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作者:锋狂月 文案 总之是甜的。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琢之,祁臻 ┃ 配角:赤竹,裴阡 ┃ 其它: 第1章 及冠 城中最阔气的大宅子门前热闹非凡,今日是方家的小公子琢之及冠生辰,八方显贵纷纷携带厚礼前来祝贺。 喜庆的日子,方公子却闷闷不乐,他坐在书房中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中的毛笔,戳在纸上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入席的时间到了,家仆方落来催了好几次,都被方公子摆手请了出去。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这是闹哪出啊?宾客都在等着你开席啊。”方落急得团团转,却又对自家小祖宗无可奈何:“你再不出去,老爷怪罪下来,可够你受的。” “我在等人,人来了我就出去了。”方琢之不耐烦道。 就这样日出等到日落,掌灯的时间到了,方琢之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说不清是失落还是被欺骗的不爽,漂亮清俊的脸上没了一丝笑模样。 终于,方落的声音从老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欣喜狂喊道:“公子,公子,有人说找你,是找你的。” 方琢之握着毛笔的手一顿,在纸上洇下重重的一道,他二话不说扔了笔,几乎飞奔而去。 此刻正宴客的堂屋之上,宾客涌动觥筹交错,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门口,清冷淡漠带着一丝阴鸷的气息,显得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来者是客,请上座。”方老爷大手一挥,邀请来客入座。 那人动也没动,只是把手中的包袱一扔,扔到了一名家仆手中道:“我是来给方公子庆祝生辰的,说完就走。” 方琢之匆忙奔到堂屋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你来了!”语气带着惊喜,如果不是在场的宾客太多,他几乎要按耐不住冲到他身边,紧紧地抱住。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喧闹也随之消散。 那人没有半点前来庆贺生辰的喜悦,淡漠的样子几乎没有温度,就连眼眸深邃不见底,让人不寒而栗。 方琢之怔住了,他终于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 “公子请上座。”祁臻道。 方琢之犹豫了一下,转身坐在了正中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背对着祁臻的刹那间脸上笑意尽逝。 “既然昔日有言,祁某今日如约前来,祝方公子及冠生辰……”祁臻拱手施礼:“祝方琢之,长命百岁,百难缠身,日夜与哀愁相伴,孤独终老,死无全尸难长眠。” 众宾客愕然倒吸凉气,如此恶毒的诅咒竟然发生在方公子的生辰宴之上,让人无法相信。 在一片哗然中,方琢之颤抖着手打开了那个包袱。 里面是一捧黑灰…… 所有的质疑和埋怨尚未发出,眼前已经是一片血海。 方琢之不记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残存的记忆中,祁臻手中的剑无情地劈下,血流成河哀嚎惨叫声刺激着人的耳膜。 那一夜,百年基业的方家化为乌有,大宅陷入火海,数十人毙命,所有的一切成了人们闭口不谈的惨案。 方琢之没死,作为这场杀戮唯一存活下来的人,他成了所有人都容不下的灾星。 