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情篇 作者:某人那个某人 文案: ——深爱那个斯文儒雅的人 平思 平生不会相思 才会相思 便害相思 安倾 我许你一生安稳 予一世你倾心 (安青 乐于安静 喜于丹青) 楔子 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于千万人之中遇到你,不经意的,刚刚好,你不来,我不走,予你倾尽我所有的温柔。 从昨天晚上起,连着近24个小时不休不眠不吃不喝地找了整整一天,不停地穿梭于街头巷尾,心跟无底洞一般黑漆漆空荡荡。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我很清楚,如果还找不到那个人,我肯定会彻底疯了。此时此刻,天空越来越暗,夜即将再次来临,它还恶意连连地继续嚣张跋扈地下着大雨,下得好似这片天空被戳破了一大个洞一样,雨水砸得我心烦意乱。我抱着毫无机率的侥幸心再次拨打他的电话,电话里传来的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让我彻底崩溃……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平思,何安倾 ┃ 配角:尚书,古文,晋朝,等 ┃ 其它:不三角,小人物的平淡日常 01 楔子 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于千万人之中遇到你,不经意的,刚刚好,你不来,我不走,予你倾尽我所有的温柔。 从昨天晚上起,连着近24个小时不休不眠不吃不喝地找了整整一天,不停地穿梭于街头巷尾,心跟无底洞一般黑漆漆空荡荡。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我很清楚,如果还找不到那个人,我肯定会彻底疯了。此时此刻,天空越来越暗,夜即将再次来临,它还恶意连连地继续嚣张跋扈地下着大雨,下得好似这片天空被戳破了一大个洞一样,雨水砸得我心烦意乱。我抱着毫无机率的侥幸心再次拨打他的电话,电话里传来的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让我彻底崩溃…… 01. 艳阳的下午,太阳光依旧火辣辣地普照着大地,光束穿过茂密的梧桐叶打在地上零星点点,我站在老旧红砖墙的墙根处,埋头看着自己的白网鞋,鞋面上到处是泥垢,用脚一擦一擦地划拉着地上的沙子,就是踌躇着不敢进那扇右拐的铁门。 看不见的知了,嘶嘶地吵得我耳朵炸开了花,对面楼房的玻璃窗上反投射来明晃晃的太阳光,让我一阵头晕目眩。 手上的那张数学试卷早被我捏成一团,看见红墨水写的“37”,真是触目惊心,想起老师说的今天发的卷子带回家要家长签字的话,直让人心里忐忑不安,一想到院长那“恨铁不成钢”非一巴掌拍死我的样子就能让我魂儿都丢了七八分。 “看见你在这儿老半天了,怎的不回家?” 突然出现的人声,终于让我抬起头来。我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高出我很多的人,一头黑而密又柔软的头发,文静白皙的五官,米色的短袖,牛仔裤,帆布鞋,手里面还抱着两三本我那个时候还看不懂的中文系教科书。 这是我们的相遇,那年他20岁,我10岁…… “关你什么事儿?”我心情糟糕透顶,哪还管得了面前这个自此后让我为其舍生舍命倾尽所有温柔的人。 他弯下腰,伸手拍了一下我的小脑袋,说:“口气还挺冲!” 我正好无处发泄的暴躁顺着他的拍打发泄了出来,拿眼横着他道:“干嘛打我?不知道这年头时兴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么?” 噗嗤…… 他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自此后随其上天入地在所不惜,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你一个小毛孩,红领巾都还打得不周正,倒还顾起发型来了”他更加放肆地用手在我的小脑袋上揉来揉去。 我拍下他的手,侧过身不看他,“要你管?” 他站在我身边不知道在做什么,我心里直捣鼓回到院里,要怎么坦白交差的事情,没心情管边上这个人。我不说话,他也没再开口,气氛沉默了下来,却也不觉得尴尬。 天色越渐暗了下来,太阳更偏西。 “37分?” 我抬头看他,没看到他眼里有鄙视。我把书包放下来丢在脚边,也不管地上是干净还是脏,就着一屁股坐下去。回道:“数学是天敌。” 他弯腰把卷子从我手中拿过去,展开看了一会儿说:“考差了没关系,趁着年龄小,也才上几年学,只要肯用功努力,打好基础,一切都还来得及。”说着也蹲了下来,“四年级,你今年多大了?个头身板儿都好小。” 我属于天生营养不良的那类人,从小生活在福利院,只求一日三餐能吃饱,哪还有额外的营养福利,毕竟来自社会上的捐助还是很少,总依靠国家的那点资金,院长成天想方设法地也只能保证我们能达到温饱线,所以身子骨看上去和同龄人瘦小很多。 “今年暑假就要满10岁了,个子矮身板小那是因为天生的。”我答道。 “上学还挺早的。”身边的人接道,“赶紧回家吧,快入夜了。不然你家长会担心的。”他起身拉我起来,又捡起我的书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帮我背在背上。把卷子还给我,又伸手拍我的小脑袋,道:“笨鸟先飞……” 没等他说完,我气愤地回道:“你才是笨鸟。” 他也不生气,继续对我笑:“回家去吧。” 他转身准备走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拉他的手,问:“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一脸疑惑。 “那个……帮……帮我……帮我签个字,老师说今天的卷子要家长签字。”我脸颊似火烧,声音越来越小,“如果院长看到我的卷子,她还不得把我的屁股打开了花儿。” 这种找人顶替家长签字,找人顶替家长开家长会,用笔戳前桌女生的衣服,扯扯她们的马尾,在成绩单上涂改成绩,类似这种专门被家长和老师教训的事儿,很多顽皮的小学生都做过。 “何安倾,把这个作业簿拿回去好好地验算验算,”他站在夕阳的余晖下,递给我一个小学生的作业簿。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难道这37分的卷子不是你的?” 我顿时羞得脸颊绯红一片,低下头不再看他,接过他递过来的作业簿,随手翻了几页看,眼睛闪光地既惊讶又佩服道:“卷子上的题你全部做出来了!你好厉害!”随后又说:“你会,可我还是不会,怎么办?” 面前的人没被我惹毛,看来真是脾气极好、修养极好,所以我得寸进尺地拉住他的手撒娇说:“大哥,那啥,明儿是礼拜天,你给我从头到尾的把这份卷子讲解一遍呗。” 我虽然年岁还小,但也懂得一丁点看面相,面前的这个大男生心慈面善,容貌虽不太出众,但看上去是那种不太会拒绝人的人。昨天下午我求他在卷子上签字,得到首肯,他将卷子带了回去,叫我今天在这墙根处等他。 “明天去图书馆,我给你讲解分析。” 礼拜天的图书馆比起上学日的人要多一些,我们坐在离其他人远一些又很偏的一角,这是他选的位置,他说因为给我讲解的时候担心会打扰到别人。 今天他带了眼镜,透过镜片我看到他那温暖的眼睛痴迷不已。他让我先把试题的题目认真看一遍,然后再耐心地给我讲解。出于我数学底子实在差的原因,我理所当然地占据了他一个中午再一个下午。我跟他说觉得他比我们数学老师讲解得还要仔细认真。他却说一个老师势必要跟上教学进度,且一个班三四十个孩子,哪能面面俱到。 从图书馆出来,我们步行十多分钟到前面景西路的小吃巷里吃了下午饭。一路上他的话不多,我认为可能是因为年龄差距。他的饭量也不大,我认为他可能是要饿身材,这时候也时兴减肥的。可我还是早上在福利院吃的早饭,到这会儿早饿得头昏眼花,哪管三七二十一,夹起菜往碗里一放就扒拉扒拉起来。 “小鬼,吃慢点,没人跟你抢。”他给我夹菜。 我只顾着埋头大吃,没空回他。吃饱搁碗放筷后,用手揉了揉我那胀鼓鼓的小肚子,长叹:“能有肉吃真是好。”等说完了,才觉得好像说漏了什么,自尊心强的我拿眼偷瞄对面的人。只见他唇角上扬微笑着看其他地方,我又一次的不要脸的着了迷。 “坐公交回去?”从饭馆出来,他问我。 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又问:“为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兜里没钱的事不能跟他说。蹭了他一顿饭,再蹭他一回公交车,这事我也做不出来。 走到公交站牌,他没再问我,也没停下来,跟我继续往前走,还和来吃饭的时候一样,我们都没再怎么说话。西斜的太阳红彤彤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到地上在我脚下长长的,我往边上走,不想踩到他的影子,不成熟的心智想着怕踩得他痛。 在福利院的岔路口,我跟他说:“我到了。” 他看着前面的那栋红砖楼,然后再对我点了点头,他没问我什么,也不说多余的话。 “那个……谢谢你,”我声音小得如蚊鳴,说完立马转身就走。 “何安倾”他在背后喊我。 我停住步子,心想着原来你还是会好奇会问点什么的,心里起了反感,转回身来看他,不过心理活动并没有表现在面上,问他:“怎么了?” 他说:“没想到你能背下九九乘法表。” “这……” “看来数学并不是你的天敌,是你还不够用心,也没人好好辅导你,没人正确引导,再怎么聪明也是枉费。” “院长很忙。” 我低头一语双关的回答。说完再抬起头来看着他,自信满满地说:“你这么厉害,那你给我辅导。”这次我没请求,也没试问,就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又笑了。 不知道是那时候的社会没现在复杂,还是我年岁太小没心眼,或是本着心的想亲近他。总之,我就扭着他不愿放,这时候只是单纯地想抓住他给我辅导功课,虽然我对考重点高中,对上大学几乎没什么概念和想法,但是我也想名列前茅。不愿意每次考试都是倒数,不愿意在几周后的期末考试上,又痛苦得只会咬笔头。到后来,渐渐地长大,知晓人事,明白感情,我对他的心思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单纯,学会在心里偷偷地爱着他,小心翼翼不让他发现,也不再依赖他,只想守着他陪着他保护他,抓紧他的手过完今生今世。 自那天后,我们每逢礼拜六和礼拜天都会泡在图书馆。 每一次都是坐在他选择的偏僻角落,阳光照不到他的身影,他会先喝点水,然后在草稿簿上飞快的演算,然后再向我挪进一点,随后就翻书一小节一大章地给我讲析,顺带教我一些计算题目的小窍门。我余光能看到他时而推一推鼻梁上的镜架,拿着其他作业簿扇风解暑。实在讲得太久太疲惫,他会停下来背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休息。他叫我把二年级、三年级的数学书找出来,我不太情愿,但他说打基础还得从最初开始。 几周时间过得飞快,最后一次辅导结束后,他留给我一个座机号码,强烈要求我在发了成绩单后立即联系他。我算是孺子可教,总算不枉费他一番苦心,期末考试成绩单下来,我的数学成绩破天荒的及格。虽然刚好踏进60分的门槛,但是也能让院长高兴得奖励了我5块钱,还说我以后能大有作为云云之类的鼓励话,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想着我那屁股不被院长打开了花儿就算是上苍庇佑。 同时,也让数学老师对我刮目相看,在班级上狠狠地夸了我一顿。 暑假的第一天,我用院长给的5块钱买了两根冰棍和两份炒粉,踏着正步走进图书馆的阅览室,手舞足蹈地拿着成绩单摆在他的面前,笑着跟他说这是我第一次数学及格。把买来的冰棍和炒粉分给他一份,道:“这是犒劳你的。”他笑着接过去,把炒粉放在一边,撕开冰棍的纸衣吃了一口,抬起眼睛看着我,回道:“挺甜的。” 两个月的暑假,我们成了图书馆的常驻人口,还是那个偏僻阳光照不进来的角落,我的数学脑细胞终于被他的悉心辅导彻底激活。 疲惫或厌倦的时候,我们会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说些话聊会儿天,不然就是翻翻书。我看书没他那么聚精会神,他会拿着一本喜欢的书看半天不用抬起头来。但只要他一看到我翻阅幼儿童话书籍,立马给我抽走,然后重新塞给我一本书,大多时候是树人先生的《呐喊》,刚开始我对此很不满,拿眼瞪他,他不以为意也不说话,埋头继续看他手里的书。我小孩心性坐不住,唉一声叹一口气地在椅子上歪来倒去,他受不了了才说一句:“君子,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两个月朝夕相处,对他的一些小动作和习惯越发了解。每当他取下眼镜,抬起一只手揉眼睛,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摸出来一瓶眼药水,对着两只眼睛各自滴了几滴药水进去,然后再戴上眼镜的时候。这往往都是他非常疲惫的状态,我会起身拿着他的水瓶倒点热水冷水进去兑成温水递给他,叮嘱他喝点水解解乏,这样的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他不是话多的人,但是我耐不住好奇心,还是开了口问他姓甚名谁,年龄几许,如今在做什么之类的涉及个人信息的问题。看他数学这么好,我简直在这个时候把他奉为神一般。 他笑说我是来查他户口的。 他拿笔在纸上端正的写了“周平思”三个字,解说道:“门吉周,平静的平,思想的思。”这是他的名字。当时我还笑着调侃他说:“你家长给你取思想的思,肯定是想让你将来当大思想家的!”他不反驳也没生气,继续跟个乖巧的稚童回答先生的问题一样,把他的生平年龄家住何方等等一一告尽。 这一年他20岁,千里迢迢背井离乡来N大求学,他说下学期就上大二。 后来,上高中后我才知道有一首《折桂令·春情》,其中写有这么一句: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 02. 俗语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整个暑假,成天跟着他泡在图书馆这么个浓墨的染缸里,我也慢慢地从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摇身变成勤学好问的学生。 新学期开学,我们都各自忙着自己的学业,但铁一般的规律一成不变,每逢周末我们都会泡在图书馆里。也会有他不能如约而至的时候,不过他都会在头一天晚上打电话跟我说明缘由。 11月初的期中考试,数学成绩不负众望地爬到了80分,而立之年的数学老师还开我玩笑说:“我终于不被你气得变丑而找不到媳妇儿了。”还给班主任建议把我从倒数第二排调换到第一排,以便于监督我认真上课,那“望子成龙”、“殷殷期盼”的苦心表现得太过于明显。我跟他说:“这次我终于坐了一回第一排,不过这功劳和荣耀是你的。”他一如既往不邀功。 学期结束,我早已完了期末考试,数学终于赶上了语文的步伐。我打电话给他,这个时候他还在备考他的期末考。后来,他回了老家,整个寒假我们没再见面。但他会几天、十天地给我打电话,草草地说上几句话。 他说他家住的镇上还没富裕到家家安得有座机,他家住的那条街的人要打电话都得走到街口来,花钱使用小卖部的公用电话, 每一次通完电话,我都有点失落,有点心不在焉,有点想他,这时候的思念还无关风花雪月的爱情。 大年三十儿,我跟院长他们一起包饺子,准备年夜饭。我“人在曹营心在汉”地竖起两只耳朵听电话机会不会有响声,生怕会漏掉了什么似的。吃过年饭,就一直坐在电话机旁等待着,电视机里的春节联欢晚会都开始了,电话机仍旧没响起。原先坐在院长旁边的王阿姨过来打趣我说:“安倾,没座机费了,你平思哥打不进来的,要不你用压岁钱先垫付座机费?” “休想骗我的压岁钱,哼。”我边说边用手把自己的衣兜捂紧。逗得她们哈哈大笑。 在春晚快接近尾声的时候,他终于打电话过来了,我激动得接起来,本来很高兴的,但也不知为什么又觉得委屈起来,便一开口就质问他为什么一整天都没打电话给我说过年好之类的祝福语,他在那头笑着道歉。其实我并未生气,听到他连连说对不起,哪还舍得怄气。我祝福他新年好,又给他拜年。在要挂断的当口,他如同之前一样口不改字地说“你要认真地做寒假作业。” 这年的公历3月开学日,在农历元宵节后的三四天。他大二第二学期,我五年级第二学期。 这个学期他要备考英语四级,他的学业比上个学期更繁重了很多。周末我们仍旧泡在图书馆,不同的是,他只能给我辅导一天,另一天他要复习英语和专业课程。看到他从一串鬼画符的英语资料里抬起脑袋来,取下眼镜的时候,我习惯性地拿起他的水瓶去给他倒水。 6月,英语考级的前几天,我哥再也没心思复习了,在图书馆里走来走去,我被他晃得头晕。问他:“哥,你怎么了?” 他答说:“我有点怯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其自然的好”我安慰道。 “这个理儿我知道,但是我一大考就紧张,当年中考和高考前夕就是这样子的,食之无味通宵失眠。” 听他这么说,我也跟着他紧张兮兮起来。 他考四级这天,我坐立不安了一天。 第二天礼拜天,我一看到他就连着问他:“考得怎么样?有没有很难?那些个鬼画符有没有为难你?有没有把握过关?” 我一连串的问题,他就用了“还行”两个字就算是给我了回复。 7月份成绩出来了,事实证明我哥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我哥说他只是考前怯场,但并不代表一定考不过。我嘀咕道:“其实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我还是为你寝食难安。”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再“你”啊“你”的叫他,我开始喊他“哥”。 这年冬天,我哥大三,他从学校宿舍搬了出来,在外面租了个小屋子,他给我辅导的地点从图书馆转战到他的出租屋。虽然气温直线下降到零度以下,但我的成绩持缓速地向上攀升。到了三九隆冬时节,晚上更是格外的冷得不像话,我开始在他那里留宿,一回、两回、三回…… 这一年的寒假他没回家去。 农历腊月二十三,这天过小年,按着习俗我一大早起来就帮着院长扫尘和祭灶,要虔心地把灶王爷送上天宫去。 一切收拾妥当后,院长开始忙前忙后地张罗着要做一顿小年饭,要邀我哥一起过小年夜,还说是无论如何要好好答谢我哥一番。我泼她冷水,跟她说:“院长,你啊就别忙活了,就我哥那一贯不邀功的脾气,估计这次你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喽!” 她拿眼横我,就着一双刚从锅里出来的油筷子朝我脑袋上打来。“你个小兔崽子,还没打电话给平思呢,你就这儿胡说八道。”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再耸耸肩,一副“不信,咱们走着瞧的架势。” 其实,并不是我诚心和院长唱反调,而是我了解我哥的性格。他属于37度温开水的那种人,虽然看着没冒烟,但很温暖,不扎眼,话也不多,做什么都无谓功名与利禄。 院长从客厅挂断电话回到厨房来,我问道:“怎么样?” “约好了下午四点。” “你跟他怎么说的?”我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我说我有事相求于他。” “啊……这也行……”我诧异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等等,院长你说啥,你有事求他?你能有啥事求他?你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压根儿没安好心啊。” “啪”,这次我的脑袋受到挂彩的攻击力比刚才那次重了许多。 下午三点开始,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地洒满了一地。我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去,一心巴巴地期盼着那个人的到来。 三点四十五分,他踏着雪而来,雪花垫了他满身。我欢喜地跑出去迎接,拉起他的手,感觉凉透了,径自握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唇畔,一路给他哈暖气。 进屋来,院长高兴地说:“平思你来啦。” “院长您好。” 他刚和院长互相问候完,我便急冲冲拉着他朝火炉旁的沙发上坐下。又起身去给他倒水,热水冷水各自一半兑成温水递给他,顺便把另一杯热水端给院长。我看到院长见到我哥的那表情,好似见到了自己的亲儿子一样。 其实年过半百的院长,确实有个儿子,但我从未见过,院长平时也不怎么提起。只是有几次无意间听到其他几个女护工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才得知还有这么一个事儿。院长曾有过一段婚姻,生了一个儿子,离婚的时候,儿子判给了对方。院长未再婚,只知道她那儿子去了香港,其他的再不得而知。 饭毕,我陪我哥坐在火炉边的沙发上,院长和其他的女护工在照顾其他的孤儿吃饭。 “平思啊,你才吃那么一点,吃饱了吗?” 等那些孤儿都吃完了饭,被护工们领回房去了,院长才笑着朝我们这边走过来,用手颠了颠我哥那细长的胳膊又道:“这么大个人,饭量还没我这半百的老婆子吃得多。” “我习惯了少吃多餐。” “少吃那怎么行?你身子这么单薄,要多补充营养才好。” 我哥笑着点头,说:“多谢您的关心。”顿了顿,接着又说:“院长,您方才电话里说有事情跟我说,不知道是什么事?” “呃……这个……”院长欲说又止,以端起水杯喝水来掩饰自己不知怎么开口的不自然。 我在边上好奇地问道:“院长,到底什么事?” “院长,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帮到的,您不妨直说。”我哥也有点着急了。 良久,院长才接着道:“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平思,我想让安倾搬过去和你一起住,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 我和我哥都是一脸愕然。 “这里……刚才你也看到了,这里的孩子正常的没几个,一个是安倾,还有一个上高一,另外两个上初中,他们平时住校不回来。其他的孩子不是聋哑就是手残腿瘸的,还有的就是患有各种疾病的。”院长看着我慈怜地说道。“这里长大的孩子,就算身体心智天生是正常的,但也没几个的心理是健康的。安倾就是个例子,安倾从来都是自尊心最强的那个,性格也很古怪,在认识你以前,他的学习成绩很不好,常在学校惹事儿,被老师叫着请家长。其实,我也知道这些事儿都不是他主动闹的,但是这样特殊的身世,总有同学会捡来说三道四。”院长停了停,叹口气又继续道:“我知道这个请求实在是太过冒昧,并且我也不知道你大学毕业以后,是继续留在这个城市?还是会想回家去或去别的地方?但我想着你还有一年多才毕业,而且如果你也愿意的话,安倾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住一年多的时间。等你毕业了,真要离开这里,那到时候安倾也上初中了,他可以去住校,这样子的话,他不用再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院长看了我一眼,又转头去看我哥:“至于安倾生活开支的费用,都由院里承担,我会每个月按时把钱交给你。平思……我只想安倾能在一个健康正常的环境下平安长大,其他的都不奢求了。” 一时间气氛凝固了,谁都不再说话,火炉上水壶里的水,在要开又未开之际,咚咚地发响。 “院长,谢谢您的信任!和安倾相识以来,我发现其实安倾很聪明,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还会举一反三。”最终还是我哥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也是他第一次当我的面夸我,夸得我心花怒放。 “那……” “我愿意带安倾过去同住。毕业后,十有八九决定会留下来。” “平思……谢谢你!”院长说着说着地掉下泪来,我连忙给她递纸巾。 “那安倾,你愿意跟我同住吗?”我哥转过来问我。 我立马小鸡啄米式点头。 院长破涕而笑。 “其实,不知道……方不方便?我……想问一个关于安倾的……隐私问题?”我哥仔细斟酌措辞。 “你想知道什么?” “安倾,是什么时候、怎么来的这里?” 院长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看了我很久,才慢慢开口说一些关于我的事情。“安倾是我在马路边捡回来的,那个时候只有两个多月大,被一件破布包着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纸上写着他的名字和生日。 “好狠心的父母。”我哥一脸的怨愤。“那安倾的名字?” “你等等,我去拿样东西来给你看。”院长起身就离开, 不大一会儿拿着个布袋又回来,坐再刚才坐的地方,她把布袋拉开,从里面拿出一曲破布和一张已经泛黄的纸出来。 她把思绪拉到遥远的年代回忆着。 “当初刚看到他的时候,就是这曲布包着的,衣服裤子也没穿,幸好是夏天,不然就这么没衣蔽体哪还能活下来。”说着又把纸递给我哥,说:“这张纸上写的名字是何安青,边儿上的是生日,当时我看他面黄肌瘦,双目无神,还以为也和其他孩子一样患有疾病什么的。幸好最后检查结果一切正常,真是菩萨保佑。但是我又想着男孩子应要顶天立地的才行,要‘安得住天下,守得住倾塌’,哪能像小草那样青涩柔嫩,所以私自将这‘青’字改成了倾塌的‘倾’,” “院长真是一番苦心,安倾也不会在意名字里有字被改动的。”我哥宽她心道。 我附和着说:“我不在意。” “那年头啊比不得现在,抛弃孩子的太多了,总有些身不由己或无法言说的无奈。”院长叹息。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身世的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内心的想法。因为我对父母或爸爸妈妈这样的称呼,从小就没概念,比所有陌生的事物还要陌生。我把这里当成家,把院长当成最亲的长辈,可从未向别的孩子那样喊她“院长妈妈”。但不管怎样,人心都是肉长的,听到自己被父母抛弃的事实,忍不住一阵心酸,眼睛涨得有点生疼。我抬眼看外面,此刻,天早已一片黑暗,就着路灯的灯光,看到外面的雪下得更放肆了不少,风刮得呼呼炸响。 院长拉起我的双手,递到了我哥的手里,“平思,今天我……把安倾就交给你了。” 我哥承诺道:“您只管放心!” 连夜收拾行李,迎着风雪,我离开了生活11年的福利院。 自此,我和我哥开始生活在一起,一直到现在。 这年除夕,我哥做了一顿家常便饭,饭后由我收拾洗碗,算是过了我们的第一个新年。这时候我们之间还没有情感烘托,还没有伤春悲秋,纯粹的兄弟情谊。 日子过得平淡无奇,时间从我们身边无痕的擦过,一晃就是一两年。我们像是几何三角形一样,固定了框架和线条,学校、教室、出租屋,定时定点定线。 小升初考试,我语数两科加起来考了个不错的成绩。我哥买了两本书送给我,白话文的《红楼梦》和《上下五千年》。 我现在回想起来,笑着转过头去问他:“你当初怎么不送我四书五经、《左传》或《战国策》?我现在就学古典文学的。” 他正经问道:“你能看懂?” 我只是想打趣他,哪里晓得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我以为就我们两个一起生活,“坐小轩窗、闲话家常、学海无涯苦作舟”的日子会一直这样细水长流,直到我哥带了另一个人回来,两个人的生活变成了三个人。 他叫晋朝,和我哥是同校同级不同系,死缠烂打追了我哥半年。他和我们住在一起后,和我哥是同桌吃同床睡。晋朝是属于天生有各种人缘的人,无论男女。他能说会道、察言观色的本事更是不在话下。晋朝这个人,现在我不再我哥面前提起。不管他做了什么,我哥不会怪他、怨他。我哥爱上他需要时间,恨他却没勇气。 不染纤尘、温文尔雅的周平思,也会难逃一个“情”字。 03. 由于我的户口属于福利院,我只能就读所属地的初中。好在的是,小升初的成绩考得较好,我被分进了尖子班里。 上了初中,我才开始学“鬼画符”英语,由于从来没有基础,所以最初的英语课,好比听天书。 这个时候,我哥又继续给我当辅导老师,因此我会占据掉他很多的时间,晋朝对此表示一个劲儿的不满。吃晚饭的时候会和我抢盘子里的肉,抢到之后拐个弯放到我哥的碗里,催着我哥快吃下去,怕我会去我哥碗里夹回来。晋朝对我哥一脸笑眯眯,转到我这里就是拿眼瞪我,还说:“你哥给你辅导功课,那么伤脑筋,给他吃了补补。” 夜里我会听见隔间屋子传来晋朝不要脸的声音:“平思啊,你对安倾那么上心,总是冷落我。”我哥哄着他说:“现在我不是挨着你了吗?”晋朝接着说:“你啊,白天要上班,晚上还给安倾辅导功课,你都快把你自己当大罗神仙了,我现在是既心疼你,又吃醋,你怎么补偿我?”我哥问道:“你想怎样?”随后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不可描述的声音。 其实,我还在挥霍小学毕业暑假的时候,我哥和晋朝已经开始在为他们大四的实习做准备了。 8月中旬,所有中小学还没开学,他们就已经去了学校注册报到。实习的单位统一由学校安排,我哥学的中文系汉语言,成天和文字打交道,晋朝学生物工程,则他们必然被分到不同的单位,我哥实习的单位在城东那边,离我们住的城南坐公交最快也要四五十分钟。晋朝倒是走了狗屎运,就在N大附近的一个实验基地实习,离我们住的地方步程就大概二十分钟。 每天我哥下午五点半下班回到家,吃过晚饭,再在楼下溜达一圈,差不多刚好是我八点一刻下晚自习。我担心他的身体,怕他累坏,所以,都会在晚自习的时候把作业做完,等着回家了再让我哥给我辅导一个小时的功课。 晋朝越发得寸进尺,仗着有我哥给他撑腰,就打着心疼我哥的旗号,使唤我使唤得跟个奴才似的要我伺候我哥,还要伺候他! 我说他:“你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是年秋,韩剧《蓝色生死恋》和《冬季恋歌》直接霸台,不知俘获了多少女同胞的心。班主任是个披着卷发的中年女老师,她的小灵通手机来电铃声就是《蓝色生死恋》的主题曲。同桌是个其他小学毕业的女生,成天和前排后排的女生一起“欧巴”“欧巴”,讨论剧情也能哭得稀里哗啦,看她哭得气都喘不过的时候,我感觉自己都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 因为这两部电视剧,瞬间刮起了苦情剧和偶像剧的大风。同时,《冬季恋歌》的主题曲,汉语版的《从开始到现在》,让情歌王子张信哲再次狠狠地火了一回。大街小巷走错路都能随耳听到:难道我就这样过我的一生,我的吻注定吻不到最爱的人,为你等,从一开始盼到现在,也同样落的不可能…… 我问我哥有没有看《蓝色生死恋》和《冬季恋歌》,他答没有。倒是晋朝起了兴致,利用他那能说会道的本事,对两部剧的剧情进行区分和综合地讲解,讲得绘声绘色就像他是编剧一样,引得我哥好奇心十足,恨不能立马将两部剧看个一干二净。 我们家里,有一台电视还带有影碟机,晋朝在外面影碟店里把这两部剧的VCD买了回来。我哥周末熬通宵看完后,两只眼睛哭得红肿,我朝晋朝恨了一眼:“看吧,都是你造的孽。” “还不是你先提起的?”他不甘地反击我。 林黛玉是水做的女子,一生有流不完的泪;我哥则是水做的男子,一生太过柔情。 我哥是不是应该投女胎,却阴差阳错投了男胎。 第二年春天,SARS席卷整片大地,引起恐慌,人人自危,走到街上去,到处是弥漫着消毒液的味道儿,每个行人都行色匆匆,面带口罩。 三月底,上级单位下达命令强烈要求全市中小学、高等院校全部封校。因此,我被迫住校,一住便是两个多月,住校期间我对我哥的思念如潮水一样涌上来退下去再汹涌地涌上来,真是“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我隐约感觉到自己对他的依赖和感情不再从前那般单纯。想见不能见的折磨,我快要相思成疾。我哥实习的单位并没有因为SARS而停工,他仍然要每天按时按点挤公交上下班,对他的安全我成天忧心忡忡愁眉不展。直到快期末考的时候,学校终于解封,我马不停蹄地赶着回家去,去见那个让我思念如狂的人。 “咚咚咚”我敲门,开门的是他,我一把将他拦腰抱紧,头埋在他的心口里,撒娇道:“哥,我想死你了”。 6月初,我哥和晋朝要返回学校准备毕业设计、毕业论文和答辩参加毕业晚会等一系列的毕业事情 。 “终于能休息了,再也不用没日没夜地给周扒皮卖血卖命。”晋朝笑嘻嘻地如是说。 虽然不用上班,但一个月里他们也忙得成天不见人影。 7月,我哥毕业。同时,他也是个幸运儿,因为实习的单位与他签了转正合同。 8月,晋朝重新找了一份工作,是一家外资企业。 暑假里,为了让我哥每天下班回家不再劳累,我开始学着做饭。 “哥,你快尝尝,我今天新学会的鱼香肉丝味道怎么样?” “哥,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啊。” “哥,我的手艺没你好,你将就着多吃几口,好不好?” “哥,咋们今天吃火锅好不好?” “哥,我想做饭给你吃,一辈子。” …… 我做饭都先问问我哥想要吃什么。因此,惹得晋朝一个劲儿的冒酸醋,常常挑我毛病,一会儿说这个菜还是生的,一会儿又说那道菜盐放太多了。 “姓晋的,你要敢再多说一个字,立马给我放筷子,挑三拣四的,有本事你别吃啊,都留给我哥吃。知道你有钱,你出去吃大餐啊。”我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呢。 “平思,你瞧瞧,这没规没矩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呢。”晋朝又搬出我哥来压我,“我那啥也不是说你的手艺不咋的,只是……咱们是一家人不是?你做饭做菜的时候也可以顺带问问我喜欢吃什么啊,尽都问你哥,难道我不是你哥吗?”说到最后晋某人居然装起了委屈来。 “那请问,晋哥哥您明儿个早餐想吃什么?小的给您做,包您满意,昂。”我阴笑着问他。 “算了,我还是去单位吃早餐得了,管不住你做的早餐里有泻药什么的。” “我……晋朝你真是把人好心都当成了驴肝肺了!”我向我哥挪了过去,抱着他的脖子诉冤屈:“哥,你瞧瞧,这都什么人呐,我好饭好菜的伺候他,他居然欺负我。” “晋朝,你说得过分了,还不快点道歉,跟安倾说对不起。” “来来来,安倾少爷,小的在这儿跟您赔不是,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额上能跑马,别跟小的一般见识,”晋朝把我拉起来,看似正正经经地弯腰鞠躬抱拳作揖赔礼道歉。 “哼,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 “好了,吃饭,家里有你们两个活宝,真是吃饭也不得安宁。” 我和晋朝没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但吵着吵着觉出有一种“家”的味道儿。 这两个月里,我哥曾几次带过另一个人回家来吃饭。这个人是他大学的同班同学,和他一起被安排在同一家单位实习。 我哥不似晋朝,走哪儿都能自来熟,一天不到就能和别人称兄道弟。我哥话不多,朋友也没几个,我认识他这么久以来,平时也没怎么听到他提起别人,更没见过他把除晋朝以外的人带回来,我哥每次带他那朋友回来吃饭之前,都会打家里的座机回来叫我多做点饭菜。 那朋友叫尚书,就是本市人,家里殷实,父母都从商,他是个正宗的富二代。不过,从他的言行举止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他是个富二代,全身上下完全见不着也闻不到那大富人家的纨绔味儿,倒像是个家道中落的落魄少爷。毕业后,他不需要找工作,只管回家去子承父业。 第一次听到他名字的时候,我喷了一嘴的饭,因为学过一年的历史,知道在古代都很重视“士农工商”的阶级地位,便打趣他:“古代的时候都比较重视‘士农工商’的阶级贵贱之分,你父母他们肯定是想让你刻苦求学,一朝金榜题名,平步青云,从此光宗耀祖。‘尚书大人’好威风的官衔啊。” “还是安倾脑袋转得快,我和你同窗四年,竟不知还可以这么打趣你,‘尚书大人’。”我哥难得不正经一回,跟着一起打趣尚书的名字。 “哥,那是你弧射长度足够绕地球一圈了。”我取笑这个平时中规中矩的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便转过头去看晋朝,阴阳怪气地开始拿他开蒜:“话说某人,是西晋呢还是东晋?若是西晋,却没有那檀郎貌;东晋呢又少了陶潜的那份恬静和隐逸……”哈哈哈~话还没说完,倒是把自己先逗笑了。 “我说你小子,不就学了一年历史吗?敢情将来是个历史文学家或是考古专家,脑袋里净是些没个正形儿的。”晋朝拿手指戳着我的脑袋教训我,然后又去跟我哥诉冤屈:“平思,安倾他又欺负我。” “没办法,谁让你们的名字这么有历史探究意义。”我哥假装严肃地回答晋朝。随后笑着又说:“别说你们,就连我当初也被他开蒜过。”看着晋朝他们一脸的不相信,便接着说:“就因为当初我介绍名字说是思想的思,这孩子就说‘你家长给你取思想的思,肯定是想让你将来当大思想家’。” 哈哈哈~顿时笑声四起。 “你这小鬼头,我们爹妈取的名儿,怎么都能让你无辜地拿来开玩笑去。”尚书笑着起身拉住我,顺势撕我的嘴。 “尚书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不敢了。哥,快救我!” 后来,我们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尚书大人。 初二,我才知道,原来课程里真正的天敌正翘首以盼地等着我的到来,那就是最能坑死我的物理。无论我怎样用心怎么努力,那些公示和理论知识我背得滚瓜烂熟,但还是不会在题目中运用。 我哥在给我进行了一个学期的辅导后,也终于缴械投降。我看到他那双失望的眼睛,在寒冷的冬天里,冷得更加瑟瑟发抖。 晋朝这时候突然变得很正常,不再像平时那样笑话我。正儿八经道:“平思,你别太过忧虑,安倾呢,这辈子估计是和物理杠上了,咱们别太逼他,物理不行,那咱就在其他功课上多下些功夫好了。” “我没逼他,只是……安倾哪科都能学得很好,为什么物理就始终学不了?”我哥最后泄气,心态也放平了很多,道:“只能这样,顺其自然。” “哥,对不起。”一想到我哥几个月来的辛苦,心里不免一阵懊恼。 “没什么,人无完人。” “小安倾,我看你是文科厉害,理科呢实在是差得没话形容,初三还得学化学,你做好心理准备啊。估计啊你化学也将是学得一塌糊涂,到时候要是化学也学不好……”晋朝又开始揶揄我了,还兴话不说完,吊着人胃口,一个劲儿的假装担忧绞手指头,半晌才又说:“我实在担心你的中考。” “滚!就知道你没什么好话。” 晋某人对我的生气压根装作没看见,把我哥搂在怀里,笑个不停。 我哥在我面前,一直都比较注意他们之间亲密的言行举止,所以立马又从他怀里坐正,脸上全是一副真正担忧的表情。就连我自己也在心里打问号,物理学不好,化学呢?会学成什么样子?无法想象。 初三上学期,我拿着期末成绩单狠狠地张开铺平了放在晋朝的面前,指着自己那近满分的化学成绩给他看,“晋哥哥,您好好看看,当初叫您危言耸听,白让我哥和我担心了大半年。” 晋朝还没说话,我哥却抢先开口了:“安倾,别这样说你晋朝哥,当初他是真的也为你担心呢。”晋某人看我哥在帮他,在我哥和我四只眼睛的注视下,嘚瑟地站起来哼着小曲儿潮房间走去,“昂首挺胸”一副了不起的衰样。 我哥看晋朝是眷宠的眼神,看我是慈爱的眼神。他是有多爱晋朝,不用说,我都知道我哥这条鱼是已经离不开晋朝那池水了。 04.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这时候网络上一时兴起网络歌曲,《两只蝴蝶》、《童话》、《老鼠爱大米》、《猪之歌》、《丁香花》、《孤单的北半球》、《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等等都在那时候红得发紫。 晋朝把他的手机来电铃声变成了《老鼠爱大米》。 我说:“真俗。” 他道:“你懂什么,”然后又喊我哥:“平思。” 我哥回他:“什么?” 晋朝扬起他的手机亲了一下,唱:“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不正经。”我哥虽然嘴里说他不正经,可那一脸跟从糖罐里才爬起来的甜甜的笑脸,已经出卖他是心口不一。 看见我哥那幸福的样子,我心里开始不舒服。 我哥不善五音,也几乎不唱歌,但也总有破天荒的时候。 某天,我下晚自习回家,看见屋子里没开灯,还以为家里没人。正准备掏钥匙开门的当口,才听到里面有声音,一阵没有任何伴奏的清唱:“忘了有多久再没听到你对我说你最爱的故事 我想了很久我开始慌了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你哭着对我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也许你不会懂从你说爱我以后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你要相信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一起写我们的结局……” 是我哥温柔带磁的声音。 一曲《童话》虽然唱得不是很好,但还是把我美得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心里暗暗祝福他:“希望幸福和快乐都是你的结局。” “晋朝,生日快乐。”声音出自我哥那被爱情滋润的声带。 我哥的声音听得我一阵心酸委屈眼泪花儿泛起,自言自语说:“我在你心里还是没和他一样重要,这么多年,我生日的时候,你都从没跟我说过这四个字。” 屋子里没声了,不用想,又肯定是晋朝趁黑占我哥的便宜。我吃起醋来,是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哥,你有在家吗?帮我开开门,我没带钥匙。” 开门的不是我哥,是晋朝。我一脚踩进去,哪还有我哥的影子,我看见晋朝一脸的不高兴就知道我敲门敲得甚好,心里无比得意。踏着正步朝自己的房间走进去,把书包放好,出来的时候看见我哥一脸水渍地从卫生间出来,虽然对他那红肿的双唇装作视而不见,但心里始终不是滋味。一阵心烦便气道:“干什么呢,你们在家不开灯,我以为今晚我要露宿街头了呢?” “那个……”我哥正在找借口。晋朝就一下子接过去:“刚才电线短路了我们在检查,耽误了给你开门的时间。” 我心里暗骂:“晋朝,你个混蛋,欺负我物理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电线短路真的会导致电灯熄灭,我也找不到其他的物理知识来跟他较真儿,索性闭嘴不再说话。 我哥看出我的不对劲儿,温柔问:“怎么了?今天发脾气。” “没什么,就是……就是快中考了,心里有点烦躁,刚才……不是有意发脾气的,哥,对不起。”在我哥面前,我始终不会有火气,就算有,也会被他的温柔以对彻底覆灭。 “别紧张,平常心对待就好,考得好或不好,我都不会责骂你,尽全力了就好。”我哥笑的时候,就会露出他那两排整齐的皓齿。 “好了,好了,就为这点事发脾气闹得心里不愉快,太不值得了,安倾啊,你这么想,将来还有高考,这中考真不算回事儿,凭你现在的本事,简直不在话下。”晋朝的话永远比我哥的多很多,“快洗洗睡吧,别操心这挠人心的事儿,物极必反,越想越不会成功。”说着拉我去卫生间给我倒水、挤牙膏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这夜,我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有些事,我得自己想清楚,“我气个什么玩意儿,我哥和晋朝是堂堂正正的一对儿。我若真挤进去,算个什么?横刀夺爱?还不一定能夺过来。算了算了,就算真爱上他了,也偷偷的放在心里好了,别让他知道,不然还怎么住在一起。不就是个生日快乐吗?有什么了不起,反正也要不了多久,我过生日央求他给我祝福,我哥那么疼我,难道还会拒绝我不成?只要他幸福就好,只要我们还是一家人就好,只要能天天看着他就好,只要能天天守着他就好,只要他还活着就好。”想通这一层,便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沉睡了过去。 可是,我们都忘记了,《童话》本身就是悲剧。 中考结束,成天无所事事。我哥下班路过书店的时候,给我买了几本梁京的书回来,我接过来道谢,笑问他:“哥,以前你不是都给我树人先生的吗?现在怎么换了个调子给我梁京的?” “树人先生的小说单从浅的来说文风幽默、朴实无华,何况初中课文里多有他的文章,以你当时的语言理解能力,看他的作品会觉得更有意思些。梁京的文字既轻盈内秀,又清冷孤傲,她赋予文章的感情通篇惨淡苍凉。过早的让你接触,你可能会觉得艰深晦涩,枯燥乏味,从而适得其反。” 我接触梁京的文章,喜欢上她的文字,皆由我哥而起。 中考成绩公布,这天刚好是我15岁生日,我恨不得把“物理”两个字给抠得一干二净。中考的理综是物理70分和化学50分组成的一张卷子,不出意料我理综考得很不好,68分,无颜再见心爱的人了。 从学校回来,刚好我哥从厨房里端一盘菜出来放在饭桌上,整个屋子香喷喷的,是我哥给我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哥,谢谢你。” “回来了,”他转过身来,又是那一脸温柔的笑,然后风风火火地跑进厨房,又急急忙忙地端着个碗出来,“尝尝这个,今天就只给你做的这碗面,其他人都没份的。”挑起碗里的面来喂我。 我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傻笑着说:“好吃。”把筷子从他手里拿过来,也挑起一点,喂给他:“你也吃一口,我喂你。” 晋朝从屋外走进来,看见我在喂我哥吃面条,便也嚷着要我喂他。我只想和我哥分享,其他人门儿都没有,便回他说:“迟了,碗见底了。” “大人,您看看这小子多抠门。”他指着我朝门边的另一人说。 我也朝门边看过去,这人正是尚书。尚书却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不过一瞬就又恢复了正常,笑着说:“我还正想找借口过来打牙祭,不成想今天一大早平思就给我打电话说邀我过来吃饭。”他走过来朝我碗里看了一眼,“长寿面?原来今天是你过生日呢?” 原来刚才晋朝去路边接尚书了。 饭桌上,我主动提起了中考的成绩。我哥说:“过几天招录的分数线出来了再做打算。” 晋朝说他这几天才在公司升职了。 双喜临门是要喝酒庆祝的,晋朝当先跑下楼去买酒了。我哥去厨房翻碗柜找酒杯,我原本想招呼着尚书继续吃饭,可尚书那双看着我的眼睛,跟侦探一样,我不是错觉。我觉得尚书看穿了我心里一样,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我不再看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一两杯酒下肚,便开始胡嗨起来。晋朝说起他小时候干的那些蠢蛋事,说起在家他妈都叫他“晋晋”;尚书谈起他那未过门的媳妇儿来,是如何的端庄大方知书达理知冷知热;我哥也因为气氛的感染,再不保持平日那“食不言”的良好教养,也说起了他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我小时候,不好带,时常生病,我爸找了一个算命的老先生给我看了看,算命先生建议我爸给我起一个小名,这样好平安养大,于是我就有了一个小名叫‘平凡’,只是离开家乡,来这里上大学后,便再也没用过这个小名了。” 这个生日我还是没开口要求他跟我说“生日快乐”,一碗长寿面已经比这四个字更能证明一切。 填志愿,我听了我哥的建议,填报了市九中,市九中是全市重点高中。虽然我的分数已经达到了省重点的省实验中学的录取线,但却刚好卡在了那个点上。 我哥给我分析说:“安倾,你的分数虽然能进省实验中学就读,但是却也只能被分到平行班里,而在市九中就读,那就能被分进尖子班里。所以,我们要舍掉‘熊掌’而要‘鱼’,别去做那因小失大的事。以现在的教育趋势来看,每一所学校,都会在每个年级设置一两个重点培育班。打个比方:假如你在市九中的重点培育班里,你所接受到的师资力量比起省实验中学平行班的师资力量就会强很多倍,这样便更能事半功倍。你能懂么?” “你都分析得这么详细了,我怎么会不懂?哥,你放心,我不是一心硬要上省实验中学,只是开始的时候在两所学校间难以做取舍罢了,现在听你这么一分析,真是如饮醍醐。” 05. 日子过得看似一切照旧,也有一丁点不同,我和尚书的关系在同床几个晚上后越来越近。 这天晚上,尚书敲响了我们家的房门,我给他开门,他一步迈进来还没跟我道谢,便拉起我哥就开始吐苦水:“平思啊,我现在无家可归了,你行行好,收留我一个晚上。” 原来,竟是他和他的未婚妻小两口吵嘴,他爹妈偏向未过门的媳妇儿,他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出来了才想起,要钱没钱,要卡没卡,手机也没带,全身上下就剩身上穿的短袖短裤和一双拖鞋。 “回去拿吧,又觉得没面子。这还没过门呢,就偏心得像是温清才是他们的亲生闺女,而我才是那半进门又没进的女婿。”尚书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牙齿咬着嘴唇,心里愤愤不平。 晋朝看他那心里不平衡又憋屈的样子,就调侃道:“你呀,就少在这儿装委屈,讨人怜,管不住两三天后,又和你的小娇妻一起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羡煞死了旁人。” “两个人之间吵吵嘴很正常,你一个大男人,多让着她一点也没在外处不是?”我哥说。 “就是就是,打是亲骂是爱,吵着吵着多欢快。”晋朝扭着屁股,手掩鼻唇做女儿家撒娇姿态。 噗……我哥一下子忍不住,大笑出来。 而我早已笑得在沙发上直打滚,指着晋朝道:“你不学文科,不做一个段子手,真是浪费人才。” 说好的,尚书大人在我们这里住一个晚上,哪晓得人家小两口杠上了,真较上了劲儿,谁也不低头,小小的吵嘴升级变成了冷战。苦了我大热天的和尚书同挤一张床,热得根本睡不着。 “安倾,睡着了没?”尚书在我脚那头发问。 “没,你也睡不着?” “嗯,我……有点想她了。” “切,没出息,是谁白天还在说什么大不了一刀两断的狠话,这会子怎的又起了相思意?”顿了顿,我又说:“想她了,那赶明儿去哄哄她呗。” “那……晋朝平时惹平思生气,他是怎么哄他的?” “不知道,我成天忙着上学,他们忙着上班,谁有功夫夜里偷听他们的情话。” 这时候尚书从那头翻身坐了起来,伸手拉开了窗帘,窗外的夜空星星繁多。 “你对晋朝是怎么想的?”他突然转移话题,接着问:“就是你有没有讨厌或者恨他?” “没有,虽然他这个人油嘴滑舌,一副痞相,但心总是好的。”我答。 “我是说……因为平思,而讨厌他?讨厌晋朝爱着平思?”他正经问。 “这……我没有讨厌他。不管中间因不因为我哥。”我不敢抬起眼睛跟他平视,心虚地问:“你发现了什么?” “你说我发现了什么?”他心照不宣。 “是不是很明显?我的意思是我表现得是不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有点紧张,亦有点害怕。心想“如果连尚书都能看出来,那我哥是不是早就发现了?” 尚书笑着摇头说:“至少平思他看不出来,这叫当局者迷。” “那晋朝呢?”我问。 “连我都能看得出来,你觉得晋朝会看不出来吗?我们这几个人里,恐怕只有平思还没发现。” “我从没想过要挤进他们之间。” “缘份乃天注定,我们这些俗人,今后的事情谁又料得到呢。” “你不反感么?就是……我哥和晋朝这样的同性恋。你不觉得恶心?不排斥?”我问他。 “不会!”尚书正经地答道,“别人我管不着,但我自己却是不会反感和排斥的。同性恋怎么了?不就是爱上了与自己同性的人么?有哪点碍着了旁人?又有哪点低贱得让别人说三道四?” “不论怎样,还是不被世俗接受。”想到我哥苦苦捱压着自己对晋朝的感情,想到他在外面不能像别人那样光明正大牵着心上人的手的时候,我就揪心的心疼他。 “所以,他们背离所谓的正道,将在这条路上会走得很艰辛。不过,是否能走到最后,我还真有点为平思担心。” “你是怕我哥会承受不了舆论?” “不是。” “那是什么?” “你觉得晋朝究竟有多爱平思?” “怎么说呢……晋朝这个人平时看上去不太靠谱,但他对我哥倒是费尽了心思。这几年来,因为有他,我哥变得开朗了很多,也健谈了很多。”我平常心地说。 “你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他笑笑又说:“也真是,要不是有晋朝,就平思那斯文的性子,你们这日子不知过得有多枯燥。人家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换到你们家‘三个男人一家子’,就这么吵吵闹闹嘻嘻哈哈的过日子,还真是羡慕不已。” “不过,我还是喜欢我哥那斯斯文文的性子。”我脱口而出。 “哟,这不是跟平思表白呢么?”尚书笑着说。 我被他当面说穿,羞得恨不得钻进墙缝里去,口齿不清地说:“你少胡说八道,不然明儿赶你出去。”然后钻进被窝里,不再跟他继续聊下去。虽然他后来转移了话题,但我总觉得尚书应该还有什么没说。