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第一花行 作者:乌度 简介:太子顾玄启素有洁癖,譬如:不使皂靴染污泥、不食乡野之粗食、不碰不洁之女子……却屡屡为了一个小寡妇破例。 花农之女宋蝶十二岁时嫁入当地富户冲喜,不料冲喜未成当了寡妇,三年后,同为寡妇的婆婆也因病去世,只留下宋蝶带着个过继的幼童支撑门户。 偏偏她生得艳若桃李,窈窕婀娜,频频惹人觊觎,不得不寻了太子当靠山,成了太子的‘外室’。 顾玄启喜她翦水秋瞳,喜她雪肤花貌,喜她杨柳细腰,唯独对她那张樱桃唇又爱又恨,能说甜言蜜语,也能把人气死。 他曾被她气得口不择言,然而前脚刚斥了她一句‘乡野村妇’,后脚便低声下气地哄她:“孤方才的意思是,孤若是乡野村夫,便能早些遇到你,让你少吃些苦。” 人人都以为宋蝶是靠给太子当外室才开了长安城最大的花行,宋蝶却不这么认为。 她不过是将花行分了一股与太子,又赁了太子的别院,和太子有场露水姻缘罢了。 宋蝶本以为等太子即位,这场露水姻缘便可作罢。 没想到太子即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力排众议立她为后。 朝臣们大呼不可,顾玄启却道:“她是寡妇,朕是鳏夫,有何不可?” 宋蝶这才知道,他疼她,疼到了心眼里。他想要的,也远不止一场露水姻缘…… ———————— 小剧场: 又一次出宫去别院的路上,顾玄启琢磨道:“小妇人近来愈发嚣张,须得寻个法子好好压压她的气焰。” 张公公心下腹诽:夫人的嚣张气焰还不都是您宠出来的?但身为奴才,他还是为太子献了三计。 然则到了别院,一看到小妇人的盈盈笑脸,顾玄启便将第一计抛到脑后;喝到小妇人亲手调制的羹汤,顾玄启直接摒弃了第二计;等到更衣安歇时,才将第三计派上用场…… 只可惜,这第三计非但没压下她的气焰,反倒助长了她的脾气,天还没亮就把他赶下了床。 顾玄启身为太子,自不好跟个小妇人计较,只能摸摸鼻子回宫上早朝去了。 排雷: 1.男主非c,遇到女主后1v1,不喜勿入。 2.男主洁癖是有原因的,不是真的看不起‘不洁’女子,文中会讲。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种田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蝶,顾玄启 ┃ 配角:专栏预收文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情郎是太子 立意:逆境中勇往直前,爱情来临也要勇敢抓住 第一章 芙蓉泣 阳春三月,桃花怒放,莺啼鹂鸣,风光正好。 傍晚,扬州瘦西湖上,一艘艘画舫里,或有文人墨客吟诗颂词高谈阔论,或有名伶雅士抚琴作乐莺歌燕舞。 偏有一艘华丽的双层画舫中,既无丝竹之乐,亦无觞咏之声。二楼舱房内,有一年轻俊俏男子坐在桌边独酌,有一身形高大佩横刀的青年男子双手抱胸站在角落阴暗处,有一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微低着头守在门口。 三人俱未出声,似是怕惊扰了独坐在窗前赏景的男子的雅兴。 只见该男子头戴嵌宝金冠,一身苍蓝织金锦袍,虽慵懒地靠坐在窗前,却不掩其龙章凤姿俊雅风流,一双幽深凤眸眺望着舱外的夕阳盛景。本就俊美不凡的面庞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更是夺目耀眼。 这时,隔壁一艘小画舫里隐约传出主仆两人的对话。 “这药当真有用?” “少爷,您就放心吧。这可是小的特意找丽香楼的龟公买的,说是只需要加一指甲盖到酒水里,再贞烈的女子喝了都能嘿嘿……不过,少爷,以您的品貌,就算不下这药,那赵家的小寡妇怕也巴不得与您春风一度,您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你小子懂什么,那小寡妇看起来温婉柔顺,实则是个倔性子,烈得很。以防万一,还是用点药稳妥些。去,把这药放进那子母壶里。时辰快到了,本少爷该上岸接人了。待会儿,你就……” 这主仆二人的声音本来不大,奈何画舫里四人都是习过武的,耳力异于常人,便将主仆二人商量的勾当听得一清二楚。 见窗前男子蹙了蹙眉,守在门口的中年男子心头一跳,忙请示道:“三爷,可要令船家将画舫驶远一些?” 坐在桌边的俊俏男子闻言反驳道:“驶远一些作甚?左右无事,何不跟上去看会儿热闹?表哥,你说呢?” 窗前男子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重新将视线投向舱外湖景,似是由了他胡闹。 萧成逸见表哥默许了,当即吩咐中年男子:“张海,去让船家跟着隔壁那艘小画舫,可千万别跟丢了。本公子倒要看看,那小寡妇生得有多俏,才这般招人觊觎。” 张海悄悄觑了眼三爷,见他并未反对,这才应声下去了。 很快,船家听命,不远不近地跟上了那艘小画舫。小画舫靠岸后没多久,接了个戴着帷帽的女子上船,便重新驶向湖心。 小画舫渐渐减速,双层画舫也悄悄地靠近前去。 萧成逸凑到窗前,见那小寡妇已经摘下帷帽,和小画舫里那位少爷对坐在桌前。 只略一看,萧成逸便来了兴致,只见那小寡妇身形婀娜有致,容貌亦娇艳似桃李,她微低着头,含羞带怯的模样煞是勾人。 萧成逸正要同表哥夸赞下那小寡妇的姿色,却见他不知何时已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正闭目养神。 萧成逸只好将目光投向站在角落一动不动的袁锐:“袁兄,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袁锐手扶着腰间的横刀问。 “赌那小寡妇待会儿被人强迫会作何反应,你若赢了,我便将我这柄流风匕赠予你。我若赢了,我也不要你的横刀,你只需请我吃顿好酒就行。”萧成逸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放到窗前小案上。 袁锐想了想,说:“那寡妇既性情贞烈,想必会拼死反抗。我若是她,便是死也要拉着那奸人一起死。” 萧成逸闻言摇了摇头,又将目光转向守在门口的张海:“张海,你也来猜一下。” 张海有些为难道:“这、她既然愿意独自上船,想必是有求于那男子,依老奴看,她多半会顺从于那男子。即便有所不愿,一旦喝下那药,也只能顺从了。” 萧成逸闻言再次摇了摇头,叹气道:“你们啊,一个说拼死反抗,一个说顺从,就不能折中一下吗?依我看,这小寡妇既不会乖乖顺从,也不会以性命相抗,一旦发觉不对,定会跳入湖中逃跑。一来全了贞烈之名,二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表哥,您说是不是?” 顾玄启眼皮都没掀一下,只闭着眼懒洋洋道:“她若真是贞洁烈女,便不该踏上那艘船。” 萧成逸哑然,得,从那小寡妇上船的那一刻起,他这位有洁癖的太子表哥,恐怕就在心里给她判了死刑了。 不过他并不意外,他这位太子表哥自从幼时经历了那件事后,就有了洁癖,起初并没有这般严重,后来不知怎地越来越严重,也不知后来又遇到了些什么事才导致如此。他试探着问过几次,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这时,船家温了酒送上来,听到他们在打赌,笑呵呵道:“还是这位爷说得对。小老儿在这湖上待得久了,这种事见得多了。通常被强迫的女子会稍作反抗,掉两滴泪,以示自己不是轻浮之人,然后再半推半就成了好事。看得多了,小老儿也就明白了,只要那女子愿意上船,就说明是两厢情愿,所谓的‘强迫’,不过是情趣罢了。” 萧成逸摇开折扇,悠悠反驳道:“凡事总有万一,不信的话,咱们且等等看。” 小画舫里,宋蝶全然不知自己正被人用来打赌,见对面的钟少爷再三劝她喝酒,她只好拿起酒杯假装喝了一口,却暗中倒进了袖子里。 其实她早就猜到这位钟少爷对她心怀不轨,却还是心存侥幸。 在岸边时,他身边的小厮说要买布料不熟悉路,要借走她的丫鬟采南,她没有拒绝。除了抱有一丝侥幸,也存着至少要拿到尾银的心思。 四年前她嫁入赵家给赵家的少爷冲喜,不料冲喜未成当了寡妇。三年前,婆婆做主将族里一名出生没多久便没了父母的可怜孩子过继到她名下,给赵家继承香火。 一年前,婆婆也因病去世,只留下她带着嗣子棠棠支撑门户。 赵家在扬州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富户,几十年前芍药风靡扬州时,赵家是靠卖芍药起的家,芍药又名殿春,赵家便开了一家花行名叫殿春,慢慢地就不止卖芍药,而是四季花卉都有涉猎。 赵家平日里雇了许多花农种花,待到花开时,就运到花行里卖。 宋蝶的亲爹宋荣,便是赵家雇的众多花农之一。也因此,在宋蝶十二岁被赵夫人挑中为久病儿子冲喜时,宋荣不但没拒绝,还欢天喜地地将她送入了赵府,同时换回一大笔银子。 从那以后,宋蝶彻底绝了回宋家的心思,婆婆去世后,她一力担起赵家的殿春花行,发誓不能让殿春花行毁在自己手里。 这一年来,虽然经营得磕磕绊绊,但好歹将殿春花行的生意稳定了下来。 殿春花行的花不但在扬州本地出售,还会托行商运往外地去卖,钟家便是赵家合作的行商之一。 婆婆去世后,赵家合作的其他行商都纷纷改弦易张,不再和赵家合作。唯有眼前这位钟文彬钟少爷,不但继续和赵家合作,还加大了采购量,算是给当时焦头烂额的宋蝶解了燃眉之急。 眼下开了春,又到了签新一季买卖契约的时候,上一季的尾银也该结了。钟文彬却在这个时候将她单独约到这画舫上,其用心昭然若揭。 宋蝶之所以心存侥幸上了这画舫,是因为一时半会儿她想不出别的销路,一旦钟文彬和她断了合作,那赵家雇花农种的花起码有三分之一要烂在地里了。 宋蝶一边想着,一边被钟文彬劝着饮了几杯酒,当然了,都是袖子代饮的。 但若再饮下去,衣袖湿透了便会被看出来。宋蝶只好扶了扶额,作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钟文彬见药起效了,才进入正题:“蝶儿妹妹,咱俩都这么熟了,我就不叫你少夫人了。这一年来,我对你的照顾相信你也都看在眼里,哥哥呢也不图别的,就是希望你能过得好好的。蝶儿妹妹,我的心思,你都懂的吧?” “钟大哥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能认识钟大哥这样的好大哥,是蝶儿的荣幸,日后还望钟大哥继续关照殿春花行的生意,蝶儿一定感激不尽。”宋蝶声音轻柔婉转,企图蒙混过去。 钟文彬见她装糊涂,不满道:“要想我继续关照殿春花行的生意,蝶儿妹妹是不是也该付出点什么?” “不知钟大哥想要什么?可是价钱上不满意?我可以在往日的基础上再压几分价,这样钟大哥也能多挣些银子。”宋蝶继续装糊涂。 钟文彬哼了一声:“那几个银子我还不放在眼里,蝶儿妹妹,我就直说了,我倾慕你已久,若你能跟了我,以后殿春花行的生意你就不用愁了。” 宋蝶微微瞪大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难道钟大哥要休了大嫂迎我进门?” 钟文彬脸色僵硬了下,随即笑哈哈道:“蝶儿妹妹说笑了,你大嫂为我生儿育女,我怎可平白无故休了她?不过你也知道,像哥哥我这样走南闯北的,娶一南一北两个夫人都很正常。我虽然家在北边,但也想在这扬州置个新家,不知蝶儿妹妹可愿做我新家的夫人?” 宋蝶听明白了,什么一南一北两个夫人,他就是想让她给他当外宅,所谓的扬州新家,也不过是他到南边行商时的暂歇之地。 宋蝶当即用帕子掩面而泣:“蝶儿虽出身低微,又是寡妇之身,却尚懂得自怜自爱,绝不会与人当外宅。钟大哥若是对我有何不满,还请直言,何必这样羞辱于我?” 她低声啜泣着,似是极为受伤,一哭起来竟停不下来了。 双层画舫上,听到这绵延不绝的哭声,靠在窗前闭目养神的顾玄启忍不住蹙了蹙眉。 似是被她哭得不耐烦了,他掀起眼皮,往小画舫里瞥了一眼。只见那小寡妇用帕子半掩着脸,哭得梨花带雨,却丝毫不显得难看,反倒如芙蓉泣露,容色愈加秾艳了。 哭得这般惹人怜,难道她不知道,她越是这样哭,越是会引得她对面的男子想要好好‘怜爱’她? 还是真如船家所说,这小寡妇只是稍作反抗掉两滴泪,以示她不是轻浮之人,再半推半就成了好事? 第二章 牡丹下 钟文彬见宋蝶哭起来容色娇艳欲滴,一时心痒痒的,他站起来走到她跟前,想要抱她入怀,宋蝶却转身避了开来,他叹了口气道:“蝶儿妹妹,我怎么舍得让你做没名没分的外宅?我自然是要纳你为贵妾了,之所以不带你回泾州是不想让你经受离乡之苦,让你住在新宅也是为了能让你当正头夫人。好妹妹,别再哭了,哭得哥哥心都化了!” 宋蝶渐渐止住泪,却依旧用帕子掩着脸:“钟大哥一片真情蝶儿心领了,但蝶儿既不愿为外宅,也不愿为妾,只能辜负钟大哥的心意了。” “难道你想做一辈子的寡妇?”钟文彬扬声问。 宋蝶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轻声道:“便是再醮,也当为正妻。” 钟文彬见她不肯松口,当即冷下脸来:“看来我和殿春花行是没法再继续合作了。” 宋蝶放下帕子,站起身来冲他盈盈一笑:“钟大哥何必着急?钟大哥所求,不过是和蝶儿玉成好事,蝶儿亦对钟大哥有意,愿和钟大哥共度良宵。” 钟文彬心下一喜,正要上前搂她入怀,却听她继续道:“不过在那之前,还望钟大哥先将上一季的尾银结一下。” 说来说去原是为了那几个银子,钟文彬心下顿生鄙薄,好好的贵妾她不当,却为了区区几个银子甘当娼妇。原还觉得这小寡妇是个聪明人,万没想到,她眼光竟浅薄至此。 想到她已中了药,画舫又在湖心,量她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钟文彬从袖中摸出一张两百两的银票递给她,哄骗道:“蝶儿妹妹,等咱俩春宵一度,别说这二百两的尾银,哥哥的全部身家就都是你的了。” 宋蝶接过银票分辨了下,见是大诚钱庄的通兑银票,便小心地放进提前垫了油纸的荷包内,然后不动声色地往舱门处挪了几步。 钟文彬看出她的意图,迅速扑了上来,宋蝶从袖中摸出防身的匕首,反手就往他胳膊上狠狠划了一刀,趁他吃痛,她快步出了舱门,纵身一跃,跳入湖中。 双层画舫上,顾玄启眸色幽深地盯着湖面上的涟漪,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打了赌的几人看到这一连串的变故,俱是傻了眼。 萧成逸先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掩饰尴尬:“看来我们都没猜对,这彩头我今儿是送不出去了。” 他站起身来,潇洒一笑道:“本公子英雄救美的时候到了。” 说完他请示地看了一眼表哥,见他没反对,便将袖口束紧,直接从窗户跃了出去。 萧成逸跳下水后,顾玄启收回视线继续闭目养神。 水下,宋蝶正奋力往西岸游,突然,身后传来落水声,她回头一看,见有一名陌生男子朝她追了过来,她连忙加快速度,没想到那男子还是追了上来,且上来就搂她的腰,宋蝶惊慌之下,胡乱将匕首插进他胸口,借机挣脱开来,头也不回地往西岸游去了。 双层画舫上,顾玄启闭眼养了会儿神,迟迟没听到萧成逸的动静,他掀开眼皮,扫了眼平静的湖面,沉声道:“出事了,下去看看。” 站在角落的袁锐闻言立马解下横刀,听令下水察看。 很快,袁锐带着溺水昏迷的萧成逸回到画舫上,先按压他胸口让他吐出水来,又剥开他胸前衣衫,见匕首离他心口只差一寸,便小心拔出匕首帮他处理伤口。 一旁顾玄启看到伤口位置惊险,又见这匕首正是小寡妇手中那柄,便忍不住皱了皱眉,沉声说了句:“好狠毒的小妇人!” 这时萧成逸悠悠醒转,咳了两声道:“不怪她,她应是把我当成歹人了。” 顾玄启见他险些丢了命还为那小寡妇说话,微有不满:“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这样,迟早要在女人身上栽个大跟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萧成逸有气无力道。 顾玄启懒得再看他,问袁锐:“你方才下水,可看见那小寡妇了?” “远远地好像看见她往西岸游去了。”袁锐恭敬答道。 顾玄启闻言往西岸方向看了眼,却没看到人影,应是已经上岸离开了。那小寡妇如此狡诈,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西岸,宋蝶一上岸,早已在岸边等候的采南和秋篱迅速给她披上干净外袍并戴上帷帽。 上了马车后,宋蝶将银票从荷包里拿出来检查了下,见银票无碍,这才松了口气。 “少夫人,您就为了二百两银子受这么大的罪,何必呢?”采南很不理解。 “你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寻常小户之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十两银子,这二百两,足够二十户人家过一年的了。何况,这本就是殿春花行该得的尾银,我自是要讨回来。”宋蝶将银票妥帖收好,又问:“钟家那小厮没有为难你吧?” “就他还想为难我?我把他带到柳叶巷那家铺子后就悄悄溜了,他要是不识路,现下指不定还在哪儿迷路呢。”采南很是得意道。 宋蝶知道她向来是个机灵的,倒也没太担心她,但想到自己今晚先后伤了两名男子,不免有些忐忑,尤其是水里那位陌生男子,她当时惊慌之下只以为是钟文彬派下来抓她的,现在回想起来,那陌生男子衣饰华贵,应该不是钟文彬的手下。 但他上来就搂她的腰,估摸着是看她落水想来占便宜的浪荡公子,她刺他一刀,也不算冤枉了他。 采南见少夫人脸色不大好看,有些担心道:“少夫人,那钟少爷是不是占您便宜了?早知道就该让秋篱陪您一起上船的,有她保护您,那钟少爷就算想占您便宜也得先过秋篱这一关。” “秋篱还得守着马车呢。放心吧,我没事,没让他占便宜。”宋蝶安抚她,怕这丫鬟担心,就没提钟文彬下药的事儿。 马车外秋篱听到里头两人的对话,先是让马车慢了下来,听到少夫人说没事,才又扬鞭加速往回赶。 回到赵家,宋蝶刚沐浴更衣完,就见一个三岁多的小男孩迈着小短腿直奔着她跑过来。宋蝶连忙蹲下身,等小男孩扑到她怀里便将他抱起来走了两圈。 “娘,棠棠好想你啊,晚饭娘没在,棠棠都没吃饱。”小男孩小手抱着宋蝶的脖子撒娇道。 “为何没吃饱呀?是不是又挑食了?”宋蝶捏了捏他的鼻子问。 “才没有,是娘不在,棠棠吃什么都不香了。”小男孩闷声道。 宋蝶听得眉开眼笑,这小家伙,小小年纪嘴就跟抹了蜜似的,又生得粉雕玉琢的有点男生女相,长大后不知道要哄多少女孩子开心。 “那你想吃什么?娘亲自给你做。”宋蝶问。 “娘做什么都好吃,棠棠都爱吃。”小男孩说完又特意补充了句,“昨天娘包的榆钱饺子就特别好吃。” 宋蝶察觉到他的小心机,却没如他的愿,只说:“今儿太晚了,就不包饺子了,娘给你做榆钱鸡蛋饼吃如何?” 小男孩乖巧地点了点头,宋蝶便抱着他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就有棵榆钱树,眼下榆钱正鲜嫩,正是吃的时候。别说棠棠了,就是她也有些馋了。 榆钱树有些高,宋蝶费力把棠棠举起来也薅不到两片,只好喊了秋篱来帮忙摘。秋篱虽是女儿身,身材却异常高大,当初婆婆就是看中她身材高大又会点拳脚功夫才把她买回来看护内院。 秋篱过来后抬手便摘了两大把榆钱,宋蝶把棠棠先交给奶娘,自己带着秋篱进了厨房。 先把榆钱洗净,打几个鸡蛋进去,再加些面粉和盐,又加了点胡椒粉调味,拌匀后在锅里刷上油,摊成饼煎得金黄就能香喷喷的出锅了。 有秋篱帮忙烧火,宋蝶很快摊好了几个榆钱鸡蛋饼,又把前两天用蜂蜜腌渍好的桃花酱用热水泡了一壶,端到正堂喊了棠棠过来吃,又让采南和秋篱一起坐下吃。两人今晚跟着她一通折腾,想来也饿了。 刚出锅的榆钱鸡蛋饼鲜香可口,桃花茶馨香扑鼻,简简单单的一餐,几人却都吃得很满足。尤其是棠棠,吃得满嘴是油,宋蝶怕他吃多了积食,只给他吃了两块,剩下的都交给秋篱解决了,她个头高,食量也大。 吃完饭,宋蝶让奶娘把棠棠带下去梳洗,自己则去了赵家的花房。 赵家在乡间虽雇了许多花农种花,却都是些寻常品种。仅靠些寻常品种,殿春花行是无法在扬州城立足的。因而,赵家在自家园子里设了花房,专门栽培些名贵品种,由赵家人亲自打理。 婆婆去世后,宋蝶不但接手了殿春花行,也开始亲自打理这花房。所幸她本就是花农之女,对种花之事并不陌生,婆婆去世前也教了她许多。 数十年前扬州城芍药风靡,近些年牡丹却更受人追捧。时人认为牡丹中姚黄为王魏紫为后,这两种牡丹价也最贵。 可惜赵家这些年只种出了牛黄左紫等次一品的牡丹,眼看着殿春花行在扬州城势头渐微,幸而数年前赵家夫人,也就是宋蝶的婆婆,种出一种叫‘一捻红’的牡丹,得了淮南节度使夫人的青眼,殿春花行这才又在扬州城站稳了脚跟。 一捻红是千叶粉红花,花叶末梢各有深红一点,如美人以胭脂手捻之,故谓之一捻红。 宋蝶这些天日日来花房悉心打理,便是希望能将这一捻红早日催放,也好早日献给节度使夫人。 打理完花房后,宋蝶净了手回到房间,却见床上锦被隆起了一小块,不用猜定是棠棠这小家伙又悄悄溜过来要和她一起睡。 宋蝶掀开锦被,见小家伙已经睡熟了,便先把他往里挪了挪,才熄了灯褪了外衣挨着他躺下。睡前她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不发烧才安心地睡下了。 半年前棠棠发过一次高烧,险些没救回来,她当时险些崩溃。经过这几年的相处她已经把棠棠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了,婆婆去世后只剩下她和棠棠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若是棠棠也离开了她,她真的不知道后半辈子该怎么过了。 第二日一早,宋蝶陪棠棠用了早膳,又去花房看了看,才带着采南和秋篱出了门。 眼下和钟文彬断了合作,她得去花行想想有没有什么新的销路。 延化街,殿春花行对面有家富春茶馆。 二楼雅间里,靠窗而坐的顾玄启看到戴着帷帽出现在对面花行的小寡妇,才明白萧成逸为何不好好待在客栈养伤,非要拉着他来此处喝茶。 第三章 海棠惊 见萧成逸看到那小寡妇出现时眼睛一亮,顾玄启摇了摇头,好在这家茶馆的茶确实不错,点的这壶扬州本地的绿杨春,色泽翠绿,香气清高,滋味也浓醇。 顾玄启端起茶盏细细品茗,却见萧成逸只兴奋了一小下便沮丧了起来,他瞥了眼对面的花行,原来那小寡妇直接进了花行内室,没在外间停留。 萧成逸看不到美人,沮丧之下猛灌了几盏茶水,没一会儿便闹起肚子来。 昨日被小寡妇用匕首刺的那一下看着吓人,实则小寡妇力道不足刺得极浅,并无大碍。反倒他溺水一遭,颇有些着凉,这才有些闹肚子。 萧成逸跟表哥说了声便急匆匆地下楼往茶馆后院去了。 萧成逸离开后,顾玄启继续品茶,没一会儿,听到对面花行传来喧闹声,他扫了一眼过去,原来是昨日小画舫上那个姓钟的带着一群人上花行闹事来了。 殿春花行,宋蝶正在内室教几位闺阁小姐插花,这花行外间卖花,内里则开辟出几间内室供各家千金小姐插花。 听到外面的喧闹声,她向几位小姐告了罪,带着采南和秋篱匆匆去到外间,见是钟文彬带人闹事,她惊讶却不意外。 她早猜到钟文彬会不甘心来闹事,却没想到他这般等不及,这么快就来了,看来她划在他胳膊上的那一刀还不够深。 “不知钟少爷今日来所为何事?”宋蝶镇定道,又悄悄给采南使了个眼神,让她去县衙找郝冬。郝冬是秋篱的双胞胎弟弟,在县衙做衙役。 秋篱原名郝秋,据说她上头还有一对双胞胎姐姐叫郝春和郝夏,他们姐弟四人五年前一起从北方逃荒而来。中途和两个姐姐走散,到扬州时只剩下他们姐弟二人。 因为身无分文两人抢着卖身给对方换吃食,正巧遇到宋蝶的婆婆赵夫人这个善心人,看中郝秋身材高大又是女儿身,便买了郝秋回赵家,给她改名叫秋篱。又见郝冬有些武艺,便托关系送他到县衙当了衙役。 从那以后,秋篱和郝冬姐弟二人便视赵夫人为恩人,赵夫人去世后,秋篱将一片忠心转投宋蝶,而郝冬也依旧关照殿春花行。有他的关照,殿春花行这一年来才没被地痞流氓骚扰。 所以眼下钟文彬来闹事,宋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找郝冬来帮忙。 宋蝶原想和钟文彬虚与委蛇一阵拖延下时间,没想到钟文彬上来就破口大骂:“你个小娼妇,拿了本少爷的银票就翻脸不认人,还有脸问本少爷来这儿所为何事?” 宋蝶立时冷下脸来:“那两百两是钟少爷欠殿春花行的尾银,还请钟少爷慎言!” 钟文彬哼了一声:“那你划本少爷那一刀又如何算?” “钟少爷欲行不轨之事,我那一刀不过是自保而已。”宋蝶辩解道。 “好好好,好一个自保!今日本少爷便把你这殿春花行砸了,看你还如何自保!”钟文彬说着手一挥,他带的一群手下便开始在店里打砸起来。 店里的几名伙计想阻拦却抵挡不住这群孔武有力的打手,东篱有些功夫却也双拳难敌四手,没一会儿功夫,地上便摔碎了好几盆花。 瓦片瓷片碎在地上的刺耳声响惊得宋蝶接连退后好几步,她有心上前阻拦,却怕碎片溅到身上,正无措时,却见正得意狂笑的钟文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谁?”钟文彬愤怒地爬了起来,四周张望了一圈却没找到凶手,只好气愤地让手下继续用力地砸,却一个不小心又噗通跪倒在地。 他迅速爬起来,怀疑是宋蝶捣的鬼,便怒冲冲地朝她走过去,没想到走到一半又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这次好巧不巧地跪在了碎瓷片上,膝盖一下子跪出血来,剧痛之下他想爬都没爬起来。 宋蝶见此噗嗤一笑:“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今日竟有钟少爷跪瓷请罪,妾身今日真是长了见识了。既然钟少爷请罪之心如此真切,我便大人大量原谅你这一回。只是钟少爷这般品性低劣之人,我殿春花行日后是不敢再合作了。钟少爷,您好自为之吧。” 钟文彬到现在也没搞明白自己这三次下跪究竟是为什么,只觉得膝盖一软就跪下了。难道真是见鬼了?想到赵夫人去世不过一年,难道是看他带人砸了殿春花行,便故意给他些惩戒? 钟文彬走南闯北做生意,素来信鬼神,一想到赵夫人的鬼魂可能正在这花行里盯着他,他便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忙让手下扶了他起来,放了几句狠话便匆匆离开了。 钟文彬离开后,宋蝶向店里的客人还有内室的几位千金小姐诚恳地道了歉,送了她们离开。 没过多久,采南带着郝冬匆匆赶来,郝冬见店里一片狼藉却不见闹事的人,忙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蝶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猜到应该是有人暗中帮了她。 店里被砸成这样,今儿是做不了生意了,宋蝶让伙计关了门,把店里收拾一下,有受伤的也赶紧送去附近医馆诊治。 郝冬听宋蝶说了事情来龙去脉,便在店里搜寻了一圈,最后找到了三个金锞子,猜测暗中那人应该是用这金锞子使钟文彬下跪的。 宋蝶见金锞子上有独特花纹,想到暗中那人既然不愿露面,便将这三个金锞子暂时收了起来,他日若有缘遇见再图报答。 富春茶楼二楼雅间里,顾玄启见那小寡妇和那衙役举止亲近,心想:原来这小寡妇已然有了相好的了,怪不得拒了那姓钟的,还特意派丫鬟请了相好的来相助,早知如此,他便不该多管这个闲事。 刚才他也不知是嫌那碎瓷声太刺耳,还是看那小寡妇被惊吓到有些可怜,又或者是单纯看那姓钟的不顺眼,才随手摸了几个金锞子弹了出去。 等萧成逸回到雅间,见对面的殿春花行竟关了门,一问才知道是有人来闹过事,他眼睛一亮,他英雄救美的机会又来了。 顾玄启一眼便看出来他在想什么,直接给他泼了一盆冷水:“那小寡妇已然有了相好,你可以死心了。” 萧成逸不信:“什么相好?刚才是她那相好的帮她打跑了闹事者?” 顾玄启喝茶的动作微顿,却没解释,只道:“是名衙役。” 萧成逸还是不太相信,但往对面一看,果然看见一名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的衙役从花行里走出来。 萧成逸一时颇受打击,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以茶代酒借‘酒’消愁,叹气道:“如斯美人,竟便宜了一介莽夫,真是暴殄天物啊……” 顾玄启本没觉得那寡妇和衙役有何不般配,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竟也生出几分可惜,但也仅此而已,很快便抛之脑后。 宋蝶丝毫不知暗中帮她的人就坐在对面茶馆里,还给她安了个‘相好的’。她将花行安排妥当,给伙计们放了一日的假,就带着采南和秋篱回府了。 到家后,宋蝶一头扎进花房,决定做个小试验。她戴上手套,从一个陶罐里取出一只小白虫,放到一株四季海棠的粉红花瓣上,过了须臾,在其爬动前便迅速将其拿起来放到另一片花瓣上,而先前那片花瓣上已然留下了一个泪滴形状的浅白色印记。 这小白虫是她偶然发现的,本是喜食花的害虫,只要在花瓣上爬动,便会留下一串白斑,在花瓣上趴久了还会损毁花瓣。而若及时将小白虫拿开,花瓣上便只会留下一点浅白色印记。 等到一朵海棠花的所有花瓣上都留下浅白色印记,宋蝶便将小白虫放回陶罐。过了片刻,等花瓣上的印记风干,她用手捻了下花瓣,见印记依旧,又滴了些水上去,观察片刻,见印记并未晕染开来,才稍稍放下心来。 接下来,她只需要再观察数日,只要这朵海棠花没有大碍,她便可将小白虫用在她提前催放的千叶粉红牡丹上,当然,是用在普通牡丹上,并非用在一捻红上。 一捻红是粉红花瓣末梢有深红一点,她这试验若成功,便是粉红花瓣末梢有浅白色泪滴一点。她连这‘新品种’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美人泪’。 到时候将‘美人泪’和‘一捻红’一起献给节度使夫人,若能得于夫人青眼,在于夫人的赏花宴上亮相,便可一举成名,殿春花行在今年的花市上也可大出风头。 她既已和钟文彬断了合作,就必须想法子另寻销路。但想来想去实在没别的办法,才用上了这个法子。 若此计成功,殿春花行便可名气大涨生意兴隆。她再放几盆美人泪到赵家的‘恋春园’里,也可吸引更多游客。 ‘恋春园’是赵家在城郊花大价钱造的园子,里面种有四季珍奇花卉,却不用来卖,只开放给百姓们参观,收取一定的入园费用。因为游者众多,‘恋春园’的盈利并不比殿春花行少多少。 殿春花行和恋春园,算是赵家的两桩重头生意。 恋春园游客混杂,所以平日里有专人照料打理,宋蝶甚少去那。这次和钟文彬断了合作,她才将主意打到了恋春园上。 恋春园的花虽只看不卖,但赵家雇花农在乡间种的寻常花卉,既然卖不完,大可运到恋春园去卖。 游客们在恋春园欣赏完珍奇花卉,却不能下手去摘,必定心痒,见到园里有寻常花卉卖,少不得花几个钱摘买两枝,方能尽兴而归。 宋蝶想的这个法子算是一举多得,但前提是,她的试验得成功,且不会有人识破她这个伎俩。 第四章 瑞香诚 一连数日,宋蝶都扎根在花房里,没怎么陪棠棠,好在棠棠听话,知道她在忙正事,没有哭闹。 这日清晨,宋蝶从试验成功的几盆‘美人泪’里挑出最好看的一盆,将这盆牡丹上新生的花苞剪掉,只留下两个将开未开的花苞,提前将小白虫从缝隙中放进去留下浅白色印记,这样一来,就算有人怀疑,看到新开的花朵上也有白点,便会打消疑心。 带着这盆‘美人泪’,再加上几盆‘一捻红’,和采南秋篱一起去到节度使于大人的府邸。 到了于府,将几盆花交给于府的下人送进去,又等了许久,才等到通传,却只让她带一个丫鬟进去,宋蝶并不意外,之前陪婆婆来时也是这个规定。宋蝶于是只带了采南进去,让秋篱在外等候。 一路低眉垂目来到正院,在庭中等了片刻,才有嬷嬷带她进了正厅。 见满头珠翠的于夫人坐在上首,宋蝶连忙行礼道:“妾身宋氏见过于夫人。” “你就是邹氏的儿媳?”于夫人问。 邹氏便是宋蝶的婆婆,宋蝶连忙点头应是。 于夫人看着跟前摆的几盆牡丹,问她:“你送的几盆一捻红里,为何有一盆花瓣上是白点而不是红点?” “回于夫人,此乃妾身偶然培育出的新品,唤作美人泪。”宋蝶恭敬答道。 “美人泪?”于夫人细看了看那盆牡丹,见粉红花瓣上的白点确实是泪滴形状,乍看上去也确如娇娆美人粉面带泪。她笑着点了点头:“嗯,这名字起得不错,这花种得也不错,你不愧是邹氏的儿媳,也算承继了她几分本事。来人,看赏。” 宋蝶见于夫人喜欢,心下松了口气,连忙开口谢恩。本以为领了赏便可离去,却听于夫人又道:“前边园子里种了一片瑞香,眼下本该是盛开之时,却迟迟不开花。你既懂得种花,便去帮忙看看是何缘故。” 宋蝶自然不会拒绝,连忙应了,于夫人便派了个丫鬟给她带路。这丫鬟颇有些眼高于顶,将她们带到地儿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采南对这丫鬟的态度很是不忿:“这于府的人还真把少夫人您当成花匠来使了?您明明是来献花的……” 宋蝶急忙打断她:“慎言。我本就是花农之女,能帮于夫人侍弄一回花木,是我的荣幸。莫要再口无遮拦。” 采南这才悻悻地闭了嘴。 宋蝶看了看种在假山旁边的这片瑞香,因有假山遮挡不会被太阳暴晒,土壤也肥沃疏松,这些都没问题,唯一有问题的,大概是枝叶太过繁茂,这才迟迟不开花。 宋蝶于是让采南去找于府下人借一把花木剪来,采南离开后,宋蝶正要蹲下身检查土壤里有没有虫害,却突然被人从背后捂住嘴拖进了假山洞里。 宋蝶大惊失色,这于府里怎会有歹人?她拼命挣扎,却被人按在假山石壁上动弹不得,她抬头看了眼歹人,却见这歹人容貌极为俊美,是她生平所罕见,她一时竟看呆了,也忘了挣扎。 顾玄启见这小寡妇莫名发呆,忍不住皱了皱眉。 今日他悄悄潜入于府探查,却意外发现密室又被密室暗器所伤,暗器上抹了毒,导致他内力尽失,连轻功都使不出来了,也就没办法离开于府,只能躲避在这假山洞里。 但也只能暂时躲避,一旦被于府发现密室有人潜入过,必会封闭府门大肆搜查。所以,在那之前,他必须想法子离开于府。 正巧看到这小寡妇出现在假山附近,便趁她的丫鬟离开时掳了她进来,想请她帮忙送个口信。 见她发呆不再挣扎,他将捂在她嘴上的手拿开,从袖中掏出一块素帕将手心擦了擦。 宋蝶看到他这奇怪举动,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嫌弃她?他捂住她的嘴把她掳进来,反倒嫌弃起她来?他是有什么毛病吗?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宋蝶悄悄往洞口挪了半步。 “我是谁你不用管,你只需帮我送个口信,我必重金酬谢。”顾玄启背着手淡声道,那日在画舫上这小寡妇为了区区二百两银子就和那姓钟的做戏,可见她是个爱财的。 “送信?”宋蝶上下打量了眼这名奇怪男子,见他腰下衣袍上有一片猩红色,像是染了血。想到于府大公子爱掳俊美男子回府的传闻,再看这男子极其俊美的容貌,宋蝶一时好像明白了什么。 顾玄启见眼前这小寡妇看他的眼神里突然多了一丝怜悯,正觉得奇怪,就听到她问:“你是被于大公子抓进来的?” 顾玄启见她连理由都帮他找好了,便没多想,直接点了点头。 一时间宋蝶看他的眼神更加同情了,她大发好心道:“你要给谁送信?我帮你送便是。” 顾玄启见她这般轻易地就答应帮他,便暗自收回了之前说她狠毒的评价,他从腰间摸出一枚玉佩递给她:“你将这枚玉佩送到淮宣客栈,找一位萧四公子,告诉他我的位置,他自会给你酬谢。” 宋蝶接过玉佩,见这玉佩质料不俗,又想到那淮宣客栈乃是扬州城的头等客栈,难道这男子本是富贵人家出身?听他的口音像是外地人,外地的富家公子路过扬州却被于大公子掳了进来,还伤成这样,着实可怜。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应该是采南回来了,宋蝶连忙将玉佩收进袖中,走出假山。 宋蝶接过采南手中的花木剪,快速地修剪起多余的枝叶来,想着早剪完早出去送信。 采南在她耳边不断抱怨于府下人不好相与借个花木剪也推三阻四,宋蝶忙着修剪枝叶,也没管她,任由她喋喋不休,等她说累了,自然就会停下来。 修剪完枝叶,宋蝶带着采南离开了于府,却没有直接去淮宣客栈。她毕竟是寡妇之身,不好就这么去见外男。 正好回家路上遇见一个常来赵家讨吃食的小叫花子叫小凯,就让采南唤了他过来,给了他一把铜钱,让他帮忙把玉佩送到淮宣客栈给萧四公子,顺便告诉萧四公子,他要找的人在于府前院假山。小凯接了铜钱和玉佩就去了。 采南却大为惊讶:“刚才假山里居然有人?是那人威胁少夫人您帮他送信?少夫人您有没有吃亏?” “我没事,那人应不是什么歹人。”宋蝶安抚她。 可回到赵家后宋蝶又琢磨了下,假山那男子被于大公子抓进于府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猜测,那男子虽然点头称是,但难保他没撒谎。万一那男子才是真正的歹人,那淮宣客栈的那什么萧四公子岂非也是歹人?小凯去送信不就等于羊入狼口? 因为担心小凯,宋蝶忙叫了个下人去淮宣客栈看看,如果小凯有危险就回来通知一声。 没想到下人去淮宣客栈门口守到中午,也没见小凯出现,找掌柜的打听,也说没看到有小叫花子来过。 采南当即骂道:“那小叫花子肯定是拿着钱和玉佩跑了,亏咱们平日里待他那么好!他居然这般见利忘义!” 宋蝶万没想到小凯居然没去送信,想到那玉佩质料不俗,小凯确实很有可能拿了玉佩跑路。 没了玉佩当信物,宋蝶现在便是去客栈报信怕那萧四公子也不会信。 但她既已从于府出来了,即使不报信,假山那男子也奈何她不得,毕竟他应该并不认得她。再者,若他真是歹人,她不帮他报信也是理所应当。 这般想着,宋蝶便没再派人去报信,而是留在家里陪棠棠好好用了一顿午饭。这些天忙着花房的事,都没怎么陪这孩子了。 吃完午饭,宋蝶牵着棠棠的手在院子里转了转,转到一处偏厅时,棠棠指着偏厅上挂的匾额,问她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 宋蝶见匾额上从右到左写着四个字,抱诚守真,便一一教他认了,又解释道:“这四个字的意思呢,就是说做人要真诚,守诚信。” 棠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宋蝶牵着他的手继续散步,却有些心不在焉了。 她今日答应了假山那男子帮他送信,结果信没送成,玉佩也弄丢了。若真的将那受伤男子抛下不管,未免太不守诚信了。 想到这儿,宋蝶将棠棠交给奶娘带回房午睡,又准备了些东西,带着采南和秋篱再次去了于府。不过,这一次她带了秋篱入府,让采南留在外面守着马车。 至于入府的理由,宋蝶谎称于夫人让她打理的那片瑞香生了虫害,她特意带了杀虫的药粉来。守门的一听是于夫人让她办的差事,便没多问,放她进去了。 假山里,顾玄启等了半日也没等到萧成逸来救他,他对萧成逸是绝对信任的,萧成逸没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那个小寡妇骗了他,她压根没去送信。 看来他之前说她狠毒是说对了,这小妇人,不但狠毒,还毫无诚信! 顾玄启正犹豫着要不要随便敲晕一个路过的小厮,换了衣服蒙混出府,就听见假山外有脚步声靠近。 听到脚步声颇为急促,且有重有轻不止一个人,顾玄启顿生警惕,难道密室的事已经暴露了? 他贴着石壁,握紧匕首,等到来人一跨进山洞,便快速将匕首抵到那人喉咙,正要割下去,却见来人竟是那‘狠毒’的小寡妇,而她身后跟着一个体型极高大的丫鬟。 顾玄启这才收了匕首,问她:“怎么是你?信可送出去了?” 宋蝶险些一命呜呼,忙拍了拍胸口压惊。送信的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便将带来的包袱塞给他,说:“你快把这套衣服换上,我带你出去。” 顾玄启打开包袱一看,里面竟是一套女装,看样式和她身后那丫鬟穿的差不多,她这是想让他扮成丫鬟带他出府? 顾玄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第五章 桃花笑 宋蝶见他傻站在那儿,忙催促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换上啊。”说罢宋蝶带着秋篱出了假山,撒了些所谓的‘药粉’在假山外这片瑞香的根部。 假山里,顾玄启犹豫再三,还是忍着洁癖换上了那套丫鬟装,竟然只略短了些,看来这衣服果然是她身边那高大丫鬟穿过的。 他闭了闭眼,强按下心头的恶心,轻咳了一声,那小寡妇很快走进来,让他弯下腰,在他头上倒腾了一通,顾玄启知道她这是给他梳那丫鬟的发髻,心里再不愿,却也只能咬咬牙忍了。 宋蝶给他梳好丫鬟发髻,将他换下的衣服塞进包袱里让他拿着,又让秋篱先躲进假山里,等过个片刻,再从另一个侧门出去。秋篱来于府也有许多回了,虽然都是在门外守着马车,但于府的下人对她还算熟悉,应该不会为难她。 顾玄启一路低头弯腰地跟在宋蝶身后,竟然顺顺利利地就出了于府,上了马车后,他立马拆了丫鬟发髻,重新束回原来的发髻。他自幼不喜人触碰,身边连个宫婢也无,平日里都是自己束发穿衣的。 只小寡妇在车里,他不便将衣服换回来,只能暂且忍着了。 宋蝶让采南将马车驾到于府另一处侧门附近,等了片刻等到秋篱出来,接上秋篱后,便换成秋篱驾车。 送佛送到西,宋蝶决定将假山男子直接送到淮宣客栈,就没赶他下车。 但宋蝶还是头一次同陌生男子乘一辆马车,偏这男子还生得高大挺拔,本就不大的马车便显得有些逼仄了。再者这男子只往那儿随意一坐,周身竟自有一股凌人气势,宋蝶坐在他对面竟有些怵得慌。 她忍不住往角落缩了缩,但一想到这男子身上还穿着秋篱的丫鬟服,又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她不把他当男人,就把他当丫鬟看不就行了。于是,宋蝶又挺直了腰背。 宋蝶的小动作顾玄启自然都看在眼里,他唇角微扬,这小寡妇倒有几分胆色。 见她不自在,顾玄启便闭上眼睛不再看她,只脑海里却浮现出在假山时,小寡妇被他捂住嘴掳进去时吓得花容失色的模样。 先前两次远观只看出她姿色尚可,今日近看才发现她那双眼睛生得极好,蒙上一层水雾将哭未哭的样子颇惹人怜。明明未施脂粉,容色却昳丽非凡,且肤如凝脂,晶莹似雪,没有半分瑕疵。 还有她那张樱唇,颜色红润诱人,以至于他以为她抹了口脂,但捂完她的嘴他用素帕擦手心时,却没擦到丁点唇脂之物,可见她是天生丽质。 她身上还有一股好闻的幽香,先前在假山闻到时他还未放在心上,眼下和她共乘马车,那幽香便一缕缕地钻进他鼻间,让他有种置身花丛的错觉。 想到这小寡妇开了间花行,难道是日日侍弄花木身上才沾染了花香?但是什么花呢? 顾玄启一时闻不出究竟,只觉得应是几种花混杂的香,偏又混杂得极好,不会太浓,也不刺鼻。 顾玄启闭目神游时,宋蝶也在暗中打量他。 他闭上眼睛时,周身气势收敛了不少,没有那双幽深凤眸盯着她,宋蝶整个人自在了许多。 见他虽穿着不大合身的丫鬟服,却不掩他一身贵气。他坐姿极为端正,可见教养甚佳。他面容虽俊美无铸,却棱角分明,丝毫不会显得女相。 这样出色的公子,却被那于大公子糟蹋了,宋蝶想想都觉得可惜。好在现在逃离魔窟,望他日后小心一些,莫再被人掳了去。 终于到了淮宣客栈,马车停下,宋蝶见男子还闭着眼,便出声提醒:“公子,客栈到了,您可以下车了。” 男子睁开眼,却没立即下车,而是向她伸出手,且手掌朝上。 这是、要跟她索要银子? 她还没跟他要他承诺的重金酬谢呢,他反倒跟她要银子?宋蝶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儿来。 顾玄启见小寡妇呆愣地望着他,只好提醒道:“玉佩呢?” 宋蝶这才记起弄丢的玉佩,忙解释了下玉佩弄丢的事情,并主动道:“不知公子的玉佩作价几何?妾身既弄丢了公子的玉佩,自该原价赔偿给公子。” 顾玄启凤眸微眯,见这小寡妇不似说谎,便收回手。那玉佩乃是御赐之物,又是他贴身所戴,自不是凡品,真论起来,一枚可值万两,量这小寡妇也赔不起。 “赔偿就不必了。夫人今日之恩,改日必当重谢。”顾玄启说完径直下了马车。 马车驶离客栈后,宋蝶才想起来,这公子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还说什么改日必当重谢,可见是个空口说大话的人。好在她救他也并不是图什么回报,再者他没让她赔玉佩,也算是两两相抵了。 回到赵家,经采南一提醒,宋蝶才发现那公子换下的衣服还在马车里。只好另派了个下人将装衣服的包袱送到淮宣客栈,交给他口中的萧四公子。 想到一路上自己都与那公子独处在马车内,宋蝶忍不住责问采南:“方才你为何不到车里来?” 采南缩了缩肩膀:“那公子好生吓人,奴婢不敢进去。”秋篱接替她赶车后,她本想掀帘子进车里的,那公子一记眼神扫过来,吓得她魂都没了,哪儿还敢再进去。 宋蝶有些疑惑,那公子虽然周身气势逼人,但也没到这般吓人的程度吧。而且采南胆子素来不小,怎会轻易就被吓到? 但事情已过,宋蝶也不好真的为这点小事责备采南,只暂揭了过去。 却说淮宣客栈一处独院里,萧成逸正打着喷嚏在院里赏桃花,他不过是溺了次水,就又是闹肚子又是闹风寒,只能待在院子里将养。袁锐和张海都被表哥派出去查案了,连表哥自己今天也一声不吭地跑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只留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孤单寂寞。 正对着飘落的桃花瓣感伤着,就见门口进来一个身形高大的丫鬟,他愣了愣,客栈还有身形这么高大的丫鬟? 再定睛一看,原来来人不是什么丫鬟,而是他那位太子表哥! 萧成逸瞬间一个爆笑,无他,实在是他这位太子表哥穿着丫鬟服的样子实在是太滑稽了,且前所未见,是哪位高人竟能让他这位有洁癖的太子表哥穿上女装?还是丫鬟装? 顾玄启一记冷眼扫过去,萧成逸立马闭上嘴,却还是一脸憋笑。顾玄启没再搭理他,快步回房换了衣服,腰后的伤口自己不好处理,只好又唤了萧成逸进来帮他处理。 萧成逸见他不但受了伤还中了毒,才知道他出事了,忙帮他处理了伤口。 好在毒不算罕见,他们这次来扬州也带了些解药,萧成逸忙找出解药给表哥服下,只需过个一两日便可恢复内力。 恰在这时,客栈伙计送了个包袱进来,说是有人指名道姓送来给他的。萧成逸拿回房打开一看,见是表哥出门时穿的衣服,追问之下,才知道今日救了表哥的,竟是殿春花行那位小寡妇。 这么说来,逼迫表哥穿上那身丫鬟服就是那小寡妇了? 萧成逸于是小心翼翼地问:“敢问表哥,那小寡妇可还活着否?” 问完见表哥眼神如淬了冰一般,萧成逸连忙闭紧嘴。他这位太子表哥虽有洁癖,却不是嗜杀之辈,更非忘恩负义之人,那寡妇既救了他,想来不会有事。 顾玄启确实动过掐死那寡妇的念头,但对着她那细嫩的脖颈,实在下不去手,这才作罢。 染了血的衣服顾玄启自是不会再穿,只让萧成逸拿出去处理掉,连带着那套丫鬟装一起烧掉。 本想让萧成逸代他送些银两去给那小寡妇,但想到以萧成逸的浪荡性子,怕是会唐突了那小寡妇,便先按下不提,只同他说起于府密室的事。 此行来扬州,一是为了查一桩冤案,二是顺道来江南散散心。没想到到了扬州一查,竟查到了淮南节度使于宏振身上。 袁锐和张海前两日便被他派出去查案了,今日他左右无事,便想着去于府探查一二。本来只是想找找有没有密信之类的,却没想到在于府发现了偌大一间密室,密室里藏有大量私制兵器,光凭这些兵器,便可治于宏振一个谋逆之罪。 但他此行没带人手,此处又是淮南地界,要想治于宏振的罪,一来得派人回京请父皇旨意,二来得向别的节度使借兵。 不过哪怕是去最近的徐州借武宁军一用,来回也得十余日。在那之前,他只能先按兵不动,不能打草惊蛇。 他那枚玉佩也得趁早找回来,否则一旦被人认出,于宏振很快就会知道他来扬州私访了。 赵家,宋蝶全然不知自己救了个身份何等尊贵之人,更不知自己竟无意间牵扯进了这么大的一桩案子里,她正在帮棠棠扎风筝。 春日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这两日闲下来,她准备回乡间看看赵家雇花农们种的花长得怎么样了,顺便带着棠棠在庄子上住几日,陪他放放风筝踏踏青。 然而,正当她准备妥当要带棠棠回乡间时,就听到了于夫人要办赏花宴的消息。 第六章 山茶逢 赏花宴就定在两日后,就时间而论,实在有些仓促了。 难道于夫人尤为喜欢那盆‘美人泪’?这才迫不及待地办赏花宴? 宋蝶于是暂时推迟了去乡间的计划,而是抓紧时间多倒腾出几盆美人泪来,一旦她那盆‘美人泪’在于夫人的赏花宴上大放异彩,她便将部分美人泪送到恋春园吸引更多游客,另一部分则放到殿春花行去高价售卖, 在花房忙碌了两日,赏花宴这日,宋蝶正忐忑着自己那盆‘美人泪’能否大受欢迎,于府却派人来请她了。 宋蝶很疑惑,于夫人的赏花宴她是没资格去的,于府怎会在今日派人来请她? 一问才知,于府并不是邀请她去参加赏花宴,而是今日开宴前,于夫人突然觉得园子里有片山茶花长得有些乱,想起前几日宋蝶把前院那片瑞香修剪得错落有致,便派人请她去修剪一下。 宋蝶自然不敢拒绝,于府的人催得急,宋蝶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只穿着打理花房时穿的粗麻布衣就去了。 一路上,采南几次想要抱怨,都被宋蝶用眼神制止了,于府的下人还在马车外面坐着呢。 宋蝶知道采南在不平什么,但赵家虽然大大小小算是个富户,可小小商户和官宦之家比起来乃是云泥之别,更别提于家不是普通的官宦之家,于大人乃是正二品的淮南节度使,整个淮南地界就数他官最大了。 别说于夫人只是派人来请她去修剪下花木,便是真的让她入府当花匠,她也拒绝不得。 到了于府后,于府下人只放了宋蝶一个人进府,说是今日要开赏花宴,为免生乱不能放闲杂人等进去,所以这次不让她带丫鬟进去。 宋蝶倒也不担心会出什么事,毕竟今日于府贵客众多,于府应该比她更不希望出什么事。 于府下人把宋蝶带到地方,给了她一把花木剪,就忙其它的差事去了。 宋蝶张望了下,见这里是前院和后院中间的一处园子,便略松了口气。今日于府办赏花宴,来的估计不止女客。若她是在前院修剪花木,难保不会遇见什么男客。 宋蝶于是弯下腰,想要尽快将眼前这片山茶花修剪好,方能尽快离开。 前院一处宴厅内,几名波斯舞女正随着鼓点妖娆舞动着,舞姿曼妙,妩媚妖冶,宾客们都看得入迷,唯独坐在上首的年轻男子有些心不在焉,显然是不甚感兴趣。 坐在他左下方的于宏振见此拍了拍手,舞女很快下去,走上来两名身姿婀娜的貌美女子,两名女子一个清纯如白兰,一个艳丽如芍药,一看就知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但和寻常美人不同,这两名女子身上自带着一股勾人的劲儿,艳丽如芍药的那位自不必说,眉眼间皆是媚意,而清纯如白兰的这位,则是一副楚楚可怜的诱人模样。 于宏振举起酒杯敬上首男子:“太子殿下此次来扬州,老臣有失远迎,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殿下多多谅解。” “于大人言重了,孤此次本就是微服私访,不欲搅扰地方,没想到还是叨扰了于大人。”顾玄启说完颇给面子的回敬了于宏振一杯酒。 “殿下远道而来,招待殿下本就是老臣的职责,又何谈叨扰?”于宏振说完,又指了指堂下那两位美人,“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堂下这两位美人乃是琼楼最出色的两位,若能帮殿下解解乏,便是她们三生有幸了。” 顾玄启却只淡淡瞥了眼堂下两名女子,没作回应。 还是坐在他右下方的萧成逸接了于宏振的话:“琼楼?可是专门调.教瘦马的那个琼楼?” “正是。原来萧侍郎也曾听说过?”于宏振有些惊讶。 萧成逸摇了摇折扇:“扬州瘦马闻名天下,下官自然有所耳闻。之前还以为是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方知传闻果然不虚。” 于宏振见总算有人识货,不禁哈哈大笑,又给那两个美人使了个眼色,让她们上前服侍太子。 然而两位美人刚走到太子跟前,正要依偎到他左右两侧,就被站在太子身后的袁锐用横刀格挡开来。 “这……”于宏振有些不解。 “于大人见谅,太子殿下素有洁癖,向来不喜不洁女子的触碰,这两名美人于大人还是另送他人吧。”萧成逸出声为他解惑。 太子有洁癖于宏振当然知道,他当然不会将不洁的女子献给太子,这两名美人虽是瘦马,但都是完璧之身。 于宏振正要开口解释,却见太子殿下突然站起身来,走出宴厅往后面园子里去了。 从侧窗看,太子是一路往园子里种的那片山茶花去了,这是,要去赏花? 于宏振见萧成逸没有起身跟上去,便也没有立时跟上去,而是先向他解释道:“萧侍郎,这两名瘦马都还是完璧之身,绝非不洁之女子。” 萧成逸笑了笑:“于大人有所不知,对咱们这位太子殿下而言,女子的声名不洁也是不洁。” 于宏振恍然,难怪太子殿下看到这样两位娇滴滴的美人都丝毫不为所动,瘦马的名声低贱不堪,太子殿下看她俩,想必同看污泥一般。 花重金购买的两名瘦马既送不到太子身边,送给眼前这位萧侍郎倒也不算浪费。毕竟这位萧侍郎乃是当朝太尉的嫡孙,当今皇后的亲侄儿,也是太子的亲表弟,身份也是异常尊贵。 于宏振于是道:“萧侍郎若对这两位美人感兴趣,不妨笑纳?” 本以为萧侍郎会欣然笑纳,没想到他一摇折扇拒绝道:“于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不过比起瘦马,下官倒是更喜欢市井间的美人,鲜活有人气儿。不像那些专门调.教出来的,日夜戴着虚伪的面具,怕是早就失了本性,无趣得紧。于大人若是认识什么豆腐西施包子美人的倒是可以帮下官引荐一二。” 于宏振闻言有些讶异,还当这位风流浪荡的萧侍郎会怜香惜玉收下美人,没想到他风流是风流,好的却是另一口。 园子里,宋蝶正弯腰修剪着山茶花,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男子的轻咳,她吓了一跳,回身一看,竟是前几日她从于府假山救的那位公子。 “你你你……你又被抓进来了?”宋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 顾玄启看到她这副瞠目结舌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他唇角微扬:“你怎么穿成这副模样?”这一身浅褐色粗麻布衣,哪儿像她这个年纪的娘子该穿的? 不过她天生丽质,便是穿成这样,也不显得她灰头土脸,反倒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清丽。 “今日于夫人临时请我来修剪花木,我没来得及换衣裳就过来了。”宋蝶说完,又着急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才几天就又被于大公子抓进来了?今日于府不让我带丫鬟进来,我也没办法带你出去,你还是先找个地方藏一藏吧。等明日我再找机会进来带你出去。或者我去找你说的那位萧四公子,让他来救你。” 宋蝶满心担忧,对面这公子却嘴角噙着笑,还把手背在身后,似是丝毫不着急。 宋蝶急了,直接去拉他的胳膊,催促道:“你快去躲起来啊,这附近也有处假山,我带你过去。” 偏这男子站得极稳,宋蝶怎么拉也拉不动,正要问他为什么不走,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暴吼:“大胆,怎敢对太子殿下不敬?还不快松开殿下。” 宋蝶却没立即松开,而是愣了愣,太子殿下?哪儿来的太子殿下? 她左右张望了下,这片山茶花附近就她和眼前这位公子两个人,难道眼前这位公子就是太子殿下? 宋蝶吓得连忙松开手,又见远处于大人大步走过来,怒斥她:“你是哪个院的下人?居然敢对太子殿下拉拉扯扯,是不是活腻了?” 宋蝶正要下跪求饶,却见那位‘太子殿下’说了句‘无妨’,抬脚往山茶花旁边的紫藤林去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赶紧退下,却听那位走到紫藤树下的太子殿下喊了句:“小花匠,过来!” 这是在喊她?宋蝶有些疑惑。 这时,一旁的于大人斥了她一句:“太子殿下喊你,还不快过去!” 宋蝶只好拔腿往紫藤林去了,到了太子殿下跟前,她行了个礼,视线正好落在他腰间,看到他腰间挂着一块玉佩,正是他之前交给她报信的那块玉佩。可这玉佩不是被小凯拿跑了吗? 还有,他既然是太子殿下,那之前又怎会藏在于府的假山洞里?还受了伤? 正满心疑惑,却听他吩咐道:“这根藤蔓有些多余了,剪掉吧。” 宋蝶看了眼他指的那根藤蔓,明明长得挺好的,并未觉得有何多余,但太子殿下既然吩咐了,她自然得听命,当下举起花木剪去剪那根藤蔓,却怎么也够不着。 于府给她的这把花木剪又大又沉,她弯腰剪山茶花时还勉强能使得动,但要举起来剪就颇有些费力,她力气不足拿不稳,花木剪便会摇摇晃晃,偶尔够着了也剪不着。 宋蝶只好踮起脚尖去够那根藤蔓,但握着花木剪的手还是止不住地颤颤巍巍,正心急时,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手腕。 第七章 紫藤金 宋蝶脑袋有一瞬间的放空,她看到这只大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抬高,固定在半空中,让她手中的花木剪正好够上那根藤蔓。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拇指上戴了一枚玉扳指,玉扳指有些凉,宋蝶却觉得手腕上那片肌肤烫极了,连带着她的脸也烧得慌。 见小寡妇发愣,顾玄启催了句:“剪啊。” 宋蝶回过神来,忙用力将那根藤蔓剪断,眼见藤蔓要掉到地上,那只大手却突然松开她的手腕,伸出去接住了那根藤蔓。 两人剪藤蔓时,站在远处没敢靠近的于宏振等人俱是有些震惊,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太子殿下像是从身后拥住了那个小花匠,还握住她的手腕去剪藤蔓,这举止实在过于亲密了。 想到那小花匠长得确实貌美,于宏振问身后的下人:“这花匠是何时进府的?”他为何从未见过?如此貌美,怎会当个小小花匠? “回大人,她不是咱们府上的花匠,是赵家的少夫人宋氏。”有见过宋蝶的下人回禀。 于宏振皱了皱眉:“赵家?哪个赵家?” “是开了殿春花行的那个赵家,夫人喜欢赵家夫人种的一捻红,因而赵家夫人常来府上献花。不过赵家夫人和赵家少爷都已去世,赵家如今只剩下这位少夫人和一名从族中过继的嗣子。”下人答道。 “是个寡妇?”于宏振抓住重点。 下人低头应是。 于宏振疑惑地看向萧成逸:“萧侍郎,你方才不是说殿下不喜不洁女子的触碰吗?这寡妇应该也算不洁吧。”那宋氏既嫁了人,就应该不是完璧之身,即便还是完璧之身,寡妇之名,向来不大好听,也算是声名不洁了。 萧成逸却比他更疑惑,因为这寡妇就是他之前在画舫上看到还打了赌的那个小寡妇,以太子表哥的洁癖,是绝无可能看上一个寡妇的,难道就因为前几日这寡妇救了表哥一回,表哥便对她另眼相待了? 心下再疑惑,面上却还得替表哥圆场。萧成逸笑着解释道:“殿下应该只是看那花匠太过蠢笨,连根藤蔓都剪不好,这才好心帮她一把罢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他那位素来高冷的太子表哥将亲手编好的紫藤花环戴在了那小寡妇的头上。 面对于宏振质疑的眼神,萧成逸尴尬地笑了笑:“殿下应是不知道那花匠是个寡妇。”言下之意,如果殿下知道了,是绝不会对她如此亲密的。 于宏振恍然,这确实解释得通,那宋氏并未梳妇人发髻,年纪看着也不大,殿下恐将其当成他们于府的貌美小丫鬟了。 但若殿下知道了对方其实是个寡妇,岂不是会迁怒于他于府?这可如何是好。 紫藤树下,顾玄启将紫藤花环戴到小寡妇头上后,见她一脸呆滞,他唇角微扬,为免她多想便解释了句:“这花环便算是对夫人上次救命之恩的酬谢。” 宋蝶有些傻眼,所谓的重金酬谢居然只是一个紫藤花环?还是一个简单到随意缠了两圈的花环?好歹他也是堂堂太子,竟抠到这种地步? 她却不知,对太子顾玄启而言,千金易散,亲手编制的花环却仅此一顶,因而这一顶花环比千金还重。 顾玄启解释完,见小寡妇还呆着,不免疑心这小寡妇是不是有些呆蠢,不然怎会动辄就发呆? 他摇摇头,正要抬脚离开,却被小寡妇唤住,见她小心翼翼地问他:“殿下,小凯没事吧?” 顾玄启想了下才记起小凯是那个小叫花子,看来她是看到他腰间的玉佩了,这才担心起那小叫花子来。 “玉佩并非小凯所拿,他从你手中接了玉佩本要去客栈报信,却被一名老乞丐发现了,那老乞丐抢走了玉佩,还将他关在了一个破庙里,以免他去向你报信。”顾玄启难得耐心地解释道。 “那他现在在何处?”宋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她实在不该怀疑小凯是见利忘义之人。 “孤给他寻了一差事,他现在很安全。”顾玄启安抚了句,那小叫花子还算机灵,于宏振顺着玉佩查到破庙时,那小叫花子咬死了说是在街上从一富贵公子身上偷的。 于宏振查到他住在淮宣客栈后,就将小叫花子绑到客栈,交给他处置。他见那小叫花子有几分机灵,便没处置他,只暗中给他安排了一桩差事。 宋蝶放下心来,却又有些狐疑,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怎会找一个小叫花子办差? 想到他之前受伤躲在于府假山,宋蝶意识到这里头可能牵扯甚大,便不敢多问,只道了声谢便恭送他离开。 太子和于大人等人离开后,宋蝶加快速度将那片山茶花修剪完,便迅速离开于府。 采南和秋篱二人见她头上戴着顶紫藤花环,纷纷好奇,宋蝶只说是剪完花藤见丢掉可惜,就随手编了个花环戴上。她没告诉她们假山男子就是太子,只叮嘱她们千万别把她从于府救出一名男子的事说出去。 无论是太子,还是于大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他们之间有什么官司她管不着,也惹不起,只能尽量躲远些。她决定近期都不再来于府了,于夫人若是再命她入府修剪花木,她拼着得罪她,也只能称病拒绝了。 于府,午宴上,顾玄启见到了于宏振的长子,想到那小寡妇数次怀疑他是被于大公子抓进来的,他不免多看了这位于大公子几眼。 于大公子虽好男风,但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觊觎太子殿下。见太子看了他好几眼,他心有惴惴,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太子殿下。好在太子之后没再看他,于大公子这才松了口气。 顾玄启是没再看他,却决定待会儿让袁锐去查一查这位于大公子,看看他究竟有多嚣张,竟敢随意抓人进府,还抓得人人皆知。 午宴后,顾玄启没有出府,而是回到于宏振给他安排的院落歇息。于宏振找到他后,说客栈环境鄙陋,定要请他入住于府,正好他也想多探探于宏振的底,便答应了。 萧成逸跟着表哥进了房间,迫不及待地问道:“表哥今日为何对那小寡妇那般亲密?” “亲密?”顾玄启皱皱眉:“孤不过是看她蠢笨剪不到那藤蔓,才出手帮她一下罢了。” 这点确实如他猜测,但花环又是怎么回事?萧成逸于是又问:“那您为何亲手编制花环给她戴上?” “她于孤有恩,孤亲手编个花环报答她,有何问题?”顾玄启反问。 当然有问题,那小寡妇恐怕宁愿要金银也不想要区区一个花环吧?但这话萧成逸不能说,说了就等于承认太子亲手编的花环还不如金银俗物贵重,他人生还长,不想早死。 于是,萧成逸换了个问法:“但这样会不会让那小寡妇误会?” “孤已经明确告诉她,这花环是用来酬谢她的,她应该不会多想。”顾玄启自认考虑还算周全,万不会让那小寡妇误会。 萧成逸听了颇有些无奈,若他这位表哥不是太子,又没有这副好皮囊,怕是不会有一个小娘子喜欢他。但转念一想,以表哥的洁癖,估计巴不得所有小娘子都离他远远的。 罢了,改日他若遇到那小寡妇,再补偿她一些金银就是。谁让太子是他的表哥呢。 萧成逸退出房间后,没一会儿袁锐回来了,也带回了他打探到的消息。 “启禀殿下,属下打探到,那于大公子之所以经常抓人进府,是因为他好男风。” 顾玄启听到这儿脸直接气绿了,妇人敢尔!竟敢将他与这种污糟事联系到一起!谁给她的胆子! 袁锐不明白太子为何突然脸色大变,只继续禀道:“是以,于大公子经常抓些俊美男子回府做男宠。” 说完,就见太子的脸色好像不那么难看了。 原来那小妇人是觉得他俊美才会如此做想,俗话说寡妇爱俏,诚不欺他。顾玄启瞬间就不那么生气了。 但那于大公子也确实过于嚣张,随意抓人进府做男宠还抓得人人皆知,却无人敢管束。可见于府在扬州算是一手遮天了。 连儿子都这般嚣张,于宏振私造兵器意图谋逆也不难相信了。 之前密室的事,他安排了一个江洋大盗顶罪,所以于宏振目前还没怀疑他。 他已派了人回京请旨,派去徐州借兵的人也走了有两日了,于宏振私自开矿的山他也派人去查了,只要拿到更多证据,时机一到,便可生擒了于宏振这厮。 顾玄启琢磨着如何对付于宏振时,于宏振却在想着如何将那宋氏献给太子。太子一不爱财二不爱美人,好不容易看上个小美人,偏偏是个寡妇。 于宏振正为难时,还是夫人给他出了个主意,说当初赵家少爷病重,宋氏是冲喜嫁进的赵家,嫁进去后没过多久赵家少爷就去世了,想来那宋氏应该还是完璧之身。 这样一来,只需瞒下宋氏的寡妇身份,让她自称是未嫁之身,太子想来就会心无芥蒂地接纳她。事后太子便是发现了宋氏的寡妇身份,人已经睡了,寡不寡妇的又有何要紧?到时候即便太子怪罪,也怪不到他们头上,毕竟是宋氏自己自称未嫁之身,与他们何干? 至于那宋氏是何下场,全看她自己造化。她若能讨得太子喜欢,让太子带她回东宫,便是一飞冲天。若是被太子怪罪抛弃,也是她自己没福分。 当然了,这法子的前提是萧成逸没有将宋氏是寡妇的事告诉太子。 于宏振当即命人请萧成逸过来一叙,寒暄几句后,便试探道:“萧侍郎可曾将那宋氏的身份告知太子?” 萧成逸只一听就猜到这位于大人想做什么,便道:“尚未。于大人为何这般问?”他也不算撒谎,太子早就知道那女子是寡妇了,又何需他告知。 “是这样的,太子难得对一女子另眼相待,若是因为知道了那女子是个寡妇而心有芥蒂,岂非可惜?不妨让太子再见见那宋氏,若太子当真对宋氏有意,想来也不会介意她是寡妇之身了。”于宏振解释道。 萧成逸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于大人对太子殿下可真是用心良苦啊,既如此,一切听从大人安排。” 正巧,他也想看看太子对那小寡妇究竟是何想法,更想看看那小寡妇能不能治好太子的洁癖。 于宏振的安排自然不是直接将宋氏送到太子床上,毕竟这位太子殿下看起来不是急色之人,直接送到床上反倒会引起他的反感。须得另找机会让两人见面独处才好。 第八章 黄梅戏 宋蝶隔日收到于夫人要高价包下恋春园的消息时颇有些惊讶,于府里有好几处园子,珍奇花卉也不少,怎会突然出一大笔银子包下恋春园? 不过恋春园的管事不敢真的收于夫人那么多银子,只按市价略收了些定金。 管事来向宋蝶禀报时,说是于夫人除了包园子,还有一个要求,就是让宋蝶给她一日的向导。 宋蝶本想拒绝,但管事定金都收了,再者恋春园算是赵家的地盘,即便给于夫人当一日向导,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只要不去于府,不再跟那位太子殿下有牵连,宋蝶还是愿意继续讨好于夫人的。 毕竟昨日于府的赏花宴上,她那盆‘美人泪’听说很是出了一番风头。等过两日她分别放几盆到殿春花行和恋春园,想来会有不少收益。 然而,第二日一早宋蝶打扮妥当赶到恋春园时,才发现,来的客人不止于夫人,还有于大人和那位太子殿下,且太子殿下身后还跟着一位华服公子,看起来颇有些眼熟。前日在于府时好像也见到了这位华服公子,那时她便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但,是在哪儿见过呢?宋蝶实在想不起来。 既已到了地方,宋蝶也不可能临时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当了这个向导,带着他们入园参观。 恋春园共有八个园子,除了梅兰竹菊,还有桃花海棠芍药荷花四个园子。 眼下是三月底,除了菊园荷园尚未开花,其他六个园子都可一观。 宋蝶先带他们参观了离得最近的海棠园,眼下垂丝海棠和四季海棠开得正旺,西府海棠和贴梗海棠也有一部分开了花。 宋蝶一边带他们参观一边给他们介绍各种海棠的习性特征,比如垂丝海棠花色似胭脂、稍微带点粉白色,西府海棠初开时是嫩红色、盛开后颜色则会变白。贴梗海棠比起垂丝海棠和西府海棠则矮了许多,且花色繁多,有白、粉、猩红、洒金等颜色,因花柄极短,花朵贴近枝梗而得名。 说完各种海棠的区别,宋蝶又讲了个关于海棠的传说。海棠又名断肠花,传说在很久以前,深山老林里住着一对以打猎为生的父女,父亲叫马山河,女儿叫海棠。一天,海棠跟着父亲上山打猎,意外遇见一只凶残的老虎,海棠为了救父亲死在了老虎的利爪之下。乡亲们赶来打倒了老虎,把海棠的尸身运回家,海棠的鲜血洒了一路,后来这一路血滴之处都开满了火红的山花,为了纪念舍身救父的海棠,乡亲们就将此花命名为海棠。 故事虽凄烈,海棠花却娇艳动人。 海棠园里有几处亭阁,宋蝶见众人走了一会儿也有些累了,便让贵客们到亭阁里先休息一下,这样既可坐下来赏花,也可品尝下恋春园独有的花茶和点心。 太子殿下和于大人等男客在一处亭阁休憩,于夫人和几名女眷则去了相隔不远的另一处亭阁。 贵人们能休息,宋蝶却还得张罗着让下人们给贵客奉上海棠酥和海棠花茶,海棠酥是形似海棠,而海棠花茶是用垂丝海棠制成,不但对治疗消渴症大有好处,还可强身健体。 刚奉上茶,于夫人就派人唤了她过去。宋蝶走到亭阁内,就听于夫人暗示道:“宋氏,你的好运道就要来了,待会儿若是太子殿下问起,你记得要自称是未嫁之身,方有鱼跃龙门的机会,懂了吗?” 宋蝶很惊讶,于夫人这是误以为太子对她有意?难怪要包下恋春园骗她当向导,刚才在门口见到时还管她叫宋娘子,原来是想让她用未嫁之身去骗取太子的喜爱。 可惜,太子对她并无意,她亦无攀附太子之心。再者,太子早就知道她已嫁了人,她之前救太子时,身边的丫鬟都是管她叫少夫人的,太子对她也是以夫人相称。太子顶多是还不知道她是寡妇罢了。 宋蝶表面应下,心里却想着待会儿该怎么向太子殿下言明自己是寡妇之身。 一路逛到梅园,梅园品种甚多,梅花颜色也繁多,有粉色、红色、白色、紫色,还有浅绿色。唯独不见黄色,只因腊梅到了这个季节已然凋零。 听管事说西南角还有一株腊梅尚未完全凋零,便带着众人前去一观,走着走着却发现身后只剩下太子殿下一人,于大人等人却是远远地落在后头。 宋蝶心知他们这是故意给她和太子殿下创造独处的机会,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西南角去。 顾玄启自然也发现了后头那些人落远了些,却没有回返,只因这小寡妇讲解花木时很是认真,还会夹杂些有意思的传说,他听得甚是有趣,便只把她当成向导,并未多想。 到了角落那棵腊梅树下,见树上果然还有少许黄色梅花尚未凋零,顾玄启正等着小寡妇继续给他讲解,却见小寡妇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可是渴了?”顾玄启问,毕竟她一路讲解了这么久,连口茶都未喝,难免会口渴。 宋蝶只是脸皮薄不好将于夫人误以为太子对她有意的话说出来,但此时不说又待何时,只好一咬牙道:“太子殿下,于夫人大概误以为您对妾身有意,让妾身谎称未嫁之身。但妾身已然嫁过人,如今是寡妇之身,万不敢攀附殿下。” 顾玄启微微讶异,没想到于宏振是打的这个算盘,难怪将这恋春园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定要邀他一同来参观。他还以为于宏振是有什么别的谋算,没想到只是为了将眼前的小寡妇献给他,还怕他不接纳,让小寡妇自称是未嫁之身。 不过这小寡妇倒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区区寡妇之身,不敢攀附于他。 她既有自知之明,他便也高看她一眼。 宋蝶见太子不说话,只好主动问道:“殿下,现下该如何是好?”最好太子能向于大人解释清楚,这样以后于夫人就不会再打她的主意了。 没想到太子瞥了她一眼,说了句:“你不是很会做戏?” 宋蝶正丈二摸不着头脑,就见太子突然发怒道:“区区一介寡妇,竟敢骗孤是未嫁之身,简直放肆!”说完一甩袍袖大步离开了。 宋蝶傻了眼,她没骗他啊,她不是坦承自己是寡妇了吗?不过很快,她脑子转过弯来,明白太子这是让她陪他演一出戏,不过他怎会认为她‘很会做戏’? 来不及多想,宋蝶匆匆去追太子,却被于夫人拦下,质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自称是未嫁之身吗?” 宋蝶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妾身的确是自称未嫁之身,可太子殿下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妾身在撒谎,妾身只好承认是寡妇之身,这才惹了殿下发怒。于夫人,您看,妾身可还有机会?” 于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鄙薄了一句“没用的东西”便也甩袖离开了。 于大人一行人匆忙去追太子,萧成逸却落在后头,眼神异样地打量了几眼这小寡妇,别人不清楚,他却很清楚太子是早就知道这宋氏是寡妇之身的,既然如此,又怎会突然发怒? 只稍一想,便猜出太子是为了帮这小寡妇遮掩一二,才陪她演了这一出戏。 有意思! 萧成逸摇了摇折扇,悠悠然离去。 宋蝶见人都走了,才摸出帕子擦干眼泪,又觉得刚才那位华服公子看她的眼神颇有些奇怪,可惜她还是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儿见过他。 游园之行戛然而止,宋蝶也不必继续当什么向导了,她召来管事,让他晚些时候将于府包园子付的定金退回去。她坏了于夫人的好事,于夫人不怪罪她就该庆幸了,哪儿还敢收于府的银子? 经过这一出,于夫人应该不会再打她的主意,但宋蝶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第二日,她将自己倒腾出来的六盆美人泪送了三盆到恋春园,另外三盆送到殿春花行让掌柜的高价售卖。自己则带着棠棠回乡下庄子住上几日,暂时避一避。 到了庄子上先休整了下,宋蝶倒也没急着去地里看花农们种的花,而是先陪棠棠去村口放风筝。 村口有一大块平缓的坡地,春日里坡地上长满了野草,绿意昂昂,正是踏青放风筝的好地方。 棠棠许久没出来玩儿了,高兴极了,看宋蝶放风筝放得好,便要自己放。宋蝶只好手把手地教他放风筝,偏偏这孩子拉着风筝跑了没一会儿,风筝就缠在了坡上的一棵槐树上。 够是够不着的,得爬上去才能解开,采南和秋篱又被她赶去摘野菜了,宋蝶只能自己爬树去解了。 所幸她自幼在乡间长大,没少爬树,她将袖子一挽,让棠棠在下面乖乖等着,自己抱着树干快速地爬了上去。 风筝缠在一根较高的树枝末梢,好在这根树枝不算细,宋蝶以前也爬过这般粗细的树枝,就大胆地顺着树枝往末梢爬。 爬的时候树枝一晃一晃的,宋蝶虽有些怕,但还是继续往前爬,直到手能够上树枝末梢缠着的风筝线才停了下来。她一圈一圈解开风筝线,将风筝扔了下去,正要往后退,突然听到嘎吱一声,她心道不妙,果然,树枝一下子断裂开来,她还来不及抓住其他树枝就猛然掉了下去。 宋蝶吓得闭上眼睛,想着反正下面是草地,就算摔下去也摔不死,运气好疼个几日就好了,运气不好断两根骨头她也没办法。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她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没有摔到草地上,而是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里。再抬头一看,这及时接住她的人竟是太子殿下。 他低头看着她,眉心微蹙,似是有些不悦。然而,即便蹙着眉,也丝毫不减他的俊美。 第九章 槐花鱼 顾玄启见这小寡妇又开始发呆,只好轻咳一声提醒她,该从他身上起来了。 宋蝶回过神,连忙离开他的怀抱,站远了些,福身行礼:“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妾身感激不尽。” 说完却见太子没有回应,只皱眉看着脚上的皂靴,宋蝶见他皂靴上沾了些污泥,又看到村外的大路上停着两匹马,一匹马上无人,另一匹马上坐着一名穿黑衣配横刀的青年男子。 这青年男子宋蝶见过两回,一次是在于府的园子里,一次是在恋春园里,这两次该男子都没有和于大人他们站在一处,而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太子,应是太子的贴身侍卫。 见该男子稍愣之后,下马使轻功来到坡地上,中间经过一处洼地,便用脚尖在洼地上点了两下借力,宋蝶于是明白了太子皂靴上的污泥从何而来。 这片洼地之前是个小池塘,后来水干了,只剩下一池污泥,平日里也没人管,都是绕路而行。想来刚才她从树上摔下来,事出紧急,太子殿下没法绕路,才不得不从洼地上过来。 想到之前太子捂完她的嘴立马用帕子擦手心,宋蝶猜测他应该是喜洁。 一个喜洁之人竟愿意脚踩污泥过来救她,说明太子当真是仁善之人。 宋蝶心下感激,便主动道:“殿下靴上染了泥,不妨到妾身的庄子上暂歇,妾身为殿下清洗干净。” 顾玄启本是要暗中去矿山上探查一二,没想到经过此地竟看见这小寡妇在爬树,眼见着那树枝一晃一晃的,这小寡妇竟还不怕死地往前爬,担心她摔下来,他当时竟顾不上脚踩污泥就过来了,所幸及时接住了她。 顾玄启是无法容忍皂靴上沾着污泥的,便同意了小寡妇的提议,跟着她去了庄子上。袁锐见此只好回去牵上两匹马跟着太子到庄子上暂歇。 到了庄子上,宋蝶请太子到塌上暂坐,让下人帮太子脱了鞋拿出去清洗,这皂靴是上好的皮料所制,只需清洗掉外面的污泥,不用打湿靴内,如此一来,擦干后就可拿回来给太子穿上。 等太子穿上清洗干净的皂靴,宋蝶本该恭送他离开,但他救了她一命,她少不了要客气下留他用顿午膳。 本以为太子不会答应,没想到太子殿下只略思忖了下,竟点头同意了。 太子殿下做客,宋蝶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于是先给太子上了一壶桃花茶和几碟点心,然后亲自到厨房整治了一桌好菜。 顾玄启不过是看小寡妇留他用膳时眼神十分殷切期待,才一时心软答应了,实则对这乡间庄子上的吃食并不抱希望,但见那小寡妇亲自去厨房忙活了好一阵,竟莫名生出几分期待。 然而,等到饭菜摆上桌,顾玄启一看,那几分期待一下子消失殆尽,早知道他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留下用膳。 寻常吃食也就罢了,但这一桌子稀奇古怪的野菜,这小寡妇是在喂牛还是在放羊?他好歹救了她一回,她竟拿这种乡野粗食招待他? 宋蝶不知道太子的想法,她对自己整治的这一桌吃食颇为满意,想到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什么大鱼大肉没吃过,她便特意做了些乡野美食,保证太子之前从未吃过。 宋蝶没有入座,而是站在一旁为太子介绍道:“殿下,这一碟是香椿炒鸡蛋,眼下香椿都有些老了,妾身好不容易才让人摘到一把嫩香椿,和鸡蛋一起翻炒,最是美味。” 说完见太子没动筷子,只好又指着另一盘菜道:“这是凉拌蒲公英,用的是最新鲜嫩绿的蒲公英叶子,据村里的郎中说吃了可以清热解毒,殿下尝尝?” 太子还是不为所动,宋蝶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却还是得继续介绍:“这道菜是马兰头呛香干,这道是虾仁炒蕨菜,这是凉拌马齿苋,还有肉丝炒芦蒿,清炒蚕豆,菊花脑鸡蛋汤。这些虽是地里土生土长的野菜,但只有春日里才能尝尝鲜呢,殿下今日算是来对了。” 然而太子依旧没有动筷,宋蝶只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指了指那两盘主食:“这碟饺子是荠菜豕肉馅儿的,荠菜是地里现摘的。还有这碟,是榆钱鸡蛋饼,妾身家的棠棠最爱吃榆钱做的吃食了。” 说完见太子依旧不为所动,宋蝶正忐忑时,秋篱端着最后一道菜进来了。 见太子的目光落在这道新菜上,似是有些兴趣,宋蝶连忙介绍道:“殿下,这道菜叫槐花蒸鱼,本来槐花要到四月才开,但妾身那会儿爬树捡风筝时,正好看见那棵老槐树上开了半枝,适才特意让秋篱去摘了回来蒸鱼,殿下尝尝可还喜欢?” 于是,顾玄启伸出去一半的筷子默默地收了回来。他吃过百花宴,但还从来没吃过什么槐花。 宋蝶见此不禁有些懊恼,早知道她就不多嘴介绍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顾玄启出于教养,不好在别人家做客时太过挑剔,只好轻咳一声道:“夫人也带着孩子一起坐下吃吧。” “这怎么行?殿下您自用便是,不必管我们母子。”宋蝶连忙拒绝。 推拒再三后,见太子依然坚持,只好让人带了棠棠过来,棠棠那会儿亲眼看见她从树上摔下来,当时没反应过来,事后才反应过来大哭了一场,宋蝶安慰他一会儿有好多好吃的他才不哭了。 宋蝶带了棠棠坐下后,见那位穿黑衣配横刀的青年男子还站在角落,忙邀请道:“这位公子也一起坐下吃吧。” 袁锐自是不敢坐下和太子殿下同食,只道:“夫人不必费心,在下待会儿吃些干粮便是。” 宋蝶自然不可能让客人吃自带的干粮,见他不愿意坐下一起用膳,就让秋篱带他去旁边偏厅用膳。 偏厅里也摆了一桌菜,本来她是打算带着棠棠还有采南秋篱一起在偏厅吃的。所以偏厅的菜和正厅的这桌菜差不多,只少了一道槐花蒸鱼,因为那点子槐花只够做一份的。 袁锐请示地看了眼太子,见太子点头,才跟着秋篱去了偏厅。 宋蝶帮棠棠夹了一块榆钱鸡蛋饼,自己则夹了几个荠菜饺子吃。正小口小口吃的时候,见太子的筷子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落在了那道槐花蒸鱼上。 见太子夹了块没刺的鱼肚子到碗里尝了一口,宋蝶的心都提起来了,生怕他不喜这味道,好在他尝了一口后非但没有蹙眉,还将那块鱼肚子全都吃掉了。 宋蝶的心也就落了地,她有些欣喜道:“殿下觉得如何?这乡野粗食是不是也没有殿下想象的那么难吃?” 顾玄启微微颔首,这道槐花蒸鱼确实不错,鱼肉鲜美,槐花清甜,还有一股清馨香气,将鱼腥味儿全都压了下去,比他往常吃的鱼倒还强上许多。 宋蝶见太子点头,一时更加欢喜了:“那殿下要不再尝尝别的?” 顾玄启这次没再点头,而是直接将筷子伸向那碟虾仁炒蕨菜,当然了,夹的是虾仁而不是蕨菜,尝了下,倒也独有一番滋味。 于是,宋蝶眼睁睁地看着太子举止优雅地将桌上所有的菜都尝了个遍,连荠菜饺子和榆钱鸡蛋饼都没放过,这其中唯一令他蹙眉的是那道香椿炒鸡蛋。不过香椿的味道独特,太子吃不惯倒也正常。 一桌子吃食里,太子似乎最喜爱那道榆钱鸡蛋饼,以至于剩下最后一块时,太子正要去夹,棠棠也嚷嚷着要吃。 宋蝶忙安抚棠棠说晚上再做给他吃,棠棠撅了噘嘴到底没再闹,宋蝶松了口气,却见太子将最后那块榆钱鸡蛋饼一分为二,一块夹进棠棠碗里,一块夹进自己碗里。 棠棠撅着的嘴一下子翘了起来,宋蝶很是惊讶,没想到堂堂太子殿下,竟也愿意与人分食。 棠棠却没想那么多,他美滋滋的把半块榆钱鸡蛋饼吃完后,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对面的高大男子看,兴奋道:“你好厉害居然会轻功!你能教我吗?” 顾玄启吃完最后半块榆钱鸡蛋饼,慢悠悠地拿帕子擦了擦嘴,才开口道:“你小小年纪,学轻功做什么?” “如果我学会轻功的话,下次娘再从树上摔下来,我就可以自己救娘了。”棠棠声音脆生生的,虽稚嫩,却真诚。 顾玄启挑了挑眉:“小子,你如果学会了轻功,就该自己上树捡风筝,而不是等你娘从树上摔下来你再去接。” 棠棠眨眨眼:“也对哦。那你可以教我轻功吗?这样我以后就可以自己上树捡风筝了。” “等你学会轻功,你就长大了,难道你长大了还要放风筝?只有小孩子才喜欢放风筝。”顾玄启故意逗他。 棠棠连忙摇头,他长大了就是大人了,才不会像小孩子一样放风筝。 “那就等你想清楚学轻功究竟是为了什么,再来求孤教你。”顾玄启悠悠道。 棠棠一时陷入困惑,既然长大了不再放风筝也不用捡风筝,那他为什么还要学轻功呢?他小小的脑袋瓜实在想不明白。 宋蝶看出来太子是在故意逗棠棠,却没有生气,太子身份尊贵,又和他们无亲无故的,自然不可能教棠棠轻功,能像这般逗一逗棠棠而不是冷脸拒绝,已经算是好脾气了。 为免棠棠再问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惹太子厌烦,宋蝶忙让奶娘把他带下去午睡。 顾玄启看在眼里,却也没说什么,这小寡妇自从得知他的身份后,在他面前就小心翼翼的,生怕惹恼了他。哪儿像之前,又是让他穿丫鬟服又是给他梳丫鬟发髻的,还敢对他拉拉扯扯,胆子忒大。 用完午膳,顾玄启也没准备再去矿山了,毕竟去矿山一来一回得一天时间,现下再去晚上就回不来了,他今日是和袁锐悄悄出城的,为免于宏振发觉,还留了萧成逸在于府做遮掩。 既然出来了,顾玄启也不想太早回城,便问道:“你们平日里在乡间都会做些什么?” “妾身生在花农之家,平日里会帮家里侍弄花木。”宋蝶答。 “闲暇时呢?”顾玄启又问,总不可能日日侍弄花木吧。 “闲暇时会摘摘野菜,爬爬树,”宋蝶说到这儿,见太子蹙了蹙眉,忙道:“还会去河边捞两网鱼。”她大概看出来了,太子现下似乎不打算离开,才想寻些乡间野趣。。 “你还会捞鱼?”顾玄启有些讶异,这小寡妇会侍弄花木和整治乡野粗食就罢了,竟还会捞鱼? “妾身不但会捞鱼,还会编渔网呢。”宋蝶颇得意道。 “哦?那你编一个给孤看看。”顾玄启显然不大相信。 宋蝶见他小瞧人,当即让下人送来麻绳梭子等工具,当着他的面,技法娴熟地编了个大渔网。 顾玄启看她编完一个大渔网,又开始用粗纱做一个小渔网,不免好奇:“编小渔网做甚?” “网小鱼小虾啊。”宋蝶随口答。 难怪这小渔网洞眼这般密,但小鱼小虾网来作甚,也没见她养什么畜生。 正疑惑着,就听见她又说了句:“这小鱼小虾啊,不管是炒着吃还是炸着吃,都十分美味,殿下一定没吃过吧?” 顾玄启默然,他确实没吃过畜生吃的东西。 第十章 绣花鞋 顾玄启没直接说小鱼小虾是畜生才吃的东西,而是斟酌了下用词,问出心中的疑惑:“有大鱼大虾吃,为何要吃小鱼小虾?又为何不等小鱼小虾长大了再吃它们?” 这回轮到宋蝶沉默了,这太子果然是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 但太子问话不能不答,宋蝶只好解释道:“妾身幼时家中拮据,若网到大鱼大虾便会卖了换钱,小鱼小虾价贱无人要,方能留着自家吃。不过小鱼小虾更鲜嫩可口,妾身如今虽不缺银子,却还是更喜欢吃小鱼小虾。” 顾玄启自是不信什么小鱼小虾更可口的话,只当这小寡妇是幼时吃惯了苦头,学会了苦中作乐罢了。听成逸说她是冲喜嫁入的赵家,这才年纪轻轻当了寡妇。 顾玄启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悯,却没表露出来,只道:“你下午要亲自去河边网鱼?” 宋蝶点点头:“待会儿棠棠午睡醒来,我便带他一道去。” “他那么小,你就不怕他掉进河里?”顾玄启问。 “怕什么?掉到河里正好学学怎么凫水。咱们江南水乡的孩子,若是不会凫水,怕是要被人笑话。”宋蝶不以为意道。 顾玄启了然,难怪这小妇人水性这般好,上回成逸下水救她,不但没救成,自己反倒溺了水。 宋蝶见太子追着问网鱼的事儿,估摸着他也想去,便主动邀请道:“殿下待会儿可要随我们一同去网鱼?” 顾玄启从前只钓过鱼,还没网过鱼,便点头应了。 宋蝶邀请太子一起网鱼本是出自好心,但等棠棠醒了一行人一起来到河边,站在田埂上看到下面河滩湿泞泞的都是泥,她才想起太子的洁癖,于是颇有些为难道:“要不,殿下您就在上面看着我们网鱼?” 顾玄启瞥了她一眼,却直接抬脚走下田埂,往河滩去了。 宋蝶只好牵着棠棠跟了上去,却见快到河滩泥地时,前面太子突然身形一动,脚尖只轻轻在泥地上一点,就落在了河滩上一块大石头上。 宋蝶惊呆了,会轻功果然了不起。 她低头看了看脚上的绣花鞋,一时有些懊恼,她怎么就忘了换双鞋再出来网鱼呢?幼时都是穿的麻布鞋,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从来不用换鞋,以至于她竟忘了换鞋这一茬。 上午爬树也是,只想着那般粗细的树枝她幼时爬过没出事,却没想她如今比幼时身量长了不知多少,同样粗细的树枝自然承受不住她如今的体重了。 蠢死她得了! 宋蝶暗骂了自己一句,却也只能一手提着裙子一手牵着棠棠继续往前走,鞋脏了便脏了,回去多洗洗便是。 但越往河边走,滩泥越湿泞,也就越不好走,她穿的绣花鞋鞋底太软,走起来实在艰难,若非太子在这儿,她都恨不能脱了鞋光脚走了。 正艰难地往前迈步,却见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 宋蝶抬头一看,见太子竟站在大石边缘向她伸着手。他这是,要拉她一把? 宋蝶看了眼身旁的棠棠,她过去了,棠棠怎么办?要不,让他把棠棠拉过去? 顾玄启看出她在想什么,轻扫了跟在宋蝶等人身后的袁锐。 袁锐瞬间明白了太子的意思,当即走到宋蝶跟前道:“夫人尽管先过去,在下会抱小少爷过去。” 宋蝶记起这位也是会轻功的,这才放心的把棠棠交给他,自己则把手搭到太子的手上,见他握紧她的手,只轻轻一提,就轻松地将她拉到了大石头上。 宋蝶被她一提一拉,便有些失重,险些没站稳,好在太子用另一只手在她腰间轻扶了下,她才没当场摔倒。 等她站稳后,太子便迅速将手收了回去,握着她的那只手也松了开来。 宋蝶一时竟有些面红心跳,明明是为了躲避太子才回的乡间,没想到又在乡间遇到了太子,还意外被他所救,又留了他做客,还邀了他一起来网鱼。 如此一来,牵扯反倒更深了。 罢了,等他发现所谓的乡间野趣也不过如此,就会自行离去。日后她和他想必也再无交集。 宋蝶教了教太子怎么用渔网,便将大渔网给了他,自己则和棠棠用小渔网捞小鱼小虾。 宋蝶这边还没什么动静,太子那边却抢先收了网,捞上来一条两尺来长的大鲤鱼。 “殿下好厉害!”宋蝶由衷赞道,她只是简单教了教他,他就轻松学会了,还这么快捞上来这么大一条鱼。她幼时捕过那么多次鱼,却极少能捞到这般大的鱼。太子不愧是太子,出身高贵品貌不凡也就罢了,连河里的鱼竟也这般眷顾他。 顾玄启听到小寡妇的夸赞,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却到底没亲手抓鱼,而是让袁锐将鱼从网中抓起来放到木桶里。 看到自己亲自网的鱼在装了清水的木桶里甩尾巴,顾玄启微微得意,正要再下一网,远处却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连地都微微震了下,几人脚踩的大石头也跟着摇晃了下。 宋蝶吓得连忙抱紧棠棠,惊慌道:“这是地动了?” 顾玄启看了看巨响传来的方向,又见地面只震了那么一下就不再颤动,便安抚道:“应该不是地动。”倒像是山崩,想到矿山就在那个方向,顾玄启皱了皱眉,也顾不上网鱼了。 “孤还有事,先行一步。”说完丢下渔网带着袁锐匆匆离开。 宋蝶猜到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多待,让采南秋篱过来一起帮忙,网够两桶鱼就匆匆回去了,临走前还从河边掐了两捧花带回去。 回到庄子上,听下人说那两位贵人把马牵走了,宋蝶毫不意外,只交待下去,两位贵人今日到庄子上做客的事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说出去。 太子的身份她只告诉了采南和秋篱,下人们只知来了贵客却不知贵客的身份,即便有哪个下人嘴巴不严泄露出去,也不会有人知道是太子来过。 采南今日自从得知假山公子是太子之后,一整日都没再聒噪,安静老实不说,还像个鹌鹑似的能躲则躲。这会儿回了屋没有外人才总算解放了天性,叽叽喳喳道:“难怪上次见那位公子时就觉得他吓人,原来竟是太子殿下。” “他又没有三头六臂,不过是身份尊贵些,怎么就吓人了?”宋蝶不理解采南为何这般惧怕太子。 “是真的很吓人,不信您问秋篱!”采南着急道。 “秋篱,你也觉得太子殿下很吓人?”宋蝶好奇。 “奴婢倒不是觉得太子殿下吓人,但太子殿下在时,奴婢确实不敢靠前。”秋篱老实答道。 “看吧,奴婢没说错吧。”采南嚷嚷道。 宋蝶若有所思,连秋篱这样身材高大还有些功夫的都这么怕太子,为何她在太子跟前却没觉得怕呢?她只是因着身份差异时刻提醒自己要对太子恭敬谨慎,却没觉得有多怕。 宋蝶不认为自己胆子比秋篱还大,只以为是自己和太子更熟稔些才会如此。 她却不知,她之所以在太子面前不感到怕,是因为顾玄启在她面前刻意收敛了气势。至于原因,大概是他对她有那么几分怜悯,又不想看到她受惊罢了。 下午,宋蝶正教棠棠识字,就听下人回禀说是钱氏求见。 钱氏是宋蝶的继母,宋蝶对这位自幼苛待她的继母向来没啥好感,自然不愿意见,只让下人随意找个借口拒了。 没想到过了一小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钱氏的叫骂声。 “宋蝶你这个小骚蹄子,不就是靠着死了男人又熬死婆婆才得了赵家的家产吗?有什么好得意的?要是让赵家族老知道你在外头招蜂引蝶,见个男人就勾搭,看他们会不会把赵家家产收回去。到时候你被人赶出赵家家门,可别指望我们老宋家还会收留你一个不要脸的寡妇……” 采南脾气爆,一听见骂声就冲出去了。 宋蝶蹙蹙眉,也跟了出去。宋家本是和赵家签了契约的花农之家,但宋蝶掌家之后,这钱氏先是撺掇她爹让她把收花的价格翻上一倍,被她拒绝之后,这钱氏又暗中以次充好,打量着她是宋家的女儿会睁只眼闭只眼,但宋蝶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自然不会容忍钱氏这种行为,直接和宋家解除了契约。 赵家算是扬州城里和花农签订契约条件最友善的,价也是给得最高的。宋家被赵家解除契约,只能和别家签低价契约,一年的收成平白少了两成。从那以后,钱氏便恨上了宋蝶,几次上门撒泼都被她让下人打了出去。 但今日钱氏骂的什么勾搭男人,难道钱氏看到她和太子在一起了? 采南冲到门口,指着钱氏的鼻子大骂:“你个老泼妇,嘴巴放干净点,说谁勾搭男人呢?” “说的就是你们少夫人。她上午在村口和一个陌生男人搂搂抱抱可是很多人都看见了,晌午在河边又跟个野汉子拉拉扯扯,老娘可是亲眼看见的。”钱氏叉着腰理直气壮道。 采南气极了:“什么搂搂抱抱拉拉扯扯,还野汉子?你可知你口中的野汉子是谁?” 第十一章 点地梅 “老娘管他是谁,他敢跟个寡妇拉拉扯扯,不是野汉子是什么?”钱氏嗤声道。 “你你你……”采南气急之下,脱口而出:“他可是当……” “采南!”宋蝶出来时见采南差点说出太子身份,连忙制止了她。 采南本想用太子身份吓一吓这老泼妇,见少夫人面有薄怒,才想起太子身份不能泄露,连忙闭紧嘴不再多说。 “当什么?你倒是继续说啊,依老娘看,那野汉子就是专门给人当小白脸的,专门来骗你家少夫人的钱财的。老娘好心来提醒你家少夫人莫要受骗,她倒好,直接就让下人把老娘赶出门。老娘好歹养了她十几年,她不好好奉养老娘就算了,还要把银子花给一个外来的小白脸,你说那是她的银子吗?那分明是人赵家的银子,赵家夫人要是知道她把赵家的银子都花到姘头身上,怕是气得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宋蝶明明就站在钱氏面前,钱氏却偏偏不对着她说话,只拿眼睛斜睨着她,还越说越难听。 见钱氏东拉西扯都扯到她婆婆身上了,宋蝶这才冷下脸来打断她:“你看到的那位公子是赵家的贵客,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绝无你想的那种关系。你自己心思龌龊,才会看人也龌龊……” “我龌龊?”钱氏哈哈大笑,左右呼唤道:“大家快来评评理啊,我这继女自己跟男人不干不净,村里那么多人都瞧见了,她不承认就算了,还说老娘龌龊,老娘要是龌龊当年就应该饿死这不孝女,老娘好吃好喝养了她那么多年,结果养出来一条小白眼狼……” 宋蝶见钱氏厚着脸皮说什么好吃好喝养她那么多年的谎话,一时气笑了,那些年若不是她每天起早贪黑帮家里做事钱氏怎会留她一口吃的?便是留的那一口,也压根不顶饿,她只能自己想法子从野外寻吃的,爬树摘果子地里寻野菜河边网鱼虾都是这么学会的,寻到吃的还得偷偷吃一些才敢带回家,不然分到她头上就又只剩一口了。 但时过境迁,宋蝶如今已是赵家的少夫人,便不想自降脸面和钱氏扯皮这些旧事,只让下人快快将钱氏撵远些。 钱氏却是个泼皮无赖的性子,见赵家下人要来撵她,直接往地上一坐,哭喊道:“没天理啊,这杀千刀的不孝女是想要了老娘的命啊,老娘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宋蝶听得直皱眉,正要让人堵了她的嘴,却见钱氏的哭喊声突然停了,她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见钱氏满面惊慌,宋蝶也有些疑惑,她眼神梭巡了下,在钱氏身边看见一个金锞子,忙让采南捡来给她。宋蝶一看,见上面的花纹竟和上次在花行捡到的那三颗金锞子一模一样。 宋蝶正惊讶着,就听见马蹄声传来,她抬头一看,马上坐的正是晌午才离开的太子殿下。 马行到近前,只见太子翻身下马,走到她跟前,眸中满是不悦:“你就这么听着旁人骂你,既不还口,也不还手?” 宋蝶很想辩解她其实正要让人堵了钱氏的嘴把她扔出去,但还没来得及就被他抢先了。 她摊开手心,露出那颗金锞子,眼神熠熠地看着他:“这金锞子可是公子的?” 顾玄启扫了眼她白嫩的手心,点点头:“这泼妇满嘴胡言,便点了她的哑穴,免得她再聒噪。” 晌午巨响过后,他本来想去矿山查探一二,结果行到半途就遇到从矿山下逃出来的人,一打探才知根本不是什么山崩,而是整座山都塌了。 好好的山怎会突然塌掉?即便那矿山已被于宏振开采了大半,也不至于这么巧,他今日刚要亲自去探查就突然塌掉了。除非,是有人故意炸塌的。 看来于宏振已经发觉有人在探查矿山的事了,这才宁愿将矿山炸掉也要毁掉证据。 矿山的证据既然毁掉了,于府密室里那批私制兵器就是唯一的证据了。为免于宏振悄悄将那批兵器运走,他才掉头准备回城。 路过这村庄时,想起他今日若不是凑巧救了那小寡妇,又被那小寡妇留下用膳,恐怕矿山塌掉之时,他正好在矿山里查探。他虽有轻功,却也抵不过山踏地陷,定会命丧在那矿山之中。 如此想来,那小寡妇无形中又救了他一次。 于是,他没有直接回城,而是调转方向往赵家庄子上去。谁知远远的就听见一个老泼妇在叫骂那小寡妇,还口口声声野汉子小白脸的,难听得很,待走近了,才意识到那泼妇口中的野汉子小白脸竟是指的他,当真是荒唐至极! 又听那泼妇骂小寡妇白眼狼不孝女,小寡妇却傻呆呆的不知回击,他便直接弹了个金锞子封了那泼妇的哑穴。 正想着这小寡妇为何如此呆傻总是任人欺负,就见她突然翘起嘴角冲他盈盈一笑,嘴角还露出个小梨涡,顾玄启心神一荡,竟觉得她这一笑可令百花失色,娇颜似花更胜花,他头一次发现这小妇人竟可以美到这般地步。 顾玄启微微失神,听到小妇人说了句‘公子屡次出手相帮,妾身感激不尽’,他回过神来,却没多想,只别开眼去,淡声道:“举手之劳,不足挂尔。”说完便让袁锐将那泼妇扔远一些,省得碍眼。 宋蝶说的屡次自然包含了殿春花行那次,确认了那日让钟文彬‘跪瓷请罪’的就是眼前这位太子之后,宋蝶既感激又羞愧。 原来太子早就救过她,且施恩不图报,她却在他用紫藤花环而不是重金酬谢她时嫌弃他抠门,她可真是钻进钱眼里了。 不过难怪那日在假山,太子会请她这么个陌生人帮忙送信,原来在那日之前,太子就已经见过她了。幸好她最后还是守了诚信,去于府将他救出来了。 太子多次救她帮她,她自然也该投桃报李,便主动邀请道:“天色已晚,公子可要留下用顿晚膳?厨下正准备做烤鱼呢。” 顾玄启想到自己亲自网的那条鱼,便点头应了。 进了庄子,到了正厅一看,见桌上比晌午离开时多了个白瓷花瓶,花瓶里插了一捧白色小花,看起来倒像是那会儿在河边见到的野花。 顾玄启不免疑惑:“你既是开花行的,想来不缺奇花异草,为何要摘些野花回来?” “这,”宋蝶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解释道:“妾身幼时家中养的花都是要卖了换银子的,只能寻些野花回家插瓶点缀。今日去河边看见这点地梅,就随手摘了些回来。殿下不觉得这点地梅虽是野花,却并不比那些奇花异草差么?” 原来这小白花叫点地梅,虽然小巧玲珑的不算难看,但比之奇花异草还是差远了。顾玄启心下腹诽,但小寡妇既然喜欢,他便违心地点了点头,又问:“孤晌午网的那条鱼呢?” “殿下放心,那条鱼妾身命人好生养在大缸里,绝不敢吃它。”宋蝶讨好道。 顾玄启瞥了她一眼:“既网了上来,为何不吃?” 宋蝶讶然,但太子既然说要吃,她便吩咐下去让下人将那条大鱼收拾干净,待会儿单独烤了给太子吃。 烤鱼架子就架在庭院里,采南秋篱带着几名下人一起翻烤,晌午网的那两桶鱼虾足够大家解解馋瘾了。 烤鱼是提前用佐料腌好的,佐料由宋蝶亲自调配,里面加了一种叫野苏子的草药,可以使烤鱼鲜香四溢,味道十分独特。 以至于那条大鱼烤好后顾玄启一个人就解决了一大半,剩下一小半他分给了宋蝶,宋蝶又分了些给棠棠,于是一整条大鱼就这么被解决了。 顾玄启得知烤鱼的佐料是宋蝶自己配的,不由好奇:“你先前不是说捕到大鱼都要卖了换钱,又如何想到这烤鱼的方子?” 宋蝶微有些赧然:“妾身幼时总是吃不饱,捕到小鱼小虾虽可以留着自家吃,但分给妾身的却极少,我那继母常给我那继弟开小灶吃独食,我却只能饿肚子,妾身后来便留了个心眼,捕到大鱼就先偷吃一两条再把剩下的带回家。这烤鱼方子里最重要的一味野苏子就是那时偶然发现的。” 顾玄启想到她那继母的刁钻样,不难想象她幼时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早知她在那泼妇手下受了这么多苦,他方才就不该轻饶了那泼妇。只点了一个哑穴,真是便宜那泼妇了。 想到她小小年纪就要饿着肚子自己到野外偷偷寻摸吃食,顾玄启不免有些心疼,面上却未表露出来,只道:“除了烤鱼,你还琢磨出了哪些吃法?”这妇人在吃一道颇有钻研,想来幼时不止是偷偷烤鱼吃,定还有别的吃法。 “有时会学叫花鸡的做法用荷叶包着裹上黄泥放火堆里烤,且叫它叫花鱼吧。有时会弄个破瓦罐炖鱼汤,还能加些野菜进去,足够饱吃一顿了……” 宋蝶一说起幼时偷偷在野外做的那些吃食就有些停不下来,或许是因为那些吃食是她幼时唯一称得上美好的回忆,又或许是因为得知太子早就救过她,她在他面前稍稍敞开了些心扉。 顾玄启听着却丝毫没有不耐烦,她每多说一句,他就对她、对她的过去多了解一分。 因而,他很耐心地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直到她说累了停下来,他静默片刻,问:“你今日不是网了小鱼小虾,怎么没见送上来?” 宋蝶很是惊讶:“殿下想尝尝?”她以为太子应该不想吃小鱼小虾,晚膳便没让厨房做这道菜。 顾玄启点点头:“想看看是否真如你所说的那般鲜嫩可口。”其实他只是想尝尝她幼时尝过的那些苦罢了。 “那妾身这就去厨房炸一碟,还请殿下稍等片刻。”宋蝶说完施施然退下去了厨房。 这小鱼小虾倒也好做,处理干净后,裹上一层薄薄的面粉,下油锅炸两遍,再加些香料翻炒一下,就可出锅了。 宋蝶将这道小鱼小虾端到正厅给太子尝了下,见太子尝了后还算满意,又听庭院里棠棠在唤她,便向太子告退,去庭院陪棠棠了。 顾玄启本来只是想尝尝这小妇人幼时吃过的苦,没想到这小鱼小虾当真像她说的那般鲜嫩可口,且焦香酥脆,风味独特,他一不小心就多吃了些。 见庭院里那小妇人正陪着她那嗣子棠棠吃烤鱼,她几个贴身丫鬟也围在一旁,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顾玄启看着小妇人的背影,竟看出了几分久违的温馨,连带着看桌上的这瓶点地梅都顺眼了许多。 第十二章 糊涂事 顾玄启不知不觉将小妇人亲手做的这碟小鱼小虾解决了大半,直到袁锐上前禀报,说时辰到了,再不回城城门就该关了,他才停了下来。 想到于宏振那个老狐狸,顾玄启面色微沉,这才起身向小妇人告了辞。 宋蝶亲自送了太子离开,看到马背上太子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宋蝶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今日一别,怕是再也不会相见了。 也好,她和太子,本就不是一路人。 回到正厅,见那碟小鱼小虾只剩小半碟,宋蝶不禁失笑,太子以前想来从未吃过这般价贱之物,晌午听她说小鱼小虾还能吃的时候,那眼神,别提多惊讶了。没想到真正尝了之后,反倒挺喜欢吃的。 不过,乡野粗食对太子而言,不过是一时的新鲜,珍馐美馔才是太子日常的吃食。 第二日,宋蝶带着棠棠去田地里察看赵家雇花农们种的花。棠棠是给赵家承继香火的,日后这赵家的家业也要交到他手中,因而宋蝶有意让他从小就学习花行相关的事宜。 时人尚牡丹,花农们也跟风,地里多种的各色牡丹,转眼就要到四月了,地里的牡丹也都快开花了。 宋蝶正教棠棠如何在牡丹开花前分辨牡丹的品种,庄子里的下人匆匆来报,说是花行出事了,管事派了人来问她该如何解决。 宋蝶立马回到庄子上,见了花行的伙计,一问才知,竟是那美人泪惹的祸。 她本来放了三盆美人泪到殿春花行,因着美人泪在于夫人的赏花宴上大出了风头,那三盆美人泪昨日送到殿春花行没多久就都高价卖出去了。 谁知吴刺史家的小公子得知此事后,今日竟也来花行要买那美人泪,任凭管事怎么解释,吴小公子都不肯听,说要是不卖给他美人泪,就将殿春花行直接封了。 宋蝶听完也有些头疼,她这一时半刻的,上哪儿去给他变出一盆美人泪来。之前倒腾出那几盆美人泪后,那小白虫就直接一命呜呼了。 恋春园倒是还摆着三盆美人泪,但恋春园有美人泪的消息已然放了出去,很多游客都闻风而去,若是贸然少了一盆,游客们定然不肯。 没办法,宋蝶只好带着棠棠即刻回城了,等见到管事再同他商议该如何解决此事。 回到赵家后,宋蝶立马换了衣裳戴上帷帽赶往殿春花行。谁知一进花行,才发现花行空荡荡的,一个寻常客人也没有,只因那吴小公子正大摇大摆地坐在堂中,而管事跪在一旁满面苦色。 宋蝶只好上前见了礼,且主动赔了罪。 吴浩轩隔着帷帽打量了她两眼,哼声道:“你就是赵家的少夫人?你家这花行的管事忒不懂事,本公子不过是想买盆花,他却推三阻四,是怕本公子付不起银子?还是嫌我们吴府的门楣不够高不配买那美人泪?” “吴公子误会了,那美人泪的确是卖完了,不然管事又怎敢不卖给您?吴公子若想买牡丹的话,鄙店还有两盆一捻红,也甚是好看,吴公子若是喜欢,鄙店可以送给吴公子。” 宋蝶说着便让人把她带来的两盆一捻红抬上来,却被吴浩轩制止了。 “什么一捻红一捻白的,本公子只要那美人泪!”吴浩轩不耐烦道。 宋蝶见这位吴小公子实在蛮不讲理,只好道:“鄙店确实没有美人泪了,吴公子若想买美人泪,不妨去别的店看看。” “谁说贵店没有美人泪了?这儿不就站着一个?”吴浩轩说着踱步到宋蝶跟前,一抬手摘掉了她的帷帽,看到她的容貌后,他眼中露出惊艳,语气轻佻道:“早就听说赵家有个貌美小寡妇,本公子一直没信,一个寡妇能美到哪儿去?今日一见,原来还真是个小美人。美人儿,本公子来晚了,你可是等急了?” 宋蝶见他伸手要挑她下巴,连忙退开几步,将帷帽重新戴上,冷声道:“吴公子请自重!” 吴小公子的风流浪荡她早就听说过,因而她从未上刺史府献过花,就是怕招惹到了这位吴小公子。所幸刺史夫人不甚喜花,即便她不献花,吴府也不会怪罪。 原以为这位吴小公子今日真是来买美人泪的,没想到竟是冲她来的,还一时不慎被他掀了帷帽看了真容。 吴浩轩被她呵斥却丝毫不生气,美人嘛都是有脾气的,磨一磨就好了。 “本公子怜香惜玉的名声美人儿你当是听过的,若你乖乖听话,本公子自会怜你爱你,若你不听话,本公子恐怕只能封了你这殿春花行了。” 宋蝶自然不可能乖乖听话,微怒道:“敢问吴公子要以什么理由封了殿春花行?就因为公子没买到美人泪?可这世上断无强买强卖的道理,更没有买不到货物就封了人店铺的道理。” 吴浩轩勾唇一笑:“这世上确实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但若你这殿春花行制假售假,你说本公子能不能封了你这花行?” 宋蝶掩在帷帽下的脸瞬间变了颜色,却强装镇定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鄙店售的都是地里土生土长的鲜花,何来作假?” “若没有真凭实据,本公子断不会空口冤枉人。那美人泪,当真是美人儿你种出来的?还是用了什么白斑虫弄虚作假糊弄了节度使夫人?” 白斑虫?那小白虫叫白斑虫?宋蝶脸色霎时变白,这吴公子是如何知道的?即便知道,她也可以不承认,只要她咬死不承认,等花期一过,便可无事。 