他所到之处,总会发生不幸的事情,周遭的人横死无数,身体开始变得孱弱疾病不断,走到哪里都离不开药罐子,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非常糟糕,像是应了祁臻诅咒一样,所有的恶言都成了真。 祁臻消失了,方琢之也消失了。 五年后,一个红色的身影出现在飒罗山脚下。 脚边一只赤红色的貂静静地跟随者他,如鬼魅般忽隐忽现。 他所到之处,草木枯死,走兽毙命,一切都成了炼狱中该有的模样。 红色的连衣帽下,隐藏着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容貌世间无双,目光潋滟,与无尽的杀意交织在一起,别有一番滋味。 他捂着胸口咬着薄唇以抵御身体的痛楚,另一只手抓着一张古木雕成的弓,阴鸷孤傲,举手投足间带着摄人心魄的杀意。 只是一箭,飒罗山便地裂山摇轰然坍塌,熊熊大火足足少了七七四十九天。 一场大雨熄灭了这场炼狱般的火,飒罗山早已不复存在,只剩冒着青烟的残体,昭示着它作为一代神山曾经存在过。 心中的仇恨仿佛随着这场火消散殆尽,方琢之眼睛一眨也不眨凝视了很久,脚下的僵硬提醒着他需要离开了,他提着弓转身,未料那只赤红色的貂毫无征兆地突然冲向了飒罗山。 “赤竹!”方琢之连忙疾声呼唤。 赤竹根本不理会,三下两下身影便消失在了茫茫青烟中。 方琢之眸子紧缩,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一般,痛到无法呼吸,他颤抖着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香囊,从里面挑了一抹出来蘸入口中,片刻之后他才呼吸顺畅站直了身子。 他深吸一口气,提着弓,孤独地走向了飒罗山。 山崩地裂威力巨大,原本高耸巍峨的山体已经塌落成了乱石,树木烧的只剩残端,歪歪扭扭地立在废墟中,山溪干涸,泥土焦裂,一切都成了他心里想的模样。 沿着山体坍塌形成的裂谷走进去,在浓烟迷雾中前行,视线受阻,只能隐约看到轮廓。 他看到一具具烧焦的尸体残骸,白骨焦黑,七零八落地散落在裂谷中。 头上碎石不断,沿着山体不停地滑落,砸在地面掀起呛鼻的烟尘,方琢之眼睛也不眨一下,恶劣的环境似乎并不能让他分心。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了模糊的轮廓。 一座宅子从山脚探出了头,尽管只剩残垣断壁,可依稀可以看出它昔日的光彩。 他踟躇了很久才走近,一只脚跨过早已不复存在的门槛,里面忽然传来男人熟悉又陌生的咳嗽声音。 是祁臻。 “你还活着?”方琢之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冷笑,额头的青筋微微凸起,整个人在极力压抑着情绪,不让自己看上去那么阴鸷骇人。 方琢之冷笑着踏入院子,他环顾四周,在厢房门前的那棵参天树下找到了祁臻。 那棵树尚未燃尽,星火依稀可见在风的吹动下忽明忽暗,冒出袅袅的白烟,凄凉萧瑟令人没由来的心里一紧。 祁臻闭着眼睛靠在树上,丝毫不在意烈火在皮肉伤肆虐带来的痛楚,原本清俊无双的面容早已不复存在,像是碎玉一般拼凑不起来,斑驳不堪。 “你用了五年的时间才找到我,琢之,你太慢了。”他浅笑着用血在地面写着,然后睁开了眼睛。 方琢之满心的仇恨,在这一瞬间动摇了几分,所有的情绪在此刻爆发。 那曾经是何等灵动潋滟的一双眼眸,此刻却成了两个无底的黑洞,犹如深渊一般让人跌落,无助凄苦却又怨恨难平。 “你的眼睛怎么了?”箭在弦上,又落了下来,他站在那里没动,语气冰冷甚至带着一丝畅快的嘲讽。 祁臻嘴角扬起笑了笑,继续写到:“瞎了,你怎么跟以前一样问来问去的,要人性命就别犹豫,快点动手吧。” “杀你?”方琢之冷哼:“杀是肯定会杀,还用不着你替我操心。”话音刚落,只听头顶咔嚓一声,无数烟尘朽木从上面落下,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焰火味,那棵参天古树因为被烧断,从半路折了跌落下来。 “小心!”提醒的话脱口而出,这样下意识的举动让他心底猛然一颤,罪恶感油然而生。 