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镜?神寂》 沧月 一、暗涌 沧流历九十三年九月二十日,云荒大陆上烽烟四起,各路人马相互厮杀,冰族、空桑、海国、西荒人、东泽人,甚至九嶷的青族遗民……都纷纷加入了战团,整个大陆到处都是战火。 这段时间以来,云荒上的战局处于胶着状态——沧流帝国在一开始的时候处于被动局面,不仅内部有着激烈的矛盾,外部更是遭到了几路力量的夹击:空桑、海国、西荒、东泽,甚至加上了空寂大营的前门阀势力……这些本来散落各处的力量被聚集在了一起,拧成了一股空前强大的绳索,勒住了新生的沧流帝国的咽喉。 这些,都让刚刚经历过惨烈内乱,国力大为减弱的冰族人一时间措手不及,步步退缩。如果不是伽楼罗金翅鸟几度出击,离开帝都平息各处叛乱,新帝国恐怕很快便要遭到覆灭。然而,随着帝都政局的重新稳定,新一代门阀贵族的重新产生,一切又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沧流人在破军的带领下,一步一步地扳回了局面。 天平两端在微微地晃动,然而,每一次晃动,便会洒落无数的鲜血。 泽之国。又一场恶战刚刚结束。 面对镇野军团的第四次围攻,那些由中州平民、当地叛军组成的队伍在西京的带领下取得了艰难的胜利,终于在十几日的僵持后发动了反攻,将前来围捕的沧流军队击溃。 血战连日,杀阵连云,一时间白骨蔽平原,昔日富庶的东泽变得荒无人烟,四处都是破败的村落和散乱的尸体,只有碧绿的青山依旧静静流淌——然而这溪水也不可避免地在这样地乱世里发生了变化,水不再清澈、鱼不再欢跃,依旧碧绿的水里死气沉沉,幽深如鬼眼,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溪水旁,堆着小山一样高的腐质,散发出刺鼻的气息,令所以人掩鼻而逃。那些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湿淋淋的藻类居然还在微微蠕动,叶片上有一粒粒红色的东西,宛如人的眼珠一般。 “好恶心!”苗族少女侧过头,忍住了呕吐的冲动。 “别靠太近,孢子会沾上肌肤。”旁边的中年男子一把拉开她,将手里的火把投入了水藻堆里——“哧啦”一声轻响,一股黑烟冒了起来,整堆水藻活了一般开始剧烈地扭动,火迅速蔓延开来,然而那些火却是幽蓝色的,发出奇异的焦味。 那些水藻如同人的手臂一样挥舞着,从火海里探出,试图攀住周围的树木,那一粒粒红色的孢子四处滚动,仿佛一双双眼睛。男子拔出长剑削去,舞动着的藻类纷纷断裂,被扔回了火堆之中。 “天啊……它们,它们是活的么?”那笙脱口惊呼。 “嗯。”西京小心地看着蠕动的火堆,防止再有东西逃脱,“幽灵红谭(原作上面不是这个字 多一个草字头 这个字实在打不出来了 各位见谅 后文也是)是介于植物和动物之间的一种怪物,它不但会动,而且有剧毒,还会吃人。” 他用剑扒拉着那堆燃烧的藻类,里面掩埋着森森的白骨:有人类的,也有鲛人的。 ——前几日,碧带领复国军与他联合作战,经过艰苦的争夺,终于攻下了北越郡,将驻守在此处的五万沧流靖野士兵消灭。然而,他们这一方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不但陆地上军队折损过半,在水路作战的复国军更是受到了幽灵红谭的攻击,许多鲛人战士被这种水中的恶魔吞噬,只余白骨。 “就是这种东西把整条青水变成了赤水么?”那笙露出了憎恨的神情,“那个云焕真是坏透了……他一定会有报应的!” 西京叹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同门师弟,微微摇头:“好了,这边水域里的幽灵红谭清除完了,我们走吧,慕容修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呢。” 那笙看着他用剑扒拉着火堆,让火向更深处烧去,剧毒的藻类在火里哀嚎,发出刺鼻的味道,她蹙起眉头转过头去,跟在西京后面,向着官道上走去。 ——这里是与九嶷郡交界的北越郡,刚刚进行过一场战斗,尸横遍野。 那笙跟着西京,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那些尸体和血迹……这几个月来,她不甘于呆在镜湖底下无所事事,便闹着来到了泽之国,和西京、慕容修他们相会。她努力地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然而却也看到了前所未见的死亡景象。 出门何所见?白骨蔽平原。云荒兵祸之烈,竟然已经和中州不相上下! 无数的尸体倒在这一片刚刚结束战斗的大地上,大都是双方的战士,也有无辜卷入的平民。乌鸦一群群地飞落,叼食人的血肉——到了晚间,恐怕更有大堆的鸟灵会循着死亡的气味前来,吞噬那些新死的魂魄。 那笙停下脚步,用脚尖沾着血,在地上画了一个符咒,喃喃念了几句,最后轻轻一跺脚——只是一转眼的时间,地面便裂了开来,将那些士兵的尸体埋入了黄土,然后重新闭合。 “不错嘛,几个月不见,法术竟然长进了这么多。”西京在一旁点了点头,难得地夸赞了一句,“看来你还真得挺有慧根。” “那当然!”那笙洋洋得意地跟在他身后,“你说过我每学会一种法术,就教炎汐一招剑法的——如今我已经把那本《术法初窥》上的八十一种法术都学会了,你是不是该把所有剑圣门下的剑法都交给他?” 西京愕然回头,没有想到这个小丫头如此较真也如此聪颖。 “怎么,你难道想反悔?”那笙看到他的表情,不由急了,“你是剑圣,不能说话不算话的!” “好好,”西京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人小鬼大,就知道向着你的如意郎君。” 那笙满脸的不高兴:“我都快二十岁啦,不要乱摸头!你到底教不教?” “当然教,”西京放下手,笑了笑,“等战局平定一些,我就抽空去一趟镜湖大营,把《击铗九问》上的剑技全部传授给复国军。” “哇,”那笙惊呼起来, “酒鬼大叔,你真大方!” “没什么大方的,”西京摇了摇头,“空桑人欠鲛人太多了,这点又算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一边闲聊,一边向北行去。沿路都是战火的痕迹,十室九空,只有尚未熄灭的残火在断壁残垣间暗暗燃烧,乌鸦的欢呼声在风里四处传播,分享着死亡的盛宴。 那笙看着这般凄惨的景象,心里更加难过。 “那个破军,真是罪该万死。”她喃喃,“希望龙神和臭手能早日打败他。” 西京却是满脸忧虑:“没那么容易,他太强了……不但继承了破坏神和剑圣的两种力量,还是伽楼罗的拥有者——最可怕的是,魔可以从杀戮和毁灭里吸取力量。战争进行到现在,他的力量已经比一开始提高了许多!” 那笙站住身,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西京:“那么,现在没人能打败他了么?” 空桑剑圣回头凝望着大陆尽头矗立的白塔残骸,面容严肃:“一对一,整个云荒已经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的剑技与我相当,灵力于真岚相当,再加上可以与龙神抗衡的伽楼罗金翅鸟……你想想,要多少人联手,才能勉强与其相抗?” 那笙虽不懂什么天下大事,然而听到如此简单明了的分析,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好可怕啊。”好半天,她才轻声道,“一年前在桃源郡遇到他的时候,谁知道他会变成这样?“ 西凉苦笑:“如果一早知道,我无论如何也要将其斩杀。”他拍了拍腰畔的空酒壶,“剑圣一门传承数千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师们败类……破军出世真是祸害天下啊。”他扭头望向西方尽头,低声道,“只可惜慕湮师傅去世了——如果他知道今日的状况,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那她不如死了的好……看到这个样子,她一定很伤心,又没有办法。”那笙只是闷闷的把双手绞在一起,一跳一跳的避开地上的尸骸。 西京摇了摇头:“不,如果师傅还在,说不定会有办法。” “是么?”那笙诧异不已,“连你和臭手、龙神加起来都没有办法,她能有办法么?她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强么?” 西京还是摇头,“不,一个人的强弱并不是以力量来衡量的,对破军来说,这时间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比不上慕湮师傅的一句话。” 啊?”那笙不解。 “你不会明白的。”西京叹息道。 “哼,最讨厌你们这些活了上百年的家伙装深沉了。”那笙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不由微微生气起来,“一说到这个,你和太子妃就打马虎眼儿——你们不说出来,怎么就知道我不明白么?” 西京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他抬起头,看向了天际,脸色有些茫然,“说实话,我真是不了解这个以前的师弟、现在的对手——白璎或许比我更了解他一些,因为他能比我更能明白人和人之间的微妙感情……我只是一个大老粗。” 说到这里,他心里忽然一痛,汀死之前的那些话犹在耳边。 ——汀,汀,在你活着的时候,我并不真正明白你的心意,知道你死去,却已经无法挽回。如今的你已经化为白云归于天上,是否也在看着大地上的这一场血战,为自己的族人和我忧心呢? “西京将军。”走了一程,忽有士兵乘马奔来,“慕容公子请您尽快前往九嶷紫台。” 紫台?西京心下一惊,回过神来。那是九嶷首府,也是青王底宅所在。青塬如今是冥灵身,白日里只能待在帝王谷的黑暗之中,到了晚上才能出来——这一段时间,他虽然昼伏夜出,不能每时每日处理事务,但慕容修自从高舜昭总督遇刺后,便来到了紫台辅助这位年轻的青王。在这个智囊的辅佐之下,九嶷郡倒也被大理的井井有条。 如今慕容修要他尽快去往紫台,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中州来的珠宝商、空桑的军师,一直是这样行事诡异啊……他的野心恐怕不只是贩卖珠宝,而是筹划整个天下吧? “我跟你去。”当他沉吟的时候,那笙却跳了起来,“好久没见到慕容修那个家伙拉!” “怎么,想他了么?”西京忍不住笑起来,想起这两个人曾经是一同抵达云荒的同伴——那时这个小丫头看着俊美公子的眼神里带着花痴的表情,他这个历尽沧桑的中年人一眼便看了出来。 他不由打趣:“也是啊,你们的确好久没见面了,想他了吧?” “什么嘛!”那笙跺脚,“不许胡说,被炎汐听到就糟了!” 西京失笑“左权使还在复国大营,怎么听得见?” “那……那也不许胡说!”那笙红了脸,有些急了,“没有的事,我才没有想别人呢!我,我想的就只有炎汐一个!你再说我就不跟你去啦,哼。” 西京看着她发恼,便适时的住了口,牵过马,“好啦,不和你胡扯了。丫头,我们上路吧。” 两人翻上马朝北方奔去,不一会儿,便到了两界的交界处。 此刻天色已经转暗,暮色渐浓,周围的景色渐渐模糊起来。 “翻过这座山前头就是九嶷的驿站了,”西京举起马鞭指了指前头黑呼呼的一座大山,安慰夜行的少女,“累了么?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那笙一扬头,大声道,“看谁先跑到山顶!” 她挥鞭一抽,骏马一声惊嘶撒蹄狂奔,转瞬沿着山道消失了。西京摇了摇头,眼里流露出赞赏的神色——真是一个奇异的女孩儿,从一个战乱的世界来到另一个战乱的世界,身上却没有沾染任何血污和尘埃,依旧拥有一双纯净无暇的眼睛。 这样的人。和破军处于明暗的两个极端,就如光和影一样对比强烈。 西京随后策马,跨下的乌骓闪电般的弛、驰聘而出——他从军半生,一身骑术已经出神入化,岁按比那笙晚起步,但不到三里地便已经逐渐拉近的距离。 然而,他却看到前方的白马忽然听了下来,那笙仰起头,凝望着天空的某处。 “怎么了?”西京警惕起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山顶。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那笙抬手指向黑暗,“你看到了么,好像有星星掉到了树林里,一闪一闪的,好漂亮。” “星星?”西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树林里一片浓重的黑暗。 “真的!你没看见么?”那笙急了,手腕一抖,催促白马向着山顶奔去,“就在那边啊……有无数纯白的光的碎片,很漂亮的!” 西镜连忙策马跟上她,一边劝她慢些,一边手悄悄探出,握紧了光剑。这里已经是云荒北放的丛林区域,曾经因为女萝的出没而成为梦魇森林。如今虽然女萝们已经被龙神度化转生,但东泽局势动荡也无法保证不会遇到突袭和以外 然而急奔到山顶的两个人,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笙和西京顺着山路登顶,在天荒坪上双双勒马四顾——然而漆黑的树林里只有风行的声音和夜枭的啼叫。西京翻开行囊,拿出了一颗辟水珠,柔和的珠光登时照亮了方圆一丈之内。 “怎么会呢?”那笙喃喃,“我明明在半山腰的时候看到这里有——” 话音未落,她的脸色突然变了,蓦地抬头看向半空:“快看!” 西京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一次,连他也被震惊了——漆黑的夜幕下,山林的上空浮动着一片淡淡的纯色光芒。那种光仿佛是从地面上升起的,渐渐飘向林间,升上夜空,凝成一片薄薄的雾气。 然而薄雾之中,却有白光闪烁。 “这是……”西京吃惊的喃喃,却反而送开了握剑的手——没有敌意,没有杀气,那一片纯白的光芒仿佛从天上落下,带着温暖而无暇的气息,令所有看到的人都平静下来。有些以外的,他感觉到了光剑在微微到了光剑在微微鸣动——那种鸣动不是出与嗜血的杀意,也不是提醒大敌的来临,而是出于激动的战栗,仿佛见到了自己的主人。 “这不是星星。”那笙抬头看着林间浮动的光芒,轻轻开口——这几个月内,她的法术进步神速,此刻,她甚至可以感觉林间弥漫着的是什么样的气息——那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宁静之气,令人舒缓沉醉,消弭了一切杀气。 她诧异的伸出手去,仿佛想捉住那些白色的光芒:“这不是星星……” 那片薄雾在她指间消失了,雾里那些纯白的星辰仍在一颗颗闪烁,却无法被触及。 “天啊……这,这种感觉,好像是……”她闭上眼睛,凭着灵力慢慢分辩,惊骇之情溢与言表,“好像是……魂魄的碎片。” “魂魄的碎片?”西京大惊。 “是,”那笙喃喃,“最洁白的灵魂的碎片……这不是普通的光,是灵魂的碎片啊!” “这里有一个灵魂快要转生了呢。”话音未落,九天里忽然吹来一阵风,仿佛被某种力量所召唤,那些星辰一起从林梢冉冉升起,向着天空凝聚。 那笙站在山顶往下看去,冷月之下梦魇森林连绵无尽,直通向最北方。然而,这片森林却焕发出奇特的银光,仿佛无数薄薄的碎片在凝聚,形成了若有若无的烟雾。那种光极其纯净柔和,仿佛春风一样洗涤人的心灵。在森林上空如同烟火一样的流动和凝聚,渐渐凝成一个女子的形状。然而奇怪的是那个人行手足俱全,头部和肩部都缺了三块,留了三个小小的黑洞。 “啊,是魂魄还没有完全归位么?”那笙喃喃,回忆着书卷上的话,“真惨啊,这个人死的时候肯定被人击碎了三魂六魄……魂魄重新凝聚要一年的时间,凝聚成形后才能进入轮回——看来,如今已经快到转生的时间了。” 西京看着她自言自语,勒马四顾:“走吧……就算是魂魄也不稀奇,这里是通往北方九嶷黄泉之路的必经之处,所有的魂魄都会通过此处。” “不啊,这个魂魄非常不一样呢。”那笙叹了口气,“这样美丽……整个森林都在发光!” “我们走吧……天明的时候最好能到九嶷。”西京没有她这样的闲情去研究一个魂魄,而腰畔光剑的不断鸣动却让他觉得反常。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天空,面上却露出勒不可思议地表情。 有风从九天卷舞而下,巨大地翅膀遮蔽勒星月之光——三女神!冷月下,乘风而下的比翼鸟上,坐着的竟然是云荒的三位女神! 曦妃、慧珈和魅婀,三位凌驾于云荒苍生之上的女神们乘着比翼鸟从九天之上降临,停留在这一片梦梦魔森林的上空。她们身上披拂着冷月的光华,在森林上空散开,各占一角,双手伸出,不停变幻手势,仿佛在虚空里进行着什么仪式。 “天啊,她们,她们在帮那个灵魂成形!”那笙低声惊呼起来。 夜空里出现了一道道耀眼的金色光芒。那些光从女神的手里射出,萦绕在森林上空,女神手里捧着三块晶莹的碎片,和森林上空那个灵魂的空洞之处一一吻合。 那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三女神之一回头对她微微一笑。 “呀!是你?”她脱口惊呼起来,认出那是一年前在天阙山上见过一次地魅婀。夜色里,三位女神地长发发出彩虹一样七色地光泽,飞舞当空,眩目闪耀。那笙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触摸那夜色里飞扬地长发,却听到一个声音从风里悠悠传下来。 “又见面了,小姑娘。”魅婀微笑道,“你长大了很多呢。” “你们……真的是神?”那笙怔怔地看着从九天上飞舞而下地三位女子,讷讷。 “嗯,许一个心愿吧,小姑娘。”魅婀对她笑道,“或许我可以替你实现。” 那笙抬起头,双手下意识地合十放在胸口,眼里闪烁着喜悦地光芒:“我地心愿……我希望这个云荒不要再打仗了,可以么?” “这太难了。”比翼鸟上地三位女神对视一眼,笑道,“云荒是云荒人地云荒,我们只是守望着。” 曦妃张开了手,她手上地那一块白色碎片已经消失在了那薄薄的雾气中。她回过头,看着北方上空渐渐凝聚成形的魂魄,眼里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情:“不过,不必担心,。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当新的魂魄从北方尽头的归墟诞生时,破军的黑暗光芒将会得到遏制。” “新的魂魄?”那笙吃惊地看着森林上空那片薄薄地雾气,“这……是谁地魂魄?” “是我们一个落入凡间地同伴。”慧珈叹息道,眼里含着泪水,“她放弃了永生,选择落入永远地轮回,陪着这片大地一起枯荣盛衰。” 三位女神齐齐松手,退后——那一片薄薄的雾气仿佛被风吹起,向着更高的天空飘去。 “看吧……她已经重新凝聚,去往北方尽头的归墟。”慧珈目送着那一片浮云在夜风里远去,神色宁静而庄严,“当她重新诞生的时候,破坏神的力量将会得到控制。” 她低下头,看着勒马高山的少女,微微一笑:“你的愿望,也就可以实现了。” “那……要多久呢?”那笙还是忍不住追问。 “很快,她转生成长后,便会成为这个云荒的守护者,”慧珈笑道,“很快就可以了——大约二十年,或者更短。” “二十年!”那笙失声叫道,“那么久!” “不过是一弹指的时间啊……不必弹担忧。”三位女神挥了挥长袖,比翼鸟振翅腾空,向着九霄而去,转瞬消失在璀璨的星空中。 “天啊……她们这些不死的神仙当然觉得二十年很短!可对我们凡人来说,如果云荒还要打二十年仗那也太可怕了!”那笙失神了半天,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同伴,一脸愤怒。 然而西京竟然还在看着自己的佩剑出神,眼神变得极其古怪。 “酒鬼大叔,怎么了?”那笙被他吓了一跳,“看到女仙,吓坏了么?” “光剑在鸣动……”西京看着手上的剑圣之剑,低声道,“它在呼唤主人。” “主人?”那笙瞪大了眼睛。 “剑圣之剑是有‘灵’的,知道么?几千年来,历代剑圣的剑气凝聚不散,幻化在剑上之灵。所谓的‘继承’,并不仅仅是继承一个名号那么简单——而是说,剑灵承认了新的主人。”西京侧过剑柄,给那笙看那一颗闪烁着光芒的五芒星,“这就是剑灵之眼——慕湮师父去世之后,它转移到了我和白璎的剑上。” “什么!”那笙惊呼起来,“你说刚才那个魂魄……是你师父?” “嗯。”西京点头。 “哦……这么说,也是云焕的师父?”那笙渐渐明白过来,“真奇怪,你们这几个师兄妹年龄相差了百岁呢。怪不得你说,如果你师父还活着就有办法了!” “是的,”西京点了点头,“他才是慕湮师父真正意义上的徒儿——师父曾经抱病指点他的剑技,是她一手早就了他。” “呀,那她肯定很喜欢这个徒弟啊。”那笙很是吃惊,“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空桑人的剑圣,居然收了一个冰族的徒弟!如果她知道交出来的是这样一个人,还不难过死了?” “是啊……”西京叹道,“如果师父还活着,或许破军也不会这样无所顾忌。” “啊?”那笙更是诧异,“那个家伙连你都杀,根本不讲什么同门之情,难道还会怕师父?师父能打得过他么?” 西京摇了摇头:“你不会明白得……连我当初也不明白。”他看向西方尽头,那里,遥远的空寂之山只是一抹淡墨色的影子,“谁会想到呢?如果不是那座古墓竟然挡住了十万雄兵,我也不会明白在那个人的心里,竟还有着这样一个死结。” “什么死结?”那笙听得糊里糊涂的。 西京没有回答,只是倒转长剑将剑柄抵住眉心,深深俯首——剑上的五芒星发出耀眼的光芒,似乎在呼唤着那一个乍现又离去的影子。 “师父,”当代剑圣闭上了眼睛,轻声祈祷,“请保佑空桑,保佑云荒……”他向着天空行礼,然后策马沿着山路疾驰而下。 那笙抬头看了看天空,发现那一片奇异的纯白光芒已经消失在了北方尽头,有些不舍地转开了视线,连忙策马跟着西京下山,直奔九嶷。 暮色里地原野仿佛被夕阳染上了血色,展示着战乱后那触目惊心的伤痕。 那笙跟着西京策马奔驰,马蹄不断地踩到一些横倒在路旁地尸首。她只觉得心惊,下意识地偏开视线,看向远处地树林。 落日挂在林梢,宛如一个大大地咸蛋黄。那笙被自己的这个想象逗的笑了起来,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然而,忽地听到有人喊:“晶晶,晶晶!快回来,吃饭了!” 晶晶?她蓦地一惊。回过头,却看到一群小孩子呼啦啦地从河里爬上来,每个人手上都捏着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一溜烟地朝着村口跑去。在那人群里,她看到一个扎着小辫子地布衣女孩,背影隐约熟悉,仿佛是半年前自己在九嶷郡遇到的那个孩子。 “晶晶?”她试探地开口喊了一句。 那个孩子地脚步略略停了一下,回过头看了看她——夕阳里,孩子地脸庞晶莹红润,宛如玫瑰花瓣般丰满。她只是回头看了那笙一眼,似乎没有认出她是谁,咧嘴笑了笑,然后头也不回地奔了开去。 村口,一个穿着粗布衣服地农妇挎着篮子站在那里,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天啊……真的是晶晶! 那笙看的发呆,几乎是喜极而泣。晶晶走丢后,自己一直为不曾照看好这个孩子而内疚,更觉得愧对她的姐姐闪闪,却不料她早已经回到了族人地怀抱,过着平静的生活。 “怎么了?”前头的西京勒马回顾,看到她侧头看着远处的村落。 “没什么。”那笙笑了起来,牙齿雪白,“大叔,我终于不用怕再见到闪闪了!” 来到九嶷郡首府紫台,已经是第二日傍晚的事情了。 看到年轻的青王塬出现在离宫时,西京吃了一惊——青塬是冥灵之身,最为惧怕日光。白日里应该呆在帝王谷的黑暗墓穴里才对,怎么在傍晚时分,就出现在了这里? “西京将军回来得正好,”他刚要开口,慕容修却抢着上前道,“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得事情,慕容修顾不得礼仪,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开了,将失魂落魄的青塬晾在一边。 他们一走,只剩那笙站在殿上,诧异地看着那个憔悴的年轻王者,观察了片刻,好奇心终于占了上风,忍不住对这个陌生的王开口道:“你……你怎么啦?你的眼睛里都是血丝,整个灵体也都很不稳定呢……” 青塬坐在王座上,定定地看着虚空,眼神茫然,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 “你怎么啦?”那笙不忍,上去摇晃那个失魂落魄的人,“生病了么?” ——然而,她的收却握了一个空。她吃惊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从年轻王者的手臂里对穿而过。 “哎呀,你是冥灵!”她叫了起来,恍然大悟,“你和太子妃姐姐一样,也是一个冥灵,对不对?” “不错,我们是六星……”终于,那个神色茫然的年轻人开口了,“是早在百年前就死去了的各部之王。你现在看到的我,只不过是一个不人不鬼的幻影罢了。所以,放心,我是不会生病的……如果可以,我真想替离珠生这一场病。” “呀?”那笙的手指停留在他手臂里,感觉到他的灵体在激烈地波动,显示出内心地焦躁和不平,不由撇了撇嘴,“身体不会生病,可是心照样会生病啊!你遇到什么难事了?” 青塬终于回过了神,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异族少女。 她不认得他了,他却还记得天阙上那匆匆地一面。而一年多后重见,这个当时什么也不懂地天真少女显然已经长大了很多——果然不愧是“皇天”一度的持有者,这个少女身上有着一股让人舒服的力量,让每一个靠近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离珠,离珠她快要死了……”他喃喃,把头埋入双手,“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 那笙歪着头看他:“离珠?她怎么了?” ——她来过九嶷,自然记得那个叫离珠地女子是一位绝色美人。那种夺人心魄地美丽,几乎可以和苏摩相比,难怪会让这个年轻地青王如此眷念。 “她……”青塬颓然捂住了脸,低声道:“她……昨日在花园水池畔嬉戏水地时候,幽灵轰谭缠上了她地脸!那该死地东西,居然都已经蔓延到了九嶷!” “幽灵红谭……”那笙想起前几日在青水里看到地可怕藻类,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什么?那样美丽地一个女子,居然也被幽灵红谭吞噬了么?她也不自禁地觉得难过,正不知道如何安慰青塬,却听得旁边竹帘响动,是慕容修引着西京走了出来,两人脸色都颇为凝重。 “青王,请让我去看看伤者。”西京对着青塬拱了拱手。 “离珠还在昏迷中,”青塬摇头道,“中毒太深,整张脸都溃烂了……她一向爱美如命,只怕宁死也不会让别人见到她现在地模样……” “青王,”慕容修上前一步,“如果你还想救王妃,就让西京将军入内一试。” “什么?”青塬霍然抬头,眼里放出狂喜地光来,“你说什么?她,她还有救?” “是的。”慕容修笑道,气定神闲,“容貌未必能恢复,但性命应该可以挽回。” “不,不,”青塬随即颓然坐下,“我竭尽全力地试过,任何法术也无法组织幽灵红谭毒素地蔓延——将军又怎能做到?” “是的,在法术上,我不能和青王相比,”西京沉声道,“但是法术和武学相比,亦有不能及之处。我听慕容公子描绘过王妃的病情,大致有把握——只要涌内力将她体内的毒逼在一处,再将染毒的血肉削离,便可以保住一命。” 青塬一把拉住西京的手臂:“来,快来!”他拉着西京往后宫急奔,将慕容修扔在了原地。 慕容修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巍峨的宫墙之后,不由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摇了摇头。然而嘴角的笑容未敛,刚一回头,却又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不由愣住了。 “那笙?”此刻才注意到了和西京一起来的是谁,他又惊又喜,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是你?好久不见了,可好?” 然而,那笙月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你……”他皱着眉头看他,“你变了。” “是么?”慕容修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退缩,也站住了脚,“当然,到云荒这么久了,怎么可能不变呢?就像小丫头你也是变得有点让人不敢认了呢,长高了,也漂亮了。” 那笙却没有被他的赞美所打动,只是一瞬不瞬地审视着他。压看的太过与认真,以致于让慕容修都有些不自然起来,有些腼腆的侧过了头,端起案上的一盏茶,避过她的视线。 “嗯,我确信了,看了这么久脸也不红心有不跳,果然没事了。”半饷,那笙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地开口,“现在,我已经完全不再喜欢你啦!” 慕容修那一口茶含在嘴里,差点儿呛住。 “我说嘛,我本来就只喜欢炎汐的!那个酒鬼大叔分明是胡说,诬陷我,哼。”那笙却是欢天喜地,仿佛验证了什么似的,放下了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慕容慕容,这么久没见你都在干吗?有没有和你爹一样在云荒拐到一个漂亮老婆啊?”她扯着他的袖子,嬉皮笑脸的。 “唉,我现在日日忙的不可开交,哪儿像你一样逍遥?”慕容修苦笑,然而看着这个女孩子的脸,无端的也觉得轻松起来,“你呢?你的炎汐还好吧?” “嗯,还好。”那笙高高兴兴的答道,向故人汇报着这一年来的辉煌战过,“一切都很顺,他的族人也不再恨我啦,因为龙神和苏摩都赞同我们在一起呢!我准备将来和他一起回碧落海就像当年你娘和你爹回中州一样。” “噢,那可真了不得,”慕容修且惊且喜,“小丫头去那么远的陌生地方,可需要很大的勇气啊!” “我不怕!”那笙笑了起来,见牙不见眼,“我都敢一个人来云荒,怎么会怕和炎汐回碧落海呢?”然而,笑着笑着,她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的收敛了笑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再度重复,“慕容,你变啦。” “嗯?”慕容修微微一怔。 “你的眼神……和刚来云荒的时候不大一样呢。那笙轻轻道,蹙起眉,再度细细的打量他,”我学了法术,多少能看出一些来——慕容,你刚来的时候只想着早日赚钱回中州的,可现在……” 她顿了顿,终于叹了口气:“你的眼睛让我看不到底啦!” 慕容修一震:这个小丫头,居然能有这样明亮清澈的眼睛?一年来的种种喧嚣,忽然间都在他心里沉寂了下去。他闭上眼睛,回忆自己在踏上云荒后的种种事情——那些阴谋,那些杀戮,那些取舍和牺牲…… 自从在桃源郡作出抉择之后,他应空桑皇太子之邀,参与了这一场天下的谋夺。从息风郡控制高舜昭开始,他和西京、如意夫人一起并肩做战,对抗沧流帝国,卷入了洪流之中,手上早已染上了个种颜色。 而渐渐地,他发现自己除了经商还有更多的天赋,而他可以获得的,也远远不只是金银珠宝,一时之利——他是一个可以谋夺天下的人,和中州古时那个传奇商人吕不韦一样。他的心里也有了更多的欲望:不仅仅是对与财富的渴望,更加萌生出了对权利的渴望,对政府这个天下的渴望! ——而那种欲望,叫做野心。 云荒这片传说中的土地仿佛是一个大染缸,让所有踏入的人都身不由己的变了:那笙变得更加纯澈,而他,却变得越来越浑浊。 “嗯……”慕容修苦笑起来,摇了摇头,“是的,我变成一个坏人了。” 那笙看着他,又笑了起来,“不!你是一个好人呢,慕容——就像我第一次在天阙看到你时一模一样。因为你的笑还是这样干净温暖啊……你在谋财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害命,那么在谋过的时候,又怎么会是一个坏人呢?” 慕容修一怔,看着她那双无邪的眼睛。“呵呵,他忽然笑了,抬手摸了摸她乌黑的长发,夕日腼腆的慕容公子显然也在一年后变的成熟起来,甚至学会了调侃女孩子,”我有点后悔了,当初为什么没发现你是这么美的女孩子呢?” 那笙的脸刷的红了,侧过头,嘟囔道:“真是的,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和臭手一样油嘴滑舌……我说过拉,我只喜欢炎汐一个人,你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否则我要生气了,你——”话还没说完,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后殿穿了出来,两人连忙截住话头。 然而西京的脸上却浮起了一丝暧昧的笑:“怎么,我才走开一会儿,这边又有新进展么?原来我原先料想的果然没错啊……” “住嘴!”两人同叱一声,都露出尴尬的神色。 西京没料到这两个人变得同仇敌忾起来,倒是一愣。只好识趣的住口,看看慕容修,再看看那笙,两人都是一脸紧张。他便一个人找了个座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露出疲倦的神色。 “怎么?离珠好了么?”慕容修定了定神,开口问道。 “嗯,”西京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如你所愿,我用剑削去了她脸上的腐肉,保住了她的性命——如今青塬正在寝宫陪着她。” 那笙却惊呼起来:“什么?那,那她的脸,不是……” “不错,毁了,”西京叹气,“你别去,小孩子看到了会做噩梦的。” 那笙跺跺脚,“那她一定难过死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喂,丫头,别去!”看着她拔腿就往后跑,西京不由得脱口叫道,“离珠心里难过,最不愿别人看到她如今的相貌,你去了会被打出来的!” 然而,那个丫头却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算了,让她去吧。”慕容修摇摇头,露出笑意,“这个丫头现在算是出息了。她好像有一种奇特的本领,能让人安静下来——或许她能安抚离珠的情绪。” 西京想了想,没有反驳,只是拿起茶壶又倒了一杯茶。 “慕容公子,”四顾无人,他压低了声音,眼里露出复杂的神情,“多亏你及时通知我赶回,让离珠失去了最引以荣的美貌后却保住了性命——你这一步棋,走地实在是又巧妙又凶狠啊……在下佩服的紧。” “不敢,”慕容修只是微笑,“青王那么爱离珠,在下敢不尽力?” 西京也只是微笑,眼里却露出针一样的冷芒——离珠在被幽灵红潭袭击是在今天下午,然而慕容修却早在一日之前便通知了远在北越郡的他,以便他能够及时返回控制毒的蔓延,“恰倒好处”的救了那女子一命。 这般安排,显然是早已是布好的棋局,只是万万不能让第二人得知。 “如今这般,岂不是皆大欢喜?”慕容修笑笑,“青王自次后永远留住了离珠,离珠也找到了一个不因容貌而爱她的如意郎君,从此也该定下心来老老实实的跟人过日子……将军,你说,还能有更好的结局么?” 西京默然,眼里的寒芒渐敛。 是的,他也承认,没有比这个更妥当的安排。 ——那个前代青王的宠妾离珠,本来就是一个不安与室的女子。野心勃勃,不甘只做一个宠妾,凭着容貌颠倒众生,也征服了少不更事的青塬。 这样一个危险的女人实在不能留,然而,却更不能杀。因为一旦杀了她,势必乱了气青王的心,也影响了复国大业。所以这个中州来的商人安排了一箭双雕的计策——既摧毁了那个女子最后的骄傲和底气,也保留了年轻王者的梦想和痴情。 本来离珠那样的女人就不甘心做只被一个男人所爱的普通女人,只可惜她唯一所恃的只有天下无双的容貌——而如今,在唯一的骄傲被摧毁后,她心里的那点野心和不甘也该消失殆尽了,从此以后便可以安分很多。 这,说到底便是最两全其美的安排。 西京久久不能回答,耳边只回荡着那个女人的哭泣——那是一个人被夺去了最珍贵东西的悲伤,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让他不忍目睹。 无论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这种痛苦都是同样深刻而真实的。 “是,多谢慕容公子用心。”最终,他只能这样回答。 然而,慕容修只是微微一笑,忽地倾身向前,用几乎耳语的声音道:“将军,我这次请你来的目的不是为了离珠,而是另一个更大的计划需要和你商量,并转告真岚太子殿下。 “什么计划?”西京一惊,抬头却看到对方莫测的眼神。 “这个计划,不仅仅关系九嶷一隅,更关系到整个云荒。”慕容修声音轻而冷,涣涣吐出下面的字句,仿佛一柄收藏已久的绝世利剑,一寸寸的拔出剑削,寒光四射,“所以,我希望能取得空桑、海过,甚至空寂大营里冰族三方面的全力协助。 “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击碎星辰,毁灭破军。” 四、秘密 无色城里依旧是一片宁静。 一望无际的白石棺材排步在水底,血战一夜的冥灵战士已经在日出之前平安归来,重新化为灵体沉睡。然而,石棺上却出现了无数的裂痕——里面的灵体在昨夜那一场激烈的战斗中受到了损害。 大司命和诸王在光之塔下焦急的等待,不时的抬头看着头顶离合的水光。 只听一声水响,有什么东西从万丈高空坠落水面,无色城上空立刻起了一阵波动,冥界城门应声打开,迎接主人的进入。无形的旋涡里一个人直坠而落,一头栽倒在光之塔下。 “殿下!”所有人一起惊呼。 那个狼狈的王者跌落在塔下的玉座上,束发玉冠歪斜,手里的辟天长剑也飞了出去,劈碎了旁边的黄金莲座。真岚看到下属和太傅拥过来,挣扎了一下,似乎想站起身来,然而因为力竭,不得不颓然放弃。 他面朝天的躺着,感觉四肢百骸都痛的仿佛裂开来了,似乎又经历了一次车裂。 “殿下,您总算回来了!”赤王红鸢第一个开口。毕竟是女人,她的眼眶有些发红,声音颤抖——昨夜的那一战实在是过于惨烈,她和黑王在日出前领命紧急撤退,当回头看到真岚皇太子提剑直面巨大的迦楼罗时,她甚至有一种再也见不到皇太子的恐惧。 “恩……”真岚没有气力站起来,脸上却依旧挂着笑,“我的命大的很,放心。” 大司命上来搀扶,然而脸色忽然变了,脱口道:“殿下,你……你的肩膀!又裂开了!” “什么?”真岚吃力的抬起左手,抚摩了一下自己流血的肩膀——只听“卡”的一声轻响,他勉力抬起的左手居然齐肩而断,落在了地上。而右肩上也已经裂开了一道深深的血缝,赫然在目。 昨夜他带着冥灵军团在镜湖上空与破军座下的军队遭遇,激战一夜。冥灵军团对征天军团,堪堪打成平手——然而,他们却不得不在日光初露时被迫撤退。而这样仓促的撤离,太容易被敌方趁机追。为了保护手下战士安全撤回,他孤身留下断后,独自面对迦楼罗里那个可怕的人。 龙神还在东泽为被幽灵红潭侵蚀的族人而战,一时不能回来。失去了它的协助,只继承了“皇天”一半力量的他,并不是眼前那个杀戮之神的对手。他只能竭尽全力的战斗,想方设法阻拦对方的脚步,让冥灵战士们能顺利回归无色城。 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怎样和那个人周旋了那么久,直到最后破军的眼眸变成了金色,那样可怕的毁天灭地的气息散发出来,几乎冻结了天地。他只有不顾一切的战斗,知道双手紧握的辟天长剑上满是鲜血。 激战到最后,东方腾起了闪电——蛟龙顾盼苍穹,发觉了这边的危机,赶来相助。于是,他终于还是回到了无色城。然而在不支倒下的瞬间,身体全部重新裂开,宛如破碎的人偶。 “真是的,居然弄成着副样子,”他苦笑,“太丢脸了。” “不要这样说,”大司命喃喃,“能从魔的手里返回,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啊,真可怕……” 真岚眼神变换,“破军越来越强大了……比诞生初期拥有了更强大的毁灭力量!再这样下去的话……” ——魔可以从杀戮和毁灭里吸取力量,再这样下去的话,整个云荒将被黑暗笼罩! 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他?越早越好! “皇太子殿下回来了么?”有侍女出来,恭敬的行礼,“太子妃在等您——她非常担心,请您一回来就去见她。” “哦。”真岚怔了怔,“马上去。” 等到侍女离开,真岚转头急急道:“糟了,红鸢,快帮我想个办法!我可不想以这种面貌去见她——快把断裂的地方替我缝上。” “好吧。”赤王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可是我的女红实在一塌糊涂,缝歪了殿下可别怪我啊。” “顾不得了,”真岚抓头,“快点儿缝好就行,你们站着干吗?快点一起帮忙啊!” 白璎躺在镜湖的最深处,默默看着头顶离合的水光——那些光芒从九天之上洒落,被水面折射,一波一波的荡漾离合。从无色称里看去,仿佛是变幻无常的宿命。 她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知道是真岚回来了,然而却无力站起身来迎接。 侍奉的宫女连忙出去传话,她颓然闭上眼睛,眼角沁出一滴无形的泪——是的,她恨自己。她曾经发誓为空桑战斗到死,发誓将自己的余生和所有力量都献给国家和族人,然而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她却躺在这个地方,甚至无法提起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身体会变成这样! 她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狂燥,狠狠抬起手砸着自己的腿——没有知觉!还是没有知觉!在镜湖上空和云焕交手之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甚至到了无知无觉、不能移动的地步! 到底是为什么?她明明已经休息了很久,身上的伤也已经愈合了大半,然而,似乎仍有无形的黑洞在不停吸取她的精力和生命。 ——难道,是魔对她使用了什么诡异的法术么? 不,不……她忽然颤抖了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 白璎的眼神忽地凝滞了,,直直的看着头顶上方莫测变幻着的水光,脸色变得雪白。莫非……莫非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自己如今那么衰弱,莫非是因为那个人他也…… “别动了,”忽然间,她垂落的手被握住,一个声音响在耳畔,“快躺下休息。” 她惊喜交加的侧过头,看到了血战归来的人。真岚裹着一袭黑色斗篷,脸色一如平日,对着她微笑,语气轻松:“我来帮你捶捶腿,你别动了,身体还没有好呢。” 塔里等待他归来的太子妃惊起,看着他的模样,松了口气:“你没事?” “恩,当然没事。”真岚在她身侧坐下,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躺好,开始替她按摩僵硬的腿,带着歉意,“被云焕拖住了,所以回来的晚了一些——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白璎细细的看着他,直到确信他平安无事才松口气,颓然靠回了软塌上:“不,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她侧过脸不看他,声音却在颤抖,“所有人都在血战,而身为空桑的太子妃,我却不能和你并肩战斗……实在对不起。” 轻轻捶打她腿部的手停住了,真岚抬起眼睛看着病榻上憔悴的女子,语气严肃:“不要说这样的话,白璎,你是竭尽了全力的,无论是神庙里的那一站还是镜湖上对迦楼罗的那一战——你要是总这样想,伤就更加难好了。” 她没有说话,却仿佛想起了什么私的颤了一下。 “苏摩……回来了么?”沉默了片刻,她忽地轻声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真岚怔了一下,眼神有细微的变化,声音却很是平缓:“不曾——复国军大营也失去他消息好久了,谁也不知道海皇孤身去了何处,又是为了什么……只听说他走时留下了话,说十月十五那一日必然会回来,和大家并肩战于镜湖之上。” 他声音温和:“所以,你也不要太担心……再过一个月他也该回来了。” 听到这样的安慰,白璎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脸色突然苍白的可怕,眼里涌动着奇特的亮光,忽然抬头看向镜湖上方——无边的光影映照在她雪白的脸上,显得明亮而忧伤。 这一瞬间的气氛极其诡异,真岚被她的眼神震慑,一时间不敢开口打断她的沉思,只是默默坐在塌边看着她。 “快点儿找到他……”白璎忽然开口了,转过头去,“一定要快点儿找到他!” 她眼里充满了恐惧和担忧,握住他的手。她握的如此用力,那种痛似乎可以从手上深入他的骨髓。 然而真岚没有开口追问,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尽力。” “他……他一定出事了,”白璎脸色苍白,喃喃,“一定是。”她抬起头来看着真岚,失神道,“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我的伤会变成这样——真岚,这是因为他的缘故啊!星魂血誓让我们气脉相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我的身体如今在不受控制的枯竭,肯定是因为他正在遭遇某种不测!” 她握紧他的手,眼神渐渐变的恐惧:“是的,他在遭遇某种不测!他在衰弱!真岚,真岚!一定要快点儿找到他!” 真岚的脸色在她的呓语里变得苍白,显然“星魂血誓”这四个字击中了他——从神庙里那一场神魔之战后,归来的太子妃竟然脱胎换骨,获得了新的躯体,摆脱了冥灵的身份。这种巨大的转变曾经让无色城里的所有人感到惊骇,连他也不例外。 然而,一贯坦诚的她却三缄其口,没有对任何人作出解释,甚至对他也是一样——他们是那样聪明而相敬如宾的夫妇,对于一方的沉默,另一方也会沉默以对,绝不会多问一句。直到这一刻,她吐出了“星魂血誓”这四个字。 他曾以为是苍梧之渊里后土力量完全觉醒的原因,令她逆转了生死获得新生——然而却不料竟然是因为“星魂血誓”。 空桑皇太子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一种禁咒,也知道施用这种咒术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在听到那四个字的一瞬间,他心里的震撼不亚于百年前在婚礼上看到“坠天”发生的一瞬间。 终于是……失去了么? 那个人是如此的不顾一切,终于把她渐行渐远的心拉回去了么? 但是他只是答道:“好,我立刻去通知复国军那边,找龙神商量,尽快把海皇找回来!” “一定要快……否则,来不及了……”白璎喃喃,“我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了……真岚,他,他一定是出事了!”她开始咳嗽,身上那种僵冷感又开始蔓延,逼的她无法呼吸。 “好的。你先休息。”真岚轻拍她的后背,扶着她躺下,“你要好好的,才能看到他回来啊。” 这一瞬,穿过她雪白的长发,他第二次看到了她背上那个逆位五芒星的符号。他的手颤抖了,他忽然想起了在一册上古卷轴上看到的话,明白了这代表什么。 她重新在水底睡去,因为枯竭和伤病而显得如此苍白而虚弱,身子蜷缩成一团,宛如一个孩子。睡梦中眉头紧缩着,眼角依稀有泪痕——这个要强的女子,在醒着的时候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直到睡了才会象个小孩子一样。 他凝视着她,轻轻吐出了无声的叹息,站起来离开病榻。 她握紧他手时的痛感还残留着,撕裂了他仓促缝合的伤口,然而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苏摩……苏摩。”他听到昏睡中的人发出呓语,恐惧而焦急。 结束了么?他在转身离去的瞬间,感觉心中荒凉如死。 星魂血誓——她在慌乱中吐出的那四个字仿佛禁咒一般,将他心中的热度在瞬间冻结。她一直没有向他提起过这件事,无论是在神庙归来还是镜湖受伤之后,始终保持了沉默,将这个秘密收藏在心底。想来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知道一旦说出,将会深深地伤害到对方。 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法术,也知道施用这样可怕的咒术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那个人,是不惜一切要得到她的。那个背天逆命的傀儡师甚至可以不顾天地轮回。星辰宿命,用了全部的血和力量来缔结这个盟约,只为换取和她同生同死的权力,弥补少年时的过错。 从此以后,他和她无论身在何方,将永远不会分离。 多么可怕的想法,多么狂暴而不顾一切的举动!她或许曾经一度是偏向自己的,但是那个人却以如此狂暴、不顾一切的行动将她拉了回去。 