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暮》作者:皎皎【完结】 关于长暮: 其实刚开始看的时候是很不喜欢文简的,后来也不喜欢她,结局倒觉得她挺可怜的. 总觉得她有点太爱情至上了,我可以想象被最好的朋友和男朋友同时背叛的心理所以对她搬出去住以及一个月没上课都能理解.但是她之后仍是对杜念念不忘就觉得有些矫情了.貌似他们也没好多久吧,而且过去了一两个月还不够她疗伤的吗?就算是初恋也不至于吧!我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在我想来,如果被那么背叛过的话是没有办法原谅的,更不用说还爱着对方了.对一个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我不觉得还有让我继续爱他的理由.而且爱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没有了爱情还有很多值得我们追求的东西啊!一个人如果不能好好的爱自己,我不知道会有什么人去爱她.何况这个世界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的,我们不都是一边受伤一边学着长大的吗.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我和林诩是大学同学,我们的关系非常好,很多人都说再也没有看到像我们这样要好的朋友。当然,我俩都是女生,并且,大学的时候,整个系只有我们两个女生,上课的时候,放眼一望,整个教室只剩下我们四周还有点颜色,自然也是最热闹的。哪怕我俩长得再丑,估计男生们都会殷勤有加。何况我俩长得并不难看,很快学校里流传开一种说法,说物理系两大美女,林诩是林黛玉,文简是薛宝钗。我们一起晨练,早读,吃饭,上课下课,而后一道上自习至深夜不归。 然而并不是因为物理系贫瘠的女生资源使得我俩形影不离的。 我们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就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苦苦寻找多年的同类。在学院报到的时候已经听说了物理系还有个女生,漂亮得很,可看到真人的时候,还是一惊。 我到寝室的时候,她低着头收拾她从家里带来的书,带来满满一箱,砖头一样厚的书足足可以铺满寝室,比她的衣服还要多,且多数是英文德文的原著。 的 我带的书也不少,但跟她比起来还是自叹弗如。我当时翻了翻她的书就笑了,她崇拜女数学家诺德,就跟我崇拜居里夫人一样。我们这种梦想向来都不被人理解,从小就很寂寞,虽然算不上特立独行,但还是被不少人视为异类——我们都是一类人呵。很快我们了解了对方,真的都是同类为了梦想成为科学家,抵抗住父母亲友的反对依然绝然考入了全国最好的物理系。 除此之外,她还相当漂亮,是一种让人惊艳的美丽。一米六七的身高,非常瘦,苍白的面孔只有巴掌大,浓眉下面镶嵌了一双大眼睛,黑而有神,像两粒黑珍珠。 认识她之后,我才相信世界上的的确确是有气质这个东西的。她像是不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一样,从来不化妆,每件衣服几乎都是陈旧的,每天早上就是随便洗漱一下就离开寝室;她随时背着一只又厚又沉的棕色书包奔走在学校的图书馆。可哪怕这样,看上去仍旧美丽,每个瞬间都是美丽的。就连我这种不论是对自己或别人的外貌从不上心的人见了她,也忍不住一呆。 因为物理系只有我们两个女生,很幸运的,本来应该住四个人的屋子就被我们俩给占得满满的。几个月后宿管老师想安排别人住进来,结果刚推开我们寝室的门就哑然,一字不说的掩上门出去。 我笑的在床上打滚,林诩的表情还是那样淡淡的,但是我看得出她松了口气。那时候我们宿舍里堆满了书和箱子,再住人实在是有些困难了。林诩从不谈家里,不过我猜她家境似乎不错,在图书馆看到什么好书,都会去书店买或者订回来,大本大本的带回宿舍,压根就不在乎钱多钱少,看起来就不要命;可不论她怎么熬夜,偏偏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精神奕奕,除却一张动人的面孔苍白,几乎瞧不出异样。她的皮肤特别白,没有血色的那种,白得好像从未见光,在光线好的地方隐约可见额角下的暗青色。 我跟她是截然相反,一般不敢轻易熬夜,只要略睡得晚一点,两只眼睛就像熊猫,走路都能睡着。她确实比我刻苦,成绩也比我好。每次都是她第一,我第二,不论我如何用功始终无法超过她。起初我略有不甘,后来深深折服,跟她说:"你天生就是读书的命。我是比不过你的。" 她轻轻摇头,说:"你会的。" "你安慰我?" "不是。我从来不安慰人。"她轻轻一笑。 我用力拥抱她:"我真喜欢看你笑,可是你笑得很少。你有事请就说出来,我可以帮你出主意的。" 她从背后拍拍我的肩头:"文简,你是好人。" 林诩没有多余的爱好,唯一喜欢的就是看书,我曾经取笑过她嗜书如命,她露出个难得的笑容承认。她笑得少,话也少,开口说话一般只限于不得不表态或者向老师询问这两种情况。在男生面前尤其如此,表情始终不见温暖。虽然说不上冷冰冰,但至少能让他们对她没有任何企图。我比她外向,系里院里有什么活动我都乐呵呵的跑去参加凑人数,林诩对此完全没有兴趣,但在我的劝说下有时也去看看,但永远是淡淡的表情一副"与我无干"的样子。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杜越远。 我第一次见到杜越远是在学校的一次演讲比赛上,我跟林诩去看的那场,据说已经是决赛了。会场六百多座位座无虚席。几乎每个角落都有人声炸起,三月的阳光从天窗漫近来,空气中荡漾着热情。 我和林诩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黄金位子,是系里的男生专门给我们留的。这次我跟林诩为什么能坐上最好的位子,实在是机缘凑巧。因为我们系一位大三师兄也闯入了决赛,为了不使我们学院的气势给别的学院压下去,我们班长就逼着我跟林诩去看比赛,然后在师兄演讲完毕的时候冲上讲台去献花。 其实我倒是无所谓,献花也算是为系里做一点事情;只是林诩非常冷淡的对待这件事情,淡淡的神情一下子把我们的班长的自信心打击没了,最后只好眼巴巴的看着我。我顶着班长托孤一样的眼神,好不容易才劝动她跟我一起来看演讲比赛。 发现林诩一脸漠然的看着手里的书,我找了个话题来说:"就算是决赛,也不至于这么热闹啊。" 林诩环顾四周,说:"太吵。" 我拍着她的肩膀笑:"蛰伏已久,应该出来透透气。" 她摇头:"还好。"然后就抿住了唇,继续看书。我一直佩服林诩这闹中取静的本事,大学的时候总想跟她学学,可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我们系的师兄是第三个演讲的,他讲的很不错,抑扬顿挫,说起环境保护的时候听得我热血沸腾的,上台去鲜花的时候显得无比的热情和真挚;不过跟在身边的林诩还是没什么表情,师兄并不介意还是笑得一脸阳光灿烂,对他来说,只要林诩肯来,就已经欢喜得不得了。 杜越远是第三个出场演讲的。他刚一上台,我们身后的一些女生兴奋的叫起来:"杜越远,杜越远出来了。"的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后来我估计我跟林诩是在座所有人里唯一不知道杜越远是谁的女生了。其实也能理解,我俩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上自习钻图书馆,对外面的事情真的知道得极少,即使我比林诩热爱社会活动一点,可是那些活动几乎都只局限学院里,对整个学校发生的事情完全茫然。那场比赛前,我压根就不知道杜越远,在此之前我也完全没听说过他。 在身后那些女生的窃窃私语中,我大概知道了他比我们高两级,是我们学校大三的学生,学土木工程,据说还是建筑学院的学生会长。 他站到演讲台的前,我终于看清楚他的样子。我终于明白那些女生为什么这么激动了。毫无疑问——英俊,真是英俊,我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他——那瞬间我找不到别的词语了。 我定睛看了他几秒,扭头跟林诩讲:"真是挺帅的。" "嗯。" 林诩把头抬起来,看了讲台一眼,然后又把头低下去了。那瞬间她有点失神,眼睛直直平视,没有焦点。 直到他开始演讲,刚刚我还觉得我们系的师兄演讲的不错,可跟杜越远一比,就差得太多了。他穿着西装,立于高台之上,每一举手抬足,每一个从他嘴里吐出来的音节,都充满了无穷的魅力和说服力,他说什么仿佛完全不再重要,光是那个气势,都足以让听众折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浑身的那种气质在他身边形成一个广阔的无穷的磁场,使得所有在磁场中的人深深沉醉其中。 他演讲完毕后,朝着满场观众一鞠躬,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的掠过我们,稍作停留,然后才转到别的地方。只一瞬的功夫,排山倒海的呼喊声如海浪般从身后涌来。 在那片排山倒海气势压人的呼喊声中林诩凝固了会表情,敛一敛眉,然后又低头看书去了。 那就算是我们的初识了。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我们的命运被纠缠到一起。事情过去之后我才明白,缘分这个东西,就是月老手中的红线,它从来不是一不留神撞上的,它是有预谋的潜入我们的生活,不动声色的套在两个人的脚上,从此那两个人不论天涯海角,不论家庭门第,不论年龄爱好,都会羁绊到一起,至死不休。 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曾经思考良久,在这个故事里,我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我的地位是什么?我应该用客观直接的还是主观委婉的态度来叙述它,哪一种叙述会让它显得比较生动和温情? 我想了很久,没有答案。但是至少,由我自己亲口叙述,这个故事至少绝不会疏离。 在演讲比赛结束后的第二天,我在图书馆遇到了他。第一次遇到,是我从架子上拿下一本书,从书架上方的缝隙看出去,他就在书架的另一侧,手里拿着刚刚取下的一本书。我们的目光刚刚巧撞在了一起。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我才发现他有双聪明剔透的眼睛,真是漂亮极了。我忘记了那时候我的反应,但是我记得他看到我,明显的一怔,然后露出了笑容。 那一笑显然让我心跳加速,我也马上回了他一个笑容。他向我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在几排书架之外,我找到林诩,兴奋的跟她说:"我刚刚看到杜越远了,他居然对我微笑。" 林诩抬头看我一眼:"哦,是么?" 我连连点头。 林诩轻轻摇头,笑容似有若无:"我没想到你也会像那些女生一样。" 我哈哈一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那天第二次遇到他,是在一个偏僻的阅览室,一个人都没有。我站着看了会书,然后听到脚步声临近;当时我没在意,依然聚精会神的看着书,半晌后把书放回书架的时候,一侧头,就看到了杜越远。他正在书架的尽头,静静的看着我。我不会弄错,当时已经是晚饭的时候,图书馆里再无旁人,而他的目光毫无疑问是落在我身上的。 那一刻,我多少是有点得意的。我大概知道自己挺受男生欢迎,可是没想到杜越远也会这样看着我,真的是有点受宠若惊。 的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忽然侧头看着他,也有点吃惊,但不过是一瞬,快的我几乎没看清。很快的,他微微一笑,且朝我走过来。 万一他不是来找我的,怎么办?脑子闪过这个念头,我错一错身,让他从我身后过到那边的书架。 他停在我面前,多年老熟人一样的语气招呼我。因为在图书馆,他声音不高,但是好听极了,绝对有做播音员的潜质。 "同学,你好,你是物理系的么?" 克制住心跳的感觉,我抬头正对他:"是啊。师兄你有事?" 他颔首一笑:"是啊。" "什么事情?" 的 他看看四周,说:"图书馆马上就要关门了,我们出去说吧,我请你吃晚饭。" 我听到心里某个地方在歌唱,这可真是飞来的艳遇和口福啊。这样的好事,我怎么可能不去呢?我心里迅速的盘算了一下,爽快的答应下来:"好啊,不过师兄你不介意再请一个人吧?" "谁?"他挑眉问。 "我的同学,她就在隔壁的房间里看书,我们平时都是一起吃饭上课的,"我笑盈盈的解释说,"她是大美女啊,师兄你肯定不会介意还请她吃饭的。" "也是物理系的?"他问。 "我的同学,当然也是物理系的了。" 他从善如流:"好啊。" 的 我去隔壁房间叫林诩的时候,她果然不愿意,很不理解我怎么会那么爽快的答应跟陌生人一起出去吃饭。我指着门口的杜越远连忙解释:"不是,不是陌生人啊,是帅哥加才子,嘿嘿嘿。" 林诩眉头一皱,我一看她这表情就猜到她下面一句话是拒绝,很有经验的哭丧着脸:"林诩啊,你就不能陪我一次吗。我上大学到现在,大半年了,都没人请吃过饭呢。好容易有了蹭饭这种好事,没道理拒绝啊。" 最后从架子上取出一本书搂在怀里,林诩看了一眼门口的身影,叹了口气:"好吧。" 那顿饭起初吃得有点沉闷,好在时不时有人过来跟杜越远招呼,间接的缓和了一下气氛。上菜的时候杜越远解释说他的弟弟今年高三,也打算我们学校的物理系,就问我和林诩高三时的学习经验,觉得物理系值不值得考之类的问题。我毫无保留的全盘托出,说我小时候就开始喜欢物理云云,高三那年又如何如何复习的;林诩还是没什么话,菜也吃得不多,杜越远有礼貌的请教她意见的时候,她随便抛出两句话,诸如"我忘记了"或者"你问文简吧"之类的把问题全都打发掉了。 饭吃到一半时,杜越远的一个同学阮擅来了,阮擅样子特漂亮,文质彬彬,和他的外表相反,特别能说会道,几句话就把我们之间不尴不尬的气氛全都化解掉了。 "我一直听说这届物理系有两大美女,一个林黛玉,一个薛宝钗,今天总算全见到了。"阮擅笑呵呵的说,他语气很诚恳,决对没有任何恶意,"还是越远你有办法,一下子把两人全请了过来。" 杜越远也不发表言论,微微笑了。 那也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既觉得新鲜又觉得有趣,当即就笑出来:"是说我胖是吧。" 阮擅连忙挥手:"怎么会怎么会,越远你说是不是?" 杜越远这时候总不能不再讲话,他看了眼林诩,又看着我,说:"文简,你很匀称,一点都不胖。" 我非常受用的抿嘴一笑,转头看林诩,习惯性的给她夹菜。这时我才注意到她对着满桌子菜走神,碗里还是满满的,眼睛垂着,眼睑下一片阴影,半点看不清楚眼神和表情,只依稀让人觉得寂寞。我心里诡异的开始后悔,难道一直以来,我都在为难她? 那晚跟杜越远和阮擅分别之后,我们又回教室去上自习,之间一句话都没说过。晚上回寝室躺下之后,我才闷闷开口:"林诩,晚上你不开心是么?对不起。我不应该强迫你去。我只是不想你一个人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多认识几个人,交几个朋友,没有坏处的。" 林诩床上的灯还亮着,她的影子斜斜的落在蚊帐上。明明没有睡的,可是她愣是过了很久之后才回答:"谢谢,我没事的。阿简,我知道你是好心。" 我顿时心头放下一块大石头,重重呼出一口气,然后放心的睡了。 那天之后,我跟杜越远也就算认识了。一旦认识一个人之后,你会产生一种人生无处不相逢的感受,例如我刚刚在校园广播里听到有人为他点歌,然后一进食堂,就能看到他也站在不远处窗口排队打饭;再或者我听说他参加了什么活动,得了什么奖,然后就会在图书馆不期而遇的撞上他。 有的时候碰巧遇上了而时间又充裕的话,我们也会在一起聊天说笑几句;跟他说话感觉很好,他知道很多,谈话起来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他对学校的活动又足够了解,经常有院士专家学者作家名人来学校演讲,他总会特地打电话过来,问我有没有兴趣,如果票难拿的时候,他还会把票送来。 自习室这时只剩下我们,我不用压着声音,大咧咧的跟林诩感慨:"我早说了多认识几个朋友没有坏处,杜越远真是有心啊。" 林诩"嗯"了一声,继续埋头看书:"是有心。" 我趴在桌子上,想起刚刚他顶着阳光骑车到我们学院楼下,把两张票给我时,眼睛里的光芒格外耀眼,自己不觉笑了:"完了,我都快喜欢上他了。" 林诩猛然抬头看我一眼,漂亮修长的眉毛微微一皱。 我在她的眼神里读出了担心和焦灼,于是苦笑:"算了,大概是我自作多情。他那么优秀的男生,肯定不会喜欢我的。" 林诩半晌后笑了:"我觉得,他喜欢你。" 暑假的时候我去了趟林诩的家,我这才知道林诩就是本市人,她家里的条件好的惊人,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别墅,每件家具都像是专门定做的。 除了林诩的房间。她的房间冷清得很,有许多许多的书,桌子,还有一张单人床,相当朴素,完全不是我想象里的大小姐的房间。我才知道寝室的那些书不过是九牛一毛。我感慨的看着她,想到红楼梦里的描述,就说:"林诩,谁说你是黛玉了,你才应该是宝钗。" 林诩让我随便坐下,收拾着书,淡淡的说:"别的太麻烦了。" 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端着茶进来。她放下茶之后握着我的手,很亲热的问我的名字,然后说:"我姓柳,叫柳珊。你是小诩的同学吧,她第一次带同学来家里,我们都没想到,照顾不周到的地方,你别介意。" 她那么年轻,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于是我客气的赔笑:"怎么会呢。"边说边看林诩,她脸色陡然难看,盯着女子的背影一言不发。林诩平时是冷淡,但是绝对是不带喜恶的冷淡,可是如今她的目光却明显带着不喜欢,毫无疑问,她不喜欢这个柳珊,也不喜欢她的自作主张。 后来我才知道林诩的母亲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心脏病去世了,这个柳珊是她的第二任的后母,比我们大了不过几岁。前几年嫁给了林诩那极有钱的父亲,对她一直小心翼翼的,不过林诩并不领情。 柳珊离开房间后,我开玩笑道:"你真的从来没有带同学回过家?除了我?" 的 林诩一边收拾东西,不理我也不回答。 我真是感动,伸手抱住她;她伸手想拍我抱着她的手臂,我死活不放,最后她终于笑了,她笑起来真美,我一瞬间看的都呆了。林诩不满的瞪我一眼:"不跟你闹了。" 那天我们就在林诩家里呆了一个小时不到,又扛着一堆书回了学校。我知道,她不喜欢呆在家里,所以那个暑假我也没回家,在学校里陪着她。假期里我们还是一如既往的上自习钻图书馆,不亦乐乎。 杜越远因为也是本市人,也没有回家。起初我在图书馆巧遇了他两次,不知怎么的,后来就变成了固定的碰面了。放假期间,图书馆是周一至周五开门,周末关门。于是我们差不多是周一周五在图书馆看书,周末就一起上自习,中午晚上就一起去食堂吃饭。 起初几天是有点尴尬,一男一女去吃饭是没什么奇怪的,可是一男两女去食堂,就实在有些奇特。林诩起初不愿意跟着我们一起,可是我无论如何都不答应。我跟她说,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实在不行,我也只有不跟杜越远见面了。 我说完那句话后,林诩有点震惊的看着我,然后说:"你很喜欢他吧?为什么不见他?" 我沮丧得很:"好几个月了,他对我半点表示都没有,我那么喜欢他,也不愿意缠着他。"我这真的这么觉得的。照理说我们都暧昧这么久了,整个学校的同学都认为我们在谈恋爱,可是只有我才清楚,他就是什么都没有对我表示。他对我很好,没有人像他那样细心周到的照顾过我,可是他就是没跟我说过任何能让我"唰"一下脸红心跳的词语,哪怕是个眼神,他都没在我面前流露过。好多次我都对他有点绝望,可转念想起他的温柔和细心时,心底又软了,不由自主的想,这样耗着吧,也行,起码我每天都能看到他。 杜越远学的是土木,看的书很多是大本大本的图册,我也时不时的侧头去看他的书,厚厚的铜版纸,书装帧得无可挑剔,上面印着的精美的建筑,或优雅,或漂亮,或豪气。我时常看得赞叹连连。