副将见怪不怪地喝了一口酒;“将军,别伤心啊。你当时不也公报私仇,磋磨了人皇子殿下好久嘛~再说了,没了莺莺,不还是有燕燕吗?”他哈哈大笑拍了拍萧卓宽阔的背部,“我瞧着燕燕圆溜溜,胖乎乎的也很可爱嘛!” 李药袖:“……” 萧卓:“……” 李药袖现在已差不多猜到萧卓乃至闻先生的身份了,只不过相比于萧卓的身份,闻先生才是令她十分困惑的存在。 她本以为“闻”同“温”,这个闻先生是她某个不曾谋面的表兄。可虽然她与母亲娘家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每年过年时如无意外总能见上几个进京贺岁的亲眷,但的确没有一张脸能与闻先生对得上。 倒是萧卓提起的娃娃令她灵光一闪,想起异常遥远的一段记忆,那时她尚年幼,曾沾着母亲的光时常出入宫闱。当时沈蠡的娘亲身边有一个心灵手巧的绣娘,十分擅长制作各种布老虎和布娃娃。 当时太子病故不久,她与沈蠡的婚事刚刚定下,简单来说,两人不熟。 她娘与尚不是贵妃的沈蠡娘亲在偏殿喝茶说笑,她则有些拘谨地坐在年长些的沈蠡对面,最后还是沈蠡出声道:“小袖喜欢布娃娃吗?” 她懵懵懂懂地看着沈蠡,就见他温柔地朝她笑了笑,伸出手:“我带小袖去看看娃娃好吗?” 犹豫了一下,她慢慢地将手放入了沈蠡手中,被他牵着去看绣娘做娃娃。 那时绣娘的簸箩中便有一对刚做好的布娃娃,沈蠡说是她母亲答应了要送给亲戚家的孩子,还问了她喜欢什么样的,重新给她做。 李药袖已记不清她回答了什么,唯一清晰的只有初次见面时沈蠡朝她笑的模样。 真是个,十分漂亮的哥哥,当时她如是想着。 而那两个布娃娃的下落现在也分明了。 萧卓神情沧桑地与副将痛饮了半坛酒,正要让他再拿一坛来时,忽然眸光一凝,定定地看着大帐门外,他慢慢露出个兴奋又嗜血的笑容:“终于来了啊。” 李药袖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心头猛地一跳,骤然起身往门口飞掠而去。 剎那,地动山摇! 更新啦~*1出自唐·王建《北邙行》后天我就休假了!嘿嘿!到时候多写点,其实我写剧情也嫌写不够QAQ恨不得生八只手码字,呜呜 这章又叫做:袖啊我从小就看脸,要不是看他长得好看,才不和他玩呢! 我袖这章拿得是万人迷剧本(bushi) 第57章 镇北王墓 大地抖如筛糠,主帅大帐更是晃得东倒西歪,李药袖跃至帐门前便已察觉出不对。她利落地一个鹞子翻身,避开倒塌的烛台,勉勉强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这不是沈檀的行事作风,且不提这个人向来懒得很,此时的沈檀身上带伤,绝不会如此声势浩大地上门挑衅。 “娘的,原来是他!”萧卓摔摔碎酒坛,提起他的金环阔背大砍刀兴冲冲地冲出帐门,但见整个镇北大营连同外面的无际沙海都如海潮般连绵起伏,刚毅硬朗的面容阴沉了下来:“怪不得老远就闻到了狗味,就知道是闻狗你来了。真是让人扫兴,尽会这些下作手段。” 上百斤的砍刀被他一手插入地面,足足没入了大半,随之而起的是响应他的嗡嗡铮鸣声。 霎时间,千万兵戈破土而出,如定海神针一般笔直地扎入翻涌的沙浪中,颤动不止的大地终于暂时恢复了平静。 “燕燕,你找个地方躲好,”萧卓沉声道,随手拔出一根银光熠熠的红缨长枪,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闻狗这厮擅长奇门遁甲,各类阵法,你小心被他钻空偷了回去!” 若非时机不对,李药袖真的很想指指点点,你们两把我当球似的抢来抢去,有什么区别吗? 月夜下,千里沙地,狼嗥声阵阵,数十匹庞然巨兽奔袭至镇北大营四周,团团将它围了个大半。 狼群之中并未看见闻先生的身影,他的声音却清晰地响起在了军营周围:“萧卓,我一直隐忍你再三,可今夜你无故偷袭我邙山不提,还偷走了我山中重宝,”他阴郁虚弱的声音像毒蛇从四面朝着萧卓嘶嘶吐着蛇信,“你若现在把它还回来,我便当此事没发声过,否则……” 萧卓二话不说,长枪已然脱手而出,如一道电光划破夜幕,落地之时鲜血四溅。 一只巨狼哀嚎着滚地不止,哪怕它已嗅到危险侧身避开,仍被长枪牢牢扎穿了后腿,血流一地。 “很,好。”闻先生牙缝中蹦出字句,“看来今夜,我们是要决出个生死高下了,这西北之地终究只能归属一人。” 萧卓杀气凛凛地又拔出一根长枪,枪尖扫地,沙尘纷飞,冷笑道:“别光说不练,来啊。我早受够了你这痨病鬼,顶着个温小王爷的肉身在恶心谁呢?” 李药袖龟缩在角落里被二人话中的信息量冲击得一时有些发懵,虽说她对闻先生的身份大致有了点猜测,现在被萧卓亲口落实,心下不免惊讶万分。 天德九年,燕京出了文武两个状元,一个病弱清秀文采盎然,一个武功卓绝英勇不凡,当时还在京中贵胄小姐们的圈子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彼时她年岁尚小,对零食糕点的兴趣远超什么文武状元,未能目睹他们打马游街的风采。 然而此后没多久,他二人一个因出言无状被贬到了西北做了个文书小官,另一个则恰逢戎狄来犯主动请缨率兵去了边陲。 燕京的官员流动频率很快,很快,这两个年轻人就如滴入江海的水花,再无余波。 没想到,时隔多年,今日竟在此地被她同时撞见了。 李药袖也没想到,这个闻先生竟然是借尸还魂,“复生”在了她真正的表兄尸身上。 她暗自感慨同时悄悄地挪动四爪,试图趁着两人交战之际找出空隙逃之夭夭。 一只军靴挡在了她面前,她愣了一下假装没看见往旁边走了两步,那只泛白的军靴再度挡在她面前。 她板着脸抬头,对上副将潘四看似忠厚老实的面容,他嘿嘿一笑搓手道:“燕燕小姐,外头这时正凶险着呢,刀剑无影您还是乖乖在帐中等着将军大胜归来吧。” 李药袖:“……” 银黑的小镇墓兽乖巧地并爪蹲坐在地,仰头朝着潘四露出四粒小小的白牙,笑得眼睛弯弯:呵,我拿萧卓那巨力莽夫没辙,还料理不了你吗! 帐外厮杀声已沸反盈天,巨兽与白骨战马互相撕咬碰撞在一处,绵延的沙漠地形快速变化,鼓起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沙丘环绕在萧卓四周。 逐渐的,萧卓眼中的荒芜大漠开始变幻莫测,虚虚实实的种种场景在他眼中浮现又消失:年少时燕京中意气风发,打马街头;不久后边陲告急,他主动请缨前往西北,自此遇见此生的战友挚友;再然后回京述职领赏,皇宫牡丹园中遇见少女执笔作画,一见倾心…… 他战死沙场时天地齐裂,他恍惚地杵着长枪坐在尸山血海里,将要坠落的脑袋里冒出最后一个想法:要是能再回燕京一趟就好了…… 再回去,他一定…… “萧将军?萧将军?”少女明媚的声音响起在他面前,“萧将军何时来的,如何不与莺莺我说一声呢?” 萧卓恍惚着睁眼,他面前站着的正是初见时的莺莺,鹅黄衣裙,言笑晏晏。 少女扬手拂去他铁甲上的黄沙,纤纤素指顺着他肩头落在他胸前,微垂的眉眼温婉动人:“将军为何久久不见我呢?你可知……”她声音怅然,五指贴在胸口慢慢缩紧,“莺莺等了你许久呢?” 萧卓痴痴地看着她,丝毫没有留意到少女的五指已悄悄插入他肌肉中:“我,我也等……” “咔!”熟悉又刺耳的声音倏地将萧卓拉回现实,青黑的五根手指齐根断裂,干枯的女尸发出凄厉的尖啸声。 萧卓神思仍有些恍惚,眼前黑影掠过,小小的黑兽上蹿下跳间已将那焦黑女尸体踹得四分五裂。 小镇墓兽蓦地回头,精光闪闪的核桃眼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萧卓一个激灵,刚回过神便见它圆滚滚的身躯已然跳到面前,高高扬起两只爪左右开弓将他来回扇了数个耳光,嘴上还念念叨叨:“醒了没?醒了没?这么丑的女尸也亲得下去?噫!你果然荤素不忌!” “啪啪啪”清脆的耳光声响彻沙漠,一时间连奋力撕咬对方的巨狼和骷髅们都静止不动了,呆呆地看着这里。 被泰山压顶压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的潘四瞠目结舌,为免被事后灭口,他果断闭上了双眼。 萧卓被打得眼冒金花,差点连脑袋都被这小兽给扇下脖子了,他一掌抓向李药袖怒吼道:“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借机泄愤!” 他一抓抓了个空,早有防备地李药袖灵巧地一个后翻,避开他的虎掌,正要落下时砂砾中突然蹿出两只干瘪利爪,笔直地抓向她! 闻先生阴恻恻的笑声响起:“果然在这里。” 李药袖大骇之下,避无可避! 剑光如雪翩然而至,将那两只利爪齐腕削断,冰凉的手掌恰好好处地托住了坠下的李药袖。 李药袖缩着四爪懵懵然躺在那只宽大有力的掌心中,仰头看去,核桃眼霎时一亮,惊喜叫道:“沈檀!” 她两爪捂脸呜呜:“你怎么才来啊~我差点都被狼吃啦!” 沈檀将假哭的小镇墓兽捧到肩上放好,十分配合地低头认错:“是我不好,救驾来迟,还望小袖大人切勿怪罪。” 李药袖从爪缝里偷偷看他,恰巧撞入沈檀温柔含笑的眼眸中,不意间与记忆中的某幅画面相重合,她愣了一愣。 小镇墓兽两爪在沈檀肩头踩了踩,小声道:“来了就好,以后别让我等太久了。” 沈檀摸了摸她圆圆的脑袋,温声答道:“好。” “喂……”萧卓不爽的声音响起在两人对面,他胸口敞着五个深不见底的指洞却毫不在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燕燕,我还没死呢。你就公然给我戴绿帽子不好吧?”他的视线缓缓从李药袖身上落在沈檀脸上,眉头一寸寸蹙起,“还是说,这个人,就是闯进我两洞房的王八蛋?” 此言一出,李药袖立时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刷刷猛降。 剑尖抖落一簇冰霜,沈檀眼角青鳞浮现:“萧卓萧将军是吧,久仰大名。” 他明明在笑,那笑意却令李药袖毛骨悚然,不自觉地将四爪紧紧藏在了肚皮下:好、好可怕,现在的沈檀。 沉默到现在的闻先生忽然开口:“萧卓,你可知道你带走的那只小兽是什么?” 萧卓战意高昂正欲提枪而起,猝不及防被他打断,不耐烦道:“你有屁就放,等老子料理了情敌就来收拾你。你要是想偷袭也尽管来,我正好省事一起杀了了事!” “那是只镇墓兽,”闻先生说几句便咳几声,他越说萧卓脸色变化越快,“虽然有些许不同,但我可以肯定它是历代沈氏皇陵中独有的镇墓兽。老王爷陵墓中大阵已成,独缺一个可以驱邪避秽的镇墓之物。” 他话在此戛然而止,而李药袖心中的不安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萧卓看着他两人的神情几经变化,最终沉淀为冷漠至极的杀意,长枪一抬红缨凛凛:“虽然我很鄙夷闻狗勾心斗角,上不太面的手段,但偶尔也会迫不得己与他合作,譬如现在……” 他话刚落,几人脚下的沙地忽然猛地一空,所有的巨狼战马和兵戈都齐齐向中间一个巨大无比的旋涡处陷落,眨眼间就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萧卓勉力挣扎,却奈何不了急速塌陷的地面,勃然大怒道:“闻狗!你到底什么意思!不是说好我两连手对付这小子的吗!” 闻先生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在地下咫尺处:“有人趁我不在贸然闯入了老王爷的陵墓!” 更新啦~~~小袖与沈檀重逢哩~掉马倒计时开启!明天没有意外双更! 第58章 邙山之变 荒漠之上,邙山崖角,如钩的月亮愈发幽蓝诡异,将茫茫沙海照耀得犹如另外一个世界。 沙漠上一个长达近百里的旋涡如一只睁开的巨眼,冷冷对视着天上的月亮。沙漠中的所有东西,无论生物死物都被它一并吸入瞳孔之中,唯有邙山岿然不动。 沙子流速极快,瞬息之间便将沈檀和李药袖等人吞噬得一干二净,银白的沙漠渐渐归于平静,光滑的地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流沙声逐渐变小,李药袖蓦地顶开沈檀的衣襟,用力甩了甩满头的沙子,又使劲眨眼挤掉眼眶里的余沙。 她舒爽地呼了口气,紧张地拍拍身下了无动静的身躯,用鼻音唤道:“沈檀,沈檀!你没事吧?” “咳咳~”沈檀如溺水刚醒的人猛地坐起咳了一阵,面无血色的脸颊都被咳出两分血色,“我无妨,你呢?” 李药袖见他醒来这才放下心,随爪拍掉他发间砂砾,环视左右:“我倒也没事,这是哪里?看着怪阴森的。” 她第一眼看去,颇为眼熟,这甬道和壁灯,与她坐镇了数十年的皇陵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若留心观察便会发现,这里的石壁和地面都是灰白岩石,与闻先生邙山宫殿倒有七八分相似,再看石壁上雕刻的壁画也不如皇陵中的精巧繁复,线条画风都透着一股西北大漠的粗犷豪放之气。 沈檀随着她的视线略一打量了周遭,目光沉沉:“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就是昔日镇北王的陵墓了。”他看着壁画上描绘的两军厮杀的场景,“镇北王死时尚未天变,戎狄联合朔朔、哥舒、阿彧等六国同时大举侵入大燕西北重镇,打了大燕一个措手不及。” 李药袖将壁画一幅幅看去,发现壁画的内容正是沈檀口中所叙述的往事。 沈檀沿着石壁缓步向前走去,直至停在一幅色彩极其浓烈的壁画之前,金眸微微暗沉:“当时皇帝有意削藩,削减了镇北军的粮草开支,又逢隆冬天寒地冻,镇北军身披薄甲仓促应敌。因敌我兵力悬殊,镇北王膝下仅剩下的一子一女皆战死沙场,最后连镇北王自己也披挂上阵应敌,最后……” “最后被痛恨镇北军已久的蛮夷人在阵前千刀万剐而死,”萧卓幽冷的声音响起在甬道之中,他高大健硕的身形慢慢从阴影里走出,石壁上的油灯将他脖子上那道鲜红裂痕照得分外清晰,他粗粝的手指轻轻拂过壁画,“此役堪称国耻,而那时的狗皇帝不仅没有派兵增援,更被蛮夷人吓破了狗胆,不知廉耻地连派六名使节欲同蛮夷人摇尾乞怜,上供求和。” 他的眼角牙缝里渗出丝丝血迹,英武的青年宛如地狱重生归来的厉鬼,面目狰狞:“十万镇北大军,死战到底,最后仅剩数千人,西北大漠化成尸山血海。而燕京呢,依旧歌舞升平,太平盛世,”他将七窍流血的脸抵在冰冷的壁画上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声苍凉凄厉,“而我的兄弟,我的手足,我的师父被蛮夷人一刀刀削尽血肉,碾碎骨头,最后连个完整的尸身都没能留下……” 说到这时他几近哽咽到说不出话,他慢慢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幸好啊,老天有眼。天灾之下,众生平等,什么蛮夷什么皇帝,最终都化成飞烟,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 沈檀眸中金光涌动,看不出他的喜怒,只是握剑五指深深拧紧,一滴血珠无声落下。 李药袖久久没有说话,满腹心绪杂乱无章地充斥在心头,喉咙里像洒一把粗盐,将她腌渍得说不出一个字。她想起只见过寥寥数面的那个老人,满脸络腮胡,笑声响得和铜锣一样,总是让幼时的她有些害怕。 她娘牵着小小的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教她认人:“小袖,这是外公,那是大表兄,二表兄……” “好了好了!”老人家和蒲扇似的大掌一挥,不耐烦道,“以前没出阁时也没见你如此啰嗦,果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嫁到燕京后半点都不像咱们西北儿女不拘小节了!”他笑眯眯地朝着幼时的自己挥挥手,“小袖是吧,长得可真水灵哈,不愧是咱老温家的种。来,外公带你玩飞高高。” 李药袖怯怯地依偎在她娘身边,得到她娘再三鼓励,才勇敢地朝这个比熊还壮的爷爷跨出了第一步。 第一步之后,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呼啦一下被举得老高,又被用力抛上了天。 小小的李药袖在空中惊恐大叫,被吓得两眼紧闭,结果落下时却稳稳当当地被一双大手接住。 老爷子哈哈大笑,用满脸胡子故意蹭李药袖的小脸蛋:“好不好玩啊,我的小袖儿,还要不要再玩?” 李药袖要哭不哭地睁开眼,看着对方笑意满满的眼睛,半晌带着哭音小小声说:“好玩,还要玩……” 镇北王被逗得开怀大笑,连声道:“好好好!这胆识果真是我温家的人!来来来,爷爷还带你玩飞高高!” 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李药袖被飞了几十回,偌大的王府里充满了一老一少开怀响亮的笑容,就是听说当晚老爷子悄咪咪地请了大夫,在腰上胳膊上贴了十几贴膏药,后面两天都没出门一步。 李药袖吸了吸鼻子,慢慢蜷缩四爪伏在肩头,将脸埋在了两爪之间,小小的呜咽声低低响起在甬道中。 沈檀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地抚了抚她低垂的脑袋。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闻先生拖着疲乏沉重的脚步出现在了昏暗的光线中,他的身后还跟着亦步亦趋的黄衣女子,他看着壁画沉沉叹息一声,“我等本来就受了王爷的知遇之恩,如今重回人世也是受王爷恩惠。” 他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檀他们;“没想到,你们竟然也能进入这邙山大墓。” 沈檀缓缓从壁画上收回视线,此时的大地不再震动,刚才那一场吞天食地的地陷好似一场错觉,他淡淡问道:“若邙山中是镇北王的陵墓,可此地离邙山尚有一段距离,我们为何会在陵墓当中?” 闻先生病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所谓的邙山不过是一个统称罢了,西北千里地,处处是邙山,邙山皆处处。”他微微昂首,神色倨傲,“温氏一脉镇守西北近百余年,老王爷生前是人杰,死后更是雄踞一方的鬼雄。” 他言罢,陵墓中无形的气息为之一变,原本肃穆压抑的氛围中隐隐流动着一丝杀气。 很快,灰白色的甬道深处,某个不知名角落中传来极为惨烈的哀嚎声,对方不知遭遇了什么劫难,那叫声竟能穿透厚重的山壁传入几人耳中。 闻先生轻蔑地笑了笑:“小小蝼蚁,蜉蝣撼树自不量力,”他的视线落在情绪低落的小镇墓兽身上,微微一笑,“既然进了陵墓,倒也不用我们再多费功夫,”他侧眸示意黄衣女子轻声细语道,“去将它取来,表兄便不计较你将它放走的罪过。” 黄衣女子动作僵硬地一寸寸抬起头,她的面容比之前更为明艳动人了,也正是如此,反倒将她身上仅有的生气彻底抹去。她宛如一个美艳冰冷的偶人,麻木地盯视着沈檀,藕臂轻抬…… 剑光如碎裂的冰雪,将沿着地面悄然袭来的数片软刃尽数拦下。那软刃也不知是何物化成,落地时竟将坚硬的石板路腐蚀出一个个深坑。 闻先生阴沉沉笑道:“沈公子,此乃镇北王墓,是我二人力量来源之地。我劝你乖乖将镇墓兽/交出来,我惜你也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侠。天赋过人,为人又清正义气,若继续修行下去,必成一代宗师,说不定还能问道成仙。何苦为了一只小小镇墓兽,折戟在此?” 他说着,狭长甬道竟蜿蜒扭动起来,凹凸的壁画在沈檀与李药袖面前变成数张人脸快速围绕着他们,或放声大笑,或尖声大哭,或怒目相视…… 李药袖无意中与一张哭脸对上,心中悲伤瞬间放大了无数倍,登时她只觉悲痛万分,两爪捂脸嚎啕大哭。 哇哇的哭声响彻地宫,所有扭曲转动的人脸不易察觉地凝固一瞬。 本是微微恍惚的沈檀在她崩溃大哭中瞬间清醒:“……” 恰在此时,一柄尖锐银枪破开人面直破沈檀心口! 寒光相交,冷兵器剧烈撞击的力道令两人同时深深一步后退。 萧卓充斥着猩红杀气的眼眸从无数人面中清晰地展现,他舔了舔嘴角:“好功夫!” 枪尖点地,划出一道深深刻痕,围绕着沈檀们的一张张人脸鼓动得更加剧烈频繁,几乎要破壁而出,尖啸着要将沈檀他们埋没。 嚎得正伤心的李药袖一边抹脸,一边抽抽搭搭地厉声指责萧卓:“你不要脸!你居然搞偷袭!” 自认最为光明磊落的萧卓神色一僵,沈檀剑光已翩然而至,他来不及反驳提枪迎战! 两人身影交错在纷乱的人脸中,哭声笑声和咆哮声交织成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一道鹅黄身影悄然滑入战局当中,阴毒的视线牢牢锁定住正拳打脚踢人脸的李药袖。 黄衣女子诡谲地勾起唇角,瞬间出手。 李药袖状似无意地一扭身,竟在刀光剑影中避开了女子伸长飞来的手臂。趁着沈檀反身一剑刺出,她也借力在他肩上一蹬,闪着熠熠流光的符文从她脊背上浮出,字字如刀烙入女子手臂。 腥臭的糊味从她烧焦的手腕上滋滋冒出,痛极的嘶吼声响彻甬道,黄衣女子面上五官如融化的蜡油绞在了一处,显出若有若现的惨白骨骼。 李药袖早就怀疑她的身份了,如今一见,更是确信她不是像闻先生和萧卓他们一样的尸身成妖,而是一个被做出来、以假乱真的偶人! 这也解释了闻先生对待她的奇怪态度,闻先生显然同萧卓一样是镇北王的忠实部下。一个如此忠诚的部下,如何会将自己主公的亲眷当成利用的工具呢? 她不解的是,闻先生为什么要做出冒充自己身份的黄衣女子? 这个“闻先生”看似和萧卓水火不容,实则两人连手守护着这座镇北王墓。如果他两是因为她的外祖才得以成为尸妖,那为什么她的外祖迟迟不肯现身,而是长眠于这座陵墓之中? 最重要的是,闻先生刚才提过,他在这陵墓中布置了一个阵法,独缺她一个镇墓兽坐镇。 李药袖脑海中意念纷乱,一个隐约的猜测时隐时现,可总抓不住关键点。 萧卓常年在沙场拼杀,武功身法走得是大开大合,一力当千的路子,死后更是将妖力融入枪法之中,枪枪致命,力达千钧! 他与李子昂二人性格路数有些微相似之处,然而李子昂修习的是剑法,剑法讲究剑走偏锋,出其不意。 而他的枪法,刚猛炙烈,完全不讲道理,恰恰克制了沈檀飘逸灵动的身法。 况且沈檀有伤在身,灵力时而迟滞一瞬,竟隐隐被萧卓压住一头! 火花四溅中,萧卓露出一丝得意又残忍的笑容:“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将燕燕交出来,本将饶你一命!” 提到“燕燕”两个字,本稍显吃力的沈檀金眸一冷,他冷笑一声:“隔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样的粗莽无脑,只会用蛮力。” 青光乍起,墓道中飘起粒粒分明的冰花,沈檀身后乍然腾空一道颀长青影,青鳞如浪,双目如铃。 浑厚的龙吟声冲天而起,凶悍霸道的灵力自沈檀周身席卷向四周,令扑向李药袖的黄衣女子惨叫一声,更生生逼得萧卓连退数步。 止步在外观战的闻先生面色一变,朝着萧卓喝声道:“走!” 萧卓不避反笑:“果然还有后手!” 青色龙影闪现一瞬,竟化为沈檀手中一柄长枪,枪走如龙,带起风暴般的冰雪,咆哮着扑向萧卓。 萧卓正战意盎然地提枪迎战,在看清沈檀枪法走向时却是眉目一拧:这是…… 他一分神,被冰龙的龙首叼了个正着,自他脖颈处往下迅速地结出一层寒冰,他却完全不在意,惊疑不定地看着沈檀,厉声质问道:“你如何会温氏枪法!这是温家不外传的枪法!除了温氏子弟和我,王爷并没传给其他任何一人!” 李药袖闻言身形一滞,脑海中的某根神经被猛地挑动了一下。 闻先生亦是病容紧皱:“萧卓,你在说什么废话!还不赶紧将他拿下,我要赶着去料理那群……” 沈檀尚未回答,闻先生戴着扳指的手指迸发出一簇鲜血,诡异的红光从他裂开的指腹幽幽冒出,他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眸,颤声道:“怎么可能,这如何可能……”他带着茫然甚至恐惧的神色倏地回头看向甬道深处,“王爷醒了。” 萧卓身形一顿,像要将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少年看穿一般,牢牢锁定着那张陌生的年轻面容,咬紧牙根道:“你究竟是谁?” 闻先生怒道:“别废话了!王爷被那群人惊醒了!阵法尚未完成!不是他的醒来的时候!快随我去将他镇住!” 萧卓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提起长枪,指了指沈檀:“你别跑,你给我等着!”这才一手提起黄衣女子,一手拎着闻先生,飞身朝甬道深处掠去。 李药袖脑袋嗡嗡直响,诸多信息充斥在脑海中,理不出个头绪。 她懵懵地看向沈檀:“我们怎么办?” “刺啦”萧卓他们奔赴的方向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爆炸声,一阵异香忽而遥遥传来。 沈檀拎着青黑长枪,一滴冷汗顺着额角落下,他将李药袖揣入怀中:“李子昂也跟着那群人进了陵墓,现在可能遇险了,再者……”他低头眸光深邃地看了一眼满怀心事的小镇墓兽,“小袖,你不想去看看镇北王吗?” 李药袖被戳中心事“啊”了一声,低头迭了迭爪子,轻轻“嗯”了一声。 沈檀笑了笑,亲了亲她额头:“走,我带小袖去见……” 他最后两个字声音太小,隐没在了突然灌入墓中的呼呼风声中,李药袖并没有听清。 许是近乡情怯,她思绪紊乱,心跳如雷,面朝着愈来愈近的地底竟生出了一种无端的怯意。 …… 沈檀追上去的速度极快,两个纵身间已缀在了萧卓他们身后。 萧卓回头怒目相向骂道:“你们跟来干什么!这是我们镇北军的家事!快滚!” 闻先生也神情莫测地看来一眼,却并非看向沈檀,而是他怀中的李药袖。 沈檀懒懒散散地笑了一笑,完全看不出方才几乎要将萧卓碎尸万段的恐怖气场:“萧将军说得轻松,眼下这镇北王地宫你以为是我想走就能走的吗?” 萧卓一噎,似想到什么,忿忿地不再搭理他。 几人顺着盘旋的阶梯不知走了多久,沈檀暗自心惊,未曾想到萧卓他们竟将镇北王的棺椁藏在地下这么深的地方。 “咦?那是什么?”一直发呆的小镇墓兽忽然从他衣襟中冒出个脑袋,神情凝重的向下张望。 闻先生被萧卓拎得几乎快散架了,说话断断续续:“你,咳咳,看得见?” 李药袖两爪牢牢扒住沈檀衣边,迟疑着问:“你是指那些黑气吗?” “果然如此,”闻先生剧烈地咳嗽一阵低声道,“镇墓兽虽然驻守墓中,常年被阴气熏染,但却能令妖邪退避三舍,应是天生克制邪魔的阳性之体。” 李药袖听得一知半解,索性不再理他而是专注地看着愈来愈近的那磅礴黑雾,与沈檀用心声道:“那黑气让我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和之前面对其他妖物时都不太一样,你小心点。” “那是魔气。”闻先生忽然开口淡淡道。 萧卓拎着他径自穿破黑雾直坠落地,怒喝道:“闻远之你闭嘴!” 闻先生浮出个冷然的笑容:“温氏生前满门忠烈,为了抵御外敌于国门之外血脉尽断,最后连老王爷自己都被敌军凌迟。死后他即便化魔又如何?!” 他空洞漆黑的眼睛看向李药袖,轻声说:“王爷受尽折磨而死,死无全尸,死后怨气冲天,在天裂当日化为厉鬼。说是鬼也不尽然,”他目光悲悯哀痛地看向黑雾,“他的力量远超寻常妖物,初初醒来时更是以一己之力扫平整个战场……不分敌我。” 闻先生的声音像一捧冰水灌入李药袖心窍间,让她通体冰凉:“故而我们将他这如影随形的黑气称之为魔气。” 说话间,沈檀已带着李药袖径直穿越黑雾。黑雾说是雾,却更似一团看得见摸不着的黑光,李药袖穿过时只觉无数针尖扎入肌理乃至骨头上,痛得她忍不住低吟一声。 沈檀的面色也不好看,青龙乃是清明纯正的神兽,但因死状惨烈怨气萦绕,倒比李药袖所受的痛楚稍微轻一些。 在这几乎短短一剎间,他留意到所有触碰到李药袖的黑雾都忽然浅淡许多,避之不及地散向四周。 幸而穿梭的时间极段,沈檀落地之时黑雾并未追随他们而来,而是如浓厚的云层笼罩在主殿上空不停翻涌。 李药袖如释重负地松开四爪,歪歪扭扭地撑起身体最终还是软趴趴地倒在沈檀怀中;“好痛哦……” 沈檀心头像扎进了一根尖细的长针,酸胀痛楚。他温柔地抚摸着有气无力的小镇墓兽,指尖凝气一点银光。 尚未将灵力输给她,却被一只肉垫坚决地抵住了,软绵绵的小兽睁开一只眼:“不要,你省点留着自己用吧,”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让我缓缓就好,缓缓就好。” 她将脑袋搁在爪子上,任由沈檀给她顺毛,没精打采地环顾四周。 很难形容她眼前看见的情景,说是修罗地狱也不为过。 与皇陵精致奢靡的墓室不同,这间主殿空旷潦草得惊人,但地上蜿蜒成河的血流,破碎的尸体让这里的恐怖程度直接越过皇陵。 地上倒着的数人有些尚未气息断绝,七窍流血的面孔已说不出一句话,想也问不出一句有用的话。 沈檀左侧靠着墙壁垂首坐着一人,浑身血迹斑斑,不知是生是死,手中紧紧握着一柄破旧铜剑。 李药袖一愣,立刻压下喉中惊叫,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萧卓嫌弃地踢开一颗惊恐万状的人头:“这就是你说的那些盗墓贼?不过如此嘛……” 闻先生一点点扭正自己错位的关节,黑洞洞的眼眶对着主殿中央源源不断向上冒出黑气的石柱:“他们可不是一般的盗墓贼,寻常人岂能将老王爷唤醒。” “你们回来的倒是快。”非男非女的喑哑声音响起在墓穴当中,一个通体黑袍的高减肥影缓缓从石柱后走出。他一手捧着一个十二面骰子,骰子表面雕刻着细密的符文,浑身冒着幽幽红光。 他嘿嘿一笑:“可惜终究还是来得晚了,雄踞一方的镇北王已经被我们唤醒,即将成为我师尊手下的一员得力鬼将!”他兴奋到声音都微微颤抖,“试问当世还能有谁是我师尊对手?!” 他说着猛地将骰子掷向华表,骤然间刺目的血色笼罩了所有人,将李药袖逼得几乎睁不开眼。 邙山深处发出轰隆声响,地表皲裂开无数裂缝,有什么即将从地底深处破土而出! 双更合一啦~~~~小袖的外公即将苏醒!庆祝本文到达二十万字,本章发红包!出走五年,回归码字,我居然一口气写到二十万了,呜呜。 我袖:好消息,外公醒了;坏消息,他入魔了。 小袖叹气,JPG 沈檀:虽然受伤,虽然损耗了灵力,但是听到情敌喊自己老婆就会瞬间战力拉满(bushi)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出自《木兰辞》 第59章 恢复人身 黑气如瀑,从龟裂的大地喷涌而出,地上散布的尸体顷刻间被吞没殆尽,只留下一具具伶仃白骨。 沈檀身形敏捷,兔起鹘落间携着李药袖躲到主殿的边缘处。 “咳咳。”垂首靠坐在岩壁的少年人呛咳着醒过来,艰难抬头看清身边人,气若游丝道,“沈、沈兄,你们终于来了啊。” 他刚问完,又看见眼前黑雾如云的诡异画面狠吸了一口冷气:“这、这又是什么情况?” 无人回答他,沈檀脸上是罕见的严峻冷肃,右掌一翻,青黑长枪化作一道流光收入体内,青色龙影在他周身若隐若现。 萧卓一枪劈开扑面的黑雾,像头野豹扑向黑袍人,头也不回地怒吼道:“闻远之!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把这破柱子砍了行吗?” 黑袍人如鬼魅般飘然而起,竟是轻而易举地避开了萧卓闪电般的一枪,他痴狂刺耳的笑声回荡在地宫中:“迟了!来不及了!你们不该感激我吗!毕竟你们辛辛苦苦,费尽心机筹谋到现在,不就是想让你们昔日的主公复活吗!我可是提前完成了你们的心愿啊!” 地表的震动愈发强烈了,闻先生像片单薄的枯叶在黑雾中摇晃得站都站不稳。 黄衣女子猛地扑到他身前,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眼中迸射住炙热的光芒:“表兄!表兄!让我来吧!你寻回袖儿不就是为了等到现在这一刻吗?我去做阵眼,也只有我这个与外公血脉相连的亲人才有资格入阵眼镇守他!” 闻先生没有温度的手轻柔抚摸上她快看不出人形的脸庞,声音既轻又冷:“原先我也以为你可以,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赝品终究只是赝品。” 黄衣女子如遭雷击地呆呆看着他,嘴里念着:“不可能,不可能……”她双手捂脸,凄声哀嚎,“我不是赝品!我是镇北王的外孙,是郡主的女儿!” 闻先生厌弃地甩开她,一步一晃地走向华表,他慢慢褪下拇指的翡翠扳指,用力一捏,簌簌齑粉从他指尖落下。 落地的剎那,裂痕无数的地面倏地冒出无数条红光,那些红光在一息间连成了个庞大的八卦阵法,石柱所立的坤字位此时红光大现。 萧卓仍在与黑袍人缠斗,不意间看到此景,咬牙喝问道:“闻远之,这时启动阵法你要干嘛!” 坤字位的华表忽而寸寸碎裂,伴随着石块的掉落,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声从地里直奔而出。 李药袖心中翻江倒海,两爪紧紧抓着沈檀衣襟,嘴唇颤抖个不停。 石柱砰然破碎,一匹恍如山般的黑马踏着浓郁的黑气出现在了几人面前,猩红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环视在场所有人。 那双猩红双眼平静而冰冷,不带感情地从他们身上一个个掠过,直到落在了离它最近的萧卓身上。 被它盯上的萧卓身形一顿,难以置信道:“是烈风,是王爷的战马烈……” 余下的话与他一同消失在了马蹄之下,黑雾凝聚成的骏马轻而易举地将身长七尺的彪勇将军狠狠踩入了一个深坑当中,骨骼与肌肉绞合在了一起,几乎看不清人形。 “这就是魔吗?”沈檀神情微震,直到此时他才明白闻先生口中的“不分敌我”是什么意思。他一把抓住险些蹿出去的小兽,厉声道,“小袖!你现在的身体并非本体,去也无用!” 李药袖倏地回头,神情迷茫又透着一丝不敢相信:“你怎么知道我去了没用?” 沈檀面色平静,双手却微微颤抖。 主殿那头,那双红光流动的眼睛再度落在了黑袍人身上,他的身形猛地一僵,一步步向后退去,颤抖的手指迅速捏着法诀召唤骰子:“是、是我将你从这封印大阵中释放了出来。再、再说你应该被十二面骰子束缚才是……” 黑马不屑地喷出道鼻息,一步一缓地朝着他走去…… 闻先生恍若未见此景,他坚定地一步一趔趄走到了碎裂的大阵中央,他如释重负般地缓缓坐下闭上了眼,疲惫的声音轻轻笑出了声:“王爷,我本想等阵法落成,在你沉睡时逐渐化去你身上魔气,再让你重现人间……” 他剧烈地咳出一口包裹内脏的血水,“眼下看来是不行了……这具身体本也是我窃取了小王爷的,本想留给你做个念想,如今也留不成了……” 他空洞的双眼落在了不远处沈檀怀中的银黑小兽身上:“大概也是我疯魔了,总觉得你尚有一丝血脉在人间……罢了,”他缓缓举起手掌,蓦地摁入阵法中心,一缕黑气缠绕上他的胳膊、胸膛乃至全身,浑身血肉迅速地枯萎、干瘪,眨眼之间只余下一个头颅轻声喟叹,“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 “咕咚”干缩小小一团的头颅滚落在地,嘴唇鼓动着说出的最后几个字:“依然一笑作春温。” “闻兄!闻兄!今日是你我殿前高中的好日子啊!”俊美的探花郎喜笑颜开地拍着年轻状元郎的肩膀,“怎么念这般凄冷的词句!马上就要打马游街了,要念就念‘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闻远之最后怅然地想;长安花再好,也不如这一片西北大漠的好风光啊…… 闻先生在阵法中间化为一捧灰烬,纷乱碎裂的阵法因吸收了温氏血肉的缘故,逐渐凝聚成形。 黑色高马的双蹄抬至半空忽而一凝,它发出声悲愤的嘶吼,四蹄深深踩入地面却仍被一寸寸拖入阵法中。 喷涌的黑雾也在此时速度放缓,落回地缝当中,邙山深处的震动缓缓停歇…… 李子昂目瞪口呆地看完这极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撑着他的破剑挨着墙慢慢爬起来,与沈檀道:“沈、沈兄,这是没事了?” 青龙的浮影逐渐黯淡,不知为何沈檀心中始终隐隐不安,可眼下镇北王的苏醒的确是被献祭了自己的闻先生给打断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往身后石壁上松散一靠,低声道:“兴许吧。” 本以为要葬身此地的李子昂顿时长舒一口气,一口吞下丹药,揉着肩膀与发呆的小镇墓兽道:“袖啊你去哪了?没受伤吧?你突然消失可把沈兄和我吓坏了哈。” 李药袖心情复杂地看着仍旧发着光的阵法中央,看一眼沈檀,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轻声说:“我没事。” 她本来还心存侥幸,觉得外祖即便入魔也应心存一丝理智,毕竟她遇见的那么多妖物,多少都通一点点人性。可刚刚萧卓惨死在马蹄之下,打破了她最后一点幻想。 原来入魔与妖化截然不同…… 李药袖说不清她现在是怎样一种心情,五味成杂的心绪在胸腔里涌动,最后化为一声轻不可闻的小小叹息。 沈檀揉了揉她耷拉下来的两个招风耳,她无意识地在他掌心蹭了蹭。果然化为青龙的沈檀总喜欢和她蹭一蹭是有道理的,这么一蹭,心中那些纷扰的情绪好像都妥帖地安抚了…… 蹭到一半,她身体一僵,默默拍开沈檀的手。 沈檀:“……” 主殿另一端,黑袍人僵硬地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将黑气逐渐吸收完的阵法,像是被黑马吓傻了,许久没有动作。 李子昂提着铜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骂道:“你们神妙宫这帮狗日的,小爷我差点被你们阴死在这……” “十二面召来。” 死寂的主殿中忽而响起一道陌生阴冷的男声。 沈檀与李药袖几乎在同时开口:“小心!” 李子昂脚脖子一紧,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一股巨力猛地扯到了坑中,差点将伤痕累累的他摔撅了过去。 一道疾风几乎贴着他头皮刮过,几缕削断的黑发悠悠飘下,看得他一愣一愣。 “傻小子,把你的臭脚挪开!”坑中有人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踩到我的肺了。” 死里逃生的李子昂一个激灵,忙不迭地爬开。 坑中血肉模糊的人形吃力地抬起手,将断裂的一根根肋骨接上,破碎的皮囊也缓慢地愈合成形,看得李子昂头皮发麻。 深坑之上,原本一动不动的黑袍人像提线木偶一般忽而高高挂起,金铜色的十二面骰子在他掌间不断旋转。 他被黑袍笼罩的头颅被一点点提起,露出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脸庞,朝着李药袖他们勾起个僵硬的微笑:“好久不见,原是故人来啊。” 沈檀目如火炬,精光毕现:“你是当时平凉城神妙宫的人?” “看来我们都认出了彼此的身份,”那人仍是保持着怪异的微笑,遗憾道,“只不过今次可能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他那张平庸的脸上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轻蔑:“借尸还魂的一个野鬼,身魂不一,也配称为温氏血脉?”手中的骰子倏地落下,径直坠入阵法中央。 原本已完整成形的大阵,顷刻,支离破碎。 被暂时压抑的魔气再度释放时远超第一次的威力,笼罩在上方黑云与地气相交接,赤红如血的熔岩从地缝中涓涓流出,嘶吼声,鬼叫声,将沈檀等人仿佛拖入了无间狱中。 邙山被魔气冲撞的山体晃动不止,主殿上方的穹顶追下大大小小的山石。 深坑中的李子昂一剑当前,勉强挡住落下的碎石,透过厚重到有如实质的黑雾朝着沈檀他们所在的方向吼道:“沈兄!袖啊!你们还好吗!” 他不开口不要紧,一开口猝不及防猛吸入一口黑气,登时犹如一柄满是尖刺的短刀从喉头一路插进肺部,疼得他呕出一口鲜血。 “行了吧小子!闭好你的嘴!”半成人形的萧卓不耐烦地一脚踹开碍事的毛头小子,握起折断的长枪一臂插入地面,深吸一口气吼声震天:“万里金戈起!” 黑雾之中霎时响起兵器碰撞的铮铮声,随着萧卓一同被沙流吞噬进来的长枪短刀刺破黑雾,如雨点般纷纷插入阵法当中。 濒临崩溃的大阵勉强维持住了基本的形状,即将鼓动破碎的地面停滞在了半空。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黑袍人冷笑一声,凌空一指,镶嵌在阵法中间的骰子急速转动,其中一面异光大放。 地面上的刀山剑海齐齐颤动,流淌的黑雾萦绕在它们周围,原本光洁锋利的表面被黑雾腐蚀出斑斑锈迹,有些甚至生生折断,掉落在地。 缭绕的黑雾中隐隐传来数声惨叫。 萧卓心头大恸,握着长枪的手险些松开,暗红的血流从眼眶中落下。 黑袍人漂浮在空中,玩味地欣赏这一幕:“都说镇北王爱兵如子,他生前若是知道死后会亲手抹杀旗下兵将的魂灵,不知有何感想?”他说着笑出声,“有趣,当真是有趣至极。” 他得意狷狂的笑声仿佛刺激了涌动的黑雾,万千刀兵眨眼间尽被腐蚀大半,而如浪潮般的黑雾生生将大阵从中间撕开,赤红的光芒呼之欲出。 一道黑影恰在此时飞身而出,闪着点点银光冲破浓云黑雾,义无反顾地在奔向几近破碎的阵法中央。 黑袍人目光一凛,厉声召唤道:“十二……” 一柄折断长枪破空而来,他仓皇应对间已失去先机。 小小的镇墓兽身影俨然已没入了大阵中央,一条青黑长龙紧随其后,两者一先一后被阵法吸收殆尽。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李子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至交好友先后在阵中消失,他大脑一片空白,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跟着染满血渍的破烂衣裳被尽数打湿。 黑袍人狠狠将长枪拂落在地,满目阴郁地看着熔浆翻涌的主殿中央:“原来你就是平凉龙神,”他龇牙嘿嘿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本欲亲手报仇,但你既先一步自寻死路只能说天意如此了。难不成你们以为,一个镇墓兽和一条濒死的青……”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本已被十二面骰子破坏的阵法在吞噬掉那两个血肉后竟顽强地逐渐复原完整,生生将破土而出的可怖黑影重新压制回地底。 黑袍人骤然失声叫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他目眦欲裂,“只有身魂归一的温氏骨血融入阵中方起作用,可早在天裂时温氏所有的子嗣都已死绝了!”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他百思不得其解,但眼前这一切的的确确发生了。 一世枭雄,终究还是归寂于了地底。 萧卓同样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脑中混乱得很,他想起闻远之亲自上门讨要这镇墓兽时的情景,又想起之前他话中隐含的深意…… 难道…… 那个叫沈檀的少年是老王爷流落在外的子嗣?! 可不论是老王爷还是少将军他们,年纪都对不上啊。 李药袖落入阵法中时心中其实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平静,好像很久以前她就在期盼着这一刻的到来。 有多久呢,可能就在皇陵中醒来的那一刻,她就生出这种想法吧。 所有亲人故旧都逝去了在多年前,苍茫天地间留她一个人踽踽独行,回首看不见来处,抬眸看不到尽头。 意料中的痛楚并没有如期而至,可能是她体质的原因,并没有闻先生死在阵中时被吸尽血肉的苦楚。 她的身体和意识都忽地飘了起来,在弥留地一瞬间看见追在了她身后而来的青色小龙。 那一瞬,她惊慌失措地想让沈檀回去。毕竟他并没有温氏的血源,这种牺牲毫无意义。 可是那时候的她已经说不出话了,青黑的小龙温柔地的将她包裹住,一同沉入无际的血海中,一同消弭散去。 “小袖啊~小袖?”精神奕奕的爽朗笑声将李药袖从浑浑噩噩中唤醒,粗糙的巴掌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脸颊,“醒了没啊?哎哟,这小模样看着还怪心疼的嘞。” 李药袖吧唧了一下嘴巴,不胜其烦地将两个招风耳紧紧贴在后背上,咕哝道:“好困哦,还要睡还要睡。” 突然屁股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瞬间把她拍醒了,她恼羞成怒地一拍爪:“谁啊!好大的胆子,竟敢……呃?” 她呆呆看着面前大马金刀坐着的老人家:“外、外公?” 李药袖脑袋懵懵的,她抬起后爪挠挠脑袋嘀咕道:“我不是又死了吗?难道这就是生前走马灯?” “什么死不死的,打嘴打嘴。”老人家装模作样地轻轻拍了拍她圆嘟嘟的小脸,拍完自己也哈哈大笑了起来,“以前我老和军中那些老家伙吹牛,说我们家小袖天下第一可爱,现在换了个模样,还是一样可爱,就是啊……” 他皱紧眉头:“到底是哪个狗/日的把我袖儿变成这个样子的啊?” 李药袖习惯性地抻了个长长的懒腰,左右看看,发现自己似身处一片黑红翻涌的空旷之地,除了她与仿若生前的外祖父竟无旁人。她又仔细看看,并未发现熟悉的身影,心下顿时有些焦急,爪子磨了磨地,小声问道:“外公,你有没有见到一条随我而来的小青龙啊?” 她想了想,替沈檀卖了个惨:“就是一条不咋好看,浑身都是伤,角还断了的小龙。” 老镇北王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见到了,被我随手丢了,兴许被烈风当零嘴嚼巴嚼巴吃了吧。” 李药袖吃惊的眼睛都瞪圆了:“啥?” 眼瞅着小镇墓兽急得如火烧浇油,老镇北王才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下她脑门:“以前是沈蠡那小子,现在好了,连人都不是了还稀罕得紧!” 李药袖委屈捂住脑门:“可我现在也不是人啊。” 她说完觉得哪里不对,这能比作一样嘛,沈蠡是沈蠡…… 容不得她争辩,老镇北王手一挥,双眸紧闭的小青龙被黑雾托起晃晃悠悠地送到了李药袖面前。 李药袖小心翼翼探爪一摸,还好还好,还有动弹。 老镇北王慈爱地看着圆滚滚的小兽,忽而沉重地叹息一声:“都是死后方觉万事空,没想到我死了也不得安生,更未想到自己的后人竟也落到如此惨境。” 他抬起头看向上方,虎眸中隐有红光闪现,“我温华璋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这江山国邦,却对不起我这温氏后人啊。” 李药袖学着他的样子也叹了口气,抬爪想要安慰安慰自家外祖,结果只能够得着他小腿。 李药袖:“……” 她吸气收腹踮脚,努力够上他的膝盖,胖爪拍拍:“外公,别伤心啦!我这不是来陪你了吗?”她想了想说,“再说了,温宇和温旭他两还在呢,”声音逐渐变小,“虽然也不是人了就是了。” 老镇北王被她笨拙的拍拍逗笑了,熊掌一掳将小镇墓兽抱入怀中:“我家小袖从小就懂事体贴,唔,不像你那怂爹,倒是更像你娘,像我们温家人。” 粗粝的掌心缓缓顺过小兽的脑袋,他和蔼地问道,“小袖当真愿意留在这里陪外公吗?你想清楚了,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好吃的,也没有好玩的,可寂寞了。” 他问着话,眸中红光如血,周身萦绕的黑气也愈发浓稠深厚。 李药袖歪头,咧出两粒小小白牙:“是呀~反正小袖原本早就死啦!”她老气横秋地在老人家宽厚的手背上拍拍,“我只有您一个人亲人啦,以后咱祖孙两就相依为命……哦不对,”她飞速瞄了一眼昏睡的青龙,赶紧补充道,“还有沈檀,咱三相依为命啦。” 老镇北王:“……” 虽然外孙女很贴心,但莫名笑不出来。 老镇北王看着眼前这个银黑小兽,虽然相貌不一样了,但是他能清楚地感知到与她血脉相连的神魂乃至骨血。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畜生,竟然敢对他温华璋的后人下如此毒手 他如是想着,眸中红光大盛,可语气愈发柔和:“我家小袖啊从小就是个小棉袄,要不是你爹以死相逼留下你和你娘,我当时就想把你娘两接回西北了,也免得日后受这样的苦。”他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声,嫌弃道:“那个没出息的东西!” 被骂的是她老爹,骂人的是她外公,李药袖选择装聋作哑,听不见听不见! “可是小袖啊,你愿意陪外公,”老镇北王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可外公舍不得你留在这啊,你在外公看来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李药袖心中一拧,却见老镇北王笑着摇头阻止她道:“我们温家人骨血流淌着的是血性与不屈,既然上天给你一次重活于世的机会,你就要紧紧抓住,好好活下去。” 他扬手一抛,小小的镇墓兽腾空飞起,老人家在底下哈哈大笑:“去吧,小袖,去与地斗,与天争!去闯出一条独属于你的阳关大道吧!” …… 邙山深处,空旷的主墓室四分五裂,碎石混合着尸骸,遍地狼藉。 李子昂颓然坐在地上,双手紧攥着一捧散沙,低垂的脸庞泪如雨下:“沈兄,小袖……” 萧卓正手攥一柄断枪,眼看着要将黑袍人扎了个透心凉,他啐了一口血水阴森森道:“让我想想是把你千刀万剐了,还是烈火烹油炸了,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黑袍人仗着有十二面骰子在手,一时半会萧卓也不能拿他如何,哪怕支撑不住也无碍,左不过一具弃尸罢了。他只是仍心有不甘,难以相信为什么法阵会被那只镇墓兽启动生效。 难道说那只镇墓兽是温氏后人,可这也太荒唐了吧? 忽而大地震颤,浓稠的魔气冲天而起,将李子昂直接掀翻到了一旁。 萧卓瞳孔放大,倏地回头。 黑袍人短暂怔愣后欣喜如狂地大笑道:“成了成了!我就说一个镇……” 镇字挂在嘴边,余下的话再未能说出口,黑色的雾气化为巨掌轻而易举地捏碎了他及手中的骰子,随即像扔掉什么脏东西一般丢到一旁。 苍老阴鸷声音从地底传出,震得山壁嗡嗡作响:“什么杂碎,也妄想收我为将?也不照照镜子。” 这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声调,令萧卓浑身一颤:“王爷!” 然而这魔气来如风,去时也如风,只短暂出现片刻就缩回了地底,风中只留下满腹怨气的一句话:“啰嗦,别打扰老子睡觉。” 萧卓:“……” 黑雾散去,李子昂昏头昏脑地爬起来,看清眼前景象时却当场愣在原地。 黯淡下去的法阵中心,一条青龙闭眸昏睡,它盘绕着的中央蜷缩着一个年轻少女。 更新啦~今天也是两章合一!嘿嘿嘿,我们袖儿在外公帮助下恢复人形(不稳定状态)啦~ 下章且看沈檀如何狡辩,保全马甲。 第60章 针锋相对 萧卓直直伸出的手只来得及抓住一缕稍纵即逝的黑气,面前便已空空如也,他怔忡地看着支离破碎的地面,脑海也空寂得吓人。 这一剎间,他好像重回了血色滔天的那一天,所有的战友与亲故都死在了自己眼前…… 李子昂狠狠抹了两把眼泪,一脸茫然地看着盘卧中央的青龙与少女,说话都结巴了:“不、不是,我那么大一个沈兄和袖儿呢?刚刚进去的明明不是这两啊?” 怅然中的萧卓从出神中被唤回过来,拧紧了长眉。 少顷后,他与李子昂分别蹲在了盘绕的青龙两侧,各自神情凝重地看着青龙与少女。皆是沉默不语。 萧卓摸着下巴思索许久后慎重道:“你先试试他们还活着没?” 李子昂警惕地盯着青龙,眠龙未醒,然而压迫感十足,他咕咚咽了口口水:“为什么不是你去?” 萧卓拱起肌肉鼓囊的臂膀,装作无意间地提了提自己重达百斤的断枪。 李子昂:“……” 他憋屈地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凑过去,手刚抬起,暗金竖瞳刷地睁开,只一眼便将他牢牢钉在了原地,寸步动弹不得。 青龙似乎没有认出眼前的两人,破损的龙躯缓慢地围着少女又绕了一圈,牢牢将人圈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长须随着冰冷的呼吸轻柔浮动,可那双眼中的杀意却分外赤/裸,不加掩饰。 萧卓收敛神色,长枪紧握,尚未愈合的躯体紧绷得像一张蓄势待发的长弓,只待对方随时发作。 恰在此时,一直抱头蜷缩的少女发出声痛苦的低/吟,这一声令青龙金眸一眨,迅速回头轻轻用鼻尖碰了碰少女的颈侧。 萧卓隐约看见一束流光没入少女颈侧,她侧脸上的痛楚之色随之淡去,缓缓睁开了双眼。 在看清那双眼睛时,萧卓身躯一震,眼前竟是微微晕眩了一剎,他失声叫道:“莺莺!” 不,不是莺莺,是王爷真正的后人——扬澜县主。 李子昂尚没摸清头脑,疾风扫过脸颊,壮实如熊的萧大将军和个破布口袋似的被龙尾扫出了几丈远。 ”……“李子昂额角落下一滴冷汗,悄悄向后撤了数步,方才犹豫不定地试探着开口:“是沈兄吗?” 青龙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琉璃般的竖瞳中看不出喜怒,破破烂烂的尾巴动了动,却是轻轻扫去少女身上的尘土。 李子昂吐出一口死里逃生的浊气,果然是沈檀! 明明应该是足以震撼他认知的一件事,可李子昂心中又有一种诡异的合理感,毕竟从沈檀与小袖两个从平凉湖全身而退后他始终隐隐察觉到哪里古怪。 毕竟沈檀再是身手不凡,终归是一个凡人,如何能对抗平凉龙神? 如果他就是龙神本龙,那就解释得通了。 冰凉的龙息缓缓拂李药袖的脸颊,如一捧冰水泼了她满脸,生生让她从浑浑噩噩中清醒了过来。 她双目无神地与金色的龙眸对视半晌,对方忽而眨了一下眼,慢吞吞地低头,光滑冰冷的脸颊贴了上来蹭了蹭。 “……”李药袖无情一掌推开试图继续蹭下去的青龙,“好了好了,够了够了,你快冻死我了。” 青龙眸中浮现一缕委屈,不情不愿地挪开沉甸甸的脑袋,在对上张开嘴的李子昂时眸中闪过一丝杀气。 李子昂默默闭嘴,背过身去。 李药袖推了一半,怔怔看着五指分明的手掌,又缓慢地低头看看裙下的月白绣鞋,她又动作生硬地仔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失神地喃喃道:“我变回人了……” 她不确定地又看看自己的双手,不再是黝黑短粗的胖爪,她居然莫名地有点怅然若失,小声嘟囔:“我怎么好端端地变成人了呢?” “……”一直悄悄盯着她的青龙猝不及防被她可爱到了,尾巴尖无意识地晃了晃去,眼中满是怀念的怅然。 他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她了,这样鲜活灵动的眉眼,这样生气勃勃的面容,他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了…… “小袖啊!”苍老洪亮的声音猝冷不丁再度响起在主殿中,震得李药袖尚未完全清醒的脑袋嗡嗡作响,“我的好外孙,刚刚来不及说,这么久没见着我的心肝宝贝,外祖送你一个小小的礼物哈~就是,可能,你不太适应哈~哈哈哈!” 他说完,主殿当中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当中,李药袖茫然地看着满地深深的裂痕;“外、外公?” 没有人响应她。 深在百里地下的老镇北王嘶嘶抽着冷气,在黑马麻木的盯视下,身不由己地化为一团厚重庞大的黑雾:“哎哟,老喽老喽,窜上去多说一句话都受不住了。” “小,小袖?”李子昂惊悚地看着一脸懵然的少女,“我、我袖不是才三岁吗?” 回应他的是青龙毫不留情地一尾巴,利落地将他扫到了萧卓一旁。 李子昂:“……” 萧卓从尘土中呛咳着爬起来一跃而起,几个起落奔跑到李药袖面前,单膝跪下双目炯炯有神:“莺莺……不,小袖小姐!请容我自我介绍一下!在下萧卓,年方二……算了,年纪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未娶你未嫁。如今王爷也在,若小姐愿意,在下愿请求王爷将小姐……” 偌大的主殿霎时冰封三尺,方才还生龙活虎的龙城大将被冻成了个结实冰雕。 青龙冷酷抬尾,正欲将此竖子锤成冰渣。 震惊过后的李药袖一把紧紧抱住它的尾巴,厉声制止:“不行!绝对不行!这是我外公麾下的小将军!你是想被我外公打死吗!” “……”青龙如遭电击般僵硬在原地,尾巴笔直地被搂在少女怀中动也不敢动。 许久,青龙发出声低哑无奈的男声,“小袖,你先,放开我。” 一炷香后,萧卓面色阴沉地坐在镇北军大帐中,由副将唉声叹气地将冻得梆硬的胳膊架在火上烤。 潘四一边烤,一边偷偷用余光打量围着篝火席地而坐的陌生几人。几十年以来,这只有他与将军两人的镇北军大营中,还是头一次这么热闹过。上一次这么多人的时候,他们还活着呢…… 李药袖初初恢复人身,习惯了用四爪走路的她走一步摔两步,最后只得由青龙驮着她从地宫中飞天而出。 至于萧卓与李子昂便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萧卓被冻得比咸鱼还硬,勉强借着尚未完全流回地隙中的岩浆烤了一烤,便由李子昂吭哧吭哧地扶着他上了骷髅战马,精疲力尽的两人被战马一路颠簸地驮了回来。 他们自邙山中出来,落脚处居然仍是最初落入旋涡中的地方。而邙山的阴影矗立在远方,那轮幽蓝弦月依旧挂在山崖一角。 当真应了闻先生那句:“处处是邙山,邙山皆处处。” 一切好似都没变,一切却都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药袖仍在习惯她仿佛刚安装上去的四肢,上一次这么别扭的时候还是刚从镇墓兽中醒来时,她本以为这辈子也就是个胖球状的小兽了,现在乍然恢复成原本的身体,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李子昂坐在她不远处,熟悉的小镇墓兽大变活人,变成了个全然陌生的少女,他一时有些拘谨,不知该如何开口。 帐篷中气氛古怪又安静。 潘四受不了自家将军盯着人家姑娘过于赤/裸的视线,重重咳了一声,与萧卓小声叨叨:“将军,这不太好吧,你前不久才将燕燕带回来,现在燕燕下落不明,又马上带了另外一个姑娘回来。咱镇北王军中可没有这种三心二意的汉子啊。” 萧卓始终目光灼灼盯着嘀嘀咕咕掰手腕的李药袖,恶狠狠地端起酒碗灌了一口:“你知道个屁!这是莺莺!莺莺你知道吗!” 潘四手一抖,差点将自家将军的胳膊烤糊了。 趁着那条该死的青龙不在,萧卓酒壮怂人胆,对李药袖道:“小袖小姐,我……” “啊?”李药袖忙着和自己右手做斗争,忙里抽闲抬头,“萧将军你说啥?” 被那双魂牵梦绕多年的眼睛看着,萧卓恍惚了一瞬,早不知打了多少遍草稿的话硬生生堵在了喉咙口。 真好啊,他想,她还活着,哪怕以不是一个纯粹的人的身份活着,至少还活着。 忽然间,他耿耿于怀多年的一个心结像是莫名散去了。 就像许多年前,听闻她即将嫁给沈蠡那混蛋时一样,他有过一刻冲回燕京抢亲的冲动。沈蠡的身份注定了这不会是一段良缘,他会成为太子,成为皇帝,会拥有许多女人,甚至有一天会对因为小袖小姐是镇北王的外孙而防备她,厌弃她。 可最终,他只是送去了一直陪伴他的那个布娃娃,可能在许多贺礼中这是最可笑与廉价的一个礼物。 但是他希望那个娃娃能代替自己守护他的莺莺,哪怕对方根本不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他以为那时的自己释怀了,放下了这段年少时的荒谬情愫。直到现在他看着少女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时,他才明了自己的一腔执念竟被他固执地留存到了现在,乃至刚刚…… “咳!”李子昂装模作样的咳嗽声打断了萧卓的回忆,对上萧大将军杀人的视线,李子昂有苦说不出,他哈哈干笑两声,“沈兄怎么还不回来啊?都有两盏茶的功夫了吗?” 李药袖耳朵动动,瞥了一眼漆黑黑的帐门外。 说曹操曹操就到,大帐之外很快传来了狼嚎鬼哭声,两道小小青影如旋风般扑入账内,假哭着嚷嚷:“我小袖表姐呢?我可怜的小袖表姐呢!呜呜呜!” 萧卓:“……” 李子昂:“……” 双胞胎小鬼假装没看见萧卓阴恻恻的眼神,眼珠子滴溜溜地在帐中转了一圈,在看见李药袖时明显怔愣了一下,竟是不敢上前。 半晌,两人手拉手小心翼翼,一步一步磨蹭地走到李药袖面前,愣愣地仰头看着她。忽然两人一言不发同时扑入她怀中,死死抱住了她。 低低的呜咽声从李药袖怀中传出,手足无措的她呆了呆,最终弯腰紧紧搂住她的一双表弟。 潘四抹着莫须有的眼泪:“老潘我多久没看到这样感人的画面了,千里认亲,姐弟情深吶!” 萧卓:“……” 萧大将军轻嗤了一声,抬眸看着帐外沸反盈天的夜色,一言不发地出了大帐。 主帐外,闻先生手下的众多鬼怪被沈檀一并带了回来,原来势同水火的两拨人马汇聚在此处,不出片刻已经快打得你死我活了。 萧卓对此景视若无睹,反正他们打不死彼此,他径自穿过嗷嗷咆哮的妖狼群,走到一人身侧,站定。 许久后,萧卓开口道:“我给你一个机会,自己走。你是县主的朋友,我不想她伤心。” 抱臂靠在木栅栏上的沈檀轻笑一声,注视着大漠的金眸幽冷如冰:“萧将军,我真得很好奇你的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你与闻先生既非是表面上的针锋相对,”他微微挑眉,“他才身陨地宫,你居然有闲心求娶他主公后人?” “你不必激我,”萧卓嗤笑一声,语气淡漠,“从我来到邙山脚下那一天起,这一片大漠每一天都在死人。朔朔人,戎狄人,燕人,还有我的许多许多兄弟。这片荒漠下究竟埋葬了多少白骨,或许连地府里的阎王爷都数不清了。” 他转头,尚暴露着血肉的脸庞在夜幕下阴森冰冷:“自我与闻远之约定在此地复活王爷那天起,我们都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对于我们来说,能死在这片大漠是最为荣耀的归宿。”他轻蔑一笑,“我这么说,你能懂吗,金尊玉贵的三皇子殿下?” 更新啦~因为我上班了,所以恢复日更三千,而且更新应该在九点左右,周末会早并且随即掉落双更哦~ 这章其实也可以叫争风吃醋(bushi) 看到有小伙伴想要闻先生过往阐述,本章最后和下一章都会阐述一下的!这里简单说一下,对于闻先生和萧卓来说,“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就是他们最初也是最终的信念了。 第61章 杀意相撞 沈檀的神情无波无澜,好似并不惊讶萧卓贸然揭开自己的身份,他平静地回视咄咄逼人的萧卓:“萧将军大概忘了,诸多年前我也曾在这片荒漠上拿过长枪,上过战场,也曾九死一生将你从死人堆中拖了回来。” 萧卓嘲弄的嘴角一僵,一些淡忘的记忆随之想起,神情不免有些讪讪。 沈檀淡淡道:“我说这些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告诉你,镇北军将士们在边疆的血与泪我曾经亲眼见过,也感同身受。只是那时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皇子,”他望着绵绵大漠,眉目透着一丝幽冷,“皇子只是皇子,在我没有亲手握住至高无上的权柄时我便有许多身不由己。” 只是当他筹谋好一切,正要抓住它时,乾坤大乱。所谓的权势,所谓的帝位,所谓的费尽心机,在翻天覆地的变故面前如沧海一粟,显得可笑又可怜。 萧卓冷笑一声;“果然,闻远之没有说错。他说你是一匹野心勃勃的野狼,披着斯文有礼的人皮,要是老皇帝没死,你估计现在已经起兵谋反了,说不定起的还是我们镇北军的兵。” 夜晚的大漠寒风凛冽,刮得扬沙阵阵,却刮不走周围喧嚣的喊杀声,叫骂声。 如果没有掺杂着鬼怪的叫声,这种喧闹声与许多年前的时光奇异地重合在了一起。 沈檀只会掩饰但从不会否认自己的野心,从前是,现在也是。 萧卓同他聊了两句就烦躁地抓了几把自己的头发,他最不喜欢同闻远之和沈檀这类的人打交道,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不说,还得时刻提防他们给自己挖坑。 他呼噜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阴沉沉道:“我看莺……” 沈檀冷冷看来。 两股腾腾杀意碰撞在一起,周围震天的杀声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厮打的小妖小鬼不约同停了手,躲在四周瑟瑟发抖。 萧卓慢慢咧开嘴,露出一口鲜红的牙龈,他兴奋地舔了舔干裂的唇,眼中闪烁着幽蓝的鬼火:“我们打一架吧,沈蠡。我早就想收拾你一顿了,你赢了就带着小袖小姐离开邙山,你如果输了……” 输了的下场不言而喻。 现在的萧卓是萧将军,也是死而复生的一个尸鬼,鬼怪的世界没有输赢,只有杀戮。 沈檀手中的青黑长枪凝聚成形,冰花顺着他的臂膀一路缠绕而下,凝成枪尖一朵熠熠寒光。 强劲的风力卷着森寒的杀意席卷过方圆百里之内,大漠之中所有的妖魔鬼怪纷纷避其锋芒,来不及的妖物噗咚匍匐在地,被凶悍霸道的力量压制得动弹不得。 血光飞溅,最为原始的力量迅猛地碰撞在一起,长枪快如残影,不约而同地刺向对方的心脏处。 萧卓死而“复生”后不仅完美继承了原来强悍的体魄,更将所有妖力灌注到了个骨骼肌理中,炼得一身铜皮铁骨,力举千斤。 沈檀如果只凭目前的人身,完全架不住他一枪的力道,可他并没有调动青龙之力,而是但凭迅捷的步法如游龙入海般行走在生死一线间。 数十招交手下来,两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带上了深浅不一的伤口。 萧卓的凶性完全被鲜血激发出来了,肌肉骨骼发出恐怖的咯吱声响,愈战愈勇。 沈檀也被打出了几分火气,他揩去嘴角血珠,正欲提枪了结这场莫名其妙的打斗时,忽而灵力一滞。 就在这一瞬间,萧卓捕捉到了他的破绽,暴喝一声,重枪出手! 一只素白的手恰在此时握住了即将捅穿沈檀的长枪,五指一拧,凝聚着强悍妖力的重枪“咔”裂开一道长长缝隙。 萧卓:“!!!” 他呆如木鸡地看着他心爱的,弱不禁风的,小袖小姐将重达百斤的铁枪轻而易举地捏成了碎片,纷纷落在了地上。 他艰难地动了动喉咙,在素手缓缓扬起时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总有种下一刻自己也会被捏成碎片的感觉。 “你们莫名其妙地在打什么?”李药袖浑然不知萧卓跟着长枪碎了一地的少男心,她古怪地看着血迹斑斑的两人,试探着问道,“刚刚在地宫,没打够?” 这两人的动静大到都打断她与亲亲表弟们感人至深的合家欢喜相逢了,扫过来的妖风差点把主帅大帐都掀翻了,很难让她不怀疑这两人的精神状态。 “……”沈檀不动声色地收起长枪,面白如纸地握拳咳嗽了一声,虚弱道,“小袖,是我不好,见萧将军身手不凡便一时技痒,想与他切磋一番。” 萧卓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檀,犹如在看一只狡猾多端的狗。他也的确也太狗了吧!!! 刚刚到底是谁差点一枪戳爆自己的脑袋,又是谁飞起一脚凶狠地踹断了他的肋骨??? 萧卓指着他颤抖着声音道;“你这个王八蛋……” 沈檀又重重咳了一声,踉跄一步,竟是要昏倒过去。 李药袖大惊失色,连忙一把搀住他,这时时才发现他的衣襟袖口都被冷汗浸透了,握住的那只手更是冰冷得吓人,满腹疑虑暂时抛到脑后,咕咕叨叨:“你怎么了,是不是旧伤发作?身上有伤还动手,嫌命长了?” 萧卓:“……” “将军?将军?”潘四麻溜地过来也扶起自己将军一只手,虚情假意道,“来来来,别人有的,我们家将军也要有!潘四我啊搀着您啊,别难过哈。” 萧卓匪夷所思地看着沈檀“虚弱无力”地被娇小柔弱的莺莺跌跌撞撞地搀回大帐,后知后觉地痛苦意识到一点:没有闻远之,以他的脑子根本斗不过沈蠡这个男狐狸精! 历经一夜的惊心动魄,在场数人包括受到惊吓的温宇、温旭两兄弟最后都精力不济,各自寻了帐篷草草歇下。 妖鬼们纵然不生不死,可受妖力限制,短暂地闹腾过后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了。 沈檀恰到好处的虚弱并非全是演戏,身上所受的外伤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此地地处大漠深处,水源稀少,天然克制了他的青龙属性。