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长生谎 作者:竹糖 文案: 故事的开始在一座山上,山上既没有庙,也没有老和尚和小和尚。只有一个天真的山里姑娘花芽和嗜书如命的邻居老王,老王喜欢讲故事,花芽喜欢听故事。 后来村里来了山贼,花芽死了,老王逃跑了,故事开始了。 这个名为长生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个谎,它骗了所有人。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序,刘镜之,王鸣鲸 ┃ 配角:筱琪,逐月,六六 ┃ 其它:长生 第1章 楔子 村子里最甜的泉水,听杨叔家的狗蛋说就是我家门前那条小水沟,我也不知道他是听谁说的,反正我家门前那条小水沟突然间就热闹了,舀水的村民来来往往,从早到晚。 那水是不是比较甜,我是不清楚,只要能喝饱就行,管它是先苦后甜还是先甜后苦。 这天早上,我如往常般,端着一碗山菜汤坐在家门口喝,看着来舀水的村民家的娃娃们手里拿着些饼往嘴里塞着,顿觉同村不同命。 住我家隔壁的老王,几天没出过门,今天终于出了那破茅草屋子,走到我家门口,做了个掀衣摆的动作,掀起那并不存在的衣摆后,坐到了我身边。 我咕噜咕噜地喝着山菜汤,舀水的村民自顾自往自家带来的水桶里倒水,隔壁老王拍了拍我的后脑勺对我说:“小芽啊,你走过去跟那些人说这是你家的水,以后要舀水得拿吃的换。” 我一听觉得十分有道理,放了手里的空碗,站起身,双手叉腰,朝着村民们喊:“老王说这水是俺家的,要水就得拿吃的换。”不大的声音在山中来回传了几趟,余音袅袅・・・・・・ 结果,我和隔壁老王的脸被按在我家门前的小水沟里泡了一早上・・・・・・ 隔壁老王不是本村人,几个月前搬到我家隔壁,跟我家一样穷,家里啥吃的没有,草纸倒是一堆堆的,那时还是狗蛋告诉我说那些一堆堆的都是草纸,城里有钱人家拉屎都用它搽屁股,比用竹片舒服,不会刮破皮。 我就想这隔壁老王真不会做生意,草纸卖到这种穷地方来,肯定没有人买,后来我见他实在穷得没边了,想着要不帮他个忙,就拿了他屋里的几本草纸,拉屎时用了几张,真是很软很舒服,就是草纸上面一些黑黑的小点,看着怪恶心的。 我把剩下的草纸给了其他村民,村民们用了果然觉得好,说是要拿食物跟隔壁老王换,我带着他们进老王家,向老王解释了来意,老王听完那张苍白的脸开始发青,我以为他肚子疼要拉肚子,顺手撕了几张他屋里的草纸笑眯眯地递给他・・・・・・ 之后,我被拿着板砖的隔壁老王追着,环山数圈・・・・・・ 后来才知道那些草纸是一本本的书。 隔壁老王很懒,既不去打猎也不去摘山菜,就躲在他屋里看书,饿了时就啃点树皮,喝点我家门前小水沟里的水,还愣是撑了许久。我见他这样,偶尔摘些山菜扔到他家里,有天我又丢了山菜到他家里,想起他家没有柴火,估计煮不了山菜汤,就从家里拿了些柴打算再丢进去时,看见隔壁老王正拿着把山菜放嘴里嚼着,满嘴绿绿的山菜汁,吓得我一哆嗦,手里的柴全掉地上。 听到声响的老王微微侧头,黑漆漆的眼睛幽幽地盯着我,突然拨开胡子朝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山菜绿的牙齿・・・・・・ 我惊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这时茅屋的门猛地就被推开了,老王站在门口笑眯眯地问我:“小姑娘,想不想读书识字?” 我不知道什么是读书识字,但是看着老王的绿嘴巴,不知怎的有种生命受到威胁的感觉,拼命地点头。 到了第二天,隔壁老王还真的一大早到我家门口敲门,把我家的破门给敲倒了,我俩修门修了一早上・・・・・・ 那天,老王拿着树枝在土地上一笔一画地教我识字,教我念书,平日里闲得发慌的我总算是找到点除了摘山菜之外的别的事可做了,蹲在地上,拿着小树枝认认真真地跟着老王学写字,写得歪歪扭扭的,蚯蚓似的。 教了一会儿,老王问我的名字,说要教我写名字,我说:“俺爹姓花。” 隔壁老王捋了捋乱糟糟的胡子,点点头说:“是个好姓氏,小姑娘叫什么名?” “啥名不名的,俺村不兴这个,女娃跟男娃都随便乱叫,好养活,俺爹娘叫俺‘花菜’。” “小姑娘既然读书识字了就得有个学名,我得帮你取个好学名。”隔壁老王揪着胡子想了半天,一拍我脑瓜,笑道:“以后你就叫‘花芽’了。” “什么花呀?” “花芽。” “对呀,问你什么花呀?” “就叫‘花芽’。” “所以问你俺到底叫啥花?” “花芽!就是枝头上长花骨朵儿的那个,懂了?” “早说啊,扯了这老半天。” 隔壁老王翻了个白眼,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出我的名字,我看了那俩字,半响,乐呵呵地笑:“这就是俺的学名,还挺好看的,跟画儿一样。” “小姑娘家的,别老是俺呀俺呀的,多不文雅,以后要说‘我’。” “‘我’是个啥子呦?” “你不是个傻子。”隔壁老王摇了摇头。 “俺当然不是个傻子,你才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隔壁老王叹气:“这‘我’和‘俺’是一个意思。” “早说啊,又扯了这老半天。” “谁想和你扯来着。” 我试着说了‘我’这个字,觉着还没‘俺’顺口,就问隔壁老王:“这个‘我’有啥好的?” “‘我’讲着文雅。” “文雅?” “嗯,你看你说‘俺’,大点声说时,牙齿是不是全让人看见了,嘴还张的大,多难看呀;可这‘我’就不同了,不仅说不了太大声的,嘴也得嘟着,你想啊,嘟着嘴多可爱,”老王说着,拨开嘴上的胡子,嘟了下嘴。 我看见他没洗干净的,还染着山菜汁的嘴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跟着隔壁老王学了半年的字,也读了些启蒙书籍,我问老王:“读这些有啥用?” “嗯,你现在去柳大爷家门口背你记熟的那些文章,从头到尾,大点声。” 我果真去了,在柳大爷家门口大声背诵,过不多久,腿脚不便的柳大爷抄起扫帚就朝我挥过来・・・・・・ 我躲。 他挥。 我又躲。 他又挥・・・・・・ 折腾了半天,柳大爷丢掉手里的扫帚,颤颤巍巍地回了屋,一会儿后,站在门口,大吼一声:“滚――”后,朝我丢了半块饼。 我拿着饼找到老王,开心地把手里的半块饼分成了两半,给了他一半,小半块饼下肚,我笑着对老王说:“读书真是有用。” 老王小口小口地吃着那本来就不大的饼,说:“小芽,这个只能试一次,下次别这么做了,知道吗?” 我点点头,但第二天还是忍不住又去了,结果被柳大爷的儿子提着棍子追了半个村子・・・・・・ 炎夏的夜晚,蚊子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我在屋里坐一会儿,拍一会儿,又坐一会儿,再拍一会儿,拍了好久,一手的血,先喂饱了蚊子,再拍死那些吃太饱,跑不动的,老王说这就叫做“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老王还说:“没事不要吃太饱,死得快。” 老王说的在理,我俩就是吃不饱,还死不了的那种。 拍久了有点累,蚊子还是没少,那些个蚊子下嘴都狠,一咬一个包,嗡嗡叫着,烦人,我想今天大概别想睡了,干脆跑到山坡上数星星算了。 天上漫天繁星,虽然没有月亮,但是依旧很亮,我拿着木棍探路,摸索着来到了山坡上,远远的看见坡上坐着个人,喊了声老王,听见他应声,这才走过去。 老王说这里凉快,出来乘凉的,胡说,屋里睡得着的,谁大半夜没事会跑来山坡上乘凉的,这要是滚下去,运气好的,可以顺便睡一晚,运气差的,直接就长眠了。 我用脚扫了扫老王身边的一小块草皮,赶走小虫子后才坐下去。 老王抬着头望天,我低头看地,山坡下,黑黝黝的,即使是最亮的星也照不亮,那里是黑色都死掉的地方,深夜都躲着那里,连星星也害怕,所以躲到远远又亮亮的天上。 老王终于抬头太久脖子酸了,低下头,捏着脖子,老王出声提醒我:“要是你滚下去,记得别拉我。” 我双手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问他:“老王,你家在哪里啊?” “四海为家,”老王笑笑,拔了根狗尾巴草叼着。 “那你爹娘呢?” 老王伸手指着天空:“喏,那两颗最亮的,就是我爹娘。”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你胡说,那明明是我爹娘,”我恶狠狠地瞪了老王一眼:“我爹娘说他们会变成天上最亮的两颗星在天上看着我。” 狗尾巴草晃了两下,“哦,我说错了,是边上比较不亮的两颗。” “你又胡说,边上的是我爷爷奶奶。” “・・・・・・”老王吐掉狗尾巴草,认真道:“其实,爹娘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去世了。” “老王,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你别难过。”我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老王把脸埋进环着的双臂中,我想他大概是哭了,便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星星,期盼着今夜会有流星滑落,每次有流星的夜晚,我总是能梦见爹娘,我想流星该是爹娘托的认识的人给我带了他们的话来,因为狗蛋说过,这一片区域的星星全是我们村的人变的。 半响,老王终于抬起头,忽然伸手扇了我一巴掌,我捂着脸莫名地看着他,他摊开手说:“看,这只身上绝对流着你的血。” “不一定,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流的应该是你的血。” “这么一大摊的血,说不定是只混血的。” “很有可能,拿根草把它裹一裹埋了吧。” “嗯。” 我和老王在山坡上打着一只又一只的蚊子,虫鸣声响彻四周,比起冬夜的死寂,夏晚是如此嘈杂,可也令人心安,有时候,人总是需要在热闹中忘记一些什么。 寂静的山中,除了虫鸣外,似乎多了些奇怪的声响,我和老王循声望去,看见远处本该只余点点灯火的村子此时火光渐起,或是谁家不小心碰翻了火烛吧,我赶忙起身想要回村子里帮忙灭火。可我发现那嘈杂声里不仅仅是尖叫声、哭喊声,还有些我从未听过的声音,我紧张地看着火光冲天的村子,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想起之前听说山贼四处烧杀抢掠的事情・・・・・・ “老王・・・・・・”我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声音颤抖,“如果是山贼・・・・・・我们、我们・・・・・・”我望了眼村子,咬着牙闭上眼,内心挣扎了一番,推开他,“你年纪比较大,你赶紧跑吧,我还要回去救狗蛋。” 他一双黑色的眼睛盯着火光中的村子,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就这样盯着,他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小芽,老王跑不了的,你快走吧,”说着他朝火光中的村子走去。 “老王你不要命了,快跑啊”我哭着抱住他的胳膊,拖住他。 老王推开了我,缓慢又郑重地朝着那火光走去,而那焚烧着村子的火光仿佛一条吐着火苗的巨蛇从村中快速地朝着它的猎物游来・・・・・・ 我哽咽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离我渐远,与那火光渐进・・・・・・ 那条火蛇终于还是咬住了它的猎物,官兵们骑着马将老王围住,他们的眼神凌厉如利箭,手里的长铁片,是用来割人头的镰刀。 两个士兵将老王按倒在地,手臂被扭成奇怪的样子,他发出一声痛呼,眼睛死死地盯着火光后的某处。来不及跑的我被抓到老王身边,老王盯着的那处地方,一道黑影渐渐散开黑雾,在刺目的火光中渐显身形,那是一匹纯黑色的骏马,它的主人是一名少年,少年精致眉眼稍显稚嫩,不难想象日后该是何等风华,血般鲜红的衣裳,墨发束起,一丝不苟,被火光描绘出的脸庞,宛若清晨曦光般耀眼夺目,我自认在这深山村中并未见识过多少男子,但下意识地觉得少年的样貌风姿,当世之下该是找不出第二人。可惜少年的眼眸里却装着死掉的黑,静寂如雪夜无月无星的天空,那是一双骇人的眼睛,隔绝一切温度,盯着那双眼睛,就像看见了地狱。 我在这炎热的夜晚竟然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东西在哪?”少年的声音像冬日里的山泉,凉得刺骨。 老王的平静微微裂了一丝缝隙,抖出些许焦急:“放了她。” “杀――”简短的一个字,在我耳边炸开,我愣愣地看着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的命竟是一个字就决定了。我听见身后刀剑划破空气,认命地闭上眼,疼痛没有如期出现,背上突然压下重物,回头一看,是老王渐渐失了血色的脸,那一刀结结实实地砍在了他的背上,他吃力地动了动嘴角,对我露出一个苍凉的微笑。 我酿跄往前跌去,老王瘫倒在地,眼里满是哀伤:“小芽,快跑・・・・・・” 少年纵马来到我的面前,我在他眼中分明已是死物,在刚才我抬头看他的那一刹那,少年手中的剑刺穿了我的心口,冰冷的铁随着我渐慢的心跳一点点地舔食着我的温度,带出一朵炸裂的血花,凋零的花瓣落到了我的脸上,同我的身|体一起,由温热到冰凉・・・・・・ 眼中见到的漫天星辰晕染开来,成了一片片的发光的夹杂着闪电的乌云。 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原本以为我也是要变成星星到天上去的,可是我觉得身体好重好重,我这么重,怎么去得了天上呢・・・・・・怎么见得到爹娘呢・・・・・・ 诡异却又美妙的音乐闯入脑海里,我似要想起些什么,又要忘记些什么,只是倦意袭来,便懒得再去想了・・・・・・ 第2章 锁章 第3章 王爷 “小芽,那桑枝太过纤细,你可得仔细点,要是摔下来,这屁股可是要开花的。”筱琪伸着双手随着成小芽移动,想在她掉下来时接住。 “放心放心,筱琪,这棵桑树结的桑葚又黑又大,你看你看,这桑葚还会动。”成小芽手指夹着蠕动的“桑葚”朝着树下的筱琪挥舞。 “啊――”筱琪惊呼:“毛毛虫!!!” 成小芽与“桑葚”对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毛毛虫扔到几米开外的桃树上,用力过猛,果真如筱琪说的,摔下来了。 树下筱琪慌慌张张地伸长了手跑到成小芽下方・・・・・・成小芽虽说是个娇弱的姑娘,但是体重对同样是娇弱姑娘的筱琪来说,可就不轻了,于是两人一起摔倒在地,干净的棉布衣裳顿时沾了灰。 两个小姑娘也不恼,躺在地上咯咯笑着,笑声清脆。 地上落了不少桑葚,她们并非浪费之人,提着小竹篮子捡了尚好的桑葚,不多时,小小竹篮已装满,牵着手哼着歌,满载而归。 前面匆匆跑出来一人,高大壮实,成小芽瞧着,是厨娘的儿子赵大宝,在厨房当帮厨,这小子现在是成小芽的小跟班。赵大宝第一次见到成小芽时,她因为天气炎热流了一身汗,穿着里衣在树荫下的大水缸里泡着,不知怎的,赵大宝红着脸扯着嗓子骂她笨蛋,之后天天过来躲在阴暗小角落偷看她,连赵厨娘都觉得他儿子最近脑子有点进水。 后来成小芽忍无可忍,拽住赵大宝一顿狠揍,打得鼻青脸肿,赵大宝也没敢还手。再后来,赵大宝扯着成小芽的袖子,给了她一块冒着热气的葱油饼,她边被饼烫得直嚷嚷边大口大口地吃完,手抹去嘴上的油,擦在大宝衣服上・・・・・・然后他们之间的友谊就莫名其妙地确立了。 大宝飞快地朝两人这边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小芽・・・・・・你你先别回去,你爹・・・・・・拎着绳子四处找你。” “小芽,你又做了什么?”筱琪担心地问。 “没呀,我能做什么・・・・・・”说话声越来越小。 “听说王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说是书房里重要的画丢了,”大宝顿了顿,继续道:“书房今天是你替冬梅打扫的吧。” “那画丑死了,我就给丢到废纸堆里烤红薯了・・・・・・” “・・・・・・”大宝和筱琪无语了,王爷能让这缺心眼的姑娘活到现在,真的是个奇迹啊。 成小芽突然感觉身后寒气逼近,见大宝和筱琪面露惧色,大概猜到身后是何人,顿时浑身僵硬,本想装傻拔腿就跑,可忽然脖后一记重击,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这天我的世界突然就天翻地覆了,这是成小芽睁眼想到的第一句话,因为此时她像一条腊肉般被捆着倒挂在晾衣场的某根晾衣杆上,那根无辜的晾衣杆时不时发出濒折的哀嚎,地上是几个刚从火堆中扒拉出来的红薯,被掰成两半,露出金黄色的肉,冒着香气,令人食欲大开。 香气直往成小芽鼻子里钻,她嘴里的口水越来越多,她艰难地咽了下去,但是很快,口水又分泌了许多,她没来得及吞咽,口水已经因倒挂的姿势从嘴里流进鼻子里,成小芽剧烈咳嗽起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可不好受。 “爹――筱琪――大宝――快来救我!”成小芽大喊,试着通过摇晃使晾衣杆折断,可她实在低估了晾衣杆的结实,晃了几下不仅毫无效果,头也更晕了。 此时正是晌午,日头毒辣得连看院子的大黄狗旺财都散发着一股子烤肉味。 知了倒是叫得更欢了。 水分不断流失,成小芽不一会儿就口干舌燥,连口水都流不出来了,汗水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脸颊滑过,顺着她的发丝滴入滚烫的泥土,瞬间便没了痕迹。她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和爹爹挂在墙上好几年的那条老咸鱼一样,发出因过度干燥而腥臭的味道了。 “刘镜之,王八・・・・・・蛋・・・・・・去死・・・・・・吧・・・・・・”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成小芽对着方才出现的那双织锦靴子的主人喊出了对他的个人评价以及前途指导后便昏死过去了。 “疼疼疼,筱琪你轻一点”成小芽对着帮她往脸上抹晒伤药的筱琪嚷道。 “活该,叫你总是乱来,疼死算便宜你了,”筱琪嘴不饶人,手上的力气却轻了些,眼眶红肿,一看就知是刚哭过,“ 你要再不知进退,今后可有你苦头吃。” “小芽,像你这样骂王爷,还能不缺胳膊断腿,抄家灭门,只是晒伤就回来的,你绝对是我大宝生平仅见。”大宝站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平时你闯祸惹了王爷,也没见他处罚你,这次竟然被罚得如此重,你到底是拿了什么画?”筱琪将药膏仔细地涂在成小芽泛着不自然的深红的手臂上。 “嗯・・・・・・也不是什么名画,就只是一名女子的小像,画得甚丑,像几岁孩童的手笔,纸也发黄,我就顺便清理了。”成小芽嘟囔。 筱琪责怪道:“再怎么旧也是王爷珍惜之物,你一句不说,说丢就丢,也难怪会生气,倒挂一次算轻的。” “筱琪,你怎么老帮着旁人说话,我差点就变成腊肉了,你也不安慰安慰我,就只一个劲地凶我。”成小芽撇撇嘴。 “怎么?你还觉得自己没错?”门外传来粗犷声音。 成小芽一听是自家爹爹的声音,跟怏了的白菜一样垂下了头,“爹・・・・・・” 成管家走过来,大手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成小芽脑壳上。 “爹――你要打死我啊!”成小芽摸着脑袋,瞪着眼睛。 “你个孽障,我早晚被你气死。”成管家摇头,“你三番四次地闯祸,让爹这张老脸往哪里放,唉・・・・・・” “为这画都来说我,一张破画值什么?大不了我画一张还给他就是了,”成小芽拿着薄被裹住脸,“出去出去都出去。” “唉,这臭丫头,”成管家叹息着出了门,筱琪拍拍成小芽的肩膀,也跟着出去,大宝在成管家进来之后早就偷偷溜走,屋内只剩成小芽,她没人说话,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夜半时分,室内冰凉,皎洁明月,月光浸透木窗,漫上浅浅呼吸的人儿脸上,砸吧砸吧嘴,勾出大大的微笑,似乎是梦到了好吃的东西。 床边投出淡淡人影,刘镜之立于成小芽身侧,盯着她熟睡的脸微微出神,盯了片刻,坐于床头,温热手心拂过她的脸颊,她顺着那股温暖蹭了蹭对方的手,软糯鼻音轻轻,撩拨心弦。小巧舌头试探地舔了一下手心,他的手因这恰到好处的湿热而微不可见地颤动,贝齿轻触・・・・・・说时迟那时快,刘镜之及时抽出了自己的手,成小芽一口咬空,不甘心地磨了磨牙,牙齿摩擦,发出咬碎骨头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翌日,筱琪来叫成小芽起床,推开半掩的门,见屋内光景,呆立原地,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再揉揉眼,果真王爷在小芽屋内,并且以面对面拥抱这种极其暧昧的姿势躺在一起,筱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更要命的是,王爷此时将细长手指置于唇间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少了平时所见的冷漠,此刻却带着令人窒息般的诱惑,筱琪面红心跳,立刻掩面退出,还贴心地关上门。 成小芽打着呵欠来找筱琪时,见筱琪眼神怪异地瞄她,极不舒服:“筱琪,你今日有些怪,是昨夜没有睡好么?” “比起我,我倒是更关心你昨夜有没有睡好。”筱琪幽幽道。 “昨夜,我自然睡得极好,我还梦见自己抱着根火腿,抱了一整夜呢,可惜睡醒就没了。” 筱琪苦着脸:那可不是什么火腿,是王爷的手臂啊!你昨夜抱着王爷的手臂睡了一夜啊!你知不知道,对,你不知道,好想告诉你,却不能告诉你,因为王爷让我不要告诉你,但我憋不住了好想告诉你,啊・・・・・・愁死我了。 “小芽啊,你觉得王爷对你怎么样?”筱琪旁敲侧击。 “他那人怪异的很。” “哦?” “你不知道,平日里瞧着他冷漠冷样,一本正经;有时只我自己,他趁我没注意,突然捏一下我的脸,也没得罪他,我不要面子的啊!二十好几的大男人,幼稚!”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就只对你这样呀?” “唉,想他干啥,他就是闲的,叫他皇帝大哥往死里揍一顿估计就好了。” 筱琪走到门口四处瞧了瞧,关紧门窗,压低声音在成小芽道:“你觉不觉得,王爷他・・・・・・他喜欢你。” “你疯啦,”小芽惊呼出声:“他喜欢我作甚?他有钱有权、还有个皇帝大哥当靠山,长得也好看,喜欢他的姑娘都排到月亮上去喽;我有什么?他凭啥就喜欢我,图什么呀?喜欢他自己也比喜欢我强啊。” “说不准他就是喜欢你这样性子活泛又不怕他的。” 成小芽跳起来,指着筱琪怒目道:“我就想你今儿个怎么竟是问我些奇怪的问题,筱琪,是不是我爹派你来说我的,你同他讲,她女儿这辈子就是死缠他了,否想打了主意叫我改了这粗鄙的性子刻意博个温文尔雅的名声就为把我嫁出去。”说罢自顾自地走了,留筱琪一人呆愣愣:她为何总能将八卦拐到别的事情上去的。 成小芽得空时,想象着那画的模样要将它仿照出来,她虽先前担心画得不像,可一下笔,竟顺畅地将那女子模样画了个差不离,诧异之余,她暗自猜测:难道・・・・・・ 我其实是个天才!!! 她冲出门朝着正在算账的老爹兴奋地喊:“爹,你女儿我可能要出名了。”成老爹眼也不抬,咆哮:“滚――” 成小芽拿着画兴冲冲地跑到书房,门口侍卫也没阻拦,直接就放她进去了,她向端坐于书桌后的刘镜之行礼,道声:“参见王爷。”后,三两步走到书桌前将那画平摊于黄花梨木桌上,“画我临摹出来了,你瞧,是不是同原来的一模一样。” 刘镜之瞳孔骤缩,手指抚过那画,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冷声问道:“果真是出自你手?” “自然,这是我方才画的,墨迹都还未干透呢。” “那好,你再画一幅,同这幅一样便可。”说着放了纸笔在成小芽手边。 成小芽不服气地撇嘴,嘀咕:“不信拉倒,”但为了证实是自己所画,还是拿起狼毫笔,沾着那上好的墨汁,也不去看那画,直接在宣纸上涂抹起来,不多时就画好了一幅同之前神似的,成小芽拿起画朝刘镜之挥了挥,得意洋洋地:“我说是我画的吧,眼见为实。” 刘镜之不动声色,从书架上拿了一幅山水图,“这幅,画画看。” 成小芽见刘镜之这般,以为他是故意刁难自己,多少有些不情愿,但压不下这口恶气,便摊开那画,仔细一瞧,只是普通山水画,与小像比起来,并未多难度,她心下得意,看了几眼,便将那画置于一旁,也要同刚才那般画出,可笔尖一碰宣纸,却突然不知该从何画起,瞄了眼刘镜之,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成小芽摆出讨好的笑,手伸向山水图,“我、我再看一眼。” 刘镜之颔首应允。 成小芽翻起山水图,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再瞧了一遍,这次应该万无一失了,她胸有成竹地将画再次放到一边,提起笔堪堪画了几下,遂又停住,不晓得该如何继续了。 鬓角冒出几滴冷汗,握笔的掌心汗越流越多,洁白的宣纸上仍是只有几笔简单线条,她用衣袖擦了擦汗,微微抬头见刘镜之目光深沉,不自觉心里咯噔一下:不好,刘镜之的眼神越发恐怖了,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样子,他定是觉得我在骗人,真是奇怪,怎么会画不出来呢? 成小芽稳住心神,干笑两声:“肯、肯定是我还没把这画拿去烤红薯,我去找个火盆,再弄几个红薯,”成小芽丢下纸笔,抛出:“等着”俩字转身就要开溜。 刘镜之哪里肯放过她,抓住她的手将她带入怀中,紧紧拥着,仿佛要将她永生永世禁锢。 他之前本就是怀疑她的身份而将她留在府中,那画被烧毁时,他实在是气极了,若是换做旁人,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消除他的怒火,可因为是她,才对她只是稍作惩罚,怕她真的是他要找的人而误伤了,未曾想这画竟成为证明她身份的契机,那张画原就是她画的,她画技不好,却爱作画,画的多是动物,这唯一的画还是他说了许久才逼得她破天荒地画了幅自己的小像;眼前的人失了那段记忆,怕是自己也不清楚为何那小像能画得如此顺手,而其它画却画不出来了吧。 失而复得的狂喜铺天盖地袭来,手上的力道情不自禁地又加重了几分,要将怀中心心念念的姑娘揉入体内,与自己合二为一,从此再也不能分开。 成小芽脸埋在刘镜之胸口,听着那苍劲有力的心跳声与自己加速的心跳声逐渐融合,想要推开这令自己呼吸不畅、头昏脑涨的胸膛,却被更用力地抱紧,成小芽莫名其妙:这人又是发的哪门子疯,该不是要憋死我吧?!我错了,我认错还不行么,我再也不敢乱动你的东西了,求你放过我啊! 