也许是我疑心太重,其实压根没什么事呢。想着想着便浑浑噩噩地去赴周公了。 暑假快要完了的时候,我哥又带回来另一个他的好朋友,这个人的名字,早前在他们的谈话中听到过,也和尚书一样,知道我哥的私事。不过也就这二人而已,绝无再多的外人知道。 我跟他一起生活的这些年,听他说过:他对同学的概念仅仅只是同窗而已,同学并不一定是朋友,朋友也并不一定是好朋友,毕业了,就散了,什么都不曾有过,也不存在什么都不再。好朋友也就那么一两个而已,无外乎一个尚书,一个古文,今生知己当足够。 古文是姑苏人,江南的水土甚是养人,古文生得眉清目秀通灵碧透。 古文和我哥、尚书他们是同专业但不同班,可又经常被合在一起上大课。古文喜静,和我哥一样挺斯文的人,先是我哥和古文熟络上的,尚书随后加入其中,后又因为尚书跟晋朝胡扯说我哥和古文两人挺登对儿的八卦,晋朝便时常凑着他们上大课的时候来蹭课,以便原地做侦查,还搞了几多乌龙出来。他们一来二去,你来我往,四人便从同学变成了朋友,几年下来,又成了好朋友。 古文在毕业一年后,突发奇想地又用一年的时间复习备考研究生,还当真考上了。这不没几天就要离开,去外地继续求学三年,我哥心里蛮是舍不得,便一同与尚书小两口请古文过来为其践行。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亦有后会有期日。 9月,我成了高中生。 由于我国教育偏于重视升学率,因此市里高中学校的“补课”就成了不成文的规定。一个周,就只有礼拜天能在家暂休一天。就算教育局或更高层的单位曾发文明令提出取消高中补课,但是,这个明令始终没赢过那个不成文的规定。 因综上原因,我上高中后,学业比初中更是繁重得倍日并行,使我不再成天胡思乱想风花雪月。每天下晚自习回到家,倦得上下眼皮怎么也撑不起来,临到回房睡觉时,习惯使然地抱着我哥跟他说晚安。周天在家,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早餐中餐一起吃,下午就关在房间里做那做不完的题,背那背不完的单词。晚上跟我哥夸耀他当初的明智,没送我去那省实验中学,不然早就被磨成了一把骨灰了。 我的课外书籍从散文小说变成了各科的辅导教材,不过,幸好高中语文除了必须的教科书外,还有一本语文读本,这读本里都是名篇名文及古典文学节选。 我在这读本里第一次看到徐再思的那首古词—— 折桂令·春情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周平思,平思——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还相思。 国庆假期,学校也没让我们有七天长假,前四天补课,后三天休息,学生们一片哀嚎。 老师布置作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语数外作业除开不论,但物化生政史地那铺天盖地的作业多得好似是各科老师一起商量好了整我们的。 所以,三天假期也是名义上的。 晋朝自从升职,放假也没了个正经的时候了,这个国庆他被公司派到常州去出差,独留我哥一人儿孤孤单单在家四天。 我回到家,校服一换,就搂着我哥一个劲儿的撒娇,说作业太多,抱怨学校太没人味儿,说天底下只有他对我最好最舍不得我吃苦受罪,我哥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对我,为我准备一日三餐。晚上我做作业到子夜时分,他便先温好一杯牛奶放在我旁边,然后拿着纳兰词集来看,一起陪我到那个时候。他知道我最怕物理,也根本不会做,他对我是有求必应,理所当然地物理作业由他代劳,我只负责再誊抄一遍。他已经不再期望我的物理能学到其他科目的三分之一。 七号这天早上,我从一阵轻响声中醒来,爬起来看到我哥拿着我的校服推门进来。 “抱歉,吵醒你了”他语含歉意。 我边伸懒腰边笑着说:“没有,是我自己醒来的。” 他也对我笑了笑,就把校服叠好放在床尾,站起身问:“早餐想吃什么?” 我掀被爬过去拉住他的手从手背穿过到手掌握在一起,说:“哥,你这样惯着我,将来我离不开你了,可怎么办哟?” “惯你到十八岁成年,到时候你也许会去别的地方上大学,那以后的事情就靠你自己了。”他把手抽出去,径直走出我的房间。 我心里一阵失落,泪眼婆娑,自言自语:“我知道这样过于依赖你,迟早有天会耽误了自己,也会……害了你。十八岁,还有三年,直到高中毕业,至少你还会宠我三年,赚得一天是一天。你的余生是晋朝的。” 看着他在厨房忙碌做早餐的身影,晨光照在他的身上,看得我又心里泛起暖来,“偷偷喜欢你,偏不告诉你。三年,请让我在这一千多个日夜里,过分地依赖你。” 午饭过后,他在厨房收拾洗碗,我走进去帮他打下手,说些学校的趣事跟他听,说起我们从相遇到现在的这五年。 他转过身面向我,从上到下地将我打量:“几年过过来,我的安倾还真是‘玉树临风一少年’。” 听到他说“我的安倾”的时候,我虽知道他并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只是他的弟弟。但我仍不禁一阵面红耳烫,顺着手上拿着的碗,侧过身去放到碗柜里。口吐不清地说:“这出自仓央嘉措的《不负如来不负卿》。” 他说:“正是。” 我感到吃惊,本以为他听不见,因为他都走到厨房门口了。 晚上,我正在做最后的英语作业,他从他的房间拿了另一本书过我这边来,坐在我床上。 “哥,”我卖萌。 “嗯。” “那个……你帮我做这张英语卷子呗。”我继续卖萌。 “别想偷懒。” “哥”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移步坐到他旁边,“我还要背《琵琶行》呢,明天早上语文早读,班主任要抽查。” 我骗他。 “乐天的《琵琶行》好长,我才背了一半呢,万一被抽到背不出,那太丢脸了。”我继续不依不饶。我深知‘他知道我自尊心强的弱点’的弱点。 果不其然,他起身坐到我的书桌边来,我笑嘻嘻地出去拿起他的水杯冷水热水各自倒进一半兑成温水给他端进来。然后,拿起语文书,坐到床上去,开始声如蚊吟假装诵读“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不多时,他已经投入到做卷子的自我境界之中,哪还管我是否在用心背书。其实,我早就会背了《琵琶行》,我只是想贪心地赚他一笔温柔宠溺。 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听他手里的笔在卷子上轻轻沙哑写字的声音,我真的……真的很想从背后拥他入怀。我想起了早上他说的“我的安倾‘玉树临风一少年’。”心里不免一阵揪疼。 半夜,我推开他的房门,他呼吸均匀,沉稳入睡。 想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在伸出一半后,又收了回来。转身回自己的房去,握笔在纸上默写:《不负如来不负卿》—— 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树长成, 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 静时修止动修观,历历情人挂目前, 若将此心以学道,即生成佛有何难? 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 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不观生灭与无常,但逐轮回向死亡, 绝顶聪明矜世智,叹他于此总茫茫。 山头野马性难驯,机陷犹堪制彼身, 自叹神通空具足,不能调伏枕边人。 欲倚绿窗伴卿卿,颇悔今生误道行。 有心持钵丛林去,又负美人一片情。 静坐修观法眼开,祈求三宝降灵台, 观中诸圣何曾见?不请情人却自来。 入山投谒得道僧,求教上师说因明。 争奈相思无拘检,意马心猿到卿卿。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06. 陌上新桑又一年。 我哥跟着晋朝回了一趟晋朝的老家。 尚书开我哥的玩笑说:“这是丑媳妇儿要见公婆了啊。” 我哥害羞脸皮薄,无法反驳。 晋朝帮腔:“尚书,你啊操心你自己得了,可别让快煮熟的鸭子都给飞了,至于我们,呵呵呵我这带媳妇儿回家暗地里是见公婆,明面上咱还是不能讲明了。” 我在一旁,看到我哥更羞得脸红。 何以为情?何以为生?转眼又是一年到。 这天元宵节,晋朝回家来,说他刚出完差,公司体恤他让他休假,他便回了老家过年,多耽搁了几天,紧赶慢赶地赶着今天回来和我哥团圆。我哥不以为意,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 三人聊天中,说到我学业的事情。晋朝便问我:“安倾,你明年想上哪儿的大学?想过吗?” 我还没答话,我哥也跟着重复问。“想上哪儿?” “N大,我只想上N大。” 自从对我哥有了情愫,N大便成了我求学的最终目的。 “为什么?”我哥问我,然后又说:“你从小在这地方长大,去外地上大学,能见见世面长长见识。” “因为你……你们都是从那儿毕业的。”我连忙把话补全。 我们都没发现晋朝对“我想上N大的想法”而全然毫不在乎的异样。 我仍旧忙于学业,仍旧觉得一切如常,神经大条地没有发现那些不经意的细小的不同。就算晋朝开始一天两天直到连着多天半夜凌晨才回家;就算他逐渐慢慢的在外留宿;就算我突然想起家里少个人,问我哥“晋朝呢,还没回来?”;就算他回答“现在他升职了,应酬多。” ;就算我后来经常问“晋朝有给你打电话说他要回来吗?”;就算他情绪失落答“没有,不知道。” 尽管有这么多“不正常”的时候,我都觉得理所当然。“晋朝那人能说会道,天上的星星都能说得比地球圆,小道消息八卦谣言亦能说得有头有尾难分虚实;这样的人对上是出谋划策顺带溜须拍马,对下是徇私护短顺带左右逢源。他要凭自己一身本事混得风生水起,混得有身份地位,那么应酬陪酒肯定都是少不了的。” 直到…… 6月20日,这天…… 我哥来学校接我,办理完请假手续后,我们直奔殡仪馆,这一年院长病逝。 丧事操办三天,我哥请假陪了我三天,院长的离开,我还真有点接受不了。虽然自那年我离开了福利院,虽然我一有空就回去看她,虽然我从没像别的孩子那样喊她“院长妈妈”,虽然小时候成绩不好,她老是教训我,打得我屁股开花,但是我知道她爱我,就像爱自己的孩子那样疼爱着我。她养育我,给我一个近乎快乐的童年,对我恩深似海。她是我这十七年来,除了我哥以外的最亲的人。 我不哭不闹,跪在她的灵前,守她最后三天。 下葬后,丧事的一切算是操办结束。 我和我哥回到家,我终于寻回了点意识,好像这三天里差了点什么。 趁着我哥去房间换衣服,我拿起他的手机。 三天,晋朝没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也没发过一条信息。 我终于恍然醒悟,终于明白那些“不正常”的时候,终于知道为什么我哥近来郁郁寡欢,终于后知后觉地知道他们之间在悄无声息地变化。 以前,我哥陪我去书店,统共来回三小时,我哥那手机都能被晋朝打到没电而关机,怕我把我哥就此拐跑了一样,恨不能在我哥身上安装摄像监控器,二十四小时不分昼夜地看着我哥。 可三天,他们居然没有任何联系。 我哥从他的房间出来,我拉住他就说:“哥……三天了,晋朝没打电话给你,他也没回来过。” “嗯,他很忙,他要经常开会出差什么的……” “那他忙什么?你知道吗?”不等他说完,我又问。 “他的工作我不太懂,所以……不清楚”他强装着一脸的笑。 我一把把他抱在我怀里,“你们……” 我想说“你们……之间变了。”但是我说不出来。 良久,我哥推开我环抱他的双手,转身回了他的房间,我们彼此心照不宣。 他不说,我不问,一如既往。 但总有什么已经在开始支离破碎,总有半夜听到抽泣声我徘徊在他房门前不敢开门进去的时候。 他的心被背叛灼伤着,我的心被爱撕裂着。 13天后,将是我高二最后的期末考和会考。 7月初,会考结束的这天下午,我独自走路回到家。 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屋子里晋朝久违的声音。 晋朝在质问我哥:“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们一直这样下去?” ……我哥并没回答。 晋朝:“平思,这一年多以来,我父母逼我,我又不敢坦白我们之间的事情,他们不会接受,整个社会也不会接受,我没办法也很无奈。”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我们之间还有另一个她存在,说起来她才是最无辜的。”我哥强作平静地说。 我一下子蒙得找不到东南西北,另一个“她”?那是谁?还没等我好好消化这个事实的时候,我哥再次开口了,声音近乎卑微,语气似在祈求。 “晋朝,那我……我该怎么办?” “对不起。” 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晋朝看到门外的我,一声不吭就从我身边擦身而过。 我看到那个站在屋子中间的人不知该说些什么,踌躇着不敢向前。 那个出去的人,也没再回来。 暑假里,我17岁生日,家里没有晋朝,也没有邀请尚书,就我哥和我,他仍旧给我做了一碗面。晚上他走进我房里来,递给我一个礼物盒,我接过来拆开包装,里面是一部诺基亚牌的手机,还有一张电话卡。 这是他第一次送给我生日礼物。 “哥,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 8月,晋朝在消失一个月后,再次出现,他这次回来,搬走了他的所有东西。 我哥一直坐在沙发上看他收拾,而我倚在自己的房间门上看着我哥,从晋朝进门一直到离开,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道别。 其实晋朝的东西并没有好多,但是整个家却像是被他搬空了一样,少了很多很多。 良久,我哥从沙发上起身,走回他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我走过去靠在他的房门上,不敢进去,也不敢离开,仔细听里面的动静,可里面却是一点声响都没有,一个晚上都是如此。 凌晨,天边灰蒙蒙的光已经开始亮起来,我终于扭开门锁,开门而入。 他……坐在地上,背抵着床尾,双手抱膝,头埋在膝上。 我轻轻走过去,挨着他蹲下来,用手把他环抱在怀里,轻声安抚:“哥,”我声音喑哑,“你还有我。” 受伤的人想坚强,可当一有人给予安慰和温暖,他会撕下伪装真正的难过,他会崩溃。 我哥埋在我的肩头上,开始只是无声抽泣,后来才哭出声来。虽然他哭我心疼,但因此也放心了许多。一个人把难过和伤痛用眼泪宣泄出来,就不用再担心他还有别的想法。 我一直抱着他,等他哭得累了哭够了,才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他整个人浑身无力,几乎整个身子都向我压过来,我紧紧地搂住他的腰,一步一步地带他到我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倒在床上,弯腰下去给他脱鞋,又替他盖好被子,坐在床边,哄着他守着他入睡。 他侧身躺在床上,脸朝里,一个晚上的时间,整个人变得凄凉憔悴不堪,他无声流泪把枕头浸湿一片。 “哥,你……还有我。”我在脑袋里搜刮言辞,转来转去还是这一句话。 “我不怪他,也不怨他,这几年他给的快乐和幸福,已经足以抵消一切的背叛。” 一天里,我们只说了这么一两句话,剩余的时间,全是哑然。 我没去上课,他也没去上班。 我们开始换房间而眠,他睡我的房,我睡他的房。 我哥天生纤细敏感,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晋朝究竟是怎样的人,没有一个人比他更了解晋朝,他从不敢期盼他们有未来,他们的结束是迟早的,早一天晚一天都会到来。起初对晋朝爱他的誓言他也只是听听不敢当真,后来对晋朝敷衍的借口和不耐的搪塞也从不过问,他只是想在还能爱他的时候,又放他自由。 晋朝的离开,他们感情的结束,让他变得越来越不好。 我不敢也不会跟他提起晋朝,无法开口劝他放下。 我看着喜欢的人每天忧伤颓废,竟无能为力。 海子说过:“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我想给他幸福,但至少现在他还不想要。 这一年,他27岁,我17岁。 现在的我们也无法“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晋朝搬出去之后,又回到了最初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但是,总之是不同了,浓厚的悲伤压抑的情绪,怎么可能一下子就都烟消云散? 07. 07.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转眼又是凉深秋。 这天,我回到原来的房间找几本辅习资料,准备拿回到现在的房间去。看到床上我哥的枕头被拉歪了,他是个爱干净整洁的人,我顺手给他把枕头拉正,一拉开,下面藏着一只白色的药瓶,标签写的是“□□(安定片)”,这是安眠药!。 这时候,他正好从卫生间回来,走进来,淡漠地从我手上把药瓶拿了过去,背对着我,拧开桌子上的水瓶盖,倒出药丸来,和着水吞了下去。 他原本就瘦,这段时间以来更是瘦骨如柴,我想说些什么,想问些什么,可张着嘴却没有声音,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明天要上班,这个能助我入眠。”他把药瓶又塞回了枕头下面。 我无话可说,便拿起资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本想镇静地继续忙学业,可是哪能那么容易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凌晨,我推开我哥的房门,安眠药药效确实很好,他已经入睡了,看着他苍白无血色的脸,我眼睛一阵发热一阵发胀,眼泪理所当然地流了出来。 我打电话给尚书,本想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打电话过去,他在很忙,应着下午再给我回电话来。 尚书打电话给我,几个小时前我们约好他来接我下晚自习。 深秋的天气,已经开始冷得让人在夜里瑟瑟发抖。我裹紧校服,走出校门,看到马路对面黑色的奥迪,那是尚书的车子。 我穿过马路走到车子旁边,看到里面还坐着温清,便跟她打招呼问好,然后才跟尚书说,要他陪我走回去。 他转过头去跟温清说了几句,就从车里钻了出来,温清移坐到驾驶室,开动车子就走了。 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长拉斜拉到消失,然后在下一个路灯的地方又被拉长拉斜拉到消失,一直这样。 中午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本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可是现在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所以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尚书忍不住,便开口打破了沉默,“平思,他还好吗?” “不好,很……不好。”我强忍的平静,终于在听到我哥的名字的时候,全部风潮云涌起来,一阵哽咽眼泪就滚了出来,“尚书哥,该怎么办?”正经的时候都会喊他哥。 “安倾,你要坚强起来,不然谁来陪平思?” “我哥他……”我已经泣不成声, “我……真的……心疼他。” “我明白,我都为他难过,何况你还喜欢他。” “他为情所伤,一直睡不好,昨天我去他房间,看到他有安眠药,他……现在睡觉要借助安眠药了,看他这么难过,可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让他减轻痛苦。” “安倾,你别哭啊,”我在他面前是第一次哭,直把他弄得手足无措。“感情的事情,是需要时间的,平思爱了那么深,早陷进去了,想要走出来没那么容易的。”他抬手慌乱地给我揩眼泪,“乖啊,别哭了,你一个十七岁的大男生在马路上哭,不是给旁人笑话吗?” 过了会儿,他长叹一声,又说:“他们不能走到最后,是预料中的事,这样的感情不是像说一两句‘我喜欢你’这么简单的。何况那人是晋朝,平思可以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可以为爱牺牲一切,可晋朝却不行,晋朝怎甘平庸?怎甘沦为笑柄?” “呵~”我苦笑,“脚踏两条船,也不怕遭报应。”一想到晋朝我就满心恨意,“我哥……他不怪他,也不怨他,他说这几年得到的快乐和幸福,已经足以抵消一切的背叛。” “平思性子太温和,但也倔强,这样的人容易钻牛角尖儿。” “我哥心思细腻,天生敏感,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感情的伤,只有他自己痊愈,我们只管好好看着他,何况平思那么聪明的人,会明白一切的。” “可我……担心的是……怕他……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我抬起头来,正视着尚书。 尚书没接话,显然我所害怕的,也是他担心的。 他把我掺扶起来,说:“回家吧,得陪着他才行。” 临近我们住的地方的走道前,我在小卖部买了瓶水,拧开瓶盖,把水倒在手上捧起来洗眼睛,我不能让他发现我刚才哭过。 我敲门等他来给我开门。 “哥,尚书哥来看你了。”我和尚书一前一后走进去。 “谢谢。”我哥领着尚书往沙发上坐。 我给尚书倒水过来,给他支眼神,示意他开口找话题,便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想着若我不在,他们会好说话一些。 我关上房门,把耳朵紧紧地贴在门板上秉着呼吸听我哥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我终于心生感谢这个房间的隔音质量这么差。 “你变了不少。”预料中的,尚书先开口。 “还好,还是老样子。”我哥平静地回答。 “形容枯槁、憔悴不堪,哪里还是老样子?平思……别太为难自己。” “我……只是一时还不习惯。本已习惯了两个人的温暖,哪能习惯一个人突然的孤单?” “还有安倾在你身边。” “我知道,可是……” “你难过,他也跟着不好过,安倾他……” “安倾刚才哭过,对不起。”我哥这么聪明的人,我哪能随便洗洗眼睛就想瞒过他,“其实我早就知道晋朝身边有另一个女人,也知道我们会是这样的结果,是我太贪心,想和他在一起多一点时间。” 两个月来,他第一次提到晋朝。 “他不值得你为他这样。”提起晋朝,尚书和我一样恨不得把他杀了烧了,最后埋了。 “其实我根本不怪他,听从父母的意愿总比跟我离经叛道要好得多。” 听我哥这么说,我已经明白,无论我们怎样想方设法地宽慰开解他,都还是不如他自己看个透彻想个明白。 尚书走后,我哥推开房门,手上端的是给我温好的牛奶,他递给我,我没接。 这也是他两个月来第一次重新进这间房来。 “哥,你喂我喝吧,上晚自习的时候,手扭了,有点疼。”我把左手手腕抬起来,给他看,骗他。 他坐在我旁边,把杯沿端到我唇上,牛奶里加了点糖,可根本不甜。 等我喝完牛奶,他把杯子放在桌上,拉起我的手腕给我按摩,其实,他知道我在骗他。 “对不起,害你担心。”他说。 我不接话,他继续给我按摩,过了几分钟,他才又开口:“这个月模拟考了没有?” “嗯。” “考得……成绩还好吗?” “不是很理想。” “你好好上学,现在是关键的时候。” “你这样……我没法安心。” “对不起。” “该说的人不是你。” 他把眼睛抬起来看我,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敢与他对视,就错开了视线。 他继续说:“当初,爱上他需要时间,现在,却没勇气恨他。而且两个人之间的事,外人是没有办法参与的。” 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用来说他,也说我。 也许是这个晚上的对话起了作用,也许是他自己想开了一些,他慢慢地活回了以前的那个周平思。夜里会给我准备好宵夜;晚上临睡前会来我这边陪我一起学习;会跟我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礼拜天会和我一起去楼下散散步。 不过,尽管他开始试着找话题,但比起以前还是沉默很多,尽管他会来我这边陪我学习,但从不挨到那张他曾睡了这么多年的床。 不过,在慢慢地变好,时间长一点,又有什么没关系。 过年前的两三天。 古文研究生放寒假的时间比较迟,但他还是抽时间赶回来看我哥,他知道我们这边的事。虽然我们没有直接跟他说起过,但尚书会转达给他。 也许是两年半没有见面的原因,好朋友之间再见,气氛都要好很多。尚书在酒楼包了一个包厢,我哥、我、尚书、温清、古文,五个人聚在一起提前过年,席间有说有笑,还喝了两瓶白酒。 古文会在这边呆到正月初五,然后回他老家,元宵节后,他又要回研究生的学校。 听说他要在这边呆这么多天,我哥乐意邀他住我们家去,省得他花钱住酒店。 夜里,古文睡我的房间,我睡客厅的沙发。几年前和尚书同挤过一张床,可现在又长大了些,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一张床,除非是……我哥周平思。 提起我哥和晋朝的事情,他也只是唏嘘叹息。 “平思和晋朝分开了也好,现在痛苦,总好过将来生不如死的好。” “已经生不如死了。”我说。 “其实,如果只是单看他们两个人外在的性格,不扯上人心的话,倒很般配,一个斯文一个活跃。但是生活不是童话,总要出去工作总要谋生总要接触外人,总有那么多的不方便。”他盘着腿坐在沙发上,许是麻了,伸出来按摩。 我还没入世,对社会的复杂、对人心的叵测,到底还是那么朦胧不晰。 他接着说:“平思,不求功名利禄,不求荫官封爵,活在角落里倒是没人发现。可是晋朝一心想要闯一番事业,所以他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这样的话想不被人发现是不可能的。还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受不住他人的指指点点,又没那么大的决心放弃得来不易的富贵和荣耀,那就只能牺牲你哥了。” 古文两年半没回来过,我们带着他在市里到处转。 从这条新路能走到他们曾经上大学的时候走过的另外一条路,可古文对这样新发展的环境根本不识路。他东张西望笑说:“才两年多没回来,很多路都不认得了。” 这座城市,几年来,是飞一般的发展。今天这里还是一幢幢筒子楼,明儿就已经是高楼从地拔起;政府已经在动工修建地铁以缓解交通堵塞及公交拥挤的压力;改善生态,保护历史文化遗产,融合地方特色、民族特色和传统风貌,大力发展旅游、交通;合理规划城市生活、商业、教育等各个区域,人民幸福指数在上涨,GDP也是芝麻开花年年高。 我哥每天穿梭在城东的单位和家里之间,我每天也处在不远的方圆十里内,我们倒没觉得有什么。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我哥感慨吟诵。 这是乐天描绘长安城的《登观音台望城》。 大年三十这天夜里,下起了大雪,春晚是没什么看头的,便三人围着一方小案几玩扑克牌,打发时间也是按习俗守岁。 叮铃铃…… 是我哥家里人打来的电话。 他和他父母说了一会儿,便把电话给了我,我祝福他们新年好,与他们随便聊一些身体状况、学习成绩之类的平常事。 我和我哥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他们是知道我的存在的,只是从未见过面,前些年我哥曾也回去过几次,但我都没跟着。 当初我哥跟他们提起我的事情的时候,他母亲还一阵心疼我,一个母亲身上特有的母爱散发出来包围着我,让我感受到除院长外的另一种相似的母爱。 他们都很喜欢我,说我乖巧、懂事、听话。 我哥是家里的独生子。 其实,两个老人当年年轻的时候,生下我哥后,还怀过一个孩子,只是不幸流掉了,后来无论再怎么努力,始终没能再得一男半女。便把所有的期盼和希望都付诸在我哥身上,我哥就是他们生活的信念。 后来,知道有一个我,他们虽然不曾见过,但还是也把我当儿子看待。当初他母亲还说:“平白得来这么一个听话的儿子,真是老天的眷顾。” 只是,我从来不喊他们爸爸妈妈,都唤他们伯父伯母。 在我心里,“爸爸妈妈”这两个称呼真的很难开口,这是一道过不去的心坎儿。 08. 正月初一赶庙会。 城郊有座寺庙,因腊梅而闻名,腊梅凌寒独放清香飘远,故而得名——香山寺。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到处都是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好看极了,不过在香山寺,看得那一寺的腊梅,真是一样比一样好看。 古文惋惜说:“有这一院子的腊梅相比,雪景就逊色了,”他突然驻足转过身来,一脸的思索,问:“对了,有句诗是怎么念的?。” 我哥说:“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吗?” 古文笑说:“哈哈哈……对对对,就是这句,出自《雪梅》,这诗谁写的来着?” 我哥回答:“卢梅坡的《雪梅》(二首其一)。” 古文拿手拍脑袋,一副恍然醒悟的样子,“啊,就是,你看我这研究生的专业转得连老本都忘记了。”笑着拉着我哥往梅林深处走。 我在后头,看到台阶上落下的梅花瓣儿,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绪浮起来,“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咦,怎么起了后主的愁绪?我使劲儿晃晃脑袋,大过年的,别让之前那不开心的事扰乱了兴致。 正月初二晚上,尚书从还未正式成为老丈人的老家拜年回来,后头三天我们四个人一起玩,用他的话说“我保证让你们全都嗨起来。” 他说趁温清还留在未过门的老丈人家里,和我们好好嗨几天,我们打趣他道:“你和温清都订婚这么多年了,你还没被审核通过呀。” 他伸出手指摇晃。反驳:“NONONO……那是因为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我听后不屑道:“不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他不以为意。 几天里,四个大男生,把游乐园玩了个天翻地覆,在小吃街从街头吃到巷尾,吃得我看我哥好像长回来了几两肉,在鬼屋里被吓得大声尖叫。 我哥对于恐怖片、灵异类的充满好奇却又胆小害怕,这是我们都知道的。所以当尚书提出来去鬼屋玩的时候,我立马反对,可他一把搂着我的脖子把我拉出几米远,跟我说:“你小子不识好歹,我在帮你呢,一会儿你哥害怕你就只管挡在他前面,护在他身旁,充当‘护花使者’‘英雄救美’。” 听他这么说,我脑海里浮现我哥仅仅拉住我的画面,嘴角上扬坏坏地笑着和尚书击掌成交。 可惜啊可惜,失策啊失策,在鬼屋那种亲临其境的地方玩恐怖,要比在电视上看鬼片更加能切身体会得多,所谓的“护花使者”“英雄救美”早被一同吓得屁股尿流。 都知道是假的,可心里还是承受不住那诡异又“真实”的气氛。 出来后,我们面面相觑,随后为刚才的胆小而乐得哈哈大笑。 古文顾不上姑苏人本有的矜持,大笑追着捶打尚书:“谁叫你出的骚主意,吓死我了。” 为了惩罚尚书,决定让他请客玩碰碰车。 四人分两组,我哥和我一组,尚书和古文一组。车场宽大平整,里面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各玩各的,玩的不亦乐乎。 我哥和我都不会开车,开个碰碰车也远不如尚书娴熟。玩得头脑发热,尚书没个轻重的一脚“油门”一轰,直把我们的车撞出好远,随着惯性我哥和我被撞得摇摇晃晃,车子翻了,我的左腿腹在车身的犄角上蹭破裤子,腿也被刮出几条血路子,真疼。 尚书背着负罪感任听差遣,一路把我背到家。 我哥一进屋就去找电视柜抽屉里的医药箱,拿出酒精、棉签、云南白药和纱布,剪开我的裤子布面,给我清洗伤口上药,处理后,又把我扶回房间去重新换条干净的裤子。 一直不停地问我疼不疼,那细心体贴只管让我心里软成一片,一时间竟有点感激尚书了。 “感谢了啊。”我对尚书说。这时候我哥不在,他去楼下扔我破了的裤子。 尚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瞬间就会意,大笑:“不客气不客气。” 古文这时候也进我房间来,问:“笑什么呢?” “秘密,”我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些小心机,”古文是知道关于到我哥的,“安倾因祸得福,平思……” 我看到我哥已经回来了,立马假装咳一声,示意他别再说了。 “安倾,我带你去医院打一针破伤风,这么大几条血口子,感染了可就麻烦了。”我哥语气满含不放心,一回来,进到我房间,拿着我的外套就要来扶我,又跟尚书说:“尚书,你先下楼去拦辆出租车,去社区医院。” “哥,这用不着吧?” “那碰碰车犄角是生了锈的。”他坚持。 “我去拦车,车费、医药费我出,权当我的赔礼道歉。”尚书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尚书掏钱付车费、医药费,我哥还真没阻拦,拿好开好的消炎药扶起我就走。 打车回到家,古文在楼上听到我们的声音,开门迎了出来。 我哥给我倒水,尚书给我递药,我还真是成了老佛爷了。 “叫你没个轻重,这下子可好了,从被人伺候的大少爷变成伺候人的奴才了。”古文在边儿上嘲笑尚书,“怪不得温清迟迟不过门,你这做事一上头,指不定闹出事儿来的人,谁敢托付终生于你。” 我哥和我听得笑着连连赞同。 “嘿,你们这也贼损了吧,人家哪儿疼你们就往哪儿戳。” “古文说的可是事实。”我哥接道。 一时笑声更甚,笑过后,各忙各的。 我哥回房间换衣服,古文出去接电话,尚书拿手机不知道在翻什么看,我歪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谁不想给自己喜欢的人一个名分,只是温清……她还不想结婚,她有她的原因。”尚书突然正经地说,我转过头去看到他一脸苦楚和怅然。 这时候我哥从房间出来了,古文也接完电话进来。 尚书说的话,是个很严肃的话题,我们三人都没接话。 “曾几次跟她说过结婚的事情,可她……没办法,我只能等,一直等,等到她愿意结的时候,如果一辈子她都不愿意,那就这样一辈子,我也等。” 关于温清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一些,当年他们还在上大学,那时候温清双十年华,少女怀春,情窦初开却遇人不淑,毕业后,那男的前一天刚跟她订婚,后一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怜她被骗尽感情和钱财,一度想不开。后来尚书认识她,追她一年才得到她“试试看吧”的不确定回应。后来,老天犹怜,两人终于两情相悦。一直不结婚,看来是温清还一直走不出心里的那道伤。 初五,古文回苏州城是下午七点的火车。中午,我们再一次为其践行。 席间他说:“最后一个学期了,等研究生毕业我就回来这里找你们,你们也就不用给我再践行了只管接风洗尘就对了,到时候在这儿工作谋生,将来找个媳妇儿成家立业,反正我家不止我一个男孩儿,还有我哥留在苏州,我爸说‘男儿志在四方’。” 下午六点半,古文走进候车厅,跟我们挥挥手,算是暂时的告别。 原本曾经好的无话不说的四朋友,现在少了晋朝,只剩下他们三人,跟打麻将似的三缺一,我就自动替补上来。送走古文,回程的路上,尚书背着我哥,悄悄对我说:“你这替补上来,再凑成一桌,我保证这辈子这桌子“麻将”是不用再担心缺角儿了。” 春节过后,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该打理家业的打理家业。一切照旧,一切正常,一转眼就又过去几个月。 四月底,“高考倒计时XX天”大写特写加粗的写成黑板报,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们最后的冲刺到了,人生的转折点要来了。 真的是人生的转折点来了…… 消失了大半年的晋朝出现了。 我从房间出来上卫生间,我哥的手机震了一下,我走过去拿起来看,“一条未读的消息”。这个时候的手机还是功能机,不像现在的智能机那样不用点开,就能在屏幕上看清消息的内容。功能机是必须要打开短信功能才能看到的。我满心好奇,也满心觉得好笑。 心想:“这谁啊?这么晚了还发信息,不会是尚书大人又有啥事儿找我哥诉苦吧。” 我真的真的以为是尚书。 我还在暗想的时候,嘴角都上扬着准备看他又是闹哪番笑话。 可是……点开后,消息完全是来自于另一个陌生号码。 “平思,我想见你,明天下午六点,N大南门,我等你。” 没有落款。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人是谁,除了晋朝还能有谁? 看前与看后的心情是两个极端截然不同,之前是调笑准备戏谑一回尚书,可之后是愤恨得不知所措。 我双手抖动,欲把把信息选择删除,可终究没有,这是我哥的隐私,他的事情,总要他自己处理。 我装作不知道,把手机又放回茶几上,这时又震了一下,小小的屏幕上又显示“一条未读消息”,我没再点开。 这种事情就像我哥自己说的那样,两个人的事情,外人是没有办法参与的。 我用手搓了一把自己的脸,好让自己苍白的脸因为巨力揉搓而泛起红来,这样看上去和平时一样,我步履瞒珊走回房间,我哥仍旧像刚才那样歪在椅子上看书,我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用余光看了他一眼。 下决心,压住心里的愤怒,强用最平常的语气跟他说:“哥,你手机好像震了一下,不知道是谁打电话来。” “是吗?是尚书吧。” 对,就是这样,我和我哥的第一反应都会毫无怀疑地肯定就是尚书。 他起身走出去,就再也没进来。 房间门没关上,我从房间里看出去,看到客厅的他,坐在沙发上,手机被死死的握住,他……死灰一样的脸色。 我不知道第二条消息是什么,但敢肯定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尚书哥,晋朝突然出现了,发短信给我哥,‘平思,我想见你,明天下午六点,N大南门,我等你。’”我发短信给尚书。 叮铃…… “什么?!?晋朝那厮他还有脸发信息给平思!!!”尚书回信息过来。 “发了两条,还有一条我没看,不过我哥现在……我不说你也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 还没等他回复我又发一条过去“你说,他突然平白无故又跳出来到底要做什么?他还真有脸见我哥?” “安倾,你明天好好看着你哥,如果能有办法,就别让他去见晋朝,千万别让他去见晋朝。”尚书话里有话。 “你怎么比我还害怕我哥去见晋朝?这么紧张,再说我哥的脾气,他真要去我能拦得住?何况,明天要上学。”我不明着问他,就套他的话,我觉得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09. “晋朝……这个五一结婚。” 看到尚书回复的消息,我愣在当场,不想追问也不想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五一节,不就是三天后吗? 那“第二条”消息……是结婚的消息? 客厅的灯被关上,我看到我哥萧索的身影从黑暗里走进他自己的房间。 我轻声移动步子,在他的房门前停住,门没有被完全关上,还有十来公分的空隙,刚好能看到他。 他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白色的瓶子,那是“安定片”! 两三个月不再服用的安眠药。 他要做什么?我有不好的预想,也不敢去想。 一步迈进去,快速走到他身旁,把药瓶从他手上抢过来,声音发抖“哥,你想做什么?”我是真的怕他想不开。 晋朝发了两条消息,可只有一条是未读,他肯定知道我看了之前的那条。 “安倾,明天还要上班,这个……我只吃一片就好。”他语似祈求,声音极尽无力。 他不说短信的内容,我也不问,就这样彼此心知肚明却无法宣之于口。 我想拒绝,可对他,我总不忍心,总想事事顺他心,叫他如意。 拧开瓶盖,倒出一片递给他,然后又把药瓶握紧在手心里。 “以后不准再吃这个了。”我拿起药瓶揣在衣兜里,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他,“这瓶药我拿走。” “好,都听你的。”他将药片放进嘴里,和着水吞了下去,一切做得行云流水,从容不迫,可是那都是强作镇定装出来的。 他睡在床上,我给他盖好被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呼吸均匀,面显平静,安眠药在他身体里起作用了。 我起身关灯,走回自己的房间,这一个晚上我通宵失眠,在挣扎在犹豫要不要听尚书的,阻止我哥去见晋朝。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尚书给我打电话来。 “安倾,你在哪儿?”他问。 “学校。” “平思呢?” “上班去了。” “晋朝通知了所有的同学和朋友,包括我和古文他都发消息了,总之,你要跟着你哥。” “我没办法阻止他。” “那你可以偷偷跟踪啊。”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可以尾随其后跟着他。 我跟班主任撒谎请假,晚自习不用上了。 拦了一辆出租,直奔N大南门。 一路心急,快到N大南门,我看到了我哥,不得不提前下车,悄悄跟着他。 “师傅,我在这里下。” 路上的人三三两两一群一群,来的来,去的去,独独他一人孤单萧条,茕茕孑立。 近几年,N大扩校,早有了新校区,本部这边没留下多少专业学院。南门这边更是被遗忘得干净,人迹罕至,没人打理,荒草丛生,到处都是草藤灌木,这样的环境容易让我隐藏身形。 南门校门前,伫立着晋朝,大半年不见的晋朝,看上去还是那个样子,自信、神气,但又像变了不少,没以前痞,也没过去那么神清气爽,倒是一脸倦容的样子。 “哼,忙着结婚,看不累死你。”我在心里暗骂他。 我哥在与晋朝相距十多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晋朝走在前面,我哥跟着他,中间十来米远的距离,早已是一渠跨不过的鸿沟。 他把我哥带到南门里面不远处的凉亭去,我插过身,在他们听不到也看不见的时候钻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这里离凉亭仅就三四米远,从草藤缝隙看过去,看不全他们的身形,倒能听得见他们些说什么。 他们二人身处凉亭的两端,中间空着凉亭直径的距离。 彼此相望,沉默,不知道以什么起话题,就算如能说会道、花言巧语的晋朝,也有哑语的时候。 “你……还好吗?”还是晋朝先艰难地开口。 “你刚离开的那阵子过得确实很不好,”我哥抬起头来跟他对视,“幸好有安倾。” 听到我哥提到我,心里莫名的害怕起来,因为晋朝知道我喜欢我哥。 “你有他真好,他对你比起我之前真是……我恐怕都不及他的三分之一。”听晋朝这么说,估计以为我哥已经知道我喜欢他的事了。 “不只他,还有尚书、古文,他们都陪着我,现在我想开了很多。”还是没听出晋朝话里那含含蓄蓄的意思。 “五一……”晋朝说着声音转低,“平思,五一……我要结婚了。” 晋朝一脸笑得无可奈何。 我哥诧异的震惊和不安的颤抖,表示说明他在此之前不知道晋朝结婚的事情,他双手握拳各自放在身侧,幸好……脸上除了震惊和苍白,没有苦楚,至少没有很明显的痛苦。 我越来越好奇“第二条”消息到底是什么了? “那你还约我出来?”他强作镇定问晋朝。 “我……就是想再看看你,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以后你有了妻子和孩子,你再想见我,我也是不会再见你的了。” “你在怪我恨我?”晋朝明显问的忐忑。 “没有,从来没有过,只是……以后你有你的家庭和生活,你的责任和负担。我们之间……我老早就知道迟早是会结束的,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平思,对不起,我……”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好好结婚,好好生活,莫再负了她人。这样你也可以入世而活,不用再跟我一起……离经叛道。” 这是他们之间最终分崩离析、感情结束的最终□□和最终原因,我以为这个事实,我哥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开口说出来,竟然不知他可以这么过于平静地述说。 “你干嘛发那条信息?”我哥又问。 “我就是怕你不会来,而且我好像从来没跟你正经说过。” “不觉得现在说已经迟了吗?”我哥明显有了怒意。 “结婚的事,我通知了曾经的同学和朋友,包括尚书和古文,不过……”晋朝苦笑一下,接着说:“其他同学和朋友都会来,恐怕只有他们会缺席。”他最后埋下头压低了声音,低得根本听不见,“我知道……你……也不会来,而你本身也不来。” 我哥没接话,恐怕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好。 “平思,我就是压制不住自己……想最后再看看你。”晋朝一张脸抬起来,在模糊的傍晚,留下两道清泪来。“我想最后再抱一抱你。” 我哥的脚似被钉子钉上了,上不得前,也退不了后,我以为他会一直站在那里,等着曾经喜欢的人过来拥他入怀。 晋朝朝他缓步过来,伸手准备抱他,他终于还是伸手拦住了这个快被圈成一圈的怀抱。 “不用了,”他把晋朝推后一两步,“去年我们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分开了,现在,该是正式结束的时候了,”他声音嘶哑,喉咙像是哽着一样难受,“晋朝,我现在正式……跟你分手。” 傍晚深深天色黑黑,黑得我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脸了,也看不到到底是谁在哽咽抽泣,也许是我哥,也许是晋朝,也许……他们两个都有。 凉亭进口处那团模糊的身影,缓慢艰难地转身,朝来时的路回去,那个还在凉亭中的人影,蜷缩成一团杵在那里。 这个“结婚的消息”,换成是别人的,不知道该有多高兴,不知道会得到多少祝福。可偏偏落在了他们身上,没有快乐,没有幸福。这个消息,哪里仅仅是他们两个的难过,更是我们三个人的痛苦不堪。虽然自春节后,我哥变好了很多。但是,面对一个深深爱了几年的男人,怎么可能几天就忘得一干二净。想要彻底放下,重新开始,那也要时间来抚平。 我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街上的人,吹来的风,欢声笑语,我充耳不闻。我没勇气去追那个缓慢转身回去的人,也没力气去找那个撕碎了我喜欢的人的人。 我坐在塞上江边吹了大半夜的冷风,等脑袋清醒了,才起身回家。 到家是凌晨1点。 推开他的房门,借助客厅的灯光,看到床上的人才安下心来。 翌日早上,我们闭口不谈,他不说他去和晋朝见面的事,我也不解释半夜才回家的理由。彼此沉默着,前后出门,他去上班,我去上学,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又好像一切都终于结束了。 可终究还是不放心。 中午放学,坐公交回家去看看,到底想要看什么我也不知道,家里还是早上离开时候的样子,不过就是少个人而已。 “哥,记得吃午饭。”我坐在沙发上,给他发信息。 一分钟、两分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直到下午,都没收到回信。 下午放学,我再回家。 下午六点十分,家门紧锁,空无一人,还是那个样子,怕是路上堵车了,我坐在沙发上等着归人。 下午六点四十分,往常,那个归人早就归来,归来后会做饭,会看书,会做好宵夜等着我下晚自习。 下午六点五十分,怕是根本没堵车,他会去哪里? 我慌忙拿出手机打他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我不信,再打,“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这下彻底慌了。 我转身朝外飞奔而去,拦住一辆车。 “师傅,去城东……” “师傅,您能不能快点。” “师傅,麻烦您再快一点。” 我不停催促。 “哥,你在哪儿,速回。”我在车上不停地给他发信息。 傍晚,七点半,到了地方,我急忙付钱下车。 这栋办公大楼早就人去楼空。 “大叔,请问……今天您有看到……周平思吗?”我喘着气,爬在门卫室的窗台边上,断断续续朝里问。 “同学你是他什么人?”他看到我穿着市九中的校服,打量着问我。 “我……他是我哥,大叔您今天看没看到他来上班?”我都快急哭了,这值班大叔还一副悠哉的样子。 他正在吃晚饭,放下碗才说:“周平思啊,他早就回去了,中午的时候,他就打我这儿出去,说是生病了请假了,那脸色啊极其的难看。” “什么?生病了?……他中午就走了?”事情越来越不妙了。 我转身又飞奔而去。 “同学,你先回家看看去。”值班大叔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 我都没空也懒得再跟他说话道谢。 晚上八点十分,我再一次回到家,房门还是紧锁,灯没开,一切还是那个样子,根本没人回来过。 发出去的信息也没收到回复。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手机仍旧打不通。 “尚书哥,我哥不见了……” 我给尚书打电话,跟他讲了今天的事情,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语不成调。 温清也和尚书一起过来了。 看到尚书,我拉住他就问,“怎么办?怎么办?” 我已经吓得慌得六神无主。 尚书拉着我就往外面走,“走,快报警。” “同学,你说的人联系不上,从中午到现在也才几个小时,又没有其他证据证明这个人会受到人身安全伤害,而且他还是个成年人,这不够成我们为此立案的条件。”辖区值夜班的民警确实很为难。 “那能不能出警力帮忙找找?”我已经极力忍住要爆发的脾气。 “你有相片吗?不然这所里的人都不会知道你哥长什么样子?” “这……出来得急,没带在身上。” “走我们会去拿。”尚书拉着我就又是转身回去一趟。 复又回到派出所,我急急忙忙地把手上的相片递过去。 “不是很清晰,不过,我们尽力而为就是了。” “谢谢,谢谢……”我连忙道谢。 近一个小时过去,我坐立不安走来走去。 “同学,我们这里所有人都出警了,我还联系了周边其他的派出所让他们注意没有异常情况发生,可惜,到现在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要怎么办?能看监控吗?”我问。 “我们派出所无权查看监控,是要往上提出申请的,就算被批准下来了,可我们这片的监控也只有像京溪路、族楠大道这样的主道上才安装得有,其他的小道小街都是没有监控的,看监控这个实在是无能为力。” “我求求你们,求你们申请一下,看看监控。”我心底升起无助之心,害怕得哭着求诉着,“求求你们帮帮我,再找不到他,他肯定会出事的,我不能没有他。” “这……我们……” “安倾,我们走,我来想办法,”尚书拉起我就走。 他把我拉上他们的车,温清在前面开车,尚书跟我一起坐在后排,他不断轻声安慰我。 “去哪儿?”我眼泪花花儿地问他。 “看监控。”他答。 尚书家家大业大,别说在本市就是在全省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富,这样的生意人家是黑白两道通吃的,看个监控只消和公安厅打声招呼送送礼就能搞定的。 一阵铃音响起,是尚书的来电声音,我以为是我哥的,赶紧凑脑袋过去看。 “是古文。”他明白我的意思跟我说。 他接通电话开启扬声器。 “古文,怎么了?”尚书问电话那头的人。 “平思是不是出事了?”古文焦急问。 “你怎么知道?” 我们都很惊讶,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古文怎么知道我哥不见了。 “就刚刚我才收到他的短信。” “真的?他发了什么?”这个问是我发出的声。 “安倾?平思怎么了?”古文不答反问。 “我哥不见了,”我哭着说,手抖得错按了挂断的那个键。 就一两句话一两秒的功夫,尚书和我的手机前后不差一秒的短信铃声响起。我立马打开看,来自我哥的,“安倾,谢谢你。” 很不好的预感,这五个字含有诀别的意思。 我随手立马拨过去,“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又关机了。 尚书翻开他的手机短信,“尚书,谢谢你。” 尚书拨通古文的电话,“古文,平思给你发的什么信息?” “古文,谢谢你。”古文答说。 “出事了,出事了,我哥肯定出事了,怎么办?尚书哥。”我在边儿上已经不敢想象接下来会面对的是什么。 “古文,先挂了,我先看着安倾,不然他再出事,那就真麻烦了,如果平思联系你,你一定要稳住他!其他的,你也别乱了阵脚,我来想办法。” 到了公安厅,尚书先进里面去打招呼,温清在外面陪着我。 将近十多分钟,有两个人一同和他出来,很尊敬尚书的样子。 “尚少,这边请,”其中一个和尚书年龄差不多大的人,伸出手作邀请的姿势。 查监控的人,重心放在城东和我们住的城南这两个区域。 虽说是省城,虽然这座城市在近几年里是突飞猛进地发展,但并不是如现在这样遍布“天网”。 