龙力一直持续消耗,过度亏损下他只能勉强维持清醒。 现在被李药袖搀扶着躺下,巨大的脱力感从四面八方涌来,令他真正地露出了精疲力尽之态。只是在这时,他属于龙那一面的本能愈发鲜明,难以掩饰。 他死死地攥住李药袖一只手,声音虚弱沙哑,态度却异常强硬:“小袖,别走。” 李药袖试着挣脱了一下没成功,担心自己尚未完全控制的手劲直接把他掰骨折了,便只得任由他紧握着自己的手:“好吧好吧,看在你受伤的份上,依你依你。” 哪成想,沈檀这一睡便睡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里,李药袖经历了从一开始的“我能拿他怎么办呢,他只是条弱小无助又虚弱的小青龙罢了”的体贴,到“我的手好酸,他能不能换个手啊,呜呜”的无奈,再到“他到底醒不醒,要不要干脆拍两巴掌看看”的冷酷,种种心路历程。 其间李子昂、温宇温旭两兄弟、潘副将都来友好地探视过他们。 除了真心实意担心沈檀的李子昂,其他几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观沉睡中的青龙,毕竟这可是一条货真价实的龙啊。 是的,睡到第二日时沈檀由人形化成了青龙,然而即便昏迷不醒,他也不忘牢牢用尾巴卷住李药袖的手腕。 不幸中的万幸,沈檀似乎在睡梦中感受到了李药袖的怨念,换了个手圈住。 潘四啧啧称奇:“我以前听人说书时说过,龙的本性就是这样,绝不容许旁人觊觎自己心爱的宝物!” “什么心爱的宝物?”萧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在潘四背后。 潘四立刻从善如流改口指责道:“这就是龙的恶劣本性!不知廉耻的贪婪!不知小节的放荡!孤龙寡莺,同处一室,成何体统!” “滚。”脸色不善的萧将军一个字就让潘副将麻溜地滚了,还不忘一手一个拎起偷偷摸摸想揪龙鳞的两个青皮小鬼。 萧卓是最后一个来帐篷中“探视”的,他的眼神从少女被龙尾缠住的纤细手腕掠过,心中刚掀起一一阵酸涩,忽而眼前浮现出它轻轻松松捏碎重枪的场面…… 萧卓:“……” 心头的不适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不愧是王爷外孙”的深深敬畏。 萧卓沉默片刻,低声问道:“小袖小姐,你这几日可有哪里不适?” 刚要和他打个招呼的李药袖愣住了,没想到对方如此开门见山,迟疑了一下道:“是有一些奇怪的地方,但是萧将军怎么知道的?” 她虽然恢复了人身,但是体内莫名多出了一股沉郁阴晦的气息,隐隐与她体内灵力相斥。虽然不甚明显,但能感受到它在筋脉流转时火辣辣的刺痛。 萧卓露出个果然如此的神情:“我也是猜测的,我脑子没有闻远之好使,但是看你突然从镇墓兽变回人身,还安然无恙地被老王爷送了出来,估摸着是他老人家助了你一臂之力。” 他挠了一下后脑勺,倒显出符合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年轻意气:“可是闻远之说王爷的魔气与正经灵气互相排斥,我猜会对小袖小姐造成一些影响。” 至于是何种影响,无从可知。如果闻远之在可能有点头绪,如今他死了,萧卓只能凭借直觉猜测。 李药袖听得十分认真,她其实隐约猜到了这一点,本想告知沈檀,两人商议看看,结果他一睡不起。 萧卓来了,倒是恰好可以为她解惑,她很有礼貌地感谢了萧将军的好意,同时十分诚恳且腼腆地请教:“那将军可有解决之法?” 萧卓:“……”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威武勇猛的萧将军看了一眼昏睡的小青龙,搓着手问:“要不,小袖小姐留在邙山,等老王爷出山一定有办法帮助小姐的。” 更新啦~~明天周五啦!周六咱们就可以双更嘞!我猜可能宝子问他两为啥干架,没有理由,单纯看对方不爽,和真心实意想杀了对方。妖物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粗暴,野蛮。 沈檀:呵,睡了个觉,就有人撬墙角。 小袖:我感觉不大对劲,搓爪爪.JPG 萧卓:可恶!他好会茶!我根本斗不过他! 宝子们,我想要那个,就是那个评论花花,腼腆搓爪。 第62章 小袖墨宝 李药袖刚刚经历了与外公重逢,又突然变回人身的种种冲击,整个人尚且晕晕乎乎。面对萧卓闪闪发亮的眼神,她反应慢半拍地“啊”了一声。 萧卓只远观过他心爱的莺莺小姐的芳容,这是第一次与她本人相处,完全不了解这位名扬燕京的扬澜县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见她没有立刻给出响应,只当是她不愿留在这穷乡僻壤的大漠,不免心下失落,勉强挤出个笑容:“小袖小姐若是不愿意……” 忽然听见李药袖答非所问地反问道:“萧将军来这邙山多少年了?” 萧卓被她问得一愣,见少女眼神明亮而认真,不由地努力回想了一下,不确定道:“我十七岁领命来到西北,算算快要百来年了吧。” 生死两辈子,百年时光都留给了这片西北大漠。 李药袖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将军想出去走吗?”她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张开手臂夸张地比划了一下,“虽然我只走过了小小的几个地方,但上百年间沧海桑田,就算没有天变,外界的世俗风光一定与将军当年来西北时很不一样了!” 她细细地与萧卓描绘道:“山里有上千年会说话的榕树,田里有长着两条尾巴的狗,我们上次路过一个阿婆家,她家的扫帚居然都开了灵智,会主动将人打出去呢!将军不想去看看吗?” 萧卓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心下竟当真一动,这一剎心动却是转瞬即逝,他摇头道:“我不能走,王爷尚未完全复生,我得留下来守护他。” 李药袖昂首挺胸,自信满满道:“我可以留下来守着外公啊!” 萧卓舔舔嘴唇,嘴角上翘得厉害,他的莺莺小姐与当年一般可爱…… 李药袖见萧卓显然不信,娴熟地从一个破破烂烂的皮兜里摸出颗拇指大小的金珠,两指一捏,金珠化为齑粉 她严肃无比地看着萧卓:“你看,我超厉害的!” 萧卓:“……” 萧卓笑到一半的嘴角凝固住了,他被迫再次被提醒面前这位看上去如菟丝子般羸弱的莺莺小姐,实则本体是一个刀枪不入,身怀巨力的镇墓神兽! 更可怕的是这两天里,他还被温宇那两兄弟普及了他们神功盖世的亲亲表姐,如何将闻远之精心饲养的那数十只妖狼打得抱头鼠窜的英勇战绩。 普及完后,温宇那小鬼摆动着他游蛇似的长脖子,未雨绸缪地叹息道:“也不知我未来的姐夫是何等英勇人物,要是个寻常凡人,若是哪天与我姐拌起嘴,恐怕我姐一巴掌下去就得去鬼门关报道了。” 温旭则很淡定,安慰他道:“安心啦~新的不去旧的不来嘛,死了一个旧姐夫,还有下个新姐夫。”他作出与李药袖方才如出一辙的自信满满状,“我们温家表小姐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如意郎君吗?对吧,萧狗子?” 小名狗子,正处心积虑想上位成新姐夫的萧将军强忍心塞,狞笑一声,一把抓住两个小鬼的长脖子栓在了一起,打了个丑巴巴的蝴蝶结扔出了大帐。 登时,凄惨的哭声响遍了镇北军大营,险些惹得才收编到一块的两方人马再度兵戈相向。 可能是现在的萧卓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了眼前的少女,再不是当年皇宫花园中天真且柔弱的小姑娘了。就像他一样,被这个荒唐的人世间改造得面目全非。 李药袖见他面露动摇,立刻再接再厉嘿嘿笑道:“我也很久没有见到外公了,无论生前还是死后,我想留下来陪陪他,哪怕偶尔能说说话也好呀~再说了,将军不也说了嘛,我体内混入了魔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出问题,到时候还不是要外公帮我吗?” 萧卓沉默许久,对她道:“此事重大,我要好好想想。” 李药袖理解地“嗯嗯”点头。 萧卓没想到此行的目的最后居然达成了,只不过达成的方式令他并没有开心多少,反倒是徒增了满腹心事。 出去之前,他踌躇良久,轻声对李药袖道:“我早在燕京时就听闻县主你的画技十分了得,能否赏脸赠我一幅墨宝?” 李药袖:“……” 她的神色慢慢从轻松自若变得呆滞中混合着一丝丝惊恐…… 面对这位生前死后都是忠臣良将的萧将军,说实话她很难拒绝,最终她深深吸了口气,壮士断腕地伸出手:“拿笔墨来!” 片刻后,萧将军呆如木鸡地拿着一张新鲜出炉的大作,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出了李药袖的小帐篷,走出去时险些还撞到了门头。 出门后正巧撞见扛着两小鬼去骑狼的潘四,潘副将头一次见自家将军如此魂不守舍的模样,一猜就知道肯定和他家将军的莺莺小姐,也就是老王爷的宝贝外孙女有关。 他扛着两小鬼,不无忧心地凑过去:“咋了,将军,告白失败嘞?” 萧卓:“……” 他仍旧沉浸在深深的震撼中,并没有及时反驳和纠正部下愚蠢的谣言。 温宇眼尖,一眼瞟到萧卓手中紧握的画作,失声叫道:“好丑的肥鸡!” 萧卓:“……” 潘四被深深地勾起了好奇心,学着两兄弟的样子,脑袋咔咔笔直朝下,看清纸上大作时虎躯一震:“果然是只丑鸡!” 他瞧瞧画上肥成球的鸡仔,又瞅瞅萧卓,恨铁不成钢道:“将军啊!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女孩子家家的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你看咱们以前的大少夫人,哪怕喝白水啃窝窝头一年都要给自己攒个金件!再看咱们以前的二少夫人,窝窝头都舍不得啃了,两年都要给自己打一把好剑!” 顶着萧卓杀气愈来愈浓烈的眼神,潘四依旧勇敢总结:“不管是金子还是宝剑,那都是亮闪闪的,懂吗!你送这乌漆嘛黑的丑鸡给莺莺小姐,人家能看得上你这五大三粗的穷鬼才怪!” 最后一个字被萧卓无情抹杀,他丢下色厉内荏的一句话后便佯作镇定地落荒而逃。 “这是黄莺鸟!不是鸡!” 众人的沉默振聋发聩。 …… 小帐篷中,李药袖被副将惨痛的干嚎声冷不丁吓了一跳,她心痒痒地想去看热闹,奈何沈檀用尾巴将她死锁在这方寸之地。 她艳羡地看着鸡飞狗跳的帐门外,十分想冲出去成为其中一员。 唉,她慢吞吞地坐回床榻上。 与其他营账中简陋的行军床不同,这张雕工精致的拔步床是萧卓特意让白骨马从闻先生的宝库中驮回来的,上面铺了厚厚三层松软的羊绒被,舒适得仿佛睡在了云朵间。 萧卓的本意是想借机向李药袖卖个好,哪想便宜了情敌,气得他在外狂练了一晚上的枪法。 最后被潘四劝说道:“将军,左右以你的出息,再过一百年也和莺莺小姐睡不到一张床上,那这张床上睡谁不都一样吗?” 于是,再次被气到的萧将军又刷刷练了一晚上的弓箭,靶子都打烂了几十个。 …… 现在,李药袖趴在这柔软如云的羊绒中,像这三日间里许多次一样,指头拨弄着柔软的龙须。 她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闭眸沉睡,呼吸均匀的青龙。她蓦地使劲甩甩脑袋,太可怕了!看久了,她竟然觉得一条龙都眉清目秀起来了! 稍稍清醒后,她又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手指从龙须绕到断裂的残角。指腹从平整的裂口轻轻抚摸过去,忽然她手指一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青龙的身体似乎微微动了动。 她警觉地倏而支起身体,面无表情地俯视着破破烂烂的小青龙,只见它仍是沉沉睡着,毫无动静。 许久,她轻哼了一声,在它冰冷的额头间指指点点:“狡猾!阴险!可恨!” 青龙:“……” 小青龙一动不动,睡相斯文老实,半点看不出之前不肯放人的霸道偏执。 李药袖打了了个呵欠,盘腿做好,这三日里并非完全地陪着沈檀干耗着。 自从她啃掉沈檀的大半条灵脉后,体内灵气充裕到可怕的地步,便在沈檀指点下打坐凝神,将这些灵力一圈又一圈地在体内流转。 一开始她没有任何感觉,只觉得干坐着十分枯燥,但几次过后她逐渐沉下心境,便慢慢察觉出此般做法的妙处。 她所吸收的灵力一部分是被沈檀填鸭子似的喂进去的,另一部分则是稀里胡涂吃了灵石,只有极少一部分是她不经意间吸收得日月精华。 那些外来的灵力时常没有章法地在体内乱窜,而随着沈檀教她的凝神运气之法,时日一久,它们也逐渐融入自己体内。 充裕的灵气让她镇墓兽的身体渐渐脱离了石胎的僵硬,更像一个活物了。 而如今变成了人,李药袖边打坐便跃跃欲试地想,她是不是也如沈檀一般能使出些凝水成冰之类的法术? 她心思一活跃,气息便乱了。勉强就将这圈运转结束,她呼了口气,缓缓睁开眼。 李药袖:“……” 小青龙勉力支起的脑袋摇摇晃晃近在咫尺,一双金眸幽幽地盯着她不知多久了。 一人一龙面面相觑许久,青龙幽幽地开口道:“方才我睡着时,好像有人来了。” 李药袖一时没摸到头脑。 见她不答,青龙的语气更幽怨了:“我好似听见了,有人求了你的墨宝,”它垂下金眸,神情怅然,“纵然是我,也没有收到过小袖亲笔所画的……” 李药袖脑子没转过来,脱口而出道:“怎么,你也喜欢鸡吗?” 青龙:“……” 更新啦!我发现我真的,很擅长写这种搞笑日常。一写沙雕情节,我手速飞快,捂脸。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看。明天咱们加更! 第63章 吐露心声【已修】 这一个两个,真是奇怪,看不懂。 李药袖吭哧吭哧地重新磨墨铺纸,卷起袖子挥毫泼墨一气呵成。画完后小青龙还没看上一眼,她自己陷入了难言的沉默当中。 一盏茶前,沈檀罕见地流露出激烈的情绪,反复强调自己的品味绝对和萧大将军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小袖大人当即表现出了极大的理解,并且慷慨决定为它量身定做,画一幅威风凛凛的青龙出水图。 诚然,她的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大概是相隔的时日太久,她俨然已经忘记自己在燕京中贵女圈中赫赫有名的威名。作为强强结合的名门之后,爹娘唯一的掌上明珠,从她出生那日起,身上便被寄予了无数在日后可以称作痴心妄想的美好期望。 从牙牙学语开始到芳年早逝的十六岁,李老爹呕心沥血给她请遍了燕京无数学识渊博的西席先生,最后无一不挥泪拜别主家。 所有人都称赞小袖小姐聪明伶俐,一点即通;然而所有人也都抹泪直言,难当大任。 直至最后一位青浦先生,这位先生从外地游历至燕京,不知人间险恶,被李老爹堆成小山般的金元宝迷花了双眼,惨遭诈骗。 一入郡主府,方知为师苦。 琴棋书画,都会一点,也就一点;所有贵女的必修课:女则女训女经,那是一点都没有了,可谓狗屁不通。 在鸡飞狗跳的头一个月过后,青浦先生忽然就淡定了,超脱了,不再执着感化执迷不悟的小袖小姐了。 李老爹对此痛心疾首;“我儿可是要嫁入东宫,未来要做国母的!如今竟连女训开头两句都背不出,日后进宫了如何是好?” 青浦先生老神在在地反问他道:“这些会与不会,当真会影响小姐入主东宫吗?” 李老爹被说得两眼茫然,晚上睡到一半猛地坐起身,一拍膝盖:“对啊!” 琴娘与他的女儿,哪里需要看别人的眼色! 时至今日,李药袖沉默地看着画纸上弯弯扭扭的五爪长虫,她第一次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画了。 “画好了吗?”青龙懒懒散散地将下颌搭在李药袖肩头,打眼看过来,与她一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药袖干巴巴道:“我努力了……” 但就是努力得不太成功,呜呜。 青龙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寒凉的呼吸拂过李药袖微微发烫的脸颊。 小袖大人顿时更心虚了,佯作恼羞成怒地一把抓起画纸想团团扔了:“等我以后再练练!一定,一定给你画幅好的!” 青龙一爪按住那张皱巴巴的画纸一角,将它一寸寸地从李药袖指间抽了出来。它低头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仔细观摩了一番后认真评价道:“虽然小袖大人未能完全画出我出水时的英姿,但这湖水浪花画得十分生动活泼,足以见得小袖大人是用心的了。” 说着它轻轻一推,画纸卷成了一轴,被它小心翼翼地放入一旁的皮兜中。 等它心满意足地收好李药袖赠与他的亲笔画作,回过头时冷不丁对上李药袖略带几分狐疑的审视目光:“……” 李药袖微微眯起眼:“你……到底是谁?” 青龙漂亮的金眸急速收缩了一下,那一瞬间它没有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慌乱。 下一刻,它颀长破损的身躯瘫倒在床上,方才还精神奕奕的小青龙深深陷入松软的羊绒中,一根断裂的尾须在李药袖眼前飘飘然落下。 它没有说话,只是疲倦虚弱地看了一眼正虎视眈眈的小袖大人。 李药袖:“……” 好家伙,若是初初与沈檀认识的寻常人,光是这一眼就足够勾起她无限的怜悯与愧疚了。 半夜睡到三更天,都得掀开被子坐起来反省:她真不是人啊……才怪! 李药袖才不吃他这一套,冷笑一声,数着他漏出的狐狸尾巴:“早在我们被闻先生救入邙山时,闻先生对你的态度我便觉得奇怪。一开始他欣赏你,甚至有意将那位‘表妹’嫁你作夫人,可后来他不仅没有提及此事,更隐隐透着对你的敌意,这是其一;” 她掰着手指一一说道:“其二,你我与你一路结伴同行至今,从未告知过你我变成镇墓兽之前的身份。可你在地宫中脱口而出,即便我去法阵献祭也无用,可见你一早便知道我与镇北王之间的血缘关系;” “至于其三,”李药袖微微附身,鼻尖几乎抵上青龙微凉的脸颊,她清明的眼睛中清晰地映出对方,一字一句道:“我出生时便被赐予扬澜县主的封号,扬澜县便是我的封地,它另外有许多别名。一个是我一个故人的别字——宫亭;其二,便是彭蠡。而你,自称彭蠡小龙,这世间当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青龙无辜地朝她眨眨眼,青黑的龙尾悄无声息地绕在了她腰后,尾尖用力一勾! 剎那,天旋地转,李药袖猝不及防被摔入厚实的床褥中,铺天盖地都是雪白柔软的羊毛,青龙心虚的金眸忽闪在纷乱的扬絮中。 李药袖短暂地发懵过后,咬牙切齿地挣扎着起来:“好哇!说不过我就要动手是吧!” 牢牢缠在她腰上的尾巴稍稍一用力,才爬起来的李药袖又落入了羊绒中。 李药袖:“……” 她再爬,青龙尾巴刚又要动,她一指点在尾巴尖上,面无表情道:“你再动试试?” 青龙:“……” 柔韧的尾巴尖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李药袖纤瘦的身腰,甚至还体贴搀扶着她坐起,硕大的龙头却不退反进,凑到了她面前,流金似的眼眸深处光芒浮动:“小袖。” 他靠得太近,迫使李药袖呼吸一滞,有点点不自在地向后缩了缩,可他立刻如影随形地贴近了过来:“小袖,我确实隐瞒了许多事,但我从未有过伤害你的意思,以前未有,以后也不会有。你,愿意相信我吗?” 李药袖被他专注到有些偏执的眼神看得心跳如鼓,她脸上隐隐有些莫名的燥热,却也明白现在的沈檀多半是被青龙本性影响着,一举一动很不符合他平时的行事风格。可那双眼睛又实在太过真挚澄澈,让她推拒的手迟疑了一剎。 她小声嘀咕道:“我知道呀,我一直都知道。”她微微垂下睫毛,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轻声道,“可我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无论好坏,有什么你都可以和我说呀,我又不会无理取闹……” 最后一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 可沈檀听见了,竖瞳紧紧缩了缩又慢慢恢复原状。 他沉默了很久,与她商量着开口道:“再等等好吗,小袖?再等等,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一定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李药袖眨眨眼:“现在不能说吗?” 沈檀目光游移,言辞闪烁:“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李药袖愣了一下,隐隐约约有点明白他的准备是什么意思。她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呵,胆小如鼠的男人! 她大度包容地拍拍他的龙头:“好嘛,我等你。” 她歪着头看着明显松了口气的小青龙微微眯起了眼,觉得还是不能这么轻易地让他蒙混过关。 她忽然开口道:“你现在是不是想蹭蹭我?” 青龙眼神飘忽了一下,欲盖弥彰地吞吐道:“这不太好吧……小袖现在是女儿身,不能随意亲近。” 李药袖闻言嘿嘿嘿笑了一声,这一声让沈檀心头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在历次李药袖想给他下绊子,比如借他名义逃课和以她的名义带着他翘早朝时一模一样…… 她一改方才的退缩,凑过去一把捧住青龙硕大的龙头:“沈檀,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沈檀:“……” 从龙头到龙身迅速地笔直绷紧,那张呆呆的龙脸上跟着闪过迷茫、困惑、惊慌乃至……一丝极浅的羞涩。 沈檀的声音发涩:“小,小袖如何看出来的?” 李药袖语气深沉:“谁家正经龙没事瞎蹭别人啊。” 沈檀:“……” 青龙的眸底浮现出一丝委屈,他喉头上下滚了滚,艰难地蹦出一个一个字:“我、并非轻佻之人。对、对小袖是真……” 于是,李药袖的语气更深沉并且带着一抹沉重的遗憾,掷地有声道:“可是,我有未婚夫了!” 沈檀:“……!” 李药袖唉声叹气地松开他,盘腿坐好,决定给他好好讲一讲自己与那早亡的未婚夫之间的爱恨情仇,并着重强调了她前任未婚夫正是因为不够坦诚、不够勇于抗争,最后区服于家族恶势力惨遭她的休弃! 青龙听得欲言又止,几次三番想要插话都被李药袖滔滔不绝的讨伐打断:“……” 当说到“恶贵妃辣手断良缘”这一段时,李药袖嘴巴终于说干了,意犹未尽地舔舔唇,对面色凝重的小青龙道:“虽然我和他婚约已经没了,但毕竟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在,他勉强也算得上我的亡夫!” 她说着还掐指算了算时间:“唔,抹去我变成镇墓兽昏睡的时间,我还要给他守孝两年零三个月哩!” 李药袖抱歉地朝着小青龙甜甜一笑:“所以,对不起啦,小龙。” 沈檀:“……” 趁着小青龙神思恍惚的时候,在小帐篷里憋了整整三天的李药袖终究抓住机会,从床上一跃而下,溜之大吉! 正打算认真和她讨论“退了婚的未婚夫到底算不算亡夫”的沈檀:“……” 刚伸出去的爪子僵在半空,沈檀忽然意识到天真无邪的小袖大人不动声色地给他挖了一个进退两难的深坑! 那日萧卓说回去好好想想后便当真将自己关起来好生思量了足足数日,这短短几日里,潘副将感觉自己仿佛苍老了整整几百岁! 在参军之前,没有人告诉他,一个合格的副将不仅要能协助主将攻城略地,击退敌兵,还要身兼数职:调教敌军兵马,整顿军营内务以及——带孩子啊!!! 对,就是带孩子! 潘副将蹲在栅栏下,痛苦地抓着自己鸡窝一样的头发,看着两个精力旺盛的青皮小鬼一会啊啊啊狂叫着追逐骷髅战马,一会趴在巨狼屁股后面揪它的尾巴,美名其曰:给自己的亲亲表姐做毛笔。 是的,哪怕化尸鬼,温家人无脑护短的秉性依旧一脉相承。 即便潘副将多次明示暗示;人无完人,小袖小姐可能真的在绘画一项上天赋平平。 他都不敢用惨绝人寰,而是用天赋平平来保留小袖小姐最后一点颜面了! 这两小王八蛋依旧固执地认为他们的表姐之所以将黄莺化成肥鸡,是因为没有一支趁手的毛笔。 所以,下一瞬早已高度警备的潘副将如豹子一般高高跃起,手疾眼快地从暴怒的狼口中捞出两个命悬一线的小鬼 他心有余悸地一脚踢远扑腾来的巨狼,将两个吓得笔直的小鬼放在地上,苦大仇深道:“少爷们啊,要不咱们换个地方祸害吧。你们上次不是要去找闻先生的宝库吗?我送你们去呀!” 温宇手中紧紧攥着拔下来的狼毛,从惊吓中缓过来后笑嘻嘻道:“好呀好呀!等我把狼嚎送给小袖表姐就去!” 大概是受镇北王魔气影响的程度过深,与基本能保持理智的潘四不同,他两嬉笑怒骂毫无章法。 另一边的温旭忽然一手紧紧握住他哥的脖子,几乎要将他拧断尖啸道:“那是主人的宝库,不能去不能去!” 温宇毫不留情地反手掐了回来,两眼猩红:“什么主人!他死了后宝库就是我们小袖表姐的!” 不远处的小袖表姐正聚精会神地朝着骷髅战马们比比划划,似是要它们去大漠中找什么东西。 潘副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两瞬间打成烟尘滚滚的一团,又看着毫无所觉的小袖小姐,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寿命又折了五十年。 “你们,在我的军营里干什么?”消失了几天的萧卓忽然出现在几人面前,冷冰冰地看着他们,又看向几乎被祸害得一片狼藉的军营,“想死,是吧?” 一手一个,萧卓很快地将厮打在一起的青皮小鬼扔到东西两边,看情况短时间内他们应该是没力气闹腾了。 潘副将对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萧将军感激涕泪,嘤咛一声凑上去:“将军!我的将军!” 萧卓:“……滚。” 这次潘四没滚,他啧啧围着萧卓看了一圈:“将军,几日不见,属下总觉得你消瘦了许多。” 要知道,他们的所有状态都定格在了死前那一瞬,只要不被彻底杀死,凭借萧卓的妖力总会逐渐恢复成分毫不差的原样。 可眼尖的潘四敏锐地看出了自家将军起码窄了两寸腰身! 足足两寸啊! 他惊叹道:“当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他无比诚挚地向萧卓发问,“失恋真的那么痛苦吗?” 于是,潘副将成为了飞向远方的第三道流星。 李药袖向骷髅马们详尽描述了她们家小马的外貌特征,再次双手合十感激地朝它们拜了一拜,这才笑吟吟挥手送走了疾驰而去的一众战马们。 结果一回头被默不作声站在后面的萧卓吓了好一大跳,她两眼因为惊吓睁得圆溜溜的,与小镇墓兽有几分神似,捂住心口虚弱道:“将军,你来了可以说一声的……” 萧卓晒得发亮发黑的老脸一红,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当鬼当久了,我都忘了走路没声了。” 李药袖心跳缓过去后摆摆手,不介意道:“没事没事,以后我就知道啦!”她说着猜到了萧卓的来意,微微偏头问道,“将军是想清楚了吗?” 萧卓默然片刻后点点头:“我想好了,我还是想留在大漠。” 当说出这句话时,他整个人显而易见地松弛了下来,萧卓露出个轻快爽朗的笑容:“我知道县主你一定会疑惑,明明能离开被困了上百年的地方,为什么临到头反倒不愿意走了?” 他面朝广袤无垠大漠长舒一口气,“其实在生前,老王爷和闻远之还有我的许多兄弟们都劝过我暂时脱下铠甲,去邙山之外走走看看,毕竟不管是谁时时刻刻看到活人变死人,死人变白骨都会受不了。” 想起往事他脸色阴沉了一瞬,忽而又朝着李药袖笑了一笑:“可不怕你笑话,我在邙山脚下待得太久了,只会练武练兵,干着打打杀杀的事。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走出这里,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和外面的人打交道了。” 他顿了顿,郑重地对李药袖道,“再等等吧,等我做好准备,到时候我会出去走走的。” 大漠落日的余晖笼罩在萧卓身上,柔和的光线淡去了他身上凶厉与诡异,那一刻他好像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局促的,久未与人打交道的年轻将军。 李药袖弯起眼笑了起来,干脆点头道:“好哦!” 萧卓看着少女鲜活明媚的笑容,也慢慢露出个稍显腼腆的笑容。 可惜的是萧将军的笑容只浮现了一瞬,被扔远的两个青皮小鬼顽强地从沙丘里钻了出来:“小袖表姐!快来啊!我们带你去骑狼!” 萧卓:“……” 可恶!果然应该把这两小子干脆扔回邙山去! 潘副将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视线从不远处抚摸着狼头的沈檀身上掠过,怜悯又同情地看向萧卓:将军,认命吧。姓沈的可能都天生八百个心眼子,你斗不过人家是应该的。 …… 李药袖在邙山下的镇北大营又待了三日,第三日那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的外公坐在镇北大营的主帐中,正微笑地看着她:“小袖,你该走啦。” 她不解地小跑着过去,趴伏在他膝头皱眉道:“我才来没多久呢,我说过要好好陪外公的。” 老人家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哈哈笑道;“你骗骗别人就算了,想骗外公还少点道行呢!你这几天没少替姓沈那小子操心吧?” 李药袖一噎,没想到她外公在邙山底下休养生息还能抽空上来偷看她,她咬咬唇小小声道:“有一点点。” 老镇北王嘿嘿一笑,可马上又拉下脸,身上散发出浓浓黑雾,阴沉沉道:“他们姓沈的没几个好东西,那小子也是个不老实的,老子得给他点教训。” 李药袖:“……” 她想张口,结果对上老镇北王的眼神果断闭上了嘴。 老王爷黑雾一收,又和颜悦色地对李药袖道:“去吧小袖,你已经在西北找到了你想要的答案,也找到了你想见的人,就该前往下一个旅途了。我们习武的人都知道要不停练功,寻找新突破,你也一样。只有不停往下走,你才能走得更远的,变得更强。” 他在李药袖掌心中放下一朵小小的仙人掌花:“这片大漠终有一天会重新开出花,一切都会重新开始,你的人生也一样。” “外公!”李药袖倏地坐了起来,天色刚亮,欢腾了一夜的妖魔鬼怪归于沉寂,帐外只有刮过沙漠的呼呼风声。 她双目空茫地坐了片刻,低头看着缓缓松开的掌心,一朵皱巴巴的小花赫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许久后,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落在了花瓣上。 “小袖。”有人轻轻坐在了床沿,递来一方柔软的帕子,沉默片刻后略有些笨拙地安慰道,“别哭。” 李药袖满脸泪痕抬起头,半晌她鼻音浓重地出声道:“你能变成龙吗?” 青色的小龙无声地出现在了她面前,温柔地看着她。 李药袖抽噎了一下,一把狠狠抱住了小龙,深深地将脸埋入了他颈侧。 青龙的尾巴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慰她这迟钝到近百年才尝出的委屈和苦楚。 漫长的时间中,无人知道她死在十六岁那年是如何的恐惧与绝望,也无人知道她独自枯守在皇陵时的孤寂与落寞…… 小青龙沉默而轻柔地蹭了蹭他的小袖大人。 过了不知多久,哭声渐渐停歇,李药袖抽着鼻子缓缓松开小青龙:“好啦,谢谢你……” “小袖永远不用同我说谢谢,”小青龙静静地看着她,“以后小袖要是想哭或是苦闷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其实,我没有那么爱哭的……”李药袖强行挽尊的咕哝声忽然消失了,因为她发现自己与青龙离得太近了,近到冰凉的龙吻不意间擦过她的鼻尖。 她愣住了。 青龙也愣住了。 短暂的安静后,青龙低沉优雅的声音响起:“小袖小姐,请问我现在可以变成人吗?” 李药袖忽而心慌得厉害:“我,我……” 青龙眼中浮现出浓浓的笑意…… “噗呲!” 好好的一个小袖小姐原地消失不见。 沈檀:“……” 青龙缓缓低头。 银黑小兽茫然地仰起头,两人视线交错,同时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惊。 …… “哼!说要给那小子教训,就一定要给!”邙山深处的镇北王恶狠狠如是道。 更新啦~答应大家的双更合一!明天没有意外还有!嘿嘿~挨个亲亲宝子们~ 这章叫做:沈檀:我得找个地方静静。 第64章 风起云涌【大修】 小帐篷中,气氛阴霾,一朵小小的雨云悬在正中,稀稀拉拉掉着雨点,偶尔闪过一道小小的闪电,清清楚楚地彰显着某人此时的心情。 “唉……”李药袖故作忧愁地再次叹气,她慢条斯理地舔着肉垫,短尾巴悠闲地晃来晃去,“哎呀,你不要沮丧啦。我也不想的,这具身体我控制得还不是很好嘛。别下了别下了,回头给萧卓把帐篷淹了,咱们还得赔钱。” 闪电骤停,面壁自闭的青龙抬起幽幽金眸:“变回来。” 小镇墓兽舔爪的动作一顿,核桃眼无辜清澈:“试过了,不行。” 青龙稍作沉思,飘然落在李药袖面前,礼貌发出邀请:“再亲亲看?” 挠耳朵的李药袖一僵。 龙眸低垂,一点金光隐隐:“可以吗,小袖?” 李药袖果断一抬爪,恰巧按在龙吻上。 青龙:“……” 小兽强作镇定地收回被亲到的发烫掌心,‘无奈’一摊爪:“看吧,还是没用。” 帐篷中顿时雷声轰轰,淅淅沥沥的小雨就这么下到了天色大亮。 李药袖:“……” 可能是来回变换身形消耗得体力太过,李药袖就着头顶的雷声雨水竟还打个小小的盹。 这一次她睡得十分香甜,再无冗梦,直到被帐篷外潘副将大惊小怪的嚷嚷声吵醒:“昨儿也没下雨吧,这咋积了这么深的水啊?还有这马是从哪来的,瞧着肥得很……咳咳,你们这群浪骨头,成天在外野,现在居然都会拐马回来了。” 他嘬嘬嘬地唤着小马:“来来来,给军爷我瞧瞧,公的母的,能不能生崽子……” 李药袖:“……” 在大漠跑丢了已久的小马神奇地被白骨战马们带了回来。 李药袖抖着耳朵从帐中钻出去时吗,它正温顺地被沈檀梳理着鬃毛,乍然见到她更是欢快地哕哕直叫。 也不知它在沙漠中有了何等奇遇,不仅毫发无伤地带着行囊归来,甚至整匹马都膘肥体壮了一圈,原本瘦弱的四条腿现在修长有力,鬃毛飘逸光亮,双目如火,俨然有了神骏的雏形。 蹲在一旁的潘副将羡慕的眼泪从嘴角流了下来,掌心不住地搓来搓去:“好久没见到活马了,小袖小姐,你们这马卖不……吓!我的老天鹅,怎么是燕燕你啊!” “……”刚循声走来看热闹的萧卓当场调头转身就要离开。 离开是不可能离开的,西北邙山的种种事暂时告一段落,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潘副将沉重不已地唉了一声,依依不舍地看着沈檀他们收拾行李:“这就走了啊,咱大营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他用肩膀怼怼萧卓,“将军,你也不说两句留留莺莺……哦不,现在是燕燕小姐?” 将军不仅没留,还给他忠诚的副将一个毫不客气的一巴掌,让他哪里凉快到哪里去。 潘副将没跑去太远的地方凉快,而是悲悲切切地凑到正从沈檀手上接过东西的李子昂身旁:“李老弟啊,你这都要走了咋还卸包裹呢,这是啥?” 李子昂随手抛了抛圆鼓鼓的一团包裹,浑不在意道:“哦,我爹和他女人的骨灰坛子。” “……”潘四心惊胆战地看着上上下下的包裹,颤巍巍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老弟真乃当世大孝子,大孝子。” “那可不是,”李子昂立刻找到知音,一把揽过潘四粗壮的肩膀连连诉苦,“潘兄,你可不知道我为了这两破罐子受了多少苦啊,早知道差点将命丢在这儿,我一早就‘劝’我那糟心弟弟干脆将这两把骨灰在平凉湖扬了。他动动脑子八成也会答应,反正人死如灯灭,埋哪不是埋,你说呢?” 潘四:“……” 出乎所有人意料,李子昂决定将他爹的骨灰埋在邙山脚下后暂时留在西北。他斗志满满地与沈檀道:“我原本以为我的剑法在当世不算登堂入室,也算小有所成。可这一路走过来,我才知道自己见识浅薄,剑法更是纸上谈兵。剑者,百兵之主也,当我将这片古战场上所有的金戈利器都打败,我就去找你们,再和你一决高下!” 沈檀懒散的眉眼浮现出一缕深深笑意,抬手接下李子昂击来的一掌:“那我就恭候李二公子指教了。” 被他抱上马头的李药袖不免怅然若失,招风耳耷拉下来,叨叨道:“到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在哪里,怎么找过来嘛?” 李子昂嘿嘿笑道:“袖啊你放心!以你和沈兄的才能,到那时一定是声名远扬的一方豪侠!何愁找不到你们啊!” “唔,这小子有前途,小嘴抹了蜜,将军你得学学,”潘副将点评道,“哎,将军,你不去说两句吗?” 萧卓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我……” “表姐!”“我的小袖表姐!”闹了一夜的两青皮小鬼睡眼惺忪地扑过来,拉得老长的脖子围着高头大马上的小镇墓兽,“我们好不容易才见到表姐,表姐怎么就要走了呢?” 李药袖心中的伤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伸爪挨个摸摸他两的脑袋,叹气道:“因为表姐还不够强大到能保护好你们,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再等等,等表姐修成盖世神功,就回来找你们与外公!” 两小鬼哭哭啼啼围着小镇墓兽,吵着闹着要与她一同出去。 最后等了又等的萧大将军忍无可忍一手拎起一个丢给一旁的潘副将:“有完没完,赶紧把这两货带走。” 被迫再度带娃的潘副将:歹毒! “他们依靠王爷的魔气为生,不能离开大漠。”萧卓见李药袖有些怔然的看着被拎远的两小鬼,连忙解释道,“离开邙山范围没多久,他们就……活不下去了。” 他们生在邙山脚下,死在邙山脚下,或许只能等他们的祖父——镇北王彻底苏醒后才有机会离开这片束缚他们的大漠。 李药袖其实也隐约猜到了这一点,失落地点点头:“我知道,”她振奋起精神,“没关系,终有一天,我们一家人会团聚的!” 萧卓看着面前精神奕奕的银黑小兽,心中一暖,低声道:“是的,我们……” “我们该走了,小袖。” 一道令萧卓深恶痛绝的声音蓦地打断了萧卓的话,面对萧将军几欲喷火的眼睛,沈檀懒洋洋地朝他笑了一笑:“这段时日多谢萧将军的照拂,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他朝萧卓潇洒地拱了一拱手,“有缘再见。” 谁他娘的要见你了! 如果不是当着李药袖的面,萧卓一句粗口差点绷了出来,他咔咔捏了捏指节,皮笑肉不笑道:“本将军还没送出一步呢,这就送君千里了?” 于是,热情好客的萧大将军看都不看对方脸色,硬生生地将他们几乎快送出了大漠! 等顶着落日余晖,逐渐走出邙山界限时,李药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大漠中仍久久伫立不动的萧卓,他像一柄屹立不倒的旗帜驻扎在这片荒芜的西北沙漠中。 她没有看见的是,在目送他们跨出邙山地界那一步时,萧卓深深地看了一眼他们消失的方向,朝着与镇北大营截然相反的方向一掠而去。 百里之外,人去楼空的邙山幽冷凄寂,没有烛火妆点的山体内伸手不见五指,可对萧卓来说畅通无阻,行走自如。 他驾轻就熟地穿梭过迷宫般的一个个石廊,在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最终在一扇毫不起眼的石门外驻足。 那扇石门仿佛感应到他的到来,吱呀一声自行开了一条缝,萧卓伸手一推,人便闪入了门后。 空旷的山体内又是吱呀一声关门声,在重重游廊间回荡成无数声层层迭迭的怪响,将溜进地宫中的一两个小鬼吓得仓皇逃窜。 “你来了,”幽暗的石窟中响起沙哑怪异的声音,好似一个常年不曾说话的人忽然开了口,偶尔几个字还有些漏风,“那就说明,他们走了。” 萧卓在黑暗中随意捡了个金皮箱子大马金刀地坐下,面色阴沉地看着某个角落:“走了。” 那道声音轻轻叹了口气:“可惜,没能见上一面。” “见了又如何?”萧卓哈地怪笑了一声,“先不说你这副鬼样子会不会吓到她,你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角落里久久没有声音,就在萧卓不耐烦地他是不是又断气了的时候,那人又开口道:“确实如此,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他停顿了片刻,又断断续续地问,“你可将东西送过去了?” 萧卓啧了一声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一早就传话过去了,虽然你我都不能离开邙山,但总不能真让县主一人行走在外,”他的眼神冰冷,“姓沈的我不信他,不是个靠得住的。其实,我该杀了他。” “你杀不了他,”那道怪异的声音叹息一声,忽而道:“昨夜闲来无事,我卜了一卦。” 萧卓听到这时不加掩饰地嘲弄道:“就你这只剩一颗脑袋还有能算卦呢?可省省力气吧。” 那道声音却全然没理会他,继续道:“孤君在野,紫薇在丑。” 萧卓慢慢收敛起了神情,死死盯着那个角落:“什么意思?” 可小小的石窟中再无声响,陷入一片死寂当中。 萧卓左等右等等不到,习以为常地切了一声,转身离去。 在背后小小石门合上之际,一声渺渺话音飘出门缝:“恐怕与当年的宫中旧事相关。” 千里之外,大燕新都。 烟熏雾绕的三清殿内烛火煌煌,三清像下方一个身着内官服饰的中年男子正在虔心上香。 待他双手合十默念完毕,一旁静候已久的道人将一方洁白的帕子适时递了过去。 内官接过帕子,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擦净,头也不抬地说:“实在不是咱家不举荐观主您吶,这陛下重病,多少双眼睛盯着在呢,也不是我一个区区内侍能做得了主的。您看这近的有推堪司,主事之人徐先生的嫡亲妹妹在宫中正得宠;远的有新起之秀千山教,连清水寺那帮光头和尚都暗戳戳找人往宫里递了消息。” 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道人一眼:“您瞧,谁都想在陛下面前露个脸,这万一治好了,可就是本朝第二位‘国师’了。” ‘国师’二字一出口,殿内寂静无声。 时光流转,现在许多人可能已经忘记了几十年前旧京中只手遮天,呼风唤雨的第一位国师了。 可对于他们这些修行者来说,这些称不上秘闻,有些人甚至还知道现在这天翻地覆,灵气充沛的世界与这位“国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正因如此,这位“国师”成了本朝的禁忌,毕竟他险些酿成了灭世大祸,更差点使当朝皇室血脉几近断绝。 残留的一两个,譬如当今圣上也受“诅咒”影响,被血脉里流传的绝症日日折磨,眼看着日渐消瘦,生机已尽。 坏就坏在,他是沈氏的最后一个正统血脉,现在连个子嗣都没有,如今的新京中暗潮涌动,各方势力都蓄势待发,眼看着又一场剧变即将发生。 危机也是时机,但凡这时候有人能保住皇帝的性命,哪怕拖到他留下一二子嗣,诚如这位内官所言,在这本朝地位绝对非同小可。 面白无须的道人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与其冒险将所有希望寄予一人身上,不如广开门路,招揽天下奇才。这天下修士众多,定能寻找到为陛下排忧解难之人,大人您说呢?” 内官挑了挑细长的眉毛:“你倒是个聪明人。” 毕竟这上清宫也算新京中新起的有名道场,几场水陆法事做得倒也漂亮干净,近日在京中很受一些权贵们的青睐,便是宫中也有所耳闻。只要得到机会进宫,定有大展身手的表现。 “如此,那我便向上头递句话吧,”内官将帕子随手一丢,“不过咱家丑话说在前头,我话是传了,至于肯与不肯还是看今上的圣意。” “这是自然,”白面道人从袍袖中取出一个手指粗细的木匣,双手奉上,“此乃贫道亲自炼制的回灵丹,定能助大人得偿所愿。” 内官此时脸上的笑容才明朗几分,哎呀一声笑着接过,感慨道:“没想到咱家有生之年竟还有机会替韩家留后,”他亲昵地拍了拍道人的肩膀,“所以说,我有时当真羡慕你们这些修士,真是得天眷顾之人啊!” 道人手执拂尘谦逊地拱了拱手:“大人抬举了,我等也不过是为朝廷为陛下分忧解难的乡野道人罢了。也是仰仗您的提携,才能这群英荟萃的京城占有一席之地。” 内官哈哈大笑:“紫清道长这道法修的不错,人法修得也精进啊,行了,时辰不早了咱家也回去了。等着好消息吧。” 道人领着一众人簇拥着将内官送出宫观,待车马行远,他方慢慢收敛神情,淡声问道:“迟乌还没醒吗?” 一个青年道人低头躬身道:“大师兄被傀儡尸术反噬,尚未清醒。” 道人叹了口气:“学艺不精便罢了,还年轻气盛,再去丹房取一匣天灵丹给他。” “是。”那青年迟疑道,“有一事我想禀告观主。” “何事?”观主无悲无喜地眼眸看来。 青年倏地将头压得更低:“大师兄昏迷中一直嚷着‘平凉龙神’,小徒猜测是不是他遇到了平凉湖中的青龙……” “胡言乱语!邙山离平凉近千里之遥,那条青龙如何会出现在那里?”道人断然否决道,“况且,青龙属水,它的龙力被邙山克制。你师兄手握祖师相传的法器,如何会被它重伤至此?” “那,”青年小心翼翼抬眼,“要不要和祖师……” “暂时不必,”道人微一沉吟,抬眸看向远方,“若是平凉湖中那条身体残缺的青龙,此次说不定也会应召入京……到那时再看看吧。” “是……” …… “袖啊~别难过啦~”久未露面的小黑蛇惬意地躺在马背上,把自己拉成笔直一长条,“要不,我给你表演一个,我栓我自己?” 李药袖倒趴在小马如今高大挺拔的脑袋上,视野比之前也开阔不少。她望着逐渐远去的金黄一线,久久才叹口气,肚皮朝上翻了个身,成大字型敞开:“难过嘛也不是特别难过,就是在想,既然我外公还在,会不会还有别的亲人尚在人间。” 沈檀步伐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问道:“小袖想爹爹了?” 李药袖眯着眼睛着太阳,唔了一声:“还有我娘……” 沈檀正欲安慰她,结果听她掰着爪子滔滔不绝数道:“花红柳绿、小五小六、王嬷嬷、李嬷嬷、张厨子……还有我家看门的旺财来福!” 沈檀:“……” 很好,几十个字里没有一个和他有关。 李药说得口感舌燥,完全没留意到某人的沉默,胖爪一挥:“水来!” 一个拧开的水囊默默出现在了她面前,她满意地两爪捧起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一抹嘴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是不是要回平凉交悬赏令?” 正好这一路,有把时间让她好好想想,如何狠狠地宰李子真那阴险仔一刀。 不料沈檀看了看前方路途,答道:“暂时不回平凉,马上要入冬了,我们要找个近点的城镇补给休整一番。” 自从天变后,四季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紊乱,直到近十来年才勉强维持稳定。但是依然与此前大不相同,譬如像他们现在所处的偏北之地,夏季极短,几乎没有秋天。过了处暑,可能某一天半夜被冻醒推开窗,外头便是鹅毛大雪。 李药袖看着头顶温暖热烈的阳光,对他的说法抱有很大怀疑。 沈檀笑道:“等过一段日子你就知道了。” 他眺目远望:“不回平凉,沿着官道向南走,我记得应该会有一个名叫梨花的小城镇,希望还在吧。” 是的,西北这一片地虽然在老镇北王的势力范围之内,但随之逐渐远离邙山,他对于周边妖物的影响力逐步削弱。 加之妖物们大多天生都有不断扩张地盘,抹杀竞争对手的潜意识,为免招来麻烦的东西,沈檀与李药袖都尽量收敛自己的气息。 这就使得李药袖他们开始陆续遇到一两个不长眼的豺狼鬣狗,烦不胜烦。 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解决了黑蛇沿途的口粮问题。 “唉,有两天没猎物送上门了,”七尺长的黑蛇生无可恋地躺在篝火的不远处,左滚滚右滚滚,打着张口道,“好饿哦~” 他们沿着这条西南官道已经走了快有五日了,但仍没有看见沈檀口中的梨花镇,可气温却明显在逐日下降。 这对沈檀与小马来说,倒没有太大影响,但对李药袖和黑蛇,尤其是后者来说对于食物的渴求愈来愈强烈,哪怕成了妖,蛇类在冬天来临时囤粮冬眠的习性始终都在。 至于李药袖,她没有冬眠的习惯,就是有点儿像家猫到了冬天,浑身犯懒。 她趴在篝火边的毛毯上昏昏欲睡,一旁的沈檀屈膝在他的小破本子上写写画画,显然西北一行令他收获颇丰。 如果强行忽视掉在场几个奇奇怪怪的形态,这一幕也能算得上温馨动人。 “咦!”一直挺尸的黑蛇忽然尾巴一翘,嗖得弓起身子,“有老鼠!” 李药袖只觉一阵轻风嗖得滑过,黑蛇已经滑行得无影无踪。 蜷缩着的小马警觉地抬头。 “别管它。”沈檀淡淡道。 李药袖放心地两眼一闭,彻底睡了过去,而小马也盯着黑蛇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慢慢蜷伏回了原地。 “老鼠老鼠~”为了能吃饱,喜滋滋的黑蛇掩耳盗铃地将自己的身体又缩小了一圈,它悄无声息地游走在茂密的草丛中,循着吱吱叫声潜伏过去,“最好再来一窝肥兔子,吸溜~” 它的竖瞳滑过猎食者冷酷的光芒,对准声源方向,如飞出的弓箭嗖得射出! 一道身影比它更快! 等它落地时,瞄好的硕鼠俨然已经落入了一个满是泥土的脏手中,来不及多看一眼,吱吱直叫的老鼠已经被对方迫不及待地塞进了嘴里,很快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地咀嚼声。 小黑蛇:“……” 啊啊啊!!!它的老鼠!!! 沈檀笔尖一顿,微微皱眉看向黑蛇消失的方向,放下了纸笔。 睡得憨甜的小镇墓兽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静,刷地闭上流着一抹可疑液体的嘴巴,爪子无意识地向前摸了摸。 沈檀见状忍俊不禁地摸了摸她的小胖爪。 在摸到人后李药袖遂又放心缩回爪子,沉入梦乡 沈檀轻手轻脚地从她身旁走过,朝着抬起头的小马看了一眼,小马默默地转过身,面向熟睡的李药袖趴下。 草丛微动,沈檀的身影一剎消失不见。 他本以为小黑蛇遇到了难以解决的危险妖物,万万没想到拨开草丛他看见的是,一条碗口粗的大蛇死死勒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大活人。 小黑蛇看见他来了,立刻委屈不已地大哭道:“呜呜呜,小蛇!他吃我的老鼠!!” 沈檀:“……” 那人面色憋得通红,双脚直蹬地,显然已经快被不知轻重的小黑蛇快勒死了。 沈檀扶额:“赶紧将人放了!” 正在黑蛇磨磨蹭蹭地松开蛇身时,一道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一个老叟提着个粗布灯笼,跌跌撞撞地找过来,噗咚跪倒在地:“我儿他是个痴傻的……我的老天,怎么有这么大一条蛇!” 老叟身形晃了一慌,还没救下自己的儿子,先行一步被吓晕了过去。 沈檀没有感情地看了一眼始作俑者。 黑蛇慢慢缩成小小一团:“呜……” 片刻后,别惊醒的李药袖包着毯子,揉着眼坐在篝火一旁,双目迷离地从那一老一少身上掠过,又看向沈檀:“怎么回事?小黑不是去捕猎吗,怎么带了两个人回来了?” 龟缩装死的小黑蛇犹然不甘心地小声逼逼了一句:“他抢了我的老鼠!” 沈檀在柴堆上架了个铜锅,烧了一锅热水,兑了一些烈酒进去:“我去寻找小黑时发现了他们,但暂时没察觉出他们身上有异样的气息,看着像两个活人。” 篝火旁十分暖和,不多时老人便悠悠醒转过来,待他看清眼前情景,并没有发现方才的大蛇,这才一颗心落回远处,才有胆子四下看了看。 这一看,便对上了沈檀宁静如渊的眼睛,他不禁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少侠方才救了我们父子二人?” 沈檀不置可否,盛了一碗热水递给了他,温声道:“老人家喝口热水,驱驱寒气。” 他的面相很容易获得这些上了岁数的人的信任,老人家不好意思地在打着补丁的衣衫上使劲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接过碗。 可他没有自己先喝,而是一手扶过一旁嘿嘿傻乐的儿子,一手颤巍巍地将水端给他:“来,文若,喝水啊~” “好吃好吃~”男子蓬头垢面,完全看不出年纪,他不停舔着嘴角血渍,仿佛仍在回味刚才的美味。 角落里的黑蛇幽怨地咬紧自己的尾巴尖:可恶! “都说了多少次了,别抓老鼠吃,那些东西都有病!”老人家恨铁不成钢地骂道,骂完后又深深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喝水吧。” 男子痴痴傻傻地笑着,任由老人给自己喂着水。 老人家见他难得没发病,疲惫地抹了一把脸上汗水,沉沉叹气道:“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唉……” 男子不答话,忽然一把抓过他手里的碗重重摔碎在地上,然后蹲在那嘿嘿笑着拨弄着碎片玩。 正发困的李药袖被摔碗的脆响吓得一个激灵,两耳嗖得竖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沈檀抽抽嘴角,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耳朵,方抬头笑着对连连道歉的老人家道:“一个破碗而已,不值钱的,只是我比较好奇,这荒郊野外又是月黑风高的,老人家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难道这附近有村落吗?” 老人家见他并不责怪,赔了个讨好的笑容:“那就多谢大人高抬贵手了,”他看着自己的傻儿子扶着膝头,重重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傻小子到处乱跑,现在这世道谁敢半夜出门啊?家里头早先遭了大难,如今就剩下我们爷俩相依为命,我总不能看着他在外面被豺狼虎豹给吃了呀。” 沈檀了然地微微颔首,赞同道:“原是如此,那您也不容易。” 老人家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忙又回道:“方才大人您问我,这附近可有村落。村落倒是没有,就是再往前走个五六里地,有个梨花镇,只是……”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傻儿子,又看向沈檀,压低了声音道:“那镇上有个极厉害的妖女,老朽实在不建议大人去啊。” 更新啦~双章合一!小袖他们踏上新旅程啦~~~~ 小袖:都说了,亲了没用还要亲!你是不是故意的! 沈檀:…… 第65章 诡谲丛生 李药袖一听有故事,快缩成球状的身体动了动,两个尖尖的耳朵慢慢从沈檀衣襟处探了出来。 “……”沈檀不怀好意地按下去她的耳朵尖,一只胖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出来拍开了他讨嫌的手。 两人的小动作没有被老人发现,半趴在地上拨弄碎瓷片的疯男人倏而回头,衔着大拇指好奇地冲沈檀嚷嚷:“猫猫,有猫猫!” 也不知是口中“妖女”太过吓人,还是被自家傻儿子冷不丁吓到了,老汉一个哆嗦,没好气地拍掉他嘴里的手指:“一天到晚不是猫儿就是狗儿,真是造孽哦。” 沈檀察觉到胸口处被轻轻戳了一下,见他没反应过来,又被重重戳了一下,他嘴角抽抽,握拳抵在唇边佯装咳嗽一声,唤回老汉的注意力:“老人家,实不相瞒,我等就是打算前往梨花镇,要不然这方圆百里之内也没有其他可以落脚的地方了。” 他故作犹疑地问道:“我从前也去过那里,当时的梨花镇百姓安居乐业,街市也是热闹非凡,没听说有什么妖物啊?” 老汉一手拉扯着兴高采烈要找猫猫的儿子,忙里抽闲听见他这么一问,连连摆手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啦?现在的梨花镇啊,唉,三言两语说不完。” 他有所顾忌,短暂地停顿了下,最终下定决心对沈檀道,“你们要真打算去也不是不行,像你说的那样,那镇子上卖什么的都有,的确是个补给的好地方。就是……” 他压低声音,往沈檀那凑了凑,面带一丝恐惧道:“你且急着,离一个姓虞的妇人远些!只要不招惹到她,你们应该也不会有大难。” 沈檀也顺势挨近了些,方便李药袖偷听顺利,面露不解道:“哦?一个妇人家罢了……” 老汉匆匆打断他:“她哪里是个寻常妇人!她……” “啊啊啊啊!”疯男人忽然惨叫着大把大把抓下自己的头发,嘴里颠三倒四地喊着,“长信春日宴!候君十二载!啊啊啊!” 他指间抓满了鲜血淋漓的头发,眼珠子飞快地翻动着,几乎要滚出眼眶,将正听得带劲的李药袖险些吓得跳了出来。 老汉大惊失色,连忙试图抱住他让他不要发疯。 可男人突然力大无穷,蛮牛般将他甩开地上,迅速滚动的眼珠子充满血丝:“好饿啊,我好饿啊……” 野兽般尖利的指甲竟直直对准老汉心口剜了下去,被甩得疼痛不止的老汉登时吓得大叫出声。 沈檀出手如电,并指在疯男人腰腹间重重一击。 他怀中的李药袖蓦地察觉到一缕冷冽灵力刺入男人腹部。 疯男人跌跌撞撞退了几步,倏地瘫倒在地上一个劲颤抖,却没再发疯。 老汉佝偻着身躯在地上缓了好久,才盯着一头冷汗慢慢爬起来,看着自家的傻儿子气得举起巴掌,最终颓然落下。 他拾起一旁的粗布灯笼,跺着脚道:“我和傻子较什么劲,也怪我没看好他,”他深深地朝着沈檀弯了弯腰,“多谢大人救了老朽一命,我也该带他回去吃药了。今天要不是没吃药,刚才也不至于这么发疯。” 沈檀连忙双手扶起他:“举手之劳罢了,老人家这就折煞我了,”他看了陷入呆滞中的疯男人,“这天黑路远的,要不我送你们回去吧。” 老汉赶忙摇头婉拒:“哪敢再劳烦大人啊,我们爷俩住得不远,”他抬手指了方向,“喏,就在那儿走个一里半就到了。在这住了几十年了,哪用得着大人您送啊。” 言及至此,沈檀也不再多劝,只道:“那你们路上多加小心。” 老汉连连应是,费劲地搀扶起地上的疯男人,提着灯笼晃晃悠悠地往所指方向去了。 这时候疯男人倒是老实了,不说话也乱动,由着老汉搀着木讷地往前走。 李药袖悄悄从沈檀衣襟处探出个脑袋,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蓬头垢面的男人猛地回头,露出满是污泥碎肉的暗红牙缝,嘿嘿一笑:“猫猫!” 李药袖:“……” 可笑,难不成小袖大人我会这么轻易地被吓到??? 她飞快皱鼻咧嘴,露出自己锋利的獠牙,礼尚往来地回了个鬼脸。 沈檀:“……” 疯男人:“……” 也不知是被她吓到了,还是又入了魔怔,疯男人就这么执拗地一路走,一路回头看。 眼看着破屋子近在眼前,老汉方松了口气,朝着疯儿子慢慢转过头,嘿嘿一笑露出一嘴黄牙,粗哑老态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我儿啊,那些野耗子有什么好吃的?” 他搀着呆呆傻傻不说话的疯男人慢慢走进破旧的小院,小小的院子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罐子,即便隔得老远都能闻到浓郁的腥臭:“爹给你整点好的,”他搓着手上前,挑挑选选,“养了这么些天了,也该出一个货了。” 疯子静静站在原地,屋子的阴影将他的脸庞挡去了大半,看不清他的神情。 …… 等人影消失在了月下,沈檀重新在篝火处坐下,他随意抬手一拂,满地狼藉的碎片化为齑粉随风而去:“小袖认为这对父子如何?” 李药袖被他重新安置在了厚实的软毯上,抻了个懒腰,一爪托腮道:“你这么问了,就是也觉得他们有古怪了。” 沈檀慢慢给篝火加着柴:“看来我与小袖大人英雄所见略同了。那我先说一个疑点吧,这个老人家曾经是个宦官。” 李药袖正琢磨着,被他这么一说,震惊抬头:“啥?这你都能看出来……呃,好吧,”她想起什么额角抖抖,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装模作样一派淡定的沈檀,“你看得出来也没什么奇怪的,但一个宦官也不能说明什么,毕竟他这个年纪被外放出宫也能说得通。我比较奇怪的还是这么大晚上的,一个疯子,一个老人,两个都是毫无防身之力的人就这么在野外行走,未免也太大胆了。” 哪怕没有吃人的妖物,黑暗中出没的野兽也足够要了这对父子的性命了。 她马上又自我反驳道:“但或许他们运气好呢?” 沈檀挑眉看了一眼已经没心没肺睡成一坨的小黑蛇:“这运气也没那么好吧。” 李药袖沉默。 沈檀若有所思地看着已经看不见人影的远方:“或许哪怕刚才我没及时赶到,那疯子也不一定就会被黑蛇绞死。” “不要叫我黑蛇~叫小黑啦~”睡梦中的小黑蛇忽然冒出一句梦呓。 沈檀与李药袖;“……” 李药袖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毕竟就现在看来,那老汉和他的傻儿子并没有真的对他们有所不利,即便满嘴谎话,在这个动荡乱世对陌生人抱有戒心也在情理之中。 她只会觉得他们奇怪,但不会真因此生气。 沈檀听她这么一说,微微点头道:“如此说来,兴许是我疑心过头了。” “我倒是有点在意他口中说的妖女,”李药袖搓了搓爪爪,虽然距离有段时间了,江阳城的经历给她处世未深的单纯心灵留下了至今未磨灭的阴影,“我们明天真的要进城吗?” 沈檀拢起皮氅仰面躺倒在地上,头枕着双手,看着夜幕上静静流淌的璀璨银河:“去还是要去的,我忽然想起了,这梨花镇上可能住着我一个故人。此次说不定有机会能拜访到他。” 李药袖对此保持怀疑,核桃眼斜睨:“真地是忽然想起来,不是一早就做好打算了?” 这一路走过来,她算逐渐醒悟了,这人绝对没看上去那么老实!枉她一直以为虽然他毛病不少,但至少是个正人君子,现在看来,恐怕是个表里不一的“正人君子”。 沈檀蓦地低低笑出了声,长臂一展,将没有防备的李药袖搂入怀中。 在小镇墓兽吃惊到茫然的眼神中,出其不意一口亲在她鼻尖。 李药袖如遭雷劈,差点魂飞魄散。直到微凉柔软的唇瓣从自己鼻尖上离开,都没能回过神,仿若重新变成了一石头小兽。 半天,她好像才找到了自己飞走的魂,两爪一把牢牢捂住鼻子和嘴巴,颤抖着声音问:“你,你为什么突然亲我!” 沈檀半分不好意思都没有,高高举着小镇墓兽,有理有据地解释道:“自上次小袖你变回镇墓兽之后,这一路我思索良久,想着可能用同样的想法多亲近几次,或许能助你早日重回人身。” 他叹了口气:“我也是为了小袖你好啊。” 狗男人! 面如火烧的李药袖脑中刷地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她深深吸了口气,侧头毫不留情地用她一口摧金断铁的利齿咬住了抱着她的手指。 指尖剧痛的沈檀:“……” 翌日一早,沈檀与李药袖牵着小马,等在了梨花镇入镇的城门口。 梨花镇说是镇,但看城墙的规格范围已经比得上一方小小城池了,城门口的守备完善,对于入城人员的检查十分严格。 此时入城的只有寥寥两三人,多是有点功夫在外夜猎回来的城中居民,很快轮到沈檀他们,守卫十分诧异地看了看这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你是外地人?” 他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好奇看来,连已经进城的一个本地百姓都回过头将沈檀上下打量:“我的乖乖!小年轻,了不得啊!还是说,运气好,没有碰见文家那个……” 守卫重重咳嗽一声,挥手驱赶那人:“赶紧走赶紧走,别堵在门口,”他查验了沈檀的路引,没发现异常,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小马和板着脸坐在马头上的小兽,“……” 沈檀正要解释,却见他一副见惯了的模样合上路引还给他,还好心地给他指了个方向:“城中有专门的客栈,供你们这种带着妖宠的旅人居住,就在十字街尽头。” 沈檀微微一怔,随即平静地接过路引向守卫道了个谢,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他所指的方向。 连一直垮着小兽脸的李药袖也忍不住看过去:这还是他们一路走来,第一次遇到一个完全不害怕妖物,甚至有专门客栈供他们居住的城镇。 更新啦~因为一直屏蔽,所以改名为梨花镇了(叹气)啊啊啊,我那么多的宝子们呢!QAQ哪怕撒花也好啊,我胆子小,一个人写文会害怕的! 这章叫做姓沈的逐渐暴露本性,对,没错他其实从来不是一个表现出来的“正人君子”,从前到现在都是。只是那时候的身份让他要维持这么一个人设,但是他对小袖从头到尾都是真心的! 第66章 喜得重逢 “来来来,上好的鳐鱼肉啊,从昆仑山上抓了立刻冻起来送到的,公子不看看嘛?只有一条,新鲜的不得了嘞!” “刚剥下来的妖蚕丝,比普通蚕丝更柔韧更轻薄!只有三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百年老龟甲!不是我吹,打个护心甲妥妥的刀枪不入!有没有识货的,五十金或者一小块灵石就能带走!” 小小的梨花镇上到处洋溢着热络的叫卖声,偶尔夹杂着一两个讨价还价的声音,烟火气十足,寻不到一丝文家父子口中所述的怪异之处。 “这里做生意的似乎特别多,”李药袖坐在马头上东张西望,目不暇接,“而且卖的都不是普通物品耶。” 不论鳐鱼亦或妖蚕丝,听上去就不是凡物,关键是在街市上流通的货币竟不单是金银,还有外界甚少罕见的灵石! 这里的人对妖物也好似习以为常,没有几个看到她面露讶异或者畏惧,有些胆大的小孩甚至嘻嘻哈哈地追在小马拍手道:“小胖猫!小胖猫!” “……”李药袖深深,深深地用力吸了口气,绷紧全身使劲收起圆鼓鼓的肚皮。 “布娃娃!好看的布娃娃!”忽而一个小贩捧着个五彩斑斓的簸箩凑到沈檀面前,殷勤地笑着,“公子公子,看看吧!买一个陪陪家中的小宝贝儿也好啊!” 沈檀本欲婉拒,余光扫到四处乱瞟的小镇墓兽,心中一动,侧过脸清清嗓子,一脸严肃地询问李药袖:“小宝贝儿想要吗?” 小贩心领神会,立即将簸箩高高地举到李药袖面前供其挑选,十分会说话:“这位神兽大人若是不喜欢这些,铺子里还有其他的,都做得很玲珑可爱。” 李药袖被沈檀一句话弄得一个趔趄,险些从小马头上摔下去,当着努力憋笑的小贩面,李药袖隐忍不发故作威严地沉声道:“放肆!叫我小袖大人!” “……”沈檀见她终于愿意搭理他了,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那请问小袖大人想要娃娃吗?” 这布娃娃听上去远没有其他小玩意有吸引力,李药袖刚要拒绝,忽而左右两爪各自一沉,被死死抱住。 她莫名低头。 一左一右,一红一白,两个涂满大红胭脂的丑娃娃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喜娃娃惊喜:“小袖大人!” 丧娃娃意外:“是小袖大人耶!” 喜娃娃呜呜:“既然这么有缘,小袖大人买下我们吧!” 丧娃娃哭哭:“我们再卖不出去,就要被剪刀绞了去擦马桶啦!” 李药袖:“……” 沈檀额角狠狠抖动了两下。 小贩将簸箩摔在地上,连退几步,颤抖着手指着那两丑娃娃;“我的天爷!这是哪里来的丑东西!这、这不是我娘做的啊!” 喜丧两娃娃蓦地回头,阴森森地异口同声道:“没品味的东西!” 半晌后,迫于旧相识的缘分,慷慨仁慈的小袖大人忍痛掏出个小金珠,爪子刚伸出去金珠就被小贩炫没了影。 小贩攥着金珠眉开眼笑,连声恭维:“小袖大人果然慷慨大方!看您如此威风凛凛,我再送您一个小老虎!” 李药袖:好家伙,你有点东西啊。每一句都狠狠戳在了小袖大人的心巴上呢! 她绷紧着脸矜持地点点头,胖爪点点沈檀:“你,就你,给我收好。” “……”作为一贫如洗,只能靠着小袖大人吃软饭的平凉龙神任劳任怨地将明黄色的小老虎放入了皮兜里。 