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飞雪》 作者沐枫轻年 文案 天资绝伦忠犬小徒弟vs飘然若仙老干部师父 师徒&年上&HE 文案一: “自清儿记事起,眼里便只有师尊。” 滕玄清偷偷喜欢师尊好多年。 师尊于她,是山间月,也是梦里花。 但不管过去多少年,她在师尊眼中,依旧是当初不知事的小弟子。 她愿做师尊袖口的玄色蝴蝶,虽不是心上柔光,却时刻守在师尊身旁。 古道长亭,朔夜飞雪。 此生无怨,一世不悔。 文案二: 那孩子是她命里的劫。 是她的心魔,也是她的执念。 一开始,她就不该心软。 可假使一切从头, 她还是舍不得,放不下。 内容标签: 强强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邝凌韵,滕玄清 ┃ 配角:雪樱,琴弋,凌尘,君珏 ┃ 其它: 第1章 教训 山野竹海一望无际,郁郁青青。 天色渐晚,滕玄清从山上纳气回来,穿过丛林时有些口渴,但从这里回家还得走上半个时辰。 她记得前边不远处有座小山泉,灵气丰厚,常有紫霄宫中弟子聚集修炼。 虽然师尊叮嘱过她尽量少与宫中弟子接触,可她只是借道过去喝点水就走,应该没关系吧? 她这样想着,便改道朝山泉所在的方向过去,沿途中的确偶遇不少宫中弟子,但她匆匆而过,并未与他们接触。 到了地方,她听见泉水声响,心情愉快,径直去了泉边,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顿时神清气爽。 饮足水后,滕玄清并不久留,起身欲走。 “今晨我上山之前,师尊叮嘱我说来玉仙山不得过山后的玉竹林,却不曾告知缘由,可有师兄知晓这是为何?” 忽有小弟子疑惑询问,滕玄清侧头去看,便见四五名青衣弟子结伴而来,想必也是来饮水的。 她掸了掸衣襟上沾的水渍,与他们擦肩而过。 “还不是那玉竹林里住了个女魔头!” 有个年长一些的弟子一声冷笑,轻蔑地说道。 众弟子大惊失色,紫霄宫乃界内正道之首,怎么可能收留女魔头? 方才发问的小弟子吓得脸色一白,心觉自己可能惹了祸,问了不该问的东西,忙道: “师兄可莫瞎说!紫霄宫内怎会有魔头?” 那年长的青衣弟子很满意众人惊讶的表情,此时听小弟子提出质疑,立马板起脸,不悦道: “哪里是瞎说?我也是无意间听宫里长老谈到,那女子虽然是我紫霄宫人,但百年前曾和魔道中人有些关系,还杀过人,不是魔头是什么?” 众弟子哗然,顿时议论纷纷,难怪长辈们都说不能过那玉竹林。 滕玄清不知何时停下脚步,方才愉快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脸愠怒,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攥成拳头。 她在极力忍耐怒火。 “而且我听说那魔头是被老宫主罚来玉仙山思过的,一百年了都没出来过,恐怕要在里面待一辈子吧!” 说话的人声音未落,突然被飞来一个拳头砸得头晕眼花,哀嚎着倒在地上,再被一只脚踩着脑袋,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是哪宫弟子?!怎敢对师兄动手?!” 其余几个弟子惊怒不已,充满敌意地瞪向滕玄清,警惕地看着她,谨防她再出手。 滕玄清却不理会那几个小弟子,只恶狠狠地抓起脚下之人的头发: “背后嚼人舌根,我替宫中长辈教训教训你!” “嘶——”那弟子一声痛呼,“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竟然敢跟我动手?!哦,我明白了,你就是那个女魔头捡的狼崽子吧?!” 被人当众踩在脚下,他也气得发疯。 滕玄清咬牙切齿,她最在意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她的师尊,二则是她的身世。 这狗东西居然都敢提。 她是师尊从狼窝里面捡到的,知晓此事的长老不少。 据说她刚来紫霄宫的时候,还不会说人话,行为举止同狼一般无二,见人就凶,见人就咬。 是师尊耐心教她认字修行,传授礼法,她才慢慢成长为现在的样子。 谁诋毁她的师尊都不行!她今天就得让他长长记性! “啊!!快住手!!” 滕玄清用力揪下一撮头发,青衣弟子鬼哭狼嚎。 喧嚣声起,众少年飞扑上来欲阻止滕玄清,场面乱作一团,拳脚之声不绝于耳。 第2章 师徒 苍翠竹林之间,隐有羊肠小道,从碧树葱茏的山脚蜿蜒而上,直没入密林深处,一片人迹罕至的地界。 在一处背山靠水的地方,立有三两竹屋,屋外环了一圈篱笆,院内养有鸡鸭,看起来寻常普通,倒像一般农耕人家。 此时日光西斜,竹屋外的长廊上跪着一名稚气未脱的姑娘。 她眉目干净,目光澄澈,五官生得秀气好看,但纤细的柔眉却微微撇着,嘴角一抹淤青刺目扎眼,一身白袍也沾满泥污,看起来颇为狼狈。 院内静悄悄的,偶有一两声鸡鸣,她就一个人跪在那里,指尖纠缠着衣摆,一副闷闷不乐的倔强模样。 “清儿,你可知错?” 敞开的屋门内传来一道清冽的女声,邝凌韵着了一席青衫,端坐主位之上,手边一壶清茶还未饮过,便已凉了。 她柔和的目光落在屋外那孩子身上,脸上的神情却冷肃而严厉。 “哼,师尊,弟子何错之有?不过打了几个乱嚼舌根的弟子,他们敢说您坏话,还怕被人听见了挨揍么?” 被唤作清儿的小弟子不肯听训,她撅着嘴扬起小脸儿,执着地望着屋内之人,虽然话说得狠,但她内心的委屈却从那双澄澈的眼眸中倾泻出来。 她虽打了人,但到底道行不够,双拳不敌四手,总有疏漏,也被人瞅着空子打了两拳,半边脸颊这会儿烧得厉害,想是有些肿了。 邝凌韵眉头微皱,语调又更严厉了几分: “同门私斗是违反宫规的事情,你竟毫无悔改之心。” “宫规宫规,亏您还时时记着宫规,可紫霄宫如何待您?将您困在这荒无人烟之地,不经特召不允出山,连宫里刚筑基的小弟子也敢对您不敬,嚼舌非议,这宫规,不遵也罢!” 滕玄清不觉自己有错,理直气壮地顶嘴。 据传百年前紫霄宫中有过一场动乱,邝凌韵曾犯大错,被老宫主罚在山中思过。 那时候滕玄清还没出生,况且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宫中的老前辈们皆对百年前的事情讳莫如深。 具体发生了何事像滕玄清这样的小弟子是没资格知道的,大都是胡乱猜测,就像今天乱说话挨揍的小弟子一样。 但在滕玄清看来,不管多大的错处,思过百年都不得出山,分明是紫霄宫苛待她的师尊,连宫中小辈也敢妄自对其品头论足,她为邝凌韵不平。 “放肆!”邝凌韵震怒,拍案而起,一掌震裂了檀木矮几,厉声斥道,“旁人闲言于尔何干?为师平日如何教你?宽仁静心,慎思笃行!你如今才堪堪筑基,行事便无规无矩,肆意妄为,成何体统?” “可知紫霄宫内高手云集,你难不成还想将所有非议之人都打一遍?欺负几个无能小辈,还长了你的威风!今日你跪在此地思过,不想清楚,便莫起来!” 言罢,邝凌韵一拂衣袖,一阵疾风掠过,屋门隔空合拢,嘭一声,震得滕玄清两耳轰鸣,嗡嗡作响。 这门一关上,便一夜不曾打开。 滕玄清纵然不服训导,却也没有偷偷起身,一夜过去,清晨山间传来声声鸟鸣,滕玄清身上的衣袍沾了寒露,有些湿潮。 她没有运功护体,依旧端端地跪着,低眉顺目,双手垂在身侧,摩|梭衣袖,袖口的新竹纹样是师尊前几日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师尊……原是很疼爱她的,却不知为何,今日竟为了几个乱嚼舌根的弟子与她大动肝火。 她思来想去,不觉得自己有何过错,若硬要论个是非,唯有顶撞师尊,惹师尊不快这一点令她愧疚。 可师尊此时正在气头上,等师尊气消了,她再讨饶,想必师尊会原谅她的。 滕玄清又困又乏,越思过越委屈,跪了太久,她的膝盖已经开始红肿,两条腿酸麻的劲过去了,倒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第二天清晨,邝凌韵从屋里出来。那一抹素丽的白衣划过眼角,滕玄清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知错了吗?” 邝凌韵问她。 “弟子不该顶撞师尊。” 滕玄清将自己这一整夜思过的答案说出来,岂料邝凌韵的脸色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更难看了,不等滕玄清再为自己辩解,邝凌韵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她去院里喂了鸡鸭,给栽种的药草浇了些水,然后便出了门。 在小院里待着,她怕自己一时心软,就任由此事揭过了。 就是以往她太纵容滕玄清,才让这孩子养成如此骄横的脾气,行事不思虑后果,甚至一点悔过之心也没有。 邝凌韵盘膝坐在崖边,本想吐纳修炼,却不能静心。 她在山上待了一整天,望着山间缭绕云雾,总不由自主地想起滕玄清跪在院里的样子。 依照滕玄清的秉性,只要她不说可以,滕玄清哪怕跪到双腿废了也不会起来的。 思及此,邝凌韵脸现担忧。 纵使修行之人身体素质较常人要好一些,也经不得如此折腾。 滕玄清从小在她身边长大,对她格外依赖,说到底,今次滕玄清惹出这番祸事来,也是为了替她鸣不平,虽然行事欠妥,但其心不坏,她何故发那么大的火呢? 平日里她很少像这样斥责滕玄清,如此狠心让其跪了一日一夜,怕是会伤了那孩子的心。 良久之后,她摇头轻叹,无奈低语: “罢了。” 邝凌韵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滕玄清困得不行,靠在廊前的柱子上睡着了。待邝凌韵行至近前,便听滕玄清眉头紧蹙,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 “弟子知错……往后再不敢惹师尊生气……” 便是睡着了,小脸儿上也满是委屈,可见她这错认得多么违心。 邝凌韵哭笑不得,既气滕玄清依旧没明白她生气的原因,又心疼她睡着了还惦记着自己在生气,一个劲讨饶。 她无可奈何,遂摇了摇头,俯下|身去,动作轻柔地将滕玄清抱起来,将她送回房间。 等滕玄清睡下,邝凌韵在床边坐着,视线在滕玄清秀气的小脸儿上停了一会儿,那嘴角的淤青着实叫人心疼。 片刻后,邝凌韵垂下眼眸,敛了眸心一抹晦暗的波光,起身去拿了药膏来。 替滕玄清嘴角上药的时候,指腹擦过滕玄清的嘴唇,邝凌韵指尖微颤,碰疼了伤口,滕玄清立时皱起了眉。 邝凌韵收回手,待滕玄清眉头疏解,这才又卷起她的裤腿,给滕玄清红肿的膝盖也上了些药。 滕玄清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床上,床头放着盛了药膏的小陶罐,屋里萦绕着淡淡的药香,但师尊却不在她身旁。 她认得这药,平日里跌打损伤时常用到,这会儿想来是给她敷膝盖用的。 师尊应该已经原谅她了。 滕玄清心里一喜,忙翻身下了床,然而双膝并未好透,脚一落地就险些踉跄着摔个狗啃泥。 忽而一阵香风扑面,邝凌韵及时出现,伸手将她扶稳。 “师尊!” 滕玄清高兴地唤道,一点也没有昨日才遭了重罚的难堪,没有什么事情比师尊不理她更让她觉得难过。 “嗯。”邝凌韵淡淡地应了一句,“回去。” 滕玄清像被泼了一盆凉水,她以为师尊还在生气,便急急闭了嘴。 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滕玄清干脆利落地爬回床上坐好。 “裤腿卷起来。”邝凌韵又道,“为师替你上药。” 滕玄清眨了眨眼,她不觉害臊,飞快将两条腿的裤子都卷好。她从小就跟着师尊,每次受了伤多是师尊给她上药,早已习惯了。 邝凌韵先看了一眼滕玄清的嘴角,见那淤青散了,便拿过矮几上的药膏,用玉片舀了一些起来,仔细涂抹在滕玄清的膝头。 药膏凉丝丝的,邝凌韵动作轻柔,便是依旧冷着脸,但她眸光柔和,不像还在生气的样子。 “师尊。” 滕玄清又小心翼翼地唤道。 “嗯?” 邝凌韵认真敷药,并未抬头。 滕玄清觉得获释有望,便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朝邝凌韵躬身: “您别生气了,弟子跟您赔不是,弟子知错了。” 邝凌韵停下手里的动作,侧头看她: “真知道错了?” 滕玄清喉头一梗,缩着脖子回答: “弟子、弟子不该在外面惹祸。” 邝凌韵沉沉一叹,她就不该抱希望滕玄清真的能明白她的苦心。 见邝凌韵摇头,滕玄清心觉自己可能又回答错了,但不等她询问自己到底错在何处,屋外便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邝师叔在否?弟子秦硕,受宫主之命前来拜访,请邝师叔携玄清师妹往紫霄殿议事。” 邝凌韵脸色一沉,闭眼呼出一口气,这才开口: “知道了,你且稍候片刻。” 滕玄清疑惑地偏着头,想问师尊是否知道宫主唤她二人是为何事,但旋即便明白过来,多半是为了自己昨天打人的事情,那些小废物的长辈要来找她讨说法了。 第3章 认错 邝凌韵将滕玄清膝盖上最后一小块红肿的地方用药膏敷好,遂把药罐放在桌上,起身道: “走吧,勿让宫主久等。” 她好不容易缓和一些的态度,这会儿又重新冷下来。 滕玄清撅了撅嘴,她的倔脾气上来了,本想争辩两句,但见邝凌韵冷着一张脸,她又不敢妄言,只好垂下脑袋,把一腔愤懑的情绪压了下来,感觉都快把自己憋出毛病了。 她拿不准今天师尊是否会护着她,毕竟从一开始师尊就没有认同她的做法。 但一想到师尊不替她撑腰,滕玄清便委屈地垂下脑袋,看起来颇为沮丧。 昨天才被师尊罚了,今天又要受到宫主责难,她怎么这么命苦。 都是那几个废物的错。 秦硕见邝凌韵二人出来,双手合十朝邝凌韵恭恭敬敬地行了晚辈礼,遂转身走在前边,领着邝凌韵二人沿路下山。 这还是邝凌韵百年来第一次下山,没想到竟是因为自家徒弟在外惹了祸事,要去公主面前认罪担责。 一路走来,邝凌韵颇为感慨,她百年不曾出山,宫中变化颇大,多了好些生面孔的小弟子,见面虽不识,却因秦硕的缘故,往来之间皆驻足问礼,一个个朝气蓬勃,倒显得自己的确老了不少。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邝凌韵三人抵达紫霄殿。 秦硕将邝凌韵和滕玄清带到殿门前就行礼告退,公众号YuriAcgn,殿中已有数人等候,新任宫主雪樱坐于主位,旁侧下手有数位宫中长老并坐,其中又以三长老甄拓位份最高。 百年来邝凌韵虽未下山,但宫中大事也都知晓一些,譬如数年前老宫主颜不悔传位于雪樱,携凌云宗前任宗主陈渝云游四海,又如凌云宗剑阁将开,会以半年后宫中大比的结果甄定赴凌云宗交流的人选。 邝凌韵领着滕玄清步入大殿之时,跟在长辈身边的几个小弟子战战兢兢地缩了缩脖子。 观他们鼻青脸肿的模样,可想昨日滕玄清下手多重,将他们打得怕了,有长辈在身边也露出一副怯相。 昨日闹得最狠的那名弟子站在甄拓身边,果然是个有靠山的人,难怪如此嚣张。 滕玄清冷哼一声,对这些敢做不敢当,挨了打就去告状的孬种很是不屑。 她这冷哼引起了座上众人的注意,三长老眉头稍皱,严厉地斥责: “这小弟子未免太无规矩,诸位长者在座,竟也敢横眉竖目,岂不是将我等长辈皆不看在眼里?区区筑基修为,居然如此狂傲,眼高于顶,凌韵,你如何教出这等张狂之徒?” 堂上众人神情一肃,彼此心知肚明,这是三长老要给邝凌韵一个下马威。 不等邝凌韵答话,滕玄清先如一只炸毛的猫,一步迈出挡在师尊身前,冷厉回斥: “弟子脾气不好,天生如此,与吾师何干?再者,诸公后辈子弟背后妄议尊长,实乃品性之败,能教出如此弟子,诸位前辈又有何颜面斥吾师之过?!” 斥责她可以,但却不能说邝凌韵的不是。她做的事她敢认,也敢当,何况,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吾知今日宫主唤吾师前来理论,必会公平公正明断是非!吾辈私下起口舌之争,彼时他们人多势众,弟子学艺不精,往来拳脚无眼,难以控制力道,却也点到为止未伤他们性命,如今诸公汇聚一堂,何不论论他们昨日说了些什么荒唐之言?!” 滕玄清一番抢白格外锐利,锋芒毕露,也大出众人意料,就连首座上的紫霄宫宫主也颇感兴趣地勾了勾唇。 那些被打过的小弟子在佩服滕玄清有如此胆气的同时,还有点幸灾乐祸,他们倒是想看看,此人到底能有多狂,到时候长老们自会叫她吃些苦头,长长记性。 “清儿!住口!” 邝凌韵哪里料到滕玄清胆大包天,居然还敢当着宫主的面口无遮拦。 她上前一步,一把抓起滕玄清的后领,不管滕玄清奋力挣扎,像拎只小猫似的把她提到身后去,遂朝殿上众人拱手赔罪: “凌韵管教无方,让诸位见笑了。” 末了,她回头瞪了一眼滕玄清,喝道: “清儿,还不向宫主认错?” “师尊!”滕玄清不服气,倔着一根筋不肯低头,“弟子何错之有?认无过之错,岂非不辨是非黑白?” “呵,这小弟子真是有趣得紧。” 不等邝凌韵继续训斥滕玄清,宫主雪樱忽而开口。她微笑着说出这句话,不知究竟是褒是贬。 三长老也冷笑起来,阴阳怪气地说道: “这般不服管教,不听师长之言,枉费了其师一番苦心。” 他们怎会看不出来,邝凌韵打算在众人责难之前,让滕玄清先行认错,这样即便事后宫主要罚,也会因为滕玄清的态度从轻处理。 滕玄清哪里听得这话,形貌凶狠地瞪向三长老。 然则三长老并不惧她,只一声冷哼,滕玄清便觉肩膀一沉,仿佛有山岳从头顶压下来,胸口闷痛,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双膝一软,若非她意志坚定,这一下就让她跪在地上了。 “清儿!”邝凌韵面沉如水,声音也抬高了些,伸手按住滕玄清的肩膀,替她挡掉三长老的余威,越加严厉地呵斥,“若你再不听话,为师今日便不认你这逆徒!” 滕玄清心神一震,脸露骇然之色,不可置信地望着邝凌韵。 她怎么也想不到邝凌韵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邝凌韵养了她十几年,于她而言亦师亦母,是她最信任也最依赖的人,然而邝凌韵竟因为她今日不肯认错,就说不再认她了。 她的双眼飞快泛红,先前被邝凌韵罚跪一日一夜也没有哭,这会儿却因为邝凌韵一句话,她紧绷的心神刹那间崩溃了,眼泪大滴大滴地从她脸上滚下来。 连向来最疼爱她的师尊今日也不护她。 滕玄清的眼泪让邝凌韵心中一痛,她何曾让滕玄清受过这等委屈? 但她却不得不教滕玄清如此,滕玄清犯了宫规,且不说众位长老不会轻易罢休,最要紧的是滕玄清性子烈,刚过易折,滕玄清若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往后迟早还会吃亏。 今日有她在,无人会真正对滕玄清动手,但她若不在呢? 所以,她狠心板起脸来,喝道: “跪下!” 滕玄清身子晃了晃,再不做抵抗,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形容颓丧,失魂落魄。 一众小弟子拍手称快,简直出了一口恶气! 邝凌韵猛地咬牙,不忍再看,却不得不继续喝问: “不论事因为何,你私下与同门殴斗,便是犯了宫规,还屡次挑衅,冒犯师长,此错,你认还是不认?!” “认。” 滕玄清垂着头,有气无力地回答。 “大声一点!” “认!弟子认错!”滕玄清咬牙切齿地咆哮,“弟子不该与同门私斗!更不该忤逆师长,违背宫规戒律!师尊在上,弟子领罚!” “好。” 邝凌韵沉痛地闭上双眼,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拍在滕玄清肩头。 滕玄清闷哼一声,嘴角有猩红的鲜血滑了下来,可见这一掌拍实了,已叫她受了暗创。但她依旧笔挺地跪着,身子晃都不晃。 “宫主。”邝凌韵收回目光,上前两步朝雪樱躬身,“吾徒已认错领罚,凌韵代为教训,教不严,师之惰,凌韵也愿领罚,还请宫主降罪。” 邝凌韵下手着实很重,虽未伤其根本,但是那一掌也足够滕玄清养个十天半个月,比起其他小弟子所受之伤,只重不轻。 雪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的态度我们有目共睹,想必诸位长老也不会再继续追究。” 座下众人面面相觑,三长老皱了皱眉,邝凌韵出手太快,以至于他们都没来得及反应,滕玄清便已领了罚,这下宫主开口了,他们也不好继续纠缠,便道: “如此,此事便揭过吧,还望凌韵师侄往后严肃约束弟子,莫再让类似之事发生。” “是。” 邝凌韵垂首,恭敬回答。 她顿了一息时间,并未带着滕玄清退出紫霄殿,忽而又抬起头来,直视着雪樱的双眼,继续说道: “但是,凌韵还有一事,请宫主裁断。” 雪樱面露疑惑,问道: “何事?” “吾徒犯了宫规,已认错领罚,但是,在座诸位宫中弟子品性不端,不敬前辈,背后妄议他人是非,其行径相比吾徒犹有过之,难道就不该罚吗?!” 邝凌韵脸色严厉,言语掷地有声。 第4章 师恩 邝凌韵此话一出,一众小弟子骇然色变,其师长也沉了脸色。 雪樱意外地挑了挑眉,原来邝凌韵是在这里等着,她果然不会让自己的徒弟白受委屈。 但最为震惊的还是滕玄清。 她猛地抬头,讶然望向邝凌韵冷锐的侧脸,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雪樱尚未开口,侧位下方距离邝凌韵最近的一位中年男子便冷着脸道: “邝师妹这是何意?宫主已叫吾等不再追究,此事便就此揭过,邝师妹何故再起争端?” 邝凌韵瞥了他一眼,眼中冷冽的锐气与先前判若两人: “师兄此言差矣,宫主不再追究清儿伤人之事,是因为清儿已经认错并受到责罚,但是,诸位宫中弟子挑事在先,可未见诸公训导指正。” 言罢,她又抬头看向雪樱: “凌韵敢问宫主,如此严教他人弟子,却对座下门人疏于管教,是否于理不合?宫中弟子犯错,不论所属何人门下,都该一视同仁,弗若,假使戒律对不同弟子还有严疏之分,宫规岂非儿戏?” 她话音落下,先前嚼舌非议的小弟子们一个个脸色煞白,胆怯地躲在自家长辈身后,唯恐宫主点头,他们今日便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凌韵师侄言重了!”三长老此时脸色非常难看,抢在雪樱之前开口,“众小辈在师侄爱徒手中吃了苦头,已算尝到教训,吾等做长辈的,何故如此斤斤计较?” “呵。”邝凌韵一声冷笑,不卑不亢地驳斥,“为难清儿之时不见诸君大度,如今换了自家门下弟子,倒嫌凌韵斤斤计较了?小辈私下殴斗各有损伤本是常事,但错就是错,一码归一码,还请三长老就事论事,莫偏颇了才好。” “邝凌韵!”三长老横眉竖目,震怒之至,竟直呼其名,“身为尊长,这般揪着小辈无知之言不放,恐怕有失身份!” 邝凌韵一再逼进,真正惹恼了他。 “三长老。”邝凌韵并不因三长老震怒而怯场,面无表情地哼道,“诸公所教弟子对前辈不敬,背后妄论他人短长,凌韵还未奏请宫主,清算尔等管教不严之过,你倒是主动送上门来。” 她一拂衣袖,冷冽地说下去: “清儿有过,但凌韵一心维护宫规,纵使心疼,也不曾偏袒,怎么到了三长老这里,惩戒宫中有过弟子,竟这般为难?” “今日凌韵还非得请宫主评断是非,三长老若觉门下弟子无过,受了委屈,大可来找凌韵的麻烦,还是说,揪着凌韵门下刚筑基的小弟子呈威风,便是诸位的能耐?” 三长老气急,邝凌韵分明是要折损他的颜面,当着宫主的面打他的脸。 他捏碎了座椅扶手,还待再说什么,雪樱却冷下脸来,言道: “三长老,注意你的身份。” 三长老心神一震,明白了雪樱言下之意,顿时脸色发白。 座下其余长老和小弟子们,也都纷纷脸色一变,心头暗道不好。 “凌韵师侄所言不错。”雪樱震慑了三长老,这才开口,“错即是错,宫规也非儿戏,宫中弟子长老不论位份高低,皆应一视同仁,诸君座下弟子既然犯了错,就该受到责罚。” 她说着,忽而抬起手来,指尖一弹,殿上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先前在旁幸灾乐祸的小弟子们这会儿一个个狼狈地捂着脸,嘴角高高肿起,难堪地跪在地上。 有两个修为弱的,竟疼得趴在地上起不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却不敢放声哭闹。 宫主亲自出手惩戒口无遮拦的小弟子,一众长老甚至来不及反应,他们座下的弟子便已受了掌掴之罚。 但此事并未结束,雪樱淡漠的视线于殿中环顾,冷冷地说道: “尔等因私心袒护门人,对座下弟子疏于管教,一并论罪,从今日起,回各宫闭门思过两个月,非本座传召,不得踏出宫门。” 甄拓阴着脸抿紧唇,太阳穴突突直跳,阴厉地扫了滕玄清师徒一眼,强压下心头怒气,回答: “遵命。” 众长老顿时面如死灰。 邝凌韵拱手一拜: “多谢宫主。” 雪樱摆了摆手,道: “领着你的徒弟回去吧。” 邝凌韵目的已经达到,道了一声“晚辈告退”,便扶起还在发愣的滕玄清,潇洒地离开了紫霄殿。 二人回到山中小院,邝凌韵送滕玄清回房,随后关了屋门,让滕玄清先将上衣褪下,看看肩头伤势如何。 滕玄清呆呆站着,邝凌韵话音落下,不见她动作,不由有些担心,蹙起眉头走过去,扶着她的胳膊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肩膀疼得厉害,不易宽衣?” 滕玄清这才如梦初醒,两眼一红,眼泪哗啦淌下来。她不顾肩头疼痛,猛地朝前一扑,一把抱住邝凌韵的腰身,窝进后者怀里,呜呜咽咽含糊不清地说道: “呜呜……师尊……清儿还以为师尊当真生气,往后再不认清儿了……” “怎会?傻孩子。”邝凌韵无奈地摇了摇头,“当时若为师不如此疾言厉色,你怎肯听劝?今日为师当众罚你,委屈你了。” “没有,清儿不委屈。”滕玄清听罢,在邝凌韵怀里一个劲儿摇头,将鼻涕眼泪一股脑全蹭在邝凌韵的衣领上,“清儿触犯宫规,连累了师尊,只恨没有早些明白师尊苦心,令师尊为难了。” 若她早早配合认错,三长老怎会有机会对邝凌韵说出那般难听的话。 邝凌韵明明那样护她,她却后知后觉,不能领会师尊苦心,当真愚钝至极。 “好了,不哭了。”邝凌韵轻柔地搓了搓滕玄清的发顶,“快让为师看看你肩上伤势如何。” 滕玄清听话点头,于是在邝凌韵的帮助下褪去外衣,松了衣带,将衣领拉开,露出受伤的肩膀。 原本白皙细嫩的肌肤这时候泛着淤青,关节处红肿起来,想是很疼的。 邝凌韵一见这伤,顿时心疼得拧起眉头,她虽只用了不到一成的掌力,但滕玄清年纪尚小,修为也还浅薄,实在难以承受。 “先坐下吧。” 她轻叹一口气,让滕玄清在椅子上坐好,伸手覆盖滕玄清肩上红肿的伤处,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肩上经络涌入身体,疼痛的感觉顿时便疏解了一些。 痛麻的肩膀这会儿渐渐恢复了知觉,疼痛之外的触感慢慢浮现,邝凌韵温暖而柔软的掌心顺着滕玄清肩头轻轻滑动,酥酥痒痒的,令滕玄清不觉间两颊泛红。 不过因为她刚刚哭过,此时也未停止抽噎,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似的,对比之下脸上晕红并不明显,邝凌韵专心替滕玄清疏通经络,疗愈伤情,不曾发觉滕玄清这点异样。 一炷香后,滕玄清肩头伤势缓解了许多,邝凌韵又给她上了药,这才叫滕玄清重新穿好衣服。 “师尊。” 见邝凌韵忙前忙后,将她换下的衣服收起来准备拿出去清洗,滕玄清吸了吸鼻子,黏黏糊糊地唤了一声。 “嗯?”邝凌韵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滕玄清,“怎么了?” “往后师尊会不会真的不认清儿?” 滕玄清瘪着嘴地问,一想到今天邝凌韵对她说的那番话,她便觉得心里既委屈难过,还有些后怕。 “当然不会。”邝凌韵走回来揉了揉滕玄清的脑袋,“清儿一直都是为师最疼爱的弟子。” “那清儿闯祸了呢?” 滕玄清又问。 “不怕。”邝凌韵微笑着说,“有为师替你担着,天塌下来,也砸不着你。” 滕玄清被安抚好了,咧着嘴露出笑脸来。 “但是,有一点你需得明白。” 邝凌韵忽而脸色一肃,吓得滕玄清一激灵,愣怔地仰头望着她,听她继续说道: “往后你再因故与人动手,需第一时间告诉为师,切莫私自隐瞒,等到宫主那边派了人来通知为师,为师才知晓你在外边做的事情。” 邝凌韵语重心长,无奈地解释自己今日如此震怒的真正原因: “为师在山中修行,难通消息,万一那几个老小儿不要脸不要皮,亲自出手擒你,虽不至于伤你性命,但到底少不了吃些苦头,你怎能这般大意?” 滕玄清这才明白邝凌韵的苦心,她喉头哽咽,一再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给师尊惹麻烦,邝凌韵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低声斥责: “愚钝!为师与你说这些,不是叫你莫给为师惹麻烦,为师不惧任何人,而是,你要懂得保护自己,性子这般烈,不懂屈直,在外是会吃亏的!” 滕玄清夸张地哎哟一声,讨饶叫疼,捂着脑门朝邝凌韵撒娇: “弟子知错了!师尊勿恼!” 见她这般模样,邝凌韵如何能再气得起来,心头纵有天大火气,也被浇得一干二净,只得轻叹一声: “这两日你便好好养伤,修行练功不在这一时,等伤好了,为师再教你一套新的功法防身。” 第5章 画像 邝凌韵将滕玄清的衣服收走,滕玄清便躺下小憩了一会儿。 不知睡了多久,滕玄清迷迷糊糊醒来时,听得屋外隐约传来谈话声。 滕玄清心头疑惑,这小院只得她与师尊二人居住,平日里少有人来拜访,今天见过一面的秦硕也只是奉命传话,这会儿院里是谁在与师尊说话? 她翻身下床,整理了一翻褶皱的衣裳,推开门走出去。 院内有鸡鸭来回走动,吵吵闹闹的,却别有一番闲情逸致。 篱笆边上有一方石桌,此时桌旁两人对坐,手边各有一杯热茶,面前铺有黑白棋子,观其势,黑白二子各占半壁江山,白子险胜。 棋局虽了,但二人谈话并未结束,她们的目光也未落在棋面上,彼此间气氛颇为融洽。 待看清邝凌韵对面那人脸孔,滕玄清惊得瞪大双眼,失声惊呼: “宫主!”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邝凌韵苦恼地板起脸来,对滕玄清不分场合犯迷糊这一点非常无奈,佯怒斥责,“还不快过来拜见宫主。” 滕玄清如梦初醒,连“哦”了好几声,忙不迭地小跑至跟前来,朝雪樱和邝凌韵抱拳躬身行了晚辈礼: “弟子滕玄清,见过宫主、师尊。” 她对这位宫主的印象不错,先前在紫霄殿的时候,宫主袒护她的师尊,亲自出手罚了那几个生事的弟子,还勒令他们的师长一起闭门思过,滕玄清便觉得此人看着亲近。 雪樱早先见过这小弟子的蛮横和勇猛,这会儿她一副刚睡醒,迷迷糊糊的样子倒是有趣得紧。 她朝滕玄清微笑着摆了摆手,一阵柔和的清风拂过滕玄清的衣袖,滕玄清便觉身子一轻,腰杆儿不由自主地直起来。 末了,雪樱转头饮了一口清茶,埋怨邝凌韵道: “凌韵师侄未免太过拘礼,我们认识也有好多年了,往些时候,可不见师侄与我如此生分。” 当着邝凌韵和滕玄清的面,她没有自称本座,而是用了更亲近的“我”。 自降身份,平易近人。 邝凌韵微垂眼眸,平静地回答: “如今师叔已是宫主,必要的礼数还是不可少的。” 雪樱无奈摇头,邝凌韵认死理,不论她说什么,都无法劝得邝凌韵放下隔阂。 于是她不在此事上继续纠缠,转而朝滕玄清招了招手,示意滕玄清坐到她身边来。邝凌韵本欲出言阻止,然则雪樱两眼一瞪,她便闭了嘴。 滕玄清看看宫主,又看看自己的师尊,见其没有说话,又不敢违背宫主之言,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到雪樱身边去。 雪樱伸手揉了揉滕玄清的脑袋,这孩子性子虽倔,但到底是邝凌韵亲自教导出来的,天资聪颖,还很乖巧,雪樱看着也觉得喜欢。 “我今日来,是有事与师侄商量。” 雪樱再次开口,邝凌韵果然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她,便听她继续说道: “师侄在这山上也待了很长时间了,当初老宫主没说要罚多久,百年已过,再多恩怨都该了结了,师侄不若带着玄清下山去,紫阳宫的长老位,老宫主一直替师侄留着。” 提起往事,邝凌韵敛了眉,长睫遮掩了她眸心的黯然,推辞道: “凌韵与清儿在山中过得很好,无拘无束,也无人打扰,不曾想过下山去,且宫中纷扰,晚辈疲于应对,还是就在山中,做一闲云野鹤也未尝不可。” 宫主眉头稍蹙,摇头相劝: “我知你喜好清净,但你也该替玄清想一想,玄清如今虽已筑基,但她不像你每日只需清修,她还是个孩子,还未见过大千世界百态兴衰,你看这孩子整日跟着你,不与宫中同门打交道,殿上讲话老气横秋,这样不行啊。” 滕玄清张了张嘴,试图帮自家师尊说话,岂料邝凌韵率先料到她一张狗嘴吐不出象牙,提前瞪了她一眼,她便委屈地龇了龇牙,没敢多言。 邝凌韵偏头一想,觉得雪樱说得不错,滕玄清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整日跟着她,都不和同辈之间来往,于滕玄清的成长而言,并不好。 但是,宫中不比这山野乡间无纷无扰,紫霄宫虽然不像外边世界那般凶险,但宫中弟子长老多如笋竹,难免争端,一入俗世,便身不由己,再难脱身。 雪樱怎会看不出邝凌韵心中担忧,见其凝眉深思,眉目间隐有意动,便继续说道: “本来老宫主在百年前就打算将紫阳宫交给师侄打理,若非中途出了变故,十二宫尊长老早该有师侄一席之位,以师侄的实力,还怕不能护玄清周全?” 紫霄宫内凡修为结丹以上,便可称一声长老,但尊长老却与寻常长老不同,只得十二位,为各分宫之首,其位只在宫主和老宫主之下。 百年来,紫阳宫内无尊长老,仅代长老处理宫中事务,其位空悬,是老宫主刻意留下来的。 “况且,紫阳宫中武学典籍数不胜数,宫内灵气丰厚,对玄清修行百利而无一害,师侄不若好好思虑一番,再做决定。” 宫主话已至此,情真意切,邝凌韵若再推辞,实在不识抬举。 “如此,晚辈却之不恭。” 邝凌韵一声轻叹,心中已做了决定。 她在山上待了百年之久,往事已如云烟,若一辈子不出山倒也罢了,既然她还能回到宫中去,那么有些旧时恩怨与不消的执念,也该有个了结。 不论对错,命中有此一劫,哪怕粉身碎骨,她也要争上一争。 雪樱来访之事已了,便主动告辞。 当晚,邝凌韵在屋前长廊上坐了一宿,手边难得多了一壶酒。 滕玄清原已睡下,夜里不知何故忽有所感,于是自梦中醒来,听得院中有隐约声响,便行至窗边朝外看。 见那一袭清隽的白衣依靠在廊前柱上,举杯邀月,萧索的背影在身后拉得老长,隐入朦胧的月色中。 那身影孤独得,让人心疼。 滕玄清从未见过师尊如此,本想走到她身边去,问一问师尊因何事而忧。 但她的脚步挪到门边却停了下来,借着皎洁的月色,她看见师尊眼角滑下一抹泪光。 这氤氲的眼泪转瞬即逝,邝凌韵放下酒杯,侧倚廊前,像是睡着了。 一时间,滕玄清双腿似有千斤重,如何也迈不出去了。 邝凌韵将自己关在一堵墙后,滕玄清能看到她脸上一颦一笑,却听不见她心里的声音。 白日对她总温柔微笑的师尊,心里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伤悲? 从前,她老盼望师尊能去山下,今日宫主来劝师尊出山,滕玄清是打心里替师尊高兴的。 她觉得以师尊的实力,在宫中也该身居高位,同那些倚老卖老、耀武扬威的长老一般无二,她应该去拿回属于她的东西。 但是这一刻,她心里突然揪痛起来,是不是师尊真如她自己说的那样,一点也不想下山? 滕玄清心中愧疚,雪樱和邝凌韵谈话时她也在场,她知道师尊是为了她才决定回宫的。 但答应了宫主的事情必然不能反悔,滕玄清觉得此事是她的过错,明日若有机会,便向师尊道歉吧。 第二日清晨,滕玄清早早起床,昨天她夜里醒来无意间见邝凌韵坐在廊前饮酒,便再也没能安睡。 推开门走出去,发现邝凌韵没在原来的地方,散在地上的酒壶也已经被收走。 滕玄清沿着长廊往里走,最里边是邝凌韵的书房。 平日里邝凌韵只要无事都会待在书房,滕玄清猜想邝凌韵昨夜应该没有休息,便径直去书房碰碰运气。 她来的时候邝凌韵正在收拾东西,将一些字画整理起来,要带到紫阳宫去。 “清儿?”邝凌韵意外抬头,随即唇角便勾起一抹温柔的微笑,“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多睡一会儿?伤好些了吗?” 从她脸上已经看不到昨夜那一瞥时的孤单与萧索,只剩下对滕玄清由衷的关心和爱护。 “已经好很多了。” 滕玄清没有说破,她见邝凌韵正忙着收拾东西,于是走过去帮忙,一边帮邝凌韵收捡字画,一边开口: “师尊,如果不是因为弟子,您是不是不会下山?” 邝凌韵没想到滕玄清会这么说,但她转念一想便明白了缘由。 想必昨日雪樱那番话让滕玄清误以为她做出回宫的决定十分勉强,这会儿心中歉疚,才这般模样。 邝凌韵轻叹一声,是人皆说她的小弟子蛮横刁钻,不讲道理,然则滕玄清最是心地善良,性情乖巧,又总会替他人考量。 “清儿,为师决定带你下山,并不只是因为宫主昨天说的那番话。”她抬起头来,微笑着说,“倘是为师不愿,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如何能说得动为师呢?” 滕玄清闻言,长长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重新挂上笑容,她唯恐因为自己的缘故拖累了师尊,让师尊做些她自己不愿的事情。 既然邝凌韵没有勉强,又能下山去见见世面,滕玄清自然高兴。 了却一桩心事,滕玄清将书架上的字画合抱起来给邝凌韵拿过去,不料走了两步,其中一卷画从她手中掉了出来,啪嗒一声跌在地上。 滕玄清弯腰去捡,画上系的绳索松落,内里的景色缓缓拉开,滕玄清无意一瞥,但觉惊艳,竟有些失神。 画上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眉如远黛,眸中自有三川四海。 此女明明静止于画上,但滕玄清却生出一丝错觉,好似看见紫霄之巅,云河雾海的尽头,佳人长身而立,回眸一笑,此间再无昼夜与春秋。 滕玄清愣了一瞬,待回神时,那画已凌空飞起,被邝凌韵摄入手中。 第6章 挑衅 滕玄清微张着嘴,眼里满是震惊,下意识地想问这画上之女是谁,但见邝凌韵眉目间划过一抹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她便识趣地住了口。 “师尊,弟子不慎……” 滕玄清张口结舌,想道歉,话说到一半,不知自己为何这般紧张,担心师尊责罚。 “无妨。”邝凌韵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哀思,转瞬即逝,随即神态便恢复平和,一如往常平静温柔地说,“要收拾的东西多且杂,摔了一两个物件实属正常,清儿不必挂怀。” 言罢,她便自行将那支画卷收进衣袖,藏入须弥袋里。 这一次,即便邝凌韵已经明言无妨,滕玄清也明白那画对邝凌韵而言不同寻常,她感到内疚,便不由自主将此事记挂在心。 滕玄清没有多问,埋下头继续帮着邝凌韵整理字画,面上看起来无恙,却不知为何心里有一处空落落的,隐约生疼。 她直觉认为,也许昨夜师尊那般反常,是和这画上女子有关。 邝凌韵说东西多,事实上她们要带的东西除了几件衣裳,便只得书房里那些字画,不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院里的栽种药草也收了一些,鸡鸭则开了院门放归山上,待一切收拾仔细了,滕玄清便跟着邝凌韵下了山。 昨日她们也走过一样的路,今日心绪却截然不同。 滕玄清总想起那副画,心里猜想那画上的人是谁,看师尊的反应,想必与之是旧识。 邝凌韵看出滕玄清的心思挂在画上,这一次她却没像往常那样主动开解滕玄清,滕玄清不提,她便当做不知。 紫阳宫内,东侧宣鸿殿,主位上坐着一位灰袍老者,左右下手各有数人就坐。 若仔细看,可见这几人气息内敛,修为皆是不俗,但面对那座上之人,他们个个躬身垂首,表现出极为恭敬的态度。 “代长老,听说那玉仙山的邝凌韵不日便会下山来了。” 右手方一位长老面色凝重地说道,他说完后就听见身旁之人轻咳了一声,待他转过头去,那人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言。 他先是疑惑,遂环顾在座众人面沉如水的样子,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代长老肯定早就得到消息,又哪里需要他来提醒。 众人沉默,他方才说的那句话石沉大海,让他局促难安,颇为尴尬。 代长老掌管紫阳宫已有百余载,宫中上下尽是他的心腹,原以为宫主迟早会将他扶正,岂料突然横空杀出一个邝凌韵。 当初犯了错事的小辈一步登天,要踩在他头上,他绝不可能甘心。 “人已经到了。”殿内诡异的沉寂中,首座之人缓缓睁开双眼,混沌的灰色瞳孔中闪过一抹意义不明的神光,“走吧,去迎一下,紫阳宫未来的,尊长老。” 邝凌韵领着滕玄清到时,已有数位长老和弟子候在宫门外边,纷纷躬身: “恭迎尊长老入主紫阳宫。” 邝凌韵在门前停下脚步,眸光一扫,身边行礼之人修为尽收眼底。 来门前迎接的三位长老都才结丹修为,余下也皆是练气筑基的小弟子,至于资历较深的炼体弟子,竟无一人。 紫阳宫内应还有两名元婴长老及另外几位结丹长老,也都未现身。 邝凌韵未说免礼,众长老便始终埋着头,不敢起身。 气氛略显沉凝,滕玄清也皱了皱眉,渐渐觉出异样来。 “紫阳宫中可只得三位结丹长老?” 邝凌韵眯了眯眼,明知故问。 她在来之前就猜到紫阳宫中会有人不喜她来。 领头前来恭贺结丹长老平泫被邝凌韵一句话骇得汗流浃背,他们几人修为不高,资历也不深,尊长老入宫,代长老及其门人不喜,但他们两边都不敢得罪,所以匆匆迎了出来,但此时邝凌韵问起宫中长老是否齐至,他们实不知该如何答话。 就在他张口结舌,欲随便找个理由先应付过去的时候,身后遥遥传来一道浑厚的笑声: “凌韵师妹,百年未见,你的修为又有精进啊,真是可喜可贺!” 平泫顿时松了一口气。 邝凌韵抬眸去看,便见一行人正朝宫门走来,其中说话之人身姿挺拔,神态爽朗,竟是识得的故人。 她眯了眯眼,不动声色扫了一眼走在此人身前默不作声的灰衣老者,应道: “岳程师兄。” 随后,她看向老者,主动拱手: “元杞代长老别来无恙。” 元杞长眉无风自动,两眼微微睁开,眼神看似浑浊,却暗藏精芒,他褶皱的双唇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似乎在笑: “老夫身体抱恙,故而来晚了些,想必凌韵师侄不会怪罪。” 理由如何并不重要,他此时态度不卑不亢,看似给了邝凌韵足够的尊敬和脸面,实则是给邝凌韵下套。 邝凌韵怎会不知元杞是刻意拖延了一些时间,如此明显的挑衅,她却不得不忍。 不忍,则会落得个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的口实。 滕玄清偷偷抬头朝元杞看了一眼。 后者仿佛提前预料到她的目光似的,也瞥向她,她心里没由来一阵恶寒,忙低下头,眉头却拧紧了。 这老东西不是个善茬。 邝凌韵并未动怒,只平静地点头了点,抿唇一笑,状若关切地说道: “如此,代长老可得仔细将养。” 言罢,她话锋一转: “既然代长老身体抱恙,那宫中诸多琐事,之后便不必再劳烦代长老了。” 平泫刚刚放下的心这会儿又提了起来,代长老与尊长老正面交锋,若真的爆发冲突,遭殃的只能是他们这些池鱼。 元杞呵呵笑了一声,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师侄不愧是宫主看重之人,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不过师侄初来紫阳宫,很多事务不甚熟悉,之后老夫会让人先把名册交给师侄,待师侄了解之后,再说旁的不迟。” 他从头到尾都只说“师侄”,没改口唤一声“尊长老”。 邝凌韵未在此事上与之争辩,只道: “那往后本座便得多向代长老讨教了。” 元杞动了动嘴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又与邝凌韵寒暄了两句,遂转身告退。 第7章 切磋 邝凌韵和滕玄清在主殿住下,元杞往年虽觊觎尊长老的位置,但分寸拿捏到位,没有实质性的把柄落在别人手里,所以主殿后的房子都是空出来的。 紫阳宫自然比山中的竹屋要大许多,邝凌韵刚回宫中,有许多琐事需要处理,滕玄清便主动请缨,把主殿后每间屋子都跑了一遍,给邝凌韵挑了一间最好的,铺好床褥,自己则住在旁边一间稍小一些的房间里。 然后她又选了一间僻静通风的屋子作为书房,将书画等物都搬过去整理妥当。 在布置书房的时候,她想起先前被邝凌韵拿走的那张画,心头滋味莫名,忽而听得屋外传来邝凌韵的声音: “清儿,你肩上伤还未好,这两日便不用急着练功,宫主方才着人唤为师过去议事,你且在宫中随便走走,再晚一些为师有话要与你说。” 邝凌韵一打岔,滕玄清便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转身扒开窗户,从书房里探出脑袋,乖巧应道: “师尊放心,弟子知晓了。” 滕玄清很快将几间屋子收拾好了,闲来无事,想着邝凌韵说的话,便自行跑出主殿,准备四下看看,熟悉熟悉宫中环境。 她之前和邝凌韵一起住在山上,虽然没有禁令说她不准下山,但她回宫的机会也很少。 每次下来还要遭其余弟子冷眼,听些关于邝凌韵的闲言,渐渐的,她便越渐期望师尊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回到宫里,再不用受欺负。 这下心愿达成,邝凌韵还说她不用练功,滕玄清心里舒坦极了,欢欢喜喜地在宫中晃荡。 主殿后边还有一排排亭台楼阁,当中修建了很大一汪池子,滕玄清沿着小路朝前走,打算去湖边观一观景。 湖边聚了不少宫中弟子,初见滕玄清,众人议论纷纷,但都站得远远的,不让滕玄清听见,若滕玄清一走近,他们便散了开来。 滕玄清没走几步便觉得无趣,欲绕开这些弟子,寻个清净些地方。 “这不是咱们紫阳宫的大弟子吗?”有人嬉嬉笑笑地上前搭话,还朝滕玄清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鄙人华烨,给小师姐请安。” 滕玄清停下脚步,拧眉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见几个着了青衣的弟子三两成群,跟在华烨身后,也纷纷朝她拱手。 滕玄清皱了皱眉,不喜此人轻佻的态度,闷闷地应了一声“嗯”就转身想走。 “素闻小师姐天资聪颖,乃尊长老得意门生,鄙人憧憬之至,望与小师姐切磋一番,不知小师姐可愿赐教?” 华烨拦在滕玄清面前,虽微笑着说这番话,但他身后几名青衣弟子已默契地散了开来,将滕玄清围在中间。 滕玄清脸色一沉,这些人是来找茬的。 她作为邝凌韵的亲传弟子,一来紫阳宫就成了大弟子,明明修为也才筑基,却平生压其他弟子一头,自然有很多人都不服气。 华烨也是其中之一。 但是不喜归不喜,真正敢站出来挑衅的人也很少,毕竟滕玄清身后还站着一个邝凌韵。 只不过,这华烨是元杞门下弟子。 滕玄清心里念着邝凌韵的教诲,不欲生事,但那几个小弟子面上嘻嘻哈哈,衣服很好说话的样子,事实上却牢牢盯着滕玄清,不准她中途离开。 “大家快来看!大弟子要和华烨师兄切磋啦!”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吼了一句,聚在湖边的弟子们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滕玄清本就是个暴躁的性子,这会儿别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她做局,她若逃走,却是落了师尊的颜面。 既然避无可避,她便不再避了。 湖边人越聚越多,有不少弟子是听见消息赶来凑热闹的。 自然也有人忌惮邝凌韵,不敢上前闹事,但终归好奇形势发展,也没有走开。 混乱中,不知是谁朝场内扔了一枚石子,滕玄清以为有人偷袭,下意识地躲开,华烨便当她动手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抬起一掌朝滕玄清攻去。 滕玄清反应也快,立即转身迎击。 但滕玄清只得筑基初期修为,而华烨在紫霄宫中修行数十年,修为已至筑基六层,距离筑基后期仅一步之遥,滕玄清哪里是他的对手。 只听嘭的一声响,滕玄清倒飞而回,肩膀咔嚓一声,骨骼易位,摔在地上扑腾半天也爬不起来。 大弟子才来紫阳宫第一天就被狠很教训,围观弟子哄堂大笑。 他们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有人趁着人多,在人群里躲着起哄,唯恐天下不乱,笑得前仰后合。 滕玄清踉跄着站起来,眼睛里当真如狼似的透着一抹凶光,她没说话,就直直瞪着华烨,竟叫华烨没由来生出一股子心悸的感觉。 随后,她当着众人的面,伸手掰住错位的肩骨,咔嚓一声将其复位。 “再来。” 滕玄清面色不改地说。 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刚才拦路的弟子中有人被滕玄清气势所慑,胆怯地退了一步。 滕玄清抬手指着华烨,又大声重复一遍: “再来!” 华烨脸色一沉,嬉笑之色不见: “你已经输了。” 滕玄清闻言并不理会,突然不管不顾朝华烨冲过去,竟是主动动手。 华烨一声冷哼,眼里放出凶光,用更强的掌力将滕玄清击退。 滕玄清倒飞回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沾了满身的灰尘,身上也有不少地方被磕破了,看起来格外凄惨。 但她落地后很快起身,像头野狼似的,脚尖一旋便再度朝华烨扑过去。 滕玄清速度极快,华烨惊讶之余猝不及防,防了两手后,被滕玄清揣了一脚。 这一脚踹出他的火气,一开始玩闹的心态也被他跑诸脑后,狠了心,放开胆子和滕玄清对打起来。 嘭—— 滕玄清一次次被击退,又一次次站起来,围观的弟子脸上的神情从戏谑到惊讶,再到最后像看疯子一样。 滕玄清已经鼻青脸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也带着血,但她却怎么也不倒下,不肯认输。 哪怕华烨最后用脚踩着她的头,她也要将华烨的腿咬一口。 华烨虽然伤得没有滕玄清重,但也被拖得精疲力尽,他心里的狠劲渐渐消失,看向滕玄清的目光如同见鬼。 好在滕玄清终于爬不起来了,她的脸埋在泥地里,五指嵌在石缝中,挣扎着想起身,但是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儿,指甲刮破了,鲜血淋漓。 华烨心慌意乱,滕玄清被打成这个样子,用切磋显然无法搪塞过去。 他咽了一口唾沫,压下心头惊悸,刻意咬着牙,冷笑讥讽: “仰仗一个疼爱你的师尊算什么本事,自己没有实力,到哪儿都是要挨揍的!” 然而周围却没有一个附和他的人。 第8章 底线 “你们还在看什么?!” 华烨惊怒交加,围观之人一哄而散,唯剩了最初几个小弟子,迎上华烨的目光时,彼此面面相觑,胆怯地缩了缩脖子。 “这下如何是好?” 众弟子愁眉不展,华烨心里忐忑紧张,今日他是唯一的动手之人,而且观战之人众多,若邝凌韵追究,他难以脱责。 只怪那滕玄清过于疯癫,不计后果,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他看了一眼趴在地上似乎已经昏厥的滕玄清,恨声道: “先走,代长老自会护我。” 直到华烨等人的身影完全消失,滕玄清还趴在原地,冷风拂过她的衣摆,却有一滴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滑落下来,没入脚下的泥地。 是牙咬得太紧,从牙缝间渗出血来,她竟毫无所觉。 华烨走后,几个小弟子聚过来,抬着滕玄清回了主殿,邝凌韵得知事由震怒不已,当即就要叫元杞带着华烨过来与她当面对质。 但滕玄清却抬手抓住她的衣摆。 “清儿?”邝凌韵俯身握住滕玄清的手指,“你别怕,为师自会替你讨回公道!” 她痛心疾首,自责不已,若她再注意一些,怎会让滕玄清被人伤成这样? “师尊。” 滕玄清喃喃开口,虽然已经服用了疗伤的丹药,可她的状态依然不好。 她的嘴角磕破了,张嘴说话的时候扯着伤口,疼得钻心。 但有些话她必须说。 “华烨伤我,是我二人的仇怨,日后我也会自行讨还,但您刚来紫阳宫,根基不稳,莫与代长老正面冲突。” 她不希望邝凌韵为了她在宫中树敌,她被打了无所谓,但若引来旁人对邝凌韵的敌意,滕玄清会比死还难受。 这紫霄宫里多的是像华烨这样的人,若每遇见一个事情就哭哭啼啼地找师尊,这和那些被她瞧不起的软骨头有什么分别? 只有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拳头硬了,才没人敢乱说话。 邝凌韵更加愧疚,恍惚间,她发现她的小弟子似乎已经长大了,现在还会站在她的立场上,替她考虑谋划。 她幽深的眼眸中多了两分旁人不可得见的温柔,缓声言道: “清儿,紫阳宫之大,弟子之多,但为师只得你一个亲传弟子。” “如今我师徒二人移居紫阳宫,你便是这宫中大弟子,与在山中之时不同,这宫里将会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你,盯着为师。” “正如你所言,我们行差踏错的每一步,都有可能为人诟病,成为旁人诋毁我们的借口。” 滕玄清微微松了一口气,邝凌韵既然这样说,就代表她明白厉害关系。 师徒谈话间,元杞已带着华烨来到殿外。 邝凌韵站起身来,元杞正待领着惊慌失措地华烨上前,邝凌韵却一个闪身出现在华烨身边,随即一掌击在华烨胸口,将其震得横飞出去。 事发突然,元杞惊怒,滕玄清也目瞪口呆。 邝凌韵却像没事人似的,冷冷扫了元杞一眼,哼道: “但是,清儿,为师还要告诉你一句,再多的考虑和忍让都有底线和原则。” 滕玄清,这三个字就是她的底线。 “人生在世,不管对错,总会有那么些不开眼的东西挑唆是非,而对这些人唯一有效的惩戒,便是以绝对的实力碾压他们,让他们痛到张不开嘴。” 滕玄清靠在椅子上,浑身疼痛,一点力气也没有,却被邝凌韵这番话振奋得直起了身子。 从某种层面上讲,滕玄清和邝凌韵其实是一类人,正因为邝凌韵足够狠,她才能教导出滕玄清这样的弟子。 她不再让滕玄清受委屈,就像守在滕玄清身边的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任谁要伤害她的小弟子,都需先过她这一关。 重创了华烨,邝凌韵又回到滕玄清身边,微笑着伸手,揉了揉滕玄清的发顶: “半年后紫霄宫中将有大比,这宫中长老总藏着掖着,届时指不定会有多少天资异禀之辈崭露头角,莫让区区一个华烨限制了你的目光。” “多谢师尊教诲。”邝凌韵一番话将滕玄清的心烘得暖暖的,她低头一拜,答应下来,“弟子记下了。” 元杞骇然色变,震怒至极,那一双惯来眯起的双眼此时也瞪圆了: “邝凌韵,你身为一宫尊长老,竟直接对小辈弟子动手,还说出这样的话,目中无人,未免太过狂妄!” “代长老的弟子犯错,伤人至此倒还有理了不成?”邝凌韵斜眸扫了他一眼,冷笑道,“还是说,元杞长老你只是在等一个机会和本座动手?” 元杞怒目圆睁,两人之间气氛沉凝,不远处华烨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 沉默持续了数息时间,终于,元杞眼睑再次垂落,脸上的愤怒已消失不见,双眼的灰色薄雾也重新汇聚成不见底的深渊: “尊长老言重了,老夫只是爱徒心切,言语唐突了,既然尊长老已罚过烨儿,老夫便带他退下。” 元杞管邝凌韵叫“尊长老”,态度上便算退了一步,承认了她的身份和在紫阳宫的地位。 而这种不得不后退的妥协,是拜华烨所赐。 他转身抓起华烨的衣领,离开了主殿。 邝凌韵瞳眸闪烁,心道此人是个狠角色,不得不防。 但滕玄清的伤需要及时医治,她便没再同元杞纠缠,转而抱起滕玄清回了殿后的小院。 养伤期间,滕玄清憋闷得很,没两天才刚能下地,她就又蹦跶着跑去了小湖边望风。 紫霄宫中常年四季如春,湖边景致优美,故而不少弟子来湖边赏景纳气。 