祁臻挑了挑眉闭上了眼睛,完全没有想躲避的意思,嘴角竟然浮起一抹笑意,恍惚间方琢之甚至以为自己花了眼。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树干将一旁的厢房砸了个粉碎,整个院子彻底沦为烟尘和瓦砾的废墟,树下的那个人也不见了踪影。 回过神之时,他已经落在了方琢之怀里。 祁臻因为被烈火烧过,早已体无完肤,这样被人用在怀里碰触到伤口,钻心的痛,尽管他不说不吭声,可是无法控制的颤抖已经说明了一切。 “遇见我算你倒霉,那棵树本来不会倒的,也许火熄灭了过个几十年它还能重新发芽长叶,可惜我是被人恶毒诅咒过的灾星,我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抱歉了。”依旧是嘲讽着,不留任何情面,方琢之忽然觉得有些解恨。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故意用手拍在祁臻有伤口的肩头上问道。 祁臻抽颤了一下摇了摇头,示意方琢之他想要写东西。 方琢之冷笑:“就如此厌恶我不想跟我说话?可真是难为你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倔到什么时候。” 他不客气地将祁臻推搡到一旁,欺身而上捏住下巴,力道很大撬开祁臻的嘴:“你嘴里藏了珍珠是不是,以前就惜字如金,现在连话也不肯讲了?” 祁臻拼命地想反抗,不肯开口让他看,可惜如今的他早已今非昔比,当年那个阴鸷却又翩然难掩风华的青年,早已经失去了一切。 方琢之一手扼着他的喉咙,一只手捏开了他的嘴…… 所有的动作瞬间静止,昔日交织纠缠过的那个绵软的舌头已经不复存在,口中只剩血腥的舌根。 许是感受到方琢之僵硬的动作,祁臻不堪地闭上眼睛,用尽全力推开了方琢之,一跃而起撞向旁边的残垣断壁。 来不及拦住祁臻,仓惶间方琢之一箭射向了断壁,所有的一切在瞬息间轰然坍塌,祁臻撞了个空,无力地瘫倒在地。 “谁伤的你?”他站在他的身边,冷冷地问道。 “跟你无关。”祁臻用血缓缓写到。 “不说?想死?”方琢之重新戴上帽子,成为无尽的尘埃中醒目的一抹红色,他道:“你一日不说,我便一日叫你不死,祁臻,你欠我的,我要你活着偿还。” 三日后,一辆简易的马车出现在下山的路上,马车虽然简陋粗糙,里面却铺了厚实的被子,祁臻蜷缩着身子侧躺在上面,睁着空洞洞的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降大雪,齐腰深的雪地中,狂风肆虐每走一步都变得艰难,方琢之在前面拉着马车,发丝上已经落满了雪,就连长长的睫毛也出现了霜花。 路口处,赤红色的身影一闪即逝,转眼睛已经一跃跳上了马车。 方琢之停了下来,茫然地看着车厢里那只失而复得的貂,半晌才道:“赤竹,下次再乱跑闯祸,我就不要你了。” 赤竹吱吱叫了一声,竟然一蜷身子钻进了祁臻的怀里。 “冷吗?冷也得忍受着,谁让你诅咒我成了个灾星,我在的地方哪有好过的时候?”方琢之语气刁钻,却还是没办法隐藏那份就连他自己也没觉察道的关心之意。 一路上,两个人都是沉默的,一个口不能言,一个不想说。 两个人唯一一次交流,是在修整的时候,祁臻问他这五年中发生了什么,他去了哪做了什么? 方琢之看了一眼用血写成的字,就变得有些狂躁戾气:“不关你事。” 不欢而散之后,两个人再没了沟通,除了马车咯吱咯吱的声音和赤竹偶尔发出的叫声之外,就只剩无尽凄凉的风声。 方琢之拉着马车进了城,买了一匹马,备了充足的粮食饮水,又去药铺抓了烧伤药,这才重新上路。 他把一个包裹扔给了祁臻,不咸不淡道:“以后写字用这个,省着点血。” 祁臻摸索着打开包裹,发现里面是一叠纸,还有笔墨。 祁臻伤的严重,相处中方琢之逐渐发现,他除了眼睛舌头没了,就连耳朵也几乎处于半聋状态。 帮他洗澡的时候,不着寸缕的祁臻浑身是伤体无完肤,除了骇人的烧伤之外,更有无数纵横交错的刀伤鞭伤,如果不是他还在眼前呼吸着,方琢之几乎无法相信,一个人遭受了这样的经历竟然还能活着。 