看书看累了就看身边的杜越远,他那么英俊,我怎么都看不厌倦,心里隐隐发酸,有忍不住凑上去吻他的冲动。 杜越远心里肯定是知道我对他的感觉的。他不止一次的发现我在看他花痴,就看着我笑一笑,说,文简啊,你的书看到哪里了?你的阅读都做完了吗?你的红宝书背得怎么样啦……他总是相当成功的就浇没了我的热情。 的 这些情况林诩都看到过。她半晌不语,最后才说:"那我跟你们一起。你们不能老这么下去。" 在学校里过暑假的人不少,认识杜越远的人也多,我们走到那里都有人看着,那种目光和议论实在叫人不能不在乎,起码我是很在乎。杜越远也有所察觉,所以几天后阮擅也跟着杜越远来加入我们的行列,四个人一起行动,稍微不那么奇怪了。 吃饭的时候一般是我跟阮擅的话最多,我俩总能说的眉飞色舞。杜越远笑着听我们说话,感兴趣的时候也会跟我们交流和争执;林诩是一如既往的惜话如金,吃着饭,对于我们说的话题,不发表任何评论,实在是被我逼得没办法了,才说句"噢,这样啊"之类的搪塞之语。 我们在一起上自习吃饭这个习惯整整延续到了一个暑假,新学期开学后,也就忙着各自的功课了。"杜越远在那里等你。" 刚一踏出理学院大门,林诩就推了我一下,示意我看不远的树下的那个高高的身影。 杜越远就站在那里,他左肩上搭着一只书包,手里拿着本书,很普通的大学生模样,但是就是那么吸引人的注意。我看着他站在阳光里,五官那么生动,眉毛好像是画出来的一样,脚都不会动了。那瞬间,我半边身子诡异的发麻,呆呆的想,如果这辈子,他都能这样的等我,我再也没有别的期盼了。 林诩对我笑了笑,示意我过去,自己脚步一转,转身去了图书馆。 我摁耐下心里的激动,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凑到杜越远面前招呼:"等很久了么?" 他比我高了大半个头,我要跟他说话必须微微仰着头,几乎是仰视一般。而他为了顾及礼貌,也略微含腰跟我说话。他低头,专注的看着我,回答:"还好,不算太久。" 说完这句他忽然就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看着我的脸,长久的不说话。他跟人说话都会看着对方的眼睛,很有礼貌,我起初以为这样很好,可是他注视我的时间是如此的漫长,我觉得不对,脸在他的注视下不可思议的发烫。 我好些年没红过脸了,特别是别人看得脸红。我心理七上八下,却强自镇定的拍拍他,用自认俏皮的声音说:"陪我去书城吧。" 他猛然回神,发现这尴尬的局面。他顿一顿,别开眼睛不再看我,说:"你刚刚说什么了?" 的 原来他走神的那么厉害。我心里这么想着,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次:"你陪我去书城吧。林诩的生日快到了,我想买礼物送给她。" 杜越远看着,缓缓露出微笑,说:"好。" 在书城选书的时候,杜越远跟在我身边,因为平时从未有机会跟他单独相处这么长时间,一旦机会来临,我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觉得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他说话不多,于是我主动说起来:"其实林诩没有告诉我她的生日是几号,我是从她身份证上看到的。" 杜越远点头:"你倒是真有心。" "是啊,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我从架子上抽下一套书抱在怀里,"就这套吧,《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她肯定喜欢。"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我抬头,见到杜越远眉头紧紧蹙着,在阳光下,纯黑的眉毛变成了棕色。他颧骨很高且光滑,此刻眉心却有了几道细细的纹路,他总是都是那么开朗阳光,从未露出这样深远压抑的表情,好像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开心。 我直觉他在担心什么,轻轻推了推他:"师兄,你怎么了?" 杜越远回神,刚刚阴郁的表情不见踪迹,英俊面孔上只剩下亲切的笑意。他问我:"想起一件事情,所以走神得厉害,真不好意思,"说着他补充了一句,"文简,你喜欢读诗么?" 我不用想就爽快的回答:"我只喜欢理科,对文科没感觉。我的文科一向不好,高中的时候,语文总是拉我的总分。" "是么?"杜越远伸手接过我手里的书,抱着朝柜台走过去,然后跟我说,"以前我都以为女孩子喜欢文科的多,后来认识了你们,才知道凡事都有例外。" 我挑一挑眉毛,得意的笑了:"那是。" 回程的公车上,他问我:"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么?" 我想一想:"能出国就出国,实在不行,在本校念研究生。" "嗯,"杜越远说,"那林诩也跟你一样的打算,是吧?" 我叹口气,闷闷的回答他:"不知道她的打算啊。我问过她,她就是不肯告诉我,每次都敷衍了事。" "是么。"杜越远垂下眼睛,慢慢吐出两个字,算是回答。 的 我们从书城回来的时候是搭的公车,车上人不多,我们坐在后排的位子上。阳光从窗户中穿过,整个车厢暖洋洋的,在这样的阳光下,我觉得睡意朦胧,然后就真的睡了。睡醒的时候发现我靠在杜越远的肩头,身上搭着他的衣服。我捏着衣角,怔怔抬头,目光沿着他的衬衣的扣子滑上去,看到他的脸,温柔的,熠熠生辉,墨色的眼睛里蕴含笑意,有清清楚楚的光芒在里面。 他温柔的拍着我的肩膀,说:"文简,到了,我们应该下车了。" 我忽然鼻酸。那一幕我记了一辈子,此后的若干年,不论时光如何演化,事情的发展超出我的想象,我都记得他低头看我的样子,就像那时的天气,有着能融化每个人的魔力。 公车在学校的门口停下。杜越远送我到宿舍门口,微笑着伸出手,把装书的带子递给我。 我同样伸出双手,却没有接书,直接搂住了他的腰。我的心脏剧烈的跳动,浑身一阵冷一阵热;我牢牢抱着他不放,额头抵着他的左肩,轻轻说:"杜越远,你知道么,我……爱上你了。你做我的男朋友,好不好?" 不过两日,我跟杜越远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学校。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论到哪里都有人朝我们行注目礼,回头率要多高有多高。 这种新奇的体验起初让我受宠若惊,虽然过不了几天我就开始觉得有点麻烦了。上大课的时候遇到一个学院里的同学,女生们纷纷饶有兴致的追问我:"文简,你是怎么追到杜越远的?给我们传授点经验吧。" 我哪里有什么经验可言,这场恋爱绝对算是我的初恋。不过我老老实实的回答却没有人相信,大家继续追问不休;我左右之拙,暗自苦恼的时候,林诩看一眼那几个女生,冷冷的说:"有什么好问的。你们觉得文简和杜越远不相配?" 那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哦,也不是。" "既然才貌相配,谈恋爱也很正常。有这么多时间来追问,还不如抓紧时间谈恋爱。" 林诩这话不客气之极,可是我却听得心头一暖。她从来不管闲事,平时能少说一句话就少说一句话,可是现在却为了我出头,虽然不明显,还是夸奖了我。这番夸奖这算是连日来我第二件让我高兴的事情了。 那天晚上我爬到林诩的床上,抱着她感激的道谢;她回头,我们的额头几乎相抵。她本意是想对我点头,但终因为距离太近而宣告失败。我们互相看着,寂静霸占了寝室。 她的手提电脑里唱着一首歌,曲子优美,歌词我非常熟悉:静静流淌着,飘渺的歌声;悄悄地侧耳倾听,和着皎洁月光的叹息…… 她的指腹擦过我的手背,我感觉到皮肤摩擦后冰凉的痕迹。她说:"阿简,你谢我做什么。你跟杜越远的确相配。你们俩能在一起,我真的很高兴。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单纯;有杜越远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杜越远看似完美,交往下去你肯定也会发现他的一些缺点,这个时候,你要多包容一些。" 我伸手摁掉静音键,笑了又笑:"你的语气怎么听起来跟我妈一样了。" 她又把音乐打开,然后低头看矮桌上的书,一幅"多说无益"的样子,简单的回答了一句:"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我哈哈笑起来,拖过她的枕头,做势欲倒下去;林诩一把拉住我,眼疾手快的把枕头扔回原位,然后把我往床下推:"不跟你瞎扯了,我书还没看完。你不能熬夜的,快睡觉去," 第二天我跟杜越远上自习时,我顺口跟他提起这件事;他沉默了一分钟,缓缓把目光转向了窗外。我觉得他的反应很不一般,但玩心大起,也不顾自习室里那么多目光的注视,伸出手小心翼翼托住他的下额,轻轻把他的脸扳回来。杜越远为我的动作惊愕,他看着我停在他下颚上的双手,皱了皱眉,捉住我的手腕往下一带。 "这是在教室。"他说,脸上没有笑意,没有表情。我实在看不出那是无奈,还是生气,还是责备,抑或是苦恼。 我只知道,我这番举动惹他不高兴了。只好讪讪的缩回了手,埋首自己的专业课里,开始算题和背英文单词。那个晚上,我都没敢跟他说话,怕一个不小心又惹到了他,然后又想到林诩说的"杜越远也有很多缺点"这句话,深深觉得她说的对,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那之后我有点怕杜越远,也不敢学别的女孩子那样轻易对男朋友动手动脚。我就像每个谈恋爱的女孩子那样心情复杂的好像万花筒。心情好的时候想,我们不过刚刚开始吗,谨慎一点也是好的;郁闷的时候就想,现在就如履薄冰,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真不知道日后怎么办。 不论脑子的想法怎么复杂,可是有个念头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他。 客观的看待我做的事情,我觉得自己真的重色轻友。虽然以前我也非常不耻这种行为,可是真的开始谈恋爱了,以前固守的所有的道德感和规章制度统统都会退避三舍。我跟林诩一起上自习吃饭的时间越来越少,跟杜越远在一起的时间变得多起来;我在很短的时间内认识了很多他的很多同学朋友;因为我经常去杜越远的寝室,跟阮擅他们几个比我自己班上的男生还熟悉;杜越远班上系里有活动,我都会跟着他去参加,比自己学院的活动还积极。总之,我现在跟大一"两耳不闻窗外事"判若两人。 好几次我听到系里同学玩笑说,到底我成了建筑学院的媳妇了。这些闲言碎语,当时我没放在心上,后来才听出点别的味道来。 认识的人多了,就有不少男生特别热情的跟我打听林诩的情况,说想要认识她。我第一次去杜越远宿舍就遇到了这种事情,我很吃惊的看着那几位仁兄,恍然大悟:原来林诩的知名度在学校里原来是那么高;我还知道,林诩虽然对人总是缺乏热情,但是并不妨碍还是有大把大把不怕死的人愿意挑战。 那天回宿舍后我曾试探的问过林诩有没有谈恋爱的念头,她听完满脸的不耐烦,疲惫的挥了挥手,连回答我话的力气都没有。我从未见过林诩的脸色坏到那个地步,三魂吓掉了两魂;我紧张兮兮的时候她轻描淡写的对我一笑,解释了一句"我就是累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又回复了精神,一大早就去了图书馆。 不过那天之后,我再不跟林诩提起这类事情。面对热情的男生们的类似提问,我的回答永远都是非常坚定的"不可能""我不会帮忙"之类;当时我不知道,隔很久我才从阮擅那里听说,因此我拒不帮忙的态度得罪了不少人,好在他们看在杜越远面子上,并没有让我难堪。 接触多了,我跟阮擅倒成了好朋友。阮擅这个人可以说是真正的有趣,博古通今,知识面很广,聊天时的那些比喻实在让人叹为观止。我私心觉得,他跟林诩肯定很有共同话题。 柳珊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图书馆看书,等着杜越远打电话给叫我出去吃饭。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本以为是杜越远,可是半点没想到电话那头的女人说自己是柳珊。 我在图书馆门口见到了她,她神情焦急的在原地踱步,看到我时几步迎了过来,热情的拉着我的手,第一句话就是问我还记不记得她。我虽然诧异,但还是笑着回答说,你是林诩的阿姨吧,我当然记得你了。您找我,有什么事情?是不是跟林诩有关? 她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神情来,然后看了一眼周围,很客气的说:"我们去别的地方说,好吗?" 的 我摆手:"您就在这里说吧,我在等我男朋友,不敢走得太远。" 她"哦"了一声。我瞧得出她不情愿,可是还是依照我的建议,跟我来到附近的树下。她犹豫再三,清了清嗓子,开口说:"文简,我们非亲非故,我知道我来跟你说这番话不合适,可我也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帮忙。" "怎么了?"我骇然回答。 "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跟林诩的爸爸结婚了三年,但是林诩从来都没把我当亲人看过。林诩从小没有妈妈,她的爸爸很宠她,什么都依照她的意思。林诩如果说想要天上的月亮,她爸爸都会去摘下来送给她,"她停了停,看我一眼,把目光移开,片刻后又转回来认真的看着我,说,"文简,我也是不得已才找上你。我怀孕了,但是林诩的爸爸非常担心林诩不肯接受这个孩子,他爸爸说,他曾经答应过林诩,这辈子只要她这一个女儿。" 半天后,我终于理出一个头绪,反问:"柳阿姨,你希望我做什么?" 柳珊的手放在腹部上,恳求的看着我:"文简,我知道你根林诩关系很好,她肯定会听你的建议。麻烦你去问问林诩,问她能不能接受这个孩子,好不好?" "你怎么自己不去问她?"我纳闷。 柳珊一张俏脸上阴雨密布,远非愁眉苦脸能形容。她随时都能哭出来:"她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我怎么敢问她呢。" 的 看到她那个难过的样子,我脑门一热,当即答应了下来。柳珊连连跟我道谢,叮嘱了又叮嘱,这才放心的走了。 吃饭的时候,我跟杜越远提起这件事情,末了说:"真不知道林诩是怎么想的。" 杜越远很少对我的事情发表意见,可是这次却不一样,他皱了皱眉,说:"你不应该答应她。这是林诩的家事,跟你没有什么关系。" 我不完全同意他的观点,振振有词的说:"她都找到我了,我难道能拒绝么?再说,我跟林诩那么好的朋友,关心一下也没什么,你敏感过度了。" 他看我一眼:"林诩以前跟你提过家里人没有?" 我心虚的回答:"没有。" "那就是了,"杜越远语气一改,语重心长的跟我说,"林诩会有她的想法的,朋友之交淡如水,干涉太多,其实更容易失去。文简,林诩这样的朋友,你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第二个。有句话说,觅到朋友,需要闭上一只眼睛;而守住朋友,必要时两只眼睛都要闭上。" 我心知杜越远说得对,可是不知怎么的,某种怪怪的感觉一下子冲到了嗓子眼,一口饭都不下去。依我以前的性子,没准就能跟对方抬杠起来,可是因为对方是杜越远,我咬咬牙,忍了下去,食不知味的吃完那顿饭。 我考虑了两天,终于还是婉转的把柳珊问我的话告诉她,说话时我小心翼翼的觑着她脸上最细微的变化,生怕哪句话不对,造成她跟家人之间的误会。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眸光一现,慢慢的绽出一个舒心的微笑,像朵午夜盛开的花。 她把书放下,轻轻的点头:"很好,是好事情。" 一颗心顿时跌回肚子里,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开始玩笑:"柳珊还很担心呢。我以为你不喜欢她。" "我只是不喜欢她。" 我愉快的笑:"说起来,杜越远告诉我,不要干涉你的家事。他教训我的时候我觉得他比我还了解你,不过现在看来,还是我更了解你啊,哈哈。" "是么。"的 应了一句,林诩又恢复到那种面无表情的状态里了。我想起一件事情,心里一酸,忍不住看着她发呆。林诩的美丽与生俱来,她不像世界上大多数女孩子,包括我在内,完全不需要笑容或者华丽的衣饰材的衬托。 她身上有那么多优点,可是我从来没嫉妒过她。我绝不是存心要跟她比较,可有时细细一想,我真的比她幸福多了。从小到大父母疼爱,随时都有很多好朋友,读书的时候成绩不错,老师也喜欢,而现在,我又有了杜越远,真的什么都不缺。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愁"这个字怎么写。有次我跟杜越远闲聊时,他罕见的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我就像长在温室的花朵,半点没经历过风雨。我当时就承认。 我捅她一下:"你的妈妈一定非常漂亮吧?" 林诩头也不抬:"我没见过她。" "照片总是有的。" 林诩抬头看了我一眼:"小时候看过,现在忘记了。" 她都这么回答了,我也不再问下去。暑假的时候去她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她的房间里一张家人的照片都没有。当时就觉得她长大的过程那么艰辛,虽然她要什么有什么,长得又那么美丽,可是偏偏没有温暖。放假的时候,她都不愿意回家,宁可一个人在留在空荡荡的寝室和图书馆里。 寒假来临的时候,我本计划叫林诩去我家玩,可寒假怎么说也包括了春节,不论如何她都应该在家里过年才对。上火车之前,我一边跟林诩告别,一边打定了主意,明年暑假,我无论如何要叫上她跟我一起回家。 我曾经跟林诩说起过我家乡的风物景致。她去过很多国家,可是偏偏对国内的一些地方不甚了解,尤其是对西南边的城市。我抑扬顿挫的给她读李白的蜀道难,再说起青石板铺就的路和一眼望不到头的竹海,说起西南的小城市的别致景致,她都认真听着,眼底流露出某种兴致,再凝着眉头想了想,才说,我很想去的。 愿望是美好的,不过从始至终,林诩也没有机会去我家。寒假肯定不行;五一,十一的时间太短,且游人多,不可能看到什么真正好的风景;然后只剩下暑假了。大一的暑假我和林诩是在学校里渡过的;大二的暑假可不能再浪费了,中期考试一过,我就盘算好了一切,我兴冲冲的告诉林诩我的计划,她摇了摇头,说:"我暑假大概要去美国一段时间,你带杜越远回去吧。" 我闷闷的想笑,结果挤出一丝难听到极点的干瘪瘪的声音:"他怎么会跟我去我们家呢,我都不敢跟他提这事。" 我跟杜越远交往了快半年,可实质上并无太多进展。虽然人人都知道我们在谈恋爱,可实际上,只有我才清楚我们的关系绝对不正常。我们牵手很少,几乎没有拥抱,接吻什么就谈不上。我起初还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可是后来渐渐觉得不是滋味。下晚自习后他有时送我回来,在宿舍门口总能看到一对一对的情侣拥抱接吻,我看得面红耳赤,杜越远却没事人似的,表情不改,仿佛那些情侣们是折射率为的真空。 既然他不主动,那我也只有主动一点。虽然是这么想的,不过我是典型的有色心没色胆,即便那个男生是我的男朋友。唯一的一次,我鼓足勇气垫起脚尖,极度小心谨慎的凑过去,嘴唇离他的唇只有几厘米的距离时,终于退缩回去。离得近了,就能看到杜越远直起了腰,眼神忽然不对。他一惯站的很直,跟我说话的时候会微微弯下腰,从来不例外,除了这次。他以含蓄的方式,躲开了。 我沮丧了好几天,终于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杜越远莫非并不喜欢我? 现在回头看那时发生的一切,才发现自己真是蠢得厉害。这样清楚不过一目了然的事情,我那时候偏偏不明白。一个男生不愿意吻你,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可那时候,我还是存着侥幸心理。我想,可能他爱我没有我爱他那么深罢了。我并不是差劲的女孩,我漂亮,我成绩很不错,我活泼开朗,杜越远身边的女孩子比我优秀的并没有几个。不然他当时为什么要答应做我的男朋友?虽然他开口之前迟疑了很久,可是他最终还是说"好啊。文简,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女朋友。" 