滕玄清一来,好几双眼睛就落在她身上。 紫阳宫尊长老的亲传弟子,来紫霄宫第一天就和华烨动了手。 虽然被华烨揍了个半死,但是她那股疯劲却叫人胆寒,没有人再敢小看她,更不愿意将她这样的人当做敌人。 而且事后华烨受了邝凌韵一掌,起码得养个十天半个月,不比滕玄清的伤势稍轻。 所以滕玄清今次一路走来,宫中弟子神态各异,却没有人再生事端。 滕玄清生得好看,唇红齿白的,一身青袍穿在她身上,袖边坠上两朵白梅,清隽得很。 她在湖边溜达一会儿,忽有弟子试探着上前来,朝滕玄清拱手,唤道: “给小师姐请安。” 滕玄清闻声回头,便见一虎头虎脑的小弟子正朝她笑。 她如果没记错,这小弟子应该是在她和师尊刚来紫阳宫那天,跟着三位结丹长老一起候在门边的几名弟子之一。 “嗯。” 滕玄清觉得这小弟子笑容干净,她瞅着也欢喜。 应了一声后,她想起些什么,忽而眼珠子一转,又补了一句: “你叫啥名儿?是何修为?” 小弟子笑容腼腆,规规矩矩地回答: “我叫童小余,今年年初方才筑基,资质愚钝,让小师姐见笑了。” 他听自家师尊说起过,滕玄清如今才十七岁,但修为已经达到筑基三层,虽然还停留在筑基初期,但以滕玄清的修炼速度,想必不日就又能有所突破。 其天赋是紫阳宫乃至整个紫霄宫中,掰着一只手数都能排的上位的。 “童小余。”滕玄清跟着念了一句,遂笑起来,“我记着你了。” 她一笑,一张初初长开的小脸儿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似的,童小余只眼角一瞥,便挪不开眼。 忽而有风拂过,粉白的花瓣扑簌簌地飘落,划过他的眼睛。 童小余惊醒过来,忙低下头去,急声告退: “小师姐,方才师尊唤我说有事交代,我便不打扰小师姐雅兴了。” 其实师尊要说的话已经交代过了。 他说,若能与滕玄清亲近些,对他往后有益。 可现在,有益不有益他不知道,但他觉得小师姐挺好的,想亲近一些却是真的。 第9章 橘子 “去吧。” 滕玄清摆手让童小余离开,自己闲着看了一会儿风景才回去。 回到主殿中后,滕玄清继续勤勉修行,不过数日修为便有精进,突破至筑基四层。 一番修炼结束,滕玄清稍微伸展一下四肢,便听得周身骨节像爆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阵响,舒坦极了。 她起身推门走出房间,像往常一样沿着走廊朝最里边那间书房走,去给邝凌韵请安。 但她轻敲书房的门,半晌未见回应,心头疑惑之际,推开屋门朝里瞅了一眼。 往日这时候,邝凌韵都在桌前看书,手边备上一碗清茶,尽显闲情逸致。 照邝凌韵的话说,到了她现在的境界,仅仅是打坐对于修炼而言已经没有多大的用处了,更重要的是感悟。 滕玄清问过邝凌韵那境界为何,邝凌韵却笑而不答,只道等滕玄清往后机缘到了,自然就会明白的。 所以,滕玄清最后也没弄明白自家师尊的修为究竟到了怎样的境界。 此时书房中没人,桌上也没有正在翻阅的书简,想必邝凌韵今早未来书房。 滕玄清疑惑地想着邝凌韵会在何处,忽然猛一拍大腿,想起关键来。 彼时宫主雪樱曾来找过邝凌韵,前几日邝凌韵曾与她说起过,今日要去一趟紫霄殿议事,想必邝凌韵此时已不在紫阳宫中了。 滕玄清在后殿遛了两圈,百无聊赖,便打算绕回房间继续打坐修炼。 忽有人从前院来,遥见滕玄清,便朝她招手: “玄清师侄!” 滕玄清顿住脚步回头看,认出叫住她的人是一名结丹长老,叫平泫。 此人在她和邝凌韵师徒二人搬来紫阳宫后,一直态度恭敬随和,滕玄清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平长老。” 滕玄清双手抱拳,朝平泫躬身行了晚辈礼。 平泫快步走近,双手虚抬扶起滕玄清,问她: “玄清师侄,尊长老眼下可在殿中?” “师尊今日不在。”滕玄清如实回答,又问,“平长老有何要事?不若告诉晚辈,等师尊回来,晚辈代为转达。” 平泫了然,便道: “紫玄宫尊长老阮樾携宫中大弟子王书棣登门,欲拜访尊长老,现下正在主殿中稍坐,既然尊长老不在,那我请他们改日再来。” 邝凌韵来出山有一段时间了,消息早也传了出去,但这还是第一次有别宫的长老前来探望,而且来的竟然是一宫的尊长老,还带了宫中大弟子,可见诚心。 滕玄清想着这人身份与自家师尊相当,草草应付许欠些妥当,既然师尊不在,她作为师尊的弟子,不该不闻不问,便与平泫说: “不若晚辈随平长老一起去前殿。” 平泫立即明白了滕玄清的考量,心中暗叹滕玄清聪慧的同时,也点头应道: “也好。” 滕玄清跟着平泫来到前殿,殿内有两人静坐等候,其中一位中年男子气质卓然,身上有跟邝凌韵一样朦胧神秘的气息,想必他就是紫玄宫的尊长老阮樾了。 在阮樾身边,立着一名与滕玄清年纪相仿的少年。 粗粗一观,这少年人的年纪应比滕玄清大不了几岁,但他身上却透着一股同龄人没有的沉着稳重。 那一张脸生得好看,却并非刀削斧凿的英气,是更偏向柔和一些的俊美样貌,浑身散着股柔软的书生气。 滕玄清走近一些,视线不经意间同王书棣对了一眼,很快又转开,朝着阮樾抱拳躬身: “晚辈滕玄清,见过前辈。” 罢了,她直起身来,复道: “师尊今日不在殿中,也未吩咐何时归宫,前辈不若改些时日再来。” “你就是玄清师侄?”阮樾微笑起来,关切地问道,“你师徒二人在这紫阳宫中,可还住得习惯?” 阮樾的态度让滕玄清感觉有些奇怪,但她没有多想,如实回答: “山中自是比这宫内清净些,但时日久了,自然就习惯了。” “那就好。”阮樾站起身来,从袖中掏出一方小玉盒递给滕玄清,“令师尊与本座是旧识,此番凌韵师妹出山,本座自是要来道贺,这点薄礼便请玄清师侄代本座转交。” 阮樾给邝凌韵送来贺礼,滕玄清当然不能拒绝,于是双手将其接过,恭敬道了一声: “晚辈代吾师谢过前辈。” 阮樾于是朝跟在滕玄清身侧的平泫点了点头: “今日既然凌韵师妹不在宫中,那本座也不久留,改日再来拜访。” 说完,他便带着王书棣朝殿外去了。 滕玄清目送阮樾二人走远,这才又向平泫行了一礼,退回殿后。 此时,紫阳宫外二人正一前一后走着,阮樾见王书棣从始至终都没说话,便问: “紫阳宫大弟子滕玄清,你觉得如何?” 王书棣闻言,仔细思索了片刻,这才回答: “性情乖巧讨喜,天资聪颖,自身实力应在筑基四层左右,但对外压了一层,不知是否是邝师叔教她如此,虽眼下对弟子构不成威胁,但凭此女天赋,往后如何还未可知,不失为一位值得期待的对手。” “呵。”阮樾笑了起来,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弟子,无奈道,“你怎地如此木讷,谁人在你眼中都能成为对手。为师倒是觉得,玄清师侄既聪颖乖巧,又得凌韵师妹喜爱,平日里可多有往来,两宫之间,亲近一些才好。” 王书棣扭头看向阮樾,他还是第一次听自家师尊说要与别宫亲近一些,紫霄宫内有十二分宫,十二位尊长老自然各有短长。 以尊长老实力论之,紫玄宫阮樾若居第二,便无分宫长老敢居第一。 所以紫玄宫向来不屑于同别宫虚与委蛇,但王书棣没想到,孤高了那么多年的阮樾,竟在邝凌韵出山不久,就说紫玄宫应和紫阳宫多些往来,还主动备上贺礼,登门拜访。 心思单纯的王书棣一开始并不理解阮樾的想法,但稍一思索,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难不成,邝凌韵的修为竟比阮樾还高么? 王书棣越想越觉得对,难怪阮樾对待邝凌韵的态度不同于其他各宫尊长老,想必邝师叔真人不可貌相,实乃深藏不露的高人。 阮樾二人走了没一会儿,滕玄清便听见自家师尊传音叫她去书房,于是她拿好阮樾交给她的玉匣子,脚步轻快地来到书房见邝凌韵。 “师尊。” 滕玄清推门进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邝凌韵面前摊开一本书册,见她进来,只眸光一扫便知她修为上又有突破,便微笑夸奖: “清儿近来勤修苦练,修为大有精进,可喜可贺。” 滕玄清被夸得脸红,哪敢居功,羞羞怯怯地笑了: “师尊过奖了。” 邝凌韵合上书,将滕玄清招呼到她身边去: “清儿,为师应宫主之邀三日后要去紫霄殿讲学,届时为师带你认识一下其余各宫长老。” 滕玄清听话点头,想起今晨来访的阮樾,便将阮樾领着王书棣送来贺礼的事情告诉邝凌韵,并从袖中取出那只白玉匣,双手呈递给邝凌韵。 邝凌韵闻言,脸上神情淡淡的,夸了一句滕玄清处理妥当,便随手将那玉匣放在桌上,都不看一眼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又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匣子,递给滕玄清: “清儿既已是宫中大弟子,为师没多准备什么,便将此物赠你,打开看看?” 滕玄清没想到师尊特意给自己准备了礼物,既惊又喜,便借将那小匣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对淡青色的灵玉耳坠。 “这对耳坠,清儿可喜欢?” “好漂亮呀!”滕玄清惊喜至极,两眼都绽出光来,她哪会不喜欢邝凌韵送她的东西,盈盈讨巧地笑道,“师尊替清儿戴上可好?” 师尊送她的东西从来不是寻常物件,这一副耳坠已拿出来,周遭的天地灵气便像有了灵觉似的,自动朝它聚拢。 滕玄清有了此物相助,自身再勤勉一些,修行的速度必是一日千里。 邝凌韵也露出温柔的笑容,依言将那两只耳坠替滕玄清戴上。 她的指腹轻轻触碰滕玄清珠玉般莹润的耳垂,滕玄清稍一侧目,便能看清邝凌韵半垂的长睫,鼻息间,尽是清新的柔香。 明明是闻惯了的味道,但在如此近的距离,滕玄清不知何故羞红了脸。 她的视线像受到什么力量牵引似的,顺着邝凌韵深邃的眼眸滑下来,掠过精致好看的鼻梁,最后停在后者微微抿起的红唇上。 滕玄清心头一跳。 师尊是她见过最美的女人。 不止容貌好看,还举止优雅,从容有度,滕玄清找不到一个确切的字眼可以形容邝凌韵的好,上天好像格外偏爱她,将一切美好的词放在她身上都分外妥帖。 在滕玄清的意识里,便是两百年前遁入虚空的情霜仙尊,也不能媲美她的师尊。 若硬要说有谁能在外貌上与师尊一争高下,想必只得是那画中人。 思及此,滕玄清心头一震,像有一盆凉水当头淋下,让她猛地清醒过来。 她抿了抿唇,再看向邝凌韵时,不知何故竟有些心虚,随即垂下眼睑,露出一副小女儿家的娇态。 邝凌韵替滕玄清将第二只耳坠也戴好了,便松了手,退后一些,以欣赏的目光看向滕玄清。 那一对淡青色的耳坠同滕玄清身上的袍子相称,加之滕玄清本就生得极好,明眸皓齿的,这娇俏可爱的模样,像极了一位故人。 故人。 邝凌韵喉头一动,竟有两分朦胧的湿意涌上眼眶,让她错过了滕玄清埋下头时脸上羞怯的表情。 她用力纳了一口气,这才将那一瞬间浮上心间的疼痛按捺下去,唇角勾起柔和的微笑,赞美道: “此物果然与清儿相配。” 得到师尊夸奖,滕玄清那点莫名的心绪顷刻间散了,她仰起头来,甜甜一笑: “多谢师尊赐宝。” “方才宫中看守果园的小弟子送了些新鲜的柑橘来。”邝凌韵随即说起旁的事情,“是酸酸甜甜的小果子,为师想着你兴许喜欢,便留了些。” 她说完,俯身自桌旁提起一小篮橙色的小柑橘,随便捡了一枚起来,三两下剥好,连着上边牵着的白须也都剃干净了,掰开一瓣来递给滕玄清: “清儿尝尝?” 滕玄清雀跃,就着邝凌韵喂过来的橘瓣儿嗷呜一口吞进嘴里。 这橘子汁水饱满,牙咬下去,满嘴酸酸甜甜的橘香,滕玄清尝得味儿,央着师尊再剥两个。 邝凌韵宠她,也没让她自己动手,依言又剥了些,说是再多吃两个,结果一小篮儿柑橘大半就下了滕玄清的肚子。 滕玄清一边吃橘子,一边同邝凌韵讲她这几天修炼时的心得,等她终于发觉一直是邝凌韵拿了橘子剥给她吃,她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便也拿起一个小橘子,小心翼翼剥开,拿给邝凌韵。 她学着邝凌韵喂她的样子把橘瓣儿送到邝凌韵嘴边,邝凌韵未拂她的意,微笑着轻轻咬住橘瓣儿一侧。 松手时,指尖有一瞬间从那嫣红的柔唇上掠过,滕玄清心里顿时漏跳一拍,手指像过电似的,酥酥麻麻,一股麻痒的感觉从指端一直滑到心尖去。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何总东想西想,心里像有一颗种子见了光,在不受控制地疯长。 邝凌韵抬眸,口中还含着方才滕玄清喂给她的小橘子,惊鸿一瞥间,是撩人心动的柔美姿态。 她微笑着朝滕玄清眨了眨眼,见滕玄清忽然出起神,便问: “清儿,怎么了?” “唔,没事。”滕玄清猛地回神,不由分说竟把手里余下的橘瓣儿一口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回答,“这橘子真的太好吃了。” 第10章 盗宝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邝凌韵受邀去紫霄殿讲学,十二宫尊长老及各宫弟子均会出席。 于是邝凌韵早早把滕玄清叫起来,领着她去了紫霄殿。 滕玄清上次来紫霄殿还是因为她打了人的事情,当着好几位长老和其宫中门人的面受罚,不过那一次因为邝凌韵极力维护她,反倒让那几个挑唆是非的小弟子被宫主狠狠责罚了一番。 邝凌韵领着滕玄清来的时候,在殿门外碰见了阮樾师徒。 阮樾遥遥瞅见了邝凌韵,便早早停下脚步,候在殿外,等邝凌韵二人走近了,才笑着拱了拱手: “师妹别来无恙。” 邝凌韵微笑点头,对滕玄清道: “这位便是你阮樾师伯。” 待滕玄清乖巧问安之后,邝凌韵这才同阮樾寒暄: “师兄百年不见又有精进,可喜可贺。” “师妹才是愈发深不可测了。”阮樾由衷感叹,“为兄已落后太多。” 邝凌韵不再接话,阮樾身后的王书棣也跟着朝邝凌韵行礼: “晚辈书棣给邝师叔请安。” “嗯。”邝凌韵朝他看了一眼,微笑点头示意,随后才对阮樾道,“那我师徒二人便先行一步。” 阮樾做了个请的手势,邝凌韵遂领着滕玄清步入紫霄殿内。 此时殿中已有数位长老就坐,其中也包括紫阳宫前代长老元杞及其门徒,但前几日与邝凌韵师徒起了争执的紫渊宫三长老甄拓等众并未出席。 宫主雪樱不在主位,邝凌韵步入殿中之时,元杞主动起身迎接,并道: “尊长老,宫主今日临时决定闭关,但讲学之事照常举行,将由吾等协助尊长老一并完成。” 邝凌韵点头: “如此,便有劳各位。” 邝凌韵将殿上众人介绍与滕玄清认识,待一一见过之后,邝凌韵才对滕玄清道: “清儿,讲学的地方设在紫霄殿后边的书墨堂,为师尚有要事在身,你且先去此地等候,书墨堂今日将有许多各宫弟子前来听讲,你倒可看看会否有合得来的同辈弟子,多结交一两个也是好的。” 滕玄清对结交同辈弟子的事情不以为然,但师尊的吩咐她向来从善如流,遂乖巧地答应下来,主动告退之后,就绕过紫霄殿,走小路朝书墨堂去。 途中果然遇见许多与她同辈的弟子,说是同辈,其实就是修为在筑基上下的宫中弟子。 紫霄宫中之人不以年龄论长幼,除各宫大弟子为尊长老亲传较为特殊,其余人等只观其修为,若彼此修为相仿,则唤师兄师弟都无妨。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遵循旧礼,同辈中稍年长一些的称为兄。 她走着走着,途经一片小林,忽听得林中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便驻足去看,见一个小弟子蹲在树下抹眼睛,不知遇上什么难事,正哭得伤心。 滕玄清本打算过去问问,但有人先她一步叫了那小弟子的名儿,并从她身边快步走过去: “凌辰!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师兄师姐都在找你!” 被唤作凌辰的小弟子慌慌张张地揉掉眼里的泪珠子,脸上挤出笑来,跟着那名来寻他的师兄走了。 滕玄清皱了皱眉,但这小弟子显然不是紫阳宫的人,她犯不着多管闲事,适逢童小余遥遥看见她,朝她欢快地招手,她便将此事跑诸脑后,不再想了。 “童师弟,你也来听讲学。” 滕玄清朝童小余笑,虽然她唤童小余作师弟,但童小余的年纪是比她大一些的,只因童小余因为她身份的缘故唤她一句小师姐,她便顺着接了下来。 童小余快步朝滕玄清走来,及至近处,先拱手问了安,这才笑答: “尊长老亲自讲学,吾辈难得这等机缘,自是不能错过。” 紫阳宫中人不少,但多是元杞长老门下徒子徒孙,自是不与滕玄清亲近,余下一些两旁都不敢得罪,也不愿主动与滕玄清往来,除了平日里碰巧遇见遥遥作个长揖,其他时候都难得见面。 所以滕玄清下山一段时间以来,也就只结交了童小余一个同辈弟子,好在她与童小余相处起来还算融洽,童小余和其他那些自恃天赋,总爱端着架子的师兄弟们不一样,显得格外乖巧伶俐,容易相处。 两人一同朝书墨堂去,书墨堂外已围了不少弟子,滕玄清还看见了刚才那个被唤作凌辰的小弟子也在书墨堂外。 不过此时他与其他几个同门待在一处,也没像刚才偶遇那般啼哭,几人说说笑笑的,好像还算融洽。 滕玄清与童小余闲聊,等着书墨堂开门,忽有一弟子上前来,朝滕玄清躬身: “小师姐,尊长老有话叫我转达给你。” 即是邝凌韵传话,滕玄清自然便让那人近前来,遂听那小弟子在她耳边道: “尊长老现下在书墨堂背后的藏书楼,说有一本典籍要交于小师姐,请小师姐过去。” 滕玄清应了声好,那小弟子便退下了。 她与童小余说自己有事,遂独自绕过书墨堂,遥遥瞅见堂后有一小楼,想必就是藏书楼,于是她快步行去,唯恐令师尊久等。 但滕玄清行至楼下,四周空无一人,她心头疑惑,于是绕着藏书楼走了一圈,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喝: “哪儿来的小弟子?!胆敢在藏书楼瞎晃悠?速速离去!” 滕玄清侧眸一看,见一白眉长老朝她怒目而视,她便朝其躬身,恭敬问道: “在下紫阳宫滕玄清,听宫中弟子通传师尊在此等候,因此寻来,却不见师尊,不知前辈是否见过吾师?” 白眉长老冷哼一声: “此地今日无人来候,你想必是弄错了罢!” 滕玄清越发惊疑,心中隐有不妙之感,她躬身朝那白眉长老一拜,遂速速离去,回到书墨堂。 此时书墨堂已开,邝凌韵及众长老皆已就坐,滕玄清晚到,邝凌韵疑惑地扫了她一眼,但并未出声责备,只叫她先入座。 堂下弟子的座位按分宫不同各自编排在不同的区域,滕玄清既为紫阳宫大弟子,自然有别于其他弟子,她的座位在紫阳宫弟子所在地域的最前边。 此处唯一空了一个蒲团,滕玄清心里揣着疑惑,视线扫了一圈,并未见方才传话之人。 但讲学已经开始,邝凌韵翻开书册以天地灵气为引为众弟子指点迷津,滕玄清只好把这困惑暂时压下,去蒲团上坐好。 待讲学结束之后,她再去寻那假传消息的小弟子算账。 及至中途,忽有一长老匆匆自书墨堂外来,其人行色匆匆,眼里压着怒火,闯入书墨堂中大喝: “谁人名唤滕玄清?!” 众弟子长老大惊,邝凌韵也骤然变了脸色,暂停宣讲,起身朝那人躬身一拜: “舒长老唤蔽徒玄清作何?” 一瞬间成为众矢之的的滕玄清也愣了一下,转头朝来人看去,顿时面色微变,那人可不就是方才在藏书楼外见过一面的白眉长老么? 滕玄清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浓烈,对方显然来者不善。 “把滕玄清交出来!”白眉老者横眉竖目,冷眼扫着堂内,喝道,“敢从藏书楼偷东西,紫霄宫内不养这等家贼!”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邝凌韵也大变了脸色,沉着脸上前一步,试图劝说: “舒长老,此间是否有所误会?蔽徒玄清断不会做这等龌龊之事!” 白眉长老闻言冷笑: “误会不误会,把人交出来不就知道了?” 他一双鹰眼很快自人群中感应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便朝紫阳宫弟子所在的方位看去,滕玄清已站起身来,纵然威压临身,她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拱手道: “晚辈便是滕玄清,方才的确在藏书楼见过前辈。” “呵,你倒是实诚。”白眉长老两眼微眯,冷冷地说道,“既然敢认,那就把东西交出来!” “晚辈虽然去过藏书楼,但事出有因。”滕玄清面色不改,试图解释此事与她无关,“是有旁的小弟子假传消息,说师尊在藏书楼等候弟子,弟子才寻去,还请长老明鉴!” “空口白牙,说得好听!”白眉长老怒目冷笑,忽而抬手一招,滕玄清坐下蒲团哗啦一声裂开,从里边蹦出一本老旧的秘籍来,“人赃俱获,你可还要狡辩?!” 滕玄清面色大变,她哪里知道这蒲团里竟然还藏了东西?! 众目睽睽之下,滕玄清落实了偷盗藏书楼宝物的罪名,无从争辩。 到了这个时候,滕玄清哪里还不明白这是有人在背后做局,故意引她落网,却是她没早些觉察不对,遭了歹人暗算,这下被藏书楼的护法长老扒出证据来,她是如何也说不清了。 一时间,书墨堂内众弟子议论纷纷,不少人在此之前并未见过她,这会儿不过数息间,滕玄清的名字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公道如何,自有宫主来断。”白眉长老冷然说道,“小辈,与老夫走一趟!” “舒长老,且慢!” 邝凌韵侧身挡在白眉老者跟前,将滕玄清护在身后。 白眉老者斜扫了她一眼,冷笑道: “邝长老要与老夫动手?” 第11章 玄机 “舒长老!此事必有隐情!”邝凌韵朝白眉老者躬身,诚恳地请求,“还请舒长老多宽限些时间待凌韵查明真相!” 然而即便她的态度已经如此诚恳,白眉老者依然不肯退让: “邝长老,此小辈是你的弟子,你自然会偏袒她,如今人赃俱获,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好查的?” 他不打算再与邝凌韵争辩,欲直接动手。 却在此时,滕玄清身后忽然站起一名小弟子,高声道: “弟子有要事禀报!” 说话的小弟子是童小余,他此时脸色煞白,两条腿都在不由自主地发颤,但因滕玄清遭人陷害,他还是鼓足勇气站了起来。 白眉老者很不耐烦,但邝凌韵赶在他之前开口,对童小余道: “可是有甚线索?你快快说来。” 童小余顶着白眉长老的威压,内心惶惶不安,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口: “回尊长老的话,今日宣讲开始之前,弟子与小师姐待在一处,途中的确有一位师弟上前来与小师姐搭话,说尊长老有要事叫他代传,小师姐是听从此人之言才离开书墨堂的。” 当时四周弟子不少,不敢说还有没有别人注意到这一幕,但除了童小余之外,没有人愿意主动站出来帮滕玄清澄清事实。 再者,今日滕玄清因故晚到,虽不至于所有弟子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但靠得近的几个肯定能看见她是否拿了东西。 大庭广众之下,要将秘籍藏进蒲团内,可不容易。 邝凌韵立即追问: “那这传话的弟子现下可在堂内?” 童小余抬眼四顾,厅中人实在太多,他一时分辨不出来,故而无奈地摇了摇头: “弟子分辨不出。” 白眉老者一脸不耐,不准备继续和邝凌韵纠缠,冷冷道: “你们一个二个空口无凭,此事究竟如何,是非曲直,便请宫主定夺吧!” 邝凌韵身后一众长老面面相觑,但也没有一人在此时站出来替邝凌韵辩白,可见人心凉薄。 “舒长老且慢!”邝凌韵再次阻止,见白眉老者忍耐心已到极致,眼看即将爆发,她忙说道,“请舒长老给凌韵一炷香的时间。” 白眉长老闻言,眉头微蹙,区区一炷香的时间,难道就能查明真相? 若邝凌韵还只是山中思过的弃子,他自可不必理会邝凌韵的请求,但邝凌韵眼下身份不同往昔,这点时间,他还是给得起。 “哼,那老夫便看看,你要这一炷香的时间,如何证明此子清白!” 白眉长老松口,邝凌韵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暗下决定,遂躬身道谢之后,转身看向滕玄清。 她眸中并无责备,滕玄清是她亲手带大的小弟子,对于滕玄清的秉性,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的小徒弟最是坦荡热忱,绝不会做这等腌臜之事。 “清儿。”邝凌韵轻唤一声,指着她身旁那卷秘籍,问道,“此物,你可有碰过?” 滕玄清坦然摇头,有师尊在,她方才心里那点慌乱随之散了,就算白眉长老当真不信她所言,要领她去宫主面前对峙,她也不惧。 “好。”邝凌韵眸光一寒,脸色肃然,“那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在此处搅弄是非!混淆黑白!” 说着,她五指一张,袖口中弹出数枚玄色甲片,甲片浮于空中,表面泛金,以一种难以描述的规律上下浮动。 此物一出,书墨堂忽然被一股浩大的威压笼罩,邝凌韵的灵识瞬间延伸开去,覆盖了整个紫霄宫。 白眉老者脸色微变,目露讶然之色,心中划过一个猜测,暂时还不能妄下定论。 邝凌韵身后众位长老也纷纷骇然色变,特别是距离邝凌韵最近的元杞,待他看清邝凌韵拿在手中的甲片时,眼里顿时精芒大放,震惊至极。 但没有人开口点名邝凌韵此时所用术法,究竟为何。 台下众多小弟子一个个胸闷气短,仿佛有山岳压在头上,哪怕他们奋力抵抗,依旧如蜉蝣撼树,半点挣扎的余地也没有。 邝凌韵站在台上,恍若天神降世,金光从她手中的甲片蔓延开去,晕染了她的五指,连带着她整个人身上都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看起来颇为神圣。 蒲团中的秘籍被她摄入掌中,甲片开始旋转,以极为玄奥的轨迹将秘籍环绕,不断有某种力量从秘籍中抽调出来。 不多时,众人便见那秘籍上开始泛出淡淡的银光,银光越来越浓,再染上一层淡金的颜色,最后变为纯金色。 光丝从秘籍上延伸出来,像闪电似的,横跨整个大厅,一瞬间就落在书墨堂角落里某个弟子身上。 那弟子惊觉变故,一张脸顿时吓得毫无血色,下意识地想翻窗而走,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被数道的威压笼罩,骇得他双腿直打哆嗦,更莫说逃走了。 邝凌韵冷锐的目光落在那小弟子身上,随即抬手一招,其人竟直接腾空而起,摔落在地。 滕玄清一瞧,这弟子眼生,她未曾见过,也不是先前来传话的那名弟子。 但事情并未结束,金光捕捉到这名弟子之后,依旧没有黯淡下去,反而愈加璀璨,下一瞬,秘籍上爆出一蓬金光,竟朝邝凌韵身后掠去。 与此同时,一阵威压临身,有杀意自身后来,那人一掌直逼邝凌韵后脑要害,邝凌韵睁开双眼,冷哼之声恍若闷雷,轰隆一声炸响。 一众弟子耳畔轰鸣声响,忽见邝凌韵回身,与偷袭之人对掌,伴随一声爆鸣,那人竟如破麻袋般倒退而回,双脚擦在地上拉出两道白痕。 其人正是紫阳宫代长老元杞。 “玄机神算!邝凌韵,你居然领悟了玄机神算!老宫主如此偏心,竟将这等神通私下传授于你!” 变故来得突然,方才那一道金光落在他身上,他就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了。 玄机神算,通天彻地,卜算乾坤因果,据传甚至还能算出前尘旧事,从轮回之中抽丝剥茧。 神通虽然玄奥,但与施术者本身的实力也有关系,数百年前,老宫主已至化神境,才勉强能卜算出无极令的下落,但也只是朦胧一观,不得甚解。 如今邝凌韵以玄机神算追探盗宝之人,举重若轻,方才那一掌更是重如千钧,即便其修为不能与老宫主当年相比,但在座众多长老,绝无能与之匹敌者。 虽未化神,却是紫霄宫中,化神之下第一人。 第12章 神算 元杞愤恨至极,他先前所有谋划都因此功亏一篑! 却听邝凌韵冷笑一声: “既然代长老知晓玄机神算,想必也该知道方才那金光的作用,此术能从死物上抽取活人因果,代长老方才众目睽睽对我出手,可真是狗急跳墙之举。” 若她没有足够的实力防身,方才那一下就算不死,也得遭受重创。 邝凌韵神算神通一出手,元杞自己盗取藏书楼秘宝的事情必将败露,有意在受责难之前拖邝凌韵下水,直接把她废掉。 但他失望了。 “呵,原来是你!”白眉老者怒从心起,冷嘲道,“老夫的确心中存疑,还想着这小弟子背后必有高人相助,宫中能从老夫眼皮底下盗走藏书楼内的秘籍的人不多,不曾想是你这不要脸的老匹夫!” 区区一个滕玄清,当然不可能在他的看守之下盗走藏书楼的宝物,所以他才急着抓滕玄清回去拷问,以寻真正黑手。 先前与元杞走的近的长老们这会儿都不敢吭声,彼此对视一眼,皆噤若寒蝉,无人在此时替元杞出头。 邝凌韵突然使出玄机神算也让白眉老者大开眼界,如今真正的盗贼已经显形,他自然不会揪着滕玄清不放,便对滕玄清道: “先前是老夫误会了你,这秘籍便允你带走抄录,三日后再将其归还藏书楼,便当是老夫向你陪个不是。” 滕玄清闻言一愣,被突然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晕了头。 “傻徒儿,还不快谢过舒长老!” 邝凌韵无奈于滕玄清的笨拙,于是出声提醒。滕玄清这才恍然,连忙躬身朝白眉老者一拜,恭敬道: “玄清谢过舒长老!” “嗯。”白眉老者袖袍一舞,转而看向元杞,“元杞,你跟老夫走一趟吧!” 他说着,伸出手去欲擒元杞,岂料元杞身上突然爆发一股惊天煞气,隐有血煞之感,白眉老者大惊,怒道: “你竟修了邪功!” 元杞一声冷哼,震退了白眉长老。 旋即他身形一动,便出现在刚才被邝凌韵抓来的小弟子身边,一把抓起小弟子的衣领,扭着他翻身钻出书墨堂。 他使用秘法之后修为大涨,其速度之快,就连邝凌韵也拦不住他。 邝凌韵与白眉长老追出书墨堂,其人一身血影,眼看着就快出了紫霄宫。 忽然,空中暴起一声惊雷,银龙似的闪电直直落在元杞身上,他惨叫一声,周身气势顿时被削弱近九成。 但这一击未能取他性命,他强忍着伤势,踉跄着穿过宫门,御剑走了。 邝凌韵和白眉长老驻足,转身朝紫霄殿深处躬身。 方才雪樱已经出手,还是让元杞跑了。 “传令宫外弟子。”雪樱道,其声响遍紫霄宫,“若有见元杞者,报其所在回宫,消息确切可靠,则赏一千青玉,另,执法七长老与执法九长老即日出宫,将此人擒回。” 邝凌韵与白眉长老对视,宫主已下令擒拿元杞,紫霄宫对外发了通缉令,其他门派无论如何会赏紫霄宫三分颜面,断不会主动隐瞒元杞下落,元杞就算逃到宫外,日子也不会好过。 白眉长老拜过宫主之后就回了藏书楼,邝凌韵也谢过雪樱,回到书墨堂。 众弟子和长老都未离席,先前雪樱下令擒拿元杞,整个紫霄宫的弟子和长老都听见了,与元杞走得近一些的几位紫阳宫长老现在脸色比吞了苍蝇还难看。 元杞落马,意味着他们之前巴结元杞的时候送的礼都打了水漂不说,还得罪了邝凌韵,这下他们得好好考虑一下之后在紫阳宫中要如何自处了。 一场闹剧落下帷幕,邝凌韵没理他们,她先让童小余坐下,遂从容镇静地朝滕玄清招了招手,示意滕玄清坐到她身边去。 滕玄清的蒲团坏了,总不能坐地上,她便把自己坐下的蒲团朝身侧挪了挪,让滕玄清坐下,自己拿着书站起来,像没事人似的,继续今天的讲学。 两个时辰的讲学结束后,雪樱传音让邝凌韵过去一趟,邝凌韵便习惯性地揉了揉滕玄清的脑袋,把秘籍递给她,道: “清儿,你且先回去将这书抄录一份,此物可是好东西。” 滕玄清因祸得福,自是欢喜,先前被冤枉时候的怨气早就散了,她朝邝凌韵行过礼,便抱着秘籍蹦蹦跳跳地离开书墨堂。 周遭还有好些未离开的弟子,见状纷纷给滕玄清让道,而先前与滕玄清有过冲突的华烨等人,这会儿见着滕玄清不仅没被责罚,还反而得了赏赐,一个个眼红极了。 可形势今非昔比,就算他们嫉恨滕玄清,也不敢表现出来。 童小余在堂外等着滕玄清,见她来了,不由感慨: “尊长老可真厉害,那一手神通简直叫我等大开眼界。” 滕玄清得意极了,好像得到赞誉的是她自己一样,嘴角直往上翘: “可不是嘛!师尊这神算之法连我也没见过!” 两人就邝凌韵有多厉害说说笑笑地讨论了一路,而此时已来到雪樱面前的邝凌韵脸上却不见半点笑意。 “凌韵见过宫主。” 邝凌韵躬身行礼,雪樱盘膝坐着,未像平常那样叫邝凌韵起来。 “你方才所施展的,并非老宫主的玄机神算,而是另外一种卜术。”雪樱拧着眉,脸色严肃,“若本座没有猜错,此术该是通灵神算。” “虽然此术与玄机神算颇为相像,却仍有不同之处,据本座所知,通灵神算的最高境界,不仅可以卜因果,算前缘……”她话音稍顿,看着躬身垂首的邝凌韵,长叹一声,道,“还能召亡魂,通鬼神。” 她眼里透出一抹怜悯,无奈地问道: “你对百年前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仍旧耿耿于怀?” 邝凌韵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动作,脸上平平淡淡,没有任何起伏,淡然地回答: “若我不能弄清当初之事的真相,弄清她这样做的原因,弄清背后的隐情,终此一生,我都放不下。” 第13章 凌辰 滕玄清回到宫中,发现宫中长老弟子对她的态度变得殷勤起来。 往日众弟子遥遥一见,大多时候只在避无可避的情况下才会彼此见礼,而今滕玄清还未至紫阳宫宫门,宫内弟子一见着她,就纷纷驻足行礼,连童小余也一便沾光,令他一路上忍不住啧啧称奇。 “若不是尊长老今日大放神威,这些趋炎附势的家伙也不会这么快就做了墙头草。” 童小余恨恨地说着,话语间不乏对这些人的鄙夷。 滕玄清摇了摇头,她对这些倒看得开: “有人的地方就必定会有明争暗斗,今日是有师尊护我,若无师尊以神算之法揪出幕后黑手,让元杞阴谋得逞,我与师尊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所以,这些人讨好她也好,嫌恶她也罢,她的日子照样要过。 总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心中没有自己的立场和信仰,他们总惴惴不安,怕不觉间便得罪了谁,没日没夜想着要去讨好一个位高权重的人。 好像这样就可以少努力一点,有了靠山,自然底气也足一些,却不想,总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累得很。 修道之人没有了修道之人的潇洒,所能达到的境界自然就有了限制,所以这些人在邝凌韵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邝凌韵一战成名,她还未从紫霄殿回来,便已有宫中长老领着门下弟子送礼到主殿。 滕玄清作为紫阳宫的大弟子,自然要在宫中接待,于是长老们又开始旁敲侧击地打探邝凌韵的喜好,和她对先前之事的态度。 滕玄清烦不胜烦,好不容易将人打发走了,抱着刚刚收到的礼品去邝凌韵的书房路上,见着邝凌韵正巧站在书房门前,手把着门,却像在出神,竟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师尊!” 滕玄清抱着一堆礼品不能躬身行礼,便远远唤了一声。 邝凌韵如梦初醒,回头看她,朝她微微一笑,见她手中大包小包的盒子堆成一座小山,惊讶道: “清儿,你手里抱的什么?” 滕玄清苦着一张脸,无可奈何地回答: “还不是宫里的长老们,这不,元杞跑了,他们没了靠山,又怕您追究之前的事情,所以铆足了劲来打听您的喜好,送了一堆东西过来。” “休得胡言。”邝凌韵也觉得无奈,但还是制止了滕玄清的话头,“这些话你当着为师的面说说也就罢了,切不可在外边说起,容易遭人忌恨。” “是是是。”滕玄清从善如流,“弟子晓得了。” 滕玄清跟着邝凌韵走进书房,把礼盒堆在书房角落里,见邝凌韵在书桌前坐下,翻开一本书册来看。 不知是不是错觉,滕玄清感觉今日师尊格外沉默,邝凌韵虽看似认真读书,但好一会儿过去了,她手里的书册也未翻页。 她的目光落在书页上,但视线却未聚焦,状态有些恍惚,令滕玄清心里也升起莫名的担忧。 “师尊。”滕玄清朝邝凌韵走过去,待后者闻声抬头,她便道,“今日师尊施展的神通这般厉害,清儿也想学,师尊教教清儿可好?” 邝凌韵眉目柔和,闻言微微笑了,滕玄清从她脸上看不出喜怒,只见她伸手揉了揉滕玄清的脑袋,语气中带了些许无奈: “此术虽好,但清儿现下根基还未打稳,不宜修行此法,需先有金丹修为,才能开始修习,清儿若想学,便好好修炼,日后炼成金丹,为师便将此术教你。” “哦。”滕玄清略有些失望,但也明白事理,不再坚持,“那弟子可得好好修炼才行。” 滕玄清遂回了自己的房间,誊抄舒长老借给她的秘籍。 接下来半日滕玄清一直待在屋中,邝凌韵也不知在忙什么,没有找过滕玄清。 及至夜里,滕玄清自榻上醒来,忽然有些心烦,于是起身到走廊上坐了一会儿。 幽深的夜空月明星稀,滕玄清吹着廊外晚风,想起邝凌韵今日沉默寡言的样子,颇为担忧,于是转头朝书房所在望了一眼。 这一眼看去,走廊尽头隐约有些朦朦胧胧的青光,邝凌韵这个时间竟还待在书房。 滕玄清回屋拿了一条小毯子,放轻了步子走到书房。 路过窗边时,滕玄清忽然停下脚步。 窗户没关,透过半掩的窗户,她看见邝凌韵手里拿着一张画。 桌上静置一壶酒,邝凌韵左手端着画,右手举杯,与画中人对饮,罢了,一声长叹: “我选了这条路,注定要牺牲许多无辜之人。” 她看起来似乎有些醉了,放下酒杯斜倚在桌旁,一双眼睛氤氲着朦胧的酒气,苦到滕玄清心里。 滕玄清张了张嘴,而后又闭上,最终没有打扰邝凌韵,转身回到自己屋里。 在她走后不久,邝凌韵望着手里的画,醉意朦胧的双眼中晕出泪意来,她长睫垂落,眼露挣扎,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痕,苦笑着说: “清儿才最无辜。” 滕玄清回到屋中,睡意全无,瞪着眼过了一宿。 第二天,她早早起床去书房向邝凌韵问安,邝凌韵笑着朝她招了招手,从各宫送来的礼品中挑出一些滕玄清用得到的,直接让她拿屋里去。 原来自昨日邝凌韵在书墨堂大显神威,不仅紫阳宫中长老弟子纷纷表态,送了礼品来,就连其他各宫的长老也让座下门徒送了些礼物来紫阳宫。 其中多是一些天材地宝和法宝灵药,如此一来,相当于紫霄十二宫都已认同了邝凌韵出山,入主紫阳宫的事实。 滕玄清抱着礼盒谢过邝凌韵,从后者脸上,已经看不到昨日的忧郁感伤了。 离开书房后,滕玄清下定决心好好修炼,她想,也许自己实力再强一些,她就能多替邝凌韵分担一点。 从这日起,她开始刻苦修炼,比起紫阳宫中的修炼环境,她更怀念山中那段岁月,于是每天一早,她都会去山上修行,纳天地灵气以蕴己身。 邝凌韵对她的喜好向来不做拘束,只要滕玄清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她要什么,邝凌韵都愿意给,也从不过问她去山中修行之事。 这日滕玄清打坐入定后有了些新的感悟,修为瓶颈又有松动,待突破至筑基五层,时辰已比平日晚了许多。 但她耳通目明,气脉通泰,心旷神怡,于是起身借势打了一套拳,最后一拳竟崩裂了一丈高的云岩。 云岩乃一种质地非常坚硬的石头,主要用于提炼云钢,可锻造兵器。虽然在紫霄宫中用处不广,但它在别的地方,特别是凡人帝国之中,颇具价值。 特点就是坚硬,难以开采,岂料滕玄清这一拳,竟起到这般奇效。 往日她不是没打过这套拳,但远达不到方才那一拳的威力。 “原来这就是紫云劲。” 滕玄清靠近那块碎裂的云岩,从山石破碎之处发现了几道淡紫色的灼痕。 她想起刚才打拳的时候自然而然运起前日里抄录的那本功法所提的紫云劲,没想到误打误撞,竟一下子就把紫云劲打出来了。 紫云劲并非独立的招式,而是一种运气的法门,加持在别的功法上,可平白将其威力提升一个境界。 滕玄清如获至宝,跳着脚往山下跑,想将自己修炼上的收获同邝凌韵分享。 山路行到一半,滕玄清耳朵一动,警觉地停下脚步,随即身形一动,便隐匿在一旁的树丛中。 前方另一侧山道上传来嘈杂的声响,滕玄清借着丛林间树影的遮掩,朝喧闹声传来的方向靠过去,不一会儿,前方景象渐渐清晰,似有一行人围堵了一名少年,双方起了争执,眼看就要动手。 “把月俸交出来!”其中一个弟子恶声恶语地说着,“否则往后你别想在紫霄宫中混下去了!” 天色昏暗,滕玄清心头暗惊,想着这是哪宫弟子如此跋扈,便听哪被围的小弟子咬着牙回答: “莫不是以为拿了我的月俸你们就能在大比中出人头地不成?垃圾就是垃圾,最大的能耐就是欺软怕硬!你们不是想拿我的月俸吗?来抢啊!” “你找死!”围在外边的弟子们愤怒叫嚣,“区区一个外来弟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 其中一人忍不住出手,与那被围的小弟子过招,岂料那小弟子竟像发了疯似的,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没几下,主动挑衅之人就他一脚踹回来,摔在地上嗷嗷直叫。 为首之人意外于那小弟子的凶恶,脸上挂不住,于是下令让身边几个弟子一起出手,几人打得难解难分,最后还是那小弟子技高一筹,居然抗下了众人围攻,还反把为首的弟子揍得趴在地上起不来。 众弟子放下狠话,最后一哄而散,打人的小弟子身体晃了两下,但强行提了一口气,才没摔倒。 滕玄清看出那小弟子应该偷偷服了短时间内增加修为的丹药,否则断然没法以一敌多,还勉强取胜,但他受制于自身修为不高,这会儿药性快退了,眼看便支撑不住。 这会儿人都走了,滕玄清总算看清了那小弟子的正脸,竟有些眼熟,再一细想,原来她先前曾见过这名弟子,他的名字似乎叫凌辰。 就在凌辰打算下山,却踉跄着脚步险些摔倒的瞬间,滕玄清飘然现身,伸手去扶他的胳膊。 然而凌辰下意识以为滕玄清与先前那些人是一伙的,于是想也没想就抬掌反击。 滕玄清可不是泛泛之辈,凌辰这两下在她眼里,破绽百出。 没出两招,凌辰便被滕玄清扭着胳膊制伏了。 滕玄清抓着凌辰的手腕,只觉这少年胳膊分外纤细,五指青葱。 再细看对方眉眼,总觉比寻常男弟子阴柔一些,想起刚才过招时她的手肘曾擦过对方胸口…… 滕玄清目瞪口呆: “你是女孩儿?!” 第14章 收留 凌辰面色大变,忙一掌甩开滕玄清,连着退了好几步,如临大敌地瞪着她。 滕玄清耸了耸肩,她不是有意戳破对方秘密的,实在是太过震惊,以至于她一时没有忍住才脱口而出。 可凌辰一身男弟子打扮,先前滕玄清也没认出来,所以这会儿才会如此惊讶。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有意……”滕玄清摆手,道,“这样吧,今天的事情我会当做不知情,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我凭什么信你?”她咬牙切齿,“你们这些紫霄宫的弟子,最无信誉可言!” 对方如此说话,滕玄清便不由得皱起了眉: “我不否认宫中有些弟子的确身染恶习,但总不能一棒子打死,你这句话,岂不是说你并非我宫弟子?” 方才也有人说凌辰是外来弟子,滕玄清并未动怒,从先前发生的事情来看,凌辰被人胁迫恐怕不是一天两天了,心头有怨她完全可以理解。 况且,她和师尊初入紫阳宫时,她也有过类似的遭遇。 “哼,我自凌云宗来。”凌辰挺直了背,“还以为紫霄宫是个多么了不得的地方,却不料竟养了一群地痞流氓!” “凌云宗……”滕玄清若有所思,“那你现在在哪宫进修?” “呵,进修。”凌辰说起这两个字的时候满脸嘲讽,“我来紫霄宫就被分派去了紫渊宫,然而每个月的月奉都会被他们宫中弟子抢走,他们拿了我的东西,还变本加厉,觉得我软弱可欺!” “原来是紫渊宫。”滕玄清点头,“那宫里的弟子长老的确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初时滕玄清教训了几个乱嚼舌根的弟子,后来那几个小弟子的师长找了宫主欲寻邝凌韵的麻烦,滕玄清记得那些人就是紫渊宫的。 末了,她又道: “我是紫阳宫滕玄清,若你听闻我之姓名,便该知晓我与你方才说的那类人不一样,但我比你幸运些,有个竭力维护我的师尊,你眼下受了伤,回紫渊宫恐再受欺负,不若随我去紫阳宫待一宿,拿些药去,等伤势好了再走。” 并非滕玄清善心泛滥,见谁落难都想帮上一把,而是凌辰的脾性和她对味,她们都有类似的经历,滕玄清同情凌辰,帮一下也不过举手之劳。 虽然凌辰有秘密在身,但邝凌韵绝非多嘴之人,何况滕玄清只是让凌辰拿些药,邝凌韵不会多说什么的。 “你就是滕玄清?!”凌辰脸露惊讶,“紫阳宫大弟子那个滕玄清?” 她先前虽然也去了书墨堂,但她身份低微,又备受排挤,座位被安排在偏僻的角落里,虽然听说了事发经过,但只遥遥看上一眼,没能认清滕玄清的样貌。 滕玄清被人构陷,险些坐实了偷盗重宝之名,这遭遇可比凌辰还要凄惨。 不过正如滕玄清所言,她有个竭力维护她的师尊,邝凌韵当众使出神通,狠狠打了元杞的脸,也保下了滕玄清,滕玄清甚至因祸得福,白得了一卷秘籍。 这样说来,她和滕玄清的遭遇倒还有两分相似。 “是我。”滕玄清洒然一笑,“旁人眼光有什么所谓,你有他们所没有的意志,这比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更珍贵。” 虽然她和滕玄清有过类似的经历,但不管怎么说,她和滕玄清的地位天差地别,纵然滕玄清受人挤兑,她的身份也摆在那里,便是心中不服,紫阳宫中弟子也需得在她面前做做样子。 她没想到,滕玄清不仅没深究她的身份,还认同她的能力,邀请她去紫阳宫疗伤。她当然不想回紫渊宫,但若去紫阳宫,她也心有顾忌。 见她沉默下来,滕玄清当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又道: “你不用担心我师尊看出些什么,她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凌辰的确害怕被邝凌韵识破身份,但一细想,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很多余。 邝凌韵是何身份?而她只是一个从凌云宗来交流的小弟子,相比紫渊宫的长老弟子,滕玄清给她的第一感觉更容易亲近。 还有什么能比她在紫渊宫内的遭遇更糟糕的吗? 她现在若回紫渊宫去,刚才被她打了的人肯定不会放过她,滕玄清愿意帮她,让她得紫阳宫的庇护,对她而言是一件难得的好事。 “好,我跟你去。”凌辰下定决心,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谢谢……” 话音未落,凌辰服用的药物彻底失效,她眼前一黑,一头朝地上栽下去。 滕玄清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住,见她这模样,滕玄清颇为无奈,就这样子,她若不管,就算凌辰死在这山道上,怕也没人发现。 于是滕玄清提着凌辰的衣领将她带回紫阳宫去。 凌辰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她愣了一会儿才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惊愣之下翻身坐起,却因周身疼痛而倒吸一口冷气。 “哟,醒啦?”滕玄清推门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汤药,“醒了就好,来把药喝了。” 凌辰愣怔地看着滕玄清把药碗放在她床头的矮桌上,又听滕玄清说: “师尊说了,你身上的上没什么大碍,不过因为你服用强行提升修为的药物的缘故,药劲冲撞了你体内的经脉,需要调养一些时日,师尊已同紫渊宫那边打过招呼,你这段时间就暂且留在紫阳宫养伤。” 她将师尊的吩咐同凌辰说完,道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就准备推门出去了。 “玄清师姐!”凌辰急急唤住她,待滕玄清回头,她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于是只能愣愣地道了一声,“多谢。” “不客气。” 滕玄清一笑,转身走了。 凌辰望着缓缓合上的屋门,一时间心中翻江倒海,五味杂陈。同样是紫霄宫的弟子,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大到不可思议。 紫渊宫中随便哪个筑基弟子都是眼高于顶,而滕玄清作为紫阳宫的大弟子,不仅带她回了紫阳宫养伤,还亲自替她端来汤药。 能培养出滕玄清这样的弟子,想必滕玄清的师尊也是一个极好的人。 这想法才刚一出现,屋里便多了一个人。 凌辰吓了一跳,端着药碗的手一抖,险些把一整晚汤药朝来人当头泼下去。 好在她看清此人的样子,被其气势所慑,立即辨认出来人身份,忙把汤药放回床头,翻身从床铺上下来,躬身行礼: “邝长老!” “免礼。”邝凌韵一抬手,“你且先把药喝了。” 凌辰感觉自己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站直身子,重新坐回床边,她应了一声,双手端起药碗,咕咚两下就把汤药灌进肚子里。 这药味儿苦,凌辰喝得直皱眉,但她闷着声一口灌下去,完了把药碗往床头一放: “喝完了。” 邝凌韵点头,道: “既然清儿将你带回紫阳宫,那么这段时间,你可以在紫阳宫中好好养伤,但是,你身份未明,本座虽然不会将此事告诉宫主,可你伤好后便速速离去,本座不干涉清儿结交朋友的自由,但也不希望她身边出现可能威胁到她的人,这一点本座希望你能理解。” 邝凌韵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和颜悦色,但凌辰明显能感受到她身上骇人的气势与压力,她知道,对于自己身份不明一事,邝凌韵虽然不会追究,但她也不允许自己和滕玄清结交。 “我知道了。”凌辰点头,“晚辈谢过邝长老。” 她有她的苦衷,邝凌韵也有邝凌韵的考量,邝凌韵肯同意她留在紫阳宫休养,已经是格外开恩,她绝非不识抬举之人,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凌辰在屋里养了两天,这才推开屋门,打算去院子里转一转。 她住在西边的厢房,与滕玄清邝凌韵二人的房间遥遥相对,此时滕玄清正在院中舞剑,一柄最寻常的玄铁剑在她手中,竟有种说不出的风范。 一套剑诀舞罢,院外忽然响起一阵掌声,滕玄清驻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便见邝凌韵微笑着朝她走来: “不过数日,清儿这套清风剑诀又有精进。” 滕玄清收剑入鞘,脸上洋溢着欢悦的笑容,撒开脚丫子跑去邝凌韵身边,毫无顾忌地扑进邝凌韵怀里,讨巧道: “是师尊教得好!” “嘴贫!”邝凌韵眉梢眼角皆是宠溺的笑,抬手轻轻刮了刮滕玄清精巧的鼻梁,“今日宫主赠了为师一罐从和风进贡的新茶,清儿要不要尝尝?” “要!”滕玄清笑,“凌辰也一起吧!” 滕玄清青春活泼,乖巧可爱,邝凌韵成熟温柔,温婉动人,站在一起宛如一道绝美风景,叫人赏心悦目。 凌辰刚还在感叹这师徒二人关系真好,转头就被滕玄清点名,还有些愣神。 邝凌韵自然也看到了凌辰,她眉眼微弯,朝凌辰扫了一眼,凌辰顿觉背后发毛,忙摆手道: “啊!我就算了,茶解药性,我还在喝药,不宜喝茶,我就随便看看,你们玩得尽兴!” 第15章 相遇 滕玄清在屋里看了会儿书,在椅子上坐了两个时辰,等回过神来,发现窗外日头高悬,已至午时。 她起身松活了一番筋骨,推门出去,打算在宫中四处走走。 及至前院长廊,见一小弟子端着壶茶朝外殿走,滕玄清闻出那茶是前阵子品过的和风云茶,这茶乃宫主所赠,接待寻常客人邝凌韵不会拿出此茶。 滕玄清心头疑惑,于是唤住那小弟子,问道: “尊长老可在前殿待客?” “回小师姐的话,紫玄宫尊长老前来拜访,尊长老正与之于前殿弈棋。” 小弟子抱着茶水壶不宜躬身,便稍稍垂首,以示谦恭。 “哦,我知道了。”滕玄清点头,“你快过去吧,勿让尊长老久等。” 小弟子恭敬地应了,端着茶壶继续朝前殿去。 滕玄清杵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了后院,未去前殿请安。 凌辰在紫阳宫待了几天,起初只在后院养伤,滕玄清时常在院里碰见她,想她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拉上她一起练功,互相喂招,一来二去,两人便渐渐熟络起来。 这天凌辰想着自己伤养好了,也应该同滕玄清辞行,要回紫渊宫去。 岂料她推开房门,见滕玄清一个人待在院子里,没像往常一样练功,只安静地坐在石凳上,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玄清师姐。”凌辰唤了她一声,“今日怎不见邝长老?” 滕玄清应声抬头,收起郁郁寡欢的模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 “师尊在前殿待客,听说是紫玄宫的阮樾长老来了。” “阮长老?”凌辰张了张嘴,有些惊讶,“阮长老与邝长老这般亲厚?似乎昨日阮长老也来过。” “谁说不是呢?” 滕玄清撇着嘴小声嘟囔。 自邝凌韵声名远扬之后,几乎每日都有客来访,这位阮樾长老更是几乎天天都来,滕玄清觉着他似乎要在紫阳宫住下来才好。 阮樾多次登门,自然引起了宫中弟子注意,滕玄清有一回路过前殿,听见几个洒扫的小弟子聚在一起聊天,因其话语间提及邝凌韵,滕玄清便留意了一下。 那几名小弟子中有位年长的,在紫霄宫中待了不短时间,只因修为一直上不去,才留在紫阳宫中当个杂役,听说再过两年,若他还不能筑基,就会被遣返离宫。 此人没什么本事,但耳聪目明,生得机灵,惯爱打听些闲事,与各宫宫人私下里都有来往,宫里发生了什么,他总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滕玄清从旁路过时就听此人说起,阮樾与邝凌韵是旧识,据说百年前,阮樾就对邝凌韵颇为倾慕。 然则不知是何缘故,两人并未成为道侣,反倒因百年前发生的那起大事,邝凌韵被逐入山中闭关百年。 此次邝凌韵出山,阮樾又看到机会,看这股势头,想必是对邝凌韵势在必得,况且以阮樾的实力和他背后的紫玄宫,如此条件,配邝凌韵也算绰绰有余了。 滕玄清听到此处,心头便没由来烧着了一股火,将那几个小弟子狠狠训斥了一顿,警告他们勿在背后妄议尊长,吓得一众小弟子抱头鼠窜。 然而骂了人也不解气,滕玄清心里膈应,一整天都耷拉着脸,便是邝凌韵来哄,也没哄好,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拖了两三天,滕玄清气渐渐消了,这才缓和过来。 自此以后,每回阮樾登门,滕玄清心里都堵着一股气,若碰着阮樾来访之时她恰好也在场,邝凌韵让她给阮樾请安,她请安后便声称自己身体不适,早早退下,眼不见心不烦。 她自己也不明白这火气从何而来,心里烦闷的时候,还会迁怒于旁人,甚至不乐意给邝凌韵请安了。 “你怎么好像不高兴?”凌辰疑惑,“紫玄宫的实力在十二宫中首屈一指,阮樾长老据说只差一步就能元婴大圆满,紫阳宫与紫玄宫走得近,加之邝长老自身的威名,紫阳宫再不惧任何闲言碎语,岂非好事?” “好什么好?!”滕玄清气不过,哼哼道,“你怎么也向着紫玄宫说话?” “当初师尊独居山中时,其势低微,从未见阮长老前去探望,怎地如今师尊出山了,声名大噪,这紫玄宫的人就赶着来交好?不过虚情假意罢了!” 滕玄清一边说着,还不解气,抬起一脚踢飞了地面的石子。 那石子飞旋着出去,恰巧被院门处的人接在掌心,但见王书棣朝院内探了探身,遥遥向着滕玄清笑问: “是谁招惹了玄清师妹?竟敢对玄清师妹虚情假意?要不要师兄帮你教训教训?” 滕玄清听见王书棣的声音就头皮一麻,她刚在这儿说了人家师尊坏话,转头就被逮个正着,她算是体会到先前紫渊宫那几个小弟子被自己抓现行时的尴尬。 好在听了王书棣后半句,料想他没有听见前面半截,滕玄清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挤眉弄眼地朝凌辰使了个眼色,这才转过身去,朝王书棣拱了拱手: “师妹可不敢劳烦师兄,再说了,这紫阳宫中,还有谁敢招惹我?” 王书棣闻言哈哈一笑,点头附和: “师妹所言极是,但若真有,也莫与师兄客气!不知这位是?” 王书棣看向凌辰,恰好凌辰也正看着他。 “她是紫渊宫的凌辰。”滕玄清向王书棣介绍了凌辰,回头又对凌辰道,“这位师兄是紫玄宫大弟子,王书棣,王师兄。” 