曾经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的两个人,见过彼此最动人的时刻,那时候的祁臻虽然淡漠清冷,可却精雕细琢犹如天人一般,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屠门抄家的仇恨还在,方琢之心口堵着一口大石头怎么也喘不过气来,他忽然意识到,那颗要复仇的心在不断的动摇,再这样下去,他下不去手。 可是,他不是什么超脱于尘世的大圣人,那样的背叛与欺瞒无法忍受,他终究还是要杀祁臻的。 方琢之和祁臻走走停停,三个月有余到了江南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山村,小桥流水,清风惬意。 然而村子是不能住的,方琢之心里清楚,只要他稍作停留,这村子连人带畜都会遭到飞来横祸,毕竟他这灾星可是名副其实的。 还好,村边的山脚下有间废弃残破的茅草房,经过一番修葺,方琢之和祁臻搬了进去,就连赤竹也自行在角落里絮了个窝。 三个月的光景,祁臻身上的伤没有任何起色,大块的伤口裸露在外面血肉模糊的,每次换药都是煎熬,看着他强咬牙关却不肯吭声喊痛的模样,方琢之总是咬牙切齿道:“活该你这样,跟我在一起你这伤是好不了了,不死就算你命大,谁让你把我诅咒成这样的灾星。” “那你走不就成了。”祁臻不咸不淡地写道,他推了一下方琢之,然后突然爆发一把扯下了身上包扎伤口的布,血猛地涌了出来。 方琢之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祁臻,丢下一句话:“我方琢之不欠你什么,你别以为我这样日夜的照顾你是原谅你了,如果你还有良心就尽快养好伤,我再一箭杀了你来个痛快。” 祁臻低着头,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响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沾了血的手指终究还是没有再地面写出任何字来。 一年的光景转瞬即逝,祁臻身上的伤依旧无法愈合,身体也越来越虚弱,有的时候在方琢之的搀扶下才能勉强下床走上几步。 而方琢之也没好到哪去,表面上冷漠毒舌,一如既往怨恨着祁臻,可在人后却病难缠身,发作的时间越来越短,每每都只能靠香囊中那捧黑灰来缓解。 这日,祁臻早早的就醒来,他摸索下了床摇醒睡在一旁地铺上的方琢之,写到:“我想吃你做的方糕,今天能不能做帮我一点?” “当初你杀我全家诅咒我成灾星的时候,我可是亲手做了方糕等你来的,还有脸吃方糕?”一听到方糕两个字方琢之心里五味杂陈,语气顿时就冷了下来。 祁臻并没有因为方琢之刁钻刻薄的语气而有过多的反应,他只是有些失落地笑了笑,然后就忽然抬手抚摸上了方琢之的脸。 就像是在碰触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粗糙龟裂的手缓缓摸着他的脸,从眼睛鼻子一路划过,最终到了唇边,手指停在微凉的薄唇上,仿是在怀念着过往般舍不得移开。 方琢之因为他的动作怔住,彼此间熟悉的感觉犹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席卷而至,滔天巨浪就这样将两人吞噬在其中,完全不能自拔。 他忽然间回过神来,厌恶地一把推开祁臻大声呵斥道:“你走开。”不敢多看祁臻一眼,他怕多一眼心就会软下来,就不再舍得杀他。 方琢之提着木桶去几里外的山溪去打水,走到半路天光忽然大变,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山摇地动一派炼狱般的景象。 不知为什么猛地一阵心悸,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凉到脚底,他扔了木桶不顾一切地向山下那间破旧的茅草屋赶去。 眼前的景象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茅草屋早已不复存在,在漫天的飞沙中一切都化为乌有。 “祁臻。”