吴浩轩似是猜到她在想什么,继续道:“是不是很好奇本公子是怎么知道的?还想咬死不承认?你可知,贵店卖出去的三盆美人泪里,有一盆花苞没剪干净,而这盆花眼下就在章知县的府邸内。等新生的花苞长开,花瓣上没有白点,所有人都会知道所谓的美人泪不过是一场骗局。到时候,不用本公子出手,章知县自会封了你这殿春花行。”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记重锤捶在宋蝶心口,她一时摇摇欲坠,她明明都剪干净了,怎会…… 吴浩轩见美人儿知道害怕了,才满意道:“本公子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戌时本公子会候在淮宣客栈,若你乖乖过来,本公子自会帮你解决此事。若你不过来,不仅殿春花行会被封,你胆敢作假欺骗节度使夫人,是何下场你自己心里想必也清楚。”说完他大笑两声带人离开。 吴浩轩离开后,宋蝶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采南及时扶住她,着急地问:“少夫人,那吴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见少夫人没否认,采南又急又气:“少夫人,您糊涂啊!现在可怎么办?难道您真要从了那吴公子?要不还是让秋篱找郝冬来商议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宋蝶现下也知道自己当初糊涂了,但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无用,便同意让秋篱去找郝冬过来。 采南扶着宋蝶进了内室,没一会儿,秋篱将正在巡街的郝冬带了过来,几人坐下来一合计,却实在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法子。 最后郝冬一拍桌子道:“大不了我潜进知县府邸将那盆花毁掉,看那吴浩轩还怎么拿此事要挟少夫人!” “不可,若是被人发现你私闯知县府邸,后果不堪设想。且这样做太过明显,到时候吴浩轩还是可以把美人泪作假的事揭发出来。”宋蝶否认了这个提议。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少夫人您说到底该怎么办?”郝冬十分着急,一想到那吴浩轩存着轻侮少夫人的心思,他就恨不得拿刀斩了他! “容我再想想,郝冬,你先回去忙你的差事吧。” 宋蝶送走郝冬,仔细想了想,还是让管事去了趟知县府邸,说是之前卖给章府的那盆美人泪有些瑕疵,殿春花行愿意出双倍价格回购。 没想到章府直接将管事赶了出来,管事出再高的价也不愿意交还那盆美人泪。 想到章府的二公子也是城中有名的纨绔,和吴浩轩算是狐朋狗友,宋蝶怀疑吴浩轩早就和章府串通好了,否则一盆花而已,管事都出上三五倍甚至近十倍的价格了,章府没理由不还。 花既要不回来,又不能让郝冬私闯章府毁掉那盆花,宋蝶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人。 于是,第二日一早,宋蝶就去于府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仁善,若是知道此事,想来会帮她一把。 却没想到,于府直接将她赶了出来,压根不让她求见太子。她只好悄悄使了银子,请于府一位下人帮她给太子送个信。 然而,一连三日,宋蝶都没等到太子的回音。 第三日傍晚,眼见快到戌时,宋蝶只能动身前往淮宣客栈。怕秋篱忍不住会动手,宋蝶只带了采南前去。 这三日里,她不是没想过别的法子,可却无计可施。本来赵家最大的靠山算是于夫人,但她先是因恋春园的事得罪了于夫人,美人泪作假的事若是暴露更会惹怒于夫人,她哪儿还敢去找于夫人求情。 她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献上赵家一半家财,比起作假之事暴露带来的严重后果,损失一半家财若能保住殿春花行的名声,保住赵家一家平安,也值得了。失去的钱财,她日后定会加倍赚回来。 那吴浩轩虽然好色,但财帛动人心,她若将赵家的一半家财拱手相让,不信他不动心。 第十三章 春夜啼 宋蝶带着采南赶到淮宣客栈时,吴浩轩身边的小厮已经在客栈外候着了,宋蝶跟着小厮来到客房,却不见吴浩轩,小厮说是他家公子已在路上了,让她在房中稍等片刻,说完便退了出去,还把采南拽了出去。 宋蝶见小厮行为古怪,疑心桌上的茶水里会像上次在画舫那样下了药,便一口没动。 然而,只坐了一会儿,头就开始昏昏沉沉,身上也热得慌,她意识到不对劲,才发现角落里点了香炉,忙走过去将香炉熄灭,想离开房间却发现房间被人从外面锁上了。唤了采南几声也没有回应,偏偏头晕得厉害,浑身又瘫软无力,迷迷糊糊间便走到内间躺到床上休息。 过了片刻,房门打开,吴浩轩带着小厮进来,见外间没人,走到内间一看,那美人儿竟已躺到床上了。 美人儿如此主动,吴浩轩怎能不欣喜,但走近一看,才发现美人儿闭着眼满脸潮红,一看便是中了药的样子。 他当即呵斥小厮:“谁让你自作主张下药的?好端端的美人儿,一下了药,还有什么意思?” 小厮连忙喊冤:“少爷,小的这么做都是为了您着想啊!小的找人打听过,说这寡妇烈得很,之前有人打她的主意,都被她想法子挡了回去。前阵子有个外地的行商要纳她为妾,还被她狠狠划了一刀。小的也是怕您受伤,才自作主张下了这药。您放心,这药也就开始晕乎一阵,等过一会儿,这寡妇就会变得热情似火了。” 吴浩轩皱了皱眉,美人儿一旦中了药,这滋味儿便大打折扣。他虽风流浪荡,却从未使过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毕竟他有的是法子逼迫美人就范。 然而,正当他犹豫不决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眨眼间,就看见一名龙章凤姿的男子冲了进来,这男子看到床上脸色潮红的小寡妇时,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是谁?为何闯进本公子订的客房?”吴浩轩自认语气还算客气,毕竟眼前这男子看起来身份不俗。 顾玄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声音里仿佛淬了冰:“是你给她下的药?” “是又如何?”吴浩轩自认在扬州城,除了节度使府的于大公子,还没有哪家公子敢在他面前嚣张。 顾玄启没再看他,只淡淡道:“断他一双腿。” 话音刚落,跟在他身后的袁锐便将吴浩轩提到外间,先堵住他的嘴,再干脆利落地折断了他两条腿,吴浩轩一时痛不欲生,却连痛叫声都发不出来。 跟到外间的小厮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少爷被人折断了腿,吓得指着袁锐骂道:“你可知我家少爷是谁?我家少爷可是吴刺史最疼爱的小儿子,你完了,你们完了……” 门外萧成逸慢悠悠地走进来,听到此话笑了笑道:“那你可知你家少爷得罪了谁?” 小厮心里一下子没底了:“谁?” “悄悄告诉你,里面那位可是当今太子殿下。”萧成逸用折扇指了指内间。 小厮吓得一下子瘫软在地,而本就痛得脸色发白的吴浩轩更是一下子面如白纸,他听他爹提起过,说是太子来扬州私访了,但万万没想到里面那位就是太子殿下。那赵家的小寡妇是何时和太子攀上的关系?她既攀上了太子,又为何要来赴约?她这是存心要害死他啊…… 内间,顾玄启察看了下小寡妇的情况,见她虽中了药,但衣衫完整,想来那厮还未来得及对她下手。幸好今日小凯到淮宣客栈传递消息被小寡妇身边的丫鬟看见,那丫鬟求了小凯,小凯紧急联系了他,他才及时赶到。 顾玄启走到外间,让袁锐速去请个大夫来。 袁锐离开后,瘫在地上的小厮哆嗦着小声道:“那、那药请大夫没、没用……” 这时采南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她脚力不如太子他们,回来得也晚了些,听见那小厮的话,她冲过去狠狠扇了他两巴掌:“你居然敢给我们少夫人下药,我说你那会儿为什么非要拉我出房间,你这个卑鄙龌龊的小人!” 扇完巴掌她便急匆匆地去内间找少夫人,见少夫人晕晕沉沉地躺在床上,一时心急不已。 外间,顾玄启坐在椅子上,一张俊脸布满乌云,凤眸似点了漆一般,黑沉沉的,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 萧成逸怕他发起怒来直接要了吴小公子的性命,忙让小厮将他家小少爷背回去,毕竟他们此次在扬州想对付于宏振,少不了要用到吴刺史,也不好真把吴刺史最疼爱的小儿子弄死了。 小厮半背半拖地把吴小公子弄走后,内间传出女子的轻吟声,想来是药效开始发作了,萧成逸轻咳一声道:“这春.药想必大夫来了也解不了,不如表哥您委屈一下?” 顾玄启听完脸色更加黑沉了,他冷冷地瞥了萧成逸一眼,将采南唤了出来,冷声吩咐:“去将你家少夫人相好的那名衙役唤来。” 采南一听顿时不乐意了:“即便您是太子,也不能空口白牙污蔑我家少夫人的清白,我家少夫人从未有过什么相好的。您说的什么衙役,想必是秋篱的弟弟郝冬,他和我家少夫人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 采南冲动之下说了这一大串,说完才知道害怕,没想到太子非但没生气,嘴角还微不可查地扬了扬。 一旁萧成逸看到表哥的反应,便故意逗那小丫鬟:“你家少夫人若没有相好的,可怎么解这药呢?” 采南瞪了他一眼:“等大夫来了,自会有办法。”说完扭头又回内间去了。 没过一会儿,里面女子的轻吟声愈发频繁,顾玄启皱了皱眉:“大夫怎么还没来?” 内间采南见少夫人难受,疑心他们故意不给少夫人请大夫,又怕他们请的大夫不好,便跑出去请赵家惯用的大夫了。 萧成逸也是没见过心这般大的丫鬟,她家少夫人中了药躺在里面,这丫鬟竟然把她家少夫人一个人丢在这儿自己去请大夫了?不过这样也好,方便他怂恿表哥行事。 正好里面那小寡妇的哼吟声愈重,萧成逸便故意道:“表哥,那宋氏叫得这般难受,想来撑不了多久了。您若是实在觉得委屈,不如让我来?” 顾玄启的眼神瞬间像刀子一样射向萧成逸,萧成逸缩了缩肩膀不敢再刺激他。 听到内间传出的哼吟声,顾玄启坐不住了,他起身来回踱步。 萧成逸见他犹豫,便又给他加了把火:“那宋氏既然是冲喜嫁入的赵家,很有可能还是完璧之身,也不算不洁……” “孤不是嫌弃她!”顾玄启冷声打断他,也没再搭理他,脚步一转进了内间。 只留萧成逸一个人在外间一脸诧然,他还以为表哥这般犹豫是洁癖在作怪,没想到居然不是,难道是因为表哥对那小寡妇动了真情,不愿意在她中药时轻薄了她? 内间,顾玄启坐到床边,见宋蝶脸色红得厉害,还十分难受地哼哼着,看来她中的这药十分厉害。 他不忍见她难受,便将手掌覆到她小腹处,用内力帮她疏解药效。 输了会儿内力后,宋蝶似是清醒了些,她睁开满含春水的大眼睛,眸光潋滟地看着他,突然,她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主动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顾玄启浑身绷紧,沉声问:“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知道呀,”宋蝶嘻嘻一笑,一副平日里没有的活泼模样,还伸手揉了揉顾玄启的脸,“我在轻薄梦里的俊美郎君呢!” 原来她以为她在做梦,还以为梦到了俊美郎君,难道她时常会梦到别家俊美郎君?还会在梦里轻薄别家俊美郎君? 顾玄启捏了捏拳头,咬着牙问:“你梦里的俊美郎君是谁?” “是殿下你呀。”宋蝶伸手点了下他的额头,“殿下可是我见过最俊美的郎君,当然只会梦到殿下你了。” 顾玄启唇角一松,成功地被她取悦了。见她大胆凑近前来亲了亲他的嘴角,又羞涩地想要退远些,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察觉到小妇人生涩的回应,他逐渐加深这个吻,随手扯下床帐,掩下一室春色…… 一时间雨打风吹去,花落碾成泥,春日莺啼长夜里。 外间坐着的萧成逸早就在听到动静时悄悄退了出去,不然他怕明日一早他会直接被暗杀。 袁锐和采南先后请了大夫回来都被他及时拦住了。不过他没让大夫离开,而是在客栈又开了几间房,让大夫先住下,等明日一早还有用处。 采南没想到自己出去请个大夫的功夫,少夫人就被太子轻薄了。但事已至此,她只能忍了。比起让少夫人失身于别的男人,还是太子更好些。且少夫人似乎对太子殿下也有些情谊,昨晚太子离开后,少夫人失落了好一会儿呢。 萧成逸见采南想通了,便让袁锐守着,自己去新开的客房安歇了。 采南也学袁锐守在门口,但守着守着就困得坐在地上睡着了。 袁锐瞥了她一眼,本不想管她,但想起昨晚在赵家庄子上时,这丫鬟特意送了条烤鱼给他吃,就找客栈伙计要了床被子给她盖上。 给采南盖好被子后,袁锐继续守在门口,听到里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耳根红了又红,却还是笔直地站在门口守了一整夜。 第十四章 曲折心 第二日早上,宋蝶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似的,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太子俊脸时,她险些惊叫出声,用力咬着唇才没发出尖叫。 很快,她回想到昨晚的事,她本来是在客栈等吴小公子,结果房间里被人点了迷香,她把香炉的迷香熄灭,迷迷糊糊躺到了床上,失去了意识。再有意识时,就看到了太子殿下。 她当时还以为是在做梦,竟然,竟然主动勾引了太子!还说出那般大胆轻佻的话,连轻薄太子的话都敢说,她真是不要命了! 一定是那迷香的缘故,宋蝶捂着脸想。 等到脸不那么烫了,她拿开手,却见太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盯着她看。 宋蝶吓得往角落缩了缩,颤声道:“殿、殿下,昨、昨晚的事都、都是一场误会。” 顾玄启蹙了蹙眉,这妇人难道是忘了她昨晚说过的话了?还是她昨晚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他的? “你昨晚……” “妾身昨晚一时失言,还望殿下谅解。昨晚的事就当从未发生过,妾身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会说出去污了殿下的名声。”宋蝶急忙道。 顾玄启眉心蹙得更紧了,他本想着,若这妇人好好求他,他不是不可以破例带她回东宫,给她一个名分。没想到她醒来后竟第一时间和他撇清关系? 哼,妇人的嘴,骗人的鬼!昨夜还口口声声唤他俊美郎君,轻薄完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顾玄启冷哼一声,翻身下了床。宋蝶连忙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他已经穿好衣服出去了,她连忙找到自己的衣裳穿好,又简单梳了个发髻。 顾玄启走到外间,打开房门,却见吴刺史不知何时用担架将他那小儿子抬到门口了。 吴刺史一看到太子出来,立马跪下请罪:“太子殿下,老臣没能约束好犬子,让他犯下如此大错,还无意中冒犯了殿下,老臣特带犬子来向太子殿下请罪!” 顾玄启见吴刺史一把年纪,想到之后还要用到他,便道:“此事是令郎所为,与吴大人无关,吴大人且先起来罢。” “谢殿下!”吴刺史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替儿子解辩解道:“昨日之事,老臣已然查清,是犬子身边的小厮自作主张下的药,犬子虽纨绔些,却从未用过这般下三滥的手段啊!” “哦?从未用过下三滥的手段?那么敢问令郎是如何威逼宋氏来客栈的?”顾玄启面色微冷。 “这……”吴刺史给了担架上的小儿子一个眼色,让他如实说来。 吴浩轩有气无力道:“殿下明鉴,草民只是诈了诈那寡、那宋氏而已,草民骗她说殿春花行卖给章府的美人泪花苞没剪干净,其实都剪完了,她只要咬死不认,草民就是想指认她作假也没有证据……” 内间,刚梳好发髻的宋蝶听完这话气得险些冲出去,但她形容不整,只能忍耐下来。且说到底是她自己做了错事心虚,这才着了那吴浩轩的道。 顾玄启昨日听采南说了个大概,只以为是宋蝶作假被人发现要挟,却没想到她是被人诈了,到底还是年纪小太稚嫩,才会轻易被个纨绔蒙骗。 吴刺史见太子听完脸色不大好看,忙道:“殿下,给宋氏下药的小厮老臣已绑了来,您看?” 这时萧成逸从隔壁房间走出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提醒吴刺史:“吴大人,这种小事就不用劳烦太子殿下了吧?” 吴刺史心中一凛,也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妥,忙道:“是老臣思虑不周了,请殿下见谅!”一个小厮自然不好脏了殿下的眼,他决定回去就将那小厮处理掉。 顾玄启见他还算恭谨,便道:“令郎行事不端,孤昨日替你简单教训了下,吴大人莫见怪。” 吴刺史心下一喜,太子这意思是不会再罚了?他连忙叩首谢恩:“殿下大恩,老臣铭记于心!” 顾玄启摆摆手:“吴大人请回吧,令郎这腿,还需趁早医治才是。”这吴刺史也是个狠角色,昨晚竟没请大夫给他小儿子接骨,眼睁睁地看着他小儿子的腿就这么断着一晚上。 吴刺史也担心迟了小儿子的腿就接不上了,连忙告退了。 吴刺史离开后,顾玄启正要转身回房,却被萧成逸拦住。 “昨晚请来的两名大夫还没走,就安置在客栈,表哥过去瞧瞧罢。”萧成逸说。 顾玄启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孤又没病,瞧什么?” 萧成逸看了眼四周,见没有外人,才悄声道:“您没起红疹子?” 顾玄启怔了怔,近些年,他凡是被不洁女子触碰后,都会起些红疹子。太医也查不出病因,只推测应该是心理原因。 但他和宋氏这几次接触,却从未起过红疹子。昨夜和她欢好,他也未有半分抵触。这说明,他打从心里,就没觉得她不洁。换做往日,区区一个寡妇,休想近他的身。 “孤没事,大夫既没走,就让他们进去给宋氏瞧瞧。”也不知昨日那药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大夫进去给宋氏诊治时,顾玄启就坐在外间等候。 没过一会儿,两名大夫诊断完出来,说是并无大碍,只睡眠不足要多多休息。 顾玄启回想到昨夜一夜荒唐,面颊微热,却淡定地道了声谢,让袁锐付了诊金送两位大夫出去。 大夫刚走没多久,见宋蝶从内间走出来,冲他盈盈一拜,顾玄启打量了她两眼,见她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副乖乖认错的温顺模样,便开口问了句:“你可知错?” “妾身知错。”宋蝶诚恳道。 “错在何处?”顾玄启习惯性地想转一转玉扳指,却发现玉扳指不在手上,想来是昨夜荒唐时掉在了何处。 “妾身错在不该为了一时之利制假售假,有违大宁律例,还请殿下责罚。”宋蝶宁愿让太子责罚她,也不想让作假之事暴露出来毁掉殿春花行多年的名声。 “还有呢?”顾玄启又问。 宋蝶想了想,答道:“妾身不该用美人泪当噱头诱骗众多游客前往恋春园。” “还有呢?”顾玄启的语气微有些不耐烦。 “还有……”宋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还犯了什么错。 顾玄启见这小妇人当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何处,忍不住出声提醒:“你错就错在,不该屡次以身犯险!你一个妇道人家,为何明知对方图谋不轨,却总是轻易赴约,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屡次?总是?宋蝶讶然,她嫁入赵家冲喜之后,统共就赴了两次男子之约,一次是昨晚,一次是上次在画舫。 等等,画舫?宋蝶猛然抬头看了眼坐在太子对面的那位华服公子,她终于想起来她之前为什么看这位华服公子面熟了。 “你、你是上次水中之人?”宋蝶不敢置信道。 萧成逸见她终于认出他来,一摇折扇笑了笑:“不才正是在下。夫人那一刀,险些害得在下溺死在湖底。不过是在下失礼在先,倒怪不得夫人。在下在这里向夫人赔个不是,还望夫人谅解则个!” 宋蝶压根没听他后面说的那些话,在听到他承认是上次水中之人时,她脑子里便炸响了一道惊雷,耳边嗡嗡的响,原来那次她赴画舫之约时,太子也在附近,还全程看见了她是如何为了二百两银子在钟文彬面前做戏的。 难怪上次在恋春园,他莫名说了句“你不是很会做戏?”,竟是如此! 一想到自己那般不堪的一面曾被他亲眼目睹,她就羞愤难当。再想起昨夜她是如何不知羞地勾引他,她心里就更难受了,怕是在他心里,她已经成了一个利欲熏心不知廉耻满口谎言品行不堪的低贱妇人吧。 宋蝶羞愤之下,竟直接站起身来,瞪着太子道:“妾身赴再多约涉再多险,又与殿下何干?”说完她扭头就出去了,带着躲在门外的采南快步离开了客栈。 客房内,顾玄启被她这一连串行径惊到了,待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才回过神来,猛地拍了下桌子:“好个不识好歹的妇人,孤好心提点她两句,她竟如此不受教!” 萧成逸看了眼即将四分五裂的桌子,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省得待会儿砸到他。 但萧成逸常年流连花丛,对女人的曲折心思自然比他这位太子表哥了解得多,就将宋氏的心思分析给他听了,又道:“看来那宋氏早就心悦表哥了,毕竟女子最是害怕自己不堪的一面被心悦之人看见。她定是觉得自己在画舫上不堪的一面被您瞧见了,羞愤之下才会如此行事。” 顾玄启似信非信:“她若心悦于孤,为何不求孤带她回东宫?” 萧成逸讶然至极,表哥竟然真的打算带一个寡妇回东宫?还纠结那寡妇为何不求他? 萧成逸想了想,推测道:“许是宋氏觉得自己身份低微,又是寡妇之身,自觉配不上表哥您,才不敢提此事,更怕提了会被您拒绝。” 顾玄启闻言若有所思,小妇人面皮薄,害怕被他拒绝倒也正常。但他不是小气之人,她若好好求他,他自不会吝啬于她。 第十五章 谢恩赏 宋蝶一时冲动顶撞了太子,回到赵家后才知道后怕。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她这般对他不敬,若当真惹怒了他,别说是她,就连整个赵家,怕是都要因此获罪。 宋蝶自认平日里还算谨慎,为何今日却冲动至此?难道就因为昨夜和太子共度了一宵,将清白之身给了太子,她就矫情地以为太子会对她另眼相待?也不想想,堂堂太子,又怎会在意一介寡妇的清白之身? 怕是太子不但不会对她另眼相看,反倒会觉得她玷污轻薄了他。 与此同时,淮宣客栈一处独院内,伙计来问先前客房里的寝具如何处理时,顾玄启先是说直接烧了,很快又改变主意让袁锐先收下,等张海回来再交给他妥善保管。 皇室血脉不容混淆,嫔妃每次承宠都需专人记录,元红之帕更是要留存下来。 赵家,宋蝶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向太子请罪,就听下人来报说秋篱一夜未归,怕是出事了。 细问之下,才知道昨晚她带着采南去淮宣客栈赴约后,秋篱就出府去找郝冬了。 宋蝶一听就知道不太妙,忙着人出去打听,果然打听到郝冬昨晚私闯章府后院被人发现,连同在外望风的秋篱一起被捉拿入狱。 采南急得直骂秋篱太过冲动,宋蝶也心急,忙让人去县衙使了银钱打探消息,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毕竟此事可大可小,若有通融的余地,她愿意使银子把秋篱和郝冬赎出来。 没想到打探到的消息却是,章知县大怒,定要严惩他们,光使银钱怕是没用了。 但听说章知县很信重他身边的一位庞师爷,而这位庞师爷很是贪财,若能舍下一大笔银子请庞师爷从中说和,未必不能救秋篱和郝冬出来。 下午,宋蝶正琢磨着该出多少银子才能打动那位庞师爷,就听下人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有赏。 宋蝶愣了下,她早上才顶撞了太子,太子怎会突然赏赐她?她忙整理了下仪容,到前院接赏去了。 到了前院,才发现来送赏赐的竟然是太子身边那位袁校尉,他虽然是太子贴身侍卫,却挂着校尉一职,这还是之前在庄子上采南借着给他送烤鱼打听出来的。 “有劳袁校尉亲自跑一趟,不知太子有何恩赏?”宋蝶上前见了礼。 袁校尉命人将四口木箱抬上来,并一一打开。 见四口木箱里装着四盆美人泪,除了献给于夫人那一盆,剩下三盆恰好是殿春花行卖出去的那三盆,包括章府那一盆。宋蝶一时震惊了。 “殿下为免夫人有后顾之忧,特意传出消息说甚喜这美人泪,于府还有另外三家就都将府中的美人泪献给了殿下。殿下特命在下将这四盆美人泪送来给夫人,说希望夫人日后谨言慎行,莫再犯错。”袁锐平静地转达道。 “殿下教诲,民妇自不敢忘。”宋蝶命人将这四盆美人泪收进花房,又让人将恋春园那三盆美人泪也都撤回来。既然是作假之物,自然不能再摆在恋春园欺骗游客。 想了想,宋蝶又唤住将要离开的袁校尉,问:“不知妾身可否当面向殿下谢恩?” 袁锐点头应了,宋蝶跟着他到了淮宣客栈,不禁疑惑道:“殿下还没回于府?” “殿下得知夫人几天前去于府求见被拦在府外,便从于府搬了出来,眼下暂歇在淮宣客栈,说是夫人日后若有事相求可直接来客栈求见。”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原因,只是袁锐不便透露。 宋蝶没想到太子竟会为了她从于府搬到客栈住,想到昨夜在客栈的一夜荒唐,宋蝶脸色微微发红,好在袁锐带她去了客栈的一处独院,而不是昨天那间客房。 见到太子后,宋蝶叩谢道:“得殿下恩赏,妾身不甚感激,特来谢恩。” 她语气很诚恳,毕竟在她早上顶撞太子之后,本以为等来的会是太子的责罚,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恩赏,还是如此体贴的恩赏,算是彻底免了她的后顾之忧。 顾玄启见这妇人还知道来谢恩,姿态也还算恭敬,心下甚慰,总算是没白费他一番苦心。 “孤不过随手赏你几盆花,和你对孤的救命之恩比起来,不值一提。你若有别的请求,可以大胆说出来,孤能允的,自会允你。”顾玄启说完鼓励地看着她,他都暗示到这个地步了,她应该不会再害怕被他拒绝了吧。 宋蝶见太子似是很希望她请求他什么,心里有些惊讶,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太子身份尊贵,自不想欠她什么,大概是想早日还了她的恩情,以免日后再和她有什么牵扯。 但太子也救过她几次,论起来,还是她欠着太子。 可想到还被关在狱中的秋篱和郝冬,宋蝶不免自私了一回,壮着胆子说:“妾身确有一事请求殿下。” “何事?说罢。”顾玄启唇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小妇人早上果然是因为面皮薄才不敢求他。 宋蝶忙将秋篱和郝冬之事说了,并请求道:“他二人是为了妾身才私闯章府,不知殿下可否帮妾身救他们出来?” 说完一抬头,却见太子薄唇紧抿,面色也不大好看,宋蝶有些紧张,难道她这个请求太过分了? 好在太子沉默了好一阵之后,还是点头应了:“你且先回去,天黑之前,他二人自会出狱。” 宋蝶喜不自胜,再三谢恩后才告退离开。 宋蝶离开后,顾玄启的脸色阴沉得能下暴雨,但还是取了信物让袁锐到县衙去走一趟。 袁锐走后没多久,萧成逸从院外慢悠悠地晃荡进来,手里还拿着个香囊。 “表哥,这扬州城果然出美人,我不过是到街上随意走了走,就遇上一位卖汤饼的美貌小娘子,那一手擀饼的功夫简直出神入化。而且她不光会做汤饼,还会做香囊呢,看看,这就是她送我的香囊,是不是很好看?”萧成逸举着手中的香囊问他。 顾玄启见那香囊针脚粗陋配色也俗气,深深怀疑起萧成逸的眼光来。 “你很闲?”顾玄启淡声问。 “啊?”萧成逸愣了下。 “没事做就去盯紧于府,或者看看武宁军行到哪儿了,此行来扬州是为了办正事,不是让你拈花惹草的。”顾玄启斥完,转身回了房。 萧成逸很疑惑,那些事明明都已经安排人做了,为何还要让他去做?他今日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太子表哥?竟然还斥责他拈花惹草?天可怜见,他来扬州后统共就招惹了两朵花,第一朵还被表哥给截了去。 赵家,宋蝶虽然得了太子的允诺,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就派了马车去县衙外候着,等秋篱郝冬一出来就把他们接回来。 所幸还没到天黑,秋篱和郝冬就回来了,见二人没什么大碍,宋蝶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后怕道:“秋篱,我不是叮嘱过你,让你别轻举妄动,我自有法子解决,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还有郝冬,你行事这般鲁莽,平白遭受牢狱之灾不说,衙役的差事也弄丢了吧,以后可怎么讨生活?” “只要少夫人不嫌弃,我以后就给少夫人当护院,绝不让宵小之徒滋扰少夫人。”郝冬傻笑道,其实章知县特意挽留了他让他留在县衙继续当衙役,但他私闯章府后院,也没脸再在县衙待了,就给拒了。 “也只能如此了。”宋蝶叹气道,以郝冬的武艺,在赵家当护院实在是委屈他了。 这几天害得身边众人为自己的事担惊受怕,还害得秋篱郝冬经受牢狱之灾,为了祛祛晦气,宋蝶决定请她们上玉珍楼好好吃一顿。 棠棠知道要去玉珍楼后,兴奋得手舞足蹈:“我要吃玉珍楼的蟹粉狮子头!” 上一次去玉珍楼用膳还是半年前,没想到棠棠居然还记得他当时最爱的蟹粉狮子头,宋蝶摸摸他的头,宠溺道:“好,想吃什么娘都给你点。” 眼看快天黑了,一行人去到玉珍楼,要了个雅间,宋蝶让每个人都点了一道最爱吃的菜,点完后她又帮棠棠补充了几道好克化的。 菜上上来后,宋蝶让大家放开了吃,给棠棠夹了个蟹粉狮子头,自己也夹了块水晶肴肉细细品尝。 采南秋篱她们都知道宋蝶和气,便也不客气,纷纷夹了喜欢的菜吃,一边吃一边聊天,采南最爱学说书人讲笑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一时间雅间内欢笑不断。 门外,顾玄启经过这间雅间时,听到里面传出的欢笑声,以及欢笑声里夹杂的宋蝶的声音,他止下步来。 萧成逸察言观色,主动道:“来酒楼用个膳都能遇上熟人,要不进去打个招呼?” 见表哥没反对,就抬手敲了敲门,见来开门的人是之前在殿春花行见到的那名衙役,萧成逸心道不好,果然,回头一看,表哥好不容易阴转晴的脸色又隐隐阴沉下来。 雅间里,宋蝶见外面是太子,忙拉着棠棠上前行了礼。 顾玄启见她带着孩子站在那衙役身旁,看起来活像一家三口,一时心下恼怒,微讽道:“还道夫人最会勤俭持家,竟也舍得花银钱上酒楼?” 宋蝶愣了下,忙解释道:“承蒙殿下大恩,救了秋篱郝冬出狱,妾身想着给他们接接风,才请大家一起来玉珍楼吃顿好的。” 顾玄启听了心下更怒,招待他就用乡野粗食,给这衙役接风就舍得花大笔银钱来玉珍楼吃? 第十六章 簪花意 “夫人好生大方,之前为了二百两银子就不惜与人做戏甚至跳水逃生,今日却舍得花百两银子请身边人来酒楼用膳,当真是情深义重。”顾玄启说完见宋蝶脸色煞白,只当她是被他说中了心思,当即冷哼一声抬脚离开。 宋蝶呆愣地站在门口,直到太子进了另一间雅间,棠棠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回过神来,关了雅间门回到座位上,见众人面有惧色,便安慰她们:“殿下只是路过打了声招呼,都继续吃吧。” 众人这才继续吃喝起来,宋蝶却一下子没了胃口。 刚才殿下话里夹枪带棒她当然听出来了,只是她不明白太子为何生气,他是在怪她不够勤俭持家? 可玉珍楼虽有一席百两的盛名,但那是山珍海味的价钱,若是寻常菜式,自然用不到一百两。她这一桌子菜,统共只花了不到二十两。 可惜她刚才没来得及解释,怕是日后在太子心中又要落下个铺张浪费的坏印象了。 不过她总觉得太子似乎不止是为了她多花银两而生气,但又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另一间雅间内,萧成逸想到方才那宋氏的煞白脸色,忍不住帮她说了句话:“不知那宋氏因为何事惹了表哥生气,您方才竟那般不给她留面子,斥得她脸都白了。” 顾玄启冷哼一声,她那分明是被他说中心思才脸色变白的,对一个小小衙役倒是情深义重,难怪宁愿求他救那衙役,也不愿意求他带她回东宫。 萧成逸见表哥脸色愈发难看,也不敢再帮那宋氏说话,她且自求多福吧。 一餐饭用得压抑又寡味,萧成逸觉得自己若是多和表哥用几顿饭,怕是要落下胃痛之症了。 顾玄启心情不佳,自然也没什么胃口,没吃几口就搁了筷,而当打开门看到站在雅间外等候的小妇人时,他突然就又有了食欲。 宋蝶思来想去,虽然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惹了太子生气,但太子多次帮她救她,所以不管她是因为何事惹了太子生气,都应当主动来向太子赔罪。 见太子从雅间出来,宋蝶没有直接赔罪,而是盈盈一笑道:“殿下此次来扬州,可曾去过城中的夜市?” 顾玄启刚来扬州时就被萧成逸硬拉到夜市上逛过一回,但小妇人这般问,难道是想带他逛夜市? 于是,顾玄启面不改色道:“尚未。” “若殿下有兴趣,妾身愿意给殿下当向导,带殿下去夜市逛一逛。”宋蝶主动道。 顾玄启心下稍悦,却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扫了眼她身后的一众丫鬟和衙役,淡声道:“人太多。” 宋蝶也没多想,只当太子是不喜人多,便让秋篱郝冬她们都先回去了,只留了采南帮忙照顾棠棠。 郝冬自是不愿,但也不敢在太子跟前放肆,就跟着秋篱回去了。 没了碍眼的,顾玄启心情大悦,面色也好看了许多,他将萧成逸撵了回去,只留了袁锐跟随保护,这才和小妇人一起去了夜市。 到了夜市,见小妇人同上次在恋春园一般侃侃而谈,对夜市如数家珍,哪家的糖蜜糕时新果子好吃,哪家的绢扇纸扇影花扇精致,哪家的四时玩具最有趣等等,她都一清二楚。 顾玄启凤眸眯了眯,看来小妇人来这夜市逛过许多次,以往都是谁陪她逛的?那名衙役? 宋蝶买了块糖蜜糕给棠棠吃,一转头发现太子眯着眼看棠棠手中的糖蜜糕,她有些讶异:“殿下晚膳没吃饱?” 顾玄启正出神呢,听她这么问,便随意地点了点头。 宋蝶于是摸出三文钱又买了块糖蜜糕,递给太子:“殿下尝尝?” 这种街头小食顾玄启是从未吃过的,但小妇人既特意买给了他,他也不好不给她面子,便接了下来,但只尝了一口就被甜齁了,再看棠棠那小子,竟吃得美滋滋的,也不怕吃多了坏了牙齿。 顾玄启不想吃剩下的糖蜜糕,又不好直接扔掉,便抢过棠棠手中的那块糖蜜糕,敛眉道:“这糖蜜糕甚甜,小心吃坏了牙齿,莫再吃了。” 说完顾玄启堂而皇之地将两块糖蜜糕一起交到袁锐手中,让他拿去扔掉。 棠棠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开始嚎啕大哭:“我的糖蜜糕,娘,他抢我的糖蜜糕……” 宋蝶有点头疼,不明白太子为何突然要惹棠棠哭,难道真是怕棠棠坏了牙齿? “棠棠乖,那糖蜜糕太甜了对牙齿不好,娘待会儿给你买豆儿糕吃,那个不甜。” 棠棠听到待会儿还有豆儿糕吃,这才不再哭了。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正好看到前面不远处有卖豆儿糕的,棠棠兴奋地拉着宋蝶要去买,宋蝶正要往糕点摊去,衣袖却被人扯住了,她回头一看,竟是太子在扯她的衣袖。 顾玄启松开她的衣袖,指了指旁边的卖花摊,意思是让她留下来陪他买花。 偏偏棠棠还吵闹着要去前面买豆儿糕,宋蝶一时颇有些为难。 “让袁锐带他去买豆儿糕。”顾玄启开口道。 宋蝶犹豫了下,只好劳烦袁校尉带着采南和棠棠去前面买豆儿糕,自己则留下来陪太子挑花。 见摊子上只有海棠、春兰和桃花三种花,且品相一般,宋蝶忍不住道:“妾身便是开花行的,殿下喜欢什么花,可以同妾身说,妾身回头挑上最好的送去给殿……” 说话间却见太子已经挑好一支垂丝海棠,且付好了钱,不过他没有从卖花郎手中接过那支垂丝海棠,而是从上面挑了最鲜妍的一朵花,摘下来簪到了她发侧。 宋蝶还是头一次被男子簪花,一时愣住了,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给她簪花,他可知男子给女子簪花代表何意? “还不错。”他打量了她两眼,满意地说。 夜色中,他那双好看的凤眸在万千灯火的映衬下,熠熠生辉,似繁星,又好似藏着万般情千般绪。 宋蝶一时看呆了,她没有问他究竟知不知道簪花是何意,因为无论是哪种答案,她都不想听,也听不起。 夜市之行结束后,宋蝶被太子一路护送着回到赵家,道了别正要入府,却听太子突然提醒了一句:“城中近来或许不□□稳,夫人可以去庄子上住些时日。” 宋蝶心中一凛,她早就猜到太子和于大人之间有‘官司’,但没想到会这般严重,还会来得这么快。 “多谢殿下提醒,妾身明日便带棠棠回庄子上住。”宋蝶说完犹豫了下,还是补充了句:“也请殿下多保重。” 顾玄启点点头,看着小妇人入了府,才带着袁锐转身离去。 宋蝶回房卸钗环时,摸到那朵垂丝海棠,忍不住发了会儿呆,本想扔掉它,但到底没狠下心来,只将其夹在书页中,制成干花保存下来。 第二日一早,宋蝶就带着棠棠还有采南秋篱郝冬等人一起去了赵家庄子上,理由是现成的,四月到了,赵家雇花农们种的牡丹都快开了,宋蝶要亲自从中挑选出品相最好运到殿春花行去卖。 花农们得知宋蝶要亲自挑选,自然不敢糊弄,更不敢以次充好,不然一旦被发现,就会像老宋家一样被解除契约。这赵家少夫人连亲爹犯错都能狠下心解除契约,何况是他们? 宋蝶挑了一日的花,十分疲惫,怕夜里照顾不好棠棠,就让棠棠跟奶娘一起睡,然而她自己洗漱完躺到床上后,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一时想着怎么能多点销路,一时又担心起太子,怕他出事。辗转反侧到半夜,却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宋蝶疑心是进了贼,摸索着穿好衣裳,又从枕头下摸出匕首,悄悄地走到外间,躲在门口,屏声静气地等着门外的小贼进来。 没过一会儿,门被推开,却进来了两个人,宋蝶迟疑了一瞬,用匕首刺向其中一人时,却被人轻松制住。 宋蝶正要大喊,却听那人道:“别出声,是孤。” 能自称孤的就只有太子殿下了,宋蝶硬生生地将尖叫声咽回肚中,借着门外的月光,宋蝶分辨出太子扶着的另一个人是袁校尉,且袁校尉身上满是血迹,似是受了重伤。 “袁校尉这是怎么了?”宋蝶十分惊讶,袁校尉武功高强,怎会伤成这样? “说来话长,袁锐身受重伤,孤借地一用,给他处理下伤口。”顾玄启沉声道。 宋蝶没问他为何不去医馆,只匆忙点燃蜡烛,帮太子将袁校尉扶到塌上。待袁校尉趴到塌上后,宋蝶才发现他背后中了好几支箭,其中一支还离心口极近,很是凶险。 “可有细棉布?取些过来。”顾玄启问。 “有的,我这就去取。”宋蝶说完便进了内间,从内间抱出一匹细棉布,又拿了些备用的伤药,交给太子。 见太子开始给袁校尉处理伤口,宋蝶忙问:“可需要妾身帮忙?” “不必了,你且退远些。”顾玄启道。 宋蝶愣了下,想到处理伤口少不了要脱衣服,才匆忙退到内间。 虽退到内间,宋蝶还是时不时和太子攀谈几句,这才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十七章 桃花源 原来,太子之前就发现节度使于宏振私开矿山私造兵器。她意外从槐树上摔下来那一日,太子本来是要去矿山查探证据的,因为救了她被她留下用膳,才没去成矿山,晌午她们网鱼时听到的那一声巨响就是矿山被炸塌了导致的。 矿山被炸塌,唯一的证据就只剩下于府密室的一大批私造兵器,太子担心于宏振将兵器转移销毁证据,便派人日夜盯着于府。 恰在今日,于府运了十几辆马车的陈年米粮到郊外庄子上。 太子疑心于府运到庄子上的根本不是什么米粮,而是那批私造兵器,入夜后特意带着萧成逸和袁锐一起前去查探。 谁料庄子上早就设好了埋伏,原来于宏振已经开始怀疑太子了,既然他私造兵器一事被太子知道了,就只能杀人灭口了。于宏振命人下了狠手,定要将太子三人的命留在庄子上。 经过一番恶战,萧成逸成功逃出去找人求救,而袁锐为了保护太子身受重伤。 于府的庄子离赵家的庄子不算远,太子为了给袁锐处理伤口,才带着他深夜来此。 这一番经历,太子说出来时语气很平静,宋蝶却听得心惊胆战,于大人连弓箭手都埋伏好了,稍有万一,太子很有可能就丢了性命。 外间,顾玄启给袁锐处理好伤口后,朝内间道:“今夜叨扰夫人了,若有人来问,夫人只说从未见过孤即可。”说完正要将已经昏迷的袁锐背起来,就见宋蝶急匆匆地从内间冲了出来。 “殿下这是准备去哪儿?深更半夜,袁校尉又伤重至此,殿下何不留在庄子上暂歇一夜?”宋蝶急切道。 顾玄启默了下,说:“追兵很有可能马上就到,孤不能连累你。” 宋蝶一听更担心了,既然追兵马上就到,太子带着重伤昏迷的袁校尉又能去哪儿?扬州城肯定是不能回了,于大人定会布下天罗地网捉拿他们。 “妾身在镇上有处宅院,殿下若是相信妾身,不妨随妾身一起去避一避。”宋蝶提议。 “这……”顾玄启有些犹豫,此事太过凶险,他不想将这妇人牵扯进来。 宋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忙道:“妾身知道殿下不想连累妾身,但殿下可曾想过,在于大人眼里,妾身和殿下可能关系匪浅,即便殿下现在带着袁校尉离开,难道殿下以为,于大人会放过妾身,放过赵家上下吗?” 顾玄启眉心一跳,意识到于宏振极有可能像宋蝶所说不会放过她,他脸上布满寒意,这才点头应了。 宋蝶见太子终于同意,便让殿下稍等片刻,自己则去叫醒采南,让采南把秋篱郝冬等人唤醒,又亲自去了棠棠的房间,见棠棠睡得熟,宋蝶没有唤醒他,只把他抱回正厅。 等一行人汇聚到正厅,宋蝶简单说了下事情大概,便让郝冬套了辆马车,等太子将袁锐背上马车,一行人匆匆离开庄子,往镇上去了。 眼看快到镇上,后面追兵追上来了,追兵众多,以他们这几个人,根本无法抵挡。 宋蝶正担心着,却听太子突然开口道:“他们要抓的是孤,孤去引开他们。” 见殿下说完就跳下马车,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宋蝶心下一急,忙交待采南秋篱把棠棠和袁校尉带到镇上宅院里好好照顾,接着不顾她们的阻拦,直接跳下马车,快步追向太子。 顾玄启听到身后的动静,一回头就看到小妇人提着裙摆跳下马车,夜风中她衣袂翻飞,像一只飘飞的蝴蝶一般向他奔了过来,他既震惊又触动,但见她追上来,他瞬间冷下脸来:“你跟来作甚?你不会武功,只会拖累孤,还不快回去。” 宋蝶却道:“妾身还知道一处地方可以暂避,殿下快随妾身来。”说完分辨了下方向,往北方走去。 顾玄启眉头紧拧,很想将这妇人打晕扔回马车,但到底还是跟着她往北去了。 两人一路东躲西藏,顾玄启还出手斩了十余个追兵,才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到宋蝶口中说的可以暂避之处,是一座不高不矮的山。 顾玄启牵着宋蝶的手爬上山,在她的指引下,从一处极其隐蔽的山洞走进去,七拐八拐来到山背面的一处小山坳,山坳里有一条小溪,中间长着几棵老桃树,树上桃花还盛开着。 恰逢旭日初升,顾玄启竟有种误入桃花源的错觉,这小妇人是如何寻到这样一处妙地的? 宋蝶带着太子来到山坳里的一个小木屋,见木屋里因为长久没住人满是灰尘,她寻到抹布,用木桶去溪边打了水,麻利地将木屋收拾干净,又从木箱中翻出被褥铺到床上,这才对站在一旁看呆了的太子说道:“殿下累了一夜,不妨先歇歇。” “那你呢?”顾玄启问,她跟着他东躲西藏了大半夜,定然也累了。 宋蝶虽有些困,但木屋里只有一张床,她自然不好和太子同床歇息,便道:“妾身去淘些米,再摘些野菜,等殿下休息好就可以用膳了。” 顾玄启点点头,正要走向床榻,就听身后小妇人惊呼道:“殿下,您受伤了!” 顾玄启这才记起后背好像被一个追兵砍了一刀,便道:“一点小伤,无碍。” 宋蝶见他后背血肉模糊,怎么也不像是小伤,忙去溪边重新打了一桶水,又从木屋里找到备用的伤药,帮他处理伤口。 顾玄启见小木屋里连伤药都备了,不免讶异:“你是如何寻到此处的?又怎会想到在此地备下米粮伤药等物?” 因着没有细棉布,宋蝶只好从衣摆处撕下几道布条,边帮太子包扎边回答道:“说出来怕殿下笑话,妾身幼时曾经离家出走过,这小山坳就是那时发现的,还发现了这小木屋,当时妾身在木屋里找到了半缸米粮,可惜是发霉的。妾身因为太饿煮了一些来吃,还吃坏了肚子。” 原来这小妇人还离家出走过,定是被她那继母逼的。顾玄启见她说到这儿停下来,便问:“后来呢?” “后来妾身寻不到吃的,只好又回了家。但从那以后,妾身一有机会就会来这小木屋看看,顺便藏些吃食在这儿,不过都是些干果干鱼,没有米粮。等嫁入赵家后,手头宽裕了,才买了米粮伤药放在这儿以备不时之需。”宋蝶答。 “镇上那宅院也是以备不时之需?”顾玄启又问。 宋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狡兔三窟嘛,妾身总怕有朝一日会无处可去,又怕像幼时那样饿肚子,才悄悄在镇上买了宅院备下日常所需,不过那宅院并不在妾身名下,想来于大人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那儿。”不然她也不敢将棠棠交给采南她们带到那处宅院。 狡兔三窟?顾玄启默念了下这四个字,却不认为她此举是狡诈,只觉得这小妇人是太没安全感才会如此。 日后有他庇佑,必会让她永无后顾之忧。 宋蝶并不知太子心中所想,她帮他包扎好伤口,便道:“殿下先歇息一会儿,妾身出去摘野菜了。” 顾玄启看着小妇人婷婷袅袅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闭上眼睛,本来只是想小憩一会儿,没想到竟直接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安稳,再醒来时,就闻到了菜粥的香味,他起身走出木屋,见屋外小妇人架了一堆篝火,吊了个瓦罐在篝火上,那菜粥香便是从这瓦罐中传出的。 宋蝶听到动静,回头一看,见太子脸色比那会儿包扎时好上许多,不禁高兴道:“殿下醒了,可是饿了?粥马上就好,烦请殿下稍等片刻。” 顾玄启踱步到她身边,见草地还算干净,便像她一样席地而坐,许是离得近,粥香愈加浓郁,顾玄启竟当真有些饿了。 宋蝶见太子心情不错,便探听道:“殿下,于大人谋逆之事……”他们不可能一直躲在这山坳里,她也不能一直把棠棠扔在镇上宅院里。 顾玄启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安抚道:“孤自有安排,不必担心。” 宋蝶见他胸有成竹,便不那么担心了。揭开瓦罐看了看,见粥已煮得粘稠,便拿了提前洗净的粗碗盛了一碗递给太子。 顾玄启还是头一次用这种粗碗进食,但在山野之间也没法嫌弃,只好接过来喝了一口,这一尝才发现菜粥里还加了鱼肉,滑嫩细腻,鲜香可口。 一整碗喝完也没喝到一根鱼刺,显然是小妇人提前将鱼刺剔干净了才加进粥里的。光是这份心意,就让顾玄启觉得这粥更香了几分。 于是,一瓦罐粥,宋蝶只喝了一小碗,剩下的全都进了顾玄启腹中。 宋蝶倒没讶异,太子毕竟是男子,又是习武之人,食量大些也正常。 喝完粥,宋蝶自然没指望太子帮她洗碗,只自己收拾了碗筷准备到溪边去洗,却听太子开口道:“你且去歇着,孤来收拾。” 宋蝶惊讶地看向太子,他这种生来尊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真的会洗碗吗? 顾玄启只是看她眼下有些乌青,想让她去休息才这般提议,见小妇人质疑地看着他,他摸摸鼻子,不就是洗碗吗,能有多难?他直接接过瓦罐碗筷,大步朝溪边走去。 宋蝶摇摇头,太子既然坚持要帮她分担,那就由他去吧。她熄灭篝火,回到小木屋午睡。想到太子随时可能进来,就只脱了最外面的那层外衣,又新拿了床被褥和衣躺下。 这一睡,竟睡到了天黑,宋蝶见屋外不知何时又燃起了篝火,忙穿好外衣走了出去,却见太子拎着一只歪脖子的兔子站在篝火边左右为难,又见篝火上架着两条没有去鳞的鱼,她无奈地扶了扶额,不过太子能主动打猎抓鱼已经不错了,她实在不能指望更多。 于是,宋蝶及时将鱼从篝火上抢救下来,又接过那只兔子,去溪边处理干净了才拿回来烤上,还顺带摘了些野菜塞进鱼和兔子的肚中,这样既能去去腥味儿,还能荤素搭配。 等烤好后两人将这一只兔子和两条鱼分食干净,又到溪边简单洗漱了下,再回到小木屋里时,难题就来了。 第十八章 神仙侣 木屋里只有一张床,宋蝶自问和太子还没亲近到同床而眠的地步,于是她主动道:“殿下睡床吧,妾身打个地铺就行。” 说完便出去寻了些干草在地上铺好,又将自己睡过的那床被褥铺上去,正要躺进去,却被太子拦住。 “孤睡地上。”顾玄启说。 宋蝶想要反对,却撞上太子幽黑的凤眸,眸光坚定,不容反驳。 宋蝶抿住嘴,眼看着太子从容地睡到地铺上,才默默地上床睡下。 身上盖着的这床被褥是太子睡过的,沾染了他身上独特的迦南香,宋蝶闻着便有些脸红。 想到太子身上有伤,睡在地上也不知会不会着凉,宋蝶不免有些担心,又因着下午睡了半天还不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顾玄启被她翻来覆去的动静吵得难以入睡,睁开眼睛吓唬道:“再不安分些孤就上床睡了!” 本以为这小妇人会被吓得立马安分下来,谁料她卷着被子往床里边挪了挪,小声道:“地上凉,殿下上床睡吧。” 顾玄启挑了挑眉,这小妇人防备心重,白日里睡觉都不敢脱衣服,方才也是怕和他同床才主动提出打地铺,现在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只略一想,顾玄启便明白了,小妇人昨夜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跳下马车追上他,带他来此处避祸,显然对他是有深情厚意的。之所以不敢和他同床,怕是因为羞涩。担心他睡在地上着凉,才克服了那点羞涩,改变主意邀他上床睡了。 于是,他唇角扬了扬,起身拿着被褥上床睡了,毕竟地上那干草睡起来着实不舒服。 见太子到床上来,宋蝶连忙背过身去,不敢面朝着他睡觉。 她之所以突然改变主意,一是担心太子睡在地上着凉,二是觉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硬要分床睡有些矫情,毕竟她和太子早就有过一夜荒唐,现在就算同床共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着想着宋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正好看见木屋外太子放走了一只鸽子。 小山坳里鸟雀不少,但没见过鸽子啊。宋蝶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这是太子在和外面通消息呢。 但愿于大人谋逆之事能早日解决,她也能早些出去和棠棠团聚,才分开一天,她就已经开始想念棠棠了。 宋蝶起床煮了一瓦罐粥,等粥煮好要用碗时,才发现那两只粗碗不见了,再看太子的心虚模样,宋蝶不难猜到那两只碗的悲惨命运。 她在心里为那两只碗默哀了下,指着山坳边上的一小片竹林道:“殿下帮妾身砍根竹子回来吧。”没有碗就没法喝粥,只能打那竹子的主意了。 竹子砍回来先砍了两节下来做竹碗盛粥喝,等到下午宋蝶又用剩下的竹子做了竹筒饭,里面加了太子打回来的野鸡,还有宋蝶到竹林挖的竹笋。鲜嫩的鸡肉和脆嫩的竹笋搭配到一起,再加上竹筒的清香,可以称得上是人间美味了。 宋蝶胃小,再美味也最多只能吃下一筒竹筒饭,剩下的全被太子给解决了。 吃完饭宋蝶将昨日晾洗的太子外衣收进木屋,寻了针线缝补起来。 顾玄启吃饱喝足,坐在小木屋门口看着暖阳西落,竹林轻拂,桃花夭夭,景未必是最美的,难得的是这份悠然自得。 春日煦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十分惬意,屋外是鸟语花香,屋内是美貌妇人帮他缝补衣裳,顾玄启一时竟有种和小妇人是神仙眷侣的感觉。 他决定回长安后,照着这桃花源的景致改建一处宫殿,到时候让小妇人住进去,他日日去看她,便可继续过这种恬淡宁静的神仙日子。 宋蝶自然不会妄想自己和太子是什么神仙眷侣,山坳中的生活虽然平和宁静,却也有些单调。 太子还能习武练剑,她却只能在旁边看他耍剑。太子起初还主动要教她,奈何她实在不是习武的料,学了两日太子的脸就黑了两日,宋蝶只能作罢。 不能习武,宋蝶就给自己另寻了一样消遣。午后无事,她用藤条和木板做了个秋千,挂在两棵桃树之间,一个人怡然自得地荡起秋千来。 见识过小妇人编渔网,顾玄启对她会做秋千也就不那么意外了。见她荡秋千时笑得极为开心,笑声肆意欢快,似孩童一般,他被她感染,眼底也多了几分笑意。 但见她越荡越高,像是随时会掉下来,顾玄启眉头紧了紧,也没法专心练剑了,分了神在她身上,以防她摔到地上。 好在小妇人耍秋千的技术不错,荡到极高处也没从秋千上掉下来,顾玄启这才稍稍收心继续练剑。 谁知他刚练了几招,就听到嘣的一声像是有藤条断开了,他回头一看,就见半空中小妇人随着秋千藤条的断裂被狠狠抛了出去。 顾玄启急施轻功,飞速赶过去,险之又险地在她摔到地上前接住了她。 见小妇人在他怀里久久不敢睁眼,浓睫微颤,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扑闪着,显然是吓到了,顾玄启将斥责的话咽了回去,只耐心等她平复好了站起身来后,才拧眉道:“为何不顾危险荡到那般高?” “因为,荡得高些会让妾身觉得自己在飞。”宋蝶说完又有些心虚地补充了一句,“妾身之前在家中比这荡得还高一些,但从未出过事,是这藤条太不争气了。”她绝不承认是她在山坳短短几日就长胖了。 顾玄启见她把过错推到不会开口自辩的藤条身上,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却到底没揭穿她,只问:“想飞?” 宋蝶本来垂着脑袋等太子训斥她,谁知训斥没等到反倒等来这么句问话,她愣了下,诚实地点了点头。 说完就见太子伸手环住她的腰,脚尖轻点,几瞬的功夫,便纵跃到竹林上,宋蝶摇摇晃晃地站在一根竹子上,还未站稳,就又被他搂着腰飞跃到另一根竹子上,如此来来回回,像踩桩似的在这片竹林上踩了个遍,这感觉着实有些新奇,以至于最后落地时她还有些漂浮感。 “多谢殿下带妾身体验了一回飞的感觉。”宋蝶感激地看着太子,原来真正飞的感觉和荡秋千完全不一样。 顾玄启见她眼睛亮晶晶的,便觉得自己没有白费内力带她飞这一回。若能逗她开心,他愿意多带她飞几回。 宋蝶却没再求太子带她飞,毕竟太子伤还没好,还是少动用内力的好。 秋千坏了,宋蝶没了消遣,只能想法子在吃食上做功夫,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溪里游的土里长的,宋蝶每天都换着花样做。 这日,宋蝶在山坳边一棵槐树上发现一个蜂窝,想到太子今日晨起时咳了两声,便想弄些蜂蜜回来给太子润润肺,顺便还能做个蜂蜜烤鸡。 于是,趁太子午睡时,宋蝶戴上手套,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尤其是脸,包得几乎只剩下眼睛缝和两个鼻孔,拿着竹竿,悄悄走到槐树下,眯着眼睛将竹竿对准那蜂窝。 正要用力一捅时,突听身后传来一声:“你在做什么?” 宋蝶手一个哆嗦,就捅到了蜂窝上,眼看着上千只马蜂嗡地一声从蜂窝里飞出来,宋蝶心道不好,连忙回头冲太子大喊道:“殿下快跑!” 谁知太子跑是跑了,却不是往回跑,而是往她的方向跑,宋蝶被蜂群包围不能再开口,只能摆手示意他赶紧跑不用管她。 落在顾玄启眼里只以为她被蜂群围攻在求救,于是加快速度冲过去将她蜂群中拉了出来,又施了轻功迅速将她带回木屋,将门关好,把发了疯的蜂群挡在门外,他才稍稍松口气,又扯开她头上裹着的布,捏着她的脸左右检查了下,见她脸上脖颈上都没有被蜂子叮到,才放下心来。 顾玄启放了心,宋蝶一颗心却提了起来,她包裹得严严实实没被叮,太子额头上却实实在在被叮了两个包,且隐隐有红肿的趋势。 一想到这两个包是拜自己所赐,宋蝶就有种当场挖坑把自己当花种埋了的冲动。 大概是宋蝶的眼神太过异样,顾玄启抬手摸了下额头,摸到那两处凸起时,他脸色微沉,坐到椅子上审问道:“说罢,为何要去捅马蜂窝?” “妾身、妾身见殿下今日有些咳嗽,才想取些蜂蜜回来给殿下润润肺。”宋蝶小声答,她还没蠢到说自己还想做蜂蜜烤鸡。 原来是为了他才……顾玄启面色微霁:“孤只是偶感不适咳了两声,并无大碍。即便孤真的有所不适,也无需你去冒险捅马蜂窝。” “妾身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才去的,不会被叮的。”宋蝶辩解完,见太子脸色又沉了下来,忙弥补道:“妾身知道有一种草药可以消肿止痒,妾身这就去为殿下采回来。” 说完正要溜出门,就听身后太子沉声道:“回来!” 罢了,事情因她而起,太子便是罚她骂她她也认了。宋蝶一咬牙,正要认罚,却听太子又说了句:“等外面蜂群散了再去。” 宋蝶一下子松了口气,太子果然仁善,不但没罚她骂她,还担心她现在出去会被叮容许她晚些再出去采草药,真是个宽和体贴之人。 惹了这么桩事,宋蝶很是老实了几日,好在用了草药后不过一两日太子的额头便恢复如初,宋蝶才放下心来,不然让太子毁容这条罪名,她可承受不起。且太子俊美无铸,若真留下点什么瑕疵,就太可惜了。 心里的大石落地后,宋蝶才又有心情折腾些小吃食。这日,她腌了些竹笋,很是脆嫩爽口,一不小心就多吃了几片,谁知夜里就被渴醒了,只因那脆笋实在有些咸。 宋蝶睡在床的里侧,太子又睡得正熟,她只能悄悄地爬起来从太子身上跨过去,下床用竹筒舀了点水喝,总算没那么渴了,才回到床边。 正想像刚才那样摸黑从太子身上跨过去,却一不小心绊了一下,趴倒在太子身上。 宋蝶心道不好,一抬头,果然看见太子幽幽地睁开眼睛。 第十九章 虎生威 深夜里太子一双凤眸更显幽深,宋蝶对上他的眼神时心跳微滞,尴尬地笑了笑:“妾身口渴起来喝了点水,不小心才……” “孤也渴了。”顾玄启看着她,嗓音低沉道。 “那妾身去帮殿下舀筒水来。”宋蝶说完便要翻身下床,却一个天旋地转被太子压在了身下,她瞪大眼睛:“殿、殿下不是渴了么?” “孤确实渴了,烦请夫人赏口蜜浆喝。”顾玄启说完低头吻了下去。 这些日子小妇人馨香在侧,顾玄启怕唐突了她,忍得甚是辛苦。今夜她既然主动送到怀里,他又岂有不笑纳的道理? 又一次品尝到这娇软妇人的甜蜜滋味,顾玄启方才明白前几日的神仙日子还不算真正的神仙日子,有了今夜,这神仙日子才完整。 宋蝶一时后悔不已,早知道她宁愿渴一晚上也不下床舀水喝了。这木床十分简陋,并不结实,一夜里嘎吱不断,宋蝶的脸红了又红,所幸这山坳里只有她和太子两个人,并无第三人听见。 上次的一夜荒唐宋蝶记得并不清楚,这一夜才真正让她领略到太子的威风。 于是,第二日上午醒来后,宋蝶起床看到太子在屋外虎虎生威地打拳时,她脸色一红,借口捡柴火匆匆走远了些。 等捡完一捆柴火,宋蝶的心绪也平复了些,这才往回走。 远远地竟看见木屋前来了几个穿着铠甲的陌生人,宋蝶正疑心是不是追兵追进来了,就见其中一个领头的跪在太子面前,铿声道:“臣救驾来迟,望太子殿下恕罪。” 她走近了些,又见另一个有些眼熟的也跪下道:“臣幸不辱命。” 宋蝶定睛一看,这个有些眼熟的不就是那位萧四公子吗?只因换了身铠甲她竟差点没认出他来。 看来于大人谋逆之事已经解决了,宋蝶连忙加快脚步回到木屋前,问萧四公子:“萧大人,外面可都太平了?大人可知妾身的嗣子棠棠如今怎样了?” “夫人且安心,我来此地时经过小镇去看了看袁锐,棠棠还有赵家众人俱都平安无事。”萧成逸笑道。 “袁锐的伤如何了?”顾玄启插话道。 “表哥放心,袁锐的伤已然大好,只还需要卧床休养几日。”萧成逸答。 既然外面太平了,宋蝶自然不能再留在这山坳了,她收拾了下东西就准备跟随太子离开此处。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两筒腌竹笋还有太子这几天打的野物,因为吃不完被宋蝶晒得半干,留在此地也只会坏掉,倒不如带出去吃了。 宋蝶把这些东西都收拾到一个包裹里系好,正想着还有没有什么遗落的东西,就见太子推门进来了。 他踱步到她跟前,眸光深幽地看着她,温声问:“可舍不得?” 宋蝶愣了下,倒也不至于舍不得这山坳,毕竟她随时可以回来住上两日。但和太子的这几日相处,或许她会记上一辈子。 顾玄启见她呆愣着不说话,轻笑一声道:“孤答应你,以后还会过上这样的日子。” 宋蝶满心疑惑,直到跟着太子出了山坳,她都没想明白,什么叫以后还会过上这样的日子?难道他以后还想陪她回来住上两日?可扬州城的事一解决,太子应该很快就要回长安了,又怎会再回来? 下山后,宋蝶和太子共乘一辆马车,听他和车外的萧四公子一路闲聊,才弄明白他们是如何反败为胜俘获于宏振的。 原来,早在太子发现于宏振私造兵器时,就派了人去徐州借兵,马车外那位领头的将军就是徐州武宁军节度使熊大人。 另外,太子还在于宏振手下的兵将中安插了几颗钉子,又让吴刺史假意投靠于宏振,许是因为太子断了吴刺史最疼爱的小儿子的腿,于宏振竟没有怀疑吴刺史。 前几日于宏振满城搜捕太子,若没有吴刺史派人从中扰乱视线,或许她和太子藏身的这个小山坳早就被发现了。 于宏振本想抓到太子后让他意外身亡,毕竟眼下还没到起事的时机,没想到武宁军突然兵临城下,他率兵抵挡了两日,直到昨日,吴刺史和兵将中太子提前埋下的那几颗钉子与城外武宁军里应外合,迅速拿下了于宏振及其亲信。 也因此,此战伤亡极小。而在太子的最初计划里,本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于宏振,偏偏于宏振不知何时对太子起了疑心,那日在庄子上设下埋伏险些要了太子等人性命,这才有了这一战。 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宋蝶对太子敬佩不已,难怪这几日在山坳中太子极其淡定,丝毫不担心会落败,原来他早就运筹帷幄胸有成竹了。 回城的路上经过小镇,到宅院接上袁锐采南等人,宋蝶也将多日不见的棠棠紧紧抱在怀里。 “娘,你别不要棠棠,棠棠以后一定会很听话很听话。”棠棠在她怀里小心翼翼道。 宋蝶眼睛一酸,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傻孩子,娘怎会不要你?娘只是临时出门办了些事,娘办完事马上就回来接棠棠了呀,是不是?” “那娘答应棠棠,以后永远都不要丢下棠棠。”棠棠奶声奶气道。 “好,娘答应棠棠,以后永远不会丢下棠棠。”宋蝶说完亲了下棠棠的脸。 棠棠先是有些害羞,紧接着抱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这吧唧声在马车里实在有些响亮,宋蝶觑了对面的太子一眼,却见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素帕递给她。 宋蝶愣了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给她帕子。 “擦擦脸上的口水。”顾玄启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下,又扫了眼始作俑者棠棠,眼神颇有些嫌弃。 宋蝶脸一下子红了,忙接过帕子将棠棠亲在她脸上的口水擦干净,擦过口水的帕子宋蝶自然没还给太子,只胡乱塞进袖中,也不敢再看太子,只抱着棠棠缩在角落降低存在感。 回城后,马车一路行驶到赵家门口才停下,宋蝶向太子道了声谢,便抱着已经睡着的棠棠准备下马车,却听太子说了句:“孤这几日会在府衙,夫人若有事,可派人来府衙求见。” 宋蝶怔了怔,想到太子应该是怕她再像上次那样被人威逼欺辱,忙点头应下。 回到赵家后,宋蝶先把棠棠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才唤了采南等人问了下这几日的情形,得知她们这几日在镇上宅院平安无事,偶尔有来搜查的也蒙混了过去,并未受到什么惊吓,才放下心来。 得知棠棠这几日哭了好几次,宋蝶便有些后悔当时丢下了他。但当时情况危急,她只能做此选择,一来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一个人引开追兵,二来太子一旦出事,她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好在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于大人和其亲信一并落网,太子不会再有危险,扬州城也恢复了安宁。 一连数日,宋蝶为了补偿棠棠,每天从早到晚陪着他,教他写字陪他玩耍给他做好吃的,这孩子才不再担心她会丢下他了。 府衙,顾玄启召见了从长安请回圣旨的张海,由于张海回京请旨时于宏振还没公然谋逆,因而这是一道密旨。 密旨上命他将于宏振及其叛党扣押回京详审,并指定由闻志鹏暂时接任淮南节度使一职,闻志鹏是尚书令闻泰初的侄子,本是从三品云麾将军,一下子接任正二品节度使,哪怕只是暂任,也算是飞跃了。 一旁萧成逸颇有不平:“殿下在扬州出生入死立下大功,他闻家凭什么来抢这份功劳?” 顾玄启凤眸幽深,却并不意外父皇的这道旨意,父皇春秋正盛,自然容不得储君势大,哪怕他从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又是父皇亲自悉心教养大的,在这种时候也只能暂时韬光养晦。 他此次来扬州散心便是这个缘故,没想到一趟散心之旅反倒揪出一桩大案。 这份功劳他可以不要,却不能便宜了闻家的人。 “放心,该你的功劳少不了。”顾玄启安抚萧成逸。 萧成逸听出表哥这话的弦外之音,有心想说几句,但天家父子之间的事,由不得他一个外人插嘴,只能把话咽回肚中。 得知闻志鹏带了五百兵将随张海一起来了扬州,顾玄启让张海传了他进来,见闻志鹏态度还算恭谨,便交待了几句接任事宜让他下去了。 闻志鹏下去后,顾玄启揉了揉眉心,这几日他在府衙暂理扬州诸事,该理的已经理清了,该抓的叛党余孽也都抓得差不多了,眼下接了密旨,便该准备准备启程回长安了,顺道将于宏振等叛党押回长安。 “这几日宋氏可有来府衙求见?”顾玄启问,他忙碌了这几日,险些将那小妇人给忘了。 “几日前就吩咐了下面的人,若赵家少夫人求见一定要第一时间禀报上来。既然没人禀报,想是没来。”萧成逸答。 顾玄启皱了皱眉,这小妇人就不怕他把她遗忘了?他几日前特意叮嘱她可来府衙寻他,她倒好,几天了竟连个面都没露。 第二十章 无所求 “备驾,孤去赵家看看。”顾玄启吩咐。 张海连忙听命出去备马车,却又有些疑惑,殿下何时和那赵家少夫人关系这般亲近了?他回京请旨前,只知道那赵家少夫人在于府救了殿下一次。难道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 正疑惑着,碰巧在门口遇到袁锐,张海忙拉着他打探消息。 袁锐今日伤好得差不多了,便赶紧回殿下身边当值,刚到府衙门口就被张公公拉住问东问西,想到在淮宣客栈守的那一夜,他耳根微红,却依旧面无表情道:“殿下吩咐过,等张公公回来,就将赵家少夫人初次承宠的寝具交给张公公妥善保存,回头我便从客栈取来给张公公。” 张海一脸震惊,殿下居然宠幸了那赵家少夫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殿下怎会宠幸一个寡妇?等等,嫔妃承宠需要保存的寝具只有元红之帕,难道那赵家少夫人之前是完璧之身?最重要的是,殿下既然让他妥善保存,这说明,东宫又要多一位娘娘了? 张海于是不敢耽搁,匆忙备了马车,跟随殿下去了赵家。 赵家,宋蝶得知太子驾临,连忙携了棠棠到前院接驾,迎了太子在正厅坐下,又命下人奉了茶。 见太子只喝茶不说话,宋蝶不免有些忐忑,只好主动问道:“不知殿下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顾玄启瞥了眼站在她身侧的小萝卜丁,开口道:“孤有话同你说,闲杂人等且先退下。” 宋蝶见他说闲杂人等四个字时视线落在棠棠身上,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忙让采南将棠棠带下去,又将下人们都摒退了。 顾玄启又示意张海退下,厅内便只剩他和小妇人两个人。 见小妇人摆出一副垂首聆听的乖顺模样,顾玄启转了转玉扳指,问:“这几日为何未去府衙求见?” 宋蝶还以为太子摒退众人是要说什么大事,听到他问她为何没去府衙求见,她愣了愣,才回答道:“殿下日理万机,妾身这几日并无要紧事,不敢上门打扰。” 顾玄启默了下,何为要紧事?几日不见,她难道丝毫不思念他?她若不思念他,他自然也不是因为念着她才来看她。 “孤上次借你的那块帕子呢?”顾玄启给自己找了个来看她的理由。 宋蝶有些惊讶,难道太子今日来找她就是为了要回那块帕子?可那块帕子她已经用过,以太子的洁癖,应是不会再要了呀。 心下虽疑惑,面上却仍旧恭敬道:“回殿下,那块帕子已经洗净晾干,妾身这就让人取来。” “不急。”顾玄启制止她,斟酌了下,说:“再过三四日,孤便要回长安了。”扬州这边的事还需个三四日收尾,收完尾就得立即启程回京了。 宋蝶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怪道殿下今日突然来此,还扯什么帕子,原来他是要离开扬州了,这是来向她道别了。殿下日理万机,还能记得向她一个小人物道别,也不枉她当日抛下棠棠带他去小山坳避祸了。 宋蝶于是露出笑脸:“承蒙殿下多次相救,妾身无以为报。” 顾玄启听到这儿时唇角微扬,还道她下一句是要以身相许,以为这小妇人终于开了窍。没想到她下句话一出口,他心口险些梗了下。 “只能多备些扬州特产给殿下带回长安了,妾身先在此祝殿下一路顺风、平安顺遂。”宋蝶诚心道。 顾玄启忍了又忍,才道:“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孤说?” 宋蝶有些不解,太子不日就要离开扬州,他来向她道别,她除了祝他一路顺风,还能说些什么?难道,太子今日不是单纯来向她道别的? 他若不是来向她道别的,难不成,是想在离开扬州之前再和她春宵一度? 想到在山坳的最后一夜,宋蝶面颊微烫,但那是在山坳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她才可以不顾身份地位不顾世俗礼节和他□□好,眼下既然已经出来了,自然不可能再和他行那种事。 顾玄启见她低着头默不出声,疑心她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小妇人面皮薄,他身为男子,自当主动些。 他轻咳一声道:“孤且问你,你可愿随孤一起回东宫?” 宋蝶惊讶地抬起头,不敢置信道:“殿下要带妾身回东宫?” 顾玄启肯定地点点头。 “可妾身身份低微,又是寡妇之身,如何能进东宫?”宋蝶表示疑惑。 “孤说你能进,你便能进。”顾玄启淡声道,虽有些麻烦,但也不算什么难事。 宋蝶低头想了想,纵使她对太子有那么几分情意,可这几分情意并不足以让她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回东宫。 一来东宫定然嫔妃众多,她进东宫只能为妾,她不愿为妾,哪怕他是太子。二来即便她真的不顾一切跟着太子回了东宫,这几分情意在深宫之中又能坚持几时?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消磨殆尽。虽然太子眼下待她还不错,但难保日后不会变得薄情。 最重要的是,她不能丢下棠棠。 宋蝶于是跪到地上,向太子行了个大礼,垂眸道:“殿下厚恩,妾身本不该拒绝,只是妾身身份低微,实在不敢攀附殿下,更不敢以寡妇之身污了殿下的清名,请殿下恕罪。” 顾玄启胸膛微微起伏,面色也阴沉似水,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妇人竟然会拒绝他!对天下女子而言,能进东宫当是莫大的荣耀,他破例带她回东宫,她理应感恩戴德,而不是这样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怕他降罪于她! 难怪她死活都不开口求他带她回东宫,原来她根本就无意进东宫。这段时间她对他的情意难道都是假的?可桃花源的那次欢好,她分明是动了情的。 顾玄启渐渐平静下来,不管她是因为什么缘故拒绝了他,她既不愿进东宫,他身为太子,自然不会强求于她。 “你可有其他所求,或是想要什么赏赐,说出来,孤可以尽量满足你。”顾玄启淡声道。 宋蝶依旧低着头:“妾身衣食无缺,并无所求。” 顾玄启盯着她的发顶,恨不能敲开看看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既然说了可以尽量满足她所求,那么哪怕她求的是金山银山,他也会尽量满足她。她那般爱财,怎会无所求? 顾玄启默了下,道:“孤会吩咐吴刺史,让他尽量照拂于你,日后你若遇到什么难事,可以去府衙求助。至于他那个小儿子,想来应该没胆子再招惹你了,孤会命吴刺史好好约束于他。” 交待完这些,顾玄启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他犹豫了下,还是补充了一句:“若你改变主意,这几日可随时来府衙求见。” 说完他抬脚大步离开,他怕再待下去她还没改变主意,他会先忍不住改变主意。 宋蝶目送太子乘马车离开后,才终于松了口气,太子地位崇高,怎能容得他人忤逆?她壮着胆子拒绝他,其实生怕他会一怒之下降罪于她,甚至殃及整个赵家。 幸而太子仁善宽和,非但没降罪,还替她考虑了今后的事,怕她日后遇到难事,还让吴刺史照拂于她。赵家一介商户,若有吴刺史照拂,在扬州城便可进一步站稳脚跟了。 张海眼睁睁地看着太子从赵家出来后脸色陡然沉下来,便猜到是那位赵家少夫人惹了太子不快,这让他对那位赵家少夫人更好奇了,太子向来不形于色,能将太子气到这种程度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府衙,萧成逸见表哥回来时脸色不大好看,跟张海一打听,得知表哥从赵家出来后就面色不渝了,萧成逸倒不觉得意外,毕竟那宋氏不是第一次惹表哥生气了。 不过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反正那宋氏自有一套哄表哥的法子,上次在玉珍楼表哥气得连饭都没吃两口,一开门看到那宋氏在门外,被宋氏哄着去夜市逛了一圈,回来时面上就带了几分笑意。 这次估计也会如此,过两日应该就好了。 然而,两日过后,太子脸上的乌云非但没消散,且越积越阴沉,府衙一众官员这两日办差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惹了太子不快掉了脑袋。 萧成逸这两日也被表哥挑了两回刺,正发愁着,就听下面来报说赵家少夫人来了,萧成逸欣喜之下,亲自到门口去接了她进来。 “夫人总算来了,您再不来,府衙上下怕是有人要猝死了。”萧成逸夸张道。 “萧大人此话何意?妾身听不明白。”宋蝶很疑惑,府衙怎会有人要猝死?难道太子急着离开扬州,这几日安排下去的差事过于繁重? “在下的意思是,殿下这两日心情不佳,急需夫人宽解一二。”萧成逸解释。 “殿下为何心情不佳?萧大人又怎会觉得妾身能宽解殿下,妾身一个小小妇人,怕是要让萧大人失望了。”宋蝶抱歉道。 萧成逸心想,殿下为何心情不佳你难道不清楚?面上却笑着道:“夫人且先试一试,能宽解殿下自然最好,如若不能,我再另寻法子。” 宋蝶点点头,见身后秋篱郝冬被拦在府衙外,忙又走回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少夫人,他们不让咱们进去,说是要开箱检查。”郝冬回答。 萧成逸也走回府衙门口,先是斥了守门的衙役几句,又问宋蝶:“夫人这箱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不知是否方便打开一验?” “也没什么,殿下要离开扬州了,妾身特意备了些特产送给殿下,萧大人尽可打开一验。”宋蝶笑道。 特产?萧成逸愣了下,他好像猜到了殿下这两日心情不渝的原因。 “夫人不打算随殿下一起回长安?”萧成逸试探道。 “萧大人说笑了,妾身生在扬州长在扬州,在长安无亲无故的,去长安作甚?”宋蝶遮掩道。 萧成逸恍然,连忙改口道:“我突然想起来殿下正在议事,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时间召见夫人。不如这样,夫人先回去,这两箱特产我帮夫人转交给殿下,等殿下得空,自会召见夫人。” 宋蝶有些讶异,这萧大人刚才还让她帮忙宽解殿下,怎么突然又改口说殿下没时间见她? “那就有劳萧大人帮忙转交了。”宋蝶感谢道。不管这位萧大人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让她见太子,她都没必要和他争辩,特产既已送到,见不见太子也不重要了。再见面,也不过是徒增烦扰。 第二十一章 求庇护 宋蝶一离开,萧成逸赶紧让人将她送来的两箱特产藏起来。开什么玩笑,表哥这两日本就处于发怒边缘,要是看到这两箱特产,怕是真的有人要掉脑袋了。 特产藏起来后,萧成逸没回府衙,而是脚步一转去了吴府,见到躺在床上享受美人投喂的吴浩轩时,萧成逸艳羡道:“吴小公子艳福不浅啊。” 吴浩轩看到萧成逸突然闯进来,吓得差点被喉咙里的枇杷呛到,连忙咽下枇杷,让人扶他坐起来:“萧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 “吴小公子别紧张,本官就是来关心一下你的腿伤痊愈得怎么样了。”萧成逸一脸关切。 “承蒙萧大人关心,在下的腿已经好了许多,大夫说,过几日就能试着下地走走了。”吴浩轩老实道。 “过几日?未免太慢了些。”萧成逸皱眉道。 吴浩轩以为萧成逸是真的在关心他,便道:“大夫说我这腿恢复得挺快的,不算慢了。” “可吴小公子今日若不能下地,如何再去殿春花行走一遭呢?”萧成逸意有所指道。 吴浩轩没听明白他的话中之意,还以为他是来敲打他的,忙保证道:“萧大人请放心,我再也不会去殿春花行闹事了,我爹已经敲打过我了。” “若本官非要你再去殿春花行闹事呢?”萧成逸皮笑肉不笑道。 “啊?”吴浩轩张大嘴,有些不明所以。 半个时辰后,吴浩轩拄着拐杖出现在殿春花行门口。 内室,宋蝶听说吴浩轩又来闹事,不免讶异,眼下太子还在扬州,吴浩轩腿伤又没好,怎会在这个时候来闹事? 宋蝶连忙来到外厅,见吴浩轩正指使下人打砸花行,忙制止道:“吴公子这是何意?” “你害得本公子经受断腿之痛,本公子不过是砸砸你的花行出口气,你有何意见?”吴浩轩趾高气昂道。 “吴公子别忘了,太子现下还在扬州。”宋蝶冷脸道。 “要不是太子眼下还在扬州,你以为本公子会只砸砸你的花行出气吗?你不如好好想想,等太子离开,你该怎么讨好本公子,本公子才会饶了你。哦对了,你最好别想着去向太子告状,否则等太子离开,本公子一定让美人儿你悔不欲生!” 吴浩轩放完厥词就拄着拐杖离开了花行,等回到马车上,他一双腿直打哆嗦,一是疼的,二是吓的。 要不是那位萧侍郎逼着他来,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再来威逼调戏太子的女人,他可没有第二双腿可以断了,再断,就只能断项上人头了。 花行里,宋蝶气得胸口直起伏,她万万没想到,太子还在扬州,这位吴小公子就敢这般嚣张。等太子离开了,她岂不是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想想也是,即便太子吩咐吴刺史照拂于她,可吴浩轩那双腿毕竟是因她而断,吴刺史最心疼这个小儿子,等太子一走,他定会任由吴浩轩磋磨她报复她,甚至直接让她意外暴毙,彼时太子远在长安,她根本求救无门。 见少夫人气得脸色发白,郝冬愤怒道:“我现在就去砸断吴浩轩的腿!” 秋篱连忙拦住他:“砸断他的腿有什么用?只要有吴刺史在,少夫人还不是任由他们欺辱。要不,少夫人您还是去求一求太子吧?太子肯定有办法对付他们。” “容我再想想,先回府吧。”宋蝶蹙眉道。 回到赵家,宋蝶想来想去,觉得求太子对付吴刺史纯属痴心妄想,她之前听太子说过,此次平叛,吴刺史是立了大功的。等太子回了长安,定然要论功行赏,此时对付吴刺史,不但有些过河拆桥,还会让人心寒。 即便有万万分之一的可能,太子为她对付了吴刺史,将吴刺史调走或是贬职,但没有了吴刺史,还会有别的刺史。没有了吴小公子,也还会有其他纨绔公子。 所以,与其求太子对付吴刺史,不如跟随太子回长安。在长安有太子庇护,她就再也不用担心被人觊觎欺辱了。 但她之前已经拒绝了太子,且她确实不愿进东宫,那她该以什么理由跟随太子回京呢? 傍晚,宋蝶再次去到府衙,这次没人再拦着她见太子,而是直接将她带到了议事厅外。 得知太子在里面议事,宋蝶耐心地在外等候,没想到里面的官员们很快就都走了出来,张公公过来请了她进去。 议事厅内,坐在上首的顾玄启揉了揉眉心,听到宋蝶的脚步声靠近,他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见她不复往常的素雅打扮,头上插了金步摇,面上敷了脂粉,衣着也华丽庄重,显然是精心妆扮过才过来的。 女为悦己者容,她这是想通了? “你改变主意了?”顾玄启直接问道。 宋蝶上前拜倒在地,壮着胆子道:“妾身今日来,是想自荐成为东宫门客。” 顾玄启闻言眉心微跳,成逸威逼吴浩轩去打砸花行的事他下午就听说了,却没有派人去跟她解释。以她的聪明,应当明白一个吴浩轩不算什么,要想一辈子周全,唯有求得他的庇护。 不过,他猜到这小妇人没那么轻易妥协,却没想到她为了求他庇护,连当门客这种荒谬的理由都用上了。 大江南北,想入东宫当门客的贤人雅士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她一个小小妇人,有何能耐当东宫门客?这是打量着他不会拒绝她,才厚着脸皮来自荐?她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哦?你能为孤做什么?”顾玄启淡声问。 “妾身可以为殿下献上珍奇花木,也可以为殿下在市井间打探消息。”宋蝶恭敬答道。 顾玄启嘴角抽了抽,还道这小妇人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长处,没想到她竟然想给他当探子。可惜,他最不缺的就是探子,也不缺什么珍奇花木。 宋蝶悄悄看了眼太子,见他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只好硬着头皮道:“妾身还可以为殿下赚很多很多银子。” 顾玄启嘴角的嘲讽笑意更盛:“夫人只为赚二百两银子就要到瘦西湖游一圈,孤若指着夫人赚银子,夫人岂非一年到头都要在水里泡着了?” 宋蝶脸色倏地一红,她咬着唇道:“是妾身自不量力了,妾身这就告退。” 说完她起身准备离去,她果真是异想天开了,东宫门客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当上的,太子待她再宽和,也不会在这种正事上纵容她,早知道她就不来自取其辱了。 跟随太子回长安的计划既行不通,她只能尽快搬迁到别的州府,先躲过眼前这一劫。 快走到门口时,却听见身后太子淡声道:“回来。” 宋蝶惊讶地回过头:“不知殿下还有何吩咐?” “不是说要给孤做门客?孤还没发话,你自己倒先放弃了?”顾玄启说。 “可殿下刚刚不是嫌弃妾身不会赚银子么?”宋蝶很疑惑。 “你虽不会赚银子,却勉强可以为孤打探消息。”顾玄启这话说的颇有些违心,她一个开花行的小妇人,能为他打探到什么消息? 罢了,他多一个探子不多。且先将她哄到长安,再徐徐图之。即便她今日不来,他恐怕也会想法子哄她去长安,她主动来自荐当门客,倒省了他的麻烦了。 宋蝶眼中迸出惊喜:“那妾身这就回去准备。” “回来。”顾玄启喝止她,“这么着急做什么?” “回殿下,转让铺子收拾行李都需要时间,还有地里的花,也要尽快移到盆里带去长安。”宋蝶一想到后日就要离开扬州就有些心急。 “不急,孤可以宽限你一两日。”顾玄启说着站起身来往外走,“夫人先陪孤用顿晚膳。” 从桃花源出来后,他就没好好用过一顿膳,这两日更是无甚胃口。眼下见到这小妇人,才又有了些食欲。 宋蝶自然没有拒绝,太子破例收她为门客,她伺候他用顿膳也是应当的。 一路跟着太子来到偏厅,见桌上已经摆好了五菜一汤,菜式虽不多,但一看就是玉珍楼的手艺。 宋蝶不免惊讶:“这是把玉珍楼的厨子请过来了么?” 顾玄启闻言皱了皱眉:“孤明明吩咐过不许铺张。” 宋蝶这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不过,太子居然不喜铺张,难怪上次在玉珍楼殿下那般生气。 自己如今既已成了东宫门客,自然不能在太子心中留下铺张奢侈的印象,宋蝶于是澄清道:“其实上次在玉珍楼,殿下看到的那桌席面,只花了不到二十两银子,真要让妾身花一百两吃一席,妾身还舍不得呢。” 顾玄启默了下,他要如何解释他并非小气之人?他当时其实只是看那衙役不顺眼,并不是不让她吃贵席面。 他扫了眼桌上的几个菜,将其中一道盐水虾放到她面前,这道菜他前两天尝过,味道还不错。 宋蝶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太子是让她剥虾,于是她净了手,娴熟地剥好一小碟虾,递到太子跟前。 没想到他看了她一眼,又将这碟虾推了回来。宋蝶有些疑惑,难道是嫌她没剥好?她明明剥得挺干净完整的呀。 见小妇人呆愣地看着那碟虾,顾玄启轻咳一声道:“你吃。” 宋蝶这才明白过来,太子把这道盐水虾放到她跟前是给她吃的,不是让她剥的。他让她来陪她用晚膳,也是真的让她陪着用膳,而不是让她伺候他用膳。 想明白后,宋蝶没再拘束,夹了个盐水虾细细品尝起来,毕竟在山坳时,两人还经常坐在草地上用膳呢。 见宋蝶吃得香,顾玄启也有了食欲,还多用了半碗饭。 一旁伺候的张海看得心惊,这赵家少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自从上次她惹了殿下不快,殿下一连两日脸色都阴沉沉的,今日她一来殿下面上竟就有了几分笑意,最令他惊讶的是,殿下竟留了她一起用膳! 在东宫时,殿下可都是一个人用膳的,后院那些娘娘们想和殿下一起用顿膳,都只能等宫宴之时,但宫宴都是分食制,和眼前的同桌而食可不是一回事。 第二十二章 盼何人 用完晚膳,顾玄启派了人送宋蝶回去。宋蝶一回到赵家,就开始忙活起来。 赵家的两桩重头生意,殿春花行是没法再在扬州开下去了,谁知道她走之后吴浩轩会不会拿殿春花行撒气,因而她准备将铺子转让出去,把牌匾带去长安,在长安新开一家殿春花行。 至于恋春园,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找到合适的买家,宋蝶也没打算卖掉,毕竟恋春园是赵家几代人打造出来的。她决定让管事先经营着,每一季的利银送到赵家本家族学,供本家子弟读书用。只有这样,她带着棠棠迁往长安,赵家那些族老们才不会阻拦。 赵家在乡间的庄子和田地,能转让出去就尽快转让出去,毕竟长安物价贵,去了之后怕是哪儿哪儿都得花钱,她得多筹些银子才是。 赵家的宅子却是不能卖,留几个老仆看着便是。但花房里的花木,得尽快移栽到盆里,带去长安。 至于雇花农们种的花,宋蝶只能转让一部分给别的花行,再带一部分到长安去卖。和花农们签的契,宋蝶只能尽量帮他们找到新东家,另外再赔些银子算是补偿。 如此林林总总,宋蝶忙活了两三天才将将办妥。 这日,她和花农们解了契赔了银子,想了想,还是回了宋家一趟。 这还是她冲喜嫁入赵家之后头一次回宋家,见继母钱氏和继弟宋耀都不在家,家里只有她爹宋荣一个人,宋蝶稍稍松了口气。 见宋荣比上次见时老了许多,宋蝶一时有些心酸,幼时宋荣其实是疼过她的,只是后来钱氏进门后将他拿捏得死死的,她被钱氏欺负他也只当看不见,钱氏撺掇他把她卖到赵家冲喜他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宋蝶这才死了心和宋家断了往来,也只当没有这个爹。 宋蝶先是让秋篱拿了五锭二十两的银元宝放到桌上,又拿了一张一百两银票给他,“桌上那一百两银子是明面上的,这一百两银票是私下给您的,您藏好了,别让钱氏发现了。女儿此次去长安,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爹,您往后多保重!” 宋荣接过银票,嘴唇嗫喏了下,见宋蝶转身要走,他挣扎了下,才喊住她:“蝶儿,有件事爹一直没告诉你。” 宋蝶回过头,见宋荣一脸挣扎,她有些疑惑:“什么事?” 宋荣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不是你亲爹,当年我从人牙子手里买下你娘时,她就已经有了身孕。后来你娘难产生下你,我对外说你是早产,其实你是足月生的。” 宋蝶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相信。之前她只知道她娘是被人牙子拐到扬州来的,却不知道她娘被拐来时已经有了身孕。听村里人说她娘很是貌美,难怪会被低价卖给她爹这么个花农。 “那我亲爹是谁?”宋蝶忙问。 宋荣摇摇头:“我听你娘说,她家在泾州,泾州离长安不远,你要是想找你亲爹,就去泾州打听打听。” 宋蝶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沉默片刻,还是向宋荣道了谢:“无论如何,谢谢您告诉我这件事,也谢谢您的养育之恩。”既然他不是她亲爹,她就没有了怨他的理由。 于是,宋蝶临走前又拿了张二百两的银票给宋荣,算是还了他的养育之恩。 泾州?钟文彬好似就来自泾州,若她没和钟文彬撕破脸,倒是可以托他帮忙打听打听。 眼下她只能先去到长安,等在长安站稳脚跟再抽时间去泾州打听。 从宋家出来后,宋蝶去母亲的墓前上了柱香。虽然她没见过这位亲娘长什么模样,却知道她一定是个极温柔的人。她给她做的襁褓还有小衣裳上,都绣着一个‘盼’字。 从前她以为娘是盼着她出生,现在看来,娘不但盼着她出生,怕是还盼着她那位亲爹来寻她救她。只可惜,她到死也没等到她想等的人。 宋蝶心下一阵哀凉,却只能在娘的墓前许下承诺,等到泾州打听清楚她的身世来历,便送她的尸骨还乡。 第二日,宋蝶带着棠棠和赵家部分奴仆,还有殿春花行的几位管事伙计,一起到码头登了船。 此次去长安,宋蝶把能带的都带上了,四季花木花苗花种都带了个齐全,花农们种的寻常牡丹芍药,宋蝶也带了一小半,还另外雇了一艘货船用来装货,留了些伙计奴仆在货船上一路看顾。 至于花房的珍奇花木,宋蝶全都移栽到了盆里,一起带上了客船,路上亲自打理。所幸太子雇的这艘客船够大,能装得下这许多花盆。 上船放好行李,让奶娘抱着还没睡醒的棠棠到舱房休息,宋蝶带着采南等人到甲板上向前来送别的亲朋好友们挥手告别。 不一会儿,就看到太子带着萧大人等人登了船,却见太子上船后不进舱房,反倒也来了甲板上,宋蝶忙见了礼。 顾玄启微微颔首,走到她身侧,见她朝岸边直挥手,便扫了眼岸上的人,见人群混杂,便眯着眼细扫了一遍,没看到有什么俊俏后生,才收回视线。 一旁萧成逸也学着宋蝶向岸边挥手,挥着挥着他看到人群中一个身量略高的小娘子,一时惊喜道:“表哥,那就是我跟你说的卖汤饼的小娘子,她定是知道我今日要走了特意送我来了!这些天忙着办差我竟将她给忘了,不行,我得下船跟她当面道别。” 说完萧成逸噔噔噔地跑下了船,一路穿过人群去到那汤饼小娘子跟前。 宋蝶定睛一看,巧了,这位卖汤饼的娘子她倒是认识,知道她姓姚,也是个苦命人,爹娘早逝,一个人起早贪黑拉扯着几个弟弟妹妹长大,很是辛苦。 宋蝶吃过几回她做的汤饼,很是劲道,没有一把子气力决然擀不出这么劲道的饼来。本是一个娇滴滴的貌美小娘子,却硬生生地练出这份气力来,着实有毅力。为了照顾弟弟妹妹,她连自个儿的婚事也没顾上,蹉跎至今,没想到竟和萧大人有了牵连。 宋蝶站在甲板上,远远地只看见萧大人先是和姚娘子笑着说了几句话,然后抱了下姚娘子,紧接着,被姚娘子怒甩了一巴掌。 姚娘子挤开人群离开,萧成逸也捂着脸悻悻地回到船上。 “不是说江南女子最是温柔么,怎么这扬州的小娘子这般彪悍?”萧成逸嘟囔道。 “占人便宜却不负责,只挨一巴掌就嫌人彪悍了?”宋蝶忍不住开口讽刺了一句。这萧大人一看就是个浪荡性子,他招惹旁人也就算了,竟连姚娘子那样的可怜人也招惹。 顾玄启闻言瞥了她一眼,他倒是想对她负责,她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怎么现下反倒替别的女子抱起不平来? 萧成逸当场喊冤道:“赵夫人这就是冤枉在下了,不是我不想对她负责,我说带她回长安她不愿意,我说等我以后有时间再回来看她她也不愿意,还甩了我一巴掌,你说说,我还能怎么对她负责?” “姚娘子舍不下幼弟幼妹,自然不肯随萧大人去长安。萧大人说以后有时间再回来看她,难道是想让她终身不嫁等着您?萧大人既然无法对她负责,从一开始便不该招惹她!”宋蝶气愤地说完,便转身回了舱房。 萧成逸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又不知如何反驳,难道他真的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那汤饼小娘子?他是拈花惹草惯了的,向来认为只要郎有情妾有意便可谈情说爱甚至春风一度,管它什么世俗礼节,更不论什么天长地久。他和那汤饼小娘子虽还没到春风一度的地步,但他好像确确实实伤了她的心。 一旁顾玄启若有所思地看着宋蝶离开的背影,小妇人年纪不大,气性倒挺大。 宋蝶回到舱房,觉得心口闷得慌,但不全是为了那位姚娘子,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感到担忧。 这两日她也渐渐回过味儿来,那吴浩轩再嚣张,也断不敢在太子尚未离开扬州时就跑到殿春花行打砸一通,还大放厥词威胁她,他之所以这么做,定是有人逼他。 而除了太子,又有谁会逼他这么做呢? 宋蝶打从心里不愿意相信太子是这样的卑劣之人,明面上宽宏大方丝毫不强求她,暗地里却使出这样的阴招,只为逼她跟他回长安? 若此事当真是太子所为,宋蝶只能假装不知道,毕竟他是太子,他有无数种方法强纳她入东宫。眼下他还愿意明面上宽和待她,同她做戏,不强迫她入东宫,只使了小手段让她跟他回长安,她应该感到庆幸,且只能将计就计和他虚与委蛇,等到了长安再从长计议。 若此事不是太子所为,她也依旧需要太子的庇护。即便她今日躲过了吴小公子,焉知来日能不能躲过别的孙公子李公子? 因此,无论她的猜测是不是真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她都必须得跟着太子回长安。 第二十三章 大不敬 因着心里的这层芥蒂,宋蝶一连几日都躲在舱房里,连膳食都是让采南端进舱房里用,就是为了避开太子,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她也并没有他所说的那般会做戏。 恰巧这几日都是阴雨天,宋蝶借口晕船躲在舱房里也无人怀疑。太子派人送了晕船药给她,她让采南接了,却也没去当面谢恩。 这日,船行到泗州地界,天终于放了晴。 晌午,宋蝶趁着太子在舱房里午歇时,和采南等人将花木搬到甲板上见见太阳。宋蝶让采南等人尽量别发出声响,自己也轻手轻脚的,以免吵醒了太子。 谁知,宋蝶刚和采南抬了盆一捻红到甲板上,就看见采南冲她挤眉弄眼的。宋蝶心下疑惑,一回头,就发现太子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她吓得脚一软险些跌倒在地,太子却及时伸手在她腰间拦了下。 宋蝶站稳后连忙后退两步,行礼道:“殿下怎么下来了?”太子的舱房在三层,她们这点动静应该不至于吵到他啊。本来太子最初给她安排的舱房也在三层,她借口棠棠太顽皮,怕吵闹到他,坚持住在了二层舱房。 顾玄启双手背到身后,不答反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回殿下,今日阳光正好,妾身把花木搬出来晒晒太阳。”宋蝶答。 顾玄启微微颔首,侧头吩咐了张海两句,很快,船上的侍卫就都来帮忙搬花盆了。 宋蝶看得有些傻眼,却只能向太子道了谢,怕挡住侍卫们的路,还避到了甲板边上。 但很快,她就后悔了,因为太子也跟着她一起站到了甲板边上。 见采南她们不敢靠近,袁锐张海等人更是默契地站得远远的,宋蝶一时后悔不已,她躲了这几日,今日刚出来晒花,竟就撞上了太子,偏偏花盆搬完前,她还不能找借口溜回舱房。 宋蝶不知道该同太子说什么,只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争取离他远一点。 顾玄启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这才确认这几日她是在刻意躲着他。他蹙了蹙眉,小妇人之前自荐当门客时还殷勤得紧,怎么上了船反倒对他疏离起来了? “你的晕船之症可好些了?”顾玄启问。 “多谢殿下关心,妾身已经好多了。”宋蝶借着福身回话的机会又悄悄挪远了些。 “没事就好。这几日饮食可还习惯?”顾玄启又问。 “有劳殿下关心,船上饮食甚好。”宋蝶躬身答话,并借机又退远了些。 顾玄启默默地盯着她,见她一退再退,才忍不住开口提醒:“再退就掉下去了。” 宋蝶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退到了甲板边缘,且自己的小动作都被太子瞧在了眼里,她一时闹了个满脸通红,结巴道:“妾身、妾身……” “前几日为何躲着不敢见孤?”顾玄启打断她。 “妾身没有躲着殿下。”宋蝶矢口否认,“妾身前几日是真的晕船。” “你一个生在江南水乡且水性极好之人,当真会晕船?”顾玄启淡声质疑。 “妾、妾身虽生在江南水乡,但平日坐的都是小船,从未坐过这样的大船,自然会晕船。”宋蝶辩解。 顾玄启见她不承认,也没逼她,只换了个问题:“此去长安,你可有何打算?” 宋蝶听出太子的试探之意,她心念急转,小心翼翼地回答:“等到了长安,妾身想先将殿春花行开起来,然后一边为殿下赚银子,一边为殿下打探消息。” “之后呢?”顾玄启又问。 “之后,”宋蝶想了想,迟疑道:“妾身争取把殿春花行发展成长安第一花行,为殿下赚更多的银子,打探更多的消息?” 顾玄启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小妇人警惕心还挺重,她是有多怕他改变主意不让她当东宫门客了?不过,她既有开第一花行的志向,他也不好过于打击她。 “夫人有此远志,当勤勉笃行,切勿再犯之前的过错。”顾玄启温声鼓励道。 宋蝶想到之前一时糊涂犯下的过错,羞愧道:“妾身定当谨记殿下教诲。” 两人说话间,侍卫们已经将花盆都搬了出来,宋蝶正想寻个借口告退,就听见身后传来女子愤怒的骂声。 她回头一看,见不远处一艘小船上有一名貌美女子正对着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骂道:“薛伟晔,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要和我白头偕老,原来不过是为了图我的钱财!早知如此,我林妙娘绝不会自赎其身跟你返乡。” “你有完没完?我既纳了你,你的钱财不就是我的钱财?”薛伟晔不耐烦道。 “纳?”林妙娘有些不敢置信,“你明明答应过要娶我为正妻!” “你一个教坊女妓,如何能为正妻?我纳你为妾已经是抬举你了。还不老老实实将你手中钱财交予我?”薛伟晔威逼道。 “好你个薛伟晔!你要钱财是吧,我偏不给你!”林妙娘说完就将手中抱着的木箱扔进了水里。 眼见着木箱一下子沉进了水里,捞都捞不及,薛伟晔怒极,大骂一声‘贱妇’,狠狠扇了林妙娘一巴掌。 林妙娘惨叫一声,当即和薛伟晔厮打起来,却一不小心被薛伟晔推下了船。 “救命啊,我不会凫水,薛郎,救我,救救我……”林妙娘在水中边扑腾边呼救,而她口中的薛郎却站在船上见死不救,还让船家把船开远些,显然是打算就此抛下她。 “快,快救人啊。”宋蝶喊了句,却见甲板上一众侍卫都站着不动,而太子也没有下令救人的意思,她一心急,将头上的钗环身上的香囊一股脑解下来扔到甲板上,一个纵跃跳下了船。 顾玄启没料到宋蝶会突然跳船,眼见她跳到河里往那落水女子游去,他面色微沉,吩咐道:“备绳索。” 侍卫们忙拿了绳索过来,等宋蝶拖着林妙娘游回来时,侍卫们便将绳索扔了下去。 宋蝶将绳索系到林妙娘腰上,让侍卫们将林妙娘拉了上去。她自己则顺着船上的绳梯往上爬,谁知刚爬两节,就见太子从天而降,拎住她的衣领将她提了上去。 刚落到船上,太子便解下披风将她严严实实包裹住,宋蝶正要道谢,却见甲板上那林妙娘咳了两声醒了过来。 宋蝶连忙走过去关心道:“你没事吧?” 林妙娘摇摇头:“妾身没事,多谢夫人相救,可惜妙娘如今身无长物,怕是难以报答夫人的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而已。对了,你如今可有别的去处?”刚才听她和那负心郎对话,她是从教坊中赎了身跟负心郎来到此地,如今身在异乡,又无钱财,怕是连回乡的盘缠都没有。 “夫人若不嫌弃,妙娘愿服侍夫人左右,报答夫人救命之恩。”林妙娘诚恳道。 “服侍就不必了,你若有去处,我可以赠你些盘缠。”宋蝶大方道。 林妙娘犹豫了下说:“妙娘家在宿州。” “巧了,这客船下一站就停靠宿州,倒是顺路了。你且先在船上住下,到了宿州便可下船回家了。”宋蝶笑道。 “那就叨扰夫人了。”林妙娘很是感激。 “不过是顺路捎你一程,谈不上叨扰。”宋蝶摆摆手,正要让采南带林妙娘去舱房换身衣服,一抬头看到太子,才想起来这是太子雇的客船,便用眼神征求他的同意。 谁知太子瞥了她一眼后,扭头吩咐张公公:“备一艘小船,送她下船。” 宋蝶很不理解:“妙娘如此可怜,殿下为何不愿意留她在船上?只是顺路捎她一程,到了宿州她就会下船了。” 顾玄启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回应。 一旁张公公见两人僵持,只好出面道:“似教坊女妓这般不洁之女子,自然不好留在船上,还请夫人谅解。” 宋蝶听了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若非生活所迫,有哪个女子愿意沦落教坊?就因为妙娘曾在教坊待过,殿下就嫌她不洁,逼她下船?这世间女子本就生存艰难,若世人都似殿下这般苛待女子,那这世上还有女子生存之地吗?” 此话一出,船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敛声屏息,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宋蝶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完了,她公然指责太子,犯下如此大不敬之罪,太子怎么发落她都不为过。 可她刚才也不知怎地,听到那句不洁女子不能留在船上的话,觉得可气又可笑,以至于连日来对前程的担忧、对太子的猜疑以及对未来的恐惧,一下子就都爆发了。 话已出口,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宋蝶于是梗着脖子挺着脊背,愣是没开口认错求饶。 顾玄启盯着宋蝶看了好一会儿,见她明明怕得身体发抖,却仍旧抻着脖子不肯低头求饶。 她的脖颈纤细白嫩,仿佛随手一掐就能掐断,顾玄启手心一时发痒,他忍了又忍,到底没和这胆大包天的小妇人计较,只沉声道:“你要留下她,那便留下。”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宋蝶没料到太子会这般轻易就放过她,她大松一口气,却见张公公跺了跺脚道:“夫人哎,您可真是冤枉殿下了,都怪老奴多嘴,是老奴说错了话……” 张公公说着扇了自己两嘴巴子,见太子已经进了船舱,便不好多说,匆匆跟了进去。 宋蝶站在原地,神色有些迷茫,难道她真的冤枉太子了?她以为是太子不方便说那些话张公公才代为开口,难道太子并非那般想的?那他为何要赶妙娘下船? 第二十四章 练眼力 宋蝶想不通究竟,只好暂时抛到脑后,让采南收拾一间舱房出来给林妙娘安置,自己也赶紧回舱房换了身干净衣服。 至于太子的披风,宋蝶只能让人洗干净了再送还给太子。 傍晚,太阳落山,没有了侍卫们帮忙,宋蝶自己带着采南等人将花盆搬回船舱。 好不容易搬完,宋蝶正要回舱房喝口水休息下,就见萧大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宋蝶侧身行了个礼,正要绕过他进船舱,却被萧大人拦住了去路。 “不知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萧成逸问。 宋蝶见他神情认真,像是有正经事要说,便点头同意了,跟着他去到船尾。 见四周无人,萧成逸才开口道:“晌午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夫人当真大胆,连那样的话都敢当众对殿下说。你可知道,便是当今圣上,也从未当众斥过殿下一句?” 原来是替太子找她算账来了,宋蝶于是默不作声,只垂眸听训。 谁知萧成逸话头一转,说:“殿下虽宽宏不量未与夫人计较,可夫人说殿下苛待女子,实在是冤枉了殿下。” 宋蝶闻言有些讶异,晌午张公公也说她冤枉了殿下,难道其中当真有何隐情? “萧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宋蝶道。 萧成逸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东宫有一位苏良娣,在指婚给太子之后,意外被土匪掳了去,还失了清白。殿下亲自带兵剿了匪窝,将她救了出来。苏良娣失去清白想要自尽,被殿下及时发现拦了下来。当时殿下给了她两个选择,一个是为她另外安排一桩寻常婚事,保她日后不被夫家所欺。” 见萧大人说到这儿停顿下来,宋蝶连忙追问:“那另一个选择呢?” “另一个便是按原定吉日迎她入东宫,且位份不变,依旧是良娣之位。但殿下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碰她。”萧成逸说。 “殿下既愿意娶她,又为何一辈子都不会碰她?”宋蝶表示疑惑。 “这,”萧成逸轻咳一声,解释道:“殿下自从幼时经历了一件事后,便有了洁癖。起初只是极度喜洁,不喜宫人服侍,平日里都是自己束发穿衣。后来年少时不知怎地,无论哪家小娘子想要亲近他,他都拒而远之。待到及冠之后,殿下这洁癖便愈发严重了,若是触碰到‘不洁’女子,身上便会起红疹,得涂好几天药才能消下去。” 宋蝶一时瞠目结舌,还有这种稀奇古怪的毛病?太子是经历过什么事才染上了这样的毛病?听萧大人所言,太子不止是幼时经历了什么事,年少时和及冠后应该还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导致如此。 宋蝶没有追问太子到底经历过什么事,这毕竟是太子的隐私,她自然不好探听。 “那,那位苏良娣后来怎么样了?”宋蝶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有些傻,都叫苏良娣了,肯定是选择进东宫当良娣了呀。 “在东宫,良娣之位仅次于太子妃,殿下排除众议以良娣之位将她迎入东宫,给了她应有的尊荣,想来苏良娣在东宫应该过得不错。”萧成逸说完,又道:“今日同夫人说这些,只是想告诉夫人,殿下对女子,看似严苛,实则宽和,绝非夫人口中苛待女子之人。” 宋蝶闻言沉默下来,太子待她向来是宽和有礼,晌午她对他那般不敬,他也没降罪于她。这么看来,太子确实不像是苛待女子之人,她今日实在不该一时冲动指责太子。 “萧大人可知殿下为何不愿意留林妙娘在船上?难道是怕那林妙娘触碰到他?”宋蝶问。 “这个嘛,夫人很快就会知道了。”萧成逸说完一摇折扇准备离开。 宋蝶连忙唤住他,最后问了句:“敢问萧大人,吴小公子打砸殿春花行,可是您指使的?”她想来想去,除了太子,就只有这位萧大人可能这么做。 “这,”萧成逸尴尬地笑了笑,“此事的确是在下自作主张,还望夫人见谅。”