凌辰像在发呆,滕玄清的声音惊醒了她,令她回过神来,忙低下头去,拱手道: “凌辰给师兄请安。” 王书棣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滕玄清见王书棣与凌辰没有话说,便主动出声打破寂静: “不知师兄来此是有何事?” “无事便不得来拜访师妹吗?” 王书棣笑着反问,他模样俊美,微笑起来两眼微眯,神态温柔,令人如沐春风。 近些时日,因着阮樾常来紫阳宫与邝凌韵弈棋,王书棣也常与滕玄清往来,两人渐渐熟络,也能说上一两句玩笑话。 滕玄清闻言摆手,无奈地撇了撇眉: “师兄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是怕凌辰把她刚才抱怨的那些说漏了嘴,叫邝凌韵知晓后难做,所以想快些问清王书棣的来意,好打发了他离开。 好在王书棣为人极有分寸,不再同滕玄清绕弯子: “再有一阵子十二宫大比就要开始了,为兄听师尊说优胜者不仅可以得到大量灵玉和一本高阶的功法辅助修炼,还能获赠一匹灵洺织锦。” “灵洺织锦?” 凌辰惊讶一叹。 滕玄清则迷惘地眨了眨眼,这是什么好东西吗? 凌辰看出滕玄清疑惑,便主动解释: “此物虽然是布匹,但同时也是一种法宝,可以二次炼化,据说用这种织锦缝制的衣裳不仅美观好看,还能自主汇聚灵气,一来可以加快修炼速度,二来还能防身。” “不错。”王书棣点头,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凌辰,“凌辰师弟真是才学广博。” 末了,他又看向滕玄清,继续说道: “但是锻制灵洺织锦的主要材料天灵金蝉丝极难获得,所以此物并不多见,即便宫中长老,也未有几人能拥有一件灵洺织锦所制的衣裳,这可真是一件重宝!” “唔,听着的确叫人心动。” 滕玄清陷入沉思,随口敷衍一句,心里却打起小算盘,邝凌韵会不会喜欢灵洺织锦做的衣裳呢? “师妹可喜欢这灵洺织锦?”王书棣询问滕玄清,“若为兄得了优胜,便将此物赠予师妹,如何?” 滕玄清回过神,眨巴着眼睛看向王书棣,见后者眉清目朗,气定神闲,仿佛胜券在握,与其师阮樾颇有两分神似,心里顿时就起来一股火,不乐意了: “我若想要那灵洺织锦,大可自己去争取,师兄不必相让。” 王书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滕玄清的意思,滕玄清竟想在大比上与他正面交锋,还有信心从他手里取走灵洺织锦,不由爽朗笑开: “师妹既有这等豪气,倒是为兄短见,小瞧了师妹,那大比之日,还请师妹手下留情。” 他越来越喜欢滕玄清了,也越来越理解阮樾让他多与滕玄清往来的深意,这小姑娘的性子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 “师兄届时不要留手才好。” 滕玄清抿着唇轻哼一声,一脸倔强。 送走王书棣,滕玄清见凌辰微拧着眉,不时朝院外张望,像在追寻王书棣的背影似的,滕玄清便笑她: “你是不是看上王师兄了?” 凌辰如梦初醒,竟没像往常一样同滕玄清说笑。 她紧抿着唇,脸上难得显出两分凝重,但在滕玄清看向她时迅速将那抹沉重藏了起来,转而露出一抹苦笑,就着滕玄清的话回道: “我看上有什么用呢?王师兄显然心有所属,再说了,以我的身份,也够不着他呀。” 滕玄清以为凌辰只是因为自己男装示人而困扰,不疑有他,便拍着她的肩膀宽慰道: “他心有所属怎么会天天往紫阳宫跑?所谓有心人天不负,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可以帮你呀!” 第16章 玉佩 滕玄清同凌辰笑谈几句,将自己所知有关王书棣的大致信息简单介绍给凌辰,凌辰点头应了几句,待邝凌韵来,滕玄清便打住了话头。 凌辰原本打算向滕玄清邝凌韵二人辞行,但此刻忽然改了主意。 待滕玄清回房继续读书,凌辰轻手轻脚地推开屋门,沿着长廊走到邝凌韵的书房,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又松,掌心里浸出冷汗,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下定决心,正欲抬手敲门,书房门便自行打开。 邝凌韵手里握了一卷书,头也未抬: “进来吧。” 凌辰心头一跳,险些却步,但她及时按捺下内心惶恐,抬脚迈过门槛,走进书房,同时小心扣上屋门,走到邝凌韵桌前,双膝跪地,叩首道: “邝长老,晚辈有一不情之请。” 邝凌韵放下书,侧眸看她,心平气和地询问: “何事?” “回邝长老之言。”凌辰垂着头,眼睛盯着地面上的石缝,“晚辈有要事欲与宫主相商,但晚辈无权进入紫霄殿,请邝长老行个方便。” 邝凌韵并未因凌辰冒昧而动怒,只微微蹙眉,又问: “本座何故帮你?” 凌辰深吸一口气,紧张得浑身发抖。 但她喉头一滚,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在紫阳宫这段时间,她觉得邝凌韵是值得信赖之人,若无人相助,她想见到雪樱,不知得何年何月去了。 “晚辈有一物,请邝长老过目。” 凌辰猛一咬牙下定决心,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双手呈递给邝凌韵。 邝凌韵初时还未如何在意,但在看清凌辰手中玉佩之时,忽而眸光一凛,竟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眨眼间便来到凌辰身边,将她手里的玉佩拿过去。 她凝神看了一会儿,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遂答应凌辰: “好,本座带你去见宫主。” 第二日一早,滕玄清如往常一样欲到书房给邝凌韵请安,刚推开门,就见对门那屋走出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滕玄清愣了一瞬,站在门前眨巴两下眼睛,待那姑娘也注意到她,脸上绽开一抹笑,朝她招手道了一句“玄清师姐”,滕玄清才恍然大悟,一张嘴,下巴几乎掉到地上: “凌、凌辰?!” 滕玄清见惯了凌辰男子打扮的模样,这会儿小姑娘突然梳妆挽发,滕玄清险些没认出来。 凌辰小跑近前,笑问滕玄清: “玄清师姐这会儿可是要去与邝长老请安?” “是啊。”滕玄清点头,“你怎么想到穿成这样了?” 这话刚问完,滕玄清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什么,勾起唇角笑道: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和王师兄有关?” 她以为凌辰因为喜欢王书棣,这会儿也不打扮成男子模样了,穿得乖乖巧巧,讨人喜欢。 “才不是呢!” 凌辰杏眼一瞪,还欲再争辩两句,滕玄清已嘻嘻哈哈地跑走了,一边跑还一边斩钉截铁地断言: “你就是!” 滕玄清闹腾着没跑几步,书房的门忽然打开,从中走出一人,滕玄清不察,一头撞进邝凌韵怀里,凌辰吓了一跳,赶忙驻足,躬身朝邝凌韵行礼: “邝长老。” 邝凌韵并不着恼,只无奈地揉了揉滕玄清的脑袋,揪了一把她的鼻子,笑问: “在廊里跑跑跳跳,大声喧嚷,成何体统啊?” “唔。”滕玄清忙挣脱邝凌韵的怀抱,捂着鼻子小声哼哼,“弟子知错了。” 她那一双眼睛水润莹然,脸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跑了两步热的,还是被邝凌韵的怀抱烧的。 邝凌韵微微一笑,遂抬手朝凌辰招了招,将其唤到面前,这才对滕玄清道: “凌乐往后便留在紫阳宫了,清儿你作为宫中大弟子,平日里多关照几分,听见了吗?” 滕玄清疑惑地偏了偏头,看看凌辰,又看看邝凌韵,问道: “凌乐是谁?” “就是我。” 没等邝凌韵开口,凌辰便主动回答。 见滕玄清看过来,凌乐调皮地朝她吐了吐舌头。 “好哇!”滕玄清一拍大腿,佯怒地拧了一把凌乐的胳膊,“你这丫头也太精了吧!我这两日还愁要怎么留你,你竟然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说服了师尊!也不提前跟我说,可真是让我白操心一场!” 滕玄清这话倒是没有掺假,她从小到大长在师尊身旁,少与同龄弟子来往,来紫阳宫有个童小余与她走得近些,但童小余安安静静的,与滕玄清闹不起来。 倒是这个她从外边捡回来的小姑娘和滕玄清意气相投,难得成为朋友,平日里能陪她说说话。 想到凌乐伤好之后要走,滕玄清还有些不舍得,况且以凌乐在紫渊宫的处境,回紫渊宫去肯定还会受欺负。 “哎呀!玄清师姐我错了!”凌乐赶忙讨饶,“您大人大量,就饶过师妹这一回吧!” 邝凌韵见这两个小姑娘吵吵闹闹,也颇为无奈,便摆手打发了她们下去。 “你老实交代。”从书房出来,二人行至小院,滕玄清探了探头,神秘兮兮地问道,“你是怎么说服师尊让你留下来的?” 邝凌韵先前对待凌乐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这下突然决定要将凌乐留在紫阳宫了,也没说让她搬去别的地方,滕玄清好奇得紧。 “我与邝长老坦白了身份。”凌乐抿着唇,低头数脚下的石子,“我是替了我哥哥才来的紫霄宫,个中缘由不便细说,但同邝长老坦白之后,她便叫我换回自家姓名,穿上女儿家的衣裳,说这样才能坦坦荡荡,不必受屈,邝长老可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那还用说?”滕玄清颇为自豪,挺了挺背,仿佛凌乐夸那人是她自己似的,“师尊最为善解人意。” 凌乐笑了开来,点头赞同滕玄清的话。 “先前我还没发现。”滕玄清又道,“你换身衣裳竟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怎么突然想到要和师尊坦白身份?你老实说,是不是为了王师兄?” 凌乐无奈极了,她耸了耸肩,笑道: “你非要这么认为,我有什么办法呢?” 硬要说来,也的确是因为王书棣的缘故,虽然真正的缘由与滕玄清所想有些差距罢了。 滕玄清见凌辰油盐不进,完全套不出话,她也无可奈何,不再问了,转而说起旁的事情: “你既留在紫阳宫了,先前放在紫渊宫的衣物什么时候去拿?不若我与你一起去。” “那恭敬不如从命,谢谢玄清师姐了。” 凌乐笑着应下,她明白滕玄清是担心她一个人回紫渊宫再受欺负,心里对滕玄清的体贴和关心颇为感激。 两人说着宜早不宜迟,干脆现在就去拿东西,于是说说笑笑地离开小院。 书房内,邝凌韵安静地坐在桌前,手里拿着那枚玉佩,透过敞开的窗户,遥遥看着滕玄清与凌乐并肩而行的背影,良久之后,垂眸不语。 第17章 修炼 滕玄清跟凌乐一起到紫渊宫去拿东西,及至中途,凌乐忽然想起自己在紫渊宫时不曾如此妆容示人,怕手里拿了名牌那宫里守门的弟子也不认,故而两人又折返回来,待凌乐重新换上原先那身装扮,这才同行去了紫渊宫。 即便如此,她们在抵达紫渊宫后,仍旧被守门的小弟子拦了下来。 “出示名牌。” 刘四态度不客气,连敬称也未用上。他拿斜眼瞅着凌乐,显然是已经认出凌乐的身份,就仰头朝天,拿下巴对着凌乐,伺机刁难。 凌乐没有吭声,只将自己的名牌递过去,待其人看过后,便欲领滕玄清进入宫门。 “等会儿。”看过凌乐的名牌后,刘四并未放行,抬手挡住凌乐二人去路,似笑非笑地瞅着滕玄清,“这位师妹还未出示名牌。” 凌乐在紫渊宫是出了名的,每个月的灵石都被宫中师兄师姐劫走,偏偏又是一个硬骨头,不会主动讨好,别说与她修为一般的弟子,就算实力不如她的,也敢给她脸色。 在刘四看来,能和凌乐走在一起的,又会是什么厉害角色? 滕玄清模样生得好看,微微笑起来的时候格外乖巧,他在心里暗骂凌乐艳福不浅的同时,自然而然生出坏心思。 等他看过这位小师妹的名牌,就把她的名字记下来,想必紫渊宫中大弟子会对这位小师妹很感兴趣。 见惯了紫渊宫中弟子各种恶习,凌乐哪里不知道刘四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两眼一瞪,愤而上前,就欲同此人理论。 然而滕玄清却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拦住,她面色平静,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气恼,反而气定神闲地从袖中掏出自己的名牌,朝刘四扔过去。 刘四接过名牌,第一眼看过去只觉这名牌上花纹有些眼生,待看清滕玄清的名字,他顿时脸色一变,再看名牌背面的花纹时,终于认出来,这是紫阳宫的名牌。 紫阳宫内,叫滕玄清的,不就是尊长老邝凌韵的宝贝徒弟,紫阳宫的大弟子么? 刘四拿名牌的手猛地一颤,他还记得上回紫阳宫里有长老构陷滕玄清,最后落得何等凄惨的下场。 滕玄清可是邝凌韵捧在掌心的的宝贝徒弟,要有谁对滕玄清动歪心思,那得罪的就是邝凌韵了。 这可是刘四得罪不起的小祖宗。 “滕、滕师姐。”刘四双手递回滕玄清的名牌,舌头都开始打结,“您来紫渊宫是要见宫中哪位长老?师弟可以帮您通传。” 滕玄清挑眉,方才一口一个师妹叫得开心,这会儿才看了一眼她的名牌胆儿就没了,紫渊宫的弟子可真是能屈能伸的人才。 凌乐看刘四的目光也充满鄙夷。 “我谁也不见,就陪凌辰师弟来此拿些东西。” 滕玄清说明来意,刘四哪里敢拦,忙不迭让开路来,点头哈腰地迎滕玄清进去。 待滕玄清二人走后,刘四咬牙切齿地叹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凌辰到底多有骨气,竟然巴结上紫阳宫的滕玄清。” 如今邝凌韵风头正盛,有滕玄清做凌乐的靠山,他们这些人再想欺负凌乐,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了。 “欺软怕硬的东西!”凌乐一边收拾自己的衣物,一边恨恨地说,“你就不该拦着我,反正也要走了,真该好好收拾一下他!” 滕玄清抄着手靠在门前,见凌乐闷闷不乐的样子,她反而笑起来: “那可不行,上回我打了人险些连累师尊,这会儿在人家的地盘上,能不闹就不闹,省得给师尊惹麻烦。” 凌乐想了想,的确如滕玄清所言,她们如果动手打人,违了宫规,到时候免不得一顿罚,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当。 虽然在紫渊宫待了大半年了,但凌乐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就几件衣服,收拾整理出来,打个包裹还松松垮垮。 她们拿了东西就准备离开紫渊宫,却在出宫门时,与一行人迎面撞上。 “这位可是紫阳宫的玄清师妹?” 为首一名男弟子笑容轻佻地将滕玄清二人拦下来,视线瞥过滕玄清身旁的凌乐,很快落在滕玄清身上,眼里掠过一抹惊艳。 紫渊宫中,敢唤滕玄清一声师妹,修为又与她相仿的同辈弟子只有一个,便是身份与她平起平坐的紫渊宫大弟子,梁裕。 滕玄清听凌乐说起过,这梁裕是个好色之徒,但因其天赋出众,颇得紫渊宫尊长老的喜爱,因此紫渊宫中不少女弟子都与他有染。 带头欺负凌乐的人就是梁裕。 滕玄清唇角一勾: “素闻梁师兄一手拈花剑诀炉火纯青,十二宫大比时还望梁师兄指点一二。” 滕玄清此话一出,便算邀战梁裕了。 梁裕被滕玄清轻轻一捧,立时高兴起来: “好说好说,玄清师妹,指点也不必拘泥于某时某地,师妹不若随为兄入宫饮上一杯,交流交流剑道呀?” 滕玄清被这句话恶心得不行,她眉头拧了又松,心头默念“慎思笃行”,好一会儿才压下心中暴怒: “师兄所言在理,但今日玄清尚有事在身,便先行告辞。” 她的忍耐已到极限,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微冷,语气也不如先前那般自然。 言罢,不等梁裕再开口,她便领着凌乐径直离开紫渊宫。 哼,酒囊饭袋,也敢肖想本姑娘,咱们走着瞧。 “玄清师姐!”见滕玄清走得快,凌乐赶忙跟上她的脚步,“你莫为那无赖置气,不值当,都是因为我……” 她怕滕玄清气恼,若不是为了护她,滕玄清也不必来紫渊宫,更不会碰上梁裕。 滕玄清闻言停下脚步,打断了凌乐的话: “这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像他这种人哪怕在紫渊宫内得势,出了紫渊宫,什么也不是。往后你在紫阳宫,有什么事就与我说,他们要再敢找你的麻烦,我自会叫他们知道厉害!” 凌乐为滕玄清一番话动容,她轻咬着唇,一句“谢谢”在她心里盘旋了好一会儿,出口时,却变作: “我省得了。” 滕玄清笑起来,心头郁结尽去,与凌乐有说有笑地回紫阳宫去。 此后几个月,滕玄清一直用心研修邝凌韵教她的新功法和紫云劲,常和凌乐切磋,偶尔也叫上童小余一起,三人进步飞快。 她花费在修炼上的时间变多了,缠着邝凌韵教她新神通的时间自然而然就少了。 没了滕玄清在身旁闹腾,邝凌韵渐渐感到不习惯,有几次邝凌韵去滕玄清房中寻她,发现她不在屋中,便明白她又与凌乐跑出去切磋了。 滕玄清尚是活泼欢悦的年纪,合该与同龄人走得近些。 初时邝凌韵还能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以为时间长一点,就能习惯了。 但是后来,她总会想滕玄清毛手毛脚的,刀剑无眼,若兴头来了,磕着碰着,总不放心。 今日闲来无事,邝凌韵想去看看滕玄清近日来的修炼情况,于是上山去寻,遥遥瞥见滕玄清与凌乐并肩躺在草地上,小声交谈。 不知说了什么,两人笑闹起来,还躺着就直接动起手,你推一下,我扯一把的,拉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沾了一身草叶。 邝凌韵垂下眼眸,没再走近。 清风一拂,去无影踪。 第18章 心上人 玩闹中,滕玄清忽有所感,转头朝身后丛林看了一眼,除却树影丛丛,空无一物。 她不疑有他,回头又扭住凌乐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 “叫你胡言乱语,你且起来,与我过招,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哎呀!玄清师姐我错了!”凌乐赶忙双手护住脑袋,高声讨饶,“没有就没有嘛!只允你拿我与王师兄玩笑,就不准我随便问问吗?” 她不过是问了滕玄清有没有喜欢的人,滕玄清答不上来,她便玩笑说那童小余师弟看来同滕玄清关系颇好,滕玄清待他也比旁人好一些,这童小余师弟是不是滕玄清的心上人。 岂料滕玄清像一只炸毛的猫,抓着就要揍她,她哪里是滕玄清的对手,赶忙挣扎。 几个回合下来,滕玄清只是衣摆沾了些泥渍,而她身上衣服乱糟糟的,草叶都扎在头发上,高下立判。 “这话哪里是能随便说的?”滕玄清红着脸,看样子真的气狠了,“若叫师尊听到,可还得了?” “这有什么的?”凌乐不解,偏了偏头,“玩笑话罢了,再说了,邝长老总不至于连你喜欢谁都不允吧?” “你还说!”滕玄清用力锤了凌乐一拳,复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泥尘,哼道,“不与你掰扯此事了,我先走一步。” 言罢,滕玄清不等凌乐再说话,已一个纵身腾跃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丛林间的小道上。 她走的时候又羞又恼,一张脸烧得通红。 凌乐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笑出了声: “就这样子还敢说自己心里没藏人,既然不是王书棣,也不是童小余,那会是谁呢?” 滕玄清跑了一路,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远远把凌乐甩在身后了。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跑,明明除了那两句玩笑话,别的什么也没有,但她却像个受惊的兔子似的,被人戳中了心事,落荒而逃。 她低下头捂了捂脸,双颊烧得滚烫,心里想着凌乐说的心上人。 怎样才算是心上人,谁又是她的心上人呢? 她脑海中浮现出邝凌韵的模样,心里像揣了只小鹿似的疯狂乱撞。 心上人。 她确是有心上人的罢。 那人很久很久以前就住进她心里,藏在她心底最隐秘的地方,不叫任何人知晓。 她以孺慕之情说服自己不得放肆,但她又总会因师尊不经意间一个眼神,一个微笑,脸红心跳,也会因师尊月下垂泪的身影彻夜无眠。 她不喜阮樾看向邝凌韵时的眼神,也不爱听旁人讲师尊多年以前,是否曾喜欢过什么人。 她看似懵懂,却意外早熟,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心里却通透如镜,很久以前就明白了自己的心。 但是,那人是她的师尊。 注定她要把这份心意偷偷藏起,不能袒露半分。 往日无人与她笑闹,自不必将心里的秘密掏出来,然则近些日子,分了时间在别的事情上,想念却日渐深了。 她时常想着邝凌韵就开始发呆,不敢像以往一样直视邝凌韵的眼睛,甚至每日晨起请安,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样的状态若继续下去,早晚得被凌乐瞧出端倪,她该如何是好呢? 那丫头跟个人精似的,滕玄清不知道自己的秘密还能守多久,但无论如何,不能叫师尊知晓。 滕玄清用力揉了揉脸,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 她想起师尊书房里那副画,想起宫人们私下闲聊时提及师尊百年前曾有过的心上人,想起邝凌韵夜里无眠之时,对月饮酒,掩面而泣的模样,她心里就钝钝地疼。 这些年她都跟在邝凌韵身边,从未听邝凌韵提起过往与曾经,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那人已不在师尊身旁了。 是谁这般狠心,竟留师尊一人,时过百年,也不能相忘。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酸软的情绪,沿着蜿蜒的山路继续往山下去。 晚间,滕玄清正在屋里打坐,一个周天结束时,收到邝凌韵的传音,让她去书房一趟。 滕玄清心头一跳,还未起身就紧张地红了脸,她下床抓起桌上的铜镜,仔细检查了自身的仪容,确认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这才小跑去了书房。 “师尊。” 滕玄清轻轻敲了敲书房的屋门,听见邝凌韵应声,这才推门进去,微垂着头行到桌前,朝邝凌韵躬身行礼。 邝凌韵正伏案写信,见滕玄清近前,她便将笔搁下,道: “清儿,近来为师忙于宫中事务,有些疏于督促你修行,上回为师教你的无影步,你练得如何了?” 滕玄清暗自估量了一下自己修行的情况,给了一个比较谦虚的回答: “初窥门径吧。” 无影步是比较高级的身法,滕玄清练了有一段时间,还算不上登堂入室炉火纯青,但用时生涩滞阻之感也已褪尽,行动如风,来去无踪。 邝凌韵点头,下一刻,她突然出手,并指成剑点向滕玄清的肩膀。 滕玄清心中一惊,见邝凌韵出招速度不快,便知邝凌韵是在考校她的身法。 于是她脚步后撤,身子在空中拉出一道残影,邝凌韵的指尖穿透残影,如跗骨之蛆继续追着滕玄清的肩膀。 滕玄清微微抿唇,脚步左右晃动,意图闪避邝凌韵的攻击,所行之处,连续留下数道残影。 但邝凌韵的攻击始终不疾不徐地追着她,眼看就要中招,滕玄清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墙头字画。 她心头一动,借身法之便退到书架前,探手自架上抓了一副画,翻身越过书架,将画摊开了挡在身前。 邝凌韵眸光一凝,指尖点在画前一寸处,落了空。 “没打着,过关了吗?” 滕玄清探头探脑地从画后露出半边脸,笑容乖巧中透着两分讨好。 邝凌韵面色无波,平静地看着滕玄清,问: “若换了旁人,会停手吗?” 她虽未继续试探滕玄清的深浅,但手也没有放下来。 “旁人如何弟子不知,但师尊却会停手。”滕玄清理直气壮地回答,“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第19章 异动 邝凌韵被滕玄清逗笑了,淡然的脸上露出两分柔柔的笑意,又问: “那如果换了旁人,你将作何?” 滕玄清眨巴着眼睛,看似认真地思量了一下,这才开口: “若换了旁人,虽然取巧的法子不能用了,但遇见厉害的,躲也躲不过,不厉害的,断不会像师尊这般游刃有余。” “呵。”邝凌韵笑起来,“你哪儿来的自信讲这一堆歪理?” 滕玄清放下手中的画,抱住邝凌韵的胳膊撒娇: “可不就是师尊给弟子的自信么?” “为师看你是被宠坏了。”邝凌韵摇头,无可奈何地点了点滕玄清的脑门,“今日考校勉强算你过关,但你还得强加练习,不可懈怠。” 滕玄清哪里敢说不愿?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下来: “弟子省得。” “行了,你下去吧。”邝凌韵坐回桌旁,重新提笔,“明日为师要出宫一趟,你莫在宫中惹事,好好修炼,知道了吗?” “弟子记下了。”滕玄清先答应下来,随后又问,“师尊明日要去何处?” “为师要去一趟凌云宗,你若有什么事情,便去寻宫主。”邝凌韵说着,似想起了什么,便从袖口内取出一枚白玉牌,扔给滕玄清,“为师将宫令留给你,你可凭此物入紫霄殿。” 滕玄清“哦”了一声,知道其他事情不该她问,便乖乖收好宫令,躬身退下了。 黎明时分,院内寂静,屋顶上突然传来咯哒一声轻响,像瓦砾破碎时发出的声音。 滕玄清猛地惊醒,耳廓一动,细听屋外动静。 半晌,再无异响。 她翻身而起,放轻脚步行至窗边,稍稍将窗户掀开半寸,透过窗户缝隙观察屋外的庭院。 殿外四处都有宫中弟子值守,对面便是凌乐所住厢房,四周静悄悄的,看起来并无异样。 方才那声轻响,似乎是从书房所在的方向传来的。 滕玄清眉头微拧,师尊昨夜才说要走,今日天还未明,紫阳宫难道就遭了贼么? 一般人想必也不敢到这院中来,而且时机如此巧合。 滕玄清留了心,轻手轻脚地推开屋门,轻身跳上房梁,匿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朝书房靠近。 她在书房外观察一圈,并未有所发现,随后又点破了书房的窗户,倾听屋内响动,还是没有见到异常。 滕玄清在书房外待了一个时辰,没有捉到贼人,天一亮她就钻进书房里,仔细观察屋内的东西,书画都在原来的地方,抽屉等也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她心头疑惑,翻身上了屋顶,绕着院中几座楼宇走了一圈,果然在书房旁边的屋顶上发现了可疑的脚印与异常碎裂的砖瓦。 滕玄清抿了抿唇,从袖中掏出一块白帕,将这块碎瓦收捡起来,随后一跃而下,径直出了紫阳宫,一路朝紫霄殿去。 天色还早,未至辰时,滕玄清临近紫霄殿,护法长老现身,拦住她的去路。 滕玄清便出示邝凌韵留给她的宫令,她本以为此物留着也就做做样子,岂料这么快就用上了。 长老查看了白玉牌,没再盘问什么,由着她进入紫霄殿。 入殿后,立即有引路的长老出现,领着滕玄清来到雪樱面前。 滕玄清单膝跪地,朝雪樱行礼,将今日晨间紫阳宫中异动如数相告,并从怀里取出那枚碎裂的瓦片,呈递给雪樱。 雪樱借由滕玄清的手帕,捏着那枚瓦片看了一会儿,随即闭目凝神,神识一瞬间蔓延开去,笼罩了整个紫霄宫,从无数宫人之中,找到与这瓦片上残留气息相符的人。 片刻后,她招手将随侍在座前的长老叫到身边,与之耳语几句,其人遂躬身一拜,瞬息间没了踪影。 再过须臾,长老重新现身于殿内,滕玄清讶然发现其手中还擒了一人,竟是凌乐。 滕玄清张了张嘴,心头隐有不妙猜测,宫主将凌乐抓来,必是与入紫阳宫的贼人有关,难道凌乐就是那贼人么? 可凌乐的深浅滕玄清一清二楚,断不能在她眼皮底下于院中来去自如,除非凌乐有意隐藏了实力。 但这方向的猜测也漏洞百出,凌乐才什么修为,邝凌韵却已是元婴大圆满,若凌乐隐藏实力,邝凌韵怎会不知? 滕玄清越想越觉头疼,只好静观其变,看雪樱如何说。 长老将凌乐擒至雪樱面前,衣袖拂过凌乐面门,片刻后,凌乐睁眼醒来,脸现惊讶,四下环顾,先看见了滕玄清和她身侧的长老,随即便瞥见座上倩影。 “宫主!” 凌乐浑身一震,忙双膝跪地,俯身一拜。 雪樱并未应她,也没有叫她起来,而是看向擒她来的长老: “如何?可有发现?” “是。”长老应声,“老夫在此女背后发现了此物。” 他从袖口掏出一枚明黄色的符篆,双手递向雪樱。雪樱抬手一招,那符篆无风自动,被雪樱摄入掌中。 “是控魂符。” 雪樱脸色一沉,符上气息驳杂,已难以辨识原主身份。 她转而询问凌乐: “昨日你去过何处?” 凌乐一脸惊骇,她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长老从她身上搜出控魂符,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雪樱问话,她不得不答: “昨日弟子同玄清师姐上山修炼,傍晚时分下山回宫,此后一直待在房中,并未去其他地方。” 雪樱闻言,遂问滕玄清: “昨日你们回宫之前,你一直与她在一起吗?” 滕玄清大约猜到事情始末,想是有人用控魂符悄无声息地操纵了凌乐,却不知对方到底要让凌乐做什么。 她只好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如实相告,说完,她想起傍晚时的小闹剧,便补充道: “弟子傍晚时与凌乐师妹闹了别扭,于是先行回宫,此后便未见过凌乐师妹。” 雪樱的食指在扶手上有节奏地轻轻敲打,她眉头微拧,沉吟片刻,又问凌乐: “玄清走后,你几时回的紫阳宫?途中可有异样,夜里睡着后是否听见什么声响?” 面对雪樱一叠声的问题,凌乐也知事态严峻,她仔细思量半晌,并未回忆出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无奈回答: “弟子下山途中只觉有一阵风较平常大一些,除此之外并无异样,约莫戌正回宫,夜里无梦安枕,未闻异响。” 如此说来,多半是凌乐下山途中,遭人悄无声息将此符下在身上,随后她夜里入梦,便被符篆控制,于正殿后院飞檐走壁,因惊动了滕玄清而仓促回房,甚至来不及销毁那符篆。 但是,给凌乐下符的人目的为何? “书房内确实未丢任何东西吗?” 雪樱再次向滕玄清确认。 “弟子不知。”滕玄清道,“平日里只有师尊常在书房,弟子今日晨间入书房查探,只觉屋中并无异样,但不能确定师尊藏物是否被盗走。” 雪樱点了点头,让凌乐暂且留在殿内,遂吩咐滕玄清: “你且与本座走一趟。” 滕玄清来不及反应,便觉一股大力将她提起,下一瞬,她便与雪樱一起回到紫阳宫,立在凌乐屋前。 雪樱放下滕玄清,朝她扬了扬下巴: “进去看看。” 凌乐被人控魂,滕玄清及时发现宫中异样,就凌乐算偷拿了邝凌韵的东西,也没有时间送出宫去,只可能将东西留在她的屋里。 滕玄清虽然担心凌乐,但邝凌韵在她心里重于一切,她依言推开凌乐的房门,走进屋内环顾一圈。 她发现床头矮柜的柜门没有合拢,便走过去将柜子打开来看,一眼便瞥见那柜里藏了一幅画。 滕玄清心头猛地一跳,明明还未看这画上的东西,她却好像已经猜到了里面的内容。 雪樱也注意到柜子里的画卷,伸手将其取出,画卷一展,伊人含笑,正是滕玄清数月前不慎拿落,又被邝凌韵收走的那一幅。 第20章 搬走 “这画……” 滕玄清话未说完,雪樱已一把将画合上,脸色沉凝地回答: “此物想必就是那对凌乐下手之人此行的目标。” 滕玄清望着雪樱手中的画,想问那画上之人是谁,但话到口中,又被她咽了下去。 师尊不愿告诉她的事情,她也不想从旁人口中打听。 雪樱收起画卷,又在屋里看了一圈,没有别的发现,便领着滕玄清回了紫霄殿。 殿上,雪樱将画卷抽出,展示给凌乐看,问她道: “你可知此物为何?” “弟子不曾见过此物。” 凌乐一脸懵懂,摇头回答。 雪樱遂收起画卷,叹道: “这画是从你屋里搜到的。” 凌乐骇然一惊,看了一眼滕玄清,见后者朝她无奈点头,她才惶恐辩驳: “弟子当真不知,还请宫主明察!” 雪樱并未逼迫凌乐,只道: “有控魂符在此,本座信你之言,但此画特殊,而你身份又有异于旁人,凌韵师侄今日不在宫中,你便暂且留在紫霄殿,待明日凌韵师侄回宫后,再做定夺。” 凌乐面色惨白,但也知雪樱已经格外开恩,不敢再辩,只得答应下来。 滕玄清没闹明白雪樱说的“凌乐身份有异于旁人”是什么意思,雪樱已朝她摆手,道: “玄清,你且回宫去吧,此画本座暂代令师收捡,待令师回宫,本座自会将其转交,若宫中再有什么事情,你需及时向本座禀报。” “是,弟子知晓。” 事已至此,滕玄清自不会多说什么,她朝雪樱躬身一拜,复看了一眼凌乐,这才告退。 即便她想帮凌乐,也有心无力,何况在此事上,她坚决站在邝凌韵这一方。 待滕玄清走后,长老领着凌乐入紫霄殿后的客房暂居。 雪樱盘坐蒲团之上,垂眸推测: “宫中能制控魂符者,不下百十人,但能第一时间知晓凌韵动向,预知其不在宫中者,则少之又少,况且,想取走此画之人……” 邝凌韵一出山,本该沉寂的祸端渐渐又有抬首的预兆。 思及此,雪樱长声一叹,难道终究还是绕不过百年前的恩怨? 滕玄清回到紫阳宫,在宫门前碰见一位常客。 “王师兄。” 她走近了,认出其人身份,于是驻足见礼。 王书棣闻声回头,微笑着朝滕玄清点了点头: “玄清师妹这么早便起来了。” “师兄不也勤勉?” 滕玄清反问一句,她因着方才的事情心头正烦,但面对王书棣,她也不好给对方脸色,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不知师兄今日来此是为何事?若师兄要寻吾师,可得改个时间再来。” “邝师叔不在宫中?”王书棣面露惊讶,“那可惜了,吾师今晨在紫玄宫内备了好茶,还想请邝师叔前往紫玄宫一坐,看样子是不成了。” 言罢,他又问: “玄清师妹可知邝师叔何时归宫?” 滕玄清知道邝凌韵明日回宫,但她在与王书棣说话时留了个心眼,道: “师尊未与我详说。” 王书棣无奈,只好拱手告辞,回宫复命。 滕玄清送走王书棣,独自回了正殿,路过院中时,她稍一顿足,视线瞥过凌乐的房门,沉默地抿了抿唇,这才转身踏上石阶,回到自己的房间。 今天的事情处处透着古怪,滕玄清在房中打坐,但心思却留意着前殿的情况,不能静心。 于是她干脆不再练功,起身去前殿溜了一圈,在长廊上碰见长老平泫。 平泫与她说起今日来访的客人比平常更多,还带来不少礼物,听闻邝凌韵不在宫中,他们将礼物留下就走了。 滕玄清拧了拧眉,复问平泫将那些礼物都放在何处,平泫于是领着滕玄清去了堆放礼物的房间。 屋外有两名炼体境的弟子看守,滕玄清跟着平泫进入屋内,绕着陈设走了一圈,并未发现异样。 有人觊觎邝凌韵藏画之事不能为外人道,滕玄清没有多说什么,只在离开时代其师谢过平泫细心督查。 临了,她心思一动,又问平泫要了一份今日登门拜访之人的名单,这才拱手告辞。 此后一整日没再发生什么怪事。 当天夜里,滕玄清再次收到邝凌韵的传音,她便拿着白日里向平泫讨要的名单去了书房。 “清儿。”邝凌韵朝滕玄清招了招手,将她叫到跟前,问道,“今日宫中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滕玄清觉得邝凌韵这话问得奇怪,就好像她早料到自己走后紫阳宫内不会太平。但滕玄清也没有多想,只将晨间发生之事据实以告。 邝凌韵听她说完,神情依旧寡淡,一点也不惊讶。她点了点头,一目十行地扫过滕玄清递过去的名单,道: “你做得很好,本座这就去寻宫主,与之商议此事,今日宫中变故,切勿与任何人言说,知道了吗?” 滕玄清乖巧点头,忽而想起一件事来,便开口补充: “除了名单上这些人之外,弟子今晨还在紫阳宫外碰见了王书棣,王师兄说阮师伯在紫玄宫内备了好茶,想请您去紫玄宫中坐坐,听弟子说您不在宫中,王师兄便走了,临走前还问了您几时回宫。” 邝凌韵眸光一暗,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揉了揉滕玄清的发顶,微笑道: “好,为师知晓了,你且下去吧,早些休息。” 滕玄清于是躬身告退。 第二天,滕玄清发现有小弟子在打扫凌乐的房间,屋内陈设如旧,但衣物和被褥都已经搬走了。 滕玄清心中疑惑,便问了那小弟子是否知晓凌乐的去处,小弟子摇头回答不知,滕玄清便不再问了。 她想去书房寻邝凌韵,问问凌乐最后如何了,回头便见师尊站在院内。 “师尊!” 滕玄清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邝凌韵身边,邝凌韵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滕玄清话到嘴边,强行咽了下去,待跟随邝凌韵回到书房,才听邝凌韵道: “凌乐搬去了紫霄殿,宫主看中凌乐根骨,有意收她做记名弟子,往后你若要寻她,便去紫霄殿罢。” 滕玄清张了张嘴,既惊又喜,她原还担心凌乐横遭祸端,被坏人连累,不曾想宫主这般大度,那丫头也算因祸得福了。 “说来,凌乐也是被为师连累。”邝凌韵无奈地叹了一声,“为师担心对方失去目标之后会对你下手,这段时间你就留在院内好好修炼,莫再往宫外跑了。” 滕玄清心头疑窦重重,但她懂得分寸,未贸然询问,只乖巧地答应下来。 这件小事好像并未掀起什么波澜,邝凌韵也与往常无异,滕玄清便渐渐将此事放下,不再挂心。 十二宫大比的日子越渐临近,滕玄清一如往常勤勉修炼,因着邝凌韵的叮嘱,她没有跑去紫霄殿寻凌乐,平日里多与童小余切磋练招。 童小余的修为虽然差了一些,但他在招式的运用上有非常独到的见解,与滕玄清互有短长,各自都有不小的进步。 “小师姐,明天十二宫大比就开始了,听说近来不少外出历练的弟子都回了宫,连紫云宫的华煊师姐也回来了,想必这一届的十二宫大比非常有看头。” 童小余非常兴奋,说起这位华煊师姐时,他眼睛里好像放着光。 “华煊是谁?” 滕玄清问。 她虽然来紫阳宫有些日子了,但她一心修炼,对宫里许多老弟子都不熟悉,还得童小余一一介绍,她才能勉强知道一些。 “华煊师姐啊。”童小余歪着头,思考该怎么向滕玄清解释,“这么说吧,咱们这一辈的弟子,就属华煊师姐和王书棣师兄威望最高,若说王师兄最有希望夺魁,那第二名多半就属华煊师姐了。” 说完,童小余又补充了一句: “自从华师姐突破至筑基后期,她就出宫历练了,如今回宫,不知其修为到了何种境界,届时究竟孰高孰低,还是另说。” 滕玄清沉吟着点了点头,着重记了一下华煊此人,是既王书棣后,又一劲敌。 “却不知凌乐师姐现下如何了?” 童小余突然想起凌乐来,往日他还常与滕玄清凌乐二人一起切磋,近段时间来,却不曾见过凌乐了。 “自她搬去紫霄殿后,我也鲜少见她了。”听童小余提起凌乐,滕玄清脸上神情微黯,随口附和一句,“能做宫主的记名弟子,也算是她的造化。” 她想起上次邝凌韵藏画被盗之事,心里就觉得非常歉疚,凌乐被扣留在紫霄殿的时候,她从头到尾没有替凌乐说过一句话。 虽然心里明白宫主宽宏,自会明察秋毫,但她当时的态度想必也寒了凌乐的心。 若有机会再见凌乐,她必得向凌乐赔个不是才行。 第21章 首战 一月之后,十二宫大比正式开始,大比举行的地点定在紫霄之巅,便是数百年前,凌云宗凉锦仙尊与紫霄宫情霜仙尊一战定乾坤的地方。 紫霄之巅层峦叠嶂,最高峰的峰顶却是一片视野开阔的平台,据说那是在两位仙尊交手之时,被情霜仙尊一剑削成这样的。 彼时二位仙尊的修为都是元婴大圆满,距离化神仅一步之遥。 滕玄清遥遥望着远处那座山头,回头看向邝凌韵,问: “师尊也能一剑削平一座山峰吗?” “你觉得呢?”邝凌韵垂眸看她,柔柔一笑,“不若等清儿修至元婴大圆满后,自行试试罢。” “那算了。”滕玄清撇了撇嘴,“真削了一座山头,还不得罚跪几个月。” 她并不憧憬强大的力量,之所以那么努力地修炼,只是因为师尊对她寄予厚望。 她不愿辜负师尊的期待,也不想荒废时光。 除此之外,她心里还有更深的肖想。 是不是只有爬上天梯,俯瞰众生,她才能有与师尊并肩的资格? 哪怕这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也不想放弃,这不止是她心中的牵挂,更是她努力至今的意义。 邝凌韵领着紫阳宫众多弟子长老抵达紫霄之巅,到场时,紫霄之巅上已汇聚了不少其他宫阁的弟子和长老。 他们从人群中穿过,四周不时响起他宫弟子窃窃私语的声音。 有不少弟子认出了邝凌韵,自然也就猜出与邝凌韵走得最近的那小弟子是滕玄清。 近来邝凌韵风头正盛,滕玄清也自然而然成了小辈弟子口中常常提及的对象。他们对滕玄清了解不多,大都认为滕玄清只是借了其师的势,想她自身的实力其实并不如何。 所以,有不少他宫弟子已预先锁定了滕玄清,想借大比挫一挫滕玄清的锐气,同时还能让自己得到更多的关注,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滕玄清自己也不知道,她还未露面,就已经树敌无数。 在大比中崭露头角,不仅可以获得赞誉与荣耀,向他人证明自己,更是一个引起宫中长老注意的途径。 紫霄宫中弟子万余,仅练气筑基期的弟子就占了七成。 除了少数几个福缘深厚的弟子能得长老们的青眼,余下绝大多数的小弟子只能在漫长的岁月中默默无闻地修炼,以求机遇临身之时,能一飞冲天。 对这些弟子而言,宫中大比就是机遇。 磨刀数十载,终于有了一展锋芒的机会。 由于参选弟子众多,所以大比持续的时间也长,依照往届大比的经验来看,这场盛会至少也得耗费两个月的时间。 滕玄清还差一个月才满十八,在众多同辈弟子中,年纪是最小的,所以她也没见过以往的十二宫大比,随师尊上紫霄之巅后,只觉山顶上人山人海,颇为稀奇。 此番大比,主要参与选拔的是宫中弟子,分为练气、筑基、炼体三场,各占山峰一角,长老则负责维持场中秩序,评断比试输赢。 原则上讲,宫内所有炼体之境及其以下的弟子都可以参加大比,但是也有对自己实力有自知之明,不愿与人争锋的弟子没有报名参加,所以实际参比的弟子,比宫中名录上记载的人数要少一些。 大比开始之前,每个参比弟子都会拿到一块临时名牌,名牌内有一缕魂印,用以识别身份,除魂印外,名牌上还有一串数字标记,抽签决定对手的时候会用上。 由于参比弟子众多,于是大比加设初选环节,初选百人人一场,为计时赛,场内设有十座小塔,分立于赛场边缘不同方向,塔尖上各自插着一面小旗。 一炷香的时间结束后,持有小旗的弟子晋级,余下众人则被淘汰。 小旗争夺战对于参加大比的弟子所用手段没有限制,唯一的规定是不能下死手,点到为止。 在大比开始之前,各弟子需先到指定赛场等候,届时监赛长老会报三声当场参比弟子号牌,未能及时到场的,则视为弃权。 邝凌韵将滕玄清及其余筑基弟子送到筑基层弟子赛场后就离开了,滕玄清拿到的号牌是乙组十三,她摸着号牌乐了,暗自揣测前面十二位都是何许人也。 在她身后不远处,之前与她有过过节的华烨和田俞正交头接耳,田俞眼神凶狠,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即将滕玄清教训一顿。 滕玄清早就注意到他们,但她并未将这两人放在心上。 “小师姐!”童小余凑到滕玄清身边来,指着不远处一人,对滕玄清道,“你看那是不是凌乐师姐?” 滕玄清闻言一愣,忙顺着童小余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遥遥看见凌乐,她孤零零站在人群里,面前挡了一堵人墙,好像被谁阻了去路。 滕玄清想起凌乐往日的遭遇,顿时沉了脸色,对童小余道: “走,我们过去看看。” “凌乐!”一女子挡在凌乐身前,趾高气扬地斜睨着凌乐,“没想到你居然搭上了滕玄清这根高枝,还敢把你哥哥的事情告诉邝长老,我听说紫阳宫的邝长老为了此事专门跑了一趟凌云宗,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种背信弃义之人,为了自己的前途,连亲哥哥也能出卖!” 此女不仅知晓凌乐的身份,还打探到诸多内情,想必与凌乐一样,是凌云宗人。 凌乐面沉如水,不想理会此女胡搅蛮缠,于是侧身试图从她身旁走过。 但是这女子身边几个同伴不约而同地朝凌乐聚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对方人多势众,凌乐不想引来更多瞩目,也不想同这几人动手,一时间颇为为难。 “凌乐师姐!”童小余先声夺人,领着滕玄清穿过人潮,“你可让我们好找!” 末了,他还朝身后的滕玄清招了招手,大声唤道: “玄清师姐!凌乐师姐在这里!” 那几名拦路的女弟子听闻滕玄清将至,立时变了脸色,忙放下两句狠话,匆匆走了。 滕玄清遥遥看着,记下她们的长相,心里已有计较。 “凌乐。”滕玄清行至凌乐身前,小声问候,“别来无恙。” “嗯。”凌乐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异样,“玄清师姐好久不见。” 滕玄清难得觉得尴尬,明明往日里两人无话不谈的,经历了先前那件事后,却平生多处一层隔阂来。 童小余觉出两位师姐之间气氛不大对,似乎有话要说,于是机灵地告了退。 滕玄清心头暗叹,没话找话: “我听师尊说你留在紫霄殿了,宫主收你做了记名弟子,恭喜了!” 凌乐兴致不高,敷衍着点头应了两句,滕玄清咬了咬牙,正准备同凌乐道歉,远处赛场上便响起监赛长老的传唤声: “初选第一场,乙组,第六十号,一千三百一十五号,十三号……” 乙组十三,是滕玄清的编号。 她来不及将道歉的话说出口,只好急急言道: “你在此地等我,待会儿比试结束之后,我有话要与你说。” 说完,不等凌乐回答,滕玄清已匆匆赶赴赛场。 凌乐张了张嘴,看着滕玄清消失于人群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滕玄清也没想到初选第一场自己就被点了名,她穿过人群,踩着最后一次传唤的声音走进赛场。 空旷的场地内人差不多到齐了,参选弟子们三两成群地站在空地中间,她一来就吸引了场内绝大多数的目光。 但很快,滕玄清发现,这一场初选,除她之外,还有一个人是场上的焦点。 那人站在人群中间,气质卓尔不群,周围人似乎都有感于她身上的压力,自然而然向旁边挪了些许,将那人周围十步左右的空间都留出来。 滕玄清的视线看过去,其人也恰好看来,两人对视,后者微微抿唇,朝滕玄清点头示意。 哪怕滕玄清之前并未见过这个人,但在后者目光与之相撞的瞬间,她也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华煊。 场中其余弟子都在暗中估量彼此的实力,华煊则只是随意地站着,她与滕玄清打过招呼后就闭上眼,这场比试的结果她并不在意。 或者换句话说,不管旁人如何,十面小旗中,必有一面属于华煊。 果然和童小余说的一样,这位华煊师姐,是个劲敌。 赛场四周筑有高台,没有入场比试的弟子可以在赛场外观赛。 第一场初选就有华煊和滕玄清同台,此时场外弟子们兴致颇高,纷纷猜测华煊和滕玄清谁能最先拿到小旗。 “这还用说?华煊师姐是谁,岂能拿滕玄清作比?这场比试华煊师姐必能夺魁,滕玄清若是连初选都过不了,那就有的笑话看咯!” 说话的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周围人也都纷纷点头,滕玄清毕竟没有在众人面前出过手,谁也不知道她几斤几两。 场外发生的事情已经上场的百名弟子毫不知情,随着最后一名参选弟子进入赛场,监赛长老一声令下,场中参比弟子尽都紧张起来。 短暂的迟疑之后,弟子们各自朝着不同方向箭跃出去,争先恐后地抢夺塔上小旗。 留在空地中央还未行动的人已不足五指之数。 华煊重新睁眼,同滕玄清礼让示意,滕玄清环顾四周,余下几个动作稍慢一些的弟子也都选好了目标,便朝华煊拱手道: “师妹先行一步。” 言罢,她随意挑了个人少的方向,脚下一错,便至十步开外。 华煊在滕玄清行动之后就选了与滕玄清相反的小塔,先前选定了这座小塔的几个弟子只觉身旁忽然吹过一阵清风,华煊的身影已如飘絮一般随风而过。 众弟子大惊失色,哪里敢与华煊争锋,只好认栽,尽快转道,朝两旁最近的小塔聚过去。 滕玄清选的这条路上另有六名弟子,都是她不认识的,粗略一看,五人筑基初期修为,一人则是筑基中期,约莫筑基四层的样子。 这场比赛百人中有八成弟子都是筑基初期,余下还有将近二十个筑基中期的弟子彼此竞争,最后究竟谁人能脱颖而出,尚无定数。 前边几名弟子觉察身后滕玄清追来,那五个筑基初期的小弟子彼此对视一眼,竟分出三人来劫滕玄清的道。 滕玄清抬眸一扫,心头已有猜测,想必这三人与那筑基中期的弟子是一路的,余下两个虽与他们不同阵营,但以他们师兄的实力,足以以一敌二。 他们想必一开始就商量好了,倾全队之力替筑基中期的师兄夺取一旗。 滕玄清嘴里啧啧有声,这场比试的百人里不是没有紫阳宫的弟子,但是那几名弟子平日不怎么同她来往,自然也没有默契可言,各自散在不同的塔下,不知最后能不能闯出什么名堂来。 三人合力拦道,场外观战弟子很快注意到这一幕,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滕玄清鼻间冷嗤一声,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子便拉出数道残影,那三名弟子只觉胸腹间的穴位针刺般一痛,身体便动不了了。 滕玄清速度极快,以气封穴,反阻了他们的行动,丝毫不耽搁,自这三人身边一跃而过,追着前边剩下几人去了。 “刚才那是什么?!” 高台上有弟子大声询问,修为低一些的,根本没看清滕玄清如何出招,但结果显而易见,三名筑基初期弟子同时动手,竟然没有给滕玄清造成一点阻碍。 人群中也有修为高一些的弟子,看出滕玄清方才所施功法,连忙给身旁的师弟师妹们解惑: “是无影步!这滕玄清练了无影步!” “无影步?”有小弟子追问,“是与华煊师姐的青莲步齐名的那个高阶身法无影步吗?” 众弟子明白过来,各自心绪莫名,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不一而足。 经由滕玄清刚才展露的一手,观赛台上投向滕玄清的目光更多了,对这场比试的期待值也水涨船高。 滕玄清不知场外之事,一心只有眼下的战局,前边那位筑基中期的弟子被身后一名轻功好的筑基初期弟子拦了下来。 另外一名筑基初期弟子起先与他约好了一起动手,岂料他将对方拦截之后,那名弟子竟出尔反尔,趁着他们不备,径直从两人身旁掠过去。 “你这小人!” 被扔下的小弟子怒不可遏,立即不再阻拦身前的筑基中期高手,转而追上那背信弃义之徒,与之扭打起来。 一场闹剧,滕玄清自这两人身旁过去,距离前边那名筑基中期弟子仅有数步之遥。 第22章 入选 滕玄清如此快速地追上来令钟樾大惊失色,他方才虽然一路领先,但也时刻注意着身后动向,滕玄清修了无影步,速度上他自认无法匹敌,只得加快脚步,先拿小旗,守总比夺更容易。 钟樾率先攀上小塔,这小塔有三丈高,小旗插在塔顶上,登顶夺旗起码得十息时间。 他不敢犹豫,脚下一蹬,身体像猎豹似的朝上腾跃,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朝塔尖上蹿,欲一举夺旗。 滕玄清追到近前,从钟樾的动作判断出他的意图,她两眼微眯,运功发力,速度再次加快,身后残影也未留下,刹那间便追上钟樾,抢在钟樾前一瞬拔下小旗。 “滕玄清的修为肯定在钟樾之上!”有观战的弟子如此断言,“她太快了!这无影步已经修炼到登堂入室的境界!” “那又如何?”另有一名不怎么看得起滕玄清的老弟子驳斥道,“速度快又不代表就能赢得这场初选,得坚持到比试结束才知道谁更胜一筹。” “就是!你们快看!这滕玄清现在是出头鸟了!” 弟子们说话间,场中又起新的变化,滕玄清先钟樾一步夺走小旗,翻身立于小塔之上,回身一掌将钟樾逼退。 钟樾自塔尖跌下,手抓塔身,脚踏楼沿,勉强稳住身形,仰头见滕玄清已摆出守势,他脸一寒,突然大喝一声: “滕玄清已夺旗!” 滕玄清眉梢一挑,钟樾此言一出,不仅引起他们身后那几个筑基初期弟子的注意,就连两侧的另外几座小塔旁的弟子也都看过来。 啧。 她暗自咋舌,这人是个心思活络的狠角色,他自知没有实力与她夺旗,但他不行,不代表场上没有其他人可以。 再不济,几个人一起上,总能给她造成一些困扰。 此时远处坐台上的香才烧了不到一半,场内十面小旗已有多半择主。 对面华煊所在的小塔根本无人问津,华煊两侧的小塔由于人数较多,争抢激烈,还无定论,余下几名修为较高的弟子各自守了一座小塔,局面基本已经定下来了。 钟樾一声断喝,滕玄清四周弟子都知道她夺了小旗,几个不慎失了先机的筑基中期弟子同时扭头看来,其中三人改换了目标,朝滕玄清冲来。 滕玄清心觉好笑,神态轻蔑地扫了钟樾一眼,这些人当真有趣,好像她手里这面小旗是无主之物似的,他们来了再与旁人分个高下,就能从她手里轻易取走。 不过数息时间,滕玄清所在的塔下就围了将近二十人,待她看清领头之人样貌,顿时啼笑皆非。 那像疯狗一样朝她扑过来的人,不是华烨又是谁? 华烨自诩修为在这百人中能进前十,除了华煊他不敢与之争锋外,其余人等皆不看在他眼中。 然而在方才夺旗之时他大意轻敌,被人车轮战拦下来,眼看着另一个修为比自己低一点的紫玄宫弟子夺了小旗。 他本来打算再战一把,却听钟樾说滕玄清也夺了旗。 滕玄清数月前连他一掌都接不下,这样一个靠着师尊声势才有如今地位的废物,凭什么比他先拿到入围的资格? 华烨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他放弃原有的目标,打算拉滕玄清下马也就顺理成章。 “玄清师妹!”华烨快速逼近,同时恶狠狠地开口,“看在咱们同为紫阳宫弟子的份上,你将此旗让我,你我便不必动手!” “哦?”滕玄清挑眉一笑,“我的确不想与你动手。” 华烨闻言一喜,以为滕玄清胆怯了: “那……” “因为我怕脏了手。”滕玄清嘴角一撇,满脸鄙夷,“元杞长老在时,你跟着他别的本事没学到,这脸厚的程度倒是一点也不差。” 华烨听滕玄清提起元杞,脸猛然一白,随即又迅速转黑。 他是元杞门下弟子,元杞被逐出紫霄宫后,门下弟子谁都不敢再提自家身份,处境更是一落千丈,甚至比寻常弟子还不如。 除了田俞等几个心腹,其余弟子看见他都会主动绕远,再也没有往日的优待与奉承。 “你找死!” 华烨暴怒,猛然飞扑出去,一拳打向滕玄清的脑门。 往日那一拳在滕玄清眼里快如闪电,而今她境界提升了不少,华烨却在原地踏步,这同样一拳看在她眼中,与数月前她挨的那一下已经有了本质的区别。 “啧。”滕玄清嘴里啧啧有声,“数月都没有精进的废物,也敢大放厥词?” 言罢,她抬掌迎击,掌心暗运紫云劲。 看起来平平一掌,与拳头对击的瞬间,紫云劲涌入华烨的经脉,就像埋在经脉中的爆竹一样,一瞬间连爆数响,竟炸裂了他手臂的筋骨,裹着鲜血喷薄而出,溅了华烨一脸。 华烨一张嘴,有血溅到唇齿间,这股咸腥的铁锈味一瞬间蒙蔽了他的五感,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剧烈的疼痛在短暂的麻痹之后翻江倒海地涌现,华烨嘴里爆发惊天动地的惨叫,直挺挺地从塔顶上跌下来。 跟在华烨身后的几名弟子只见滕玄清与华烨对击一掌,华烨浑身一震,忽然惨叫着从空中坠落,鲜血四散飞溅,点红了不少弟子身上素白的衣衫。 骤然发生的变故无疑有效震慑了还未上塔的弟子,钟樾也被惊得目瞪口呆。 他看着华烨像个破麻袋似的砸在地上,抱着鲜血淋漓的手臂蜷成一只大虾,被那凄惨的模样骇得心里发憷,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不得不重新估量滕玄清的实力。 “发生什么了?!” 观战的弟子也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场外议论纷纷,先前恶意揣测滕玄清会落选的人这会儿全像被人掐了脖子似的,没了声响。 “谁说滕玄清是花架子的?”短暂的惊骇之后,观战弟子中有人暴喝出声,“刚才掉下去的那个人我认识!