他红着眼睛,扯破喉咙呼喊着。 一道赤红色的身影,虚空中蹿了出来直扑方琢之,它出乎意料地没有发出吱吱的叫声,却似梦般带来一句熟悉的声音:“琢之,愿你从此长命百岁,百难离身,我走了,你这仇……报了。” 方琢之脑子嗡的一声响,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他迎着赤竹飞身而上试图将它拦住怀中,却没想到换来的只是它一碰即逝的虚影。 赤竹也不在了。 “祁臻!”方琢之站在混沌中拼命的呼喊着他的名字,直到喉咙沙哑,心痛到无以复加,意识逐渐淡去,也没有再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方琢之没有死,不但没有死,所有的诅咒伤痛全部随着那一场毁天灭地的遭遇逝去,他所到之处不再寸草不生,相反,他在的地方就会有希望的存在,枯死的草木可以复苏,被疾病缠身的人可以洗脱灾难得到新生,他成了无数人悲惨人生中的救星。 一年又一年,他孤独一身走过无数的地方,依旧是那袭红披风,大大的帽子将惊世脱尘的容貌掩去,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腰间的香囊还在,里面的黑灰也在,虽然不再需要用它来救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没有舍得丢弃。 香囊里还有一块早已变硬的方糕。 二十年过去,容貌不曾有一丝改变,那颗心却沉寂了很久。 京城地位显赫的官员家中,幼子许逸才年二十,三月前率兵出征屡立战功,传言仪表堂堂,为人豪情磊落,是不可多得的才俊。 帝悦,封官加爵,连升三级,赏赐无数。 只可惜,许大人的笑意挂在脸上没多久,许逸才便无故一病不起,帝惜才派了御医救治,但纷纷不得要领,万般无奈之下,许大人便想到了江湖传言中神仙一般存在的大救星方琢之。 恰巧许逸才二十生辰将至,许大人决定宴请天下为幼子冲喜。 生辰当日,许逸才已经病得起不了床,在下人的梳洗清理之后,才勉强搀扶着走到堂间与宾客见面。 原本意气风发的官家公子,此刻已经面若枯槁,身形单薄,纸一般的苍白。 方琢之如约来到了许家府邸门前,身上的红色披风将他掩得密不透风,没人看得到他的面孔。 他抬头看了一眼高大的牌匾正要进去,忽然旁边传来了细细嫩嫩的声音:“哥哥,你是来还东西的吗?” 方琢之眉头微蹙,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躲在门边角落里的小娃娃,语气不禁缓和道:“不是。” “你明明拿了人家东西,却不肯还给人家,你不乖喔。”小娃娃扯着自己的衣襟,做了个鬼脸转身从旁边的小洞里钻进了府中。 八月的日子,墙边夹缝中的杂草却是枯黄的,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变绿复生,府邸上方的黑气离得很远就能看得到,他笑了笑自顾地走了进去。 原本喧闹的宴客前厅,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方琢之的身上,就连病入膏肓的许逸才也打起精神,看向他的眼神古怪诡异,说不出是怎样一种意味。 隐藏在帽子里的那双眼睛锐利清澈,在看到许逸才之后依旧淡漠如故,扔下一道朱砂黄纸符咒道:“许公子的病在下治不了,想续命的话,就把这道符咒烧了化水喝,可保一世安稳。” 说着他转身要走,握紧弓的手悄然放松。 许大人急了,赶忙高声哀求:“你不能走救救我儿子吧,我给你磕头了。”他追了过去却不敢碰触方琢之,只能跪在他面前阻止他离去。 方琢之视若无睹,他手指弹了一下,许大人便瘫倒在了一旁,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如果我肯救你儿子,但是要牺牲你的命,你可愿意?” 许大人脸憋得通红,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只能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鬼迷心窍般想要救这个从小大大引来无数灾祸的幼子。 “你们府上可曾有一人,跟许公子同年同月同日出生?”方琢之语气平静,可心跳却像乱了节奏的鼓点。 许大人摇头。 许夫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大声道:“逸才出生的那天,我们府上到是来了个乞丐,怎么赶也赶不走,又臭又脏也不说话,脑子像是有问题傻得很。” “他在哪?” “他……他在……”许夫人有些心虚,当着众多权贵来客的面她有些说不出口。 “说!”方琢之忽然暴怒,话音未落头顶发出一声巨响,整个府邸地动山摇,尘埃四起,众人纷纷无法站立,发出惊恐的尖叫,那股黑气来得更甚,弥漫在整个屋子中,发出诡异腐朽的味道。 “他可能死了,我真的不知道啊,那么脏那么丑,跟疯子一样闯到房中摸了逸才一把,逸才的脖子上现在还留着拿道抓痕。”许夫人颤抖道。 她又补充道:“逸才从小喜欢喝人血补身子,所以……”所以每日都会喝一盅他的血,后来,他就更加的虚弱,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了……真的。” 许逸才死了,许家上上下下几十口都死了,跟二十年前方家那场覆灭的灾祸很像,只不过这次没有人诅咒,也没有人带来灾祸。 方琢之只用了一箭,便彻底地毁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在鬼哭狼嚎中结束,烈焰中他居高临下看着还剩一口气的许逸才,冷冷道:“我们不该存在这世上,永远都不该,他费尽心思让我找到你,受尽了苦头,我欠他的,我身为跟你一样的魅魔也不该再活着。” 这场火烧了三百多个日日夜夜,那个红色的身影也没有走出…… 一年后,江南乡下小溪边,书生模样的人撑着油纸伞在给旁边粉嫩的娃娃讲故事,娃娃六七岁的模样,听得津津有味。 “再讲最后一个,听完你就回家吧,我口都干了。”书生笑着道。 娃娃点头:“嗯嗯,再讲一个。” “这世间不止有人,还有鬼,有魅魔,还有很多你见不到触摸不到的异事。”书生语气轻柔,讲起来故事来引人入胜,娃娃着迷。 世间有魅魔的存在,只得一族数十人,终日以人魂为生,善于夺人生魂取而代之占据人的躯体,为首两人,兄名为夕绝,弟名为诸銮。 但凡被魅魔一族盯上的人家,几乎无法逃脱,更没法驱之,一旦被魅魔入了体,这人就难逃厄运,死后也会成为魅魔继续残害他人。 偏巧,这世间有位异士,行走江湖与人为善,他手中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是魅魔的天敌。 想要杀魅魔不易,需要用蘸着心头血,才能彻底斩杀魅魔。 然而魅魔是何等狡猾灵性的东西,异士再厉害也难于追踪他们的行迹,往往赶到时已经为时晚矣。 魅魔偏偏有个弱点,在占据人身的第一天,会失去作为魅魔的记忆,异士利用这个弱点结识了魅魔中的弟弟诸銮。 诸銮当时占据了方家公子琢之的身体,却因为这样的遇见,被异士祁臻封印了记忆,忘记了自己真实的身份。 两个人在仅有的几次见面中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 魅魔喜欢大场面聚集无数的人前来凑热闹,这样就会有更多富足的生魂可以蚕噬,进而占据人的身体,在皮囊的伪装下继续害人。 那一日,失了记忆的方琢之作为小公子,一心等着祁臻上门贺生辰。 而方府其他人皆为魅魔一族。 那场屠戮,杀尽了魅魔,而为了留下诸銮的性命,异士祁臻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魅魔是相辅相成无法独立存在的,只能聚居在一起,互相吸取生魂而生。 单留着诸銮,他熬不过三天。 祁臻用自己的命,换来这世间最毒的诅咒,让方琢之成为了长命百岁之身,百难缠身。这样的身份让他生人勿近,也不会因为失去了魅魔的依靠而丢了性命。 可即使这样,方琢之依旧是魅魔,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他的身份,骨子里的血造就了一切。 