下一秒,一个温柔的吻落在成小芽的发丝,她像是被火烫到般,猛地推开刘镜之,捂着脸,落荒而逃,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刘镜之望着她的背影,唇边是胜于暖阳的笑意,勾魂夺魄地要将世间的冰雪融化。 第4章 大宝 赵大宝挑着两大桶水,小心翼翼地看着路,忽见路上冲出一淡青衣裳的姑娘,捂着脸也不看路地乱冲乱撞,大宝瞧着她面熟得很,谁家姑娘这样莽撞,传出去可是会坏了名声的。 放下挑水的担子,大宝拦住那姑娘,“姑娘,你这是咋了?” 成小芽听见是大宝的声音,放开捂着脸的手,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来,哽咽地喊了声大宝。 “小芽,你你你这是怎么了?”大宝心疼地给成小芽擦眼泪,“谁欺负你了?我替你揍他去。” “是・・・・・・呜・・・・・・”成小芽抽噎着。 “小芽你别哭,告诉我,是哪个臭小子敢欺负你?”大宝愤怒地挥着拳头。 “是・・・・・・刘镜之。” “是姓刘的那臭小子,我现在就去教训・・・・・・嗯?!”大宝忽然如鲠在喉:“你是说王爷?” “嗯。”成小芽拿着大宝的衣袖抹了一把鼻涕,重重地点头。 “他怎么欺负你了?”大宝雷响般的声音突然就变成蚊子哼哼。 “我刚才拿着画去找他,就是之前我烧了的那幅,我重新画了幅同样的还给他,他不相信是我画的・・・・・・”成小芽抽泣了几下,才继续道:“后来他觉得我在骗他,就・・・・・・就・・・・・・” “就怎么样了?”大宝着急地跺脚。 “他把一个热热的软软的东西放到我头上,那绝对是个水蛭一样的东西,专门吸人血的,”成小芽劫后余生似的表情,“我、我我方才差点就被吸干了,幸亏跑得快。” 赵大宝被成小芽说的话唬得一愣一愣的,将那吸血的物件一事信以为真,他后怕地帮成小芽顺着气,激动地说道:“小芽,别怕,有我在,我赵大宝对天发誓,这辈子都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受一丁点委屈。”说罢却又琢磨着自己的话,发觉这话说出口像是男女之间的情话,他涨红了脸,羞涩的不能自已。 在成小芽听来,赵大宝的话使他们的友谊一瞬间升华成亲情,多好的哥们呀,她感激地看着赵大宝,将快到嘴边的鼻涕“刺溜”地吸了回去,“大宝哥,谢谢你。” 软糯鼻音伴着那哭得红肿的眼睛,带着诱人的魔力,令赵大宝心疼之余又心神激荡,脸红得快要冒出热气,他揽过成小芽的腰身,轻轻的拥着,突然一种美妙的感觉在心口炸开,他脑中生出一个之前从未有过的想法,令他无限憧憬。 他郑重地握住成小芽的手,未曾见过他这般认真模样的成小芽忽然紧张起来,赵大宝深深吸了一口气,红着脸对成小芽真诚地说道:“小芽,我想保护你,我要娶你。”也不管成小芽有没有答应,水桶也不要,转身就跑,边跑边回头朝她喊:“我现在就去同我娘和成伯伯讲。” 成小芽错愕地看着赵大宝远去的身影,目光呆滞・・・・・・ 我把你当兄弟,你他娘的却想娶我。 筱琪正在打扫房间,见成小芽丢了魂似地走进来,眼皮一跳,赶忙过去扶她,关心地问:“小芽,怎么了这是?你不是说去给王爷送画了么?” 成小芽将今日送画和被赵大宝求亲这两件事详细地与筱琪说了,听的得筱琪双目放光,心满意足。 “所以小芽你答应嫁给大宝了吗?” “我都说只把他当哥哥,他自个儿瞎折腾,我可不掺和。”成小芽撇撇嘴,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就着藕粉糕吃下,香甜的糕点在嘴中化开,她眯眼享受,舒服地伸了伸懒腰,重新振作精神:“不和你闲聊了,我还得去院子收晒好的干菜呢,去晚干菜着了夜露,我爹又该骂我了。” 筱琪本想同她一道,只不过方才和她聊了那些事,便过去好些时候,这下午的事情都还未做完,只得催促自己手脚利索些。 另一边,赵大宝到了后厨找到自家亲娘,此时赵大娘正忙着准备晚饭,手忙脚乱着,见到儿子回来了,边着手料理边怒道:“臭小子,让你去挑水,水呢?” “娘,我有事找你。”赵大宝搓着手,有些紧张。 赵厨娘挥手:“去去去,没见老娘正忙着吗,快去帮忙,有什么事情闲了再说。” 赵大宝一脸认真:“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赵厨娘鲜少见儿子这认真的模样,心想果真是什么要紧事情吧,遂把手头的活托了李厨娘,拽着儿子到了厨房外边:“什么事?” “娘,我要娶小芽。” “娶谁?”赵厨娘以为自己听错,耳朵向前凑近。 “成伯伯的闺女――小芽。” “哎呦喂,我的儿,你看上谁不好你偏看上她。”赵厨娘惊得睁圆了眼。 “娘,她很好。” “娘觉得她不行,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被她爹宠坏了,骄纵任性,那样的一看就不是会伺候人的,你娶她回来是要当菩萨供着么?”赵大娘摆手摇头。 赵大宝看亲娘的态度知道这硬的行不通,便扯着她的衣袖开始撒娇,赵厨娘青年丧夫,赵大宝又是独苗苗,自己一人含辛茹苦地拉扯着长大,对着唯一的儿子向来是有求必应的,虽说是极反对这事,但拗不过儿子哀求,只好答应赵大宝待明日挑了时辰带上些礼物去同成管家商量。至于成小芽,赵厨娘心中暗自盘算,待成小芽嫁过来再好好管教她一番,虽说难免比那些乖巧听话的多费些功夫,但若是儿子喜欢,自己辛苦点没关系。 赵大宝欣喜非常,说了几句讨他亲娘欢心的话便回去挑刚才落下的水了,脚步轻快,只等明日到来成伯伯应下这门亲事便去和成小芽说。 这边成小芽正和筱琪一起到厨房领自己的饭篮子,成小芽是管家的女儿吃的也不算差,有荤有素,可是今天到成小芽手里的却是好几个大食盒,且不用她提,直接就给送到房间里了,送饭的是李厨娘,成小芽向李厨娘询问这忽然多出的食物的缘由,李厨娘只说是王爷派人嘱咐让厨房做些你爱吃的菜给你送来。 “那也不用这么多啊,我虽然胃口好,但也吃不了这些。”成小芽盯着那些美味的饭菜直流口水。 “王爷今晚不回来吃饭,厨房预备的菜都一起给你拿来了。” “也是王爷说的?” “不,是赵厨娘说的。” “赵厨娘?”成小芽想素日与赵厨娘并无深交,只是偶尔点头招呼,且她觉得那赵厨娘看她不顺眼,自己也懒得同她计较,今儿个这是怎么了?突然间就对我这般好了?忽而想起今日赵大宝同自己说的那些话,莫不是赵大宝那家伙真的和他娘亲说了要娶我这种鬼话,而他娘居然还答应了吧。 “嗯,赵厨娘还让我同你说这是她特意给你做的,”李厨娘是个实在人,将赵厨娘对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成小芽。 成小芽心中冷笑:原来是拿着府里现成的东西做人情,想给我留个好印象呢,要不是李厨娘实诚,将事情都与我说了,指不定这会子还得为这事情思虑半天,想着要怎么还这份人情呢。 事情明了,成小芽对这些菜顿时没了胃口,推说自己不饿让李厨娘将那些菜一并带了回去,只留了筱琪的份,自己空着肚子就去账房找她爹去了,她忽然在意起了大宝今天的话,她认为有必要同自家爹爹提个醒。 账房的灯孤零零地亮着一盏,成管家正谨慎地对着账,近来精神有些不大好了,竟会犯些低级小错,又怕被他人发现耻笑,只好自己再多费些时间检查了,此时正是晚饭时候,他忙着对账,也没空去吃,厨房早帮他的饭送来了,现在还摆在桌上,连食盒盖子都未曾打开。这一整日忙碌下来,体力早已不支,腹部竟隐约抽痛,他只好先放了手头的活,想着先吃完饭再继续做事。 打开食盒,饭菜已经凉透,看着更加没有胃口,成管家见食盒里有一盘烧鸭,因是成小芽爱吃的食物,便将那烧鸭端到一边,自己只吃那其它菜,想着等事情做完便把那盘烧鸭端去厨房热一热,再拿给闺女吃。 冷菜冷饭下肚,腹中疼痛并未减轻,成管家看着那盘烧鸭暗自神伤,一想到自己的身体日渐不佳,而闺女的前途未卜,若是自己出了什么情况,成小芽一人浮萍般地没有着落,可该如何是好?成管家浑浊的眼中泛出点点泪花,那疼痛却又加剧了。 “爹――” 听见宝贝闺女的声音,成管家擦去泪水,忍着疼痛露出笑容:“你怎么来了,饭吃了不曾?” “吃了吃了,”成小芽应付着,瞧见自家老爹那凉掉的饭菜:“爹,你怎么在吃冷饭冷菜,你不是同我说,吃了冷饭冷菜,写字手打颤么?” “爹又不是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冷饭冷菜也是能吃的。” “我还是替你拿去热一热吧,”事情暂且搁置不提,成小芽只想先让老爹吃上一口热饭。 “不用不用,我这边事情还多着呢,吃完饭便罢了。”成管家端起冷饭,扒拉几口吃下。 成小芽撅着嘴也不管了,反正她也抢不过。 成管家吃完,放下碗筷,擦了嘴:“你找我什么事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成小芽坐到椅子上双手托着腮,眼神四散乱瞄,“爹,你觉得赵大宝这个人怎么样?” 成老爹摸着胡子思索:“大宝啊,人挺厚道的,长得也壮实,是个好孩子,怎么突然问起他了?”成老爹调侃道:“看上人家了?” “别瞎说,我可不喜欢他。” “那你好端端的问这作甚?” “我就是想问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赵大宝说要娶我,你会不会答应他?” 成管家听她这样说,早就猜了个大概,面上一喜:“自然是答应的,大宝看着挺懂事的,你嫁到他家不吃亏。” “可我又不喜欢他。”成小芽不自觉声音尖锐了几分。 “你喜不喜欢有什么打紧,人家愿意娶你这个泼皮猴子,你爹我已经是谢天谢地喽。”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成小芽踹着地,发起脾气来。 成老爹面色一沉,怒声道:“正经我才是你爹,这事还是得我说了算。” “你要是喜欢他,你自己嫁过去,我才不管。” “你这孩子,把你给惯得不成样子,”成老爹也怒了,“我晓得你见多了王爷那般青年才俊,自是看不上大宝,可王爷是何等人物,岂是我等小门小户高攀得上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你晓得我没存那些个心思,我不过是想同我喜欢的人过下半辈子,这也有错吗?你平白无故地说我想攀高枝,难道这些年你就是这么想我,我白喊你爹了。”成小芽哭着跑出门去,留下成老爹无奈摇头,这下更是放心不下了,他压着腹部揉了揉,疼痛更加强烈。 成小芽一路哭着跑到筱琪房间,筱琪正做着绣活,看到成小芽哭得喘不上气,也没问出什么事,只抱着她好声劝慰,成小芽抽泣着睡去,筱琪替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将她放回床塌,稍稍整理,换了衣裳,也上了床榻,抱着成小芽像哄着孩子般地哼着摇篮曲,不多时,也入梦了。 筱琪睡眠浅,丁点儿响动也能把她惊醒,她察觉到身旁站着个人,瞬间清醒,恍惚一瞧竟是个男子身形,当下大骇,开口便要叫出声,那男子捂住她的嘴,冷声道:“别吵醒了她。” 筱琪大气也不敢出,小声唤:“王爷?” 刘镜之手心在筱琪衣服上擦了擦。 “・・・・・・” 筱琪向来是个识眼色的,想起那天的情景,哪还有不明白的,立刻起身下床,鞋也顾不得穿,面红耳赤地匆匆离开屋子,走前还又好心地关了门。 刘镜之眉眼间的疲惫在拥住床榻上的人后稍微缓解,这般闷热的夜晚,纵使只着单薄睡衣,也仍是让人汗流浃背,加上成小芽方才哭过,此时便是浑身热热乎乎的,碰上刘镜之颇高的体温更加不舒适,虽未醒来,但双手推搡着,无奈力气不足,竟无法将他推动分毫,只得自己滚到床角,想要躲避那高温,刘镜之眉眼间浅浅笑意,也随着往里去,猫捉老鼠似的,你躲我追,到最后成小芽还是被刘镜之抱在怀里,挣脱不得,只好认命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月影虫鸣,幽草随风,云渐南去,覆月而行。 光原是淡去了些,室内微暗,清浅呼吸拌在一起,成小芽忽而发出呜咽声,似是被梦魇住,深深皱起眉头,刘镜之并未睡熟,只是闭着眼,听这声响,睁开眼看着怀中的女子,虽是月光淡了,他却仍能看到她那皱起的眉,不知是做了什么梦难受成这样,刘镜之一时无措,指腹抚摸那皱得紧紧的眉头,语气满是心疼:“可是受了委屈?” 往日见你,总是笑意盎然,像是不知何为难过,何为苦痛。 没心没肺笑着,心也随之晴朗,阴霾消散。 “往后有我。” 往后有我,便不再让你烦恼,不再让你忧思,不再与你别离・・・・・・ 誓言最是沉重,沉重却也最是动人。 这誓言仿佛击碎恶梦,成小芽渐渐放松了眉头,无奈最后竟是在睡梦中说出“赵大宝”三字。 刘镜之垂下眼眸,心口刺痛如刀割般,赵大宝?是你如今喜欢的人么?我果然还是迟了。 手上的力气加重,眼中漫出杀气,若是他消失,你是否会重新爱上我? 会的! 一定会的! 刘镜之走火入魔似的喃喃自语:“谁都不能将你夺走。” 你是我的。 这辈子、下辈子・・・・・・ 永远・・・・・・ 第5章 中邪 成小芽醒来,只觉浑身酸痛,像是一整夜被定住般只觉得每根骨头都不对头;睁眼所见之物俱是精致万分,瞧那雕工,那木料,那花纹,啧啧啧,非富贵人家不能享用,想来也不是她能享用的。 惊吓坐起,冷汗直流:我难不成是有梦游的毛病?! “姑娘醒了,这就为您更衣。”动听的女声传入耳中,帘幔微动,一个窈窕身影靠近,成小芽拽紧衣裳,拼命摇头,瑟缩后退,口齿不清道:“你你你你要做・・・・・・做甚?我我是正经人家的闺女,别别别过来。” 帘幔被拉开,女子娇美的容颜出现,成小芽看见那女子,颤抖手指,指着女子鼻尖:“夏姐姐,你为何在此?这里是何处?我又为何在此处?”一连串的问题倒是问得流利。 “这里是王爷的寝殿。”被唤作夏姐姐的女子冷着脸。 “啊?我我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夏芸不甘心地咬着唇,幽怨目光看向成小芽:“王爷今晨抱你过来的,你睡得昏天暗地,当然不知。” “王、王、王爷?!”成小芽被吓得不轻,说话结结巴巴:“他他他为何?”成小芽对这男女感情一向迟钝,自然没往那方面想去,于是心下乱猜,不过思绪实在是乱,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夏芸想再次求助她。 可夏芸却闭口不言,只拿着件云锦华服便要往成小芽身上套,成小芽怎会乖乖任她摆弄,裹了薄被在身上,穿了鞋,不管不顾地就冲出了屋子,一路顶着侍卫奴仆震惊的目光回了自己的屋子。 成小芽心道:反正今晨之事已被多人瞧见,此时遮掩也是无趣,随他们拿去做饭后谈资吧,也不过两三天的事,那些个爱嚼舌根的人最是喜新厌旧的。 成小芽不管刘镜之今日所作所为是何缘故,她只想离他远些,昨日成老爹讲的那番话触到她敏感的神经,想来也是成老爹气急才会说出那番伤人的话来,原就是想着刺激刺激她罢了,成老爹那般说法果真效果卓越,刺得她心里极不舒服。 她自认只循着原则做事,问心无愧,并未存那等心思,被挂了妄想飞高枝的名头,更加不想将名字同刘镜之扯到一处。 她换上家常衣裳,出门去寻筱琪,筱琪往常这个时辰都是要去清扫园中落叶的,成小芽找了片刻,却没瞧见她的身影。 肚子咕咕地叫起来,成小芽摸着自己乱叫的肚子想起自个儿昨夜至今晨水米未进,就想着先到厨房拿些吃的果腹。到了厨房外却见筱琪在水井旁淘米洗菜,成小芽奇怪问道:“筱琪,你怎的在做这些事?可是要来客人,厨房忙不过,托你帮忙的?” “客人是没有的,只不过厨房今日人手不足,李厨娘才叫我来搭把手的?” “平日不是好好的,怎么就人手不足了呢?” “一个时辰前,赵厨娘被赶出王府了。” “啊?她犯什么事了?不会是昨天的・・・・・・” “若是昨天那事也就罢了,听人说赵厨娘这些年来克扣了不少买米买菜的钱款呢,全给藏屋子里头,让人给搜出来了。” “唉,这些个人,净干那龌龊事,自己造孽,赶出去也不算冤枉,只是可惜了大宝难免要跟着遭殃。” “可不是呢,大宝也一起被赶了出去。”筱琪倒了淘米水,“你爹现在正为招新厨娘忙着呢,你可别去惹他。” “知道,我可不去讨没趣。”成小芽扁扁嘴挽起衣袖蹲下身帮她洗菜。 筱琪拿过她手里的青菜,“这里我来就行,你先去吃早饭,锅里热着小米粥,蒸笼里有白馒头,桌上摆着脆花生和咸菜。” 成小芽点点头进了厨房,过不久嘴里咬着个馒头出来,嚼着馒头蹲在筱琪旁边:“说起来,我昨晚记得睡的是你的房间,今早却是在那谁的房间,怎么回事你晓得不?” “那谁昨夜过来的,二话不说就把我赶出去了,这里毕竟是那谁的家,我也不好说什么,又打不过那谁,就眼睁睁见你被抱走了。” “那谁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干什么把我抱回去他房里,难道我长得像个抱枕么?” 筱琪忍俊不禁:“哪有人这么形容自己的。”她手肘碰了碰成小芽的手,眨眨眼:“那谁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 成小芽瞧她挤眉弄眼的,想起前些日子筱琪说刘镜之喜欢她的事情,登时不痛快起来,猛地站起身,“再不理你了。”讲完就要走,筱琪赶忙拉住她:“好啦好啦,不开你玩笑了,消消气消消气。”成小芽这才坐到一边的石凳上吃起了馒头,吃到一半忽然拍了一下大腿,恍然大悟似的:“筱琪,我知道了!” 筱琪不确定地问:“你真知道了?” “那家伙一定还在因为那幅画的事情揪着我不放,想要通过这样的手段来让我难堪。”成小芽自信地双手叉腰:“哼哼,实在太天真了,我成小芽岂是这种事情就能打击得了的。” “・・・・・・” 筱琪低下头继续洗菜。 约莫着饭时,成小芽逗了会儿旺财,过去厨房找筱琪想顺便蹭点东西吃垫垫肚子,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吃饭总是要比主子晚一点。 成小芽前脚刚跨进门栏,后脚刘镜之就到了厨房,厨房里的奴仆哗啦啦跪了一地,成小芽下意识地要跟着大家保持队形时,刘镜之直接搂住成小芽半弯下的腰,抱枕似的提着,浅笑道:“陪我用膳。” 成小芽错愕:“这・・・・・・不太合规矩吧。”虽说平时刘镜之偶尔也会赐些好吃的给她,但像现在这般叫她一起吃饭却是未曾有过的。 “有烧鸭。” “规矩什么的还不是王爷您定的,您说啥就是啥。”成小芽讨好地笑笑,忽而又转念一想:若是此次同桌吃了饭,岂不真像爹爹说的,捡高枝儿飞去了。 成小芽鳗鱼似的从刘镜之臂弯中钻出:“王爷,我不饿。”说着便往后退了几步,刘镜之回身一捞,立时将人又揽到臂弯中,一声不吭,拖着就走。 成小芽瞪大了眼向厨房中的一干人等投去求助的目光,众人回应看好戏的眼神。 成小芽盯着面前饭碗里满得都要掉出来的一堆肉,咽了咽口水,看着那双白玉筷子仍在往碗里夹着各种各样的肉,一块猪肉挂在碗边摇摇欲坠,“王、王爷,那个・・・・・・不劳烦您,我自己夹、自己夹就好。” 见刘镜之终于撤了筷子,成小芽定定心神:平常心、平常心。 颤颤拿起筷子,夹住那块即将滑落的猪肉,岂料那白玉筷子与平常所用的木块不同,竟是滑得很,那猪肉眼看就到掉下,成小芽迅速翻转手腕,将那猪肉稳稳夹住。 炒得正好的猪肉被夹住,在刘镜之面前妖娆地晃了晃。 成小芽瞪着眼,见着自己现在这夹着食物的要喂人的样子,心中警铃大响:要死要死要死,猪肉误我。 刘镜之握住成小芽颤抖的手,微微低头吃掉那肉,细嚼慢咽,末了伸出舌尖缓缓舔了唇,一派饱食餍足的模样。 成小芽尴尬万分,盯着手里被刘镜之用过的筷子,这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了。 刘镜之饶有兴致地看着成小芽,嘴角一抹暖意:“是在等我喂你?” “不不不・・・・・・”她赶紧夹起一大块肉塞进嘴里,香甜肉味在嘴中漫开,成小芽满意地眯眼,心想:美食当前,不可辜负。 这般想着便放下紧张,专心地对付碗中的食物。 刘镜之见她吃得津津有味,每次她碗中的肉少一些,他就为她满上。 成小芽只顾低头吃肉,那碗里的肉却像是无穷尽似的,等到她吃饱喝足,肉还是满满一碗,她看着刘镜之那几乎没动过的碗:“王爷,您怎么不吃?” 刘镜之望着那泛着光泽的小巧嘴唇,侧身抬起她的下巴,烙上浅吻,舌尖舔过唇瓣:“嗯,饱了。” 成小芽震惊过度,圆睁了眼,呆立当场。 刘镜之摸着她的发,笑问:“吃饱了?” 成小芽点点头:“嗯。” 又问:“好吃吗?” “嗯。” 再问:“嫁我可好?” “嗯。”成小芽脑中混沌一片:嗯?!方才这人说了什么? 热气在耳边萦绕,低沉嗓音欣喜笑道:“这是你答应的。” 成小芽瞬间清醒推开刘镜之:“王爷莫要再戏耍奴婢。” “怎样的话于你而言才是真心?” “我・・・・・・” “若你不是我倾心之人,我何苦对你说这话?” “可是・・・・・・这般突然,叫谁信呢?” “你信,足矣。” “可可是・・・・・・”成小芽握紧双手,眼神坚定无比,“我并非倾心于你!” 原本以为这话会惹怒刘镜之,可他却只是浅笑:“我晓得你不喜别人逼迫,若你某天发觉我在你心中占了特别的位置・・・・・・”纤长手指抚上红扑扑的脸颊,透着诱惑的尾音挠得人心痒难耐,淡淡浅浅的说着“我等你”三字,却是比那海誓山盟要动人得多。 成小芽觉着头晕得厉害,心也跟着晕了,在胸腔中挤着难受得快要跳出来啦。 “我现在乱的很,我先回去。” “好,我送你。” 成小芽跳起来:“可别,我自己回去,你别跟着我。”说罢落荒而逃・・・・・・ 成小芽顺着心口,平复心跳,可那狂跳的心脏就是停不下来,腹诽道:最近这一个个的都说要来娶我,我难不成・・・・・・ 其实长得倾国倾城?! 她拦住一边路过的侍卫:“侍卫大哥,你觉着我长得美么?” 那侍卫被这没头没脑地一问,仔细地瞧了瞧她,一双眼睛倒是晶亮,其余平平无奇,身材也算扁平,是那种在人群里走丢就不好找的姑娘,诚实道:“长得一般般啦。” “对嘛,我就说不是我的问题,多谢大哥啦。”说完一溜烟小跑,侍卫大哥莫名其妙地挠挠头,也不知道这姑娘是受了什么刺激? 筱琪拦住成小芽,大惊失色:“小芽你拿着板斧作甚?” “等我去砍了南院那棵桃树。” “好端端的砍它?” “我觉得近日身边怪事特多,十分诡异,思来想去,也许是先前去摘桑葚将那毛虫丢到它身上惹它不高兴就往我身上做妖吧。” “那也犯不着砍了它吧。”筱琪夺下成小芽手中的板斧,丢到一边。 “拿它做个桃木剑――避邪!” “别闹了。” 成小芽苦着脸,抱着筱琪手臂蹭道:“筱琪,我告诉你,我爹昨天说我看中王爷这根高枝儿,想往上飞去,这没有的事叫他乱说,我气得不得了,可今儿个高枝就找我去说要带我飞。”成小芽蹙眉,“你说怪不怪?” 筱琪好奇:“王爷要娶你?” “嗯。” “这是好事儿,你答应了没?”筱琪兴奋莫名。 “没,我才被我爹那样说,如今就赶着上去,这脸可打得响。”成小芽顿了顿又道:“况且我又不喜欢他。” “可王爷说了喜欢你吧?” 成小芽点头,皱眉道:“我才不信呢,那样的人物怎么瞧得上我,你看我既不是那话本上说的倾国倾城的尤物,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也没什么才气,就一个家养的奴婢,他肯定是在耍我。” “可我瞧着王爷对你是真心的呢。” “好呀,那你说说他看上我哪点?” “我也不清楚,说不准,你们之前在什么地方有过一段不可说的缘分呢?”筱琪猜测道:“你仔细想想罢。” 成小芽摇头:“没有。” “你确定?” “我从记事起就是我爹在照看,他鲜少让我出去的。” “那这样看,果真是有些奇怪了。” “是吧,我就说嘛,肯定是中邪了。”成小芽捡起斧子:“不说了,我去砍树。” “我陪你去吧。” 成小芽又笑起来,挽着筱琪的手,拎着那斧子,气势汹汹地往南院去。 及至南院,那桃树细细一棵,六尺高,枝叶繁茂,成小芽抡起斧子就往主干砍去,人虽小力气倒是挺足,加上那桃树才碗口粗,不多时,便自中心横断成两截,成小芽脚踩着枝干,拿着斧子要去削掉旁枝,怎料一个不注意,被藏在绿叶中的尖锐树枝在左手小臂上划了三寸来长的口子,鲜血登时就流了一手。 筱琪从袖子里掏出手绢,慌忙忙地捂着那道口子:“小芽,我们快回去包扎。” 成小芽念道:“糟了糟了,我爹见了,要打死我的。” “你爹见了心疼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打你。”筱琪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一时失笑。 成小芽压着伤口:“我爹不让我受伤,尤其是这种严重的,早些时候,你还没来,我有一次贪玩,摔破了一大块脸皮子,他把我关屋子里关了一个月,我哭着喊着愣是没让我出来。” 筱琪微微吃惊:“这么严重?!” “是呀,我爹说如果我再受伤就再关起来。” “没事没事,还好伤在手臂上,你用袖子挡着,你爹看不见的。”筱琪安慰着,眼见手帕被血浸湿一半,拉下成小芽衣袖:“我们悄悄回去,别让人看见。” 两人左右察看,抄着近道回了房间,筱琪端了热水,拿出干净纱布帮成小芽处理伤口,这回来的时间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筱琪用毛巾沾了热水擦干那污血,缠上纱布,让成小芽呆在屋里别出去免得动了伤口被看出来。 成小芽乖乖躺在床铺上,把手臂放平:“筱琪,你去忙你的吧,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筱琪捏捏她的脸,收拾东西谨慎地出了门,成小芽松了口气,两眼瞪着房梁,动了动受伤的左手,晃着脚丫,想着刘镜之今日说的那些话,轻轻触碰嘴唇,脸颊一片红晕,心跳得欢快着,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她深呼吸了几次,捂着心口,皱了皱眉,骂了声骗子,拿着枕头挡住脸,念着睡觉睡觉睡觉,不多时便睡去了。 至傍晚时分,筱琪来帮成小芽换药,打开纱布一看,双目圆睁,拿着成小芽的左手反复查看,竟然找不到那道细长的口子,像是一下午便痊愈般,筱琪吃惊不已,暗道:怪不得成管家怕她受伤,这样的痊愈能力若是让人瞧见了,只怕会被当成妖物抓了去吧,小芽估计也觉得自己只是恢复得比常人快罢了,这才没甚在意。 筱琪见此说不害怕是假的,只是心中早已把成小芽当作亲妹妹看待,便决定保守这个秘密,护她周全,本想替她换了纱布佯装伤口未愈,过个几天再拆纱布,但一想到王爷今晚要是再来找小芽,岂不让人多想,于是就没帮她包扎。 待成小芽醒了来,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左手,见手臂完好无损,惊奇之下笑问筱琪用了什么灵丹妙药,筱琪只装听不懂,笑说:“哪有什么伤口?别是你梦见的吧。” 成小芽愣神,揉了揉太阳穴,严肃道:“我果然是中邪了。” 第6章 中秋 时至中秋佳节,清风摇下桂花香,连着那高高悬挂的白玉盘也染上淡淡香甜。 成小芽穿着新制的浅青色衣裳,咬着块桂花糕,坐在桂花树底下的石凳子上,晃荡着两条腿,一会抬头看月,一会儿玩几下发带,一会儿又瞧眼屋子门。 一阵微风吹了两朵桂花在成小芽的发带上,和那发带上的花样一般无二。 门吱呀一声开了,筱琪一身淡粉色布裙,朝着成小芽转了一圈,问:“好看么?” 成小芽勾勾手,装作一副登徒子面孔,玩笑道:“呦,这谁家的妞?水灵的很,走走走,跟爷家去。” 筱琪娇嗔:“讨厌。” 成小芽折了枝含苞的桂花,别到筱琪鬓边,衬得水嫩脸蛋越发娇媚,筱琪摸摸那花,笑得眯了眼,摊开手心,是两个小巧玲珑的香包,绣着月兔捣药的图案,十分可爱。 成小芽惊喜地将香包拿在手中:“筱琪,你的手真是太巧了。”