紫阳宫的华烨,筑基六层,居然被滕玄清一招废了!” “她也太狠了。”自知理亏的老弟子立马改了说辞,“都是同一个宫的弟子,居然下如此狠手。” “呵,你这话就好笑了,我听说那华烨原是元杞的弟子,元杞跟滕玄清有什么过节你不知道?而且刚才明显是华烨先动的手,怎么能怪滕玄清下手重?” 老弟子再次被驳,气得脸色涨红,不再吭声。 “时间到!第一场初选比试结束!”长老的声音远远传来,“入选弟子名录如下:紫云宫华煊,紫玄宫毕承,紫阳宫滕玄清……” 语罢,喧嚣四起。 第23章 和解 华烨是被人抬走的。 他右手被滕玄清爆了经脉,没有三年五载是养不好了,摔下小塔的时候又伤了腿脚,是整场比试中受伤最重的参比弟子。 离场的时候,他望向滕玄清的目光充满怨毒,恨不能生啖其肉,怒饮其血。 华煊从塔上下来,遥遥望了滕玄清一眼。 刚才那一击,别人看不出什么,但她的修为高出滕玄清一大截,还是能勉强觉察端倪。 滕玄清的修为其实与华烨相差不多,能一掌取胜,完全归功于紫云劲。 加之华烨自己轻敌,又被滕玄清激怒,心境失衡,这才败得如此狼狈凄惨。 不管怎么说,这滕玄清并不像外界传的那么虚夸纨绔,虽然不至于对她构成威胁,但也是值得注意的对手。 最重要的是,滕玄清还未满十八。 很多人都只看见滕玄清眼下取得的成就而忽略了她自身的年龄,多少人在滕玄清这个年纪,别说一掌击败筑基中期的对手,连筑基与否都得另论。 此女前途,不可限量。 滕玄清过了初选,根本没理会华烨怨毒的目光,见华煊朝她看来,她也向着华煊拱手,遥遥示意,随即转身,于众人瞩目之下离开了赛场。 她心里记挂着凌乐,还没来得及同凌乐道歉,她怕错过机会,往后再见凌乐也不容易了。 但她找到先前同凌乐约定碰面的地方时,并未见到凌乐,她四下看看,也未寻见其人身影。 凌乐走了,没等她。 滕玄清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内心有些沮丧。 片刻后,她又想到,凌乐既然来了紫霄之巅,那想必也是要参加十二宫大比的,她于是走到观战台上去,看能不能等到凌乐出现在初选赛场上。 但她一上看台,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不敢再当着她的面窃窃私语。 滕玄清不在意旁人的目光,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连看了七八场初选,没找见凌乐,倒是看见了先前刁难凌乐的紫渊宫女弟子,覃芸。 那女弟子运气不错,自身只有筑基五层的修为,但是与她同场初选的百名弟子中,只有三个修为比她高的别宫弟子,她便成功混到一个入选名额。 这场比试结束后,覃芸在赛场外与同伴汇合,不再关注初选进程,兴高采烈地下山去了。 滕玄清远远瞅见那几人身影,心中冷哼,不再于看台上逗留,悄无声息地吊在她们身后,跟着一起下了山。 从紫霄之巅回宫路上有一片茂密的丛林,此时日落偏西,时辰稍晚,林子里树影重重。 紫渊宫的几人走到一半,忽有石子从旁飞射而来,打中其中一人膝盖,那人一声痛呼,咚的跪在地上。 “谁?!”覃芸愤而断喝,“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 她话音一落,又是一枚石子飞来,击中另外一人穴位,封住她的行动。 覃芸于树影之间捕捉到一抹飞快掠过的白影,心里顿时有了猜想。 她伸手按住腰间防身短剑,将两位师妹护在身后,朝方才白影出没方向质询: “凌乐!我知道是你!偷鸡摸狗也不怕落了宗门威风!可敢堂堂正正现身一战?” 伴随她的声音,第三枚石子横飞而来。 覃芸拔剑去斩,锃一声响,石子从正中间被劈成两半。 随即一道白影从她头顶划过,树叶哗啦啦落下来,遮挡了她的视线。 对方神出鬼没,她虽然猜是凌乐,却也没有把握,心下惊惶,唯恐自己惹上了不好的东西。 她怕得左右四顾,仰头时,一件白衫蒙头盖在她脸上,没等她呜呜挣扎,白衫猛地收紧,视野顿时黑暗下来。 混沌中,她被人踹了一脚,扑腾着跌在地上,听见身后先后传出两位师妹的闷哼,此后再无她们二人的动静。 视野被阻平添一阵恐慌,她越来越怕,下意识抓紧了短剑盲目挥舞。 一枚石子敲在她的手腕上,将短剑击飞,随即她被人压住脑袋,感觉到身后之人靠近,贴在她耳边,用刻意压低的低沉嗓音对她说: “退出十二宫大比,否则我就让紫霄宫的人都知道你是怎么勾引梁裕的。” 覃芸闻言,面如死灰。 她嘴里呜呜有声,狼狈争辩: “你怎能平生污人清白!”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有数。”那声音像鬼魅似的纠缠在覃芸耳边,“再说了,话说出去,别人信不信,那也由不得我。” “你!!” “我什么?若我再在紫霄之巅见到你,后果如何,自己掂量掂量。” 那声音说完,用力一个手刀敲在覃芸后颈,将她击晕。 覃芸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以后,两位师妹替她除掉头上的遮罩,担忧地看着她。 她想问两位师妹有没有见到袭击她们的人,但她一张嘴,便觉嘴角火辣辣的。 其中一人朝她摇头,示意她先不要说话,劝道: “覃师姐,你脸上受伤了,得擦药才行,咱们快回宫去。” 覃芸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张脸都肿起来,顿时慌得六神无主,唯恐被那贼人毁容,在两位师妹的搀扶下匆匆朝紫渊宫走。 哪怕她不甘心,接下来几天她也不会再去紫霄之巅了,她不想被别人看见她现在脸上的样子。 两位师妹彼此对视一眼,各怀心思,覃芸师姐这脸显然是被人扇了好几个巴掌才肿成这样,但是她们连下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不敢跟覃芸明说。 “玄清师姐如何知道覃芸做的那些腌臜事?” 不远处一棵树上,滕玄清吊着双腿坐在枝头,凌乐则站在她身边,小声询问。 “说来也是凑巧。”滕玄清回答,“我们认识之前那段日子我常独自上山修炼,有一回下山时天色晚了,碰见有人在林里私会,那时候没看清人,只隐约听见她唤了声‘梁郎’。” “我绕道走了,又在半山腰捡了件女人的衣裳,衣服袖子里藏了那女子的名牌,我猜他们肯定会下山来寻,便没多理会,后来就把这事儿忘了,若不是方才在赛场时,长老报了那女子的名儿,我还真想不起来。” 滕玄清言罢,轻叹着摇了摇头,遂看向凌乐: “凌乐,先前的事,对不住,我……” “玄清师姐。”凌乐打断了她,“你不必道歉,若是换了我在你的立场,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况且,你本只是做好了分内之事,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宫主宽宏,明辨是非,我也并未受罚,更不必这般计较了。” “那……” “师姐何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吞吞吐吐了?”凌乐无奈撇眉,“好好说话不行吗?” 滕玄清被凌乐噎了一下,心里反而豁达起来,她好笑地长叹一声: “行,依你,不计较了,不计较了。” 第24章 劝阻 滕玄清回到紫阳宫,踏进院内,见邝凌韵坐在院中石凳上,脸上神情淡漠,她心里有鬼,心虚得很,小心朝邝凌韵走过去,拱手道了一声“师尊”。 “跪下。” 邝凌韵轻轻扫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 滕玄清不敢违师尊令,于是二话没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初选结束之后,都做了什么?” 邝凌韵如此问,滕玄清便明白山下树林里发生的事情邝凌韵已经知道了,她喉头一滚,额头上浮起一层冷汗。 即便明知会被责罚,她还是如实回答: “弟子下午在看台观战,傍晚去了紫杉林。” “去紫杉林作何?” 邝凌韵又问,语调波澜不惊,滕玄清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心看了一眼邝凌韵的表情,这才开口: “去找覃芸的麻烦。” “不像话!”邝凌韵一掌拍在石桌上,“你与覃芸有何恩怨?不仅动手打人,还要别人不准继续参加大比,谁教你这么做的?!” 滕玄清抿了抿唇: “因为覃芸当中责难小乐,小乐是我的朋友,我得帮她。” “有你这么帮的吗?!”见滕玄清毫无悔改之心,邝凌韵脸色更冷了,“再说了,这是他人之间的恩怨,你说插手就插手?到头来惹事的是你,犯宫规的也是你,你怎么如此莽撞!你以为你把人的脑袋蒙了,这事儿就没有人知道了么?!” “小乐不是其他人,是我的朋友。” 滕玄清拧着眉,有气无力地辩驳。 邝凌韵长叹一口气,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恨铁不成钢地斥道: “回屋去,罚跪一夜,抄一百遍宫规自省。” 滕玄清嘴里“哦”了一声,挪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等一下。” 邝凌韵又叫住她,她步子一停,回头看向邝凌韵。 “往后……你还是少与凌乐往来吧。” 话音落下,邝凌韵的身影已原地消失。 滕玄清呆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半晌,不明白邝凌韵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夜渐渐深了,滕玄清望着远处书房内明灭不定的烛光,很久以后才神情恍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于案前跪下。 她拿出宫规的小册子,笔蘸了墨,才刚写下一个笔画,便停下了动作。 为什么师尊不让她和凌乐来往呢? 邝凌韵从来不曾干涉她与旁人交往的自由,童小余也好,王书棣也罢,彼时也是师尊让凌乐留在紫阳宫的。 可是为什么现在邝凌韵就不让她和凌乐来往了呢? 难道是因为上次凌乐偷拿邝凌韵藏画的事情吗?可是真相已经澄清了,凌乐只是遭了池鱼之殃,连宫主都没有责罚凌乐,为什么邝凌韵对凌乐的态度却如此生硬? 况且,她今天才和凌乐和好,往后难道就不理人了吗? 滕玄清越想越觉得这个事情不能就这样放着,凌乐是她的朋友,邝凌韵一定是对凌乐有所误会,她得把话问清楚。 于是,她放下笔,转身跑去书房。 “师尊。” 滕玄清推门进去,朝邝凌韵拱了拱手。 “嗯?”邝凌韵自书中抬起头,“宫规抄完了?” “没有。”滕玄清来的时候没有多想,这会儿一见到邝凌韵,她又紧张起来,“弟子找您有话想说。” 她鼓起勇气,要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和邝凌韵交流。 邝凌韵便放下手中的书册,让滕玄清到桌前去,道: “说吧,什么事。” 滕玄清咽了一口唾沫,深吸一口气,这才问道: “师尊为何不让弟子与小乐来往?” 邝凌韵眉头稍蹙,思量了数息时间: “她的身份比较特殊,上次的事情你也知道始末,虽然错不在她,但你常与她在一起,容易遭到牵连。” 滕玄清虽然欢喜邝凌韵护着她,为她着想,但她觉得这样做对凌乐不公平,于是试图劝说邝凌韵改变主意: “可是小乐现在搬去紫霄殿了,她没有住在紫阳宫,也很少再来此地,如果有人觊觎紫阳宫中宝物,总不会再找小乐的麻烦吧?” “再说了,小乐的身份哪里特殊?她不就是替了她的哥哥来紫霄宫的吗?这件事她与您说清楚了,也听从吩咐换回自家姓名,为何弟子不能与之来往呢?” 滕玄清问了一长串的问题,邝凌韵沉默了好一会儿,书房中的气氛忽然有些沉闷,压抑到滕玄清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清儿。” 许久的沉寂之后,邝凌韵突然唤道。滕玄清突然开始紧张,掌心都开始冒汗,小心地应道: “弟子在。” “你知道凌乐是替其兄长来的紫霄宫,但是,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者为师换个说法,每十年只有三个交流名额,原本被选中的人是她哥哥,为什么她的哥哥没来,却是她来了?” 邝凌韵的声音十分低沉,其中夹杂了某些难以言说的情绪,令滕玄清感到些许不安。 她垂下肩膀,摇头回答: “弟子不知。” “那为师告诉你,因为她的哥哥凌辰临来紫霄宫之前被凌云宗的宗主发现与邪道有染,于是一心前辈就让与凌辰长相相似的凌乐代替凌辰来紫霄宫,并给了凌乐一枚玉佩作为信物。” 邝凌韵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凌乐来紫霄宫是有目的的,她的目的就是将消息带给宫主,让宫主对凌辰身后的邪道有所提防,但凌乐是女子,这一点不可能瞒得住。”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对与之同行的另外两人宣称是其兄在来紫霄宫的途中得了意外机缘,需要一些时间炼化,所以才让凌乐代他,等他成功之后再找机会把两人的身份偷偷换回去。” 邝凌韵说完,滕玄清总算想明白了前后因果,便主动推测道: “所以覃芸才会说凌乐出卖了自家兄长,她肯定以为凌乐是为了完全取缔其兄,坐牢这个交换名额的位置,主动向您坦白自己身份的。” “没错。” 邝凌韵点头。 “可是这与凌乐有什么关系呢?”滕玄清不解,“是凌辰与邪道有染,又非凌乐,她将消息带来紫霄宫,明明是有功之臣,为何师尊却不让弟子同她往来?” “因为那凌辰背后的邪道目标是……”邝凌韵话说到一半,忽然急急停住,脸色难看地闭了嘴,转而说道,“他们的目标关系重大,凌乐已经身不由己卷入其中,便不得撇清干系,总之,你需听为师之言,往后莫与凌乐走得近了!” 第25章 余秀 滕玄清张口结舌。 邝凌韵这般近乎武断地命令她去做一件事是以往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她不明白,邪道的目标如何重大,与她,与凌乐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但邝凌韵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滕玄清不得再辩,只好悻悻地垂首告退。 大比初选持续了三天,等练气层的赛场比试结束之后,原本分立三方的赛场便合并到一处,重新建了一座更大的赛场,四周看台足以容纳上万的观赛弟子。 经过一轮初选筛掉九成的参比弟子,余下弟子人数仍然可观,练气期五百六十余人,筑基期一百八十余人,就连基数最小的炼体境弟子,也有五十余数。 由于练气期弟子众多,大比前十天,只安排了练气期弟子的晋级赛事,十天之后,每日两场筑基期弟子晋级比赛,持续二十天,再每日加设一场炼体期弟子晋级赛。 晋级赛为三人一组,每组留一人继续参比,共选两轮。 故而每个弟子在晋级赛的阶段,都有两场比试。 为了方便参比弟子准备比赛,下一天的赛程安排会在头一天公布,在此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对手。 滕玄清拿到晋级赛的名额之后就一直待在紫阳宫,因为凌乐的事情,她不太高兴,近来这几天,除了每日早晚去书房向邝凌韵请安,余下时间,她都自己闷在屋里打坐。 邝凌韵也不管她,这罕见的狠心态度更让滕玄清觉得难过。 十天之后,筑基弟子晋级赛开始,童小余每天都朝紫霄之巅跑,然后把第二天的赛程安排带回紫阳宫,转达给滕玄清。 这一次,滕玄清没有被排在前面,一连十多天也没有从童小余口中听见她的名字。 倒是王书棣早早出场,与之同场比赛的两个弟子有一人没到场,到场的那位比赛一开始就选择了放弃。 华煊则因为抽到轮空的签,无需上场便直接通过第一轮选拔,余下赛况不一一细说。 沉寂了半个月后,某日童小余匆匆从殿外来,还没走近便高声唤道: “小师姐!” 滕玄清自屋内走出,见童小余沉着脸,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就知他的来意,想必童小余看到了她的签,而且对手很棘手。 “小师姐!我看见你的名字了!”童小余快步走近,拧着眉地说道,“明天上午第二场,与你同组的两个人分别是紫渊宫的覃芸和紫云宫的余秀。” 滕玄清听童小余说完,顿时啼笑皆非。 这是何等缘分。 她先前初选结束才去紫杉林截道,勒令覃芸不准继续参加大比,结果晋级赛抽签她又抽到覃芸,可真是冤家路窄。 不知道覃芸是否会乖乖听话,当然,如果她实在不愿意吸取教训,也没关系,反正明天的比试之后,她也没机会再出场了。 至于余秀,滕玄清听说过她的名字,是紫云宫弟子,华煊的师妹,筑基六层修为的御剑高手,同修为的弟子中难觅敌手,善用自身所长,甚至正面击败过筑基七层的同门师兄。 童小余愁眉苦脸,滕玄清反倒过来宽慰了童小余几句。待谢过童小余后,滕玄清又回头看了一眼书房,不知道师尊现下是否得知消息,明日又会否去赛场观战。 自从前阵子因凌乐的事情,滕玄清与邝凌韵夜谈之后,彼此间平白生了淡淡的隔阂,虽见面与往常无异,但总觉得不如往日融洽亲厚了。 第二天,滕玄清一早就去了紫霄之巅,没碰见邝凌韵。 她观看了第一场比试,好巧不巧这一场晋级赛的主角是梁裕,筑基八层修为,赢得游刃有余。 第二场比试开始之前,邝凌韵果然到场,在观战席一角悄悄落座,她一来,滕玄清就瞅见了,心里郁结顿消,想着比赛结束之后,还是该向邝凌韵服软。 不管怎么说,师尊总是为她好的,她不该因为凌乐的事情,同师尊生分。 长老叫到滕玄清的名字,于是滕玄清一跃进入场中,紫云宫的女弟子余秀也已到场,与滕玄清分立于赛场两端。 覃芸的名字传过三声之后,未见其人身影,长老们对视一眼,便将覃芸的名字从名单上划去。 滕玄清暗道这覃芸还算识相,于是将注意力全放在赛场另一端的余秀身上。 余秀天赋不错,入紫霄宫二十余载无有劣迹,在众多同门看来,她很有希望进入夺魁赛,在外围观战弟子中的呼声也很高。 滕玄清一入赛场,众观战弟子静了一瞬,随即响起更加热烈的讨论声。 虽然距离初选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但滕玄清与华烨对击那一掌依旧让众多围观那场比试的筑基弟子们记忆犹新。 “先前那华烨也是筑基六层啊,但是被滕玄清一掌废了,今日余秀师姐怕是遇着对手了。” “我看此事不一定。”有弟子接话,“余秀师姐的秀云剑乃玄阶法宝,与之搭配的秀云剑诀也是高阶剑法,其资源不比滕玄清差,华烨败北合该有轻敌的原因在内,今次孰胜孰负,尚无定数!” 相比于横空出世的滕玄清,余秀在宫中相识的人显然更多,初选的比试也并非人人都看过,绝大多数弟子对滕玄清的实力依旧存疑,在比试开始之前,认为余秀会获胜的人仍占了多数。 至于那未上场的覃芸,则连提都无人提及。 长老一声令下,滕玄清与余秀见礼,相互道了一声“请”。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出手,彼此试探性地过了几招,各自估量了对方的深浅之后,便拔剑出鞘。 余秀听闻滕玄清近身拳脚功夫相当出色,于是以气驭剑,站在远处,不与滕玄清正面对击,滕玄清便失去了使用紫云劲的机会。 秀云剑诀最大的特点就是以气驭剑,如臂指使,灵活多变,威力不比近身剑诀稍减,滕玄清如坠剑影之中,只觉周身尽是剑芒,稍有不慎,就会被锋锐的剑刃削上一剑。 她不得不使出无影步躲避余秀的剑招,却依旧时时笼罩在剑影之下。 及至此时,滕玄清才深切感受到对方的厉害。 余秀比她此前交手过的人都更谨慎,毫不大意,也不轻敌,是个难缠的对手。 第26章 劫道 滕玄清被余秀的剑招逼得一退再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开,滕玄清别说近身,连靠近余秀十步以内都很困难。 “这怎么打?” 滕玄清咧了咧嘴,她也用剑,但不是像余秀这样用的,以往她总觉得以气驭剑更多的是花架子,好看花哨却不实用,所以邝凌韵让她选择主修功法的时候,她根本没考虑过与之相类的剑诀。 现在想来,哪怕她自己不修,多了解一下也是应该,但凡她多研究一下以气御剑的法门,现在也不会如此被动。 余秀并指成剑,朝滕玄清遥遥一点,那秀云剑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凌空朝滕玄清飞过去。 滕玄清尽力躲闪,剑锋擦着她的身体落下,将她的衣角割了一道小口子。 看台上,人群喧嚣,邝凌韵拧了拧眉。 啧。 滕玄清暗啐一口,后退的同时伸手按住腰间剑柄。 在下一道剑影落下之前,她身体轻旋避开剑刃锋锐,后退之势稍顿,瞅准两剑之间的空隙,足尖一点,身影刹那间原地消失。 秀云剑没了目标,落在空处,激起一蓬乱溅的碎石。 “什么?!怎么回事?滕玄清人呢?” 观战弟子哗然,纷纷站起身来朝赛场内看,偌大赛场,竟不见滕玄清的身影。 余秀也因滕玄清突然消失而愣住了,但她立即警觉起来,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谨防滕玄清突然袭击。 她全神贯注,观察场内每一处风吹草动。 忽然,某处沙石轻扬,余秀一剑刺出,锃一声响,剑尖点在残影上,滕玄清的身影却在她身后显现出来。 滕玄清唇角一勾,长剑出鞘,胜负即将分晓。 剑芒过境,滕玄清眼角余光瞥见邝凌韵突然起身,顷刻间自场外消失,滕玄清拿剑的手猛然一颤。 下一瞬,剑尖自余秀后肩刺进去,余秀脸色一白,鲜血晕红衣衫,秀云剑自空中跌下,哐啷一声落在地上。 “滕玄清!”场外暴起一声怒喝,一道灰袍人影闯入赛场,“切磋比试,点到为止!何故下此狠手?!” 来人是余秀之师,紫云宫何稚长老。 滕玄清呆立着,眼望剑下殷红,下意识地将剑抽回来。 她像没听见呵斥声似的,抬眼朝看台上张望,四下环顾,不见其师。 何稚大怒,抬掌要对滕玄清动手。 关键时刻,滕玄清本可及时收手,却硬将那一剑刺入,加上先前滕玄清初选时重创华烨,有前科,在何稚看来,滕玄清就是故意为之。 场外一片哗然,看戏者众多。 监赛长老没来得及阻止,眼看滕玄清就要在何稚掌下受创,忽然一阵凌厉的冷风掠过,沙尘飞扬之际,何稚掌风被一道白袍所阻。 滕玄清心里燃起希望,忙抬眸朝来人看去,那眼里刚刚点燃的星火刹那间便湮灭了。 “何长老。”阮樾拦下何稚,朝其拱手,“刀剑本就无眼,小辈弟子切磋更难掌握分寸,玄清方才想是无意失手,师侄之伤需尽快医治,本座宫中有一枚玉清止血丹,便赠于余秀师侄,还请何长老宽宏。” 言罢,他侧头看向滕玄清,示意滕玄清向余秀道歉。 滕玄清神情恍惚,她刚才那一剑的确没打算真伤人,但事已至此,她不得辩驳,只得垂下头,有气无力地开口: “何长老恕罪,晚辈并非有意。” 何稚诧异地看着阮樾,没想到阮樾会为滕玄清出手,还拿出玄级丹药替滕玄清压下此事,余秀此伤的确受得冤枉,但远不需用到玉清止血丹的程度。 “阮长老言重了。”何稚扫了滕玄清一眼,“既只是失手,本座便不再追究,还望师侄往后注意一些,获胜虽然要紧,但还需顾及同门情谊,莫再下这般重手了。” 看台上再次炸开了锅,滕玄清竟这般好命,不仅有个处处护着她的师尊,连十二宫之首的紫玄宫尊长老也为她出头。 何稚带走余秀,监赛长老这才宣布获胜者为滕玄清。 方才他也欲赶来阻止何稚,奈何阮樾快人一步,他便没再凑上去。 今日筑基层的两场晋级赛都已结束,滕玄清要回紫阳宫,阮樾见滕玄清神不守舍,状态极差,便示意王书棣送她一程。 “玄清师妹,今日之事莫要挂怀,余秀虽伤,但玉清止血丹效用极好,何长老也并非小气之人,既说了不计较,便不会再追究的。” 路上,王书棣试图安抚滕玄清的情绪,他觉得滕玄清肯定被何稚吓到了。 滕玄清心里烦闷,不愿听王书棣多说,连敷衍的耐心也没有了,便越走越快,试图拉开与王书棣之间的距离。 “师妹!” 王书棣修为在滕玄清之上,要追当然容易,但滕玄清现下一副不愿意让他跟着的样子,令他有些犹豫。 但阮樾叮嘱他务必要将滕玄清送到紫阳宫,王书棣纵然无奈,也只得远远吊着。 穿过紫杉林时,忽然有一道黑影凭空出现,截住滕玄清。 王书棣大惊,欲上前搭救,然则那道黑影拦住滕玄清后,不由分说将其击晕,滕玄清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 下一瞬,黑影连同滕玄清一起消失,王书棣心知自己不是对手,也根本不知道对方朝哪里去了,他忙往回走,欲将此事告诉阮樾。 但他才刚转身,后颈便猛地一痛,经脉被封,一身筑基修为根本派不上用场。 视野暗下来,王书棣噗通一声跌在地上,晕过去了。 等他醒来,天色灰暗,有人用力推他的肩膀,他费力睁开眼,勉强看清面前的人是凌乐。 关于凌乐的事情他听说过一些,对这个出卖兄长留在紫霄宫的人,他没什么好脸色,但是凌乐与滕玄清关系不错,他现在经脉被封,无法运功,只得先拜托凌乐: “凌乐师妹,你快去紫阳宫寻邝师叔,跟她说,玄清师妹……被人劫走了。” 凌乐闻言大惊失色,脸色猛然一沉: “我方才从紫阳宫过来,但被紫阳宫门人告知邝长老不在紫阳宫。” 第27章 救人 “什么?!”王书棣脸色一白,挣扎着站起身,脚下却站不稳,晃了两下,又道,“那劳烦凌乐师妹跑一趟紫霄之巅,将此事告知吾师。” 凌乐也看出王书棣状态不对,事出紧急,她没再多问,只道了一句“师兄小心”,便匆匆赶赴紫霄之巅。 虽然天色稍晚,但紫霄之巅上依旧热闹。 最后一场比试还未结束,场外看台上人山人海,观战弟子情绪激昂。 紫阳宫大弟子失踪,事关重大,不得声张。凌乐先向场中长老打听了邝凌韵的下落,得知邝凌韵下午就离开了赛场,她这才去找了阮樾。 阮樾听闻滕玄清失踪,立即跟随凌乐赶去紫杉林,找到在老树下动弹不得的王书棣。 “师尊。” 王书棣试图起身,阮樾示意他暂时莫动,随手替他疏解了经脉中淤堵的灵气,这才赶去滕玄清被劫走的地方仔细查探。 丛林中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滕玄清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人抓走,阮樾觉察到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魔气,脸色很不好看,回头嘱咐王书棣: “你与凌乐先去紫霄殿,将此事转告宫主。” 王书棣闻言便明白阮樾已有线索,他和凌乐跟着只会碍事,于是听话点头: “师尊保重。” 雪樱近来正在闭关,修炼到了紧要关头,连十二宫大比都未出席。 但听护法长老急急来寻,说凌乐领着王书棣着急求见,有要事禀报,她不得不中断闭关,这才得知滕玄清失踪一事。 她心里暗道不妙,又问了凌乐是否寻到邝凌韵,得到否定回答之后,她吩咐王书棣二人不得将此事宣扬,话音刚落,身影一闪就消失了。 留王书棣与凌乐二人面面相觑,焦灼慌张又无能为力。 滕玄清感觉喉咙烧得难受,脑袋迷迷糊糊的,被人用力敲击的后颈窝疼得厉害,像肿了似的。 意识昏暗中,她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 声音不远,却压得很低,让她难以听清,只勉强能辨识话语中几个零星的字眼: 百年前……画……秘籍…… “你们快放了清儿!” 一道冷冽的声音凭空乍现,滕玄清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是师尊!师尊来救她了! 滕玄清睁开眼睛,却被眼前景象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嘴里塞了东西,身体被绑在一根石柱上,石柱倾斜,悬在崖边,她正对着山崖间缭绕起伏的云雾,下面则是万丈深渊。 她努力扬了扬脑袋,朝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便见邝凌韵悬空而立,与她身旁不远处两名黑衣蒙面之人遥遥对峙。 “呵。”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冷笑一声,“邝凌韵,百年已过,当初约定的事情你却还未办妥,若今日你不能给我们一个交代,你这心爱的小弟子,恐怕就要命丧黄泉了!” 滕玄清不知道邝凌韵和这两个黑衣人到底约定了什么,但她觉得非常气愤,气他们用她来她的师尊,她内心激愤,连害怕的情绪也淡了。 她咬着嘴里的布条,呜呜有声地挣扎,想叫邝凌韵不要管她,但那焦急的神情落在邝凌韵眼中,却是害怕,是惊惶,是求她快些救她。 “你们不能动她!”邝凌韵寒着脸道,“如果伤了她,你们永远也别想知道九天玄心诀的下落!” “别想和我们讨价还价!”黑衣人冷笑,“我们能把通灵神算给你,自然也可以给其他人!此术虽难修炼,但也并非无人可传,大不了我们再等一百年,但死一个滕玄清,你的良心能过得去吗?” 邝凌韵未被黑衣人的言语吓退,反而冷笑起来: “再等一百年?你们谁等得起?我答应你们的事情不会食言,但请你们再给我一些时间。” 黑衣人被邝凌韵戳中痛处,短暂地沉默片刻,忽而耳尖一抖,觉察远处有两道强横的气息快速接近,便道: “人你可以带走,但是画,得留下。” 邝凌韵此生只在意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小弟子,另一个便是这画中人。 他们需要足够的筹码让邝凌韵听话,邝凌韵为了那张画疏忽了滕玄清,可见画中人在她心里的重要性。 况且,带走一张画,总比抓走一个活人更容易。 “不行!” 邝凌韵脸色一变,想也不想就拒绝。 “你没得选!” 黑衣人一声厉喝,突然劈断滕玄清身上的绳索。 滕玄清的身体飞快坠落,邝凌韵瞳孔一缩。 要救滕玄清,她必然没有时间再去追回那副画。 邝凌韵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挣扎,随即她闭眼咬牙,滕玄清她不得不救。 她扑下悬崖,身影穿梭在云层雾霭中,长袖飞舞,气质卓绝,落在滕玄清眼里,如天降谪仙。 等邝凌韵抓住滕玄清,回到山崖之上的时候,阮樾与雪樱先后赶来,两人未与邝凌韵多言,只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滕玄清,便朝魔气绵延的方向追去。 邝凌韵带着滕玄清回到紫阳宫,一路上都沉默着不说话,连宽慰滕玄清的字句也没有。 她将滕玄清送回房间后,就把自己关进书房,一整晚没有出来。 滕玄清知是因为那画的缘故,邝凌韵为了救她而丢失藏画,心里断不好受,她识趣,不敢打扰邝凌韵,纵然心头疑窦丛生,她也只乖乖待在房中,抄宫规静心。 时至半夜,雪樱亲自造访,于书房中寻见邝凌韵。 “宫主。” 邝凌韵坐在床边出神,直到雪樱走到她身边来,她才骤然惊醒,起身向雪樱请安。 “通灵神算竟是这般由来。”雪樱轻声一叹,“若叫老宫主知晓,恐怕又难逃责难。” 邝凌韵神色漠然,没有吭声。 “九天玄心诀已丢失多年,知道此物下落的人只有当初涉事之人……”雪樱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才下定决心,“自上次你使用灵通神算,本座心中便存了疑惑,时常思量,为何十八年前你会擅自离宫,并从宫外带回滕玄清。” “本座原以为你是看中了她的资质,却原来她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第28章 甘愿 “玄清最是依赖你,你这样做,会伤她的心。”雪樱好言相劝,“斯人已矣,何故要为了些陈年往事伤害无辜之人?凌韵,本座不信你心中无愧。” 邝凌韵沉默良久,脸上神情无波,眼瞳中没有情绪起伏,竟是心如死灰: “晚辈心意已决。” “冥顽不灵。”雪樱皱眉,“玄清的固执与你一般无二,若你当真不肯放手,那本座只得将玄清带走,至于潜入宫中的邪诡之人,本座自会留意。” 对方能出入紫阳宫如入无人之境,其修为必不弱于邝凌韵。 邝凌韵来不及再说什么,雪樱身影一闪,已至滕玄清榻前,等滕玄清惊醒,她人已经在紫霄殿了。 滕玄清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倒霉,再次遭劫,岂料身边之人竟是宫主雪樱。 “此后你便留在紫霄殿罢。” 雪樱说完这句话,便让长老领着滕玄清去寻一间住处。 滕玄清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带走了。 第二日,滕玄清想到昨日邝凌韵与那黑衣人的一番对话,恐怕雪樱知其与黑衣人之间有牵连,便去拜见雪樱,询问雪樱将自己留在紫霄殿是否与其师有关。 “师尊受罚了吗?” 滕玄清问,她很关心这个问题,至于是非对错,她一点也不想理会。 “并未。” 雪樱如实回答。滕玄清松了一口气: “那弟子请求宫主让弟子回紫阳宫。” “凌韵与邪道之人有染。”雪樱道,“你继续留在她身边,恐遭牵连。” “弟子只知她是吾师,其余所有,皆与弟子无关。” “哪怕因此丧命也甘愿吗?” “甘愿。” “那如果……”雪樱一声长叹,对这痴痴傻傻的小弟子颇感无奈,“她将你留在身边别有所图,甚至当初救你,收养你,也是提前计划好的,你还是这般信任她吗?” 滕玄清心神一震。 雪樱于心不忍,但过去的事总该过去,得有个人来狠心斩断不该的孽缘。 滕玄清沉默良久,久到雪樱以为她心灰意冷,回心转意的时候,她却开口: “师尊对弟子恩重如山,不管师尊想从弟子身上得到什么,弟子都心甘情愿,还请宫主不要为难师尊。” 雪樱啼笑皆非,无奈至极。 这师徒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反而她救人却像是做了恶。 滕玄清走后,雪樱一叹,问道: “方才她所言,你都听见了吗?” 殿上凭空出现一人身影,邝凌韵垂眸不言。 “哪怕她有一丝一毫的不愿,通灵神算都会有反噬的风险,可她如此赤诚,找寻她前世的魂魄,注定有损于今世的她,你真的忍心?” 邝凌韵依旧没有回答,但眼底却波动了一下。 滕玄清回到紫阳宫后径直去了书房,未寻见邝凌韵,她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是这些疑问她一个也不想弄清楚了。 有时候人活得懵懂一些,知道得越少,才越开心快乐。 晚间有人敲响屋门,滕玄清拉开门看,发现邝凌韵站在屋外。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往日邝凌韵要见她,都是直接传音唤她去书房的,怎地今日邝凌韵竟亲自到她屋里来了呢? “在做什么?” 邝凌韵进屋见到她桌上有未写完的文书。 “抄宫规。”滕玄清回答,“上次紫杉林拦人被师尊训过之后,弟子便每日抄十遍宫规,谨防再犯,惹师尊不快。” 邝凌韵闻言点头: “你有此决心便好,宫规就不必再抄了。” 说完,她又叮嘱滕玄清早些休息,遂转身离开,只字不提滕玄清在紫霄殿留宿一夜的事情,也没有过问宫主是否对她说了些什么。 自此以后,邝凌韵每日都会到滕玄清房中来转转,但又总没什么话说,滕玄清不仅没觉得高兴,反而越来越难过。 邝凌韵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她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在书房里一坐便是一整日,就连阮樾前来拜访,她也不见客。 凌乐偶尔回来寻滕玄清,邝凌韵没再说不允她和凌乐来往的话,但滕玄清却有意疏远了凌乐,凌乐虽不知其因,此后来紫阳宫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第一轮晋级赛结束,紧接着第二轮晋级赛开始,童小余又跑来传话,说第二日的赛程里有滕玄清的场次,她这一次的对手反而不那么厉害。 滕玄清准时抵达赛场,但一直到比试结束,成功进入夺魁赛,她也没见到邝凌韵。 先前之事一直郁结于心,滕玄清回到紫阳宫,去书房给邝凌韵请安时,竟发现邝凌韵饮酒醉倒,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修行之人本就不容易醉酒,何况像邝凌韵这样的高手,之所以会醉,是因为她活得痛,想醉罢了。 滕玄清心里难过,却不知道自己能为邝凌韵做些什么。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邝凌韵身边,欲收走桌上凌乱的酒壶,以免邝凌韵不慎碰倒,打湿了桌上的字画。 但熟睡中的邝凌韵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滕玄清一惊,以为邝凌韵醒了。 下一瞬,邝凌韵竟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将脸埋进她的脖颈。 她感觉到湿热的泪水擦过耳廓,邝凌韵压抑的声音也随之喃喃响起: “为什么……琴弋,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滕玄清心头猛地一跳,随即又如坠冰窖,手脚都染上一股凉意。 直觉告诉她邝凌韵此时口中所唤的,就是那画中女子。 她是师尊前半生,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邝凌韵醉得狠了,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为什么……” 话音落下,她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这样子,是滕玄清从未见过的脆弱。 滕玄清不忍看着师尊如此消沉,她大胆地伸出手,轻抚邝凌韵的头,就像每次邝凌韵安抚她的时候那样,一下又一下,直到邝凌韵彻底安静下来,松开了她。 她收起桌上的酒壶,将邝凌韵抱回屋里安置好了,又替后者盖好薄被,这才转身离开。 昏暗的屋子里,隐约传来邝凌韵一声呜咽,含糊不清地呓语: “清儿,对不起……对不起……” 雪樱听长老来报说滕玄清在殿外求见,惊讶之余也非常疑惑,距离上次她找滕玄清谈话已经过去十来天了,紫阳宫中并未传出什么事端,怎地今日滕玄清竟找了来? “宫主。” 滕玄清朝雪樱一拜。雪樱见她脸上神情平静,气息沉稳,修为又有精进,便问: “现下十二宫大比夺魁赛将开,你不在紫阳宫中好好准备,到本座这里来,是为何事?” “弟子心中有惑。”滕玄清开门见山,“宫主,弟子想知道,琴弋是何许人也?她做了什么叫师尊耿耿于怀?” 雪樱闻言颇感意外: “你如何知晓此人?” “师尊醉酒所言。”滕玄清说着,再躬身一拜,“请宫主告诉弟子,师尊何故数十年不得展颜?” 她原想过得懵懂些,不愿探究事情的真相,但她无法再继续看着邝凌韵没日没夜地消沉,她要找到问题的关键,想让师尊振作起来。 而整个紫霄宫中,对邝凌韵的过往最了解的人,除了雪樱,再无旁人。 “你真的要知道真相吗?”雪樱问她,“这个真相可能会令你失去现在的一切,你也还是想知道吗?” 雪樱比滕玄清多活了几百年,滕玄清心里藏的秘密,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是。”滕玄清眼眸微漾,只一瞬便定了心,“请宫主相告。” 第29章 真相 “此事要追根溯源, 得提及一百年前的宫中事变。”雪樱讲述起往事,有些感慨,“此事在宫中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老宫主当初下了禁言令, 宫中无人讨论此事, 久而久之知晓的人也淡忘了。” “而事件的起因,是邝凌韵和琴弋的婚礼。” 邝凌韵和琴弋的婚礼。 滕玄清呼吸一滞, 垂在身侧的手突然用力捏紧。即便她自以为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却还是在雪樱开口的瞬间, 险些败下阵来。 因两百年前情霜仙尊与凉锦仙尊结为道侣, 开创了女子成姻的先河,此后界内修士选择道侣时渐渐不限于对方性别。 虽然同性道侣依旧罕见,但滕玄清也有所耳闻,就连紫霄宫中,也不乏同性修士结为道侣的例子。 这也是滕玄清在明白自己心意后,即便碍于彼此身份,仍旧心存念想的原因。 但雪樱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淋下, 将滕玄清浇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苦涩疼痛。 原来那女子,便是师尊的心上人。 她们曾彼此相爱, 决定一起共度余生。 滕玄清早有预料, 却依旧难以接受既成事实的真相。 雪樱担忧地看着滕玄清, 好在滕玄清虽然脸色发白,但眸光还算清明,没有极致的愤怒, 也没有表现出痛不欲生的绝望,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滕玄清虽然难过, 却没到寻死觅活的地步。 “你还要听吗?” 雪樱问。 滕玄清深吸一口气,用力平复胸口阵阵揪痛,言道: “是,请宫主继续。” 往事如烟,至少滕玄清在紫霄宫的十几年,从未见过那个叫琴弋的女子。 “琴弋是凌韵在宫外结识,不仅如此,此女还是一名魔修。两百年前,三界大乱,魔修道修两条分支的修士共患难,结下友谊,修士中也不乏选魔修为道侣的先例。” 雪樱继续讲说: “虽然紫霄宫被中州众修推捧为正道之首,但凉锦仙尊作为情霜仙尊的道侣,其人自身也是一名魔修,故而紫霄宫在这方面比其余宗门更加宽容。” “邝凌韵自宫外带回琴弋,两人情投意合,老宫主便做主许了她们的婚事,并决定亲自主持她们的婚礼。” 言及此处,雪樱突然话锋一转: “然而好景不长,琴弋竟于婚礼当日当众刺杀老宫主!” 嘶—— 滕玄清正听得入神,闻言倒吸一口冷气,震惊得瞪圆了眼睛。 琴弋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做出这样的荒唐事?! “传言自情霜仙尊与凉锦仙尊破虚离去之后,中州九幽大能修士纷纷沉寂,出世大能之中,便数老宫主和凌云宗陈渝修为最高,她怎地敢对老宫主动手?” 滕玄清连忙追问,对此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仅你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初出席凌韵婚礼的人,都不明白她的动机。”雪樱一叹,“事发之后,凌韵亲自出手,手刃琴弋,原本是大喜的日子,最后却变成了一场丧礼。” 滕玄清不由自主红了眼睛,垂在身侧的手也用力攥紧。 被至亲之人背叛已是痛彻心扉,心爱之人还被自己亲手所杀,可想当初邝凌韵如何痛不欲生。 “琴弋已死,诸事便罢,老宫主本没有要责怪凌韵的意思,但凌韵主动请命,到山中思过,这一走,便是一百年。” “有关琴弋的一切都销毁殆尽,唯剩那一幅画卷,乃凌韵亲手所作,保留下来。” 滕玄清垂首沉默,原因邝凌韵早有意中人而酸涩痛苦的心情这会儿全变成了对邝凌韵的心痛和惋惜。 她无法想象,师尊当年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和痛苦,难怪宫中众多长老对她的态度都极端恶劣。 琴弋虽然死了,但她留下来的影响却成了邝凌韵甩不掉的包袱。 滕玄清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听闻这段经历,便难过得心像快裂了一样。 有时候,人死了反倒快活,万事具寂,一了了之。 而活下来的人,却要承受千百倍的痛苦,再于漫长时光中,任凭岁月磨平心中的伤口。 她好恨,恨琴弋得了师尊一颗真心却不珍惜,恨师尊满腔赤诚所托非人。 但是,她也心酸,羡慕琴弋,哪怕被琴弋背叛,哪怕那么长的时间过去了,琴弋仍旧是师尊心里割舍不下的意中人。 雪樱的话让她明白,即便琴弋已不在人世,她依旧占据了邝凌韵整颗心。 她好妒忌,却又无能为力。 沉寂中,她忽然想起,上一次在这大殿之上,雪樱对她说的那番话。 “那弟子……弟子于师尊而言,又是怎样的存在呢?” 滕玄清喃喃问道,她仰头望着雪樱,一双漆黑的眼眸已在不觉间盈满氤氲的泪水。 真相好痛,可她有预感,雪樱说的这些,还不是全部。 雪樱不忍心,滕玄清还只是一个孩子,她年方十八,情窦初开,本不该承受这样的痛苦,奈何她那一颗干净纯洁的心,恋上一个错的人。 可是,将一切说明白了也好,早早断了她的念想,总不如虚妄的美好破灭更加绝望。 “凌韵从芸芸众生中将你寻来,只因……”雪樱眸光一凝,狠下决心,叹道,“只因你是琴弋的转世,她修神算之术,是想通过你,找到已故的琴弋,弄清当初来不及询问的真相。” 滕玄清身子一抖,瞳眸涣散,有鲜红的血自她唇角滑落下来,是哀痛之至,气急攻心之相。 雪樱见状,忙起身,一拂衣袖,柔风抚过,将滕玄清摇摇欲坠的身子轻轻拖住。 滕玄清双腿一软,跪坐在地,目光呆滞地凝望虚空。 胸中酸涩的疼痛在这一瞬间被数倍放大,像有无数冰冷的刀锋从四面八方聚过来,将她包裹,刀刃刮破她的皮肉,一下一下砍在骨头上。 她疼到一颗心几乎没了知觉,也失去思考能力,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冰冷与疼痛,让她险些昏厥过去。 她以为师尊对她,纵使没有旁的心思,至少关心与疼爱都是真心。 师尊将她养大,十余年朝夕相处,怎会一点感情也没有留下? 她不愿相信雪樱说的话,但这紫霄宫中,又有谁比雪樱更了解邝凌韵? 相比之下,她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的人。 邝凌韵从不与她说自己的心事,她在邝凌韵身边十余年,于邝凌韵而言不过匆匆十载,对她来说,却是她已拥有的全部人生。 从她记事起,心里眼里便只有那一个人。 这是何等的不公平。 雪樱告诉她这些,是想让她清醒,但她在得知真相后,却后悔自己一意孤行。 她宁愿什么都不了解,那样,她还能坦坦荡荡地,去撒娇,去喧闹,哪怕邝凌韵眼中,从始至终也没有她的影子。 滕玄清唇边涌出的心头血滴在大殿上,她动荡的心绪渐渐平息,余下空空洞洞的伤口,呼啸着夜里的凉风。 “谢宫主。”滕玄清回过神来,气息虚弱地躬身朝首座上叩首一拜,“弟子告退。” 她已经足够狼狈,哪怕没有人驱赶她,她也不想再留在这里。 “玄清。” 滕玄清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到大殿门口,听见雪樱在唤她,但她只想逃走,脚步一错,身影便扑入殿外丛林之中,转瞬间,消失不见。 她没回紫阳宫,在那个地方,她已经找不到容身之所了。 她漫无目的地一路疾行,在婆娑的树影中飞快跃进,凌乱的枝桠撕裂了她的衣摆,割破了她的脸颊,她毫无所觉。 突然有雨点落在她的脸上,她回过神,不远处显出一座小小的庭院。 滕玄清踉跄着在院外停下脚步,愣怔出神地看着院内的竹屋,空空阔阔的小院里,没有了往日的蓬勃生机,湿软的泥土上长满了杂草,檐角下不时可见细密的蛛网。 这是她和邝凌韵曾在一起度过最长时光的地方。 如今已变成一座荒败的庭院了。 她想放声哭喊,奈何喉咙却像火烧似的,被灼得无法出声,只能任由眼泪汩汩而流。 雨点越落越多,越下越大,顷刻间便化作瓢泼大雨,将她淋透。 一起潮湿的,还有她那一颗千疮百孔的真心。 这一夜,滕玄清在院外站了一宿,从雨落,到雨停,寒凉的雨水扑簌簌地下,似要将她过往十八年的一切全部冲走。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有人朝她走来。 滕玄清身子一颤,不知是因为雨后的空山过于寒冷,还是因为胸中难以抑制的失落和绝望。 哪怕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她仍旧心怀希冀,想着念着。 若师尊来寻她,只要师尊像以前那样朝她微笑,揉揉她的发顶,哪怕她知道一切真相,明白那笑容背后所费的心思都是为了另一个人,她也不会再闹了。 她垂下头,惨然一笑。 可如果师尊来,是不会有脚步声的。 每回她不听师尊的话,胡来闯祸,总会让师尊难做。 她愿意听话的,多少遍的宫规,她都愿意抄。 师尊,来找她好不好? 第30章 夺魁战 “玄清师姐。” 身后传来凌乐担忧的声音, 她远远站在十步开外,不敢太过接近。滕玄清孤单萧索的背影,实在叫人心疼。 她是奉雪樱之命来的,雪樱只让她来宽慰滕玄清, 却未告诉他滕玄清因何事难过。 滕玄清垂下眼眸, 除了邝凌韵,她不想见任何人。 凌乐见她站着不动, 便想朝她走过去, 岂料她步子刚迈开, 滕玄清的身影便原地消失了。 “玄清师姐!”凌乐大惊, 忙大声呼唤,“你要去哪儿?!” 林间传出重重回声,却未听闻滕玄清的回应。 凌乐无可奈何,只得先离开小院,下山去向雪樱复命,告诉她滕玄清此时的状态。 “我把百年前的事告诉她了。”紫阳宫中,雪樱看着不远处席地而坐的酒鬼, 拧着眉道,“她现在不太好,应该去了你们之前住的地方, 你不去看看吗?” 邝凌韵闭着眼, 像睡着了似的。 “你现在这样, 比那孩子更像丧家之犬。” 雪樱说完,不再劝说,转身走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外, 邝凌韵才睁开眼,凝望着屋外寂静的风景, 喃喃道了一句: “多谢宫主。” 滕玄清上山后就没有再回紫阳宫,夺魁赛开始,童小余在赛程公布的地方看见滕玄清的名字,却怎么也找不到滕玄清,结果临到赛前,滕玄清却已早早到了赛场。 她的眼眸像深渊一样平静淡漠,脸上也看不出喜怒。 夺魁赛二人一组,她抽到的对手是紫渊宫的梁平。 梁平和梁裕是同胞兄弟,两人性情相像,修为比梁裕稍差,但也不俗,有筑基七层修为。 见到滕玄清,梁平扬着脸欲调笑两句,岂料滕玄清一抬眼,刹那间近身,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一掌朝梁平击来。 梁平大惊失色,内心暗骂一通,慌忙抵挡。 本以为滕玄清是试探性攻击,故而梁平接招也未用全力,岂知双掌相触,梁平浑身一震,竟直接被滕玄清一掌掀飞。 场外观战弟子顿时惊骇,滕玄清只得筑基六层修为,怎么居然一个照面就把梁平击退了? 众弟子既惊且惑,但没等他们想明白缘由,场内又有了新的变化。 滕玄清一击得手,并未懈怠,速度不仅没降,反而更快了。 她像头疯狼似的朝梁平冲过去,梁平回过神来,与之对招,钳制了她的双手,滕玄清眼睛一红,竟不由分说,用脑袋朝梁平一撞。 梁平哪里想到滕玄清在赛场上比试竟像痞子打架,毫无防备,被蛮力撞晕,倒在地上起不来。 观战台上鸦雀无声,长老却波澜不惊地扫了一眼滕玄清,像是对这结果有所预料。 见梁平半晌没有起身,监赛长老便公布获胜之人是滕玄清。 滕玄清走出赛场,凌乐欲上前搭话,但没等她靠近,滕玄清又跑走了。 接下来几轮夺魁赛,好几个有望进入决赛的弟子因为遭遇了王书棣和华煊而无奈退场,滕玄清运气好,一直没有碰到王书棣和华煊,一路闯进了前四强。 大比临近尾声,宫中众弟子却更加兴奋,因为真正的夺魁赛即将开始。 当天只有两场比试,滕玄清抽到的对手是梁裕,另外一场则是王书棣对战华煊。 滕玄清和梁裕的比试排在前面,两人一上场,梁裕便想起来上回与滕玄清在紫渊宫中碰面的事情。 “玄清师妹真人不露相,没想到居然走到这里来了。” 梁裕仍是那一副评头论足的模样,滕玄清击败梁平的确让人意外,但梁平大意失荆州,可不代表他梁裕也会犯同样的错误。 况且,梁裕的修为比滕玄清足足高了两层,即便滕玄清有高阶功法辅助,赢面也很小,几乎不可能。 滕玄清神情寡淡,懒得应声,待长老宣布比试开始,她便陡然行动起来。 梁裕听自家兄弟说起过滕玄清在比试的时候如何疯狂,却并未有过切身的体会。 而此时,滕玄清不顾一切冲向他,出招看似毫无章法,但一招一式都透着一股狠劲,不像在与人切磋,更像是在发泄心底暴躁的情绪。 刹那间颠覆了梁裕对滕玄清最初的印象。 梁裕刻意提防滕玄清的紫云劲,两人一交手,滕玄清一腔孤勇,却在梁裕熟练的战斗技巧中落了下风。 原本梁裕就没将滕玄清看作对手,如今滕玄清这副模样,更让梁裕提不起劲,便决定速战速决。 他与滕玄清对击一掌,欲将其震退。 可滕玄清却不管不顾,硬扛了他一掌之后,不退反进。 她宛如一头发狂的野兽,横冲直撞,越打越暴躁,梁裕骇然心惊,再过数招,滕玄清竟蛮横地破开他的招式,眼看就要撞上来。 梁裕抬掌攻向滕玄清的胸口,岂料滕玄清身子一旋,并不避让,主动用肩膀迎击,抗下大部分冲击,随即便在梁裕愣神疏忽之际,一拳打中他的下颌。 这一拳冲击力强,紫云劲破掉梁裕的护体真气,直将梁裕打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身体腾空离地,倒飞出去。 滕玄清一击命中,并不停手,速度又拔快一截,无影步已被她练得炉火纯青,来去间不带风声,也无踪影,一连三掌都准确击中梁裕胸腹,令场外观战众人再次目瞪口呆。 滕玄清的动作迅捷如豹,拳脚疯狂如虎,抓住机会乱揍一通后,梁裕直接被她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紫渊宫梁氏兄弟二人都被滕玄清击败,观战弟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筑基六层的小弟子居然这么厉害吗? 梁平倒也罢了,但梁裕可是紫渊宫的大弟子,就这样被境界低了自己两层的师妹按在地上暴揍,打得鼻青脸肿,说出去也未免太丢脸了。 观战之人傻眼,但监赛长老看向滕玄清的目光却饶有深意。 当长老道出“胜者为紫阳宫滕玄清”时,场外看台喧声鼎沸,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滕玄清自己对这个结果却没有什么感觉,她扫了一眼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的梁裕,转身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赛场。 第二天,十二宫大比最后的夺魁赛即将开始。 王书棣和华煊的比试中,两人都是筑基九层修为,王书棣胜了华煊半招,夺得胜利。 因为凌云宗剑阁将开,会从十二宫大比的筑基层弟子中抽选三人赴凌云宗交流,故而最后一天将加赛一场,以确定最终人选。 华煊对战梁裕,获胜毫无悬念,成功拿到交流名额。 长老宣布赛参比弟子入场的时候,整个赛场欢声雷动。 谁也没想到,一开始被众多老弟子挖苦的花架子滕玄清竟然能走到与王书棣比肩的地步,就连王书棣也觉得意外。 他本以为最后和自己争夺魁首的人会是华煊,却怎么也没想到滕玄清真如她自己说的那样,想要的东西会自己争取。 哪怕周围的人都认为那只是一句玩笑,她也能证明给所有人看,她的决意一点也不轻浮。 “玄清师妹,手下留情呀。” 王书棣笑着说道,他这一次没有开玩笑。滕玄清每场比试他都看过,近来总觉得这小师妹的状态和以前不大一样。 “师兄不必留情,我也会全力以赴。”滕玄清说完,朝王书棣拱了拱手,“请。” 长老一声令下,滕玄清二话没说,拔剑出鞘,率先出招,像闪电似的冲向王书棣。 王书棣修炼了明目的神通,滕玄清速度虽快,但他的眼睛能判断出滕玄清真实的情况,捕捉到她确切的位置。 滕玄清看起来只有筑基六层,但她其实压了两层修为,真正的实力是筑基八层巅峰,隐有要突破筑基九层的意思。 王书棣第一次见到滕玄清的时候,她还只有筑基四层修为。 短短数月间,从筑基四层提升到现在的水平,几乎每个月都有精进,这样可怕的修炼速度,若是说出去,恐怕整个紫霄宫都会沸腾。 也不知道邝凌韵到底在滕玄清身上砸了些什么宝贝,让滕玄清进步如此神速,但是境界提升快不一定就是好事,稳扎稳打才能避免境界虚高,邝凌韵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滕玄清的事情不该他管,滕玄清的境界是不是虚高,他试一下就知道了。 滕玄清持剑近身,王书棣自腰间抽出一根玉箫,此箫名唤碧灵,乃玄阶中级法宝,剑刃与其相触,发出叮当两声金铁交击的脆响。 