逆天之举使得方琢之多难体弱,祁臻挖了自己的心出来,化成一捧黑灰,作为良药保他百岁的平安,又挖了眼割了舌聋了耳,幻化成一只赤红色的貂,用自身最宝贵的部分陪着方琢之度过无数个孤独难熬的日夜。 而他却只能吊着一口气,忍受身体无法愈合的痛苦,只为了多跟方琢之相处几日,时日一至,他便化为一抹青烟不复存在。 只因为喜欢一个人,让自己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可是他不后悔。 可是一切都没有结束,原以为诸銮的哥哥夕绝也一同死在了方家大宅里,没想到他还活着。 那场翻天覆地的沙暴中,祁臻试图杀了夕绝,可惜夕绝在最后关头逃脱,然而夕绝不除,身为诸銮的方琢之就永远离不开重回本性的危险。 祁臻拖着残破的身体找到了许家,夕绝附身在了许家刚出生的幼子身上,对于幼子他下不去手,只能在他脖子上做下了记号,不断喂食自己的心头血,削弱他作为魅魔与生俱来的能力。 “那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方琢之到底在哪?”娃娃听得有些着急。 书生笑起来眉眼格外的好看,脸色虽然苍白没血色,可是却给人很容易亲近的感觉,他说道:“祁臻压根就没能成功封印方琢之的记忆,方琢之从来都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他为了祁臻,忍着断骨化粉,皮肉碾碎血肉重铸的痛苦,摆脱了魅魔的身份。” “为什么啊?”娃娃听得汗毛竖起,无法想象那个人为了祁臻经受了怎样的痛苦。 “为了欢喜,为了厮守的爱意,为了相伴。”书生轻声道。 这二十年中,为了躲避祁臻的追杀,夕绝一族销声匿迹,夕绝因为常年食血身体虚弱,无法逃离许逸才的身体,想要续命必须找到同根的诸銮。 不得已之下才刻意冲喜试图引出方琢之。 可是他们也忘记了,能够杀死魅魔的,不止是异士,还有与他们一脉相承的方琢之,同根之血可亡一切。 “然后方琢之杀了许家的人,这世间就没有魅魔了吗?”娃娃问道。 “没了啊,方琢之受尽苦头脱胎换骨也算是个异士了。”书生笑道。 “他和祁臻都好可怜啊,尤其是方琢之,只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好可怜,虽然活成了祁臻的样子,却再也见不到他的人。”娃娃眼泪汪汪忽然捂住耳朵不想听了。 “你怎么知道他孤单没人陪?”书生双手搭在小娃娃的肩头,凝视着他认真道:“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娃娃被看得发毛,忍不住想往后退:“想什么?” “赤竹,你该回到他的身边了,貂也做过,娃娃也做过,这次要做人了啊。”书生忽然抬手在他额头点了一下,那里忽然出现一道红色的印记。 娃娃犹如被雷击一般猛然打了个寒颤,目光迷离茫然,喃喃道:“我要回家。”说完看了一眼书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裴阡。”书生笑着摆手:“去吧,我们还会再见的。” 赤竹点头,化为一道赤红色消失在空中。 天空忽然下了一场大雨,这场雨意外地熄灭了整整燃烧了二十年的许家府邸。 废墟的灰烬中,一只手伸了出来,他叹了一口气道:“烧的好好的怎么就停了?” 方琢之坐了起来,他缓缓扫视四周,又重新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一片落叶飘来落在了他的脸上。 “不吃不喝天天睡觉,是在等死吗?”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一如往昔般熟悉。 方琢之心跳骤然加快,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惶惶地坐起来望过去,正好对上了那一双深邃的眼睛…… 正如他第一次见到祁臻那般,再也无法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