他没说表哥其实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若说出来把她吓跑了,到时表哥就要拿他是问了。 果然是他。宋蝶心里的大石一下子落了地。说到底,她今日贸然不敬太子,前几日刻意躲避太子,都是因为对太子有所猜疑。现下既然确定了指使吴浩轩的不是太子,宋蝶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幸好,太子还是那个仁善宽和的太子。 晚膳后,宋蝶陪棠棠玩了一会儿,便让奶娘带他去睡觉了。 棠棠闹着要和她一起睡她也没同意,因为萧成逸那句‘夫人很快就会知道了’,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今晚会有什么事发生。 夜里,宋蝶睡得很不安稳,因而楼上一传来动静,她立马就醒了,连忙穿好衣裳上了三楼,却见本该睡在楼下舱房的何妙娘正被侍卫们按压在太子舱房门口,而她身边不远处还落着一把短刀。 “你是刺客?”宋蝶有些不敢置信,傍晚听萧成逸暗示之后,她也只以为何妙娘是有其他不良居心,却没想到这么个弱女子竟然会是刺客。 何妙娘听到她的声音,连忙抬起头来:“夫人,妙娘不是刺客,妙娘只是、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想为自己寻个好去处,才犯下错事。求夫人帮妙娘向殿下求求情,饶妙娘一命……” 宋蝶没有理她,担心太子受伤,她绕过她准备进舱房看看。 舱房里,顾玄启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颇有些不耐烦。虽然早就知道那何妙娘会行刺,也已经安排好了人手,等她一出现就将她擒获。但大半夜的被吵醒,任谁都不会有好脸色。 见小妇人急匆匆地跨进舱房,顾玄启挑了挑眉,想看她准备如何向他赔罪,却见她身后的何妙娘突然暴起,夺了一名侍卫的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顾玄启眼看着宋蝶被挟持,心下震怒,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难道你以为挟持区区一个妇人孤就会放过你?” 何妙娘哈哈大笑:“别的妇人或许不会,但我手中这位,太子殿下怕是舍不得她伤一分一毫吧?” 顾玄启眸中闪过一抹寒光,沉下声来:“放了她,孤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太子殿下放心,妙娘死之前,一定拉这位夫人垫背。”何妙娘说着挟持着宋蝶一路往后退。 刀锋犀利,宋蝶不敢乱动,只能随着何妙娘一步步退到甲板上。 顾玄启带着人一路追了出来,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退到甲板边缘。 见何妙娘跳河前一掌将宋蝶推了过来,顾玄启一个疾步上前接住她,正要命人下水将何妙娘捉回来,却见本该跳进河里的何妙娘身体一软倒在了甲板上。 侍卫们迅速上前将何妙娘按压住,袁锐上前检查了下,回禀道:“禀殿下,刺客似是中了毒。” 中毒?哪儿来的毒?顾玄启心念一动,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妇人。 宋蝶忙从太子怀里起身站好,老实承认道:“妾身刚才趁她不注意在她腿上扎了一根毒针。” “你哪儿来的毒针?”顾玄启蹙眉。 “这、出门在外,总得备些防身之物。”宋蝶有些心虚道,怕太子误会她是歹毒之人,忙补充了句:“何妙娘行刺殿下,妾身自然不能让她跑了。” 顾玄启嘴角微抽,这会儿想起讨好他了,早干嘛去了?且跟着他去长安,竟防备到带着毒针防身?难不成她以为他会强迫于她? 顾玄启轻睨了她一眼,转身往回走,听见身后小妇人轻嘶了一口气,忙又走了回去,沉声问:“可是受伤了?” 宋蝶摇摇头:“妾身无事,可能是刚才脚崴了下,一会儿就好了。” 谁知刚说完就被太子打横抱起,一路送回舱房,放到床上坐好,宋蝶正要道谢,却听太子问道:“哪只脚崴了?” “左、左脚。”宋蝶下意识答道。 顾玄启扭头吩咐张海:“取药酒来。” 药酒很快取了过来,宋蝶见太子要亲自给她脱鞋,吓得连忙摇头,他却握住她的左脚腕,迅速脱掉她脚上的鞋袜,又将她的脚抬起来搁到他膝上,倒了药酒在她脚腕处揉按起来。 他揉按的力道适中,宋蝶脚上的疼痛很快得到缓解。 见太子认真专注地帮她按揉脚腕,宋蝶心里一片柔软,他这样一个有洁癖的人,却毫不犹豫地帮她脱鞋揉脚腕,而她却猜疑他误会他,晌午还胡乱指责冤枉他…… “对不起,我不该恶意揣测殿下,还冤枉殿下苛待女子。”宋蝶小声道歉。 “孤若是苛待女子,你这条小命,焉能留到现在?”顾玄启扫了眼她细嫩的脖颈。 宋蝶直觉脖颈凉了凉,她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殿下待妾身自然是最宽和的,妾身只是不知道那何妙娘是刺客,才一时误会了殿下。” “你既要做东宫门客,这眼力还是得练一练。”顾玄启低下头继续帮她揉脚,揉着揉着见小妇人的玉足染上一抹诱人的色泽,连指甲盖儿都成了粉红色,他揉捏的动作不自觉地轻柔下来。 宋蝶没有察觉到他动作的变化,只不解道:“殿下既然知道她是刺客,晌午为何不直接揭穿她?” “你巴巴地跳河把人救了回来,孤若是当众揭穿她,岂不是下了你的面子?何况,孤说了你就会信么?”顾玄启淡声解释。 原来殿下是怕下了她的面子才没当场揭穿何妙娘,可她却不顾他的面子当众指责他,宋蝶一时既心虚又歉疚,忙肯定道:“只要是殿下说的话,妾身定然会信。” 顾玄启听她说得笃定,便问:“若孤说谎骗你呢?你也会信?” “殿下是端方君子,怎会欺骗妾身一个小小妇人?即便殿下真的说谎骗了妾身,也一定是为了妾身好。”宋蝶讨好道。 顾玄启见小妇人又开始拍他马屁,轻哼一声道:“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 宋蝶眨了眨眼,到底没把话说死,只转移话题道:“殿下是如何发现何妙娘是刺客的?” 顾玄启没有立即回答,他握着小妇人的玉足,渐渐地竟生出一种想细细把玩的冲动。 第二十五章 入v三合一 意识到自己竟对小妇人的玉足起了把玩的心思, 顾玄启眸色深了深,将她的脚放回床上,接过张海准备的干净帕子擦了擦手, 才开口道:“其一,她出现的时机地点太过巧合;其二,那薛伟晔既然图财, 即便没了那箱金银,也可以将她卖入教坊妓馆换取银两,为何要将她推下水还不施救?其三,她虎口处有薄茧, 分明是习武之人。其四,她听到你称孤殿下,竟丝毫不惊讶,显然是事先知道孤的身份。留下如此多破绽, 还当什么刺客?” 宋蝶一时惭愧不已, 殿下说的这几处破绽她竟一处也没发现, 看来她的眼力的确得练一练。 正要请教殿下该如何练眼力,却见太子擦完手直接大步出去了, 宋蝶有些讶异,她怎么觉得太子离开时的步伐有些过于仓促呢? 顾玄启走出舱房, 闭了闭眼,才将心中那点念头压了下去。 等回到三楼, 想起方才小妇人当着他的面被挟持一事, 他面色微冷:“将刺客严刑逼供,看看究竟是谁人指使。另外,刚才在场的所有侍卫,自去领罚。” 袁锐心头一凛, 当即听令,他自己刚才也在场,虽是在舱房内保护殿下,但殿下既然吩咐了,他自然也得领罚。 他跟在殿下身边这么久,甚少见殿下做出这样的处罚,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宋蝶并不知道太子因为她惩罚了在场的所有侍卫,刺客之事过后,她不再假装晕船,每日都抱着棠棠到饭厅同太子一起用膳。 这日刚用完晚膳,听到外面一片喧哗,才知道外面雨停了,彩虹出来了。 “娘,抱棠棠去看彩虹!”棠棠兴奋道。 宋蝶正要弯腰抱他,却见太子抢先一步将棠棠抱了起来。 “你娘脚伤刚好,孤抱你去看。”顾玄启说罢抱着棠棠走了出去。 宋蝶见此只好跟了上去,到了船头,见雨后蔚蓝的天空中一道彩虹绚丽异常,它横跨远处的高山和运河,像是一座通往天阙的仙桥,令人向往。 棠棠伸出小手想要去够这道彩虹,却怎么也够不着,便指挥道:“举高点,再举高点……” 宋蝶本来担心棠棠没大没小的会惹恼太子,没想到今日太子心情似乎不错,竟相当配合地将棠棠一再举高。 恰巧一道霞光照射过来,将棠棠的小手染成霞色,他以为自己终于摸到了彩虹,一时高兴地欢呼起来:“娘,我抓到彩虹了!好漂亮的彩虹!棠棠是不是好厉害?” 宋蝶见他傻乎乎的,却还是点头夸赞道:“嗯,棠棠最厉害了!” 棠棠于是开心得手舞足蹈,偏偏小手一动手中的‘彩虹’就不见了,再抓也抓不着了,当即撇起嘴来:“娘,彩虹一点都不乖,都不跟棠棠打声招呼就跑了。” 宋蝶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对对对,彩虹不乖,还是棠棠乖!” 顾玄启被小妇人的绚烂笑容感染,嘴角也跟着噙了笑。 远处拐角,采南路过见小凯蹲在角落傻笑,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一个人在这儿傻笑什么呢?” 小凯冲船头努了努下巴:“采南姐,你不觉得少夫人和殿下特别般配吗?再加上棠棠,看起来就像是一家三口。” 采南看了眼船头,也觉得太子抱着小少爷和少夫人一起看彩虹的画面特别美好。她甚至有些遗憾自己不会作画,不然就可以把这一幕画下来了。 “什么一家三口?你小子尽胡说,少夫人才不会进东宫。”郝冬正好路过听到这句话,便停下来用力敲了下小凯的头。 小凯捂着额头,翻起白眼道:“就算少夫人不进东宫,也不会看上你。你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郝冬一张黑脸憋得通红,瓮声说了句:“老子才没有想吃天鹅肉。”说完气忿地回了舱房。 采南跟进舱房安慰他:“小凯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太生气了。” “采南,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配不上少夫人?”郝冬闷声问。 采南有些为难,怕说了实话打击到他。 好在郝冬自问自答道:“我当然知道我配不上少夫人,我也从来没妄想过少夫人,我只要能一辈子给少夫人看家护院就心满意足了。” “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了。”采南松了口气,不说配不配的,少夫人显然对郝冬没有过一丝男女之情,反倒对太子殿下很是用了几分情。只不过少夫人舍不下棠棠,才不愿意进东宫。 门外,偷听到这番话的小凯转了转眼珠,决定改明儿就把这事告诉太子,让太子收拾他。 顾玄启从小凯口中得知此事后,只寻了个机会试探宋蝶,说是可以安排郝冬进京兆府做衙役,见宋蝶欣喜地替郝冬应了下来,便知道她对郝冬没有半分心思。他之前因为郝冬吃的醋当真是白吃了。 这样也好,说明她心里只有他一个人,顶多再加上棠棠那个小萝卜头。只要他稍加图谋,假以时日,定能让小妇人心甘情愿入东宫。 此行虽急着押解叛党回京,但考虑到宋蝶是第一次出远门,每到一州顾玄启都会让船靠岸停上小半日,带宋蝶下船转一转,看看当地风俗景观,尝尝当地特色美食。 宋蝶抓住机会,每到一地都会让掌柜采买些当地特产,等回京后转手卖出去,便可赚上一笔。另外还会买些当地特有的花苗花种,等到了长安试着种上一种,看看能不能养活。 时间一晃半个月过去,客船终于抵达长安,一行人在日暮时分从码头下了船,被关押在船舱底层的叛党也被押下船装进囚车。 宋蝶远远地看着于大人于夫人等叛党上囚车,见昔日满头珠翠的于夫人如今成了浑身脏兮兮的阶下囚,她心里正唏嘘着,于夫人却看到了她,并大喊大叫起来。 “宋氏,竟然真的是你!你竟然真的勾搭上了太子!我对你赵家有恩,你快帮我跟太子求求情,我真的没有谋逆,那都是我家老爷犯的事,和我无关啊……”于夫人还没说完就被堵住嘴押上了囚车。 宋蝶万万没想到隔这么远于夫人也能认出她,还认出了她身侧的太子殿下。 不过于夫人莫不是在船舱里关久了把脑子关坏了?这么大的谋逆案,岂是她能插嘴求情的?难道她求了情,太子就会听她的?她可不认为自己还有这个本事。 宋蝶偷偷觑了眼太子,见太子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几句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顾玄启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误解了她的意思,语气微冷:“怎么,你要替她求情?” 宋蝶吓得直摇头:“妾身怎敢为叛党求情?” “她不是说对赵家有恩?”顾玄启试探道。 “于夫人对赵家之恩,不过是看上了我婆婆养的牡丹花‘一捻红’,使得殿春花行的生意兴隆了些,算不得什么大恩。”宋蝶解释完,又正义凛然道:“即便于夫人真的对赵家有大恩,一家之小事又怎能和一国之大事相提并论,妾身断然不会糊涂到因为些许恩情为叛党求情。” 顾玄启见她还算明是非,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你初到长安,打算在何处歇脚?” “等货卸到仓库,妾身会到城中寻间客栈暂歇,再找牙行买处宅院。”码头有仓库租赁,宋蝶已让掌柜的去赁了间仓库,将船上的货物运过去。 顾玄启蹙了蹙眉:“客栈人多眼杂不甚安全,孤在城中有处别院,可借你暂住些时日。” 宋蝶一听吓了一跳,无亲无故的,她怎可住进太子的别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太子的外室呢。 “有劳殿下费心,妾身此次带了许多奴仆,还是住客栈便利些,就不叨扰殿下了。”宋蝶婉拒道。 顾玄启心知小妇人这是在防备他,他略一沉吟,道:“你既是东宫门客,初到长安本该带你到东宫安顿下来。但东宫门客俱是男子,且都住在前院,你一个女子住进前院多有不便,这才让你到城中别院暂住几日。还是说,你想住进东宫后院?” 东宫后院?那不是东宫嫔妃住的地方吗?宋蝶吓得立即改口道:“怎敢打扰东宫娘娘们?妾身还是先到殿下的别院叨扰几日,等买到宅院妾身再搬出去。” 顾玄启唇角微不可查的扬了扬,小妇人果然不经吓,他不过略吓唬了她几句,她便立时妥协了。 但她对入东宫似是极为抵触,看来,要想让她心甘情愿进东宫,他得多用些心思了。 因要回宫面圣,顾玄启让张海带宋蝶去别院安顿下来,也省得她误以为他对她图谋不轨。 事实上,得知太子不去别院,宋蝶还真的松了口气。不然同住一处宅院,怕是会引人误会。 宋蝶带着一行人跟随张公公去到城中别院,发现这处别院从外面看着普普通通,里面却大有乾坤,前后好几进院落以曲折游廊相连,后院有一个极大的庭院,庭院里没种多少花木,看起来有些空旷。 院中有一个小湖,湖心有座亭,湖面上飘着青绿莲叶,想来到了夏日,到湖心亭赏荷花会极惬意。 宋蝶让掌柜伙计还有男仆在外院安置,自己带着棠棠还有一众女婢到后院安歇。 她本想在后院挑一处小偏院暂住,张公公却直接将她带到了正院,坚持让她在正院住下。 宋蝶无奈之下,只能应了下来,心里却想着得尽快找牙行买间宅院搬出去。 既然住不了几日,带来的箱笼行李就不用归置了,只取了这几日要用的出来,其他的都原封不动放在偏房,搬家时便可直接搬过去。 张公公将她们安顿好后,就回宫复命去了。临走前将小凯留了下来,说是给她们跑腿用。 宋蝶没有拒绝,毕竟在淮宣客栈被下药那日,还多亏小凯去给太子报了信,算起来小凯对她是有恩的。 正院里处处雅致,房间里许多摆件一看就价值不凡。宋蝶特意叮嘱采南她们收拾房间时注意着些,别磕到碰到那些珍玩摆件,万一打碎了赔都赔不起。 还没收拾完,棠棠就开始叫饿,宋蝶正要让秋篱出去买些膳食回来,后厨竟然做好了一桌饭菜送了上来,说是张公公吩咐好的。宋蝶只好给了赏银,带着棠棠采南等人一起用了膳。 还别说,这别院后厨的手艺当真不错,比一席百两的玉珍楼还要出色许多。 单是一处别院的后厨就有这般手艺,那东宫御厨的厨艺想必更精妙。难怪在赵家庄子上时,太子看到她做的那桌乡野粗食会难以下筷。 用完晚膳,前院的管事过来求见,宋蝶借住在这别院,自然不能不见。 谁知那管事上来就跪到地上磕头道:“奴才刘顺,见过夫人。” 宋蝶惊得连忙扶了他起来:“我不过是在别院借住几日,刘管事实在不必行此大礼。” 刘管事没想到这位夫人这般和气,毕竟按张公公的交待,这位夫人日后是要入东宫做娘娘的。既说是借住几日,想必很快就要进东宫了,那他就更不能怠慢了。 刘管事于是愈发恭敬道:“张公公特意吩咐过奴才,让奴才一切听从夫人差遣。夫人有何要求,尽管吩咐奴才便是。” 宋蝶自然不敢差遣太子别院的管事,尤其这位管事听声音像是宫里出来的公公,便只向他打听道:“刘管事可知城中哪家牙行公道些?” “城中牙行繁多,不知夫人是想买奴仆还是?”刘管事问。 “我是想赁间铺子,再买间宅院,另外还需置些花田。”宋蝶说。 刘管事有些讶异,这位夫人都要入宫当娘娘了还在宫外买什么宅院?还要赁铺子置花田?难道是想置些产业用来赚银子?毕竟宫里时常需要花银子打点。 刘管事于是推荐了一家罗记牙行,不但价格公道,还在衙门有些关系,办过户手续都比别家快些。 宋蝶记了下来,准备明日就带掌柜去这家罗记牙行看看。 夜里,宋蝶带着棠棠一起睡觉,听见棠棠说:“娘,这个新家真好看,比扬州的家还好看,我们以后都住这儿了吗?” 宋蝶摇摇头:“这里不是我们的新家,我们只是暂时住在这里,就像住客栈一样,过几天买到新宅院就会搬出去了。” “可是这里好大好漂亮,棠棠喜欢这里。”棠棠一脸可惜。 宋蝶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哄道:“棠棠乖,娘明天给你买个更大更漂亮的宅院。” 棠棠这才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然而第二日到罗记牙行一问价,宋蝶就有些傻眼了。 她早知长安物价贵,因而来之前特意将铺面田地都转让出去筹了一大笔银子,再加上赵家近两年攒下的银子,除去赔付给花农的银子和一路采买所用,还剩个一万五千两。这一万五千两里有一部分要用来赁铺面和买花田,还要留些现银周转救急,能用来买宅院的最多只有七千两。 可没想到长安城竟然寸土寸金,七千两在城里竟只能买个中等地段的两进小院。 宋蝶跟着牙人看了好几处宅院,都不太满意,屋子逼仄不说,院子更是小得可怜,别说围个花房出来,能开辟出一小块菜地就不错了。 牙人见她看了几处宅院都不满意,疑心她是银两不够,便道:“夫人若是对这几处宅院都不满意,不妨考虑下赁宅院?小的手里有好些宅院可供租赁,东市西市都有。” “赁宅院?”宋蝶有些惊讶,她自幼在乡间长大,还甚少看到赁宅院住的,毕竟乡间的宅基地不值钱,没钱盖砖瓦房搭间茅草屋也能将就着住。 “正是呢,您想想,咱长安城寸土寸金的,买不起宅院的大有人在,连朝中的官员都有赁宅院住的呢。”牙人夸张道。 “官员也要赁宅院?”宋蝶更惊讶了。 “可不是么,好多家底薄的清廉官员当了一辈子官都还买不起宅子呢。不过朝廷有专门的官舍租赁给这些官员们住,价钱也比市价便宜得多。”牙人解释。 宋蝶恍然,既然朝廷官员都有赁宅院的,那她赁宅院也算不得丢人。 “可有带大园子的宅院租赁?”宋蝶于是问道。 “大园子?”牙人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只有豪门大院才有大园子,这种带大园子的府邸抢手得很,偶尔有卖的都会立马被买走。且这种大宅院里连块石头都精贵,怎么可能拿出来租赁?” 宋蝶蹙了蹙眉,她想买个带园子的宅院就是想围个花房出来,她从赵家带来的珍奇花木可都还在花盆里养着呢,得尽快移到地里才行。眼下银子不够买不起带园子的宅院不说,竟连赁也没得赁。 没办法,宋蝶只能把买宅院的事往后挪一挪,先看铺子和花田。 选看了两日,终于在东市赁了间不大不小带仓库的铺子,又在城外五台山下买了数百亩花田。雇了花农把花苗种上,又挑了个最近的吉日将殿春花行的牌匾挂上,正式开了张。 等一切安排妥当后,宋蝶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在太子的别院住了七八天了。 宋蝶颇有些不好意思,决定先买个两进小院,将就着搬进去住,再在城外五台山下买个小庄子,在庄子里开辟间花房出来。 只是这样一来,她日后就要两头跑了。既要去庄子上打理花房,又要在城中经营花行。所幸花行有掌柜伙计照看,花房也有几个签了死契的赵家花匠帮忙打理,倒也勉强能顾得过来。 宋蝶之前买花田时就看好了五台山下的一个小庄子,因而直接付了银子过了户。 宅院却还要再挑一挑,虽然只能买个两进小院,也要从中挑个好的。若是太破旧了,怕是棠棠会很失望。 东宫,顾玄启一连忙碌了七八日,赶上今日旬假才得了半日空闲,想到离京一个多月了,便抬脚去了宜春宫。 宜春宫,太子妃叶从霜刚陪女儿顾韵宁用完午膳,就看到太子过来了,忙拉着女儿起身行礼。 “平身吧。”顾玄启径直走到榻前坐下,冲长女韵宁招了招手。 见韵宁高兴地朝他跑了过来,顾玄启一伸手将她抱到膝上坐好,问她:“这段时间功课可有好好做?” 顾韵宁撇撇嘴不满道:“父王怎么一回来就检查功课,也不关心关心女儿别的?” “哦?那你自己说说,父王离京这段时间,你都做了些什么?”顾玄启挑眉问。 “女儿学会了一套剑法,父王要不要看看?”顾韵宁期待地看着他。 顾玄启皱了皱眉:“你才不到五岁,学什么剑法?也不怕伤到你自个儿?”说着责问地看了眼太子妃。 “殿下放心,臣妾给韵宁备的是木剑,不会有事的。”太子妃不卑不亢地解释道。 “哼,就算不使木剑,女儿也不会伤到自己的,父王可别小瞧我了。”顾韵宁哼声道。 “既如此,那你便耍两招给父王看看?”顾玄启道。 顾韵宁高兴地当即从他身上溜了下去,让人取了木剑过来,抬手就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顾玄启见她耍剑耍得像模像样的,忍不住对旁边的太子妃说了句:“她倒是随了你,喜欢耍刀弄枪。” “韵宁确实有习武的天赋。”叶从霜颇有些自豪,叶家是将门之家,她叶家的子孙,就没有不擅长武艺的。韵宁体内流着一半叶家的血,自然也有这个天赋。 顾玄启微微颔首,没再说话,专心看韵宁耍剑。 叶从霜也闭上嘴没再出声,却见角落里陈嬷嬷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她犹豫了下,还是主动关心了句:“殿下可有用过午膳?小厨房有炖好的参鸡汤,殿下要不要尝一尝?” “不必了,孤已经用过膳了。”顾玄启淡声道。 叶从霜并不意外太子的回答,毕竟他已经五年没在她这儿用过膳了。接下来陈嬷嬷再怎么给她使眼色她都没再理会,能主动关心这么一句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顾韵宁好不容易将一套剑法耍完,满眼期待地看着父王等待夸奖。 顾玄启倒也没吝啬,笑着赞了句:“不错,像你母妃,有女中豪杰的风范。” “女儿长大要像母妃一样,当个战无不胜的女将军!”顾韵宁自傲道。 “才耍这么几招剑式就满头大汗,你离当女将军还远着呢。行了,快下去换身衣裳,免得待会儿着凉。”叶从霜语气虽有些嫌弃,面色却十分柔和。 顾韵宁吐了吐舌头,跟着嬷嬷下去换衣裳了。 她这一走,顾玄启面上的笑意就敛了些,叶从霜面上的柔和也淡了几分,仿佛刚才两人之间的和睦只是假象。 顾玄启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口茶,问:“孤离京的这段时间,东宫里一切可都安好?” “回殿下,东宫一切安好。”叶从霜答。 顾玄启点点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东宫有你打理,孤是放心的。” “殿下谬赞。”叶从霜自谦了一句,见太子喝着茶没再说话,便主动问道:“听闻殿下此次从扬州带了一名女子回京,不知殿下打算让她何时进宫?臣妾也好提前安排宫室。” 顾玄启放下茶碗,淡声道:“她暂时不进东宫,宫室的事,孤自有安排。还有,孤带她回京的事,孤不希望宫里太多人知道。”知道的人多了,难免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臣妾遵命,日后定会好好约束宫人,不让此消息在宫中传开。”叶从霜恭敬道。 顾玄启点点头,起身大步离开。 “恭送殿下。”叶从霜看着太子的背影若有所思,刚才太子短短几句话,就透露出他待那女子的种种特殊之处。 既特意带回了京,又怎会不让那女子进宫?定然是那女子自己不愿。太子素有贤名,做不出养外室之事,却能由着那女子待在宫外,可见太子待其多有纵容。 ‘暂时’二字,则说明太子对那女子势在必得,迟早要将其接入东宫。 嫔妃入东宫,向来是由她安排宫室,这一次,太子却要亲自安排,足见对那女子的重视。 太子不想让消息在宫中传开,应是担心给那女子带来麻烦,这说明太子对那女子,不仅仅是喜爱。 看来这东宫的平静,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她倒是很好奇,那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太子待其如此特殊。毕竟这东宫一众嫔妃,无论有无承宠或是有无子嗣,太子向来是一视同仁,一应待遇都是按照位份来定,从不偏颇于谁。 待那女子入了东宫,太子想必再也无法做到对东宫嫔妃一视同仁了。 顾玄启刚从宜春宫回到承恩殿,就听张海说别院传消息进来了。说是宋蝶银钱不够买不起带园子的大宅院,想赁也赁不到这样的宅院,准备买个两进小院日后城内外两头跑。 顾玄启听完蹙了蹙眉,想到七八日没见那小妇人了,便准备出宫去看看她。 偏偏才动脚,父皇身边的王公公就来请他去两仪殿议事,顾玄启只好吩咐张海传消息到别院,让刘顺将别院后院赁给宋蝶。 张海听了很是惊讶,他还以为殿下会将别院继续‘借’给赵夫人住,或是‘借’笔银子给赵夫人买宅院,万万没想到殿下竟然要将别院赁给赵夫人,还只将后院赁给赵夫人,殿下这是要把前院留着偶尔出宫去住一晚?妙招啊! 不过,堂堂太子的别院租赁出去,还真是前所未闻,别说太子的别院了,就是一般的豪门府宅,也没听说过赁出去的。实在缺银子过不下去了才会把府宅卖掉换一大笔银子,而不会赁出去。 “奴才这就传消息出去,只是,不知这赁资该如何定?”张海问道。殿下将别院后院赁给赵夫人,定然不是为了赁资,消息便是传到别院,刘顺怕是也拿不定主意,因而他得先问清楚了再传消息出去。 “就按市价吧。”顾玄启沉吟道,小妇人不是个肯占便宜的性子,他若低价赁给她,她定然不会接受。 张海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殿下的用意,连忙听令传了消息出去。 消息刚传到别院时,刘顺整个人都惊呆了,以至于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太子殿下竟然要将别院后院按市价赁出去?这搁谁听了能相信? 刘顺震惊之后,确认了消息没出错,便去到后院求见赵夫人。 宋蝶刚从外面看完几处宅院回来,有三所宅院她都觉得还行,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回来考虑考虑,明日再给牙行答复。 刚到房间坐下喝了口茶,就听说前院刘管事求见,忙去到正厅,让下人请了刘管事进来。 见刘管事面有难色,宋蝶和颜悦色道:“刘管事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刘顺虽然难以启齿,但还是硬着头皮询问道:“听闻夫人最近想要赁宅院,不知夫人可有意赁下这别院?” 宋蝶愣了愣,问他:“这是刘管事的意思,还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自然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不然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自作主张将太子殿下的别院往外赁啊。”刘顺如实道。 得知是太子的意思,宋蝶第一反应是拒绝,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是不可行。赁下这别院,她便不用每日城内城外来回跑了,也就能省下许多时间。且棠棠也十分喜欢这个别院。 “不知这别院赁资几何?”宋蝶于是问。 刘顺忙按照太子的吩咐报了个市价,其实这种大宅院哪儿来的什么租赁市价,他是按照占地亩数自己大致算了个数。 宋蝶听完却蹙起眉头:“是不是太低了些?” “不低了,这只是后院的赁价,不包括前院。”刘顺补充道。 “为何不包括前院?”宋蝶不解。 “一来,夫人家里没有成年男眷,用不上前院,赁了也是白费银子。二来,太子殿下从前偶尔到别院来都是住的前院,前院里许多物件都是太子惯用的,实在不方便将前院赁给夫人。”刘顺硬着头皮解释道。 宋蝶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便问:“那太子殿下日后还会来前院住么?”若是太子殿下常来前院住,就算她是赁的后院,怕也会瓜田李下解释不清楚。 “这、太子殿下的行踪奴才是万万不敢探听的,不过,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想来只有旬假才有时间出宫。”刘顺说。 旬假?那就是十日一休了。也就是说,太子殿下一个月顶多来别院住三天。宋蝶仔细想了下,觉得不是不能接受。 宋蝶郑重地考虑了下,说道:“若是能允我在后院园子里围个花房出来,我便同意赁下这后院,只是这赁价还是略低了些,我愿意再加上花行的一成盈利作为赁资。” 刘顺听了有些为难,赁资按市价来计是殿下的意思,这位夫人偏偏说要加上花行的一成盈利作为赁资,他若是贸然应下,办砸了太子殿下吩咐的差事,那他可就惨了。 “此事奴才不敢擅作主张,请容奴才先回禀了太子殿下,再给夫人答复。”刘顺说完恭敬地退下了。 傍晚,顾玄启从两仪殿议完事出来听到此消息,便没回东宫,直接出宫来到了别院,让刘顺去后院传话,叫宋蝶过来当面和他谈。 宋蝶骤然得知太子殿下来了别院,难免有些慌张,她没想到太子竟会亲自来别院过问租赁的事儿。好在她早有准备,于是她带着两张提前拟好的契书去到前院面见太子。 顾玄启正坐在书房看书,见小妇人进来,便仔细打量了她两眼,见她比上次分别时清瘦了些,显然是这些天奔波所致。 她本不必这般辛苦,却偏偏倔着性子不肯进东宫。似她这样一个毫无根基背景的小寡妇,要想支撑起赵家门户在长安城立足,谈何容易? “赁资之事,你是如何想的?”他特意吩咐了按照市价赁给她,她却还嫌价低,主动要分一股花行的盈利作为赁资,莫不是钱多没处花? “回殿下,那一股只是添作赁资,妾身愿意再分五股孝敬殿下,以报殿下庇护之恩。”宋蝶说着将手中两份契书递了过去。 顾玄启接过契书大致扫了眼便扔到一边,淡声道:“孤乃大宁太子,焉能入股一家小小花行,传出去岂非惹人笑话?” “是妾身考虑不周了。这契书殿下可以不用签,妾身每季自会按时将利银送到前院来。”宋蝶连忙道。 顾玄启哽了下,他本意是想说他身为太子压根无需这些蝇头小利的孝敬,她却误解成他不愿意签契书了。 顾玄启本想出言点醒她,但转念一想,小妇人未必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只是借着孝敬的名义,来履行她‘东宫门客’的职责,希望借此得到他的庇护。 若是如此,他倒是不好拒绝了。也罢,且先应下来,将她留在这别院中。至于她送来的利银,他先帮她存起来,等她入东宫时,他翻倍还给她便是。 “那就有劳夫人为孤多赚些银子了。”顾玄启笑着调侃了句。 宋蝶见太子应了下来,便松了口气,只要太子还愿意收银子,那便一切都好说。 “殿下若无其他吩咐,妾身就先行告退了。”宋蝶恭敬道。 “许久未吃夫人亲手做的乡野之食了,不知夫人今日可有准备?”顾玄启轻咳一声问。 宋蝶有些讶异,没想到殿下还会惦记她做的乡野粗食,她这些天吃别院后厨做的饭菜,觉得甚是美味,因而许久未曾下厨了,自然也没有准备。 但太子殿下既然问了,她自然不能回答没有,只道:“请殿下稍等片刻,妾身做好了就送过来。” 宋蝶离开书房后,顾玄启忍不住问张海:“孤看起来像是缺银子的么?” “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怎么可能缺银子呢?”张海赔笑道。 顾玄启转了转玉扳指,这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小妇人不可能不明白,却还铁了心要用银子换庇护,无非是仗着他对她的纵容才敢如此。 很好,起码她知道他是在纵容她。 这厢,宋蝶去到后厨,见厨房里已经开始准备晚膳了,她看了看食材,没看到有什么野菜,倒是厨子正在烤野鸭,还未烤熟就已经香气扑鼻了。 想到殿下可能并非真的想吃什么野菜,而是想吃个新鲜,宋蝶就准备了春饼和一些配菜,又调了三种酱,等烤鸭烤熟后,便让厨子片成薄片,连同春饼一起端到了前院。 为殿下介绍了吃法后,宋蝶正要告退,却听太子道:“夫人留下陪孤一起用膳吧。” 宋蝶有些犹豫,春饼她准备了两份,还有一份是要和棠棠一起吃的,棠棠估计正等着她回后院一起吃呢。 顾玄启知道她在犹豫什么,便吩咐刘顺:“去把棠棠接过来。” 等刘顺把棠棠接过来,宋蝶带着棠棠一起入了座。 净手后,宋蝶拿起一张薄如蝉翼的春饼,夹了片烤鸭,又夹了些黄瓜丝豆腐皮豆芽菜等,最后淋一勺甜酱,卷好后递给棠棠。 见棠棠开始大口吃起来,宋蝶正要给自己卷一个,却见太子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棠棠手中那个春饼。 想起太子曾经从棠棠手中抢糖蜜糕的'伟迹',宋蝶十分怀疑他又想抢棠棠手上的春饼,于是匆忙也帮他卷了一个春饼,只是最后加酱时拿不准太子的口味,便问:“不知殿下爱吃甜口还是咸口,或是辣口?” “咸口即可。” 宋蝶忙淋了一勺自己调制的咸酱,卷好后递给太子。 顾玄启接过宋蝶卷好的春饼,尝了一口,素菜的清新和烤鸭的醇厚搭配到一起,再加上特制的咸酱,吃起来风味十分独特,最重要的是,这是小妇人亲手为他卷的。 顾玄启本想慢慢品尝,见棠棠这个小萝卜头三两口就吃完一个春饼伸手要宋蝶给他卷新的。顾玄启于是不甘示弱,迅速将手中春饼吃完,便盯着宋蝶,暗示她给他卷新的。 宋蝶刚给棠棠卷完一个春饼,又要给太子卷春饼。如此循环往复,一大摞春饼吃得只剩寥寥几张时,宋蝶自己竟一个春饼也没吃着。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要饿着肚子伺候这一大一小两个爷们,偏偏还不能拍桌子不干了。一个大的她得罪不起,一个小的哭闹起来她更受不住。 顾玄启眼看着小妇人脸色越来越难看,才意识到她一口都没吃到,便默默地拿起筷子帮她卷了一个春饼,知道她爱吃甜辣口,便加了半勺甜酱和半勺胡辣酱,卷好后递给她,说了句:“夫人辛苦了。” 宋蝶正暗自埋怨呢,就见太子递了个卷好的春饼过来,她感动地接了过来,咬了一口发现是她最爱的甜辣口,一时心里更感动了。 这时,棠棠也有样学样地跟着卷了一个春饼递给她,还奶声奶气道:“娘辛苦了!” 宋蝶这下就差感动得两眼冒泪花了,总算自己的付出没白费,儿子还知道孝顺她。 用完晚膳,顾玄启让刘顺将棠棠送回后院,自己则带着宋蝶去了书房。 宋蝶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太子让她来书房做什么。 第二十六章 接花工 顾玄启坐到书案后, 见宋蝶有些紧张,便直接问道:“夫人这段时间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宋蝶愣了愣,这段时间忙着开花行置花田, 哪儿还记得打探消息的事儿啊,于是她绞尽脑汁憋出来一句:“妾身近来打探到长安城中房价过高,别说普通老百姓了, 好多官员也一辈子都买不起宅院,这种情况委实不合理。” 顾玄启嘴角抽了抽,长安城寸土寸金人人皆知,还需要她打听?但他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那依夫人所见, 该如何解决这种不合理的情况呢?” “这,”宋蝶想了想,说:“妾身认为,应当限购, 一户限制买一处宅院。” “这已经是限购过后的价格了。若无限购, 长安城的房价怕是早就涨成天价了。”顾玄启淡淡道。 宋蝶讶然, 原来已经限购过了。不过也是,她都能想出来的法子, 没道理朝廷官员想不出来。 一时半会儿的,宋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赧然道:“妾身无能,还望殿下宽限些时间, 妾身定当多想几个法子出来。” 顾玄启本也没指望她能解决满朝官员都解决不了的难事, 只微微颔首道:“夫人能想到限购一策已是不易,不必过分自谦。不过下次旬假孤过来时,希望能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宋蝶心头一凛,连忙保证道:“妾身接下来一定尽心为殿下打探消息, 竭力为殿下分忧,请殿下放心。” 顾玄启见她神情极为认真,觉得颇有几分趣味,原本他不过是找个借口每逢旬假过来看看她,现下竟真的有些期待她打探的‘消息’了。 天色已晚,顾玄启便不再多说,启程回宫了。 宋蝶恭送太子离开后,开始琢磨自己应该上哪儿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除了让掌柜和伙计帮忙留意市井间的消息,豪门贵族间的消息也不能落。 恰巧永平候府要办赏花宴,宋蝶准备献两盆一捻红上去,一来借此机会让殿春花行在长安城亮个相,二来看看能不能趁机打探些消息。 宋蝶使了些银子打通门路将两盆牡丹献入侯府,没想到侯夫人见到一捻红后竟召她入府相见。 这位永平侯夫人宋蝶特意打探过,知道她在长安城算是个奇人物。 永平侯早些年就去世了,留下一堆庶子庶女,而这位侯夫人膝下并没有子嗣。原本这种情况朝廷会收回永平侯府的爵位,但这位侯夫人不知道怎么做到的,非但保住了永平侯府的爵位,还被皇上亲封了魏国夫人的一品诰命,且同意等侯府的庶子们长大之后,由魏国夫人从中挑一个记在名下,承继永平侯之位。 因而即便魏国夫人没有嫡子,那些庶子们也都纷纷讨好她,希望能记到她名下。魏国夫人也因此将一众庶子庶女治得服服帖帖的。 不仅如此,听说这位魏国夫人极会敛财,且在长安贵族中人缘极好。永平侯府这次要办的赏花宴,名为赏花,实则是为长安城贵族男女和一些新科士子提供相看的机会。 除此之外,听闻这位魏国夫人有不少情郎,其中不乏年轻俊俏的,而侯府庶子们讨好她都来不及,自然不敢阻拦她找情郎,族老们也拿她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去了。 怀着对魏国夫人的诸多好奇,宋蝶到永平侯府见到了这位侯夫人,见她容色姝丽丰姿绰约,全然不像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倒像是二十出头的,偏偏还自带一股子风情,说是风情万种也不为过。 宋蝶险些看呆了,只因这位魏国夫人是她见过的所有女子中最美的。 魏国夫人邬丽华见这献花的小寡妇发呆,忍不住笑出了声:“可是从未见过本夫人这般貌美之人?” 宋蝶回过神来,忙道:“夫人貌美无双,恕妾身失礼了。” “无妨。看来本夫人还没老,还能再逍遥些日子。”邬丽华笑道。 “夫人风华正茂,定能永葆青春。”宋蝶连忙夸赞了句。 “你倒是嘴甜。”邬丽华慵懒地靠在圈椅上,问:“听说你是个寡妇?” “回夫人,妾身确是寡妇之身。”宋蝶答。 邬丽华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两眼,才说起正事:“你送来的两盆花我看过了,虽不算特别惊艳,但勉强能摆到我的赏花宴上。念你一个寡妇经营花行不易,我便只收你五百两银子。” 宋蝶愣了下,忙应了下来,当即掏出一张五百两银票递了上去。 邬丽华让下人收了银票,才又道:“后日赏花宴宾客们会对所有的花进行评选,前三甲会有丰厚的赏赐。你后天记得过来候着,兴许你那两盆花能拿下前三甲,别到时候贵人们想赏赐都找不到人。” 宋蝶自然应了下来,就算不为了那丰厚的赏赐,能混进候府打探下消息也不错了。 离开候府后,采南一路都在气愤地抱怨:“那永平侯夫人也太贪了些,咱们去献花,她不赏赐不说,还要倒收五百两银子!还说什么念在夫人是寡妇才只收五百两银子,难道五百两她还嫌少?” 宋蝶心里叹了口气,难怪之前打听魏国夫人的消息时都说她极会敛财,如今看来她果然是敛财有道。分明是借赏花宴办相亲宴,却能从每个献花的商户头上捞一笔,既敛了财,又积攒了人脉,当真是笔稳赚不赔的好生意。 可惜她羡慕也羡慕不来,人家是有身份有地位有人脉才能做这笔生意,她这么一个小小商户,就只有当韭菜给人割的份儿。 同是寡妇,差别咋就恁大呢! 眼下只能指望那两盆一捻红能在赏花宴上有个好表现,能拿到前三甲最好,拿不到前三甲也能让殿春花行在长安花市上挂个名,日后那些豪门贵族若想采买花木,起码记得有这么家殿春花行。 且坊间向来跟风贵族喜好,若殿春花行打出个名头来,她从扬州带来的那些牡丹就能尽快卖掉了。眼下临近五月,牡丹花期将过,再卖不出去又是一大笔亏损。 赏花宴这日,宋蝶好生打扮了一番,还特意没梳妇人的发髻,准备待会儿找机会混进赏花宴探听消息。 到了永平候府,候府下人声称今日赏花宴人多眼杂不让她带丫鬟进去,宋蝶毫不意外,只让采南秋篱在外等她。 候府一个婆子将她带到园子角落一处凉亭,还给她上了茶点,让她在亭中稍候片刻。 宋蝶自然不敢在外乱吃东西,便将茶点给那婆子吃了,那婆子倒也没客气,直接坐下来喝起茶吃起点心来。 宋蝶趁机和她搭话:“永平候府可真气派,这园子这么好看,想必候府经常办赏花宴吧?” “那是自然,全长安城,就属咱们侯夫人办的赏花宴最受欢迎,咱夫人一办赏花宴,城中大小贵族都抢着要来赴宴呢。”婆子得意道。 “哦?候府的赏花宴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宋蝶探问道。 “这一来呢,能给尚未成家的公子小姐们一个彼此相看的机会,二来呢……”婆子说到这儿突然捂住肚子骂道:“这是哪个小蹄子准备的茶点,竟拿过了夜的来敷衍。对不住啊赵夫人,婆子我有点闹肚子,得去趟茅房。你可千万待在这儿别到处乱跑,小心冲撞了贵人。” 婆子叮嘱完便捂着肚子匆匆跑了,宋蝶有些无语,这婆子倒是把话说完再走啊。不过幸好她没吃这茶点,这永平候府怕是看人下菜碟,见她只是个小商户便拿过夜的茶点招待她。 也罢,婆子走了她正好找机会溜进赏花宴去。 赏花宴在园中一处花厅举办,宋蝶循着声音寻了过去,远远地就听见花厅里那些公子小姐们正在吟诗作对,她正要走过去,却看到旁边一株牡丹上长了粉红和紫色两种颜色的牡丹花。 宋蝶一时讶异,便停下脚步,弯腰仔细看了看,见枝条上没有缠着布条之类的东西,她忍不住伸手在枝条上摸了摸,竟也摸不出用黏胶黏过的痕迹。 正纳罕着,就听身后传来男子清朗的声音。 “此乃接花之术,并非是黏上去的。” 宋蝶转身一看,见是一名容貌清隽的年轻男子,面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何为接花之术?”宋蝶不解。 “接花之术是将一株花的枝芽嫁接到另一株花的根茎上,使其长成一株完整的花。而嫁接之处经过一段时间会自行愈合,看起来便像是两株花本就长在一起。”清隽男子解释道。 宋蝶眼睛微微发亮,还有这等神奇之术?她以前竟从未听说过。 “是我孤陋寡闻了,让公子见笑了。” “小姐定是初来长安城吧。这接花之术是去年才在城中出现,想来还未传到外地,小姐没见过实属正常。”男子温和道。 宋蝶还是头一次听人称呼她小姐,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今日为了能混进赏花宴特意没梳妇人发髻。 她没急着解释,只问道:“公子可知在哪儿可以学到这接花之术?” “小姐要学接花之术?”男子很惊讶,虽然如今接花工极受欢迎,豪门无不邀之,但接花种花毕竟是花匠才干的活儿,寻常的千金小姐要学也是学插花。 宋蝶知道他在惊讶什么,忙解释道:“公子误会了,我不是来参加赏花宴的,而是来献花的。我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我夫家姓赵。” 沈正青恍然,难怪她会对接花之术感兴趣,原来是来献花的商户。不过,让一个妇人抛头露脸来献花,难道她相公已经不在了? “原来是赵夫人,恕在下方才眼拙。”沈正青拱手道,“如今长安城中接花工只有寥寥十余人,且都将接花之术当做不传之秘。夫人若实在想学这接花之术,在下可以帮夫人引荐一位接花工,至于他愿不愿意教夫人,在下就不敢保证了。” “公子愿意帮我引荐已经是帮了大忙了。”宋蝶感激道,“不知公子贵姓?” “在下沈正青,乃是虞部员外郎。”沈正青道。 虞部?隶属于工部,掌管山泽苑囿、草木菜蔬的虞部?算起来殿春花行也要受虞部管辖。 “原来是沈大人,不知沈大人何时有时间帮妾身引荐那位接花工?”宋蝶笑着问。 沈正青想了想说:“那位接花工姓吴,住在城外吴沟村,在下恐怕要到三日后旬假才能陪夫人出城了。” 宋蝶于是和他约定好三日后辰时中在延平门汇合,再一起出城。 约定好后,正好有仆从来请沈正青去花厅,宋蝶便和他道了别开始往回走。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装作千金小姐混进花厅了。而且她现在满心都是那个接花之术,也没心思打探什么消息。 回到凉亭后,见那婆子还没回来,宋蝶又有些渴了,想着那花厅的评选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结果,便准备去旁边的小偏院讨口水喝。 到了偏院,却一个丫鬟婆子也没看到,倒是西厢房好像有动静,宋蝶便准备过去看看,谁知越走近,这动静听起来就越奇怪。 宋蝶走到厢房门口,听到里面传出激烈的喘息和哼吟声,才瞬间明白过来里面是什么动静。 她脸色乍然一红,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听见院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她忙找了个拐角躲起来。 邬丽华带着几个奴仆匆匆走进偏院,一边走一边责斥道:“怎么会是永安侯家的庶女?那赵家的小寡妇去哪儿了?” “回夫人,跟着宋氏的刘婆子那会儿闹肚子去了趟茅房,回来就没看到宋氏的人影,只看到广阳伯世子和永安侯家的庶女曾五娘往这偏院来了。她怕出事就匆忙找到老奴说了这事。” “刘婆子人呢?”邬丽华愤怒地问。 “估计还在茅房。” 邬丽华拧着眉走到厢房前,听到里面的动静,就知道真的出事了,一时横眉冷竖,示意仆从上前敲门。 仆从大声敲了门,里面的动静才消停了些,好一会儿门才从里面打开。 广阳伯世子赵翔见敲门的是个婆子,便不耐烦道:“何事打扰?” 待婆子让开,露出身后的魏国夫人时,赵翔才收了脾气,客气地问:“魏国夫人怎么亲自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邬丽华见他衣衫凌乱,忍不住蹙了蹙眉,低声道:“里面那位不是我安排的。” “什么?不是夫人安排的?”赵翔大惊失色,“那她是谁?为何愿意跟我到这偏院来?” “这就要问她自己了。”邬丽华说着走进厢房,冷眼看着床上拢着被子的曾五娘。 赵翔也跟了进来,指着床上半裸香肩的女子问:“你,你究竟是谁?” “我、我是永安侯府的曾五娘。”女子颤声道。 “你为何不早说?你你你……你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赵翔气急道。 “世子此话何意?不是世子邀我来此的么?”曾五娘惊讶道。 “你一个闺阁小姐,我邀你你就来?你还有没有廉耻?”赵翔怒骂道。 曾五娘眼圈顿时红了:“五娘心慕世子已久,世子相邀,五娘甚是欢喜,才……” 赵翔一时又急又气,原地直打转道:“完了完了,我这下真的完了,这事要是被荣安郡主知道了,我就彻底完了。魏国夫人,您可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 邬丽华凝了拧眉,这广阳伯世子和晋王府的荣安郡主是早就订了亲的,两年前二人准备成婚时,凑巧晋王妃生了场急病去世了,荣安郡主不得不为母守孝三年,两人的婚期也就推迟到了明年。 偏偏荣安郡主是个霸道的,不许未婚夫纳妾收通房,烟花之地更是不许去。这广阳伯世子憋狠了,求到她这儿来,她给他安排了几个似宋氏那样的貌美寡妇,你情我愿的,睡了也可以不用负责,更不会声张,最多给些银两就打发了,也就不会被荣安郡主知道。谁知往次都没出事,今日却出了岔子。 若是被荣安郡主知道了,怕是不止赵翔要倒霉,连她也讨不了好。一个荣安郡主她倒是不怕,就怕荣安郡主那个护犊子的爹。 此事发生在她府上,也就只能由她来解决了。 邬丽华于是对赵翔说:“你先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剩下的事我自会解决。” 赵翔感恩戴德地离开了,邬丽华看着床上的曾五娘,开门见山道:“听说你嫡母准备将你嫁给一个寒门士子,你这是不愿意才做出今日之举,想为自己谋个好前程吧?” 见曾五娘没说话,邬丽华继续道:“你明知广阳伯世子和荣安郡主有婚约,就算你将清白给了他,他也不可能娶你为妻,为何还要这么做?” 曾五娘嗫喏了下,说:“即便是嫁到广阳伯府为妾,也比嫁给那寒门士子为妻强。那寒门士子连间宅院也无,难道我要嫁过去陪他一辈子赁宅院住么?” 邬丽华冷笑两声:“你觉得以荣安郡主的性子,真的会让广阳伯世子纳你为妾?会让你活着嫁过去?” 曾五娘想到荣安郡主的霸道性子,后怕地缩了缩肩,却又横心道:“我要是不好过,他赵翔也别想好过,他要了我的身子是事实,若是不负责,我就将此事宣扬出去。” 邬丽华闻言笑出声来:“你急什么?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图个好前程么,若我能给你一份更好的前程呢?” “什么好前程?”曾五娘问。 “户部尚书王大人近来准备续弦,王大人家资颇丰,就是岁数大了些,你若有意,我可以帮你一把。” 曾五娘低头想了想,那王大人今年不过四十余岁就升到了户部尚书之位,可谓是官运亨通,嫁给他做续弦,怎么也比嫁给赵翔做妾要强,毕竟荣安郡主可不是好相与的。 “夫人真的可以帮我吗?”曾五娘犹疑道。 邬丽华见她心动了,便道:“只要你将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本夫人自然说话算话。” “五娘省得,今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曾五娘连忙道。 邬丽华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厢房,留曾五娘在里面穿衣裳。 拐角,猝不及防听了一出大戏的宋蝶满心震惊,她万万没想到魏国夫人表面上借赏花宴办相亲宴,背地里竟然在做拉皮条的生意,更没想到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就成了她拉皮条的对象。 难怪魏国夫人让她今天务必过来,说什么前三甲会有赏赐,原来是为了把她骗过来。还有那会儿在亭子里,那婆子没说完的‘二来’,想必指的就是所谓的拉皮条吧。 只是,这魏国夫人究竟凭什么认为她在凉亭‘偶遇’那广阳伯世子后会心甘情愿陪他春风一度?就凭那广阳伯世子还算俊俏的容貌? 可她刚才悄悄看了眼,那广阳伯世子虽有几分俊俏,但同太子殿下的俊美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换做太子她还考虑考虑,至于这什么广阳伯世子,做梦去吧。 正暗自腹诽着,突然一阵风吹来,宋蝶的衣角被吹扬开来,她心道不好,刚把衣角拢住,就听魏国夫人一声冷喝:“谁在那儿?” 宋蝶心知跑不了了,只好从拐角走了出去。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邬丽华冷声问。 “我就是进来讨口水喝,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宋蝶急忙表明态度。 邬丽华冷眼看着她,见她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料定一个小小商户家的寡妇也不敢出去乱说,便吩咐道:“给她五百两封口费。” 见魏国夫人身后的仆从递过来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宋蝶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过来。虽然这银票拿着烫手,也比被当场灭口来的强。 宋蝶接了银票就被送出了永平侯府,回别院的马车上,宋蝶摸着袖中烫手的银票,不断地安慰自己,就当是她献花送出去的五百两又拿了回来。豪门贵族的事,她想管也管不着。那位荣安郡主,能让魏国夫人这样的人物都忌惮,想来也吃不了亏,她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三日后,顾玄启出宫来到别院,却得知宋蝶一大早就去城外吴沟村拜访一位接花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难得旬假出宫来看她一趟,顾玄启不想在别院干等,便出城去寻她。 谁知在去吴沟村的半路上,却远远地看见小妇人和一名年轻男子并排走在一条田埂上,两人言笑晏晏的样子,看起来极为融洽。 顾玄启一时心下震怒:好个小妇人,他纵容她待在宫外,她却跟别的郎君出来相会来了。还借口拜访什么接花工,是怕被他发现才扯的谎吧。 他之所以一直纵容她,是以为她对他有意。她若是对他无意,他也不稀罕她一个小小妇人! 马车外,张海看到田埂上的两人后就心道不秒,果然,车内传出殿下的怒声:“回城!” 张海忙让车夫调头回城,可走了没多远,又听见车内传出一句:“回去!” 这个回去自然不是指回城了,张海连忙让车夫再次调了头。 马车回到田边上,顾玄启下了马车走上田埂,远远地却看见小妇人和那男子竟坐在田埂上脱鞋。 “你们在做什么?”顾玄启暴吼一声,大步赶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 心动时 宋蝶被这一声怒吼吓得一哆嗦, 连忙把脱到一半的鞋穿了回去,慌张地站起身来。 见太子殿下挟着满身怒气大步走来,宋蝶就知道他误会了。 待太子走近, 宋蝶正要开口解释,就听身侧沈大人问:“这位是?” 宋蝶忙赶在太子开口前答道:“这是我三哥。” 说完又向太子介绍道:“三哥,这位是工部的沈大人。” 顾玄启见她急着撇清关系说他是她三哥, 胸口怒气更盛,他瞥了眼她口中的沈大人,只觉得眼生,想来即便在工部任职, 也只是个末流小官。 “在下沈正青,见过兄台。”沈正青拱手道。 顾玄启没搭理他,只压着怒气问宋蝶:“你在此处作甚?” “我跟沈大人经过此地时,看到田里有一个老婆婆摔倒了, 就扶了她起来。我见她这么大岁数还在田里劳作, 便多问了几句。一问才知道, 她家是佃户,眼下到了插秧的季节, 她儿子却意外摔断了腿,她儿媳妇去年难产去世, 家里就只剩几个奶娃娃,她只能自己下地栽秧了。我和沈大人就想着, 帮她把这几亩地的秧给栽了。”宋蝶解释道。 顾玄启见不远处田埂上确实坐了个老婆婆, 而宋蝶身边的两个丫鬟也脱了鞋下到水田里,便知道她没说假话。 他胸口怒气稍平,却仍旧蹙眉道:“你一个女子,岂能在外脱鞋袜, 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我只脱鞋不脱袜子。”宋蝶辩解了句,见太子一记冷眼扫过来,她缩了缩肩膀不敢再辩。 这时,一旁沈正青开口道:“是在下考虑不周了,夫人且留在这,在下下田即可。”说完他脱掉鞋下到水田里,提了秧苗去到另一侧开始插秧。 宋蝶一时有些为难,这有好几亩地呢,沈大人加上采南秋篱三个人怕是忙活一天也忙不完,但太子在这儿,定然不会容许她脱鞋下水田。 顾玄启知道她在想什么,抬手将张海和车夫唤了过来,让他俩下田帮忙。他自己也撩起衣摆,踩着皂靴下到水田里,学着那沈正青的姿势,提了秧苗开始插秧。 宋蝶万万没想到以太子的洁癖竟然会下地插秧,姿势还挺标准,难道太子以前插过秧? 正惊讶着,就见太子刚插好的一撮秧苗浮了起来,见太子皱着眉头将那撮秧苗重新插下去,可没过一会儿就又浮起来了。太子眉头紧拧,用力将那撮秧苗插得深深的。这回倒是没浮起来,但是秧苗几乎被水给淹没了。 宋蝶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她还以为太子会插秧,原来不过是摆了个架势。宋蝶于是蹲在一旁小声指点太子插秧的各种要点,比如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浅,不能太密也不能太稀。好在太子学东西很快,不一会儿就掌握了要领。 水田里几人间隔着一小段距离插秧,一人负责一垄地,起先太子因为不熟练落后了许多。经宋蝶指点后,太子很快就反超了其他人。 宋蝶一人站在田埂上无事可做,见日头高悬,越来越炎热,便扶了老婆婆回家,跟她借了几个水葫芦,打了几葫井水送到水田分发给大家。 顾玄启见宋蝶过来送水,本以为她会第一个送来给他,没想到她竟然第一个送给了那沈正青,他面色微沉,见宋蝶送完水给沈正青,又送了水给张海和车夫,接着又给她那俩丫鬟送了两葫芦水,最后才提着一个葫芦朝他走来。 顾玄启薄唇紧抿,却还是往田边走了两步,等她走近,他抬手接了葫芦,拧开木塞喝了几口水,正喝着水,却见小妇人掏出一块绣帕弯腰帮他擦起汗来,他心里的那点不悦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三哥累了吧,要不先上来歇歇?”宋蝶柔声道。 顾玄启从未干过农活儿,本来确实是乏了,但见她关心自己,便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儿,仿佛还能再插两亩地的秧。 “不必。你去找个阴凉处待着,别晒着了。”顾玄启说完又回到刚才的位置继续插秧。 宋蝶收了葫芦回到老婆婆家帮老婆婆和面蒸了一锅馍,又炒了几个小菜,另外切了一碟酱萝卜,和老婆婆一起拿到水田边分给大家。 将馍递给太子时,宋蝶心里有些忐忑,老婆婆家只有粗面,这粗面做的馍口感自然好不到哪儿去。没想到太子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馍,只微微皱了皱眉,便咽了下去。 宋蝶知道他嫌手脏,便夹了些菜到馍里,让他就着她的手将两个馍吃完了。 喂完太子,宋蝶自己也吃了一个馍,等大家都吃完后,就收了碗盘,送老婆婆回家了。正午艳阳天,她怕老婆婆中暑,就让老婆婆留在家休息,她自己提了几葫芦水回到田边。 一下午宋蝶啥也没做,除了偶尔帮殿下擦擦汗,就一直坐在田埂上看殿下插秧,不知道为何,她觉得殿下插秧时汗流浃背的样子竟比平日里更有魅力些。 等到快天黑时,老婆婆家的这几亩地总算都插完秧了,老婆婆热情地留她们用晚饭,宋蝶怕赶不及回城就没答应。 回城时,宋蝶本来准备坐自己的马车,见太子扫了她一眼,便乖乖地跟太子上了他的车驾。沈大人则骑着他的马跟在车旁。 今日没能去吴沟村拜访那位接花工,宋蝶有些遗憾,沈正青却问了她的住址,说等他有时间就提前捎个信过来,再一起去吴沟村。 顾玄启冷眼看着两人隔着车帘交谈,没有出声阻止,直到宋蝶要将别院地址说出来时,他才轻咳了声打断她。 宋蝶只好改口将殿春花行的地址告诉了沈大人,向沈大人道了谢,让沈大人先行一步,不必等她们。 见沈大人骑着马走远了,宋蝶才放下车帘,回头看了眼太子的脸色,见他薄唇紧抿,显然是生气了,只好小心翼翼地唤了声:“殿下。” “现在怎么不叫三哥了?”顾玄启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沈大人是朝廷官员,妾身是怕影响殿下的贤名才……”宋蝶小声解释。 顾玄启轻哼一声,说什么怕影响他的贤名,她是怕别人知道她和他有关系吧。 “就这么想学接花之术?”竟一而再地和那沈正青相约出城。 宋蝶愣了下,忙点了点头:“妾身觉得那接花之术甚是神奇,若能学会,便能种出许多奇异之花,殿春花行也可更上一层楼。” 顾玄启没再说话,闭上眼睛养神,劳作了这一日,他也累了。 宋蝶也知道太子定是累了,插秧与习武不同,得一直弯着腰,这一日下来,怕是腰腹脊背都会酸痛。她犹豫了下,还是主动上前帮他捏肩捶背。 顾玄启本以为以小妇人那点力气捏肩会跟挠痒痒似的,没想到她手法还不错,只按了一会儿,他肩背上的酸痛便舒缓了许多。 “学过?”顾玄启懒懒地问。 “妾身从前服侍婆婆时学的。”宋蝶手下动作未停,找准穴位一轻一重地按着。 顾玄启‘唔’了声,重又闭上眼睛。 回到别院后,顾玄启第一时间沐了浴更了衣,待头发绞得半干束好了出来,见小妇人已经将晚膳端了上来。 顾玄启晒了一日的太阳,本没什么胃口,但看到她端上来的是清清爽爽的凉面,才有了些胃口。 待吃完一碗酸甜爽口的凉面,顾玄启觉得整个人都熨帖了许多。 用完晚膳,宋蝶照例跟着太子去了书房汇报消息。 宋蝶先是说了一些市井间的消息,太子听了却没什么反应,反倒开口问了她一句:“听说你前几日去永平侯府献花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殿下如何知道的?”宋蝶疑惑。 “你身边那个丫鬟抱怨了好几日,如今别院人人都知道魏国夫人收了你五百两银子的事儿。”顾玄启道。 原来是采南那丫头没管住嘴,宋蝶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好奇:“殿下见过魏国夫人?” 顾玄启微微颔首:“打过几次照面。魏国夫人虽有些贪财,却不是个坏的。你去献花,她应该没有为难你吧。” 宋蝶心想:那是你不知道她背地里拉皮条的事儿。 “以魏国夫人的地位,自然不会为难妾身一个小小商户。”宋蝶说。 顾玄启莫名从她的话里听出几分酸气,便问:“你很羡慕她?” “魏国夫人财势双全,又美貌无双,还……” “还什么?” 宋蝶险些说出魏国夫人还有好些情郎的话,连忙改口道:“还有一品诰命在身,无人敢欺,妾身自然羡慕。” 顾玄启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两眼,她若进东宫为嫔妃,自然也有品级在身,无人敢欺,也不用巴巴地羡慕别人的诰命了。 说起魏国夫人,宋蝶便想起那日在永平侯府听到的那场大戏,便道:“妾身听闻,户部尚书王大人会迎娶永安侯府的曾五娘为续弦。” “你从何处听说的?”顾玄启只听说王大人近来要续弦,倒是不知道他要和永安侯府联姻。 宋蝶想着自己虽收了魏国夫人五百两银子的封口费,但她干的就是刺探消息的活儿,总不能真的就被那五百两银子给封口了,便将那日在永平侯府听到的那场大戏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只隐去了魏国夫人拉皮条一事。 若是被殿下知道自己险些被魏国夫人拉了皮条,还不知道要如何生气。 宋蝶本以为自己打探的这个消息有些分量,没想到太子听了之后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她。 “孤让你打探消息,可没让你去听墙角。”顾玄启嗓音微沉,乱听墙角,也不怕污了耳朵。 宋蝶脸色倏然一红,辩解道:“我没听墙角。” “你描述得绘声绘色的,不是你亲耳听到的,难道还是听人转述的?”顾玄启板着脸道。 宋蝶气得一跺脚,嗔了他一眼,一扭腰就出去了,却不知身后太子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宋蝶出去后,顾玄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刚才嗔他那一眼,含羞带怯,似嗔似怨,还透着几分缠绵的情意,以至于他心跳差点停了一拍。 他摸了摸胸口,里面心脏跳动得异常的快。他神色有一丝迷茫,这便是心动么? 之前喜欢和小妇人在一起,是因为和她相处时颇为轻松愉快。她笑时他会被她感染,她遇险时他会为之担忧,但心脏这般剧烈地跳动,却是头一次。 难道是因为这是她头一次用这样缠绵的眼神看他? 顾玄启努力让心跳平复下来,想到刚才小妇人说的消息,他不禁有些疑惑:广阳伯世子向来惧怕荣安郡主,怎敢和那永安侯府的庶女有染?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个消息他倒是可以加以利用。广阳伯府和闻家乃是姻亲,而晋王叔向来得父皇看重,若能让晋王府和广阳伯府撕破脸,也能让闻家头疼一阵子。 他本没指望小妇人能探听到什么消息,这次倒是意外之喜了。 回到后院的宋蝶丝毫不知道太子此时的盘算,她一回到房间就扑到床上用被子捂住脸。 真是太丢脸了,她明明只是凑巧听了场戏,怎么被太子一说,就成了她故意去听人墙角,还是那种墙角。她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正羞愤时,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进来,宋蝶忙从床上坐了起来。 “娘,你脸好红啊,是不是生病了?”棠棠担心道。 宋蝶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摇摇头:“娘没事,就是有点热。” “哦。那棠棠给你扇风。”棠棠说着爬到床上用袖子帮她扇起风来。 宋蝶顺势将他抱到怀里亲了一口:“棠棠今天在家有没有乖乖听奶娘的话?” “棠棠最听话了,娘下次出门时带棠棠一起出门好不好?”棠棠奶声奶气道。 “好,下次娘带你去城外插秧。”宋蝶笑着答应他。 “什么是插秧?”棠棠不解地问。 “插秧就是把秧苗插到田里,等过几个月,就会长出我们平时吃的大米来了。”宋蝶解释完,又道:“不过插秧时很可能遇到会吸血的蚂蟥,你怕不怕?” “棠棠才不怕,它要是敢吸我的血,我就把它一脚踩死!”棠棠扬着小下巴道。 “蚂蟥在水田里可是踩不死的,只能用力把它拍晕扔掉。”宋蝶纠正道。 “那我就把它拍死,像拍蚊子一样,反正不能让它吸我的血。”棠棠鼓着脸颊说,他最讨厌一咬一个包的蚊子了,蚂蟥跟蚊子一样吸人血,一定跟蚊子一样讨人厌。 宋蝶心想,等他真的见到蚂蟥,怕是只会被吓哭,毕竟蚂蟥比蚊子大多了,也吓人多了。 那日永平侯府的赏花宴上,宋蝶献上的一捻红虽没拿到前三甲,却也小出了一番风头。也因此,这几日殿春花行的生意好了许多。 这日,宋蝶正在二楼教一些慕名而来的富家小姐插花,就听窗外传来动静, 到窗口一看,就见外面一名穿着胡服的年轻女子正骑着马扬着马鞭追赶一名年轻男子,每每要追到时又故意放慢速度,只一甩马鞭发出破空的响声,吓得前面那男子屁滚尿流地往前爬,像是猫捉老鼠一般故意戏耍那男子。 宋蝶只觉得年轻男子背影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这时,旁边一位富家小姐惊叹道:“呀,那不是荣安郡主吗?她怎么敢当街纵马伤人?” “荣安郡主向来跋扈,纵马伤人有什么稀奇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可怜鬼得罪了她,被她如此戏耍?”另一位富家小姐道。 宋蝶听她们这么一说,才想起那年轻男子是谁,应该就是荣安郡主的未婚夫,广阳伯世子赵翔。 只见那赵翔回过头来,冲马上的女子怒声道:“荣安,你不要欺人太甚!” 荣安郡主一扬马鞭抽了过去,在赵翔面上留下一道血痕,她不以为意,只冷笑道:“赵翔,你敢背着本郡主和曾五娘有染,就该料想到有今天的下场。” 赵翔捂住脸气愤道:“我都跟你解释过了,那只是一场意外,是那曾五娘下药陷害于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 “那曾五娘有你贴身之物,你二人显然是早已有了私情,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敢蒙骗于我,是当本郡主好欺负么?”荣安郡主说着再次扬起马鞭朝他甩了过去。 宋蝶站在殿春花行二楼窗口,星星眼地看着马背上眉眼略带几分英气的荣安郡主,心想:这便是长安贵女的风范么?如此嬉笑怒骂,被未婚夫背叛就直接当街追打,当真是潇洒畅快! 正欣羡着,就见赵翔为了躲避马鞭往旁边一扑,马鞭落了空,荣安郡主身下的马却突然受了惊,蹄子一抬踩在了赵翔腿上,赵翔当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而荣安郡主也被甩下马背,眼看着要摔到地上,却被人及时接住了。 宋蝶定睛一看,那接住荣安郡主的竟不是别人,而是那位沈正青沈大人。 现场一时兵荒马乱,宋蝶只看见荣安郡主向沈大人拱手道谢后指挥奴仆将那赵翔抬走了。 一场好戏看完,几位富家小姐也没心思插花了,只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有说那赵翔活该的,有说那赵翔可怜的,有说那曾五娘手段厉害的,还有说荣安郡主太过跋扈的…… 宋蝶倒不觉得荣安郡主跋扈,只极羡慕她那样的性子,要养成荣安郡主那样的性子,定然是自幼就受万般宠爱,才能如此恣意潇洒,无视旁人眼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正想着这些,就见沈大人往殿春花行走来了,宋蝶忙下楼去迎。 沈正青进店后看到她从楼上下来,惊喜道:“原来夫人今日在花行。” “妾身刚才在楼上还看到大人英雄救美了呢。”宋蝶调侃道。 “一时凑巧罢了。”沈正青面色微红。 宋蝶见他不好意思,便没继续这个话题,只问:“不知大人今日来所为何事?” “哦,我是来告诉夫人,我明日午后有半日假,可以陪夫人去一趟吴沟村。”沈正青说。 “那明日午时妾身在延平门等候大人。”宋蝶高兴道。 沈正青点点头:“好,明日午时延平门见。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宋蝶送了沈大人离开,心里有些雀跃,决定回去多备些礼品,争取明日让那位接花工同意授她接花之术。 第二日上午,宋蝶照旧到花行二楼教富家小姐们插花,听她们议论起昨日荣安郡主当街追打广阳伯世子的事,才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 原来,昨日赵翔被马蹄踩断左腿后抬到医馆,大夫诊断后说是即使接好了日后左腿也瘸了,也就是说,赵翔彻底断了仕途。 广阳伯气愤之下入宫找皇上评理,谁知晋王比他先一步进了宫,还反咬一口说广阳伯世子惊了荣安郡主的马,害他宝贝女儿从马上摔下来受了惊吓,简直罪该万死。 据说晋王和广阳伯二人在皇上面前一通大吵,但皇帝到底更信重晋王这个堂弟,便做主解除了两府的婚约,只让晋王府赔广阳伯府一些医药费,而广阳伯府则要就惊吓到荣安郡主而道歉。 广阳伯正不甘不愿时,永安侯也入宫了,说是广阳伯世子占了他女儿曾五娘的清白,必须得给个说法。 皇帝本就被吵得头疼,这会儿又来了一个,便一挥手将曾五娘指给赵翔为妻。 于是,晋王和永安侯出宫时脸上都洋溢着笑意,只有广阳伯出宫时灰头土脸的,听说回去后就摔了好几个花瓶。 听完这些,宋蝶都惊呆了,难怪荣安郡主那般恣意,原来是有晋王这么个护犊子的爹,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把别人腿踩断了还要别人给她道歉,虽然荣安郡主并非故意,但赵翔的腿的确是断在了荣安郡主的马下。换成一般人,此事定然不能善了。 只不过,赵翔和曾五娘的事究竟是怎么被人发现的?是曾五娘出尔反尔将这事宣扬了出去,还是太子故意透露了出去?毕竟这事她只告诉了太子。 宋蝶回到别院,快到午时时正准备出门,却见太子殿下带着一个白胡子老伯走了进来。 “不必去了。沈正青今日不会赴约了。”顾玄启沉声道。 “殿下怎会知道?”宋蝶很惊讶。 顾玄启想到今日早朝后发生的事情,不禁沉下脸来。 第二十八章 鬼市行 今日早朝, 久未上朝的邵老学士突然出现在朝堂上,还上了一道奏折,奏折里痛斥了一番豪门贵族大肆圈地欺压底层百姓, 佃租过高导致佃户们生存艰难等等。这些都不意外,毕竟邵老学士醉心农耕、常年和农户们打交道,经常上这样的奏折。 意外的是, 奏折最后,竟高度褒赞了他几句。说是素闻太子有洁癖,却能抛开洁癖下地帮佃户插秧,有如此心系百姓仁善厚德的太子, 实乃国之幸事…… 顾玄启才知道前几日他下地插秧被邵老学士看见了,邵老学士怀疑他是为博贤名而作秀,还特意等了几日,见没有人出来歌功颂德才在今日上了折子夸赞他。 父皇听了之后自是赞赏了他一番, 朝臣们也跟风颂他贤德, 顾玄启却很平静, 因为他知道,父皇表面上赞赏, 心里一定起了猜疑。 不过,就算这道折子会引起父皇对他的猜疑, 能得到邵老学士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学士的褒扬和认可,顾玄启心里还是高兴的。 顾玄启于是亲自送了邵老学士出宫, 一路上和老学士探讨了下如何解决豪门贵族圈地之事。 等回宫时, 那沈正青却突然冲到他面前,指责他不该将宋蝶当做外室养在宫外,说他但凡对宋蝶有一丝尊重,都该将她迎入东宫为嫔妃。 原来这沈正青是听说了早朝邵老学士上奏折的事, 猜出他的太子身份,特意在回宫路上等着他,就为了替宋蝶抱不平。 顾玄启没有搭理他,直接让人将他拖下去打了二十大板,等打完后,才走到他跟前,冷声道:“其一,宋氏并非孤的外室;其二,即便孤真的将她当做外室养在宫外,也容不得你来置喙。” 说完便让人将他送去医馆,沈正青却不肯去医馆,说是今日和宋蝶有约,他不能失约。 顾玄启告诉他自己已为宋蝶找到一位愿意传授她接花之术的接花工,沈正青这才作罢。 打了沈正青板子这事,顾玄启自然不可能告诉宋蝶,只略解释了两句,便将身后这位姓任的接花工介绍给她认识,并道:“这位任老伯这段时间会留在别院传授你接花之术,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向他请教。” 宋蝶眼中先是迸出惊喜,接着又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问:“听说接花之术是接花工的不传之秘,殿下是如何让他同意传授妾身的?”不会是威逼这位任老伯过来的吧? 能将这位任老伯请来,顾玄启自是用了些手段的,却不能说给她听,只轻咳一声道:“他只是接花工中最末流的,孤许了些钱财,他自然就过来了。” 宋蝶恍然,不过就算是最末流的接花工,只要能教她接花之术,她就心满意足了,其他的,她可以自己钻研。 那厢,任老伯人虽然老了,耳朵却还灵光得很,听到太子的话,他气得直吹胡子,整个长安城,若论接花之术,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任老伯,您一路过来,可是累了,要不先到正厅喝口茶?”宋蝶走到任老伯跟前笑意盈盈道。 “不必了,直接带我去你的花房吧。”任老伯背着双手仰着下巴道,早教完他好早日回家,他的那些宝贝花木教给徒子徒孙照顾实在是不放心。 宋蝶见这位任老伯姿态十分傲然,也没多想,只当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忙带了他去花房。 顾玄启还没去过宋蝶的花房,便跟着一起去看了看。 路上,宋蝶好奇地问任老伯:“不知任老伯擅长接哪种花?” “自然是花中之王。”任老伯道。 “那一株牡丹上最多可接几种不同的牡丹?”宋蝶又问。 “老汉我最多接过五种。”任老伯自豪道。 宋蝶很是惊讶,一个末流接花工就能接五种花,那厉害的接花工岂不是可以接更多种? “不知其他接花工最多可接几种?”宋蝶好奇地问。 任老伯正要开口鄙夷其他接花工一番,就听太子轻咳了一声,他只好改口道:“其他接花工能接几种我哪儿知道?你要是嫌老汉我的接花之术不够好就直说,我还不乐意教呢。” “怎么会呢?我就是随口问问,您千万别生气。”宋蝶连忙安抚了句。 到了花房,任老伯转着看了看,鄙薄道:“你这花房里,也就几株芍药种的还行,其它的,尤其是牡丹,种的是一塌糊涂。” 宋蝶倒没生气,只虚心向他请教有哪些不足。 任老伯态度虽傲慢,但他既然被太子请了来,太子眼下又在旁边盯着,他自然不敢吝啬,便一一指点起来。 顾玄启在一旁看着宋蝶向任老伯请教学习分栽移植扦插等种花之术,见她时而蹙眉,时而恍然大悟,时而笑容绚烂,表情十分鲜活,像是春日新生的枝芽一般生机勃勃,又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娇艳诱人。 他若是现在就将她采撷到东宫,在深宫之中,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鲜活有生机?花骨朵还能否彻底盛开? 想到她今年才十六岁,还是爱玩的年纪,又初到长安,还未见识过长安的诸多繁华。顾玄启决定先放她在宫外玩一段时间,毕竟一旦进了宫,想再出宫就难了。 宋蝶完全不知道太子心态的转变,她和任老伯就分栽的时机争辩了一通,连太子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发现。 一连数日,宋蝶都在跟任老伯讨教学习.包括接花之术在内的许多种花之术。 任老伯之前被太子逼迫而来,本以为是哪家小娘子一时兴起想学了玩玩,这几日下来,见宋蝶确有种花的天赋,还有种花的毅力,更有钻研试验的恒心,便决定破例收她为徒。 宋蝶自是高兴不已,还特意准备了丰厚的拜师礼,专门到任老伯家拜访了一回,也顺便见识了下任老伯花房里的种种珍奇花木。 接了五种花的牡丹宋蝶没看到,据说是献进了皇宫。任老伯送了她一盆接了四种花的牡丹当做收徒礼,还送了她一些珍奇花木的花苗和花种,宋蝶再三感谢后拿回别院好生照料。 等接花之术学得差不多了,宋蝶自己也尝试着接了几株花,才得了空闲去殿春花行看看。 谁知才到殿春花行没多久,沈大人就来了,宋蝶见他走路姿势有些奇怪,不免讶异:“沈大人这是,受伤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沈正青掩饰道。 宋蝶见他有伤在身,便将他引入内室奉了座,又让伙计送了些茶点进来,才问:“沈大人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沈正青迟疑了下,还是问了出来:“在下今日来,是想问问,夫人和太子殿下,究竟是何关系?”虽然太子否认了她是他的外室,但他还是想再向她确认一下。假如太子真的逼迫她这么个无依无靠的寡妇当外室,他便是拼了头上的这顶乌纱帽,也要为她讨个公道。 宋蝶愣了愣,她猜到沈大人知道太子身份后会对她和太子的关系有所臆测,却没想到他会这般直白地问出来。 自己为东宫门客的事想必说了也没人会信,赁太子别院的事就更不好说出来了,宋蝶于是只说了句:“太子殿下对我有大恩。” 沈正青恍然,难怪那日她对太子那般亲密,太子对她有恩,她定然是以身相许了。他想了想,又问:“夫人可想入东宫?”没有女子心甘情愿做外室,即便她以身相许,想来也还是希望能进东宫为嫔妃吧。 “沈大人怎会这般问?我一介寡妇之身,怎敢肖想入东宫?况且我和太子并非大人想的那种关系,沈大人误会了。”宋蝶道。 沈正青怔了下,难道他猜错了?她没有以身相许? “抱歉,是在下鲁莽了。”沈正青连忙道歉。 “无妨,不过那日在城外的事,还希望沈大人不要说出去,若是传出去让人误会太子殿下和我有什么牵连,怕会影响殿下的贤名。”宋蝶请求道。 “夫人放心,在下一定三缄其口保守秘密。”沈正青承诺。 宋蝶这才放下心来,送沈大人离开后,没多久店里又来了一位贵客。 乍一看到魏国夫人,宋蝶难免有些心虚,还以为魏国夫人知道是她泄露了消息,来找她算账了。 但看魏国夫人的脸色,又不像是来算账的,便将她请到内室。 “夫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宋蝶恭敬道。 “不必紧张,上次的事与你无关,是那曾五娘自己出尔反尔,好在她还算识趣,没将此事牵扯到本夫人身上,如今她被圣上赐婚给广阳伯世子,也算如了她的愿了。”魏国夫人慵懒道。 宋蝶这才松了口气,看来魏国夫人并不知道此事是太子从中推波助澜。 “那夫人今日来可是想挑些花木?”宋蝶笑着问。 魏国夫人摇摇头:“本夫人今日来是想同你做一桩买卖。” “能同夫人做买卖,是妾身的荣幸,只不知是什么买卖?”宋蝶问。 “本夫人这里有一些主顾,只要你愿意同他们春风一度,自然会有丰厚的报酬给你。”魏国夫人说。 宋蝶一阵无语,她就说魏国夫人能有什么买卖同她做,原来她这是贼心不死,又来拉皮条来了。 “夫人见笑了,妾身开的是花行,可不是什么秦楼楚馆。”宋蝶赔笑道。 “你有所不知,有些主顾,不爱上秦楼楚馆,就喜欢良家妇女,尤其是你这种貌美小寡妇,最受他们喜爱。”魏国夫人道。 这些话实在不堪入耳,宋蝶当即敛了笑意,冷声拒绝:“妾身不愿做这桩买卖,还请夫人自重。” “本夫人也是看你经营花行不易,才赐你一桩大买卖,你可不要不识抬举!”魏国夫人面色微愠。 “妾身这花行虽经营不易,但勉强能养家糊口,也没到缺银子卖身的地步,还请夫人另寻他人。”宋蝶态度很坚定。 “哦?不缺银子?本夫人且问你,你这花行一月盈利几何?你在长安置了几进宅院?”魏国夫人连声问。 盈利几何自然不好对外人说,宋蝶便只答了句:“妾身如今是赁的宅院暂住。” “连间宅院都买不起,还说什么不缺银子?”魏国夫人面露嘲讽。 “连朝中官员都大有买不起宅院的,妾身便是一时买不起,也没什么可丢人的。”宋蝶坦然道。 邬丽华见她油盐不进,气得当场甩袖离开,临走前丢下一句“你可别后悔”。 宋蝶一时气愤不已,她有这么穷酸吗?竟让魏国夫人认为她要靠做皮肉生意过活? 说来说去,还是她这花行生意做得不够大才引人轻视。若是她能将殿春花行做成长安第一花行,赚上足够多的银子,跻身长安首富行列,便再不会有人这般轻视她了。而且只有尽快赚足银子,她才能买宅院从太子的别院搬出去。 宋蝶左思右想,她如今虽学了接花之术,但这接花之术并非马上就能见效,像她前两天接的那几株牡丹,起码要到明年才能开花。因而短期内她还不能靠接花之术赚银子。 想到从前在扬州,赵家的恋春园里会有时令鲜花制成的糕点奉给贵客,宋蝶决定,做些花糕放到殿春花行里一起售卖。毕竟时令鲜花每日都有卖不完损耗了的,还有嫌长得不够齐整修剪掉的,不如加以利用增加一笔进项。 宋蝶于是匆忙带了些时令鲜花回别院做糕点,带着采南她们在后厨倒腾一通之后,做出了五色糕点,分别是海棠糕、牡丹糕、芍药糕、紫藤饼和玫瑰饼。 糕点是做出来了,却拿不准长安人是否喜欢这口味,毕竟她们都是扬州人,糕点方子也是根据扬州人的口味来定的。 正为难着,却听刘管事说太子来了别院唤她过去,宋蝶忙跟着刘管事去了前院。 顾玄启见宋蝶进来时一身的烟火气,衣衫上跟开了染坊似的,红一点黑一点的,脸上也沾了些面粉,他忍不住蹙了蹙眉:“你这是做了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妾身刚才在厨房做糕点呢。”宋蝶说着拿袖子随意擦了擦脸,笑着问:“今日不是旬假,殿下怎么过来了?” “不是旬假孤就不能过来了?”顾玄启反问了句。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宋蝶连忙摇头,这毕竟是太子的别院,太子当然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了。 “过来!”顾玄启唤了声。 宋蝶闻言走近了些,却听太子沉声道:“再近些。” 她只好小心翼翼地靠近书案,又听太子开口道:“弯腰。” 宋蝶不知所措地弯下腰,却见太子从袖中掏出一块素帕在她脸上擦了擦,她一时不敢动弹,只是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太子,竟觉得他那双幽深凤眸有些摄人心魄,仿佛稍一不慎就会沦陷其中。 顾玄启将她脸上的面粉擦干净便收了帕子,见她还呆呆地弯着腰,不知道在想什么,偏偏她红唇微张,看起来颇为诱人。他忍住采撷的冲动,轻咳一声提醒道:“擦完了。” 宋蝶回过神来,忙直起腰,红着脸道:“妾身做了些糕点,准备放到殿春花行里卖,只是不知是否合长安人的口味,可否请殿下帮忙品鉴一二?” 见太子点头,宋蝶忙端了些糕点过来请他品尝。 太子每尝一种糕点说出的评价,宋蝶都暗自记在心里,准备待会儿回后厨依太子的点评重做一份。 一旁张公公却看得胆战心惊,这向来只有别人给太子殿下试毒的,还从没有殿下给别人试吃的。但太子殿下不说,他这当奴才的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宋蝶等太子将五种糕点都尝完,便回后院重做了一份,再端来给太子尝了一遍,见太子这回还算满意,便决定以后都按这个口味来做。 见天色已黑,太子也该回宫了,宋蝶正要端着糕点退出去,却听太子开口道:“孤帮你尝了这么些糕点,夫人是不是也该回报孤点什么?” 宋蝶愣了下,忙道:“殿下尽管吩咐,妾身一定尽力完成。” 顾玄启瞥了眼她身上脏污的衣衫,道:“去换身衣裳,陪孤去趟鬼市。” 鬼市?宋蝶心有疑惑,却还是回后院换了身干净衣裳,随殿下一起出了门。 由于长安有宵禁,一路上行人寥寥,到了务本坊,太子却取出两张面具,递了一张给她,剩下一张自己戴上了。 宋蝶正担心和太子逛那什么鬼市会被人看到,忙接了面具戴好,跟着太子下了马车,走进一家烛火铺,却不在铺中停留,而是到铺子后院,走旋梯下到地下。 一到地下,看到巨大又诡异的洞窟时,宋蝶整个人都惊呆了,只见洞窟中漫天灯火、人声鼎沸,还有一条看不到头的地下河横亘其中。偶有轻风刮过,耳边便仿佛有鬼哭狼嚎一般。 顾玄启见她震惊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解释道:“此乃鬼窟,长安施行宵禁后,许多百姓便在此交易,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也会拿到这鬼市上出手。” 宋蝶恍然,这不就是所谓的黑市么?不过这洞窟看起来诡异得很,难怪名叫鬼窟。 宋蝶跟着太子在鬼市上逛了逛,见这鬼市跟寻常的集市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什么都有卖的,只是无论买家还是卖家,大都和他们一样戴着面具,只有些卖吃食的没戴面具。如此一来,她和太子站在其中也不显得怪异了。 在河这边逛了一会儿后,宋蝶跟着太子上了一艘小船,船夫戴着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具,收了船资便一言不发地划桨送他们去河对面。 这地下河黑漆漆的,让宋蝶有种置身黄泉的错觉,她有些害怕,便和太子搭话:“三哥以前来过这儿?” “来过几次。”顾玄启答。 “既然此处是黑市,为何没被查封呢?”宋蝶有些疑惑。 “这里牵扯着许多豪门贵族的利益。”顾玄启沉声解释。 宋蝶恍然,难怪这鬼市如此繁华,原来是有豪门贵族在背后支持。 到了河对面,没逛一会儿宋蝶就有些饿了,正好看到有个卖馄饨的摊子,便问太子要不要一起吃碗馄饨。 “孤不饿。”顾玄启淡声拒绝,帮她试吃了那许多糕点,自然不饿。 宋蝶便只买了一碗羊肉馄饨,坐到小木桌前,将面具稍稍拿开,用勺子舀了一只圆滚滚的馄饨,先吹了吹,等不那么烫了才咬了一小口,见肉质鲜嫩,没有腥膻味儿,便放心地吃了起来。 等吃完用帕子擦了擦嘴,一回头,却见原本站在她身后的太子不见了人影,宋蝶连忙站起身来左右张望,看到一个和太子身形差不多面具也很像的男子经过,忙追了上去。 男子步伐很快,宋蝶好不容易才追上他,拉住他的袖子喊了声“三哥”,他却一把甩开她,说她认错人了。 宋蝶听声音确实不像太子,便准备往回走,说不定太子已经回去找她了,可她刚才追那男子时七拐八拐地没记路,因而走着走着竟迷了路。 她只好一边走一边喊着‘三哥’,可左右都是戴着不同面具的行人,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正满心彷徨,恰逢一阵大风吹来,彷如万千恶鬼在耳边咆哮,宋蝶吓得捂住耳朵蹲到地上,这时有什么东西从背后拍了她一下,她以为是什么地下冒出的恶鬼,吓得闭上眼睛尖叫起来,那恶鬼却一把将她拉起来抱入怀里。 “莫怕,是孤。” 短短四个字便让宋蝶一下子安静下来,她睁开眼,见眼前不是什么恶鬼,而是戴着面具的太子殿下,一时既委屈又后怕,伸手在他胸口锤了两下。 “我还以为殿下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了,吓死我了。”宋蝶的嗓音带着几分哭腔。 “孤怎么舍得丢下你?”顾玄启低头看着她,面具下的凤眸透着前所未有的温柔,还带着几分炙热。 宋蝶被这炙热目光烫得脸色一红,好在有面具遮挡,忙转移话题道:“殿下刚才去哪儿了?” 第二十九章 玉佛相 顾玄启摊开手, 露出手心一枚穿着红绳的玉佛,温声道:“刚才看见这玉佛似是前朝的物件,便买了下来。这红绳是孤跟摊主学着现编的, 才耽误了些时间。”说完便将玉佛戴在了她脖颈上。 宋蝶拿起玉佛看了眼,不解道:“殿下怎知这是前朝的物件?” “前朝尚佛,所刻佛像神情多有变化, 不似本朝,俱是庄.严宝相。”顾玄启解释道。 宋蝶仔细看了看,见这枚玉佛面上果然挂着一抹笑,这笑似还带着几分邪气, 与平常所见的宝相庄.严的佛像大有不同。又见玉佛背面似是刻着一个字,便对着灯火照了照,见是一个有些模糊的‘七’,想来应该是雕刻师留下的印记。 玉佛摸起来有一丝暖意, 似是还带着太子手心的温度, 想到玉佛上的红绳是太子亲手编的, 宋蝶犹豫了下,还是收了下来, 只问道:“多谢殿下送妾身这枚玉佛,不知殿下可缺些什么?” 顾玄启自是什么都不缺, 他想了想,说:“倒是缺个香囊。” 宋蝶有些讶异, 她似乎从未见过太子佩戴香囊, 应是没有佩戴香囊的习惯,怎么这会儿反倒说缺香囊了? “可妾身绣工不佳,怕是做出来也入不了殿下的眼。”宋蝶忐忑道。 顾玄启想到成逸连那汤饼小娘子送的粗陋香囊都能当个宝,宋蝶做的怎么也不会比那个更差了, 便道:“无妨,夫人做成什么样,孤都喜欢。” 太子都这般说了,宋蝶自然不好再推拒,想着回去让采南教她做一个香囊,采南绣工虽然也不算精致,但比她还是强多了。 两人继续逛鬼市,似是怕她再走丢,太子牵住了她的手,宋蝶犹豫了下,还是没有挣开,这鬼窟刮风时的声响实在有些吓人,若是再和太子走散,她怕是会被吓哭。 正胡思乱想着,就又有一阵风刮过来,宋蝶吓得打了个颤。 “怎地胆子这般小?”顾玄启低笑一声,同时握紧了她的手。 宋蝶自知胆子小,但听太子笑她,便有些不乐意了,报复式地在他手心掐了下,没想到他非但没松开她,反倒抓得更紧了。宋蝶也不好再使什么小动作了。 见前面许多人围在一处,宋蝶忙拉着太子上前凑热闹,却见里面有一个小高台,台子上放着三个大铁笼子。其中两个装着衣衫不整戴狐狸尾巴的貌美女子,还有一个装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这小男孩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趴在笼子里发出低低的呜声,脸蛋虽脏,眼睛却黑亮黑亮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像是一头随时准备袭击猎物的小狼崽。 这时,摊主见围观的人够多了,朗声道:“今日有两名狐女,一名狼孩。还是老规矩,一百两起拍。” 围观的有人不乐意了:“一百两起拍?你怎么不去抢钱呢?外面十两银子就能买两个半大小子。你这一个小孩子,凭什么卖一百两?” “这可不是普通的小孩子,这是在狼群里长大的狼孩,会说狼语,还会像狼一样抓捕猎物。这样的狼孩,可是最受贵族喜欢的。”摊主道。 “贵族喜欢这玩意儿干啥?”有人不解。 “当然是消遣啊。”摊主一摊手,“把这狼孩和真正的狼关在一起,你说谁会赢?我不怕跟你们说,贵族老爷们最喜欢用这个打赌了。” “那这两个狐女呢?戴个狐狸尾巴就成狐女了?”又有人问。 摊主急了:“我甄某人卖的狐女怎么可能是戴的狐狸尾巴?自然是缝上去的了,不信你自己上来瞅瞅。” 还真有人上台掀开一个狐女的狐狸尾巴看了眼,惊奇道:“怎么一点疤痕也无,倒像是天生长出来的。” “这就是我甄家的秘法了。”摊主颇为得意,扬声道:“好了,废话不多说,大家可以开始出价了,价高者得!先拍左边这个狐女!” 围观群众于是纷纷开始出价,不一会儿就哄抬到了五百两,且还有往上加的趋势。 宋蝶一时气得身体直抖,所谓的豪门贵族竟如此残忍,以这些狐女狼孩取乐?硬生生将狐狸尾巴缝到狐女身上会有多痛苦想也知道,而那狼孩,看着比棠棠大不了多少,竟就要被关到笼子里和狼搏斗? 宋蝶有心想救他们,可听摊主的意思,他应该是经常卖这些狐女狼孩。她救得了一个,却救不下所有。 顾玄启眼神也有些冷,他许久没来这鬼市了,想着带宋蝶见识下长安城的繁华才带她来此,却没想到长安的贵族又玩出了新花样。 知道宋蝶心善见不得这些,顾玄启便拉着她往回走。这鬼市背后势力复杂,那摊主能在这儿卖狐女狼孩,定然有些背景。他今日没带人下来,不好与他们硬碰硬,更不方便表露身份,只能出去后再想法子剿了那摊主的老窝。 宋蝶今日出门匆忙,只带了几粒碎银子,便是想跟着出价也没本钱,只好跟着太子往回走。 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小女孩的尖叫,她回头一看,见那摊主正拿鞭子抽打铁笼里的狼孩,她一下子就挪不动脚步了。 “三哥,那,那狼孩是个女孩儿。”宋蝶声音微微颤抖。 “嗯。”顾玄启自然也听到了那声小女孩的尖叫。 “三哥,你带银票了吗?能不能借我一些,我回头还你。”宋蝶轻声问。 顾玄启蹙了蹙眉,他本来带了些银票,但方才买那玉佛时已然花掉了大半,剩下的怕是不够拍下那狼孩。他沉吟了下,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上台交给那摊主,表明要换取铁笼中的狼孩。 摊主是个识货的,一摸便知道这玉佩价值连城,当即取消拍卖,将狼孩直接卖给了他。 “这狼孩难驯,我便将铁笼送给你。”摊主自作大方。 “不必了,打开铁笼。”顾玄启淡淡道。 摊主见他不听劝,便拿钥匙打开铁笼,一打开便迅速退开几步。 顾玄启见狼孩目光凶狠地从笼中蹿出来,直接点住她的穴道,将她抱下台。 宋蝶跟着太子一起往回走,想到他给出去的那块玉佩是他的信物,忍不住担心道:“那块玉佩……” “无妨,孤保证他活不到明日太阳升起。”顾玄启沉声道。 宋蝶这才放下心来,也没问太子具体打算怎么做,只一路跟着太子离开鬼市。 回到别院后,宋蝶知道太子要忙着处理那摊主的事,便主动接过狼孩,抱回后院梳洗。 谁知热水备好后,要给她脱衣服时,她却突然咬了她一口,接着满脸戒备地后退到墙角,趴在地上发出低低的呜声。 偷偷溜进来的棠棠看到娘被咬了,气得学狼孩趴在地上,凶狠地瞪着她,发出像老虎一样‘凶恶’的吼声。 偏偏他自以为像老虎一样凶恶的吼声听起来像是猫睡觉时发出的呼噜声,宋蝶被逗笑了,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指着狼孩向他介绍道:“这是新来的姐姐,不可以没礼貌。” “她咬娘,棠棠没有这样的姐姐,哼!”棠棠气鼓鼓道。 “她只是刚来咱们家,有些怕生。并不是真的想伤害娘。”宋蝶解释。 棠棠将信将疑,拿眼角余光悄悄瞥了眼墙角的‘姐姐’。 “这位姐姐害怕洗澡,要不棠棠给她示范一下?”宋蝶问。 “洗澡有什么好怕的。”棠棠说着自己把衣裳一脱,跳进了大木盆里,开心地玩起水来。 宋蝶见狼孩好像没那么戒备了,便让人再拿一个木盆进来,倒好热水后将狼孩抱过来,这次脱她衣服时她没再反抗,乖巧了许多。 宋蝶脱到一半却停住了,因为狼孩全身上下都是新旧鞭痕。 得是多狠的心才能对这么小的孩子下这么重的手?宋蝶眼圈微红,让采南一起帮忙将狼孩以最快的速度从上到下洗干净,又拿了伤药给她细细涂上。 涂完药给她换上棠棠的新衣裳,听见她肚子发出咕咕叫,忙让秋篱去后厨要碗汤饼来,又将那会儿做的五色糕点拿来给她填肚子。 起先她还不敢拿糕点吃,见棠棠洗完澡过来拿了海棠糕就开始吃,才小心翼翼地摸了块糕饼缩到角落吃,吃完一块又悄悄过来摸一块吃。 棠棠被她逗得咯咯直笑:“娘,这个姐姐好好玩儿。” 宋蝶却笑不出来,这是吃了多少苦才会如此?见狼孩最爱吃紫藤饼,便准备暂时叫她紫藤,等太子下次过来再让太子给她赐名。 第二日傍晚,太子来别院时,宋蝶见那块玉佩重又回到了他的腰间,便知道摊主已经被解决了。 “虽没挖出幕后主使,但短期内应该没人再敢做此类生意了。”顾玄启简单说了句。 宋蝶也没多问,只请他给紫藤赐名。 “你打算让她随谁的姓?”顾玄启问。 宋蝶是想收紫藤为义女的,但赵家族老远在扬州,也不好让紫藤姓赵,便道:“就随妾身姓宋吧。” 顾玄启想了想,道:“那便随你,单名一个藤字,叫宋藤便是。” 多了一个孩子,宋蝶赚钱的欲.望就更强烈了,见五色糕点在花行卖的好,便每日多做一些放到花行里卖。 除了做糕点,打理花房,经营花行,到城外花田巡视等等,宋蝶还得抽时间教养棠棠和藤儿,藤儿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一切都得从头教。 宋蝶一时忙得脚不沾地,险些忘了承诺给太子的香囊,直到太子有意无意地提醒了几句,她才记起来这事,忙让采南教她做香囊,但还没动手就难在了第一步,因为她不知道该在香囊上绣点什么。 第三十章 蝶绕竹 宋蝶本想在香囊上绣龙纹, 又怕自己绣不好绣成了爬虫。跟采南她们合计了下,最后决定绣一丛竹子,毕竟竹子是最不容易出错的。 但动手之前, 宋蝶决定先给棠棠和藤儿绣两个荷包练练手。 给棠棠的绣的是海棠花,给藤儿的绣的是紫藤花,绣好后拆下绣绷, 正准备缝合成荷包,想起花房今日还没浇水,便起身去了花房。 浇完水回来就发现两块绣好的帕子不见了,宋蝶一扭头, 看到窗外两个娃娃蹲在树下不知道在干什么,藤儿嘴里还嚼着什么东西,走近一看,才知道她嚼的不是别的, 正是那两块丢失的绣帕。 宋蝶吓得连忙掰开她的嘴将绣帕拿了出来, 又检查了下她的嘴, 见没有流血,才松了口气, 幸好她刚才去花房之前将绣针收了起来,不然被藤儿吞进嘴里可就糟了。 藤儿这段时间经过教养已经能像人一样走路吃饭, 也能听懂一些人话,但还不大会说话。宋蝶于是问棠棠:“这是怎么回事?娘绣的帕子怎么会到藤儿的嘴里?” “我刚才把娘给我们绣的荷包拿给她看, 跟她说她的绣的是蛇, 我的绣的是糕饼,她就直接抢过去塞到嘴里了。”棠棠有些心虚道。 宋蝶一时气了个倒仰,好好的紫藤花看成是蛇,好好的海棠花在他眼里成了糕饼, 这孩子怎么小小年纪眼神就不好了? 生气之后又有些心酸,对藤儿这样的狼孩而言,蛇和糕饼都是可以吃的食物。宋蝶少不得又多做了些糕饼给两个孩子吃,教导藤儿帕子是不能吃的,上面绣的都是假的。 经此一事,宋蝶也放弃了给两个孩子做荷包的打算了,直接给太子殿下做了个香囊,等太子来别院后送给了他。 顾玄启接过香囊看了看,见针脚还算细致,显然是用了心做的,就是绣的图案有些奇怪。 “这是绣的芦苇?”顾玄启问。 “回殿下,妾身绣的是竹子,妾身觉得殿下像竹子一样是端方君子。”宋蝶拍马屁道。 顾玄启迟疑了下,又问:“那这竹子旁边飞的,是蝴蝶?”她是把他比成竹子,把她自己比成蝴蝶,蝶绕竹飞,借此表明她对他的心意? “回殿下,不是蝴蝶,是蜻蜓。”宋蝶小声道,她如今对自己的绣技也算是有了自知之明,只盼着殿下瞧不上这个香囊,直接丢还给她。 可没想到太子当场将香囊系在了腰间,看神情似乎还颇为满意。 却不知顾玄启是忽略了她的解释,就当香囊上绣的是蝶绕竹,是她对他的一片心意。 宋蝶见自己绣的不伦不类的香囊挂在太子殿下腰间,和太子周身的精致华丽格格不入,便只能别开眼去不看它。 这一别开眼,就看见太子书房有许多藏书,宋蝶一时有些心痒。虽然这段时间鲜花糕饼在花行颇受欢迎,也很是增加了一笔收入。但她还是想设法赚更多的银子,偏偏一时半会儿又没什么思路。 俗话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她多看些书,兴许就能找到赚钱的好法子呢。 “殿下,妾身可以从您这书房借几本书看么?”宋蝶于是问。 顾玄启闻言挑了挑眉:“你会识字?”她一个花农之女,应当是没什么机会学识字。 “妾身相公……”宋蝶才说了四个字就意识到不对,抬头一看,果然看见殿下脸色不大好看,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相公在世时教过妾身一些,后来婆婆给妾身请了女夫子,说是女子做生意也要多识些字才不会被人骗。” 顾玄启多次听宋蝶提起她那位婆婆,便道:“这么说你婆婆待你还不错?” “婆婆待妾身自然是极好的。相公去世后,婆婆本想放我归家,是我自己不想回宋家,婆婆才从族中过继了棠棠给我,让我后半生有个依靠。婆婆还教了我如何种花,如何打理生意,待我便像是待亲生女儿一般。”宋蝶说起婆婆时语气很是感激,毕竟没有婆婆就没有今日的她。 顾玄启默了下,取了张白纸铺到书案上,开口道:“过来写个字给孤看看。” 宋蝶莲步轻移,走到书案前,挽起袖子提笔蘸墨写了个蝶字,毕竟练字时练得最多的都是自己的名字,宋蝶自认为她写的最好的就是这个蝶字。 顾玄启额角却抽了抽,便是他三岁孩童之时写的字也比这个强上许多。 想到她那位据说病重的相公都能教她识字,顾玄启觉得自己有必要教宋蝶练出一手好字来。 顾玄启于是走到宋蝶身后,握住她的手重新写了个蝶字,写完之后问:“记住怎么写了么?” 宋蝶只感觉自己一下子就被太子独特的气息包围了,不自觉地心猿意马起来,哪儿还记得蝶字是怎么写,只红着脸道:“没、没记住。” 顾玄启只好又手把手教她写了一遍,嗓音微沉道:“这回记住了?” 宋蝶脑子晕乎乎地,压根记不住,却也不敢再说自己没记住,只点了点头。 毕竟这位太子殿下旁的时候脾气都还好,唯独教人时没啥耐心,之前在山坳他教她习武时,就因为她资质不佳黑了几天的脸。宋蝶其实也能理解,毕竟太子是天才,她却天资不足,太子教起来自然会嫌她笨。 顾玄启松开手,道:“写一遍给孤看看。” 宋蝶咬着唇重写了一遍,却因为手有些发软,写出来还不如最开始写的那一个。 顾玄启拧了拧眉,但还是耐着性子教她将‘宋蝶’两个字写了一遍,写完又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下‘玄启、佑之’四个字,并道:“孤名玄启、字佑之,夫人记住了。” 宋蝶默默将这四个字记在心里,见太子松开手后又让她写一遍,她不敢再胡思乱想,努力将两人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写了一遍。 顾玄启看了后皱起眉头,意识到小妇人在写字上可能确实没什么天赋,便走到后面的书架上找到一本字帖递给她,吩咐道:“每日练十页字帖,孤会定期检查。”她既没天赋,自然只有勤能补拙了。 宋蝶苦着脸接过字帖,还是问了句:“那妾身要借的书?” “想借什么书自去书架上拿便是,孤平日不在别院,这书房也允你自由进出。”顾玄启淡声道。 宋蝶没想到太子这般大方,忙谢了恩,抱着字帖去后面几排书架上找书。 顾玄启见她在书架旁转了好一会儿都没挑到想要的书,便走过去问:“想看什么书?孤帮你找。” “妾,妾身想找教人如何、赚银子的书。”宋蝶吞吞吐吐道。 顾玄启眼角抽了抽,若这世上当真有教人如何赚银子的书,岂非人人都能赚足够多的银子?那这世上便没有穷苦百姓了。小妇人当真是钻进钱眼里了。 宋蝶也意识到自己这要求有些无稽,忙改口道:“或者与花木相关的也行。” 顾玄启回忆了下,在书架顶层找到一本花木相关的古籍递给她。 宋蝶拿着古籍和字帖回到后院,将字帖放到一旁,迫不及待地翻起这本古籍来。见古籍中除了讲到一些花木的特性,还讲了一些花木的用途,比如有些花可以食用,有些花可以制成胭脂水粉香膏香丸等,书中还附了一则香丸的配方。 宋蝶一下子茅塞顿开,从前在扬州,有时候花卖不完为免烂在地里,会以极低的价格卖给胭脂铺,胭脂铺做成胭脂香膏后便能以高价卖出去。既然如此,她为何不自己做些胭脂香膏卖? 手里没有胭脂香膏的方子,宋蝶决定先按书中的香丸方子做些香丸出来。 宋蝶于是买了原料器具,再加上一些时令鲜花,开始捣鼓香丸。 这款香丸主原料是白牡丹,眼下牡丹快要谢市,宋蝶便赶在牡丹谢市之前,多做了些。 做好后需要窖藏几日,宋蝶也就抽出空闲去殿春花行坐了坐,这一坐便从富家小姐们嘴里听到了些闲话。 原来,之前太子剿了甄家的老窝,解救了许多狐女猫女等可怜女子,肃清了鬼市的不良风气。 这本是一桩大好事,也值得颂扬,最近却总有传言说太子行事太过狠辣,血洗甄家不说,还让大夫将那些狐女猫女的尾巴全都割了下来,让那些狐女猫女重又遭了一回罪,听说医馆里惨叫连连,因而许多人都说太子此举不通人情。 宋蝶忍不住为太子辩解了句:“忍一时之痛,总比当一辈子狐女猫女来的强。” “赵夫人此言差矣,那些狐女猫女本就是穷苦出身,本来遭了一回大罪就够惨了,但起码能被豪门圈养衣食无忧。如今重又遭一回罪,身上留下恁大的疤,日后如何嫁人?又如何讨生活?”钱家小姐反驳道。 “这世上生计千千万,如今又是太平盛世,只要勤劳肯动手,总不至于饿死。再不济,也能卖身为婢,讨得一口饭吃。”宋蝶分辨道。 “若是卖身为婢,和被豪门圈养,又有什么区别呢?”钱小姐争论道。 宋蝶默了下,道:“即便如此,那也是这个世道的错。太子殿下一心为民,并未做错什么。” “原来赵夫人是为了帮太子说好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和太子殿下是熟识呢?”钱小姐捂嘴笑道。 “太子殿下高高在上,怎会认识赵夫人?怕是赵夫人自己一厢情愿罢了。”黄小姐跟着讽笑道。 “你们就少说两句吧,赵夫人也是一片好心。太子殿下的事,我们这些闺阁小姐本也不该随意议论。”刘小姐说完,同钱黄二位小姐一起离开了。 宋蝶没有挽留,只让伙计出去打听了下,才知道起先并没有这些传言,是这几日才突然传开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宋蝶怀疑是太子肃清鬼市一事惹到了一些豪门贵族,遭到了报复。 宋蝶无计可施,闷闷不乐了好几日,到了旬假,太子来了别院,恰好宋蝶窖藏的第一批白牡丹香丸成功了,便拿了些去给太子品鉴,顺便提了下有人故意污蔑太子名声之事。 顾玄启见她为自己担心,唇角微翘,安抚道:“无妨,此事孤早有察觉,也是孤刻意纵容所致。” 宋蝶很惊讶,不明白殿下为何要纵容对他不好的传言流传开来。 朝堂之事顾玄启不好对她直言,便只解释了四个字:“月盈则亏。” 宋蝶似懂非懂,也没再追问,将带来的白牡丹香丸交给太子品鉴。 顾玄启拈起一颗闻了闻,先是闻到白牡丹的香气,又夹杂了些白芙蓉之香,尾香则是淡淡的檀香,便点了点头:“此香尚可。待牡丹谢市后,应会有些销路。” 宋蝶得到太子肯定,很是兴奋道:“多亏了殿下那本古籍,妾身才想到了揉制香丸赚钱。不知殿下这儿还有没有别的古籍,妾身还想制些胭脂香膏来卖。” 顾玄启嘴角抽了抽,哪儿来那么多古籍教制胭脂香膏的?即便是有,他的书房又怎会收藏此类古籍?上次那本古籍还不知是怎么混进来的,他随手翻了几页就扔到了书架顶层。 但对上小妇人熠熠发光的眼神,顾玄启实在说不出拒绝二字,只道:“应该有,只不知扔在哪儿了。孤回头让人找出来给你送过去。” 宋蝶丝毫没有怀疑,毕竟那么大几排书架,确实不大好找,当即告退准备回后院,却被太子出声唤住:“慢着,孤让你临的字帖写得如何了?” 宋蝶心道糟糕,她早就将字帖的事抛到脑后了,于是转了转眼珠道:“妾身本来写好了的,今日棠棠和藤儿打架,一不小心把妾身临的字帖都给毁了,今日恐怕没办法拿给殿下看了。” 顾玄启一眼就看出她在撒谎,故意道:“是吗?张海,去把两个孩子抱过来,如此调皮,孤要亲自罚他们。” 宋蝶吓了一跳,若是让棠棠和藤儿知道她撒谎,还是拿他们扯谎,那她日后在他们面前,便再无威信可言了。 “不,不必了吧。孩子毕竟还小,妾身已经责罚过了,殿下别吓到他们。”宋蝶阻拦道。 “放心,孤有分寸。”顾玄启淡淡道。 宋蝶没办法,只好坦诚道:“其实妾身根本没临字帖,殿下要罚,便罚妾身吧。” “哦?那你说说,孤应该怎么罚你?”顾玄启嗓音微沉。 宋蝶想到以前偷瞄私塾,学生犯错,夫子都是拿戒尺打手板心的,便颤颤巍巍地伸出左手。 顾玄启本没打算罚她,见她手心发颤,还别过头去不敢看,一副没出息的样子,便故意从笔筒抽了支笔,在她手上轻轻敲了下。 “呀!”宋蝶轻叫一声迅速收回手,鼓着脸颊气愤道:“殿下还真罚妾身啊?” “怎么?孤还罚不得你了?”顾玄启随手将笔扔回笔筒。 “妾身还要为殿下赚银子呢,打坏了可怎么帮殿下赚钱?”宋蝶辩解。 “你倒是有诸多理由。”顾玄启哼声道。 宋蝶也不敢真的和太子顶嘴,只好认怂道:“妾身下次补回来便是。” 顾玄启见她认错态度还算端正,便没再为难她,放她回去了。 至于古籍的事,顾玄启倒没打算真的去寻什么古籍,而是回宫后让张海找人将一些宫廷秘方抄录一份,伪装成几本古籍,送去别院。 