言犹在耳,在我脑子里响起来的时候依然震得我鼓膜发麻。 不着急,我想,不着急,我可以等他全心全意的爱上我,他现在就在我身边,我还期盼什么呢? 暑假来临的时候,杜越远被老师选入了建筑设计比赛小组;我的本意是在学校陪着他,不过刚刚放假的第二天,我就接到家里的电话,说奶奶病危。爸爸在电话那头语气严肃极了,吓得我魂不守舍。 正是放暑假的时候,回家的火车票和机票都非常难买,我打了好几个个电话都没订到票,极度担心着奶奶的病情,又被订票处那人的态度呕得在寝室团团转,正绝望的不知如何是好时林诩推门而入,递给我一张机票。 她看着我,说:"我找了我爸爸帮忙。" 我感激涕零的抱着她,就恨不得以身相许,一迭声的道谢:"亲爱的阿诩,你真是太好了。大恩不言谢,我回来时再感谢你。" 那天杜越远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我也不可能等他,最后交待林诩:"你帮我告诉杜越远一声,说我不能留在学校陪他了。" "嗯。"林诩如是回答了一句。 结果一回去就是整整三个月。奶奶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在病床上熬了一个多月,终于油尽灯枯。七岁以前,我和表姐都是在奶奶家长大的,跟奶奶感情很深。她生病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了。看着伯父抱着奶奶的骨灰缓缓从火葬场里一步一步挪动脚步出来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昏了过去,然后也大病了一场。病好了再回学校,已经是九月底了。 杜越远和林诩每过几天都会打电话来问我情况如何。电话里自然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我没告诉他们我生病了,就说家里还有事不得不晚回学校。他们的电话很多,家里人都知道了,每次我握着听筒说普通话,表姐就笑话我:"是你那个很英俊的男朋友还是那个很漂亮的林诩?" 我随便的扔出个答案。 我表姐是个很八卦的人,平生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给人做媒;但是八卦的人往往也比较敏锐,我带回去了一些照片,她坐在我病床上看着照片,没来由的开始感慨:"小简,你的男朋友不错啊,林诩也是真漂亮。他们熟不熟?" "他们关系还可以吧,普通朋友吧。" "如果我是你啊,"表姐说,"就会小心看紧杜越远。林诩实在太漂亮,我都忍不住喜欢,何况是男生?真是让人不放心。" 以前从未设想过这种可能性,我想了想,然后失笑:"表姐你担心什么呢。这两个人我还不知道?我相信他们。"的 表姐起初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希望如此吧。" 那番谈话我很快也就忘记了,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没想到,我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回到寝室的时候,却听到了对我人生最重要的一番谈话。真的是最重要的,连个之一都不用。 我足足坐了三十四个小时的火车加一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在学校里步行了近二十分钟,终于来到了寝室门口。那时大概是晚上八点多,大家都去上自习或者在寝室上网,走廊人很少。大学寝室门的隔音效果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好"来形容,只要竖起耳朵细听,就可以听到宿舍里传来的说话声。 我放下左手的行李箱和右手行李包,因为手长期保持一个状态不变,手指硬得像木头。我哆哆嗦嗦的书包里翻出钥匙,正准备插入锁孔的时候,听到了里面急切的谈话声。 我记得那时杜越远声音很激烈,像是谁在他嗓子眼放了一把火,以前从没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过任何话。他咬牙切齿的说:"林诩,林诩,你不能这样啊,不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逼我。我快让你逼疯了你知道吗?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到了。现在,我忍不下去了,文简快回来了,我没办法再面对她,我没办法再骗下去,我不是奥斯卡影帝,我没法再演下去。她迟早会发现问题。" 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后,林诩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总之,你不能伤害文简。" "我知道文简很好,就是这样,我才没办法面对她啊,"杜越远声音凄苦,低低的说,"我今天来找你,只要你一句实话,你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把我推给文简?" 下面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清楚了。我站在门外,大脑嗡嗡作响,好像千百只蜜蜂在脑子里飞来飞去。我伸手挥了挥,那种声音反而演变的更加剧烈。不对劲,一定有哪里错了,肯定是我的耳朵。我手也没有抖,一送,钥匙毫无缝隙的插进了锁孔;一扭,清脆的弹子弹跳声响起;一推,门无声的滑开。耳朵也许会骗人,但是眼睛只是忠实的记录者,它不会骗人,是不是? 的 林诩背靠衣柜,双手亦撑在身后的衣柜上;杜越远把她圈在怀里,捧着她的脸,两个人唇舌交缠,如果我没看错,如果眼前的一切不是因为我太累出现的幻觉,那么,他们,正在接吻。 我手脚全麻的站在门口,大脑生了锈不肯运作,浑身上下都僵硬得好像一截木头。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唯一知道的,就是杜越远和林诩在接吻。他们拥抱,接吻,亲密无间。 想死。我想去死。 我能动弹的时候,他们也恰好发现了我。两个人扭头看着我,瞬间呆若木鸡。 林诩反应最快,她猛然一把推开杜越远,朝我走过来,边走边急急的跟我说:"文简,文简,不是那么回事……这是误会……" 她脸上的潮红还没消。林诩皮肤白皙,脸上从来没有半点血色,有时候看上去接近透明,可是现在她的脸色却微微发红,在那么激烈的接吻后,她的脸终于生动起来。 我低着头把行李搬进屋子,把从家乡里带来的特产都拿出来,堆在桌子上,因为带了很多,电脑键盘都埋住了。这堆东西,每一样特产都是给他们带的,我自己什么都没带。我记得出门的时候表姐还笑话我,嫁出去的女儿了啊,你对自己都没那么好啊。 我看着他们两,虐待自己一样狠狠咬着唇,嘴里又腥又热,然后我感觉滚烫的液体东西顺着我的唇角流了下来。那一刻我什么都想过了,我想骂人,可是我压根就不知道怎么骂;我想冲过去给他们俩一人一巴掌,可是我却动不了。失去奶奶的那种痛苦回来了,我痛不欲生,我只想去死。最爱的男人,最亲密的朋友,一眨眼的功夫,统统背弃了你,把你当作抹布一样用完就扔在了一边,还不忘踩上两脚。前不久表姐说的那番话在我脑子磁带似的回放,我那时还说,信任他们。此刻,这句话变成了一记耳光,毫不留情的扇在我自己的脸上。 杜越远朝我走过来,他已经恢复了镇定。他看着我的眼睛,冷静的说:"文简,你脸色很差,先坐下,我们再谈。" 说着他作势欲拉我的手,我想到他的手刚刚抱过林诩,终于彻底崩溃。我一辈子没有跟人打过架,但那时真想狠狠的甩他几个巴掌。我的手都扬起来,举在空中,蓄势待发,他看到了,没有躲,甚至还靠过来一点,让我可以打得倒他。可我那么不争气,依然跟以前一样,很没出息的一下子心软了;哪怕这样,我还是不想打他。 可是我受不了,我要发泄。我还是打下去了,打在我自己的脸上。我使劲了全部的力气狠狠打下去,声音响起的时候,我的手和脸同时热辣辣的疼痛起来。 林诩声音不对劲,说话断断续续的:"文,文简……你这是干什么啊!" 杜越远捉住我的手腕,那霎那我从他眼睛里看出了震惊和不忍,我心里又开始疼。他不让我再打自己,说:"文简,是我的错,跟林诩也没关系。你要打就打我,别跟自己过不去。"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我有眼无珠,我瞎了眼,"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把手臂从他手里抽出来,眼泪不知什么时候爬满了火辣辣的脸:"我奶奶去世了,我又病了一个多月,我辛辛苦苦的回学校,我为的是什么啊。就是为了回来看你们两卿卿我我?也是啊,原来我才是那个第三者啊。杜越远,我是外人,又那么笨,眼又拙,没看出来你一点都不喜欢我,真的对不起啊,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给你添麻烦了……林诩啊,我今天我就把杜越远还给你,对不起,啊,我把他还给你。" 说完这话,我转身就朝外走,出门的时候狠狠带上门,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我怕他们追上来,撒腿就跑。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总之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化工学院的楼顶上了。 化工学院是我们学校最高的楼,每年都会有几个人从楼顶上跳下去。我记得有次跟杜越远玩笑的时候,就说,如果我要自杀,也从楼上跳下去。 可是我怎么又想到了他了呢!我抱着头嚎啕大哭,我怎么就那么没出息啊。就算到了这个时候,我想得更多的不是他的背叛,而是他怎么就能爱上林诩了呢?他怎么能爱上林诩呢?我怎么能一下子同时失去他们两个?我心如死灰。 月光如钩,但亮度却还是照得我手指和衣服统统褪色;我靠着栏杆往地下看,黑漆漆的夜色中,道路看不清楚,路灯的灯光到这里很弱了,因为空气的流动,胡明忽灭的,好像是传说里引人渡过冥河的灯火。远处的湖泊犹如一面镜子,更远处,是首都的高楼大厦,仿佛一个个钢铁巨人矗立在着。 我冷静下来。有些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从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林诩,从来都不是我。在图书馆的时候,林诩就在几排书架之外的地方;他请我吃饭,也只是因为他知道我一定会叫上林诩…… 我不知道怎么跟林诩相处下去。她永远第一,我永远是第二;我漂亮,她就是比我漂亮更多;我看书多,她的知识面就是比我更广;我为了省钱,每学期开学放假都不得不坐几十个小时的火车上学回家;她爸爸是大公司的董事长,她说去哪里就去哪里,说买什么书就买什么书……这些我无所谓,可是,我连杜越远都输了,彻头彻尾,一败涂地。杜越远没有了,我怎么办? 夜晚很凉,屋顶的风尤其大,仿佛要把我吹到另一个世界去。我穿得少,为了取暖,我蜷缩成一团,在顶楼上瑟瑟发抖;可不论身体上怎么寒冷还是比不了心里的冰冷和空洞。我身体的一个部分彻底消失了。以前我自以为不需要爱情也能活下去,可是我偏偏认识了杜越远。真相的揭露,反而我绝望的认识到,爱情真的是能叫人生死相随。我真爱他,必要的时候,我能为了他去死。 可他和林诩怎么能这么对我? 半夜的时候,我从楼顶上下来,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网吧。以前我一个晚上睡不好都不行,那天晚上,我一宿没睡,在s上浏览,开始找房子。我不要再回宿舍,我要搬出去。 第二天我没去上课,我匆匆定下了学校附近的一所房子,二室一厅,我跟另一个女生合租。尽管租金不便宜,我还是从生活费里支出钱交了半年的租金。林诩很少缺课,我趁她上课的时候回了趟寝室,找搬家公司把所有的东西搬到租的房子里。我不敢在寝室久呆,这里到处都弥漫着杜越远和林诩的味道,空气是有毒的,呼吸到肺里变成了冰渣。 隔壁宿舍的同学很好奇的过来问我:"怎么了?莫非是要跟杜越远同居?文简,真看不出来你思想那么前卫啊。"的 仓皇间我无以言对,除了逃走别无它法。杜越远永远是我的死肋,一听到这个名字,我浑身的血仿佛受到感召,立刻拥挤到脑门上,眼前一片血红。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而且我已经缺了一个月的课程,我不能不再去上课。只要去上课,终究会碰到林诩,还有杜越远。 我去上的第一节课是量子力学,是小课,都是系里的同学。我一出现大家都凑上来热情的对我嘘寒问暖,从他们的关切的担心中,我才知道我脸色差成什么样子。 林诩从教室前排回头来看我。我错开她的眼神,挑了个离她最远的位置坐下,我情绪一团糟,只得疯狂的记笔记,才能让自己不去想象林诩和杜越远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那一天我们有三节大课,我跟林诩都离开的很远。男生们都颇为惊奇,但是林诩历年来对他们的态度都是冷若冰霜,没有人有胆子去问她发生何事,纷纷把箭头转向了我。在许许多多的盘问下,我绝望的开始想象,我跟杜越远分手加上林诩和杜越远交往消息的传开后,大概会引来比现在热情无数倍的盘问和猜测。每次听到杜越远的名字我浑身的血液都要停住,随时都能吐出一口血,那时候,我大概也不用活下去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后,林诩堵住了我的去路。我们木头人一样对视,没有人开口。男生们一边打量我们一边撤出教室去吃晚饭。她还是一样的苍白,却憔悴多了。来上课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从此之后,我就当从来不认识她。 很久之后她问我:"你搬到哪里去了?" "跟你没关系。"我说。 她说:"哦。" 沉默了一会,她又说:"在外面租房子应该不便宜,你搬回来,我搬出去。" 我没理她,转身就走,走得很快。 在楼下却遇到了杜越远。他蹙着眉头,左肩搭着书包,手里捏着一本皱皱巴巴的书。一见到他我就没了脾气。我忍着泪,觉得两只眼睛和鼻子又酸又麻。可是还是想,他是来找林诩的吧。 我动不了,在泪水里看着他朝我走过来。他眼深如井,温柔的跟我说:"文简,我们谈谈。" 我害怕他下面说的话,摇头:"我不想听,我也不在乎了。" 杜越远看着我,我从他那表情竟然看出了惨烈绝望的味道,但是转瞬也就消失了。我愣了愣,他说:"文简,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错得离谱,你要恨就恨我,只是,你别怪林诩,她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看待。" 我的眼泪就下来了。跟那个时候一样,他真的很爱林诩,现在了都为她在跟我解释,我说:"杜越远,够了。你们的事情,跟我没关系了。" 的 说完就走,杜越远没有追上来。实际上,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追过我,他心心念念的,只是林诩。之后,我们彻底成了陌路。我换了手机号,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现在住在哪里,只是因为不想跟他们再有牵扯;可实际上,却不可能做到。 即使我刻意不去注意与杜越远有关的新闻,他的事情我还是会知道,他照例还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他们的团队在世界级的建筑设计大赛拿了奖,海报贴的全校都是,他在其中自然是最引人注意的一个。除此外,他和林诩一直也没有交往。林诩跟以前一样,上课,去图书馆,不苟言笑。其实现在不苟言笑已经不能形容她了,她现在十天半个月都可以不说话。系里的同学跟我说,她也搬出了宿舍,每天的课程一结束,就有一辆豪华的黑色林肯来接她回家。那辆车子每天课程结束的时候就会准时停在我们上课的楼下,从不晚点,安安静静的停在那里等着林诩。这样招摇,不被人注意是不可能,但是大家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毕竟这里是首都,到处都是有权有钱的人。只是,这种招摇跟林诩以前的习惯,相去甚远了。 很少人来问我为什么跟杜越远分手。起初我还奇怪,后来在勤工助学中心遇到阮擅,从他那里我才知道是杜越远帮我挡住了这一切的盘问。 那时候我不想再理睬任何跟杜越远有瓜葛的人,阮擅也不例外。他无视我的冷脸,说要请我吃饭。我们附近的冷饮店坐下之后,他终于开口,诚挚的跟我说杜越远和林诩现在的状况都不好,希望我原谅他们。 半点都想不到他会跟我说这个,我彻底傻眼。我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反问:"你,让我原谅他们?" 他平时都是笑容满面,现在却一点笑都没有了,冷静的说:"是。" 我问:"从头到尾被欺骗的,是谁?" 的 他没说话。 我再问:"他们捅了我一刀,我还要再送上去让他们再捅我一刀?" 他隔了很久才回答:"都已经如此,你不原谅也没有办法,不如放开心胸,你现在这样又是何苦呢?" 第一次被人评价心胸狭窄,我气得浑身直抖,怒极了反而扬声大笑起来。冷饮点里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我,我也不管,从书包里翻出钱包,把自己那份冰琪淋的钱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真是让人窒息。原来杜越远的朋友都是这么看我的。跟杜越远分开之后,有很长的时间我都整夜整夜的失眠,独处的时候会想起很多以前我们三人之间发生的事情,精神真的接近崩溃,而阮擅却说,让我原谅他们?好像受伤害的,是他们,不是我? 我心情压抑到极点,但而生活却不得不继续下去。我的生活费大都都付了房租,也不想再开口向父母要钱,就找了两份家教。两个孩子一个高二学生,一个是补习的高三学生,高二的那个孩子是个女孩,数学很糟,还算听话,我每周给她补三次课;高三那个男生叫顾卓,只能用可怕来形容。不是说他样子可怕,实际上他是个非常英俊的男孩子,眉毛又黑又浓,眼睛有神,有着高高的鼻梁。我后来才知道他的母亲是中美混血,也是美人一个,难怪能生出那么漂亮的儿子。只是顾卓的性格脾气确实让人无法忍受,他眼神藏在很远的地方,一眼就能看穿一个人。 我第一次上门的时候,他从二楼居高临下的看了我两眼,就转身进了书房。这辈子都没被人用这么轻蔑的眼神看过,我恨不得抬脚离开,可是转念一想,如果不是这么顽劣的孩子,也不会在第一年的高考里专科线都没有上吧。我想到这里,忍气吞声的跟着他进书房。 我看着顾卓玩了会电脑游戏,从书房的地上捡起皱巴巴的教材,坐到他身边,客气的说:"你不想学习的话,我们聊会天吧。" 他不耐烦的看我的一眼,冷冰冰嗤笑了一声:"得了吧,你这样还想来给我做心理老师?" 的 顾卓的话其实不是最让人受不了的,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神态里流露出的那种无视轻蔑的态度,好像我就是一个活该被人看不起的人。我的手开始发抖,想到了杜越远和林诩,他们可不是就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我?的 他看了我的手一眼,又回过头去玩游戏。 我呆了呆,站起来,默默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听到他极不耐烦抛出一句:"来那么多家教,被我一句话气走,你还是第一个,别人怎么都还会坚持几天。" 我回头去看他,牵动了嘴角说:"虽然你父母给的钱多,但是我也不是缺了这份家教就会饿死。" 他就笑:"哦,看你垂头丧气的样子,是被男朋友抛弃了?" 我本来抱着几本书,听到这句话手一抖,书就滚到了地上,砸得脚背疼。 "看来就是了。"他说。 如果他在我面前,我真想给他一耳光。可是我在门口,他坐在书桌前,起码隔了五米。我把书从地上捡起来搂在怀里,说:"是啊。我是被男朋友抛弃了,你揭人伤疤,很愉快吧?不用你看出什么,我全部告诉你。我男朋友说他从来都不喜欢我,他只爱我最好的朋友;他们在我面前接吻;他的朋友让我原谅他们,祝福他们。