市中心繁华商业圈那个小范围内到处有监控,但是城东、城南也不过就是主要干道上安装得有监控,其他角角落落的小街小巷里却是没有的。 我盯着一块块四四方方的监控摄像格子,看到眼睛胀,眼睛疼,也不敢眨一下眼,生怕一眨眼的功夫便错过了我哥出现在监控摄像里的镜头。 凌晨2点已过,仍旧一无所获。 我明白,监控也是帮不了忙的了。 尚书对刚才的那两个人说请他们也注意一下有没有异常的事态发生,明天一早,请他们给下面的人打招呼,准备人员失踪立案之类的请求。 走出公安厅大门,尚书跟他们连连道谢,还说待事情完了,请他们吃饭什么的。 我们从公安厅出来,还是温清驾车。 在车上,尚书打电话托人找电视台,在明天的早间新闻里发布寻人启事的新闻。 凌晨将近三点半,回到家,还是那个样子,没有一丝烟火,没有一丝人味儿。 尚书倒了杯水递给我,“安倾,你先休息一会儿,你一直绷着神经,会受不住的。” 他也递了一杯水给温清,温清喝了点润润嗓子,也对我说:“尚书说得对,你不吃不喝这么久了,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谢谢你们。”我除了连声道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尚书低声跟温清说了几句,温清就歪在沙发上闭目休息。 我看得出来,尚书是心疼她大半夜的跟着我们跑来跑去,不过温清也确实是一脸倦容,一身疲惫。 连累他们这么辛苦跟着我找我哥,尚书把能用的人脉关系都利用起来。 我心怀歉意,央求他们睡觉休息,自己却睁眼到天亮。 早上六点多一点,天边已经亮起来。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 “哥,”我欢喜,鞋都顾不及穿上,就去开门。 来者是古文,一身半干半湿。 “我不放心,就连夜买了火车票赶过来了。”古文坐在沙发上,也是一脸疲倦。 “古文哥……”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今天天气差到极点,其实从昨晚下半夜开始就已经在淅淅沥沥地下雨,只是这时候更大更猛。 他们三人在早吃店随便买了点东西应付。 “安倾,吃点吧。”古文递过来一个包子和一杯豆浆。 我接过来,咬了一口包子,实难下咽,又吐了出来。“古文哥,对不起,我真的吃不下。” 他们也不好勉强。 尚书提出就在这方圆十多里内地毯式搜索分开寻找。 他凑到古文耳朵边嘀咕几句。 他和温清分开各自找各自划定的区域,古文却是和我一起的,我知道他们是担心我一人单独寻找的过程中出事。 我们找过大街小巷,找过书店商场,找过网吧KTV,温清和尚书还开车在N大新校区老校区都转了个遍,总之该找的能找的都找过了,可终究还是没找到一丝影子。 中午的时候,天上的乌云更密布,天色也暗淡,雨势大得撑伞都遮不住,我们一身淌水。 我心里冰凉如寒冬到来。 整整一天过去,没有联系也没有消息,还有那诀别意味的五个字,我真的很害怕,我们都清楚,我哥十有八九难逃这关,但是不敢说出来。 古人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心如死灰,就只知道捧着脸无声哭泣的意识。无论他们怎么安慰,无论他们怎么劝导,都无济于事。 人就是这样,无论是发生多么激动愉悦欢天喜地的事,还是发生多么痛苦不堪伤心欲绝的事。如果与自己无关,那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么再多的开导劝慰也是犹如苍白的纸片毫无作用。 当然,这件事,尚书、温清、古文他们都和我一样是当事人,他们也担心忧心。只是我与他们不同的是,我对我哥的感情是深深的爱情,没有一个人能从容地面对深爱的人这么受苦,从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起身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遮住了我放声大哭的声音。 哭够了累了,捧起一把把的水往脸上洗,镜子里的我,已经不成人样。 我掏出手机,还是那个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发信息出去:“哥,天涯海角、上天地狱、三界六道、四海八荒,你在哪儿我便跟着你一起在哪儿;如果你想不开,我也跟着你一起想不开。” 我关上水龙头,开门走出去。 “安……倾,你……没事儿吧?”古文看着我的那双眼睛里倒映着我的身影,他一脸深忧还有诧异。 我知道我现在的脸色已经不只是极其差了,而是一种如死人一般苍白无色,红肿的双眼里透出来的是一种想求死求化蝶的解脱。 从昨天下午起,24个小时不休不眠不吃不喝地找了整整一天,不停地穿梭于街头巷尾,心跟无底洞一般黑漆漆空荡荡,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我很清楚,如果还找不到那个人,我肯定会彻底疯了。此时此刻,天空越来越暗,夜即将再次来临,它还恶意连连继续嚣张跋扈地下着大雨,下得好似这片天空被戳破了一大个洞一样,雨水砸得我心烦意乱。我抱着毫无机率的侥幸心再次拨打他的电话,电话里传来的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让我彻底崩溃…… 整个屋子里静无人声。 我蜷缩在沙发里,好似坐以待毙的等待着那个最不愿的消息到来。 “老天,求求你,把他还给我。只要你把他还给我,不管是死是活,我都愿意以寿命相抵。”我哭着求苍天。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都会寄希望祈求于上苍,好似它真的能主宰一切。 温清趴在尚书的怀里,肩膀耸动,轻声抽泣。 但终究心有不甘,终究不愿与他就这么错过,终究还是想与他长相厮守,终究还是想和他天长地久。 心里有个什么悸动在慢慢的要冒又不冒地萌芽。 “尚书哥,我哥当初上大学时住的宿舍在哪里?” “这……怎么了?那里现在早就不住人了,学校本部老旧的宿舍区都空了,根本没住人。”尚书说得越发没了底气。 “带我去,快点,我们找遍了所有地方,唯独那里没去过,我哥当初说过,他和晋朝就是在那里开始的……宿舍楼。就算是希望渺茫我也要去找,就算是……找到的不是人,是其他什么……我也要把他带回家。”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我们四人急冲冲出门,钻进车里,这次换成尚书开车,他胆子比温清要大很多,他加大马力驱车前进。 在老旧的宿舍区前,停车下来,里面苍凉一片,哪还有昔日的人声鼎沸,鸟语花香。 我跟着尚书不顾地上的积水洼快步地往一栋一栋的宿舍楼跑过去。 天已经暗成一片,又是一个夜晚。 亏得N大大方没有不舍得交电费,就着两边昏黄的路灯,还能大致看见前方的景物。 不知道跑过了第几栋,尚书停下来弯着腰大喘着气,一只手撑在膝盖上,一只手指着前面那栋黑影幢幢的宿舍楼跟我说:“就……就是是那栋。” 我抬腿就想跑过去,他一把拉住我,语气极其不安地说:“安……安倾,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也许又是一场空什么都没有,也许又有,有的是什么,无论怎样,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别让平思为你担心。” 他的意思我很明白,毕竟这么长的时间,我们都已经开始在心里做最坏的打算,我哥心思细腻,天生敏感,容易钻进牛角尖儿不轻易回头。他无外乎也是怕我在看到什么不愿看到的事后,一时也…… “我明白,你放心。” 我脱离他的控制,一个箭步飞奔而去,越是接近,越是不安。不管怎样,还是很担惊受怕,脚下的速度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再转一个角,就到了,那里会有什么?我不敢想,这个角就在前面,抬腿便转过去了,可终究迟迟不敢,还是很怕看到什么吧。 我脑海里浮现出躺在地上冰冷刺骨的身体的画面,这是个很不好预感。 我闭着眼睛,握紧了手,慢慢移步走过去,转过角,再往前走了两三米,才犹豫着睁开双眼,地上什么都没有。 宿舍楼楼道口的天花顶上悬吊着一盏小小的白炽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楼道口的墙角处那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蜷缩成一团蹲在那里,人影的脸被手机微弱的屏幕光照亮。 听到水渍的声响,缩成一团的那个人抬起头来,手撑着墙慢慢站起来,我的心跟着他的动作也绞成得乱线如麻。 这时候,尚书、温清、古文他们都已经追过来了,就在我身后。 那个人一瘸一拐地从墙根处走出来。 会动,还是活的! “哥,”我跑过去,一把抱住他,死死地抱住,不放开。 “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我语无伦次,这次大声哭出来是因为极喜。 短时间内经历大悲大喜,脑海里什么都想不出来,也顾不得身边发生了什么,我只想紧紧地抱住怀里的这个人,这辈子再也不要放手了。 雨水早就把我们打湿一片。 “安……安倾,是你来了吗?”怀里的人也反抱住我,脸埋在我鬓边的头发里,声似呢喃,像是在找一个真实的我一样。 “嗯,嗯,嗯,我找了你一天了。”我哭着连连给他真实的回应。 人在为情所伤之后,越发虚弱,再加之不吃不喝,又淋雨,那么就算没被折磨致死,也会生一场大病。 果不其然,半夜我哥便发起了高烧,神志不清。 我急忙唤尚书,他们跑到房间来看情况。 我扶我哥从床上起来,古文给他拿外套,尚书帮忙把他背到我背上来,温清跑到楼下去发动车子。 一行心急如焚的四个人外加一个发烧昏迷的人,打破了医院急诊厅的安静。 量体温,抽血化验,做检查,我全程陪同。 看着一张张化验单和检查报告在医生的手里被抖动着展开看的时候,我的心也跟那些单子一样抖动不停,生怕听到从医生的嘴里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怎么样了?”我急急地问。 “没什么大碍,放心吧,病人是因为过度饥饿,引起低血糖,暂时昏厥,重感冒又引起发高烧。要不了多长时间,他自己就会转醒过来的。现在办理住院安心休养,听从住院医生和管床护士的指导,仔细用药,吃清淡有营养的东西就好。” 办理了住院手续,把我哥推进病房,病房里有三张病床,他的病床在最里面靠窗的那个床位。另外两个病床上是空的,靠门这边的床头上贴有病人的信息,这个床铺应该有病人,只是可能夜里回家去了,因为都有一个习惯,本市的人,在医院住院,病人能走动的情况,都会在白天输完液就回家去,第二天再来。中间的床位什么都没有是空的,连床单都没铺上,就一张蓝色的床垫子。 一场大惊之后,所有人都放下了心里防线,疲倦和困顿立刻席卷而来,温清倒在尚书的怀里睡了过去,尚书半坐半躺地在中间那张病床上也睡了过去,古文在外面走廊的长椅上也凑合着睡觉。 我拉着我哥的手,时不时地抬起来看上面吊着的药瓶里面的药水还有多少。 看着他的脸,真是……一场梦一样,惊得吓得满身冷汗。 一时寂静无声。 等药水全部输完,护士取走了针头和空药瓶。 我打来温水把帕子放进去,再拿出来拧干后,给他输液的手背轻轻按摩,不然的话会肿起来。 这种幸福真的来之不易,我轻轻笑。 “感谢你又回到我的身边。” 10. 天大亮后,尚书送温清回去,古文继续留在医院里,帮忙给我买吃的这类贴心的事情。 门边上的病人也已经来输液了,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中午我哥转醒过来,我的心也终于找到了着陆点一样,定了下来。 我伸手把他扶着,把枕头在背后起来,让他向后移靠着枕头坐起来。 “感觉怎么样?”我温声问他。 他看了一眼自己输液的手背,又看了看药瓶子里的药水,最后才把眼神彻底放在我的身上。 “安倾。” “我在。” “如果没有外人在,我想抱抱你。”他轻微的微笑,不凑近看是看不到的。 我一时竟害羞起来,佯装着用手摸他额头。 “还有点发烧呢。”我说。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那以后别这么没声没影的玩失踪了。” “有你真好。” 面前这个人用37度温暖的声音说“有你真好”,这一切的担惊受怕,这一切的风雨捶打,这一切的痛苦折磨,都已经烟消云散。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只要你安好,便是晴天。 今天确实是个大晴天。 今天是五一节,晋朝结婚的日子,我们真的都缺席不参加。 想起这个,我又好奇起了晋朝最后发给我哥的消息是什么? 这是不能当面问他的,我也不会再在他面前提起晋朝这个人。 下午,尚书又回到医院来,手里抱着一个保温盒。 “这是我妈今天中午刚熬好的米粥。”他边说边把保温盒递过来。 “谢谢,”我接过来,放在柜子上,拧开盖子,把里面盛有米粥的碗端出来,端到我哥面前,说:“我喂你,你手使上不劲儿来。” 到了夜里,我哥让古文回我们家去休息,毕竟这两天,也把他累得够呛。 古文不愿意回去,于是嬉笑着说:“算了,我还是在这里,家里又没人,在这儿还能和你们聊聊天解解闷。” 说要好好聊天的人,不到九点就哈欠连天,倒头睡了过去。 我哥和我看着睡得深沉的古文,互视着笑着摇摇头。 我想劝病着的人睡觉,把他扶着躺下去,跟他说:“哥,你也早点休息,我们不说话了,也好让古文睡觉,他够累的了。” “对不起。” “好了,要说对不起,留着明天跟他们说,跟我你就别说了,只要你好好的,要我怎么着都成。” 完了,我觉得我这话说得暧昧至极,他也听得有点不自然。 忙给他盖好被子,来遮掩住尴尬。 我坐在椅子上,等着,等着他入睡。 等他们都已睡得深沉,我悄悄拿起他放在床头的手机。 解锁,翻到短信功能。什么都没有,他早就删得一干二净。 到底是什么消息,我已经好奇到想要摇醒他来直接问他。 又想到晋朝今天结婚,我心怒到膨胀,真的不知道晋朝这个人凭什么竟厚颜无耻到这般地步!不把他暴揍一顿绝不解气! 他们在凉亭里,晋朝究竟跟我哥说了什么?我哥又为什么说他说迟了。 到底是什么?我必须要问个清楚。 天转亮,我把古文的手机要过来,翻开他的短信功能。 “古文,五一我就要结婚了,知道你不会来,但作为朋友我还是想告诉你,但求别告诉平思。” 这是晋朝发给古文的消息。 我摸出自己的手机,记下了晋朝的号码。 “干什么?”古文挨过来问。 “帮我照顾一下我哥,我有事要处理。” 他问:“什么事?” “找人算账。” 我把手机里刚才记下来的号码拨打过去,嘟……嘟……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 晋朝的记性很好,他能记住所有朋友的电话号码,包括我的。 “行啊,直接挂断啊,看你厉害还是我厉害。”我拿着手机,气冲冲地自言自语。 “呵呵(嘲笑~)……好像你的新娘子还不知道你过去的事情吧,早上十点,N大南门,如果不来,后果自负!”我给那个号码发信息过去。 心里那个舒畅! 看看时间八点不到,还早呢,信步漫漫地从医院大门朝前走去。 N大南门。 我看到晋朝背对着我,心想“还真是……亲人不成,成仇人。”想到病床上的那个人,想到四天前那个来赴约的人,想到最近几天我为了那个人所遭受的一切,怒火攻心。 “晋朝,”我大步迈过去,抄起拳头就朝他的脸打过去,因为是使劲全身力气的一拳,他又毫无防备,听到我喊他本能地转过来,不料我会给他一拳,打得他后退了好几步,脸红了半边,嘴角浸出血丝来。 “你到底想怎样?”我揪着他的衣领,又是将他往后一推,他屁股重重着地。 “安倾,你发什么疯?”他站起来就朝我怒吼。 “别叫我名字,你不配。你是混蛋!是畜生!你不是都离开了吗?干嘛还要约我哥见面?你觉得你害他害得还不够吗?你凭什么?究竟是凭什么?”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有我的难处和苦衷,我妈身体不好,我不可能不娶妻不生子,而是带着平思回去跟他们坦诚,跟他们说出柜,这样子我……会是个不孝子。” “呵~”我嘲笑道:“别拿你父母当挡箭牌,我还不清楚你吗?你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心比天高。不攀亲附贵,不曲意逢迎,能混得如今的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能有如今高管的位置?别装得那么无辜。就算你的苦衷有一定你父母的因素,那你也不能平白糟践了我哥对你几年来的感情,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你知不知道就在这两三天他又经历了什么?我又经历了什么?” “平思……他怎么了? “很!不!好!几乎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你真要烧香拜佛谢天谢地,感谢老天让他平安无事,不然我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出个什么意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安倾,我知道你喜欢他……我结婚……对他打击……竟这么大。”晋朝脸色比刚才更难看,语气也没刚才那么强硬,听上去倒有几分悔意。 “住口,我对我哥怎样,用不着你说。你说你结婚就结婚嘛,干嘛还跑来特地知会他一声,你是想炫耀你有多成功?还是想看看他是怎样为你难受痛苦失魂落魄?你做得这么残忍,就不怕遭报应?”想起在宿舍楼道口蹲着缩成一团的人,我就已经泪眼模糊,“你啊,求你从今以后别再出现了,你不稀罕的周平思,可是我心尖上的宝贝啊。” “我离开平思这么久,跟另一个她在一起,……突然结婚是因为……她怀了我的孩子。我已经负了平思,不能再负了另一个为我失去清白的女人。” 哼,晋朝居然把他自己说得那么有责任那么有良心,我强忍怒气问他:“你跟她有多久了?” “前年,平思也知道她的存在。” “晋朝!你到底还是不是人,你白天拥着那个女人共赴巫山,夜里又爬上我哥的床迫他承欢。你到底有多肮脏有多下贱有多欲求不满?”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骂出脏话来,我已经气疯了,口无遮拦:“怪不得呢,消失了大半年,又突然出现了,原来竟是那个女人怀孕了,你不能满足了?□□上脑,便又想到我哥了,想再爬到他床上去,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不是?” “何安倾,”晋朝被我的话激得无处可逃,狠狠地朝我脸上打过来一拳,“我上谁的床,你无权干涉!至少我没有想过要糟蹋平思,我和平思以前是两情相悦。” 我被打退几步远,有鼻血从鼻腔里留了出来,拿手摸脸火辣辣的疼。看着晋朝那装着纯洁的样子,嗤之以鼻,“呵~两情相悦?你没糟蹋他?那我哥清白如玉的身子给了谁?他的第一次又是谁要走的?你在外面有了女人之后,再回来和我哥行事,难道是我哥逼着你做的吗?别跟我说你和那女人是逢场作戏,对我哥才是真情切意,这一套你骗骗那个蠢女人还可以,甭想拿来骗过我哥,骗过我。我哥早就知道你有女人了,早就知道你们会有结束的一天,恨只恨他对你用情太深。” “不管你怎么说,我什么都会承认,唯独糟践平思这回事,我绝不承认。” “承认?”我向他走进,抓住他的肩膀,“那好,那你现在就告诉我,你给我哥发的最后的信息是什么?我想知道我哥是为了什么把自己折磨至此?” “你没看到?”他满脸嘲笑。 “说!” “这就告诉你,”说着,他把他的手机从兜里拿出来,啪啪按了几个键后,递到我眼前,语气充满得意,“那你就看看。” 他手机的短信模块,收件人处是我哥的号码,下面的内容是…… “我喜欢你。” 我突然抬起拳头又朝他打了一拳,眼睛已经发红,指着他大怒道:“你他妈真不是人,不是人!牵着别的女人的手去结婚,反过来却跟我哥说你喜欢他,你怎么可以这么让人厌恶,让人恶心?你不配!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他?白白让他等了这么久,害得他为情所伤,我又为情所困。” 这次晋朝没再反击,也没有怒吼,他重新站稳,早没了先前的气势,没了刚才的嚣张,两行眼泪掉落出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哭得伤心欲绝哭得肝肠寸断。 “安倾,如果可以,谁不想与他长相厮守,如果可以,我又何必负他至此,如果可以,我又怎么可能有了别的女人,还会回家去和他同床共枕,如果可以,我又怎么会在结婚前夕约他出来。我只是想多爱他一天,只是想再看他一次。可是我要生活,有父母要赡养。我并不是不知道我们没有将来,只是感情的事,我控制不了,一旦爱上了,只想和他在一起,哪怕一天也好。” “晋朝,我不管你有多大的苦衷,还是有多会演戏,我只想告诉你,我喜欢我哥,可是在以前我从不挤进你们之间。而今,就算你回头再想重新来过,我也绝不会就此放手,绝不答应。周平思这个人这辈子,只能是我何安倾的!” “我没想过要把他再抢回来,我只是想……再看看他。可是,看到他的决绝,听到他说分手,我知道这辈子真的再也回不去了。”晋朝哭得累了瘫坐在地上,面前的地面早被他哭得打湿得透彻。 “晋朝,曾经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亲人,可以像正常人家那样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生活一辈子,可是是你亲手毁了这个家。我哥不恨你也不怨你,我也懒得再想起你。看在过去我们曾经那快乐生活的几年时光的份儿上,就彼此放过彼此,从此以后……我们什么也不是,只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别来糟践我哥,你不稀罕他,我可稀罕得紧呢,那是我这辈子喜欢的人,是我心口上的……红朱砂。”那种把心揉碎了搓进情伤里的痛,实在是让人不能正常呼吸。 面对曾经的“家人”,出口大骂,挥拳动手,这种感觉真的……好难受。 此后很多年,真的不再见到晋朝。 我回到医院,已经过了午饭的点。 踌躇在病房门口,不敢进去,嘴角上的伤还在,我知道古文会帮我瞒着不会告诉我哥,毕竟他也想揍晋朝一顿。 从病房门上的小窗口能看到里面的人,尚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护士在取针,古文在病床的这头倒着睡觉。 护士取了针头和药瓶开门出来,我来不及躲闪,我哥就看到了我,他向我伸手,喊我过去,“回来了。” 躲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我硬着头皮进去。 古文闻声睁开眼坐了起来,就和尚书彼此交换眼神,心领神会地不说不问一声不吭。 尚书找借口说:“那啥……安倾还没吃饭吧?小的给您买饭去。” 古文也找借口:“平思也还没吃呢,你给安倾买,我给平思买,咱俩顺道一路。” 二人跟做错了什么似的,一溜烟就不见了。 我把头埋着,低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一步一步慢慢地朝他的病床前靠近。 “过来!”声势和病人应有的柔弱是完全不同的。 我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坐在椅子上,不敢看他。 “古文说你同学找你有事,我还一直相信,”他边说边伸手过来拉开我遮住嘴角伤痕的手,“可你现在这带伤的狼狈样子,实在是让我不敢相信,你会和人动手?” 我还是埋着头,在脑海里搜索字词好连成一句话回应他,可根本就是空白一片。 “是晋朝?” “哥,我……”我猛地抬起头来,想说什么,可看到他一双含有愠怒的眼睛,又是怕得舍了三魂丢了七魄的闭口不说。 他伸手过来,大拇指指腹在我嘴角的伤痕上轻轻刮擦。 “嘶,”我疼得皱起眉头。 “疼吗?”语调没了刚才的怒意,倒心疼的温和起来。 “嗯。” 我抬起眼睛看他,他一双眼睛哪里还有半分怒意,早就是温暖一片。 他把腿从床上移下床来,我连忙制止,问:“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拿盆去开水房接点温水回来。” “好。” 我拿着盆便朝走廊尽头的开水房走去,刚才看到他额头上冒了汗,想着他许是想洗脸,又想着他还在病中,所以故意把水打得有点烫。 返回来走到门口,手上端着水盆,不方便开门,就先把水盆放在地上再去扭门把。此时,听见里面另一个病着的老太太说:“你这个弟弟,对你可真是好。” “嗯,他很好。” 听得我眼笑眉飞,心里美滋滋的。 我红着一张脸端着水盆进去,这时候病房里多了两三个人,是老太太的家人,在帮着老太太收拾东西,竟是老太太要出院了。 “怎么有点烫?不是说温水吗?”他把帕子放进去,手沾到水温就问。 我正准备开口说话。那边的老太太却走过来打招呼,“我这就要出院了,回家去,小伙子祝愿你也早日康复。” “谢谢您的关心。”我哥把手从水里拿出来,站起身来回老太太的话。 老太太一家人前前后后地离开了病房,整个房间就剩下我们两个。 他把帕子拧干后展开来,用嘴呼呼呼地吹凉一角。 我好奇问:“吹这干嘛?” “水太烫,敷到伤口上会疼的。” 他把我向他拉近几分,拿着帕子往我嘴角上敷过来。 “嘶~有点疼。”等疼痛感过去了后,我又说:“我以为是你要洗脸。” 过了一两分钟,他把帕子重新入水又拧干,再敷过来。 “以后……别莽撞行事,也别再去找他了。” “我气不过,谁叫他这么欺负你。” “没人欺负我。” 他手上力道重了些,我疼得赶紧移开了脸。 可是,疼也不怕死的仍回嘴道:“你都为他住进医院了,还不算欺负你?” “没有就是没有,你去找他做什么?撒气?还是逞英雄打他一顿?” 听他这话,我觉得他是在偏着晋朝,一时醋意大发,只认为“原来在你心里我根本还是比不上晋朝”,哪里看到了他眼里的心疼。便把脸跨了下来,不高兴地故意刺他:“在你心里到底是没忘记他,我永远也没有他重要。” 他一脸惊愕失色。 我说起他没忘记晋朝,他的脸色就变了,这让我心里更是烦躁起来,语气又加重了不少,赌气说:“那厮做得太过分,和别的人去结婚,背地里却跟你表白,以后我见他一次打一次,打得他……” “安倾……”他这一声满含怒意,整个病房都在回荡了,把我愣怔得竟不知还嘴。 好脾气好修养的人终于被我激怒了刺痛了。 “我跟他已经结束了。”一句话说得有气无力,满心沧桑。 我心起悔意。 不是说不会再跟他提起那个人吗?不是说要忘记过去吗?怎的竟管不住自己?跟他争什么?干嘛要拿他的伤心事来刺他?干嘛又让他想起来?干嘛要徒惹他伤心? 这个时候,自己又因为他痛苦而难受,真是活该。 我倒退几步,完全没了刚才的“神采奕奕”,坐在中间的那张床上。 想说点什么,恐怕这时候也于事无补。 我们两厢沉默,各自煎熬。 尚书和古文提着给我们买的饭食进来,一阵蹙眉感到气氛不对。 “怎么了?”古文小声问。 我坐直了身子,转头看过去,我哥视线与我相对,但立马就错开。怄气地接过古文手里的饭食,随口敷衍:“没什么。” 然后就不说不答,揭开盒盖,自己在那儿闷头闷脑吃饭,好像把我们都当了空气。 尚书看着我,一脸狐疑地把给我买的饭食递过来。 我接过来后站起就朝外面走,“屋子里太热,我出去吃。” 尚书和古文一时愣怔,不过片刻,便双方都会意,古文跟着我,我前脚才踏出来,他后脚就跟了出来。 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心里的委屈和悔意立刻冲上了心头,眼泪就这么还没有开场白地泛出来。 干嘛要惹他生气?为什么不少说一句?看着他最后连看我都不想再看一眼的样子,我就知道哪怕我没做错什么,我也觉得我好像真的做错了。 我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刮子。 “干什么呢?好好的怎么了这是?”古文立马拉住我抽打自己耳光的手。 “我……不是要故意惹他生气的。”抬起两行清泪的脸来,跟古文没头没脑地解释。 还想说什么,可还能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肚子好像感到饿了,干脆端起饭盒就扒拉扒拉往嘴里送饭,也好堵住心底深处发出来的哭声。 吃饭不免牵扯到嘴角的伤,疼得眼泪流得更凶,啪嗒啪嗒地掉进饭食里,味道变苦了好多,苦得老是被噎住哽住。 我吃到被噎住,古文赶忙给我拍背顺气,“安倾,慢点吃,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也别这么猛然进食,对胃不好。” 这时候尚书也从病房里面开门出来,径直往我们这边过来。 “他吃了吗?”我连忙问。我哥气得都懒得多看我一眼,担心他指不定也会怄气不吃饭。 “吃了点,估计那盒饭今天多半还有的剩。”他绕过我和古文,在我的另一边坐了下来。接着又说:“他让我出来看看你。” 原来他还是会担心我。 “怎么搞的?又是为了什么?”尚书问我。 我们都知道,我哥的性子,如果他不愿意解释,就算你问破喉咙,他还是一声不吭。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晋朝,我在他面前怒骂晋朝,看到他不太高兴,就觉得他心里还有晋朝,觉得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没有晋朝重要,醋意上头一时冲动口无遮拦,说了些伤他的话。” “以平思那好得没话说的性子,我很好奇你说了什么?竟能把他惹得这般田地。”古文凑过头来,好奇地问。 我把刚才的事情详细述说了一遍。 随后又道:“其实我也知道,他是心疼我,不然也不会拿帕子给我敷伤口,但是,心里总觉得他还是……还是想着晋朝的。其实我也知道是自己多心了,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这张嘴。” “唉,”尚书叹了一口气,说:“晋朝有没有欺负他,这个我们所有人都不好评论,毕竟都不是当事人。不过,平思能亲口说分手,大概他也看开了。”随后语气一转又说“其实,他是真担心你,不然也不会让我跟出来看看,他是脸皮薄。” 我自知理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一时三下沉默。 “我去看看平思,尚书你陪着安倾。”古文起身就往病房走。 “觉得委屈?”尚书拿眼神打趣我。 我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其实我没有想要惹他生气,只是替他气不过,一想到晋朝跟他说他喜欢他,我就……真的很担心,他会和他旧情复燃。” “哈哈哈……”尚书大笑,“原来这才是你说话口无遮拦醋意上头的最终原因,你怕他跟晋朝重新又好上,到时候你就真没戏了?你当平思是什么人?还旧情复燃做地下情人?就他那性子,做得了吗?” “你都看到了……他为了那厮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在这之前他心里确实只有晋朝。” “我哥对晋朝……反正他变好变坏,都因为晋朝。”我声音似死水,心里如擂鼓,道“他爱得太卑微,便成了脚底泥。” “安倾,一个原本想不开的人,又回来了,你不觉得还有其他原因吗?” “什么原因?”我睁大一双疑惑的眼睛问他。 “唉,都说当局者迷,古人真是诚不欺我。”尚书叹息摇头,笑说:“你对他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感情这种事,总有一个要先开口的。” 11. 我在走廊上一直待到傍晚,古文下午的时候就和尚书一起走了。 我走回病房,天花板上的大灯没有开,只开了他床头的那盏电灯,房间很暗淡。他盖着被子,脸朝里侧躺着,我进来故意弄了点声响,可他都还是没转过身来,我知道他在装睡,我说什么他也会听到。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小声道歉:“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要你不痛快,你……你别不理我。” 他明明有听到,可还是不理我,一阵委屈心酸又泛了上来。 半晌,我移到床上,侧躺下来,用手半抱着他。 贴着他的耳朵轻声祈求:“哥,求你别再折磨你自己了,我会心疼的。” 还是不理我。 我把嘴唇稍稍向上移了两公分,在他的鬓角处轻轻吻了下去。 声音哽咽,表白:“周平思,我喜欢你。” 怀里的人,明显有了异动。可还是假装不醒过来。心想“算了,都已经这样了,他回不回应总要些时间的。” 我伸手把床头的电灯关上,又重新把他半抱在怀里,头挨着他的头,胸膛贴着他的背。 能安安静静地同床一晚,已是莫大的赏赐。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等我睁开眼睛,外面走廊上已经有了响动,窗外早已是大天亮。 我起身看到他睁着眼睛,他明明醒着,明明知道我拥着他睡了一晚,可还是不理我。 我本想说点什么,可是有人朝病房来了,我翻身下床,若被外人看见,又是一场是非。 住院医生的例行——查房。 这天是五月三号,他输完液,可以出院了。 古文早上又回来病房,说尚书今天要接待外地来的生意人。 我跟他提起说方才医生查房时说是我哥今天可以出院了。 输液的输液;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在一旁坐着来回打量,一脸的困惑比起头一天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各忙各的,互不打扰,看似没什么,一切理所当然,可还是多少有点尴尬和不自在。 还是假期,可以出院却不能结账。 回到家,又是傍晚。 好几天没住人,家里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我哥吃了药便直接回房休息,我收拾屋子。 古文明显是一脸要问不问的样子,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我:“你们还没和好?还在怄气?”。 “没有,一切都好好的。”我搪塞他。 “少来,这明明比昨天还不对劲。” 我看他一眼,懒得说,也不想说,心里闷闷的,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 “古文哥,你到我屋去,我要睡觉了。” 他睡我的房间,我睡沙发,和之前一样。 因为这年的假期发生了变化,五一只有三天假,所以4号又是一个工作日,上学日。 兵分两路,我上学,古文陪着我哥去医院办理出院结账。 后来,尚书送古文去车站,今天他便要坐火车回学校去,等他再次回来已经是8月以后。 我节前旷课,班主任找我秋后算账是必不可少的。 看见我嘴角上的伤痕,更是难以相信在重点培育班里,竟然有学生会在高考前夕旷课出去跟人打架。 我胡编一些借口,也难逃魔掌,便请来尚书当盾牌跟班主任打太极。 尚书这几年在生意场上,早就练得是身经百战,以他那神演技的本事再加上察言观色舌灿莲花的能力,充当临时家长来为我解围,玩转一个比生意场上的那些妖精单纯了不知多少倍的高中老师,那简直是不在话下,小菜一碟,三言两语,胡编乱造,说得绘声绘色,竟比真的还真。我站立在一旁早就在心里笑翻了天。 “古文哥走了?” 从班主任的办公室出来,我问他。 “走了,刚送他进站,你就打电话来了,还真会挑时间。”他伸出手,在我脑门上响亮地弹了一下,疼得我赶紧躲。“你旷课还有我救你,古文这回去正面临研究生毕业,真不知他旷课,导师会不会找他麻烦,到时候谁去救他,弄不好给他毕不了业,那可就罪过大了。” “老天自会救他,好人有好报,他重情重义,为朋友两肋插刀。” 其实,我们都知道,古文研究生毕业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操心。 尚书开了车门坐进去,边拴安全带,边说:“我去你家看看你哥,也不知你们这气要赌到什么时候,万一再弄出个什么好歹来,你呀就等着哭吧你。”然后他把头靠在车窗上,一脸诡笑地说:“不过,我怎么横看竖看都觉得你们这像小两口之间闹闺房之事呢?哈哈哈……真是越看越像。” “笑不死你,”我双眼瞪他,后又恢复正常跟他说:“尚书哥,你跟我哥说,晚上别做宵夜等我了,我饿了的话自个儿在外面买点吃的应付就行了,让他早些休息。” 尚书应承着,脚下油门一踩,便扬长而去。 整天精神都不在点上,不能安心学习,也不能平静下来听老师在三尺讲台上呱啦呱啦的解析。 三分两秒地浮现起医院里自己口无遮拦回嘴的画面,想到他连着两天都不理睬我,也不多看我一眼,心里就一阵一阵的难受,又担心他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出个事来。 就算他怄气不理我,总还是要道歉的。 忍到晚自习,实在是再也忍不下去,一心巴不得立马奔回去,看看他怎样了,是否还在怄气?吃没吃饭?病有没有又好了一些? 三七不管是不是等于二十一,在第二节晚自习上课预备铃响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背上书包,冲出教室,翻墙出逃。 下了公交车,一路气喘吁吁沿着巷道连着楼梯跑到家门口,却胆小了不敢进去。 站在家门外,狠狠深呼吸几下,等平静了不少之后,才扭开门把锁推门而入,客厅竟没有一个人。 “……这事儿也不能怪安倾,换成是我,也想替你出口气,何况是安倾呢。”是尚书的声音,从我哥的房间里传出来。 房门半开半掩,只闻声不见人,中途而听,也不知他们究竟要说什么。 我轻手轻脚不发出一丁点声响,朝那间房移近,在房门前的三尺处停了下来。 “我明白。”我哥的声音。 “平思,你不为你想想,也为安倾想想,你们这样子,他哪还能安心学习,还有一个月就高考,这些天经历大悲大喜,还不得安宁,学业不稳定,他如何去高考?纵使他平时成绩好,那也经不住这么折腾的。” “我没有生他的气,也不怪他,只是担心他会因此而伤了自己。”我哥语气说到后面转得更低,“只是……也不知怎么的就跟他怄上了。” “平思,安倾对你怎样,你心里比我们都明白,你不见的时候,他找你,你是没看见,他啊……”听尚书的声音有哭腔跟了出来,“真的,要是全程录下来给人看,心肠再硬的铁血汉子,也会被他感动得哭的。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发疯似的到处找,先跑去你单位没找着你,就给我打电话,还没开口说话,就哽得不得了,等我和温清赶到的时候,他那个样子直叫人疼到心窝里去。我领着他去派出所报案,人家派出所也尽力了,可仍旧找不着你。安倾想通过监控找你,派出所哪有权利说看就看,你的安倾啊是哭着没脸没皮的求人家,那样子真是让我一个大男人都跟着心碎成一片一片的。”尚书吸溜了一下鼻子,接着说:“其实,后来我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安倾躲在卫生间里哭了好半天,等他出来,我和古文都被吓了一跳,一脸苍白,犹如死灰,若你真的出了事,估计他也跟着就去了。” 我看不见房间里的人,我哥不接话,里面一时静默,只听到尚书不停吸溜鼻子的声音。 “后来能找到你,还是安倾突然想起宿舍楼来,幸好,你果真在那里。” “对不起,”我哥除了道歉,好像也不能说什么了。 “别这样,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对安倾真的很重要,超过了一切,高考算得了什么,生命他都不放在眼里,他把最后的希望寄于给老天,求着老天能把你还给他,是死是活他都要,宁愿以寿命相抵,平思……安倾他心里只有你,其他的对他来讲实在是太淡然了。” “其实……我确实是因为晋朝而难过,那天从单位出来,真的不知道要去哪里,坐上公交车便跟着来来回回了一天……后来也不知怎的……可能是有点想解脱了,才给你们都发了短消息。最后去了宿舍楼,还是自私地想去再看看,究竟要看什么,我也不知道。身体感到不舒服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好像生病了,蜷缩蹲在角落里,那个时候,好想安倾,想回家找安倾,想有他在我身边。可是,根本没力气站起来,我想他来接我回家,所以才重新开机,想打电话给他……”我哥说着突然停了,抽泣声再也掩不住,泪水决堤。 听着一时手机按键的声音。 “原来安倾真的打算跟你去了,天涯海角、上天入地……在所不惜……” 估计刚才的手机按键声,是我哥给尚书看我给他发的那条消息。 “看到他发的消息,我害怕了,怕他早就已经做了傻事,我想给他打电话,就突然听见有脚步声,心里殷殷期冀是安倾,原来……真是安倾。” “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你这边想他接你回家,他那边心志坚定的认为你就在那里等着他呢。”尚书转泣为笑。 “嗯。” “这些年,他偷偷的喜欢你,你可知道?”尚书嬉笑道。 那个人没接话,尚书哈哈哈大笑起来,“你们真是有意思,安倾苦恋你这么多年,他不敢说,那小样儿急得都快成相思病了,我跟他说你脸皮薄,这种事情他若不先开口,你们这辈子就没戏了。”顿了顿,尚书半是正经半是玩笑地问:“他跟你说了吗?” 听得尚书这么直接地跟我哥说出来,不免心起担忧,毕竟那天晚上跟他说喜欢他的时候,他分明是听到的,可没回应,我不知道他现在是怎样看我的?毕竟这件事真的很难为情。 “额……”那个人预料中的语塞,忽而又转开问题不答,说别的“以前我一直不知道,是最近才感觉到的。晋朝也知道?怪道是他说他对我永不及安倾的三分之一。” “我们这几个人都知道,只有你还没反应过来。” “真是多嘴。”我在心里暗骂尚书。 “算了,不笑话你了,我也该回去了,该说的我也说了,接下来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尚书从他房里出来,看我立在房门前3尺左右,不免心惊满脸诧异。 “安……倾,你回来了?”他一阵尴尬,揉揉脑袋,笑着缓和气场,说:“正好,我也要先回去了。” 他边说边往外走,都已拉开门走出去了,突然又调转身来,跟我打眼色说:“平思一直在等你,他晚上的药还没吃呢,你先给他倒水,叮嘱他把药吃了吧。” 我用他的水杯倒了半杯温水,端进他房间去,杯子放在书桌上,人坐在椅子上。 “今天旷掉了晚自习?”他出口问我,顺带看了一下桌子上闹钟指示的时间。 “快考试了,老师不怎么管晚自习。”我自知理亏,心虚地解释,然后把桌子上的药包拿过来,按照医生的医嘱,把药都分出来,摊在手心里,移身坐到他床沿边上,把药给他递过去,又说:“实难放心你,想早点回来看看。” 我不敢看他,错开视线,把杯子端过来,又递了过去。 他原本背靠在床头,此时坐直起来。 伸出左手接过杯子,又伸出右手,竖起几个手指来拈我手心中的药丸,当他指尖触到我手掌心的时候,好似猫挠一般,心痒痒的。 “今天有没有感觉又好些了?还有没有哪里不适?头还晕不晕?”我边问,边伸手去试探他额头上的温度,他这几天时常反复高烧,却又烧得没那天厉害。 我刚碰到他的额角,他却把头朝里偏了过去,我伸出的手顿在半中,不能再伸出去,又舍不得收回来。 “哥,你还在生我气吗?”我朝他坐得更近了些,把手放下来覆在他的手背上。 没抽离,很好。 我伸出另一只手,从他手臂下穿到他背后去,半环抱住他。 “哥,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求求你,别不理我好不好?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惹你生气,不应该拿话激你,不应该跟你争个一二三,更不应该装着没看到你的关心和心疼,反而伤了你的心,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好不好?你还病着呢,再为了我这不识好歹的家伙,加重了病情,那可真不值当了。我是蠢货,蠢顿如猪。” “嗤……”他转回头来,也不知是我哪句话让他觉得好笑了。 “哥,我是认真跟你道歉的,对不起。”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已经不生你气了。” 四目相对,双鼻都快挨到一起了,距离拉近了不少,他脸颊红起一片,还真是个脸皮薄容易害羞的人。 12. 灯光太过暧、昧,呼吸彼此相交缠,喜欢的人被环抱在手臂里害起羞来,这样的时候,如果不做点什么,是不是就真浪费了天赐机缘。 我想也不想,斗着胆子把唇凑了过去,挨着他的。 纵使我脸皮比他厚,也忍不住“唰”的一下,火烧起来。 我没亲吻过,没这方面的实战经验,不知道要怎么进行下去,就这么轻轻地挨着他的。 良久,他稍微往后,双唇即将分开,我再也不管不顾,抬起手来按上他的后脑勺,欺唇而上、得寸进尺、唇舌相交、抵死缠绵。 软绵绵的嘴唇,滑丢丢的舌尖,粗重的喘息,他的全部我都想要。 吻毕,唇分,他双眼迷离看着我,我竟不敢看他,这么过分的轻薄他,还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又恼怒。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打破这僵局的尴尬。 一时哑然无声。 过了好一阵子,还是我先抬起眼睛来看他,他一脸平静,看不出悲喜,看不清神情。 “我……”我欲言又止,实在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还疼吗?”他伸手,拇指指腹放在我嘴角边的伤口处。 “啊……不疼了,早不疼了,就是难看了些。”我语不答意。 “以后……别再莽撞行事,伤了自己不划算。” “哥,我……喜欢你。”这次表白看他还怎么装听不见。 他不好意思的答道:“我知道。” 我一把紧抱住他,头挨着他的头,嘴唇轻触在他的耳边,喃喃低语:“此生,我只想与你结发同床。” 怀里的人,紧张不适地动了一下,我把他越圈越紧,不给他任何挣开的缝隙。 他伸出手来,抚上我的背。 就这样,他没有明确地回应;就这样,我们理之当然的在一起。 我拥着他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睛躺在我怀里,床头的灯光洒满了一被。 虽然我们还没发生实质性的事情,但想到他就这样跟了我,总要给他一个承诺。 “此生,我许你一生安稳,予你一世倾心。” 他把头朝我的颈窝处又挨近了些。 一声“好”模糊地传应出来。 不知道具体何时是开始,但要过完这一生才是尽头。 整个夜里我睡得不踏实,害怕一觉醒过来只是自己的“庄周梦蝶”,看到他真切地躺在我身边,依偎在我怀里,均匀的呼吸,安详的脸,是真的,这种感觉真好。 一直以来希冀的东西,一旦有一天真的得到了,会感觉不真实,会不停地提醒自己,会害怕失去。 我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入了髓。 情起不知而至深,情深而至复死生。 我们开始相拥而眠,同床共枕。 我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地从我的房间把东西搬回到曾经的房间,高考迫在眉睫,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心一旦安定下来,学习的心态也就跟着定了下来。 还是和往常一样,夜里我学习,他会先给我温好牛奶,端进房间来,我学到子夜时分,他会拿本书出来看,或者是做点其他的事情,陪我到那个时候。 有时我会自己端起牛奶来喝,有时也会跟他撒娇央求他喂我。 牛奶喝尽,我凑过去挨着他的鼻尖,逗他说:“还有奶香味儿。” 说得他面红耳赤,等他还没错开脸的时候,便凑过唇去轻啄他的。 “好东西,要一起分享。”我一副费尽心思终达到目的的坏笑。 看他那副害羞得不行的样子,早被他撩拨得一阵心痒难耐,拥住他,半欺身地把他放倒在床上亲吻,嘴唇一路移到他颈窝处。 “明天要上班,”他担忧。 “怕别人看见?” “嗯。” 我拉低他的衣领,在锁骨下方不远处留下痕迹。 无论再怎么两厢暧昧、情、欲气氛浓烈香甜,但到底不敢继续逾越半分。 学校已经不再怎么管高三的学子,晚自习更是没了多少人。 下午课上完,我就坐公交回家,下车后在站牌处等十来分钟,他就会从某个公交车上下来,走过去迎他,相视而笑。 我们的感情还无法公布于众,不能像别的情侣那样光明正大的拥抱牵手,我们肩并肩往家走,中间留着一点小小的缝隙。 回到家,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不必再忍耐拘束,一把抱紧他,在他耳边呢喃低语,说不尽的相思讲不完的情话。 他张罗着晚饭,我给他打下手。 “安倾,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先听哪个?”他面对着我,神态正经。 我看着他的脸,心里预感不是很好,一不注意就被锅里的沸水冒出来的热气蹴伤了手。 他一把拉过我的手看,被热气蹴伤是很严重的,立马就乌青肿起来一个亮珍珍的大水泡。 “小心些。” “你……不要我了?还是……不和我在一起了?”我是真的心中不安。 “说什么傻话。” 他关掉电磁炉,拉着我往客厅走,拿出医药箱里的棉签戳破那个水泡,然后酒精消毒,再涂上绿油膏。 我如释重负,说:“你吓到我了,以为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他不接话,只是笑着继续给我涂绿油膏。 我继续说:“只要不是你不要我了,那其他再坏的消息都是好消息。” “单位安排我去外地出差。”他把医药箱放回柜子里,又坐回我身边来,继续说:“要半个月,如果不出意外,回来的那天是下个月8号,你刚考完,抱歉,你高考我不能陪你。” 虽然心里有点失落,但不想让他为难,宽心说:“没关系,等你回来,我们就约会怎么样?” 饭后,他开始收拾行李,我没心情学习,给他帮起忙来。 还是因为临时的小别而惹得心里不痛快。可恶的周扒皮,一对儿有情人被硬生生地分开,各自两地。 第二天,他拖着行李去出差,我背上书包去上课。 一日三次定时定点的给他打电话,问他吃没吃饭,累不累之类的话。 有时候实在太想他,就给他发消息,他不是每一条都会回复过来。 “对不起,没给你回消息。”他在电话那头心怀歉疚。 我安慰他说:“没关系啦,你出差那么忙,我知道的,短消息只要你看了就算对得起我一片心了,回不回真的不要紧的,你不还抽空接我电话吗?” 再说点其他的,就该挂断了,别太打搅他加班。 “我想你了。” 在我说“拜拜”之后,他说他想我了。 怎么看什么都那么好看,连隔壁那桌平时最讨厌的女同窗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聒噪的教室原来是洋溢着青春年华,总之我心情舒畅,心窝深处不知不觉的柔成一片软成一片。 打电话给尚书,正好他有空,我说因为和某人此时各自两地,孤零零的,肚子饿了也没个人陪着吃宵夜。 心情好胃口也好,吃得他连连叫穷。 “啧啧啧……等平思回来,你也这么吃穷他?” “他没你有钱,再说我不吃别的,就吃他……”好像说漏了嘴。 “哎哟喂,这话说得真是不害臊。”他笑得嘴巴都快裂到耳朵背后了,凑近我低声问:“你得到了?” “滚,说什么呢你,我和我哥清清白白的,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他一脸假装可怜我的样子,说:“真是可怜,一片痴心居然还没得到。” “是啊,很可怜的,所以在他回来之前,我的宵夜你就好心的全买单了。”我顺坡下驴,顺带敲他一杠。 “小别胜新婚,等他回来,你抓紧了啊。”真是说得越来越没边没谱。 我回给他大大的鄙视的白眼,骂他“流氓”。 一年一度高考日。 我的考点位于市中心的省实验中学,离家远了好多,中午不能回去,在宾馆开了间小时房充当临时休息的地方。 每年高考都如此,每个考点外都有上千双父母在殷殷期盼自己的儿女,每一场考完后,校门口都是异口同声的问答。 “今年的试题,平时模拟考的时候有遇到过没?题量大不大?难不难?” “和往年的题量差不多,考试范围也不太偏,都是很综合的。” “那感觉考得怎么样?” “还行。”……“就那样。” “这科有没有把握?” “自我感觉不是很好。”……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强项,放平心态,争取在下一场考试里抢回来。” “不求别的,上个本科就好了。” …… 我从考场出来,走在人群里,听到这些一问一答的内容都快倒背如流了。 这年的高考,整整下了两天雨。 8号早上,考完文综,回到酒店的房间,拿出枕头下的手机,正准备给他打电话,他便打了过来。 “哥,你到哪里了?” 头天晚上他就说今天一早就回来。 “已经到了,刚下飞机,你别担心,单位有车来接,我要先回单位一趟,下午我来找你。” 最后一科英语在拉铃交卷之际,所有考生都如同被刑满释放的囚犯一样,欢呼雀跃。 此时此刻,已经不在乎考得如何,不在乎会考得多少分,不去思考接下来的志愿要如何填。 考生冲出考场,兴奋不已,大多都不打伞,任雨水冲刷头上飞扬的青春。 我犹如一条滑滑的鱼在人潮中穿梭前行,我想尽快回到酒店去,好拿到手机。 我要知道他现在在哪里等着我。 回到街道上,前后左右到处张望,人群一团团,密密麻麻,要想找个人实在是不容易。 “安倾,”听到了他在喊我。 我随着声音的方面远望过去。 “安倾,这儿。” 声音又近了几分。 “安倾,右前方……”他给我打来电话。 我稍稍侧过身,踮起脚来,果然那个人在离公交站牌十来米的绿化带里撑着伞等我。 “哥。”我朝他挥手以示回应。 我眉飞眼笑,心花怒放,眼里除了他,早没了其他。 心尖上的红朱砂啊,真是好看得不得了。 13. 谁说的小别胜新婚,真是准得不行,若不是身处大街上,真想狠狠地抱着他,揉碎了搓进心窝里存起来,不给人沾染半分,不给人窥看半点。 他把伞移了过来,另一只手拿着纸巾忙给我揩脸上的水。 我盯着他看,始终舍不得离开,直把他看得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明明人就站在眼前,怎么还想得那么紧? 我把头挨近他,唇在他耳畔轻启:“平思,我好想你。” 