碧灵箫上附着了一层浑厚的灵力,每一击都带着一股黏腻柔韧的气劲,将滕玄清的力量轻易化解。 滕玄清与王书棣交手几个回合,渐渐摸清门道。 王书棣的招式相当阴柔,与大开大合的力量型攻击不同,他擅长使用巧劲,四两拨千斤,在战斗技巧上有极高的造诣,以至于一些炼体境的师兄都不愿意与他交手。 滕玄清的每一次进攻都被他恰到好处地抵挡,剑锋与玉箫相触,竟轻若无物,冲劲与锋锐都被王书棣化解。 滕玄清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对手,顿觉难缠棘手。 第31章 礼物 难怪王书棣和华煊同为筑基九层, 但王书棣却能稳胜华煊。 滕玄清速度上占了优势,王书棣虽然防守厉害,但也无法有效进攻。 两人交手上百回合,打得难分难解, 一时间分不出高下, 反而攻势迅猛的滕玄清看起来好像还厉害一些。 场外观战弟子尽都惊讶,滕玄清一再让他们刮目相看, 竟连王书棣与之对战也似乎处在下风。 局势虽然胶着, 但王书棣一点也不着急, 他抓着碧灵箫稳扎稳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 像滕玄清这样快速进攻,前期体力会大幅消耗,到了后期,再难形成如此迅猛的攻击,其势不攻自破。 滕玄清自然也明白自己的弱点所在,王书棣修为比她高, 又打得稳,只需要拖到她体力耗尽,王书棣便能轻松胜她。 可明知结局, 她又怎会坐以待毙? 她偏不叫此人如意! 滕玄清一剑点在碧灵箫侧边, 紫云劲穿透箫身, 冲击在王书棣的手腕上,王书棣受击,持箫的右手一抖, 滕玄清趁势而上,欺近王书棣。 王书棣脸色一肃, 压下手臂酸麻之感,欲抬箫迎击滕玄清下一剑,却被当头一蓬血雾遮蔽了双眼。 滕玄清咬破舌尖,一口鲜血混着唾沫星子喷了王书棣一脸。 惯来温文尔雅衣服褶子都没有几条的王书棣哪里遇见过这样的进攻方式,顿时脑袋一懵,忘记回击,只下意识地往后退。 滕玄清眼中精光大放,趁王书棣退开的空隙,手上沾了血渍,将血擦在剑身上,画出一道奇诡的血符。 随即她身上的气势勃然而发,压制在筑基六层的气息开始攀升,节节拔高,突破筑基八层也未停止,直破入筑基九层,抵达九层巅峰,这才停了下来。 王书棣瞳孔一缩,这傻丫头是不是疯了?!居然动用了短暂提升修为的秘法,用损伤根基的做法,强行拔高实力!她这样做难道只是为了夺取此战胜利? 场外也一片哗然,监赛长老意外地皱了皱眉,本以为滕玄清走到这一步已经相当不错,但没想到她的目标居然是夺魁,而且是不惜代价地夺魁。 有胜负心是好事,但胜负心如此重,分不清主次,却有些过犹不及,得不偿失了。 王书棣还在愣神,滕玄清已再次朝他扑来,她每一剑都极尽锋锐,每一招都用尽全力。 既然王书棣擅长化解她的招式,那她就要看看王书棣能做到什么程度! 王书棣觉得滕玄清疯起来真是不可理喻,她手中的剑在紫云劲的加成下一遍又一遍地敲在碧灵箫上,即便此箫是玄阶法宝,也难以避免地留下一道道刮痕。 滕玄清手中的枫雪剑是玄阶初级的法宝,不如王书棣的碧灵箫,但滕玄清善用紫云劲,硬是让枫雪剑在与碧灵箫的对抗中不落下风。 即便如此,法宝本身的差距也让滕玄清稍微有些吃亏,枫雪剑被她用到极限,剑尖前两寸左右的位置突然开裂。 滕玄清见状,脸色无波无澜,任由剑尖断裂,竟抄着那把断剑继续进攻。 王书棣被逼一再后退,持箫的右手已经被紫云劲打到麻木了,滕玄清最后一招袭来,他手中碧灵箫没有拿稳,横飞出去。 断剑的剑锋抵在王书棣的喉头,全场观战弟子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监赛长老一声轻叹,当众宣布: “胜者,紫阳宫滕玄清。” 全场寂静,落针可闻。 滕玄清持剑之手微颤,忽而松手,剑身滑落,哐啷一声跌在地上。 “玄清师妹!” 滕玄清身子摇摇欲坠,王书棣大惊,伸手要拽住滕玄清的胳膊。 一道白影比他更快,抢在他之前将滕玄清抱走。 滕玄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山中小屋,身上盖着薄被。 她稍稍一动,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酸软疼痛,就像被人狠狠揍了一顿似的,哪怕动一动手指,都感觉整个胳膊也跟着痉挛起来。 嘶—— 虽然知道强行提升修为会产生很强的反噬,但是光懂道理,她没真正经历过,这才无知无畏,敢于冒险。 但现在她明白了,真的很痛。 她好像在比试结束之后就昏迷了,那么,是谁把她送回来的呢? 滕玄清这样想着,心头一动,刹那间浮现一抹希冀,但只瞬间便又被她自己掐灭了。 她笑自己痴傻,回来山中独居已有小半个月了,除了凌乐偶尔来访,宫主雪樱也来过一次,她心心念念的人,却是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滕玄清叹了一口气,忍着浑身疼痛下了床,推开屋门,打算到外边透透气。 忽然,她推门的动作僵住。 不远处的小院儿中站着一人,正将厚一些的被褥拿出来摊开了晾晒。 那人背影清隽,身姿潇洒,衣袂蹁跹。 只一眼,就让滕玄清呆在原地,眼泪漫上眼眶,双眼变得朦胧而氤氲。 推门声将那安静的背影惊醒,邝凌韵缓缓转身,朝滕玄清看来。 数日不见,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神态依旧像初时那般温柔。 “清儿。”邝凌韵轻声唤道,“近来山中多雨,先前放在柜子里的被褥想是有些潮了,今日难得晴好,为师便把它们都拿出来晾晒一下。” 滕玄清愣愣地看着邝凌韵,许久没有反应。 邝凌韵说完,见滕玄清不应,便朝滕玄清走过来,在她身前停下脚步。 “清……” 嘭—— 邝凌韵刚开口,才道出一个字,滕玄清突然飞快后退,用力关上屋门。 数息之后,门又开了。 滕玄清站在门口,手臂垂落,呆滞地望着邝凌韵。 在滕玄清惊讶的目光中,邝凌韵伸出双臂,将滕玄清搂进怀里。 “对不起,清儿。这段时间,为师花了太多精力处理自己的心情,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但是你放心,往后不会了。” 滕玄清呆立着,不知道如何回答,甚至连以前习以为常的拥抱,在此时此刻,也变得生疏而艰涩。 她想回应这个拥抱,却无法鼓起勇气。 她甚至怀疑眼下发生的这一切,是否只是她臆想出的幻觉,是水中月,镜中花。 邝凌韵低头,看着滕玄清的眼睛: “为师这一生,做多错多,不坦荡,不安宁。很多愧疚来不及弥补,很多遗憾也不再有机会挽回,护不了在意的人,也无法放过自己。为师已经做错了太多,没有回头的路可走,对不起老宫主,对不起琴弋,也对不起你。” “但是清儿,为师从没把你当做是她,也不会把你当做是她。宫主说得不错,稚子无辜。是为师太自私了,为师向你道歉,如此,你可还愿认我为师?” 滕玄清双眼湿润,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眼泪夺眶而出,哑着声唤道: “师尊。” 认。 她怎会不认? 哪怕她明白邝凌韵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琴弋,她甚至不能被当做琴弋的替代品以得到邝凌韵片刻真心,她也甘愿。 有些话永远也不能说出口,有些秘密她得藏一辈子。 但至少,师尊还愿像这样耐心哄她。 她不贪心,这样就够了。 邝凌韵忙将滕玄清扶起,滕玄清愣愣地看着她,好像还在做梦似的,喃喃道: “师尊,弟子得了大比第一。” “嗯,为师知晓,清儿真厉害。”邝凌韵温声应道,“为师替你准备了一件礼物,就放在桌上。” 她说完,示意滕玄清回屋去看。 滕玄清忙转过身去,低头的瞬间揉了揉酸涩的眼角。 她走到桌边,桌上横着一个木匣子,匣上花纹古朴厚重,看起来年代有些久远了。用这样的盒子收纳,内藏之物想必不是凡品。 “打开看看吧。” 滕玄清喉头微动,双手扶着木匣侧边,将其缓缓打开。 一柄长剑藏于匣内,月白色的剑鞘简约大气,剑格处点缀了暗银色的镂空雕花。 滕玄清将此剑从匣中取出,将剑拔出半寸。 锃一声响,银芒外放,似有剑气自鞘中溢出,端的一把好剑。 滕玄清发现此剑剑身侧边还暗刻了一个“清”字,遂扭头看向邝凌韵。 “喜欢吗?”邝凌韵微微一笑,“此剑乃为师早年得意之作,原想你进入夺魁之战后便将其赠你,作为你十八岁生辰的礼物,奈何中途因故延误,否则,昨日你与王书棣一战,也不至于将剑折断。” 滕玄清抓紧剑鞘,鼻间一酸,双眼蓦地红了。 她今年的生辰,是独自在山中度过的。 但她很快将酸涩之情压下,乖巧地应道: “清儿喜欢,多谢师尊。” 邝凌韵心头微涩。 若在往常,不论她送什么给滕玄清,她的小弟子都会兴高采烈地收下,再缠着她闹好一会儿才能消停。 但现在滕玄清不闹了,这乖巧又安静的样子,却叫邝凌韵颇不自在,也非常自责。 是她扼杀了滕玄清的天真与其单纯而真挚的快乐。 而以往的一切,都已不再,就算她想弥补,也无从安抚滕玄清已经受到的伤害。 第一卷(完) 第32章 出宫 滕玄清拿了大比优胜, 惊艳众人,大家虽然惊讶,但也渐渐接受了这个结果。与此同时,炼体层与练气层的比试也决出了最终的优胜者。 各个修为阶段的前三名在大比结束第二天公布出来, 一开始承诺好的奖励也没有含糊, 滕玄清如愿以偿,在万众瞩目之下拿到了装有大量灵玉和一匹灵洺织锦的储物袋。 不少崭露头角的弟子得到宫中前辈长老的青睐, 成为其门下之徒, 从此以后, 便有了更好的资源和修炼环境。 滕玄清得了第一, 可把童小余高兴坏了,他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滕玄清,故而滕玄清一回紫阳宫,他就围在滕玄清身边团团转,将这段时间紫阳宫里发生的有趣之事一一向滕玄清讲来。 可不知怎么的,他感觉滕玄清像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滕玄清虽然也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他同滕玄清讲这些宫中趣事的时候, 她也会笑一笑,不时附和几句。但是现在,滕玄清脸上仍然有微笑, 可这笑容却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童小余无法描述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但现在的滕玄清在聊天时说着说着就开始发呆, 唤她好几声她也不应,好像失去了灵魂似的。 他很担心滕玄清的状态,于是一次偶然帮师尊转交某样东西去邝凌韵的书房时, 他便与邝凌韵提了一句。 原以为邝凌韵会与他一样焦急,但是后者只轻轻点了点头, 便挥手让他出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滕玄清和邝凌韵之间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她们看起来都和以前一样,但是相处又有很大不同。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两个月后,宫主将滕玄清、王书棣和华煊召到紫霄殿,告诉他们,凌云剑阁将开,将由他们三人去凌云宗交流学习。 滕玄清去书房向邝凌韵辞行,她要准备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小小的行囊,还收纳进储物袋里,所以全身上下,也只有邝凌韵送她的那把剑一刻不曾离手。 这是她来到紫霄宫后,第一次去看宫外的世界。若是以往,她可能会很高兴,很兴奋,但是现在,她心里平平静静,无波无澜,好像外界发生任何事情对她来说都没什么意义。 邝凌韵招手让她到身边去,递给她一个小布包: “离宫去凌云宗的路上会途经一些凡人的村庄和城镇,需要用到银钱,用以解决食宿所需,你平日都在宫中,不曾见过这些俗物,但其实金银财宝之于凡界众生,其效和灵玉之于修士类同。” 滕玄清细细听邝凌韵说完,谢过师尊,便退下了。 第二天,滕玄清离宫,邝凌韵并未相送。 但她远远瞅着滕玄清出了宫门,同王书棣、华煊二人会合之后,这才转身回屋。 屋内床榻上,平放着一套叠的人整齐齐的新衣,不知什么时候放在那里。 她认出来,这套衣服的材质是灵洺织锦,做工精致细腻,衣裳袖口,有细密的绣纹,想必是出自滕玄清之手。 滕玄清看似大大咧咧,童心未泯,总爱惹是生非,然而事实上,她心思纤细,敏感而善解人意,从不会做触及她底线和原则的事情。 邝凌韵眼波微漾,想起往日在山中时点点滴滴,顿觉怅然若失。 她叹了一口气,换上滕玄清给她做的新衣裳。 小丫头费了些心思,衣服恰好合身,右手边的衣袖上点缀了一枚玄色的蝴蝶,风一吹,袖摆轻拂,那蝴蝶栩栩如生,仿佛在花丛中翩跹起舞。 邝凌韵眉眼微垂,身形一闪,便从屋内消失,下一瞬,她已立在紫霄殿外,面朝大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 “凌韵欲出宫一趟,少则数月,多则数年,紫阳宫中事务,便请平泫长老代为管理,还请宫主应允。” 她话音一落,雪樱凭空出现在殿前玉阶上,脸色凝重地看着她: “你这是何苦呢?当初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她知道邝凌韵一定是要去查明当初的真相,但是当初的事情牵扯甚广,背后涉及的魔道中人势力庞大,盘根错节,老宫主调查多年,也只找到一些零散的线索。 老宫主之所以不将这些事情告诉邝凌韵,就是怕她牵扯其中无法抽身。 可琴弋的死和她当初做的那些事情都成了邝凌韵的执念,哪怕百年过去了,她仍旧耿耿于怀。 “况且,玄清去凌云宗交流,来去最多半年时间,她若回来见不着你,必会伤心难过。” “清儿不是小孩子了。”邝凌韵道,“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要做的事,我不可能在她身边待一辈子,让她出去见见世面,独立一些也好。” 雪樱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已经知道不管怎么劝说邝凌韵都无济于事。 “既然如此,那你好自为之。” 雪樱没什么要再叮嘱的了。 邝凌韵再躬身一拜,遂转身离开。 雪樱看着邝凌韵走后空空寂寂的紫霄殿,愁眉不展。 滕玄清与王书棣、华煊二人结伴,在紫霄殿结丹长老许阳的带领下离开紫霄宫,行了一日,途经一座小镇,见天色晚了便在这小镇落脚。 听长老说,这小镇的名字唤作洪川。 滕玄清第一次离宫,很多东西从来没有见过。华煊自不必说,王书棣也曾跟随阮樾出来过几次,来过洪川,轻车熟路。 出来之前宫主曾经叮嘱过他们,若非必要,无需让旁人知道他们是紫霄宫弟子,在外即便路见不平,也得先以自身安危为重。 他们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起来,听见楼外喧喧嚷嚷,滕玄清便留心看了一眼。 却听大厅中有人说昨天夜里镇上发生了一起惨案,住在小镇东边的一户人被来路不明的仇家杀害了,一家老小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场面凄惨,叫人不寒而栗。 他们还说凶手在那屋里的墙上留了字,用血写出来的字冒着黑烟。 一个早上过去,传闻四起,民众对凶手的来历猜测纷纷,但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能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把人杀害的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多半是传说中的魔头。 住在对面屋子的王书棣和旁边屋里的华煊也都推门走了出来,三人对视一眼,便明白对方都已经听清楚了大厅里的传言。 “究竟何人竟如此猖狂?” 滕玄清呢喃着问了一句,王书棣二人纷纷摇头。 这时,许阳长老自店外而来,上楼之后对滕玄清三人道: “东西收拾一下,我们该出发了。” “可是长老。”滕玄清疑惑,“外边都在说昨天晚上村子里面发生的事情,咱们不需要去看一看吗?” 许阳眼色微微闪烁,摇头道: “凡人城池有他们自己的规则,发生了这等事情,自然有镇守、官兵等去调查,我们作为修士,最大的忌讳就是干涉凡人的生死,除非有修士作恶,否则一切都与我们无关。” 滕玄清似懂非懂。 这样的做法让她很不理解,而且不舒服。但在出来之前,邝凌韵叮嘱过她,必须听从长老的安排,所以她压下心头疑惑,没再吭声。 许阳带着滕玄清三人离开客栈,朝洪川西南的方向去了。 他们穿过市集,许阳让他们三人稍作等候,他自己入店中筹备一些干粮。 突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快若闪电,从滕玄清几人的头上掠过。 滕玄清只觉眼前一花,身体竟凌空飞起。 她愣了一瞬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脱离了队伍,被那黑衣人抓在手中,正以极快的速度和王书棣三人拉开距离。 “玄清师妹!” 王书棣惊呼一声,许阳比他更快发现变故,情急之下立即去追,但是那黑影速度极快,许阳根本不是对手,刹那间便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风声呼啸,吹得疼玄清脸颊生疼。 她被这黑衣人封了浑身经脉,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许阳几人越来越远。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被那黑衣人扔在地上,还没回过神来,便见一张脸在自己面前突然放大,吓得她一个激灵,蹬着腿朝后退了两步,拉开与这人之间的距离,这才强忍着内心惊惧,逞强的问道: “你是何人?为什么要抓我?” 来人是个邋里邋遢的老头,花白的胡子乱糟糟地堆在脸上。 他闻言并不答话,只沉着脸,绕着滕玄清走了好几圈,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像在研究什么稀奇的东西似的。 滕玄清越来越紧张,她不知道这人的身份,此人的修为比许阳长老还要高,却不知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把她抓起来。 她第一次出宫,与人无冤无仇的,真是飞来横祸,命途多舛。 “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问她。 滕玄清一脑门的冷汗,这人好生奇怪。但在对方极具压迫的目光之下,滕玄青没有办法说谎,只好如实回答: “滕玄清。” 黑衣人闻言若有所思,忽而又换了一张笑脸,凑近了滕玄清,笑嘻嘻的对她说: “老夫看你根骨奇佳,要不,你做老夫的弟子吧?” 第33章 魔头 滕玄清闻言一愣, 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又道: “做老夫的弟子,不会亏待你的,老夫一身绝学, 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传承衣钵, 嘿,现在好了, 你这小娃老夫看着不错, 就这样决定了!” “诶!等一下等一下!”滕玄清急得脸色大变, “你这老头怎地自说自话!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为什么要做你的弟子?!何况我已经有师父了!” “什么?你已经有师父了?!”老头眼中精光大放,猛地凑近滕玄清,忽而又古怪地笑起来,“这问题简单,告诉老夫你师传何人,可是今晨跟你们一路的那个结丹小子?老夫与他打上一场,将你抢走便是!” 滕玄清闻言冷汗涔涔, 这人性子好生古怪霸道!不可理喻! 而且他的修为明显在许阳长老之上,若叫他盯上许阳,可就真的糟糕了。 “哼, 我的师父怎会只有结丹修为?师尊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神通广大, 你打不赢她的,死了这条心吧!” 滕玄清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倔强地瞅着面前的老头, 在她心里,邝凌韵就是如此厉害, 谁也比不了。 “呵。”老头只觉自己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不信她说的话,“中州上的老家伙们没有我不认识的,就是现在坐了紫霄宫宫主之位的女娃娃,见了老夫也要唤一声前辈,你的师父,可是比雪樱更厉害吗?” 滕玄清顿时哑了声。 别人滕玄清当然不清楚,但是雪樱是紫霄宫的宫主,除了老宫主及宫中其他几个不出世的长老,雪樱的修为已是紫霄宫首屈一指。 邝凌韵虽厉害,却也有所不及。 能比雪樱还厉害,这古怪的老头难道是化神境界的修士?! “你说什么大话?!”滕玄清心里发憷,但表现得非常坚决,倔强地梗着脖子,“化神修士那是天上有地下无,哪里会像你这邋遢老头不修边幅?” 她说出这话后,自己也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 在她的印象中,那些不出世的大能应该都是仙风道骨,侠义无双的风貌,眼前这个老头虽然厉害,却像个过街的乞丐,不能让人信服。 “你不相信?”老家伙非常吃惊,还有点受伤,“老夫叱咤中州数百年,到了你这个小娃娃嘴里,居然那么不值钱!” 他明明可以直接展现自己的力量让滕玄清闭嘴,但却像个稚童似的,和滕玄清斗嘴。 “当然不信!”滕玄清涨了两分胆气,“不然你说说你到底是谁?!” “嘿,小娃娃有点意思,居然敢套老夫的话!”刚刚还摆出一副可怜样的老东西转眼间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老夫偏不告诉你,但是你不说你的师父是谁,老夫却也有办法知道!” 言罢,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随手朝上一抛,铜钱叮叮当当散了一地。 随即,有银光从铜钱上浮现出来,再慢慢转红,不同的铜钱颜色深浅不一,最后红芒相应,连接成一幅繁杂玄奥的卦图。 “紫气凌霄,阙楼新主,啧,还真是不简单呀。” 老家伙喃喃自语,但见其人袖袍一挥,地上铜钱纷纷归拢袖中,遂扭头来看向滕玄清,挑眉笑道: “小家伙,你的师尊虽然厉害,但比起老夫,还是差了许多,你若不愿做老夫弟子,老夫便去将你这师尊杀了!” 滕玄清哪里料到这老头如此厉害,闻言大惊失色,心中慌乱,勉强镇定地反驳: “紫霄宫高手林立,你难道还能独闯宫中杀人不成?” 这老头再厉害,总归厉害不过紫霄宫内的老家伙们吧? “呵,你这小娃娃真是时而机灵,时而蠢笨。”老头笑道,“老夫是不能去闯紫霄宫,但你那师尊现在却没在宫里,紫霄宫外,老夫可不惧那些老家伙!” “不可能!”滕玄清不觉间已信了老头子的话,顿时惊慌,“师尊怎会不在宫中?!” 老家伙感觉自己胜券在握,小姑娘心防已破,快被他说服了。 “连你都能在宫外晃悠,她邝凌韵又不是没长腿,当然可以出宫。” 滕玄清喉头一动,瞪圆双眼,斥道: “你若杀我师尊,我必不苟活!” 这老头喜怒无常,她唯恐他去找师尊的麻烦,便将话说得狠厉又决绝。 剧情发展和老家伙想的不太一样,他皱了皱眉,这小娃娃怎么油盐不进,怎么说都不听? 他也不高兴了,板起脸来,哼道: “那我不杀她,把她关起来折磨,让她生不如死!” 滕玄清觉得这个老家伙真是不可理喻: “你是魔修,我是道修,我们道不同,我不可能做你的弟子!” 张口闭口要杀人的,绝不可能是什么正道人物。 但滕玄清这话一出口,老家伙竟安静下来,他脸上的表情不再像刚才那般轻松戏谑,反而严肃沉重,让滕玄清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小家伙,你告诉老夫,什么是魔,什么是道?” 滕玄清语塞,她听师尊教导过,道修里有坏人,魔修里也有好人,好人可能会作恶,坏人也可能行善,不能将魔、道两家以简单的好坏区分。 见滕玄清不答,老头又道: “小镇上有个女人死了丈夫,带着年幼的儿子东奔西走,艰苦谋生,为了将儿子养大成人,她改嫁给一个无儿的富商做妾,少年却因母亲怀了富商的孩子心生嫉恨,害得母亲小产。” “富商痛失幼子,悲愤之下又杀了这个少年,女人从此心灰意冷,在富商家中遭受冷遇,常常挨打,过得比牲口还不如,被富商的正妻和新来的小妾欺压凌虐至死,你说,这富商一家,该不该杀?” 这个故事听得滕玄清火冒三丈,脱口而出: “该!” 老头闻言笑了,滕玄清不仅资质好,性子也对他的胃口。 可他突然话锋一转: “可是,这富商新养的小妾生下的儿子,被路过的道人看中,带回宗门,从此富商一家鸡犬升天,在镇上的地位越来越高,背地里做的恶事罄竹难书,靠着小儿子从宗门中偶尔捎带出来的灵丹妙药,就足够他们再作恶几十年。” 滕玄清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后续,既惊又怒,感到不可思议,这世道竟如此不公平。 忽然,她想起今天早上在客栈中听到的传闻。 “难道,镇上东边那户人家……” “不错。”老头冷笑,“就是老夫动的手,老夫修亡魂之力,游历至洪川,感召到怨灵执念,便出手了了她的心愿。” 滕玄清不想竟有这样的缘由,一时间内心复杂,很不是滋味。 “可你说,那道修会不知道这一家人的品性?这人间何来正义?”老人家连续几个问题叩在滕玄清心头,如当头棒喝,“若仙家道人不能救苍生于疾苦,那我堕落成魔,杀几个歹人,又有什么干系?” 滕玄清被这话震慑住,竟哑口无言。 老头一直在打量滕玄清,越看越觉得满意,便道: “你若做老夫的弟子,老夫必将一身神通倾囊相授,带你游历大江南北,见识见识世道人心。” 滕玄清有些动摇,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头彷徨压下,欲与老者坦诚沟通: “前辈,晚辈知前辈神通广大,但是晚辈师尊待晚辈很好。”说这话的时候,她想起近来同邝凌韵相处的生涩,心里痛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说下去,“晚辈不欲改投师门,还请前辈另寻他人。” 老头左劝右劝也劝不动滕玄清,气得吹胡子瞪眼,偏偏滕玄清越倔强,他越喜欢,还真是非得要把滕玄清收为徒弟不可了: “你这小娃娃,一点儿也不听劝,莫忙着拒绝老夫,老夫给你时间让你好好想想!” 滕玄清想说自己不用想了,岂料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好几股强横的气息,伴着一声厉喝: “宵小魔门之人,杀害寻常百姓倒也罢了,竟敢擒拿我宫弟子!还不快快送还!” 滕玄清听出这是许阳的声音,门外喧嚷不休,许阳集结了数名高手,欲诛杀抓走滕玄清的魔头。 老头为民除害不留姓名,到了许阳口中却变成杀害普通百姓了。 滕玄清看惯了宫中之人争权夺势,为一己私利明争暗斗的样子,却还是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到失望。 紫霄宫作为正道之首,许阳却说出凡人生死与修士无关的话来,只想诛杀了魔头立功,收获声誉和名利。 老头抓了一枚铜钥匙塞进滕玄清手里,对她道: “此物与你,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便去和风的无生门,凭此物来寻老夫。” 言罢,他一把抓起滕玄清的衣领,带着她破开屋顶,哈哈长笑: “几个无名小辈也敢大放厥词!要救人,何不亲自动手?” 许阳脸色一寒,拿剑刺向魔头。 魔头将滕玄清轻轻抛起,挡在剑刃所至之处,许阳大骇,匆忙变招,将滕玄清接下来,然则这顷刻间,那老头已潇洒远走,只留长笑之声远远传开。 第34章 试炼 “玄清,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许阳顾不得去追魔头,将滕玄清放下地后,就焦急地检查滕玄清的状态,唯恐魔头将滕玄清伤了哪里, 他之后回宫没法向宫主交差。 “我没事。”滕玄清脸色不太好, “他没把我怎么样。” 许阳见滕玄清的确没有受伤,叠声说着“那就好”, 遂转身向身边几个前来帮忙的同道拱手道: “此次逼退魔头, 还得多谢各位仗义执手。” “哪里哪里, 邪魔外道于此地作恶, 吾等既在此修行,也应尽一份职责。” 双方你吹我捧说了些好听的话,随后就分道扬镳,各自散去了。 许阳又询问滕玄清是否要歇一会儿再出发,滕玄清摇了摇头,道自己无事,许阳便招呼王书棣和华煊, 四人一起离开了洪川。 一路上,滕玄清时不时想起那老头说的话,思绪颇重, 王书棣关心地询问她的情况, 她也只随意应付, 并不掏心。 途中休息,滕玄清缓过神来,私下里找许阳问了一下邝凌韵的情况, 许阳以为她是初次离开师长,又发生了被魔头擒走的意外, 所以担心害怕,格外想念师尊。 他并未多想,回答滕玄清说: “邝长老日前离宫,现下不再宫中,吾并不知其下落。” 滕玄清便明白了,那老魔头的确神通广大,邝凌韵刚出宫没两天,他仅凭几枚铜钱就算出来了。 邝凌韵出宫做什么她不知道,但是自从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滕玄清心就总悬着,坐立不安,非常担心,但具体在慌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众人抵达凌云宗,凌云宗的长老特意从山上下来,于山门前等候,待滕玄清几人到了,便领着他们去住的地方落脚。 “你们来的时间凑巧,剑阁今日已有开启迹象,想来明后两天,试炼就会开启。” 凌云宗的白眉长老笑吟吟地说道,许阳谢过之后,便跟随白眉长老去拜见凌云宗的宗主一心。 滕玄清三人留在住所休整,夜里滕玄清睡不着,便自房间出来,爬上院内的古榕树,仰躺在树杈上望着天空中的星星和月亮。 “晚间不在屋中休息,怎地出来吹夜风了?” 华煊站在树下,收剑而立,仰头望着懒散的滕玄清。 滕玄清没想到华煊会同自己搭话,往日她们二人少有来往,顶多算是点头之交。 她坐起身,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有心事?” 华煊足尖一点,仿佛有一阵风拖着她似的,身姿轻盈地跃上梢头,站在滕玄器身边。 “算不上。”滕玄清道,“就是感觉自己好久没有像这样看月色了。” 有关师尊的事情她不能与人说,况且就算说了,华煊也不一定能明白。 “你倒是有闲情雅致。”华煊笑道,末了,她又说,“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滕玄清意外,故看向华煊: “嗯?什么事?” “那天十二宫大比,你同王师兄交手,为何不惜自损也非得夺魁?” 在她看来,滕玄清并不是胜负心很强的人,但是那一次,滕玄清的执着让她非常惊讶。 “因为我想要灵洺织锦。”滕玄清没有隐瞒,“虽然王师兄说他若赢了可将此物赠我,但自己努力得到的,和旁人赠予的,不一样。” 那对滕玄清而言,有别样的意义。哪怕这意义在她得知一切真相之后,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她还是要为此用尽全力。 “你说得不错。”华煊点头,她认同滕玄清的观点,沉默片刻后,她又问,“是为了邝师叔吗?” 滕玄清没料到华煊会猝不及防地揭她的心事,愣了数息没吭声。 华煊见状笑了起来,她拂了拂衣摆,在滕玄清身边坐下: “我这些年在外游历的时候,听说过一些有关于百年前邝师叔身上发生的事。” 滕玄清闻言,不由自主地直起身子,等华煊道出后文。 “邝师叔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年纪轻轻便有不俗修为,她的天赋在紫霄宫那一代弟子中,能排进前三,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不仅天赋卓绝,而且勤修苦练,并不因为自己条件比旁人优渥,就懒散懈怠。” 华煊讲起邝凌韵年轻时的经历,眼里也透出钦佩之意: “据传当初她在外游历时,访遍中州各大门派,挑战门中高手,难遇敌手,即便已经过去百余年,仍旧有人记得她当初风貌。” 听华煊夸奖自家师尊,滕玄清心里也生出一股豪气,她微微一笑,感叹道: “原来师尊年轻时竟如此潇洒。” 邝凌韵自入玉仙山后就一直不问世事,在滕玄清眼中,除了那副画能让邝凌韵的心绪有所波动之外,旁的事情,再没有能引起邝凌韵注意的了。 却不曾想,邝凌韵年轻时,也意气风发。 “除此之外,我还听说,邝师叔早年在外挑战各宗高手之时,三年之内无一败绩,之后却在一人手上连败三场。” “啊?”滕玄清瞪大双眼,心头猛地一跳,“那人是谁?竟如此厉害?” 华煊此时想起也仍觉得不可思议,摇头一叹,回答道: “此人并非我中州修士,而是龙州登龙阁的魔道高手,据说其年纪比邝师叔还小一些,名唤琴弋。” “琴弋……” 滕玄清愣住。 这是她第一次听人说起邝凌韵和琴弋相识的经过,原来琴弋本身就是一个天之骄女。 想必她一定优秀到了极致,才能令邝凌韵那么多年念念不忘。 “是啊。”华煊眼中透出两分憧憬,“登龙阁乃龙州神龙帝国的国宗,阁内魔修道修兼有之,实力雄厚,不比紫霄宫稍差,若有机会,我也想见识见识。” “师姐天资卓绝,往后必然有机会得偿所愿。” 滕玄清脸色发白,神态比起方才略有些不自然,不过夜色昏暗,华煊并未觉察异样。 她想到琴弋是登龙阁之人,那当初琴弋刺杀老宫主,会不会和登龙阁有关呢? 这想法一出来,她便心中嗤笑一声,无稽之谈。 登龙阁与紫霄宫相隔万里,井水不犯河水,加之这些年也从未听说登龙阁和紫霄宫之间的冲突,如果登龙阁真的有意针对紫霄宫,怎会只派出一个小小元婴修士? 邝凌韵又怎会那么多年都查不到原因? 事实如何,想必只有当初动手的琴弋才知道了。 滕玄清一声轻叹。 琴弋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就像一个催命的符咒,她既是邝凌韵深爱之人,也是让邝凌韵痛苦那么多年的罪魁祸首。 华煊和滕玄清聊至深夜才散,滕玄清对华煊颇为感激,后者当是看出她心绪不宁,才特地抽了时间陪她聊天。 回到房中之后,滕玄清的心情果然好一些了,虽然心里仍旧惦念着邝凌韵,但不如白日那般焦躁难安。 第二天,凌云剑阁果然开启,滕玄清几人跟随凌云宗的长老上山去。 青云山的剑台已经聚集了许多凌云宗弟子,滕玄清等人到时,聚在剑台上的凌云宗弟子皆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凌云宗宗主一心在山中潜心修炼,负责此次剑阁试炼的是凌云宗的主事长老,名叫于晟。 于晟见时间差不多了,又核对了入阁试炼的弟子名单,便示意手下长老揭开分界轴,打通通往凌云剑阁的光门。 长约十丈的分界轴内荡漾起粼粼波光,门内透出淡淡白雾,有浓郁的灵气掺在雾中,仿佛分界轴背后藏了一座仙境。 在白雾的影响下,在场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凌云剑阁是凌云宗开宗祖师凌风华遗留的法宝,传闻其内包纳万象,每个人进去之后所经历的试炼都不一样,但每上一层,都有极大裨益。 此物后来跟随凉锦仙尊上天入地,破除万难,在凉锦仙尊破虚离开凡界之后又继续留在凌云宗,作为凌云宗的镇宗之宝,令无数修士趋之若鹜。 据传两百年前,凌云宗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虽然历史悠久,但是除了开宗祖师凌风华,宗内少有大能,在凌风华故去之后日渐衰落。 可自凌云宗出了凉锦仙尊,继而宗内高手如雨后春笋纷纷出现,不论老宗主陈渝、还是现任宗主一心都在道门中有非常响亮的声誉。 自此以后,凌云宗青云直上,几乎与紫霄宫齐名。 滕玄清来此之前听说了很多有关凌云剑阁的传闻,故而对声势如此浩大的凌云剑阁也非常好奇。 参加试炼的弟子一个个眼中精光大放,激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蓄势待发。 待于晟一声令下,凌云宗弟子打头,纷纷穿过光门,去剑阁内寻自己的机缘了。 王书棣和华煊先后动身,滕玄清也跟在他们身后随着松散的人群进入光门。 穿过光门的瞬间,金光闪烁,随后滕玄清感觉眼前一暗,嘈杂的喧嚣声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万籁俱寂的黑暗。 在黑暗中站着,她感觉有一双眼睛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冷冷地窥视她的魂魄。 第35章 问心 这种被窥伺的感觉只持续了短短瞬息, 很快消失,当那双眼睛从滕玄清身上离开时,周遭的环境也开始发生变化。 空洞而黑暗的世界中,燃起一簇摇曳的火光, 将清冷的黑暗照亮了。 滕玄清迈开脚步朝那火光走去, 烛光照耀的小片空间在她视野中渐渐清晰起来。 灯下有一张桌子,上面铺满了书画, 滕玄清走到桌旁, 一幅画忽然从桌上滚下来, 在她脚边展开。 她顿住脚步, 双眼猛地瞪大。 这幅画是个半成品,画面中只寥寥勾勒的几笔,却令滕玄清心神一震。 她认得这幅画完成之后的样子。 是琴弋。 听闻凌云剑阁极善攻心,滕玄清原不以为意,如今却算是明白了。 她捡起那副画,将其摊开放在桌上,取笔研墨, 就着这幅画已经留有的笔迹补完剩余的部分。 当她最后一笔落下时,那画上的人忽然动起来,抬剑一转, 剑刃直指滕玄清的眉心。 其剑来势汹汹, 滕玄清却不躲不避。 剑尖急停, 蜿蜒的墨迹扭曲溃散,竟化作一团金光钻进滕玄清的脑子里。 “碧落剑心,黄泉一梦。” 滕玄清喃喃自语。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两处茫茫皆不见。 这剑招中暗藏的剑意能引动人心中的执念,诱生心魔, 是诛心之剑。 周遭场景再次变幻,桌上的油灯倒了,星火点燃书画,大火顷刻间将黑暗燃尽。 一道人影出现在火光之中,从狼藉的桌上捡起燃到一半的画卷,转头看向滕玄清时,眼中尽是失望与痛恨。 滕玄清身处火光之中,却感受不到火焰的灼热,倒像是被一盆水当头淋下,冻得浑身止不住颤抖。 这一切在她眼中都格外虚妄,哪怕明知那人只是这凌云剑阁中的幻象,她仍旧为那冷厉的目光受伤。 “清儿,为师养你十余年,是时候将这条性命还回来了。” 说着,邝凌韵便举起手中之剑,直直朝滕玄清刺来。 滕玄清的手握住剑柄,却半晌没有作为。 她眼中透出挣扎,泪水汩汩而下。 只要她一剑斩开邪妄,这场试炼就能继续下去,不仅可以得到剑阁试炼中的机缘,也能破开执念,斩灭心魔。 耀眼的火光将邝凌韵手中的剑映红。 剑芒越逼越近,滕玄清攥着剑柄的掌心已被汗水濡湿。 锃一声响,剑刃离鞘半寸,戛然而止。 邝凌韵手中之剑毫无滞涩地刺进滕玄清的心口。 滕玄清面色惨白,明明一切都是幻象,剑身从她身上穿过,没有留下任何伤口,但她却感觉自己心里当真被捅了一个无法愈合的窟窿。 她的剑是师尊所赠,师尊于她,不仅有再造之恩,更是她藏在心底偷偷恋慕的人。 若死在邝凌韵手中,她也算有个归宿了吧。 双眼缓缓闭上,泪水跌落,穿过剑身,没入虚空。 周遭火光如水纹般波动起来,邝凌韵的面容也渐渐扭曲,溶解,消失。 滕玄清呆滞地站在剑台中间,清风拂过,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 青云山上人声鼎沸,她很快就吸引了剑台上凌云宗弟子和长老的目光。 “紫霄宫的弟子,竟然这么快出来了。” “她好像只上了第三层。” “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她是怎么拿到交流名额的?” “……” 身旁之人议论纷纷,滕玄清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地走下剑台。 心之关,她过不了,也不想过。 许阳面色复杂,这样的状况也出乎他的意料,但见滕玄清似乎格外沮丧,许阳也不好多说什么,本想安慰几句,滕玄清却像根本没看到他似的,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现在时间尚早,但剑阁试炼已经和滕玄清无关了。 王书棣和华煊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华煊进入剑阁第四层,王书棣则闯入第五层。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几名凌云宗弟子也出类拔萃。 王书棣得知滕玄清只进到第三层就出来的时候非常惊讶,倒是华煊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意外。 王书棣不知如何宽慰滕玄清,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突然提议去饮些小酒。 听说一醉解千愁,滕玄清不知真假。 往日师尊烦忧之时,的确对月饮酒,但她醉了,嘴里念叨的,仍是旧时红颜。 滕玄清应了王书棣之邀,在青云山上举杯邀月,华煊不与他们同流,剑阁试炼一结束,便跟随许阳下山去了。 王书棣本意是让滕玄清舒缓一下心中郁结,区区剑阁试炼,不足挂在心间。 然则滕玄清第一次在青云山上喝酒就选了醉仙人,稍饮几口便有了几分醉意,一壶小酒下肚,她走路都偏偏倒倒起来。 醉醺醺的滕玄清不知哪里来的怒火,忽然一把摔了酒壶,站起身来一摇一晃地朝山下走。 王书棣连忙追上去,欲将滕玄清送下山。 眼见着滕玄清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王书棣上前一步,探手搂住滕玄清的胳膊,将她往怀里护。 而醉酒后的滕玄清一点也不领情,推搡了两把没将王书棣推开,她竟抓起手里的剑抵住王书棣的喉咙,冷眼瞪着他: “撒手。” 王书棣哪里晓得滕玄清那么容易喝醉,好心当做驴肝肺,也觉得滕玄清简直无理取闹,但他又不能同一醉酒之人较真,只好松手,任由滕玄清独自下了山。 滕玄清不愿与王书棣同路,于是另选了一条小道,山道上空阔寂静,偶有蝉鸣之声,凄凄切切,婉转凄凉。 本以为一路上遇不见什么人,她能安安静静地独自待一会儿,却不想没走几步,便见前边不远处凭空出现一道倩丽之姿。 说是凭空出现也许不恰当,那人像是站了好一会儿,只是她走近了才发现罢了。 她眼中酒意尽去,来人走近,滕玄清心头一动,便猜出此人身份。 “晚辈紫霄宫滕玄清,见过前辈。” 滕玄清立即站定,双手抱拳朝一心行礼,哪里还有先前醉意朦胧的样子。 “你看起来心绪不佳,可是因为今日剑阁试炼失利的缘故?” 一心微笑问道。 “不。”滕玄清摇了摇头,“是因晚辈心思繁杂,犹豫难安,才误了这等机缘,浪费了一个名额,还请前辈恕罪。” “你不必向本座赔罪,毕竟名额给了紫霄宫,就算你们不来,本座也不会让我宗弟子顶替,不过……” 一心抿唇一笑,待滕玄清朝她看来,才道: “你可能需要想一下回宫之后怎么交差。” “唔。” 今日之事必定会被师尊知晓。 但师尊,又怎会在意她在剑阁试炼中的成绩呢? 滕玄清心中苦涩,长睫微垂,默然不语。 “你有心事?” 一心又问。 滕玄清未答话,一心不再勉强,遂道: “一起走走吧。” 滕玄清点头,落了两步跟在一心身后,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贵宫宫主,近来可好?” 一心再次开口。 滕玄清觉得这位前辈奇怪得很,但她已从刚才的对话中判断出此人身份,自然不敢怠慢,便毕恭毕敬地回答: “宫主近来正在闭关,想必不日出关之后,修为能更加精进。” 一心闻言一笑: “雪前辈如此勤奋,倒是本座怠惰了。” 雪樱是情霜的师姐,便也是一心的长辈,故她称一声前辈才合乎情理。 “说来,本座师祖陈渝客居紫霄宫多年,你可有见过她?” “陈前辈常与老宫主对弈,晚辈有幸得见两次,不过近来老宫主邀约陈前辈离宫游历,走了好几年了,无人知其去向。” 滕玄清回答得泰然自若,自从知晓了一心的身份,滕玄清便猜到一心可能会问起陈渝。 “师祖倒是过得逍遥自在。” 一心感叹,陈渝把一整个宗门打包扔给她,然后自己出去游历三山四海,好不快活。 “前辈。”一直不怎么爱说话的滕玄清终于主动开口,“晚辈冒昧,想问问前辈,前辈之师,凉锦仙尊,是个怎样的人?” 一心没想到滕玄清会问起凉锦,不由意外地回头看向她。 “晚辈曾听过凉锦仙尊各种传说,但传言多有夸大其实之处,却不知在前辈眼中,仙尊可真如传言中所言,一心向道,无欲无求?” 两百年前,凉锦情霜二人声震四海,时间久了,各个宗门内的小弟子对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也耳熟能详,各种事迹尽都写进书里,给后世的修行者们指点迷津。 “呵。” 但滕玄清话音一落,一心却笑起来,滕玄清不解,遂疑惑地仰头望着一心。 一心轻笑着摇了摇头: “你从哪里听来这样的评价?师尊的确一心向道不假,但说她无欲无求,可不尽然。” “可若人心若有所求,便易生执念,有执念便难静心,不静心如何修炼?何况凉锦仙尊登临大道破虚而去时,也不过两百来岁。” 滕玄清实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天资卓绝之辈,该是个怎样的人。 像她自己,心中有了纷扰,近段时间以来,修为无有寸进,入凌云剑阁试炼也止步第三层,如此下去,修行之路怕是毁于一旦。 “与其说吾师一心向道,不如说她是应运而生,如非时局如此,想来,她更愿意做个普通人,与师娘一起,乡野田园,好不快哉。她毕生所求,不过一‘情’字而已。” “情……” 滕玄清喃喃低语,面上若有所思。 一心继续朝前走,山下客居的小院已遥遥在望: “对吾师而言,修行不是必然,但要保护她在意的人,保护身旁亲友,她不得不努力修行,成为人中之龙,为她所爱之人,撑起一片自由天地。” “那如果,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又或者,付出的感情永远不可能得到回应,也该为此拼尽全力吗?” 滕玄清停下脚步,眼睛里不觉间晕染了一层泪花。 一心也跟着停下来,遥望着远处山川,微笑着回答: “情当真是最复杂难懂的东西,该不该努力,在感情面前其实身不由己,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 她回过头来望着迷途后辈雾气朦胧的双眼,微笑着说道: “若你真的觉得,那人是这世上最重要的,无可替代的存在,那么不管什么样的委屈,你都能甘愿,而那人的幸福和笑容,才是你最想要的,即便不能得到,远远看一眼,也好。” 清冷的月色照进一心的眼睛,明亮的黑眸里像荡起一层轻漪。 这一瞬间,滕玄清忽然明白了。 凌云宗的宗主,也许,和她是一样的。 第36章 杀意 像有一颗石子投入心湖, 荡漾起层层涟漪。 滕玄清沉默许久,终长叹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倘若人之所为都能由已,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矛盾和痛苦, 即便道理都听明白了, 也还是会不甘心。” 想让那人一切都好是真心的,但想霸占她的一切, 得到她的感情, 也是真心, 矛盾纠缠, 快把她折磨疯了。 她不明白该如何处理这种矛盾的心情,一味地自欺欺人,让她感受到的只有痛苦。 一心无奈,但是滕玄清心中的郁结只有靠她自己解开,旁人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她瞅着滕玄清年轻的小脸儿,笑道: “既如此, 在还能任性的年纪,何不好好任性一次?” 滕玄清一愣。 “后果你已经想好了,最差的结局无外如是, 但若事与愿违, 本座也只有一句忠告与你。”一心轻叹, “世间从无哪条路真正轻松,每一个选择都伴随承担痛苦的风险。” “这些痛苦也许是别人带给你的,也许是你自己造就的, 但不管如何,逃避从来不会减轻疼痛, 若想让自己好过些,不如看看山川大地,浩渺星河。” 一心说着,领着滕玄清跳上山腰一块凸起岩壁上,指着山下星星点点的灯火: “人如沧海一粟,我们在这苍生之中,也不过一粒浮尘,终其一生,都在找寻自己存在于天地之间的意义,一人之喜乐,于这浩瀚天地而言,实在微不足道。” 滕玄清站在一心身后抬目眺望,夜色星空之下,是东阳山脚绵延数里的百姓灯火。 也是滕玄清不曾见过的壮丽景色。 滕玄清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心中郁结稍解,滕玄清遂拜别一心,继续沿着小路下山了。 临近山下客居的小院时,忽见一道黑影闪过,滕玄清心中警惕,四下一望,又只剩空空寂寂的山路和远处安静的庭院。 前边路旁栽种几棵大树,夜里在月色中投落的树影重重叠叠地压在小路上,显得有些清冷阴森。 寂静之中,滕玄清忽然感觉到一股隐约杀意。 她相信直觉的判断,于是瞬间警惕起来,一边注意着周遭环境,一边小心翼翼地继续朝前走去。 只要靠近庭院,引起许阳长老或者凌云宗内高手注意,对方便没有可乘之机。 滕玄清下定决心,但面上神色不显,仍旧不急不缓地前进,渐渐靠近漆黑的树影。 在她走进树影的一瞬间,有寒芒自树冠垂落,锋锐的银丝横向拉开,直取她的喉咙。 滕玄清心下一惊,好在她有所防备,第一时间抬步后撤,一个后空翻离开树影的遮蔽,抬手掠起一枚碎石,随着劲气打向那根银丝。 锃一声响,碎石被锋锐的银丝切成两半。 藏在树后的黑影见滕玄清避开暗杀,喉头溢出沙哑的冷哼之声,随即不再掩藏身形,像鬼魅似的沿着树干滑下,贴地而来。 其人速度快若闪电,滕玄清避之不及,只得一边运起无影步后撤,一边拔剑相迎。 叮当数声脆响,滕玄清被剑上传来的巨大力道掀飞。 她喉头一甜,心中骇然,对方起码有炼体修为,她根本不是对手! 来不及细想为什么凌云宗里会有杀手埋伏要取自己性命,滕玄清速度不及对方,修为也差了一大截,只能凭借本能继续抵达黑衣人手中的短刀。 刚才那一下能躲开纯粹靠的运气,接下来她要面临的便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杀劫。 滕玄清倒吸一口冷气,浑身上下顷刻间被冷汗濡湿,求生的本能让她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刺杀时展现出极强的应变能力。 身体腾空而起的瞬间,她将无影步用到极致,竟勉强拉开几分距离。 随即,滕玄清毫不犹豫地使出秘法,修为顷刻间攀升直筑基九层,竟反守为攻,连出数剑,对方始料未及,被迫后退稍许。 滕玄清得了机会,却未抽身后退,而在对方轻蔑的目光中,一剑刺出。 其人一声古怪地冷笑,小丫头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浪费了唯一的逃生之机。 但下一瞬,他眼中笑意散了,瞳孔涣散开来,虽然很快清醒,但那剑尖距离他的眉心已只有半寸! 他居然在与滕玄清对招之时有片刻失神! 方才那剑招有鬼! 滕玄清剑尖点在他眉心前半寸之处,被他拿匕首抵住。 从剑刃上倾泻的剑气削断了他的额前的发丝,也斩开了他的面罩。 面罩下的面孔意外熟悉,滕玄清悚然一惊。 下一瞬,她全身修为尽数爆发,以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后退,瞬息间已在十步开外。 来人被滕玄清揭下面罩,脸色阴寒,咬着牙斥了一句: “别想逃!” 他胳膊一挥,数道银丝从指间攒射出来,滕玄清提剑横斩,却被银丝缠住剑身,用力拖拽之下,被那丝线倒甩出去,狠狠砸在一旁树干上。 对方太强了,她根本不是对手。 后背与树干撞击之后已经麻木了,滕玄清喘着粗气滑落在地,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除了握剑的手勉强还能使力,她几乎失去了反抗能力。 黑影越来越近,滕玄清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一只手扣住喉咙,将她粗暴地按在树上。 “凌辰。” 滕玄清咬牙切齿。 眼前的男人长得与凌乐有八成相像,但棱角更加分明,眼神凶狠宛若豺狼。 滕玄清猜出他的身份,顿时就想起前一段时间,邝凌韵让她少接触凌乐的时候欲言又止的那一句“因为他们的目标是……”。 当时邝凌韵话没说完,而今滕玄清总算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原来凌辰以及他身后的邪道目标就是滕玄清。 那只手几乎要将她的脖子拧断。 滕玄清奋力挣扎,但凌辰的力气远大于她,她没办法挣脱凌辰的束缚。 她有许多问题来不及问,但喉咙被扼住难以呼吸,也无法出声。 眼前开始出现幻觉,滕玄清万念俱灰。 就在她意识模糊,即将昏厥的前一刻,她隐约听见咯吱一声轻响,随即掐在她喉咙上的五指忽然松开,滕玄清得以死里逃生。 她艰难地抬起头,便见方才凶神恶煞的男人此刻被一心捏在手里,像条死狗似的,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 她面对凌辰的时候毫无抵抗之力,而凌辰在一心面前,也是随手可以弄死的蝼蚁。 一心身后还站着一位白眉长老,此时长老脸色煞白,诚惶诚恐地低着头,神态慌张地朝一心解释: “宗主,这小子不知何故实力大增,才偷偷逃了出来。” 一心神态淡漠地点头,随即便在滕玄清震惊的目光中按住凌辰的脑袋,开始搜魂。 忽然,凌辰那一双铜铃般的眼睛鼓了起来,身体也像吹了气似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膨胀。 “不好!他要自爆!” 白眉长老一声断喝,一心面不改色,冷哼之声宛若惊雷,一巴掌照着凌辰的丹田拍下去。 凌辰丹田被爆,气劲一瞬间冲破他的经脉,掀起数道劲风。 他的身体也被泄了气,皮肉绽开,支离破碎,自爆失败。 这就是实力悬殊,滕玄清心头震惊,她没想到看起来很温和的一心手段居然如此粗暴。 “既然明确目标,就用最直接的方法去达成。” 一心看出滕玄清的惊讶,便从容不迫地替她解惑。 是凉锦教给她的。 片刻后,口吐白沫的凌辰彻底废了,被一心随手扔在地上,但听她道: “此子魂魄有缺,记忆被人抽走,力量大增也是因人动了手脚的缘故。” 白眉老者大惊失色: “究竟何人竟敢在凌云宗内搅风搅雨?” 一心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但在看向费力喘息的滕玄清时,沉默的双眼里透出两分深意。 先前她没有拿凌辰开刀,主要是不想打草惊蛇,却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彻查今日宗内行迹可疑之徒。”一心吩咐,“特别是在紫霄宫诸位抵达凌云宗后,有所异动之人。” 白眉老者领命,抓起昏迷的凌辰,躬身退去。 一心俯身按住滕玄清的肩膀,一股精纯的灵力顺着经脉涌入身体,滕玄清精神一振,濒临崩溃的身体稍稍缓和一些: “多谢前辈相救。” 滕玄清大口喘息,濒死的瞬间,她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想再见邝凌韵一面。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足够努力,拖到了一心来援。 