张海听命行事,又提醒了太子一句:“殿下,今日是苏良娣生辰,太子妃为苏良娣办了生辰宴,殿下可要去坐坐?” 顾玄启方才已经在别院用过膳了,但还是抬脚去了苏良娣宫中。 苏良娣宫中,生辰宴本已接近尾声,听闻太子驾临,众人俱是有些惊讶,苏良娣则是惊喜,她还以为太子殿下今日不会来了。 顾玄启让众人平身,走到主座上坐好,让张海将带来的赏赐赏给苏良娣,又喝了苏良娣敬的酒,略坐了坐,便离开了。 太子在时,众嫔妃不敢大声说话,等太子离开后,众人才没那么拘束了。 祝良媛最先开口道:“殿下什么时候开始系香囊了?那香囊看着倒不像是内直局的手艺。” “不止如此,殿下身上的香气似乎也变了呢,从前殿下的衣物都是熏的迦南香,怎么今日从殿下身上闻到了白牡丹香?”陶良媛也纳闷道。 “殿下换香了?我怎么没闻出来?”纪良娣诧异道。 “纪良娣身有异香,自然闻不出来旁的香气了。”祝良媛捂嘴笑道。 祝良媛说完,其他嫔妃也纷纷以帕掩面偷笑起来。 纪良娣身有异香不假,还是礼部尚书之女,选秀时直接得封良娣之位,人人都以为她进东宫后会得到太子隆宠。可谁知纪良娣初次承宠那晚,太子进了纪良娣的宜秋宫没多久就出来了,还是活生生被臭出来的。 原来,纪良娣身上那股异香,对别人来说是奇香,太子闻起来却奇臭无比。 虽然第二日太子让人给宜秋宫送了许多封赏做补偿,但从未再踏进过宜秋宫半步。 纪良娣这几年尝试用各种香丸香粉掩盖身上的异香,却还是没能成功,因而至今没能承宠。 虽然以她的位份,在东宫无人敢欺,但耐不住总有人暗中笑话她,就像现在,大家拿绣帕掩面,就是在偷笑她。 纪良娣一气之下,向太子妃告了罪,便直接起身离席了。 纪良娣离开后,太子妃叶从霜扫了眼厅中众人,冷声道:“今日便罢了,日后若再让本宫看到有人因异香之事取笑纪良娣,定依宫规处置。” “嫔妾遵命。”众嫔妃忙敛了笑意起身听命。 叶从霜点点头,让众人落座,想到太子身上的香囊和白牡丹香很可能出自宫外那女子之手,又想到之前太子的吩咐,便替太子掩饰道:“那香囊乃是韵宁所绣,里面放了几颗牡丹香丸。韵宁初学刺绣,绣的不好,让诸位见笑了。” 众嫔妃得知香囊是韵宁郡主所绣,纷纷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宫中哪位姐妹所绣便好。 叶从霜见众人信了,便也起身离开。 太子妃离开后,众嫔妃也相继离席。 苏良娣独自坐在厅中,神色有些哀伤,大家刚才虽是取笑纪良娣,但她和纪良娣又有什么区别呢? 纪良娣身有异香不能承宠,她却是失了清白没法承宠。太子殿下虽从未慢待过她和纪良娣,一应封赏待遇都未缺过,但她不止一次听到有些低位嫔妃骂她们不能承宠还占着唯二的两个良娣之位。 若是重来一次,她还会选择进东宫吗? 别院,宋蝶并不知道自己做的香囊和白牡丹香丸在东宫引起了一番猜疑,她临完字帖,想到过些天便可将白牡丹香丸拿到花行去卖,便决定定制些小瓷瓶,想了想,觉得还可以搭配些香囊一起售卖。 于是,第二日宋蝶先去瓷器铺定制了一批小瓷瓶,又去绣坊看了看香囊,发现绣坊卖的香囊精致虽精致,但价格却有些贵。她若从绣坊买香囊回去搭配着香丸售卖,怕是多赚不了几个钱。 从绣坊出来后,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拦住宋蝶,热情道:“夫人可是嫌绣坊的绣品价钱太高?这绣坊的绣品我都能做,且只需不到一半的价钱。” 宋蝶一想,绣坊的绣品也大都是从绣娘手中收过来加价卖的,她若直接找绣娘做香囊,确实可以省下不少钱。 宋蝶于是考察了下这位自称姓朱的妇人的绣工,见她绣工确实不错,便带她回别院签了契约,订下五十只绣牡丹的香囊,给了定金,约定三日交一次货,便送了她离开。 所幸这位朱娘子不但绣工佳,手速也快,三日一过便送来第一批的十只香囊。 宋蝶检查了下没什么问题,便给她结了钱。朱娘子拿了钱却不肯走,说是家中近来有些吵闹,想在她这儿借个清静地儿做绣活。 宋蝶也没多想,就同意了。这位朱娘子很是健谈,宋蝶一来二去就和她处成了好姐妹,得知朱娘子同她一样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宋蝶看她便更亲近了。 “宋妹子,你家这宅院可真气派啊。”朱娘子边做绣活儿边感叹道。 “气派是气派,不过不是我的宅院,是我赁的。”宋蝶纠正道。 “赁的?”朱娘子有些惊讶,还从未听说过这么大的宅院还能赁呢。再看宋蝶生得雪肤花貌,便怀疑她是哪位贵人养的外室。觉得她是怕说出来被她轻视才骗她说是赁的宅院。 “确实是赁的,朱姐姐也知道,妹妹做的花行的生意,这才赁了这宅院的后院,在后院的园子里围了个花房出来,好种些花木。”宋蝶解释道。 “妹妹只赁了后院,那前院可有人住?”朱娘子好奇地问。 “房主偶尔会来住一晚。”宋蝶随口答。 朱娘子没再多问,只隔日来做绣活时经过前院大门,看到有一名高大英俊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走进大门,便知道这男子是宋蝶口中的‘房主’。 能用这么大的宅院养个寡妇当外室,还如此年轻英俊,这男子定是豪门贵族的公子。朱娘子眼珠转了转,起了些心思。 第三十一章 蔷薇水 顾玄启拿着本‘古籍’去往后院, 远远地就看到宋蝶坐在树荫下的竹椅上,摇着芭蕉扇颇为惬意,不远处用土堆木板架了个斜坡, 棠棠和藤儿一前一后从斜坡上滑下来,玩得不亦乐乎。 见宋蝶一边吃樱桃一边看两个孩子玩耍,一脸的幸福满足, 仿佛对她而言,这样平淡惬意的养娃生活就是最幸福的生活。 突然,棠棠从木板上滑下来时滑歪了两手着地摔到地上,当即哇哇大哭起来, 只见宋蝶立马从竹椅上起来奔了过去,用帕子擦了擦棠棠的手,还用嘴吹了吹,安抚道:“娘呼呼就不痛了。” 一旁藤儿见此也学着宋蝶, 在棠棠另一只手上吹了吹, 棠棠这才渐渐止了泪。 见宋蝶带着两个孩子到竹椅上坐下, 帮他们擦了擦汗,又喂了几颗樱桃给他们吃, 哄的他们脸上带了笑,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顾玄启有些想笑, 看来对她而言,养娃也不是那么轻松惬意。 顾玄启大步走过去, 将古籍递给宋蝶, 见宋蝶明明想立马回屋翻看,又放心不下两个孩子,便主动道:“孤帮你看着他们,你回屋看便是。” 宋蝶犹豫了下, 想着有奶娘秋篱她们在旁边看着,应该不会有事,便拿着古籍回了屋。 顾玄启跟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想了想决定教他们习武,免得轻轻摔一下就嚎啕大哭。而练武的第一步,自然是扎马步了。 顾玄启于是给两个孩子摆正扎马步的姿势,自己则坐在竹椅上,惬意地吃起樱桃来。 见棠棠只站了一小会儿就有些摇摇欲坠,顾玄启故意道:“坚持不到半个时辰,就没有糖糕吃。” 糖糕是棠棠的最爱,他瘪了瘪嘴又继续扎起马步来。 倒是藤儿,站得稳稳当当,一看就是个有毅力的,顾玄启暗自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碟中的樱桃就被顾玄启吃完了,他正要唤人再上些来,就见一个脸生的仆妇送了一碟过来,顾玄启随手拈了一颗放进嘴里,却见那仆妇不但不退下,还在他眼前来回晃悠。 顾玄启面色微沉,一旁张海察言观色,立马让人将那仆妇拉了下去。 这仆妇却不是别人,正是朱娘子,她见宋蝶让人送樱桃到院中,便借口休息下眼睛帮忙将樱桃送了过去,近距离一看,这房主果然英俊非凡,还自带一股迫人气势,想来身份应当尊贵无比。 朱娘子自诩有几分姿色,不过比宋蝶年长几岁,因而故意在房主面前晃悠了两圈,企图吸引他的注意力,谁知注意力没吸引到,反倒被人当成仆妇拉了下去,气得她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一天下来,朱娘子没敢再搞小动作,只暗中观察了下,见午膳时,宋蝶是带着两个孩子和那房主一起用的。这就更让她确信了,宋蝶就是那房主的外室。 傍晚,朱娘子做完今日的绣活,正要归家,却见外面突然下起大雨来,她拒绝了宋蝶的挽留,只借了把伞便准备离开。不过,她没走多远,就一不小心摔到了地上,衣裳都粘了泥水,只好调头回去跟宋蝶借了身衣裳,见宋蝶再三挽留,便松口留下在客房住一晚。 入夜,正值夜深人静时,朱娘子悄悄从客房出来,撑了伞一路去到前院,走到门口有下人守着的正房,推开门走了进去…… 前院闹出动静时,宋蝶带着两个孩子睡的正熟,刘顺来后院请她,她才被采南唤醒,知道出了事,忙穿好衣裳去了前院。 一到前院,就看见朱娘子口吐鲜血趴在廊下,宋蝶大惊:“朱姐姐,你怎么了?” “宋妹子,救救我,救救我……”朱娘子有气无力道。 一旁张海见此连忙出声道:“夫人,您还是先进去看看殿下吧。这妇人意图不轨半夜溜进殿下房间,殿下他……” 宋蝶没等他说完就匆匆走进正房,见太子面色不虞地坐在床上,忙检查了下他全身上下,见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朱娘子跟上次的林妙娘一样是刺客,吓死她了。 顾玄启想到刚才那仆妇穿着宋蝶的衣裳进来,他虽第一时间有察觉,却以为她是宋蝶,直到她摸了他的手,他才意识到不对,一脚将她踹了出去。 “张海,你如今这差事当得是愈发好了,什么猫猫狗狗也敢放进孤房间!”顾玄启怒斥道。 “奴才知错,奴才是误以为她是赵夫人才……奴才罪该万死,听凭殿下责罚。”张海跪到地上认错,其余伺候的也跟着跪到地上。 宋蝶一时有些愧疚,若非她借了身衣裳给朱娘子,张公公他们也不会误以为朱娘子是她。 “殿下,这事儿都怪妾身,是妾身引狼入室,还借了衣裳给朱娘子,不怪张公公他们。”宋蝶帮张公公他们说了句话,又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朱娘子她,没对您做什么吧?” 她也是万万没想到,刚结交一个绣娘当姐妹,竟然就是个意图不轨的。 顾玄启见宋蝶求情,便抬手挥退他们,张海等人连忙退下,并将廊下的朱娘子拖了下去,免得再碍殿下的眼。 见人都退下了,顾玄启才有些难以启齿道:“她,摸了孤的手。”说完伸出左手,露出手背上起的红疹子。 宋蝶从殿下的声音里听出几分委屈,又见殿下手上的红疹子有些吓人,不免吃了一惊。之前只听萧大人说过太子被‘不洁’女子触碰之后起红疹子,今日见了才知道竟真的有这样的毛病。 “这可如何是好?可要请个大夫来看看?”宋蝶有些着急。 “不必了,架子上有药,擦点药就行。”顾玄启道。 宋蝶忙从架子上找到药,又用帕子沾了热水,帮殿下将手擦干净,取了药均匀地涂到手背上。 顾玄启见小妇人涂完药还捉着他的手不放,眼圈微红很是心疼的样子,他正要收回手说无甚大碍,就听她低声问了句:“疼吗?” 鬼使神差地,顾玄启说了句:“要呼呼。” 宋蝶惊讶地抬起头,棠棠这样的小孩子摔伤了才要呼呼,太子这么大个人了,怎会…… 见太子脸色隐隐有些发红,完全不同于平日的面不改色,宋蝶头脑一发热,竟真的低头在太子手背上吹了吹,吹完她就觉得羞臊得不行,一扭身跑了出去。 等跑回后院房间,她用手捂住发烫的脸,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竟然真的将太子当成小孩子一样呼呼了。 前院,顾玄启唇角微翘,明明没吃糖,却觉得心里甜滋滋的,以至于手上的红疹子也没那么痒了。 翌日,宋蝶没见到朱娘子,她也没问,太子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朱娘子意图不轨自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她无需管也管不着。 她另外找了绣娘订做香囊,却不再将人往别院里带,谁知道会不会又遇到个心怀不轨的。 她将白牡丹香丸送到花行里,连同香囊一起售卖,才卖没多久就被一抢而空,很是赚了一笔。 宋蝶于是按照古籍里的配方,开始研制脂粉香膏和其它香味的香丸。 这日,她正磨水粉呢,师父就过来了。 任老伯得知她这段时间都在忙脂粉香膏的事儿,当场斥了句:“不务正业!” 宋蝶有些心虚,却还是辩解道:“徒儿已经接好了许多株牡丹,只等来年开花,并没有真的忘了本行。” 任老伯哼了一声,跟着她去花房看了看,见她大多数接的是五株以下,但还接了六株九株甚至十多株牡丹,惊得他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宋蝶见师父眼睛瞪得溜圆,白胡子还直抽抽,不禁纳闷道:“师父,你怎么了?可是徒儿接的不对?” 任老伯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劣徒,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怕是真以为他是末流接花工,觉得一株牡丹上接五枝算不得什么,竟胆大到在一株牡丹上接了十几枝!这如何能存活得了?按他以往的经验,一株上接五枝已经是极限了。 任老伯回头便将此事禀报给了太子,提前声明那牡丹若是活不了不能怪他,毕竟是太子非要说他是末流接花工,才导致了这样的误会。 谁知太子听了之后,竟勒令他竭尽全力让那牡丹存活下来,任老伯没办法,只好隔几日就来别院帮忙打理照看那几株牡丹。正好他也想看看,这接花之术能否突破极限。 宋蝶不知其中内情,只当师父是怕她养不好牡丹才来帮忙照看,便没多想。 有师父帮忙打理花房,宋蝶便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研制脂粉香膏上。 第一批制出来后,她先自己试用了下,还给采南她们试用了些。发现效果十分不错且没有副作用,才放到花行去卖。 许是这些脂粉香膏确实好用,很快就打开了销路。殿春花行的脂粉香膏也渐渐有了名气,宋蝶于是赁下左右两间相邻的铺子,扩充了店面。左边那间卖脂粉香膏香丸,右边那间卖花糕花茶。 又雇了别院后厨的人帮忙做花糕花茶,让他们闲暇时能多赚些银子。还雇了些没找到活计的狐女猫女做脂粉香膏香丸,工钱也给得比别处高些。 不过,关键的方子宋蝶还是握在自己手中,一些关键之处也由宋蝶亲自调配。 宋蝶为了打出名气,一应包装都是定制的,且都印上或是刻上殿春二字。 一时间,殿春花行,殿春糕点铺,殿春胭脂铺,生意都红红火火,每日入账的银子也十分可观。 生意一红火,就少不了眼红来找茬的。 一个泼皮捂着肚子进来叫骂:“他奶奶的,你们家糕点是不是有毒?老子吃了你家的糕点就开始肚子痛。你们家掌柜的呢,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 宋蝶正在花行二楼,听到动静,连忙下楼,进到糕点铺,赔笑道:“不知客官是吃了鄙店的哪种糕点才腹痛的?” “老子一样吃了一点,老子哪儿知道是一种有毒还是样样都有毒?”泼皮大声道。 这是存心来闹事了,宋蝶给采南使了个眼神,让她去找郝冬过来。太子殿下之前便让人安排了郝冬到京兆府做衙役,且正好分管这一片。 “客官既然腹痛,不如我让人送你去医馆看看,让大夫看看究竟是吃什么坏了肚子,也好对症下药。”宋蝶微笑道。 “老子就是吃你店里的糕点才吃坏的肚子,还看什么大夫!大家快来看啊,殿春糕点铺的糕点有毒,掌柜的还死不承认!大家以后都别买她家糕点了,还有她家脂粉香膏,说不定也有毒,用的时间长了脸会烂掉的……” 宋蝶见这泼皮胡搅蛮缠,当即冷下脸来:“话可不能乱说,你没有任何凭据就污蔑我店里的糕点脂粉有毒,就不怕我将你告上公堂?” “见官就见官,老子还怕你一个奸商不成?”泼皮蛮横道。 宋蝶正拿这泼皮没办法,就见沈大人从门外走进来,冲泼皮拱了拱手道:“这位好汉,在下看你印堂发黑,怕是中毒已深,再不看诊,恐怕就真的药石无灵了。” “你胡咧咧什么,老子压根没吃……”泼皮说到一半连忙住了嘴。 这时,采南带着郝冬匆匆赶了过来,郝冬直接上前将泼皮扣住:“好你个泼皮,没吃这家糕点也敢来闹事,走,跟本差回衙门交待清楚!”说完便将泼皮带回了衙门。 围观众人见闹事的泼皮被带走,便纷纷散开了。 宋蝶松了口气,冲沈大人拱手道谢:“刚才多亏沈大人诈了那泼皮一下,才让那泼皮说漏了嘴,今日之事才能轻易解决,妾身在此多谢沈大人了!” “举手之劳,夫人不必言谢!”沈正青说完,又道:“不知在下可否请夫人用顿膳?” 宋蝶有些讶异,忙道:“沈大人帮了妾身大忙,理应由妾身请大人用膳,不知大人何时有空?妾身也好提前订酒楼。” “在下已在附近酒楼订了雅间,夫人若肯赏光,现下便可移步过去。”沈正青道。 宋蝶见已近午时,便跟着沈大人去了酒楼。 一路上,她都在猜测沈大人究竟有什么要事同她商量,才特意订了酒楼请她用膳。 等到了酒楼,一顿午膳快要用完时,才见沈大人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宋蝶打开纸一看,发现是西市一处两进宅院的房契,而房主正是沈大人。 “沈大人这是何意?”宋蝶不解。 “在下自知家资不丰,只有西市两进宅院一所。年俸不高,一年只有二十七两银,九十石粮。但若夫人愿意嫁给在下,在下愿将房契和年俸尽数交给夫人,余世必将爱护夫人,不叫夫人受半分委屈。”沈正青嗓音清朗,眸色清明,笑意清润,虽是说的求娶之言,却神色坦荡,没有丝毫害羞之意,唯独耳后一抹红出卖了他。 宋蝶拿着房契的手顿了下,她万万没想到沈大人今日请她用膳是为了求娶她。可她和沈大人分明没打过几次交道,他是何时对她起的心思? 扪心自问,沈大人虽家资不丰,年俸不高,但他年纪轻轻就已是从六品员外郎,人也清隽温润,对她一个寡妇而言,能嫁给他算是高攀了。 但宋蝶心里清楚,自己和他并无可能。太子眼下虽未强迫她,纵容她当东宫门客,却绝不会允许她另嫁他人。 且宋蝶心里已经有了太子殿下,虽因种种顾虑不敢进东宫,也不敢和太子更进一步,但她做不到心里藏着太子却另嫁他人。 宋蝶于是将房契递还给沈大人,抱歉道:“沈大人之意,恕妾身不能接受。” “在下可否知道原因?”沈正青掩下失落问道。 “妾身一介寡妇之身,膝下已有两个孩儿,余生只盼能将两个孩子平安养大,并无再嫁之意。”宋蝶解释完,又道:“以沈大人的人品,当值得更好的,妾身在此恭祝沈大人早日觅得娇妻,一生美满。” 说完,宋蝶起身告辞,既无希望,便该少些牵扯。 旁边雅间,荣安郡主冷笑一声:“还道他那般抠搜之人怎么舍得花银子来酒楼订雅间,原来是为了求娶一个寡妇,还巴巴地把房契奉给别人,这下好了,直接被人家给拒绝了。当真是个傻子!” 听到隔壁雅间的门再次打开,荣安郡主连忙开门出去,却只看见沈正青失魂落魄的背影。气得她想再去广阳伯府把赵翔那厮再拎出来抽打一顿。 宋蝶并不知道自己拒绝沈大人的话被荣安郡主全程听到了,她既已决定不再嫁,便需赚更多银子傍身。 今日虽有泼皮眼红找茬,但但凡做生意,难免遇到这种事,她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眼下生意虽红火,宋蝶依旧琢磨着如何赚更多银子。 之前开胭脂铺时宋蝶去别的铺子暗中考察过,发现卖的最贵的不是胭脂水粉,也不是香膏香丸,而是一种来自大食的蔷薇水。 大食距大宁极为遥远,蔷薇水都是通过海路运来,因而极为稀少,小小一瓶便价值十金,只有豪门贵族才用得起。 宋蝶于是咬咬牙花重金买了一瓶蔷薇水回家研究,发现这蔷薇水其实是纯度极高的花露。 若是她能制出这蔷薇水,哪怕纯度没有那么高,也必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发现了这么个巨大商机,宋蝶便开始想法子研制这蔷薇水。 宋蝶从前偷看过别人酿酒,她想来想去,觉得制花露跟酿酒差不太多,便定制了一套酿酒的器具,一个人在小厨房捣鼓。 这日,顾玄启出宫来到别院,刚到书房坐下,准备让人将宋蝶唤来,就听见后院‘砰’的一声巨响,似是有什么东西炸掉一般。 他当即起身,大步往后院走去,见正院冒出一股浓浓青烟,便使了轻功加速赶了过去。 到了正院,见一众奴仆正焦急地围着起火冒烟的小厨房,却又不敢靠近,采南秋篱准备往里冲却被人拦住了。 顾玄启心道不好,忙问:“谁在里面?” 采南见太子过来了,哭喊道:“是夫人,夫人一个人在里面!” 顾玄启心下一沉,抬脚便要进去,却见浓烟中小妇人一边咳嗽一边冲了出来,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青灰,像只刚从灶灰里爬出来的小花猫。 顾玄启松了一口气之余,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不过几日没来,她竟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她这一天天的,都在捣鼓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大家快退远些,小心待会儿还会再炸。”宋蝶一边咳嗽一边摆手让大家退远一点。 见众人纷纷远离小厨房,宋蝶也赶紧跑远了些,却一不小心撞到一堵墙。 一抬头,发现是太子殿下,她讪讪地笑了两下:“殿下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小厨房‘砰砰’地连炸好几下,宋蝶只觉脚下一轻,就被太子揽着腰拎到了院外。 宋蝶脚落了地,本想跟太子解释两句,突然想起棠棠和藤儿不知在何处,一时焦急起来,好在不远处奶娘带着两个孩子匆匆从园子里赶了回来,宋蝶忙迎上去,把两个孩子先带到偏院安置,免得正院小厨房还会再炸。 “娘,你是不是悄悄去滚泥巴了?怎么一脸的灰?”棠棠指着她的脸笑嘻嘻道。 宋蝶伸手在脸上摸了下,果然摸到一手的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以什么面目出现在太子面前,难怪太子刚才看她的眼神颇有些奇怪。 等安置好两个孩子,正院小厨房也彻底炸成了废墟,所幸没有人受伤,火也灭掉了,便吩咐下人把院子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则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衣裳去前院向太子赔罪。 赁了别人的院子却把别人院里的厨房给炸掉了,实在有些荒唐,少不得要多赔些银子,再好好道个歉。 宋蝶一路想了好些道歉赔罪的话,可到了前院书房见到太子后,却一句也没用上。 第三十二章 结同心 宋蝶还没开口, 顾玄启就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无非是为炸了小厨房赔礼道歉,要多赔些银子之类的。 他掀起眼皮淡淡扫了她一眼:“想好了再说话。” 宋蝶听出太子话中的警告之意, 到嘴的话一下子全给咽了回去,她心里有些犯嘀咕,太子殿下不想听她赔礼道歉, 那他想听什么? 突然,她灵机一动,故作后怕道:“殿下,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妾身只是想学人酿酒那样,蒸些花露出来,谁知道突然间就爆炸了,幸好没出事, 妾身下次再也不敢了。” 顾玄启见她总算通了一窍, 还不算无可救药, 便道:“当真不敢了?” “真的不敢了。”宋蝶直摇头。 顾玄启见她一双杏眼扑闪扑闪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便招了招手:“过来!” 宋蝶小心翼翼地走近前去,却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 担心他又要像上次那样打她手心。 顾玄启上下打量了下她,见她肌肤白嫩, 没有被灼伤的痕迹, 只发梢被烧焦了些,便松了口气,又见她将手背在身后,便蹙眉道:“手受伤了?” “没有没有。”宋蝶连忙摇头, 将手伸出来翻转了下,又迅速收回身后。 顾玄启见她双手确实白净无暇,猜到她是怕他罚她,便故意板起脸来,朝外面吩咐了句:“张海,拿把剪刀来。” 宋蝶一听吓了一哆嗦,拿剪刀干什么?她只是炸了小厨房而已,不至于上酷刑吧? 等张公公把剪刀拿进来,宋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站近些。”顾玄启沉声道。 宋蝶苦着脸走近了些,正要和太子商量下要不还是打手心好了,就见太子抬手撩起她的一缕头发,用剪刀将头发末梢剪了下来。 宋蝶这才发现自己发梢被烧焦了一些,她正要客气一句修剪发梢这种事不必劳烦太子殿下,就见太子将剪下来的那截发梢装进了腰间的香囊里,还是她送的那个香囊。 她愣了愣,脱口而出道:“永结同心要两个人的头发才行。”说完她就懊恼得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夫妻才结发,太子自有太子妃,怎么也轮不到跟她结发。 “妾身一时失言,殿下千万别当真。”宋蝶说完便匆匆退了出去。 却不知身后,顾玄启犹豫了下,抬手拆掉发冠,剪了一小截发梢,同先前宋蝶那缕头发缠到一起,打了个结,才重又放回香囊中。 宋蝶炸了正院的小厨房,便请了泥瓦匠重新修了个小厨房,修好后却不敢再尝试了。只是心里难免惋惜,这么好的商机,就只能这么眼睁睁地错过了。 这日,她正教两个孩子识字,顺便自己练练字帖,前院刘管事却带了几个酿酒的老师傅和一个身穿袈裟的法师过来,还带了一套更专业的器具过来,说是太子让他们过来帮她蒸花露的。几位老师傅酿酒多年经验丰富,而那法师则是去过西域,见过蔷薇水是如何制作的。 宋蝶一时既震惊又感动,她没想到经过炸厨房一事后,太子还愿意支持她蒸花露。 太子愿意支持她,她自然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只是这次却不敢再在正院的小厨房试验,而是另外找了个无人居住的小偏院,这样即便再出个意外也不用担心炸到人了。 有法师指点,再加上几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帮忙,又有比之前好上百倍的专业器具,宋蝶反复试验了大半个月,总算蒸出一批纯度尚可的花露。 虽然比起大食的蔷薇水差了许多,但种类更丰富些。 宋蝶试验了好几种时令鲜花,玫瑰蔷薇茉莉芍药月季兰花等都挨个试验了下,最后发现蒸出的玫瑰花露和大食的蔷薇水气味最相似,这不免让她怀疑,大食的蔷薇其实不是蔷薇,而是玫瑰。 除了玫瑰花露,便是茉莉花露的香气更浓些,当然,其它的花露也各有特色。 宋蝶于是批量蒸制了各种花露,又定制了一大批小瓷瓶,为防有人造假,还在瓷瓶上印了编号。 大食的蔷薇水卖十金一小瓶,宋蝶多方衡量,将自家的花露定为一金一瓶。 毫无疑问,这批花露甫一上市,就被抢售一空。即便宋蝶雇了人日夜加工蒸制,也还是供不应求。 这日,顾玄启来别院,就看到宋蝶手里扒拉着算盘盘账,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就这么高兴?”顾玄启笑着问。 “当然了,妾身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呢。”宋蝶眼睛亮晶晶的地看着太子,感激道:“若没有殿下的支持,妾身恐怕这辈子都蒸不出这花露来,妾身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殿下了。” “你别忘了,殿春花行孤也占了几股,你赚的银子,有一大半可都进了孤的口袋。”顾玄启淡淡道。 “那都是殿下应得的。”宋蝶笑了笑,又道:“对了,殿下,妾身近来又发现了那花露的新用途。” “哦?什么新用途?”顾玄启问。 “单种花露的香气到底有些单调,妾身一时兴起,便尝试着将不同的花露调配到一起,香气果然丰富了许多。妾身还在里面加了雪松檀香之类,窖藏之后香味十分独特。”宋蝶说着便取出两瓶窖藏好的花露,让太子猜一猜里面都加了些什么。 顾玄启随手打开一瓶闻了闻,初入鼻是玫瑰香味,接着,闻到一缕茉莉香气,最后,还隐隐有一丝檀香味。 他说出答案,就听宋蝶夸张道:“殿下好厉害,妾身给旁人闻旁人最多闻出两种,殿下的鼻子可真是非同常人般灵敏呢。” 顾玄启面色黑了黑:“你这是夸孤呢,还是骂孤呢?” 宋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夸赞的话有点歧义,毕竟狗鼻子才比常人灵敏许多,她暗中吐了吐舌头,转移话题道:“殿下,依您看,妾身如果将这调配过的花露放到花行去卖,会不会生意更好?” 顾玄启见她一副财迷样,便点拨了两句:“何必着急?等单种花露卖得差不多了,不再供不应求时,再将这调配过的花露拿去卖便是。” 宋蝶略一想便明白了殿下的意思,眼下单种花露本就供不应求,便是将调配过的花露拿去卖,也不会卖得更多。等大家将单种花露买的差不多了,生意淡下来时,再将调配过的花露拿去卖,生意便又可红火起来。 这么一想,太子倒是比她更像奸商呢。 不过这话宋蝶可不敢说出口,只拍马屁道:“还是殿下想的周到。” 顾玄启已经习惯了她这动辄拍马屁的性子,只道:“明日孤要离京一趟,约莫十日后才能回来。若有什么难事可告知刘顺,他会想法子帮你解决。” 宋蝶没太在意,平日里太子也大多是旬假才过来别院一趟,这次离京十日,和平时旬假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便只说了些吉祥话祝他一路平安顺利。 太子离京后,宋蝶还是照常打理花行,照顾孩子,并加紧赶制花露,还特意多订了几套蒸制花露的器具。没办法,生意太火爆了。 毕竟,比起十金一瓶的大食蔷薇水,殿春花行的花露便宜了十倍,还有多种香味选择,自然更受长安百姓欢迎。 不过,殿春花行的生意火爆了,卖大食蔷薇水的那几家铺子生意自然而然就冷清了。 其中一间铺子正好是晋王府开的,自晋王妃去世后,晋王府的许多生意都是由荣安郡主打理。以荣安郡主的身份,自然不会亲力亲为,只定期看看账本。 这日,荣安郡主按例查账,发现香料铺的盈利少了许多,一问才知道是殿春花行新出了几种花露,把客都揽了去,也就没人再买大食蔷薇水了,而这间香料铺的盈利大头就在蔷薇水上。若再这样下去,香料铺怕就得关门了。 殿春花行?听起来倒是有些耳熟。荣安郡主想了想,才记起来是沈正青求娶不成的那个寡妇开的。 她让人去殿春花行排队抢了一瓶玫瑰花露回来,和大食蔷薇水一对比,发现无论是香气还是纯度都大有不如。 荣安郡主一时气愤不已,那赵家的寡妇竟凭借着这般劣质的花露就抢了她晋王府的生意?真是岂有此理! 想到之前那寡妇拒绝沈正青害得沈正青失魂落魄了好一阵子,新仇旧恨加到一起,荣安郡主当即带着人闯到殿春花行。 宋蝶正在花行招待客人呢,见郡主进来,忙笑脸相迎:“郡主大驾光临,不知是想买哪种花露?鄙店目前有玫瑰茉莉芍药月季兰花蔷薇这六种花露,郡主可要试闻一下?” “什么花露?不过是仿冒大食蔷薇水的劣质品。你胆敢伪造蔷薇水,用劣质品蒙骗长安百姓,来人,给本郡主砸!”荣安郡主一挥手,奴仆们便要上前打砸。 宋蝶之前看到荣安郡主当街追打未婚夫还甚是佩服,也不觉得是跋扈。如今这‘跋扈’用到她身上,她才知道其中厉害。这上来就打砸,若是把店里这许多花露都打砸了,她损失可就大了。 宋蝶忙让伙计拦住他们,争辩道:“郡主凭什么说我这花露是劣质品?殿春花行的花露都是采取时令鲜花制成,绝不会用一些烂花充数。且我这花露虽不如大食的蔷薇水,但价钱上却便宜许多,也没有打着大食蔷薇水的名头来卖,谈何蒙骗百姓?” “瞧瞧,你自己都承认了你店里的花露比不上大食蔷薇水,还说不是劣质品?”荣安郡主讽笑道。 宋蝶见她胡搅蛮缠,也生出几分气性,扬声道:“若我这店里有花露比大食蔷薇水更好,郡主可还要污蔑鄙店的花露是劣质品?” 荣安郡主闻言嗤笑一声:“就你这店里的花露,怎么可能比大食蔷薇水更好?” “郡主可要同我比一比?”宋蝶冷声道。 “比就比,本郡主难道怕你不成?”荣安郡主冷哼一声,道:“明日本郡主会请一些香料商行的老前辈当评判,地址便由你来定,你可不要说本郡主欺负你!” “那便在这门口大街上比,有众多百姓做见证,谁也做不得假。”宋蝶颇有自信道。 “如此甚好。”荣安郡主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 第二日,就在殿春花行门前大街上,摆上几把木椅,几位香料商行的老前辈入座后,荣安郡主让人送上一瓶大食蔷薇水,而宋蝶送上的自然是一瓶调配过的花露。 几位老前辈先闻过那瓶蔷薇水,纷纷点头,这大食的蔷薇水确实香味纯正,大宁想仿制都仿制不出来。 至于殿春花行的这瓶花露,乍一闻,香味略有不如,但稍过一会儿,便从中闻到茉莉香甚至檀香。明明是花露,却能像香丸一样糅杂进多种香气。且只需一滴,便香气缥缈,余香持久,还有多层次的变化。 “妙啊。”几位老前辈纷纷赞叹。 虽然一方是荣安郡主,一方是没有背景的小商户,但几位老前辈德高望重,又当着围观众人的面,实在不好违心偏颇郡主,便当场宣布殿春花行获胜。 荣安郡主不敢相信这个结果,直接冲上去抢过殿春花行那瓶花露,滴了一滴到手上闻了下,见香味完全不如大食蔷薇水纯正,当即发怒道:“几位老前辈可是收了殿春花行的贿赂,竟睁眼说起瞎话来?” “郡主莫急,且稍等一等。”为首的老前辈和气道。 荣安郡主忍着怒气等了一会儿,才觉察出香气的变化,一时有些下不来台,但到底还是认赌服输道:“今日是你赢了,本郡主之前不该说你店里的花露是劣质品。” 见荣安郡主认输,宋蝶也不好咄咄逼人,便笑了笑道:“一场误会,郡主也是对鄙店的花露不甚了解才会如此。” 宋蝶刚说完,就见一队官差分开人群挤了进来,为首的捕头大声道:“谁是殿春胭脂铺的东家?” “我是。不知差爷有何吩咐?”宋蝶迎上前。 “殿春胭脂铺偷盗宫廷秘方,本差奉命将殿春胭脂铺查封,带殿春胭脂铺的东家归案。这位夫人,请跟我们走一趟吧。”捕头说完便让人将宋蝶扣押住,又让人将殿春胭脂铺贴上封条。 宋蝶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宫廷秘方?她从没去过皇宫,从哪儿偷盗宫廷秘方?这完全就是莫须有的罪名! 宋蝶愤怒地看向荣安郡主:“郡主输了评比就让官差抓我下狱,未免欺人太甚!” “这些官差可不是本郡主叫来的,你自己偷盗宫廷秘方,反倒怪起本郡主来?”荣安郡主不悦道。 不是荣安郡主还会是谁?而且这么巧,自己刚赢了评比,官差就来了,还给她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正疑惑着,就见沈大人挤进人群,跟捕头道:“赵夫人绝不会偷盗宫廷秘方,这位差爷,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 “这可是京兆尹杜大人亲自下的命令,怎会有假?”捕头说完,见殿春胭脂铺的封条贴好了,便直接押着宋蝶回京兆府了。 沈正青眼睁睁地看着宋蝶被押走,正着急着,就听荣安郡主问:“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偷盗宫廷秘方?杜大人官声清明,断不会随意定人罪名。” 沈正青想了想,杜大人若无证据确实不会随意拿人,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宫廷秘方是真的,却不是宋蝶偷的,而是太子给她的。可宋蝶之前拜托过他,让他对她和太子相识之事保密,他也不好将此事说出来。 “赵夫人品性善良,绝不会行偷盗之事。”沈正青笃定道。 “你……你简直迂腐至极!”荣安郡主气急。 沈正青却顾不上郡主生不生气,他心下十分着急,太子前几日离京办差,要过几日才能回京,他该如何救宋蝶出来? 想到自己区区从六品小官,怕是京兆府都进不去,沈正青只好问荣安郡主:“郡主,你可有法子救赵夫人出来?” “你让本郡主救她出来?”荣安郡主一脸的不敢置信,“本郡主和她非亲非故,凭什么救她?” 沈正青也知道自己是心急乱求医,便不再多说,匆匆离开,想去东宫求见太子属官,兴许能救宋蝶出来。 荣安郡主见沈正青背影匆匆,一时气得直跳脚,一个寡妇而已,还是个偷盗宫廷秘方品行不端的寡妇,他怎么就这般上心? 采南在官差押住少夫人时,第一时间去找了郝冬,可郝冬也没法子,说这是京兆尹大人下的命令,让她赶紧去找太子求助。 太子眼下不在京中,采南上哪儿去找他,她想了想,跑回别院找到刘管事,求刘管事帮忙。 刘管事一听吓了一跳,若是其他的小事他尚能帮上忙,可这犯了大案被关到京兆府牢房,他就没办法了。他平日虽能往东宫传递些消息,但也是传到张公公手里,如今张公公随太子殿下一起出了京,他便是把消息传进东宫也没用啊。 采南急得不行:“那萧大人呢?萧大人可在京中?”她除了太子,就只认识萧大人这么一个大官。 “萧大人也随殿下出了京。”刘顺苦着脸道。 “那怎么办?难道要任由少夫人关在牢房?听说牢房里有好多酷刑,少夫人肯定受不住的。”采南心急如焚。 刘顺比她更着急,太子殿下出京前吩咐过,夫人遇到什么难事让他帮忙解决,可谁曾想会是这么大的难事?若夫人在牢中有个好歹,太子殿下回京后定不会轻饶他。 可京兆尹杜大人官声清明,他便是想使银子也使不进去啊。 京兆府,宋蝶跪在堂下,听堂上杜大人质问她:“宋氏,有人告你偷盗宫廷秘方,你有何解释?” “回大人,民妇并未偷盗宫廷秘方,此乃污蔑,求大人明察!”宋蝶铿声道。 “你店里的脂粉香膏,无一不与宫廷秘制相同,如此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杜大人一拍惊堂木道。 宋蝶听了心中一惊,忙辩解道:“民妇店里的脂粉香膏,都是根据古籍……”说到这儿,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却还是继续道:“是根据古籍中的配方研制而成,许是,许是凑巧才和宫廷秘方有些相似之处。” 杜大人留意到她说到古籍二字时的神情变化,知道这古籍定是案情重点,当即逼问道:“什么古籍?谁给你的古籍?这些古籍现在何处?” 宋蝶虽明白了那些古籍很有可能是太子伪造给她的,也知道那些配方很有可能就是宫廷秘方,但她和太子的关系却万万不能说出来,便道:“是民妇从书局里淘来的古籍,民妇将其中的配方记熟后就将古籍烧了。” 杜大人一眼就看出她在撒谎,当即怒拍惊堂木:“堂下宋氏,你若再不说实话,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宋蝶缩了缩肩膀,却还是咬牙道:“民妇说的都是实话,便是严刑逼供,民妇也还是这些话。” “还敢嘴硬?来人,打她二十大板!”杜大人愤怒道。 宋蝶怕得不行,本以为这顿板子逃不掉了,却见有人匆匆进来,附到杜大人耳边说了几句话,杜大人犹豫了下,改判道:“先将宋氏押入大牢,听候处置!” 宋蝶大松一口气,只不知是谁帮了她。 原来,沈正青先是想进东宫被拦,接着求见上官被拒,四处碰壁后,还是求到了晋王府。 荣安郡主也让人打探了下,知道了此事的根源,便道:“那殿春胭脂铺生意太过红火,本就触犯了长安许多豪门贵族的利益,最近那花露更是让长安几家卖蔷薇水的铺子没了活路,这几家铺子背景都不输我晋王府。本郡主就是想帮你救她,也救不出来。” “在下不求郡主救她出来,只求郡主能将此案拖延几日,保她这几日不受酷刑即可。”沈正青请求道。只要拖到太子回来,便可一切无虞。 荣安郡主虽然不解,但还是让人拿了她的令牌去京兆府走了一趟,请杜大人宽限几日,等她找到证据再开堂审案。 杜大人虽为官清廉,但此案本就是豪门贵族报的案,不然他怎会知道那些脂粉香膏和宫里贵人们用的一样。如今荣安郡主却又请他宽限几日,这贵族和贵族之间起了分歧,他自然不好掺和,只能一个‘拖’字了事,这才将宋氏押入大牢,静观其变。 第三十三章 盛夏夜 刘顺先派人打听了下, 得知夫人被关入大牢容后再审,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担忧,大牢那种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待的, 即便只在里面关上几天,怕也要受不少的罪。 但事已至此,他总不能带着别院的高手护卫去劫狱吧。思来想去, 他把自己之前在东宫时的腰牌找了出来。自从他被派到别院当管事,明面上他就被东宫除名了。这块腰牌也早就没了用处。 刘顺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才打算用这块腰牌去诈一诈那杜大人。毕竟无论是谁,只要见到东宫宦官的腰牌, 总要给几分面子。若能成功将夫人带出来,便送到隐秘之地藏好,以免在牢中受苦。 刘顺揣着腰牌去到京兆府,成功地见到了杜大人, 便陈情道:“赵夫人所用宫廷秘方乃是太子所赐, 此案实乃一桩误会, 还望杜大人能就此放了赵夫人。” 杜大人本以为此案牵扯到几家贵族就已经够棘手了,没想到还牵扯到了太子, 他忙问道:“不知太子和本案案犯是何关系?太子殿下为何会将宫廷秘方赐给她?” 刘顺犹豫了下,还是附到杜大人耳边小声说道:“赵夫人乃是太子殿下养在别院的外宅, 殿下对赵夫人很是宠爱,定不忍看赵夫人在牢中受苦, 还望杜大人行个方便。” 谁知杜大人听了之后怒吼一声:“大胆!你是何方宵小, 竟敢污蔑太子贤名!以太子殿下的贤德,怎么可能养外宅?”即便太子真的养了外宅,也绝不可能养个寡妇当外宅,毕竟太子的洁癖他也略有耳闻。 “此事千真万确, 小的万不敢拿此事撒谎啊。”刘顺连忙辩解道。 “还敢狡辩!依本官看,你和那宋氏乃是同党,你手中这腰牌,定是和那宫廷秘方一同从宫中所盗。你们是何年何日从宫中盗得赃物?除了这些可还盗了其它赃物?除了你们二人,还有无其他同党?还不快快从实招来!”杜大人连声逼问道。 “大人,冤枉啊,这真是小的自己的腰牌,绝不是什么赃物!”刘顺伸冤道。 杜大人见他嘴硬,直接让衙役将他拖下去打了二十大板,顺便验明正身,看看是不是真的太监。 不一会儿,板子打完,捕头进来回禀说这刘顺确实是太监。杜大人一时有些犹疑,只好让人先将刘顺押入大牢,再命人将腰牌拿去东宫问问,看看东宫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号人。 吩咐完,杜大人想了想,又交待了一句:“将那宋氏单独关押。”若那宋氏真的是太子的外宅,可不能让她在狱中出什么事。 女牢,宋蝶刚被关进去,就被几名女犯围了起来。 “新来的,犯什么事儿进来的?”一身形极胖的女犯问。 宋蝶还在想刚才是谁及时救了她,让她省了那一顿板子,一时发愣就没回话。 “咋还不理人呢?这么没礼貌,你娘没教你礼节咋地?”胖女犯伸手戳了下她的脑门。 宋蝶听到胖女犯骂她娘,当即瞪了一眼过去。 “哟,还敢瞪人呢?长得这么漂亮,别是犯了私通罪进来的吧。”胖女犯哈哈笑道。 “肯定是,看她这样子,就是个不守妇道的。”一名面黄肌瘦的女犯附和道。 “头上这簪钗还挺好看,借姐戴戴。”胖女犯抬手就拔下宋蝶头上的簪子和金钗。 “手上这镯子也挺好看,让我看看。”瘦女犯说着大力撸下宋蝶手上的玉镯。 另一名脸上有大痦子的女犯看她们都捞到了好东西,贪婪的目光在宋蝶身上梭巡,最终停在了她脖子上的红绳上,伸手就要去扯。 宋蝶脖子上戴的是太子送的玉佛,她拼力护住,不想被她们抢了去。 几名女犯见她这么拼命的护着,疑心是什么大宝贝,纷纷伸手来抢,宋蝶险些被她们勾住红绳勒死,正喘不过来气儿时,牢房外传来狱头的吼声:“你们在干什么?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几名女犯立马松手退远了些,宋蝶恢复呼吸大喘了几口气,就听狱头喊道:“宋氏,杜大人有令,要将你单独关押,速速出来。”狱头说着用钥匙打开牢房的门。 宋蝶披头散发地走出牢房,想了想指着那几名女犯对狱头怯声道:“差爷,都是我没用,本来准备献给您的簪钗玉镯都被她们给抢了去。” 狱头一听立时瞪向那几名女犯,几名女犯只好不情不愿地将刚才抢到手的宝贝交了出去。狱头见这几样首饰成色都不错,不禁露出一脸喜色,便特意给宋蝶挑了间稍微干净些的单人牢房。 然而,也只是稍稍干净些。眼下正值盛夏,牢房里闷热脏臭不说,还有老鼠虫蚁出没,宋蝶只能尽可能地缩在墙角,以免被咬。 宋蝶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有被关进牢房的一天,她仔细想了想,她此次遭此横祸,应该是与近来生意太过红火有关。毕竟,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哪怕知道太子回京后一定会派人救她出去,宋蝶心里还是有些委屈。就因为没有背景,哪怕她努力把生意做大,也护不住这份生意,铺子被查封不说,自己也被下了狱。 与此同时,刘顺却比她更委屈,只因杜大人派人拿腰牌去东宫一问,名册一查,说是东宫根本没有这么个太监。杜大人暴怒,伪造东宫太监腰牌,罪加一等,又打了他二十大板。 宋蝶并不知道刘顺的悲惨遭遇,郝冬给狱头使了银子,带采南秋篱进来看她,还给她送了些吃食进来。 宋蝶告诉她们别太担心,让她们把两个孩子照看好,别叫孩子知道她被抓进大牢这事儿。 采南秋篱听了吩咐离开,把吃食留了下来,宋蝶却没什么胃口,便将吃食分给了隔壁牢房的一个老人家。 这老人家也是可怜,本是回春堂的坐堂大夫,被建昌伯府请去给高烧不退的小儿诊治,去的时候那小儿已经烧了两天一夜俨然没救了,老人家虽尽力施救,却还是没能将孩子救回来,建昌伯却还是怪在老人家头上,将他下了狱。 宋蝶对这位建昌伯早有耳闻,听说这位建昌伯信教,伯府若有人生病,从来不请大夫,而是先请道士过来做法驱邪,再画两道符烧做符水喝了治病。符水怎会有治病的功效?大人生病了还能勉强熬过去,小儿抵抗力差,耽误了救治时机,便是华佗转世怕也救不回来了。 所以说,这位姓毕的老大夫同她一样,完全是天降横祸,忒倒霉了些。 毕老大夫接了吃食,再三道谢,他在这牢里关了大半个月,每日只能吃些馊食,饿得只剩一把老骨头了。 宋蝶看他可怜,每日郝冬送吃食进来,都会分他一些。 时间一晃几日过去,天气愈发炎热,牢房里也闷燥得慌,宋蝶几日没洗澡,都闻到自己身上的臭味儿了。 这日,临近傍晚,日头西落,牢房里闷热异常,宋蝶正拿袖子给自个儿扇风呢,就听见牢房外有几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算算时间,太子也该回京了,宋蝶以为是太子派人来救她了,正欢喜着,就见牢房门打开,太子殿下弯腰走了进来。 宋蝶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会亲自来这又脏又臭的牢房,她愣了愣,随即不受控地红了眼圈,也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委屈的。 顾玄启看到宋蝶头发散乱地蹲坐在牢房墙角,本就巴掌大的小脸肉眼可见地变小了一圈,发红的眼角还含了泪,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他心口狠狠地揪了下,疾步上前,用指腹擦净她眼角的泪花,然后打横将她抱起,大步往外走。 宋蝶吓了一跳,连忙用手环住太子的脖颈,小声问:“殿下怎么亲自来了?” 太子却没有答话,宋蝶见他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知道他在生气,便闭了嘴没再说话。 直到太子一路抱着她要从京兆府大门出去,而张公公袁锐他们都没有阻拦,连杜大人也战战兢兢地跟在身后一句话都没敢说,宋蝶才忍不住开口道:“殿下,从大门出去会被人发现的……”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太子亲手将她从京兆府牢狱抱了出去。 顾玄启步伐未停,只低眸瞥了她一眼,沉声道:“孤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孤护着的人。从今往后,无论你想做多大的生意,都没人再敢置喙半句。” 一想到她此次遭祸不过是生意红火了些,触犯了些豪门贵族的利益,他便想将那些豪门贵族全都连根拔起。 宋蝶听了眼圈又是一红,她默默地将脸埋在太子怀里,不再多说废话。之所以把脸埋起来,倒不是怕人发现她的身份,毕竟经此一遭,她的身份是藏不住的。她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蓬头垢面,不想被人看到,以免消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太子抱了个面容丑陋的乞丐出去。 一路乘马车回到别院,宋蝶第一时间洗了个澡,直到全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再闻不到一丝臭味儿,才从浴室出来,又抹了些花露在身上,感觉浑身香喷喷的,才算是活过来了。 与此同时,太子亲手将殿春花行的东家赵夫人从京兆府牢狱抱出来的消息,就像插了翅膀一样飞往长安城各地,甚至飞进了皇宫。 东宫里,太子妃体恤众嫔妃深宫寂寥,特意请了戏班子来宫里唱几出戏。 众嫔妃正听戏呢,祝良媛身边的太监就急匆匆地赶过来说了这一消息,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故意说得大声了些,以至于所有嫔妃都听到了。 众嫔妃震惊之后面色各异,震惊是因为谁也没想到太子这样于女色上甚是冷淡之人竟会在宫外养外宅,养的还是个寡妇。 往日里太子一月里顶多翻一次牌子,忙起来几个月不进后院也是常有的事儿。自从太子春日里去了趟扬州回来,连着几个月都没翻牌子,众嫔妃也都习以为常,只以为殿下忙于公事,却怎么也没想到太子是在宫外有了女人。 纪良娣一脸的不在乎,毕竟以她身上的异香,无论太子在宫外有没有女人,她都没法承宠。 苏良娣则是又惊又喜,太子既然养了个寡妇当外宅,那是不是说明,她也有机会了? 诞有太子次女的陶良媛仍旧是一脸娇俏的笑容,天真烂漫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诞有太子长子也是唯一一个儿子的蔡良媛依旧沉默寡言,神色古板,看不出喜怒。 唯有祝良媛掩不住心急,这东宫里头,太子妃虽早已失宠却诞有太子最喜爱的长女,纪良娣和苏良娣二人没法承宠暂且不提,三个良媛里,陶良媛诞有太子次女,蔡良媛生了太子唯一一个儿子,只有她,至今肚子没动静。 她就盼着能多承几次宠好生个孩子有个依傍,可如今太子竟在宫外养了个寡妇当外宅,必定是极为喜爱才会如此,照太子连着几个月不翻牌子的架势,怕是往后她都不会再有承宠的机会了。 祝良媛脸色变了又变,还是笑着道:“太子妃娘娘应该早就知道此事吧?” 太子妃叶从霜听出这话里的挑拨之意,若她知道,却不劝谏太子,是为失德;故意瞒下来不告诉众嫔妃,便是别有用心。若她不知道,说明太子连她也瞒着,对她没有半分尊重,她这个太子妃往后在东宫也无甚威信可言了。 “本宫确实听殿下提起过这事儿,说是过些日子就会迎那女子入宫。等那女子进了宫,希望诸位和气相待,莫要因其寡妇身份轻视于她。”叶从霜淡然道。 众人听了反应各异,有的是松了口气,只要进了宫想必就与东宫嫔妃无甚不同,且区区一个寡妇进了宫也好拿捏。 有的依旧无甚反应,仿佛进不进宫都不在乎。 祝良媛则愈加心急,若那寡妇进了宫,岂不是会更加专宠? “太子妃娘娘,一个寡妇怎能入东宫呢?传出去东宫的颜面往哪儿搁?您还是劝劝太子殿下,以贤名为重啊!”祝良媛一脸担忧道。 叶从霜瞥了她一记冷眼:“寡妇又如何?我大宁朝向来是鼓励寡妇再嫁的。何况,殿下既然喜欢,就由不得尔等多嘴。” 祝良媛没办法,只好闭上嘴不再多言。 秦王府,五皇子顾修杰听了这消息,一时间意外又兴奋:“没想到三哥那样注重贤名的人竟会养个寡妇当外宅,看来那寡妇就是他的软肋了。” “可要将那寡妇……”一旁门客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现在就杀了多可惜。本王要那寡妇好好活着,留待关键时候,再给我那三哥致命一击。”秦王邪笑道。 长安城,有几家贵族听了消息则是惴惴不安,原本是查了那殿春花行无甚背景才联手将那宋氏送进牢里,可没想到那宋氏竟然是太子的女人。太子平素虽宽和,但若惹到他手里,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宋蝶并不知道已经有人对她起了杀心,她陪棠棠和藤儿用完晚膳,又哄了两个孩子睡着,自己却无法入眠。 自回了别院,太子就没召见过她,也没有同她一道用晚膳,也不知是在前院做什么。 这几日在牢里她想了许多,她之所以能将生意做得红火,一大半是仰赖于太子的支持,包括给的‘古籍’,还有请的法师和师傅。她之所以敢在长安城将生意做得这般红火,也是仰仗着太子的庇护。 今日她能从牢里出来,更是靠着太子的佑护。太子那句,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护着的人,让她感动之余,也更清醒了。 一直以来,她都享受着太子的庇护,却又装糊涂不肯给他回报。什么赚银子打探消息,都不过是她蒙骗自己的借口,太子从不缺这些,更不需要她这么个所谓的门客。 太子庇护她纵容她,图的,不过是她这个人。 想明白这些,宋蝶下了床,换了一身绯红色细纱裙,坐到梳妆镜前,用一根玉簪将乌发轻轻挽起,她没擦脂粉,只在唇瓣上抹了一层薄薄的唇脂,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色些。 夜色已深,宋蝶提着一盏灯走出房门,抬头看了看夜空,见月色朦胧,星斗闪烁,便踏着夜色挟着夜风,缓步往前院走去。 一路上,时有萤火虫在树丛间环绕为她指引前路,时有蝉鸣声幽幽相伴鼓励她前行,她自己也在心里不停地鼓舞自己。 终于来到前院,见书房灯还亮着,便去往书房。经过书房门口时,宋蝶看到张公公讶异的眼神,甚至为了确认是她,张公公还多看了她几眼。 她不以为意,没让他通传,便径直进了书房。 书房里,顾玄启刚写完一道折子,就听见有女子轻柔的脚步声进来,他蹙了蹙眉,以为又有像上次朱娘子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进来。 抬眼一看,才发现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宋蝶。 见她穿着一袭绯红色纱裙,勾勒出窈窕有致的身材,容色也称得多了几分艳丽,就连唇色,也比平时红艳些。 他挑了挑眉,看着她盈盈拜倒在地,才开口道:“夫人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宋蝶咬了咬唇,轻声答:“妾身今夜来此,是想、是想侍奉殿下。” “哦?你想如何侍奉孤?”顾玄启说着起身踱步到她跟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欣赏着她面上的羞涩和眸中的羞怯。 宋蝶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下,直接抬手扯下肩上的衣裳,露出半边肩头。 落在顾玄启眼里,她露出的不止是半边香肩,还有精致的锁骨,以及隐隐半露的酥胸。 他眸色深了深,指腹从她下巴上一点点往下滑,滑过纤长的脖颈,滑过蝴蝶般的锁骨,正要继续往下时,却察觉到她身体颤抖了下。 他看着她的眼睛,看到她眼中隐隐流露出的恐惧,他面色微沉,将手指从她胸前收了回来。 宋蝶不明白太子为何突然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他,轻声唤道:“殿下……” 顾玄启将手背到身后,沉声道:“既然想侍奉孤,你抖什么?” 宋蝶有些慌张:“妾、妾身只是有些冷。” 顾玄启哼了一声:“这盛夏的天,冷在何处?” 宋蝶一时哑口无言,她咬了咬唇,才颤声道:“妾身是真心想要侍奉殿下的,望殿下垂怜!” 顾玄启闻言抬手扣住她的下巴,试图从她眼中找到那么一丝缠绵的情意,可他看到的,却只有讨好和恐惧。 他一时备受屈辱,捏着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给孤听着,总有一日,孤会让你心甘情愿地侍奉孤。” 说完,他松开手,背过身去,压抑着怒气道:“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宋蝶有些不甘心,还想辩解:“殿下……” “出去!”顾玄启沉声斥道。 宋蝶吓得肩膀一抖,也听出这两个字里的怒意和不耐烦,忙将衣衫拢好,落荒而逃。 门口,张公公本以为这次赵夫人主动献身能讨得殿下欢心,却没想到还是没成事。他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殿下越是喜爱这位赵夫人,就越是希望她能全心全意地侍奉,容不得她有半分不愿。 “拿棋来!”听到里面太子饱含怒气的声音传出来,张海连忙进去将棋盘拿到塌上摆好,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宋蝶一路逃回后院,想到自己莫名其妙惹怒了太子,不免有些心惊胆战。 她实在有些难以理解,她明明是真心想要侍奉他,就因为她颤抖了下,他就认定她心不甘情不愿?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太子拒绝了她,她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于她而言,太子就像那美丽的深渊,诱她深入,却又惧怕沦陷。 他说要等到她心甘情愿的那一天,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太子他,当真有这个耐心吗?还是说,不等那一天到来,他就会腻了她? 想到自己刚才都扯了衣裳勾引他,他却还能无动于衷。宋蝶十分怀疑太子对自己究竟有几分喜爱? 窗外蝉鸣声还在响,似是在讥讽于她,宋蝶决定明日就让人将那些知了都网下来,免得成日里聒噪个不停。 第三十四章 并蒂莲 第二天早上, 宋蝶刚陪两个孩子用完早饭,张公公就来了,还抬来了几个大箱子。 “张公公, 您这是?”宋蝶有些不解。 “夫人昨夜将簪子落在了书房,奴才今儿一早才发现,不过那簪子摔成了两段, 殿下命奴才将那簪子拿去给工匠修嵌。为了弥补夫人,殿下让奴才给夫人送些东西过来。”张公公说着让人将那几个大箱子打开。 宋蝶一看,险些晃花了眼,只见里面装满了珠宝首饰绫罗绸缎, 且一看就是贡品,光是鸽蛋大小的南珠就装了满满一匣子。 “这如何使得?”宋蝶连忙推拒。 “这是殿下的吩咐,夫人就别为难奴才了。”张公公道。 宋蝶只好暂且收下来,等回头太子来别院了再还回去。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奴才还得去京兆府把刘顺接出来, 那小子之前挨了四十大板, 也不知道还有气儿没。”张公公道。 宋蝶倒没想到刘管事也被抓进去了,见张公公要走, 她突然想起牢里那位毕老大夫,忙唤住张公公, 将毕老大夫的事说了,问他能不能将毕老大夫也救出来。 张公公一听是建昌伯将那毕老大夫下狱的, 想到这次夫人遭祸建昌伯府也掺了一笔, 便应了下来:“奴才一定尽力。” 说完正准备离开,却又被夫人唤住了,见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不知昨夜我离开后,殿下他……” 张公公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便道:“昨夜殿下下了一夜的棋。” 宋蝶听了有些惊讶:“同谁下?” “殿下是自己左右手对弈。”张公公答。 宋蝶有些愕然,一个人下棋?听起来怎么有些可怜呢。她决定回头去书房借本棋谱看看,等她学会了就可以陪殿下下下棋,省得他想下棋都没人陪。 张公公离开后,宋蝶看着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颇有些头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昨夜承了宠,今日才得了这许多封赏呢。 宋蝶让人将这几口箱子暂且收进库里,然后带了些鞭炮艾草去殿春花行,将胭脂铺的封条撕了,用艾草沾水在店里店外洒了洒,又放了两串鞭炮,算是重新开业。 许是因为长安百姓听说了殿春胭脂铺里的脂粉香膏是用宫廷秘方制的,这一开业,生意竟比被查封前还红火。 上午,宋蝶正忙着招待客人,就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店前停下,荣安郡主从车上跳下来后,又扶了一位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下来。 见两人带着奴仆进店来,宋蝶忙迎了上去。 那小姑娘看到她后上下打量了下,然后撇了撇嘴道:“你就是我皇兄养的外宅?看起来也不咋地嘛。” 宋蝶愣了下:“您是?” 一旁荣安郡主介绍道:“这位是九公主,也是太子殿下的嫡妹。” 宋蝶早就听闻太子有一位嫡亲妹妹,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位,看着倒是玉雪可爱,就是这性子似是有些刁蛮。 既然是公主驾临,宋蝶忙引了她们进内室,又让人送了些调配后的花露进来,九公主一闻就喜欢上了,忙到一旁挨个试去了。 宋蝶松了口气,和荣安郡主分坐在桌子两侧,听荣安郡主开口道:“你早说你是我三哥的女人嘛……”那她就不会也不敢找她麻烦了,也会尽量想办法将她从牢里捞出来。 荣安郡主从小到大就没怕过谁,唯独害怕这位三哥。不过幸好这次她也算帮了宋蝶一把,不然这次她晋王府的官引也要被收了去。 要知道海运来的好东西可不止大食蔷薇水,还有琉璃,那才是日进万金的好东西。要想卖这些东西,得有官引才行,还得将大部分盈利上交给官府。 昨夜,那几家掺和了宋蝶一案的贵族所开的相关铺子连夜被查封,官引也被强行收了回去。唯有晋王府没被波及。 “还要多谢郡主之前相救,不然我少不了要挨一顿板子。”宋蝶感激道,她还是听太子说了才知道之前是荣安郡主及时派人到京兆府,才免了她一顿板子。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沈正青,是他求我救你的。”荣安郡主摆摆手道。 宋蝶见荣安郡主提到沈大人时神色有些不自然,她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便试探道:“郡主和沈大人……” “本郡主跟那个呆头鹅才没关系!”荣安郡主微仰下巴道。 宋蝶有些忍俊不禁,她也没说她和沈大人有关系啊,郡主这是此地无银啊。 荣安郡主很快也反应过来,一时脸色也有些羞红。 宋蝶也没打趣她,只各送了些花露便送九公主和荣安郡主离开了。 朝上,建昌伯因为自家铺子被封官引被没收十分气愤,偏偏太子是以账目不清为由查封的铺子,而自家铺子的账目确实有些问题,辩驳不得。 建昌伯于是将矛头指向太子那外宅,向皇上告状道:“启禀陛下,太子私自将宫廷秘方赐给民间商户,导致如今长安许多百姓都用着和宫里的娘娘公主们一样的脂粉香膏,此举实在有些不妥。臣恳请陛下下旨,将那殿春胭脂铺即刻查封。” “哦?可有此事?”宁庆帝问太子。 “回父皇,确有此事。”顾玄启将目光转向建昌伯,“敢问建昌伯,宫中之人能用的,黎民百姓为何不能用?” 说到这,他重新看向龙椅上的父皇,铿声道:“父皇爱民如子,泽被众生。长安百姓能用上宫廷秘方所制的脂粉香膏,定然会感念父皇隆恩。依儿臣看,非但不该查封殿春胭脂铺,还应封其为皇商,以示皇恩浩荡。” 宁庆帝闻言微有些犹豫。 顾玄启趁热打铁道:“那殿春胭脂铺近来研制出不输大食蔷薇水的花露,极受长安百姓欢迎,使得大宁日后不必再依赖大食蔷薇水这等外来之物,儿臣以为应当予以嘉奖。” 宁庆帝这才松了口:“便依太子所言。” 皇帝口喻传到殿春胭脂铺时,宋蝶整个人都惊呆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跃成为皇商。难道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既然成了皇商,眼下这点规模就不够了,宋蝶于是又置了千亩花田,又买了个大庄子改建为作坊,还扩充了店面。 当然,也第一时间献了一批花露进皇宫。 这日,宋蝶正忙碌着,就听下人来报,说是毕老大夫来拜访了。 宋蝶忙去到正厅见了毕老大夫,一问才知毕老大夫是来向她辞行的。 之前她拜托张公公将毕老大夫从牢里救出来,毕老大夫出来后回家一看,才发现老伴不知何时死在了家中,且一直没被人发现,尸体已然发臭了。毕老大夫原本是游方郎中,带着爱妻游历大半生,直到妻子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才定居长安,在回春堂当起了坐堂大夫。可谁曾想,去建昌伯府看了趟诊,就遭了横祸。 宋蝶感念其伤,让人帮忙办了后事。如今后事办完了,毕老大夫决定扶柩还乡,送老伴叶落归根。宋蝶挽留不得,只好送了些盘缠,同毕老大夫道了别。 因着毕老大夫这事儿,宋蝶心情莫名有些烦躁,便去到前院书房照着棋谱琢磨怎么下棋。 还别说,这一下棋,便心平气和了许多。难怪那夜太子一个人下了一夜的棋,想必也是被她气得心情烦躁吧。 顾玄启到别院时,看到的就是宋蝶认真下棋的模样。他觉得颇有些新奇:“夫人何时学的弈棋?” “近来新学的,殿下可要同妾身比试比试?”宋蝶问。 顾玄启见她满脸自信,便一撩袍摆坐在了她对面。然而,他很快就后悔了。 只因小妇人棋艺不如三岁稚童不说,棋品也同三岁小儿一般,动辄就要悔棋。 但见宋蝶丝毫不自知,还下得兴起,顾玄启只好忍了下来,还得时刻费心思不留痕迹地让着她。直到晚膳时间到,顾玄启才急忙让张海撤了棋盘,顺便抹了把冷汗,跟小妇人下盘棋,简直比他自己左右手对弈还要难上百倍。 宋蝶却觉得与太子对弈比她之前练习时自己下棋有趣多了,决定以后多陪太子下几盘棋。 用完晚膳,宋蝶想起上次那几箱赏赐,便试探道:“殿下上次让张公公送来的那几箱赏赐,妾身实在受不起,还望殿下能收回去。” 顾玄启瞥了她一眼,道:“那是给东宫门客的节礼,不独你一个人有。” 宋蝶怔了下,这不年不节的,哪儿来的节礼?离最近的中秋节也还有段时间呢。 知道那几箱东西还不回去了,宋蝶不再多言,只道:“还未感谢殿下帮妾身成为皇商,殿下大恩,妾身实在难以为报。” “若非你能制出那花露,父皇也不会封你为皇商。这是你自己的本事,不必谢孤。”顾玄启淡声道。 宋蝶心想,她能制出那花露也是多亏了殿下的支持,便主动邀请道:“院中湖里的莲花开了,殿下可要一道去赏莲?” 那夜太子说要等到她心甘情愿的那一天,可怎么才算心甘情愿?又要到哪一天才能心甘情愿? 她想来想去,所谓日久生情,感情是要靠培养的,所以她才主动邀请太子一起赏莲。 小妇人主动相邀,顾玄启自然不会拒绝。到了湖心亭,他一眼就看到湖面上的一株并蒂莲,他唇角微扬:“你叫孤来,就是为了让孤看这株并蒂莲?” 宋蝶顺着太子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一株并蒂莲,明明她上次来时还没看到这株并蒂莲。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并蒂莲罕见,一定是殿下福泽深厚,才让这湖中生出并蒂莲。” “孤怎么觉得,是有夫人在,令这别院阴阳调和了,才生出这并蒂莲?不然以前怎么没见这湖中长过并蒂莲?”顾玄启愉悦道。 宋蝶脸色红了红,忙转移话题道:“离得这么远,看得不甚清晰,要不划船过去看看?” “也好。”顾玄启应道。 两人于是划了船过去,宋蝶还顺手摘了几个莲蓬剥了吃,等划到并蒂莲附近,宋蝶正要凑近看,就听太子喊了句“小心”,同时被太子一把扯到身后,下一瞬,就见一道寒光闪过。 眨眼间,太子已和刺客过了几招,所幸太子武艺高强,一掌将刺客劈进水中,侯在湖边的护卫听到动静迅速赶了过来,将刺客生擒下来。 顾玄启将宋蝶送回后院,加派了些高手护卫,才亲自提审了那刺客。 一审才知竟是建昌伯怀恨在心派来的,顾玄启冷笑了下,不过是封了铺子收了官引便敢派人刺杀,这建昌伯当真是活腻歪了。 隔日,宋蝶就听到建昌伯府被满门抄家下狱的消息,她感到十分解气,若非建昌伯,毕老大夫也不会和爱妻阴阳两隔了。 却说建昌伯此时被关在大牢之中,整个人都有些懵。刺客确实是他派的,但却是派去杀太子那外宅的,能让太子伤心难过便是给太子一个教训。毕竟他还没胆大到派人刺杀当朝太子,他又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但这话他现在怎么说都没人信了。究竟是谁,竟收买了他派出去的刺客?真是好一出借刀杀人!建昌伯气愤不已。 拜建昌伯所赐,宋蝶现在每次出门,都必有两个高手护卫跟着,不然的话,太子根本不让她出门。 这日,她去郊外巡视花田,检视作坊,却意外遇到沈大人,忙就上次之事向他道了谢,道完谢她略有些尴尬。毕竟之前她还同他说自己和太子并非他想的那种关系,后来太子就当众将她从京兆府抱了出去。 “夫人近来可好?”沈正青笑容依旧清润。 “都好,只是成为皇商后略忙碌了些。”宋蝶道。 “夫人还要多注意身体才是。”沈正青关怀道。 宋蝶见他眼中除了关心还有些藏不住的情意,觉得自己实在不值得他继续惦念,便提醒道:“大人何不珍惜身边人呢?” 沈正青愣了下,意识到她说的身边人是谁,一时苦笑道:“在下与郡主万无可能,夫人就别取笑在下了。” “荣安郡主对沈大人另眼相待,为何没有可能?”宋蝶不解。 “所谓姻亲,自来门当户对。郡主身份高贵,在下不敢高攀。且在下对郡主并无男女之情。”沈正青解释道。 宋蝶不好再多说,等忙碌完回到城中别院,想起沈大人那句门当户对,她不免有些感伤,她自己和太子,又何尝不是门不当户不对呢?她和太子站在一起,绝不会是并蒂莲,因为,太子若是高洁之莲,她便只是莲叶下一团水草。 或许,这就是她一直无法真正心甘情愿的原因。 顾玄启来到别院,便看到宋蝶坐在湖心亭望着湖面出神。 顾玄启刚才听护卫禀报说宋蝶白日里遇到了那沈正青,便以为她是在想那姓沈的,忍不住面色微沉道:“想谁想得这般出神呢?” 宋蝶回过神,一看太子的脸色就知道太子又开始吃醋了,毕竟有那两个护卫跟着,她也没想自己的行踪能瞒过他。 “妾身想的人,自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宋蝶说完嗔了他一眼,回后院去了。 顾玄启摸摸鼻子,也觉得自己有些自找没趣。不过,她刚才是承认了在想他? 宋蝶现在决定谁都不想,既然门不当户不对,就想办法缩小这差距,哪怕只能缩小一丁点,她在太子面前也能多那么一点底气。 她先在西市开了家分店,又去邻近的州府开了几家分店。但再远的,就没法过去了。一来路程遥远不甚安全,二来她也不能扔下两个孩子太长时间。 正苦恼着,朝中就发生了一桩大事,解试将近,皇帝今年决定破例派几名成年皇子去各州府当监考官,这等于给了几名皇子广收门生的机会。 其中,二皇子蜀王因为体弱被派到相邻的河东道,四皇子裕王被派到淮南道,五皇子秦王被派到江南道,八皇子齐王被派到山南道。唯独太子,被派到最偏远的岭南道。此消息一出,着实令人震惊,甚至有人怀疑太子是否失了圣宠? 岭南在前朝还只是茹毛之地,本朝虽因海运通了商,略富裕了些,但文化底蕴是没有的,太子被派到岭南监考,别说是广收门生了,怕是连举子的名额都凑不够。 宋蝶问了太子才知道,出现这个结果,很有可能是那些皇亲贵族从中捣了鬼。毕竟太子之前数次触动贵族利益,无论是鬼市之事还是官引之事,都惹恼了一些贵族。上次将建昌伯府抄家,更是让一些贵族觉得他对贵族过于狠辣,因而借此次监考之事给他一个教训。 这几次的事恰巧都与宋蝶有关,她既愧疚又为太子打抱不平:“他们这摆明了是报复,殿下可是堂堂太子,他们怎敢这般欺负您?皇上呢,皇上就这般看着他们报复于您吗?” 顾玄启有些沉默,虽然此事是那些贵族从中捣鬼,但若无父皇钦准,他们也不敢捣鬼。说到底,是他这段时间行事太露锋芒,惹了父皇不快。他这位父皇,最擅长的便是帝王权衡之术。他露了锋芒,父皇便压一压他的风头,抬举下几位皇弟同他对抗。 若有一日,父皇不是压他锋芒,而是捧杀他,他才应该感到害怕。 “你不是想南下开分店,正好随孤一起南下,孤也可护你周全。”顾玄启提议道。 宋蝶见自己气愤了半天,太子却不当回事,一时喉咙都有些冒烟,忙倒了盏茶一口饮尽,才道:“妾身若沿途开分店,定要耽误许多时间,怕会误了殿下的行程。” “无妨,离解试还有段日子,孤提前出发便是。”顾玄启道。 宋蝶一琢磨觉得可行,她若自己南下,便是雇镖队也未必能护卫安全,跟着太子南下,有侍卫护送,确实安全许多。 宋蝶于是将长安的两家店交给掌柜照看,花房的花有花匠打理,再拜托师父定期过来照看一下也没问题。只是两个孩子不可能留在别院,便准备一起带着南下,而带着孩子便意味着要多收拾许多行李。 宋蝶精简了又精简,最后还是收拾出三大车行李,再加上要带的货物,那可真是车队浩荡。所幸他们此次还是走水路南下,因而专门雇了艘货船装载货物。 听说岭南之地夏季极热,蚊蝇也多,宋蝶还专门带了许多驱蚊的草药。怕两个孩子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她还带了许多治各种常见之症的草药。所幸随行有位太医跟着,倒不怕在船上生了急症无人看诊。 由于太子提前出行,时间还算宽裕,一路南下时,宋蝶除了在一些州府停靠开设分店,还带着两个孩子一起游山玩水。 之前来京时,因为赶时间,很多风光都只是匆匆一瞥。这次却能慢慢欣赏山河美景。 看多了大好风光,宋蝶觉得自己心胸都开阔了许多,胸中的郁闷也都一散而空,她不再执着于什么门当户对,也不急着多开几家分店,只想着等孩子长大后,她或许也可以学毕老大夫那样游历山河。 在牢里时,她听毕老大夫讲过许多游历时遇到的趣事,觉得甚是有趣,也十分向往。 这日,是中秋节,船正好经过潭州,一行人便在潭州下了船,一进城就发现城中人心惶惶。 到了客栈,找伙计一打听,才知道城中近来每逢月圆之夜都会有恶鬼索命,还专索俊俏郎君的命。今夜月圆,又是中秋节,那恶鬼必定还会再出来。 宋蝶一听就觉得是有人在装神弄鬼,不然都当鬼了,还能分得清郎君俊俏不俊俏不成? 不过,就算是有人装神弄鬼,宋蝶也不免为太子感到担忧,因为她相信,整个潭州城都不会有比太子更俊的郎君。 顾玄启注意到宋蝶的眼神,抬手敲了她脑门一下:“你这是什么眼神?恶鬼就算来了,孤也定让它有来无回。” 宋蝶捂着脑门不敢说话,心下却腹诽,那恶鬼既然能多次犯案还没被人抓到,定然是有些非同常人的本事。 腹诽归腹诽,有护卫护佑,宋蝶并没有太担心。 然而到了夜里,宋蝶突然被张公公敲门唤醒,说是太子殿下突然不见了。 第三十五章 君无价 “什么叫突然不见了?”宋蝶不解。 “老奴今夜一直守在殿下房间门口, 听到动静就进去了,却发现殿下不见了。偏偏窗户没有撬过的痕迹,是从里面打开的。”张公公答。 “既然窗户是从里面打开的, 那定然是殿下自己跳窗出去了呀。”宋蝶推测。 “可殿下如果是自己出去,应该会告诉奴才一声的啊。难道那恶鬼有摄心术,迷了殿下的心智, 才让殿下……”张公公一脸惊恐。 “哎呀这世上哪儿来的恶鬼?张公公您就别自个儿吓自个儿了。依我看,殿下一定是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才来不及告诉您。”宋蝶安抚道。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张公公摸着心口道。 这时, 袁锐探查完踪迹回来,说是太子的踪迹在三条街外断了,现在只能多派些人手分头寻找。 宋蝶见他们分配了人手出去寻找,也担心太子会不会出什么事, 就跟着袁锐一起出去寻人。 一路往西看到一片偏僻无人住的宅院区有些火光, 宋蝶便跟着袁锐去到亮了火光的那间宅院, 从门缝溜了进去,却见里面有一处高台, 高台上有一名戴着厉鬼面具的红衣女子,而台下围着上百名戴着各色面具的妇人。 台上红衣女子一挥手, 身后两个丫鬟打扮的紫衣女子抬着一名昏迷的男子出来,将其绑在高台上的一根木架上。 这男子正是失踪的太子, 见袁锐立时要冲上去, 宋蝶连忙拦住他,让他先去找救兵。这儿这么多人,他一个人怎么打得过,就算打得过, 这院中的上百名妇人看着都像是寻常百姓,闹出人命就不好了。 袁锐去搬救兵后,宋蝶捡了块石头,摸到角落里一名妇人身后,往她后脑勺上一砸,砸晕后将她拖到旁边柴房里,摘了她脸上的面具自己戴上,连粗布衣裳也扒下来穿在身上,然后混进人群。 “今儿晚上怎么这么多人啊?”宋蝶小声跟旁边的妇人搭讪。 “那当然了,今儿中秋节,圣教不光发米粮,还发月饼呢。”妇人喜滋滋道。 宋蝶一听有些傻眼,刚才乍一看这院中乌压压的人还挺吓唬人的,闹了半天这所谓的圣教是靠发米粮吸揽教众的啊。 这时,台上红衣女子开口道:“这世上俊俏的男子皆是负心汉,越俊俏的男子越是薄情,我圣教就是要替天惩罚这些薄情郎负心汉,以祭这天下间所有可怜女子!诸位看看,今日这祭品比往日所有祭品都更俊俏,他一定是这天下最薄情之人!大家说,他该不该死?” “该死!”台下众人纷纷回答。 “好!那今夜便烧了他这副好皮囊,让他现出他的薄情真面目!”红衣女子说完,她身后两个紫衣丫鬟便各举着一个火把要去点火。 宋蝶吓了一跳,连忙捏着嗓子道:“谁说这世上俊俏的男子才薄情?俺家那口子满脸麻子,又矮又丑的,还天天在外面勾三搭四呢!” “说的也是,俺家那口子又黑又丑,还老藏私房钱去妓坊嫖呢!”有人附和。 “对对对,俺家那死鬼也这样。” “俺家那位一年到头赚不到两个钱,连娃都养不起呢,还想学人有钱人纳妾呢!” “唉,俺家那位又丑又穷,也老惦记着出去嫖!” …… 院中众人一下子叽叽喳喳起来,宋蝶等她们说得差不多了,便再次出声道:“所以说,这男人薄不薄情和长得俊不俊压根没关系,而且啊,男人越丑越可能去外面花天酒地。依俺看,咱们圣教的教义就该变一变!” “那你说,咱们的教义该怎么变?”红衣女子问。 宋蝶脑筋急转,开口道:“俺觉得吧,男人能出去嫖,咱们女人凭啥就不能出去嫖?像台上这么俊的男人,杀了多可惜,就该让他跟俺们入洞房!” “入洞房入洞房……”众妇人纷纷兴奋起来。 红衣女子有些为难:“可这只有一个男人,怎么分呢?” “这个简单,那些妓坊的花魁不都是要拍卖的吗?俺们今天也拍卖,价高者得,最后拍卖出来的银钱给大家买米粮吃!”宋蝶大声道。 “那好,那诸位便开始出价吧。”红衣女子点头同意。 宋蝶没有立即出价,而是等大家抠抠搜搜地从一文两文出到十文时,直接开口翻倍到二十文。 这一到二十文好多人就都不出价了,只有一个声音犹如洪钟的妇人一路跟宋蝶比着出价,一直出到了五十文。 宋蝶有些不耐烦了,再次翻倍到一百文。 这下那妇人不再出价了,而是骂骂咧咧道:“你是哪个街坊的婆娘,非跟俺比着出价,还出一百文,一百文都能买好几斤猪肉哩,就为睡个男人,你是不是脑壳被驴踢了,看你回去你家那口子不打死你!” “俺乐意,你管得着么?”宋蝶顶了一句,从荷包里摸出一百文钱给台上的紫衣丫鬟,让紫衣丫鬟帮忙把太子搬到厢房床上,然后借口洞房把看热闹的都赶了出去,反手把门关上。 宋蝶回到床边,摘下面具放到一边,伸手推了太子一把,见他昏迷得不省人事,一时有些头疼,那些人肯定还在外面等着听洞房呢,要是听到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肯定要起疑心的,袁锐怎么搬个救兵到现在还没回来? 正苦恼着,外面就传来那些妇人的起哄声:“里面的婆娘,你要是下不去手,就让给俺们嘛……” 宋蝶总不能真的把太子让给别人入洞房,没办法,她心一横,钻进帘帐里,伸手握住床栏,一边摇晃一边闭着眼睛发出哼吟声。 哼叫一阵后,宋蝶手也酸了口也干了,便停了下来,一睁眼,却见黑暗中太子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宋蝶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忙用手捂住嘴将尖叫声咽下,才小声问:“殿下什么时候醒的?”他不会全都听到了吧?那她真的不用活了! 顾玄启其实醒了有一会儿,但见宋蝶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便道:“刚醒。” 宋蝶心里的大石这才落了下来。 这时,袁锐从窗户处潜了进来,见床帐里的女子是宋蝶,才放下了手中的刀,向太子禀道:“官兵已将这座宅院重重包围,只要殿下下令,便能立即将院里的邪教全数拿下。” “不可,院里的教众都是寻常百姓,拿下又能做什么?还是将她们疏散,只擒首贼为好。”宋蝶劝阻道。 袁锐见太子没反对,有些为难道:“可是,要如何疏散呢?” 宋蝶提了个法子,袁锐翻窗出去,不一会儿,听到院里有人惊喜地大叫一声:“城东吴善人明日一早要发米粮,大家快去排队啊,去晚了就没了!” 宋蝶趴在窗口看了下,见院中众人争前抢后地跑了出去,只剩下红衣女子和她那两个紫衣丫鬟,这时袁锐带着人进来出其不意地将三人拿了下来。 屋里点了灯,顾玄启坐到桌前,让袁锐将人押了进来。 红衣女子面上的面具已经摘了下来,半张脸都是灼烧过的痕迹,一审问,才知道这红衣女子名叫柳卉,原是武林中人,却恋上了一名姓梁的穷书生,便当起劫匪抢劫金银供书生读书。 书生高中后娶了她,却在大婚当夜将她迷晕一把火烧了洞房,若非她中途醒转怕是要命丧火海。后来那书生娶了高门贵女当了大官,她却毁了容离开长安,满心怨恨之下,才弄了这么个圣教。 宋蝶听了有些不解:“你为何不去找你那负心汉报仇,反倒杀些无辜之人泄愤?” “梁郎身边时刻有高手护卫,我实在无法近身。且我这圣教前几次杀的都是城中恶贯满盈的纨绔,只是今日中秋节,我想着找个比前几次俊的,才想法子绑了这位公子。”柳卉解释道。 宋蝶了然,不过她不找那姓梁的报仇,恐怕不止是因为那姓梁的身边有高手护卫,还因为她对那姓梁的旧情难忘,不然也不会到了如今还一口一个梁郎。 “你是用的什么法子绑了我三哥?”宋蝶问出疑惑。 “我只是让丫鬟穿上和你身上相似的衣裳,抓着丫鬟从这位公子窗前飞过,等这位公子追上来后便假装将丫鬟扔下,丫鬟等公子靠近时趁其不备撒下迷.药,便将其迷晕了。”柳卉答道。 宋蝶万万没想到这柳卉是用她做饵引了太子出去,她之前还猜太子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情才来不及告诉张公公直接跳窗出去,却没想到这紧急的事情和她有关,她心里一时有些异样。 她扭头看了眼太子,见太子神色颇有些不自然,还有些恼火,毕竟堂堂太子,竟被这么简单的伎俩所骗。 这时,柳卉往宋蝶跟前一扑,满脸崇拜道:“夫人,您那会儿说的那句凭什么男人能出去嫖女人不能出去嫖,真是说的太好了,柳卉愿尊您为教主,只要夫人想要,柳卉日后一定为您献上许多男花……” “闭嘴!”宋蝶连忙斥了句,她偷偷看了眼太子的脸色,果不其然,太子脸色十分难看。若是让太子知道她花一百文把太子当成男花魁拍了下来,她深刻怀疑太子会一手掐死她,让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袁校尉,还是快将这妖言惑众的邪教徒押下去吧。”宋蝶催促袁锐。 袁锐看了眼太子,见太子没反对,便将柳卉和她的两个丫鬟押了下去。 人都退下去后,顾玄启瞥了宋蝶一眼:“你当真说过那些话?” “事出紧急,妾身也是不得已才说了那些话,妾身绝对不敢真的那般想的。”宋蝶赔笑道。 顾玄启额上青筋跳动,什么不敢想,他看她敢想得很。 “她刚才说要为你献上南花,南花是什么花?孤怎么从未听说过?”顾玄启又问。 “南花就是南瓜花,可以炒着吃可以炸着吃,殿下想吃的话妾身下次烹些给殿下尝尝。”宋蝶胡诌道。 顾玄启见她眼珠直转,便知道她没说实话,罢了,回头再细细审问那柳卉便是。 折腾了这半宿,又惊动了官兵,顾玄启见了潭州刺史,略说了两句话,便让他退下了,带着宋蝶回了客栈休息。 第二日,宋蝶用早膳时,觉得太子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不禁怀疑太子知道了男花魁的事,便试探道:“殿下,那柳卉……” “跑了。”顾玄启淡淡道。审问清楚那柳卉口中的梁郎是谁后,顾玄启便将她收为暗探,来日必有大用。当然,他也问清楚了什么是男花,也明白了昨夜他醒来时宋蝶为何一边晃着床一边哼吟。 小妇人真是好大的胆子,还满脑子稀奇古怪的主意,什么男花魁,亏她想得出来!一想到自己在她眼里竟然只值一百文,他连生吞她的心都有了。 宋蝶心里却大松一口气,跑了好啊,跑了太子就永远不会知道男花魁的事儿了。 用完早膳,宋蝶带着两个孩子去城中逛逛,顺便看看将潭州分店开在哪儿。 顾玄启左右无事,便同她一起去了。 几人一路逛到一家木偶店,棠棠看上了一个兔子木偶嚷着要买,宋蝶问了下价,听店主说是二百文,正准备掏钱,就听身侧太子开口道:“太贵了。” 宋蝶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木偶做工十分精致,兔子的腿和耳朵甚至眼珠子都能动,二百文应当不算贵啊。且太子在银钱上向来不是小气之人,什么时候连二百文都嫌贵了? 正疑惑着,就听太子接着说了句:“都能买两个孤了。” 宋蝶脸色一时白了又红,红了又紫,她总算明白太子早膳时看她的眼神为何奇怪了,于是,她默默地将掏到一半的碎银放了回去,牵着两个孩子准备出去。 棠棠却不肯出去,当即大哭大闹起来。 宋蝶被他哭得头疼,只好硬着头皮掏了碎银给他买下那个兔子木偶,又给藤儿也买了个野狼木偶。结账时,她都能感觉到身后太子的眼神差点在她背后灼出两个洞来。 回到客栈后,宋蝶将两个孩子交给奶娘她们照顾,自己则主动去了太子房间赔罪。 “殿下,您是不知道,当时她们有眼无珠,抠抠搜搜最多只出到五十文,妾身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翻倍出了一百文,把她们都吓到了呢!”宋蝶语气夸张道。 “哦?出一百文就不是有眼无珠了?”顾玄启轻哼一声道。 “那院中都是寻常百姓,妾身出一百文都把她们吓到了,哪儿还敢出更高的价?何况,殿下在妾身眼中乃是无价之宝,妾身就算出一千两甚至一万两,那对殿下都是一种羞辱。”宋蝶拍马屁道。 顾玄启嘴角抽了抽,出一千两一万两是羞辱,出一百文就不是羞辱了?但他到底被‘无价’二字取悦了,决定暂且饶她这一回。 宋蝶见太子面上终于有了笑意,才松了口气,去忙分店的事儿了。 宋蝶没有那么多人手可用,也不可能在一地停留太久,因而这一路开分店,大多是找当地名声好的富户合作,将殿春胭脂铺的货物独家授权给一家富户在当地售卖,货物若卖完了,合作的富户可自行派人去长安进货。她有皇商的身份,又有稀有的货物,很容易就达成合作。 昨夜袁锐捏着嗓子喊的那一句本是为了疏散教众随口喊的,没想到那位吴大善人听说此事后当真免费给城中百姓发了米粮。 宋蝶于是选择了这位吴大善人作为潭州的合作伙伴。 待和吴大善人签好契约,宋蝶便跟着太子继续乘船南下,终于赶在解试前到了广州。 一到广州,太子便被广州刺史韩大人邀去赴宴,宋蝶也收到了邀请,但她并非太子内眷,自然不可能厚着脸皮去赴宴。 太子去赴宴后,她便带着两个孩子去城中最大的酒楼用了晚膳,用完膳又去城中逛了逛,等回到官驿,太子已经赴宴回来了。 宋蝶见太子闭着眼睛一脸难受的样子,便问张公公:“殿下怎么了?可是水土不服?” “殿下刚才在席上吃了一个虫蛹,现下正难受着呢。”张公公一脸担心。 宋蝶很惊讶,早就听说岭南食杂,上至象鼻,下至蚁卵都有人吃,因而她那会儿在酒楼都没敢点太特色的菜,只点了道生鱼片尝尝。殿下怎敢尝那虫蛹? “殿下既不喜那虫蛹,为何要吃呢?”宋蝶十分不理解。 顾玄启睁开眼,将呕吐之意压了压,才道:“韩刺史是个有大才的,只是性子过于刚直才被发配到了广州当刺史,且一任多年没能升迁。刚才席上他盛情相邀,孤实在不好拒绝,便尝了一个。” 宋蝶恍然,太子是敬那韩刺史几分,才忍着恶心尝的那虫蛹。见太子实在难受,便泡了壶荷叶茶给太子压一压。 接下来几日,太子忙于解试,宋蝶则忙于开分店。 奇怪的是,她在广州找了好几家富户都没人愿意跟她合作,明明之前在其他州府找富户合作都很顺利。 宋蝶没办法,只好自己寻了铺子招了掌柜伙计开了广州分店。 谁知开业当天,就有好几个大食人上门闹事,说是她开了这店卖花露,他们大食的蔷薇水就没了销路,凶神恶煞地逼她关店。宋蝶自然不会同意关店,直接报官将那几个大食人抓进了大牢。 本以为就此无虞,却没想到,过了几天,宋蝶正在铺子里招待客人,突然冲进来一个人将一件脏衣服扔到她身上,且扔完就跑了个没影。 宋蝶正讶异着,就见店里的客人一下子一哄而散,店里的伙计也哆哆嗦嗦地离她远远的。 “那、那是天花病人穿过的衣裳,夫人快、快扔了。” 宋蝶吓得立马将手中的脏衣裳扔到地上,竟是天花?她腿一时有些发软。 她给掌柜伙计放了假,让采南秋篱她们回官驿去照顾好孩子。保护她的两名侍卫不肯离开,宋蝶便将他们赶到店外。 她自己一个人留在铺子里,哪儿也不敢去,也不敢和任何人有接触。只将外衣脱下来,连同那件脏衣服一起扔到火盆里烧成灰烬。又用店里的花露来回洗了好几遍手。 天花传染性强,且极难医治,即便运气好治好了,也多半会毁容。 宋蝶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绝望过,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蒸出了花露,当上了皇商,开了这么多分店,终于可以赚很多很多银子,却突然之间,什么都没了。 听到外面侍卫喊殿下时,她吓得立马大喊:“殿下别进来!” 然而,话音刚落,门就被人从外面踹开,见太子大步走进来,宋蝶吓得忙用帕子捂住口鼻:“妾身很可能染了天花,殿下快出去。” 见太子依旧上前,宋蝶拔下金簪对准喉咙,决绝道:“殿下千金之躯,莫要再为妾身犯险。” 顾玄启见她握着金簪的手直颤,抬手用金锞子弹掉她手中的簪子,一个跃步上前点了她的睡穴,将人抱上马车回了官驿。 韩刺史听闻此事后匆匆赶来,却被拦在了门外,只好隔着门劝道:“殿下,按理得了天花的要赶紧送到天花村,以免传染更多的人。” “悬赏万两,凡是治过天花的大夫,都请过来。”顾玄启吩咐。 “老臣这就去办。老臣还会请些幼时得过天花的过来照顾,还望殿下以贵体为重。”韩刺史劝解。 “不必,孤亲自照顾。”顾玄启沉声道。 韩刺史叹了口气,退了下去。 宋蝶再睁眼时,已经躺在了官驿房间的床上,见太子坐在床边,她正要相劝,却听太子道:“孤一路抱你回来,现下再隔离已是无用。” “兴许殿下还没染上,殿下还是快出去吧。妾身还想着把两个孩子托付给殿下照顾呢。”宋蝶心存侥幸道。 “莫要胡思乱想,孤已经请了大夫,等你好起来,孤同你一起照顾。”顾玄启温声道。 宋蝶见怎么劝他都不听,只好捂着口鼻提了条件:“殿下若一定要留下来,就用帕子蒙住口鼻,不要与妾身有任何肢体接触。如若不然,妾身现在就咬舌自尽。” 顾玄启见她坚持,只好按她的要求,系了块素帕在脸上。 宋蝶也用帕子蒙住自己的口鼻,希望这样能多少起些作用。 第三十六章 迸银花 自悬赏令发出后, 每日都有许多大夫来为宋蝶整治,可开出来的药宋蝶喝也喝了,擦也擦了, 却没什么效果。 这日,宋蝶正躺在床上绝望难过时,就看见毕老大夫蒙着面走了进来。 “毕老大夫, 您怎么来了?”宋蝶很惊喜。 “老朽送内子还乡安葬后,重新当起了游方郎中,听闻岭南之地多有疟疾,便到岭南来看看。正好见到太子殿下发的悬赏令, 知道夫人病了,这才赶了过来。”毕老大夫答道。 宋蝶伸出手,让毕老大夫诊了脉,听毕老大夫说他以前游历时得了一个治天花的偏方, 很有效果, 她心里一下子重新燃起了希望。 毕老大夫看完诊走出房间, 见到太子殿下后,回禀道:“老朽已经依照殿下吩咐同夫人说了偏方的事。” 顾玄启微微颔首, 让人带他下去了。 毕老大夫退下时满心感慨,当日在牢里亲眼看到这位太子殿下抱了宋娘子出去, 便知道太子对宋娘子极为上心。今日他看到悬赏令上门不假,却并无什么很有效果的偏方, 太子之所以让他这么跟宋娘子说, 便是想让宋娘子心里有希望能坚持下去。毕竟天花这病难治,很多时候都是靠病人自己熬过去的。太子此番,当真是用心良苦啊。 不过,治疗天花的偏方他没有, 预防的方子却是有一个。宋娘子已然起了病症,太子却尚未显出症候,这预防的方子便大有作用。 宋蝶自从见过毕老大夫后,脸上便多了笑意,不再担心自己治不好会一命呜呼,只担心自己治好后会留下满脸麻子。 “若妾身毁了容,殿下日后是不是不会再看妾身一眼?”宋蝶问太子。 “你忍着别抓脸,便不会留下印记。”顾玄启淡声道。 宋蝶也没指望从太子口中听到什么就算她毁了容他也还是会喜爱她的话,毕竟她自问除了这副皮囊,大概也没什么别的吸引太子了。 听太子这般说,她非但没觉得失望,还要了剪刀将指甲剪得干干净净,又在手指头上缠了布头,以免自己忍不住去抓脸。 许是上天眷顾,又许是毕老大夫的偏方确实有效,宋蝶的病渐渐好转,到底是从阎王爷手里将这条命夺了回来。 在宋蝶不知道的角落,顾玄启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这些天他装成没事人一样,心里却时刻提心吊胆的。毕竟偏方之事是假的,在宋蝶好转前,他每时每刻都在担心她会突然病情恶化离他而去。 宋蝶并不知道这些天在她面前冷静自持的太子其实一直都提心吊胆的,待彻底痊愈后,她便从之前的房间搬了出来。房间里所有用过的东西全都烧了干净,以免再传染他人。 按理病情痊愈,死里逃生,宋蝶应该高兴,但她却有些笑不出来。只因她脸上到底留了几点印记。 虽然这几点印记用脂粉一遮就看不出来,但她心里却过不去这个槛。在孩子面前还好,见太子时她必定会扑上几层脂粉,再戴上一层面纱才心安。 顾玄启很不理解她这种行为:“孤连你最丑陋的样子都见过了,难道还会嫌弃你脸上那几点瘢痕?” 宋蝶听了他这话,却恨不能在脸上再扑几层粉,更恨不能回到生病之时以死相逼将太子赶出去。他看到了她最丑陋的样子,那往后她在他眼里岂非都是那般丑陋的模样? 顾玄启见她不听劝,只好道:“母后宫里有玉肤膏,擦了便可使瘢痕消失,孤回去便为你讨上一瓶,不必太过担心。” 宋蝶一听心中一喜,却还是打定主意在瘢痕消失前蒙着面纱。 顾玄启不再相劝,等解试相关事宜忙完,启程回京前,便带宋蝶到海上一小岛上暂住两日。 到了小岛上,孩子们在沙滩上玩,宋蝶则跟太子乘船出海垂钓。 看着一望无垠的蓝色海面,宋蝶心情突然就开阔了许多,以至于面纱被海风吹掉了她也不甚在乎,反倒迎着海风张开双臂大喊了两声,仿佛把生病以来所有的郁气全都发泄了出去。 一旁垂钓的顾玄启被她骤然这么一喊,险些没拿稳钓竿,但见宋蝶似是打开了心结,面上重又有了鲜活绚烂的笑意,像是一朵枯萎的花恢复了生机,重新绽放开来,他唇角便也跟着翘了翘。 然而下一瞬,他嘴角就抽了抽,只因宋蝶一个翻身跳下了船,在海面上溅起漂亮的浪花。 见宋蝶身姿优美地在海里游来游去,顾玄启突然就想起了书中记载的人鱼,美丽而自由。 正浮想着,宋蝶的身影却一下子消失了,像是自己沉到了海面下,顾玄启等了片刻,见宋蝶还没冒出水面,当即扔下钓竿站起身来,正要下水一探,却见宋蝶突然从水中钻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大大的海蛎子。 “殿下,看妾身摸到了什么?”宋蝶晃了晃手中的海蛎子一脸得意道。 顾玄启松了口气,又见宋蝶脸上的脂粉已然被海水冲净,但她却丝毫没觉察到甚至压根不在乎,便忍不住扬了扬唇角,他不喜脂粉,觉得她这样素着脸好看多了,那几点瘢痕其实并不影响什么,反倒给她添了几分俏皮。 “海水寒凉,速速上来。”顾玄启催促道。 宋蝶游到船边,却不上船,而是将海蛎子放到船上,重又潜入海里。 顾玄启眼看着宋蝶来来回回摸了好些海味回来,除了海蛎子,还有鱼虾海带,甚至还有一只大螃蟹。 他几次唤她上船,她却只当没听到,这一趟又摸了一个海蛎子扔到船上,却依旧不上船,只扒着船檐笑嘻嘻地看着他。 “殿下,您钓了半天,怎么一条鱼都没钓上来?要不妾身还是多摸几条鱼吧,不然晚上怕是不够吃呢。”宋蝶语气颇有些嘚瑟。 顾玄启眼角抽了抽,她在这儿游来游去,他要是还能钓上鱼就能改名叫姜太公了。 他望向宋蝶身后,面色一下子沉重起来:“鲛鲨来了!” 见宋蝶吓得立即往船上爬,顾玄启伸手帮了她一把,将她提到船上。 宋蝶上了船,回头一看,海面一片平静,哪儿来的什么鲛鲨?她抬手锤了下太子胸膛,生气道:“殿下骗我!” 顾玄启捉住她的手,笑道:“不骗你你怎舍得上船?”他也是怕她在海水里泡久了又要生病。 宋蝶嗔了他一眼,正要抽回手,却见太子眼神异样地偏过头去,她低头一看,才意识到自己衣衫全湿曲线毕露,领口还散了开来,忙捂住胸口回船舱里换衣裳去了。 顾玄启坐到船头继续垂钓,却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全是小妇人胸前的大片雪白,似乎比上次她主动献身时还要大上一些。 船驶回岛上,宋蝶便张罗着在沙滩上架起篝火烤海味吃。 顾玄启自是不用亲自动手,只坐在一旁看着宋蝶开海蛎子,见她突然举起一粒珍珠兴高采烈道:“殿下,这个海蛎子里居然有一颗珍珠!” 顾玄启见她眼神亮晶晶的,不免有些无奈,他赏给她一大匣子南珠也没见她有多欢喜,这珍珠不过米粒大小,她却这般高兴。 “妾身若是住在海边,倒是可以摸海蛎子挖珍珠赚银子呢。”宋蝶接着道。 顾玄启闻言嘴角微抽,她这个财迷的性子怕是这辈子都改不掉了,竟然见着什么都能联想到赚银子。 现捞的海味,加了佐料一烤,味道极为鲜美,可惜宋蝶不敢多吃,她听闻有的人吃了海味身上会起疹子,她病刚好,可不敢再冒险。两个孩子倒是极喜欢吃,吃得停不下来,宋蝶也不敢让他们多吃,怕吃多了闹肚子。 等吃完烤海味,两个孩子又在沙滩上奔跑起来,你追我赶的,笑声不断。 藤儿比棠棠略大一些,体力也比棠棠强上许多,却总是会放慢速度让着棠棠。棠棠如今也极喜爱这个姐姐,毕竟他从前总是一个人,现下有了新玩伴,自然欢喜。 两个孩子跑累了就停下来蹲在沙滩上玩,棠棠从沙滩上捡了个海螺送给藤儿,藤儿也回送了一个贝壳给棠棠。 宋蝶想了想,从荷包里翻出那粒珍珠送给太子,她今日能从海蛎子里开出这粒珍珠实属幸运,她希望能将这份幸运送给太子,保佑太子长寿安康。 顾玄启那会儿见宋蝶将这粒珍珠宝贝一样的收进荷包,现下见她送给自己,他心情不可谓不愉悦,他收下珍珠后,假装散步,到沙滩上找到最大的一个海螺回来送给宋蝶。 宋蝶一时忍俊不禁,小的海螺还能做成吊坠,这般大的海螺怕是只能放在家里当摆件了,但这毕竟是太子的一番心意,她还是高兴地收了下来。 海岛上愉快的两天一晃而过,宋蝶便跟着太子一起回京。因着已经耽搁了些时日,不能像来时那般游山玩水了,回程时一路几乎没怎么在各州府停靠,直接抵达了长安。 回到长安后,宋蝶忙于铺子的事,过了好些天才意识到太子许久没来别院了,只前些天让人送了那玉肤膏来,她擦了一段时间,脸上的几点印记确实消了去。 这日,太子终于来了别院,却是来告诉她他要随圣上去城外南华山秋狩,这一去,怕是要过个十来天才能回来。 “你若想去,孤可以带你一起过去。”顾玄启道。 宋蝶颇有些心动,但那南华山乃是皇家园林,她又不是太子内眷,实在不好厚着脸皮跟过去,便摇了摇头。 顾玄启只好将贴身玉佩留给她:“若遇到紧急之事,可拿这块玉佩去东宫找项詹事,他自会帮你解决。” 宋蝶收了玉佩,却不觉得有用上的机会,如今长安城人人都知道她和太子关系匪浅,想来应该不会再有人明面上对付她了,至少不会再有人将她抓进京兆府大牢。 自太子离开后,宋蝶便开始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太子回城。 可眼看着秋狩快结束,却听到了太子为救陛下被猛虎重伤的消息,听到消息时宋蝶正在调配新的花露,惊得手中的瓷瓶一下子摔到了地上,却顾不上去捡,只拉着刘顺问太子现在的情况。 “说是已经回了宫,太医们正在诊治,具体情况还不好说。”刘顺道。 宋蝶一时心急如焚,忙让刘顺再去打听消息,一有消息一定要及时来告诉她。 一连几日,宋蝶都茶饭不思,直到刘顺打听到太子已经脱离了危险,只需静养一两个月后,她才放下心来。 她有心想进宫看看太子,却又不敢进宫,想着等太子稍好一些应当就会来别院看她,便按捺下进宫的念头,耐心等待。 可谁知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里,宋蝶几乎是望穿了秋水,也没看到太子出现。她甚至怀疑太子早就忘了别院里还有她这么个人了,又或者太子在东宫另有新欢了? 她几次想让刘顺递个消息进东宫,却到底忍耐下来。若是太子当真另有新欢,她现下递消息进去岂非扫兴。且他若忘了她,她再去求他回心转意怕是只会惹人耻笑,连她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冬至这日,宋蝶正带着两个孩子包角子,两个孩子不会包,把馅料弄得乱七八糟,包出来的角子也奇形怪状,却包得起劲,宋蝶也不能不让他们包,毕竟这也算是锻炼他们的动手能力。 正教藤儿捏角子时力气不要太大,门帘突然从外掀开,见太子走进来,宋蝶惊喜地想要起身迎过去,但一想到他这么久都没来看她,便又坐了回去,假装没看到他。 棠棠这个小没出息的,看到太子后却直接扑了过去,顺着太子的腿就往上爬。 顾玄启也没嫌弃棠棠一身的面粉,弯腰将棠棠抱了起来,坐到桌边问:“都包了些什么馅儿的?” 宋蝶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馅料就在桌上,殿下自己不会看么?” 顾玄启知道她在生气,便低声哄道:“孤这段时间甚忙,今日一有空便来看你了。”忙是一回事,主要还是怕身上伤势太严重吓到她。 “忙着做什么?忙着宠幸嫔妃么?”宋蝶脱口而出道。 顾玄启愣了下,连忙辩解道:“孤有伤在身,如何宠幸嫔妃?” 宋蝶记起太子受伤之事,让棠棠从太子身上下来,拉着太子进了内室,问他伤在何处,让他把衣裳脱了给她看看伤势。 顾玄启伤在后背,伤口虽已大好,却有些狰狞,便不愿脱衣服,只打了两拳给她看:“现在你总该相信孤没事了吧?” 宋蝶见他拳风威猛,伤势应是大好了,便没再强求,回到外间继续包角子。 顾玄启也净了手帮忙包了几个角子,宋蝶一看,还不如两个孩子包的,便将他赶到一边,免得祸害她精心调制的馅料。 今日冬至,宋蝶包的大多是羊肉馅的角子,也好补一补身体。 等吃完角子,两个孩子被奶娘抱下去睡觉,宋蝶见太子还不走,正要开口赶人,就听太子道:“今夜没有宵禁,孤陪你去城中逛逛?” 宋蝶多日不见太子,其实甚是想念,也想同他多待一会儿,便点头同意了。 到了街市上,却发现街上甚是冷清,许是因为天气有些寒冷,且今日是冬至,各家祭祀的祭祀团聚的团聚,甚少有人出来逛夜市。 宋蝶被冷风一吹,也觉着有些冷,正好看到前面有个卖甜汤的小摊,便拉着太子走了过去。 卖甜汤的婆婆笑呵呵道:“就剩最后两碗了,你们要是来晚了就没喽。” 宋蝶于是买下最后两碗甜汤,和太子一人喝了一碗。 甜汤热乎乎的,宋蝶喝完身体暖和了许多,才同太子继续往前走。 到了街头,看到街头有一棵大树,树上挂满了灯彩,灯盏五颜六色的,时而会迸些银色火花出来,看着便如火树银花,绚丽美妙至极。 宋蝶正要走近看看,却见火树下有一对年轻男女正激烈忘我地拥吻着,她脸色一红,正要拉着太子走远些,就见树上迸下一粒火花到那小娘子头上,险些将头发烧了,幸好那男子及时用袖子扑灭了火花。 “都怪你,非要在这树下。”小娘子抱怨。 “是是是都怪我,那我们换个地方?”男子赔罪。 “换什么换?我要回家了,回去晚了我娘又要骂我了……”小娘子不满道。 宋蝶见他们要从火树下走出来,忙拉着太子拐到旁边的小巷里,不然让人发现她看到了人家亲热,尽管不是故意偷看,也不好解释。 小巷里有些昏暗,宋蝶想到刚才那对男女拥吻的场景,不免有些心热,她一冲动,便踮起脚搂住太子的脖颈,闭着眼睛亲了上去。 可谁曾想没亲对地方,似是亲到了下巴上,她睁开眼正要重新找准地方,却见太子低头吻了下来。 她没有躲闪,大胆地迎了上去。早在病好后,她便想这么做了,只是一直碍于脸上的印记才按捺下来。回京后脸上的印记消了,却又赶上太子秋狩受重伤,直到今日才见到太子。 宋蝶也知道自己是有些迫不及待了,但她不想再等了。 韶华易逝,更保不准哪日又会发生什么意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当下,不去想什么身份世俗将来等等,遵从自己的心意,以免日后留下遗憾。 宋蝶本以为自己已经够迫不及待的了,没想到太子比她更急切,甚至不满足于唇瓣相依,撬开她的唇齿,近乎扫荡一般汲取她的一切。 宋蝶险些喘不过气来,又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忙推开了太子,见太子一双凤眸幽深得吓人,似是要将她吞掉一般,宋蝶红着脸道:“有人来了。” 下一瞬她就身体腾空被太子一路抱回马车,一到马车上,太子便将她压到厢壁上继续刚才未完的事。 宋蝶勉力回应着,直到察觉到被什么东西硌着时,她才连忙将太子推远了些,惊慌道:“不要在这儿。” 不让在这儿,意思是在别的地方就可以了? 顾玄启听出她的话外之意,本就如点漆般的眸子又深了深,他一把将她抱到腿上坐好,抚着她的头发道:“乖,孤现在不碰你。” 然而他口中的不碰,却是先如蜻蜓点水一般从额头一路往下吻到锁骨。后又含了红梅抚了蜜桃,若有桃汁,怕是连桃汁也要被他尽吮了去。 顾玄启见小妇人微仰着头,露出天鹅般纤长的脖颈,红唇微张,发出细碎的喘息声,神色迷离,脸颊上透着迷人的晕红。 他看着眼前美景,险些控制不住,只强行忍耐着,朝车外喊了声:“再快些!” 今夜赶车的恰好是袁锐,他早在听到车里的动静时便红着耳根加快了些速度,却又要保持马车平稳不敢太快。这会儿听到太子吩咐,才一扬马鞭以最快的速度急驰回别院。 一到别院门口,顾玄启便拢住宋蝶的衣裳,将她抱下马车,大步回了房间。 将宋蝶放到床上后,顾玄启扯下帘帐,低头问她:“你当真准备好了?” 宋蝶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待衣衫一空感到凉意时,才想起来什么,忙用手撑住太子胸膛:“殿下的伤,不碍事吧?” 但很快,太子便身体力行地让她明白了碍事的不是他的伤,而是她自己娇弱的身子骨。 当她险些晕了过去,又在浴桶中清醒几分,却又被折腾得连那几分清醒都没了时,她不禁想到在街头上看到的火树银花,她感觉自己现在脑子里便迸满了银花,让她压根无力去思考其他任何事情。 这一夜,宋蝶也不知泡了几次浴桶,直到五更钟声过,公鸡都似乎打鸣了,她才彻底睡了过去。 睡前她想的最后一件事竟是,她好饿,早知道昨晚就该多吃几个羊肉角子,多补补身体。 宋蝶睡着后,顾玄启略餍足地吻了吻她的鬓发,吩咐下人天亮后莫要吵醒她,才回宫上早朝去了。 第三十七章 花枝折 昨夜少夫人出去了就没回来, 采南特意去前院打听了下,才知道少夫人歇在前院了,她惊讶却不意外, 这些天少夫人嘴上不说,她却能看出来,少夫人一直惦念着太子呢。 早上采南去前院服侍少夫人起床, 却被刘管事拦住了,说是太子殿下吩咐了,不让吵醒少夫人。 采南只好在前院等着,没想到这一等便等到了日上三竿。 服侍少夫人穿衣服时, 见少夫人原本雪白的身体上青青紫紫的有些吓人,下床时还险些连站都站不稳,采南忍不住抱怨道:“太子殿下也忒不怜惜了些。” 宋蝶想到昨夜的数度荒唐以及太子的龙精虎猛,脸色便倏然一红, 偏偏昨晚这事儿还怪不得太子, 是她自己主动的。只是太子这食不餍足的架势, 怎么像是许久不曾纾解似的? 许是如他所说,这段时间有伤在身, 才没有宠幸嫔妃吧。宋蝶如此做想。 尽管腿脚酸软没有力气,宋蝶用完午膳, 还是去了花行一趟。 谁知刚到花行,就见沈大人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 像是后面有追债的在追他似的。 “沈大人这是怎么了?”宋蝶关心道。 “夫人能否让在下在贵店暂避一避?”沈正青问。 难道他真的欠了债在被追债?宋蝶心下疑惑, 却还是让伙计将沈大人引入内室暂避。 没过一会儿,就见荣安郡主带着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进来就问她:“沈正青可是藏在你这店里了?” 宋蝶没想到这‘追债’的竟是荣安郡主,偏偏她答应了让沈大人暂避, 一时也不好出卖他,只好撒谎道:“未曾见沈大人进来,郡主找沈大人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荣安郡主视线在店里梭巡了一圈,才道:“他非礼了本郡主,本郡主要押他回去同本郡主成婚!” 宋蝶惊得瞪大眼睛:“沈大人怎敢非礼郡主?” “非礼了就是非礼了。”荣安郡主有些不耐烦,“既然不在你这店里,那定是躲去别的店里了。走,去别的店搜!”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 宋蝶连忙去到内室,问沈大人:“郡主说的可是真的?” “给在下十个胆子也不敢非礼郡主啊!”沈正青连忙否认,“昨日郡主邀我吃酒,说是有事商议,我赴约后才喝了一盏薄酒竟就晕倒了,再醒来时就同郡主躺在一张床上了。” “会不会是沈大人您酒后失仪?”宋蝶猜测。 “在下酒力虽算不得好,却绝不至于喝一盏酒就倒。那酒里定然、定然……”沈正青到底没好意思将郡主下药之事直接说出来。 宋蝶有些讶异,当日荣安郡主当街追打她那位前未婚夫时,广阳伯世子便是骗她说自己是被人陷害了。没想到荣安郡主倒是受了启发,如今也下药陷害沈大人,就为了逼沈大人娶她? “那沈大人如今作何打算?”宋蝶问。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不行,我只能另行成亲,也好断了郡主的心思。”