凑近鼻上闻闻,赞道:“这桂花真香。” “我们一人一个。”筱琪替她系在腰间,牵着她的手:“难得今晚可以出门看花灯,快些出去吧。” “是呀是呀,我还惦记着去年没买着的鲤鱼灯呢,今天可得赶上啊,不然还得想一年。” 两人说罢,提着照路的灯笼,向偏门走去,行至半路,忽地冲出一群侍卫,成小芽面色如常,只长叹一口气,对着筱琪无奈道:“我以为今晚可以一起出去的。” 刘镜之这一个多月来什么时候空闲了便来缠着她,又是亲又是抱的,大尾巴似的跟着她身后,之前那端正冷漠的样子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再有那三更半夜破门而入的事情,她在府里的名声可算是彻底烂透了,连她爹都气得吹胡子瞪眼说她果然心思不纯,实在是冤枉啊,可解释了谁听呢,除了筱琪,谁也不相信主动爬床勾搭人的是王爷啊。 侍卫立成两排,来人缓缓走出,身形高挑,一身赤色衣裳,暗红丝线绣出细细的卷云纹样,外罩黑色披风,长发尽数束起,未有一丝碎发,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灯火映照,更是平添一份温润,淡色薄唇恰到好处地上挑,缀着浓浓春意,翩翩君子,如月如松,令人心生向往,不觉迷醉。 众人恭敬行礼,唤道:“王爷。” 刘镜之径直走向成小芽,成小芽见状,立刻躲到筱琪身后,把脸埋到筱琪背上,自欺欺人地念叨:“看不见看不见你看不见我・・・・・・” 刘镜之立于筱琪身前,筱琪本想识趣地躲开,可是背后被成小芽拉着,一时不好动弹,刘镜之直接当她透明的。 筱琪有些尴尬,腹诽:你俩别隔着我谈情说爱行么?我长得像门板么? 刘镜之明知故问:“听说你要去赏灯?” “嗯・・・・・・”成小芽小声哼哼。 “带上我。” “不要!” “那就都不要去了。”刘镜之背手望天。 “呸!幼稚!”成小芽低不可闻地骂了句,抬起头,恶狠狠盯着那笑容满面的人:“一起。” 刘镜之心情大好,拉住成小芽将她拽到怀中。 筱琪捂着肚子:“哎呦喂,腹痛难耐啊,小芽我怕是去不了了。”说着转身跑了。 成小芽怔怔望着那风一样的女子,有种淡淡的忧伤。 越廊桥,花灯摇; 十里荷风绕水绦。 成小芽沉默地低头快步走着,刘镜之在她身边,与她脚速一致,虽是快却给人怡然自得的感觉。 人来人往的街道,提着兔子灯的小姑娘嬉闹着跑跳着,顾不得看路,险些撞到成小芽,刘镜之拉住成小芽,解了披风穿在她身上,成小芽身高只到刘镜之的胸膛,长长布料拖及地面,成小芽想要脱了还给他,他捂着她的手说:“风大,穿着。” “太长,不好走。” “我背你。” “可别。”成小芽把披风往上提,盖住红得发烫的脸。 刘镜之揉揉她的脑袋,被她躲开; 他凑上去再揉,她再躲; 如此几个回合后,成小芽被紧紧抱在刘镜之怀中,动弹不得。脑门磕到刘镜之胸膛,撞到木板似的,磕得生疼,磕了几次,她终于忍不住了,愠恼道:“你往怀里塞了什么?” 刘镜之伸手掏出一块长木头,“你送我的桃木剑。” “・・・・・・” “我一直放在身上。”刘镜之小心翼翼地放回怀里。 成小芽双手拽紧披风裹住脸,低喃:“也不怕硌得慌。” 刘镜之微微拉开挡住成小芽脸的布料,笑道:“不是要看花灯?” 成小芽露出两只眼睛:“看!” 一只大眼睛的鲤鱼灯突然出现在面前,成小芽伸手去接住,拿在手里把玩,比刚才那提着兔子灯的小姑娘还要开心。 “喜欢吗?” “嗯。”成小芽开心地笑着。 “不生气了?” 成小芽抿嘴:“没生气。” 成小芽看见有个卖冰糖葫芦的大叔,两眼放光,提着鲤鱼灯跑到卖冰糖葫芦的大叔前,还没开口,刘镜之抢先道:“全要了。” 成小芽压下他要掏钱的手:“买那么多干嘛?你要扛着吗?” 刘镜之的手一顿,成小芽递出手心躺着的几枚铜钱笑道:“大叔,买两串。” 大叔笑眯眯接过钱,拿出两串冰糖葫芦,“小姑娘拿好了。” “哎。” “喏,给你,我请客。”成小芽笑嘻嘻地举着一串冰糖葫芦递给刘镜之・・・・・・ “小屁孩,买那么多干嘛?你要扛着吗?” “喏,给你,我请客。” “姑娘家买的冰糖葫芦总是要甜一些的。” ・・・・・・ 成小芽晃着手里的冰糖葫芦:“想什么呢?给你,冰糖葫芦。” 刘镜之回过神,接过那冰糖葫芦,复又怔怔看着成小芽。成小芽咬了一口,糖皮入口即化,成小芽美滋滋地嚼着,对着刘镜之骄傲地笑道:“我们姑娘家买的冰糖葫芦总是要甜一些的,你尝一下就知道了。” 刘镜之轻轻咬了一口,望向成小芽,缀着暖洋洋的笑,“嗯,很甜。” 成小芽得意地笑笑,吃着冰糖葫芦,提着鲤鱼灯,踏着轻快的步伐,显然非常开心。 热闹的街道忽然更加嘈杂,突然从巷子里冲出几匹黑马,冲散拥挤的人群,成小芽正和一个小姑娘说话,刘镜之离她几步,人群骚乱起来,迅速将两人挤开,刘镜之虽有武功,可抵不过人数太多,一时竟无法靠近,心仿佛被揪住,失去她的痛感再次袭来,他终于慌了,拼尽全力推开人群,到那个她站着的地方时,只留一件披风任人踩踏,四下张望,再见不到她的身影。 心脏剧烈抽痛起来,指尖扎入掌心,疼痛却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那曾是熠熠生辉的眼眸沉下,深不见底的,仿若死去的黑。 人们向四周散去,主道上只有刘镜之孤零零站着,几匹黑马急速奔来,马上的官兵朝他怒喊:“不想死的,快滚!” 刘镜之微微侧身,周身漫出杀气,恐怖眼神盯着他们,那些官兵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急忙勒绳下马,领头官兵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该死,冲撞了王爷!” 刘镜之语气无波无澜:“是该死。” 听此声音,众人如冰锥刺骨,四肢冰凉,领头官兵道:“属下奉命追查嫌犯,不曾想王爷在此,请王爷恕罪。” “哦?什么人竟要李将军亲自出马?” 李将军额头冒出冷汗,抱拳道:“属下刚才要抓捕的正是潜逃多年的前太傅――王鸣鲸!” “王、鸣、鲸。”一字一字,仿佛要将这名字的主人拨皮拆骨般。 “王爷,顺着这道水迹,便可将他抓获。” 那道水迹恰好就绕过披风,刘镜之见黑色披风上隐隐两个略深的手印,眸色更加阴沉,揉进所有恨意,刘镜之下令:“追――” 成小芽吧唧吧唧嚼着山楂一脸‘请开始你的表演’的表情地盯着面前这个着青灰圆领布衫,浑身湿漉漉的刚才顺手‘绑架’她的中年男人。 “大叔,我跟你无怨无仇吧。” 王鸣鲸拧干身上的水,出门看了看四周关上门,好险他及时发现地上的水痕,把水痕消去,才能在城中多躲藏一会儿,不过等会儿就会有官兵来搜查,他很快就会被找到。 “吃吃吃,吃这么多甜食,不长蛀牙啊。”王鸣鲸看着她揶揄道。 “长啊,不过拔掉就好啦,很快就会长出来的。” “・・・・・・”忽然有点羡慕・・・・・・ “大叔你是逃犯吧?” “是啊,你不怕?”王鸣鲸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 “怕啊!”成小芽斩钉截铁道。 “那你还吃?” “吃点东西冷静一下嘛,要是你真的想拉我陪葬,我也好当个饱死鬼啊。” “大叔你犯什么事啦?”成小芽看他湿漉漉的,猜:“躲在澡堂子底偷看姑娘洗澡?” “混账,我一正人君子,怎会做那龌龊之事。” “那你干嘛湿漉漉的啊?” “我回来找个东西,顺着河道游过来的。” “厉害啊,大叔,河道那么长,你水性很好呀。” “是啊,本来可以顺利进来的,”王鸣鲸捂脸,“谁知道今年那么多人在河边放灯。” “噗、哈哈哈・・・・・・”成小芽完全没有心里压力地笑出声。 “本来不想拉你陪葬的,现在有点想了。”王鸣鲸微笑。 成小芽立刻乖乖忍住笑:“大叔,我姓成,成功的成,叫小芽,大小的小,花芽的芽。” 王鸣鲸微微一怔:“・・・・・・嗯,挺好听的名字。” “希望你能看在我有这么可爱的名字的份上放过我。” “・・・・・・好。” 成小芽觉得这个逃犯大叔挺有趣,她笑眯眯地问:“大叔,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王鸣鲸,一鸣惊人的鸣,蓝鲸的鲸。” “那我就叫你老王吧。” 王鸣鲸眸光闪了闪:“随便吧。” “不过你看着也不是很老,要是再加点胡子就更符合了。” 王鸣鲸摸着光滑的下巴,干笑了几声:“是啊,老王是有胡子的。” 成小芽吃掉最后一颗冰糖葫芦:“老王,你找什么东西啊,看你这么拼,很重要吧?” “嗯,非常重要!”他看了眼成小芽:“这东西关乎到我一位朋友的性命。” “哦,那可真的很重要喽,你得小心藏好,别被找到啦。” “所以我这次回来是想要毁掉它。”他叹气道:“看来是毁不成了。” “你告诉我,我帮你毁啊,别看我是个姑娘,我破坏东西可拿手了。”成小芽拿着竹签子往地上一戳,看起来很有杀伤力的样子。 王鸣鲸听她这一说,似乎是想起了某些可怕的回忆,恨恨道:“我比谁都清楚,”摇摇头,“不行,太危险了。” “那算了,不去找反而藏的好。” “是这个理,但是实在太多人找,我怕・・・・・・” “不要怕,你那位朋友一定能化险为夷的。” “但愿如此。” “大叔你赶紧逃吧,逃得远远的,别让人抓到了,你那朋友会担心的,”成小芽拍拍裙子上的灰尘,笑道:“我也要回去了,不然也有人会担心的。” “嗯・・・・・・那人・・・・・・对你好么?” 成小芽挠挠头想了想:“应该是好的吧,就是先前觉着那人有些奇怪。” “奇怪?” “大叔你看我长得美么?” 王鸣鲸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长得一般般啦。” “对啊,我很普通的一姑娘,他挺完美的人,你说他喜欢我什么?” 王鸣鲸十分认真道:“该是一见钟情吧。” “哈哈哈,大叔你竟然相信一见钟情,这是那话本子上说的,才子佳人?!” 王鸣鲸老脸微红,咳嗽几下,别扭地转过头去。 “我忽然想通啦,大概就是日久生情吧,就像我以前对他没感觉,觉得他帅又有钱关我屁事,”成小芽笑起来,脸红彤彤的,染了朝霞般,“可是现在,我啊,特别特别想他。” 成小芽见他背过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道了声保重,便推开门走了。 王鸣鲸转过身,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所有的不甘与无奈化作一声沉重的长长的叹息。 成小芽有些茫然,城外的路上空无一人,大家都去城内了,找不到路人问路,一时不知该往哪走,不远的天地间腾地绽开一朵金色的烟花,接着又是无数朵紧随而上,她朝着那烟火的方向走去,走了不到一里路,前方烟火仍在盛放,成小芽想:如果我们能一起看烟火,我・・・・・・ 满目金光之中,熟悉的人骑着马披着满身流光而来。 成小芽向着他奔跑而去; 刘镜之翻身下马; 光影交错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她远远地喊:“刘镜之――站着别动――等我――” 他果真停下,绚丽烟花在他身后绽放,他张开双臂,满目柔情。 娇小的身体用力扑进怀中,刘镜之稳稳接住,拥住独一无二的珍宝,露出一个安心的笑。 成小芽搂住他劲瘦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上,耳中的心跳声盖过烟火声:“我喜欢你!” 烟花又是“嘭”地炸开。 “你说什么?” 成小芽又喊:“我喜欢你!” “你喜欢什么?” “我喜・・・・・・”成小芽抬起头见刘镜之狡黠的笑,踮起脚一口咬住他因动作敞开衣领而露出的锁骨上。 刘镜之闷哼一声,又将她揽得更紧:“别闹。” 追着刘镜之而来的李将军,尴尬地握拳在嘴边咳嗽两声:“王爷,属下先去抓捕逃犯了。”说罢带着部下绝尘而去。 刘镜之抱着成小芽上马,揉揉她的头发,“走,回去。” 成小芽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嗯!” 成小芽坐在前面,靠在刘镜之身上,侧过头:“对了,我跟你说哦,刚才那个人・・・・・・” 刘镜之双手捂住耳朵,面无表情道:“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喂喂喂,别放手啊,拉着缰绳,快拉着缰绳。” “嗯,不会放手了。”刘镜之在成小芽耳边柔声说道。 细语呢喃之间,天空中最后一朵金花碎裂,遂落入风中,消失殆尽。 第7章 误会 昏暗内室,帘幔层叠,卧榻之上,隐隐绰绰地显出两道人影。 成小芽将刘镜之压于身下,双腿跪于刘镜之腰侧,坐在他的身上,刘镜之面色微红,眸中光亮,却不动作,只静静看着她,期待她的下一步。 成小芽歪着头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她记着话本子上说的,男女若是两情相悦,必是要做些令人愉悦之事,只是话本上写到佳人坐于才子身上,取悦之事做尽,便至天亮。 天亮之前,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刘镜之牵起她的手在手背上一吻,笑问:“你晓得你我二人要做何事么?” 手背一丝酥麻,成小芽想抽回手,却被紧紧拽住,她笑:“晓得,取悦于你。” 刘镜之被这二字撩拨得险些失控,强忍住,刻意又问:“如何取悦?” 成小芽被问住了,摇摇头:“不知。” “你要是知道,我恐怕就要将府中翻个底朝天了。” 成小芽不解其意,只想着关键时刻竟不知从何下手,有些懊恼,喃喃道:“早知道就先把那些个压箱底的本子看了。” “不许看!”刘镜之恼道。 “为何?” “我会吃醋。” 成小芽笑道:“听着你像是看过的,不如你教我啊。”话毕,天旋地转,已被反身压住,成小芽见他眼中似有一簇火苗,呈燎原之势,掌心热度高得吓人,心中忽有不妙之感,扭扭身子挣扎了几下,这一下,刘镜之眼眸暗沉,俯身靠近,炽热薄唇紧密贴于她柔软的唇上,舔咬反复,成小芽脑中一片混沌,只随着那处火热,轻轻张开了牙关,任那蛮横的舌尖来回纠缠。 滚烫手掌伸入衣内,在那柔软处捏拿,恰到好处的力道令她忍不住溢出一声破碎呻|吟,唇渐渐往下,流连于跳动的脉上,刘镜之轻轻一咬,引得她全身颤栗不止,热气扑于脖颈,微乱碎发扫过,羽毛般地掠过心间,带出一种别样的快|感。 成小芽迷糊之间听他浅声唤道:“李序・・・・・・” 一瞬清醒,成小芽猛然推开刘镜之,拽着他的衣襟,双目泛红,咬牙道:“刘镜之,我告诉你,不要妄想我会成为谁的替身,你的花言巧语,我不会再信一字。” 成小芽翻身下床,径直离去,不留一丝回转余地。 习习凉风入室,将那残存的旖旎气息消去。 刘镜之怔怔坐在床沿,青丝坠散,几缕乱发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梳理到末梢,他像是听到十分有趣的事情,在月光浸透的室内,笑得别样开怀。 微微光亮的地面忽然印上一个人影,只听那人叫道:“小王爷。” 成管家听得床头呜咽声,黑夜之中睁眼见一人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吓得大叫一声:“鬼啊――” 成小芽抽噎道:“爹,是我,”说着便大哭起来。 “臭丫头,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成老爹没好气地坐起身来,见她哭得这般凄惨,软下语气,问道:“怎么了?做恶梦了?” 成小芽只一个劲地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成老爹无法,只得帮她顺顺气,任她鼻涕眼泪地抹了一袖子。 成小芽稍微哭累了,趴在老爹膝盖上,“爹・・・・・・” “闺女咋的了?” “爹・・・・・・呜呜・・・・・・你骂我一顿吧,把我骂生气了,就・・・・・・就不难受了・・・・・・” 成老爹替她擦去眼泪,又无奈又担心:“傻孩子,哪里难受啊?” 成小芽捂着胸口:“这里・・・・・・心这里,一抽一抽地疼,像有根针在扎・・・・・・” “唉,今天不是还好好地一起出门吗?本来也劝你不要和他纠缠,爹的话你就是不听,现在吃亏了,还得白白受着。”成老爹唉声叹气,看她哭,心软又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只抱怨自己没本事,不能替她讨个说法,心中憋着一股闷气,腹痛难耐,喉中涌出铁锈味,竟用力咳出一口血来。 温热液体溅到成小芽脸上,成小芽摸着,一手猩红。 成老爹软绵绵地倒回床铺,失去意识,成小芽扯着衣袖唤他,却是毫无反应。她急忙跑到筱琪的屋子,筱琪早被这动静吵醒,仅着中衣就被成小芽拉走。 筱琪见她满面泪痕,边跑边问:“小芽,怎么回事?” “我爹我爹吐血了!” “好好的怎么吐血了?” 成小芽又哭起来:“是我是我把他气吐血的,我不该不听话・・・・・・呜呜呜・・・・・・” “小芽,你先别哭,我们先去找大夫。”虽是这么说,可这个时辰去哪里找大夫? 筱琪抓住成小芽:“你快去找王爷,王爷他一定有办法。” 成小芽摇头:“他不会帮我的。” “他那么喜欢你,会帮你的。” “他喜欢的不是我,从来都不是我,全都是骗人的,”成小芽自嘲地笑着:“我真傻,竟然会以为他对我是真心的。” “小芽,你先冷静,不管怎么说,你爹的命更重要,你去求他,就算他不顾着你,看在你爹在王府辛苦多年的份上,总会帮忙的。” 成小芽抹把眼泪,“好,我去求他。” “成姑娘,你回去吧,王爷真的不在。”侍卫大哥伸出手要将她扶起,见她又狠狠地磕在地砖上,额头破了,血流满面,侍卫大哥见她固执不起,不忍再看。 方才还同他在一处的成小芽心中只认是这男人翻脸无情,悔恨至极,自嘲似的重重地再磕了一个头,起身离去。 筱琪见成小芽失魂落魄回来,见她满面是血,拿了帕子捂着伤口,关切问道:“王爷怎么说?” 成小芽扑到床头,一遍遍喊着爹,凄厉哭声令筱琪心酸不已。 成老爹悠悠醒转,艰难喘气,费力抬起手摸摸成小芽的脸:“闺女・・・・・・咳咳・・・・・・别哭・・・・・・我・・・・・・咳咳咳・・・・・・” “爹,你醒啦,你先别说话。”成小芽抓着老爹的手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 成老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唯一放不下的女儿还遇到这些事,又想起第一次见面这小姑娘痴痴傻傻的模样,不免感慨她命途多舛,心酸难言。 思绪回到八年前,他只是王府的一个老管家,王爷又照常出了远门,十几日后归来,竟带回一个浑身是血,衣着破烂的女子,那女子看着不过十六、七岁,呆呆傻傻的,还是个哑巴。 王爷只说她的村子被山贼所毁,顺手救了她,他认为是冷心冷血的王爷一时心血来潮罢了,见这女子可怜,自己也是无妻无子,便将她收做养女,为她取名“成金”,岂料王爷淡淡说道:“她叫小芽。” 此后,他多了一个女儿,名叫成小芽。 小芽其实不是个哑巴,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说话而已,她很爱模仿别人说话,像是刚学说话的孩童,磕磕巴巴的,他想也许小芽只是遭受了太大的打击,失去记忆才变得不会说话,耐心地教她说话,她虽然学得慢,却是很认真在学,性子也渐渐活泼起来,不过一年,心智就已和她年纪相近,他越发喜爱这个姑娘,俨然将她当作自己亲生闺女。 随着相处的时日渐多,他发现小芽似乎不会长大,一直保持着当时的样子,直到有一次她受了伤,他见到那伤口不可思议的愈合速度,他才感觉不对劲,怕小芽是个妖物,可是见她天真无邪的样子,身边也无怪事发生,加上对这闺女感情很深,便将这事遮掩住。担心小芽面容不改的情况被发现,他鲜少让她出门,王府里的仆人也悄悄的断续地被他全换了,王爷不大管府中之事,可府中人员撤换这事总归要回话的,王爷不问缘由,直接应允,他虽有些疑虑,却不敢妄自揣测。 眼见自己日渐衰老,不免有些担心小芽的未来,可小芽的情况只有自己知道,将她交到府外人手中他不放心,可府中的人又没有合适的,这事就一直搁置。 那日小芽同自己讲起大宝时,他思索一番觉得大宝是个实在的孩子,若是告诉他实情,由他照顾小芽,他也放心些。 未曾料到,王爷忽然看上小芽,他想不出个所以然,这位王爷,常年在外,性子如何并不是十分清楚,见他这般,便想王爷兴许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同他当年随手救了小芽一样。 他苦劝小芽,王爷并非良人,想那皇室从来都是冷酷无情,连手足都能残害,她这般无权无势的女子,如同玩物。可小芽偏偏不听,非要与他纠缠不清,如今落个这样的结果,实是预料之中,他心中悲愤交加,却无能为力。 成老爹又是咳出一口血来,两眼一闭,再次昏过去,筱琪见成老爹的气只出不进,想必是撑不了多时,忽而心中生出一法,她出门端了杯水来,喂着哭哑了嗓子的成小芽喝下,过不多时,成小芽便昏昏沉沉睡去。 茶水里确实是被她下了点东西,是她去药铺买的,只是一味安眠的药罢了,对身体并无伤害。 她看着成小芽那泪痕未干的脸,又看了眼成老爹,终于还是举起了手中的小刀,朝着成小芽的手心划去・・・・・・ 八月十六, 成小芽脸色惨白,直愣愣地望着成老爹脸上盖着的白布,任筱琪替她换上白衣,提线傀儡般地毫无生气。 成老爹的房间被布置成小小的灵堂,成小芽跪于灵前,陆陆续续有府中熟人前来吊唁。成老爹走的突然,王爷也不在府中,失了主心骨,乱做一团,停灵一日便要草草下葬,成小芽对着那些钉棺的人又是打又是咬,众人看她可怜,也不好再去惹她,只得半开着棺材盖,留她一人等她自己想开。 筱琪突然面色慌乱冲了进来,她让成小芽进到棺木里,成小芽随她摆弄。筱琪含着泪对着棺木里的成老爹和成小芽说了声对不起,咬着牙将那棺木盖上,双手举起沉重的锤子费了全力将那一指粗的铁钉打入木中,四角各钉上,筱琪的虎口已是磨出了血泡,做好这些,这才又匆忙离开。 成小芽和成老爹一起躺在棺木中,成老爹安详地闭着眼,成小芽也安静地躺着,只觉得好像有人将棺木扛起,摇摇晃晃许久后又将棺木放下,接着又有铲土的声音,掩埋的声音,空气越来越薄,渐渐喘不上气,成小芽头脑发疼,意识开始模糊,脑中闪过些许记忆片段,有成老爹、有筱琪、有赵大宝,也有刘镜之。 他笑着的样子,他温柔地揉着她的头发的样子,他喊着她的名字的样子,他喊着别人的名字的样子・・・・・・ 那颗心不可抑制地又刺痛起来,成小芽苦涩一笑,闭上眼睛,懒得去想了。 细细簌簌的铲土声,四周似乎光亮起来,成小芽被那光刺了眼,微眯,再次睁眼时见那人的眼睛血红,仿佛要滴出血来,双手沾满混着血水的泥土,一丝不苟的发此刻凌乱不堪,神态疲惫,十分狼狈,与平日那端正齐整的模样相去甚远。 她躺在棺木中看他,竟有种十几年未见的错觉。 他伸出手; 她想要去抓,又往后一缩,停在半空,与那双眼四目相对,终于还是抓住那血痕交错的手。 “对不起。” 成小芽听到他说‘对不起’,其实她想说你并没有欠我什么,老爹的事情着实怪不到刘镜之身上,说到底这整件事情皆是因着自己而起,如今听他道歉,又是难过又是羞愧,抽抽鼻子又哭了起来。 刘镜之见她哭,慌乱起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从何安慰,轻轻抱住她叹道:“你一哭我倒没了主意。” 成小芽抽噎道:“我哭是、是为我爹,是我把他气死了,我不、不孝・・・・・・呜呜呜・・・・・・” “你爹其实早就病入膏肓,他怕你担心未曾告诉过你,你不必过于自责。” “可终究是因我他才・・・・・・我・・・・・・” 成小芽又哭了小半时辰,哭得嗓子哑了,这才稍稍停歇,她看着棺中老父安详的面容,心中又是一阵难过,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亲手将棺盖盖上,堆好坟,再磕三个响头。 她看身边的刘镜之也跪了下来,本想说你不必如此,突然肩膀一重,侧头一看,竟是刘镜之靠在她肩上,昏迷过去。 天空飘下几丝细雨,隐隐几朵乌云飘来,夹着风雨欲来之势。 成小芽摇了摇刘镜之,见他不省人事,摸摸他的额头,却是发了高烧,若是现在扶着他下山,只怕半路就要碰着大风大雨,这发着高烧再淋着雨,要是加重可就糟糕了。 成小芽看到不远处有个茅草搭的棚子,心想还是先去躲躲雨吧,思索间,几滴红豆大小的雨珠落到脸上,她将刘镜之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搂着他的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扶着他走到了茅草棚子。 雨肆无忌惮地大起来,成小芽从棚檐边扯了几捆干净的稻草铺到地上,让刘镜之平躺上去。拿出帕子替他细细擦去手上的泥污血渍,见他手心手背上皆是细小伤口,可能是方才被小石子割破的,成小芽抓着他的右手摩挲自顾出神,那手猛地反握住她的左手,她侧头看他道:“你醒啦,”瞧他仍是合着眼,两道眉皱得紧紧的,成小芽又听见他说那个名字‘李序’,声音里满是焦急,又如挽留一般地叫着‘李序’二字。 成小芽的心又开始刺痛起来。 成小芽掰着那只手,越掰越紧,只好随他握着,听他梦呓,皆是念着‘李序’,可见‘李序’在他心中是非常重要的人,或是哪家的千金,求而不得,这才心心念念吧,成小芽心想:为何偏拿我当替身呢,岂非我与那千金模样相似?那千金也长得太过寒碜了些。 天地间只剩瓢泼雨声,朦朦胧胧中,远山如画,那雨打落一地枯叶,那叶咬着纸钱再被雨水压进地里,从地里跳出一只虫来。 成小芽盯着那人的脸,半响,轻轻扇了他一巴掌,勉强勾起嘴角笑道:“你拿我当人替身这事儿就算清了。” 成小芽手覆到他额上,高温未退,拿了方才擦手的帕子,沾了污渍,不成样子,她想要起身,可左手被刘镜之抓着,只好挪了挪身子,伸长了手往茅草棚外接雨水,一只手搓着手帕,将它洗了半净,把拧半干的手帕对折两半,搭在刘镜之发热的额头上。 想了想,又觉得效果不太好,记得书上说帮发烧的人擦身体降温,效果最好。 成小芽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要是继续拖下去,只怕他要烧成傻王爷了。 这一想,心中那份本就不多的小女子羞怯就去了一半,成小芽右手抓住刘镜之衣襟、连着中衣也一齐扯开,不看还好,这一看令成小芽惊叫出声,不为别的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只是刘镜之身上竟然有无数条半寸宽大大小小,交叉的长痕,有些堪堪止住了血,有些则因衣料摩擦,又将血磨了出来。 成小芽颤抖着轻触那些伤痕,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昨晚他到底是去了何处?还有为何筱琪要让她躲进棺材中,究竟王府发生了何事?筱琪她现在如何?一连串的疑问,成小芽摸不着头绪,这短短两天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隐约觉得这些事好像有什么关联,却想不出到底它们之间的关联什么。 看着刘镜之身上的伤,显然高烧是因伤口引起的,手中小小的方巾是起不了作用,要是刘镜之有带金创药,那就好办多了,成小芽把刘镜之从头到脚摸了一遍,也没有摸出来,看来出门十分匆忙,连伤口都来不及抹药,想到他带着一身伤赶来就自己,成小芽心头一暖,可如今见他这样又自责万分。 再拖下去也不行了,成小芽见雨似乎小了些,卷了些茅草,为刘镜之披着挡雨,左手还是被抓着,她使劲地将他抱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以半拥抱的姿势走了几步,虽然难行,却也可行。 