多么可笑……不久之前,在她为自己缝合躯体时,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她,从此可以举案齐眉、相互扶持的度过余生。 真岚在无色城里独自行走,只觉头痛欲裂,身上的伤还在不断渗出血,他却浑然不觉。他茫然的走着,黑色的斗篷拂过满目的石棺,那里面沉睡着一个个无法见到天日的族人,那些灵魂的呻吟穿过石棺传到了他的耳畔,让他混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是的,他的心应该放在这里,而不应被拿去放在猜忌和痛苦的烈火上灼烤。 “是啊。”他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在光之塔前回身,看着铺满了水底的无数灵柩,“为什么我到如今,竟然还会被这种事所困扰——我的心,本来就应该只属于你们。” “我的先祖,我的子民,我的国家,”将双手握在辟天长剑上,他缓缓对着那些受苦的灵魂屈膝,“因为我的无能,才让大家百年不见天日——但是请相信,空桑一定可以再度出现在日光之下,我也将为此献出毕生的精力。” “是的。”忽然间,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接口,“我相信你,真岚。” 他愕然抬首,身周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声音一直传到耳畔。 “西京?”听出了是远在东泽的故友,真岚不由站起身来,“你在哪儿?” “我在城外的水里。”西京的声音凝聚成一线抵达耳际,显然是用了武学心法,“真岚,我和慕容修有 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面谈,但却无法进入无色城。” “重要的事情?”听出了这个酒鬼朋友语气里从未有过的严肃,真岚连忙道,“稍等,我立刻出来见你们。” 黑色斗篷如风拂过,立刻消失在无色城的光影中。 看到西京和慕容修的时候,真岚略微吃了一惊:这两个人都显得有些狼狈,身上还溅了血迹,仿佛为了某件急事匆匆赶来,却在一路上遇到不少麻烦。 而且,也不见那笙在他们身侧。 “怎么了?”真岚把片刻前的软弱情绪迅速压了下去,挑眉看向多年的挚友,“我的大将军,你不在东泽坐镇,却把我们的军师也拉到水下来了?” “不,皇太子见谅,是我拉着西京来的。”慕容修却是上前一步,行礼。 他身上带着辟水珠,显然也是出于西京之手。真岚看着这个中州来的商人,发现他身上伤痕累累,显然从九嶷郡到镜湖的这一路走的颇为艰难,不由惊讶:“到底有什么事让你们两个大老远地跑来?如果要商量,用水镜传话也是可以的啊。” “不能用水镜,”慕容修却摇摇头,“水镜毕竟是法术,万一被破军所破就不得了了。” “恩。”真岚听他说的如此郑重,不由更加吃惊,看向西京,“到底什么事?” 西京上前一步,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脸色凝重:“事关重大,还请皇太子和我们一起去一趟复国军大营请出龙神,和海国方面一起商议。” “到底什么事?”真岚还是一头雾水。 慕容修侧过头,俊逸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殿下,我想到了击溃破军的方法。” 在无色城里的女子逐渐衰竭的时候,万里之外的怒海上惊涛翻涌。 漆黑的大海在喃喃的祈祷声里狂怒起来,无数如小山般高的巨浪在黑色的海面上来回移动,相互撞击,发出巨大的的轰鸣,飞溅的水花遮蔽了天日,愤怒的涛声回荡在天地间。 “天地间的所有神明,九天上的日月星辰,请聆听这一片大海的呼唤! “如今我向你们献上最尊贵的血,谨以此来换取您的庇佑! “请给予我们力量,听取我们的心愿!” 红衣女祭站在哀塔顶端,对着苍穹伸出双手,用某种上古语调日夜祝颂,召唤天地间的一切力量,七日七夜的不眠不休已经让她的双目变得血红可怖,长发在风里狂怒起舞——随着仪式的进行,这一片大海在她的呼唤下变得愤怒起来,汹涌澎湃,发出了令人战栗的声音。 ——七千年前,她曾经用同样盛大的仪式,付出了被封印千年的代价,向着九天上的神祈祷,让海皇的力量在灭国后得以保全。 没想到七千年后,她居然要第二次施行这样的咒术! 黑暗的塔室内充满了血的腥味,赤红色的血在地上涂抹着,画出了一个诡异的符号。而在血之符咒的中心,有更多的血正在蔓延。仿佛一条条蜿蜒的小蛇朝着四方爬去,被塔顶女祭的祝诵声催促着,从塔的四面窗口渗出,仿佛有生命一般,无声无息地爬入了那一片大海,和怒潮融为一体。 而在那个符咒地中心,一个人静静地躺着,面容苍白。他的手足全部被钉在了黑曜石地地面上,金色的长钉刺穿了肢体,血从其中缓缓涌出,无休无止。 ——而胸口的正中,钉着女祭尖利的法杖。 法杖从鲛人心脏部位直刺下去! “请接受最尊贵的血的祭献……天地之间的所有神明啊,请享用血食,然后听取我们的心愿!” 血从黑塔里无穷无尽地蔓延,仿佛藤蔓一般爬满了这座上古便矗立在此处地高塔,然后溶入了大海——那血液的力量似乎浸透了整片大海,使怒海狂怒。 这是万古之前,星尊大帝远征海国时的最后一个战场,在这里,曾经有成千上万的鲛人人死去,整片 大海一度都成为了血红色。而在星尊帝将海过彻底摧毁、将无数财富和奴隶掠夺一空后,这里成了死海,再无人类的踪迹。 在血的海洋里,无数愤怒的灵魂在游荡,千年之后犹自发出呼啸和呐喊。 女祭站在塔顶仰天祈祷,声音渐渐尖厉起来。 仿佛回应着她的祈祷,这片大海开始沸腾,只见黑色的浪越来越高,原如一座座小山在大海上急速地移动着、撞击着,发出恐怖的呼啸。在冷月下看去,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仿佛有无数巨大的怪手在来回驰聘,向天怒吼! 随着祈祷的进行,那些黑色的巨浪越发汹涌,仿佛一只只巨手从海面上探出,不顾一切地向着天宇拍击而去! “海皇……”黑暗的塔室内,女祭低头看着禁咒中心的人,缓缓跪倒在他身侧,声音颤抖,“已经到了第四十九天了……真的还要继续么?” 黑暗里的人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那样妖异绝美的碧色双眸里闪着冰冷而决绝的光,另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对视——这个可怖的斩血咒术施行到了现在,耗尽了他身上的大半精血,让他的躯体枯竭到了极限,如今只怕不会有人再认得这个曾经光彩夺目的鲛人之王了。 然而,惟独这双眼睛还保留着惊艳天下的风采。 “继续。”苏摩的声音枯涩而沙哑,随即闭上了眼睛。 溟火身子一颤,终究不敢抗命,缓缓将手扶上了那柄直插海皇心口的法杖,念动了咒语——然后,手腕猛的一顿,尖利的法杖再度向下戳进了三分。 新的血从胸口涌了出;爱,刺心的疼痛让那个人的眉头蹙了一下。 然而,始终没有一句呻吟发出。 溟火看着符咒中心那个满身是血的人,忽然间再也忍受不住,眼里的泪水簌簌而下,化为珍珠铮然落地——一个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痛苦呢?为了那个女子,为了海国……居然可以不顾 一切到这样的地步! 还有二十天,这个可怕的法术就会结束了。 那个时候,阵中人的鲜血将会流尽,溶入苍茫的大海,然而却不会立刻死去——他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通过血脉来操纵七海! 然而,这样可怕的力量不会持续太久,很快他就会彻底地枯竭而死。 他舍弃了全部的血,斩断了以共享血脉缔结的盟约,同时也解开了星魂血誓的束缚——在死去的那个瞬间,他的星辰将解除与她的星辰的捆绑,向着黑色的夜里独自坠落。 苏摩,苏嘿……寂寞么? ——如果生和死都只是一个人的话。 万里之外的龙神发出了一声长吟,仿佛产生了什么感应。 “怎么了?”诸人齐齐抬头,看着盘旋而去的海过之神——龙神忽然化为一道金光跃出了镜湖睡眠,腾上了九霄,然后又骤然落回了镜湖的深处。 金帐里的诸人面面相视力。龙神在水底盘旋,显得有些心神不定。 片刻,还是虞长老忍不住靠口,将方才说到一半的话题继续下去:“那么,神,您认为慕容公子提出这个计策,是否可行?” 炎汐却变了脸色,几度忍不住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真岚和西京一脸肃然,等待着海过最高神只的答复。 龙神沉吟许久,明月般的双目依次扫过在座者的脸,最终缓缓点了点头:“是的,我认为空桑方面提出的计策可行……如果要灭破军,也只能用这样的手段了。” 这样一锤定音的答复,让来访的空桑贵客齐齐松了一口气,然而炎汐却霍然起身。 “龙神!真的要这样做么?”向来温和的左权使脸色苍白,“请您三思!这样做……实在太残忍了!” 碧低着头虽然没有开口反对,但神色惨然。 只有虞长老厉声喝止:“左权使,坐下!你怎可对神只这样不敬!” 龙神凝视着他,声音却是平和的,仿佛完全明白对方愤怒的由来。知识深深叹息:“是,我又怎么不知道这样何其残酷——但是,对付破军这样的魔,这样的手段还只怕不够。” 神只侧过了头,看着来访的空桑一行,点了点头:“慕容公子,就按你说的办吧……我希望在十月十五日的前一夜行动——因为离开时海皇曾说过:在那一天,他将会返回云荒。和我们一起并肩战斗。” 如今已经是九月二十七日,离那个约定的期限只有半个多月了。 龙神旋绕在大营上空:“至于你们提出的要求,海过会尽力协助。我这几天会和真岚一起拖住破军,令其不能分心。慕容公子和西京将军按计划行事就是——湘那里应该不会有问题,她一贯是勇敢的战士,相信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 “多谢。”真岚轻轻吐出一口气,三人一起俯首称谢。 “碧,”龙神转向了暗部的队长,“此次事关重大,你有曾和飞廉想熟,就陪同慕容公子和西京将军他们去一趟西荒吧。” “我……”碧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脸色苍白,仿佛那是有个比死更可怕的命令。 “”是。然而停顿了片刻,她终于还是低声领命。 一切都商议妥当之后,行动便无声无息地开始了。 西京和慕容修从复国军大营走出,翻上了天马,急行而去——在他们身后,绿衣女子紧紧跟随,脸色却是苍白的,仿佛竟是赴死般痛苦。 “碧。”在她离开时,听见了背后左权使的声音。 一柄锋利的匕首递到了她的手心,炎汐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显然极力克制才不至于让情绪失控:“拿着这把分水匕,下手的时候,利落一些。” “难为你了。”炎汐握紧她的手,眼里有一个战士对另液一个战士的了解和鼓励,“要面对湘和飞廉……去执行这样的任务,你可以做到么?” “可以!”碧却傲然道,“左权使,为了海过,为了族人,碧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好。”炎汐微微叹息,送开了手,“去吧。” “是。”碧向着他行礼,翻身上马,“请在大营等我们的消息!” 三骑如风一样在水底远去,只余水波荡漾。 金色的伽楼罗里,寂静如死。 戎装的年轻元帅在金座上静静睡去,呼吸平稳而细长,紧抿的唇角依然露出某种暴烈残忍的气息——在背向的金座上,鲛人女子静静听着身后之人的呼吸,眼里 露出宁静和满足的神色。 是的……只要这样,便足够了。 可以在他身畔不离不弃,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刻——她这样一个被天地抛弃的人,能得到这样的结局已是足够,还能再奢望什么? “师傅……师傅。”身后的呼吸忽然紊乱起来,“不!” “主人?”她失惊,知道对方有陷入了梦魇。 然而她被金针固定在作为上不能回头,只能任凭身后的人在梦境里战栗——很多次了,在睡去的时候,这个君临天下、翻云覆雨的最强者都会露出醒时从未有过的恐惧和脆弱,一次一次在梦里发出惊呼,甚至落泪。 而在最近的一个月里,也许因为战争的持续白热化,他的噩梦越发频繁。 “主人,主人?”潇低声唤道,“醒醒啊。” “呵呵。”忽然间,一个声音冷笑起来,“没事,就让他继续做梦去吧……人还真是种软弱的东西啊,连破军也也不能例外。” 潇一震,感觉全身忽然间僵冷——又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了。 那个声音无视她的惊骇,继续发出指示:“别管他了,给我转向西方!伽楼罗,你没有看到三个人从镜湖出来,朝着那里去了么?立刻杀了他们。” 然而伽楼罗没有动,潇垂头坐在金座上,对身后的命令毫无反应。 “鲛人,聋了么?”那个声音暴怒起来。 “我只听从主人的命令,”潇的声音平缓而冷静,“对于占据他身体的魔,没有听从的必要。” “咔”,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过来,卡住了她纤细的脖子--金色的眸子熠熠生辉,魔的表情狰狞而可怖,声音透出冷意:“一个卑贱的奴隶,居然敢违抗我的意志......” 一瞬间,潇几乎喘不过起来,身上的金针发出细微的裂响。伽楼罗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从万丈高空失衡而落,冲向了地面。 地面上,无数人看着金色巨鸟的下坠,发出了惊骇的大呼。 “住手!”忽然间,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手伸过来,用力掰开了那只卡在她咽喉上的左手,“给我住手!” “主人!”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潇在得以喘息的瞬间发出惊喜的低呼。 金座里沉睡的人睁开了眼睛,缓缓坐起,右手死死扼住左手的手腕。眼眸里的金光盛了又衰,仿佛一个躯体里的另一个灵魂苏醒了,在争夺着控制权。金色的烙印从破军的左手升起,慢慢覆盖了全身,他的眼睛莫测而诡异。 “这是我的鲛人,我的机械,轮不到你来下令!”终于,云焕的声音清晰的传出。右手用力将左手按回了金座的扶手上,蔓延的烙印慢慢消失了。 “是么?还是那么要强啊,破军......”魔的声音模糊的传来,带着冷笑,“连自己的身心都已经祭献给我了......你的一切,迟早都是我的。” 伽楼罗的舱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潇在第一时间控制住了伽楼罗--金色的巨鸟在离地面三十丈的地方堪堪止住趋势,重新上飞。 巨大的鸟翅擦着大片居民的屋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在重新稳住机械后,潇听到了身后急促的呼吸声。云焕松开了扼住自己左腕的手,仰起头,眼神变的空茫而黯淡,看着伽楼罗金色的顶舱,沉默不语。 “主人?”潇有些担心的问道,“要追镜湖里出来的那三个人么?” 然而,云焕似乎有些恍惚,没有回答--潇迟疑着,看着从镜湖里出来的那三个人乘着天马而去,迅速化为白点,消失在西方大漠的黄沙里。 “潇,你说,到最后,我的得到又是什么?”忽然间,背后的军人垂下了头,发出了低沉的问话,带着一丝茫然,“只是报复时的那些快意么?” 潇轻声:“主人,整个云荒都是你的。” “整个云荒?”云焕忽地笑了一下,带着一种奇特的表情,“是啊。听起来多么美妙,我手里握着这个天下!可是,整个云荒 到底是什么呢?看似庞大却空无一物。我的手能抓到的,只是虚无而已。” 他侧头看着舱室外面,帝都,镜湖,云荒......所有都在他脚下。 “我把自己祭给了魔物。”破军的眼里露出一丝冷芒,“所有的权势富贵,在生命被剥夺的瞬间都会显得微不足道--多么可笑,而我却付出了后者,获得了前者。” “主人!”潇惊慌起来,为他这种前所未有的灰暗语调。 这半年多来,逐步征服了云荒的破军成就了前所未有的辉煌,站到了天地间的巅峰上。 他指挥着全境的战斗,将军事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无数的血流了出来,染遍了云荒大地--所有的仇人都被消灭了,甚至连他们的后代都已经从这片土地上消失了;他的战士们崇拜他,仰视他,在他的强悍里战栗......一切,仿佛都如了他的意。 而开始的那种愤怒爆发,也在不停止的杀戮里消失了。在半个月前凌迟处死了辛锥后,他心里的那种不甘和报复也慢慢地被血冲洗而去,归于沉寂--失去了最初的那一点憎恨和愤怒,帝国的主宰者居然变得无所适从起来。 --原来杀戮和毁灭不能持久,憎恨和报复不足以支撑人的一生。 那么,如今把一切祭献给了魔的他,又将何以为继? “潇,它正在渐渐侵蚀我的意志。”云焕仰起头,看着金色的舱顶,声音冷漠,“迟早有一天,我会成为它的傀儡......会变成和你一样的东西。” 潇颤声:“不,不会的......您不会败给他的,您是这样强的人。” 云焕闭上了眼睛,微微笑了一下。 “是的,”终于,他开口了,“它不会如愿的。” 二、 青水静静地流淌,战火刚刚消散,这个侥幸得以保存的偏僻村落依旧平静。 那笙一个人从紫台来到了这里,在村口张望。暮色里,终于看到了一群从嘉禾园里跑出来的孩子,她看得真切,忽然大喊了一声:“晶晶!” 那个青衣小女孩愕然回头,大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 哑巴女孩侧头看着这个来到村里的陌生人,仿佛觉得有点眼熟,“咿咿呀呀”的比划着,却还是说不出一句成形的话来。 “哎呀,真的是你呀!”那笙确是惊喜交加,上去一把抱起了她。“晶晶!” 小女孩似乎认出了这个人曾经救过她和她姐姐,也不怕生,反而欢喜地笑了起来,伸出手拦住了她的脖子,笑眯眯的将手里的一串嘉禾递了过来,发出一个单音节:“吃。” “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我都担心死了。”那笙却顾不上接那串嘉禾,抱着这个粉团似的孩子看了又看,“那天我忘了带上你,回头你就不见了!可吓死我了......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姐姐交待,唉......” 她摸了摸晶晶的头,满心欢喜:“这下可好了,终于找到你了!”然后想了想,又觉得奇怪:“对了,你这个小家伙到底去了哪儿啦?满地都是战火,你居然躲到了这里!” 晶晶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仿佛不安,又仿佛伤心。 “怎么了?”那笙感觉出小女孩的反常,抱紧了她,“你...... 遇到了什么事情?那一天,你跑去哪里了?” 晶晶抬起头,看着远处发出了低低的“咿呀”声。那笙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却看到了哪一座矗立在暮色里的白色巨塔--虽然被拦腰撞断,但依然还是整个云荒的中心。 “什么?”她大吃了一惊,“你去过那儿了?” 晶晶点点头,孩子的眼睛澄澈无邪。 “天哪......”那笙喃喃,“难怪我四处找不到你--你居然去了那里!可是,可是你怎么又回到九嶷了呢?是谁把你送回来的?” 晶晶的身子微微一颤,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眼睛登时暗了下去。许久,才轻声说了一个字“碧......” 黄沙漫漫,风沙呼啸。 入夜,博古尔沙漠一片寂静,在大漠的尽端,空寂之山如巍峨的屏障般矗立。山下灯火辉煌,那是驻扎重兵的沧流大营。 灯下,一个秀丽的少女托腮看着北方的夜空,轻轻叹了口气。旁边正在磨剑的少年看了她一眼,露出关切的神色,却没有开口。 “不知道我妹妹怎么样了。”闪闪眨着眼睛,露出黯然的神色,“我离开家已经这么久了,都没有时间回去看看......也不知道那个丫头现在好不好,那笙姑娘又没有找到她。” “嗯。”音格尔轻轻应了一声,利刃在石上停下,“等事情定了,我们回去一趟九嶷吧。” “事情定了?”闪闪苦笑,“这时局恐怕要乱很久,等定了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也是。”音格尔想了想,“那么这样......我派一些手下去九嶷查访一下?毕竟我们盗墓者对那一带都比较熟悉,说不定可以找到她。” “真的么?你太好了!”闪闪眼睛亮了一下,忍不住凑上去在对方的颊上亲了一下。 音格尔的脸忽地红了,侧过脸去不看她。手一震,磨着的短剑割破了手指。 “哎呀,”闪闪心疼得叫了起来,连忙将他的手指放到自己嘴里吮吸。 “别这样......会被人看到的。”音格尔低声道,脸更红了。 闪闪露出狡黠的笑--她最喜欢音格尔的这种表情了。很多时候,这个纵横大漠的盗宝者之王都是冷漠而镇定的,指挥着一群豺狼一样的手下。但在独处的时候,他就变成了一个腼腆的大孩子,脸红的时候非常可爱。 她伸出舌头故意舔了舔他的手掌,轻笑。音格尔的脸红得如同晚霞一般,忽然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了怀里--就在快要吻到她的那一刻,帐子被人的出其不意的撩开了! “咦,抱歉抱歉......”进来的人一看里头如此暧昧香艳的景象不由吃了一惊 抬手挡住眼睛下意识的退了出去,却“砰”地一下和后面的人撞了个满怀。 闪闪没料到这个时候会有人不告而入,大吃一惊,登时满脸飞红,一下子闪到了音格尔后面。音格尔脸上的血潮在刹那间淡去,霍地抬头看着闯入者,眼里闪过一丝冷芒--他一手拉着闪闪,另一手已经握紧了那把刚磨好的短剑。 “怎么啦,慕容?”后面进来的人被退出的那人踩了一脚,不满的推搡着他进帐,“见鬼了,干吗踩我?音格尔少主不是在里面么?” 音格尔看清了进来的两人,失声叫道:“西京将军?” “是啊,九嶷一别,好久不见了,”西京大大咧咧的一笑,靠着盗宝者之王和躲在他背后的少女,“闪闪也在?咦,为什么脸红?” 闪闪本是个羞涩的少女,只是在自己的情郎面前才如此娇嗔,此刻看到两个男人闯进来,早羞得一溜烟躲开去了。 慕容修来自中州,颇重礼法,此刻也觉得尴尬,便咳了一声转开了话题:“将军,我们这次来是为了......” “哦哦,对了,说正事儿!”西京回过神来,猛一拍手,目光炯炯的看着音格尔,“少主,你来到空寂大营也算有段时日了,觉得飞廉怎样?” “飞廉?”音格尔愣了一下,脱口回答,“当然不错,是条好汉子。” “哦!”西京似乎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旁边的慕容修,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果然。” “怎么了?”音格尔蹙眉,有些怀疑的看着他们,“你们千里迢迢赶来,难道就只是为了问这个?” “嗯。”西京一拍桌子,回头看看慕容修,“慕容,你看怎样?以前碧那么说,未免有私心的嫌疑。如果连少主都这么夸奖,看来飞廉这个人可以合作。” 慕容修缓缓地点了点头,面色凝重:“这么说来,计划的可行性有大了一分。” “什么计划?”音格尔极是敏锐。 “合作对付破军。”慕容修轻声开口,声音冷而锐,“是的,我们是来和你商量的。对手太强了......只有联合所有的力量,才能对付破军啊......” “怎么?”音格尔还是不明白,西京便侧过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嚓”,一声轻响,音格尔受理的短剑直坠落地,盗宝者之王脸色一变,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中州人:“是你的主意?” 慕容修无声地鞠了一躬。 “呵......”音格尔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冷笑,不知是惊诧还是愤怒,“不愧是中州来的商人!” “不敢。”慕容修笑了笑,眼神不动,“少主莫非想骂在下一顿?” “啪”的一声,金色的长索闪电一样卷来,将他脸侧的帘子抽得粉碎。音格尔冷冷的看着他,声音冷酷:“你可知道,你的提议违反了盗宝者最重要的准则?我们只取宝,不惊动死者。居然要我去做这样的事,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知道是过分了。”鞭子在脸侧一寸之处掠过,慕容修俊秀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少主是个明理的人,应该知道在下也是不得已为之--不这样,怎能出去破军?” 音格尔冷笑:“活人做不到,就要去惊动死者么?” “是,”努容修丝毫不已为耻:“活人是做不到--这个云荒的活人里,已经找不到可以压制破军的;而唯一能牵制他的人,已经在这个古墓里死去--所以,我们必须借用她的力量!” 音格尔沉吟道:“可是这个计划,也实在太......” “是,”慕容修继续道,“这个计划虽然代价极大,但也有相当的把握--只是此去危险,,若得不到少主的支持,是满盘皆输。” 音格尔垂首沉吟,显然也在权衡轻重,迟迟不答。 “真岚皇太子承诺,此次少主若是恩于空桑,日后复国,使封少主为大漠之王,将霍图部空出来的领地划给少主。”慕容修侃侃而谈,将条件一项项抛出,“到了那个时候,乌兰沙海上的盗墓者便可以安定下来,不用再打劫掘墓--岂不是很好?” 音格尔神色微微一动,任何珍宝在他眼里都是微不足道的,然而,这样一个扭转全族人命运的机会,却是千载难逢的。 许久,他吐出一口气来:“即便是我答应了,湘和飞廉也未必会答应。” “这个少主不必担心。”慕容修从容答道,“湘和飞廉那边,碧已经过去协商了,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少主只要做一个决定:参与,或者放弃。” 音格尔沉思了片刻,抬起头,少年的眼睛里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冷定和决断:“当然是参与。”他微微冷笑起来,“何况,我还欠真岚殿下一个人情,此次又怎可袖手旁观?” “好!要的就是这句话!”一直没有开口的西京募地叫道,按剑而起,“少主快人快语,不愧是大漠上的豪杰!” 音格尔微微一笑,忽地看到内室帘子一动,闪闪探出头来吃惊的看着外面的三个男人。“你们在说什么?”她轻声问道,好奇的看着他们。 少年脸上的笑容忽然凝结了,眼里的豪情猛地暗淡下去,下意识的转过头去--是的,他居然忘了考虑她。 没什么。”音格尔轻声道,语气有些烦躁。,“男人说话时女人别插嘴。” “哼。”闪闪撇了撇嘴,然而也习惯了这个盗宝者之王的大男子态度,便缩回了帘后,怏怏离去。音格尔确盯着那一片犹自晃动的帘子,有略微的失神。 “怎么?”西京有些纳闷。 “西京将军,”他看着身后的某处,眼神却仿佛穿越了那片薄薄的布帘看到了极远的地方,“如果我这一次不能回来......真岚和你,能保证我母亲和闪闪医生平安么?我不在,也不要让任何人欺负她们?” 西京怔了怔,一时没有回答。慕容修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应该马上答应下来稳住对方。然而空桑的将军顿了顿,却断然摇头:“不能,这我可不能答应你! 音格尔霍然回头看着他,脸色苍白:“不能?” “我才不会替你照顾她们,你的老妈,你的女人,要照顾就自己去照顾!”西京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如果不放心的话,就非要活着回来不可!” 音格尔一震,感觉内心有某种热潮涌动,让他无法出声。 慕容修也松了口气,微笑道:“将军说的是--若少主不求生,先求死,此次计划便十有八九要败了......而那么多人,也将会白白的牺牲。” 音格尔点点头,俊秀而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枭雄才有的冷傲:“我明白,那就让我们立刻开始吧。” 慕容修看向了帐外,轻声道:“碧那边,差不多也该好了。” 碧站在飘摇的风灯下,手里的利刃闪着水一样的冷光。她极力想稳住自己的情绪,然而脸色却比刀光更苍白,看着躺在榻上的同僚,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榻上的那个人面目溃烂,四肢皆腐,只有独眼里还有一丝光彩。 “动手!”湘勉励撑起身子,侧头看着同族,“还迟疑什么?” “叮”的一声,匕首从碧的手里落到了地上。 “我做不到!”暗部的队长发出了绝望的嘶喊,抱住了自己的头,“我做不到啊......湘,我怎么,怎么可以对你下手?怎么能对一直并肩战斗的人下手!” “是,我们一直在并肩战斗--所以这一次也是。”湘的声音冷定而不容置疑,“碧,不要手软,砍下我的头,既然你们需要它!” 碧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了匕首,脸色苍白如死。 “咳......堂堂暗部的队长,对着一个残废的同族,怎么会怕成这个样子?”湘轻笑道,“碧,不要有任何负担,因为我是为能有这样一个死法而欢喜的--你定是了解我的。” 碧的眼神慢慢的变了,她和湘相识多年,自然会明白这个同僚的心意。 湘点了点头,看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所以,还要多谢你,在最后成全了我。” 碧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匕首,踏前一步,一手握住了湘的头发,一手贴着颈部的肌肤切割而入! “记住,千万要完成那个计划!”湘看着同僚,在刀光割入咽喉的瞬间忽的厉声道,“杀了破军!否则,我便是白死了!” “好!”寒光在颈侧一闪即没,碧下手干脆利落,只是一刀便将对方的头颅割下。 血从腔子里喷涌而出,有少许溅到了她的脸上--鲛人的血是没有温度的,然而那一瞬间却仿佛有什么东西烫着了她。碧伸出手接住湘掉落的头颅,看着对方溃烂面庞上那只犹自睁着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发出了再也无法控制的低声哭泣。 多少年了?她们同为复国战士,并肩作战,几度出生入死,守望相助,上百年的艰苦岁月里,她们救了对方很多次,也结下了外人无法了解的深厚情谊。 没想到最后,确实有她来斩下她的人头。 她抱着湘的头颅在飘摇的风灯下低声哭泣,只哭得全身颤抖,却没有发现身后的帘子悄然撩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湘,你今天的药吃了么?”话语终结在一瞬,来人怔在了原地,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碧?” --即便是不曾回头,他依旧第一眼就从背影认出了她。所有的话冻结在喉咙里,飞廉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恍惚的宛如梦境一般,无数喜怒哀乐从心头呼啸而过。直到她转过身来,他才从震惊中醒来。 “飞廉,”她却远比他平静,直视着他,似乎早就做好了重逢的准备,“好久不见。” “你......杀了湘?”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发现了她手里割下的那颗头颅,“你来这里......是杀她的?” 碧看着他,缓缓点头,眼神悲哀而沉默。 飞廉踏前一步,眼里涌起了怒意:“为什么?她是你们的英雄,不是么?” “她是甘愿就死的,”碧的嘴角噙着一丝奇特的笑意,“这是任务。” “任务?”飞廉看了她很久,忽的一笑,“我真的不懂你......碧,你可以出卖我,也可以对晶晶下手,甚至可以对同僚下手--为什么?只因为那是任务?你难道只为任务而活么?” 碧脸色苍白的看着他,却没有丝毫未自己辩解的意图。 飞廉叹道:“碧,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我真是愚蠢,想出数年,却对你一无所知。” 碧看着他,嘴角牵起一个勉强的笑意:“不必了解,因为我们是敌人。” 飞廉定定地看着她。半年多没见了,这个女子依旧是如此温柔甜美,然而眼神却变得如此遥远,不似曾经在帝都朝夕相对的那个人了--他曾为之忤逆长辈,几度和门阀制度抗争的那个温柔的鲛人女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无论如何,很高兴你在内乱里活了下来,”碧微笑道,“所以我们还有机会成为合作者。” “合作者?”飞廉诧异于这样的用词,眼里现出戒备的光。 “是的。”碧的笑容仿佛一个无懈可击的面具,“我奉龙神之命前来西荒,就是为了这件事--飞廉少将,如今只有我们通力合作,才能出去破军。” “破军?”飞廉一震。 “不错,如今他已经是我们三方共同的敌人,不是么?”碧看着他,碧色的眼睛里露出某种复杂的情感,“虽然族里有异议,但龙神和真岚殿下都认为你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伙伴,而我......我也是这样认为。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你......”飞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空桑和海国,居然会向自己伸出手么?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所以,希望少将可以抽出一点儿时间,来听一听这个计划。”碧柔声道,声音温柔一如往昔,“西京将军和慕容公子也已经来了,正在音格尔少主的帐里--飞廉少将是否愿意移步一见?” “哦,好......不,等一等,”他脱口回答,忽然间回过神来,记起了自己如今的身份,“我得先回去一下--太晚了,我出来太久明茉会担心的。” 明茉?猛地听到这个名字,碧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露出复杂的表情--那个门阀小姐,难道不该在帝都么?怎么也到了这个荒僻的西部沙漠? “明茉现在是我的妻子。”飞廉凝视着她,轻声道。 “碧微微笑了一下,脸色苍白:“恭喜。” “有些事,真的是上天注定。”飞廉低低叹息,“昔年各自看不顺眼,如今都是天涯沦落人,反而显得惺惺相惜了。” “所谓患难见真情,更是难得。”碧柔声道,“少将更当珍惜。” “是。乱世动荡,命如朝露,朝不保夕--当珍惜眼前人,以免一生虚度。”飞廉微微一笑,拂帘而出,回头道,“请稍等,等明茉睡了,我便来音格尔少朱的帐中。” 他的背影消失在西荒的风沙里。 碧抱着湘的头颅目送着他。飞廉的身影隐没在不远处一个点着暖黄的灯火的房间里,一个秀丽的女子侧影迎上去,为他拿下肩上的大衣,两人侧首殷殷低语,如此温暖而和谐,仿佛天生一对。 身经百战的复国军暗部队长忽然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悲哀,跪倒在风沙中,哀哀哭泣,将战友的头颅紧紧抱在了怀里--两个女子冰冷的脸庞紧贴在一起,泪水和血水混合着渗入了黄沙。 身为乱世人,宿命如飘萍。 将毕生奉献给了民族的解放,为自由而战的女战士们,是否永远也无法得到一个女子该有的温情和家庭?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飞廉和来自空桑,海国方面的使者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因为那些外族来使在天亮前便已悄然离去。飞廉少将照旧在自己房里走出,音格尔少主照旧在磨着自己的短剑......空寂大营里一切都和往日一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湘死在了帐篷里,而且失去了头颅。 然而几乎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毕竟一个鲛人在西荒的沙漠里,随时随地都可能死去,何况她本身就已经伤得如此之重。 她的死,无声无息,仿佛一滴水渗入了大漠,随即消失无痕。 --直到镜湖上空那一战的爆发,世人才明白在那一夜里,三方达成了什么样可怕的协议。也知道那个鲛人女战士,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不顾一切的战斗。她献出了自己所能献出的一切,没有一丝妥协,也没有一丝犹豫。 那是一个令破军都动容的,拥有钢铁一样意志的女子。 火光在水波上跳跃,宛如万点烟火,映照得冷泉中心的那个白衣女子宛如梦幻一般——即便是满心权欲的慕容修也被这样的景象震住了,一瞬间居然不敢呼吸。 西京将光剑举起,用剑柄抵住眉心,缓缓跪下:“师父。”在他跪下的时候,音格尔举起右手按住胸口,也在水边单膝下跪,深深俯首。慕容修也不由自主的深深低下了头——只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安静,那些缠绕着他的权谋利益、争夺报复都忽然远去了,在这样的景象前,他甚至不敢仰视。 “师父,弟子大不敬,今日竟然来惊动您的安眠。”西京跪到在水畔,低声祷告,“您在天之灵一定明白弟子的苦衷,若您泉下有知,请原谅弟子。” 他跪了许久,终于缓缓起身,涉水而去。 在离轮椅一步之遥时,西京恭敬的行礼,然后俯下身,将师父的遗体连着轮椅一起抱起——入手沉重,竟不似血肉之躯,而似一座玉石雕像。 音格尔看着西京将前代剑圣的遗体抱过来,恭恭敬敬的弯下腰,展开了一张巨大而柔软的毯子,上面金色的驼绒竟长打一寸,为盗宝者用来收藏最珍贵的宝物所用。 “咦,这是什么?”慕容修一眼看到玉像上的某物,微微一惊。 那时一只蓝色的狐狸,毛色干枯,静静伏在玉像的膝盖上,已经死去多时。三人不知道这座被封死的古墓哪里来的狐狸,下意识的想拿走它,却发现那只蓝狐虽然枯死了,化为白骨的爪子却依然死死抱住了慕湮的手腕,竟然不能扯开。 “算了,”西京低叹道,“就这样带走吧。”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古墓,想象着慕湮师父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时光是如何度过的,心里惊讶而震撼,竟是不能再深想,硬生生转开了头去。 在看到少主等人从古墓深处搬出裹着驼绒的东西时,九叔忍不住诧异起来,想起音格尔此前的叮嘱,终究没有发问。 “立刻从地道离开,我已另行安排人手在赤水旁接应。” 音格尔转头看着莫离,“莫离,你连夜回空寂大营,带领所有族人立刻离开!一刻也不能停留!” “怎么了?” 莫离大惊——几个月前盗宝者的部队入驻空寂之城,和飞廉领导的沧流军队一同对抗破军,一直相处还算融洽,没有道理忽然说撤就撤,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啊。 “不要问为什么!” 音格尔语气严厉,“立刻就去!否则来不及了!” “是!” 莫离一震,立刻低头领命,迅速离开。 “来不及了吧?”在那位高大的盗宝者离开后,慕容修微微叹了口气,“飞廉那边应该也开始清剿空寂之城里的盗宝者了——没有人流血,不好对族人交代啊。” 狼朗来到空寂之城,发现飞廉夜里居然不曾回去休息。 “什么事这么急?”他踏入帐中,只见里面灯火通明,卫默、青络等几个将领居然都到了,调侃道,“我说飞廉,你怎么又半夜紧急召开会议呢?新婚没几天就冷落明茉,实在说不过去吧?” “狼朗!”飞廉却霍然抬头,一脸严肃,“我刚刚接到密报,那群西荒盗宝者并不是真心来帮助我们抗敌的!他们另有图谋,私下还和帝都叛军有联系。” “什么?” 狼朗吃了一惊,“你说……音格尔他们不怀好心?” “是。”飞廉冷笑,“那群惟利是图,又怎么可能不计较得失来帮我们对付破军?” 狼朗迟疑:“可是,他们图的是什么?” “我也在想,”飞廉颦着眉,“不知道是……”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了外面一声巨响,似有无数人马在猛烈撞击着入夜后紧闭的城门。 “禀,禀告少将,”一名士兵气喘吁吁的跑进来,“那群盗宝者们忽然间要离开!半夜城 门不开,他们,他们居然疯了一样撞开了门!” “禀告少将!”另一名士兵匆匆跑来,却是守在古墓前的那队士兵之一,“盗宝者,盗宝者们偷偷挖掘了古墓!” “什么!”帐中人大惊,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霍然起身,相顾失色——原来,这群盗宝者千里迢迢从乌兰沙海过来,并不是真的为了援助他们,而图的是这个!他们的真正目的竟然是那座古墓! “该死的狗杂种!居然想拿这个去向破军换取荣华富贵!”飞廉铁青着脸,喝道,“给我关上城门,全部击毙,将他们全部击毙!” “是!”帐中众人哄然应道,领命退出。 飞廉呆坐在帐内,看着跳动的烛光,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外面人声鼎沸,刀兵交击声和嘶哑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空寂大营里的这一次动乱,恐怕要持续到天明。天明之后,那些盗宝者的尸体便会钉在高高的城墙上,空寂古墓被盗的事情将传便云荒。而那一群人将会带着从古墓里偷到的东西,远走高飞。 ——余下的事,已经不再是他能够预料和控制的了。 “干吗叹气啊?”身后忽然传来温柔的语声,柔软的手按在他的肩头,“飞廉,你在为那些盗宝者的事情担心么?” 明丽的女子站在灯下对着他微笑,手里端着熬好的汤。这是他的新婚妻子明茉——历经波折,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少女了,褪去了昔日那一层耀眼光芒,她反而显得更加沉静而端庄。入夜后,她端着熬好的汤到军中看望自己的丈夫,眼里闪过一丝担忧的光。 “不,不是为了他们,”飞廉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的汤碗,一饮而尽,“是为了其他的事。” “是么?可是,古墓被盗,空寂大营就会面临很大的危险——博古尔沙漠那边的帝都军队会大举进攻,我们能撑的住么?” 飞廉愕然抬头,看着自己年轻而美丽的妻子——这个门阀贵族出身的大小姐,居然还是这样一个聪颖的女子。“是的,失去古墓的庇佑的确是个很严峻的问题。”他点了点头,“即便是得到了西荒几个部落的支持,我们的力量也无法和破军对抗……如果不能按计划完成‘那件事’的话,空寂大营就会遭到灭亡。” “什么事?”明茉瞪大了眼睛。 “不要再问了,这是我和破军之间的事。”飞廉摇摇头,对妻子微微笑了一下,“你回去休息吧,我还要在这里等最后的结果——这不是你应该参与的。你已经经历了太多,如今应该好好的休息。” 破军……再度听到这个名字,她依然微微战栗了以下。 第二日,空寂大营发生动乱、盗宝者盗掘空寂古墓之事便传了出来。 空寂城头血淋淋的钉满了未曾逃脱的盗宝者的尸体,一个个遍布刀痕、死态可怖,然而,他们的少主却已经带着从古墓里挖出来的珍宝顺利逃离了。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昨夜,一具鲛人尸体也静静葬入了赤水。 “湘,安息吧。”夜色里,复国军女战士对着冰冷水里的那一具无头尸体道,“相信我,我们一定不会让你白死的!” ——那颗腐烂的头颅上独眼圆睁,犹自透出愤怒和不甘的神色。 “走吧。”身后的同伴低声劝道,按上碧剧烈颤抖的双肩,“我们马上要去乌兰沙海的铜宫……否则那个计划就要来不及了。” “你应该知道,她是宁可这样死去,也不愿在余生里做一个废人的。” 远离云荒大陆万里的碧落海上,黑色的波涛在呼啸. 哀塔顶上站着的红衣女祭长袍飞扬,乱发舞动如蛇.她已经在这里对着天祈祷了七七四 十九天,祝颂声连绵不断的响起,知道声音嘶哑~嘴角流血,却都不敢停下来.这是一个可怕的法术,包括了"斩血"和"裂天"两步----而每一步,都是惊天动地的骇人之术. 在第四十九天时,她返回了黑暗的塔室,凝望着那个被钉在符咒中心的人.地上纵横着他的血,渐渐干涸.那些从他身体里涌出的血液,无声无息的从哀塔四周漫出,渗入了广袤无垠的大海. 在斩血这一步完成后,他的衰竭已然达到了顶点:蓝发变成了白色,肌肤上满是皱纹,一切都已经和昔日那个宛如天人一般的俊美的海皇不同了----然而,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样的清澈明亮,宛如一泓冷月下的深泉. "海皇,"她跪在他身侧,将头凑近他的耳畔,"只剩下九天了……还要继续么?" 那个人没有回答,仿佛极其衰弱,只是微微闭了闭眼睛表示继续. 溟火的手微微抬起,颤抖的握住了插在他心口的法杖,却难以移动丝毫----只要这一刺下去,就再也无法……再也无法逆转接下来的命运了! 在她迟疑的瞬间,海皇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凛冽而无畏. 红衣女祭全身一震,忽然仰起头,看向漆黑的屋顶,仿佛在积蓄勇气和力量----那里还有烈火燃烧过的痕迹.那是七千年前,星尊帝麾师入海,攻破海国之时,她不惜以身赴火向天地神明祈祷时留下的痕迹. 七千年的封印和禁锢,换来了今日的重生.然而,刚刚获得自由不久的她,居然要再一次施行这样可怖的咒术么? "纯皇,纯皇啊……"她握着法杖,心绪翻腾,回忆起多年前那个温和而亲切的王者,"请给予我力量,让我可以完成这一次艰难的跋涉." 大海在怒吼,黑色的波浪仿佛一座座小山,朝着哀塔聚集. "海皇苏摩……告诉我,你最后的愿望是什么?"在海浪的怒吼声里,红衣女祭终于平静下来,睁开了眼睛,静静地俯视着符咒中心那个衰弱的鲛人,"一但法杖钉入您的心脏,咒术就开始生效----您将在这个法术里渐渐耗尽全部的生命和力量.鲛人没有轮回,也没有来生,一旦做出了决定便无可挽回……请您再次告诉我,是否心意已决?" 那双深碧色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微弱的笑意. "愿望?"瞬间,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碎片,那些记忆在一瞬间几乎动摇了他此刻的决心.然而,他用力闭了闭眼睛,不再去回顾那些往事,低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我……我想回到大海之中." 溟火闭上了眼睛,大颗的珍珠从她眼角铮然而落.她的手指渐渐不再颤抖,握紧了那根尖利的法杖,猛然抬头 低低吐出了一段咒语:"九天之上的神啊,请听从我的祈祷----海皇已经切断了所有命运的丝线,断绝了一切.如今,请让他回到大海,让他在愤怒的风暴里重生,让他化为七海的怒潮席卷天下!"她的声音渐渐凄厉无比,"让天地间一切水的力量,都由他来支配!为此,我们甘愿献上所有的鲜血!"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吐出,法杖用力往下一刺,洞穿了那个人的胸膛! 一道黑色的光忽然从海凰的胸口逃窜而出,仿佛体内有某个深藏的魔物被驱逐到无路可退,仓皇的从这个躯体中逃离----然而,那个黑影却在接触法杖的瞬间发出了惨叫,拼命挣扎,在金色的法杖光芒之下"咝咝"地燃烧着. "净化之光,请扫除所有内心的阴暗吧!"溟火看到了那个可怖的黑影,却并不惊讶,"让他内心所有阴暗都扫荡一空,让他的血回复到最初的洁净----让我,给您献上最高贵的祭品!" 那一缕黑影被钉死在金杖上,在净化的光芒下嘶声挣扎,却如冰雪一般消融了. 苏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特的笑容,眉心那个火焰状的刻痕悄无声息的消失了.阿诺,看来,你还是比我先行一步消失了呵……这一生的纠葛,终于在最后一刻到来前彻底了结了.阿诺,争斗了上百年,到最后,我终于还是战胜了你. 血无穷无尽地从鲛人的心脏处涌出,从哀塔四面渗入了黑色的海里.怒吼的大海忽然安静下来,然后,仿佛受到了某种控制一般,忽然见向着天上拍击而去! 巨大的黑色巨浪如同一只只愤怒的巨手,向着天空不停击打,一波比一波高,一波比一波猛烈,苍穹之下回荡着可怖的涛声,仿佛七海在一瞬间沸腾了,想要扑向天宇,用黑色的波浪埋葬苍天! 这是一种极端可怖的景象,恍如末世的噩梦----整片大海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操控着,正从大地向着天宇扑去!海水在天地尽头上卷起,形成了一道黑色的水墙,不停地朝着天上升去! 在海浪遮蔽天空的刹那,夜空里,那两颗并轨的星辰悄然脱离了.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斩断了彼此之间经由星魂血誓产生的联系,一颗依旧停留在原处,而另一颗则向着苍穹缓缓滑落. 在法杖刺入苏摩心脏的那一瞬,万里之外的镜湖水底,空桑太子妃霍然惊醒. "苏摩!"白璎脱口惊呼,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种极其深切的痛在瞬间刺入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那种痛,并不是肉体上的痛苦,而是来自极遥远的地方,仿佛是一种血缘被瞬间割断的刺痛. "苏摩!"