沈正青苦笑着说完,看到宋蝶领口处隐隐露出的红痕,他眼神黯淡了下,拱手道:“今日多谢夫人相助,在下先走了,以免郡主待会儿又会回来。” 宋蝶只好让伙计送沈大人从后门离开,没过一会儿,荣安郡主果然杀了回来,且怒气腾腾道:“有人说看到沈正青进了殿春花行,你为何要骗我?” 宋蝶连忙赔罪道:“实在对不住,刚才沈大人借地暂避,我事先答应了他,这才迫不得已对郡主撒了谎。” “那他现在何处?”荣安郡主问。 “已然离开了,不信郡主可以去内室搜一搜。”宋蝶道。 荣安郡主打量了宋蝶两眼,到底有所顾忌没真的进去搜。听闻三哥为了此女将广州的大食人全都驱逐出境,还直接断了和大食的商贸往来。这说明,此女在三哥心里的分量极重。 她要是得罪了她,她只要到三哥耳边吹吹枕边风,她晋王府的官引怕是也保不住了。蔷薇水虽没的卖,但琉璃还有一些其他泊来品却还是日进斗金的好生意。 荣安郡主于是轻哼一声转身就走,却被宋蝶唤住了。 “不知郡主可否进内室一叙?”宋蝶问。 荣安郡主犹豫了下,还是跟着宋蝶进了内室。 宋蝶让人奉了茶,才开口道:“我听沈大人说,非礼之事乃是一场误会,不知是真是假?” “是不是误会又如何?他和本郡主躺在了一张床上,有了肌肤之亲,就必须得对本郡主负责。”荣安郡主蛮横道。 宋蝶心下叹了口气,劝道:“可似郡主这般强迫,怕是非但不能得到沈大人的心,还会将沈大人越推越远。” 荣安郡主听了有些羞恼,可转念一想,连三哥那样不喜女色之人都能被宋蝶拿下,说明她勾引男人的本事一定极为厉害。便装作不在乎地问道:“那依你说,本郡主该怎么俘获沈大人的心?” “如何俘获沈大人的心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男女之间,最重要的还是真诚。”宋蝶答。像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次又一次被太子一片赤诚之心所打动? 在广州,她还是病好后才从毕老大夫口中得知压根没有什么偏方,是太子殿下怕她没有了求生的意志,才让毕老大夫骗了她。且生病之时,太子全程陪护照顾,丝毫不曾嫌弃她。便是民间寻常男子,怕也做不到这般。太子千金之躯,却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叫她如何能不感动? “真诚?”荣安郡主念了下这两个字,仿佛明白了什么,当即道了谢起身离开。 宋蝶目送郡主离开,心想,她能为沈大人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但愿荣安郡主能想通,不再强迫于沈大人。 东宫崇文馆,顾玄启正听几位老学士还有少师少傅等讲经议学。 轮到苏少傅讲经时,他讲着讲着就见太子嘴角扬了扬,还以为自己讲错了引得太子笑话,便问:“殿下,可是老臣何处讲错了?” 顾玄启还在为宋蝶终于心甘情愿跟了他而感到高兴,想着等过两天就将她接进东宫好好宠爱。听少傅问话,他回过神,忙收了笑容:“少傅讲得甚好,并无错处。” 苏少傅放下心来,继续往下讲,可讲着讲着太子的嘴角又往上翘了翘,他心下不免疑惑,太子殿下向来不苟言笑,今日却再三露出笑意,难道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可没听说东宫最近有添丁啊? 顾玄启并不知道苏少傅心中疑惑,他正想着该给宋蝶拟个什么封号,东宫一众嫔妃他都没赐过封号,唯独宋蝶,他想给她赐个封号,以示她的独一无二。 小妇人容色昳丽,可以赐一个‘丽’字。平日里性子也还算温婉,当得起一个‘婉’字。她偶尔有几分小聪慧,‘慧’字也不是不能用。他和她待在一起极为舒心,‘舒’字倒也不错。她几次遇险,倒是可以赐一个‘安’字保佑她平安康泰…… 顾玄启想来想去,又觉得这些封号都无法完全体现小妇人的好,最后决定赐一个‘嘉’字,取美好之意,指宋蝶一切都好。一个字,便包含了许多其它封号的含义,甚好! 入夜,宋蝶见太子今日没来别院,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略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太子公务繁忙,自然不可能日日都出宫。 宋蝶没有让丫鬟值夜的习惯,就让采南秋篱都去睡了。她浑身酸软,怕照顾不好孩子,便让两个孩子跟奶娘一起睡。 原先只有一个奶娘,藤儿来了之后,又请了一个奶娘照顾藤儿。两个孩子除了偶尔跟她一起睡,平日里都是各自跟着奶娘睡。没办法,她白日忙碌,夜里也经常要点灯看账本,实在分不出太多精力照顾孩子。等明年,两个孩子长大些,她就得给他们请个夫子好好教导了。 宋蝶坐在灯下,一边看账本一边拨算盘,好不容易看完一本账本,困得打了个哈欠,就听外面传来动静。 她提着灯出去一看,却见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雪,而太子殿下正迎着风雪大步向她走来。 宋蝶连忙迎了上去:“这么晚了,殿下怎么来了?” “孤来看看你。”顾玄启笑着牵起她的手,一起进了屋子。他忙碌到现在,本不该出宫,但到底念着她,才趁夜过来了。 进屋后,宋蝶放下灯,将桌上的账本算盘都收了收,又倒了杯热茶给太子暖暖身子。 顾玄启喝了茶,打量了宋蝶两眼,见她容光焕发,眉眼间比往日里多了几分妩媚,颇为撩人,便道:“你准备一下,过两日孤迎你进东宫。” 宋蝶闻言脸色僵硬了下,轻声问:“那棠棠和藤儿怎么办?” “孤可以将他们托付给可靠的大臣抚养,你若想见他们,孤随时带你出宫看他们。”顾玄启沉吟道。皇室血脉不容混淆,他可以破例迎她进宫,两个孩子却不好带进去。 宋蝶沉默下来,太子说的容易,但若真进了东宫,哪儿那么容易出来? 顾玄启见她沉默,想了想,说:“你若实在不舍,孤可以破例收他们为义子义女。”他是一国储君,按理是不能收什么义子义女的。但近来父皇对他有所愧疚,他若好好请求,父皇未必不会答应。 宋蝶讶异地看了太子一眼,她自然也知道以太子的身份,是不好收义子义女的。 顾玄启当她心动,便继续道:“东宫良娣之位已满,良媛之位尚有空缺,孤可以封你为良媛。” 宋蝶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顾玄启以为她对东宫有所顾虑,犹豫了下说:“太子妃……” 宋蝶听到太子提起太子妃,还以为他要说些太子妃仁善宽和之类的话,好打消她的顾虑,没想到太子接着说:“太子妃治宫严谨,东宫从未有过龃龉之事,你不必过于担心。” 宋蝶听了有些惊讶,但她听人说起过太子妃出身将门世家,自幼在军营长大,还亲自上过战场,是名副其实的将门虎女。既如此,治宫严谨倒也解释得通。 顾玄启见宋蝶依旧沉默着不表态,疑心她是对良媛之位不满意,便蹙了蹙眉道:“你若想当良娣,孤也可以想想法子。”良娣之位只有两个,唯一的法子便是降一位良娣的位份,但他会另行补偿。 宋蝶仍旧低着头没回应。 顾玄启眉心直跳:“难道你还想当太子妃不成?” 宋蝶惊得抬起头,连忙辩解道:“妾身从未妄想过。”按理以她的身份,连进东宫都不够格,哪儿还敢妄想当太子妃。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只要你说出来,孤会尽量满足你!”顾玄启耐着性子道。 宋蝶迟疑了下,还是小声道:“妾身、妾身只是觉得,就这么待在宫外,也挺好的。” 顾玄启气得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你就这么待在宫外,置孤的名声于何顾?”之前她没真的跟他,他才纵容她待在宫外。昨晚她主动献吻,他还以为她想通了,没想到她还是一根筋想待在宫外!他为了她诸般妥协,她为什么就不肯为他退让一步?他连封号都为她拟好了! 宋蝶被拍桌子声吓得一哆嗦,她也知道自己硬要留在宫外是有些自私,但她就是不想进东宫。待在这别院,她还可以自欺欺人,假装太子只有她一个女人。 进了东宫,她就得直面东宫一众嫔妃,还得时刻担心自己会不会失宠,太子若翻了别人的牌子她定会争风吃醋。时间长了,再深的感情也会被磨灭。等有朝一日她失了宠,却也不能再出宫了,她这一辈子就葬送在深宫里了。 “妾、妾身……”宋蝶有些想解释几句,却又觉得这些想法实在说不出口。 顾玄启见她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当她对他压根没有几分情意,当即沉下脸来:“你既不愿进东宫,日后这别院孤也不会再来了。”说完怒气冲冲地掀了帘子走了出去。 宋蝶想要出声挽留,但张了张嘴到底没发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离开了。 她静坐在桌前,想到太子那句不会再来别院说的那般决绝,她一时心痛不已,眼角也不自觉地滴下眼泪。她仿若未觉,没拿帕子擦,只默默地任由眼泪往下流。 想着她和太子表明心意后,不过一夜.欢好,就要从此断绝关系,便伤心难抑,感觉往后的日子一下子昏暗下来。 枯坐许久之后,宋蝶才掏出帕子擦了擦面上已干的泪痕,想着出去看看雪停了没,谁知一掀帘子,却见太子就站在檐下,肩头还飘落了许多雪花。 宋蝶眼圈又是一红,她还以为他早就走了。却原来,他一直没走,就站在外面。 她走上前,轻声问:“殿下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张公公去哪儿了?怎么也不劝劝太子,这么站在檐下淋着风雪,着凉了可怎么办? 张公公此时正远远地蹲在院子里一丛树下,身体都快冻僵了。没办法,太子用眼神勒令他们离开。他又不能真的离开,这才偷偷回转猫在这树下。看着太子在檐下淋着许久风雪,他也着急啊,却又不敢出声提醒宋娘子,怕惹怒了太子殿下。 顾玄启听到身后传来小妇人的声音,他身体微僵,也没回头看她,只道:“孤甚热。” 宋蝶看了眼他肩上飘落的雪花,又看了眼院中积得厚厚一层的雪,实在看不出来哪里热了,不禁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宋蝶见太子还是站在檐下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壮着胆子走近前去,伸手勾住他的手指,想要拉着他回屋子,却没拉动。 “冰天雪地的,怕是路不好走,殿下今晚要不留下来歇一夜?”宋蝶柔声邀请道。 顾玄启这才回转身子,跟着她进了屋。 进屋后,宋蝶连忙帮太子把外袍脱了,又拿干帕子帮他把头发擦干,以免明日闹头疼。 院子里,张公公见宋娘子终于出来将太子牵了进去,这才瑟瑟发抖地站起身来,匆匆回前院换了身衣服,带着姜汤热汤去了后院。 顾玄启喝了姜汤,又沐了热汤,才上床挨着宋蝶躺下。 见宋蝶背对着他,便掰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向他,这近距离一看,才发现她眼睛红得像兔子。 “哭了?”顾玄启抚着她的脸问。 “妾身没哭,是那会儿风雪迷了眼睛。”宋蝶急忙摇头否认,因为太子要走就哭红了眼什么的,实在太丢人了。 “哦?那孤帮你吹吹。”顾玄启说着凑上前。 说是吹,却是从眉眼一路吻到嘴唇,宋蝶被他亲得喘不过气来,又担心他亲着亲着又要做那种事,忙推开了他。昨晚一夜荒唐,她腰腿现在还酸疼着呢。 顾玄启用指腹摩挲着她被他吻得红艳的唇瓣,低声问:“孤公务繁忙,没办法日日出宫来看你。即便如此,你依旧要留在宫外么?” “妾身能得殿下偶尔垂怜,便心满意足了。”宋蝶小心翼翼道。就算进了宫,难道她还敢奢求太子专宠她一人么? 既是偶尔垂怜,自然要好好垂怜。顾玄启眸色晦暗,翻身压了上去。 这一夜,宋蝶感觉自己本就酸疼的腰都快被太子掐断了。 雪轻落,风急掣,红梅点点花枝折。灯芯燃,交影缠,长夜漫漫浓香颤。 翌日,顾玄启亲了亲宋蝶的唇瓣,才餍足地离开。 宋蝶再次睡到日上三竿,却差点连床都起不来了,也就引得采南再一次的抱怨。 “殿下不顾惜少夫人,少夫人您自己得懂得拒绝啊!” 宋蝶有些羞愧,不是她不想拒绝,只是昨夜那种情形,她哪儿还敢拒绝?她坚持留在宫外已经惹恼了太子,她怕她一拒绝,他一怒之下真的会离开,且再也不会回头。 昨晚她以为太子离开了,那心痛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心口还隐隐发疼。 她不知道,昨晚顾玄启一怒之下说出那句话后同样心痛难忍,这才在离开屋子后止了脚步,在檐下站了许久。 后来她主动邀请他留下来,他才顺着台阶下跟她回了房间。 在床榻之上,看到她眼睛红得像兔子,显然是哭了许久所致,他心疼极了,才心软让她暂时留在宫外。 下了早朝,顾玄启用早膳时,苦思冥想也想不明白宋蝶为何不愿意进东宫。她不舍孩子,他同意收两个孩子为义子义女。她嫌良媛品级不够,他同意封她良娣之位。她对东宫不了解有顾虑,他也说了,太子妃治宫严谨,打消了她的顾虑。她究竟还有何不满意? “张海,你可知她为何不愿进东宫?”顾玄启问侍立在一旁的张海。 张公公闻言心头一跳,宋娘子为何不愿进东宫,连太子殿下都不知道,他如何能知道? 但他还是尽心猜测道:“许是宋娘子还不知道进东宫的好处?” 顾玄启一想,确有这个可能。进东宫当良娣,有正三品的待遇份例。她现在是皇商,每日进账颇多,应是看不上那点份例。 记得她之前羡慕过魏国夫人的一品诰命,难道她是看不上这正三品的良娣?但东宫良娣的品级,和朝廷命妇的品级,自是不可一概而论。哪怕是一品诰命夫人,见了东宫良娣,也要行礼。 看来下次去别院,他得想法子暗示她这一点。 除此之外,他还得让她知道,当上东宫良娣,除了份例,还有诸多好处,比如许多贡品,只有宫中之人才能用。比如皇家园林,也只有皇室之人才能去。再比如,成为东宫良娣,还能荫及家人。 偏偏宋蝶就那么一个非但不疼她还把她卖了的爹,怕是压根不想荫及家人。 或许,他可以许给两个孩子大好前程?她那般疼爱两个孩子,倒是有可能会心动。毕竟商户之子,科考都难。商户之女,更是难以嫁入高门。 顾玄启琢磨来琢磨去,决定回头去了别院,让她渐渐明白这些个好处。如此一来,不愁她不动心。 第三十八章 温泉浴 宋蝶并不知道太子打算以种种好处诱她入宫, 她提心吊胆了几日,见太子没来,才松了口气。若太子日日都来, 她真怕自己会在床榻上一命呜呼了。 到了旬假这日,太子一大早就过来了,还带了一盒龙须酥过来, 宋蝶尝了一块,确实酥香适口,甜而不腻,便分给了两个孩子吃。 谁知棠棠吃完了闹着还想要, 宋蝶只好问太子:“殿下这糕点从何处买的?” 顾玄启却没亲口回答,而是扫了一眼张海。张海连忙躬身答道:“回夫人,此乃尚食局秘制,便是在宫里也只有三品以上才能享用。” 宋蝶没想到这糕点是从宫里带出来的, 更没想到一个糕点而已, 在宫里还要三品以上才能享用。她没好意思让太子下次再带些出来, 只安抚棠棠,待会儿给他买糖糕吃。 棠棠却还是哭闹不停, 这时藤儿从兜里摸了一块龙须酥出来递给他,原来刚才分龙须酥时, 她没全都吃掉,而是悄悄藏起来一块。见棠棠哭着要, 便拿了出来。 棠棠接了这块龙须酥, 这才破涕而笑。 宋蝶无奈地叹了口气,棠棠是被她宠坏了,要什么要不到就要哭闹,看来她得想法子改改他这性子。 顾玄启也没指望一盒糕点就能诱宋蝶入宫, 只道:“收拾几件衣服,孤带你去城外别庄泡温泉。” 宋蝶长这么大还没泡过温泉,便点头同意了。只是她的衣服好收拾,两个孩子却不能只带几件衣服了事。因而磨磨蹭蹭地直到中午才赶到五台山下的皇家别庄。 宋蝶之前在五台山下买了花田和庄子,却都离得比较远,这皇家别庄却是离五台山极近,且占地极广,修得富丽堂皇又雅致精美。 别庄的午膳十分丰盛,有许多山林里现打的野味。用完午膳,宋蝶带着两个孩子午休了半个时辰,起床后听太子提议说去山上五台寺上柱香。 宋蝶有些疑惑:“今日五台寺并不开门吧?”五台寺极为灵验,只在每月月初开寺门五天,因而每月月初都有很多人去上香。宋蝶担心人多挤丢了孩子,还一直没去过。 顾玄启瞥了她一眼,提醒道:“此乃皇寺。” 宋蝶一拍额头,她真是脑子迷糊了,既是皇寺,太子当然是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了。 宋蝶于是带着两个孩子随太子一起爬山,两个孩子爬不动,很多时候是让侍卫抱着的。 爬到一半,宋蝶也有些爬不动了,正好山腰有片梅林,便停下来休息下,顺便赏赏梅。 两个孩子一路被人抱着倒是不累,一到梅林就撒欢跑了起来。 宋蝶找了块石头坐着休息,正和太子殿下闲聊呢,就听到棠棠尖叫大哭的声音,吓得她立马起身跑了过去。 到了地儿一看,见藤儿手里拿着条草蛇,而棠棠显然是被这条草蛇吓哭的。 宋蝶忙走过去安抚:“这是草蛇,没毒的,棠棠别怕。” 棠棠却仍旧抽泣个不停,显然是吓狠了。宋蝶也没办法责怪藤儿,毕竟草蛇对她而言,就是一种食物。只是眼下草蛇都冬眠了,也不知她是从哪儿翻出来这条草蛇的。 “姐姐坏姐姐拿蛇吓唬我……”棠棠一边哭一边指责藤儿。 宋蝶见藤儿一脸茫然,便告诉棠棠:“姐姐只是想把好吃的东西分给你,并不是故意要吓唬你的。” 棠棠止住眼泪:“蛇还能吃?” “当然能吃了,晚上娘给你做蛇羹吃,可好吃了。”宋蝶哄道。 棠棠咽了咽口水,这才重又笑了出来,还大胆地伸手戳了戳藤儿手中那条草蛇,但看蛇一扭动,就又吓得躲到宋蝶身后,宋蝶忙让人将这条草蛇砸晕收起来晚上好做蛇羹。 见棠棠和藤儿又重归于好地牵着手到处乱跑,宋蝶不禁长出一口气,这带娃实在是难,带两个娃更是难上加难。 一旁顾玄启见她叹气,便道:“两个孩子就觉着难了,以后孩子多了可怎么办?” 宋蝶听出他话中之意,脸色一红,瞪了他一眼道:“妾身有这两个孩子就足够了,不需要更多的孩子了。”说完扭头就走开了。 顾玄启看着她的背影,心道:这事可不是她说了算。 一行人休息够了,继续往上爬,终于到了山顶的五台寺,方丈慧仁大师亲自接待了他们。 宋蝶跟着太子上了香许了愿,又抽了签,慧仁大师亲自帮他们解了签。解太子的签文时只说了一句:“宝剑锋从磨砺出。” 宋蝶有些讶异,殿下身为太子,还要如何磨砺? 顾玄启却面色淡然,他虽是太子,面前却并非一条康庄大道。 慧仁大师又帮宋蝶解了签,讶异道:“这位夫人幼时虽坎坷,命道却是极贵。” 宋蝶听了有些狐疑,她能有什么极贵的命道?难不成她那亲爹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顾玄启唇角却翘了翘,小妇人跟了他,命道自然会转贵。 离开五台寺时,顾玄启问宋蝶许了什么愿。 “妾身许愿殿下和两个孩子能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宋蝶答完,又问:“殿下呢,许了什么愿?” 顾玄启许的自然是宋蝶能早日怀上他的孩子,但他没说出来,只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宋蝶一听恼了:“那殿下还让妾身说出来?”万一不灵了可咋办?呸呸呸,没有万一,上天一定会保佑他们平平安安的。 顾玄启摸了摸鼻子道:“有孤在,自然会护佑你和孩子们平安。” 上山时为表诚心是爬上山的,下山便直接乘马车下了山。 回到别庄,晚膳已经差不多备好了,宋蝶只亲手做了道蛇羹,两个孩子倒是喜欢吃,宋蝶却没敢让他们多吃,只一人盛了一小碗。最后大半是进了太子的腹中。 用完膳在别庄里转了转,顾玄启便让人带两个孩子去孩童泡的小汤池里去泡温泉,又让宋蝶随他一起去泡温泉。 宋蝶有些犹豫:“可有供女子泡的汤池?” 顾玄启瞥了她一眼道:“有太子妃的汤池,也有供嫔妃泡的汤池,你想泡哪个?” 宋蝶哪个都不想,便咬咬牙跟太子去了他的专属汤池。 到了汤泉,见汤池修得极大,有温泉水不断从龙首口中流到汤池里,池中雾气氤氲,倒像是什么仙境一般。 见太子直接赤了上身坐进池中,宋蝶犹豫了下,还是脱了外衣,只穿着中衣下到池中,且刻意离太子远远的。 池水温热,只泡了一会儿,宋蝶整个人便疏懒了许多,心想:这温泉还真是个好东西,回头她也要买个带温泉的庄子。 正想着,就见太子闭着眼睛揉着眉心,似是有些头疼,宋蝶担心之下走过去:“殿下头疼?可要妾身帮忙按一按?” 见太子没反对,宋蝶便绕到他身后,抬手帮他揉按起来。按着按着,她眼睛不经意地往下一瞥,就看到太子背后狰狞的几道伤痕,一看便知是被猛虎挠的。 现在伤好了看着都这般吓人,那当时受伤时该多严重,又会有多疼? 宋蝶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他背后这几道伤痕,丝毫没觉察到太子身体渐渐僵硬紧绷起来。 突然,太子回身将她压到池边,三两下除了她的中衣,嗓音低哑道:“这可是你招惹孤的!” 宋蝶一脸冤枉,她不过是摸了下伤痕而已,怎么就招惹他了? 但此时伸冤已是无用,她很快就在他的强势进攻下丢了盔卸了甲,本就被温泉泡得疏懒的身子这下彻底瘫软成了泥。 翌日,宋蝶自然是在太子的床上醒来,一想到太子此次有三日的假,她就有些生无可恋。 偏偏太子似乎尝到了乐趣,动辄拉她去‘泡温泉’,宋蝶有口说不出,所幸她也并非完全感觉不到乐趣,只好由他去了。 且她这两日照镜子,发现自己气色好了许多,也不知是泡温泉泡的,还是…… 难道男女欢好还能美容养颜?宋蝶不禁疑惑。 三日一过,太子回了宫,宋蝶则回了别院。一回别院,她就秋篱去悄悄抓些药回来。那日她说两个孩子就够了是她的真心话,且她如果真的怀了太子的孩子,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同意她留在宫外了。 眼下太子虽然没强迫她进宫,却压根没放弃让她进宫的打算。这几日,太子先是从宫里带龙须酥出来,又带她去皇家别庄泡温泉,还带她去皇寺上香。她也是后知后觉才发觉太子的用意,他是在暗示她皇室之人能有诸多特权好处,以此诱她入宫。 今日回城,在马车上,太子还话里话外暗示她为两个孩子的前程着想。可惜宋蝶并非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之人,直接用只希望两个孩子一生平安顺遂将太子的话堵了回去。 等药抓回来,宋蝶悄悄在小厨房熬了喝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许是因为喝了避子药,宋蝶对太子感到愧疚,决定半个月后太子生辰,给他好好备一份大礼。 可太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寻常的礼物怕是根本入不了太子的眼。 宋蝶想来想去,终于拿定了主意。 半个月后,太子二十四岁生辰当天,太子妃照例为太子操办了一场生辰宴。东宫众嫔妃一年到头就这么一次献艺邀宠的机会,自然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各施其技,有的唱曲儿有的跳舞,有的弹琴有的作画,还有秀书法送经文的。 顾玄启坐在上首心不在焉地看着,每一位嫔妃献完艺后只让张海按份位进行赏赐。唯独长女顾韵宁上来耍了一套新学的剑法时,顾玄启面上才有了些笑意,当即重赏了她一把前朝名将用的宝剑。 顾韵宁虽然年纪小用不上这把宝剑,却高兴地抱着宝剑半天不肯松手。有了这把宝剑,她也能当女将军了。 叶从霜看到女儿手中这把宝剑也有些心热,她早就在太子书房看到了这把宝剑,却没好意思开口讨要,没想到太子居然赏给了韵宁。回头她倒是可以跟女儿借来过把瘾。 叶从霜身为太子妃,自然不会像嫔妃那样献艺,只送了套笔墨纸砚作生辰礼。 顾玄启不以为意,只赏了她大量珠宝绸缎。次女和长子年纪还小,不会献艺,只被各自母妃抱上来说了几句吉祥话,顾玄启也照样重赏了。 好不容易熬到生辰宴结束,顾玄启没有如众嫔妃的愿翻牌子,而是匆匆离开了。 众嫔妃一猜太子就是急着出宫去了,一时面色各异,却到底没敢当着太子妃的面抱怨什么,唯独祝良媛小声骂了句:“真是个狐狸精,日日勾着殿下往外跑。” 叶从霜一眼扫过去,祝良媛才闭了嘴,她也挺纠结的,那狐狸精至今还留在宫外,显然短时间内不会进宫了,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嫉妒到发狂,太子这么一有空闲就往宫外跑,她何时才能侍到寝? 顾玄启踩着夜色到了别院,却见后院的灯都熄了,显然是都已经歇下了。 小没良心的妇人,这么晚了他都还惦记着来看她,她却直接歇下了等都没等他?莫不是忘了今日是他的生辰? 顾玄启独自走进黑漆漆的正房,正要摸黑进内间,却见灯盏突然亮了起来,伴随着敲锣打鼓声,从内间冲出来一个满面油彩穿着戏服手拿长鞭的怪异妇人,顾玄启险些一掌击了出去,但从眉眼又分辨出这怪异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宋蝶,这才收了手。 正要蹙眉问她这是在闹腾什么,就见她摆出一个抓人的手势,围着他转起圈来,口中还大喊道:“呔,哪里来的俊俏郎君,敢进我水蛇妖的地盘?今日我便将你掳了回去,做压寨郎君!”说着用长鞭在他腰间一缠,拖着他便往里走。 顾玄启额头青筋直跳,却还是跟着她往里走,谁知走了两步她却停了下来,还回头冲他眨了眨眼小声道:“这种时候你怎么能跟着我走呢?”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顾玄启耐着性子问。 “你应该拔刀除妖啊!”宋蝶提醒道。 顾玄启看着她满脸脏污的油彩,确实有种当场除了她的冲动。 “承蒙蛇妖大人看重,在下愿做您的压寨郎君,蛇妖大人这便将在下抓回去吧。”顾玄启故意道。 “啊?”宋蝶傻了眼。 “啊什么啊?”顾玄启抬手在她头上狠敲了下,冲外面喊了句备水,便将宋蝶拎到椅子上坐好,沉声斥道:“谁教你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还水蛇妖,亏你想得出来!”她这满脸油污的,算哪门子水蛇妖,最多有个水蛇腰罢了。 “村里的堂会都是这么唱的呀!”宋蝶理直气壮道,以前在村里,只有那几户富户过生辰才会办堂会,演的就是这样降魔除妖的戏。她好心给他降魔除妖的机会,他却不领情? 顾玄启气得脑仁疼,这里是长安,可不是她们村里的堂会。 等水备好后,顾玄启直接拎起宋蝶,将她带到浴室,剥了戏服扔进装好热水的浴桶,责令道:“把自己弄干净了再出来!” 回到外间,发现帮宋蝶点灯和敲锣打鼓的两个丫鬟早就跑了没影,他揉了揉眉心,实在为宋蝶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跳脱性子感到头疼。不过往好了想,起码她没忘了今日是他的生辰,还费心给他准备了这样一份‘大礼’。 宋蝶洗干净后出来,见太子正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她眼珠转了转,准备悄悄溜出去。 谁知才走没两步,就听太子淡声问:“往哪儿跑?” 宋蝶回过头,赔笑道:“妾身去看看两个孩子有没有踢被子。” “孩子自有奶娘照看。过来!”顾玄启命令道。 宋蝶只好苦着脸一点点挪到床边,却被他直接掐着腰提到了腿上。 她这么坐在他腿上本就不自在,他一双大手还搭在她腰间摩挲着。宋蝶怕痒,来回躲闪。 落在顾玄启眼里,却是她来回扭动着水蛇腰,平添了几分妖娆。 “嗯,这会儿还有些水蛇妖的模样。”顾玄启笑道。 宋蝶耳根一红,不敢再乱动了,顾玄启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解了她的下裳,让她就这么坐在他身上扭动。 她若动得慢了,他便会一巴掌拍到她臀上,催她快些。 宋蝶叫苦不得,这一趟下来竟比往日里累多了,她的腰也都快累断了。早知道她就不扮什么水蛇妖了,扮个狐狸精也比水蛇妖强些。 在失去意识之际,她仿佛听到他在她耳边说了句:“这可是你让孤拔刀除妖的。” 她是说了,可她不是这个意思啊。宋蝶羞愤之下,直接张口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 后面的事她就记不太清了,只第二天醒来时见太子还躺在她身边,不免讶异:“殿下今日不用上早朝么?” “孤告了假。”顾玄启懒懒道。 “为何告假?”宋蝶不解,太子往日极少告假的。 “不告假,难道要告诉所有人,孤在生辰当夜,被水蛇妖咬了一口么?”顾玄启扭过头来面对她。 宋蝶这才发现太子右耳上有一道牙印,也才记起自己昨晚干的好事,一时羞得捂住脸不敢见人。 顾玄启拿开她的手,低声道:“你咬了孤的耳朵,是不是该补偿孤些什么?” “殿下想要什么?”宋蝶问。 “陪孤去别庄泡趟温泉,就你我二人。”顾玄启道。 又泡温泉?宋蝶直摇头。 “不去城外泡温泉,那就在城内逛逛,让大家都看看孤耳朵上的牙印。”顾玄启淡淡道。 那怎么行?宋蝶立马妥协了,跟着太子去了郊外别庄泡温泉。这次只有她和太子两人,她才知道,上次太子还是有所顾忌收敛了些的,今次却是翻着花样折腾她。 傍晚回城时,宋蝶浑身无力地躺在太子怀里,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突然,马车停了,宋蝶听到有一年轻男子的声音从马车外传进来:“还道皇兄今日是为何误了早朝,原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五弟说笑了,这么晚了,五弟这是要去哪儿?”顾玄启淡声道。 “皇兄沉迷美人乡不上早朝,五弟我只能代行其劳了。这不,北边闹了雪灾,父皇派我去赈灾呢。”秦王语气颇为嚣张。 宋蝶险些气得坐了起来,却被太子按住了。 “五弟既有要务在身,就莫要耽搁了,受灾的百姓还等着你赶紧过去呢。”顾玄启淡淡道。 “那五弟我就不奉陪了。我不在京中的这段时间,父皇就有劳皇兄照顾了。”秦王说完直接骑马离开。 马车重新驶动,宋蝶见太子面色微沉,小声道歉:“都怪我,要不是我,殿下今日也不会误了早朝。”那五皇子也忒嚣张了些,不过误了一次早朝,到了他嘴里就成了太子沉迷美色,误国误民了。 “别多想。孤只是在担心受灾的百姓。”顾玄启解释。 因着担心,顾玄启将宋蝶送到别院门口,便回宫去了。 宋蝶一回到别院,便找人打听北地雪灾是什么情况,这一打听才知道这次雪灾极为严重,房屋倒塌了好些,还死伤了许多人。 没过几日,坊间竟有了当今圣上获罪于天的传言,这才会先遭猛虎偷袭,又有雪灾降世。猛虎偷袭是太子为圣上挡了罪,这次雪灾则是百姓代圣上受了罪。 传言一出,便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还夹杂着让圣上让位于太子的闲话。 眼瞅着还剩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却突然出来了这样的传言,显然是存心给圣上添堵。 宋蝶听到这个传言后心惊不已,这传言看似是给圣上添堵,实则是直指太子殿下。 试问哪个皇帝愿意春秋鼎盛之时让位给自己的儿子?这传言摆明了是在挑拨皇帝和太子的关系。连带着太子之前为保护皇帝被猛虎重伤一事,都仿佛成了有意而为。 究竟是谁这般歹毒?难道是那个五皇子?他刚离京赈灾没多久,传言就出来了,倒是撇清了他的关系,可越是这样,宋蝶越是怀疑他。 可宋蝶就算是怀疑也没用,这种朝堂之事,本就由不得她置喙,更何况太子自上次回宫后,就再没到别院来过,应当是在为传言之事忙碌。 宋蝶担心太子,又不能帮他些什么,便准备去城外五台寺上柱香,为太子求个护身符。上次去五台寺见过慧仁大师之后,大师便允许她日后随时去五台寺上香。 第三十九章 养情郎 这次去五台山是为太子求护身符, 宋蝶就没带两个孩子。为表诚心,她没坐马车,一路带着秋篱爬上山。 爬到半山腰, 宋蝶准备到上次那个梅林休息下。谁知进了梅林,却远远地看到太子和魏国夫人站在一起,只见魏国夫人伸出纤纤玉手从太子肩头拈下一片梅花瓣, 接着捂嘴一笑,这一笑可谓是笑靥如花,容色倾城。而太子面上竟也带了几分温和的笑意。 宋蝶一时间肺都快气炸了,她担心他被流言影响, 巴巴地跑来给他求护身符,他倒好,竟然在这儿悠闲地跟别的女人私会! 宋蝶很想直接冲过去质问他,可转念一想, 她有什么质问他的资格?于是她忍了又忍, 到底没有真的冲过去, 只用喷火的眼神瞪了太子两眼,一扭头下了山去。 山下, 看守马车的采南见她下来,不免讶异:“少夫人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护身符求到了吗?” “还求什么求?不求了!回城!”宋蝶气冲冲地上了马车。 采南一脸困惑地看向秋篱, 秋篱却只摇了摇头,一扬马鞭赶起马车来。 梅林, 顾玄启远远地好像看到了宋蝶的身影, 一转眼人却不见了。 他心下疑惑,却没立即追上去,等到和魏国夫人谈完事情分别后,才回城去了别院。 到了别院, 想着宋蝶在梅林见到他却不来同他见礼,便没去后院,而是让刘顺去后院将宋蝶传唤过来。 正院,宋蝶正气得啃糕饼呢,听到太子传唤,她险些气得噎住了,忙灌了一大盏茶水才顺过气来。 她压下怒气跟着刘管事去到前院,进了书房,见到太子后,也没出声,只敷衍地行了个礼。 顾玄启蹙了蹙眉:“那会儿在梅林,你见到孤为何不过来见礼?” 宋蝶没想到太子竟然看见了她,还敢主动提起这茬?她撇了撇嘴道:“殿下与美人相会,妾身哪儿敢搅扰殿下的好事啊?” 顾玄启怔了下,她这是在吃醋?之前他为了让她吃醋故意说自己从苏良娣处来的别院,也没见她吃醋,怎么今日反倒为了个不相关之人吃起醋来? 宋蝶当然不会吃苏良娣的醋,因为她早就听萧大人说过苏良娣,知道太子压根不会碰那位苏良娣。即便真的碰了,她也没资格吃东宫嫔妃的醋,且眼不见心不烦,只当她们不存在。但太子在宫外已然有了她,怎么能又去勾搭魏国夫人? “什么相会?孤是同魏国夫人有事商议。”顾玄启解释。 宋蝶闻言瞬间联想到之前魏国夫人所说,说有些主顾不爱去青楼妓坊就喜欢良家妇女,尤其是她这样的貌美小寡妇。难道太子也是魏国夫人口中的主顾之一? “商议什么?商议如何睡寡妇么?”宋蝶冲口而出。 顾玄启被这不堪入耳之语惊到了,气得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大胆!你区区一个外室,怎敢这般同孤说话?” 宋蝶一听就炸了毛:“顾玄启,你说清楚,我何时成了你的外室?我虽住在你这别院,却是花了真金白银赁的!倒是你,常来我院里蹭吃蹭喝,可没付半分伙食费!” 顾玄启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直呼他的名字,听到她说了这一通歪理,他心下恍然,难怪上月底刘顺来报说她坚持付了这月的赁资,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竟还跟他要伙食费? “你说你不是孤的外室,那你说,你同孤是何关系?”顾玄启沉声问。 “我、我同你顶多算是私通!”宋蝶跳脚道。 “放肆!”顾玄启怒斥一声,“这般粗鄙不堪之话,是谁教你说的?” 宋蝶缩了缩肩,却还是梗着脖子道:“我说的都是事实,我既非你的妻妾,也非你的外室,你我欢好,不是私通是什么?” 顾玄启见她冥顽不灵,一时怒气飙升:“一派胡言!孤要迎你入东宫当良娣你不愿意,非要留在这别院当外宅,现下却又反口不承认了?还拿什么赁资说事,孤难道差你那点赁资么?” 宋蝶被他戳中痛点,一时恼羞成怒道:“好,你既不差我这点赁资,那我不赁了便是!”说完气愤地跑出书房,一路奔回后院。 顾玄启没有追上去,只一甩袖将书案上的东西拂到地上,好个小妇人,是他过去太宠她了,才让她如此无法无天,竟连‘私通’二字都敢说出口! 书房外,张公公等人听到里面哗啦啦东西摔碎的声音,知道太子正在气头上,就都没敢进去。张公公给刘顺使了个眼神,让他悄悄去后院探听下情况。 没过一会儿,刘顺匆匆回转,告诉张公公后院现下正在收拾东西,张公公一听心道不好,宋娘子这是真的‘不赁了’要搬出去? 张公公连忙进到书房,向太子禀报了此事,一说完,就见殿下本就黑沉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顾玄启在书房来回踱了几步,到底还是抬脚去了后院。 一进正院,见丫鬟仆妇们果然都在忙着收拾东西,顾玄启大步走进正房,见宋蝶正叠衣服归置箱笼,他轻咳一声,她却仿佛没听到,继续叠衣服。 顾玄启于是站在门口,看着宋蝶将衣服都收进箱笼后,又走到梳妆桌前,动作麻利地将桌上的胭脂水粉等一一收进妆盒。看来她是铁了心要搬出去了。 顾玄启到底没忍住,轻咳一声走上前,劝道:“这一时半会儿的你要搬到哪儿去?你安心住下,孤照旧收你赁资便是。” “不必了,殿下这别院妾身是赁不起了。”宋蝶淡淡道。赁了便等同外宅,自然赁不起了。 “那孤给你降三成租子?”顾玄启试探道。 “妾身可不差这点银子。便是再大的宅院了,妾身如今也买得起了。”宋蝶看都没看他一眼。 顾玄启见她当真是铁了心要另买宅院搬出去,也有些恼了:“便是夫妻也有个吵架拌嘴的时候,哪儿有一吵架便要从家中搬出去的道理?” “可不敢跟殿下论夫妻,妾身不过是个外室罢了。”宋蝶收拾完妆盒,又准备收首饰。 顾玄启噎了下,却又不能真的看着她搬出去,只好哄道:“孤方才是一时口误,哪儿有花真金白银赁宅子还倒贴伙食费的外室?” 宋蝶这才扭头看了他一眼:“那依殿下看,殿下和妾身如今算是什么关系?” 顾玄启想了想,神色略有些不自然道:“孤算是你的情郎?” 宋蝶万万没想到能从太子口中听到‘情郎’二字,忍不住笑出声来。 顾玄启见她终于笑了,忙问:“不搬了?” 宋蝶考虑了下,说:“暂时不搬了。” 顾玄启心里松了口气,又问:“那伙食费?” “本夫人虽不是什么首富,养一个情郎还是养得起的。”宋蝶大方道。 顾玄启闻言先是一喜,随即变了脸:“若你真成了首富,还想养几个情郎不成?” 宋蝶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一个就消受不起了,再多养几个,我这条小命,怕是不够折腾的。” 顾玄启被她这一眼嗔得心旌一动,抬手便将她抱到床上,附到她耳边道:“为免夫人多养情郎,孤只能得罪了。” 至于怎么得罪,自然是折腾到她再也消受不起别的情郎了。 帐帘下,一室旖旎两相欢,三度云雨四时乱…… 待到彻底云消雨散,宋蝶羞得将脸蒙在被子里,这前脚还闹着要搬家,后脚就白日宣淫,让她怎么好意思见人? 顾玄启扯下锦被,调侃了句:“再捂下去你这脸蛋就要熟透了。” 宋蝶恼了:“还不是都怪你!说什么和魏国夫人有事商议,害我以为你也是她的主顾。”其实气过头之后她就想明白了,太子根本不可能是那什么主顾,毕竟他的洁癖做不得假。 顾玄启皱了皱眉:“什么主顾?” 宋蝶见他当真不知,便将魏国夫人之前找她‘做生意’之事说了出来,说完就见太子脸色阴沉得吓人。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孤?”顾玄启很生气,他只知道魏国夫人常借赏花宴办相亲宴,却不知道她背地里还做这种龌龊的生意,竟还将主意打到宋蝶身上? “妾身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妾身拒绝魏国夫人后,也没见她为难报复我,便没告诉殿下。”宋蝶解释,当然最主要还是怕他生气,就像现在,气得脸都黑了。 “她敢将主意打到你身上,便是罪无可恕!”顾玄启沉声道。 宋蝶见他说起魏国夫人时没有丝毫情意,不免纳闷,明明那会儿在梅林里他还对魏国夫人笑了呢。 “殿下和魏国夫人……”宋蝶试探道。 “想什么呢?”顾玄启捏了下她的鼻子,“她是父皇的女人。” “啊?”宋蝶震惊得嘴都合不拢,“可我听说她有好几个情郎……”当今皇帝居然是其中一个么?皇帝难道不知道魏国夫人还有其他情郎? “父皇在这种事情上并不计较。”顾玄启神色略有些不自然道。 宋蝶恍然,看来太子殿下这位父皇不是一般的风流啊。 第四十章 花朝节 既然魏国夫人是皇帝在宫外的情人, 那太子今日为何会与她在梅林会面?宋蝶心下疑惑,便问:“殿下今日找魏国夫人是商议何事?” 顾玄启想起近日来的烦心事,不免蹙了蹙眉:“近日城中有一流言对孤甚是不利, 孤命人多方探查此流言的源头,但查到中途便断了线索。魏国夫人交游广阔,孤本想请她帮忙探查一二, 顺便请她在父皇面前帮孤美言几句。”父皇对这位魏国夫人颇为信重,魏国夫人又是局外之人,也许只是不经意的一句话便能打消父皇的疑心。 宋蝶这才记起流言这件事,她今日还是为了这事儿才去五台寺求护身符的呢。 “那魏国夫人答应了吗?”宋蝶急忙问。 “答应是答应了, 却同孤提了许多条件。”顾玄启道。 “什么条件?很过分吗?”宋蝶追问。 “她若是没有打你的主意,这些条件纵使过于贪婪孤也能勉强满足她。但她既然打了你的主意,孤便用不着她帮忙了,更不能便宜了她。”顾玄启冷声道。 宋蝶听出太子话中的冷意, 忙道:“魏国夫人毕竟没真的对我怎么样, 殿下实在不必为了我误了正事。” “放心, 孤自有别的办法探查。”顾玄启知道宋蝶心善,又补充了句:“孤也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 宋蝶放下心来, 想到流言来的蹊跷,忙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毕竟那日只是隔着马车她都能感到那位五皇子对太子的恶意。 顾玄启见她一本正经地说着自己的猜测, 不由笑出声来:“这还用得着你猜么?五弟是闻贵妃所生,外祖乃是当朝尚书令, 闻家势大, 若孤倒台,他便是孤这些兄弟里最有机会登上太子之位的。从一开始,孤便知道这流言是闻家所为。只是这流言究竟是何时何地由谁传出来的,却是不太好查。” 宋蝶见自己猜来猜去纯属白猜, 一时闹了个脸红。不过她对朝中之事本就不甚了解,也算不得丢人了。 见太子为流言之事烦忧,宋蝶想了想说:“既然流言的源头不好查,殿下何不换个法子解决此事呢?” “哦?你有何见解?”顾玄启问。 “此次的流言是将秋狩和雪灾之事看做凶兆,并借此诋毁圣上获罪于天,既然如此,只要这时候出现几件祥瑞之事,所谓流言自然就不攻而破了。”宋蝶答。 “说的轻巧,祥瑞哪儿那么容易就能出……”顾玄启话还没说完,看到宋蝶眨了眨眼,便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既然祥瑞难见,不如假造几件出来,百姓们爱看热闹,并不会追究祥瑞的真假。 这确实是个极好的法子。但此前,无论是他,还是东宫属臣门客,没有一个想出这个法子的,毕竟假造祥瑞,也算是欺君之罪,因而谁都没往这上面想。倒是眼前这胆大包天的小妇人,不知忌讳,才会想出这样大胆的法子。 顾玄启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呀你,竟想着造假!” 宋蝶拍开他的手:“妾身早就不造假了,如今都是诚信经营,殿下可别污蔑我!” 顾玄启纵容地笑了笑:“此计若有效,孤自有奖赏。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宋蝶见太子当真采纳了她的提议,一时高兴道:“奖赏就不必了,殿下快回宫忙去吧。” 顾玄启见她比他还急切,只好下床穿好衣服,临走前揽住她的细腰,在她樱唇上啄了一口:“等孤忙完便来看你。你若是想孤了,就让刘顺往东宫递个消息。” 谁要想他?宋蝶红着脸把他往外推:“殿下快回去吧,再不回去,天都快黑了。” 太子走后,宋蝶犹豫了下,还是去小厨房煎了副避子药喝了。 采南在一旁看着,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少夫人这一会儿闹着要搬家,一会儿又和太子殿下恩爱似漆,恩爱完了又要喝避子药。少夫人明明是喜欢太子殿下的,为什么不愿意给太子殿下生个孩子呢?就算不愿意给太子殿下生,少夫人就不想有一个自己的亲生孩子吗?棠棠和藤儿说到底都不是少夫人的亲生骨肉呢。 宋蝶见采南欲言又止的,知道她想说什么,便道:“棠棠和藤儿就是我的亲生孩子,我有他俩就足够了。另外,我喝避子药这事儿只有你和秋篱知道,你得管住嘴,千万别说出去。”若是让太子知道了,可以想见,他一定会大发雷霆。 没过几天,多地相继出现祥瑞,有牧羊口吐人言,有冰湖绽放金莲,有旱地突冒甘泉等等…… 这些祥瑞,自然而然地就吸引了长安百姓的注意力,先前的流言自然而然地被掩盖了去。再加上有人在市井间刻意引导,长安城的风向,便从圣上获罪于天,转变成了歌功颂德。 这时,宁庆帝又以身作则,削减宫中用度,只为多拨些银子为北地百姓赈灾。豪门贵族纷纷效仿,捐钱的捐钱,捐粮的捐粮。宋蝶也跟着捐一大笔银子。 北地赈灾得力的消息很快传回长安,宁庆帝在百姓们的心里,也就成了难得的圣仁之君。 这时,长安城又出了一桩闹剧,永平候府的一众庶子突然闹着要分家。 原来,永平候府年末去收封地的租税时,才得知永平候府的封地已经被官府收回去了。也就是说,永平候府的爵位也没了。 原本永平候府的庶子们之所以孝敬讨好魏国夫人,就是为了承继侯位。可眼下侯位突然没了,不管是成年的还是没成年的庶子们,就都现出了本来的面目,全都闹着要求分家。魏国夫人一时间弹压不住他们,又有族老施加压力,只能同意了。 永平候府虽富裕,却耐不住庶子太多,这一分下来,银钱倒好说,宅院却不好分。最后只能在宅院里砌上几堵墙,将一座诺大的宅院,分隔得七零八落。日后永平候府便再不好办赏花宴了。 除此之外,宋蝶还听说荣安郡主打上永平候府,同魏国夫人大闹了一场。显然是知道了当日广阳伯世子是在永平候府和曾五娘勾搭上的。 宋蝶不免感叹,荣安郡主还真是吃不得半点亏的性子。也不知道她和魏国夫人对上,究竟是谁输谁赢。 感叹之余,宋蝶更好奇,圣上为什么会突然收回永平候府的爵位?难道魏国夫人什么地方惹恼了圣上?可是以魏国夫人左右逢源的本事,应当不会惹恼圣上呀。 这一疑惑,在除夕前夜,太子来别院后,才得到解答。 原来,之前圣上心血来潮出宫去看魏国夫人,恰好撞上魏国夫人和别的情郎相会。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圣上是知道魏国夫人有好些情郎的。 偏偏圣上正好听到那年轻情郎问魏国夫人:“我和圣上相比,夫人更喜欢谁?” 魏国夫人当时正被年轻情郎伺候得舒适着呢,便道:“自然是杨郎你了,你比他年轻,比他威猛,更比他会说甜言蜜语呢。” “这么说来,夫人同圣上在一起,岂不是得不着半点趣味?”杨郎问。 “圣上前些年倒还有些趣味,如今年纪大了,皮肉都松弛了,脸上也有了褶子。若他不是圣上,我才不会忍着恶心伺候他呢。”魏国夫人说这话时丝毫不知圣上就站在窗外,更不知圣上回去就撤了永平候府的爵位,本想连魏国夫人的诰命一同撤了,但又担心做的太明显,这才按捺下来。 宋蝶听完这些简直目瞪口呆,至于这其中种种巧合,她没办法不怀疑,是太子殿下的安排。 顾玄启见宋蝶眼神异样地看着自己,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那些话都是她自己说的,这也算是她自食恶果了。” 宋蝶当然明白是魏国夫人自己祸从口出,她惊讶的只是,太子居然也会用这种阴损手段,她还以为,太子殿下这样行事光明磊落的人,只会使阳谋呢。 顾玄启读懂了她的眼神,当即面不改色道:“这都是张海出的主意。” 宋蝶恍然,如果是张公公出的主意就不奇怪了。 亲自去厨房传膳的张公公还不知道自己突然背了锅,便是知道了,也只能老老实实认下来。 到了厨房,见菜式确实像年夜饭一样丰富,张公公这才放了心。 正厅,宋蝶见今天的晚膳格外丰富,不免有些讶异。 “明日除夕,宫里有宫宴,孤出不来,只能今日陪你用年夜饭了。”顾玄启解释。 宋蝶点点头,她也没指望太子能在除夕夜出宫陪她。他能在今日抽空过来陪她用顿年夜饭,便是有心了。 夜里,正房里要了几回水后,宋蝶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要睡着时,听到太子在耳畔道:“这次流言的事能顺利解决,多亏了你的主意。想要什么赏赐说出来,孤会尽量满足你。” 宋蝶困得很,便随口道:“那殿下便赏妾身几盒龙须酥吧。”棠棠这些日子还老惦记着要吃呢。 顾玄启见她说完就睡着了,不免有些无奈。他还以为她会为两个孩子求个前程之类的,没想到只是求了几盒龙须酥。 小妇人如今银钱不缺,子女双全,简直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他若想让她进宫,只能盼着她能早日怀上他的孩子了。如此,他更要多多耕耘才是。 于是,第二日一早,宋蝶竟是被身下的动静给闹醒的。好不容易完了事儿,宋蝶便直接将太子赶下了床。 太子走后,宋蝶歇到中午才起床,用完午膳便张罗着挂灯笼贴对联,又带着两个孩子包角子,太子不在,她们也还是要好好过这个年的。这还是她们到长安后过的第一个年,也是藤儿从出生起过的第一个年呢。 包角子时宋蝶特意在角子里包了两个铜钱,吃的时候又分别将这两个角子盛到两个孩子的碗里。棠棠知道吃到铜钱代表着好运,吃到包了铜钱的角子时高兴得手舞足蹈。藤儿吃到时却有些迷茫,宋蝶跟她解释了,她唇角才翘起一抹浅浅的笑。 吃完角子,宋蝶又带着两个孩子到院中放爆竹,藤儿没见过爆竹,吓得直往后躲。 棠棠看了哈哈大笑:“原来姐姐不怕蛇,怕爆竹!” 被宋蝶瞪了一眼之后,才主动去拉藤儿的手,奶声奶气道:“爆竹有什么好怕的?爆竹可好玩儿可漂亮了,来,我带你玩。” 藤儿这才不再往后躲,跟着棠棠爬到石头上看爆竹,看到爆竹蹿上天后变成五颜六色绚烂美丽的花时,她咧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 宋蝶倒是难得看这孩子笑得这么灿烂,可见爆竹这东西确实招小孩子喜欢。藤儿平日里性子稳重得像个小大人,但本质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嘛。 放完爆竹,宋蝶也没守岁,直接带着两个孩子一起睡觉,趁孩子们睡着后就在他们的枕头底下各塞了压岁钱。 第二日早起时又引导他们发现了压岁钱,让他们将压岁钱各自装进荷包里。 早膳时,前院刘管事特意送来一个红封,说是太子殿下提前吩咐给她的压岁钱。 宋蝶惊讶的接了下来,又让采南给了他一个红封,算是过年的赏钱。不独刘顺,院子里所有人,还有铺子的掌柜伙计们,作坊做工的,甚至花田的佃农,宋蝶都让人准备了赏钱。她这一年赚了不少银两,自然不能小气。 然而打开太子给她的红封时,宋蝶才知道自己比起太子还是小气了,这红封里竟然装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 相比她给两个孩子一百两压岁钱,她确实是小气了。 正月里太子一直没来别院,宋蝶也就没来得及谢恩,直到元宵节这天傍晚,太子才来了别院,还当真带了几盒龙须酥过来。 晚膳后,宋蝶和太子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去逛灯市猜灯谜,给两个孩子一人赢了一盏花灯。根据两个孩子的喜好,棠棠的是兔子花灯,藤儿的则是青狼花灯。两个孩子得了花灯自是喜不自胜,非要下地自己提着花灯走。宋蝶今日逛灯市的目的达成,接下来便是牵着两个孩子漫无目的的闲逛。 经过一盏芙蓉花灯时,太子却突然停了下来,猜出灯谜赢下花灯送给宋蝶。 宋蝶有些不好意思:“妾身又不是孩子,还要殿下帮我赢花灯。” 顾玄启附到她耳边:“孤第一次见你,便是你在画舫上芙蓉泣泪的模样,孤当时便觉得,你那副模样,让人很想欺负。” 宋蝶脸色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三哥’,宋蝶抬头一看,见是荣安郡主,郡主身旁还站着沈大人。两人姿态虽不算亲密,但沈大人终于不再躲着郡主跑,说明郡主确实费了番功夫。 顾玄启只微微颔首,并没有同荣安郡主多聊,只带着宋蝶和两个孩子继续往前逛。 荣安郡主看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说道:“三哥对那宋蝶还真是非同一般,连两个孩子都当成亲生的了。” 沈正青闻言神色有些黯淡,若她选择了他,他也能将两个孩子当成亲生的一般看待。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 荣安郡主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人都走了,你哀伤给谁看呢?” 沈正青脸色一白,抬脚往回走,荣安郡主连忙追了上去,嚷嚷道:“喂,我也没说什么,你至于生气吗?你答应帮本郡主赢的花灯还没赢呢。” 宋蝶并不知道身后那二人又起了争执,她寻思着,太子既然送了她一盏花灯,她也得回赠一盏才行。 她选来选去,选择了一盏绘着山石的花灯,毕竟她和太子殿下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假山里。 顾玄启回想到假山那次初见,笑着接过花灯:“孤那天等了半日也不见你来,还以为你是个失信之人,没想到你最后还是来了。” 宋蝶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妾身当时弄丢了玉佩本不打算再管殿下的,是棠棠指着门匾问我什么是抱诚守信,提醒了妾身不能做个失信之人,妾身才回去救殿下出来的。” 顾玄启看了眼抱着兔子灯笑得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棠棠,倒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个小屁孩的功劳。 宋蝶见棠棠流口水,忙掏了帕子给他擦了擦。 似是忆了往昔,夜里,太子对她格外温柔了些。宋蝶决定,以后多跟太子回忆下往事,以免他在床榻上总是像头饿狼一般不知足。 一晃眼一个月过去了,到了花朝节这天,长安城照旧举办了一场极大的盛会。这场盛会,圣上和太子都会亲临,就连宫中嫔妃,若是得宠也能一起出现在盛会上。 盛会上,长安各大花行将会献出奇花异朵,供皇亲贵族以及长安百姓观览,最后,圣上将会从中选出今年的花王加以奖赏。 而拿下花王的花行,除了得到圣上的奖赏,还会在今年的花市上独占鳌头。 为了让殿春花行拿下这个花王,宋蝶连日来都和师父泡在了花房忙碌,还特意建了个温室每日用木炭催发。 花朝节这天,广场上围满了百姓,高台上豪门贵族也已入座。等皇帝驾临后,赏花大会便会正式开始。 各花行献花顺序是抽签决定的,殿春花行排在最后献花,宋蝶也不心急,就算排到最后,她也相信,她献的花,一定会夺得今年的花王。 轮到自己上场前,宋蝶先到广场上看了看别的花行献的花。 时人尚牡丹,而近两年长安城又追捧接花之术,因而许多花行献上的都是接了数种花的牡丹,其中最多的一株接了五种。宋蝶认识那株牡丹,是从她师父的花房买走的。 轮到殿春花行时,宋蝶让十多名伙计一起将花盆抬上台。 台下百姓们见此纷纷窃窃私语—— “什么花这么大?要这么多人抬?” “噱头,肯定是噱头,待会儿布一掀开,说不准就是棵普通的桃树。” “不可能,那可是殿春花行,殿春胭脂铺你们没听说过吗?那可是皇商,卖的都是宫廷秘制。殿春花行跟胭脂铺是一家,怎么可能抬棵普通桃树上来?” “花行是花行,胭脂铺是胭脂铺,就算是一个东家,也不代表殿春花行也那么厉害。” …… 听到众人的议论,宋蝶莫名有些紧张,忙抬头看了眼高台上的太子,却发现他身侧坐着一名女子,那女子容貌端庄秀丽,气质却清冷飒爽,也不知是东宫哪位嫔妃,太子只带了她一人来盛会,想必是极宠了。 宋蝶心里突然就堵得慌,忙收回视线,让伙计们将盖在花上的红布掀开。 刚将布掀开,就听见台下一片惊呼声,宋蝶颇有些得意,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师父其实是顶级接花工,而她误打误撞接了十几种花的牡丹,在她和师父的悉心照料下,竟然成活并开花了。 高台上,宁庆帝本来已经厌倦了,看到最后这一盆花上面竟然开了上百多牡丹,他忍不住站起身来走近了些看,细数数,这上百朵花里竟有十余种不同的颜色,有墨色紫色黄色朱色粉色绿色蓝色白色等等颜色,甚至还有渐变色。这简直堪称奇迹啊! “好!”宁庆帝大赞一声,“这是哪个花行献的花?” 宋蝶连忙上前行礼:“殿春花行宋氏,今日将此花献给陛下,恭祝陛下千秋鼎盛福泽万年!” 宁庆帝闻言眯了眯眼,殿春花行,听着似乎有些耳熟,再看一旁太子眼神几乎是黏在了那宋氏身上,才记起来这宋氏就是太子养在宫外的那个小寡妇。 “花种得不错,今日花王非此花莫属,来人,重赏!”宁庆帝愉悦道。 宋蝶连忙领了赏退下,她没有看太子,自然也不知道太子的眼神黏在她身上。 如此奇花,宁庆帝也没打算直接带回皇宫,而是下令将其暂且留在广场上,供长安百姓观赏三日,百姓们纷纷拜倒叩谢陛下恩德。 宁庆帝抬手令众人平身后,正要摆驾回宫,就听见一旁太子突然开口道:“父皇,此奇花堪称祥瑞,那宋氏种花有功,何不封她为诰命夫人,以示天家恩泽?” 宁庆帝有些讶异,这还是太子头一次明晃晃地向他讨要封赏,看来对那外室极为喜爱。他这个儿子,向来在女色上不开窍,如今倒是稀奇了。 想到年前太子为了掩盖流言假造的那些祥瑞,他不好明着赏赐他,给他喜爱的这外室封一个诰命夫人也不是不行。且这花可不同于那些假祥瑞,而是真的祥瑞,能将这般祥瑞献给他,也算是太子的一片孝心了。 第四十一章 嚣张时 “那宋氏能种出如此奇花, 想必是受花神眷顾之人,朕便趁今日花朝节一施恩泽,封她为一品诰命夫人。”宁庆帝大方道, “只是这封号……” “儿臣认为,广陵二字尚可。”顾玄启提议,她是他从扬州带回来的, 扬州古名广陵,广陵二字倒还算合适。 “好,那便封殿春花行宋氏为广陵夫人。”宁庆帝下旨道。 宋蝶先前领了赏退下后,便直接回了殿春花行。当旨意传到殿春花行时, 她简直不敢置信,明明已经重赏了,竟然还追赏她为一品诰命夫人,这圣上可真大方。 震惊之后便是狂喜了, 从今往后她也是一品诰命夫人了, 每季有俸禄不说, 见到朝廷官员都不用下跪了呢,日后那些贵族小姐夫人来店里, 恐怕也不敢再对她颐指气使了。 从前羡慕魏国夫人的一品诰命时,她还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当上诰命夫人呢。 宋蝶激动地回到别院, 抱着两个孩子一人亲了一口,眉飞色舞道:“从今往后, 你们俩就是一品诰命夫人的孩子了!” “娘, 什么是一品诰命夫人呀?”棠棠不解地问。 “一品诰命夫人就是很大很大的官。”宋蝶语气夸张道。 “哇,娘当大官了娘当大官了……”棠棠高兴地直拍手,想了想又问:“娘,一品诰命夫人和太子哪个官大啊?” 宋蝶噎了下, 这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品诰命夫人再大,也大不过太子去啊,太子可是超品的。 说曹操曹操到,见太子殿下从外面走进来,宋蝶便让棠棠直接问太子这个问题。 棠棠于是奶声奶气地问太子:“太子殿下,娘说她当上大官了,那是娘的官大还是你的官大啊?” 诰命夫人没有实权算什么大官?顾玄启瞥了眼宋蝶,见她面上有些心虚,便哄棠棠道:“自然是你娘的官更大了,孤见了你娘都得低头行礼呢。” “那你刚才见到我娘为什么不行礼?”棠棠叉着小腰指责道。 顾玄启只好朝宋蝶拱了拱手:“见过广陵夫人。” 宋蝶当即摆出一品诰命夫人的派头来,微扬下巴道:“免礼。” “谢广陵夫人。”顾玄启配合道。 宋蝶见太子当真陪她演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到这一品诰命来得蹊跷,便向他打听道:“殿下可知陛下为何要封我为广陵夫人?” 顾玄启没说是自己为她求来的,只道:“父皇说你能种出如此奇花,必是受花神眷顾之人,这才封了你为广陵夫人。”至于他为何要为她讨这么个封赏,一是圆她想当诰命夫人的心愿,二是当做明日她生辰的生辰礼,三是为她日后入东宫铺路。否则以她的身份,即便入了东宫,也很难直接封她为良娣。 宋蝶得知自己当真是靠种花的本事获封的诰命,难免得意,这一得意,便忍不住摆诰命夫人的派头。这一摆派头,就摆了一整天。 夜里就寝时,见太子要解衣上床,宋蝶喝止道:“大胆,本夫人的床,岂是你说爬就能爬的?” 顾玄启愣了下,还是配合道:“夫人误会了,孤只是想上床服侍夫人解衣罢了。” 宋蝶身上只着了里衣,哪儿还需要解衣?当即一拍床板道:“放肆,竟敢蒙骗本夫……” 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直接按倒在床,被他三两下除了里衣。 “瞧,孤没骗夫人吧?”顾玄启一手掐着她的细腰,一手在她滑腻的胴体上游移。 “岂有此理,谁给你的胆子如此欺辱本夫人?”宋蝶气得拍开他的手。 顾玄启低笑一声:“夫人此言差矣,孤只是想好好伺候夫人……” 这一伺候,便伺候了大半夜。 翌日,顾玄启早起去上早朝,临走前亲了下睡得正熟的宋蝶,却被她一巴掌拍到脸上,嘴里还嘟囔道:“何方宵小,胆敢惊扰本夫人清梦……” 顾玄启一时哭笑不得,她一个女儿家,年纪轻轻的,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官瘾? 等顾玄启下了早朝回来,宋蝶还躺在床上蒙头大睡呢,顾玄启也没吵醒她,只给她穿好衣裳抱到马车上,一路出城往别庄去。 小妇人一直想学骑马,他平日里忙没时间教她,便趁今日她生辰,抽出一天时间来教她。别庄里有上好的马场,正适合教她。 宋蝶醒来时已经到了别庄,得知太子是带她来学骑马的,她高兴不已,即便腿有些酸软,也还是兴奋地去到马场,挑了一匹漂亮的枣红马当坐骑。 顾玄启手把手教宋蝶骑了一日的马,奈何她在骑马上确实没什么天赋,一日下来,将将只学会如何上马下马以及在平地上缓速骑马,速度稍快或是路稍有不平便会从马上摔下来。 就这还累得走不动路了,顾玄启也没指望她能一天学会,只抱了她去泡温泉。当然,这次是真的泡温泉,他还没禽兽到那般地步。 回城时,因着宋蝶没学会骑马,顾玄启没让她将马带回去,以免她胆大包天自个儿在城中骑马摔下来,只允许她将马鞭带了回去。 隔日傍晚,顾玄启忙完来到别院,照旧没让人通传,谁知刚走进正房就见一条马鞭朝他甩过来,他抬手将马鞭抓住,一用力,将这乱挥鞭子的小妇人揽进怀里,咬着她的耳朵道:“胆子不小,都敢朝孤挥鞭子了?” “谁让你不请自来的?”宋蝶抽回鞭子,从他怀里挣脱开来,继续学挥鞭子。其实她之所以想学骑马,就是羡慕荣安郡主那日当街纵马追打未婚夫的贵女风范,因而骑马要学,这马鞭也得使得转。 不请自来?顾玄启见宋蝶旁若无人地继续挥鞭子,有几次都差点甩到他脸上了,她却丝毫不在乎,他忍不住开口道:“孤来别院看你,你就是这么待孤的?” 宋蝶一鞭子甩到地上,弹起几粒尘土,厉声道:“大胆狂徒,竟敢私闯本夫人的房间,还不速速退去,不然休怪本夫人不客气!” 顾玄启眼角抽了抽,他堂堂太子,竟沦落成狂徒了?看着小妇人这副嚣张的模样,他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给她求这个诰命了。前日还只是摆起诰命夫人的派头,今日就已经目中无人叫他狂徒了? “这可是你说的?孤走了你可别后悔。”顾玄启眯了眯眼。 宋蝶微扬下巴,丝毫没有后悔的意思。 顾玄启有些下不来台,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出去。谁知才走出房间,身后房门就被‘砰’的一声关上了,听声音,还是用马鞭甩关的。 顾玄启额头青筋直跳,决心给她一个教训,当下抬脚离开,也没歇在前院,而是直接回宫去了。 宋蝶用马鞭把门甩关后,又练了会儿鞭子,才记起太子来,去到前院一问,得知太子已经回宫了,她心下不免有些忐忑,她刚才是不是入戏太深做的有些过火了?太子莫非真的生气了? 一连数日太子都没再来别院,宋蝶想了想,还是让刘管事递了消息进东宫,说是自己有副棋局不会解,请太子指教。 顾玄启本想再晾宋蝶两天,听到她递进来的消息,他嘴角微抽,以她那三岁稚童般的棋技,解什么棋局? 但她既然主动‘求和’,他也不好不给她这个面子,傍晚忙完便出宫去往别院。 到了别院,顾玄启耐着性子陪宋蝶下了一局棋,待要就寝时,却听她道:“本夫人今日有所不便,还请殿下回前院歇息吧。” 顾玄启这才知道她来了月事,却没回前院,而是坚持留了下来。 宋蝶见他坚持,也没再赶他出去,只她近几次来月事时总是腹痛难忍,脾气自然也不大好,夜里一会儿指使太子给她倒热水喝,一会儿指使太子给她揉肚子,一会儿又嫌太子离得太近将他推远了些…… 顾玄启这一晚被她折腾得够呛,明明是她主动求和,怎么反倒比前几日更嚣张了?但看在她来月事的份儿上,他只能暂且忍了。 一连几日,顾玄启都被宋蝶指挥来指挥去,他念在她身体不适,便没同她计较。 这日,再次出宫去别院的路上,顾玄启琢磨道:“小妇人近来愈发嚣张,须得寻个法子好好压压她的气焰。”算算时间,她月事应已走了,他便不能让她继续嚣张下去。 一旁随侍的张公公心下腹诽:夫人的嚣张气焰还不都是您宠出来的?但身为奴才,他还是为太子献了三计。 第一计,女为悦己者容,只需寻出她妆容中几处瑕疵,便可让她自卑几分。 第二计,妇人重贤德之名,只需挑剔她侍候不周不够贤德,便能让她低头做贤妇。 这第三计嘛,嘿嘿…… 顾玄启听完这三计若有所思,决定待会儿到了别院挨个试上一试。 然则到了别院,小妇人却一改前几日的嚣张气焰,竟对他笑脸相迎。看着她的盈盈笑脸,顾玄启当即将第一计抛到了脑后。毕竟她向来不施脂粉,容貌也无瑕疵,自然无可挑剔。 晚膳时,顾玄启难得喝到小妇人亲手调制的羹汤,便直接摒弃了第二计。毕竟她许久未曾亲自下厨了,今日能为他洗手作羹汤,他还有何不满的? 等到更衣安歇时,才将第三计派上用场…… 只可惜,他卖力压了小妇人一夜,非但没压下她的气焰,反倒助长了她的脾气,天还没亮就把他赶下了床。 顾玄启身为太子,自不好跟个小妇人计较,只能摸摸鼻子回宫上早朝去了。 宋蝶是不知道那三计,若是知道了,怕是等不到天亮,就会将他踹下床。第三计也就罢了,前两计简直无耻至极,靠打压女子自信让女子低头自卑的,算什么男人? 一转眼到了三月,省试快开始了,各地举子纷纷拥往长安。 圣上下令,让太子坐镇礼部,主持今年的省试。 这一令下,朝臣们才知道,众皇子中,还是太子殿下最得圣宠。去年圣上将太子派到偏远的岭南主持解试,他们还以为太子失了圣恩呢。如今看来,圣恩难辨,还是不要提早站队为好。 第四十二章 寻身世 自太子忙于省试, 便甚少来别院。宋蝶也没计较,毕竟三月到了,正是花市最热闹的时候, 再加上各地举子都来了长安,长安城更是热闹非凡。 殿春花行赢下了今年的花王,在今年的花市上便独占鳌头, 生意格外兴隆。宋蝶又趁机催发了些渐变色的牡丹拿到花行拍卖,这渐变色的牡丹还是她和师父偶然试验出来的,倒是极受长安百姓的喜爱。 如此忙碌了多日,终于等到省试结束, 宋蝶本以为太子得空了会过来别院,朝中却突然闹出一桩科考舞弊案。 偏偏今年省试是由太子亲自主持,宋蝶第一反应是,又有人陷害太子了。 这种朝廷大事, 宋蝶只能从坊间偶尔探听到一些消息。 先是所有与此次省试相关的官员都被看管了起来, 主持省试的太子自然也被禁足在了东宫。 接下来种种调查, 似乎一切证据都指向了太子。协同太子一起主持省试的礼部尚书纪大人乃是东宫纪良娣的父亲;此次出题的几位老学士与太子多有往来;得到泄题的几位举子多来自岭南,而太子去年恰巧就是被派到岭南主持解试…… 如此种种, 不得不让人怀疑太子是这次科考舞弊案的幕后主谋。 科考舞弊向来是大案,一旦这罪名真的落在了太子身上, 怕是不止禁足这么简单了。宋蝶很担心太子,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帮他。想让刘管事递消息进东宫, 刘管事却说东宫如今看管森严, 消息递不进去了。 正当宋蝶心急如焚时,案情却突然反转了。真正泄题的被查了出来,乃是礼部侍郎梁大人,梁大人又是当朝尚书令闻大人的侄女婿, 如此牵出萝卜带出泥,查出了许多此次泄题相关的官员,巧的是,这些官员都是闻家一系。刑供后,有官员承认他们是为了陷害太子,才故意泄题给那几个岭南举子。 真相大白后,宋蝶庆幸不已,看来上天还是眷顾太子的。 这日,太子终于来了别院,宋蝶拉着他仔细检查了下,见他确实没事,才放下心来。 宋蝶向太子打听了下案件的具体情况,才知道原来泄题的礼部侍郎梁大人就是他们上次在潭州遇到的那位圣教教主柳卉口中的梁郎。 事情如此巧合,宋蝶不得不怀疑其中有些蹊跷,于是她试探道:“此次科考舞弊案该不会是殿下您一手策划的吧?”毕竟案情最后反转的太突然,而案子的最终结果对太子是百利而无一害。 顾玄启微挺胸膛,唇角微带笑意道:“的确是孤给闻家设的套。” 宋蝶听出他话里的几分得意,心下恼火,当即假笑一声:“殿下可真厉害,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呢。”说完一把将他推出门去,反手就将门关上。 顾玄启蹙了蹙眉,隔着门问:“你又在同孤闹什么脾气?是在怪孤这段时间没来看你?” “殿下将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中时,可知道妾身在别院是如何担心你的?”宋蝶说完猛地咳嗽起来。 顾玄启愣了下,这才知道她在气什么,可兹事体大,他不告诉她也是为了她好。听到宋蝶咳嗽不已,他忙招来采南问道:“你家少夫人这是怎么了?生病了?” “少夫人前些天日夜忧心殿下,不慎染了风寒。”采南答。 “可曾请了大夫?”顾玄启问。 “已经请了,喝了两天药已经好多了,不像前两日咳的那般厉害了。”采南点头道。 顾玄启眉头皱了下,喝了两天药竟还咳得这般厉害,莫不是请的庸医?他忙让张海去请个太医过来为宋蝶看诊。 太医来后,顾玄启吩咐太医仔细诊治,并让太医顺便检查下宋蝶身体是否有别的什么问题,比如不易怀孕之类的。她跟了他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 太医听命进去给广陵夫人诊脉,诊着诊着他神色微变:“夫人近来月事时可会腹痛难忍?” 宋蝶讶异地点点头:“往日倒是不怎么疼,只近几次疼得厉害,可是有何不妥?” 太医没有答话,又细诊了下脉才去回禀太子:“夫人的风寒倒是小事,喝几副药便会见好。只是……” “只是什么?”顾玄启蹙眉问。 “夫人似是服了不少避子药,伤了身体,导致近来月事时腹痛难忍。若要怀孕,怕是要好好喝药调理一阵子才行。”太医小心翼翼道。 避子药?顾玄启一时暴怒不已,是谁,竟敢将手伸到这别院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给宋蝶下避子药?还下了不止一回! 震怒之下,顾玄启直接让张海带人封锁别院,将别院上上下下挨个审查。 宋蝶听到屋外的动静,正要下床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太子大步走进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声音沉痛道:“你放心,孤一定会查出是谁给你下了避子药,给你一个公道。” 宋蝶身体僵硬了下,她万万没想到太医只是把了下脉便诊出她服了避子药,更没想到太子得知此事后竟一点都没怀疑她,只以为是别人下药害她。 可这事根本瞒不住,还有好几包药在她房里放着呢,一旦查到她房里,事情便会立即暴露。听到外面查的鸡飞狗跳的,宋蝶一咬牙,将事实说了出来:“避子药,是妾身自己服的,不关旁人的事。” 顾玄启松开宋蝶,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为何要服避子药?你可知这避子药极其伤身,不但会让你月事时腹痛难忍,还会让你日后难以怀……” 顾玄启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他猛地抓住她的双肩,沉声质问:“你是不想怀孤的孩子,不想进东宫,才服的这避子药,是也不是?” 宋蝶有些不敢看他,只垂眸坦承道:“妾身早就说过,有棠棠和藤儿两个孩子就足够了。妾身也的确不想入东宫。” 顾玄启松开她的肩膀,自嘲一笑道:“孤那般盼望你能怀上孤的孩子,你却宁愿服避子药自伤身体,也不愿意为孤生孩子。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孤自作多情。”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 宋蝶见他背影决绝,有种他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的预感,她连忙下床去追他,却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袖子,她正要开口哀求,却见他一甩袖子,毫不留情地走了出去。 宋蝶跌坐在地上,听到外面的动静消停下来,只剩一片寂静,她心里也一片寂凉。 采南走进房间,见少夫人坐在地上,忙上前扶了她起来,见她满面哀戚,便安抚道:“少夫人,您也别太伤心了。太子殿下只是一时生气,等他气消了就没事了。实在不行,您像上次那样让刘管事递个消息进东宫,太子殿下肯定会来看您的。” “不,这次不一样。”宋蝶摇摇头,他这次不会再原谅她了,也不会再来看她了。 宋蝶所料不错,一连多日,即便是旬假,太子也没再来别院。她让刘管事递了几次消息进东宫,却都石沉大海。 宋蝶死了心,每日都过得茫然没有方向。但她不想一蹶不振,就算没了他,她也还是得寻个目标,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她想来想去,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儿没办,那就是去泾州查清自己的身世,送娘的尸骨还乡。 泾州离长安虽不远,来回也要大几日,且不知道去了之后要查多长时间才能查清楚。宋蝶不放心将两个孩子留在家中,便雇了个镖队,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泾州。 到了泾州,宋蝶使了银钱,托当地人打听了几天,得知她娘周瑾瑶很有可能是当地富户周家的四小姐。十多年前,周家和县令家结亲,将四小姐嫁给县令家小公子,谁知大婚前夜,周四小姐逃婚了不知去处,周家怕被县令报复,连夜搬走了,谁也不知道搬去哪儿了。 宋蝶没想到她娘竟然是逃婚出来后被人拐卖的,她又托人打听她娘是为什么逃婚,当时可有相好,相好又是谁。 可惜时间太过久远,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宋蝶只好启程返京,谁知还未出泾州,便路遇一帮劫匪,眼见镖队不敌一个接一个躺下,宋蝶连忙出声和劫匪谈条件:“诸位好汉既为图财,何必伤人?只要诸位好汉肯放过我们,等我平安回京,必定奉上一万两银票。” “一万两确实不少,可惜,爷几个今天不图财,只害命。”劫匪头头惋惜道。 宋蝶闻言心惊不已,哪儿有不图财只害命的劫匪?她当即厉声道:“你们可知本夫人是谁?” “爷接的就是取你性命的任务,岂能不知你是谁?广陵夫人是吧,有人让我告诉你,胆敢魅惑太子,便要做好丢掉性命的准备。”劫匪头头说完,大笑着扑杀上来。 宋蝶忙抱着两个孩子跳下马车,快步往回跑,可跑了没一会儿劫匪便追了上来,知道劫匪是冲她来的,她只好将两个孩子塞给两个奶娘,让采南秋篱带着奶娘孩子一起跑,自己调头朝另一个方向跑。 第四十三章 复仇心 宋蝶一路跑一路往身后洒药粉, 这药粉是她出门前特意配的,药力虽不算大,但也能勉强将人迷晕一小会儿。 不知跑了多久, 药粉早已用完了,身后总算没有劫匪追上来,宋蝶停下来喘了口气, 担心两个孩子,她正犹豫是回去看看,还是继续往前跑找人报官,就见前面出现了一支商队, 而钟文斌就骑着马走在商队前面。 见商队护卫众多,宋蝶欣喜之下跑过去求救:“钟大哥,求求你救救棠棠,只要你能救下他和藤儿, 我一定重金相谢!” 钟文斌翻身下马:“少夫人?你怎会在此处?棠棠怎么了?藤儿又是谁?” “藤儿是我的义女, 我们遇到了劫匪, 我和他们分开跑了,现在两个孩子不知道有没有被劫匪抓住, ”宋蝶说着抓住他的袖子,“钟大哥, 以前的事是我年轻不懂事,只要你能救下他们, 我一定好好跟你赔……” “劫匪在何处?快带我过去!”钟文斌打断她, 一脸担心道:“去晚了孩子们就危险了。” 宋蝶见他愿意出手相救,忙转身指了下来的方向:“就在那……”话没说完,就被人在脑后猛敲了下。 钟文斌见宋蝶晕倒前回过头,满眼的不敢置信, 直接抬手将她接住,抱到商队的马车里,让人将她看好,接着加快速度赶往附近的小镇。当然了,特意绕过了宋蝶所指的劫匪所在的方向。 宋蝶醒来时已经被钟文斌压在了身下,她惊慌之下想要去摸腰间的匕首,却听钟文斌淫笑道:“别找了,我还能再让你用匕首划我一刀不成?” 见钟文斌伸手要脱她衣服,宋蝶连忙捂住领口,厉声斥道:“钟文斌,我如今已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你怎敢对我无礼?” “你?还一品夫人?那哥哥我还是一品大官呢,你就是我的夫人。夫妻敦伦本是常事,怎么能说是无礼呢?”钟文斌说完用力一撕,扯坏了宋蝶半拉衣裳。 见钟文斌伏首到她胸前,宋蝶从荷包摸出一根毒针,狠狠插进他脖颈间。 钟文斌捂着脖子抬起头,面色狠厉地问:“你把什么插到我脖子里……”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宋蝶用力将他从身上推开,拢好衣裳下床,见房间里各样摆设像是客栈,便悄悄地走到门口,想看看门外是否有人看守。 谁知房门突然被人从外踹开,宋蝶以为自己用毒针扎晕钟文斌之事被人发现了,忙躲到门后,待看清进来的人是太子后,她才激动地扑了上去,着急道:“殿下,两个孩子……” 顾玄启扶住她,安抚道:“孤已经派人去救了,你没事吧?” 宋蝶微松了口气,摇头道:“妾身没事。刚才那钟文斌意图对我不轨,被我用毒针扎晕了。”她指了指床上昏迷的钟文斌。 顾玄启看到她被撕烂的衣裳,脸色微沉,解下外袍将她包裹住,拦腰抱起来往外走,只留了一句:“解决掉。” 暗卫应声去到床边,手起刀落,解决了钟文斌的性命。 宋蝶被太子带到另一家客栈安置,沐浴更衣后才想起来问太子:“殿下怎会来泾州?”还来的这么巧,难道他知道她会有危险? “太子妃发现东宫有个洒扫园子的奴才鬼鬼祟祟地往外递消息,便将人拿下审问,得知有人要对你不利,她第一时间禀报了孤,孤这才匆忙赶过来。”顾玄启答。 “那可有审出是谁要对我不利?”宋蝶连忙追问。 顾玄启摇摇头:“还未审出来那奴才便咬舌自尽了。” 宋蝶有些失望,不过听那劫匪头头的话,要杀她的人应该就是东宫嫔妃。但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重要的是两个孩子能平安回来。 她焦心地等待两个孩子尽快被救回来,可一直等到夜里,却只等到袁校尉将重伤昏迷的采南和秋篱带回来,还带回来两个奶娘的尸首。 宋蝶不安地问:“孩子呢?两个孩子怎么没带回来?” 袁锐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顾玄启一蹙眉:“实话回禀既是。” 袁锐当即跪下请罪:“属下无能,未能寻到两个孩子的踪迹,应是被劫匪抓走了。” 宋蝶一下子激动起来:“他们是冲我来的,抓我的孩子做什么?我要去找他们,让他们把孩子还给我……”说着起身便要往外冲。 顾玄启伸手拦住她:“你留在客栈,孤亲自去寻。”说完让人将宋蝶看管起来,自己点了兵出去找孩子。 宋蝶一夜没合眼,等到第二天太子回来,却被告知两个孩子昨天就被劫匪随手扔进了一座深山里,两个三四岁的孩子被扔到满是豺狼虎豹的深山里一晚上,不用想就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宋蝶脸色一下子惨白如纸,她直摇头:“不会的,他们不会有事的,我去找他们,我自己去找他们,他们一定是躲起来了,跟我玩藏猫猫呢……” 顾玄启抱住她,有些不忍道:“孤已经加派人手搜山,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宋蝶一把推开他跑了出去,顾玄启只好陪着她去那座山上重新搜查了一遍。 其实昨天半夜追查到那几个劫匪时,得知两个孩子被扔到这座山上,他便连夜带人搜寻一遍,却什么也没搜到,只发现了些血迹和小孩衣服的碎片,很有可能,两个孩子已经被野兽吞吃了。但他没告诉宋蝶这些,就是怕她接受不了。 宋蝶在山上来回搜寻了好几天,连相邻的几座山都没放过,却还是没发现两个孩子的半点踪迹。她彻底崩溃了,疯狂地自责道:“都怪我,我不该跟他们分开的,都怪我,我不该来泾州的,我不该相信钟文斌的,我当时应该直接跑回去的,我不该抛弃他们的,怪我怪我,都怪我……” 顾玄启心疼地将她揽进怀里,抚着她的背安抚:“不怪你,你没有抛弃他们,你是为了保护他们才和他们分开的。这只是一场意外……” 宋蝶用力推开他,哭喊道:“这根本不是意外,如果我不跟你有牵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早知如此,当初我在扬州就不该遇到你,更不该跟你回长安!”那样就算不会遇到藤儿,至少棠棠不会有事。 顾玄启面色僵硬了下,他捏了捏拳头,到底没说什么,只道:“孤再去找一遍。” 一连半个月,顾玄启带着人几乎将山上草皮都翻烂了,也没找到两个孩子,而宋蝶伤心至极,每日以泪洗面,没几天就病倒了。 顾玄启只好留下一部分人继续搜寻,带着宋蝶回长安治病。 回到长安,宋蝶每日缠绵病榻,连重伤的采南和秋篱都好转了能下床了,她却终日躺在床上,眼中失了光彩,全然没了活下去的欲念。 顾玄启每日忙完就会来别院陪她,想尽办法让她哪怕是笑上一笑,她却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他知道她这是在怪他,可他将劫匪严刑逼供,却没问出究竟是谁指使。而唯一知情的劫匪头目,早在和袁锐对上时就死在了袁锐刀下。 东宫他也梳查了一遍,却找不到任何线索。那往外传消息的奴才就是个洒扫园子的,和众嫔妃都没有任何关联。 宋蝶没有逼他给个说法,只在心里恨极了那害了她孩子的人,也恨极了她自己。 采南见少夫人整日萎靡不振自暴自弃,苦劝不成后,只好故意刺激她:“少夫人,您得为小少爷小小姐报仇啊,他们丧命在野兽口中时,该有多痛苦多绝望,您真的不打算为他们讨个公道吗?” 采南这话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连日未进水米的宋蝶强撑着坐起身来,喝了一碗粥,才算是有了点力气。 等太子来到别院,多日不曾同他说话的宋蝶直接开口道:“我要进东宫!” 顾玄启怔了下:“怎么突然改变主意要进东宫?” “我要进东宫找出害我孩子的真凶,为棠棠和藤儿报仇。”宋蝶语气坚定,眸中闪烁着复仇的火光。 顾玄启今日来本是要亲口告诉她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两个孩子找到了,还活着。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她却抢先说要进东宫。如果现在就告诉她两个孩子还活着的消息,她一定会改变主意不进东宫了。 顾玄启之前有多渴望她进东宫陪他,现在就有多纠结。可如果等她进了东宫再告诉她孩子还活着,实非君子所为。且真凶尚未查出来,他不能让她现在就进东宫冒险。 “棠棠和藤儿还活着,孤的人刚找到他们。很快就能将他们送回来。”顾玄启于是坦诚道。 “真的?”宋蝶欣喜若狂,“在何处找到的?他、他们可还好?” “他们躲在了更深的山里,还是孤手下的人扩大搜索范围,才找到他们。两个孩子身上只有些小伤口,并无大碍。”顾玄启道。 宋蝶大松一口气,想到太子明明很希望她进东宫,却还能在她说了要进东宫后告诉她棠棠和藤儿还活着的消息,她一时既感动又愧疚。这段时间她以为两个孩子出了事,对他的态度极为恶劣,从一开始的怨恨到后来的无视,他却能不计前嫌,不但没欺瞒她,还如此宽容她…… 第四十四章 进东宫 “殿下, 能不能先将两个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待一段时间,等找出幕后主使,再接他们回来?”宋蝶问。尽管她很想第一时间见到两个孩子, 但为了他们的安全,还是先别让他们回来了。 顾玄启沉吟了下:“行,孤会为他们寻一处隐秘稳妥之地, 着人好好保护他们。你准备何时动身过去?” 宋蝶摇摇头:“妾身就不过去了,妾身还是想进东宫查出幕后主使。” “你还要进东宫?”顾玄启很不解。之前她说要进东宫是以为两个孩子没了心如死灰要进东宫找真凶报仇,如今两个孩子还活着,她怎么会还想进东宫? “妾身是要进东宫, 不过,妾身是想进东宫当掌园。”宋蝶说。 “当掌园?”顾玄启一脸震惊。 “我可是被花神眷顾的广陵夫人,难道还没资格进东宫做个小小掌园?”宋蝶反问。 顾玄启皱了皱眉:“莫要胡闹,孤自会查出幕后主使, 岂需你进东宫冒险?” “可殿下查了这些日子都没查出来, 说明这幕后主使藏得极为隐秘。一日不查出这人是谁, 妾身心里便一日难安。与其成日担惊受怕,不如妾身主动进东宫, 引蛇出洞。”宋蝶坚持道。 “不可,孤绝不会容你以身犯险。”顾玄启沉声拒绝。 见太子怎么不肯松口, 宋蝶转了转眼珠,抬手搂住他的脖颈, 撒娇道:“殿下之前不是一直都想妾身进宫陪您吗?妾身进了宫, 殿下每天不用出宫,就能见到妾身了。” 顾玄启眸色微深,她倒是捏准了他的心思,知道他经受不住每天见她的诱惑。 他伸手掐住她的腰, 嗓音低沉道:“你可想好了?进宫了就得日日伺候孤,届时你可别叫苦。” 宋蝶想到太子的威猛,肩膀忍不住抖了下,但她还是咬咬牙道:“妾身愿意日日伺候殿下。” 顾玄启唇角微翘:“孤安排下,明日接你进宫。” 既定下了明日进宫,宋蝶便赶紧趁着这一日的功夫将铺子作坊和田庄的事都安排了下,又多备了下药粉毒针等物,她上次能从劫匪手中逃脱,靠的就是这些东西。 尽管对东宫有所恐惧,但一想到若非藤儿原本是个狼孩,有些山林生存能力,她和棠棠怕是早就被野兽给吃了,宋蝶便克服了这份恐惧,她一定要进东宫将那幕后主使抓出来。 第二日傍晚,张公公亲自来别院将宋蝶接进了东宫,进宫时竟没人搜查她,她准备的那些药粉毒针也就顺利带进了东宫。 到了东宫,张公公先是将她带到了掌园的屋子,掌园乃是从八品女官,因而有一间单独的屋子。宋蝶看了下,屋子虽小,却五脏俱全,有床柜桌椅,还有一扇小屏风。 衣柜里已经摆好了两套崭新的掌园官服还有鞋履,宋蝶正准备将带来的包袱放下,就听张公公道:“这屋子只是明面上的,夫人夜里并不歇在这儿。” “不歇在这儿歇在哪儿?”宋蝶疑惑。 “夫人请跟奴才来。”张公公说完便走在前面带路。 宋蝶跟着他一路来到一处隐蔽的侧门,从侧门进去,见这处宫殿宽阔又华丽,忙问:“这是哪儿?” “此乃承恩殿,也是太子殿下的寝宫。”张公公答。 宋蝶跟着张公公一路进了正殿,却见太子已经在殿中等候了。 顾玄启见宋蝶进来,接过她手中的包裹将她带到内殿,将包裹随手扔到塌上,从身后抱住她,亲了下她的耳侧:“这段时间你就陪孤住在这儿,好么?” 宋蝶有些犹豫:“妾身若住在殿下的寝殿,殿下还怎么翻牌子?” 顾玄启捏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道:“自从在扬州遇见你,孤就再没宠幸过别人,以后也不会再翻牌子。” 宋蝶心里自然不信,但他既然愿意拿好话哄她,她也乐得不拆穿他。她不进宫也就罢了,既进了宫,那这段时间他就休想翻东宫嫔妃的牌子。这么一想,她确实应该歇在他这寝殿,以防他去宠幸别人。 宋蝶陪太子用了晚膳,又陪他到浴室沐了浴,沐浴时被他占尽了便宜,从浴室出来又被他直接抱到了床上。 本着遵守承诺的原则,宋蝶用心迎合了他一回,只快结束时,身下却突然一空……过了一会儿,他才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解释:“这样你就不必服药伤身了。” 原来他是为了不让她服避子药才……宋蝶心下既愧疚又感动,扭头深深吻住他。 顾玄启亦用力地回应着她,不知为何,她进宫躺在他的寝床上,竟让他更想要她。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宋蝶小心翼翼地问:“避子药的事,殿下不生妾身的气了?”之前她还以为他再也不会理她了。 “女子生产大多艰难,你不想生,便不生罢。”顾玄启咬着她的耳垂道。 起初他确实很生气,后来想到许多妇人生孩子等于过一趟鬼门关,且之前听宋蝶说起过她娘就是难产而死的,他便不敢冒这个险了。他宁愿不要她生孩子,只要她能长长久久地陪着他。 他迟迟没有去别院看她,是气她瞒着他喝伤身的避子药,而不是气她不愿意给他生孩子。 本来只是想晾她一段时间,让她想清楚究竟做错了什么。谁知竟出了‘劫匪’一事,他日夜兼程地赶往泾州,就是怕她会出事,谁知还是迟了一步,所幸最后她和两个孩子都没事。等查出幕后主使是谁,他绝不轻饶…… “殿下待妾身真好。”宋蝶闷声道。 “既知道孤待你好,不如……”顾玄启附到她耳边说了个提议。 宋蝶脸色一红,但到底还是顺着他的意换了个新姿势…… 第二日一早,宋蝶醒来时太子已经去上早朝了,她忙换了身掌园的官服,跟着张公公去到东宫东北角的一处园子。 “小丁子生前就是负责洒扫这片园子,夫人这段时间就在这处园子当值。”张公公道。小丁子便是那鬼鬼祟祟传消息出宫被发现的洒扫太监。 宋蝶见这片园子还挺大,有果树也有花木,不由怀疑自己一个人能不能打理过来。 却见张公公招手唤了一名小宫婢过来:“翠蓉,这是新来的宋掌园,日后你便跟着宋掌园,听宋掌园的吩咐行事。” 张公公还有事,交待完这些便匆匆离开了。 张公公一走,翠蓉便好奇地问:“宋掌园,您之前在哪个宫伺候啊?奴婢怎么从来没见过您?” “我刚进宫没多久,你没见过我也很正常。”宋蝶笑着答。 “哇,宋掌园你好厉害,刚进宫就当上了掌园呢!”翠蓉惊羡道。 “许是因为我会种花吧。”宋蝶随口解释。 “难怪呢,宋掌园都会种些什么花?可以教我吗?”翠蓉问。 “当然可以。”宋蝶点头,这翠蓉倒是跟采南一样话多,叽叽喳喳的停不下来。 宋蝶一边带着她打理园子,一边同她闲聊,主要是打听那小丁子的事情。 “您问小丁子啊,他本来是负责洒扫这片园子的,平日里看着也挺正常的。谁知道他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往宫外传了什么消息,被太子妃发现后吓得咬舌自尽了。”翠蓉道。 “吓得?”宋蝶有些讶异,那小丁子明明是不想供出幕后主使才咬舌自尽的啊。 “您刚进宫有所不知,咱们这位太子妃可是在军营长大的,还当过女将军,因而东宫里一旦有人犯了错,太子妃便会军法处置,那军棍一打下去,半条命就没了,小丁子一定是怕被打军棍,才吓得咬舌自尽的。”翠蓉推测道。 宋蝶倒没想到太子妃会在东宫用军法处置犯错宫人,难怪之前太子说她治宫严谨。 “这么说,你们都很怕太子妃了?”宋蝶问。 “怕当然是怕。不过,我听说了太子妃的一个秘密。”翠蓉小声道。 “什么秘密?”宋蝶随口问。她没觉得翠蓉一个小小宫婢能知道太子妃什么秘密。 “听说啊,”翠蓉附到她耳边,“听说太子妃婚前失贞。” 宋蝶惊了下:“你从哪儿听说的?” “我是听管元帕的萍儿说的,说是太子妃的元帕上滴的其实是鸡血,有一股子腥……” 宋蝶听着离谱,连忙制止道:“这种话可别乱说,若是被人听到了,小心太子妃将你军法处置。” 太子妃发现小丁子往宫外传消息,第一时间禀报给了太子,太子才赶去泾州救了她,算下来太子妃对她是有恩的,她自然不能听由翠蓉用这种荒唐的理由污蔑太子妃的清白。 翠蓉想到军棍的厉害,忙住了嘴不敢多说。 “对了,你可知小丁子平日里同谁交好?”宋蝶问。 翠蓉想了想说:“好像跟宜秋宫的薇儿关系挺好的,还是老乡呢。” “宜秋宫?”宋蝶疑惑。 “宜秋宫是纪良娣主位,不过没有一个低位嫔妃愿意住进去。”翠蓉道。 “为何?”宋蝶不解,良娣算是侧妃之位了,低位嫔妃难道不应该上赶着讨好这位纪良娣吗? “因为啊,纪良娣身有异香,但太子闻起来却奇臭无比,因而太子殿下从不踏进宜秋宫半步。不像苏良娣,虽然也不得宠,但太子殿下偶尔也会去苏良娣宫里坐坐。”翠蓉八卦道。 宋蝶有些讶异,这么说来两位良娣都不受宠,那这东宫里哪位嫔妃最得宠?小丁子和纪良娣宫中的薇儿关系好是老乡,难道幕后主使是纪良娣? 第四十五章 狐狸精 “这东宫哪个娘娘最得宠?”宋蝶很好奇。 这个问题把翠蓉难住了, 她皱着脸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像也没有哪位娘娘特别得宠,因为太子殿下一年多都没有翻牌子了,这都要怪宫外那个狐狸精!” 宋蝶愣了下:“什么狐狸精?” “你没听说过?就是那个广陵夫人啊, 靠着给太子做外室当了皇商又封了诰命,还把太子殿下的魂儿都勾到宫外去了,大家都说她是狐狸精转世呢, 而且一定是个善妒的狐狸精!”翠蓉小声说。 宋蝶万万没想到自己就是翠蓉口中的狐狸精,她忍不住问:“为何说她善妒?” “她勾着太子殿下天天往宫外跑就算了,还不让太子殿下翻东宫娘娘们的牌子,这不是善妒是什么?”翠蓉义愤填膺道。 宋蝶一时倍感冤枉, 她可从来没有拦着不让太子翻牌子,而且太子绝对没有天天出宫去看她。不过,太子居然真的一年多都没有翻牌子宠幸嫔妃?他没骗她? 宋蝶也没法跟翠蓉辩解自己不是狐狸精,只好吓唬她道:“知道她是狐狸精转世你还敢背后说她坏话?小心她进宫吃了你。” “哼, 我才不怕, 东宫里有太子妃娘娘镇着呢, 就算那狐狸精进了宫,也翻不出风浪来!”翠蓉不以为意道。 宋蝶无话可说, 只好转移话题向她打听东宫各位娘娘的事情,这一打听才知道东宫嫔妃里, 上至太子妃,下至一个小小奉仪, 都是高门贵女出身。对比之下, 以她的身份,连东宫的门槛都跨不过去。 傍晚,宋蝶下了值,没同翠蓉一起去膳房用饭, 只悄悄地走侧门回了承恩殿。 得知太子在书房,宋蝶直接去了书房,向太子告状道:“殿下,你可知这东宫里的人都是怎么说我的?” 顾玄启正在批复公文,闻言头也没抬地问:“怎么说的?” “她们都说我是狐狸精!”宋蝶气愤道。 宋蝶本以为太子听了后会像她一样生气,没想到太子听了反倒笑出声来。 “倒也没说错。”顾玄启放下笔,抬头笑道。 宋蝶气得直跳脚:“我哪里像狐狸精了?她们还说我善妒,说我不让殿下您翻牌子?这简直就是污蔑,手长在你身上,又不是我拦着不让你翻牌子的!” “那孤今晚就翻牌子,好证明你的清白?”顾玄启挑眉道。 “你敢!”宋蝶脱口而出,又有些蛮横道,“反正我在宫里这段时间,不许你翻牌子!” “就这还说你不善妒呢?”顾玄启眉眼含笑,朝她招了招手。 宋蝶走到太子跟前,被他一把抱到腿上坐好,却只气鼓鼓地不肯说话。 顾玄启捏了捏她的脸,好笑道:“说你是狐狸精就气成这样?你不是还扮过水蛇精么?” “那怎么能一样?”宋蝶急忙辩驳。她那是唱堂会,又不是真的。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妖精?”顾玄启笑着问。 宋蝶见他非要说她是妖精,一时恼怒道:“好,我是妖精,我来吸殿下的阳气了!”说完张大嘴作势要吸气。 “傻姑娘,阳气可不是这么吸的。”顾玄启说着把书案上的公文拂到一边,将宋蝶放到书案上,欺身压了上去…… 事毕后,宋蝶觉得自己非但没吸到太子的阳气,反倒被他给榨干了,她下次再也不要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了。 晚膳时,宋蝶记起小丁子跟纪良娣宫中的薇儿是老乡的事,忙说给太子听了。 “此事孤已知晓,且小丁子被抓前曾将自己的财物都交给了薇儿 。孤命人查了那些财物,别的都属正常,只有一根金簪是祝良媛之物。但这根金簪是祝良媛早前就报了遗失的。”顾玄启道。 宋蝶并不意外,自己能打听到的太子自然早就查到了。小丁子之所以将祝良媛遗失的金簪交给薇儿,很有可能就是故意栽赃给纪良娣和祝良媛。但也不能完全排除纪良娣和祝良媛的嫌疑。只不过这样一来,薇儿这条线就断了。难怪太子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出来幕后主使。 如果实在查不出线索,她就只能想法子让幕后主使再次出手了。 也不知道那幕后主使知不知道她进了宫,毕竟她是以掌园的身份进的宫,进宫这两天还是从侧门悄悄进出承恩殿的。 想到这儿,宋蝶忍不住抱怨了句:“我怎么觉得我每天偷偷摸摸从侧门进来像是跟殿下偷情似的?” 顾玄启瞥了她一眼:“你要是想从正门进出,孤吩咐一声,没人敢拦你。” 宋蝶吓得直摇头,她要是真的每天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出,怕是不止幕后主使要对她出手了,东宫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她这个‘狐狸精’淹死。 一连数日,宋蝶白日里和翠蓉打理园子时,都会有意无意地打听小丁子相关的消息,去膳房用膳时,也会想法子和小丁子相熟的几位宫人搭话套消息。但都没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日午时,宋蝶正要和翠蓉一起去膳房,远远地却看到太子从猗兰院走出来,他身侧站着一名着月白宫装的清丽女子,两人站在猗兰院门口说了一会儿话,那女子才依依不舍地送了太子离开。 宋蝶见那女子容貌清丽脱俗,气质也如幽兰,忍不住问:“这是哪位娘娘?” “这就是苏良娣,东宫这么多娘娘里,我觉得苏良娣是最美的了。这一年多太子殿下虽然没翻牌子,但偶尔也会去几位娘娘宫中坐坐。太子妃和蔡良媛陶良媛都是有子嗣的,唯独苏良娣没有子嗣。这么看来,太子殿下对苏良娣说不定是真爱呢。毕竟苏良娣当初失了清白,是太子殿下力排众议迎了苏良娣入东宫。如果苏良娣没有被歹人夺去清白,以苏良娣的品貌定能宠冠东宫,也就没有宫外那个狐狸精什么事儿了。”翠蓉絮絮叨叨道。 宋蝶听完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刚才太子和苏良娣站在一起时极为登对。翠蓉说太子对苏良娣是真爱,也并非不可能。太子可能只是因为所谓的洁癖才不能宠幸苏良娣,但不代表他不爱苏良娣。他愿意经常去苏良娣宫中看她就是证明。 翠蓉见宋掌园沉默,便好奇地看了眼宋掌园,又看了眼远处还站在猗兰院门口的苏良娣,这一对比,她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惊异道:“宋掌园,我发现你和苏良娣长得有几分相像哎!” “有吗?”宋蝶不大相信。 “是真的很像。不信咱们走近了看看。”翠蓉拉着她往猗兰院走去。 这走近一看,宋蝶发现自己和这位苏良娣好像是有几分像。难道太子是因为她和苏良娣长得有些像,才…… 想到这种可能,宋蝶的心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 翠蓉没发现宋蝶的异样,只兴奋道:“宋姐姐你这么美,有没有想过去伺候太子,说不定就能被太子看中一飞冲天呢!还能把太子殿下从宫外那个狐狸精手里抢回来!” 宋蝶回过神来,忙摇头道:“快别开玩笑了,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会看中我?赶紧去膳房吧,去晚了饭菜该冷了。” 翠蓉这才收了话头,拉着她匆匆往膳房赶去。 傍晚,顾玄启从前院回到承恩殿,见宋蝶还没回来,便问:“宋掌园还没下值?” 张海看了眼钟漏:“应是已经下值了。” 顾玄启蹙了蹙眉,虽然他派了两名暗卫暗中保护宋蝶,但难免不会有什么意外。 “去找找。”顾玄启吩咐。 张海忙带了人出去找寻,先是到园子里去找了一圈,却没发现人,只好找到翠蓉问话。 “我和宋掌园从膳房吃完晚膳回来,宋掌园就回房间了啊。这么晚了,张公公找宋掌园有什么事吗?”翠蓉好奇地问。 “承恩殿有株海棠病了,找宋掌园看看。”张海随口编了个理由。 将翠蓉哄骗过去后,张海匆匆去到宋掌园的房间外,敲了敲门问:“宋掌园可在里面?” 宋蝶正坐在桌边发呆,听到声音忙走过去开了门:“张公公找我有何事?” 张海见宋掌园明知故问,只好将刚才胡编的理由重复了一遍:“承恩殿有株海棠病了,太子殿下请宋掌园过去看看。” “天色已黑,怕是看不清楚,明日天亮我再过去吧。”宋蝶说完就将门关上了。 张海自然不敢强命宋掌园过去,只好回承恩殿将此事禀报给了太子。 顾玄启得知宋蝶平安无事地在掌园的房间里,先是松了口气,随即意识到她是在同他闹脾气才故意不回承恩殿。 他想了想,难道是昨夜做得狠了惹她生气了?可今早上早朝前她还好好的啊。 顾玄启想不明白,便召回一名暗卫问情况,得知宋蝶中午亲眼看到他从猗兰院出来,才明白她这是吃醋了。 只是看到他从猗兰院出来就同他闹脾气,若他真的翻了哪位嫔妃的牌子,怕是她要跟他闹个天翻地覆。明明是个善妒的性子,往日里倒是装得挺大方。 第四十六章 替身疑 夜里, 宋蝶躺在床上,想着中午看到的那位苏良娣,想到自己和苏良娣有几分相似的容貌, 想到翠蓉说太子对苏良娣是真爱,想到太子可能只是因为洁癖没办法宠幸苏良娣,才把她当成苏良娣的替身从扬州带回长安, 想到他对她的所有宠溺都很有可能只是他对苏良娣真爱的投射,她就气得牙痒。 她之所以不回承恩殿,就是怕自己一见到太子就会忍不住扑上去狠狠咬他一口。 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有人从身后搂住她, 宋蝶以为是来了歹人,下意识地从枕下摸出匕首反手扎了过去。 顾玄启眼疾手快地捏住她的手腕,夺了她手中的匕首扔到床下,低声道:“是孤。” 谁知下一瞬宋蝶就抱着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 顾玄启皱着眉, 却没抽出手, 只任由她咬着,等她松口了才出声问:“气出完了?” 见宋蝶一扭头拿背对着他, 他从身后抱住她,温声哄道:“还没出气?再让你咬一口?” 宋蝶挣了下想从他怀里出去, 却没挣脱开来,冷声道:“殿下金贵之躯, 来这下人房做什么?” “今日少傅托孤给月茹带些东西, 孤才去了猗兰院一趟,只略说了几句话便出来了。这么件小事,也值得你这般生气?”顾玄启耐心解释。 “月茹?叫的倒是亲热!”宋蝶冷哼一声。 “你究竟在气什么?”顾玄启皱眉问,他都解释清楚了, 她怎么反倒更生气了?一个称呼都要介意? 宋蝶转过身来看着他,眼睛直冒火,忿忿道:“顾玄启,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把我当成苏良娣的替身?你真正喜欢的是不是你的月茹?” 顾玄启听了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替身?孤真正喜欢的是谁,你难道不清楚么?” “可,可翠蓉说你对苏良娣才是真爱,说我和苏良娣长得有几分像。你,你是不是因为我和她长得像才把我从扬州带回来的?”宋蝶声音里满是委屈。 “翠蓉是谁?她说了你就信?何况,孤怎么没觉得你和月茹长得像?”顾玄启不解。 “你别管翠蓉是谁,你就说,我和你的月茹比谁更美?”宋蝶逼问。 “你出天花时的样子孤都能接受,你觉得孤还会在意美丑么?”顾玄启反问。 宋蝶想到在广州自己出天花时太子都能不离不弃地照顾她,心里的猜疑一下子打消了大半,但还是有些不确定地问:“殿下真的不是因为没法宠幸苏良娣才对我这么好的吗?” 顾玄启拧了拧眉:“孤第一次幸你时也并不知道你是否是处子之身,你这般猜疑孤简直毫无道理。” 宋蝶想到第一次是她主动轻薄的他,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小声嘀咕:“殿下叫她叫的那般亲热,你敢说你不喜欢她?” “月茹是少傅幼女,孤幼时便认识她,也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孤对她,并无男女之情。”顾玄启耐心解释道。 “哦,还是青梅竹马呢!”宋蝶语气有点酸。 顾玄启见自己怎么解释她都能从中挑刺儿,既然说不服她,只能做服她,于是他不再解释,直接低头堵住她的嘴…… 云雨初歇时,宋蝶趴在太子怀里,有些疑惑道:“我和苏良娣为何会有些像呢?难道……” 顾玄启知道她在想什么,直接道:“别想了,苏少傅和他夫人感情甚笃,这么多年了府里连个妾室也无,不可能是你亲爹。” “那我和苏良娣为什么会长得有几分像?”宋蝶不解。 “天下之大,毫不相干之人长得一模一样的都有,有几分像的就更常见了。何况,孤并不觉得你和月茹有什么地方长得像。”顾玄启说着嗓音低了几分,“在孤眼里,你是独一无二的。” 宋蝶唇角弯了弯:“要是让人知道殿下陪妾身在这下人房过了一夜,肯定又要骂我狐狸精转世了。” “那就陪孤回承恩殿。”顾玄启慵懒道。 “现在?”宋蝶有些惊讶。 “嗯,这床实在有些硬,颇为不便。”顾玄启说完穿好衣服下床,直接用被子将宋蝶裹好,趁着夜色一路使轻功将她抱回了寝殿。 第二日,宋蝶在园子里见到翠蓉,听到翠蓉问:“宋掌园,昨晚张公公说承恩殿有株海棠生病了,想找你过去看看,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啊?” “我已经看过了,没啥大毛病,就是水浇多了。”宋蝶随口诌道。 “哦。”翠蓉点点头,又好奇地问:“宋掌园,你脖子这儿是怎么了?怎么红了?” 宋蝶忙将领口往上提了提,面不改色道:“应该是昨晚去看海棠时被蚊子咬了吧。” “现在才五月呢,蚊子咋这么早就出来了。”翠蓉有些纳闷,却没再追问。 宋蝶松了口气,下次坚决不能再让太子在她脖间留下痕迹,不然再被翠蓉发现,她总不能说自己天天被蚊子咬吧。 临近中午时,翠蓉尿急去了茅厕,宋蝶独自修剪一片月季花时,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呵斥。 “谁让你剪掉这朵胜春月季的?” 宋蝶回头一看,就看到一名身穿茜色宫装的美艳女子带着两个宫女气冲冲地朝她走了过来。 “回娘娘,修剪花木乃是我的职责。”宋蝶行礼道。 “你是谁?本宫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祝良媛问。 “我是新进宫的宋掌园。”宋蝶答道。 “大胆,区区一个掌园,怎敢在我们娘娘面前自称我?”祝良媛身后一名宫婢大声斥道。 宋蝶没办法,只好改口道:“奴婢是新进宫的宋掌园。” “你就是宋掌园?”祝良媛眯着眼打量她,见她脖间有红痕,她瞬间变了脸色。 昨晚听说张公公亲自去找一个什么宋掌园去承恩殿看海棠时她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张公公何许人也,是东宫总管,也是太子殿下身边最信任的人,区区一株海棠生了病,哪儿用得着张公公亲自去找人打理? 现在看来,她的预感果然没错,张公公那哪儿是找人去看海棠啊,分明是叫这个宋掌园过去为太子殿下侍寝! 宫外那个狐狸精她隔着宫墙斗不过也就算了,没道理在东宫里还要被一个小小掌园抢了侍寝的机会。 太子殿下虽然召了这宋掌园侍寝,却没给她任何名分,可见对她并不算喜爱。既如此,她怎么处置她都不为过了。 祝良媛于是冲身后使了个眼色,眠柳当即站了出来呵斥道:“宋掌园,你私自剪掉我们娘娘最爱的那朵月季花,还不赶快跪下请罪?” 宋蝶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故意找她麻烦,难道这人就是那幕后主使,知道她进宫了就迫不及待来寻她麻烦? 宋蝶想看看她们究竟想怎么对付她,便忍耐下来,屈膝跪下请罪:“奴婢不知那朵月季花是娘娘所爱,请娘娘恕罪!” “既然知罪,便好好跪着吧。”祝良媛说完走到附近的亭中坐下,悠哉地赏起花来。 临近午时,日头正烈,宋蝶跪在鹅卵石路上,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膝盖也跪得生疼。 凉亭中,祝良媛正惬意地喝着茶赏着花,顺便欣赏下烈日下一脸狼狈的宋掌园,她昨夜胆敢勾引太子殿下,便该料想到有今日。 这时,眼角余光瞥见太子妃走了过来,祝良媛连忙起身迎了过去:“正中午的,太子妃娘娘怎么有空过来了?” 太子妃叶从霜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女子,不悦道:“祝良媛,本宫可是定过规矩,东宫里不许私自体罚宫人。” “臣妾也没罚她呀,是这宋掌园剪坏了臣妾的花,自己非要跪下来向臣妾请罪的,臣妾什么也没做,就是坐在亭子里赏赏花而已。”祝良媛连忙辩解。 “那你的花赏完了吗?”叶从霜问。 “赏完了赏完了,臣妾这就要回去了。臣妾告退。”祝良媛说着匆匆带着宫婢离开。 叶从霜这才对地上跪着的女子道:“你可以起来了。” 宋蝶忙谢了恩站起身来,还悄悄瞥了眼眼前这位太子妃,这一看她整个人都震惊了,原来那日花朝节坐在太子身侧那位气质既清冷又飒爽的秀丽女子就是眼前这位太子妃! 她一定认出她来了,却为何非但没揭穿她,反倒帮她解了围? 叶从霜也是恰巧逛到这处园子才认出眼前这名女子来,她万万没想到这女子竟然悄悄进了宫,还是以掌园的身份进的宫。花朝节那日她见这女子貌美非凡,只以为太子是喜她美貌,如今看来,她这性子也颇有意思,难怪殿下待她如此特殊。 “在东宫,还需谨言慎行才是。”叶从霜只简单叮嘱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宋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见张公公匆匆赶了过来,问她:“您没事吧?祝良媛没有难为您吧?” “我没事,太子妃帮我解了围。”宋蝶说完同张公公道了别,回房间卷起裤腿一看,果然膝盖上已经一片青紫了。