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李药袖没有立刻询问这两娃娃的来路,但暗暗猜测应当与萧卓脱不了干系。令她比较讶异的是,喜娃娃也罢了,依附闻先生妖力而生的丧娃娃居然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这里。 正因如此,在见到这两娃娃后沈檀的脸色一直淡淡的,时不时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看一眼那两破娃娃。 喜丧娃娃打了个寒颤,悄悄地将李药袖两爪抱得更紧了,温顺无比地依偎着小镇墓兽,声音谄媚无比:“小袖大人!以后我们就供您差遣啦~” 沈檀额角又是重重一跳,掌心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软剑,杀心顿起。 “噫~有杀气!”不远处的街市一角,忽然响起一道娇柔的轻细声音,“不卖啦不卖啦~蚌蚌我呀收摊啦~” 正好奇围着的人立时不满了:“你这蚌精还没说完这瓶中雾气有何作用,怎么就要走了呢?” “明日~明日蚌蚌还在这摆摊哈~”随着沈檀与李药袖循声看来,那道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哎呀~烦人的陆地两脚兽,卖你们一瓶好了!走了走了!” 李药袖刚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靠近过去,只见着一道银白身影顶着个巨大的鱼缸一溜烟地消失在了街市转角处,只留下飞速跑过的一阵飞尘。 李药袖:“……” 这里妖物也能出摊卖东西? 她感慨万分,这个小小的梨花镇,真是深不可测啊。 眼看天色不早,沈檀与李药袖只略略在街市上转了一圈,大致了解了一下小镇的情况便找去了守卫所指的客栈。 令沈檀和李药袖都感到意外的是,如此偏僻的一个小地方,这繁华特殊的街市就不提了,推堪司居然还在此地设立了一个分司,只不过是铺面很小,若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 他们远远看了一眼,进出的人也不多,有心想挣钱养家试图不再吃软饭的平凉龙神立刻有了盘算:“趁着在此地休整的功夫,或许能接一两个小悬赏令。” 李药袖“唔”了一声,豪气万丈地拍拍肚皮:“没关系,小袖大人养得起你!” 沈檀陷入了相当长久的沉默当中。 守卫口中的客栈十分好找,只因它的招牌十分与众不同,乃是一个大大的爪印,瞧着像是个狼爪。 入住时招待他们的掌柜看上去倒是个凡人,见着李药袖他们一众奇奇怪怪的人马一丝讶异都没有,白胖圆润的脸上堆满笑容,立刻招呼小二将小马牵到后院饮水吃食。他挺着浑圆的肚子,满脸笑容地问沈檀:“这位客官,本店也可以寄宿妖宠,有适合各种妖宠的小窝,洞穴或者笼子都有……” 沈檀咳了一声没吱声,一个胖爪伸出,一颗圆溜溜的金珠子赫然出现在了肉垫当中。 掌柜的:“……” 还、还是头一次见到妖宠管主人钱袋子的。 他擦擦脑门上的汗,自觉自己的见识依旧还是太浅薄了,脑子转得飞快立刻笑道:“小人懂了!上房一间!快来人带神兽大人他们入住东华阁,对了,”他连忙与沈檀道,“本店后院出去就是梨花山,半山腰上有温泉,客官若有雅兴可以与神兽大人一同去舒爽舒爽。” 这回沉默的不仅是沈檀,李药袖顶着黑得发红的脸庞面无表情道:“我困了,可以劳烦您带路了吗?” 待进了房间,李药袖还没动作,一束寒光扫过,黏在她爪上的两个娃娃被高高挑起,惊叫着噗咚掉在了桌子上。 沈檀脸色冷淡,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瑟瑟发抖抱在一起的两个布娃娃:“说吧,你们两不是守在韩家村吗?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是一路尾随我们,还是守株待兔等在这里?究竟有何目的?” 无论哪种,都说明萧卓并没有表面上那般轻易让他们离开漠北,此人虽忠于镇北王,但化作尸鬼后会人性会逐渐变得淡薄,想法便不能以常人度之。 虽然当时迷走了沈檀的是丧娃娃,可喜娃娃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人对自己的杀气格外浓厚,它抖着软绵绵的身子呜了一声说:“我、我们是被主人派人送到这的,主人让我们保护小袖大人。” 沈檀挑眉:“你们?” 喜丧娃娃:“……” 可恶!这被鄙夷但的确无法反驳的感觉! 沈檀目光幽冷地看着他们片刻,与李药袖道:“萧卓为人不拘小节,不会思虑如此周全,我怀疑闻远之没死。” 丧娃娃听到这句话时明显抖了一下,好、好可怕这个男人,居然这么轻易地就猜到了主人还活着。 李药袖看着心虚不已的丧娃娃,面无表情道:“你怕什么,你主人敢把你送过来就做好了我们知道他还活着的准备。” 对于闻先生她的心情十分复杂,无论如何他对外公忠心可见,更在最后以身殉祭法阵。 “算了,”她忽然开口道,“来都来了,就留下吧。” 喜丧娃娃顿时喜出望外,尚未开口吹捧小袖大人的仁慈善良,房门被敲响,它两瞬间又变成了呆呆不动的布娃娃。 沈檀去开了门,原来是小二送来热水吃食,在将热水提入房内后小二擦擦汗与沈檀道:“掌柜让我转告客官,刚才忘了说,最近虞夫人丢了爱宠心情不好,镇上夜里有宵禁,几位最好不要在夜间出门。” 李药袖在听到“虞”字时微微一怔,不由响起所遇到的那个老人家提起的“妖女”,好像也是姓虞。 小二说完笑了笑便离去了。 沈檀转身,与李药袖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看来那浑身都透着古怪的老人家口中也并非全是假话,至少这个“虞夫人”在这梨花镇中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 既然被好心提醒了,初来乍到,沈檀他们暂时没有刻意打破这座小镇禁忌的打算。 简单洗漱过后,风尘仆仆的李药袖依偎在沈檀枕边没说两句话,便眼皮发沉地没了声音。 沈檀略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将她肚皮上薄毯拉好,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温热的额头,沉沉叹了口气也闭上了眼。 …… 李药袖是在一片大好春光中睁开了眼,温柔的暖风拂面而过,她抬手搭在眉骨处遮住耀眼的春日,一朵粉花随风落在了她掌心。 她诧异地握住那朵落花,盯了半晌,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远方忽而飘来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将发呆的她吓得一把紧紧握碎了那朵落花。 一只小小的手伸到了她面前,手中正是另外一朵完好的小花。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皙清秀的小小脸庞,额心一点小小红痣,笑容灿烂温柔:“李家妹妹,给。” 第67章 离奇梦境 春日的暖风吹得李药袖恍恍惚惚,她怔怔地望着那朵小花,又抬头看着那个犹如仙童般漂亮的小男孩,有些眼熟但确实不曾见过。 她轻声问:“你是谁?” 小仙童见她没有接花,面露失落,语气懊恼:“妹妹不喜欢吗?那我再去给你找一朵更漂亮的。” 他实在生得好看,加上又有几分似有若无的熟悉,李药袖不忍心看他这副表情,连忙拿过他手心里的小花:“也没有不喜欢,你……咦?” 她抬起自己胖乎乎的小手,低头看袖珍可爱的粉色罗裙,眼中浮现淡淡的迷惑:她怎么连人形都变这么小了? 小仙童望着自己空空的掌心傻笑了两声,他不好意思地捏捏衣角:“那妹妹要不要和我去听戏?今日我娘在上清观做水陆法事,请了有名的戏班子哎!” “咿咿呀呀”飘来的戏曲声在这一剎更加清晰明了,许是做法事的缘故,曲调异常哀婉悲戚,听得小小的李药袖背后升起一股凉意。 她有些犹豫,不太想去,遂问道:“这唱的是什么呀?” 小仙童歪着脑袋侧耳倾听片刻,轻声道:“好像是……《殿前欢》。” 李药袖没有听过这个曲名,正想问是哪里的戏班子排的新戏,忽然狂风大作,吹得落英无数,漫天花雨将对方的面容遮挡得模模糊糊。 小小的仙童无奈地叹了口气,微笑的眼睛又黑又亮:“下次见,李家妹妹。” 李药袖疲倦不已地从冗长的睡梦中睁开了眼,明亮的日光落入素色布幔,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 “呀!小袖大人醒啦!”守在床头的喜娃娃惊喜地叫出了声。 咚咚咚,丧娃娃高高举着水盆一路小跑过来,恭恭敬敬奉上:“小袖大人,请洗漱!” 李药袖呆呆地坐在床上,半晌她低头,缓缓张开胖爪,肉垫中是一朵已经被捏得看不出形状的小小花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满腹疑虑地抹完了脸,又慢吞吞地舔着爪上的水渍。 喜丧娃娃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要不要给气色不好的小袖大人上点胭脂。 喜娃娃还自信地掏出了个鲜艳无比的胭脂盒,拍着胸脯道:“我可是画胭脂的老手了!一定把小袖大人画得如花似玉。” 李药袖面无表情地盯着水盆中乌漆嘛黑的自己,十分感动然后拒绝退了它的好意。太可怕了,难以想象她顶着两坨大红胭脂招摇过市的场景。 喜娃娃本欲再推销自己一番,消失了一早上的沈檀拎着热气腾腾的油纸包在此时回来了,两个娃娃当即一个顶着水盆,一个顶着布巾,蹑手蹑脚地退下了。 在看见沈檀时,李药袖脑海中的迷雾立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眨了眨眼:“咦,你一大早去哪了?” 沈檀罕见地没有立刻回答她,他将油纸包放到桌上:“我去早市逛了一圈,打探了一下那个虞夫人的消息,顺便去了趟这里的推堪司。” 李药袖一看到吃的就来劲了,蹦到桌上两爪挥出残影,油纸包霎时四分五裂,露出里面香气腾腾的糕点。她嘿嘿笑着搓了搓爪,捧起一块和她脸差不多大的发糕,嗷呜一口咬了小半,顿时本就圆乎乎的脸蛋被塞了成个包子。 她一边嚼着发糕,一边问沈檀:“你去推堪司接赏令啦?” 沈檀沉默一下:“嗯……” 李药袖耳朵抖抖,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含糊不清地问道:“肿么了?接的赏令或难吗?”她费劲地咽下去嘴里的糕点,“很难就别接啦!咱家又不缺钱!” 咱家两个字让沉默的沈檀眉眼松动,嘴角微微上扬,替李药袖倒了一杯热茶推了过去:“难倒是不难,”他停顿了下,叹气道,“是帮稻谷巷的一个婆婆拉磨。” 李药袖:“……啊?” 是的,没有妖物作祟,也没有恶鬼伤人,小小的梨花镇百姓安居乐业,妖物们也温顺平和,两方相处得其乐融融。 放眼整个大燕,这都是令人难以想象的画面。 沈檀将包好的十个铜板放在桌上,推到李药袖面前:“这是买完朝食,剩下的报酬。” 李药袖沉默了,她怜悯又同情地将铜板推了回去,她小心地选择着字眼维持他的自尊心:“你留着当零花钱吧,”她用一种老母亲看傻儿子的神情慈祥地看着忙乎了一早上,身上还沾着面粉的沈檀,“你也怪不容易的。” 沈檀面无表情地拿起一块红豆糕堵住了她的嘴。 哼!李药袖狠狠咬下一大口红豆糕,腮帮子鼓动个不停:“那你打听的那个虞夫人呢?是人还是妖?” 提起这个,沈檀皱起了眉,指节敲击着桌面:“从我今早探得消息来看,这位虞夫人应当是个凡人。不仅是个凡人,还是个可以说在这梨花镇一手遮天,通吃两道的可怜妇人。” 李药袖差点被噎到:“你是不是说错了?这前半句和后半句有什么直接联系吗?” 沈檀望了眼半开的窗户,窗外人声逐渐喧闹起来,昨日的摊贩们陆续又回来了。 他收回视线:“我听当地人说这虞夫人曾也是个名门出身的小姐,年少时与京城中一个皇家宗室中的青年订了婚,两人也算是两情相悦,故而很快就又定下了婚期。” 李药袖捧着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放下杯子感慨:“这一听,好像又是个俗套的陈世美的故事。” 一个“又”字让沈檀嘴角抽了下。 李药袖乜他。 “……”沈檀继续说,“大约因着我是个生面孔的缘故,这后续他们没有详说。只说到了婚礼当日,燕京的迎亲队伍并没有如期登门,甚至来个通报解释的人都没有。让这位虞夫人成了整个梨花镇,乃至附近州城的笑话。” 李药袖“哦哦”接口道:“这后续我能猜到!自此她断情绝爱,一心投入家族营生当中,扩大产业,吞并同行,从此走上人生巅峰,成为一方女杰!”她呱唧呱唧拍爪道,“这乃吾辈楷模啊!” “……”沈檀不说话,他就用那双金眸幽幽地看着她。 啧,这条小青龙不仅厚脸皮,还玻璃心。 李药袖端正坐好,咳了一声:“从你所说的来看,这个梨花镇很正常……干么呢!别扯我尾巴!一说不过我就动手,哪来的臭毛病!” 沈檀若无其事地收回留下五个清晰爪印的手,他又看了一眼窗外垂眸道:“要知道,在这乱世当中,太过正常本身就是很不寻常。” 杀戮与争夺是妖物的本性,而今早他不过略略转了一圈,便已看见了好几个明显与普通人迥异的身影出没在街市当中。那个虞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能约束这么多的妖物与凡人和平共处? 李药袖这回没说别的了,她揉了揉有点撑的肚皮:“这么一说,的确有点道理。还有,我总有点在意那个文氏父子……这样,下午我与你一同出去转转,看能不能打听到关于他们的消息。” 沈檀神色古怪了一剎。 李药袖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了:“怎么了?” 他轻咳一声:“我早上还接了个赏令,下午要帮麦子巷的王阿婆找狗。” 李药袖:“……” 她默默从肚兜里掏出个金豆豆,递给沈檀和蔼道:“不够再找我要哈,别苦了自己,”她咧嘴一笑,“反正是从我前未婚夫他爹坟里刨的,不花白不花!” 沈檀感觉膝盖重重中了一箭,想要推拒却对上小镇墓兽“你敢试试不要”的眼神,他只得动作生硬地将铜板和金豆子收入了皮兜。 …… 午后,在沈檀的强烈拒绝下,李药袖遗憾地没能去欣赏平凉龙神走街串巷找狗的英姿。 她绕着屋子溜达了一圈,百般无聊之下带上喜丧娃娃偷偷摸摸地翻出窗户,出去逛大街了。 昨日草草经过,感触不深,今日李药袖“独自”出门,切身感受到了梨花镇的与众不同。 她一只小小石兽带着两个诡异的布娃娃堂而皇之走在大街上,投以好奇视线的人不少,但既无人尖叫逃窜,也没人喊打喊杀。倒是有不少热情似火的摊贩向推销各种小玩意和零嘴。 李药袖目光凝重地盯着伸到面前的那串香喷喷烤鱼,咽了咽口水,严肃抬爪婉拒:“我不是猫。” 小贩立刻震声道:“不是猫又怎么了!不是猫就不能吃鱼了吗!您这样威武神气的神兽大人天上地下有什么不能吃的?!” 李药袖震惊地看着他:好小子!有前途!那,那就浅浅地先来十串! 待她在附近溜达了一小圈,算着沈檀找狗差不多该回来时便心满意足地带着喜丧娃娃满载而归。 在她进入客栈时,又听见了昨日那似曾相识的窃窃私语:“哎呀~走了吗?走了吗?” 这次伴随着扑棱的水声,多出一道怪里怪气的声音:“走了走了!可怕的陆地四脚兽走了!” “哎呀~真是吓死蚌蚌啦~他们怎么还在呀~蚌蚌还怎么卖珍珠呀,讨厌~” 李药袖猛地回头。 倏地,阴暗角落闪过一点银光,空空如也。 “……”李药袖微微眯起了眼。 回到客栈时,待她和喜丧娃娃将东西藏好,沈檀刚刚好回来,他推门而入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环视左右,最后落在正矜持端坐在桌上的小镇墓兽身上:“小袖……” 李药袖心头一紧,先发制人:“你怎么才回来,日头都落山了!找条狗而已,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屋中等你等得多无聊呀!” “……”沈檀果真被她带歪了,他疲惫地揉了揉肩膀,“我去之前也不知道,麦子巷王阿婆养了十只狗,全不见了。” 李药袖:“……” 她有点心虚地收敛了语气,小声道:“那你是蛮辛苦的哦,”她体贴道,“明早我去买朝食,你把铜板留着吧,攒一点是一点哈。” 沈檀沉默许久,他长长地叹息一声,面露疲态地坐在她面前:“今日实在疲惫,昨日不是听客栈老板说后院山上有温泉吗?小袖愿意陪我去泡一泡吗?” 李药袖:“?!” 更新啦~今日是甜甜的小情侣日常,嘿嘿~看到有宝宝说她是17年收藏的这篇文,很有些感动,隔了这么久回到这儿写文还能遇到故人,和现在新的小伙伴,真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因为是复健写文,所以我也知道这篇文问题不少,有时间我就精修一下,还是很感激能支持到现在的宝子们!挨个啵啵! 第68章 夜浴温泉 “我是这么轻浮随便的镇墓兽吗?!” 片刻后,李药袖高高坐在沈檀肩头,板着小脸伸爪挑挑拣拣:“要桃子味的香胰,还要松雪味的香纸;红豆糕和马蹄糕都各带几块,唔,咸口点心有吗?光吃甜得会腻耶,”她说着总觉得少了什么,忽然灵光一闪,胖爪一拍,“对啦!泡温泉怎么能不喝酒呢?我今天刚买了米酒,酒……” 酒了半天,她与蓦地扭过看过来的沈檀对视良久。 李药袖默默伸爪强行扭开对方那张英俊不凡的脸庞,斩钉截铁道:“你听错了!” 沈檀嗅觉何其敏锐,跨进门那一步时就分辨出了屋中混乱的各种味道:烤串味、蜜饯味、烧饼味…… 他瞅了一眼小镇墓兽愈发圆润的肚皮,眉宇间有些凝重。诚然这是他第一次,估计也是这世间第一个喂养镇墓兽的人,经验十分不足,也不知道暴饮暴食是否对她有什么不利之处。 李药袖被他盯得心虚,赶忙佯作不耐地催促道:“眼看天要黑了,你还去不去啦?再不去我都困了,”她说着睡意就上了头,软绵绵地打了个张口。 沈檀左右衡量一番,决定为了维持两人间好不容易才缓和下来的关系,强行忽视掉这满屋子掩盖不住的杂味。他一手端起满当当的木盆,一手拎起沉甸甸的食盒,咳了声:“这就走,这就走。” 李药袖朝后招招手:“你们也来呀。” 喜丧娃娃听话地跟着后面走了几小步,忽然停了下来,艳羡地看着他们小声道:“我们就不去啦~我们泡了水会沉哒。” 李药袖掩盖在嘴上的爪一顿,歪头看了看他两,核桃眼弯弯:“没关系,我到时候让沈檀摘两片大叶子,你们可以浮在上面玩水呀~” 喜丧娃娃顿时感动地泪眼汪汪。 于是,连带上快开始冬眠的小黑蛇,一家五口整整齐齐地提着灯笼去了后山。 大概是因为冬天的缘故,山路上的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影,树影重重,和偶尔不知名兽类的嚎叫声让这座不高的小山丘显得有些阴森空寂。 凭借着青龙本能,沈檀轻而易举地在隐秘的山腰处找到了热气腾腾的一池泉水。 温泉池不大,尽头有个一人多高的小瀑布,应是泉眼处,突突不绝地朝池中灌入温热的水流。池岸四周被客栈老板修葺得平整干净,隔几步便栽种了各色花草,将这小小的池子妆点得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唯一奇特之处是池中央竖了一排高大密实的篱笆,将池水一分为二。左边篱笆垂下块绣着朵仙女蒿的红布;右边则垂着块平平无奇的蓝粗布。 李药袖见状起初一愣,稍一琢磨便领悟了其中意思,朝着沈檀遗憾地一摊爪:“不是小袖大人不陪你哈,这男女有别,咱们只能各泡各的啦。” 沈檀:“……” 沈檀面无表情地将李药袖的零嘴香胰和布巾在左池边逐一放好,眼看着这没心没肺的小镇墓兽已经快乐地扑腾到了池子中,他试图垂死挣扎地开口道:“小袖,大不了我变成龙形,便无须在意这些小节了。” 小镇墓兽仰着肚皮漂浮在温暖的汤泉中发出声舒服的喟叹声,短短的四爪懒洋洋地拨弄着池水,一只核桃眼睁开一条缝:“变成龙你就不是男的啦?” “……”平凉龙神无言以对,忿忿端起木盆去往池子的另一端,顺手还冷酷无情地揪走了试图与小镇墓兽一同泡汤的两个布娃娃。 喜娃娃惊悚:“呜……” 丧娃娃愤怒:“呵,欲求不满、恼羞成怒的臭男……” 沈檀金眸冷睇。 丧娃娃竖起大拇指:“遵守男德,洁身自好的好男龙!” …… 李药袖幼时也曾在冬日随母亲陪伴沈蠡的母妃,在皇家行宫中泡过汤泉。虽然他们自家在京郊的庄子中也有温泉,但远不如行宫中的舒适惬意,光是供她们沐浴的池子便俨然如一个小小湖泊般宽敞自在。 年幼的她水性很好,像一条小小的游鱼徜徉在温暖的池水中,惹得陪伴的宫人时不时笑出声,纷纷夸她聪慧可爱。 那时两家刚定亲,沈蠡的母妃对这门眼馋了许久,突然天降来的娃娃亲十分满意,与她母亲一同笑看着她道:“这孩子我是真心喜欢的,从小看着便是玉雪聪明,长大定是个窈窕佳人。”她叹了口气,“倒是我们家蠡儿,现在看着就是个小古板,性子不讨他父皇喜欢。” 李药袖的母亲笑容微微有些一凝,看了一眼池中欢快玩耍的女儿,随手拨弄下清澈的汤泉:“孩子还小,我瞧着殿下行事沉稳、心思缜密,是个好孩子。” “嗨~再看吧。”沈蠡的母妃慵懒地摆摆手。 李药袖闭着眼仰躺在缓缓流动的池水中,很奇怪,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清晰地记得,那时她母亲远远看来的眼神。 温柔,欣慰,又含着深深的担忧。 时至今日,她都不明白这种担忧所为何事。 她无声叹了口气,一爪舀水浇到自己的肚皮上,一爪握着浅浅酒碟喝着米酒,暖暖的热气熏得她愈发睁不开眼,全然忘记了沈檀方才不可泡久的殷殷叮嘱。 “咚”酒碟沉入水中,她模模糊糊地伸爪去抓,却有一人抢在前头拦住了她。 “这里水深,妹妹小心。”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 李药袖恍惚地侧过脸,便见着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站在他身侧,眉心一点嫣红瞧着十分眼熟。 “你,你是那个小男孩?”她努力凝聚涣散的思维想了半天,才想起他是谁,“可你怎么突然这么大了?” 比小时还要精致漂亮的男孩微微偏头露出个不解的神情,笑着说:“妹妹是不是睡蒙了?你我一同长大,怎会突然变大呢?” 他微微垂眸,有些局促地问道,“虽然有些失礼,但是我还想问,以后能不能唤你小袖?这样不至于显得太生疏。” 李药袖此时正纳闷地看着自己湿淋淋的指尖,那双手已隐约显出纤长的雏形,并非她所以为的白胖小手。 好怪,她好像也突然长大了,可是…… “小袖,妹妹可以吗?”男孩紧张地又开口问道。 李药袖抬头看着那张总透着一股熟悉的面容,是了,她想起来了。 她的确有一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那是她母亲给她定下的娃娃亲。对方身份尊贵,但对她却一直很包容温柔,但…… 但什么呢? 李药袖一时想不起来,见对方眼神诚恳真挚,下意识想答应,结果开口却成了:“不好哦,小袖是我爹娘叫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潜意识中总觉得这个称呼是属于她爹娘和另外一个人的。 对方愣了一愣,露出个略是黯然的笑容,然后打起精神:“那我叫你袖儿可以吗?” 李药袖低头思索了一下,慢慢地点点头:“这个,可以。” 反正王嬷嬷、常爷爷他们都叫她袖儿,多一个人也无所谓。 男孩满足欣喜地笑了起来,朝她伸出手:“上次说带你去听戏,没来得及,这次我娘又做法事,我特意求她请了京中最好的戏班子。小袖想听什么,尽管点。” 他一说,李药袖再次听见远方飘来的锣鼓声与悠扬唱腔,咿咿呀呀,似比上次更为愁苦凄切,听得她猛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袖儿?”男孩不解地问。 她抬起眼,却落入了那双温柔熟悉的眼眸中,幽黑的眸子中清晰地倒映着她尚且年幼的脸庞。 她曾无数次看过一人如此专注地看着自己,好似满心满意只有她一人。 李药袖如是想着,慢慢地伸出了手…… “小袖?小袖?”紧张低沉的男声从遥远的地方一声一声地传来,犹如声声惊雷,将李药袖强行从沉沉梦境中惊醒了过来。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双眼,天上的星子疯狂地在她眼前旋转,潺潺水波托着她缓缓飘荡,一时之间她分不清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好困,还想睡,她疲倦地想,翻了个身任由自己随波漂流。 一直留意着隔壁动静的沈檀见久久无人响应,顿时心下一紧,虽然明知如今是镇墓兽的李药袖不会溺水,但他仍无法放心,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直接一掌推开篱笆,焦急地寻过去:“小袖!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咽喉情不自禁地收缩发紧,被暖泉泡的松软的身体此时紧绷得像一柄刚从熔浆凝聚而成的利剑,笔直而僵硬,半步不敢动弹。 不远处,氤氲的雾气中轻盈地漂浮着一道迤逦身影。墨黑的长发半浸水中,半贴在少女微微凹陷的细腰上,淡粉的裙裳随水摇曳飘动。 她枕水而眠,姣好的面容半掩于袅袅水雾之中,垂下的一截藕臂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拨弄着水波,直接拨乱了沈檀的一池春水。 在短暂的错愕过后,他方迟迟想起了所谓的非礼勿视,当即耳根发热倏地转过身去。 可方才的惊鸿一瞥,却已深深地烙印在了他心上,睁眼是,闭眼也是。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喜欢李药袖的,可他也一直以为这种喜欢除了男女之情外更多的是朝夕相处的亲情。 可现在,沈檀方知自己错了。 他的小袖,他从小拉着手长大的小姑娘,在他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一个窈窕妩媚的女子,轻易地便能撩动得他心乱如麻…… 沈檀头一次生出一种迫不及待想逃离的仓皇感,他也的确如此做了,奈何他匆忙离去的水声太大。 李药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只见着远远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不由软软唤道:“沈檀?” 沈檀的身子蓦地一僵。 更新啦~这章嘿嘿嘿~沈檀:一个在小袖调/教下,逐渐学会装聋作哑,男德满分,怕老婆的好男龙! 昨天说这预收开了好久,今天看到好几个小伙伴说收藏了好几年,都以为坑了,捂脸。不过这也证明了!就算时隔几年!我爬也会爬回来填坑的!(……)放心,我可能文写的不咋地,但是坑品还是可以的,除了最早期的一两个黑历史,所有坑都填完了!骄傲叉腰! 第69章 春池水皱 “沈檀,我好晕哦~”李药袖轻轻软软地唤着,双颊染着如云的红晕,她难受地抬手搭在额头,“我好像看到小时候的你了耶,咦,也好像不是。” 这胡言乱语,一听八成就是喝多了。 沈檀薄唇紧抿,木着身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李药袖醉眼朦胧见那道挺立身影迟迟不动,半是气恼半是委屈地想撑起身子,结果全然忘记了自己如今飘在水中…… 缓波逐流的温泉池中响起一阵剧烈的水声,掀起的巨大水花甚至都拍到沈檀身上。 沈檀浑身一震,倏地回头,果然白雾缭绕的水面上不见了刚才嚷嚷着的李药袖。他心头种种遐思顿时烟消云散,想也未想,猛地扎入水中,只一眼便瞧见了径自沉下去的淡粉身影。 只一息间,他便悄无声息地游到了李药袖身侧,稍一犹豫后终究伸手,轻而易举地握住那道不盈一握的窄腰,轻轻一勾便将人举上了水面。 李药袖还没有发现自己恢复了人身,被捞起来后习惯性地甩了甩脑袋,恰巧将水珠甩了随之浮出水面的沈檀一脸。 沈檀:“……” 喝得半醉的她在水中一泡,稍稍清醒了一些,目光迷离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容。 忽然她伸手沿着他高挺的眉骨一路描摹,最终落在了沈檀微凉的鼻尖上轻轻一按,认真地打量起了眼前人:“唔…” 她按在鼻尖上的动作并不重,对沈檀而言和猫儿似的,又轻又痒,他黑色的瞳眸不觉间户转变为了危险幽邃的金色。 一滴水珠从李药袖的指尖落在了他唇上,他不自觉地舌尖一卷,舔进了嘴里。 “别动!”李药袖忽然恼怒地低喝,“你一动!就不像他了!” “……”沈檀额角青筋猛地一跳,他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强迫自己忽视掌心的细腻温软,柔声哄着她道:“小袖,你喝醉了,又泡得太久,我们该回去了。” 李药袖呆呆地看向攥着自己的那只手,混混沌沌的脑海好似清明了一瞬,她又呆呆抬头看向沈檀,忽然轻声问道:“很痛吧?” 正愁着该如何将她带回去的沈檀一怔:“……” 少女温热的吐息轻拂而来,挂着晶莹水珠的面庞慢慢靠近沈檀,她双手捧起他的脸认真地说:“刚变成龙时一定很痛吧。” 她的眼眸映着盈盈水光,纯澈,干净,不加任何掩饰的坦荡。 沈檀慢慢覆盖住侧脸上的手,克制住亲吻上去的强烈冲动,喉咙里发出声无奈低笑:“已经很久了,我都忘记了。” 李药袖慢慢“哦”了一声,却没有松开他。 她微微仰头,眼神湿漉漉的,在沈檀眉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不痛了哦,吹吹。” 沈檀蓦地紧紧攥紧拳头,温暖的汤泉犹如岩浆滚动烧灼着他。 眸中金光浮涌,沈檀深深地吸了口气, 在李药袖醉醺醺地还想再给她的可怜小龙吹吹的时候,忽然掌心一空,她呆呆看着空无一物的水面,左右看看:我龙呢??? 白花花的水浪忽然翻涌沸腾,一条青龙蜿蜒跃水而出,它凌空地绕着李药袖盘旋一圈,低头静静地看着她。 李药袖茫茫然仰头,与它对视片刻,嘿嘿一笑:“你害羞啦!” “……”沈檀险些摔进水里,他勉力维持住优雅凛然的姿态,“小袖,走。” “去哪?”李药袖晕乎乎地问。 青龙眸中闪过一缕笑意:“带你看月亮。” 青龙俯身而下,掀起两排一丈多高的风浪,李药袖脚下一滑,仰头摔倒时却落在了恰到好处托起她的龙背上。 风起雾涌,青龙点水而起,向着渺渺夜空翱翔而去。 呼呼风声刮过李药袖的面庞,她圆圆的杏眼越睁越大,梨花小镇的点点灯火离他们越来越远,漫天星子仿佛洒落在他们身边。 一轮圆月静静地悬在他们头顶,仿若触手可及。 天地寂静,唯有他二人。跨过漫长的百年时光,从燕京高高的皇城之上到无垠夜空,他们终于再度同看一轮明月。 “小袖,你今晚是故意的吗?”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沈檀。” “嗯?” “月亮很好看,下次换我带你来看。” “……”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意思是不用你驮着我看,我们可以爬山看!” “……好的。” 如沈檀所说,时节入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直到有一日李药袖被钻入窗缝的冷风吹醒,她裹着被子呵欠连天地推开窗户,登时一惊。 原来一夜北风过后,竟是无声无息地落了一场鹅毛大雪,梨花镇一夜抹白。入目处皆是银光素裹,远近炊烟袅袅,瞧着倒很是温馨。 隔壁房间了无动静,想来沈檀又是一大早出去接悬赏令了。 是了,在梨花镇短暂停留的数日,沈檀日日按时去推堪司中点卯上工。从帮李奶奶拉磨,到王奶奶找狗(失败告终),现在的沈檀已经是梨花镇上远近有名的能干小伙了。 加上他十分讨老人家喜欢的性格长相,这几日里他已经努力地攒够了满满一袋铜钱。 李药袖刚想夸他会赚钱,结果第二天这一袋铜钱就被沈檀花了个干净,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两件兔裘小袄。 一件大的,现在的她穿;一件小的,是她变成镇墓兽时穿。 李药袖心疼地看着干瘪的钱袋,攒了好久呢!然后美滋滋地穿上了沈檀给她买的小袄,转了两圈后她问沈檀:“我不是给了你金豆吗,为什么不给你自己也买一件?” 沈檀常年外穿一身黑色皮裘,那皮裘也不知是何材质,虽然破破烂烂但始终干干净净。 沈檀眸中含笑,看着她被柔软兔毛簇拥的小脸:“小袖不必为我担心,这冰天雪地对常人来说难熬,但对我来说却恰到好处。” 梨花镇依山傍水,丰盈的水汽令他渐渐补足了在邙山消耗的龙力,那令李药袖时常担忧的龙鳞总算不再掉了。 况且,此处地下恰好是一条小灵脉的分支,这也是他执意要来此休整的缘故。 现在大部分世人并不知道灵石有何作用,只有少数的修行人隐约摸到了其中关窍,这灵石不仅能供修行者增进灵力,更能缓和医治伤势。 沈檀猜测这其中还有更多的功效尚未发觉,在这开天辟地般的巨变之后,只能由他们慢慢摸索了。 李药袖听他浅浅说完,微微蹙眉嘟囔道;“只怕摸索出来后,有灵脉的地方就不不太平了。” 沈檀岂能想不到这一点,他垂眸吹了吹茶上热气,叹息道:“这一路走来我渐渐察觉到了,这修行之路怕就是要这么与人争,与天争地走下去了。” 李药袖噗咚趴在他面前,手指绕着个兔毛球:“你这话倒是与我外公之前说的不谋而合了。” 喜丧娃娃庆幸地抱紧对方:“幸好主人英明,早早替我们找到了好靠山!” 李药袖与沈檀:“……” 沈檀喝完热茶,又从袖兜里摸出一块铜牌放在桌上,推到了李药袖面前:“这是我今早接到的。” 李药袖好奇地拿起一块,薄薄的铜牌上雕着一朵纹路精细的仙女蒿,与那夜他们在温泉池篱笆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她正反两面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虞夫人发布的悬赏令。”沈檀微微一笑。 是的,在他勤勤恳恳地拉磨找狗、耕地打井之后,他终于有机会接到梨花镇中这位赫赫有名的虞夫人发布的悬赏令。当然这不仅仅面向他一人,而是面向所有能人异士,包括妖物。 内容是:帮虞夫人找到她丢失的爱宠——一只猫。 猫的模样如何,大小如何,都没有明说。 推堪司的人只道:今日午后申时一刻,虞夫人会在镇上的公事堂详尽地与接了赏令的诸位侠士详谈。 申时一刻尚早,李药袖没多在意,她更在意的是赏令内容;“一只猫?这梨花镇怎么总是丢一些猫猫狗狗?” “是的,”沈檀点着桌子意味深长道,“据我这几日观察发现,最近梨花镇上丢失的猫狗包括牲畜都十分频繁。但因为镇上人口太多,养的动物也不少,一时半会看不出端倪。” 只有他这样经常接赏令,帮忙寻找的人才能发觉异样,而这种赏令钱少事烦,基本上一放很久都没人接。 这也是沈檀颇受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们喜爱的缘故之一,不管多小多累多繁琐的功夫活他都毫无怨言,一应笑纳。 “……”李药袖习惯性地伸爪拍拍他的手,财大气粗地安慰道,“你这段时日辛苦了,咱们买点山珍海味好好补补哈。昨天我上街听说镇子上进了上好的河鲜,说有什么大鲶鱼和大扇贝,我明早就去看看!” 坐在街角舌灿莲花卖平凉湖特产的某个大扇贝突然狠狠打了个寒颤,差点摔了珍珠:“嘿呀~好像有人在背后说蚌蚌坏话!” 有人不满地问:“上次你卖的那一小瓶白雾呢,怎么没了?” 大扇贝忸怩道:“那个东西不卖啦~蚌蚌觉得太危险啦,会被坏人拿去做坏事哦~” 几十步外开的客栈内,沈檀盯着覆盖在手背上的温软掌心,一言不发。 李药袖像被火燎到似的骤然缩回手,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待会去公事堂,我随你一同去瞧瞧。同是女子,我与虞夫人说话也方便些……” “咚咚咚!”激烈的锣鼓声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梨花镇的温馨与宁静瞬间也被打破,街市上有人狂奔着嚎叫:“出事了!出事了!” 更新啦~今天不舒服早点回家写了,早点休息~ 沈檀(郑重):虽然很心动,但我不能随便冒犯我老婆!好男人一定要在洞房前守住自己的底线!(bushi) 小袖:“……”给机会都不会把握的呆头龙。 蚌蚌啊,迟啦,你卖的已经被人拿去做坏事啦! 第70章 文氏秘闻 根本不用费神寻找,李药袖与沈檀二人随着好奇围观的人群不多时便来到了事发地点。 这是梨花镇东南处较为偏僻的一个角落,四周乱糟糟的都是倒塌的断粮乱石和堆砌的杂物,有些地方隐约还能看见烧焦的枯黑痕迹,完全没有一丝有人居住的气息。 在场人数聚集得非常快,场面吵闹纷乱。 沈檀自然而然地向后牢牢牵起了李药袖的手。他视线始终向前,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本能的动作。 李药袖倒是愣了一下,抿了抿嘴角,一派镇定地悄悄反握住那只微凉宽大的手掌。 因着他们反应迅速,来得较早,两人没用多少力气就挤到了前排。 尚未看清眼前情景,李药袖已嗅到了浓烈的腐臭味,定睛一看,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极大的不适感。 那是一处掩埋得十分敷衍潦草的土坑,原先草草盖住的破草席被人撩开,露出底下堆积了犹如小山般的累累尸骨,一眼看不到底部。 李药袖忍着不适仔细辨认,发现坑中的基本都是些动物的尸骸,大大小小的,每一具内脏都被尽数掏空,剩下的骨肉也被撕扯啃噬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造孽啊,太造孽了。”围观的梨花镇百姓窃窃私语着,有些脆弱点已经冲出人群哇哇吐去了。 “咱镇子一直都很太平啊,到底是谁这么心狠手辣?!” “唉,我说我家猫子这两天怎么看不见了?搞不好也在这坑里,杀千刀的畜生啊。” “我看有点人性的都干不出这事。” “是的是的。” 一有人起了头,口风忽然就拐了个弯。现场来看热闹的妖物也有,与怒骂痛斥的普通百姓不同,它们多半都是抱着不看白不看的心态来的,没心没肺地伸头看热闹。 渐渐的,随着聚集向它们的目光越来越多,已经有意识到情形不对的机灵妖物悄悄地、一点点地蹭到了人群外。 还有一些被堵住后路的小妖一脸茫然又有些胆怯地看着目光不善的人群。 “不、不是我们杀的呀,”有只长耳朵兔子妖抱着个腌萝卜罐小碎步往后退,颤着声音道,“我又不吃肉……你、你们不一直夸我萝卜腌得好吃吗?” “不吃肉?”有人阴阳怪气道,“别说成精的兔子,没成精的兔子以前可也听说过吃人的。” 周围看向它们的眼神愈发怀疑与阴沉。 兔子妖抖得更厉害了,它只是一个特别会种萝卜和腌萝卜的兔子而已,连人话都是刚刚才学会不久。 和身边其他的小妖一样,妖法不会,力气也没有,若是流浪在外面没两天就会被大妖吃得骨头都不剩。 幸好它们家就在梨花镇旁边,被虞夫人允许在镇上居住做买卖。面对一刻前还和善地与它们说笑,现在突然发难的人群,它那豆子大小的胆子都快吓破了。 人群中忽然冒出一句:“今天是吃猫吃狗,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吃人?” 尚只是怀疑的人群忽然躁动了起来,看不见的杀意逐渐传染开:“早说了,不该收留这些妖物。妖就是妖,哪里会通人性!” “灾荒时人还吃人呢,欺负个小兔子算什么事?”清脆的女声忽然如一盆冷水泼进沸腾的人声中,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你们仔细瞧瞧,这些尸体虽然有啃噬的痕迹,但腹部伤口却平整光滑,一看就是利器切割所成。如果当真是妖物所为,何必要这么麻烦呢?” 人们闻言一愣,他们很多人都是刚刚匆匆赶来,一看这血肉模糊的尸骨坑就被恶心得不轻,哪里会仔细看去。 他们闻声看去,只见着个身着粉白小袄的姑娘俏生生地站在坑边,小脸半掩在毛绒绒的围脖中,露出的一双眼犹如养在一汪清泉中的黑珍珠,水灵灵,亮晶晶。 察觉到众人视线,她极淡的瞥来一眼,随后大喇喇地握着根长棍,轻轻拨开一只猎狗腹部伤口:“你们看嘛?”她容颜姣好,语态娇憨,好似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正在做多可怕的事。 众人:“……” 离她近的几个壮汉情不自禁地向后连退数步,好可怕一姑娘! “你,你这女娃是外地来的吧?”一人看出她面生,壮着胆子道,“你不了解我们梨花镇的情况,我们梨花镇是远近百里之内有名的和气地方!自从虞夫人当家后,从没有发生过如此可怕的事!”他说着狐疑地打量李药袖,“说起来,这怪事好像就是从你们来了后发生的……” 站在李药袖身侧的沈檀淡淡扫来一眼。 一股寒意自脚心刷地冲上了那人头顶,他动了动嘴唇什么话也不敢再说了。 李药袖小心翼翼将猎狗的伤口复原,丢下长棍,“温和”地向那人笑笑:“刚才我说什么来着,人果然会吃人的,是吧?若是我动手,倒也不会行事这么寒碜。” 她两眼弯弯带笑,声音又甜又脆,五指轻轻一捏,长棍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忽视掉四周复杂的眼神,李药袖接过沈檀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赶紧将手揣入毛兜中 兔子妖抱着萝卜罐和其他懵懵懂懂的小妖悄悄向李药袖身旁靠拢过去。 忽而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两方对峙的死寂:“让让!都让让!夫人来了!” 李药袖未见其人,先闻其名,再闻其香。 是的,随着簇拥的人群靠近,空气中浮来一股袅袅暗香,不是寻常女子的是脂粉香,而是甜腻浓郁的奇异花香。 花香随着冷风在群情激昂的人群中流动,很快人们绷紧的神情逐渐放松,有人松了口气笑了起来:“夫人来了啊,那肯定没事了。” “可不是嘛,唉,夫人一定会帮我们查出这作恶的王八蛋。” 李药袖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偏过头去悄声与沈檀道:“一直听说这虞夫人的大名,今天亲眼看见了,才切身感受到她的确是个厉害人物。” 能令这梨花镇上所有人真心实意俯首听命,别说是一个女子,连当世许多城池的郡守都难以做到。 沈檀微微颔首,在镇上做工的这段时日,他的感受比李药袖要更深切一些。不光是镇上的普通人,连一些妖物都对此人十分敬重,这便耐人寻味了。 “今儿好热闹,天寒地冻的,大家怎么都聚集在这里吹冷风呢?”女子温柔悦耳的声音随着一道袅袅走来的倩影落入所有人耳中。 立时便有人争先恐后地将发现尸骨坑一事详细地说与她听,并劝阻道:“这坑里的情景实在丑陋可怖,夫人可千万别看,会做噩梦的。” “哦?是吗?”女子笑吟吟地谢过他的好意,“如此说来我倒更要看一看了,看看这到底是谁敢在我们梨花镇行凶作恶?” 简单的两句对话,便令周围百姓,不论男女都露出了痴迷心醉的神情,各个喃喃道:“不愧是夫人啊,当真胆气十足,女中豪杰啊!” 李药袖正奇怪地打量他们,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被丫鬟仆役簇拥着走了过来,两人视线一交错。 虞夫人面上划过一丝极快的,不易察觉的僵硬。 鬓发上刻着仙女蒿的步摇微微一动,像是一种本能,她朝后轻退了一步。但立马她反应过来自己这小小的失态,抱着手炉又不动声色地站定了身姿,脉脉含情的双眸从她身上落在沈檀身上,细长如墨的眉毛轻轻一挑,笑吟吟道:“这二位瞧着面生,但这一位嘛……” 她微微狭长的眼眸略略多瞧了沈檀两眼:“这位想必就是近日在镇上颇负侠名的沈少侠了,听闻您也刚刚接了我的赏令,没想到这么巧,在这就遇上了。” 女子的眼尾像带了个小小的勾子,轻轻在沈檀面上勾过。不仅是沈檀,她瞧所有人皆是如此,总带着一种似有还无的妩媚诱惑,稍近一些的男女被她余光扫过,各个面红耳赤。 沈檀面色淡然,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彬彬有礼地朝着女子拱了拱手:“夫人抬举了,在下不过是个跑腿的赚点家用的闲人罢了。” “赚点家用……”虞夫人抚摸着手炉咬着这几个字,笑了一笑没再与他说话,而是径自走上前仔细地看了看坑中动物的尸骨,细眉轻拧,“怪道近来总有人家中丢失猫儿狗儿的,原来都被害了埋在此处。” 她说着纤手一扬,“和镇长说一声,宵禁继续,让城中守卫加派人手巡查,这人屡屡作案,一定留有线索。尽快找到人抓出来,否则后头还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生灵受害。” 她说这些话时仍是语调慵懒,不像传令倒像是与人调笑,尤其举手投足间幽香阵阵。 一个守卫顶着微红的脸接了她的命令,正要转身离去时脚步一顿,想起什么迟疑着与她道:“夫人,要不要派人去城外看看?毕竟那文家父子近来一直徘徊在城郊……” 虞夫人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守卫一个激灵,匆匆低头而去。 此景落入李药袖与沈檀眼中,李药袖心中哦豁一声,与沈檀交换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 “大家都散了吧,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吃风,回家可别忘了煮碗姜汤驱驱寒,”言罢她笑着拍拍手,“大家放心,咱们梨花镇绝容不下如此恶人猖狂作祟。” 周围的百姓顿时激动地附和叫好,纷纷热情洋溢地与她打过招呼后方三三两两散去,完全看不出一丝方才的群情激奋。 虞夫人一一与镇上百姓打过招呼,没有丝毫不耐,她微笑着目送众人离去,这才转身面向李药袖与沈檀:“虽说今日出了这样令人惋惜与不快的事,但是还请沈少侠准时往公事堂赴约,” 青葱玉指轻抚着袖口绸缎似的软毛,目露哀愁,“毕竟那是对我十分重要的爱宠,若是姑娘愿意的话,”她向着李药袖莞尔一笑,“也可一同前往。” 李药袖眨眨眼,灿烂一笑:“好哦!” 虞夫人看着她的笑容愣了愣,拢了拢鸦翅般的云鬓,轻声唏嘘;“年轻真好啊~我也曾……年轻过呢。” 她温柔地响着两人笑了一笑,在仆从的簇拥下袅袅离去,留下一袭香风。 “好浓的花香啊,”李药袖喃喃地说,“仙女蒿有这么香吗?” 沈檀对女子的脂粉不说一知半解,可谓完全不通,他敛眸思索片刻后道:“我曾见过一种花,花朵艳丽,香气异常扑鼻浓稠。” 李药袖不解地朝他眨眨眼。 沈檀淡淡道:“艳丽的花瓣是为了吸引猎物靠近,浓郁的香气是为了遮掩吞噬猎物后的血腥。” 李药袖:“……” 现在花花草草都这么凶残了吗? 她看了一眼曝露在冰天雪地里的尸骨堆,叹息一声:“算了不说了,等待会去了公事堂后再看看吧。先把这些小可怜们给埋了,希望早点投胎往生吧。” “那、那个,刚才谢谢姐姐。”李药袖脚边忽然冒出细细的声音。 她低头,刚才的小兔子妖居然还没走,它抱着大大的萝卜罐子腼腆地向前递了递:“送给姐姐,我自己腌的,很好吃的!” 李药袖看着软软白白的小兔子妖,心中一动,拢起裙子蹲下来,从她的小兜里摸了半天摸出块小小的晶莹石头,递过去:“姐姐不白拿你的,和你买。” 小兔子刚甩着耳朵拒绝,李药袖托着灵石循循善诱道:“姐姐不止买你的萝卜,还要和你打探一些事情,可以吗?” 兔子妖看着那块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灵气的石头咽了咽口水,最终轻轻点头;“好……” 待沈檀与李药袖将坑中的尸骨好好埋葬后,二人带着兔子妖找了处避风的茶肆,要了两碟点心和一壶清茶在角落坐下。 安宁已久的小镇突然冒出这么一件骇人听闻的事,茶肆中只有寥寥几人,老板将茶水送上后打着呵欠到炉子后面打盹去了。 沈檀倒了三盏茶,李药袖拿起一个茶碟送给了个头小小的兔子妖。 兔子妖礼貌地道了声谢,抱着茶盏小心地吹了吹,喝了一口后惬意地眯起了眼,又喝了一口才放下茶盏问李药袖:“姐姐想问什么?” 李药袖捧着热茶吹了吹,笑眯眯道:“小兔子你在镇上卖萝卜很久了吧?” 兔子妖点点头:“是好久啦~麦子巷的小阿蛮从小就爱吃我的萝卜干,可去年她都老死了……”它说着沮丧了起来,“凡人活得太短了,太容易死了,所以我不爱和他们交朋友。” 李药袖贴心地等它缓和了情绪才又问道:“那你知道今天那人说的文家父子是谁吗?” 兔子妖愣了愣,费劲地想了半天,哦了一声:“我晓得的,不过这镇子上的人都不爱提起他,说他晦气。” 李药袖与沈檀都留意到它口中说的是“他”而非“他们”,李药袖看了沈檀一眼,用心声与他叨叨:我早说了吧,那老头看着不像好人。 沈檀屈指点了桌子,以示同意。 那厢兔子妖已经慢慢地自己说了起来:“我只知道那个疯子叫文若,但是从没见过,他好像在我来之前在镇子上住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虞夫人,被赶出了镇子,听说他变成了吃人的妖物,那时候经常来镇子上害人,所以镇子上的人都又讨厌又怕他……”说着兔子妖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所以妖也有好有坏嘛,我就是好妖呀~” 它一本正经叹气的样子实在可爱,李药袖没忍住摸了摸它的头,又递了块糕点给它。 兔子妖很有礼貌地道谢了,咬了一口糕点忽然耳朵一竖:“对啦!我想起来啦!今天那个坑就在原来的文家那里!” “文家?”沈檀忽然出声问道,“那里不是一处废墟吗?” 兔子妖明显有些怕他,怯生生地看看他又看看李药袖,不敢说话。 李药袖在心中嘲笑他:哦豁,你也有今天。 中老年挚友沈檀:“……” 李药袖摸摸小兔子的头鼓励道:“你别管他,继续说。” 兔子妖被摸得很舒服,不由地蹭了蹭她后才鼓起勇气对沈檀说:“那里以前就是文家,我卖萝卜的时候听人说过,说是当年文家人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妖物,互相残杀最后只剩下那个文若的男人,他因此也疯了,一把火烧了自己家,还连累周围的邻居。” 沈檀福至心灵,抓住关键一点问道:“所以他是在被赶出镇子后变成的妖物?” 兔子妖使劲想了想,犹犹豫豫道:“好像是吧……” 至于再多的也没了,因为兔子妖天生胆小的缘故,不爱和镇上人打交道,知道的也不多。 李药袖并未强求,在与它分享完了两碟点心,等风袖小了一些后便与它告别。 兔子妖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一小块灵石,它舔舔三瓣嘴:“姐姐要是喜欢我的萝卜,再找我买哦!我就在麦子巷口的老槐树下面摆摊~” 李药袖弯下腰,眉眼弯弯与它轻声道:“收好它哦,别让其他人或者妖看见。” 兔子妖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头,又怯懦懦地朝沈檀鞠了一躬,随后飞快地蹦进了风雪里消失不见了。 沈檀看着消失的那点灰白开口道:“看来我们有必要再去一趟城外,找到那对父子好好问一问。” “其实我有点奇怪,”李药袖拢着毛绒绒袖兜回首看沈檀,蹙起眉头,“我总觉得你有点过于在意那对文氏父子,你之前说在梨花镇有故人,是他们吗?” 沈檀一时语塞,不得不承认,虽然李药袖她从小就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但很多时候直觉敏锐精准得可怕,譬如此时。 李药袖见他不语,慢慢眯起了眼,凑近过去:“你不会又在编故事想糊弄我吧?” 这就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坏处了,就如同他了解李药袖,同样的她也很了解他,尤其他还有没洗干净的前科在。 沈檀一指轻轻按住她小巧挺翘的鼻尖,细腻的触感令他忍不住用指腹揉了揉。 感觉不错,再揉揉。 “……”李药袖目露凶光。 沈檀立刻老老实实地收回手:“那时候你还小,故而不知。百年前,哀帝曾立嫡长子为太子,然而太子英年早逝。在此之前,有一文姓少年,年纪轻轻高中三元,成为本朝年纪最小的状元郎,因此被哀帝钦点为太子少傅。虽然是太子少傅,但因学识了得,为人又亲和友善,与宫中其他皇子相处都很融洽。” 他顿了顿,看着密密麻麻雪花深处,他们方才来时的方向:“我依稀记得,他老家好像就是梨花镇。” “嗨呀嗨呀~你好慢哦~”荒僻的残垣断墙间,一方烧焦的窄小屋檐下燃烧着小小的火堆,一个圆润的银白身影正努力地,小心地往火堆里添柴,生怕烧到自己柔嫩的软足,同时头也不抬地向来人埋怨道,“不是为了等你,蚌蚌都快冻睡着啦~” 兔子妖使劲抖了抖身上的碎雪,怯生生地攥着小口袋道:“他们问了好多,所以迟了。” 大扇贝掀开一条缝:“都说啦?” 兔子妖老实地点点头,它踟蹰着壮着胆儿开口:“姐姐是好人,为什么要让他们去找那个疯子?很危险的……” “蚌蚌我当然知道他们是好妖……好人啦!”大扇贝打着呵欠,“放心吧,他们没事哒~蚌蚌我呢,也就赚个传话钱。” 兔子妖哦了一声,它再三挣扎,最终还是忍痛将李药袖给它的灵石交上去:“这是姐姐给我的。” 大扇贝看了一眼,不感兴趣地扇扇壳子:“拿走拿走,这些东西蚌蚌多的是!”哼!它可是平凉湖出来的,有见识的大蚌!唉,还是地上的钱难赚呀~ 兔子妖这才赶紧收好灵石,它踩了踩雪还是忍不住问道:“是谁要传话给姐姐他们啊?” 大扇贝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像是经历了剧烈地挣扎后,咳了一声不耐烦道:“就是辣个,女人啦!” 更新啦~老规矩,周末两章合一!我是不是很努力,骄傲.JPG!梨花镇严格意义上不算独立小单元故事,它已经进入主线啦~ 这章的沈檀:每天都觉得老婆好可爱,想摸。 小袖:……就知道你是个虚伪的正人君子!上章亲你还害羞,后悔了叭! 第71章 夜寻旧人 申时一刻,梨花镇,公事堂。 出乎李药袖意料,小小的公事堂内居然熙熙攘攘,汇聚了形形色色许多人。有些人还颇为眼熟,李药袖多看两眼便认出那是昨天还在街市上卖鱼的小哥,他腰间别了把杀鱼刀,正和隔壁卖汤面的婶子说着下雪天生意不好做云云。 再往右看,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正坐在小马扎上纳鞋底,偶尔拿针挠挠头皮,缓慢地回答旁边人地询问;“啊?” 沈檀对此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甚至还异常熟稔地笑着与左右人打招呼,十分完美地融入了当地人之中。 李药袖:“……” 她实在按捺不住,用心声悄悄问沈檀:这些人难道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沈檀默然少顷才回道;不,他们都是普通人…… 李药袖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沈檀回了她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他们都是来看虞夫人的。 好家伙,李药袖只能说好家伙! “看来人差不多也到齐了。” 依旧是人未至,笑声先至,伴随而来的还有那馥郁的花香。 方才还宛如菜市场般的公事堂霎时鸦雀无声,虞夫人在仆从的簇拥下在上首的黄花梨椅中安然落座,目光温煦地逐一在众人身上掠过,落到了沈檀与李药袖时略略停顿了一瞬,随后微笑示意。 于是,各方艳羡嫉恨的眼神纷纷投向了他两人。 “真好啊,居然能被夫人另眼相看。” “是啊是啊,不过是两个初来乍到的外地人。” 李药袖:“……” 直到现在她终于确定,这些人对虞夫人的狂热崇拜明显透着一股异样的古怪。 虞夫人恍若未听见底下的窃窃私语,抱着手炉轻声叹了口气:“今日兴师动众,劳烦大家来这一趟,实在抱歉。” 她抿了抿红唇,垂首抚摸手炉,轻言软语道,“想来大家看了赏令应该也知道了,妾身丢失一只心爱的狸奴,自此日夜难眠。找了许久实在遍寻不到,才请动大家帮忙。” 她玉容哀愁,令除了沈檀与李药袖外的所有人纷纷怜惜不已,忙不迭道:“夫人莫慌,您详细说说那狸奴的模样,我等便是将镇子翻过来也替你找到!” 虞夫人抬起水雾蒙蒙的美眸,露出一剎的茫然,喃喃道:“它的样子?它……是个十分俊俏的猫儿,”她仿佛陷入某种回忆,自言自语道,“从小它与别的猫不同,聪颖非常,眼儿乌黑发亮,我第一眼看到它就十分欢喜。它也与我很是投缘,愿随我回家。” 李药袖听得一头雾水,眼前的这个虞夫人似乎与不久前见到的那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很不一样,多愁善感且很是脆弱。 最重要的是,她说了长长这一段话,完全没有说清楚丢的那只猫的外貌特征,这让人如何去找。 果不其然,等她说完后有人挠着后脑勺,不解地问:“夫人,那这猫儿到底长啥样啊?这好看的猫儿也不少哇。” 虞夫人温柔地笑了起来,浓郁到熏人的香气充盈着不大的空间;“它呀,乌发如墨,白毛胜雪,你们一眼就能认出它。” 这要是能认出来就见鬼了,李药袖麻木地心道,形容得那么如诗如画,可这不就是最常见最神经质的奶牛猫吗! 虞夫人看上去十分繁忙,仅仅逗留片刻便被镇长请走了,说是要商讨在镇上建立拍卖行的事宜。 众人在她留下的暗香中陶醉了一会,这才意犹未尽地两两散开。出了门被裹着冰雪的冷风一吹,男女老少们纷纷清醒过来,苦恼地挠头道:“刚才夫人说得啥?那猫子长啥样?” 沈檀撑伞罩在李药袖头顶,两人慢慢在人群后走着,他颇有深意地笑了笑:“见识到了吧。” 李药袖拢进自己的小毛袖,叹为观止地点头:“果然非同凡响,”在确定无人听见他们对话后,她动了动鼻尖嗅了嗅残留的一丝香味,“这虞夫人,是花妖吗?” 虽然如此问,但她心中很不确定,因为虞夫人的种种行为举止完全与常人无异,精神状态甚至比她还稳定…… “仙女蒿有致幻和成瘾的作用,但虞夫人的确是人,”沈檀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仔细观察过虞夫人的一举一动,“至少目前是人,她应该有别的手段来控制这镇子上的人。” 李药袖点了点头,又问道:“我们何时去城外找文氏父子?”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沈檀目光幽邃,不知在想些什么,“说不定今夜我们还能恰好找到虞夫人所丢失的心爱狸奴。” 李药袖小脸震惊:“半夜去抓奶牛猫?” “……”沈檀没回答她,而是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包滚热的烤红薯,“吃吗?” 李药袖冷漠地瞅了他一眼,又在打马虎眼是吧,她被冻得微红的鼻翼微微动了动:“吃吃吃!” …… 是夜,三更天,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几乎将小小的梨花镇掩埋在茫茫素白之下。 万籁俱静,唯有巡逻守卫踩过雪地的嘎吱声。 沈檀与李药袖两人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巡城的守卫,翻越城墙直奔当时遇到了文氏父子的地方。 李药袖被沈檀裹得像个毛球,步伐却十分灵敏,在雪地上一点而过,不留痕迹。 沈檀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 专注蹦跶的李药袖身形一顿,狐疑看去:“你看嘛?” 沈檀清风明月,一派坦荡:“看你可爱。” 圆圆滚滚,蹦蹦跳跳。 李药袖双颊泛红,耳根烫得她心慌,她努力维持镇定,淡然一挥手:“这不用你说。” 她暗自捏紧拳头,坏了,沈檀这厮变坏了,会说甜言蜜语了!不行,她也得进修一下,否则岂不是被他轻易拿捏住了?! 两人各怀心思之时,茫茫雪地深处忽而传出一声凄厉尖锐的哭嚎,犹如鬼魅尖啸,吓得李药袖脚下一滑,沈檀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她。 沈檀皱眉稍一辨认,断定道:“是文若。” 他伸手揽过李药袖腰身,身形一闪,如一卷流风,眨眼已飘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李药袖脚跟落地之时,入目先是洒落满地的鲜血,大捧热血在白雪地上尤为刺目。 一双快睁裂眼眶的浑浊双眼正无神地看着她,脖子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仍涓涓向外涌出鲜血。 再抬眼,沈檀已松开她的腰闪身上前,一剑挑开抓向疯男人的那只手。 那人身手亦是不凡,在剑刃落下时仓促避开锋芒,但仍难免被划开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捂住伤口,厉声喝问:“什么人?!” 话音未落,他的其余同伴已齐齐围攻向沈檀。 受伤的人眼眸冰冷,余光瞥见一旁突然出现,似是被吓傻了的少女。满腔怒意顿时有了宣泄口,欺身上前狠狠掐向她的脖子,冷笑道:“虽然不知阁下贸然出手,搅乱我们好事的缘由,但我劝你束手就擒,否则你这可人的小娘子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像个破布口袋一样横飞出去,猛地撞在小院中堆积的瓶瓶罐罐上。小山般的瓶子罐子迎头倒塌下来,黏腻的黑水掺着不可名状的块状物流泻一地。 那人两眼向上翻了翻,也不知是被打晕的,还是被熏晕的,直接头一歪生死不知了。 一直抱头惨叫的疯子惊恐地看了一眼慢条斯理整理裙摆的李药袖,默默闭上了嘴。 李药袖尚未抚平裙上褶皱,闻到恶臭味,胃部剧烈地搅动了一下,她想也没想,只手拎起地上呆呆的疯男人,一跃到了院外。 她落地时,沈檀已干净利落地将人逐一收拾了。他收剑入腰,不仅没有避开那些流淌的黑水,反倒半蹲下来仔细观察片刻,剑眉紧拧。 他又翻看了一下地上的尸体,捡起一人手中的短刀,拇指抚过刀柄,走到李药袖面前递给她看;“你看。” 李药袖莫名接过那柄短刀,在看见刀柄上时的烙印时一怔,不确定地看向沈檀:“这好像是宫中禁卫的标识?” 只不过流传百年,样式多少有些变化,但基础形状她还是一眼看出来了,毕竟当年她也是经常进出皇宫的人。 据她所知,新京离梨花镇有千里之遥,皇宫禁卫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要杀这奇怪的父子两人? 沈檀回首看了一眼死去的老者,又看了一眼抱着头缩成一团的文若;“想杀的话,刚刚他应该已经死了,我倒觉得他们更想要的是活口。” 此地恶臭难闻,实在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两人带着痴痴傻傻的男人寻了个上风口,避开那股臭味。 兴许是受惊过度,那个叫文若的男人一声不吭地跟着他两蹒跚行走。 李药袖如释重负地深吸一口气,半死不活道:“那些罐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熏得我人都快蔫了。” 听到罐子二字,痴傻的男人重重地打了个寒颤,一头乱发埋得更低了。 沈檀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我若没猜错的话,是蛊。只不过与寻常拿毒虫炼蛊不同,那罐子中的东西应该是用来喂养人蛊的。” 李药袖随着他的视线,看向抱膝坐在雪地中的男子,一个荒唐的想法伴着凉意冒了出来,她结结巴巴道;“不,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沈檀无声地点了点头 李药袖心中五味成杂,她想起兔子妖口中所说的文家往事,又看着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男子,她想了想从袖兜里摸出个尚有余温的烤红薯,递过去:“吃吗?” 烤红薯刷地一下被抓了过去,甚至连油纸都没撕便被他塞进了嘴里狼吞虎咽起来,两行浑浊的泪水忽地从他眼中落下。他一边大口咀嚼,一边哽咽着含糊不清地重复着一句话。 李药袖拢着裙子蹲在他面前听了数遍,才听清,喃喃道:“长信春日宴,侯君十二载……” 男子倏地抬起头,遮掩在发须间的双眸亮得骇人,像野兽般死死盯着李药袖,忽然开口:“我,认识你。” 李药袖一愣,一阵腐烂的臭味迎面扑来,她腰上一紧,顷刻间被沈檀勾至数步外。 男子重重扑在雪地里,他狼狈地爬起来,抓着两把雪,疯疯癫癫地又扑向李药袖;“我认识你!我认识你!” 他撕心裂肺地叫道;“你去告诉殿下!去告诉他!文若从未,从未背叛他!” 沈檀当机立断立刻并手为刀,狠狠敲晕了突然发疯的男人。 李药袖脸上空白一瞬,沈檀与她说过的一些话依稀浮现,她看向沈檀:“他若曾是太子少傅,那他口中的殿下……” 沈檀探了探对方鼻息,确定自己没有下手太重。 他半蹲在晕厥的男子身旁,目光沉凝,语气淡淡:“他口中的殿下应该是我的长兄,因病早逝的太子——沈祈。” 相处久了,李药袖第一时间察觉到他语气不对,稍作品味,忽而想起一桩快被她淡忘的旧事。她一开始的婚约对象并非三皇子沈蠡,而是先皇后的嫡子,也就是这个沈祈…… 不品不知道,一品,酸气冲天。 不过说起来,她支手托腮看着沈檀将晕过去的文少傅抗在肩头,她后来的婚事的确是沈蠡捡了个漏哈。 沈檀仿佛听到她心中所想,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李药袖:“……” 没道理的,真的,哪有人会和百多年前就不在的人吃醋啊?! 好在身处荒郊野岭,没有给沈檀借机发挥变龙的机会,他默默地扛着人,默默地牵起李药袖的手,默默地带着她往回走。 虽然一言未发,但将满腹委屈发挥得淋漓尽致,就差当场和李药袖明说:回去我要变龙,你要给我蹭蹭,说不定还要再加一个亲亲。 对,最多也就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亲,李药袖复杂地看着沈檀挺拔如松的背影,活了上百年这小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茫茫雪地中,离他们越来越远的小院里忽然发出声咯咯的古怪声音。 原本已经逐渐冻成冰雕的老人笔直地一寸寸从地上坐起,发白的眼珠子疯狂地在眼眶里转动。 “原来你在这里啊。” 更新啦~这两天特殊时期,实在有点累了,今天就不更六千了哈~浅更个四千!为了补偿大家,这章发个红包吧~有宝问辣个女人是谁,辣个女人就是虞夫人呀!我们蚌蚌非常会做生意,以后是会成为首富的大蚌! 过了很久以后,躺平的小袖:真好啊,我的朋友都是大佬,我不用努力了呢。 第72章 温柔雪夜 回时四更未到,大雪覆盖下的梨花镇寂静无声,正是陷入深眠的好时候。 李药袖贴近城墙侧耳聆听片刻,招招手示意沈檀赶紧将人扛过城墙。 不料就在沈檀向前跨出一步时,变故突发! 原本挂在他肩头人事不知的男子不知从何而来一股巨力挣脱束缚,滚落到地上。他捂住脸不停地翻滚低吼着,暴露在外的皮肤仿佛被看不见的火焰烧灼,迅速延伸开大片焦黑。 几乎在同时,沈檀手疾眼快猛地将他拖离城墙边缘。 同出现时一样突兀,烧焦的糊味须臾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男子身上烧焦的痕迹也如潮水般褪去,恢复了本来的肤色。 他像一条干渴濒死的鱼匍匐在地上,时不时抽搐一下,但未再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李药袖一瞬停止跳动的心脏换换复苏,她心有余悸地按了按胸口,看看地上的男子又看看梨花镇高大平整的城墙:“他,不能进这个镇子?” 沈檀单膝跪地,并指轻点在他颈侧,一缕银光没入。 男子痉挛的身躯逐渐舒缓放松,双目无神地盯着城墙的方向。 沈檀轻舒一口气,缓缓收回手,定定地盯着地上木讷不动的男子,声音低沉:“我不能完全确定,看他的情形我猜测是中了某种诅咒。诅咒未解之前,连镇子边缘都不能接近。” 李药袖抱膝蹲到他身边:“所以说镇子上那些猫猫狗狗都不是他杀的。” 