我直白的示爱,让他手里的纸巾被扭得绞起来,这分明是他不好意思紧张害怕的表现。 我把脑袋与他的立即分开,拉开了几分距离。 公交车来了一辆接着一辆,人实在太多,根本载不完。再这样等下去,恐怕今天是回不去的。 又来了两辆不同路线的公交车,我们要乘后面那辆才能回家,我拉起他的手腕,与要乘前面这辆公交的人相对逆行。 人太多,他又斯文,做不来横冲直撞,我们被四五个学子连冲带挤的挤得散开,我怕捏痛他便放了手,他跟着拥挤的人潮被带到后半去了。 我在前面准备挤上去,刚踏上车,转过头看到他仍旧被挤在从后面上车的人群里不能脱身。赶紧回身下车,费力地穿过人群,挤开他身边的所有人,来到他这儿拉紧他的手,让他跟着我行莽撞之举,从后面挤上车去。 车上已经没有什么空隙,人挨着人,望到前面去,全是一片黑黝黝的脑袋和一张张满头大汗的脸,三五成群你说我的“不是”,我说你的“是非”,嘻嘻哈哈,欢声笑语。 还伴随着售票员在人群中如鱼游水那般经验老到地在人群中穿行。 “来来来,从后门上的买票了啊买票了啊。” 我把他带到右侧的扶手栏杆处让他侧身进去,用身体抵住背后的拥挤,给他腾出一点能透气的空间。 “你刚才都快从前面上车了,怎么又下来了?”他问。 “我说过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绝不离开。” 我回得几乎无声,节奏也说得慢半拍,他看我唇形懂了我的意思,即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错开我痴恋的眼神往车窗外看。 看他斯文儒雅又容易害羞难为情的样子,我就想笑,跟他说:“你太斯文,放在古代妥妥的是一个知书达理的秀才,满嘴的礼仪道德,满脑袋的儒家思想,满身的书卷气。” “所以你才这么喜欢我?”我看懂了他的唇形。 “嗖”现在换我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车上的人,还不安宁,自顾自地说话聊天,谁也没在意我们两个太过于亲密无间的距离。不过,想想也是,这车上谁和谁不是挨得这么近?靠得这么拢? 我向他伸出手去,想抱他,他发觉了挡住了我的手,我明白他的意思,便改了想法,去拉他的手,拉到放在我们之间,这样拥挤的环境,除了我们自己是没人能看见我们双手紧握十指交缠的。 我趁着车身摇晃的瞬间,把头假装晃过去,嘴唇在他耳畔轻轻擦过,惹得他一双眼睛似火有怒脸却含羞带笑。 他一双手冒出汗来,朝别处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才又重新将目光放在我身上来。 “安倾,在车上别这样。” “可我忍不住想抱你。”我双眼似泣嘟嘴装可怜。 “那……等到……回家去。” 哈哈哈……真是个太惯着我的人。 我们一起从菜场提着菜肩并肩漫步走回家,这里早已没了刚才的拥挤,也没了那些叽叽喳喳的考生。 “昨天作文你写的什么?” 我心里咯噔咯噔跳,不敢回答。 在车上的时候,一大车子人考生就超过了三分之二,十有八九的聊天话题当然离不开刚结束的高考。车上的人七嘴八舌,有说数学函数的,有说文综里地理那题出得简直都快把我们当成地理学家和天文学家了,有说理综哪个题曾遇到过,哪个题的化学方程式里的催化剂应该是什么,还有的在印象最深的英语选择题里,问对方的答案选择的是哪一个,或A或B或C或D。 我们旁边的另外几个说到语文古文考默写李太白《蜀道难》的事情,大多呜呼哀哉大大悲叹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喧豗’和‘壑雷’不是写不出前者,就是写不出后者,有的甚至根本背不下来。 反正都犯着考生考试结束后普遍患有的通病。 我哥随口问我有没有默写出来这两句,我朝他得意的笑说:“那当然,古诗词古文章那是我的强项。” 他笑着朝我点头表示相信我。 其实,这个强项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我在古文方面要比现代阅读理解强了很多。记得初中的时候,默背朱自清的《背影》和《荷塘月色》,花了我整整一个礼拜到最后都还没能背得顺溜,倒是能用一个下午背下来李令伯的《陈情表》和诸葛先生的《出师表》。当时我哥也挺好奇问我为什么能轻易背下来古文却老是卡死在散文里面,我解释道那是因为古诗词和古文章大多押韵对仗有一定的格律规则,且若能轻易翻译出里面古文字的现代意思,又一目了然地看出其中的通假字,那么大概意思就都清楚了,再多念两遍,押韵对仗朗朗上口,不想背下来都不行。 我们继续沉默,听那些学子说他们永远聊不完的试题。 我哥本听得本毫不在意,只是听到有人说起作文来,他才面色有所改变认真专注听起来。 某个考生说:“昨天考的作文,主题范围也太宽了。” 另一个随波逐流:“就是,完全和模拟考的不一样,不给材料表达,也不给漫画提示,就一个范围给出来,就要我们紧扣主题,自由发挥,谁都不知道出题者的最终心思。我胡乱下笔肯定是辞不达意,会扣分了。” 又钻出一个来:“连你都这么说,那我今年的作文肯定没希望了。” ……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脑门儿上直冒汗。 他以为我担心作文太难,写得不好,不敢回答,所以又问“今年作文很难?” 一路回来,他从未问过关于考试的事,心里暗道:“完了,要怎么瞎扯蒙混过去” 我哥以为我没听见,又问:“安倾,今年的作文具体考的什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只能和盘托出:“就你听到的那样,没任何提示,就只给出这么一个标题:请以‘你想要说的话’为主题写一篇文章,范围自取,标题自拟,题材不限,限800字。” “就这样?” “嗯,就这样。” “范围确实太广泛了些,怪不得都说难了点。”顿了顿,他又问:“那你写了什么?” 回想起头一天上午我最后翻到作文,看到作文题目要求的时候,也不免心里暗骂:“这出的什么玩意儿?” 有点难!这样的心境确实是记忆犹新。 就算我平时作文写得还算可以,脑袋里几分钟就能拟好中心思想,提笔就写一气呵成。可遇到这么个玩意儿的作文,也确实一时间难以找到具体的范围,踌躇半晌,实难下笔。脑袋瓜开启自动搜索模式,“我想说的话……我想说的话”。 周平思,我只想对周平思说心里话。 一时间脑袋短路,大胆的想法便冒了出来,拟标题为《一封长情的告白》,接着洋洋洒洒去粗取精写到最后一个字,句号一画上,不多不少刚好800字。整篇清淡的直抒胸臆、华丽的相思情怀就这样一蹴而就。 这是一篇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文章,“早恋”对高中生来说,实在是个太过于敏感的话题。我在下笔之前,也曾犹豫,这文章定会犯了忌讳而得零分,这也意味着我的语文不会及格。可毕竟年少轻狂,做事任凭一腔热血,一时冲动想着,就算作文砸了,以我的基础至少也能考上个普通本科,虽然进不了N大,但带着我哥远离这个城市,重新开始也未尝不可。心里一旦打定了这样的念头,便真不管三七二十一,下笔如有神的写了这篇《一封长情的告白》。当然我不敢把对象以第三人称“他”写出来,用了我哥曾经的小名,因此整篇文章被告白的对象便是“平凡。” “早恋”已经是高中生的忌讳,如果再让别人知道这还是一个不被世俗所容的同、性、恋,那还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一个局面来?早恋我能输得起,但把他推向风口浪尖上我输不起! “写给你的情书。”我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认真地回答。我不知道他真知道了会怎样? 这个时候我已经长得和他差不多高了,我把头抵在他的肩头上,不敢看他的神情。接着说:“哥,对其他人和其他的话我都没话可说,可对你想说的又太多,所以……”我怕他会生气。 “安倾……” “你放心,我不傻。”不等他说完,我抬起头来抢道,“我没有明写被告白的人是谁,也没明写这段爱情是……同、性、恋。” 他“嗯”了一声,揉了揉我的脑袋,“这篇文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宽慰我道。 “这些我都已经想好了,就算是作文得了零分,语文不及格,可也还能考上个普通二本吧,大不了到时候到外地去上大学。”我拉起他的手似祈求:“哥,我们离开这里,你……跟我一起走,好吗?” “好。” 他重新撑好伞,我们肩并肩继续往家去。 走到一家超市的时候,他说:“等等,”也不管我就转开脚步推门走进去。 “还要买什么?”我跟进去问他。 “红酒。” “干嘛买那个?” “今天……之前不是说好了,等我出差回来,我们就约会。” 他说完埋头抿唇笑着不好意思的和我拉开些距离。 红酒有浪漫的含义。 我看着他在红酒架子前认认真真选择的样子,还没喝酒就已经被迷醉了…… 周平思,此生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这么喜欢的。 14. 回到家,他主大厨我打下手。等一切都做好摆上饭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关掉客厅的灯,点上以前停电的时候还没用完的红蜡烛,一个简单的烛光晚餐,这是我们的第一个约会。 不要奢华不要祝贺,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我坐在他对面,就着烛光贪婪的看他。 我实在不胜酒力,才喝两杯红酒,就泛上了酒劲,他不放心,起身移到我这边挨着我坐下来。 那封情书我还记得七七八八,借着酒胆靠在他的肩头上,一个字一个字的重新说出来。 不知道是红酒太容易醉人,还是他被我的情书感动了,总之,我看到他眼里泛起了泪花,脸颊像天边的云彩一样绯红一片。 “平思,我喜欢你。” “我知道。” “平思,我喜欢你。” “安倾……” 我把他后面还没有说的话全部堵了回去,太过动情,太过迷人,□□早就从脚趾头爬上了眉头。 饭吃了多少不知道,红烛燃没燃完也懒得管,我搂着他,他扶着我,两两相亲回到房间去。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发生。不是不想,只是心疼他。 抱着他躺在床上,离开他的唇预行云、雨之事的时候,看到他那无论怎样强颜也遮不住的沉沉劳累和深深疲倦,便怎么也不忍心再欺他半分。 “真是大流氓,”心里暗骂自己。 我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翻身搂着他躺下来,哄着他好好睡觉。 天气变得越来越热,我也变得懒很多。 在家里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两耳不闻窗外事,连毕业晚会也找借口推脱掉。 早上起来吃着他给我留在厨房的早餐,下午我会做好晚饭等他下班回来。饭毕,我心疼他工作天太劳累,就抢着收拾洗碗,这样的两口之家我们过得其乐融融,早已把考试、作文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我们最美好的开始,这一年他28岁,我18岁。 高考成绩出来,我不敢查,还是他帮我查的。 “语文怎么样?”我背对着电脑忐忑不安地问他,其他三科都不担心,只担心语文。 “我查了去年N大的招生录取分数线,你的成绩和去年的招生录取分数线相比有多不少。”他也背着我笃定的说。 “我问语文呢,谁要知道去年N大的招录线,……等等,哥,你说什么?我的分数超过了去年N大的招录线?”我赶紧转过身去再确定问他一遍。 “嗯,”还是这么笃定。 我把眼光放到电脑上去,慢慢看仔细看,语文:138,真是上天待我不薄。 “你的作文,应该和平时一样,不是满分也接近满分。”他说着拿手指指到我的语文分数那里,“这个数,说明不用担心你的作文了。” 话说得好像早了点,波涛汹涌还在后头呢。 哪年不是这样,高考成绩出来,那是重大的新闻,是各家媒体都想争夺的香饽饽。 试题答案加详析、状元郎、满分作文、零分作文…… 今年再加上一个另类的新闻,高中早恋满分作文,这简直把其他的新闻狠狠地踩在脚下,插上胜利的战旗。 “前无古例——高考早恋满分作文《一封长情的告白》,考生:X市第九中学高三文科重点培育班何安倾。” 这么一行重彩浓墨的新闻标题,惊得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再吓得我腿脚无力直接摔到地上去。 “可恶的狗仔队,你他妈的真缺德行缺良心,还把少爷的信息写得这么详细,就不怕我被舆论压死了,夜里跑到你梦里去和你聊聊天谈谈心?” 可恨的事情接踵而来,一时间我的作文在全市火了起来,还有同学专门打电话来问我对象是谁想扒我八卦之类的问题,我一一全部完璧退回,绝不留情。我对同学的问题能直接拉下脸来回绝,可班主任也来凑热闹,真是到了更年期的女人也还有一颗八卦的少女心,这简直是让人欲哭无泪。 “怪不得前段时间,你精神恍惚,学习也不稳定,竟是谈恋爱了?哈哈哈……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教出一个这么胆大痴情的学生,也不枉此生了,……对了,那女生是我们学校的吗?” “额……不是。”我想大声回她那人不是女的是男的,可是我不敢,我怂了。 “那是哪所学校的?省实验中学的?” “班老,您啊就别也跟着瞎搅和了,安心享受暑假不行吗?” “我教了你三年,想知道我的徒弟媳妇儿是什么样子的,难道也不行啊?” “还真不行,班老就算求您了,别再侦探了,饶了我吧,学生在电话这边给您啊磕头作揖算是道谢了。” 我在这边焦头烂额,巴不得这场风波立马平息。 可是某人倒好了,跟没事儿人一样,在电脑上看着网页,逛着帖子,不时地还披上小马甲混进去回复一二句—— “写得不错。” “真是‘三千青束一滴血,寸寸缕缕长相思’。” “文章里的人可真幸福。” “借用‘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直白示爱,含蓄承诺,真是难遇的一良人。” …… 说好的害羞不好意思呢?说好的抿唇含笑不言语呢? 怎么也跟着别人一起疯言疯语,简直和平时判若两人,真不怕我当场吐血暴毙而亡。 连古文半夜的也来想热闹热闹,地理空间都相隔了几座城市,也不忘记要打来电话揶揄打趣我一番。尚书更厉害,拿着报纸直接登门上户,笑得那个开怀。 “安倾你这文章简直比‘小别胜新婚’还要胜过百倍,啧啧啧……那么直白的情意,那么浓厚的爱恋,也不怕把平思给吓跑了,哈哈哈……” 我一个头比两个大,用手托着头不停摇晃。真不知一时冲动竟也能闯出这么个天翻地覆来。 “我倒是很好奇,到底是谁给安倾的作文评了满分?”我哥终于回到了正常,“单是从安倾的文笔来讲,以往作文时常满分这很正常,可毕竟这篇文章实在是……有点另类了,如果说安倾是犯了大忌,那么这个评满分的人更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以弱敌强?反正,不可能是所有人都赞成这篇犯了忌讳的文章。这个评卷人到底有多大的勇气?” 对于这个问题,起先我们也寄希望于媒体采访评卷人来得到答案,毕竟每年都会采访几个评卷人,问问他们的心得什么的。 但是……今年的语文评卷人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根本就是无影无踪,所以,这个疑惑我们始终不得而解。 媒体人找不到评卷人,便打上了我的主意。一天十多二十个电话打进来,都说想正面采访或者就电话里采访也行。 回绝一个又来一个,后来直接挂断,毫不留情。 可他们真是锲而不舍,那‘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决心都能上抗日战场了。 我也不可能告诉任何人文中的“平凡”是何人,是绝对不会也永远不会把他推向风口浪尖上,任人评价任人议论。 也不知是哪个多事的把我的号码传了出去,要让我知道是谁,绝对打得他连他爹妈都认不出来。 “这段时间你关机或者停机吧。”我哥夹起一筷子菜正准备送到嘴里去。 “那我白天想你了怎么办?” “不还有QQ吗?” 真是一个太聪明的人。 我的QQ还是当初觉得好奇求他给我的,里面的好友也只有他、尚书和古文而已,再无多余的人。 主意打定,心情也舒畅了很多,直接把手机关机,任由别人怎么闹去,眼不见耳不闻心不烦,只管抱着心上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清闲自在,乐得逍遥。 高考填志愿的第一天,我便早早地跟着我哥一起出门,他去上班去,我去学校填志愿。 想趁着其他人还在慢慢计划和考虑志愿事情的时候,我能轻轻松松地回到学校去,不然被众多的同窗抓个正着的话,那可就麻烦了,不把我那作文的事情问个清楚明白,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当然,我也知道能躲得过众多叽叽喳喳的麻雀但绝对逃不掉如来佛的手掌心。 大清早的,学校里安静无声,我刚一脚踏进空无一人的机房,随后就跟了个人进来,不用猜都知道是我的班主任。 “想好了?准备上哪儿?”班主任跟着我走到电脑旁。 “呃……N大。”我边开电脑边回答。 “徒弟媳妇儿也上N大?” 明明是大夏天,可我心里冷得瑟!瑟!发!抖! “班老,您能不能别再提这件事儿?” “别打岔,以你的成绩北上京城南下江南都可以,干嘛选N大还要留在这儿?” “我胆小见识又不多,上京城去江南我都会害怕的。” “你就瞎掰吧,肯定是我那徒弟媳妇儿留在本省了,何安倾有爱情滋润是件美好的事情,可是也不能为了爱情而折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啊。” “班老,N大也是985好不好,别瞧不起好不好。”我抬头起来想扭正她的八卦观念。 “N大是近几年才从211升级到985的,我也不是看不上N大,只是觉得以你的成绩能有更好的学校选择,你真选了N大太可惜了。” “哪所大学都可以,但必须是他曾经念过的,否则保送我去念,我也不稀罕。”我似无声的嘀咕着。 登录上填报高考志愿的系统,注册进去填完详细信息,想也不想三下两下一阵上下划拉地选了N大,填了专业,最后点击提交,一切做得快当利索。 “等等……”班主任本能地来抢我手里的鼠标,最终没抢到手,那眼神杀了我都觉得太便宜了,语气有点愠怒,“古典文学专业?你就只填个这么偏这么冷的专业?你就不填填第二、第三志愿?”。 “您知道的我只对这个感兴趣,其他的填了也没用,第一志愿录取了,第二志愿第三志愿都没戏的。”我说着退出页面。 “你这么铁了心的,看来那N大和我徒弟媳妇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了。” “还真是这样。”我心里暗道。 但始终没说出一个字来,装作没听见。 走出了机房,和她又在外面的走廊上闲聊几句,多为她正面或旁敲侧击的问,我始终装棉花,让她有力使出来,却总打不到关键点。 时间一晃又过了半个小时,来学校填志愿的学生虽然不多,但总有十个八个的。 我想尽快脱身,只能正面回她:“班老,其他的你也别问别操心了,我自己心里有数,这三年来,谢谢您的谆谆教诲,将来无论成不成大器,我也绝不会做出任何有失良心的事情出来,绝不会辜负您三年来的辛勤。”我站正身体,以最恭敬的姿势向她躬身作谢。 “额……还有……您刚才说对了一点,N大确实和您徒弟媳妇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过,但求您能为我保密,将来若时机成熟,一定把他带来给您看看,我也敢跟您保证,您那徒弟媳妇儿真的是万中难得的一个标致人儿。” 15. 摆脱了如来佛,走出学校,信步当车地走回家去。路过菜场,顺便买点菜提回去,下午做好饭等他回来一起吃。 煮了一碗面条算是应付了午饭的任务,外面树上的知了叫唤得我一阵心烦郁闷,觉得无聊,又想他了。 打开电脑,登上QQ,想问问他在干什么?是不是正在吃午饭? 滴滴…… “真是气死我了,他娘的小日本跑来和我抢生意。” “喂,没人吗?你们都上哪去了?” 以上是尚书早上十一点的时候在我们四个人的群里发的消息。 我正准备敲字回复他。 滴滴……“你们都不要我了吗?还有人吗?”又是尚书。 滴滴……“有啊。”是古文。 “来了来了。”我也跟着回复。 “呜呜呜……你们这些个没良心的,人家一早上的跟小日本打仗,好不容易打赢了,你们都不安慰安慰顺带夸夸我一下。”尚书的消息后面还跟着大哭的表情。 “我在忙着毕业,谁来帮帮我,我已经要疯了。”古文的消息。 “两位,恕在下实在无能为力。”我回复。 “我和安倾一样。”是我哥出来发消息了。 “哥,吃饭了没?”我急忙问。 “啧啧啧……我在这儿嚎半天了,你连句安慰宽心的话都没有,平思一上来,你这态度就不一样了啊。”尚书发消息出来。 “唉……正所谓‘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我们在安倾那儿是透明的,只有平思才是他的《凤求凰》不能比的。”古文发消息酸死了我们。 “我哪有……我不是一样关心你们,大人的生意场我不懂,你研究生的事情我也不懂,实在是无能为力。”我狡辩。 “安倾,志愿填完了?”我哥问我。 “呃……这么快就填志愿了?你还是填的N大吧。”尚书以肯定的态度发了消息上来。 “嗯。”我敲字回上去。 “安倾你真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好看了。”古文的消息后面还跟着引诱的表情。 “不想。” “平思在这儿,安倾哪能离得开,两地分离那也得他能承受得起相思之苦呢?”又是尚书。 “我先下了,午休去,你们聊。”我哥丢出这么一句就真的下了。 滴滴……我的QQ响了起来,点开看—— “我已经吃过午饭了,别担心,一会下班回家晚上再跟你说。”是我哥给我发的私信。 “好,我等你。”我给他回过去。 我又继续和尚书他们发消息聊了会天。 尚书今天早上刚和一个日商在生意场上酣战了一回,以他说的那画面那场景真是惊心动魄、荡气回肠、大战三百回合直到最后酣畅淋漓,原本他这方一直处于下风,后来终于丢出去稍优厚的利润和回扣扳回了整个局面,生意合同一签便敲定了下来。 对于生意上的事情,我和我哥一样,完全是不懂的,也不懂里面的门门道道,倒是古文要懂一些。 我哥下班回来,我们吃完晚饭,收拾妥当,洗漱干净。我便扭着他到床上去,大开着窗户搂着他吹风纳凉聊天,顺便跟他说了早上在学校填志愿和跟班主任聊天的事情。 “其实你老师说得也对,以你的成绩去京城和江南都毫无顾虑,留在这儿确实屈才了。” “哪有屈才不屈才,我舍不得和你分开,更何况你也知道的,我此生除了想上你念过的学校,其他的都没兴趣,再说了要不是为了能和你念同一所大学,我也不可能这么拼命的学习,以以前小学的成绩,恐怕连N大的墙角我都摸不到。” “是我把你困在了这方圆几十里内。当初上高中是我给你选择的学校,现在大学又因为……”他从我怀里起来,正坐着面对我,脸上的神色不似刚才那样明亮,变得有点晦暗,“因为我们的感情。” “别这样,”我伸手过去给他抚平眉角,“我也没想过要离开,反正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京不京城江不江南这些都不重要,就算我去了那些地方,没了你那也不过是一个陌生孤寂的城市,化用朱自清先生的一句话——繁华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当年我也是想趁着上大学的机会,能去远一点的地方看一看长长见识,便千里迢迢来到了这里。” “谢谢你来这里。”我揽着他吻上他的眉头。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他感慨岁月的如梭流逝。 “平思,外面的世界再大再精彩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想要的左不过就是和你相守一辈子,你在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天涯海角随着你。”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当年还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现在还真是切身体会。”他爬起来挨着我的脑袋,竟然主动亲吻我的嘴角,我真是受宠若惊,他分开唇,“安倾,我们回家去。” “回家?” “嗯,很久没回去了,回去看看我爸妈。你……跟我一起?” “当然,一起。”我惊喜得竟不知该如何是好,随着性子就大着舌头开口说:“我这丑女婿就要登堂去看泰山大人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讨他们的喜欢呢?” “胡说八道。”他皱起眉头佯装怒道。 哪管他生不生气,一高兴就把他拉过来“平思平思”的亲昵喊他,找到他的唇亲个没完没了。 “窗还开着呢。”他挣开我指着窗户说。 翌日,一大早一起出门,坐同一辆公交车,我先在火车站下,去买火车票,他继续坐在车上去城东上班。 白天无聊上网,随便查了查飞机票,原来去他家那边的飞机票正打2折,竟是比火车票还便宜了些。 下午等他下班一回来,就跟他说起这个事情,他也急忙坐在电脑前,上网查看是否真实。 一切都决定后,他请了下周的年休假,我赶紧注册了账号,买了一来一回四张机票。 第二天一早又跟他一起出门,把头天买好的四张火车票全部退回去。 他父母知道我们要回去,早张罗着找人到时候去机场接我们,还特意把被子床褥什么的洗得干干净净的等着我们。 临行的前一天,我们去市中心给他爸妈买了些东西,回到家已经是黄昏时分,赶紧弄点吃的,好收拾行李。行李还好不多,就一个装着换洗衣服的箱子和一个装着礼品的便携式行李袋。 心里激动得在床上睡不着。想起了什么,赶紧跟他说:“哥,明天早上我们要怎么去机场?” 这是个严重却被我们忘记了的问题,飞机是早上9点17分的,我们必须很早就要到机场。 我们赶紧重新穿好衣服,找人去。 在我们楼下住着一家本省却不是本市的外地人,和我们做邻居已有四年多,男人是出租车司机,女人在家里独自带着一个五岁大的孩子。他们都很和善,也很好相处,平时遇见了,也会互相打招呼问候一声。 我哥和我敲响了他们家的房门,女人开门后,我们便立即讲明了来意。男人还没回来,女人领着我们到屋里去坐,给我们各自倒了水端过来,随后就去给男人打电话。 “刚问他了,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们等等他?” 我哥笑着道谢:“好。” 大概十多分钟后,男人带着一身的疲惫和一脸的倦怠回到家来,女人赶紧给他递过去刚从温水里拧起来的毛巾,给他擦汗解暑,然后回身又从厨房里端出饭菜来,给男人盛上一碗饭递在他手里,男人坐在桌子边,接过女人递过来的饭碗,边吃饭边温声跟女人道谢,男人眼里含有的爱恋和女人眼里含有的担心,正是平凡夫妻都普遍有的彼此关心和牵挂。一张小小的饭桌,两菜一汤,家常便饭,这就是我们此生所要追求的。 夫妻两无声的默契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有的,这是要长时间的相濡以沫才能换得来的幸福。 我和我哥互相看着对方,心照不宣相视一笑。所谓的夫妻所谓的幸福其实真的很简单,只是对于我们来说我们还不敢表露在外面而已。 我们再次跟男人道明了来意,男人一脸憨厚老实的应承着。 “明天一早八点多正好有个老顾客下飞机要我去接他,我便顺路带你们过去。” 我们连连道谢,又把出门的时间定下来后,便告辞离开,让他们早些休息。 从楼梯一步一步往家回,楼道里的灯早些时候就已经坏了,一片黑漆漆的,我们互相牵紧对方的手慢慢往上走,还一路提醒注意脚下的台阶。 不知是不是被那对平凡的夫妻感染了,回到家里,我一把抱紧他,把他的头埋进自己的颈窝里,正正经经“平思平思”的喊他的名字,这种幸福真的让人很舒服。 心里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哪怕用命去换也是值得的了。 第二天刚微微亮,我们便起来忙碌赶着去机场。 我们给男人车费,他却不愿意收太多,只是意思意思的收了点油费。他说他要接的那个老顾客,已经承诺会给他双倍的价钱,他不能再贪心收我们的钱,说人要知足,太过贪心迟早是要还回去的,至于以什么样的方式还回去,那是老天说了算,一家人还要靠他挣钱养活,所以不能昧着良心做事。 听着男人的话,我把外套拿来搭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手就在外套的遮掩下去寻旁边那个人的手,手掌相对,十指相握。 我现在几乎也是靠着旁边的这个人养活,虽然福利院每月都会按时把我的生活费拿给他,但毕竟我吃的穿的用的一切费用已经远远超过了我本有的生活费。 我看着他,用口型跟他说:“你也在挣钱养我。” 他笑着也用口型回道:“我愿意。” 三个多小时的天空飞行,在着陆的那一刻,我终于把一直抑制的不适感明显的表现出来。 为了让他放心,我宽慰他说:“我没事,可能是昨晚上兴奋得没睡好的缘故。” 走出机场大厅,来接我们回家的是他的堂姐和堂姐夫。听他说过,他堂姐夫在外面承包做工程,几年下来挣了不少钱,去年过年的时候还买了辆车,看来便是来接我们的这辆轿车了。 他给我们互相作介绍,他堂姐夫妻两个也是知道我的,只是第一次见面而已。 “长得真是俊,”他堂姐夸我。 “脸色不太好,人也长得有点瘦,安倾你要多吃点饭,知道吗?”他堂姐夫带着重重的方言口音用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关怀着对我说。 “他晕机。”我哥跟他们解释。 我身体不太舒服,但也礼貌地强打起精神来回答他们的话。 坐进车里,车子开着往他家走,不知不觉的我便睡了过去,等到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他也靠在后面的靠枕上闭着眼睛睡觉。 他向来睡眠既轻又浅,我给他盖外套时,把他惊醒了。 “现在感觉好点了没?”他问我。 “嗯,现在好多了。” “快到了。”他往车窗外看了看。 他堂姐从前面副驾驶转过头来看我们,然后说:“现在到城窑县里了,还有半个小时,安倾你再忍忍。” “嗯,堂姐您放心,我睡了一觉,已经没事了。” 城窑是他家那里的县城,他家住在县城下面所辖的一个叫街里的镇里。 比起大城市或者像我们住的省城来说小了很多,也远没有那么喧嚣繁华。 这里的人民风淳朴,为人厚道,直率大方,但思想和见识还是比较传统守旧,这将是我们这辈子都无法迈过去的一道屏障。 “安倾,抱歉,我还不能跟家里人坦白。” 我知道他的难处,所以安慰他道:“没关系的,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我是真的不计较有没有名分,又不是女子,哪能因为失了贞洁还要求个名正言顺?但是,世事难料,我们的事情还是被我自己搞得一塌糊涂。 16. 车子开进一个小院里停了下来,我们从车里出来,这是一家单独住的小院,两间平开的两层小平房,小院边角上有一口井和一溜半大不大的菜畦。 从屋子里迎了出来两个老人,那是他的爸爸和妈妈。 我看到他们走进,就先向他们礼貌问候:“周伯父,周伯母,您们好。” “爸爸、妈妈。”他喊他们。 “终于盼到你们了。”他父亲高兴地从他手里接过行李。 “这是安倾啊!”他母亲走过来,就拉着我好生打量一回,然后边拉着我往屋里带,一边又跟他堂姐说:“他姐啊,你看这孩子还真是长得和电话里的声音一样俊,你看这皮肤多白,哪像我们这里的人常年被风沙吹着,吹得一脸的蜡黄。你看这个子长得也这么高,你们南方的孩子都长得这么水灵灵儿的吗?真是越看越喜欢。”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我,他母亲看到我跟见到了“儿媳妇”似的,只管笑得合不拢嘴,倒是把她那亲儿子周平思冷落到了一旁。 这么热情的迎接,这么浓厚的亲情,让从来没有家人的我,一时因为过多的关怀而漾起难受来。他明白我的感受,便带我去屋里洗脸,抱着我安慰我,等我安稳下来。 他很久没回来过了,他们一家人再加上我,一天里都有聊不完的天,说不完的话。所以我也不好意思独自强占着他。 下午饭刚吃完,他堂姐和堂姐夫要去县城里接孩子便早早地回去了。 他帮着他母亲收拾碗筷,我则坐在客厅和他父亲说些学习和上大学的事情。 说到我志愿填的N大,他父亲就回忆说起当年我哥上学时候的事情,在他们眼里,我哥是个天才,从小成绩都是名茅前列,上高中的时候,县里的一中直接哥给他免学费让他去念,但伯父伯母还是掏钱把他送到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就读,他当年高考成绩是全县第一,县里和镇里各自都奖励了两百块钱。 听周伯父的回忆,那么他当年的高考成绩上京城的学府也应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他不喜欢北方的干燥和寒冷,便不辞千里去了N大。 我这是第一次走出方圆几十里外的远门,南北两边又相差千里,所以精神和身体一时都不太适应,他跟他父母说了我的身体不适之后,他母亲既紧张又担忧的连连说着关心话,急着带我去客房休息,还打来一盆热水让我泡脚,说是这样有助于缓解旅途的疲劳,有益于夜里睡得香。 我实在不好意思让长辈这么细心的伺候我,便跟她说:“周伯母,我没那么娇气的,今晚睡一觉明天就能恢复的,你和周伯父别担心,今天你们也累了一天,我哪还能让你们这么优待我。” 我哥也在旁边帮腔。 他父亲走进客房来,说:“既然安倾都这么说了,裙娘你也就别忙活了,让安倾早点休息。”裙娘是他母亲的乳名。 周伯父拉着周伯母走出去,还跟我哥打招呼让他等到我感觉好一点了,也去他自己的房间休息。 我哥答应着送他们出去后,便转身就关上房门,坐到我的床边,用着平时宠着惯着我的声音问: “感觉怎么样?” “还好,你别担心,可能是第一次出远门生理机能一时还不适应。” 他把枕头给我摆好,把我扶着躺到床上去。我拉着他的手,可怜兮兮地说:“今晚我们要分房睡,会睡不着的,长夜漫漫啊。” 他笑着回说:“不要多想,几天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我送你一句诗。” “什么?”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说着起身去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处,黏着声音说:“虽然我们没有像《鹊桥仙》里说的那样长久分别,但是我都习惯了和你同床,突然分开,还真是不知道能不能睡得着。” 无论怎样不情愿分房睡,但终究还是很清楚这是在他家,我们必须要守得住自己的感情。假如在这几天里一直都能这么守得住,那此生真的不会有遗憾,至少不会是那么大一个无可弥补的遗憾。 我所担心的睡不着,简直是瞎操心了,我哥走后,我倒头就睡了过去,一直睡到第二天太阳高高挂起了才舍不得的爬起来。 吃过早饭,我哥带着我先去县里逛,看他曾经上的初中,走几条他曾经每天都会走过的街道,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县城在发展,原来的小路早就变了很多,路过一些商铺的时候,他指着某个门面说那是他初中同学开的铺子。 市里离县城远了些,他承诺着晚一天带我去转转,他说他有个高中同学当年留在本省上大学,是师范生,现在回到了市里教初中。 从县里回到镇上,他带着我把街里镇的大路小巷、角角落落都逛了个遍,这个小镇虽然和南方的不一样,但是还算干净整洁热闹,做什么生意的都有。 他带着我从西面走出镇,前面有条宽阔的河流,名叫‘西里河’。他说小时候他经常和他父亲一起来这里打鱼,打得多的时候,会拿到镇里去卖,若是少,就自家腌渍起来,等到冬天拿出来做菜吃。 夜里我睡在床上,百无聊奈,这是我即将失眠的前兆,心想是不是头一天晚上睡多了,到了今天便开始失眠了。想给他打电话问问他在干什么,若他不接电话就证明睡着了,可又怕他本来已经睡着了又会被铃声吵醒。 索性作罢,闭上眼睛慢慢数羊慢慢自我催眠。 叮铃……我手机短信铃声。 “睡了吗?” 他发过来的信息。 我真是喜出望外,急忙回过去:“还没呢,你怎么也还没睡?” 消息没有得到回复,倒是有人开了门进来,来人正是我想的人。 “今天还是不舒服吗?”他问。 “没有不舒服,”我往里移了移,给他留多一点的地方出来,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坐进来些,然后又说:“心有灵犀就是现在这样的,刚才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打电话给你,又怕把你吵醒,岂料你竟发消息过来了,你也想我呢。” “你真是嘴贫,我是担心你。” 我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说:“没事啦。” “看你晚饭没吃多少,想着你也吃不惯这边的饭食,若是现在饿得睡不着,那岂不是要饿一夜?” 他说的是真的,我确实不太习惯这边的饭食,每顿都只吃一丁点,肚子一直没饱过,这时候他明说出来,我也不跟他装客气,便央着他说:“是啊,没吃饱,哥,你起起好心给我弄点宵夜呗!” 说干就干,他在厨房一阵捣鼓,我在边儿上饿得没力气的陪他,他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又从碗橱里拿出面条,照着我们平时在家里吃的伙食给我做宵夜。 “安倾这是饿了吗?”他母亲可能被我们的动静吵醒了,走出来看到我在吃面条,猜到我是饿了。 “妈,安倾一直在南方长大的,第一次来这边,吃不惯这边的饭食。” “也不全是这样,是我平时有吃宵夜的习惯,上高中的时候每天下晚自习回家,哥他都会给我做宵夜吃的,这习惯到现在是改不了了。”我赶紧解释,又连忙给我哥递眼色过去,我不想让他母亲又多担心。 “他确实有吃宵夜的习惯。” “如果有不习惯的,你尽管说,别客气,伯母都给你做,就算我不会做南方的饭菜,我上菜场去买回来,让你哥给你做,可别饿坏了自己,这里也是你的家,在家里还饿坏了自己,说出去岂不是让街坊邻居的看笑话。” 多一个关心自己的父亲和疼爱自己的母亲,这种感觉好像真的很好,好到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哥送我重新回到房间里,我挽着他的脖子说:“平思,你真是心细,我都没跟你说不习惯这边的饭食,你都发现了。” “当初我去上学,也这样过。” “你怎么能对我这样好?” “你说呢?” 哈哈哈……这个人真是的,从来不直接对我示爱,但我跟他示爱的话,他又会脸红得不好意思起来。 第三天。 大清早的他母亲准备出门去。 我好奇她这么早出去做什么?便走过去问:“伯母,这么早你要去哪儿?” “你吃不惯我做的北方菜,我想上菜场去,重新买点回来,让平思给你做南方的。” 我赶紧拦住她,实在是觉得不好意思得很,心里又愧疚,所以就三言两语,连笑带哄的跟她解释,别让她为了我另外破费。可她就是一根筋的觉得是她不好在先,明知道我是在南方长大的,还忽略了南北两面的伙食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又加上头天夜里她看到我饿得睡不着起来做宵夜吃,更是加重了她的罪恶感。 一番你来我往的挣扎,我终于知道,我哥那犟脾气是随了谁。 我在快词穷的时候,看到了我哥从里屋出来,瞬间灵光一闪,就想到了镇西面的那条西里河。急忙道:“伯母,你不会做南方菜,你上菜场去也不知道该怎么买,我倒是有个主意,我听我哥说伯父是个打鱼行家,我想等一会儿吃了早餐后,让伯父带着我们去西里河打几条鱼上来,到时候让我和我哥给你们做南方的糟辣鱼尝尝,怎么样?” 我哥走过来也帮着我说服他母亲,终于打消了她要上菜场的念头。 刚才我还说吃过早餐后就去,可周伯父说早上去河边风大气温低容易着凉,便推迟了些时候,一直待到吃了早饭快接近中午他才带上我哥和我去西里河。 他父亲如今年已上了年纪,却还没到真正的年迈不堪,正如他说的那样,是个行家,打鱼简直是手到擒来。 一个多小时的功夫,就打上来好多条大的,小的全都被我哥又重新放生回河里去。 我在旁边看他把小鱼重新放回河里,便走过去挨近他蹲下来,把手伸进桶里借机拉住他的,然后握紧,手指在他的掌心里来回摩擦。 看着他笑着柔声说:“哥,你真是善良。” 他不好意思的笑着抽回手,继续把小的抓出来放生,然后才又回头来看着我说:“天地万物皆平等,不因为它为禽我为人,便能随意剥夺了它的性命,放它回去,等它将来留下子子孙孙,这样它的种族才不会灭亡消逝。” 收工回到家里,伯母从水井里打出一桶水来,他抓出两条放进桶里,剩下的都送给了旁边的几家邻居。 我觉得白白送人实在是太可惜,毕竟是我们当着这么大的太阳辛苦打回来的,居然就这么白送给人了。他宽我心道:“现在天气太热,我们今天也吃不完,把这些鱼留下来那也活不了多久的,不如送给别人,让别人家里做了给老人和小孩补补身子。” 走到一户人家院门前,他朝院子里的人喊:“四婶子,这是我爸刚从西里河里打上来的鱼,我们也要不了这么多,现在太阳正毒辣呢,太热了不想再走回西里河去放生,想着给你,你下午做来吃,算是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怎么会有这么柔情善良还怕别人知道后难为情的人。 周平思这个人,就算拿金山银山来我也不换。 他的厨艺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这么厉害的,是日积月累这么多年慢慢成就的。我们一起生活的这些年,大多都是他做饭,我虽然也会,但我的手艺远不及他的十分之五。 也不知他母亲是在哪儿得到的辣子,虽然比不上南方的纯正,不过还能将就。两条糟辣鱼,对他和我来说辣子的辣味并不够味儿,但是对他父母双亲来讲,那简直就像是吃了渝城的朝天椒一样,嘴巴被辣得红彤彤的,眼泪水儿直流。多谢他的手艺实在是太好,他父亲辣得已经不能顺当地说话了仍也舍不得放下筷子,一边吃鱼一边喝凉水解辣气。 “真是……一方水土养……养一方人,这么……辣……安倾吃得……居然……一点事儿……都……都没有。”他父亲被辣得嘘哈嘘哈乐呵呵。 我哥和我看到他们明明辣得已经受不了了还要继续吃的样子就笑个不停,一家四口共享天伦这样简单幸福的过日子,四年后大学毕业了,跟他回到这里来应该也很不错。 尚书曾经说过‘今后的事情谁又料得到呢?’ 晚饭吃的是南方的糟辣鱼,所以吃得饱饱的,可是某人还是不放心,大晚上的发信息过来“睡了吗?” 我回过去:“还没有。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饿吗?我给你做宵夜?” “不饿,晚饭吃得很饱。” “那早点睡,明天我带你去市里,……仅两墙之隔,吾尤甚念矣,最后,晚安。” 看到他说想我,我哪里还能心安情静得下来,早已心猿意马的乱了起来。 “我想……过来抱抱你。”我永远比他脸厚,示爱都是很直接的,不像他那么含蓄。 我等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回消息过来,许是他怕直接拒绝会让我难过,便这么沉默不回信也是一种间接否决的方式。 我想着笑了笑,翻身睡觉。 竟然……他推门进来了。 房间里是关着灯的,到处都是黑影重重。 我朝着门口那个人影喊,“哥。” 他无声地走过来,向我伸出手,我知道是他,一把把他拉过来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来开床头的灯。 “怎么过来了?”我附着在他耳边问。 “你……不是想抱我吗?” “嗯,很想这样抱着你。你不回消息,我以为你不愿意。”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拒绝不了。”他朝我怀里挤进去,明明已经抱得很紧了,“其实……我也想……抱你,忍不住……就过来了。” 实在是太受宠若惊,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话。他抬起头来,慢慢移上来几寸,寻到了……就亲了过来。 这是我们这三天来第一次肌肤相亲的缠绵。 我哪里经得住这么热情似火的他,原本的理智和清醒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把他放到床上欺身压下去,在他耳边宠溺着喊他的名字:“平思,平思,平思……” 我发现他根本受不住我这样在他耳边喊他,这样喊他只会让他失了平日里的自持,会变得迷离起来。 但……我们始终没有真正做过一次,这次……也不例外。 17. 情到深处无怨尤。 他开始把手伸到我背后的衣角边上,撩开一点,伸手进去抚上我的背,我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可他不开口要求。 我暂时分开双唇,他脸皮薄说不出口,而我只要是他,没什么不好开口的,便沙哑着嗓子贴近他的耳根说:“平思,我想要你。” 他不好意思地闭上眼睛点头答应。 我把手覆上他的胸膛,顺着他的衣服纽扣,从心口处一颗一颗地解开,边脱他衣服,边埋下头去亲吻他的锁骨和心口。 情正浓,爱刚好,双唇吻得难分难舍。 突然……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怒吼。 我们赶紧转过头朝声音的来向看过去。 “爸!” “周伯父!” 他的父亲,一双手紧握成拳,一双眼睛怒火正旺,整个身子不停颤抖。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明明已经很晚了,明明他和周伯母都已经睡下了,我们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怎么会……怎么会惊动他? 我们赶紧从床上起身,我哥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周伯父就一步迈过来,抬手就是一巴掌下来,我看是向他打去的,便本能的把他护到身后,生生的受下周伯父的这一巴掌。这一巴掌使劲了全身力气,又正是在气头上,把我扇得耳朵嗡嗡直响脑袋跟浆糊团一样。 “你们……你们……” “周伯父……” “你闭嘴!” 本想说点什么,哪怕根本没用,可周伯父厉声阻止了我,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伸出手手指颤着指着我哥,气急问:“周平思,你说……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我……” “混账!无耻!不要脸!”周伯父突然手指调转方向对着我,一脸怒气大吼道:“何安倾!我周家待你不薄,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你竟然勾引我儿子在我周门内做这种伤风败俗不要脸的事,两个男的搂搂抱抱在一起纠纠缠缠在床上,你是安的什么心?你是要毁了平思?还是想要了我们两把老骨头的命?我周家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子来要债?” “周伯父,我没有……” “平思是我的亲儿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这个做老子的很清楚,如果不是你,他怎么会跟你做这种不要脸的事?你真的……真的是有娘生下来却没娘来教,就长成了这么一个祸害!” 我被他最后一句话怔在了原地,动弹不了。 “爸,你不能这么说安倾,安倾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今日的事也不是他勾引的,别把他说得那么难听。”我哥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把我挡在了他的身后。 我已经无力解释,也没办法解释,只怪自己一时冲动,竟忍不住要他做那种事情,若是像以前那样,适可而止也不会闹到现在的局面,可现在……连后悔都没有机会,胆小担惊的躲在他背后。 “怎么了这是?动这么大的气?”周伯母走了进来,看到这样的场景,诧异地看看我哥,再看看我,最后才看着周伯父。 “你说是怎么了,啊!还能是什么?若不是我渴了起来倒水喝,看到这房里灯还亮着,只以为是他何安倾睡着了忘记关灯,哪知道推门进来,看到的竟是他背着我们勾引平思赤身条条的正做那不三不四不要脸的事!” “不三不四……不要脸?怎么会?平思和安倾?”这换成任何人都会难以置信,何况是他的母亲。 “爸,我说了不是安倾勾引的。”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把头埋得低低的,声音也小了很多,不注意听的话会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事到如今,我只好跟你们坦白,我和安倾……彼此互相喜欢,刚才的事……也不是他勾引我,反倒是我……勾引了他。” “畜生!”周伯父又是一记耳光扇过来。 “哥……”我一把把他推开倒在了一边的床上,立即一步迎上去又挨了一记耳光,左边耳朵连着两下重力击打被打得失聪了。 周伯父见打到的又是我,气得一下子把我推到另一边的墙边下,一把把我哥拉起来,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周伯父满脸胀得紫红,指着我哥的眉心喊:“周平思!”声音里除了气愤还有痛恨,“枉费我和你妈含辛茹苦把你抚养长大,给你吃好的穿好的,送你到最好的学校上学。我们还怕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会让你觉得压力太大,所以从不曾逼你做任何事,都随着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如今却把你惯成了这个样子!枉费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忘记了天道人伦了吗?自古都是男人和女人成夫妻才在床上做那事的,哪有两个男人在一起做得那么淫、荡那么下贱的?你是要败尽我周家的门风?还是想要让我周公祈日后被人戳脊梁骨从此抬不起头来?” “我的老天啊……我这都造得什么孽哟!好好的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啊?平思啊,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出来啊你?怎么能干得出啊你们。”周伯母早已泪流满面痛苦不已,抱着我哥又是痛哭又是悲恸。 “我……对不起……” 我浑身软绵绵的好不容易从地上扶着墙根重新站起来,周伯母一下子冲过来抓住我的肩膀摇晃得我只能死死地拿背抵着墙。 “安倾啊,放过平思,就算伯母求你了,这样下去被外人知道了,会了不得的啊,你们这样子是没有结果的,知不知道?” “……”我张口欲说声音却早已哑了,真的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怪不得,你大学毕业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想要你回来,你总是不愿意,原来留在那边竟是为了这个毫无教养的东西。”周伯父气得火冒三丈,一把把周伯母拉开,把我推到屋子中间,我看到他的眼里除了恨意再无白日里的关爱,手指指着我气吼吼说:“何安倾,周平思养你养了这么多年,你不感恩就算了,你怎么把他往火堆里拖,你想烧死你自己你就去,别拖着他为你陪葬!” “周伯父,我……我没有,我只是……喜欢他,想给他幸福。” 不说还好,直接说了反倒把他父母双亲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胡说八道!两个男人怎么在一起?怎么生儿育女?又哪儿来的幸福?从来又哪有两个男人做夫妻的?何安倾好歹你也算是个有文化的人,怎么就这么下贱淫、荡不要脸!”最后说着简直是把手指狠狠的戳进了我脑门里。 “爸,别这么说安倾,安倾的身世你们都知道。”旁边我哥已经开始颤颤巍巍走过来拉着他父亲,哭着求他口下给我留点颜面,“我求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别说这么伤人的话。你们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没有安倾,我不可能有今天;没有安倾,我也不知道自己原来……还可以……这么幸福。安倾他真的很好,他可以为了我放弃一切,只要是为我好的,他可以什么都去做。爸,求你了,别再骂他了,我们……只想在一起……在一起而已。” “平思,你说的是什么话?啊?你非要这么说才行吗?”周伯母惊得瞪圆了双眼,虽然这一切她都看在了眼里,可估计还是难以相信自己的儿子会说出这种话来,拉着我哥气又短了几分地哭诉:“平思啊,你们两个都是男的,男的怎么会喜欢男的呢?如果安倾是个女孩子,当妈的绝对不反对你们,可毕竟……这要是传出去,你让我和你爸还怎么活?还怎么有脸面面对周家的人?” “妈,可我们……” “伯父、伯母……”我出声截断了我哥的话,我知道他要是再说得那么直接,周伯母一定会出事的,“这件事我难逃责任,求你们别怪我哥,所有后果我来承担。” “何安倾。” “伯父,我在。”我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只要是为了平思好,你宁愿做任何事?” “是。”我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笃定地回复了他。 “那现在我也和你讲讲道理,从古到今都只有男人女人结婚当夫妻,从没有听过两个男人彼此喜欢的,你本就是个孤儿,这一切对你没什么影响,可是你总要想想平思想想我们。这要是传出去,还得了?平思要如何做人?我们周家要如何在这个地方立足?现在,就算……是我求你,求你放过平思,你跟他分开好不好?”周伯父说到最后已经完全是祈求,求我放手。 