想取药揉下膝盖,才记起自己的包袱还在承恩殿,便回承恩殿将自己的包袱收好,拿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四十七章 洁癖因 顾玄启夜里回到承恩殿, 见宋蝶不在,一问才知她午时便将包袱拿走了。他不禁有些头疼,昨晚好不容易才将她哄好, 她今天又在同他闹什么脾气? “今日祝良媛可曾刁难于她?”顾玄启问张海。午时暗卫来报说是祝良媛找宋蝶麻烦,他当时正与朝臣议事,也不好亲自出面, 便派了张海过去看看。 “回禀殿下,老奴赶过去时祝良媛已经走了,宋掌园当时看起来并无大碍,说是太子妃娘娘帮她解了围。”张公公答道。 既然无碍, 又为何要同他闹脾气?难道是怪他没有第一时间去帮她解围? 顾玄启捏了捏眉心,还是又去下人房走了一趟。 见屋里点着灯,而宋蝶正躺在床上发呆,顾玄启走近前去, 却见宋蝶看到他后一下子背过身去。 顾玄启只好上了床, 从身后搂住她, 温声问:“又在同孤闹什么脾气?” “我没闹脾气。”宋蝶语气平静。 “那就陪孤回承恩殿。”顾玄启说着便要将她抱起来。 宋蝶用力挣脱开来,面对着他坐在床上, 声音冷淡道:“这段时间妾身就住在这,殿下以后不要再来这下人房了。” 顾玄启见她似是认真的, 不由头疼道:“你是在怪孤今日没去给你解围?” 宋蝶摇摇头否认。 “那是为何?”顾玄启问。 宋蝶抿了抿唇,犹豫了下才道:“太子妃、是个好人。” “太子妃为人正直, 确是心善之人。”顾玄启赞同了句, 又有些不解:“但这同你我之间又有何关系?” 宋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太子妃这般好,你做甚要来招惹我?我们这样,未免太对不起太子妃了。且今日太子妃分明认出了我,你让我在她眼皮子底下与你‘偷情’, 我、我做不到。” 顾玄启听明白了症结所在,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解释,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孤与太子妃失和已久,她不会在意这些。” “就因为太子妃没有元红?”宋蝶冲口而出。 顾玄启闻言蹙了蹙眉:“你从何处听说的?” “就、听宫女们议论时听到的。”宋蝶小声答。 顾玄启沉默下来,他倒没想到,宫女们连这种事都知道了,还敢私下议论。 宋蝶见他没否认,便猜到可能是真的,她迟疑了下,帮太子妃说话道:“我听说习武女子新婚夜不一定会有元红,就算太子妃没有元红,也不代表她婚前失贞吧。” 顾玄启犹豫了下,说:“新婚夜之后,她亲口同孤承认,婚前有过情郎。” “啊?那那位情郎呢?”宋蝶很惊讶。 “战死在了沙场。”顾玄启答。 宋蝶纠结了下说:“那既然太子妃的情郎已经战死在了沙场,太子妃又嫁给了您,殿下又何必计较那些往事呢?为何不好好同太子妃过日子呢?” 顾玄启瞥了她一眼,沉声道:“孤本来也没打算计较,还让张海取了鸡血来假作元红,也同太子妃恩爱过一段时间,但……” 宋蝶惊了下,原来鸡血是真的,原来太子和太子妃也恩爱过,那后来又为何会失和? 顾玄启沉默了许久,才继续道:“那日,孤听说她有了身孕,欣喜之下第一时间赶过去,却听到她同嬷嬷说……” “说什么?”宋蝶追问。 “说终于不用再侍寝了,说她觉得恶心……”顾玄启艰难地将这句话说出口,这也是五年来他第一次将这件事说出来。 宋蝶震惊了,按太子的话说,他不计较太子妃婚前有过情郎,也同太子妃恩爱过一段时间,得知太子妃有孕他还第一时间去看她,却听到了这么句话!以太子的高傲和自尊,他当时该有多么受伤? “殿下当时一定很伤心吧?”宋蝶心疼道。 “孤当时很生气,甚至想要废除她的太子妃之位。但叶家满门忠烈,除去几个垂髫小儿,就只剩一个叶老将军镇守西南。当初父皇是为弥补叶家,才下旨封她为太子妃。太子妃本来是叶老将军麾下一员猛将,她是为了家族荣耀,为了守护叶家后辈,才听旨嫁给孤。孤若将她休弃,叶氏一门恐将荣耀不再。孤敬她叶氏一门忠勇,这才忍了下来。” “那后来呢?太子妃知道你听到了那句话吗?”宋蝶小心翼翼地问,如果太子妃知道太子为了保住叶氏一门的荣耀忍下耻辱,应该会感到抱歉,并想办法同太子修好关系吧。 “她不知道。孤也没有立时冷落她。而是等她生下孩子,才渐渐疏远了她,只留给她太子妃的尊荣。她大概至今都以为,孤终究还是嫌她婚前失贞,才冷落了她。”顾玄启沉声道。 宋蝶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没想到太子和太子妃之间会有这么深的隔阂,其实太子妃说那句话,应该并不是对太子有何不满,而是对那位死去的情郎用情过深,偏偏为了家族荣耀又不能不听旨进宫。而太子敬叶氏一门忠勇,才假装没听到那句话,继续给太子妃该有的尊荣。 两人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宋蝶觉得谁都没错,怪只怪圣上当初乱点鸳鸯谱将太子妃赐给太子为妃。 想到太子知道太子妃婚前失贞还和她恩爱了一段时间,甚至育有长女。这是不是说明,太子的洁癖是婚后才加重的?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听到太子妃那句话才加重的?毕竟太子妃是他敬重的结发之妻,乍然听到那句话,受到刺激,倒是极有可能加重洁癖。 “殿下是从那以后才起红疹的吗?”宋蝶试探道。 “在那之后偶然发现的。”顾玄启淡然道。 宋蝶一时心疼不已,记起之前萧大人说太子幼时经历过一件事有了洁癖,年少时和及冠后不知又发生了什么才加重了洁癖。现在看来,及冠后发生的应该就是太子妃这件事。 “妾身听萧大人提起过,说殿下幼时经历过一件事才有了洁癖,不知是什么事?”宋蝶小心翼翼地问。 顾玄启见宋蝶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只是一件小事,告诉你也没什么。那还是孤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日孤在东宫午休,冷宫一位萱嫔不知怎么溜了进来,蓬头垢面的,还当着孤的面脱衣服,拉着孤的手求孤宠幸她。后来孤才知道她是父皇潜邸时的旧人,失宠后犯了错被打入了冷宫,得了失心疯,以为自己还是年轻时在东宫得宠的萱良媛,这才悄悄摸进了东宫。” 宋蝶听完更心疼了,他父皇打入冷宫的妃嫔跑回东宫骚扰才五六岁的他?还蓬头垢面的,难怪殿下从那以后就有了洁癖,束发穿衣都自己来,到如今承恩殿连个近身伺候的宫女也没有。 “那殿下年少时发生了什么才加重洁癖的?”宋蝶又问。 顾玄启敛起笑意,彻底沉默下来。 宋蝶有些心惊,他连幼时被骚扰,婚后被太子妃那句话伤到这两件事都愿意同她说,唯独年少时那件事不愿意同她说,这只能说明那件事更严重,给他的刺激更大。 “殿下不愿意说就别说了。”宋蝶主动抱住他,轻声道:“殿下带我回承恩殿吧。” 顾玄启有些讶异:“刚才不是还说以后都不回承恩殿了?” “这张床太硬了,还是承恩殿的床睡着舒适,也更好……” “更好什么?”顾玄启追问。 宋蝶红着脸附到他耳边把话说完,顾玄启放在她腰间的手陡地收紧,他嗓音低哑道:“孤今晚本打算饶你一回,你偏要主动招惹孤,待会儿可别后悔!” 说完他片刻都不愿耽搁,以最快的速度带她回了承恩殿,带她感受承恩殿的床有多舒适…… 往日情动之时,宋蝶因为害羞总是咬着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那些羞人的声音,但今夜她主动搂住他的脖颈,娇柔婉转地回应着他,还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其实,每次与殿下欢好,妾身都甚是欢愉。” 而他回应她的,是更猛烈的动作,以及一波更比一波上涌的海浪…… 被折腾到筋疲力尽时,宋蝶不免后悔自己刚才少说了一句话,那就是“如果能少几次并且温柔点就更好了”。 翌日,不可避免的,宋蝶起晚了,她匆匆赶到园子里时,翠蓉已经把今日的活儿干了一大半,她连忙向翠蓉道了歉。 “宋掌园您也太和气了,您是掌园,我就是个小宫婢,就算您让我一个人把全部的活儿都干完,我都只能照做,不能有任何怨言的。”翠蓉笑嘻嘻道。 “那行,那剩下的活儿你也一个人干完吧。”宋蝶开玩笑道。 翠蓉瞬间垮了脸:“别呀宋姐姐,我就这么一说,您还真让我一个人干完啊,我的腰都快累断了。” “逗你呢。我要是真让你一个人干完,指不定你要在背后怎么骂我呢。”宋蝶笑道。 “我才不敢呢。”翠蓉连忙摇头。 宋蝶心想这丫头连太子妃的闲话都跟议论,还有什么不敢的。想到太子妃,宋蝶有些沉默,只和翠蓉一起将剩下的活儿都干完了。 刚忙完,北溪苑的一个小宫婢就过来喊翠蓉去帮忙除杂草,宋蝶见翠蓉累了,就让翠蓉留下来休息,自己跟着那个小宫婢去了北溪苑。 第四十八章 仙女宫 宋蝶跟着小宫婢到了北溪苑, 见到了北溪苑的管事嬷嬷,管事嬷嬷姓金,长相颇有些严厉。 金嬷嬷将她和小宫婢带到后院的一片草地, 神情严肃地吩咐道:“将这片草地上的杂草除了便是,旁的花木一概不许碰。” 宋蝶看到后院时整个人都惊呆了,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只匆忙地应了一声。 金嬷嬷吩咐完便回到殿中休息,只留下宋蝶和小宫婢两人在草地上除杂草。 宋蝶一边除杂草,一边四处张望着,只见院子角落有一小片竹林, 竹林边上有一条小溪蜿蜒而来,溪后有一座小木屋,木屋对面不远处有几棵老桃树,中间两棵桃树上还架着一个秋千…… 一切的一切, 都和扬州那个山坳一模一样, 就连院角那株槐树也几乎是一样的, 只除了这株槐树上没有蜂窝。 只可惜眼下已是五月,桃花早已凋谢, 不然她真的会误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山坳里。 宋蝶心里一时百感交集,原来当初离开山坳时太子说的以后还会过这样的日子是这个意思。早在那个时候, 他便想好了要在东宫建一处‘桃花源’接她进宫吗? 他建了这样一处桃花源,却为何没有告诉她?是想留给她一个惊喜吗?可她进了东宫这些日, 也没听他提起过。 杂草除了大半时, 小宫婢便借口上茅厕躲懒去了,宋蝶加快速度将剩下的杂草拔完,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沿着小溪走到桃树边, 荡起秋千来。 晃着晃着她渐渐回忆起当初在山坳里和太子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这段时间心里的苦闷犹豫也都一散而空。 想到太子对他的这份心意,她心里便像喝了蜂蜜一般,甜滋滋的,也就忍不住笑出声来,秋千也越荡越高。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厉喝:“大胆,谁让你坐这秋千的?这秋千是给你坐的吗?” 宋蝶见金嬷嬷满脸怒气地走了过来,而金嬷嬷身后那名小宫婢一脸你完了的表情,忙从秋千上下来,好奇地问:“那这秋千是是给谁坐的?” “自然是给未来的仙女娘娘坐的。”金嬷嬷怒声道。 宋蝶一怔:“仙女娘娘?” “太子殿下专门将北溪苑改建成这样的人间仙境,还命我在此处看守,就是为了迎那位娘娘入东宫。太子殿下以这样的人间仙境相迎,那位娘娘自然是仙女娘娘。”金嬷嬷一脸自豪道,仿佛在为自己未来的主子是位仙女娘娘而感到极为荣幸。 宋蝶一时有些想笑,若金嬷嬷知道她口中的仙女娘娘此刻就站在她面前,被她劈头盖脸地骂,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 “对不起金嬷嬷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宋蝶强忍着笑意认错道歉。 “念你是初犯,便饶你这一次。日后你可要记住,这北溪苑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都不是你能乱碰的。”金嬷嬷严肃道。 “诺,我记住了。”宋蝶乖巧应下,金嬷嬷才摆了摆手放她离开。 傍晚,顾玄启回承恩殿,刚进外殿,就见宋蝶风一般地冲出来跳到他身上,他连忙用手托住她,抱着她大步走进内殿,坐到榻上,却没松开她,而是继续将她抱在腿上坐好。 见她眼里满是星星笑意,唇角也含着笑,顾玄启忍不住低头啄了她一口,笑着问:“今日是怎么了?这般开心?” 宋蝶抱着他的脖颈,在他俊脸上亲了下,才兴奋道:“我今日,去了趟北溪苑。” 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见他明显地愣了下,随即耳根微红,像是藏了许久的秘密乍然被人发现了,惊讶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看起来可爱极了。 “你都看到了?”顾玄启轻咳一声道。 宋蝶点点头,又问:“殿下是何时建的那桃花源?为何没有告诉我?” “去年刚从扬州回来就着手改建了。起先没告诉你,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后来,”顾玄启说到这儿顿了下,“后来你不想进东宫,这桃花源也就没了用处,孤本想着过段时日就将其拆掉,没想到今日被你看见了。” “拆掉做甚?就算妾身不进东宫,殿下自己也可以偶尔过去住住,或者赏赏美景也行呀。这么美的景,拆掉多可惜。”宋蝶不解道。 顾玄启抬手抚了抚她的脸,低声道:“没有你的桃花源,便不是桃花源,对孤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宋蝶一时眼泪汪汪,忙埋进他的胸口,揪着他的衣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当然想冲动之下告诉他,她愿意留在东宫,愿意和他一起住在桃花源过神仙眷侣的日子。 可眼下连幕后主使都没找到,即便找出了幕后主使,她和他也不会是什么神仙眷侣,她和他之间隔着东宫那么多妃嫔。一个他不能碰的苏良娣,就已经让她吃了一缸子醋,更何况其她嫔妃。 最重要的是,她一旦进了东宫为妾,便有悖她不为妾的原则。在宫外时,她还可以靠着给赁资安慰自己,她不是他的外室,只是同他‘私通’而已。进了宫,她便是板上钉钉的妾,无论用什么理由都欺骗不了自己了。 偏偏以她的身份,压根不敢妄想太子妃之位。且太子妃心善,叶家又满门忠烈,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去妄想太子妃之位。 于她而言,这就是一个死局。除非她放弃她不为妾的原则…… 顾玄启见她沉默,也没逼她,只问道:“明日端午,城中有龙舟赛,城中百姓都会去看,父皇母后也会亲临,你可要陪孤一起去看?” 宋蝶先是一喜,随即又问:“殿下还要带别人去看吗?”上次花朝节太子就带了太子妃过去。 顾玄启犹豫了下说:“上次花朝节只带了太子妃一人,这次可能要多带些过去。她们一年到头,就这么几次出宫的机会。” 宋蝶心知这个她们是指东宫那些嫔妃,虽然有些酸,但也不能剥夺她们少有的出宫的机会,只蛮横道:“别人都能带,唯独不能带祝良媛。”祝良媛昨天莫名其妙找她麻烦的事儿她还记得呢,她的膝盖到现在还青着呢。 “好,不带。”顾玄启宠溺道。 “可我明天怎么陪殿下出宫?扮成宫女?可殿下身边平时没有宫女伺候,我扮成宫女肯定会被发现的。”宋蝶苦恼道。 “那便扮成小太监。”顾玄启提议。 宋蝶惊了下,却又想不出别的好法子,只能同意了。 第二日一早,宋蝶便裹上束胸,换上太监服,跟着太子出宫去了。 到了昆明湖,宋蝶垂首立在太子身后,眼角余光打量了下东宫那些妃嫔,见她们环肥燕瘦各有风姿,不由暗中瞪了太子一眼,他倒是好艳福。不过妃嫔中隐隐传来一股异香,想来就是那位纪良娣身上所带。也不知太子这鼻子是怎么长的,明明这异香她一个女子闻起来都有些心动。 众妃嫔里,只有太子妃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应该就是太子的长女,容貌随了太子的俊美,因而看着有几分英气。 听说太子还有一子一女,不过应该是年纪小,没被带出来。宋蝶于是多打量了几眼太子妃怀里那个小姑娘,却一不小心和太子妃的视线撞上了。 好在太子妃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宋蝶忙收回视线,不敢再乱看了。 过了一会儿,圣上和皇后就驾到了 ,仪驾后还跟着一些后宫妃嫔和公主。 宋蝶一眼就看到了九公主,感觉她和上次见时相比似是长高了些。又悄悄打量了下皇后,见皇后果然如想像中一般雍容华贵。论容貌,九公主像是随了皇后,太子则是随了圣上。 圣上虽年纪大了,眉目间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流倜傥,难怪那般风流,后宫三千佳丽不说,在宫外还同魏国夫人有勾搭。而且宫里居然几十个皇子公主,未免也太能生了些。 龙舟赛开始,宋蝶才发现,其中一艘龙舟上为首的居然是萧大人。 圣上一声令下,龙舟赛便热火朝天的开始了。 宋蝶起先还平静地立在太子身后观赛,当看到萧大人所在的龙舟先是领先一程,后被别的龙舟追上故意撞翻,一下子落后了一大截,便忍不住有些心急。 见两岸百姓们热情高涨,大声为萧大人呐喊助威,宋蝶被他们感染,忍不住也想开口为萧大人呐喊助威。偏偏她现在穿着太监服,一出声就会露馅儿,只能强行忍着。 好在最后萧大人所在的龙舟奋起直追,第一个折返回来,拿下头名。宋蝶才大松一口气,攥紧的拳头也松了开来。 百姓们大声喝彩,宋蝶也在心里默默为萧大人他们喝了句彩。就在这个时候,侧前方一名宫装少女突然惊叫一声跌下栏杆,掉进了湖中。 其它龙舟还在后头,唯有萧大人所在的龙舟就在近前,只见衣衫全湿的萧大人毫不犹豫地跳下龙舟,将那名宫装少女救了上来。 宋蝶听人议论,才知那宫装少女乃是五公主顾语嘉。 第四十九章 得敬重 五公主被救起来后, 刘贤妃匆匆带着宫人过去给她裹上披风,从萧大人手中接了回来抱在怀里。 见女儿瑟瑟发抖泫然欲泣,刘贤妃忍不住看向圣上, 女儿大庭广众之下被外男抱了,总该有个说法才是。 宁庆帝看懂了刘贤妃的意思,便看向台下的萧成逸, 意有所指道:“成逸不愧是英年才俊,不但在今日龙舟赛夺得魁首,还英雄救美救下了朕的五公主。这样,朕答应你允你一件事, 你有何所求,尽管提出来。” 这话连宋蝶都听出圣上是别有用意,想让萧大人主动提出求娶五公主,圣上再顺水推舟应下, 今日五公主落水一事便可完美解决。 偏偏萧大人仿佛没听懂圣上的意思, 只欣喜道:“臣听闻陛下有把狼牙名剑, 不知陛下可否将那狼牙剑赏赐予臣?臣不胜感激!” 宁庆帝哈哈一笑:“宝剑赠英雄,朕可以将狼牙剑赐给你, 只是英雄还得配美人才是,萧爱卿既与朕的五公主有缘, 今日不如就喜上加喜……” 萧成逸闻言当即跪了下来:“臣粗苯愚鲁,万万不敢高攀五公主, 还望陛下为五公主另择佳婿。” 宁庆帝敛了笑意:“若萧爱卿这样的青年才俊都算粗苯愚鲁, 那朝中年轻官员里,就没有一个可用之才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萧大人若是识趣,就该立刻改变主意求娶五公主。偏偏萧大人就跪在台下一声不吭, 显然是要坚持己见。 宋蝶看了眼太子,见太子神色也有些凝重,便知道这事麻烦了。 这时,坐在圣上左侧的萧皇后笑着开口了:“陛下有所不知,臣妾这个侄儿看着一表人才,实则是个风流种,在长安城内外不知欠下了多少风流债,五公主若是下嫁于他,实在是太委屈了些。五公主现在年纪还小,陛下也不想这么快就把她嫁出去吧,不如将小五多留两年,再慢慢为她挑个好的?” 宁庆帝脸色虽有些难看,但到底没继续逼萧成逸娶五公主,只大手一挥,将今日龙舟赛的奖励赏赐下去,便摆驾回宫了。 圣上回宫,后宫一众嫔妃和公主自然也要跟着回宫,九公主嘟着嘴跟随萧皇后上了凤驾,满脸的不开心,萧皇后却仍旧一脸从容,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丝毫不影响什么。 宋蝶心里由衷地佩服,皇后不愧是皇后,不但有母仪天下的气势,还能当着众人的面驳斥圣上,让圣上改变主意,惹了圣上不快也依旧淡定从容。这份气魄她怕是一辈子也及不上。 回东宫后,太子去了前院,宋蝶一个人留在寝殿,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棋盘。突然,外面传来嘈杂声,宋蝶刚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就见九公主闯了进来。 九公主一看到她,便十分气愤道:“果然是你,刚才在昆明湖我就看着那个小太监像你,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你在宫外勾引我皇兄也就算了,居然还扮成太监混进东宫狐媚我皇兄,今天本公主非要代皇嫂好好收拾你这个狐狸精!”说着便要扑上来打她。 九公主个头不高,论打架,宋蝶自认不会输给一个十岁的孩子,但正因为对方是个孩子,还是个公主,更是太子的嫡亲妹妹,她压根不敢跟她动手,只能一边躲一边跟她解释:“九公主您误会了,我不是扮成太监进的宫,是殿下请我进宫当掌园,为东宫打理花木……” “宫女和太监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狐媚子?”九公主追骂道。 宋蝶没办法,只好哄她说:“九公主,我最近又调制出几款新的花露,回头我送给您看看喜不喜欢?” “休想再拿花露收买本公主!”九公主见她躲来躲去,气得大喊:“香岚,云霞,去给本公主按住她,看她还往哪儿躲!” 宋蝶见势不好,忙觑着空隙跑出寝殿,刚跑到门口,就意外撞上一堵肉墙,抬头一看,原来是太子。 听见身后九公主带着宫婢追了上来,宋蝶忙躲到太子身后。 九公主看到皇兄站在殿门口,连忙止了步,微怵道:“皇兄,你怎么回来了?” “谁许你在这儿胡闹的?”顾玄启沉声斥问。 “我没有胡闹,我就是看不惯这个狐媚子在东宫勾引你!”九公主辩解道。 “放肆!谁教你这些污言秽语的?”顾玄启说着扫了眼她身后的两个宫婢,吩咐道:“来人,将这两个宫婢拖下去各打二十大板!” 九公主顿时急了:“香岚云霞伺候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打她们板子?” “为奴者,主子犯错不好好规劝也就罢了,竟还跟着一起作恶!你满嘴污言秽语,定也有她们的功劳。来人,拖下去。”顾玄启冷声道。 九公主眼看着香岚云霞被拖出去打板子,惨叫声连连,她气得直跳脚:“皇兄,你就为了一个狐媚子斥责我,还打我的人,我要去告诉母后!”她说着便要往外冲。 顾玄启岿然不动,只道:“再加二十板子。” 九公主一下子止了步,二十板子就能要香岚云霞她们半条命了,再加二十板子怕就真的没命了。她连忙哀求道:“皇兄我错了,你就饶了她们吧!” “错在何处?”顾玄启沉声问。 “错在不该来承恩殿胡闹。”九公主答。 “还有呢?”顾玄启又问。 “还有,还有,我不该骂她狐媚子。”九公主支支吾吾道。 “还去找母后告状吗?”顾玄启淡声问。 “不去了不去了。”九公主直摇头。 顾玄启这才一摆手让她带着两名宫婢离开。 九公主走后,宋蝶才小心翼翼地从太子身后走了出来,果然还是得一物降一物,太子若是不回来,她今日未必能逃过九公主的‘魔爪’。 顾玄启见她发髻散乱,模样很是狼狈,便抬手帮她理了理额前碎发,顺便敲了她脑门一下,责道:“叫个十岁小姑娘欺负成这样,你可真是出息了。” 宋蝶捂住额头瞪了他一眼:“那是你亲妹妹,我敢跟她动手吗?” “孤的妹妹自然也是你的妹妹,她不听话,你大可代孤好好教训她。”顾玄启理所当然道。 宋蝶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他说的好听,那也要九公主肯听她教训啊。何况,她有什么资格教训九公主? 这厢,九公主出了承恩殿后,却没离开东宫,而是直奔宜春宫找太子妃去了。毕竟她只答应不找母后告状,可没答应不找皇嫂告状。 见到皇嫂后,九公主噼里啪啦将宫外那个狐狸精悄悄混进东宫狐媚皇兄还害得皇兄罚了她两个宫婢的事说了出来,说完却见太子妃没有任何反应,她不由心急道:“皇嫂,您快去将那狐狸精抓起来啊!” “抓起来做甚?”太子妃不急不缓地喝了口茶。 “抓起来赶出宫去啊。”九公主急切道。 “赶出宫去做甚?”太子妃又问。 “不赶出宫去难道任由她在东宫狐媚皇兄吗?”九公主不解。 “何为狐媚?”太子妃淡声问。 “狐媚就是、就是……”九公主一时说不出所以然来。 “你所谓的狐媚,可是指她耍手段得了太子殿下的欢心?”太子妃替她说了出来。 九公主狂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觉得,她是耍了什么手段得了太子欢心?”太子妃问。 “自然是用她那张狐狸精似的脸了!”九公主忿忿道。 太子妃摇摇头:“美貌乃是天生,可算不上什么手段。” “除了脸,她定然还使心机蒙骗了皇兄!”九公主笃定道。 “以太子殿下的英明,你觉得他会轻易被一名女子蒙骗么?”太子妃问。 “自然不会。”九公主连忙摇头,又有些着急道:“就算她没耍手段,您也不能任由她夺走皇兄的欢心啊!” “语彤,这些年来,你可曾见到东宫有哪位嫔妃得到过你皇兄的欢心?”太子妃叹了口气问。 九公主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有,只依稀记得在她幼时皇兄和皇嫂似乎恩爱过一阵子,所以她才这般为皇嫂打抱不平。但仔细一回想,即便是恩爱的那段时间,皇兄对皇嫂好像也不怎么亲昵。反观皇兄看那狐媚子的眼神,却是透着无限深情和宠溺,这种眼神,她以前从未在皇兄眼中看到过。 太子妃见九公主沉默,便继续说道:“既然你皇兄难得有个喜爱的女子,你应该为他感到高兴,而不是一口一个狐媚子的叫。你这样没规矩,自然会惹你皇兄生气。他只罚了你两个宫婢,已经是对你的纵容了。” 九公主垂着小脑袋,道理她听明白了,难得能有女子讨皇兄欢心,她是应该为皇兄感到高兴才是。只是皇嫂难道不会感到伤心吗? “皇嫂,你跟皇兄……”九公主很想问他们夫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像以前那般恩爱了。 叶从霜知道她要问什么,直接打断道:“夫妻之间不一定非要恩爱,能做到彼此敬重,已是难得。” 九公主没听明白,不恩爱还做什么夫妻? 叶从霜见她一脸疑惑,只好道:“语彤,你还小,大人之间的事你还不太清楚,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九公主其实大概想明白了,就像父皇和母后那样呗,即便父皇有无数宠妃,但母后还是稳坐皇后之位,人前人后,父皇都会给母后几分面子。就像今日,母后当着众人的面反驳父皇,父皇还是给了母后面子,没再逼四表哥娶五姐,这便是皇嫂说的敬重吧。 第五十章 异香情 宋蝶并不知道九公主被太子妃的一席话劝得改了看法, 她重新梳好发髻,想到今日萧大人当众拒婚一事,不由好奇道:“殿下, 您说五公主今日是不慎掉进湖里还是故意的?如果为了逼萧大人娶她就故意掉进湖里,那她也太拼了些!万一不是萧大人救她起来呢,那她岂不是白受罪了?” 顾玄启微皱眉头:“你怎会认为她是故意掉进湖里的?” “我就是这么一猜, 栏杆那么高,除非是有人推了五公主一把或者她自己翻过去,不然她不大可能平白无故掉下去。而五公主被救起来后,看萧大人的眼神里满是情意, 丝毫没提有人推她这事,说明她很有可能是自己跳下去的。”宋蝶分析完,又不解道:“不过五公主长得楚楚可怜的,萧大人为何要拒婚?他这样当众拒婚, 圣上一定很生气吧。” 顾玄启沉默下来, 今日当着众人的面, 父皇虽然给了母后几分面子,没逼成逸娶五妹。但以他对父皇的了解, 父皇怕是又要对萧家有所不满了。外祖身为太尉,本该掌管天下兵马, 就因为父皇忌惮,外祖前些年便渐渐卸了实权, 只担了个虚职。连萧家后辈, 也大多走的文官之路,不敢染指兵马。 成逸作为萧家最杰出的后辈,也是走了科考之路才一步步当上刑部侍郎。直到去年在扬州平叛,他将功劳尽数让给成逸, 才让成逸从刑部平调到兵部,担任兵部侍郎。萧家才有了重新接触兵权的机会。 今日成逸当众拒婚,父皇心里定然生出猜疑了。 “前朝之事,你无需担忧。”顾玄启安抚宋蝶。 宋蝶点点头,不再多问。前朝之事,她便是担忧也无用,她还是先想法子找出幕后主使吧。 这些日子所有和小丁子交好或是相熟的宫人她都接触打探过,却什么蛛丝马迹都没发现,不应该呀,难道是她查错方向了? 第二日见到翠蓉后,宋蝶才突然意识到一点,那就是她怀疑来怀疑去,竟然独独漏掉了翠蓉。翠蓉和小丁子一起打理同一片园子,论相熟,谁能比她和小丁子更熟呢? “宋掌园,您病好了吗?”翠蓉关心地问。 “好多了。”宋蝶昨日出宫看龙舟赛,明面上是称病在房间休息的。 她仔细打量了下翠蓉,这丫头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嘴里没个把门的,再加上是张公公把她安排到她手下的,所以她一直没有怀疑她。 “宋掌园,您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是有东西吗?”翠蓉摸了摸脸问。 宋蝶笑了笑说:“我就是突然发现,你也是个大姑娘了,若是在宫外,以你这个年纪也该嫁人了吧。” “可惜我现在不在宫外,等我二十五岁出宫,就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了。”翠蓉叹气道。 “你是几岁进的宫?”宋蝶问。 “八岁就进宫了。”翠蓉答。 “你的家人呢?他们怎么忍心这么小就送把你送进宫?”宋蝶趁机问。 “没办法,家里穷,我弟又生了一场大病没银子治病,只能把我卖进宫了。”翠蓉耸了耸肩道。 宋蝶见她语气平静,似乎对把她卖进宫的家人没有丝毫怨气,只好又问:“那后来呢,你弟病治好了吗?” “他那个病哪儿有那么容易治好,前段时间才又复……”翠蓉说到这儿像是突然意识到说漏了什么,忙闭了嘴。 宋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若她是为了给弟弟治病,收人钱财为人办事,倒也不无可能。 晚上回承恩殿后,宋蝶便将翠蓉的事告诉了太子,让他派人再查一查翠蓉,还有她宫外的家人。 见太子点头应下,眉头却微微蹙着,宋蝶不由伸手抚了下他眉间,关心道:“殿下可是有何烦心之事?” 顾玄启沉默了下,说:“今日朝上,父皇提出要在皇宫后面建一座大明宫,说是皇宫太小不够住,按父皇的想法,大明宫起码要修成皇宫的两倍大。” 以圣上的嫔妃子嗣之多,皇宫可能确实不大够住。宋蝶心下腹诽了句,又问:“殿下可是在担心此举过于劳民伤财?” “只初步估算,要建此大明宫,起码需要两千亿。国库钱银不足,怕是只能加征了。哪怕明面上只加征一成,地方上层层盘剥下去,很可能加征三成都不止。如此一来,怕是要不了多久,便会民不聊生。”顾玄启沉声道。 宋蝶被两千亿这个数字吓了一跳,一亿是十万两,两千亿就是两千个十万两。这也太多了些! “那殿下可有劝阻圣上?”宋蝶忙问。 “朝中有两名御史反对,立时被父皇削了职打了板子,可见父皇修大明宫的决心。下朝后,孤到御书房劝阻了父皇几句,父皇却不肯听劝。”顾玄启拧眉道。 “那现下该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加征吧?百姓本就生存不易,若税赋再加重,怕是卖儿鬻女都活不下去了。”宋蝶着急道。 顾玄启沉吟了下说:“若父皇一意孤行,孤只能联同朝中大臣一起上谏阻止了。” “可这样一来,圣上会不会对殿下……”宋蝶更担忧了,她现在也大概明白了太子和圣上的关系并不像寻常父子一般,而是多有猜疑忌惮。 “即便惹怒父皇,孤也必须这么做。”顾玄启坚定道。 既然太子都这么说了,宋蝶也不好阻拦他,毕竟太子这么做也是为国为民,她握住他的手,同样坚定道:“无论发生什么,妾身都会陪着殿下。” 顾玄启眉头舒展开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有你这句话,孤便心满意足了。” 隔日,暗探便将翠蓉家人的消息打探清楚了,说是翠蓉的弟弟前段时间确实旧病复发险些没命,后来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支上好的百年老参,切了片日日含着,才勉强续下命来。 宋蝶得了消息之后,对翠蓉的猜疑更深,毕竟百年老参可不是花银子就能轻易买来的。 偏偏翠蓉在宫中当差行事没露出半点破绽,宋蝶让人暗中跟着她,也没发现她有什么鬼祟行径,更没发现她和哪个宫的宫人有过密切接触。 宋蝶只好按兵不动,继续和翠蓉一起打理园子,只偶尔在言语上试探她几句。 这日上午,宋蝶听说圣上在朝上大发雷霆,只因太子率领群臣在朝上反对修建大明宫一事,但因反对的大臣过多,圣上不好一一惩处,只在朝上怒斥了太子几句。不过,修建大明宫一事也就暂时得以搁置。 下午,宋蝶刚和翠蓉一起给园子里的花木浇完水,就听见翠蓉捂着肚子说:“宋姐姐,管事的让我下午忙完就去佛堂院后面那片竹林除下杂草,可我现在肚子疼实在去不了,你能不能帮我去拔一下?那里杂草不多玩,很快就能拔完,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的。” 宋蝶自然看出来翠蓉是故意的,只是她等了这些日,就是为了等她露出马脚,或是幕后主使再次出手。她故意让她去佛堂院后面除杂草,难道是幕后主使准备再次对她出手了? “好啊,没问题。”宋蝶笑着答应。她今日便将计就计,看看幕后主使究竟想怎么对付她。 太子派了两名暗卫暗中保护她,她倒是不用担心有什么危险,若有人对她出手,只需让暗卫将人当场拿下,便可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佛堂院在东宫西北角,宋蝶一路走过去,才发现这片竹林介于皇宫和东宫之间。 她走进竹林,弯腰拔起杂草来,拔着拔着突然听到一旁假山里传来动静。 宋蝶侧耳聆听,先是听见衣衫摩擦的窸窣声,接着便是几声喘吟…… 这是有人在此处偷情?宋蝶瞪大眼睛,谁敢在皇宫偷情?不要命了么?还是在这皇宫和东宫接邻之处偷情? “珍儿,朕想你想得紧,几日不见,你还是这般香……” 宋蝶惊得捂住嘴,朕?难道这偷情的是圣上?也难怪,大概只有圣上才敢在皇宫偷情吧。 可圣上是皇帝,他想要什么女人要不到?至于在假山里与人偷情吗?还是说这个珍儿就是后宫某一位嫔妃,他们在假山偷情只是一种情趣? 等等,圣上说那个珍儿很香?宋蝶翕动鼻子嗅了下,确实嗅到一股很浓的香,这香还很奇特,像是在哪里闻到过。 宋蝶仔细想了想,才突然记起来她是在哪儿闻到过这股香。 前几日龙舟赛上,她从那几位东宫嫔妃处闻到的那股异香,分明与此时闻到的奇香一模一样。 难道假山里和圣上偷情的那个珍儿,就是东宫那位身具异香的纪良娣? 一想到这种可能,宋蝶便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她蹲在竹林里不敢动弹半分。 偏偏假山里的动静非但半天不消停,还愈来愈激烈,宋蝶蹲得腿麻,本想换个姿势,谁知一动就不小心碰到了竹子,竹子微晃,发出一点声响来。 “谁?”假山中传来一声暴喝。 宋蝶心道完了,她今日若是被发现,这条小命必然不保。毕竟当今圣上与东宫的太子良娣偷情,一旦传出去,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圣上绝不可能放过她。 第五十一章 局中刀 惊慌之下, 宋蝶学了几声猫叫,又拈起一颗石子儿往东宫的方向扔了过去,她打赌, 圣上就算怀疑不是猫,也不敢明目张胆派人进东宫探查。 果然,假山里的动静很快消停, 宋蝶先是看到龙袍一角匆匆离开,又看到一名宫装女子带着宫婢回了东宫。 宋蝶却没敢立即起身,而是忍着腿麻蜷缩在竹林里,不出所料, 没过一会儿,就有一名侍卫回来在假山竹林外探查。好在没看到人这侍卫便又走了。 宋蝶不由庆幸自己今日穿的是青色衣衫,藏在这青翠密集的竹林里才没有被人发现。 虽然这侍卫看似走了,宋蝶却不敢放松警惕, 更不敢给暗卫们发信号。 那会儿来竹林前, 她为了引蛇出洞, 特意让暗卫离远一些,若有危险她再发信号求救。可眼下这种情况, 发信号不是求救,而是求死。 来之前, 她设想过很多那幕后主使对付她的方法,却独独没想到这种情况。 那幕后主使显然是提前知晓圣上和纪良娣会在假山偷情, 才特意让翠蓉引了她来竹林, 让她撞见圣上和纪良娣偷情,为的就是置她于死地? 她还以为自己发现了翠蓉的马脚,将计就计能抓住幕后主使,现在看来, 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宋蝶一直等到天黑,才腿脚发麻地从竹林里走了出来,一路小心翼翼地回了承恩殿。 殿中,顾玄启正在问张海宋蝶为何还没回,就看到宋蝶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身上还沾了许多碎叶。 他大步走过去,抬手拈掉她头上的两片竹叶,皱眉问:“发生什么事了?” 宋蝶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眼太子,又扫了眼殿中伺候的宫人,没有开口。 顾玄启当即摒退下人,拉着她进了内殿,才问:“现在可以说了。” 宋蝶望着太子,嗫喏了下,不知该如何开口。她要怎么跟他说,他的良娣和他的父皇在假山偷情,还凑巧被她撞见了? “有什么事连孤都不能知道?”顾玄启问。 宋蝶想了想,轻声问:“不知纪良娣的闺名叫什么?” 顾玄启没想到她问了这么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纪良娣的闺名叫什么他还真不太清楚,便唤了张海进来问话。 “纪良娣闺名纪蓁蓁,蓁芜的蓁。”张公公答完重又退了出去。 顾玄启见宋蝶听完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不免担心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宋蝶哪怕再不想说,却也明白今日之事非同小可,隐瞒不得,只好斟酌了下言辞,小声道:“下午翠蓉让我帮她去佛堂院后的竹林里除杂草,我以为幕后主使要对我下手,就将计就计去了竹林。我在竹林里除了一会儿杂草,就听到旁边假山里有人……” 顾玄启见她说不出口,猜出是有人在假山偷情被她撞见了,便直接问:“是谁在假山里?” 宋蝶觑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我闻到一股异香,还听到那男子喊那女子蓁儿。” 顾玄启已经猜到是纪良娣,毕竟她刚才特意问了纪良娣的闺名,他面色不变,只问:“那男子是谁?” 宋蝶犹豫了下,还是一咬牙道:“他自称是朕。” “不可能!”顾玄启拍案而起。父皇再风流,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来。 “可我还透过竹林看到龙袍了。”宋蝶小声道。 顾玄启闻言瞬间沉下脸来,‘朕’字还有可能听错,龙袍却不可能看错。普天之下,没有第二个人敢穿龙袍,还是在宫里穿龙袍! 宋蝶见太子气得在殿中来回踱步,她不知该如何安抚,只好道:“许是我听错了也不一定。” 顾玄启停下脚步:“你刚才说是翠蓉引你去的?” 宋蝶忙点了点头:“这幕后主使是不是想借刀杀人置我于死地?” 顾玄启沉吟了下,摇头道:“不,他们真正想对付的,不是你,而是孤。” 宋蝶愣了下,才想明白其中关窍,若今日圣上发现了她将她灭口,太子查到之后定会与圣上发生争执。上午太子就因为修建大明宫之事和朝臣一起上谏阻拦圣上,若再因为她和圣上发生争执,圣上定会对太子大有不满。此举原是为了离间圣上和太子之间的关系。 这么一想,所谓的幕后主使,竟然不是东宫嫔妃?那在泾州时那劫匪为何要说她是因为魅惑太子才招来杀身之祸?难道那劫匪是故意这么说,就为了诱她入宫? 仔细回想一下,那日她仅仅凭借一些药粉和毒针就摆脱了劫匪的追杀,确实有些蹊跷。 宋蝶一时心里发寒:“难道从泾州开始,一直到今日之事,都只是一个局?” 顾玄启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从一开始,孤便查错了方向。” “是谁苦心积虑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对付殿下,是秦王吗?”宋蝶忍不住问。 顾玄启没有回答,只问:“你今日可有被发现,或是留下什么痕迹?” “本来差点被发现了,后来我学了几声猫叫,又往东宫的方向扔了一个石子儿,还在竹林里躲到天黑才出来,应该没被发现。”宋蝶说完,却见太子面色变了变,忙问:“可是有何问题?” “东宫里没有猫。”顾玄启沉声道。 “为何没有猫?”宋蝶很疑惑。就算东宫嫔妃没有养猫的,也难保底下宫人们不会会悄悄喂养两只猫。 “韵宁对猫毛过敏,因而这几年东宫禁养狸猫。”顾玄启说完,又道:“父皇兴许不知此事,纪良娣应是知道的。当时可能一时慌张没想起来,等回过神来,定会将此事告知父皇,父皇现在兴许已经知道此事了。怕是要不了多久,父皇就会查到你身上。” “那现在该怎么办?”宋蝶有些慌了。 “为今之计,只能先找一个替罪羊。”顾玄启语气沉稳。 “替罪羊?”宋蝶不解。 “既是翠蓉故意引你去的竹林,让她来做这个替罪羊,也不算冤枉她了。”顾玄启于是招来一名暗卫,让暗卫即刻去解决掉翠蓉,并将她伪装成畏罪自杀。 暗卫离开后,顾玄启看着宋蝶,不放心道:“连夜送你出宫太显眼,明日一早,孤安排人送你出宫。” “既然找了替罪羊,为何还要送我出宫?”宋蝶问。 “幕后之人既然设了这个局,定然会留下线索引领父皇查到你身上,一个替罪羊只能略争取一些时间罢了。”顾玄启解释。 宋蝶恍然,也没再反对,既然知道了一切都只是一个针对太子的局,她再留在宫里,只会成为幕后之人挥向太子的一把刀。 夜里,宋蝶紧紧依偎在太子怀里,提出要求:“殿下能不能答应我,无论以后妾身发生什么事,殿下都要以自己为重,千万不要因为我违逆圣上。”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变成一把捅向太子的刀。 “别多想,孤会保重自己,也会保护好你。”顾玄启抚了抚她的后背。 然而宋蝶还是心神不宁,一整夜都睡的不安稳。 第二日一早,太子去上早朝,宋蝶则在他的安排下,混进一批到了年纪出宫的宫女之中,一起出宫。 眼看着到了宫门口,却突然来了一队侍卫不由分说地将她抓了起来。 宋蝶被带到甘露殿看管起来,一直到圣上下了早朝回来,才召见了她。 宁庆帝见到她后,打量了几眼,觉着有些眼熟,想了想才记起来:“你不就是花朝节上那个种出花王的女子?”他只查到她是新进东宫的掌园,颇得太子宠幸,却没想到她就是玄启在宫外养的那个外室。 宋蝶没想到圣上竟然还记得她,便不好撒谎,只能承认道:“民妇确实是陛下亲封的广陵夫人。” “一品的诰命夫人不好好当,跑进东宫做个从八品的掌园是为何?”宁庆帝问。 “民妇,民妇甚是思念太子殿下,想与殿下朝夕相处,才进了东宫。”宋蝶脸红道。 “既如此,今日又为何要出宫?”宁庆帝又问。 “说出来不怕陛下笑话,这情人之间,分别的时间长了便会日夜思念。可若真要待在一起,日夜相处久了却又会觉得厌烦。民妇便是觉得有些厌烦了,才想着出宫去,和太子殿下分开一段时间。”宋蝶略有些羞赧道。 宁庆帝听了哈哈大笑:“说得好,可不就是这个道理。难为你年纪轻轻的,就想得如此通透。” “陛下谬赞了。”宋蝶谦虚一笑道。 宁庆帝却陡然收了笑容:“昨日下午你在何处?” “昨日下午?”宋蝶想了想,答:“昨日下午,民妇忙完园子里事,就回了承恩殿休息。” “你最后一次见翠蓉是什么时候?”宁庆帝问。 “就是昨日下午,民妇和翠蓉一起忙完园子里的事,她说她要去佛堂院后的竹林拔杂草,我便同她分开了。”宋蝶答道。 “还敢撒谎!”宁庆帝一拍桌子,“去竹林的分明是你不是她。有人亲眼看到翠蓉下午去了几趟茅厕后回了房间休息。也有人亲眼看到你去了佛堂院。” 第五十二章 谁不洁 被圣上拍桌子斥问, 宋蝶心下惶惶,只勉力维持镇定,自辩道:“回陛下, 民妇确实去过佛堂院,却不是去院后竹林拔草,而是……” “而是什么?”宁庆帝问。 “民妇昨日听翠蓉说起家中之事, 念起亡母,就在下值后去佛堂院给亡母烧了柱香,烧完香便立时回去了。”宋蝶答。 “既如此,你方才为何不说?”宁庆帝质疑。 “民妇听闻宫中不得随意祭奠, 怕说出来会受罚,这才刻意隐瞒下来,求陛下恕罪!”宋蝶解释。 宁庆帝眯了眯眼,又问:“昨夜翠蓉在房中自缢而死, 你可知其中缘由?” 宋蝶抬起头, 一脸讶然:“翠蓉自缢了?怎么可能呢?昨日和她分开时她还好好的啊。” 宁庆帝眯着眼打量了她两眼, 他几番试探,她虽惊慌, 却始终不露破绽,这是打算咬死不承认了? 宋蝶心下慌得要命, 却只能任由圣上打量,无论如何, 她都不能承认自己去了竹林, 否则就是太子来了,怕也救不了她。 正惶恐着,就听门外传来动静。 “太子殿下,您不能进去!” “太子殿下, 请容奴才先进去通传一声。” “太子殿下,您这样闯进去陛下会怪罪的……” “滚开!” 宋蝶先是听到太子一声暴喝,紧接着,就看到太子强闯了进来,太子进来后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将她护到身后,与圣上对峙道:“父皇贸然将儿臣宫中之人抓到此处,究竟所为何事?” “放肆!”宁庆帝怒拍桌子,“就为了一个女人,竟敢不经传召强闯进来,还这般同朕说话,如此沉不住气,还怎么做一国储君?朕难道没教过你,勿要将喜好曝于人前?” “若喜欢一名女子都要藏着掖着不能叫人知晓,儿臣也不用做这个储君了。”顾玄启顶撞道。 “你就这么确定你能护好她?”宁庆帝眯着眼问。 “无论发生什么事,儿臣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顾玄启铿声道。 宁庆帝冷眼盯着太子看了半晌,见他将那女子护在身后,丝毫不肯退让,知道他这是铁了心要护着那女子了。 被太子护在身后的宋蝶见太子为了她这般强势地顶撞圣上,又见圣上神色变幻莫测,正担心圣上会雷霆大怒重罚太子,就听圣上突然吼了一句:“滚出去!” 直到跟着太子走出甘露殿,宋蝶还有些难以置信:“陛下就这么放过我们了?”她还以为圣上会被太子激怒,重罚太子,再当场取了她的性命呢。没想到圣上这么轻易就放他们出来了。 顾玄启停下脚步,沉吟了下,吩咐跟在身后的袁锐:“速去宜秋宫,保住纪良娣性命。” 袁锐听命而去,宋蝶则吃了一惊,太子这意思是圣上要对纪良娣下手?这怎么可能呢?昨日在假山,圣上分明对纪良娣说了许多情话,还很迷恋纪良娣身上那股异香呢!且圣上若非极为喜爱纪良娣,又怎会不顾世俗人伦,做出和东宫良娣偷情之举呢? 等回到承恩殿,没过多久,就见袁校尉带着一名宫婢回来,禀报道:“属下无能,方才赶到宜秋宫时,纪良娣已经毒发身亡,只来得及从刺客手中将这名宫婢救下。” 顾玄启面色微沉,扫了眼那名宫婢,问:“你是纪良娣身边伺候的?叫什么名字?” “奴婢香环,自幼在纪良娣身边伺候。”香环垂眸答道。 “这么说来,纪良娣之事,你都知晓?”顾玄启又问。 “奴婢不但知晓,还知道良娣之死,都是太子殿下你害的!”香环说着猛地抬起头,满目仇恨地望着太子。 一旁张公公闻言连忙斥道:“大胆,竟敢污蔑……” 顾玄启抬手制止了张海,看着香环道:“你接着说。” “若非殿下您在良娣新婚之夜走出宜秋宫,良娣又怎会成为整个东宫的笑话?若非殿下您让良娣日日守活寡,且看不到一丝希望,良娣又怎会行差踏错,做出那等错事,最后招来杀身之祸?这一切,难道不该怪太子殿下您吗?”香环大声指责。 顾玄启闻言沉默下来,殿中众人也俱都屏声静气不敢发出声响。 良久后,顾玄启才又出声问:“纪良娣临死前,可有留下什么遗言?” “今日刺客来得突然,良娣根本来不及留下任何遗言,只让奴婢赶紧跑。不过昨夜良娣一夜难眠,曾说了一句,若有来世,但愿不再入深宫。”香环一脸悲痛。 顾玄启默了下,又问:“纪良娣身为礼部尚书之女,向来知礼守礼,论理不该有那等念头,可是有人故意诱导她?” 香环闻言面色变了变:“是她,原来她是故意的……” “她是谁?”顾玄启连忙问道。 “她是……”香环还没说完就口吐毒血,倒了下去。 袁锐上前探了下,见香环已然没了气息,忙请罪道:“属下失职,救下香环时竟没发现她已经中了毒。” 顾玄启沉下脸来,摆了摆手道:“抬下去罢。” 香环刚被抬下去,就有人进来通传说是太子妃求见。 顾玄启蹙了蹙眉,还是召了太子妃进来。 太子妃叶从霜走进来,看到地上还未来得及擦掉的血迹,她面不改色地行了礼:“臣妾失职,致使刺客溜进东宫毒害了纪良娣,不过臣妾已经亲手将刺客诛杀,只是这刺客来历……” “刺客既已伏诛,就不必探查其来历了。”顾玄启打断她。 叶从霜其实大概猜到了那刺客的来历,只是不明白圣上为何会突然对纪良娣下如此毒手,听太子这么说,便知道其中另有内情,她只好按捺下来,问:“那纪良娣身后之事……” 顾玄启沉吟了下,道:“纪良娣虽是服毒自尽,但念在她素来守礼,还是以良娣之礼下葬。” 叶从霜听太子将纪良娣之死定性为服毒自尽,便知道其中内情不是她该问的,忙应道:“臣妾这就去办。” 顾玄启见太子妃准备退下,还是开口叮嘱了一句:“今日东宫未曾有过什么刺客。” 叶从霜怔了下,还是应声道:“臣妾记住了。”说完便退了出去。 太子妃走后,避到内殿的宋蝶才走了出去,见外殿中只剩下太子一人,忙走了过去。 这一走近,才发现太子神色有些沉重,还夹杂了些许愧疚,宋蝶知道他这是在为纪良娣之死感到自责,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经此一事,她才知道帝王心可以有多狠。明明昨日还在假山中和纪良娣你侬我侬情深意重,今日却能毫不犹豫命人取了纪良娣性命。 可这个帝王不是别人,而是太子的父皇,听太子说他自幼是圣上亲自教导长大的,父子之情自然非同一般。 圣上今日不计较太子擅闯御书房之罪,只处死纪良娣遮掩和纪良娣的不伦之事,说明圣上对太子还是颇为看重的。而太子殿下将纪良娣之死定性为服毒自尽,又何尝不是在为圣上遮掩呢? 整件事里,只有纪良娣成为了牺牲品。只是不知道那个诱导纪良娣与圣上不伦之人究竟是谁?偏偏刚才香环没说完就毒发身亡,这幕后之人怕是一时半会儿挖不出来了。 “殿下还是别太自责了,您派了人去救她,只是没来得及罢了。”宋蝶试图安抚太子。 “香环说得对,若孤那日没有走出宜秋宫,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顾玄启自责道。 “这不怪殿下,您走进宜秋宫之前,也不知道自己闻不得那异香啊。”宋蝶说完,又道:“何况,这东宫那么多嫔妃,您就算会分.身术,也宠幸不过来啊。” 顾玄启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之意,瞥了她一眼道:“等过些日子,孤会请旨将东宫未曾承宠的嫔妃都放出去。以后选秀,东宫也不会再进新人。” 宋蝶本来只是随口刺了一句,没想到太子会做出这个决定,一时有些愕然,下意识地问了句:“那苏良娣呢?” 顾玄启倒没想到她还对苏良娣耿耿于怀,无奈道:“自然是一起放出宫了。” 宋蝶本该欢喜的,却又笑不出来,实在是纪良娣之死太沉重了。 顾玄启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温声问:“今日可是吓着了?” 宋蝶点点头:“本来快出宫时被带到甘露殿还被圣上审问已经够吓人了,殿下突然闯进来为了妾身顶撞圣上,妾身就更害怕了,怕圣上会严惩殿下。以后殿下还是不要再为妾身顶撞圣上了,万一真的惹怒了圣上……” “孤这不是没事么?别担心了。”顾玄启摸了摸她的头道。 “咱们今日算不算是中了幕后之人的计,幕后之人不就是希望殿下与圣上发生争执生出嫌隙么?”宋蝶忐忑地问。 “父皇即便对孤生出嫌隙,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顾玄启安抚道。论惹父皇不快,今日之事,怕是远不及他率众臣上谏阻止大明宫修建一事。 宋蝶想到今日圣上对太子的态度,不像是有多生气,便放下心来。 翌日,纪良娣身后的法事在佛堂院举行,宋蝶想着纪良娣之死多少与她撞破假山一事有关,便跟着太子一起去了佛堂院,准备给纪良娣上柱香。 到了佛堂院,见太子妃与一众嫔妃都在,太子上前给纪良娣上了一柱香,宋蝶则打算等到待会儿嫔妃们都走了再以掌园的身份给纪良娣上香。 祝良媛看到宋掌园跟着太子一起过来,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狐狸精,见太子亲自给纪良娣上香,更是忍不住开口道:“殿下,纪良娣之所以服毒自尽,定是犯了什么过错心虚才会如此,依嫔妾看,不如先查查她犯了什么过错,再‘厚葬’她也不迟。” 顾玄启扫了她一记冷眼,直接吩咐太子妃:“祝良媛口无遮拦,嫉妒成性,着贬为奉仪,闭门思过半年。” 太子妃虽惊讶,却还是听令让人将祝奉仪带下去闭门思过。 祝良媛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说了纪良娣一句坏话就被太子连降三级贬为奉仪,当即大声求饶道:“殿下,嫔妾错了,嫔妾再也不敢了,嫔妾还没给纪良娣上香呢,求殿下饶了嫔妾这一次……” 顾玄启置若罔闻,冷眼看着她被带下去,才扫了眼殿中众人,沉声道:“今后若再让孤听到纪良娣半句闲话,绝不轻饶。” 殿中众人连忙跪下听命,顾玄启没再停留,抬脚离开了。 宋蝶在院中等到众嫔妃给纪良娣上完香,才上前给纪良娣上了柱香,并为她祈祷来世不再进深宫。 回到承恩殿后,宋蝶找到太子,想要尽快出宫,却被太子拒绝了。 “现在出宫不太安全,这段时间你就待在承恩殿,哪儿也别去。”顾玄启叮嘱道,现在只有承恩殿是最安全的,他不放心让她在这个时候出宫。 宋蝶虽然思念两个孩子,却不得不留了下来。 然而,留在承恩殿的日子虽安全,却极为无聊,只因前朝又发生一桩大的贪污案,太子每日忙得早出晚归,根本没时间陪她。 宋蝶只好自娱自乐在承恩殿后院种起花来,这日下午,她种花时缺了两株花苗,便去之前当值的园子里取了花苗,回程时听人议论说是今日早朝,苏少傅因被污蔑与贪污案有关,一时气愤当场撞死在了朝上。 苏少傅教导太子多年,太子对苏少傅向来敬重,苏少傅这一死,太子定会伤心。宋蝶于是加快速度往回赶,经过苏良娣宫殿时,却见宫门口苏良娣扑在太子怀里嚎啕大哭。 宋蝶远远地看着,到底没有上前打扰,太子明明不能碰苏良娣,此刻却任由苏良娣扑在他怀里哭泣,说明太子因为苏少傅之事对苏良娣有愧,甚至很可能因此弥补苏良娣。既如此,就算她上前打扰,又有什么用呢? 宋蝶于是远远地绕开,回到承恩殿后院将花苗种好,正要进殿喝口水休息一下,却见太子也在殿中。 “殿下怎么回来了?”宋蝶没忍住问道。她还以为他会留在苏良娣宫中好好安抚她呢。 顾玄启看了她一眼,问:“张海说你刚才看到孤和苏良娣了?” 宋蝶点点头,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殿下若想弥补苏良娣,妾身不会阻拦的。” “依你看,孤该怎么弥补苏良娣?”顾玄启问。 “自然是圆了苏良娣的心愿。”宋蝶小声答,她见过苏良娣几次,每次苏良娣看太子的眼神都满是痴情。太子若要弥补苏良娣,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回应苏良娣的这份情意。 “你的意思是,你不介意孤宠幸苏良娣来弥补她?即便孤起红疹你也不在意?”顾玄启沉声问。 “起红疹这事既然是心理缘故,殿下可以想办法克服它。”宋蝶忍着心酸道。 顾玄启气笑了:“那么多太医都没治好的病,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好办法能克服它?” 宋蝶想了想说:“殿下是碰到‘不洁’女子就会起红疹,但殿下可曾想过,若依殿下的看法,对妾身而言,殿下也是不洁之人。若妾身也有这个洁癖,那妾身也不能和殿下有任何接触。” 顾玄启额头青筋直跳,一段时间没管教,这小妇人胆子是愈发大了,竟连嫌他不洁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偏偏她这套歪理又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他只好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宋蝶非但没过去,反倒后退了两步,摇头道:“殿下不洁,妾身不能碰殿下。” 顾玄启见她一本正经地说着胡话,眼角抽了抽,沉声道:“既然嫌孤不洁,为何还要孤去宠幸苏良娣?宠幸完是不是又要嫌孤更不洁了?” 宋蝶愣了下,一时没转过弯来。 顾玄启趁她发愣,一个箭步过去将她抱回内殿。 宋蝶这才想明白他话里的漏洞,忙锤了下他:“分明是殿下自己要宠幸苏良娣,怎么又怪到妾身头上了?” 顾玄启抱着她在榻上坐下,捏着她的下巴道:“方才一进殿就让孤弥补苏良娣圆她心愿的,不是你又是谁?还出主意让孤克服洁癖去宠幸她,现在又不承认了?” “谁让殿下和苏良娣深情相拥的?妾身才会误以为殿下想要那样弥补她。”宋蝶心虚道。 顾玄启敲了下她的脑门:“孤都没抬手抱她,哪儿来的深情相拥?” 宋蝶忙捂住额头:“那殿下打算怎么弥补苏良娣?还有苏少傅为何会突然……” 想到苏少傅之死,顾玄启神色黯了黯:“什么贪污案,不过是挑起党争的由头罢了。少傅素来清高,今日被人伪造证据污蔑贪污,一时冲动才……” 宋蝶闻言沉默下来,又是党争,殿下虽没多说,但朝堂之上,定然是争得你死我活,那伪造的证据怕也是铁证如山,苏少傅恐怕也是逼不得已才以死证清白。 “苏良娣哭得那般伤心,殿下应当多陪陪她才是。”宋蝶默默道。 “孤方才去看苏良娣,一是安抚她,二是告诉她苏少傅的遗言。”顾玄启道。 宋蝶一下子提起心来:“什么遗言?” “苏少傅临死前,只求了孤一件事,就是让孤放苏良娣出宫另嫁他人。”顾玄启说到这儿顿了下,“少傅说,他最后悔的,就是当年让月茹进了东宫。” 宋蝶很惊讶,她还以为苏少傅的遗言是让太子好好照顾苏良娣呢,没想到竟是求太子放苏良娣出宫另嫁他人。这么看来,苏少傅对苏良娣这个女儿是真心疼爱了。 “孤本就打算过些日子请旨将东宫未承宠的嫔妃放出宫去。今日听了苏少傅的遗言,便提前向父皇请了旨。” “圣上同意了吗?”宋蝶忙问。 “若是平日,父皇恐怕不会轻易同意。但今日苏少傅以死证清白,又留下了唯一的遗言,父皇到底还是同意了。”顾玄启道。 宋蝶不免在心里为那些即将被放出东宫的嫔妃感到高兴,毕竟若没有这道旨意,她们很可能会一辈子老死在宫中也得不到太子青睐,若像纪良娣那样看不到任何希望行差踏错,更是会年纪轻轻丢了性命。 “苏良娣她,愿意出宫吗?”宋蝶轻声问,毕竟苏良娣与其她嫔妃不一样,苏良娣对太子是一片痴情的,未必会愿意出宫。 “她听到这是她父亲的遗愿,大哭一场后还是同意了。”顾玄启答。 宋蝶这才放下心来,心里却又没来由的感到哀伤,这是苏少傅以性命为苏良娣换来的自由。若她有朝一日沦陷深宫,怕是不会有人予她自由。 第五十三章 党争弊 自苏少傅以死证清白之后, 党争非但没能平息,反而愈演俞烈。拥护太子的嫡系和拥护秦王的闻家一系每天都斗得你死我活,还有齐王蜀王裕王等皇子在一旁虎视眈眈, 时不时做些小动作想要将水搅混,唯恐天下不乱。 引起这次党争的贪污案越查牵扯越大,每日都有不同阵营的官员下狱遇刺或是‘病亡’。 就连向来清廉醉心农耕的绍老学士也被牵连下了狱, 且下狱没多久就病倒了。 盛夏将至,宋蝶眼看着太子每日早出晚归,眉头一天比一天蹙得紧,却又帮不上他什么忙, 只能白日里做些开胃小菜和绿豆汤给他送过去,夜里即便再困也要等他回来帮他按摩捶背。 即使这样,太子还是一日日瘦了下来,宋蝶心下着急, 却别无他法。 这日, 秋篱托别院刘管事递了消息进来, 说是郝冬因为杀人被当堂判了死罪,过几日就要午门处斩了。 宋蝶细问之下, 才知道原来秋篱和郝冬的两个姐姐郝春和郝夏当年逃难时和他们走散之后,被人贩子卖进了南平候府为婢, 但没两年就被南平候府的世子玩弄虐待至死,其中郝春还是怀孕后被活生生鞭笞失血而死。 秋篱和郝冬这些年一直没放弃寻找这两个姐姐, 前不久郝冬打听到两个姐姐惨死的消息, 便暗中跟踪了南平侯世子一段时间,终于在昨日找到时机将南平侯世子当街斩杀。 杀人偿命,郝冬被判死罪是合乎律法的。但南平侯世子虐杀郝春郝夏在先,仅仅因为郝春郝夏是南平候府的奴婢, 南平侯世子便不用受半点惩罚。郝冬激愤之下,为两个姐姐报仇,情有可原。 近来太子为党争之事烦忧,宋蝶本不该拿此事去烦扰他,但她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郝冬被午门斩首,只好趁夜里给太子按摩时将此事说了出来,求他救郝冬一命。 顾玄启闭着眼睛听完,淡声应道:“孤会让人免了他的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多半还是要流放千里的。” “能保住一条性命就足够了。”宋蝶忙道,“只是这样,会不会对殿下有影响?”若闻家抓着这件事参太子徇私舞弊,那她还是另想别的办法救郝冬好了。 “一点小事,影响不了什么。”顾玄启捏了捏她的手心安抚。 宋蝶这才放下心来,没过几日,别院传来消息,说是郝冬免了死罪,被流放西北了。宋蝶便让秋篱在账上多支些银子,帮郝冬一路打点,以免路上吃太多苦头。 又过了些日子,江南传来急报,说是多处江河决堤,上百万人受灾。 宁庆帝大怒,先是紧急派了几位钦差大臣前去赈灾,接着详查江河决堤的原因。 这一查,竟发现与此次的贪污案有关,正因为修建河堤的银两被贪污,导致修建时偷工减料,今年雨水一多,便引发了洪水。 而贪污修建河堤银两的,种种证据都指向了太子一系的几名官员。 宋蝶只是待在承恩殿,就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前兆。上百万人受灾,一旦罪名钉死,便是罪无可恕。 偏偏在这个时候,太子竟提出要送她出宫。 “过几日便是棠棠的生辰,孤让人送你去泾州陪棠棠过生辰吧。”顾玄启道。 宋蝶第一反应是以为要出事,太子才要提前送走她,她忙抓住他的袖子,摇头道:“妾身哪儿也不去。” 顾玄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笑着安抚她:“虽然此次种种证据都指向东宫,但孤有把握化险为夷。眼下孤不出手只是故意露出破绽,等时机成熟再将闻家一网打尽,就像上次科考舞弊案一样。等事情解决了,孤再接你回来。” 宋蝶想到上次的科考舞弊案,便没再怀疑太子的话,且她也怕待在东宫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来对付太子,便点头同意了。 当夜,顾玄启紧紧将宋蝶抱在怀里,问她:“等孤接你回来,你愿意嫁给孤吗?” 宋蝶迟疑了下,不知该如何回答,皇宫就是一座牢笼,苏良娣她们好不容易得以逃脱,她难道要往里跳吗?偏偏临别之际,她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闭着眼睛装睡。 顾玄启看到她睫毛轻颤,知道她在装睡,却没戳穿她,只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拥着她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宋蝶就被太子派的人护送出宫,到别院接上采南秋篱,一路去往泾州。 许久没见到棠棠和藤儿了,宋蝶甚是想念,因而路上甚少休息,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第二日赶到了泾州境内的一个小山村,听太子说,两个孩子就藏村里的一个庄子里。 到了庄子,宋蝶见到两个孩子正蹲在树荫下数蚂蚁,便拿着之前闲时缝的两个布偶悄悄走过去,将狼布偶和兔布偶分别拿到藤儿和棠棠眼前晃了晃,两个孩子看到她后十分惊喜,藤儿还算冷静,棠棠却是直接扑到她怀里嚎啕大哭。 “娘,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要棠棠了呜呜呜……” “娘没有不要你啊,娘这不是来给你过生辰了吗?”宋蝶抱着棠棠安抚了好一阵,哄好后又抱了下藤儿,见天气炎热,便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屋,细问他们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棠棠一说起在深山躲藏的那段经历就兴奋得不得了:“娘,你都不知道藤儿姐姐有多厉害,她能找到好多藏身的地方,山洞猎坑树屋她都带我藏过,她还能在山里找到好多好多吃的东西,有松果蘑菇野果野菜,还抓到野鸡野兔了呢!不过兔子太可爱了,我没舍得吃,就放走了……” 棠棠说的兴奋,宋蝶听着却很心疼,忍不住摸了摸藤儿的头道:“辛苦你了。” 藤儿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她,有些不解她为什么要说辛苦了,这些明明都是很寻常的事情啊。 宋蝶心里又是一酸,两个孩子都吃尽了苦头,她决定亲自下厨给他们做点好吃的补补。 东宫,顾玄启收到宋蝶平安抵达泾州的消息后,独自在殿中坐了许久,直到天黑,才起身去往甘露殿。 宁庆帝正在批阅奏折,听到太子求见,便召了他进来,见他衣冠齐整神情肃然,猜到他有话要说,便摆摆手摒退宫人。 “说罢,这么晚了,有何事要求见朕?”宁庆帝问。 “听闻绍老学士在狱中病的极重,儿臣想求父皇恩准绍老学士出狱。”顾玄启道。 “朕已经让太医去给他诊治过了,也开了药。”宁庆帝说。 “狱中脏乱闷热,恐不利于养病,还望父皇放绍老学士回家养病。”顾玄启坚持道。 “他罪名确凿,如何能放出狱?”宁庆帝不悦道。 “绍老学士素来清廉,儿臣敢担保他与贪污案无关,所谓罪名,不过是栽赃陷害,望父皇明察!”顾玄启铿声道。 “是否栽赃,自有大理寺定夺。你想为他担保,还是先想法子洗清自己的嫌疑吧。”宁庆帝沉声道。 “儿臣行的正坐的端,无需洗什么嫌疑。”顾玄启从容道。 宁庆帝见他不以为意,气得拿起一沓奏折挨个念道:“这是参你徇私舞弊的,这是参你纵容属臣贪污公款致使上百万人受灾的,这是参你私开钱庄敛财的,还有这个,是参你排除异己滥杀无辜的……” 宁庆帝说完将这沓奏折往下一扔,扬声道:“若非朕将这些奏折都压了下来,你以为你还能安稳地做这个太子吗?” 顾玄启扫了眼地上散落的奏折,突地一笑:“这些,不正是父皇想看到的吗?” 宁庆帝愣了下,随即怒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儿臣说错了吗?若非父皇刻意纵容引导,便不会有今日如此激烈的党争,更不会损失那么多肱骨大臣,父皇您自以为帝王权衡之术用的巧妙,可看到那么多官吏卷入党争丢掉性命,您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和可惜吗?”顾玄启语气愈发激动,“还有此次江河决堤上百万人受灾,父皇您明明知道是闻家故意动了手脚并以此栽赃儿臣,却非但不严惩闻家,还任由他们污蔑儿臣,就只是为了让党争能持续下去!再这么斗下去,朝中还有多少贤能可用?百姓们还能有多少安定的日子?大宁朝又能延续多久……” “放肆!”宁庆帝怒拍桌子,“这大宁朝还是朕做主,轮不到你来指教朕!你被人栽赃陷害是你自己无能,怪什么党争?哪朝哪代没有党争?朕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你若是连这点小事都承受不住,还是趁早退位让贤罢!” “是,每朝每代都有党争,但这并不代表它是必要的。若是让儿臣踩着无数人的鲜血来坐稳这个太子之位,儿臣宁愿不当这个太子!”顾玄启辩驳道。 “你……”宁庆帝怒而起身,“当不当这个太子不是你说了算,是朕说了算。朕看你是脑子不清醒了!你去五台寺给朕好好反省一段时间,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比起儿臣,父皇您才更应该多读几本佛经,也好对天下百姓多几分仁慈!”顾玄启冷声道。 “逆子!”宁庆帝气得抓了个砚台朝他扔了过去,“来人,即刻送太子去五台寺严加看管。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出五台寺!” 顾玄启没有躲避,任由砚台砸到头上,他抬手摸了下,有血,他不以为意,从容地转身,跟着宫人走出甘露殿,连夜被押往五台寺幽禁。 去往五台寺的路上,顾玄启丝毫不觉得后悔。闻家绕了一大圈利用纪良娣甚至宋蝶设了个局想要离间他和父皇的关系,殊不知他和父皇之间的矛盾远不在此。 他身为一国储君,和父皇最大的矛盾,就在于政见不同。从前他收敛锋芒韬光养晦,可如今卷入党争丢掉性命的官吏实在太多,更出了江河决堤这等‘人祸’,他实在不愿再忍耐,这才在今晚求见了父皇,一为劝谏,二为摊牌。 去之前他就知道会彻底惹怒父皇,但他还是去了。因为这些话,他不得不说。除了他,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敢说。 正因为早就料到了会被幽禁,他才提前送了宋蝶出宫。有他安排的人手,宋蝶和两个孩子大可在泾州平安度日,而不会被他牵连。 第五十四章 难抉择 太子被押到城外五台寺圈禁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长安城, 人们纷纷震惊,前段时间太子一系和秦王一系斗得火热,长安城不知多少朝廷官员被牵扯其中, 整个长安城这阵子都闹得鸡飞狗跳。 百姓们本以为这场斗争秦王一系会输,毕竟太子是圣上唯一的嫡子,也素有贤名, 支持者众多。可谁也没想到,太子会突然落败,还落得个被圈禁的下场。看来这场党争,是秦王大获全胜了。 秦王府, 秦王得到具体消息后哈哈大笑:“本王费尽心思设了个大局都没能将皇兄和父皇离间成功,没想到我这位太子皇兄竟然自寻死路,自个儿跑去御书房惹怒父皇。能把父皇气到将他圈禁,也不知道皇兄是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可惜, 派去打探消息的只打探到皇兄和父皇发生了一场剧烈的争吵, 父皇还将皇兄的头砸破了, 具体是为了什么争吵就打听不到了。 “无论太子是怎么惹怒了圣上,太子如今被圈禁, 想是气数已尽。恭喜王爷,贺喜王爷!”门客拍马屁道。 “他很快就不是太子了。”秦王纠正道。 门客心头一凛, 随即提议道:“王爷,眼下时机难得, 可要乘胜追击?” “如此千载良机, 本王不仅要乘胜追击,还要赶尽杀绝,可不能给我这位皇兄起死回生的机会。”秦王阴邪一笑。 东宫,昨夜得了消息, 今日一早众嫔妃都早早的到宜春宫给太子妃请安了。 叶从霜梳妆完出来,扫了眼殿中寥寥无几的嫔妃。自从之前太子请旨将未承宠的嫔妃放出宫去,这东宫着实是冷清了许多。 见除了陶良媛和蔡良媛神色还算镇定,其它几位低位嫔妃俱都神色惶惶,其中尤以齐昭训神色最为慌张。 齐昭训一见到太子妃就急切道:“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殿下去了五台寺,我们可怎么办?”她们作为东宫嫔妃,一身荣辱可都系在太子一人身上。如今太子出了事,对她们来说,就等于是天塌了。 “慌什么?太子殿下只是去五台寺为江南受灾百姓祈福,等过些日子,自然会回来。”叶从霜斥完,又道:“母后恐太子殿下孤身一人在五台寺无人照料,特意求了陛下恩准,允许东宫一名嫔妃前去伺候。你们可愿前去?” 陶良媛闻言颇有些为难道:“嫔妾倒是愿意去,只是筠菡尚幼,怕是离不得嫔妾,嫔妾怕是有心无力去不得了。” 叶从霜点点头,扫了一眼殿中其她嫔妃,见蔡良媛一声不吭,想到蔡良媛膝下的岩昌只比筠菡大了一个来月,怕是也离不得她,便略过她,看向其她几位嫔妃,却见她们俱是目光躲闪,竟是没有一个自愿前去的。 齐昭训生怕太子妃点到她头上,忙提议道:“听说祝奉仪日日闹着要见太子殿下,何不让祝奉仪戴罪立功,去五台寺侍奉殿下?” 叶从霜这才想起之前被太子降位还罚了闭门思过的祝奉仪,于是派人去问了下祝奉仪的意愿,得知祝奉仪甘愿去五台寺侍奉太子,便将此事定了下来。 齐昭训等人俱都松了口气,什么祈福过些日子就会回来,不过是太子妃为了安她们的心故意说的。太子被押到五台寺圈禁,明眼人都知道太子这回怕是无力回天了。这种时候,她们只能尽量少和太子有所牵扯。她们甚至恨不得自己没有承宠过,这样上次就可以跟苏良娣一起放出宫去了,也就能免了这场灾祸。 陶良媛面庞上略显担忧之色,却不掩其娇俏天真。 蔡良媛低眉垂目,依然一副严肃寡言的模样。 叶从霜将众人神色看在眼里,却没多说什么,只让众人各抄一部经书,为江南受灾百姓祈福。 五台寺,顾玄启刚听方丈讲完经,就得知祝奉仪奉命前来求见,便召了祝奉仪进来。 祝奉仪见到太子后泪眼涟涟:“殿下,您看着瘦了许多,可是在五台寺受苦了?” 顾玄启才到五台寺一天,就算瘦也是前些日子瘦的,可见祝奉仪这眼泪流的不甚真诚。 “你来此处作甚?”顾玄启问。 祝奉仪抹了抹眼泪道:“嫔妾特奉陛下和皇后娘娘之令前来侍奉殿下。这是嫔妾亲手做的素斋,殿下快尝尝。” 顾玄启扫了眼桌上极为精致的素斋,一看就不是出自祝奉仪之手,他没戳穿她,只道:“孤这里不用你侍奉,你回去吧。” 祝奉仪连忙摇头:“这怎么能行呢?嫔妾是奉命过来……” 顾玄启不等她说完便打断她:“来人,送祝奉仪回去。” 张公公送了祝奉仪出去,回来看到桌上分毫未动的素斋,便请示道:“殿下,这素斋该如何处理?” 顾玄启无甚胃口,便道:“拿下去分了吧。” 张公公于是将素斋端下去,见院中有几个洒扫院子的僧人,便分给他们吃了,又回到静室中伺候。 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扑通几声,张公公出去一看,见刚才分吃了素斋的几位僧人竟然都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张公公这才知道那素斋竟是有毒的。他心里一阵后怕,若太子方才吃了这素斋,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张公公连忙回静室禀报了太子殿下,顾玄启亲自到院中检查了下几名僧人的状况,见他们俱是中了剧毒,救不回来了,他顿时沉下脸来。 祝奉仪没这个胆子给他下毒,除了五弟,不会有人更希望他死在五台寺。 又有几个无辜之人因他而死,顾玄启满心郁愤,当即回转静室抄起佛经来,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下来。 东宫,祝奉仪刚回宫没多久,就见圣上身边的王公公亲自带人过来了。 “王公公,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祝奉仪连忙赔着笑脸迎了上去。 “祝奉仪,你胆敢毒害太子,陛下特令老奴过来拿你问罪。来人,将祝奉仪押回去!”王公公一挥手道。 祝奉仪一下子傻了眼,她还以为陛下派王公公过来是要问她太子的情况,没想到居然是来拿她问罪的!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怎么会毒害太子呢?”祝奉仪忙问。 “你亲手做给太子吃的素斋可是有剧毒,险些毒害了太子殿下。祝奉仪有什么话,还是到陛下面前辩解吧。带走!”王公公一甩拂尘往外走。 祝奉仪被一路押着往宫外去,她一路喊冤,却无人理会她,眼看着就要被押出东宫,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慢着’,她回头一看,竟是太子妃。 “太子妃娘娘,嫔妾绝对没有毒害太子,求娘娘快救救嫔妾!”祝奉仪像抓到救星一般大喊道。 叶从霜走到近前,问王公公:“王公公,此案尚未查清,下毒之人未必是祝奉仪,不如先将祝奉仪关押在东宫,等案子查清了再抓她也不迟。” 祝奉仪闻言感激地看向太子妃,往日里她对太子妃多有刻薄,没想到关键时候太子妃娘娘竟然愿意出面保她。 “将祝奉仪拿回去问罪是圣上亲口下的命令,还望太子妃娘娘不要为难老奴。”王公公拱手道。 叶从霜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公公将祝奉仪带走了。 祝奉仪临出东宫前回头看了眼太子妃,她眼中有愧疚,更多的是绝望。 叶从霜看到了她眼中的绝望,也知道祝奉仪此去怕是没命再回来。叶从霜心里一时有些难受,如果她没有派祝奉仪去五台寺侍奉太子,就不会发生此事。 隔日,五台寺一案有了定论,祝奉仪被太子降位并罚了禁闭后,对太子怀恨在心,才在送给太子的素斋中下了剧毒,意图毒害太子。祝奉仪也因此被圣上赏了一杯鸩酒。 消息传到东宫,叶从霜气郁不已,冲到院中耍了一套枪法,才勉强平下心中郁气。 顾韵宁在一旁围观了下,见母妃脸色不好看,枪法也不及平日舒展,便问:“母妃,您在为何事不悦?” 叶从霜摸了摸她的头,将祝奉仪之事说了出来。 顾韵宁很不解:“祝奉仪又不是什么好人,她死了母妃为何要难过?” “即便她算不得良善之辈,却也不该因为没犯过的错而被处死,否则这世上便失了公道。”叶从霜解释。 顾韵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等女儿长大后便将公道找回来。母妃别难过了。” 叶从霜被她逗笑了,陪她玩了一会儿后便让嬷嬷送她下去。召人将整个东宫搜查一遍,祝奉仪之事,说明东宫必有内鬼,她得将这个内鬼找出来。 泾州,宋蝶在庄子上住了半个来月,才渐渐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比如,庄子里的护卫极多,庄子里的地窖还贮藏了许多米粮钱物,就连整个村庄的农户,也似乎不同寻常。 宋蝶逼问庄子上的管事,才知道这个村庄是太子为她准备的避世之地,村庄里的农户也并非普通农户,而是护卫假扮。地窖里的米粮钱物,够她们吃用一辈子。 待在这儿,她可以带着两个孩子安稳地度过下半生。这个村庄几乎与世隔绝,无论外面世事变迁,都不会影响到她们。 可太子明明说过等事情解决了就接她和孩子们回去,为何要为她准备这样一处万全的避世之地? 唯一的可能,就是事情可能并没有那么轻易能解决,太子是怕自己出事,才故意撒谎送她来此处。 宋蝶再三逼问,才从管事口中得知,太子惹怒了圣上,被圣上送到五台寺圈禁了起来。 宋蝶不知道太子为何会惹怒圣上,但她知道太子一定是提前知道会惹怒圣上,才提前将她送到此处。 既然太子知道会惹怒圣上,却仍旧那么去做,就说明太子有他的坚持。就像上次率众臣谏言反对修建大明宫那样,虽知前路坎坷,却依旧勇往直前。 宋蝶心里对太子既敬佩又担忧,她一刻也坐不住,决定立刻回长安。采南和秋篱则留在庄子里照顾两个孩子。 临走前,棠棠抱住她的腿不让她走,宋蝶告诉他,太子殿下有难,自己是回京解救太子的,又向他保证,等救出太子,就立马回来陪他们。棠棠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 宋蝶于是带了一队护卫马不停蹄赶回长安。不怪她心急,历来被圈禁的太子几乎都会被废,而废太子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实在不行,她就把太子从五台寺劫出来,带着太子回村庄,一起避世。 回到长安,宋蝶没进城,就在城外五台山下的庄子里住了下来。 一路风尘仆仆,宋蝶梳洗完换了身干净衣裳,又亲手做了几道素斋装进食盒,便提着食盒上了山。 到了五台寺门口,宋蝶被守卫拦住了,她自知进不去,便塞了银子请他们将这一盒素斋送进去给太子。 谁知守卫们坚决不肯收:“前些日子祝奉仪送来的素斋就有毒,险些毒害了太子殿下,这素斋夫人还是拿回去吧。” “祝奉仪毒害太子殿下?那太子现下如何了?”宋蝶担心地问。 “太子殿下自是无事。祝奉仪却是被圣上赏了鸩酒,夫人若是不想落得此番下场,日后便不要再送什么素斋来了。”守卫道。 素斋送不进去,宋蝶也不坚持,只问:“不知可否帮我传个消息进去给太子?” 守卫又是摇头:“陛下有令,严禁太子与寺外通传消息。夫人还是请回吧。” 宋蝶无功而返,只能另想法子。 她琢磨了许久,才想出一个法子来。 第二天,她上花田转了转,挑了块离五台山不远不近的月季花田,命人将花田里的大部分月季都剪掉,剩下的月季花则恰好构成一个大大的蝴蝶图案。 但愿太子在五台寺能看到这块花田,也就能知道她回来了。到时她再用其它花田向他传递其它信息,争取找到机会将太子从五台寺救出来。 当夜,宋蝶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感觉到有人进了房间,她正要从枕下摸出匕首,就见来人掀开床帘。 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宋蝶一下子分辨出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太子。 她惊喜地扑进他怀里,问:“殿下怎么出来了?您不是……”不是被圈禁了吗? “那点守卫,还拦不住孤。”顾玄启搂住她。 “殿下是看到妾身在花田留的图案才知道妾身回来了吗?”宋蝶又问。 顾玄启默了下,其实早在她提着素斋上五台山被守卫拦住寺外时他就知道她回来了,但他没有出面见她,想着过两日她自会知难而退。 没想到她非但没知难而退,还在花田折腾了个蝴蝶图案出来给他传递消息。不仅如此,听护送她回来的护卫说,她还打算带人将他从五台寺劫出来。 顾玄启真是不知道该说她胆大好,还是说她无知无畏好。就她带的这几个人,如何将他从五台寺劫出来?即便劫了出来,他们又能跑多远?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胆敢公然劫走当朝太子,便是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官府的追捕。 宋蝶见太子沉默,便抬头问他:“殿下在想什么?” “孤在想,你在花田留下的同心结图案究竟是什么意思?”顾玄启故意道。 宋蝶脸色一红:“什么同心结,那分明是蝴蝶!”她若留的是同心结,岂不是等同于当众向太子示爱? “是么?孤怎么看着更像同心结。”顾玄启说完又道:“这是你送孤的第一个同心结,孤很喜欢。” 宋蝶不想与他继续争辩到底是同心结还是蝴蝶,只质问道:“殿下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惹怒圣上才提前把我送走的?殿下为何不问问我的想法,就擅作主张安排了我的后半生?” “孤以为,带着两个孩子平安长大,是你最大的心愿。”顾玄启说着直视她的眼睛,沉声问:“你为何要回来?” 宋蝶怔了下,她为何要回来,自然是担心他啊。可她这次为了他竟然抛开了两个孩子,这是不是说明,他对她而言,和两个孩子同等重要了,甚至比两个孩子更重要了? 宋蝶还没想清楚,就被太子陡然压在了床上,夜色里,他眼神熠熠地看着她,嗓音低沉道:“你终于爱上孤了,对不对?” 顾玄启说完,却见宋蝶摇了摇头,他眼神一黯,随即听到她直白道:“妾身明明早就爱上殿下了,不然妾身怎会不顾身份世俗同殿下在一起?” 顾玄启眼神重又亮起来:“你一直不愿进东宫,孤知道你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孤亦不想强迫于你。可你明知孤被圈禁,还要回长安,你可知你这么做,孤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放开你了。” 宋蝶伸手环住他的腰,语气坚定道:“妾身这辈子,也不可能放开殿下。” 顾玄启眼神暗了暗,哑声道:“记住你说的话,日后就算你想放开孤,孤也绝不会让你放手。” 宋蝶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见太子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宋蝶连忙噤声,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打斗声,而有一名杀手绕过护卫直接杀了进来。 顾玄启亲手拿住这名杀手,一问才知,这批杀手是纪尚书派来杀宋蝶的。 纪尚书是纪良娣的父亲,他不知从何处得知纪良娣服毒自尽的毒是宋蝶下的,纪良娣身边的宫婢也是死在宋蝶的毒针之下。因而宋蝶刚回长安,纪尚书便派了杀手来取宋蝶性命,好为女报仇。 宋蝶听完有些惊讶,她当初进宫时的确带了些毒针毒粉之类的进宫,却并不致死,纪尚书怎会怀疑到她头上? “殿下可知是谁假传消息给纪尚书的?”宋蝶问。 顾玄启面色微沉,除了他那位父皇,又有谁会这么做?他还以为当初父皇放他和宋蝶从御书房离开,是不会再追究纪良娣之事了。没想到父皇压根就没打算放过宋蝶,还使出这么一招借刀杀人。 这段日子,先是五弟借祝奉仪之手下毒要置他于死地,还妄图对东宫一系赶尽杀绝,现在父皇又借纪尚书之手想杀掉宋蝶。 若他再退让下去,不但得不到他想要的太平,还会让追随他的臣子们遭受更多凶险,就连宋蝶,他都护不住。 顾玄启将宋蝶抱回床上,一边解她的衣裳,一边道:“孤不会让你有事。”说着从她额间一路啄吻向下…… 宋蝶只感觉太子今夜格外疯狂,似是要将她碾碎了揉进他身体里似的。以至于第二天醒来时,宋蝶浑身的骨头都仿佛散了架似的,只记得太子凌晨临走前好像说了句今夜有客来访,让她做好准备。 宋蝶虽不知道今夜会来什么客,但太子既然专门提了,定然是贵客,宋蝶于是派人去城中采买了昂贵的茶叶和糕点来待客。 入夜后,宋蝶没有睡觉,而是静候贵客的到来。 等护卫将贵客引进来,宋蝶见是一名精神矍铄气场强大的老爷子,便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 宋蝶忙将贵客引到厅中,奉上茶水糕点后正要退下,却听老爷子问:“你就是圣上亲封的广陵夫人?” “正是妾身。”宋蝶点点头。她万万没想到这位老爷子竟然知道她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看她的?以他的身份,想来是看不上她这样的人吧。毕竟他是当朝太尉,是皇后娘娘的父亲,也是太子殿下的外祖。 “别紧张,我听成逸那小子提起过你,说你是个了不得的人。”萧太尉笑呵呵道。 宋蝶有些讶异,她不过是个种花调香的,如何了不得了? “听成逸说,你让玄启穿了女装扮了回丫鬟,可有此事?”萧太尉笑着问。 宋蝶微微愕然,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件事,她点点头道:“确有此事。” 萧太尉闻言哈哈大笑,又问:“我那外孙扮成丫鬟是个什么模样,你给我形容形容,是不是特别美?” “这,太子殿下自然是极为俊美的。”宋蝶答。 萧太尉抚掌一笑:“我就说嘛,以我那外孙的出色相貌,就算扮成丫鬟,那也是貌美如花的。哎,你再跟我说说,你当时是给梳了个什么发髻,又是怎么说服她扮丫鬟的?” 宋蝶万万没想到这位早年位高权重的萧太尉会是这么副性子,正犹豫着要怎么回答时,就见太子走了进来,忙求救地望向他。 顾玄启接收到她求救的眼神,便开口替她解围:“外祖,您就别为难她了。您要想看男扮女装,我回头让成逸多扮两次给您看。” “那哪儿能一样?成逸那相貌比你可是差远了。”萧太尉不乐意道。 “成逸要是听到这话,怕是又要不服气了。”顾玄启笑道。 宋蝶给太子斟了茶,知道他和萧太尉有正事要谈,便先行告退了。 宋蝶回到房间等了一会儿,实在发困便躺到床上准备先眯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宋蝶迷迷糊糊感觉到太子上了床从背后拥住她,便回过身问:“太尉大人走了?” 顾玄启点点头,疲惫地将下巴埋在她的颈窝。 宋蝶觉着太子有些不大对劲,便问:“殿下怎么了?” “有一件事,孤若是做了,可能会后悔一辈子。你说孤是做,还是不做?”顾玄启低声道。 宋蝶还是头一次见太子为一件事如此犹豫,可见这必是一件大事。 虽不知这是什么大事,宋蝶还是给出自己的建议:“那就尽量做的不让自己后悔?” 尽量做的不让自己后悔?顾玄启眉眼瞬间一松,他吻了下她的脸颊,感激道:“你说的对,孤的确可以换一种方式去做。” 接下来一段时间,宋蝶没再见到太子,却先后听到几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先是秦王骑马时意外从马背上摔下来,后脑恰巧磕在尖石上,昏迷数日后不治身亡。 紧接着,闻家突然闯入一伙强盗,盗走大量金银珠宝不说,还‘误杀’了闻家数人,包括当朝尚书令闻大人,还有闻大人的几个儿子。 同是一伙强盗,还掳走了秦王府几名门客,这几名门客隔日便被发现曝尸在荒野之中。 这样一伙强盗,在长安城四处作乱,官府却怎么也抓不到他们。 消息传进宫中,闻贵妃当即去甘露殿找圣上哭诉,求圣上严惩幕后主使。至于幕后主使是谁,明眼人都知道。 宁庆帝亦是大怒,他没想到被圈禁在五台寺的太子竟还能有如此能力!当即命人将太子从五台寺押回来审问。 “父皇急着召儿臣回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顾玄启行完礼问。 宁庆帝见他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禁怒道:“你先是弑弟,又弄来一伙流寇诛杀朝廷官员,如此目无法纪,还有脸问朕召你回来是为何事?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是不是想把朕从龙椅上拉下来你自己坐上去?” “儿臣不敢。”顾玄启说完放肆地笑了笑,“也不屑于这个位置。” 宁庆帝气得一拍桌子:“混账!”这至高无上的皇位,是他说不屑就不屑的吗? “父皇若无其它事,儿臣就先告退了。”顾玄启说完便无视父皇的满面怒火,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东宫后,众嫔妃得到消息纷纷前来求见,顾玄启一个都没见,他被圈禁之时,这诸位嫔妃没有一个愿意去五台寺侍奉他的,生怕与他多一分牵扯。 如今秦王和闻尚书令一死,秦王一系分崩瓦解,她们便以为他可以重回东宫,稳坐太子之位。可惜,要让她们失望了。 过了一会儿,太子妃求见,顾玄启想了想,还是召了她进来。 叶从霜行完礼便开始请罪:“臣妾无能,先前祝奉仪下毒一案,臣妾只查到是祝奉仪身边一名宫婢所为,却没能查出是何人指使。” “那名宫婢现在何处?”顾玄启问。 “回殿下,那名宫婢在臣妾查到之前就已经咬舌自尽了。”叶从霜答。 顾玄启沉吟了下,道:“查不出来也无碍,明日之后,除了陶良媛和蔡良媛,孤会将其余几位嫔妃都送出东宫,你看着安排一下。” 叶从霜心头一凛,若无大事,殿下不会贸然将承过宠的嫔妃送出宫去,圣上也不会轻易同意,这些嫔妃的家族更会不满。 叶从霜没问明天会发生什么大事,只告退道:“臣妾这就回去安排。” 太子妃走后没多久,顾玄启看到殿门口有个小人儿探头探脑的,便抬手召了她进来。 顾韵宁哒哒哒地跑了进来,爬到父王膝上坐好,好奇地问:“父皇为何要将齐娘娘她们都送出东宫?” 大人的事顾玄启不好同小孩子解释,便道:“不光是她们,我们也要搬出东宫了。” “搬到何处?”顾韵宁疑惑。 “你想搬去何处?”顾玄启问她。 顾韵宁想了想说:“女儿想去西南边境,看看曾外祖,看看母妃长大的军营,女儿也想进军营当女将军。” “好,那父王就带你去西南看看。”顾玄启摸摸她的头道。 顾韵宁激动得一下子从他膝上跳了下来,兴奋道:“女儿这就回去告诉母妃,母妃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宜春宫,叶从霜从女儿口中得知此事后,便大概猜到了明日会发生何事。她心里一时感慨万千,没想到太子竟有如此魄力。 前些日子太子在长安城的种种动作,让她误以为太子会走到那一步,没想到太子竟然非但没走那一步,还准备走完全相反的一条路。 能做出这样的抉择,太子必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第五十五章 不后悔 翌日早朝, 被幽禁在五台寺多日的太子突然出现在了太极殿上,群臣中,有的惊讶, 有的愤怒,有的激动,更多的则是一派平静, 仿佛早已知晓此事。 顾玄启目不斜视地走到队列前站好,听到身后一些大臣窃窃私语的议论也不为所动。 不一会儿,一旁二皇子顾修文主动上前关心道:“三弟,你回来了, 前些日子在五台寺,委屈你了。” “为民祈福谈何委屈?”顾玄启淡声道,“倒是二哥,近日身体可好?” 二皇子咳嗽两声, 气息略显虚弱道:“劳三弟挂心, 喝了这些年的药, 我身体已然好多了,只是前两日不小心又染了风寒, 不碍事。” “二哥既染了风寒,该在府里好好休息才是。可别像五弟那样, 明知身体不适还要骑马出行,落得个坠马身亡的下场。”顾玄启提醒道。 二皇子面色微凛, 忙道:“三弟说的是, 今日下朝我就跟父皇告假,回府里多休养些日子。”说完见太子微微颔首,他连忙拿袖子擦了擦额间虚汗,站回原位。 这时, 王公公尖利的嗓音响起:“圣上临朝,百官奏拜!” 伴随着这尖利的嗓音,宁庆帝走到龙椅上坐下,他往殿下扫了一眼,看到太子跪在殿前时,他目光瞬间变得犀利起来。他只召了太子回宫,可没说解除他的幽禁,谁允许他擅自上朝的?太子今日贸然上朝,看来是要有所行动了。 宁庆帝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平静地开口让众臣平身。他倒要看看,太子今日是打算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朝上,群臣按部就班地上奏议事,议到江南水灾善后时,太子突然出列扬声道:“父皇,儿臣身为太子,理应上承洪业,下佑黎民,却一时失察,未能及时发现朝臣贪污,以致江南决堤,更使百万无辜百姓受灾。余一人之罪,无及万人……” 宁庆帝本以为太子要拿江南水灾一事做文章,听着听着就觉出不对来,江南水灾牵涉甚广,太子今日将罪名揽于一身,是要做什么? “儿臣自知罪孽深重,不堪太子之位,求父皇革去儿臣太子之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宁庆帝见太子神色淡然地说出这番话来,仿佛这太子之位对他而言如敝屣一般。他猜到太子会在今日行大逆不道之事,却万万没想到他是要请辞太子之位,宁庆帝正要开口斥责,却见群臣纷纷下跪附议太子之言。 “太子心怀天下,此番罪己之言令臣等万分感触,请陛下恩准!” “请陛下恩准!” “……” 宁庆帝这才明白,太子这番请辞是和群臣商议好的,他这是铁了心要辞去太子之位了?既如此,他便成全了他! 宁庆帝心下震怒,下令道:“那便依众爱卿所言,除去三皇子太子之位,贬为楚王。”说完拂袖离朝。 回到甘露殿后,宁庆帝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承恩殿,顾玄启听闻圣上气得吐了血,他心有不忍,然事已至此,一切已成定局。他先是除了秦王,剪去其背后的闻家势力,以血雨腥风之势让长安各世家胆寒。眼下他辞去太子之位,诸皇子中,除了势弱不成气候的二哥和四弟,余下几位皇子尚且年少,想斗也斗不起来。没了党争,长安城当可安稳数年。 做出这个选择,顾玄启并不后悔。他唯一对不住的,是悉心将他以太子之仪教养长大的父皇。对父皇而言,他今日请辞太子之举,怕是比谋反篡位更大逆不道。 所幸圣上只是一时怒急攻心才吐了血,经太医诊治并无大碍。 虽无大碍,宁庆帝胸口却还堵着一口恶气,于是一旨令下,将楚王贬至黔州,眼不见心不烦。 才从东宫搬到宫外楚王府的顾玄启接到旨意后并不意外,只是本朝惯例,藩王就蕃,须得留一名质子在长安。 顾玄启没有嫡子,只能将长子顾岩昌留在长安,蔡良媛作为长子生母,须得留在长安照顾岩昌。 次女顾筠菡年纪尚幼,陶良媛怕路途遥远女儿会生病,又嫌黔州偏远穷苦,自请留在长安。 如此一来,顾玄启便只带了王妃叶从霜和长女顾韵宁去往黔州。 临行前,顾玄启专程进宫向母后辞行。 “儿臣此去黔州,不知何日得返,不能继续在母后膝前尽孝,望母后一切珍重。”顾玄启已经做了一些安排,便是他远离长安,也可保母后和九妹平安无虞。 一日之内儿子先是从太子贬为楚王,又被贬到黔州那般偏远之地,萧皇后面上却不见忧伤之色,反而笑着赞赏道:“吾儿此次以退为进,既可掩盖旧事,又消去你父皇的忌惮之心,还收获了天下民心,可谓是一举三得。” “母后误会了,儿臣此举并非以退为进,儿臣、只是倦了。”顾玄启轻声道。 萧皇后脸上微笑淡去,淡声道:“既是倦了,正好去外面散散心,等过个两年,你父皇气消了,必然会复你太子之位。这两年,你就在黔州安心待着,母后在长安,会帮你守住这太子之位。” “儿臣既自请废位,便没想过复位一事。”顾玄启将话挑明了些。 “休要胡言!”萧皇后面有薄怒,“太子正统之位岂容你儿戏?即便你不顾本宫和萧家一系荣辱,难道你连这天下也弃之不顾了吗?你那几个兄弟,可有堪承大业的?” “八弟他们尚且年幼,只要父皇悉心教导,不愁无人可继。”顾玄启道。 “你父皇年纪大了,未必有精力教养他们了。再者,难道你打算一辈子待在那黔州吗?”萧皇后问。 “云贵之地风景秀美,便是常住也并无不可。”顾玄启答。 “荒唐!”萧皇后怒拍案几,“你何时变得如此胸无大志?可是因为你从扬州带回来的那个寡妇?自从你把她带回长安,便屡屡做出失智之举!” “一切都是儿臣自己的主意,与她无关。”顾玄启抬眸为宋蝶辩解。 萧皇后自是不信:“为了区区一个寡妇,你便连太子都不想当了,她若是再蛊惑你几句,你是不是连母后也不认了?” 顾玄启皱了皱眉:“儿臣自会一辈子孝敬母后。” “你远去黔州,谈何孝敬?”萧皇后哼声道。 顾玄启沉吟了下,道:“儿臣会想办法,尽快回长安看望母后。” 萧皇后得了这句话,才没再逼他,只要他肯回长安,诸事皆可谋划。 躲在门外偷听两人谈话的九公主顾语彤想了想,扭头就出了皇宫,一路直奔皇兄那座别院而去。 别院里,宋蝶正在收拾行李,她本来有些犹豫是否要随楚王去黔州,顾玄启告诉她云贵之地因气候之宜,花卉品种繁多且新奇,她便决定跟他一起去见识一下,顺便开几家分店。再则,经过了这么多事,她也不想和他分开。 “狐狸精,你蛊惑我皇兄辞去太子之位,究竟有什么目的?” 宋蝶听到骂声回过头一看,就见九公主顾语彤双手叉腰气冲冲地看着她。 “公主此言何意?殿下辞去太子之位自有他自己的考量,与我有何干系?”宋蝶蹙眉问。 “还敢狡辩?皇兄他为了你连母后的话都不听了,一定是你,你快说,你蛊惑我皇兄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你以为我皇兄不当太子就可以娶你这个寡妇入府吗?我告诉你,你休想!凭你的身份,给我皇兄暖床都不配!” “九公主慎言!”宋蝶冷下脸来,“公主金枝玉叶,莫要学人说这些污言秽语。” “本公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顾语彤趾高气昂,正要再骂她几句,却听皇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你想说什么?” 宋蝶看见殿下大步从园中走过来,又见顾语彤的嚣张气焰瞬间矮了许多,不由暗自摇头,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九公主素来刁蛮,但见了顾玄启却如老鼠见了猫。 顾语彤先是有些惊慌,随即眼珠转了转,道:“皇兄,我是想说我想跟你一起去黔州,这才来找广陵夫人,让她帮我跟你求个情。” 顾玄启不置可否,只看向宋蝶,问:“她说的可是真的?” 九公主毕竟是个孩子,宋蝶不好同她计较,只点了点头。 顾玄启这才瞥了顾语彤一眼:“黔州路远,就不带你去了。你留在宫里,好好听母后的话。” 顾语彤顿时不满了,指着宋蝶道:“为什么她可以去我不可以去?皇兄你偏心!” “我若带你去黔州,母后一人留在宫中,恐膝下寂寞。我离京后,你要代我多孝敬孝敬母亲才是。”顾玄启耐心解释了一句。 顾语彤犹豫了下,到底没再纠缠,听话回宫去了,只临走前悄悄瞪了宋蝶一眼。 顾玄启假装没看见她这一眼,等她走后,才问宋蝶:“她没欺负你吧?” 宋蝶嗔了他一眼:“难道在殿下眼里,妾身已经无用到连个孩子都能欺负了?” “没有最好。”顾玄启揽住她的腰往内室去,附到她耳边道:“记住,这世上能欺负你的,只有本王。” “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宋蝶一闪身躲开他,见他又要来搂她,忙道:“殿下别闹,妾身还要收拾东西呢。” 顾玄启却拦腰将她抱起:“等办完正事,再收拾也不迟。” 明日就要启程走水路去黔州,路上恐多有不便,宋蝶只好由他欺负了。 第五十六章 镇国公 此去黔州, 宋蝶雇了一艘商船带些货物过去,伙计们留在商船上,她自己则带着两个孩子上了楚王府的船。 宋蝶知道此次楚王妃和宁郡主都会同行, 为了避免生出事端,她带着两个孩子住在了二层舱房,一路上循规蹈矩, 从不上三层舱房碍楚王妃的眼,对顾玄启也是谨守礼节能避就避。 如此一来,一路上倒还算安稳。 这日,宋蝶正在舱房内午歇, 却被采南焦急唤醒,说是藤儿和郡主在甲板上打起来了。 宋蝶连忙穿好衣裳去到甲板,正好看到宁郡主一剑斩向藤儿左肩,宋蝶吓得心跳骤停, 却见藤儿硬接了这一剑, 猛地向前一扑, 将宁郡主扑倒在地,手捏成爪, 要向宁郡主眼睛挖去。 “住手!”宋蝶吓得大喊一声,快步过去将藤儿拉起来, 检查了下她的左肩,发现并没有流血, 才松了口气, 看来宁郡主手中那把剑并没有开刃。否则刚才那一剑,藤儿这条胳膊怕是不能要了。 藤儿既无恙,宋蝶又看向宁郡主,见宁郡主已经被嬷嬷扶了起来, 只是衣衫有些凌乱,脖颈手臂上有几处血痕,不用猜宋蝶也知道这是藤儿的杰作。 藤儿自幼长在山间野林,即便被她养了这两年,骨子里依旧藏着狼性,打起架来也还是习惯用爪子挠。 若是寻常小孩子间打闹也就算了,可今日她伤的是郡主,宋蝶只好拉着藤儿走到郡主跟前,让她给郡主道歉。 藤儿却是不肯,控诉道:“是她先动的手。” “可我没有真正伤到你,你却挠了我好几道!”顾韵宁气愤道。 “那是你打不过我!”藤儿冷声道。 “你!”顾韵宁气结,“有本事再打一场,这次我一定能赢你。”她跟着娘学了几年剑法,没道理打不过一个不会武艺只会挠人的野丫头。 “不能再打了。”宋蝶连忙出声制止。 “那你就让她给我道歉!”顾韵宁要求道。 宋蝶见藤儿一脸倔强,显然是绝不肯道歉的。 正头疼着呢,就见楚王妃走了出来,肃声问道:“韵宁,当真是你先动手的?” 顾韵宁见母妃神色严肃,不敢撒谎,点了点头。 “既是你先动手的,你该向她道歉才是。”叶从霜命令道。 顾韵宁心有不服,却到底不敢违抗母妃命令,只好规规矩矩地给宋藤儿道了歉,然后耷拉着脑袋随母妃回舱房去了。 宋蝶见王妃带着郡主离开,一时若有所思,王妃今日行事倒是颇有原则,非但没有仗势欺人,反倒让郡主给藤儿道了歉,连郡主受的伤也没有计较。 王妃宽容大量,宋蝶却不能不当回事。她带着两个孩子回了舱房,问了下事情原由,才知今日之事是因为郡主要玩棠棠的玩具而藤儿拦着不让引起的。 宋蝶不得不对两个孩子耳提面命,让他们日后切莫招惹郡主,更不能再和郡主动手,郡主想要什么玩具给她就是了,回头她再给他们补上便是,万万不可再因一点小事而闹得收不了场。 叮嘱完,宋蝶犹豫了下,还是让采南备了些礼品,并几样新奇玩具,又拿了一盒玉肤膏,亲自送上楼去。 她这次选择妥协,跟顾玄启一起去黔州,日后少不了要和王妃住在同一屋檐下。眼下还没到地方就因为两个孩子结了怨,自是要上门赔礼道歉的。 上到三楼,见到王妃,送上赔礼,宋蝶满含歉意道:“藤儿不懂事伤了郡主,是我教导无方,望王妃见谅。” “今日是韵宁先动的手,怨不得别人,你不必介意。”叶从霜客气道。 “多谢王妃宽仁。这是玉肤膏,涂抹后可淡去疤痕,郡主应当用得上。”宋蝶将带来的玉肤膏递了过去。 叶从霜微微讶异,这玉肤膏可是贡品,一年也没有几盒,只有皇后和宫中几位宠妃才能分到,想来是王爷特意为她向皇后讨来的。看来王爷对这位广陵夫人确实宠爱非常。 这玉肤膏韵宁眼下确实用得上,叶从霜便伸手接过玉肤膏,谢道:“夫人有心了。” 王妃既接了赔礼,宋蝶也不好多待,寒暄两句后便主动告辞。 回到舱房后没多久,王爷就敲门进来了,进来便问:“藤儿没事吧?” 宋蝶摇摇头,她都检查过了,藤儿身上没有受伤,便是郡主斩的那一剑,也因为力道不足且剑没开刃,只留下了极浅的一道红印。 “没事就好。两个孩子呢?”顾玄启又问。 “舱房关不住,又出去玩儿了。”宋蝶答。 顾玄启于是上前搂住宋蝶,在她颊边亲了下,低声道:“你上楼赔礼之事我已经知道了,一点小事,你实在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藤儿伤了郡主,王爷真的不生气?”宋蝶试探了句,毕竟郡主才是王爷的亲生女儿,还是唯一的嫡女。 “小孩子间玩闹,一点小伤算得了什么。”顾玄启说完看了宋蝶一眼,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说过,会对棠棠和藤儿视如己出,他们和韵宁一样,都是我的孩子。” 说完见宋蝶面色略有松动,便要揽着她往内间去。自从上了船,她便一直避着他,已是多日不曾亲近了。 宋蝶察觉他的意图,连忙把他往外推,她才给王妃赔完礼,若是这会儿把王爷留在舱房,算是什么事儿?王妃若是知道了,大概会以为她是在故意向她示威吧,那她今日这礼不就白送了。 再者,宋蝶早就打定了主意,这一路上绝不与顾玄启亲近,就算她妥协了跟他一起去黔州,但她也还是要脸的。 顾玄启知道她有所顾虑,倒也没强迫她,只抱了她一会儿,便离开了。 又过了半个月,终于抵达黔州,宋蝶远远地就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率领一群兵士站在码头上等候。 到了码头,宋蝶带着两个孩子跟在王爷身后下了船。 只见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率众跪下:“老臣恭迎楚王驾临!” 又见王爷快步上前扶起老将军,没让他真的跪到地上,笑道:“镇国公不必多礼!多年不见,您老还是威风依旧啊!” 宋蝶这才知道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就是镇守西南的镇国公叶老将军,也就是楚王妃的祖父。 宋蝶于是看了眼楚王妃,见她神色果然不如往日淡定,眼中竟还含了热泪。自王妃嫁到长安,这应该是第一次回到西南。祖孙多年不见,难免激动了些。 宋蝶又悄悄打量了下叶老将军,老将军精神看起来还算矍铄,但他年岁已高,本该解甲归田坐享天伦之乐,偏偏儿子和孙子都不幸战死在战场上,才不得不坚守在西南边境。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叶老将军淡淡扫了一眼过来,只随意的一眼,却似含了刀光剑影,更藏了几分杀气,宋蝶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只收回目光时仿佛看到叶老将军身后的兵士里好像有个十几岁的少年。 宋蝶心下不免诧异,这少年看着白白嫩嫩的,怎么这么小年轻就当兵了呢。 见王爷王妃和叶老将军寒暄完要上马车,宋蝶忙带着两个孩子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坐在马车里,宋蝶回想起叶老将军那蕴含杀气的锋利眼神,暗下决定,接下来在黔州的日子,定要小心翼翼保持低调,绝不能招惹王妃和郡主。毕竟这里是王妃的娘家,是叶家的地盘,她若是不谨慎些,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一座府邸前,门上新挂了楚王府的牌匾。 “仓促之间,只来得及收拾出这座府邸,有不周之处,请楚王见谅。”叶老将军拱手道。 “镇国公客气了。”顾玄启摆摆手,带头走进王府。 进了王府,另有仆妇将宋蝶等人带往西院安顿。 安顿好后,宋蝶打听了下,得知王爷在前院和叶老将军议事,而王妃和郡主则住在了东院。 如此一东一西,倒也互不干扰,宋蝶心下微安。 晚膳宋蝶是带着两个孩子在西院用的,而没去掺和前院的接风酒宴。叶家给楚王和楚王妃办的接风宴,她自是没资格去,也不会受欢迎。 入夜,宋蝶哄了两个孩子在厢房睡着,才回了正房。 看了会儿书,正要吹灯睡觉,却见顾玄启满身酒气地走了进来。 宋蝶满心讶异,这到黔州的头一晚,她还以为他会看在叶家的面子上歇在东院,毕竟叶老将军劳苦功高,叶家更是满门忠烈。西南算是叶家的地盘,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即便顾玄启对王妃有心结不愿歇在东院,也该借着醉酒歇在前院,而不是来她住的西院啊。 顾玄启进屋后,见宋蝶站着不动,便问:“浴室在哪儿?本王要沐浴。” 宋蝶回过神来,既要沐浴,难道他真的打算今晚歇在她这儿? “小厨房熄了火,没热水了。”宋蝶委婉道。 顾玄启皱了皱眉:“那就让大厨房送。”说完便要喊张海去传热水。 “且慢!”宋蝶连忙阻拦:“今日是头一天,王爷要不就去……” 第五十七章 守本分 宋蝶话还没说完, 就见王爷醉红的面庞有些发黑,她连忙改了口:“王爷还是回前院歇一晚吧。”