沈檀点头,看着皑皑白雪地头疼道:“看来我们得给他重新找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这冰天雪地的……” 他话没说完,一直呆愣的男子突然像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腾地从地上跳起,眼睛瞪得老大,一直盯着面前的那堵城墙。 李药袖被他的怪异行径弄得摸不着头脑,试着问了句:“文、文少傅,怎么了?” 男子没有理她,而是慢慢抬起手想要触碰城墙,刺啦,五指被烧得黢黑冒烟。 他呆呆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头,又看了一眼城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古怪叫声,冷不防转身一头扎进大雪当中,几乎一眨眼便消失不见了。 李药袖:“……” 沈檀想也没想,从皮兜里提出呼呼大睡的小黑蛇,和抖面条似的抖了抖它。 小黑蛇晕乎乎地睁开眼:“干嘛啊,小蛇?我睡得正香呢。” “待会再睡,给我追一个人去。”沈檀冷酷无情地将它抛入雪地。 小黑蛇懒洋洋地打了个滚,哀怨地看了一沈檀,优哉游哉地追向了男子消失的方向。 “走,我们进镇子去看看。”沈檀看了一眼灰黑的城墙微微一挑眉。 等两人悄无声息地翻进过城墙,满地狼藉的废墟中空无一人,李药袖动动鼻尖,一个激灵:“是仙女蒿的香味,方才虞夫人来过这里?” 片刻后沈檀在厚厚雪地上找到了一行浅淡的脚印证实了李药袖的怀疑。 他站在脚印所在的地方,安静地面朝城墙,那个方向正是方才文若正对着的地方。 隔着厚厚一堵城墙,虞夫人与疯疯癫癫的男人就那么在飘扬大雪中沉默地对视,谁也没有向前跨出那一步,或许是谁也无法跨出那一步。 …… 奔波了一夜,即便李药袖十分想弄清楚虞夫人与曾经的太子少傅之间的恩怨纠葛,但也明白此时不是找上门的好时候。 她打了个大大的张口,脸埋进毛绒绒的围脖里嘟囔:“好饿了,晚饭都没吃呢。” 留着填肚子的红薯还给了文少傅。 沈檀默默地又摸出一包桂花酥给她。 “……”李药袖看他依旧别扭的样子,鼓起塞慢腾腾地接过纸包,又小声叨叨,“还好困哦~” 沈檀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要背吗?” “要的要的!”李药袖答得飞快,这么久被沈檀揣怀里揣习惯了,多走几步路都嫌累得慌。 沈檀:“……”就知道在这等着他。 漫天大雪中,沈檀任劳任怨地背起啃糕点的李药袖,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巡逻的守卫不知躲到哪里偷懒打盹了,长长的街上只有他两人相依在一起的身影,偶尔惊动躲在檐下的眠鸟探头看了一眼,又无趣地缩回了脑袋。 这种感觉很奇妙,让李药袖想起很久远的某个雪夜里,有人也这么沉默地背着她走在漫长的宫道上。 她其实没有那么娇气,好几次说要下来自己走。 那人一直没松手,头也不回地笑着说:“小袖的新靴子那么好看,打湿了怎么办?” 打湿了就再换一双啊,李药袖不解地想,可鬼使神差地她没有说出口,而是“噢”了一声乖乖扒在他肩头,从兜里摸出块素心糖塞进了嘴里。 好甜哦! 就像现在一样,她伏在这稍显单薄的肩膀上吧唧吧唧啃着点心,雪花落在糕点上又冰又凉,可吃进嘴里却是香甜又温暖。 “啊,张嘴。” 一块桂花酥从后面伸到了沈檀嘴边,他看着那块小小的糕点愣了一下,想回头,却被对方凶巴巴道:“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沈檀老实地张嘴叼住了对他而言有点过于甜腻的糕点。 也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李药袖只觉指尖似被轻轻抿了一下,温热而潮湿。 她像只受惊的小猫,嗖地缩回了手,从脖子到脸颊迅速染上了滚烫的红晕。她心跳如故,话都说不全:“你你、你干嘛啊?!” 响应她的是沈檀轻轻一声笑,罕见地带了一些少年人独有的得意轻狂。 李药袖憋屈又羞恼地伸脚轻轻踢了一下这条胆大妄为的厚脸皮龙,想骂他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气咻咻地重重往他肩上一趴,桂花酥也没心思吃了。 好怪,明明白天看起来并不长的一段路,今夜走起来分外漫长,好似走不到尽头一般。 她歪着脑袋瘫在沈檀肩上一会,忽然开口唤道:“沈檀。” 沈檀带笑的声音很温柔:“嗯?” 李药袖忽然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侧,小声道:“告诉你哦,我从来没见过那个叫沈祈的太子,也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沈檀想回头,却被李药袖牢牢钳住下巴不得动弹:“……” 李药袖依旧贴在他耳边小小声道:“我第一次见到我的未婚夫……不,应该是前任未婚夫!” 沈檀额角抖抖。 李药袖声音轻轻甜甜的,像浇在酥点上的蜜糖,从耳中流进了沈檀心中:“我见到他,是在他娘宫里,那时候我好像只有六岁。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爹我爹娘。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好喜欢他……”、 沈檀脚步蓦地一顿。 李药袖嘿嘿一笑,靴尖得意地翘起:“因为他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哥哥!” 沈檀:“……” 李药袖在他耳边不怀好意道:“你虽然眉眼处与他有几分相似,但终究逊色几分。” “……”沈檀一颗心七上八下,他似笑非笑地侧过脸看她一眼,“没关系,看久了都一样。我不介意给他当替身。” 李药袖:“……” 背对着她的沈檀无声地弯起嘴角,将恼羞成怒捏他脸的少女向上又托了托。 ……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裹着一身疲倦,倒头就睡的李药袖又陷入了冗长的梦境中。 梦中,她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下的雪地中,仰头看着从宫墙内斜伸而出的一枝梅花,几次踮脚都没有勾着。 她苦恼地撅起了嘴,也不知道一直跟在身旁的花红柳绿去了哪里。 “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引得她抬起了头,盛满艳红梅花的树枝被递到了她眼下。 手执梨花的少年温文尔雅地向她一笑:“给,袖儿妹妹。” 李药袖呆呆地看着那枝红梅,没有立刻去拿,而是垂头思索半晌,惊奇地看向他:“又是你?” 少年身着五爪蟠龙服,十三四岁的年纪已隐约看得出器宇轩昂的不凡之姿,他故作个苦恼地叹息一声:“这才多久,袖儿妹妹就快将我忘记了,真令人伤心啊。” 他将红梅向前又递了递,微笑道:“难道是我看错了,袖儿妹妹不想要吗?” 李药袖捏着指头,看了觊觎已久的红梅好几眼,最终按捺不住心痒慢吞吞地接过来,腼腆地朝他笑了笑,露出两粒小小虎牙:“谢谢你哦。” 她“唔”了一声:“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呀?” 少年微微一愣神,他目光触及到那束红梅,笑了一笑道;“我随母姓申,单名一个袂字。” “哦,申公子。”李药袖很有礼貌地朝拱拱手,“多公子。” 少年看着她不伦不类的行礼蓦地笑出了声,伸手想要摸摸她的丸子头:“袖儿不必如此客气,唤我一声袂哥哥就好……” 李药袖敏捷地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振振有词道:“不能摸头哦!我娘说总摸头小袖会长不高的!” 少年看着落空的手,慢慢垂眸,安静片刻后又笑着抬起眼,柔声道:“雪地路滑,要不我背袖儿回去吧。” 李药袖伸头看了一眼尚未清扫的雪道,为难地皱起小小的眉毛:“可是,可是我答应花红等在这里耶。” 少年诧异道:“什么花红柳绿,”他微微一笑,“袖儿你不是常住在我娘宫中,等着及笄……” “死人啦!死人啦!”震天的喊声窜入梦境中,猝不及防打断了少年的话。 李药袖愕然抬头,周围的宫墙梨花和雪道都如破碎的琉璃化成无数碎片,少年温雅的面容也支离破碎,只剩下尤自不甘的一声叹息:“袖儿。” 她头痛欲裂地扶着额头坐起来,只听窗外已是沸反盈天,有人惊恐地叫喊着:“快去请夫人!麦子巷的王阿婆被人开膛破肚杀了!!!” “小袖,小袖?”有人咚咚敲着她的房门。 李药袖揉着额头,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进来。” 沈檀立时推门而入,神态凝重道:“小袖,看来我们迟了一步……” 他的声音蓦地顿住,目光落在李药袖手上。 李药袖察觉到他的异样,循着他的视线茫然低头。 一束盛开得潋滟的红梅正静静地握在她掌心。 更新啦~啊啊啊啊啊青梅竹马的恋爱写起来好甜啊!!甜到我自己了,打滚~果然我还是适合写这种比较细腻温柔的情感,下本就写感情流!就写感情流!!大家看文开心! 第73章 平凉旧客 客栈外沸腾的人声如潮水般倾泄向事发地,客栈内的上房里安静得可怕。 沈檀举起那枝鲜艳欲滴的红梅在眼前转了半圈,落红悠悠飘下,在落进李药袖掌心剎那消失不见了。 李药袖咻地一缩手,紧张地抓紧自己的小被子。 指腹摩挲着曲折的枝干,沈檀屈指一弹,须臾前还栩栩如生的梅花顿时化为一缕黑烟袅袅散去。 正努力在沈檀面前装作不存在的喜丧娃娃同时惊奇地“咦”了一声。 沈檀瞥了它们一眼,看着那缕黑气,瞳眸划过一缕暗光:“小袖,你有没有觉得这气息和你外公的魔气有些相似?” 李药袖瞳孔微微放大,差点脱口而出:不可能! 可话到嘴边竟喃喃说不出口,刚才还依稀留在脑海中的画面如水般在指尖流散,梦中所有场景都蒙上了层厚重的白雾,只能影影绰绰窥见一个模糊轮廓。 沈檀将她脸上几经变化,最终有一点点心虚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垂下眼帘轻声问:“难道小袖昨夜还有别的奇遇?” 李药袖神色凝重地回忆一番,严谨中又带着一丝惊疑不定:“我昨儿回来后就睡了,也不知道这红梅从何而来,难道我有梦游的习惯?” 沈檀:“……” 梦游是不可能梦游的,且不说相识这么久就没见过她有这毛病;退一万步说,即便她当真睡着了梦游,一直留意隔壁的他当时也会发现异常动静。 而对方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进入小袖的房中留下这枝梅花,沈檀的视线落在李药袖的枕头上,心中已隐隐有了计较。 他理了理李药袖贴在脸颊上的凌乱发丝:“此事颇有些古怪,今天入夜我守着你睡,到时我再看看有无异样。” 李药袖自然没有异议。 待她收拾妥当,与沈檀姗姗来迟地到了麦子巷,整条小巷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各种纷杂的气氛掺和在一起,却难以掩盖浮动在人群中新鲜浓稠的血气。 令李药袖惊讶的是,她没有嗅到那股熟悉甜腻的花香,这也就是说本该出现主持大局的虞夫人竟未到场。 直到官差将王阿婆的尸身收敛干净,清扫完现场离开,那位雍容华贵却又总是眉眼暗含一抹哀愁的美丽夫人仍未现身。 太不寻常了,这可是出了人命的大事。 在官差抬着黑色薄棺路过他二人时,沈檀装似无意地并指在棺材一侧一掠而过,待他们走远,他收回视线与李药袖低声道:“棺材里的尸体,与那日坑中的猫狗一样,都缺失了整副内脏。” 李药袖一惊,抬手拢在嘴边轻声道:“这才隔了多久,怎么突然就开始杀人了?” “它的食欲在逐渐膨胀,牲畜已经无法满足它了。”沈檀淡淡道,“如无意外,这两天内它还会再出来觅食。” 李药袖看着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的梨花镇百姓。他们和江阳城中的人何其相似,被梨花镇长久的太平安宁蒙蔽了双眼,忘记了如今身处在怎样一个残酷的世界中。但是他们又与江阳城中人有所不同,江阳城是循环往复的诅咒之地,而对梨花镇上人来说,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没有任何重来的机会。 两人悄悄地从后方离开,脱离了拥挤的人群,李药袖将胸口压抑的一口气重重吐出,她问沈檀:“我们现在要不要去找虞夫人?” 沈檀回头看了一眼逐渐人影稀疏的麦子巷,仿佛依稀能看见一日前还坐在树下笑着与他打招呼的年迈老人。他收回视线,敛眸微微沉吟:“等一等。” 李药袖脑门冒出个大大的问号:“等啥?” 沈檀给了她一个轻轻的脑瓜崩:“等入夜。” 只有入夜,那杀人的妖物才会出没。 李药袖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一把捂住脑门,咬牙切齿道:“都说了几百遍了!不要崩我脑瓜!会不聪明哒!” 看着她因恼怒分外明亮的双眸和微红的脸颊,沈檀按捺住仍有些发痒的手,咳了一声立刻转移话题道:“小袖你上次不是说要给我买河鲜补一补吗?那个摊子在哪里,时辰尚早,不如去瞧瞧?” 李药袖果真被他转移走了注意力,忿忿道:“我看要补的是我,多被你崩两下,我脑子都不够用了。” 沈檀看她气得脸颊红扑扑的,唇角轻翘,故作低声下气道:“那我给小袖大人揉揉?” 李药袖斜睨他一眼,冷笑一声:“想得美。” 沈檀:“……” …… 因为镇上出了命案,向来繁华到拥挤的街市今日略显清冷,许多倒腾货物的游商行色匆匆地带着家当排队出镇,有些本地人看天色不好干脆直接收了摊子关了铺子,躲回了家里。 与每次认真逛街的李药袖不同,沈檀逛得十分随意,停停走走,偶尔驻足多半是看某样玩意儿新鲜有趣,问李药袖要不要。 李药袖感动且心虚地婉拒了:“你挣点铜板也不容易,还是攒起来,等以后换个大银锭吧。” 曾坐拥整个不见渊宝库的平凉龙神:“……” 实则是因为李药袖每日趁着沈檀出去做工的功夫,早将这几条长长短短的街市逛了个八百遍了。 沈檀短暂沉默后,固执地花出十个铜板的巨资,买下一根梅花木簪。 他将木簪小心插入李药袖发髻上,郑重地对她道:“小袖,不是你想得那样。其实我在其他地方还有些私产。只不过时日长久,找起来有些费神,等此间事了,我们有时间慢慢寻找,总能找到的。” 李药袖不忍伤害到平凉龙神那颗敏感又倔强的自尊心,她仰起脸两眼亮晶晶的,脆生生地应道:“好哦!” 沈檀:“……” 认识太久也有些不好的地方,比如这一听就知道在敷衍他的语气。 他正要好好与她说说自己遗落在外的那几个私库,余光瞥见一点银光,手下一顿。 沈檀轻轻扶好那根木簪,唇角扬起微微笑意,眸中却浮起冷意;“小袖,我好像看见卖河鲜的摊子了。” “哪呢?”李药袖茫然抬头。 平坦的雪地上突然窜出一条晶莹剔透的冰蛇,蛇口大张直扑向角落里某个银白身影! …… 风雪交加的街市阴暗一角。 银白色的大扇贝柔弱无助地扑倒在雪中嘤嘤哭泣:“主公饶命呀~嘤嘤嘤~蚌蚌真不是故意从平凉胡中跑出来的~嘤嘤嘤~”它推了推一旁的浴缸,嗔骂道,“死鬼~你说句话呀~是不是那恶婆娘见不得蚌蚌会发财,才将蚌蚌和你赶出来的!” 沈檀:“……” 李药袖:“……” 比脸盆还大的鱼缸中慢慢伸出个硕大的鲶鱼头,两条鱼须抖个不停,面对着沈檀居高临下的冰冷视线,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最终,胖鲶鱼崩溃地用鱼鳍拍着鱼缸大哭道:“阿鱼早就说不要和陆地四脚兽做生意,你偏要来!阿鱼要被龙神大人片成鱼生啦,呜呜呜!”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串气泡从水里冒出来,它悲痛欲绝地请求沈檀,“大人,能把我片厚点,少片几片吗,阿鱼怕疼……” 沈檀:“……” 李药袖瞳孔地震:“片、片鱼生?”看向沈檀的视线顿时充满了难以言喻,真龙不可外貌相啊,你这个平凉湖暴君! 沈檀额角青筋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一盏茶的功夫后,被揍过的大扇贝和胖鲶鱼毕恭毕敬地并排“坐”在了沈檀与李药袖二人对面。 大扇贝伸出对软足,拎着手帕擦了擦“眼泪”,吸吸鼻子:“对不起主公,是蚌蚌被陆地的繁华迷失了双眼,所以才叛逃平凉湖,嘤~” 胖鲶鱼顶着肿起的额头,从鱼腹中吐出个巨大的钱袋,老老实实地双鳍奉上:“龙神大人,这是我们这些天赚的钱。” 大扇贝心痛难忍地看了一眼那个钱袋,痛苦地别过“脸”:“嘤嘤!” 李药袖乜了沈檀一眼:所以你的私库就是指找人专门上供? 沈檀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情绪已然平和了许多,他淡淡道:“我自离开平凉湖后,湖中水族大小事宜便与我无关了。” 大扇贝嗖地一下将钱袋收入壳中,欢天喜地道:“蚌蚌我呀就知道主公是好龙~” “……”沈檀面无表情地垂眸俯视着银白扇贝,“老蚌,我问你,你最近有没有卖出去自己的蜃气?” 大扇贝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软足一点点缩回壳中:“啊?没有吧?蚌蚌不记得啦?蚌蚌就是卖卖珍珠啦……” 一把冰刀将将嵌入它银白贝壳中间。 大扇贝倏地不敢动弹了,半晌它哭哭唧唧道:“主公我错啦!蚌蚌卖出去就知道闯大祸啦!可那天我看到你们太害怕了,一不小心就被人抢走了一瓶啦!” 沈檀手握刀柄,金眸冷厉:“你卖给了谁?长什么样?” 大扇贝努力想了半天,软足焦虑地对在一一起:“那天人好多……我、我又不太分得清陆地两脚兽的脸……” 胖鲶鱼忽然蹿出水面,语出惊人:“阿鱼记得!是个公的两脚兽!他和龙神大人差不多高!”它掉进水里,为难地拍拍鱼鳍,“我在水里看不大清楚,他又穿了身长长的黑衣服,就看见了他眉毛间好像有个红点……” 多的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与其他妖物相比,这一鱼一蚌已经算得上聪慧非常了,不仅会自行上岸,甚至还学会了与凡人做买卖。但到底与人打交道的时日尚短,对方如果有心遮掩,完全可以蒙骗过它们。 沈檀审视它们片刻,慢慢收回冰刀:“罢了。老蚌,你且记住,这地上不比平凉湖,你的蜃气不能随意释放,更不能轻易交给别人。” 大扇贝颤巍巍地合起壳子,轻轻地答了句:“蚌蚌晓得嘞。” 沈檀问到自己想问的,也没有再为难它们,甚至还与李药袖帮它们收拾了一下乱七八糟的摊子。 待他们走时,大扇贝忽然有些不舍得。它们来陆地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故乡的人,它顶着大鱼缸扭扭妮妮地跟着沈檀走了几步。 沈檀微微一顿足,回头看它,忽然道:“如果在外被人欺负了,就回平凉湖去吧,偌大的平凉湖总有你们栖身之地。” 大扇贝壳子开开合合,嘤了一声:“可是,蚌蚌我还是想留在陆地上赚钱耶~” “……”沈檀失笑,“那你就好好赚钱吧。” 大扇贝立刻开心地拍拍壳:“等以后蚌蚌赚了大钱,一定给主公您上供最好的鱼生!” 胖鲶鱼:“……” 更新啦~啊啊啊我怎么还没写到虞夫人和文少傅的身份情节(虚弱)下章一定!下章一定!大家不要伤感,蚌蚌它们还会经常出现在后面剧情中的,毕竟它是个立志要做大商人的蚌蚌!(点烟) 今日解答:小袖知道沈檀是未婚夫了吗?在上个故事单元里,小袖其实猜到了一些,但是沈檀没有正面回答,所以还没有正式捅破窗户纸哦~ 第74章 夜现真身 风雪肆虐,昨日才到脚踝的积雪,今日竟已到了小腿肚。 大扇贝和胖鲤鱼婉拒了李药袖一同入住客栈的邀请,看它们神神秘秘的样子,李药袖不禁对沈檀感慨万分:“真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啊~” 沈檀按了按额角:“这老蚌的年纪应该比我两加起来都大。” “……”李药袖立刻换了一副庄重神情,欣慰不已,“那就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沈檀已经很习惯李药袖忽高忽低的文化水平,他手执三十二骨油纸伞与她并肩走在冷冽风雪中:“老蚌一直住在平凉湖底,无人知晓它的来历,但它开启灵智后就能口吐蜃气。它的蜃气可以制造如以假乱真的幻境,这个你也已经见识过了,有时我若没有防备甚至都能被拖进幻境中。” 李药袖想起了在平凉湖中的种种奇遇,明明相隔不久,却令她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陈三娘子,法喜小和尚和李子真等等诸人,都好似离他们已十分遥远了…… 她了然地点了点头:“所以你不让它随意卖出蜃气,是担心有心之人拿来做乱害人?” “不是担心,是怀疑已经有人动手了,”沈檀转过头,幽黑的瞳孔深处浮起层淡淡金芒,温柔又危险,“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红梅留在你房中,我怀疑那人便是借用了老蚌的蜃气潜入你的梦境里。” 他轻轻按住李药袖眉心正中,输入一缕灵气:“我猜测那人不是昨夜第一次给你制造梦境了,之前几次你醒后应该忘了。” 李药袖心一惊,被沈檀一提醒,许多模糊的碎片涌现入她脑海中。只是那些碎片像被人刻意抹去痕迹,只留下零星一点画面,拼凑成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握住沈檀按在她眉心的手指,丝丝凉意从他指尖传入她额头掌心的肌肤,她努力回忆半晌,慢慢轻声开口:“我,梦见了一个人。” 李药袖神色恍惚了一瞬:“好像是你。” 沈檀面露诧异,他没想到李药袖竟给了他这么一个答案。那人处心积虑从梦中接近李药袖,就是为了给她编造一个“他”的幻象? 对方究竟图谋的是什么?沈檀脸色沉郁,一时也想不明白。 李药袖苦恼地将脸埋入绒毛里:“真得想不清了,脑袋和浆糊似的。” 沈檀揉了揉她眉间,安抚她道:“实在想不起便不想了,他既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通过接近你,在没达到目的之前一定还会再潜入你的梦境。”他温柔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意,“到时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让我们找到他。” 李药袖闷闷地点点头,忽然手中被塞入了油纸伞,她疑惑抬眼。 沈檀脸色划过一丝不自然,只简单叮嘱她一句:“你且在这等等我。” 不等李药袖开口询问,他已闯入漫天飞雪当中,瞬间被密集的雪花埋没了背影。 没让她在冷风中等多久,那道熟悉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李药袖眼帘当中,只是手中多了一捧鲜红的梅花。 他小跑到了她伞下,面无表情地将那一扎覆盖着薄薄冰雪的红梅塞进了她怀里,言简意赅道:“给。” “……”李药袖呆呆低头看着那一束被绑得工工整整的红梅,嘴角抽抽。 啊,这男人该死的胜负欲! 沈檀从她手中接过伞,瞥了她一眼又一眼,终究忍不住问道:“小袖不喜欢吗?” 李药怀抱着如火的梅花慢慢地踩雪向前,她垂下鸦羽似的睫毛,小心摸摸梅花凝结的冰粒,声音很小地回答:“喜欢的~” …… 距离麦子巷王阿婆遇害已过了整整两日。 与沈檀预计得不太一样,这两日间梨花镇恢复了短暂的太平,并没有意外再发生。 梨花镇萧条了两日的街市逐渐又有了热闹的烟火气,人们都觉得在如此高强度高频率的巡逻防守下,那个杀人的凶手找不到机会已经放弃了再次行凶,说不定都悄悄离开镇子了。 而从那夜过后,沈檀便自然而然地搬入了李药袖房中——打地铺。 是的,沈檀一连打了两夜的地铺。 与安然无事的梨花镇一样,这两夜里李药袖也睡得分外踏实,扰人的梦境没有再次出现,包括梦里的那个人。 李药袖裹着厚实的被子趴在床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沈檀说话;“是不是那人察觉到你的气息,不敢来了?” 沈檀躺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身下只有一层薄薄的褥子,他枕着双臂闭目养神:“那以后我就夜夜守着小袖,那人便没有任何可趁之机了。” 李药袖:“……”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托腮看着睡在冷硬地板上衣衫单薄的沈檀,虽然明知道他不怕冷,但对比之下自己未免过于舒服惬意,而他也太过凄惨可怜了叭…… 不能心软,这是他的阳谋! 她对自己如是说,结果开口:“你冷不冷呀?” 完了,说出口的剎那,李药袖脑海中腾地冒出她爹多年前的再三嘱咐:记住,心疼男人,是倒霉的第一步! 沈檀好似就等着她这句话,两眼蓦地睁开,黯淡的烛火下,黑瞳深处泛着一点诡谲金光,像诱人步入陷阱的鬼魅妖物。 他的声音却是含蓄且内敛,甚至带着一点隐忍:“有一点,罢了。” 还罢了,李药袖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往后挪了挪:“你……” 她的话语突然中断,迟疑地看向窗外。怕呼啸的风雪声掩盖了绝大部分的声音,但以两人卓绝的听力,依旧听见了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呼救声。 没有片刻迟疑,李药袖胡乱套了个袄子,与沈檀一同闯入了寂静无边的雪夜当中。 “又走了啊?”睡熟的丧娃娃从簸箩中猛地坐起了身,怅然地看着大开的窗口,“都忙都忙,忙点好啊。” 喜娃娃默默地翻出针线,很严肃地对它道,“我给你缝缝脑袋吧,总感觉你最近脑子不太正常。” 丧娃娃:“……” 深夜,北风如刀,万籁俱寂。 李药袖与沈檀循着那丝逐渐虚弱的声音,在它消失的前一刻,找到了它的来源地。 文家旧址,那片烧焦的断壁残桓中。 浓郁的血腥气冲破了风雪,朝着李药袖扑面而来,熏得她深深皱起眉。 前方烧断的房梁间,一道佝偻臃肿的身影正匍匐在一滩血泊中,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什么,湿润黏腻的咀嚼声听得李药袖骨头都发麻。 它身旁的身体已经不再挣扎,偶尔微微抽搐一下,看起来凶多吉少。 雪地很亮,折射的光照亮了那人的侧影,长发如墨,裙裳累地,竟是一个女子! 她的十指细长而锋利,尖利的指甲犹如兽类,吃完后又深深地探入那人腹部挖出一块冒着热气的心肝。正要塞进嘴里时察觉到他们的到来,倏地回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兽吼。 明明是女子的脸庞,此时却怪异地拉长拉细,尖长的嘴巴挂着两行浓稠的血迹,一双绿油油的细长狐眼正冷冰冰地盯视着突然出现的两人。 李药袖几乎立时便认出了她的身份,套在手上的毛袖险些掉在地上;“虞夫人?!” 是的,哪怕面前的人已无限趋近于一只真正的狐狸,可她随身不散的浓郁花香却出卖了她的身份。 沈檀比她要镇静许多:“果然如此,”他手按腰间剑柄,“单单一个仙女蒿不会具有如此迷惑人心的效果,如果再加上狐妖媚术,两者相辅相成,就能解释得通了。” 狐妖舔了舔嘴唇上的热血,长长的利爪在雪地上刮出深深的痕迹,尖细的声音似笑又似哭:“我说这个小贱/人,今夜怎么如此好心,主动提起出来觅食。” 它勾着背了,四爪着地,像个真正的兽类伏在地上,恨声道:“她竟敢设下陷阱,埋伏本尊!” 这个声音,沈檀动作微一迟疑。 狐妖立即捕捉到他这剎那间的分神,四爪猛蹬,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扑向了他——身边的李药袖! 李药袖瞪大圆圆的眼睛,似是被吓傻了,腥臭的血盆大口已近在咫尺…… “吱吱!”凄厉的叫声响起李药袖头顶。 她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乱踢乱蹬的四肢。 沈檀单手攥着“虞夫人”的脖颈,五指逐渐合紧,顿时“吱吱”叫的声音更惨烈了。 女子原本如鹅颈般的脖颈此时被拉得老长,狐狸眼暴突在外。两只爪子疯狂地想要抓开沈檀的手,结果似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所阻隔,怎么也碰触不到他。 李药袖:“……” 你这狐妖看着怪唬人的,战斗力就这? 这倒是错怪狐妖了,它本也是圈地一方、实力了得的大妖,加上天生习得的媚术,被它挖出的心肝不说一万也有上千。只因此前身受重伤,才在机缘巧合之下附身到了这个女子身上,而在今夜被沈檀轻而易举地擒住。 沈檀审度地观察了她片刻,而后忽然开口道:“是你。” 李药袖耳朵嗖地竖了起来:怎么着,这两还有故事??? 狐妖已经快要被他掐死了,四肢软绵绵地垂下,一条断尾倏地落了下来。 “你杀了我吧,”狐妖从喉咙里挤出桀桀笑声,两只狐眼绿得发光,“我死了也不亏,至少有这小贱/人陪着。” 更新啦~~~~~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这只狐狸,是曾经短暂出现过一个的角色咧~ 小袖:这个男人,一会纯情,一会卖惨,真的有点登西! 第75章 情仇交加 沈檀瞳孔一缩,竖成狭长一线,冰冷的杀意逼得狐妖牙齿咯吱咯吱打颤。 “等等,我想起来了!”李药袖一把抓住沈檀的手,她的视线落在那截断尾上,“你就是那只引诱他进屋,被砍了尾巴的狐狸?” “……”沈檀默了默,还是没忍住声辩解,“没有进屋。” 他说着立刻松手,利落地将狐狸一把丢在地上,甚至还很决绝地用帕子使劲擦了擦手手以示清白。 这迫不及待撇清干系的样子令狐妖喉头一甜,新仇旧恨堆一起,竟然气急攻心生生呕出一大口血。 尖长的狐脸狰狞扭曲,它捂着满是淤青的脖子,破口大骂道:“你他/妈/的是不是男人,啊?!怜香惜玉几个字认不认得啊?先砍老娘尾巴,又掐老娘的脖子,知道多少人想和老娘春风一度吗?!” 它一出口,当场两人一狐都沉默了。 因为这声音分明是个男声。许是喉咙受伤的缘故,原本故作细柔的声音透着一种不伦不类的呕哑难听。 李药袖吓得小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它:“你……是个公狐狸?” 狐妖没想到自己一激动,加上被对方妖力所伤,竟暴露了自己的原音。它恨恨地看着眼前两人,碧绿的双眼剧烈抖动了一下,忽而幽幽绿色如水褪去,渐渐被墨色强行覆盖。 本被血腥味覆盖的浓郁花香再度浮现在飒飒寒风中,狐妖崎岖佝偻的身形舒展开来,眨眼便化作了一个女子的羸弱身躯。 虞夫人捂住咳血的嘴,她看了一眼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指,慢慢抬起那张浓艳如画的面容,平静而淡漠地对李药袖道:“等了这么久,妾身终于等到了能给我解脱之人,”她朝着李药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虽然非我本愿,但妾身手上的确已经有了人命。还请姑娘赐我一死,放我离开吧。” 她磕头的动作很重,雪地上霎时洇开血色,分外凄艳。 李药袖确定她朝着自己而非沈檀的方向跪拜,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你、你你有话好好说!这没头没脑地要我杀了你,我也不敢啊……” “小袖!”一直盯着虞夫人的沈檀声音骤然拔高,一手猛地抓向李药袖。 可为时已晚,“虞夫人”趁她不备骤然暴起,绿光一闪,对方尖尖十指已然触及到她心口。 轻轻一点,李药袖只觉极为尖细的一点疼痛钻入心口,霎时消失不见。 沈檀怒极,青龙的影子咆哮而过,“虞夫人”被一阵裹着冰晶的烈风横扫出去,重重摔在雪地上。 她肆意猖狂地大笑,舌尖卷过指尖上那一滴血珠:“受人之托,这一滴心头血我收下……” 舔舐的动作凝固在“虞夫人”美艳的脸上,巨大的痛苦让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一口又一口的鲜血止不住地从她嘴中涌出,闪烁着绿光的细长凤眼死死盯着一脸茫然的李药袖,她颤声问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沈檀想也没想,簇起一点灵力就要送入李药袖伤处,却被她抬手挡住。 他眉头紧锁,青鳞在眼角若隐若现,彰显了他此刻暴怒起伏的心境。与之截然相反的是他的声音,犹如冰面般冷静:“小袖,听话。” 简单的四个字,丝毫没有拒绝的余地。 李药袖按了按胸口痛意闪现的地方,懵懵地摇头道:“没事,不痛了,连伤口都没有,”她淡定地握住沈檀的手轻轻按在那处,“不信,你看啊。” 沈檀:“……” 他看着自己按在对方心口的手,侧脸的龙鳞诡异地停滞了翻涌。垂下的浓密睫毛遮挡住金色竖瞳,他的下颚线绷得很紧,嘴角依旧抿成平直的一条线,看上去偏执而危险,可耳根一点红悄悄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可惜李药袖正全神贯注地感受自己那可能已经痊愈了的伤口,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沈檀快凝固住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碰到一寸柔软又凝固了一瞬,慢慢地,慢慢地从她手中抽了出来,低低道:“没事就好。” 狐妖见两人旁若无人的举止,气得又狠狠呕出一大口血。沈檀这一击没留任何余力,它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生机在飞速地流逝,连同另外一个魂魄也逐渐衰败。 他慢慢咧开满是鲜血的嘴巴笑了气来,笑声回荡在凄风苦雪中:“就算我死了,也能拖一个垫背的,不亏!” 那双狡猾阴狠的眼睛充满恶意地盯着正和沈檀咕咕唧唧的李药袖,“我送了你一份大礼给你,好好收着吧……” 沈檀淡淡看来,庞然的青黑身影在他身后浮现,灯笼般的巨大竖瞳带着不可名状的威压睥睨着这只小小妖物。 狐妖如同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双眸倏地睁大,身体抖如筛糠,竟是生生被吓死在了雪地当中。 沈檀仿若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替李药袖将毛绒绒的围脖仔细拢好:“虽说暂时看起来无碍,但这狐妖擅长蛊术,回去还是好好看看。” 李药袖这才意识到此时的沈檀有些不对劲,顺着他点了点头:“好哦。” “两位请留步。”气若游丝的声音随着风雪轻轻飘来。 沈檀步下一顿。 本该生机断绝的虞夫人竟又摇摇晃晃地从雪地中爬了起来,她的动作很生硬,像强行被支撑起了躯干和四肢,青白的脸庞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哀艳:“多谢少侠杀了我。” 李药袖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不是吧,还来?” 虞夫人微微笑了笑,只是笑容也勉强而僵硬:“那狐妖魂魄已经散了,此时的确是妾身本人,不过妾身这口气也留不了多久了。” 她轻轻地叹息:“我本早该死在那片仙女蒿下,也不知是幸或不幸竟让我伴花而生,”她单薄的身躯随风摇晃,远远看着犹如花枝摇曳,随时散在风中,“请容妾身斗胆,在临死前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请少侠恩准?” 沈檀神色冷淡,没有响应。 虞夫人便懂了,她看向李药袖:“姑娘愿发发善心吗?” 李药袖纠结地揪了揪兜上的毛毛,毕竟那狐妖实在狡猾阴险,揪了几根软毛后她勉强点头:“你先说说看。” 虞夫人松了口气,她抚了抚凌乱的鬓发,如生前一般仪态雍容地朝他们行了礼貌:“我知道少侠已经找到了妾身丢失的那只狸奴,能否让妾身在死前与它一见,也好了却一桩陈年心结。” 沈檀终于开口了:“我做不到,”在虞夫人陡然失落的眼神中,他淡淡道,“你应该清楚,它身负诅咒进不了这个镇子,就像你也出不了这个镇子一样。它身上的咒术时间太久,一时半会我也没有办法解开。” 虞夫人闭上了眼,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了,还是多谢少侠……” “但是我可以把它找来,让你们隔着城门一见。” 虞夫人黯淡的眼睛骤然亮起。 一炷香后,梨花镇城门前,守城的侍卫被虞夫人轻而易举地打发走了。 濒临死亡,虞夫人似乎一股脑地释放了所有的香气,仙女蒿的味道浓郁到粘稠,浩浩荡荡地随着北风席卷向整座小镇。 本来还有些窸窣声响的镇子随着花香的涌入逐渐陷入了安眠,一盏盏灯火熄灭,所有人都沉入了香甜的睡梦中。 虞夫人一扫平时的从容淡定,她动作迟缓地抚平自己凌乱的鬓发,又觉得有些不够,便凭空摘了一朵仙女蒿插在发间;随后又捏碎了一朵艳红的花朵,将汁液细细抹在唇上;最后她又艰难地地弯腰擦净衣裙上的污渍,又一寸寸抹平衣上的褶皱。 待她做完这一切,有些忐忑地问同是女子的李药袖;“我好看吗?” 李药袖正忙着从沈檀皮兜里掏零嘴,闻言抬头一怔,小鸡啄米地点头:“好看的!” 虞夫人有些羡慕地看着他两,轻声道:“在很久以前,我也有过……” 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再说下去。 “来啦来啦!”小黑蛇活泼元气的声音突然从密密的风雪传出,随即一道黑色的旋风凶猛地刮过雪地,眨眼游到了他们面前。 尾巴一甩,一个乱糟糟的人影一头栽进了深深的积雪中。 沈檀:“……” 李药袖:“……” 虞夫人呆呆地看着雪地里两条乱蹬的腿,“噗”的一声掩唇笑出了声:“文郎还是这般有趣。” 她“哎呀”了一声,两根枯黄的枝条从裙底伸出,想将人从雪地里扯出来。岂料刚到了城门边缘,枝条被看不见的手突兀地折断。 虞夫人身形微微一晃,怅然若失地叹道:“果然还是不行啊。” 正在雪地里奋力挣扎的男人听见她的声音忽地动也不动了,下一刻他疯狂地扒拉着积雪,狼狈地爬出来,嘴里一刻不停地念着:“长信春日宴,侯君十二载;长信春日宴,侯君十二载……” 在远远看见虞夫人的身影时,他倏地静默了下来,呆呆地看着那看着她。 虞夫人的脸色逐渐变得衰败透明,最后一点灵力强行支撑她到现在,已经彻底灯枯友尽了。 她欣慰地看着不远处的男子,喃喃道:“长信春日宴……他没有忘记我……” 李药袖心头一皱,莫名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祥感。 “那狐妖给你多缠了一条……红线……要……小心……” 沈檀脸色骤然一变。 清脆的断裂声响在李药袖耳畔,方才还鲜活动人的虞夫人犹如寒冬中的花枝迅速枯萎衰败,冷风一卷,无数枯枝碎叶随风而去。 痴痴站立的男子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他啊啊惨叫着冲向那片散落的枝叶,胡乱地伸手想要抓住它们。 手指刚一碰到,枯黄的枝叶便化为了齑粉,随风而去。 虞夫人终于跨出了这道囚禁了她百余年的城门,与自己丢失的“狸奴”再相遇。 李药袖低头,懵懵地看着掌心一朵小小的仙女蒿。 “我想起来了,”对着空空如也的掌心,男子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他浑浊发黄的双眼竟清明如许,茫然地四下回望仿佛不知身在何处。 在看见沈檀他们时眼中蓦地一亮,连滚带爬跑过来,“你们是谁?现在是何年何月?算了,快给我纸笔!我要写信,我要写信给太子殿下!宫中有人要构陷太子殿下!陛下要杀他!” 他走了没两步又狠狠摔在雪里,又仓皇爬起来:“对了,我还要传信给娇娇。我如今落难,不能回去娶她,这婚期要再往后推推……” 更新啦~这章本来要一口气写完才连贯,可晚上时间不够QAQ还要打扫卫生,虞夫人与文少傅的过往留在下一章啦~ 沈檀:沈龙龙,沈小龙,哪怕醋龙之类的我都忍了。茶醋龙是什么!! 小袖搓爪:可是听上去很好吃耶! 沈檀:…… 第76章 横生枝节 文若自言自语了半天,都无人应他,不禁惶惶然地抬头看向不远处站在城门内的两人。 风声呼呼,他被吹了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般举目四望,双眼里是深深的震惊:“这、这是梨花镇?我何时回家的?”他使劲抓了把自己的头发,发现一贯喜爱整洁的自己衣衫褴褛,手中全是凌乱脏污的长发,比乞丐还不如,“我,这是怎么了?” 他像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乍然梦醒,天地已变。 那两人见他如此彷徨,一前一后踩着积雪从阴影中缓步走出,竟是两个年岁不大的少男少女。 文若立刻找到了救星般上前,朝着比自己年岁小上一圈的两人行了个大礼:“两位公子姑娘,请问、请问……”他低头喃喃半天,抬头略带几分茫然与忐忑地问,“现在年号是什么?” 他本想问当今圣上是谁,但这未免太过唐突,且冒犯了圣人的名讳。如若、如若登基的不是太子,而是其他皇子,流传出去便极有可能被抓住把柄,连累了家人和……娇娇。 李药袖看他神情不似作假,试探着问道:“文少傅?” 男子一怔,顿时喜形于色:“正是在下,姑娘认得我?”他稍作端详了一下少女面容,虽说五官有些面熟但的确未曾见过,又看她衣着精致,神态娇憨,想是某位勋贵之女,态度便更拘束严谨了,“烦请姑娘告知,现在是天德几年?” 李药袖手指绕啊绕的,有些难以回答。总不能大大咧咧地告诉他:你一疯疯了上百年,对于眼前人来说,也太过残忍了。 “天德已是百年前的年号,”沈檀语出惊人,毫不在意对方被震撼到发懵的眼神,“至于你口中的那些人,也早就不在了。” 李药袖:“……” 文若:“……” 风雪中一片死寂,男子像冰雕似的站在那里不言不语,过了很久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大燕亡国了吗?” “……”沈檀简略地回答,“这倒暂时还没有。” 男子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污垢的双手,良久他轻声说:“这样啊,那么娇娇……也不在了吧。”他踉跄几步,疲倦至极地在地上坐下,冰冷的雪地让他哆嗦了一下:“不对!你们在骗我!” 文少傅警觉地看着这两人:“倘若当真过了百年,我为何还活着?!” “因为你已经算不得人了,”沈檀淡淡道,“我们也不是。” 文少傅涨红了脸,眼中喷火:“什么怪力乱神之说!休得胡言!你是不是其他皇子派来的细作?!” 他胸口剧烈起伏,试图平息自己的怒气,“我告诉你,太子殿下乃皇后所出的嫡子,出生之日便被陛下册封为东宫储君!你们的主子若对殿下不利,便视同谋逆!我劝你们还是早日收手为好!” “文少傅,”沈檀单膝点地,眸色幽沉,“装疯卖傻没有用,你心里其实很清楚我说的是真是假。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刚才说的那句陛下要杀太子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很冷,刺得面前蓬头垢面的男人往后缩了缩,“太子当年不是病故吗?” 李药袖明知这已是百年前的宫中辛秘,但不知为何胸口有些发闷与紧张,可能太子与她那倒霉催的前未婚夫是亲兄弟,皇位夺嫡免不了要将他牵扯到其中。 更或许是沈檀此时对文少傅的步步紧逼,让她隐约意识到百年前太子的病逝或许并不简单。 文若身为太子少傅,出入朝堂宫闱不知多少次,哪怕面对曾经的皇帝也没有此刻面对眼前少年时的紧张与压迫感。 这个人很危险,不仅危险,还似乎对皇室的事了了如指掌。 他到底是谁? 男子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许久,他颓然地问道:“他们说太子殿下是病故的?” “是,天德一年,太子突发恶疾,病逝于前往泰山祭祀途中。帝大恸,将太子厚葬于原本的帝陵明陵之中,自己于潜龙山再建皇陵。” “当真可笑,”文若轻声道,他脸上的不安与惶恐被冷漠的讥诮所取代,“昨……当年,太子代天巡狩,并前往泰山祭祀泰山府君。我本应该伴驾随行,但是太子体谅我婚期将近,留我在京中打理宅邸和准备婚事。”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条水流,将百年前的往事平缓地铺展在李药袖与沈檀面前。 那是个很寻常的午后,他亲自去天子赏赐的府邸看着下人们将红绸与喜字一一挂在府中各处,数十箱迎亲之礼已一一备好。 文若身为太子少傅,听上去身份尊贵,然而出身寒微家世单薄,每月的俸禄远不够准备这些厚礼。这其中大部分是太子赏赐,另一部分是各位皇子感念平时偶尔受他指点,送来的贺礼。 如此合拢在一起倒也显得颇为丰厚,也能让娇娇面上有光。 说起宫中的其他皇子,按理来说以文若的身份,不该与他们多接触。 但是太子为人随和,与兄弟们一直相处得融洽亲昵,与寻常人家的弟兄们并无二般。况且其他皇子嘛,大概受长兄影响,对太子乃至他这个少傅都十分尊敬。 尤其是三皇子沈蠡,年纪小小,不仅聪慧异常且冷静自持。如若不是年纪尚小,且母族家世一般,文若会提醒太子一定要格外小心这个兄弟。 不过现在嘛,文若想起三皇子故作老成的稚气眼眸,心道:还早,再等两年,说不定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他看着仆从们将府邸打扫得干净,算算日子,后天便可出发了。 想起等在梨花镇上即将过门的妻子,文少傅难得的心潮澎湃,他与娇娇已经许久没见了,也不知她想不想他,会不会和以前一样软软地唤他一声文郎。 可这种满怀期待的喜悦在太子暗卫来后被扑灭得一干二净。 作为一个日渐成长的储君,他手中自然有一支只效忠他一人的势力。人数不能多,否则会引起皇帝的注意,但一定要忠心且安插的地方要精准隐蔽。 如此才能在关键时刻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这名暗卫从宫中来,是宫中无数个不起眼的内官之一。他带来一个令文若惊骇至极的消息:皇帝有意除掉太子! 这一瞬间,文少傅的脑中凌乱地冒出许多想法:这不可能!太子是皇后留下的唯一嫡子,从小便颇受皇帝宠爱。即便他逐渐成长,引起皇帝猜忌,但毕竟两人是亲父子,为何无缘无故就要杀他?! 紧跟着冒出来的第二个猜测便是:太子一死,东宫储君便要换人,那便一定是其他皇子用了某种手段挑拨了皇帝与太子的父子之情。能让皇帝对亲儿子动了杀念,只有谋反叛国这两件罪责! 文若一边与那老黄门确定消息的真伪,一边疾步出门寻找太子留在京中的联络人。此时东宫周围一定遍布各路眼线,断不能回去,只能另想办法联系上太子,筹谋出一条生路。 “再然后,我就不知道了,”文少傅神色有几分空茫,直到这时他才确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久到他记忆都模糊了,“事发突然,时间太仓促了。我想着要马上联系太子,又想着不能如期回老家迎娶娇娇了,甚至短时间内在此事未平息之前都不能与她有任何瓜葛……” 男子的声音在风中又轻又冷:“毕竟事关皇位,稍有不慎就会株连九族。” 一朵小小的花骨朵忽然递到了文若的面前,他茫然低头:“这是,娇娇最喜欢的花……仙女蒿。” 仙女蒿又名虞美人。 虞氏女,小名娇娇,人如其名,是梨花镇上远近有名的美人。自幼便与隔壁文家的少年郎定下婚约,两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只等文家子金榜题名,功成名就之时就回来迎娶她。 可惜,等了那么久,两人终究是天各一方,死生不见。 李药袖揉了揉被冷风吹红的鼻尖,带着些鼻音道:“这应该是她留给你的。” 文若和看着什么洪水猛兽似的盯着那朵小小的仙女蒿,颤抖着手拿起它。 他拿起的剎那,小小的骨朵在他掌心蓦然绽放,浓郁的芬芳蔓延在几人之间。 李药袖眼前似徐徐展开了一方长长画卷,画卷中灰墙灰瓦两座相依的民宅,一座挂满素缟,哭声震天;另一座门前则架着梯子,一人唉声叹气地将将红灯笼依次取了下来。 许多镇民在巷子口伸头缩脑地张望,窃窃私语。 画面一变,光线昏暗的中堂上,两家人分别坐在左右,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慢腾腾地撇着茶沫:“这婚事本就是两家多年前定下来的,文若那孩子是有大出息的,可惜命薄,早早去了。他是有功名在身的文曲星,断断不能让他一人在地下孤苦伶仃的,没个伴儿。” 另一中年男子强忍着怒气道:“文若是我们夫妻二人看着长大的,他早早去了我和内人都很痛心,娇娇更是一病不起!可病归病,人还活着呢,哪有让活人下去陪死人的道理?” 他气得呼吸粗重,捂着胸口咳个不停。 老者重重将茶盏放下:“你也说了,你家娇娇病得起都起不来了!早走晚走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忍心叫这情投意合的小两口分开吗?” 中年男子不知是咳的,还是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大门道:“滚,滚出去!” 老者见他分毫颜面不给,气得吹胡子瞪眼,刚要发作但被身旁人递了个眼色,终究隐忍下来。他看向一旁一直低头抹泪的妇人:“娇娇她娘你说呢?娇娇病了这几天,家中银子花了不少吧?过两年你家小的也该议亲了,这家底掏空了可如何是好哇?” 妇人被问得一脸无措,搓着手帕讷讷道:“这我做不了主的,得问我家当家的。” 老者一看她躲闪的眼神就知道有戏,遂和颜悦色道:“娇娇她娘你且宽心,我们文若心疼娇娇,本就为迎娶她备下重礼。如此,这冥婚我们也按照正头婚事办,除去之前的彩礼钱,那些准备好的银钱首饰,包括京中上好地段的一家绸缎铺都会全给娇娇。” 虞氏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脸色明显有所松动, 虞老爹狠狠瞪了她一眼,锤了锤胸口道:“我家娇娇无福消受这等好福气……” “亲家啊,你可想清楚了再说,”老者笑容一收,慢悠悠地吊着嗓子道,“我家文若是太子心腹,你若再三推辞,到时候惹怒了太子殿下,你们虞家一家可吃罪不起!” 虞老爹将要骂出口的话硬生生卡在嗓子里。 画面再一转,月黑风高夜,红白相间的灯笼像鬼火般跳跃在坟茔之间。 老者站在深深的墓坑边,抚须含笑看着坑中并排的两具棺木,对着哭嚎不已的妇人劝慰道:“亲家母这是喜事啊,这两孩子从小两小无猜,如今也算成全了他两。以后咱两家就是一辈子的好亲家了。” 他朝旁边努了努嘴:“还不将娇娇那只心爱的狸奴也放进去陪她一起,免得孤单。” 僵直的玄猫落入墓穴中,丢下的人手一抖,它摔到了一旁的棺木上,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对面微微震动的棺材…… 与上次相比,虞老爹好像生生老了十岁,他跪在坟头双手拢着土,仔细地埋好坑中的种子,泪水一滴滴落下,渗入土壤中。 画面的最后是漫天大火,原本相连的两座宅院在火中付之一炬,女子静静地立在火光之下,恍恍惚惚地看着燃烧的屋脊:“狸奴,我的狸奴呢?” 他,不见了。 花瓣随风尽数飘散,炽烈的火光也在李药袖眼中渐渐熄灭,她倏地吸入一口冷气,被呛得连连咳嗽。 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沈檀将尚有余温的水囊递给了她。 李药袖捧着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口水才缓过气:“你……” 她眼睛蓦地睁大。 “叮”的一声响,小小的冰刃击落了文若手中卷曲的铁刃。 文若缓缓抬头,神态竟是出人意料的平静:“我本就是个已死之人,所有亲朋故友都已不在人间,”他摇摇头道,“我已经没有留恋的人和事了。” 一直沉默的沈檀忽然出声道:“未必。” 文若一怔:“什么?” 沈檀从李药袖手中接过水囊拧好:“你既然都活着,以前的人未必都不在了。还有一点,”他淡淡地看着眼睛慢慢亮起的文少傅,“当初太子之死,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我可以保证一点,三皇子沈……他没有参与到此事当中,况且……”他意有所指道,“太子之死未必事关皇位争斗,或许其他人想要他的命呢?” “还能有谁?” 沈檀微微一笑:“你猜了这么多人,为什么就不愿去想一想真正要了太子命的那个人呢?” “当今圣上?绝不可能!”文若脱口而出道,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沈檀也未再出声,今夜从这位文少傅口中探听到了许多他未曾知道的往事,这令他犹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焦虑。他有种预感,百年前潜龙山皇陵的那场血案并没有彻底了结,现在,那片潜藏已久的阴影正悄然卷土重来。 李药袖搓了搓冰凉的掌心,对仿若重新变得呆傻的文少傅道:“其他就不说了,你要不要试着把这个种子种一种看看呀?” 文若魂游天外地低头,只见他满是脏污的掌心中那朵虞美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粒小小的种子。 他慢慢攥紧掌心,露出个恍惚的笑容,最后一缕花香散尽,他脸上的清醒之色也随之褪去。 文若看也未看这两人,痴痴傻傻地看着自己的拳头,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入了绵绵雪夜中:“长信春日宴,候君十二载……” 李药袖下意识地追了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逐渐埋没在雪色中的一点背影。 “小袖呀~你又不开心啦~”懒洋洋的小黑蛇将头搭在她肩上,呵欠连天道,“他们凡人好奇怪哦,总是突然哭哭笑笑的。还是我们妖怪比较简单,”它用尾巴挠挠李药袖,“小袖你要天天开心呀!” 李药袖握住它捣乱的尾巴,闷闷地说:“有的时候也不是我想开心就开心的呀。” 沈檀看了一眼鹅毛般的大雪,握起李药袖的手:“你别担心,小黑自会跟着他。你若仍不放心,待到明日我们再替他找一个安身之地,”他眉头紧拧,“倒是你,我很担心虞夫人所说那道红线。” 李药袖被他提醒,抬起手腕好生端详了一番:“没发现奇怪的地方啊,我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 就连狐妖刺入的那点小小痛意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沈檀没有她心大,牵着她慢慢往回走:“还是好好查一查,我比较安心……” 李药袖掌心忽地一空,身侧的人也随之消失:“?” 狂风大作,乱飞的雪花迷得她眼都睁不开,待到她勉强睁开眼:“沈、沈檀?” 冰凉的吐息拂过她的脸庞,龙须撩动,金色的竖瞳带着一丝迷茫与她对视。 “……”李药袖震惊,“你为什么突然变龙?” 她似乎明白过什么,严厉地谴责他:“现在是变龙蹭蹭的时候吗?!” “不是,我……”庞大的青龙迟疑着开口,“这具身体好像,有些不对劲。” 李药袖立刻紧张起来:“难道说那个狐妖把什么红线栓错人,栓到你身上了?快给我瞧瞧,别明儿一睁眼就有姑娘上门哭着说非你不嫁!” “……”青龙金眸中浮现出一缕无奈之色,刚要开口,颀长的身躯剧烈地震了震,庞然如小山似的龙身急速缩小。 “啪叽”一条比蛇大不了多少的小青龙直直掉在了雪地上。 李药袖:“……” 她居高临下地与它对视一眼。 片刻后,一只巴掌大的镇墓兽蹲在了和小青龙对面,一龙一兽面面相觑。 小镇墓兽严肃地解释:“这样说话比较方便!” 青龙眼中浮出深深的震撼和难以置信,艰涩开口:“所以说,小袖你……一开始就能自行变换人身?” “……”李药袖抬起后爪挠挠耳朵,装作听不见,而后摆正脸色,“沈檀,你到底怎么回事?” 青龙摆了摆残缺的尾须,金眸冷冽:“小袖,有件事我从未告诉过你……” 小镇墓兽圆嘟嘟的脸上立马浮现出“呵,就知道你这狗男人没一句实话”的嘲讽神情。 青龙心塞了一下,有气无力道:“我也是怕你担心,原本我以为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异状,应该没有大碍,看来是我太大意了,”他顿了顿,慢吞吞地继续道,“我这具身躯丢失了半颗龙心。” 刚一说完,龙头被黢黑的胖爪重重一拍。 沈檀:“……” “沈檀你出息啦!!这么大的事都没当回事!”小镇墓兽的怒吼冲破云霄。 更新啦~今天多更一些,明天可能有事只能更三千~有同学担心感情线混乱,这你放心吧,纯爱如我,不会出现这种状况嗷。还有上上章有宝子问,什么时候同床共枕,摸下巴,快了吧(bushi) 第77章 大燕新京 辰时二刻,晴光大好。 肆虐了多日的大雪在昨夜某个时刻悄无声息地停了,断断续续的铲雪声从清早一直持续到现在。 客栈老板翻着账本,不停地抬眼看看面前独自一人的少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您是说东华阁退房是吧?容小人冒昧地问了一句,当时入住的那位少侠呢?” 少女眼角眉梢裹着浅浅倦意,没有表情的侧脸被日光勾勒出几分疏离,她强忍睡意言简意赅道:“走了。” 客栈老板眼珠子一转,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东西:“哦哦,没事啊姑娘,走了就走了,”他一边让小二去后院将小马牵来,一边真心实意地宽慰她道,“这天底下英俊小伙多的是!咱别为了个不告而别的负心汉伤心哈!” 他刚一说完,不知道为什么背后一凉,好像阴暗角落里有一双凶狠的眼睛默默盯视着他。 “……”李药袖一面悄悄地将试图挣扎出来稳固地位的某条龙往袖兜里使劲塞了塞,一面礼貌地谢绝老板想要将自家表姨的外甥的同窗介绍给她的好意,打着哈哈道,“我们今日要离开梨花镇啦,日后也不知何时回来,就不耽误人家啦。” 老板一时没琢磨明白这个“我们”从何而来,目送着少女牵起比她高出不止一个头的骏马,腰上挂着两个丑娃娃,从容地走入炫目的日光中。 他纳闷地摇头拨着算盘:“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哪有我们太平镇好啊。虽然地方小,但本地小伙各个踏实肯干,赚钱养家厉害得嘞!” 嘀咕的声音随风飘来,李药袖差点没按住杀气腾腾的龙头:“够了够了!我又没真要留在这嫁人!再闹我也变了啊!” 蛄蛹不停的袖兜静寂一瞬,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趴了下来。 是了,当夜沈檀变成缩小版青龙后穷尽各种办法,始终无法恢复人身。单单变不回来也罢了,可怕的是在他化成小龙后心智性情都变得大不一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就不提了。 更可怕的是,据李药袖暗中观察,随着体型缩水,它的心理年龄好像也随之退化,丝毫没有成年沈檀的理智从容。 比方说,昨夜李药袖与它两鬼鬼祟祟地钻回客栈,正要在各自房门前分道扬镳,李药袖觉得自己身后一沉,一步都动弹不得。 她不解回头,一只龙爪正牢牢按住她短短的尾巴。 小镇墓兽默默看向沈檀,青龙的金眸古井无波,可爪下丝毫没有放松。 “……你什么意思?” 沈檀仍旧不说话,龙尾却黏黏糊糊地缠上了她的一只胖爪,出卖了主人的心思。 李药袖:“……” 这叫“丢了半颗龙心,但无大碍”? 小镇墓兽只想打爆他的龙头,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打爆是不可能打爆的,毕竟现在的沈檀思维方式被青龙本体影响得过深,偶尔清醒大部分时候耍混。这个时候与他动手,未免有些趁人之危。 况且真打起来,沈檀并不会还手。不仅不还手,还一副任她欺凌的可怜模样,小小的金眸中闪过“隐忍委屈想哭但我不说”等诸多情绪。 让李药袖不仅下不了爪,还觉得自己是个禽兽。 与其费神让思维混乱的沈檀听话,不如赶紧去找到他失落的半颗龙心,早点让他恢复正常。 …… 虞夫人的离去似乎没有对梨花镇造成任何影响,街市繁华如初,人与妖物仍在讨价还价。 李药袖按照之前沈檀清醒时的嘱咐,径自去了小镇上的推堪司。 推堪司冷冷清清,柜台前坐着个身着褐色长衫的年迈老人,正对着光费神地看着一页纸。听见她来的动静,他放下纸张,眯起眼看了看笑了起来:“小姑娘,你是来发赏令,还是交赏令的啊?” 李药袖点头,然后从破烂的皮兜里掏啊掏,哗啦啦地在柜台上洒出一把铜牌。 老人家:“……” 他忍俊不禁地翻了翻:“嚯,这么多啊,”直到手指碰到一个刻着仙女蒿的铜牌,他小心地捡出来仔细地翻查了一遍,细细地摩挲着它笑道,“小友真是厉害啊,竟当真帮夫人找到了她的狸奴,”他顿了顿问道,“她如今是与那只狸奴在一起吗?” 李药袖眨了眨眼,点头道;“算是吧。”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连连点头,从柜台的抽屉中摸索了许久,先是拿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开始给李药袖数铜板,“帮街头阿四挑面粉两担,十个铜板;帮徐老头挑水两缸十五个铜板……” 李药袖:“……” 察觉到她的沉默,袖兜里的沈檀恼羞成怒地顶了顶她的手腕。 她敷衍地隔着袖子摸了摸它,知道了知道了,赚铜板也很不容易的啦~ 清点完铜板后,老者摸了摸那枚铜牌,又将它还给了李药袖。 李药袖不解:“这是?” 老者温和地笑道:“以后只要你拿着这枚赏令来梨花镇,你就是这里的贵客。到时你可以在拍卖行不费一铜一银,拿下任何一件你想要的拍卖品。” 提起拍卖行,李药袖不禁好奇问道:“是虞夫人要建立的那个拍卖行吗?” “原来小友知道,知道就更好了,等建好了小友一定要来玩啊。”老人笑眯眯地说。 李药袖:“……” 原来还没建好……所以,又是个空头许诺是吧!李药袖不由想起李子昂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发布的赏令,至今仍未兑现…… 李药袖不由问道:“爷爷,你怎么确定我们一定完成了虞夫人的赏令呢,她现在……” 老人家挥手打断她:“爷爷我啊就是知道。” 李药袖:“……” 她本想着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以现在沈檀的性格一定不肯答应,岂料缩在袖中的小龙十分安静,似乎认同了这个回报。 活是沈檀接的,他对报酬没意见,李药袖自然也没有。 她将刻着仙女蒿的铜牌小心地收入皮兜,刚拉好绳索,一张奢靡厚重的烫金纸递到了李药袖面前,她一怔:“这是什么?” “是新京那边发布的赏令,咱们梨花镇虽然镇子不大,但是消息倒很是灵通呢,应该是第一批领到这赏令的,”老人家将纸又推进了一些,“小姑娘要不要看看?我看你们是有本事的,这梨花镇上或许只有你们能接下它,看看?” 李药袖低头,入目一行清晰的大字:今上有谕,若医治好圣人顽疾,可许国师之位。 当李药袖捏着赏令跨出门口时,身后的推堪司中响起个匆匆而来的脚步声:“虞镇长,我回来了,劳烦你帮忙照看这段功夫。我刚听见好像有人来了,说什么虞夫人不虞夫人的,说的是谁啊,您亲戚吗?” “来了个小辈,都给你办妥当了,咳咳,”老人家咳得上接不接下气,“亲戚啊,不算吧,我哪配啊。” “瞧您这话说的,您可是咱镇子上最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了。哎哟,我说您这老毛病真得找个大夫好好瞧瞧,都咳多少年了。要不,您去镇子外的大城池看看?” “不了不了,出不去也懒得去。一辈子的毛病了,每天都来一回,谁都瞧不好喽。” 李药袖牵着小马出了梨花镇,她本想先找到文少傅帮他寻一个安全的地方落脚。 不料小黑蛇垂头丧气地等在了镇子外,声音又轻又心虚:“我把人跟丢啦……” 李药袖愣了一下,有些许意外,可又奇怪地觉得在情理之中。 “不必再找了,”沈檀低沉的声音响起,不知何时青色小龙已从她袖中钻出,如一条碧莹莹的玉镯绕在她腕上,“应是找不到了。” 李药袖抬头看着银装素裹的雪原和远方起伏的山脉,心头也如这茫茫雪原般空旷,轻声嘟囔道:“他们应该没事吧。“ 沈檀循着她视线看去,金眸淡漠:“或许死了,也或许找了个地方种花去了。” 李药袖不是很开心,所以她狠狠薅了一把小青龙的脑壳。 沈檀:“……” 现在的沈檀明显是清醒的,李药袖抓紧这宝贵的时间将金纸给他看:“喏,要去吗?这报酬看着很诱人,但是总觉得是个坑。” 主要这国师两个字勾起了她一段不太美妙的回忆。 沈檀支起被她薅得凌乱的脑袋,认真审视了这一张金纸许久,斟酌着道:“这些年我游走在外,也大概听说了关于现在皇帝的一些事。外界的确传闻他身患旧疾,乃是沈氏皇族血脉中传承下来的一种绝症,不仅短命而且病发时极为痛苦。” 李药袖从未听他提起过此事:“那你……” “这绝症应当是百年之前那场天变后才发生在沈氏后代的身上,”沈檀摇头道,他盯着那张薄纸,“与小袖你的感觉差不多,这赏令给我的感觉也不太好,很像是个高价作饵的陷阱,”沈檀稍作犹豫,最终否决道,“算了,到时大燕各地的能人异士都会齐集新京。以我现在的身体……” 李药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她疑惑低头,对上一双冰冷且孤傲的眼睛,她心里一咯噔。 果不其然,青龙蔑然瞥视了一眼金纸,哼了一声:“便是陷阱又如何!这天上地下,有谁能奈本尊何?区区国师之位,本尊势在必得!” 李药袖面无表情,“啪”地用金纸盖在了它大放厥词的嘴脸上。 “……”金纸下的青龙没有动弹,低低呵笑一声,“女人,你很有意思,成功引起了本尊的注意……” 李药袖粗暴地将它团吧团吧塞进了袖兜里。 “……”青龙奋力在她指间挣扎,怒道,“这新京可能有本尊的半颗龙心,我非去不可!” 李药袖手一顿。 大半个月后,大燕新京,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沸反盈天的人声与各色兽鸣声交织在一起,熙熙攘攘一眼看不见尽头。 “姑娘,这位姑娘!请留步!”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叫住了李药袖的步伐,“贫僧观你眼底青黑,面色暗沉,今日恐有血光之灾哇!” 李药袖掀开幂篱一角,欲语还休:“隔这么厚,爷爷您也能瞧清我面相呀?” “……”老和尚语塞半晌,摸了摸山羊须高深莫测道,“这乃我清水寺不外传之功法,姑娘你……” “你这老骗子,怎么又在骗人!”一个暴躁的声音骤然响起在大街上,一个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小脑袋蹬蹬瞪地蹿出人群,“师兄!快来!打死这老秃驴!他又打着咱家庙的名头在这招摇撞骗!” “来了师弟!”一个肌肉虬劲的光头和尚摩拳擦掌大步而来,“今天小僧就替佛祖超度了你这老秃贼!” 李药袖:“……” 更新啦~今天家里来人啦,所以就更三千哦,昨天更了快六千!明天看情况,可能双更!这章叫做:沈小龙不仅又茶又醋,现在还脑子不好了。这点之前有伏笔哈!沈檀与小袖在平凉湖初见的时候,它就有点这种征兆了。之所以会这样除了青龙本体影响,还有——哪个男孩子小时候没有过中二期呢,包括沈小龙也不例外。 茶醋龙(发病版):呵,本尊那单纯柔弱但是能将我暴力打结的小娇妻!我让着她而已! 小袖:“……” 新京大副本正式开启啦~ 第78章 夜入奇梦 “救命!救命啊!和尚杀人……嘎!” 假和尚被高高掐起,脑袋松松垮垮地歪在一旁,舌头吐得老长,死不瞑目地看着她。 李药袖目瞪口呆地看着武僧嫌弃地将老和尚的尸体丢在地上,双手合十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更可怕的是大庭广众之下死了个人,路过的行人毫无异色,有的甚至还和这小和尚一样拍手叫好:“妈/的,就是这个老秃贼昨天在这叫住了我,非说我有个流落在外的小儿子!我婆娘就在旁边,回去差点没把我腿给打折了!” 