仿佛猜到万里之外正在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她脸色死一样的苍白,不顾一切的从病榻上坐起,"苏摩!" "太子妃殿下!"侍女吓得连忙扶住了她,"您还不能动啊!" "水镜,拿水镜来!"白璎一反平日的温和,对着侍女大喊,"快去!" 侍女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慌忙转头,踉跄着朝外奔去. "怎么了?"看到惊恐的侍女,光之塔下的大司命蹙起了花白的长眉. "太子妃她,她非要看水镜,我们不敢……" "水镜?"大司命也是吃了一惊,"她那样虚弱的身子,怎能再用水镜之术?"他将书卷一扔,立刻向后奔去.然而,刚跑几步,便看到太子妃已经披散着长发,踉跄的奔到了放在光之塔下的水镜旁! "太子妃!"大司命大吃一惊,"您还不能开镜!" 然而,白璎已经伸出手,打开了水镜,将灵力凝聚在双眸之间----多日的重病令她极其衰弱,甚至连坐起身都十分困难. 然而,此刻却仿佛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支撑着她,让她奇迹般的打开了水镜! "啪",只是看了一眼,她的手就颓然而落,镜盖重重地落下.白璎神色大变,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身子微微颤栗起来."星辰已经断裂了……"她脸色煞白,喃喃道,"他,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啊!" "太子妃殿下!"大司命看到她可怕的神色,焦急万分,"您快些回去休息.等一下真岚皇太子就会回来了,要是看到您这个样子他会不安的!" "真岚?"白璎微微一怔,然儿脸上还是那种恍惚的神色. "真岚?"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想从这个名字里吸取某种力量,低头撑着水镜的边缘,身子摇摇欲坠,"对……他为什么不在?我要去找他,我要和他说……和他说……" "说什么,白璎?"忽然,头顶透明的结界裂开了,无数战士乘着天马飞落.当先的皇太子勒马落地,一个箭步跳了下来,扶住了妻子的肩膀,神色焦急:"你怎么了?身体这么虚弱,居然还不好好躺着休息?" 然而,白璎知识神色恍惚地回头看着他,仿佛用了很长时间才认出这是自己的丈夫. "真岚……"她抬起手,颤抖地指向了水镜,声音轻如梦呓,"星辰,星辰断裂了,星魂血誓……被割断了,那是斩血,斩血禁咒啊!" 听到"星魂血誓"这四个字,真岚神色一变.这四个字仿佛一根毒刺一般深深第刺入了他的心里,任凭他多包容,还是一样会感到深刻入骨的疼痛和无能为力.那个疯狂的咒术出自于另一个和她宿命紧紧相连的人,那个人的疯狂和我行我素,如同暴风一样猛烈,几乎可以摧毁所有女人的心。 他扶着白璎,轻轻的打开了水镜,只看了一眼,脸色骤变----水镜里不知映照着何处的天宇,镜里的天空正在慢慢变得漆黑可怖,仿佛有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正在将整个苍穹一分一分的遮蔽!而在这样的天幕下,两颗星辰仿佛被一种巨大的力量牵制住了,正在缓缓分开.似有无形的利刃从虚空中缓缓斩落,将他们从同一轨道上分离开来. 真岚倒抽了一口冷气----星魂血誓居然被割裂了!那是什么样的力量?居然能割断和解除如此可怕的法术! "不,不…… 苏摩他,苏摩他一定是出事了!"白璎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如死,"他一定是出事了!你,你们……有没有找到他?" 真岚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为什么还没有?!!!"白璎忽然爆发似的喊了起来,"一个多月了……为什么还没有找到!!!这样下去他会死的你知不知道!!!死了你们就会高兴么?!!!"(容许我多用几个感叹号吧~~激动啊我...) "白璎,冷静一些,冷静一些!"他抓住了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安静下来.然而,她眼里的神色刺痛了他----长久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愤怒和不知所措,却是为了那个人.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听着,我们已经尽力去找了!无论是海国还是空桑,都已经尽了最大可能派人四处搜索了!" "可到了现在还是找不到他……"白璎神色茫然. "我们心里也很着急,白璎,毕竟这个时候空海之盟非常需要他的力量.可现在是战时,真的很难这么快就找到他."真岚扶助妻子,低声安慰,"我们职能尽可能地腾出忍受去搜寻……你要相信,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回来?" "是的,你忘记了么?海皇在离开的时候曾经说过,到了十月十五日这一天,他将回来和我们并肩战于镜湖之上!"真岚缓缓开口,一字一句的复述,"我相信苏摩一定敢于实现他的诺言,他一定会回到云荒的!" "十月十五日……"白璎仰起头,"是的,十月十五日,还有九天."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觉得全身所有的力气都随之消耗殆尽.白衣女子宛如一缕风一样倒在了虚无的城市里. "好好睡吧."真岚看着昏迷的妻子,眉间有着再也无法掩饰的疲倦和困顿,"再过几天,等那个人回来,她应该就不会有事了----"他的声音在瞬间停住了,他又看到了妻子长发下掩盖的那个金色符咒.那个逆位的五芒星被隐秘地印在了白璎长发下的后背上,金色已经渐渐暗淡了----每次看到它,真岚眼里都会出现痛苦的神情. ----那个人虽然离开了,但这种不顾一切的做法,却将她本来已经渐渐平静的心猛地拖向了另一端.怎么会有这样疯狂的行为啊……苏摩,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的一片天地? 空桑皇太子抬起头,看着万丈之上的水面,蹙起了眉. 是的……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了断了. 在哀塔上那一场血祭进行的同时,云荒上的某个角落,另一个诡异的法术也在悄然无声地进行着。 九十九头牛、九百九十九只羊的血洒满了冰冷的祭坛,染得沙海的中心一片血红——那满地的鲜血,居然在黄沙上绘出了一个狰狞可怖的鬼脸。 这是一种大漠才有的秘密祭祀,而且,是最隆重、最盛大的级别。 盗宝者之王带头匍匐在沙和血之上,和大巫师一起祈祷。血海之上,巫师在喃喃念咒,面前的金盘里放着一颗被斩下的头颅。 那颗头颅情状可怖,整个脸崩溃得几乎可以见到森然的白骨,一只眼睛已经被挖出,而另一只却愤然怒睁着,似乎带着无限的不甘。 巫师霍然伸出手,枯瘦的手指上沾了一点朱砂,在那颗头颅的眉心抹了一抹。然后一边念动咒语,一边抓起地上血红色的沙子,细细洒落。他身侧跪着两名少女,各自的眉心也抹上了殷红的朱砂,神色肃穆,一言不发地仰着头,居然隐隐有祭献的决绝。 “天神啊……请收去这些血的祭祀,听取我的愿望!”咒语念到看了最末,黑袍巫师忽然振臂大呼,跪倒在沙海中间的祭坛上,睁着猩红的眼睛看者上苍,“我,西荒的大巫师腾格尔宗,祭献出无数的牲灵鲜血,以次发出诅咒:诅咒那个人的血枯竭,诅咒那个人的力量衰弱,诅咒那个人的国家动荡,诅咒那个人的民族消亡!” 这样刻毒的咒语,从巫师嘴里一字一字吐出,带来了猛烈的沙风。 “天神啊,如果您听到了我的祈祷,就让这一颗头颅来代替您回答吧!”大巫捧起大把被血染红的沙子,细细洒落在那颗可怕的头颅上——血沙如水一样地洒下,渐渐将那刻死不瞑目的头颅掩盖了。 然而,在血沙堆积到头颅的鼻尖时,那只仅存的眼睛居然动了一下,看了一眼天,又看了一眼地,露出一个莫测的神情,然后缓缓闭合了。 大巫和那只独眼只对视了一瞬,仿佛已经明白了它的意思,霍然跪下,双掌合十。“多谢天神……将力量借给了我。”他喃喃,将手中的血沙洒如篝火中,然后转身看着身后一直跪在那里的两位少女,握起了一把弯刀,“你们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有半分悔恨之念,这一场法事便全然无效!” “是!”两位少女同时回答,重复叩首,“绝不后悔!” “那好……”大巫眼里露出某种冷酷的神情,将一把刀扔到了这两个美丽的少女面前,“来自曼尔戈的央桑和摩珂,这里有一把刀,而我只需要一个人。另外一个,则需要现在就献出生命,作为血之契!” “什么!”两姐妹大惊,齐齐抬头,脸色苍白。 ——一你那多前,曼尔戈部几乎被破军少将屠杀殆尽,她们从苏萨哈鲁一路流亡,然而西荒诸部都不敢收留她们。最后,她们不得不到乌兰沙海的铜宫投奔盗宝者。虽然还是十七八岁的绝好年龄,然而这一对原本美丽非凡的曼尔戈姐妹却好像苍老了十岁,绝世无双的歌喉舞步都在流离中毁败,只余下苍白而枯萎的容颜,透露出无边的憎恨。 大巫冷冷看着这一对姐妹,带着某种恶意,仿佛也峡谷看到手足相残的悲剧。 出入意料的是,央桑在姐姐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时,抢身扑出,夺到了弯刀!“妹妹?”摩珂的声音也吞炭而嘶哑无比,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央桑——在答应大巫作为祭品参与这个仪式时她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然而,却不曾想到自己会死在最的亲人手里。 然而,央桑却是对她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倒转倒柄,一刀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妹妹!”摩珂发出了嘶哑的惊呼,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不要!” 刀已经从胸口拔出,炽热的血像箭一样地喷出,落在了姐姐的衣襟上。摩珂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妹妹。央桑的脸已经苍白如死,喃喃道:“我的脚已经废了……所以,我愿意成为祭品,助你们此行顺利。” “姐姐……”生命在迅速地流逝,央桑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大漠天空,仿佛忆起了什么往事,爱憎交织。终于,她眼里的种种神色都消失了,只六下了纯粹的爱憎。她闭上了眼睛,在摩珂怀里轻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死也不会放过破军,姐姐……要报仇!” “是,报仇!”摩珂紧抱着她,血泪纵横,“姐姐一定为你报仇!” 大巫跨前一步,看着死在姐姐怀里的红衣少女,将手按在她的额上。曼尔戈的妹妹花曾经是大漠上最负盛名的美人,即便是居于乌兰沙海的盗宝者也有所耳闻。如今这样举世无双的绝色,居然就这样凋零了。 帝都那个魔鬼啊……你的身上,凝聚了多少憎恨?如今,你大概没有料到昔年积累下来的仇恨,正在汇聚成一股洪流将你吞噬吧? 一直旁观仪式的盗宝者们也低下了头,这一变故多少有些出呼他们的意料。铺着厚厚褥子的椅子上有人站起,音格尔对着那一对姐妹低下了头,缓缓屈膝行礼。 “妹妹,你看到了么?”摩珂喃喃,“音格尔少主承诺你了……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齐心杀了那个魔鬼!” “是!”大巫断然回答,声音忽然尖厉起来,“天神看到看来她的祭奠1天神必然会达成她的愿望!”萨郎鹰在展览的高空回旋,发出凄厉的鸣叫,想要等待天葬的举行,分食新死的尸体——然而,大巫没有为这个女子举行大漠上的葬礼,反而将妹妹从姐姐怀里拉起,迎风高举! 血从红衣流下来,染得衣服更加鲜红,如一朵盛开的红棘花。 曾经一舞倾倒大漠的角色少女胸口插着匕首,纤细的双足折断了,眼睛死死地看着天空,充满了不甘和憎恨——她正在死去,三魂七魄正在从躯壳里消散,然而那种愤怒、那种憎恨却不曾消散,反而越积越浓! “新死的魂魄,如果听到了我的召唤,就千年个 绕圣火三周!”大巫伸手,厉声招魂,周围的盗宝者齐齐俯身于地,寂静无声——仪式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时候,谁都不敢大声呼吸。 仿佛有风瞬间凝聚,祭坛上燃烧的火焰忽地一晃,明灭三次。 “好,既然你愿舍弃灵魂,”大巫念动咒语,忽然指向祭台正中垂挂着的帷幕,厉声,“那就去吧,去那里吧!听从你内心憎恨的召唤!” 风忽然呼啸起来,尖厉之声几乎刺破了所有人的耳膜,宛如一支利箭射出,消失在帷幕背后。 没有人敢抬头,包括摩珂在内,风仿佛从冥界而来,骤然而起,骤然而息——整个祭台上瞬间恢复了平静,只有圣火还在熊熊燃烧,大巫俯下身将央桑的尸体投入火中,口唇翕动,喃喃念动咒语。 那具少女的尸体被火舌舔着,仿佛活了一样扭曲着,美丽的双眼一直怒睁着,映着火光直视蓝天。 帷幕后一座石像静静而坐,一双眼睛悄然睁开,瞬忽又闭上了。 “感谢神。”大巫的声音疲惫而兴奋,双手合十,跪倒在火前,“您的仆人将永世侍奉您。” 所有人这才送了一口气,不管是否明白这个仪式的含义,都向着圣火深深俯首。 西京和慕容修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个盛大而神秘的仪式结束,也不由发出了无声的叹息——西荒永远是他们所不能了解的,黄沙广袤、民风复杂,特有的宗教和法术体系更是让所有外人都为之目瞪口呆。 “结束了?”慕容修低声道。 “嗯。”西京的眼神却是复杂的,“接下来,就看音格尔的了。” 慕容修点头:“少主昨夜已经和族里的长老商议过了——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 “是的,每个人都不曾让我们失望,”西京看着火堆里燃烧的尸体,神情严肃,“这些人,一个一个地站出来,竟然没有一个人后退——上天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慕容。” “因为破军所造的杀孽实在太多,足为天下人敌。”慕容修颔首,抬头看向东北方——帝都上空阴云密布,金色的伽楼罗和白色的巨塔矗立着,仿佛标志着天下的核心不可动摇。然而,那些积聚在上空的腥风血雨,是否会将那座坚不可摧的白塔压倒?“很快了,”他低声道,“破军知道了古墓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行动。” “是的,空桑和海国也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西京点了点头,“音格尔一旦开始行动,整个云荒各处都会响应。”他悄然绕过了狂欢的人群,走上了祭坛。在吹落的帷幕前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抬起手拉开了帘子——光线暗淡的帷幕后,萦绕着香气,一尊白色的石像静静地坐在黑暗里,闭目沉睡,面容上却隐约有了一些不同。 “师傅……”西京喃喃,缓缓跪倒,“弟子不孝。让你死后尚不得安宁。” 六、聚首 帝都上空,密云不雨,时有惊电隐现。伽楼罗悬浮在帝都上空,云焕独自行走在朱雀大街上,任雨前湿润的风吹起他的发梢。因为帝国最高统治者突发奇先辈感,非要步行上街,于是军队一大早就封锁了这一带,整条街道都被肃清过,四周的店铺和人家都关了门——门窗的缝隙里,一双双好奇而畏惧的眼睛闪烁着,偷偷观看门外传说中可怕的破军少帅。 四周寂静无声,十步一哨,五步一岗,只有银黑两色军服的战士菁菁伫立着。 云焕在紫城的玄武门前停下了脚步,三道城墙已经被推翻了,如今的帝都再也没有隔阂,再也不分等级,站在禁城外看去,一眼便可看到铁城外的镜湖水面。 ——走完这五条五里长的街,居然只用了半个时辰。 “怎么样,现在走起来是不是快了很多?”冥冥中,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对他冷笑。 又是那个东西?那个罗嗦的家伙,为什么总是不时地冒出来打扰自己?冉而一个人站在这条路的尽头,回顾来时路,破军的神色黯然。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居然第一次开口,回答了魔的问话:“是啊,平日恐怕走两个时辰都走不完。” “呵呵,你看,没了那些熙熙攘攘的蝼蚁挡路,走起来就快了吧?”魔在他心里大笑。 云焕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禁城里层层叠叠的高楼——十大门阀被血洗之后,又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但不知为何这里始终还是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通向颠峰的路本来就是寂寞的,如今没有一个人可以再让你滞留了。”魔的声音又低低地响了起来。 云焕站在禁城下,长久地出神。暴雨来临前的薄暮里只有风在舞动,湿润而轻盈,拂过他冷峻的面容——多少年了啊,从西荒到铁城,又从铁城到这里,这一路,他走了多少年? 一直一直地往上走,不曾回头,不曾停留。想要变得很强,更强,最强;一直一直地向上攀登,把所有对手的头颅都踩在脚下……直到某一日,他站到了这里,所有人都不敢再和他同路。 然而,为什么却有一种茫然从心底升起?接下来,他又该做什么?要到哪里去?他……还会不会死? “你当然不会死。”魔的声音又在心底响起了,带着某种冷嘲和睥睨, “你永远不会死……因为你将灵魂祭献给了我。” 云焕一震,眼里陡然泛起了金色的光,手指握紧。 “我知道你不服气,呵呵。”仿佛能够窥探他的心意,魔冷笑起来,“和以前的御风、怀仞和琅玕莫不如此——只可惜,没有一个能够逃脱,你也一样。你的血肉和灵魂,必将为我所有。” “闭嘴!”破军低低厉斥,眼中光芒闪现,带着嫉妒厌恶和憎恨。他几乎是集中了全部的神志,才把那个令人厌烦的声音压制了下去。 继续前行,不多久,便到了圣泉殿,重建的宫殿庄严而宏伟。 他将手抵在门上,缓缓推开,带着一种归家的渴盼和忐忑,看到了中堂长明的灯火,以及灯火上下栩栩如生的画像——画像上,那个人在静静地微笑。 “师傅……”他喃喃,将身侧的佩剑解下,蹋入了门内,随手准备将门关上——将门外的一切都从他的生命里隔开,只余下门内的世界。 “少帅!少帅!”身后突然穿来了焦急的呼声,马碲声迅速逼近,“请留步!有紧急军情呈上!”来人喘息着从马上滚落,匍匐着递上了一封火漆密封的信。 “明天再说!”云焕一声厉喝。 乘坐风隼从西荒万里赶来的信使急促地喘息着,脸色苍白,看到门就要重新关上了,虽然知道少帅脾气暴烈,动辄杀人,却还是不顾一切地嘶声大喊:“紧急军情,少帅!空寂大营内杠了!盗宝者挖掘了古墓逃走,整个空寂之城都乱了!” 门在剩最后一条缝隙的时候顿住了,然后豁然洞开。 “你所什么?”云焕的眼神亮的可怕,“古墓怎么了?” “古墓被盗宝者挖掘了!”信使脸色苍白,“空寂大营内乱了!少帅,前方将士等待您一声令下,便可以乘机攻入! “古墓……被盗了?”额按而,破军根本没顾上他后面的那句话,伸手一把揪住了信使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起,“你说什么?那群盗宝者,那群盗宝者居然动了古墓?我,我要他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金色的烙印从他的左手开始蔓延,,渐渐覆盖了他的正个眼眸。破军的眼神一瞬间狠厉如狼,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传令下去,集合帝都所有的军队!”云焕一个箭步从门内蹋出,随手将那个战栗的信使摔落在朱雀大街上,高声道,“一个时辰之内在白塔下聚集完毕,不到者,杀无赦!立刻出发,剿灭乌兰沙海铜宫里的盗宝者,自上及下,一个不留!” 无色城里,一片寂静。 水面上放,云荒各个防卫正在发生一切通过水镜一一呈现在了诸王面前——除了白璎、青塬之外,其他四位王者面面相窥,倒抽了一口冷气。形势急转直下, 四处蔓延的战火忽然集中到了一处,帕孟高原上乌兰沙海里的铜宫、盗宝者的聚集地,忽然间忽然间成了破军不惜一切也要覆灭的对象. “十月十五日,大家准备好了么?”真岚看着跟自己并肩战斗了上百年的诸王,预期前所未有的沉重,“白之一族的战士由我来率领,青塬也将被从九嶷召回。这一次,一定要倾尽全里=力,毕其功于一役!” “是!”诸王被这样的语气所感染,大声领命。 “但是……”蓝夏却还有一丝迟疑,“为什么要在十月十五日?” 真岚低头看向水镜,淡淡地回答到:“因为按云荒历法来说,这一日正在黑夜最长、白昼最短的一日——最有利于我们冥灵军团作战。” “可是,再长的夜也有破晓的时刻,”黑王玄羽犹豫道,“毕其功于一役?皇台子认为可能在一夜之间摧毁沧流军队的主力么?万一不成功,天亮后来不及撤回就会遭到极大的损失。到时候,还不是把战果拱手让给了那些鲛人?” “黑王!”真岚蹙眉,厉声道,“大事尚未开始,便拈轻怕重、寻思退路,这一场战不必打便先输了!” 从未见温和的皇台子如此严厉,黑王不由得低下头,不敢出声。 “我和空桑早有约定,自当相互协助。”真岚放缓了语气,“诸位不必瞻前顾后,凡事总有一拼。如果信任真岚,便各自尽力就是了——空桑复国,就在此一举了!” “听凭台子殿下吩咐!”诸王齐齐屈膝。 真岚也弯下了腰,一一回礼,眼神严肃:“天佑空桑!” “天佑空桑!”大司命举起了手,在光之塔下仰头大呼,花白的长发和胡须在水底拂动,“国祚绵长!” 无色城里,梭鱼的白石棺材都发出剧烈的震颤,仿佛里面沉睡着的子民同时受到了震动,震动声渐渐越集越大,响彻了整个水底。 “九嶷漫起冥灵的雾气, 苍龙拉动白玉的战车, 神鸟的双翅披着霞光…… 从天飞舞而降高冠铗的帝军, 将云荒大地从晨曦中唤醒。 六合间响起了六个声音, 暗夜的羽翼, 赤色的飞鸟, 紫色光芒的照耀下, 青之原野和蓝之湖水。 站在白塔顶端的帝君, 将六合之王的呼声一一聆听, 天佑空桑,国祚绵长!” 盛大的仪式已经开始,为了迎接三日后的那一场空前血战。大司命带领所有空桑人在光之塔下祈祷,祝诵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无色城。 在这样宏大的声音里,她却觉得自己的神志在渐渐涣散。 “太子妃!太子妃!您怎么了?”侍女惊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性开口,却说不出一句话,身体在不受控制地衰竭,冰冷而麻木。这一瞬,她甚至有一种感觉——自己的生命已经快要到达终点。 那样……说不定也好。 “别慌,”然而,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安慰侍女,“你先下去吧。” 恭敬的应答声里,旁人都退去了,一下子变的如此安静。白璎觉得一双有力的手笔将她抱了起来,她睁不开眼睛,如芦苇一样无力地垂下头,靠在了那个人的肩膀上——真岚,是真岚吧? 一直以来,他都是那样优秀的君王和丈夫,对国家和子民尽心尽力,甚至对她这样一个妻子也是仁至义尽。 “白璎,你一定不会放弃的,是吧?”真岚的声音近在耳畔。他很清楚星魂血誓的力量,这种誓约在缔结的一瞬,会将一方的生命注入另一方,将两人的命运联结起来——但是,当用斩血之术斩断了这种联系后,她和苏摩都会同时陷入衰竭,如果不能依靠自身的意志力恢复起来,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险。真岚的声音很平静,似乎知识在叙述一个明显的事实:“我相信你一定能恢复,虽然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是你肯定不会就此死去,是不是?” “原谅我不能继续守着你了,我马上要出征了,这次和我并肩战斗的除了海国,居然还有冰族——你看,生命总是充满了不可知的因素,所以也总是存在着期待和乐趣啊。”真岚对着昏迷中的妻子低语,“马上就是最后的大战了,这一战后,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是魔统治整个云荒,空桑和海过灭亡;要么,就是魔被封印!” 什,什么?最后一战?就要到决战的时刻了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很不甘,是不是?很想此刻就站起来和大家并肩战斗,是不是?”真岚居然明白她的想法,继续轻声道,“那么,就要想办法早日好起来啊,白璎!你是剑圣,是护之力量的继承者,创世神生生不息的力量就蕴藏在你的指环上,所以,一定要早日站起来。” 是,是的,一定要早日站起来!一定要看到空桑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她无法开口说话,甚至无法睁开眼睛,却感觉到丈夫的手指温柔地拭过自己的脸颊,他顿了顿,似乎沉吟着什么,终于又开口道:“白璎,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你还记得神庙上的那一战么?那一战后你毫发无伤,当时苏摩并未直接和魔教授,却从此陷入了衰竭——你不是一直奇怪他为什么受伤么?” “我可以告诉你,那是因为他替你承担了所有的伤害!很不可思议,对么?连我都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这种法术从未在云荒出现过,所以在看到你后备残留的那个符号时,我并未立刻想到那是怎么一回事……甚至在听说苏摩重病时,也没有明白两者间的关联。 “知道赤王告诉我,治修在海皇的掌心曾看到过另一个正位的五芒星。那一刻,我才想起了某个遥远的传说。于是,我查阅了不少古卷,终于确定了这个猜测……是的,是的,这是一直秘密相传的转轮枯荣大法! “是将一个人身上遭受的所有攻击和伤害转移到别处的咒术!” 真岚的话传入耳际的刹那,她的神志在一瞬间接近崩溃。然而虚无的意思无法凝聚,更不能支撑起无力的身体,表露出丝毫的感情起伏。 不,不,真岚,你说的不是真的!你说的一定不是真的! 那个人是疯了么?星诨血誓之后,他们的命运已经紧紧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么可能只让其中一人承担所有的痛苦,而让另一个人得意保全? “白璎,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了星魂血誓,不可能有这样的情况出现,是不是?是的,正是因为这个咒术在先,所以也防碍了我之前的猜测。一开始,我根本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如果早些明白的话,一定不会让苏摩离开。 “但事实上,在你走上白塔神殿、面对神魔之前,他已经在你身上布下了这个咒术。所以,你无论怎样都可以全身而退,回到无色城;所以,他战后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衰竭,并在所有人觉察之前,离开了云荒。“他为什么要离开云荒,当时,没有人明白。 “其实,他不是任性的王者,不是不顾子民、不顾国家的海皇,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离开云荒远赴海外,必然有他的难处。我想,其中可能有一点,应该是为了……斩断和你之间的联系。” 斩断和她之间的联系?他们的宿命已经相连,星辰的轨迹已经合并,生死同命,怎么可能再斩断? “你知道,星魂血誓是极其厉害的法术,一旦结下,只有斩血大法才能将其终止,而要实行这种法术,必须要回到其中一方的血缘‘缘起’之地。所以他带着红衣女祭回到了故国。我猜,他大约是要在自己承担所有之后,再斩断和你之间的联系,以免自己的衰竭会同时影射到你的身上,将你一起拖向死亡。白璎,原来他爱你之深,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真岚握着莲台上昏迷中的妻子的手,看着她言教不停渗出的泪水,心中一痛,脸上露出心疼而绝望的表情。 “可惜等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海皇已经原离云荒。而战云四起,我辗转其中,因为身不由己——如今我也要去往战场,和破军进行最后一战。”他轻声叹道,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所以,在走之前,我必须将这件事告诉你。” “你一定很痛苦,白璎。如果你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你会过得更加宁静?但很抱歉,白璎,我是个自私的人,不能让自己忍受这种折磨,所以必须要告诉你真相。 “多么可笑,某日我还幻想过,以为我们或许真的可以在一起……呵,知道现在,我才明白前缘有定,终究不可以勉强。 “我现在用了‘定影’之术,将你的身体暂时维持下去——后土的力量会护住你的心脉,维系你的生命。我让大司命看着星盘,当属于你们的两颗星辰彻底分开的时候,你就脱离了危险。从此以后,你拥有了血肉之躯体,也有了新的生命。” 虽然无法出声,然而,饿珠滚落的泪水说明了她内心的种种激烈情绪。白璎在极度的衰竭中昏迷着,但那个人的影子却越发清晰地出现在了心底——蓝色的长发如风飞舞,绝美的容颜苍白而憔悴,他站在云雾萦绕的白塔之上,回头看着她,深碧色的眼睛里有着她一直无法看懂的表情。 苏摩……苏摩,这么多年来,你可曾表露过一丝一毫真正的想法? 如今的你,究竟在何方?你究竟要做什么? 真岚看着妻子苍白的面容,嘴边突然露出了一丝微弱的笑意:“你应该感谢他,因为他给予了你这一切。他是个隐忍的人,当年欠你多少,如今,如今都要用百倍来回报。” 真岚,为何你要说这样的话?每次都是这样,我早已作出了选择,准备为空桑而活下去。为何,你却要让我一再陷入这样的混乱中?如今的我……如今的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白璎,我想我是一个幸福的人,可以和自己所爱的人共度百年的光阴——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我只是一直在翻新,担心自己没有耽误你,使你错过了你最爱的那个人。不过还好,一切还来的及,你们一定会重逢的。”真岚轻轻搓着白璎的手,让那只冰冷而纤细的手在自己的手心里逐渐温暖起来,然后,轻轻地取下了她无名指的那枚戒指,从此,你只是你自己,不必再受到皇室礼法的拘束——我还你自由。如果某日你能重新戴上这枚戒 指,那么,我依然尊重你的选择。” 真岚凝视了妻子片刻,低下头,轻轻在她冰冷的额上印下了一个温暖的吻:“再见,睡美人。” 十月十三日。 暮色初起的时候,空寂之城里枕戈待旦的军队并没有迎来预料中的猛烈进攻,诸位将领登高远眺,发现驻守博古尔大漠的沧流镇野军团一夜之间忽然南撤,向着帕孟高原上的乌兰沙海集结而去。 “这下好了,破军集中力量进攻铜宫,我们这边便可多支撑一段时间了。”卫默大大送了一口气——有大片的乌云正在往南面移动,分明是帝都痂蓝的军队倾巢而出,在伽楼罗金翅鸟的带领下奔赴盗宝者的聚集地。 “难说。盗宝者趋炎附势,一定会将古墓里盗去的珍宝献给云焕的。”飞廉站在城头,叹道,“这仗未必打的起来,大家不可掉以轻心。” “你看,伽楼罗金翅鸟已经停下来了!”青珞惊道,“云焕下来了!” “什么?破军真的肯和对方交换条件?”有人惊叫道,“天啊。以他那么暴躁的脾气,怎么可能亲自出面和卑贱的盗宝者低声下气地谈条件?” 诸人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守墓多年的狼朗:“古墓里到底有什么?” 狼朗低下头,古铜色的双手紧紧交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道:“不,飞廉少将,这一战在所难免——不管盗宝者们市斗会交出盗来的珍宝,乌兰沙海必将血流成河!” 飞廉悚然动容,转头看向这个戍边多年的同族:“仅仅为了一个死去的人?” “你们不明白这座古墓对破军的重要性。”狼朗站在空寂之城的城墙上看着南方,眼神冰冷,“那群盗宝者真是自取灭亡,居然敢偷走那样的东西,还以为奇货可居,他们不知道,在破军的心里——这座古墓是绝对的禁域,无论是谁,只要敢惊扰到那个人,都会陷入到万劫不复之中!” 十月十四日。 帕孟高原上,狂风怒啸。铜宫矗立在荒原中心,在血色的夕阳里发出钢铁特有的冷锐光芒。 然而,夕照很快就被遮天蔽日而来的军队掩盖了——伽楼罗巨大的双翅遮住上空的日光时,铜宫的最深处,盗宝者们正在进行密议。 “九叔是不是已经带着家眷走了?”音格尔首先发问。 “是,”他的心腹侍从恭敬地上前禀告道,“今日一早,就带着夫人和闪闪从密道离开了。族里其他的妇孺也已经被妥善转移到了靠近狷之原的地方,只要这里一出现异常,立刻可以从狷之原泛舟海外。” “哦,那就好,”音格尔送了口气,“对了,那些霍图部的人呢?” “他们……”侍从显得有些由于,“禀少主,今日一早就找不到他们了——霍图部的那些人不告而别,半夜全部撤走了。” 音格尔微微一惊。 几个月前,那群由女首领带来的霍图遗民,手持一片白色的羽毛,前来传达了空桑皇台子的意愿。而他也袼守了自己在九嶷山帝王谷对真岚做出的承诺,在这样一个非常时刻贡献了自己的力量,站到了空桑人的一边。 可是,如今大战就要开始,那一队霍图部人居然不知所终。 “算了,本来也没对他们有什么指望,你们先下去吧。”音格尔蹙起了眉——盗宝者之王其实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在没有部下簇拥的时候显得有些苍白而单薄,完全不像那一群虎豹之徒的领袖。 头顶有低沉的鸣动声,穿过铜宫厚实的墙壁传到了大家的耳畔。 他知道,那是征天军团特有的杀戮之声。大量的风隼云集在乌兰沙海上空,宛如一群等待高空扑食的恶鹰。而恶鹰们的头领,那架巨大而可怕的伽楼罗金翅鸟却是无声无息地悬浮在空中,宛如死亡的阴影一般可怖。 音格尔将脸埋在手心里,感觉手心滚烫,脸颊却是冰冷的——这一瞬,他几乎以为童年时就缠绕他的毒又发作了。然而,他却清楚地知道,这知识在如此重压之下对自己产生的一丝怀疑而已。 “音格尔少主,破军少帅已经到了。”背后的帷幕里,有人缓步走出,手按光剑,正是空桑的大将军西京。 “我已经派出使者和他交涉了,”音格尔没有抬头,闷声道,“愿意用古墓里的这尊玉像和他做一个交易。” “交换什么?”西京身后的慕容修饶有兴趣地问道。 “摆脱任何一族的奴役,封疆列土,自立为王。”音格尔在掌心里短促地冷笑了一声,“说实话,这可是我们盗宝者数百年来的最大心愿。” “好高的代价,”慕容修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云焕会答应么?” “一般来说,应该会的。毕竟师傅的遗体在那里,他不敢弃之不顾。”西京低声道,“但是,就他的个性来述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破军绝对不会容许拿他所珍视的东西‘做交易’的热门再存在这个云荒上!” 慕容修悚然一惊:“那么,现在我们就开始按计划行动吧!” “沉住气,慕容公子。”音格尔的脸色阴郁,“慢慢来,等待破军的回复。毕竟盗宝者的举止要像个盗宝者,我乘机讨价还价岂不是太不像话了?” “嗯。”慕容修很快恢复了镇定,点了点头。 西京伸出手:“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音格尔点点头,伸手入怀,摸出一物递给西京:“这是隐墨珠,和辟水、柔火、定风、驻颜并称的宝物。暂时借给你,用完了还我。” 西京接了过来,打开白玉匣子,刚一接触到那颗淡墨色的珠子,整个人便忽然间消失了。 “怎么样?”音格尔看着虚空,淡淡问道。 “很好,”西京的声音从原处传来,“不愧是盗宝者之王啊,简直搜罗了天所有的奇珍异宝!” “其实也都是从你们空桑的皇帝那里弄来的。”音格尔淡淡答道,“不过也要小心,以破军之能,就算你隐身了,恐怕他不过片刻之间就能察觉出来。” “没事,只要那个‘片刻’就够了,”西京收了隐墨珠,身形赫然出现在房间的另一端,“这本来就是瞬间定胜负的事,不成功便成仁,绝无第二次机会。”就在此刻,莫离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低低传来:“禀少主,破军少帅的回复到了!” “怎么说?”音格尔脸色一沉,直起了身子。 “破军看到了您送去的信物,非常愤怒。”莫离站在门外低声禀告,“一怒之下,竟然将我们派去的使者杀死在伽楼罗里,将头颅从高空抛掷而下!” “哦?”音格尔冷笑,“我还以为他看到礼物会很高兴呢。” “但是,破军很快就平静下来了,”莫离的语气也是诧异不解的,“他居然又反过来派出使者,说愿意接受您提出的那些条件——封您为大漠之王,以帕孟高原为封地,从此不再受帝都的节制,只求您保佑古墓里的人不受任何损害。” 密室里的几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神色复杂。 “那好,你回去和破军说,”音格尔却是不动声色,“封位仪式就定在今晚,如果他兑现了诺言,他就可以毫发无伤的到走他最珍爱的东西。” “是。”莫离领命退去。密市内的气愤凝重而严肃。音格尔不听地把玩着手上的短刀,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某种可怕的神色,纤细的手指紧握刀柄,另一只手无声地拭过刀锋——瞬间,一滴血沿着刀刃滚落,随即消失不见。西京的手也握紧了腰畔的光剑,低头看着上面那颗银白色的小星。 沉默只持续了片刻,西京便抬起头看向慕容修,开口道:“慕容,你可以暂时离开了——接下来是我和少主的事,你帮不上忙。” 中州来的商人没有一丝犹豫,点了点头:“那好,我先走了。” 西京摆了摆手,看着那一袭白衣消失在了地道楼。 盗宝者少主看着那个中州人的背影,眼神却是锋利如刀,冷笑一声:“真是好伙伴啊,在这个时候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走了!你们空桑人怎么会结交这样的朋友?见利忘义、贪生怕死,还不如我们盗宝者可靠呢。” “哪里,”西京却是毫不介意地坐了下来,“慕容只是个商人而已。” “商人?”音格尔惊讶地问道,“中州来的么?” “是啊,你们盗宝者应该和这种中州来的商人打过很多交道。你们盗来的珍宝不是大都通过他们之手流传到中州去的么?”西京摇头笑了笑,“商人重利,何况他谋划的又是天下大利。所以,你又怎能指望他在此刻留下来?” 不等音格尔再说什么,空桑名将抬起头,闭目听了听外面空气里风隼的鸣动声,仿佛在预测这一次来了多少军队。过了片刻,他忽地睁开眼睛,看着坐在对面的盗宝者之王,脱口道:“有酒么?” “酒?”音格尔奇道,“大敌当前,将军却要喝酒?” “当然要喝!”西京弹了弹腰间的那个空酒葫芦,大笑道,“越是大敌当前,越要好好一醉!汀死后,我再也没有沾过一滴酒,今天可要好好痛饮一番了!” 音格尔看了他片刻,仿佛想从这个活了上百年的前朝名将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来,然而最终只是默默点头:“好。铜宫里自酿的‘大漠红’也算得上佳酿,只是酒性极烈,在下量浅,恐怕无法陪将军痛饮了。” “好!”西京一拍光剑,大笑道,“那就先来五坛!” 在空桑剑圣重开酒戒之时,绿水青山的九嶷郡里,那笙正在青王的离宫内,看着那一面空白的碑发呆。 望乡台,坠泪碑。 ——空桑人追忆亡灵的神物,凝聚了千百年的血泪。那是有着无数“过往”的东西,一眼看去,那笙的视线就被那面空无一字的碑面吸引了,仿佛看出了什么,久久凝视着。 “啊?”旁边的晶晶觉得无趣,拉了拉她的衣角,指向天空。 暮色开始降临了,然而霞光漫天,依旧可以视物。奇怪的是,南方的天地交界处有一线黑色,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正在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在彩霞满天的夕照里显得异常诡异。 那抹黑暗还只有一线,被霞光反射后看起来并不明显,所以除了这个哑巴小姑娘以外谁也没有多加留意。连那笙也没有被这样的提醒惊动,还是直直地盯着前方。 那个光洁的碑面上……似乎有血泪交织而流,蕴藏着无数辛酸痛苦。仔细看去,那些血泪却又幻化成了猛烈的战火,火焰里有无数人奔逃惨呼,纷纷倒下,化为了枯骨。 那笙悚然一惊,这样的景象是在回放着上千年来云荒大陆上的种种惨景,还是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大难? 然而,她的手指刚一接触到碑面,上面的种种幻象就全部消失了。碑座下的那个骷髅依然空洞地睁着眼睛,不知道看向哪一处。 突然,仿佛是幻觉,九嶷山谷深处起了一阵低沉的叹息,无限悲悯。 “谁?是谁?”那笙吃惊地抬头四顾,然而帝王谷里雾气重重,空无一物。只有黄泉瀑布不停地奔流着,逆着方向涌向帝王谷,然后注入九冥。是九嶷亡灵在叹息么?是那些即将进入轮回、获得新生的亡灵为这个大陆的悲惨命运在叹息么? 她抬起头看向北方,忽然看到帝王谷黄泉之路的尽头腾起了一片白光。 “天啊……”那笙喃喃,看着那一片奇特的光华从黑色的密林里升起,渐渐凝聚成一片,在夜色里如雾气一般摇曳。她认出来了,这正是数天前。她在天荒坪的梦魇森林上看到的那种光!那个经由云荒三女神修补,从而得以完整地去往北方尽头进入轮回的灵魂! 那片光帝王谷上空漫起,柔和而洁净,如雾气一般弥漫着,渐渐向这边流动过来。 “这,这是怎么了?”那笙脱口叫道,感觉身边的晶晶也害怕起来,将小小的身子靠了过来,牵紧了她的衣角。 “晶晶,快去找青塬!对他说帝王谷里有异常,似乎有冥界的东西逃出来了!”那笙下意识地把晶晶鹅昂后一推,右手捏了一个诀。 ——上一次因为粗心没有保护好这个孩子,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对得起闪闪的托付。 然而不等晶晶跑远,那片白色的光已经随风而下,笼罩了这个庭院。那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片皎洁如雪的光,不知不觉地送开了捏着诀的手——这光是如此的平静而安详,没有一丝杀戮之气。 “唉……”风里,她又听到了一声轻微的演戏。然后,有雨水落下,滴在她的来年色上,一滴,又一滴。 下雨了么?不等她抬手擦去脸上的水迹,忽然在那片奇怪的光芒中看到了一张脸——那张脸浮现在虚空里,渐渐凝聚,恍如一朵莲花的绽放,俯视着大地。 有晶莹的泪水从那双眼里滚落,坠入风中,落在坠泪碑上。 “咦,我好像在梦魇森林看到过你……你是谁啊?为什么哭啊?”那笙看着那个从百光里凝聚而成的人,不知为何不再感到害怕,“你不是被三女神送去转生了么?为什么又从黄泉那一端回来了?你为什么哭啊?” 那双眼睛凝视着她,虚空中的人似乎又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为什么回来?”那笙吃惊地指着黄泉之路的方向,“轮回的时间是有定数的。如果错过了时辰,就要再等二十年才到下个轮回!你还不快去?” 半空里的雨水止住了,风在庭院里回旋,洁白的光芒在风里凝聚,最后幻化成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子。那个纯白色的女子在虚空里成形,站在云端上凝望着这片大地,莲花一样的素颜上有着忧戚而悲悯的神色。 “杀戮之风从南而来,云荒就要成血海了……”风里传来低低的叹息声,“我怎能安心?” 那笙诧异地看者压:因为不安心,所以她从黄泉返回到了这里?这个女子到底是谁? 虚空里的女子低下了头,凝视了她许久,目光亲切:“孩子,你有着非常干净而明亮的灵魂,或许可以帮我一个忙。” “好啊,什么忙?”那笙脱口答道——不知为何,她并未觉得一个陌生的鬼魂对自己提出要求有过分之处,反而有一种雀跃之感。 白衣女子没有说话,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按在了她的额上。 那双手没有温度,那笙只觉得一阵恍惚,似乎有一道明亮的光从眉心射入,瞬间充盈了她的全身。手上忽感炽热,她吃惊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里居然凭空凝聚出了一道光华,宛如一把虚无的光剑。她听到了那个温柔而宁静的声音在心底轻轻道:“孩子,我的灵魂只能凝聚很短的时间,无法独立行动。请以最快的速度,带我去战云密集之处。” 战云密集之处,巨大的金色机械悬浮在半空中。 伽楼罗巨大的羽翼遮蔽了铜宫上空的夕阳,身侧簇拥着无数的风隼,汇聚成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散发出凛冽的杀气。 寂静的舱室中,这架拥有媲美神魔力量的杀人机械却发出了阵阵战栗。 “主人,”潇的声音低低响起,“晚上真的要举行那个封王仪式么?” “嗯。”金座上的军人简单地应了一声,眼神却始终投注在手里那件东西上。那是方才盗宝者的使者动来的一卷破旧卷纸,上面凌乱地画着许多符号。不知道为何,在看着这一卷纸时,军人冷酷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起来。 “可是如果主人要下到地面上的话,潇就无法陪伴您了。”傀儡忧心忡忡地叹道,“您会被沙蛮和盗宝者保卫——不如不要去铜宫了。” “放心,我会……”云焕还是翻看着手里的东西,声音却陡然顿住了——最后一页纸上,凌乱地写满了字。那样熟悉的笔迹,仿佛一瞬间将时空逆转了过来。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翻来覆去只有这两句话,被狂乱地涂抹在了粗糙的羊皮纸上。笔迹一开始是拘谨的,然后渐渐恣意,越到后来越肆无忌惮,凌厉的笔锋里几乎让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窒息感。 云焕猛然合上了手里的羊皮纸,将脸深深埋入其中。 是的,是的……这是一年前他在封墓之前留下的东西。当时的他,竭尽全力也无法将古墓里的血迹清洗干净,只好筋疲力尽地独自坐在黑暗里。在这个童年、少年时居住的地方,他翻开了这卷昔年师傅教授他剑技的手绘卷,凝视了许久,在最后一页上留下了这样的笔迹。 看来,那些盗宝者果然已经进入了古墓。 “这只是我们为您准备的礼物之一。如果少帅肯屈尊来到铜宫,还能看到更多的珍宝。” ——那个使者居然敢这样对他说话,让他在狂怒之下不由自主地出手,斩下了那个狂妄者的头颅。血溅到了纸上,染上了一抹殷红。他下意思地去擦,却无法将血色从那样珍贵的东西上抹去。 三日之期转眼已到,大军集结在铜宫上空。 云焕放下了书卷,从金座上长身而起,眼神冷酷。 “主人!”伽楼罗发出了轻微的战栗,潇脱口低语,“不要去!”然而云豢只是回头漠然地看了金座上的傀儡一眼,并未对这样的请求有所动容。他走向舱门,拉开,大漠上的冷风顿时席卷而来,充斥了整个黑暗的机舱。破军少将站在舱室被,俯身着脚下暮色里乌兰沙海,神色渐渐转为狠厉。 外面已经有军队在等着他,无数的风隼和比翼鸟簇拥着伽搂罗。 破军少将从金色的机械里走了出来,抬起手示意征天军团九天的各部将领靠近。九架比翼鸟被鲛人傀儡操纵着,准确地降落在了伽楼罗宽亏的机翼上。 “禀少帅,按照您的吩咐,我们一直监视着帕孟高原的各个防卫,入夜前,有人通过密道去了铜宫……”负责监视西方的将军跪下禀告,脸色凝重,将声音压得很低。 “很好。”云焕只是短短地吐出两个字,然后回头对簇拥在周围的将领们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 身穿银黑两色军服的沧流军人齐齐单膝跪地,断然领命而去。 “潇, 你在这里等我。”安排妥了一切后,云焕孤身站在巨大金色机翼上,声音低沉,“等我下去将师傅的遗体迎回就会发出讯号。到时候你就徽调这里,杀光所有的盗宝者——这片沙漠上,鸡犬不留。” 伽楼罗的颤动在一瞬间停止了,潇的脸色苍白如死。 “凡是碰过那座古墓的人,都不能再活下去。”云焕冷冷地看着大漠上空的冷月吐出了最后一句话。这一瞬,他眼里的金光璀璨无比,恍如神魔附体。 是的,那是他的圣地,是他保存在心底的唯一洁白的地方……而那些人居然敢亵渎神圣,闯入那座古墓,惊扰她的长眠,岁万四不组赎其罪! “来了么?” “来了。” “带了多少人?” “似乎只有一队士兵跟随。” “真是自大而狂妄啊,破军。” “这样的态度也是正常的——这个云荒上,还有谁会是他的对手呢?