冲进雨中,衣裳瞬间被打湿,成小芽打了个寒颤,咬咬牙,又撑了几步。 雨幕中现出撑伞的行人,成小芽朝他喊了几声救命,那人听见她的求救,快速地朝这边奔来,成小芽心中敬佩道:竟还有如此正义的侠士,听见救命就跑得这么快。 等那人近前,成小芽才看清侠士的正面目,哪里是什么侠士,是筱琪,筱琪虽跑得气喘吁吁,却松了口气的模样。 成小芽一见她,本来想问她今天王府到底怎么了,可看了看刘镜之,便先将那些话压下:“筱琪,你快帮帮他,他受了伤,还发烧。” 筱琪过去搭把手:“山下有家客栈,我们先把他扶到客栈。” 第8章 澄清 两个柔弱的姑娘搀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从坟山上下来,且那男子还面无血色、垂头闭目、一动不动,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客栈老板也是有些心慌,担心这俩姑娘是来刨坟的,他在这里开家小客栈,本是给行人过路歇脚的,虽说开的地方不太吉利,来的人少,但生意还是有的做的,这要是传出些闲言碎语,说他家藏尸,那这生意可就不要做了。 客栈老板陪笑道:“两位姑娘,小店客满了,到别家去吧。” 成小芽担心刘镜之,又累得很,见老板要赶人,急得开腔讽刺:“呸,就你这店还能住满,别是住了尸体吧。” 客栈老板脸色都青了:“你这姑娘会不会说话。” 筱琪看他二人双目快要冒出火花,赶忙好声好气对客栈老板道:“老板,你看我家少爷伤心过度,重烧不醒,可否为我们找个地方休息?”筱琪又补充道:“要是少爷出了事,你我可都是担当不起的啊。” 客栈老板听筱琪这番说,瞪了成小芽一眼,这才叫小二带她们到客房去。 成小芽和筱琪将刘镜之放到床铺,刘镜之仍是紧紧抓住她的手,筱琪见多了不以为然,叫人盛了水来,要去问老板找退烧药,成小芽拦着她:“也拿些金创药。” 筱琪上下查看成小芽,握住她肩膀问:“可是伤着了?” 成小芽摇摇头:“不是我。”说罢朝着刘镜之看了一眼。 筱琪讶异,也没多问,出了房门就去寻药了。 过不多时,果真拿着一个小白瓷瓶和一个小陶罐回来了,成小芽正帮刘镜之擦脸,筱琪打开手中的小瓷瓶,倒出两颗小拇指甲盖大的药丸:“这退烧丸子化了水内服,”将小陶罐递给她:“这个是你要的伤药。” 成小芽打开陶罐,半罐的黄棕色固体有淡淡中药味漫出,成小芽皱皱眉:“好怪的味儿?!” 筱琪知道她伤口愈合得快,没闻过外伤药的味道,伸手要接过那罐子:“药能有什么好味儿,你手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可别,筱琪你还是出去吧,那些伤口很是狰狞。” 筱琪见她坚持,“你要帮忙叫我。” 筱琪离开后,成小芽小心翼翼地拉开刘镜之的衣襟,再次见到触目惊心的伤口,伤口处经此折腾,又裂开了许多,流的血将整件中衣都染红了,因为外衣是红色,这才看不出来。 指尖挖了一大块药膏往伤处涂抹,清凉的药膏随着手指细细滑过每一条伤痕,一颗两颗无数颗水珠落到伤痕上。 成小芽轻声哭道:“你为了救我连命都不要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得安生了,你快些好起来吧,你要是醒过来,你喊我‘李序’我也不生气。” 温热的手抹去她眼角的泪,刘镜之动动嘴角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你以前・・・・・・从不哭的,我说过・・・・・・不让你・・・・・・哭的・・・・・・” 抓着成小芽的那只手微微放松,却没有放开。 “刘镜之,你醒了,认得我是谁吗?”成小芽边哭边笑。 “认得・・・・・・你就是你・・・・・・” 成小芽以为他是烧糊涂了,指着自己对他认真道:“我是成小芽,不是李序。”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刘镜之执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笑道:“你就是李序。” “我?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叫过李序这个名字。”成小芽仍然不相信:“我们以前就认识?那你怎么没有一眼就认出我?” “你变得连我也认不出来了。”刘镜之细细抚摸着她的脸,仿佛在寻找昔日的痕迹。 虽说女大十八变,可也不是面目全非吧,成小芽觉得自己对一个正在发高烧的病患有些咄咄逼人了,可能在很小的时候真的遇见过刘镜之,只是自己把他忘了,人家倒还记得,一时认不出自己长大后的样子也是正常,这么想来,好像挺对不住他。 成小芽愧疚道:“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不要紧,我记得就好。” 成小芽勾起嘴角笑着问他:“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我了吧。” 刘镜之难道露出少年人般羞怯的笑容,柔声答道:“嗯!” “对了,有一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嗯?”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你的一切!”刘镜之真切道,眸中光彩四溢,“无论容貌变换,亦或是名字不同,我喜欢的是你的全部。” 那灿烂的笑容催着成小芽的心跳声,一声快过一声。 成小芽的脸红得像只熟透的番茄:“你贯会说情话的。” “你若喜欢,天天说给你听。” “这是你说的,你以后要是用烧糊涂做借口否了这茬,我可是不依的。” “我不像你,记性这么差。” “还有力气笑我,赶紧喝了药,快点好起来。” “好!”刘镜之喝了药,也没力气折腾了,将成小芽的手搭在心口闭上眼,嘴角挂着心满意足的笑沉沉睡去。 成小芽拍拍发烫的脸,望着他的睡颜,也甜甜地笑了。 门外,听了许久墙角的筱琪终于找到时机进去了,一进门就感觉闻着一股恋爱的酸臭味,这定是那药膏的味道,嗯,没错,是药膏,筱琪心道。 “小芽,我帮你熬了点鸡蛋粥,你喝些吧。” 成小芽打开砂锅盖,热气和香气扑来,粘稠的粥里有着碎鸡蛋,雪白的粳米粥上撒了一把翠绿的青葱,看着令人胃口大开。 成小芽慢慢抽出被刘镜之握着的手,坐到房间里的木桌旁,拿起勺子,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也是饿极了,三两下便将一锅粥吃个干净。 筱琪托着颔下笑眯眯地盯着她,成小芽打了个饱嗝:“筱琪,别看了,你看得我心中毛毛的,有事?” “无事,见你安好我心中欢喜。” “说起来,你今日是怎么的要把我丢棺材里藏起来?”成小芽揉揉太阳穴:“我可没犯事啊?!” “你虽然没犯事儿,可管不住别人要找事儿。” “找事儿怎的偏偏找我?” “也不是单找你的,也来找王爷的茬。”筱琪伸出左手,拉开袖子,小臂上缠着一圈的布带,筱琪解了布带,露出一条深深的翻着肉的割痕,看伤口像是被利刃所伤。 成小芽蹙眉:“是谁伤的?” 筱琪将沾血布条丢到一边,拿着伤药涂在伤口上,疼得倒吸气,边抹边道:“今日府中闯入官兵,把所有人赶到一处,王爷那时不在,大家非常害怕・・・・・・你还在灵堂・・・・・・” 只见一名士兵随便抓过身边的一名老仆,举起佩刀就往老仆手臂上划,一刀下去,顿时血流如注,那名老仆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众人以为是要抄家灭族,哀嚎声响成一片,那领头的官兵喝道:“闭嘴!” 这声威吓十分有效,众人止住哀嚎转为低低呜咽。 那官兵又道:“乖乖配合,就只往手臂划一刀,不配合,就划脖子。” 那些士兵各自散开,往奴仆中去,筱琪低着头,心中疑虑,不理解这些官兵的做法,想起小芽还在里面,忽然浑身一个激灵,想到小芽的体质,和这些官兵奇怪的做法结合在一起・・・・・・不就像是为了找小芽这样的人么?!筱琪眼皮直跳,静心一想发觉他们这样做便是还不知道小芽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也就是说小芽还有一线生机。 筱琪定定心神,朝着身边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士兵道:“这位大哥,我能先去解个手么?” 那士兵斜睨了她一眼,厉声道:“别耍花样。” 筱琪伸出手臂:“要不你先割我的,割完我再走,行么?” 那士兵见她这样,猜她大概是真的内急,便在她手上随意割了一刀,鲜血潺潺流出,筱琪掏出帕子止血,笑道:“我可以走了吗?” “走吧走吧。”士兵不耐烦地挥挥手。 筱琪一路小跑,灵堂设在内院,离前厅有一段距离,筱琪怕那些士兵先找到小芽,加快了脚步,鲜血滴落一地。 终于赶到灵堂,成小芽还是双目失神,傻愣愣地跪着,筱琪拉起她,让她躺进棺木中躲起来,虽不是长久之计,但是躲一阵是一阵,能不能逃出去就全看天意了。 筱琪做完这些,匆匆转身出门,门外一个人挡在她身前,她心头一跳,心道不好,慌忙要躲回去。 却听见那人开口说话,是个女音,语气颇冷:“不用惊慌。” 此声十分熟悉,抬眼看她,竟是熟人,眼前这个衣裳破烂,双眼用一条白绫遮住的女子是个乞儿,时常会在王府附近出现,筱琪见她似是双目失明,无家可归的样子,看着十分可怜,便每次都会给她一些食物果腹,偶尔和她聊两句,她冷冷的不爱搭理人,筱琪也只当她是遭遇太多,才变成这般冷漠,便只问了她的名字,乞儿说她叫阿菱。 “阿菱,怎么是你?”筱琪声音发颤。 阿菱拿下覆在眼上的白绫,筱琪不可置信地捂住嘴把那声惊呼压下去,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张与成小芽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易容而已。”阿菱指着自己这张脸面无表情道。 “你为什么要扮做小芽的模样?” 阿菱道:“主人的命令。” “我不管你主人是谁,你要是敢对小芽不利,我第一个和你拼命。”筱琪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阿菱不再说话,脱了她那身破烂衣衫,麻利地换上孝衣,将白绫往额上一带,转眼间完全和成小芽一样,连那失神落魄的神态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叫人分辨不出来了。 她也不管筱琪难看的脸色,直接走了,走到一半撞到前来搜查的官兵,假装被撞倒在地,被官兵粗鲁地拽起来带走了。 筱琪目睹了这一切,许久没有缓过神来,回头望了眼棺材,念道:“但愿无事。” 前厅, 官兵将名册上所有的名字都念了一遍,确认他们手上都已经被割了一刀后,观察了众人的伤口,没有发现异状后就带人走了。 筱琪扶着“成小芽”回了她的房间,灵堂里的棺材也被抬走了,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只有筱琪,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她本打算跟着发送的队伍,等到棺木埋下人都离开后打算立刻撬开棺材救出小芽,可是她没有得到允许是不能独自出门的,等她偷偷翻墙出了府,队伍已经无影无踪,她一路打听过去,才走到了坟山脚下,可是天公不作美,竟然下起了雨,她跟人借了伞,就急匆匆地往山上去・・・・・・ 走至山顶,听见有人求助,是小芽的声音,大喜过望,赶过去时见到王爷和小芽在一起,忽然就明了阿菱说的主人是谁了,看到小芽拼命地托起王爷的模样,筱琪不由得会心一笑。 果然这两人・・・・・・ 命中注定! 筱琪担忧道:“小芽,你真的要小心了,你的体质特殊,要是被发现,可能会被当妖邪烧死的,谁会管你有没有害过人。” “好,我以后小心就是了,你说他们为什么会来王府找人?” “我不晓得,”筱琪指了指刘镜之:“你问他。” “我其实还在奇怪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把他伤得那么重,这么一想・・・・・・”成小芽一只手指指天,“看来是他了。” 筱琪点点头:“经此一事,王府应该不会再被搜查了,我们也放心些。” “嗯,我刚才听你一说,恍惚觉得刘镜之好像很早就知道我体质特殊,不然也不会悄悄安排了人假扮我替我遭罪。” “是了,我刚才听见他说你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筱琪你偷听我们说话!”成小芽再次红了脸。 筱琪心想偷听你们说情话算什么,我见过比情话更厉害的,“你真的想不起小时候的事情了么?对他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成小芽摇摇头,又点点头。 “几个意思?” “我说不上来,好像有那么一个场景里我见过他,不过不是小时候,我觉得像梦可又感觉不是梦。”那个场景里除了刘镜之还有另一些人,刘镜之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冷酷,另一些人的面容模糊,转过头正在看她,他们在一堆冒着白烟的废墟前,压着一个人,那人也在看她,她忽然觉得被压着的那个人的面容之前也是模模糊糊,这次想起来却好似有些面熟,一个名字在嘴边就要脱口而出。 “小芽?”筱琪在成小芽眼前晃晃手,“是什么样的梦?” “很奇怪,不好说。” “既然有梦,王爷又那么说,看来你们真的打小就认识,我说你们有过一段缘分,你还不信。”筱琪笑道。 “也罢,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反正你俩的误会也解开了,这下是拨开云雾见月明了。”筱琪揉着成小芽的脸颊,玩笑道:“咱们家的小丫头终于要嫁人喽。” “筱琪你乱说什么?我几时说要嫁人了?” “都这样了,你还害羞什么?我刚刚都听见了。” “哦?说说你都听见什么了?”刘镜之的声音如平地一声雷在筱琪耳边炸开。 筱琪噌地站起来,静静地退到一边。 成小芽叫起来:“你偷听我们说话?!” 刘镜之:“・・・・・・” 刘镜之捏着眉心,哭笑不得:“难道不是你们扰人清梦?” “哦!那我们出去。” “你留下。” “可别,扰你清梦。”说着转身要走。 刘镜之微微眯眼,筱琪立刻急速后退,啪嗒两声地关了门。 成小芽:“・・・・・・” “她好像很怕你啊。” 刘镜之撑起身,笑着揉揉她的发:“是啊,就你不怕。” “你有什么好怕的,”成小芽点了点刘镜之的鼻尖,笑道:“你呀,就是个执着的笨蛋。” 刘镜之握住那柔软的小手,又问了那句话:“嫁我可好?” “为何一定要嫁?” “那我娶你。”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我娶你可比等你嫁我快多了。”刘镜之似乎十分无奈。 “其实我觉得成亲只是一个走过场,没什么意思,你看我以前就住在王府里,成亲后也是住在王府里,有差吗?” “有!”刘镜之吻着她的手心:“成亲了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当爹和当娘了。” 成小芽比出三个手指:“好吧,那你再等三年。” “为何?” “我要守孝三年。” “我也觉得成亲只是一个走过场,要不・・・・・・” “喂喂喂,你别黏过来啊・・・・・・哪里疼・・・・・・可别・・・・・・唔唔唔・・・・・・” 筱琪听着里面的声音,她并非故意在这里听墙角,可是・・・・・・我衣服被门夹住了,谁来帮帮我・・・・・・ 第9章 筱琪 筱琪剪去烛花,灯火跳几下,更亮了,她将干透的发往脑后拨去,眼中有些许笑意,似是因她讲起那些过去,而记起有趣的回忆。 她对青柳道:“早些休息,明晚再讲。” 青柳正听得兴头上,哪里肯罢休,撒娇道:“筱琪姐姐,你只说前面的,我好奇后面剩下的,心痒痒睡不着。” 那后面的・・・・・・筱琪眸光暗下,吹灭了烛火,“ 睡吧。” 筱琪微恼,方才提起故人又想起如今这番现状,到底意难平,忍不住讲了这些事情,虽说多是实事,但是那些不该说的却是一句也没说。 之后的事太过沉重,她其实不愿提起,那过去总是像一块坚石无时无刻地敲撞着心脏,提醒着她那个人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也不知要如何讲,只是开了这个头,若不讲完只怕青柳要纠缠的,少不得留些时间要编些话来结束这个故事。 青柳在黑暗里摸索着要回床,手不小心扫掉桌上的瓜子皮,悉悉索索地落到地上,又摸了一阵,才摸到木板床,倒回床铺,青柳打了哈欠,揉揉眼,低喃:“筱琪姐姐,好梦。” 筱琪轻声应了,也道一声好梦,便裹上被子躺在黑暗里,一安静下来,那记忆如开了闸门水泻似地涌来,纷纷扰扰中尽是成小芽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浸湿枕头・・・・・・ 小芽,我很想你・・・・・・ “你个赔钱货,老子弄死你。” 拳头打在半跪在地的枯瘦身躯上,那被打的女子披头散发,沾满污渍的脸上是麻木的表情,似乎是感觉不到疼痛,亦或是习惯了疼痛。 尖嘴猴腮的男子嘴里尽是无法入耳的脏话,边骂边打。 女子终于被拳头打趴,瘫倒在地,满身血污,尸体一般,任男子拳打脚踢。 男子狠狠又是一脚,“烂货,卖不出去,还要老子再白养你,不如现在就死了。” 女子闭上眼,知道自己终于要解脱,嘴角挂上凉薄的笑。 周围渐渐围着一圈的人,指指点点,有叹息也有讥笑,只是事不关己便都高高挂起。 “那不是人伢子赵二,在这大街上也不嫌丢人。” “他这人还怕丢脸?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丫头看着干干巴巴的,没卖出去就往死里打,真是可怜,唉・・・・・・” “你同情要不你买了,买回去当个端茶倒水的,还可以暖暖床。”说这话的男人露出猥琐的笑。 “我要是买了,岂不赖上我,我可不敢要,要是他下次货卖不出去,还来找我,我可没那个闲钱。” ・・・・・・ 赵二听到那些人的讥讽,心里更是不爽了几分,下脚越狠了,女子一声不吭,连呼吸都快停止,视线模糊,耳中嗡嗡作响。 “啊――” 赵二锐利的尖叫声闯入她空白的脑海中,她眼中生出希望的光,接着,赵二说的话又将她打入绝望。 “你这女的有毛病啊,快松开你的牙,疼死老子了。” 原来是个路见不平的姑娘,女子虽然感谢这位姑娘仗义相助,可是听赵二的话,那姑娘似乎手无寸铁,只是单纯地想要阻止赵二而已。 “我买她!” 那姑娘的语气十分真诚,听不出半分玩笑的意思。 “你有钱吗?老子的人可不便宜。”赵二上下打量她。 “要多少钱?” “五十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四周一片嗤笑声,五十两!别说是这样一个瘦巴巴的女子,就是一个身强力壮的也卖不了五十两,赵二这是打定主意要骗她呢。 “行,就五十两。”听那姑娘的语气似乎五十两对她而言无足轻重。 女子眼中再次放出光芒,她挣扎着扭过头去看那位姑娘,看她一身普通衣裳,不似富贵人家千金的模样,光芒再次暗了下去。 赵二大笑起来:“就凭你这样,拿得出五十两,就是把你家当买了也凑不出五十两,哈哈哈。” 那姑娘也不恼:“我身上是没钱,不过你跟我回去,我找我家主人买了她。” “好大的口气,你还能使唤主人买人,丫头片子,你家主人是谁啊?。” “小王爷。”姑娘高高仰起头。 四周一片沉寂,赵二不相信,又是一阵夸张的大笑:“就你,哈哈哈,小王爷还能听你的,牛皮可吹破了,哈哈哈・・・・・・” “你先别笑,跟我回去,等见到我家主人,你再笑也不迟。” 众人起哄道:“走走走,看看去,人家姑娘有心要买,你要是做不成这笔生意,小王爷可是不放过你了。”说着便推搡着赵二。 赵二听这话,心里也是泛起嘀咕,要真的是王爷府里的人,那可算是惹错主了,小王爷的心狠手辣没少听人说起,那人冷心冷眼,便是自己的兄弟也能面色如常地斩杀,可谓是恐怖至极。赵二看这姑娘独自一人,又没个人跟着,衣着平常,她故意这样说只是为了吓住自己,拖延时间,找个机会把他的货物带走,赵二冷笑道:“要是敢骗我,你可就死定了。” 女子感觉有只温热的手绕过腋下,将自己扶起来。 那姑娘吃惊道:“你可真轻。” 一只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递到女子面前,“你先吃点吧,虽然我吃了一半,但是剩下的那些我都还没舔过,没有沾我的口水。” 姑娘没有嫌弃自己这一身脏污,还担心自己嫌弃她的口水,这该是多善良的人啊,女子在最痛苦的时候都没有流的眼泪,这一刻止不住地流淌。 女子一瘸一拐地走着,走得很慢,姑娘很有耐心,不急不恼,也走得很慢,赵二气哼哼地跟在后面,瞧热闹的闲人们也跟着。 这一路走走停停,约莫个把时辰,他们走到了王府。 看着那气势恢宏的建筑,赵二手心开始冒汗,不会真的是王府的人吧? 门口的侍卫见到这么多人围着,沉着脸举起手里的刀就要赶人。 “侍卫大哥,是我。” 那举刀的侍卫看着她,笑道:“成小芽,你完了,你爹刚才提着绳子到处找你,你还敢回来呀。” “不管他,总之你先借我五十两,我等会儿叫我爹还你。” “你要这么多钱干嘛?”侍卫讶异道。 成小芽指了指赵二:“他说我身边这位姑娘要卖五十两。” 那侍卫脸色一沉,对着赵二喝道:“混账,王府的人你也敢骗。” 赵二听到这一声喝,吓得腿都软了,跪在地上就磕头求饶。 四周响起讥笑声,这时,一道红影随着王府大门的打开而渐渐显露,顿时鸦雀无声,连那求饶的赵二也停止声音,大气也不敢出。 见那位着暗红云纹赤衣的俊朗青年,墨色长发高高束起,五官生的甚是漂亮,只可惜那双眼,眼中透着冰冷,叫他看一眼便觉得四肢冰凉。 侍卫挺直腰背,恭敬道:“王爷――” 成小芽扶着个人,也不好行礼,只唤声王爷。 刘镜之冷冷一声:“进去。” 成小芽知道是对她说的,忙扶着那女子进去王府,走到一半还回头对刚才的侍卫大哥笑了笑。 刘镜之视线落在赵二身上,一直在发抖的赵二察觉到那泛着刺骨冰冷的视线,抖得更厉害。 “五十两?”刘镜之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割掉他身上的肉,卖够五十两。”说这话的语气悠闲得仿佛只是在讲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将肉割下来,等到长好了再割,如此重复,直到凑够五十两。先不说能不能坚持到五十两,就是坚持到了最后,也差不多是一个废人了,这种处置人的手段实在是残忍,周围的人群迅速四散,见鬼似地逃开。 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总算见到这位小王爷的狠毒了,赵二凄厉的惨叫声令人心里跟着颤抖起来,只是任他如何惨叫,也没有人敢去救他。 成小芽对着那名女子笑道:“你今后就是王府的一员了,以后都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女子咬着苍白干裂的唇,点点头。 “对了,我叫成小芽,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费力挤出声音:“小七。” “也是大小的小吗?” 女子摇摇头:“奴不识字。” “那没事,我读了点书,正好可以教你,”成小芽又道:“你不要说奴,要说我。” 女子不敢置信地看了她,见她眼睛笑得弯弯,同月牙似的好看,心里很是温暖,动了动脸皮,却是一个些微难看又真心的笑。 “对了,我教你写你的名字,嗯・・・・・・”成小芽偏头想了想,在女子满是泥灰的手上写了一个‘筱’字,笑道:“我爹没啥文化,取个名就都很随便,用的是大小的小,虽然好写,但是一点都不优雅,这个‘筱’是指细竹,嗯,很优雅,你这么瘦,挺合适的。” 成小芽又写下一个‘琪’字,“教书先生说这个字有美玉的意思,也用来比喻珍贵之物。” 女子用力摇头:“奴・・・・・・我不配。” “哎呀,什么配不配的,这些字造出来是为了配人,不是人去配它。取个好的名字,人也跟着好起来,你看那些厉害的人物哪个叫张三李四的?” 成小芽看着她轻快地笑道:“筱琪。” 筱琪愣愣的,过了好一会儿,捂住脸哭起来,轻轻应道:“嗯。” 小芽你对我这么好,我该如何报答你?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剩这条命,不如就用我的命吧。 筱琪摸着毯子底下的匕首,等我杀了刘镜之,我就去陪你,黄泉路上做个伴,也好过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 筱琪无声笑着,眼里是浓烈的杀意。 第10章 复仇 青柳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她想着早些干完活,就可以早点听剩下的故事了。 青柳正在井边清洗锅碗,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猜猜・・・・・・” “秋环姐姐。” 秋环放开手,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点,除了你还有谁有空跑来同我耍。”青柳笑道。 若说起现今府里最轻松的差事,就是侍候新王妃了,听说王妃是个不大使唤人的,添茶倒水的事也少,几乎一整天都无所事事,有些婢女随意离开,王妃也不理,这下人当得比主子还悠闲。 秋环往厨房里探头看:“在那边呆着也没什么事,来厨房逛逛,厨房有什么好吃的?” “没有,剩菜全给倒了。” “谁问你剩菜了?我是说有没有枣泥糕桂花糕一类的?” “秋环姐姐这是说笑呢?咱们做下人的,厨房还为我们备着枣泥糕桂花糕?” “这不就有嘛。”秋环打开橱柜,端出一碟精致的桂花糕,拿起一块就要咬,青柳立刻上前抢过那碟桂花糕,急道:“这是筱琪姐姐自己做的,你不要碰,等会儿她知道了要生气的。” “筱琪?”秋环嗤笑:“那小蹄子以前就经常拿桂花糕去讨好王妃,在王府里面子可大了呢,怎么,现在还用这招?” “你不要这样讲筱琪姐姐。”青柳愤愤道。 秋环不管她,伸手就要去抢桂花糕,抢不过就直接把那桂花糕扫到地上,一脚一脚地把那些桂花糕踩得稀烂,“谁稀罕这破玩意儿。” 青柳拦不住她,捧着那空空的盘子眼眶红红地站着。 “什么事情惹得你生气了?”筱琪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口,看到那一地的碎末,脸上表情未变:“可是不合你的胃口?” “是呀,这桂花糕总有一股臭味,令人难以下咽。”秋环做了个作呕的手势,仿佛那香甜的桂花糕真是什么难吃的东西。 “筱琪姐姐・・・・・・”青柳小心地观察她的表情,见她仍是笑眯眯的。 “这样啊,秋环妹妹,我藏了些山药糕,你们侍候王妃也是幸苦,不如就送你们吃吧。”筱琪从另一个不常用的橱柜里拿出巴掌大的纸包,打开一看是六块印着精致团花图案的山药糕。 秋环本就是个贪嘴的,看见山药糕,咽了咽口水,见筱琪那讨好的嘴脸,心中极为不屑,又想着人家要给,不要白不要,伸手接了过来:“如此就多谢筱琪姐姐了。” 秋环咬着山药糕,朝青柳摆了个讥讽的笑。 “筱琪姐姐,她方才把你的桂花糕・・・・・・” 筱琪蹲下去,双手将碎烂的桂花糕拢在一起,不顾脏,小心地捧在手里,“不要紧的,反正吃它的人也不在,没有人会生气的。” 青柳看她眉眼间含着一丝哀伤,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怕自己说错话惹得她更伤心,想着留她一人比较好,就回到井边继续洗碗了。 秋环拿着那些山药糕分给其它的五个姐妹,她们聚在亭内,悠哉地翘着腿喝着茶吃着糕点,嬉笑打闹,她们这么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越会享受了。 远远地李序雕像般地坐在河边的一株枯柳下,正盯着河中的倒影,刚刚下了一场冬雨,气温降了不少,她衣着单薄,披风却穿在婢女身上。 “你瞧,我穿着好看么?”有一婢女穿上华美的绣花披风转了一圈。 其它人纷纷抚掌而笑,笑说像个傻子。 “呸呸呸,胡说什么,傻子在那里呢。”说着脱下披风随手丢在亭内栏杆上。 众人往李序看去,又是一阵大笑。 “这山药糕味道不错,你哪里得来的?” 秋环端着茶,抿了一口:“是那个小蹄子的。” “是她呀,最近讨好咱们讨好的紧,估计也想我们说个好话,好把她也拉来做这闲差,先前在旧王妃那里得了不少的好处,很是得脸,现在旧主走了,嗅着鲜肉味儿就赶着上来。” “真是条不要脸的狗。” 众人嗤笑着,忽然秋环哎呦一声捂着肚子弯下腰去:“我肚子疼。” 其它五人原想去扶她,可肚子也开始抽痛起来。 “不行了,我憋不住了,我先去下茅房。”秋环弯着腰,急急忙忙地跑了,剩下几个人也憋不住,跟着一起跑了。 青柳正提着一笼落叶往回走,见秋环几人面色发白,虚汗连连,奇怪问道:“几位姐姐怎么了?都不用侍候王妃吗?” 秋环此时腹痛难耐,哪里顾得了这多。 青柳却是不安,想起昨天见到王妃那模样,便知是个不灵活的,这几个人一起出来了,园子里也没个人照看,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可就糟糕了,思来想去,还是进园子里瞧瞧。 匆忙进了院子,青柳四处找了找,未曾见到王妃,隐约有个人影闪过,她追着人影来到了河边,见河中飘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王妃该不是不小心落水了,青柳冲到河边,果真那一团东西是人的头发。 青柳唤了几声王妃,水中的头发忽然急速像水下隐去,一眨眼却不见踪影,青柳吓得摔坐在地,等了许久,水面平静,刚才那团头发还是没出现,若是个人,在水中不可能闭气这么久,除非不是活人,看刚才的速度,一定是个会动的东西,莫不是碰到水鬼? 这可不得了,王妃不会被水鬼抓去了吧,青柳想起要喊人,可要是王妃真是被水鬼抓去,这等人来的时间岂不延误了,还是先看看水里的情况,她捡起地上的石块往水中扔去,扑通一声,眼见石头沉了下去,水面荡起淡淡涟漪,在那石头沉下去的地方,突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手里握着那块刚刚丢下去的石头。 青柳尖叫着手脚并用往河岸爬去,发觉那只手抓住自己的脚踝,青柳险些晕死过去,挣扎着继续爬,那只手仍然没放,青柳吓得鼻涕眼泪乱流一通。 身后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正在说着什么,青柳听到人声,这水鬼还会模仿人说话,更加害怕了。 听到有东西上岸的动静,青柳只当是水鬼上岸,死命地要挣脱那只手,那只手的主人将她往后一拉,青柳整个人猛地趴到地上,脸砸到湿泥里,疼痛使脑子稍稍清醒了些,心想既然逃不掉,索性就和这水鬼斗一斗,抹了把脸,转过头就要去看水鬼的模样。 映入眼中的不是什么泡得发肿的惨白鬼脸,而是一名全身湿透的女子,女子一头湿发披在肩上,虽不是什么绝色佳人,五官却也生的不差,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透亮,眸光盈盈。 昨天只是匆匆一瞥,并未看清王妃的模样。 青柳不确定地唤了声:“王妃?” 女子没有回应,举起手里的那块石头,没有任何表情地递到青柳面前,青柳呆呆地看着那块石头,女子见青柳不拿,又往前推了推,青柳这才反应过来,她是要把石头还给自己。 青柳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块泛着水光的石头,女子见她拿走了掉到水里的东西,一转身又要下水去,青柳赶紧拽住她,既然已经知道是个人了,就不能再让她再到水里去。园子里只有她一人,看来她应该就是王妃了。 她见王妃浑身湿透,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王妃,您快回去换衣裳。” “王・・・・・・妃・・・・・・” 青柳听她沙哑的嗓子说出这两字,发现她似乎在思考这两个字。 “李序。”青柳见到王妃指着自己非常认真地对她说。 青柳轻声道:“王妃?” 王妃还是没有做任何表情,只是又一次重复地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是在告诉她的名字吗?青柳四下看了看,见没人,这才非常小声地直呼主子的名讳:“李序?” 李序点了点头,微微翘起嘴角,似乎是因为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而显得有些开心。 青柳笑了,这位王妃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这张脸加上这性子倒让青柳对她心生好感。 一阵冷风吹来,青柳打了个寒颤,看了眼湿漉漉的王妃,怕她着凉,轻声哄到:“我们先回去换衣服好不好?” 李序歪着头茫然地看着她,似乎是不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 青柳明白说多了她也不理解,不如直接带她回去换衣服吧,园子里的路她还不是很熟,顺着鹅卵石铺成的路走应该能走到吧。 青柳搀扶着李序,李序走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停在一棵枣树下,指着树上青红相间的冬枣,回过头看她。 “您想吃吗?”青柳问道。 李序又歪了歪头,在想她的话。 青柳无奈地摇头,让她在树下等着,自己三两下爬到那棵枣树上,很快就摘了许多枣,放在衣兜里,顺着树干滑下来,这利落的手脚看得李序眼很是惊奇,一眨不眨地直盯着,青柳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奴婢粗手粗脚的习惯了,让您见笑了”,转念一想,说这多,她又听不懂,抓了一把兜里的枣,放到她手里。 李序惊喜地捧着枣左看右看。 青柳瞧她那兴奋的模样,自己也跟着开心起来,看她不知道枣,学着昨天王爷那样,指着枣对她说道:“枣。” 李序果然学着她的话,也念着:“皂・・・・・・” 青柳教了几遍,李序还是没有念对,她稍微有些不耐烦了,忽然佩服起王爷的好耐心,看来王爷真是很喜欢这位新王妃呢,青柳想到筱琪说的那位故去的王妃,不由得感叹,那位王妃要是知道王爷是这种喜新厌旧的人,估计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了吧。 又看了看还在念字的这位新王妃,心疼起王妃来,王爷如今宠爱她估计只是见她懵懵懂懂的模样有趣,要是王爷再过个几年也对她厌烦了,不知道她下半辈子该怎么办,见她这认真学习的模样,青柳叹息一声,若一直是这样的心性倒也还好,要是日后多了心眼,对王爷有了感情,日子指不定多难过呢。 青柳将一颗鲜红透亮的枣用衣袖仔细擦了干净,放进李序的嘴里,李序先是轻轻咬了一下,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大概是觉得好玩,又或是枣子很甜,她动着嘴很快地嚼着,咕噜一声,连着枣核一起吞下,青柳来不及阻拦,眼见着她把枣核吃下去。 她只好也拿起一颗枣放到嘴里,灵活地把枣核剥除,吐到手上,做好示范。 李序一直盯着看,自己也学着青柳,拿起枣整颗塞到嘴里,咀嚼几下,咕噜吞下,又是吃枣不吐核。 青柳真的是笑出声了,“罢了罢了,吃进去也没事的。” 李序也跟着笑,嘴角下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格外可爱。 背后忽然爬上一股子寒意,青柳头皮发麻,仿佛冬日里的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淋了一遍,只觉得连血液都要凝固了。 “你最好知道如何保住你的脑袋。”一道压抑着怒火的冰冷声线,大概是怕吓到什么人,刻意压低了声音。 青柳不用多想也知道那是谁,她砰地跪倒在地,头磕在地上,全身僵硬。 李序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到,手里的枣子掉了一地,刘镜之抱着李序,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不怕不怕。” 瞪着跪在地上的青柳,“起来说话。” 青柳颤颤地站起来,垂首道:“回王爷的话,王妃方才落了水,奴婢请王妃回去换衣裳。” 刘镜之冷冷地看着青柳,直到在他怀中的李序不安地动了动,推开了他,刘镜之才把漫身杀气消去。 李序蹲着去捡那些掉在地上的枣,青柳慌忙也去捡,见王爷也蹲下来,惊得又是一跪,刘镜之冷声:“滚开。” 青柳恨不得马上就滚得远远的,听到这声命令,赶忙退到一旁,一路小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王妃捡起地上的枣连擦都不擦一下,直接塞到王爷的嘴里,重点是王爷还笑眯眯地吃了,连枣核都不吐,青柳脚下酿跄一下,差点摔个狗啃泥。 青柳回到居所,坐下来喘着气,灌了一杯茶压惊。 筱琪这时候也回来了,青柳奇怪问道:“筱琪姐姐,你不是在厨房帮忙吗?” “方才提水时不小心湿了裙子,回来换掉。” 青柳见她裙脚下方果真湿了一大块,忽而瞥见裙摆上除了水还沾了些泥,连着鞋子上都沾到泥土,青柳想厨房那个地方铺的都是青石板,这些泥是哪里蹭到的? 她先不管这些,开口刚要告诉今天园子里发生的事情,脑中闪过那个园子里遇见的人影,再将今早秋环几个匆匆离开,王妃落水,筱琪脚下的湿泥,筱琪与旧王妃的故事联系在一起,青柳一瞬明白事情的经过,震惊不已。 她看筱琪换了一套不曾穿过的淡粉色衣裳,拢着衣袖。 青柳拽住她的手问:“筱琪姐姐,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筱琪错愕,却很快明白她的意思,装作不懂,笑着问道:“我做什么傻事了?” “是你把王妃推下水的,对不对?” “我怎么敢?!”筱琪受惊似地摆摆手。 “我知道你和旧王妃感情很好,可是新王妃是无辜的,她那人孩童般的心性,并未做什么坏事,你将错推到她身上,未免有些过分了。”青柳想到李序,心中有些不平。 筱琪垂下眼,终于不再掩饰,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冰霜:“我没有迁怒于她。” “那你为什么・・・・・・” “我同你说那些事不是让你掺和其中的。” “筱琪姐姐,不要再错下去了,她不会希望你为她做这些的。” “是啊,她不是那样的人,”筱琪眸光微闪,很快又暗了下去,她眯着眼笑起来:“但是我呢,我是那种谁要是夺走我喜爱的人又随意丢弃我便要闹出些事儿来的人。” 青柳望着她决绝的样子,知道是劝不回,也再无话说。 门外响起敲门声,“筱琪姑娘,王爷有请。” 筱琪理了理衣袖,“我这就走了。”道别的话却是十分高兴地笑着说。 青柳流着泪,最后再拉了下她的手。 筱琪又走进了这间她熟悉的屋子,那些装饰,那些摆设,分毫不差,只是它们的主人变了,将她生活过的痕迹也慢慢地抹消替代了。 秋环看见她,恶狠狠的目光紧盯着她,恨不得扑上去将她身上的肉咬下一块,秋环磕头道:“王爷,奴婢所说句句属实,那山药糕确实是筱琪给的,她想要让奴婢犯错,自己做了这份差事,王爷您千万不要让她得逞,她心胸狭隘,出手恶毒,指不定要怎么对付王妃呢。” 筱琪不慌不忙地跪倒:“奴婢怎敢像她们擅离职守,苛待王妃。” 秋环怒道:“你不要冤枉人!” “烦人,让她们闭嘴。”刘镜之说完,便有侍卫将哭天喊地,惊恐万分的六人拉走。 刘镜之冷眼看着筱琪。 筱琪握紧了袖子里的匕首。 “我是看在她的份上才没动你,下不为例。” 筱琪抬起头,眼中迸出怒火:“你有什么资格提她。”这是筱琪第一次正视刘镜之,她以前同大家一样,非常害怕这个人,可现在,抱着必死的决心,只有满腔的恨意,所有的恐惧便不再是恐惧了。 刘镜之危险地眯起眼,筱琪却是毫不退却。 “许洲。”李序一身青衣站在门口探出头,看见他就朝他走去。 刘镜之敛去杀气,迎了过去,李序扑到他怀里,举起一个枣子:“枣,吃。” 刘镜之乖乖张开嘴让李序把枣喂给他,揉揉她的发。 筱琪见此场景,如何不气,如何不悲,想小芽还在的时候,刘镜之也是这般温柔的模样,如今这温柔对着别的女人,刺眼至极。 她握紧手中的匕首猛地起身朝刘镜之冲去,可还没近身就已经被侍卫抓住,打掉了手里的匕首,她唯一杀掉刘镜之的机会也没了,她狠狠地咬着唇,嘴角溢出血,她发疯似地要挣脱侍卫的钳制,大骂:“刘镜之,你这个无耻之徒,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心想反正难逃一死,登时便要咬舌。 忽然一颗圆滚滚的东西塞到她的嘴巴里,制止了她的行为,那带着恨意的眼睛盯着面前陌生的女子,那女子微微笑着,嘴角两个清浅梨涡,女子道:“枣,吃。” 筱琪吐掉枣,看着那女子,终是觉得累了,放弃挣扎,对刘镜之道:“但求一死。” 刘镜之看都不看她,只对侍卫道:“别让她死了。” 侍卫打晕筱琪,将她带回她的屋子,防止她自尽,将她手脚绑着,把屋里的东西全收走了,筱琪半夜醒转过来,青柳头搭在手臂上趴在她身边正睡着,筱琪动了几下,青柳就醒了,“筱琪姐姐,你终于醒了。” 筱琪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对青柳抱歉道:“对不起,让你受牵连了,连个睡的地方都没有。” “我搬到其它屋子去了,今晚是放心不下你,才过来瞧瞧的,”青柳替她掖被子:“筱琪姐姐,你放下吧,王妃看见你这样,肯定会很难过的。” 筱琪固执道:“不,有些事是绝对放不下的。” “就算是王爷的不对,移情别人,可王妃已经入土为安了,王爷找了别的女子,也不算是抛弃了王妃,你又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筱琪哈哈大笑起来,反复咀嚼着‘入土为安’这四个字。 “哈哈哈・・・・・・入土为安?”筱琪突然就停下笑,嘴角漫上苦涩,她问青柳:“你要不要听那后半段的故事?” 第11章 角海 “刘镜之,你给我滚出去,烦,这一个月都给我去睡书房。”成小芽把人推出去,重重关上房门。 刘镜之拍着门,满脸委屈。 筱琪刚好端着茶点过来,看见这一幕,低着头偷笑。 刘镜之敲了一会儿门,又说道:“娘子,书房又冷又不舒服,你怎么忍心・・・・・・” 窗户打开,从里面飞出一捆棉被。 刘镜之抱着那捆棉被,默默走了,侍卫们要帮他拿棉被,被他狠狠一瞪:“这是本王的棉被。” 侍卫被他瞪得头皮发麻,心道:我只是想帮你拿棉被,搞得跟要抢你老婆是怎么回事?! 筱琪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敲了敲门:“小芽,是我。” 门悄悄开了个缝,“走了?” “走了。” 成小芽松了口气,把门打开:“筱琪快进来,你怎么又做这些事,我不是说了・・・・・・” 筱琪把一块绿豆糕喂到她嘴里,堵住她碎碎念的嘴:“闲着也是闲着,做做糕点打发时间。” “对了,筱琪,我什么时候才会有小宝宝啊?”成小芽摸摸自己的肚皮。 筱琪一口水喷出:“好问题!不知道!” “都已经两年了,要是我上头有个婆婆,我早该被休了。” “・・・・・・” “其实我真的想要孩子的,和他长一样的孩子,男孩一定帅,女孩绝对美。” “要是随了你呢?” “随了我也没关系,长得像我,女婿一定帅,媳妇绝对美。” “・・・・・・你哪里来的自信?” “你看我长得一般般,我男人还不是看上我。” 筱琪竟无言以对。 成小芽握住筱琪的手,语重心长地问:“筱琪,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中意的人啊?” 筱琪果断回答:“没有!” 成小芽玩笑道:“你难不成要在这府里陪我一辈子啊?” “嗯。”筱琪点头。 “我可不想你浪费了大好青春,你该成个家的。” “我难道没说过,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吗?”筱琪笑着捏捏她的脸颊。 “筱琪,你要是个男人,定是情场高手。” “不敢当不敢当。” 两人谈天说地聊了许久,天已渐近黄昏,筱琪收拾好茶杯,“小芽,我该回去了。” “留下吃晚饭。” “不了,撞见王爷,我会胃疼。” “我叫他今晚不要回来吃饭的。” 筱琪笑道:“小傻瓜,你觉得他会听你的话吗?” 晚饭时分,成小芽把门窗都锁上,以为这样就可以挡住刘镜之了。 刘镜之回来,推了推房门,见门从里面紧紧锁住了,也没敲门就走了。成小芽看他走了,突然有些生气,心想:推不开,你不会敲两下啊,你敲两下,说不定我就开了。 成小芽自个儿生闷气,连爱吃的菜都没有吃几口,惦记着刘镜之去哪里吃饭,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还不回来之类的。 想着想着生气就变成了担心,打开门去找他,问了几个地方,大家都说没看见,想起自己说让他睡书房,就到书房去找他。 看到书房里暗暗的,也不知道在不在里面,推了门,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她点了灯,看见刘镜之裹着被子躺在书房的卧塌上,面对着墙壁,背对着自己。 她走过去,蹲到他身边,戳了戳被子,问:“吃饭了没有?” “没有。” “回去吃饭。” “不要。” “为什么?” “食物不合胃口。” “你不是不挑食么?” “挑食了,现在。”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虽然做的不好吃。 “你真的给我做?” “嗯,我・・・・・・”话未及说完,就被人翻身压下。 “你・・・・・・” 那人无辜地眨眨眼:“,你、给、我、做,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断章取义用得不要太好。 那夜,又是漫长的一夜・・・・・・ 刘镜之难得听话地在书房呆了一个月,只是这一个月,刘镜之过得十分滋润,心情好得不得了。 成小芽一天看不到他就想得紧,不打算矫情了,干脆也抱了被子丢到书房的榻上。 刘镜之认为其实不用再带被子来的,反正这一个月肯定都在一条被子里。 这天,他又将人折腾了几遍,抱着她把脸靠在她的肩窝上,轻轻咬着她的耳垂:“娘子,我要出远门。” 成小芽记得他之前是常常出远门的,后来和她成亲后就再不出远门了,这次想来是有重要的事,她浑身无力,懒懒地问了一句:“去哪里?” “角海县。” “很远吗?” “嗯,快马来回也要半月。” “这么久?!我会很想你,我要跟你去。” “好,”刘镜之吻着她的鬓角:“你还记得角海县吗?” 成小芽摇头。 “是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正好回去看看,说不定能想起什么来。” “只想起我就够了。”刘镜之将人搂紧,“不要想起别的什么人。” 成小芽扑哧笑了:“你从小就这么霸道吗?” “也不是,遇到你之后才这样。”遇到你之后,想独占你,想把你关在只能见到我的地方,想让你永远在乎我一个人,别人碰一下也不行,因为我会吃醋。 可是我却不能这样做,因为你会生气,会不理我,我最怕的是你不理我。 成小芽感觉到他有了反应,弱弱地说了声:“都不会累吗?” “不会啊!”刘镜之又开始在她身上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可是我会啊!!!”成小芽无力推他,缩成一团,膝盖不小心顶到了他敏感的部位。 刘镜之闷哼一声,将她抱得更紧,却没有继续动作,轻轻吻了她的发旋,道:“不闹你了,你睡吧。” “难受吗?”成小芽小声问他。 “嗯。” “睡得着吗?” “睡不着。”刘镜之本以为成小芽看他难受会主动些,谁想她卷了被子,滚下床:“那我不打搅你了,你一个人好好睡吧。” 刘镜之:“・・・・・・” 成小芽裹紧身上的棉衣,在萧瑟风中抖了几抖,毛绒绒的衣领露出半张冻得红红的笑脸,接过刘镜之递过来的手炉,暖了暖手,但还是冻得慌,大冬天的在海边吹风可不是好玩的,这风又湿又冷,是真的刺骨。 此时正值冬季,海风刮得甚是猖狂,天是灰沉沉,海水也是灰沉沉,半月形的海岸边稀稀疏疏散落着几户渔家,门口几个三角木架,架上晒着几张破旧的渔网,屋顶上镇着石块,风呼呼地掀着边角,好像下一刻那屋顶就要被整块掀飞。 成小芽笑问:“这就到了?” 刘镜之揽过她,指着那片海:“前面就是角海。” “我以为海都是画上的那样,碧蓝色的。” “今天来得不巧,没碰上好天气。” “你带我来这小渔村,可是因为你我是在这里认识的?” “嗯,那时候这里还很热闹,大小渔船,来往商贩,刚上岸的鱼,新出水的珠,沿着海岸从头摆到了尾,你穿着浅青色衣裙背着一筐猫穿过人群,招来怒骂,只因那顽皮的小黑猫跳出背筐叼走了人家的鱼。”刘镜之望着半月形的海湾,低低笑了起来。 “这有趣的事我竟也给忘了。”成小芽略觉有些遗憾。 “无妨,我都帮你记着。”刘镜之携着她温热的手,沿着脚下长满青苔的嶙峋小路走到一处看着有九成新的木屋,在周围破旧的木屋中尤为显眼。 成小芽望着这一处屋子,侧头问道:“我曾住过这里么?” 刘镜之揉着她的发,点头回应。 推开屋门,屋内干净,像是有人常住般,家具齐全,虽都是普通木料,并不奢华,却因主人用心摆设处处透着温馨的味道来,隐隐约约一丝香甜的桂花味从简陋的木床那边传来,成小芽嗅着香味过去,见挂着青幔的床头系着一个纱布做的香囊,凑近一闻,桂花的味道最是浓郁。 床边的小窗下摆着一个梳妆台,没有摆放铜镜,只有一个小木盒子,成小芽打开木盒,里面整齐地卷着几捆半旧的浅青色发带,布料一般,上头用黄线绣了几朵细小的桂花图案,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梳妆台下三格抽屉,成小芽逐一打开・・・・・・ 第一格,是几本书,多是名家所著,也有鬼怪志异集,书页发黄,边角也磨得起了屑,可见年代有些久远。 第二格,摆着一套文房四宝,市面上皆买得到,不是什么稀罕之物,毛笔与墨块耗损的严重些,想来是常拿出来用的。 第三格,却是一堆黄纸,黄纸上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线条,毫无章法。 若说成小芽看到前面两格还会觉着自己以前也是个稍稍附庸风雅之人,可是・・・・・・这最后一个的鬼画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看起来像是路边摆摊的神棍画的符,莫不是自己以前还摆过摊当过神棍? 成小芽拿起一叠符纸,问刘镜之:“我以前是个住海边管得宽的女道长?” 刘镜之指着那符纸上的图案:“你说过你在画猫。” 这上面画的是猫?仔细一看还真的有点像猫,不对啊!越看越像啊!!这画的就是猫啊!!!成小芽完全不以为是自己画技太差。 “你养过五只猫,你画得最多的就是它们。” “可是我为什么要用黄纸画呢?” “嗯・・・・・・”刘镜之不忍开口告诉她,村民觉得你的画有避邪的作用,纷纷拿了黄纸和朱砂来让你画,并且你还画得挺开心。 “大概是村里的习惯吧。” “哦,这个习惯好特别。”成小芽不以为然,将那叠黄纸放了回去,合上抽屉。 她坐到床铺上,摸了摸厚实的棉被,视线停在被单的那处桂花纹上,问:“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为什么我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了?那书上不是总说佳人想起忘记的过去,和才子终成眷属。” 刘镜之见她神色不对,过去吻了她的额:“就算没有想起,我们现在不也成眷属了。” “可我总也想不起以前的你来,你心里该要多难过啊,你喜欢我,我却忘了你,若是什么不好的记忆忘了也就罢了,自当没这回事过好眼下这安生的日子,可我听你讲这些,偏是过了一段愉快时光的,我总觉欠着你似的。” “夫妻之间何必说这些,你若要说欠,也是我欠你的,我让你等了这么久才把你找回来。” “那天在客栈,你说我就是李序,可我听这名字是极陌生的,李序的记忆,我都没有,这感觉很奇怪,就像你爱的不是我,”她掉了泪,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我希望想起来,希望自己既是成小芽又是李序,这样才是完整的我。” “听起来像是在吃自己的醋。”刘镜之笑道:“你虽忘记了,可在我眼中,你就是你,不会因你叫了别的名字就成了别人。” 成小芽虽是在意,却也没再多说,往他怀里亲昵地蹭了蹭。 海风卷着沙子吹开门进了屋内,海水哗哗地扑上岸,梅子大的雨滴乒乒乓乓地砸下,一场暴风雨说来就来,刘镜之方才已遣走手下去办事去了,此刻就他们两人在这间小小屋子里避雨。 刘镜之正要去锁了门窗,见门栏边一只湿漉漉的黑色小奶猫蜷缩着,瑟瑟发抖,顺手一捞就把那只小黑猫带进来了,那只小黑猫受到惊吓,兀自挣扎,发出低吼,露出尖锐的小奶牙。 成小芽见了那黄瞳小黑猫,喜爱的不得了,笑嘻嘻地就从刘镜之手里抱了过来,那小黑猫还挣扎着,成小芽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拿了手绢帮它擦干毛上的水,贴到自己怀里替它暖暖身体,小黑猫感受到的成小芽的善意,终于不再发凶,小爪子勾着她的衣服,爬到她的肩膀上,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脸颊。 刘镜之目光一沉,拎着小黑猫的后颈把它提下来。 “哎呀,你干什么把它抓下来呢?”成小芽双手要去接它。 “你的脸只有我能舔。”刘镜之眯眼看那小黑猫,小黑猫看到那不善的眼神,缩着脖子,弱弱地喵了一声。 成小芽拍了下刘镜之的手,把它抢回来抱着,笑道:“你别吓坏它。” “把它放地上就好,跑不出去。” “可别,它正害怕呢。” 成小芽帮小黑猫顺着毛:“你说这只会不会是我之前养的小黑猫的后代呢?” 刘镜之走到灶台边,拿出一捆干柴,答道:“也许吧。” “那我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成小芽摸着小黑猫的耳朵问:“我以前的猫都叫什么名?” “带鱼、草鱼、螃蟹、干贝、鱿鱼。” “这些名字听起来很好吃。” “嗯。” “好吧,”成小芽看着那只小黑猫金黄色的眼睛,对它道:“决定了,你就叫虾米吧。” 