李药袖:“……” “噗”灰黑的雾气从假和尚身上腾地冒起,一股恶臭飘来,随之睁大眼睛的尸体在雾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跑了,唉。”小和尚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痛心神情,“师兄,下次不行干脆直接就地把他尸解了吧。” 武僧拱着鼓鼓囊囊的肌肉,兴奋地搓了搓铁掌,重重应道:“好嘞!” 已经认出小和尚是谁的李药袖麻木地想,这清水寺到底是有什么毛病!明明当初留下的是个只会哇哇哭的可怜小秃头,这才多久啊,竟变得凶残如斯! 再度失手,小和尚意兴阑珊地一回头,迎面撞见了个鬃毛飘逸,气度不凡的高头大马,双眼发直愣在那里:“小、小马?” 小马驹显然也认出了他,喷了个响鼻,十分亲昵地低头蹭了蹭他的小光头。可它忘记了自己如今已不再袖珍可爱,稍一用力,小和尚往后一个趔趄,一屁股重重摔坐在地上。 武僧杀气腾腾地一步上前:“何方妖孽竟敢伤我师弟!贫僧这就替佛祖超……” “等等师兄!”法喜一骨碌爬起来抱住他家师兄的大腿,撕心裂肺叫道,“这不能杀!这是小袖大人的坐骑!” 刚要阻拦残暴武僧的李药袖:“……” 法喜喊完后自个儿一呆,将小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圈,纳闷道:“沈大哥呢,小袖呢?”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小马身侧戴着幂篱的女子身上,两条八字眉紧拧:“你……” …… 一盏茶后,朱雀大街,锅饼铺。 武僧光着结实的膀子蹲在门口,捏着一迭素锅饼狼吞虎咽,引得偶尔路过的一两个女子小声惊叫又忍不住羞红了脸,偷偷回头看。 铺子角落的小桌边,法喜小和尚抱臂谨慎地审视对面摘下幂篱的女子:“你是说……你是小袖?” 他像个小大人似的眯起眼,“虽然姐姐你长得很好看,可小袖大人本体那么黑……咳咳,我的意思是!沈大哥又不在,你怎么证明自己就是小袖大人!” 李药袖见周围无人,面无表情地从袖里掏啊掏,奋战稍许,终于将死活不肯露头的某条青龙给掏了出来,拍在桌上。 法喜:“……” 被迫见客的青龙凝滞须臾才慢腾腾地摆了摆龙尾,矜持地昂起龙首面向法喜,神情孤冷高傲:“呵,小秃驴,许久未见,”龙眸轻睨,“你肥美了不少嘛。” 死一般的寂静后。 “啊啊啊!这不是我沈大哥!你从哪里找来的四脚爬虫!” “小袖你为什么又拍我!我明明是你替你出头,这小秃驴骂你黑!” 鸡飞狗跳中,烙锅饼的老板频频回头,警惕地盯着阴暗角落里的动静。 “老板!再来一打锅饼!加辣子!”武僧一抹嘴,中气十足地一吆喝。 老板被他喊回了神,对上武僧虎视眈眈的眼神,他擦了把汗连连赔笑:“马上马上!” 算了算了,人小姑娘的金豆子都收了,别说只借他一张桌子,就是要买下他这铺子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别打了!再闹你今晚自己睡!” 李药袖一声怒喝,青龙眨眼恢复了优雅从容之态,沿着李药袖小臂蜿蜒而上,蹭到她耳畔幽幽叹息一声:“小袖,你凶我。” 这段时日已经被他磨炼得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李药袖面不改色心不跳,声音甜甜道:“别乱说,我怎么会凶你呢~我是担心你呀~你瞧着新京气候干燥,你这两天又掉鳞片了。这一打起来,这本来就不多了又掉了怎么办呀?” 青龙立刻如临大敌,审视自己身躯:“是吗?又掉了吗?” 法喜心如死灰地看着他两的互动,发出与李药袖刚才一样的吶喊:离开平凉湖后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啊,为什么每个人都好像被妖魔鬼怪附身了一样啊!!! 安抚好忧心忡忡的小青龙,李药袖如释重负地问法喜:“你们清水寺不是在平凉城吗?怎么也来新京了?” 法喜默默按捺下满腹疑惑,面对人身的李药袖颇是拘谨地掰着手指:“方丈说庙里很久没有到外面发展业务了,就带我和师兄他们出来见识世面,”他飞快抬头看了一眼李药袖,又立马挪目光,别别扭扭地问,“小袖……姐姐你们也是为了皇帝发布的赏令来的吧?” 李药袖看这孩子一时接受不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啧了一声,下一刻桌上出现了只银光隐隐的黑色小兽:“好了,还是这样说话方便些。” 噗通落空的小青龙默默看了一眼圆滚滚的小兽,略一思索,懒洋洋地用尾巴卷起她的一条腿,迅速地圈好了自己的地盘。 李药袖:“……” 变小的沈檀不仅脑子时而抽风,黏糊劲也加倍。 亲眼看着这一幕的法喜:奇怪,为什么突然间我的眼睛有点痛。 李药袖严肃地一爪推开暗戳戳想要搭上来的龙头:“这么说你们也是为了皇帝发布的赏令而来?” “是啊是啊!”法喜一面对镇墓兽状态下的李药袖顿时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如果不是碍于一旁双爪交迭、冷眼旁观的青龙,差点很熟络地摸上了小镇墓兽的脑袋,“不光是我们,其他道观寺庙和有些名声的修行者都接到了这个赏令。你看现在新京人这么多,除了接到赏令的,还有五湖四海来的一些碰运气的人。” 这么一说,李药袖想起在街上听到了各地方言,当时她还感慨这百年后的京城比当初盛世之下的燕京还要繁华喧嚣,原来竟还有这层缘故在。 也不知道建设新京的那任皇帝出于什么心思,如今的大燕新京几乎完全照搬当初燕京的格局,一不留神就让李药袖恍惚有种回到百年之前的错觉。 李药袖舔了舔爪子,若有所思道:“这么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汇聚了这么多人来这里,看来皇帝病得确实不轻了。” 否则就算当初沈蠡他爹吃丹药吃到吐血,都坚持不懈地带病上朝,对外坚称自己只是感染风寒,龙体稍有不适。 将脑袋搭在双爪上假寐的青龙忽然淡淡开口:“如果单是病入膏肓,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只需暗中将人一一请到宫中即可,毕竟擅长医术的修者各家各派也就寥寥几个;而且沈氏皇族的血脉再凋零,旁系中总能找到个能继承皇位的。” 微阖的龙眸掀开一条缝,竖瞳冷漠而理智:“没一个皇帝会将自己快死的消息广昭天下,他就不担心有人趁机早一步送他上路?”他困倦地又闭上了眼,近乎呢喃般道,“所以这其中一定有人推波助澜,促成了此次各路能人异士齐聚新京。” 法喜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吃惊地瞪圆了眼睛:“沈、沈大哥,你脑子好啦?” “啪!”一道青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在了他光秃秃的脑门顶。 法喜两眼慢慢包泪:“呜呜……” 李药袖:好,不愧是你,还是当初那个爱哭的小孩。 门口蹲着大口吃饼的武僧倏地站起来,转过身看了一眼,衡量了一下彼此实力,又慢慢蹲了下去继续吃饼。 捂着脑门的法喜:“……” 简单谈了一番,见锅饼铺子老板脖子都快朝后扭抽筋了,尤其在看到方才还活生生的一个大姑娘凭空消失,多了个乌漆嘛黑的小胖墩时,两个眼珠子都快掉在地上了。 李药袖意识到此地已不宜久留,她抬头问法喜:“你们现在住在哪个客栈,还有房间吗?” 青龙的尾巴忽然拍了拍她的胖爪。 李药袖与它对视一眼,随即改口道:“或者等我们安顿好后再去找你们。” 法喜憨憨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哦,我们在京郊的永安寺打秋风哩!方丈说了,京城的和尚老有钱了,不打白不打!” 门口的武僧一不小心噎得两眼翻白:“……” 法喜还颠颠地邀请他们:“小袖你们也要来嘛?到时候我和师父说一声,多两个人蹭饭应该没事哒!” 才缓过来的武僧再次被噎得捶胸顿足。 李药袖蠢蠢欲动,奈何小青龙一尾巴盖在了她嘴上,牢牢堵住了她后面的话。 于是,一同去永安寺打秋风的计划只能遗憾告败,在将李药袖与沈檀送到落脚地后,两方依依惜别,并约定后日如有时间再在锅饼铺重聚。 临别时,法喜光亮的脑门顶“叮”地亮了下,他连忙提醒李药袖道:“小袖,这次平凉李家的那个三公子也来新京了!” 李药袖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歪头问:“他也是为了给皇帝治病来的?可他不是个普通人吗?” 法喜的脸色一时有些古怪,他慢吞吞地说:“从你们走了后,那个李三公子变了许多,和以前不太一样……”他唉了一声,“他在很早之前就到新京了,听说用一个秘方投靠了个大人物,现在在京中当了大官,他……抓了很多修行的人。” 小和尚的声音小小的:“还杀了好几个人,说他们用邪术害人。” 小镇墓兽的眼睛倏地瞪成了两个圆核桃。 …… “这个李子真,和他哥真不像一个爹生出来的。”李药袖蹦到了床上,四爪一张瘫在了床上,“以前我只觉得他心高气傲,自命不凡还有些愚孝,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小青龙也像没骨头似的软软在她身旁一趴,一龙一兽都没个正经形状瘫痪在床上摆烂。 喜娃娃和丧娃娃勤勤恳恳地顶着水盆和抹布,上上下下麻利地打扫着房间。 这次新京涌入了大量外地人口,一时间不论住宿还是吃饭用度方面变得十分紧张。幸而这是一国之都,勉强供给得上,否则换了当下任何一个州城都顶不住如此汹涌而来的人群。毕竟整个大燕都刚从各种天灾下缓过来,说是百废俱兴也不过分。 李药袖他们如今下榻的不是客栈,是新京一个落魄贵族出租的宅邸,环境清幽,价格不菲,入住的冤大头寥寥无几。 其中一个冤大头就是简单粗暴用钱开路的李药袖和她一干吃软饭的亲朋好友们。此处要特别强调,吃软饭的不包括平凉湖龙神大人,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自己已经提前把彩礼(嫁妆)给李药袖了,用自己的嫁妆吃饭怎么算吃软饭呢!自尊心极强的龙神大人如是道。 现在的沈檀似乎仍旧保持着清醒状态,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在李药袖圆滚滚的肚皮上:“且不提他双亲如何,就说他本人心胸狭隘,锱铢必较,对他的兄长李子昂嫉恨已久,”他声音平缓透着一丝冷意,“上次平凉湖一别,他已经流露出对修行之人的怨憎,有今日之表现也不算太意外。” “也是,”李药袖摸出个核桃一爪拍开,捻着核桃仁往嘴里塞,顺手递过去,“吃吗?说实在的,他们老李家出了李子昂这个异类才是真意外,这就是常人说的‘歹笋出好竹’?” 沈檀看着她牙口利落地咔咔啃着核桃,慢吞吞地说:“小袖,上次说过了,不宜在床上吃点心……” “你不吃吗?”小镇墓兽斜眼。 “……”龙爪默默地摸过她爪心里的核桃,“吃。” 一龙一兽便默契地同时咔咔啃起了核桃,李药袖同时点评道:“这次买的核桃炒得不太香,下次换一家嗷!” 沈檀:“……好。” “小袖大人!我们干完活啦!”喜丧娃娃那两张涂满大红胭脂的脸满怀期待地凑到他两头顶,画着浓睫毛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我们可以出去玩一会吗!” 同时被怼上两张大红脸蛋的李药袖与沈檀:“……” 李药袖胖爪一挥,慷慨地甩出几个金豆豆:“去!想吃啥吃啥,想买啥买啥!不够了再找小袖大人要!” “谢谢小袖大人!”喜丧娃娃美滋滋地揣好金豆豆,手挽手一同出了门。 李药袖转头对上沈檀欲言又止的眼神,假惺惺地宽慰他道:“你放心,我从我前未婚夫他爹坟中掏了不少金子出来,还有很多名画古董。等金子花完了,变卖几件古董就是了!” “……”断了角的青龙一时陷入长久的沉默,看不出表情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严峻之色;不行!不能再拖了,一定要尽快找到个私库,堂堂一七尺男儿如何能靠…… “不可!本尊不允!”沈檀脸色骤然一变,龙尾重重一甩,断然拒绝,“本尊绝不会厚颜无耻吃夫人的嫁妆……” “……”李药袖默默看来,真不容易啊,辛辛苦苦熬到现在才发病…… 青龙尾巴一僵,立时改口道:“心上人的嫁妆!小袖你且等着!今日本尊便去皇帝老儿的宝库走一趟,搬他个十箱八箱的金银珠宝回来!” 它如是说着,当真猖狂地腾云驾雾而起。随之腊月里的夜晚竟滚起了闷雷声,引得无数人惊愕抬头,天、天降异象? 李药袖登时头大如斗,眼疾爪快一把揪住它的尾巴:“大半夜不睡觉,你好端端地去偷皇帝家的宝库做什么啊!” 青龙被揪得动弹不得,恼怒道:“他乃沈氏子孙,孝敬本尊不是应当的?!” 李药袖死鱼眼看他。 青龙自觉失言,马上又理直气壮道:“都说皇帝是真龙天子,本尊乃真龙,他便算我儿子。老子拿儿子,天经地义!” 李药袖爪下依旧纹丝不动。 青龙面上划过“憋屈悲愤隐忍但我愿为你退步”等种种神情,最终屈辱地攥紧龙爪:“好吧,那我们一起睡觉吧!” 李药袖:“……” 呵,你这条狗龙,我就知道! 方才风起云涌的天空随之一扫阴霾,恢复一片朗朗夜空。与大雪翩飞的梨花镇不同,新京虽也在腊月之中,但地气很暖,连街头树杈上的叶子都没有落尽。 一轮银盘似的圆月高高悬于空中,将窗外摇曳的树影照落在半落下的床幔上。 这是一个独立的小院,修建得十分清雅别致,虽然房中许多贵重对象不知是被那落魄主人卖了还是收起来了,但依稀可以看见主人家曾经的辉煌奢靡。 一连奔波了许多日,便是石头做的李药袖也难免倍觉疲惫,更别提本就一直蔫蔫的沈檀。 它两分别趴在软枕两侧,青龙睁开一条眼缝瞧了瞧肚皮一起一伏,气息均匀绵长的小镇墓兽。 一寸接着一寸,不动声色地挪到她旁边,龙首稍稍支起,金眸闪烁不定地凝视着冒出个小鼻泡的小镇墓兽。 尾尖蜷缩又伸开,左右摇摆个不停。 好、好可爱! 人形可爱,现在也可爱! “小袖,”青龙发出轻轻地呼唤,缓缓低头,将额头与她圆圆的脑门相贴,“我可以入你梦中吗?” 睡得迷瞪瞪的李药袖也不知是听见还是没听见他的话,两爪一伸,将没有防备的青龙往怀中一搂! 沈檀:“!!!” 李药袖紧紧搂着石化的小青龙梦呓般地回了一句“好哦~”,随即被拉入了沉沉梦境当中。 …… 没睁开的眼前赤红一片,李药袖被刺得眼睛难受,揉了揉眼睛勉强睁开了发沉的眼皮。 一睁眼她才发现,那刺目的艳红是大片大片连在一起的红灯笼,她自己手中也拎着个兔儿灯,站在比肩接踵、欢声笑语的人流中。 远处隐约有吹拉弹唱的乐声婉转飘来,在沸沸扬扬的人声中竟清晰地传入了她耳中。 “这是……哪里?”她提着花灯茫然四顾。 这是一条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繁华夜市,到处都是吵吵闹闹的人声,卖书画的、杂耍的还有数不清的点心摊子,时不时还窜出一两个打闹追逐的儿童。 险些被撞到的李药袖连忙闪身避开他们,结果孩童径自穿过了她扬起的衣袖,咯咯笑着又钻进了人群中。 她诧异地看着自己的袖摆,试着碰了碰路过的行人。 如方才的孩童一样,她的手指穿过那一角衣料。 可是被她“摸”到的姑娘柳眉一竖瞪过来:“光天化日的,哪个登徒子竟敢摸……” 在看见李药袖面容时那姑娘尴尬地住了口,两人对视一眼,姑娘理了理裙子嘟囔了句“小心点嘛”便与身旁男子相携而去。 李药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隔了许久,她又做梦了。 那梦里的那个少年…… “小袖?你是在找我吗?”青年男子温和的嗓音响起在她背后,一个兔子样的糖画递到她面前,“我方才替你去买这个了。” 李药袖古怪地看着那糖画没有接过,她慢慢转身,看见了一张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清俊面容。 青年身着朱红锦袍,如画的眉眼被灯火照耀得温润如玉,眉间一点赤红格外鲜明,他温和地笑看着李药袖:“小袖如何这般看我?可是多日不见,有些想念了?” “你,有点像我一个故人。”李药袖迟疑着回道。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男子的神色冷然了一瞬。当她下意识看去时,那抹冷色似不曾出现在他的脸庞上,他笑道:“那或许我便是小袖的那个故人呢?” 好怪,总觉得这张有点熟悉的脸上不该说出这种……让她鸡皮疙瘩都起来的话。 青年见她迟迟不语,微敛眼眸轻笑一声:“今日是上元佳节,京中不禁宵禁,我特意推了父皇的差事,小袖可以陪我逛逛吗?” 李药袖懵懵然然,像是遗忘了什么可偏偏如何都想不起,正要开口时,一只忽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娘亲!你怎么在这里!叫我好找!” 青年:“……” 李药袖:“……?” 一张冷冰冰的稚气面容出现在了李药袖面前,五六岁的小小孩童紧盯着青年,齿缝里阴恻恻蹦出几个字:“怎么我一晃眼,你就和别人跑了?” 更新啦~双更合一哦~ 沈檀:解释一下,为什么这章我要喊我老婆……娘亲??? 小袖:你一个五六岁的小屁孩还想咋样? 沈檀:憋屈隐忍悲愤但不能说! 第79章 破梦而出 李药袖生年十六,享年也十六,仅仅二八年华,从哪里冒出这么大一个好大儿! 她和见了鬼似的惊悚地蹭蹭向后连退了两步:“你你、你是谁家孩子,不要……” 那小鬼和块牛皮糖似的立即黏上来,不仅黏上来还很不见外地猛扑入她怀中。 也不知道他这么小的个子哪里来的蛮力,双手一把死死箍着她的腰,差点没把她勒断气,硬生生将她剩下的话勒在了嘴边。 “娘亲,我晓得你埋怨爹爹,可他也是有苦衷的!”便宜儿子在她怀中呜呜咽咽,好不可怜,“你不要丢下我们好不好?” 他仰起冰雕雪塑似的一张小脸,眸中一缕金芒闪过,可怜兮兮地对她道,“外面的小白脸都是骗子,都是觊觎娘亲的荣华富贵!” “……”小白脸青年捏紧手中的糖画,脸上的笑容险些快挂不住了。这个小鬼到底是从哪里窜出来,这梦境明明只应该有他与袖儿两个真实存在的活人才是,是施行的术法出了错,还是这小鬼来历不凡,刻意闯入幻梦? 李药袖没工夫察觉他的复杂神情,捏住便宜儿子的下巴抬起来,气急道:“你别血口喷人,信口开河!我明明一清清白白的正经人,哪里来……呃!” 有些眼熟,不确定,再看看。 对着小鬼虎视眈眈黑中泛金的眼睛,李药袖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在大脑经历过短暂的空白之后,她的手指连同嘴角抖开始微微抖动。 黑金的眼眸瞬间危险地眯起来,连忙用心声与她道:小袖,为免他怀疑,我迫不得己…… “宝儿~我的好儿砸!为娘找你找得好苦哇!”李药袖呜了一声,将他一把搂入怀中,怜惜不已地摸着他的后脑勺,”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你爹对不起我,不妨事,为娘休了他,以后咱们娘儿两过!” 她捧起来那张呆若木鸡的笑脸,羞涩且期待地看着他:“那个,你能,再叫我一声那个,就是那个娘亲吗?!” 沈檀:“……” 青年:“……”不是,刚刚不还是没认出来吗?!不对!那人明明告诉他,沈蠡这个未婚妻死时才十六岁,死后被封入镇墓兽,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儿子!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今夜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 清秀的青年垂下眼眸,遮掩眸中冷意,诸多盘算极快地在心间掠过。今夜本就是他临时起意织造了这个幻境,若是被那人知晓便麻烦了,毕竟昨日他就被提醒过,这段时日新京修行者如云,其中不乏有擅长幻术者。若被发觉他的动向,恐会生变。 既已等待了这么久,不急于这一时。 如此思定,他已完美地掩饰好了所有神情,不甚可惜地与李药袖道:“袖儿,看来今日你有多贵客,我便不多叨扰了,”他随即收起脸上的失落,弯腰温柔地将糖画递给小小孩童,“喏,给你。” 两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那双本该属于孩童的眼眸幽黑深邃,清晰地映出他温文含笑的脸庞。 就在这一瞬间,青年神魂一震,似有一道凛冽身突破重重幻障,咆哮着扑向他。心神巨震之下,他猛地向后撤回手! 糖画纹丝不动。 短小的五指紧紧捏住那根木棍,以一种极度强势不可拒绝的姿态一点一点从青年手中抽出糖画,白森森的牙齿清脆地咬碎了惟妙惟肖的兔子糖。 “谢谢,哥哥。”冷漠白皙的小脸向他微微一笑。 剎那,万千红灯燃成火瀑,直冲云霄,天地都似被流火吞噬。火海从天倾斜而下,将青年、游人、摊贩和繁华街市贪婪地尽数吞没,唯有李药袖与幼年时期的沈檀立于火海之中。 矮小的沈檀牵着李药袖的手,忽然出声道:“小袖,你还记得吗?” 李药袖的意识已不太清晰,朦朦胧胧地问:“什么?” 沈檀望着燃烧在烈焰中的熟悉街景,低声道;“那一年,我不止想牵你的手。” 青梅竹马,灯下美人,再端方的君子也会心猿意马,难以自持。 李药袖昏昏沉沉,忽然语出惊人:“我就知道那夜你七拐八绕甩掉侍卫和花红柳绿他们,肯定要不干好事!” 年幼的沈檀怔愣一下,失笑道:“原来,你还记得……”他咳了一声,“那你还跟着我走。” 他的脸忽然被人捧起,迷迷糊糊的少女弯腰在他脸颊落下重重一吻:“好啦,别伤感啦~娘亲,补给你一个亲亲哦~” 沈檀:“……小袖!”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缕香烟倏地无风自灭,随之一点火光闪现,又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你擅作主张去见她了。”黑暗的角落里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虚弱的声音回道:“铺垫这么长时间,功亏一篑,我心有不甘。” “红线既已系上,谈何功亏一篑?你不会还异想天开,当真想要彻底取代沈蠡在她心中的所有记忆吧?”那人轻嗤一声,“愚不可及!” “……”不知被他说中,还是一时力竭,那声音并未反驳。 老者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冷冷一笑:“你可知道,你今夜擅自入梦,已经给对方留下蛛丝马迹。若对方有精通幻术的高手,足以循着这些痕迹找到这里。” 那人这才一惊:“你不是说蜃气织造的幻境了无痕迹吗?” “人有高低,妖也有强弱。那老蚌只是身怀上古妖兽蜃妖的一缕血脉,造出的蜃气效果自然也大打折扣,”老者低低笑出了声,“他们既能循踪找来,我自也能反追回去。他们已经到了新京,迟早会见面的。” 厚重的异香随着烟气浮动在空气中,强行压下了某种腐朽糜烂的臭味。 …… 大梦一场,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李药袖眼皮重若千斤,伸爪挠挠圆鼓鼓的肚皮,哼唧了一声,避开阳光,两爪抱头,脸埋进枕头继续呼呼大睡。 青龙慢悠悠地睁开了眼,脸颊上温热的触感犹是清晰,剩下的半颗心脏仍是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小袖…… 尾巴愉悦地轻晃着,青龙眸光温柔地看向一旁,结果对上一个漆黑的圆脑袋,还有一对软绵绵趴在后背上招风耳,身后毛球似的尾巴正随着主人匀称的呼吸上下起伏。 摇摆的尾巴僵住,满腔柔情梗在喉咙里,金眸光芒明灭闪过,青龙的神情最终沉淀为高深莫测。 好你一个负心小袖,半夜入梦和外男私会,偷亲了它又不负责任地立刻消失! 岂有此理! 得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平凉龙神不是随意招惹的,他冷冷一笑。 怒气值蹭蹭上蹿的平凉龙神毫不客气地像条麻绳似的,缠上了呼呼大睡的小镇墓兽,将自己的龙头强硬地塞进胖爪之间,贴在了对方吹着鼻泡泡的脸颊上。 好,好沉…… 好像被鬼压床了,本来睡得香甜的李药袖胸口越来越闷,身上越来越沉,最后她梦见自己溺入了一片碧青色的湖水中,一双暗金的巨大眼眸隔着茫茫水色静静地凝视着她。 巨大的压迫感让她本能地心生颤抖,迫不及待地想要游上水面多躲开那双危险的眼睛。 游了半天,她始终挣扎在原地,她茫然低头。 自己的尾巴正被两根粗壮尖利的利爪轻轻掐住。 庞大的阴影笼罩在头顶,李药袖惊慌失措地抬头,如圆日般的竖瞳近在咫尺,一张血盆大口慢慢朝她张开…… “啪!”李药袖一爪重重拍下,闭着眼绝望哭啼:“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还没你一片龙鳞大呢!” 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的沈檀,两眼冒了几颗金星,彻底被打醒了过来。 “小袖?小袖!”他气息奄奄地将李药袖从梦魇中惊醒,“醒醒!” 李药袖连做了两场长梦,不仅没有解除乏意,睡得更是头脑晕晕。她勉勉强强睁开眼,对上一双关切金眸,刷地又闭上了眼,喃喃道:“我还没睡醒,我还在做梦。” “……”沈檀无奈地捏了朵小冰花,搁在她发晕的脑门上,“小袖,你已经从梦境中出来了。” 冰冷的触感刺激得李药袖一个激灵,什么困意倦意统统不翼而飞,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甩甩脑袋想要爬起来:“我昨夜是不是又被姓申的那厮拖进幻境中了?” 沈檀拂去冰花的动作一顿,竖瞳轻缩:“他说他姓申?” 李药袖心不在焉地唔了一身,结果翻了半天没翻起来,低头一看:“……” 青黑的龙尾将自己的胖肚皮团团捆住,甚至还贴心地将两个胖爪缠在了一起。 她面无表情地戳了一下那条鳞片掉得稀稀疏疏的磕碜龙尾:“所以说,是你鬼压床了我?” 沈檀:“……!” 接近午时,安静了一夜的卧房内终于有了动静,房门被人小心翼翼地吱呀一声打开,喜娃娃刚探进来它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庞:“小袖大人你们醒啦?” 屋外突然传来个陌生笑音,似是此间宅邸中的仆役:“主人见贵客们未传早膳,便遣我来问问可要备好午膳直接送来,还是几位去前厅一同用膳?” 丧娃娃声音清脆地回道:“还请稍等片刻哦,我家主人才起,我去请示一下才能回你。” “呃……才起吗?” 丧娃娃扭扭捏捏回道:“是哦~春宵苦短,你懂哒!” 屋内外一片死寂。 李药袖;“……” 沈檀:“……” 更新啦~周一,社畜的受难日,有点伤元气,今天少更点哦~挨个亲亲~ 第80章 疑云渐起 “吱呀”房门开了,一条短小的胳膊嗖地一下将丧娃娃拽进屋中,又啪地关上了门,留下表情空白的仆从。 古朴庄重的雕花门里隐约传出一阵诡异的拍打声,片刻后顶着一头乱线的丧娃娃垂头丧气地重新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抽抽鼻子,瘪嘴道:“刚刚我说错了,我家主人没有春宵苦短,也没有和一条……咳,缠在一起,在床上滚啊滚地滚了一夜。总之,她说容她稍作洗漱,马上就去往前厅,劳烦小哥你走这一趟了。” 仆从两眼放空,一脸如遭雷击:什么,和什么滚了一夜? 他恍恍惚惚地应了个是,游魂似的原路飘了回去,原以为他们家眠花宿柳、男女不忌的少爷已经是个会玩的了,没想到现在修仙者们连物种都跨越了。 当真奇哉!伟哉! 屋内,乌漆嘛黑的镇墓兽和破破烂烂的小青龙沉默以对。 李药袖努力平息脸上的燥热,竭力保持八风不动的大将风范与沈檀道:“这两娃娃一看就没跟着他们主人读多少书,等回头我找个愿意教妖认字作学问的,好好教教他们!” 正屁颠屁颠端茶倒水的喜娃娃闻言浑身一震,与偶尔还咬文嚼字的丧娃娃不同,它和它家主人萧大将军乃是天生地养的正宗文盲! 它倒水的手微微颤抖,谁好人家会让一个布娃娃读书啊,太丧心病狂了叭! 青龙保持着优雅盘卧的姿势,微一沉吟,竟是轻飘飘道:“它们本就是妖物,不通小节,倒也不必过于苛责它们。” 他矜持地甩甩尾巴,略有些羞赧道;“再说,它们说的也是实话而已。” “……”李药袖一爪狠狠按住那条过于得意的尾巴,黝黑的胖脸上浮出一抹诡异的怜爱之情,“是啊,娘亲带儿子睡觉,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沈檀:“……” 一番交锋,两败俱伤。 …… 简略收拾一番后,李药袖恢复人形,熟门熟路地将低落委屈单方面冷战的小青龙揣进了她的袖兜中。 他们入住的宅邸位于新京东南角,这一片皆是王亲贵族的府邸,各家都是独门独户的大院,远远地还能看见皇宫城门一角。 大燕在经历了百年前那场天灾后一度险些王朝崩散,沈氏的大部分嫡系血脉都死在了砸向旧都的火流星下。幸而在异星坠世数日后,天裂地裂忽然在一夜之间恢复如初,以旧都为中心扩散开的灾变也随之逐渐停歇。过了不久,新的朝廷奇迹般地在新京重新建立了起来,当然,皇帝仍然姓沈。 至于有没有人趁机揭竿而起,试图谋朝篡位,那已是百年前的旧史了。 毋庸置疑,当时那位姓沈的帝王十分有魄力,能在乱世之中稳固朝纲不变,更为以后沈家绵延百年的江山社稷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可当时无人料到,他也将自己那被诅咒的血脉传承了下来。 “皇位迭代百年,沈氏子孙身上的诅咒不仅没有因为时间而淡薄,反倒愈演愈烈,最近几任皇帝驾崩的时间越来越早。” 偌大的厅堂中有人敲着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掐指一算,上一任皇帝崩逝时刚刚年满四十。当今圣人今年已三十有五,眼看大限将至,才有这今时今日急招天下英才汇聚新……哎哟!” 口喷唾沫星子的小道士头上重重挨了一记筷子,他龇牙咧嘴地捂着额头,回头怒目相向,待看清来人立刻气焰萎靡,谄媚地连忙拉开椅子:“师、师兄,您来了啊……来来来,快坐快坐!今日厨房做了您爱吃的素馅汤包,刚上桌,快趁热吃!” 厅堂中三三两两坐着几桌上,人数最多最为显眼的便是一桌满满当当,身着蓝白道袍的道士们。他们服饰统一,举止有礼,接人待物的风范一看便是老牌道门出身,唯有方才年纪最小的这个说书弟子有些不着规矩,但其他同门对他十分宽容,笑着听他侃侃而谈。 除了刚刚坐到上首的一个青年弟子,不假颜色地训斥他道:“食不言寝不语,回去将《清静经》抄上三遍,晚课的时候交给我!” 小道士目瞪口呆,颤颤巍巍想开口申辩,被一旁的师兄弟眼疾手快地拉回椅子上:“不要命啦!敢和大师兄顶嘴,再多抄三遍?” 小道士刷地闭上了嘴。 刚刚目睹此幕的李药袖脚步一顿,换了个方向,携着默默咬着袖子不放的小青龙坐在了一个偏僻角落里。 甫一坐下便有仆从殷勤地上前问她想吃些什么,有何忌口,服务得十分周到。 倒也对得起此地令大部分修士乃至普通人都望而却步的高昂价格,当然,饭钱另付。 李药袖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独自坐在这里,难免引人注目,不过有那桌气势不凡的道士在前,投向她的目光很快又收了回去。 李药袖连做了两个噩梦,情绪恹恹,胃口也不佳,叫了一碗燕米粥垂眸慢慢喝着,耳朵却悄悄竖起听着左右桌的闲谈八卦。 这里坐着的多是从各地进京的修士,谈论的自然也是关于此次替皇帝解咒治病之事。 左边那桌皆是年轻女冠,中间夹杂着个唯唯诺诺添茶递水的少年,一个姑娘拨弄手钏:“唉,那皇帝老儿的诅咒都传承了上百年了。我们桃花观建观也才五十年,修的又是乐理琴操,哪里会解什么咒啊?” 另一个俏生生的姑娘笑嘻嘻道:“来都来了嘛,就当是来京城玩玩喽~” “就是就是~” 几个姑娘家聊着聊着话题就歪到了这新京哪里的戏园子好听,哪家的脂粉铺子好看,直到歪到了“昨天我听千山教的那个叫怀芳的小道士说,他们有个年轻师弟最近被逐出师门了,听说啊~” 那姑娘悠悠吊着胃口,“是被个女蛇妖迷住了,要死要活地要和它共结连理~差点把他们师父活活气死。” “无量寿佛!这人与蛇怎么在一起啊~” 几个女冠对视一眼,噗嗤一起笑出了声,边笑边与那小少年道:“小师弟你快把耳朵堵上,你还小呢~” 她们中间的那个少年一脸生无可恋。 聚精会神的李药袖听到这里险些一口稀粥喷了出来。 一直在她袖中蛄蛹的小龙也陷入了安静当中。 两人耳畔不约而同响起了今天早上丧娃娃那大咧咧的“缠在一起滚啊滚地滚了一夜”的声音。 李药袖双手微抖,赶紧将注意力从那几个越聊内容越大胆的女冠身上挪开。她高高捧着粥碗默默地遮住自己发烫发红的脸颊,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镇定地偷听不远处那一桌道士的谈论。 相比其他窃窃私语的饭桌而言,这一桌道士用膳用得十分安静斯文,尤其是后来坐于上首的年轻道人动筷停筷几乎无声无息。 他搁下筷子,端起茶盏,其余道士不久也放下筷子。 他们倒是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端着茶,这才如其他人一般两两闲聊起来。 “师兄,这次掌教师父派我等前来圣人解咒,我等实在心里没谱,”一个白白胖胖的年轻道士抱着茶盏愁眉不展道,“我现在连符都画不全,师父让我来不是添乱吗?”他小声叨叨,“咱们千山教又不缺钱缺名声……” 另一个连忙附和:“是啊是啊,听说那诅咒是百年前种下的恶咒,我们千山教主修剑道,”他挠挠头,“总不能拿剑劈了皇帝身上的咒法?” 李药袖这时候已经平静许多,甚至俨然一副超脱世外之相:小道长,你这一剑劈不劈掉恶咒不说,但一定能先一步送走这皇帝老儿,也算一种变相的解咒办法吧。 小青龙听得入神,脑袋不知何时从她袖口钻出,金眸沉定地看着那群道士。 “叮噔”茶盏轻轻放下,桌上碎言碎语立刻消失得干净利落,年轻的道人面色冷白,声音清冽如泉,却是答非所问:“怀芳,徐贤师弟今日伤势如何?” 被点名的话痨小道士身体一抖,立刻起身毕恭毕敬答道:“师兄你放心吧,徐师兄昨夜高烧已经退了,今天早晨已经能喝进去一些米汤,身上的伤口也不再渗血了。这时候让盛师兄看着他呢。” 青年道士微微颔首:“他伤口余毒未清,今日还是要给他继续用药。” “是!师兄!”怀芳小道士中气十足答道,说完又愤愤不平道,“那姓李的狗官当真恶心!抓妖就抓妖,非说徐师兄包庇妖物!更可恨的是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奇诡暗器,上面还带毒!” 青年道士一声冷喝:“师弟!慎言!” 怀芳小道士立刻紧紧捂住嘴巴! 姓李的狗官…… 李药袖心中一动,想起昨日法喜特意提醒她那句“李三公子如今也在京中,还当了大官”…… 平凉城一别,也未过太久,一个人当真会有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吗? 她心不在焉地垂眸喝粥,耳朵偶尔捕获寥寥几句其他人的闲谈,多是发愁如何为皇帝解咒,也有些心宽地在畅想自己登顶国师之位后如何呼风唤雨了。 李药袖:“……”还挺乐观的哈。 “姐姐~”一道略有耳熟的声音忽然响在桌子对面,“我看你印堂发黑,面色不虞,恐有血光之灾啊~” 李药袖腕上一紧,正垂首饮茶的青龙霍然抬头,冷冷注视趴在桌上的小道士。 小道士被它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这、这是……蛇妖?!“: 他嗓门又响又亮,隔壁桌的女冠们两眼登时亮得惊人,纷纷看来。 李药袖连忙慌乱地于以手掩面,一手将怒不可遏的沈檀塞进袖中。她一头黑线地看着那张口就来的小道士:“小道长你知道吗,你是这两天第二个这么对我说的人。” 名叫怀芳的小道士精神一振:“这说明小道我算得准啊!” 李药袖幽幽道:“上一个已经死不瞑目,横尸街头了。” 怀芳:“……” 他连忙辩解:“姐姐,我真不是骗子!不信我让我们二胖师兄来给你算一卦!他算得比我还准!” “怀芳你小子是不是又在背后骂我胖!”桌上正乐呵呵嗑瓜子的胖道士一声怒吼。 怀芳虎躯一震:“你看!他灵感可准了!” 李药袖:“……” 怀芳小道士还要再推销自家师兄无往不利的卦术,厅外一阵喧嚣,有人嬉皮笑脸地堵在门口道:“这位是,哦,李大人是吧?登门有何贵干哪?” “让开!”一道阴沉不耐的声音响起,“我携圣旨而来,胆敢阻拦,视为大不敬,格杀勿论!” 怀芳听见这声音,脸刷地一黑。 李药袖喝尽最后一口粥的,沉沉叹了口气:“你算卦准不准我不知道,但乌鸦嘴,倒是挺准的哈。” 更新啦~~~啊啊啊!今天三十万字啦!我还连更一个月没断更!我好棒!这章给大家发红包庆祝!挨个啵啵! 沈檀(沉思):人和蛇吗?那龙和人也可以吧? 小袖:你住脑!快住脑! 第81章 宣旨入宫 喧哗热闹的厅堂一时寂静无声,桃花观的一位女冠拎着一颗葡萄嵌入唇间冷笑一声:“狗吠声还挺大。” 各桌修士神色各异,但多附和以讥诮之色,显然这位李大人的威名在修士间传扬已久。 唯有千山教那一桌诸人面色平静,包括方才还大骂师弟的胖道士,各自低头品茶,垂眸不语。 “哦豁~姓李的那只狗来了。”怀芳将脑袋搁在桌上,小声逼逼,“袖儿姐,你可要小心,他是个疯狗,见人就咬,尤其是我们修行之人……” 有人淡淡清了清喉咙。 怀芳立时闭上嘴,默默将头埋在了桌子下。 门口阻拦之人阴阳怪气道:“噢哟,好吓人哦~要把小爷我就地正法呢~”他嘻嘻一笑,“李大人身边的是怎么当差的?难道没有人告诉李大人,小爷我是家道中落,但不才祖上争气,文帝赐得那道丹书铁券至今未曾用过。别说李大人您呢,就是今上来想砍我脑袋,也得三思几分吧?” “你找死!”来人脸色铁青,短刀俨然出鞘。 “大人,不可!”一旁随扈终于鼓起勇气,涩声劝阻道,“温小侯爷说的是真话,温家襄助文帝平定叛乱,建新都,被文帝亲赐丹书,不可杀之啊大人。” 青年:“嘻嘻!” 李药袖:“……”你是懂火上浇油的。 果然,刀光滑落,硬生生停在了半空,最终缓缓落下。 来人盯着对方玩世不恭的那张脸,厌恶地撇开目光,生硬道:“劳烦小侯爷稍作通融,入贵府传达圣意。” “早这么客气不就行了?”青年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道,“还有啊,下次别闯进人家家门后再通报知道吗?” 阳光落在青年笑眯眯的脸上,但没留下任何温度:“这新京啊到底是京城,不是平凉什么小地方,要懂规矩哦~” “你!”来人显然已经明白对方是个滚刀肉,故意找茬挑衅,他从牙缝里蹦出一个个字,“下官明白了,多谢小侯爷提点。”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那人哈哈笑着,终于侧身让出路,“大人进去说话就要更小心了哦~里面的诸位仙家可不是小爷我这么平易近人的和善人~” 那人俨然不欲再与他废话,大步径自走入厅堂。他一进来,本来安静的厅堂奇怪地再度恢复了方才的热络闲聊,好似无人看见这么一群人贸然闯入。 李药袖独坐在背光的角落里,拾起个红豆糕慢慢掰着吃,她吃一口,便掰一点递到袖口。 怀芳甚至没看清,那指腹大小的糕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两者配合得十分默契。 他看得心痒不已,搓着手问:“姐姐,你养得是什么灵宠啊?现在养个听话温顺的灵宠超不容易的,哎……” 那种熟悉的死亡视线再度落在了他身上,怀芳小道士艰难地将话吞回肚子里。 “诸位当真是好雅兴啊,”来人中的为首之人扫视一圈,皮笑肉不笑道,“我还以为诸位高人此刻正为陛下的病情诵经祈福,焚香祷告呢。” 李药袖慢吞吞地抬起眼皮循声看去,心下一叹,果然是他。 正是远在千里之外西北大漠之中,正奋力劈剑的李子昂李少侠那亲亲好弟弟——李子真。 如法喜所说,他当真变了许多。明明年岁没有多长几岁,但面相已尽数褪去少年时的稚气,阴冷孤鸷,目光像刮骨搜肉的鬣狗一一从众修士身上扫过。 直到,与她的视线对上。 兴许是见她如此年轻一个姑娘独身一人坐在这里,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当做是个任性娇蛮、胆大妄为的无知少女,皱眉不屑地一掠而过。 李药袖:“???” 什么意思!你这眼神什么意思!当初是谁被本小袖大人吓得脸色发白,说话都结巴的啊? 怀芳小道士见她目光幽幽,白葱似的手指一捏,剩下的大半块红豆糕化为齑粉,纷纷落在桌上。 他咕咚咽了口口水,悄悄地,无声地,离这位看上去娇弱憨厚的小姐姐远了一点。 厅堂中的修士们仍是各自闲谈说笑,好似无人听见方才有人说话一般。 李子真似乎已经料到这一点,嗤笑一声,扬手正要说些什么。 一根细长的银光破空闪过。 闲谈声骤然一停。 李子真脸色一变,然而闪身避开时已为时已晚,银光刺入掌心,穿掌而过,带出一簇细密的血滴。 点点鲜血飞溅在他身后白墙上,远看像红梅几朵,倒颇有意境。 剧痛乍然从掌心席卷向李子真全身,他刻意保持的高傲冷漠顷刻被击碎,额头瞬间冷汗密布,一手死死捂住鲜血喷发的掌心。 “大人!大人!”随扈们一拥而上,“你没事吧!是谁!是谁胆敢伤我家大人!” 那些随扈跟着这位突然崛起的京中新贵在新京中横行这么一段时间,俨然与李子真一般不讲这些修士放在眼中,当场就有人拔刀出来,指向厅堂众人。 “昨日,李大人您不分青红皂白冤枉我门下师弟,险些废了他一条臂膀,今日原样奉还,恩怨两清。”面皮冷白的年轻道士风轻云淡道。 “千山教是吧?”有人怒声叫嚣,“臭牛鼻子,好大的胆子!昨儿给了教训还没吃够是吧,今日非得将你们全抓了下大狱不可!” 厅堂中有人噗嗤笑出了声, 李药袖:“……” 本来阴暗的小小角落霎时聚集了数十道目光,本来安详围观的李药袖被迫成为全场焦点。 顶着李子真和他狗腿子们的杀人目光,李药袖干巴巴地撇清干系道:“我说不是我笑的,你们信吗?” 原本的罪魁祸首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在了桌下,瑟瑟发抖地像只鹌鹑。 正在怀芳小道士掩耳盗铃之时,一双金色的冷冽竖瞳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惊悚地张开嘴,还没叫出声,屁股骤然一痛,像被什么坚韧冰冷的鞭子重重抽过,脚下一滑,人像个皮球似的骨碌碌滚出了桌底。 直到滚到了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李子真余光中的青影一闪而过,快到他几乎以为是错觉,可能的确也是错觉。 他由着属下个自己受伤的手掌缠好绷带,完好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腰间佩囊…… “这位李大人啊,哦,还有你的那些狗……咳咳,随行的差役们,”千山教桌上白白胖胖的道士突然出声,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地上抱头装死的小道士身上生拉硬扯走,“你们搞错了一件事,我们这些修行者呢,修道的也好,修佛的也罢,还有其他修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并不是真得惧怕你们哈。” 他说话的声音和他的脾气一样慢慢悠悠的:“这话可能有点难听,但是实话,真动起手来现在你们可能连骨灰都看不见影了。无量寿佛,这是能说的吗?” 女冠们轻轻笑出了声,指间绕着的手钏和玉佩等物闪着隐隐寒光。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差役们忽然身上一阵发冷,那些原本在他们眼中像羔羊般可以肆意抓捕的这些异类,忽然如同深林中藏匿的猛兽向他们露出森森獠牙。 “你、你们是想造反吗?”有人颤声问道。 “小哥真会说笑。”一个女冠娇声笑道,“我们可都是吃斋念经的出家人,才不会动不动就对人喊打喊杀,”她歪头一笑,“但那也仅限于人,不是狗,对吧?” 李药袖在心里哇了一声:姐姐好会骂哦!学到了学到了,赶紧找个小本本记下! “……”兜里的沈檀扶额,这个就大不可必学了!平时已经够伶牙俐齿,再长进些,他怕是连一句话都辩不过她的歪理了。 冰凉的龙尾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李药袖的手腕,将她拍得一个激灵。 李药袖狐疑地悄悄捏了捏袖兜,也不知捏到了哪里,掌下的青龙忽然像死了一样笔挺僵硬。 “……”只以为自己下手太重的李药袖浑身一震,偷偷想打开袖兜瞧瞧,结果发现袖口被一层碎冰死死冻住,扯都扯不开,“?” 这无人留意的一番小动作无声地落入李子真的余光中,他微微眯起了眼。 待伤口草草被包扎完毕,他已强行压下痛色,如来时般面色冷淡沉郁,淡淡道:“我等也是奉命办差,有何不妥之处请诸位见谅。” 他言罢也没管众人脸色,径自取出一道明黄卷轴,脸色苍白地将圣旨读完。 他当真是变了,李药袖心想,如果换做以前那个李子真,此刻应该已经气得跳脚,无能狂怒地拂袖而去了。可他竟忍了下来,不仅忍还能“心平气和”地与伤他的人对话。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是得到了什么高人的指点? 圣旨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大意就是皇帝的病情已经刻不容缓了,等不到所有高人齐聚京中再进行筛选。介于诸位都是名门大派出身的高人,所以先请诸位进宫为皇帝医。当然了,治不好也没事,皇帝不会怪罪他们,尽力就好。 这道圣旨写得可谓是极其通情达理,无可指摘。 厅堂沉默一瞬,最终还是那个出手伤了李子真的年轻道长率先开口:“我等知晓了。” 没有领旨谢恩,也没有诚惶诚恐,只有简单一句“知道了”。 其他人等随之也纷纷如此附和。 这就是天生高人一等的修士,李子真在心里毫不意外地冷笑,虽然目前表面上凡人与他们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平静,但他知道这种虚假的和平迟早有一天会被打破的。就像狮虎会在意蝼蚁吗?不会,只会漠然践踏而过。 而他,要当这群狮虎之上的御兽人。 李子真微微一笑:“如此甚好,那明日便恭候诸位大驾了。” 他摆了摆仍旧溢雪的手,示意随扈们离去,在退出厅堂大门时他脚步一顿,转向了角落里的那一桌。 “这位姑娘,请问您是哪家高徒?也是接到金书赏令之人吗?” 李子真漠然的声音在李药袖头顶响起。 她迟钝地眨了眨眼,金书? “哦哦!”她想起什么在沈檀的破皮兜里一阵翻找,找出那卷皱巴巴的厚金纸,“这个吗?” 在瞅见那个十分眼熟的破旧皮兜时,李子真眼皮狠狠一跳,一些很不愉快的记忆浮上心头。 也是在这一刻,他下意识地松开了腰间佩囊。 一道腥风直扑李药袖面门而来。 装死的青龙金眸一震,尚未有所动作,只听李药袖一声惊呼:“什么东西?!” “叽!”一声尖锐的惨叫声伴随着倒飞的声音砸进了李子真身后的白墙内。 李子真:“……” 正欲出手的厅堂众人:“……” 李药袖嫌弃地拿着帕子赶紧擦手:“噫!好恶心哦!” 更新啦~~~看到有宝子问沈小龙啥时候变回来,没有意外就这一两章,因为这个大副本和他与小袖关系十分重大!还有宝子说想看小黑和喜丧娃娃聊天,我尽量安排!安排不了进番外哈! 第82章 “初入”宫禁 白墙如蛛网般裂开,一滩软泥深陷坑中,气若游丝地又“叽”了一声后脑袋一耷,像是死过去了。 李子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未开口,随扈已有人声音打颤地质问道:“你、你竟敢杀了神兽,你、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李药袖仔仔细细地擦净手里的黏液,黑白分明的眼睛很是无辜:“你说话好没道理,明明是你们这位大人无故放妖兽出来伤人。我如果不反击,难道要活生生被它咬下一块肉吗?” “那不是妖兽。”李子真本没将这丫头片子放在眼里,岂料她出手如此果断狠辣,令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此人。阴郁的视线落在那只破旧的皮兜上,又慢慢移到那张面如皎月的脸庞上。 陌生是全然的陌生,可总透着一种有点熟悉又不太机灵的气质:“姑娘有所不知,这是能分辨出人与妖区别的神兽,现在妖物修为愈发精深,总有一些图谋不轨的妖物试图混进人中肆意妄为。” 他抬手从墙上硬扯下那摊软泥,心不在焉地抖了抖,意味深长地向李药袖笑了笑:“自本官上任以来,靠此神兽,抓捕化为人形吃人杀人的妖物不说上百,也有数十。不过这些妖物多少与真正的人有所不同。但谁知道有没有哪天会冒出个比人还像人的妖物呢?” 李药袖还在恶心刚才那黏腻顺滑的手感,冷不丁被问到心不在焉地连连点头:“哦哦,可能吧!大人说得对!” “……”李子真一通阴阳怪气下去,不仅没试探出任何东西,反而有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无力感。他手下微微一用力,晕晕乎乎的妖物被迫清醒了过来,再度看向李药袖时竟情不自禁地向后使劲缩了缩脖子,可纵使如此,它也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这丫头不是妖物?李子真颇是怀疑地又看了一眼李药袖,冷哼一声:“那妖兽乌漆嘛黑,化成人形理应也没这么白净的。” 乌漆嘛黑?李药袖擦手的动作一停,漫长的反射弧拧了过来,他是不是……在嘲讽我?! 沈檀在她怒气值蹭蹭上涨之际,手疾眼快一尾巴卷住她的手腕,冰冷的触感刺激得李药袖一个哆嗦。 被迫冷静下来的李药袖:“……” 一番交锋之后,不但一无所获还险些折了这只废物。 李子真环视厅堂一圈,在各色或不屑或充满敌意的眼神中并没有发现姓沈那人的面孔,索然无味地将黏滑的妖物塞入佩囊中,草草拱手道;“今日打扰诸位雅兴了,实在抱歉,那就等明日诸位进宫一展身手了。” 无人应他。 临走前,他又深深看了一眼端起茶盏慢慢喝茶的少女。 不料她突然开口,似是自言自语:“这人真怪,明明如此厌恶妖物乃至我们这些修士,却随身不离携带妖兽,还要靠它‘破案’抓人,这就是口是心非吗?” 对面的怀芳小道士艰难爬回桌子,十分给面子地附和道:“就是就是!” 李子真的脸色霎时一沉。 阴阳怪气回去的李药袖浑然味觉他杀人的目光,安详地抱起茶盏大大喝了一口暖融融的茶水:啊~真爽呀~ 沈檀在她袖中无力支额:要不,待会还是套个麻袋把李子真这小子打一顿,给她出出气? …… 李子真一走,厅堂内无形的紧绷气氛剎那冰消雪融,已经吃饱喝足的各家修士懒散地结伴而去,离去者中不乏有对这姓李狗官的讨伐与厌憎。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的,以前新京中从未听过他这一号人哪?” “哎?王兄,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此人本就是平凉李氏之人,其父原为平凉郡守,一年前暴病而亡,不久后其母也随之而去。”那人将李子真的来历一一道来,“虽然双亲亡故,可平凉李氏发迹于西北邙山,百年前也算承蒙当时镇北王余荫照应。渊源深厚,且家中商路颇多。正托着这千丝万缕的干系,他千方百计寻来一个药方,可暂缓今上他老人家身上病痛,才得以被提拔升官。” 那人不疾不徐摇了摇玉扇:“今日一见,果然如我所料,是个野心勃勃的年轻豺狼之辈啊!” “竟是如此!”同伴感慨,“许兄你不愧是当世百晓生啊,竟连百年前的辛密都如数家珍,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一点不足挂齿的小小才艺罢了,”那人谦逊不已道,“对了,愚弟正打算编纂一些我等修士间的秘闻趣事,若有幸成册,还请王兄多多支持啊!” “一定一定!” 竖起耳朵偷听的李药袖忍了又忍,没忍住插进一句:“倒时给我留一本哈。” 刻意慢了几步的桃花观女冠们也忙不迭补充道:“给我们也留一册,不,留五册!”她们热情洋溢地硬生生将那王姓修士挤到一旁,围着那许姓的青年叽叽喳喳问道,“这位兄台,那你可知道千山教那名与蛇妖私定终身的小道士最终结局如何,可是与那蛇妖真的在一起了?” “还有千山教掌教的嫡传弟子,裴道长他……当真如传闻中一般不尽女色,仍是童子之身吗?” 一起被挤到一旁的李药袖:“……” 千山教的一众道士们:“……” 怀芳小道士痛苦地闭上了眼。 姓裴的年轻道人冷声道:“回去再加抄三十遍《道德经》。” 怀芳:呜呜,我就知道。 在李药袖正与饶有兴味试图探听“蛇妖”故事的青龙斗智斗勇之时,一个和和气气的声音叫住了她:“姑娘?姑娘?” 李药袖与沈檀刷地一下各自安好,她心虚地回头看去,却见是怀芳小道士口中的那位“二胖”师兄。 胖道长和善地朝她行了个一礼:“贸然叫住姑娘您实在唐突,只是怀芳那臭小子……嗯哼,怀芳小师弟一直求我给你看看有无可解之法,他胡闹惯了……嗯?”在他看清李药袖面相时原本敦和的笑容微微一凝,皱眉道,“姑娘这是当真奇怪……为何身缠两道姻缘红线?” 李药袖一怔。 胖道士以为她没听懂,慢慢解释道:“在下不才,略微擅长一些察气观色之法。所谓姻缘红线,也是人身上气的一种表现方式。人身上的气息随遭遇经历千变万化,但有几种自出生时如无外力影响终生不变,姻缘线便是其中一种。当然,世间人万万千,身怀数根红线者也不在少数。” 他细细观量李药袖,眉头越皱越深:“按理来说,姑娘身上的红线应该只有一根才是,且色泽深厚,是天定良缘。” 李药袖尚未有反应,藏着青龙的袖摆已愉悦地来回晃荡起来。 胖道士喃喃道:“为何会多出一条呢?” 摇摆的袖兜蓦然一顿,薄薄的冰花迅速蔓延,将李药袖轻盈的袖兜眨眼冻成了个冰袋子。 “……”李药袖嘴角微微一抽,怀芳小道士这“二胖”看来确实有两把刷子,她虔诚求教道,“那请问道长,这多一条红线对我有何不利之处吗?会不会有什么血光之灾啊之类的?” 胖道士表情一滞,气得肚皮微微抖动:“怀芳这小子又在胡说八道!”他连连摆手,“这姻缘线可好可坏,若说坏嘛,那便是所谓的桃花劫……呃,这倒也有可能带来血光之灾哈。若说最大的坏处,也不在姑娘这儿,而是那两根红线的另一个主人吧。” 沈檀:“……” 袖兜里快堆积出冰山的李药袖:“……” 她连忙求问:“既是如此,那能否请道长您帮我断了后来多出的那条红线?”她面色凝重,“应付原本那条,就够我受累的了。” 沈檀:“……” 胖道士面露犹豫,终还是开口道:“小道我修行尚浅,现在也只粗通运气,至于运气断气尚未钻研过。姑娘若有耐心,可能我细细研究一番,若有心得或可一试,只是……”他顿了顿道,“这多出的一条红线异光大盛,甚至隐隐牵连到姑娘其他气运,这非常不合常理。因为气走有道,本该互不牵连,我担心有心之人会利用这个做文章哪。” “二胖”道长郑重允诺,一定会及早找出斩断红线之法,而在此之前,李药袖务必要小心保重。 回去的路上十分安静,李药袖捻着不知何时悄然化去冰花的袖口捻了又捻,忽然开口道:“我觉得没有大事耶……” 与此同时,沈檀开口:“小袖,此次赏令我们放弃吧。” 两人同时一默,李药袖坚定拒绝:“我不!” 在她开口之后沈檀就知道了她的回答,沉沉地叹了口气,温声劝她道:“小袖,你身上的红线始终是一个隐患。这个悬赏本就疑虑重重,如今李子真又掺和进来,更加证明入宫之行必不简单,很有可能就是命令狐妖给你缠上红线之人设下的陷阱,引君入瓮等着我们。我不能让你冒险。” “可我也不能让你少了那半颗龙心,”李药袖低头看着那条破破烂烂的磕碜小青,轻声道,“我也不想让你冒险啊。” 于是,一人一龙都说服不了彼此,在喜丧娃娃瑟瑟发抖的注视下,两方成功陷入冷战。 直到翌日入宫之时,李药袖依旧垮着小脸,顶着两个黑眼圈将同样一夜无眠的青龙冷淡地团吧团吧塞入袖中。 几次三番试图找话题但直接被无视的沈檀:“……” 皇帝对这批名门修士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一早便郑重地派来了车马接上了他们,一路飞驰入了宫禁。 两人在马车上默不作声地较劲了一路,待要下马车时,李药袖成功地一指头按住青龙张开的嘴,不料对方死乞白赖地竟一口叼住她的手指。 幽邃金眸定定地瞧着她,舌尖微微一动。 湿润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一路蹿到李药袖耳根脸上,她又气又恼:“你你你,不要脸!” “姑娘,请随我来吧。”帘子被人微微撩起,泄进日光一片。 李药袖仓促抽回湿漉漉的手指,强作镇定地抬起头:“好……” 她忽然失语,映入眼帘的景象与她记忆中,出入了无数次的宫城纹丝不差地重合在了一起。 更新啦~~~今天出差更得有点晚啦~大家看文开心,啵啵!没有意外,沈檀会在下一章变回人形啦~ 第83章 故地重游 实在太像了,李药袖定定站在原地,仿佛看见了熟悉的妃嫔宫人在朱瓦红墙下来往穿梭。 年幼的沈蠡牵着她小心翼翼避开侍卫与仆从,提着猫儿灯得意地哒哒哒从大殿角落飞奔而过。 那时候的三皇子殿下虽然少年老成,但到底岁数摆在那里,偶尔也会带着她做一些上房揭瓦的出格事。 比方说逃学,又比方说摆脱大惊小怪的宫人们尽情地在皇宫中肆意奔跑,顺便玩个躲猫猫。 所以沈蠡他的贵妃娘不待见她的原因之一,就是总觉得她带坏了一向循规蹈矩的三皇子。天晓得,她做过最坏的事就是偷拿沈蠡的笔在他脸上画胡子,逃课翻墙还是沈蠡教她的! 不过也用不到她申辩解释,沈蠡每次都很讲义气地一力承担下所有过失。 结果就是最后两人齐齐挨罚。 她唉声叹气地歪在桌上画鬼画符抄书,沈蠡正襟危坐地在对面抄书。待沈蠡抄完,他就会很自觉地拿过已经开始打小呼的小袖妹妹的课本,一脸惨不忍睹地左手拿笔开始鬼画。 然后,下次再犯。 下次再躲到这里的时候,李药袖与沈蠡很不幸地早早被人发现并叫住了。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人,沈蠡已经拉着她噗咚跪在了地上:“儿臣给父皇请安。” “这不是老三吗?”和蔼的声音响起在他们头顶,带着一丝笑意,“带着你小媳妇儿瞎跑什么呢?” 李药袖初生牛犊不怕虎,大大咧咧地就那么抬起了头,撞入了一双平和的眼睛中。 她歪了歪头,这双眼睛与沈蠡的有点儿像,但是又比他多了好多她看不懂的东西耶。 “哟,老三啊你这小媳妇儿胆子挺大。”中年人笑着调侃。 沈蠡握紧拳头,难得有几分急切开口:“父皇,小袖她年岁尚小,且初入宫闱,请父皇饶恕她殿前失仪之罪。” “哎~”身着常服的中年人无趣地摆摆手,“朕也没有怪罪她啊,”他说着又笑了起来,打趣他道,“以前总和母妃说你是个小古板,现在看也不全是嘛。到底是要有个小媳妇儿掰一掰你这性子哈。” 沈蠡被他说得脸红脖子粗,结结巴巴道:“不、不是的,父皇。小袖她、她还没有……”、 皇帝难得见到自家老三这幅模样,被逗得哈哈大笑。 李药袖被他爽朗的笑声吓得小身板一震,偷偷凑到沈蠡耳侧:“小蠡哥哥,你爹嗓门好大哦!” 沈蠡:“……” 三皇子虚弱又无力地抬手捂住那张叭叭个不停的小嘴:“小袖你……” 皇帝还想逗一逗自家这对小娃娃亲,身后殿内突然响起淡漠缥缈的声音:“陛下,时辰到了,该做午课。”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故作威严地瞪了一眼他两,大掌一挥:“去玩吧,别跑太偏,也别玩太久。到时候你母妃急眼了,又要到朕埋怨,烦心得很。” 沈蠡起身、行礼、拖走仍好奇不已的李药袖,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是李药袖关于先帝为数不多的一点记忆,当时沈蠡他爹还是个正值壮年、勤勉爽朗的皇帝,哪怕因铺张奢侈的作风一直惹言官谏言,但对子女来说还是个不错的好爹。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勉强算得上不错的皇帝一点点发生变化了呢?变得疑神疑鬼、阴晴不定,到最后连早朝都时常不见身影。 这座华美恢弘的大殿处处烟熏火燎,从早到晚都是念经祈福之声,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一心向道,以求飞升,所有人也都在暗地里认为他疯了。 没人会想到不久后,皇帝的荒诞行径竟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姑娘?姑娘?还请走这边。”宫人连声的呼唤将李药袖从记忆中扯了回来,宫人不无恭敬地躬身与她引路,同时提醒道,“姑娘初次入宫,待会面圣时,切要记得,不得直视天颜,也不能先行开口。须等陛下发问,姑娘才得回话。” 李药袖走在与百年前皇宫中几乎一模一样的红廊中时,心情有种古怪的怅然,闻言只是揣着袖子默默点了点头。 宫人偷瞄了她几眼,觉得这位姿容秀雅的姑娘与其他江湖出身的修士都很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只是看她初次入宫不卑不亢,一派从容没有丝毫紧张与莽撞,就……好像回了家一样自在。 若是李药袖听见她的心声,一定要回一句“可不是像回家一样嘛”!毕竟差点都成了她嫁进去的婆家呢,连这条红廊有几扇门几扇窗她努力想想,都能说出个数。 如果没有百年前那场皇陵殉葬,李药袖对这座宫城乃至百年前它的主人都没有太大的恶感。 至于现在,她用心声与沈檀道:“难道当年旧都的将作大匠侥幸没死,活下来帮后来的文帝在这里重建了旧都的宫城。” 被李药袖单方面了冷战了一天一夜的沈檀冷不防心中响起她的声音,一时没反应过来。 于是下一刻,隔着袖兜青龙被人戳了戳,恰巧还是戳在了那一个十分尴尬的地方。 “……”沈檀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并下定决心一定要找时机和小袖她好好谈谈,切不可再随意这么戳来戳去。说到底,他虽是龙,但也是一条公龙! “即便没死,当年旧都中大部分幸存者都与江阳城中人一样,因为距离皇陵过近,而被污染成了最初始的妖物,很难保持完整的人性。”沈檀一如平时般的声音镇静地响起来,但如果仔细去听可以分辨出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生硬。 李药袖对他的声音何其敏锐与熟悉,立刻察觉出异样:“你怎么了?” 沈檀很冷静,“没什么。”至少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李药袖狐疑,隔着袖兜又戳了一下:“真哒?” “……”沈檀忍着额角跳动的青筋,“真,的。” 李药袖心说我才不信。 沈檀无力:“小袖,我能听见你在心里说什么。” “……”李药袖立刻生硬地转移话题,“刚刚你提起污染两字,我一直想问你,天变之后天裂地裂溢出灵气,为什么有的人能吸收灵气成为修士,而另外一些人却会被污染成妖物?不都是灵气吗?” 同样的疑问多年来一直困惑着沈檀,随着他在大江南北游走数十年,直到从邙山回来后他才逐渐发觉其中端倪。他没想到的是,李药袖居然会在此刻问出这个问题。 他略一思索后徐徐说道:“我本来也与你一样,认为这当初异星坠落旧都,破天开地,溢出的都是灵气,后来在我与你一同见过你外祖后忽然明白过来。在当初那场天变之时,或许产生的并不全是灵气,也有可能有所谓的“魔气”。灵气被天赋异禀者吸收,助其修炼;而魔气则污染人与动物,致使他们丧失理智,暴虐弑杀。” 沈檀顿了顿,稍作斟酌后道:“其实我认为,不论灵气也好、魔气也罢,都不是这世间原本的东西。应该都是随那颗突然坠落的异星而来。” 李药袖听得入神,不由反问:“不是我们这里,那是哪里?” 青龙微微垂眸:“《长阿含经》有云,一日月周行四天下,光明所照,是为一世界。如是千世界中有千日月,千须弥山王、四千天下、四千大海、四千恶道,至千梵天是为小千世界。那颗异星或许便是来自我们之外的另一个小千世界。”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包括他附身的这条来路不明的青龙也是天外来物。 李药袖杂书读了不少,但佛家经典之类的枯燥无味,绝不在她读书范围之类。被沈檀突然起来地分析了一通,有所悟,但又只悟了一点。 她有点想变成镇墓兽,用后爪挠挠自己胡涂的小脑袋。 闲言碎语间,两人随着一众修士步入了正殿大门。 与想象中灯火辉煌的富丽宫殿不同,李药袖一进入这座宫殿就因为内外极大的光线差,两眼短暂地致盲了片刻后才逐渐看清了殿内景象。 满殿垂满了画有符文的幔帐,一重接一重,像一层又一层的蚕茧将内殿包裹得密不透风。 李药袖穷尽视力也无法看清正对着他们那道巨大屏风后的景象。 “有点古怪。”沈檀的声音忽然响起在她心间,可见他也在悄然观察这座宫殿,“虽然没有感知到妖物的存在,但还是小心为上。” 殿内没有点燃一根烛火灯笼,甚至在他们进殿后又立刻关上了殿门,隔绝了唯一的光源。 突如其来的关门声与黑暗令众修士都皱了皱眉,但无人惊慌或讶异,桃花观那几个女冠更露出饶有兴味的样子。 “装神弄鬼。”也不知谁轻轻笑说了一句, 虽然大不敬,但倒很符合眼前的情景,看其他人神情也颇是赞同。 李药袖粗粗扫过殿内一圈,忽然发觉哪里不对,她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殿中站立的一众修士们多出了几张陌生面孔。 他们都与千山教的道士们一般身着道袍,头戴冠巾,乍一看很容易将他们与千山教几人混淆在一起。 看来是皇帝另外请来的高人了,说来他们站到现在,这皇帝怎么还不现身? 更新啦~~~今天又出了个短差,连出两天把我搞麻了,所以更得少点哦~明天看情况可能会加更,但因为也要外出,所以暂定加更~谢谢大家的体谅,啵啵! 第84章 诡异恶咒 华美黑暗的宫室像一座巨大的坟茔,四面八方都充斥着死气沉沉的气息,内殿方向没有任何活人的动静。 修士们间的窃窃私语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了,每个人或疑惑或警惕地看向前方。 李药袖留意到只有那几个陌生脸孔的道士安静如初,甚至称得上气定神闲,一派尽在掌握中的淡然。 她在心里哦豁了一声,与沈檀叨叨:“这几个看着像是走后门的关系户耶。” 沈檀同时也留意到了这几人,金眸定定看了半晌,也不知看出了什么,片刻与她道:“应该是新京本地宫观里的道士,能在新京中立足,难免会与宫里人打交道,近水楼台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李药袖知道,在百年前不仅沈蠡他爹修仙修得如痴如醉,宫中的娘娘们每年也会定时请道士或者和尚进宫来做法事,慰藉宫中枉死的诸多亡魂。除了水陆道场之外还会让戏班子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唱上好几天。 她曾想偷偷去看戏,结果被沈蠡她娘发现了,第一次冲她大发脾气:“你这丫头真是被宫亭那小子惯坏了!什么地方都敢闯!那是人能听的戏吗?那是鬼戏!” 她揪着李药袖的耳朵大骂一通,犹不解气,扬声大喊,“沈蠡!沈宫亭!滚过来把你媳妇儿拎出宫去!这几日不准带她进宫玩了!” 正在温书的沈蠡:“……” 戏班子?李药袖脑中模糊划过什么,但快得捕捉不到。 此时,修士们互相对视几眼,已有人按捺不住,大着胆子就要上前一步探寻。 “呼……呼……”层层迭迭的垂幔后忽然响起了沉重急促的喘息声,一声重过一声,粗粝得像野兽,撞击回荡在空旷的宫殿内。 一道阴柔的男声随之也响起:“陛下,您醒了?您慢点儿慢点儿~可千万别伤着自己。” 方才还死寂的宫殿好似在一瞬间活了过来,众人在黑暗中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两个鬼魅般的宫婢手执长钩将一层层帘幕勾起。 只是殿中仍未点灯,他们只能隔着十二扇丝缎屏风隐隐约约瞧见一道瘦如柴骨的身影坐在正中。 如果不是听见活生生的喘息声,光凭这个身影,所有人都以为坐在那里的是只是一具皮包骨的骷髅。 内官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臂膀搁在扶手上,只是这一个动作就令对方发出极度痛苦的痛吟,内官连忙跪下告罪:“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滚……”如刀片刮过石面的刺耳声音响起,仅仅这一个字令皇帝又喘着气停了半晌,才又极为不耐地哑声问道,“那些修士呢?” “来了!