一心将她送回小院,又留下一些疗伤的丹药,临走之前,滕玄清缓过劲来,叫住一心,问道: “前辈,你可知此人为何要杀我?” 一心止步回头,看向她的眼神平静中带着两分怜悯。 她的确知道对方的目的,凌辰的魂魄残缺,所得线索不全,但依旧能从残魂之中找到蛛丝马迹。 滕玄清看清一心的眼神,再联系往日邝凌韵道起对方目的时闪烁晦暗的神情,滕玄清心头仿佛敲响洪钟,震得她浑身颤抖。 见一心不答,她忍着心头疼痛追问: “晚辈想知道,此事,是否与晚辈前世有关?” 第37章 遇险 人若能活得糊涂些, 便会少许多痛苦,奈何滕玄清却极为聪明,一些零散的信息,便足够她猜到真相。 滕玄清能猜得如此精准, 也叫一心意外,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回答: “不错, 对方的目标是九天玄心诀。” “传闻九天玄心诀乃自远古战场中流出, 里面藏了通往远古战场的方法, 而远古战场只在两百年前出世一次, 里面遗留许多大能的传承,所以凡界之中,无数修士趋之若鹜。” 一心将九天玄心诀的引起纷争的原因告诉滕玄清,并道: “这九天玄心诀也是琴弋所修功法,自琴弋死后,世上再无人知其下落。” 邝凌韵能算到滕玄清是琴弋的转世,那么自然也会有其他人算到。 一心在得知对方的目的是九天玄心诀的时候, 就明白了滕玄清的身份,同时,也明白了滕玄清今夜潦倒落魄的根因。 邝凌韵将滕玄清养在身边的目的, 自然不再是秘密。 正因为此, 她才心生怜悯。 又是九天玄心诀。 滕玄清不止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上次她在紫杉林被黑衣人抓走,那人逼迫邝凌韵时,也提到过九天玄心诀。 线索因此串联起来, 邝凌韵要见琴弋,与那些黑衣人的目标不谋而合, 因此她才能得黑衣人相助,受传通灵神算。 “多谢前辈解惑。” 滕玄清心里像被针刺似的隐隐作痛。 妒忌,焦躁,又无可奈何。 一心暗自轻叹,走到滕玄清身边去,伸出两指在她眉心轻轻一点。 暗金色的剑气透入滕玄清的经脉,化作一条小蛇,盘踞在她识海中。 “这道剑气赠你,若往后事与愿违,只要你心念一动,此物可替你挡一次杀劫。” 言罢,一心的身影原地消失。 滕玄清愣怔地凝望着面前虚空,一时间,心中悲恸,竟难以自控。 许阳得知滕玄清遇袭,慌张赶来,好在滕玄清伤势不重,在凌云宗养了几天,有一心相赠的丹药辅助,很快就好起来。 欲暗害滕玄清的人没有找到,此事滕玄清早有所料,并未放在心上,待伤好之后,就跟随许阳等人回紫霄宫去了。 他们来时耗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滕玄清在凌云宗养伤又去了半个月,等重回紫霄宫时,已是两个多月之后了。 滕玄清王书棣等人在紫霄殿前拜别许阳,随后各自回了分宫。 回到紫阳宫后滕玄清第一件事就是确认邝凌韵是否真的不在宫中,她在主殿找了一圈,没见到邝凌韵的身影,心中越渐失落,随后又在通往主殿的长廊上碰见了平泫长老。 自滕玄清等人离宫之后至今,邝凌韵将宫中事务全都交由平泫打理,滕玄清听平泫将近来两个月宫中琐碎之事简单汇报之后,便去紫霄殿拜见雪樱。 雪樱听殿前长老来报说滕玄清来并不意外,此前凌云宗内发生的事情许阳已经向她汇报过了,她让人领着滕玄清直接到后院去,备了些糕点茶水,欲与滕玄清坐下来聊聊天。 滕玄清来后,先朝雪樱行了晚辈之礼,她将心事都写在脸上,一见到雪樱,立即单刀直入地问道: “宫主,弟子师尊为何出宫?” 雪樱引她入座,她却站在原地不动,面对那一双真挚到泪水盈眶的眼眸,雪樱不忍同滕玄清说谎,只得一声轻叹,言道: “师侄出宫去调查当初之事了。” 滕玄清早有所料,心头一颤,复道: “晚辈此次在凌云宗时,遭神秘人偷袭,得一心前辈所救,承蒙一心前辈告知一些隐秘之事,上次擒晚辈以逼师尊的黑衣人想得到的九天玄心诀,也与琴弋有关。晚辈想知道,除了……以通灵神算召晚辈前世魂魄之外,真的还有别的获知真相的办法吗?” 雪樱忽然不知如何回答。 滕玄清虽然年纪尚小,但她的心思太通透了,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轻易糊弄过去的。 雪樱沉吟数息,滕玄清安静等候,良久,雪樱才无奈道: “事实上,的确还有别的方式可以召唤亡人魂魄,但那是魔人的一种魔功,具体如何本座也知之不详,此次凌韵师侄出宫,想必是去登龙阁寻琴弋师长,了解当初之事吧。” 百年前,琴弋乃登龙阁天之骄女,虽因她偷袭颜不悔在先,登龙阁没有追究邝凌韵之责,但琴弋之师血崖魔尊却扬言日后不论邝凌韵走到哪里,旦见其踪,必诛之。 邝凌韵出宫去登龙阁寻血崖魔尊,可不是往火坑里跳么? 但是,当初的事情那么离奇,若当真不是登龙阁所为,背后肯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登龙阁,乃至于血崖魔尊,定然设法调查过那时的真相。 邝凌韵不欲伤害滕玄清,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 滕玄清得到答案,却垂下头,良久不说话。 就在这时,忽有长老匆匆而来,得雪樱应允后,疾步行至案前,俯身在雪樱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雪樱脸色急变,赫然起身。 滕玄清一惊,便听雪樱道: “玄清,你且先回紫阳宫,本座有事需即刻出宫一趟,晚一些再寻你。” 滕玄清心头警铃大作,不知何故心中升起不祥预感,竟不顾礼节仓惶拽住雪樱的袖口,焦急问道: “是不是师尊出事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能令雪樱如此骇然失色? 雪樱不曾想滕玄清如此敏锐,她眉头一皱,并未答话。 滕玄清心中更加恐慌,能让雪樱这般为难,邝凌韵的状况必然已经糟糕至极,甚至……恐有性命之忧。 她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扯着雪樱的衣袖哀求道: “宫主,带弟子去吧!弟子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在凌云宗时,她经历过一次生死,差点以为自己再没机会见到师尊了。 而今邝凌韵遇险,滕玄清怕自己等在紫霄宫什么都做不了,哪怕她知道就算自己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甚至有可能成为拖累,可她没办法任由自己在原地等候。 那样她真的会疯。 哪怕她心里仍旧芥蒂邝凌韵对她的态度,可眼下,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人在九幽,你若随本座同去,可能会死。” 雪樱终究没直接拂袖而走,只严肃地警告滕玄清。 九幽是魔族的地界,虽不知邝凌韵为何会到九幽去,但那地方凶险莫测,就算是雪樱,也不敢保证能护滕玄清周全。 “是,弟子明白。请宫主成全!” 滕玄清俯身叩首。 独自一人胡思乱想,会比亲身涉险更令人绝望。 如果真的遇见什么无法预料的险情,她一定不会给雪樱添麻烦的。 雪樱一声轻叹,事出紧急,不能再多犹豫: “好。” “宫主,请让老夫随行。” 方才传话的文偃长老也主动请缨,雪樱思量须臾,便将滕玄清交由长老带着,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紫霄宫,赶往九幽。 路上,雪樱告诉滕玄清,邝凌韵的魂牌破损,虽还未碎,但形势危急,若出现预料之外的情况,让滕玄清跟着文偃长老行动。 滕玄清心中越发焦急,自明白不能让雪樱难做,耽搁了救援的时间,便一一答应下来。 去时一路疾行,雪樱以化神修为赶路,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便横跨中州,来到通往九幽的断崖。 跳下山崖之前,雪樱回头看了滕玄清一眼,后者神情肃穆,不悲不喜,视死如归。 该嘱咐的在来时的路上已经都说过了,雪樱遂收回目光: “走,下去吧。” 言罢,她衣袖一拂,清风徐来,卷起滕玄清一跃而下,投入深渊之中。 雪樱卜算到邝凌韵的下落,途中一刻不曾耽搁。 好在九幽地广人稀,一路走来,他们并未遭遇魔族中人。 他们是在一片赤炎之地找到邝凌韵的,河水中翻滚的赤红岩浆冒着腾腾黑烟,以滕玄清的修为,若不是文偃长老时时护着,早在靠近这片地域的时候就能被灼热的气流焚灭成灰。 即便如此,滕玄清也觉得胸闷气短,被高温灼得几乎断气。她越往前行越是心惊,邝凌韵为何会到如此险恶的火海来? 雪樱率先发现邝凌韵,滕玄清闻声看去,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邝凌韵仰躺在岩浆河里,整个身体都没在岩浆中,随着河中浪涛一起一伏。 滕玄清脑中一片空白,身子颤了一下,嚎啕着就要朝那岩浆河扑过去,好在文偃长老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抓住,才没让她涉入险境。 雪樱飞身掠入河面,将邝凌韵从河里捞起来。 邝凌韵身上穿着滕玄清亲手缝制的那件白袍,虽陷入昏迷,但身上灵气自行护体,外伤并不明显。 她脸色惨白,嘴角洇血,内创颇深。 待雪樱将邝凌韵救上岸,滕玄清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恸,发了疯似的朝邝凌韵扑过去,伏在邝凌韵身边,抓住她的胳膊,颤着声唤: “师尊!” 哪怕邝凌韵身上残存的高温顷刻间将她的双手烫得皮肉焦黑,她也全然不顾。 然而邝凌韵双眼紧闭,对滕玄清的呼唤毫无反应。 “冷静一些。”雪樱道,“她还吊着一口气,需立即施救。” 第38章 施救 滕玄清闻言, 哪里敢耽搁,立即松手后退,将邝凌韵身边的空间腾出来交给雪樱,让雪樱替邝凌韵查看伤势。 雪樱两指点在邝凌韵胸口, 灵力渗入经脉, 以探查邝凌韵体内的情况。 数息后,雪樱脸色越来越沉, 滕玄清在旁急得泪眼婆娑, 却大气也不敢喘。 但见雪樱一抬手, 指尖带起一蓬白烟: “她体内埋了一股灼热的灵力, 这灵力蛮横至极,倒像化神凶兽所为,将她体内血液燃烧殆尽,需即刻以修士精血补足,方能吊住她的性命。” 她说着,手掌一翻,便欲割开手腕, 取血施救。 滕玄清浑身一震,猛地抓住雪樱衣袖。 “用弟子的,宫主!弟子也是修士!”滕玄清惶急道, “此地险恶, 宫主与文偃长老还要将师尊带回紫霄宫, 切不可冒险,让弟子来!用弟子的精血!” 她一边说,眼泪汩汩往下淌, 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但态度却无比坚决, 看着雪樱的眼神中满是祈求。 抽取修士精血意味着什么滕玄清不是不知,但她更怕雪樱若有意外,邝凌韵更难得救。 雪樱眼里显出挣扎之色,将曾对邝凌韵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这是何苦?” 滕玄清不知道自己何苦如此,但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她跪在雪樱脚边,泪眼婆娑地拽住雪樱衣角: “求您,宫主……用弟子的血,救师尊。” 她要邝凌韵好好活着。 哪怕以一命换一命,也不枉她此生来过。 雪樱犹豫,但邝凌韵的状态很差,时不等人,最终,她还是遂了滕玄清的意,让滕玄清靠近一些,以灵力化刃割开滕玄清的手腕,取血注入邝凌韵的经脉。 文偃长老则立在她们身边,为雪樱护法。 滕玄清感激涕零,除了脸色越来越白,取血过程从始至终未吭一声。 雪樱一边压制邝凌韵体内蛮横冲撞的灼热灵力,一边用滕玄清的精血蕴养邝凌韵的经脉,为了不让滕玄清损耗过大,她用尽全力施救,试图尽快稳住邝凌韵的伤势。 滕玄清跪在邝凌韵身边,随着体内精血流失加剧,她开始感觉到阵阵晕眩,伴着一股一股的凉意穿梭在肺腑间,哪怕周遭环境非常炎热,她却因为寒冷开始不由自主地发颤。 雪樱显然发现了她的异样,但对邝凌韵的救治已到紧要关头,不能在此时打断。 “我没事。”滕玄清感受到雪樱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对雪樱道,“请宫主切莫分心。” 雪樱心头一声暗叹,遂狠下心,继续专心救治邝凌韵。 事已至此,若中途放弃,则会功亏一篑,不仅救不了邝凌韵,滕玄清损耗的精血也拿不回来。 好在她们赶来及时,决断也未耗费多少时间,施救过程非常顺利,邝凌韵体内的暴躁灵力被雪樱压制下来,伤势也渐渐停止恶化,有了缓和的迹象。 晕眩感越来越强烈,滕玄清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十步开外的地方已经看不清了。 她身体轻轻一晃,怕自己突然失去意识干扰雪樱替师尊疗伤,她干脆俯身在邝凌韵身边躺下,侧头斜斜倚靠在邝凌韵的肩膀上。 她用空出来的右手牵起邝凌韵的沾血的左手,与师尊十指相扣。 哪怕雪樱和文偃长老都在,她也顾不上了。 她想自己可能活不过今天了,心里的秘密她会安安静静地带走,剩下最后这点时间,便稍稍任性一下吧。 也只有这须臾,她感觉师尊是属于她的。 她体内的精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邝凌韵的身体,成为支撑邝凌韵活下去的力量。 意识越来越模糊,在她彻底撑不住,濒临崩溃的时候,雪樱终于收手,并掏出一枚紫霄丹拍入滕玄清口中。 邝凌韵的伤势稳定下来,为此雪樱也付出了极大的努力,体内灵力耗损一空,实力十不存一。 她抱起邝凌韵,将滕玄清交给文偃长老: “走,带她们回宫。” 文偃长老接过滕玄清时,忽然邪诡地笑了一下,随即一掌拍向雪樱脑门。 雪樱骇然色变,猝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抬臂一挡。 文偃是元婴九层修为,雪樱匆忙应对远不敌文偃蓄力一击,加之先前为救邝凌韵,她消耗太大,硬受文偃一掌,气冲经脉,伤及肺腑,一口逆血夺口而出。 她踉跄着倒退数步,在跌下岩浆河的前一瞬才勉强稳住身形。 脚下粗糙焦黑的岩块哗啦滚落,没入岩浆之中,顷刻间便化作灰飞。 “你居然!” 雪樱震怒不已,文偃突然背叛无疑是雪上加霜,雪樱千算万算没算到眼皮底下出了奸细。 “对不住了,宫主,老夫自知修为有限,哪怕您已落至这般田地,老夫仍无力取您性命,所以,老夫只要滕玄清。” 言罢,忽有一人出现在文偃身后,雪樱看清那人样貌,背脊一寒。 那灰衣白眉的佝偻老者,不就是前阵子从紫霄宫中逃逸,至今未寻到下落的元杞么? 紫霄宫中不知不觉已被邪魔外道侵蚀这么深,是她作为紫霄宫之主的失职。 文偃便是潜伏在紫霄宫的邪道之首,他隐藏极深,哪怕邝凌韵与之有过约定,也不知道他的确切身份。 往日在紫霄宫时,大能众多,文偃从无动手之机。 先前因元杞不知邝凌韵底细,贸然针对邝凌韵行事,文偃为救下元杞,险些暴露身份,若非元杞实力不菲,还有用处,他都想直接放弃元杞。 他原与邝凌韵约定好了,由邝凌韵摄滕玄清之魂以寻九天玄心诀的下落,岂料邝凌韵中途反水。 若非灵通神算并非人人可学,他怎会放任邝凌韵胡作非为? 拿了通灵神算,竟想就此放弃,哪有那么好的事? 邝凌韵伤重至此,在他看来不过自讨苦吃。 如今天赐良机,有元杞相助,他自可从容离去。 “宫主,咱们有缘再会。” 文偃唇角一勾,冷笑着说。 等他找到九天玄心诀,破解通往远古战场的秘密,又何惧雪樱? 文偃说完,抓着滕玄清抽身欲走。 元杞则挡在雪樱面前,拦住雪樱去路,不允她追上文偃。 “留下!” 雪樱怒不可遏,一掌震开元杞。 哪怕她实力大降,也绝不是元杞这等小人物可以拿捏得住的。 元杞骇然,化神修为名不虚传,都已经落到如此地步,竟还有反抗的余裕。 滕玄清隐约还有几分意识,觉察到事有变故,她努力睁开双眼,便见闻言提拉着她的衣领,拽着她飞快后退,而雪樱和邝凌韵在她的视野中则越来越远。 “师尊……” 她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连抬手都做不到,更莫说挣脱元婴高手的钳制了。 雪樱被元杞阻拦,急怒之下竟以自损为代价动用提升修为的秘法,一掌将元杞重创,随后拎起邝凌韵,绕开元杞,追着文偃而来。 她决不允许文偃将滕玄清带走。 文偃听闻身后风声忽起,心知是雪樱追来,顿时大惊失色,暗骂一句疯子。 他之所以留着邝凌韵,没在雪樱治疗邝凌韵的途中动手,就是算着雪樱顾及邝凌韵的性命,有邝凌韵牵绊着她,她无法全力施为。 岂料雪樱如此不计后果,她就不怕她秘法效用过去之后,就算救回了滕玄清,她们也全都走不出九幽吗?! 文偃失算,错估了雪樱的决心,形势立即变得危急起来。 他暗啐一口,拼尽全力,再次加快了离去的速度,只要拖到雪樱秘法之力过去,就还是他的胜利。 雪樱带着邝凌韵,硬受文偃一掌,又使用了秘法之力,状态其实不容乐观,但她不能让滕玄清就这样被抓走。 两人在赤炎之地僵持着,你追我赶,来去如风,但他们之间的距离既没有拉开,也没有缩短。 雪樱体力渐渐不支,文偃胜券在握。 滕玄清忽然挣扎起来,她稍稍恢复了一些体力,竭力想从文偃手中挣脱。 正在紧要关头,滕玄清这样一闹,险些拖慢文偃的速度,文偃愠怒,抬起一掌拍向滕玄清的后颈,意图将她击晕,让她安静一些。 然而他这一掌还未落下,滕玄清已挣扎着抬起头来,倔强地与之对视。 她眼中金光一闪,文偃双目顿时像被利剑穿透,可怕的剑气伴随锥心刺骨的疼痛钻入他的脑袋肆意破坏他的识海。 文偃口中溢出惨叫,松手放开滕玄清,身体摇摇欲坠。 滕玄清修为尚浅,不会御气凌空,文偃手一松,她就像个破麻袋似的从天上往下掉。 离开文偃不过数尺,灼热的气流便烧焦了她的发尖,随着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的衣角也被炽热的空气点燃。 她松了一口气,一心赠予她的剑气,虽只能使用一次,但也足够重创文偃,让雪樱带着邝凌韵脱身。 而她自己,便坠入脚下蜿蜒的岩浆,烧个灰飞烟灭吧。 她怕死,可若她的死能换得邝凌韵的生,那她心甘,毫无怨言。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却心如止水。 从此,她再也不会成为谁的拖累了。 第39章 拦路 随着空气变得越发灼热, 滕玄清的呼吸越来越艰难,胸腹间像压了块大石头,意识也渐渐模糊。 她从容赴死,身体越坠越快, 眼看就要投入岩浆之中。 一袭白衣掠过, 飞伸而来的绫罗卷住滕玄清的腰身,将她拉离滚烫的河面。 在最后关头, 雪樱成功赶到, 眼看滕玄清命悬一线, 她无暇顾及捂着双眼惨嚎不休的文偃, 先行将滕玄清救下来。 文偃好不容易缓过神,疼痛稍减,但他的眼睛却有一只失明,另外一只也模糊不清,他惊慌失措,怪叫一声仓惶而走,唯恐雪樱追上来而丢掉性命。 雪樱也没有余力再击杀文偃或者检查元杞是否还活着, 她的灵力所剩无几,还得护着昏迷中的两人离开赤炎之地。 她带着滕玄清和邝凌韵疾行数十里,在一座荒山中寻了处偏僻的山洞暂时落脚, 但她还不敢掉以轻心, 又在四周设了迷阵, 这才靠着山岩稍稍坐着休息一会儿。 方才那一下,看起来像凌云宗的招式,能伤文偃, 想必是一心赠予滕玄清防身用的。 雪樱看向滕玄清苍白的小脸儿,心里沉甸甸地难受。 今日险象环生, 是她识人不清,好在宫中尚有几位化神元老坐镇,此次若能顺利回宫,必得好好清查一番,断不能叫文偃毁了紫霄宫。 滕玄清失血过多,体内精血耗损大半,严重损伤根基,对往后的修炼也有影响。 雪樱心中打算,等回宫之后,看看宫中有些什么疗效好的丹药和提升资质的天材地宝,都给滕玄清用上。 这么善良的好孩子,若就此毁了,实在可惜。 邝凌韵的伤势也不容乐观,眼下只是暂时稳住了伤情,若不能尽快回宫继续治疗,祛除她体内的外来灵力,一旦那灵力突破雪樱的压制,邝凌韵的伤势还会进一步恶化。 只是,她们能不能回得去,还是未知之数。 来的时候不过几个时辰的路途,而今回返,却是阻难重重。 雪樱叹了一口气,她守在邝凌韵二人身边,先查探了一番她们的情况,又给她们各自服用了一枚紫霄丹,见两人暂时没有大碍后,便盘膝坐下,打坐恢复体力。 小半个时辰后,雪樱猛然睁眼,狭长的眼眸中划过锐利的精光。 远处天空中有魔族之人在快速接近。对方身上魔气滔天,来势汹汹,绝非善茬。 不用细想也知道是谁在搞鬼,雪樱当机立断,带着滕玄清二人离开山洞,悄无声息地转移。 她们现在的情况不适合与人交手,且不说雪樱自身实力尚未恢复,又有滕玄清和邝凌韵两个重伤之人,若被人拦住,她实难顾及周全,说不得就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所以,她只得先走一步看一步,争取尽快离开九幽。 追来的魔族之人在方才雪樱等人藏身的山洞附近徘徊了一会儿,没有寻到目标,又换了个方向继续寻找。 雪樱带着滕玄清二人一路奔逃,时走时停,几乎每到一个地方落脚,很快就会有人寻来,她们根本没有时间疗伤。 后边追踪的魔族之人越来越多,她们的境况也越来越凶险,稍有不慎,等待她们的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仅如此,知她们必过断崖前往中州,还有人绕到她们前面,早在沿途设了埋伏,也有不少魔族跑到断崖边去守株待兔。 雪樱对文偃的手段颇为佩服。 文偃不必将九天玄心诀的秘密公开,只需传个消息出来,说雪樱等人从赤炎之地得了重宝,却被守护魔兽所伤。 眼下雪樱伤重,机会千载难逢,自然就会有觊觎宝物又自命不凡的魔族之人试图杀人越货。 雪樱是紫霄宫宫主,声名虽大,但此地名为九幽,乃魔族的地界,紫霄宫的手还伸不到九幽来。 况且,哪怕化神修士被杀害了,那也是技不如人,在道门之中并不罕见,先例比比皆是。 雪樱遭遇的阻碍越来越强,甚至好几次与人交上手,虽然勉强应付下来,将来人甩开,但她自己的伤势也越来越重。 好在她在来时路上服了不少丹药,实力勉强恢复了七八成。 只要过了断崖,她们的境遇应该能稍微好一些。 然而断崖近在眼前,她的脚步却慢下来。 她感觉到断崖边汇聚了许多魔族高手,那些人孤高狂妄,甚至不屑于掩藏踪迹,一个个守在崖边,光明正大地等待,生怕雪樱不知道他们在崖边拦路。 雪樱藏身于一面石壁之后,以自身气息护住滕玄清二人,她灵识一扫,大致估计了一下前边拦路的魔族深浅。 此次拦路的魔族高手中,至少有三个元婴大圆满,另有一黑袍人不知深浅,恐怕是个化神级别的高手。 其余十余元婴高手自不必一一细说。 雪樱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一沉再沉,脸色也非常难看。她们原地待着也是等死,就算雪樱自己能撑得住,邝凌韵和滕玄清却无力陪她消耗。 不过断崖,难觅生机。 这个生死劫,她们不得不闯,能不能闯过就听天由命了。 雪樱尽力多恢复几分体力,计算着时间,观察断崖边埋伏的那些人各自的活动规律,试图从中找出一线过崖之机。 正待动手,天边忽然有一股强横至极的力量闪电般接近,不过瞬息,已至近前。 雪樱心里一寒,竟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种程度的威压,来者修为比她还高许多,莫说她如今受伤,实力大降,就算她处在全盛时期,也决然不是对手。 对方径直朝着断崖来,若不是过路的高手,多半目的与在场魔族别无二致。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下是真的完了。 雪樱心里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一时间心生绝望,万念俱灰。 来人威压覆盖方圆数里,断崖边的高手也早早觉察,纷纷面色大变,就连刚才打坐休息,好整以暇等待猎物上门的黑袍人也不得不站起身来。 黑袍人揭开头上的兜帽,显出一张黑脸,一只眼睛是血红色,另一只则空空洞洞,早年被仇人掏空了。 他仰头望着空中飘浮的一抹白袍人影,眼里血气涌动: “想不到今日之事竟能惊动千机魔王。” 他声音沙哑,话语中满是不甘。 今日来这断崖截人的多半是些邪魔散修,没有一个九幽大家子弟。 九幽和中州虽往来不频繁,但自三界大战之后,九幽大家族与中州门派之间互相认识,形成一种默契的相处模式。 中州修士贸然进入九幽,虽不至于得王族庇护,但王族之人顾及自身颜面和身份,也不会主动招惹中州的大门派。 但他没想到,千机魔王会出现在断崖。 若来人仅是千机王宫的护法倒也罢了,他还能与之一较高下,可千机魔王代表了九幽实力的巅峰层次,他们再无机会。 “呵。”千机魔王的脸孔笼罩在一团迷雾中,闻言冷冷一笑,声音低哑,不辩雌雄,“本座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又岂是尔等蝼蚁可以揣度的?” 黑袍人的脸色非常难看,周遭其余魔族也都敢怒不敢言,千机魔王太不将人放在眼里了。 “怎么,你们还想与本座动手?” 千机魔王冷冷扫过在场众魔,一些实力低微的,根本不敢与之对视,虽然觉得晦气,但不敢表露出来,只能示弱,快步退远。 方才说话的黑袍人也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朝千机魔王拱了拱手,速速退走。 待所有堵路之人都离开了,千机魔王才转过身来,朝着雪樱等人藏身的山石,道: “紫霄宫的朋友何不现身一叙?” 躲在山石后边目睹一切的雪樱早已目瞪口呆,她如何也想不到这位高手竟将断崖边所有魔族之人全都谴走了。 对方的目的尚不明确,但实力悬殊,千机魔王已经发现了她们的踪迹,再躲着也毫无意义。 于是,雪樱带上滕玄清和邝凌韵,从山石后现身。 千机魔王也随之落地,脸上的迷雾散了,让雪樱得以看清其人面貌。 意料之外的,千机魔王竟是个容貌姣好的女子。 但雪樱确信自己不曾见过此人,也不明白这位千机魔王为何要对她伸出援手。 虽在两百年以前,情霜仙尊与凉锦仙尊还在凡界中时,千机王宫与紫霄宫凌云宗都有些渊源。 但自二位仙尊破虚之后,中州和九幽之间的联系不如往日密切,魔、道两家由于理念不同,恩怨再一次激化,九幽各大王族也与中州仙门形同陌路。 雪樱猜不到此人出手的缘由。 “今日多谢前辈出手相助,此恩晚辈铭记于心,来日必会报答。” 雪樱朝千机魔王拱手行礼,对方于她有恩,修为又远胜于她,不论各自立场,她都恩怨分明,理当唤一声前辈。 “宫主客气了。”千机魔王两眼微微一眯,忽而眼中掠过一抹邪光,笑道,“你怎知本座出手,就是助你开路呢?” 第40章 和风 雪樱心里一咯噔, 暗道不妙,但她故作镇静,面上神色不显,假装从容地回答: “若非如此, 方才前辈根本无需同诸魔理论。” 若千机魔王想擒拿她们, 大可直接动手,不必如此迂回, 诸魔也不敢多说什么。 虽然雪樱看似镇定, 但她方才抿唇提气的小动作却没躲过千机魔王的眼睛。 千机魔王唇角一勾, 一双深渊般的眼眸里溢出邪邪的笑意: “本座行事全凭喜好, 就爱多此一举,宫主能奈我何?” 雪樱闻言只觉此人不可理喻,但对方修为远高于她,她又顾及邝凌韵与滕玄清的安危,不能与之动手,以免将其触怒,惹来更大的麻烦。 她只得压着心头怒火, 试图与千机魔王沟通: “前辈如何才愿放我等离开?” “本王听闻紫霄宫宫主极善炼药,不若留在我千机王宫,做个御用炼药师如何?” 千机魔王抬了抬眉, 轻飘飘地说道, 一副看戏的神情。 雪樱惊怒交加, 她自幼时入紫霄宫至今已逾数百年,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虽然今时她遇险蒙难,被困于此, 但对方如此轻蔑,仍让她愠怒不已。 但她作为紫霄宫之主, 自有宽阔胸襟,知晓轻重,很快平复怒气,沉声道: “前辈说笑了,若前辈稀缺灵药,晚辈往后差人送一些来便是了。” 言罢,她心一横: “今日晚辈不宜在此久留,请恕晚辈无礼,不自量力了!”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拼死一搏,总好过遭人轻贱,无故受辱。 她说完,双手抓起邝凌韵和滕玄清,欲绕过千机魔王冲向前边断崖。 千机魔王好笑地摇了摇头,年轻人就是火气大,随便两句就能激怒。 她抬手一挥,雪樱身前便竖起一道黑漆漆的屏障,魔气升腾,顷刻间绵延数里,封锁了雪樱前进的道路。 雪樱心头一沉,绝望顿生,这千机魔王的实力比她预想的还强许多。 “宫主何必着急?” 千机魔王笑道。 雪樱凝眉看着她,眼里压着怒气。 千机魔王随意随性惯了,根本不在意雪樱的态度,自顾自地开口,道出自己此行真正来意: “千机王宫百年前出了一个叛徒,盗走宫中一本秘籍,如今此物线索正在宫主手中,还望宫主将其交与本王。” 她一边说着,视线斜斜瞥了一眼昏迷中的滕玄清。 那秘籍是什么,自不言而喻。 雪樱紧抿唇角,面色凝重。她也调查到九天玄心诀最初是从九幽流传出来的,却不料其物主居然是千机魔王。 到头来,千机魔王目标果然还是滕玄清! 这下麻烦大了! 雪樱深吸一口气,言道: “秘籍之事,晚辈也在追查,但稚子无辜,玄清对此毫不知情,晚辈及紫霄宫绝不贪图千机王宫之物,还请前辈让晚辈离去,假以时日,晚辈若调查到九天玄心诀的下落,必第一时间通知前辈。” 以雪樱的身份,当不会言而无信。 “呵,那好啊。”千机魔王挥手撤掉挡在雪樱身前的黑色魔障,“紫霄宫的信誉,本王拭目以待。” 雪樱没想到千机魔王这会儿又那么好说话了,她一愣,下意识地警惕起来,小心注意四周风吹草动,直到看见千机魔王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又气又恼,此人当真顽劣不堪,枉为前辈! 但她不敢将心头所想言明,试探着跨过断崖,无人来阻,她方明白自己一行人终于得以离开九幽。 她心有余悸地朝千机魔王拱手: “多谢前辈。” 言罢,她忙不迭带着滕玄清二人钻入崖下裂缝。 雪樱走后,千机魔王又在断崖边站了一会儿,默然间,身后出现一道黑影,焦急开口: “王上方才为何不直接将那小姑娘拿下?紫霄宫内部现已岌岌可危,仅凭这化神三层,还受了伤的宫主,恐怕难以掌控局势。” 千机魔王神色漠然,斜斜扫了那人一眼: “本王行事,还需与你解释?” 其人浑身一震,不敢再多言。 紫霄宫如何她并不在意,但凭两百年前千机王宫与紫霄宫之间的渊源,今日她就必须来助雪樱一臂之力。 至于那本秘籍,就像她所想,雪樱作为紫霄宫宫主,不会言而无信,若雪樱无能为力,他们再亲自出手不迟。 中洲各个势力也有异动,她只能送到这里,雪樱三人究竟能否回到紫霄宫,还是未知之数。 “回宫。” 千机魔王话音落下,她的身影也在空气中缓缓消融。 雪樱带着滕玄清二人通过断崖回到中州,落地之后还未站稳,便有好几股强悍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心头一惊,抬腿一脚将正面两人击退,随即有刀锋临身,斩向她抓着滕玄清的那只手。 雪樱神色一凛,稍一松手,那人刀锋划过她的指尖,她探出腿拦住滕玄清不让她落地,空出来的手照着来袭之人一掌劈下,直将此人打得脑浆迸裂,当场身亡。 围攻雪樱的人没想到雪樱已经落到如此田地,居然还有这般威能。一时间一个个胆战心惊,不敢上前,雪樱冷笑一声,拽着滕玄清和邝凌韵飞快离开断崖。 众多蒙面之人虽然不敢硬悍雪樱的锋芒,但是也不愿让她就此离开,雪樱一动,他们便纷纷追过去,试图阻拦她的脚步。 其中不乏好几位元婴高手,一名元婴后期的白发老者挡在雪樱身前,雪樱不由分说,竟直接冲撞过去,骇得对方连退三步,终是没将她们拦住。 离开断崖之后,雪樱一路向东前行。紫霄宫位在中州东侧,途中要经和风。 一路走来,她们遭到无数黑衣人的袭击,这些人有组织有纪律,混杂在欲求夺宝的散修之间,虽然行动隐秘,却还是叫雪樱觉察出了端倪。 雪樱不知道他们的来路,只求快些回到紫霄宫去,她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经过和风时,她们又一次被黑衣人拦了下来。 雪樱击溃来犯之人,寻找机会逃走,途中颠簸之际,昏迷多日的滕玄清醒了过来。 滕玄清艰难睁眼,发现周围环境阴暗潮湿,空气中散着一股霉味儿。 她回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意外于自己竟然还活着,随即慌忙寻找邝凌韵的身影。 雪樱坐在她身侧打坐,听闻动静知她醒了便睁开眼来,示意她莫要出声。 滕玄清看清雪樱身边邝凌韵还在昏迷,但想必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疑惑于现在的处境。 她现在身体情况很差,稍稍动一下就感觉非常疲惫,连体内的灵力也调动不了。 雪樱将眼下她们的处境告诉了滕玄清,滕玄清听完后沉默半晌,若有所思。 她们休息了没一会儿,又遭遇了黑人的袭击,滕玄清尚无法自己行动,雪樱仍然像之前那样带着她和邝凌韵与黑衣人交手,试图将其击溃,破围而出。 但这一次,她们遇见了高手。 来的黑衣人里有两个元婴大圆满,将雪樱死死困住。 滕玄清颇为震撼。 仅仅只是这一战就让她感受到无比的艰辛,雪樱带着她和邝凌韵一路走来,不知遭遇了多少这样的围攻。 无论是雪樱的修为实力,还是她对待自己二人的态度,都让滕玄清颇为钦佩。 雪樱再一次被黑人逼回来,滕玄清不欲成为她的累赘,便想说,让她带着师尊走就好。 可她还没开口,雪樱就已经看出了她的意图,狠狠的斥了一句“闭嘴”。 她话音刚落,便在缠斗中被其中一个黑衣人掌风击中。 雪樱闷哼一声倒退数步,周围其余人见有机可趁,也纷纷冲了上来,雪樱双拳难敌四手,渐渐落了下风。 眼看雪樱节节败退,滕玄清无能为力,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铜钥匙,面露挣扎之色。 两名元婴大圆满的黑衣人先后令雪樱受创,雪樱脚步踉跄,气息虚浮,灵力耗损严重,眼看着就要不敌。 即便如此,她也没让黑衣人有机会抓走滕玄清。 雪樱再一次被黑衣人的掌风击中,口中喷出一口逆血。 滕玄清痛心疾首,她从未见过宫主如此狼狈的样子,因此更加内疚自责,懊悔自己成了雪樱的拖累。 最终,雪樱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完全抵挡对方的攻势。 她一退再退,终究不敌,被黑衣人连续两掌击中胸腹,身体腾空而起,砸在斑驳的墙面上。 滕玄清和邝凌韵也被抛飞起来,即将落入敌手。 黑衣人如释重负,追了那么多天,他们的目标终于得手。 却在此时,场内忽然刮起一阵黑风,方才悬在空中的滕玄清和邝凌韵,顷刻间就不见了踪迹。 黑衣人大惊失色,既惊又怒: “什么人?!” 不知谁人竟然敢在这时候截他们的胡。 “嘿,你们这些小娃娃可真是没有礼貌,在老夫的地盘上与人动手,可曾知会老夫一声啊?” 塌了一半的墙头上,一道黑色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老魔头抓着滕玄清的腰带,将她吊在墙头,一摇一晃。 第41章 选择 “前、前辈!” 滕玄清先是一惊, 后是一喜。 顾不得自己被吊在半空,形象多么不得体,她探出手去,拽住老魔头的衣袖, 恳求道: “请前辈出手相救!” 眼下, 只有这位老前辈能救得了雪樱和邝凌韵了。 老魔头回头饶有深意地看着滕玄清,笑盈盈的问道: “你可想好了?” 滕玄清受了伤, 根基有损,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但这对他而言, 并不是难事。 只要滕玄清给出的回答让他满意,今天围在这里的黑衣人,一个也走不了。 滕玄清抓住老魔头衣袖的手顿时攥紧了,她明白老魔头话里的意思。 她不想另投师门,不愿意离开邝凌韵,但是…… 雪樱在黑衣人围攻之下受了重伤,邝凌韵更是命悬一线, 如果雪樱二人不能顺利回到紫霄宫,邝凌韵就很有可能会死。 她不想邝凌韵死,她要师尊好好活着。 “是, 晚辈想好了。” 滕玄清说完, 老魔头唇角一勾, 畅快地笑了,连道三声: “好!好!好!” 围在四周的黑衣人惊惧不已,其中有人认出了老魔头的身份, 吓得脸色一白,厉声道: “万魂魔尊!今日之事与无生门毫无瓜葛, 吾等受命来此,还请万魂魔尊行个方便!” “行什么方便?”老魔头冷嗤一声,“这小姑娘现在是老夫罩着的人。” 旋即,他站起身来,袖袍一挥,对惊惧不已的黑衣人们朗声笑道: “今天这件事,老夫管定了,你们一个也走不了了。” 黑衣人纷纷骇然色变,有几个机灵点儿的在老魔头话音落下之后,毫不犹豫后撤,试图逃走。 万魂魔尊是站在中州魔修顶峰的几个老怪物之一,一身噬魂魔功出神入化,登峰造极,据说早些年他就已经达到了化神大圆满的境界,甚至可以和紫霄宫那几个老妖怪相匹敌,有没有突破虚境尚无人知晓,但他化神大圆满的修为已经足够令在场众多黑衣人胆寒。 无生门这些年招纳了不少强大的魔修,但说万魂魔尊一人便可撑起整个无生门,一点也不夸张。 见那后边几个黑衣人要逃,老魔头唇角一勾,露出一丝冷笑: “看你们这些小家伙往哪儿走!” 他说完,袖袍一挥,黑风煞起,形成四面风墙,直将所有黑衣人全都圈在风墙内。 先前那几个跳起来要逃走的黑衣人狠狠地撞在风墙上,被刀子似的风刃绞碎了身躯,一瞬间漫天飞血,惨绝人寰。 滕玄清脸色煞白,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见识到老魔头出手,这些黑衣人在他眼里与蝼蚁无异,他一动手,仿佛切鸡宰羊,神色毫无波动,冷漠绝然,不过顷刻间黑衣人便死伤三成有余。 黑衣人们鬼哭狼嚎,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瞬间击溃了他们的意志,方才还视死如归的黑衣人纷纷跪地求饶,痛表决心,求老魔头给他们一条生路。 在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这些人全都没有了奋力一搏的勇气,是他们有眼无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只求老魔头手下留情。 滕玄清方才看老魔头动手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忍。但是现在,这些人前后不同的两副嘴脸让她深深觉得恶心,就凭这些人怀着必杀之心而来,他们就没有资格活着回去。 老魔头冷哼一声,遂抬袖一拂,风刀席卷开来,像切瓜似的,黑衣人们一瞬间便没了声息。 他们喉头被开了血口,接二连三地倒下,当真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站起来。 雪樱的脸色也不好看,面前的场景太过血腥让她有些无法适应。 但她也是几百岁的人了,见惯了修士界内的凶残,也明白不能对这些恶人心怀仁慈,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哪怕毁了修为,废了四肢,只要残存一点星火,就有可能带来无休无止的绝望和恐怖。 何况没有老魔头出手,她今天多半会死在这里,则更没有资格对老魔头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 老魔头杀了人,这些血淋淋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大街上,若有凡人路过,必然会引起恐慌。 所以老魔头一个响指,立即便有无生门的门人匆匆赶来,将地上的尸体搬走,堆在一起焚化。 雪樱缓过气来,艰难起身,朝老魔头拱手行了一礼: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老魔头嘿嘿一声怪笑,摆了摆手: “老夫不是来救你的,只是老夫见不得这小家伙被人欺负,既然这些人已经被老夫清理干净,那你便带着墙角躺着那位,快快离去吧!” 看他那样子,并没有要交出滕玄清的打算。 雪樱脸色微变,这老魔头竟是来趁火打劫的。 她犹豫了一下,试图与老魔头交涉: “那玄清……” “这小家伙现在归老夫我了,老夫帮了你,你且莫要得寸进尺!” 老魔头一下子就变了脸,对雪樱试图讨要滕玄清的行为非常不喜。 雪樱脸色急变,她自然不能将滕玄清交给老魔头。 且不说滕玄清本就是紫霄宫弟子,若邝凌韵醒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向邝凌韵解释。 换了旁人她还能直接动手去抢,但是老魔头的修为远高于她,抢也抢不过,还会落得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头。 “前辈……” 雪樱再一次开口,作为紫霄宫宫主,她何时这般低声下气? “宫主。”这一次是滕玄清打断了她,“请您速速带师尊回宫疗伤,若师尊醒来问起弟子,您便代弟子告诉她,弟子不忠不孝,往后也无法再侍奉师尊左右,但若师尊不问,便罢了吧。” 说完这句话,滕玄清心里已经痛得麻木了。 老魔头很满意自己这新收的小徒弟乖巧贴心,哪怕他觉得雪樱有些不识好歹,十分不悦,但他仍在听完滕玄青这段话后笑眯了眼。 雪樱急得满头大汗: “玄清!你何故如此?” 她们的确陷入了困境,但是,她不允许以出卖宫中小弟子为筹码,换取她们脱困。如此无情无义,自私自利的行为,她做不出来。 “宫主,就此别过吧,老前辈对弟子并无恶意,多谢这十余年来宫主的照料与偏袒,此后,还请宫主多多劝说师尊,莫叫师尊再为当初的事情执迷不悟,害人害己,至于弟子……你们便当弟子死了吧。” 滕玄清说完,老魔头哈哈一笑,抓起滕玄清的衣领,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留雪樱愣愣地立在原处,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顿时面如死灰。 她这宫主当得好生失败,门下长老在外受创,她救之不及,宫中生变,埋了奸细,她没有及时发现,小辈弟子叫魔头抓走,她也无力挽回。 这老头是无生门的万魂魔尊。 雪樱心里默默记下,日后再回来劝说滕玄清,若滕玄清改了主意,迷途知返,哪怕叫上宫中的老前辈,她也要把滕玄清抢回来。 做出决定之后,雪樱便不在此地久留,她抱起仍在昏迷中的邝凌韵继续赶路,途中前来骚扰的人比之前少了许多,雪樱足以应付。 又过半日,她们终于回到紫霄宫。 宫中并无异样,雪樱将邝凌韵带回紫霄殿,着人看顾,每日亲自为邝凌韵疗伤,驱逐后者体内暴躁的妖兽灵力。 一连四五天,驱尽妖兽灵力后,邝凌韵醒了过来。 得知滕玄清被老魔头带走,邝凌韵伤势未愈,便直接翻身下了床,抓起自己的衣袍,径直朝门外走。 但她没走两步,就被雪樱拦下来。 “你这是要去哪儿?”雪樱斥道,这师徒二人一个赛一个的倔脾气,谁也不听劝,都不把她这宫主放在眼里, “凭你现在的状态,你能做什么?” 邝凌韵脚步顿了一下,也只是一下。 她继续朝外走,身体疲惫酸软,四肢百骸都像被碾碎了一样,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过门槛时被绊了住,险些摔倒,她扶着门框站稳,雪樱快步走到她身前: “上次从这里出去的时候,你也那么决绝,你去了赤炎之地,身负重伤,玄清为了救你。宁愿舍弃一身精血以命换命,我无法评断你的抉择和做法究竟是对是错,但我看见的,是你的执迷一直在伤害她!” “那孩子从来都不欠你什么,现在她不在你身边,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对她来说,这反而是解脱?” 这也是雪樱在滕玄清做出选择之后,就算回到紫霄宫,也没有第一时间带人去无生门讨人的原因。 “你告诉我,你现在要去哪儿?你去,究竟是为了玄清,还是为了琴弋?” 雪樱一声声质询叩问着邝凌韵的心扉。 她沉默地站在门边,眼底的痛心和悔恨掺杂在她眼角的泪水里,仿佛下一瞬就会淌下来。 她的沉默让人琢磨不透她心里的想法,她像魔怔似的,情绪失控,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要去做什么。 但她还是迈开脚步,一摇一晃地朝门外走。 哪怕真相如雪樱所说,那是滕玄清自己做出的选择,她也想当面问清楚。 第42章 修魔 滕玄清跟着老魔头回了无生门, 她问老魔头: “宫主她们能顺利回紫霄宫吗?” 老魔头嘿嘿一声笑,对滕玄清道: “老夫清理了那两个元婴大圆满的家伙,从和风去紫霄宫,以那宫主小丫头的脚程, 不过两三个时辰罢了, 若她还回不去,也对不起她现在的身份。” 滕玄清听老魔头说了那么多,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她们能回去”, 她于是也放下心来。 她心里挂念邝凌韵,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她要将这种念想压在心底,往后都不会再触及。 宫主会照顾好师尊的。 老魔头不讲那些虚礼,只让滕玄清给他磕了几个响头,便算收了滕玄清为徒弟,他问滕玄清想先学什么,把他自己会的东西一一罗列出来,拿给滕玄清选。 滕玄清听着那些五花八门的功法秘籍, 沉默了片刻之后,询问老魔头: “师父,如果弟子想知道弟子前世做了些什么, 该怎么办?” 老魔头皱了皱眉, 滕玄清的要求虽不出他所料, 却让他有些为难。 但他犹豫了数息时间便下定决心,他曾说过不论滕玄清想学什么,只要他会, 他都愿意教给她。 “如此,老夫便教你魂算子吧。若你学会此术, 哪怕是你自己的魂,也可以算。” 滕玄清感激涕零,当即再度跪下。 老魔头神通广大,必定知道她心中所想所求,即便如此,他愿意帮助她,对她来说,此恩比教会她任何高阶功法,都更令她受益。 她想知道百年前发生的一切,想为邝凌韵查明真相,这样,邝凌韵便不会总是受伤了。 “但你眼下身体情况比较差,先要补足精血,蕴养神魂,强身健体,而且此术乃魔功,若你想学,必先废除一身根基,破后而立,重塑经脉,遭受巨大痛苦,你,可愿意?” 滕玄清脸色发白,没能第一时间做出决定。 虽然在她选择另投师门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但是一想到她要放弃邝凌韵传承给她的一切,她就舍不得,难过得想哭。 老魔头也没有逼她,只道: “你自己想想吧。” 滕玄清一想就是三天,她想了多久,就在无生门后山朝着东方跪了多久。 终于,她下定了决心,不再摇摆。 老魔头得知她的决意喜笑颜开,当即决定替她洗髓伐脉,用一早准备好的几道强大魂魄和化神凶兽之血替滕玄清稳固根基,补足精血。 魔修与道修的区别除了各自运用天地灵气的方式不同之外,最根本的一点在于不择手段。 修魔之人可以利用所能接触的一切有灵之物提升自己的修为,不论天材地宝、灵兽凶兽之血还是抽魂夺魄,只要对提升修为有利,百无禁忌。 所以,魔修的修炼速度教之正统道修更快,也更容易滋生心魔,令人发疯发狂。 但有化神大圆满的老魔头替滕玄清护法,滕玄清根本不用担心心魔作乱,老魔头全程监护,耗费一天一夜的时间,将滕玄清的身体调整回最佳的状态。 滕玄清坐在一个三丈见方的符阵正中,以她为中心的地面蜿蜒而出数道血符,四周空荡荡的,黑暗幽静,唯阵外不远处盘坐一白胡子老翁,场面阴森可怖。 “现在,为师要替你洗髓伐脉。”老翁开口,声线低哑,“需先击碎你的丹田,凝练魔丹,再替你重塑经脉,此过程痛苦无比,就算有为师护法,也只能镇压三成,需你自己挺过去,你可准备好了?” 这一次滕玄清没有犹豫,镇定自若地点头: “是,弟子准备好了。” “好!有魄力!” 老魔头话音落下,屋内忽然卷起狂风,屋门嘭的一声扣上,四壁燃起明晃晃的火烛,将坐在屋子正中间的滕玄清和她身下的符阵照亮。 房屋壁柱亮起紫色幽光,一串又一串密密麻麻的符文出现在壁柱之上,将屋内气息全部封锁起来。 滕玄清刚刚回答的时候还不觉得害怕,现在突然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挺直背脊,放在膝头的双手不觉间攥紧,额角也渗出冷汗。 虽紧张害怕,她却未吭一声。 老魔头袖袍一舞,滕玄清感觉到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却又再接近她的时候,从中划开,向两侧倾泻。 最后,那阵风只吹起了她的衣摆。 下一瞬,她的身体被灵力包裹,地面上的符文像是被激活了似的,纷纷泛起红光。 滕玄清从这些猩红的血液中感受到铺天盖地的仇恨和暴虐,仅仅只是被气息影响,她心里便生出许许多多的负面思想,像有什么邪物在她耳边呓语。 你是你,琴弋是琴弋,前世的罪孽,何故让今世的你来承担? 所有人都想找到真相,无人真正关心你,邝凌韵从未待你真心,哪怕雪樱,她帮你,也不过是看重邝凌韵罢了。 你了解万魂魔尊吗?你知道他为了达到目的杀了多少人?他趁人之危,让你受困在无生门,你真的甘心做他的弟子? 邪魅之声在她耳边叫嚣,让她心烦意乱,难以静心。 焦躁暴虐的情绪像狂风卷过她的心底,她想睁开眼睛,想将一切所见之物全部撕碎。 守在阵外的老魔头神情一凛,滕玄清对符阵的反应非常激烈,这意味着,她的魂魄与血魂功法契合度非常高,一旦度过险关,必能青云直上。 但是,相对的,获利越大,在这场传承仪式里,她的状态就越危险。 因为她能轻易感受到藏在妖兽血中的魔魂,这些攻心之物,将会对滕玄清造成极大的干扰。 术法才刚开始,滕玄清就已经有被攻心的迹象。 老魔头冷哼一声,抬手捏了几个符诀。 符诀凌空飞舞,盘旋着飞向滕玄清,随即接连拍入她的额头,她不安焦躁的情绪才有所平复。 滕玄清感觉灵台一清,随即便有一股强大的能量将那股暴戾的气息压制下去,她听见老魔头一声低喝,地面上的血符亮了起来,随即四周温度瞬间拔高。 天地间的灵气都疯狂地朝符阵汇聚过来,在小屋上空形成一道黑色漩涡。 顷刻间,浓稠到几乎凝成雾气的天地灵气挤压在滕玄清身上,让她五感尽封,唯一所剩的知觉就只剩下疼。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无数刀刃切割,皮肉绽开一道道伤口,再有炽热的气流从伤口涌进身体,暴躁地在她的经脉之中穿行。 所过之处,经脉崩裂,丹田破碎,一片狼藉。 剧烈的疼痛几乎一瞬间就让她昏死过去,然而老魔头洞察她的情况,务必保证她头脑清醒,故而在她濒临昏迷之际,又有血符打进她的眉心。 她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纤瘦的身体在阵法中悬浮起来,四肢痉挛,面目狰狞。 原本晶莹剔透的肌肤上开始浮现猩红色的经络,从心脏的位置开始向四周扩散延伸,仿佛能看到一股一股的气流在她的皮肉之下游走。 这种疼痛能摧毁人的意志,滕玄清痛到极致,眼前产生幻觉,她看到邝凌韵深邃悲伤的眼睛,那眼瞳中深渊般黑暗辽远的色泽,令她身体上的疼痛似乎减缓了些。 她想尖声哭嚎,但喉咙里只挤出咕噜噜几个古怪的音节。 黑暗中,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眼前出现各种各样的幻象,以此减轻身体本身对疼痛的感知。 这个过程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滕玄清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遮天蔽日的黑暗已经褪去,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 身体并无异样,但她的意识却好像还沉浸在灼心刺骨的疼痛中。 皮肤表面的血红经络也淡去了,她下意识地感应丹田,发现原本蕴养灵力的地方,现在悬着一枚黑漆漆的魔丹。 她彻底变成一个魔修,将邝凌韵教给她的一切都舍弃了。 滕玄清抿了抿唇,复闭上双眼。 无所谓。 修魔后,经历了以道转魔的痛苦,她的情绪变淡了,前不久才发生的事情,她此刻回想,竟恍如隔世。 决定放手,也不是那么难过。 她去见了万魂魔尊,万魂魔尊告诉她仪典结束之后,她已经躺了一整天了。 万魂魔尊探了探她的气息,炼体后期,这种跨度的增长本就在他意料之中,他很满意滕玄清现在的状态。 而且,埋入滕玄清体内的妖兽之血和高阶煞魂还未完全炼化,接下来大半年的时间,滕玄清都将在这两样东西的作用下飞快成长,等滕玄清将他们彻底吸收,突破结丹并非难事。 “现在感觉如何?”万魂魔尊笑眯眯地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 滕玄清摇了摇头,朝万魂魔尊拱手行礼,谢过恩典之后,又道: “师父,弟子现在可以开始学魂算子了么?” 万魂魔尊料到滕玄清想说什么,摆手道: “还不行。” “为何?” 滕玄清不解。 “你境界提升太快,根基未稳,需先完成为师给你准备的几个任务,稳固修为,为师才能教你魂算子。” “那,任务是?” “第一项,杀几个该死之人。” 第43章 决裂 邝凌韵从紫霄宫出来, 因为伤势严重,她走一段路就需得停下来休息,打坐疗伤,原本几个时辰的路, 她走了好几天, 全凭一股执念支撑着她。 到和风时,她体力不支, 便先寻了个客栈歇息, 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去无生门拜访。 夜里, 邝凌韵正在打坐, 忽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从客栈上方掠过。 邝凌韵猛地睁眼,内心惊疑不定,方才那道气息很像滕玄清,但…… 它煞气冲天,还隐约带着血腥之气。 滕玄清的气息向来是柔软温和的,照理说,这股血煞之气, 怎么也和滕玄清扯不上关系,但是…… 不管是不是滕玄清,她得跟上去看看。 这样想着, 她神思一动, 身影已转移到客栈上空, 循着方才那股气息追过去。 * 滕玄清潜进一家宅院。 院中有假山有池塘,视野开阔,一看便知是个大户人家。 滕玄清于院内四下观察, 确认目标所在位置后,便悄无声息地钻入一间卧房。 侧边墙面上挂着一套官服, 床上则躺着一对锦衣玉帛的夫妻,男人看起来已有四五十岁,脸方而瘦削,女人则显得颇为年轻,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 滕玄清站在床边,冷哼一声,道貌岸然之徒! 二十年前,男人还是个穷酸书生,途经一户人家,发现其人家中有好物,闻是传家之宝,于是夜里偷偷起身,意图盗宝,因被农妇起夜发现,就捂住农妇口鼻,将其活活憋死。 后来怕被人发现尸体,干脆一把火烧了茅屋,那农妇的丈夫和儿子也都死在大火里了。 县衙派人来查,早没了痕迹,便草草结案了事。 此后这穷书生并不生愧,还考上进士,当了官,衣锦还乡,作威作福,当初那件悬案更没人理会了。 滕玄清心头冷厉,并指成剑,点向那男人的额头。 男人只是一个凡人,滕玄清要取他性命,甚至不用刀剑,只需抽走他的魂魄,就能做出寿终而寝的假象。 而凡人魂魄于她而言,则是大补之物。 却在滕玄清的指尖即将碰到男人的眉心时,一声厉喝凭空乍响: “住手!” 其声过于熟悉,滕玄清猛地一惊,心头闪过一抹惊慌,随即又被她压下去,镇静自若地回身看向突然闯进来的人。 邝凌韵震惊地站在门口,瞪着双眼质询: “你要做什么?” 滕玄清抿了抿唇,心绪有些复杂。 好在邝凌韵虽然惊怒,但叫住滕玄清时用的是逼音成线,并未惊动床上熟睡中的夫妻。 她既诧异于滕玄清的行为,也惊骇于滕玄清现在的实力。 数日不见,滕玄清已至炼体后期。 “我要杀了他。” 滕玄清压下颤抖的心绪,故作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邝凌韵不可置信地看着说话时神色冷漠的滕玄清,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愿承认那自己养了十来年的乖徒儿变成如今这副凶戾的样子。 “你不能!