刘镜之默默看了她一眼,别过头把锅放到了灶台上,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锅,把刚才淘好的米也倒进锅里,丢了几块从橱柜里找到的鱼干,盖上锅盖,撩起衣袍,坐到小凳子上往灶里添柴。 成小芽看得吃惊,道:“我从不知道你还会煮饭。” 刘镜之笑道:“你煮的时候,我看着你学的。” “从前梦里总是梦到我在这间屋子里,你抱着娃坐着,我在这里添柴烧火煮饭。”他看向她:“今天这梦实现了一半。” 成小芽举起手里的猫:“娃没有,一只虾米。” 刘镜之笑了,笑的十分灿烂:“娃,会有的!” 成小芽被那笑容笑得有些心乱,觉得腰开始疼起来了。 刘镜之在灶台忙活,成小芽逗弄着虾米,约莫半个时辰,屋内飘起一阵腥香,成小芽和虾米两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热气腾腾的粥,成小芽吞了吞口水,虾米则是伸着小舌头不断舔着嘴。 刘镜之将三碗粥放到桌上,成小芽深深吸了香气,满意地眯起眼,拿起勺子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虾米围着那碗热粥急得团团转,就是不敢下口,它朝成小芽投去求助的目光,刘镜之瞪了它一眼,它缩了脖子,眼神很是委屈。 成小芽把一勺吹冷的粥放在它面前,它得到食物,埋头开心地吃起来。 刘镜之托着腮,专注地看着成小芽,见她吃完,将面前的粥推到她那边。 “你不吃?”成小芽嚼着鱼干问。 “你先吃,锅里还有。” “哦,好。” 屋外的雨渐渐停了,风小了些,却还是在刮,成小芽喝完最后一口粥,满意地拍拍肚子,刘镜之对她招手:“过来。” 成小芽乖乖走了过去,虾米动了动耳朵,警惕地抬起头,忽然受惊似地跳下桌子,躲进了阴暗的角落里。 “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身边。”刘镜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成小芽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贴紧了刘镜之。 刘镜之一只手搂住她,另一手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那软剑因是缠在腰上,极细极薄的一片宛如装饰的银带,此时锋芒毕露,刀片上泛着银光,竟是把杀人的利器。 风声低鸣,剑音微响・・・・・・ 屋上的镇石滚落,屋顶破开,刘镜之眸光冰冷,抱紧成小芽,一脚将木椅踢去,砸中一个黑衣刺客。 登时五、六名黑衣刺客紧随落地,脸上皆用黑布蒙脸,手里是明晃晃的刀。 他们将二人团团包围住,目露凶光,并不多言,举起手中的刀就朝二人砍来。 刘镜之手中软刃游蛇般地缠住一把刀,软刃带着刀震退其它几把,刘镜之带着成小芽从那屋顶破洞脱出,落到了海边空旷的地方,黑衣刺客紧跟其后,重新摆好了架势,发起进攻。 □□要的就是这种人狠话不多的,成小芽倒是不慌,有他在她很放心,只是刘镜之带着自己,对付刺客有些放不大开,心觉自己有些碍事。 那些刺客虽狠,但没有刘镜之狠,比不上他刀刀致命,很快这一波刺客就被灭了个干净。 刘镜之脸上溅了几滴血,衣上倒看不出,血渍印上红衣,仿佛只是暗红的卷云纹旁又添了几朵梅花。 他看着成小芽,眼神又恢复温柔:“不怕?” 成小芽道:“不怕,怕了只会给你添麻烦。” “我不怕你添麻烦。”刘镜之笑着将她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理顺。 成小芽看着那些刺客的尸体,对他道:“你要不再补个刀,我怕我们正说话,他们又跳起来砍我们。” 倒不是说成小芽冷心肠,只是这些刺客本就是被雇来杀人的,自然也做好了必死的打算,此刻对他们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比如那些人要杀自己,自己还要想杀人是不对的,我们要用爱去感化他们,最后被对方杀了还要想我这么好,你们为什么要杀我,这种人简直有病,劝一群要杀自己的人改邪归正,根本就是找死,还拖累别人。 “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刘镜之挑起一块蒙面黑布,拭去剑上的血,提在手上,却不像方才那般柔软,此时同普通的剑一样,成小芽觉得有趣,摸了摸剑柄,笑问:“这剑有趣,叫什么名?” “海带。” “有种我的取名风格。” 刘镜之将那把软剑放到成小芽手里:“它曾是你的剑。” 剑刃到了成小芽手里,真如海带似的软绵绵地瘫下来,目露惊喜,讶道:“我还会武功?” “不会,你拿它做腰带。” “・・・・・・” “你将它送给了我。”刘镜之抚着那剑,微微恍神。 成小芽将过去的自己与如今的自己做对比,发现自己如今只是单边的心安理得地享受刘镜之的好,自己却很没用,什么都没能帮到他,不免有些失落,她掩去失落,对刘镜之道:“我现在也想为你做点什么,可是你什么都不缺。” 刘镜之察觉到对她讲了她以前的事于她而言却是在讲另一个女人的事情一样,她似乎非常在意,他轻轻吻着她,道:“怎么没缺,我们缺个孩子。” 成小芽脸皮一红,推了推他:“没个正经。” 刘镜之的侍从赶回来时,见到一地的尸体,忙跪下:“卑职来晚,请王爷王妃责罚!” “人抓到了吗?” “没有,是调虎离山计,卑职前往许镇查访路途遭歹人袭击,料是早有埋伏。” “定京余孽?” “正是。” 刘镜之面色平静,深色眼眸一丝戾气闪过:“斩草除根,把王鸣鲸找出来。” “王爷,王鸣鲸可能只是他们放出的谣言。” “不,他在。” “是。”那些人领了命,各自散去。 成小芽听到王鸣鲸这个名字,觉得十分耳熟,略一思索,想起是那年中秋拐了自己的大叔,有些好奇,问道:“那个王鸣鲸可是犯了什么重罪?” “他知道得太多。” “知道太多也是罪?” “自己知道不是罪,写下来还让人看到这就是罪了。” “哦?他写了什么?” “写了一本传记,闹得满城风雨。” 成小芽想起那时老王说他是去找个东西,莫不就是传记:“那本传记里记了什么?” “长生术。” “长生术?可是那种不老不死的术法?我以为只是一个传说。”成小芽吃惊,没想到这种帝王最爱的术法还有人专门出了本书。 “就算是传说,只要有人信了它也就变成真的了。” “既然找到了书,那还抓他作甚?看那本书不就可以了。” “书写一半,人跑了,知而不报,重罪。” 成小芽默默翻了个白眼:“我倒是好奇书里写了什么?” “大意是‘海中有鲛,食之长生’。” “他怎么知道的?亲眼见过?” 刘镜之没有回答,微微笑道:“乖,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成小芽没再问,说要去找虾米,进了那屋一阵翻找,也没找到,刚才那阵混乱,虾米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成小芽心想,也许是回家去了。 海风愈加刺骨,水天相连一片灰沉沉,似天要塌下来。 第12章 许洲 角海县的中心便是许镇,几百年来一直是经济繁荣之地,镇上多是做些与海有关的生意,角海县物产丰富,不乏海鲜,干货,所产名物中又以珍珠最为出名,鸡蛋大的海珠,稀有的玄珠,年年作为上供之物,深得京中贵人喜爱,各地商人为求一珠,往往要奔波千里而来。 只是近十几年来,所出的好珠越来越少,许镇渐渐也显出没落之势,如今唯有海鲜干货的生意还可勉强维持。 成小芽和刘镜之来到一处客栈,此间客栈虽不比京城的客栈豪华,但好处在它位于海堤上,从客栈屋内眺望可见海中一块小小陆地,陆地上一块拱起的半圆石环,若是明月从海上升起,恰好经过那陆地的弧形石,就如镶嵌着璀璨的金色明珠的戒指一般,精巧的很,算的上独特的海中一景了。 成小芽在楼下听客栈伙计吹得天花乱坠,只当是客栈招揽客人的手段,一笑置之。 上楼推窗,风息了些,云稍稍散去,远处海面微微发亮,几点渔火,没有明月那弧形石也就只是普通的一块海面突起的礁石,无甚特别。 迎面海风将成小芽的几缕碎发吹起,她倚着窗栏,看着那石头:“果真月亮会穿过石头么?” 檐下挂着的灯笼照拂脸庞,刘镜之无暇侧脸镀上一层柔光,眼眸明亮,嘴角浅浅地勾着迷人的幅度,他道:“确实。” 成小芽哦了一声:“看来你见过。” “它有个名字。”刘镜之指腹流连于成小芽的唇上:“许洲。” “许洲?”成小芽望着他的脸,受蛊惑般地念出那个名字。 许尔一诺,执子同舟。 刘镜之嘴角绽开笑容,比那冬日的暖意还要暖上几分。 海上隐约亮起,阴沉了一日的海,终于拨开云层,悄悄地捧了轮明月出来,明月已是跃出海面,只是方才云挡住了,才没有显出来,这奇景现出模样,看着真如一只美丽无比的珍珠指环。 成小芽兴奋地伸出右手,那指环像是定情戒指戴在了无名指上,与她无名指上原本的一枚细腻温润的青玉戒指重叠在一起,月光映得那青玉戒指越发通透。 刘镜之与她五指相扣,两只青玉戒指碰撞在一起,“叮”声轻响。 此时此景,不觉沉迷其中,令人心神荡漾,成小芽脑中晕晕沉沉,望着刘镜之醉人笑意,浑身发热,双手勾上他的脖颈,主动送出缠绵深吻,刘镜之微微低头,揽住她的腰,由着她肆意舔吻。 成小芽眼神迷离,将温热小手伸入他的衣内,摸着手感极好的腰,来回打转,不断撩|拨,忽而把他压倒在床,青丝拨于一侧,垂头看他,眼中尽是他刻骨的温柔笑意,她不满呢喃:“我难受・・・・・・” 刘镜之此时也是忍得幸苦,却还是留着一丝清明逗她:“哪里难受?” “这里、那里・・・・・・全都难受・・・・・・”说完,便用力扯开他的衣裳,俯身,青丝拂过心口,柔软唇瓣印上他灼烫的肌肤,惩罚似地咬了他的肩膀。 他微微颤身,最后的理智彻底消失,任那无边爱恋之火焚烧蔓延・・・・・・ “夫君?”成小芽摸索着身旁,只摸到一手冰凉。 镂花窗格透进的寂静月光驱散半室黑暗,她揉着眼,借着月光,不见刘镜之,他去了哪里? 原本丢了一地的凌乱衣物已被整理起来,挂到了墙边的架上,成小芽身上穿着干净的亵衣,那让人面红心跳的残留也被仔细清理了。 成小芽勉力坐起,腰处酸痛,疼得她嘶嘶吸气,下了床,离了被窝,温度降下,她打了个寒颤,觉得此时比任何时候都要寒冷,少了他好像连温度都被带走了似的。 她披上外袍,打开窗,皎洁明月悬于高空,遥不可及,透着冰凉,往窗外向楼下看去,沿海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很远的地方传来打更的锣声,忽而响起犬吠,其它的犬也跟着狂叫起来,叫声在寂静空旷的街道回响,比白天愈加让人心惊,成小芽心中慌乱起来,刘镜之大半夜的去了哪里?不会是又有刺客来了吧?成小芽越想越担心,穿好衣裳推了房门摸黑下楼,客栈的大门从里锁着,似乎没有人出去过,成小芽拉开门栓,来到靠海的街上。 月下的青石板路微微发亮,几盏未熄灭灯笼发着微弱橘光挂在住家的檐下,犬声此起彼伏,一家住户的二楼的窗户打开,窗户里一位大婶探出半个身子来,口里不满地骂着什么,看见街上正匆匆走着的成小芽倒吓了一跳,眯着眼看清楚是个姑娘,她道:“姑娘,大半夜的别乱跑,快回去吧。” “我出来找人。” “这大半夜的,找什么人啊?”大婶唤住她:“你等等,我给你找个灯笼。” 那好心的大婶过不多时提了个灯笼出来,交到成小芽手里,叮嘱道:“姑娘,找到人赶紧就回去吧,最近这里不太平。” “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那个什么朝廷钦犯,听说是跑到我们这里了,还说带着啥子稀有鱼肉,可不得了了,很多人都来找那块鱼肉呢。” “鱼肉?” “是呀,说是吃了有厉害的好处呢,哎呀我们住海边的,什么鱼没吃过,鱼肉能有多补?吃了还能飞天不成?也就哄哄城里人,稀罕这些个玩意儿。”大婶搓着手,在嘴边呼气:“这天真冷,姑娘你要是找人可得赶紧,海边风大,吹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头疼好几天呢。” “知道了,多谢婶子。” 那大婶拢紧衣服回了房子,成小芽提着灯笼,往那犬吠声中急急走去。 走着走着到了海滩边,月亮照着海面,海面闪着粼粼金光,明明是在半夜,成小芽却听到了异常美妙的歌声,不知名的歌曲在海面回荡着,别样魅惑人心,哪家勾栏还不歇息呢?成小芽想着,脚步却不自觉地往海边走去・・・・・・ “小芽――” 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喊声那般着急,顺着那声音看去,见一名中年男子,她笑道:“鸣鲸,是你呀。” 王鸣鲸朝她跑来,跑得猛了,发丝凌乱,连青灰布衫都被风吹得鼓起来了,看着很是滑稽,他弯着腰,大口喘着气。 “好久不见了,你好么?”她双手撑着膝,也弯了腰去看他。 “小芽・・・・・・不・・・・・・阿序,是你吧。” 她摸着自己的脸,捏了两下,道:“一直都是我啊。” “你・・・・・・都想起来了?” “嗯。”她右手压在心口,眼睛却看向海面:“都想起来了,其实还不如不想起来,傻乎乎地过日子挺好。” “对不起・・・・・・那次我没能护住你・・・・・・”王鸣鲸顿了顿,又道:“我不知道是你・・・・・・他・・・・・・也不知道是你・・・・・・” “我明白,”李序微微垂下眼眸:“可就算明白了又如何?我还是忍不住怪他。”她捂着眼笑起来,眼泪却止不住了:“我远没有自己想的洒脱。” “阿序・・・・・・”王鸣鲸抱住头,痛苦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写了那本书,你也不会・・・・・・” 如果不是那本记载着关于鲛人,关于长生的书・・・・・・ 角海有鲛,不老不死,食之血肉,得之长生。 他当年写下这本书只是出于对这诡秘传说的有感而发,想借此书向世人展现出一个神奇的海中世界,其实对于鲛人的存在与否,他自己也心存疑虑,毕竟鲛人这种生物本人未曾见过,那本书不过是他把从角海县的县志里看到的记载和道听途说的传闻拼凑起来,做的一本志异集罢了。 书原本只先写了一半,因李序说的一句话让他断了出书的念头,他回家时便把那本书和李序送的桂花酿埋到了家中庭院的一株桂花树下,谁知他写了这本书的事情不知怎的竟传了开来,传到最后成了他曾与那美艳的女鲛人有过一段缠绵悱恻的风月过往,说是某日这名女鲛人浮出水面游玩,偶遇悬崖上吟诗的风雅书生,爱慕才华满腹的书生,割了肉要助他长生同她长长久久,书生婉言拒绝,那女鲛人留下肉块让他想清楚了就吃了肉去找她后,一步三回头地潜入了深海。 谣言愈演愈烈,三人成虎,世人便相信他真的有那块食之长生的肉,如此也就勾起了一些人的邪念,这世间不乏妄想长生的人类,其中对长生最为执着的就是拥有无尽财富权力的帝王了,他曾经最骄傲的学生在登上宝座之后露出了真面目,那谦逊温雅,世人称颂的太子殿下原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无情无义之徒。 他一夕之间从太子太傅沦为流离失所的罪人。 因为那本没写完的志异集,因为那块莫须有的鲛人|肉。 他心灰意冷,逃出京城想要云游四海,去了小渔村同李序道别,没有找到人,小屋外的地上只有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他四处找人询问这才得知,他回京的时候,渔村里来了一群黑衣人,李序在混乱中被黑衣人一剑毙命,那晚情况混乱,村民们都逃了,等到第二天一早回来时,地上都是那些黑衣人的尸体,李序的尸体却不见了,他们说可能是被海水冲走了,也可能被野狗分食了。 他愣愣地坐在海边,望着那海哭了起来,流出的眼泪同那海水似的咸苦,他离开前,李序还笑眯眯地送了他一坛亲手酿的桂花酒,几日未见,却已天人永隔。 渔村里的与他熟识的小姑娘偷偷告诉他,说李序没有死,他以为是安慰,可那小姑娘却信誓旦旦地告诉他,那晚她没来得及逃走,躲在草丛里,亲眼看到李序被杀了,也亲眼看到李序的尸体活过来了,她害怕极了,也没敢上去,看着她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她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况且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没有尸体,那么李序也许还活着,抱着一丝侥幸,他四处躲藏的同时也在打听李序的消息,盼望有一天他们能够重逢。 在那些躲藏的岁月里,他不止一次希望李序是那不死的鲛人。 他四处流浪了六年,也寻找了六年,终于在某一天,在某座山脚下从一位老者口中打听到六年前曾有一名痴傻的红衣女子被山中猎户捡回去做他们傻儿子的媳妇。 后来他风尘仆仆到了山上,却没有找到李序,因山下到处是要捉拿他的人,藏匿在山中还算是比较安全的,于是就在听说曾是个傻子的姑娘家旁边的破屋子里住了下来,那姑娘很善良,自己吃不上饱饭,却还拿吃的给他,他心头一热,便说要教她读书识字,还帮她取了个名字,叫“花芽”。 难得过了段安生日子,谁想到刘镜之这么快就找到他了,他是来找他要人的,刘镜之大概也听渔村那个小姑娘说的事情,便以为先行离开的他已经找到李序。 刘镜之找他要那本书和鲛人|肉,不是为了什么长生术,单单是一个借口,为了找他又不被怀疑的借口,毕竟与前太傅相识的小王爷大费周章地寻找沦为朝廷钦犯的前太傅,到了一些心怀不轨者口中,总是会被传出难听的话来,这些话要是传到了宣承帝耳中,以这位皇帝的性格,不会轻易地放过刘镜之,哪怕这位小王爷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 果真命运最爱作弄人,那天,在山坡的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李序被刘镜之一剑刺穿了心口,两个人都认不出对方。 对李序而言,他是烧村杀人的匪徒头子; 在刘镜之眼中,她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村女。 可是・・・・・・那时候的李序,不要说是刘镜之认不出来,就是在山中与她相处了一段时间的自己也完全认不出她来,那张脸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联系到李序,因为实在是相差太多了,像是换了张脸,换了个人一样・・・・・・ 刘镜之来找他要李序时,或许当时看到他身边坐着一名女子,就以为是她,可近前一看却不是,于是迁怒无辜,杀了花芽,也阴差阳错地杀死了李序。 那个夜晚,他相信了,世上真的有鲛人,他亲眼看到死去的花芽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受了一剑的地方血染如花,还是那身满是补丁的破旧衣服,它的主人却换了张脸,摇摇晃晃走着,如失去灵魂的傀儡。 不过那时他们都无法确定她就是李序,毕竟如果没有记忆,会换脸的不一定就是李序,也有可能是别的鲛人。 当刘镜之看到这一幕,心里的讶异不会比他少,刘镜之当机立断,杀了所有见到此景的手下,就为了保住这个不确定是不是李序的鲛人,刘镜之肯定是要将人带回去的,也让他把志异集交出来毁掉,书是他的心血他舍不得毁掉,李序送他的桂花酿,他也想要拿回来,因此他随口说了个埋过书的地点,刘镜之没有必要为难他,放他走,让他继续打听李序的消息,因为他也不清楚那个死而复生的女子是否就是李序,他需要带回去观察。 那晚的事情,就这样过了,不该知道的人都永远闭上嘴了,除他们两个,谁也不会知道这座山上曾住着一名鲛人。 两年前的中秋那日,他顺着河道偷偷游回京城想要回家挖出那坛桂花酿,烧掉那本书,结束这一切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往日那条冷清的小河道那年却成了最热闹的地方,一整条河的灯照着,水上的莲花灯飘着,河底有鱼游过都能看见,更何况是这么大个人,他一下就被发现了,跑了几条街,没想到碰到了花芽,她和刘镜之在一起,趁着混乱,他把人带走是想了解她的近况,毕竟花芽是个好姑娘,八年没见,他心里也挂念着她。 于是就有了那段对话,从看到两人一起逛街到听花芽讲起刘镜之,他了然,用了八年刘镜之终于确定这个平平无奇的花芽就是十四年前失踪的李序,这八年来刘镜之从未停止寻找李序,仍是拿捉他当借口,不然以刘镜之的能力,怎么可能抓个读书人能抓十四年之久。 他见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又想起两人的过往,在海边的,在山中的・・・・・・ 只是后来・・・・・・ 她说起刘镜之时眼里的光彩,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与她・・・・・・ 彻彻底底错过了・・・・・・ 如果他没有写那本书・・・・・・是不是现在会有些不一样? 或许・・・・・・他们的相遇一开始就已经错了。 第13章 重生 “不是谁的错,只是不该巧的事情都赶着巧碰到了一处而已。”李序捂着眼低笑:“因缘际会下的迫不得已罢了。” “阿序・・・・・・”他晓得她现在心里很不好受,却还要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从来不愿去依赖谁,所有的心思都藏在心里,每次见到她都是笑脸,因为总是笑着,才让人更加心疼,王鸣鲸往前走了几步要去抱她,他想告诉她,如果她愿意,他们可以远走高飞,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等到时间把那段她作为成小芽时对刘镜之的感情淡去之后,他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银光闪过,王鸣鲸往后躲开,险险避开那极薄极细的利刃,但衣袖边角仍是被削去了一块。 “小芽,这里危险,你快回去。”刘镜之挡在李序身前,隔绝王鸣鲸的视线。 “许洲。” 听见熟悉的声音唤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平静无比的声音却仿佛锐箭穿心而过,刘镜之一瞬僵硬,双手无力垂下,握着的那柄剑变回了原来的柔软样子,像一条乖巧的银蛇贴在主人身侧。 这些年来,在他午夜梦回时那个场景总会出现,明明他杀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当剑刺透女子胸膛时,却变成了李序的脸,那个梦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他曾亲手杀死了李序,那个找了十几年,惦记了十几年,也爱了十几年的姑娘。 当确定成小芽就是李序的时候,他的喜悦,他的感激伴随着愧疚,无形地揪着他的心脏,他既幸福又提心吊胆地和她生活着,希望她记起过去的一切,又希望她永远不要记起。 每次她说想要记起一切时,他的心是怎样的折磨,他只能将两人之间的好反复告诉她,编织一个完美的故事,告诉她,他们之间自始自终都是两情相悦,不曾有过误会与伤害,他在骗她,又何尝不是在骗自己。 杀人这种事,哪怕是两个陌生人他们的亲朋好友都要互相恨上几辈子,更何况是那两个互相认识的当事人呢。 “若天底下的事都能用‘不小心’,‘不知道’来打掩饰,人生未免太顺遂,道歉过分好用,原谅就显得轻贱了。”李序说过这话。 他其实曾心存侥幸,或许李序十几年来没有想起的事情今后也都不会想起,这样他们的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就算只有自己记得过往,但只要李序还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独有在面对她的时候,他不是那个心狠手辣,游刃有余的男人,而是当年那个害怕被她讨厌的小男孩。 如今她想起来了,他也慌了・・・・・・ 刘镜之转过身,见到她的眼框里有泪水,作为成小芽时,她经常哭,可是作为李序,却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哭。 是真的很难过,才能让她哭出来吧。 他定在原地,望了她许久,终究只能说出那三个字:“对不起・・・・・・” 李序苦涩地笑了笑:“我原谅你了,你走吧。” 心脏钝痛着,他语气带着哀求:“李序・・・・・・” “都走吧,”李序平静地看着海面,侧过脸,露出她的笑,做她最好的伪装:“到此为止,好聚好散。” 离别的话若是说得太果决,就是不给人回转的余地了。 刘镜之眼眸渐渐失去那星火般的光亮,进而沉入死寂,海风一阵胜过一阵的寒冷,他的身心也跟着冰冷,他定定站着,她也定定站在,说好要走,却还是迟疑了一下,这是她数百年来唯一倾心爱过的男人,只是这份爱太过沉重,纠缠过深到最后对两人都是伤害,她不会死不会老,可是刘镜之却会,既然明白终有一天他会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那么执着于那短暂的爱情,最后痛苦的人只有她一个吧,爱的越深伤得就越深,其实是很不公平的,刘镜之可以一了百了,她却不行,她要独自承受失去的痛苦,可能要花上数百年的时间去渐渐忘记这份感情,那种寂寞实在太难受了,哪怕是活了数百年,对于爱情,她也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姑娘,做不到如以前那般果决,所以放手对双方来说都好。 刘镜之似是感觉到她的迟疑,他追上去要将她如往常那样揉入怀中,抱着一丝希冀,或许他们还有可能。 “快闪开!!!!!!”王鸣鲸虽然冲上去要拦住那刺客的剑,可还是来不及了。 刘镜之睁大了双眼,看着李序推开了他,看着李序的笑凝固在脸上。 刘镜之眼中漫上嗜血光芒,剑起血落,那刺客登时毙命。 李序握住染血的剑,将它从自己胸膛拔出,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青色衣裳,刘镜之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抱着她,徒劳地捂着那溢血的伤口,血从他的指缝扩散,他的手上全是她温热的血。 李序勉强挣出一点笑:“傻瓜,我不会死的,”她疼得皱起眉,呼吸也变得急促,她抓着刘镜之的手,终于还是放开了。 有水滴落到她的脸上,暖暖的。 她的最后一丝气息彻底被风带走,消失于明月之下。 刘镜之握紧她的手,眼底一片猩红,话语中带着疯狂,“你以为我会放手吗?!”他将那尚带着余温的身体抱起,月亮追随着,为他们照亮前方的道路。 再一次看到李序死在自己的面前,无力的感觉袭来,王鸣鲸只觉心头一阵荒凉,刘镜之的手下已经赶来,王鸣鲸转身跃入了海中,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爷・・・・・・”看着刘镜之怀里的尸体,那些侍卫没敢再问。 “不要跟过来。”刘镜之冷冷地下了命令。 “是・・・・・・”侍卫们停下来,看着他们的身影远去,终于发出感慨的叹息,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王爷这几年因王妃的改变,他们全都看在眼里,他们从不相信,那位冷心的王爷有一天会因为女人变成一个普通的男人,如今王妃一个人先走了,王爷该要何等伤情,英雄难过美人关,情伤最是难捱,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众人同情,又是感叹世事无常,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怀中的身体渐渐地暖了起来,刘镜之在一处远离了海边的隐蔽洞穴里,借着洞外透进的月光,看着李序的脸一点一点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伤口也愈合着,脉搏从一开始的若有若无到最后的如正常人般有力地跳动着。 晨光从远处的山上四散漫开,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中鸟鸣声嘈杂起来,生机无限。 李序缓缓地睁开了眼,清澈眼眸透出如新生婴儿初见世界的迷茫,盯着距离自己最近的眼睛,眼中全是温柔笑意,在不安中,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寻求一丝安全感。 刘镜之抱起她,在她耳边轻轻唤她:“李序。” 她抬起头,歪着脑袋看着他,好奇地寻找声音的来源,他又叫了她的名字,她才发现那声音是来自眼前的这个会动的东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似乎被柔软的触感吓到了,腾地缩回了手,过了一会儿,看它没有危险,又伸出手摸着那柔软的东西,开心地玩起来了。 刘镜之随她摆弄,眼中笑意愈盛。 她玩着刘镜之的唇瓣,不小心手碰到自己的唇,惊讶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像是发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显得十分开心。 出乎意料地突然把自己的唇贴到刘镜之的唇上,来回蹭了蹭。 刘镜之怕吓到她,没敢再做更过激的动作。脱下她染血的衣裳换上自己的外衣,一手揽过她的肩膀,一手绕过她的腿弯把她抱起来,李序怕自己掉下去,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 刘镜之抱着她出了树林,一路快马加鞭将人带回去。 那些侍卫们看见王爷抱着一名陌生的姑娘骑上快马,绝尘而去,心里那个不是滋味呦。 “那位是谁?” “反正不是王妃。” 众侍卫此时此刻终于明白原来鹣鲽情深是可以演出来的,他们的王爷不愧为皇帝的亲弟弟,这无情无义果然一脉相承,上一刻抱着发妻的尸体,面如死灰;下一刻,却能抱着别的女人又是情深不悔的模样。 佩服!真的佩服!! 他们纷纷觉得之前对王爷的同情真是喂了狗了。 筱琪听说王爷回府了,急忙走到前门去迎接,这么长时间不见成小芽,甚是想念。 到了门口,却看到王爷抱着一名陌生女子进了府门,吃惊之下仍低头行礼,往门口探了探,却没见到成小芽的身影,拦着跟随王爷出门的熟识的侍卫,悄声问道:“秦大哥,王妃呢?” 秦帆面露不忍:“王妃她・・・・・・死了・・・・・・” “什么?!”筱琪惊呼出声,不敢置信:“你不要乱说!!!” “真的死了,我们亲眼所见。” “出门前不是还好好的?”筱琪抓着秦帆的手,希望这只是他开的小玩笑。 “王爷和王妃遇见了刺客了,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王妃已经・・・・・・”秦帆看着筱琪溢满泪水的双眼,没有再说下去。 “你骗人,你说小芽死了,她的尸体呢?王爷不会丢下她的尸体不管的。”筱琪疯了般地要向门外跑去,秦帆拦住她,见她如此激动,怕她惹出事情,只好先把她敲晕了。 筱琪醒来,眼中已是平静万分,秦帆看她醒来,就怕她又冲动,随时准备着再把她敲晕。 “小芽真的死了吗?” “真的。” “尸体呢?” “王爷带走・・・・・・埋了。” “在荒山野岭?” “嗯・・・・・・”秦帆也是面露哀戚之色,安慰筱琪:“这样解脱了也好,总比日后被抛弃生不如死好。”他想起两年前成小芽还问过他,问说她长得美么?那时还觉得这姑娘古怪,后来她没多久就成了王妃,他还震惊了许久,没想到王爷会喜欢这个平淡无奇的姑娘,心觉要么王爷眼瞎,要么果然是真爱。 原本他觉得成小芽就是那种妄想飞高枝的女人,可是后来发现她不是那种惯会使手段的女人,见到她和王爷的感情那样好,便知道这两人是真心喜欢对方。 可到最后,唉・・・・・・还是这种结局,不免同情起成小芽来。 筱琪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眼神空洞,失了魂般地自言自语:“小芽不能当孤魂野鬼的,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很孤单。”我当时应该陪她一起去的,这样她死也能有个伴。 秦帆也不知该怎样安慰这个姑娘,怕她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只好时刻盯着她,盯了几天,见她和平常一样,只当她是接受了好姐妹死了这件事,就没再管她。 筱琪站在一棵桂花树下,桂花的季节已过,花朵早已凋零,她端着一大盘桂花糕坐到在桂花树下的冰凉刺骨的石凳上,她把秋日里的桂花收集了很多,能晒的都晒干了,就为了能在没有桂花的日子里也能让成小芽吃上桂花糕。 她折了桂花枝别在鬓边,摸着那枝低低笑了起来・・・・・・ 小芽,你最爱吃的桂花糕我做了好多,快回来吃吧。 第14章 妖物 青柳听完,忍不住还是流下了眼泪,虽然她未曾见过那位王妃,可听起王妃的身世,实在是同情,世上真有男人能把相处了几年的发妻随手在野地里埋了,这也太残忍了。她最听不得这种悲情的事了,心中对王爷仅存的那一点好感荡然无存,只留满心愤懑。 “筱琪姐姐,你切不可再冲动了,你如今这样也做不了什么,你先忍着,总会有机会的。”青柳帮她解开了手脚上的绳子:“如今,新王妃对我很有好感,王爷让我贴身侍候,日后见着面的机会多着呢,你若要报仇,我帮你。” “真的?”筱琪语气怀疑,但还是透出些兴奋。 “我一想到新王妃要是最后也得了埋尸荒野的下场,就觉得手脚冰凉。” “好姑娘,筱琪在此替王妃多谢你了。”筱琪双膝跪地,就要磕头,青柳赶忙将她扶起来,让她躺回了床:“你好生休息,我回去了。” 筱琪握住她的手,感激地望着她,青柳反握住她的手,让她放心。 青柳出了屋子,将房门关好,余光瞥见门旁站着一个人影,黑漆漆的一身劲装,青柳吓得不轻,刚才说的话不会都被听见了?这一想手心直冒汗,牙关直颤,双脚一软差点没给人跪了。 “怕死还不小点声说,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利落么?”秦帆冷冷看她。 “侍卫大哥・・・・・・你都・・・・・・” “啊,都听见了。”秦帆一句话直接将青柳吓哭了。 青柳刚才虽豪言壮志地说要替天行道,灭了那厮人渣,可毕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也就逞口舌之强,顺便安慰一下筱琪,真要动起手来,只怕得先死个千儿八百次再说。现在这些话都被人听去了,心觉小命不保。 秦帆看了眼屋门,拎着衣领将她带到远一点的地方:“别让她听见了,又要寻死觅活。” “侍卫大哥,我只是开玩笑,你别当真,我没那本事的。”青柳扯着秦帆的袖子哭道。 “她要找死,你也洗干净脖子围上白绫凑跟前去。” “不敢了不敢了・・・・・・”青柳拼命摇着手。 “罢了,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你先哄着她,王爷那边好好侍候,不要动奇奇怪怪的心思,晓得吧?” 青柳忙用力点头,秦帆没再吓她,放她回去了。 秦帆盯着那屋子,暗自思忖:这个筱琪平日里看着文文静静,一副老好人的模样,没想到竟是个烈性女子,登时心中对她生出一丝好感,想起她今日要寻死的样子,心内有些烦躁,抓了抓头发,仍立在门边时刻注意着筱琪的动静。 青柳一夜没睡,第二日清晨带着乌黑的眼袋早早就去服侍王妃,青柳进了屋内,屋内炭火烧得火红,整间屋子温暖如春,与外面的寒冷比起来,屋内实在舒适极了。 那红色床帏层层叠叠,青柳端着水盆远远站着,不敢近前,听门口的侍卫说王爷还未晨起,心觉自己来得早了些,站在门旁发呆。 正发呆着,床那边起了声响,青柳端着水盆转身进去要去侍候王妃起床洗漱,见王爷白皙纤细的手掀开红色帷幔,露出一张与平日颜色不同的脸来,那精致的眉眼染着初醒的朦胧,嘴角漫开笑意,长长墨发披散在肩侧,衣领敞开大半,露出结实腹肌来,处处透出慵懒的气息。 青柳见此,倒没像那些个小姑娘见着英俊男子就脸红心跳,因对他印象极差,在心里啐道:呸,长得好看顶个屁用,里子烂透了,留在人间祸害姑娘,怎的不睡死过去算了。 刘镜之半合眼眸,望着李序的睡颜,暖暖笑意伴着温柔动作抚摸李序的脸庞,依依不舍地起身,刚从床上站起,李序却突然坐起来,眼睛还没睁开,伸出双手猛地抱住刘镜之的腰,膝盖放在床上,脸盖在他的背上,摇着脑袋蹭着他的背,软糯鼻音发出唔唔的呢喃,像只撒娇的小猫。 刘镜之揉着她的头发,哄道:“李序乖,我很快就回来了。” “唔・・・・・・”李序摇了摇头,抬起盈盈水眸,嘟起嘴撒娇。 刘镜之最受不了她撒娇了,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坐到了床沿,李序把脸枕到他的膝上,舒服地眯起眼,刘镜之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轻轻地哼着曲哄她入睡,李序打起了呵欠,很快又睡着了。 刘镜之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回床,替她盖好被子,起身穿了衣服,青柳忙端了水进去,刘镜之没让她伺候,自己洗漱一番,又嘱咐她几句,便离开了。 青柳倒是有些惊奇,王爷竟然自己穿衣服,她以为京中贵族都是放着手脚不用,等着人伺候的,如此看来,王爷倒不是那么娇贵,若不是听说了那些事,当是看今早的景象,真会觉得王爷是位无比温柔体贴的男子,可惜王爷心狠手辣的名声在外,在内又有抛弃发妻一说,令青柳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所见的一切皆是王爷真情流露。 冬日的太阳升起的晚些,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那冬日升到了半空,柔和日光照进室内,李序才将将醒转过来。 青柳替她挑了一套精美的宝石蓝百鸟逐云织锦裙,三千秀发简单地挽了个髻,从梳妆匣中挑了一支红珊瑚珠簪做妆点,青柳本就是粗使丫鬟,再难的她也不会了。 李序肌肤如上好的羊脂玉,微微泛着光,双眸清澈,五官柔美,底子本就好,稍稍装扮一下,整个人透出的华贵气质令青柳不禁看呆了,青柳想起她昨天那落汤鸡的样子,就是再好的模样也显不出来的。 用过早膳,青柳带着她来到了花园,园中花树大致枯败,梅花开得倒还好些,可还没落雪,总少了些韵味,青柳亦步亦趋地跟在李序身后,李序也不说话,自己一个人走走看看,对什么都好奇,无论看见什么都要碰一下。 有时是摸着一株梅树,回头看她; 有时是捡起一块石头,回头看她; 有时是抓起一条冬眠的蛇,回头看她・・・・・・ “王妃!!!”青柳抓起那条蛇将它往远处丢去,瞬间无辜的蛇化为一颗星辰。 青柳何尝不知李序是想让她教她念这些东西的名字,可她教一会儿还好,多了就烦躁了,只好假装不理她,等她自己瞎琢磨就算了。 两人走到了昨天李序落水的地方,李序坐到河边一块大石头上,盯着那水愣愣地坐着一动不动,兀自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青柳怕她掉下去,守在她身边,见她盯着水面,好奇她在看些什么,跟着她的视线盯着水面,盯了许久那水面也只是偶尔突然晕开几个小鱼把头探出水面弄出的小涟漪而已。 青柳见李序向前伸长双手,脚忽然往后一蹬,就要跃入水中,青柳吓得魂飞魄散,差点要骂娘,眼疾手快地抱住她的腰将她拖了回来,后退的势头过猛,两人一起往后倒栽,青柳摔在泥地上,李序倒在她身上,当了肉垫的青柳只觉得五脏六腑要被压出来了,好不容易撑起身来,忙上|下查看李序是否受了伤。 李序的小腿撞在那块石头上,刚才往后一倒,石头的锋利边缘从小腿心至脚踝刮出一条细长的伤口来,血立时涌了出来,白皙小腿鲜血淋漓,青柳眼皮狂跳,惊慌不已,这才第一次侍候王妃就将人小腿泡了血,王爷绝对不会放过她的,青柳害怕极了,掏出手绢边哭边给李序的腿止血,越焦急越慌乱。 她把李序带到不远的亭子里,李序抬起那条受伤的腿,单脚蹦跳走到亭子,也不管石凳凉否,直接坐到石凳上,青柳挽起她被血染红的裤脚,待到再次查看伤口时,却吃惊地发现血竟然止住了。 她弄湿手绢将伤口旁的污血擦干净,看到伤口似乎没有想象中的严重,可从刚才的血量看来并不是小伤,青柳盯着那处细长伤口,见伤口上微微结出褐色物体,竟然已经开始结痂了。李序伸手去碰伤口,碰掉了痂块,露出长出的粉色新肉,不过片刻,那条伤口居然完全愈合了。 青柳眼里全是恐惧,颤抖着喊出:“妖、妖妖怪!!!” 青柳猛地推了一把李序,转身逃开,一路北风呼啸,青柳心脏仿佛要跳出嗓子眼,脑海里除了害怕就是李序的那张娇美的脸忽而化作青面獠牙的厉鬼,张开猩红大口就要向她咬来。 她跑出园子,打开后门,冲到街上,低着头在路上横冲直撞,被她撞到的人破口大骂,青柳哪里顾得上他们,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远离那只妖怪!!! 有人拉住她:“小姑娘,你是王府的人吗?” 青柳听到一道仿佛粗糙的石块摩擦的声音,听起来极不舒服,她满脸是泪,抬起头看到一张憔悴的脸,胡子拉扎,嘴唇干裂,一双眼睛布满红丝,眼角青黑一片,脸上还有几道狰狞的疤,看着十分可怖。青柳尖叫着推开他,那个男人拽着青柳将她拖到一处角落,街上的没人去阻止他,因为这男人是个无恶不做的混混,大家都不敢去趟这浑水,只能怪那姑娘自己倒霉被盯上了。 青柳惊慌失色,失声尖叫,那男人捂住她的嘴,青柳惊恐地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可怖的男人,那个男人张开口,青柳就算被捂住嘴也能闻到那嘴里散发出的腐臭味。 “小姑娘,你去王府里帮叔叔叫个人好不好,那个人叫成小芽,你帮我把她叫出来好不好,哦,不对,应该是王妃,你把王妃叫出来,叔叔给你糖吃。”男人发出怪异笑声,往青柳手里塞了一块带血的石头。 青柳挣扎地摇起头。 “你不认识她?撒谎,骗人可不是好孩子。”男人掏出一把生锈的匕首,在青柳眼前晃着。 “唔・・・・・・唔・・・・・・” 男人放开捂着她嘴的手,青柳喘了几口气,猛地咳嗽起来。 “去把她叫出来!!!”男人咆哮起来。 “王妃已经死了!”青柳忽然生出勇气,朝他大声喊出来。 “什么?”男人似乎是不敢相信,“死了?” “前不久就死了!” 男人癫狂地笑着:“死了?!那个贱人死了!哈哈哈・・・・・・死了好啊・・・・・・哈哈哈・・・・・・” 青柳趁他发疯大笑时,拿着手里那块带血的石头砸他,这举动惹怒了男人,男人扇了她一巴掌,她嘴角溢出血来,男人抓着她的头发,将她往王府后门方向拖去,“你是从王府里出来的吧,我猜猜,是从后门出来的吧。” 青柳见他要把她拖进王府,惊叫着:“我不要进去,王府、王府里有妖怪!!!” 男人停顿了一下,发出桀桀笑声:“妖怪?是不是伤口愈合得很快的妖怪?” “你怎么知道?” “那可是个好东西啊!”男人又笑起来:“刘镜之这狗娘养的,得了这么个好东西果然自己私吞了,要是皇帝老儿知道了,桀桀桀桀・・・・・・” “快带老子去见识见识那玩意儿,尝尝那肉的滋味。” “疯子,你这个疯子,快放开我。”青柳被他拖着,头皮都要被撕下了。 “是何人敢在王府门前闹事?”一声严厉的威吓传来,青柳觉得再没有什么声音比现在这个声音更激动人心了:“侍卫大哥,救我!” 秦帆看着那个疯子般的男人,微怔:“大宝?是你!” “秦大哥,好久不见啊,人模狗样的,看来混得不错啊。”赵大宝讥讽道。 “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还不是那个成小芽那个贱人害的,那个贱人为了攀龙附凤就挑唆姓刘的把老子赶出去,”赵大宝往地上吐了口痰:“听说她已经死了啊,真他娘的解恨啊。” 想到那个可怜的姑娘被人用这些难听的字眼骂着,秦帆皱起眉,怒道:“你混说什么?不许污蔑王妃。” “哎呦,这王妃叫得真顺口啊,也不看看她是个什么东西,下流胚子你们也赶着主子主子地叫起来了,老子当年给她面子要娶她,贱人瞧不上老子就害老子,老子娘说的没错,那贱人生来就是个烂阴沟的货。” 秦帆实在听不下去了,当年那个憨厚老实的赵大宝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娘是犯了错被赶出王府,你自己也清楚,她并没有对你们做什么,现在把你们自己的错全推到她头上,是不是太过分了,人都死了,你就不能积点口德。” “老子积个鬼德,老子娘被赶出去后没多久还不是就病死了,老子日子过得有多惨,像你这种王府里的高等下人怎么会懂?”赵大宝着重讲着‘高等下人’四个字,面上全是嘲讽。 秦帆不愿再与这种自甘堕落的人说下去了,三两下把他打退,赵大宝骂骂咧咧地走着,嘴里全是粗言鄙语,十足的混混模样。 秦帆把青柳扛在肩上往王府里走,青柳看他要进王府,想起王府里的那只妖怪,拳打脚踢地喊:“侍卫大哥,不要回去,府里有妖・・・・・・” 秦帆直接把她敲晕了。 在他们身后,一名白衣女子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白衣女子头戴一顶白纱帷帽,白纱长及膝隐约却能透出女子曼妙身姿,风挑开她帷帽上的轻纱,白纱之下,女子还用厚实白布遮面,看不清女子面容,只见到一双桃花眼,眼尾抹上一点朱砂,微微上翘,美艳至极,眉如远山黛,额间一块特别的鲜红珊瑚枝形状印记,别样妩媚。 单是半张脸就已引人浮想联翩。 女子水葱似的手指拦下被吹起的白纱,微不可闻地说道:“她身上有我的气味,续,是你吗?” 第15章 六六 秦帆扛着青柳回到后院,她还没醒,自己又还有事情,就把她丢进筱琪房间让筱琪照顾了,秦帆怕筱琪想太多,就说青柳自己摔倒磕晕的。 秦帆见她对自己反应淡淡的,心里又烦躁起来了,重重关上门后就离开了。 筱琪抱膝坐在床上,盯着昏睡的青柳自顾出神,青柳忽然大叫一声,直挺挺地坐起来,看到床铺上坐着个人,又把自己吓了一跳。 筱琪见她这幅疑神疑鬼的样子,问道:“在王妃那里见着什么了?吓成这样?” 青柳听到‘王妃’二字,心生恶寒,脸色发青,抱住筱琪:“筱琪姐姐,王妃是妖怪。” 筱琪只当她是做恶梦了,弹了下她的额头:“小丫头,快醒醒。” “真的,是真的,王妃真的是妖怪!”青柳见筱琪不相信的样子,又补充道:“我看到她的伤口愈合得非常快,人哪有好得这么快,她肯定是妖怪。” 筱琪蹙眉。 “王爷说不准是被那妖怪给迷住了,才会那样对待旧王妃,筱琪姐姐,我该怎么办?”青柳害怕得大哭:“我知道那妖怪的秘密,她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不想死啊。” 筱琪抓紧青柳的手臂:“她伤口愈合很快?” 青柳的手被筱琪抓得生疼,看她很严肃的模样,指天发誓:“骗你我就是旺财!” 筱琪放开她,此刻心情难以言喻:那个女人怎么和小芽的体质一样,难不成是刘镜之故意为之,她想起当年在王府被搜查之后她听说宣承帝找到的书上说鲛人能化人形,上岸行走,自愈能力极强,且血肉能让人长生不老,宣承帝怀疑刘镜之这十几年来追查王鸣鲸未果或许两人已经串通好了,私自藏了鲛人|肉或鲛人,这才先下手搜查了王府,就怕他弟弟私吞。她一下就否定了小芽是鲛人这个想法,因为她当年曾以为小芽的血是什么疗伤圣药,可是拿小芽的血喂给成伯伯却没有任何效用,她想成小芽大概只是体质特殊的人罢了。 可后来刘镜之和小芽一起去了海边,小芽死了,刘镜之带回一个陌生的女人,如此看来,那个女人就是鲛人了,小芽的死说不定是因为知道了什么秘密,被刘镜之灭口了,所以才会能尸体都没带回来,就怕人看出端倪。 要是宣承帝知道自己的弟弟私藏了鲛人,会不会发生点什么有趣的事情呢?筱琪眼中闪过狠厉,愉快地笑了起来。 “筱琪姐姐?”青柳看她眼神很是可怕。 “王爷已经被妖怪给迷住了,这么大的事情,一定要告诉皇上才行,不然只怕整个王府的人都要被那妖怪给害了。” 青柳点头:“不能让那妖怪得逞,莫要说王爷,我差点也着了那妖怪的道呢,那妖怪还让我喊她名字,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妖术,想想真是可怕。”青柳想了想又道:“王爷喊她名字的时候可温柔了,就跟着了魔似的,果然那是她的妖术,还好我只喊过一次。” “我听说有些海妖会在海上唱歌迷惑过往船只,诱人入海,再把那些人当作食物呢,说不准她就是用的与海妖相同的妖法也未可知。”筱琪故意编了这些话,加深了青柳内心的恐惧。 青柳听得头皮发麻,“不得了,我怕不是要死了,筱琪姐姐,要怎么做才能让皇上知道王府里有妖怪呢?” “我告诉你一个出府的隐蔽地点,你悄悄溜出府,往衙门里告一状说‘王府里有海妖’就够了。” “他们会相信我说的吗?” 筱琪眯着眼笑了:“一定会的。” “好,我现在就去,”青柳听筱琪说完的那个地点,急冲冲的就往门口去,忽然想起这里是筱琪的房间,门会不会被锁了,推了一下,发现没锁上,可能是看守给忘了,她回头对筱琪道:“筱琪姐姐,门没锁,你不要闷在房里,出门散散心吧。”说完开了门,一溜烟地跑了。 筱琪一想到成小芽的仇能报了,扫去心中沉闷,心情大好,出了门看四下无人就坐到了院中的桂花树下晒太阳。 “筱琪姑娘啊,有没有见到俺家青柳啊?” 筱琪往那处声音看去,见一名衣着朴素,粗布衣上带着几块补丁,肤色黝黑的妇人,站起身让座笑道:“是周婶啊,您怎的来了?可不巧了,青柳有事不在后院。” “唉,这不是今年天气古怪,地里庄稼打了霜,收成不好,过冬粮食也没存下多少,眼下年节要到了,就来看看青柳发了银钱不曾,那孩子命好得了她姨娘介绍,在王府里工作,吃穿也不愁的,可眼下她几个兄弟姐妹还在挨饿,若是她能先支些钱,我也好先拿回去让她几个兄弟姐妹们过个年。”周婶也不隐瞒,道明来意。 “您先稍等,她过会儿就回来了,路途颠簸辛苦了,不如今晚先住下来,明儿个再回去,娘儿俩也好说些体己话。” 周婶道:“也好,只是要给你们添麻烦。” “不麻烦的。”筱琪笑道:“我去给您倒杯茶。” “姑娘先不麻烦,婶子有事。” “您有什么事?” 周婶往院子外招手,院外一阵断断续续的脚步声,筱琪见一个不过两岁的女娃娃走出来,穿得圆滚滚的,走得还不是很稳,摇摇晃晃,粉嫩嫩小脸上流着两道鼻涕,小小的手上抓着一块宝蓝色的布,缓缓走着,身后跟着一个人,待人缓缓走出露出脸来,筱琪才发现这位华服女子就是那位新王妃。 “俺方才过来的时候走迷了道,到一处漂亮园子里时遇到这位姑娘,一个人仰躺在地上,俺还以为她出了事,过去一瞧,看她睁着眼看天,问她也不说话,呆愣愣的,俺看她穿得不一般,猜她应该是王府的主子,那么大个园子连个奴婢的都没有,我怕她掉河里了,就先把她带过来了。” 这位王妃可是重要的“人”啊,筱琪知道她痴痴傻傻的构不成威胁,她原是青柳在照顾,如今青柳不在,得帮她看好,眼下可不能让她出事。 “是府里的主子,没脾气的,先留在这里也不打紧。” “那就好,我看她一个人孤零零怪可怜的,怎么身边也没个人照顾?这主子当得真是没趣,还不如俺们庄稼人,虽然日子苦了些,但儿女成堆的,热闹。” 筱琪笑了笑,回了房间,热了水泡茶,桌上有一包点心,筱琪打开一看,是桂花糕,外头卖的,猜到是秦帆买的,她其实不爱吃桂花糕,只是因为成小芽喜欢,她才经常做,可能秦帆以为她爱吃才买给她的吧,筱琪不像成小芽,对感情迟钝,看秦帆这样,心里清楚他这是对自己有那份心思,只不过她现在满脑想着替成小芽报仇,只能寻个机会回绝了,免得耽误了秦帆。 筱琪把桂花糕和茶一起端了出去。 院子里,周婶坐在椅子上,慈祥地看着玩在一起的“大娃娃”和小娃娃。女娃娃是青柳最小的妹妹,早产,怕不好养活,取了结实的小名叫牛牛。 “六六・・・・・・”筱琪听见王妃口齿不清地喊着女娃娃的名字,看起来非常高兴,笑起来,嘴角下两个小小梨涡。一大一小两个蹲在地上扣地砖缝,扣得不亦乐乎。 “唉,这姑娘可怜见的,若不是有着主子的身份在王府里还能吃上饱饭,要是到了外头就只有任人打骂的命了。”周婶同情叹息道。 筱琪笑了笑,茶盘放到石桌上,递了茶给周婶,自己拿了两块桂花糕走到她们面前也蹲了下来,用手帕把两人脏兮兮的手擦干净了后,才把桂花糕一人给了一块,两人捧着小小的淡黄色桂花糕,都两眼放光,好像是得了什么厉害的东西一样。 牛牛把整块桂花糕都塞到了嘴巴里,筱琪怕她呛着,从她嘴里掏出来,掰了小块喂她,边喂边去看王妃,担心她也跟着牛牛学,一口气全吞了,这一看却是手一抖剩下的桂花糕全掉地上了。 李序此刻正在一点一点地用指甲把桂花糕上面的细小黄色桂花瓣挑出来。 筱琪愣愣的,想起成小芽以前吃外头卖的桂花糕时也爱这样做,成小芽说过:“我吃桂花糕吃的是桂花的味道,又不是要吃那些个花瓣,这些卖糕的就是想偷懒,糯米粉里加了花瓣就骗大家说是桂花糕了,还说是装饰,如果桂花糕是这种的,我不如直接地上抓一把花瓣塞嘴里嚼着吃算了,还那么麻烦往桂花里加糯米粉和糖做什么?” 因此成小芽以前吃外面买的桂花糕非得要把一整块桂花糕里的花瓣仔仔细细地挑干净了才吃,花瓣是挑干净了,糕也烂了,她自己再用模重新压出形状来,其实这样还不如自己做来的快,但她嫌麻烦懒得做。 后来筱琪跟厨娘学了桂花糕,每次做桂花糕都是要先把桂花磨成细粉,再加糯米粉和糖做成桂花糕,比起外面买的,繁琐费时,但也精致许多,成小芽最爱吃她做的桂花糕了。 筱琪眼眶泛红,看着那个单纯的姑娘,想起了成小芽,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是成小芽的灵魂还在王府里并未离去,一直在她身边。筱琪想到这名无辜的“人”成了她向刘镜之报复的工具,可能再过不久就会有人来把她带走,割下她的肉就为了满足那些人的贪婪・・・・・・ 小芽如果知道我为了帮她报仇,利用青柳,陷害无辜的生命,肯定会后悔当初救下我,筱琪流下眼泪,周婶见她突然流泪,关心地问:“筱琪姑娘,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回屋里躺着休息会儿?” “周婶,我没事,只是沙迷住了眼睛,青柳这么久还没回来,我去找找她去。” 周婶看她仍是笑着,以为真是沙子进了眼睛里,“好,我和她妹子在这里等着。” “麻烦周婶帮我照看一下主子。” “这是自然,你去吧。” 筱琪匆匆离了院子,一路小跑起来,左躲右藏,心里祈祷:一定要来得及啊。 青柳出身农家,体力好,翻墙爬树不在话下,很快就偷偷出了王府,避开前门,从小巷里走,左躲右藏,就怕又遇到刚刚那个奇怪的男人,刚走了一段路,忽然又被拦住,青柳觉得自己今日出门前应该看一下黄历的,上面一定写着不宜出行。 拦住她的人是名女子,一身白衣飘飘,头上戴着帷帽,竹制的圆形斗笠,围着一圈白纱,一片朦胧,看不出真容,可周身散发着清冷气息,颇有几分飘逸出尘的味道。 