来了!”内官膝行几步,连忙双手奉上水盏,小心翼翼地喂了对方喝了几口才道,“都在外候着。” 缓慢地抿了几口汤药润过喉咙后,皇帝喉中的剧痛稍稍缓解,说话声也流畅了许多:“那还不快让他们给朕瞧瞧!朕……”他喘着气暴怒道,“朕一天也忍不了了。” 内官迟疑,凑到皇帝耳畔道:“陛下,那都是些江湖草莽之辈,粗鲁无礼,恐冒犯了圣颜。咱宫里的太医们都可以悬丝诊脉,这些人若真有本事,隔着屏风自然也能替陛下排忧解难?您说呢?” 皇帝没有说话,也不知是被病痛折磨得神志不清,还是默许了内官的话。 在场的修士大多都是耳聪目明之人,何况内官这声音根本没有刻意压顶,就是说给他们听的顺便给个下马威。 桃花观的一个女冠登时变了脸色,娇滴滴地阴阳怪气:“噢哟~既然看不上咱们这些江湖草莽,那还请咱们过来作甚?这要是给咱们治好了,不是龙体都被我们玷污了吗?” “放、放肆!”皇帝震怒地抬起手,骨节间发出令人牙疼的摩擦声,顿时屏风后响起了极为惨烈的叫声。 李药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袖兜里的沈檀玩迭爪爪的幼稚游戏,冷不丁地被皇帝的惨叫声吓得魂不附体。 有人的反应比她还大,失声叫出了声:“这是人能……” 随后被同行的小伙伴一把捂住了嘴巴,堵住了剩下的大不敬之言。 “陛下切勿妄动!”一人连忙出声,正是那几张生面孔之一,他手指快速地结了个印。 一缕流光极快地没入屏风,短短一息后皇帝痛苦的呻/吟声渐渐停止。 内官大喜,语无伦次地问:“陛、陛下?您这是好些了吗?”他一改方才的倨傲,连忙高声询问:”方才是哪位仙师出手?当真是有如神助啊!” “……”李药袖忍不住地又戳了一下沈檀,在心中碎碎念念,“好夸张的演技啊,比当初我逃课时对先生说你高烧烧到鸡蛋都蒸熟了还夸张。” 沈檀:“……”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这熟悉的场景,相似的宫殿,给李药袖提供了源源不断挖掘他不愿回想的某些黑历史的巨大动力。 有时候,太过熟悉彼此也不是一件好事。可哪怕他也对李药袖诸多竭力隐藏的往事了如指掌,他也不能拿“你六岁时睡水喝多了尿床并且试图嫁祸给我”这种往事砰然回击,否则等待他的就是小袖大人的滔天怒火和死不认账。 结印的那名道人手执拂尘躬身道:“神助不敢当,贫道只是暂且缓和了陛下的病痛,而非根治,”他稍一踟蹰后道,“陛下身上的恶咒咒力极为强大,且历经百年已深入骨血当中,若轻易拔除只怕会伤及陛下龙体。此事还得徐徐图之。” “你……的确是个有本事的,”经过短暂的休憩后皇帝重新恢复了些许力气,气若游丝地哑声道,“既是如此,朕的病情便拜托给诸位仙师了。” 内殿中又安静了片刻,皇帝喃喃道:“朕累了,朕好久没有如此松快过了。朕要好好地睡一觉……” 言罢,漆黑的内殿中再无声响,皇帝竟就似这么安静地睡了过去。 在场诸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声道:“这意思是用不着我们,我们可以回去了?” 也有人不满地打量那个出手的道士,嗤之以鼻道:“沽名钓誉之辈!” 这些修士既然接下赏令入宫,绝大部分都是希望借此机治好皇帝扬名天下,若是能被封为国师,那便是一步登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可眼下所有风光都被这个道士一人摘尽,可不招人嫉恨吗? 那道人面对数十道复杂不一的眼神,始终面色淡然,倒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范。 相比之下,千山教几人与李药袖就显出几分置身事外的平静了。 李药袖平静是因为她压根不会治病,纯粹是混进宫里帮可怜兮兮的小青龙找它剩下的半颗龙心。 至于千山教那几个道士好似只是进宫长长见识一般轻松自在。 唯有为首的那个青年道人的视线始终落在屏风之上,仿佛要穿透屏风看清背后的景象。 李药袖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一道瘦长身影从屏风后缓步绕出,正是伺候皇帝的那名内官。 内官满面笑容,眼神在方才帮皇帝镇痛的那名道人身上一掠而过,言笑晏晏地向在场诸人拱了拱手:“劳烦诸位仙师大驾走这一趟,本该让诸位好生替陛下诊治一番,哪曾想陛下今日竟能安然入睡。” 他重重叹了口气:“诸位有所不知啊,陛下已经好些年没能好生睡上一觉了,实在太难得了,便只能令诸位空跑这一趟了,”他话锋忽而一转,笑眯眯地轻声细语道,“这两日眼看京中要下大雪,来回奔波实在不易。各位仙师中有许多都是从外地赶来京城,在京中吃住多有不便,陛下之前也说了要好生招待诸位,仙师们不如就此留在宫中?也方便时时替陛下缓解病痛吶~” 此言一出,有人欣喜,有人踟蹰,也有人深深皱眉。 皱眉的人中竟也包括上清宫那个道人,他犹疑着出声禀明:“这位大人,我观中仍有诸多杂务待贫道处置。贫道的宫观既在宫中,来往方便,就不留……” “哎!道长您可是陛下亲口认定的高人哪!”内官笑着打断他的话,“您不留在宫中可说不过去!至于其他仙师嘛,既然接了赏令那可就是要尽心给陛下治病哪,何况这国师之位只有一个,您们谁也不想落人一步吧?” 话已至此,在场众人多在江湖行走已久,心中已然明白,留在宫中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只是不免有人埋怨几句。 内官好似没听见那几句“大逆不道”之言,笑容可掬地吩咐宫婢为众修士们开门引路。 而“居心叵测”的李药袖对于留在宫中自是求之不得,颠儿颠地缀在人群尾后。 微笑目送他们而去的内官不意间瞅见一个被粉色小袄裹得圆圆坨坨的身影,眼皮猛地一跳,下意识喊道:“哎?那个,就是那个姑娘!你站住。” 李药袖正与沈檀激烈讨论他缺少的半颗龙心究竟在宫中何处,浑然没发觉被喊之人是自己。 内官的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他伺候皇帝多年,伴君如伴虎,早已练出了非同寻常的直觉。 在“这姑娘是个搞事的厉害角色”和“就是个浑水摸鱼的江湖骗子”之间,他犹豫片刻选择了前者,他重重咳嗽了一声:“那粉色袄子的小姑娘,你停一停。” 李药袖这才后知后觉地法发现这宦官喊得可能是自己,茫茫然回头:“啊?” 内官面对着那张天真无邪到有些憨厚的面庞,突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果然是他想多了吧!一定是他想多了!咱家纵横禁庭多年,阅人无数,岂会被一个黄毛丫头蒙骗! 所以,这就是个蠢到敢进宫骗吃骗喝,不会影响到陛下大计的小骗子是吧? 内官心中几经挣扎,决定先探探她的虚实:“姑娘小小年纪就出来闯荡,真是少年英才啊。” 李药袖意思意思地腼腆了一下,然后骄傲抬头;“是啊是啊!” 内官:“……” 好,不仅单蠢而且还一点数都没。 他仔细观察着那张骄傲中又透着一丝质朴的憨憨小脸蛋儿,觉得自己可能是太过风声鹤唳了些,即便这丫头真心怀不轨,有再大的本事也逃不出现在的皇宫大内。 他和颜悦色地道:“随他们去吧,等会咱家命人给你送些新鲜玩意儿,都是外面没有的好东西。” 李药袖目露惊喜:“哇!好哦!谢谢公公!” 公……公…… 内官嘴角剧烈抽搐,连上清宫宫主都要尊称他一声大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他对自己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和个傻子计较呢,况且还是个没……罢了。 短短一段对话,内官大人一瞬间疲惫许多,连腰板都不再挺直,意兴阑珊地挥挥手;“去玩儿吧啊,快去!” 李药袖揣着她的兔毛小手兜,欢欢喜喜地走了。 走出一截后她忽然忿忿开口;“这老太监刚刚一定在心里骂我!” 沈檀:“……” 李药袖无能迁怒:“我爹早说过了!你们宫里的没一个好东西!” “……”沈檀明智地选择沉默是金,片刻后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刚才在寝宫中时,我也用灵力试探了一下皇帝的气脉。” 李药袖果真被他转移走了注意力:“如何?” 沈檀暗自松了口气,从容道:“的确是中了恶咒,而且已经油尽灯枯,几近生机断绝了。只是……”他仔细回想了下,拧眉道,“我从他体内发觉了一丝极其微弱且熟悉的灵力……” 李药袖不禁纳闷:“你熟悉的?谁的?” 沈檀沉声道:“我。” 虽说皇帝不顾修士们的意愿将人留在宫中的行径颇为强横无理,但给他们准备的宫室却布置得十分奢华周到,更配备了众多宫人随时伺候。 许是此次进宫的人数众多,修士们并未住在一起,而是三三两两分在了不同殿内。 大约是看李药袖孤身一人,势单力薄,也不像是有大门大派撑腰的架势,她随着宫人走了好一段杳杳宫道,才瞅见个冷僻的小殿。 她在心中与沈檀感慨:“你看我像不像入宫不受皇帝待见,被发配冷宫的可怜秀女?” “……”沈檀幽幽道,“不要妄自菲薄,小袖大人。以你的才色,足以担当得起中宫之位。” 李药袖嘻嘻一笑:“别做梦了,沈小龙。别说皇帝,你现在连个人形都变不回来。” 沈檀:“……”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自从李药袖进宫后“故地”重游,被激起了某些记忆后,就一直暗戳戳地逮着机会阴阳怪气他! 沈檀扶额,看来哪怕过了百年,这记仇的小袖大人仍没忘记当年的“退婚之耻”,虽然明明被“休”掉的人是他! 李药袖尚未跨进这破落小殿,就见着门口蹲着斗鸡眼似的两道身影。 蹲在左边的怀芳小道士扯嘴:“呵,小秃驴!” 蹲在右边的法喜小和尚斜眼:“哼,小牛鼻子!” 哼哈二将? 李药袖狐疑问道,“你们守在大门口干嘛,难道也住这里?” 怀芳小道士脸色一变,嘤嘤一声:“小袖姐姐!你可来了,这小秃驴不守佛门清规,竟然胆敢擅闯你闺房!” 法喜小和尚气得脑门亮得惊人,跳脚道:“你胡说!我与小袖大人早就相识了,明明是、明明是我先来的!小僧、小僧要替佛祖超度了你这满口妄言的小牛鼻子!” “我的无量寿佛!要超度也是三清爷爷超度我!轮得到你们秃子?” 李药袖头如斗大,手疾眼快一手一个强行撕开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小崽子,各自赏了一个脑瓜崩。 片刻后,两小孩抱着自己红通通的脑门,安静如鸡并排站在厅下。 小道士一副霜打了茄子样,蔫蔫道:“二胖师兄刚刚算了一卦,说是这两天忌水,他算卦挺灵的,便派我跑腿提醒其他人,最近不要往水边去。” 没精打采的法喜小和尚闻言一呆:“方丈也告诉我这段时日不要去河边,不要玩水……” 李药袖一怔,这么巧? 怀芳小道士狞然一笑:“好哇小秃驴,抄我的话是吧!这算卦可是我们道家的老本行!你们佛祖会吗?” 法喜小和尚脑门腾地一下蹿起火苗,撸起袖子怒吼:“我们方丈一双佛眼可观过去,可看未来!你懂个屁!” 两个小孩一言不合又轰轰烈烈打到了一起,霎时漫天灰尘齐飞。 李药袖深吸一口气,额角狠狠一跳。 破落的朱红宫门嘎吱一声关上,被扔出去的小道士和小和尚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嫌恶地对视一眼,重重哼了一声,扭头各自离去。 是夜,三更天,皇帝寝宫。 守在门口的小内官正抱着胳膊坐在地上打盹,墙角下嗖地飞过两道小小的身影,他似有所觉迷蒙地睁开双眼:“谁?” 殿外不远处的禁卫正在交接轮班,殿内依旧安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睡蒙了?”小内官挠挠头,左右看看…… 一张放大的黑脸近在咫尺,血盆大口微笑着咧开,露出两粒小小尖牙。 小内官的眼珠子慢慢凸出,因为极度恐惧,声音卡在嗓子眼几乎发不出来:“鬼……鬼……” “啪!”胖爪果断挥下,惊恐至极的小内官脑袋一歪,保持着方才偷懒的姿势昏睡了过去。 殿门悄然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又立即合上。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道小小身影鬼鬼祟祟地账慢底下钻过,直奔皇帝寝塌。 更新啦~今天回来得晚,所以更个五千字吧!勉强算个加更~~~~~ 沈檀: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地点,老婆开始翻旧账,唉…… 小袖(遗憾点烟):曾经我面前有一个当皇后的机会,然后…… 沈檀:…… 第85章 夜下悸动 殿内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苦涩的药味混合着一种特别的臭味浮动在窒闷的空气中,那种臭味有些像多年无人居住的房屋里的浓浓霉味,又有些像刚死不久的尸体散发的淡淡腐朽味。 李药袖被熏得泪花泛泛,一溜烟地爬到床头后就要抬爪揉揉眼。 沈檀眼疾手快地用尾巴卷住那只刚从地上刨过的小黑爪,默默地往里塞了个帕子。 “……”李药袖看了看自己黑不溜秋的肉垫,若无其事地翘起尖尖的爪子,拈起帕子矜持地擦了擦眼角。 皇帝的寝榻奢华而宽敞,只是未免过于平整了。若非明黄色的被褥下露出个微微呼吸的头颅,几乎让人错以为这床上并没有睡着个人。 而那个头颅也只能勉强称作是人头,薄薄的一层焦黄皮肤蒙在高高凸起的骨骼上,眼眶深陷成两个黑洞,干瘪的嘴唇快要包不住发黑的牙齿。 难以想象,眼前这个人就是手握极权的九五之尊,怪不得今日他死活不愿在众人面前露面。 小镇墓兽严肃地审视过后,小声道:“好像是具干尸哦。” 沈檀微微点头,暗金的眼眸停留在那张似人非人的脸庞上,心中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就是百年之后沈氏的后人吗?他当时哪个堂兄的后裔?他身上的恶咒到底是谁种下的? 在百年之前,这个世界刚刚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是谁有能力将这样的诅咒种在一国之君的身上。 青龙稍稍抬爪,一点萤萤青火悬浮在半空,照亮皇帝的面容。 可就当他在火光照耀之下时,原本尚算完好的皮肤迅速破碎,暴露出的肌肉干瘪,白骨嶙峋,额角更是深深地塌陷了一个坑洞。 皇帝宛如死一般的胸脯开始剧烈地起伏,闭着眼痉挛嘶吼,可吼了没两声像有人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声。 李药袖惊得险些从床头一骨碌滚下去,连忙四爪并拢站定,圆溜溜的核桃眼瞪得老大:“这是怎么了?” “他不能见光。”沈檀却没有熄灭火光,而是拂去一束劲风,挥开明黄被褥。 被褥下那具身躯落入微弱火光,顿时如滚水里的虾子猛地弓身跳起,露在外的皮肤迅速地剥落。 皇帝痛得已然发不出声音了,可他仍然没有醒过来,仿佛陷入了某个巨大的噩梦当中,始终睁不开眼。 “噗呲”光源堙灭,内殿重新陷入了无边黑暗当中,唯有皇帝剧烈地喘息声像濒死的兽类一声重过一声。 “小袖,”青龙的金眸转向了她,“你也发现了吧。” 李药袖不安地踩了踩爪爪,核桃眼半垂下来看了一眼逐渐恢复成干尸模样的那张脸,低低应了一声:“嗯……他现在这样子和你的龙身很像。” 除了不能见光这一点,皇帝恶咒发作时的样子和沈檀这破破烂烂的龙身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青龙总是表现得游刃有余、优雅从容,经常让人忽视掉他可怜可怖的外表。 “我怀疑皇帝身上的这个恶咒是当时的青龙所下,”沈檀金眸明灭不定,眼底某种暴虐的情绪浮起又被他硬生生扼制下去,“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什么这恶咒的灵力与我的龙力同出一源。” 他闭上眼平息了片刻情绪,才道:“这座宫殿乃至整个皇宫给我的感觉都很难言说。这下面应该有一条巨大的灵脉经过,我能感受到龙力在缓慢恢复,可是……” 沈檀倏地睁开森冷阴寒的龙瞳,破损的身躯蜿蜒游下,俯视着不成人形的皇帝:“我想杀了他。” 不仅是他,还有所有流有这条肮脏血脉的人,彻底摧毁这座罪恶的宫城。 李药袖心中的不安在于沈檀那双竖瞳对上时达到了顶峰,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具身躯里的人已经不再是沈檀,而是本该死去的青龙。 她想也没想,纵身一扑,连搂带抱将青龙薅进怀里,两爪捧起龙首严肃道:“不行哦,皇帝不能随便杀的哦!”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种想法,但潜意识告诉她杀掉皇帝会带来一个极为恐怖的后果。即便他或者是他的祖上与这条青龙有血海深仇,但沈檀绝不能亲自动手杀了他。 李药袖踮脚,重重在小龙断裂的龙角上吧唧亲了一口,学着她娘哄她时的温声软语道:“亲亲就不难过了,呼呼就不痛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总是想到过去的诸多往事和那些已经不再会回来的人。 她想,可能这个新京与她曾经的家太像了,她想家了,想娘了,也想她爹了…… 沈檀猝不及防被李药袖搂过去,又毫无防备地被她亲到了龙角,身上所有的鳞片瞬间齐齐炸开。一种陌生而难以控制的电从龙角蹿遍全身,什么血海深仇、什么毁灭天地统统不翼而飞。 所有的感知与情绪都集中在龙角那湿润柔软的方寸之地,剩下的半颗龙心跳动得异常激烈,好像要冲出胸膛,连带着这具身躯都开始发烫发热…… “为什么要亲龙角?”沈檀听见自己微微沙哑的声音如是问道。 李药袖一副“我亲就亲了,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横样:“怎么,不够?呵,小袖大人满足你!” 于是她再次一口吧唧在了另一个断角上。 因为有所准备,这次的触感比方才更为清晰敏锐,不可言说的战栗感从龙角冲向沈檀的四肢百骸。 耳旁鼓噪的心跳声更密集了,鼓点似的纷纷冲击着耳膜,大地都好像在脚下震颤。 一下,又一下…… 等等,好像不是错觉。 连李药袖都察觉到了那有节奏的颤动,愣了一下吃惊道:“地震了?” 在沈檀勉强恢复理智看向地面时,那种震颤随即消失不见了,好似是一个仓促产生的幻觉。 静寂的内殿唯有皇帝痛苦不堪的低/吟,沈檀垂眸淡瞥一眼,刚想随意点一缕灵力过去却想到什么生生止住。 他的灵力与恶咒源头一致,可能不仅舒缓不了皇帝的痛苦,反而会加深他的折磨与痛苦。 片刻后,皇帝的寝宫内忽然传出重物落地的骇然声响,立时引起惊呼无数。匆忙的脚步声打乱了皇宫安静的夜色,不多时,上清宫的宫观也被匆匆请入殿内。 无人留意的角落,两道小小身影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一溜烟地消失在了兵荒马乱的脚步间。 待将半只脚踏入鬼门关里的皇帝拽回人间后,殿外跪着地太医与内官们都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各自擦了擦额头冷汗。要知道万一皇帝有个三长两短去了,那今夜他们恐怕也走不出这道高高的宫墙了。 内殿里漆黑一片,上清宫宫观敛袖收回输入灵力的手指,皇帝已经停止了痉挛抽搐,此时像一口漏气的口袋,闭着眼嘶嘶吸着冷气。 宫观神情复杂地看着龙榻上的天子,在他眼中,他已经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他面露不忍,或许死亡对这位九五之尊来说才是最好的解脱。 “宫观真是菩萨心肠,明知他命不久矣还如此枉费灵力。”温润年轻的男声响起在黑暗深处,随后充满歉意道,“忘了,您修的是三清道,菩萨是佛门称呼。” 上清宫宫观倏地抬眼,目如利矢:“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是道介于虚实之间的身影,宫观记得上次见到他时还只是一片似有幻无的薄雾,可眼下…… 他的五官轮廓已逐渐清晰,甚至悠然“走”来时都带起一阵极轻的微风。 宫观心想,这个本来早该死在百年前的亡魂更像一个人了,可鬼就是鬼,应该属于地府而非人间。 “宫观这是什么眼神?”那道虚影不急不忙地绕着龙榻走了半圈,抬眸微笑,“就算是养只狗也不能一直拴着它吧?你放心,我只是感受到的生死契的波动,前来看看。” 他的手指虚虚地穿过皇帝枯黄的面容,略有几分嫌恶地缩回手,淡淡道:“毕竟这马上就是孤的身体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道人,“若是有个好歹,岂非你师尊与孤苦心孤诣铺垫到今日的这番心血不都白费了?” 若是李药袖在场,她便会惊愕地发现,这人的五官面目竟与沈蠡分外肖似! 提到师尊,本欲开口的道人嘴唇蠕动几下,最终归于沉默。 “宫观您啊,与您的好师尊真不是一路人哪,”幽魂负手在后摇头叹息,“所以说,这世间任何恩情最好都不要轻易受之,哪怕是救命之恩。” 他英俊的眉眼浮现出一点漠然;“当然,孤也没有什么立场说这句话就是了。” 李药袖与沈檀两人畅通无阻地从皇帝寝宫溜回了他们那座偏僻清冷的小殿,院子里如离去般静悄悄的。 宫里的人眼色最灵,看得出来李药袖一个小姑娘家孤身一人入宫,理应不是名门大派出身,衣饰打扮又极为普通,想来家底也寒酸得紧。晚间送来晚膳的时候露了个脸,天没黑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偷闲了。 早年间的李药袖还有些娇生惯养习惯被人伺候的娇气,这一路风里雨里走来,没人在眼前反倒乐得自在。再者真要说伺候,李药袖私心以为,她的两个破布娃娃可要贴心到位得多。 喜丧娃娃兢兢业业地守在小殿里,一人一根银针,正百无聊赖地给自己绣着小肚兜。 是的,身为布娃娃的他们天生会使针线,尤其丧娃娃缝衣服的熟练程度令名门闺秀李药袖都羞愧不如。 唯一安慰到她的就是,这两娃娃的审美水平远在她之下(她认为的)。 比方说,这一进门她就瞅见了喜娃娃手中红布上一坨黑色球状物。 不待她开口,喜丧娃娃立刻自豪地将它捧到她面前:“看!小袖大人!是不是很像你呀!” 李药袖刚准备好的虚假夸赞霎时伴随一口冷气倒回肚子里:“……” 沈檀:噗…… 丧娃娃则矜持得多,扭扭捏捏,不情不愿地将它手里的红布展现给了努力绷紧表情的小青龙:“喏,我也绣了你。正好和小袖大人是一对!” 沈檀看着那条比李药袖画得还抽象的“蚯蚓”,同样陷入了沉默。 更可怕的是,它们居然将这一“兽”一“龙”绣在了自己的肚兜上…… 李药袖光想一想都觉得是场巨大灾难,她虚弱地将喜丧娃娃连同它们的杰作一同打发出去玩了,免得多看一眼都要做噩梦。 当殿内归于清净之中,折腾了一晚上的李药袖正要扑上那张看上去就十分柔软好睡的大床上时,忽然身形一滞。 她抖抖耳朵,矜持又内敛地在水盆里洗干净了自己的脚脚,这才一个猛兽下山,扑入松软的棉絮中。 小镇墓兽在床上滚了几滚,将脸重重地埋在枕头上深吸一口,忽然察觉周围安静得有些异样。 沈檀呢? 她茫然抬头,这一抬不要紧,正对上青龙格外肃穆甚至称得上忧虑的神情。 她不禁心下一沉,像个炮仗似的叭叭开口:“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的地震不是偶然?与你丢的半颗龙心有关系吗?” 青龙神情凝重地看她一眼,又低头盯着自己的胸腔看了许久,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李药袖被他那一眼看得愈发忐忑不安,抱着枕头战战兢兢地问:“怎么了嘛?” 沈檀这时才犹豫不决地缓慢开口:“小袖,我这具身体有点不对劲。” 小镇墓兽眼睛睁得大大的。 沈檀终于下定决心道:“我现在还不太确定,你……”他像难以启齿般一个字一个字道,“能,变成人身……亲一口,我的龙角吗?” “……”李药袖神情呆滞,“就这?” 小袖大人向来十分仁善体贴,她二话没说就恢复了人身:“来吧!” 不料她豪迈伸出的双手一空,原来青龙已自行腾云而起,轻盈地浮在了她面前。 锋利的龙爪有些羞赧地缩成了一团,金色的竖瞳极快地眨了眨,随后优雅垂首,露出头顶被斩断的龙角。 李药袖见他举止矜持,不免也收敛几分豪气,摆正坐姿轻轻捧起青龙的龙首。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好像连带着她自己都变得有些奇怪和紧张。 难道沈檀这奇怪的病症传染给了她,李药袖在心里嘀咕,捧着龙首的手指微微紧绷,咽了咽喉咙,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 熟悉的电流再次蹿过青龙残缺的心脏,莫名的悸动险些让这具身体彻底失控,但他也没来得及完全抑制住汹涌澎湃的灵力。 李药袖指间的冰冷忽然变成温热的柔软,男人微冷的呼吸拂面而来。 她错愕万分地抬起头,对上沈檀幽黑如星的眼眸,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耳根连同侧脸处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 “小袖,我好像确定了,龙似乎也有……思/春期。”沈檀不动声色地苦恼求助,“所以,仁慈的小袖大人愿意帮帮我吗?” 更新啦~快到年底了真得好忙QAQ今天又被拖去加班了,浅更个四千字吧,虽然少但是我发糖了呀!并且下章还有,嘻嘻~抱头逃走。 沈檀:怎么办,怎么才能将发/情期说得斯文点,急!!! 小袖(惊恐):啊啊啊啊!他什么意思! 第86章 耳鬓厮磨 夜风吹入窗下,寝殿里的烛火忽然噗呲一声灭了,霜冷的月色透过窗纸落在殿内,只留下朦胧一片光影。 失去了光源的纱幔内愈发昏暗,一种陌生的暧昧情愫浮动在两人之间。 沈檀微微沙哑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每一声都重重地挑动着李药袖的心弦。 她紧张攥起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沈檀的手背,对方一直以来都略显冰凉的体温此时高得惊人,李药袖像被火苗扫到般猛地缩回了手。 这一举动惹得沈檀轻轻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她的胆小还是慌乱。 李药袖登时有些恼羞成怒,本来混乱一片的脑袋更不经用了,脱口而出道:“帮就帮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沈檀的呼吸声微微一顿,黑色的瞳孔一缩,一点金光若隐若现,总是懒散温和的眉眼在此刻显得锋利而危险:“真的吗?” 他哑声含笑问道,微微向前倾身,幽邃的眼中清晰地映出李药袖那张强行镇定的小脸,最后落在那双紧抿的嘴唇上,“那,我可以亲吻你吗?小袖。” 距离实在太近了,明明不是第一次离得如此近,可这种快要让她紧张到不能呼吸的压迫感却是第一次出现。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沈檀,他的眼睛明明带着笑,询问的语气甚至都称得上平静,可…… 他很危险,李药袖本能疯狂叫嚣着,她艰难地吞咽了口口水,小声示弱道:“要不改天吧?今天有点累……” “我忍不了了,小袖,”沈檀忽然发出一声懊恼的叹息,发烫的手指从后扶住李药袖的后颈,像安抚着一只受惊的猫儿般轻轻捏住。 李药袖最后一个字没能完整地说出口,被一双炙热微湿的双唇尽数堵回了喉咙里,她的眼睛蓦地睁大。 全身的感知都汇聚到了纠缠得没有间隙的双唇上,对方吻得仓促而凌乱,似乎也十分生疏不得章法,重重地反复磨碾,吮吸。 李药袖从亲得眼花头晕,慌乱的双手被沈檀紧紧扣入指间,喉咙里发出声无助的呜咽声。 正是这低低一声呜咽,令沈檀寻觅到了一丝微开的缝隙,本能地探入纠缠。 唇舌触碰的一剎那,两人都微微一颤。 沈檀极具强势的进攻性随之一滞,他强忍着这具身躯汹涌咆哮的本能,生生离开那双被他亲得又软又热的唇瓣。 已经完全转变成竖瞳的眼睛危险地凝视着面前晕晕乎乎的少女,拇指带着一丝隐忍的力度抚过她通红的脸颊。 沈檀轻轻啄吻了一下她唇珠,又亲了一下,反反复复,细细密密,像以此压制体内炙热到快要将他烧尽的情潮。 “不可以,现在还不可以。”他像是安抚着李药袖,又像是竭力劝阻自己,“我不能如此草率地对待你。虽然很俗气,”他一边亲吻一边含着她的唇含糊不清地说道,“但是我答应过你爹,一定要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将你迎回家中。” 李药袖逐渐从那种目眩神迷的状态中慢慢清醒过来,双唇火热微痛,好像是被对方粗暴地亲肿了。亲就亲了,肿就肿了,他占尽了便宜还偏偏喋喋不休。 她眼角发红,泛着泪花,用最可怜的表情说出了对现在的沈檀而言最可怕的话:“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变回镇墓兽了哦。” 沈檀:“……” 沈檀沉默了,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心上人平息了一会,又轻轻吻了吻她的鼻尖,才极为不舍的松开了她,断然起身离开这片险些让他失控的温香软玉。 手软脚软的李药袖本来被抱得很舒服,乍然失去依靠,险些歪在床上,她抬起茫然又红扑扑的小脸下意识地问:“你去哪里?” 这个时候,按照她所看过的一些“禁书”,不该是依偎在一起耳鬓厮磨地说些腻死人的悄悄话吗? 怎么,怎么亲完就跑了! 李药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檀已然转过去的身影,小心脏还砰砰跳个不停,一半羞的一半恼的,他是不是想当渣男! 沈檀现在的情况令他不敢回头,一回头怕是今夜这房门一步也跨不出去了,可他万万不能就这么……委屈了她。 灵力伴随着热潮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在将他焚烧殆尽之前,必须立即离开。 沈檀沙哑着声音中透着一丝落荒而逃:“我去冲个凉,冷静一下。” 李药袖:“……” 李药袖隐约有些懂又不是很懂,她想说些什么,可毕竟才与面前的人如此亲密地接触过,半晌憋出小小声一句:“那你别太久哦,天冷了,会着凉。”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沈檀是龙怎么会着凉! 李药袖心里呜咽一声,重重拉起被子捂住脸倒在床上。 沈檀同样慌乱的心头骤然一暖,实在憋不住回头想与她说些什么,结果就看见床上蛄蛹着个严严实实的巨大“蚕蛹”。 沈檀:“……”算了,他还是去冲凉好了…… …… 兵荒马乱的漫长一夜终于熬过去了,李药袖本以为自己会挺着怦怦跳的胸膛睁眼到天亮,结果没多久两眼发沉直接昏睡了过去。 许是睡前的经历太过刺激,被喜娃娃的大嗓门叫醒的时候她甚至变成了小小的镇墓兽,四仰八叉睡得极为酣畅淋漓。 而沈檀不见踪影,不见了也好,李药袖揉着眼睛慢腾腾地从枕头上爬起来,拉长身子抻了个大大的懒腰,省得见了尴尬。 喜娃娃捧着擦脸的布巾在一旁欲言又止,刚刚它分明看见睡着的小袖大人一动不动,好像……是块石头? 可现在一看,活蹦乱跳的漆黑神兽,喜娃娃将布巾递到它爪上,挠挠脑袋,看错了? 沈檀这一躲,就躲了整整一天未见,直到暮色降临,他才无声无息没有惊动任何宫人,出现在了小殿里。 李药袖刚送走了法喜小和尚,清水寺的高僧因为做早课耽搁的缘故,当日未能见到皇帝一面。而昨夜皇帝被他两人连手折腾了一番,应该是伤了元气,今日也没有召见他们这群修士。 即便如此,据法喜小和尚说,依然又有好几波修士陆续进了宫中,同样被妥帖安顿在皇宫各处。 权势富贵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修仙之途渺渺,而且即便修仙问道也无法做到完全与俗世切割,毕竟现在仍是皇权当道。修成大道,平地飞升对现在的这些修士而言,只是个遥不可及,甚至有些荒谬的梦想。 可如果能治好皇帝,这一生乃至满门的荣华富贵都唾手可及。 自然每日间便源源不断地有人接了赏令奔赴新京,再迫不及待地进入皇宫。 与兴致勃勃说故事的法喜不同,李药袖从小生于贵胄之家,又因与沈蠡的亲事,频繁出入皇宫,因此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异样。 皇宫为何被称为禁内,就是寻常人等绝不得随意进出,哪怕当初她与三皇子沈蠡缔结姻亲,每每入宫也是随她的郡主娘亲一同入宫,每过一道城门一道宫门都要验明身份,便是沈蠡亲自来接也是如此。 皇帝再是病重,至少也已经有了他们这一批“名门”修士在,至少那个上清宫宫主是真能帮他缓解恶咒,延长寿命。 既是如此,为何还要不断地放人入宫? 这么多修士,鱼龙混杂,齐集宫中,且不说皇帝有没有精力被他们一个个问诊,这其中万一潜伏个敌国刺客,岂不是一刀就能了结皇帝的性命? 李药袖慢慢磕着花生,忽然想到什么问法喜:“那今日有人出宫吗?” 法喜捧着核桃正费力地较劲,闻言一愣,口齿不清道:“好像没有,也不对,千山教的那群牛鼻子说掌教召他他们回山有要事想提前回去,但禁卫说没皇帝口谕,不敢开宫门。他们吵了两句,也就作罢了。” 吵了两句…… 李药袖细细琢磨着,以她与千山教那些道士短暂的几次接触来看,他们不是无端生事之人,那个大师兄一看更是谨言慎行,理应不会在皇家重地闹事。 “昨天晚上说皇帝被邪风惊动,旧疾复发,连夜请了昨天露了一手的那个道士去了,到天亮前头动静才停,”法喜拍拍碎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时候皇帝估计还没醒呢!对了,沈大哥呢?怎么今天一天都没看到他?” “邪风小兽”李药袖正一本正经地端起茶盏掩饰自己的心虚,被他一句话问得喷出一口水箭,她忍着脸上躁意淡淡道:” 法喜摸摸自己的光脑门,觉得今天的小袖有点不一样,但怎么个不一样法又说不上来。 他看了看时辰,见快到做晚课的时候便连忙溜了,并且许下明日再来的承诺:“这宫里四四方方一片天,一片地,真是无趣的很,”他抱怨着跨出门,“我好想和师兄们回清水寺,回平凉城啊,”他朝她挥挥手,走远了还能听见他的嘀嘀咕咕,“唉,我都好久没见我娘啦~” 李药袖揣着袖子目送他在宫道上蹦蹦跶跶走远,满腹心事地踢踏着步子回了寝殿,一抬头险些没被陡然出现的沈檀吓出个好歹:“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此言一出,两人同时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些事的都陷入了古怪沉默之中。 沈檀佯作淡然地随后拿起个盏冷茶一口饮尽:“今日我去皇宫各处又探查了一番,发现了一些事……” 他话没说完,李药袖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终还是说出了口:“你刚刚喝的是我茶……” 沈檀:“……” 更新啦~~~这章嘻嘻嘻,是两人之间正式的第一个亲亲!今天又是痛苦周一,少写点。另外推一下应该是下篇要写的新文《总有沙雕想害我》,也是仙侠,发疯沙雕文学!点进我的作者专栏就能看见啦~ 沈檀:八十六章了,我才亲到我老婆的嘴……(点烟) 小袖:啊啊啊啊,你别说啦! 第87章 百年遗恨 殿内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李药袖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又拧了拧袖口的绒毛。 沈檀神情同样有些不易察觉的不自在,目光落在沾染着水渍的盏沿,难以遏制地想起昨夜那双被他吻得水光点点的温软双唇,喉结滚动了一下。指腹轻轻摩挲了下茶盏,又默默低头喝了一口,再抬头时已然恢复了平常的泰然自若:“这白茶不错。” 他如此淡然,反倒显得她好似个不通风情的呆瓜,李药袖气得牙痒痒的。 沈檀自以为风轻云淡打破了僵局,并酝酿好满腹柔情蜜语,刚想重温昨夜好梦。结果就眼睁睁看着偌大的心上人凭空消失,银黑小兽抖抖耳朵抻抻腿,严肃地跳到他膝头,仰头淡定道:“你发现了什么?” “……”沈檀手一抖,茶盏一歪,顿时洒了小镇墓兽一脑门的茶水。 “……”短暂呆滞后小镇墓兽勃然大怒,一口狠狠叼住仓促擦拭她脑壳的手指。 两败俱伤之下,沈檀默默擦净了李药袖最后一只胖爪,并且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摸出一罐绵羊油,将她那因为天气略有些干燥的四只肉垫挨个擦拭,好生保养了一番,这才稍稍消弭了小袖大人的熊熊怒火。 李药袖仰着肚皮靠在沈檀腿上,一爪掐着块酥饼啃着,一爪张开五瓣梅花任由沈檀细细按摩,甩甩尾巴轻飘飘道:“你刚才说什么呢?” 沈檀尽心尽力地捏着小镇墓兽厚实绵软的爪垫,丝毫看不出片刻前内心上天入地的巨大失落,一派平静道:“今日我在宫中转了一圈,发现新京这座皇宫看似与旧都一模一样,实则各处宫室的方位格局却都是与旧都中截然相反。” 李药袖舔了舔嘴角的饼渣,唔了一声:“是不是因为新京地形与旧都不同,建造时才有所不同?” 沈檀看着换了一只抬起来的胖爪嘴角微抽,对上李药袖的无辜大眼,猝不及防被可爱到一脸的他任劳任怨地按起肉垫:“普通人家建房时尚且要斟酌风水朝向,遑论天子居所。旧都皇城的每一处在数百年前建造时无一不是经过千百遍斟酌衡量才定,风水格局具是精妙卓绝。” 李药袖听得渐渐皱起圆脸:“按照你所说的,那这座皇宫岂不是风水极差……” “可能不能用差来形容,”沈檀顿了顿道:“我对风水并不了解,但我想千山教那几个道士应该也已经看出了这座皇城的异样。如果我所料不差,最多明日他们应该就会想办法离开这里了。” 李药袖一惊,刷地坐起身,结果因为用力太猛腰一闪,险些一个骨碌从栽了下去。 幸而沈檀出手极快,一把及时捞起了滚落的小兽。忽然掌心一滞,刚才那一剎间,他感觉到掌下的触感僵硬冰冷,完全不似活物的触感。 “我的腰,我的腰~”李药袖委屈地痛呼唤回他的出神,“快帮我揉揉。” 沈檀迟疑不定,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浑圆的腰部,触手柔软而富有弹性。 他不确定地还想再试着摸摸,结果被一爪牢牢按住。 “摸哪呢你!”李药袖瞪着核桃眼看他,咬牙道:“那是我的屁……咳咳,臀部……” 沈檀看着浑然一体,根本无法分辨出部位的小镇墓兽,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李药袖碎碎念着“毕竟都一百多岁了,果然年纪大了腰不好了,”一边又与沈檀叨咕,“那我们是不是也要抓紧时间找到你的龙心?” 沈檀指尖微顿,他思忖片刻后道:“我们应该还要再去一趟皇帝寝宫。” “啊?”李药袖扭头看他,结果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又“唉哟唉哟”地瘫成个大字,“难道就藏在皇帝寝宫里?”她望着自己油光发亮的肉垫纳闷道,“你的本体在平凉湖之下的不见渊中,为什么丢掉的龙心会在千里之外的皇帝寝宫里?” 她看不见沈檀此的神情,自然也不知道那双总是懒散含笑的眼眸此时竟是如此得幽冷深邃,宛如不见底的寒渊,酝酿着不可知的风暴。 他的语气却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依旧带着一点慵懒笑意:“宜早不宜迟,就明夜吧。若是顺利,或许便能与千山教他们一同离开这里。” 李药袖被按得舒服得眯起了眼,睡意绵绵地嗷了一声,两爪无意识地在沈檀腿上轻按:“那为什么不今夜去啊?” 沈檀看见自己腿上清晰地印出两个油乎乎的爪印,默然片刻,眼底的碎冰霎时消融。他无奈地抱起已昏昏然睡去的李药袖,目光穿过半开的窗愣看向远方巍峨的宫殿一角:“昨夜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今夜他们应该有所防备了。” 也不知李药袖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她闭着眼在沈檀怀中懒懒翻了个身,挺起圆滚滚的肚皮,梦呓般道:“要快些呀,沈蠡,来不及了……” 在听见最后两个字时,沈檀掌心一颤:“小袖?” 沈蠡这个名字,是他两心照不宣的“禁忌”,好像只要不提它,所有不堪的过往记忆都能一同被埋葬在百年之前那座充满血色的祭坛上。 三皇子沈蠡已经死在百年之前,现在的只是浪迹世间的赏金客沈檀。 可眼前睡得憨甜的小镇墓兽无一不在时时刻刻地提醒他,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他亲手送入祭坛的钟情之人。 冰冷的手指忽然被抱紧,一口细牙不轻不重地咬了上去,沾了一手口水:“唔,想吃桂花糕、烤猪蹄、藕丸子……” 沈檀:“……” …… 翌日,果然如沈檀所料,怀芳小道士一早便忧心忡忡地蹲在了大门口,令李药袖意外的是,与他一同而来的竟还有法喜小和尚。 沈檀今日没有再出宫打探,伺候着睡了一夜好觉的李药袖洗脸擦爪完毕,恢复了人身后便让喜丧娃娃请两人进了这破落小殿。 怀芳与法喜互相鄙夷了对方一眼,小道士抢先一步与李药袖他们道:“小袖姐姐,明日大师兄便要带我们出宫了,你们最好也与我一同离开。” 法喜小和尚虽与这小牛鼻子不对付,此时却是附和道:“昨晚方丈师父也说带我们已经见够了世面,明日我们也要走了。方丈不让我多生事端,但我还是想劝你们要不要一起走……” 怀芳小道士对他的欲言又止很是轻蔑地哼,与李药袖大大咧咧道:“我师兄可就没想着瞒人,他已经派我和其他师兄暗中传书给了其他修士们,说了此地不宜久留,”他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摇头道,“都是财帛动人心啊,没几个人听劝的,都等着给快死的皇帝老儿续命呢。” 他啧了一声:“给他续命,别把自己的命续进去了。” 这一句无心之语,说得李药袖忽而心头猛地一跳。 乌云阴霾,快要下雪的天空忽然从远处滚起一道轰隆隆的闷雷,吓得怀芳小道士一把捂住嘴,眼珠子惊慌失措地直转,含糊不清地说:“我是不是泄露天机,要被雷劈了?!” 一声雷响,响彻四海八荒,惊得新京乃至千里之外无数人仰头看天。他们都在心中嘀咕,这腊月打雷是天降异象啊,这皇帝难道真的不行了? 世道动乱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个太平日子,谁也不想再回到天变之初那段暗无天日,朝不保夕的时日当中。 “打雷了。”漆黑沉闷的宫殿里响起幽幽的人声,“这好像是我从九泉之下回到人间听到的第一声雷声,都说雷乃正阳之法,果然名不虚传,刚刚响起时我这仅剩的两魂三魄被震得散淡了一瞬。” “那不过是条死了百年的青龙,不足为惧,”另一道苍老的声音淡淡响起,“何况它还失去了半颗心脏,奈何不了你。现在大阵初成,只待彻底吸纳了沈蠡的气运,别说一条死龙,这世间无人能动你分毫。”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死掉的龙也是龙,”年轻的男声淡淡道,“说起来,我这好弟弟明明已死了百年,连尸骨都只剩下那只断手还化成了齑粉,我当真能夺走他的气运?”他顿了顿,隐含着一丝嘲讽道,“再说了,他死的时候可还没能登基成皇帝呢。” “殿下现在思虑这些是否为时已晚了?”老人轻轻笑了一声,“是与不是,只待三日后,你的这位后人咽气之时自揭分晓。” 虚影瞥了一眼龙榻上痛苦喘息的帝王,嫌恶道:“也不知道从哪里拉出来的旁支远亲,也胆敢坐在我沈家的皇位上。” 皇帝睁着浑浊的眼睛,失神地看着上方的虚空,布满血丝的眼珠子里极快地划过一缕恨意。 短暂的一声雷响过后,堆满乌云的天空恢复了沉寂,这令心惊胆战的怀芳小道士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道:“怪不得出门的时候二胖师兄让我今天一定要谨言慎行,吓死小道了。” 法喜小和尚呵笑一声:“也没看你谨慎在哪里。” 怀芳的拳头又隐隐作痒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檀出其不意开口问道:“那日你们各自的师长皆卜卦说这两日忌水,是吗?” 两小孩一怔,齐齐点头:“是啊。” 怀芳苦着小脸纳闷道:“我还奇怪呢,这两天我在宫里转了好几圈,也没看到有河啊溪啊的,就一条金水河还在皇城外呢。” 沈檀沉默不语,只是眉头愈发紧皱,半晌道:“回去告诉他们,如果可以,立刻出宫吧。” 更新啦~~~虽然有大纲但这部分写起来还是挺慢的QAQ在这部分过去的人都要重新出现啦! 沈檀(记笔记):今天有了进步,摸到了老婆的屁股(bushi) 小袖:…… 第88章 皇城祭阵 怀芳与法喜两人一愣,见沈檀神色肃然,从中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安与忐忑,也不敢再赖在这里消磨时光,连忙匆匆辞别,找各自师长去了。 索性他们本就打算离开皇宫,早一日与晚一日并无没有什么区别。 清水寺的方丈数着佛珠,一脸高深莫测:“我师父圆通大师早先就与贫僧说过,自古以来这国师不国师的与咱们当和尚的没半分干系,那些都是长得好看的臭牛鼻子们。”他念了句阿弥陀佛,唉声叹气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带你们去几个土财主家里打秋……咳咳,化缘呢。” 以胖和尚为首的一众僧人顿时一脸心有戚戚焉。 法喜小和尚:“……” 千山教那头,怀芳抑扬顿挫,激情澎湃地转达完沈檀的叮嘱,结果发现自家师兄们早就将行李收拾好,自己晚来一步可能就被留在宫里了…… 怀芳顿时一脸不可置信,扯着胖师兄的袖子痛心疾首道:“二胖师兄!你们好狠的心哪!怎么能忍心将师弟我一人丢在这吃人不见骨头的深宫当中!你难道没有看到那天那贵妃娘看我时如狼似虎的眼神吗?我才十几岁啊!” 白胖道士一脸正气凛然:“乱说什么呢!师兄们会是嫌你嘴太碎人太烦,还喜欢到处惹是生非,就把你丢下悄悄走的那种人吗!” 怀芳这回真涌出热泪了,你都说出口了还说不是! 他们的大师兄仰头看着天色,指尖略掐了几个诀,总是冷淡的脸上罕见地显出几分不安。 怀芳泪汪汪地凑过去:“大师兄,您算什么呢?” 青年道士沉默须臾,强忍着胸腔里翻涌的气血,淡声道:“今日我们恐怕出不了宫。” 他没说出口的是,不止今日,可能他们所有人都再难跨出这道宫门半步。从昨夜到现在,他所算的每一卦,都是九死一生的大凶之兆。 不多时,果然如青年道士所言,他们在宫门前被重甲在身的禁卫所阻拦,不止他们包括清水寺甚至是那日上清宫诸人都被拦在内宫宫门之内。 上清宫宫观的脸色难看得吓人,他抬眸看去,目之所及处皆是乌泱泱整装待发的禁卫兵马,可见对方早有准备下定决心将他们死锁在宫中!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面露惶然的弟子,又看了看其他神色凝重的修士们,心下凄然又愤怒。 他背负救命之恩,又被那人高深莫测可称得上惊世骇俗的神通蒙蔽了双眼,犯下诸多罪孽,乃至酿出这场滔天大祸。他一人死不足惜,可面对这些无辜弟子乃至被蒙骗的修士们,巨大的愤怒让他张口想将早已在这座皇城布下的陷阱和盘托出。 可他茫然地张了半天地嘴,发现所有相干的字眼一个字也吐露不出来。冥冥之中,他好像听见那人的轻轻一笑,依旧是风轻云淡的超然和轻蔑…… 正在两方人马对峙即将起冲突时,皇帝身边的内官匆忙赶到,一见此景立刻“哎哟了一声,将已经拔出刀的禁卫首领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你们怎么当差的!这可是陛下的贵客们!仙长们慈悲为怀,不与你们计较,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骂完不服气的首领,又连忙与修士们赔笑道,“仙长们息怒息怒!这出宫自然能出的!只是您们是陛下请进宫的,没有陛下口谕,小人们倘若擅自开了宫门,回头这脑袋也就掉了哇。” 他愁眉苦脸道:“还请仙长们联系小人们的一条贱命,稍安勿躁,聊等一日。等陛下醒了小人立刻通报,送仙长们出宫,如何?” 话已至此,千山教与清水寺等人也不好强行破开宫门,扬长而去。说到底,现在还不到与皇帝撕破脸面的时候,皇帝是天子,天子身负紫薇帝星命格,作为修行之人,如无必要,也不愿与之对立起冲突。何况是他们先接了赏令进宫,如今也没有一个适当的理由行至半途,强行出宫。 清水寺老和尚撩起眼皮看着那些手握长枪的金甲禁卫,长长叹了口气,双手合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看来他们是没有成功离开,”正给李药袖烤红薯的沈檀忽然抬头看向皇城某个方向,“若我所料没错,现在这座皇城应该只进不出了。” 李药袖正和喜丧娃娃望眼欲穿围在炭盆边,她抬爪擦擦嘴角的口水:“啥?” “……”沈檀默默扒开火炭,夹出个硕大软甜的红薯,在炭盆边敲了敲灰,才将它一分为三,分给了他们。 李药袖高举双爪欢呼一声,直接从他手里夺过红薯,埋脸进去吧唧吧唧开啃。 正打算埋栗子进去的沈檀手一顿,蹙眉问道:“小袖,不烫吗?” 李药袖抬起花里胡哨的那张脸,舔舔嘴角,后知后觉道:“好像,有点儿?” 沈檀心猛地一沉,随着时间推移,在不断地修炼吐纳之下,李药袖已经逐渐恢复了五识通感,已经很难在她身上看出石胎的痕迹。他想起那一剎的生硬触感,沈檀想,那不是他的错觉,小袖她的确在在那一瞬间石化了…… “明日我去请怀芳的师兄给你看看身上那条红线,”沈檀若无其事地将栗子埋好,又抬起她圆月般的小脸,仔细擦了擦,“看看这两日里他有没有研究个解法,总拖着也是夜长梦多。” 李药袖仰着脸蛋唔唔应着,忽然坏心思一动,张嘴舌头一伸一卷,吸溜一下从沈檀掌心舔过。 “……”沈檀手悬停不动,注视着朝他邪魅一笑的小镇墓兽,满腹心事莫名被她气得消减了不少,他一把扔掉帕子捏住她得意洋洋的圆脸轻轻一拉,语气沉重道,“小袖,你变坏了。” 李药袖笑得分外猖狂:嘻嘻,我就不变成人。 于是猖狂的小袖大人被面无表情的沈檀抱起来怼着鼻尖重重亲一口,他冷笑着搁下狠话:“没关系我喜欢的是小袖你,是不是人身无所谓,想来兽身也别有一番趣味。” 纯情小兽李药袖惊悚地双目圆睁,崩溃地两爪抱头:我介意啊!!! …… 第二天一早,去千山教请人的沈檀却是孤身一人回来了。 原因无他,怀芳的二胖师兄病了,病得十分蹊跷且来势汹汹。 沈檀去时人已烧得神志不清,面如金纸,已经到了靠灵丹续命的地步。 正趴在桌上画画的李药袖狠狠吃了一惊,笔从爪间滚落:“好好的人,怎么突然病得这么重?这宫里不是有太医吗,有没有请去看看?” 她说着就从肚皮里翻来覆去地找:“我瞧瞧有没有好的丹药送去。” 沈檀一手按住她,摇头道:“他的病我看过,不是一般的头疼脑热,寻常大夫治不了,而且,”他声线冷肃,“我回来的路上有心留意,其他修士中也有与他类似的病症出现。只是人数不多,一两个而已,暂时不显眼。” 李药袖耳朵抖抖:“你的意思是瘟疫吗?” “瘟疫不会隔宫传染,”沈檀握着她的肉垫摩挲,“也不会只传染一两个人,而且它蔓延的速度如此之快,一夜之间就要取人性命,倒更像是咒术。” 他随手扯过李药袖画的乱七八糟的那张纸,一眼看见一条扭动翻滚的长龙,额角一抖。 李药袖心虚地揣起爪爪:“我、我再练练。” 沈檀默默卷起那张纸收入袖中,重新铺开一张,提笔寥寥画了几个点,再连成一条线:“你看,这像不像个法阵?应该说是,未成形的法阵。” 李药袖定睛一看,果然,沈檀连成的那寥寥几点,似是个简陋的五角形,与平凉夜祭时祭台上的有五六分相似。 某个荒诞而令她不寒而栗的猜测逐渐浮上她心头,她爪子微微颤抖,核桃眼睁得圆而茫然:“所以说,他们是祭品……不,”她低声道,“应该说这座皇宫里的所有修士都可能是祭品,包括你和我?” 祭品,这个词眼对她来说如此遥远又熟悉,因为现在的她本身就是一场献祭后的结果。 沈檀的掌心盖在她圆圆的脑袋上轻轻抚摸:“小袖别怕,我会带你平安地离开这里。” 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一切后果。 李药袖被他摸得微微眯眼:“其实也不是很害怕,毕竟都经历过一次见过世面啦~”她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你们老沈家的风水不好,怎么隔段时间就会出个疯疯癫癫的皇帝?” 沈檀:“……”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的确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李药袖当场拍板:“不等晚上了!我们现在就去找狗皇帝!再拖下去,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此时宫中各处皆是兵荒马乱一片,倒是方便了李药袖与沈檀两人熟门熟路地贴着墙角直奔皇帝寝宫。 也不知是将所有禁卫调去看守城门,还是此时正值守卫交接之时,与上次相比,这次竟连个守门的内侍都不见人影。 李药袖与沈檀见此情景对视一眼,沈檀用心声与她道:“小心。” 更新啦~~~螃蟹吃多了,每个月那几天提前来了QAQ肚子太痛了,本来想请假但是不想断更,还是硬着头皮写了三千。明天看情况,争取不请假! 沈檀:这次一定会守好老婆的,点烟,绝不重蹈覆辙。 小袖:你别立FLAG!我害怕! 第89章 青龙葬地 殿内静得瘆人,重重帘幕一反常态,被高高挂起,露出长达十二扇的宽阔屏风,屏风上绣着金龙出云的画面,一轮红日高悬,腾云起雾的金龙下方是咆哮翻涌的海浪。 传闻本朝太祖开国之时曾得神龙襄助开疆扩土,一统九州岛,正因有神龙庇护,皇朝迭代数百年而不衰。此幅屏风描绘正是开国之时天降神龙的景象,绣娘手艺精妙绝伦,将神龙绣得栩栩如生,眼睛活灵活现有如…… 李药袖背后蓦地冒起一层冷汗,那双龙眼在刚刚极快地闪过了一点红光,宛如活过来似的。 当她定定心神,再看去时屏风上的金龙纹丝未动,好似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等等,她抬爪使劲揉揉眼,有点儿忐忑地在心中问沈檀道:“屏风后面是不是坐了一个人呀?” 沈檀从跨入殿门那一刻便化为人形,唯有一双眼眸仍是冰冷竖瞳,他的眼神似透过金龙看向屏风之后:“是皇帝。” 李药袖暗自吃惊,仅仅隔了一天,皇帝竟然已经能离开龙榻,如此端正地坐在龙椅上。 只是,这坐的未免也太端正了,完全看不出是一个缠绵病榻的久病之人。 屏风后,宽大的龙袍遮掩了皇帝瘦如柴骨的身形,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喉咙被恶咒腐蚀说不了话,他始终沉默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从进入殿内后一直萦绕在李药袖心头的异样在此刻终于清晰明了,太安静了,除去她与沈檀的呼吸声外,殿内竟无第三人的声音! 皇帝死了?! 这个念头陡然冒出来,惊骇之下她扒拉着沈檀的耳朵:“快,快走!” 一旦被人发现他们与死掉的皇帝同处一室,纵然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哪怕宫中禁军暂且不足为惧,可一旦弑杀天子的罪名背上,他们面对的可就不止是禁军了。 这种与整个世界为敌的感觉太美妙了,区区小镇墓兽李药袖暂时不想承受,更不想连累法喜怀芳等一干亲友下大狱,甚至有性命之忧。 沈檀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足下刚一动,屏风后忽然发出声短促的呵气声,那人喉咙里古怪的声响又咯咯响了声,像是一个久未喘过气的人终于吐出了一口憋在胸腔里多年的浊气,长长地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是谁,胆敢闯入朕的寝宫?”粗糙刺耳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内,说完一句话反复腐烂又愈合的喉咙不堪重负地咳嗽了起来。 李药袖嗅到了一股新鲜的铁锈味,还混合着一种陈旧的霉味。 泛着珠光的屏风上溅上了点点暗红,将金龙光洁华丽的鳞片抹上了点点污秽。 正要离去的沈檀脚跟一转,重新面向屏风,他没有回答皇帝的话,反而答非所问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李药袖正矫情地拈起帕子堵住被血腥味熏到鼻子,闻言一愣,凑在他耳边小声哔哔:“他不是皇帝吗?” “是也不是。”沈檀给了她一个很模糊的回答,金眸在黑暗中闪烁着粼粼冷光,像不见底的寒渊,暗藏着危险的风浪。 猛烈的咳喘渐渐平息,皇帝匀了很长时间的气,才一字字掷地有声道:“朕,乃天子。” 沈檀“哦”了一声,他漫不经心地拾步向前,掌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青黑长枪。枪尖点地,轻轻划过光滑如镜的地面,霎时留下一道深深裂痕。 他笑着问屏风后的人:“那敢问你是本朝哪位国君呢?是百年前以一己之私,听信妖言最终与旧都同葬的哀帝,还是这天灾之后用沈氏历代帝皇血脉作代价,重整河山的景帝,还是本该被恶咒折磨至死的当今圣上?” 沈檀低头思忖片刻,似恍然大悟道:“或者干脆就是沈氏无数个皇亲子孙中某个见不得光的幽灵亡魂?” 李药袖一直觉得沈檀是那种懒懒散散,很好脾气的性格,哪怕是被青龙本性影响时最多也就表现得倨傲狂妄些,不像现在…… 她搓了搓爪子,没忍住与他咬耳朵:“没看出来,你还挺会阴阳怪气的咧!” 漆黑胖爪艰难地朝他比出个大拇指。 沈檀嘴角一抽,满身气势险些因她瞬间破了功,他不动声色地按下那只充满赞扬的胖爪。 屏风之后静默许久,不知是刚才说话用尽了力气,还是被这旁若无人搞小动作的两人给膈应到了,许久后他才用那怪异粗哑的声音慢慢道:“我本还不信,看来你果真就是平凉龙神。” 他说地很慢,每说一句话空气中的血腥味便更浓一分,“既是如此,我倒是很佩服你竟有此胆量敢踏进这座皇城,”他低哑地笑出了声,笑声充满杀意,“毕竟此地可是当年景帝屠龙之地,现在的你应该已经感受到被刮鳞断角的彻骨之痛了吧?” 李药袖耳朵忽然抖了抖,觉得这“皇帝”说话的口吻腔调很熟悉,很像她见过并打过交道的某个人。 不及细想,她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屠龙”两个字所吸引,一股寒意从头皮蹿过脊背到尾巴。 铿地一声巨响,沈檀掌中的长枪猝然扎入地面,以他为中心无数裂痕游蛇般蔓延向四面八方。寝殿四周的墙体完全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压力,霎时遍布了蛛网般的裂痕,大地连同着整座寝殿都在剧烈地颤动。 青色的虚影在沈檀背后若隐若现,他的瞳孔化为了一条极细的竖线,他轻声道:“若非如此,我今日也不会站在这里。”枪尖一抽,带起碎石无数,哗啦一声响,屏风应声倒地,赫然露出后面骷髅似的一张脸。 李药袖猝不及防对上那张比干尸还可怖的脸庞,还没从屠龙中缓过来的神经又受重创,她虚弱地用爪子搓了搓自己的圆脸。 她无力地将脑袋抵在沈檀颈侧,小声问:“真的很痛吗?” 沈檀快要被怒燃烧殆尽的脑海短暂空了一下,然后感受到一阵轻盈的呼吸拂过颈侧小小的方寸之地,一缕灵力缓缓流入体内,虽只是杯水车薪,却奇异地舒缓了他快要崩裂的骨骼肌理。 皇帝本来好整以暇的神情在看清这一幕慢慢敛起,深陷下去的漆黑眼眶定定地落在它身上。 沈檀轻轻抚了抚李药袖的脑袋,得到了她一个安慰的蹭蹭,青龙本体所产生的强烈怒意与悲愤强行被他稍稍遏制下去,恢复了些许理智。 留意到“皇帝”慑人的视线,他不动声色地将李药袖从肩头塞入了衣襟处,结果刚塞进去就嗖地下冒出个漆黑脑袋。 他嘴角抽抽,想按下去,结果被一爪坚定地拍了回来。 “……”沈檀妥协了,垂了垂眼眸盯着脚下深不见底的裂痕,“被景帝剖掉的半颗龙心就埋在这座寝宫的下方吧,”枪尖轻轻点地,松散地画了个圆,“当年青龙从异世落入此间,意外地被临时推上皇位的景帝遇到。景帝大喜,效仿先祖请青龙襄助他平定乱世,收复沈家江山。可青龙当时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相搏,身负重伤连性命都危在旦夕,更别提襄助景帝。” 本以为他会丧失理智的“皇帝”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缓缓道来,枯骨般的手指慢慢抓紧了龙椅的扶手,阴沉沉道:“你都想起来了?” “让我猜猜,景帝当时应该很失望吧,”沈檀没有理睬他,而是轻叹一声,“本来身临绝境,以为天降神助,结果却是一条垂死青龙。极度的失望在大起大落之下演变成了对青龙的愤恨,它既然从异世而来,那为什么不能像太祖的那条金龙一样协助自己成为平顶乱世名留青史的明君?所以,这条青龙有何用处?” “在此时,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告诉了他的答案,这条青龙即便已经快死了,但龙就是龙。它身上无一处不是非凡的宝物,龙角龙鳞乃至它的心脏……”随着沈檀的叙述,他背后本已沉静下来的青龙虚影再度怒目喷张,“那人对景帝说,天子也是龙子,而现在的沈家的气数已尽,这个世间即将改天换地。若想将沈家江山延续下去,只能献祭青龙强行续上本朝的气运。” 李药袖听得愈发咬牙切齿,她说得果然没错,这姓沈的家里时不时就要出几个疯子。 从前的哀帝,之后的景帝,再到现在这个狗皇帝,这频率未免太高了吧。 后来的发展自然不用沈檀继续说了,景帝与那人达成了某种协定,那人帮助景帝用无数人命为代价将青龙剖心而死,正要将它封入新京底下时却遭到它的濒死一击。青龙留下半颗心脏和断掉的龙角凭借最后一口气逃入平凉湖底,机缘巧合之下被当时是一抹游魂的沈檀附身。 “看来你的确记起来了不少东西,”“皇帝”拊掌大笑,他一笑脸上的皮肤顿时撕裂出一道道暗红色的伤口,怪异又可怖,他好像察觉不到痛意仍是弯着裂开的嘴角,“你既然已经想起当初如何死在这里,那便也知道这座寝宫下正是当年封印青龙的法阵。连当时的青龙都差点殒命在此,你一个凡人幽魂,如何能逃出升天?” 他话音未落,幽幽黑光从裂开的地缝中冲天而起,与此同时,整座皇城四面八方都升起一束束不祥黑光,顷刻间连成一个巨大的法阵,将皇城连同里面的所有人包围在其中。 “哦对了,”“皇帝”慢悠悠地抬起了手,向着沈檀怀中的李药袖招了招,用一种古怪的“温柔”声调唤道,“袖儿,过来~” 他嘴角微微上扬,指节上一条红线若隐若现:“我是沈蠡,你的未婚夫,你还记得我吗,袖儿?” 更新啦~我太坚强了,呜呜呜,吃着布洛芬码字!啊啊啊,我好想把这段留到周末一口气写完啊!QAQ不行,我一定要写完一本不断更的! 沈檀:可恶!今天居然有不要命地敢冒充我勾引我的老婆!杀了杀了! 小袖:…… 有的时候觉得沈檀挺恋爱脑的,点烟 第90章 红线之术 被一个神似干尸的人柔情蜜意地叫自己的名字是怎样一种惊悚的体验? 李药袖的神情一言难尽,况且他还自称是沈蠡…… 他是沈蠡,那揣着她的人是哪个? 她将脑袋搭在沈檀衣襟上,核桃眼中目光幽幽:“你是说,你就是一百多年前为了皇位抛妻弃子一气呵成,并在退婚第二天就去国公府上提亲的那个负心人吗?” “皇帝”:“……” 本来杀意沸腾的沈檀听得神情变了又变,忍不住连忙开口辩解:“没有弃子,连婚都没成!还有是我……皇帝提了一嘴国公府上的小姐到了出阁的年纪,我母妃才吵着要去相看她。”他掷地有声地捍卫自己的清白,“在此之前,我连她名字都不曾听过!” 李药袖立刻从善如流改口道:“那就是打算去国公府提亲下聘的那个渣男!” 沈檀:“……”虽然一点都不意外她歪曲事实的本事,但仍然感觉胸口和膝盖被一箭狠狠射中了…… “皇帝”听得脸色阴晴不定,他黑洞洞的眼眶来回在一人一兽间逡巡不定。 随着冲天的黑色光柱愈发强盛粗壮,他本来满是褶皱的皮肤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逐渐填满,裸露在外的暗红血肉和白骨逐渐被痊愈的表皮所覆盖,黯淡枯槁的肤色随之充盈起勃勃生机,好似在眨眼间,他就从一具枯萎干瘪的尸体变成了个饱满的活人。 他的五官就如李药袖梦中一般温润清隽,眉眼处竟与百年前的沈蠡有七八分相似! 除却眉间正中的一点朱红,鲜明炽红。 李药袖从未见过这张脸,但沈檀却在幼年时见过他眉间这粒独特的红痣无数次,那是他早早夭折的兄长——先太子沈祈。 过了百年时光,纵然记忆里的面容已然模糊,可沈檀很确定,沈祈现在的这张脸绝不是他本人的。 他说的没错,与现在的沈檀相比,眼前这张脸与曾经的沈蠡更加真假难分! 焕然新生的年轻帝王身着龙袍从宝座上一步步走下来,他眉眼俊朗神秀,连语调都与李药袖记忆中的沈蠡如出一辙,温柔中带着一丝无奈:“袖儿,过来。” 李药袖有点儿想笑,可两粒小尖牙刚露出,心头骤然一痛,似被什么狠狠勒住,勒得她神思恍惚。 不远处的那张脸清晰又模糊,沈蠡,是沈蠡的样子…… 许多画面杂乱地在她眼前交迭重合,每一幅都有眼前人的面庞。 初次相识的腼腆孩童,牵着她去看绣娘做了一下午的布娃娃;再大一点的清俊少年,一脸无奈站在树下张开双手,看她去抓树杈上的肥橘猫;再然后…… 他两一起长大啦! 可昔日两小无猜的两个人忽然相处得拘谨又有些羞赧,那一纸婚约既是两人间的牢牢羁绊,可又将他们悄然地隔开,许多年少时没有的烦恼逐渐出现在彼此之间。 沈蠡入伍参军再到站上朝堂,每一步都走得稳健踏实,一步步地走向他想要的和所有人都期盼的那个位置,哪怕是他不靠谱的皇帝爹都已默认了沈蠡会成为先太子后下一任储君。 可她呢? 她依旧是在她爹和许多人娇惯下长大那个没心没肺的姑娘,不喜欢参加贵女们间风雅的茶会,也不喜欢跟着宫中的教习嬷嬷学那些已经学了千百遍的规矩。 她家的生意做得很大,遍布五湖四海,经常听来京中报账的掌柜们说起天南地北的趣事,她的心便也随着他们的故事飞向了天涯海角。 可是她知道,她飞不出这大大的京城,甚至与沈蠡成亲后连那座小小的皇城也再难踏出半步。 沈蠡也许不知道她的这些小小苦恼,也许也知道,因为每次他出京办差都会给她带许多的特产与当地的风物志。 他趴在墙头说等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带她走遍这大好河山的每一处。 李老爹听着哼哼冷笑:“男人成亲前后是两幅嘴脸,这话听听就算了。” 她满心好奇地摆弄着沈蠡送来的皮影,敷衍地点头:“晓得嘞!” 点完头,她“咦”了一声,歪脸看她爹:“那爹你和我娘成亲前是不是也和沈蠡一样甜言蜜语,把她骗回家的?我娘可是镇北王的郡主耶!你……” “我什么!”李老爹暴跳如雷,桌子拍得震天响:“沈宫亭那臭小子能和你爹我比吗?你娘是被我高贵的人品,出众的本事和俊美的……” 李药袖瞅她爹日渐浑圆的肚皮“啧”了一声。 李老爹声音一滞,努力吸气再吸气,戳着她脑门恶狠狠道:“你给我听着,李小袖!从今天起,绝对不准你偷偷跑出去和他见面!上次工部侍郎那老小子刚下朝就过来告状,说前不久上元夜撞见沈宫亭臭小子拉着你在街市上躲躲藏藏!你还骗你爹我,说是去宫里给他母妃送花灯!” 他气得肚皮直颤:“这还没过门呢!被他不省心的那个贵妃娘听见了风言风语,又要拿你做文章!”他瞅着自家如花似玉的贵女,也趴在桌上严肃地盯着她,“那臭小子没占你便宜吧?要是他敢动手动脚,我就把他!” 李老爹朝下方狠狠做了一个一刀切的手势。 李药袖毛骨悚然并敬佩地看着她爹:“这这、这不好吧爹!阉了皇子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 李老爹:“……” 半晌后,李府内鸡飞狗跳一片,气急败坏的李老爹拿着鸡毛掸子气喘吁吁追在灵活得像只猫的李药袖身后:“你给我站住!谁教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东西的!” 