这些情节,你还满意么?" 我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气才说出这番话,可是他听到后半点没反应,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你跟我说这些话干什么?我不会被你感动。" 这句话呛得我眼睛一酸,我想反击的,可是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彻底的糊涂了,最近这段时间,我都遇到了些什么人?我不指望有人同情我,可是也不希望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过来戳我的伤疤,然后浇上一瓢盐水。到底是我出了问题,还是他们? 我站着出神的功夫,顾卓抓起桌上的数学课本扔到我怀里:"你是来给我补课的,别忘了你的本职工作。"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终于再次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拿起了书。后来为这个决定,我后悔了很久。我起初不明白当时我为什么要妥协,现在才知道,一个人累倒无力的时候,会对所有的事情逆来顺受。 "你数理化哪门最差?"我问他。 他不耐烦:"你废话怎么这么多?从头开始讲就行了。" 顾卓高一的时候从美国回来,英语自然无可挑剔,但是理科的确很糟。我给他讲数理化,他漫不经心的听着,我问他是否听懂的时候,他皱眉,像是觉得我很烦:"如果听不懂我不会说吗?" 有的时候我问他成绩提高了没有,他也从来不告诉我。我很少见到他的父母,我都是周末两天去他家,每次上门,他们都不在,除了给我工资的时候。她妈妈开着一辆敞篷小车,活脱脱的香车美女。她对我很客气,经常跟我说,难得顾卓这么听我的话。 每次听到她妈妈这么说,我都怀疑是我听错了。顾卓连一句老师都不肯叫我,听我的话真是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我们之间维持着一个危险的平衡,他一眼就能看出我想的什么,我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漫不经心的问出来,每次都折腾得我手忙脚乱。 第二次我给他补物理,上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问我:"你是南方人?" 我点头。 顾卓神态自若:"你普通话说得不错,特地练过的吧。以前被人笑话过你的南方口音?" 我脸一下子僵了。不错,我刚刚上大学的时候,普通话不是很标准,前鼻音后鼻音卷舌平舌总是分不清楚,有次把杜越远一个叫唐笙的同学名字念成了"唐僧",不知道怎么回事,气的那个女孩脸都绿了,以为我在嘲笑她,最后杜越远跟她赔礼道歉才算完事。从此之后,我费了很多时间把每个汉字说标准,只是为了不给杜越远丢脸。 这件事情我从来不跟人提起,没想到顾卓还是那么轻易的就发现了。经过起初几次的教训之后,我在他家除了讲课,别的什么话都不说;我绝不踏出书房门口,连水都不喝,每次讲的口干舌燥。顾卓递给我茶杯,我没动,放到了一边,他冷冷的问我:"我会在水里下毒?" 就算他在水里下毒也没有他的话毒。虽然他比我小了两岁,但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只有咬牙学着听不到。每次只要一补完课,半分钟都不留下,转身就走。这样,好歹平安无事的过了几个星期。 三个星期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他家和林诩家原来住的很近,起初我没留心,后来看到枫叶都红了才想起来他们都在城东的那片枫林别墅区住。好几次我离开的时候特地从林诩家门口经过。他们家大门紧闭,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好像里面藏了很多秘密。有钱人家里的问题,不是我这样的人能看明白的。就好像顾卓,他家这么有钱,应该很容易就能把他送到国外或者交钱上大学,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复读?不管怎么说,这些事情都跟我没关系了。 那学期我我缺课很多,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了后,我毫不意外的发现我成绩退步了;让我更惊奇的时候,林诩的成绩也降了,前面的一二名终于不是我们俩。男生那时候也隐约知道一些风声,就很感慨:果然女人一说起感情,智商就下降了。 中期考试前,我的奖学金也终于下来了。钱有了,我就打算着不再去作家教,好好看书把成绩补起来。做家教这段时间,我完全没有周末,平时也没有看书复习的时间。高二的那个女孩感激的跟我说了一通谢谢的话;顾卓那里就很麻烦了。 那天我给他补完课之后,小心的提起这件事情,他没意外,目光平滑的扫一眼我,说:"连三分之一内容都没讲完,你想走?" 我没说话,心底告诉自己别跟个小孩子计较。他再怎么目光如炬也只是个小孩子,我不对在先,让他讽刺一顿出出气也就完了。 "原来你今天高兴的就是这个,你男朋友又重新回来了?"他转着手里的钢笔,墨水全甩在了我身上。他很长一段时间没跟我提起杜越远,但是那天忽然故态复萌,我防不胜防之中,听到他说,"哦,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很有趣是吧,还是你就喜欢这样?你就不怕下次你见到他,就是在你朋友的床上?" 杜越远永远都是我的软肋,他虽然早不是我的男朋友,我还是受不了有人用这样的语气说他。我大脑一时发懵,尖叫:"顾卓,你给我闭嘴!" 他倒是很惊奇,但还是不掩奚落:"文简,我不知道你还能发脾气。"的 的 我知道又落入了他的圈套里面,气的心口都是疼的:"你要怎么说就怎么说。" 大口的喘了几口气,心口不疼了,取而代之的这窒息的感受,再跟他呆一分钟我都要崩溃。我抓起一边的外套离开,打开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正在下大雪,雪花又密又急,遮天蔽日,短短两个小时,地上的雪就有两三寸深了。一脚踩了出去,脚全没在雪里了。 我走了两步,听到后面积雪踩踏的声音,一回头,原来是顾卓也跟了上来,一把拉着我往回走。风雪大,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出他没穿外套。他比我高得多,力气也大得多,三下两下就把我拖回屋子里。进屋后我才发现他穿着拖鞋,在温暖的屋子里,拖鞋彻底湿透了,雪在木地板上汪成了一滩水渍。 他铁青一张脸:"这么迫不及待的回去见你男朋友?" 我咬着唇,看表,竭力让自己面无表情:"晚上我还有双学位的选修课。" 他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我,我只觉得毛骨悚然。结果半晌后他很平静的说了句:"我也要出门,你等等我。" 我原来以为这样的大雪是没法开车了,结果几个之后拐弯,却看到了一辆黑色的林肯冒着风雪前进。那车子我很熟,是林诩家的。我不由的站住了,看着那车子在她家门口停下,几个人影下了车。 "你认识林家人?"顾卓忽然说。 "不认识。"我说。刚刚脑子里的确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我想抓住,但是一瞬又没了。我心事重重的继续走,好几次差点摔倒。 顾卓捉住我胳膊:"又在想谁?" 我不吱声,埋头走路。并不冷,但是风大,雪花打在我脸上,有点麻木的疼。 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地铁站,我的衣服和头发上全是雪,有些化了,滴到脖子里,冷得我浑身哆嗦。地铁站人满为患,人人都狼狈不堪,顾卓却还好,他的睫毛比女孩子还长,有些雪花挂在上面,一眨眼,就有雪落下来。 地铁站的入口,几个跟他一样大的孩子毫不客气的推开人群,过来招呼他:"顾卓,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了你很久了。" "我走路来的。"顾卓回答。 那几个孩子浑身上下都是名牌,走路是眼睛看到天上去,半点不顾旁边的老人小孩的抱怨。那么得意,那么耀武扬威,一看就是给家里惯坏的。我知道顾卓读的是本市最有名的中学之一,据说不是高干子弟就是有钱人就的孩子。此时从这几个孩子身上,我觉得传言多半是真。 最近我受顾卓的气已经受够了,不想再惹上这些高中生;我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挤进了人群。 雪太大,回到住处的时候,我浑身湿透。那天晚上我就发起高烧,艰难的熬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昏昏沉沉的去校医院,医生一看体温计就劝说要让我住院,我无论如何都不肯;医生没辙,看着我没好气,说:要是非典那时候,由不得你不住院。 我心里有个地方在凄惨的哭,不是害怕住院,只是担心住院了每人找不到人照顾。我才发现,失去杜越远和林诩后,我再找不到可以托付的朋友了。 好几天我一上完课我就去医院输液,两瓶药水输完要花两三个小时,从下午到晚上,我左手搭着点滴,右手写着当天的作业,我大脑晕,不知道哪种方法是正确的,就把所有的方法都写上去,密密麻麻的写好几页纸。医院的护士于是拿我当教材给别人说:看看那个女孩,多用功。 原以为吃药打针就能好,可是好几天之后还是不退,而且脑子越来越沉。不知道林诩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异样的,总之,某天下课之后她问我:"要不要去医院?" "我正在吃药打针。"我说。 她伸手过来探我的额头,一惊,"好烫,不住院怎么行?" 我眯起眼睛看她,我们好久没说过话了,想不到她会注意到我生病了。一时间真的有些感动,可是转念就想起她和杜越远,那点零星的感动顿时灰飞烟灭。我笑了笑,"我病得怎么样了,我有数。" 林诩低着头看地板,头发从耳边垂了下来。上课铃响了,她坐回椅子上。我听着老师讲着电子自旋,脑子也开始旋转,俯在桌子上睡了过去,睡醒的时候课程也结束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医院输液。刚挂上药水,林诩背着书包走进来,坐在我身边。她不说话,第一次没有拿着书在手里看,她只是看着前方,默默的,无声的看着前方。她太长时间都保持一个姿态,我以为她变成了蜡像,终于忍不住推推她。 林诩缓慢的把头侧过来,张张嘴,说了句"文简",然后停下,半晌之后又说:"你好好养病,身体不好,家人也会担心。" 我说:"我知道。" "嗯,那我就放心了,"林诩说,"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就算要恨我,也攒足力气来恨我。" 我无言的看着她。两三个月的时间之后,我跟她终于可以心平气和的正式的说起这个话题。"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沉默很久之后问,"你不是要给我解释么?我现在愿意听了。" 医疗室没有人了,只有我们两个。安静的很,我仿佛能听到她摇头的声音,她一句话没有,只是摇头。我觉得心酸,嗓子有点哽咽:"都现在了,你反而什么都不肯说了。我就算要死,也要死个明白啊。" 林诩凄苦的一笑,站起来朝外走。她脚步踉跄,跨出门的时候几乎摔倒,幸好被阮擅一把扶住。林诩仿佛没看见这个人,站稳后就走了;阮擅看着她的背影呆了呆,然后提着堆水果进屋,看我:"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 旁观看着,真是一目了然。我歪着头看他,诧异自己以前居然没看出来:"阮擅啊,原来你喜欢林诩。倒是真够朋友。" 阮擅嘴角往下一压。我笑了笑,笑着笑着眼眶开始酸,觉得凄惨。本来对他有怒气的,此时全没有了,剩下同病相怜的苦楚。 最后是他送我回的住处。他没进屋,把水果放在客厅就走了。离开之前,他犹豫再三,最后说:"我知道这话不应该我告诉你。但是如果我不说,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其实,是杜越远告诉我你病了,叫我来看你。他是真的喜欢你。" 我知道杜越远是什么人,他对朋友历来是很好的。我一直都知道,他喜欢我,把我当妹妹那种喜欢,只是,他不爱我。 第二天是周末,我病得越发重了,抱着被子睡了天昏地暗。最后是被手机吵醒了,我本来想不接,但是手机不停的唱歌,我挣扎着抓过手机,瞥到来电显示上的未知号码,强忍着头晕脑热接电话。 结果是顾卓,他指名道姓的叫我的名字,很生气的吼我:"你为什么没来?" 我疲惫之极,"我上次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我从来没答应你,"顾卓语气忽的一改,"你病了?" "没有,没病。"我打强精神说。 "你还在我面前装,"他笑声刺骨,我下意识的往被子里缩了缩,"我知道你没在学校住,你现在住哪里?" 我警惕起来:"你要干什么?" 他没理我,说:"你最好告诉我你住哪里,我正在你学校里,我不介意一个人一个人的问。" 世界上怎么有这种人?挂上电话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我倒下去又睡,十分钟后候再次被敲门声惊醒,只好踩着拖鞋去开门。门外果然是顾卓,他穿着件蓝色的羽绒服,双手塞在衣兜里,冷眉冷眼的看着我。我示意他在客厅随便坐,自己又回房间去睡。他跟了进来,关上卧室的门,看着我,说话还是一样的风格:"一个星期不见,你怎么成了这幅鬼样子?" 我动动唇说了句什么,不过声音很小,连我自己都没清楚自己说什么;他不耐烦:"你在说什么?"然后凑过来,离我的脸近得很。那个距离让我觉得危险,我退后一点,硬梆梆扔出去一句话:"你让我清静一下。我们没关系了。你爱找谁补课就找谁去。" 他在我床边坐直了,说:"不行。你别想补几次课就把我扔下,我还要考大学。" 我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以前我以为他是那种对学习无所谓的男生,难得听到他嘴里说出来一句"我要考大学",当下真是吃惊居多。只要他肯上进,我想,给他当家教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我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好。" 睡意沉沉袭来,我背靠着床,眼睛不自觉的闭上了。然后开始做梦,梦到杜越远和林诩要结婚了,我在他们的婚宴上,心口疼得厉害,低头一看,原来胸前空了一大块,竟然是心脏被人剜走了;我满面笑容的对他们说恭喜的话,可是他们却没有看到我,目光直直的穿透了我,跟别的客人招呼。 满头大汗的醒过来,我坐直,缺氧般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顾卓没走,坐在书桌前翻我的书。他回头,打量我很多次,再问:"梦到他们了?" 我回想那个梦境,冷汗一层一层的浮到皮肤的表面,直打冷颤。顾卓倒了杯热水给我,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几近叹息:"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傻的人。" 我自己也知道,林诩说过我傻,杜越远说过我傻,阮擅也说我傻,就连面前这个小男生都说我傻。是啊,我就是傻啊,人家很容易想明白的道理我想不明白,爱都爱上了,感情流水一样的全部给出去了,再也收不回来。这一辈子,我都会这么傻下去了。 越接近期末,我越少见得着林诩出现。重要的课她一般会来,可来可不来的课她都没来,考试周的时候倒是次次出现,不过考完就走。她历来交卷早,我也坐不住,最后一门英语考完的时候,跟在她后面交了卷。 我在楼梯口追上了她。林诩穿着很厚很厚的羽绒服,脸色白的象纸,嘴唇都是紫色的。她回头看我一眼,点点头又往楼下走。不知道为什么,我无论如何都担心她:"林诩,你最近怎么了?" 她微笑:"我很好。你呢,考的怎么样?" 不知道多久没看到她微笑过,我有点看呆了。"哦,还好,"我跟着她下了楼,说,"反正总是不如你,你总是第一。" 她"哦"了一声,还是笑,依稀可见疲乏之色。 "你最近怎么没来上课?也没有去图书馆?"看着她家的车子就在楼下,我终于把在脑海里盘桓的问题问出来,怕一句话没说,她就走了。 "我没事,很好,"林诩说,"柳珊生了一个男孩,家里忙的很,所以我逃课了。读了几年大学,都没逃课,说出去让人笑话。" "生了一个弟弟?"我笑起来,"恭喜你了,我也想要一个弟弟的。" 林诩笑的眉目舒展,和刚刚的神情判若两人,她问我:"你火车票是今天晚上的?" "是,晚上七点。" 林诩看了看不远处的车子,说:"那你走好,我也走了。"走出两步之后她以更快的速度的走回来,以从未有过的力气狠狠的拥抱我,低低的说:"我真的走了。文简,新年快乐。" 即使我们感情最好的时候她都没主动拥抱过我。我一下子懵了,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上了车,从深色车窗后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对我微笑。 她的笑容我想了很久,依然不明白,最后饱含着疑惑上了火车。火车上照例是人满为患,我们一群同乡好不容易挤上车,觉得浑身都掉了一层皮。火车启动之后,我拿出手机打算给我爸妈报平安,结果才发现十余个未接来电,大部分都是顾卓打来的。 先给爸妈报平安,刚挂上电话,旁边的两个同乡的两个小师妹捅捅我,细声细气的问:"师姐,听说你以前是建筑系杜越远师兄的女朋友?" 我两眼都直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是有人记得我跟杜越远之间的事情。我的脸转向窗外,看着零零散散的灯光飞驰而过,眼睛渐渐又疼又酸。 火车上打发时间无非是玩牌和聊天。接近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我再次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又有十多个未接来电,浑身没来由的一冷。我正考虑这要不要拨回去的时候,手机再次叫了,只好一接电话就先解释:"我在火车上,很吵,所以一直听不到电话。" 顾卓的声音仿佛是从北极取回来的:"你打电话给你爸妈时也没看到?" 他一提我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我知道理亏,停了停,说别的事情:"你有事么?没事我就挂了。"的 "跟我说两句话你会死?"电话传来高高低低的呼吸声。 我没说话。他太精明厉害,在他面前我仿佛永远不知道说什么。只要一说话就容易错,被他一眼看穿,所以只有不开口。其实不说话他也能感觉出来,但是现在起码我不在他面前,还算安全。 半晌后,顾卓说:"你坐的硬座?" "是啊,几个老乡在一起。" 他冷飕飕的回答说:"你没跟我说买了今天的火车票。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那口气仿佛我欠他很多钱没还一样。 尽管知道他是什么人,我还是觉得恼火:"我有必要告诉你我的行程么?"说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的挂了电话,挂了之后还怕他再打,干脆关机。 两个师妹眼珠子转来转去的看着我:"是杜师兄?" "不是。"我说。真的是杜越远就好了,可惜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跟我打电话了。想起离校前在学校里听说到的消息,说他已经申请到哥伦比亚大学的全额奖学金,正在办签证。 "这个人很喜欢师姐吧,"师妹笑嘻嘻问我,"都这个时候了还打电话问你呢。" 我仿佛被人浇了一桶水,完全呆住了。跟杜越远分手之后这半年,我昏昏噩噩的过日子,整个人都被淘空了,提不起任何精神来想别的,感情这个东西之于我,就是毒药。