我转过头去看我哥,他也正在看我,他的脸色比我还难看很多,也许放开他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会有一个好的结果。但是……如果相反呢?我已经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现在对我已经超过了当初对晋朝的感情,如果……我真的和他分开,他会怎样?还会不会……有周平思?实在是不敢去想。 我转回头来重新看着他父亲,郑重地答:“周伯父,为了我哥我愿意做任何事情,但是要我们分开……除非是他先放手,否则我绝不会先弃他而去!” “安倾……”旁边的人来拉我的手。 “混账,你给我出去,我们周家不欢迎你,你打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就当我周家这几年倒了大霉遇到了丧门星!”他说着便来拖我,一只手拽着我的手臂,一只手抓紧我的另一边肩头径直拖着往门外走。 我想反抗,但是不敢,我没有权利在他们家里做任何事情。 “爸,你别这样,我求你了好不好,你别这样。这么晚了,你让安倾上哪儿去?”我哥双膝一弯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地上,双手拉着我的手,拽得紧紧的不肯放开。 “走,你走,我们家不欢迎你。”周伯父对我哥的祈求充耳不闻,他只想尽快把我赶出去。 我闭着双眼,不敢看他跪在地上的样子,更不敢看他父亲的怒容和他母亲的满脸绝望,心里想了很多却什么也理不清头绪,传进耳朵里的都是哭声,他的、他母亲的、还有一丁点是我自己的。 终于被拖到家门口了,如果再不求一回,可能就……真的没机会了。 闭着眼睛双腿一软,便也跟着跪了下来,使劲朝我哥那边爬过去,用尽全身力气顽强抵抗着身后来拖我的人,短短的六七尺,咫尺却像是……隔了天涯。 终于挨到了他的手,顺着摸上去握在手心里,失声哭着求:“周伯父,周伯母,我求求你们,接纳我好不好?我从小无父无母,是院长把我养大的,长大后跟着我哥一起生活,这些年我所有的一切和快乐都是他给的。现在……院长已经死了,我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只有我哥了,如果我先放手了,我会变得一无所有。我求求你们,把他给我,我真的……很喜欢他,不管你们恨我也好打我也好,只要你们能解气怎么骂我怎么打我都可以,我只求你们能够接纳我,我以后什么都听你们的,我会和他一起好好孝顺你们……” 最后,再怎么痛苦,再怎么祈求,都无济于事。 我还是被他父亲无情的拖着推出了家门,‘砰’的一声门就关上了。 黑漆漆的夜里,看不见前面的路,也看不到自己狼狈成了什么样子,心里再痛苦再难受也不能哭出声音来,从冰冷的地上支起身子,面对着这道紧闭的房门跪了下去。 一口气堵在胸口,呼不出来,也落不下去,心跟被根绳子捆死了一样,又紧又胀。拿手使劲捂住自己的嘴,决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来,若惊醒了邻居,那么我们就真的完了。 眼泪像决了堤的江水,一阵猛过一阵地流了满脸满手都是,从喉咙处破出来的声音,捂也要捂回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了刚才的怒吼,也听不到哭声,一切好像都失了声一样,静得让人从心底里恐惧。 在最后被拖出门的那一秒,到底还是舍不得,使劲回头再看他一眼,看到他一脸的绝望,更是害怕至极。 绝不能走,不能又让他被抛弃一回,不然……真的会要了他的命,就这样跪也要跪到最后,无论结局如何。 就算……他是为了别的什么而先放手,那就依了他,不会再纠缠半分;如果他不放,那么自己也绝不放,说好的要许他一生安稳。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根本不知道。 月黑风高夜恐怕也不过如今夜这样。 风起雨落,怎么北方的夏天也和南方一样的会在夜里下雨? 簌簌流下来的有雨水还有泪水,满脸都是。雨势太大风吹得太猛,三下两下把我淋得里外透彻,没有一点是干的。 我在门外跪了大半个晚上。 我一直就知道他是个孝子,可他却不愚孝,他不会一切都听从父母的安排。可现在,至少此时此刻我是真的希望他愚孝一次,听从父母一回。我从小就是个孤儿,没有父母的养育之恩,也没人可以管得着我,我想怎样疯都行,反正来来去去我都是一个人。可他不行,他是家中独子,身上被寄托了太多的希望和期盼,他要赡养父母,要顾及父母的生养之恩,要对得起父母给予的一切,他要为家族添丁加口延脉香火,要让父母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就让他自己选择好了,若选择随了主流的生活,那也没关系,只要他幸福就好,我真的……只要他幸福就好。 这一刻终于彻底明白了当初他为什么不会怪晋朝,不会怨他,也不恨他。 父母的恩情……比天大……此生还都还不起。 我被父母抛弃的时候还小,根本就不懂亲情感情。不知道父母有没有在最后也舍不得的多看我一眼?童年都是围着院长长大的,从来体会不到何为被抛弃何为孤独,可现在这种切身的体会是那么的清楚、透亮。 还记得当初他母亲说的“平白得来这么一个听话的儿子,真是老天的眷顾”,可惜如今闹成了这番模样。 十八岁了已经能一力承担所有的后果,可终究还是很害怕他会放弃我,会抛下我,我不想身边没有一个人,也不想此后孤孤零零自己一个人。 内心深处这种两者之间难以取舍的矛盾让我不知道天亮后该怎么面对,又该怎么办。我不敢求被原谅,更不敢奢求被接受。 我虽然是当事人,却完全没办法控制事态发展的方向。 我盯着身前那扇禁闭的门,心底全是绝望。 18. 熹微的晨光才开始泛出来,夜里的雨浸透了我的衣服打湿了我的眼睫,低温裹得我冰凉一片,但那心似火烧似炭烤。 “咔”,我面前的这道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拉开,我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往里看。 周伯父沉着一张苍老悲愤的脸,还有我哥低头双手紧握倔强的姿势,他们都站在门里边,周伯父一手指着我,一手指着他自己,颤着声音厉声问:“周平思……你……你是要他?还是……要……我和你妈?” “对……对不起。” 我哥不用说得太明白,可我们都知道了,他要违背生养自己的双亲,忤逆他们,做一个不孝之子。 “滚!你们都给我滚!” 周伯父怒气冲天,一把把我哥从门里面使劲儿推出来,我双腿早已麻木无法起身,全身又冷得打颤,根本使不上力,本能地伸出双手去接我哥,他重重地摔倒在我身上,我承受不起突然而来的冲击力,顺势被他带倒撞到对面的墙角上,脑袋顿时撞得失去了意识,他本能地用手在地上借力,手掌却被粗糙的地面搓破了好几道血痕来。 跪了大半个晚上,又经过这么大的撞击,我早已昏昏沉沉七荤八素的找不到东西南北了,强打起精神来看门边早没了周伯父的身影。 我哥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夹着我的腋下,靠着墙想扶我站起来。我伸手去阻止,声音很艰难地发出丁点儿来,“哥……我浑身都是湿的,你别挨着了,不然会浸湿你衣服的。” 他像没听见一样,仍旧把手紧紧地夹在我的腋下,扶我起来,我实在是双腿麻木毫无知觉,更别说想使出半分力气。 “安倾,你没事吧?” 看到他的担心,我强颜微笑算是给他一丸定心剂,“我没事儿,就是腿麻了没力气了。” “咔”又是门从里面拉开的声音。周伯父扔出东西来,是我们带来的行李箱和行李袋。它们翻滚在地上,面上滚上了水渍和泥尘。 周伯父不曾看我一眼,眼睛只管盯着我哥,恨不得拿眼神戳死他,“周平思,我周公祈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你在外是死是活是你的事,若有人向我问起你,我只说我儿子已经死在外面了。你以后也别再说你是我周公祈的儿子,你不配!现在你跟他一起滚,滚得越远越好,别来伤风败俗坏了我周氏的名声。只要你们不断干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这辈子你们休想再踏进我周家大门半步!” 他现在和我一样了,没爹要没娘疼的孤儿。 夜又至,我们坐在回家的火车上。 我靠在他的肩头上,一直昏昏沉沉的睡得不踏实,醒过来后他递给我一杯热水。 “喝点儿。” “好。” 他伸手来摸我的眉头,担忧说:“还在发烧。” “过会儿再吃一次退烧药,就好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他摸出手机看了时间,回我:“夜里11点42分。” 我把杯子放在桌面上,把头靠在车窗上,火车在这个车站不知停了有好久,我问:“哥,到哪儿了?” “淮南地带。” 我闭着眼睛继续睡,鼻子呼出的气热乎乎的,因为发烧,脑袋也不舒服。 “我去去就来。”火车开动后,他起身从座位上走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一阵堵得难受,似刀绞似针刺,竟又流出泪来。 慢慢寻回点意识,回忆白天我们的事情。 我们走出他家的小院,趁着天色还没亮开,找了个稍隐蔽的地方,他拿出我干净的衣服替我把湿的换了下来。 从镇里坐车到县城,再从县城转车到市里,到了市里的火车站,我在旁边等他,他买好下午两点多回家的车票。 在车站附近找了个餐馆随便买了点东西垫肚子。 “抱歉,不能带你去看我曾经的高中了。”他愧疚。 “没什么,以后……” 我想说以后有机会再来,可是还会有机会吗? 我们在候车室等时间到点,我一直无精打采,身体也不舒服,跪了大半夜,又是痛哭又是淋雨的,很少生病的我终于病倒了。 一切都定下来后,他来握我手的时候,终于发现我发高烧了。要带我去看医生,我说不了,时间快到了,就是发烧而已,等明天到家了再看。他叮嘱我在候车室等他,然后出去给我买药去了。 现在是淡季,又是长途,所以到了夜里坐火车的人很少,我们坐的这节车厢里零零落落的也不过就二十多个人,大多早就躺在了座椅上睡觉。 他出去很久了,还没回来。 我不放心就发消息给他,“在哪儿?要回来了吗?” 手机昨天夜里我一直放在枕头边的,我被推出家门后,他拿起来揣在了他的衣兜里,今天早上才又重新给我。 “厕所,还有一会儿。” 我把手机放在兜里,闭着眼睛继续靠在车窗上睡觉,听着车轮在铁轨上‘哐当哐当’的响,这是回家的方向。 还是不放心他,我起身向厕所走过去,不知道具体是哪间,不敢贸然敲门,我发消息给他,“开开门,我在外面。” 厕所门被打开,我走进去带上门,抱紧他。 “在我面前,别委屈了自己,想哭就哭,我陪你。”我轻声安慰。 我肩头的衣服湿润一片。 “对不起,害得你有家不得归,害得你家支离破碎,还有……害得他们也不要你了。” 谁说的‘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那是没遇到求不得的剜心的事罢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那是至亲。 开始是无声的流泪,慢慢的有点呜咽声从肩头传了出来,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再好听再治愈的话,都不及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给他一个可以卸下所有防备哭尽所有伤心的温暖的怀抱。 良久,他从我肩头上离开,重新站好,面对我:“我爸说的那些话,伤你心了,你……别怪他。” “不会,他是为了你好。”我伸出手去拉紧他的,说:“哥,我……我心里很矛盾,我一边希望你听他们的话,随入主流的生活,和他们重归于好,因为那是你的双亲;可另一边又害怕你真的不要我了,害怕自己将来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始终还是很想和你在一起……在一起一辈子。怎么办?” “诸事难两全,只能求自己最想要的,再者父子哪有隔夜仇,等过些时候他们平静了下来,我再试着跟他们说说,这样或许还有机会;但是,若我无论是为了他们还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放手了,那我们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我把他重新拢回到怀里,抚着他的背,亲吻着他的鬓角。 “安倾……”,他喊我,我没有出声回他,只是把他再拢紧了几许,他也伸出手环抱着我,“其实,当初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我只是担心你,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尚书说得对,我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你想想,所以……我……只是因为想要让你安心下来,才跟你在一起的,那时候对你除了兄弟情谊,其他的感情都没有……” 其实我也知道,毕竟那个时候他还在为晋朝难过,怎么可能就那么快喜欢上我?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也不想打断他,就一直抱着他,等他自己慢慢地说。 “后来,在外出差的半个月里,你每天都会主动打电话和发信息给我,让我对你产生了依赖。想想也好笑得很,你不知道,我竟然会数你每天发的消息有几条,如若哪天发的比前一天少了,心里就会不舒服,想跟你怄气,故意在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拖很久才接起来,让你着急。还有……每一次结束后我都会看一下通话时间,拿着和上一次的作对比,如果长了心里就会莫名的高兴,但如果少了心里就会莫名的失落。其实自己也知道,你恨不得一天都把我搂在你自己的怀里,可是也不知怎么的,那十多天里,都那么依赖你,依赖你的电话,依赖你的信息,依赖你的甜言蜜语。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好想你,等出差回来去接你,在看到你的那一刻真的很害羞,都不敢直接看着你,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发现自己对你已经有了感情,现在……现在更是离不了你,昨晚我……好害怕,害怕你会离开……” 难得听他说一次心里话。 回到家,他的假期还有三天,我们都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去,也不联系任何人。我试着忘记前几天得到的天伦之乐和那个夜里发生的事,可刻骨铭心的哪能说忘就忘呢? 我们一起去机场把之前买的回程的机票退了。 刚回到家就有人给他打电话,他径直进了房间还把门关上了,我知道那是他家里打来的,转身走出家门,在楼道里迷茫地坐着等他,等他的选择。 “安倾,怎么坐这儿?”他扶我站起来。 “是家里的电话?” “嗯,是堂姐。” “哦,”我们一起走回家里,坐在沙发上,我又问他:“那她说了什么?”我真是多此一问。 “就那些,你知道的。” “哥,他们是不是不会原谅你了?也不会原谅我了?……要不……你听他们的话,你……回去……”我说得忐忑,也不敢再继续说。 “怎么?你承受不住了?想跟我分开了?”他不答反而严肃地板起脸色问我。 看他脸色变的难看起来,赶忙解释说:“不是……我没有那样想,……我只是舍不得也不忍心看你这样夹在我和你家人之间。” “安倾,如果你真的承受不了了,那我们就分开!我也不忍心看你这样成天闷闷不乐的。” “不要!除非是你下定了决心要放手,否则我绝不会先弃你而去!” “你为了我好,想要我先放手,可我也想为了你好而让你先转身离开,但其实……我们都不想结束,都想在一起一辈子,对不对?” 他过来抱我,艰难地说:“我们这样想要在禁区里继续走下去,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这些,还有很多。可是,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安倾……我放不下你。”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说那些傻话了,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会努力给你想要的,会给你一生安稳。” “安倾,我……早知有今日,何况是当初,只是,我不后悔!” 多柔情的人,多好的爱恋,可是怎么双双都心疼得哭了呢? 房东说我们住的这块区域在这个月底会被征用,拆迁款都已经下来了,听说是要在这里建大学城,我们当务之急需要立即找到房子搬出去。 一时忙得没早没黑的,我宽他心,让他别担心好好上班,我出去找房子,如果有合适的,再带他过去看。 可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合适的房子不是那么容易的,四处奔波,暂时让我们都忘记了那些糟心的闹心的事,身体的疲惫暂时顶替了心里超负荷的承重。 终于找到一处,离他上班的城东近了很多,而且离N大新校区也不远,就和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方向刚好相反而已。 他下班回来我就立即带他过去看,房子是以前炼铁厂的职工分配房,比我们现在住的要小了一点点,但内室装修看上去新很多,房东夫妻都是炼铁厂的退休工人,他们说要去山东跟儿子一起住,开始本打算把这房子卖了的,但他们的儿子却不同意。老两口想着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还容易上灰,倒不如租出来让人住,还存点人气和烟火气,他们开的房租价也不贵,就照着我们之前的租价给。 搬家的这天,尚书帮我们请了他家旗下家政公司的一组搬家小组队。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只是心里难免有点舍不得。 下午等一切都搬过去了之后,我哥做东,请搬运的师傅们吃饭,本来也想请尚书一起过来,但他近期去了香港。 他说这顿饭我们欠他的,他一定会要回去的。 搬到新的地方很不习惯,他又向来认床,前几天晚上他都睡不着,我抱着他陪着他天南海北的想到什么就跟他聊聊,常常说到凌晨两三点,他才终于抵不住困倦,迷迷糊糊的睡上三四个小时。第二天早上起来做好早餐又去上班,我则要睡到日上三竿补足了前一天夜里的瞌睡才会起来。 19. 这天我还在做梦,便被电话吵醒,梦到了什么,醒来后却记不得了。我摸到手机看来电显示,又是班主任打来的。 她先是打趣问我到底还要不要录取通知书?其实,她前几天就通知过我叫我去学校拿通知书,只是一直因为找房子搬家的事情而忙得不可开交。 我知道她不会因为这个事又给我打电话,所以问她到底有什么事? 她才收起玩笑,一副往常的班主任态度说有急事儿,有个女的通过学校找到了她。但其实那个人要找的是我,所以要我连忙去一趟学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 我问那人是谁?班老却说那人说是要见到我了,她自己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我的什么人?越想越糊涂,压根想不明白谁找我。 临挂断的时候,班老又玩笑起来,说:“是不是你岳母大人找来了?”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乐呵地想:“哪有这么不正经的班主任”。 我紧赶慢赶地赶到班老的办公室。 里面除了班老,确实还有另一个女人,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就三十出头的样子,看不出真实的年龄。心想:“班老是什么眼神儿,有这么年轻的丈母娘吗?” 我和班老两两相望,还准备跟她开玩笑说她真是操不完的心。谁知那个女人已经向我走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我疑惑地又看向班老,班老也是一脸的狐疑,我心想“班老不是都跟你说了吗?” 但还是礼貌地回到:“何安倾。” “今年18了?”她又问。 “嗯。” “你是农历XXXX年XX月XX日出生的?”她再次问,像是抑制不住了眼泪直流出来。 我看她哭,就勾起了自己心里最近一直压着的难过之情,连忙劝她说:“您怎么了?” 我不问还好,我一问出口,她反而更是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 班老赶紧把她扶到她刚才坐的椅子上坐下去,安慰她说:“这位同志,您有什么事,只管放心的说出来,您要我帮您联系何安倾,不是要跟他说些事情吗?你光顾着哭了还怎么说话?您说是不是?” 班老也推了一把椅子过来,跟我说:“先坐下,慢慢等,等她平静了再说。” 我依言而做。 良久,那个女人才从痛哭中慢慢平静下来,哽着声说:“上个月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一篇作文,下面留得有你的信息。我也不知道我要找的人究竟是不是你,因为我要找的人和你的名字发音是一样的,仅是一字之差。我一直都在挣扎究竟要不要来找你,害怕找错了人,可终究还是忍不住就来了,找到蒲老师问了你的生日信息,才拜托她联系上你。” “那你要找的人也叫he an qing” “不只是名字一样,连生日都一样,想着应该不会错了,让你过来,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说清楚,也想弄明白。”她终于拭干眼泪,又问我:“你还用过这个名字吗?”她在纸上写出了三个字“何安青”。 我脑门一下子震惊得发痛,这个笔迹我是见过的,虽然在那张泛黄的纸上已经变得模糊了,但还是能看清一笔一划和那习惯性勾勒的棱角。 “您就是……?” 不用问明白了,她估计单是看我的脸部表情都已经明白了。 “我是你生母,我是你的母亲,是当年生下你却只抱了你三天的人。”她根本控制不住她自己,一下子站起来把我抱在她怀里。 完了,我被这突兀的消息震得脑袋一片空白。 “安青,我的孩子啊,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她哭得肝肠寸断,能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为当初抛弃我而感到深深的内疚。 整个办公室里,除了她的哭声,别的什么都听不到,我对这个消息除了诧异震惊之外,别的感觉都没有。 我被她闷在她的胸口里呼吸不了,我想把她推开一点,可是她抱着我的力气实在太大,根本就推不开,还好有班老过来帮忙,把她拉回到椅子上,用尽她毕生的安慰之语尽量安抚住这个痛哭的人。 又一阵沉默的看她痛哭,班老递过一些纸巾来给我,又给我使眼色让我给哭着的人递过去。 我走过去,递给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支支吾吾地劝道:“呃……那个,您也别太自责,别难过,我……不怪您,真的。只……只是想……您能不能告诉我,当初为……为什么……不要……我?”几句话而已,竟然让我这么费力的才说出口。 良久,她的情绪才又平静下来,说起以前的那些事。 “当年我去山西上大学,不久后就认识了你的生父,后来和他在一起一年多,一直到他毕业,他的工作被分配回了他的老家那边,他说他会等我,等我也毕业了他就接我过去。可是他回家后,就不再怎么和我联系了,很久才会给我一封信,渐渐的就断了联系,可是那时候已经怀上你了,那一年我才20岁。在那个年代未婚怀孕,如果被发现了后果是很严重的,不仅仅因此会毁了名声,而且学校也会将我退学的,你外公外婆没办法了,向学校为我申请休了一年学,让我在外面悄悄把你生下来,我刚生下你三天,就托人找了一户人家把你送过去,可才两个月,那家的女人突然怀上了,他们害怕因为有你而超生,所以……就把你还了回来,我们不能把你留下来,如果被别人举报我未婚生子,你外公会被单位开除,我也会被退学的。所以,我们迫不得已只能……只能抛弃你。你是跟着我姓的,名字也是我取的,当年我还是很喜欢你的生父,忘不掉他,所以……希望你长大了以后,性格能有一半像他一样喜欢安静,一半像我喜欢画画,因此,希望你将来能够‘乐于安静,喜于丹青’,便取了‘安青’二字作了你的名字……虽然后来我继续回去上学,又有了家庭和孩子,可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还有个孩子流落在外,不知是死是活,安青……安青……” 她说着说着就又开始悲痛起来,“对不起,当时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不能把你留下来,真的不能留下来。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安青啊,我以为这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我还是终于找到你了。” “那您现在作何打算?”我只是随口一问,却完全把她难到了。 “我……”她不再说下去。 我很清楚这其中的原因,“您如今有了家庭,家里有丈夫有孩子,您如果……把我认回去,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您是很清楚的,所以……您今天只是因为愧疚才来找我,但您却没打算将我带回去。” “安青……” 我知道她有她的难处,所以连忙又打断她说:“您放心,我不会来打扰您,也不会怪您。但是,我也希望您别来打扰我的生活,您回去好好的过日子,以后别活在自责和内疚中,把今天的事情忘了吧。因为,我从来没有怨您,也没有恨您,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字字由心出。” “安青……你不恨我,你怎么会不恨我,哪个孩子不想生活在亲生父母身边,安青,你的养父母怎么会把你教得这么好?” 听到她说养父母,我不禁苦笑,说:“您真是糊涂,谁家的养父母会告诉自己养育大的孩子说他是他们从马路边捡回家的;如果我有养父母,怎么可能还用的是您取的名字;如果我有养父母,又怎么可能看到您写的‘何安青’三个字就知道您是我的什么人了?我根本没有养父母,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我从小就是个孤儿,无父无母的孤儿,没娘爱没爹疼的孤儿。” 不是说自己除了震惊和诧异之外,再没有多余的感觉了吗?怎么说到自己是孤儿的时候,而且又将被抛弃一次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酸到落下泪来呢?看来真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赶明儿抽个闲空,得和我哥一起去香山寺烧烧平安香了。 “安……安青……你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我带着浓浓的鼻音回她:“嗯。” “对不起,对不起……我……” 我走过去,伸手安抚她,宽慰她道:“别难过了,当初院长说过‘在那时候抛弃孩子的太多了,总有些身不由己或无法言说的无奈。’我都明白的,真的,我不会怪您的。相反,我要谢谢您。” “安青,你不怪我,反而要谢我?” “当然,谢谢您把我生下来,……我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会更好,您就别难过了。” “你这么懂事,可我……对不起,我不能把你带回去。” “唉,没关系的,您就是拿绳子绑着我跟您走,我也不会走。好了,现在事情说开了我也知道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还知道了原来我的名字取得这么漂亮,也终于知道了我这俊俏的脸是遗传到了谁,不是都说儿朝母吗?看来是错不了的了。”说完我情不自禁地给她揩掉她脸颊上最后的泪水,轻柔说:“您也别哭了,别太自责,您要好好的保重您自己的身体,我别无所求,此生能看到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子,已经心满意足了。” “安青……你能叫我一声吗?就一声……一次,可不可以?” “这……对……对不起,我从小都没叫过,也……不会叫。” “不会啊,没关系,反正……我也不配。” 我实在无法开口,这让她很失望。 “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她又问,语气却是飘忽的,她怕我不会回答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当然。”我肯定的态度。 “你的名字怎么改了qing字?你大学去哪儿上?还有……我……我能见见……你喜欢的那个人吗?” 最后一问真是问得我措手不及,我使劲咳嗽缓和尴尬的气氛,才回答说:“呃……那个前两个问题我都能说,后面那个,真不好意思,我当时是瞎编的,没有那个她的存在,全然是想混点分数而已。” 我眼睛余光已经看到班老明明刚才还在跟着一起抹眼泪,现在却在那边一脸诡异的笑起来。“改字呢,是院长改的,她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像青草那样柔嫩,得‘安得住天下,守得住倾塌’,所以就改了倾字。大学嘛,我填了北京的,就要去北京了。” 这时候我又看到班老的脸色全是惊讶。 好说歹说,终于把她从悲伤内疚里拉了出来,哄着她让她快点回去,她在临走时从提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塞进我手里,我知道里面的东西,至少单位是到了“万”了。虽然我确实需要钱,毕竟我哥带我回家一趟花了不少钱,又加上我们搬家重新买了些小家具,所以我们的日子已经过得很拮据了。但是,既然已经打算不要和她有牵连,那么她的钱是肯定不能要的,我委婉地拒绝。 推来让去好几次,她才又收了回去,抹着眼泪转身就走了出去,我跟在她身后,等她走到楼梯转角的地方,又喊住她:“等等,我……我只想跟您说声谢谢,谢谢您把我生下来。” 我回到班老的办公室,她把N大的录取通知书拿给我,顺便又递给我一个普通的信封,班老说:“这个你得收下,这是学校奖给你的。” 我接过来道谢,她好奇地问:“你怎么骗她说你去京城上大学。” “难道要实话实说?真要跟她说了我留在本地,将来指不定有‘天下大乱’的那一天。我不喜欢吵吵闹闹的日子,就像现在这样‘岁月如绸,万事不扰’的日子我最喜欢。” 回家的时候,顺便买点青菜回去,煮给某人吃,给他补充点维生素也很不错。 自己突然喜欢上了“青”这个字,真好听又美丽——乐于安静,喜于丹青。 心里的阴霾也因此一扫而净。 20. 夜里,搂着心上人,没边没谱没个主题的胡乱扯,才想起有什么东西没给他看,一个翻身爬起来,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通知书,摆在他面前。把通知书信封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递给他,嘻皮笑脸说:“你看这个,嘻嘻嘻~学校奖给我的,还有啊,我可是你的学弟了,你啊得更多多的照顾我哦。” 然后又重新躺回去,抱着他又开始说些有的没的。 说到关于大学的话题的时候,我决定跟他说一说今天的事情。 “哥,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上学成绩不错竟是有原因的,不只是你辅导得好,最重要的还是内在因素——基因遗传。” “什么意思?”他转头过来问我。 我就一五一十原原委委的把今天白天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真的,我不怪她。除了谢谢她把我生下来之外,我也没有别的感觉了,反正怎样都无所谓。她现在有她的家庭,有她的生活,如果真把我带回去,不只我要受气,她的幸福也跟着就没了,何必呢。”我埋下头来,拿鼻尖蹭他的脸颊,柔声道:“我什么都不要,有你就足够了。” “这世上到底有多少痴男怨女?” “我们两个就是其中之一。” “看来你的母亲真是个既有才又温婉美丽的女人,‘乐于安静,喜于丹青’好美的名字。” “可惜了,‘五音’我除了写得出‘宫商角徵羽’这五个大字外,其他的啥都不会,更别提丹青方面的造诣了,那是一星半点儿都不懂,估计取个‘留取丹心照汗青’能贴切到我。不过呢,我啊还是喜欢院长改的名字,这样我就能做到……”我捧着他的脸,嘴唇轻挨了他的一下后,说:“能做到‘许你一生安稳,予你一世倾心’。” 他躲过我亲过来的嘴唇,害羞的说:“记得当初院长说她把你名字里的那‘青’字改成现在的‘倾’,是因为想让你‘安得住天下,守得住倾塌’,估计她是间接取了杜子美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之义,看来院长和子美先生一样心怀天下大爱苍生。” “没有她的大爱苍生,哪还有今日的何安倾?”想起院长,我就有点难受,近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难以掌控,竟不免起了些多愁善感的情绪来。 转个话题,又说到了我马上上大学的事情。因为我是孤儿,从小学到高中学费都是全免的,并且高中三年我还有助学金的名额。至于大学,需要出具孤儿的证明,报到的时候拿到学校去,学费就能减免一部分。 其实我不想聊这个话题,毕竟上大学,除开免去的那部分,还得自己交一部分,我把学校奖励给我的钱全部给他,是想让他拿来做我们的生活开支,我们现在的日子我认为真是到了捉襟见肘的程度。我实在是对他难以开口,想着到时候回福利院去找新任的院长帮我想想办法。 他太了解我,我故意避开不谈的事情,他只需要一眼就把我看得清清楚楚。 他坐起来,正色看着我,问:“安倾,你是不是在担心学费的事情?” …… 我不敢回话。 “你只管跟我说就是,你不依靠我你还能去依靠谁?” “哥……我……我跟着你生活这么多年,我很清楚,虽然福利院每月都给了你钱,但是那根本不够,这几年来,我的吃穿用度很大一部分都是你自己的钱,而且从现在开始,福利院不会再给我生活费了,到时候……我……我知道你没有多余的钱了。” “当年院长信任我,便把你托付给我,那我怎么能食言呢?让她泉下还不得安心。况且,现在你我……还是这样的关系,不管怎样我也要把你供出来啊,可不能毁了你的前程。” “可是……我……你已经没钱了。” “你不管家,又不管钱,你怎么知道我没钱?你真是个傻瓜,你现在才担心的事情,我早就想到了,我一个人的工资养我们两个人是绰绰有余的,再加上平日里我们省吃俭用,多多少少还是留了点起来,虽然不多,但也供得起你上两年大学,后面的两年呢,我们又从现在开始节省,不都就有了吗?所以你不要为了学费的事再愁眉苦脸的了。” “哥……你怎么能这么好?”我扑向他抱着他,把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有眼泪流了出来,但又不想给他看到,嗡着声音说:“我说过要给你幸福,反而却像个拖油瓶一样一直在拖累你。” “你不是拖油瓶,只是现在的你首要任务是继续上学完成学业而已,等将来我们老了,我比你年长10岁,会比你更老,到时候反要你来照顾我呢。” 我复又抬起头来,握紧他的双手,言辞恳切地跟他承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现在我用你的钱,将来等我毕业了,一定找很多的钱回来给你,我养着你,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白白胖胖的,那不是猪了吗?” “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是猪呢?”我破涕为笑。 8月底,古文研究生毕业回来了,不过还正在找工作,暂时也住在我们家里。 尚书去了香港差不多近一个月的时间,也在这两天回来,一回来就嚷着他那破嗓子铜锣敲得高声扯着说我们还欠他一顿饭。 我揶揄他道:“你还差这一顿饭吗?你看看你在香港才呆这么点时间,又长了一圈起来,就不怕再长一圈,到过年的时候都能绑着上称台上过称了吗?” 他是个富家公子哥儿,从没听过平头老百姓说的这种玩笑话。 于是他急忙问是什么意思,古文在一边哈哈笑着说:“你真是笨啊。” 尚书在古文这里得不到答案,反而还被戏弄了一番,便求助一边正经斯文的人,“平思,这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我哥反问他。 “安倾嘴里出来的肯定没什么好话,不过我还是好奇是什么?” “安倾说的是……你快胖得变成猪了。” 哈哈哈……笑得我眼泪水都流出来了,正所谓万事万物有利有弊,尚书这富二代和我们这群穷友在一起,那铁定的经常被开蒜,而且他还一脸茫然无措什么都不知道。 玩笑归玩笑,不过对他还是心存感激,毕竟他帮过我们不少,最主要的是这个富二代怎么看都不像个富家少爷,虽然在生意场上,行事雷厉风行耍手段斗权术样样拔尖,但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却是本身的他自己,那个心思单纯的尚书。 我哥订好了包间,把具体地点和酒楼的名字都发给了我们,我带着古文一起过去。 这顿饭既是感谢尚书之前找人帮我们搬家,同时也是为古文接风洗尘,他在三年前去了外地念研究生,真没想到,他又会因为我们而回到这座城市来。 尚书说:“这辈子,我们这桌‘麻将’再也不会一会儿没了这个,一时又少了那个。” 他们都知道我哥带我回家的事情,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没说,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只认为一切顺利一切正常。所以尚书就开始拿我们开玩笑,说:“这次回去见到老泰山了?那安倾你的老丈人是否还满意你这个小女婿?” 我知道——尚书不是故意这么说的,他也知道我哥还不会这么早跟家里坦白我们的事情,他说的‘老泰山满不满意我’,只是另外一个意思,他就是想知道我哥的父母是否喜欢我,毕竟我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相当于一个“拖油瓶”,他也是怕我哥的父母对我成为我哥的拖油瓶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我都清楚也很明白,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不愿意再提起的事情,还是被无意的翻了出来。心里不舒服,看向我哥,他的脸色也不太好,想要遮住到底是遮不住的了。 这是我们共同的禁区,不能说出口的事情。 我们这么明显的异常,尚书和古文也都看了出来,只是既然已经提起了话头,尚书还是硬着头皮又继续问:“平思都带你回去见家长了,看得出他的一番情意,那安倾你又许诺了什么给平思呢?” “见家长”实在是太不愿提起。 我在桌底下,伸手去握某人的手,紧紧握在手掌里。 吞吞吐吐地说:“许他一生……我……许他一生一世。” 本想说“许他一生安稳,予他一世倾心。” 突然想想还是算了,没必要都跟任何人说我到底要给身边的这个男人什么。 哪怕尚书知道这个男人是我一生所爱,可告诉他我许给这个人一生安稳又能有什么用,我现在什么都还给不了。 一生太长,说得再好听,也没有相拥依偎来得实际。 尚书和古文彼此对望,两个都心照不宣,他们已经猜到我们有事情瞒着他们,不过也不好直接开口问,便打哈哈说:“你们这对儿可谓是‘情深似海,缘近如尘’。” 一顿色香味俱全的饭食,吃得却没了多少胃口。 我去学校报到的时候,古文也找到了工作,他的公司还为职工提供住宿,他便没过几天就搬到宿舍去了。 我们住的地方离新校区坐公交大致要四五十分钟,但我舍不得和他分开,再者也想给他省点钱,所以就把宿舍费从学校退了回来。 国庆的时候,终于迎来了尚书的好消息,温清答应了他的求婚,现在他们正在准备计划装修新房,也因为尚书香港那边的项目才开始,他要时常飞到那边去监工,所以他打算等到香港那边的项目明年全部完工了后,看个好日子八抬大轿吹锣打鼓的把温清抬进他的府邸,正式成为他的尚书夫人。 他的这个好消息在他的圈子里都通知了个遍,无论是酒桌上推杯换盏的酒肉朋友、普通朋友,又或是真心朋友,他都请人吃饭以示庆祝。等他把那些人全部轮流请了个遍,到请我们三个的时候,已经是快十一月了。 古文说天天吃食堂,素得肚子全是清汤和寡水,好不容易能吃上一顿山珍海味,尝一下美味佳肴,结果尚书竟是到最后才请我们吃饭,便狠狠地刮了尚书一回厚厚的油水,尚书也深知自己理亏,便甘愿任打任刮。 尚书搂着温清进到包间的时候,那神气真叫一个面色红润、风光满面,俗话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现在用在尚书身上简直是太贴切了。 吃饭到中途的时候,我哥起身出去接电话,待他再回到席间的时候,不仅脸色差到极点,而且还对我欲言又止,我心里猜是他家里打来的,就担心地问他怎么了。他回说是堂姐来的电话,周伯父病了,现在在医院里。 对于他及他的父母亲,我心怀深深的愧疚。 我问他若是家里有急事,单位可不可以准他几天事假,他说是可以的。我便追着他快点请假回家去一趟,至于我……我是不能再去了,不然周伯父真看到我又气出个三长两短的好歹来,那我此生真是难以赎罪了。 因为席间他们都喝了些酒水,于是温清驱车把我们载回家,我帮我哥随便收拾了几样换洗的衣服,便又拜托温清连夜开车送他去机场。尚书说不放心,便一杆子的全把我们赶进了车里去,说是一方面送我哥回去,一方面回来的路上聊聊天排遣寂寞,顺便三个大男人好给温清保驾护航。 等我哥进了登机口了,我才终于依依不舍地顺着尚书他们转身回程。 我有预感尚书会趁这次机会将我走趟审问。 他刚开始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些我们回家去了后都做了些什么的话,后来实在听我说得漏洞百出、前后不相照应,他才正色道:“安倾,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以你的性子,今天听到平思他爸生病住进医院,你会不赶着和他一起去?别告诉我你明天还要上课什么的鬼话,当初平思出事你都敢旷课,现在还会怕么?我也不是想管你们的事,只是……担心……担心你们,毕竟你们和别人不一样。” 我张开嘴巴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终于卸下了伪装,整个人都变得不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又想说但还是没办法说出来,这件事是我的心病,实在没办法张口就来。 古文也在旁边干着急,问我:“安倾,到底怎么了?” 我闭目良久,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说出来:“我……我们的事情……他们知道了,准确地说……是……是被他们撞见了。” 如果只是跟他们说我哥家里人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估计他们都猜到了八九不离十,但是是被撞见的,他们都一下子惊得没反应过来。 于是,我一针见血长话短说,专说重要的起因经过。 我们是如何被家里人撞见的,我又是如何被赶出来的,我哥后来又是如何为了我众叛亲离的,他父亲是怎样决绝地跟他断绝关系的,到最后我们又是怎样狼狈不堪回到家的。总之,我是不能再跟着他一起回去了,尽管我很想。现在我心里很难受,也不知道他父亲生病是不是我给气出来的。 尚书听了之后,半晌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安慰我,只能慢慢斟酌言辞,说道:“你想开些,正如平思说的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等他这次回去,说不定他父母想通了呢?但如果你要平思为了父母先放手,和你分开,那你们就没有将来了,你也舍不得不是吗?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虽然难是难了点,但毕竟你们是真心想要在一起,眼前的艰难险阻迟早都会迈过去的。你们的事在被他们知道之前,他们不是都很喜欢你吗?视你如亲子。所以你这么好的人,以后他们会明白平思跟你在一起是对的,到时候也就不会反对了。” “可是……周伯父他认为自古男女才能婚配,两个男人相爱做那种事,就是伤风败俗、败坏家门,我……我不敢奢望他能原谅我,毕竟他看到的是……是我要我哥……现在我只希望他还会认我哥,至于我……我不敢想。” 我把背慢慢往后靠,挨着座椅的靠背把自己陷进去,才抬手起来蒙着脸,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懦弱。 车厢里一阵沉默后,古文也开口安慰我说:“算了,你也别想太多,现在还有很多人都不太理解你们这种感情,何况是思想比较传统守旧的父辈?你们两个都舍不得放手,舍不得分开,那就好好的在一起,凡是日子是自己过的,幸不幸福别人说了不算,也碍不着别人半分半厘。” 经过他们一番真心实意的安慰,我也慢慢的变得轻松起来,正如古文说的那样,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别人替我们做不了主,幸不幸福别人说了也不算,我和我哥的快乐幸福也碍不着别人是否升官发财。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便跟他们一一道谢,接着又聊些别的,过不多时便又回到了家。 21. 尚书说要上我家去喝我哥的苦丁茶醒酒,我知道他们是习惯了做夜猫子,所以也不催他们回去,便领着他们一起进屋去喝茶。 温清和我一起在厨房烧水放茶叶泡茶,冲了四杯茶我和她各自端了两杯出去,她把其中一杯递给了尚书,我则把我手中的另一杯递给了古文。 古文喝着茶,说:“还是安倾幸福啊,有平思这么个会过日子的人陪在身边,在我那里别说茶了,就是一杯热水都没有,单身汉没人疼没人爱好可怜哟。” “我说你喝就喝茶嘛,没事儿又酸我干什么?”我假装生气去踩他的脚,“再说了,不是有女孩儿追求你么?你不知道拉回去给自己暖被窝啊,少在这儿装可怜。” “别提了,你以为个个儿都长得像温清这样温柔漂亮我可没尚书那么好的命,你说要我把那女孩儿拉回去暖被窝,你也不怕我半夜里被活活压死和吓死啊?” 古文说的追求他的那个女孩,我们都看过相片,虽然没古文说的那么夸张能吓死人,但确实和古文不太般配。毕竟古文是江南小生,一副瘦高的身材,玲珑的五官,皮肤比女生的都还要细嫩还要白皙几分,若真是要他和那女生在一起,确实亏待了他。 听他这么说,又想到他曾经的夸张比喻“若是和她睡在一起,指不定被她半夜翻身压死了都不知道。”我一口茶就喷了出来到处都是,咯咯咯的笑得老腰直不起来,还一个劲的咳嗽喘不过气,指着他说:“你还没吓死,我就已经快被你折磨死了,哎哟喂,怎么能有这么搞笑的人。” 温清一直都是大家闺秀,从小教养就很好,说话细声细气的,连笑都不露齿的。可现在估计她也想起了那相片里确实胖得不行的姑娘,哪个大家闺秀还能忍得住这么好笑的场景,早跟那大观园里的姑娘们看刘姥姥出丑逗乐子一样笑得欢快。 尚书刚开始是歪在沙发上的,一下子坐起来就搂着温清故意在古文面前恩恩爱爱,故意要气死他,到最后尚书自己也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大笑着说:“哈哈哈……吓死你活该,你也不瞧瞧你自己长什么样儿,还嫌弃人家女孩儿不够漂亮。” “别别别……本公子虽然及不上那潘安貌,可本公子也确实是江南来的一帅书生啊。” “在我看来你还没安倾好看。”温清也终于舍得开口跟着起哄。 …… 笑过一阵后,我看了看时间,我哥的飞机早就起飞了,不能给他打电话,便给他发信息过去:“哥,我在家等你回来。” 其实,还是有点不安,总害怕他这一回去,就会像古时候的女子那样被家人捆起来绑起来然后锁在房里,不得再出来,亦不能再见情郎。 古文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我们的房间去了,他拿着一张暑假时候的报纸出来,我认得那是我哥专门买回来做纪念的,上面刊登得有我写给他的那封情书。 “我刚回来的那会儿,我记得我拿你写的作文去戏弄平思,但听他说曾有人通过你的作文找到了你,他又没怎么细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古文拿着报纸又重新坐回沙发上,一脸好奇兮兮的样子。 “还有这档子事儿?不会是哪个暗恋你的人以为是你给她表白,就错着来对号入座了吧?”尚书除了好奇,还一肚子的“坏水”,好不容易捏着了我的把柄,不报一回仇,哪能证明他还是个君子呢? “你能不能别煽阴风点鬼火啊?幸好我哥知道来人是谁,不然他吃醋生气难过了,看我怎么修理你?” 然后又接着就当故事讲给他们听,给他们除乏清神、排遣寂寞,解了他们心里的好奇,就又把我生母来找我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你生母多亏遇到的是你,你不怨恨也不计较,换作是别人,她这么贸然找来,恐怕就不能这么潇洒的全身而退了,如果遇到个既小心眼又贪婪的人,估计她又将亲手毁了自己的幸福。”古文感叹。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奈,我又何苦把自己活在怨恨中,我哥常教我要‘宽人宽己’,宽恕了她也放过了我自己。现在这样就挺好,此生能看到自己的生母长什么样子,已经知足了。” “我倒是怎么都想不通,她既然不能把你带回去,干嘛要来找你?她难道就不知道她将再一次把你抛弃?不知道你会痛吗?反正我是没古文想的那么轻松,我总觉得她这么自私的人,怎么配有你这样的儿子,你刚才不是说你的很多天赋都是因为基因遗传吗?我倒是觉得这和他们没关系,顶多就算是他们图一时欢快,才有了你,至于你长成什么样的性格,有多好的心,那都归功于院长对你的教育,还有平思对你的教诲和期望。” “唉,她能来找我就证明她还是记得我的,毕竟是她生下来的,至于她不能把我带回去,我还真希望就这样,毕竟现在我……我和我哥已经闹得他家里不得安宁,再让我的生母知道我……我是个……同、性、恋……何苦呢?算了,别提了,真是闹得心慌。” 他们知道我不怨恨我的生母将我抛弃,所以就算他们都有为我抱不平之心,也不好再说其他什么,便都起身告辞离开,我把他们送下楼来,等他们开车离开了才转身又上楼回去。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东想西想,一会儿想着怕我哥被他父亲赶出门,一会儿又担心害怕他万一真不忍心老父亲老母亲为了他惹出一身的病,然后狠心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然后又想两个老人真要棒打鸳鸯把我哥关起来了,我又要怎样去救他?越想越多,心里乱成一团,最后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 早上起来洗脸的时候,终于收到了他的回信:“我到了,你放心。” 我没有继续回过去,因为不想给他增加心理负担,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家等他回来就好。 隔天中午,我正在学校食堂吃饭,便又收到他发来的消息:“我到家了。” 没把我惊喜得把饭喂进鼻孔里去。 我难得破费装一次大款,直接打车就回去。 我把他圈在怀里,搂着他歪倒在床上,实在不放心他父亲的身体,便开口问:“伯父他怎么样了” “我妈说他是喝酒喝多了醉得厉害,伤了胃,所以胃出血了。” “这么严重?” “你放心,他已经没事了,医生说只要忌酒,以后好好保养,就没什么大碍的。不然我也不可能因为他不愿意看到我,就真的又丢下他们不管,连夜赶回来。”他闭着眼睛往我肩颈上凑了凑,看上去真的没什么精力了。 “这以后得麻烦伯母要好好照顾他的饮食了。” 他伸出手来拉我的手放在他的唇边,说:“夫妻本来就是这样互相爱护照顾才觉得幸福的,你……下午不去上课了?” “嗯,反正就两节课,逃了便逃了,我想陪着你。” 看他一脸憔悴没精神的样子,心疼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去上课。 真的没有想到他头天晚上赶飞机回去,然后第二天晚上又连夜坐火车回来。家门始终没能进得去,看来周伯父还是不愿意接受我们的事情。 太多的细节都不想问他,他本就两天没睡觉,只想抱着他一起哄着要他睡,让他补足精神。自己也迷迷糊糊地跟着睡了过去,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我一睁开眼睛,意识都没还彻底清醒过来,就听他说:“晚自习也不去上了?” “呃……”我假装惊讶,然后抬起头来看书桌上闹钟的时间,然后回他说:“不去了,反正现在赶过去,晚自习都该下课了。”说着说着的就把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不敢看他,他睡了一觉精神好了很多,如果真要惩罚我逃课,那今晚我可得自己抱着铺盖卷去睡客厅了。 “安倾,我这次回去……”他声音在颤抖。 “哥,你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去。”我不想听不好听的话,连忙打断他。 “我爸……还是不愿意接受……”对我的问话他充耳不闻。 他这么说,我不能再不以为意了。 “没关系,我愿意等,等到他们同意为止,”我把刚从他颈窝里抬起来的脑袋,又挨着他的脸埋下去说:“平思,只要你还要我就好。” “我妈跟我问起你……她问你还好不好。” 我眼睛突然间明亮,再一次想确定是真的,就问他:“她真的问我了?” “嗯,她虽然不接受我们……这样的感情,可我看得出来,她还是很担心你。换句话说,我妈的态度没我爸的那么强硬,不过,安倾……我们还是要做好一辈子都得不到他们接受和原谅的心理准备,明白吗?” “我明白,我愿意等,你放心,我说过的要‘许你一生安稳,予你一世倾心’,就不会让你为难的。” 这年春节,古文回苏州去了,临走时说元宵一过就回来,到时候给我哥带碧螺春,给我们带好吃的回来。尚书还是飞来飞去的飞香港,连过年都不休息,他现在一心只想快点结束那边的项目,然后身着红袍骑着马去迎接他的新娘子。 过年这天的晚上,他给他母亲打电话过去,也不知怎的,才说一两句就被挂了,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母亲要到院子来才跟他打电话,听他这么说我知道这是周伯母想背着周伯父悄悄和他联系。 他们母子聊了将近二十来分钟,我便突然听到电话那头有周伯父的声音在问:“你在这儿跟谁打电话呢?周平思吗?哼!真是慈母多败儿,你告诉他,这辈子要是不断干净了,就别想再进我周家大门。” 最后就挂了。 我无奈的笑了笑,严父慈母真的很幸福。想到了几个月前那个来找我的人,我的生母,她太过柔弱,敢来找我,却不敢认我。 我抬起头来,看到他也是一副无奈的样子,心里一酸眼睛就起了雾水来,心想:“周平思,这辈子我真是欠你太多。” 22. 古文并没有在元宵节后第二天按时回来,他说买不到火车票也抢不到飞机票,让我们馋着嘴巴再等两天。 没等来古文的好吃的,倒是来了另一个人——我哥的堂姐。 堂姐的突然到来,根本没告诉我们,她瞒着我哥给我打电话,还让我别告诉他。我知道她千里迢迢来这边,也无外乎就是为了我们的事情,无外乎就是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服我,然后跟我哥分开。 我穿戴整齐后,出门坐公交去火车站等她,依她而言我没跟我哥说半个字。 我们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来,我除了逼不得已非要开口的时候,才礼貌性地回她两句,她一直苦口婆心,讲利说弊的给我打比方,我一直跟她缓缓打太极,让她使出浑身力气,却打得我不痒不痛,她明明感觉到了我的敷衍,也明白了我的决心,可仍旧还是不死心。 “安倾,这可不是待客之道,你不带我回家去喝一杯热茶?” 她终于又出了另外的招数,这个招数确实打得我满满的疼痛,不让她过去喝杯热茶确实太失礼,但带过去了,又要怎么让她早点离开。无论怎样,我都得带她回家去以主人之礼来招待她。 带她回到家后,径直给她烧水泡茶,叫她坐她也不坐,就在我们的屋子里转来转去,我们的房间门都是开着的,一眼就能看明白一间房是我们的卧室,另一间拿来堆放杂物了。 我把茶递给她,她接过去却不喝,问我:“你和平思……你们睡在一起?” 我无法狡辩,“嗯”了一声算是回她的话。 “你们……先不说家里人,那外人知道吗?” “我们的事除了有两个好朋友知道外,外人都不知道。” 堂姐一阵放心下来,说:“事情还没传出去就好,”她喝了一口茶算是压压惊,接着又道:“其实我这次来是受我小叔的嘱托,他要我过来跟你说清楚,然后把平思带回去。” “堂姐……”我终于不能再继续跟她打太极,坚决地说:“不管有多艰难,不管是谁阻拦,总之我绝不放手。” “安倾,你想明白好不好?你和平思能这样一辈子吗?如果你们分开,对谁都好,我这个做堂姐的也想你们两个都各自安好,才千里迢迢来做你的思想工作。而且我叔和婶都说了,只要你们分开,他们仍然把你当亲儿子看待。” “堂姐,怎么可能?我和我哥若是分开了,周伯父和周伯母还仍旧把我当亲儿子看待,就不怕我和我哥再复旧情吗?” “平思回城窑回街里去,你留在这里,天南地北时间长了感情淡了,没什么是忘不了的。” “两个人相爱说要分开谈何容易?我知道你们难以接受,可我们就是这样互相喜欢上了。” “你就非要毁了平思才甘心?” “为什么不是平思跟了我才是最幸福的?” “你要他这样躲躲藏藏的跟你过日子,就是你所谓的幸福是不是?你能不能放了他?你跟他分开了,他才能有未来,你知不知道?” “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放弃他。” 她终于被我磨得没了耐性,强硬了口气说:“不管怎样,你和平思是断也得断!不断也得断!” “堂姐,这个您说了不算,您也做不了主。我们铁了心的要在一起,任谁来都别想把我们分开。” “你……你迟早有一天会哭着后悔,等你把平思全部毁了之后,你将一生也赎不完你的罪孽!” …… 最终不欢而散。 最后还是没有跟我哥说堂姐来过的事情,本来就是件不开心的事,何必告诉他,又给他徒添烦恼。 自从堂姐来过之后,我心里一直不安,便跟我哥约好抽个空闲去香山寺拜拜佛烧烧香去去晦气。 农历二月十九日——观世音菩萨圣诞日。 这天香山寺的香客远没有正月庙会和暑月香会的时候多,这时候的腊梅也早已谢了尘,我们从里到外把一间一间的庙堂挨着序全部叩拜。 在月老祠里趁着没人,点燃两炷线香,递给他一炷,又拉他过来挨着我一起跪在蒲团上虔诚叩拜,嘴里祈拜着:“月下老人,善男何安倾拜求,请您为我和周平思牵出一段红线姻缘,愿我们今生今世携手到老。” 起身走出庙堂,在庙祝的桌子上悄悄扯了两截红线,看到有人过来,连忙把红线藏在手心里,心虚地拉着他一起离开。 晚饭过后,把他搂着回到房间去,从抽屉把那两截红线拿出来,理了理,把他的手拉过来,将一截红线拴在他的手腕上,然后把另外一截递给他,让他拴到我的手腕上来,他一张脸红得像是熟透了的桃子一样。 我们双手紧握,彼此互相靠着。 红线绕指,莫失莫忘。 我对他说:“平思,今天我们在月下老人那里已经叩拜过了,现在又拴上了红线,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了,跑不掉了,我们这样就……算是私定终生了,你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后悔。” 农历八月三五月明夜。 中秋这天,尚书终于一尝所愿,迎娶温清回他的府邸。 想起他曾经说的“谁不想给自己喜欢的人一个名分”、“如果一辈子她都不愿意,那就这样一辈子,我也等。”那还是去年的正月里。 今天的尚书形体俊美犹及子都格外的好看,竟比给他做伴郎的江南小生古文还要美上几分,温清更是仪静柔美芳泽无加。 想着尚书从追求温清开始,6年的时间,痴心汉娇俏女终于修得了他们的正果,也难怪尚书会抱着温清情难自禁的哭得那么悲切。 婚礼结束后,古文和其他伴郎一起吵着要去闹洞房,我和我哥倒是无所谓,跟着一起去看看热闹也好,谁知尚书实在太累,想闹洞房的那些人便也没了兴致,大家纷纷而散。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一轮明月,满天星辰。 我和我哥漫步回家,夜空的月辉洒满大地,洒在他的身上,把他映得金光闪闪。此景太醉人,此人太迷人,我把他拉到一角,从院墙里长出来的银杏树树高叶茂遮住了不少的光,也不管街上有没有其他人就忍不住亲了过去。 以为他会拒绝,谁想得到平时脸皮薄得轻易害羞的人也会不管身在何处,人在何方,就用行动直接回应我。 回到家里,我把那两截红线又拿了出来,一条拴在他的手腕上,一条给他拴到我的手腕上来。 我抱着他的腰,蹭着他的脸颊,说:“我想给自己喜欢的人一个名分,今天人圆月满,是个好日子,我们趁着这个好日子也拜堂成亲做‘夫妻’好不好?” 他脸颊绯红一片,柔声答道:“好。” 伸手去推开窗,月已中高挂在九天之上。 明月为媒红线为证,对月拜了两拜,再手拉着手对拜一拜,三拜礼成,我们正式结为“夫妻”。 我把他拥入怀中。 他在我怀里抬起双眼来轻声问:“安倾,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意思的?尚书说大家都知道,就我还迷糊着,竟不知道你有心了这么久。” 我笑着打趣他:“到现在了才问。” 他面若桃花含羞带笑,又问:“究竟是什么时候?” 我宠着他温声回道:“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举头看看夜空中的明月,又回头来瞧瞧靠在我怀里那个早已羞得不行的他,低声跟他承诺:“平思,此生我许你一生安稳,予你一世倾心。” 他回:“好,我们在一起一辈子。” 得他一句,护他一生。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自此以后,你是我的相思,我是你的相思,好不好?” “好。”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拥吻到床上,情、欲早已上了头,可却不敢有半分无礼,我们都心知肚明,不是不想不是不愿,而是不敢。去年夏天的那个夜晚,那一声怒吼,是一个忘不掉割不去的疙瘩,是一生的罪孽,它就像一根没身没尾看不见的针头藏在心里一样,一旦触碰到了就会把人扎疼扎到流血。 亲吻良久,情爱迷离。 我起身把窗关上,又重新躺回他的身边,搂着他的腰握着他的手,我们的“新婚夜”什么都不做,也不敢做。就这样抱着哄着说些好玩有趣的话逗他,逗累就可以睡着了,睡着了就不会去想那些风花雪月,也不会去想洞房花烛应该要怎样对帐成双。 没有高堂含笑在上,亦没有亲朋前来祝贺,就我们两个,对月叩拜,红线牵缘,悄悄的做起了“夫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这年他29岁,我19岁。 婚后第二年春天,尚书逐渐把家业继续又还给他的父亲掌管,因为他要陪着他的尚书夫人去医院做产检,他们小两口很争气,一下子让温清怀上了双胞胎,尚书成天跑来叫我哥教他煲汤,说是学会了回去煲给温清喝,好给他们母子三人补身子。可无论他怎么学,那手艺还是差得连我都喝不下去,不过他倒是仍乐呵呵的坚持不懈。 我哥说:“难得他一份心。” 言归正传我们也为他高兴,尚书和我们在一起厮混的时候,感觉他比我还孩子气,一点都不成熟,转眼却竟是要当爹的人了。 婚后一年,温清为他尚家添了两个女儿,我们买好礼物去医院看望,那婴儿车里的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娃生得漂亮得很,我忍不住想伸手去抱,可尚书感觉像是我要抢他的“小情人”一样,死活不肯。 他说:“你这莽撞的性子,别把我的宝贝儿给吓着了。”却转手把他的其中一个“小情人”抱给了我哥,我在他背后咬牙切齿,酸溜溜的说他:“哟,刚还不给我抱,竟是打起了别的主意,想来抢我的人去给你做女婿不成?” 尚书白我一眼,反驳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竟吃不起这丁点儿的醋么?我是想让我这两个宝贝女儿多有几个爹,全认了你们三个做干爹,将来她们走出去,看谁还敢小瞧了欺负她们,四个老爹多威风多霸气。” 温清也愿意将女儿认给我们做干女儿,我们盛情难却,便应承了下来,封了不大不小的红包给两个女儿。 尚书央着我哥给两个闺女取名字,我哥回绝道:“孩子的名字当由父母来取,我哪能喧宾夺主?” 尚书不依不饶,“名字可以不取,但必须得取两个小字,以后喊起来亲昵一些。” 古文在一边也帮腔,说:“平思,就取个小字而已,不碍事的。” 我哥把手肘撑在椅子的靠把上,手掌拖着头,偏头沉思想了想,才说:“记得史浩的《太清舞》里有一句‘玲珑环佩拥霓裳,却自有箫韶随步。’,那取‘玲珑’和‘环佩’两个作小字,怎么样?” 温清甚是喜欢,说:“上学的时候,我也念过这篇《太清舞》,就取这两个小字,体态轻盈,逶逦大方,我喜欢。” 素日里他说的诗词典故十有八九我都是知道的,就算不如他记得那么清楚,但是也大有印象,倒是这篇《太清舞》陌生得很,我笑着说:“枉我上了两年的古典文学专业,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篇文章。”当着众人的面,弯下腰去搂住他的脖子,眉眼飞起,假装嫉妒说:“你肚子里到底还有多少名篇典故?竟还藏着这么多墨水也不给我蘸蘸,若是不知情的人在场,都还以为你才是学古文学的那一个。” 他谦虚说:“自古以来名篇书籍和诗词歌赋多得浩如烟海,我看过的不过是其中一缕半缕,哪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总之你的学识我是及不上了。” 尚书凑过来,笑着拉开我,说道:“你别气馁呀,俗话说术业有专攻,你以后努力饱览群书,还怕落后了平思吗?” 古文也凑热闹,“就是,孙洙有云‘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你就多看多背吧。” 两个女儿的满月宴,我们自是要出席,可是席间我哥竟几次都托口离开,说是肚子不舒服去去就来,三五几回,我也不放心,趁他这次起身又出去,便也跟在他身后,本想喊住他,想问他要不要紧,哪晓得他竟是在走廊尽头接起了电话,声音小得我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他脸色也不太好,匆匆几句便挂了。 回到桌席上,我不问他,他也没说,他就这样瞒着我一些事情,一切神色如常,可不好的预感在我心里越来越强。 说自己肚子不舒服的人,回席后竟不知道拒绝尚书和同桌其他人的敬酒,两杯三杯喝下去,脸颊也慢慢起了红晕来,他平日里胜于克己,几乎滴酒不沾,可到底是什么事情惹得他这么想一醉方休? 看他站起来接别人敬过来的酒,身体都轻飘飘的站不大稳,我起身扶住他,跟古文打了声招呼,便带他出去找个安静的房间让他休息。 “安倾,我想回家。” 刚把带他进到休息房,他眯着眼睛看了一圈,发现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便求着要我带他回家,眼里竟有几分黯然神伤。 回到家里,我把他放倒在床上,打水来给他擦脸。他说头有点疼,这是醉酒的现象,又到外面的药店里给他买了“醒酒汤”,哄着他喝下去,才给他把衣服脱下来,扶着他躺好等他睡着了最后才出去洗漱。 我躺在他的身侧,刚想伸手去关灯,他就来拉我的手。 我以为他早已经睡着了,不住惊讶问:“怎么还醒着?” “一直还没睡。”醉意还没醒完,说话也不太明朗,顿了顿他又说:“开着吧,我想看看你。” 到底是怎么了?我心里越来越不安宁。 “安倾。”他喊我。 “嗯,我在。” 我朝他翻身与他面对面,因为有点微醉,所以整张脸都是红红的,手心也暖得冒出汗来,朱唇微启,挨他太近,能闻到他呼出来的酒香气,眼睛半睁半阖,秋波流转间更是妩媚动人撩人心魂。 我口干舌燥,全身火热起来,支起上半身,用手去抚摸他的头发,喉咙沙哑着,在他耳畔轻轻请求:“平思,我……我想亲你。” “好。” 我吮吸着贪婪着他的柔软和香甜,引诱着他,嘴唇一分一点的游移在他的耳垂和颈窝的地方,虽然我们不曾做过,但我知道这是他敏感的禁区。 我已经早有了该有的反应,把身体紧紧地挨着他的,轻轻摩擦和刮蹭以此来减轻情/欲。 七情六欲,最是□□难足。 “平思,我……”我红着眼睛,恨不得将他剥个干净。 “我说过只要是你,我都难以拒绝。” 于是褪去一切繁琐和束缚,他把手抚上我的背,抬起头来主动亲我,早已发、情的人,哪能经得住他这般撩拨,欺身压了下去,把他即将出口的婉转动听的声音全部封缄了回去。 抽屉里很久前买好却被放置了太久甚至都遗忘了的东西,终于重见天日派上了用场。 十指交缠来回摩挲,大喘着气,额角上汗渍淋淋,也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胸膛压着胸膛,腿叠着腿,互相给予互相满足。 跨过了心里那道坎,便一发不可收拾,压抑了太久,不知力道轻重不顾时间长短,竟磨得他昏睡过去。 23. 下午上完课回家路过蛋糕店顺便给他买两个提拉米苏,是前儿个晚上亲热的时候,他意乱情迷的突然说想吃。 进到屋里,看到他在房间里背对着打电话,我这么大的动静他都没听见,心里忍不住一阵嘀咕“到底给谁打电话?”咯噔一下莫名的感觉又不好起来。 把提拉米苏拿出来,原本打算给他端进去,突然就听他开口说话了,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听到他和人吵架。 他手拿着电话,气得浑身颤抖,“爸,你就非要这么做这么说吗?我说过了我不会回去,你们不问问我的意见,便私自定下这门亲事,谁同意你们这么做了?谁要结婚谁就去,反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明知道我心里的意思,却还瞒着人家姑娘就给定下来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鄙了……” 定亲……原来最近他一直不开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竟是在老家已经被定了亲。 …… “别说什么断绝父子关系的狠话,你瞒着别人家里把人家姑娘定到家里去,这种欺瞒就是骗婚,而这种骗婚的行径就是卑鄙。我和安倾的事你们不接受就罢了,那我们离得远远的不来碍你的眼总该可以了吧?断绝关系,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我就做一次不孝子,从此后和你再不是父子,你的事情我不问,我的死活也用不着你来操心了!” …… 父子两都在气头上,谁也不让谁,他竟然口无遮拦的说自己的父亲太过卑鄙,说他父亲做的是小人行径。 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可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到底错得有多离谱?居然就得不到半分原谅和接受。他们父子之间的决裂皆由我起,我真是心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连走上前去抱他的勇气都泄得一干二净,想说些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完全没了个主意。 近日来他一直郁郁寡欢、神情黯然都是因为这些事情。 无形中的压力被放大了一倍,我的罪孽亦更多了一层。 一夜无眠无话,只管抱着他给他想要的温暖和静谧。 翌日清晨和往常照旧,打算一前一后出门,他去上班,我去上学。在门还没被彻底阖上的时候,他的电话铃声突然在一片安静无声中促急地响了起来,尖锐得跟刀子割破了一段宁静柔软的布缎一样,听得让人不由得心头一紧。 他脸色一片灰败,眼睫关不住泪水,簌簌的流了满脸都是。 究竟怎么了?我简直不敢问,害怕在那段被撕破了的布缎下面是让我们永劫不复的十八层地狱,心不由得漏了跳动的节拍落到更低处。 但就算再怎么逃避不去问真相,这真相也会自动找上门来,钻到心里去,把我的心扎得千疮百孔,然后跑到我的脑海里叱责我告诉我,我究竟造了多大的罪孽。 “安……倾……没……了……死了。”他的声音破了,话也说不全,满腔的悔意。 周伯父死了…… 我陪着他一起回去,同行的还有尚书和古文。他披麻戴孝守在灵前,我在隔得很远的地方,偷偷的望上一眼,不敢靠近,也不敢让人发现,那个家门我始终是不能再进的了,这辈子的罪孽恐怕也是再赎不清了。 周伯父生前说过若他还有一口气在,周平思就别想再踏进周家大门一步,真是应验了,现在他重新回到家里,而周伯父真的也不在了。 周伯父是在听得我哥宁可跟他断了父子关系也绝不回头的当天夜里,一气之下就破了忌口,借酒消愁早没了分寸,喝得多了,胃出血的病就重重的复发了,几个小时的抢救,最终也是药石罔效回天乏术,就此去了。 我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却一直没有看到周伯母的身影,心里又紧了几分,晚上古文回到宾馆来,叹着气说:“平思他娘病倒了。” 我竟然害他至此——父亡母病、家破人亡。 听得古文的描述,周伯父的遗容并不安详,一副难受痛苦的样子,想他死的时候肯定是受尽了苦楚和折磨。怎么会不受折磨呢?自己养大的宝贝儿子再也不听他的话了,宁可要个外人也不要他们了,单是这一辙就够他痛得死去活来。 罪恶感在心里越积越重,不知道是该后悔还是到底该怎么办?茫然和无助让我越来越看不到希望和未来。 陪着他一直在医院里,但从没有走进过病房去,看到他家族的人,就远远的躲起来藏起来。 短短几天,他已经憔悴到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跟白纸一样,也清瘦得像一缕烟轻飘飘的,总预感他会就此从我身边消散,抓也抓不回来。 透过门缝往里悄悄看上两眼,周伯母已经不再是从前那样圆厚体胖,也不再温柔善良。一双瞳仁深深的窝进了眼眶里,脸颊皮肤松弛,颧骨高高凸起,眼神涣散精神不济,呼吸也不均匀,捧着心口的手更是枯瘦如柴。曾经神采奕奕的堂姐也变得不再从前。 看上两眼后就又离开,心里难受脚下也跟着没力气,跟踩进了棉花团里一样,没个踏实的感觉。 周伯父头七,他必须要回家去点香烧纸请拜。 自周伯父过世,已经七天了,七天来他从没睡过觉,也没好好吃过一顿饭。等他请拜烧了头七,下午来宾馆看我的时候,看到那个已经瘦了好几圈、面色枯槁、毫无生气的周平思,心里难受得生不如死。一把拉他到怀里,箍紧他倒在床上,强行要他睡上一睡,就算睡不着,那闭上眼睛休息片刻对他的身体也是很好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把他送回医院。很不巧,一直以来都躲着不敢与他家里人碰面,却与他堂姐不期而遇。堂姐不屑多看我一眼,拉着他就径直进了病房去。 “这几天他一直都在?” 我一直守在病房外,不敢离开,穿过未关上的门斜着眼睛看进去,堂姐正一脸严肃的看着他,手却指着门这边。 那个背对着我的人已经没法再撒谎再隐瞒,只看见他把头点了一点。 “平思!……小叔为了你和那何安倾的事情已经气没了,你却还把他带过来,你是存心给他不痛快?还是存心想让他不安生?何安倾到底有什么好?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双亲,你到底清不清楚明不明白如今的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 周伯母已经知道了我在门外,她转过眼睛朝我看过来,我完全没勇气和她对视,缓缓把头埋了下来,盯着自己前方的那块白地砖,地砖上映着我孱弱的影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很明白事情已经越来越坏了。 周伯母一声痛哭传了出来,“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生下你这个混账东西。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倒不如直接杀了我好了。” …… “欧家闺女到底哪里配不上你?又哪点比不上他?还是你爸的死你觉得还不够?要连我一起死了你才高兴是不是?现在都这样子了,你还跟他纠缠在一起,居然还把他带了回来,到底他有什么好?他给你吃了什么迷魂东西?你就这么离不得他?你看看……看看我们家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看看你又变成了什么样子?你滚……你滚……就当我这三十年养了个没良心的东西……” …… 我把背抵在墙上,靠着墙无力地蹲了下来,把脸使劲埋进手掌里,墙上的寒凉透过我的衣服一点一点的浸入到了心里。 病房里,周伯母已经椎心泣血、悲痛欲绝。 他从里面走出来,影子在地上和我的纠缠在一起,我从地上慢慢地重新站起来,满脸泪痕,对着他笑,笑得很难看。 颤着手想去牵他的手,可在半路上还是又向上抬起了几许,转着去拉他的手臂,把他带到楼梯间,自始至终他都没看我一眼。 黑压压的天空,半晦半明的灯光,不明亮的眼睛,我知道我们要分开了…… 沉默良久,他抬起一双满是氤氲的眼,终于舍得看我了,困难地开口:“安倾……我……我们……” 但我很清楚他根本就开不了口。 “我们……分开吧。” 都到了这般地步,总不能还要勉强他先说出来,他本就善良,这对他来说在是太过残忍,要做“坏人”那也只能是我做的啊。 “安倾……” “以前是我太自私,总舍不得放手,现在……害得你父亡母病,欠你的……恐怕还不了了。” “……你没错……” “哥……对不起,我终究……还是负了你。” 这年他30岁,我20岁。 自那天分开后,我们不再联系也不再见面。 他过后回来辞了工作,还回过家里。晚上回到家,看到房间里他最喜欢的几个小物件儿已经不见了,再拉开衣柜看到里面也少了几件衣物,才知道他回来了,但……又走了。 难过和寂寞把一颗心挤得满满当当的,除了失声痛哭,我已经找不到其他宣泄的方式了。 他只是收走了几件厚衣服,大多都没带走,还留在家里,北方的冬天比南方要寒冷很多。我去超市买回来几个大行李袋,从衣柜里把他所有的衣物都拿出来,再把他的鞋子又从鞋柜里拿出来,衣物装一袋,鞋子再装一袋。转身回到卧室去找书桌抽屉里的那张绢帕,里面还包着那两截红线,颤抖着手展开,看到两截红艳艳的红线,眼睛被刺得痛起来,我犹豫……要不要给他汇过去一截。 最终还是拿了一截出来,包在他平日用的那小小的杂物盒里,放进衣服的行李袋,打包封好,贴上地址和名字,拿到邮局去,全部给他汇过去。 做完这些,再回到家里,蒙着被子睡一觉,转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起身去厨房随便煮好一碗面条,端到客厅的小茶几上,开着头顶那盏小小的白炽灯,面条难吃到极点。 习惯性地抬起头来,想喊某人给我重新煮一碗,可是……哪还有他的身影?家里什么都没有了,才发现整个屋子空空荡荡的静悄悄的,只要是他的东西,无论是牙刷还是袜子,都给他打包寄了过去。 我听见了心在慢慢破碎的声音,再也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眼泪顺着脸颊流了出来,滴到了手背上,滴到了筷子上,滴到了面碗里……深吸一口气,忍着心里的难受,把那碗早已凉透的面条吃完。 自己造的孽,自己来赎罪。 裹紧衣服,开门走到街上去,看看雪吹吹风,兴许能好一点,马路上有工人在加班把红灯笼挂在两边的玉兰灯杆上。 原来,一年轮回到终点,这么快又要过年了。 这里的房租他当初交了一年的,我还能再占他一次便宜,继续住在这个房子里,住到明年夏天,如果现在搬出去,我也没地方可以住,学校也分配不出宿舍来,只有等到明年新学年报到的时候,再交上住宿费,住到学校去。 然后,把房子退了,彻底搬出去。 过年前的两三天,古文来找我,要我跟一起他回苏州过年,我知道他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宽他心说:“还有大人在呢?” 其实我哪里都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吃,本来自己的情绪就不好,何苦去了还要在人前强颜欢笑。 24. 大年三十,下午时分,整个住房区到处都飘着饭菜香。 许是味觉被勾引了起来,我也趁着这过年的气氛,给自己做了一顿饭,三菜一汤,还去超市买了两瓶鸡尾酒回来,这是我这些日子以来,吃得最像样的一顿饭。 自己一个人吃饭,确实没有味道,就去厨房又拿出一副碗筷来,空摆在自己的对面,幻想着那个人还在。回忆着我们往年一起过年吃年夜饭的画面,这样强行要自己相信对面还坐着那个人,他还是会给我夹菜,帮我盛汤,如果汤太烫的话,他还会特意提醒我小心别烫伤了嘴,然后我幸福的翘起唇角来,埋着头往嘴巴里扒拉饭进去,自言自语的说:“我的手艺没你好,你将就些多吃点,都说了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怎么还是让你这么瘦,我太不是个合格的爱人。” 然后明明没有任何回应,还是会幻想着他坐在对面温柔的对着我笑。继续埋着头不敢抬起来,夹着一箸青菜到对面的碗里去,又说:“自从知道自己的名字里曾有一个‘青’字,也不知怎么的就喜欢吃青菜了,也给你多吃些好补充维生素叶绿素。” 一直这样,夹着一箸又一箸的菜到那个碗里,撬开鸡尾酒的盖子,倒上一杯,自己喝下去,知道他不怎么喝酒,所以跟那个不存在的他说:“酒呢,就没你的份了,你可别生我的气也别不理我。” 喝得太急太猛,弯下腰一阵咳嗽起来,咳得眼睛冒着水花,等好些了才直起身来,手撑着饭桌,再也不能装看不见,终于还是把目光放在了对面的那个碗里,不知不觉的夹满了整整一碗菜,筷子还是刚才自己摆的那个样子,根本没人动过,一阵心酸心揪,再也忍不住委屈地哭了出来。 我只不过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为什么……就那么难? 太无聊,怕自己承受不住,便出门又到超市里买了一副扑克牌回来。 自己一个人盘着腿坐在床上,把扑克牌打乱重洗又打乱,然后想象着电视里那些赌神帅帅的发牌动作,又是跟着学靠手摸就知道牌底是什么的技巧。玩了一会儿,不得要领,觉得无趣,便开始玩起小时候和院长一起玩的堆拖拉机的小游戏。 “小时候我只会玩这个,明明很简单的,但是院长还是夸我很聪明,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聪明?好像你以前也这样夸过我的,今天过年能不能再夸我一次?”我用手抚上眉心处,闭着眼睛思索着:“呃……你就夸我长得好看,行吗?” …… 一室寂静,毫无人声。 想起生母在丹青方面技艺精湛,那基因遗传是不是自己也可能会无师自通?拿笔在纸上想画他的肖像,可是除了会写“周平思”三个字以外,我根本就绘不出他的任何样貌和□□来。 躺在床上,缩成一团,以前两个人一起睡的时候,老是觉得床太窄,不够宽。 如今自己一个人睡,空出太多的地方,摸到哪里都是冰冰的凉凉的,叹道:“原来这床竟这么宽的。”滚来滚去的也不怕滚下床去,起身从柜子里把他曾经睡的枕头拿出来,和自己的并排着放在一起。又继续躺下去翻来翻去,翻到他的枕头上,鼻子埋在里面,深深吸,上面还残留得有他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伸手上去,把他的枕头使劲的箍在脸上,这是唯一还能闻到他的味道的东西了。 说好的玩扑克牌守岁,说好的翻来滚去的翻累了就好好睡觉。可是,睹物思人,闻味想人,我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全都白费了,相思一点一点的漫了上来,像潮水一样漫过了心坎。 我真的很想他。 哭哭嗒嗒着拿出手机,翻到他的电话,那个号码看来看去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始终不敢拨过去。 睡得朦朦胧胧的,被枕头下的电话铃声吵醒,伸手下去拿出来。 “对不起,吵醒你了……”他说。 “我还没睡,你呢?”我问。 “也没有。” “周伯母还好吗……” “还好,她已经睡了。” “那……你还好吗?” “安倾……” “哥……” 两厢沉默,拿着手机听彼此的呼吸和哽咽,一直这样通着不说话,很久了直到手机没电了才自动挂断。 明明这么温柔的一个人,也舍得又让我被万箭穿心一次。 虚脱得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倒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紧那根红线,天……怎么还不亮? 想起了那句诗:“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阳春二三月,草与水同色。 尚书一家四口,还有我和古文,难得的聚在一起,春游去香山寺。 跟他们在一起,多多少少还是轻松很多,逗着两个咿咿呀呀的双胞胎更是添了不少的乐趣。 一路上古文都在说打死他也不回苏州了,回去过个年也被父母逼婚,真是闹心。 尚书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少不得的开死他的玩笑。 一行人各有各的心事,也有说不完的话,他们问起我过年是怎么过的,我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不遮不掩不避讳。 “曾经以为我们这桌‘麻将’再也不会三缺一了,竟不成想……” 尚书还没感慨完,古文就拿手肘拐了他一下,抬起眼神来冲我这边看了一眼,斥责尚书道:“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嫌不够乱是吧?” 我装作没听见没看见,假装无视他们。 回程的路上,尚书问我大四将作何打算,我想也不想就回他说走一步算一步。 尚书说如果我不想去学校安排的公司实习,他可以托关系找家好点的单位让我去实习,我实在是无心想这些,便婉拒了他的好意,反正都是要活下去的,既然无心去做打算,就先念完大三再说吧。 古文看我无心计划工作的事,便说:“要不你考研吧,现在开始可以专心复习了,若是考上了,明年大学毕业了又继续上研一去。” 古文的这个提议我略有心动,我并不在意上不上研究生,只是想找个自己稍喜欢的事情来做,让自己忙起来,这样就会腾不出多余的心思挂在相思上。 古文问我打算考哪里,我说考本校的,他和尚书脸色变得都不太好,我也笑得很无可奈何。 突然想起以前我哥说的:“是我把你困在了这方圆几十里内。” 看来是被困住了。 25. 今年高考又出了一篇奇葩作文,通篇用文言文写成,将两人的感情和亲密行为写得细腻生动,可惜的是考生不太会收敛,活脱脱地写成了另一版本的《金瓶梅》,所以这个考生也就没我幸运了,就算文笔再好,评卷人也毫不留情的评了零分。 各家媒体报社又争先恐后地刊登报道做采访,一时哗然。 竟不知是谁又炒起了三年前我的那篇作文来,还有人找出了我当时的原文,拿来和今年的那个被称为新版的“金瓶梅”作比较,真没把我气死在课堂上。 班级里有外地来的同窗,他们对那件事是不知情的,在这个这里听一点实情,在那个那里得到一点夸大其词的谣言,实难分辨孰真孰假,便好奇的都逮来着我要打听详实。 事情过去了三年,当年我都不愿意“抛头露面”将他推至风口浪尖上,现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伊人不在,更不可能把涉及到他的事情又重新展现出来,所以都闭口不说作文的事情,仍凭不知情的同窗如何恩威并济软硬兼施都不会说出一个字来。 想起那时候他还披着小马甲混进帖子里跟着其他人一起追风,想着他回复的“三千青束一滴血,寸寸缕缕长相思。”除了只能无声的叹息,其他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何日再见难期许,南北千里两分离。 同班里有个女生最近跟我表白想要在一起,只是还没让她开始幻想,我就一瓢冷水泼醒了她。 她拿着我的原文来图书馆找我,我跟她说:“你别想问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既然你都已经看到了我三年前的这篇文章,那么你别把青春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我心里早已有了人,是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她问我那个人长得怎么样。 我回道:“斯文儒雅,温润如玉。” 她一脸错愕,这能理解,毕竟学古文学的,都明白这两个词大多时候形容的都是男子。 不知道她听明白了后会怎样,不过都已经无所谓了。 幸好后来没听见什么不好的传言传出来,许是她和别人不一样,不搬弄是非,这点我倒是很欣赏她,也对她稍微心怀了一丁点歉疚。 其他的也无心多想,只希望作文的事情尽快翻篇,我不想被人扒出什么隐私来,毕竟比起三年前,网络又发达了很多,社会也复杂了很多。 房租到期,我联系了房东,把房子退还给了他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先暂时搬过去和古文住。大四报到的时候,交了住宿费,突然要住校,倒是为难了学院一回,最后在软件工程学院里查询到有一小部分大四的实习生已经搬到了实习的地方去了,这才终于给我腾出一张床位来。 第一次住校,同住的还不是一个学院的,一切都很陌生,要慢慢接触,慢慢结识。和寝室里的另外两个工科生住了两个月后,也熟悉了很多。但因为出生不同,专业不同,时常闹出很多笑话来,和他们说话聊天的时候,说着说着就像是跳了频道一样不在一条线上。他们老开玩笑说我太过文绉绉得像个古时候的书呆子,一身的穷酸味让人还在楼道里就已经能闻到了,抠字眼的时候竟比法学院的学生还要一板一眼得多。 反正我一个文学院的住进软件工程院的宿舍,用工科生的话形容就是:“这个人简直就是朵奇葩。” 两个室友知道我放弃实习,一心准备考研的时候,都说我住对了地方,“我们白天去实习上班,不在宿舍的话很有利于你复习。” 小住近一个月后,确实是如此。 转眼又到中秋,宿舍的两个室友要去参加他们实习单位的中秋舞会,早早的起床来穿衣洗头开始打扮,在衣柜旁的镜子处照来照去,一会儿嫌弃是衣服穿得土气一会儿又觉得是鞋子的边角不够干净,反正就是不满意,最后终于觉得锃亮点了才打开门走出去。 看他们花了一早上的时间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就忍不住想笑,摇头叹息笑:“平日里不修边幅的两个人,也会花时间来折腾自己。” 本约好一起过中秋的,可古文要参加公司的中秋晚会,尚书带着温清和玲珑环佩三天前就去了娘家,怕是也不能如约回来,到最后——看来还是我一个人过了。 中秋的月亮年年相似年年那样,既大又圆。信步漫漫走在街上,本应该团圆的日子,可连跟我说句话的人都没有,心里不禁一阵心酸寂寞丛生,想着喜欢的人,驻足眺望北方来慰藉心中孤凉。 坐在路边的木椅上,垂下眸子看着手中的那截红线,在皎洁的月光下它也是一截暗淡,细细想着曾经的过往,当初许的“愿我们今生今世携手到老。”的愿望,一切……都像梦一场。念起了苏东坡的《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心里真是无限悲凉…… 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考研前一个月,气温骤降,我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身体不舒服,但想着抵抗力强,也没当回事,仍旧每天没日没夜的复习,古文说我是不想要命了。 在考研前半个月,礼拜六,两个室友都出去消遣找乐子去了。 古文打电话给我,让我先别去食堂吃饭,等他过来一起出去吃火锅。 我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等他,他到了敲宿舍门,起身去给他开门,刚扭开门锁,他就推门而入,那力气哪像个江南柔柔弱弱的人该有的。 “砰”的一声,我措手不及的被门撞了个正着,还撞出个撞天昏,拿手抱着额头,痛得眼泪花花直流。 “哎哟,我的天,安倾你没事儿吧?”他赶紧把我扶起来往后走坐在椅子上。 “托您老的福,估计要破相了,这门板粗糙不平,还有很多的木屑。” 他信以为真的把我的手从额头上拉开,凑近来看到底有没有被伤到,还一边急急忙忙的道歉,直嚷着:“对不住,对不住……来,我看看伤到了没有?” 他拿手来抚我的额头,刚覆盖上就立马叫起来:“怎么这么烫?”终于看清了我的病态,大嚷着:“怎么病成了这个样子?” 我懒得解释,随口敷衍说:“大惊小怪,小感冒了而已。”然后站起来,预拉着他出去,“不是说请我吃火锅的吗?还不走?快点吃了回来,我好复习,快考试了我没时间跟你唠嗑。” 脑袋里浆糊一团,双腿一软,刚站起来就又跌坐下去。 “就这德行了还想着复习,你是不要命了吧?” 他看到我一桌子,半张床都被复习资料占得满满当当的,估计想点着一把火烧了的心都有了。 被他生拉死拽的拖进了校医院,量了体温,40度,没让他把我一巴掌给拍死了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这还是小感冒?!你是想烧成傻子呢吧?” “你再一次毁了我心目中江南小生的矜持形象。” “小祖宗,都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来噎我?” 确实是重感冒了,都没心思搭理他,也没精力和他争个输赢,任由他在病床边上数数落落一大堆,数落够了他总会解气的,数落累了他总会闭嘴的。 “若不是我今天发了工资来找你想给咱俩开顿荤腥,那是不是你病死在了那宿舍里,等我们找着了都已经发臭了你才甘心?” “我一直以为是小感冒啊。”我吃着他买回来的饭菜,解释说:“我也有吃药的,你刚没看见我桌上有板蓝根吗?快考试了我也耽误不起。” “你这存心找抽是吧?自己病严重了,不上医院,还一心想着复习,靠吃板蓝根,那玩意儿能抵个屁用!” 噗……“我求求你了,以后别告诉我你是从姑苏城来的。” “何安倾!”一声狮子吼,终于发怒了,“我说正经的呢,你跟我扯那些没用的干什么?不就是考研嘛,今年考不上,明年再来,你这小命要是没了,可就没什么是可以再来的了。” 我哪还能说得过他,一心一意的吃饭,听他的话好好养病。 半夜,他送我回宿舍,伺候我喝水吃药,把我床上的复习资料全部挪到了桌子上,还一个劲儿自言自语:“真后悔当初给你提议考研,你这不是把自己往死里整吗?生病了就不知道通知我和尚书一声?” “我不想让你们担心,尚书哥说了他要供我念研究生的,所以我不想让你们再多破费。” “难道这时候我就不担心了?再说尚书哪有破费不破费的,你这么不珍惜自己,只会让真正破费的人……”他突然停住了立马不说了,看到我手里还有药没吃完,转瞬就打哈哈说:“你……快吃药……快吃……” 本来想跟他道歉的,看到他转调子转得比翻书还快,听得心里漏了半拍,不得不把他后面没说的话全部逼出来,“你说什么?……什么只会让什么?真正破费的人又是什么意思?” “呃……我的意思是说尚书供你念研究生,那对他来说简直不算什么,可你好歹为我着想是不是?你若是刚一生病就去看医生,我今儿也不至于给你多交三百块的医药费?” “这些……我先欠着你的,将来……再还你。” “你别多心,我不是那个意思,安倾,咱们别让……心疼自己的人成天还分出心思来担心自己,好不好?” 突然这么温柔,其实我都知道他们一直把我当亲弟弟看,自从和那个人分开到现在一年了,他和尚书一直都在担心我。 “古文哥……”这么温柔这么暖心,吧嗒吧嗒的想哭。 “好了好了,别哭了,不是快考试了吗?好好养病,其他的别多想。” “我可以好好养病,可是你不能有事儿瞒着我。” “别瞎想,我能有什么瞒着你?”他心虚的转身错开视线,拿着我桌上的板蓝根翻来翻去的看,然后说:“前些天你就指望这玩意儿?” “别转移话题,……刚才的话,你分明是话里有话,别想骗过我!” “这……” “‘真正破费的人’到底是谁?”我穷追不舍地问,不给他找托词的机会,不敢确定地想要真相,“是……他?” 他一副终于卸下了担子一样的轻松神情,叹着气:“唉……”从身边拖过来一把椅子坐下去,眼睛黯然的瞅着我,“你猜对了,就是平思。当初我和尚书把你带回来,我们答应了他的不告诉你,他每个月都会汇钱到尚书的账上,瞒着不告诉你还不是怕你那……那啥嘛。他知道你自尊心太强,而且他又那么死心眼,他说了自从院长把你托付给他,那么把你供养到完全自食其力才算是不负他人所托,也对得起他自己。” “我们都已经分开了,他还……还要……继续养着我。” “你们之间不是被逼不得已的吗?你们这人分开了,心……能分得开吗?” “我真是……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我把脸埋进手掌里,双肩开始抖动。 古文坐过来,把手搭在我肩头上,安慰我说:“他也没有要你还啊,他要的左不过就是你自己好好的,知道吗?” …… 这个晚上,古文是回不去了,只能将就住在宿舍里。 他去洗澡房洗澡的时候把钥匙一起拿走了,叮嘱我只管睡觉,他回来会自己开门进来。 吃了药的缘故,安眠的效用便开始冒出来,撑不住就躺下去睡,也就真不等古文回来。刚睡下不到半小时,一直没睡死,迷迷糊糊的,就听到枕头下手机的消息铃声滴铃响了一下,摸出来看到时间显示01点47分,古文洗澡也还没回来。 “古文说你生病了,你还好吗?” 立马头脑清醒翻身坐起来,真是欣喜若狂,他给我发信息了,短短的一句问候,居然酥软到心窝里去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仍旧发信息过来,这不证明他是在担心我关心我吗? 太高兴了,高兴得竟不知要怎么回他的信息,若换作是以前早跟他撒娇起来,可是现在……平时口若悬河张口就来的话都到哪儿去了?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坦诚的跟他回过去一条:“不好,难受得睡不着,你也没睡?” 也是存心想让他因为担心自己而心里感到更不安,好让他这几天把心都挂在我身上。 发过去后,他会不会继续回信息,心里真的没底儿。拿着手机放在心口上,这个手机是大一那年他重新给我买的,一直用到了现在。 滴铃铃……手机在心窝里响了起来,是他打电话过来了,不就是一个电话打了过来么?怎么自己还感动得哭了?最近好像越来越爱哭了,这要是说出去都快要羞死人了。 “天气冷多穿点,别冻着了。” 一开口还是和以前一样,怎么就这么温柔呢?怎么不像古文那样气得跳起脚来数落我呢? “嗯,我知道,怎么还不睡?”我试着问他。 “习惯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说得那么低沉。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都是陪着我学习完了,就一起睡觉的,定时定点很有规律。 “哥,我发高烧了头痛,嗓子也痛,嘴巴里苦苦的,吃了药更苦,突然……突然……想吃你做的东西了。”说完还是觉得好尴尬,连忙又扯上其他的,继续道:“古文哥下午来找我,没注意我在门后面,‘砰’的推门撞得我脑门疼死了,还起了好大一个包呢。” “安倾……” “不过没关系了,他带我去了校医院,给我付了医药费,就算是我不要脸的讹了他一回。” “……古文说……你生病了没告诉他和尚书,若不是他今天来找你,说不定你病死了也没人知道。”他说完在电话那头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断断续续飘忽不定,“怎么……会变成这样?” “哥……我……知道他们是一片好心,可是要他们……养我,心里真的不是很喜欢,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养了我这么些年,我居然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一样。”不能跟他说自己已经知道了实情,抹干眼泪,呼吸一下交换心肺的空气,还是开口问了他:“伯母知道你打电话给我吗?” “没让她知道。”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难料,竟沦落到“偷鸡摸狗”的地步。 “那你要睡了吗?” 其实这么问他,并不是想催他睡觉,反倒是想他多陪自己一些时候,就算直到天亮也觉得时间太短。 “马上就要睡了,晚安。”他还是会错了意。 “晚安。” 按常理说完了晚安就该要挂断电话的,可我舍不得,等着他先挂吧,等了好久,他也都没挂。我们都明白,谁都舍不得结束,反正我在生病,反正我发烧得严重,那就趁机说句暖心的话吧,就当说的是胡言乱语,“哥,我……想你。” “安……倾……”他终于在那头哽咽到泪如雨下。 我们分开一年,这是他第二次给我打电话,往回想第一次是在……是在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 那一次是万箭穿心,这一次是温暖如春。 26. 到考试的时候,感冒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刚考完出来,古文和尚书就挨着序的打电话问我感觉怎么样? 这很难形容,就一本正经的回他们“饶了我吧,我终于解放了,别让我回想那些好不好?考得上考不上我已经做不了主了。” 这年过年,古文是连哄带骗的终于把我带回了苏州,其实也是我自己想去,始终还是受不住头一年的那种孤独寂寞。 许是我天生长得乖巧,又加上听话懂事,古文的父母和哥哥嫂子都很喜欢我,看得出来是真心的喜欢而不是敷衍。这让我想起以前周伯父和周伯母对我疼爱来,唉,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心想若是他们知道了我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还把某人害得父亡母病,他们还会不会这么喜欢我? 跟着古文到处转悠,因性子天生喜静又好古,古文带去的大多都是古廊古巷景色秀丽小桥流水人家的地方。 身处周庄镇的时候,某些情趣随心而来,便开口吟诵《送人游吴》——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古文摇头笑说:“你真是走哪儿都改不了的毛病,让旁人看见了,只会说你是个疯子。” 我才懒得搭理他。 在寒山寺的时候,我问他有渔船可以坐没,他一脸不明白问我何意,我回他说我想体会一下那“夜半钟声到客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他无奈苦笑说:“你能不能别成天琢磨这些?” 考研复试的两天前,又是礼拜六,凌晨四点多,翻个身突然就醒了,睡不着心里好想那个人,思念如狂终于深有体会。 于是,给某人发信息:“哥,后天就要复试了,紧张得睡不着,好紧张!怎么办?” 一分钟不到收到回信:“放平心态,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我哪有什么紧张,我压根没把复试当回事儿,不过是成心想找个借口和他联系,让他真正的紧张紧张,他立马回信息过来,他都不知道我笑得有多开心。 “话虽这么说,可还是好紧张。”我回信过去。 拿被子蒙着脑袋,不敢笑得太大声,假如深夜笑出声音来,其他寝室的还不骂我神经病? 滴铃铃……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哥,好紧张,怎么办?”我一接起电话就立马操作起自己的演技来,那声音说得不知道有多急促有多颤抖。 “别担心,紧张的话那这两天就别再复习了。” “我听说复试的成功率很低,所以……所以就怕……考不上,后天啊……明明准备得很好的,可是怕到时候一见到监考老师就吓得什么都记不住了。”继续装。 “尽人事看天意,别把自己憋死在胡同弄里,再说你这么聪明,还怕什么。” “话虽这么说,可是……我根本就静不下来,心里烦躁死了。” “烦躁了就多喝水,把它排出体外去。” “噗……你什么时候也和古文一样了,这么冷幽默。”听到他在那头也笑了起来,赶紧的把自己最终的目的信息放过去,柔声道:“平思,我想你。” “安倾,我……” 真是不逢时,他还没说完,我就听见电话那头周伯母的声音了。 “平思,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开着灯做什么呢?”她的声音一年多不曾听到过,居然这么……苍老了。 “我先挂了,拜。” 他到底想说的什么?难道是“我也想你”吗? 嘴角根本合不拢,笑着抱着被子,紧紧的,心里那个欢快,不能让人知道了,不能让人也跟着这么高兴,小小的心机把戏换来他的温柔一次。“何安倾,你怎么能这么聪明呢?” 心机耍到了,目的达到了,还得了个惊喜的意外,怎么感觉天都那么宠我,翻身过去继续呼呼大睡。 百无聊奈的时候,当然最好的是去图书馆泡上一天。 等我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一天都呆在空调房里还不觉得,一走出来那冷风刺骨,赶紧裹紧自己的外套,自言自语:“都快四月了,怎么还冷得这么不像话?” “何安倾,你等等。” 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除了她别无他人。 不能回头,也不能等,操起步伐急忙走,早早离开她的视线。 “何安倾,你要是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大声说出那些话来,不信,你就试一试!” 我双手环抱在胸前,握紧了拳头,停住了脚步,方法不再多新鲜多机巧,管用就行。 我转过身去看到她就一头皮的发麻,戳戳头顶后脑勺后,让自己冷静下来先发制人,孔圣人诚不欺我“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赵同学你到底想干什么?今儿你跟了我一天了,不累吗?” “不累,我喜欢。怎么的图书馆是你家开的,许你进去就不许我进去?这马路是你修的,许你走得我就走不得?” “不是不是,那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行不?我先让你走。”我侧身躬身朝前伸出手去,像古时候的奴才伺候主子一样。 她抬起三足金莲,我以为她真的要走,激动得巴不得快送走这尊菩萨。 居然不是这样的,她往前走了几步,和我面对面,一张脸红得跟涂了一整盒谢馥春的胭脂似的。 “我喜欢你。” “赵同学我从一开始就拒绝了你,以后能不能别说这个……” “何安倾!你去年说的你心里有人了,可是我关注了你一年了,这么久了,你除了你,身边的别说人影就是个鬼影子都没见着一个,你干嘛就不考虑考虑接受我?” “我对女的没兴趣,你知道的。” “你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你不喜欢女生?” “不用试,这辈子除了他,我都喜欢不上谁了?