花红柳绿佯作拉架拦着李老爹,眼皮子都快抽筋了给她使眼色,让她快跑。 …… 还有许多许多人,许多许多事在李药袖眼前浮起又落下,最后定格在昏暗宫殿中那张熟悉的面庞上:“沈蠡……”两行清泪从她眼角落下,梦呓般喃喃念着,“我从未怨过你,”轻轻的叹气像烟尘浮动在空寂的殿内,“你不曾负我。” 沈檀在李药袖双目无神之时便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那条看不见的“红线”最终还是爆发了隐患,竟是要将她记忆中的自己替换成了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兄长”——沈祈! 在意识到这点时,本被压制下去的杀意一点即燃,沈檀手中的长枪腾地燃烧起青黑火焰:“你不该回到这个人间……” 枪尖划地,破开一道崩裂的地隙,青黑的火焰犹如游蛇直扑年轻的帝王。 对面的人却毫无惧色,甚至难以抑制住狂跳的心脏与狂喜,竟然真的成功了,他真得彻底夺取了沈蠡残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羁绊,也是最后一缕气运! 他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两眼亮得惊人,沙哑的声音因为兴奋到极点的情绪微微颤抖:“我知道你是谁了,我原以为、只因为你是侥幸依附在青龙身上的一道游魂,”他似想到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憎恶之色,“他应该早就知道了,他是故意隐瞒这一切的,好看我们自相残杀了。” 沈祈的嘴角微微上扬,任由那道火焰穿透胸膛,皮肉烧焦的味道瞬间爆开在空气中,沈祈嘴角流下一道鲜血,他却毫不在意,两眼仿佛被火焰点燃:“不过,无妨。你活着更好,我的好弟弟,活着我才能杀了你报仇。“ 他话音未落,地面剧烈地颤动起来,一声悠长悲鸣从地底嗡嗡传出,带着冲天的怨念与不甘。 沈檀身形一顿,胸腔犹如撕裂般剧痛无比,额头上霎时布满密集的冷汗。 “青龙埋在地下的那半颗心脏已在这百年间用恶咒与沈氏每一个帝王紧密相连,你伤我一分,便会被反噬十分。”沈祈步伐轻盈而愉悦,徐徐走到面色苍白的沈檀面前,好整以暇地低笑道,“三弟啊,从小你就被父皇夸赞天资聪颖,我也曾犹豫过要不要趁你尚未长成心腹大患之前将你除掉。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讥诮地掀掀嘴角,“孤没想到,才那般大的你竟已心思狠毒至此,先我一步下了手。” 他亲昵地弯腰欣赏着沈檀心如刀绞的模样,伸手探向他怀中双目空洞的小镇墓兽:“我被鸩杀那刻,想着如有来生,一定不会重蹈覆辙。我会一件一件地夺走你的每一样东西,再一刀刀地剜掉你的肉……” 在手指触碰到那丑陋小兽的一剎,沈檀嘴角溢出的鲜血同时也滴落在了李药袖的头顶。 牢牢束缚在她心脏上的红线被猛烈地挑动了一下,她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梦境,又像仅仅只过了短短一瞬。 只在这一瞬间,她如醍醐灌顶般清醒了过来,方才发生的一切电光火石般在她脑海划过。 她想也未想,一爪重重拍开抓向他的那只手:“滚开!” “咔嚓”手骨断裂的声音回荡在崩裂的四面墙壁间,随之而来的是地底咆哮的怒吼声,龙吟声如汹涌的海潮冲破层层封印,响彻在天地之间。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红线之术明明已经发动成功,他已经成功替换了沈蠡的命格气运,这具身体也是真真正正的帝王之身,他怎么会功亏一篑! 更新啦~~~我晓得,今晚这章估计又有宝子会说我怎么断在这里,捂脸。我还没恢复过来(虚弱.JPG),今晚早点休息,明天在家没有意外我会加更补偿大家的QAQ 沈檀之所以选择当个赏金客浪荡江湖还记小笔记,也是想要替小袖完成梦想哦~ 小袖(叉腰超大声):没人能控制小袖大人!没有人! 沈檀:今天又是被老婆拯救的柔弱小龙的一天,但是已经习惯了(bushi) 沈祈:不仅装逼失败了,还路过当狗被这对小情侣踹了一脚,点烟。 第91章 遗体重现 暗沉的黑点迅速从沈祈的脸部蔓延到脖颈乃至全身,完好无暇的皮肤一块块斑驳腐烂,露出森森白骨;饱满的额骨犹如被重锤砸下,半边脸都深深塌陷下去。 青龙临死前种在沈氏血脉中的恶咒在红线之术失败后,加倍反噬到了这具身体上。 刚才的翩翩浊世佳公子眨眼间变成了恶鬼修罗,皮肉剥落的剧痛令他骤然发出惨烈的叫声,可那惨叫只维持了片刻,已然溃烂的喉咙让他只得紧紧扼住喉骨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这突然的变故让本想再给他邦邦两拳的李药袖爪子僵在半空,不、不是很想落在这具恐怖又磕碜的“尸体”上…… 随着青龙恶咒的爆发,沈檀的脸色也愈发苍白发青,深埋在宫殿底下的那颗心脏不断地被封印消磨。 事不宜迟,他手持长枪狠狠掼入地面,碎石崩溅,遥远的天际骤然炸开一道响雷,惊得天地同震。 响雷一道接着一道,刺目的电光撕破天幕,鹅毛大雪从裂开的云间轰然落下,彻骨的严寒让新京宛如堕入了寒冰地狱当中。 皇城之中,正因这古怪黑光惊疑不定的修士们连同与他们对峙的禁卫们在剎那间都齐齐打了个寒颤。 怀芳小道士搀扶着气若游丝的白胖道士呵出一口冷气,茫然看着突然飘下的大雪:“怎么突然又打雷又下雪的?” 青年道士眼神肃杀,桃木剑已然在手,低声吩咐师弟们:“不能坐以待毙等此阵结成,否则今日我们一个也走不出这道宫门。“ 另一边的清水寺众人,方丈仍是副慈悲为怀的模样,双手合十:“虽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但能不入就尽量不入吧吗,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是吧。度法!” 他一声喝令,一行武僧齐齐出列,大喝一声撸起袖子露出油光发亮的肌肉,怒目直视前方禁卫。 禁卫们高举刀剑的双手开始微微发抖。 为首的武僧念了句阿弥陀佛,宽慰他们道:“放心,贫僧们会手下留情。” 禁卫首领还没放心一瞬,就听那五大三粗的和尚爽朗大笑:“贫僧会给你们留个全尸的!” 禁卫首领:“……” 无人看守的皇帝寝宫中,天光伴随着落雪从坍圮的穹顶落在沈祈体无完肤的身躯上,刺激得他狠狠痉挛了一下。 “噗咚”“噗咚”李药袖似真似幻地听见了某种东西跳动的声音,从脚下逐渐突破层层阻碍,离他们越来越近。 遍布龙鳞的青黑长枪笔挺地扎在地面之中,仿佛与这心跳声遥遥呼应,青金色的枪柄剧烈地颤抖着。 可李药袖却愈发不安起来,因为沈檀的脸色在此时惨白得近乎透明,眼角脸颊上甚至都隐隐浮现了层层青鳞。 “你也发现了是吧,”本已近乎是个死人的沈祈突然开口,他身上的创口竟不知何时在黑光中逐渐痊愈,那张犹如修罗般的面孔又逐渐恢复成人形。 他踉踉跄跄地坐回到龙椅上,喘着粗气哑声笑道,“青龙的半颗心脏已与皇室血脉相连,你取回这半颗心脏,就会彻底断送沈氏的帝王气数。就算你没有血肉之躯,但只要你的魂魄仍然是曾经的三皇子沈蠡,你就与我一样,这一生,不,是生生世世都摆脱不了这被诅咒的命运。” 他癫狂般地哈哈大笑起来:“你费尽心思杀了我谋得皇位江山,现在却要亲手葬送沈家的江山!当真可笑至极!” “我没有杀你,”沈檀忽然淡淡开口,丝丝鲜血从随着他开口从唇角滑落,“那时候我才几岁?对你的太子之位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我承认有一点我得感激你,”他揩去嘴角血渍,“你要是没死,我与小袖的婚约自然也无从论起。” 沈祈脸上的笑意倏地一僵。 本来忧心忡忡的李药袖也两爪一顿:“……” 虽然在这种生死关头,突然说出这种奇奇怪怪让人很不好意思的话,但仔细一想,好像也确实很符合沈檀杀人诛心的一贯作风。 地面颠簸得犹如波涛汹涌的海浪一般,无数碎石砖瓦从高处落下,沈檀如履平地岿然不动:“我不喜欢替别人背黑锅,所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先太子殿下。对你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百年前为求长生被妖人蛊惑,造成近百年民不聊生动荡乱世的——你的父皇,哀帝沉重。” 沈祈面色突变,紧握着扶手的指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青龙剩下的半颗心脏在沈檀的召唤下强行突破禁制,节节升起。 沈祈身上被克制的恶咒再度复发,只见那张翩翩如玉的脸庞不断地撕裂又愈合,人面鬼面交替出现,只有一双勉强算得上完整的嘴唇抖动着吐出一句话:“孤,不信。” 如果沈檀没有一步步猜出当年的真相,他也不会相信昔日如此疼爱这个嫡长子的皇帝会亲手杀掉自己立下的太子。 沈祈作为先皇后的唯一嫡子,出生即被封为太子,在同龄人还在上书房的时候他已经能随着皇帝旁听早朝。刚开始的哀帝对求仙长生尚且不是那么如痴如狂,处理政务之余的闲暇时光多是手把手教导他与皇后这唯一的儿子。 从小沈祈便知道自己被父皇寄予了厚望,同样他也十分敬爱自己的父皇,直到临死那刻他心中都不曾对他的父皇有过丝毫怀疑。 是当真没有怀疑吗? 沈祈忽然陷入长久的沉默当中,沈蠡的话像一柄匕首,强行剖开他隐藏在极深处的秘密。 在死前残留人世的极短一剎,他脑海中划过了许多怀疑的对象,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逐渐长成、备受夸赞的三皇子沈蠡,但…… 他想起那日亲自送他出宫门的中年帝王,那时的皇帝已开始服用丹药,在丹药的作用下威严的面容格外神采奕奕,一双眼亮得有些骇人。 当着众位臣子的面,皇帝亲自将他扶上马,谆谆教诲了几句,松手那刻忽然又紧紧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沈祈被抓得微微一怔:“父皇怎么了?” 皇帝精光灼灼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缓缓松开手:“太子,一路当心。” 沈祈迟疑的眉眼顿时舒展开,他笑得意气奋发:“父皇放心,此行去泰山,我定会如实详尽地向上天禀明父皇的仁政功德,并且虔心替父皇祈福祝祷。” 皇帝闻言紧绷的面容松缓稍许,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沈祈直到现在依旧记得他的眼神,有几分不舍又有几分犹豫,那时他以为是一位父亲对即将远行的儿子的担忧与挂念。 “朕有些想念你的母后了,记得到了泰山也替你母后上柱香。” 这是皇帝留给沈祈的最后一句话。 如今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在沈祈脑海中反复撕扯回放,那当真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不舍吗?还是出于即将亲手杀死亡妻留下的唯一子嗣的愧疚? “沈蠡,即便你说的是真的,”沉默许久的沈祈慢慢抬起支离破碎的面庞,好似完全感受不到周身的巨大痛楚,平静地与沈檀对视,“又如何呢?我们的父皇已经死在百年前了,连骸骨都不知道散落在皇陵哪个角落里。” 他慢慢扬起嘴角,意兴阑珊地笑了笑:“死都死了,我也没有鞭尸的爱好。我现在要做的是真正地活过来,并且,拿回本该属于我的皇位。” 李药袖搓了搓爪子:“算了吧沈檀,别和这疯子讲道理了,你歇歇。我去做掉他!” 沈檀:“……” 封印青龙的禁制突破在即,他支撑到现在地的身体已然濒临极限,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阻止摩拳擦掌的李药袖,只得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小袖,你别动手。” 他知道她一向嘴上嚷嚷得厉害,揍人杀妖来也不拖泥带水,但从来没有真正地杀过一个人。 这种脏事不该牵连到她。 李药袖抖抖耳尖,两耳向后一背,一副“我没听见”的样子,两腿一蹬从他怀中跳了出来。 落地之时,破碎的地面掀起一阵飞尘,她四爪下的地面立时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小坑。 沈祈霎时面色古怪微微抽搐:“……” 沈蠡的这个未婚妻到底是什么来路!真的是镇墓兽吗?!明明那么小一只,落地时怎么有种砸穿地面的阵势! 想到自己差点与这个小怪物连上红线,沈祈忽然有种失败了也挺好的侥幸感…… 李药袖完全猜不到沈祈如此联想丰富的内心,她从容不迫地哒哒哒往龙椅跑去,甚至还心情愉悦地哼着奇奇怪怪的小调。 沈檀:“……”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心情愉悦地去取自己兄长的项上人头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只能说很复杂,难以表述。 “小袖小姐,请留步。”半塌的宫殿内忽然想起了第四个人的声音,还是彼此的熟人,“再向前一步,您的尸身可就保不住了。” 这一句话犹如惊雷,炸响在李药袖与沈檀耳边。每一个字李药袖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好似完全听不懂。 她的尸身?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黑漆漆的爪子,短短胖胖。作为镇墓兽的时间太久了,她几乎忘记了这并不是她的本体…… 沈祈单手托腮,白骨森森的手指轻松地敲击着扶手:“李爱卿,你再迟来一步,朕可就要血溅当场,重回黄泉地狱了。”他想到什么,神情变得更加愉快,“你既然能毫发无伤地将她的尸身带来,看来那老家伙伤得不轻啊。” 一道身影渐渐从阴影走出,他身后跟着几个战战兢兢的差役,正吭哧吭哧抬着一具通体漆黑的棺材。 在看见那具棺材时,李药袖心口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一种莫名的巨大恐慌弥漫向她全身。 在看清棺木上密密麻麻雕琢的符文,那种说不清的心悸更加强烈,她像看见什么怪物一样,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知道一只手从后方抵住了她的后背,将她整个托入怀中,她像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了浮木,一把死死抱住沈檀的手,小声说;“那具棺材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只要靠近它,她就难以控制地想起百多年前被死在祭坛上的那一天那一刻。 沈檀无声地抚摸着她的脊背,让一直发抖的李药袖慢慢平静下来,她有些委屈地将脸埋在沈檀的掌心中蹭了蹭。 沈檀抬起眼,金眸冷冽如冰,一手紧握住震颤不已的枪柄,与之遥相呼应的龙心即将突破最后一层屏障…… “轰”的一声闷响,李子真命人将棺材在沈祈的脚边放下,朝着龙椅上的年轻帝王拱了拱手:“臣下幸不辱命,带人一路尾随那妖道多日,终在上清宫地宫中找到了这具棺木。陛下提前发动阵法,打了那妖道一个措手不及,当场即被阵法反噬成重伤,我等这才趁机搬出它。” 沈祈轻轻拍掌,暴露在外的肌肉骨骼碰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疼的摩擦声,他笑着赞叹:“我就知道没有信错人,也不枉我暗中费了如此多的波折提携你。” 面对近在咫尺的那张比鬼怪还渗人的面庞,李子真面色纹丝不动,恭敬垂首:“为陛下效力是臣的本分。” 沈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李子真心领神会,转身一扬手。 差役们强忍着惊恐,抖着手将棺椁推开。 沈祈瞥去一眼,挑眉故作讶然道:“没想到过了百年,袖儿的这具尸身竟保持得如此栩栩如生。”他俯下身,轻轻抚过棺木边缘,猝然拔出李子真腰间佩刀,猛地插向棺内! 说时迟那时快,一簇凛冽寒光破空而来。 清脆的撞击声响彻殿内,李子真那把佩刀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所制,竟完好无损地挡下了削发如泥的冰刃。 沈祈的侧脸却被冰刃割开,露出暗红肌理,他毫不在意地任由伤口被黑光愈合。 他朝着沈檀笑了笑,佩刀落在棺木边缘危险地划过,轻描淡写道:“三弟,为兄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你若再轻举妄动,这一刀下去可就不知道落在你心上人身上何处了,”他像招猫逗狗似的点来点去,“这完好无损的躯壳,哪里伤了你都该心疼万分吧?譬如这面如桃花的脸庞……” 沈祈轻叹:“难怪你为了一个女子连这皇图霸业都不在乎了,这姿容哪怕过了百年,也是人间绝色,这么一想,”刀尖在棺轻轻一敲,“我突然十分惋惜自己死得那般早,“他倏地抬眼看向沈檀,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怨毒,“什么都成就了你!” 沈檀面沉上看不出一丝一样,实则心弦的每一寸都被那薄薄的一片刀刃所拨动。 他攥紧枪柄,不动声色地将它一寸寸拔出:“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牵扯到一个无辜女子头上,未免失了你的帝皇气度。” 沈祈将刀刃悬于棺内,微笑道:“这无辜女子在上一刻刚刚折断了我的左手,我现在斩断她一条臂膀回敬,应该不过分吧?” 他说着举刀毫不迟疑地斩向棺内! 沈檀瞳孔一缩:“沈祈!” 刀尖堪堪停在半空,沈祈啧了一声,阴冷地看过来:“大家都是聪明人,也别想着拖延时间,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现在就地了结你的性命,我会保你的心上人尸首安然无恙,之后待我登基为帝,会广招天下异士让她还魂复生。” 不用沈祈多说,李子真已欣然拔出随扈的佩刀,丢给沈檀。 沈檀面沉如水,稳稳接住那柄佩刀。 沈祈刀刃压下;“好弟弟,上路吧。” 龙吟声不知在何时悄然消失了,颤动的大地恢复了平静,残垣断瓦的宫殿已瞧不出任何曾经的富丽堂皇。 大雪洋洋洒洒地落下,天色阴霾,寒风呼啸,这场景与一百多年前皇陵祭祀那日何其相似。 李药袖恍恍惚惚地想,连他两被逼入绝境的情景都宛如昨日重现…… 滴滴拉拉的鲜血从沈檀掌心落下,他单手直接握住刀刃,与李药袖对视一眼。 “不要……”一滴血落入李药袖陡然睁大的核桃眼中,她脑袋一空,只凭着本能抓向那把短刀。 锋利的短刀在她爪下碎成无数薄片,掉落一地,可仅剩的一片却直直插入了沈檀心口。 大捧的热血飞溅而出,沈檀的身形摇摇晃晃,手中长枪脱落在地。 李药袖的眼睛被弥漫的血色覆盖,她像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那一天,只是这一次,先一步死在前面的是沈檀…… 她看不见沈檀此时的面目,大颗大颗的泪水涌出,却没有冲淡血色,反而让她的视野更为浑浊模糊。 她举着双爪颤颤巍巍地摸向他心口的伤口,将灵力胡乱地注入他体内,哽咽着道:“别死啊,沈檀。我们好不容易再见面的……” 沈祈嘴角越弯越大,在他发现不断腐蚀他躯体的恶咒随着沈檀这一插入心脏的一刀骤然消失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缓了下来。 “死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饱受摧残的喉管到双肺猛地灌入了大股大股的新鲜空气,他沉醉般地闭目轻叹,“我感觉到了,源源不断的生机涌入体内,正在修补填充这具腐朽的身躯。这就是你的帝星命格吗?三弟。” 李子真在察觉到龙吟消失后却是眉头紧皱,他警惕地看着踉跄着将要倒下的沈檀,总觉得这一切太过顺利。 他与沈檀打交道的时间其实很短,这个人一直给他一种捉摸不定,难以猜到他想法的感觉。 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具尸身,他当真会如此轻易地赴死吗? 青黑长枪铿锵落地,接触地面的剎那化为一束流光没入地中,随之整座皇城犹如筛子般颤抖起来。 电光如瀑而下,雷声几乎要炸开天地。 李药袖泪眼朦胧地茫然抬头,身下却是一空,身受重伤的沈檀陡然消失不见。 她一个骨碌栽了下去,砸向地面时被一道柔软冰冷的东西恰到好处地一拖,安稳落地。 李药袖:“……” 被电光照亮的天色忽然黯淡了下来,黑影笼罩在半塌的宫殿上方,两轮“金日”高悬。 李子真浑身汗毛竖起,大声喝道:“陛下!” 沈祈从那种飘然欲仙的状态中骤然回神,尚未看清头顶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手中握着的刀已悍然落下。 “铿!”刀刃被架在半空,分毫难以向下。 一只小小的爪子牢牢抓住刀刃,爪下用力,刀刃如雨落下。 与此同时,盘绕在宫殿四周的阴影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即将连成一片的黑光与电光激烈地碰撞在一起,竟生生被撕开了数道裂口。 “从我死后,我就特别讨厌别人要挟我,”小小的镇墓兽坐在自己柔软的身躯上,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却平静且坚定,“我也好,我爹也好,沈檀也罢……我真的,很讨厌这种被人肆意拿捏的感觉。所以,你不必想着用我威胁任何人。” 悬于高空的“金日”骤然一缩,浑厚的怒吼响彻天地:“小袖!” 李药袖神色不变,在李子真抓向她的时候,一爪重重拍下。 保存了上百年鲜活如初的尸身在她一掌下顷刻间化为飞灰,寒风吹过,化入风中了无踪影。 李药袖和没事人一样吹了吹自己的肉垫,本能地想舔一舔,舌头伸到一半,想起刚刚它拍过什么,僵了僵。 有、有点难以下口。 她在数道或震惊或难以置信又或是悲恸的眼神下,若无其事地抬起后爪挠挠耳根,轻描淡写道:“沈蠡,杀了他们。” 恰在此时,一声缥缈虚无地轻笑清晰地响在震天的雷声中:“这份胆识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更新啦~~加更的一章!写得还挺快的!有宝子问为什么所有人都觊觎男女主的气运?因为没有国师搞的幺蛾子,在一百多年前他们会是改变沈家糟糕基因,流芳百年的一对帝后嗷!夺取了他们的气运,就等于改写了这个世界的命运线呀!其实已经改变了,点烟。 沈檀: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会为了老婆去死的恋爱脑,不要怀疑! 沈祈与李子真:妈的,恋爱脑烦死了! 小袖:有点想点头,又怕这茶醋龙借题发挥撒娇,摊手.JPG。 第92章 国师登场 皇宫之上,万里云层中倾斜下千万道电流,将这座快被黑光彻底笼罩的困兽之笼照耀得恍如白昼。 那一声轻笑,犹如平地惊雷震得沈祈浑身一颤。他忍着骨骼尽断的剧痛一把抓住同样惊愕万分的李子真,咬牙切齿道:“你不是告诉孤,他被阵法反噬,身受重伤吗!” 李子真阴鸷的脸庞在此刻一片空白:“臣、臣下的确亲眼看着这妖道口吐鲜血,动弹不得……甚至当着他的面抬走棺材,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沈祈在与沈檀他们对峙时都勉力维持住的冷静在这个声音出现后彻底崩溃了,他狠狠一把甩开语无伦次的李子真,神经质地喃喃道:“废物!都是废物!孤知道,谁都指望不上!文若,父……皇帝,还有你……” 他身上恶咒不断地与愈合的黑光此消彼长,仿佛有人在刻意加深这种折磨,他身上的伤口出现得更频繁,愈合得也迅速。 眨眼间,方才还风度翩翩的年轻帝王,变成了个浑身溃烂的血肉骷髅。 唯有深陷在眼眶中的两个眼珠子因为无法发出的惨叫疯狂转动,这副非人的恶鬼相直接迎面而来狠狠冲击了李子真的脑海,将这位新近勋贵恐惧得牙齿打颤,说不出一个字。 “我以为你们沈家总算出了一个听话的人,没想到这个姓氏的血脉果真还是太低劣了。”缥缈人声从四面八方袭来,每说一个字沈祈身上的创口就加深一分,那声音惋惜道,“同样,我也认为换了世界后重新开始总会有所不同,但没想到三千世界大同小异。凡人,总不可信。” 高高悬于宫殿上方的“金日”极快地眨动了一下,在天罗地网般的黑光悄然扑来之时,雷电亦如雨而落,两者凶狠地绞杀在一起,彻底将这座剩下的半座宫殿夷为平地。 倒塌的声响传遍了整个新京,方圆百里之内的大地都在微微动,令被这异常天气所惊吓到的人们更加战战兢兢。 “那、那里是陛下寝宫!”守在宫门的禁卫们惊骇地看向轰然塌下,掀起巨大尘浪的方向,禁卫首领失声叫道,“陛、陛下他……” 他话音未落,脚下裂开的地缝中陡然冒出一束黑光,将他笼罩其中。 上清宫宫观的脸色骤然一变,伸手想将他拉出光芒范围:“小心!不要被它碰到!” 可已为时已晚,禁卫首领茫然地转头看着他:“什么?” 说完这最后两个字,他像一个泄了气的口袋,全身血肉顷刻间被吸收殆尽,只留下一具蒙着皮的骨架,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一步,细脆的骨骼无法再支撑这具身体,嘎吱一声倒在了地上。 在场所有人脸色骤然巨变,原本还算得上气定神闲的修士们不约而同地拿出自己的法器或者符箓。 纵然他们修行已久,面对过诸多妖物邪魔,但这种能在瞬间吞噬掉一副血肉之躯的术法却是从未见过。 “这、这是非人之术……”一个修士使劲咽着口水,面露绝望,“这是神仙才会的法术,我们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 法喜小和尚呸了一声,大声道:“神仙才不会这么心狠手辣,肆意夺人性命,邪魔还差不多。” 千山教的那位大师兄相对而言冷静许多,他径直看向上清宫宫观:“白宫观,刚才看你似乎对这不祥黑光有所了解? 他话语之间,又有数人猝不及防被地缝中窜出的黑光所照到,无一例外皆是在一瞬间被吸走了全身血肉,惨叫声传遍人群。 修士们勉强保持了镇定,可禁卫们基本都是普通凡人,何曾见过这等场面,顿时犹如冷水入油锅,炸得满场乱窜,争先恐后地朝着宫门外跑去。 这逃跑过程中又陆续有人被黑光所摄,化为一具具枯骨,眨眼间,皇宫大内已成为修罗地狱。 青年道士没有去管乱窜的人群,一双眼锐利如鹰,钉在被称作白宫观的那人脸上。 道人茫然地看着眼前惨剧,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我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说清楚前因后果,我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百年前以一己之力修补天裂地裂的那位国师名号?”他眼中浮现出难以言说的痛苦悔意,“他对我说,是为了镇压皇帝身上的青龙怨念,才布下此阵……没想到……” 没想到,一夕之间,皇宫中的所有人甚至整个新京的无数条性命,都可能沦为这个法阵的祭品! 所有听到这话的修士们顿时不寒而栗。 “虽说凡人的躯壳肮脏累赘,但到底是开了灵智的造物,”那声音漫不经心地流动在空气当中,忽远又忽近,“就像百年前的那场祭祀中的数百人,聊胜于罢了。” 他像一个看不见的幽魂,悠游自在地绕着高高地基上的几人游走,欣赏着他们的狼狈与痛苦:“至于那些修士们,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今日这场祭礼真正的主角还是你们——身负帝王命格的沈氏一脉。当然,还有我们可爱的小袖小姐。” 被蓦然点名的李药袖蹲在自己的棺头,四爪紧绷:“是你,国师。” 国师两字出来,雷声轰然炸开天穹之上,映得她漆黑的面容竟是一片惨白。 青黑的长影一闪而过,沈檀无声无息地落在她身侧,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出现,只简单道:“你没死。” 李子真终于在此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是在场唯一一个局外人,而那几个随扈早不知在什么时候跑的跑,死的死了。他一步步向外退去,远离那个血肉模糊的怪物,这一切太荒谬了。 什么皇权富贵,什么位极人臣在这些怪物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包括他自己,都如此可笑又……渺小。 他错了,李子真心想,他不该淌入这趟该死的浑水! 就该任由这些怪物妖人自相残杀,最好杀得两败俱伤,一个不留! 他小心地避开那些无处不在的黑光与闪电,连滚带爬地爬入了满地废墟之中,自以为隐秘地逃走了。 “蝼蚁就是蝼蚁,贪生怕死,不知气节为何物。”那声音蔑然道,随之一缕黑气悄无声息地蜿蜒流向了李子真消失的方向,“这样的凡人却在这世间数不胜数,当真令人厌恶。” 转而他仿佛才听见沈檀的声音,笑吟吟道,“本座死没死,三殿下应该是最清楚不过了。您的那把匕首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我的心脏,就像我当初剖开那条青龙时一样。哦,还是不太一样的……” 他仔细想了想:“你先是一刀割断了我的喉咙,又将我的心脏绞碎。那种彻骨之痛,直到百年之后的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丝不漏。” 在听到青龙二字时沈檀的金眸闪烁了一下,他此刻的面容妖异不似凡人,青色龙鳞犹如水波流动在脸颊颈侧,原本暗沉的金眸煌煌有如明日,令人不可直视。 他身上属于人的那部分变得十分淡薄,好似完全与青龙融为一体,抹杀掉了属于沈檀……应该说是沈蠡的那部分存在。 李药袖焦虑地互相踩了踩爪子,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是突然出现的“国师”,还是这样的沈檀令她更不安。 直到沈檀忽然开口,却不是理睬装神弄鬼的国师,而是问她:“为什么要毁掉尸……你的身体?” 李药袖沉默了,因为他的语气不是质问也不是不解,而是单纯的……委屈。 对,委屈!李药袖揣着爪茫然抬头,对上沈檀耀眼的金眸,只是那双金眸暗含一丝淡而不散,恰到好处能让她品出来的委屈…… “……”李药袖想起来了,他附身的这具青龙当年与这国师斗法的时候把脑子也斗坏了,只是这段时日沈檀表现得太过正常,以至于忘了他曾经一口一个“本尊”一口一个“你这女人”的辉煌历史。 现在,他彻底融合了剩下的这半颗心脏,很明显再次被青龙本性影响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 不过,悄悄地说,李药袖私心里以为他在沈蠡时期就有一点若有还无的茶气。 尤其是在某个世家公子试图邀请她去参加寿宴,并写了一封长长的请帖诸如之类的事时,身为三皇子的沈蠡自然不会像寻常人一样吃醋捏酸,但是他会在知道这件事后会不动声色地流落一点失落,与她道:“今日我特意向博士告假来陪小袖学画,既然小袖有事那自然以你为先,待明日我向博士请罪再来。” 李药袖哪受得住他这副架势啊,当场便推脱了请帖,兴致勃勃地与他鬼画符了一下午。 眼下不是回忆的好时候,李药袖强行将自己拉了回来,她眼神复杂地看了沈檀一眼,语重心长道:“都一百多年前的身体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这坏心眼的狗东西下了什么咒术或者蛊虫之类的。你看你们老沈家这一百年里受的折磨还不够值得警惕和防范吗?!” 沈檀:“……” 虽然有点道理,但是亲眼看着心上人在自己眼前灰飞烟灭,还是被她本人一爪拍散,实在给他留下的震撼和阴影太大了。 一想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再次消失在眼前,厚实寒霜从他脚底一路凝结将整个棺材都冻成了冰棺,堪堪停在了惊悚地瞪圆眼睛的李药袖爪前。 李药袖:“……” “你们……”空灵虚无的声音不知怎的突然多出了一丝阴恻恻,“没想到,当日三殿下您将小袖小姐亲手送上祭坛,之后两位之间居然没有生出间隙,仍旧感情甚笃,当真令人艳羡啊。” 他嘴上说着艳羡,语气里却绝非如此,只有恶意满满的嘲讽。 云层中响起一声怒啸,天幕被一道宽达百丈,长不见底的电光横切成两半,沈檀眸底尽是厌憎:“白如烬,你只会躲起来故弄玄虚吗?滚出来!” 雷电直击向废墟中的某个地方,一方弧形黑障凌空而起,生生抵挡住了落下的电光,一道半透明的人影从乱石中缓步走出,道袍飘飘,仙气袅袅,与李药袖记忆中的模样分毫不差。 龙椅上气息奄奄的血人在看见他时,双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恨意,如有可能,李药袖毫不怀疑他会将眼前这人扒皮抽骨,生食血肉。 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国师,如果还能称这人为国师的话,与这个世界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在百年之前,他已能呼风唤雨,展现出种种近乎神迹的术法。否则当时沈蠡他爹也不会头脑发昏,全听他摆布。 那半实半虚的人影淡然踏过满地断梁片瓦,路过沈祈时脚步略顿了顿,怜悯垂眸:“真是可怜啊,一开始就是被自己父亲献祭的弃子,到现在也是条丧家之犬。沈氏皇权迭代这么久,你应该是最可怜的一个太子吧?” 此言一出,沈祈那两颗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几乎要掉出眼眶,他伸出扭曲歪折的手臂试图抓住他的脚踝。 国师宽大袖袍在他指尖一闪而过,他淡淡道:“不过即便如此,你到底曾经是这天下的储君,也不枉我费了点心思将你的魂魄从九幽地狱中召回。”他轻轻瞥了一瞥,从沈祈身上径自走过,“是我想法过于天真了,曾经的储君也只是曾经而已,终究比不上正统的帝星。我说得对吗,三殿下?” 他面向沈蠡与李药袖微微一笑,眉目柔和,周身散发着神性的淡淡光辉,与平地而起的万丈黑光形成极为强烈的反差:“说是三殿下也不全然,你既能一口叫出本座的真名。可见也传承了青龙的某些记忆。看来我与青龙之间的宿怨,今日一定要在你我之间作出个了断了。” 更新啦~今天周日想休息一下,另外这段剧情要一口气写的话会很长,我写不完(悲伤.JPG)就选在这里断了……国师出现后,我们李老爹还会远吗?嘻嘻。 国师:虽然过了九十章我才出现,但我一出现就是绝对大反派呢!只是……出现在这两人面前时怎么感觉好像是路过的狗被踹了一脚,点烟。 第93章 皇陵现世 “白如烬,你本就因修罗道逆天而行,在渡劫飞升之际被彼间天道降下天罚。你不知悔改,妄图撕裂界碑逃到此间时被彭蠡龙君所阻碍,但界碑已裂,你两同时堕入此间。” 沈檀字字如刀,声音低沉却在狂暴的雷电中清晰地传入这法阵中每个人耳中,令慌乱的修士们脚下一顿,茫然地看向雷电与黑光交织包围的中心处。 “你与彭蠡龙君同时身受重伤,你仗着仅剩的那点修为蒙骗了当时的皇帝,也就是一百多年前的哀帝,建造皇陵,布置禁阵,强行引来异星坠世,强行改变此间世界的运道。” 随着时间流逝,地底的黑光逐渐连成漫天黑幕,一点点吞噬消耗尽了雷光,沈檀仍是不疾不徐地淡声问道,“如此倒行逆施,改写天命,你就不怕再次引来天罚吗?这一次,你应该没有余力再撕裂界碑,逃到其他地方了吧?” 国师半浮在空中,拢着宽大的袍袖饶有兴致地听着沈檀的陈述:“看来我这宿敌确实是魂飞魄散了,只有在临死之际,它们龙族才会将所有记忆与法力倾尽传承给下一代。” 他感慨万分道,“没想到,斗了一辈子他居然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消散在了这片天地间,也不知道它是否会怀念再不能回去的故土?” 他似是惋惜地叹息一声:“至于你说的,”他低头漠然俯视沈檀与李药袖,犹如睥睨蝼蚁,“这世间之前本就灵气干涸,天道亦是沉睡已久。否则我怎会轻易地唤醒灵脉,复苏灵气?说起来你们应该感谢我,不是我,你们乃至这世间所有修士终其一生都只是碌碌无为,朝生暮死的蜉蝣罢了!” 他白如烬潜心问道上千年,明明向他传道受业的师尊在他启蒙说过,世间大道三千,只要持之以恒地走下去,每一条都可叩启仙门,飞升得道。那为何他所修的修罗道便不可成仙?! 且看那些剑修天天斩妖除魔,不也是满手鲜血,剑下亡魂无数?天道贵生,众生平等,妖魔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就比那些庸庸碌碌的凡人轻贱卑微吗? 何况他每次入世修行,都是战火纷飞,生灵涂炭之时,既然两国交战,凡人之间彼此自相残杀都要死那么多人,他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白如烬却未料到,他明明已熬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甚至已看见迎他飞升的仙使捧花踏云而下了,祥云腾腾的天幕眨眼被乌云遮盖,象征着天罚的雷声轰然响起。 天雷再至,只是这次的天雷不再保留任何天道对求仙者的怜悯仁慈,一道道的天雷已摧枯拉朽之势当头落下。 仅须臾间便将他劈得几乎灵台崩毁,尸骨无存。 那一刻,震怒、不解和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燃烧了他所有的理智,他想也未想便向天横出一剑,挡下滚滚惊雷。 所有混乱的想法在这一瞬间奇异地沉淀下来,白如烬冷静无比地想,既然此间不容我,那我便弃此间而去。 三千世界,总有一个能容得下他得证大道。 面对更为盛怒的天雷,白如烬冷笑一声,自爆金丹释放出了这千年来所屠戮的无数亡魂,一时间鬼气与怨气充斥天地之间,甚至引动九幽之下黄泉中的万千亡灵哀嚎呼应。 人界、修真界乃至仙界皆被这冲天鬼气所惊动,其中以人界首当其冲,眨眼间厉鬼横行,白骨遍野,无数凡人被卷入浓浓鬼气之中。轻者魂魄受惊,日夜难安;若遇到穷凶极恶的厉鬼,那便是连人带魂都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天道震怒,遣下执掌正阳雷法的彭蠡龙君诛灭借着鬼气掩藏行迹的白如烬。 彭蠡龙君找到他时,自爆金丹的他其实离身死道消也只有一步之遥,正因如此龙君一时大意,竟被濒死的他狠狠反咬一口,击碎逆鳞。 此时界碑已裂,两人同时卷入撕裂空间的洪荒之流! “这之后嘛~”白如烬了无趣味地理了理自己飘逸的袍袖,“三殿下应该也知道了,落入此间的彭蠡龙君身受重伤,蛰伏在平凉湖底。但他杀我之心从未停歇过,尤其是在我唤醒灵脉之后,心怀慈悲的龙君似乎更加坚定地想要铲除我了。所以,只要放出一星半点我的行踪,便能轻而易举地将它引诱到新京当中。” 他向沈檀微微一笑:“这世间的缘分大抵都如此奇妙,为了延续你们沈家的江山,彭蠡龙君断角剖心,被封印在这皇宫底下百年之久。而你作为百年前沈家最为正统的嫡系血脉在死后魂魄被吸入法阵之际,阴差阳错附身到了垂死的彭蠡龙君身上。” 说着他微微皱起眉,很是诚挚地问沈檀:“我说了这么多废话,是在拖延时间。三殿下您难道也是吗?” 沈檀坦然承认:“是啊。” 电光火石之间,青黑长枪如长龙出云,咆哮着从国师背后破开黑光,犹如利矢笔直地刺入国师后心。 半虚半实的人影猝然喷出一口鲜血,他含笑的面容冷淡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发现这是我本体的?” 沈檀听也未听,在短短的时间内他强行融合了青龙剩下的半颗心脏,此时的他处于一种极度不稳定的状态,连同身形也如国师一般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昂起金眸,漠然抬手,青黑长枪重新落入他手中,闪身如电,一枪再度凌空而至,朝着白如烬当头劈下! 白如烬的身影在被长枪贯穿之时淡薄了许多,此时也不知是不是太过虚弱,竟是躲也未躲,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笑意:“本座杀伐天下之时,你恐怕还只是这世间一粒沙尘!” 枪尖落下剎那,竟生生被他一手攥住,淡漠含笑的眼底此时尽是冰冷寒光:“竖子受死!” “喀嚓”长枪折断,一柄薄如蝉翼的黑刃从他掌间猝然滑出,横切向沈檀腰腹! “你废话真挺……”一个黝黑的脑袋恰在此时从沈檀怀中冒出,圆鼓鼓的脑壳直直撞上了黑刃,嘭地一声巨响,直接将李药袖剩下的话撞没了影。 已被暴怒的青龙遗念所控制的沈檀身形一滞,金黄璀璨的竖瞳轻轻一抖,他似恢复了片刻神智,怒喝道:“李药袖!” 李药袖两眼转圈地捂住生疼的脑壳,宛如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摆摆,向后呱唧一下倒在了沈檀怀中:“好晕,我好晕。” 沈檀:“……” 白如烬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本命剑竟被这只由自己亲手炼化出的镇墓兽一击震碎,来不及勃然大怒,断枪已携雷霆而至! 若说曾是宗师的白如烬最为憎恶什么,无疑是执掌雷法,天克修罗道的彭蠡龙君。穿梭两个世界,没想到竟会再次被这同样一柄长枪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彭蠡龙君,即便身死道消,你也阴魂不散哪。 白如烬避无可避,硬生生地被断裂的枪尖贯穿肩头,带起一簇飞溅的血花,凌空倒飞数十丈。 电光由他的伤口深入四肢百骸,带着青龙的怨念凶厉地席卷过他的四肢百骸,白如烬的身影一时淡得近乎透明了。 李药袖捂住被震得仍旧嗡嗡响的脑袋,两眼冒着金星顽强地再次从沈檀怀中探出头:“他,他他死了吗?我眼前好多星星在飞,看不清……” “……”沈檀垂下无机质的双眸,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又似是没听懂,他沉思片刻,伸出根手指强势地不容抗拒地一指将她戳回了怀中,冷冷道,“睡觉。” “……”头晕目眩的李药袖轻而易举地被戳倒在怀,她大怒地一口咬住他的手指,这狗男人在发什么疯!这是睡觉的时候吗!她能睡得着吗! 沈檀冷冷盯着这只不知死活,胆敢咬他的小小妖兽…… 请嗤一声,收回手指,罢了,眼下杀气为重,不与这小妖计较。 他手提断枪,一步步踩过断梁碎瓦,朝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白如烬走去。 一只干枯的手臂突然横在他面前,嘶嘶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暴突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他,塌陷的嘴唇一直不停蠕动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沈檀与他对视一剎,似是没看到他般漠然提步跨过那根只蒙着一层薄皮的胳膊。 沈祈颓然地倒在地上,无神的双眼看着青年沉默挺拔的背影逐渐远去。 最后一缕生机缓缓地从体内抽离,他知道自己又要死了,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他在很多年前已经经历过一次了。那一次他满怀恨意闭上了双眼,如今回想,他到底是因为真得认定了沈蠡是毒害他的凶手,还只是因为不甘心如此轻易地被迫放弃手中的一切而仓促找到了一个理由呢? 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沈祈睁着血红的眼睛,咽下去了最后一口气…… “死了啊~终于死了,”满身是血的白如烬忽然低低笑道,“沈家最后一个嫡系血脉终于死了……” 他的笑容越来越大,本已黯淡下去的黑光骤然爆发,溃散的法阵顷刻间连结而成。 沈檀金眸一凛,身如闪电眨眼已在白如烬面前,断枪横扫而过,却是落入一片虚空之中。 白如烬平底消失,再出现时已是飘然立于高空之中,他浑身浴血,黑光萦绕,宛如闯出地狱的修罗恶鬼,神情却如神佛般悲悯仁慈。 白如烬轻轻一抬手,淡声道:“皇陵,起。” 大地悍然摇动,远在千里之外的潜龙山中鸟飞兽吼,杳杳甬道之上无数长明灯接连亮起,倒塌坍圮的石块梁柱飞速复原重构。 轰然一声闷响,有什么在潜龙山中苏醒了过来。 更新啦~~~周一嘛~大家都懂的,精力也就在这了QAQ 沈檀:到底还有几章才能干掉这货?我想和我老婆甜甜蜜蜜地谈恋爱了,点烟。 小袖:……说你恋爱脑,果然名不虚传。还有,记小本本,这章他居然连名带姓喊我耶!!!反了天了他! 沈檀:…… 第94章 镇守皇陵 新京方圆百里之内地动山摇,天幕被交错落下的闪电撕得四五分裂,以皇宫为中心,龙蛇似的地裂向四面八方飞速延展。 前一刻还繁华富丽的京城,眨眼间楼宇倒塌,哀鸿遍野,到处都是仓皇逃命的人群。 无人留意到,一片影影绰绰的庞然黑影正悄无声息地与这座新建了才百年有余的皇都逐渐融合。 星星点点的红光在阴影里冒出,垂涎欲滴地注视着四散奔跑的身影,新鲜血食的味道勾得它们蠢蠢欲动,急不可耐地想要突破阴影蜂拥而出。 一个身着卦袍的少女猛地抱起一个啼哭不止的孩童躲过砸下来的砖墙,又拈起一张符纸贴在燃木之上。 高高蹿起的火焰犹如被看不见的冷水破灭,霎时止住了蔓延的势头。 少女狼狈地擦了擦孩童脸上的黑灰,虽然看不见阴影里攒动的兽影,但却能感知到四周无处不在的恶意凝视。她紧紧搂着怀中孩童,哽咽着喊道:“徐先生!死的人太多了!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被称作徐先生的中年男子仰头冷冷注视着即将落下的庞然大物,手中卦盘飞速转动着,低声道:“帝星陨落,天道大乱。旧都,苏醒了。” 而皇宫之内,一时间难以衡量与宫外谁更惨烈几分。 吞噬血肉后的黑光逐渐压制过落下的雷电,哪怕纷纷祭出法器的修士们在这样天灾之下仍是沧海一粟,那点术法手段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这便是真正的仙术吗?”千山教的青年道人仰头看着混沌一片的天地,清冽的眼眸中映出流星般的爆裂光芒,“竟是如此……” 怀芳小道士扛着他的二胖师兄茫然环顾满目疮痍的皇城:“大、大师兄!我们,怎么出去哇?” 桃木剑凌空划过,斩断从后悄然袭来的血盆大口,青年道人轻叹一声:“别想着出去了,先想想如何保命吧。” 法喜小和尚拿着短棍,咬牙刚想跟着武僧们冲上去杀妖除怪。 脑袋一紧,老方丈按住他的脑袋,念了声阿弥陀佛:“你这一身才几两肉,都不够送上去塞牙缝的,”他拍拍法喜的光脑门,“和方丈我一起念经吧。” 他说着当真盘腿坐下,甚至从袖中摸出个木鱼,敲了起来。 法喜:“……” 一旁狼狈不堪的修士们看见此景,正要出声讥讽,却见老和尚念经之后,周围步步紧逼的黑光竟短暂停滞了一瞬。 法喜小和尚的脑门“叮”地亮了起来,照葫芦画瓢坐下来开始念经。 众修士们:“……”这也行??? 在修士们各自杀妖的杀妖念经的念经时,一道身影趁乱踉踉跄跄地往宫门逃去。 李子真手中紧攥着佩囊,掌心里全是冷汗。跟随沈祈的那段时间里,他曾刻意留心过这个法阵,在黑光吞噬过法阵后会有短暂的空隙能穿透它。 就像吃饱的野兽会有片刻的餍足,只要、只要他把佩囊中的这个妖兽喂给它,哪怕再受点伤,只要能逃出这个鬼地方也是值得的…… 宫门中涌动的黑色流光近在咫尺,李子真咬一咬牙,将佩囊骤然扔向宫门。佩囊中的妖兽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黑光所吞没,剎那间流光淡下,露出宫门外清晰的场景。 李子真心中大喜,拔足狂奔冲向宫门,然而在他伸手触及薄薄的那片流光之时,一片寒光落下。 滚烫的鲜血飞溅了李子真满脸,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右臂整齐地从肩胛上掉落,迟钝的剧痛让他骤然惨叫出声。踉跄一步,倒在血泊中痉挛不止。 “啧~就知道有落网之鱼。”轮椅咕噜咕噜从阴影里驶出,黑色的长袍笼罩了那人全身,只听见他不屑一笑,“原来是你啊,李大人。让我猜猜,是不是你主子现在已经死了,所以变成了一条丧家之犬了?” 李子真疼得面如金纸,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那人顿时觉得无趣,掂了掂说中短刀意兴阑珊道:“算了,送你下去当个忠仆吧。” 短刀倏然斩向李子真的头颅! 一道剑光飞天而来,横空隔开落向李子真脖颈上的刀尖。 黑袍人笑容一凝。 “老子的弟弟,要杀也是我杀,轮得到你这条狗吗?”来人径直穿过宫门,毫不在意被腐蚀得血肉模糊的脸颊,目光锐利如剑,“沈檀和小袖他们呢?” 听到沈檀的名字,黑袍人终于慢慢收起笑意,他冷笑一声:“又来一个送死的,也好,和姓沈的一起下黄泉吧。” …… 谁也不曾料到,被雷电轰成废墟的皇帝寝宫,此时空无一人,只留下满地狼藉,连沈祈的尸身也不见踪影。 一刻前,天摇地动的剎那,李药袖恍然听见一声极为遥远的轰鸣声。紧跟着天地倒转,空间扭曲,雷电、黑光、国师、还有沈檀错愕的面容,在她眼前无休止地旋转交错。 胸口的心脏宛如回应过那声巨响,嘭、嘭、嘭,一刻不停地猛烈撞击着她的胸腔。 好难受,她像堕入了极为久远的那场噩梦中,熟悉的感觉逼迫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连抬爪捂住心口的小小动作都无法完成。 “咚~” 无尽的旋转终于停止在了她眼前,李药袖一头撞进了一个冰冷掌心,那人似乎没算准她的力道,接住她时腕骨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李药袖:“……” 沈檀:“……” 金眸冷冷看了一眼这只分量过于十足的小镇墓兽,面无表情地咔嚓一声又将自己的手腕接了回去。 李药袖被这骨节摩擦的声音弄得一个激灵,眩晕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些许,虚弱地一爪扶着脑袋举目看去。 这一看,她全身血液都在此刻冻结了。 万年不灭的长明灯灯火如昼,照亮了雕刻着飞龙升天的漫长甬道,甬道尽头是一个长宽数十丈的暗红祭坛,即便离得这么远,李药袖也能清晰地嗅到祭坛中飘来的血腥气 而祭坛之前,是一座四四方方的石座,石墩四面用阴文刻着繁复的符文,上面空空如也。 李药袖知道那上面空缺的是什么,她本能地向后退了退,结果撞到了刚才接住她的手掌上。 才接好的手掌发出声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紧绷到快窒息的李药袖小小地沉默了下,心虚地抬爪摸了摸沈檀的手心,小小声道,“我不是故意哒。” 沈檀的神情有些古怪,其实李药袖已经发现自从融合剩下的半颗龙心后他一直沉默得有些不同寻常。 就像现在,以前的沈檀一定会无奈地揉揉她脑袋表示不在意。 而现在的沈檀,那神情分明很在意,还有点……小小的嫌弃??? 李药袖暗暗磨了磨牙,好你一个沈檀,变成真龙后就物种歧视了是吧! “很久没有回到这里了。”白如烬的声音陡然出现在甬道尽头,他原本已经透明的身躯在此时竟已清晰无比,若非透过一点淡淡火光,一眼看去与活人无异。他面露怀念地一步步走过甬道:“这里的一切都按照我亲笔所画制成,若不是当时时间紧促,或许这应该是一个更完美的祭陵。” 他站定在石座面前,抬手轻抚过表面上的阴文:“你说是不是,小袖小姐?” 李药袖尚未反应过来,沈檀已悍然出枪,枪柄犹如流星拖着青黑尾焰,直扑白如烬后心。 白如烬头也未回,石座后的祭坛忽然鬼哭震天,暗红色的血流从干涸百年的坛底源源不断流出,影影绰绰的人影随着血流密密麻麻地涌出,结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挡在了白如烬身后。 剎那间势不可挡的枪尖生生悬停在半空。 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一张张朝着沈檀他们凄声啼哭,皆是当年在祭坛中殉葬之人的亡魂! 时隔百年,李药袖依旧记得他们中有些是宫中仆从,有些则是沈檀朝夕相处的将领侍卫…… 白如烬拢着袍袖站在亡魂之后:“彭蠡龙君的遗念再强大,但也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他笑吟吟道,“所以,三殿下,你下得去手吗?” 沈檀金眸明灭不定,枪尖燃烧的青焰离那些亡灵只有方寸之距,却是再难前进一步。 “当初是你将这些人带入皇陵,他们也是因为你心甘情愿殉葬赴死,”白如烬低柔的声音丝丝缕缕钻入沈檀躁动不安的识海中,“这皇陵的确是哀帝所建,可当年的祭祀却实实在在由你一手主持完成。三殿下,昨日因,今日果,皆因你而起。” “啪!”白如烬脸颊被一爪狠狠打向一侧。 白如烬:“……” 沈檀:“……” 李药袖尤不解气,又是一个重重耳光甩在他脸上:“是你欺骗了哀帝!欺骗了沈蠡!现在还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亡灵构成的屏障对她来说畅通无阻,甚至在她刷刷给了白如烬两个耳光时,它们悄悄地,畏惧地向后退了一寸。 白如烬脸颊被打得微微凹陷,慢慢扭过脸轻声道:“镇墓兽……我差点都忘了,你是镇墓兽,妖鬼退避,百邪不侵。” “沈蠡杀不了你,我来动手。”李药袖冷冷道,一爪猝然抓向白如烬心口! “我是不是没告诉你们,”白如烬低低笑出了声,任由李药袖的利爪穿心而过,“我才是这座皇陵的主人,准确来说,我与皇陵已同契一体。我是皇陵,皇陵即我。” 李药袖爪尖径直穿风而过,心下顿觉不妙。 “我若死了,这无人镇守的皇陵即刻便会失控,”白如烬的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空旷无际的山林之中,他身后的皇陵石门应声缓缓而开,“待到那时,这皇陵所镇压的阴邪魔气便会滔滔不绝地倾泻向人间,百年前合拢的天裂地裂亦会再次裂开。” 他两指并拢,疾如闪电地点向李药袖额间:“而现在,只差一步了,”他一直含笑的眼睛终于彻底冷了下来,“你们这帝后命格!” 沈檀漠然如冰的眼神遽然掀起滔天风浪,青龙虚影咆哮着扑向白如烬。 白如烬似早料到他的举动,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飞身翩然向后! 皇陵的石门一寸寸开启,露出黑色的巨大石棺。 潜龙山中万鬼悲哭,天与地都似在此刻微微颤抖。相距千里的新京旧都逐渐重合为一。 被阻拦中阴影的无数红点亢奋地鼓噪跃动,尖利的爪牙已搭在即将撕裂的界限上,只待合二为一的那一瞬间便会倾巢出动。 皇陵的大门几近洞开,白如烬黑色的棺椁已然竖起,他沉睡的面容微微颤动,只待魂魄归位。 等待已久的这一刻即将到来,白如烬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感慨万分的笑容。 颠覆皇朝,改写机缘,他耗尽心力,在这短短百年之间终于做到这一步了。没有通天之梯,他便自造天梯!从今日起,此间已无人再能束缚他白如烬! 李药袖在这极短的一瞬间脑海中划过许多念头,最后落在很莫名其妙的一点上:好可惜哦,要是再能亲亲沈檀就好啦…… 她没有回头去飞身向他的沈檀,也没有停留片刻,四爪凌空一跃,周身雕刻的符文与石座上的阴文同时焕发出耀眼的金光。 即将附身入体的白如烬脸色骤然大变。 柔软的身躯逐渐沉重而僵硬,李药袖艰难地最后抖了抖耳朵:谁说没人镇守皇陵,这可是她的看家本领耶! 在她落向石座的瞬间,青龙摆尾,呼啸而至。 龙口轻盈地衔起已然石化的小兽,沈檀的声音在李药袖尚存一丝知觉的心间响起:“小袖……” 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却只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等我。” 李药袖猝不及防被高高抛起,咚地一声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青龙怒吼着,召下满天雷电,扑向了皇陵石门。 电光如瀑,化为巨龙盘绕笼罩着整座皇陵乃至潜龙山,龙首悬空高垂,深渊巨口朝着皇陵骇然吞下。 更新啦~这章写完感觉可以大结局了耶(并没有!!!)放心吧,我从不写BE,除了短篇。估计有同学会问,我提前说了吧,沈檀代替他老婆去镇皇陵了,毕竟龙是神兽,镇守皇陵完全没问题。至于其他一些遗留的问题,咱们下章解决! 沈檀:不行,也不知道要守多久,一定要给老婆留句话! 小袖(咬牙):呵,等你醒来,有你好看的。 第95章 白驹过隙 一切发生的速度实在太快,白如烬的指尖已碰触到棺椁边沿,多年的苦心孤诣皆、蛰伏经营都将在此刻得偿所愿。 万顷雷电垂直降落,山崩石摧,无数隐匿在黑暗中的妖邪鬼魅在雷暴下烟消云散, 一束雷电直指皇陵正中,白如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身连同棺椁被刺目的电光贯穿,化为一捧灰黑飘散在风中。 他甚至感受不到这极纯极正的雷法所带来的剧烈痛楚,满心只有不可置信:“这不可能!!!” 这绝不是一条已青龙该有的力量!何况沈蠡只是假借龙身还魂的区区凡人而已。 他白如烬纵使金丹破碎,在庸碌世间也是独步天下的存在。 如何会功亏一篑,败在一个半人半龙的蝼蚁手上?! 他忽然想到一个极可怕的猜想,顾不上身后张开的深渊巨口,倏地仰头看天,双目俱是汹涌恨意:“是你!是你在暗中襄助青龙!可这世间灵气初生不过百年,天道如何会苏醒?!” 苍天无声,只有雷声轰鸣,青龙携着电光一路摧枯拉朽,碾碎所经之处的一切事物,一口直接吞向前方身影! 石化到一半的李药袖被雷声炸得耳朵抖快聋了,她哆哆嗦嗦地扒拉着四爪,好不容易从坑里冒出脑袋。 一瞬间,两个核桃眼在一片炫目到惨白的电光中失去了所有视觉。 李药袖:“……” 这一场地动山摇的雷暴不知持续了多久,似是忍耐已久的苍穹尽情发泄了一通熊熊怒火。 李药袖艰难地试图使唤自己发麻的爪子爬向皇陵,结果也不知怎的,每每当她爬出一截后,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她脑门上用力一戳。 同手同脚的小镇墓兽就骨碌碌像个球一样滚回了原地。 她勃然大怒,一爪拍地;“沈檀!是不是又是你!我告诉你!这次我很生气!”她咬牙切齿道,“你再捉弄我,我……” 李药袖我了半天也我不出一个穷凶极恶的法子,能震慑住这条擅作主张的青龙。 无人回答他,唯有一道道电光落下,将巍峨的皇陵劈得摇摇欲坠,落石不断。 待声势浩大的雷声止歇,李药袖又花了好一段时间从那种近乎失明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也无人再阻拦她蹒跚前行的脚步。 她揉揉眼睛,几乎快认不出来这是她所熟悉的皇陵,高达数十丈的漆黑石门如今被坠落的崖石挡得结结实实,连门前的祭坛也被夷为平地,连丝血色都看不见了,也不知道那些被束缚在血池中的怨灵去了哪里。 李药袖现在没功夫管这些,她抖着半灵不灵的四爪跌跌撞撞地跑向皇陵大门,心口噗咚噗咚跳得很厉害。 明明不是很长的距离,她却觉得跑了很久很久,直到跑到大门前。 “……”李药袖仰头望着看不见尽头的崖石,狠狠心咬咬牙,捏了捏爪子,埋头,开挖! 霎时间,尘土飞扬,碎石滚落。 “啾啾~”啾啾!” 略有耳熟的鸟鸣声响起在她背后,刨得正投入的李药袖尾巴抖抖,狐疑回头。 只见一对熟悉的小鸟站在崖石上好奇地伸头看着她,两双黑豆大小的眼睛瞅瞅高不可攀的石门,又瞅瞅巴掌大的小镇墓兽,眼中分明写着“这货好久没回来,怎么一回来变傻蛋了?” “……”本就心急如焚的李药袖神经一跳,目露凶光,两爪搓搓,发出一声凶恶怒吼,“嗷!” 惊悚的小鸟:“……” 片刻后,一兽两鸟吭哧吭哧地一起埋头奋力刨土。 随着时间流逝,李药袖身上的僵直感逐渐褪去,灵活的胖爪挥出了残影,终于给她刨出个小小的洞口。 洞口不大,只够她勉强将脑袋往里伸进一些。 李药袖深吸一口气,按了按怦怦跳的心口,鼓起勇气紧紧扒着洞口往里瞅去。 皇陵内部同样坍塌了大半,早已看不出曾经的样貌,点满了长明灯的甬道被断石堵了大半,也不知道是当初她离开时踩下的断龙石所致,还是被老天爷劈成了这样。 沈蠡他的皇帝老爹生前想必没有猜到,他们老沈家会经历这样一种另类的祖坟冒青烟…… 不对,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李药袖赶紧收神朝着里面急急唤道:“沈檀?沈檀?你还活着没?” “吧嗒!” 李药袖吓得耳朵都贴在了背上,惊声唤道:“沈檀?” 却只是挂在石壁上的长明灯无风落下,一点余晖照亮了那寸小小天地。 李药袖这才留意到亮起的地方有些特殊,像是几片整齐的鳞片…… 她怔怔地顺着那鳞片向上看去,遒劲的龙身,锋利的五爪,居高临下俯视的龙首…… 那双眼睛沉静平混合,只是失去了曾经所有的神采,蒙上一层黯淡的阴翳,如他失去了所有光泽的威严龙身,就那么沉寂地盘桓在薄薄的扬尘中。 李药袖睁大眼睛看着凝固的青龙,用一丝很轻的哭音有些委屈地喊了一声:“沈檀……” 青龙温柔而沉默地注视着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小镇墓兽的耳朵和尾巴都慢慢耷拉下来,趴在小小的洞口上,过了很久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呜咽:“你是骗子,你又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鸟夫妻两人看着刚才还气势汹汹刨坑的小妖兽眨眼间就委顿成了漆黑一坨,豆豆眼互相对视了一眼,犹豫着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李药袖靠着石头慢慢地滑落下去,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无以复加的疲倦席卷向她全身。 沉重的睡意强行压下了她的双眼,就像百年前一样,李药袖再次在皇陵中闭上了眼。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小袖姐姐?小袖姐姐?”有人在李药袖耳畔嘀嘀咕咕,“推堪司的神棍和二胖师兄都算出来差不多今天就醒了,怎么还不醒啊?” “你别戳小袖大人了!”另一道公鸭似的少年声怒气冲冲阻止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手欠手痒!你再胆敢冒犯小袖大人,我就告诉你大师兄去!” 和他年龄效仿的少年沉默片刻,压低声音质问他:“嘿,秃驴,难道你不想戳吗?真得很可爱耶!” 对方沉默:“……” 李药袖:“……” 这两熊孩子怎么还是这么吵,等等,熊孩子? “戳一下吧,就戳一下,机会难得!”那道略显鸡贼的声音循循善诱道,“好不容易从皇陵里救出了小袖姐姐,之后又被推堪司那帮神棍严防死守。若不是今日算出是小袖姐姐出关的日子,我们连见都见不到她一面!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法喜面色挣扎,最终抵不过对方的恶魔低语,艰难地缓缓伸出根手指…… 结果还没碰到,那双石化的耳朵忽然抖了一抖,他指尖一僵,双眼睁大,颤抖着声音道:“这、这这……她她她……” “什么这这这的?切,胆小如鼠的秃……” “啪!”一爪凶狠拍下。 怀芳双手抱着脑袋蹲下身,眼泪狂飙:“痛痛痛!” “小袖你醒了!”法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嘴巴张了又张,最终“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呜呜呜,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继续睡上好多年!”他抽抽搭搭,“萧魔头说你再不醒就带兵打过来把你抢到邙山去,让你立地入魔!先是称霸魔界,再一统三界,登基为帝;最后踏破虚空,飞升成神!” 抻了一半懒腰的李药袖:“……” 漫长的睡眠让她反应有些迟钝,她先看看自己身下的凤穿牡丹豪华舒适软窝,又看了看周围布置得金碧辉煌,璀璨耀眼的房间。 她看向已然长高了不少却依然满脸鼻涕眼泪的法喜,问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我睡了多久?” 怀芳顶着脑门硕大的一个红包,颤巍巍地伸手比了个八。 李药袖:“……” 是的,八年时光就在李药袖一闭眼间恍然流逝。 八年前,大燕皇帝驾崩,新京大乱,旧京重现,皇陵再启,种种事变交织在一起,险些再度酿成百年前的灭世之灾。 在李药袖与沈檀镇压皇陵之后,新旧两京的重合也猝然而止,即便当时已流窜出了许多穷凶极恶的妖魔横行世间,但在各方势力地齐心努力下,大部分都已被剿灭。余下一些已开灵智通人性,甚至比常人都狡猾许多,它们选择了隐匿在人间,伺机而动。 令李药袖比较意外的是,参与剿灭妖魔中的人员中竟有萧卓他们的身影。 法喜小……现在也不能算小和尚,少年和尚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沉思状的小镇墓兽:“我听说萧魔……咳咳,萧将军本来是打算过来抢……救您出皇陵的,当时的潜龙山四周游荡了不少逃出去的妖兽,新京大乱时各家各派都有修士伤亡在皇宫里,一时腾不出人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带着魔将魔兵来了……” 李药袖唔了一声,直到现在她才缓慢地从绵绵睡意中逐渐清醒了过来,她举目看了看四周,没有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叹了口气,抬起后爪挠挠耳朵,轻盈地从豪华小窝中一跃而下。 法喜和怀芳呆了呆,连忙跟在后面:“小袖大人!小袖姐姐!你要去哪里!你才醒过来,我让师兄/方丈给你看……” 李药袖爪子还没抬起,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人立在门口,微微弯腰,严肃地看她:“小袖,你要去哪里?” 更新啦~~~别骂我,下章就是甜蜜重逢!!!QAQ这次我番外绝不作妖,好好写! 沈檀:今天,阴,我没见到我老婆。记小本本。 小袖:…… 第96章 相见欢 李药袖竖起的两耳抖了抖,稍稍矜持地端坐好,慢慢仰头看去,很有礼貌地问道:“爷爷你谁?” “……”微微佝偻着腰,低头看她的老人指着她的手指颤抖个不停,“你你你,李小袖!!!” 怒吼声震得李药袖倏地脖子一缩,尾巴一紧,看着老人家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面容,脑海中“叮”得一声浮现出一段很久远的记忆,忙不迭道,“你是……江阳城看城门的爷爷!” 弥补没有奏效,再度认错人的李药袖缩着爪子背着耳朵,一脸茫然地被他拎着后颈揪回了她的豪华凤穿牡丹天蚕缎小窝中。 法喜和怀芳一起向小袖大人投以了深切同情的目光,几次试图求情,结果被看门大爷的凶恶眼神逼得节节败退。 李药袖的神情从一开始的茫然到迷惑再到无助,最后核桃眼越睁越大,直到听见大爷痛心疾首那句“我说了多少次了!姓沈的没一个好东西!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咋就变成了个扔进煤堆里都找不出个影来的煤球!” 小镇墓兽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可置信地失声喊道:“老爹?!” 