顾卓到底把我当什么,我也完全没想过,其实就算想,也未必想得明白,半晌后我跟师妹笑:"开什么玩笑。打电话的是我一个女同学。"很成功的骗了过去。 那年的新年特别晚,二月中旬过的。在家过完年回到学校,都到了三月初。我一回家就换了手机号,回学校之后才换回来。如果可以,我完全不想回学校。寒假跟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说起各自的大学生活,我才惊觉,似乎只有我过得最惨。男朋友没了,朋友没了,唯一欣慰的,就是成绩还不错。可是大学的成绩也不意味着什么,几乎没什么用处。问题是不得不回学校,记忆太惨痛,连带着这个城市都变了味道。下火车的时候我彻底下定了决心,考研考回南方去,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彻底抛弃。 却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接踵而来。回来的当天晚上,顾卓就气势汹汹的找上门,自己拿钥匙开了我的房门,居高临下的的看着我。 我披着外套坐在书桌前看书,回头看到他站在门口,半边脸在阴影里半边脸在明处,吓得魂丢了一半,哆哆嗦嗦的问他:"你是哪里来的钥匙?" 他没理我。第二天我问了同住的女生孙璐璐怎么回事,她比我还吃惊,说是房东给他的啊,然后连连称赞说你男朋友很厉害啊,我不知道他跟房东说了什么,总之他几句话,房东就眉开眼笑,把你房间的钥匙给他了。 当时我手心都是凉的,笔都握不住了。我等着他说话,结果他只是说了一句:"这个周六是我生日。" "周末我本来就要去给你补课,"我说,"你不用刻意告诉我一次。" "你原来还记得这件事?"顾卓低头着看我,慢慢露出微笑,而他的语速和微笑一样缓慢,"如果你不来,我不会放过你。" 我除了发呆想不出任何可以干的事情,于是我就只好发呆,呆了足够久,大脑终于才想明白,他居然在威胁我。 他走之后我还是觉得惊魂未定,出去厨房烧水喝。隔壁房间房门大开,孙璐璐坐在床上看日本动漫,我也探过头去看,满头金发的英俊男孩子面无表情的从阴暗的地方从容走出来,忽然停住了,一半脸在明处,一半在暗,笑意若有似无的从唇角渗透出来。这个场景和刚刚的发生的一切如出一辙,两人非常相似,同样有着高高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睛。 "这个是什么?"我问。 "浦泽直树的。"孙璐璐回答了一句,专心的吃着薯片看动漫。 新学期从第二天开始,同学们都没怎么变,还是一样说笑,上课,痛斥学校的食堂。只是,林诩没来。整整一个星期,她都没出现。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比自己想象的更关心林诩。下课后我去团委找辅导老师询问她出了什么事情,他说,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只知道林诩请了两个月的假。 的 就是那天中午,我在食堂碰到了杜越远。犹豫再三,我终于直直朝他走过去,他身边的人看到我,还跟以前一样,眼神略略对视,自动就退开到一边。我跟杜越远在食堂的角落坐下,他听完我的问题,苦笑着摇头,说,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这时才真正吃惊:"你没跟林诩有联系?" 他说:"从来没有,我连她现在的手机号码都不知道。" 屋子里的热闹是我没有想到的,满客厅的人打闹成一片,音乐声和喧闹声振得墙壁都在响;我楞神的功夫,十几张年轻的面孔陆陆续续的朝我看了过来。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我怀疑自己走错了屋子。疑惑之下,我认认真真环顾房间一圈,终于看到顾卓从客厅尽头的桌子边站起来,朝我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你迟到了二十分钟。"顾卓一把把我从玄关拉进客厅。 我说:"堵车。"出门的时候想起那天他跟我说的话,心里又堵又沉,刻意晚了一段时间出门。顾卓略略一弯腰,在我耳边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以前从来都不堵车,怎么今天会堵车?" 一起跟顾卓过来的还有几个男生,在他们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依稀觉得他们有点眼熟,然后才想起来就是上次我再地铁站遇到的那几个飞扬跋扈目空一切的年轻人。今天他们收敛了一些,跟在顾卓身后上上下下的打量我。 在座的大部分女孩给人的感觉并不好。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是最漂亮的时候,可是那几个女孩却都化着浓淡不一的妆,头发也给染成别的颜色,穿着打扮无不时尚前卫,总之,怎么看怎么不像是高中生的样子。我看她们的时候她们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低声的说着什么。 原来我以为顾卓是我见到过最不正常的高中生,现在跟在座的这些孩子一比,才大悟原来他是那么的正常,至少他的衣着打扮每时每刻都是神清气爽的。 我心底还是震撼的,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学校也有类似混混一样的同学,他们给我的感觉和这群孩子给我的感觉差的太多了,都不知道如何用语言形容。顾卓身边的那一个男生忽然问我:"你就是给顾卓当家教的那个大学生吧。" 我点点头。 "哦,"那个人笑了笑,另一个叫谢亮的男生接上话,用很熟络的语气问我:"带礼物来了没有?" 的 我一愣,这才想起没有给顾卓带礼物,只好讷讷的看了他一眼。他嘴角微微向上一扬,冰冷的目光刺过来,那目光仿佛把我送到了北极,然后一句话没说的走回原位坐下。 "这样不对吧,"谢亮严肃的看着我,"过生日没带礼物可不好。" "明天来的时候我再补一份。"我稍微提高了点声音,让坐的很远的顾卓也能听到。 "明天就不是生日了,"谢亮笑,"我有个提议,好不好?" "什么?"我一头雾水。 "吻一下算补偿吧。" 话音一落,满场欢呼声叫好声此起彼伏。那些女孩子看着顾卓又笑又跳:"早知道就不带礼物来了,现在拿回来还来得及吧?" 可至于我听来,却宛如针扎。我仿佛听到血气上涌的声音,狠狠咬住了唇才没让一个"滚"字脱口而出。那几个男生继续说笑,几个人几双手嘻嘻哈哈两三下把我推到顾卓对面。我又急又恼,好不容易才扶着桌子站稳。原来他叫我来,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戏弄我。我脸都要扭曲了,我能想象我那时候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 顾卓看我一眼,站起来,冷冰冰的发话:"谁要你们多管闲事?"只这一句,整个客厅顿时就安静下来,气氛也陷入了低谷。那几个男生脸上的笑容陡然退却,只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手足无措,象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我气得转身就要走,顾卓一下子把我摁在椅子上,咬牙切齿的说:"你走一步试试看?"我们离的很近,我能看到他黑色眸子里不加掩饰的浓浓的怒气和火焰,不知怎么的,忽然极度不安。有那样目光的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半晌之后屋子里的气氛终于再次活跃起来。顾卓的那些同学打牌玩游戏,抽烟喝酒。那一幕真是让人触目惊心。虽然他们大都有了十八岁,但是在我看来,还算是小孩子,怎么能跟大人学抽烟喝酒?顾卓算是其中的异类,烟酒一概没动,也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玩牌。经过一段时间的的观察,我确信下来一件事,顾卓在这群人里无疑是最有威信,只要他阴沉着脸,其余人都会变得小心翼翼。 屋子里烟味太浓,我站起来去阳台吹风。顾家的阳台很大,是个半圆环,这头看不到那头。独坐了一会,细细簌簌的脚步声靠近,为了不让人发现,我往阳台深处又走了一段。我绝对没有偷听的意思,可那两个女生的闲聊我还是听到大半。 "……也不知道顾卓喜欢她什么,起初还以为她有多漂亮,也不过如此。" "就是,简直就像个木头,就算木头都不像她这样。据说还是华大的学生,都不知道怎么考上的。"另一个声音嘲讽的说,"真是典型的给脸不要脸。" "要是顾卓也这么对我一次,我真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谁说不是……" 声音消失了,我保持着原来的坐姿,想动却动不了。三月初春,这片别墅区风景极好,我看着远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跟着杜越远和他的朋友出去露营,忽然觉得心酸。杜越远知道我厌恶烟味,所以从不抽烟,半点不粘;杜越远的朋友能说会道,彬彬有礼,晚上为我们女生赶蚊子,自己却被咬的浑身疙瘩。 "又在想杜越远?"顾卓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我浑身一激灵,刷的站起来。 "没有,"我下意识的否认,说完听到他一记冷笑,不由得心虚,转而问:"你怎么会知道他的?" 顾卓的脸在阳光下有种雕象的味道,白皙的皮肤折射出薄薄的一层光。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你最好什么事都别瞒我。" "顾卓,"我沉默,然后连名带姓的叫他的名字,"我不过就是你那么多家教老师其中的一个,你也不过是我一个学生。本来我们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以后,你别管我的事情了,我自己的生活,跟人无干。" "不行,"顾卓猛然扣住我的肩头,重重的把我摁在墙上,每个字都砸在了我脸上:"认识了就是认识了,没有什么本来,也没有什么如果。文简,我知道你笨,却没想到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就算我不明白,"我气结,边说边动手推开他,也学他的口气冷笑,"也不需要一个乳臭未干的高中生来教我怎么为人处……" 他压根就没理睬我这句,一低头,用力抬起我的下颚,用唇狠狠的堵住了我下面的话。那么凶狠霸道,彻底的不顾一切,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真正意义上的害怕,惊慌失措的想推开他,却苦无力气;怎么都挣扎不开,气苦,恨恨的往下一咬,血腥味霎那在嘴里蔓延开。 顾卓放开我,也不在乎唇角溢出的血丝,却兀自笑了:"杜越远没教你这个吧,也只有我这个乳臭未干的高中生来教你了。" 我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耳朵嗡嗡响。我扬起手一个耳光扇过去,在半途中被他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扣住。他顺势捏住我另一只手腕,把我压到墙上,俯身再次堵住我的唇。吻完之后看着我,继续脸上那种古怪的笑意:"我是柔道黑带。" 我咬着唇,感觉泪水从脸上蜿蜒的爬下来,怎么止都止不住。落地窗再次被拉开,几个男生走进来,看到我们纷纷一愣。半晌后他们才想起来什么,尴尬的解释:"那个,电话。" 顾卓没回答,终于放开我,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一辈子都没这么屈辱。我大脑彻底的乱做一团线,逃跑似的离开他家。下意识的摸了摸嘴唇,摸到了血,是他的血。我用手背狠狠的擦拭,直到手背和唇都热辣辣的发烫。 无头苍蝇似的往外走,停下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在林诩家门外。林家大门罕见的虚掩着,我停住了,顺着狭窄的门缝我看到了很久不见的林诩。她穿着厚厚的白色外套,坐在院子里的树下,这个天气不算太冷,她的膝盖上却搭着一块厚厚的白色毛毯。她双手叠在毛毯上,目光低垂,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那么的清冷寂静,仿佛凝固的电影胶片。我蓦地一动,陡然心酸。 她一身白色,好像童话里的雪国公主。不过两月不见,她又瘦了。我心情抑郁,擦汗眼泪,推开门走了进去。我的脚步声惊动了林诩,她缓缓的抬头,眼睛里莫名的波光一转。 仿佛确认什么似的,林诩抬头,因为正对阳光,她眯起了眼睛,无比仔细的看着我,半晌后才轻轻的笑:"文简,你怎么来了。" 我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声音也很低:"刚刚看到你,才觉得他们说的真对。你在树下坐着,竟然真的成了林黛玉了。" 林诩微笑。微笑着微笑着,慢慢的移开了目光,但就是一言不发;她不说话,我也沉默下来,一沉默就顾卓刚刚对我干的事情,手指全麻,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我们对坐无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林诩家的阿姨出现在院子里。阿姨看到我非常吃惊,正要说什么,林诩转头对她说:"阿姨,你去端点水果来。" 水果端来之后,林绪伸出手,把巨大的水果盘朝我推了推,我看到她的手腕比以前更细更白,与其说是白,不如说是没有血色。我问她:"为什么不来学校了?我很担心你……杜越远也担心你。他要出国了,你知道么。" 随即想起那天跟杜越远在食堂一起吃的那顿饭。我吃得很少,他也是。有半个小时,我们都没怎么说话,来往的同学会上上下下的打量我们。有时候我忍不住去看他,次次都只看到他脸上那无限的寂寥没落。林诩听完这话,嘴角微微一动,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发现她的嘴唇是紫色的,像是涂的紫色唇彩:"文简,你刚刚哭过么?" 我想说"没有",可是嘴巴张了张,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今天为什么来了?"林诩问我。 我想了很久,才回答:"顺便过来看看你。以前你都不在家。我在给一个孩子做家教,他们住在西面那边别墅区,不远,和你家很近。" 林诩神色忽然为之一变。从我进来开始,她脸上都有笑意,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咳嗽了几下,然后问我:"是顾家那个男孩?顾卓?"得到我的肯定后,林诩抓着膝盖上的毯子动了动,开口:"我一点都不知道。你做他的家教有多久了?" "有一段时间了。"我说。 林诩缓慢的点头,点完之后再摇头,说:"你小心他。" "什么意思?"以前我对顾卓的事情没有兴趣,可今天我彻底被他气急,我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当即问了出来。 大概是我的语气太急,林诩看着我,犹豫的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这反而使得我更想知道真相,于是再次追问了一次。林诩双手紧紧捏在一处,才说:"你知道他以前呆在美国么?" "知道。"的 "他在美国的时候,曾经和其他两个孩子牵扯到一起谋杀案里,警察先后找他三次问话,"林诩看着我,说,"他那时候大概十五岁,在私立高中念十年级,是学校数一数二的优等生。案子查来查去,疑点越来越多,证据反而不足,于是成了悬案,最后不了了之。那件事情之后,他就回国了。" "谋杀?"我脸一阵白一阵青,真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林诩察觉到我的紧张,伸手过来想握住我的手,半路上却退回去;然后静静的说:"我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这个案子在美国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只知道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至于真相……谁都不知道。我弟弟出生的时候,我见过顾卓一面。他这个人,你认识他这么久了,应该知道,不是一般的男孩。文简,你很单纯,现在又在给他做家教老师,走的这么近,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我抱住了头,把手指放到嘴里咬了一下。就像我刚刚咬顾卓那样狠狠的咬了一下,血珠子排着队冒出来。原来不是噩梦。我不知道别人的震惊是什么样的,之于我来说,仿佛寂静无声的夜里,一道惊雷在我的耳朵里炸开,然后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下,只有无尽的荒芜,仿佛原始时代的沙漠。 林诩站起来拍拍我,却不成功,跌坐回了椅子上,开始重重的喘息和咳嗽。一声声的咳嗽让我回到了现实世界,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阿姨几乎是跑着出来,我们一起把她搀扶着回了房间。事后想来,只要我那时稍微注意一点,就能发现林诩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可那时我还为刚刚的那番谈话魂不守舍,所以那么轻易的就相信了她说的"我就是有点小病,休息两天就好"那句谎话。 到了今天我才明白,林诩其实跟我一样。她也是不是那种会撒谎的人,可是偏偏不得不撒谎,起初是小谎,后来是大谎,仿佛撒谎成了人生的拐杖,一离开就会摔倒;不是不知道真实状况,可是谎言还是一个接一个的说下去,好像漫长的接力赛跑,从开始的那一刻起,就在等待结束。甚至可以说,是为了结束,而开始。 我浑浑噩噩的回到住处,记忆乱成了一锅粥。半夜的时候我给噩梦吓醒,翻开手机,许多的短信和未接来电,我不想再看见顾卓两个字,果断的把短信清空,把他的手机号从电话本里彻底删除。 那时我怀着侥幸的心理的想,这样做就肯定能割断我跟顾卓之间的联系,从此再无瓜葛。那晚上我怎么都没睡好,起了个绝早,背着书包去上自习,直到夜深才回来。推门,在我的房间里看到顾卓的一霎那,绝望油然而生,连头发尖都在发抖。 顾卓平静的看着我,指着他身边的另一张凳子,再指了指书桌上的那堆高中数理化的练习册,说:"你不肯去我家,我就过来了。书我全部也带过来了,你可以开始讲课了。"语气亲柔平和得简直不像是他,停一停他又说:"补课的时间还是不变,我每个周六周末都会过来,平时有空也会过来。以后就不用麻烦你那么辛苦的跑来跑去。" 至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我沉默了一会,看着他从我的草稿纸里抽出一张,写下一串数字,放到台灯下压住:"这个是我的手机号,你别忘了,最好存到你的手机里。" 我动不了,顺着墙角滑了下去。顾卓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他伸手拉起我,我听到他在我耳边深深浅浅的呼吸,却说:"很晚了,我明天下午放学后再来。" "不用了。"我死死的盯着他身上那件深褐色毛衣,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开口说话,"既然都来了,把今天的课讲完了再走。" 都不知道怎么熬完了那两个小时,每秒钟都是折磨。以后的两三个月基本上每周的情况都是这种模式。我们就坐在书桌前,我滔滔不绝的给他讲题讲卷子,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他也跟以前一样,沉默的听着,从来不说能不能听懂,也不说别的话,也没再做出让我不能忍受的动作。 上大学之后我再也没关心过任何和高考有关的消息,现在却变的关心起来,心底暗自企盼高考早日来临,那我也就彻底解脱了。随即又想到杜越远即将毕业了,心情又无端的灰暗起来。现在我知道,认识我的同学那段时间谈起我,总是叹息,文简那么活泼的人怎么变成这样了?