如果不是因为师傅的遗体在这里,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摧毁这里的一切,就像碾死一堆蝼蚁一样。” “蝼蚁……你也未免太小看自己和我们盗宝者了吧。” 金帐里有人苦笑,两双眼睛在重重帷幕后看着从天而降的沧流军人。盗宝者之王放下了手里的短刀,看着原出尚看不清面目的军人。云焕落在辽阔的沙漠上,篝火围绕着他,阴照着他的侧脸,冷毅而钢硬。 这是音格尔第一次看到这个血洗帝都的破军少将,然而只是一眼,盗宝者之王 便感觉到了某种强烈的冷酷杀气,一时间呼吸为之一窒。 西京喝完了最后一坛酒,将酒碗重重摔落在地,长长出了一口气:“好,就这 样吧!音格尔,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们立刻停止这个计划,就当一切没有发生 ----否则一旦开始,盗宝者们就要和这样的魔物为敌到底了!” 音格尔一震,将目光从远处那个人的身上收回,苍白的脸上忽然浮出一丝冷笑 :“反悔?你以为大漠上的儿女会屈膝于一个魔物么?”他抬起手,霍然将面前 一直没动的一碗酒一饮而尽。烈酒从喉中倾泻而下,他剧烈的咳嗽起来,苍白的 脸颊上迅速浮起了红色的酒晕----然而,这样一个俊秀如女子一般的少年,眼里 的神色却是亮如闪电的,让所有人都不敢轻视分毫。 他看看那位从天而降的沧流军人,双手紧握,站起身来:“开始吧,从现在开 始,战斗到最后一刻!” 空桑的剑圣霍然抬头,看者盗宝者之王,缓缓点头,眼神凝重而雪亮。他将手探入怀里,抽出了银色的光剑,看向了远处人群中间的那个昔日同门,另一只手却握住了锦囊里的那件宝物。 “保重。”西京低声说了最后一句话,将那颗阴墨珠握入了掌心。一瞬间,仿佛有无形的网覆盖下来,他整个人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音格尔看者西京消失,神色淡然。他将短刀收入怀中,将金索绕上手臂,然后整理好了衣襟,抬头看了看远处被众人簇拥的破军,嘴边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缓步走了出去。 “少主,破军少帅已经到了。”莫离低声道,“请您立刻出门迎接。” “知道了,”音格尔轻声答了一句,继续往外走去,“都准备好了么?” “是。九叔已经带着妇孺们从秘道离开了,估计现在已经下了高原,”莫离低声回答,神色凝重,“留下的兄弟都在心里做好了准备。” 做好了准备?音格尔脸色沉了一下,似乎被这一句话背后蕴藏的血腥之意震住了----盗宝者多年来纵横大漠,为了生存不得不做尽各种阴恶阴毒之事,过的都是刀头舔血~提头卖命的日子,所以,成年男子罕有活到四十岁之后的。 然而,纵然是这样一群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对于今日即将来临的一切还是心存惊骇的。 音格尔默默握紧了袖中的长索,微一点头,撩开金帐走了出去。 第七章 诛魔 铜宫外人声鼎沸,一丛丛的篝火如同盛开的红棘花,在夜幕下热烈地燃烧。族里的青年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以盛大的仪式迎接帝都贵客的到来,等待着盗宝者获得自由、脱离控制和奴役的一刻。 在沸腾的人群头顶,金色的伽楼金翅鸟带领着无数的风隼,如阴云一样浮动在乌兰沙海上空,冷冷俯瞰着这一群狂欢的盗宝者们。 战云密集的中心,一个身穿银黑两色军服的沧流军人默默而立。他的身侧站着一队士兵,不过一百多名——看着周围强壮的盗宝者们,个个紧张得握紧了刀柄。 只有那个身穿银黑色军服的军人面色平静,侧首望着那一丛丛篝火出神。 那样的舞姿似乎让帝国元帅回忆起了什么,眼神在一瞬间变得辽远而寂寞。军人笔直的肩背松懈下来,杀气似乎也有了微妙的缓解,他定定地看着那边的歌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某处伤痕. “少主。”莫离低声在旁提醒了一声。 仿佛有冰雪从头顶泼下,音格尓眼神一肃,立刻集中了精神。 “开始!”他发出了一声低喝,右手一扬,一道金光射出,长索“啪”的一卷,击中了烛海中心的那支巨大的莲花状白烛。 “咔”的一声,密门打开,三十六名黑衣的萨满法师从铜宫大殿上方无声地降下,迅速守住了烛海的三十六个方位,各执法器、以血涂面,开始念动咒语——在祝诵声里,石像附近排布的烛火仿佛活了一样,迅速开始旋转,将破军围在了中间! 云焕跪倒在石像前,久久地沉默着,任凭周围的萨满法师不停地念动咒语——那是一群西荒最强的法师,居然却在此刻全数云集在盗宝者的铜宫,联手对抗天地间最强大的魔。 这……是沙之国上古流传的伏魔阵? 数以万计的烛火被咒语操纵着飞速回旋,星辰一样地流转,在云焕身周织成了强大的结界。烛光渐渐不再是透明的仿佛被咒术凝固成了有形有质的薄纱,一分分地收紧,宛如巨大的茧一般,向着阵法中心的破军裹去。 毁灭的力量压顶而来时,云焕只是无声地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轮椅上沉睡的人一眼,似是在无声而痛苦地祈求着什么,然后恭敬地低下头去,亲吻那只搁在轮椅扶手上的冰冷的手:“原谅我,又在您面前杀人。” “破!”与此同时,三十六位萨满法师齐齐咬破了舌尖,随着祝诵声,血箭喷在了手里的法器上,法器上迅速腾起了血红色的光芒,三十六件法器在同一时间挥动整个铜宫都被这巨大的力量震颤,发出了低低的鸣动。 上万支蜡烛在这一瞬间光芒大盛,化为一团耀眼至极的血红色火球,将云焕包围在内。 红色的火焰在一瞬间燃烧到极致,然后迅速地熄灭了。 ——这种“熄灭”是诡异的,仿佛空中有个黑洞被打开了,将那些红莲之火都吸入了另一个空间里。火红色的火焰渐渐消失,一种黑色的光从火焰中心透了出来,由内而外地吞噬着什么。萨满法师们脸色大变,脚下迅速移动,试图踏往不同的方位,操纵阵法转移。 然而,仿佛被无形的钉子定住了脚面,无论法师们如何努力,身形居然一动不能动! 红色的火焰逐步被黑色的光芒吞没,烛阵里的人重新露出了身形——在这样骇人的集体攻击之下,云焕居然毫发无损,连同他身侧的石像,在血和火的沐浴后居然浑然无事。 他缓缓地从轮椅旁站起身来,一手扶着轮椅,另一手虚握成拳,掌心里仿佛有黑色的洞打开,将那些红色火焰都逐步吸了进去。 “就这样?”破军发出了低低的冷笑,看着音格尓,“就这样么?” 音格尓的脸色微微一变,眼里终于有了震惊的表情——这就是魔的真正力量?“不好!”他听到大法师发出了一声惊呼:“暗魔蚀月!” 在呼声里,三十六位法师齐齐一震,想从阵法上离开——然而云焕站在烛阵的中心,脸色冰冷阴沉,他手心里释放出的黑色光芒,源源不断地将诸位法师的灵力吸了过去。 烛光在剧烈地摇晃,一分一分地暗淡下去。大漠上最强大的萨满法师们在竭力挣扎,他们知道自己若不能挣脱出去,身上的灵力便要被对方吸取殆尽——但越是挣扎,身体里力量流失的速度就越快。 终于,所有的法师们身体齐齐一震,如受重击一般,一口血从喉里吐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惨呼!与此同时,火焰熄灭了,他们的身体上忽然腾起了一阵血雾。仿佛恶梦一样的情景出现了——三十六位灵力高强的法师转瞬间化为了?粉,消失在了黑色的光芒之中! 云焕霍然握紧了左手,冷冷地抬起头。他看着苍白而瘦弱的少年,金色的眼睛里露出了完全陌生的杀戮表情,忽地一笑:“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请我来必然不会只是为了裂土封王——音格尓少主,你是要置我于死地吧?” “不错!”音格尓看着站在光芒中心的沧流少帅,扬眉道:“诛魔亦是我所愿。” “诛魔?”云焕忽然大笑起来,“你以为自己是神么?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的不只是我,”音格尓声音平静,虽然面临着如此可怖的强敌依旧不曾慌乱分毫,“破军,在这个云荒上,想诛灭你的人实在太多了,当这些力量凝聚在一起的时候,便可以逆转天地!” “螳臂挡车的蝼蚁!”云焕冷笑道,带着不屑的表情,“你们知道什么?你们连神都尚不清楚,又知道什么是魔?杀戮最多的那一双手就必定是魔之手么?” “这个自然。”音格尓淡淡道,“让天下动荡、生灵涂炭者便是魔物!” “是么?”云焕忽地收起了笑声,眼神冷肃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杀人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世道和人心。人心易朽,世道糜烂,三百年必有大乱。与其看着这世界腐烂,为何不摧毁六道,将一切化为?粉,然后再重建万物,还大家一个洁净如初的世界?” 云焕的语调波澜不惊,然而眸子里的金色却璀璨无比。这一瞬,音格尓忽觉得有些恍惚,不知道此刻站在自己面前说话的,究竟是云焕本人,还是隐藏在他身体里的魔。 “正是因为我对云荒尚有眷恋,所以才毁灭了这个不洁的世界——因为毁灭之后才是重生。”云焕站在烛光之中,冷然道,“音格尓少主,你可知道什么是‘大道无情’?” “你……”音格尓被这样出乎意料的一席话所震惊,一时间无言反驳。 “谬论。”许久,他才低声道,然而声音明显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决然和肯定。 “呵呵……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愿承认。那也无所谓——如果不是你在师父面前指斥我,我本来也没必要和你多说这些。”云焕微笑道,眼神却是冷定而不容置疑的,“但是,当我清扫完这个云荒的所有罪孽与黑暗之后,定将它光彩重生。” 音格尓看着眼前的这位军人,不可思议地喃喃道:“这是你?取这个天下的最终原因么?” “当然!不过在这之前,所有阻碍我的人都得死!”云焕陡然厉声道。 “不!”短暂的失神后,音格尓重新恢复了镇静,“一派胡言!什么大道无情?什么有破有立?我只知道一句话:杀人偿命,善恶有报!”短刀铮然出鞘。 铜宫外的盗宝者看到少主的示警,立刻一拥而入! “好个杀人偿命!”云焕大笑起来,看着面前无数的敌人,缓缓抬起了左手,“我倒是要看看,等我杀完了這裏的沙蛮子后,还有谁找我偿命?” “少主小心!”莫离看到对方重新抬起了左手,连忙上前护住了音格尓。 “不必担心,”音格尓却镇定地拦下了下属,“封魔之咒已经生效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云焕发出了一声痛呼,捂住了自己的左腕! 掌心凝聚的黑暗之剑未能凝聚成形,便因为剧痛而消散了,破军第一次觉得身体里面出现了难以忍受的痛苦,仿佛体内有一把利刃将他的左手这个切了下来! “这,这是……”云焕踉跄地后退了一步,捧着手腕,只见左手正在变色——那些血红色的光是从他的身体里浮凸出来的,耀眼生辉,布满了他的整个左手,仿佛一个诡异的封印死死地封住了他左手的力量! “这是上古九字大禁咒,”音格尓的声音冰冷,“昔年圣女的封魔之咒!” “不可能!”云焕一惊,霍然抬头,“你什么时候下的咒?!” “从一开始,”音格尓淡淡答道,“那一碗酒。”此刻,他身后那个披着金色缨络的少女越众而出,撩开了面纱,一双眼睛满含仇恨。 云焕在剧痛中微微一惊——那张脸依稀有些熟悉,似乎在很久以前的某处看到过。 “曼尓戈部的摩珂公主——你已经不记得了吧?”音格尓看了看云焕,叹道,“可是她到死都不会忘记你的。” 摩珂?云焕看着那个秀丽的女子,努力回忆着,却忽然听到了一个嘶哑的声音:“破军少将,你不记得苏萨哈鲁的那次大屠杀了么?” 苏萨哈鲁!云焕蓦然一惊,抬起了头。 那个美丽少女的声音却分外可怖,仿佛被烈火焚烧过一样,沙哑得不似人声——已经没有人可以分辨出,这就是当年以歌喉名扬大漠的曼尓戈部的摩珂公主! “魔鬼!你逼我吞下炭火,毁掉我的歌喉;用铁钎敲断央桑的脚踝,毁掉她的舞步!”摩珂撩起面纱,步步紧逼,眼里露出疯狂的仇恨光芒,“你在我们的父亲面前拷打我们,屠杀我们的族人——这些,你都忘了么?” 云焕终于想起了面前这个苍白的少女,神色反而平静下来,冷冷道:“是你们,你妹妹央桑呢?” “央桑死了,”摩珂厉声道,“为了报仇,死了!但愿她的灵魂能看到你痛苦死去的那一刻!” 然而,音格尓仿佛担心她会说出什么,开口截断了她:“破军,你知道她是谁了吧?被你屠戮的曼尓戈部的幸存者流亡到了這裏,今日甘冒大险,亲自向你敬酒。” “不可能,”云焕摇头低声道,“那酒没有问题。” “当然没有问题,我怎么会把一碗有毒或者施了符咒的酒直接端给你呢?少帅虽然暴戾,但也是个精明的人。”音格尓笑了笑,看着被封印住了力量的破军,“那酒本身确实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在……”他顿了一下,看向了云焕的左手。 “湘?”破军一震,脱口低呼。 “不错。”音格尓点点头,眼神平静,“酒里面只是药引,真正的符咒下在湘的头颅里——我们料到你看到她的头颅后,一定会忍不住拿起来查看。在你拿起湘的头颅的一刹那,左手上便结下一个秘密的封印!” 云焕低下了头,摊开左手,看着密密麻麻的符咒浮现在掌心上。 “湘舍弃了生命,也就是为了这一刻——只有封印了你的力量之源,才能将你杀死。”音格尓缓缓开口,“当然,这还不是全部——除非你首先发动攻击,使用魔的力量,否则这个封印还不会被真正地启动。” “所以你不惜以三十六位法师作为引子?”终于,云焕冷笑起来,“少主,你也是个狠毒的人啊……” 音格尓抿紧着嘴唇,苍白俊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真是很周密的计谋,”云焕捧着手腕叹道,“甚至一开始就为了避免族里的伤亡,你就已经派人从秘道里送走了亲眷和妇孺。” 音格尓浑身一震,霍然抬起头,脸色苍白。 “但你忘了,无论做得多隐蔽,都很难逃过空中俯瞰全境的伽楼罗的眼睛。”云焕看到对方惊讶的表情,眼里隐约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现在,你痴呆的母亲和年轻的妻子该怎么办呢?少主,你猜猜看?” “破军!”听对方提及自己的母亲和闪闪,音格尓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你威胁我么?” “威胁?”云焕冷冷笑道,“你不是也拿走了我最珍视的东西,逼迫我来到了這裏么?”他转身看着身侧那一座静静沉睡的石像,眼神复杂地变幻着,忽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冷笑,“但我比你幸运,少主——师父已经回到了我身边,而你珍视的人,却将永不回来。” “住口!”音格尓只觉得身上一冷,渐渐心浮气躁起来。 “我在离开征天军团的时候已经下令,让他们密切监视整个帕孟高原的动静,如有试图离开铜宫的人一概不要放过,”云焕的眼神越发冷酷,声音里隐隐带着嘲笑的意味,“如果天亮之前我不能从铜宫反回,那么,整个帕孟高原都会被摧毁——连同你最爱的人。” 莫离的脸色也是一变,回头看向少主。 ——不放破军,毁灭的是全族;但如果放走破军的话,毁掉的可能就是整个云荒!这样两难的决定,音格尓少主又将如何选择? “不能放他走!”摩珂看到音格尓沉默下去,嘶哑地出声,“绝不可以放这个魔鬼走,少主!我们,我们已经封印住他的力量了……一定要趁机彻底地毁灭他!否则,否则……” “不要得意的太早,女人。”云焕冷冷道,忽然抬起尚能活动的右手,从背后拔出了一支银质的烛台,当作长剑握在了手里,“你们以为真能困住我?” “小心。”音格尓将摩珂拉到了背后——是的,破军同时也是空桑剑圣的传人,就算被封印了魔的力量,依旧具有无敌于云荒的剑术,不可小觑! 云焕忽地抬起头,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奇异的啸声。他笑道:“听到了么?伽楼罗说,已经找到了你们转移出去的妇孺。” 此话一出,所有的盗宝者的脸色都不由得一变。 ——如果征天军团返回,哪怕是伽楼罗金翅鸟不动手,只要半个时辰从高空倾泻下来的血和火就能将乌兰沙海覆盖! 留下的盗宝者都是刀头舔血、悍不畏死的汉子,本来已经作好了和少主同生共死、断头沥血的打算。但他们同样有着妻儿父母,在得知亲人陷入危险后内心不由得动摇起来。 “音格尓少主,我想你该清醒地做一个抉择了,”云焕右手执剑,神色冷酷地看着盗宝者之王,“你可以选择和我血战到底,为此赔上所有族人和亲人的性命,也可以在此刻终止你愚蠢的计划让我和师父离开。”音格尓沉吟不答,所有盗宝者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 “只要你此刻放下刀,我依旧会封你为王,赐予盗宝者自由。”云焕的声音冷静而沉着,左手痛得颤抖,握着烛台的右手却不动分毫,肩背笔直地站在烛阵中心,守护着那座石像。 音格尓终于抬起了头,开口道:“好。” “不!”摩珂大呼起来,声音凄厉,“不能!不能放了他,他是魔鬼!”然而音格尓声色不动,只是微微摆手,莫离便上去拉住了摩珂,不顾少女激烈地挣扎将她从铜宫里拖了出去,只留下一路的惨厉呼声。 “我很清楚,盗宝者的力量不足以和征天军团对抗,我亦不愿自己的族人白白送死。”音格尓静静地看着云焕,“但是我不能相信一个嗜血成性的人——你需在你师父面前发誓,遵守你此刻许下的诺言。” 云焕的脸色微微一变,然而,他还是在轮椅前跪了下来,低声道:“弟子云焕在师父面前发誓——只要盗宝者让我们安然离开,便赦免他们此刻所有的罪,依旧封音格尓为大漠之王,赐予盗宝者全族自由。” 顿了顿,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如有所违,令我死后无颜见您。” 石像依旧面容平静,宛如睡去一般。 音格尓点了点头,明白这最后一句话的分量。他看了莫离一眼,轻轻摆手。顿时,所有簇拥在铜宫外的盗宝者纷纷收了刀剑,让出一条路来。 云焕站起身来,恭敬地对着石像行了一礼,转到背后,推动了轮椅。 外面的天色透出一种深邃的蓝,似乎可以看到黎明的曙光了。那一场寡众悬殊的战斗已经结束——他带来的那一行战士在盗宝者的围攻下全数战死,倒在了铜宫前。 云焕在走过他们的尸体时微微顿了一下,抬起手按在了胸口正中,对着那一堆血肉模糊的战士行礼致意。然后弯下腰,将石像连着轮椅一起抱起,踏过了堆叠的尸体。 他在铜宫前的广场上停下脚步抬手指向夜空,发出了一声呼啸。 远远地,立刻传来了一声鸣动,伽楼罗的尖啸声如同滚滚春雷一般逼近。 “不!不能放了他!不能就这样放走他!”摩珂嘶哑的声音还在夜空里回荡,凄厉可怖,“不能让这个魔鬼走,少主!他会毁掉一切的!他是魔鬼!” 盗宝者纷纷为之动容然而音格尓抬头看着天空,苍白的脸上神色莫测。 风很大,沙子一粒一粒被吹拂到了她的盔甲上,铮然作响。云焕低下头,凝视着那座石像,眼神重新变得温和而顺从。他微微俯身,抬手去擦拭石像衣襟上方才溅到的几滴血痕。石像依旧沉默着,然而不知是否因为跳跃着的篝火的映照,那双闭合的眼睛忽然微微动了一动。 “是时候了。”莫离突然听到少主嘴里吐出了这样四个字。 什么是时候了?莫离回头,却看到少主眼里一掠而过的雪亮光芒,心下猛然一跳!这种目光……这种可怕的目光只在多年前他为了母亲重返铜宫、推翻兄长一举夺回族里的霸权时才有过! 那是孤注一掷、义无反顾的决绝杀意! “少主!”莫离脱口惊呼,然而话音未落,音格尓已经不在原地。 盗宝者之王恍如一道闪电掠向了破军,手里拿着一把新的短刀。苍白的少年刹那间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方才的隐忍退让一扫而光,眉间燃烧着浓烈的杀意。 盗宝者们目瞪口呆,连摩珂都捂住了嘴,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急转直下的一幕。少主……少主居然动手了!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屈服、已经为了保全亲人作出了苟活的决定后,他居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动手了! 那一瞬快如疾风闪电,其它的盗宝者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音格尓已经掠到了破军身侧。 在刀尖堪堪刺入肌肤的刹那,云焕霍然转身。“叮”的一声裂响,他手上的烛台断为两截! “找死。”云焕眼神一变,璀璨的金光再度笼罩了眼眸。 他在猎猎沙风中看着盗宝者的少主,仿佛看着一个不自量力的蝼蚁,“本来我还真的不愿违背誓言杀你,但既然如此……还是让我成全你吧!” 他转过手腕,断裂的烛台犹如一把尖利的银色短剑——或许因为压抑了许久的愤怒,云焕的出手极其简洁,只是一抬手,就使出了“天问剑法”中最后的“九问”! “少主小心!”莫离失声叫道。 凌厉的剑气逼人而来,几乎要割裂音格尓苍白的面容。盗宝者之王用尽全力对抗——许多年前,机缘巧合,他曾经看过空桑剑圣遗留下的一卷剑法书,所以在今日乍然对敌之时,不曾一开始就被这样骇人的剑法压住气势。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一道银光从悬浮在头顶上的伽楼罗的机舱里射出,钉在了广场的石板上。银色的长索垂落下来,末端落在云焕的身侧。 同时落下来的,还有一把金色的利剑。 “主人,”潇的声音从舱室内传出,“镜湖上空有空桑军队出现,军团在与他们战斗,大家都在等您的返回!” 然而此刻躲过方才一击的音格尓已经反击袭来,云焕反手拔起那把剑,与盗宝者之王开始了搏杀。 沙风烈烈,在伽楼罗巨大的阴影里,两条人影乍合又分。天问剑法如同暴风骤雨一样挥洒而落,精妙凌厉。音格尓手里的短刀被再度击断一截,然而奇迹般的,他居然接下了连续而来的九问! 没有人看清双方交手的具体情形,只知道在一轮迅速的对攻之后两个人的身形忽然又停住了,宛如两道风般忽然凝定了。 黄沙还在呼啸,云焕站在伽楼罗的机翼下,冷冷地看着对手,眼里露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缓缓抬手捂住了右肋,有血从指缝里渗出,染红了沙漠。周围的盗宝者们发出了一声响雷般的欢呼,虽然谁都没有看清楚究竟,但却明白是少主占了上风。 “不愧是盗宝者之王。”云焕低声道,眼神亮如闪电。 音格尓微微苦笑,仿佛想说什么,但刚一开口,一口血就从喉咙里急冲而出。他身子一晃,再也无法支持,跪倒在沙地上。 “主人。”伽楼罗发出了柔和的低唤,钉在地上的银索在鸣动,召唤着破军的归去。 然而云焕的眼神已经被杀戮所笼罩,他顾不上潇的再三示意,甚至也顾不上身侧师傅的遗体,他放下了滴血的左手,右手提起那把金色的利剑,大步走向不支倒地的音格尔,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手,对准他的后心霍然刺入! “少主!”莫离发出了惊呼,不顾一切地奔来。然而,已经迟了——利剑刺入了音格尔的后背,血飞溅开去。云焕紧抿着唇,眼神冷酷而残忍。这一瞬,他的眼睛是纯金色的,完全回到了当日屠戮帝都血洗门阀时的颜色! “少主!”莫离只觉得全身冰冷,怒极大呼。 但在这个瞬间,发出痛呼的居然不是音格尔。 在利剑将要刺穿音格尔心脏的一刹那,云焕忽然向前一个踉跄,感觉整个身体被什么东西刺穿了——强烈的痛苦让他低下了头,看到了从心脏正中冒出的一道白色光芒。 这道光芒是他极其熟悉的,凝聚了剑气,可以刺穿世间一切虚无和真实的东西。 ——剑圣之剑!那从背后刺来的一剑,居然是剑圣之剑! 这一瞬,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狂喜,破军全身颤抖,垂头定定看着胸口正中的那把光剑,无法言语。 仿佛是幻觉,大漠上所有的人都看到这样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在篝火明灭之中,在音格尔力竭几乎被杀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色剑芒忽然腾空而起,刺穿了破军的心脏! ——而发出这一剑的居然是轮椅上的那座石像。 “主人!主人!小心!”伽楼罗陡然射落下如雨的金光,将那些试图围上来的牧民化为?粉,“快回来!快回来!” 云焕没有动,站在那里,任凭血从衣襟上流下来,染红了半边身子。音格尔也没有动,他抬头看着云焕,眼里露出某种冷酷的神色。 “看啊,”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字道,“连你的师父,都要杀你。” “抱歉,让帝都的贵客久等了!”忽然,耳畔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铜宫在火的映照下如同璀璨的黄金一般,巨大的宫门无声地开启了,一个魁梧的男子大踏步走出,抬手示意——瞬间,整片大漠陷入了寂静中。所有的盗宝者都停止了喧闹,单膝跪地,低下了头:“莫离大人!” 莫离朗声宣布:“少主出帐,恭迎元帅!” “拜见少主!”整个大漠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盗宝者们将酒碗举过了头顶,对族里的英雄表达最高的敬意。男性粗犷、嘶哑的声音犹如风暴一般席卷而来,震撼了黑暗的沙漠。 那一行帝国军人犹自伫立不动。战士们握紧了刀,警惕地簇拥着主帅,而云焕却是面无表情,只是随着众人的视线一起转身,看向了那扇巨大的宫门。 黑色的穹门下,出现了一个苍白而瘦弱的少年,披着金色的猞猁裘,静静地站在那里,直视着篝火中那个伫立如枪的沧流军人。 那一瞬,虽然隔了上百丈,两人的视线却准确地落到了彼此身上。无论是帝都来的破军,还是统治西荒的盗宝者之王眼里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一闪即逝。 “贵客前来,有失远迎。”终于,主人首先伸开了手臂,“以天神之名,欢迎您的到来。” 在他伸开手臂的瞬间,一道红色的光从黑色的门内迅速蔓延开来,精准地穿过了喧闹的人群,一路向着那边军人的方向奔去。 “少帅小心!”随行的战士发出了低呼。 “不必。”然而破军却是冷冷地一摆手——战士们的剑拔到了一半却忽地停滞了,仿佛虚空里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迫而来,腕骨发出了“咔”的脆响,拔出一半的刀剑瞬间入鞘。 就在这一瞬,红光就滚到了他们面前。 此刻沧流军人们才看清,那道红光居然是一卷华美的红色毯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居然能一气铺上百丈的距离,准确地抵达客人足边! 毯子是用最好的羊绒织成的,厚达一指,上面交织着精美的金色花纹,在夜色里璀璨生辉,宛如一条美丽的河流。而河流的尽头,则是一朵巨大的莲花图案。 不等那些军人松一口气,那卷铺到尽头的红毯里忽然跳出了一个人! 刺客?然而,想要拔剑的战士们发现手依然被定在了那里,正自惊慌时,却看清楚了从中跳出的居然是一个披着金色缨络的美丽女子。 那个美丽的少女被裹在毯子里一路滚来,在毯子铺完的瞬间从中轻灵地跃出,宛如一朵花儿突然怒放一般。四周牧民的歌声悠扬而起,击节踏歌。篝火旁,美丽的少女踏足在金色的莲花上,向来客深深行礼,然后开始舞蹈。 “欢迎贵客,以赤毯起金莲之舞。”莫离的声音再度响起。 少女的舞姿如梦一般,金色的缨络铮然作响,面纱在火光里如同一道虚无的风——在周围盗宝者的叫好声里,她舞得越发热情,用大漠上的肢体语言向来客表达着敬意。然而面纱后面,那双眼睛却是冷漠如冰。 是否……曾经在哪里见到过呢?那一瞬,破军有些失神。 多么像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啊……他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最后的夜晚,也曾是歌舞欢乐,篝火如星。一个恍惚间,鼓声歇息。一曲方毕,少女匍匐在莲花的中心,双手捧起了一物,递到了破军面前——却是一碗琥珀色的美酒——也不知在方才的疾滚和舞蹈里,她是怎样让这一碗酒不洒出分毫的。 “贵客远来,敬酒一碗!”莫离朗声道——同时,穹门下的音格尓也捧起了一个金色的酒碗,远远地对着来客点头示意。 云焕漠然地将手腕一翻,琥珀色的美酒全数洒入了沙漠中:“在下不能饮酒。” 盗宝者们面面相觑,随后便有无数刀兵出鞘和低叱声——对方的举止显然是毫不将主人放在眼里,在大漠儿女看来,这无疑是极大的侮辱!盗宝者们都是虎狼一样的脾气,怎容得下这样公然的挑衅和侮辱? 远处的穹门下,音格尓的手也是顿了一顿,眼神凝聚。 然而,在所有人都等待着少主一声令下时,却意外的听到了音格尓的一声低笑——少年的声音并不洪亮,但却比莫离中气十足的嗓音更加清晰,每一个字都抵达了方圆十里内每个人的耳畔:“呵……是么?可我的却曾经见过少帅饮酒,就在空寂之山的古墓前,”音格尓的唇角噙着一丝笑意,“是否因为今日尊师不在,所以少帅便不肯赏脸了呢?莫离,你去请她一起出来聚聚可好?” “住口!”一声厉喝,黄沙忽然腾起!云焕眼里的杀气蓦然爆发了,随着他的这声厉喝,刺耳的裂帛声里,那道长达百丈的红毯忽然居中裂开,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利刃破开,一路朝着穹门下的音格尓逆袭而去! 无形的利刃在音格尓面前一寸处生生停下,苍白病弱的少年冷冷地站在那里,不闪不避。 破军的眸子已经变为了璀璨的金色,他左手抬起,只是轻轻一挥,便一举撕裂了百丈的红毯!然而,他看着转入室内的莫离,手定在半空中,可怖的力量在手指中凝聚,却不敢催动分毫——黑暗的铜宫里,帘幕的深处,隐隐有纯白色的光透出,在帷幕上投射出一个静坐于轮椅上的人影。 那样熟悉的侧影,只看得一眼,便让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再给少帅满上酒。”音格尓淡淡开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客人远来,无酒不欢。” 双方这一兔起鹘落的交锋,令旁观的盗宝者们惊骇无比,那些豪爽的男子按着刀,根本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犹豫不前。只有那个披着金色缨络的少女默然站起身,从旁拿起酒壶重新倒了一碗,捧到了云焕面前。 “请。”音格尓重新举起了酒碗,在铜宫的穹门下远远致意。 云焕抬头看了对手一眼,充满了杀意的左手缓缓伸出,接过了那碗琥珀色的酒不作声的一饮而尽,随即捂住嘴低声咳嗽起来。 “好!”音格尓击节,转头吩咐,“既然少帅已经赏脸了,莫离,就不必再惊动幕后的那位贵客了。” “是。”莫离从帷幕后转出,随侍一侧。 将酒一饮而尽,云焕仍是一脸平静,喉间却似有极大的不适,只觉心中有火一路燃起。他冷冷地看着远处的盗宝者之王,一松手,掌心的酒碗居然一瞬间化为了?粉。 “请。”音格尓微微侧身,向着铜宫内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云焕不看任何人,大步沿着碎裂的红毯走去——愤怒和憎恨在他的心中堆积,令他的眼眸变得璀璨如金。魔的声音又在内心深处蠢蠢欲动,呼唤着他释放那种毁灭一切的力量。 然而,铜宫深处的那个白色影子压制着他,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把你们从古墓里带走的东西还给我,卑贱的盗宝者。”一直走到了音格尓身前一丈的地方,他才停住了脚步,单刀直入地开口道:“否则,你们会为此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 音格尓却是微微一笑:“少帅你可真是心急。先兑现你的诺言吧——盗宝者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只要你如约给予了,就不会有人动你的师父一根手指头。” 云焕眼里的杀意急速凝聚,左手再度缓缓握紧。 “哦,是这样的,”音格尓眉梢一挑,“只要你动手,我立刻便会引爆火药,這裏所有的人将会尸骨无存——我打赌不会比你慢,你不信的话大可试试看。” 握紧的左手微微战栗着,死亡的力量凝聚到了极限,却无法释放出来。 “放轻松,少帅,”音格尓转身向内,引导来客入座,“何必如此剑拔弩张?” 云焕冷冷斜视着音格尓,仿佛想从这个脸色苍白的少年身上看出什么来。然而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手,短促地回答了一个字:“好。” “那么,请立刻举行仪式,敬告天神—从此帕孟高原上的盗宝者将获得自由,不再受任何人的统治。”音格尓坐上了铺着?猊皮的座椅,示意云焕入座,声音平静无波,“同时请将你的人马撤走,后退一千里,离开四荒的边界。” “好,”云焕欠身入座,“立刻举行。”他抬起头,伸出左臂平举,掌心向上——悬浮于上空的伽楼罗金翅鸟忽地一声发出呼啸,如巨大的浮云一样消失在了帕孟高原上空。同时,云集的征天军团仿佛也接到了号令,分为九部迅速后退。 只是片刻工夫,遮天蔽日的军队便撤的干干净净了。 云焕放下手,手边金杯里的酒犹自温热,他侧头冷冷看向盗宝者之王:“音格尓少主,现在是否应该让我看一眼我想要获得的东西?” “按理说应该如此,”音格尓微笑颔首,“只是在此之前,我们还为少帅准备了一份非常珍贵的礼物——我相信少帅看了一定会更加满意。” 云焕蹙眉,看向音格尓。 “这是我们特意准备的,”音格尓忽地收敛了笑容,“少帅看了,便会知道我们盗宝者是有诚意的,也是很公平的——我们是准备拿少帅最珍贵的东西来换取我们最重要的东西。”云焕冷冷反问。 “少帅如今富有天下,又有何物不能拥有?但世间总有一些东西并非力量可以挽回的,对如今的少帅而言,最珍贵的便是‘感情’了。”音格尓看着宫门外载歌载舞的族人,淡淡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全然不顾一边的沧流元帅脸色骤变,又有怒意流露。 “爱恨都是很珍贵的东西。所爱的,自然会在契约完成后交给你带走……但所恨的,”音格尓轻声开口,忽地击掌,“可以让你现在便一笔勾销。” 随着他的击掌声,方才那个舞蹈的美丽女子走了上来,低首屈膝,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云焕却没有动,因为凭着直觉,他感到那个盒子里装的定是某个诡异的东西,他试图通过灵力去感知,然而结果却出人意料,他居然无法感知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东西,冷冷开口:“打开。” 少女低着头,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那个盒子,毫不畏惧。 ——没有任何异常。在盒子打开的瞬间,没有机关,也看不到法术或结界,那个充满诡异气息的锦盒如其它普通盒子一样地打开了,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然而云焕却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脸色剧变。 “这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颤抖着伸出手去。 盒子里是一颗溃烂不堪的头颅,已经看不出相貌——然而那一只独眼却怒睁着,碧绿的眼珠仿佛深邃的大海一般,充满了不甘和愤怒,直直盯着眼前的沧流军人。 湘!这竟然是湘的头颅! “这是我们好不容易从空寂大营一同带回来的礼物,”音格尓面不改色微笑着喝了一口茶,“听说,当初正是她给少帅带来了诸多麻烦,是少帅在这个世界上最为憎恨的人——所以那一日我们离开空寂大营时,顺便也将这个给……” “刷!”语音未落,一道黑色的闪电忽然凭空架在了音格尓的颈上——云焕眼里充斥着再也无法控制的杀意,他盯着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盗宝者之王。“为什么?为什么!”破军的眸中金光闪烁,几乎是在低声嘶吼,“为什么杀了她!你们……你们竟然敢在我之前杀了她!该死!” “你?”音格尓露出了惊诧的神情,“我还以为你会……” “该死!”云焕厉声低吼,愤怒得全身都在发抖。 ——然而,他手里凝聚的那把黑暗之剑却始终不敢落下去半分。 莫离侧身于帷幕背后,幕后烛光点点,映照出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的影子。他侧目冷冷地看着破军,脸色凝重:“少帅,请入座,少安毋躁。” 云焕眼里爆发的杀意在一瞬间冻结,他颓然退后一步,重新坐入了铺着?猊皮的座椅中,脸色苍白的可怕,似乎正在极力克制着内心某种失控的情绪。 一丝冷笑从音格尓的眼里闪过,他抚摩着自己的喉咙,笑道:“真是抱歉,我还一直以为这个人的头颅是很珍贵的呢!” 云焕没有说话,伸手拎起了那颗头颅,指间微微颤抖。 那颗溃烂不堪的人头被他拎在手中,虽死犹不瞑目——鲛人用仅有的一只独眼和他怒目相对,气势居然不输生前丝毫。 湘啊湘,大漠一别后,不曾想到我们会在今日以这种方式见面。 多少次,他都想象着找到这个鲛人时的情形:挖出她的眼睛,斩断她的四肢,但却绝对不能让她死去……他一定要让她遭受比自己更深十倍百倍的痛苦!在看到师父死去的时候,在帝都大牢里被拷问的时候,他都靠着这个念头活了下来——复仇,要复仇!向她,向十巫,向门阀贵族,向整个云荒复仇! 然而,竟然有人在他之前砍下了这一颗头颅。 云焕看着湘的人头,眼里的杀意渐渐凝聚,又渐渐消失。“你们,”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却是无比空洞的,“杀了我最想杀的一个人。” 音格尓愕然,转头看着这个夺得了云荒霸权的军人——对方的眼里居然失去了平日里那种咄咄逼人的锋芒和神采,变得颓丧而虚无。他和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对视着,似是在自语,眼神却极其可怕。 音格尓眼里又一次闪过一丝冷笑——是的,是的,这个冷酷无情的人被摧毁了,他正在逐步陷入混乱和不受控制之中。破军的内心并不是铜墙铁壁,只要找准了缺口,只要轻轻一击便能让他崩溃。 外面的盛典还在继续,从帝都带来的宣礼官正在有条不紊地按照册封程序,一道一道地举行仪式,只等着由最高的掌权者进行最后的移交仪式。 然而,破军却在铜宫内出神地注视着那颗可怖的头颅,对身外的一切置若罔闻。他忽然低低苦笑起来,手指渐渐收紧——他掌心里的那颗头颅渐渐扭曲,竟然被无形的力量一分分地化为了?粉。 “你们居然敢杀了她!这是我毕生的仇,你们怎么敢替我报!”破军收紧十指,将鲛人女战士的头颅捏碎,厉声咆哮,长身而起——他眼里的神色极其可怕,金色璀璨犹如妖魔一般。在对方雷霆一怒、即将翻脸的瞬间,音格尓断然厉喝:“莫离!” “是!”莫离心领神会,撩开了铜宫深处的帷幕。 厚重的丝绒帷幕背后,明亮的烛光散射出来,一瞬间照亮了这座恢宏而森冷的铜质宫殿。柔和的光线驱散了铜宫内森冷的空气,刹那间将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笼罩住。 云焕定定地看着烛海之中的某处,仿佛被这样骤然而来的光耀住了眼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抬起手挡住了眼睛。 ——万点烛火之中,一袭白衣静静地坐在轮椅上,面容宁静,仿佛只是睡去了。 他只是无法直视,踉跄着向后退去,然而心里却有一种渴求在逼着他上前,想再看一眼那张莲花般的素颜。在这样冰火交煎之中,魔一样强悍的沧流元帅居然不知如何是好,双手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音格尓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位来自于帝都的破军在这一刻的惊慌和震撼,看着他是怎样在一瞬间泯灭了杀气,失措地后退,却又顿住了脚步,最后在光芒中踉跄地跪倒在烛光之下,不敢仰视,以手掩面。 ——原来,慕容修的计策是这般精准:仅仅只是古墓里的一尊石像,居然就有了摧毁破军的力量!在这座石像面前,魔一样强悍的破军,居然失去了控制力,就这样一步一步陷入了被动,被牵引着走到了他们设下的圈套里!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盗宝者之王一瞬间也有些恍惚,居然忘了现在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任何一点差错都将导致整个计划的全盘覆灭,导致整个云荒命运的转折! 八、返魂 这一句话轻如耳语,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句话,却仿佛比最锋利的剑还伤人,云焕手指一送,手里的断剑铮然落地,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一寸一寸地往前倾斜身子,脱离了那贯穿身体的剑芒,努力地转过身。 背后一片空茫,呼啸的沙风里,那座洁白的石像还是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什么都没有改变,唯一不一样的,是石像的手里赫然多了一把银色的光剑!剑芒上,有血一滴滴地落下,落在石像冰冷而洁白的衣襟上,宛如血红色的花儿。 “师傅?”云焕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师傅!”他忽然尖仿佛疯了一样地向着轮椅奔去。 “不,别过去!”伽楼罗发出了持续的尖啸,潇的声音惊惧而凄厉,一声声回荡于天际,“主人!回来,快回来!别靠近它,是陷阱,那是陷阱啊!” 然而,云焕充耳不闻,狂喜地跪倒在石像下,亲吻着石像冰冷的手——那只手上,还染有他温热的血。 “师傅,师傅,是你么?”他喃喃,“是你……醒来了么?” 冰冷的手指微微一动,仿佛有生命在那个毫无知觉的石像内苏醒了。 伽楼罗猛然一个俯冲,巨大的阴影激素地贴近地面。在卷起的疾风里,所有的牧民失声惊呼,千万道狂风呼啸而起,将乌兰沙海笼罩!伽楼罗在剧烈地战斗,显示出操纵者内心正在被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所笼罩。 “不要过去……不要过去!那不是你师傅!”随着潇颤抖的声音,一道金色的光从伽楼罗上射落,直击轮椅上的石像! “不!”云焕蓦然一声厉喝,拔剑迎上,“潇,你给我住手!” 他不顾一切地接住了伽楼罗发出的攻击——那样猛烈的攻击来不及撤回,就这样直接落到了云焕身上! “主人!”伽楼罗发出了尖厉的、类似哭泣般的声音,潇在黑暗里颤抖。 金光击穿了云焕的身体,将他重重击倒在地。 即便是强悍至极的破军,受到了这样的一击也无法再站立。伽楼罗上的金光犹自萦绕着他的周身,他张了张口,吐出一口血。然而,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四肢,从地上挣扎而起,一寸寸地向着那座石像挪去。在看到石像依旧完好的刹那,他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安然的神色。 “主人!”潇的声音无助地从伽楼罗上传来,惊惧而慌乱。“快回来!” “滚开!给我滚开!”云焕捂着左臂,对着天空厉喝,眼里充斥着疯狂的璀璨金色,“不要靠近我师傅!” 被回族人呵斥,伽楼罗里发出了一阵痛苦的颤抖。不敢违抗云焕的命令,潇操纵着机械,将其迅速拉起,重新升回了天际。巨大的机翼掠过了铜宫上空,将那一座铜浇铁铸的宫殿扫落了一个角。 音格尔看着这一幕,微微动容,但随即平定下来。 “受死吧。”他从地上撑起身子,抬起了手,重新握紧了短刀——虽然耗费了如此大的精力和代价,但封魔的效力只有三个时辰。一旦魔的力量恢复,这天上地下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克制住破军了。 如果不尽快将云焕各杀在当地,这一次的计划就将全盘皆输! 然而,就在音格尔站起的刹那,云焕豁然回头。他握紧了那把金色的剑,将满是血和沙的身体从地上撑起,回头棉队着敌手,眼神重新变得冷酷而决绝:“可笑!你以为……我会死在你们手上么?” 他将金色的长剑置与眉心:“我要夷平这里,作为你们这些不敬之人的惩罚!” 音格尔毫无畏惧,也撑起了重伤的身体,握紧了短刀。两人一步步地走近,傻气在彼此之间如同闪电般交错。,逼得周围的风沙都凝定了。 然而,就在双方都凝聚了全部心神、准备一击定生死的时候,云焕的身子一震! ——背后有人! 明灭的篝火里,石像的眼睛霍然睁开了! 两行殷红的血从美丽的眼内直流下来,滑过了玉石般的脸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红——在这样激烈的交锋里,轮椅上的女子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风沙里对决的两人,手里握着一把纯白色的光剑,缓缓站起。 ——只是一剑,就将即将交手的两人逼开了去。 所有人都惊呆在当场。空桑女剑圣握堇站到了他们中间,冷冷地看着云焕,篝火映照在她脸上,仿佛给冰雪一样的容颜衬上了一丝血色。 “师傅!”云焕失声叫道,“是你?” “是你么?你……你醒来了么?”他挣扎着走过去,眼神惊喜,声音却很低——仿佛稍微大声一些就会惊破眼前的幻影。 空桑女剑圣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睁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冷冷凝视着自己的弟子,手里的光剑剑芒陡涨,吞呼不定。 “主人!小心!”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伽楼罗不曾真正离去,而是徘徊在铜宫上方,不停地阻挡着周围那些试图上前助战的盗宝者,“快回来……快回来!” “师傅。”云焕往前走了一步,满脸欣喜,“您……醒了么?” 空桑女剑圣衣襟如雪,长发如墨,在风沙里静静地垂落,竟未被吹起一分。她的眼眸如血,冰冷而漠然,直视着自己的笛子,一步步地走过去,动作僵硬而缓慢,没有一丝一7呼吸的迹象。 云焕怔怔看着她走近,篝火映照着那张莲花般的素颜,宛如梦幻一般。 “主人!”潇的声音凄厉无比,“那不是你师傅……那不是你师傅!” 就在此时,石像忽然将剑平举在眉心,做了一个剑圣门下的起手式,然后断然下击,雷霆般地向着云焕当头斩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云焕脸上欣喜的表情尚未退去,光剑已经击下。 ——九问!那是剑圣门下的必杀的绝技九问! 伽楼罗射落无数金光,阻挡了盗宝者冲过去参战的意图——在战团中心,除了重伤的音格尔少主,便只有那高举光剑的女子和跪刀在地的军人。空桑女剑圣仿佛是真的醒来了,动作忽然变得迅捷无比,每一次出剑都快如闪电,切割开了黎明前的黑夜。 问天何寿,问地何极,轮回何在,神鬼安有?生何欢,死何苦? 剑光在大漠上纵横而起,九问连绵而来,毫无停滞,击向沧流的最高统治者! 云焕仿佛是呆住了,看着那光剑当头斩下,一时间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主人!” 孝的声音惊惧而凄厉,“那不是你师傅!还手,快还手!” 然而不知道是太过与震惊还是无法对面前的人动手——但出于求生的本能,意识虽然没有完全恢复,每一剑落下时,他都在下意识的闪避。 怎么可能不是师傅?对方用的,的的确确是剑圣门下最精妙的剑法!是九问!一定是师傅在天有灵,无法坐视他是所作所为,所以选择了这样一个黑夜返回了人世,想要重新清理门户!一定是! 这一瞬,这个念头涌入了他的脑海,让他全身的血一下去沸腾了,然后迅速变得冰冷无比。 师父要杀他……师父是真的要杀他!不同于昔年在古墓前对刚加入军队的呀的那一场试探,这一次,师父是真的要清理门户,斩杀他于亲传的九问之下! 云焕在沙地上腾挪闪避,白色的剑芒一次次劈下。血和沙裹在他身上,令他显得如此狼狈不堪——这一刻,破军的眼里失去了平日压倒一切的杀仪,反而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软弱。 他无法还手!论如何,绝不能对师父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痛苦的挣扎和犹豫之中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血越流越快。云焕第一次感觉到了身心双重的衰竭,多日来一直支持着他血战前行的所有勇气都消耗殆尽。他的闪避渐渐慢了下来,看着白光中那一张莲花一样的素颜,心中一片冰冷。 还是那样的表情,仿佛石像一样,冰冷而漠然,保持着最后一刻的神态。 然而,却有血一样的泪,从眼中滑落下来。 他望着那迎头斩下的光剑,无数回忆呼啸而来,将他淹没。那一瞬云涣颓然松开了手,手里的金色的长剑铮然落地。他看着当头而落的光剑,一动不动。 