说到底,她没胆量, 也没那么大方,要把他推给另一个女人,哪怕那个女人是他的王妃。 顾玄启盯着她看了一眼, 到底没说什么,扭头出去了。 宋蝶松了口气,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如果什么都不顾虑, 她又何尝不想他能留下来陪他。但她既然决定了陪他一起来黔州,决定了待在他身边,她就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翌日,宋蝶准备出府看看黔州风土人情, 顺便考察下分店开在哪儿。 然而, 带着秋篱出门时却被守门的婆子拦住了, 说是进出门得要牌子。 宋蝶讶异:“什么牌子?” 守门婆子睨了她一眼,倨傲道:“夫人身为王府侍妾, 若要出门自然得先请示王府主母,也就是王妃娘娘。娘娘若同意了, 自然会给你牌子。若是不同意,那对不住了, 今儿这门您是出不去了。” “好你个刁奴!今天我们夫人还非要出门不可, 我看谁敢拦!”秋篱气愤地一撸袖子。 宋蝶连忙拦住秋篱,示意她不要冲动,又派了个小丫鬟去东院请示要牌子。她现在人在屋檐下,又初到此地, 实在不好多生事端。 只是,她是要出门做生意的,若每次出门都要去东院请示,未免太麻烦了些。 看来回头得想个法子才是。 过了一会儿,小丫鬟回来了,跟她一起的还有王妃身边的陈嬷嬷。宋蝶见小丫鬟空着手,又见陈嬷嬷神色严肃,不免纳闷,难道王妃不许她出门? 守门婆子看到陈嬷嬷过来,立马堆起笑脸:“一点小事怎么还劳动陈嬷嬷您走一趟,可是王妃不同意?您放心,今儿这门我一定守得牢牢的,就算有人想跟俺老婆子动手,老婆子我也不会让开半分。” 陈嬷嬷却没搭理她,而是先向宋蝶行了半礼,才传了王妃的话:“王妃有令,今后宋夫人可随意出门,无需请示,也无需牌子。康婆子,还不快把门打开,可别耽误了宋夫人的正事。” 宋蝶听出陈嬷嬷‘正事’两字的不满,却没放在心上,毕竟王妃允许她随意出门,可是解决了她的大难题。 “有劳陈嬷嬷亲自过来传话了,还请嬷嬷回去后向娘娘转达妾身的谢意。”宋蝶感激道。 陈嬷嬷点了下头,不再多说,转身回去了。 守门的康婆子还有些傻眼,被秋篱催了两句才不情不愿地拿出钥匙开了门。 出了门,宋蝶找人打听了花市在哪儿之后便直奔花市而去,到了之后却有些失望,只花卉种类不算多,大多是些山茶,且花市里极为冷清,还不如刚才路过的果市人多。 转念一想,宋蝶便明白了,这里偏远穷苦,又毗邻边境常年战乱,百姓们自然没心情也没闲钱去买花,有多的钱还不如多囤两斤粮食。 宋蝶买了几种没见过的山茶,又转到旁边的果市去看了看。 到了果市,宋蝶有些大开眼界,眼下冬季将临,这果市的果子却是琳琅满目。本不该这个季节出现的枇杷桃子等果子随处可见,还有许多她没见过的新奇果子,便一样买了些回去尝尝。 买完果子,宋蝶又去城中各处集市看了看,发现城中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珠宝首饰的铺子并不少,说明这黔州纵使偏远穷苦,也还是有些富贵人家的。 看来她带来的那些香水香粉并不愁卖,宋蝶暗松一口气,让伙计去找牙行看看这几条街上有没有铺子租售。 等初步选定几家铺子,天都快黑了,宋蝶这才带着水果和山茶花回了王府。 回了西院,才知道王爷过来了,宋蝶快步走进正厅,见顾玄启和两个孩子已经坐在桌边准备用晚膳了。 看到她进来,本来正襟危坐的两个孩子一下子跳下椅子朝她飞奔过来,围着她问:“娘,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娘,你答应给我带好玩的带了吗?” 宋蝶还真忘了给他们带好玩儿的,好在她带了许多果子回来,便让人去洗些果子端上来。 果子端上来后两个孩子争先恐后的啃了起来,像是饿狠了的。 “慢点吃,慢点吃,怎么饿成这样了?”宋蝶心疼道。 “还不是你这个当娘的,把孩子扔在家里,天黑了才回来,他们没吃晚膳,自然饿极了。”顾玄启幽幽道,似是替孩子在抱怨。 “饿了就先开饭啊,不用等我回来。万一我在外面吃了再回来呢,总不能一直等着我吧。”宋蝶说。 “我们在家等你用膳,你却要在外面吃了才回来?”顾玄启语气愈发幽怨。 宋蝶听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忙道:“我是说万一。” “万一?”顾玄启挑眉。 宋蝶看他表情有些危险,只好承诺道:“没有万一总行了吧,我保证,以后一定按时回来用晚膳。” 顾玄启这才暂时放过她,吩咐张海让人上菜。 宋蝶松了口气,总算应付过去了。 然而入夜后,她才知道,欠的债总是要还的。路上几个月没有亲近,昨晚又将他推了出去,今天还回来晚了惹了他生气,可想而知,这一夜,宋蝶过得有多艰难,甚至于一晚上都没合过眼。 若只是一晚上便也算了,偏偏这一还债就还了大半个月。 以至于宋蝶白日里总是精力不足,开分店的事也就耽误了下来。 这天,宋蝶强打起精神,出门定好铺子,和牙行签了契书,让伙计找人把铺子重新装潢一下,便回府去了。 路过花园时,宋蝶听到有刀剑声,似是有人在打斗,不免诧异,谁会在这花园里打斗? 好奇之下,宋蝶循声走了过去,只见园中一片空地上,宁郡主正和一名少年在比试剑法,不过看样子更像是那少年在给郡主喂招。 宋蝶看那少年有些眼熟,想了想才记起来这少年就是那日在码头上叶老将军身后的那名少年士兵。 听到郡主叫那少年表哥,宋蝶才明白过来,看来这少年应该是王妃的侄子,也就是叶老将军的重孙。叶家满门忠烈,如今只有重孙辈还剩几个小子了。 宋蝶远远的看了几眼,见那少年虽是给郡主喂招,剑法却很是精妙,看来叶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宋蝶无意打扰,只看了一小会儿,便掉头悄声离开。 没走几步,只听身后传来破空声,宋蝶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柄剑就擦着她的耳朵飞了过去,插在了她前面的一棵树上。 树上的剑,和耳上的轻微刺痛,提醒了宋蝶刚才发生了什么。只差一点,她的耳朵就被这柄剑削下来,甚至于再偏一点,这柄剑可能会直接插在她的后脑勺。 宋蝶心悸不已,回头一看,只见那少年走过来,轻飘飘来了一句:“抱歉,刚才一不小心,剑脱了手,没伤到你吧?” 宋蝶气愤地盯着他:“你分明是故意的!” 少年恣意一笑:“故意的又如何?这一剑,只是提醒你守好一个侍妾的本分。若你再不悔改,下一次,这把剑,可就不是插在树上了。” 宋蝶气得胸口直起伏,不是插在树上,就是插在她的身上呗。他这是明明白白地威胁她! 见少年若无其事地把剑从树上拔下来,回去继续给郡主喂招,宋蝶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但她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带着身边吓呆了的小丫鬟回了西院。 好在今天秋篱没跟在她身边,不然以秋篱的性子,怕是当场就要跟那少年打起来。 宋蝶特意叮嘱小丫鬟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今日之事,她不打算闹大,更不打算让王爷知道。 那少年是叶家重孙,是王妃的侄子,他只是剑‘不小心’脱手差点伤到她,她就算告诉王爷,又能怎么样呢?何况王爷极为敬重叶老将军,她不想让他为难。 回到西院后,宋蝶回想了下那少年的话,他说让她守好侍妾的本分,可她何时不守本分惹到那少年了? 宋蝶于是让采南去悄悄打听下王府最近有什么闲言碎语,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王爷连着大半个月宿在西院,王府里如今都在传王妃失宠了。 王府大部分下人都不是从长安带过来的,自然不知道王妃早在还是太子妃时,就已经‘失宠’了。她们只以为王妃之所以失宠,都是她这个狐媚子害的。 也难怪那少年今日要威胁她守本分,他怕是听到了这些闲话为他姑姑鸣不平吧。 宋蝶只觉得自己冤得慌,王爷和王妃之间的纠葛和她毫无关系,王妃也不是因为她失宠的,如今只是王爷在她院子歇了大半个月,她便平白担了这么个罪名。 早知如此,她便该另外赁个宅子住。不过她即便另外赁个宅子,顾玄启天天往那宅子跑,岂不是把叶家的脸面往地上踩了。正因为顾忌着这一点,她才同意住进这楚王府的。 本以为一东一西互不干扰,没想到还不到一个月,就生出了事端,还差点丢了性命。 第五十八章 当奉陪 傍晚, 顾玄启回府后正要去西院,就听下人说采南求见,便让人带采南进来。 “见过王爷, 夫人今日身体有恙,为免过了病气给王爷,说是, ”采南说到这停顿了下,悄悄觑了下王爷的脸色,壮着胆子道:“说是请王爷这几日不要去西院了。” 顾玄启先是担忧,听到后面则是直皱眉头, 这说的是什么话?她病了,他更该去西院看她,怎么会怕什么过了病气? 顾玄启先是让张海速去请大夫,然后大步往西院去。 西院, 宋蝶本也没指望采南真的能拦住王爷, 得知王爷派人请了大夫, 她也是不慌不张。毕竟她今日确实有些头疼,胸口也堵得慌, 也不算是装病了。 顾玄启见宋蝶靠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 便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只觉一片冰凉。 “可是着凉了?”顾玄启问。 “兴许是吧。”宋蝶有气无力道。 “眼下一天比一天冷, 当注意保暖才是。”顾玄启说着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妾身日后一定多加注意。”宋蝶乖巧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大夫请来了, 把完脉却道:“夫人心神不定,应是受了惊吓所致,并无大碍,喝几服药静养几天就好了。”说完出去开药方了。 宋蝶听到受惊吓时就心道不好, 抬头一看,顾玄启脸色果然有些不大好看。 “今日受了什么惊吓?”顾玄启沉声问。 “也没什么,就是今日下马车时一不小心踩空了,差点跌倒,好在丫鬟及时扶了一把,才没崴脚。”宋蝶随口诌道。 顾玄启一眼便看出她在撒谎,他不信她胆子这般小,只是下马车时踩空了就被吓得病倒。 “今日是谁随侍?如此粗心大意!来人……” “王爷,是我自己不小心踩空的,不关丫鬟的事,王爷就别责罚她们了。”宋蝶连忙制止道。 顾玄启瞥了她一眼,没再坚持,只盯着她把药喝了才离开。 一出西院,顾玄启便吩咐张海,将今日跟随宋蝶出门的丫鬟悄悄带走审问。他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什么事瞒着他! 宋蝶本以为今天这事算是应付过去了,接下来几天也可以借着静养的借口不让顾玄启留宿,府中那些嚼舌根子的也可以歇息几天了。 谁知第二天下午,采南突然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口中还叫着:“夫人,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宋蝶问。 “王爷,王爷他,跟叶家的黎小公子打起来了。”采南喘着粗气道。 黎小公子?就是昨天飞剑威胁她的那名少年?她着人打听过,知道那少年叫叶向黎,是叶家重孙辈年纪最大的一个。 王爷怎会突然和叶家一个小辈打起来了?难道他知道昨天发生的事了? 宋蝶连忙披了外衣匆匆赶过去,到了场中一看,王爷已经和那叶向黎过了几招,只不过王爷今日是左手使剑,右手始终背在身后,看来是有意让了那少年一只手。 宋蝶稍松一口气,既然让了一只手,传出去也不会有人说王爷欺压叶家小辈了。 顾玄启看到宋蝶过来,左手招式瞬间凌厉几分,三招便挑掉了叶向黎手中的剑,接着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一剑插过去,贴着那小子的脖子,将他的衣领钉在地上。 “本王再问你一次,道不道歉?”顾玄启缓步上前问道。 “废话少说,有本事你今天就宰了我给你那宠妾报仇!”叶向黎嘴硬道。 “很好。”顾玄启面色阴沉,拔起剑,打量了下地上的小子,似是在思考从哪个部位宰了他。 “王爷,不要!”宋蝶连忙出声制止,顾玄启如果真的因为她把叶家的小子宰了,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届时她就是彻头彻尾的罪人了。 顾玄启回头看了宋蝶一眼,却依旧一剑朝着叶向黎的心口刺了下去。 宋蝶吓得心跳都差点停了一瞬,千钧一发之时,只见一名华服女子飞过来一剑挑开顾玄启手中之剑,将地上的叶向黎扶了起来,并挡在他身前,与顾玄启对峙起来。 宋蝶定睛一看,竟是王妃,只听王妃怒声道:“王爷武艺高强,即便赢了我叶家小辈也是胜之不武。王爷若想找人切磋,臣妾愿意奉陪!” 顾玄启没想到叶从霜会突然出现,即便叶从霜没有出现,他也不会真的杀了叶向黎那小子,刚才那一剑他不过是吓唬吓唬那小子罢了。 听了叶从霜护犊子的一番话,顾玄启并不意外,只淡声道:“让开。” 叶从霜却是丝毫不让,冷声道:“王爷既执意要和我叶家之人切磋武艺,臣妾自当奉陪!”说罢,不待顾玄启回应,便抢先出了剑。 顾玄启没想到叶从霜如此顽执,更没料到她会抢先出手,他失了先机,却并不慌张,只迅速提剑抵挡。只不过这次他用的是右手,因为他知道叶从霜武艺高超,并不弱于他。 场边,宋蝶眼睁睁看着两人缠斗起来,两人俱是武艺超群,剑招精妙,一时间竟难分胜负。偏偏两人谁都不肯停手,定要分个胜负出来! 宋蝶心下着急,又见那叶向黎站在场中满面焦急,似是想要冲上去跟顾玄启拼命,宋蝶忙跑过去将他拉到一边,劝道:“你现在就算冲上去也无用,一不小心还会伤到你自己,还是在边上待着吧。”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姑姑替我受伤!”叶向黎一把甩开她的手。姑姑为了叶家牺牲太多,当年那场大战,叶家死伤惨重,近乎灭门,连姑姑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也死在了那场大战之中。姑姑为了撑起叶家的声势,强忍伤痛,奉旨嫁给当朝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楚王。 可没想到,这个楚王,竟如此不珍惜姑姑! 他恨,恨自己不够强大,不能为姑姑讨回公道!他已经长大了,却还是只能像小时候一样,躲在姑姑的羽翼后,要姑姑来保护他,他这样算什么男子汉! 见叶向黎还要往场上冲,宋蝶死死地拦住他,这场上都打出火来了,刀剑无眼,他现在冲上去不就等于是送死吗? 不过也不能任由场上两人继续打下去,再斗下去,一旦有一方受伤,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宋蝶想了想,提议道:“要不你去把宁郡主带过来,有宁郡主在,王爷和王妃肯定不会再打了。” 叶向黎犹豫了下,还是听了她的,飞奔去找宁郡主了。 宋蝶则依旧守在场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的战局,心中祈祷着不要出事。 偏偏场中局势惊险万分,有好几次,王爷和王妃都差点伤到了对方,宋蝶也不敢出声,怕惹了顾玄启分神反倒会受伤。 好在很快叶向黎便带着宁郡主回来了,宁郡主一看到场中状况,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父王,母妃,你们不要再打了!女儿以后一定乖乖听话,你们不要再打了呜呜呜……” 听到女儿的哭声,顾玄启和叶从霜几乎是同时收了剑,两人对视一眼,到底没再打下去,一同走到韵宁跟前安抚她。 顾韵宁有些被吓到,抽噎不已,叶从霜只好将她抱回东院,顾玄启也匆匆跟了过去。 宋蝶见顾玄启离开前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她咬了咬唇,心下安慰自己:宁郡主受到惊吓,他去东院安抚也很正常。 无论如何,今日这一场闹剧,总算收场了,无人受伤已经算是幸运了。 站了这么久,宋蝶也有些累了,正要抬脚回西院,却见那叶向黎远远地瞪着她,想到今日闹剧都是因他而起,宋蝶忍不住瞪了一眼回去,见那小子猝不及防愣在原地,宋蝶不禁笑了,转身回西院去了。 宋蝶在西院静养了两天,这天下午,听到采南在门外嘀嘀咕咕不知在抱怨什么,便唤她进来问道:“谁又惹到你了?满脸的不开心。” “还不是大厨房那个吴婆子,夫人晚上想喝鱼汤,我去大厨房要两尾活鱼,可那吴婆子非说没有,明明那水缸里养着好几尾活鱼呢,这不是明摆着睁眼说瞎话吗?我跟她理论,她就说咱们西院今日的份例里没有鱼,气死我了!她这分明是不把咱们西院看在眼里!早知如此,咱们还不如在外面赁宅子住,也好过在王府里处处看人脸色……”采南抱怨个不停。 宋蝶却很平静,这楚王府的大半下人,都是叶家在黔州选的,像吴婆子这种管事的更是从叶家挑出来的家奴,自然效忠的是东院。 “多大点事儿,咱们又不是没钱,你拿些钱让人出去买几尾鲜鱼回来,顺便买些小鱼小虾回来炸着吃,许久没吃还有些馋呢。”宋蝶笑道。 采南正要听令下去,就见王爷跨步进来,顿时有些忐忑,王爷什么时候来的?她刚才抱怨的那些话不会被王爷听到了吧。要是让王爷听到她暗中撺掇夫人去外面赁宅子住,怕是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宋蝶则是有些讶异,这两天王爷都没来西院,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她暗中给采南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出去。 采南点点头,准备悄悄退下去。 第五十九章 一家人 “慢着。”顾玄启一出声, 采南就吓得不敢挪脚,顾玄启瞥了她一眼,吩咐道:“小鱼小虾就不用买了。至于鲜鱼, 你直接去大厨房拿。张海,你跟着一起过去。” 采南顿时松了口气,原来王爷不是要怪罪她, 而是要为夫人出头啊。当即应声随张公公去大厨房要鱼去,她倒要看看,这次那吴婆子还敢不敢不给她鱼。 “你还在养病,不宜吃炸食。”顾玄启解释了句, 坐到床边探了下宋蝶的额头,见温度正常,看她脸色也好了许多,便放下心来, 握着她的手问:“这两日韵宁闹得厉害, 没过来看你, 没生气吧?” “当然生气了。”宋蝶不满地甩开他的手,歪过头去不想看他。 “当真生气了?”顾玄启伸手掰正她的脸, 温声哄道:“只要你不生气,想让我怎么补偿你都行。” 宋蝶想了想, 拉长音调道:“怎么补偿都没用,除非……” “除非什么?”顾玄启笑问。 “除非你让我吃炸小鱼小虾!”宋蝶说。 “除了这件事。”顾玄启板起脸来。 宋蝶见他不肯答应, 心道采南方才说的没错, 她就该去外面赁宅子住,那样既不用在王府看人脸色,也不用吃个炸食都要被人管着。 顾玄启见宋蝶眼珠子直转,一下子就猜到了她在动什么歪心思, 当即捏着她的下巴威胁道:“看来有些不安分的丫鬟是不能留了。” 言下之意是她若想去外面赁宅子住,就都是采南这个不安分的丫鬟撺掇的。宋蝶气得直咬牙,一巴掌拍掉顾玄启的手,拉起被子背对着他躺下,懒得再理他。 谁知顾玄启竟掀开被子跟她一起躺下了,还从背后紧紧拥住她。 宋蝶转过头正要骂他不要脸,却见他闭着眼睛,眼下满是乌青。 “殿下这几日没睡好?”宋蝶轻声问。 顾玄启‘唔’了一声:“这两日都没怎么合眼。” “宁郡主现在怎么样了?”宋蝶小声问,那日是她出主意让叶向黎把宁郡主带过去,如果宁郡主因此受到惊吓,她也过意不去。 “哭闹了两日,好在今日安稳了许多。”顾玄启闭着眼睛答道。 宋蝶心下稍安,如果不是不得已,她也不会出这个主意。实在是那日顾玄启和王妃打到最后都打出火来了,两人几乎都是招招致命,一个不慎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宋蝶手指在他眼底乌青处摩挲了下,有些心疼。 顾玄启捉住她的手,睁开眼睛看着她,认真问:“我有意为你请封侧妃,你觉得如何?” “不、不必了吧,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宋蝶眼神闪躲道。 “睡吧。”顾玄启重又闭上眼睛,语气很是疲倦。 宋蝶见他真的睡了,才松了口气,侧妃是要上玉碟的,上了玉碟她就彻底没了退路,还不如当个王府侍妾自在。 顾玄启这一觉睡到傍晚,用了晚膳便没再多留。 宋蝶知道他要去东院照顾宁郡主,便也没留他。 顾玄启走后,宋蝶才听采南说下午她跟张海去大厨房,张海直接把吴婆子发卖了,另换了个婆子当厨房管事。有吴婆子的教训在,以后这府里的下人再想为难西院,都得掂量着点了。 宋蝶其实并不在意府中这点小事,现在病好了,她得赶紧把分店开起来才是。 一连多日,宋蝶都忙着开分店的事。所幸殿春花行声名远扬,分店生意十分兴隆。宋蝶从长安带来的货很快就卖出去了近半,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从长安再调一批货过来。 只是派商船去长安调货,总要带些黔州特产过去才划算。 这日,宋蝶在城中闲逛,看看有哪些黔州特产运到长安能有销路,逛到一家老银铺时,却意外遇见了叶向黎。 宋蝶心知叶向黎对自己有成见,便想扭头出去,免得又起争端。 “黎小公子,不是我不卖给你,实在是这对镯子最少也得十两,再低就亏本了。” “本公子何时说过让你亏本卖?我不是说了吗?先给你五两,剩下五两等我下个月发了月例再给你。” “本店小本生意,概不赊欠!” “掌柜的,您就给通融一下呗,这镯子我有急用,我保证,等下月月例一发下来我立马还给你。” “抱歉了,黎小公子,您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叶向黎没想到自己这般低声下气地说好话,掌柜的却还是半点情面都不讲,一时气得满脸涨红,正要放下镯子离开,却见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放了五两银子在柜台上。 “掌柜的,这下够了吧?” 叶向黎扭头一看,却见手的主人竟是王府那位宠妾! “够了够了。”掌柜的笑着应声,麻利地将那对镯子包好装进木盒递给黎小公子,笑呵呵道:“贵客慢走!” 叶向黎接过木盒,跟着宋蝶走出铺子,才反应过来,不解道:“你为何要帮我付银子?” 宋蝶瞥了他一眼,其实她本不想多管闲事的,只是看到他因为五两银子被掌柜奚落得脸色涨红的样子,才突然生出了怜悯之心。 早就听闻叶家家风清廉,今日才知不是虚言。搁在长安,哪家公子哥儿会差这五两银子? “王爷是你姑父,论起来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宋蝶故意逗他。 “谁跟你是一家人?”叶向黎怒视她,“这五两银子我会尽快还你的。” “银子就不必还了。”宋蝶大方道。 “为什么?”叶向黎不解。 “因为本夫人有钱啊,这五两银子对我而言,不过是毛毛雨罢了。”宋蝶答。 叶向黎有些诧异:“你,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银子?” “自然是开店做生意赚的。”宋蝶说。 “你一个女人,竟然抛头露面做生意?”叶向黎很惊讶。 宋蝶斜了他一眼:“我听说王妃当年还上过战场当过将军呢,难道她就不是女人?”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我姑姑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叶向黎为姑姑分辨道。 “你姑姑确实不是一般的女人。不过这世间男子能做的,女子也能做。男人能开店做生意,女人自然也能。”宋蝶说完,见叶向黎没再反驳,只紧紧抓着手中木盒,便好奇问道:“你这镯子是买给谁的?心上人?” “什么心上人?”叶向黎脸色再度涨红,解释道:“我姑姑快过生辰了,这对镯子是送给我姑姑的生辰礼物。” 宋蝶恍然,不过怎么没人告诉她王妃快过生辰了,王妃生辰,论理她也该备份礼物才是。 宋蝶于是带着叶向黎去了城中最大的首饰铺,让他帮忙挑了一套镶红宝的纯金头面当做王妃的生辰礼物。 叶向黎见她眼都不眨地付了一千两银票买下这套头面,才相信了她是真的不差银子。 一口气掏出一千两买套头面宋蝶不是不肉疼的,但在叶向黎面前,她不得不装出一副挥金如土的模样,谁让她刚才牛皮都吹出去了。 不过,钱花都花了,只能想法子加倍赚回来了。 宋蝶回到王府西院,闻到满屋的果香,她看了眼桌上的一篮果子,突然有了个新想法。 这里临近春城,一年四季都不缺各种新鲜果子吃,可有些果子在长安却是吃不到,因为运到半路就会坏掉。还有些果子即使运到长安也不新鲜了。 若她能将这果香调制出来就好了,吃不到新鲜果子能闻闻果香也不错。 宋蝶说干就干,当即腾出一间空屋做起试验来,这一试验就是将半个来月,每天废寝忘食的,险些连王妃生辰都忘记了,还是采南提醒她王妃的生辰宴开始了,她才匆匆带着生辰礼赶了过去,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到了宴厅才发现人都来齐了,生辰宴已经开始了,看到王爷坐在上首,王妃和叶老将军分坐在王爷两侧,宋蝶连忙上前行了礼。 顾玄启见宋蝶穿着素裳,身上还有股子夹杂着果香的怪味儿,就知道她是做完试验出来没来得及换衣裳,连头发都没顾上梳。 顾玄启冲她招了招手,等她走近,便抬手帮她捋了下头发。 顾玄启本意只是看宋蝶头发乱了帮她捋一下,但他在王妃生辰宴上旁若无人地帮宠妾捋头发的举动,一下子让厅中众人变了脸色。 宋蝶亦是心中大惊,她悄悄瞥了眼两边王妃和叶老将军的神色,王妃倒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叶老将军的脸色却不大好看。 顾玄启也意识到此举的不妥,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轻咳一声道:“献礼吧。” 宋蝶这才走到王妃跟前,说了几句祝辞,将生辰礼交给王妃身边服侍的陈嬷嬷。 献完礼,宋蝶坐到王妃下首,见桌上已经摆好了吃食,便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她今天一天还没怎么吃过东西呢。 谁知才吃了一筷子,便听对面有妇人出声道:“宋夫人姗姗来迟,想必是给王妃娘娘准备了一份大礼,只不知是什么大礼,可否让我们见识见识?” 宋蝶抬头看了看,依据座位只推测出那妇人应当是王妃的某位嫂子。叶家满门忠烈,遗孀却是不少。 想来是她刚才来迟,王爷又当众帮她捋头发,惹了叶家众人生气,王妃这位嫂子才当场向她发难。 第六十章 游春城 宋蝶心下叹了口气, 叶家上上下下如此维护王妃,她都有些羡慕王妃了。 “谈不上什么大礼,些微薄礼罢了, 就不必看了吧。”宋蝶说道。 “宋夫人何必谦虚呢?甭管是大礼还是薄礼,总归是你‘精心’准备的,便是让我们看看又何妨?”那妇人不饶不让道。 宋蝶见她执意要看, 便淡淡一笑道:“礼既献了出去,怕是由不得我做主了。” 妇人见宋蝶将问题抛给了王妃,想了想,还是对王妃道:“不知王妃娘娘允否?” 叶从霜犹豫了下, 还是点了点头,吩咐陈嬷嬷:“嬷嬷,你拿过去给二嫂看看。” 陈嬷嬷听命将礼盒拿到叶家二夫人跟前打开。 叶家二夫人本打算看那宋夫人出糗,没想到礼盒一打开, 她险些被闪了眼睛, 定睛一看, 竟是一套红宝石头面,这套头面她在滇记看到过, 还问过价,要足足一千两银子, 她手中拮据,自然买不起。没想到这套头面竟被一个小小的王府侍妾给买下了, 还大方送给王妃当生辰礼。真是岂有此理! 其他人自然也看到了礼盒中价值不菲的红宝石头面, 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叹声。 叶家二夫人很快镇定下来,笑着叹道:“宋夫人好大的手笔,果然深得王爷宠爱!”言下之意是,一个小小的王府侍妾, 哪儿来的那么多银子,还不是王爷赏的?王爷如此宠爱一个侍妾,把王妃置于何处?又把她们叶家置于何处? 宋蝶见她言语之间还攀扯上了王爷,心下不免愠怒,面上却没表露出来,只微笑道:“叶二夫人慧眼,若非王爷恩准,我也没办法出府做生意。对了,我的殿春花行前些日子刚在黔州城开了分店,各位夫人若肯赏脸光顾一下小店的生意,妾身在此感激不尽。” 殿春花行?名扬天下的殿春花行?竟是眼前这位宋夫人所开?厅中众人先是震惊,后又恍然,难怪这位宋夫人出手如此阔绰。光是黔州城这家新开的分店,就能日进斗金了。听闻殿春花行已经开了数十家分店,可想而知,这位宋夫人有多富。 叶二夫人这下彻底震惊了,却仍旧不认为那殿春花行是这小小侍妾自己开的,只认定是王爷赏给她的。不过楚王对这位侍妾也太过宠爱了吧,连殿春花行这样赚钱的大生意都赏给了她。 叶二夫人一时目光攒动,王妃嫁给楚王多年,她们叶家却始终没享到什么好处。凭什么这天大的好处全都让一个小小侍妾给占了? “殿春花行?倒是头一次听说呢。”叶二夫人故意道。 宋蝶瞥了眼叶二夫人腰间,笑道:“若我没看错的话,叶二夫人腰间挂的香囊,就是我殿春花行所出。” 叶二夫人脸色瞬间一变,这香囊还是她让丫鬟去殿春花行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今日出席生辰宴特意戴在身上的,没想到竟被这姓宋的眼尖看了出来。 叶二夫人正要开口狡辩,却听对面大房家的黎小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彼时厅中正安静着,因而这‘噗嗤’一笑显得格外显眼。 宋蝶循声往下首看去,见叶向黎笑得乐不可支,便也忍不住以帕掩嘴笑了起来。 叶二夫人今日本是要看人笑话,没想到自己反倒成了笑话。当即坐不住了,借口身体不适匆匆退了下去。 叶二夫人离席后,宋蝶耳根子顿时清净了许多,总算能安安稳稳地用膳了。 生辰宴后,宋蝶依旧整日在小屋做试验。 这日,宋蝶终于调成了几种果香,顺带还做了些果干出来。这果干不同于市面上的果干果脯,既不过分甜腻粘牙,也不会干到嚼不动。 将果干拿了些给棠棠和藤儿尝,见两个孩子都格外喜欢,便琢磨着要不要顺道做做果干生意。 采南见夫人总算得了暇,便忍不住告状道:“夫人,您总算出来了,您再不出来,王爷都要被人抢走了!” “王爷武艺高强,哪个山寨女大王能把他抢走?”宋蝶笑道。 采南见夫人还有心思开玩笑,顿时急了:“夫人您不知道,前几天那位叶二夫人把她娘家侄女送到了府里,说是给王妃娘娘做个伴。我呸,什么做个伴,分明是要勾引王爷!” “哦?你怎么知道她是要勾引王爷?”宋蝶问。 “听说王爷去东院看宁郡主时,她总往跟前凑。她还借口送汤去前院,不过前院有人拦着不让她进。近两日,她居然,居然搔首弄姿地堵在王爷来西院的路上!”采南气愤道。 “那王爷搭理她了吗?”宋蝶又问。 “王爷自然是没搭理她,连个眼神都没给她。”采南答。 “那不就得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宋蝶不以为意道。 “夫人您想想,王妃都开始借人争宠了,就算这次这个王爷不喜欢,可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夫人您不得不防啊。”采南担忧道。 宋蝶沉吟了下,以王妃的为人,应该是干不出这种借人争宠的事儿,她也没看出王妃有什么争宠的心思。王妃若真有心争宠,上次就不会和王爷打个你死我活。 听闻王妃从前还是太子妃时治府十分严格,按理应该是不会纵容叶二夫人那位娘家侄女在府中勾引王爷的。 也许是叶二夫人对王妃说了什么,王妃才同意的。毕竟王妃对叶家人似乎格外心软。 傍晚,顾玄启到西院,见宋蝶难得梳妆打扮了下,便问:“你那果香调出来了?” “听说殿下近日艳福不浅啊?”宋蝶不答反问。 顾玄启愣了下:“这些天你从早到晚都在调香,本王哪儿来的艳福?” 宋蝶噎了下,点明道:“听说府里新来的那位钟娘子很是貌美,只不知究竟有多美?” “长什么样我还真没仔细看过,你想知道的话,召她过来见见便是。”顾玄启随口道。 宋蝶见他全然没明白她的意思,就知道他是真的没正眼看过那位钟娘子,便也懒得再计较这件事。 “算了,我最近忙着呢,哪儿有时间见些不相干的人。”宋蝶说完,又和顾玄启商量道:“我准备近日去趟春城,在春城开家工坊。”黔州的许多果子都是从春城运过来的,她既要做果香和果干的生意,果子自然是越新鲜越好。 顾玄启想了想,点头同意了:“近日我要去各城巡视,可以送你过去,等巡视完再接你一起回来。” 有王爷相送自然更好,起码路上是安全的。 过了几日,宋蝶带着两个孩子,和一些丫鬟伙计,跟着顾玄启一路巡视去到春城。 顾玄启身有公务,把她们娘儿几个安顿好,没待两天就离开了。临走前留了十余名护卫保护她们。 因着顾玄启让人打过招呼,宋蝶在春城的工坊办得很顺利。闲暇时间便带着两个孩子游山玩水。 明明眼下是冬天,这春城却如春天般温暖,山上百花盛开,风景绮丽,令人流连忘返。 宋蝶很快就爱上了这座城,决定在城里买处宅院,以后常过来住,等老了还可以来这里定居。毕竟这里四季如春,既无严寒又无酷暑,可谓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这日,宋蝶带着两个孩子又去山上玩了一天,傍晚才下山准备回城,谁知在山脚竟遭遇一帮蒙面山匪。 今日自己一行只是出来游玩,一没运送货物二没带多少金银钱财,这帮山匪不是为了杀她就是为了绑架她另有所图。 看到对方有数十人,而自己这边只有十几名护卫,宋蝶当机立断,让护卫抱着两个孩子往山上跑,自己也跟着往山上跑。 跑着跑着一阵风下来,宋蝶抬手往身后撒了一袋药粉,近一半山匪来不及闪躲被药粉毒瞎了眼睛,痛得原地打滚。另一半山匪停顿了下,还是接着追了上来。 宋蝶回过头,作势再撒药粉,山匪们吓得连忙闭上眼睛,护卫们搭弓射箭,瞬间射倒一片。 剩下的山匪发现上了当,顿时恼羞成怒冲了上来,却已经不是护卫们的对手,接连死在护卫们刀下。 “留几个活口审问。”宋蝶吩咐。 不一会儿,护卫首领过来回禀,说山匪们见势不妙都吞毒自尽了,唯有一个之前被毒瞎的山匪来不及吞毒被他们取了毒塞了嘴。 宋蝶皱了皱眉,还是让他们把这名山匪带回去审问。 回城后,两个孩子都有些惊魂未定,宋蝶安抚了好一会儿,两个孩子才终于睡着。 得知那名山匪还没招认,宋蝶便亲自过去审问。 到了柴房,见那名山匪浑身血淋淋的,却仍不肯招认,显然是块硬骨头。 宋蝶也不急着问,只取了一包痒痒粉撒在他身上,很快,山匪痒得想要在身上抓挠,偏偏手脚都被捆住没法挠痒,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呜’声。 宋蝶见他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却并不心软,今日她和孩子们若是落在这帮山匪手上,同样没什么好下场。 等了近一个时辰,那山匪才终于熬不住了,准备招认,宋蝶走过去将他口中布条取出,山匪有气无力地说了两个字,宋蝶没听清,耳朵凑近了些,才听清是哪两个字。 第六十一章 除夕夜 护卫首领见那山匪说了最后两个字后便咽气了, 而夫人听到那两个字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上前问道:“夫人,可知是何人主使?” 宋蝶回过神来, 摇摇头道:“无人主使,应当只是寻常山匪。”说完抬脚准备离开柴房,临出门前, 想起一件事,便回头叮嘱道:“王爷公务繁忙,今日之事就不必传信于他了。” 护卫首领躬身应是,王爷眼下不知在哪座城巡视, 即便他要传信也不知往何处传。不过就算不传信给王爷,也要从官府调些官差来保护夫人,在王爷回来前,力保夫人安全。 宋蝶硬撑着回到房间, 才腿脚发软地坐到桌前。 依她的猜测, 那帮山匪的幕后主使要么是死去的五皇子一系余孽, 要么是长安城她得罪过的几家贵族,要么是她新得罪的叶二夫人, 再不济,也许是王妃表里不一, 表面待她宽仁,内里却恨她恨到想杀了她? 可她万万没想到, 那山匪最后说的两个字, 竟是‘皇后’! 想到从长安出发前,九公主来找她时说的那些话,难道皇后当真认为王爷是为了她才放弃了太子之位?因此不惜派出数十名死士来取她性命? 宋蝶苦笑一声,当初在宫里, 她曾因目睹圣上和纪良娣偷情而险些被圣上灭口,这次皇后又要置她于死地,看来她和顾玄启在一起,终究是不被祝福的。 接下来的日子,宋蝶老老实实带着孩子待在城中,督建工坊,没敢再出城游山玩水。原本打算在城中买处宅子,也暂时搁置了。 半个多月后,工坊建好开工,王爷也巡视完回来了。 宋蝶心知遇刺一事瞒不过他,在顾玄启问她时,只推说没听清那山匪最后说的两个字。 顾玄启看出她在撒谎,却也没逼问她,只派人从其他线索去查幕后主使。 回程路上,因着冰雪路滑,直到年关,一行人才赶回黔州。 临近除夕,殿春花行的生意愈加兴隆,店里忙不过来,宋蝶便去店里帮忙招待客人。 这日,宋蝶刚送走一名客人,就见叶向黎走进店里,塞了五两银子给她。 “喏,还给你。”叶向黎说道。 “不是说了不用还么?”宋蝶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叶向黎微扬下巴道。 宋蝶见他坚持,就收了银子,见叶向黎还不走,便问:“黎小公子可是想买些什么?” 叶向黎摇摇头:“东西就不买了,不过……” 宋蝶看他支支吾吾的,耳根还有些红,心想他难道遇到什么难事想求她帮忙? “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宋蝶催促道。 叶向黎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明日我要去山上冬猎,你可愿跟我一起去?” 宋蝶讶然,冬猎?她和他素无交集,他无缘无故叫她去冬猎做什么? 叶向黎见宋蝶不说话,忙道:“你要是嫌冬猎血腥,咱们不打猎物也行,就当是去山上游玩了。” 宋蝶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位少年,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竟敢邀她同游?她可是他姑父的侍妾! 宋蝶不认为自己魅力大到让这小子爱上她,只稍稍一琢磨,便明白了他的想法。 “你这么做,是为了你姑姑?”宋蝶轻声问。 叶向黎没想到宋蝶一下子就识破了他的意图,只好点头认了。 “你是觉得,只要我离开了王爷,王爷就能和王妃重归于好?”宋蝶又问。 叶向黎点点头,他都打听过了,姑姑和姑父从前是恩爱过的。这次来黔州,姑父只带了姑姑和宋蝶过来,说明姑父心里还是有姑姑的。只要眼前这个占据姑父全部宠爱的宋蝶离开姑父,姑父自然会和姑姑重归于好。 “那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宋蝶不解。 “本公子又不傻,杀了你王爷只会迁怒姑姑。”叶向黎哼声道。 “那你把我从王爷身边撬走,就不怕王爷迁怒王妃了?”宋蝶好笑道。 叶向黎愣了下道:“那我可以给你介绍其他的英雄好汉,我保证都是军中最勇猛的将士。” 宋蝶噗嗤一笑:“我在王府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找什么英雄好汉?” “你在王府不过是个上不了玉碟的侍妾,那些英雄好汉虽然不及王爷位高权重,却可以娶你为正妻。”叶向黎解释。 宋蝶闻言沉默下来,如果可以,她也不愿为妾。 叶向黎见她脸色不好看,忙道了声歉:“你别生气,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宋蝶瞥了他一眼,道:“你可曾想过,你姑姑也许并不想和王爷重归于好?”说完转身离开。 叶向黎愣在原地,心道不会吧,难道这么多年过去,姑姑还惦记着当年那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翌日,宋蝶在店里招待客人时,看见叶向黎兴高采烈地冲了进来,拉着她到一边,兴奋道:“我问过了,我姑姑是想和姑父重归于好的。” 少年眼中满是希冀,仿佛在期待她能给出他预想的答案。 宋蝶不忍拒绝他,只道:“我知道了,你容我考虑考虑。” 回到王府西院,宋蝶有些心神不宁,王妃当真想和王爷重归于好?以王妃冷傲的性子,当真会向王爷低头?若王妃真的低了头,那王爷会是什么反应?他会原谅她吗?会既往不咎和王妃重归于好吗?他们毕竟是夫妻,是曾经恩爱过的夫妻,还有一个最宠爱的女儿。 若他们当真重归于好,届时她将如何自处?论理她该成全他们默默离开,可一想到要和他就此分开,此生再不相见,她心口就隐隐泛疼。 除夕夜,两个孩子肚子饿,宋蝶没让上菜,只让孩子们先吃些点心垫垫。虽然王爷今晚要先去东院,但王爷在东院向来不怎么吃东西,待会儿估计会空着肚子来西院,她才特意等着他过来再用膳。 突然,采南急冲冲地跑进来,嚷嚷道:“夫人,不好了,王妃带着一名美貌胡女去了前院。” “美貌胡女?”宋蝶讶异。 “听看到的人说那胡女不但长得美艳,身段也相当妖娆,一看就是个狐媚子。”采南顿了顿,又道:“我说王妃怎么把那位钟娘子送出府了,原来是嫌钟娘子不中用,换了个更狐媚的过来!” 宋蝶皱了皱眉,今晚是除夕夜,王爷本来就要去东院的,王妃何必赶在那之前送一名美貌胡女去前院?难道叶向黎说的是真的,王妃真的想和王爷重归于好? 可是以王妃的性子,就算要和王爷重归于好,也不该是通过送美人这种方式啊。 “兴许另有隐情,你再去看看。”宋蝶吩咐。 采南听命出去探听消息,不一会儿回来禀道:“夫人,王妃回了东院,把那个狐媚子留在前院了。” 宋蝶拧紧眉头,满心疑惑道:“不应该呀。” “哎呀夫人,您就是把王妃想得太好了,我看这里面根本没什么隐情,王妃给王爷送美人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分您的宠!”采南气愤道。 “再等等看吧。”就算王妃真的是给王爷送美人争宠,王爷也不会轻易收下的,兴许待会儿那个胡女就会被赶出前院。 可等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见那名胡女被赶出来,宋蝶有些坐不住了,让采南去前院请王爷过来。 过了一会儿,采南气冲冲地回来了,说是前院守卫拦着不让她进去,也不帮她通传,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一定是怕她进去打搅了王爷的好事! 宋蝶听完心都凉了半截,却还是打起精神,让人上菜。即便王爷不来,他们也还是要吃年夜饭的。 年夜饭菜式丰富,两个孩子吃得很开心,宋蝶却味同嚼蜡没什么胃口。 用完膳,宋蝶陪两个孩子放了烟花,又陪着他们守岁,不过两个孩子很快就熬不住睡着了,宋蝶却是彻夜未眠。 初一早上,宋蝶本想去前院给王爷拜年,却也被拦在了院外。 宋蝶有些不敢置信,却没多做纠缠,扭头回了西院。 一连半个月,王爷都没有露面。府中传得沸沸扬扬,说是王爷极为宠爱那位新来的美人儿,这一宠幸就是半个月呢!西院那位怕是要彻底失宠了! 宋蝶这些日子神思恍惚,也懒得去管府里下人嚼什么舌根。 元宵节这天,王妃传召,宋蝶只简单收拾了下便过去了。到了东院,却见正厅里除了王妃,还坐着一名貌美胡女。 宋蝶心下疑惑,行了礼后坐下,却听王妃介绍道:“这位是王爷新纳的侍妾,云芝。” “见过宋姐姐,妹妹初来乍到,以后还要请宋姐姐多多照顾妹妹。”云芝起身向宋蝶行了个半礼。 宋蝶恍然,原来这就是王爷连着宠幸了半个月的那位美人儿? “云芝妹妹客气了。”宋蝶勉强一笑道。 “以后在王府,切记要和睦相处,不可乱生事端。”叶从霜说完端茶送客。 宋蝶从前院出来,便快步往回走,听到云芝在身后叫她也没停下,反而加快脚步回到西院。 一回西院,宋蝶便让采南秋篱收拾东西,准备带着两个孩子离开王府。 采南见夫人催得急,便只拣了重要财物收拾,等收拾好了准备出府,却被守门的康婆子给拦住了,说是王爷有令,从今往后,不许她出府。 她这是被禁足了? 宋蝶气得浑身发抖,很久以前她就设想过有朝一日顾玄启变心了会怎么样,可她万万没想到,他变心了也就算了,竟还禁了她的足不许她出府? 第六十二章 泼妇状 宋蝶让采南秋篱带着孩子回西院, 自己则去了前院,想要找顾玄启理论一番。 前院守卫却拦着她不让进去:“王爷有令,任何人不经允许不得靠近前院, 再上前一步,杀无赦!” 宋蝶见守卫是认真的,便不敢上前, 只扯着嗓子朝里喊道:“顾玄启,你给我出来!你凭什么不让我出府?你别忘了,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 见里面没有回应,宋蝶继续喊道:“顾玄启, 我知道你是有了新人心虚不敢见我,可你为什么不放我出府?只要你放我出府,我保证不打扰你宠幸新人!” 见顾玄启还不出来,宋蝶气极骂道:“顾玄启你这个王八蛋, 今天你要是不放我出府, 我保证从今往后闹得这王府天翻地覆!我要让你日夜不得安宁……” 叶从霜匆匆赶到时, 看到的就是宋蝶这副泼妇骂街的模样,她脸色微变, 当即吩咐道:“来人,将宋夫人送回西院, 没我的命令,不许她出西院半步。” 侍卫们听令上前押住宋蝶, 宋蝶用力甩开他们, 冷冷地看了王妃一眼,抬脚往回走。 经过王妃时,听到王妃警告道:“宋氏,今时不同往日, 切莫再恃宠生娇!” 宋蝶脚步微顿,继续往回走。 回西院的路上,恰巧遇见云芝,云芝看到她后惊惊呼一声:“哎呀,宋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宋蝶抬手理了理微乱的衣衫,若无其事道:“没什么,云芝妹妹这是往何处去?” “王爷召见,妹妹正要去前院呢。”云芝一脸娇羞。 宋蝶扯了扯嘴角:“那云芝妹妹快去吧,可别让王爷等急了。”说着伸手在云芝肩上拍了拍。 “那妹妹就先行一步了。”云芝说完扭着腰往前院去。 宋蝶则闲庭散步地走回西院,至于押送她的那两名侍卫,只负责送她回西院,却不敢催她。 到了西院,宋蝶前脚刚踏进去,身后大门就被锁上了。 宋蝶神色淡然地走回屋,采南见她回来急忙问道:“夫人,您见到王爷了吗?王爷怎么说?同意我们出府吗?” 宋蝶摇摇头:“没见到王爷,只见到王妃,王妃禁了我的足,以后咱们连这西院都出不去了。” “啊?王妃怎么能这样?我早说了她不是什么好人吧,夫人您刚失宠,她就敢这么对您!王爷都只是不让您出府,她凭什么把您关在西院?”采南气愤不已。 “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宋蝶轻声道。 采南见夫人脸色不好看,不敢多说,退了出去,却不敢走远,守在门口,怕夫人万一想不开寻了短见。 宋蝶倒是很平静,更没有什么寻短见的懦弱念头,只是回想到自己刚才在前院骂的那些话,不由自嘲一笑,以前她是瞧不上泼妇行径的,没想到自己竟也有做泼妇的潜质。 过了两日,采南从送饭婆子那打听到一个消息,连忙回屋告诉夫人:“夫人,听说北院那个云夫人突然患了怪病,浑身发痒,请了好几个大夫来都治不好呢。” 宋蝶听了若有所思,问:“那王爷呢?” “王爷许是怕染上这怪病,这两日都没再召见云夫人,看来王爷对那位云夫人也不过如此。当年夫人您染上天花,王爷都不怕传染亲自照顾您呢……”采南说着,见夫人脸色愈加难看,忙住了嘴,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王爷当年待夫人再好,现在也变了心,她现在提这个不是往夫人心口扎刀子么。 “夫人,要不要我往外递个消息?请人来救我们出去。”采南问,她已经收买了送饭的婆子,可以帮她往外送信。 宋蝶这几年经商,也结交了些江湖人物,只要予以重金,确实能请到人来救她们,但她还是摇了摇头:“王府戒备森严,暂时不要冒险了。” “那咱们难道要一辈子关在这西院?”采南不解。 “再等等吧。现在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西院,等过段时间他们放松警惕再说。这段时间,你千万要管束好下人,守好西院,不要生出什么事端。”宋蝶吩咐。 “是,夫人。”采南应道。 接下来,宋蝶每天都安安静静地待在西院带孩子,采南每每心浮气躁时,一看到夫人气定神闲的模样,便也平静下来。 一天晚上,宋蝶正要入睡,却听有人敲了敲窗子,她下床走过去一看,见窗外竟是叶向黎。 “这大半夜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宋蝶讶异地打开窗户。 “嘘,我是来救你出去的。”叶向黎小声道。 “你一个人怎么救我们这么多人出去?”宋蝶问。 “我今天先来跟你约定好时间,等过几天,我会带着弟兄们一起过来救你。”叶向黎道。 “你救我出去,就不怕被王爷王妃怪罪?”宋蝶又问。 “怪罪又如何?他们这样对你,本来就是不对的。”叶向黎不以为意道,他还求了姑姑让她放宋蝶出府,姑姑不同意他才半夜潜进这西院的。 “公子仗义相助,我却不能置你于不义。你且回去吧,过段时间,我自有办法出去。”宋蝶感激道。 叶向黎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当真有办法出去?” “我骗你作甚?”宋蝶笑道。 叶向黎将信将疑:“也罢,不过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传信于我,我一定尽力帮你。”说完,递进来一个纸包。 “这是什么?”宋蝶伸手接了过来。 “烧鸡啊。你被禁足肯定吃不到什么好东西,这是我特意去九品坊给你买的烧鸡,可香了,不过现在有点冷了,你快尝尝好不好吃?”叶向黎催促道。 宋蝶打开纸包,见里面包着的烧鸡色泽金黄,香味扑鼻,便撕了一小块尝了尝,虽然有些冷了,但能尝出味道很不错。 “很好吃,谢谢你。”宋蝶感动道。 “你喜欢吃就好,我下次再给你带!不多说了,我得回去了。”叶向黎说完左右张望了下,见四周没人,才匆匆离开。 宋蝶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不用再来了,他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宋蝶摇摇头,将烧鸡重新包好,又将窗户关好,才回去睡觉。 第二日,宋蝶让采南把烧鸡拿去小厨房热一热,给孩子们加个餐。 “夫人,这是哪儿来的烧鸡啊?”采南惊奇。 “天上掉的,你拿去热了就是了。”宋蝶笑道。 采南见连日心情低落的夫人终于有了笑脸,便也不纠结这烧鸡是哪儿来的了,拿起这包烧鸡就去了小厨房。 叶向黎说话算话,每隔几日就会送只烧鸡过来,宋蝶见劝他不住,晚上便不锁窗户,而叶向黎熟稔之后有时甚至直接跳窗进来。 除了烧鸡,叶向黎还会带一些新奇玩意儿进来给宋蝶解闷,或是话本,或是木偶,有次甚至还带了一只兔子进来。 宋蝶把兔子给两个孩子养着,棠棠倒是很喜欢,藤儿看兔子的眼神却有些危险,仿佛随时都想把那只兔子吃掉。 宋蝶没什么好回报叶向黎的,便将自己做的香水香囊各送了他一些。 “我一个男子汉,要这些香水作甚?”叶向黎皱着眉头只从中挑了一只香囊收下。 宋蝶只觉好笑,才十几岁的少年,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男子汉,果然是少年心性。 却说采南,发现每隔几日夫人房里都会多出一只烧鸡和一些其他的东西,这日夫人亲手做的香囊却少了一只,她不禁怀疑夫人是在夜会情人。 采南于是寻个时机旁敲侧击地问道:“夫人,我今天收拾屋子,发现您做的香囊好像少了一只,怎么找都找不到。” 宋蝶倒也没瞒她:“我送了一只给黎小公子,那些烧鸡都是他送的,我总得回报他点什么。” 采南有些难以接受:“黎小公子?他比夫人您还小几岁吧?”夫人怎会找了个这么小的当情人?这人还是王妃的亲侄子呢。 宋蝶看采南的神情便知她在想什么,当即敲了下她的额头:“黎小公子只是把我当朋友这才仗义相助,你可别在这给我胡思乱想。” 采南捂着额头却不敢辩解,毕竟她确实是想歪了。她就说嘛,夫人怎么会找黎小公子这么小的情人。要找也得找个高大威猛能把王爷比下去的,最好能把她们从王府救出去! 采南丝毫没觉得夫人找情人有什么不对,王爷都能宠幸新人,她们夫人当然也可以找别的情人,这样才公平。 宋蝶不知道采南已经在心里帮她定好了找情人的标准,不然还要再敲她两下。 这日下午,采南闲得在院子里浇花,却听见身后传来院门打开的声音。 这还没到送饭的时间呢,院门怎么就打开了?采南心下疑惑,回头一看,见一个满面胡茬的陌生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采南心下一惊,陌生男子怎么能进王府后院?难道是要对夫人不利?是谁派他来的?是王妃还是那个云夫人? 不行,她要保护夫人,采南毫不犹豫地抬脚冲了上去。 第六十三章 有隐情 冲到半路, 就看见张公公竟然跟在那陌生男子后头,采南这才发觉那陌生男子好像有些面熟。 直到那陌生男子大步进了屋,她才想起来这陌生男子不是别人, 而是一个多月没来西院的王爷! 采南忙要冲进屋里告诉夫人,却被张公公拦在了屋外。 屋内,宋蝶正在教两个孩子写字, 见一个满面胡茬的男人突然走进来,她一眼便认出他是顾玄启,当即让秋篱带两个孩子出去。 孩子们出去后,宋蝶瞥了眼顾玄启, 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顾玄启望着她,轻声道。 “现在看完了,你可以走了。”宋蝶冷漠道。 “蝶儿,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受委屈了, 但这其中另有隐情, 我可以跟你解释。”顾玄启见她没反应, 便接着说:“这一个多月我我压根不在府里,更没有宠幸过那个云芝。” 顾玄启说完, 见宋蝶面色平静,不免诧异:“你早就知道了?” 宋蝶点点头, 元宵节那天她被王妃传召,得知云芝被纳为王府侍妾, 那时她真的相信了王爷变了心有了新宠, 才一气之下收拾东西准备出府。 出府时被拦住,得知自己被禁足,她气愤之下跑去前院找顾玄启理论,顾玄启始终不肯露面, 她还以为他真的是心虚不敢见她。 可当王妃警告她今日不同往日,让她不要恃宠而骄时,她才觉出一丝不对劲。王妃那句话说是警告,倒不如说是在暗示她眼下是特殊时期,让她不要闹事。 回西院的路上遇见云芝,她在拍她肩时故意撒了一点痒痒粉到她衣服上,当时自然没什么影响,等到那云芝换衣服时痒痒粉弄到身上,便会发作。 后来她听采南说云芝浑身发痒,请了好几位大夫都治不好时,便确定王爷压根不在府中。毕竟王爷是知道她这痒痒粉的,他若在府里,定会派人来向她讨解药给云芝治病。 不过就算没有解药,以她撒的那一丁点痒痒粉,只要多洗几回澡,过个几日自然就好了。 顾玄启不知道宋蝶是如何猜到的,但她既然没有误会他,那就更好了。 他走过去,想要抱抱她,却见她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顾玄启有些懵,她都知道他没有宠幸云芝,为何还要打他? 宋蝶想想就怄气,她不管他有什么军国大事,但他悄悄离府,制造出还在府中宠幸新人的假象,王妃知情,云芝知情,唯独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害得她这些天日日担心他,害怕他出什么事。 现在他平安回来,她放下心来的同时,便记起自己那日的泼妇行径,只一想便觉得丢人,这才没忍住打了他一巴掌。 顾玄启知道她心中委屈,便不急着去抱她,只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他这一路赶回来,连口水都没喝就过来西院了。 宋蝶眼看着顾玄启连喝三杯茶才停下,便问:“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顾玄启没再瞒她,把这一个多月自己都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全都告诉了她。 宋蝶这才知道那云芝乃是裴都尉府中的一名舞姬,她偷听到南诏人与裴都尉密会,等开春后要联合吐蕃回鹘一起攻打大宁,届时,裴都尉会里应外合,大开城门放南诏敌军入城。 除夕夜那晚,云芝趁都尉府忙乱,悄悄逃了出来,来到楚王府,声称自己怀了王爷的骨血要求见王爷。 守门的辨不清真假,又不敢直接惊扰王爷,便禀告了王妃。 王妃见了云芝,听她说了裴都尉与南诏勾结一事,知道事关重大,便直接带她去前院见了王爷。 云芝见到王爷后,便将自己偷听到的全都说了出来,又称怕被裴都尉报复,希望能留在王府受王爷庇护。 顾玄启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她,而是先派人去裴都尉府暗中探查,果然查出裴都尉与南诏有勾连。 而裴都尉发现云芝不见后,查到云芝进了王府后,疑心云芝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便派了人盯着王府。一旦王府有异动,便抢先下杀手。 叶家镇守西南多年,论理应当在西南大军中独掌大权。但自从当年那场大战叶家损失惨重,这些年来叶老将军愈加年迈,叶家小辈又尚未成长起来,西南大军如今竟有一半权柄都在裴都尉手中。 这种情况下,与裴都尉硬碰硬显然是下下策,顾玄启于是将计就计,同意了云芝的请求,纳她为王府侍妾,制造出连日宠幸云芝的假象。 顾玄启自己则乔装打扮出府,先是与叶老将军暗中商议,在军中布置暗手,一旦裴都尉叛乱,便夺了他的权。接着,顾玄启亲自去了趟南诏,拿到南诏和吐蕃回鹘勾连的证据和计划。 拿到证据后,顾玄启立即派人回长安送密报,又亲自去了趟西北,见到镇守西北的骠骑大将军陆远,和陆远商定好退敌之计后,才赶回黔州。 宋蝶听到顾玄启亲自去南诏探查时,不由心口一紧,那可是敌国,他竟敢亲自前去,就不怕被人发现丢掉性命么? “这次我之所以瞒着你,一是事出紧急,且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是此行危险重重,我不想让你太过担心。”顾玄启握住宋蝶的手,又道:“至于那个云芝,我绝无纳她之意,但我既答应过要庇护她,便先让她留在王府,等事情解决,再予她一笔钱财送她出府。” 依宋蝶看,那个云芝留在王府可不止是为了寻求庇护,但眼下云芝的事并不重要。 “南诏若真联合吐蕃回鹘一同攻打大宁,大宁岂不危矣?”宋蝶忧心忡忡道。 “别太担心,我自有应对。”顾玄启拍了拍她的手安抚。 宋蝶见他沉着淡定,便也没那么担心了。见顾玄启一身疲惫,便让人备热水给他沐浴。 顾玄启沐浴完刮了胡子出来,宋蝶已经让人上好一桌饭菜,还特意让人煮了一小锅清粥。 顾玄启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碗粥便放下筷子。 两个孩子一个多月没见到他,缠着他玩了好一会儿。 “好了,王爷已经够累了,你们俩别缠着他了,出去玩罢。”宋蝶发令,两个孩子才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顾玄启确实困了,便揽着宋蝶回内室睡觉。 “王爷先睡吧,我还不困。”宋蝶帮他宽了衣。 “抱着你才能睡得安稳。”顾玄启埋在她颈间依恋道。 宋蝶没办法,只好陪他躺下,没一会儿顾玄启便抱着她睡着了,宋蝶动弹不得,渐渐地,竟也有了困意。 许是因为这些天一直提着心,眼下心终于落了地,宋蝶也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夜里,宋蝶隐隐约约听见窗户处传来声响,好像有人跳窗进来了。而身边顾玄启比她更警醒,直接摸到她藏在床头的匕首准备甩出去一击制敌。 宋蝶闻到烧鸡的香味,才陡然清醒过来,连忙拦住顾玄启,因为那跳窗进来的不是什么刺客,而是叶向黎! 叶向黎见屋里一片漆黑,便小声唤道:“喂,你不会睡着了吧?今天怎么睡这么早?” 顾玄启听出这是叶向黎那小子的声音,又从他的话里听出他不是第一次半夜过来了。 难道在他离府期间,这小子常来西院和宋蝶半夜幽会? 想到这儿,顾玄启就算再大度,也容忍不了。 宋蝶见顾玄启眼中跟冒火似的,知道他是误会了她和叶向黎的关系,忙冲他摇摇头。 顾玄启看到她乞求的眼神,忍了又忍,才暂时按捺下来。 “喂,你不会是在装睡吧?平时没见你睡这么早啊。”叶向黎又嚷嚷了两句。 宋蝶见顾玄启眼中怒火都快喷出来了,忙回了句:“我已经睡了,你快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 “就知道你在装睡,不就是上次跟你开了个玩笑么,至于这么躲着我吗?”叶向黎说完,见宋蝶没有回应,只好道:“那我先回去了,东西给你放桌……” 床上,顾玄启忍无可忍,抓起床头一个茶杯扔了过去,怒斥一声:“滚!” 叶向黎灵敏地躲过茶杯,听到声音才知道床上不止宋蝶一人,他脸色白了白,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说什么,跳窗出去了。 叶向黎走后,顾玄启冷眼看着宋蝶:“这件事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黎小公子心善,担心我禁足在西院吃不好,便来给我送烧鸡,仅此而已,不信的话,你自己去看。”宋蝶坦荡道。 “烧鸡?”顾玄启有些不敢相信,他下床点灯,走到桌前一看,见桌上果然有一个纸包和一个木盒,他打开木盒一看,里面竟是一支银钗。 顾玄启顿时怒火中烧,抓着银钗回到床前,怒问宋蝶:“这就是你说的烧鸡?” 宋蝶看到顾玄启手中银钗,先是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叶向黎上次开的玩笑竟然是认真的!他上次说反正她失宠了,不如等出去后跟了他算了,还说他绝对不会像王爷那样变心抛弃她。当时宋蝶只当他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他今晚竟然送了支银钗过来! 看着顾玄启难看至极的脸色,宋蝶非常怀疑,自己这次会被叶向黎给害死。 第六十四章 反间计 “不管你信不信, 我和黎小公子都只是普通朋友,没有任何男女私情。”宋蝶解释。 “没有男女私情他会每天半夜翻窗户进来跟你幽会?没有男女私情他会送你银钗?”顾玄启愤怒道。 宋蝶见他不相信自己,一时也来了气:“好, 我跟他有男女私情行了吧?你都能纳新人入府,我凭什么不能跟人有私情?我不仅跟他有私情,还准备跟他私奔呢!” “你敢!”顾玄启怒目切齿。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现在就去追他, 兴许他还没走远呢!”宋蝶说着就下了床,准备穿衣裳出去。 偏偏衣裳穿到一半,就被顾玄启给剥了去,连同里衣也被他脱了个干净, 整个人都被他扔回床上。 “顾玄启,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我今天偏要跟人私奔,你休想拦……” 话还没说完, 就被他俯身堵住嘴, 男人动作霸道又急切, 不许她再多说一个字。 宋蝶想要把他推下去,却推不动, 便一狠心咬了下他的舌头,没想到他竟然不为所动, 继续用力地吻着她。 这满是血腥味儿的一吻持续了许久才停下,宋蝶大口喘着气, 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便是私奔, 也只能跟我私奔。” 宋蝶心下苦笑,她倒是想跟他私奔,可他从前是太子,现在是王爷, 怎么可能和她私奔?即便私奔,又能私奔到哪儿去?现在皇后就想要她的命了,若她和他私奔,怕是皇后会派人追杀她到天涯海角。 既然私奔不了,那便只能享受当下了…… 云雨初歇时,宋蝶想起元宵节那日她想出府却被告知禁足时的绝望心情,便试探地问顾玄启:“若有一天你真的有了新人,当真会禁我的足不让我出府么?” “没有那一天。” 顾玄启的语气很笃定,宋蝶还想再问,他便重又压了上来…… 宋蝶却暗下决心,若真有那一天,她定要不顾一切逃出府去。 顾玄启回来了,宋蝶的禁足自然就解了。她出府看了看分店的生意,又做了些部署。这份部署不仅是用于黔州这家分店,而是殿春花行所有分店和工坊。大战将近,她别的忙帮不上,借着收购花果时收些药草粮食还是可以的。一旦开战,粮草总是越多越好的。 一个月后,南诏突然向大宁发起进攻,与此同时,吐蕃回鹘两国大军也兵临西北边境。 宁庆帝一纸令下,封楚王顾玄启为西南军副统帅,封四皇子裕王顾修德为西北军副统帅,名为副统帅,实为监军督战,而不用亲上战场。 顾玄启怜叶老将军年迈,坚持让叶老将军留在后方指挥,自己则穿上盔甲上了战场。 南诏来势汹汹,但第一战却意外失利。只因原本要和南诏里应外合打开城门的裴都尉被顾玄启派人暗中拿下,军中效忠裴都尉的将领被顾玄启砍了几个,剩下的便老实了。 南诏首战虽失利,但毕竟人多势众,很快发起第二轮进攻…… 宋蝶本想跟着顾玄启去军营,却被他勒令待在王府,哪儿都不许去。 反倒是王妃,因军中缺人自请上场,顾玄启不但同意了,还点了王妃为将,恢复了她从前在军中的官职。 宋蝶头一次这么羡慕王妃,羡慕她武艺高强,羡慕她可以和王爷并肩作战,羡慕她可以和王爷同生共死…… 偏偏王妃临行前,将王府交给了宋蝶打理,宋蝶只能留在王府,替王爷王妃守好王府。 战场局势一天一变,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总是惊险万分,宋蝶每日待在王府都提心吊胆的,直到听说王爷率领西南军以少胜多暂时将南诏敌军逼退数十里,宋蝶自掏腰包买了许多酒肉送去酬军,并跟着车队一起去了军营。 到了军营,站在大帐门口,远远地就看见王爷和王妃并排走来,身边跟着一群副将。宋蝶忙迎了上去,却发现王爷和副将说话时,王妃从侧面看着王爷,眼中是以前从未见过的光彩。 宋蝶脚步微顿,那光彩代表着什么,她身为一个女人,再清楚不过。 王妃从前看王爷的眼神总是如古井般无波无澜,今日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王爷,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他们并肩作战后终于产生了不一样的情谊?还是日夜相处后他们记起了当年恩爱时的甜蜜? 正愣神间,王爷王妃走近,宋蝶回过神来行了礼,却见顾玄启瞥了她一记冷眼,没有搭理她就迈步进了大帐,王妃还有一众副将也跟着进去了。 宋蝶站在帐门口犹豫了下,还是转身走了进去,沏了茶给众人倒上,接着坐到顾玄启身后,听他们商议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听着听着宋蝶就发现自己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而王妃不时提几句建议,都能得到王爷的赞赏和副将们的大力赞同。 宋蝶一时有些自卑,王妃可以和王爷并肩作战,可以和王爷共商大事,可以和王爷有许多共同语言,可以帮王爷做很多事,而她呢,连他们说的是什么都听不懂,更别提帮上忙了。 宋蝶越想这些越坐着别扭,就悄悄退了出去。 刚出大帐,就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很熟悉,走近一看,果然是叶向黎。 “难怪这两个月没在黔州城看见你,原来你到这儿来了。你才多大就敢上战场了?”宋蝶有些惊喜道。 “男子汉大丈夫,自当上战场建功立业!倒是你,一介女流,跑军营里来做什么?”叶向黎反问。 “我?我是来请你们喝酒吃肉的,算是酬军吧。”宋蝶道。 “真的?”叶向黎眼睛一亮,“肉在哪儿呢?快带我过去。” 宋蝶便带他去伙房,肉还在锅里炖着呢,只拿了一小坛酒递给他。 叶向黎喝了两口酒,又去锅里夹肉吃。 宋蝶见他一块接一块地夹肉吃,简直停不下来,不由好笑道:“你这是多久没吃肉了,怎么馋成这样?” “别说肉了,连饭都好久没吃饱了。”叶向黎道。 “怎么,军中粮草不足么?”宋蝶问。 “谁知道呢,说是在路上了,可是过了这么久也没见运过来。”叶向黎答。 宋蝶皱起眉头,将士们在前方卖命,后方却连粮草都运不过来,是有人从中作梗么?实在不行的话,就把她让各分店筹措的那些粮草都给调过来,总能支撑一阵子。 “刀剑无眼,你在战场上要小心一点,可别伤到了。”宋蝶叮嘱。 “我没受伤,倒是……” “倒是什么?”宋蝶问。 “也没什么。前段时间姑姑差点中箭,是王爷帮忙挡了那一箭。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叶向黎说。 宋蝶听到王爷中箭先是一惊,听到他说王爷箭伤现在已经好了才放下心来,不过,原来王爷帮王妃挡了一箭,难怪今日王妃会用那种眼神看王爷。 大帐中,顾玄启和众人商议完,才发现宋蝶不见了,便让张海出去找找。 过了一会儿张海回来,说是宋蝶带着叶向黎去伙房喝酒吃肉了。顾玄启脸色当即黑了几分,先是不听命令跑到军营来,现在又跟那小子混在一起,她现在胆子真是愈发大了。 “去,叫几个人送她回王府。”顾玄启吩咐道。 “现在?”张海有些讶异,宋夫人这才刚来呢,还带了好些酒肉过来,现在肉都还没煮好呢就要把她撵回去? “立刻马上!”顾玄启强调。 张海只好听命下去,找了一队兵士,又去到伙房,向宋夫人传达了王爷的命令。 宋蝶听完既惊讶又难过,但王爷既然不想看到她,她回去便是。 张海见宋夫人点头同意,不由松了口气,他还真怕她不肯回去要大闹一场呢,毕竟这位宋夫人一旦闹起来,连王爷都要头疼。 宋蝶回到王府,便让人去调粮草过来。粮草调集好后分批送过去,宋蝶自己则没再去过军营,免得去了招人嫌。 数月后,顾玄启率领西南大军一举灭了南诏敌军五万人,南诏损失惨重,本想后退数十里休整几日。 这时,西北传来消息,回鹘趁吐蕃不备,突袭吐蕃王城,吐蕃大军不得不回返王城抗敌,却被西北大军和回鹘大军夹击,伤亡数万人。吐蕃怎么也没想到,回鹘明明是自己的盟友,怎么会突然和大宁联合起来,反将吐蕃一军。 这招反间计,便是半年前顾玄启去西北和骠骑大将军陆远商定的退敌之计。 眼下反间计奏效,消息传到西南,刚刚兵败的南诏军一下子士气溃散,一夜之间就撤军了。 至此,南诏联合吐蕃回鹘对大宁的进攻以失败告终。 值得一提的是,四皇子裕王顾修德不幸死在了西北战场上。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就不得而知了。 黔州城,楚王顾玄启率西南大军凯旋而归,王府也摆下了庆功宴。这段时间宋蝶代为打理王府,这庆功宴自然也是由她操持。 将士们在前线厮杀了大半年,着实辛苦,宋蝶有心将这庆功宴办得盛大完美,让将士们都能满意。 宋蝶前前后后忙了好几天,庆功宴这天更是从早忙到晚,一天下来,几乎水米未沾,所幸庆功宴上热热闹闹的,宾主尽欢,宋蝶才稍稍放松了些,到侧厅休息片刻。 谁知,没过一会儿,采南急急匆匆跑过来,焦急道:“夫人,不好了,宴厅出事了,好多将士腹痛呕吐,像是中毒了!” 第六十五章 英烈堂 宋蝶正喝着茶, 闻言险些惊得摔了手中的茶杯,她连忙站起来:“快、快请大夫!” “已经派人去请了。”采南说。 宋蝶点点头,抬脚往宴厅去, 到厅中时,见大夫已经到了,经过诊断, 确认是中毒,又一一排查桌上的酒菜,最后确认是一道菌菇汤有毒,应是混进了一种有毒的蘑菇, 所幸毒性浅,大夫写了药方,宋蝶忙让人去抓药熬了一大锅解毒汤给众将士服下。 见将士们服下解毒汤后明显好转,宋蝶不由暗自庆幸, 她因为担心今天庆功宴有将士喝酒喝出毛病, 提前请了大夫在府中, 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好好的庆功宴闹出中毒这种岔子,顾玄启自然不能容忍, 当即沉声发问:“今日庆功宴是谁负责?” 宋蝶抬头一看,见顾玄启满面怒色, 不禁头皮一紧,上前认错道:“回王爷, 今日庆功宴是妾身一手操持, 妾身一时疏忽,险些酿成大错,请王爷恕罪!” 顾玄启怔了下,他没想到今日庆功宴是宋蝶一手操办, 更没想到她居然傻到自己跳出来揽下所有过错。 当着众将士的面,顾玄启不好徇私,只好斥道:“看看你办的好差事!将士们舍生忘死奋勇杀敌,好不容易击退南诏凯旋而归,你就是这么给他们庆功的吗?” “就是,哪儿有拿毒蘑菇庆功的?” “老子没死在战场,却差点死在庆功宴上,你说可不可笑?” “这宋夫人就是仗着王爷宠她,才不把咱们的性命放在眼里!” “……” 将士们纷纷指责抱怨。 宋蝶咬了咬唇,继续认错:“妾身自知有罪,请王爷责罚!” “那便罚你去英烈堂,代今日中毒的将士们为死去的英烈战友祈福三天三夜。”顾玄启一狠心道,今日众将士都盯着呢,他若是罚轻了,怕是无法平愤,对宋蝶的名声也不好。 宋蝶心下一惊,英烈堂是王府为祭奠此战中死去的万千英烈所建,里面供奉了上万块牌位。 顾玄启罚她去英烈堂祈福三天三夜,就代表着她得去跪上三天三夜。三天下来,不说膝盖受不受得了,夜里与万千英魂共处,她只想想心里就发毛。 然事已至此,她除了认罚,也别无选择了。 宋蝶正要躬身认罚,却见王妃突然站起来道:“王爷息怒,臣妾身为王妃,庆功宴理应由臣妾负责,今日之事,是臣妾督管不力,请王爷连同臣妾一起责罚!” “今日庆功宴既不是王妃负责,自然与王妃无关,不能责罚王妃。” “就是,王妃这次立下赫赫战功,赏都来不及,怎么能责罚呢?” “王妃娘娘还是太心善了,竟然为一个小小侍妾顶罪……” 将士们纷纷为王妃说话。 “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且坐下。”顾玄启道。 叶从霜却没有听命,而是坚持道:“臣妾愿以战功替宋氏减轻责罚!” “荒唐!岂有以你的战功替她人减罪之理?”顾玄启不同意。 这时,叶向黎突然站起来道:“那用宋夫人自己的战功,总可以减轻罪责了吧?” “宋夫人都没上过战场,哪儿来的战功?” “叶家这小子莫不是糊涂了?” “……” 将士们窃窃私语。 别说别人了,宋蝶自己也有些迷糊,她什么时候立过战功?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叶向黎面对众人的质疑,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此前军中粮草不足,而朝中征调的粮草又迟迟没送到,将士们险些就要饿肚子时,正是这位宋夫人自己出钱买了一大批粮草及时送到军营,咱们才能吃饱上战场,打赢这场仗!大伙儿说,宋夫人这算不算是立了战功?这份战功可不可以抵罪?” “还有这回事?若真如此的话,还真算是立了大大的战功!” “原来先前那批粮草是宋夫人自己出钱买的,我还以为是王爷从别处调集的。” “看来咱们都误会宋夫人了,汤里混进毒蘑菇应该不是宋夫人故意的。” “……” 将士们纷纷议论,也没人再追究毒蘑菇的事了。 将士们不追究,顾玄启却不能真的完全不追责了,他想了想道:“宋氏既有粮草之功,那便将责罚减为一夜。来人,送宋氏去英烈堂!” 能从三天三夜减为一夜,宋蝶已经心满意足了,她感激地看了眼叶向黎,才跟着侍卫去了英烈堂。 宋蝶走后,庆功宴继续,菌菇汤已经被人撤下,将士们继续喝酒庆祝。 顾玄启却没了喝酒的心思,只吩咐张海下去查查毒蘑菇是怎么混进厨房的,虽然有些毒蘑菇难以分辨,但总不至于这么巧,偏偏就出现在庆功宴上。 不一会儿,张海回来禀报说负责采买食材的陈婆子畏罪自尽了,留下遗书说是为了给之前被发卖的吴婆子报仇,才故意在庆功宴上混进毒蘑菇来陷害宋夫人。 顾玄启皱了皱眉,事情当真这么简单?他总觉得此事另有蹊跷。 “继续查,查个水落石出。”顾玄启吩咐。 “是。”张海心中一凛,王爷这意思是那自尽的陈婆子背后有人主使?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王府兴风作浪? 英烈堂黑漆漆的,只点了两盏油灯,灯光昏暗,照得堂中牌位影影绰绰的,宋蝶跪在冰凉的地上,心里却直冒寒气。 宋蝶胆子小,不敢看那些牌位,只好紧闭着眼睛,默默在心中念着地藏经,为这万千英魂超度祈福。 不知过了过久,宋蝶腿跪麻了,正要挪一下换个姿势,就闻见烧鸡的香气,她忙睁开眼睛,果然看见叶向黎蹑手蹑脚地从窗口溜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宋蝶很惊讶。 “我看你忙了一晚上没吃东西,给你送烧鸡来了,快趁热吃吧。”叶向黎递过烧鸡。 “这、在英烈堂吃烧鸡,不太好吧。”宋蝶有些犹豫。 “这有什么?”叶向黎直接打开纸包,撕了一半烧鸡放到台上供奉,将另一半重又递给宋蝶,道:“他们吃一半,你吃一半,这下总可以了吧。” 宋蝶还真有些饿了,便也没再矫情,接过烧鸡小口小口啃了起来。 叶向黎在一旁看她啃烧鸡,想到庆功宴上发生的事,忍不住道:“王爷也太心狠了些,竟然罚你一个弱女子来英烈堂祈福,亏你还是他的宠妾呢。” “我办庆功宴出了差错,理应受罚,王爷也是秉公办事。”宋蝶为王爷辩解。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说?”叶向黎小声嘀咕了句。 “还有谁这么说?”宋蝶讶异。 “有次姑姑违反军令,被王爷按军法处置,打了足足十棍,丝毫不顾及姑姑是他结发之妻。当时我抱怨了几句,姑姑也是像你这样,帮王爷说话。唉,女人啊……”叶向黎长叹一口气。 宋蝶愣了愣,她帮王爷辩解,是因为她心里有王爷。王妃被打了军棍还帮王爷说话,是不是说明王妃心里也有王爷?那次她去军营,王妃看王爷的眼神中虽然有些异样的光彩,但那更多的是一种崇敬和感激,难道后来日久生情,导致王妃真的喜欢上了王爷? “王爷和王妃并肩作战大半年,应该已经重归于好了吧?”宋蝶试探道。 叶向黎摇摇头:“在军营里两人看起来倒是很和睦,但一直是以上下级相处,离重归于好还远着呢。要不是看王爷能文能武英勇善战,确实配得上我姑姑,我都想劝我姑姑和离了!” 原来王爷和王妃还没有重归于好,宋蝶心里松了口气,却听叶向黎问她:“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让他们重归于好啊?老是这副样子也不是个办法啊。” 宋蝶怔了下:“我能有什么法子?” “你不是王爷的宠妾吗?你肯定知道怎么讨好王爷吧?”叶向黎问。 “我都被罚到这英烈堂了,算哪门子宠妾?”宋蝶摇摇头,见叶向黎一脸苦恼,便犹豫道:“王妃若真想和王爷和好,何不直接向王爷坦承心意?王妃是王爷的结发之妻,想来王爷不会拒绝她的心意的。” 叶向黎闻言更苦恼了:“我姑姑脸皮薄,让她上战场杀敌简单,让她跟王爷坦承心意,怕是比登天还难。” 宋蝶沉默下来,王妃若不先低头,想让王爷主动跟王妃和好怕是不太可能了,毕竟王爷当年被王妃伤得很深,还染上了所谓的‘洁癖’之症,也许就是怕再被似王妃那样心有所属的女子给伤到。 “好像有人来了,我得走了。”叶向黎说完匆匆跳窗离去。 叶向黎离开后没一会儿,宋蝶才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她忙将吃剩的烧鸡藏了起来,端端正正跪好,认真祈福。 大门打开,脚步声越来越近,宋蝶能听出这是王爷的脚步声,却假装不知道,没有回头,只眼角余光看见王爷手中拿着一个蒲团。 “坐吧。”顾玄启把蒲团放到地上说道。 “王爷这是何意?”宋蝶有些不解。 “本王只让你祈福,谁让你跪着祈福了?就不怕把膝盖跪坏了。”顾玄启冷声道。 宋蝶哑然,坐着祈福也能叫责罚吗?一般罚去祈福不都是等于罚跪吗? 但既然王爷说了,宋蝶也没必要跟自己的膝盖过不去,当即挪到蒲团上坐着祈福。 正要继续念经,却见王爷非但没走,还一撩袍摆在她身侧坐下了。 第六十六章 大恶人 “夜深了, 王爷该回去就寝了。”宋蝶提醒了句。 “你不是怕在这英烈堂过夜么?本王留下来陪你。”顾玄启闭着眼睛道。 “王爷怎知我害怕在英烈堂过夜?”宋蝶瞪大眼睛。 “那会儿罚你到英烈堂祈福,你脸色都吓白了,本王如何不知?”顾玄启说。 宋蝶咬咬唇, 那他还罚她到英烈堂,还不如打她两棍呢。 顾玄启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开口道:“他们都是为国牺牲, 你不该怕他们。” 宋蝶没说话,道理她都懂,但她还是觉得瘆得慌。 没过一会儿,顾玄启竟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宋蝶的手被温暖包裹着,连带着心里也暖和了许多。 宋蝶悄悄侧头去看他,见他仍旧闭着眼睛,似是在默默为将士们祈福。 想到他先是罚她到英烈堂, 却又给她送蒲团让她坐着祈福, 还主动握她的手给她温暖, 这种先打一棒子再喂一颗糖的行为,竟也让她有些感动。 不过, 叶向黎说他之前按军法打了王妃十军棍,那他是否也像对她这样, 事后也对王妃这般体贴关怀过? 宋蝶摇摇头,不愿多想, 继续念经祈福。 只是这几日为庆功宴从早忙到晚, 这会儿越念经越困倦。 不知过了多久,顾玄启听旁边没有动静了,睁眼一看,见宋蝶竟低着头睡着了, 他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伸手揽住她,轻轻地将她的头枕到他腿上,好让她睡得更安稳些。 翌日,宋蝶一睁眼,竟发现自己躺在西院的床上,她有些迷糊了,她现在不是应该在英烈堂祈福么? 仔细回想了下,才记起她昨晚竟然在英烈堂睡着了,真是罪过!宋蝶忙在心里向英烈们道了几句歉,又喊了采南进来,问她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早上王爷亲手抱您回来的啊,那会儿您睡得正沉呢。”采南笑道。 宋蝶恍然,又问:“王爷呢?” “王爷送您回来后就回前院去了。”采南答。 宋蝶点点头,这大战刚结束没多久,还有许多事情需要王爷处理,自然不可能留在西院等她醒来。 宋蝶起床和孩子们用了早膳,又换了身衣裳,带着账本和库房钥匙等去东院给王妃请安。 见到王妃后,宋蝶先是请了安,又主动把账本等物奉上,道:“妾身辜负王妃信任,今日特来将账本归还,以后王府还是交还王妃您打理吧。” 叶从霜没接账本,只道:“昨晚庆功宴之事是厨房的陈婆子蓄意报复,你不必自责。这大半年你把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往后接着打理便是。” “先前王妃娘娘去了战场,妾身才代为打理,如今娘娘回来了,妾身自当归还。”宋蝶坚持道。 叶从霜见她当真不愿继续打理,便示意陈嬷嬷接过账本,想了想,抱歉道:“早前事出紧急,不得已禁了你的足,一直没机会跟你道歉,实在抱歉,望你不要介意。” 宋蝶连忙摆摆手:“娘娘那时也是为了我好,要不是王妃娘娘当时暗示了我一句,我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呢。且昨晚娘娘不惜用自己的战功帮妾身减罪,妾身还不知道如何感谢娘娘呢。” “昨晚我也没帮上忙,就不必谢了。”叶从霜淡淡道,不过这个宋氏倒确实是个聪明人,当时她暗示的那一句并不明显,她却能听懂,并安安分分地禁足在西院不再闹腾,也没泄露任何秘密。 “娘娘宅心仁厚,妾身感激不尽。以后娘娘若有什么需要妾身帮忙的,尽管吩咐,妾身自当尽力。”宋蝶说完正准备告退,却见王爷抱着宁郡主从外面走了进来。 宋蝶和顾玄启对上眼神,俱是一愣,宋蝶连忙起身行了礼。 “父王,你都好久没来看韵宁了,韵宁好想你。”宁郡主抱着父王的脖子撒娇道。 “嗯,父王以后一定常来看你。”顾玄启答应她。 “真的吗?那你今天晚上可以来东院过夜吗?”宁郡主期待地问。 厅中三个大人听了这话却都变了脸色,叶从霜第一反应是去看王爷的脸色,而顾玄启则是去看宋蝶的脸色,宋蝶则是低着头掩盖自己的惊讶。 顾玄启有些头疼,韵宁以前从未问出过这种问题,怎么偏偏今天宋蝶在这儿时问出了这种问题?是谁教她的? 他不知道,教顾韵宁的正是叶向黎。叶向黎想着既然姑姑脸皮薄,不如就让韵宁留王爷在东院过夜,反正童言无忌嘛。王爷又宠韵宁,只要韵宁问了,王爷肯定会答应的。 顾玄启犹豫了下说:“父王今晚有事,就不过来了。” “那明天呢?”顾韵宁又问。 “韵宁!”叶从霜冷喝一声想要制止女儿,她从未教过女儿说这种话,但王爷和宋氏听了,怕是都会以为是她教的韵宁。 顾韵宁见母妃肃着脸呵斥自己,而父王又迟迟不答应,便大声哭喊道:“为什么父王从来不在东院过夜?棠棠都说父王总去西院过夜陪他们,明明我才是父王的亲生女儿,父王为什么不肯来东院陪我?呜呜呜……”这一招也是黎表哥教她的,说是如果父王不同意,就放声大哭,那样父王就一定会同意。 顾韵宁这一哭,场中三人俱是尴尬不已。 叶从霜不好再出言训斥,顾玄启当着宋蝶的面不好直接同意,宋蝶则感觉自己成了个大恶人,一个抢走了宁郡主父亲的大恶人,一个害得他们一家三口不能和乐融融的大恶人。 宋蝶无法再待下去,忙告退一声带着采南匆匆离开,出门后,她隐隐约约听见身后顾玄启好像同意了宁郡主的请求。 宋蝶加快脚步,想要尽快回西院,路过北院时,才记起有些日子没见到云芝了,昨晚庆功宴也没见到她,一问采南才知道云芝近几日染了病。 宋蝶皱了皱眉,这云芝病得倒是及时,大战结束,王爷就该送云芝出府了。云芝这会儿生病,王爷自然不好送她出府。 不过云芝的事并不重要,宋蝶只一回想到刚才在东院的尴尬情形,就感觉有点窒息。再一想到王爷今晚要在东院留宿,就更是心口发疼。 一回西院,宋蝶便把两个孩子叫来,叮嘱他们日后不许在宁郡主面前提什么王爷总来西院过夜陪他们的事情。宁郡主说的对,她才是王爷的亲生女儿。棠棠和藤儿跟王爷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们跟宁郡主攀比什么都不要去攀比‘父爱’。 晚上,宋蝶陪两个孩子用了晚膳,早早地熄灯上了床。 半睡半醒时,感觉好像有人爬上了床,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睁眼一看,竟是王爷。 “王爷今晚不是宿在东院么?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宋蝶轻声问。 “好不容易哄了韵宁睡着才过来的。”顾玄启说完抱着她亲了亲,温声道;“吵醒你了,快睡吧。” 宋蝶重又闭上眼睛,很快进入梦乡,却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一会儿宁郡主冲着她大声哭喊:“都怪你,是你抢走了我的父王!你还我父王,还我父王……” 一会儿王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和王爷才是结发夫妻,王爷对你只是一时新鲜,他迟早还是会回到我身边的。” 两人的脸交替在宋蝶梦中出现,甚至越来越狰狞,她吓得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顾玄启被她吵醒,探手过去发现她出了一身冷汗,关心道:“做什么噩梦了,吓成这样?” 宋蝶摇摇头,背对着他躺下,顾玄启却从身后拥住她,安抚道:“别怕,有我在。” 宋蝶眼角不禁滑下一滴泪,就因为他待她太好,她才舍不得把他还给她。但她这样霸占着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可是昨晚在英烈堂吓到了?”顾玄启问。 宋蝶摇了摇头:“就是梦到被人追杀,没事了,王爷快睡吧。” 顾玄启想到年前宋蝶在春城的那次遇袭,他事后让人追查,结果却指向了远在长安的母后。于是他给母后写了信,信中暗示了这件事,并告诫母后收手。所幸这大半年宋蝶没再出什么事,唯独昨晚庆功宴出了岔子,难道昨晚的事是母后指使的?不,不可能,母后巴不得他能尽揽军心,不会在庆功宴上动手脚。 不管是谁,他都一定会把这个人翻出来。 一连几日,宋蝶都有些心神不宁,终于,她下定了决心。 这天,她约了叶向黎到店里见面,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叶向黎听了立即反对道:“不行,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而且一旦失败,王爷一定会迁怒于你。” “但如果成功了,不就皆大欢喜了么?”宋蝶说。 “可是……” “别可是了,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我帮你实现还不好,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了。”宋蝶道。 叶向黎犹豫了下,终究还是同意了:“好,以后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叶向黎绝不推脱!” 宋蝶见他一脸镇重地许下誓言,忍不住噗嗤一笑:“倒也用不着上刀山下火海那么严重,总会是你力所能及的。” 叶向黎见她这一笑璀璨似皎月,不禁看呆了。 第六十七章 下南洋 傍晚, 翠微湖,顾玄启坐在一艘画舫里,等待宋蝶给他的惊喜。 今早他收到一封信笺, 约他今日酉时在翠微湖画舫一叙旧情。虽然字迹有所变化,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是宋蝶的字迹,毕竟宋蝶的字是他教的。 况且, 他初见宋蝶就是在画舫上,能约他在画舫叙旧情的,除了宋蝶,还能有谁? 她神神秘秘地以信笺相约, 想来是要给他一个惊喜。既如此,他乐得配合,还特意提前了一刻钟到。 等了不到一刻钟,舱房门打开, 顾玄启抬头一看, 来人却是一身红裳的叶从霜。 “怎会是你?”顾玄启微皱眉头。 叶从霜闻言愣了下:“不是王爷约臣妾来此的么?” 顾玄启拧了拧眉:“本王何时约过你?” 叶从霜见他神情不似作假, 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了过去:“王爷且看,这是不是您的字迹?” 顾玄启接了信打开一看, 顿时眉头拧得更紧了,信上内容与他收到的那封别无二致, 只除了邀请对象从他变成了叶从霜。 而信上字迹乍一看确实很像他的字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能把他的字迹模仿得这么像的, 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 他手把手教过的宋蝶。 再联系到他收到的那封信,不难得知,今日这一出,都是宋蝶一手策划的。而她策划这一出, 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他和王妃将错就错一叙旧情。 她好大的胆子! 叶从霜见王爷看完信脸色就沉得吓人,忙问:“王爷,可是有歹人故意模仿了您的字迹?他这么做是何企图?” “那就要问问她自己了!”顾玄启咬牙切齿地说完,大步出了舱房。 见船工已经开始把画舫往湖中心开,顾玄启心下更怒,她倒是想得周全,千方百计地想让他和叶从霜多叙会儿旧情。 船工原本得到的吩咐是等两位贵客都上船后就立刻把船往湖心开,没想到才开一会儿其中一位贵客就怒气冲冲地冲出来让他把画舫往回开。 船工见这贵客衣着华贵,自己万万惹不起,只好匆匆掉头往回开。 王府西院,宋蝶算算时间,王爷和王妃应该已经在画舫见面了,只不知道是否叙上旧情了。 宋蝶心里很矛盾,一方面她希望计划成功,王爷和王妃能重归于好,那样王妃和宁郡主心愿达成,王爷也可解开多年心结。 可另一方面,她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不要成功,不要成功,不要重归于好,不要重归于好…… 正纠结着,突然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宋蝶惊得站起身来,却见来人竟是本该在画舫和王妃叙旧情的王爷。 见顾玄启满面怒气地朝她走来,手中还拿着她临摹他笔迹写的信笺,宋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顾玄启走到她面前,抬起手中那封信笺,沉声质问:“这封信笺可是你写的?” “是、是我写的。”宋蝶吓得结巴起来。 “你策划今日这一出,安排本王和王妃在画舫‘叙旧情’,究竟是何目的?”顾玄启又问。 “妾、妾身也是一片好心,希望王爷和王妃能、能重归于好。”宋蝶硬着头皮道。 “一片好心?重归于好?亏你想得出来!”顾玄启怒不可遏,又道:“宋蝶啊宋蝶,我是不是告诫过你,永远不要把本王推给别的女人?” “可、可王妃不是别的女人啊,她是您的结发之妻。”宋蝶下意识反驳道,刚说完,就见王爷脸色又黑沉了几分。 顾玄启见她丝毫不知悔过,还有心思跟他顶嘴,便知她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忍不住自嘲一笑,这就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这就是他爱到无法自拔的女人,这就是他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在她心里,他究竟算什么?或者说,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他。不然怎么会做出把他推给别的女人的事! “好,很好!宋蝶,希望你别后悔!”顾玄启说完转身大步离去,跨过门槛时却一不小心险些被绊倒。 “王爷小心!”宋蝶正要上前扶一把,却见王爷站稳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蝶想要追上去,却不知道追上去该说些什么。王爷显然是真的生气了,还是等过几天王爷气消了她再去认错道歉吧。 然而,一连几天王爷都是早出晚归,丝毫不给宋蝶上门认错的机会。 这天天还没亮,宋蝶就起了床,赶到前院时方才寅时,她没有求见,只默默地在门外等候王爷出来。 此时更深露重,宋蝶只站了一会儿就冻得慌,但她还是坚持等王爷出来。 从天黑等到天亮,太阳升起,宋蝶冻僵的身体稍微暖和了些,却见守卫出来告诉她不用等了,说是王爷已经从另一个侧门出去了。 宋蝶失望不已,她在这儿等了几个小时,王爷却为了躲她从另一个门出去了?以前王爷就算再生气,也不会让她吃苦受罪。今天她连苦肉计都使出来了,他却毫不在乎。 看来这次王爷是真的生气了,还是哄不回来的那种。也许这次,王爷不会再原谅她了。 宋蝶想了想,抬脚去了东院,她想知道,那天在画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王爷才会生这么大的气。 可到了东院,下人进去通传后,却回来告诉她,王妃今日身体不适,就不见她了。 宋蝶有些诧异,身体不适显然是借口,王妃就是不想见她罢了。 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她费心安排王爷和王妃在画舫叙旧情,是为了他们能重归于好,可没想到,计划非但没成功,还得罪了王妃惹怒了王爷,两头没讨好。 宋蝶迈着僵硬的腿回了西院,想了想她还是传信给叶向黎,告诉他之前约定好的可以准备了。 接下来几天,宋蝶每天早上还是会去前院求见,只是没再去那么早,都是天刚亮才过去。然而无一例外,都是无功而返。 这天,宋蝶准备好了一切,临走前照旧去前院求见,想要见王爷最后一面。却得知王爷有事一大早就去了戎州。 宋蝶心下叹息一声,看来她和王爷注定是见不了最后一面了。 半日后,宋蝶带着两个孩子坐上了去往罗州的商船,她准备从罗州出海,下南洋,还拜托叶向黎帮她雇了一队身手好人品又可靠的英雄好汉当护卫。 此去南洋,一是宋蝶想出海见见世面;二是她的香水和果干生意如今做得正好,听说南洋的水果种类更丰富,还有许多大宁没有的花卉品种,便想去开辟条商路出来;三来,她和王爷闹到这个地步,她想远离这片伤心地,就当是出去散散心了。 其实早在策划画舫一事时,宋蝶就计划好了要去南洋,只不过当时她想的是,等王爷和王妃重归于好,她便可功成身退悄悄离开。可没想到,不但王爷和王妃没和好,她和王爷也恩断情绝了。 船开前,叶向黎最后问宋蝶:“你当真不留下?你确定你不会后悔?” 宋蝶摇摇头,坚定道:“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自然不会后悔。” “可,你真的舍得下王爷?”叶向黎问。 “现在不是我舍不舍得下他,是他已经舍下我了。”宋蝶自嘲一笑道。 “都怪我,我不该让你这么做的。”叶向黎很后悔,他没想到这么做后果会这么严重。姑姑知道那封信笺是他放进东院的,还狠狠责备了他一顿。而王爷这个反应,也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他没想到王爷和姑姑之间竟然一丝重归于好的希望都没有,更没想到王爷会因此疏离宋蝶。 宋蝶摇摇头:“主意是我出的。与你无关。” “王爷知道你要走,就没留你?”叶向黎问,王爷越生气,就说明他越在乎宋蝶,没道理不挽留她啊。 “王爷去了戎州,不知道我要走。”宋蝶说。 “那姑姑呢?王爷不在,姑姑不可能就这么让你离开的。”叶向黎焦急道。 “我骗陈嬷嬷说永州分店出了点岔子,我得赶过去处理,才顺利出府的。”不然她今日出府这么大动静,王妃确实不会同意。 “所以,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要去南洋?”叶向黎不敢置信。 “花行的掌柜也知道,不过来送我的朋友,确实只有你一个。”宋蝶笑道。 叶向黎见她还有心情笑,急得原地转了两圈,终于一跺脚,近乎乞求道:“留下来,为了我,可以吗?” 宋蝶没有回答他,只转身指着远处的水面,说道:“你看,这水面现在看似乎足够宽了。可海面比这个还要宽百倍千倍。若非亲眼见过,我也无法想象海面究竟有多宽。可见,人总要多见见世面的,哪怕身为女子,我也想走出去,看看这世界究竟有多大,海面有多广。” 叶向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她有她的远大志向,也知道自己不该拦着她,也没有理由去阻拦她。 宋蝶看他一脸不舍,忍不住笑道:“我去南洋,是为了开辟商路,回来把殿春花行做得更大更好的,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别难过了。” 叶向黎眼睛一亮,对啊,等她回来,他就长大成人了。那时她和王爷再无关系,他便可以正大光明追求她了。 “好,等你回来,我去罗州接你。”叶向黎承诺道。 宋蝶点点头,提醒他:“船快开了,你赶紧下船吧。” 叶向黎没再纠缠,下船后站在岸边目送商船离去,直到船开远了看不到宋蝶的身影了,他才翻身上马回城去了。 第六十八章 吐血故 顾玄启从戎州回来已经是十来天后了, 若是往日他从外地回来,定然第一时间去西院。今天则径直回了前院歇息。 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 顾玄启状似无意地问张海:“宋氏可在外面候着了?” “回王爷,宋夫人今日没来。”张海答,若是来了, 守卫早就进来禀报了。 “呵,才站了几天就不来了,可见不是诚心悔过。”顾玄启冷笑道。 用过早膳,顾玄启去东院看了看韵宁, 正检查韵宁作业,却见叶从霜进来了。 自画舫那日之后,顾玄启就甚少来东院,即便来了东院, 也只见见韵宁。而叶从霜也有意避着他, 倒是免了许多尴尬。今日她怎么主动露面了? 叶从霜来自然是有正事要说:“王爷, 宋氏……” “别在本王面前提她,也休要替她求情。”顾玄启冷声打断她。 叶从霜愣了下, 还是坚持道:“臣妾并非要替宋氏求情,而是想告诉王爷, 宋氏去永州了,说是分店出了岔子去处理一下, 把孩子和丫鬟都带走了。” “永州?”顾玄启皱了皱眉, “何时去的?” “去了有十来日了。”叶从霜答。 顾玄启点点头没再多问,等检查完韵宁功课,回了前院,才吩咐张海道:“派人去永州看看。” 张海心中王爷还是放心不下宋夫人, 说是派人去永州看看,其实是让他派人去永州保护宋夫人,他忙听命下去,却又被王爷唤住。 “等等,先派人去码头打听下,看看她是不是去了永州。”那女人满嘴谎言,说是去了永州,还不定是去了哪儿。 张海虽然讶异,却还是按王爷吩咐,先派人去码头打听了下。 等消息传回来,张海第一时间进书房回禀:“王爷,老奴派人去码头打听了,说宋夫人坐的是去罗州的商船。” “罗州?”顾玄启有些诧异,罗州偏远靠海,她去罗州做什么?他隐约记得,殿春花行在罗州并没有分店。 “据说宋夫人走的那一天,是黎小公子送她去码头的。王爷可要召黎小公子过来一问?”张海提议道。 顾玄启沉吟了下,还是点头同意了。 等张海把叶向黎带过来,顾玄启先打量了他几眼,才开口问道:“听说宋氏去永州那天,是你送的她?” “是我又如何?”叶向黎懒洋洋道。 “那你可知她去永州做什么?”顾玄启又问。 “说是分店出了岔子要去处理。”叶向黎答。 “可我怎么听说,她不是去了永州,而是去了罗州?”顾玄启试探道。 “那就是罗州分店出了岔子。”叶向黎改口道。 “还敢撒谎!”顾玄启怒拍桌子,“罗州根本就没有分店。她去罗州,究竟是去做什么?” 叶向黎转了转眼珠,随口编道:“那可能是去开分店的吧。” “本王劝你,想清楚了再回话。”顾玄启沉声道。 叶向黎犹豫了下,说:“她只说要去罗州,没跟我说去罗州做什么。” “你若再不说实话,本王便治你一个拐骗王府侍妾之罪。还有,万一她去罗州出了什么事,本王饶不了你。”顾玄启冷声道。 “我没有拐骗她,她也不会出事。”叶向黎跳脚道。 “你怎知她不会出事?罗州路远,她一介女子带着两个孩子,一旦遇到危险……” “不会的,就算遇到危险,我帮她请的数十名英雄好汉也可以保护好她。”叶向黎打断道。 “数十名?”顾玄启皱了皱眉,以他对宋蝶的了解,就算罗州偏远,既然走水路过去,她就不会请这么多护卫。除非,她要去的地方比罗州更远,还更危险。 “她要出海?”顾玄启陡地站了起来。 叶向黎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到的,一时心虚不敢与他对视。 顾玄启见叶向黎眼神飘忽,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猛地伸手抓住叶向黎的衣领,逼问道:“她要出海做什么?快说!” 叶向黎被他满含杀气的眼神震慑到,想着宋蝶已经走了十来天了,再有五天就到罗州了,就算现在去追也追不上了,便道:“她要下南洋开辟商路。” “下南洋?”顾玄启不敢置信,她在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之后,不思忏悔就算了,竟还潇洒地一走了之?还要去南洋那般远的地方,她这是要和他永别?好狠心的女人,顾玄启心口疼得厉害,一时失力重又坐了回去。 叶向黎见顾玄启一脸失魂落魄,半天不说话,便悄悄溜了出去。他本想去东院看看姑姑,但姑姑这段时间都不愿意见他,只好抬脚出府。 谁知还没走出王府,就见顾玄启像阵风一般从他身边经过,飞奔出去,翻身上马,驾马远去。 叶向黎顿下脚步,一脸震惊,他该不会想骑马去追宋蝶吧?从这里骑马到罗州,就算日夜兼程,也得七八天了。而宋蝶坐的商船还有不到五天就到罗州,这如何追得上? 正震惊时,却见张公公也飞快地从他身边经过,一边跑一边喊着‘王爷等等老奴啊’,于是,叶向黎眼睁睁地看着张公公跑到门口也骑了匹马追了上去,而张公公身后,一队侍卫得到消息紧随其后。 五日后,顾玄启站在罗州码头,却得知因为顺风,从黔州来的商船两日前就到了。他这一路紧赶慢赶,累死了几匹马,终于赶在今天到了罗州,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竟还是晚了一步。 想到这儿,顾玄启险些怄得吐出一口血来。但他强行忍住,将血又咽了回去。 他想,就算晚了两日,宋蝶也不一定就出海了,出海前她总要在罗州城停留几日,采买些物资才对。 顾玄启于是翻身上马,往罗州城最大的客栈直奔而去。 到了客栈一打听,掌柜的却说没见到有妇人带着两个孩子入住。顾玄启又吩咐侍卫,到全城各家客栈去打听。 傍晚,侍卫们打探完回来,竟是没有一家客栈见过宋蝶。 顾玄启白日里咽下的那口血这会儿再也按压不住,一下子全吐了出来。 张海大惊:“王爷,您怎么了?快,快请大夫。” “本王无碍。”顾玄启抬手制止,又擦了擦嘴角的血,吩咐道:“去州府借兵,全城搜寻,就算把罗州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这、万一宋夫人已经出海了呢?”张海小心翼翼地问,若是出海了,就算把罗州城翻个底朝天也没用啊。 “若她已经出海了,”顾玄启惨然一笑,“本王就算追去南洋,也要把她追回来!” 张海心头一凛,以王爷的身份,哪能像宋夫人那样说走就走去下南洋?除非王爷不再是王爷了。 张海正要听命退出去,就听见楼下一阵喧嚣声,像是有很多人进来了,喧嚣声中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声音。 不会这么巧吧?张海心想,他正想出去看看,却见王爷比他还快一步出了门,他忙跟在王爷身后来到廊上,只往下一扫,便看到宋夫人牵着两个孩子在数十名护卫的保护下走进客栈。 张海只觉眼前一晃,就见王爷竟纵身一跃,从三楼直接跳了下去,落到宋夫人跟前,而宋夫人身边的护卫见此情形竟立时拔刀相向。 然而下一瞬,护卫们就面面相觑起来,手中的刀也不知该不该收回去。只因那从天而降的‘歹徒’,竟一把将他们的主顾抱进怀里,而他们这位主顾竟丝毫没有挣扎。 要知道路上有次遇到浪荡子调戏,这位主顾可是直接甩了对方一巴掌,还让他们好好教训了对方一顿。这说明这位从天而降的‘歹徒’,最起码是主顾认识之人。 宋蝶本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顾玄启了,可没想到她刚走进这间客栈,他竟然从天而降出现在她面前,还抱着她就不肯撒手了。 宋蝶起先没有挣扎,想着等他抱够了自然会松手,偏偏等了许久他也没松手,她只好用力推开了他。 “王爷怎么来……”宋蝶问到一半,就看到顾玄启嘴角的血,忙问:“王爷受伤了?谁伤你的?可是遇到了刺客?” 顾玄启低头看着她,轻声道:“这刺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宋蝶张了张嘴,她何时刺伤过他?可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被她气到内伤了?不至于吧。 “我去码头找你,他们说黔州过来的商船两日前就到了,你怎么现在才到?”顾玄启问。 “这、路过桂州时,听闻桂州风景好,就下船去游玩了两日。”宋蝶有些心虚地解释道。 顾玄启只感觉口中一甜,险些又要吐口血出来。他忍了又忍,才压了下去,开口问:“玩得开心吗?” “开心啊,桂州风景当真好极了,等有机会,还要再去多玩几天……”宋蝶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只因顾玄启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她怀疑她再说下去,他能一把掐死她。 顾玄启见她停下来,却挤出一点笑容来:“你既喜欢,回程时我带你去再玩几天。” “回程?”宋蝶愣了下,小心试探道:“王爷,妾身这次来罗州,是想下南洋的,恐怕不能跟您回去了。” 顾玄启瞥了她一眼:“你以为本王赶来罗州是为了什么?” “为了跟妾身告别?”宋蝶脱口而出。 顾玄启一个没忍住,又吐了口血出来。 第六十九章 告别信 “王爷, 你到底怎么了?”宋蝶亲眼看到顾玄启吐血,怎么也不肯相信他是被她气得吐血,怀疑他是受了什么伤瞒着她。 在宋蝶的坚持下, 张海去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过来,诊断之后,说是怒急攻心加上一些旧伤所致, 短期内不可再受刺激。 宋蝶只好暂时留下来照顾顾玄启,先不提下南洋的事。 在客栈照顾了几天,见顾玄启不再吐血一切正常,才让人暗中去采买物资准备出海。 宋蝶让人暗中采买物资的事自然瞒不过顾玄启, 当晚,在宋蝶给他喂药时,他故意运气逼出一口血来。 宋蝶当即吓得花容失色:“王爷,你、你怎么又吐血了?你是不是知道我让人采买物资的事儿了?” 顾玄启咳出一抹血丝, 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本王无碍, 我知道出海下南洋是你的心愿, 你尽管去,你放心, 本王不会阻拦你。” “可你这副样子,让我怎么放心去?”宋蝶担忧道。 “本王死不了!让你去你就去!”顾玄启发了句脾气, 又低声怅惘道:“我不想你因为我而放弃你自己的心愿,更不想有朝一日, 你回想起来百般后悔。你不需要顾虑别的, 你只需要知道,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会支持你。” 顾玄启越是这么说, 宋蝶的心里就越是动摇,他都吐血吐成这样了,却还是没有挽留她,甚至支持她去做她想做的事,去她想去的地方。 “你先把病养好,出海的事,我再好好考虑一下。”宋蝶喂完药回到房间,可考虑了许久也无法下决定,只好问问两个孩子的看法。 “棠棠,藤儿,娘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俩是想随王爷回王府,还是想下南洋看看异国风情?” “自然是下南洋了,在王府里天天关着有什么意思?”