自从她跟杜越远分手过就没看到她笑过,真是可怜可叹啊。 五月份快来临的时候,林诩依然没有回到学校。放假的前一天我给她打电话,她家里的电话没人接,手机则说停机。我想起去年前年的五一,我们俩呆在图书馆里看书直到闭馆,然后慢条斯理心满意足的骑着一地银色月光返回寝室。 挂上电话,顾卓就打了来。我虽然再也没有把他的手机号存在电话本里,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那串熟悉的数字。我并不想接,又怕他像以前那样找上门,咬咬牙还是接了。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说:"我明天来找你,我数学还有些地方不明白。"想想也是,还有一个月他就高考了,都坚持到现在了,好歹要送佛送到西。 的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了,带来了一大堆的试卷。那么多的卷子,看得我倒吸一口凉气,有点欲哭却无泪。深吸一口气,我开始讲题,滔滔不绝的讲到嗓子沙哑了。 顾卓起初没说话,后来把试卷一卷放到一边,说:"明天再讲。" 想到明天还要见他,我摇头,试图把试卷拿过来:"不,今天全部讲完了。" "嗓子都哑了还讲什么?你以为你是机器?"他迅速的瞥我一眼。我犹豫的功夫,他站起来说:"出去吃饭。" 我没吱声。我不想跟他一起出去,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顾卓抱着胳膊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的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结果我还是跟他去了学校附近的小店吃麻辣烫。吃饭的时间已经过了,店里有大部分的位子都是空的。大概是因为以前来的次数太多,店里的老板居然一眼就认出了我。他一边往锅里放菜一边跟我说:"大半年没有来过了吧,"说完看着顾卓,有点奇怪,"不是以前那个小伙子啊。" 我尴尬的一笑。以前我经常来这里吃麻辣烫,最初跟林诩一起来,林诩历来吃饭少,吃麻辣烫的时候往往只要几个素菜,都还未必吃得了。每到这个时候,我总笑话她给国家节省了粮食,听到这话,她有时露出个微笑,说"是啊";再后来我就跟杜越远来这里吃麻辣烫,他不能吃辣,每次我都替他告诉老板:"千万不要放辣子。" 那时候我跟杜越远经常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经常有认识的人过来跟他招呼"又陪着女朋友来吃麻辣烫么",这时杜越远会对来人微微一笑,客气的点点头。人人都以为我们是一对璧人,而我也愚蠢的以为这是我一生的幸福了。谁知道一切不过都是假象,彻头彻尾的弥天大谎。人生之不可预知,也在于此。 "你跟杜越远以前就坐在那边?" "是啊,那时——"忽然双手被人抓住,我回神,看到顾卓的那张宛如寒冰的脸。我后悔刚刚的走神,可是话已经说出口,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来了。 他双手勒得我手腕硬生生的疼:"你现在跟我在一起。" 看着桌上的茶杯,我半晌后开口:"顾卓,我有什么好的?" 我垂着眼睛看不到他的脸;只感觉手腕上的力量蓦然一松,在我想把手缩回来的时候又被他用更大的力气握住。但是他却没说话,有史以来第一次他被我问住,就像以前他每次问住我一样。 于是我继续说:"我不算最漂亮,又不会打扮,也不聪明,人人都说我又傻又笨,我的家庭很普通,既没钱又没权;男朋友不肯要我,朋友也得不到……而且,还比你大了两三岁。你那些女同学真是漂亮,又那么喜欢你,你随便选一个都比我强。所以,我真是不明白啊。我到底有什么好的?恋姐情节,抑或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这次他没有半晌犹疑,一只手抬起我的下额,冷冷进出一句话:"文简,你原来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笨。你不用对我作心理分析,我告诉你。第一,我从来没有恋姐情节,现在、以后都不会有;第二,我根本不相信得不到的是最好的这种逻辑,只要想要,我肯定能得到。" 说完之后他缓缓放开了手。这段话让我觉得气短心虚,我再次知道跟他交锋我永远占不了上风。我气得咬牙,真恨父母为什么没把我生的聪明一点,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在一个小男生面前落于下风。到底是我太笨,还是他太聪明?话说回来,以顾卓的那种聪明,他要干什么不行?为什么第一年半所大学都没考上?就算他不喜欢读书,但是不会不知道如何应付考试。 老板端着麻辣烫上来,可我却食不知味。吃完饭后我想回去,他根本就不理我,强行拉着我钻进出租车,带我去故宫博物馆。五一十一的时候,哪个地方的人都多的像下饺子,看了一圈,喜欢的没几样,人却累的要死。 回去的时候天都暗了。在出租车上,顾卓问我:"你不喜欢故宫?" "博物馆里的文物还可以,故宫本身我不喜欢,"我说,"到处是金色红色,丑的要死。跟汉唐建筑比起来,真是又土又俗。一个国家的宫殿都修成这样,压抑小气,毫无气势,只知道在小处做文章,浑然忘记整体架构,难怪清朝国力日衰。" 其实我以前对建筑半点不了解,都是跟着杜越远熏陶出来的。那时候只要有空,我还会跟着他一起去上课,听了半学期的中国古代建筑史,课本是梁思成先生编写的,读起来满口余香。我很喜欢这门课,上课的时候老师提问,好几次叫到了我,人人都为我捏了一把汗,可我就是回答得头头是道。大家都笑着说,果然是杜越远的女朋友啊,水平就是不一样。杜越远就在一旁笑着摇头,说,跟我没关系啊,她自己看书看来的。 忽然看到顾卓嘴角往下一压,刚刚他说话还算平和,但现在又是那种极度冰冷的眼神。那神情让我觉得自己被他再次看了个通透,不安地感觉再次浮上来。很久之后,他说:"文简,你听好。杜越远会出国,他不会为了你停下。这辈子,他都不会是你的。" 心口疼。何必他来提醒,我再次选择沉默。顾卓握着我的手,却缓缓的把目光转向了窗外。我诧异他此刻的冷静,顺着他的目光也朝外看,整座城市灯光如海。 五一的假期过完后,学校恢复上课,生活又陷入往复循环。我们的课和实验还是一如以往的多,同时,我也开始准备考研,于是没日没夜的上自习。 在自己学院的教室上自习经常会遇到认识的同学,总会打个招呼。本来不算熟悉男生也慢慢熟起来了。说来惭愧,大学三年过去,系里的男生大部分我都不熟,在路上遇上,往往觉得某个人面熟,然后需要想很久才能把那张脸和名字联系起来,因为这样,尴尬过好几次。他们发现我在复习高数,很奇怪,问我是在准备考研么? 我就说是啊,我打算考上海的物理研究所。其实如果我留在本校,保研应该不成问题,不过一旦对一个地方产生了厌倦之心,无论如何都不想呆下去了。 然后班长就叹气,他是东北人,说话就跟小品一样,一串一串的,就听得到他说,林黛玉走了,薛宝钗也要走了。我们上研究生的时候,去看谁呢。哎,说起来,那时候还以为你们都会在本校上研,大伙都琢磨着考本校的研究生呢。 我听得一愣,然后低下头。算起来,的确是有快三个月没见到林诩了。越想越不安,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的状况是那么糟糕…… 我站起来,去走廊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柳珊,她知道是我,忽然就不说话了。我真是心急如焚,继续追问。那边顿了顿,说:"不是我不说,是小诩特地叮嘱过不让我们告诉你,不过,我想,都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可瞒的了。" 一句话就让我白了脸。"怎么了?" "小诩有先天性心脏病,非常严重,"她说,"医生说,没有多少时间了。" 心脏病?先天?没有多少时间了……开什么玩笑啊。我捏着手机想说"怎么可能",可嘴一张眼泪就下来了:"是真的么?" 在柳珊说出"心脏病"这个词的时候,其实我已经相信了,我也有了答案。我跟林诩在一个宿舍住了整整两年,平时几乎都在一起,生活里的细节真的太熟悉了。我知道她有的地方跟我们不一样,那时却从来不曾深想。她很瘦,孱弱得好像要被风吹倒,皮肤白的没有血色,嘴唇有时候是紫色的;上体育课的时候,她跟老师说自己有低血糖不能长跑;献血的时候,她说自己没兴趣;有次我发现她在吃药,她说是维生素,而之后再也没有看到过…… 挂上电话后我抓起书包就往医院跑,在人潮汹涌的地铁上,我像海绵一样被挤来挤去。我的大脑也像海绵,许多的念头拥挤在了一起。林诩,你怎么可以瞒着我这么久?我一定要骂你一顿,狠狠的骂一顿,你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 结果这些话一句也没有说出口,见到她那个样子,我腿都软了。林诩住在全医院条件最好的几个病房之一,又宽敞又明亮,只有她一个人,液晶电视开着,说话声在整个房间绕了一圈一圈。 她现在真是太瘦了,锁骨孤零零的露在衣服外。好在她以前也瘦,因此看上去其实跟以前并无太多变化,只是她靠床坐着,头微微歪在枕头上,眼睛微闭;乌黑的头发有些零乱,紧紧贴在额头和鬓角,显出极度的精神匮乏;她打着吊针,病号服下面伸出了几根管子,接在各种仪器上面。 "林诩……"我抖抖唇,叫她。 声音很轻,不会比电视的声音更高。可是她听到了,睁开眼睛,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微笑。相信我,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看到如此动人的笑容。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过昙花的开放,如果有人看过,那一定能理解。昙花的开放独一无二,从花苞微鼓到至始,一层层的展开直至完全绽放,每个细节都那么美丽舒展,宛如林诩的那种笑容。 "我没事,挺好的。"她还是微笑,"文简,别难过,啊。" 我捂着嘴,怕自己哭,可是眼泪还是留了下来,湿润了手心和脸上的皮肤,又滑又烫。 "别哭啊,"她动了动身子,朝我过来点,说,"我不是好好的么。" 我擦擦眼泪,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坐好。林诩眼睛微眯,仔细的看我,很久之后问:"谁告诉你我住院了?是柳珊么,"说着她漂亮的眉毛一动,露出极度疲乏的神色,她垂下眼睫,喃喃自语:"又是她,又是她。我让她不要说的,结果她还是告诉你了。我就要死了,她也不肯听我一次么。" 手指尖传来一阵凉意。我开口,语气的凄惶让我自己都吃了一惊:"你不会死的,你怎么能死呢。林诩,你怎么能死呢。" 林诩一只手打着吊针,另一只手贴到我的手上,握住,就像姐姐握住妹妹的那种握法,随后很轻很轻的跟我说:"我妈妈生了我,也给我了这个病。十岁的时候,我被检查出来有心脏病,就是这里,"她低头看看胸口,很平静的说,仿佛说着别人的事情,"它没有随着我一起长大,医生说它很小,我年龄越大,它的负荷就越重,我注定活不过二十岁。"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我问她,"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 林诩几不可见的摇摇头,显示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其实我也很高兴,我比医生预期的还多活了一年。" 我低着头,问:"杜越远知道你的病,会怎么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不肯接受他?" 林诩嘴角动了动,又过了很久很久才静静的说:"对不起,文简,对不起。都是我的主意,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主意,你别怪他啊……我想,你们在一起很好,真的很好……其实到后来,我能觉得,杜越远他,他……" 感觉最后她急促的呼吸,我打断她的话,苦笑:"林诩,你别说下去了。我都明白了。" 林诩疲倦朝枕头上靠过去,但固执的盯着我的眼睛:"答应我,你千万不要告诉他我在医院里,我求求你,文简,你答应我,答应我啊,好不好?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事情,这件事情一定要答应我,好不好?" 的 这番谈话,她仿佛把生命全都用尽了。我泪流满面的点点头,实在不能不答应,如果我不答应,她会一直问下去。的 准备离开的时候,我遇到了林诩的父亲。那样一个成熟的事业极其成功的商业巨子,一动不动的站在病床前默默看着日益苍白消瘦的女儿,眼眶就那样的红起来,他是那么的难过,人人看的动容,他的秘书在门外偷偷擦着眼泪。 我悄悄掩上门出去,他随后也出来,客气的跟我说:"小文,拜托你多来看看她。从小到大,她都没什么朋友,所以不知道怎么为人处事……她跟我说起过你,你是她第一个朋友……" 的 "我知道,我知道,林叔叔。"我唯有拼命点头。 那天之后,我天天跑医院,有时候逃课去医院看她。我从医生护士那里知道,这个病治好的可能太过渺茫。林诩在国外动过几次手术,问题半点没有得到解决,听说,唯一的办法只有心脏移植。可是全国上下每年都有十几万人需要心脏,而百分之九十六七的人最终将会在等待里死去,就算被列入手术名单的幸运者,也只有很少人能得到健康的心脏。林诩的主治医生是国内的心脏专家,我有次听到他跟林诩的父亲说,就算能得到健康的心脏,手术的成功率也不到三成。 林诩的父亲当时就红了眼。医生摇头叹息,说,林总,这个时候,有再多的钱都没有用。哪怕全世界最好的心肺科医生也只能这样说。 那几天我魂不守舍。越不想见的人越容易碰到,连续三天,在学校总是碰到杜越远。最后那次我终于都叫住了他,可是忍一忍,还是没把林诩生病的事情说出来,随便编了一个理由。大概是我的演技太拙劣,又或者是杜越远的聪明,总之,他并不相信我,让同学先走,沉着声音问我:"出了什么事情?" 我就假笑:"能有什么啊,你别瞎想。你怎么着都做过我的男朋友,你就要毕业了,我难过一下不行啊。" 杜越远就不说话了,定定的看着我。我知道他吃惊,其实我自己也同样吃惊。说到底,林诩的生死摆在眼前,以前的对错在生死面前似乎不再值得一提。我终于可以跟他貌似心平气和说起以前的事情,原来以为一辈子都不能说出口的话,居然那么轻易的用玩笑的口吻说了出来,没有结巴,没有紧张,仿佛排演过数千遍。 我垫起脚,爽快的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而已,那么紧张干什么。你不会以为我到现在还放不下你吧,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会找不到比你好的?不管怎么说,到国外了要想着林诩啊。" 还要想着我。我狠狠咬牙,把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 的 不管他心里是不是真的信了,反正看上去,他是信了。杜越远眉目慢慢的舒展开,说:"文简,这样就好了。如果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手机忽然响了,我不想接,可是因为是顾卓打来的,还是不得不接。我跟杜越远点头挥手,他对我微笑了一下,会意的先走。然后我才接起电话,听到他在那边说:"高考结束了,我一会过来找你。" 我一愣,才想起这两天的确正在高考,事情又多又乱,我早把这事抛之脑后了,也难怪他好几天没来找我了。我说:"考得怎么样?" "就那样。"从声音听来,他并不是很在乎考成什么样。 我握着手机,迟疑了一会说:"考完了你就安心玩吧,出去旅游什么,都很好。顾卓,我最近事情很多,马上就是考试周……这段时间,你可不可以不来找我?" "怎么,又跟杜越远旧情复燃了?"他默了默,忽然变了个声音,一字一句的说,"我一考完试就过来找你,而你却跟他勾肩搭背?"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顾卓拿着手机从教学楼一侧走出来。夏天黑的很晚,可天空还是大亮的。太阳刚刚沉入了遥远的地平线下,在天边留下了大抹的彩霞,千万道金红色的光芒倾洒而下,斜斜的刺出来,尽数落在他身上,仿佛整个人给涂上一层金粉。那层金粉让我那一瞬间就花了眼,再也分不清楚哪是光,哪是人。的 我没说话,沉默下来。顾卓站在我面前,也不说话。大概我们对峙的时间太久,吸引了来往不少人的注意。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时,几个隔壁宿舍的女孩忽然过来跟我招呼,然后盯着顾卓上看下看,笑嘻嘻:"文简,这位是谁啊?" 的 结果刚说出个"我"字就被顾卓打断,他一把抓起我的手,说:"我是她男朋友。" 我一惊,正打算解释,手却被顾卓捏得生疼,眼泪都快下来了。同学笑嘻嘻:"哦,不错,不错啊。"然后挤眉弄眼的走了。 顾卓却不放手,拉着我就要往学校外面走,走了几步他停下来,回头厉声问我:"你跟杜越远怎么回事?" 他的眼神那么可怕,我只好无奈的苦笑:"他要毕业了,我问候一声不行么?" 顾卓脸色依然很差劲,仿佛想吃了我:"就是这样?" 我疲倦得很,也有点认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样你满意了?你可以了吧,放开我。" 顾卓看一眼我,仿佛在评估我是说真话还是假话;慢慢的,手上的力气小了点,却还是没松,说:"陪我去吃饭。" "我不去,"我摇头说,"我要去医院。" 他没有意外的瞥一眼我,语气不容拒绝:"林诩?我知道,你陪我去吃饭,然后我送你过去。" 结果哪里是去吃饭,简直是去看一群小孩子胡闹。大酒店里最好的包厢里,十几个小孩子搞得乌烟瘴气,两大桌子菜大部分被浪费掉。我一去就被人叫"大嫂",然后他们轮番上来灌酒,怎么都推脱不掉,不得已喝了好几杯,一帮人见我喝了酒,醉熏熏的开那些没轻没重的玩笑,我脸一沉,顾卓的威信再一次得到了体现,他一挥手就制止了他们的胡闹;然后一群人又去唱歌,黑漆漆的房间里,怪异的说笑声总是时不时的窜出来。有些话我听得面红耳赤,暗暗摇头。 顾卓送我到了楼下,我说自己坐车去医院,他执意不肯,叫了出租车,送我去医院。在车上他问我:"你不喜欢他们?" 我实话实说:"代沟。我看不懂你们这些孩子。" 顾卓忽然微笑了一下,"他们是小孩子,你的确没有说错。" 我拿不准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皱着眉头,不说话。 医院很快就到了。下车之后,顾卓去路边的花店买了很大一束百合,最贵的那种,包成了一大束拿在手里,有点沉。我吃惊,也深感惭愧。来了医院好几次了,却从来没想到过买鲜花送给林诩。 林诩一个人呆在病房里,还没睡,小桌子上放着本厚厚的书。看到我跟顾卓进了病房,她半晌后终于点点头,算是跟顾卓打了招呼。顾卓表现出了极其罕见的客气和礼貌,把花放在一边,然后站到了离我们有点距离的窗台边。问了几句林诩今天的身体情况,她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阖上了眼睛。我吓得魂都散了,手忙脚乱的叫她的名字,要摁铃叫护士,大概是因为太紧张,几次都没有摸到红色的摁键。顾卓迅速过来,示意我看仪器上还算稳定的数字,同时把食指和中指放到林诩的脖子上一探,回头看我一眼:"没事,她睡着了。" 我腿软,扶着墙大口大口的喘息,几乎路都走不动了。顾卓扶着我出了医院,我几乎虚脱,只好任他扶着,可哪怕这样,还是好几次差点被绊倒。 "没见过有人死在你面前?"他看我一眼,问我。 "见过。"我说。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和刚刚的情况完全一样。那时候她也是这么坐着,我看着药水沿着透明的管子往下滑,奶奶忽然说,我想喝水,有水没有;我一边倒水一边跟她说话,她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了声音。我猛然转身,发疯的跑到病床前,那几只茶杯被我的衣角一带,哗啦啦的摔倒了地上,裂成了碎片。 夜很深了,医院大门外的公路上很安静,时不时有车子飞驰而过。