其实,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不错……反正如今他的生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几乎无可眷恋。自从寄生魔物以来,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获得这样的结局——能够逆转时间,再一次回到大漠上,安然死在师父的剑下。 看着忽然放弃了抵抗的弟子,空桑女剑圣却没有丝毫犹豫。 手中的光剑直刺他的胸口。苍生何辜!在最后那一式里,她用的是苍生和辜!她实现了当日的诺言,要用多年前教给他的这一式,将赋予他的一切都收回! 那一剑正中他的胸口,从璇玑穴刺入,直透后背,将他钉在了沙漠上。 “主人!”伽楼罗里发出了凄厉的呼声,机翼一转,准备俯身而下。 然而云焕霍然抬起了手,阻止了傀儡的意图。 血从他的手指间一滴滴落下,渗入了沙土,左手的封印依然炽热,封住了他所有的力量。石像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仍然带着那种淡定和决绝,从他的胸口抽出剑来,再度当头斩落。这一次,竟是要将他的头颅彻底切下! 拥有了魔的力量,却依旧只是凡人的身体——如今魔的力量被暂时封印,不能使用,受了如此重伤的身体无法及时修复。只要这一剑落下,他的生命将要彻底结束。而他身体里的魔物因为来不及找到下一个寄主进行转移,也会被困在这个死亡的躯体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云荒……是不是就从此太平了呢? 师父……师父,如果这就是你死后还念念不忘的事,那么,弟子不会拂逆你的医院,他再不闪避,看着那一张洁白的容颜,忽然间有一种终于走到了终点的坦然。 光剑如同闪电一般,切开了黎明前的黑暗。 四周的盗宝者发出了狂喜的欢呼,天上的征天军团却齐齐失声,伽楼罗的鸣动响彻天际——在原处,还可以看到前来援助的空桑军团的影子,以及从空寂之城赶来的沧流同族。 那颗给天下带来动乱和杀戮的星辰——破军,就要陨落了! 天上地下,在这一刻一齐为之风云变色。 “主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色的风席卷而来,准确地卷住了他的身体,一把将他从沙上拉了起来! 在生死交接的一线之间,半空中的伽楼罗忽然违抗了主人的医院,不顾一切地贴近了地面。傀儡操纵着巨大的机械,在间不容发之际发出了这一击! 银色的光卷起了重伤垂危的人,将他激素向着舱内拉回。 “潇,这是我的事!”然而他却用手去阻挡这从天而降的救助,厉叱,“你回去,不要管——我不再是你的主人,你自由了!听见了么?你自由了!” 然而潇没有回答,银索依然紧紧卷住了垂危的军人。云焕终于狂怒起来:“滚!给我滚!一开始我就说过:保留你的意志就是为了在某一日我无法返回的时候你可以自己离开——现在是时候了!是时候了!” 他忽然凝聚起了最后的力气,手指一挥,指尖吞吐的剑气将银索铮然划断! 看到主人重新铁落大漠的瞬间,伽楼罗里发出了一阵低低呼啸。 “它不是你师父!不是你师父!”伽楼罗发出的哭声悲愤交加,“那是恶灵!主人,不要被蒙蔽了眼睛,那是娥灵啊……你看看她的眼睛,那是恶灵的眼睛!你再看她手里的剑,那把剑是当代剑圣之剑,不是你师父的剑!” 云焕跌落在沙地上,因为极其严重的伤势而无法移动半分。然而,他忽然怔住了——不对!那把剑……那把剑上名名刻着一个“京”字!这不是师父的剑! 潇的声音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将他从迷雾之中一下子拔出。“主人,不要被它骗了!”伽楼罗的声音尖锐而愤怒,“您可以选择死亡,但绝对不能就这样死在这个恶灵手里!您仔细看看它啊!” 云焕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那个有着熟悉面容的女子。 “受死吧,恶魔!”石像忽然开口了,一个陌生的女子的声音响彻大漠,手里的光剑发出了尖锐的锋芒,刺向了重伤的垂危的云焕,“死在你所爱的人手里吧!” 央桑!在听到那个声音的刹那,外围的摩珂霍然抬头,辨出了妹妹的声音! 她的身侧,族里的大巫发出了低低的叹息:“是的,你现在明白了?” ——那个仪式上,她的妹妹心坏仇恨,自愿舍身,将自己的魂魄附在了这座石像上。她的怨毒是如此深刻,复仇的意愿是如此的强烈,化为恶灵后居然可以操纵死物移动! “央桑!”摩珂泪流满面,哽咽不能语。 “主人,小心!”伽楼罗不再客气,瞬间释放出了强大的金光,向敢于对主人动手的妖物迎头击下。 “不!”眼看金光就要将石像化为齑粉,云焕脱口惊呼——然而就在这一刻,石像已经硬生生的接下了伽楼罗的这次攻击。仿佛被这种强大的力量震了一震,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石像忽然停止了动作。 “恶魔!恶魔!我要杀了你!”石像呆在原地,再无生气。只有女子尖厉的声音在风中响起,满含怨毒和不甘——央桑竭尽全力地想让石像再动起来,然而受了那样强烈的攻击,自身的念力已经不够,这个躯体逐渐恢复与沉重和冰冷。 石像的手腕裂开了一条缝隙,光剑从冰冷的之间跌落。然而,跌落的光剑没有落地,反而在虚空里一个翻转重新浮起。有星星点点的血从石像背后的沙漠里凭空凝聚、落地。那一条血线穿越虚空,直奔他而来。随着那条血线一起的还有那一把吞吐着剑芒的光剑。 苍生何辜!那一瞬,云焕认出来人,脱口低呼:“你是!” 仿佛忽然间获得了求生的力量,破军用尽全力一按地面,整个人贴着剑芒滚了出去,只有一缕长发被截断。危急时刻,伽楼罗俯冲而下,掠到最低点的时候投下了银索,瞬间将破军卷起。 狂风卷起飞沙,迷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在风沙散去后,音格尔挣扎着站起身,捂住流血的伤口,长长叹了口气:“用尽全力,也只杀了呀一半。” “已经很不错了,”大巫喃喃,凝望着天际,“封魔之后再洞穿心脏,就是以破军之能,也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恢复——而这一年,足够我们扭转局势了。” 沙漠里最神圣的法师默默合十,走上前将手按住了石像的额上,掩住那一双流血的双眼,低声祝讼:“时辰已到,去往彼岸转生吧……请闭上你的眼睛,央桑公主。” “不,不!我要杀了他。”央桑的魂魄犹自不肯离去,在虚空里尖厉地呼喊。 “已经没有可能了,”大巫轻轻摇头,“你已经做了你要做的,请不要耽误转生的时间……去吧,瞑目吧,去黄泉之路吧。” “不,我不去!”央桑的魂魄愤怒的呼喊,“不看到那个魔鬼死,我绝不瞑目!” “你要永不超生么?快走!”大巫的预期严肃起来,“时辰到了还不进入轮回,难道你要做空寂之山上的恶灵么?!” “我宁愿永不超生!”央桑的声音几近疯狂,“我要看着他死!” 大巫叹了口气,回头看着音格尔,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放下——首长下的那双眼睛怒睁着,有血渗出,久久不肯瞑目。 “妹妹!”音格尔尚未回答,却见一个女子拨开了众人,踉跄地本来,一把抱住了石像,“别这样1别这样啊……” “姐姐。”摩珂的哭声让那个愤怒的灵魂平静了一些,央桑似乎在虚空里微微叹了口气。 “去吧,去吧……妹妹,去轮回吧。”摩珂泪流满面地抬手轻轻抚摩石像流血的双目,“央桑,求求你,去吧,把这一切都放下,重新开始你的人生——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的,盛夏来的一切,就让我们来做吧!: “不,姐姐,我一定要——“央桑仍不肯松口。 然而摩珂霍地退后了一步,看着附身于石像中的妹妹,反手抽出了身侧一个盗宝者的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去!“他怒视着那双流血的双眼,厉喝,”立刻去!否则我就比你先走一步!” “姐姐!”央桑发出了惊骇的呼声,“不要!” “那你立刻离开这个躯体,去转生!”摩珂手紧了刀,刀锋在她脖子上割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立刻去!我数到三,如果你还不走,我就立刻化为鬼魂来拉你!一、二……” “姐姐!”央桑的声音中已经带了哭音,“我不西哪个就这样死啊……我一定要看到他——” “三!”摩珂厉声说出了最后一个字,刀锋蓦地往里一割。 在众人的惊呼声里,一道风忽然卷起,仿佛有什么无形无质的东西瞬息离去了——在风起的刹那,轮椅上石像的眼睛忽然闭上了。风沙还在呼啸,然而那座石像却已经失去了生气,重新坐入了轮椅中。 “姐姐……”远去的风里,依稀还传来央桑带着哭音的呼唤。 黄沙漫漫,向着云荒的北方滚滚而去,消散在远方。 “来世再见吧……妹妹。”放下了刀,摩珂茫然地望着远方,抬手轻轻擦去了石像脸上冰冷的泪水——是的,央桑,若有来世,我们一定可以再做姐妹的。只要能重逢,再辛苦再艰难我也不会后退。 “天神保佑。”大巫合掌,喃喃念起了往生咒,“让苦难的灵魂得以解脱,去往彼岸。”祝颂声里,有什么东西从虚空中簌簌落下,未为粉末。 “咳咳……出来吧,隐墨珠都已经被震碎了……你也伤得很重吧?”音格尔被族人扶起,轻轻地咳嗽着,看着石像背后虚无的空气,“你,你还想藏多久啊?” 话音刚落,一个男子的身形在黎明黛青色的天光里渐渐扶凸出来。 周围的盗宝者们发出了一声惊呼,下意识地拔出了刀。然而音格尔摆手阻止了他们,茶馆叹一声:“西京,你……咳,咳咳……你还好么?” “不还。”西京的左手握着光剑,右臂软软地垂着,哭笑道,“光是破军也就罢了,伽楼罗的力量实在可怕啊。” 是的在刚才的那轮交手里,和云焕对阵的不是央桑,而是当代的空桑剑圣! 央桑不惜献出生命,化为恶灵附于石像上,操纵石像移动;而用易墨珠藏去了身形的西京则乘机格杀那个不可一世的破军——看到慕湮剑圣忽然复活,使出了本门的剑法,云焕在极度震惊之下节节败退,一时间并未察觉石像的移动和进攻的招式之间配合得并不是那么完美。 “太可怕了,”西京喃喃,剑圣下的的绝技,一旦混合了破坏身的力量,真是太可怕了……刚才云焕如果不是被我虚张声势吓住了,我恐怕在他的手下过不了十招。” “是啊,不仅如此,还有那样可怕的伽楼罗……”音格尔看着西京身上被伽楼罗击出的深深伤痕,“看来你也吃了大苦头啊……快,去叫大夫拿药来!” “药就不必了,有上好的烈酒赶紧来一坛。”西京捂住胸口,咳嗽着,“只可惜,还是让他走脱了……” “你已经尽力了。”音格尔叹道,看着周围浴血的族人,每个人都已经尽全力了……是天还不让那个魔就这样轻易死啊。“ 西京点了点头,捂住了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也不算无功而返——今夜一战,破军虽没死也丢了半条命,起码为我们赢得了一年的时间。皇台子殿下已经部署好了,今日开始,全境起兵,反攻沧流!“ “今日开始?“音格尔大吃一惊。 “是啊,已经开始了!“西京大笑起来,你以为摸容修那小子真的逃之夭夭了么?他其实是去了空寂大营传讯,和飞廉少将一起起兵行动啊!” “飞廉?”音格尔惊道,“你们……连沧流人都联系了?” “当然,只要能共同击败破坏神,哪一方的力量我们都不会拒绝!”西京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笑道,“要知道,真岚那个家伙可是来着不拒的……他连自己的情敌都能变成生死与共的战友,还有什么容不下的?“ 音格尔愣了一下,不可理解地摇了摇头——大漠上的儿女向来刚烈而决绝,爱憎分明,如果有人敢对闪闪动一分心思,他也会把对方的眼睛剜出来的。 西京又取过了一坛烈酒,却没有喝,只是缓缓走到了那座石像前,重重跪地。 “师父,“他将酒倒在地上,低声道,”弟子,弟子实在对不住您,对不住您啊。“他不敢抬头去看师父的面容,用力握紧了手里的光剑插入泥土,重重地磕下头去,直磕得额头血红,沙砾嵌进了血肉,”求您宽恕。“ “不要太自责,“音格尔轻声安抚道,”令师在天有灵,会理解你的。“ 西京慢慢地站起身,顺手抓起了另一坛酒,再次直灌而下,然而忽然呛住,反喷了出来——酒里夹杂着的血星星点点,竟是喷了音格尔一身! “西京将军!“音格尔大惊失色,连忙吩咐周围的人将这个嗜旧如命的将军带了下去。 “少主,您也该养伤了。“莫离在一旁担心的提醒,”您的身体也很虚弱,刚才又受了重伤,恐怕……“ “不,我没时间休息。“音格尔挺起脊背,”我们得赶紧去找母亲和闪闪,不知道沧流人是不真的抓到他们了,我们得赶快!“ “不,少主,您不能再硬撑着了!”莫离极力阻拦。 “跟我走!”然而音格尔的性格是极执拗的,他拉过一披马,努力翻身而上,向着乌兰沙海奔去。 行出上百里,便到了那条铜宫密道的出口处——位于一块巨大的沙砾岩下,有大丛的红棘围绕着。不远处就是流光川,从那里沿着水,下了帕孟高原,便可以顺着赤水去到叶城。 然而,在这样一片荒芜人烟的沙海中,他们却赫然看到了几架坠落的风隼。 那一瞬,所有的盗宝者的心都揪了起来——破军说的是真的!沧流军队的的确确已经发现并截击了盗宝者的家眷! 音格尔脸色惨白如死,一个摇晃,几乎从马上栽了下去。 “少主,少主!”莫离扑上去扶住了他,音格尔却一把甩开他的手,向着密道踉跄奔了过去。 石门已经被移开了一半,门上溅满了血,遍布着刀剑砍削的痕迹。音格尔抬手去推那扇半掩的石门,然而不知道是血战后理解还是惊惧交加,他的手不停地颤抖,居然推了几次都没能推开。 莫离上前一步,用力推开了厚重的石门。塔入的瞬间,有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脚下踩着软软的尸体。 火把燃起,只见密道出口处堆满了老弱妇孺的尸体,大都是西荒盗宝者的装束,死装惨烈,几乎将石门都给堵住了。 火把掉落在地,滚了一下,随即熄灭。 一行盗宝者站在那里,没有人发出声音。 音格尔身子一晃,一口血急喷出来!他只觉急怒攻心,眼前一片空白,再也无力勉强支撑,颓然跪倒在黑暗里。族人的尸体堆满了他的身侧,都是一些老人和妇孺,而这些,正是那些浴血奋战悍不畏死的盗宝者们心里最软弱的部分。 “我的错……是我的错。”音格尔跪倒在尸体中,失神地喃喃,“是我害死了他们。” “少主……”莫离呐呐,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我该向破军屈服,满足他所有的要求——他要带走他师父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报复沧流人和鲛人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音格尔脸色惨白,身子在剧烈地颤抖,“原本大家都可以好好地火下去……都是因为我!” “我真蠢……真蠢,竟然做了那样的决定。” 莫离和其他盗宝者站在他身后,低头不语。 少主一向骄傲,做了决定就绝不回头。这么多年来,他的决定也从来没有错过。所以也从未有过如此痛心疾首之举。 “不,盗宝者之王,你没做错,忽然间,黑暗的密道深处传来了一个声音。 “谁!“盗宝者们齐齐一惊。 “咔,“黑暗深处穿来了火石的击打声,然后,那里慢慢亮了起来。一个红衣女子站在那里,满身是血,手里的剑缺了几个口子。 “叶塞尔!”莫离惊呼起来。 ——这个女子是霍图部的女族长,不久前带着族人一起来到了铜宫,带来了一片洁白的羽毛。正是那片羽毛将少主拉入了他们的阵营,共同制订了昨夜那个惨烈的刺杀计划。 然而,也正是这个女子,在实话施行的前夜带着族人消失了。 所有的盗宝者都对此嗤之以鼻,认为那些几十年来一直夹着尾巴东躲西藏的霍图部遗民是在害怕战乱的再次来临,所以逃之夭夭了。而谁又能想到,他们居然会在这个地方再次见到那个红衣女子! “音格尔……音格尔。”黑暗里传出了一个微弱的声音,“我在这里。” 那样熟悉的声音仿佛雷电一般瞬间击中了音格尔。盗宝者之王抬起头,张了张口,居然一时间无法出声。 闪闪?说话的这个人是闪闪? “闪闪很勇敢,”叶塞尔扶着墙壁,哑声道,“一直协助我们战斗。” 音格尔猛然站起身,疾奔了过去。叶塞尔的身后一一行浑身浴血的霍图部战士,双手依然紧握武器。战士们的身后有一个小小的转角,一群妇孺紧紧地聚在一起,被战士们手拉着手地保卫着。 叶塞尔示意战士们让开:“你的母亲受了惊吓,暂时昏过去了。“ 音格尔怔怔地看着劫后余生的族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们接受了真岚殿下的指令,暗中保护你们的人离开,“叶塞尔的声音疲倦不堪,”但是征天军团的力量实在太强了,我们尽了全力,也没能保住所有的人,一共死了八十七个人,剩下的一百三十一个都在这里……对不起!” 那些死里逃生的族人看到了自己的少主,顿时发出了惊喜的欢呼声,纷纷扑了上来。旁边一直守护着他们的霍图部的战士看着他们重逢,眼里露出欣慰的神情。只听“扑通、扑通”几声,那一群战士再也支持不住,筋疲力尽地靠在了土墙上。 音格尔回头看着这一行满身是血的异族战士,眼里的神色激烈地变换着,似是感激,有似羞愧,迟疑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对不起,我刚才说了那样的说。在你们为一些毫不相干的族人血战时,我竟然说了那样的说。” 叶撒尔微笑起来:“没事,少主。别王了,你也曾为不相干的异族人血战过啊。” 音格尔一震,苍白的脸上浮出了淡淡的血色,眼里隐隐有亮光闪烁。 “在魔的面前,每个人都应该战斗——不管是为了霍图部、曼尔戈部、沧流人、鲛人还是空桑人。如果大家都抱着独善其身的想法,不愿相互协助,必然会被各个击破,最终无一幸免……”叶塞尔低声道,“少猪,我们霍图部愿意和你一起并肩战斗直到最后一刻。” 太样生气的时候,镜湖上空那一场激烈的战争陡然发生了转折。虽然占了上风,但东方天际刚一发白,空桑军队便只能全线撤退——仿佛一阵风过,冥灵军团化为一团虚影,朝着北方的九嶷郡方向迅速掠去。 无数的风隼和比翼鸟停在了空中,密密麻麻地围着那个留下来的敌手:金色的巨龙和巨龙之上的空桑皇太子。 日出东方,从高空俯瞰下去,整个云荒大陆烽烟四起。 东方泽之国、西方砂之国、北方的九嶷,按照事前同意的计划,当地的反抗力量在同一日起兵,与当地沧流军队展开了厮杀。一时间,战火以燎原之势蔓延开去。 “唉,你看,冥灵就是这一点不好,见光死。”真岚叹道,“每次打得正起劲的时候就要拔腿走人——这一百年来,我们联系逃跑的次数倒是比打仗还要多。” “皇太子,”神沉声打断了他的废话,“我们要赶紧去找破军。” “哦,不错!”真岚看了看天色,脸色终于严肃起来,“西京和音格尔那边应该已经结束了行动,接下来就要看我们的了!快走吧!” 龙忽然发出了一声长啸,响彻天地。征天军团齐齐一震,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伽楼罗尚未返回,失去了首领,军团内部的配合竟是如此不堪。 只是一个僵持间,金色的闪电破空而出,龙神背着真岚杀出重围,向着西南方的帕孟高原迅疾掠去。 行出三百余里,便看到可那只金色的巨鸟。 伽楼罗金翅鸟从乌兰沙海返回,双翅披着霞光,宛如疾风闪电一般地行进着,似乎急于赶会帝都。 机舱里一片黑暗,只有金色的光芒笼罩着金座上的昏睡的人。 “主人,主人!”潇急切地低唤着,试图将那个重伤的军人唤醒。然而云焕的伤势非常严重,胸口贯穿的剑伤赫然可怖,竟对外面的一切都没有反映。 “主人……”潇坐在和他背对的那张金座上,声音里已经带了哭音。从来没有看到云焕受到这样的重伤,那个叱咤风云、睥睨天下的破军少将仿佛靠在了座位上睡去了,安静得宛如一个孩子一样。他的左手上的金色封印还在闪烁,然而,随着黎明的到来,封魔的力量也在渐渐减弱。 舱内一片寂静,潇操纵着伽楼罗迅速赶往帝都。 没有了主人的支配,独自丈控局势的她忽然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昨夜那个被恶灵附身的女子,竟然便是少将的师父——那个对他一生产生了至深影响的女子,是她一直想见却始终无法见到的人。原来,那个人,竟是那副摸样。 “主人,主人。”她再度低声唤道,然而背后金座上的那个人还是没有反应。潇不由惊慌起来,他……他会不会死?受了那样重的伤,即使他不是一般的人,但……会不会也会死? 伽楼罗发出了一阵战栗,潇竭力回头去看背后的云焕,却未能如愿。金色的偶亏下,她的脸色在剧烈地变换,然而金座上无数密密麻麻的金针钉在了作为上。鲛人女子痛苦而焦急地挣扎着,身体却一动不能动,只有紧闭的眼里流下两行泪来。 “啊?”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下意识地将伽楼罗停了下来。伽楼罗在一瞬间发出了刺耳的声音,速度从极快立刻降低为零,呼啸的风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瞬间凝定了。在停下的瞬间,防护的力量同时打开,金色的光芒笼罩了巨大的机械。 在同一时间,她看清了前面挡住自己去路的,竟是一条金色巨龙! “龙神!”伽楼罗里发出一声呼啸,立刻侧身飞起。潇对这架巨大机械的操控可谓精确入微,随心所欲,她一念之间伽楼罗立刻改变了线路,速度从静止瞬间变得极快,试图用狐线跳跃的方式绕过眼前这个棘手的敌人。 然而龙神似乎已经料到她逃脱的意图,长长的身体霍然展开,庞大的龙身宛如一道长城一般挡在了前放。 也罢,潇闭上了眼睛,发出了一声轻叹。看来,今日这一战避无可避了…… 伽楼罗是以凡人的力量极限创造的接近于“神”的机械,先得到了破坏神的力量作为驱动,后又从人世吸取了数以万计的魂魄伶俐,如今与之一战,也未必就没有胜算。 金座上,潇的脸色惨白如死。 龙神,请原谅——作为海国的子民,我却要对你如此不敬。 伽楼罗忽地起了一真战栗,双翅垂落,轻轻滑出了三十丈,仿佛是行礼一般,然后振翅而起,长啸一声直冲九宵而去! 金光夺目,而后那些九宵之上的光芒忽然散开,化为闪电击向龙神。 “龙,伽楼罗的力量不可小窥。”真岚握紧了辟天长剑,沉着道,“我们没有后援,而征天军团就要赶过来了,前后夹击,可有点儿吃不消。” 龙神点头,神色肃穆:“事到如今,尽力而为吧。” 空桑皇太子最后回头看了一下镜湖的方向,眼里带着某种决绝的神色,然后霍然转头,看着逼近的伽楼罗,杀意在眉间凝聚。 在他紧握长剑的双手上,皇天神戒闪烁着强烈的光芒。 破晓之时,那笙正沿着青水急着赶路。 那颗灵珠在她手心里闪烁,映得周围一片光亮,水里的那些幽灵红藫畏惧地蠕动着,转眼便化为了灰烬. “来得及么?来得及么?“她不时地低头看着水面。 那一日在帝王谷看到了从黄泉之路返魂的空桑女剑圣,苗人少女甚至来不及告诉青塬这件事,便从九嶷郡紫台一路骑马飞奔,穿越了泽之国。空桑女剑圣魂魄凝结出的圣灵珠为她一路指引着方向,引导她去往当下战事最为激烈的西荒帕孟高原。 没有问对方到底想做什么,她就毫不犹豫地听从了。冥冥中,有一股力量驱使着她,让她有了当初在慕士塔格初遇断手的感觉。 ——这是云荒大陆命运的转折之际,她的任何一个选择,都将会改变这个大陆的命运。 天马飞驰着,“唰“地从镜湖入海口的叶城上空腾起,眼前出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金黄色沙海,西荒就在前方。 那笙吐出一口气,忽然间微微一怔。在那湛蓝色的天空和苍黄色的大地之间,居然有一线诡异的黑色正在慢慢升起,就如极远的海上张开了一块极大的幕布,正在一分一分地升起。 那……那是什么? 然而定睛一看,那线黑色忽然间又消失了,海天尽头依然一片风和日丽。 幻觉?那笙揉了揉眼睛,还想再看,然而天马一声惊嘶,蓦地降了下去。那笙猝不及防,差点儿从马背上掉落下来——征天军团!居然是征天军团集结在西荒上空,正在激烈地作战! 手里的圣灵珠忽然一阵波动,让她从错愕中回过神来。 顾不得多想,她驱使着天马从密集的战云下方飞过。战云中心,强烈的金光不时四射而出,撕裂了沉沉的黑云。 “天啊!“她行至战云之下,忍不住失声惊呼起来。 龙神?正在和伽楼罗金翅鸟激烈搏杀的,居然是龙神! 金色的龙和巨大的金翅鸟在虚空中搏杀,整个沙漠风起云涌,黄沙在巨大的力量下呼啸,凝聚成上万道可怕的龙卷风,在博古尔沙漠上来回梭巡,宛如乏地而起的梦魇森林一般。 龙神在伽楼罗和征天军团的前后夹击之下,渐渐开始有不支的表现。那笙下意识地想策马上前,然而一个柔和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畔:“不,孩子,请立刻带我去往乌兰沙海的铜宫……我必须在魂飞魄散之前,找到我的躯体。” “否则,破军将要灭世。” 九、决战 沧流历九十三年十月十五日,云荒大地上战云急涌,杀机四伏。 而万里之外的碧落海上,黑色的巨浪奔腾翻涌,仿佛一群群被驱赶的怪兽。随着溟火女祭的祝颂声,黑色的海浪被某种可怖的巨大力量操纵着,居然向着天空不断涌去! “愿我之血,化为大海。蔽日夺光,与天同在。” 红衣女祭站在哀塔顶上,双眼流着血。在她连绵不断的祈祷声中,商贾的咒语发挥出了极强的力量,令整个大海都为之沸腾。黑色的浪仿佛一条条从深海里疼出的巨龙在她身边咆哮,争着向天空里飞去。整个碧落海都在狂怒中战栗,还水被一种不知名的骇人力量拉扯着,形成了一道奇异的水墙! 头顶的光,一分一分地暗淡下去了,耳边只有狂风巨浪的怒吼声。 整个七海,都在这个可怕的咒术之下沸腾了。 “海皇将祭献出所有的血,请大海听取他的愿望!”咆哮的大海中央,高高耸立的哀塔顶端,溟火的长发在狂风中怒舞,她仰起苍白的连,对着黑暗的苍穹厉声高呼,“请大海赐予他力量,完成他最后的愿望!”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哀塔里的那根金杖应声而落,彻底贯穿了苏摩的心脏! “诸神诸魔,俱归寂灭!” 溟火双手合十,吐出了最后一句咒语,脸色苍白如死——漫长的仪式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和心力,在念出最后一句咒语的瞬间,她的身子再也无法支持,从黑色的哀塔顶端直直坠落,那一袭火红色的衣裙被风浪所淹没。 长达数十日的咒术终于完成了,溟火女祭实现了她的诺言,以绝世的法术超越了血缘的限制转移力量。在苏摩献出自己所有血的时候,七海同时呼应了他的愿望。他的生命渗入了大海,从此以后,与碧海同在。 ——一切有水有血之处,便是海皇无所不能之处! 在血即将流尽的刹那,碧海之上的天空中原本合并在一起的星辰陡然分开了。一颗依旧沿着原轨道运行,而另一颗,却以惊人的速度急速地陨落! 黑暗里,苏摩看着那两颗骤然分开的星辰,眼里露出了冰冷的笑意。终于,斩血之术完成了。他流尽了全身的最后一滴血,斩断了由他自己建立起来的星魂血誓。 从此以后,他和她再无干系。 意识在渐渐地消散,从未有过的疲倦袭来,永恒长眠的念头在这一刻住了他的心。苏魔静静地合上眼睛,外面的波浪声呼啸可怖,黑色的浪已经遮蔽了天空,他觉得自己的魂魄在渐渐消散,飞入了风暴中,和那些海浪融为了一体。然而,在他模糊的视线里,黑暗的最深处却浮现出了一个白衣少女腼腆的笑容。 “记得要忘记啊……”她微笑着对他说,然后转身投向了万丈的大地,犹如穿云飞去的白鸟。 “不要走……”在最后的幻觉里,他终于喃喃着,说出了百年来始终不曾说出口的话,“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声音轻微得如同叹息一般:“我爱你。”他徒劳地向着虚空里的幻影伸出手去,仿佛这样就能再次拥抱那个少女。黑暗的哀塔里,似乎又再度弥漫着她身上那种清新的味道——那个夏日,十六岁的白族少女身上白蔷薇一般美好洁净的气息再度将垂死的人环抱,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阳光和白昼的气息。 然而,用尽最后力气伸出的手,却在空中停住了。 一刹那的迟疑后,身闭塞的瞳孔扩大了,高高举起的双手缓缓地落到了地面上。有泪水从已经合上的眼里落下,化为圆润的珍珠铮然落地。 这,也是他流干了血的身体里,最后的一滴水。 他觉得身体忽然就轻了,他的很泼脱离了那个垂死衰竭的身体。 只是一动,他就从地上轻易地站了起来,轻得快要飞起来一般。他回过头看到了地上的那具躯体——被灵魂抛弃后的躯体冰冷而僵硬,那个衰老不堪的人闭着眼睛,脸上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而满足的光芒。 苏摩……苏摩,在生命还留在实践的最后一刻,你原来竟是如此满足? 他茫然地看着那具僵冷的尸体,却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强烈的光芒从头顶笼罩下来,那是浩瀚星空里的无数星辰的光,吸引着鲛人的灵魂去往天空——是啊,每一个鲛人死后,他的灵魂都将融入大海,然后在满月的夜晚升上天际,成为一颗星星。如果在中途遇到了云层,那么就会化成雨,重新落入江河湖海中。 鲛人的宿命,永远在水中流转不断。 那么,自己也要归于大海了……和所有死去的族人一样,是么?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的神志为之一清:是的,他要回去!他一定要在今日赶回去! 他曾经答应过族人要在今日回到镜湖之上和他们并肩战斗,哪怕身体在万里之外死去,他的魂魄也将乘着风浪而至,用尽全力呼唤出那天地间所有水的力量,为之一战。 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快过魂魄的心念?自己让溟火女祭举行这样的仪式,不就是为了在最后的一刹那脱离这个垂死的身躯,可以将最大的力量投入到战斗中,为族人尽到最后一分力么? 龙神、真岚、白璎……我必将归来,和你们并肩战斗。 而这一战后,我也将得到永远的平静。 万里之外,哀塔里的金杖落下的瞬间,虚无的城市里一双眼睛霍然睁开了。 “太子妃醒了!”侍女们惊喜地叫了起来。 然而那个突然醒来的女子却不停地喘息,紧紧地捂着胸口,仿佛心脏正在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贯穿而过——后土神戒在她醒来的瞬间发出了一道光芒,温柔而和煦,给了她力量。 “苏摩……苏摩!”她低声呼喊,想起了梦中的可怕景象:她看到遥远的黑塔上,一个诡异的魔法阵正在启动,一根金杖刺穿了他的心脏,将他钉在了那里。他身上流出的血,染红了整片大海。 金杖落下的瞬间,那种尖锐的刺痛是如此真切,以至于她骤然醒来。 她浑身颤抖,不顾一切地奔过去打开了水镜。 “不必看了,太子妃,”大司命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叹息,“那两颗并轨的星辰已经完全分开了——你的那一刻还在轨道上,而另外一颗,在方才的瞬间已经陨落。” 白璎脸色惨白,死死地盯着水镜。是的,水镜里已经看不到那颗星辰的存在了。唯有她的命星孤零零地呆在原有的轨道上,宛如千年前便已如此孤寂。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解开了星魂血誓……”大司命一贯严肃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敬佩,“他不仅给了你一个新的躯体,也解开了对你的束缚。百年来存在与你们之间的宿命与牵绊终于被一刀斩断了,从此永无瓜葛……太子妃,恭喜你获得了新生和自由。” 白璎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她想起了真岚离开前说的那番话,想起了那个人曾怎样不顾一切地为她挡下了所有的攻击和痛苦,却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不,不!不可能就这样死了……不可能!”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的眼里滑落,“他不可能就这样死了!”空桑太子妃忽地抬起头来,“我一定要找到他!” “太子妃,太子妃!”看着白衣女子不顾一切地向外奔出,大司命吃惊地跟在后面,“你要干什么?你难道要去碧落海?你疯了么?你不能去!如今外面正在——” 白璎仿佛疯了一样地奔出,不顾一路上诸王和战士们吃惊的眼神,拉过一匹天马翻身而上。然而,在她仰起头的一瞬间,忽然呆住了。 ——那一场旷世血战,正在她的头顶徐徐展开,宛如一幅可怖的画像。 她看到了真岚,搏杀在血和火中的真岚。 九天之上正在激斗,风起云涌,天地为之色变。整个整天军团在凶猛地攻击着一个目标——她的丈夫真岚。龙神穿梭于其中,巨大的利爪撕开了密集的炮火,突出的火焰焚烧着那些逼近的风隼。 龙发出受伤的嘶吼,真岚的辟天长剑上留下了殷红的血。 大地上无数人仰望着这一场战斗,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这些人里,有和靖海军团搏杀的鲛人,也有在东泽和九嶷与镇野军团搏杀的空桑人。甚至,还包括了在空寂之城里,和前来平叛的军队厮杀着的沧流人。 可是,谁又能飞上九天,插手这一场战斗呢? “太子妃!”就在她握缰发呆的一刹那,白发苍苍的大司命赶了过来,嘴唇颤抖:“太子妃,你看到了吧?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要去找那个人么?你,你想要一百年前的事重演一次么?白族之王,空桑的皇太子妃殿下!” 这样的称呼宛如利剑一般落下,刺得她身子一颤,捂住了胸口。 她茫然地低下头,看到了右手无名指上那枚银白色的宝石戒指——后土神戒发出了柔和的白色光芒,轻轻勒紧她的手指。而她手里的光剑也在长鸣,跃跃欲试。 她明白这两者都在召唤着什么。是的,她不能走——在这样的时候,她又怎么能走呢? “大司命,百年前的事不会重演。”她松开了压着胸口的手,回过头对着长者行礼,雪白的长发垂落到脚踝处,“多谢您的提醒,白樱不敢忘。” “各部之王,领兵待命!”她勒转了马头,飞驰入军中,“我先去支援皇太子——夜色降临后,各部全部出战!” “是!”各部的王者齐齐跪下,领命。 白璎勒马转头,天马一声长嘶,向着水面飞奔而去。 “天佑空桑!” 所有的战士仰望着后土的佩戴者手持光剑跃出水面,被那样夺目的光芒和飒爽英姿所震惊,眼里露出了狂喜的光芒。 ——百年前的那个末日,白衣女子宛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在城头托起了皇太子的头颅,就是如此呼喊的。 “天佑空桑!”无色城里爆发出了风暴一样的呼声,“天佑空桑!” 无数双眼睛从地面上看去,充满了渴盼、期待和畏惧。 但,也有一些眼睛却逆着这些视线的。 比九天更高的高空里,连飞鸟都无法到达的地方,耸立着无数的尖碑。风从这些沉睡的碑前穿过,发出奇特的呼啸声。云浮城里还是如此的寂寞,一丝人的气息都没有,只有一座空城随风而动。 在空旷的祭台上,三位女神静默而坐,俯瞰着下界的风起云涌。 “龙神和帝王之血,是否能遏制住伽楼罗和破军呢?”魅婀终于开口道,有些忧心。 “未必……我观测了‘力量’的天平,它还是倾向于破军的那一端。”掌握着时间智慧的女神慧珈比上了眼睛,缓缓摇了摇头,“破军历经艰难出世,必将灭尽六合八荒,扫荡这个乾坤——可惜它只有‘破’的力量,却没有‘立’的力量,毁灭这个天下后却无力在废墟上重建新的国度。所以,这个天地损有余而补不足,很快就会需要另一种力量来保持平衡。” “这么说来……”魅婀下意识地看向云荒大陆的北方尽头,“还要再等?” “是的,还要再等二十年。”慧珈点点头,掐指计算,“等二十年的轮回过后,少城主诞生在这片云荒大陆上,这个失衡的天平才会重新平衡。” 曦妃微微蹙眉,长叹一声:“那么说来,云荒大陆还有二十年的动乱?这个灾劫,要让多少生灵涂炭啊!” 三位女神都为之恻然,长久地沉默。 忽然间,魅婀看着北方,低呼起来:“看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三女神为之一惊,齐齐看向北方的九嶷——那里有一道光芒正穿透了密林散发出来,那种光是洁净而素雅的,仿佛可以洗涤一切黑暗。正沿着青水从九嶷帝王谷急速而下,向着镜湖彼端飞去。 “是她?”魅婀凝聚目力,奇道。 一匹白马从九嶷飞驰而下,马上的苗族少女手捧一颗灵珠,那耀眼的光芒就是从她掌心发出的。她紧紧握着灵珠,策马飞驰,正穿过梦魇森林向着镜湖方向疾奔。 “那个皇天持有者么?”慧珈也有些吃惊,“她手上拿的什么?” “天哪!”魅婀又叫了起来,“是少城主!是少城主的魂魄!” 三女神大惊而起,相顾失色。 “少城主……没有去往彼岸归墟?她放弃了转生的时机!”慧珈喃喃,脸色苍白——三魂六魄若不进入轮回,不出三日便会再度飞散,流离于六道之外。离湮城主不惜魂飞魄散二十年,难道就为了免去云荒这二十年的灾难么? 少女骑着白马,手握灵珠穿越了镜湖,仿佛受到某种无形的指示,一路向南。 “是的,一定是少城主在指引着那笙去往乌兰沙海寻找自己的肉身,”魅婀轻声道,“也只有皇天的持有者才能接触那么纯净的灵魂,帮助少城主完成她的愿望……” 忽然,曦妃抬起头来:“听!又出现了,这种声音又出现了! 云浮城里呼啸而过的风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那种声音远远地向起来,仿佛有战鼓在地底擂起,隐隐震得天地都在动——这种声音前几日便出现过,然而却时隐时现,微不可闻,也没有引起她们的注意。 “是远方的七海的呼啸?“魅婀奇道,远远地凝望云荒外的大海。 “不,不是海啸。”慧珈重新闭上了眼睛,凝聚念力去感觉,“好像是……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她忽然变了脸色,霍然睁开眼睛,“天啊!这,这是什么?碧落海,你们看碧落海!” 三女神齐齐回头,脸色顿时苍白无比——仿佛梦魇一般,那片碧蓝色的大海已经化为了一片漆黑!那片黑色起自璇玑岛的怒海海城,以哀塔为中心,迅速地扩散开去,所到之处海水皆为黑色。 七海在以惊人的速度化为黑色。四面八方地朝着云荒直扑过去。 “是海皇……海皇之血的力量!”慧珈喃喃道,脸色因为震惊而变得苍白,“是海皇用自己的血在操纵七海!” 黑色的大海在沸腾,从远处朝和云荒扑来。“咚咚咚……”海底仿佛有战鼓在擂动,催动着那些可怖的黑色巨浪。 “听到了么?那是海皇之心在海底跳跃!”慧珈低声道,看着脚下化为黑色的大海——海皇的血已经溶入水里,流遍七海,他以这种可怕的方式祭献了自己,将他的念力遍布整个大海。凡有水有血之处,便是海皇无所不能之处! 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将自己的力量超越了极限,他……究竟想做什么?他竟然想超越神,作出连云浮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么? 那种墨一样可怕的颜色从远方扩散开去,七海都起了呼应,向着云荒大陆扑去!东方的红莲海,南方的碧落海,西方的棋盘海,北方的苍茫海……那些大海的颜色依次变成了黑色,海浪滔天而来,仿佛化成了一只只巨手,向着云荒大陆和天空击去! 黑暗的机舱内,潇持续地呼唤着主人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应。 被金针固定在金座上的她无法回头,也不知道此刻云焕伤势究竟如何了。她只是竭尽全力地控制着伽楼罗金翅鸟,和龙神在高空中搏杀。然而龙神加上帝王之血的力量,毕竟要高出这一架机械许多。若不是整个征天军团都赶来相助,恐怕胜利的天平很快要偏向那一方。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她不敢分心,但却清晰地听到了背后金座上有血一滴滴落下的声音。 主人……主人一直在流血!潇控制着机械,只觉得心乱如麻。 龙神巨大的身体在苍穹纵横,宛如金色的闪电一般,毫不留情地吐出烈火。那一瞬,她坐在机舱里看着海国传说里的神衹,看到她离自己如此之近,不由得一阵恍惚。 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日……身为鲛人的自己,竟然要向自己的神衹开战! “主人,主人……”她喃喃着,想从背后那个人那里寻求到支持。 然而,云焕依旧没有回答她,只有不断滴落的血发出单调而令人心寒的声音,潇心神大乱,再无法集中注意力。一个小小的疏忽,便被龙神的巨爪触到,伽楼罗微微一滞,龙背上的空桑皇太子立刻挥起辟天长剑,厉喝一声,全力劈落下来。只听“咔”的一声巨响,伽楼罗外壳上燃起了一道火光,整个左翼都被折断了! “啊!”潇发出了一声惊呼,努力控制着机械,然而,失控的伽楼罗已经一头往下栽去。 征天剧团发出了齐齐的惊呼,看着战团中心的金色大鸟忽然燃起了大火,折翼坠落! “少帅!”将领们失声惊呼,银色的比翼鸟宛如九道闪电一般迅速下掠,射出了银索迷失土将坠落的金翅鸟拉住。然而,那种可怕的冲力又岂是九架比翼鸟能阻拦的?银索瞬间一一断裂,伽楼罗以更快的速度向下坠毁,大地上的人们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惊呼。 潇的脸色惨白如死,刺入躯体各处的金针发出了微微的颤动——机械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快得几乎超出了她的承受力。 舱室里一片黑暗,她极力想回头看看背后那个人的情况,然而身躯被固定在作为上的傀儡却连最后的心愿也无法完成了。 她颓然地闭上了眼睛。或许,这样的结果也好。无论如何,她为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得以同死——这本来也是她唯一的心愿。 何况,作为一个背叛者,能死在本族的神衹之手,也算是最后的赎罪吧。这样想着,潇放弃了对伽楼罗的操控,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下坠!下坠!继续下坠……速度到达极限的时候,出现了一刹那的静止——潇依然闭着眼睛,知道这短短的静止之后,到来的必然是彻底的爆炸和毁灭。 然而,她忽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这种声音从内舱里响起,仿佛一阵风注入了这架机械里,让伽楼罗由内而外地发出了一阵战栗!潇吃惊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伽楼罗依然是静止的。 不是坠落到了最大速度时那种短暂幻觉,而是真真实实地静止着! 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半空托住了,这架庞大的机械居然在快要坠落到沙漠的瞬间停住了——这样剧烈的变化让伽楼罗的外壳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然而短暂的停顿后,伽楼罗却缓缓地重新飞了起来。有新的力量激素地注入了这架破损的机械里,伽楼罗陡然焕发出了一层耀眼的金光,由内而外地颤动着。仿佛被,偶种力量追动着,重新向着头上的战云处升去。 ——这一切,居然都没有经过她的操纵! “谁?”潇脱口问道,“是谁?” 黑暗的舱室里,他感觉到有人从背后的金座里缓缓站起。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上。“主人?”她全身战栗,惊喜交加。 “不,”然而,那个熟悉的声音却冷笑道,“不是他。” ——在他开口的瞬间,黑暗的气息扑面而来。潇的脸色转瞬变为苍白,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这不是主人,这绝对不是主人! “主人呢?我的主人呢!”她忍不住低呼,“他呢?你把他……把他怎么样了?” “呵……”一双金色的眼眸陡然转到了她的面前——背后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到了她面前,俯下身托起她的头。那双璀璨的金色眼睛深处,隐隐有着最为黑暗的光芒。 那是属于魔的、毁灭一切的光! “你的主人?”那个占据了云焕躯体的魔在冷笑,“他死了。”他将手按在了身上的那个伤口上——伤口依然黑洞洞的,然而却不再有血流出,仿佛这个毫无生气的身体里的所有血都已经流干了。 “多么愚蠢啊……破军!”魔在低声冷笑,“拥有了这么强大的力量,却还会被那些肉眼凡胎的盗宝者所伤?所谓的‘人’,哪怕是你,原来也是如此的脆弱……太让我失望了。”顿了顿,魔又冷笑道:“感谢那些不知好歹的家伙重创了他,如今他也终于安分下来了,不能和我争夺这个躯体的控制权了。我决定不再通过他的手来支配这个世界,现在,这个躯体是我的了!” “不,”潇陡然一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不!” “不必抗争,小鲛人,”魔大笑起来,左手按住了金座上女子的头,“从今天开始,你便是魔的仆人。来,舍弃你那些无用的小小私情,成为一间彻底的锋利武器吧!” 潇头顶上的金盔忽地闪出了血红色的光,那些刺入她身体里的金针同时变得血红。潇咬紧了牙关,感觉到某种黑暗的力量席卷而来,在一瞬间夺去了她的神志。她竭尽全力挣扎着,然而意志力却无法抵御那种侵蚀一切的黑暗。 “我不是那个软弱的破军,我不会保留你那可怜的意志力。”魔轻笑道,“可爱的小鲛人,从今天开始,就开心地做一个傀儡吧!” “从此,你将替我征服整个云荒,把太阳都踩落在脚下!” 伽楼罗陡然发出了一阵战栗,潇的眼睛闭合了一下,又陡然睁开了。这一瞬,鲛人的眼睛居然不再是碧色的,反而泛出了一种璀璨的金色光芒! 伽楼罗金翅鸟长啸一声,冲天而起! “龙神,小心!”看到伽楼罗异变的刹那,真岚脱口惊呼。龙正背着他从机翼下飞掠而过,他手里的辟天长剑划开了金色的机翼,几乎将伽楼罗的一翅斩下。 然而在那一瞬间,一种奇特的力量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撞下了龙背。他看到辟天长剑被黑色的火眼所萦绕,那种黑火仿佛有着邪恶的力量,竟然将他的灵力一分分地燃烧殆尽。 “龙!”真岚惊呼,“破坏神?是破坏神的力量觉醒了!” 陡然间,天地间起了一阵猛烈的罡风,在这呼啸的风里,她闻到了一种邪恶的味道,无数翅膀“簌簌”的拍打声传来,迅速凝聚成了大片的乌云。 这,这居然是无数鸟灵和上古邪灵! 仿佛被某种黑暗的力量召唤着,那些蛰伏在天地间的魔物都陡然觉醒了——空中密布了黑色的翅膀,山峦深处响起了魔兽醒来的低吼声,浩瀚的沙漠在不停地蠕动,沙土飞扬之中,巨大的沙魔咆哮着露出了地面。 所有的魔物都向着空中黑色的伽楼罗齐齐行礼,发出了令天地失色的后叫声。 伽楼罗回翔与天际,魔的声音响彻云荒:“被魔之左手创造出的使者啊,听从我的吩咐,清除一切敢于阻碍黑暗蔓延的力量吧!这个云荒,将是你们的天下! 与此同时,那笙穿过了那片战云,落到了乌兰沙海的中心。 一日之间飞过了整个云荒,天马已经累得不能再动,一落地便屈膝瘫软在地。那笙跳下马背,朝着铜宫方向奔去,炽热的黄沙淹没了她的脚背,她却全然不顾。 怀里那颗灵珠的消散速度在加快,虽然靠着念力级力凝聚,却无法阻止时辰到来时的魂飞魄散——苗人少女低声念着她所知道的最高深的咒语。施展镇魂术护住魂魄。 “等一等,等一等啊!”她将手捂在胸口的那颗珠子上,惊慌不已,“就快到了!” 她在沙漠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几度跌倒,又赶紧爬起来。终于,那座闪耀着金光的宫殿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那一片广场上还残留着昨夜篝火的痕迹,仿佛举行过什么盛大的典礼,然而如今余下的却只是满地是尸首。 风隼的残骸坠毁在周围,更有大堆沧流军人的尸体堆叠其中。 没有一个人了……那么大的广场上,居然寂静如死。 “音格尔,音格尔!救命啊!”又累又渴的她再也无法支持,护着胸口的灵珠踉跄跪倒在沙漠里,“音格尔,快出来!快出来啊!” “是那笙!”西京的声音传了出来。 还不等奔到她的面前,空桑剑圣忽然觉得身侧的光剑起了奇怪的鸣动,银白色的剑柄上,那颗小星发出刺眼的光。光剑忽然之间跃出了剑削,吐出了一道光忙,倒插在了那笙面前的沙漠里! 光剑认主,灵性岁百年而不灭——它如果脱离了当代剑圣的身侧,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以前的主人出现在了它面前,正在召唤它! 那笙捧着灵珠,嘴唇翕动,喃喃地念着顶魂咒,竟丝毫不敢分神。 那一瞬,西京明白过来了,立刻随之跪倒在那笙面前。 “快,快些啊!”那笙伸出手,手心里的那颗白色的灵珠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四三在风里,“她的身体呢?身体在哪里?魂魄就要飞散了!” 西京顾不得臂上的重伤,一跃而起,拖起那笙就往铜宫深处奔去。 “这里!”他来不及和迎出来的音格尔解释,一手撩起了珠帘。 柔光从帘幕深处透出,照亮了那笙汗迹斑斑的脸——她低低惊呼了一声,看着珠帘后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那个白衣女子静静地睡在那里,眉目宁静而安详,让人一眼看过去心为之一清。 奇怪的是,她的肌肤泛着冰一样的的奇特光泽,密布着无数细微裂纹,冰肌入骨,冰冷而无生气,仿佛非凡间所有。 