藤儿毫不犹豫道。 棠棠想了想却道:“娘,我想去南洋玩。可我舍不得父王,能不能让父王陪我们一起出海啊?” 宋蝶摇了摇头,堂堂王爷,怎么可能抛下一切跟她下南洋?那不真成私奔了吗?顾玄启也不可能抛家弃国抛妻弃子随她私奔。 一夜难眠,第二日见到顾玄启,却见他躺在床上,脸色灰败了许多。 宋蝶忙问张海:“王爷这是怎么了?” “夫人您不知道,您昨晚刚走,王爷就又吐了好几口血,到现在还昏迷着呢!”张海答。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宋蝶气急。 “王爷吩咐了,不许因他身体之事打扰您。”张海苦着脸道。 “那请大夫了吗?”宋蝶着急道。 “请是请了,可都说这沤血之症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他们顶多只能开些补血的方子,可这止不了血,光补血有什么用啊?”张海说着突然朝宋蝶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宋夫人,算老奴求您了,您就可怜可怜王爷,别走了吧……” “张海!”床上顾玄启醒来,第一时间喝止张海,大发脾气道:“你好大的胆子!是把本王的话当耳旁风了么?” 宋蝶见他虚弱得想撑着身子坐起来都撑不住,一时也发了脾气:“顾玄启,你给我老老实实躺着。在你病养好前,我哪儿也不去,你也不用再让张公公瞒着我了。” 顾玄启愣了愣,到底没再说什么,听话地躺下了。 宋蝶照顾了顾玄启一天,见他没再吐血,晚上便还是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第二天一早,宋蝶照例去顾玄启房间照顾他,谁知一推门进去,却没看到他人,也没看到张海他们,房间都是空的。 宋蝶下楼找掌柜的一问,才知道昨天晚上,顾玄启一行连夜离开了。 顾玄启这身体状况,连夜离开是要去哪儿?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为何走之前都不告诉她一声? 宋蝶让人去查,却得知顾玄启是乘船回了黔州。 宋蝶一咬牙,既然他一声不吭地走了,那她也不必惦记他,只让人继续准备出海事宜。 过了一日,宋蝶却收到一封信,信上是顾玄启的字迹。 “蝶儿,见信如晤,请原谅我不辞而别。此次追来罗州,只为与你道别,却意外患上沤血之症,耽误了你许多时日,实在抱歉。本该早早离去,但每每念及昔日美好时光,便总是不舍,才借病留下,贪恋与你相处的每一刻时光。还记得,当年在湖上初见,在茶楼远观,又在假山偶遇……昔日种种,念念难忘。你走后,有回忆与我相伴,我已知足。往后的路,我无法护你伴你,望你万事小心,一帆风顺,祝安好!” 看完信,宋蝶的眼里早已饱含热泪,这封信,带她回忆了和他的往日种种,也让她知道了,他不是故意不辞而别,而是不想让她为难,更不想拖累她。 她可以一走了之不管他的死活,可正如他所说,她不想有朝一日回想起来,百般后悔。 回黔州的商船上,张海看着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的王爷,有些不明白王爷这又是什么路数。王爷为了挽留宋夫人又是吐血又是装病的,好不容易骗得宋夫人心软了要暂时留下,王爷怎么突然又连夜不告而别?就不怕那宋夫人真的一走了之下南洋了? 直到两日后,后面一条船追了上来,而船上坐着的,正是那宋夫人,张海看见王爷瞬间又变得虚弱起来,不由叹为观止,高啊,还是王爷这招高啊!去的时候是王爷累死了几匹马追过去的,回来的时候却能让那宋夫人乘船主动追回来。 更让张海惊叹的是,王爷明明知道后面那条船是宋夫人雇的,却非但不下令让商船减速,反倒下令让商船加速,似是为了避免被后面那条船追上。 如此一来,宋蝶又追了半日才追上前面那艘商船。见到顾玄启后,她第一反应是想打他一巴掌,但看他虚弱不堪的样子,又实在下不了手,只狠狠瞪了他一眼。 “快入冬了,海上风大,出海不安全,我先随你回黔州,等来年开春再走。”宋蝶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眼下确实不安全,那就等来年吧。”顾玄启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一路随顾玄启回黔州,见他不再吐血,脸色也渐渐好转直到恢复正常,宋蝶心下稍安,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等回到王府的当晚,某人重振雄风,宋蝶才恍然意识过来,顾玄启所谓的支持她做她想做的事去她想去的地方,根本就是虚言。不然他直接不辞而别就行了,为什么还要留下一封信,不就是打定主意她会心软追回去吗?这么看来,他吐血生病这事儿,很有可能也是假的。 想明白这一切,宋蝶后悔不已。可她就算现在再赶回罗州,就真的入冬了没法出海了,还就只能等明年开春再去了。 宋蝶一时恨得牙痒,一脚将身旁睡得正香的男人踹下床去。 顾玄启被踹醒,摸摸鼻子又爬上床,抱着她继续睡觉。 事已至此,宋蝶也懒得与他计较,只暗下决心,以后万万不可再被他用计蒙骗。该心狠时就得心狠,决不能再轻易心软了。 东院,叶从霜得知宋蝶被王爷追了回来,她暗松一口气。毕竟宋蝶是她放出府的,若真的一去不回,她也不好向王爷交待。 至于王爷再怎么宠爱宋蝶,也与她无关了。 若是之前,她或许对王爷还有那么一丝念想,毕竟大半年的并肩作战,王爷还为了救她中过箭,她很难不对王爷生出异样之情。 可自从那日,她特意妆扮一番去赴画舫之约,却只得到王爷一句‘怎么是你’时,她便明白,她和王爷再无可能,王爷心里,没有半分她的位置。她有再多的心思,也只能打消了去。 从今往后,她依旧只做他的王妃,帮他打理好王府就够了,不做它想。 北院,装病许久的云芝此时却气得摔了好几个茶杯。 “她要走就干干脆脆地走啊,为什么还要回来?” 进府这么长时间,云芝早就看清楚了,在这王府里,西院那位独得王爷宠爱,连王妃也分不走半分宠,更别提她这么个新进府的舞姬了。 所以进府以来,除了最初那一个来月为了演戏表明自己得宠,后面她一直龟缩在北院,不敢有任何妄动。 甚至于大战结束后,她立时装病直到现在。因为她知道,西院那位容不下府里有任何新人,王爷也会听西院那位的把她送走。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西院那位自己主动离开,云芝本以为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可没想到,西院那位居然又回来了。这让她如何不生气? 她知道,自己装病已经够久了,再装下去,迟早会露馅被送出府去。 她当初斗胆来王府告密,为的是谋一段前程,而不是拿些钱财就被赶出府去。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得主动出击。赢了,有大好的前程在等着她。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这是场豪赌,但她别无选择。 第七十章 板栗糕 寒冬将近, 宋蝶难得有闲暇,一时兴起准备亲手给两个孩子做几身棉衣。 到库房挑好几匹棉布,宋蝶便让人去把两个孩子叫来, 好量下尺寸准备裁剪,却得知俩孩子去后院花园里玩儿了。 所幸宋蝶知道两个孩子的大致尺寸,便略放宽了些开始裁剪。 一直忙到近傍晚, 宋蝶将将缝好一件棉袄,就见两个孩子打打闹闹地回来了,便让他们先洗了手,才让人上菜, 准备用晚膳。 谁知晚膳没吃两口,棠棠就叫着肚子疼,宋蝶看他痛得满头是汗,忙让人去请大夫来。 没等大夫过来, 棠棠嘴唇就变得乌黑起来, 宋蝶这才知道他不是闹肚子, 而是中毒了。 宋蝶看棠棠脸色发黑,几近奄奄一息, 一时也顾不得他中的是什么毒了,只把自己配的常用解毒丸给他服了几粒, 好险算是吊住了棠棠一口气。 等大夫赶到,诊断出棠棠应是中了一种蛇毒, 开了药方熬了两碗药给棠棠灌下, 才算是保住了棠棠的性命。 顾玄启得知棠棠中毒,匆匆赶过来,听大夫说若没有宋蝶那几粒解毒丸吊着,等他赶过来, 怕是孩子早就没气儿了。即便现在解了毒保住性命,怕是以后也会留下病根,体质较常人会更弱些。 顾玄启听完当即大怒,是谁?竟然这么大胆子?敢在西院下毒?还是对一个小孩子下这么狠的毒! 他先是让大夫检查了下晚膳的饭菜,却没发现有哪道菜有毒。 那蛇毒发作快,棠棠身上又没有被蛇咬过的痕迹,问题多半还是出在入口之物上。 顾玄启于是让人审问两个孩子身边的丫鬟嬷嬷,看看棠棠下午究竟吃过些什么。 可审问来审问去,都说棠棠下午只吃了些常吃的零嘴,且藤儿也跟着一起吃了。既然藤儿没事,那些零嘴应该没毒。 以防万一,顾玄启还是让大夫检查了下那些零嘴,却没发现零嘴里有毒。 零嘴没毒晚膳也没毒,那棠棠究竟是怎么中的蛇毒? 顾玄启正思索着,就听藤儿突然出声道:“我想起来了,棠棠下午还吃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顾玄启忙问。 藤儿觑了他一眼,又看了娘一眼,没有直说。 宋蝶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忙道:“藤儿,你过来说与娘听。” 藤儿犹豫了下,却没过去,而是大声说了出来:“下午在花园里,宁郡主给了棠棠几块板栗糕吃。” 此话一出,顾玄启和宋蝶同时变了脸色。 顾玄启看了眼宋蝶,见她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便让人去把韵宁带过来。 不一会儿,叶从霜带着顾韵宁来了西院,先是关怀了棠棠几句,得知棠棠性命无碍,才带着顾韵宁坐到一边,等候王爷问话。 “韵宁,父王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顾玄启镇重问道。 顾韵宁乖巧地点了点头。 “下午在花园里,你可给过棠棠板栗糕吃?”顾玄启问。 “给过。”顾韵宁点点头,又问:“父王,那板栗糕可是有什么问题?” 顾玄启没有回答她,只问:“板栗糕可还有多的?” 顾韵宁解下腰间荷包递过去:“喏,多的就在这里面了。” 顾玄启接过荷包,让大夫拿去检查。 大夫当着众人的面将银针插进荷包里的板栗糕,只见银针迅速地变了色。大夫神色凝重地闻了闻板栗糕,又让人去取了一只活鸡,喂了块板栗糕给它吃,没过一会儿,活鸡凄叫一声一命呜呼了。 “禀王爷,这板栗糕中确有蛇毒,和里面那位小公子所中之毒是一样的。”大夫确定道。 这下场中所有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顾玄启沉吟了下,问顾韵宁:“这板栗糕是何人所制?你为何要给棠棠板栗糕吃?” 顾韵宁知道棠棠是吃了她给的板栗糕才差点中毒身亡,一时吓得快要哭出来,但她还是努力忍住,回答道:“父王,女儿是听说棠棠喜欢吃板栗糕,才特意让茜珠姐姐做了板栗糕,今天下午去花园玩时碰巧遇到棠棠,便给了他几块吃。” 顾韵宁这话是有漏洞的,譬如她既然是在花园偶遇棠棠,又为何会提前带好特意给他做的板栗糕? 但顾玄启故意忽视这漏洞,眼神凌厉地扫向顾韵宁身后站着的侍女茜珠,厉声责问:“茜珠,你故意在板栗糕中混进蛇毒,究竟是何意图?是想毒害郡主吗?” 茜珠吓得扑通一声跪下,颤声辩解道:“奴婢万万不敢毒害郡主,求王爷明察!”。 顾韵宁见此急忙替侍女求情:“父王,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茜珠姐姐怎会毒害我呢?” 顾玄启没有理会女儿的求情,继续质问茜珠:“不是想毒害郡主,那就是想毒害棠少爷了?” 茜珠神色一慌,嗫喏几声没敢辩解。 顾韵宁急了:“茜珠姐姐,你快说啊,你没想毒害棠棠,一定是别人趁你不注意加了蛇毒进去,想栽赃陷害你!” 茜珠闻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附和:“对,郡主说得对,一定是有人想栽赃陷害奴婢,是有人要害奴婢!” 顾玄启没急着给她定罪,而是让人去茜珠的屋子里去搜查。 不一会儿,搜查的人手捧一个小瓷瓶回来了,回禀道:“禀王爷,属下在茜珠的屋子里发现一瓶蛇毒。” 经大夫确认,就是板栗糕中混进的蛇毒。 “茜珠,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顾玄启沉声喝问。 “一定是有人故意将这瓶蛇毒放进奴婢房间陷害奴婢!”茜珠惊慌道。 “是谁要陷害你?你有何证据证明是他人陷害于你?”顾玄启质问。 “是,是……”茜珠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最好想好了再说话,若所言不实,你的父母兄弟,就都要受你连累。”顾玄启警告道。 茜珠神色变幻,一咬牙道:“是奴婢,是奴婢不甘心西院那狐狸精得王爷独宠,不甘心棠少爷这么个野种同郡主争夺王爷宠爱,奴婢不想看王妃和郡主伤心,才在郡主为棠少爷准备的板栗糕中加了蛇毒。一切都是奴婢一人所为,求王爷饶过奴婢的家人,奴婢愿以死赔罪!” 顾韵宁听了既惊讶又伤心:“茜珠姐姐,你怎么能这么做?我这么信任你,你怎么能这么做?” “郡主,奴婢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啊!您帮奴婢求求王爷,求王爷放过奴婢的家人……”茜珠恳求道。 顾韵宁却闭了嘴,转身扑进母妃怀里,伤心地抽噎起来,没再搭理茜珠。 茜珠见此眼中闪过一抹愤怒,她伤心道:“郡主,奴婢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刚才奴婢还打算一人背下罪责,可你为何,为何连为奴婢的家人求句情都不肯?既然郡主无情,就休怪奴婢无义了!” 茜珠说着转向王爷,大声道:“王爷,奴婢刚才说谎了,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郡主指使的。郡主嫉恨棠少爷抢走了您对她的父爱,便想要毒死棠少爷。她打听到棠少爷喜欢吃板栗糕,便让奴婢在板栗糕中混进蛇毒。今日下午,她得知棠少爷和藤小姐在花园中玩耍,便匆匆赶过去假装与他们偶遇,将板栗糕送给棠少爷吃,所幸棠少爷只吃了几块,不然怕是会当场中毒身亡啊!” “若郡主真想毒害棠少爷,为何要把剩下的板栗糕留在荷包里?”顾玄启质疑道。 “这,王爷若是不信,就问问茜碧,今日郡主就是让她去打探棠少爷的下落的。”茜珠连忙指了指茜碧。 茜碧吓得后退一步没敢出声,顾韵宁却是忍不住了,她从母妃怀中下来,对着茜珠又惊又怒道:“茜珠姐姐,你在胡说些什么?你为何要污蔑我?我是让茜碧去打听棠棠的下落,可我只是想同他一起玩,并不是想毒害他!还有,我从来没有嫉恨过棠棠,你这是血口喷人!” “是何人指使你污蔑郡主的?”叶从霜冷声质问,从王爷派人到东院传召韵宁,她就知道今日这事怕是冲着韵宁来的。可她万万没想到,连服侍韵宁多年的贴身侍女茜珠竟也被人收买了,而她竟然毫不知情。 顾玄启亦是沉着脸道:“胆敢污蔑郡主,别说你的父母兄弟,便是你的九族,本王也会一一问罪!” 茜珠面上现出绝望,她左右张望,最后看向坐在一边一直没出声的宋夫人,磕了个头道:“宋夫人,奴婢也是受人指使才险些毒害棠少爷,奴婢自知罪不可赦,愿以死谢罪!”说完,她一头撞到墙上,竟是一命呜呼了。 茜珠这一死,她所说的受人指使一事,便是死无对证了。 此事牵扯到宁郡主,理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了结。 顾玄启自然也不想此事牵连韵宁,影响韵宁的郡主声誉,韵宁自幼心善,说她因为嫉恨想要毒害棠棠,他是怎么也不信的。 但,今日中毒的是棠棠,此事能否就此了结,还是要看宋蝶的态度。若她不肯就此罢休,事情怕就难办了。 第七十一章 寒了心 无论如何, 明面上先结案,暗地里他再派人追查幕后主使便是。顾玄启于是看向宋蝶,提议道:“既然下毒之人已经畏罪自尽, 不如此事就此……” 然而,顾玄启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只因宋蝶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扫了他一眼。她生着一双含情杏眸, 平时里总是情绪分明,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喜怒哀乐。可此刻她瞳仁漆黑,眸中没有一丝情绪,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让他没办法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今晚这一出闹剧,宋蝶一直是冷眼旁观。顾玄启对宁郡主的偏颇,王妃对宁郡主的维护,以及他们为了宁郡主的声誉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 宋蝶都看在眼里。 “若今日中毒的是宁郡主, 王爷还会就这么算了吗?”宋蝶直视顾玄启, 轻声问道。 顾玄启怔了下,他想了想, 若今日中毒的是韵宁,他定会大发雷霆彻查到底, 哪怕将王府翻个遍也要查出幕后主使,而不会像现在这样, 急着将案子了结。 想到这, 顾玄启有些沉默,他自诩公正,也一直把棠棠和藤儿当做亲生孩子一样对待。但听了宋蝶这个问题,他才知道, 他心里终究还是有所偏颇,并没有真正做到公平对待。 “你想要怎么处置?”顾玄启于是问道。 “彻查。”宋蝶吐出两个字。 顾玄启闭了闭眼,棠棠中毒留下病根,宋蝶定然不会轻易罢休。若不彻查,怕会寒了她的心。可若是彻查,又恐有损韵宁声誉。 “彻查是谁指使茜珠在板栗糕中下毒,又是谁指使茜珠栽赃陷害宁郡主,还不惜‘以死明志’损害郡主声誉?”宋蝶缓缓说道。 顾玄启正头疼着,听到宋蝶这话,他猛地睁开眼,惊喜地看向宋蝶,原来她也相信韵宁?她要查的不是韵宁,而是要查是谁在陷害韵宁! 宋蝶收回视线,今日之事疑点众多,正如顾玄启所言,若宁郡主真的有意毒害棠棠,为何要将多的板栗糕留在荷包里?可见茜珠是被他人指使,借着给棠棠下毒栽赃陷害宁郡主,为的恐怕就是挑拨西院和东院对立,同时挑拨她和王爷的关系。 而幕后主使设出如此粗糙不经推敲的局,绝不是因为愚蠢,而是这个局意外出了差错。 这个差错便是幕后主使没料到她能用解毒丸帮棠棠吊住性命。 若没有那几粒解毒丸,没等大夫过来,棠棠恐怕就中毒身亡了。 若棠棠死了,她一定会发疯失去理智,自然不会去推敲案情的疑点,她只会在发疯之下,恨不得让宁郡主以命偿命,与东院斗个不死不休,甚至同包庇郡主的王爷闹个天翻地覆。 届时,她变成一个疯婆子,注定会被王爷厌弃,会被王妃视为眼中钉。 等她和王妃斗个鱼死网破时,幕后主使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谁会是这个渔翁呢?宋蝶首先想到的是,留在长安的蔡良媛和陶良媛。蔡良媛素来沉默寡言,因为儿子顾岩昌要留在长安当质子才不得不留在长安。陶良媛活泼娇俏,是为了照顾幼女顾筠菡才留在长安。 但转念一想,蔡良媛和陶良媛远在长安,而王爷不知何时才会回长安,她们没必要现在就让她和王妃斗个两败俱伤。即便她现在失宠,对她们也毫无益处。 不是远在长安之人,那便是近在王府之人了。 整个王府后院,除了东院的王妃和西院的她,就只剩在北院装病的胡女舞姬云芝了。 宋蝶摒弃闲杂人等,将推断告诉了王爷和王妃。 叶从霜听完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那云芝的确不是个安分的。” 顾玄启皱了皱眉,当初因为云芝告密他才留她在府中,庇护她的安全。这么久以来,她安安分分地待在北院,几乎是闭门不出,他都快忘了府中还有这么个人了,今日这事他更没有往她身上想过。 现在听宋蝶和王妃这么一说,顾玄启没再犹豫,当即命人去围了北院,将院中上上下下分别关押审问。 一夜过去,事情已然真相大白,甚至还有了意外的收获。 原来那云芝从前善跳蛇舞很会养蛇,入府之后先是用钱财收买了厨房负责采买的陈婆子,让陈婆子借着采买之便给她带了条毒蛇进府,秘密养在身边。 庆功宴那日云芝便威胁陈婆子采买时故意混进毒蘑菇,害得许多将士中毒,宋蝶也因此被罚去英烈堂祈福。 可她没想到,宋蝶被罚的第二天,王爷就亲手把宋蝶从英烈堂抱回西院,且恩宠更盛。 云芝蛰伏了段时间,终于等到宋蝶自己作死惹恼王爷不得不离开王府去下南洋,却没想到,王爷得知后竟亲自去把她追了回来。 云芝这才明白,只要宋蝶在王府一日,她就永远都别想出头。这才再次铤而走险,收买茜珠毒害棠棠栽赃宁郡主,为的就是让宋蝶在失子之痛下和王妃相斗,被王爷厌弃。 其实上次庆功宴云芝也存着让宋蝶和王妃为执掌王府争个头破血流的念头,只是没想到那晚王妃竟主动帮宋蝶求情,而事后宋蝶又干脆利落地将打理王府的权力交还给了王妃。 事情败露,云芝没有哭天喊地地求饶,只求在临死之前见王爷一面。 顾玄启本想直接将她赐死,但一想到前后两次中毒案都是云芝在幕后指使,而他竟被蒙蔽至此,便去北院见了她最后一面。 云芝见到王爷后,便痴痴地望着他。早在都尉府时,她便见过他一面,当时她很惊讶,像他那样龙章凤姿俊雅风流的男子怎会来黔州这偏远之地?以至于她舞步出了差错,还是他帮她说了句话,她才免去被当场鞭笞。 后来她才知道他原是当朝太子,以一封罪己书自贬成为楚王,才来了黔州。 她想,他那般尊贵出色,别说是当太子了,就是当圣上都理所应当。 他不该蜗居在这小小黔州当个闲散王爷,而她也不满足于在都尉府当个低贱的舞姬。 后来,当她偷听到裴都尉和南诏使者密会时,她就知道,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 她偷偷跑出都尉府,去王府告密,想着王爷可以借此立功重返长安,恢复太子之位。而她告密的唯一条件是留在王府,得王爷庇护,这样一来,待到他日王爷登九五之巅,她就算当不了皇后,也至少要搏个贵妃的位置。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还没等到王爷回长安,就先栽在了宋蝶手里,一个出身花农之家的小小侍妾。 她不甘心,也不理解。 “王爷,妾身自知逃不过一死。在死之前,妾身只想问您一件事。”云芝痴情地看着王爷。 顾玄启沉着脸,没有搭理她。 云芝只好继续说道:“妾身自问身段样貌俱佳,在王爷眼里,妾身究竟是哪里比不过宋姐姐?为何王爷独宠宋姐姐,却不肯看妾身哪怕一眼呢?” 顾玄启瞥了她一眼,鄙夷道:“你不配与她相比。” 云芝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她不甘心地问他:“那当初在都尉府,王爷为何要出言帮妾身求情?” “本王那日只是不想见血罢了。”顾玄启冷漠道。 云芝闻言先是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她在自作多情。原来在都尉府初见的那场宴会上,他不是帮她说话,而是单纯地不想见血罢了!就算那日跳错舞步的是其她舞姬,他也一样会出声求情!她还天真地以为,他对她多多少少有那么几分喜爱,可笑啊可笑! 临死之前,得知这么残忍的真相,云芝心里顿时涌满怨气,她报复道:“王爷如此宠爱宋姐姐,却还是为了宁郡主寒了宋姐姐的心。宋姐姐心里有了心结,日后王爷再怎么宠爱她弥补她,怕也回不到从前了吧。宋姐姐脾气倔,又受不得委屈,若是再离府出走,王爷可就未必能像上次那样把她追回来了。唉,妾身可真为王爷感到担忧呢!” 云芝说完,赶在王爷发怒前,抢先咬舌自尽了。 顾玄启被她句句戳中痛点,若非她咬舌自尽,定要给她些教训,眼下却只能让人将她葬了。 去西院的路上,顾玄启满脑子都是云芝临死前说的那番话。她说得对,他为了韵宁寒了宋蝶的心,以宋蝶的脾气,就算不与他闹决裂,也要偷偷筹划着离府出走。 上次他是用了苦肉计才把她追回来,下次怕就不管用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让她出府。可若是不让她出府,她恐怕会先闹个天翻地覆,然后永远都不搭理他。 到了西院,顾玄启将云芝咬舌自尽的事告诉了宋蝶,宋蝶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问他:“王爷可用过早膳了?小厨房里还炖着核桃山药粥,王爷要不要喝一碗?” 顾玄启见她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竟是丝毫没有生他的气,或者要与他闹的打算,他心里反而没了底。 她越是这样平静,就越让他感觉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第七十二章 非圣贤 用过早膳, 顾玄启去看了看棠棠,见他睡得正香,但脸色不及以往红润, 气息也虚弱了些,看起来有些病怏怏的。 见宋蝶一脸忧色,顾玄启安慰她:“别太担心, 我会为他延请天下名医,不会让他留下病根。” “多谢王爷!”宋蝶躬身道谢。 顾玄启看她如此客气,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忍不住抓住她的双肩, 歉疚道:“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你想要打我骂我甚至刺我几剑都可以,只要你别这样同我生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她这样同他生分, 让他有种会永远失去她的预感。 “王爷在说什么?妾身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宋蝶讶异。 “昨晚我为了维护韵宁的声誉, 处事有失偏颇, 对不住你和棠棠,你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顾玄启说。 宋蝶摇了摇头:“人非圣贤, 郡主是王爷的亲生女儿,王爷维护她是理所应当。昨晚那种情形, 若王爷为了妾身和棠棠,置郡主声誉于不顾, 妾身才真的要对王爷感到失望。” 顾玄启怔了怔, 他万万没想到宋蝶竟然是这样想的,她非但没生他的气,还理解他赞同他? “这么说,你不生我的气了?”顾玄启不确定地问。 见宋蝶点点头, 顾玄启激动地抱住她,欢喜道:“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会因为生气离开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保证,以后一定保护好你们,绝不会再发生昨天那种事。” 宋蝶被他抱得有些紧,但她没有推开他,只闭了闭眼,她的确不生他的气,但她生自己的气。若她没有跟着他回王府,棠棠就不会中毒,更不会留下病根了。 只是眼下,棠棠需要养病,她也不好再带着他长途奔波了,只能暂时待在王府,尽可能地请名医帮棠棠除去病根。 顾玄启还有公务要处理,抱了宋蝶一会儿便松开手:“我还有事,晚上再来看你们。待会儿张海会带一些名医过来给棠棠看诊,若是需要什么珍贵药材,尽管让张海去办。” 宋蝶点点头,送了他离开。 顾玄启离开后没多久,王妃竟带着宁郡主过来了,还送了好些珍稀药材过来。 宋蝶道了谢收了药材,陪王妃喝了会儿茶。本以为王妃只是略坐坐就会离开,没想到宁郡主主动道:“宋娘娘,我可以去看看棠棠吗?” 宋蝶有些讶异,郡主往常见了她,不拿眼睛瞪她就算不错了,今日却恭恭敬敬地叫她宋娘娘,她一个王府侍妾,论理是没资格被叫娘娘的。 宋蝶于是点头应了,带着王妃和郡主去看棠棠。 谁知刚进房间,藤儿看到她身后跟着的宁郡主,就激动道:“你还来做什么?还嫌把棠棠害得还不够惨吗?” “藤儿,不可无礼!”宋蝶斥了一声。 藤儿这才不甘不愿地退到一边,没再阻拦。 宋蝶带着王妃和郡主走到棠棠床边,见秋篱正要喂他喝药,便接过药碗一勺勺喂他。 顾韵宁站在床边,见棠棠一脸病容,还喝着苦苦的药,她心下愧疚,眼泪啪嗒一下掉下来,抽噎道:“棠棠,对不起,是我害你中毒生病,对不起呜呜呜……” 棠棠见郡主哭着跟他道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呐呐道:“不、不怪你,又不是你给我下的毒。” “可是是我让茜珠做的板栗糕,也是我把有毒的板栗糕送给你吃的。母妃说了,是我御下不严识人不清,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以后一定会严加改正,也会把你当亲弟弟一样照顾,你能原谅我吗?”顾韵宁带着哭腔道。 这下宋蝶也有些惊讶了,她没想到王妃是这样教育郡主的,按说昨天的事郡主也是受害者,王妃却仍旧教导郡主认清自己的错误不可推卸责任。王妃对外护犊子,对内却是严格教导,这一点倒是值得她学习。 棠棠歪着头想了想,说:“好吧,只要你别再哭了,我就原谅你。” 顾韵宁这才破涕为笑:“那你今天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跟母妃一起离开。 一连多日,张海每天都会带些名医过来给棠棠看诊,却都无计可施。 后来请了一位擅治蛇毒的山间野郎中,开了三剂药汤总算帮棠棠把体内的余毒给拔了出来,只是到底还是落下了个畏寒的毛病。 若非担心皇后再派杀手追杀她,宋蝶都想带着棠棠去春城过冬了。眼下却只能先待在王府,给棠棠的房间多添两个火盆,等明年开了春,再想法子找一处气候适宜之地,给棠棠养病。 一眨眼就是除夕了,宋蝶让人备好饭菜,等顾玄启从东院过来再开膳。去年除夕夜她也是这么等着他,却没能等到他。 回想这短短一年,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先是大战,庆功宴后她准备成全王爷和王妃,却下南洋不成,反倒害了棠棠。 经过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她和王爷,怕是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顾玄启走进西院,看到的就是宋蝶看着窗外发呆的模样,那一瞬间,他仿佛觉得她离他很远很远,明明她就站在他咫尺之地。 他走上前,从身后拥住她,温声道:“让你久等了。” 宋蝶回过身笑了笑:“没等多久,王爷既来了,那就开膳吧。” 顾玄启见她神色如常,心想刚才那个瞬间一定是他的错觉,她就在他身边,且会一直待在他身边。 用完晚膳,顾玄启背着棠棠到院子里和藤儿玩起了打雪仗的游戏,自从几天前下了场大雪,棠棠这孩子就一直想堆雪人打雪仗,只是宋蝶不允。今晚除夕夜,他得了闲暇,便背着棠棠打雪仗,也不必担心着凉了。 宋蝶看着他们在院中打雪仗,欢声笑语不断,便也忍不住加入进去,和藤儿一起,对打王爷和棠棠。 可没想到,顾玄启即便背着棠棠,仍旧身手矫捷,扔过去的雪团他总能躲开,相反他一出手,却总能砸中她。 宋蝶没一会儿就被砸了好几下,便发了狠准备揉一个大大的雪团,想要好好报复回去,谁知刚大雪团还没揉成功,便飞过来一个小雪团正面砸到她脸上。 宋蝶被砸懵了,一抬头见不远处顾玄启在那得意地笑,她一气之下扔掉揉到一半的大雪团,气呼呼道:“不玩了!”说完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雪粒,转身回房了。 顾玄启见她生了气,忙将棠棠交给秋篱,让她带两个孩子回房睡觉,自己则追着宋蝶回了房。 一进内室,见宋蝶坐在梳妆镜前,气鼓鼓地卸着头上的钗环,偏偏一着急有根钗子被头发缠住了,气得她生拉硬拽想把那根钗子拽下来。 顾玄启眼皮一跳,连忙上前帮她解开缠住的头发,把那根钗子拔了下来,又帮她把剩下的钗环也卸了下来。 正要拿木梳帮她梳头发,就被她一手拍开,自己拿梳子梳了起来。 顾玄启觉得好笑:“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打雪仗输了就生气耍赖?” 宋蝶一听气得把梳子往桌上一摔,扭头质问他:“你说谁耍赖?” “好好好,你没耍赖。那为何玩到一半突然就不玩了?”顾玄启好脾气地问。 “谁让你砸我脸的?”宋蝶恨恨道。 “好,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砸你的脸。来让我看看,脸有没有被砸伤?”顾玄启说着捧起她的脸仔细察看,却见她的脸庞一如既往地雪白细腻,甚至因为生气染上了一抹嫣红,似晚霞般绚丽夺目。 顾玄启于是看着看着,竟低头吻了下去,谁知吻着吻着,突然一坨冰凉的雪团啪的一下拍到他脸上。 他睁开眼,将脸上的雪团拂去,看到宋蝶一脸得意的坏笑,便一抬手将她抱到床上去,好叫她知道耍赖偷袭的下场…… 初一早上,宋蝶困得厉害,却被人给吵醒了。 “王爷,长安有急报!”张海隔着屏风焦急地喊道。 “说!”顾玄启睁开眼,若非十分紧急,张海绝不会一大早地进来吵嚷。 “昨夜宫宴,孙才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状告二皇子蜀王暗中谋害四皇子裕王,致使裕王死在西北战场,求圣上为裕王报仇!因为没有证据,孙才人当场撞死在廊柱上,以死为证!”张海禀道。 顾玄启闻言皱了皱眉,孙才人是四弟的生母,原是宫女出身,她不惜以死状告二哥,为四弟求一个公道,即便没有切实证据,也定然不是毫无凭据。她这一死,父皇便是不信,也得命人彻查。 二哥自幼体弱,向来不怎么参与朝政大事,去年大敌入侵,顾玄启自己镇守西南,四弟被派到西北,成年皇子中只有二哥因为体弱留在长安调遣粮草。 若四弟当真是被二哥派人暗中谋害,那么去年西南军的粮草迟迟未能送达,怕是和他这位二哥也脱不开关系。 想到这儿,顾玄启不禁冷笑两声,当年他和五弟因为党争斗得两败俱伤,他不得已除掉五弟及其背后闻家一系,自己也辞去太子之位自贬黔州。倒没想到,还有二哥这号人物坐收渔翁之利。 第七十三章 成逃妾 自从接到长安急报, 顾玄启便一日日忙碌起来,宋蝶每日除了看看账本,就是养花调香水, 无人打扰,倒也悠哉自在。 时间一长,宋蝶想着两个孩子在王府里闷坏了, 就想带着他们去郊外庄子上泡温泉,一来出去散散心,二来对棠棠的畏寒之病也有益处。 请示了王爷之后,宋蝶便带着孩子们去了郊外庄子上。 在庄子上, 宋蝶每天除了泡温泉,还会带着孩子们出去摘摘野菜野果子,或是抓鱼网虾,日子过得逍遥又欢快, 和从前在扬州的日子倒有几分相像。 于是, 宋蝶在庄子上一待就是半个来月, 颇有些流连忘返。 这日,宋蝶刚带着孩子们摘完野菜回来, 就见庄子门口停着一辆奢华的马车,得知是王爷过来了, 宋蝶有些忐忑,他该不会是来催她回王府的吧? 宋蝶带着孩子们回到正院, 向王爷恭敬地行了个礼:“王爷今日怎么来了?” 顾玄启皱了皱眉, 不过半个来月没见,她怎么又待他生疏了许多?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她这是在庄子上玩野了, 怕他催她回王府才这副作态。 可惜,他今日还真是来带她回王府的。 “明日我要去通州一趟,你是随我一起去还是回王府?”顾玄启给了她两个选择。 宋蝶想了想,说:“妾身想留在庄子上等王爷回来。” “这段时间庄子上恐不安全,还是回王府稳妥些。”顾玄启反对道。 “这里离城中王府也没多远,王爷若是担心,多派些侍卫过来便是。”宋蝶坚持。 顾玄启见她坚持留在庄子上,疑心她是想趁他不在又偷偷溜走,毕竟她是有前科的。即便棠棠中毒之后她从未表现出要离开王府的意思,也难保她心里还藏着这个念头。 宋蝶见他不出声,还用审视的眼神打量她,便故作害羞道:“王爷可是看出妾身肌肤白皙细腻了许多?” 顾玄启愣了下,这他倒是没看出来,毕竟她本来就够白,于是他伸手摸了下她的脸,手感好像是更光滑了些。 宋蝶啪的一下拍掉他的手,嗔道:“孩子们还在这呢。” 顾玄启一转头,看到两个孩子站在边上眨着大眼睛看着他,他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将手背到身后,问他们:“这段时间在庄子上玩得开心吗?” 两个孩子一致地点了点头。 宋蝶在一旁插话道:“王爷,你没发现泡了半个月温泉,棠棠气色都好了许多吗?” 顾玄启细细一打量,发现棠棠不仅气色好了许多,还比在王府时精神了不少。 “也罢,我明日多派些侍卫过来,你跟孩子们就在庄子上等我回来。”顾玄启松口道。 “多谢王爷。”宋蝶道了谢,又拉住他的袖子,请求道:“不过王爷临走前能不能帮妾身做一件事?” 顾玄启斜睨了她一眼,有什么大事值得她这样拉着他的袖子求他? 宋蝶却没直说,而是卖了个关子,拉着他去了村头一棵大树下。 顾玄启抬头看了看这棵大树,看到树上有一个鸟窝,他有些不敢置信道:“你拉着本王过来,不会就是想让本王上去帮你掏鸟蛋的吧?” 宋蝶点点头,理直气壮道:“这棵树太高了,我跟孩子们又爬不上去,只能找你帮忙了。” 顾玄启气笑了,却也只能黑着脸使出轻功上树去帮她掏了一窝鸟蛋下来。 掏完鸟蛋,本以为可以回庄子上了,却又被宋蝶拉到村后一面陡峭的山崖下,让他上去帮她把崖壁上的几株药草给摘下来。 摘完药草,又被她拉到山上去摘了些野树上的野果子。 顾玄启被她使唤了这么一圈,却没说一个不字,还顺手帮她打了几只猎物回去烤了吃。 回到庄子上,围着篝火烤了猎物和鸟蛋,又吃了些野菜野果子,等两个孩子吃撑了玩累了回房睡觉去了,顾玄启再也忍不住抱起宋蝶就往汤池方向去。 宋蝶惊得搂住他的脖子,不解地问:“王爷这是要带妾身去哪儿?” 顾玄启低头瞥了她一眼:“自然是去泡温泉了。” 宋蝶脸色倏地一红,泡完温泉准没好事儿。不过她今日都这么使唤他了,不给点报酬好像也说不过去,便由他去了。 翌日上午,宋蝶醒来时顾玄启已经走了,她坐在床上发了会儿愣,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坚持要留在庄子上,自然不是真的贪玩,而是想趁着顾玄启去通州的期间,悄悄离开黔州,找个气候适宜之地隐居起来,且短时间内不能被他找到。 半个多月后,顾玄启在通州办完事正准备返程回黔州,黔州却来了人说有急报。 顾玄启召见了来人,却得知半个多月前宋蝶使出金蝉脱壳之计,瞒过庄子上的护卫,带着孩子们从水路一路去到罗州,眼下已经出海下南洋去了。 顾玄启气极:“为何不早些禀报?” “王爷息怒,属下等发现时宋夫人已经离开了数日,本想将功赎罪,快马加鞭去罗州将宋夫人追回来,却还是晚了一步,请王爷责罚!” “可确定她出了海?”顾玄启问,上次他也以为晚了一步,却又峰回路转找到了她。 “这,有人亲眼看见宋夫人带着棠少爷和藤小姐出了海。”侍卫答。 顾玄启心下一沉,她竟真的走了?前些时日她明明好好的,她看他的眼神明明充满爱意,尤其在庄子上那晚,她待他明明热情似火,怎会突然就走了? 难道前段时间她都在同他演戏? “她可有,留下只言片语?”顾玄启问,他不信她这次还是不辞而别,一个字都不给他留。 “宋夫人给王爷留了一封信。”侍卫说着奉上那封信。 顾玄启打开信一看,上面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此去南洋,不知何日归,望王爷珍重!” 她竟除了道别,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与他说?也没有给他一句解释? 顾玄启气得险些撕了这封信,想追去南洋当面找她质问,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眼下朝中生变,时局将乱,他实在脱不开身,只能等一切平定后再去南洋找她。届时就算找不到她,有殿春花行在,他就不信她不回大宁。 顾玄启小心地收好这封信,毕竟在找到她之前,这封信可能是他唯一的念想。 一个月后,宁庆帝病重,下旨封二皇子蜀王为太子,代掌朝政。 顾玄启心知父皇的病有蹊跷,也知道他是被二哥挟持了,于是,他当机立断,率领西南军,挥师北上,准备勤王清君侧。 西北军骠骑大将军陆远得到他的传信,亦是带兵一路入关,前往长安救驾。 两个月后,在西南军和西北军的夹击下,蜀王所率的京畿军节节败退,而顾玄启一路势如破竹,攻打到长安城外。 长途奔波,顾玄启命大军先在城外扎营休息,等第二日再攻城。一来给二哥一个投降的机会,二来尽量减少伤亡损失。长安城乃一国之都,他不想让战火波及到长安城,以免大宁伤了元气。 然而,一夜过去,二哥非但没投降,京畿军还摆出一副死守的架势。 顾玄启觉得这其中有蹊跷,问张海:“母后和皇妹她们都安全吧?” “回王爷,皇后和九公主、陶良媛和菡郡主分别在不同的安全之地,但今早传来消息,蔡良媛和小郡王昨夜突然不见了。”张海答。 “不见了?”顾玄启皱了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蔡良媛和岩昌被二哥的人抓了?这就是二哥敢顽命抵抗的底气? 天亮了,顾玄启兵临城下,准备攻城。 然而攻城前,二哥竟亲手押着一名女子出现在城墙上,大声冲他喊道:“三弟,你若是不想要你这宠妾的性命,就尽管攻城吧!” 宠妾?他似乎并没有宠爱过蔡良媛吧? 顾玄启心下疑惑,却见二哥一点点将那女子侧着的脸掰正,他定睛一看,这女子竟然是宋蝶! 顾玄启心下大惊,她不是早在三个月前就去南洋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落在了二哥手中? 看着横在宋蝶脖间的利剑,顾玄启心急如焚,面上却冷笑一声:“区区一名逃妾,也想让我退兵?二哥,你也太天真了些!” 蜀王顾修文脸色一变,三弟可是曾经为了这名宠妾顶撞过父皇的,难道他真的忍心看着她死? 宋蝶却是不意外顾玄启的回答,她一而再地不告而别,他恨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为了她退兵?在他眼里,她如今不过是一名不听话的‘逃妾’罢了。 即便他对她还有几分感情,在这种时候也不可能表现出对她的在意。因为他越在意她,她可能死得越快。 一想到此次被顾修文抓住挟持,宋蝶就暗道倒霉。 三个月前,她的确出海了,却只是障眼法,在海上漂了两日便转到雷州登陆了,为的就是让顾玄启误以为她真的去南洋了,那样他就会放弃搜寻她的下落。 而事实上以棠棠现在的身体,宋蝶不可能带着他漂洋过海去南洋,她只希望两个孩子能平安健康地长大,至于下南洋开辟商路的事,怕是要等到两个孩子长大成人之后,她心里没了牵挂才会去做。 本来宋蝶是带着两个孩子去了长安城外的一处农庄隐居,也方便她就近打理花行事务。 谁知短短一两个月,便战火四起。前些天她冒险进城,一是想将殿春花行暂时关闭些时日,二是想趁机打探些有用的消息,匿名给顾玄启传过去。谁知花行出了叛徒,她这才落在了二皇子手里。 察觉到脖间的剑收紧,甚至划出一线血丝,宋蝶连忙出声道:“我早就说过,王爷不可能为了我放弃攻城的,这下你信了吧。” 第七十四章 同病怜 “这么说, 你没有利用价值了?那就去死吧。”顾修文阴笑一声,便将剑划向她的脖子。 “等等,民妇还是有些利用价值的。太子殿下您忘了, 民妇的殿春花行日进斗金,就算殿下今日兵败,有民妇的财力支持, 殿下迟早可以东山再起的。”宋蝶急忙道。 “谁告诉你孤今日一定会输?等孤赢了,这天下便都是孤的,包括你的殿春花行。”顾修文语气激动道。 “等殿下赢了,殿下想要殿春花行自然可以随手拿去, 但没有民妇的秘方,殿下就算拿到殿春花行怕也没有用处。”宋蝶说。 “你在威胁孤?”顾修文阴沉道。 “民妇不敢,民妇只是想留下性命好好为殿下效力。”宋蝶讨好道。 “算你识趣!”顾修文哼了一声,一把将宋蝶推到一边。 宋蝶踉跄一步, 扶着墙才堪堪站稳, 心里却大松一口气。不过虽然暂时保住性命, 待会儿两方开战,她得寻个机会趁乱跑掉才是, 不然不管顾修文输赢,她落在他手里都不会有啥好下场。 城墙下, 顾玄启也暗松一口气,刚才看到二哥差点拿剑划了宋蝶的脖子, 他险些出声制止, 却见宋蝶自己跟二哥交涉起来,无论她是怎么说服二哥暂时放过她的,看到她暂时安全了,他提着的心才算是落了地。 顾修文将宋蝶推到一边, 却是一甩袍袖朝下喊道:“三弟,宠妾的性命你不在意,孤那小侄子的性命你总在乎吧?”说罢,他拍了拍手,示意属下将他的小侄子,顾岩昌押上来。 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押着顾岩昌上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亲生母亲,蔡良媛蔡璇。 蔡璇用匕首抵着儿子的脖子,走到城墙边,朝下喊道:“楚王逆贼,若你想要你儿子的性命,就速速束手就擒!否则我就将他从这城墙上推下去,让他死在你这逆贼面前!” 宋蝶站在一旁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之前在东宫,她只记得这位蔡良媛虽其貌不扬沉默寡言,却生了顾玄启唯一的儿子,因而在东宫地位稳固,平日里既不与人结交,也不与人相争,只守着自己的院子过日子。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位貌不惊人的蔡良媛,竟然投靠了二皇子,还口口声声喊楚王逆贼,甚至心狠到亲手挟持自己的儿子来要挟王爷束手就擒! 顾玄启又何尝不震惊,他本以为蔡氏和岩昌是被二哥派人抓走的,现在看来,竟是蔡氏自己带着孩子跑掉的。 “蔡氏,你为何要背叛本王?”顾玄启愤怒道。 蔡璇闻言哈哈大笑:“背叛?我本就是二皇子的女人,当年却阴差阳错被赐进东宫当了良媛。这些年,我假意和五皇子勾结,帮助他夺嫡,为的就是让你和他斗个两败俱伤,好让二皇子渔翁得利登得帝位!” 说到这儿,蔡璇语气陡地一变,带了几分癫狂:“我们本来都快成功了,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待在黔州当你的楚王!” “原来是你!”顾玄启又惊又怒,当年宋蝶回泾州查找身世被人追杀,两个孩子被逼到深山里躲了半个多月才找到,宋蝶为了报仇同意进东宫,当了掌管花木的女官,却又‘意外’撞破父皇和纪良娣的奸情,险些被父皇灭口,而他也因此和父皇产生争执。 他一直以为幕后主使是五弟,却没想到和五弟里应外合的竟是蔡良媛,更没想到蔡良媛竟然是二哥的女人。 “没错,是我又如何?逆贼,你可想清楚了,你就这么一个儿子,再不束手就擒,就休怪我手下无情!”蔡璇威胁道。 顾玄启却是冷声道:“你这种毒妇生的儿子,不要也罢!” 顾修文和蔡璇面色同时大变,顾修文更是怨责道:“你不是说他最是重情,绝不会不顾他儿子的性命吗?” 蔡璇被顾修文责怪,心中对顾玄启更加恼恨起来,她心知,今日顾玄启兵临城下,若他不肯退兵,顾修文必败。若顾修文败了,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既然她和修文不好过,她也绝不让顾玄启这逆贼好过! 顾岩昌察觉脖间匕首收紧,吓得哭求道:“母妃,求求你饶了我,我以后一定乖乖听你的话,求求你别杀我……” 蔡璇低头看了眼顾岩昌与顾玄启有几分相似的侧脸,只觉得厌恶至极。他虽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但她对他没有半分母爱,只因他的生父不是她深爱的顾修文。她每每看着他和顾玄启相似的眉眼,都只觉得恶心。 于是,她没有理会他的求情,只在他耳边说了句:“没用的东西!”说完心一狠一把将他从城墙上推了下去。 “啊!”宋蝶惊呼一声,飞扑过去抓住顾岩昌的手,想要将他捞上来。 “多管闲事!”蔡璇扬起匕首,便要从背后捅向宋蝶的心窝。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利箭从城墙下射了上来,插进蔡璇心口,她瞪圆眼睛,不敢置信地往后仰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母妃!”悬在空中的顾岩昌看到这一幕,凄厉地大喊了一声。 蔡璇却没有理会儿子的喊叫,她眼珠转了下,竟看到二皇子不知何时被一名士兵用剑挟持住了。仔细一看,这名士兵不是别人,竟是萧成逸伪装的,萧成逸是楚王的表弟,他是何时混进来的? 蔡璇很不甘心,她想要叫他放过二皇子,却满口是血,以至于咿咿呀呀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萧成逸刚才趁机挟持了二皇子,便威胁道:“让他们放下弓箭退后,再让人打开城门举手投降,否则,臣手中的剑就要不听使唤了。” 顾修文最是惜命,兵败还可以逃走等待他日东山再起,命一旦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他连忙下令道:“快,快放下弓箭退后!没听到萧大人说的吗?开城门,投降!” 京畿军看到城外十万大军本就吓得胆寒,现在看到二皇子被挟持更是没了战意,纷纷放下手中武器,打开城门准备投降。还有许多人趁机悄悄溜走,免得成了俘虏被追责。 城门打开,大军有序进城,将守城的京畿军一一俘虏。 顾玄启却等不及进城,直接使出轻功,足尖在城墙上点了几下,借力登上城墙,来到宋蝶身侧,一用力将悬在空中的顾岩昌提了起来。 顾岩昌被拉上来后,一下子扑到母妃身旁,却见她双目圆瞪,早已没了气息,竟是死不瞑目! “母妃,母妃你醒醒……”顾岩昌抱着母妃的尸体大哭起来。 宋蝶抖了抖发酸的胳膊,刚才为了抓住顾岩昌不让他掉下去,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看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心下叹息一声,这孩子今日先是被亲生母亲推下城墙,又亲眼看到亲生父亲一箭射死母亲,遭逢如此大的变故,着实可怜! 顾玄启却没耐心看顾岩昌在这哭,只让人将他和宋蝶带下去看好。 顾岩昌被两名士兵拉起来,他止住哭声,木然地跟着士兵们往下走,经过萧成逸和顾修文时,他突然拔出一名士兵腰间的剑,用力捅到顾修文腹中,愤恨道:“都怪你,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给我去死!” 宋蝶本来跟在他身后,见此变故,她惊呆了,她没想到顾岩昌这么小的孩子,竟在激愤之下,敢拔剑杀人!这股子狠劲儿,倒是随了他娘! 顾玄启也有些惊讶,但他到底没说什么,摆摆手让人继续将顾岩昌带下去。 顾修文捂着肚子,却怎么也止不住血,他惊恐地看向顾玄启,求救道:“三弟,救救我!救救我……” 顾玄启瞥了他一眼,这场战乱由他而起,他死不足惜。 萧成逸明白表哥的意思,便在二皇子脖子上补了一剑,这样传出去二皇子便是死在他手中,而不是死在顾岩昌手里。 宋蝶和顾岩昌被带到一间小屋子里等候,见顾岩昌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像失了魂一样,便从桌上倒了杯水给他喝,却被他一手打掉,还激动地朝她喊道:“滚,不要你管我!” 宋蝶知道他受了刺激,也没与他计较,只弯腰捡起摔到地上的茶杯,检查了下,发现只磕碰了个小缺口,应该还能用,便放回桌上,另取了个茶杯倒了杯水,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顾岩昌看到她悠哉悠哉地喝水,忍不住道:“你怎么还有心情喝水?” “我怎么不能有心情喝水?”宋蝶反问。 “人人都说你是父王的宠妾,可刚才父王宁愿看着你死,也不愿退兵。你心里难道就一点都不伤心吗?”顾岩昌问。 “彼此彼此,你父王不愿为我退兵,也没有为你退兵啊。你还是他的亲生儿子呢,我不过是一个逃妾而已,他不愿为我退兵也很正常,我有什么可伤心的?”宋蝶看得很开。 顾岩昌却被她的话又刺激了一遍,是啊,父王说他是毒妇生的,不愿为他退兵,母妃更是心狠到亲手将他从城墙上推下去。天底下还有比他更惨的儿子吗? 偏偏宋蝶还在一旁感叹道:“唉,咱俩可真是同病相怜啊!” 第七十五章 立后疑 谁跟她同病相怜, 她有他惨吗?顾岩昌气得狠狠瞪了宋蝶一眼,她却没理他,反倒又倒了杯水喝, 边喝边道:“刚在城楼上晒了这么久,真是渴死我了。” 听她这么一说,顾岩昌也觉得渴得慌, 她还只是在城楼上站着,他却在空中悬挂了那么久,比她更晒。 顾岩昌于是也准备给自己倒杯水喝,偏偏桌子上就两个茶杯, 一个被他摔缺了,另一个在她手里。顾岩昌只好把摔缺了的茶杯涮了涮,倒了杯水喝。 见宋蝶喝完第二杯水,又倒了第三杯水喝, 顾岩昌便也抢着连喝好几杯水。 谁知宋蝶喝完第三杯就把茶杯放下了, 顾岩昌不禁疑惑:“你怎么不接着喝了?” “咱俩被关在这小屋子里, 喝多了怎么上茅厕?”宋蝶答。 “那你怎么不早些提醒我?”顾岩昌生气道,他刚才连灌了好几杯水, 万一待会儿上不了茅厕尿裤子怎么办?不行,他得憋着, 绝不能让这女人看笑话。 宋蝶摊摊手:“你也没问我呀。” 见顾岩昌咬着唇一副认真憋尿的模样,宋蝶心下偷笑, 他俩虽然被关在这儿, 却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想上茅厕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她之所以这么说,是怕这孩子一口气喝太多水,反而对身体不好。 小屋子里没别人, 两人坐了一会儿,便无聊到隔着桌子大眼瞪小眼。 顾岩昌想到刚才在城楼上,被母妃推下去的那一瞬,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摔死,却没想到,这个以前在东宫被人骂做狐狸精,今日又被父王当做逃妾鄙夷的女人,竟会飞扑过来伸手拉住了他。 他在空中悬挂了许久,有好几次他都感觉到这女人有些失力快抓不住他了,他不想死,于是他紧紧抓住她的手,生怕她会松手,所幸她最后没有松手丢开他。 顾岩昌于是没忍住,有些别扭地问她:“刚才在城楼上,你,你为何要救我?” 宋蝶眨眨眼:“当然是因为我人美心善啊!” 顾岩昌愣了下,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心想:怎么会有这么自恋的女人? 不过,他悄悄打量了下她,好像是挺美的,难怪以前在东宫会被人叫狐狸精。但,就算她再美,在他心里,也没有母妃美。 一想到母妃,想到母妃推他下城楼,想到母妃被父王一箭射死,顾岩昌眼中便溢满悲伤。 宋蝶看他眼中含泪,知道他是在想他母妃。她刚才故意说些玩笑话,本意也是想让他暂时忘掉这些悲伤的事。 “喏,借你擦擦。”宋蝶从袖中取出手帕递给他。 顾岩昌闻到手帕上传来的馨香,耳根一红,他没接手帕,只抬起袖子在脸上擦了擦,并告诫自己,不能流眼泪,不能让这女人看笑话。 “你救了我,我可以承诺帮你做一件事情,无论是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做到,哪怕付出我的性命,我也一定会帮你办到。”顾岩昌擦完泪说道。 宋蝶见他顶着大花脸一本正经地说着这番话,心下感慨,才几岁大的孩子,便是早熟,也难做到这般懂事。 宋蝶于是凑近了些帮他擦了擦脸,边擦边解释道:“你袖子上沾了血,都擦到脸上了。” 顾岩昌低头看了看袖子上的血,记起这血是二叔的,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喃喃道:“我、我杀人了,我杀了二叔……” “二皇子作恶多端,你不必有愧疚。”宋蝶安抚他。 顾岩昌这才渐渐镇定下来,对,二叔死有余辜,他没杀错,他没杀错。 宋蝶帮他擦完脸,见他紧闭嘴唇沉默不语,知道他不想说话,便也闭上眼睛养神。被二皇子抓住后这段时间,她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不得安眠,今日又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眼下终于能松懈下了。 小屋里重又寂静下来,顾岩昌见宋蝶竟然当着他的面就趴在桌上睡着了,他就不怕待会儿有人冲进来对他们不利吗? 罢了,她救了他,他便帮她守一会儿,算是还她点利息。顾岩昌于是坐直了腰,全神贯注地盯着门口,一旦有人进来,他便第一时间叫醒她,让她赶紧逃命。 这一盯,就是大半日,午后,顾岩昌正饿着,见大门被推开,他连忙一把将宋蝶推醒。 然而,再一细看,推门进来的竟是父王身边的张公公。 宋蝶被顾岩昌推醒,伸了伸懒腰,看到张公公进来,便问:“一切都结束了?” “正是呢,王爷命老奴来带夫人和小郡王进宫。”张海道。 宋蝶愣了下,说:“我不进宫。” 张海却不意外,只道:“王爷吩咐过,若夫人不想进宫,就送夫人去别院暂住些时日,以免有乱党余孽对夫人不利。” 宋蝶有些惊讶,顾玄启竟连她不想进宫都预料到了?也罢,就先去别院住些时日,不然再落到歹人手里就不好了。 一旁顾岩昌不解地问:“你为何不进宫?” 宋蝶瞥了他一眼,答:“我是逃妾,自然不能进宫。” 顾岩昌想了想说:“等我见到父王,会替你求情的。” “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宋蝶揉了揉他的头发,抬脚出了门。 被一路护送到城中别院,宋蝶看着别院中久违的景貌,一时竟有些恍惚,兜兜转转地,她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在这别院中,她和顾玄启一起度过了许多甜蜜时光,回想起来,竟然全都历历在目。 不过宋蝶来不及感伤,两个孩子不知在城郊农庄里境况如何,她忙拜托护卫们去将孩子们接过来。 临近傍晚,宋蝶正在院子里浇花,就听见两个孩子的哭喊声,回头一看,棠棠和藤儿都哭着向她奔了过来。 宋蝶连忙丢下手中器具,快步迎了过去,将两个孩子抱进怀里细细检查,见他俩都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一旁,采南也擦着眼泪:“幸好夫人您没事,您都不知道,前些天您进城后突然失踪,我们有多担心。” “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都别哭了。”宋蝶带着一行人回了屋,把这段时间的经历说了一遍。 采南听到今早在城楼上,夫人险些被二皇子推下城楼,而王爷非但不救她,还说她是逃妾,忍不住气愤道:“王爷,王爷他怎能如此无情?” “今日那种境况,王爷若为了我退兵,那这几个月的牺牲不就都白费了。何况,王爷并没说错,我如今对他而言,确实只是一名逃妾而已。”宋蝶开解道,她从不觉得自己比千军万马,比朝政更替的大事更重要。 采南见夫人这么说,虽然心有忿忿,却还是住了嘴不再多言。 这日之后,宋蝶便像是被遗忘在了别院,每日只听着外面源源不断地传来各种消息,先是圣上驾崩,临终前传位给楚王,接着举国大丧,再接着楚王即位,尊封生母萧皇后为太后,登基大典上,颁布了减免赋税大赦天下等新令…… 宋蝶本以为顾玄启忙过这一阵,就会来别院见她一面,哪怕是骂她一顿,可她等啊等,等到顾玄启登基之后好些天,都没等到他过来。好像他已经彻底忘记别院里还有她这么个人在。 之前她假装去了南洋,实则来到长安城郊外农庄隐居,为的就是不被顾玄启找到。可如今他真的彻底忽视她,她反倒难受起来。 宋蝶咬咬唇,难道人都是贱皮子?越被忽视反而越是在意? 不,一定是在这院子里住着,脑子里整日回想着从前的往事,才会日日惦念他,甚至在梦里都会见到他。 她不能再想他了,既然已经断了,就该彻底断干净。 宋蝶于是带着孩子们出了别院,准备去城中逛一逛,若是外面现在安全了,她便从别院搬出去住,免得日日触景生情。 在城中逛了一会儿,给孩子们买了些零嘴,宋蝶就带着一行人去茶楼坐了坐。毕竟,若想知道城中最新鲜的事,茶楼是最便利之处。 到了茶楼点上一壶上好的龙井,宋蝶便开始竖着耳朵听其它桌的谈话。 不过听来听去无外乎是朝政更替新帝登基颁布新令的那些事,直到听到有一桌议起立后一事。 “你说这圣上都登基这么久了,为何还没立后呢?” “谁知道呢?按说楚王妃出身将门世家叶家,叶家满门忠烈战功赫赫,这次圣上登基,叶家也有从龙之功,圣上理应立楚王妃为后的。可大臣们上了许多请封皇后的奏折,却都被圣上压下了。” “也许是如今后宫空虚,圣上想重新选秀充实后宫,另立皇后呢。毕竟听说楚王妃从前在东宫时,就不得圣宠呢。” “若圣上仅仅因为不喜楚王妃就不立她为后,怕是会寒了许多老将的心啊。” “嘘,这可不是咱们能议论的。兴许圣上只是初登基太过忙碌,一时没顾上立后呢!” “但愿吧。” …… 宋蝶听了他们的议论,才恍然意识到,顾玄启登基这么些天,竟还没有立后。按照往常惯例,新帝登基后不久就该立后的。 顾玄启为何迟迟不立后? 首先,绝不会是因为想要重新选秀充实后宫,毕竟他不是好色之人。 其次,也不会是因为不喜王妃,顾玄启虽不喜王妃,但看在叶家和宁郡主的份上,对王妃一直是敬重有加。 难道顾玄启有了新的皇后人选?是长安城哪家贵族千金?或者是萧家哪位表妹? 宋蝶完全没往自己身上想,她还没那么自作多情,顾玄启都已经将她遗忘在别院了,怎么可能因为她而不立后? 第七十六章 生同衾 夜里, 顾玄启站在宋蝶床前,默默凝视着她月色下皎美的睡颜,仿佛就这么看着她, 他忙碌了一天的疲惫便可尽皆散去。 这些天他有意冷着她,只是想看看她有无悔过之意。每每想到她假装出海误导他她去了南洋,借此来躲避他逃离他, 他便恨不得狠狠教训她一顿。 偏偏她脾气倔,他打不得骂不得,只能这么冷着她。 可笑的是,他冀望着她向他低头认错, 她却非但没有悔过之意,连往宫里递个话都不曾,今日还有闲心出去逛街喝茶,全然没把他放在心里。 近些天大臣们总是催他立后, 他却把折子都压了下来, 只因一想到立后, 他脑中便会不自觉地浮现出她这张芙蓉面。皇后是他要携手共掌天下、共伴余生、共葬皇陵之人,而他想要生同衾死同穴的人, 只有她一个。 但她压根不想进宫,一心只想离开他, 根本无意与他共伴余生。 且以她的身份,他想立她为后定然极为艰难。 何况, 若立她为后, 叶从霜又该如何安置?叶家立功无数满门忠烈,在民间威望甚重,一旦处置不好,恐民心不稳, 也要寒了许多老臣老将的心。 种种顾虑,才令他在立后一事上犹豫不决。 他在这儿为立后之事发愁,她却睡得十分香甜,可就是这样一个不把他放在心上的没心没肺的女人,却偏偏让他又爱又恨。 顾玄启一时有些牙痒,俯身在她唇上用力咬了下,算是对她的小小惩罚。 翌日,宋蝶醒来后摸了摸发疼的嘴唇,满心疑惑。她隐约记得自己昨夜好像又梦到了顾玄启,可梦到顾玄启怎会嘴唇发痛呢?难道她梦到和顾玄启接吻了,还很激烈? 一想到这种可能,宋蝶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她可真是想他想得疯魔了,竟会做这种梦! 两仪殿,顾玄启上完早朝,正在批阅奏折,就听外面传来“太后驾到”的声音,一抬头,就看见母后缓步走了进来。 顾玄启连忙起身迎接:“母后今日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何要事?” “哀家再不来,那些个大臣们就要把请旨封后的折子递到慈仁宫了!”萧太后直接道。 顾玄启一听又是立后之事,便道:“让母后操心,是儿臣不孝。立后一事儿臣自有打算,母后不必忧心。” “那你说说,你究竟是何打算?别告诉哀家,你是为了那个宋氏才迟迟不肯立后?以那宋氏的身份,顶了天封个才人,你可千万别犯糊涂。”萧太后劝诫道。 顾玄启心知母后对宋蝶有成见,还曾派人追杀她,便道:“与宋氏无关。” “那你是为何不肯立从霜为后?” 萧太后有些不解,又提议道:“你若是实在不喜从霜,从你萧家几个表妹里挑一个封后也行。” “儿臣并非不立从霜为后,只是这些天一直没有吉日,才拖了几天。”顾玄启解释道。 萧太后似信非信:“三天后便是吉日,可不能再拖了。” 顾玄启点点头:“儿臣待会儿就颁旨下去让人筹备。” 萧太后这才满意地起身离开。 顾玄启回到桌后,想了想,立后一事确实拖不得了,叶从霜也的确是封后的最佳人选。 于是他亲手拟了一道圣旨,封叶从霜为后。 写完圣旨,顾玄启犹豫了下,还是拿起玉玺准备盖上,然而盖上圣旨的前一瞬,却见张海满面焦急地走进来禀报道:“陛下,别院传来消息,宋夫人突然不见了。” 顾玄启放下玉玺,猛地站起身来:“怎么会突然不见了?说清楚些!” “说是宋夫人今日带着棠少爷和藤小姐去城西兴善寺上香,侍卫们在寺外守着,可等了许久都没见到宋夫人出来,进去一看,才发现宋夫人一行人都不见了。寺庙里还有迷香的味道,宋夫人他们应该是被迷倒后掳走的,庙里的和尚也被迷倒了,什么都没看见。”张海细细说道。 谁会将宋蝶迷倒后掳走?连两个孩子还有几个丫鬟都不放过?难道是乱党余孽? “马上让人封锁城门,全城搜查。另外,提审蜀王旧部,务必要问出余孽下落。”顾玄启下完命令,自己也立刻出宫前往兴善寺。 到了兴善寺大殿,的确闻到有迷香的味道,还有许多成年男子的新鲜足迹。他顺着足迹,一路查到寺后的一片小树林,却在树林里丢失了踪迹。 这说明,掳走宋蝶的人,具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这样的人,多半是出自军队。 看来,掳走宋蝶的歹徒,很有可能是乱党余孽。 所幸他第一时间让人封了城,那乱党余孽只要还藏在城中,他势必会将他们翻出来。 然而,这一封城,就是五日,顾玄启派人满城搜查,却一点歹徒的踪迹都没发现。 提审蜀王旧部,虽审出了些余孽下落,也尽皆抓捕回来,却依旧没有发现宋蝶等人的下落。 顾玄启心急如焚,他知道,多拖一刻,宋蝶等人的性命就越危险。 张海见圣上十分担忧,便安慰道:“陛下,一天没发现宋夫人的下落,就说明宋夫人应该还是安全的。而且兴许……” “兴许什么?”顾玄启问。 “兴许是宋夫人自己安排了这出戏,自己离开的呢。”张海猜测道,毕竟宋夫人是有前科的。 顾玄启摇摇头,他倒是希望这次是宋蝶自己走的,可一来别院里许多东西宋蝶都没带走,二来殿春花行那边没有留下任何安排,最关键的一点是,宋蝶没这个本事藏得让他翻遍长安城都找不到她。上次她是误导他她去了南洋,他才没再继续找她,并非他真的找不到她。 兴许,是他查错了方向,掳走宋蝶的不是蜀王余孽,而是别的什么人。 正思索着究竟是谁掳走了宋蝶时,就见母后不经通传就直接进来了。 “五天都过去了,吉日也到了,你答应哀家颁的旨颁到哪儿去了?”萧太后一进来就责问道。 “母后息怒,儿臣这几天另有要事……” “你能有什么要事?”萧太后打断他,“不就是那个宋氏丢了,你至于为了她封城五日,全城搜查,闹得满城风雨吗?你可知现在外面民声载道,你刚登基,怎么能为了个寡妇大动干戈以致民心不稳,还是快些解除封城罢!” “母后可知宋氏如今的下落?”顾玄启却问。 “你翻遍全城都没找到的人,哀家怎会知道她的下落?”萧太后说完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当即怒道:“你这是在怀疑哀家?” 顾玄启见她反应不似做假,知道这次的事应该不是母后做的,便低头道:“儿臣不敢。” 萧太后见他辩解都不辩解一句,便知他刚才是真的在怀疑她,一时气极道:“哀家问你,你打算何时解封长安城?” “母后,儿臣待会儿就传令下去,让人打开城门。”顾玄启承诺道,封城五日都没找到,再封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兴许歹徒早已将宋蝶带出城去了。 他现在要做的,是扩大搜查范围,而不仅限于长安城。歹徒掳走宋蝶一定有所企图,就算现在找不到,也迟早会自己跳出来。 解除封城后,顾玄启派了几队人马分别出城,从不同方向查找宋蝶下落。 然而,一连半个月过去,竟一点消息都没有。仿佛宋蝶一行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张海眼看着圣上每日除了操劳国事,就是日夜担忧宋夫人,以致食不知味夜不安寝,短短二十天过去,整个人便憔悴了一圈。 他苦劝圣上保重龙体都无用,只好想法子说些新鲜趣事给圣上听,希望能让圣上笑上一笑,或者用膳时多吃两口。 “陛下,近日城中又有了一桩趣事,说是陆大将军托媒人给女儿说亲,没想到城中豪门贵族竟都嫌弃陆大将军草莽出身,没有一家同意的。常家拒亲时还当着媒人的面讽刺了陆大将军几句,陆大将军听说后,气得亲自去砸了常家的大门。常家自知理亏,倒也没敢去找陆大将军要修门的费用。不过这样一来,别说是豪门贵族了,就是那些落魄了的侯爵世家,也都不愿意和陆家结亲了。 ” 顾玄启本来没兴趣听这些所谓的趣事,听到与陆大将军有关,才耐着性子听完了。 陆大将军陆远统帅西北军,虽是草莽出身,却也是战功赫赫。之前南诏联合吐蕃等国入侵,顾玄启便亲自去了西北一趟,和陆远商定了退敌之策,也算是有了些交情。此次蜀王作乱,陆远看在之前的交情上,同意助他一臂之力,率部分西北军回京勤王,也算是立了从龙之功。 陆远此人,有勇有谋,就是脾气暴躁了些,被人拒亲讽刺,一怒之下去砸了人家的大门,实属正常。 “朕记得,陆大将军府中并无妻妾,哪儿来的女儿?”顾玄启疑问道。 “陆大将军对外声称,他早年当兵前曾经成过亲,只是妻子生下女儿后就病亡了。女儿体弱,自幼养在道观里,如今身体养好了,陆大将军才将她接回府中为她说亲。”张海答。 顾玄启皱了皱眉,陆大将军可不像是会把女儿养在道观里的人,多年来镇守西北不曾回京,一回京就突然冒出来一个女儿,着实蹊跷。 “派人打探下陆大将军这个女儿。”顾玄启于是吩咐道。 张海虽然不解,还是听命下去了。 第七十七章 大结局 却说那日, 宋蝶带着孩子们在兴善寺大殿上香,突然一阵迷烟吹来,她便昏迷不醒了。 再醒来时, 眼前竟然是一张髯须大汉的脸,吓得她惊呼一声往后缩了缩,再一看自己竟然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房间里又有一个陌生的髯须大汉,不禁戒备道:“你是谁?为何要把我掳到这儿?我的孩子呢?” 髯须大汉冲她龇牙一笑:“我是你爹。” 宋蝶愣了下,骂了回去:“我是你姥姥!” 谁知髯须大汉听了非但没生气,反倒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不愧是我陆远的女儿!” 宋蝶一听有些震惊, 陆远?是统帅西北军的那个骠骑大将军陆远吗?不,一定不是,她与陆大将军素昧蒙面无冤无仇 ,陆大将军不可能无缘无故把她掳过来。 “你到底是谁?抓我过来究竟有何目的?”宋蝶蹙眉质问道。 “我不是说了吗, 我叫陆远, 我是你爹。”髯须大汉说完, 见她还是不信,便朝外面喊了一声:“郝冬, 进来!” 宋蝶听到他喊郝冬,又见推门进来的真的是秋篱的弟弟郝冬, 还管髯须大汉叫‘义父’,她一时困惑起来:“这, 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郝冬的一番讲解下, 宋蝶才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当年郝冬被发配西北充兵,因为杀敌勇猛得到陆大将军赏识,又因和陆大将军一样,当兵前都当过衙役, 便被陆大将军收为义子。 这次陆大将军率西北军回京勤王,郝冬也跟着回来了。 那日在城楼下,陆大将军看到她被二皇子挟持,发现她和他当兵前的恋人长得极为相像,这些年他一直苦苦寻找当年的恋人都没找到,虽然早已不抱希望,但看到宋蝶时,他重又燃起了希望。 恰好郝冬认识宋蝶,对宋蝶的身世知道一二,两相比对,发现宋蝶的亲娘很可能就是陆大将军当年的恋人。 陆大将军于是派了郝冬和另一名义子分别去泾州和扬州调查,调查结果显示,他们的猜测是对的。 陆大将军得知当年的恋人在生宋蝶时难产而亡,本来很伤心,但得知宋蝶是他的女儿时,才又开心起来。 “等等,”宋蝶听得有些糊涂,“就算我真的是你的女儿,你为何要把我迷倒后抓回来?” “还不是那个狗皇帝!以前欺负你们孤儿寡母,逼你给他当外室就算了。那日在城墙下,他竟然丝毫不顾你的性命,骂你是逃妾,不肯为你退兵。之后,又把你关在别院里囚禁起来,如此狠毒无情,我自然要把你救出来!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答应助他登基!”陆远气愤道。 宋蝶听他张口就骂顾玄启狗皇帝,吓得心惊肉跳,又见他有所误会,忙解释道:“您误会了,陛下没有囚禁我。” 陆远不信:“那他为何把你关在别院,不带你进宫?” “是、是我自己不想进宫!”宋蝶说。 陆远还是不信:“那为何你待在别院一直不出门,前天好不容易出趟门还有侍卫看着?” “之前不出门是怕不安全,侍卫也不是看着我,而是保护我。”宋蝶耐心解释。 陆远似信非信:“就算狗皇帝没有囚禁你,他先是逼你给他当外室,又不顾你的性命骂你逃妾,这些账我迟早要跟他算上一算的。还有,你之前为何要逃离楚王府,是不是他虐待你了?你跟爹说,爹一定帮你讨回这笔帐!” 这些事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解释了他怕是也不会信,宋蝶有些头疼地问:“你打算怎么找圣上算账?” “哼,大不了老子反了他!”陆远狂妄道。 “万万不可!”宋蝶急忙道。 陆远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不会对那狗皇帝余情未了吧?” “我……”宋蝶很想出声否认,可想到这些天好像每晚都会梦见顾玄启,她实在没法撒谎说自己对他彻底忘情了。 陆远见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顿时生气道:“我陆远的女儿,绝不与人为妾,哪怕他是天皇老子都不行!” 宋蝶闻言羞愧不已,曾经她也是秉持着这个原则,绝不与人为妾,可后来,先是被形势所迫跟着顾玄启回了长安,又一步步沦陷给他当了外室,最后甚至心甘情愿进王府当了侍妾,截然忘了当初的初心。 本来都下定决心逃离王府了,时隔三个月在长安重逢,她竟又对他旧情难忘日思夜念。实在是太没出息了些! “爹爹说的是,无论他是谁,女儿都绝不为妾。”宋蝶承诺道。 陆远见她知错悔改,还叫了他爹,嘴角不禁咧了起来,拍拍胸脯道:“你放心,爹一定帮你找个如意郎君!” 陆远说到做到,没过几天就找来一个媒婆,帮她物色起如意郎君来。陆远自认亏欠女儿甚多,得好好弥补她,因而首选都是长安城各大豪门贵族家的贵公子。 宋蝶虽无心再嫁,但却不过爹爹的好意,只好听之任之。只是她心知顾玄启不会容她再嫁,因而一直躲在将军府后院里,连媒婆来了也不露正脸,生怕被顾玄启的人找到。 因为一旦顾玄启发现她躲在将军府,势必和爹爹产生冲突,以爹爹的暴躁脾气,真反了也不一定。她实在不愿看到两人君臣反目再起战火。 好在顾玄启封城了几日后,好像就放弃搜查了。 半个月过去,陆远相中的好几家都拒绝和陆家结亲,常家竟还当着媒人的面讽刺他草莽出身还妄想攀附豪门贵族,讽刺他女儿道观长大是个没家教的野丫头,气得他立即去砸了常家的大门。 宋蝶没能拦住他,也只能由他去了。她自己没想着找什么如意郎君再嫁,因而接连被拒亲也不觉得有什么。爹爹却是憋了一肚子火,就让他去常家发泄一通也好。 宋蝶早知长安城门第观念极重,却不知严重到这般地步。 叶家镇守西南,爹爹镇守西北,但叶家和陆家在长安城豪门贵族眼中的地位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因叶家是将门世家,还有镇国公的爵位世袭,而爹爹虽凭着战功做到骠骑大将军,却是草莽出身毫无根基。 叶家之女皇后都当得,陆家之女却没有一个世家愿娶。 最显贵的几家豪门贵族不愿意与陆家结亲,陆远便放低条件往次一等的官宦世家找,谁知因为他砸了常家的大门,被人认为是鲁莽之徒,陆家派出去的媒人连别人家的大门都进不去了。 陆家的女儿嫁不出去,也就成了长安城各大茶楼的笑谈。 陆远气得够呛,也放弃了和长安城豪门贵族结亲的想法,带着两名义子找到宋蝶,笑呵呵道:“蝶儿啊,你看爹这两名义子你喜欢哪个,我爹就让他入赘咱陆家。” 宋蝶一看他这两名义子,一个是郝冬,另一个好像叫曹今,这个曹今她在将军府见过几次,虽然话少,却是个彬彬有礼的,长得也算英俊。 然而,还没等宋蝶开口,曹今就抢先道:“义父,我心里早就有了人,还是让小姐另选他人吧。” 陆远也没强迫他,只问宋蝶:“你跟郝冬也是旧识,我看郝冬对你也有情意,要不你就招郝冬入赘吧,他肯定愿意。” 宋蝶看了眼郝冬,见他眼里有期盼,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 陆远顿时发怒道:“你是不是嫌弃他衙役出身?你爹我当年也是个衙役,你娘家里看不起我,不让我们在一起,我为了博个前程娶你娘才去当了兵,没想到我一走你姥姥就逼你娘嫁人,你娘不愿意才偷跑出来,这才被人拐到扬州,我跟你娘那一别竟是永别!如今你也要学你姥姥拜高踩低看不起衙役吗?” 宋蝶没想到爹爹突然发起了脾气,忙解释道:“我不是看不起衙役,是我一直把郝冬当兄长看待,实在没办法嫁给他。” 陆远这才息了怒气:“既然这样,那爹把其他义子都叫到长安来,你一个个选,总能选到喜欢的。” “爹爹有多少义子?”宋蝶好奇地问道。 “不多,活着的还有一百来个,都分散在各地军中。”陆远答。 宋蝶惊呆了,还活着的就有一百来个?这还叫不多?还分散在各地?这要是挨个叫回来也太麻烦了些,还耽误人差事。 “还是算了。”宋蝶连忙摇头,“女儿还想多孝敬爹爹几年,不急着嫁人。” “现在不嫁,等过几年就更难嫁了。”陆远想了想,提议道:“这样吧,爹给你办比武招亲,给你选一个功夫最厉害的英雄豪杰,只要有功夫傍身,就能跟爹一样,立军功当将军!” 宋蝶闻言眼前一黑,她这个亲爹,怎么想一出是一出?连比武招亲都想出来了。 宋蝶好说歹说,总算把他劝住了,让他暂时放弃了这一荒谬想法。 好不容易把他送走,宋蝶一阵头疼,本以为认了亲爹是好事,结果天天被逼婚,这日子着实过得艰难。 这日,宋蝶正在房中看书,就见采南急急慌慌地闯了进来,满面焦急道:“夫人,不好了,皇上来了。” “什么?”宋蝶惊得站了起来,“他怎么会知道我在将军府?” 采南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宋蝶在房中转了几圈,还是决定悄悄去前院看一眼。 到了前院,宋蝶躲在书房后窗外,听着里面两人谈话。 只听顾玄启客气几句后,便开门见山道:“朕今日来,是想向陆将军讨回一个人。” “陛下指的是?”陆远明知故问。 “她叫宋蝶,是朕从前在王府的侍妾,也是陆将军刚认回来的女儿。”顾玄启道。 “陛下弄错了吧,臣的女儿名叫陆蝶,此前一直住在道观里,绝不会是陛下的什么侍妾。”陆远否认道。 顾玄启见他不肯承认,便提议道:“陆将军不如把令爱叫出来,让朕见一面,便知有没有认错了。” “小女惧见生人,陛下这个要求臣恐怕不能答应。陛下若无其它的事,就请回吧!”陆远毫不客气道。 顾玄启今日刚得到消息说陆远的女儿极有可能就是宋蝶,因而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想要见她一面,没想到竟被陆远反复阻拦。 顾玄启心下恼怒,但念在陆远镇守西北多年,又有从龙之功,还很可能是宋蝶的亲生父亲,便暂且忍了下来,起身大步离去。 见顾玄启离开,躲在窗外的宋蝶大松一口气,她刚才生怕两人起冲突,没想到爹爹三言两语就把顾玄启赶走了。看来顾玄启对爹爹还是有所忌惮的。 宋蝶心里很是感动,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有爹维护呢。 本以为顾玄启有所忌惮,短时间内不会再来将军府了,谁知夜里宋蝶刚要入睡,就见顾玄启翻窗进来了。 “你,你怎么来了?”宋蝶大惊,他现在是当今圣上,竟然大半夜翻窗户进人闺房,传出去成何体统。 顾玄启听到她的声音,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你!”白日里在书房他就闻到窗外有一股熟悉的香味,便基本确定了陆蝶就是宋蝶。 “什么是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宋蝶连忙道。 “现在装不认识,是不是晚了些?”顾玄启说着一步步往床边走去。 宋蝶拥着被子往后缩了缩,颤声道:“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喊人了!” “不,你不会喊的,你也怕朕和你爹起冲突,不是吗?”顾玄启来到床边,确定道。 宋蝶被他说中心思,只好问他:“你到底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做我该做的!”顾玄启说着抬起她的下巴,低头重重吻了下去。 “你疯了吗?”宋蝶用力推开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警告他:“这里是将军府,不是你的别院。我现在是将军府的千金,不是你的外室。” 顾玄启却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轻声一笑道:“你一日是朕的外室,便终身是朕的女人!这里是将军府又如何,你是将军府的千金又如何,只要朕想要你,朕随时随地都能要你!” 宋蝶瞪大眼睛看着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怎么好像变了许多?换作以前,他就算霸道,也不会说出这样过分霸道的话来。 “你、你不要脸!”宋蝶骂道。 顾玄启拇指在她柔软的唇上摩挲了下,嗓音低哑道:“朕都快被你折磨疯了,还要什么脸面?” 宋蝶看着他略显削瘦的脸,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一个愣神,他便俯身压了下来,身体力行地告诉她他究竟被她折磨到什么地步…… 翌日一早,宋蝶醒来后没看见顾玄启的身影,但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告诉她,昨晚不是梦,他真的来过。 宋蝶叫了热水洗澡,看着身上的痕迹,她越看越气,于是洗完澡就去前院找爹爹,同意比武招亲。 她就不信了,等她招了赘婿,他还敢来耍流氓!她要招一个武功最高强的,那样顾玄启再敢来,就把他痛打一顿扔出去! 陆远见女儿同意比武招亲,于是当天敲锣打鼓地就办了起来,在将军府门口简单搭个擂台,让曹今和郝冬两个人轮流守擂。 将军府比武招亲的消息很快传遍长安城每个角落,之前陆家之女嫁不出去成为笑谈,但那是嫁不进豪门贵族官宦世家,对普通百姓而言,能入赘将军府,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 因而但凡身上有点武艺的,甭管是军中将士,还是帮派子弟,甚至是游侠散勇街头混混,一时之间竟都去将军府门口凑热闹去了。 因为人太多,还有很多凑热闹撞运气的,曹今直接下狠手折断了一个地痞的胳膊,余下之人,没两把刷子就都不敢上台了。 消息传到宫里,顾玄启险些拍烂一张桌子,她好大的胆子,昨晚还和他鱼水之欢,今日竟敢比武招亲? 顾玄启于是再次微服出宫,到了将军府门口,看到擂台上守擂的曹今,他忍不住眯了眯眼,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见来打擂的竟是鱼龙混杂参差不齐,一想到这些人都在觊觎宋蝶,他便满心怒气,恨不得出手把他们全都废掉。 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转身回宫去了。 将军府后院,宋蝶听到前面打得越是火热,她心里就越安定。 夜里,宋蝶睡得正安稳呢,就被顾玄启给弄醒了。 她万万没想到他今日还敢来,当即恼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朕还想问你想做什么呢?比武招亲?亏你想得出来!”顾玄启怒道。 “比武招亲自然是为了招赘婿,陛下何必明知故问?”宋蝶说。 “你可知来比武招亲的都是些什么人,难道你一心想离开朕,为的就是嫁给那些地痞流氓?”顾玄启质问道。 “论流氓,谁能比得过你流氓?”宋蝶脱口而出。 顾玄启挑眉一笑:“才来一晚你就觉得朕流氓,若是朕以后夜夜都来呢?” “你敢!这里可是将军府!”宋蝶瞪着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顾玄启淡声提醒。 这时,外面传来采南的询问声:“夫人,您没事吧?” 宋蝶意识到自己刚才气愤之下太大声了,忙冲外面喊了一句:“我没事,你回去睡吧。” 听到采南的脚步声远去,见顾玄启已经明目张胆地解了腰带上了床,她压低音量咬牙切齿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进宫?”顾玄启反问。 “我不可能进宫,我答应过我爹,绝不为妾!”宋蝶说完,本以为会被顾玄启嘲讽不知天高地厚。 谁知他听了之后反倒扬眉一笑:“谁说你进宫只能为妾了?” 宋蝶怔了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立她为后?这怎么可能呢? 宋蝶扪心自问,当皇后,成为顾玄启的正妻,和他白头到老,对她是有极大的诱惑力的。 “那王妃怎么办?”宋蝶咬着唇问。 “王妃自有她的去处。”顾玄启答。 宋蝶不明白他的意思,跳过王妃立她为后几乎不可能,难道他要与王妃和离,放王妃回西南,做回叶将军? 正要问个清楚,却被他堵住了嘴,没办法开口了。 第二天,宋蝶醒来时顾玄启已经走了,想到顾玄启昨晚的话,她满心忐忑。 想了想,觉得顾玄启也许只是故意哄骗她,便没让爹爹取消比武招亲。 不过听采南说,今天来比武招亲的人里,有一个叫齐三的高手,只用了不到十招就将曹今打败了。 不过这次比武招亲要初选半个月,能打败曹今或者郝冬的半个月后再参加复选,复选将由爹爹亲自出面。等复选完了,爹爹挑出几个武艺高强的,再由她从中挑个合眼缘的入赘。 接下来几天,比武招亲继续如火如荼地举办着,顾玄启却是没再来将军府。 这日,宫中突然传来消息,楚王妃病逝,圣上追封她为孝德皇后,风光大葬。 宋蝶听到消息时大惊,手中的香水瓶摔到地上砸了个粉碎,香气溢散得满屋都是,很是刺鼻,宋蝶却顾不上去收拾,只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苦思不解,王妃身体好好的,怎会突然病逝呢? 难道是…… 宋蝶有种不好的猜想,顾玄启说王妃自有她的去处,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去处是‘病逝’! 采南见夫人面色灰败,知道夫人对王妃一直是有感激之情的,忙安抚道:“夫人,人各有命,您就别太伤心了。” 宋蝶没理她,在椅子上呆坐到深夜,满心都是愧疚和悔恨,就因为她一句话,就害死了王妃?顾玄启他,他怎么能这么做? 顾玄启翻窗进来,闻到浓烈到刺鼻的香味,伸手在鼻间扇了扇,又见宋蝶呆坐在桌旁,便走过去笑道:“这么晚了还没睡,是在等朕?” 宋蝶回过神来,见是顾玄启,她抬手便扇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扇得太用力,顾玄启被她打懵了,却还是好脾气道:“朕不过几日没来看你,你至于下这么狠的手么?” 宋蝶见他还有心情贫嘴,一时更加恼恨,忍不住开口骂道:“顾玄启,你怎么能这么狠毒?我问你,王妃是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杀她?就因为我想当皇后,你就杀了她?你这么做,置我于何地?你以为你这么做,我还能安心地进宫当这个皇后吗?顾玄启,你不是人……” 顾玄启见她骂着骂着哭出声来,才知道她为何一见面就打了他一巴掌,他伸手揽她入怀,安抚道:“这件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朕今晚来,就是来跟你说这个事情的。” “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宋蝶止住哭声,推开他,着急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顾玄启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将事情从头到尾都告诉了她。 事情要从他听说将军府比武招亲那日说起,那天,他震怒之下,亲自出宫到将军府门口看了看,却看到了在擂台上守擂的曹今。 第一眼他便觉得曹今有些面熟,仔细一回想,他曾见过曹今的画像。这曹今不是别人,正是叶从霜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当年曹今战死沙场,叶从霜才嫁入东宫。这些年,叶从霜心里也一直还惦记着死去的未婚夫。 顾玄启让人去查了下,才知道曹今当年没死,而是被南诏抓回去当了俘虏,等他千辛万苦从南诏逃离,绕过吐蕃从西北边境回国时,却听到了叶从霜成为太子妃的消息,他伤心之下,没回西南,而是留在西北当兵,后被陆远赏识,收为义子。这次陆远回京,便把他也带了回来。 那晚,顾玄启从宋蝶口中得知,她并非不想进宫,而是不愿为妾,他心里便有了主意。 过了两日,顾玄启上完早朝回甘露殿用早膳,用到一半叶从霜就来求见,顾玄启让人传了她进来,又摒退了所有宫人。 叶从霜见到他后开门见山地问道:“臣妾和曹今见面,是陛下安排的吧?” 顾玄启没有否认。 “陛下这么安排,究竟是何用意?还请说个明白。”叶从霜又问。 顾玄启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开口问道:“你可愿与他再续前缘?” 叶从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臣妾已然进了宫,如何与他再续前缘?” “朕可以与你和离。”顾玄启说。 叶从霜有些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便大概明白了。 “陛下这么做是为了宋蝶?陛下已经找到她了?”叶从霜问,只有宋蝶才会让他做出这种惊人之举。 顾玄启点点头:“她不愿为妾。” 叶从霜恍然,原来他是想让她给宋蝶让出皇后之位,也难怪他这些天迟迟不肯立她为后! 顾玄启本以为自己的提议是皆大欢喜,叶从霜可以和她惦念多年的未婚夫再续前缘,他也可以立宋蝶为后让她永远陪在他身边。 可没想到,叶从霜沉默了许久,竟说了句:“若臣妾不愿意呢?” 顾玄启有些讶异:“为何不愿?” 叶从霜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个问题:“当年陛下和臣妾成婚后虽算不上十分恩爱,却也相敬如宾过一段时间。为何臣妾生下韵宁后,陛下突然就疏远了臣妾?” 这是她这些年苦思不解的问题,起先她以为陛下重男轻女,嫌弃她生的是女儿。可后来陛下对韵宁的宠爱丝毫不亚于她。 后来她猜想陛下是嫌弃她婚前失贞,才在有了嫡嗣后疏远她。 可在她和陛下并肩作战的那大半年,她进一步了解了他,觉得以他的品行不会因为她婚前失贞就疏远她。而且,如果他真的嫌弃她,就不会为了救她而中箭。 顾玄启听她问起当年的事,他迟疑了下,还是说了出来:“当年,朕得知你有孕,第一时间去看你,却意外听到你和陈嬷嬷的谈话。” 和陈嬷嬷的谈话?叶从霜面露茫然,时隔多年,她压根不记得自己当年说过些什么。 “你当时说,终于不用再侍寝了,说觉得恶心……”这话当年让顾玄启极为受伤,如今他却能平静地说出来。 叶从霜张了张嘴,起初那两年,她心里记着曹今,心里的确不愿侍寝,只是她没想到,她和陈嬷嬷说的私话,竟被他听到了。他竟没有当场发作,还等到韵宁生下来,才疏远了她。 想到他的洁癖好像也是从那以后突然加重的,叶从霜心里满是愧疚。 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叶从霜也明白了一点,她和他,永远回不到当初相敬如宾的时日了。 “抱歉,臣妾当初不该说那样的话。”叶从霜诚心道了声歉,哪怕这句道歉晚了数年。 顾玄启摇摇头表示不在意,事情已经过去了。他当初会觉得受伤,是因为他把她当结发之妻,因为在乎才会受伤。如今他不在乎了,自然也就不介意了。 叶从霜想了想,说:“臣妾可以答应,不过有两个条件。” “你说。”顾玄启道。 “第一,不是和离,而是臣妾假死。第二,臣妾假死后,陛下要追封臣妾为皇后。”叶从霜道。 顾玄启只一想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当初她为了叶家的荣耀嫁进东宫,如今若是和离,多少会损害叶家声誉。相反,若是假死,被追封皇后,一来,为叶家争取到了荣耀;二来,韵宁也能当嫡公主。只是她自己,以后怕是只能改名换姓远走他乡了。 顾玄启沉吟了下,还是点头答应了。 叶从霜躬身行了礼,最后看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开。她提出这两个条件,确实是想为叶家、为韵宁争取荣耀。但其实,她还有一点私心,那就是成为他的元皇后,哪怕只是被追封。 顾玄启说的时候,刻意隐去了叶从霜犹豫不愿的那一段,只说叶从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要和曹今远走高飞。若是说了,以她的心性,定然又要纠结难受。 宋蝶听完,才明白自己冤枉了顾玄启。她万万没想到,爹爹的义子曹今,竟然就是王妃当年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更没想到,王妃竟然爱曹今爱到宁愿假死也要和他远走高飞。 如此一来,王妃能和昔日的恋人再续前缘,她也能和顾玄启厮守在一起,倒也是皆大欢喜。 难道,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吗?宋蝶心想。 一夜温情…… 第二日天还没亮,采南因为担心夫人,早起进房间看了看,这一看,便看到床上除了夫人,还有个男人背对着她。 “啊……”采南吓得大喊一声。 顾玄启被她吵醒,一眼扫过去,采南立马噤了声,悄悄退了出去。 顾玄启见宋蝶睡得正熟,忍不住抬手掐了下她的鼻子,昨晚她缠人得紧,像小猫一样,害得他睡过头,连采南进来都没发觉。 看天快亮了,顾玄启连忙穿了衣服下床,准备回宫上早朝。 谁知刚翻窗出去,就见陆远手持一柄大刀站在院中盯着他。 原来,采南刚才虽然悄悄退了出去,却不甘心夫人被陛下这种恶霸欺负,于是第一时间去前院找了将军求救。 顾玄启摸摸鼻子,自己夜宿将军府后院,确实不太说得过去,他正要张口解释,却见陆远举刀就砍了过来,他连忙闪身避开,出声道:“陆将军别冲动,朕可以解释。” “解释你奶奶!”陆远大吼一声,再次举刀砍过去,“你嫡妻刚死,葬礼都没办完,就来欺负我闺女,当老子好欺负吗?” 顾玄启见他不听解释,出招又狠厉,只好全心应付。 屋内,宋蝶被外面的动静吵醒,连忙穿好衣裳出去,见爹爹一刀砍向顾玄启脑袋,她惊得大喊一声:“爹爹,不要!” 陆远却没收手,继续砍下去,顾玄启又是一个闪身避开。 陆远回头冲女儿喊了一句:“闺女别担心,他敢欺负你,爹今日一定为你出口气,一切后果,爹一人承担。”说完又追着顾玄启接着砍。 宋蝶看两人过了几招,顾玄启没有兵器,显然落了下风,这样下去,迟早会被爹爹砍伤。 宋蝶心急之下大喊道:“爹爹,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陆远闻言犹豫了下,还是收了刀,回身走到女儿跟前,教训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刚丧妻就来招惹你,能是什么好东西?” 宋蝶附到他耳边解释了几句,陆远将信将疑,瞅了眼不远处的顾玄启,不情不愿道:“你、跟我过来!”说完便带着顾玄启去了前院。 顾玄启临走前给宋蝶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别担心。 宋蝶心想,只要两人坐下来谈,不再动手,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便回房去洗漱了。 等洗漱完,走到前院,却见爹爹和顾玄启又打了起来,只不过这次顾玄启手里多了一把剑。 “爹,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宋蝶加快脚步上前。 “他要娶你,自然要过比武招亲这一关。”陆远解释了句。 “比武招亲?”宋蝶有些傻眼,“可他还没过初选呢?” 这回换成顾玄启出声解释了:“朕早就化名齐三去比过初选。” 宋蝶很惊讶,原来比武招亲第二天,用了不到十招就打败曹今的齐三是顾玄启! 两人一个耍刀一人使剑,打得难分难解,宋蝶没办法,只好站到一旁观战。 只是每每顾玄启有危险,宋蝶都会惊呼一声,气得陆远直接扔了刀,哼了声“女大不中留”便回书房去了。 顾玄启冲宋蝶笑了笑,也跟着进了书房。 眼见着两人要在书房谈判,宋蝶没敢进去,只趴在门上偷听。 “岳父大人,比武招亲这一关,小婿算是过了吧?”顾玄启问。 “还没过门呢,臣可担不起岳父之称。”陆远哼声道。 “回去之后朕便下旨立宋蝶为后,一个月后举办大礼。”顾玄启说。 “是陆蝶。”陆远纠正了句,又反驳道:“一个月太短了,臣要留闺女在府里多住些日子,半年吧。” “陆将军在长安怕是待不到半年吧,西北边境的安宁,可离不开陆将军的守护。”顾玄启道。 陆远一想也是,便道:“那就改在三个月后。陛下嫡妻刚刚‘病逝’,小女现在就入宫也不合适。” 顾玄启沉吟了下,还是同意了。三个月而已,他等得起。 门外,宋蝶听到里面两人达成一致,开始商讨细节时,便不再多听回后院去了。 想到三个月后就要嫁进皇宫当皇后,宋蝶既喜悦又忐忑,自己乡野出身,真的能当好皇后吗?朝臣们会不会反对?还有太后,会不会还想杀她? 一晃三个月过去,宋蝶百里红妆嫁进皇宫,惊掉了长安城不少人的下巴。 一来所有人都没想到,曾经那个被各大豪门贵族拒亲只能比武招亲的陆家之女,竟然摇身一变,嫁进皇宫当上了皇后,简直就是山鸡变凤凰! 二来人们也没想到陆家之女的嫁妆会如此丰厚,陆将军出身草莽,谁也没想到他家底会这么厚。此时一些当初拒绝与陆家结亲的落魄贵族都有些后悔,早知陆家家底这么厚,就算出身差些,也该娶了这陆家之女。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 大婚之夜,宋蝶头上戴着凤冠,身上穿着霞帔,坐在寝殿等陛下过来。 顾玄启应付完叔伯朝臣的敬酒,去到皇后寝殿,见宋蝶端坐在床上发呆,眉间隐有一丝忧愁。 “在担心什么?”顾玄启端着交杯酒走过去,温声问道。 宋蝶回过神来,掩饰道:“没什么。” 顾玄启却是猜测到她心中所想,说:“大婚之后,母后会去西山别苑长住。” 宋蝶惊了下:“为什么?”难道陛下知道当年派人追杀她的是太后了?可那都是当年的事了,陛下一向孝顺,怎么会因为昔日旧事让太后去西山别苑住? 顾玄启只好把昨天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原来,昨天韵宁突然来见他,说祖母交给她一包毒、药,让她在大婚次日给皇后敬酒时,藏在指甲盖里,撒一些在酒里,毒死皇后,为母亲报仇。说她母亲是被皇后害死的。 事实上,长安城近来确有这一传言,但宁公主并不相信,因为母亲临走前,将事情真相全都告诉了她,她知道母亲并没有死,母亲只是不要她了。 她虽然伤心,却并没有阻拦,她知道母亲困在皇宫并不开心,她宁愿母亲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顾玄启得知母后竟然想利用韵宁来毒死宋蝶,第一时间去见了母后,并且质问她此事。 萧太后见事情败露,并未否认,反而斥责道:“别以为哀家不知道,这个陆蝶,就是当初那个寡妇。你明知哀家不喜她,却还要立她为后,你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这个母后?你今日能为了这个寡妇忤逆哀家,他日是不是还要为了她赶哀家出宫?” 顾玄启见母亲没有丝毫悔意,他闭了闭眼,冷声道:“大婚之后,母后便去西山别苑长住吧。” 萧太后闻言大怒:“你还真的为了一个寡妇要赶哀家出宫?如此不孝,就不怕天下人戳你的脊梁骨吗?到时候,你这皇位怕也坐不稳罢!” 顾玄启见母后以皇位威胁,他冷笑一声,只说了三个字:“冯太医。” 萧太后心中一惊,却假装疑惑道:“冯太医怎么了?” 顾玄启见母后揣着明白装糊涂,便点明道:“九妹,是冯太医的骨血吧。” 萧太后面色大变:“你在胡说些什么?你竟敢污蔑哀家……” “当年母后与冯太医相会,是儿臣亲眼所见。这些年,若非儿臣帮忙遮掩,母后以为您与冯太医的事,真的能瞒过父皇吗?”顾玄启沉声道。 萧太后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原来这些年她和冯太医相会之事,并非做得隐秘才无人知晓,而是玄启在暗中帮忙遮掩。 有如此把柄握在他手中,萧太后就是再不愿,也只能同意去西山别苑了。 顾玄启见母后松口同意,便起身离开,临走前说了句:“儿臣会让九妹和冯太医陪母后一起去西山别苑。”既然母后与冯太医有情,他不介意成全他们。 宋蝶万万没想到,就在她嫁进皇宫的头一天,还发生了这种事情,她也终于知道了顾玄启年少时经历的那件事是什么了。 记得之前萧成逸告诉她,顾玄启是在年幼、年少和及冠后,各经历了些什么,洁癖才一步步加重的。 年幼时在东宫,被先帝打入冷宫的妃嫔偷溜进来发疯骚扰,便有了洁癖,不喜宫人触碰,穿衣束发都是自己来。 年少时又亲眼目睹母后和太医偷情,却只能假装不知情,还要帮忙遮掩,这之后洁癖加重。本是知慕少艾的年纪,却不喜女子靠近。 及冠后大婚,本来克服心结,与太子妃恩爱了一段时间,知道太子妃怀孕后高兴得第一时间去看她,却听到了那般伤人之语。这才变得极度喜洁,甚至得了只要被他认为不洁的女子一触碰就起疹子的怪毛病。 宋蝶心疼地看着顾玄启,却见顾玄启挑眉一笑:“皇后这般看着朕,难道朕今日看起来格外英俊?” 宋蝶噗嗤一笑,捧着他的脸便在他薄唇上亲了下,得意道:“陛下再英俊,以后也只能给臣妾一个人欣赏品鉴了。” 顾玄启仰头饮下交杯酒,捏住她的下巴,含酒吻了下去。 良久后,他在她耳畔哑声说了句:“那你可要好好细品了。” 这一品,就是一整夜,只是不知是谁品谁。 第二日一早,宋蝶随顾玄启去拜见了太后,因着先前之事,太后对她并无好脸色,却也不敢给她难堪,喝了敬酒后就摆摆手让他们退下了。 从太后宫中出来,顾玄启去上早朝,宋蝶则回了延嘉宫。不一会儿,陶淑妃还有几名公主皇子就来求见了。宋蝶忙让人召了他们进来。 陶淑妃就是之前的陶良媛,她今日是带着菡公主顾筠菡一起来拜见的。 宁公主顾韵宁和大皇子顾岩昌则是自己前来拜见的。 宋蝶喝了他们的敬酒,又一一给了赏赐,便让人赐座。 顾韵宁和顾岩昌宋蝶都打过交道,两人今日态度也算和善敬重。 倒是陶淑妃目光总是有些闪躲,还恭敬过了头,像是很怕她似的,还总是把菡公主挡在身后不让她看见。 宋蝶心下讶异,从前在东宫她是见过这位陶淑妃几次的,也知道她是个天真活泼的性子。怎么今日突然改了性子? 陶淑妃见皇后打量她,心里十分惊恐。她自然知道眼前这个皇后就是当年的那个狐狸精寡妇。 这个皇后,当年在东宫时就鼓动陛下把没有生育的妃嫔都赶出府了。后来去了黔州,听说把楚王府陛下新纳的一名侍妾给弄死了。攻城那日,陛下为了她,一箭射死了蔡良媛。陛下登基后,又为了她先后让王妃病逝,让太后离宫去西山别苑住。 这哪是寻常的狐狸精啊?这分明是妲己转世! 如今宫里除了皇后,就只剩她这一个妃嫔,这让她如何不惊恐,万一不小心惹恼了这位皇后,她和筠菡的性命就要不保了。 不,兴许她会除掉她,留下筠菡的性命,再用妖术蛊惑筠菡。她害死了王妃,宁公主非但不仇视她,还十分敬重她,这不是妖术是什么? 陶淑妃越想越害怕,当即主动道:“皇后娘娘,嫔妾想带着筠菡,随太后一起去西山别苑长住,求皇后娘娘恩准。” 宋蝶猜到陶淑妃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便问:“可是宫人服侍不周到,淑妃妹妹若有何不满的,可以告诉本宫。” “嫔妾并无不满,只是西山别苑离皇宫甚远,嫔妾想代陛下和娘娘到太后娘娘身边尽孝。”陶淑妃连忙道。 宋蝶见她坚持,也不好再劝,只道:“淑妃所求,本宫会禀明陛下,由陛下定夺。” 陶淑妃躬身谢了恩,便拉着女儿匆匆离开了。 顾韵宁和顾岩昌见此也都告了辞。 宋蝶见陶淑妃离开时的背影跟落荒而逃似的,简直把她当成了洪水猛兽。 宋蝶一时觉得胸口有些闷,她摇摇头,起身准备回内殿,却眼前一黑,昏倒下去。 顾玄启刚上完早朝,听说皇后昏倒了,连忙赶了过去。 到了延嘉宫,见宋蝶躺在床上,太医还没来,便问采南:“皇后怎会突然晕过去?” “奴婢也不知道,陶淑妃她们刚走,娘娘就晕倒了。”采南答道。 顾玄启拧了拧眉,难道又是后宫里那些龌龊手段?他防住了母后,却没防住陶淑妃?他是看在她从前在东宫时性子天真活泼,没什么坏心眼,又生了筠菡,才封了她做淑妃。可她竟敢! 若宋蝶有个三长两短,他绝饶不过她! 等太医赶过来,把完脉,面色竟极为难看。 顾玄启心下一突,着急道:“皇后到底怎么了?可是中了什么毒?” 太医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皇后娘娘并非中毒,而是有喜了。” “有喜了?”顾玄启愣了下,随即欣喜地问:“几个月了?” “应是有三个月了。”太医小心翼翼地答。 这时,宋蝶悠悠醒转,顾玄启上前握住她的手,喜不自胜道:“太好了,朕要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皇后有喜了。” 宋蝶还没从有喜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就听到他说这样的傻话,气得狠狠掐了他一下。 顾玄启被她这么一掐,才清醒过来,她刚嫁进皇宫就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传出去会声誉大损,还会被人质疑皇嗣的血统。 顾玄启连忙吩咐太医:“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皇后不是有喜了,而是身体不适,明白吗?” “臣明白,绝不会泄露半分。”太医连忙道。 顾玄启点点头,又问:“皇后为何会突然晕倒?可是吃了什么不当之物?” 太医斟酌了下说:“皇后娘娘今日晕倒,应是睡眠不足太过疲惫所致,并无大碍。” 顾玄启想到昨晚的大婚之夜,轻咳一声道:“你且开个保胎的方子来,以后定期来为皇后诊平安脉。” 太医听令退下后,宋蝶一想到刚进宫就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就又伸手掐了顾玄启一下,都怪他当初半夜到将军府后院翻窗户,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她还怎么见人? 顾玄启由着她掐,反正以她的力气也掐不疼,只温声劝道:“你现在有孕在身,可别再动气了。” 宋蝶这才平稳下情绪,想到陶淑妃的请求,便说给他听了。 顾玄启听完几乎毫不犹豫道:“她既然想去,就让她去。”他刚才差点以为宋蝶晕倒是陶淑妃下毒所致,虽然现在知道不是,但为了以防万一,就遂了她的心愿,让她去西山别苑吧。免得待在宫里又生出什么事端。 宋蝶却是有些犹豫:“可这样一来,宫里就一个妃嫔都没有了,别人会不会说我善妒,是个妒后啊?” 顾玄启见她担心这件事,便故意道:“你不想当妒后也好办,朕待会儿就下旨选秀,多选些妃嫔进宫。” “你敢!”宋蝶瞪了他一眼,“妒后就妒后,不准你选秀。” 顾玄启轻笑一声,抓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下,承诺道:“朕答应你,以后这后宫,除了你,不会再有别的妃嫔了。” 宋蝶见他满目深情,寻思着自己也得承诺他点什么,她想了想,说:“只要陛下不再纳妃嫔进宫,臣妾保证,绝不会与人偷情。” 顾玄启脸色顿时一黑:“除非朕死,否则你休想与人偷情!” 宋蝶见他生气了,便晃了晃他的胳膊撒娇道:“知道了,就算偷情,也只与陛下偷情。” 顾玄启脸色这才好转了些,开始寻思两人在宫中偷情的可行性,不过,那都要等她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再说。 宋蝶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肚子,总觉得他不怀好意,忙用手捂住肚子,警告道:“不许打我孩子的主意!” 顾玄启失笑,捏了捏她的鼻子道:“瞎想什么呢?这世上,不会有比朕更期盼你平安生下这个孩子的人。” 宋蝶回想到当年她偷偷服避子汤被顾玄启发现后他的难过反应,心里突然有了一丝慰藉,她终于可以弥补他一个孩子了。 宋蝶于是主动靠进他怀里,低声说了句谢谢,谢谢他对她的喜爱,谢谢他这些年的坚持。没有他的喜爱和坚持,以她爱逃避的性子,她和他绝对走不到今天,也不会有这个孩子。 顾玄启抱着她,听到这声谢谢,他亦低声说了句谢谢,谢谢她能出现在他生命里。没有她,他这辈子也许都会被心结牵绊,活得无滋无味。而她的出现,才让他知道了爱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