我有些心不在焉,神游物外,恍惚中听到顾卓在问我什么话,其实却听得不清楚,应付的"嗯嗯"了两声;最后他忍无可忍的双手掰过我的脸正对他,问我说:"林诩跟你提起过我什么事没有。" "啊?"我傻眼了,摇头,"你说什么?" 审视的看着我一会,他眉目展开,说:"那就好。"可是手还依然捧着我的脸,却没有放开的意思,在月光下他的肤色宛如温润白玉,一寸一寸的朝我凑过来,最后鼻尖相抵。我仰头看他,有点恍惚:"你想干什么?" 他说:"文简,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多么爱你。我要你也爱我。" 然后温软的唇贴到了我的唇上。 实在不记得那天晚上怎么回去的了,只记得我失眠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课也是精神不济,在去医院的地铁上睡着了,坐到了终点站,然后不得不坐回来。 林诩的情况并不好,大部分时间都昏迷着。我在她的床边坐了一个多小时,看着仪器上的数字一下一下的跳动。离开医院后我没回学校,去附近的公园独自坐到夜深。天气那么热,我几乎中暑,顾卓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我没接,最后发短信给他,说,你别逼我,等我考完再说。 那之后他没有再打电话。回去的时候没有意外的看到他在我的房间里,手里拿着本极厚的书在翻,他对我说:"我来告诉你答案。文简,你那么笨,不可能想明白。我绝不许你犹豫,绝不你想着别人。" 无法招架这种话,我选择听不到。我沉默片刻,把手里的报纸递过去:"过两天就要填志愿了。高考答案出来了,你看看,能得多少分?我怎么都做了你好几个月的老师,我想知道你到底学得怎么样了。" 他看都没看报纸,仿佛随口说的:"我会填你的大学,计算机系。" 我愣了,以他的成绩,怎么可能呢。他起码要考到六百二十分以上才有可能考上我们学校。莫非他这一年的进步这么大?忽然有了点成就感。说起来也不是不认识这样的人,高中时候班里有个姓陈的男生,哪怕到了高三的上学期成绩还一直是四五十名,平时玩得非常厉害;可最后一个学期成绩诡异的突飞猛进,高考的时候跟我一样的分数,考入了上海最好的大学。 其实并不是不相信他的话,可是还是有点匪夷所思。原来以为他这话有夸张的嫌疑,可是几天后才知道他确确实实填了我的学校,一群年轻人在电话里大笑,说,文老师你教得不错嘛,顾卓他学习爱情两不耽误。的 挂上手机,看到食堂门口正在募捐,还没过去就有人跟我招呼,仔细一看,原来是杜越远和他的同学。因为临近毕业,可是这届的建筑学院学生会班子还是要最后做点好事。他们在阳光低下暴晒着,大声号召着过往的同学们热心帮助,那么努力,不少人嗓子都哑了。我看着宣传单,才知道原来建筑学院的一个大二的女同学也于日前发现得了心脏病,需要数万元做心脏搭桥的手术。那个女孩子家里是农村的,根本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会发生很多事情。有人意气风发,就有人每况愈下,有人家产万贯,就有人落魄潦倒。生老病死,更是常态,就像林诩和这个女孩。 我能力有限,把钱包拿出来看看,把里面一百多块钱都放进了红字黑字的募捐箱。杜越远对我点头一笑,说:"谢谢你。"他的脸布满汗珠,但更显出一种奋发向上的激情,充满激情,汗水就是青春的凭证。我想起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同样是一次募捐活动,林诩用信封装了一沓钱放进了捐款箱,具体是两千还是三千,我不知道。 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阮擅凑过来,拿手在我面前晃晃:"晚上我们要出去散伙饭,你也一起来吧。越远还有两个星期就去美国了。" 就要走了?要走了?我回神,听到杜越远说:"来吧。你都是认识的。" 我想那时候我一定是给太阳晒的昏了头,我看到杜越远微笑的脸庞,仿佛有鬼神驱使,答应了下来。 答应之后心底就开始后悔,去了之后更后悔。六七个个男生大部分都带着女朋友,我跟杜越远坐在一起,似乎有点不伦不类。起初是有点尴尬,不过到后来大家都喝多了,也没人在意了。痛哭的没有,感慨的居多,拍着桌子说,怎么大学就这么过去了呢?杜越远虽然也醉了,但风度是最好的一个,微笑着,不说什么话,眼睛里仿佛有星光闪烁。席间最常用的一句话就是,苟富贵,勿相忘。女生天生带着几分酒量,我的酒量算是女生中不错的,可最后也有点晕了,倒也未必真醉,可是就想撒酒疯。我心里也清楚,这也是我平生最后一次说这种话了。 于是我就举着杯子跟杜越远干杯,笑嘻嘻的说:"杜越远,我也是这句话。苟富贵,勿相忘啊。这句话传了两千年,是有道理的。等你学成归来,成了知名建筑师,而我还在研究所里做我的穷老师的时候,跟你借钱可不许拒绝啊,也不许说什么我可不认识你啊。" 杜越远一饮而尽,看着我微笑说:"文简,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 然后我们就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直到醉醺醺的互相搀扶着走出饭店。天都黑尽了,远处路灯的光芒宛如星辰。分别的时候,杜越远看着我,青郁郁的头发搭在额前。他拥抱了我一下,轻轻说,再见了啊,文简。你是我这辈子认识的最可爱的女孩子,永远都是。 的 我眼泪就下来了,情绪陡然失控,我说:"林诩呢?她是什么?" 杜越远眼角眉梢一下子就柔和起来,每一处都写着深情。那种神奇看得我看得我心碎。他指着心口说:"她是我这里。" 我号啕大哭,紧紧抱住他不放。泪眼中看到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我,我还是不管不顾,眼泪打湿了他衣服的前襟。的 的 我说,杜越远,杜越远,你不能走啊。 他一言不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我声音哽咽,几乎句不成句,心里有块地方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我凄苦的说,杜越远,你去看看林诩吧,去看看她吧。她虽然不说,我知道她很想见你。你不能走,你走了,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我把病房指给杜越远,自己没进去。临走之前,我看到杜越远俯身凝视林诩,手贴在她的脸颊上,林诩没有睡觉,同样看着他,眼睫轻轻闪动了两下;四目相对,在任何一句话开口之前,杜越远的眼泪一颗颗的掉下来,落到林诩脸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泪,其实那时候,我自己也花了眼,只觉得那泪水折射出了奇特的光芒。 第二天是最后一门考试,我感觉考的很糟。倒是很早就做完了卷子,也不检查,坐在原位发呆。很多同学今明两天都要回去了,我忽然后悔为什么不定火车票。回去呆两个月,再回来,什么事情都可以不再想,不再问。 考完试后不久,顾卓打电话来,随口说了他的高考分数,我真是震惊。那样的分数上我们学校应该不成问题,加上他家里的关系,大概想进哪个专业就可以进哪个专业。那瞬间真是百感交集。当老师的确是有成就感的,就算他聪明,我无论如何还是有功劳的。 随后想起如果他真的进了我们学校,那我大四的这一年怎么才能熬过去。简直不能想象。发愣的时候听到他说:"我过去接你。" 电话那头隐约有年轻的说笑声,我实在不想见他和他那些跟我完全无法交流的朋友同学,当即拒绝:"不,我不去。" 顾卓停了停,我又说"我答应了林诩去看她",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挂了电话,去了医院。 估计杜越远前一个晚上都没有离开。林诩今天看起来有精神多了,她靠床坐着,杜越远坐在床边的有后背的椅子上,正在读一本书。不过一个晚上,他的确憔悴了,毫无疑问,昨天晚上他压根没有睡,没有人睡得着。 我调整了一下表情,微笑着走进病房,跟他们招呼。顿时感觉回到了最初。在一切还没有发生之前,我们三人之间曾经存在过的那种平和。并非我的错觉,我们之前的确没有尴尬,也没有某种刻意的随和,仿佛朋友就该是这样的。 杜越远合上书放到一边,跟我招呼。我认出来那是我曾经送给林诩的《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的一本,不由得露出微笑,跟林诩说:"原来你在看这本书,看来我的礼物没有送错。" 林诩微笑。她以前很少笑,生病之后笑得倒是多了点。她点头有些困难,但是还是微微颔首:"很好的书。" 我说:"期末考试考完了,可惜你没来。" 林诩眼睛微眯:"我很早就跟你说过,总有一天,你会是第一名。" 这话我一听就心酸,杜越远一样,他隐忍着什么,匆匆站起来去了走廊。看这他关上门之后,林诩把目光收回来,轻轻问我:"那天,你跟顾卓来了?你跟他还有联系么。"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只有苦笑的力气。累的眼睛都睁不开,说:"我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他不肯放过我。" 的 林诩"嗯"了一声,费力的伸手握住我的手,低声说:"文简,你别难过,像以前那样。我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样子。你推开门走进来,那么漂亮,那么热情,笑容那么明亮活泼,仿佛阳光一样,不论走到哪里,都能给人带来光明。我真是羡慕你。" 我呆呆听着。以前的我,好像的确是这样,随时都那么开心,不必担心明天,不必担心未来,。 林诩的眼睛黑是黑,白是白,还是那么漂亮。她专注的看着我说:"你回家吧,考完试了,你回家吧。我让我爸爸给你订机票,明天就走。"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如果回了家,就没有后面那些超过我想象的事情。有句话说,人生的错误就在于一念之差;但是我现在明白了,人生本来是没有错误的,只能说人生的改变在于一念之差。 林诩的脸颊日益消瘦,显示出某种让人不安的的痕迹。我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不,我在这里陪你。哎,别劝我啊,我去叫杜越远进来,你不想跟他说话么。"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林诩叫住了我,她的声音很轻,充满困惑:"你为什么告诉他?" 我站住,却没回头,说:"林诩,你总是喜欢替别人做决定。你有没有想过杜越远的感受。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想让他留下遗憾。" 结果杜越远没在走廊。我最后在住院大楼下的小广场上找到。那里正在举行一个关于器官捐赠的宣传活动,搞得很热闹,我也收到了一张宣传单,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单子上的内容,抬起头,发现杜越远正俯身在一张小桌子前填表格。 想来也是,人若是死了,一具躯体又有何用?毫无用处,不如捐献出去,让更多人得救。若是林诩没有这个病,若是一切可以重来……不过就像顾卓说的,世界上根本没有如果,也没有本来。一个小我两岁的男孩子轻而易举的看明白的事情,我怎么就不明白呢。难怪他要骂我笨,看来我的确是是真笨。 杜越远填完了表格,站起来,回头看到了我。我亦对他牵出一个笑,跟旁边的一位医生说:"还有多余的申请表么。" 杜越远和林诩在一起的时候,话都很少,大都都是不相干的事情,有时候杜越远读诗给她听,林诩也就默默听着;然后抬头看他一眼。没有人提起日后如何,也没有人提起以前,仿佛那都是不存在的,应该说,除了这一刻,世界上什么都不存在。他们大学三年都恍若陌路,在这种情形下才有了接近的理由,这样阴差阳错,难过得我心口疼。 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两人的感情比我想象的深厚得多,接近于某种心灵相契的境地。我跟杜越远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我们说笑,谈话更多像朋友。 入夜之后,我离开医院,顾卓在医院大门等我,脸色不善,不知道我又怎么惹到了他。他不容分说,一把揽着我的腰,急匆匆的往外走,把我扔进附近一辆簇新的黑色车子里,自己坐到一旁的驾驶席,发动汽车。车子里开着空调,非常凉快,刚坐下,汗意就消失了,然后寒意从脚底浮了起来。 他开车技术很好,看这街灯从我面前一闪而过,我猛然觉得震惊,指着车子问他:"这个,这个,车子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有驾照?" "一年前我就有驾照了,"我感觉他压制下了火气,刻意面无表情的侧头看我一眼,仿佛我说的是废话:"这车是高考之后,我爸送的。" 我目瞪口呆,心里感慨着有钱人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啊,就算他高考成绩很好吧,要奖励也不至于送二十几万的车子啊,真是太奢侈了。随后想到顾卓的同学朋友,果然不是我这样的人能理解的。我想了想,说:"你成绩不错,祝贺你啊。" 最后他忽然把车子停在学校附近的路口,那里有家永和,灯火通明,离我租房子的地方也不远。下车之后我打算先进永和,不设防他双手精准的从后扣住我的肩头,把我带回他怀里,掰起我的脸,不顾一切的吻下来。我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同时听到他咬牙切齿的说:"文简,我从来没这么爱过一个人。我告诉你,不许你再挂我的电话,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呕得要死。街上人很多,人人朝我们张望。这不是存心让我丢脸又是什么。更怄气的是,我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晚上的时候做噩梦,先梦见林诩,再梦见杜越远,我给他们两读《古诗十九首》,一个字一个字,发音很准,林诩听着听着就开始哭,嚎啕大哭,眼泪像珠子一样掉下来;然后梦见顾卓那张冷峻的脸,仿佛不再是他,他几乎不笑,这个时候却在微笑,说,文简,你就算跑到天边,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结果冷汗淋漓的醒过来,发现胃里搅成了一团,疼得我在床上打滚,好几次以为自己要死过去。同住的那个女孩好几天都没有回来了,也不找不到人帮忙。我挣扎着爬下床,换上衣服,摸到手机,在电话号码本里翻了翻,最后给杜越远打了过去。他很快接了电话,只说了一句话:"等我过来。" 虽然只有四个字,却让我无边安心。我拿着手机和钥匙挣扎着下了楼,坐在小区门口的台阶上等杜越远;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片刻后我看到一辆出租车驶进,杜越远从车上跳了下来。他抱起我的霎那,我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到医院检查才知道是突发胃痉挛。艰难的吃下药,又打了好几瓶点滴,到清晨的时候好得多了,又困又累,不知不觉的在门诊部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医院人已经多了起来,手上的针头不知什么时候拔了下来,而我正在靠在杜越远的肩上,他锁着眉头,忧心忡忡,伸出手探一探我的额头:"没有冷汗了,胃还疼不疼。" 我虚弱的摇了摇头,因为贴的太近,我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稍微注意点,就能看到他下巴上窜起来的一点点胡渣。我愣了愣,试图让我们分开一点距离。"好多了,"我说,"昨天晚上谢谢你了,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杜越远扶着我站起来:"我们还用说这些客气话么。" 的 我默了默,再点点头。他把我的手机递给我,说:"刚刚有人给你打了电话,我帮你接了,是个男生,他好像很关心你,问了很多问题。不过你没有把他的号码存在手机里,我也不知道是谁。" 我盯着电话上的那串再熟悉不过的数字,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在这一个瞬间我感觉到一道凌厉目光投到我身上,如千万把细碎的刀子朝我飞过来;缓缓抬头,终于找到目光的主人。顾卓双手插在衣兜里,站得笔直,眼深如井,就那么看着我。 我原以为顾卓会发很大一通脾气,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没有。他非常平静,他甚至还对杜越远微笑欠身,非常非常有礼貌,动作语气神态皆无可挑剔,好像古代的世族公子,举动风华。他把我从杜越远手里的接过去,揽着我的肩头,低头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眼睛还看着杜越远说:"谢谢你照顾她。" 杜越远摇头:"没什么,朋友之间帮忙是应该的。你是?" 顾卓维持着那种彬彬有礼的态度:"我是文简的男朋友,我叫顾卓。我们第一次见面,不认识我,也不奇怪。" 杜越远对他点点头,把医生交代他的那些话仔细的转述一次,然后说说:"那你好好照顾她,我去中心医院看林诩。"后半句是对我说的。然而我心虚,手麻,僵硬,无措,惊骇,无法答话。 杜越远走之后,我几乎要瘫到,只好拉拉顾卓的衣角,低声说:"走吧。" 还是早晨,我们去永和吃早饭。顾卓穿着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端着油条和豆浆朝我所在的方向大步走过来。我无声的看着他,面容英俊的男孩子,个子很高,身材罕见的匀称,看上去腿比同样身高的男孩子更长一点,裹在牛仔裤里,大步流星走起来的时候,仿佛能看到腿的形状。 胃虽然不疼了,可也不想吃东西,暗暗皱起了眉头。那瞬间感觉到顾卓的目光有寒光掠过。他把豆浆杯推到我面前,说:"不吃饭不行。" 喝了几口豆浆,我也平静下来。为什么我要心虚?为什么我要怕他?他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跟杜越远的事情么?都被他看到了,还能怎么样,我又不欠他的,反而是我一步步的被他逼到这种境地。早知道会认识他,那时就应该不去做他的家教。我的生活在此之前已经够糟了,他的出现仿佛给糟糕加上一个最高级,火上浇油这个词都不能形容。 中学大学十来年,也不是没有别人喜欢我。哪怕是我跟杜越远分手之后,学校里还是有男生追我,在我说清楚之后就纷纷放弃了,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把我逼到绝境。 "你在后悔?"顾卓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后悔认识了我?" 我阖上眼睛片刻,看着窗外说:"顾卓,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的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就真的正对他的脸,清晨的阳光已经很亮了,难得有人的脸庞在这样的照射下还显得无可挑剔。他看着我,眼睛里诡异的光泽说明了太多复杂的感情。心痛,愤怒,绝望,还有某种我无论如何看不明白的某种决心。他就用那样一双眼睛看着我,甚至都不眨一下。 那一瞬间我有些迷惑了,终于退却。望着他不知道说什么话,最后叹了口气。我放低声音,说:"顾卓,我有点累了,我想回去睡觉。" 他说:"好。" 回去之后脑袋一碰到枕头就开始睡了过去。顾卓在我房间里,我也不在乎,反正我在他面前总是处于下风,我就不信他还能把我怎么样。迷迷糊糊的觉得顾卓开了空凋,顺手拉上了厚重的窗帘,整间屋子立刻阴暗下来。 结果一觉睡到下午,大概睡的太久还处于神游状态,不愿意醒过来。稍微有点知觉后发现顾卓握着我的一只手,很轻很轻的说话,近乎自言自语,声音里有罕见的茫然和无所适从。 他说:"文简,我怎么就爱上你了呢?世界上任何女人都不会比你难追,可我偏偏落在你的手里了。