那笙还没弄明白眼前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在珠帘卷起的一刹那,她手里的白色灵珠陡然飞出,仿佛被一种力量吸引着,绕着石像转了一周,最后消失在了那个女子的眉心。 冰雕一样的眉目缓缓舒展开来,冰冷的容颜开始变得柔软起来,仿佛茶叶在水里一瓣一般舒展开来,映照得一整杯水都有了光彩。 那笙惊谔得瞪大了眼睛,说不出一个字。 “师父!”西京低低惊呼,拖着重伤的身体踉跄跪下。 “啊?”那笙吃了一惊。这这个人……就是酒鬼大叔的师父么?那么说来她也是太子妃姐姐和云焕的师父?这个已经死去的人,为什么宁可错过轮回,也要返回阳世呢? 音格尔凝视着那座苏醒的石像按着胸口躬身行礼——昔年空桑女剑圣隐居古墓,西荒牧民多有承其恩惠者,其中也不乏落难的盗宝者。 石像在缓缓的苏醒,然而九嶷至此路途遥远,那笙灵力不够,来的路上魂魄已经飞散了一部分,所以此刻残缺的神魂凝聚得颇为艰难,石像微微颤动了许久,始终无法恢复神志。 “冒犯了!”音格尔忽地扬了一下衣袖,打开了一个盒子。 盒子里瞬间飞出无数白色的东西,细细看去却是一条条小小的无角螭龙——那些螭龙一离开盒子就箭一样地朝着四周飞出,追逐着风里那些消散的无形魂魄,快如闪电。在那笙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那些小螭龙已经返回,各个嘴里都衔着一屡白色的灵光,围绕在音格尔面前,微微摆动着尾巴。 “螭灵啖魂,被我们所养。”音格尔简短地解释道,然后挥了挥手。 接到主人的命令,那些螭龙叼着追回来的魂魄碎片飞舞着,绕着轮椅上的人转了一周,似是恋恋不舍地将口中衔着的白光吐出,白光飞入女子的眉心,湮灭。 “三魂六魄,全数归窍。”音格尔伸出手指点在了石像的眉心,但膝跪下,“卡洛蒙家族的音格尔,拜见空桑剑圣。” 那笙吃惊地发现石像的眼睛正在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黑如古井般的眼睛,宁静而安详。那个轮椅上的女子睁开了眼睛,缓缓地看了一眼室内的人,吐出一口气来。 “师父!”西京喜不自禁,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西京。”苍白的手动了起来,缓缓触及轮椅前弟子的头顶,“百年未见,你瘦多了。” 那笙吃惊地看着这个回魂的女子,结结巴巴:“天啊……她,她真的活过来了?真的有起死回生这种事?” “不,人死不能复生,没有谁可以逆转轮回,”音格尔低声道,“慕湮剑圣已经仙逝,只是尚有极强的心愿未了,所以靠念力,暂时将自己的魂魄凝聚在躯体里罢了——就如回光返照一样,不能持久。” 那笙愕然地听着,看着面前那个苍白的女子。 ——她的神色宁静而悲悯,宛如幽深的湖水一般,令人一眼看去就觉得清凉而舒爽,身心俱澈。女子抬起头,目光穿过重重的帷幕看着铜宫外的天空,眼神变了一下。 “西京,外面的人是焕儿么?”慕湮轻声问道。 “是。”西京握紧了拳头,“弟子利用了你的遗体来对付破军,请束缚宽恕……可惜即便如此,昨夜依旧还是没能杀掉他。” 听到“杀”这个字,白衣女子微微颤了一下,黝黑的眼眸里现出哀恸的表情。“还是要同室操戈了么?”她轻叹道,“终有一日啊。只是想不到,焕儿竟真的把灵魂完全出卖给了魔……” 只听“叮”的一声响,一道白光穿帘而入。西京一惊,却是那把光剑受到了召唤,自动跃入了慕湮的掌心!轮椅上的女子将剑握在手里,抬起头看着镜湖上方那战云密布的天空,眉头微微蹙起,宁静、温柔的脸上充满了担忧和不忍,以及决绝的杀意。 “师父?”西京吃惊地看着她缓缓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西京,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回来。”慕湮并没有停步。 明白此去凶险异常,西京抢前一步:“弟子和您一起去!” “不,不必。”然而慕湮却已经缓步走了出去。正在休息的天马从远处奔了过来,长长的鬃毛飘逸如缎,低下头,用顶心的独角将白衣女子扶上了后背。 慕湮策马转身,回头看着自己的大弟子,叹道:“西京,借你的光剑一用……如今的我,压迫凝气成剑已经很难了。“ “师父……”西京还想上前阻挡,但天马已经展翅飞了起来。 战云滚滚,压顶而来,那一道微弱的白光在浓墨一样的云层里一闪即逝。 “不会吧,她,她就这样去了?”那笙看着慕湮的背影吃惊地喃喃。一个回光返照的活死人,随时随地都会魂飞魄散,而她竟然想以个人之力冲入战云之中,一人一剑遏制那个令天下为之战栗的破军么? “她好不容易回魂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去送死么?”那笙似是不忍地嘟囔着,“早知如此,我就不那么辛苦地把她从九嶷带过来了啊……” 音格尔却忽然地回过了头:“不,那笙姑娘,所有的云荒都会感激你所做的一切。整个天地之间,如果还有什么可以令破军感到敬畏的话,那么,就只有她了!她能一手造就破军,那么也能亲手摧毁他。” 那笙焦急地看向天空,奇道:“奇怪,这天怎么越来越黑了?不还只是正午么?”忽然,她指着天际脱口惊呼起来,“看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呀!”苗人少女眼睛因为惊骇瞪得大大的,“你们快看、快看!是我的眼睛出问题了么?海那边有一道黑色的墙正在升起来!” 西京和音格尔随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看向帕孟高原彼端的海天相交之处,忽然间身子一硬,不!那不是幻觉,也不是梦魇,而是…… 那样的景象太过诡异,一时间让两个见惯风浪的男子都惊呆在当地。 “不!”音格尔喃喃,倒退了一步,“不,那不是墙!那、那是……” “黑色的海浪!”西京脱口而出,因为震惊而脸色苍白,“整个碧落海都变成了黑色!” “天啊,那是海?”那笙不可思议,“可是,那些海怎么会往天上升起来?”  ——云荒外的七海一片漆黑。原本湛蓝的海水变得森冷而恐怖,看不见底。似是被某种奇特的力量摧动着,那些黑色的海浪从各个方向向着云荒大地涌来,巨大的浪头化成了各种各样形状的兽类,咆哮着、怒吼着。 在那些黑色的魔兽背后,却有一道水墙正在向着天空缓缓升起——仿佛七块巨大的幕布从各个方向拉起,向着天空正中聚拢,将整个云荒大地上空遮蔽了。 随着那些巨大的水墙的升起,云荒大陆上空的日光一分分的减少,变得黯淡无光。 “我的天啊……”那笙看到了这梦魇一样的可怖景象,拧了一下自己的脸,“不是做梦……这不是做梦!西京,你看那些水、那些水都向着这边奔过来了!好可怕!” 西京和音格尔也是震惊得面面相觑。云荒外的七海在一瞬间齐齐沸腾,沧海横流,倒注天际,遮蔽了日色,云荒大陆在四面扑来的海浪里微微战栗,仿佛一片暴风中的叶子,就要沉入水底。 “这、这是不是魔的召唤?”音格尔喃喃,“黑色的海……怎么会有黑色的海!” “不,不对!你没看到么?沧流的靖海军团都被那些浪给打沉了,肯定不是云焕干的。”那笙吃惊地盯着那些海浪,仿佛忽然间发现了什么,指着一个扑过来的大浪失声惊呼叫道,“你们看……你们快看!浪头上那个人是谁?是谁?!” 所有人随着这一声惊呼看去,随即都变了脸色。 头顶的日光在一分一分的消失,漆黑的海水从四方汹涌而来,倒灌入云荒。然而,在那一片巨浪里,却有隐隐一袭黑衣迎风而立。蓝发在风中飞舞,俊美的脸庞苍白阴郁,十指垂落的线没入了海中,仿佛牵引着无数狰狞巨兽。 “你们看,那是苏摩啊!那真的是苏摩!”那笙欢喜地叫了起来,拍着手,“他说过要在今天回来的,竟然真的回来了!他做到了!” 黑衣的傀儡师面容苍白,站在浪头上,慢慢的逼近了云荒大陆。 在他身后,巨浪滔天,云垂海立。 那笙的欢呼冻结在海水扑上大地的瞬间。 南方入海口的叶城消失在一个眨眼之间——那些黑色的海浪疯了一样的扑上大陆,倒卷而上,瞬间便吞没了那一座云荒最繁华的城市! “天啊!”苗人少女站在帕孟高原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全身颤抖。 这是做梦么?这应该是做梦吧?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黑色的大海仿佛疯了一样,朝着陆地扑来,淹没了所到之处的一切!“苏摩!苏摩!”她对着远处的海浪上那个黑衣傀儡师大喊,“你疯了么?快把海水停下来啊……你要做什么?” “他要复仇。音格尔喃喃,看着黑色的潮水吞没大地,”这是多么可怕的憎恨啊……潮水里充满了这种念力,你没感觉到么?” 怒潮摧毁了一切陆地上的东西,仿佛咆哮的猛兽一般席卷了云荒大陆,将一切都化为了齑粉——无论是军队还是百姓,无论是官府还是民宅。而那些黑色的海浪里,只有鲛人的身影还在自如地跃动。 “真可怕,”西京不可思议地喃喃,“他,他怎么得到这种力量的?居然可以同时操纵天地间的七海!” “不过你看,所有的鲛人奴隶都被解放了……他带着怒涛席卷而来,砸碎了所有的桎锆和锁链。”音格尔叹道,俯视着高原下的一切,“那个海国的预言实现了:海皇必将带领所有的鲛人得到自由,重归碧落海!” 那笙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却忍不住高声叫了起来:“你们别在这里说闲话啊!快想想办法,拦住苏摩啊!” “不能让他这么胡来!”她急切地握着拳,“会,会死很多人的!” 迎格尔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放心吧,苏摩想得周到——他的族人生活在水里,而空桑和冥灵也不怕水,所有的盟友都不会受到损害。他从海上卷土重来,大概只是要解决那些沧流人罢了。” “什么沧流人!”那笙叫起来了,“会死很多无辜的人啊!” “他才不会管那些的,”西京叹了一口气,“你是知道他脾气的。” “不行啊……”那笙快要哭起来了,拉住西京的手,“大叔,你快想想办法!” 重伤的男子摇了摇头,咳嗽着:“傻丫头,我就算不受伤,也没有阻止他的能力啊……”然而看着露出失望表情的少女,他的唇角忽然微微弯起,伸出手握紧了一柄剑,“不过,就算我受伤了,还是要去阻止他。” 音格尔一怔,吃惊地转过头看着他。 “少主,我其实很想像你这样呆在安全的地方看热闹——毕竟这一切和我族人有关,”西京苦笑起来,摇了摇头,“可是,谁叫我是剑圣一门呢……”他撑起了摇摇欲坠的身子,翻身上马,按了一下胸口囊中的辟水珠,便向着高原下的涛涛海浪里冲去。 “大叔,大叔!”那笙跳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音格尔看着他们一先一后地冲下了帕孟高原,苍白的脸上有着复杂的表情,久久地沉默着。 滔天的海浪从四面八方扑云荒,因为东、西、北部各自有群山阻挡,所以淹没的速度不算太快,而南方镜湖的入海口因为一马平川,已经完全被冲毁殆尽。站在高原上看下去,只是一转眼工夫,便已是一片汪洋了。 “少主,真的好险啊,幸亏这里地势高。”莫离快步走过来,擦着冷汗,“你看到了么?洪水已经涨到了流光川了!那些西荒人可惨了——水从空寂之山那边的狷之原冲来,艾弥亚盆地都变成大湖了,只剩半山腰上的空寂大营了。” 两人站在帕孟高原上遥望西北方的空寂之山,隐约看见大营里也是一片忙碌。 “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可算是安全了!”莫离却是高兴得很,“洪水一来,高原变成了孤岛,那些沧流人也攻不上来了。” 音格尔只是默不作声看着洪水滔天而来,夹杂着无数的牛羊和百姓。 “还有多少人是可以行动的?忽然,盗宝者之王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啊?”莫离怔了怔,“禀少主,这几日连场血战,伤亡很大,差不多八成的壮年都负了伤,只有百十人还能动。” “如此……也只能这样了!”音格尔决然吩咐道,“把所有能动的女眷和老幼都发动起来——带上羊皮筏子和药物,跟我下去救人!” “少主?”莫离吓了一大跳,看着重伤在身的少年,“我没听错吧?要……要就那些西荒人?他们可一贯对我们不友善啊,如果换了我们死在大漠里,他们可未必会伸出手来帮我们!” “去!”莫离沉默了片刻,只得屈膝领命。 音格尔看着头顶越来越黑的天空,脸色更加凝重:“多带一些火把——这日光恐怕一会儿就要完全被遮蔽了。” “我也一起去!”莫离正待里区,铜宫里忽然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一个白衣少女急奔而出。 “闪闪?”迎格儿惊喜交加,“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呢。” “不,我没事,只是一点儿轻伤。”闪闪惊慌地看着这忽然间变色的天地,“天啊,云荒要沉了么?音格尔,我们得下去把那些人救上来!”说完,她便挽起袖子奔向帐篷,去拖一个羊皮筏子。便在这时,另一个红衣女子也跳了出来,帮着她一起拖那个笨重的筏子——正是霍图部的女族长叶塞尔。 看到两个女子的举动,帐篷里的其他盗宝者也被惊动了,纷纷赶来相助。 在莫离和闪闪的带领下。大家齐心协力地将哪些筏子推下了坡地,手挽着手地站在洪水中,将那些漂浮在洪水中的牧民一个个地捞了起来。那些杀人越货、挖坟盗薄8的壮汉们从来没有进行过这样大规模的久远行动,此刻却配合得分外默契。 虽然浑身湿透,但每个人的脸上却有着和盗宝时一样的兴奋之色,仿佛每救出一条生命都胜过得到一件宝物。 原来施恩和救助,竟是比掠夺更快乐的事啊。 音格尔站在铜宫前,看着那些忙碌的手下,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他忽然觉得有些庆幸,如果他不下这个救人的决定的话,一定会被闪闪甚至是族人瞧不起的吧?原来,他和这些虎狼一样的彪悍汉子相处了半生,却根本不懂得他们真正的心意。 “九叔,”他对着身侧的那个悄然到来的老人道,“我很惭愧。一直以来,我都是那样自私的人——以为能保护几个所爱的人就已经足够了。我用尽全力去追逐的力量,只是为了那么区区几个人。小时候是为了母亲,后来又多了一个闪闪。但是,为什么总是越来越多是人让我觉得惭愧呢?” “不少主,你从小就是个善良的孩子,只是后来哪些同胞间的阴谋让你的心变冷了。”白发苍苍的老人怜悯地看着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露出了慈祥的笑,“不过,少主,如今的你是真正地长大了,懂得了宽恕和守护。” 沧海横流,七海翻腾,云荒大陆上风起云涌。 在这样呼啸、可怖的风浪里,孱弱的少年肩背挺直,伫立如枪。 十。归来 王者自海上归来,伴随着他的是横扫一切的怒潮。 七海在沸腾,仿佛疯了一样地扑想云荒,想将那片黑暗动荡的大陆彻底地清洗一空。滚滚怒潮化成了巨大的猛兽,从各个方向卷上陆地,毫不留情地横扫着一切。 黑暗里沉默的黑衣傀儡师站在怒潮之上,手牵着巨大的海兽,迎风而立。 滔天的洪水里席卷着无数人畜,滚滚而去。然而这席卷一切的洪水却仿佛是砸碎牢笼的巨锤,所到之出摧枯拉朽。那些被禁锢了数百年的奴隶们得到了自由,纷纷脱离了桎皓投身水中,在黑则的波涛里自由地上下飞跃,发出了喜极而泣的欢呼。 黑色的潮水已经席卷了大半个云荒,从叶城入海口直冲想镜湖。 镜湖也沸腾了,大营里所有的复国军战士倾巢而出,在洪水席卷而来的瞬间想着南方飞奔而去,准备迎接从远方赶回来的王者。炎汐和碧从战场上中途折返,带领着战士们想着浪头上迎去,欣喜若狂。 是的海皇归来了! 在十月十五日这一天,他从遥远的七海上归来和所有人一切并肩战斗了!他们的海皇归来了! “海皇!海皇啊!”黑色的巨浪里,无数鲛人纷纷围绕着浪尖上的王,在水中下跪行礼,热泪纷纷落下,化为明珠坠入漆黑的水底。 在他们身侧,无数的牲畜和浮尸随波逐流。 一道水箭向着潮头激射而去,所到之处黑色的海水纷纷避让,露出了一条通道。 “苏摩!苏摩!你疯了么?”那笙坐在马前,大声叫喊着,看着那个站在浪尖上的黑衣傀儡师,拼命挥舞着手臂,“快停下啊!让海水退回去,你会让所有人都丧命的!”所有的鲛人都吃惊地望想那个对海皇不敬的人。炎汐回过头,看到一匹马沿着辟开的水路飞奔而来,直接奔到了海皇的面前,马悲上驮着两个人:一个是重伤在身的空桑剑圣西京,而另一个,正是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少女。“那笙!”他狂喜地转过身。 —放才巨浪席卷而来的刹那,正和镇野军团战斗的他还在担心,生怕那个不知好歹的丫头会一个不小被潮水吞噬了。那笙也看到了他,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立刻扑过去,只是忧心忡忡地勒马对着那个王者叫唤:“苏摩!听见了没?快停下啊!你快停下来!“巨浪高达百尺,苏摩站在上面,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脚下已经成为汪洋大海的云荒大陆—镜湖也已经被染黑了,湖水与七海起了呼应,整个湖面发出了沸腾一样的呼啸声,怒潮一阵接着一阵汹涌而来,扑想湖心的城市!“你疯了吗?”那笙急了,“你到底要干吗?” 然而那笙只觉坐骑一轻,身子已经向上升起—西京暗自一抖缰绳,策马沿着一座山麓飞奔而上,站到了和苏摩齐平的,尚未被淹没的山顶。空桑剑圣没有回答,只是勒马望着不远处的傀儡师,心里陡然升起某种不祥的预感—这样苍白没有生气的面容,空洞默然的态度,竟似跟死人无异。 “苏摩!”西京捂着胸口的伤,低声到,“适可而止吧!” 浪尖上的黑衣傀儡师没有回答,他脸色苍白如死,眼神直直地看着镜湖中心的那座城市,十指缓缓交错着举起—十根手指上指环熠熠生辉,引线的那端隐隐没入水中,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啸,他身后的黑色水面“哗啦啦”地裂开,巨大的魔物浮出水面。引线那端,居然牵着十只藏于惊涛骇浪中的猛兽! “去。”苏摩手指想镜湖的中心。 巨大的风浪扑面而来,将那笙一行人兜头淹没—可怖的吼叫声里,十只巨兽征脱了引线,朝着帝都伽蓝飞奔而去,带起了漫天的黑色巨浪。 “苏摩!”那笙尖叫起来,“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快停下来啊!”她顾不得西京,径自跳下马背冲了过去,试图阻拦那个疯狂的黑衣傀儡师。 “那笙!”炎汐和西京脱口惊呼起来,不知道这个大胆的少女会不会触怒海皇。 然而,苏摩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一样,只是看着远方的伽蓝帝都,继续踏浪前行。黑色的风浪在他身侧呼啸,踏浪而行的人看也不看那笙,与她擦肩而过。 他径自走过,只余下浑身湿透的少女站在那里,徒劳地伸着手臂——她的手,竟毫五阻碍地穿过了对方的身体,仿佛遇到了虚无之物。 “西京……炎汐!”那笙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自己冰冷的手,忽然间不可思议地大叫了起来,“炎汐!你们看到了没?他……他没有身体!” “他……他不是活人!” 头顶的黑暗越来越浓重,云荒之外的七海上,那道黑色的水墙一分分地升起,仿佛铁一样的帷幕逐渐拉起,竟然将云荒上方的日光全数封闭! 在日光消失的那一瞬,浪尖上的黑衣傀儡师忽然睁开了眼睛,举手想天:“空桑的茗灵军团们,出来一起战斗吧!” 苏摩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竟然压过了呼啸的风浪。他的脸色苍白,眼神冰冷而锐利,身体被水汽萦绕着,仿佛一个若荫若现的幽灵。在日光消失的那一瞬,浪尖上的黑衣傀儡师忽然睁开了眼睛,举手想天:“空桑的茗灵军团们,出来一起战斗吧!” 苏摩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竟然压过了呼啸的风浪。他的脸色苍白,眼神冰冷而锐利,身体被水汽萦绕着,仿佛一个若荫若现的幽灵。 在黑暗完全笼罩的瞬间,镜湖北方升起了一片薄雾—日夜逆转,阳界和冥界的界限被打破了,大批的空桑冥灵军团把拖了日光的桎皓,从水底无色城一起浮出了水面!空桑人的皇太子妃乘着天马急奔而来,白衣如雪,长发挥舞,手指间闪耀着某种洁净的光华,宛如神仙中人。她从无色城浮出水面,看到云荒大地上的那一幕惨境后也为之失色,驱策着天马飞行,不断用法术阻拦那些席卷一切的巨浪,建起一堵堵无形的墙,将那些肆虐的海浪阻拦住,指引地上的百姓们乘机离开,往高处奔逃。—直到她看到了驱赶着海浪的那人,那个黑衣的傀儡师。 她静静地望着海天交界初的那个人,眼睛一眨不眨,仿佛那是一个交睫间便会消失的欢迎,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先什么。那个脸色苍白的人也在看着她,那一瞬间,那空洞虚无的目光才仿佛凝聚起来。他仿佛认出了她,苍白的脸上忽然间有了表情,那种柔和的神色取代了原来的肃杀和憎恨,深兰色的长发在风里飞舞,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面容似悲似喜。 “苏摩!”白缨怔了片刻,突然不顾一切地奔向了浪头上的人,紧握着光剑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然而,刚奔到了离他三丈远的地方,天马却忽然惊撕则立足,似乎是害怕着什么,再也不敢靠近。 无限的狂喜在胸腔里回荡,白缨勒住马,一时间几乎要跪下来感谢上苍—是的,是他!他竟然回来了!他遵守了诺言,在十月十五的这一天,真的随着滔天的巨浪回到了云荒,和所有人一起并肩战斗了! 然而他却只是遥遥看着她,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 在他的身侧,巨浪滔天,沧海横流。“苏摩……适可而止吧”沉默了片刻,她却只能以这样一句话来作为开场白,声音微微颤抖:“你回来了……就已经很好了。” 他望着她,似是笑了一笑,但没有说一个字,仿佛对她屈服了,黑衣傀儡师站在浪尖上,忽然松开了交错的十指,引线根根垂落。巨兽们纷纷消失,漫天风浪也开始平静下来。 他抬起脸,征询似的看着她,好象在问她是否满意—这一瞬间他眼里的神色是如此宁静而温和,宛如澄澈,湛蓝的天空。 那样的目光让她隐隐觉得不祥,仿佛眼前这个归来的人已经不是离开时的那个了。 “苏摩?”她吃惊地看着他—那个水雾里的人对她伸出手来,苍白修长的手指缓缓上下移动,仿佛触摸着虚空里一个无法触碰的恋,眼神渴盼。风浪围绕着他,却仿佛淹没了他的声音,她只看得见他口唇翁动,却始终无法听见他说的话。 “你说什么?”她吃地问,却看到他眼里的泪水忽然落下。突然间的心痛,令她眼前一阵空白。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从天马背上跃下,踏着波浪朝他奔去—然而,仿佛退避着什么,他却在一阵分个里瞬息退远了。 “苏摩,苏摩!”她追逐着浪里的那个影子,嘶声呼唤。她伸出手去,几度触碰到了他的衣袖,却无法抓住任何东西—他的衣袖,他的手臂,都在她的指尖碎裂成千片,化为冰冷的海浪,飞溅在风中,湿润而冰冷,带着咸涩的苦味。 “太子妃姐姐,小心啊!”那笙远远地迎上来,失声惊呼,“他,他不是活人!你要小心!他不是活人了……” 白缨全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熟悉的人—他站在滔天的风浪里,然而却出狐疑了地没有否认那笙的话,只是对着她微微地点了点头,眼神似悲似喜,又开口说了一句什么。 然而,仿佛有一堵透明的墙壁隔在他们中间,无论如何,她还是听不见。 但她却能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刺骨的悲凉,空桑皇太子妃定定地看着风浪里的按个虚无的人,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落下。仿佛感受到了那泪水的温度,黑衣傀儡师在风浪中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居然没有半点的阴郁,明亮干净得如同初晨落下的雪花一般。他看着席卷了云荒全境的风浪,仿佛感到了一丝疲倦,微微摇了摇头,便转身向着天尽头的海面归去,全然不顾脚下子民们的呼声。 金色的巨龙从黑色的苍穹降落,离开了九天的战场,急急追想海皇,在苏摩头顶盘旋着,发出低沉的长啸,仿佛在和那个怒潮里的王者交流着什么。 然而,苏摩依旧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苏摩!”这一次白缨再无迟疑,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你要去哪里?” 然而那个黑衣傀儡师随着退潮飞快地离去,快得如同一阵风,即将消逝在海天的尽头。“不要走!”白缨用尽了全力追上去,极力伸出手,终于又触到了他:“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不要去!” 苏摩仿佛再也来不及躲闪,在她的手穿过水一样虚无的肩膀时,他回过头看着头,眼里有着微弱的笑意思。 “我爱你。”在风浪的呼啸声里,她终于清晰地认出了他的口型。 “我也是。”白缨轻声回答,风浪里的苏摩忽然笑了起来,那个笑容令此刻黑暗的苍穹变得璀璨无比。他深深凝视着他,忽然俯下身贴近了她的脸,如同在生命尽头吻别自己的情人一般,深深亲吻她的唇。”她徒劳地合龙了双手,试图挽留那风一样离去的人。然而,那虚幻的影子却在她的怀抱中迸裂成千万片——千万水猪飞溅在空气中,随着一阵海风吹散在黑暗的苍穹之下,只留下清冷湿润的气息萦绕脸旁,仿佛一个冰冷的告别之吻。“苏摩……苏摩!”她的声音消散在风里。飞散的水滴里,留着他最后的微弱念力,每年的十月十五,我会随着潮水,回到云荒来看你。 当海皇的幻影消失在水面上时,怒潮以惊人的速度退去,飞散的水珠淋湿了她的全身。 空桑太子妃站在黑暗的海面上,看着空无一物的怀抱.怔怔无语。良久,仿佛力气不支,她往前踉跄了一步,颓然跪到,将脸埋入掌心,发出低低的哭声。 “太子妃姐姐!”那笙奔过来扶住她,却看到她身子猛然往前一倾,吐出一口血来,白衣上登时一片刺眼的殷红。 那笙吓得呆住了,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好茫然地看着西京。 “快躲开!”西京看着她们,忽然焦急地大呼,“丫头,小心上面!” 随着他的惊呼声,一架庞大的东西从天而降,带着强烈的火光。那笙来不及反应,只觉一双手从背后将她猛然拉过去。她被拉入了水中,旋即又迅速浮出水面。只是短短的一瞬,她们原来站着的地方已坠下了一架燃烧着的风隼,爆炸在水面上。 “你怎么不小心一些!”一个声音在耳畔厉声道,惊惧中带着一丝责备。 “炎汐!”她忽然欢喜地叫了起来,一个翻身,便抬手抱住了对方的脖子。爆炸的火花在水面上四射,炎汐来不及多说,只是迅速带着她穿行在海浪中,远远离开那个激烈交战的区域。 “啊?太子妃姐姐呢?”等回过神来,那笙忽地惊叫起来,“她,她不会被砸中了吧?” “怎么会?”炎汐从水里浮出,摇了摇头。 “那……她不会有事吧?”想起方才那一刹的情形,那笙犹自心惊。 “不会。”炎汐轻声道,“太子妃性格坚韧,虽缺少决断力。但应不会轻易被打倒吧…… 随着他的声音,一袭白衣从水面上升起----正是空桑的皇太子妃。天马受到了召唤飞速返回,展开又翅驮起主人冉冉升空。马背上,白衣的银剑女子抬头看着环绕着金色和黑色火焰的伽楼罗,眼里露出一种令人敬畏的光芒,手腕微微一动。剑芒吞吐而出,宛如割裂黑夜的闪电一般。 她脸色苍白如雪,薄唇紧抿,纤细的手腕紧握光剑,指间的神戒放出了光华,迎着庞大的伽楼罗飞去。一头雪一样的长发在风里猎猎飞舞/ 衣襟上,犹自有殷红的血迹。 “太子妃姐姐!”那笙惊呼起来。她不敢相信,只是短短的片刻时间,白璎竟然如此迅速地从莫大的悲哀里恢复了过来! 漫天的鸟灵仿佛接到了什么指令,忽然间从龙神身侧齐齐散开,尖厉地叫着,朝着她飞去,将她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中----率领成千上万鸟灵的正是那些被封印了上千年的邪灵。 白璎没入了漫天的鸟灵之中,一袭白衣很快消失不见了。 风浪渐渐平息了。扑上云荒的潮水在摧毁了一切之后,随着牧人的消失也失去了愤怒的狰狞的气势,开始慢慢退去。然而,头顶那在海皇强大念力下升起的黑暗的天幕,却依旧不曾动摇半分。 七海倒转。倾覆天际。黑色的水墙从各方升起,将云荒上空的日光封闭! 在这样的“夜幕”下,整个冥灵军团提前出动,从无色城里倾巢而出,在六王的带领下驰援皇太子,和沧流的征天军团展开了惨烈的搏杀。 一众复国军在滚滚洪流中沉浮,仰头望着九天之上的战况----战斗惨烈,已经到了定乾坤的生死关头。 “不妙。”西京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战况,暗自担忧起来。 海皇魂魄重返云荒,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毁灭了一切,陆地上虽大局已定,然而九天上的形势却依然严峻。 空桑冥灵军团和沧流征天军团的实力本是旗鼓相当,堪堪匹敌,但怎当得起一旁鸟灵和邪魔的围攻?再加上伽楼罗异变后力量大得骇人,破坏神的力量在这一场灾难里也得到了空前的加强,龙神和真岚一方一时间处于下风之位。 幸好冥灵军团及时赶到增援,征天军团这才从围攻转向被迫应战。久战之下,伽楼罗的速度也开始放缓,空桑太子妃单骑突入,大群的鸟灵围着她攻击不休。局面激烈而复杂,但奇怪的是,居然至今不见破军出手。 “破军也真沉得住气,”西京紧握双手,喃喃地对身侧的炎汐道,“大地沧海横流,伽蓝帝都几乎覆灭,他却还在天上征战不休,竟无一丝回顾之念----难道帝都被淹,数十万同族都葬身鱼腹,他也毫不在意么?” 然而,他话音刚落,天上的战局便起了剧烈的变化! 只见漆黑的天幕下,伽楼罗的头部忽然四分五裂,一道白光从中激射而出,将整个舱定的顶盖一削而飞!如此骇人一击,令天地瞬间为之失色! “天啊!”西京失声惊呼,“九问?” 是的,是九问!那劈开伽楼罗金翅鸟头颅的一剑,正是九问里的最后一问! “这,这是……”半空中正在和鸟灵搏杀的白璎同时失声惊呼,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光剑----黑色的天幕下,高高的九天之上,站在金色的伽楼罗顶舱内的白衣女子手抚光剑,微微喘息,黑发如丝缎一般垂落双肩,脸色如雪,竟无一丝血色。 ----那,竟赫然是空寂古墓里被她亲手安葬的慕湮师父! 她看到死去的师父手持光剑,衣袂迎风飞舞,宛若虚幻一般。九问从前代女剑圣的手里发出,有着闪电般震慑天地的光华,竟将整个伽楼罗舱室的顶盖全数削去! 而慕湮就这样站在这个巨鸟的头部,和面前的人静静对峙。 “原来是你。”她对面的人忽地微笑了起来,薄唇弯起。 英俊的戎装青年坐在舱室中心的黄金坐椅上,转过头看着这个无礼的闯入者,手上黑色的火焰渐渐燃起:“真是一位贵客啊……您已经死了,为何还要回来?您是来杀我的么,师父?” “住口。”慕湮的声音平静而冰冷,“你并不是我徒儿。” “呵呵,请您不要这么说,”破军嘴角的笑容犹如刀刻一般,回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这句话从您嘴里如此清晰地说出来,会让这里感到非常难受啊……您不知道您的徒儿有多爱你,师父。” “我的徒儿已经死了----就在你说的那个地方死了。”慕湮用剑指着对方的胸口,冷冷道,“魔,伏诛吧!” “可笑!”魔抬起了左手,狰狞地笑道,“苟延残喘的回魂者,竟然还大言不惭地挑战我?”魔之左手上燃烧着黑色和金色两种火焰,映照出年轻军人冷硬的侧脸----他手上的黑色火焰席卷而来,瞬间便将光剑上的白芒包裹得严严实实。 “方才杀入舱室,已经把剩下的那点儿力量耗费得差不多了吧?”魔在冷笑,眼神冷酷,"回魂者,你竟然还想凭借这点微薄的力气从我手里夺去云荒?可笑……我,要让你魂飞魄散,再不能轮回!”他霍然从金座上长身而起,手执黑色的光剑,击向自己的师父! 残破的伽楼罗金翅鸟还在继续飞翔和攻击,与冥灵军团缠斗不休----而舱室内的这种交手只持续了片刻,便于工作已尼可以分出高下。 “师父!”白璎眼看那种黑色越来越浓,几乎已经看不到慕湮的身形,不由大惊,不顾一切地想从鸟灵的重围中杀出----龙神及时赶来,和真岚一起并肩做战,撕开了征天军团的铁幕,帮她挡住了那些恶灵,全力劈开一条通路。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她刚跃上伽楼罗,就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的火焰熄灭了那一道白光,魔之左手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用一招同样的“苍生何辜”,以指为剑,掐住了白衣女子的咽喉! “螳臂挡车!”魔在冷笑,眼里露出一丝冷芒,“靠着勉强凝聚的魂魄,却妄想阻挡我?如今就让我用这双手重新送你上黄泉路吧!”魔之左手缓缓收紧,黑色的火焰燃烧在慕湮苍白的咽喉上,竟要将其生生粉碎! “住手!住手!”白璎不顾一切杀出重围----因为急切的守护心情,后土的光芒一瞬间大盛,护之力量注入光剑,她手里的剑芒陡然暴涨,吞吐几达百丈! “该死!”仿佛顾忌后土的力量,魔咒骂道,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咔嚓”,女子苍白纤细的脖子居然在他手里碎裂了。年轻军人松开了手迅速退去,避开了白璎光剑的攻击,眼睛转为璀璨的金色,肩膀微微战栗。 “师父!”白璎惊骇交加,看着咽喉被捏碎的白衣女子失声痛呼。 然而,同时喊出这句话的,还有那个手染鲜血的杀人者。 云焕退开了两步,怔怔地看着被自己亲手杀死的那个人,身子渐渐开始颤抖,脸上换上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表情----那是“人”才有的表情!破军忽然踉跄地跪倒在了机翼上,发出了痛苦而绝望的低呼,抱住了头。 “呵呵……原来你的意志力还没有完全消散啊,云焕?我还以为你已经被那些盗宝者给杀了呢。”魔在轻声冷笑,抬起左手,手上黑色的火焰之剑瞬间熄灭了,“正好,我可以把这个躯体的控制权还给你一会儿,让你来控制一下。” 云焕的身子一震,然而衰弱的身体根本让他无法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躯体,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左手,脸上的表情痛苦而复杂。 “破军,你太令我失望了----在乌兰少海上,居然被那些盗宝者暗算!”魔的语气中充满了讥诮和残忍,“如今我用你的手断绝了那一丝软弱----快谢谢我吧!” “不,不……”破军喃喃道,忽然把头撞向坚硬的机翼,“不!” “哈哈哈……”魔在大笑,“快,把她的头颅斩下来!从今以后,你将无人能敌!” 魔的力量再度强行侵入他的心,操纵着他的身体,左右着他的神志。云焕缓缓站起身,走到师父面前,脸上的表情是痛苦的,眼神里透出剧烈挣扎的光芒,然而左手却不由自主地举起,凝聚了毁灭的力量,向着眼前的人一挥而下! 魔在大笑,全力地争夺着云焕的神志,想彻底驯服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军人。然而,它却没有注意到在魔之左手挥动长剑、斩向昔日恩师的时候,另一只手却动了起来,以不顾一切的姿态击向了左手!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刚刚抬起的左手垂落了下去。 魔的声音在一瞬间因为剧痛而扭曲:“破军?” ----这样决绝的攻击,居然来自于他自身。来自于,他的另一只手? 云焕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成一线。他用右手按着自己的左肩,手上青筋凸起。随着魔的怒吼声,那只扣在左肩上的右手再度用力,只听“咔”的一声,他竟然将自己的整只左臂生生拧了下来! 剧痛令他的脸上失去了血色,然而他直视着虚空,眸子却已经从金色恢复到了冰蓝色。 “魔,”他低声喃喃,“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云焕!”白璎脱口惊呼,“你……” “快。”云焕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左臂,抬眼目的看着师姐,低声道,“封印我!用你的力量封印我!不要再让它出来了……绝不要!”这一刻,他的眼神坚定而无情,透出一丝狼一样的冷酷和疯狂。 白璎惊骇之下往前踏了一步,却看到那只魔的左手再度动了起来,仿佛在极力和那只“人”的右手抗衡着。蠢蠢欲动。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剑圣之剑急速地斩落! 出手的不是白璎,而是那个片刻前已经失去了生气的前代女剑圣----慕湮的眼睛陡然睁开了,仿佛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魂魄再度飞散之前握紧了手里的光剑。没有一丝犹豫,她将剑刺入了弟子的后心,光剑从前胸直透而出。 “该死!居然毁我分身!”魔在咆哮,左手再一次抬起,“我要让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然而被那一剑刺中,云焕却仿佛恢复了神志。手捂关胸口上的致命伤,看着虚空里的纯白色幻影,眼里充满了震惊和狂喜----那种目光是如此灼灼,让提起剑准备发起第二次攻击的剑圣出现了略微的迟疑。 ----这样的眼神,和十几年前她在地窖里看到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的眼神一模一样。 原来,那个孩子一直都未曾死去么? 空桑前代剑圣执剑立于风中,手微微一抖。与此同时,魔的力量在蔓延,断裂的左臂开始闪电般的愈合。恢复了力量的左手开始和右手互搏,试图挣脱束缚。重伤之下,那只“人”的右手几乎无法压制那样可怕的力量。 “快!”云焕极力用右手压制着左手,咬牙厉声道,“快啊!” 那一刻,空桑葚女剑圣再无犹豫,一剑当胸刺下! 第二剑依然是透胸而过。剑柄没入云焕的胸口,刺穿了他的习脏,血沿着银白色的剑柄汹涌而出----那不属于九问,也不属于剑圣门下的任何一招一式,但这样的简洁凌厉的手法,却比任何手段都能更有效地夺去一个人的生命。 第二剑和第一剑交叠,形成了一个斜斜的十字,将他整个身体钉住了----无论属于魔的左手,还是属于人的右手,都无法再动弹分毫。 云焕踉跄着跪倒在地,然而,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个白衣女子,眼里却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慕湮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弟子,眼神微微一动,上前一步扶住了他,另一只手却迅速地从他胸口抽出了光剑,然后,手腕一送,再度剌穿了他的心脏! 手起剑落,她竟毫不犹豫地连续刺出了数剑,剑剑穿心而过! 白璎已经奔到了他们身侧,却被这样的一幕惊呆了。血从云焕的胸口飞溅而去,溅上了空桑女剑圣的雪白衣襟,宛如雪地上绽放的花朵一样触目惊心。 慕湮连刺五剑,在第五剑后顿住了手,缓缓松开剑柄,颤抖着倒退了一步,静静地看着自己最钟爱的弟子。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任何的反抗,就这样跪倒在她面前,一声不吭地受着那一剑剑穿心而过的痛苦。 光剑停留在云焕的身体里,那连续而来的五剑交错纵横,竟然在他的心脏上刺出了一个五芒星的符咒! “云浮禁咒!你是谁?你是谁!”在第五剑落下的那一瞬,魔物发出了狂啸,“来自星辰彼岸的咒术!你是谁?竟然敢封印我!” “不错。”空桑前代女剑圣终于开口了,目光恍惚而深远,“若不用这种上古禁咒,又怎能奈何你----连琅玕都无法收服你啊。” “原来,原来你竟然是……云浮人?”魔在虚里中喃喃,“琅玕是你什么人?你的力量和他不相上下,却有着不受任何黑暗诱惑的心!莫非,你是云浮城主?” “不必问我是什么人。”她微微叹息,感觉身体里的力量逐渐地衰弱下去,“我穿越了生死的空间,只是为了将你毁灭----我不能让你毁了焕儿,毁了云荒。” 胸口上贯穿着剑圣的光剑,云焕却悄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意,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轻声喃喃:“师父,您,您终于来了……”他凝视着她,露出一个奇特的微笑,“我知道,您是来救我的……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我等了您太久……” 慕湮看着自己的弟子,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她抬起冰冷的手颤抖地持摩他的头顶:“焕儿,焕儿……” 一直在不停疯狂攻击的伽楼罗忽然停了下来,祼露在外的金座上,那个面无表情的傀儡仿佛触电般地一震,霍然抬起了头----潇眉心的黑气还在弥漫,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慕湮那一剑重创了魔,还是云焕的垂死挣扎触动了她,她骤然醒了过来。 “主人……”潇喃喃地开口,“主人!” “伽楼罗!伽楼罗!”受到重创的魔发出了狂呼,一边极力挣扎,试图重新用力量控制住破军,一边却呼唤着那一架杀人机械,“杀了他们……快替我杀了这两个人!立刻毁掉这里的一切!听见了么?” 金色的巨鸟随着魔的呼声飞起,然而只是颤了一下,便没了下一步的行动。 “魔,不要妄想了。潇不会听从你的指挥……”云焕低声冷笑,眼神轻蔑,“她的主人,永远只有一个!”魔愤怒地咆哮着,漫天的鸟灵听到了这黑暗的呼声都纷纷呼啸着赶来,试图围攻那两个白衣女子。然而,伽楼罗金翅鸟忽然动了起来,射出无数道金光,将那些恶有恶灵们击落当空! 金座上鲛人傀儡的头轻轻抬起,泪水化为珍珠铮然而落。 “是的,我只有一个主人。”潇的声音响起在夜空里,“从来只有一个!” “我要死了,潇。”云焕低声道,“此后按照你自己的意志去生活吧……” “是的,主人,感谢您让我保留了意志……”潇紧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如死,伽楼罗的声音逐渐尖厉而颤抖,“所以您若死了,我也不会听从于任何人!我会一直一直地守着您,直到您重新轮回。” “不,我不能再重生了。”云焕摇了摇头,看着自己胸口的伤----这五剑交错组成的伤口仿佛有一种奇特的魔力,竟然将魔所有的力量都暂时封印在了左臂上,再无法蔓延分毫。 当然,也连带着这个躯体的生命,一起封印。 魔在挣扎,似乎要破出这个被封印的躯体,腾空离去。然而无论怎样努力,胸口上的那个血封死死钉住了它,把它钉在了云焕的身体里,无法动弹分毫。 魔犯怒的呼啸,声音嘶哑:“云浮城主,你太过分了!这个云荒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已经是黄泉路上的游魂,为何竟要逆了天地的轮回,插手这里的事?” “因为这里有我所爱的人。”慕湮轻声道,“所以,不能任凭你毁了它。” “哈哈……可笑!”魔低哑地笑面虎起来,带着深深的讥讽,“要毁掉一切的,不正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好徒弟么?杀戮从他的心里诞生,我只是顺从了他的愿望而已!” “可是他已经知道错了,”慕湮抚摩着云焕的头顶,“是不是?” “是的,师父,”他在她的指下战栗,“您还能原谅我么?” “我从未责怪过你。”慕湮微笑道,那个笑容在夜色里宛如虚幻一般,“你已经竭尺了全力和心魔搏斗,而且最终获得了胜利,不愧是我的焕儿。” 破军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光彩,这一刻,他的眼神清澈如水。 “我知道,您一定会来救我的……和我8岁时一样----就算所有人都弃我于黑暗中,您也一定会来的。”他喃喃自语,脸上竟然带着某种腼腆的表情,“您不知道,我有多么爱您……” 垂死之人竭尽全力伸出手,喃喃道:“我非常爱您……师父,非常非常爱您。” “我知道。”慕湮有些茫然地答道,“我知道的。” “那,那就好了……”他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声音却渐渐微弱下去,“请记住我。在下一个轮回里,我一定还会等着您的到来……希望那个时候,您能来得更早一些。这样,这样……我就可以陪伴您更长的时间。这一世,我来得太晚,太晚了……”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湛蓝色的眼睛合上了,再无一丝生气。他睡得如此安静,安详得如同一个在日光下睡去的少年----在师父身侧,那个孤独的孩子终于沉入了梦寐以求的甜蜜梦境。 胸口交错的剑伤组成了五芒星的形状,仿佛一个来自远古的最强大的封印,将这个身体连着体内的魔之力量一起封住了。 慕湮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缓缓合上,忽然再也忍受不住,将他的头颅紧紧抱在怀里,泪水滑落下来----这一刻,她想起了地窖里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想起了古墓前那个阴郁的学剑少年;想起那个野心勃勃、冷酷无情的年轻军人,又曾经怎样热切而颤抖地吻过她的手背…… ----他的一生都与她紧密相连,她却一直不动声色地将他拒之门处。 他所要的救赎其实很简单----希望有一个爱他,能给予他足够温暖和安全,平息他内心的黑暗和杀戮,让他不再孤独前行于黑夜中。然则,她却前未给予他最渴望的东西,所以他也没有得到真正的救赎。 多年来,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看着那个孩子所受的种种折磨,却不曾开口说一个字来让他解脱,因为那是禁忌……那是禁忌! 所以她不能回应。 ----如果,当初她开口说上哪怕一个字,是否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人心是弱小的,但人心又是强大的,往往一念之间便可天翻地覆。 这一瞬,她看着自己亲手在他胸前刺下的封印,心如刀绞,竟不能语。 战争还在继续,然而高空上猛烈的风、恶灵的嘶叫、万丈之下横流的沧海,一刹那仿佛都静止了,时间仿佛从此凝固了。 金色的巨鸟在微微地颤抖,仿佛也在同一时间陷入了不能言语的悲痛之中。 慕湮长久而静默地伫立在伽楼罗的机翼上,高空的风吹动了她的发丝,她的神志正在迅速地消散----极北的归墟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召唤着这个流离于六道之外的灵魂的归去。 是时候了……是时候了。云荒的大局虽未真正的平定,但她的时间已经耗尽了,勉强凝聚起来的灵体已经再无法维持更长时间了。她只能走到这里了……剩下的路,需要其他人来继续。 “白璎,过来……”她勉力开口,看着那个白衣女子,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微弱地吩咐,“凝聚后土所有的力量,把你……把你的戒指戴到他的左手上。” 白璎愕然地看着师父----她脸上的生气正在迅速消散,重新变得冰冷、僵硬。 “用后土的力量……封印住它。”慕湮轻声对着弟子嘱咐,声音已如游丝一般,“我的力量不够了……方才设下的五剑边封之术,不足以长久地……长久地封住魔。” “是!”白璎明白过来,含泪在师父面前跪下,取下自己右手上的银白色戒指,捧在掌心,默默念起召唤力量的咒语----在白族女王的祝诵声里,后土神戒逐渐焕发出柔白的光芒,央她的指间凝聚。 巨大的力量开妈凝聚,注入了这个小小的指环上,整个戒指忽然变得光彩夺目! 白璎摊开手,将这枚银白色的戒指轻轻戴上了同门那已经冰冷的手上----后土神戒和破军的左手一接触,陡然发出了一道耀眼的光华! 仿佛冰火交融一般,破军的躯体突然起了一阵奇特的变化----一层冰蓝色的光笼罩了他的全身,迅速蔓延开去,仿佛厚厚的冰层一般,将他整个人封住了! “主人!”潇定定地看着这一切,失声惊呼,“主人!” “你不再有主人了,伽楼罗……他已经进入了永久的长眠。”慕湮的声音飘忽如风,“他这一生,已经结束了……你,自由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慕湮的声音已是微不可闻。轮回之门再度打开,生死枯荣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将勉强凝聚起来的魂魄向着四面八方拉扯。