你忘了为师教过你什么吗?!”邝凌韵上前一步,疾言厉色,“修士不能干涉凡人的因果!你杀了他,在凡界会引起多大的变动你考虑过吗?!” 最重要的是,杀了凡人,就永远不能再获得紫霄宫的承认。 滕玄清心里微微抽疼,但这种疼痛比起洗髓伐脉的疼痛而言,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她已能在邝凌韵面前完美掩饰心绪的波动,让邝凌韵看不出端倪。 “我只知道,他该死。”滕玄清面色不改,“而且,这位前辈,我已经不是紫霄宫的弟子了,我现在是无生门的魔修,我如何行事,无需前辈指手画脚。” “这位前辈”四个字令邝凌韵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哪怕已经从雪樱口中得知经过,她依然觉得不可置信,滕玄清曾如此依赖她,怎么可能舍得背弃师门? 此时听滕玄清亲口说出,她一瞬间心痛如绞。 “不,清儿,你只是一时糊涂。”邝凌韵苍白着脸用力摇头,快步走上前来,试图按住滕玄清的肩膀,“清儿,你跟为师回去,咱们不回紫阳宫了,去玉仙山,就我们师徒二人住在竹屋里,再也不下山了,好不好?” 听到这番话,滕玄清心里在滴血。 她曾经多么渴望师尊放下过去的执念,她们能彼此相依到老。她也曾为此做了许许多多的努力,一度想向邝凌韵证明自己。 可邝凌韵的眼睛里,只有百年前的琴弋。 对邝凌韵而言,琴弋才是最重要的,不管她滕玄清在哪里,邝凌韵都不会放弃寻找过去的真相。 她想不明白自己对于邝凌韵而言,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她至今也不知道邝凌韵为何要去九幽,为何在赤炎之地重伤濒死,但她知道,邝凌韵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琴弋。 滕玄清无力改变什么,也不需要邝凌韵哀哀戚戚的同情。 她不想稀里糊涂地活着,与其终日在宫中提心吊胆,不如用自己的力量去找到真相。 她欠下的债,她自己会还,用不着邝凌韵要死要活。 玉仙山的青竹林,她们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滕玄清躲开邝凌韵的手,冷眼看着她: “我活了十八年,从未看清自己想要什么,现在在无生门,我过得好得很,不用前辈操心。” 邝凌韵从未见过滕玄清如此冷漠疏离,震惊之下神情恍惚。 滕玄清回过身去,欲取榻上之人魂魄。 邝凌韵猛然回过神,出招阻止,奈何滕玄清修为大涨,而她自己伤势未愈,此消彼长之下,滕玄清居然震开她的胳膊,毫不受阻地将两指按在男人眉心。 男人的魂魄轻易被抽离出来,被滕玄清团在手中。 邝凌韵情急之下欲夺魂魄,拽住滕玄清的胳膊,滕玄清不愿同邝凌韵纠缠,竭力甩开邝凌韵的手,奈何邝凌韵抓得紧,她怎么都挣不脱。 她脚步一顿,回头之时…… 啪—— 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她的头受力偏向一侧。 那一掌打得重,唇角都被撕破了,渗出些许殷红的血迹来。 滕玄清抿了抿唇,神色越发冷厉,邝凌韵则猛地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还未收回的胳膊。 “前辈,打从一开始,我就是你的利用工具,一个可以让琴弋回来的工具。”滕玄清盯着邝凌韵的眼睛,“我现在不想做一个百依百顺的乖乖徒弟了,如果前辈不愿放手,那就干脆杀了我。” 邝凌韵心神剧震,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滕玄清之口。 滕玄清见邝凌韵没再动手,冷哼一声甩开邝凌韵,将男人的魂魄塞进玉牌里,随即不再理会邝凌韵,翻身离开小院。 邝凌韵身子一颤,随即下意识地追出去。 她还想劝说滕玄清,哪怕希望渺茫,她也不愿滕玄清就此踏入邪道,万劫不复。 但她没追多远,面前便出现一人。 那是个黑袍白发的老头,浑身煞气冲天,仅仅是身上所带威压,便让本就伤重的邝凌韵再也动弹不得。 滕玄清在老者身后不远处的屋顶上,见老者出手,便停下脚步,回头观望。 但她神情漠然,半分没有对邝凌韵的担忧,眼瞳中,尽是冷漠决绝。 “你这小娃娃怎如此不识好歹?”万魂魔尊不耐地蹙起眉头,“老夫不仅救了尔等性命,也给尔等小辈留足了颜面,现在,玄清是老夫门下弟子,修的也是老夫所传血魂魔功,与你们紫霄宫再无瓜葛,你不速速离去,避而远之,是要等着老夫翻脸?” “前辈!清儿在紫霄宫长大,十余年牵绊岂能说断就断?” 邝凌韵不肯死心,仍继续坚持。 “呵,笑话。”老魔头半点好脸色也没有,“老夫带走玄清之时,她一身精血耗损一空,根基受创,体魄之孱弱,连寻常凡人婴孩也不如,若非老夫损己之根基相救,她能否活到今日还是另说,你口中的牵绊又值几个银钱?” 老魔头说完,兀自一声冷笑: “你倒问问看呐,瞅瞅老夫之徒玄清,到底还认不认你?!” 邝凌韵语塞,未能答话,但一双眼睛却看向滕玄清,隐约有两分祈求之意。 滕玄清遥遥看着她,心痛如绞,但面不改色。 片刻后,她见邝凌韵神情晦暗,对她的沉默满是失望,不忍再看,便取出方才所获魂魄,朝老魔头道: “师父,今日任务已经完成,咱们回去吧。” 老魔头一听滕玄清说话,立马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脸孔,应道: “好好好,走,回宗门。” 滕玄清与老魔头一前一后离开,邝凌韵在原地呆愣着站了许久,滕玄清和老魔头说的那番话回环在她耳畔,像万千刀刃将她割得体无完肤。 忽然,她浑身一颤,嘴角溢出一抹鲜红心血,视线也忽然模糊起来,晃了两下才在一条屋脊上站稳。 怒极攻心,旧伤爆发,她差点晕倒。 但身体上的疼痛,比不上心中一丝一毫。 是失望、愤怒、痛苦……甚至不甘。 快把她逼疯了。 第44章 小魔头 回到无生门后, 滕玄清兀自要回自己的房间,临行前被老魔头唤住,问她是否还想着邝凌韵。 滕玄清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淡漠道: “此人与弟子再无瓜葛, 又何须弟子挂怀。” 老魔头很满意滕玄清的答复, 笑眯眯地让滕玄清回屋后好好歇息。 滕玄清遂拜别老魔头,转身走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 于桌前坐下, 拿了纸笔开始誊抄功法秘籍, 唯有这样, 才能将纷杂散乱的思绪平静下来。 口口声声说着不在意,做出连自己都相信了的冷漠决绝的样子,可她心里却一点也不好受。 只是,当断则断,她如今已是魔道中人,若继续与之纠缠,不仅什么都不能改变, 还会连累邝凌韵。 分开,是对她们彼此都好的结果。 * 自那日后,滕玄清每日下山, 再没有见到邝凌韵, 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于是专心致志地修炼, 将万魂魔尊教给她的任务圆满完成,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她的修为提升飞快, 眼看着就突破了炼体八层,距离结丹越来越近了。 待滕玄清体内气息稳定下来, 适应了爆炸增长的力量,老魔头终于决定传授滕玄清魂算子。 他将滕玄清叫到身边去,将刻印了魂算子秘籍的玉牌交给滕玄清,并叮嘱她说,此术诡谲,每一次使用都会对自身有损,若非必要,切不可乱用。 滕玄清忙不迭地点头,回屋后就迫不及待地将玉牌贴在脑门上读取里面的秘籍。 金色的字浮在玉牌内白茫茫的空间里,感受到滕玄清的召唤,这些符文很快朝滕玄清汇聚过来,随后钻进滕玄清的识海。 这与看纸质的秘籍的时候全凭大脑的记忆不一样,由玉牌直接映照在滕玄清脑中的秘籍记忆非常深刻,而且每一个细节都不会遗忘。 滕玄清立即照着秘籍所授开始修炼,将体内灵力按照秘籍内指引的经脉在身体内运转,不觉间,竟生出一股玄而又玄的感觉。 秘籍功法大都是指对灵力的运用方式,卜算之术同理。 利用灵力与天地灵气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从时间与空间中抽调出某些事物彼此间的关联,就是卜算术法的本质。 滕玄清学得认真,不过短短数月,便小有所成。 这天,她准备了柳枝,魂符,妖丹等物,打算尝试卜算一次因果。 目标自然就是百年前发生之事。 术前,她于山间静坐数日,心绪完全平复。 滕玄清睁眼,眼中精芒一闪,她一抬手,柳枝叠成一道小阵,妖丹为阵眼,魂符盘旋阵上。 那魂符中,存了她一缕精魄。 为了抽出这一缕精魄,她魂魄受创,养了大半个月才勉强恢复,心头明白,此术不能随便施展,今次若是不成,要再算前缘,少说也得半年之后了。 她未将此事告诉万魂魔尊,以她现在的修为,万魂魔尊铁定不允她测算前缘,故而她特地挑了时间,今日万魂魔尊因故不在门中,她这才做好准备,进行第一次尝试。 滕玄清看着面前盘旋的小阵,心头默念口诀,以自身精血为引,凭空画符,每一个符诀完成之后,便会自动飞向柳枝小阵,渐渐将柳枝染红。 等柳枝被血浸透,精血开始向上蔓延,形成一蓬血雾血气,将魂符卷在其中。 滕玄清画完最后一枚血符,遂闭上双眼,将灵识锁在阵上,仔细观察柳枝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动。 有淡淡的血丝从柳枝上蜿蜒伸出,向四面八方延展开去,滕玄清眉头稍蹙,感觉眼前迷雾重重,又有千钧压力砸在身上,令她寸步难行。 但她不肯轻易放弃,她艰难地透过迷雾,隐约可见背后光影,只要再向前一步,她便能自岁月流光之中窥探些许端倪。 她奋力向前,柳枝上血丝越来越多,上接天下接地,还有好些接在滕玄清自己身上,但她并无所觉。 她顶着巨大的压力再向前迈出一步,伸手拨开云雾。 灵力的耗损激增,她的身体突然颤了一下,有血珠沁出她的眉心,顺着鼻梁滑落下来。 但她终于勉强看见了雾气后面的景色。 一个白衣如雪的女人跪在地上,从身前一红袍之人手中接过一个巴掌大的玉盒,红袍之人面孔掩在兜帽下,滕玄清看不真切。 但转瞬间,红袍之人的身影伴着一阵清凉的夜风消失了,寂静的院落中只剩了跪地未起的女人。 她微微抬头,露出一张美貌精致的脸孔。 滕玄清瞳孔一缩,眼前迷雾重新聚拢,随即她感觉一股极大的力量在拉扯她的魂魄,一下子将她拉回自己的身体。 噗—— 一口逆血喷涌而出,像被一股未知的力量瞬间抽空了灵力,她身体一晃,险些摔倒。 老魔头粗糙的手掌按住她的肩膀,见状吹胡子瞪眼,气得额角青筋急跳: “好你个小兔崽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柳枝小阵盘旋坠地,魂符被炽热的精血燃烧殆尽,妖丹也啪的一声裂成两半。 滕玄清望着散成一摊的柳枝发呆,没有回答老魔头的话。 老魔头又气又急,方才若不是他提早回来,发现滕玄清的异样赶来查看,见势不妙强行将她的魂魄拉回来,滕玄清这会儿怕是已经被魂算之法耗到油尽灯枯。 过了好一会儿,滕玄清才缓缓回神,朝老魔头行礼告罪,便以自己身体不适为借口,回房休息去了。 老魔头恨铁不成钢,告诫她说: “此术大成之前,你其莫做无谓尝试,小心一不注意,就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了。” 话说完,滕玄清已经走了,方才那些,不知道她听见没有。 无数疑惑盘旋在滕玄清心里,一路上,她反复思量,红袍之人是谁?玉匣子里装了什么?琴弋……为什么要哭? 佳人抬眸的瞬间,滕玄清看见她满脸纵横的泪水,那凄绝的模样,断不像无情之人。 当初她到底为何那样做?她究竟有甚苦衷? 滕玄清越想心中越乱,其实,她倒更愿意琴弋只是单纯的憎恨老宫主,对邝凌韵没有情谊,甚至利用邝凌韵的真心,用以接近老宫主。 如此,她便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去想,不去念,只待真相大白,将邝凌韵的执迷之心敲醒。 但若琴弋真与师尊两情相悦,那么她的存在,仿佛是个一厢情愿的笑话。 回到屋中,滕玄清没有修炼,躺在床上用棉被蒙住自己的脸,倒头便睡,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养足精神,这才起来。 虽然休息好了,但她的身体依旧没什么力气,这次卜算,耗损太过,若不是老魔头护着她,她可算是自讨苦吃了。 被老魔头训斥之后,滕玄清短时间内没再执着,但她性情大变,为了更快地提升修为,下山捕猎的次数渐渐增多,从无生门所在的区域向外扩展,频繁造下凶案。 渐渐的,她不再止步于和风,开始将目光投向和风之外的古镇和村落。 有修士路过,有感于滕玄清作恶,欲擒拿滕玄清之时,反被滕玄清所杀。 此事很快传开。中州上不论散修还是门派中人都听说了无生门出了个十恶不赦的小辈,名唤滕玄清。 许多人疑惑,滕玄清这名字与紫霄宫邝凌韵的徒弟一样,究竟只是重名,还是另有隐情? 越来越多自诩为正义之士跑来和风,欲除小魔头滕玄清,岂料这十八岁的小娃修为竟已接近结丹,筑基乃至炼体修士望风而来,其下场无外如是。 滕玄清一连斩杀数位道门之中弟子,其人所在宗门震怒无匹,开始向无生门施压,却全被老魔头挡了回去。 中州各宗忌惮老魔头的实力,不敢逼的太紧,只好将目光转向凌云宗和紫霄宫这等大宗门。 他们状告无生门目中无人,肆意乖张,杀人无数,罪恶滔天,恐怕有掀起乱世之心,试图说动紫霄宫和凌云宗派出高手剿灭无生门。 能与老魔头相匹敌的绝世高手,除却紫霄宫的老怪物,便只有凌云宗的陈渝,中州虽然仙门众多,但真正能算得上绝顶高手的,也没有几个。 正因如此,老魔头才敢这般横行无忌。 奈何一纸状书投去紫霄宫和凌云宗,皆如石沉大海,凌云宗回应各大仙家稍安勿躁,是一副观望的态度,紫霄宫更加暧昧,甚至没有任何回音。 中州各个家族和门派开始感到不满,他们总不能始终被无生门压着欺负,于是联合起来抵抗无生门,派出门中各大高手,前去擒拿小魔头滕玄清。 滕玄清已经很久没有回无生门了,江湖中风声那么大,她游走在外,哪里会不知道事态严重,正因如此,她才没有回无生门。 此事因她而起,胆敢前来寻仇之人,来一个她杀一个,来两个,她就杀一双。 除了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手抖得有些厉害,多来几次,也就习惯了。 近来她的修为隐隐有要突破的感觉,困了她将近三个月之久的瓶颈有了松动的迹象,但凡来寻她的修士,不论修为深浅,最后都成了她的磨刀石。 第45章 施压 紫霄宫, 紫霄殿。 殿内鸦雀无声,在座十余位长老,无一人开口说话,皆看向首座上的雪樱。 而雪樱, 则侧头看向下手十二宫尊长老之中, 一名沉默的白衣之人。 邝凌韵垂着头,长睫垂下一片细密的阴影, 将她眼眸中的挣扎和痛苦悉数掩藏。 “凌韵师侄。”长老位最前边, 身份尊贵的老者沉吟片刻之后开口, “玄清先前是你门下弟子, 如今不仅叛出紫霄宫,还在外胡作非为,与无生门老魔头同流合污,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邝凌韵眉心一拧,交叠的双手十指绞在一起,沉声道: “清儿只是一时糊涂,才受魔门中人蛊惑。” “哼。”另一位长老鼻间溢出轻哼, 冷眼斜瞥着邝凌韵,“邝凌韵,你莫要忘了紫霄宫的规矩, 且不论滕玄清是受人蛊惑也好, 自甘堕落也罢, 既然紫霄宫出了这么个祸害,就该将其斩杀,以正紫霄宫的威名。” 邝凌韵闻言猛地抬头, 怒目瞪着方才出言长老,后者却并不将邝凌韵凶狠的目光当一回事, 唇角笑容冷冽而轻蔑。 “李长老此言差矣。”阮樾站起身来,他在邝凌韵这边,维护滕玄清,“玄清性子单纯善良,此举怕是有甚隐情。” “好了,先别吵了。”雪樱开口,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诚如阮樾所言,玄清滞留宫外另有隐情,本座会派人前去交涉,区区一个炼体境小弟子,不用诸位长老如此挂怀。” 雪樱感觉越来越疲惫,滕玄清在宫外所作所为她当然知晓,但是,若换了别的小弟子,这些长老们根本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只因为她是滕玄清,有些秘密虽隐而不发,却并非所有人都是傻子。 以往她没有这般留意,出了文偃之事后,雪樱越渐小心谨慎,终究叫她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细查之下,胆战心惊。 宫中长老们一个个自恃甚高,有些修为在化神之上的,就连她都难以请动,其中不乏人为因素影响。 这些发现令雪樱有些着慌,若宫中长老们真的要反,恐怕只有老宫主才能压得住他们,但是老宫主离宫数年,半点音讯也没有,她并非没有尝试给老宫主传讯,却从来没有收到回音。 所以,她还不能触怒这些长老,一旦被逼宫,走上绝路,就算有老宫主留给她的最后手段,紫霄宫也注定会遭受重创。 紫霄宫背负盛名久了,一旦伤了元气,可想凡界众多宗门,有多少人虎视眈眈。 她摆了摆手,示意今日之事到此结束,示意各长老回十二宫。 然而她话音刚落,立即有长老从殿外来,在门口立定,高声道: “禀报宫主,有新消息传来,叛徒滕玄清击杀紫渊宫外出历练弟子周远,手段残忍,掏心挖肺,不留全尸。”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面色急变,雪樱紧拧的眉头已挤成一个“川”字,阮樾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邝凌韵却没有太大的反应,目光呆滞地凝望着地面,浑身冰寒。 周远是炼体后期弟子,若再有所突破,便能晋升长老了。 紫渊宫尊长老武承拍案而起,怒斥邝凌韵教出来的好徒弟,遂向雪樱进言,务必要立即派人去铲除滕玄清这个祸害: “滕玄清叛出紫霄宫倒也罢了,竟然还敢残杀紫霄宫中弟子,实在不将我等放在眼里,此事背后,必定有万魂魔尊予以支持,否则仅凭她一个小弟子,哪里来的胆子?还请宫主立即下令,给无生门一点教训,否则,中州修士界还如何管控?!” “不错,无生门近些年来小动作不断,显然暗中还有行动,若再不防范,恐怕难以控制。” “请宫主立即派人前往无生门讨伐,务必要在祸患爆发之前,将其剿灭!” 方才出言逼问邝凌韵的长老这会儿都露出得意而轻蔑的冷笑,纷纷附和武承,逼迫雪樱做出决定。 一种无力感令雪樱心头压抑难受,明明当初滕玄清是为了救她们才留在无生门,如今滕玄清不知何故开始大肆杀害无辜凡人,她们作为受益之人,竟还要将屠刀挥向滕玄清。 如此,与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之徒,有何区别? 怪她当初没有立即请宫中太上长老出马,将滕玄清擒回紫霄宫,方酿成如此大祸。 她看了一眼邝凌韵,忽而心一横,欲先将此事按下。 “宫主。”邝凌韵突然出声,打断了雪樱,“邝某自请离宫,擒回滕玄清。” 雪樱为了保她已经得罪宫中长老多次,邝凌韵心知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她的缘故,若不是她当初非要出宫,最后又差点死在赤炎之地,不论是雪樱还是滕玄清,都不会落到如今的田地。 所以,一切罪责都该由她来承担,一切因果也该由她来了结。 “不可!”雪樱心头一惊,忙道,“你伤势未愈,玄清背靠万魂魔尊这座大山,你就算去了,也不过羊入虎口!” “玄清本是凌韵之徒,如今犯下错事,合该凌韵前去处理,难道这等小事,还要惊动宫中长辈么?” 邝凌韵说的长辈,自然就是那些修为达到化神后期的老前辈。 雪樱面色一变,明白了邝凌韵话里的意思。 若当真是老家伙们出马,滕玄清就必死无疑。 在座长老皆是一副看戏的神态,对于邝凌韵的年轻和资源,以及老宫主、现任宫主对其偏爱,不少人暗中妒忌,如今他们倒要看看,此局,邝凌韵如何来解。 数息后,雪樱抿紧唇角,面露无奈之色,长叹一声: “罢了。” 邝凌韵得以领命,但那些长老都不放心邝凌韵,怀疑她会在背后悄悄搞些小动作,于是纷纷请命,跟随邝凌韵一同前往。 雪樱难以控制局势,最后,仅仅为了擒拿一个小小的炼体境滕玄清,紫渊宫尊长老武承和紫华宫尊长老澜风也一起出动。 阮樾担心邝凌韵会遭胁迫,于是主动请缨,也跟了去。 待紫霄殿上众人散去,雪樱凝眉坐在主位上,感觉格外讽刺。 她作为一宫之主,竟处处受制于人,宫中长老有一半都不服从她的安排。 哪怕紫霄宫盛名传遍中州大地,也甩不掉那些与凡人官场类同的腐朽。 能相信的人越来越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边所信之人,还有几个能真正为她所用。 就像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在背后推波助澜,却又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说到底,是因为她没有足够强硬的手腕,位置越高,越不能安枕。 雪樱眼眸微沉,拳头悄无声息攥紧,有些人真当她是无所作为的绣花枕头呢。 滕玄清又收割了一个恶人魂魄,就近寻了个安静的破庙,将此魂炼化,为己所用,感觉修为又有了些许增长。 她来和风快半年了,想必再过不久,她就能突破结丹。 即便如此,她心里却没有半点欢欣之意,修行已变得索然无味,除了在杀人的时候她眼眸中还能有点波动之外,其余时候,她都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她的天真和欢喜在离开邝凌韵的时候,就被她自己杀死了。 想到邝凌韵,她又稍稍有些出神,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过邝凌韵了,不知道邝凌韵的伤好没好。 滕玄清唇角一勾,露出一抹自嘲的冷笑,事已至此,她又何必去关心邝凌韵如今过得如何?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从此谁也不干涉谁的选择,谁也不用理会谁的死活。 她收功起身,准备回无生门了。 经过上次邝凌韵来和风寻滕玄清,老魔头为了不让滕玄清再受骚扰,于是耗费数月时间收集天材地宝,为滕玄清量身打造了一枚可以掩盖自身气息的法宝。 今晨特地将此物交给滕玄清,莫说邝凌韵不能感应到滕玄清的气息,就连雪樱来了和风,也找不到滕玄清在何处。 除非修为在老魔头之上,否则没有人能知道滕玄清的下落。 所以,她待在外边,不会再有人找她寻仇了。 对于老魔头的关爱和照顾,滕玄清颇为感激,也真心尊敬,从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临近山门之时,滕玄清兀地停下脚步,神色骇然地望着无生门山门前悬空而立的几人。 其中有两人是她认识的,邝凌韵和阮樾,另外两名面色不善的老者,显然也是紫霄宫的长老。 他们来无生门作何? 滕玄清稍一想便明白过来,呵,看来是讨债来了,紫霄宫真是看得起她,杀一个炼体境弟子,竟然来了四个元婴长老要找她讨说法。 说起来那个周远也是自寻死路,本来滕玄清没打算和他交手,可他路遇滕玄清,认出滕玄清的身份,不由分说就是一顿冷嘲热讽。 所有能骂的不能骂的他都骂了个遍,因自己是紫霄宫弟子,而滕玄清是个叛徒,好像平生多了一股不可名状的优越感,还说要诛杀滕玄清为紫霄宫清理门户。 滕玄清等他把遗言说完了才动手,也算施舍了他一点尊重。 第46章 羁押 万魂魔尊不在门中, 出来与紫霄宫众对峙的是无生门内长老。 虽然紫霄宫四位长老来势汹汹,但是无生门根本不惧,迎出来的几个魔尊也都有与之旗鼓相当的水平。 几人悬在空中争吵,两个滕玄清不认识的紫霄宫长老横眉竖目, 口无遮拦, 分明是故意要将无生门长老激怒。 眼看着天上几个人要动手,滕玄清却一点也没有要主动送上去的意思, 就待在山脚下, 仰着头看戏。 无生门外有护宗大阵, 几个元婴长老交手, 还不至于引起门内恐慌。 她思量间,山门前的形势发生转变,对峙的几人开始动手。 邝凌韵身后的澜风趁人不备,挑事似的,一掌击出。 虽没有对无生门长老造成实质上的伤害,却彻底触怒了那几位魔尊。 邝凌韵震怒,没来得及同澜风理论, 无生门几位长老也争先动起手来。 一时间,山门前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滕玄清不担心邝凌韵会在此战中受伤,无生门派出来的几位长老万魂魔尊都向她介绍过, 紫霄宫众位长老的实力她也有所了解。 山门前交手的几人修为相仿, 紫霄宫人来此, 多半是要将她抓回紫霄宫去,让她接受紫霄宫的裁决,所以不至于还没见到她的面就先打个你死我活。 滕玄清心如明镜, 作为这场争斗的关键人物,只要她自己不出去闹事, 邝凌韵等人纠缠一会儿没有结果,自然就会走了。 虽有些在意邝凌韵的伤势恢复如何,但这念头刚起来,就被她自己冷硬地压下去了。 她不需要知道邝凌韵现在如何,既然明知自己会心软,会难过,又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 滕玄清说服自己不再去想邝凌韵,山门前几位长老你来我往过了几招,正如滕玄清所料,他们大都只是佯攻,并未出杀招,也没有人受伤。 彼此僵持了一炷香的时间,无生门长老各自还要修炼,不欲同邝凌韵几人纠缠,便直言滕玄清根本不在山门中。 就算在,等万魂魔尊回来,邝凌韵等众也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邝凌韵四人惊疑不定,守了一会儿,的确未感应到滕玄清的下落,便暂且退去。 到底没打起来,滕玄清无趣地撇了撇嘴。 待邝凌韵等人走后,她回到无生门,于自己房中打坐。 晚间无生魔尊来此查探她的修炼进度,告诉她近些时日莫再外出,想必是已得到消息,担心滕玄清在外被邝凌韵他们碰见了,他若不在,会救之不及。 滕玄清乖巧点头,一连数日,邝凌韵等众天天登门,中州其余宗门听说此事,也纷纷派了高手前来,其真正目的无人知晓,但明面上,是说要支援紫霄宫,讨伐无生门。 无生门外修士越来越多,但无生门内众修却闭门不出。 以紫霄宫邝凌韵等人打头,各大宗门高手摩拳擦掌,若无护宗大阵在外,恐怕他们早已冲进无生门内,搅个天翻地覆了。 邝凌韵越来越焦躁,隐隐感到事态失去控制。 这些聚集在无生门外的修士其中至少有三成都别有用心,他们从中州各地赶来无生门,却明显不是自发聚集,其中还有一部分此前根本与无生门没有任何恩怨。 不知是何人在背后搅风搅雨,要将这冲突扩大,唯恐天下不乱。 邝凌韵心中生出退意,若滕玄清真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放在各大势力的刀尖上,等待滕玄清的结局,邝凌韵无法想象。 不仅邝凌韵焦躁难安,无生门内修士也越渐窝火。 “紫霄宫未免欺人太甚了。” 山门外人越来越多,他们就像被人围在中间观赏的猴子,偏生万魂魔尊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居然不闻不问,任由那些人如此。 滕玄清这段时间都待在山上,每日早早起身,修炼魂算子,直到夜深了才下榻休息。 外界发生的一切,她权当不知道,对所有的变故都无动于衷,也没有出门去见任何人。 她也预感到事情的发展有些难以预料,但那些聚集而来的人,无外乎就是想浑水摸鱼,想从她身上得到九天玄心诀的消息。 而她自己,只需要专心致志地修炼魂算子。 这半年以来,她每日勤修,修为隐有突破的迹象,想必只要达到结丹之境,她就有再次尝试卜算前缘的能力。 上一次的凶险还历历在目,但她心中对雾中所见景象却还怀着执迷与好奇,她势必要将真相弄清楚。 各大仙宗和无生门之间的冲突矛盾在无生门一名守门弟子被无故射杀之时达到顶峰,一下子爆炸开来。 那被杀小弟子的长辈冲出山门,直接手刃动手之人,速度之快,旁人根本来不及阻止。 闹事之人凑在一起,当即动起手来,旁观者别有用心,推波助澜,直将这场小打小闹数倍放大,最后喧声不止,所有人都叫嚣着,要让无生门的人出来给个说法。 无生门高手哪里肯服软,秉着要战便战的态度,死守山门,哪个不要命的敢上来送死,他们不介意送这些人早去投胎。 山门前吵闹声越来越大,终于有无生门的高手坐不住了,一个巴掌下去,那些蹦跶的炼体结丹修士顷刻间死伤一片。 此举无疑更加激怒各大仙宗,十余元婴高手包围了无生门,叫嚣着无生门若不给个说法,他们就要硬撼无生门的护宗大阵。 一旦大阵破了,哪怕无生门有化神高手坐镇,门中小辈弟子也要给众多伤亡修士们陪葬! 无生门内高手气得吹胡子瞪眼,联手出击,借助大阵之势,将各大仙家逼退数里,却又因对方人多势众,不得继续逼近。 然而即便各仙家的态度已经嚣张至此,万魂魔尊却还未现身。 雪樱得知无生门外情形,预感事态诡异,立即用传音玉召邝凌韵回紫霄宫。 邝凌韵接收到雪樱的传音时,却被澜风和武承二位长老拦住。 “如今各大仙家都看着咱们紫霄宫,邝长老不在此地坐镇,是要到何处去啊?” 武承笑眯眯地说着,小眼睛里隐约闪烁着意味莫名的寒光。 阮樾立即上来帮邝凌韵说话,让澜风和武承莫要引起内斗,澜风对此不置可否,武承只冷冷地哼了一声,也没有要给邝凌韵让道的意思。 邝凌韵不能离开,山门前越来越乱,每天都会爆发几场小型战斗,彼此互相消耗,简直与战争无异。 这天滕玄清所在的小院屋门被人敲开,无生门内一名元婴长老领着几个结丹长老闯进她住的地方,嘴里叫嚣着“罪魁祸首”之类的话,要将滕玄清请去后山关起来。 如果不是滕玄清,无生门哪里会被各大仙宗盯上? 就算他们不把滕玄清交出去,也断然不能让滕玄清像个没事人似的。 就算万魂魔尊回来了问起,他们把人带走了,是门中上下数千修士共同决意,万魂魔尊还能杀光无生门上下所有门人不成? 滕玄清打不过来找茬的无生门人,便也不反抗,就跟着他们去了后山。 后山是宗内化神长老的居所,万魂魔尊撑起无生门的门面,却并不意味着无生门内再无旁的高人。 这些人找她她也明白是什么缘由。 大概是想着既然她那么要紧,不如让她把秘密抖出来,肥水不流外人田,让门内之人知晓,总比到外边去遭人胁迫好些吧? 滕玄清心里冷笑,万魂魔尊还真是料事如神。 她跟着那几个结丹魔修去了后山,途经一座山谷,山下幽深漆黑,走吊桥上过时,底下乌压压的一片,风萧萧,吹得人毛骨悚然。 但滕玄清面不改色,走到一半,忽然有几道身影迅速接近,从滕玄清几人身后追来,还未近前,便高声传音: “山门前打起来了!这次紫霄宫的几个长老也动手了!” “谁人在前山应付?” 押送滕玄清的元婴长老问起详情,那人便说: “是血煞魔尊和邪龙魔尊,二位魔尊镇守山门,血煞魔尊被紫霄宫武承重创,邪龙魔尊遭仙家合力斩首!”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忙加快了赶路的步子,但还没走过吊桥,前边山谷中便走出两道人影来。 除滕玄清外,余下几人惶急色变,慌忙跪地叩首,大呼“太上长老”! 滕玄清便知,这二人是无生门内修为仅次于万魂魔尊的两位魔尊,一位叫渡魂,另一位叫往生,这二人一母同胞,容貌九成相像,是孪生兄弟,但一人睁着左眼,一人睁着右眼。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滕玄清,众多元婴结丹魔修皆跪地叩首,唯有这个炼体境的小娃娃,居然站得笔直,一脸懵懂。 左眼稍睁的渡魂魔尊笑容诡谲,往生魔尊则垂着眼睑,一副无欲无求,了无生趣的模样。 “走吧,去山门前看看。” 两位魔尊脚不沾地,轻飘飘地浮过山崖。 滕玄清被迫改道,被长老们羁押着朝前山去。 她一个小小炼体魔修,能引来那么多大能的关注,也算是得天独厚了。 滕玄清轻嗤一声,冷冷地想。 第47章 自损 此时, 无生门山门前已乱做一团,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到元婴高手开始出招,事态渐渐失控。 来山门前阻拦闹事之徒的二位魔尊, 其一被众仙家高手乱刀分尸, 另一位则被紫霄宫长老一掌重创,灰溜溜地退回山门。 无生门群情激奋, 众仙家肆意妄为, 继续挑衅, 唯恐天下不乱。 自诩好人做着恶事, 万古人心最难测。 滕玄清抵达山门前的时候就看到门外人山人海,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无生门护宗大阵之外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她一眼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邝凌韵,和跟在邝凌韵身边,与其并肩而立的阮樾。 滕玄清冷哼一声,神色漠然地收回目光。 真正见过滕玄清长相的人其实不多,她跟在渡魂和往生二位尊者身后, 除了邝凌韵、阮樾和少数几个与她有仇的修士,竟然没有人认出她来。 跟风至此,果然讽刺。 但滕玄清一到山门前, 认出她的修士立马叫嚣起来, 喧声震天, 滕玄清仰头看着这些正道修士谩骂嘶吼时扭曲的嘴脸,像个旁观之人坐在戏台之外赏景。 她摇了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好戏才刚要上演。 山门外, 邝凌韵见滕玄清果然来了,一颗心顿时沉进谷底。 滕玄清不来倒还好, 若是来了,便难逃众修责难,轻一些兴许修为尽废还能保得性命,说不得就得让人碎尸万段,抽魂夺魄,了却性命了。 一想到滕玄清会面临怎样的结局,邝凌韵便如坐针毡,心中焦急又难过。 哪怕滕玄清叛出师门,不再承认自己是她的弟子,她也不能让滕玄清再受伤害。 可她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百年前,琴弋死在她面前的时候那样。 渡魂魔尊笑眯眯地看着山门前的众人,一阵可怖的化神级威压像水波似的蔓延开去,喧闹的人群顷刻间鸦雀无声。 元婴修士自顾不暇,修为低一些的,便在这威压下颤抖起来,两条腿像筛糠似的,抖得厉害。 在场之人,也只有邝凌韵等几个元婴后期的修士,才能勉强稳住心神。 化神魔修的强大将那些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低阶修士一巴掌扇醒,小门小户的仙宗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段路,将前方战场让给紫霄宫和无生门。 “我二人已经很久没有与人动手了,今日本想来活动活动筋骨,可怎生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渡魂魔尊仍旧是那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但口中说出的话能叫外边仙宗高手吐血三升。 化神魔尊现身,方才闹腾最厉害的武承和澜风这会儿却消停下来,只等着邝凌韵开口收拾烂局。 “二位魔尊勿恼,诸位来此,其实事出有因,全因贵宗小弟子滕玄清于山下作恶,杀人无数,严重破坏了中州仙家道门与凡人之间的秩序和和谐,我等今日来此,就是希望贵宗将这小弟子交出来,好好教训一番!” 邝凌韵也没说话,最后就变成阮樾开口,滕玄清内心嫌恶至极,却不能将之表现在脸上。 细细听完阮樾这番话后,邝凌韵叹了一口气,阮樾的确很会说话,但是他把罪责全都归咎在滕玄清身上,这种倒打一耙的感觉,让她非常难受。 滕玄清也冷笑起来,讽刺地道: “所谓的大家风范,就是杀人寻仇反被人杀,死后帮手靠山遍地走,又继续寻仇,继续被杀,继续来新的帮手,冤冤相报不肯休,生怕自家门内人太多了,死也死不干净么?谁不知道你们心里打什么鬼主意?” 这话无疑像个惊雷,直接将外表矜持的仙家道人们炸得羞怒难堪,恨不能直接动手将滕玄清碎尸万段。 渡魂魔尊听闻此言,却饶有兴致地回头看了滕玄清一眼。 滕玄清见渡魂魔尊朝她点头示意,她心思一动,没再言语。 阮樾被滕玄清一番话惊呆了,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邝凌韵的脸色,但见邝凌韵神色如常,看向滕玄清的目光幽深辽远,并不因此动怒。 他遂回头,高声对滕玄清道: “玄清,你休要乱说胡话,今日诸君来此并非要取你性命,你且出来认个错,跟邝长老回紫霄宫去,作保往后不会再犯,不会有人将你如何!” 滕玄清冷哼一声,撇开头去,渡魂尊者呵呵一笑,说出来的话却半分情面也不留: “我无生门中弟子,就算有所过失,也轮不到尔等指手画脚。再者,为了一个炼体境的小辈弟子,尔等众多高手齐聚一堂也就罢了,竟还以多敌少,斩杀我无生门中长老,可真是不要脸不要皮,也不怕辱没自家先祖的名声和威望!” 往生尊者也将闭上的哪只眼睛掀开一条缝隙,漠然而蔑视地看着天空中众多外宗修士,冷冷说道: “紫霄宫老宫主情义两全,情霜仙尊和凉锦仙尊二人与我无生门旧时门主也有几分渊源,而今天下,少了两百年前的诸多大能,倒是让这些宵小之辈肆意张狂,无法无天。孰不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天地之大,苍生芸芸,哪里有甚仙魔之分?贪婪之心才是罪恶之源。” 众多仙门道人闻之色变,极恨往生魔尊将魔门中人与仙家道者相提并论。 他们总觉着自己身为望族之后,正义凌然,骨子里便比低劣的魔门中人高上一等,即便别有用心,也断不允旁人扯了他们的遮羞布。 此时听到往生魔尊之言,他们只觉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越渐群情激奋。 邝凌韵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仍试图控制局势,稳住人心,但在众修谩骂之际,她的努力显得苍白无力。 没有人听她说话,武承和澜风二位尊者更是对她的所做的一切努力冷嘲热讽,他们的态度再清楚不过,今日她就算能从无生门中将滕玄清擒出来,那孩子也铁定没有一个能让她接受的结局。 滕玄清是众矢之的,所有人都想从中分一杯羹,只因为她是琴弋的转世,她的魂魄中,有可能藏了九天玄心诀的秘密。 但是,滕玄清的人生和生命的终点不该由这些贪婪的人来决定,她曾对滕玄清说过,不管滕玄清选择怎样的道路,只要无愧于心,她都会支持,并予以尊重。 她的确不解滕玄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但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执迷不悔,如果不是她时至今日,仍对往事耿耿于怀,滕玄清不会被她拖累到这样的境地。 该还债的人不是滕玄清,而是她邝凌韵。 一片喧嚣声中,邝凌韵主动站出来,走到人群最前边。 滕玄清脸色微变,哪怕她内心无数次要求自己莫要心软,到了这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她怕邝凌韵和两位魔尊打起来,以邝凌韵的修为和身上的伤势推测,她绝对不是二位尊者的对手,若是硬来,恐怕…… 邝凌韵在无生门山门前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身后众多仙家道人: “诸位且先听在下一言。” 众修不知邝凌韵意欲何为,渐渐安静下来。 “两位前辈。”邝凌韵回过身去,朝渡魂魔尊和往生魔尊拱手行礼,“晚辈邝凌韵,乃清儿幼时之师,今日来此,虽是为寻吾徒滕玄清,却并非执意要将她带走。” 她话音一落,身后众修一片哗然,武承澜风二位长老面色急变,阮樾也露出震惊的表情。 反倒是渡魂往生二位魔尊在看向邝凌韵时,眼中显出几分感兴趣的笑意。 滕玄清张了张嘴,愣怔地望着邝凌韵,对邝凌韵说出这番话来的意图很迷惑。 “清儿有今日所为,全因在下听之任之,未曾尽到为人师长之责。”邝凌韵眉眼微垂,旧时温润柔和的目光此时清清冷冷,平静无波,“既如此,清儿在各仙宗留下的冤债和今日仙宗众修对无生门所造成的损失,在下愿一力承担。” 众修还没反应过来邝凌韵这番话的含义,便见邝凌韵拔剑出鞘,手腕一翻,剑刃倒转,精准狠厉地刺进自己的心口。 “!!” 阮樾面色大变,武承和澜风也没料到事情会朝如此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围观仙门之人纷纷面露惊骇之色,跟在渡魂魔尊和往生魔尊身后的无生门内众人也都诧异侧目。 滕玄清霎时间手脚冰凉,面色如土。 剑刃破开皮肉,鲜血顷刻浸染开来,在那一身清隽白袍上绽开一朵灿烂妖娆的罂粟。 邝凌韵身子晃了一下,方才长剑入心,她以灵力震碎心脉,可她元婴大圆满的修为,即便心脉已碎,仍不能一击毙命。 四周嘈杂喧嚣的吵闹声终于消停下来,没有人再逼她选择,也没有人再让她对滕玄清痛下杀手。 人之将死,她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她和百年之前做了不同的决定,但这一次,她心里安宁,纵使时间不能重来,她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放手了。 早该如此,一命换一命。 第48章 秘籍 滕玄清呆滞地望着远处身子稍晃, 随后缓缓倒下的人,她脑中一片空白,锃一声,有根弦崩断了, 让她顷刻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只余下身体的本能,像倾泻的洪流, 将她淹没。 “师尊!” 她嘶哑地吼出声, 闪电般蹿腾出去, 在邝凌韵跌在地上的前一瞬, 将其用力揽进怀里。 山门前众修都沉浸在震惊之中,没人预料到她的行动。 长剑滑落,哐啷一声跌在滕玄清脚边。 她心里揪痛,慌张失神,忙一把按住邝凌韵心上的伤口,颤抖着手,将一身灵力不计代价地汇聚在掌心里, 吊住邝凌韵最后一口气。 她咬着牙,不觉间便有血丝从齿缝中透出来,眼里雾气也越来越重。她六神无主, 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些什么。 好像回到那日赤炎之地, 她眼看着邝凌韵伤重, 昏迷不醒,心知对方性命垂危,但她内心深处除了绝望, 还藏着一丝侥幸,有没有谁, 能救救她的师尊? 她憎恨自己无知无能,弃仙入魔又如何?修为大涨又如何? 到头来,还是无法在关键时候,起到一点点作用。 她一遍一遍唤着师尊,不再闹脾气,不再不听话了,她跟她回紫霄宫,她愿意接受宫中长老对她的责难,就算要取她的性命她也无怨。 那样的话,师尊能不能好起来? 滕玄清感受着指尖温热潮湿的鲜血夹带着邝凌韵的生命,不断从伤口中溢出来,一点一点消失,她眼里氤氲着水汽,两行清泪汩汩流淌,须臾间泪水已铺满脸庞。 她不要邝凌韵替她还债,她能忍受与邝凌韵两地而居的忧愁,却怎么也无法接受邝凌韵将死所带来的痛苦。 邝凌韵凝望着她,眼底涓涓细流,藏着深不见底的愧疚和疼痛,再伴随垂落的眼睑,淹没在无人可见的尘埃中。 她苍白染血的嘴唇轻轻颤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滕玄清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渐渐凉了,这种凉意从指掌间渐渐蔓延至她的臂膀,再侵入她的心肺,让她如坠冰窖,浑身发抖。 像有污浊的铅蔓延上来,随着邝凌韵流逝的生命,一点一点淹没了她的身体。 既无可挽回,那就,随她去吧。 滕玄清半阖的眼睑中透出难以言喻的悲伤,原来以往所执迷的东西,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虚妄。 她捡起掉落在邝凌韵手边的剑,剑身上还染着邝凌韵的血。 一时间,寒风萧瑟,万籁俱寂。 她手中剑刃翻转,眼看便要透胸而过。 忽而,一只苍老的手从她身后探了出来,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手腕。 滕玄清呆滞抬头,便见万魂魔尊立在她身侧,神情前所未有地严厉肃穆,却没有看向滕玄清,而是细细打量着邝凌韵。 “她还有救。” 老魔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落在枯草上的细雨,将滕玄清将死的心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她猛地抬头,满目震惊,怕自己生了幻觉,错听了老魔头口中言语。 老魔头却不理她,他探出两指,飞快在邝凌韵胸口几处大穴点了几下,随后掏出一枚丹药,掰开邝凌韵的下颌,将其拍入邝凌韵口中。 等他做完这一切,门前众多仙家道人才回过神来,倏尔,有人在人群中高呼: “万魂魔尊!” 众修面色急变,武承澜风两人也匆匆回神,看向重伤将死的邝凌韵,武承眸光一利,咬牙切齿地喝道: “邝凌韵!你枉为紫霄宫长老,竟敢包庇魔门中人!与无生门同流合污!以为自裁便能平息众怒了吗?未免太天真了!” “快将罪魁祸首滕玄清交出来,今日谁也不能替滕玄清顶罪!” “就是,万魂魔尊,哪怕你修为再高,难不成还能与天下为敌?” 众修议论纷纷,修为低的不敢妄言,但凡有些本事傍身,眼高于顶的,此时就冲在最前面,死命叫嚣,唯恐万魂魔尊注意不到他们似的。 滕玄清神情恍惚,对于各宗高手的叠声指责,她没什么反应,天地间唯一能引她注目的,只是邝凌韵唇边一抹殷红的鲜血。 她将邝凌韵搂在怀里,用自身灵力替邝凌韵暖着身子,唯恐门外的风,吹寒了怀中的人。 渡魂和往生二位魔尊在万魂魔尊现身之后就后退了两步,皆以万魂魔尊为首。 老魔头冷眼瞅着山门之前众人,听他们喧喧嚷嚷,却不动怒。 他让人推了一个一人高的箱子出来,箱门一开,里面全是密密匝匝的秘籍。 众修忽然哑声,面面相觑,不知万魂魔尊这要唱哪出。 但见老魔头袖袍一挥,箱子里数不清的秘籍扑了出来,漫天而飞,却听他道: “你们不是要九天玄心诀吗?那就给你们,拿去啊!” 九天玄心诀? 这么多? 众修哗然,目瞪口呆。 老魔头一声冷笑,又加了一把力,那些秘籍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初时,无人肯信,也没人去拿空中飘飞的秘籍。 直到秘籍飞过人群,有修士顺手抓了一把,翻开来看。 秘籍拓本封面空无一字,翻开后只照着秘籍上的内容念了两句,其人便脸色大变。 灵力按秘籍上所言经络运转,竟有股邪念蠢蠢欲动,若不及时遏制,深入下去,这邪念扩散,恐怕叫人发疯发狂。 许多不明个中内情的修士最终也抵不住内心好奇,纷纷抓了飞散的秘籍来看。就连武承澜风等几位修为较高的尊者,也瞥了一眼秘籍上誊抄的小字。 邪念升起的时候,澜风武承二人身体一震,眼露骇然之色,急喝道: “万魂魔尊!往我等还尊称你一声前辈,你可真是卑鄙无耻,拿这种假秘籍来糊弄我们便罢了,竟还使用如此阴损伎俩坑害我们!” 此言一出,众修纷纷附和,都觉得澜风说得很有道理,九天玄心诀既是藏了远古战场这种大秘密的至宝,万魂魔尊就算得到了,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把秘籍交出来。 何况,还有那么多份拓本。 滕玄清抱着邝凌韵,望着漫天飘飞的秘籍,一时间也有些晃神,这些,真的是九天玄心诀吗? 老魔头嘿嘿一笑,神情轻蔑,一脸嘲讽: “明明真相就在眼前,老夫已将你们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你们却视而不见。” “休要胡言乱语,以次充好!九天玄心诀岂是此等邪功?!” 众修面面相觑,没有人愿意相信他说的话,反倒是喧嚣之声渐渐复苏,越来越多的人叫嚣着无生门欺人太甚,却没有几个人再关注邝凌韵和滕玄清的死活。 “呵,愚蠢。”老魔头随手抓了一本秘籍在手,扬着胳膊将秘籍的拓本翻开给众人看,“你们口口声声说要找九天玄心诀,可你们谁真正见过它?就凭一句空穴来风的谣言么?” 化神大圆满的威压笼罩了整个无生门,压得所有闹事修士都喘不过气来,只能被迫听老魔头继续说下去: “如你们所见,老夫拿出来的拓本,就是九天玄心诀!也是老夫现在所修功法!” 他勾唇一笑,探手捏了一朵黑色火焰: “秘籍第三页,第一式,玄心离火。” “!!” 不少人下意识拿着手里的秘籍翻到老魔头说的那一页,果然秘籍上的描述和老魔头所出之招一模一样。 有年长一些的高手回忆起来,当年琴弋所修功法也是九天玄心诀,的确有这么一招,玄心离火。 一时间,众多仙家修士侧目,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可九天玄心诀怎会是邪功?!传言说它是从远古战场遗留下来的宝物,有缘之人方可修行!可你这功法,分明只是一个不入流的低阶秘籍!” 不少人的信念已经开始动摇,但仍有很大一部分人,不愿承认自己被欺骗的事实。 “就是!自琴弋死后,九天玄心诀便下落不明,既是宝物,你怎会舍得弄出那么多拓本来?定然是你篡改了秘籍内容,想让我等修炼错误的功法走火入魔,其心何等歹毒!” 这猜测符合了绝大多数修士的内心活动,一时间众说纷纭,许许多多的人不敢露面,就藏在人群中,拼命叫嚣: “还不将真秘籍交出来?!” “哈哈哈哈哈!!”看着山门前一片发了疯似的让自己交出真秘籍的愚昧修士,万魂魔尊仰天长笑,“可笑啊可笑!当真可笑!” 猖狂的笑声传出千里,山门前修士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老夫要杀你们,还需如此拐弯抹角?尔等蝼蚁,不过翻手之间便可悉数清剿,你们还当真以为老夫在乎你们这几条贱命?” 万魂魔尊冷冷笑着,根本不将山门前挡路之人看在眼里: “那老夫便最后再与你们说一句,你所谓的有缘之人,是身怀魔族血脉的人!换句话说,只有魔族后代,才能不受邪气影响修炼九天玄心诀!” “老夫不过看你们被一个谎言蒙蔽了心智,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心生怜悯,想拉你们一把罢了,既不识好人之心,老夫也不必与你们多说!” “无生门人,送客!” 万魂魔尊话音落下,袖袍一挥,狂风呼啸,百余仙门修士被迫后退千丈。 渡魂往生二位魔尊朝老魔头躬身拱手,应了声“遵令”,随即二人同时出手,以武承打头的几个高手在化神威压之下节节败退。 众修手足无措,两位魔尊不曾留手,瞬息间,已有好几名元婴高手在渡魂和往生二人手中受创,结丹之修更是死伤超过十人,可谓损失惨重。 第49章 红袍人 仙家修士一退再退, 被迫远离无生门的山门。 方才万魂魔尊所言一遍一遍响在耳边,惊得在场众修一个个目瞪口呆,既觉得荒谬,又不由自主地感到彷徨。 魔族血脉…… 只有魔族后代才能修炼九天玄心诀。 也就是说, 万魂魔尊和百年前的琴弋, 竟是魔族后代么? 很多人都不愿意相信老魔头一面之词,但是, 万一, 他说的都是真的呢? 已经没有人知道有关九天玄心诀的传说最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如果万魂魔尊所言皆是属实, 而曾经得到过九天玄心诀的人也知晓内情,那岂不是说,最初将这消息放出来的人别有用心? 而且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无从追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幕后之人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滕玄清身上,让那么多仙家道人聚集在一起,究竟有什么目的? 越想越着慌,越想心越乱。 有种天空中密密匝匝织着一张网, 将所有贪婪之人全部笼罩起来,要让他们为他们的贪婪之心付出应有的代价。 纵然不辨真假,也有人坐不住了。 一些年轻一点的, 修为较低的修士好像被一盆凉水浇醒了, 他们不敢搭上自己的性命去堵九天玄心诀的秘密究竟是真是假, 心头空落落的,唯恐有什么预料之外的变故再落在他们身上。 所以,在被渡魂往生二位魔尊赶出无生门后, 他们左思右想后,终于下定决心, 打算离开这里。 反正就算真的有惊世秘籍出世,以他们的实力,也断然抢不到手,即便有命拿,还没命享。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动摇彷徨,于是悄悄地脱离队伍,但他们没走多远,眼前便忽然出现一道人影。 那人开口,他们一颗心便沉入谷底,骇得脸无人色。 “你们要去哪儿呢?” 那白袍之人笑眯眯地说着,身上元婴后期的威压却足以让那些实力不怎么样的小辈修士胆寒: “前、前辈……我等只是,只是随便看看……” 来人正是紫霄宫武承。 他眯眼笑着,哪里还有一点方才在无生门山门前谩骂时的嚣张桀骜。 “哦,随便看看啊。”武承笑着说,“既然是随便看看,那看好了,就回去吧,咱们现在是一条道上的人,诸位可别忘了我们来无生门的真正目的,不是要讨伐滕玄清那小弟子,为诸位宗门内被滕玄清所杀的后辈们讨个公道么?” “是!是!武前辈所言极是!” 那几名原本试图溜走的修士纷纷回身,心里隐约的不安突然放大,一瞬间,扩大的不安像阴影似的笼罩在他们心头,将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 紫霄宫折损一个邝凌韵,但是武承澜风几位紫霄宫长老一点都不为此担心,甚至第一时间划清与邝凌韵之间的界限,以叛徒之名将邝凌韵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思及此,这些没能偷偷溜走的修士们一个个胆战心惊,害怕极了。 * 紫霄宫,紫霄殿。 自邝凌韵等人走后,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老魔头拿出九天玄心诀的秘籍,将九天玄心诀背后暗藏的修炼限制弄得人尽皆知的事情,也已经传到紫霄宫了。 “九天玄心诀是魔功?而且是只有魔族可以修炼的魔功?” 雪樱拧着眉,听着报信长老传来的消息,一脸凝重,若有所思。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长老欲言又止,雪樱沉着脸看他: “但说无妨。” “邝长老为替滕玄清赎罪,当众横剑自刎,眼下已被无生门收留,是生是死,暂无定论。” “什么?!”雪樱两眼一瞪,不可置信,半晌,她才苦笑着长叹一口气,“可真是……太傻了。” 邝凌韵真是情急之下乱了方寸,那些修士讨伐无生门真正的目的她岂会不知?她之所以这样做,想必是被逼急了,肩头担子太重,扛不住了。 这长老才刚传完话,紫霄殿外边便传来几股强横的气息,雪樱心中一沉,这些老家伙也得到消息,终于坐不住了么?! 片刻之后,十二宫长老除却已经离宫的那几位,尽都出现在紫霄殿上。 进言内容无非就是邝凌韵不分黑白,私心过重,居然为了一个背弃师门投入魔道的小弟子而叛出紫霄宫,简直罪不可赦。 他们看似笑眯眯的好说话,事实上心里一个二个都有自己的盘算。 “宫主,无生门简直无法无天,不仅重伤许多同道中人,更是公然包庇滕玄清和邝凌韵这等叛贼,如今还拿了假的秘籍出来,挑衅中州仙家道门,宫主不能坐视不理啊!” 此时说话的是紫崖宫的尊长老方囚,他声色并茂,话说到一半,两眼便已濡湿,一副忧国忧民,大义凌然的模样。 当然,十二宫长老并非全都与雪樱离心,此时方囚话音一落,紫月宫月华真人便冷冷说道: “邝师妹与其弟子师徒情深,为了门中弟子,愿代其受苦,以命相抵,如此高尚节操,不知尔等如何冷心冷血,才能倒打一耙。” 方囚脸色时青时白,连连变化,但他不开口,却有旁人帮腔: “月华真人此言差矣,公是公,私是私,邝凌韵公私不分,不过自讨苦吃罢了。” 堂上众人吵吵闹闹,雪樱疲惫至极,用力敲了敲座椅扶手,示意大家安静,待厅上长老们都扭头看她,她便道: “诸位回去吧,凌韵既已自裁,玄清之过暂且告一段落,讨伐无生门的事情稍后再议。” 她摆了摆手,两眼微阖,实在困倦,疲乏得很。 