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站在门口,笑着跟我妈说话。那时候我很烦我妈找的那些家教老师,如果不是看见你漂亮,我当时就可以把你气走。你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那么大,又黑又亮,笑容却格外的无奈和苍凉。的 "我觉得你很有趣,就故意气你,你也很傻,连说谎都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我气得把心底的话都说出来了。你转身要走的时候,我真担心你走了就不回来了,就想方设法的留住你。你提到你男朋友,我头一次发现自己嫉妒一个人。 "你跟我认识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你不喜欢打扮,穿着也很普通,可是身上有种奇特的书卷气,你看着书的时候,仿佛就跟书合二为一。你上课上的很好,很认真,专心,心无旁骛。思路清晰,不论多么复杂的题目被你一说就容易了。我知道你事先一定是做了很多准备,然后才穿过了大半个城市过来给我补课。像你这样认真负责的人,我很少见到。其实我的学习没那么差,很多地方我都明白,可是就是想听你嘴里说出来。你的普通话很好听,稍微有那么一点南方的口音,又清脆又柔和。你给我上课的那两个小时,总是一瞬就过去了,我想它长一点,可是你讲完课就走,一分钟都多肯留。 "在美国的时候,我也喜欢过两个女孩子,不过都是玩玩,事后谁都不用负责任。可是你不一样。你跟我说,以后不再做家教老师的时候,我意识到我是真的爱上你了。当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你离开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我以前从来没在乎过谁,只有你是例外。那个周末你没来,我担心你在路上出事,在家里坐立不安,又去了你的学校,他们才说,你没在学校住。我本来是想对你发脾气的,可是看到你那个病怏怏的样子,那里还能生气?我就像今天这样,在你的床边坐了整整一天。我知道,我是彻底的离不开你了。 "文简,我不是小孩子,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同样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你在感情上的确有些迟钝,可你对我的感情肯定有所察觉。但你还是那么狠心。回家不告诉我,换手机号不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还是不告诉我。你以为我是什么?后来我想,不着急,等我考上大学再说。最后这三个月,我没在两点之前睡过觉,只是为了考上你的学校,跟你离的近点,那样你就不会躲开我了。 "可是,你还是只想着杜越远,他除了比我先认识你,有哪一点比我强?他只喜欢那个得病快死的林诩,把你看成什么?昨天,你就连生病了都不肯找我,反而去找他。我也不想对你用强,可是你就是醒悟不过来。文简,我那么爱你,我用了所有的力气来爱你,我要你也一心一意的爱我。你只能爱我。" 他诡异的停下来,俯身吻了吻我,然后嘴唇挪到我耳边,轻轻说,"我知道你听到了。我只说一次,我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第三次。你可以选择不说话,但不要跟我作粗劣的解释或者说谎,你天生不是说谎的材料。你想什么,我全都知道。" 然后我感觉到床稍微一动,应该是他站了起来。良久的沉默之后,我听到手机翻开的声音,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几乎每次都把手机设成了振动。他接完电话终于又说了一句:"我有事先出去,一个小时后回来,你好好休息,任何地方都不许去。" 卧室的门打开合上,然后房间的大门又给打开关上了。 我这才敢坐起来,手心冷汗淋漓,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不能动弹,只能靠着床瑟瑟发抖,刚刚听到的话堆积在脑子里没法消化。然后手机忽然响起来。 柳珊在那头急促的说:"小文,你快来医院。小诩快不行了。" 我骇然,头发都没来得及梳,下了楼就打车直奔医院。去的时候电梯正在六层,我等不及了,沿着楼梯奔到四层,穿过长长的走廊,终于看到林诩的父亲和柳珊还有她家的许多亲戚朋友都站在末尾的那间手术室前走来走去,焦灼之情溢于言表;杜越远是唯一坐着的,在医院的长椅上,身子前倾,手肘支在腿上,手却紧紧握在一处,支撑着额头。不知道是双手支撑着头才不至于低下去,还是害怕让人看到他眼睛里的泪水。 见到我来,他们没有露出多于的表情;我本来心急如焚,此刻却忽然冷静下来,坐在杜越远身边的位子上,一动不动。 天渐渐黑了。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忽然怕他奇怪的叫起来,把它设置为静音。 医生走出来,大概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先对我们露出个安抚人心的笑容,才说:"没事,手术成功,抢救过来了。" 我跌坐回椅子上。侧头看杜越远,他脸色依然惨白,眼睛里亮晶晶的。我忽然后悔,的确不应该告诉他林诩生病了。如果不说,他现在可能都上了飞机……我知道,为了林诩,他已经放弃了去美国留学的机会,转而在国内读研。 即使这次手术成功,下次却未必了,大家都知道不过是在跟死神拖延时间而已,没有人说这句话,但是这句话都写在脸上了。 林诩那天晚上醒过来一次,目光恢复清明后,立刻露出个笑容,说了句"给你们添麻烦了";都这个时候了她还笑,看得我们更辛酸。她对我微微点头,我会意,小心翼翼的贴过去,听到她断断续续的说:"小心……" 我跟杜越远离开医院的时候,都已经是凌晨了。林诩的父亲无论如何不肯让我们在医院里熬夜,说要找车送我们回去。我跟杜越远不忍心让这样伤心的父亲再麻烦,于是同时拒绝了他的好意。 长街上空无一人,我们沿着公路慢慢的走,完全不想打车,就恨不得走回去。起初我们都沉默着,想着各自的事情,后来我说:"林诩是怎么发病的?" 杜越远缓慢开口:"下午的时候,我们在聊天,说着你昨天晚上忽发胃病这件事情。忽然,阿诩的心率忽然急速下降……" 原来是这样么。我站住了,在路边的公交车车站停下了,坐在椅子上。杜越远在我旁边的位子坐下。附近高楼林立,有好几处酒店,依然灯火通明。 "我真后悔告诉你这件事。"我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弄得大家都不好过。" 杜越远拍拍我的肩膀,郑重其事的说:"文简,谢谢你告诉我,你没错。这段时间能陪着她,此生我也没有遗憾了。如果我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去了美国,那么,我真的会后悔一辈子。"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态,我平生第一次我觉得杜越远像我的哥哥。 我擦着眼泪,笑:"那就好。" 他说:"哭什么。别哭。我才是真的对不住你。" 我微笑:"杜越远,你别放在心上。我是真的不介意了。" 说着我摸出手机看时间,发现屏幕疯狂的闪烁着,是顾卓。沉默片刻,我终于摁下接听键,不出意外的听到他的声音,那么的平静和沉稳。他说:"你在哪里?我过去接你。" 想了想,我说:"我在中心医院附近的车站。" 他隔了很久才问:"你一个人?" 我本来打算说我跟杜越远在一起,可是想到他下午说的"我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第三次",怕他误会,当即改了口,说:"是啊。我一个人。正在等车呢。" "噢,是么,"他缓慢的说,"文简,我问你一件事情。" "嗯?" "你是不是觉得,林诩死了,你就能把杜越远抢回来了?抑或说,你是不是就在等着盼着林诩死掉,然后你跟杜越远就双宿双栖?" 一瞬间我眼前金星乱飞,仿佛被人用棍子敲到了头;我用尽平生力气吼:"顾卓,你这个疯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啊,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他的声音也陡然提高了八度,字字句句如刀:"你说我是疯子,是啊,我疯了。我彻底的疯了,都是为你疯的。我让你等我一个小时,你等了么?回去找不到人,打电话又不接。下午我跟你说了那么多话,原来以为你会有一丝一毫的感动,可是你,却骂我疯了。你这个女人,还有心没有?" 我吼:"对,我没心。谁让你瞎眼看上我这个没心的女人?" 吼完就合上电话。连关机都嫌麻烦,取出电池,三下两下把手机卡拿出来,扔到了路边的垃圾筒里。 杜越远震惊的看着我,问我:"你是在跟谁吵架?" 我疲倦极了,几乎要倒下去:"还能有谁?顾卓。" "噢,那个男孩子。看上去挺不错的男孩子,估计上了大学,比我受欢迎,"杜越远开口说,"看得出来,他很爱你。你不用否认,这种事情,一看就知道。你们刚刚在吵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苦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我脑子乱,你让我想想。" 然后我们就没有再说话,重新坐下。夏夜很凉爽,偶尔有呼啸的车声传来。我不想回去,怕回去了看到顾卓在我的房间等我,到那个时候,我能跟他说什么?他又会说什么?杜越远也不提走的事情,他低着头想事,表情又深又远。 不知道坐了多久,杜越远指着马路对面的自动售货机问我:"要不要喝点什么?" 我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的确口干舌燥。想了想,说:"可乐。" 马路很宽,在毫无人迹车迹的夜晚尤其空旷。他走过马路,地上的影子在斑马线上给路灯拉得很长。他站在自动售货机前忙了片刻,然后拿着两瓶可乐,从马路对面走回来。 我歪着头看着他走过来。一辆车身漆黑的车子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隔开空气,从远处呼啸而至,车前的灯光那么亮,嚣张跋扈的扩散着雪白的光芒,有种破坏一切的感觉。 那瞬间我意识到了什么。只是,杜越远依然微微低着头,专心走路,并没有注意到它的出现。 其实在此之前,我已经清楚的知道,不论什么时候,顾卓都不会伤害我;至少,他不会存心想要伤害我,如果有刀子飞过来,他绝对会挡在我的面前。 而对杜越远就不一样了,我不能说确信的知道顾卓对他是什么态度,如果有可能,至少从他第一次见到我跟他在一起时,大概就不希望他活着;最近的一次,应该就是那天晚上了。他那时候跟一帮朋友在酒店的包厢喝酒,之所以选择那间包厢,就是它正对着医院的大门。 凌晨的时候,他起身,立在窗户旁边,不出意外的看着我跟杜越远走出来,看到我们走了很长一短路后,他拿出手机给我打电话,在说出"你一个人"那句话之前考虑了很久。如果我当时没接那个电话,可能未必有后来的这些事情。可是我偏偏巧合的摸出了手机,接了那通平生最不应该接的电话。 那通电话对我们来说意义都非常重大。可以说,那是他平生第二次心情这样矛盾、绝望、震怒。不过顾卓毕竟是顾卓,他那么聪明,并且历来都是冷静的。他那些自视甚高的朋友之所以视顾卓为首领一样的人物,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他眼光的精准,看事情或者人从未错过;第二是因为他的冷静几乎是深得人心。他们没有看错人。就算被那通电话气昏了头,脸色极度的可怕阴郁,依然还算是冷静的。因此当他的那些已经喝的醉醺醺的朋友很义愤填膺的建议要出去教训一下杜越远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表情都没有改变;当他的朋友跟他借车的时候,他依然一句话都没说,但却把车钥匙扔在了桌子上。 然后他就回到窗前,站得笔直,居高临下的看的看着我跟杜越远坐在一起。他在等着,等着看他那些所谓的朋友要做什么事情。即使他有所预料,他还是要看着事情的发生。 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告诉我们喝了酒之后最好不要开车,尤其是一群喝醉了酒且没有拿到驾照的小孩子。应该说他们没有想到杜越远会突然穿过马路,他们喝醉酒的大脑里只有最简单的念头,先教训他,然后再吓唬吓唬我,帮顾卓出气。至于采取什么形式的教训,他们一时半会没有想到,只知道开着车冲过来。等看清楚人行道上的我和杜越远的时候,彻彻底底的吓傻了,手忙脚乱的踩刹车。可车速本就那么快,他们又怎么可能在几秒钟之内把车子刹下来?撞倒人之后,车子还驶出去很长一段路,最后终于停住了。那几个孩子没有料到会出这么大的事情,在车子里浑身发抖,几个小时后被警察带走了。 后面发生的事情,我非常清楚。杜越远和我都受了伤,我伤得更重一些。杜越远打了求助电话,拖着腿爬到我身边,抱着我退到了路边。他的腿和额头都受了伤,往外汩汩的冒血,和着眼泪,看上去真是触目惊心。 医院那么近,救护车和医生五分钟之后就赶到了现场,立刻抬着我们上了救护车,与救护车反向而来的,还有顾卓。他飞奔着跑着来,满头都是汗水。因为稍微晚了一点,他没能上得了救护车,于是跟在车子后面一路跑到了医院,终于在我被送进手术室的前两分钟追上了我。 濒临死亡使人清醒,非常的清醒,刻骨的清醒。一瞬间,世界上每件事情都看的清清楚楚。我忽然明白了顾卓做每一件事的缘由。他对人性了解的太通透,几乎是在他把钥匙丢出去的那一霎那,他大致看到了结局,只是,他没有想到,我会去推开杜越远。他向来聪明,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此举不会受到任何法律上的惩罚。 除了我。的 顾卓抓着我的手,沿着走廊医院走廊一路跑来。在外科手术室前,病床稍微停了一下。走廊顶上的灯光晃的我眼睛都睁不开,隐约听到顾卓撕心裂肺的大声吼,文简,别睡,别睡觉,你看看我,看看我啊。我真的很想见他一面,于是用尽我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睛,看到他的脸近在咫尺,依稀可见墨色的眼睛和眉毛,而具体的表情……看不真切了。 我对着那张看不清表情的面孔微笑了一下,缓缓伸出手想摸一摸确认一下,可手在空中没了力气;依稀中感觉手贴在温暖的脸颊上,于是我轻轻的说:"顾卓,我就快爱上你了,但是,来不及了。" 那么高的一个人就在一瞬间瘫软在地上。 这是我活着的时候,对顾卓最后的印象。 一个人若是活着的时候,往往为太多的事物牵绊,看不出清楚世界的本质和运行的规律;可是死去之后就不一样了,灵魂得到解放,也没有时间的枷锁,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拦我看得更高更远,几乎无所不知。 在我死去的一霎那,我想到之前的一个梦境,在梦里,杜越远和林诩要结婚了,我在他们的婚宴上,心口疼得厉害,低头一看,原来胸前空了一大块,竟然是心脏被人剜走了。现在才明白那个梦境的寓意。 不不,并不残酷。那个梦只是一个温和的提醒,却并不残酷。老人家会告诉你,人死之前,你总会接收到很多关于死亡的信息,让你实现有个准备,那个梦就是其中之一。却也有别的解释,因为已经死了,也就不在乎肉体的感觉了,自然感觉不到那种预示里的残酷性。于此同时,我欣喜的看到了林诩移植了我的心脏——她得以延续了一段时间的生命。 再成功的心脏移植手术都会不客气的带来很多后遗症,林诩的身体本来也不够好,手术后依然要吃大量的药,还要忍受许多的痛苦,虽然熬过了两三年的时间,但是终于不能再负荷全身血液的循环所需要的动力,她的身体再次垮了下去,这次垮下去,再也救不回来了。 有人说心脏移植之后会变成另一个人,这个我不清楚,但手术之后林诩的确变得很像我,非常像我,连说话做事的风格都像,她有了我的很多记忆,她跟我父母和亲人朋友聊天的时候,能准确的回忆出我小时候发生过或者做过的事情,例如我什么时候拿了数学竞赛的一等奖,我什么时候在课上打瞌睡被老师抓到等等等等,那都是我从未告诉过她的;起初是林诩和杜越远一起去我家看望我的父母,三年后是杜越远一个人去,风雨无阻,这个习惯,他坚持了很多很多年。 为此,我非常感激。 那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故事。每一件小事我都记得。 我记得林诩浑身麻醉之后被人推进了手术室,在茫然不知的情况下接受了心脏移植;醒过来后她问是谁的心脏,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告诉她,某天她忽然明白了,她木楞楞的站在房间中央,猛然一把捂着胸口,就那么毫无预兆的,嘴角溢出了一缕一缕的血丝,然后整个人摔倒地板上;我要去搀扶她,可是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我还记得杜越远在医院里抱头坐着,眼泪从脸上滑下来,滴到了地板上,湿了好大一快地板;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在他心底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些影子,过往的岁月从来不是风过无痕的。 我还记得顾卓在雨里跪了一天一夜的情形。其实那时候我一直在他的身边,我跟他说,我早就原谅你了,我不怪你。可是他永远不可能知道我在他身边,他永远不可能听到我的话。我知道,从此之后他是不能爱上任何一个人了。他跟以前的那些朋友都断了联系,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每天晚上都会梦到我,半夜醒来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看着我的照片嚎啕大哭。我那时候就坐在房间最黑暗的角落里,默默看着他,心里想,如果我也能流泪就好了。再后来,他事业很成功,跟一个长得很像我的女孩子结婚了。 我还记得,林诩去世的前两个月她已经彻底分不清楚我跟她的区别了,她那时候心脏病又复发了,浑身虚弱,杜越远把她搂在怀里,拿着我送给她的那套诗集,给她念诗: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林诩听着听着就泪如雨下,昏昏沉沉中她跟杜越远说,我要把我的事情写下来。 杜越远吻着她的额角,拖过电脑笔记本,轻声说:你说,我写。 林诩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消失许久的微笑,她说,小说的名字,叫《长暮》。 [完] 这是第一篇我差点就改结局的小说,写到最后我太难过了。以前的小说,也写死了很多人,都没有像今天这样难过。 这个小说,从最开始,我就是打算这么结尾的,不论大家相不相信,大家看到的样子,绝对是本来的样子,也许突然,但绝对没有仓促,绝对不是为了结局而结局。之所以叫《长暮》,也是来源于古诗十九首里的那首诗。诗里说: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寐。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贴出来时我知道将会被拍死,但是还是贴出来了,用越来越坚持不下去的义无反顾啊,几乎要动摇的义无反顾贴出来了。我不能操控文字,或者是文字里人物的命运。我的语文从来很烂,我是半路出家开始码字的,水平极其有限,错误疏漏的地方不是一处两处。因为知道自己水平不够,所以非常小强,一点都不怕读者的拍砖,能有人看,能有人拍已经很好了。我也从来没因为别人的言辞动摇过,想过修改情节,但是这次我几乎要动摇了。 昨天跟最好的朋友聊天时说,我真是难过。 她说,既然这样,你还写出来干什么? 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都已经发展成这个样子了。 总之,谢谢大家的支持。 ================== 就这样吧,不改了。 决定了,再也不改了。 真的,真的感激大家的喜欢。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