在意识消散的一瞬,她回眸看了一眼两位弟子,眼里露出了悲悯而温柔的光:“你们,要好好……” 一语未毕,一种极其洁白纯净的光华从她的身体里四射而出,她的魂魄再度消解了,向着北方九嶷黄泉之路飞去,重新进入了下一个轮回。 空中有风从极北处吹来,回荡在九天上空,带走了那莲花一样的洁净灵魂。 归墟之浪的声音响彻了天地。 “不,不!”伽楼罗忽然发出了一阵战栗,仿佛有什么东西由内而外的碎裂了,“不许带走我的主人!” 金色的光芒忽然大盛,仿佛疾风呼啸,一道银色的光芒从金座上闪电般的袭来,转瞬将云焕带走了----在下一个瞬间,破军已经重新出现在与潇背对的金座上。 “不许……不许带走他。谁都不许带走他!”潇哽咽着,泪水从眼角不断地滑落,“我不会再有新的主人,我会一直守着他,不让任何人带走他。” “你们,你们这些人,都给我滚开!” 强烈的金光从伽楼罗里释放出来,仿佛要把周围一切都化为齑粉。白璎一惊之下,立刻拔出光剑斜挥,格挡住了伽楼罗发出的攻击。身子朝外掠出。 她在风里急速下坠,一直到龙神横过身来,一摆尾将她接住。 “还好么?”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回过头,她看到了真岚关切的脸庞----刚刚击退了无灵敏鸟灵和征天军团的空桑葚皇太子满身是血,杀戮的气息笼罩了双眼,让这个太阳一样耀眼的男子恍如杀神一般。 九天里如今空空荡荡的,半空里的鸟灵都已经不见了,只有漫天的黑色羽毛狂舞着。 “破军呢?”真岚神色凝重。 “死了。”白璎轻声道,轻瞬又摇摇头,“不,是被封印了----连着体内的魔一起。” 真岚一怔,长长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辛苦你了。” “不,是我师父封印了破军。”白璎抬头看着头顶漆黑的天际,眼里似有泪水,“不……应该说,是她和破军一起封印了破坏神。” 真岚愣了一下,摇摇头:“我被你说糊涂了。” “反正,魔的力量已经被封印了。”白璎举起右手,“你看,我用后土神戒的力量将魔连着破军的身躯一并封住了----神魔双双同归寂灭,从此云荒将再度进入和平的时代。” 真岚看着她空空的无名指,眼神却是不易觉察地一动。 “那些鸟灵呢?”白璎转头问道。 “杀了。”真岚手提辟天长剑,俯视着下界,皇天神戒在他的手上熠熠生辉,这一瞬,满身鲜血、提剑站在龙背上的男子没有了平日嬉笑表情,神情严肃。 她忽然觉得不敢和他对视,低声问道:“那……沧流人呢?” “镇野军团在洪水中伤亡惨重,因为一直得不到破军的指令,所以季航擅自决定,将剩下的部队撤回了伽蓝帝都。”龙神发出长呤,叹息着回答,“毕竟,看到自己的父母亲人被困孤城,军心怎能不动摇啊……” 他们在高空之上看着下界,黑色的大地上一片狼藉。 扫荡一切的巨浪虽然已经开始退去,却露出遍地的惨烈景象----云荒大地上,海浪过处屋舍倒塌,良田毁坏,牲畜死亡,已经看不到活人的影子……那些犹自在滔滔洪水中摇晃的危房里,已经可以看到尸首浮出。 就在两人微微错愕之间,伽楼罗瞬息移动,朝着西方尽头的空寂之山遁去----不等他们决定是否要去追赶那一架无人操纵的机械时,龙神发出了一声呼啸,闪电般地摆尾冲向了脚下的大地,张开了巨口,只是一吸,那些四处横流的水便化为巨大的水柱,倒吸而入。 龙神在洪水之中展现了它作为海之神祗的力量,尽力挽回因为海皇的原因而造成的灾难。 “也罢,”真岚叹道,放下了剑,“在这个时候,还有比追穷寇更重要的事。” 空桑皇太子和太子妃随着龙神急速地飞掠,并肩用法术筑起一道道堤坝,阻止那些肆虐的水流,同时也挥剑砍开一道道深深的沟渠,让那些积蓄在大陆上无法及时回到大海的水流回到镜湖之中。 他们乘着飞龙纵横水上,看到大地上的人们也正在极力对抗着这一天灾。帕孟高原上的盗宝者,以及空寂之山上的驻军都积极出动了,在洪水里救助附近的百姓----这一刻,盗宝者、沧流军人、牧民,这些原来势同水火的人们在灾难面前互相帮助,配合默契。 “音格尔如此,也不算奇怪,”真岚忍不住喃喃,“但是飞廉少将如此,实在令我吃惊,看来碧跟湘都没有说错----沧流人里能出云焕这样的魔,自然也会有飞廉这样的君子。” “看啊……那边是炎汐他们!”白璎指着下方的某处----洪流里隐约可见鲛人矫健的身影,正在将一个个被大水席卷的灾民拉上高处。 那笙戴着辟水珠,跟在炎汐后面帮忙,也忙碌得像只小蜜蜂似的。 “这丫头,真是……”真岚看着那笙忙碌的身影,笑道:“也难怪皇天会选中她。”他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问白璎:“对了,苏摩呢?” 自从驱赶着七海扑向云荒后,风流里就再也没看到过海皇的身影。这一场大战能有如今的局面,多亏了海皇的相助,否则胜负实在难料。 他果然是如约归来了……那么,日后又将如何收场呢?真岚看向自己的妻子,眼里认过一丝复杂的表情。 听到真岚的询问,白璎身子一晃,脸色“刷”地白了:“苏摩他……” “皇太子殿下,海皇归天了!”龙神长啸一声,“海皇恪定了他的职责,牺牲了自己,为海国竭尽全力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如今已经回归于天上了!” 龙神的声音响彻天地,仿佛也在向整个天下宣布着这个消息----滚滚洪流里的鲛人们宛如被晴天霹雳劈中了一般,停下手里的动作,仰望着黑色的夜空里盘旋的神祗,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什么?”真岚失声惊呼,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苏摩……死了? 那个阴鸷、桀骜的傀儡师、那个我行我素的王者,居然已经死了? 他那么冷酷而骄傲,从来都激烈地拒绝着强加到自己身上的王者身份,从来都不肯承认和接受应该承担的责任,甚至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抛开了族人孤身远赴海外……这样的一个人,却居然牺牲了自己,全力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他死了。”白璎轻声道,看向自己的双手,“就在这里……化成了雾。”她的脸色苍白百恍惚,隐约间竟然有某种末日到来的气息。靠着连番血战才支持到如今的心神陡然溃散了,她只觉得气血攻心,再也无法压抑内心剧烈伤痛,一口血从口里直喷出来。 “白璎,白璎!”真岚急忙护住她的心脉,她却只是缓缓伸出手,轻声喃喃:“他死了……就在这里,化成了雾,化成了雾……” 十一、冰封金座 沧流历九十三年十月十五日,整个云荒的历史在此转折。 这一日,天崩地裂,沧海横流,全境同时爆发了战争,从北方九嶷到四方帕孟高原、东方泽之国以南方叶城,甚至从九天到七海,无一幸免,四方大海的怒潮咆哮着扑上这片大陆,将其覆灭在水下长达一个时辰之久。而在怒潮退去后,云荒大地依然被黑暗笼罩着,那些从海里升起的黑色天幕封闭着日光,令整个大陆都陷入了无日的时代。 伽楼罗折翼而去,破军自毁而封,海皇化雾而散…… 空海联军向镜湖中心的伽蓝帝都发起了最后的攻城之战,城中的征天军团、靖海军团在守将季航的率领下殊死抵抗,帝都内的各大门阀竟是空前团结,一致对敌。 战争进行了三日,却堪堪只攻破了外围的铁城,留下满地的尸首。 “龙神……为何您不下旨,让我们的战士也投入战斗?”虞长老抬着看着虚空里的神祗,合掌喃喃祝诵,“为何您不下令让战士们一起攻击伽楼罗?” “不必战斗,”龙的声音传入了每一个海国将领的心中,“让他们自己去战斗吧……不必协助空桑人。空桑和冰族都不值得我们为之战斗。事到如今,我们可以回归碧落海了!” 回归碧落海! ——这短短五个字在所有鲛人心底激起了狂喜的浪潮,万里外的故国仿佛发出了声响,在召唤着这些远离的游子们归去。 “海皇不惜沧海横流覆灭云荒,也要替你们打碎这个牢笼。如今,是大家回归故土的时候了!”龙神的尾巴横扫过天际,大声道,“这个黑暗笼罩的云荒已经没有什么让我们留恋的,沧流人和空桑人的战争又关我们什么事?空海之盟已经解散了……我们不属于这里,应该离开了。” 炎汐吃惊地看着龙神,不明白一贯宽厚仁慈的神祗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然而那笙撇了撇嘴,嘟囔:“离开也好,反正沧流人的军队都已经消灭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如果要我看着你去杀那些沧流百姓,我还真的有点儿看不下去。” 仿佛醍醐灌顶一般,炎汐这才恍然大悟,却没有开口说话。 虞长老面有不悦之色,然而终究无法反抗神祗的决定,低头行了一礼,喃喃道:“也罢……先让他们自相残杀去!我们先回碧落海,日后有机会,再杀回云荒来找那些家伙复仇也不迟!” 海国的诸位将领中,只有碧一直定定地凝望着伽楼罗,神色复杂——原来,就算是再次见面了,还是没有机会说出心中想说的话。她想告诉他,那个青族孩子的下落,想告诉他自己心中真瞭的想法……然而,宿命一次次安排他们相逢和错过,却始终不曾给他们一个相互谅解的机会! 飞廉……飞廉,你,是否原谅了我? 如今的我,即将回归万里外的故土,从此以后,天涯海角永不相见。 “炎汐,碧,长老们,盘点人马,准备拔营!”龙发出了命令,“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鲛人战士们群情激昂,齐齐举起了手里的武器,对着南方大呼。 遥远的碧落海发出了隐约的呼啸志,仿佛回应着自己了民的欢呼。回归于蓝天碧海之下,在珊瑚的国度里尽情畅游——这是几千年来失去了故土和自由的鲛人们梦寐以求的生活! 如今,竟然真的等到了这一日。 “这群该死的鲛人!”黑王恨恨道——他在攻城之时偶然回头,发现复国军不仅没有上前助战,反而纷纷撤回了镜湖大营,“这些卑贱的奴隶,果然不可靠,现在居然想袖手旁观!” 然而一支飞箭呼啸而来,洞穿了他的甲胄,令他不敢再分神。 “攻城!攻城!”真岚手握辟天长剑站在铁城的城头,“所有人都集中起来,全力攻城!” 冥灵军团回转方向,扑向了禁城城头,上下夹击,想要攻克这最后一道防线。但那些背水一战的沧流军人却仿佛困兽一样咆哮着,不肯后退半分。 “杀敌!杀敌!”率领那些饥寒交迫的士兵死官运亨通城头的正是季航,这个门阀庶出的了弟仿佛杀红了眼,不顾一切地大呼着,“谁都不许后退!让城里的百姓先撤!听着,今天谁若退后一步,沧流便亡国灭种了!” 似乎知道此刻已陷入了绝境,为了保住身后城内的族人安全撤退,沧流军人们个个奋不顾身地上前迎战,竟无一个后退。 镇野军团与登上城头的空桑人贴身肉博,而空中,风隼和比翼鸟也迎向了冥灵军团,上百门红衣大炮被调集到城头攒射,冥灵战士虚无的身体被火炮震碎,随即又重新凝聚。这一场战争残酷而漫长,仿佛永无休止。城中的平民在疯狂的撤退,而城头的沧流军人几乎是在用自杀式的攻击尽量拖延敌人前进的步伐。 讲武堂的铁血教导,在这样的生死存亡关头发挥出了析大的作用——那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沧流军人仿佛战神附体一般,竟然撑着虚弱的身体,以宁为玉碎的态度一直搏杀下去,几乎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去攀爬那些给平民逃生的银索! 这样的凛然、决绝的杀气,让空桑人都为之惊叹不已。 不见日月更替,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伽楼罗忽然发出了一声尖啸。 城中的百姓已经逐渐稀少,等最后一条银索收起来后,伽楼罗底舱的门无声无息的闭合了,巨大的金色机械振翅长啸,霍然一个转身,飞上了九天! “不好,它要逃跑!”黑王大惊,拍马直追过去。 “小心!不要追!”真岚一声厉喝,只见伽楼罗陡然一个回旋,发出了一道耀眼的金光,直击向追来的人——那种力量是如此强悍,竟然将黑王的整个身形都淹没了! 黑王玄羽发出了一声惨叫,从虚空中直坠下来,冥灵的身躯几乎被震得碎裂开来。 真岚回身飞速赶去,将其接住。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伽楼罗居然没有对他发起攻击,只是呼啸着盘绕了一圈便离开了,带着舱里的数万百姓。 “空桑之王,感谢你的手下留情。”一个声音悄悄传入了真岚的心底,难道是伽楼罗在秘密传话么? 城头上的血战还在继续。 不知道已经砍杀了多少个敌人,季航疯狂而盲目地砍杀着一切试图靠近自己的人,他的双眼已经被血糊住了,却依旧如疯兽一样地大声狂呼,号令周围的下属和他一起战斗。 然而,渐渐地,身边那些应和他的声音也微弱了下去。 季航血流满面,不顾一切地拼杀着,进到听到了伽楼罗离去的呼啸声,他只觉得心中一宽,再也无法支撑,一刀劈空,整个人便从高高的城头坠落了下去。 没有为他惊呼和哀悼。 落地的瞬间仿佛极其漫长,一生中所有的片断都慢慢地从眼前掠过——童年时的自己,被姑母提拔时的自己,勾心斗角时的自己……门阀里的种种腐臭和芬芳再度扑面而来,他忽然觉得极其疲倦,轻轻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其实,能有这样一个结束,已经很好了。 他这样出身贫贱的人能够以这样的方式战死,已经是少年时不敢梦想的结局。他并不是适合当族长的人,握刀的手不擅争夺,尚有温暖的感情不能应付那些权谋。 在头颅撞到铁城坚硬地面的瞬间,他恍惚间居然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 这样熟悉的气息……童年时的故乡铁城啊,我挣扎着从你这里离开,进入了禁城和皇城。直到数月之前当上了一族的族长,还曾以为一步踏上了云霄。却没料到如今,在最后一刻,我却又重新回到了你的怀抱。 看来,我这个出身贫贱的孩子,还是更适合这里…… 真岚站在城下,远远地看着从高城上力竭而落的沧流将领,缓缓低下了头,掉转剑柄指向地面,不易觉察地致意——无论与冰族有着怎样的世代深仇,但,作为一个战士,他们最后的死亡却是荣耀无比的。 空桑皇太子站在血和火之间,凝视着这最后一场大战的结束,眼里充满了深深的悲伤。 “禀殿下,禁城已经攻破!”有下属奔来,跪告。 他点点头,翻身上马,大呼:“入城!我们回家了!” “天佑空桑!”巨大的欢呼声响了起来,空桑六部齐集在城头,看着轰然洞开的禁城城门,一起举起了双手,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呼声,然后仿佛疯了一样地争先恐后地奔入,踉跄着跪倒在久别的土地上,亲吻着泥土。 仿佛被这样的欢呼声惊动了,连笼罩天空的黑暗都开始有了退却的迹象。空桑的皇太子勒马停在虚空里,俯视着帝都里万众狂欢的景象,眼里却没有丝毫赢得最后胜利和欢喜。 一百年后重新夺回了这里时,每一寸土地里都渗透了血的味道。 文章引用自: 便在此时,真岚竟然下令停止进攻。 “困兽莫斗,”空桑皇太子勒马返回,指挥大军从海陆空三路分头,包围了这座孤城,神色平静而冷酷,“且围住叶城,切断其对外的一切联系----等城中粮草断绝,兵民疲惫,便可兵不血刃而胜。” “是!”各部战士领命而去。 “诸位,其实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对云荒上的百姓及时展开救援,防止灾后瘟疫的流行。”真岚回过着,看着六部之王和复国军的高级将领,“所以,一方面我们需要围困敌人以待时机,另一方面,希望各部能尽力抽调多余兵力去往各地,协助当地百姓脱离灾难。” 各部之王面面相觑,而复国军的将领也大都没有立刻回答,各有意外之色。 “那些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黑王玄羽忍不住嘟囔道,“就该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拿下帝都。” 然而,龙神却是回过头,微微颔首,对着了民吩咐:“按皇太子说的去做。” 真岚对龙神和大司命点点头,便策马离去,神色疲惫。 “奇怪,臭手怎么现在还摆着一张臭脸?”那笙忍不住奇怪地拉拉炎汐的衣角,“你看,明明打了胜仗,却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钱一样!” “皇太子是在为太子妃担心吧。”炎汐轻声叹道。 “太子妃姐姐?”那笙一惊,想起封印了魔之后白璎就再也没有露面,一贯开朗的少女也沉默了下去,咬着自己的小手指,:是……是为了苏摩的事么?” 炎汐点了点头,神色暗淡。和所有海国的鲛人一样,左权使的襟上别着一朵小小的白花,是在为刚刚死去的王者哀悼。 “那……真的是没办法了,”那笙拉着炎汐的手,抬头看着鲛人男子碧色的眼睛,“你想啊,太子妃姐姐该有多伤心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死去!我都不敢想像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所以说……”她顿了顿,“所以说幸亏你是鲛人,比我活的时间长,我肯定不会死在你后头----” 少女的眼神在这一刹那是忧伤的,仿佛第一次考虑到了那么遥远的事情。 炎汐看着她的眼睛,暗暗叹了口气----鲛人的生命是人类的十倍,与异族通婚往往意味着开端美丽而结局凄凉的一生,便如慕容修的母亲一般。 “啊,不说这个了,白白坏了兴致,”苗人少女却很快又高兴了起来,“我还能再活八十年----将来的日子长得很呢!”她拉着炎汐,高高兴兴地向着镜湖走去,“来,炎汐,我们去水上散步吧!” 她叹了口气,撅起嘴看着天上:“只可惜没有夕阳了。” 头顶的确没有日光,黑沉沉的天幕如同铁一样笼罩着大地。 “海皇已经离去了,为何这‘黑天之术’尚未消散?”大司命站在伽蓝帝都的铁城上,仰头看着如墨的天穹,愕然。 “大概……是因为要做的事尚未完成吧。”龙神在空中盘旋着,叹道, “战事未毕,冥灵又怎能见日光?想必海皇顾此一念,魂魄至今不曾散去。” 大司命动容,雪白的长须微微颤动,久久不能发一言。 ----这个空桑梦华王朝末期的重臣,一直对那个鲛人奴隶印象深刻。他记得那个少年被牵到白塔上时那惊人的美丽,也记得他上殿指证太子妃不忠时的冷酷,还记得在归来后那个傀儡师复杂莫辩的眼神…… 从来,和所有的空桑贵族一样,他是从心底里鄙夷这个鲛人的,甚或在支持皇太子的空海之盟提议时,也大半因为对局势叛断的不得已。 他未曾料到,今日空桑一族命运的转折会依仗那个奴隶的力量。 老人眼里浮起一抹渐色,他急急用玉简掩住了皱纹横生的脸,转过了头去。 “不过,的确也要尽早设法让族人重生了。”等夺回了帝都,就让六星汇聚,到九嶷的传国宝鼎之前举行仪式。这样,所有的冥灵都会重回阳世,无公城便于工作将再度封闭。如此,我们上百年的劫难,才算是过去了。” 龙神长吟:“六星呢?会陨灭么?” 这句话问住了大司命,老人拿着算筹算了好半天,却只是颓然摇头:“不知道。| ----是的,不知道,原来遵照力量守恒的原理,无色城找开的时候,需要以六王的肉身性命作为交换,而在无色城闭合的时候,六星完成了使命,便应该作为暗星陨落,消失在宇宙之间,亦不入轮回,这本是命定的六星的归宿/ 然而,自从星魂血誓将星盘打乱之后,一切便变得不可捉摸起来,也就没有了所谓的宿命了。冥灵之身的太子妃率先有了实体,六星的预言便已经名存实亡----而如今,谁又知道在仪式结束后,到底会出现怎样的结果? 大司命拿着算筹,站在铁城上怔怔地看着漆黑的天幕,仿佛在揣度着星辰运行的轨迹,过了半晌,他忽然摇摇头,叹道:“那个海皇,还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啊……居然以一个之力,逆转了整个天下的宿命。” 宿命被打破,星辰被打乱,破坏神被后土的力量封印,神魔双方终于第一次达到了平衡,双双同归平静,整个天地之间诸神寂灭。 云荒,难道要从此进入“无神”的时代了么? 然而,比无神时代更早来临的,却是“无日”的时代。 海潮从四面八方退去后,遭到灭顶之灾的云荒大陆重新浮出了水面。一眼望去都是百废待兴的萧条景象。 围困住了伽蓝帝都后,空海双方将力量转移,救援和重建在各地匆匆展开,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然而,唯有头顶的黑色天幕,却始终不曾散开。 空寂之城里灯火阑珊,背后的空寂之山将巨大的影子投到了整个西方的天空,山顶上,那些亡灵的哭声还在继续,和大地上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的哭声遥相呼应。 飞廉独自伫立在寒冷的夜里,在空寂大营的城墙上遥望东方。夜色里只能看到白塔隐约矗立,地始终无法看到塔下的帝都是怎样的局面。 ----空桑和海国的联军,是否已经攻破了伽蓝帝都? 季航和那些族人们,是否已经被复仇的异族们屠戮殆尽? 那些帝都幸存的百姓们忍受了多少恐惧灾难,才从破军手里逃出一条命来,却没想到转瞬又落入了另一场更大的灾难里?而空寂之城也是岌岌可危,等到空滑稽戏联军攻破了帝都,必然会麾军杀向这个沧流人最后的据点。 难道,沧流的国运在九十三年时便已经到了终点? 飞廉一掌拍向了城头,生生击碎了一块巨石。或者,狼朗昨日提出的建议已经是唯一的可行办法----必须离开这里……如果不尽快带着幸存的族人离开云荒,返回西海,就会遭到全族覆灭的厄运! 昔日的军中双璧、门阀贵公子飞廉一身戎装,站在夜风里凝望着帝都,心如刀绞。 “很晚了,还不回去么?”身后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一双白晳的手将一袭大氅披上他的肩头----明茉见他久久不归,挑着风灯沿着城头的女墙找到了他,“要小心身体,破军已经死了,如果你再倒下了,我们还有谁可以指望?” 他回过头,看到了妻子关切的目光。这个美丽活泼的门阀千金小姐,在这一年里经历过几次生死大难,荣辱起落,如今已经在大漠风沙里成长了起来。 “不!我没有办法。”飞廉忽然将头深深埋入了掌心,靠在了冰冷的城头上,声音哽咽,“明茉,我没有办法……我在这里臣了很久,沧流的气数已尽,根本无法挽回了……我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不,不要这么说,飞廉。”寒气渐重,在铠甲上凝结出细小的冰花。然而,他的妻子却将脸紧紧地贴在了他冰冷的铠甲上,“努力到最后吧!就算真的无法逃脱,那也没关系……最多,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不,明茉,”飞廉一震,轻轻地将妻子扶起,“我们不能留在这里等死----我们得在空海之盟发动进攻之前,离开这座空寂之城。” “离开?|明茉苦笑道,“能去哪里?这个云荒上已经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下我们了。”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飞廉叹道,“我们泛舟回西海----前几日我同意了狼朗的提议,已下令军中秘密准备此事,一旦粮食器具准备妥当,便立刻拔营离开云荒。” 明茉的身子轻轻一颤:“那……帝都是被困的那些人怎么办?不管他们了?” 飞廉望向远处黑夜里的伽蓝城,神钯痛苦——将数十万族人留在敌人的手里,任其屠戳,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实在太过艰难。然而,此刻若再不做取舍,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飞廉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吐出一声叹息:“如果破军此刻还在就好了……” 空寂之城外,一座金色的山峦矗立在黑夜里,发出金属的冷光——那是伽楼罗于夜色里沉沉睡去的身影。 ——那一战后,伽楼罗折翅败落,潇操纵机械勉强降落了空寂之山的脚下,与那个空了的古墓遥遥相对。或许,她明白主人最后的心意,知道他生命中最怀念的还是这里,所以用尽力气穿越了茫茫的大漠,回到了这里。 因为舱室已经被利刃斩开,裸露在外,所以空寂之城的所有沧流军人都震惊地看到,那个令天下震慑的军人无声无息地坐在金座里,心口贯穿着一把银白色的光剑,全身上下被一种奇特的蓝色薄冰封住,已经变得冰冷而僵硬。 破军……破军少帅死了! 虽然对这个可怕的独裁者满怀恐惧和憎恨,但所有的沧流人在此刻却都感觉到了灭顶之灾的来临,知道本族的命运终将无可挽回!因为自破军之后,冰族中已经无人可以和空桑、海国对抗! 独立支撑残局的沧流贵公子定定地望着那架庞大的机械,忽然想起了这是好友巫谢的毕生心血,不由一阵默然。 小谢,小谢……你穷尽一生心力,制造出了这样一架接近“神”之力量的机械,到头来,却依旧无法挽救沧流一族的覆灭! 忽然,飞廉神色一动,疾步走到女墙前探身出去。黑夜里,只见一袭黄尘席卷而去,似乎有谁趁着天黑悄悄地从侧门出了城,一路奔向了那架伽楼罗! 火光一闪,映出了那人的脸。 “卫默?”飞廉大惊,看着巫谢的胞弟弧身策马离开了空寂之城,向着那架伽楼罗奔去,“不好!”他一声惊呼,随即转身奔下了城头。 “飞廉?”明茉看着他翻身上马,吃惊不已。 “我去阻拦那个家伙!”飞廉双眉紧蹙,“快,去叫狼朗将军起来,立刻跟我一起过去——卫默想接近伽楼罗,只怕会出事。” “好。”明茉脸色一白,立刻奔下了城堡。 追出三十里,便是空寂之山下的古墓所在。 飞廉策马过去,发现荒野时的巨石中只有一匹空马在游荡,而马背上的卫默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心头忽然涌起了某种不祥的预感,霍然抬头看向不远处信息着的伽楼罗金翅鸟——巨大的机械在黑暗里静静蜇伏,看不出一丝生机。仿佛随着主人的战死,它也封闭了自己的内心,默默地进行着自我修复。 一条黑影在呼啸的沙风里迅速地爬上了伽楼罗,几个起落,便来到了伽楼罗的核心舱室,大步走向了那个冰封的金座。 “不……卫默,停下!快停下!”飞廉一抬头便看到了伽楼罗机舱内的景象,不由得脱口惊呼,“快点儿下来!” 然而,卫默看着眼前的金座,眼里露出了狂喜的表情,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推动着,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是的,这就是伽楼罗的核心!谁坐上了这个金座,谁就可以成为伽楼罗的主人,可以操纵这架令天地为之失色的机械! “云少将,让让吧。”卫默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想将那个僵硬的人从座位上挪开。 “不!卫默,别动!”飞廉在底下看得真切,失声惊呼。 然而,已经迟了。在卫默的手触及破军的一瞬间,整个伽楼罗忽然震了一下,在瞬间苏醒了过来!伽楼罗发出一声尖啸,陡然射出了一道金色的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洞穿了那个冒犯者的双手。 卫默一声惨叫,重重跌倒在金座之下。 “潇,停手……停手!”飞廉疾步奔了过去,对着伽楼罗嘶声大喊,“别杀他!” 然而,还是迟了。听到熟悉的呼声,仿佛认出了是飞廉,伽楼罗停下了攻击。但卫默却倒在地上,四肢不停地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取着他的血肉和力量,他想挣扎呼救,却一动也动不了。 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瞬间枯萎下去,就这样被一分分地吸去了生命。 当飞廉登上伽楼罗机舱的时候,同僚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有奇特的蓝色薄冰封住了他的全身,将他瞬间冻结了——就如他面前的破军少帅一模一样! 飞廉惊骇地看着这一切,心潮澎湃——卫默原本是光耀无比的门阀贵族公子,侥幸躲过了破军的屠杀和洪流之祸,却不料现在竟遏制不住野心,试图伸手去窃取不属于自己的强大力量,生生把性命断送在这里。 “不要奇怪,”伽楼罗的声音在空旷的荒野里响起,“我的主人取走了他的性命。” 飞廉惊讶地看向了那个一动不动的冰冷军人:“云焕?” “是的,”潇答道,“凡是敢于打扰主人长眠的,都将会被杀死——你也一样,飞廉少将。所以,请不要触碰主人。” 飞廉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分明已经没有了气息的人:“云焕他……不是死了么?” “主人没有死!”潇的声音略略提高,似乎有些激动,“他只是被封印了而已!” 封印?飞廉看向了云焕的胸口----那里,五剑的创口居然首尾相连,构成了一个奇特的五芒星记号!冰蓝色的光芒从中透出,仿佛一层冰一样将金座上的沧流统帅封在了里面。压制住了他体内的金色光芒。 “他……是被谁封印的?”飞廉诧异地问道。 潇的声音很是低沉:“唯一能封印他的人。” “哦?这把剑……”飞廉看着插在云焕胸口的那把银白色的光剑,忽地明白过来,“是……是她么?是‘那个人’下的手?” 潇没有回答,伽楼罗发出了一阵微弱的震动,仿佛痛极的战栗。 飞廉回过身,看着金座上的鲛人傀儡,轻声问道:“封印何时能解?” “不知道,可能永远无法解开了……”潇的声音缥缈恍惚,带着某种深不见底的悲哀,“那个人亲手在他的胸口刻下了封印,而后土的力量又克制着他体内的魔性----两种如此巨大的舅量合在一起,世上不可能再有人能将其打破。 飞廉想起了当日和潇一起联袂营救云焕时的情景,持着面前这个已经和机械融为了一体的鲛人女子,长叹一声。 ----这,难道不是她心里最希望的结果么? 从此以后,能够守望着那个人,再不分离。 飞廉转过头看着脸色宁静的去焕,苦笑道:“他倒好,这个时候还能如此偷懒,要知道,亡国灭族的大难马上就要到了。” 潇也叹道:“飞廉少将,主人已经不在了,辛苦您了。” ----也许因为曾经并肩战斗过,潇对飞廉一直保持着尊敬和关切,并无丝毫排斥之意。 “我们决定离开云荒,”飞廉凝视着云焕,轻声道,“这里已无我们的立足之地----所以今日前来,也算是最后的告别吧。” 潇身子一震,却没有说话。 飞廉低声道:“潇,你会跟我们一起回西海去么?” “我不会去。因为主人必定不想离开这里——他说过,无论几生几世,他都会在这里一直等待‘那个人’的再次到来。”潇的声音顿了顿,“可是……帝都里被围困的族人呢?你要舍弃他们了么?” “是的,以我的力量,无法带走他们。”飞廉脸色苍白,忽然跨前了一步,死死盯着云焕被冰封的脸,“所以,我来这里,也是想问问破军最后一句话——他是不是真的要舍弃我们了?” “住手!”伽楼罗陡然发出一声惊叫,“不要碰他!他会杀了你的!” 然而,飞廉已经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握住了那只冰封的手。他单膝跪在沉睡之人的面前,平视着他紧闭的双眼:“云焕,我知道你心里满怀恨意——但,如今你是不是真的要任凭我们死在各族的夹击之下?在你师父的墓前,你回答我,你是不是真的就这样撒手不管我们了?回答我!” 冰封的人没有回答他这一连串激烈问话,依旧毫无表情。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飞廉却也没有遭到任何攻击。 “主人!”潇惊呼起来,隐隐明白了那个不能说话的人的意思。 “如果不是,那么,”飞廉喘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请你把力量暂时借给我,让我去一趟伽蓝帝都,把那些无罪的子民带出重围。” 金座上冰封的人还是没有回答,面上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主人!”潇惊呼一声,感觉到了那个被封印的人某种情绪上的波动,不可思议地喃喃,“您……您的意思是不拒绝么?您不拒绝?” “云焕!”飞廉平视着那张冰封的脸,“求你把伽楼罗的加量暂明借给我!如果你觉得我冒犯了你,就将我格杀在此吧!” 飞廉毅然伸出手握住了那个操纵伽楼罗的机簧。然而,直到机簧被扳下,伽楼罗发出起飞前的颤动,他依旧安然无恙。他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着那个曾是那么暴戾、残酷的军人,不敢相信对方竟默许了自己此刻的举动。 冰蓝色的封印下,破军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怀。 “主人……”终于证实了云焕的心意,潇低呼了一声。 ——是的,主人没有拒绝!他在命令自己为飞廉而战! “潇……多谢了。”飞廉转身看向金座上的鲛人女子,声音里透出一丝欣慰,“没想到如今,我们竟然是要第二次联手行动了。” 伽楼罗发出了起飞前的鸣动,飞廉将手放到了机簧上。 “飞廉!”然而,一阵“嗒嗒”的马蹄声传来,伴随着一个狂怒的声音。 那个随后赶来的人飞马奔过沙漠,来到了伽楼罗金翅鸟的面前,翻身下来,遥遥望着机舱里金座上的飞廉,脸色霍然大变,几步就跳了上来。他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娇弱的女子。 “别袭击他。”飞廉连忙阻拦了潇的举动,“我有话和他说。” 狼朗攀着金属外壳,急速登上了伽楼罗,他几步跨到了金座前,看着取代云焕坐在那里的飞廉,大声叫道:“飞廉!你……你想做什么?你疯了么?你难道想要……” “不,不,你想错了。”俊朗的少将微笑起来,“我不想成为第二个破军——我坐在这里,只是为了去救回帝都的族人。” “帝都的族人?”狼朗怔了一怔,忽地大笑起来,“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就能把那数十万人救出来?你真是比破军还狂妄啊!” 伽楼罗隐隐震动了一下,似有怒意。 “我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但是,我还是会尽力去做的。”飞廉低声答道,“就是不能救回帝都的族人,起码,也能暂时阻拦空海之盟的追兵,让空寂大营里的人安然离开。” “你……”狼朗怔住了,却无话反驳。 “狼朗,你听我说,卫默已经死了,我离开后你便是空寂之城里最高的将领了——所有的人性命悬于你手,不可有一丝马虎,”飞廉凝视着空虚大漠里长大的同僚,眼神严肃,“明白,你便带领族人拔营离开,从狷之原去往西海,随时准备渡海。我则会去帝都尽最后的努力,如果成功了,我们就一起离开。如果……如果我死在了那里,伽楼罗也会返回通知你们的。到了那个时候,一刻也不必多等,立刻离开云荒,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狼朗定定地看着这个巫朗一族的贵公子,缓慢而慎于重的点了点头,对于少将这个几乎是赴死的决定,他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或者劝阻。他只是将手放在剑柄上,单膝跪下,断然答道:“是,属下领命!” “好。”飞廉松了一口气,脸上浮出一丝欣慰的微笑,“幸亏有你在。” 然而,他的笑容忽然冻结在了脸上——黑夜里,女子美丽而哀伤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明茉努力地攀上了伽楼罗的舱室,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 “明茉?”他看着自己年轻的妻子,满脸惊讶。 “你一定要回来!”她的脸色死一样的惨白,声音却是镇定的,“否则,我一定会来找你……不管你是在帝都还是在黄泉。” “明茉!”他一惊,“别说傻话!你才18岁,将来的日子……” “没有什么‘将来’的日子——如果你死了的话。”她却截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地道,“你要我在你死后再跟别人,是不是?我不会再承受这样的折磨了……这一生,在你和破军两个人之间摇摆不定,我已经够累了……” 她看着伽楼罗上的两个男子,唇角浮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在内心也是看不起我的?一直以来,你只是在可怜我——” “不,不是这样的。”飞廉截断了妻子的话,“明茉,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地生活下去——我和破军都是军人,都不过是战争里的灰烬而已。而你会遇到更懂得生活和爱的男子,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然而,那个贵族女子只是凝视着他,眼里露出某种悲凉的神色,缓慢而坚决的摇着头:“每个人都有自己可以为之赴死的东西,我虽是女子,却也一样……所以当我下定了决心时,飞廉,请你就不要再阻挡我了。” 她忽然推开了狼朗,走到丈夫面前,俯下身亲吻他的额头,“我是你的妻子,我不会阻拦你去帝都,也不会非要跟你一起去。但是,我会等着你。” “飞廉……我知道你那时娶我,只是怜悯我罢了。可是……我却是真的爱你啊,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她的唇冰冷而柔软,声音温柔而悲伤。 飞廉抬起手,抚摩着她苍白而美丽的面颊,轻声叹了一口气:“好,那就等着我吧——无论在哪里,我们总会相见的。” 黑暗笼罩了云荒上空整整一个月后,孤守湖心的伽蓝帝都终于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城内贵族云集,各个世家大都有自建的粮窖,存着大量的嘉禾,因此粮食不曾匮乏。 然而,水源却出现了危机。多么可笑而可怕的场面啊——一座四面都是水的城市,里面却无一处可饮之泉! 仿佛是对之前破军做法的嘲讽一般,如今空海联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幽灵红潭作为武器来对付沧流人。这种来自西荒赤水的幽灵红潭沿着镜湖水脉疯狂地滋长,很快便将帝都内可供饮用的八十一口水井全部侵蚀了——而外围的铁城已经被空海联军攻陷,城内的沧流军民无法出城汲水,只能困守其中。 缺水比缺粮更加可怕,只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伽蓝帝都里的沧流冰族已经到了山穷水尽、快要崩溃的边缘。 这一声最后的攻坚战役在无声无息中进行,缓慢而残酷。 “殿下真是英明,”大司命忍不住赞道,“围城之策胜过十万雄兵啊。” 真岚却是面色阴沉,并不以此为喜:“当年我也曾在这里守过十年的城,所以……如今攻守转换,自然占了便宜。” 大司命叹道:“所以,这真是天理循环啊!” 真岚看着城中的景象,眼里的光芒却是暗淡的——城里饥寒交迫的百姓哀号声盈耳,惨烈可怖。他沉默了地看了许久,似是不忍再听下去,最终掉转马头,进了无色城。 “已经连树叶都扒光了么?”站在铁城的城头,大司命遥望着禁城和皇城内的景象,眼里有着报复的快意,“看来,接下去很快就要易子而食了吧?除了人的血肉,已经没有任何含有水分的东西可以解渴了……我们当日的苦,总算也让这此冰夷尝到了!” 外围的冥灵战士沉默地看着城中的一幕幕惨剧,黑洞洞的眼里没有任何表怀,只有龙神不作声地游弋在伽蓝的上空…… 光之塔下,一身帝王冠冕的青年用手支着下颌,正在闭目小憩。不知道是浊四肢缝回去的时候出了点差错,他此刻虽然恢复到了王者的状态,却还是坐没坐相,一副自由散漫的样子。 “真岚,”海国的神祗对那个午睡的王者开口道,“我有话问你。” “怎么?”皇太子被冒昧来访的客人惊醒了。 “你……”龙神看着他的双目,微微一惊。那双睁开的眼里血丝密布,颇为骇人,似是一连多日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了。 真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指水面:“那些呼号声,让人不得安眠。” 龙神看着憔悴不堪的空桑皇太子,眼神意味深长:“看来,若是真的灭了城内数十亏的沧流人,你在余生里都将寝食难安了。” 真岚没有回答,看向龙神,脸色阴晴不定。 “一个月来,围城已经初见成效,如今城内的沧流人已经困顿不堪,甚至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龙神低声道,“竽太子为何不下令军队发起总攻?只要一声令下,这个世上便再也无‘沧流’一族了。” “我……”真岚低下头,看着手边的辟天长剑,迟疑不决。 “皇太子为何犹豫?”龙神凝视着面前的年轻男子,眼神明亮,“请说出来——空海已经结盟,我们应坦诚相待才是。” 真岚抬起头直视着龙神:“是,在下心里尚有犹豫,无法拔剑。” “为何?” “兵乃凶器,占乃存亡之道,是故天下动荡,生死皆不足为奇。”真岚手抚辟天长剑,看着上面星尊帝写下的铭文,眼神复杂无比,“但……我不是先祖那样的的,无法做到横扫天下、血流漂杵而无动于衷。” 他摇摇头,继续道:“当我明白那一句话只要一出口,就意味着要夺去数十万人的性命时,我就仿佛中了咒术一样,怎么也开不了口……多么奇怪啊,按理说,我不该多想这些。想当初,冰族追随智者灭我空桑时,下手何曾留情?上百万的空桑百姓也就这样被屠戮——而我自己,又何曾不是被他们生生车裂?相信外面的六部之王,个个都恨沧流人入骨,只等我一声令下便于工作会大肆屠城吧?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龙静静看着他,并没有开口。 “我非常、非常厌恶现在的自己……我的先祖用这把剑扫荡天下时,何曾有过一丝犹豫?而我呢,却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空桑的王者看着海国的神祗,苦笑着摇摇头,:可是,上面的那些哭声和惨叫让我整夜、整夜不能入睡……你说得对,如果我真的下了屠城令,我在余生里必然无法安眠。龙,请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真岚殿下,原来你是一个如此软弱的帝王……和你的先祖完全相反。”龙神忽地笑了,盘起了身子,“你无法做这个决断,是因为负担不起葬送千万花生的责任。是不是苏摩还在,你就不必如此痛苦了?这个困扰你的问题,他很快便会替你做出决断……他可不会如此妇人之仁。” “我也希望他还活着,”真岚喃喃道,“超码这样,我就可以少听一个人的哭声了。” 此话刚一出口,他立刻便愣住了。 气氛微妙而尴尬,片刻的沉默里,有女子低低的哭声从光之塔内传出,悲凉而压抑,一丝丝钻入耳中,令闻者无不动容/ “那么,”龙神低声道。“你问过她的意见了么?” 真岚苦笑着摇头:“她无法给我意见……” 龙神长叹一声,半晌无语。 “西京将军倒是给过我一些意见,”真岚看着外面的水色,神色复杂,“毕竟是剑圣门下,他也希望不要杀害城中的无辜百姓。但城破之日,乱军压阵,又怎能分得清军民?何况,我估计……无论是空桑这边还是你们海国那边,都不会赞同赦免他们吧?” “谁说海国不会赞同?” 真岚霍然抬头,只风明月一样皎洁的双眼正在注视着自己——海国神祗眼里,闪耀着某种智慧的光芒,似乎可以看到人的心底。 “你……你的意思是,你赞同赦免他们?” “当然。”龙神低声道,“你以为我会赞成屠杀?” “可是……”真岚不知是惊还是喜,喃喃道,“可是沧流人对鲛人一族曾……” “但如今,不是连空桑人都成为我们的盟友了么?”龙低声道,“如果真的要追究,难道空桑人上千年来对海国所做的一切,会比沧流人这一百年来的少么?” 真岚一时语塞,只觉得汗颜。 “诛其首恶,胁从罔治——这根仇恨的锁链,必须有一方忍让后退才能斩断它!”龙神开口道,声音低沉而威严,“何况在破军的治下,沧流的血流得还少么?当年压迫你我两族的十巫都已伏诛,剩下的大半是和那段恩怨无关的百姓——难不成到了今日,真要动不动就灭族才能罢休么?” “可是,斩草不除根,恐会留后患,”真岚喃喃,“若是将来沧流余党死灰复燃,我便要成为空桑的千古罪人了。” 龙神发出了一声冷笑:“若要江山稳固,只有富国强兵才是唯一可靠的方法,而并不在于赶尽杀绝。皇太子,你若是为本族考虑得如此长远,便该将我也格杀在此,以免遗留后患。” “我……”真岚一怔,再度语塞。 “为留名青史,光耀千年,便要纵容这样惨绝人寰的屠戮行为?”龙神的声音低沉而严肃,“皇太子殿下,你是否真的想要用灭族之血来染红史书上关于你的记载?如千年前的星尊大帝那般?” “不!”空桑皇太子愤然答道,“当然不。” 他起身在光之塔下来回走了几步,眉头紧蹙:“我只是挡心六部之王反对——当日灭族的屠杀如此惨烈,无色城里百年来不见天日,族人的仇恨铭心刻骨,我若此刻下令赦免沧流余党,孤掌难鸣,定然会遭到所有人的反对。” “不,”忽然间,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至少,我是支持你的。” “白璎!”真岚一惊,霍然回头。 ——皇太子妃不知何时已经起来了,扶着墙壁慢慢地走了出来。她披着白衣,脸色苍白而恍惚。她看着自己的丈夫,轻轻将手放在了真岚握着剑的左手上,仿佛是要阻止他拔出辟天长剑来,低声道:“无论其他五王怎样,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真岚一震,只觉得一种感动从心底升起,满满堵住了咽喉,竟无法说出一句话。然而,此刻水面上却起了一阵骚动,有刀兵出鞘的声音,伴随着紧张的呼声:“沧流人?沧流人的援军来了!” “什么?”龙神和真岚齐齐一惊。 没有什么援军,在浮出水面的时候,龙神和真岚只看到了一个敌人。 没有反攻而来为帝都解围的大军,只有一架金色的巨大机械从远处呼啸而来,悬浮在伽蓝帝都上空,宛如一片巨大的浮云遮蔽了整个城市。 “伽楼罗金翅鸟?”真岚惊道。 ——云焕被封印后,伽楼罗一翅已折,如今居然这么快又飞了起来?难道伽楼罗之魂……那个鲛人潇,这么快又认了一个新主人?这怎么可能! 城里的沧流人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破军!破军回来了!伽楼罗回来救我们了!” 随着兴奋的欢呼声,伽楼罗底舱的门无声地打开了,无数条粗大的银索从中飞落,垂向被围得跟铁桶似的帝都。伽楼罗里发出了巨大的声音,响彻黑暗的天宇:“让平民先上来,军队继续守城!” “天啊……”听出了那个声音,城头上有人低低惊呼,“飞廉?” 碧望着夜空里的金色伽楼罗,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从那短短的一句话里,她便认出了坐在伽楼罗机舱里的操纵者是谁。 她脸色苍白,身子晃了一下,几乎从城头落下。 ——在空寂之城匆匆见了一面后,很多话还来不及说,她曾无数次想象能有重缝的机会,能将一切说个清楚,却不料,竟然会在今日这样的情况下再狗崽子到那个人! “他想转移城里的那些冰夷!”大司命失声惊呼。 然而,龙神和真岚双双站在铁城的城头上,交换了一下眼神,却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是飞廉少将啊……”真岚喃喃,看向了夜空。 “是啊。”龙神的神色也是无比复杂,“他居然孤身杀回来了。” 帝都里一片沸腾,被围困已久的百姓们看到了救兵,个个欣喜若狂,争先恐后地朝着那些银索扑过去,死死地抓住那一根救命在旦夕稻草——垂落地银索被迅速地拉起,向着底舱收去,每一根银索上都密密麻麻地挂满了百姓。 “该死!那些冰夷想逃走!”黑王等不及下令,咬牙切齿地跳了出去,“别让他们逃了!冥灵军团,上去砍断那些银索!” “是!”冥灵军队黑之一部齐齐出列,翻身上了天马。 眼看敌方扑近,伽楼罗忽然发出了一声呼啸,金光从羽翼下激射而出,化为一道密集的网,将所有闯入它领域的冥灵军团格挡在外!天马被杀气所惊,纷纷嘶叫着后退。只有黑王一马当先,急速地穿越了拦截的光芒飞入网中,手起剑落,朝着一根银索砍去。 粗大的银索被一剑砍断,银索上无数的冰族人从高空中坠落,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哈哈哈哈!”黑王大觉痛快,不由放声长笑,迅速挥剑砍向第二根银索,“你们这些冰夷!今天就是你们的末日,都摔成肉泥吧!” 六部战士呼应黑王的狂笑,大声喝彩。 “住手!”一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白光穿越了光网,拦住了黑王玄羽——空海双方惊呼着看去,却是多日未见的太子妃白璎飞马而来,一剑打落了黑王的长剑! 底下观战的六部战士齐齐一惊,脱口惊呼起来。 “玄羽,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你觉得很痛苦么?”白璎冷冷开口,脸上锋自带着几分憔悴,“黑王,你应该觉得羞愧!” “这些冰夷罪孽深重,我恨不能让他们死一万次!”黑王咆哮道。 “你敢!”白璎挥剑厉声道,“有种去和城里的沧流军队作战!来这里逞什么英雄?” 黑王和白王在虚空中纵马相对,双方剑拔弩张,竟是谁都不肯退后半步——在他们头顶,伽楼罗迅速将那些城中的百姓拉上去,藏入巨大的舱室中。同时不停地发出攻击。将那些试图闯过来的冥灵战士击退/ 真岚看着这一幕,只觉烦躁和怒意迅速涌起。 “都给我住口!”