但堂上几位长老有半数没有挪步。 雪樱抬眸看着他们,问: “你们还有话说?” 方囚原地站着,听雪樱问起,他咧着嘴露出一抹诡谲的笑,眼中精光闪烁: “宫主,您是否发觉,近来,您越发懒散,连这样的小事也懒得商议,既然您不愿做主,老夫便卖了个老脸,请了太上长老出山,还请宫主莫要怪罪。” “!” 雪樱心头升起不妙预感,忽听殿外喧声四起,方才退出大殿的几位长老全都倒飞回来,一红袍之人缓缓自殿外踱步而来,兜帽将他整张脸都罩住,让人看不清他的身份。 但是如此强大的气息,如此可怕的气场,整个紫霄宫,除了颜不悔,再也没有人能与之匹敌。 雪樱的心一沉再沉,拧眉道出他的名字: “秦天!” “难为小宫主竟然还记得老夫的名字。”红袍人笑起来,其声粗涩低哑,像两块腐烂的朽木摩擦时发出的声音,“老夫当初便与颜不悔说,小宫主心善,难以服众,不适合这宫主之位,她却一意孤行,而今,紫霄宫里里外外,能再听小宫主调遣的,有几人?” 雪樱被秦天的威压叩在椅子上,只能端端坐着,根本动弹不得。她咬牙切齿,恨恨地瞪着眼前这个老妖怪: “这番话,若老宫主回来,你可敢当着她的面再讲一遍?” 秦天闻言,喉头发出粗哑的冷笑,他抬起胳膊将头上的兜帽掀开,露出帽子下边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眼袋拖得老长,眼睑斜斜盖住半个眼球,只透出一条细缝,透着迟暮之色。 “老夫这把老骨头,恐怕等不到她回来了。” 他是紫霄宫中修为最高之人,同时也是年纪最长之人。而他的修为卡在虚境后期已百余年,若再不能有所突破,他就将油尽灯枯。 “你明知,老宫主离宫而去,就是去宫外找寻益寿延年的天材地宝,打听你当初失散幼子的下落,你怎能辜负老宫主一番苦心……” 雪樱气得浑身发抖,颜不悔从不苛待宫中任何人,因太上长老秦天垂垂老矣,她特地出宫寻找续命之物,竟得来秦天的背叛。 ——阿樱,本座离宫之后,宫中不论大小琐事,皆可交由长老们决策,而你,只需护好自己,等本座找到替秦叔续命之法,调查清楚事实真相,自会回来。 她想起藏在紫阳宫的元杞,还有不动声色跟在她身边的文偃,以及颜不悔离宫前与她说的那番话,忽然手脚冰凉。 颜不悔老早就知道宫里不太平,所以叮嘱她不宜锋芒毕露。 但又因为顾及秦天的性命,颜不悔不得不离宫去寻找天材地宝,恐怕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真正反叛之人,竟是她一心想为之续命的太上长老秦天。 可雪樱不明白,秦天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身居高位,有什么东西得不到,竟得绕这么大个弯子,把滕玄清和邝凌韵扔出去,就为了一个无生门吗? “你还年轻,所以你不会懂。” 秦天眯眼,沉沉叹了一口气: “小宫主,你好好修炼吧,无生门之事,便由老夫做主。” 他说完,转身迈着缓慢而沉重的步子走出紫霄殿,方囚等几位长老尽都跟在他身后,随着他一起离开紫霄宫,赶赴无生门。 “宫主……” 方才被秦天一掌震退,隐有内创的月华真人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殿上余留三位长老,面面相觑,不敢妄言。 雪樱垂眸,老宫主未归,能帮她的只有一个人。 “传讯凌云宗,请一心宗主来援。” 第50章 隐情 众人退了, 滕玄清仍抱着邝凌韵坐在地上。 她神情呆滞,像个没有思考能力的木偶。 老魔头走回来,滕玄清泪眼盈眶地回头问他: “真的……能救吗?” 老魔头棱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滕玄清见老魔头叹气, 还以为邝凌韵救不了了, 当即小嘴儿一瘪,就要哭出来, 如果救不了邝凌韵, 那她为什么要活着? 但她眼角的泪水才刚掉下来, 老魔头便发话了: “你哭什么呀?老夫只说她这伤难治, 但不是治不了,而且,有老夫亲手炼制的固魂丹,她这一口气能掉上好几天,死不了的。” 老魔头故作轻松地劝解滕玄清,好像邝凌韵的伤在他看来并不严重似的。 得了老魔头肯定的答复,滕玄清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是看着邝凌韵苍白的脸孔,她还是觉得心里刺刺的疼。 “你说你这小娃娃怎么这么没出息?”老魔头又在滕玄清耳边碎碎叨叨地念,“你忘了你之前如何决绝要与她划清界限?” 滕玄清抿唇不答, 老魔头无可奈何。 老魔头于是先让人将邝凌韵安顿下来, 而后亲自替邝凌韵验伤, 滕玄清守在邝凌韵身边,大气也不敢出,心里想着, 如果自己也会医术就好了。 不仅要会,而且还需是那种非常精湛的医术, 这样不管什么样的伤,她都能帮邝凌韵看了。 滕玄清胡思乱想,心里又着急,看着邝凌韵那张苍白的脸,她就难过得两眼酸涩。 于是,她干脆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打扰老魔头给邝凌韵治伤。 不过滕玄清对老魔头颇为信任,既然老魔头说能治,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治疗过程顺利,老魔头替邝凌韵续接了心脉,只不过,虽然邝凌韵保住了性命,可损伤巨大,养上一年都不一定能正常动用灵力与人交手。 做完这些,老魔头长长松了一口气,他为了救一个可能抢走自己徒弟的人,如此尽心尽力,真是自讨苦吃。 但是这个人,他又不得不救。 不止是因为他的宝贝徒弟滕玄清为了这个女人要死要活,更因为……一个秘而不宣的隐情。 邝凌韵的伤势稳定下来,滕玄清的情绪也平静了一些,等忙过了,滕玄清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情。 她唤住转身朝外走的老魔头,快步行至老魔头身前,问道: “师父,您今日拿出来的那九天玄心诀,可是真的?” 老魔头挑眉,似乎对滕玄清也质疑他非常不满: “你也不信?” 滕玄清赶忙摇头,她哪里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太过震惊,所以想同老魔头确认一下罢了。 见状,老魔头一声轻笑: “是真的。” 滕玄清呼吸一窒,下意识想问这秘籍从何而来,但她适时住了口,并没有主动询问。 然而她不问,老魔头却道: “你想不想知道此物从何而来?” 滕玄清回头看了一眼床铺上昏迷的邝凌韵,又看向笑眯眯看着自己的老魔头,心跳越来越快。 据传百年来,修炼了九天玄心诀的只有琴弋一人,今日又多了一个万魂魔尊,如果说万魂魔尊和琴弋之间没有关联,滕玄清说什么也不信。 她有所预感,老魔头即将告诉她的真相,这九天玄心诀的由来,也许和一些未知的隐秘有关。 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琴弋为什么要刺杀老宫主,她死后,九天玄心诀便下落不明,为什么会落入老魔头手中? 一个又一个疑问冲撞在滕玄清心间,令她心烦意乱,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对老魔头道: “师父,请允弟子知晓。” 老魔头于是拉了一个条凳来摆在门口,让滕玄清坐在自己身边,这才开口: “此事要追溯到十九年前……” 老魔头一开口,滕玄清就屏住呼吸。 “老夫在中州游历之时,碰巧捡到一缕残魂,此魂支离破碎,濒临溃散,若无人助她入轮回投胎转世,恐怕要不了多久,她就会魂飞魄散。” “然因执念于心,她不肯接受老夫的度化,此魂魄游荡天地间那么多年,能与老夫相遇,自然也是一种缘分,老夫不能置之不理,便问了她的心愿。” “原来,她是登龙阁血崖魔尊之徒琴弋,老夫也有所耳闻,不过琴弋亡故多年,陈年旧事随着魂魄消散已有许多记不得了,只有一事未了,不能安心转世。” 滕玄清听到此处,忍不住追问一句: “何事?” “你且莫急。”老魔头眯眼笑道,“听老夫慢慢道来。” 滕玄清便不说话了。 “她说她有一爱人尚在人间,因自己死前曾用自己的性命为爱人卜算一挂,其人百年后将有生死之劫,请求老夫相救,老夫同意了,她便把这九天玄心诀交给老夫当做报酬。” 琴弋是百年前死的,她说百年后的邝凌韵会有生死劫,岂不就是说的现在? 加上前段时间赤炎之地那一回,邝凌韵已经在死亡线上徘徊两次了。 琴弋既然用自己的性命为邝凌韵卜算未来运势,甚至因为邝凌韵百年之后的劫难而执迷于心,不肯投胎转世,无一不说明,她与邝凌韵真是两情相悦。 那她当初,为什么要那样伤害邝凌韵呢? 滕玄清想不明白,暗自苦恼,却听老魔头又道: “老夫接下这个差事,便送琴弋去投胎,所以才有现在的你。” 滕玄清方才注意力全放在琴弋的动机上,这会儿老魔头说起,她才反应过来,可不是嘛? 此事发生在十九年前,与她的年龄也恰好吻合。 那岂不是说…… “难道师父你那时候就想收弟子做徒弟了?” 老魔头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哈哈笑道: “倒也不是,老夫给琴弋度了魂,便没再管此事,岂知日后相见,你这小家伙这般讨人喜欢,巧合巧合,若非如此,你以为邝凌韵那个小辈,能有机会做你的师尊?” 滕玄清一想,的确是这个理,便也没继续逮着问了。 若不是老魔头早些年度化了琴弋的魂魄,就不会有她滕玄清了。 如果在她知道自己前世的身份之前,有人告诉她这些话,她一定会觉得不是说话的人疯了,就是她自己疯了。 但是现在,她已经能平静地接受现实,哪怕她对琴弋有再多不解,她也能从容地接受,琴弋与邝凌韵始终相爱的事实。 可,接受归接受,她的心仍旧会痛。 她没办法把自己和琴弋看作同一个人,也不能对琴弋的遭遇感同身受。 琴弋是琴弋,她是她,她们始终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而邝凌韵所爱的,从始至终只有琴弋,她只不过因为是琴弋的转世,所以受到邝凌韵的特殊优待,为这种优待产生不由自主的爱慕之心,是她的过错。 滕玄清正打算同老魔头道谢,不论前世还是今世,老魔头都对她恩重如山。 没等她开口,老魔头突然站起来,神色冷厉中透着两分惊骇,远远望向天边。 滕玄清跟着抬头,也感受到那股山雨欲来的弥天威压。 轰—— 可怕的力量撞击在无生门的山门上,顷刻间地动山摇,像地震似的,墙面上的砖瓦哗啦啦坠了一地。 无生门内众修大惊失色,下一瞬,渡魂和往生二位魔尊便出现在小院里,等待万魂魔尊的指示。 老魔头沉着脸,让滕玄清待在原地不要乱跑,遂领着渡魂二人去了山门前。 滕玄清虽好奇发生了什么,但相比于外界之事,她更在意邝凌韵的安危,所以她依言留在屋子里,守在昏迷的邝凌韵身边。 任外界喧声震天,她也没有走开。 她挪了凳子,坐在床边,默默看着邝凌韵昏迷中苍白的容颜。 自从她得知真相,能像这样待在邝凌韵身边的日子,便屈指可数了。 邝凌韵嘴角的血迹已被清理干净,她的容貌不管过去多少年,始终没有任何改变。 从滕玄清记事起,邝凌韵就一直隐忍而持重,她是滕玄清所憧憬的,满心恋慕的人,同时,也是她不得不放弃的梦想。 尽管这场相遇也许并不美好,但她从不后悔遇见邝凌韵,如果没有邝凌韵,那她也不会是她自己。 她只是遗憾,自己不是邝凌韵心里唯一的璀璨,甚至连成为琴弋的替代品都不行。 她不愿同琴弋攀比,因为她清晰地明白,自己什么都比不上。 她恨琴弋,恨她令邝凌韵痛苦那么多年,也恨琴弋能独得邝凌韵的感情。 但最多的还是遗憾。遗憾琴弋和邝凌韵明明两情相悦,却终究没能幸福地在一起。 她不敢奢望邝凌韵是否对她也有一星半点的喜欢,邝凌韵选择代她受罪,可能的原因很多,唯独不会是她最期望的那一种。 她也不希望,自己对邝凌韵的感情,成为邝凌韵的束缚和拖累。 她已经想清楚了。 等师尊好起来…… 她心里默默念着,等邝凌韵的伤好起来,她就会让一切都做个了结,该学会真正放手了。 第51章 灾难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整个无生门都在剧烈颤抖。 护宗大阵之外,有红袍人悬空而立,其人身上笼罩着毁天灭地的可怕气息,举手投足之间, 令整个无生门为之震颤。 武承澜风二人领着众多仙家修士去而复返, 方囚等紫霄宫众以秦天马首是瞻,他们气势汹汹而来, 几有一种要把无生门掀个底朝天的气势。 万魂魔尊领着无生门众出现在山门前, 秦天悬空而立, 多的话也不说, 只道: “把人交出来。” “为了一个区区一个小辈,竟然惊动了紫霄宫的秦天仙尊。” 万魂魔尊冷笑,他也没想到紫霄宫会为了诛杀滕玄清,竟然出动了修为和资历都冠绝于鼎的老前辈秦天。 “废话少说!”武承狗仗人势,耀武扬威,“无生门先前所作所为已触犯众怒,我等来此, 便是为众多同道讨回公道的!” 一时间,山门前剑拔弩张,一起来闹事的各宗高手此时也颇为振奋, 双方实力悬殊, 无生门外的护宗大阵, 秦天一手可破。 哪怕无生门魔尊和、渡魂往生三位魔尊联手,也绝对不是秦天的对手。 “好大的口气!”万魂魔尊冷眼瞅向山门前凌空而立的几人,“若老夫说, 不交呢?” 秦天斜眸如刀,割在万魂魔尊脸上: “今日无生门若不交人, 老夫,便踏平你们的山门。” “呵。”万魂魔尊喉咙里溢出一声古怪的冷笑,“那你便来试试。” 秦天屡次被万魂魔尊挑衅,耐心全无,今天他到这里来,就没打算收手,区区一个无生门,还不看在他眼中。 “冥顽不明。” 秦天抬指一点,灵力在他指尖聚成一道白芒,闪电般划过虚空,轰击在无生门护宗大阵上。 轰隆—— 大阵剧烈摇晃,山石崩裂,门内无数长老弟子惶惶不安。 滕玄清也听见了动静,外边喧声一片,这么惨烈的情况,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她至今没没能明白那些人的目的,九天玄心诀的传言已经确定是假的了,那么传出这个消息的人会是谁呢?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山门前,护宗大阵摇摇欲坠,老魔头面不改色,半眯着眼冷冷地望着空中那红袍之人: “堂堂虚境大圆满的高手,就只有这点能耐吗?” 他说出这话,秦天身后众人面面相觑,武承甚至认为万魂魔尊是不是被强烈的冲击伤到了脑子,不然为什么会在这样劣势的情况下还说出如此挑衅的话? 但在众人哄笑之时,秦天看向万魂魔尊的眼神虽越发冷厉,却没有再动手。 万魂魔尊与他遥遥对视,神色冷厉,半步不退。 方才秦天出手,他隐约觉出端倪。 这位紫霄宫除颜不悔外修为最高之人,恐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秦天没有动作,周围围观之人的笑声渐渐弱下来,武承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对,他扭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秦天,又看向无生门山门前的护宗大阵,犹豫地唤道: “太上长老……” 澜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说话。 秦天冷着脸,空气中压着一股令人难以喘息的氛围,片刻之后,他忽然唇角一勾,冷笑道: “是你自找的。” 言罢,山门前忽然刮起呼啸的狂风,有魔气自秦天脚下绵延出来,延伸向辽阔的苍穹,将整个无生门方圆数千里的土地全都囊括在内。 气温一降再降,猎猎吹刮的狂风掀起山上的地皮,千年的老树都被拦腰折断。 巨石纷飞,不过顷刻,护宗大阵便哗啦哗啦裂了好几道肉眼可见的裂缝,门中众多弟子长老无从躲藏,竟被那从大阵缝隙中透过的风掀飞起来。 渡魂魔尊等人衣衫猎猎,望着天空中终于露出爪牙的秦天,神色并不慌乱。 万魂魔尊的猜测落到实处,他终于得到最后的线索,明白了秦天的目的和他真正的阴谋。 “九天玄心诀?藏了那么多年,现在终于不再掩饰了吗?九天玄心诀的消息,就是你透露出来的吧?” 他质问秦天,笑意冷然: “没想到啊,堂堂紫霄宫太上长老,居然还有这样一层身份。” 紫霄宫太上长老居然是魔族之人,不仅如此,他还修炼了九天玄心诀。 也是他放出九天玄心诀的消息,将众多仙门高手吸引过来。 他早就拥有了九天玄心诀,所以他的目的从来不是得到这本秘籍,从他出现到此时,他都没有提过一句滕玄清。 他要打开远古战场的门扉,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跟在秦天身后的各宗高手骇然色变,先前本打算脱离队伍偷偷溜走的修士此时更是一瞬间面色如土。 他们预料到了事有变故,但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心头不安越来越强烈,他们面面相觑,喉头哽咽,惶惶然,欲寻找机会逃走。 但是武承澜风等人的眼睛,像毒蛇似的盯着他们,让他们根本不敢迈出脚步,他们有理由相信,只要他们敢动一下,他们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被紫霄宫的高手击杀。 万魂魔尊舔了舔唇,他自己也修炼了九天玄心诀,所以他明白秦天想要的是什么。 “远古战场是圣地,也是万古之前,魔族、人族、仙族共修之所,要想打开通往远古战场的门扉,不仅需要大量的灵玉和血气开路,还需要三个纯粹的祭品。” 老魔头嘿嘿笑着,看向秦天的目光充满戏谑和挑衅: “三族祭品,简单来说,就是三个人,人族的祭品最容易得到,魔族稍难几分,并非全无办法,唯有仙族血脉罕见,因早年天宫覆灭,不论凡界还是九幽,若无极致的机缘,都难以寻得一个仙族之人。” “两百年前三界大战,远古战场曾打开过一段时间,紫霄宫老宫主颜不悔从远古战场捡回来一个小娃娃,那孩子,想必是当今凡界中,唯一一个仙族血脉。” 众修哗然,纷纷猜测万魂魔尊说的人究竟是谁。 紫霄宫,九天玄心诀,远古战场,两百来岁之人…… 这些字眼凑在一起,很快就有人想起来,百年之前,曾有一个和同样修炼过九天玄心诀的琴弋关系亲密之人,是邝凌韵。 所以,秦天的目标是邝凌韵。 而武承澜风等人始终阴着脸,不为所动。 “但是,这都不是关键,最重要的是,你们这些聚集在这里的人,包括无生门在内,我们所有的修士,都会……” 他话没说完,秦天抬袖一舞,狂风呼啸,无生门护宗大阵随即崩裂,哗啦一声巨响,山石崩碎。 渡魂往生二位尊者直接被大阵爆破的时候产生的冲击力掀飞起来,砸在山门前的石柱上,好半天没缓过劲。 万魂魔尊虽然没退,但他嘴角滑下一缕鲜血,在巨大冲击之下,受到内创。 秦天冷冷地看着他,哼道: “老家伙,你知道的太多了。” “哼。”万魂魔尊闻言低笑,“论老,老夫自认比不上秦天仙尊,仙尊好谋划啊,可是。” 他看向秦天的目光仍旧冷冽戏谑: “你真的以为你能成功吗?” 秦天面色一寒,抬掌抓拿万魂魔尊,万魂魔尊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飞起来,被秦天一把擒住喉咙: “你再拖延时间也没有用,颜不悔她们回不来了。” 万魂魔尊脸色一僵,秦天知道他在等什么。 “你不是问我能不能成功吗?那我暂且不杀你,就让你看着。” 秦天说完,脚下的黑色魔气延伸向更远的地方,随即有魔雾从地底升腾起来,将整个无生门笼罩在内。 他迈步走向无生门的山门,渡魂往生二位尊者来不及退,他指尖一点,空中显出两道虚化的阴影,分别从两个方向飞射出去,轰隆一声,不分先后地打进两位魔尊的心口。 他们口中鲜血直流,危在旦夕。 万魂魔尊目眦欲裂。 秦天一步一步往前走,渐渐深入无生门,所过之处,摧枯拉朽。 修为高的能勉强接上他一招,修为低于结丹全是当场毙命。 一丝丝血气从那些死去的人身上漂浮起来,汇聚到空中,在魔气汇聚的地方,形成一个血色的雾环。 各宗高手得见此景,不寒而栗,与其说秦天是个仙风道骨的高人,此刻的他看起来更像一尊杀神。 他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啃食凡人的血肉,将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视若草芥,可以无情地收割。 而他们,与那些无生门中的长老弟子相比,对秦天而言,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只是因为无生门挡在前面,等秦天杀完了无生门中的魔修,接下来就会轮到他们。 他们终于理解了老魔头方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也明白为什么武承看向他们的目光那么讽刺。 秦天需要祭品,所以他不准任何涉事之人逃走,因为他需要用他们的性命去开路。 意识到自身处境的修士惶惶不安,开始有人试图反抗,吵闹声不绝于耳,但被武承澜风等人杀了几个刺头之后,都纷纷安静下来。 也许事情还没那一步,也许秦天的目的真的只是无生门,他们还奢望一切只是假象,秦天和他们是合作关系,也许会拉他们一把。 甚至还有愚昧之人想等远古战场的门扉开启了,冒死去拼一个机缘。 第52章 疯子 滕玄清守在邝凌韵身边, 她对外界发生的变动并不上心,但万魂魔尊和秦天之间的交谈,也零星地传到院里来。 她知道门外来了一个高手,就连万魂魔尊也敌不过。 现在, 随着万魂魔尊揭露了秦天的阴谋, 她也明白了秦天的目的其实是邝凌韵。 若秦天就是她曾经在魂算子的力量下见到的红袍人,那么百年前的真相呼之欲出。 惨叫声、嘶吼声、谩骂声不绝于耳, 滕玄清的心却格外平静。 她心知自己没办法和秦天这样的绝世高手对抗, 断不能保邝凌韵无恙, 但她能选择挡在邝凌韵身前, 至少,能比邝凌韵先一步,她也无憾。 她鼓足勇气,伸手触摸邝凌韵的指尖,肌肤相触的瞬间,她的手微微一颤,犹豫须臾, 随即便稳稳握住了。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偷偷牵师尊的手了。 滕玄清闭上眼睛,用力呼吸, 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 俯身轻轻吻向邝凌韵的眉心。 她不敢逾矩, 只能像这样,趁着邝凌韵不能发觉的时机,偷偷表明心意。 以后, 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吻罢,她起身替邝凌韵掖好被角, 转身走出房门。 小院的院门被轰隆一声砸开,好几个无生门弟子飞进来,跌在地上一命呜呼。那一尊煞神还未临门,但局势已经清晰明朗,没有人能阻挡秦天。 然而,在秦天踏入院门之前,他身后的大阵发生了些微变故。 滕玄清也面色一变。 但见万魂魔尊忽然一跃而起,破开武承等人阻拦,扑入血色雾环之中。 先前万魂魔尊被秦天随手扔在一边,但秦天并没有封锁他的行动,他盘膝而坐,仰头看着天空中的血环,心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秦天的实力足以碾压所有无生门人,从他踏上无生门山门的那一刻起,无生门就面临灭顶之灾。 如此可怕的动静和灵力波动,不可能藏得住,只要紫霄宫的老宫主颜不悔等高手还在凡界之内,秦天的恶行就一定会被人制止。 尽管秦天说颜不悔回不来,万魂魔尊也怀着最后一分期待。 背水一战,玉石俱焚,总好过做任人宰割的鱼肉。 他站起身来,伸手抓向空中血环。 周围许多目光落在他身上,武承等人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他们不能让万魂魔尊干扰秦天的计划。 武承澜风几人同时出手,阻止被秦天重伤的万魂魔尊。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魂魔尊哪怕受了伤,仍旧不是武承这些人可以抵挡的。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武承澜风方囚等众倒飞而回,万魂魔尊腾空而起,扑向空中血色雾环。 秦天所用的是九天玄心诀,既血环为阵眼,那破除阵眼,虽不一定能阻止秦天,但必定会拖慢秦天的脚步。 自己一把老骨头了,能最后再为门中后辈出一份力,也死而无憾。 万魂魔尊扑入血环之中,竟强行纳环中血气入体,一瞬间,万魂魔尊修为暴涨,化神巅峰的瓶颈一刹那就被打破了。 而那血雾也肉眼可见地变得稀薄。 秦天惊觉变故,猛然回头,意外地看向动了血环的万魂魔尊。 这血环中虽然凝聚了十分强大的能量,但这些能量来自许许多多不同的人,不仅暴躁,而且驳杂不堪,就算利用血环修为大涨,最终也逃不过一个爆体而亡的宿命。 万魂魔尊想用玉石俱焚的方式阻止他,简直痴人说梦。 “找死。” 他冷嗤一声,抬手抓向空中的万魂魔尊。 万魂魔尊仰天长啸,身体不自然地鼓胀一圈,一张瘦脸在气劲的作用下变得圆润起来,经脉膨胀,隐有碎裂之感。 武承等人大惊失色,唯恐万魂魔尊忽然自爆殃及池鱼,他们纷纷退后数百丈,拉开与万魂魔尊之间的距离。 别说上前阻止,他们连近身的勇气也没有。 但万魂魔尊仍旧没有停止吸纳血气,借助身外的力量抵挡秦天的威压,血红的双眼几乎从眼眶中瞪出来,神态癫狂又嚣张: “嘿嘿,秦天仙尊,人你尽管杀,老夫门下之徒,绝无一个孬种!” “天理昭昭,你且试试看!” 他的身体越胀越大,皮肤之下青筋暴跳,唇角勾起的笑意可怕狰狞。 “师父!” 滕玄清心尖一颤,形势危急,老魔头此举,百死无生。 想到老魔头虽为魔头,但却从不作恶,所行之事,皆是为百姓平冤。 这样一个人,下场也如此凄惨。 她恨极了秦天,他的豺狼之心令人发指。 然而她的恨无法挽回局势,老魔头的身体已经肿得不成样子,暴躁而杂乱的血气环绕在他身上,随时可能夺走他的性命。 就在此时,他上身的衣服忽然崩裂开来,袒露的胸腹上,印着一个血红的巴掌。 欲下杀手的秦天瞳孔一缩。 不可能! 这一念头才刚起来,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两指气劲点在老魔头的胸腹之间,将他的身体戳了一个洞,可怕的血气顷刻间从那血洞之中宣泄出来。 老魔头没料到秦天此举,狼狈地惨叫一声,鼓胀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身体也摇摇欲坠。 秦天折返,飞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按住他的胸口,压下他周身暴虐的能量,怒声斥道: “你叫什么名字?!” 万魂魔尊奄奄一息,却仍冷眼瞪着他,不答。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名字啊?!” 秦天忽然像疯了似的怒声咆哮,武承等众骇得面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数步,不敢吭声。 “你身上的伤是哪儿来的?!”秦天陷入一种封魔的状态,抓着万魂魔尊一个劲地发问,“你能修炼九天玄心诀,那你一定是魔族血脉,你的父母是谁?!” 没人知道秦天究竟怎么了,他暴躁发狂的样子,像个凶神恶煞的厉鬼。 秦天擒拿万魂魔尊的手开始颤抖,他死死瞪着万魂魔尊的眼睛,等来的却是对方嚣张放肆的回应。 “老夫姓甚名谁,与尔何干?”老魔头虚弱地勾了勾嘴唇,冷冷笑了,“老夫身世如何,又与尔何干?” 万魂魔尊伸手拽住秦天的衣领,哈哈笑着,啐了一口血喷在秦天脸上,而后,术法失败的反噬如期而至,他两眼翻白,眼瞳之中血丝密布,四肢也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秦天双目一瞪,脸上划过一抹恐慌之色,他用力按住老魔头的心口,灵力倾注,意图将老魔头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但经过刚才一起一伏,万魂魔尊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体内经脉尽碎,没有一处完好,本就虚弱的身体,在自爆失败之后,很快油尽灯枯。 他随身携带的储物锦囊失去庇护,于乱流之中崩溃,各种天材地宝散了一地。 秦天一脸呆滞,再没有了刚才的不可一世。 所有人还蒙在鼓里,没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究竟是因为什么。 却见秦天抬手从林林总总的宝物中摄取一枚乳白色的玉佩,玉佩上有碎纹,即便后来修复过,也无法抹去它当初碎裂的时候残破的伤口。 玉佩正面是一朵祥云,背面则刻着一个字。 钰。 秦钰。 是他找了半辈子,却一直未找回的幼子。 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他费尽心机欲开远古战场之门,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垂死挣扎,苟延残喘,一心想再见一见当初与他失散的幼子。 他耗尽心血问天问道,只知那孩子尚在人世。 如今,不在了。 他亲手杀了他。 “啊——啊啊啊啊啊!!!!!” 天空中血色的雾环猛然炸裂,乱流纷飞,将方圆千里之内所有人搅进风暴之中,顷刻间,黑云呼啸,天崩地裂,无生门山门塌陷,无数修士粉身碎骨。 他疯了。 武承等人首当其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乱流撕裂皮肉,他们元婴后期修为所筑的壁垒,在秦天爆发的狂暴力量之下,脆如薄纸,一息都没坚持到,便蹦碎开来。 众多试图浑水摸鱼的修士来不及逃跑,甚至没有机会呼救,转瞬间便被黑压压的乱流吞噬,可怕的气息排山倒海地朝外扩散,所过之处,山石崩裂,划开一道道蛛网似的裂谷。 而那黑暗压抑的力量还在疯长,秦天完全失去理智,任由那毁天灭地的可怕力量自然增长。 无生门的山门彻底崩塌,滕玄清所在的小院也无法幸免。 黑风吹至,地皮被一丈一丈地掀起来,狂暴的风卷着巨石东奔西走。 滕玄清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却在此时,一道紫光从天而降,落在滕玄清身前,随即紫光扩散,由一束光像两侧扩散,划开一面屏障。 黑色的妖风吹到紫光所在的区域,一接触,便被剿灭了大半。它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不敢硬闯,竟主动后退。 即将打在身上的冷冽风暴也在临身的瞬间,化作柔软和煦的清风。 滕玄清猛地抬头,天空中忽然出现两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一人紫衣锦袍,雍容华贵,另外一人,白袍罩身,仙气凛然。 第53章 重逢 滕玄清愣愣地看着天上那两个耀眼的人, 颜不悔紫袖一扫,华光万丈,黑风如沐阳之雪,悄无声息地飞快消融。 紫霄宫的老宫主和凌云宗陈渝, 这二人, 都是百年前便突破实境的高手,也是整个中州, 乃至凡界, 首屈一指的巅峰强者。 在别人眼中毁天灭地的灾害落在颜不悔和陈渝面前, 就有些不够看了。 颜不悔遥遥一掌, 黑压压的天空凭空豁开一条紫气盈然的口子,数道剑影凌空跃下,轰隆声响,剑影齐刷刷地落在秦天身侧,将他包围在剑光之中。 剑影与剑影之间彼此有所感应,相辅相成,组合为一座精巧的小型阵法。 暴躁的能量受到阵法的压制, 很快消弭于无形。 凌乱的战场显露原貌,无生门内满目疮痍,经过先前那场乱战和屠杀, 活下来的人竟不足三成。 从尸体上抽出的血气还在天空中叫嚣, 它变成一头血色的怪物, 在秦天疯魔后就脱离了秦天的束缚,试图离开无生门,另觅新的天地。 它身上藏了无数修士滔天的怨气和恨, 若真的逃走,必将作恶。 陈渝横剑一斩, 飞快掠过的剑光阻了它的去路。 血色怪物既惊且怒,又本能地感到陈渝身上可怕的气息,不敢造次,再一次尝试逃走。 陈渝于是使出凌云宗的宗门绝学,剑王决。 剑光过境,快如闪电,须臾之间,横跨万顷碧空,不偏不倚地斩在怪物身上。 那剑光并不伤其血肉,但却在一瞬间摧毁了它的灵智,怪物在空中扑腾两下,随后被强行凝聚的血气开始分解消散,很快就彻底消失了。 疮痍的空地上,秦天搂着万魂魔尊的尸体,万籁俱寂,一片死亡的气息。 颜不悔飘身落地,缓缓朝他走去。 “呵……” 寂静中响起一声轻笑,诡谲又凄凉。 颜不悔站在他身后,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孔稍稍有些松动,眼里流露出隐约的无奈。 她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 “……自作孽。” 秦天喃喃自语。 如果不是他设计将颜不悔困在魔海,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也许颜不悔能早几息的时间回来,他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全都是他自作自受。 他嘴角滑下一缕鲜血,刚才不顾一切地暴动在被颜不悔压制之后,顷刻间反噬自身,崩裂心脉,又或者,这是他自己有意引导,所做的选择。 唯一一个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被他亲手杀死了,他如愿以偿地见到失散的儿子,却成了最后一面。 直到断气,他也没再说什么,就直挺挺的跪着,像一尊雕塑,为内心的愧疚痛苦以及过往所犯的恶事赎罪。 武承澜风等人死无全尸,阮樾侥幸活下来,却也被乱流搅断了一条胳膊。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请老宫主恕罪。” “你们都不必回紫霄宫了。” 颜不悔瞥了他一眼,说完这句话,淡然地收回目光,去方才滕玄清所在的小院。 阮樾身体一晃,险些摔倒,老宫主早已洞悉一切因果,就连阮樾暗中监视邝凌韵的事情,也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陈渝先颜不悔一步来到院子里,查探了邝凌韵的伤势。 滕玄清与她见礼后就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也不靠近。 她沉默且哀伤,世事无常,老魔头死了,这在她意料之外,令她心情压抑沉重。她仿佛又想起初见时那老家伙不可一世,嚣张狂妄的样子。 她希望老家伙突然蹦起来,跟她说他那么厉害怎么会死,不过是跟她开个玩笑罢了。 但他死了,连遗言都没有。 见陈渝替邝凌韵看伤,她就知道颜不悔一定会把邝凌韵带回紫霄宫,这样的话,就不需要她再操心了。 滕玄清谢过陈渝,而后转身离开小院,她是万魂魔尊的弟子,得给他收尸。 她在院门前碰见颜不悔,颜不悔也驻足看着她。 “晚辈滕玄清,见过前辈。” 她不再是紫霄宫的弟子,没有资格唤颜不悔老宫主。 颜不悔那一双深邃而悠远的眸子似乎一眼就看穿她的想法,她拍了拍滕玄清的肩膀,尊重她的选择,但在离去之前,还是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不论你往后要走怎样的路,本座希望你不悖初心,也莫要委屈。” 滕玄清两眼湿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颜不悔磕了几个响头,后又朝邝凌韵所在方向,叩首一拜。 她带走了老魔头的尸体,爬上无生门最高的山崖,揭开盛着骨灰的盒子,任由自由飞扬的风带走盒子中的遗骨。 好早之前,老魔头说他若死了,就做自由的风,还能行侠仗义,游山玩水,于人世之间享乐。 颜不悔带着邝凌韵回宫那天,她没有去送,只遥遥站在楼阁之上,看着那几人化作流光,一瞬间就消失在天边了。 渡魂往生二位尊者主持无生门,推举滕玄清为门主,门中许些元婴长老不忿,全被两位化神魔尊压了下去。 滕玄清于是留在无生门,重修山门,广纳弟子。 她潜心修炼,钻研血魂之术。 短短十年间,滕玄清修为连做突破,借用老魔头留给她的许多宝物和丹药,一举越上结丹后期,再在渡魂往生二位尊者的帮扶下,成功结成元婴。 她是中州史上最年轻的元婴魔修,甚至比两百年前的情霜仙尊和凉锦仙尊更早凝结元婴。 但无论恭贺之声有多少,她的心绪始终无波无澜。 更有一些人认为滕玄清的身体里实际上住了一个老家伙,她肯定是被夺舍了,所以才拥有如此可怕的修炼速度和波澜不惊的人生态度。 对于外界的传言,滕玄清充耳不闻。 她自己待在无生门里,准备了十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她把柳枝魂玉以及许多其他物资设阵放在各个方位,遂凝神使出魂算子。 潜修十年,魂算子已被她练到大成,以元婴修为使出,再无当初吃力的感觉。 她穿过时间的长河,沿着河岸向前追溯,从深渊中,唤醒另外一个沉睡已久的魂魄。 前所未有的,两道魂魄面对面站着,彼此对视,竟有一种难得一见的和谐与相互理解的沉默。 “你回去吧,她在等你。” 滕玄清对琴弋说。 多年以前,这一直是邝凌韵的心愿。 滕玄清准备了那么久,总算能为她实现。 琴弋凝望着她,不答。 滕玄清便摆了摆手,百无聊赖地原地躺下,脑袋枕在胳膊上,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意识在黑暗中渐渐放开: “我累了,之后就交给你了。” 琴弋睁开眼,望着身前摇曳的烛火,窗户被风吹开,那一缕凉风拂过,也湮灭了那一朵烛火,火光熄灭,唯剩一缕残烟。 自她醒来那一刻起,她与滕玄清共享了一份记忆,她知道这里是战后十年的无生门,也知道来世的自己惊才绝艳,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已是名震一方的元婴高手。 同时,她还知道,邝凌韵避过死劫,被颜不悔带走,而当初答应她请求的老魔头,却殁在那场惊世之战中。 她站起身来,推开屋门,门外两名结丹长老朝她躬身行礼,并道: “门主,方才紫霄宫邝凌韵来访,欲请见门主。” 十年已过,这还是邝凌韵重伤回宫之后第一次来无生门,若她早来一天,小姑娘也许还能见她一面。 琴弋心中五味杂陈,她和滕玄清心魂相连,当然明白滕玄清对邝凌韵的感情,她从未想过主动夺取什么,却是滕玄清累了,不愿再这样疲惫地走下去。 与其令所有人都痛苦,不如舍弃自己,成全邝凌韵。 这是小姑娘心里的想法。 可感情,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琴弋接待了邝凌韵,两人遥遥一见,邝凌韵张嘴欲唤清儿,但在看清那人的眼眸时,蓦地闭了嘴。 她沉默地看着琴弋的眼睛,看着那一张比十年前稍显成熟却仍旧稚嫩的脸庞,一时间百感交集,来时路上交叠不休的心里话全哑了声,再也说不出口。 最后,两人彼此凝望,不觉间便过去一盏茶的时间,还是琴弋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坐。” 邝凌韵依言坐下,无生门中弟子换上新的热茶,小声告退,她捧起茶盏抿了一口,问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晨。” 琴弋明显感觉到,在她回答完这句话后,邝凌韵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她唇角微颤,努力想做出平静的样子,但细微之处,却不由自主地泄露了两分哀伤。 “是清儿叫你回来的吧。” 她喃喃说着,眸光凝望着茶盏中漂浮的清茶。 琴弋平静地看着她的侧脸: “难得远行,不若小住几日,我也好尽几分地主之谊。” 邝凌韵于是在无生门落脚,她的住所与琴弋,也就是滕玄清先前住的地方,只隔了一片茶树林。 那天夜里,邝凌韵所住的小院里横七竖八倒着十几个酒坛子。 邝凌韵靠坐在门前石阶上,遥遥望着对面的烛火未歇的小屋,复饮了一口酒。 没有久别乍见之欢,却有咫尺天涯之痛。 第54章 师徒 时值清秋, 傍晚时分,邝凌韵与琴弋对坐弈棋,有小弟子端上来一小兜的橘子,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邝凌韵在等琴弋落子, 自然而然地就伸手去取了一枚小橘子, 轻轻剥开,剔除橘瓣上的白色细网, 再递给琴弋。 琴弋愣了一下, 遂接过去, 道了声“谢谢”。 邝凌韵发现琴弋迟疑, 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琴弋不爱吃橘,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小果子的姑娘,叫滕玄清。 一时间,她无所适从。 她在这里小住了半个月,但这样的情况,却已经发生了不下百次。 琴弋和滕玄清不仅性情大不相同,就连喜好也相去甚远, 譬如滕玄清爱吃各种各样的水果糕点,好口腹之欲,但琴弋却清冷克制, 自辟谷后, 就不再依赖凡间饮食。 又如琴弋饮茶喜温, 一杯热茶需先晾上几息时间,待茶水温了,这才入口。 但滕玄清是个急躁的性子, 若口渴了,哪怕水刚满上, 她就会迫不及待地去喝。 再譬如,琴弋性情温婉,笑容轻柔,而滕玄清开朗活泼,像一颗小太阳,熠熠生辉。 那么多的习惯,在分别多年后的如今,仍旧没能习惯。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忘记了琴弋的喜好,却牢牢记住了有关于滕玄清的,每一件细枝末节的小事。 就连滕玄清眼眸里闪烁的星光,也深深印刻在她心上。 这样的发现让她心里很慌,就像那天与琴弋重逢,执着百年,终于得偿夙愿,明明应该满心欢喜。 但是,她却笑不出来。 琴弋回来了,她对琴弋的愧疚以及多年来执着于心的愿望全都散了,可她的心却酸涩而疼痛。 那一瞬间,她想,为什么她见到的不是清儿呢? 然后她又为自己心头刹那间生出的这一丝想法而惊慌。 琴弋看着她慌乱中垂落的眼睑,与长睫下笼罩瞳眸的细密阴影,仍是多年前温柔的模样,却又不是一样。 邝凌韵像被撞破心事似的,沉默中隐隐带着两分忐忑,局促不安,还有几分难以适从的窘迫尴尬。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 “凌韵。” 邝凌韵指尖微颤,刚刚捻起的黑子啪嗒一声掉回棋盒里。 “那一年,是我错了。”琴弋像没有发现邝凌韵的失措,淡淡地说道,“九天玄心诀其实是尊上所授,尊上命我接近你,取得你的信任,并让我查验你是否为仙族之人。” 邝凌韵安静听着,颤抖的手垂了下来,五指微微蜷起。 一开始就有所预谋,过往种种,尽都是精心谋划的戏码。 这些,她伤愈后已从颜不悔处知晓。 本以为,当她亲耳从琴弋口中得知这段过往,她会难过,会激动,甚至和琴弋大吵一架。 但她没有。 她的心平静得未掀起一丝波澜,不痛苦,也不失落。 是意料之外的坦然,无波无澜地接受。 原还想再问一句,那当初,她们之间的情,有几分真,几分假。 可她没有问,话临到嘴边,改了口: “都过去了。” 以前自以为深的感情,竟在无声无息间悄然消磨,剩下一颗空落落的心,连那些回忆,也盛放不下了。 如此想来,她所执着的,不过是她心有不甘。 宁肯彼此折磨,害人害己,也一直不敢承认,她早已变了心。 因为怕被愧疚纠缠,沽名钓誉,连她自己也唾弃。 琴弋微笑起来,执起一枚白子落下。 邝凌韵跟了一棋,一时间,气氛又陷入短暂地沉默。 “琴弋。”琴弋听见邝凌韵唤她,闻声抬头,听邝凌韵道,“我……曾是真心。” 曾是。 琴弋凝望着她,良久,看得邝凌韵不自在地垂下头,一脸羞愧自责,便柔柔地笑了开来: “我也是。” 也曾是。 她们不再说话,彼此默契,心有灵犀,安安静静地下起棋来,每落一子,都斟酌再三,一盘棋下了足足两个时辰。 棋局终了,琴弋忽然开口: “我还想再向你讨要一样东西。” 邝凌韵看向她,等待她把话说完。 “三生石。” 邝凌韵闻言一愣。 琴弋继续道: “上次你去赤炎之地,应该拿到了三生石。” 邝凌韵还是没有说话啊,琴弋又说: “只要我一直存在,那孩子的魂魄就不会完整。” “过往的一切我会全部带走,该属于过去的东西,就让它过去吧,谁都不要强求。”她凝望着邝凌韵的眼睛,诚挚而温柔地请求,“你我如今还能坐在这里,已是难得的幸运,我也该去寻自己的归宿了。” 邝凌韵沉默良久,道理都懂,可到了最后,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底该不该,能不能。 最后,她叹了一口气,遵从私心,从袖口中取出一枚红色沙质晶石,轻轻放在棋盘上。 琴弋笑了,收下那枚险些收走邝凌韵性命的三生石,又与邝凌韵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个下午。 走出院子的时候,邝凌韵眼角滑下泪来。 但她脚步不停,径直回了自己的住处。 第二天,屋门被人敲响,邝凌韵拉开门,一个温温软软的人就扑进她怀里。 “师尊!”滕玄清眼里的光芒璀璨宛若垂天之河,“您什么时候来的?哎呀,门里的长老太不懂事了,虽然我在闭关,但是师尊来了他们也该告诉我才对!” 邝凌韵在看见滕玄清的一瞬间,就明白了。 琴弋走了,走得决绝彻底,甚至带走了滕玄清记忆里有关她的一切。 邝凌韵的目光柔和下来,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滕玄清的发顶,像过往那样,从容而自然。 而后,她看见滕玄清仰头看她,一双眼眸水盈盈的,像小狗似的,可怜又可爱。 倘若滕玄清有尾巴的话,这时候也许已经欢悦地左摇右摆起来。 “师尊的伤如何了?” 滕玄清在高兴之余,又担心邝凌韵的身体,虽然忘记了她们之间因为琴弋而发生的种种不愉快,但邝凌韵受伤,滕玄清留在无生门,这些事情都确切的发生了。 有遗憾,有无奈,但好在,过去的都过去了,雨过天晴。 邝凌韵忽然觉得肩膀上的担子松了,原来过往的压抑沉重,都只是庸人自扰。 “伤好了。” 她看着滕玄清亮晶晶的眸子,因她说着伤好,滕玄清安心又欣喜的目光令她心头一动,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吻了滕玄清的眉心。 蜻蜓点水,一触即走。 但是那温凉柔软的感觉,却刹那间嵌进心里。 “咿!”滕玄清猝不及防,整个脑袋都涨红了,“师师师师师尊!!!” 师尊吻她了! 羞愤欲死,她没做好心理准备! 而且,太快了!她还想再被吻一下! 不对!不对呀!重点应该是,师尊为什么会吻她?! 滕玄清一颗心砰砰直跳,松开邝凌韵蹬蹬蹬连退几步才站定,低头两只手绞在一起,咬着唇一语不发。 老宫主把师尊带走之前,她偷偷亲师尊那一下,是不是被师尊发现了? 身为一门之主的小姑娘,此刻怂成一团,不敢看邝凌韵,也不敢问为什么,扭扭捏捏娇羞不已,几乎把衣角都扯烂了。 邝凌韵一颗心落到实处,滕玄清的反应让她觉得安心。 果然她的小弟子还是不忧不愁的时候更可爱。 其实在很早之前,她就明白了滕玄清的心意。但是发生了那么多意料之外的变故,她不确定滕玄清在看清世事之后,会否还将心思放在她这样一个固执又别扭的老古董身上。 事实证明,她白担心了。 “清儿。”邝凌韵唤道,滕玄清应声抬头,见邝凌韵朝前迈了一步,靠近了些,指着自己的脸对滕玄清道,“这里,亲一下。” 啊啊啊啊啊!!!!! 滕玄清感觉自己即将原地爆炸并螺旋式升天。 她瞪着眼睛顺着邝凌韵指尖所指之处看去,吹弹可破的莹亮肌肤,令人心里遐想连篇。 师尊在干什么呀?! 滕玄清整个人红透,像一只煮熟的大虾。 “亲一下。” 邝凌韵重复,循循善诱。 滕玄清过于震惊和紧张,没能发觉邝凌韵蕴着一丝粉红的耳尖。 脑袋还没想明白,身体就已经非常诚实地凑过去,听话地在邝凌韵颊边留下一吻。 亲完,滕玄清就傻了。 师尊在勾引……不不不,调戏?不对不对!戏弄!啊!就是戏弄啊!师尊刚才笑了吧?! 怎么能拿女儿家的小心事开玩笑呢! 滕玄清有点赌气,她回过神来,觉得邝凌韵肯定在逗她玩,一定是那天偷亲被发现了! 紧接着,滕玄清便被邝凌韵搂进怀里。 大脑再一次失去思考的能力。 “清儿。”邝凌韵微笑着,将下颌搁在滕玄清的脑袋上,“为师这次来无生门,是有两件事。” 滕玄清心里像揣着一只兔子似的,怎么也安定不下来,她还沉浸在邝凌韵刚才前所未见的娇柔和那仅仅只有一瞬间的温软触感中,连邝凌韵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 直到…… “……好么?” 邝凌韵说完了,滕玄清不知所云,只听见一个看不出原貌的小尾巴。 “啊?” 师尊说了什么?什么好不好? 第55章 出游 “清儿?” 邝凌韵轻唤一声, 将呆愣的滕玄清唤回神。 滕玄清没由来一阵失措,连忙点头应好,没追问邝凌韵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邝凌韵便笑起来,她轻轻揉了揉滕玄清软软的头发, 带着稀里糊涂的滕玄清出了门。 她们一路从无生门出来, 走蜿蜒的小道,步行下山。 路上邝凌韵问滕玄清有没有逛过凡人的集市, 滕玄清摇了摇头。 她在山上的时候, 绝大多数的时间都花在修炼上, 余下一些又全都拿去想念邝凌韵了, 根本没有闲余下山玩耍。 她跟在邝凌韵身后,两个人始终牵着手,滕玄清认真感受从邝凌韵的掌心中传来的温暖,不时抬头看一眼邝凌韵的背影,心里觉得恍惚。 这样被师尊牵着走在山道上的感觉,已经好多年没有过了。 她时常想念师尊,想念自己幼时淘气, 不听师尊教诲,每每犯错都会被师尊罚抄公规的时光。 那时候任性,有师尊管着她, 念着她, 到后来没人再管她的时候, 才会觉得那时候发生的一切在她的人生轨迹中有多么重要。 即便只有短短二十年。 这些回忆经过岁月的洗礼沉淀下来,就变成了偶尔想起,能让人会心一笑的东西。 她曾以为这样的日子可能永远不会再有了, 却不曾想幸福来的如此突然,邝凌韵此刻真真切切的在她眼前, 牵着她的手,走在她身边。 山上的风吹拂着丛林间的老树,枝叶婆娑,伴随着一声声的虫鸣鸟叫,连心也跟着空阔幽静。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叙着旧,聊起这些年紫霄宫里面的琐事。 邝凌韵告诉滕玄清,自滕玄清走后,她也搬离了紫阳宫,回到玉仙山上。 她思虑再三,还是觉得紫阳宫这个地方人多且嘈杂,不适合她,她更喜欢安静一点的环境,不仅可以全心修炼,也能静心思考。 有一句她没讲。 思念着谁的时候,也更心无旁骛。 滕玄清便将无生门内的事情汇报给邝凌韵,门中哪些弟子听话乖巧,哪些资质好,前途宽广,又有哪个弟子像她一样爱闯祸。 这些大都是门中长老平日里向她汇报的东西,她自己沉溺于修炼,当然两耳不闻窗外事,门中许多细枝末节的小事,她从来都不过问。 去山下的路明明很长,可不知怎么的,似乎一下就走到了。 来到山下的城镇里,师徒二人手牵手走在大街上,凡人的城镇出乎寻常的热闹,她们似乎赶上了什么节日,小城中张灯结彩,四处都是好看的花灯。 “你猜是什么节日?” 邝凌韵对滕玄清卖了个关子,嘴角噙着一丝笑,即便滕玄清算起来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可她就是笃定滕玄清回答不上这个问题。 滕玄清果然面露茫然,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便自暴自弃地摇了摇头。 邝凌韵便抬起手来刮了她的鼻子,微笑着告诉她: “是元宵佳节。” 她们穿行在人潮人海之中,看舞狮听评书,节日气氛浓厚,镇上的百姓热情好客,即便滕玄清二人只是路过,手里也被塞了各种各样的礼物。 一路上嘻嘻哈哈,滕玄清的心情开朗,邝凌韵的心情也出奇愉快。 天色渐晚,邝凌韵又带着滕玄君去买了两盏花灯,手把手教滕玄清将花灯放进河里,告诉她说,元宵节有个习俗,放花灯的时候许下的心愿,假以时日便会实现。 滕玄清听了觉得好笑,但她不戳破,这种寄托心愿的举动虽然没有实际意义,但却让她觉得浪漫有趣。 于是她乖巧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偷偷许了一个心愿: 愿师尊安平喜乐,无病无忧。 邝凌韵又给滕玄清买了糖葫芦,领着滕玄清并肩坐在一座石桥上,桥下匆匆流水,有游人泛舟,还有琴瑟小调,万家灯火。 滕玄清吊着双脚坐在师尊身旁,手里拿着吃了两颗的糖葫芦,嘴里跟着不远处船中的小调轻轻哼着曲儿。 她和邝凌韵靠得很近,两人的手抖垂在身侧,堪堪扶在桥沿,彼此小指之间,仅仅一只手的距离。 那只拿着糖葫芦的手手指轻轻捻着串糖葫芦的竹签,糖葫芦在她手里滴溜溜地转。 忽而,她心思一动,手里的糖葫芦被一下攥紧。 眼睛望着远处的风景,她的身子却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朝身旁的人靠过去。 肩膀若即若离,想碰又不敢碰,想依靠又不敢依靠,在犹犹豫豫彷徨之间,身旁的人忽然伸出手来,揽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脑袋压在肩上。 滕玄清面红耳赤,心里噗噗直跳,一张脸红得像熟透的大番茄,既觉被师尊看出心思羞涩难当,又为师尊默许她的无礼放肆而满心欢喜。 她连象征性的挣扎也没有,顺势倒在邝凌韵怀里,乖巧又顺从。 她兀自让自己平静了一会儿,想起今日没有听清的那段话,心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好奇,这会儿气氛融洽,她胆子稍大一些,便抬首如实询问邝凌韵。 岂料她问完,邝凌韵噗的一声笑了,笑声轻快,惹滕玄清心里扑通狂跳的同时,也一头雾水。 “嗬。”邝凌韵笑着,她抬手虚掩了一下嘴角,本想矜持些,却没忍住,又“嗬嗬”笑了两声。 这笑声一开始叫滕玄清还有些害羞,到后面就开始莫名紧张了。 有那么好笑吗? “你都没听清我说了什么,就敢应下来,不怕为师把你卖了吗?” 邝凌韵终于笑够了,转头来看着滕玄清,笑吟吟地问她。 “唔。”滕玄清撅了撅嘴,“不怕。” 若是师尊真要把她卖了,她想她也会乖乖给师尊数钱。 邝凌韵的眼眸刹那间柔软下来,她轻轻揉了揉滕玄清的脑袋,缓声道: “我那时说,让你辞去无生门的事务,为师也将宫中之事甩手,我二人相伴在外游玩些时日,待你准备好了,为师便请宫主做主,允我二人成婚。” 言罢,她又微笑着说: “你那时已经应了,便不能反悔。” 滕玄清听着,明明感动,还有些鼻酸,但邝凌韵最后一句话落下,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夙愿已了,心满意足,余生静好。 见远处有一阁楼,阁楼两边,垂着一幅对联,很符合她此时的心境便小声地念了出来: “长亭飞雪送旧岁,古道杨柳迎春归。” 邝凌韵回首,与滕玄清对视,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笑着笑着,声音小了,渐渐消弭在潺潺流动的波光里。 邝凌韵柔柔注视着滕玄清,那一双幽深的眸子藏满了克制隐忍的深情,莹莹一望,好似能端端看进人心里去。 她五指抚过滕玄清细腻柔滑的脸庞,小指指尖不经意擦过滕玄清粉白的耳垂。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彼此肌肤触碰的位置蔓延到全身,滕玄清抿起唇角,感觉喉咙发紧,五指发麻。 仅仅一个对视,她便心头激荡,心跳一声盖过一声,四周所有嘈杂的声音全都消弭,眸子里蕴起一层薄薄的水气。 她微微湿润的红唇柔光潋滟,在晦暗的灯火中,透着一股青涩却迷人的诱惑。 邝凌韵忽觉喉头干涩,像着了魔似的,情不自禁地倾身过去。 破碎的波纹中倒映出两个人的影子,一点点靠近,若即若离,不知是谁先主动,只知后来,波光潋滟,搅碎一池玲琅彩韵,将她们融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第二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