喋喋不休的大爷倏地噤声,双手背在腰后与李药袖面面相觑半晌,满是褶皱的手掌颤巍巍地抚上她的脑袋:“我的小袖啊……” 这一声叹息唤得李药袖眼眶一热,核桃眼泪汪汪的:“爹,你明明还活着,为什么当初在江阳城不认我呀?我都以为你死了……” 李老爹正温情脉脉地揩去她眼角泪花,听到后半句额角一抽,没好气地赏了她一个脑瓜崩:“你爹我命大着呢!我要是死了,还不让你这呆丫头被姓沈的臭小子往死里欺负!”他嫌弃地看着黑不溜秋的小镇墓兽,“瞧你这埋汰样子,以前看姓沈那小子还是个知冷知热的人,现在连个珍珠粉都舍不得买盒给你擦擦!” 李药袖两爪抱头敢怒不敢言,半晌哼哼唧唧憋出蚊子哼似的一句:“您老这样子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啊……” 李老爹年轻时也算得上燕京叫得上的青年才俊,否则也不会被李药袖的郡主娘亲一眼相中,非他不嫁。只是家中生意越做越大,饭局越攒越多,又逢人到中年不免发福。即便发福,那也是个皮白英俊的中年胖子。 而如今的李老爹白发苍苍,脸上的褶子比饺子皮还多。 李老爹听得手又痒痒,想给自家这不省心的大闺女再来几下,但终究没舍得下去手,揪了一下她摇摇摆摆的两只小耳朵:“你爹我要不是为了等你会变成这德行?你瞧你一睡睡个百八十年就不说了,好不容易醒过来又跟着姓沈的小子一溜烟跑了。结果倒好,差点又在他们老沈家的坟地里栽了第二次!” 他噼里啪啦数落了一大通,结尾哼哼两声:“不过这次姓沈的勉强算是个男人,保住了你……不对,”他眉头一皱,回过味来,“他老沈家造的孽,他收拾烂摊子不是应该的吗!” 李药袖被他说得耳朵快耷拉到地上了,弱声弱气道:“爹,你说的都对,但是……” 见自家宝贝闺女如此上道,李老爹满意地点点头,根本不看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或者说压根从那张黑脸蛋上看不出什么东西。 他大手一挥,壮志凌云道:“昨天我去找了推堪司的徐先生算过了!你与老沈家八字不是很合适!反正亲也退了,老爹我打算给你另择佳婿!至于沈蠡那小子嘛!咱们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听说他现在是个一穷二白的落魄户。这样,爹立个字据,他要是命大千百年后还能醒过来,赠他一份厚礼以示补偿!” 他慈眉善目地看着李药袖:“你看如何啊,小袖?” 李药袖吃惊地一口咬住胖爪:“这、这不太好吧?” 正义之士怀芳小道士听不见去了,小声插嘴道:“徐先生原话明明是说,此前诸多坎坷如今烟消云散,是天作良……” 在李老爹凶光毕现的眼神下,怀芳咕咚一口将剩下的缘字全咽了下去。 李老爹装作没听见李药袖的话,三令五申要她好生修养,要是胆敢偷溜去皇陵既打断她的小短腿! 李药袖听得头如捣蒜,只等着他爹前脚出门,后脚便溜之大吉。 然而最终,小袖大人未能如愿以偿,倒不是有人横加阻拦,而是她自己这副刚睡醒的身体略有些不争气。在一番大喜大悲之下,冷不防两眼一黑,断片了。 余下的时日,迫于身体缘故,李药袖只得趴在自己的豪华小窝中休养生息,从而也大概得知了一些现在外界的情形。 首先,他们现在身处的居然是江阳城中。自从皇陵被化成青龙的沈蠡镇守之后,一直困于混乱时空中的江阳城突然暴露在了世间人眼中。 那时各家各派忙着清点死伤人数,安排死者后事,还有一些经历了新京大乱的修士突然有所顿悟,进阶提升等等,并没有留意到潜龙山下这小小城池;而凡世中,沈氏皇族再度受到重创,以新京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的土地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旧京的侵染,死伤无数且不说,一时之间竟连个主事人也没有。 大概沈家血脉的诅咒威慑力太过强大,余下的稀疏旁支没一个人敢在此时冒头,恨不得连夜把姓都改了。 然而在经历了近大半年的动荡之后,在各方势力的共同努力(角力)之下,混乱的朝堂不仅没有崩溃,反而在千挑万选之后再次选出一个年幼的帝王继承了沈家的皇位。 据江湖百晓生的许某某传出的小道消息,无论推堪司的徐先生还是千山教的神算子都算出,本该气运断绝的沈氏江山不知因何原因,再次得到了一丝茍延残喘的气数。至少在数十年之内皇朝仍会存续。 而罪魁祸首白如烬不知是生是死,兴许是在天雷下魂飞魄散了,也兴许是再度被他偷得一线生机逃出生天,总之再未有过他的任何传闻。 新京那场大乱不仅带来了无数惨痛伤亡,也迫使散落在各处的教派意识到自己那引以为傲的“仙法异术”在真正的大能者面前如同猴子捞月的可笑把戏,完全是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于是,许多修士不再执着于俗世的浮华名利,沉心静气地探索真正的修仙之途。 “当然啦~也有一些不务正业的修士还有妖物,”怀芳啪啪敲着核桃,将剥出的核桃仁递给认真看小报的李药袖,“譬如江湖百晓生许探花就一心沉醉在探听各家各派的隐秘八卦上,还有一个钻钱眼的老蚌精已经将虞氏拍卖行开到京都来了。等有机会带小袖大人你去见识见识哈,听说卖的东西来自五湖四海,有些很是稀奇呢。” 李药袖趴在她的软窝上,眼睛盯着小报没动,爪子慢慢摸过核桃仁塞进嘴里:“说来你怎么还在这里?” 法喜都被他方丈师父拎着耳朵带走了,更别提兴致勃勃想要看她的萧卓,连江阳城城门都没能踏进一步,就被委婉地“劝”走了。毕竟江阳城才从扭曲的时空中脱离不久,若是由着这一身冲天魔气的萧卓大咧咧地闯进来,还不知道又引起什么祸乱。、 为此,龙城大将萧将军气得在城外骂了一天街,最后骂骂咧咧说要请他们家老王爷来找回场子。 不过谁都没当回事,镇北王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人物了,谁也没见过,都把萧卓的叫骂当做一时置气。 用他们的话来说,和魔头计较什么,那都是些没脑子的。 “唉,别提了!”怀芳一拍大腿,“这不八年过去了,该休整的休整,该安置的安置,都差不多了。各位大佬坐下一合计,觉得不能放着皇陵就这么不管,便都来了潜龙山山下的江阳城商议此事,顺便再商量一下建立仙盟的事。我师兄也要来,所以我干脆就不走啦!” 李药袖吧唧的嘴巴一停,核桃眼乜过去:“他们打算怎么处置皇陵?” 怀芳摊手:“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他们意见挺不统一的。像我师兄觉得保持现状,不动最好,毕竟有龙神镇守;也有人认为皇陵始终是个隐患,要么永久封印,要么想个法子彻底摧毁了事。” 李药袖放下小报,目露凶光:“最后一个谁提的,我去做掉他!” 怀芳:“……” 做是不可能做掉的,小袖大人作为救世神兽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凶呢。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圆球鬼鬼祟祟摸出房门,一路奔向大名鼎鼎的推堪司主事人,第一任仙盟盟主最有力的竞争者徐先生的房门,悄无声息地把人蒙着被子揍了一顿。 将人揍晕之后,李药袖潇洒一甩尾巴扬长而去,转道直奔向不远处的潜龙山。 八年过去,被浩荡雷劫横扫过后的潜龙山重新冒出层层绿意,李药袖熟门熟路地穿梭在灌木丛间,偶尔忍不住爪痒摘躲小花,又摸根小草,很快在到皇陵之前就编好了一个大大的花环。 当然这个大是对她而言,她严谨地审视了半晌,觉得实在不行,就往沈檀龙角上一套,心意到了就可以了嘛。 皇陵依旧岿然不动地屹立在原地,漆黑幽暗的庞大陵宫如今爬完了藤蔓枝条,枝条上开着各色的小花,乍一看,几乎与山体融为了一体。 血池祭坛现在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泉池,大概是当初的雷电贯穿了岩层,打出了个小小的泉眼,清澈的泉流源源不断地汇入池中。 李药袖路过时,池边正趴着只雪白的兔子低头喝水,它长长的耳朵上戴了一朵明黄色的小花,远看像是个小小的笑脸。 兔子也不怕她,听见响动呆呆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默默低头喝水。 李药袖瞅了瞅那小花,又瞅了瞅,已经路过的她又倒回去几步,咻地一下揪过兔子耳朵上的明黄小花,叼起就跑。 兔子:“……” 它迟钝地抖了一下耳朵,随即气得叽叽大叫,跳着追了上来。 李药袖猛地一剎,转身凶恶地朝着它“嗷”了一声。 兔子:“……” 显然不是她对手的小兔子气得跺脚跳了几跳,最终忿忿又失落地看了一眼李药袖嘴中的小黄花,气鼓鼓的绷进了草丛里。 大获全胜的李药袖好心情地将那朵小黄花编到了给沈檀的花环上,一边编一边还好心情地哼着歌。 “不要脸!” “真不要脸!” “欺负一只小兔子!” “就是就是!” 李药袖:“……” 她觅声看去,只见皇陵入口处的藤蔓上站着一对熟悉的小鸟。 两只鸟正鄙夷地看着她窃窃私语:“这黑煤球又来了!”“更黑了呢!”“就是就是!” 李药袖磨牙搓了搓爪。 一阵羽毛乱飞后,李药袖成功擒下这对早就看不顺眼的碎嘴子夫妻两。 “对不起。” “我们错了。” “呜呜,别吃我们,当时还是我们找人救得你咧!” “就是就是!” 算了,薅了它们几根羽毛后李药袖兴致缺缺地松开爪,到底是作伴了很多年的邻居了。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天天对着骂吧。 李药袖就这么在皇陵大门外驻扎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没人发现,还是发现的人不敢前往皇陵,一时之间居然也没人找过来。 时隔八年,当时挖出来的小洞早已不见踪影。 李药袖花了一个早上重新刨出个洞眼,瞅了半天,里面和八年前居然无甚区别。 石化的龙神依旧威严凛然,龙角鳞尾栩栩如生,半阖的双眸沉静而温柔。 李药袖眼巴巴地趴在小洞上看了半天,叹了口气,拍拍屁股就溜溜达达地去和小鸟丛林探险了。 龙神:“……” 第一日,晴,小袖大人丛林探险,摘了一堆鲜果,吃得肚皮滚圆; 第二日,晴,小袖大人再度探险,带回一堆坚果,烤之,依旧吃得肚皮滚圆; 第三日,晴,小袖大人累了,呼呼大睡了一整日; 第四日,本来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小袖大人不得已辗转挪腾到了石门的藤蔓下避雨。 她怅然蹲在藤蔓下看着银珠成线的雨帘,百般无聊之下决定给关禁闭的沈檀说说外界的事。 李药袖从肚皮中摸出一把烤栗子,一边吧唧吧唧啃,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江湖百晓生,说着蚌蚌开得拍卖行,又说着李二公子如今剑圣的威名…… 她说到口干舌燥,舔了舔嘴角残渣,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爹说我八字和你们老沈家不符,说是要重新给我挑门亲事哎。虽然我爹很多时候不太靠谱,但是这一点我觉得还是有点道理的,你们老沈家祖坟风水真得不太好,总出些疯疯癫癫的皇帝。” 石门内静谧如初,唯有哗啦啦的雨声附和着她的碎碎念。 李药袖慢慢鼓起腮,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上次我睡了百来年,也不知道这次你要睡多久。”她拍拍坍塌的石门,“希望你醒来后我儿子还能叫你一声阿叔。” 后背忽然被什么重重一戳,李药袖吧唧栽在了石门上:“……” 她狐疑回头,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嘟囔着转过身:“不会是那两小破鸟吧,不是说去生蛋了吗?怎么……” 李药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编了不知道多少道的大大花环重重落在了她的脑门上,压得她骤然两眼一黑。 一条尾巴悄然卷起了小小的镇墓兽,灿如烈阳的金眸冷淡垂视:“你打算找谁去生儿子,小袖?” 更新啦~~~~这章可以算正文结局啦~当然后面还有大波甜甜番外!其实后续也能算正文吧,就是文案最后一部分内容!非常感谢一路支持到这里的小伙伴们,呜呜呜,每次都是看着你们的评论我才有动力保持日更,这篇文应该是我写得最勤奋的一篇了。毕竟是时隔五六年的复健文,所以有些地方写得并不好,谢谢大家的包容,挨个亲亲~这章发红包,庆祝完结~明天休息一天,周末开始更后续~~~~ 第97章 【番外】一 “沈小龙,你说你何苦呢?”李药袖抱着袋瓜子,一爪一个往嘴里塞,老神在在地对着石门上的小洞语重心长道,“勉为其难地飘出来,结果只说了一句话又嗖地一下被扯回去了,很没面子的耶。” 瓜子是之前怀芳小道士偷偷孝敬给她的,因为她老爹三令五申,绝不准未来的大家闺秀小袖大人在挑到合适的夫婿前作出任何有损影响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嗑瓜子、打麻将还有吟诗作画。 吟诗勉强可以,作画万万不行。 李老爹很害怕未来的乘龙快婿在看到自家闺女的大作第一眼拔腿就走,并且将她这手人鬼莫测的画技传遍江湖,自此彻底砸了小袖大人的相亲招牌。 石门内一片安静,看得出来对方现在正在恼羞成怒,要是能动的话估计现在已经把自己打成个蝴蝶结自闭去了。 李药袖琢磨着沈檀到底一个人在这待了八年多也怪可怜见的,善解人意地一爪拍拍石门:“咱别硬逞强了哈,搞不好本来过两月就能刑满释放了,结果又要拖个两三年才能出来。这中间万一我爹上吊抹脖子之类逼我去相亲,我也没辙,是不是呀~” “我没有,我不是!”装死半天的沈檀终于闷闷不乐地开腔了,听她这么一说更加忧郁又忧虑了,“我到底哪里不好,岳父大人一直就不太待见我……” “等等!别乱叫人哈!“李药袖重重一跺爪,板起来的小黑脸仔细看去透着一丝诡异的红晕,她严厉地纠正沈檀,“什么岳父不岳父的!咱两现在的关系不太适合这种称呼啊,容我提醒三殿下您,一百多年前咱两就退婚了嗷!” “……”沈檀沉默片刻,幽幽反问,“咱两什么关系?是温泉共浴过的关系,还是同床共枕过的关系,或者是亲都亲过了……” “够了!”李药袖面红耳赤地厉声制止他,“行了行了!岳父不岳父地随你喊吧,反正我爹认不认又是另外一回事。” 石门内传来长长一声叹息:“所以岳父大人为什么不待见我?” 李药袖:“……” 看得出来,一贯冷静沉着、无所不能的沈小龙真得很在乎这个问题,毕竟这死鬼一向有什么都喜欢憋在心里。 李药袖朝纸兜里吐出个瓜子皮,又挠了挠耳根:“大概是因为你姓沈吧,”她从抹出个桃子啃了起来,轻描淡写道,“对了,我爹还老早就知道你曾经半夜偷偷翻我院墙的事了,你设身处地想想,要是你闺女半夜被人翻墙,你咋想?” 沈檀:“……” 沈檀在做三皇子的时候,尚且也有过一段年少轻狂的时光,何况李药袖与他一同长大,对那时候的他们而言男女大防的观念尚不深刻。在去了趟西北回来后,沈蠡嘴上不说面上不显,其实想李药袖想得很,尤其是快回来前那两三天夜里简直辗转反侧,恨不得马上飞回京中,看看自己的小袖妹妹瘦了没高了没,还有想他了没…… 为此,第二天顶着黑眼圈的他还被小肚鸡肠的萧小将军单独拎出来冷嘲热讽了一通,再加了十里徒步训练。 等终于回到燕京那日,沈蠡按捺住满心急切,按部就班地进宫拜见了皇帝和母妃,又去各位博学鸿儒面前报了个道,一通料理完毕,天已擦黑。然而风尘仆仆的三殿下毫不觉疲倦,佯作镇定地回了自己的府邸,转头就翻墙出去找李药袖去了。 沈蠡不在京中的日子,李药袖其实也没多逍遥。她如今年岁见长,眼看着与沈蠡的婚期一天天近了,宫里面也开始派人教导她的礼仪规范。与雷声大雨点小的李老爹不同,那些教习嬷嬷在她犯错时是真下得去手啊,一天下来就将她治得服服帖,两天下来元气满满的小袖小姐如同霜打了白菜似的,已经蔫儿吧唧了。 到了第三天,李药袖称病不去了,她也的确是病了,昨儿一早在院子里学仪态时受了风寒,到了傍晚就起烧了。 这回她是真蔫了,裹着厚被子趴在窗下,没精打采地摆弄沈蠡走之前送她的积木。 摆弄了一会觉得无趣,加上额头温度始终没下去,便蔫巴巴地想去睡了。 哪成想,院墙旁的树梢一阵猛烈晃动,紧跟着两声怪别扭的猫叫传来。 李药袖;“……” 这是李药袖与沈蠡小时候约定的逃课接头暗号,大一些了沈蠡觉得幼稚而且他也不再逃课,便渐渐被两人忘在了脑后。 她左右瞅瞅,花红柳绿恰巧一个去给她端晚膳,一个去给她灌汤婆子都不再,便小声也喵喵了两声。 许是见她没有出门,也可能是听出她的有气无力。 沈蠡稍一犹豫,便壮着胆子跳下了树,三两步就蹿到她窗下,刚想矜持地问候一下多日不见的小袖妹妹,结果就看见了她红得不正常的脸颊,不由敛起笑意:“小袖,你病了吗?严重吗?是不是很难受?我去给你请太医来。” 李药袖被他一连串问得脑袋昏昏,想也没想一把抓住他的手,蔫蔫道:“我爹给我请过郎中了,刚喝了药,受了点风寒罢了。”她说着咳嗽了两声,想起什么连忙松开他,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将他往外推了推,“走走走,别传给了你了。” 沈蠡想也没想,一手握住她的手,入手冰凉,便下意识地拢在手心搓了搓,蹙眉道:“病了还趴在窗下吹风,到时候加重了,又嫌药苦不吃。” 李药袖晕乎乎,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妥,任由他火热的掌心包裹着自己的手,半晌觉得还挺舒服的,憨憨地将另一只手递了过去:“再揉揉。” “……”沈檀这才浑身一僵,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可见李药袖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便强忍着发烫的耳根,同手同脚地靠近了过去,将那双比他小上一圈的手拢入了掌心。 少女的双手柔软细滑,还带着一丝乳膏的甜蜜香气。不似别家姑娘的纤纤十指,李药袖的手肉乎乎的,是老人家口中的包包手,说是这种手有福气,能抓财。 抓不抓财,此时的沈蠡压根没想过,他的心思乱成一团,有些紧张又有些说不出的甜蜜烦恼。 李药袖发着烧有些畏冷,一边与沈蠡说着话,一边情不自禁地想要靠尽暖烘烘的他:“你怎么回来了都不提前说一声呀?” 微烫的额头抵在了沈蠡眉间,少女病恹恹的声音响起在耳畔,沈蠡烦乱的心忽然间就沉静了下来,许久未见的思念在这一刻轰然落地。他暖着她的手,额头抵着额头,笑着对她轻声说:“我想小袖了,来不及写信便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李药袖对他回答很满意,不仅满意还有些害羞,她故作矜持地哦了一声,然后小小声道:“我也有,一点点想你~” 两人腻腻歪歪地凑在一起说话,全然没有在意圆月门外站着面色复杂的李老爹。 李老爹嘴上嚷着“看吧,让你平时规矩不学,现在有人替我管教了你吧”,心里到是心疼自家闺女的,一边在心里破口大骂“现在贵妃那恶婆娘就借机磋磨我家小袖,以后嫁进去还得了?不行,明儿我得进宫和皇帝说道说道”,一边威严地从花红手里接过食盒“我去给小姐送去吧,顺带看看她病好了没,别又叫着药苦偷偷躲起来哭!” 花红一脸麻木,她家小姐什么时候偷偷躲起来哭过?稍微吃了点亏,小袖小姐那恨不得是让整个李府乃至整个燕京都知道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瞧吧,这次贵妃有意磨小姐的性子,赶明儿都不用等三皇子回来,病好了的小姐一定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宫好好从她这准婆婆找回场子。 上次当着皇帝的面,从贵妃娘娘要了她心爱的琉璃宝瓶,现在还搁在小姐屋角插狗尾巴草呢。 结果,李老爹难得表现一回慈父心肠,就撞见了自家闺女引狼入室,还和那头大尾巴狼情意绵绵地说着小话。 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了! 李老爹恨不得将燕窝倒在三皇子殿下的脑门上! 倒是不得倒的,虽说身为准岳父教训一下未来儿婿,哪怕对方是三皇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最终李老爹还是重重叹了口气,咬着牙,摇着头,背着手,转身溜溜达达走了。 儿大不中留啊,不中留! 在沈蠡夜夜翻墙的慰问下,过三五天李药袖病好了,但教习嬷嬷也没再上门了。 小袖小姐重新恢复了日常招猫逗狗,偶尔学习一下的快乐生活。哦,对了,还要再偶偶尔和她的未婚夫三皇子殿下见个面,踏个青,再壮着胆子牵牵手。 …… “所以,你知道吧。”李药袖啃完桃子也说完了故事,“在那之前,我爹一直对你印象还不错,和燕京广大百姓一样,都认为你是个知礼守礼的端方君子。可谁想到这端方君子会半夜爬他家闺女墙头,还更胆大包天地摸小手啊!你说你闺女要这样,你会对这贼胆包天的小子有好感吗?” 许久无人回答,就在李药袖以为他是不是精神不济又陷入沉眠中时,沈檀若有所思地问道:“那我们得先生一个闺女才是……” 李药袖口中的桃核吧嗒落地。 沈檀清了清嗓子,认真而严谨地向李药袖发问:“所以,小袖,我们什么时候生闺女?” “……”小镇墓兽呆立半晌,恼羞成怒地跳脚,口不择言道,“生什么生!你看你现在行吗!” 不行的沈檀:“……” 更新啦~写番外超级轻松加开心,嘿嘿~~~~明天还有哦~~ 推一下新文预收《总有沙雕想害我》,文案太长不放了,一句话简介:高冷剑尊突然受创变土狗,清醒后发现自己多了一个老婆的沙雕故事……女主依旧是小太阳小可爱!点进专栏,既可收藏! 沈檀:男人怎么说不行!怎么能说不行! 第98章 【番外】二 生闺女是不可能生的,至少现在不可能,因为沈檀目前是一条不行的龙。 后半句话李药袖没敢再在他跟前提,尤其是不行两个字,好像深深刺痛了沈檀敏感的自尊心。 愣是缩在洞里自闭了好几天,当然,也可能不是自闭,而是纯粹消耗尽了精力又睡过去了。 起初李药袖还有点儿担心,撅着屁股趴洞口瞅了半个时辰,发现青龙双眸紧阖,俨然又石化了。 不过这盘旋的动作好像略略有所改变,本来英武不凡的飞龙之姿,乍一看像托别扭的大麻花,就差把自己拧成结了。 看来她那句“你行吗”给沈小龙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李药袖摸摸下巴,这话很过分吗?没觉得呀~ 李药袖决定暂时不刺激自闭中的沈檀,拍拍屁股,愉快地扭着小腰钻进了林子里抓蝴蝶玩去了。 石化的青龙:“……” 皇陵中的时节与外界完全不同,四季混乱又短暂。李药袖刚来时绿荫蒙蒙,处处花香鸟语;某一日再一睁眼寒风呼啸,外界竟是白雪皑皑,山林一片银装素裹。 好在这些时日里,李药袖除了陪偶尔清醒的沈檀说话和招猫逗狗以外,花了很大一部分时间给自己造了个可供容身的小小“猫窝”。 借着藤蔓为檐,石壁为穴,清除掉滑腻的苔藓后,李药袖在冰冷的洞穴内铺了好几层柔软的羊毛毯,又从肚皮里翻翻捡捡掏出了厚厚的毛毡挂在洞口遮风挡雨,再摸出个微型手炉暖上炭火。 小小的临时“猫窝”里温暖如春,丝毫没受外界大雪封山的影响。 李药袖放下撩开一角的毛毡,翻身一滚,四爪朝天,惬意地打了个大大的张口。听着外头咆哮的山风,她伸爪挠挠肚皮,砸吧了下嘴,想到皇陵中独自一龙的沈檀,想必此时他一定十分孤独寂寞冷吧…… 她“啪”地一声拍了下自己的小肚皮,得搞得热闹点。 沈檀一睡,睡了不知多久,龙力从四肢百骸中缓缓流出,渗入到皇陵的每一寸岩壁石缝,连成一片浩瀚无际的汪洋,缓慢地清除白如烬残留下来的痕迹。 这种清楚是极其漫长且耗费精力的,八年过去了,终于清理了大半,这才有功夫偶尔分神与李药袖闲话几句。 至于这其中有没有“老婆在岳父大人安排下马上要与别人相亲”这种理由,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次沈檀是被一缕缕辛辣呛鼻的香气从沉睡中惊扰醒的,偏偏那股异香还不胜其烦地一波接着一波随风涌入皇陵,熏得沈檀几近睁不开眼。 可眼睛睁不开,耳朵却是灵光的,仅仅一门之外一片欢声笑语,几乎让他错以为自己一觉醒来,醒错了地方。 “加麻加辣!冬天就要吃超级辣的羊肉锅子!”李药袖嚣张的声音毫无阻拦地穿墙而过,气势十足地指指点点,“我让你们带的猪脑带了吗?沈檀一睡睡了八年,最近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担心他睡太久睡得脑子不灵光了。今儿给他好好补补!” 沈檀:”……” 法喜一边听令行事往刚刚沸腾的锅子里头撒干辣椒,一边忙里抽闲困惑提问:“小袖大人,沈大……龙神他在皇陵里能吃到吗?” “哦没事~”李药袖揣着爪子蹲在锅边咽了口口水,心不在焉地说,“待会拿个碟子装上猪脑供在他门口意思一下,回头我再吃了!” 沈檀:“……” 李药袖察觉到另外三人的诡异目光,她咳了一声端正并爪坐好,义正言辞道:“这可都是你们千辛万苦,冒着巨大风险从山下背上来的食材!不能浪费了呀!” 怀芳小道士望着绵绵大雪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确实辛苦。” 可不辛苦嘛?一接到“失踪”已久的小袖大人飞鸟传书,什么推堪司的陈姑娘啦,清水寺的下任主持啦,还有他们千山教的二胖师兄啦……各个齐齐上阵,荤的素的装了满满一大车,更有一战成名的剑圣大人亲自护送他和这小秃驴上潜龙山,进皇陵。 车是四皮汗血宝马拉的,马是剑圣大人驾的,而他和这秃驴…… 怀芳一脸严肃地想,坐了一路颠簸马车也是很累的,对吧。 说起剑圣大人…… 李药袖万万不曾想过会在此种情景下与李二公子重逢,更没想到再见面时李子昂是这般模样。 在西北打磨历练的时光让这位曾经年少轻狂的府尹公子褪去了尚显稚嫩的少年模样,身量抽条,五官英挺,唯有两鬓白发缕缕,握剑的手也布满了细纹,完全是一双中年人才有的双手。 李子昂的眼睛依旧灿烂明亮,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白发,大大咧咧地扛着羊腿朝皇陵走来:“袖啊,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圆润瓦亮哈!” 本来有些伤感的李药袖:“……” 很好,没错,他还是那个少年,一点都没变。 欠揍得一如往昔。 三人一兽迅速在沈檀大门口搭起了个简易帐篷,架起了篝火,炖上了鲜香麻辣的羊肉锅子。 李子昂盘腿坐在地上,腿上放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拾着柴火往里锅下加:“我这头发说来话长了,还不是因为我那倒霉弟弟。”他啧了一声,“下辈子投胎宁愿当头猪都不要和他当兄弟。” 李药袖:“……” 怀芳:“……” 法喜:“……” 李子昂说得轻描淡写,实则其中曲折的确是一言难以描述。那日在皇宫他从那黑袍人刀口救下李子真,万没料到对方虽然坐着轮椅但却着实难缠,更能驱使妖魔为伥,几次三番竟险险将他逼入死地。 当时如何凶险,又如何死里逃生李子昂本人都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濒死之时他爆发所有灵力,挥出了气动山河的一剑。 剑光所到之处,妖物瞬间消弭无形,而那黑袍人亦同样被剑气横切脖颈,当场尸首分离。 一剑过后,李子昂只觉心境剎那突破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境界,尚未来得及细细琢磨,识海一阵剧痛,一口鲜血骤然喷出。 蜷缩在地上的李子真浑浑噩噩抬头:“哥?!” 李子昂迎面倒下,猝不及防地将他也砸晕了过去。 听到这的李药袖叼着筷子呆若木鸡,结结巴巴地问:“之、之后呢?” 李子昂拍拍剑柄上的碎雪,笑嘻嘻道:“之后我醒来就这样啦!”他摸摸鬓角,“话说,这样是不是看着成熟稳重一点了?怎么也配得上小爷如今的名号了吧?” 李药袖:“……” 不知怎的,总觉得这小子瞒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李药袖的直觉准得惊人。 的确,李子昂隐瞒了小小的一部分。那一剑的确骤然令他醍醐灌顶,一剎间领悟了通明剑意,更提升了一个大境界,但代价便是折去了数十年的寿命。 李子昂并不觉得有什么,习武也好,修仙也罢,从来都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猝然冒进,必定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哪怕这个代价是为了救下那个为虎作伥,不争气的烂人弟弟。 李子昂没有后悔,至少在此时,能与友人重逢,坐在这小小的破帐篷里吃锅子,他已十分满足了。 “小袖,”幽幽的声音响起在欢声笑语的几人身后,“你们在做什么?” 怀芳和法喜登时被吓得吱哇乱叫:“啊啊啊!有鬼啊!” 李药袖也被吓得爪一抖,差点将筷子丢锅里。 一缕轻盈的气流拂过,灵巧地卷起筷子端端正正地放在她的小碗上。 “沈、沈大哥?”法喜这时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问,“是你吗?” “嗯。”沈檀略显冷淡的声音轻轻回道。 怀芳与沈檀几乎没有打过交道,哆哆嗦嗦地戳了一下法喜:“喂,秃驴,是、是传说中的平凉龙神吗?” 不知为什么,明明帐篷里仍只有他们几人,传说中镇守皇陵的平凉龙神并未现身,但怀芳总有一种被猛兽环绕盯视的强烈压迫感! 李药袖内心莫名有些心虚,表面倒还算镇定,抬爪朝着虚空挥挥:“我们在吃锅子呀,你来得正好,快来一起!” 众人:“……” 李药袖脑壳连同背后忽然一沉,仿若当头压下个看不见的沉重脑袋,对方力道拿捏得将将好,既能严丝合缝地压在她身上,又不至于当场将柔弱无助又娇小的小袖大人压进地里,一条看不见的尾巴还贴心地卷起小镇墓兽的胖肚皮帮她撑了撑。 身负“重担”的李药袖笑不出来了:“……” 只有声音到场的龙神大人一派淡然地与李子昂他们打了声招呼,四平八稳地招呼道:“你们吃吧,我就是出来看看。今日辛苦你们走这一趟了,回去路上多加小心。” “龟龟,这口吻,这语气,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大房风范?”怀芳忍不住小声与法喜叨逼叨,“还有,他的意思是让我们吃完就滚,不要打扰他两的二人世界。对吧对吧?我没听错吧!” 冷凝的视线倏地落在了他头顶,怀芳顿时疯狂摇头:“不不不,不是大房。不不不,是没有二房,也没有三房,什么房都没有!” 李药袖虚弱地一爪捂住发黑的眼睛。 第99章 【番外】三 在平凉龙神的锐利盯视下,鲜香麻辣的羊肉锅子最终还是被除法喜小和尚外的三人扫荡一空。 李药袖靠在透明的龙尾上打个满足的饱嗝,尤为不足地舔去嘴角的一点猪脑花:“唔,好吃~” 沈檀一如平时般安静,可他的尾巴尖却出卖了主人微微的不愉,不时地来回甩动一下,再悄悄地戳一下李药袖圆鼓鼓的肚皮。 他戳一下,李药袖拍一下;再戳,再拍,你来我往,不厌其烦也不亦乐乎。 在一旁收拾锅子的怀芳等人:“……” 虽然看不见龙神大人,但莫名感觉吃饱的肚子更撑了呢。 帐篷外鹅毛大雪纷飞,又是暮色降临,今日铁定是下不了山了。好在推堪司徐先生料想到了这种状况,给他们准备的马车经过了推堪司中擅长工事的巧匠改造,里面别有洞天,容纳他们三人休憩绰绰有余。 盯着杀意腾腾的无形视线,老实巴交的法喜小和尚颤抖着声音,硬着头皮向风餐露宿的小袖大人发出诚恳邀请:“今天雪太大了,小袖你要不要一同上马车避一避?” 这一刻,怀芳感觉需要替这小秃驴办法事超度他了。 李药袖抱着特意为她量身打造的小小杯盏,饮了一口热茶,惬意地眯了眯眼,大大方方地挥爪婉拒:“不啦~我的小窝也很暖和哦~”她很遗憾地表示,“可惜不能邀请你们参观一下,我费了好大功夫布置的呢。” 李子昂等人的眼神落在仍然只有巴掌大的小兽身上,陷入了沉默当中。 怀芳发出一声灵魂疑问:“小袖大人啊,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你都不长个儿啊?”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坍塌了大半但仍隐约可见当年巍峨凛然的宏伟皇陵,嘀咕道,“这么大的皇陵,这么小的镇墓兽吗?” “……”李药袖捧茶的双爪一僵,恼羞成怒一爪啪啪拍地,“你懂什么!我们神兽不看体型,只看能耐!大个有用吗!可爱吗!能当饭吃吗!” “说到底,还不是沈蠡他老爹抠门!”李药袖忿忿总结道,“都舍不得给自个儿皇陵造个大点的镇墓兽!” 被无辜迁怒的平凉龙神:“……” …… 温馨的饭后时光总是短暂的,夜色降临时这单薄的帐篷显然撑不住愈发狂暴的风雪,李子昂与怀芳他们只得躲进了马车当中。 李药袖倒是不慌不忙,屁股一撅就一头扎进了她温暖舒适的小窝中。 刚一钻进去,前爪一紧,似被看不见的绳索一栓,整只小兽就被箍进了个紧紧的怀抱当中。 “……”喝了点米酒的李药袖推没推动,干巴巴地问,“你要干嘛?” 对李药袖来说,原本尚算宽敞的空间在这一瞬间似乎被挤得满满当当,微凉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灼灼视线定格在自己脸上。 “小袖,”沈檀不慌不忙的声音响起在她的耳畔,“你不随他们去,是不是……想要留下陪我?” 他的声音依旧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温柔笑意,与他此时可以称得上略显粗鲁无礼的行为很不相符。 李药袖被他箍得很紧,但不至于难受,可这种听得见声音,看不见人影的感觉令她无端很是紧张。她两爪拘谨地缩在身前,只感觉到他离得极近,近到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那、那我确实也不能把你一条孤家寡龙就丢在这儿啊……” 孤家寡龙:“……” 一圈圈束缚着她的龙身似乎又微微缩了缩,看不见的冰冷触觉似有还无地贴在她唇角,轻轻翕动:“小袖既然如此体贴,那能不能再帮帮我这条孤家寡龙?” 不知是酒意,还是羞赧,李药袖黢黑的小脸简直快烧红了,强自镇定道:“你、你说!” 冰冷柔软的触感从唇角移到她微微张开嘴上,游移不定地来回摩挲:“我也想尝尝小袖亲手煮的羊汤……” 李药袖的大脑已经乱成一团浆糊,理智知道沈檀这是在借题发挥,无理取闹,现在的他连本体都没法出来,怎么能真切地尝到味道呢? 可情感上…… 情感上的小袖大人完全不是平凉龙神的对手哇! 她心跳如故,意识晕乎,声音比羊绒还软和轻:“怎、怎么尝呀?” 看不见的龙神轻笑一声:“小袖,张嘴。” 等到平凉龙神尝到了比羊汤远远要鲜美上许多的滋味后,才心满意足地微微松开了已经快找不到南北的李药袖。 方才吃饭时喝的那点米酒,好像在此刻彻底燃烧了她所有的意识。可又好像不仅仅是醉意,在沈檀撬开她唇舌的一剎那,仿佛有什么也侵入了她的识海中,像他的龙身一般,紧紧地缠绕上了她的意识。 缠上的那一刻感觉,是从未有过的陌生与震颤,令本就醉酒的李药袖更晕得无以复加。 她的魂魄宛如飘荡在狂风暴雨之中上下颠簸,滔天的风浪如此凶悍可怖,落在她身上时却是温柔而缠绵。 在这样巨大的刺激下,忽上忽下的李药袖忽然两爪高高一举,亢奋地发出一声:“呜呼!” 同样被初次识海相碰震撼到而心颤不已的沈檀:“……” 他忽然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预感成真。 李药袖两爪一抱,准确无误地一把搂住了近在咫尺的龙首,贴着他脸甜甜道:“还要还要!”她使劲蹭啊蹭,“要再亲亲!要再……呃,再什么?” 醉眼朦胧的小镇墓兽完全不清楚刚才一剎发生了什么事,算了,不管了。 若非此时的沈檀是意识所化,否则李药袖刚刚那一下,就得把他勒断了气。 “……”他不得不又缩小了一圈体型,终于勉强从那可怕的束缚当中发出声,只是这声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小袖,你又喝醉了!” 已是颠三倒四的李药袖哪里理会他,只不管不顾地又再次强行抱了上来,边抱边哼哼:“要抱的要抱的!” 沈檀:“……” 小小的“猫窝”外风雪交加,“猫窝”中咕咕哝哝的哼唧声不断。 十来步开外,宽敞如卧房的马车中,正拿着盘素点心填肚子的法喜小和尚忽然一愣,看向窗外:“什么声音?” 李子昂也不免愣神看去。 正揉着肚子消食的怀芳手一顿,侧耳凝神细听了几分,忽然神色古怪了起来,喃喃道:“还没恢复人身呢,玩这么大的吗?” 法喜与李子昂:“?” 怀芳深沉道:“冬天到了,春天也快近了呢。” 其他两人的神色更茫然了。 潜龙山中的冬天来得快,去得也快。 山中不知岁月,在李药袖惊觉冰雪消融,绿意重生之时,许是过去了一月,又或许只是半月。 她很是勤快地将自个儿的小窝重新布置了一番,收起了厚重的毯子,又前几日她老爹托推堪司陈姑娘送来的春衫春裙拿出来晒了晒太阳。 虽然兽身在山中行走比较方便,但她老爹显然很害怕自家好不容易恢复了人身的大闺女,在山中过于放飞自我,忘记了怎么当人了。 不仅托陈姑娘送来了衣裙,还送来了钗环首饰和胭脂水粉,并还捎了句话来:“如今仙盟初立,江阳城中来了许多青年才俊。你爹我已经替你相看好了几个,收拾收拾准备下山挑上一个中意的吧。” 李药袖叼着狗尾巴草,躺在柔软的草坪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鲜艳柔软的裙衫迎风飘扬。 自上次她喝醉了不知怎么折腾了一通沈檀后,他便销声匿迹许久没再出现过,不仅不出现还没了个声音。 当夜发生了什么,在她醒后全然毫无记忆,她也曾向怀芳他们打探过,结果除了怀芳都是一副茫然之色。 而怀芳,怀芳则在幽幽地说:“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说呢?我只是比较好奇一点,就一点……”他语气深沉地发问,“以后大侄女或者大侄子出生时能请我来看看嘛?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我真的很好奇……你干嘛打我呀!呜呜呜……” 所以,直到现在,李药袖都没弄明白沈檀到底是陷入沉睡,休养生息去了,还是闹别扭了? 或者两者都是。 她长长叹了口气,慢悠悠地坐起来,朝着那些华美的衣衫腾空一跃! 待到再出现在皇陵大门口时,已是恢复了人身的李药袖,面对着被藤蔓包裹的漆黑石门她矜持地清清嗓子:“沈檀……” 石门内静谧无声。 李药袖也不在意,自说自话道:“我要下山一趟啦,我爹派人催了好几次,我若再不下去他估摸着就要抡着大棒来拆你家祖坟啦~”她拍拍石门,“你放心,虽然我爹把那几个青年才俊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我估摸着他们没几个愿意入赘我家的,更别提入赘一个镇墓兽的噢~我去去就……” 回字还没说出口,腰部忽然被一条强悍有力的尾巴狠狠一勾。 青色的龙鳞滑过她柔软的身腰,与衣上的珠宝撞出清脆的声响,李药袖呆呆看了一眼那条真实无比的龙尾,又茫然抬头。 一双金芒熠熠的眼眸正冷冷看她:“要是他们愿意入赘呢?” “……”李药袖结结巴巴道,“那、那还是算了吧?” 算了……吧? 千辛万苦提前出陵的平凉龙神于是更生气了! 更新啦~~~~明天小袖大人就要和沈小龙出山云游四海,去见老朋友们啦~~~~ 第100章 【番外】四 “所以说,你连见都不见老爹我替你精心挑选的十八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身强体壮的青年才俊,就是为了等这条……咳,这个现在一穷二白、家道落魄,还极有可能遗传沈氏疯病的臭小子?” 李老爹恨铁不成钢地揪着李药袖耳朵,恨不得用烟杆敲破她的狗头,“老爹我纵横商场一辈子,怎么就教出你这个憨坨闺女???那臭小子连个窝都没有啊现在!得,你爹我也懒得骂你了,就潜龙山那块地,去吧,一山头的野菜够你挖上好几年的!” 只隔着一道单薄房门,听得一清二楚的落魄户沈檀:“……” 李药袖被她爹揪得哎哟哎哟直叫唤,委屈地护住自个儿脆弱的小耳朵:“他没钱,咱家不是有钱有房嘛!”她掰着手指,瞅着她爹嘀咕,“对赘婿要求还这么高啊?” 李老爹被她一句话噎得心梗,想反驳又找不出词儿,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的确有心给李药袖找个倒插门的相公,原因无他,自家这大闺女从小到大都是个缺心眼的!这要是嫁个厉害婆家,不得被人扒皮抽骨,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赘婿……就算是赘婿!那也要找个人品好的!”李老爹的怒吼声穿透屋顶,“他八岁就敢带你逃课!十岁更敢摸你小手!到了十三岁!好哇,连我家墙头都翻得和自家一样了!这是好人家的小伙该干的事吗!” 不是好人家小伙的沈檀;“……” 李老爹气得来回在房中踱步,边走边戳李药袖脑门:“要我说,还是你见识得太少,眼界太浅薄了!这世间好男儿那么多,兴许等你多瞧几个就……” 这回沈檀按捺不住了,径自推门而入,黑眸中金光隐动,沉声道:“岳父大人,我知道您疼惜小袖,也知道曾经我辜负过她。但我与小袖从小一同长大,两小无猜,此生我只她一……” “住口!”李老爹暴跳如雷地打断他,“谁准你喊我岳父大人的!你还没过门呢!” 沈檀沉默须臾,从善如流地改口反问,“那请问伯父,我什么时候能过门呢?” 李老爹一口气没上来,捂住胸口说不出话。 “……”李药袖一把扯过沈檀,低声叨叨,“你瞧你这不值钱的样子!男孩子要矜持点!” 沈檀:“……” 李老爹一看这两人凑在一块嘀咕就不免想起过往一些很不愉快的画面,顿时眼睛疼、脑壳也疼,抖着手指着李药袖骂道:“你瞧你这不值钱的样子!” 李药袖:“……” 沈檀叹了口气,深邃双眸如一汪静海,言辞恳恳:“山盟海誓都不过是轻若飘鸿的几句话而已,不说也罢。我现下虽然不是皇族中人,但这么多年行走江湖,也存了几份薄产。日后小袖与我成婚,必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李老爹眯眼瞅着他,像是审度他话中真假,半晌一伸手搓搓手指:“什么薄产给我瞧瞧,是房契还是地契啊?你也知道哈,我家小袖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虽然不是金枝玉叶,但吃穿用度比你们老沈家的公主也差不到哪里去。” 李药袖:“……”爹,行了哈,别吹太过了。你和其他人吹也就算了,沈檀他谁呀,来咱家的路比去皇宫还熟悉,你闺女过得啥日子,他不晓得? 倒也不是说李老爹苛待她,作为老李家的掌上明珠,李老爹爱妻留下的独苗。李药袖小时候的确享受过一段时间公主般的待遇,然而随着年龄增长,她逐渐展现出完全不符合公主该有的举止气质后李老爹惊觉自个儿的宝贝大闺女可能养歪了。 奈何为时已晚,他请遍京中名师也未能掰正自家这棵独苗,既然掰不正那至少不能养出一个纨绔子弟,否则如何对得起爱妻的在天之灵? 所以李药袖曾过了一段很是“清苦”的闺阁生活。 李老爹手伸了半天,也没见着对面青年有所动作,他凝视着青年那张看似冷静实则隐约透着一丝局促的英俊脸庞,脸色慢慢凝重:“你该不是驴我的吧?沈,宫,亭!” 这场时隔百年的翁婿见面最终不欢而散,不到半天,小小的江阳城大街小巷便传闻:堂堂平凉龙神因为拿不出一份能见人的嫁妆,惨遭扫地出门。 当然,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夸张的成分。 李老爹再看这主动送上门的儿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看在闺女的面子上也不会真将人赶出门。 他只是对着一贫如洗的平凉龙神重重放出狠话:“嫁妆必须要一百两真金!不!一千万两!否则我绝不会同意小袖娶你的!” 好家伙!城中各门各派的人纷纷吃瓜:“一千万两黄金啊!给小袖大人打个金身都够了吧?” “说不定是真要给小袖大人打金身呢?听上次千山教的怀芳道长说,小袖大人对自己的本体很不满意嘞。”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是小袖大人不日将要诞下龙子,龙神大人为讨她欢心,要耗费万金之数给她打造一座金宫!听说还是推堪司徐先生……哦不,现在应该是徐盟主亲自画的图纸呢!” 夜风吹过江阳城的大街小巷,这座沉寂了百年的死城在齐聚了当今修真界各大势力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当中。 无数点夜灯在晚风中升起,汇聚成一条人间“银河”,与天上的星子交相辉映,仿若将不远处的潜龙山都照亮了几分。 在小楼屋檐上躲清闲的李药袖听得脸色发黑,为了不引人注意她化成了镇墓兽的样子蹲在沈檀膝头,没好气地戳戳沈檀的胸口:“我的金屋呢!我的大房子呢!我的一千万两黄金呢!” 沈檀枕着双臂懒懒躺在屋檐上,无奈地叹了口气:“等着,这次我一定找到私库,不说金宫,但在平凉湖给你造个水晶宫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药袖哼了一声,学着他的样子也仰面躺在了他胸膛上,咕哝道:“就知道给我画大饼!” 沈檀失声笑了笑,伸手挠了挠她圆嘟嘟的下巴。 李药袖被挠得眯起了眼,舒服地直哼哼:“还要挠耳朵,对,就是这里~还有脖子后也要挠挠,我都够不着~” 沈檀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小袖大人,忽然语出惊人:“小袖!我们私奔吧!” 正舒服得快睡过去的李药袖陡然一惊,险些从他胸口滑了下去,好在被沈檀手疾眼快一捞。 “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真得很像一个诱拐无知少女的陈世美吗?”李药袖阴恻恻道。 沈檀坦然承认:“知道啊,可是……”总是从容不迫的平凉龙神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我若执意留下,反倒惹伯父不快。不如趁早取回积蓄,也好早日登门提亲。” 李药袖冷酷指出:“那你可以自己去找你的私库,我留在这里等你啊。” 沈檀:“……” 翌日,在李药袖房中看到留书的李老爹:“……” “老、老爷,要去派人找小姐回来吗?”有人战战兢兢问道。 李老爹脸色变了又变,重重哼了一声,将那张纸丢回桌上:“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一手狗爬一样的字!也就沈家那小子眼神不好,盯着她不放了。” 半晌,他又忍不住将那张纸捡起来仔细折好,放入袖中,摇头晃脑地拾步离开:“儿大不中留哦,不中留~” 坐在小马头顶的李药袖狠狠打了个喷嚏,她抬爪揉揉鼻尖:“一定是我爹在骂我。” 沈檀牵着小马慢悠悠地晃荡在如今已修葺得十分平整的官道上,宽慰她道:“他老人家如何舍得骂你,要骂也是骂我。” 李药袖乜了一派风轻云淡的沈檀一眼。 沈檀笑而不语,若是此时他是龙形,恐怕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李药袖将脑门上的荷叶帽拉了拉,挡住日头:“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呀?对了,小黑蛇呢?怎么没跟在你身边?” 沈檀略一沉吟后道:“八年前新京动乱时,我不愿将它一同带入皇陵,随手扔出去了。现在估计躲在哪里修行。”他顿了顿后举目四望,“先去新京看看吧,那是青龙身陨之地。当日离开得匆忙,皇宫之中应该还留有一些它的传承。” 第101章 【番外】五 不得不说,老沈家的脑回路真的很异于常人。经过八年前的动乱,居然仍守着“新京”没有迁都。 小袖大人如是点评道:“念旧,实在太念旧了。要不是旧都实在不能住人了,估摸着也没什么新京的事了。” 沈檀沉吟片刻,矜持地颔首道:“的确,专一算是我们家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李药袖:“……” 也不知道是不是春天到了,最近沈檀这条龙略有躁动,具体表现在很想成亲,非常想成亲。尤其是在摆脱了“刻薄挑剔、处心积虑挖墙角”的老丈人后,平凉龙神迫切想要赶紧嫁入豪门,稳定地位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与此同时,要不是李药袖觉得保持兽型比较方便轻松(以便随时在马背和沈檀怀中来回切换),这个时候很可能晚节不保了。 当然,百岁老人李药袖对保不保这事并不是很计较,只是她语重心长地对沈檀道:“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就要了你的清白,这是对你的不负责任!搁以前是要浸猪笼哒!” 沈姓青龙很想表示清不清白的并不重要,浸猪笼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也淹不死他一条龙。但是这话出口未免显得过于急色,且会在老丈人那儿他已经岌岌可危的名声上雪上加霜,下次连李家大门都跨不了一步。 于是,在去新京的一路上,平凉龙神状若镇定,实则走一段便要重复念念心经平息这具龙身在这个季节的躁动本能,不得不说,的确十分辛苦了。 等快到新京的时候,路上行人越来越多,收到的注视也与之增多时,李药袖一边纳闷一边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大约当真十分显眼。于是趁着歇脚的功夫,抖抖耳朵,甩甩尾巴,再抻个懒腰,再出现已是亭亭玉立,年方二八的少女之姿。 沈檀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看到第三眼时他终于没忍住,握住李药袖的手腕,轻轻一带。 李药袖尚未回过神,人已坐在了沈檀腿上,眨眨眼睫毛似乎都能拂过沈檀的鼻尖,不由有些结巴:“你,你干嘛?” 沈檀的眼神直白到让她有些害怕,言语间更加毫不掩饰:“想亲你。” 下一瞬,男人的唇已经啄吻在了她的鼻尖、脸颊,最后落在嘴唇上辗转磨碾,直至撬开了她的唇齿。 李药袖猝不及防被吻得晕头转向,直到一条冰凉且有力的尾巴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腰肢,并已跃跃欲试地朝着她裙内探去时。她快沸腾的脑海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一把攥住那条胆大包天你的尾巴,双颊绯红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恼的,她咬牙一字一顿道:“这个不行,绝对不行!” 沈檀黑沉的眼眸已粲然如金,因为剧烈的情绪起伏,双瞳竖成一条直线,眼角隐隐有青鳞浮动:“小袖……”他的声音沉沉如平静湖面下的暗流,隐藏着极危险的旋涡,诱骗着她逐步沦陷其中,“我控制不了它,要不你摸一摸它。” 青黑的龙尾像柔软的水草温顺地贴服在李药袖掌心中,龙尾轻轻一甩,仿佛真得不受它那富有心机且不要脸的主人控制。 也许是沈檀的亲吻太过热烈冲昏了她的脑子,也可能是他的眼神分外真挚让人不得不信。李药袖鬼使神差地顺着光滑冰冷的鳞片轻抚至尾尖,指尖捏着尾尖轻轻搓了搓。 这一瞬间,她明显地感受到了沈檀的身体微微一颤,她懵懵然地看去,只见那双金色的龙眸剧烈地收缩着。 这样的沈檀莫名让她有些害怕,他的唇落在她鼻尖摩挲:“小袖……” 这一声落下,李药袖还未归位的神思,瞬间被卷入了一片惊涛骇浪之中! 狂风骤雨之中,一条巨大的龙影潜浮在翻涌的湖面下,茫然而不知所措的她拉入了深不见底的水中…… 等一切风平浪静,浑身狼狈的李药袖在最后清醒的时刻,恼羞成怒地反手将那条俨然餍足的青龙甩下了床榻。 沈檀:“……” 时隔八年的重建,新京几乎已看不见当年天塌地陷的惨状,只是有些地方即便竭力修复也依稀能看见曾经骇然裂开的伤痕。 街头巷尾仍能看见修士们的影子,甚至还有一些友善的妖物们,他们与京中的普通人一般无二地穿梭行走,没有了当年那样可怕的狂热与蜂拥而至。 李药袖他们入城的时机很凑巧,似乎赶上了某个盛大节日,远远便能听见朱雀大街上敲锣打鼓很是热闹。 他两站在锅饼铺子的屋檐下,老板仍是那个老板,只是岁数长了一些。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然记不清李药袖的面容,只当他们是第一次来新京的外乡人,热情地介绍道:“客官们来得巧,正好撞上了龙神庙开庙!听说今儿连礼部尚书大人亲自去主持仪式,晚上还有龙灯会,比过年还热闹哩” “龙神庙?”李药袖捧着个锅饼不由与沈檀对视一眼,不会是你的吧??? 沈檀难得露出一丝尴尬之色:应该不会吧…… “对啊!”老板津津乐道,“你们外地的可能不清楚!八年前多亏龙神大人在大难临头的时候诛杀妖魔,救下我们这群小老百姓啊!听说太祖那时候也是神龙降世,帮他开疆拓土!大家都感念龙神大恩,皇帝就下令在京中建了龙神庙,给龙神铸造了金身呢!” 李药袖与沈檀:“……” 沈家老祖宗那条龙是金龙吧,此龙非彼龙啊! 可看着锅饼铺老板深信不疑的模样,李药袖啃着锅饼没出声。 吃完锅饼,两人随波逐流与人群一同涌向了“龙神庙”。 远远便能看见那神庙极其气派,金顶金瓦,远远就刺得李药袖睁不开眼。 李药袖很同情地看了一眼沈檀,没想到你们老沈家尽出疯批皇帝也就算了,连审美都这么一言难尽。 “……”沈檀沉重地叹了口气,“等回头我去宫中给小皇帝托个梦,让他不要这么穷奢极侈,劳民伤财……” 结果他话没说话,就见着一个蒙着红布的巨大雕像被数十个壮汉哟嘿哟嘿地推了出来,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了龙神庙大门前。 李药袖垫着脚望去,嘿嘿笑道:“这不会就是你的金身吧?可金身不应该摆在……” 她的笑容倏地僵在脸上,红布被一个身着官服的老头气势万分抬手一扯,只见一个黑得看不清五官,圆得看不到后背的神兽肃然立在龙神庙前。 周围的人都在欢呼叫好,唯有他两方寸之地一片死寂。 沈檀的神情很古怪,欲笑又强行忍住。 李药袖一脸麻木,半晌她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托梦的时候记得也带上我。” 当晚,皇宫中的小皇帝做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噩梦,吓得他惨叫一声醒来。 守夜的宫人惊慌失措地围上来,递水的递水,擦汗的擦汗:“陛下莫怕,只是噩梦而已。” 小皇帝捧着茶盏的手直抖,半晌,睁着委屈又茫然的眼睛喃喃道:“朕看过的,明明很可爱啊,又胖又圆……”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琉璃瓦上,怒发冲冠的小袖大人在沈檀怀中又踹又踢,“我要打死你这个不肖子孙!我哪里胖!哪里圆了!” 沈檀:“……” 见沈檀沉默,李药袖怒气更盛:“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胖!好哇!还没进我家门呢!就嫌弃上了……” 沈檀赶紧果断哄道:“哪里胖了!这叫福相!我们小袖大人最有福相了!” 连哄带骗地将李药袖从皇宫中带了出来,此时夜尚未深,新京没有实行宵禁,尚有不少灯火通明的地方。 沈檀带着暴怒的李药袖先后逛了胭脂铺子,衣裳铺子,最后还是靠点心铺子抚平了小袖大人的熊熊怒火。 她凶恶地一口咬碎核桃仁:“你们老沈家完了!你知道吗!完了!挑了这么不聪明的崽当皇帝!从小就会花钱!长大还不把这点家业败光光!” 沈檀轻声叹息:“方才我也已提醒过过他了,至于日后如何,看他个人造化吧,朝代更迭也是天命所定。若真是气数尽了,也只能随它去了。”说着又往她嘴里塞了一粒剥好的核桃,“这个好吃吗?好吃我明日多买点给你备上。” 对他生硬的转移话题的行为,李药袖哼了一声,舔了下肉垫:“还行吧,我比较喜欢吃刚才的马蹄糕,还想吃金丝芋泥酥,还有虾仁馄饨,还有……” 沈檀默默瞅了一眼她圆鼓鼓的肚皮,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龙、龙神大人?”街角有人轻轻细细地喊了一声,“哎呀,蚌蚌我果然没看错,真是你们呀~” 更新啦~明天应该还有一章哦~~~~这两天气温温差很大,我和我家加菲都感冒了,大家要注意身体呀~ 第102章 【番外】六 “这是我们纵浮楼开得第十八家分店!蚌蚌现在是这里的大掌柜!”一人高的大扇贝骄傲地拍了拍壳,与其他即将打烊的店铺不同,这栋二层小楼仿佛才刚刚开门,金碧辉煌的楼阁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等开到第二十家分店的时候,蚌蚌手下就有八间铺子啦!” 李药袖蹲在沈檀肩上新鲜地左顾右盼,不由发出小小的惊叹声:“哇!蚌蚌你好棒!” 是真得很厉害,李药袖还记得八年前它和胖鲤鱼两个还在梨花镇一角鬼鬼祟祟摆摊子卖珍珠。八年过去了,它从一个小小蚌精奋斗到掌管数百人的大掌柜,这其中多少辛苦恐怕也只有它们自己才知道。 蚌蚌得意地搓了搓软足,在对上沈檀淡淡一瞥时立刻严肃地摆正姿态,含蓄点头:“还好还好啦~离蚌蚌成为天下首富的目标还很远哩~” 这话一出,也不知怎的,大蚌精感觉龙神大人的目光更加不善了。 “……”大蚌精默默流下一滴冷汗。 好在因为时辰不早,李药袖与沈檀仅略略在楼中转了一圈,并未多做逗留。如今得知大扇贝它们在新京中过得很好,李药袖很欣慰地俯身与大扇贝一击掌:“希望下次我回来的时候,蚌蚌已经成首富啦~” 大蚌精顶着平凉龙神愈发锐利的眼神,捻着小帕子擦擦冷汗;“好、好的哦~” 临别前,作为平凉湖一份子,被沈檀庇护多年的大蚌精十分上地道向龙神大人敬献了真金白银一箱,美名其曰是小袖大人的零食费。 本不愿收受的沈檀在听到后半句话时默默收起了这一箱子珠宝,并转手就给了李药袖。 待到送走沈檀他们这两座大佛,大蚌精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当着小弟们的面重新倨傲地昂起蚌壳,迈着闲适的步伐一溜烟溜回了后院的大池塘旁。 池塘中一条胖鲤鱼正仰着肚皮晒月亮,再过一段时间它就能幻化出双脚了,因此这段时间愈发勤加修炼。这时听见熟悉的黏答答脚步声,不免纳闷地抬起胖鱼头:“你咋这时候回来了?” “唉~”银白大扇贝萎靡地往池塘旁的小柳树上一歪,气若游丝道,“刚刚吓死蚌蚌啦~龙神大人来了~” 胖鲤鱼一个激灵险些从池塘里翻了出来:“啥啥啥?!那吶个乌漆嘛黑的陆地四脚兽不也来了!” “是啊~”大扇贝的软足柔弱地搭在胸口,“我说龙神大人怎么看我的眼神不对,一定是嫉恨蚌蚌有钱啦~最近不是传闻他要入赘小袖大人他们家吗?唉,落魄了呀,龙神大人~” 胖鲤鱼鱼脸震惊:“什么?入赘?!堂堂平凉龙神入赘四脚兽?!” 大扇贝唏嘘不已:“谁说不是呢?幸好我及时交了保护费~”它掰着软足算了算,“以后估摸每年都要交一次啦,蚌蚌要更加努力赚钱了!” …… 沈檀自然不知道这两个曾经的下属在背后如何“诋毁”自己,只是从纵浮楼中出来后一股紧迫感愈发压在心头。毕竟连他湖中的扇贝如今的家产都比他丰厚许多,怎不令他压力顿生。 偏偏李药袖还毫无所觉地埋头在大蚌精孝敬的那箱金银中扒拉个不停,一会捧着颗粉白珍珠啧啧称奇,一会又掏出个金元宝在脖子上比划,琢磨给自己打个金项圈。 “……一无所有的龙神大人镇定地收起行囊,“小袖,我们明日就出发吧。” 李药袖茫然回头:“嘎?” 完全不在状态中的小袖大人就这么被平凉龙神拖上了寻找私库的漫漫之旅。 幸而沈檀在取回青龙最后一份传承记忆后,他对山川河流走向异常敏锐清晰,东南西北一通逛,当真给他在深山大川中刨出了两个藏有重宝的洞穴。 若不是亲眼看见那满山洞的金银玉石,还有古董字画,李药袖很难想象当初的沈檀是出于怎样一种精神状态,将它们藏在这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鬼地方。 一夜之间身价暴涨的平凉龙神一派风轻云淡的从容,完全不见之前闷头赶路的仓促:“那时正逢乱世,到处都是流民流匪,很难找到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只能费点心思,找存放在这里了。” 他环视四周,看着人烟罕见但勉强能算鸟语花香之地:“此处依山傍水,也算是个洞天福地,开辟出来做个修炼的洞府道场倒是不错。 正在金山上蹦来蹦去的黑煤球一回头,瞅见了沈檀唇边来不及收敛的笑容,微微眯起了眼:“不要!” “……”沈檀状作不解,“为何?难道这里你不喜欢?”他善解人意道,“那我们去下一个私库看看?那里位于极北之地,虽然长夜无边但漫天霞光,很是美妙……” 李药袖冷笑连连打断他:“你死心吧!我才不会和你待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到时候你想当人当人,想变龙就变龙!”她狠狠一攥爪,掌心的金珠霎时化为齑粉,“到时候柔弱无助的我岂不是任你想这样就这样,想那样就那样!” 沈檀望着她手中簌簌落下的金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归隐山林一时之间是不可能归隐的,获得充足盘缠的小袖大人兴致勃勃地与沈檀再度踏上了寻访故人的旅程。 他们最先回到了平凉城,清水寺已经是名满天下,高僧辈出的佛寺了,其中扬名万里的招牌就是赫赫有名的武僧们,尤擅物理超度。 李药袖与沈檀来到了平凉湖畔,无边莲叶与碧青色的湖泊连成一线,清风拂过,卷起一片碧幽幽的浪花。 远处幽暗的湖水下方一条长影一闪而过,并未惊动游湖采莲的人们。 “好像是陈三娘子呢!”李药袖手搭眉骨远远眺望,水花溅起,一枝艳红荷花骤然落在她怀中,却没见到谁人摘给了她。 一脸懵然地看向沈檀,却见堪称绝世醋龙的沈檀神情淡然,她似有所悟,笑嘻嘻地执起红荷,朝着湖面喊道:“谢谢啦~三娘子!” 无人应她,唯有湖水泛起一层层涟漪。 去看望过陈三娘子,在离开平凉城之际,李药袖意外遇到了李子昂家中曾经的府医,谭老大夫。 时别数年,老大夫似乎仍是当年的模样,并未有多少改变,他示意身后低着头的木讷少年将厚重的一箱账簿送到了李药袖面前:“这是多年来,我帮助老爷打点平凉城及周边商铺的经营所得。如今小袖小姐安然归来,这些自然应当物归原主了,”他看着如今已恢复了人身的李药袖感慨不已,“也不枉老朽在此地等候小姐多时了。” 李药袖:“……” 交接完账簿,谭老大夫便与李药袖他们拜别:“老朽承蒙老爷信任在此地经营多年,只为了等小姐若有一线生机,好给您留下一条后路与傍身家业。今日幸不辱命,也算对老爷有个交代吧。在这城中守了近百年,老朽也想出去看看啦~” 李药袖怅然地看着他潇洒地转身走人,还不忘回头喊了那少年一声:“阿大!走了!” 一直戴着帽子挡住大半脸庞的少年想抬头,却最终低着头手脚略显僵硬地追上了谭老大夫。 李药袖摸了摸一迭迭新旧不一账簿,想说什么可满腹心言无从说起。 最后沈檀摸了摸她的脑袋,与她一同注视着那一老一少的两人慢慢走入平凉城的夕阳当中。 两人离开平凉湖后慢悠悠地晃向了邙山方向,毕竟经过一路漫长的深思熟虑,小袖大人决定在此行结束之后,要以十里红妆隆重地迎接平凉龙神大人入赘他们老李家! 结亲这种大事,当然要通知了她外祖一家啦~ 去往邙山的途中,两人依旧路过了韩家村。在没有喜丧娃娃庇佑(捣乱)后的韩家村炊烟袅袅,没有昔日的诡异静谧,他们去时恰巧又碰上了村中有人家办喜事。只是这次同天没有人家办丧事了。 村头两个年轻妇人提着洗好的衣服往村里走,边走边说笑:“这次韩老二家的媳妇娶得好哇,听说请了西北那边的名匠,都是用新京那边买来的好纸好墨扎得。” “可不是嘛~”看上去年方二十的妇人笑吟吟道,“早让他们家娶媳妇了,韩老二还不听。这早娶晚娶不都是娶?真不想娶,当初还买什么媳妇又埋了啊?” “就是,这胳膊还能拧过大腿吗?” 轻飘飘的几句话从李药袖耳旁掠过,听得她一愣一愣。 还没等她回过味,只见前方走远的一个妇人惊呼一声,埋怨道:“你将水桶拎得远点,我这半边身子都要被你浇湿了,回头要晒上半天呢!” “……”李药袖咕咚咽了口口水,小爪子战战兢兢地牵了牵沈檀衣袖小声道:“我们快走吧,我想见外公了。” 沈檀看了一眼她颤巍巍的小爪子,体贴地没有拆穿她,而是牵着小马径自从韩家村村口路过,往邙山而去。 至于去了邙山后,龙神大人经历了如何骇人听闻、匪夷所思、夹带私仇的粗暴试炼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 而此时的李药袖正托腮趴在绵绵云絮之间,聚精会神提笔,一笔一划认真写下请帖上的名字:“千山教掌教……话说他们新掌教是姓裴吗?好像不是耶……” “裴真人推却了掌教一职,新掌教是他的师弟白月芳。” 一听到白字,李药袖笔尖一哆嗦,一团浓墨落在了大红请帖上。 她身后的青龙默默尾巴一卷,将废掉的请帖抽走丢到一边,却没有重新划来一张新请帖,而是别有意味地摩挲着李药袖的手腕不放。 李药袖面无表情用笔头摁住那条蠢蠢欲动的尾巴尖:“不可以,上次过后我就说过了,绝不可以!”她顿了顿,补充道,“至少不可以是龙,哪里都不能是!” 最后几个字透着几分忍无可忍的咬牙切齿。 沈檀幽幽叹息一声:“可是上次小袖你明明很开心,都抱着我不放……” 李药袖白净的小脸烧得比天边晚霞还红,厉声否认道:“我没有!” “真的吗?”沈檀金眸轻眯。 李药袖可疑地停顿了一下,仍是十分坚定地否认:“没有!” 龙首微垂,似在沉思,半晌沈檀似下定了某种决心:“那小袖你变成兽身也是可……” “啊啊啊啊!你别说啦!”李药袖崩溃地扯起一张请帖堵住那张肆无忌惮的龙嘴,恶狠狠道,“我真的讨厌春天!我真的讨厌你每个思//春期!!” 被堵住的青龙无辜地朝她眨了眨眼,含糊不清地问道:“真的吗?” 李药袖:“……” 可恶!最让她崩溃的是她居然有一丝丝动摇,没有立刻坚定地拒绝这条在某个特定时期就失去所有下限的青龙! 细长的尾巴送开李药袖的手腕,沈檀幽幽地叹了口气,卷起毛笔:“罢了,等你寿宴结束后再说吧。” 李药袖:“……” 这股浓浓的秋后算账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有脸用这种语气说出这种话的! “小袖,这次能不能别请萧将军了?听说他前些日子和剑尊决斗,受伤了,要不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 “……”李药袖看着三言两语就将萧卓剔出去的沈檀,气势汹汹夺过笔,“不行!上次你说萧卓要成亲来不了,结果他在我寿辰当天差点将咱家大门拆了!这次再不请他,他岂不是将我们家屋顶拆了!” “那正好,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他杀了,一了百了了。”沈檀轻描淡写道。 李药袖:“……” 李药袖立刻就将“秋后算账”抛到脑后,专心致志地就到底要不要请萧大将军一事与她的道侣讨价还价了起来。 天上云卷云舒,山中涧水淙淙,清幽如许的碧潭边青龙安静地蜷伏在少女身旁,听着她的絮絮叨叨,正如从前乃至往后的每一日。 【全文完】 更新啦~每一个故事终究都要有结局,但小袖与沈檀的故事依然会在他们的世界中继续~十万番外真的写不了QAQ 我仔细想了想,小袖他们的故事像什么呢?像某个大世界背景的前传,可前传也是有自己的男女主,而其他人物就像时已成名的英雄也会有年少单薄的时候。所谓当时英雄正年少,一切都才开始吧,这种感觉。可遗憾的是,我没能写出这种感觉。希望下篇文会准备地更充分,也能更成熟吧! 还是那句话,非常感谢支持这篇文的小伙伴,谢谢你们包容我的缺点与不足,将这篇文看完~如果有缘,我们下篇再见啦~这次打算存稿!初步定在下月底和明年一月初开新文。新文初步设定是小袖他们故事很久之后的修真界的故事,有小伙伴看文案应该能看出来了!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