他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拔出了辟天长剑,一指伽蓝禁城,“集中兵力,全力进攻内城!黑王和白王,都给我撤回来!” “是!”空桑六王齐齐领命。冥灵军团迅速出击,以六部为单位开始了最后的攻城。然而龙神只是在一旁看着,并未发一言。 十二、光辉岁月 伽蓝帝都的最后一战极为惨烈,空海双方联手围困禁城多日,发动了猛烈的攻击。城中四十余万人在城破之日只余不足万人——沧流十多万军人战死,近十万百姓被伽楼罗金翅鸟带走了,而剩下的十余万人,却是生生死于饥寒和战乱。 空桑皇太子站在城头,看着最后一道城门被撞开,战士们汹涌而入,对穷途末路的敌人进行最后的清剿,发出狂喜的欢呼——埋藏百年的仇恨终于在今日爆发了,这种爆发出来的愤怒和憎恨,令整座城池都在颤抖。 ——战争进行到这个时候,已经是一场屠杀了。 真岚看着族人狂呼着冲入帝都,看着报仇雪恨的一幕在眼前上演。然而,他眼里没有丝毫的快意,手指颤抖着握紧了辟天剑的剑柄,血、复仇、杀戮的腥味刺得他不能呼吸。 禁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到处都是倒塌的、布满了乱箭的房子,火苗在那些房子里明灭地燃烧,伴随着鲜血和脂肪燃烧的味道。这一座城池,在相隔了百年之后,再度遭到了灭顶的灾难。 “妈妈。。。。。妈妈!”有孩子凄厉的哭声传来。真岚回过头,看到那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横死在大路旁,头骨破裂,面容扭曲,手里却紧紧地握着一截断裂的银索——显然,她是在抱着孩子攀爬上伽楼罗逃生时,银索因为承载不住那么多人的重量而断裂了,于是这一对母子就从百尺的高空生生摔了下来。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尽管母亲摔得脑浆飞溅,而怀里的孩子却只是擦破了点儿皮。 “十巫!“认出了那个女人衣服上双菱形的族徽,空桑人发出了一阵怒喝,无数战靴朝着那个孩子踢去。 ——仿佛知道死亡就在顷刻间,那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儿停止了哭叫,靠着母亲的尸首,用冰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没有面孔的冥灵战士。 那双稚嫩的眼睛里有愤怒,有悲痛,却独独没有恐惧。 “住手!”在刀剑一起举起的瞬间,却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都给我住手!” “太子妃!”所有的刀剑顿时归鞘,战士们齐齐俯首。 “战斗已经结束了,”白衣白发的女子拦在了士兵面前,声音低哑,“胜利已经到来,可以收起你们的刀剑了,战士们!屠戮妇孺不是空桑人的光荣。” 冥灵战士们没有回答,仿佛还在和内心的愤怒憎恨做着搏斗。 “收起刀剑吧。”王者的声音忽然响起,抵达众人的耳畔,“战斗的确已经结束了。” 倒转辟天长剑,“刷”的一声归入鞘中,皇太子真岚从虚空中落下,踏上了百年未曾踏足的伽蓝帝都的地面,声音威严而低沉:“所有人,归队。” “是!”虽然心有不甘,但毕竟不敢违抗皇太子的命令,六王低声领命。白璎看了真岚一眼,手轻轻扶上了光剑的剑柄,对着丈夫悄然颔首致意。 “谢谢。”她在他走过自己身边时,轻声道。 “不用。”真岚的唇角微微扬起,“你看,我——”然而,话音未落,他的脸色忽然变了,来不及多想便一把将妻子猛然往路旁一推,随后侧身覆住了他。只听“嚓”的一声响,一道银光直接钉入了他的后背! “殿下!”四周的战士齐齐回首,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惊呼声。 那个十来岁的孩子手里握着一支从母亲尸体上拔出的箭,死死盯着他们,冰蓝色的眼珠里透出了某种令人恐惧的光芒。 “谁说战斗结束了?才没有结束!”那个孩子握着箭,对着空桑的王者大叫起来,声音颤抖而愤怒,“还有我呢!还有我呢!只要有一个冰族人还活着你们就没有赢。。。。。。。你们这群杀不尽的卑贱的空桑人!” 军士哗然,四周传来一阵刀剑出鞘的可怕之声。 然而,空桑皇太子看着那个站在母亲尸体前的孩子,眼前却涌出了某种痛苦的光。摇了摇头,阻止了周围军士的异动。 是的。。。。。没有结束。永远也不会结束。 冰族和空桑,这两个民族本是同根而生,却在几千年里背道而驰,越走越远,最终成为誓不两立的敌人。两族音的仇恨已尼绵延了上千年,葬送过成千上万的人,如今也不会终结 ——它还会延续下去,驱使一代又一代的人手握武器,前赴后继地投入战斗,相互厮杀,直到最后一个人死去! 这一瞬,某种深不见底的悲哀攫住了空桑的王者,真岚望向白璎,两人的眼里都有着悲痛的光芒。 “可恶的冰夷小崽子。。。。。。”黑王玄羽怒极喃喃,手里的长刀铮然出鞘。 “不!”白璎回过神,飞身扑出,在千钧一发之际格挡住玄羽。然而身后却随即伟了来稚嫩的惨叫和怒骂——后面的士兵一见黑王带头,立刻便朝着那个袭击皇太子的孩子扑去。 “不,不。。。。”白璎失声喃喃却无法直视战士们愤怒的眼睛。 “呸,空桑人!”那个孩子在冷笑,带着冰族军人特有的冷酷表情,“听着,才没有结束呢。。。。才没有结束!” 空桑战士被彻底地激怒了,长矛瞬间刺穿了孩子的身体,将那个小小的身体挑在矛尖上,抛向了天空。 孩子的血从头顶洒落下来,六部发出了疯狂的呐喊。 那是怎样一种仇恨。。。。。世代相传,深刻入骨。 “妈妈。”那个孩子掉落在母亲脚边,轻轻抽搐了两下,便没了气息。 白璎捂住脸,不忍在看。 刚刚平息下来的事态再度激化了,孩子的死点燃了原本已经准备束手就擒的冰族人的怒火,虽然已经是筋疲力尽,但是所有幸存的冰族在城破之后陡然聚到了一起,随手拿起一切能拿到的东西,发出了困兽一样的呐喊,和包围他们的空桑士兵缠斗在了一起。 局势急转直下,六部战士也重新拔出了战刀,冲向那些暴乱的人群。 这已经是一场众寡悬殊的镇压和屠戮,残留在城中来不及撤退的大都是老弱孩童——没有武器,赤手空拳的人们甚至捡起了石头和木块,掷向那些入侵者。 而空桑战士骑着天马,长刀挥舞之外,血肉横飞。 “住手!”真岚再也无法看下去,踏前一步,厉声大喝,“都住手!战争已经结束了!” 但是杀戮和复仇令所有的空桑人仿佛疯了一样,爆发的怒喝和惨叫将他的声音淹没了。 “不,殿下,您无法令他们在此刻住手,”大司命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后,低声道,“百年来,战士们心里积累了太多的恨意,必须要用敌人的血才能浇灭,就算您是君主,但若是此刻背离了民心,恐怕。。。。。。” 真岚一震,握紧了辟天长剑,久久不语。 王者必须顺从人民的呼唤和意愿,可是,又有谁来关心他内心的意愿呀? 仇恨的力量,是不是永远都那么强大? 沧流历九十三年十一月十五日,黑暗依旧笼罩着天空,而云荒大地上的战尘终于落定了。 血腥的最后一战后,伽楼罗金鸟带走了大半帝都冰族,飞向了西荒尽头,和空寂之城的族人会合。在飞廉和狼朗的带领下,这一部分劫后余生的冰族人趁着敌方尚未追杀而来,不顾危险,驾舟入海,离开了云荒。因为在洪水之中受过对方的恩惠,沿路的西荒部落破天荒地的没有为难这些穷途末路的冰族人,任凭他们穿过了大漠和猛兽模行的狷之原,回归那曾经漂流过千年的西海之上。 而伽蓝帝都里剩余的冰族人面对强敌,顽强抗争,最后竟无一人投降。 入城的时候,万众欢腾,空桑的六部之王坐高大的骏马上,在战士的簇拥之下回到了故国帝都,个个眼着都含着激动的泪水。头顶的黑夜还在继续,冥灵们点燃了无数蜡烛,照彻了这座被血泪浸泡了百年的古城。 六王在伽蓝白塔的废墟前齐齐下马,跪倒在地,个个泣不成声。太子妃手抚泥士,轻声向着战死城下的父亲祷告。 是的,是的。。。。。历经百年,她终于重新回到了这里。 当年的战鼓还在耳边擂响,异族的铁蹄声还在镜湖的水面上回荡,年老的父亲白发苍苍的头颅似乎还悬挂在城头上——一切的血和火,似乎都并未远去,然而,当她跪倒在伽蓝白塔的废墟下,满含热泪亲吻这片染血的土地时,无论这个国家还是她自己,都已经是劫后重生。 而在空桑军团入城的时候,复国军战士悄无声息地撤离了伽蓝帝都,在龙神的带领下回到水底深处,为回归万里之外的碧落海做着准备。 即便是曾经默契配合过,但长达千年的压迫和奴役打下的烙印无法消除。两族之间积存了太多的敌意,一旦共同的外敌瓦解,那些仇恨便会显露出来,仿佛火药一般,一触即发。 作为海园的最高精神领袖,龙神也明白这一矛盾是多么危险。然而,即使是神祗也无法迅速消弭这累积了千年的仇恨。因此,带着族人从云荒大陆上离开,回到那片碧海蓝天之下,之也许是最正确的决定。 毕竟,能化解仇恨的,除了爱,或许还有时间。 黑暗还在继续,但云荒大地的历史却已经出现了转折。 入城后,六王齐齐出列,在白塔之下辞别皇太子真岚,准备去往九嶷的宗庙,在传国宝鼎前完成“六星”最后的使命。皇太子真岚率领族人为六王送别,甚至对身为太子妃的白五也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因为他知道,这是她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和使命。 然而,当六部之王乘坐天马离去后,他却独自站在白塔顶上凝望了北方很久,直至风露寒冷,依旧不肯离去。 他知道,大难过后,无色城重新闭合,空桑得以重见天日。那么,作为冥灵的六星的使命便告完结,当年的誓愿完结后,六位守护空桑六部的王者便将化为暗星陨落。 ——没有轮回,不入来世,永远地消失在时空的黑暗河流中。 所以,在这次出发去宗庙拜祭前,六部之王都已经挑选好了自己的继承人,唯有白族已然无一人幸存。 从此以后,六部便只余下五部。 真 岚站在白塔顶上,被撞倒的白塔依然高耸,天风呼啸。 他一直凝视着北方,直到那一行人消失在漆黑的天幕里,再也看不见。 就如他不曾挽留她一样,她在离别的时候也未说过一句眷恋的话。那个白族唯一的王,因为少女时代的某个错误为空桑浴血奋战了上百年,才算是赎完了自己罪。如今的她,虽然是六王之中唯一获得血肉之躯的活人,然而,却也可能是唯一一个死了心的人。 ——在那个人消失于怒潮之中后,她已然再无眷恋。 “请陛下不必忧心。”大司命站在身侧,仿佛明白帝王的担忧,低声道,“白族和王族世代通婚,帝王之血千年来本就融合了母族的血统——若是太子妃也不幸死于六星之数,臣建议将来皇太子可将自己的一个女儿册封为白王,与其他五部贵族联姻,而使白之一族的血脉不至于断绝。” “ 什么?”空桑的新帝王怔了一怔,忽然苦笑起来。血脉断绝?这个教导了自己多年的太傅,以为自己此刻在考虑的是这种事情么? “不会有女儿,也不会有儿子,”他微微摇头,声音平静,“因为不会有皇后。” “殿下?”大司命怔住了,定定地看了王者半天,仿佛才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震惊得大叫起来,花白的长眉颤抖不已,“陛下您说什么?您说什么!” “我说,不会再有新的皇后,”真岚淡然答道,“如果白璎死了的话。” “殿下!”大司命重重跪倒在地,“白王死后您可以从各族里遴选皇后,云荒之大,肯定有足以成为皇后的高贵女子,或许——” “不会有了。”真岚断然截断了大傅的自豪感,“或许空桑有过无数个皇后,但千秋万载,历代各国,都不会再有第二个白璎。” 大司命呆住了,脱口道:“可是那个红衣的的西荒女子。。。。。” “什么?”真岚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师,您竟然偷看了我的水镜?” 大司命布满皱纹的老脸红了一下“是,殿下。您在水镜里时时凝望的那个女子,难道不是您心里最重要的人么?她难道不足以成为新的太子妃?” “最重要的人。。。。”真岚喃喃重复,语气中忽然充满了无奈。 “难道不是么?”大司命反问。 “也算是吧。”真岚苦笑起来,看着黑暗笼罩的西方尽头,“在叶赛尔身上,我看到了母亲血脉的延续。。。。。。” 大司命怔住了,定定地看着空桑皇太子,仿佛对方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母亲的血脉?” “是啊,”真岚笑了起来,“你以为是什么?” 大司命脸色一白,想起皇太子的母亲本是霍图部的公主,被承光帝西巡时看中强行临幸,竟然珠胎暗结,生下了承光帝唯一的儿子——后来的皇太子真岚,而她的所有亲从都留在了西荒,和皇太子再无相见之日。 “那个叫叶赛尔的姑娘。。。。” “ 是的,她是我母亲的转世,”真岚摇了摇头,凝望着西方,“我非常想念她。。。。所以当我拥有了皇天的力量后,通过水镜找到了她的今世。” 大司命终于明白过来,长久地沉默了下去,苍白的须发在夜风里飞扬。沉默良久,他还是颤抖着嘴唇,劝说道:“陛下,您。。。。您是皇室的最后一个嫡系子孙,难道您打算空桑的帝王之血自此断绝么?” “那就让它断绝吧。”真岚淡淡道,语气中并无波澜“以血统来甄别一个人的高贵和低贱,本身就可笑的——一直以为,我都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西荒牧民的孩子而已。” 大司命还是不肯放弃:“可是若陛下无后,帝王之血的力量就要失传。。。。” “帝王之血?”真岚顿了一下,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银白色的戒指,忽地笑了起来,“后土已经不在皇后的手上,那皇天又有什么意义?如今的云荒上神魔皆灭,从此将是“人”的天下,没有宿命,没有神魔,也不再有帝王之血。” “破军用魔的力量摧毁了一切,但他只知破坏却无力重建,而我,却要在废墟上建立起一个新云荒。老师,我想我这一生最重大的使命,或许就在于此。”空桑的新帝王平在塔顶,凝望着黑色的云荒,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决断,“我已为此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但却不包括要为了延续血统而娶一个陌生的女人。”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是,数日之后,无色城重新关闭,六王居然平安无恙地归来了! 沧流历九十三年十二月一日,在传国宝鼎前,六王纷纷就位,开始完成“六星”之约的另一半仪式——天地的一切发生了逆转,无色城再度打开,阴阳两界开启了,无数的魂魄从虚幻的世界里被释放出来。 镜湖仿佛沸腾了一般,水面上一个接着一个地浮起了白色的石棺。而每一个石棺里,都坐起了一个沉睡了百年的空桑人! 在冥界幽灵全数被送回了云荒后,伽蓝城在湖面上的倒影发出了一阵的扭曲,无色城的门重新闭合了,那个存在于虚无之中的城市一瞬间消失了。 按照上古书卷上的记载,在镜像再度倒转、生死重新复位的瞬间,作为祭品的六个王者的魂魄将被强大的涡流吸出,永久地封印在重新闭合的无色城里。 在仪式完成的瞬间,九嶷神庙前的传国宝鼎忽然发出了一道刺眼的白光。白光过后,所有人惊骇地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传国宝鼎里的六颗头颅齐齐反跳,准确无误码地接回到了原来的身体之上。六位王者震惊无比地看着这一幕,然而却觉得灵体忽然被一种无比强烈的力量吸住了,情不自禁地朝着死去的躯体奔去。 只是一瞬间,六具已经死去多年的身体重新复活了! 六位王者怔怔地站在传国宝鼎前,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作梦一般。 “原来是这样。。。。”只有白王白樱抬头看着黑色的天幕,喃喃,“因为宿命已经被改变了。。。。是因为他的缘故啊。。。。。一切的宿命和预言,都已经化为了飞灰。” 在诸王都狂喜不已的时候,白族的女子定定地看着头顶的苍穹,泪水滑落:“苏摩,苏摩。。。,如今的你,是否已经返回了星辰之上?你是否依旧孤独?为了完成这一切,你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啊。。。。” 仿佛是回应着她的这句话,头顶的阴霾忽然间散开了。 在无色城闭合、十万空桑人得以重生的瞬间,笼罩着云荒上空的黑色天幕开始消失。那些笼罩了大地几个月的黑幕从七个方向散去,回归于大海。一阵轻风从遥远的海面上吹来,回荡在云荒上空。 日光从云层后四射而出,将久违的金色暖意洒向了大地。 当六王在日光下返回伽蓝帝都时,整个城市再度为之沸腾。 六位王者乘坐天马飞过镜湖,降落在白塔上,手挽着手向着塔下的民众致意。破云而出的日光洒浇在他们身上,每个人都在地上投下了长长的黑色影子。 ——这,显然已经是摆脱了冥灵之身和暗星之命的象征。 在白塔顶上眺望着北方、等候了许久的空桑皇太子往前踏了一步,迎向了六位从天马背上翻身而落屈膝行礼的王者,俯身将他们一一扶起。皇太子在扶起白王后久久凝望着也,竟然不肯松手。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他低声道,声音哽咽。 白璎脸色苍白,只是一笑,并没有回答。 “天佑空桑!”大司命激动无比,带头匍匐在朱雀大街上,对着天空举起双手嘶声呼喊。 “天佑空桑!”从无色城重返人间的空桑子民随之跪倒在地,热切地狂呼着,对着湛蓝色的天空、白色的巨塔和塔上的诸位王者行礼,一起祝诵和歌唱,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巨浪一起响彻了天际: “九嶷漫起冥灵的雾气,苍龙拉动白玉的战车,神鸟的双翅披着霞光,从天飞舞而降高冠长铗的帝群,将云荒大地从晨曦中唤醒。六合间响起了六个声音,暗夜的羽翼,赤色的飞鸟,紫色的光芒照耀之下,青之原野和蓝之湖水。站在白塔顶端的帝群将六合之王的呼应一一聆听,天佑空桑,国祚绵长!” 欢呼在回荡,从云荒的心脏传出,随着风传遍了六合。 黑暗已经从云荒上空退去,七海恢复了平静,从白塔上看去,这片大难过后的大陆蕴藏着勃勃的生机。 真岚凝望着脚下的大陋,眼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光芒。 “白璎,”他握紧了她的手,一同走向塔边,“你看,一个新的开始。” 然而,她没有回答,那只在她掌心里的手冷得可怕。她转头看向南方,日光照在她的脸上,重获得新生的女子却没有丝毫生气,宛如冰雪的雕像。 “是啊,只是新的开始,往往都在结束之后。。。”忽然间,真岚听到她低声喃喃,语气冰冷。 这一瞬,即使在日光下、万众欢腾之中,空桑的主宰者还是感觉到了一种透入骨髓的冰冷,不祥的预感如同闪电一般击穿了他的魂魄,令他心惊不已。真岚转头看着妻子的脸,仿佛想明白这一刻她心里的真正想法。然而,她却只是从她手里轻轻抽出了手。 “听说三日后,龙神便带领着鲛人回归碧落海,开始万里的迁徒之旅。”白璎轻轻地开口,声音淡漠,“你会去和他们道别么?” “会的。”真岚沉声答道。 “那么,”她微笑着看着他,“也一起来送送我吧。” 他怔住了,定定地看着她,仿佛一道霹雳从头顶劈下,将整个世界在他们之间割烈开来。是的,是的,他早该想到会有这一日。她不会留下来,不会属于他。在那个人他为海潮的泡沫时,她的心便已经随之而去,漂流在遥远的大海上了。 曾经有一度,他以为她已经选择了留下,作为空桑的守护者和他的妻子留下,作为空桑的守护者和他的妻子留下,他们会成为继星尊帝和白薇皇后之后又一对伟大的帝后,他们将并肩开创新的时代,将这个千疮百孔的云荒从深渊里拉上来。他们的名字,将被历氏史官书写在史册里,万古流传。 ——这样的结局应该是最宁静而完美的。 然而,偏偏那个人却做出了那样决绝而激烈的行为,将她刚刚安定下来的心重新攫取而去,猛地扯向了天平的另一边,从此不再属于他。 如今法埃已经落定,她虽然 复活了,却再也不会回到他的身侧。 那个人,用生命作为代价,从他这里永久地夺走了她。 “来送送我吧,真岚。”白璎看着他,笑容明亮,仿佛日光下的一泓春水。一笑之间,洗去了所有积累下来的苍白和哀伤,冰雕一样没有生气的脸转瞬变得温柔而宁静。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 他无法说话,只能定定地看着她,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 “白族已灭,没有子民,也就不必有王。”白璎微笑着叹道,“而我也终于赎完了昔完了罪孽,可以卸下所有的重担。。。。。。。” “是啊。”他看着她,最终只能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白璎抚着光剑,看着日光下百废待兴的大地,轻声叹息:“真岚,你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会成为比星尊大帝更伟大的帝五——因为他是杀戮之王,而你却是重生之王。生的意义太于死,所以你注定比他伟大。” “我不要成为伟大的帝王。。。。。。。” 真岚摇了摇了头。 我只想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 ——然而,面对着脚下那无数双盼望的眼睛,这样的一句话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口。 “你会成为最伟大的帝王,”白璎凝视着他,“这是你的使命。” “去吧,白璎,”他的声音轻如叹息一般,指向了南方的湛蓝大海,“去那里吧。。。。做你想要做的事,不要再被任何事所羁绊。” ——我曾经答应过你,当这些事情结束后,你就会拥有自己的人生。那么现在,就展开你的翅膀飞去吧。 这个空桑,这个云荒,已经束缚了你太久太久,如今,已经是斩断这根黄金锁链的时候了! 沧流历九十四年一月一日,在云荒长度收复后,伽蓝帝都里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 做了一百多年皇太子的真岚正式举行了登基大典,即位成为空桑的新帝王,也就是后世史书里所称的“光华皇帝”。新帝宣布废除沧流历,改元号为“泰启”,启用了大批贤才,重新制定法典,册封藩王,划定疆土,推出了一系列的新措施,令整个百废待兴的云荒大陆为之一震。 六合八荒为之震动,五部诸王到贺,西荒和东泽各部首领远来朝觐,甚至连海国的龙神也前来祝贺。 云荒历史上被称为“光明王朝”的时代由此开始。 然而奇怪的是,大典却看不见本该成为皇后的太子妃的踪影。百年来,那个一直站在真岚身边的白衣女子忽然消失了。太子妃白璎在皇太子登基的那一日,悄然离开了帝都。她没有参与白塔上的那一场盛典,她用风帽兜住了一头雪一样的秀发,在万众欢腾之中离开。她回头望了一眼白塔上那个金色的帝王,便隐没在欢呼的人群背后,只余下一个寂寞的背景。 废墟之上的帝国复兴了,然而金座上的王者是孤独的,他沉默地看着手晨的辟天长剑和无名指上的皇天戒指。 大司命站在他身侧,没有说话。这个看着他长大的老人,凝望着如今这位万人之上凌驾天下的帝王,眼里露出了悲哀的光芒。 ——一百多年前,身为大司命和太子太傅的他,为了平息朝野党派的纷争、保护王族血脉的延续,向承光帝进言,将这个少年从遥远的西荒沙漠强行带回,推上了继承者的王座,却不曾料想到,会给这个孩子带来如此坎坷的一生。 自古以来,帝王之道以来都是孤绝之道。 殿下,你是否。。。。在心里一早就做好了准备? 泰启元年二月十五日,南方叶城入海口一片欢腾。 湛蓝的大海字根表而广袤,宛职一双温柔的眼眸,期盼着自己孩子的归来——时间已经到了,潮水在退去,露出了一片湿润的沙滩,声声海浪仿佛在召唤着族人的回归。 龙神盘旋在空中,凝视着下面无数激动的鲛人。 “启程吧。。。。回到碧落海去!”海国的神祗在风里发出了第一句宣言,响彻天地,“我的孩子们,回到你们的故乡去吧!” 激动的欢呼声爆发出来,震得海鸟纷纷飞起。鲛人们跃入了海中,在碧海色的水波里追逐飞跃,朝着南方的碧落海奋力游去,雪白的文鳐鱼和海鸥围绕在他们身侧,发出欢喜的叫声。 “湘,汀,寒洲,宁凉。。。。你们听到了么?我们回家了!”碧和炎汐带着战士在浪尖上浮沉,凝望着云荒大陆,默默合起手掌,为那些为了今日而将生命留在了大陆上的同族招魂,热泪盈眶,“所有人,在今日终于可以回到碧落海去了。你们的魂魄,请在天上化为星辰指引我们回家吧!” 碧在海中哭泣,全身颤抖。她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回头去看西方那片苍茫的大海——飞廉已经带着族人泛舟海上,远离了云荒,这一别将永无再见之日。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其实自己并没有真的杀死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晶晶。鲛人的血虽然是冷的。但心脏其实并不是没有温度的。 不要再回想。。。。不要再去回想了! 那些发生在战争中的爱情,都交织了无数的血泪,双方都被巨大的洪流卷着,身不由已地错过,再也无法回头。 而那些跟随着冰族一起离开云荒的鲛人,虽然被傀儡虫控制了神志,却信然是他们的同族。他们的生命长达千年,却不得不和可怕的杀人机械共同生存。不知道在他们漫长的余生里,是否还有和族人再见的机会? ——而那个再见之日,是否又是两族战得你死我活的时候? 碧空中浮云悠悠,千年的梦在这一日得以重圆,无数鲛人激动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成千上万珍珠落到了叶城入海口的水里,明亮夺目,沉入了水底。以至于之后的十几里,还不时有人在退潮后在这里寻找珍珠。 一切,都充满了回归的喜悦。 新即位的空桑皇帝和诸位大臣也一起赶来,为曾经的敌人和同盟者送行。 真岚站在岸边,凝望着这一回归的盛况。他身后有无数世舟缓缓滑入海中——这是他让神木郡和望海郡的三大船王世家赶制的一批木兰舟,供那些体力不足和伤病的鲛人乘坐,以便他们可以和族人一起走完这万里的归家之路。 然而便在此刻,他却在木兰舟上看到了那一袭如雪的白衣。 船已经起锚,白璎和同门师兄告别后,一个人站在船头凭栏眺望,手里执着一束芬芳的白蔷薇。 “再见。”他用低得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出了这样两个字。 她却在风里轻轻一笑,手臂微微一扬。 木兰舟猛然一震,船身从滑板上滑落入海,岸上的空桑战士解开缆绳,巨舟乘风破浪而去。转瞬间和那些鲛人们一起消失在了海天尽头。 “你在哭么?”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有人扯住他的后襟,“臭手,你。。。你没事吧?” 他无可奈何地回过去,强自一笑:“你怎么还没走啊?” “就走就走,炎汐已经先带着族人去了,我马上要去赶上他——只是人家很担心你嘛。”那笙叹了一口气,“臭气,你要记住自己已经是皇帝了,不可以随便哭的。” “嗯。”他苦笑起来,看着那个丫头,“知道了。” ——来云荒不到两年时间,这个慕土塔格上的苗人丫头却已经长高了许多,然而说话的口气却还是那样没大没小的。 “不过。。。。”那笙歪着头,看着他叹气,“如果哭出来好受一点儿,那就哭吧。” 他一震,喃喃道,“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一直都知道。可是就算知道了,等它真正来临的时候,却还是。。。。却还是觉得这么难受。” 那笙悲伤地看着他,扁了扁嘴,仿佛就要难过得哭出来了。 “不要难过,”她拍着胸脯,“我会替你照顾太子妃姐姐的。如果有一天,她想回来了,我一定会第一个来告诉你的!” “不用了,我不会等她的。”真岚眨了眨眼睛,“你告诉她,以后找老公可千万不要以我为标准,非要找我这样雄才大略、英俊潇洒的人。否则一不定期会一辈子嫁不掉的。” 那笙怔住了,有点儿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臭手,你。。。“ “丫头,不要见过了我这样的男人,眼界就高了。“真岚一本正经地握着她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看炎汐就已经很不错了,配你绰绰有余了。你不要再这样缠着我了。好不好,啊?” “臭手!“苗人少女终于按捺不住,愤怒地跳了起来,”你找死啊!我不理你了。。。。你自己臭美去吧!“她戴着辟水珠,怒气冲冲地跳进了海中。 凝望着她的背影,真岚的唇边露出了一丝笑意——无论如何,总算有人得到了最美满的结局。 海风已经有些冷了,空桑的帝王凝望着南方,也不知站了多久,暮色渐起,海滩空旷而寂寥,茫茫大海上已经是一个影子也看不见了。 那一段持续了上千年的、血泪交织的历史终于在他手里结束了。 结束了。。。终于,走到终点了吧? 真岚微微叹息,转过了身。暮色降临在云荒大地上,宛如一道沉重的记忆沉重的记忆闸门铮然落下,将海那一边和大地这一边的所有联系,猛然斩断了。 西京在远处凝望着这个自己的朋友,眼里露出了一丝悲悯,在真岚走过身侧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真岚只是对着他微微一笑:“走!我知道你以前发过誓,除非空桑复国,否则滴酒不沾——如今大功告成,我们大喝一场吧!” 西京放声大笑起来,重重拍着真岚的肩膀,君臣二人在暮色中色着肩离开了,只留下一路爽朗的笑声. 尾声、神寂 光阴荏苒,日子如流水一样地过去了,三年、五年、十年、十五年。。。消失在碧海之上的人,一直没有回来。 十几年过去了,在光华皇帝的领导下,云荒大地欣欣向荣,从那一场大难中渐渐恢复了元气。大陆上的人口增长到了战乱前的水准,洪水席卷过的土地上也开始产出粮食和桑麻,羊群和牛群繁衍发云,农耕渔牧逐渐兴旺起来。 异族人慕容修受到了皇帝的重用,留在空桑为官,并迎娶了六部中紫之一族的公主紫姬,生有一子朔望。他不远万里派人去往中州,将母亲红珊接到云荒定居。十年后,因政绩卓著、才能出众,他官至首相,位列文官之首;而大将军西京成为武官司之首,整顿军务,重建了骠骑军,并仿造前朝冰族的做法设立了学堂,遴选和培训青年才俊。 在皇帝的大力支持下,赤王红鸢不顾世俗的阻挠,毅然和留在云荒大地上的鲛人治修喜结连理,不久便诞下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孩儿。光华皇帝亲自为其赐名“白葭”,并封其为白族的王储,为血缘断绝的白之一族选定了继承人。连六王里最年轻的青王也已做了父亲,膝下儿女成行,鬓发间有了霜华,却和容貌尽毁的妃子恩爱如初。 西荒的风沙依旧漫天而起,牧民们重新回到了马背上,萨朗鹰飞翔在头顶,马蹄声响遍了大寺。 四个部落的族长管理着自己的疆域,各自之间平安相处。 霍图部的女族长叶赛尔嫁给了族里的第一勇士奥普,生了一个如红棘花一样美丽的女儿;曼尔戈部的女族长摩珂公主则和富饶的萨其部联姻,重振了衰弱的部族;西荒渐渐摆脱了荒芜和贫瘠,连远在帕孟高原上的盗宝者也有了自己的领地,开始取代叶城的那些商人,成为中州商人生意上的最大卖主。在音格尔的不懈努力之下,他的妻子闪闪终于在北方的九嶷寻到了妹妹晶晶,一家人在乌兰沙海的铜宫里团聚了。 一切都在慢慢地复苏,宛如一颗伸展开枝叶的大树,欣欣向荣地成长着。然而,唯一枯萎下去的,只有那个坐在光耀阶梯最顶端的、至高无上的帝王。 十几年来,为了带领云荒走出战乱的阴影,真岚一直勤于政务,倾尽了全部心力。自从白璎离开后,在位多年的光华皇帝一直未曾册封新的皇后,甚至并未像历代帝王一样设立后宫。他长年居于白塔下的紫宸殿,日复一日地处理着国务军政,丝毫不敢懈怠,殿里灯火经常彻夜不熄。 昔年那个嬉皮笑脸的年轻人已经不存在了,有的,只是一个被万众称颂和景仰的帝王,如同日光一样辉煌夺目,被载入史册。 泰启十年,光华皇帝率领百官司驾临西方尽头的空寂之山,打开九重地宫,拜祭了百年前惨遭冰族杀戮的空桑人。他举行了盛大的法事,在九嶷巫祝和诸王的帮助下,用皇天神戒上的力量打开了地宫封印,将那些被镇压多年的空桑冤魂释放,度其前往彼岸。 那场法事一直举行了三日三夜,空寂之山上冤魂的哀泣声才慢慢断绝了。 仿佛是耗去了太多的力量,光华皇帝在走祭坛的时候忽然踉跄了一下,神色委顿,几乎失去了知觉。虽然后来经过太医诊断,确定只是因为长久的操劳而导致了身体的虚弱,并无大碍。 但是从那次之后,皇帝的身体便渐渐显露出衰弱的迹像。 因为帝王之血没有后嗣,为了保证光明王朝的延续和大陆的稳定,他开始在云荒各地的官员里选拔英才,留意各族里的新秀。 而更多的时候,他会一个人登上伽蓝白塔,一呆就是一天。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一直长久地眺望着南方的大海尽头,仿佛等待着什么。 然而十几年来,除了海面上吹来的风,以及每年到叶城的潮汐,海面上人空无一人。 那一日,处理完手边的事情,他再一次登上了伽蓝白塔的顶层。或许岁月不饶人,走上白塔后,他竟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仿佛这一次的攀登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被撞毁的白塔只残余了一半,然而那个高度依然足以俯瞰云荒。而出于某种原因,即位十几年来,他从未下令重建这一座空桑昔日辉煌的象征。 脚底下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大地,锦绣繁华。如今正是春时,各处播种正忙,从东泽到西荒都渗透出一滴滴的绿意;叶城里大约今日又是开市之日,各方商贾云集,喧嚣之声一直传到了帝都里;镜湖上车舟往来频繁。。。。。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百年之前,梦一样繁华的王朝末期。 百年之中的几次大难,几度倾覆,有过无数的白骨和刀兵,灭族和复仇。。。。而这一切,如今只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那些血和泪都不曾流下来过一样。 ——除了那些离开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 真岚长长地叹息,放下了手里看到一半的《六合书》,抬头仰望着天空——那些云在湛蓝的高空里变幻着各种形状,随风舒卷。他懒懒地看着,日光晒得他浑身酥软,昏昏欲睡。这日光,同样也照着万里之外碧海上的那个人吧? 这些年来,虽然政务缠身不能离开云荒半步,他却一直在关注海那一边的消息。 不断有使者从璇玑列岛的海市返回,带来了海国的各种消息;带领族人回归碧落海之后,龙神回归于海天之间。临走时,指定了复国军的左权使炎汐成为新一任的海皇;而他的妻子,那个来自遥远中州的苗人少女,也破天荒地成为了海国历史上第一位异簇皇后。 鲛人的寿命是人类的十倍,召集她应该已经是一个儿女绕膝的母亲了吧,韶华渐逝,而她的丈夫、海国的新帝王却依旧保持着与她第一次相见时的容颜,想来再过不久,从外表上看去,他们便赫然是两代人了。。。然而,无情而强大的时光却不能分隔他们的心。 在他们的孩子刚满一周岁的时候,作为陆地上帝王,他派人给海国送去了一份厚礼。新空桑王朝和新的海国之间,因为各自的王者都拥有一颗仁慈的心,所以多年来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往——人的生命相对于大地和海洋来说微不足道,但只要他们还在这个位置一天,就会竭尽全力地设法去化解两族之间沉演了千年的仇恨。 一年前,海国的皇后那笙随着使节一起来到云荒,拜访了空桑的帝王和昔日的朋友,还带来了一对可爱的儿女。 那两个分别叫做“澄”和“澈”的混血孩子,有着黑色的眼睛和蓝色的头发,玲珑可爱,也如母亲昔年一样活泼而调皮,一边一个扯住了空桑皇帝的冠冕,不肯松手,轻番问着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而他们的母亲只是在一旁微笑着,和西京、慕容修说着闲话,变得从容而沉静。 ——在慕士塔格上初见那个蹦蹦跳跳的野丫头时,谁能想到居然有一日她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呢?这世上的种种际遇,也实在是太奇妙了啊。。。。光华皇帝坐在塔顶上,恍惚地想着,从喉咙里吐出一声低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合上了眼睛。 或许,海国对空桑根深蒂固的敌意,将会化解在这样一对洁白无瑕的孩子的手上吧? 只是,一直没有那个人的消息。 只听说她随着鲛人回到了碧落海,然后和长老们一起远赴怒海,寻找海皇的下落。历经苦难,终于在黑色的哀塔里找到了想要找的人。 听说当时的情景令所有人震惊不已——海皇的遗体被发现在一个巨大的魔法阵里,那场可怕的祭礼已经结束,一根尖利的金色法杖刺穿了他的心,血已经流空。 龙神发出长长的叹息,鲛人们匍匐在死去的王者脚下,因为悲痛而战栗。然而她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合掌面对大海默默祈祷了三天三夜,然后一个人走入了塔里,悄无声息地关上门。断绝了和外面的一切联系。 这十年来,她没有出塔一步,也没有第二个见过她。只有那笙经常穿过怒海去哀塔看望她,然而她躲在黑暗里不肯出来,只是隔着门和昔日的友人说上一会儿话,便又沉默下去。如果不是每到满月之夜,她会出现在塔顶凝望七海,所有人都以为她早已在黑暗的哀塔里伴随着那个死去的人一起枯萎了。 他想,她一定是在陪伴他吧?摒弃了一切外来的干扰,抛开了所谓的民族、地位、时间的约束,只是在黑暗里默默地相守,仿佛想把他们一生中错过的光阴全部弥补回来。 ——这是他们在有生之年未能做到的吧。 然而鲛人没有轮回,错过便是错过。那个人已经回归于大海,化为星辰、碧海和浮云,和天地合一,在碧海蓝天之间自由自在地存在。可是活着人又要独自呆在黑暗里,用多久的时光、多长的相守,才能把那样深重刻骨的悲哀完全消解? 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 或许,真如她所言,终此一生,再无相见之日? 他曾经说过不会为她而等待,所以也从未房间地寻找她的下落,一直忙于国务和军政,让一生就这样过去——起码这样的话,就不算是虚度。 时光倥偬,他们是飘摇的旅人。原来,虽然有长达百年的相守和毕生都无法斩断的牵绊,但他们毕竟是有缘无分,在彼此的生命中,只不过是一个过客。 天各一方,时光飞逝,他们之间,已是如参商那般遥不可及了。 光华皇帝静静地在日光里合上了眼睛,白塔顶上寂静无比,可以听到来自大陆四方的一切声音。有风声,有涛声,还有隐约的歌声。 “纵然是七海连天,也会干涸枯竭。 纵然是云荒万里,也会分崩离析。 这世间的种种生离死别,来了又去。 ——犹如潮汐。。。。。。“ 碧落海上的涛声汹涌,大潮随着夏季湿风的到来抵达云荒,风里传来大地上人们的喧嚣声和歌唱声,又到了一年一次的“海皇祭”了吧? 这种潮水在“无日时代”结束后的第二年开始出现,当时巨大的浪潮令所有的云荒人为之震惊,以为去年那一场席卷大陆的灭顶之灾又重重新来临。然而,那一场怒潮仿佛只是跋涉千里而来的旅人,虽然气势汹涌,却在抵达叶城后慢慢退去了。 此后,来自碧落海的怒潮便一年一度准时造访,每次的潮水都高达数十丈,而和这潮水有关的传奇也在民间流传着。 “碧落苍茫水连天,此中血泪与谁言?千年未消海皇恨,一夜涛声到枕边。” 有人说是因为那个鲛人皇帝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陆上的那个女子,在死后还一直念念不忘,所以化为潮水一年一度造访云荒。 那一段被淹没在动荡历史中的事件渐渐浮出水面,在空桑民众中私下流传。对于那个昔年曾令全族蒙受耻辱,却在百年中一直守护着空桑的太子妃,劫后余生的族人都带着各种复杂的感情。 然而,对于此事,空桑的皇帝却是非常平静。他以千古明君的胸怀坦然面对了这件事,不仅令史官将其如实记载入《六合书》中,更是下令每年十月十五日在叶城举行盛大的“海皇祭”。 那一日,空桑皇帝亲自主持了典礼,凭海临风,以酒洒落大海,安抚着怒潮中的那个海之魂,似是感谢,又似带着诸多复杂的感情。 既然获得了皇室的认可,云荒上的百姓便再无顾忌。渐渐地,每年的海皇祭便成了叶城最热闹的节日之一,吸引了来自大陆各方,甚至是远自中州的来客观看,“叶城观潮”也成了云荒的一景。 而明日,又是十月十五了。 塔顶空无一人,只有高空的风顽皮地掠过,吹起了他微霜的长发。四周很静、很静,他一个人在白塔上仰天看云。回忆着一生的大起大落、悲欢离合,轻轻抚摩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竽天神戒,面容宁静如水。 老了。。。。。原来岁月消逝得如此无声无息。那些影子——那笙、炎汐、慕容修、西京、叶赛尔。。。。一个一个地从他的脑海里浮出来。然而,他竟然都已经无法清楚地回忆起他们的面容。 沧海横流、天下动荡的时候,他们曾经在那场空前的动乱里并肩作战,守望相助地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而现在,那一段历史上已经成为了传奇,连着其中的人们一起消失在了大陆上。 那些曾经生死与共的人啊,如风一样流落到四面八方,再也无法相聚了。 江山如画,诸神寂灭。 真是宛如潮汐一般,一来一去之间,空旷的沙滩上便什么都不曾留下了。只有身边的那束白色蔷薇还在盛开,散发出和几十年前一样的芬芳。 光华皇帝抬起手,轻抚着那美丽的蔷薇花瓣。由于秘术的作用,那一束花还保留着十几年前的模样,和当年她赠给他时一样芬芳而鲜美。 这一瞬间,他霍然一惊,想起了多年前在先祖地宫里看到的那四个字:山河永寂。 七千年后,在伽蓝白塔顶上闭起眼睛的时候,他恍然明白了过来 。 在打开星尊帝的王陵时,空空的灵柩里只放着一面镜子。在他拿起那面镜子时,却赫然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看到鬓发渐苍的自己一身帝王冠冕,独自坐在白塔顶上俯瞰云荒,在孤独中逐渐老去。 ——当时的他只看了一眼,就失去了冷静,将镜子狠狠摔碎在地。 十多年后,已经是云荒主宰的他坐到了先祖的位置上,俯瞰着整个天下,却发现昔日最害怕的一幕正在宿命一样地上演。无论他如何挣扎躲避,都无法逃脱这样的命运。是否帝王之道便是孤寂之道,这条路从来都只能容一个人孤身走到头? 他曾经发誓绝不要有同样的结局,他曾想不顾一切地挣脱命运的罗网,只为自己而活。然而七千年后,作为星尊帝唯一的后裔,他竟依然重蹈了这一覆辙。 一生戎马,光耀千古,到最后,却只是换来了一句山河永寂。 周围很静,风里忽然有鸟类扑扇翅膀的声音。 “到最后,果然还是只有我一个人留下来了啊。。。“晒到脸上的日光都仿佛失去了温度,真岚闭着眼睛苦笑起来,“原来还是逃不过——在那面镜子上看到的东西,竟然全都要成真了。” “是么?”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应道,“那面镜子上到底有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只有寂寞。。。。”他想也不想便如此回答。然而话一出口,脸上的表情忽然冻结了。不,这不是侍从们的声音!而是,而是。。。。 那一瞬他全身僵硬,却不敢睁开眼睛,仿佛一睁开,便会发现自己处于幻境之中。 “镜子上难道没有我么?”那个声音继续问道。 黑影投射下来,挡住了他面颊上的日光。风里忽然传达室来了蔷薇的芳香,宛如多年前海上分别时的那一刻。他终于再也忍不住,霍然睁开了眼睛:“白璎!” 碧空湛蓝,白云舒卷,清风徐来,一袭如雪的白衣在风里轻舞飞扬。 白衣女子俯视着他,面容宁静——逆着日光,她整个人仿佛是透明的一样,完全不真实。 他毫不犹豫地紧紧拉住了她的手,仿佛一松手这个幻像就会消失。 “是你么?是你么?”空桑之王喃喃道,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声音颤抖,“是你回来了么?真的是你?还是。。。还是我又做梦了?” “是我,是我。”那个披着日光的女子轻柔地回答道,“真岚,是我。” 他凝望着对方,那张白发下的容颜依旧美丽如初,竟和多年前分别时没有任何不同。哀塔里十多年寂寞黑暗的岁月,竟一点儿也没有改变她的容颜。 “你一点儿都没变,看来,的确是我又在做梦了。。。”他不由一阵恍惚,微微苦笑,“我老了,白璎,无法再等了。我已听到归墟传来的召唤。。。。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么?” “真岚,你是老了,连说话都变得这样消沉。你应该知道轮回永在,生死不过是过眼云烟。”那个幻影叹道,带着淡淡的悲伤,“难道是我的过错么?是我对不起你啊,真岚。。。。但愿在下一个轮回里,我能再度遇见你。” 轻声的叹息里,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他的脸上,一滴又一滴,宛如碧落海上湿见带来的雨点。空桑的皇帝发出了深沉的叹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白璎,真的是你么?你。。。。你是来和我订立来世盟约的?” “是的,当然是我。”日光里的女子微笑起来,然而那个笑容却犹如落日下的蔷薇花,散出出凋零前的淡淡清香,“真岚,我的生命也已经到尽头了,我曾经说过我们一定会再见。。。。所以在大限到来之前,我从遥远的碧落海赶来,赴你的一面之约。” 她握住了他的手,对着他微微一笑:“真岚,我们的时间,都已经到了。一起去归墟吧。。。天地如此辽远,时空如此寂寞,我又怎会再留下你一个人?” “泰启十七年,帝于塔顶小寐,梦妃乘白马自海上来,执手凝咽,为归墟之约。隔日起,遂觉大限。下诏立紫姬之子朔为太子,令重臣与六王辅政。是夜月华如镜,帝于湖中沐浴更衣,解剑独坐塔顶,望空微笑,一夕乃崩。空桑帝王之血自此断绝。 六合震动,日月暗淡。民聚于陵前,昼夜哀哭不息,采蔷薇为祭,山陵三日尽白。” ——《六合书。光华皇帝本纪。十二》 九天这上,风在低回,吹过林立的尖碑,发出长短的声音。 云浮城里寂无人声,只有留守的三位女神静静地坐在高台上,凝望着白云离合中的下界,手里握着灵珠,长发飞舞,面容宁静。比翼鸟盘旋在她们身侧,巨大的翅膀扇起九天的风,星辰如同钻石一样在她们身侧沉浮不定。 浩劫过后,大地上的烟尘散去,重新露出出勃勃生机。新的君主登上王位,执掌天下,四海升平,百姓乐业,六合八荒归于平静。 “都过去了,”曦妃长长叹道,“生死枯荣,流转轮回,如此而已。” “这样很好。。。。一切都过去了。”魅婀凝望着那片大地,微笑道,“我们的少城主在下次转生时,就会遇到一个繁荣稳定的盛世,不用再遭受颠沛流离的乱世之苦。” 然而,掌握着天地之间大智慧的女神慧珈微微摇了摇了头,发出了深沉的叹息:“不,没有过去,一切还在轮回之中。” “千古一见的伟大帝王去世了,他将和他所爱的人前往归墟,在下一个轮回里重新相聚。而在他的身后,那个庞个帝王正如日初生,光耀四海。 “然而,日光照到的一切地方都有阴影:南方的海里,积累千年的仇怨虽然已经渐渐淡薄,但仇恨的锁链却没有被彻底斩断;西海之上漂流的人们,依旧怀着一颗回归故土的不死之心,日夜等待;而西方的狷之原。。。诸位,在那荒原的尽头,你们可曾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山恋? “不,那不是山峦,那是伽楼罗。在送族人泛舟海上后,为了断绝追兵,伽楼罗苦苦相守,被长年累月的风沙覆盖,渐渐化为了巨大的山峦。那座山里燃烧着不熄的火,终会在某一日爆发。 “是的,它在沉睡,带着可怕的杀戮力量,在等待着主人的再度苏醒。 “而那个冰封金座的人。。。不,那个冰封在金座上的魔,被最爱的人在心脏刻下了封印,可是那一颗心却不曾真正死去。 “他也静静地沉睡,在等待着下一个轮回的到来,等待着那个能将他从封印里唤醒的人——无论她将以何种面貌、何种身份出现在他面前,他都能在第一眼认出她。所有今生未完的心愿都会种下来世的因缘,无论怎么样轮回,都不能斩断。 “曦妃,魅婀,要知道,灵魂是不灭的。。。鲛人的魂魄将归于大海,与日月星辰共存。而云荒上的人们会去往归墟,再度轮回。他们不会死。只是隔了几十年,会以不同的面目和身份,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罢了。 “所以,一切都没有结束啊!虽然已没有了宿命,但轮回依然存在,那些纺锤依旧在滚动,纺出的命运之线如缕不绝,相互羁绊和牵扯,代代不息。” 九天之上,长风过耳,呼啸沧桑。 九天之下,九州遥望如烟尘,一泓海水杯中泻,千年变更如走马。 三位看过了千年沧桑日女神纷纷合起了双手,表达内心的赞叹和敬慕。 真的,如果有来世,又该是怎样一场相遇。。。。。 如果相遇,又该是怎样一种结局。。。 ——没有人能知道,哪怕是九天高高在上的神。 那些如蝼蚁一般的生命,忽然间令那些凌驾驭苍生之上的神都为之叹息和震动——那些凡人的生命不过短短几十载,一生如白驹过隙,然而他们却在瞬息浮生里不息地血战和奋斗、耕耘和收获。用血、用泪、用生死和轮回,与宿命对话,与诸神抗争,在那一片土地上写下了属于自己的宏伟篇章,光辉夺目,可耀日月。 而如今,风起云涌,沧桑过尽。 天地之间诸神寂灭,人治的时代已经到来。 小说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