赵同学谢谢你的青睐,可还是那句话,你别在我这种人身上浪费精力浪费时间浪费青春,不值得。” “我也试过喜欢别人,可是总感觉那些人都没你好,没你那么有学识有见地。” “人总是这样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那他……他也喜欢你吗?” “这还用问吗?” “那他干嘛不来找你,这么久了我就没见过有谁来找过你,也没见过你和谁出双入对对影成双。他对你也不过如此,你干嘛非要一门心思拴在那人身上?” “你……不知道,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就能办到的,总有很多无奈。” “何安倾,你试试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打住,赵同学我知道你是个难得的好女子,但你知道我……我的秘密,我很感激你为我保密,就算我求你了,别再说这个了,成不?” “我知道你喜欢的那个人是男的,但是我也没办法,就是……死不了心。” “那我以后避开你好了,你见不到我就不会那么死心眼了,我……” 突然前面七八尺被绿化带遮住的露天椅上站起来一个人,暮色四合我也能认出那个人来。 惊得我不知道身在何处,心在哪里。早管不了刚才还在做什么,又打算说什么,转身一步一沉重地朝那个人走过去。 该死,竟被他那一脸柔和的笑给迷得泪眼模糊,唇角想翘起来回他一下都做不到。 “哥……”大惊之后身体哪还有半分力气,无力的把头缓缓地靠在了他的肩头上。 一年多的不见,一年多的相思,那么多想说的话,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安倾……” 他拉着我就往校门外走,进到一家饭店,饭店里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人声,但是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我的眼里心里只有眼前的这个人,他拿着菜单点了几样炒菜。 “怎么不吃?”还是和以前一样,老是给我夹菜过来。 “我不饿,就想看着你吃。” “随便吃点也好。” 听他的话,我夹起一箸菜送到嘴里,又问他:“哥,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而且……也想见你,就……来了。” “那……伯母知道吗?”问得小心翼翼,问得忐忑不安。 “不知道,我骗她说公司安排我去天津出差。” 提到他的家里,终身都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沉默良久,各自吃饭。 和他肩并肩走在新校区后门的小路上,路上没有多少人,光线也不明亮,挨得又近,心想拉着他的手别人应该也看不出来,于是颤颤的伸出去拉他袖子底下的手指,冰冰的。 “你还是这么惧寒,也没有长胖,反而更瘦了。” 他苦笑得无奈说:“发生了这么多事,一时难以轻松。” “对不起。” “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平思,我欠你太多。” “……没什么欠不欠的,都是自愿的。” “好想每天都和你打电话,可是又不敢,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也反握紧我的手,说:“我知道,所以我来了,谁知道我一来就坏了你的好事。” 他突然说这么一句,我才从惊讶惊喜中走出来,才想起刚才的事情,连忙拉住他的手臂解释:“哥,你别误会,我不喜欢她,从一开始我就拒绝她了的,我心里有谁你最清楚的,对不对?你别……别胡乱想。” “我没有胡乱想,就是亲眼看到了。” “看到了那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是我同班的同学,但是我从来没其他的想法,我想的左不过就一个你罢了。” “我知道,但是……她喜欢你被我知道了。” “那是她的事情,我哪儿管得着别人喜欢谁……等等,哥……你……你吃醋了。”心里惊喜得不管不顾,还走在马路上就一把拉他过来,抱在怀里,贴着他耳朵大笑道:“你吃醋的样子真可爱。” “安倾,你……” 哈哈哈……“不承认也没关系,我知道就行。” 笑够了,才把他分开一点,和以前一样宠着他说:“今晚我们……开房去。” 不需要征求他的意见,更不能让他开口反驳,一把拉着他就走,找酒店宾馆去。 在宾馆前台办了入住手续,拉着他就进电梯上楼。 “干嘛住宾馆?”他终于脱离了控制才得以问我。 “不住宾馆难道带你去宿舍,那可不行,你长得这么好,被宿舍的同学看见了,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走出电梯,他又说:“那我可以去古文那里凑合凑合。” “不行,”我摸出房卡开了门,一把拉他就进去,一秒钟的功夫关门锁门,还顺带把他抵在墙上去扣在怀里,挨着他鼻尖说:“我今晚不会放你走的。” “安……” 真是话多,干脆用实际行动堵住你的嘴才好,一年多不曾见的人,不曾亲过的嘴唇,真是……怎么抱也抱不够,怎么亲也亲不够。 脱下他的外套,解开他里面的衬衣,拥着他往床上去。 “安倾……你先放开,我手麻了。” “平思,我……”说不出口了,支起身来,脱下自己的外套,又欺身下去,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放开,我先去洗澡,坐了那么久的火车,全身都是刺鼻的异味。” “那是衣服上有,”我埋下去在他肩上闻了一下,魅惑着说:“你的身体还是那么香。” 其实我们都早已忍不住,想得太久那么很多事情就会水到渠成,理所当然的要把他占为己有。 都已经情、欲上头,正是花开艳红好时刻,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哥,你等等,我出去……” “不用,我兜里有。” “你居然藏着……” 腼腆害羞的人红着一张脸拿眼横我,抬起头来就用刚才我的招数现学现用的堵住了我的嘴。 原来他先前做的不过都是欲擒故纵,无非是想引君入瓮。 情到深处春正好,爱到浓时花也酣。 年轻体旺,一个不经意就折腾了他许久,把他累得瘫在我怀里闭上眼睛动都不想再动一下。 “对不起,把你又弄成这个样子。” 虽然疼的是他,可我也不忍心,事后后悔自己刚才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他一点,只顾着自己要快活。 “不要紧,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他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我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去洗澡。再回来又继续搂着他,过了大半个时辰左右,他醒了后,嚷着身上汗腻腻的不舒服,要我扶他起来去洗澡。 等他洗完了出来,拉他坐在床上,顺手拿张干毛巾给他擦头发。 “哥,你哪天回去?” “后天下午。” “这么快?”以为他会多住几天,居然这么快就又要回去,心里失落得砰砰回响。 “昨天早上和你打完电话,心里实在不放心,就故意赶着来看你,好让你安心些,我知道现在只有我才是你能唯一静下心来的定心剂了。” 他侧过身伸手环着我的腰,把脸埋在我的胸怀里。 少顷,又起来拉我挨着他躺下去,“睡吧,折腾了大半晚上,你明天还要去复试。” 还没等他躺下去,就拦住了他,蹲下身来,把脸埋在他的手心里,嘟囔着委屈说:“平思,我心里不舒服,下一次见面要什么时候?” “安倾……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语气这么温柔,这么恳求。 心里更是难受得好像被戳了一个血窟窿一样,凑过去又抱紧他几分,贴着他的鬓角说:“我们从来没有结束过,哪儿来的重新开始,我们现在只是迫不得已南北迢迢相隔千里尔。” 27. 赵同学名叫赵欣欢。 这女子跟我较上劲儿了,连复试抽签排顺序,她都能抽中在我前面两个。等她复试出来,一脸笑嘻嘻的好像忘记了昨天傍晚的事情一样,说:“不好意思,我小胜过关了,你好好加油。” 平日里真的不紧张,可现在轮到我了,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面对考官口述回答问题,不紧张那是哄鬼的。 等我出来的时候,赵家姑娘急忙挨过来问:“怎么样?脸色这么不好,别告诉我你……何安倾,我当初决定考研全都是因为你呢?你别扔下我就不管了。” “说什么呢你?”白了她一眼,然后假装跟她装谦虚说:“小生不才,险过一关。” 桃李年华的姑娘一点都不安静,比起温清,赵家姑娘简直就是个话痨。我想赶紧甩掉她,毕竟教学楼外还有他等着我,被他看见可就不妙了。 “何安倾你等等,我有话要问你?”赵同学一把拉着我不让我走。 “我说这还是教学楼,被人撞见了多不好,你不怕我还怕呢,撒手吧小姑奶奶。” “我就问一句,昨天的那个人……呃……他就是你的那个?” “嗯,赵同学你别……” “他今天来了吗?”她一双眼睛就往走廊外看,“啊!就是那个人?”还是被她看见了。 我不耐烦的“嗯”了一声。 “何安倾我想跟你说一句心里话,说了你别撕了我。” “大小姐、小姑奶奶、小祖宗就算我求你了,你饶了我吧,别说那些话行吗?被他听见了,吃醋了生气了,我就倒霉了我。” “我还没说呢,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切,就你本姑娘已经没兴趣了。”她骄傲的甩过头去看外面的那个人,支了支下巴,说:“我发现那才是我真正喜欢的类型,斯斯文文的,安安静静的,你嘛只是那类型的一部分,但真正的在那儿。” 我去!听到她这话,我都想爆粗口了,什么玩意儿!赶紧打断她的想入非非:“那是我的人,你想都别想!连多看一眼都不可以!” 赶紧甩开她,赶紧拉着某人走,这真是唱的哪一出,这姑娘真应了她的名“欣欢”即“新欢”,怎么就这么容易喜欢上别人? “等等,您好,我是何安倾的同学赵欣欢,昨天下午有过一次照面的。” 这叫什么?直接抽刀要上演横刀夺爱的把戏? 我哥停住脚步,出于礼貌跟她回了一句:“您好。” 我在他背后,赶紧给赵家姑娘使眼色,递过去一个明显的威胁眼神给她,让她自己领会“你要敢说什么不该说的话,看我怎么弄死你。” 哪晓得人家压根装看不见,继续问某人:“冒昧一问,您贵姓?” “免贵姓周,名平思。” “行了行了,问也问了,答也答了,哥咱们赶紧吃饭去,饿死我了。”说完拉着他赶紧的闪,要多快就有多快。我得赶紧阻止,不然就一个话痨再加上一个凡事不会拒绝的人,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 大姑娘脸皮厚得跟古文能比上一比了,居然大刀阔斧的要跟着一起吃饭,某人还答应了,趁着她不注意,挨着我低声说:“姑娘对你可真是情深意长。” 那语气明明就是吃!醋!了!完了,我一个头比两个大。 现在要是有古文和尚书在就好了,他两个身经百战能说会道,还怕捏不住一个小姑娘吗?赶紧摸出手机找救星。尚书就算了,现在要管偌大的家业,还有玲珑和环佩两闺女要陪,所以只能找古文了。 “古文哥,我哥找你一起吃饭。” “哈?平思回来了?” …… 真是……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打死人都不会相信江南小生和赵家话痨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一顿饭的功夫就对上了眼儿。江南小生被父母逼婚这么多年都还单着,赵家姑娘追了我一年才刚死心,这节奏太也快了,真是刚把我吓得脑门生疼,现在又把我惊得我患上绞肠痧。 说好的哥们关系,说好的朋友叙旧,说好的痛哭流涕,啥都没有,只看见了——见!色!忘!义!重!色!轻!友! 不过凡事有利有弊,这样子我和我哥也落得自在。 回到宾馆,躺在床上把他箍在怀里,絮絮叨叨说着刚才吃饭的事情,我哥打包票似的肯定说:“古文和那姑娘会有后续的。” “瞧着好是好,可年龄悬殊有点大了。” 我的担忧不无道理,古文和我哥同年今年32,赵家姑娘比我大一岁,今年23,他们相差了九岁。 “爱情无结界,我和你不也成了吗?” “嘻嘻~” “傻笑什么?”他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去背着我。 “缘分自有天来造,他们的缘分他们自个儿修去,我们……继续做我们的。” 把他翻过来,就要亲上去。 “安倾……你……” “怎么了?不愿意?”我垮着一张脸,不高兴道:“明儿下午你就又要走了,今晚还能同床共枕对影成双,明天开始又是天南海北见不着,你忍心?” “不是,我是担心……怕你身体受不了,孔子云‘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这房、事哪能这么没个节制的?” “……我……” 引经据典是他的强项,我要想旁征博引赢过他,根本就不可能,只能挨住自己的淫、欲,满腔欢喜泄得一干二净,把他拉过来挨着躺好,阴阳怪气地说:“那睡吧,今天也累了一天了。” 大半夜的外面开始簌簌的下起雨来,他被惊醒后,翻身又继续睡,我被他的翻身给惊醒了,然后看他背对着我,心里更不是滋味儿,赌着气把他又翻过来。 “你转过去做什么?我想看着你的脸,不想看你的后脑勺。” “你怎么了?”他不明就里。 “没事儿,就是心里不舒服。”喜欢的人明明就在这儿,可什么都做不了,心里烦躁至极,坐起身来没轻没重的扔出一句来:“我又不吃了你,干嘛背对着我。” 我无名的发火,倒是惊了他一下,愣怔的看着我,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看他一脸的无辜,心就又软了,连忙跟他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发火的,只是想到明天又要分开,心里就憋着一团气吐不出来……” 他也坐起来捧着我的脸,温柔说:“你想要做什么我都陪你,我说过只要是你,我都没办法拒绝。” “真的吗?”我抬起一张委屈兮兮的脸来看着他,“我就想跟你那……那个,唉……算了,你都把孔圣人都搬出来了,我哪还敢造次?” “噗……”我也不知道我说的哪句话好笑了,他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神色,正经说:“只要是你何安倾想要的,我周平思能给的都会给你。” 我贴着他的耳朵, “平思平思”的引诱着喊他,他最受不住我在床、笫间沙哑着嗓子喘着粗气这么叫他的名字。 他寻回点理智说:“任何人喊我的名字我都觉得平常,唯独你这么叫着我的名字,我哪还有半分力气,只能软在这里任你为所欲为。” 我坏笑道:“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檐外簌簌春雨,屋内层层翻浪。 28. 又一天。尚书比起古文要靠谱得多。 天一亮就给他打电话说我哥回来了,不过又要走了,他在电话那头就开始唾沫横飞飙话骂我了,估计人要在当场的话,早把我生吞活剥骨头渣渣都不会留下一点。 尚书带着温清还有两个一岁半的闺女,急匆匆的来宾馆找我们,一进门就拿眼横我,还把我哥占为己有,拉着他问长问短。一年多没见面,刚没说两句就开始长吁短叹的,那情谊那深厚,和昨天的古文比起来,简直就又是另一个画面。 玲珑和环佩一进门就黏着我,“安倾爹爹安倾爹爹”的叫得我心里舒畅,刮着她们的小鼻子跟她们说:“看在你们两个的面上,就不跟你们的老爹计较了。” “不能怪尚书说你,连我都想说你几句,平思好不容易回来,你竟然不告诉我们一声儿。” 温清还是一贯的娴静温柔,千金闺秀的名门风范在她身上越来越深得粹炼,她从我怀里接过玲珑和环佩,指着我哥说:“快去给你们的平思爹爹问好,你们两个的小字还是平思爹爹取的呢。” 玲珑和环佩对他几乎是没印象的,刚开始还扭扭捏捏的怕生,但经不住我哥长得天生面目清秀、和蔼可亲,又有着斯斯文文的性子,说起话来轻声软语,两个小团子经他几句话就被他俘获了心,平思爹爹平思爹爹叫着个不停。 快中午的时候,古文才姗姗来迟,一脸的睡眼惺忪,身后还跟着个人,我的天……居然真是赵家姑娘。 我哥和我虽然知道他们两个有谱是迟早的事,但也太快了。 古文进门来,也少不了被尚书数落一顿,问他怎么来得这么迟,他说挂了电话,一不注意又睡过去了,还亏得住是赵家姑娘打电话问他起床上班了没有,这才从床上爬起来的。 原来这两人昨天与我们分别后,又是看电影又是吃宵夜又是散步逛街,夜里这么冷也真有他们两个受的。话不嫌多倒嫌时间太快,不知不觉竟是丑时刚过快至寅时,送了赵家姑娘回宿舍后,他自己再回市区的公寓去,怪道现在竟是这副模样。 我悄悄打趣他说:“这姑娘你得抓紧了,别让煮熟的鸭子给飞了。” “飞不了了。” “发展到哪儿了?” “牵手了。” 我喝口水的功夫,他俩就真好上了。 一群人再加上两个小团子,浩浩荡荡的去吃饭。眼看着我和他又要分离,想挽着他多处一会儿,结果玲珑和环佩一边一个抱紧他不撒手,把我郁闷得在边上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就去找尚书哭诉心中的郁闷:“大人,求你把这两团子从某人身上抱回来行不行,哪有这样明目张胆的和我这个原配老公抢人的。” 惹得他们哈哈哈大笑。 离别总是难为情,难舍难分又痛心。 一步三驻足千叮咛万嘱咐的把他送到火车站,这一刻真希望时间慢点再慢点。他这一走又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再相见,说好不哭的,但哪能由了自己? 现在离别在即,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把把他拉着进了卫生间,反手扣上门,把他拥在怀里找到了就径直亲过去,双唇紧贴勾着他的颈项抓紧索取。 “平思,再等我三年,三年研究生毕业了,我过那边去找你,到时候结束这要命的千里迢迢银汉暗度。” 他把脸挨过来在我鬓角和耳畔边上蹭了蹭,然后分开又主动亲了一下我的眉心,无奈说:“现在……我们真是《鹊桥仙》了。” 买了一张站台票,跟着他一起进去,不依不舍的把他送上车,眼睛跟随着他的身影,看他从这头一直走到那头他的铺位上,然后站在车窗外看着他,他在车窗内亦看着我。我用唇形跟他说:“平思,我爱你。”他也用唇形回答我“我知道。”然后两个人像傻子一样的互相傻笑。 汽笛声响起的时候,眼泪终于决堤了,他是这样我也是这样,这条长长的铁轨,将把他送回到他的老家去。 以前看到过别人在送他们的亲人爱人的时候,那种临别依依,那种万分不舍,那种痛苦无奈,那种氤氲哭泣,以前都不懂,现在终于明白了,感同身受,深有体会。 明明没什么的,可是谁叫自己偷吃了一回腥,吃完了过后,比起以前更难过了很多。 四月一过,我便繁忙起来,要忙本科毕业的那些后续事情,忙得不知今夕是何夕,还要忙着研究生录取的事情,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已经又轮到了夏季七月份。 大四毕业离校那天,尚书开车来帮我拉行李,他一直叫我先去他家住过这段时间,等上学的时候再住到学校去,我婉谢了他的好意,恰好赵家姑娘毕业后这段时间要回家去,古文一人在那儿单相思,我也是个单相思,两人凑在一块刚好可以同病相怜,所以还是挤着去了古文的公寓,跟古文住一起。 毕业了,我不找工作,又没个家人亲戚的可以串门户,那闲得自己都觉得自己颓废了堕落了,要不是每天晚上可以和某人打电话,真不知道自己这日子要过成什么样子。 白天无所事事,古文去上班了后,自己随便弄点东西就算是吃过了早餐,无所事事到处去瞎转悠。 地铁是在两年前开通的,坐地铁过去看看他曾经工作的地方,以前他去城东的单位上班的时候只能坐公交;又去我们最初住的地方,那里早就变样了,四年的时间变成了大学城,哪还有以前的半分模样;福利院也搬迁了,再去N大南门,去找他曾经住的那栋宿舍楼。四年的时间,不经意的全都变了。 去过图书馆,图书馆翻修了不知多少次,去找当年我和他坐过的椅子,看那曾经拧开洗手的水龙头是否还。借书室里的那个登记借书的人还在,只是时光荏苒,12年过去,他早已不记得我了。 从图书馆出来,步行去景西路,景西路扩宽了很多,小吃巷也搬到了旁边的春山路去了。 古人最怕睹物思人触景伤情,可如今让我睹物思某人、触景伤下情都没有那物那景了,就好像是把我们的过去全部抹得干干净净。 只有那条塞上江还在,江两边的景色还依稀和当年一样,我坐在江边吹风、看云、晒太阳。 天天如此,用这段时间把我们曾经走过的地方再走一遍,曾经吃过的东西都再吃一遍。 到了晚上跟他说哪儿哪儿变了,哪儿哪儿没了,最后再厚着脸皮要他在那头亲我一下才算了事。 打开书柜想从里面拿那截红线出来,刚一打开柜门,上面两层的书就全部从里面倒了下来,索性干脆全部抱出来重新归顺再放进去。拿到梁京的作品的时候,顺手先放在一边,反正没人陪我说话谈心,看看梁京的文字给自己添份乐趣,找个心灵相通的文人一起聊发一笑。 这些书还是多年前他送给我的,明明手上拿的是书,可心里忍不住又想起了过往,又想起了他。 梁京曾经说过:“人总是在接近幸福时倍感幸福,在幸福进行时却患得患失。”;“听到一些事,明明不相干的,也会在心中拐好几个弯想到你。” 人生一世,最不过就是个恍恍惚惚的好,太清醒反而会太执着。 就像我们一样,刻意不去想我们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也不去想这三年一千零九十五个日日夜夜要怎么过。 老天垂怜便又给了我们一个恍恍惚惚的见面的机会。 他连着两天都没准时给我打电话,打通了也就迷迷糊糊说两句便挂了,虽然看不见人,但就凭着听声音也能听出几分疲惫困倦来。我不放心穷追不舍的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才悠悠道来。原来是周伯母前两日在家里摔了一跤,右手摔伤了,现在住在医院里,他每天要上班又要照顾他母亲,哪还有时间来应付我们的情深意长。 他堂姐跟着他堂姐夫上个月就到外地的工地去了,连个帮他换活休息的人都没有,我心里担心着,怕他这么没日没夜的累垮了病倒了,到时候谁去照顾他和他母亲。 我跟古文说了心里的担忧,他倒是很干脆的一句话要我先斩后奏直接过去。我说周伯母不想见到我,他也不觉得这是个事儿,他说:“平思他娘不愿意见到你,那你就别让她看见,你在家里做好了饭菜,再让平思给他娘送到医院去,他不说你去了,难道他娘会知道?等他娘在医院里住个十天半个月的回家去,你就又回来嘛,这事情很简单的,你别想复杂了。” 经过古文这么一阵吹拂蛊劝,我就真横了一条心,当天买了张车票就过去了。 上了车才跟某人说清楚,跟他讲条件说我只躲在家里不去医院,在家里做好饭,然后他再送去医院,这样也能为他减轻点负担,省得他每天下班回去了还要现做。 还以为他会说我两句,没想到他居然说:“安倾,你真好……” 29. 他从前年回去后,并没有留在城窑和街里,也没有答应与欧家姑娘的亲事,反倒是去了市里工作,也在市里租了房子,周伯母跟他一起住在市里,但也时常回街里去。 到了地方他来车站接我,直接带回他住的地方,刚一进屋,我就抱着他心疼的问:“怎么憔悴成这样?” “累的。” “现在我来了,所有的事情你就别再顾虑了,安安心心的上班,知道吗?” “嗯。” …… 我开始完全给他做起了贤内助,买菜做饭洗衣服拖地所有的家务事都一览干包,想着伯母手受伤了,还特意上网看看哪些食材益于她的筋骨恢复,然后煲汤熬粥换着给她做。 因为考虑到给他母亲做的饭食既有营养又精致,做这些肯定是要花费时间的,并且味道也和他做的不一样,那他母亲肯定不会相信是他亲手做的,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想出个办法来瞒住他母亲。这可把他急坏了,我们想出一条又一条的办法最后都经不起推敲,直接否定划掉。 当天夜里我们躺在床上谈论一些无关风月的事情,突然说到“代替”的时候,我脑子灵光一闪,赶紧翘起腿坐起来,激动的跟他说:“有了有了,我突然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是什么?说来听听。”他也被我带动得激动起来。 “你就跟伯母说,说你在公司的食堂里花钱请了个师傅专门给伯母做饭食,然后你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后,就可以直接把饭食给她送过去,这样的话既不会耽误你上班的时间,也花不了多少钱,咱们照这样子做得滴水不漏的话伯母肯定会相信你的说辞的。” 他欢喜的抱着我,在我脸颊上用力亲了一下算是奖励,说:“这么好的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 “嘻嘻~” 我哥每天中午休息都会给他母亲送饭去医院,心疼他中午公司家里医院的三处跑,所以便把饭提前带到医院门口等他,待他从公司过来再送到病房里去。 那个方法果真管用,半个月过过来,他每次都是拿着空空的饭盒回来,心里免不得一阵阵轻松畅意。想着就算此生做牛做马鞍前马后的伺候他们母子,也赎不完自己身上的罪孽,这样做能让我心里轻松一点。 不过事事都怕一个万一。 这天,我提着饭食和平日里一样,等在医院的大门口,时间早过了十二点,可他还没来,兴许是在路上堵车了,不催他。又一直等,等到快一点了,他还是没来,不放心的给他打电话过去,问他怎么还没过来。 “公司临时有个专研考究文献资料的专题会议到现在还没结束,估计今天来不了了,你把饭先提回家去,我给我妈打电话让她今天中午去医院食堂里凑合一顿。” “医院食堂有什么好吃的?”我反对他的提议,“要不我送上去,送到护士站交给护士,让护士给伯母送进去,然后一会儿你给她打电话就说你今天来不了了,请了公司食堂的师傅专程跑一趟送过来的,你觉得这样成吗?反正我都做好了,不吃太可惜了,这可是你的钱买回来的东西,我舍不得给你浪费掉。” “这……这样好像也可以,反正你不进病房去,护士也不认识你,那……就照你说的做。” 商量好了心情超级好,哼着小曲儿就往住院部小跑着过去。 到了骨科住院区,把饭食交给护士站的护士,拜托她给38床的患者送进去。护士倒是热心肠,接过去就往病房里送,我在一边悄悄的躲着,等她出来问她38床的病人打开吃了没,她却说病人没在病房里,饭盒放在柜子上的。 心里想着只要送进去了,一会儿伯母回来看到了就会吃的,没了什么顾虑,打算下楼回家,刚走到楼道口,心里还是不放心,午饭还没吃,她会去哪儿?转身又掉头回到护士站,想再一次拜托那个护士进病房去看看,看她回来了没有。 岂料……两厢照面撞了个正着。 伯母就站在护士站台边上,跟那个护士说些什么听不太清楚,其实她根本没发现我,只是那护士眼尖看到了我便指着我说:“阿姨,就是他送过来的。” 伯母顺着手指的方向转过头来,眼神一瞬间从感激变成了不相信的诧异,还有微微的愤怒。 “哎,您过来一下,阿姨正问我是谁给她送的饭,说要跟您亲面道谢呢。” 想躲已经躲不掉了,我只能硬着头皮朝前一步一步地挪过去。 “伯母……” 她眼睛里充满轻蔑,“你什么时候改行做起了平思公司食堂里的师傅了?” 从跟着她一路回到病房,她就一直淡淡的,不说话也不看我,不过幸好还是打开了饭盒,一口一口的把里面的饭食全部吃干净。 沉默的坐着,她不开口我更不敢开口,一直坐到下午,她才起身站起来,应该是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坐得太久,她刚一起来的时候腿脚不大灵活,一瘸一拐的。连我的都是僵硬的,更别说她还是上了年岁的人。 “伯母,您想做什么?我帮你。” “不用你管我。”她一直都没有看过我一眼,说完便拿着她的杯子去倒水。趁她去倒水,我快速的摸出手机给我哥发信息:“事情被我搞砸了。” 等她又重新坐回到床上去,往床头移的时候,手上的石膏不注意撞在了柜子的角上,她疼得“嘶”的一声。 我赶紧起身去看,问她撞到了没有,她竟把手往后移开,硬是没让我碰到半分。再这样下去是完全不行的,总要有个人开口把话说开。 “伯母,对不起,我……我知道您不想看到我。” …… 她还是没看我一眼。 “伯母,我……不忍心看到我哥他这么累,白天他要上班,又要照顾您,我担心他,也担心您,所以……没经过您的允许就……就过来了。” “这地方又不是我周家的,你要来我还能阻止不让你来吗?”她终于有了反应,不过这话任谁听了心里都会不舒服,她轻嗤了一声,又道:“再说你在南边儿,隔了这么远,你竟也能看得见他有多累?你可真是了不得。” 知道她是一语双关的在轻蔑挖苦我,但还是全部都要受着,用真心来跟她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的只是舍不得他这么累,我放心不下。” “舍不得?放心不下?所以你就跟他串通好了来骗我?” “伯母,我们不是故意要骗您的,主要是怕您知道那些都是我做的之后,怕您……不吃。” “你们演得可真好,我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您要打要骂只管打我骂我好了,但只求您千万别生他的气,他也是为了您好。” “平思在四月份的时候到你那里去了。” 我猛地抬起头来睁大了两眼惊得不知道要怎么回她,我惊讶于不是她知不知道这件事,也不是她想要诈我的话,而是听她的语气,那简直就是在陈述这件事,根本不带一点疑问的,“您怎么知道?” “给他洗衣服的时候收到了两张车票,”她低垂了半截眼睑,语气也变得可怜了几分,“他居然骗我说是去天津出差,当时……我还真信了他的话。” “那时……是我考研要复试了,心里紧张,他担心我,所以……瞒着您去了那边。” “你舍不得他累着了,他也一心对你牵肠挂肚,”她把眼睛抬起来看着我,苦笑着说:“呵,你们……到底是分不开了。” “伯母……我喜欢他。” “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们一直没有断过吗?” “我们……虽然没彻底断过,但确实是分开了,不曾见过面,也只联系过两三次,一年多来都是这样。直到今年四月份他瞒着您过去找我,我们才又见面的。”怕她不相信又连忙解释:“但他怕您知道了会担心,所以我一考完他就回来了,我不敢再骗您。” 她不说话了,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像卸下了负担一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说:“安倾,如果你是个女孩就好了,这样的话……我们家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平思他爸也就不会……走得这么早。” “……对不起。” “当初他跟你分开了,并没有依了我的意见和欧家的闺女结婚,反倒亲自上人家去把亲事退了,在街里若有姑娘被夫家退亲的,都会遭到旁人的闲言碎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以他的性子他根本不会不顾及人家姑娘的名声,可是……他竟为了你变成了这个样子,我都难以相信那还是我的儿子?变得这么冷漠这么无情不顾及别人?”唉……她叹了一口气,无奈着说:“这一年多以来,我也看出来了,平思是真的无心其他人。我这当妈的能管得住他的人,却管不住他的心呐,他长到这么大,什么时候骗过我瞒过我,也就是现在他才开始欺瞒着我去做一些他想做的事,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他可听话了,做什么都会跟我说。可现在就你一个何安倾,竟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一个被儿子伤透了心的母亲,除了心酸委屈悲愤哭泣,好像也没其他多余的感觉了,她蒙着脸呜呜的声音从手心里传出来。 看她这个样子,我心里五味陈杂,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宽慰她,只能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半分。 良久,她才抬起脸来,用手顺了顺两鬓的白发,继续哭着说:“你们这段孽缘,到底要怎样……才能断得了?” 听她说得那么悲切,我再也不能无动于衷,站起来弯膝跪到她面前,求她:“伯母,对不起,对您、对周伯父我始终都无法弥补,这一辈子我也赎不清自己身上的罪孽。前年的时候我已经决定跟他断了,可是人断了,心里却还想着他,根本就放不下他。伯母,我不求您能原谅我,我只求您……别逼他。” 她沙哑着嗓子吊着气说:“你起来吧。” 我仍旧跪着不动一下,她也许是心疼我,所以伸出手来想拉我起来。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拽得死死的,怕她挣开收回去,祈求道:“伯母,有些话就算您不愿意听,可我还是要说,我10岁就认识他,11岁开始跟他一起生活。我今年22岁,能有今天几乎都是他的功劳,他教我学习,教我处事,教我以礼待人宽人宽己,还养着我。别人都视我为拖油瓶,连亲生父母都可以不要我,只有他……他从来不曾嫌弃我。我曾经也真的只把他当兄长来看待,可是……长大了懂得了感情后就变了,变得喜欢他,就一直喜欢到现在。” “安倾,其实我从来不曾埋怨你,也不曾恨过你。”她把手挣脱开抚上我的手臂,要拉我起来,“你起来吧,就算你把这地跪出一个洞来,也回不去了。” 我顺着她的心起身重新坐在椅子上,拿手拽紧她的手。她也没抽回去,又接着刚才的说:“当初我们真的把你当亲儿子看,想着由平思把你抚养成人,也算是功德一件。可是你们居然有了感情,还做出那种事。平思他爸生平最见不得不三不四不干净的事情,你们被他撞见了,他哪还能留下你?这要真传出去,我们家的名声真的就毁了,当年他狠心赶你出去,也是为了你们好,可是……谁知道你竟那么死心眼不肯走,在门外跪了一夜,平思心疼你,跪着求他爸把你接进屋去。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平思这辈子迟早要栽在你这里。” “我对不起您们。” “呵……唉,他爸走了以后,你们分开了,平思是整日整夜的过得不像个人样,若不是有我这个老婆子在,估计他也没心思了。”她停下来咳嗽了几下,吐出一口气来又说:“平思跟我说过你们一起生活的所有事情,还有那个晋朝……平思在跟你之前,就已经喜欢过别人了?” 晋朝?他会提起晋朝? “伯母,我哥他怎么会跟您说起晋朝?” “说了,他都说了,他说那个人抛弃了他,自个儿结婚去了,若是没有你,还真不知道有没有他周平思。等他都说详细了说完了,我才终于知道他居然只喜欢男的,这在你们年轻人眼里叫同、性、恋吧?”她叹着气摇了摇头,又无奈的笑了笑,“他说当初那个叫晋朝的离开他去结婚他都能没了半条命,若真是跟你断了,他恐怕真的就……没了,这孩子从小就这样,爱钻牛角尖,又死心眼,认定的事情,怎么都不会回头。” “我……” “妈。” 我还没说完,就听见病房门口他的声音,他母亲也闻声转过头去,“下班了?” 我摸出手机来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半,还有一条他回复的信息:“我妈说什么难听的话,你就装没听见,忙完了手头的工作,我立马过来。” “妈,你吃饭了吗?” “吃了,这突然改行的厨师手艺还不错。” 难得看到他母亲这么宠溺他一回,拉着他就往自己床边带过去挨着坐。我还杵在那里,竟有点不合适。 “安倾是担心你,所以千里迢迢来照顾你。” “你们一个一口担心,一个一句舍不得,竟是我错怪了你们了?” “妈,你没错,是我错了,安倾过来的事我不该瞒着你。” “你们……走吧,走得远远的,好好的过生活,留在这里迟早会被发现的。” 听她说这些,我们都难以相信,她这算是同意我们了?还是被我们逼得没了选择? “妈……走不走我自己心里有数,不过就算留在家里,我也绝不和安倾分开。” “你们想要在一起,那就回那边去,别留在这里碍了我的眼睛,要是被人发现了,你们要我怎么面对?如果不走,那就今天彻底断个干净!” “妈,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回街里去,那里还有平琴,还有乡里乡亲,你就嘣操心我,要走就趁早,走了给我留个清净的日子,让我多享几天清福,免得你们成天在我面前看得我心里添堵。” 算是得到了半首肯。 我们给她办了出院手续接她回家,在家里慢慢养到痊愈,我哥向公司提出了离职申请,但也要做到8月底才能离开。白天他去上班,家里就我和他母亲,我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的话,大多时候就是一两句而已。慢慢的再相处了几天,还是我做饭做家务,但在中午的时候,她会提出让我陪她到楼下去散步的要求。 到了月底,他退了房子,我们一行三人回到了街里,隔天他堂姐也回到了城窑,堂姐应该知道了这段时间的事情,看到我也没以前那么陌生和怨恨,不过还是很尴尬。 在街里的最后一天,她母亲提议说想吃当初我和他一起做的糟辣鱼,相隔四年,再吃糟辣鱼早就是今时不同往日的喜欢。 他拜托堂姐照顾他母亲,又好生安顿好他母亲后才收拾行李,拉着我的手再一次离家。 在他去屋里提行李的时候,他堂姐这两三天来才终于主动和我说话,她说:“当初你说的平思跟了你才是最幸福的,估计真被你说准了。” 我朝她一笑,说:“堂姐,谢谢你。” “安倾,我希望平思将来不会后悔。” 这是我们在街里临上车时,他母亲对我说的话,虽然没有直接要我保证什么,可是也能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30. 回到我们住的城市,重新租了房子,我去学校报到,他也重新找到了工作,在市中心一家杂志社里做文字校对员,比起以前城东那边的工作来说真是太屈才,但是他觉得无所谓,他说:“先做着看,不行的话,又再找吧。” 我们过回了出事以前的日子,不同的是古文和赵家姑娘,两人双双坠入爱河,赵家姑娘连宿舍也都不住了,跑出去和古文同居。 夜里我和我哥睡在一起,聊到古文和赵家姑娘,都还是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发展得这么快。 我搂着他开玩笑说:“这赵家姑娘当初还看上你了呢。” 他当然不会相信,于是我把考研那天复试的事情跟他细说了一遍。他红着一张脸,不好意思的说:“这些事别告诉古文。” 想起另一件事来,又问他:“伯母一直都知道其实你四月份并没有去出差而是来看我,这事儿你知道吗?” 想着他也应该不知道,他果然诧异。 “她说她给你洗衣服,从衣兜里收到了两张车票。当时我好紧张,不是因为她收到了车票,而是怕她还收到些别的东西。” 他知道别的东西是什么,错开我的视线,倒在枕头上,蒙上被子,嘟囔说:“真是胡说,早被你用完了。” 这年的中秋,我们拜堂做“夫妻”三年的日子,我把我们的那两截姻缘红线又拿出来,像从前那样,一截拴到他手腕上,另一截让他给我拴到我的手腕上,唇舌相依,如胶似漆。 辞旧迎新岁。 正月初一,我们又去了一次香山寺。近几年来下雪甚少,现在更是见不到了,满寺的腊梅依然凌寒傲放,只是没了雪的衬托,花瓣就直接落到地上,踩来踩去的变成了一地的烂泥,满园都不似当年那么好看了。 我叹道:“唉,这园子终究还是少了点味儿,零落成了泥又碾作尘,只还有那香如故了,想再见‘雪映梅花’估计是见不着了。” 他轻笑,也无奈说:“没雪自然少了几分景趣,卢梅坡《雪梅》(其二)里都作道‘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我回头拉住他笑说:“今儿若是有古文在,他肯定又要说我们两个的,去年和他去姑苏,我情绪不好,吟诗诵赋的他说没把他给酸死了。” 古文把赵家姑娘带回了苏州,回来的时候,那一脸的灿烂比九天瑶池的琼浆玉液泛出来的光还要明亮几分,我问他回家去了怎么样,问他父母可还满意赵家姑娘。哪知不单是赵家姑娘去了苏州,还有他也跟着赵家姑娘回了一次闽州,两人算是都见了父母,互相欢喜,两边都说着要给他们把亲先订下来,等着赵家姑娘研究生念完了就把婚事给张罗办了。 我在图书馆翻书查找文献出处的时候,偶遇了赵同学,看到她手指上的订婚戒指,忍不住要说话打趣她:“啧啧啧……你和古文哥这发展速度永远比我们想到的还要快。” “你这话怎么这么酸,难不成你后悔了?想返回来追我?”她抬起手来放到面前,目盼流转含羞巧笑说:“可惜了,本姑娘如今有主了,古文哥才是我真正喜欢的类型,你和平思哥也左不过只是这类型中的一部分。你有见地,平思哥有学识,但你们都差了古文哥身上的风趣,所以古文哥才是集三者于一身的那个人。感谢你昔日的不爱之恩,让我遇到今夕的命定良人。” 时间匆匆白驹过隙不着痕迹,我和赵同学又往上升了一个年级。 文学院里新回来一个文教授,传闻这个教授只要是文学,无论古今还是中外,就算是历史文学、天文学也能给你搬上台面引经据典说上几天几夜不带重复的,肚子里的墨水是普通人几辈子都积攒不起来的,学富五车饱览群书博古通今才华横溢这种赞美之词全部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是当年响当当的大才子,是当年千万个待字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又说文教授为人可亲性子也随和,但对门下的学子就太过于严肃和苛刻,因此也不知从哪年哪届开始,在私下里学生们给他起了个酸溜溜的绰号——“文老头”。 文老头本来一直在N大任教,却在这十年间,时常被借调到京城学府去,那架势连校长和文学院院长都要汗颜七分。现如今老头年岁已至花甲,心起了归乡之情,便申请回到N大来。 开欢迎会的时候,学院院长在主席台上说文教授将接手带古典文学专业二年级的硕士生,搞得我们既欢喜又忐忑。 事实证明,之前所听到的都是真的,这老头对我们这群学子来讲简直就是血!泪!史!太可怕太恐怖!也应证了他的名字——文前一,在文学的各个方方面面都永居第一,绝不下到第二。也终于明白了当初学院院长在主席台上公布消息的时候,为什么会如坐针毡紧张害怕到汗如雨下的样子。 回家去抱着某人哭着诉苦,诉说在学校里是怎样被老头欺负折磨的,老头用屈原的《离骚》来折磨我们,要我们背下来。 他说道:“这个文教授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是这样子,我没被他带过,不过在他门下的学生,一个个的就像你们现在这个样子,既怕他又敬他。” 片刻后,他来抱我,笑着安慰说:“《离骚》对你们学古文学的来讲不难吧?” “你想简单了,单是背《离骚》这倒不难,可恨的是他要我们把后世凡是引用借用化用以《离骚》为典故写出来的文章诗词全部都要理出来,还规定要么按年代顺序理,要么就分门别类的理,他说他手里已经有了一份成品,等着我们交上去对应着有漏的错的,直接挂学分。这哪是为人亲和性子随和的教授,简直就是我们的克星,十八层地狱爬起来的魔鬼!他可还不知道这学校里都还有很多人不会通篇把《离骚》背下来呢。” “这确实太固执苛刻了,没能商量商量?或谈谈条件?” “怎么没商量?可没用!”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义愤填膺地说:“文老头说要么背《离骚》加理后世的文章著作,要么就《诗经》‘风’‘雅’‘颂’三百零五篇全部背下来,不能漏了一篇不能背错一个字,你说这谁做得到?”说着伸出手指来比划,脸红脖子粗的继续道:“估计就算是把屈原、李太白、杜子美、刘梦得、欧阳修、柳三变、苏家三父子、曹家两父子、李重光、易安、香山、容若等等的全给挖出来,让他们这些大文豪大学士来这么一遭,也估计他们宁愿长睡地下,也不愿重生后还没看见一天的太阳就又被折磨至再死一次。” “噗嗤……”某人笑得翻天覆地,手握心口笑得喘不过气来了,笑道:“你这都胡说什么呢?还要挖出那些大文豪来,早至一千多年,最晚的都是两三百年了,你这不是更让人为难吗?哈哈哈……” “哥,平思,我的好平思啊,你就可怜可怜我心疼心疼我呗,《离骚》我自己去背,但是那……理后世文章的事,你能不能替我代劳了?人家上个学可累了,那老头实在是难应付得很呢。” “我又不是古文学出生的。” 我蹲下身去,抱着他又是称赞又是亲吻又是撒娇的,非要把他磨得点头答应了才会放开他。委屈可怜的说:“你要谦虚我拦不住,但我明白你在文学方面的造诣简直比我们学院院长还要丰富几分,你说过的只要是我要的,你都拒绝不了,难道你忘了?我这是老天怜爱,把你赐给我专门帮我渡劫的。” “那老天是惩罚我了?让我投入红尘来跟你这千年的鬼灵精厮混。” 记得15岁那年他说的会宠着我惯着我到18岁,可到如今他还是宠着我,我都23了。软磨硬泡的缠着他,他哪还能忍心拒绝?头一点口一开,就会应承我所有的要求。 到了年底学期期末的时候,文老头又想出了一个新招来。 临近下课前一刻钟,他就结束了课堂教学,这在几个月里简直是太惊奇太意外,因为素日里单是不拖堂都够我们烧香礼佛念阿弥陀佛了。 文老头从讲桌后面的椅子上站起来,就着那四四方方的讲台走来走去,我们一群年轻后生,双眼紧盯着他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的身影,最后他停在讲桌中间,一只手撑着桌面,一只手随意翻着刚才的讲义,然后突然把前额往前埋下来一点点,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也跟着往前滑了一点,文老头一双鹰一般犀利尖锐的眼睛慢慢打量课堂上坐着的所有学子一圈,跟随着他的眼光我们的心也跟着是紧半拍又漏半拍的,心想:“这老头到底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老朽不才承蒙院长的厚爱,给在坐的各位上了小半年的课堂, 也承蒙在坐的看得起我这穷酸的秀才,这小半年来没人旷课,也没人在课堂上插科打诨,故老朽今天在此先谢谢各位这几月来的认真听讲。”他说得谦虚虔诚,随后又道:“这堂课是今年的最后一堂课,明天开始就要放假了,老朽在此也先给各位道声新年好。但是……” “但是”后面的话才是重点,文老头习惯性的“先礼后兵”这是众所周知的,他客客气气的说承蒙谁的厚爱,承蒙谁的看得起不旷课不插科打诨。我的老天,这老头是装傻呢还是装不知道?他这么严肃这么苛刻,试问谁还敢旷课谁还敢插科打诨,怕是不想平平顺顺的毕业了吧?别说我们就是连院长跟他说文学的时候都会变得结巴说话不利索,还承蒙厚爱?文老头啊真是人见人怕又人见人敬,着实有十大把刷子可以把你刷得里三层外三层。 所有学子都在倒吸凉气,等着他的下文。然后他停顿够了,气氛也营造好了,便又徐徐说着:“昌黎先生曾在其《进学解》中有劝言所云‘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所以老朽今日便听着前人的教诲,不能让你们这些国家未来的良才荒于嬉了又毁于随了,故而这假日里的功课就是……你们每人一篇两千五百字的文章,题材不限,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可以不局限于古文学专业,也不用拘泥于用字用词的范围,不过可别想上网弄个复制粘贴的盗版货来糊弄老朽。这对你们来说很简单的,这也……就算是各位的寒假作业了。” “WHAT?”“还兴这样的?”“寒假作业?”“从大一开始就不知道寒假作业为何物?”“WHY?”“我勒个去!”“我要回到我妈肚子里去……”“这研究生不上了,回家种地去。”“SO,这假期就别想玩了。”…… 在一片抱怨声中,文老头继续气定神闲视若无物地说:“明年开学的时候,就请各位排好了队到老朽跟前来通篇背诵《离骚》,再交上各位整理的后世文章著作,最后就请各位呈上您们的佳作,老朽到时必定准时恭候各位的大驾,各位……可别让老朽失望了。” 两千五百字的文章不难,但是难就难在想要顺顺当当的从文老头手里得到通关文牒的话,真要另当别论这个“难”究竟有多难了,怪道整个课堂里都是呜呼哀哉怨声载道痛哭无泪的画面了。 欲哭无泪,回家抱着某人狠狠的哭上三天三夜去。 我哥去年过年没回街里,今年可不能不回去了,当初他答应了伯母的,每年过年都会回去,平时逢节气的话看情况而定。而我是不可能跟着去的,毕竟伯母还不是十分同意我们的事情,能避则避吧,也省得她看到我之后心里就起疙瘩、说话又尴尬。反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儿子大多数的时间都是被我占着的,过年这么几天才有他们母子团聚的时候,我可不能自私又耍小性子的不让他回去。 腊月二十六,送他去车站千不舍万不离的拉着他,自编自造的胡诌一句:“临别依依此送君,无柳无酒自有情。” “好了,我不过初七就回来了,到时候再陪你过元宵好不好?” 三十这天又是我一个人,只是如今和那年相比早没了痛苦寂寞,也没了沉郁难解。倒是思念仍旧,被困在无垠的相思里,委屈巴巴眼泪花花的想着某人是在守岁呢?还是在和他母亲一起聊天?还还是和我一样想着心里的人? 算了,难得他回去和伯母过几天,就让他们母子好好的聚一聚。我还是先想着自己的苦难吧,一想到文老头最后背着手,手上还拿着讲义,挺胸收腹老神在在的走出教室的样子就浑身哆嗦,再想想他说的那句“各位……可别让老朽失望了”,我连睡觉都做噩梦了。 静心想着该怎么写,那两千五百字跟跳花灯似的在脑门里闪啊闪跳啊跳。 真郁闷,起身推窗看外面天空绽放的烟花。 跟某人发条消息:“外面别人放烟花了,可我觉得那烟花还没你好看。” 自己这是有病吧,不是说不打扰他吗?干嘛还手贱发信息过去。 某人回信:“今晚有微微的月光,可我觉得它比你还亮,比你还宽。” 这什么玩意儿?故意戏弄我的!可是怎么还是不自觉地也抬起头来看夜空里有没有月亮呢?没有,黑漆漆的,只有寒风呼啸。 他是老天赐给我专门帮我渡劫的,他是老天带给我专门让我写文章有灵感的。 突然知道该怎么写文章了,“估计两千五百字还不够呢。” 有月光、有相思、有几天前的送别,这些加在一起写一篇抒情文章《长情》不在话下,再引用几首诗当典故,怕是文老头都想不到我会这么聪明。 把自己的感情揉进《车遥遥篇》里,肢解这一首当文章的起头,说一说“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的此生夙愿;再把《春江花月夜》其中几句转化为文章篇幅的高潮,譬如“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譬如“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又譬如“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再譬如“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然后再化用一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将文章高/潮推到彼岸;最后再由自己胡诌一句饱含禅意的结局“最是红尘容易度,哪管沧海与桑田。” 某人初八晚上回到家,拿着文章给他瞧,向他讨要一分欢心和一吻奖励。 31. 如期开学,把所有的“寒假作业”交上去。 轮到我的时候,文老头连原文都不用拿,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听我背诵:“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然后再双手呈上一份由我哥帮我整理的后世文章著作文集,以及一份自己写的两千五百字文章《长情》。 文老头只是翻了我哥整理的文集,并没有看我写的文章,搞不懂他为什么就直接给了我通关文牒。明明其他门生的“寒假作业”,他都注重的是文章而不是那所谓的后世著作文集。 权当作文老头性格古怪吧,也就没当回事,抛在了脑后。 “何安倾,文教授找你,要你马上去他的办公室。” 三天不到,一大清早的导师在教室门口拉住我就说文老头找我。 心里疑问一大堆,按理说文老头几乎不怎么单独私自找门生谈心谈话的,而且我也没和他有过交集,干嘛偏偏找我。 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到文老头的办公室。 “老师,您找我?” 其他专业的学生或者学校里的老师都称他教授,但是作为他门下的学子,无论是往届的还是应届的都唤他老师。 进到他办公室就看到他坐在书桌后面,手上拿着几张纸,纸上面的内容记载的正是我写的《长情》,心想:“不会吧,提前给某人看过了的,他都说写得好,难道在文老头这里写情情爱爱的文章犯了忌讳?毕竟他是花甲之人。”心里咯噔咯噔的跳个不停。 他闻声抬起头来,用他那一贯的风格把我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的打量一番,才开口说:“何安倾就是你?真是相由心生,古时候长得像你这样清秀精致面如冠玉的,大多都是些痴情的书生。” “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个学生做不得主。” “这个是你写的?”他把手上的文章放在桌上,然后推到我这边来。 心里暗道:“这老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给过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这上面不是有我的落款吗?” 心里虽然不乐意,但还是不敢表现出来,继续恭恭敬敬地回答他的话:“是我写的,请问老师这篇文章……有什么问题吗?” “四个字‘别出心裁’。”他又把文章拿回到手里,顺便还顶了顶鼻梁上的老花镜,继续说:“把古诗当做典故引申开来,完全用自己的真实感情平铺直叙,写就心里所思所想,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学生,所以我看了还真是喜欢。” ……我不接话,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旁边来,又说:“不过,今天叫你来是有别的事,只是想找你说些话尔,想找个人来抒发一下心里的某些心情,而你恰好最合适。” 我十分好奇,问他:“为什么是我?” 他领着我坐到一边的沙发上,伸手示意让我坐。 “你的文章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你们的文笔文风都有很多相似之处,只是那个人的文笔比较安静细腻清淡朴实,就像一颗透明的玻璃弹珠,而你的文笔安静里带得有点热闹,清淡里又有一丁点华丽,细腻的写法也多加得有自己的主观感情色彩,就像是在那颗透明的珠子里加了一点五颜六色。” “是吗?这么巧?那他是谁?” “也是我们N大的,当年我还没被借调到京城去,在文学院带本科生,但是偏偏没带到他,我也只是偶然间在校报上看到了有他写的文章。”他侧过身在旁边的茶几上的一摞纸堆里拿过来两份校报,把其中一份放在我面前。 我低头下去看,刊登的时间居然是十三年前,文老头也看到了我眼里的惊奇,便直接打开校报,铺平开来,再移到我面前,手指也伸过来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说:“就是他,如今都毕业好多年了。” ——周平思!!! 文老头嘴里说的人居然是……他,我按捺住心里的惊讶,强作镇定问:“老师您说的就是他吗?周平思?” 文老头一直盯着校报上的那个名字,并没看到我脸上忽阴忽晴变换不停的神情,然后收回手指,平静的说:“就是他,你们的文笔实在太相似,以至于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文章,就想起这个人来。” “老师说的是我这篇《长情》吗?” “不是,而是六年前你的高考作文《一封长情的告白》。” 这下更是把我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舌头跟打了结一样,捋都捋不直,口齿不清问:“老……老师您……也看……看过那篇文章。” “我何止是看过,我还直接顶着三分之二评卷人压过来的压力,宁死不屈的给你评了60分的满分。” “啊!!!”连着三次受惊,我的思维已经完全处于“暂停”模式状态。 “没想到我从京城一回来,就将你收到门下,去年一直没找你,只不过是想多看看你这几年来文章写得有没有长进,果然没让我失望,不然的话我可要后悔当初给你评满分呢。” “等等,老师您让我缓缓,今天您这一串一串的消息实在是太‘重磅’了,直接把我炸懵了。当年我的作文怎么是由您来评分的?按道理根本不会惊动到您啊?那时候您不是在京城吗?” “哼,还不是你个臭小子,年少轻狂做事冲动,你倒是欢欢喜喜得到了满分,可你不知道这评分背后有多激烈?预评零分的就将近占了评卷人人数的三分之二,准备只给点墨水分的都有两个人,剩下的只有一个想给你50分。三方僵持不下,评卷组才联系了我,我千里迢迢专程从京城回来临时加入评卷人的行列,亏得好你妙笔生花行云流水写得一气呵成,不然还真对不起我老头子一把年纪千里迢迢的赶回来。我细看了那篇作文,心里便就有了数,就你当年那文笔直接评满分根本不为过,其他人反对也不过就是当时炒得严重的“高中生早恋”的问题,怕你一篇文章带坏了后面的高中生。不过我提笔评满分,他们再怎么反对也没什么用了,谁叫是他们主动把我从京城请回来的呢?毕竟我头上还顶着文学教授的头衔,堪称是“钦差大臣”了。” 这严肃的老头居然也会耍赖皮,他一副笑脸明显的写着“我就是天真无邪,我是钦差我最大我说了算。” “这……还能这样?”我嘀咕着赶紧站起身来,朝他恭恭敬敬的抬手躬身致谢:“学生不才,多谢老师赏识。” “行了,事情都过去了,现在看到你的文章也算是对得起我当年给你满分的决定了,对我自己也算是一种欣慰。”文老头又让我继续往沙发上坐下去,他脸色平静,并没有因为我的举动而开怀起来,反而还爬上了一点忧郁,叹息道:“唉,算了,就算此生再也看不到周平思写的文章,看看你写的也能聊发一时的心情了,谁让你们的写作方式那么相似呢?” 看到他长吁短叹似一生的遗憾,便试着问:“老师是因为没能再看到周平思的文章而感到遗憾吗?” “不是因为没能再看到他的文章遗憾,而是因为时不待人而遗憾。当年他来N大求学,那年N大还没开设古典文学这个专业,是第二年才开的,我平白错过了这么个学生。不是我鼓吹说大话,他的学识和才华估计你们这群研究生没一个能及得上的。也不知他毕业后会从事什么样的工作,这么个人才没能留在学院里,实在是太遗憾了!” “怎么听起来有点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 “呵呵呵~终究还是被你给说对了,就是这样,故而我才此生有所遗憾。唉,可惜了啊,他还没毕业我就上了京城,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却已经毕业了,这个学生我至今都未能会到一面。”文老头说着又回过去把茶几上那摞校报校刊移到我面前来,说道:“这些里面都刊登得有他的文章,这个人写文章没有一个明确的范围,也可以说是不像别人那样专门写自己擅长的题材。这个周平思什么都能写,并且写得都很好,就算是临时给他一个冷门的题材和范围,他照样也能写得出来,引经据典简直运用得信手拈来,有例可援更是能把论据写得条理分明,就是连对古文的考究解说那也不在话下。你说这么个有才的人,不认识不结识不交为知己是不是此生的一大悲哀?” 原来不仅仅我们这几个人对他的学识才华那么肯定,竟然连头顶一级文学教授头衔的人都这么称赞他。我怎么能这么幸运?能认识他爱上他还和他成婚,自己在心里乐得高兴得不得了。文老头说我和他的文笔相似,在以前古文曾经也这么说过。能不相似吗?我从小到大看的书籍大多都是他挑的,我的作文水平都是他慢慢辅导出来的,没事就看他写的文章,没事儿就和他连诗背词,时间一久都会朝着他的文风而去,到如今有这么“相似”那是自然。 文老头还在絮絮叨叨的,我早在心里想了这么多,等回过神来,文老头都还没结束,“……这种遗憾这种沉闷的心情,说给别人听,恐怕别人根本不会明白。所以今天才找你来过来跟你唠唠嗑儿随心所欲的说上一说,免得憋在心里变成一团郁气。” “老师刚才说的我都能明白。” “能明白最好,唉,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这个学生如今在哪里,从事什么职业,要是能本着心的做自己喜欢的文学那就是最好了。” 看到文老头那一脸的怅惘,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他啊如今干着文字校对的工作,和您想的大文学简直是云泥之别……” 文老头一双眸子比鹰盯着猎物的眼睛还厉害,赶紧打断我的话,就问:“怎么?你竟认识他?” “啊!”我终于恍然醒悟刚才自己稀里糊涂的说了些什么。 不等我开口,文老头又问:“你认识周平思?你刚才说他现在做什么?” 看来到这一步,只能如实相告,便重新坐正,对着文老头点了点头,然后说:“我不仅仅认识他,我还和他住在一起,刚才老师您说我和他的文笔相似,那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我的写作水平都是他□□出来的。除了高考的作文,我写的每一篇文章都先第一个给他看,包括这篇《长情》。以前上中学的时候,连我看的课外书大多都是他喜欢并且认为好的作品推荐给我的,所以时间一久他喜欢看什么我便也跟着喜欢看什么。包括我上N大,也是因为他是从这儿毕业出去的。” 文老头太过激动,急忙问:“你们居然认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文老头高兴得好比是看到了钟子期又活过来了俞伯牙,态度也比刚才变得更热情了几分,诚惶诚恐地对我说:“何安倾,老师……有个不情之请,想让你为我引荐引荐,结识结识这个周平思,行吗?” 看来文老头是真的欣赏我哥的才华,俞伯牙遇到钟子期了,哪还顾得上自己教授的身份,只怕是宁折了自己的身份名誉和地位做一抔地底泥,也要把知音留下。 “老师,您润物无声的传道受业为我们解惑,实乃深仁厚泽,理应我们做学生的前来拜访您,哪有让老师请求着去结识学生的?这实在是太折煞了我们。老师想见我哥我一定会把他带过来拜望您,但是这个事儿您容我回去跟我哥先说一说,然后你们两边再定个时间地点,这行吗?” 文老头哪有不同意的,赶忙点头,并催我快点约上我哥跟他见面。 唉,如今这世上惜财的不少,可是这样惜才的却少之又少。 回到家里跟某人说起今天的事情,问他是不是当年常在校报校刊上投稿发表文章。 “大一才去不熟悉,大四又实习,所以我只记得应该在大二大三的时候投过,各个方面的文章都有。至于对文教授的印象,我去年不都跟你说过了吗?他当年在学院里是出了名的大才子,就算不是他门下的学子,但也都认识他。” “哥,文老头真的很欣赏你的才华,你是没看见,他激动得问我能不能为你们引荐的时候,说真的,要是院长看见了,恐怕院长都要嫉妒你。毕竟平时我们看到的都是一直昂首挺胸的文老头,几时见过他这种害怕错过知音宁跌了身份地位来结交别人的样子。” “伯牙子期遇知音,又加上文教授在文学上颇有造诣,所以他更能懂得这种高山流水知音难觅的心情。” “那你要去见他吗?” “去,当然要去,自从毕业离开N大到现在,我还没真正和以前学校里的老师见过面,这次能结识少有的大才子,可谓是机会难得,怎能不见呢?” “那我去安排。” 32. 这个任务完成得比背文章还轻松,伯牙终于找到了当年的子期,两人一见面相谈盛欢,根本没我插嘴的份儿。 文老头当年从京城高等学府毕业就被分配到N大任教,所以一直住在N大的教职工住宿区,这么多年过去了,教职工楼房也从红砖墙变成粉刷墙,再到如今眼前这栋小巧精致的楼房。楼房有三层都是两边对开,中间有着一条一米多宽的楼道把两边均匀有秩的隔开,这里住着六家人,都是文学院里的教授,文老头家便住在一楼的左边房里。 楼房被半亩大的院子包围着,里面树木葱茏,又正值春季则满园百花齐放。我带着我哥跨进院墙的木门,信步走进去,就看到文老头早就等在了他家门口,他的背后种有几杆修竹和几丛月季,与他融合在一起,不由得让我想起《陋室铭》中的那几句话来——“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 他一见到我们走进去,便三步两步的走过来迎接。我心里再一次为学院的院长感到默哀,以前院长想来拜望文老头,文老头虽然都会接见,可从没有得到这么个热情相迎的殊荣。 我往前站了半步拉着我哥的手臂,给文老头介绍:“老师,这就是我哥周平思。” “文教授您好。”他语气柔和平静、恭恭敬敬。 “周平思,哈哈哈……今日老朽总算是见到你了。”文老头高兴得走上几步,与我们隔了半米不到,双手伸出来搭在我哥的肩头上,激动得手都在颤抖,合不拢嘴的笑说:“自当年在校报上看过你写的文章,便一直想要认识你。可惜了还来不及去找你这个学生谈谈心便被调到了京城去,等我几年后再回来,哪还有你的身影?只认为这辈子恐是不得见你一次,竟不知你就藏在这小子身边。” 文老头说着拿手指着我,又说:“看来真是缘由天定,人半分做不得主。我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少有才有识之人,但是最欣赏的还是你的学识和文才。” “多谢教授抬爱,学生实在是当不起,学生不过也只是众多学子中的普通一个,怕是要让教授您失望了。”我哥一贯的谦虚毛病改都改不掉,又不会说俏丽好听的话,所以说出来的也只是贬低他自己而已。 “前一,站在这里干嘛呢?还不快带他们进屋来喝杯热茶。” 说话的人是文老头的结发妻子,我们的师母。传说当年文老头从京城求学回来,凭着面若潘檀郎才及司马长卿便让众多怀春的少女芳心暗许,可文老头眼光也过高,回来两年都没看上其中一个闺秀。偶然间看到了师母填的半阙词,后又故意有心去师母家拜访,终瞧得师母半分的容颜,两人便一见钟情,过后结发为夫妻,夫妻俩伉俪情深、相敬如宾,在当年传得一时才子佳人终成眷属的佳话。 师母替我们倒来热茶,我哥和我纷纷站起来伸出双手去接。 我谢道:“谢谢师母。” 我哥也谢道:“谢谢夫人。” 师母笑着把我们引回到沙发上重新坐下去,柔声说:“你就别这么见外,什么教授不教授、夫人不夫人的,你也是我们的学生,跟何安倾一样,只管叫老师师母就好,别太生分了,你说是不是?”师母 我哥连忙点头应是。 文老头拉着他意气风发话说当年的憾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密不可分,压根没我说上话的时候,师母早去了厨房张罗做饭,她已经下令要我们留下来吃一顿便饭。 我看这边没我什么事,便起身去厨房帮师母打下手,师母看我做饭娴熟,实在大惊。我得意笑着说:“师母,我这不算什么,外面那个周平思他的厨艺更是了不得,我这一手粗茶淡饭的本事都是出师于他。” 果然不出所料,师母不禁对我哥又刮目相看十分。她笑说:“《礼记.玉藻》中记载:‘君子远庖厨’,竟不知你们都会这厨房灶台之事?可比你们的老师强了不少。” “没办法,我哥千里迢迢来这里上学,自己不会做饭的话那岂不是要饿死,而我也不可能尽是吃白食吧,学会了给他做做饭,也让他能轻松点。” …… 然后我帮忙洗菜切菜,师母主掌大勺,外面的“伯牙子期”的说话声时不时的传进来,我和师母也三言两语的说些别的。 等饭菜做好,我帮着端出去,就看到文老头那严肃的眼神忽然飘到了我身上来,看得我心里毛骨悚然的,暗想:“这是什么意思?我没错什么啊?” 文老头的眼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后,才又收了回去,引着我哥往饭桌这边走过来。 师母也招呼我别再厨房忙活了,快去坐着吃饭。 吃个饭,文老头都时不时的拿眼光打量我,害得我本来肚子空空饥肠辘辘竟也吃不下多少。 “平思,有句话我想问问你,你得老实回答。” 这饭桌上文老头也不消停的?怎么才一个小时的功夫,这称呼简直亲热得上了好几个台阶。 某人咽下口中的饭菜,才说:“老师有问,学生哪敢不答?” 文老头放箸搁碗,又看了我几秒后,才正色说:“安倾呈交上来的那份关于《离骚》后世文章著作文集是不是你整理的?” 这老头莫不是也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烧过,这样都能让他看出蹊跷来? 文老头看到我们两个互相看着对方心领神会惊讶的样子,就已经肯定了他的说法。然后解释说:“其实我一直都认为是安倾自己完成的,可惜了那篇心得出卖了你们,我说过你们写的文章文笔风格很相似,但也只是相似,而不是完全一样。又加之现在知道了你们原先是认识的,所以那篇心得我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他何安倾的手,再者若不是你代他完成这门功课,恐怕你也不会写那份心得,对吧?” 这个时候如果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文老头的话,老奸巨猾这四个字再合适不过了。 我哥本来就脸皮薄,被当面揭穿,哪还有刚才的收放自如,早就拘谨起来,跟做错了事一样,低着头说:“确实是我代安倾做的,老师您别怪他,他也是学业太重,而我也正好懂这些,便……帮了他。” “哈哈哈……我果真没看错你,你的那份文集真的让我更加看重你,就连我手上有的成品也没你的齐全,就算这几十个硕士生在文学上的见识学识全加起来都及不上你一个周平思啊!” “老师您太过夸赞了,学生这几斤几两的文学知识哪敢在老师的面前班门弄斧。” “你用不着谦虚,这是你应得的荣誉。” 文老头这句说的深得我赞同,我哥就是太谦虚,虽然君子为人应要戒骄戒躁,但他这已经是过了度了。 文老头看我不敢接他的话,于是看着我说:“安倾说过,他有今天都是你教出来的,看来你有那育人树人的本事。” 听文老头说起这个,我得意高兴的就接过话头:“我从小学到高中,学习都是我哥给我辅导的,如果没有他,就以我小学的成绩,别说今天是研究生,恐怕连个大学都考不上,理科文科他都会,他就是个全才,为人处世道德修养也是他潜移默化慢慢传授的。” 他们三双眼睛都盯着我,盯得我不好意思起来,声音也小了不少,继续说:“反正他对我来说亦师亦友也是相……” “咳咳~” 好像要说漏了什么,亏得他连忙咳嗽提醒我。 文老头一双火眼金睛在我们身上看来看去,看得我们心里忐忐忑忑慌慌张张的。 最后还是师母解围才又恢复如常。 自那天过后,文老头给我哥发出两三次邀请,他也会在下班后,如期赴约,我借着他的光,也被文老头热情相迎了两回,顺便还蹭了文老头的好茶吃。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我倒是啥事都没有,蹭吃蹭喝的,可苦了我哥被文老头折磨,文老头也太过于热爱古文学了,这几天的功夫就拟出几个不同的题材范围让我哥写文章给他看看,他说最近十多年来他压根没看到过一篇顺眼的文章。顺便再丢一本我根本看不懂的古书给我哥,“倚老卖老”的让我哥把这本书看完,然后想办法帮他查找出里面隐含得有典故文献的出处,并还要附上批注。吃了人家的饭,喝了人家的茶,人家一个“小小”的请求哪能回绝,更何况就我哥那性子,能回绝得了吗? 文老头那样子不是请求,不是命令,倒是眼珠子死盯盯的样子,估计他把我哥看做是王羲之、唐寅一类的丹青大师了,期望着大师能在他面前提笔挥手再在纸上一展风采,好让他一饱眼福。 想起文老头提出那些无理的要求,某人又不会拒绝的时候,简直把我气得有血吐不出来,挂在气管里,不上不下的难受死了。只能跟他嘟囔抱怨说:“文老头到底想干什么?他就是磨人的妖精,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我是他门生他折磨我就算了,现在居然也把你给算上了,这难道就是买一送一?送上门去让他折磨的吗?你也是干嘛样样都答应他,搞不好将来他当甩手掌柜,把事情全部拜托给你,你倒是不觉得什么,可你不想想我,人家可心疼你了,你成天的给他做事,把我撂在一边,我们还怎么谈情说爱巫山、云雨?” 33. 距离那天后的第七天,我哥又去了文老头家,我有学业上的事情要忙,便没跟他一起过去。 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情,已经又是黄昏时分,才想起还有某人等着我去接,我急忙收拾书包,从图书馆飞奔过去。一跨进院门就看见他们两个围坐在一株海棠花下的石桌石凳上翻着些古籍。 我径直走过去,唤他们:“老师,哥。” “忙完了?”他站起来笑着走到我旁边。 “嗯。”我应他。 “老师,那我和安倾就先回去了,今天看了这么多文献,恐怕老师也累了,您早些休息。” “平思,你能不能现在就答应我刚才给你说的事情?若你答应了,明天我就去找校长、院长以及其他同僚开专题研讨会。” 我们正准备转身走的时候,文老头也站起来,拦住我们的去路,神情确实有些疲倦,毕竟上了年岁,搞文学的不是心累就是脑袋累。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一双眼睛只管盯着我哥看,好似他脸上有答案一样。 “老师,那个……我怕我不能胜任,反倒让你失望。” “你啊,该谦虚的时候就谦虚,但不是每时每刻都要这样,这几天和你谈文学说古籍,你哪里不懂哪里不晓了?而且让你写几篇文章来看看,也是我故意暗中试探你肚子里的墨水到底够不够深,砚墨够不够浓,现在看来我无需担心了。没有人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天赋,也没有圣人,但你的才华已经足以胜任对古典文学的专研探讨了。现如今文学已经是很冷僻的行道了,尤其是古典文学这一块更是没几个人,古典文学太枯燥太乏味太没意思,现在的年轻人没几个能忍得住,也没几个能真正找到其中的乐趣。现在从事专研文学的大多都是像我这样年过百半不是花甲就是古稀的老头子,我实在是担心古典文学将来会逐渐被遗忘,直至消失。其实你爱学如痴,又有真才实学,干嘛非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老师我并非是古典文学科班出生的。” “这有什么?天地辽阔学无止境,术业有专攻,谁规定了非要学这个专业的才能在这方面有造诣?你别忘了,我也并非古典文学毕业的。” “那……那我试试。”我哥好像答应了。 我们一走出院门,我就立即问他,到底文老头跟他说了什么事情。 原来文老头是想把他留在文学院里从事古典文学知识典故文献出处的核实研究工作,顺便把关一下研究生们交上去的功课。怪不得文老头这几天没事就约他过去,还出了些刁钻的题材来让他写文章,正犹如刚才他说的那样在暗地里试探他呢。怪不得文老头说他有育人树人的本事,说他这么个难得的人才没能留在学校里是一大遗憾,只可惜当年缘分错会,耽搁了十多年的时间。也怪不得第一次见到我哥就拉着他说些从事文学方面的事情,文老头竟是早已打起了这个主意来。 不过这是个好主意,也是个好事。看到某人还一脸犹犹豫豫的样子,我都忍不住要帮文老头说话了,便开口也劝他。 “哥,文老头说的都是事实,更何况你现在不是也不想继续在那杂志社干了吗?你呆在那杂志社里实在是腐木藏珠太屈才。现在正好有机会让你大展身手,干嘛还这个样子?而且你都答应文老头了,你干脆把杂志社的工作辞了,早早的做准备,做好了准备就能应付他们给你出的考题了。若真过关了,留在学校里对你有好处,你本来就喜欢文学,甚至已经达到了爱学如痴的地步,咱们就好好抓住这次机会,好不好?” 他把身体从平躺的状态翻过来和我面对面,伸手圈住我的腰,问我:“安倾,你也觉得这样好吗?” “当然好,好很多了,学校比起外面单纯了很多,你的性格不适合在外面奋斗,不然你一辈子都这样漂泊还找不到乐趣,留在学校里,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又不用怕别人挤兑,也不用管领导的眼色,而且还稳定,为什么不好?” “那我……我明天就去辞了杂志社的工作。”他眼神里的坚决一瞬间又暗淡了下来,凑进我的脸庞说:“其实……我怕的是让文教授失望,若考不上,我倒不在乎自己丢不丢面子的事,只是文教授对我期望太高。” 他的担心我能理解,毕竟考专业知识,不只是文老头一个人出题,还有院长,其他几个教授及中文系系里的其他专家组共同商量研究出题,这样的试题必定高深莫测又偏僻,没真才实学和百分之八十的刷子想要合格,几乎是不可能。但是我不能给他泄气,只能抱着他哄着他给他加油鼓励。 “别担心,你本来就很厉害,当下要做的就是把工作辞了,在家里专心复习,我像以前你那样陪着你一起学习,好不好?若是真没过关,那也不要紧,人无完人嘛。你就当这次辞职了还要找工作这么看待,好不好?你放宽心,无论怎样,我都陪着你,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那个。” 说好的鼓励加油,怎么说到最后又变了味儿,这个本身就害羞的人,那经得起我每天这么情话绵绵的表白,早把脸红得飞起来。 文老头果然在第二天就组织召集校长院长和其他教授专家一起开专题会。文老头向专题会上的所有人一力保举我哥,并把他当时代我整理的引用借用化用《离骚》为典故的后世文章著作文集,以及近期他对我哥的文学知识摸底的情况和他写的文章都一并一一传给每一个人看,让他们相信他保举的这个周平思是真如他口中所说的那样是个难得的良才。专题会最终敲定一个工作人员的名额,然后开始着手试题的出题范围和出题数量等,当然这全属于一次内定的招考,考生只有我哥一人,若他能过关,那么就把他留在文学院,若是落榜了,那这个事情也就算没发生过,不会对外公开招考。 周平思这个人一生只求安稳平淡,身份地位功名利禄从不放在眼里,所以他不适合进公司进企业。他没有晋朝巧言善辩野心勃勃的雄心,也没有古文那能说会道舌灿莲花的本事,更没有尚书那身经百战久经商场的世故圆滑,他太清淡太纯粹,就是一滴清水。 他在事业上几乎不会有所成就,但他天生是块读书的料子。 两个月后的专业笔试,他仍旧能凭自己的真才实学一冲而过,因为着他是N大的学子,所以后面的面试也不过就是走走过场而已。等一切都全部结束了以后,已经是八月份了。我放暑假在家,而他却已经上岗了,早去了学校的人事部报到。 文老头因为为学校留住了一个人才,更是在人前神气了不少;因为找到了一个接班人,可没把我哥给累死了。 夜里搂着他,心疼说:“以前以为文老头是好心,把你留在学校是为学校为文学院做好事。岂料他居然深藏居心,让你把其他人的事情都给做了,累得你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可心疼死我了。” “我知道你心疼我,可你也不能说这些话。我才去工作,对工作流程和部门之间的衔接都不太熟悉,当然要磨合一段时间。至于整理图书馆的事情,文学院图书馆里的书实在是太乱了,没有个秩序也没有个分类。院长要求馆长在开学前把图书馆重新分类排列出来,馆长和馆里的人加起来那人手也不够,就算想找人帮忙,外行人也因为不懂书籍与书籍之间的分类和联系,而感到力不从心。馆长既然找到了我,我哪能拒绝呢?做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有利于我再一次熟悉书籍作成的年代和其作者啊,做好事都会对自己有利的,别太为难别人也苛死了自己。” “我知道你心善,”说着把脸转过去一点,挨着他的嘴唇说:“你这么个善良的人,只求一生都被岁月温柔以待。” 情话说得不怕太多,只要管用就好。就像现在这样一两句情话说给他听,管保他软得四肢无力,双眼迷离,等着我欺身而去为所欲为。 34. 研三。 研究生最后一年,学院提出要研三的学子带本科大一大二的学生,这个消息一出来,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欢声笑语,忧愁的痛哭流涕。 我就属于欢喜的那种,而赵家姑娘就犯愁了。 我喜欢看那群比我还青涩的学生被枯燥的专业知识折磨到哭的样子,这和当年我们一样。他们走过来喊一声师兄、学长,胆子再小点的就叫一声老师,古人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们喊我一声老师我也受得起。 赵家姑娘因为和古文同居在市中心,所以她每天往返家里和学校就要耗去大量的时间,想和古文每天卿卿我我,估计实在是太难了。 “要不叫古文哥搬过来呗?”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跟她提建议。 “不行,他现在升职了,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再说市中心离学校太远了,让他每天往这边来,我舍不得,算了,左不过一年的时间,我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唉,真是痴男怨女情深意切。 “那你也别累着你自己,实在不行,你就先搬回学校住,反正一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明年毕业了你再过去呗。” “不行!”赵家姑娘本来就不是淑女,这一声吼得更是让旁边的人都齐齐回头来看我们。 “姑奶奶你轻点行不行?你就不能淑女一点?温柔一点?古文学你就没学到古时候大家闺秀的风范?易安的‘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你就没念到过?” “性格已经养成了想改可改不了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么大大咧咧的性子,只有平思哥那斯文腼腆的你才喜欢。哼!你别来说我,假使让你和他分开,别说一年就一个月,你能忍得住?切!真是事不临头,比谁都说得轻松。” “不好意思,要让你嫉妒了,我们家平思和我都在学校里,不需要分开。”就不信还治不住你个黄毛丫头,说完就哈哈哈的大笑,笑到胃疼。 “笑吧你就,你倒是好,在这儿吃饱了喝足了。可怜了平思哥指不定到现在都还没喝上一口水吃到一粒米呢。哎哟喂,真是替他伤心,心上人就在这不远处,也没个给他送饭的。” “用不着你记挂,我这就去给我家平思送饭去。”说着起身,摸出饭卡就要走,又回头来对赵家姑娘说:“大小姐,您慢用,小的先行一步给媳妇儿买饭去,可别饿坏了他让自己心疼。” 哈哈哈~ “何安倾,你迟早笑到胃抽筋。” 嘶~不会吧?赵家姑娘的诅咒这么快应验了,笑得太过激猛,还真把胃笑到抽筋了。 哈哈哈……这次轮到听那赵家姑娘“余音绕梁”“绝美动听”的笑声了,“胃抽筋了吧,叫你笑,叫你气我,叫你在我面前秀恩爱。” 我们一群人很久没聚在一起了,这次我哥做东,请尚书家、古文家过来吃饭,以前的时候只有我哥、我、尚书、温清、古文,我们五个人,现在加上了赵家姑娘还有玲珑和环佩三个话痨,那画面不敢想,简直了,天花板都要被掀翻了。 尚书和古文他们早就知道了我哥留在学校,所以嚷着要我哥请他们吃饭,还不能去酒楼饭馆,必须得让我哥亲自掌勺下厨给他们做顿好吃的才算是庆祝。前些时候太忙实在抽不出时间,现在趁着国庆长假能缓口气干脆全部把他们吆喝过来。 “平思哥,我能不能追你啊,你这么‘贤良淑德’的人给了何安倾,太便宜他了。” “小姑奶奶你够没够?古文哥你也不看好你未来的媳妇儿,居然当着你的面来我家里跟我抢人。” “她有那贼胆没那贼心,因为……你们都懂的……我才是她喜欢的人。” 我的天,这就叫现世报?风水轮流转,该她在我面前嘚瑟秀恩爱了? “平思爹爹,我喜欢你,以后长大了,你跟我住一起好不好?像爸爸和妈妈这样好不好?” 我一口饭噎在喉咙里差点噎死,又要继续被玲珑给吓死,四岁大的孩子居然也这么能撩? “安倾你没事儿吧?”某人终于感觉到我差点被噎死了,伸手到我背上给我拍背顺气。 “哥,你可别被她们撩走了。” 哈哈哈~本来就知道是玩笑,可我还是似当真的害怕,白逗得他们一阵大笑。 …… “平思你怎么这么厉害?你要是生在古代,肯定是身着红袍帽插宫花上那金殿面圣的状元郎。”古文不吹不捧如实而说。 “哪有?”我哥还是经不起害羞。 “就算不是状元及第,那榜眼探花也不在话下。”尚书也搭腔。 “哎哎哎,算了,什么状元榜眼探花的?我都不想让我哥考上。”我急忙打断他们。 他们都好奇的看着我问:“为什么?平思若是状元郎,那你可不就是状元‘夫人’了吗?” “你们难道不知道?状元都是皇帝家的金龟婿,榜眼探花那也逃不掉高官大臣们的手心儿。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无权无势,拿什么和皇亲贵胄高官贵族去争去抢呢?”说着把眼睛转到某人身上,拦腰抱住他,眼里透出既可怜又不舍不愿的小眼神来,说:“平思,咱们中个进士就行了,然后封个官离得京城远远的,在个小州小县什么的地方过日子就够了,进士虽然也要上殿去谢主隆恩,但前面那么多及第之人,早把你遮住了,皇帝看的是状元,一品二品三品大员看的是榜眼探花,这样就没人注意到你,你说好不好?” 居然最后说到动情处流泪了。 “这说玩笑话呢?你怎么……没事儿的,你想怎样就怎样,都依你都随你,好不好?就算有人来跟你抢,我的心也偏着你的,还怕被抢去了不成?” 这个人从来没有当着旁人的面这么跟我说过情话。 我也好像沉在自己的思绪里没走出来,居然就旁若无人的伸手去把他的头挨过来一些,鬼使神差情难自禁的就朝他嘴唇上亲过去。 又过一年,这年我即将研究生毕业。 在此之前早就做好了考个工作的打算,我也不喜欢到外面的公司企业去。头年年底那次没合适的单位和岗位,春季的时候才正式报考。 我刚从考场出来,溜达在街上,打电话给他,今天一早他就被文老头喊了过去,说是有好事情跟他说。 打电话问他还在不在文老头那里,他当真还在那里,问他文老头给他说什么好事儿,他支支吾吾的不愿回答,反问我考得怎么样,回答他感觉还行,所以他的拖延敷衍我也没当回事儿,跟他说我去接他。 操着正步往公交站牌去,想起高考那年,他撑着伞等我的时候、他被人潮挤到后面的时候、想起把他拉到栏杆里面去、想起故意用唇轻轻蹭他的耳畔,惹得他不好意思耳红面热的样子,那是七年前的事情了,时间还真是快。 “安倾……” 这是故人?是旧人?还是仇人? 我闻声转过身去,喊我的人是——晋朝!七年不曾见过的晋朝。 他朝我走过来,我才看清楚他,还是那个样子,还是那么自信,变得又沉稳了几分又成熟了一些,下巴上的胡茬还在,记得以前他就一直喜欢留点青色的胡茬在那里。 “在车里看到你,刚开始还不敢确定,直到走近了才看清楚真的是你。便把车停在了前面,下车跑来喊你。”他边说边侧回身去伸手指着前面一百米处的路边停着的那辆黑色的轿车。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便又把目光收回来,看着地面,不想正面看他,心想:“当年你离开他,终于过上了你想要的生活,富裕安逸。” 我在心里自言自语,没跟他说话,他也不生气,反而又开口问:“安倾,平思他……现在还好吗?” 他居然提到我哥,我根本就不喜欢他再喊我哥的名字,便抬起头来沉着脸色说:“他好不好不关你的事儿。” 我转身想走,他却拉着我不让我走。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没别的想法,就是想问问他好不好,毕竟是曾经喜欢过的人。” “够了,你不配提到他。” “安倾,咱们能不能聊聊?” “没什么好聊的,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恨你,至于你和他的事情,我和他的事情,你都不用再说了。你现在有家有业,有钱有权,幸福美满,提过去就不怕失去这一切吗?”我想利用他的软肋。 可想不到他会说:“我什么都没有,安倾,我三个月前就离婚了。” ……我惊得愣在当场,这个当初宁愿伤害我哥,也要去结婚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了呢? “我……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她,当初和她结婚也是因为……唉,反正过了几年婚姻生活,我才知道如果不喜欢一个人哪怕朝夕相处也不会日久生情。你说我这是不是活该,舍了自己喜欢的人,去和一个不喜欢的人结婚。”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有不好的预感,晋朝肯定要耍花招。 “我……一直喜欢的是平思。”他的双眼立马变得炯炯有神。 “休想!他如今是我的人,你想都别想,他早就离开了这里。”我在担心在发抖。 “呵~”他对我轻蔑一笑,说:“安倾,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撒谎都不会。你都还在这里他怎么会离开?我和他分开的那年,你借用高考跟他告白,那时候你们就在一起了吧?平思确实惹人喜欢,包括我。” “我也不妨告诉你,我们早就在一起了一直到现在,七年了,你别想来出什么幺蛾子,我不会让你见到他的。” “你对你自己这么没自信?平思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认定的就不会动摇,你怕他见到我了后就又对我……” “晋朝!你真是个人渣,你这种人渣不配见到他,不配跟他说话,你想对我用激将法,没用!我最后告诉你,你要失望了,因为周平思这辈子心里只有我了。” “安倾,我只想再看他一眼,远远的看上一眼就够了,可不可以?”晋朝萎靡成一团,低声哭泣求着我。 “……我不绝会让你见到他!如果你心里还喜欢他,就请你别去打扰他,我代他谢谢你。” 转身就走,不再跟他多废话一句。 背后那个从以前就知道的人,是多么自信多么神气多么高贵,可现在也蹲在地上,呜呜地哭,“平思、平思、平思……” 绝不能让他再想起你! 35. 我走进文老头的家里,里面只有师母,哪有文老头和那个人的身影?赶紧问:“师母,老师和我哥怎么不在?” “你等会儿,他们去美术院那边去了。” “去干什么?” 师母欲语还休笑着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藏着十万个问号坐立不安的等他们回来。 听到门锁的响声,便立马起身朝门那里走过去,文老头走在前面一脸笑得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后面跟着的那个人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师,”先尊师礼的喊文老头一声,就穿过他的身畔去看那个人:“哥,怎么了?” 那个人看到我,脸色才稍微好了一点点,勉强对我挤出一个笑来。 师母手拿盘子托着三杯热水过来,那个人伸手接过后心思不宁的就往嘴边送。 嘶~被烫到了嘴唇,他才终于恢复了过来。 我眼睛一直都盯着他,所以看到他被烫了,立马放下自己手里的杯子,把屁股朝他移过去一点,把手放在他的嘴角上查看有没有没烫到。柔声问:“我看看烫到没有?怎么这么心不在焉的?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呢?” 他把眼睛死死的盯着我脸上,开口断断续续的答我的问话:“没什么……只是……没注意而已。” “咳咳~”文老头咳嗽声打断了我们缠绵的眼神。 我起身拿着他的杯子就往厨房去,倒掉一半热水,然后出来到饮水机那里加进去一半冷水,最后才又走回来递给他,“这是温的可以喝了,热水你喝不惯以后多小心些别烫伤了自己。” “嗯。” “咳咳……”文老头又咳嗽起来,我都懒得应付他了,仍旧去检查身边某人的嘴唇到底有没有被烫到。 “那个……怎么越看你们越像?”文老头欲言又止。 我们好奇便也转头过去看他。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夫妻相’?” 我们立刻瞳孔放大,无限惊讶。 “哈哈哈~看来是对的了,难怪平思一脸的不高兴。” “老师您是什么意思?”我又惊又奇,还有担心着某人为什么不高兴? “今儿美术院的院长约我们过去,还不是想找个金龟婿。他的千金去年在我家里见过平思一面,便芳心暗许,想让我居中牵红线结成秦晋之好。所以今天特意带平思过去,可平思居然当面就谢绝了人家的好意,问他原因他又不肯说,现在看来也不用问得那么明白了。” 我转过头去看某人,他不敢看我,一直埋着头。现在既然老师已经知道了,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就捧着他的脸问:“是吗?” “嗯。” “哈哈哈~你小子竟有这般本事,把这么个好的人儿收在屋中。其实我和你师母早就看出些端倪来了。” “有这么明显吗?”我心虚小声问。 “你可还记得你那篇《长情》吗?里面不是借用了《折桂令·春情》那句‘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这里面难道不是隐藏得有平思的名字吗?” “还有这段时间你们经常来我们这里,旁人可能看不出来,可我和你老师是过来人,安倾你对平思的一举一动,我们一眼就看出来了。”师母端杯喝水润润嗓子,又说:“前个月,美术院的院长来我们家请你老师做媒的时候,我就跟美术院院长说过了劝他早点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可那院长是真的欣赏平思,所以昨天又不甘心地登门来再请你老师保媒,我们也没办法。这种事情平思亲自去当面回绝,让人家姑娘死了心才是对大家都好。” 这个时候某人早就不会开口了,脸红彤彤一片,把头埋得更低的。 “老师,那您和师母又怎么看我们”?我试着问他们的看法。 “你们相爱这有什么?也许外人不理解,可我这做老师的可是看了这么久了,好好珍惜吧。别人的话就当听不见看不见,人这一生难得遇到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易安有词云:‘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相思自是有苦也有甜,难得有一个人让自己魂不守舍茶饭不思啊。” “学生谢谢老师。” 有点难以置信文老头这个在古文学方面算是得道高僧的人,也会不刻板去追崇自古“男女阴阳结合”的常理,反倒能理解我们的感情,还以为他也是老花眼镜一只老古董一个。 “何安倾,也亏得你是个痴情种,不然就你那一纸文章半篇情长,若要朝三暮四,还真不知道可以招蜂引蝶多少人?惑乱多少人为你痴迷疯狂?” “老师……安倾……不是那样的人。”某人为我证明清白。 跟某人肩并肩走着回家,他还是不怎么说话,自己今天也没兴致,只是冷不丁自言自语:“情敌还真是多,一个走了一个又来。” 伸手过去牵起他的手,始终没有跟他提起偶遇晋朝的事情,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还真如晋朝说的那样,害怕某人对晋朝死灰复燃。唉,我也不是圣人不是神仙,情这个东西本来就是自私的。 秋天的时候,我正式到市研究所报到参加工作,然而同时他的账户里多了二十万。 街里老家那边房子和院子全被征占了,伯母把征占费给他汇了二十万过来。他征求我的意见应该怎么用,我想着这是他的钱,还是没有权利给他作主,便由他自己去处理。他在寻思了一天后,跟我说想要在这边买个房子,用来付房子首付,总不能一直在外租房子住。 我们把想买房子的事情跟尚书说了,让他帮忙留意就在城南这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楼盘开盘。尚书说何苦去找别的,他家旗下的房地产公司就在这边有个楼盘差不多要竣工了,房子都是精装的现房,到时候交房后直接拧包入住,还不用等期房。他领着我们去看房子,我哥看中了那套客厅面对塞上江的17-5室,房子三室一厅不大不小刚刚好。问尚书房价的事情,尚书却用内部销售价卖给了我们,是现价的6.5折,谈妥了后便由他亲自带着去办理相关的手续,付首付、签合同、办按揭等。夜里跟某人说房产证上就写他的名字好了,至于15年的房贷我们一起还,他刚开始并不同意房产证上写他的名字,我就又宠又哄又亲的才让他点头答应。 年底,古文和赵家姑娘终于结了秦晋之好,我们跟着也去了一趟姑苏。事后,他径直从姑苏启程回城窑,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假期结束回研究所上班了。 他说伯母最近身体变差了些。 36. 元宵节我们搬进了新家。 正月刚过完,单位就给我下了一道借调的人事圣旨,我要被借调到另一个市的研究所一年,心里不爽到了极点。 他宽我心说:“都在一个省里离得不算远,周末可以坐车回家来,可别在单位使小性子,让领导为难,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 我哪里会在单位使小性子,在他面前使点还差不多。 我想着反正要出去一年,倒不如让伯母搬过来和他一起住,这样他也能承欢膝下侍奉母亲尽孝道,还可以母子团聚共享天伦。 跟他说起这个事儿,他说要问问伯母的意见。 我们都以为伯母不会应下来,正想着要怎么做她的思想工作。但她根本没发表任何意见直接收拾了行李,千里迢迢坐车到这边来。 我们开始短暂的异地分居,有时候周末我回省城去,有时候他过我这边来。我在一个连锁酒店办了一张会员卡方便我们周末在外开房,就算我回到省城也不会回家去,直接拉他就进酒店的房间。家里有他母亲在,我们夜里做点什么总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太难为情。 又到初冬。 周五,下班后便一刻也不停的回到省城去,那人今天学校里还有事情要忙要加班,自己一人回酒店也无聊,便直接去学校找他,帮着他把手头上的工作早点做完。 “还没完呢?”我问他。 “快了,就只有这两份文献了。” 一两句搭话后,又埋头做事,等从他的办公室出来早已是月明星稀。 拉着他躬身走进一家火锅店,想一会儿跟他做某些事的时候增添几分情调,便买了一瓶米酒来,没个把持多贪了几杯。 回到酒店房间,抱着他正想做点什么的时候,胃部突然一阵一阵的痉挛抽痛,把他吓得眉头上全是冷汗。赶紧把我带到医院,检查结果是急性阑尾炎,要必须立即做手术,不然会阑尾穿孔,我便从刚才的生龙活虎变成了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半身不遂。 单位批了我病假,我可以安安心心的享受着他的宠爱,伯母知道我做了手术,但总是碍着某些原因和尴尬,没到医院来。只是在家里做好了饭食,打包好叫他给我送过来。 生病的人脸色都是惨惨白白的,可他却像是不知道一样,老是担心着问我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差气色也不好。我就将他的话装可怜说:“人家好些天没有抱你了嘛,也没和你云梦闲情做床、笫之事。” 一句话惹得他从一张温柔的笑脸变成差他钱不还他似的横眉怒目,“安倾,你都躺病床上了!居然还在想那些事。” 他生气了不哄不行,不然肯定今天一天都不理我。 忍着右下腹部的伤痛,坐起来搂着他,温声细哄:“好了,人家知道说错话了,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人家也不过就跟你说说,又没有见谁就逮着谁的说。” “你的意思是你还想对其他人说呢?” “没有,你别歧义人家的话嘛,人家心里只有你,人家对你的心可是昭昭可见。除了你,旁人就算是脱光了白送给我,我都不屑看一眼。” “噗……你到底现在看了些什么书呢?净胡说八道,等你借调期满了回来了,看我怎么把你从里到外再从外到里的全部给你洗涤干净。”他笑着曲起手指来磕我的脑门心。 不躲不闪让他磕,磕完了再一把握住放在嘴唇上亲上一亲,又准保把他惹得面红耳赤,含羞带笑暗送秋波。 在医院住了四五天,出院的这天一大早他就去给我办理出院手续,我自己一人坐在病床上数着羊默默等他回来。 有人推门进来,我闻声转过头去,来人不是他,而是他的母亲,手里提着这些天来一直给我盛饭盛汤的保温盒。 我慢慢移动到床边站起来,喊她:“伯母,您怎么来了?” “呃……那个来给你送饭。”虽然已经没了过去的嫌隙,但是她对我还是有些不自然,她直接走到病床边的柜子上,把保温盒打开,一直背着我慢慢地取出里面盛的汤来,说:“平思说你今天出院,早上他不能回家去给你把汤提过来,所以我就送过来了。” “谢谢您,伯母。” 她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我说:“我手受伤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照顾我的。” “您是长辈,我照顾你是应该的,反正那时候我放假也没事,照顾您、负责您的饮食,那也是在帮他。”我强作镇定,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样说话就不会断断续续的。 她既轻又慢的移动步子走到我床边,然后挨着我坐下来,把汤递给我,又说:“安倾……出院了,就……回家住,别住外面了,不然平思不放心,我也不会放心的。” 我把脸从汤面上抬起来,欣喜已经布满了脸颊,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伯母,我……” “其实……我早已看开了,你和平思你们只要过得好就行,我这个当妈的现在只希望你们一生都这样快快乐乐的,其他的都不奢求了。” “伯母,您……您是同意我和我哥了?” “当初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就被你一个十八岁的毛孩子拐走了,而且平思也愿意被你拐,拐了这么多年,期间也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算是明白了,就算你们两个都是男的又怎样?只要你们过得好就好,别像城窑那边我的外甥侄女,刚结婚才一年就离了。那样的夫妻没有感情白白浪费了时间和精力,倒不如平思就这样跟你过日子。” 我不敢马上接话,心里实在是有点承受不住,有点想哭,我们这么多年终于得到了他母亲的认可。 “你慢点,这汤还烫得很呢……唉,今年我过来这边和平思一起住,周末他要去看你,他也不瞒我了,直接说了便就过去了。其实我心里觉得挺对不起你们的,明明有家了,还让你有家不能回。” “伯母,您别这么想,其实我……我不回去,是怕您见了我之后心里会不舒服。” “安倾,那今天就回家去,好不好?” 我正视她,对着她笑说:“好,等我哥一会儿办完了手续回来,我们就一起回家。” 回到家,才休养几天就接到单位的电话。心里第一反应就觉得不好了,才出院没几天呢,不可能这么快就要我回去上班了吧? 可却是我想多了,单位打电话来不过是通知我,下个月一号回原单位上班,因为部门里有个女同事回家生孩子去了,人手不够,只能提前结束我的借调期。 某人下午从学校回来,就拉着他进房里好生抱抱,当做是庆祝,“终于不用跟你分开了。” 现在我是个病患,所以做饭都是伯母亲手操办,等她把饭菜全部摆上桌,便喊我们:“平思安倾吃饭了。” 一家三个人围着饭桌吃饭,我伸筷子去夹菜,他也伸出了筷子来夹菜,两人的筷子碰到了一起,两只手腕上分别都拴有一条红线。伯母看到了,就把眼光向上移了几分,移到我们的脸上。我反正脸皮厚假装没事夹起菜就放回到碗里来,可某人却压根不会装,一张脸早已羞得红起来,伸出去的筷子迟迟收不回去,我只能再厚着脸皮伸出筷子去给他把菜夹到他碗里,他才慢慢的将筷子收了回去。 入夜后,我们在房间里,他看书,我就一边走来走去帮助肠胃蠕动这样有助消化。他母亲推门进来,两只手里分别端着一杯牛奶和一杯柠檬水,牛奶是我的,柠檬水是他的。 他母亲先把柠檬水递给他,然后又来扶我坐在椅子上,试了试牛奶的温度才递给我,我连声跟她道谢。她笑着说:“一家人还这么客气干什么?安倾……你以后就别叫我伯母了,跟平思一样喊我‘妈妈’。” 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以为刚才是自己听错了,张开嘴巴喑哑的试着喊她:“妈……妈妈。” 她对我温柔一笑,原来没听错一切都是真的,眼泪无声滑了出来。 十八岁那年,生母来找我,最后的要求也不过是想让我开口喊她一声,可是我根本喊不出口。如今二十六年来第一次开口叫“妈妈”,不迟不早的刚刚好,身边是爱着的某人,面前是来之不易的母亲。 她拉起我哥的手,又拉起我的手,然后把我哥的手放到我手心里来,对我说:“安倾,我把平思就交给你了。” 太高兴太激动,心里久久不能平复下来,顾不得腹部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就抱着某人哄着他宠着他和他行、房中之事。 我重新侧身躺好,伸手圈住他的腰,把他搂在怀里,他因为刚才承、欢,身上还留有淋淋香汗,他把闭着的眼睛半睁开来,脸移上来几分唇也凑过来一点,吻了我一下。接着是他第一次直白的跟我表白。 他柔声喊我:“安倾。” “嗯。” “我爱你。” 我许你一生安稳,予你一世倾心。 最是红尘容易度,哪管沧海与桑田。 (全文完) 37.后记 后记 深吸一口气再呼出来,先放松一下,终于终于终于加了把劲把文修完了,因为真的没时间了。 我并不是专门写文的人,也不是业余写文的人,只是个专业看文的人,此生别无所好,也就是潜水在二次元中,混迹于耽美小说里。 写这篇文是我最近临时起意,最初并没想过要发表在网上。所以都是在文档里面按照心里的思维结构情节设计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敲,最后会发表于晋江,还是一时决定的。 写这篇文的原因,抱歉,我无法坦之于众,我是个怯懦也是个自闭的人,没办法把所有心里的原因和想法倾诉出来。 已记不得在哪里看到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这样—— 一个作者笔下的文章,笔下的人物,多多少少都有影射作者本人的影子。 这包括我也不例外。 我难求难得的人是文中“周平思”的原型,“何安倾”也确实折射了很多我自身的经历和性格。 但是故事情节十有七八是我自己自编自造瞎掰而来,写小说谁也不会真正糅合进自己真实的经历,因为如果不幸被认出来或扒出来,是件打扰生活的事情。 写这篇文,是从十月底开始的,写了整整一个月,这期间三次元经历了一些事情,导致长夜失眠,头脑混沌。又加之是年底,工作也繁忙得让我炸毛起来,一天下来脑门发昏眼睛发胀,忙得来不及吃药吃饭。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得以打开笔记本慢慢写文。 起初,以为写起来会如行云流水那般简单,岂料实在是很多时候都难写得很,我不是卡文,而是尬文。 第一次写上万字的文章,自知不足,文笔亦有限,在某些情节或者感情上处理得不够细腻,不能让人产生共鸣。但自己写的时候,真算是呕心沥血了。在写到中段感情起伏的时候,感情经历实在是把自己整哭,一边写一边哭得稀里哗啦,自我虐待自我幸福,可能是由于自我的切身体会吧。 从没想过要把文要写得有多长,刚开始打算的只写个四五万字的短篇,可是字数太少会把情节写得太仓促,也会写得不明朗,会让人看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所以又加了字数。不过从没打算写长篇,自己本来也不喜欢长篇的文,又冗又长,看得太累。 文里可能有些文绉绉的地方,这怪我的性子使然,我虽不是古典文学毕业的,但确实喜欢文学,所以三次元里大多都潜水泡在古风圈里。 这是我此生唯一一篇文,此后都不会再写,写这篇文是因为某人。就像文中说的那样“他是老天赐给我专门帮我渡劫的,他是老天带给我专门让我写文章有灵感的。”当然,另外的原因就是没这么多精力,也没这么好的兴致。 终于写完了,也终于发表完了,修文也是个折磨人的过程。这篇文以后会怎样,我不知道,也许会有很多看客点进来看,也或许会永远石沉大海。但是,只要有人看我就心满意足了,哪怕只有一个人点了进来。 在此又啰嗦一遍,就算没人会看,但还是要再声明一次:此文禁止一切转载。如果它的命运足够好,被哪个大大看上了,作者也只授权给广播剧,什么微电影、同人小说等均不授权。有意向做广播剧的大人若要授权,求别发晋江私信,因为在下估计以后几乎不怎么上晋江了。请私戳在下的邮箱:1799131414@□□.com 某人那个某人在此鞠躬。 梁京在其《白玫瑰和红玫瑰》里写道:“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这段话里我私自去掉了“女”字,在此给梁京真心道歉——对不起。) 周平思就是我心尖上的宝贝,心口上的红朱砂。 最后,祝愿天下每个人都有一个心底最深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