青柳不知来者何意,就怕这一身雪白的女子是个品味独特的变态,后退几步转身要跑,那女子葱段似的手指抓住她的肩膀,莫名其妙地唱起了歌来,她的歌很是特别,虽然听不懂她唱的歌词,但是她的声音有时如清风如流水如鸟鸣,有时又如弦音如笛响如摇铃,不似人间歌曲,仿佛天籁之音,听得人神魂离身,声音浮浮沉沉,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将听者的心裹住带向温暖。 青柳沉醉在其中,脑海里花花绿绿地浮现许多陌生又熟悉的场景,那是她的记忆,被埋在脑海深处最深的记忆。 歌声渐渐停歇,白衣女子走到青柳面前,撩开帷帽上的白纱,盯着她失神的眼睛,“续?” 青柳回过神,忽然说了一句:“爹娘你们不穿衣服在炕上做什么?” “・・・・・・”白衣女子眼皮一抽,放下了白纱。 青柳方才一瞬间恍惚瞥见女子眼睛,十分惊艳,想起她刚才二话不说就开始唱歌,以为是个强买强卖的卖唱女,听她唱得好听,从没几个钱的钱袋里拿出两枚铜板满脸不舍地放到白衣女子手中。 白衣女子盯着手里那两枚铜钱,眼皮又是一抽,塞回青柳手里,青柳撇撇嘴:“嫌少?多的我就给不起了。” “你今天见过什么人?”白衣女子的声音透着种蚀骨的媚。 青柳乖乖回答:“筱琪姐姐、王爷、王妃。” “带我去找他们。” “是。”青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迈开步走了起来。 青柳从小巷走出去,将人往前门带去,筱琪刚偷偷从王府里出来,就看见青柳还没走远,一白衣女子跟在她身后。 筱琪嘴里道了一句谢天谢地,就走到青柳面前,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晃了晃她,青柳腾地睁大眼,问:“我是谁?我在哪?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青柳回过神,看见筱琪:“筱琪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咦?我不是已经出府了吗?” 青柳想起刚才遇见的白衣女子:“那穿白衣的姑娘呢?” “你指的是身后这位吗?” 青柳回过头:“嗯,就是她,她歌唱得好极了,她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的那种。” 筱琪出于礼貌对着女子点头微笑,拉起青柳的手:“我们先回去。” “可你不是说・・・・・・” “情况有变。” 青柳很是信任筱琪,也没想别的,跟她回去了。 那名白衣女子看着两人离开,她看着这长长的墙,低声道:“她身上也有我的气味,续,你在这个笼子里吗?” 第16章 小家 “筱琪姐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青柳被筱琪拉着往前走着。 “你走后我想起来了,王妃不是妖怪。” “怎么可能?我从没见过她那种・・・・・・” “傻丫头,你没见过,就不让有?!”筱琪笑着继续编:“传说海边长着种奇草,吃了便可外伤速愈,王妃是王爷从海边带回来的,大概是吃了那种草吧。” “这么厉害的草,我也想吃,这样就不怕被田里的水蛭吸血了。” “那也得有机缘,你看她就是运气极佳,才能成得了王妃。” “这倒也是,我们这田间种地的,哪有机会吃到。”青柳深感遗憾。 两人回到后院,青柳看到自家亲娘正在院中椅子上坐着,走过去扑通地给人跪下了,抱着亲娘的腿哭喊着:“娘啊・・・・・・” “嚎什么丧,这才几天没见,想成这样?之前不是还说咱家里对你不好,死也要死外面吗?”周婶哭笑不得。 “俺刚才把小时候的事情全都想起来了,是俺不懂事,让爹娘伤心了。” 青柳在家里就是个整天撒泼的,她姨娘也看不下去了,才托了熟人把她送到王府里来工作,如今忽然改了性子,周婶以为她是因为跟了懂事乖巧的筱琪,被筱琪带着也懂事了,十分欣慰,忙对筱琪感激道:“俺家青柳不知是修了什么福,得筱琪姑娘你照顾,变得这懂事,真是太好了。” 筱琪其实也是不明所以,只当是这娘儿俩见面都这样,对周婶笑笑。 青柳猛地抬起头:“糟了糟了,我把王妃丢在花园里,不知她现在怎样了,要是再掉河里我可就完了。” “她现在好好的在这儿,你刚才跑得急没看见。” 青柳这才回头看见王妃抱着自家小妹坐在另一边竹子下的小石凳子上,一起盯着天空发呆,青柳松了口气。 周婶重重地打了青柳的屁股,骂:“你这死孩子,就是你把人丢园子里的?要不是俺碰巧经过,人出了事,你要被打死的。” 青柳委屈地开口:“我这不是・・・・・・”说着哀怨地看了筱琪一眼。 “婶子莫怪,她才来几天?府里的路还没认全,方才也是迷了路,回的晚了。” “是呀,这王府可真大,比俺家的那几亩地不知道大多少。”周婶听筱琪这样说,才消了气,看着李序道:“真没想到她是王妃,俺还以为是王爷的亲戚之类的,身边就青柳一个伺候可怜见的,是傻了不被待见吧。” “娘你是不知道,王爷对她可好了。” “这可就奇了,哎,原来不是一开始就是傻的,是不是撞了头,失忆了?” 三人一同看向李序,见她正抓着牛牛的小手轻轻挥舞,笑得格外开心。 青柳摇摇头:“不清楚。” 筱琪也笑着摇了头。 “可惜了,模样长得这么好,心智却跟个孩子一样。” 青柳灵光一闪:“我有个主意!” “死丫头,别乱出馊主意。” “不是馊主意,我刚才遇见个穿白衣服的姑娘,我听她唱歌之后,连三岁的时候隔壁家二狗子添了一口我手里的麦芽糖这种屁点儿大的事都记起来了。”青柳看着李序道:“我猜那白衣姑娘该是个懂些术法的,那歌就是她的拿手活,要是我们请那位白衣姑娘给王妃唱首歌,没准王妃能想起些什么来。” 筱琪定定看着李序,心中思绪万千:若真是失忆,那么她失忆之前或许知道小芽是怎么死的。 成小芽的尸体真的被埋在荒野吗?这位王妃为何会同成小芽的体质一样?她们是否有什么关系?她真的是鲛人吗?刘镜之又为何要怎么做?这些问题不断在筱琪脑中浮现,竟理不出头绪,在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之后,她开始静下心来思考这些问题。 如果这位王妃真的只是失忆,那么让她想起过去发生的事情,再询问她,无疑是现在最快的方法了。 可青柳说的可信么?她是见过那白衣女子的,现在想来,当时的青柳好像被控制了一般,莫不是那白衣女子修炼过什么术法?若真有这种术法,又该如何去找那位白衣姑娘呢? “瞎说啥,什么歌这么神奇?果然是馊主意。”周婶又抽了青柳的屁股。 “我没瞎说。”青柳揉着屁股,委屈地撅着嘴。 “看这时辰,王爷也快回府了,青柳你快将王妃带回去吧。”筱琪对周婶道:“婶子在我这里吃饭吧。” 周婶连声应好,催着青柳将人带回,还叮嘱青柳要好生照顾着。 青柳回着知道了,边走到李序那里,李序仍是同牛牛玩耍,青柳伸手要将妹妹抱走,李序却不撒手,把牛牛紧紧地圈在怀里直往后躲。 “王妃,您先把奴婢的妹妹放下,我们回去。”青柳哄道。 见李序眼里竟开始冒出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用力摇着头,那模样让青柳觉得自己好像个要抢人孩子的混蛋。 周婶见此,笑道:“看她那么喜欢牛牛,反正也不着急回去,你就让牛牛和她多待一会儿吧,”又嘱咐:你这当姐姐的,可要照顾好你妹妹。” 青柳只得将妹妹和李序一起带出后院,李序抱着牛牛,开心得跟什么似的,一个人傻乐傻乐的,牛牛小脸搭在她肩膀上,大概是玩累了,半眯着眼,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 刘镜之手头上的事情一做完就赶回来了,到了花园里找人,却没有找到,心急如焚之时看到李序抱着个粉嫩嫩的小娃娃笑嘻嘻地朝自己走来,竟忘记了要朝她走去,呆呆地站在原地。 李序抱着半睡半醒的牛牛朝他小跑而去,把牛牛给颠簸醒了。 “六六。”李序指着牛牛对刘镜之笑道。 刘镜之像是怕吓到小娃娃,小心地用手指碰了碰牛牛粉嫩嫩的脸,看着李序,眼中是无尽的温柔,这画面令人动容,看起来像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青柳低头谨慎道:“这是奴婢的小妹,因为王妃喜爱,所以・・・・・・” “知道了,去准备些你妹妹喜爱的吃食。” 青柳忙应了下去。 青柳侍立在旁,无比羡慕自家小妹。 李序抱着牛牛,刘镜之拿着小勺子在给牛牛喂些流食,牛牛吃的正高兴。 青柳在心里对着自家妹子竖起大拇指:这位在给你喂饭的可是王爷啊,小妹你真对得起自己的名字,果然――牛! 就这样,两个没当过爹娘的小夫妻,妻子只顾抱着,丈夫只顾喂,怕牛牛没吃饱,于是一直喂一直喂,终于把牛牛喂吐了,吐了刘镜之一身,牛牛难受就哭了起来,李序看牛牛哭了,也跟着哭起来,刘镜之手忙脚乱,一边哄着李序,一边哄着牛牛。 青柳只得过去帮着哄小妹,等安抚好了,这才松了口气,李序看牛牛不哭了,又重新笑起来了,抱起牛牛喊着:“六六,六六・・・・・・” 青柳看见刘镜之盯着自己,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忙退开,听见刘镜之说道:“你妹妹就留在府里了。” 青柳以为自己听错,抬起眼看他,见他黑沉的眸子吓得低下头:“王爷您是什么意思?” “本王和王妃收她做养女。” “奴婢的小妹何德何能・・・・・・”青柳听他语气不像是开玩笑,况且他的话就是命令,岂能抗拒,只好想着娘那边该怎么交代。 膳毕,李序抱着牛牛坐在门口石阶上晒太阳,刘镜之撩了衣袍,也坐下,李序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舒服地眯起眼,像只慵懒的小猫咪。 青柳看着晒太阳的三人,忽然觉得王爷好像是个非常随和的人,当然这随和只会在王妃面前,对旁人还是一脸杀气,王爷真如筱琪姐姐说的那样狠毒吗?青柳不禁怀疑起来:会不会是筱琪姐姐对王爷有什么误会啊? 牛牛在李序怀里睡着了,李序在刘镜之怀里睡着了,刘镜之将李序和牛牛抱回床,帮两人盖好被子,摩挲着李序的脸,俯身在她额上印上轻吻,又握着牛牛的手,轻柔地亲了一下,俨然就是非常爱妻子和孩子的好丈夫。 刘镜之离开后,青柳见两人在睡觉,静静地站在门外。 傍晚时分,晚膳仍是李序抱着,刘镜之喂饭,两人似乎乐此不疲,因为中午的情况,刘镜之终于不再乱喂了,问了青柳,青柳才小心翼翼地回答该喂多少,喂完还要轻抚背部打出嗝一类的,刘镜之都照做了,青柳从未像此刻觉得自己会照顾孩子真是非常了不起。 冬日的太阳完全落入远处的山,牛牛揉着眼睛,哭闹了起来,无论李序和刘镜之怎么哄都停不下来,青柳知道牛牛应该是想娘了。 同王爷说清楚了,本想把牛牛抱回去的,可李序就是不撒手,她无法只得跑到后院去找娘,周婶正和筱琪在油灯下做些绣活,见青柳气喘吁吁跑过来,这才想起自己还带了小女儿来,忙跟了青柳一起过去,青柳在路上同娘说了王爷要认牛牛当养女的事情,听得周婶一愣一愣的,没缓过神来,不相信王爷怎么会认一个乡下姑娘当养女。 到了那富丽堂皇的居所,见到了传闻中心狠手辣小王爷手忙脚乱地哄着自己家的小女儿,普通得就像是初次当爹的男人一样,掐了自己手上的肉一下,哎呦疼!竟然不是在做梦。 周婶局促不安,缩手缩脚地站着,不晓得这个地方的规矩应该是怎样的,怕自己错了规矩惹怒王爷,却见王爷和王妃向她走来,忙跪下来磕头。 青柳扶起她,她仍是低着头。 李序抱着牛牛眼巴巴地看着周婶,牛牛见到娘伸出小手扑腾着要到她的怀里,周婶要把牛牛抱过来,李序开始还不放手,但是到最后还是松开了手,牛牛一到周婶怀里果然就不哭了,吮着大拇指睡着了,李序一脸失落。 “本王要收她当养女。” 周婶小心地点点头。 “你也住下来照顾她。” “俺家中还有・・・・・・” “也一起带过来。” 周婶偷偷瞄了眼青柳,见青柳点头,这才忙应是,抱着牛牛退了出去。 李序眼睛眨了眨,撅起嘴又哭了,哭得好不伤心,任刘镜之怎么哄都停不下来,只好又让青柳把周婶喊回来,周婶刚刚回了后院,又看见青柳冲过来。 “怎么了?” “王妃哭了,王爷让你把牛牛抱回去。” “可是牛牛晚上认娘的,离了俺就哭,俺总不能一整晚都呆着吧。” 青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总之你先抱过去。” 周婶急急忙忙地又和青柳一起去了,李序一见着牛牛,又笑得跟朵花似的了。 周婶小声青柳问:“接下来咋办?” “要不你跟王妃说明白吧,说不准她听得懂呢。” 周婶把牛牛手腕上缠着的一条庙里求的保平安的红绳解了放到李序手里,对她笑道:“这绳子你先拿着,俺明天再把她带过来。” 李序把那条红绳紧紧地握在手心,生怕被拿回去似的,紧张得很。 后来周婶把牛牛抱回去后,李序便没有再哭,握着红绳像是得到什么了不起的宝贝似的。 直到躺在床铺上,仍看着那条红绳,喊着六六,刘镜之摸着她的头发,将那条宝贝红绳系到了她的手腕上,李序伸着手看那条红绳,抓过刘镜之的手,把红绳尾端短短的一节缠到了刘镜之的小指上,两个人的手因那条红绳紧紧靠在一起,仿佛是被月老的红绳捆住,是再也挣脱不开的缘分。 刘镜之与她十指相扣,将她压到身下,眼中是浓烈的爱意和炽热的欲|望。 缠绕着红绳的手,李序微微泛红的脸,催促着吸引着刘镜之去抚摸,去掠夺。 柔软唇瓣碰触在一起,撬开牙关,两人的舌相隔许久,一碰就互相贴磨着。 李序的手因为绑在手腕上的红绳而被刘镜之的手往下拉着,来到那隐秘的位置,李序从混沌中稍稍清醒过来,手去推搡他,委屈道:“疼!” 刘镜之笑着看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六六。” “疼,六六?”李序在琢磨这两个字之间的关系。 “六六。”刘镜之再一次说道。 李序忽然开心起来,“六六!六六!”伸出手勾住刘镜之的脖颈将他拉下,笑着念道:“疼!” 刘镜之亲着她的眼,笑道:“好,疼你。” 之后,便是消散不去的满室旖旎・・・・・・ 青柳第二日又是起了个大早,来到了寝室,轻轻推了门进去,室内还是一样的温暖,在桂花香气中隐约却闻到了几丝不同的味道。青柳远远站着不敢靠近,见到王爷起了身,竟然裸着上半身。 过了一会儿,王妃也起了身,背对着她,也裸上半身,张嘴咬在王爷的肩膀上,咬了一下就放开了,嘴里正说着什么。 青柳腹诽:哇――你们怎么和我爹娘一样不穿衣服睡觉啊,你们这样会着凉的。 第17章 逐月 周婶抱着牛牛在正给她喂肉糜粥,青柳带着李序到了后院,李序一见到牛牛就笑得眉眼弯弯的,嘴里念着六六、六六,伸出双手朝牛牛走来,牛牛小嘴正忙着咂巴咂巴,没空理李序,李序就在周婶身旁静静站着,低着头笑眯眯地看着牛牛吃饭,等到牛牛吃完了才把她从周婶怀里抱到自己怀里。 周婶笑着望着这两人,想起昨天王爷说要认牛牛当养女的事儿来,心中念叨:她老周家不知祖宗积了什么德,竟出了个王爷家的小养女来,这王妃也是个有福的,昨儿个见王爷那样照顾,倒真是傻人有傻福。 周婶托人捎了话让周叔把一家子从乡下带到京里来,一听说是去王府,周叔还以为是青柳那个丫头终于是惹出事了,要被小王爷给剁了,牵上家中唯一的老驴系上破板车带着五个娃儿匆匆赶上京去,路上想到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忍不住老泪纵横,只等见她最后一面。 谁知到了王府听老伴说家里最小的丫头成了王府养女,还以为是老伴受打击太大给疯魔了呢。 直到见了小女儿穿着那极好的衣裳被一名美丽的青衣女子抱着玩耍时,掐了一下大腿上的肉,哎呦疼!这才相信老伴说的都是真的。 这一大家子凑在一块,这后院突然就热闹起来了,青柳的哥哥和姐姐两个倒懂事,老实地站着,初到王府束手束脚,拘谨的很,但是剩下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就不是好唬的,正是调皮的时候,在乡下时爬树摸鱼的事情没少干,不管你是什么府,地府照样给你玩起来,胆子大得很。 三个娃很快就从偷偷躲在爹娘身后眨眼睛变成围到李序身边眨眼睛,李序看着这三个围着她转风车的小孩子,担心他们要抢牛牛,把牛牛抱得更紧了。 排第六的五岁花花扯着李序的衣角,喊着:“妹妹、妹妹・・・・・・” “六六!”李序道。 排第五的阿劲纠正她:“是牛牛!不是六六!” “六六!!”李序强调道。 排第四的阿吉也加入纠正队伍:“我妹妹叫牛牛!” “六六!!!”李序气汹汹道。 于是一大三小就‘牛牛’还是‘六六’展开了一场关于发音的口水战。 最后三小以发音被一大带跑偏完败,至此,‘牛牛’彻底变成了‘六六’。 周叔周婶几个看着吵吵闹闹玩做一团的他们,被逗乐了,连筱琪也忍俊不禁,又想起成小芽:这后院许久不曾这么热闹了,要是小芽还在,该有多好。 这一边王府里热闹着,另一边的朝堂上也很热闹。 金冠锦带,黄袍龙啸,玄金玉靴,端坐龙椅,威严无比,尊贵至极,只是那刻上几丝岁月痕迹的脸庞处处透着声色过度的憔悴,眼下一片黑青。 宣承帝身边立着一名着墨蓝纱衣的女子,红珠流苏,银绞花饰,轻纱婀娜,锦带束腰,虽用一块墨蓝厚纱遮住了半张脸,但那桃花眼波流转之间却是透着勾人的媚,眉间一簇火红珊瑚枝妆点,红蓝相映,令人浮想联翩。 “朕将逐月赏赐于你。”宣承帝沉着眼,无论是眼睛里还是语气上皆无一丝情绪起伏,如傀儡般。 刘镜之不作声,垂下眼眸,半响才应道:“谢陛下赏赐。” 逐月扭动腰肢款款向刘镜之走来,行礼道:“逐月见过王爷。”声音魅惑至极,有引诱之意。 一时退了朝,刘镜之转身便走,也不去管逐月,逐月眼皮一抽,不紧不慢地跟着刘镜之,过不多时,竟只能小跑起来,到最后,完全没了方才那金殿上的娇媚模样,不顾形象地狂奔起来就为追那位健步如飞的小王爷。 众臣觉得把逐月赏赐给这不解风情的小王爷简直是暴遣天物。 “这逐月可是近几日京中名气大噪的捧月招的歌姬?”说话的是李津李将军,因家风甚严,鲜少与同僚寻花问柳,虽闻其名,未见其人。 “你看她额间上的红色珊瑚枝印记,正是那捧月招里新晋的歌姬。”陈少傅惋惜道:“听闻这逐月一曲歌毕,余音不绝,绕梁三日,如今被赏赐给了小王爷,只怕是再无机会听她一曲了,可惜,可惜啊。” “这等妙人,陛下竟舍得赏赐?” “美人可再遇,长生可难求,小王爷抓捕王太傅十几年之久,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有意包庇,陛下该是等急了,才使的这招美人计呢。” “王鸣鲸可没这么好抓。”李津哈哈大笑道:“他现在水性可是好得很,潜了水半天浮不上来,我只当是溺水了,谁知道下水找人时连个水鬼影都没有。” “他水性好你开心个什么劲儿?” “你不晓得,他那人以前就是只旱鸭子,有一次走河边还看书崴脚摔河里,扑腾两下就沉了,我去救他还被他扯掉了裤子,哎呦呦,那画面你是没看到啊・・・・・・” 陈少傅并不去想那个画面,他低声道:“你说他难不成是吃了那肉才变得水性极佳?” “不,我那年中秋见他老了许多,若是吃了那东西,怎么也得跟年轻时一个模样啊。” “上次不是说他去了角海,不会是终于想通,吃了肉找鲛人去了?” “谁知道呢?”李津心道:若是真下海去了倒还好,有个安生的地儿,总好过整天东躲西藏。 逐月追着刘镜之来到一处树林,看那周围树木环绕,乱石丛生,阴森隐蔽,真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她猛地被一只手掐住脖子狠狠地撞向树干,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个位,掐着脖子的力道加重,将她提了起来,只需再一下,便能掐断她细长洁白的脖子,逐月盯着刘镜之满是杀气的眼,艰难地挤出话:“松・・・・・・开・・・・・・” 刘镜之忽然平静下来,松开手把她放了下来。 逐月喘了几口气,看着眼前双目失神的刘镜之,葱段似的手指抚上他的脸庞,她眼中饱含深情,像是看着爱人般,对刘镜之唤道:“续。”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她笑着唱起了歌,虽然她看上去心情很好,可这首歌唱起来却不带任何感情,是首诡异又异常美妙的曲子。 一曲唱毕,她又打算轻声唤那个名字,可声音还堵在嗓子眼里,她的脖子又被刘镜之重新掐住,这次刘镜之连给她看一眼的机会都不给,另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 手指收缩着渐渐的要捏碎那骨头,逐月见催眠用不上,再不能平静,眼中露出惊惧,双手抓住那只掐住自己脖子的手,似要挣脱却徒劳无功,挣扎着说出几个词:“丹药・・・・・・我死・・・・・・你死・・・・・・” 手上的力道再次加重,却迟迟没有拧断那在他手中脆弱不堪的脖子,松开了手,初月跌坐在地,咳出几口血来,墨蓝色的面纱染上一片深色。 “你最好有足够的理由来保住你的命。”刘镜之面色黑沉,扯下逐月脸上的面纱覆盖住她的眼睛,让她不能使用催眠术。 逐月感觉到眼睛上湿漉漉的,是她刚才吐出的血,心内火气腾地冒起,但眼下处于弱势,少不得握紧拳头忍下,她又咳出一口血来,缓了缓气,用清亮的声音而不是方才那种魅音冷笑道:“你的好道长中了我的催眠术,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逐月知道王府硬闯不行,她的催眠术也只能对一人使用,这才想了借宣承帝之手进到王府里,听闻宣承帝好美色歌舞,便在捧月招里出了名,果不其然,没几天就被带进了宫里,可当她进到皇宫时才发现宣承帝为了追求长生不老竟然沉迷于炼丹术,不仅在宫内修建无数大小丹炉,收了道人炼丹,还每日服用丹药。她偷偷看了那丹药的成分,只是些强身健体的草药,对身体无害,有微弱的强生健体之效罢了,这些道人都是市集路边摆摊的二流子,哪里就懂什么炼丹术了,不过就是为了保命哄哄宣承帝,才做的这些丹药,一来吃不死人,二来这药既能强生健体,也让宣承帝无所顾忌,让他在美人环绕中一展雄风。但逐月看宣承帝的脸色似乎并不仅仅是纵情声色而像是中了毒的,于是揪了老道长的胡子两人对了眼,老道长便听话地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待了。 原来这丹药里额外加了一味药,无毒,但若是与檀香一类的熏香混在一起便会成为慢性毒|药,对宣承帝这样夜夜做新郎的来说,宫妃们所用的各色熏香便是缓缓将他杀死的毒,这种方法虽然慢,手法也很老土,但因为好用,又不易被人察觉,就算最后宣承帝暴毙,世人也只会认为他是死于太过风流。 不过若不是因为他先动了手,她要控制宣承帝也不会这么简单,毕竟如今的宣承帝已近乎活死人,只会偶尔清醒些,其余多数时候便是在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可笑的是他的妃子为了讨好他扮做鲛人助兴,没想到却被他亲手割了‘鱼尾’上的肉,生食,满嘴鲜血的宣承帝竟狞笑着说自己离长生又进了一步,那废了腿的妃子被丢进玉做的缸里当作鲛人圈养,当天就失血过多而死,死相惨烈,满缸的鲜血仿佛渗进那玉里,连带着整块玉都泛起了刺目的红,实是触目惊心。 “小王爷好本事啊,连一母同胞的兄长都下得了手,不过你现在要是杀了我,那边没有收到我的消息,便会立刻将你做的事情告诉你的兄长。”逐月笑道:“有你陪葬,我也不亏。” 刘镜之冷冷道:“你想要什么?” “我只要你将我带回府,放心,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也对你没兴趣。”逐月摸着自己光滑的脸对刘镜之道:“论美貌你是赢不了我的。” 刘镜之将她提起,撕下她衣裙的一角,充作绳子要捆着她的双手。 逐月闪避开道:“能否帮我换条干净的布条遮眼,再给我一条干净的手帕擦拭我美丽的容颜。” 刘镜之一声不吭,捆住她的手,往她脸上抹了把泥・・・・・・ 逐月:“啊啊啊啊啊――” 王府的侍卫,左边的脚下一滑,扶住了门口的石狮子;右边的正直地目视前方,眼角余光却偷偷拐了个弯。 刘镜之猛地一扯手里的绳子,将逐月带了一个酿跄,脸直接磕到王府的石阶上,眼睛上蒙着墨蓝布条,满脸的血泥,嘴上也盖着厚厚的泥,不敢张开嘴,一直发出唔唔唔的叫声,就这么一路脸着地被拖进去了。 左边:“这又是谁啊?” 右边:“我要是知晓还用在这里看大门?” 两人同情地看了一眼那墨蓝衣裙的姑娘,心道:没死已是万幸,自认倒霉吧,姑娘。 刘镜之将绳子递给秦帆,“看好她,别看她的眼睛,她要是闹,就打她脸。” 秦帆接过绳子,“王爷,周婶一家已到王府,此时正在后院。” 刘镜之抬脚正要往后院去,停下来问道:“筱琪近来如何?” “属下见她与王妃相处和谐。” “可有什么奇怪的行为?” “前些日子让青柳偷偷溜出王府,不过后来亲自将人追了回来。” “嗯,继续盯着,别让她死了。” “王爷・・・・・・”秦帆面色微微带红抱拳道:“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请王爷做主,为属下和筱琪赐婚。” “她愿意吗?” “・・・・・・属下还未曾问过。”秦帆没料到刘镜之会这样问。 “若是她愿意,你便带了她来,若她不愿意,不可强求。” “是。” “许洲!”李序见到刘镜之,眼睛亮亮的,抱着六六就往他那里跑,这几天六六和他们混熟了,胖嘟嘟的小脸上满是笑,挥舞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喊着:“爹爹・・・・・・” 周叔看着自家小女儿亲热地喊着别人爹爹,难过有,生气也有,一股子气憋在心里,撒火地往大儿子阿树脑袋上敲了个暴栗。 阿树往阿吉脑袋上敲了个暴栗; 阿吉往阿劲脑袋上敲了个暴栗; 阿劲找不到比自己小的弟弟撒气,抱着亲娘大腿哭喊:“娘,再给俺生个弟弟吧・・・・・・” 花花过来凑热闹:“娘,花花也想要个弟弟。” 刘镜之接过六六,那总是板着的脸此刻毫不吝啬笑容,将周婶一家子都看呆了,青柳已经见多了,百毒不侵,她二姐秋穗倒是红了脸,面露痴迷。筱琪则是在刘镜之来的时候就进了屋子。 六六在刘镜之脸上‘啪唧’亲了一口。 周叔在阿树脑袋上敲了个暴栗; 阿树往阿吉脑袋上敲了个暴栗; 阿吉往阿劲脑袋上敲了个暴栗; 阿劲哭着抱住妹妹:“花花,你可不可以让俺打一下?” 花花笑眯眯地扇了他一巴掌; 阿劲捂脸:“・・・・・・” 周婶见周叔那舍不得小丫头的模样,悄悄将他拉到一边,“要不俺们回乡下去吧,俺看王爷王妃夫妻俩是真心喜爱牛牛,俺们要是继续在这里呆着,要误了牛牛的前程,她跟着俺们一辈子都是个饭都吃不饱的乡下丫头,跟着王爷王妃以后还能找个好人家。”周婶也是诸多考虑才做了这个决定,她何尝不是舍不得呢,可是为了女儿的将来,再不舍也得舍,况因她对李序的同情,觉得要是这傻姑娘有个孩子陪着,在这种大宅子里也不那么寂寞。 周叔听老伴这一说,默默地就去收拾东西了,周婶同刘镜之说了要回乡下去,让牛牛留在府里,求他多多照顾,刘镜之晓得她的考量,让人备了米面钱粮一齐让他们带回去了,只是让他们不要来找牛牛了。 周婶心里清楚这是对牛牛好,含着泪应下了,走之前,摸着青柳的手让她照看牛牛,青柳握着她的手安慰:“娘,晓得了,”又道:“以后乡里的人要上京记得叮嘱他们别带着孩子。”周婶要流出来的眼泪瞬间被憋回去了。 周叔将板车绳套到驴身上,带着老伴和五个孩子,过冬的粮食,吆喝着驴,晃晃荡荡地回家去了。 刘镜之带着李序回去,青柳也跟着走了,后院里又是冷冷清清,筱琪坐在石凳上,抱着膝,静静坐着,眼前飘过一片雪白,落在手背上,化成了水,筱琪伸出手,又一片雪花停到了她的手心,融了去,飘雪渐多,筱琪就这样伸着手去接那落下的雪花,雪停在她的手心,渐渐地就不再融化了,停留的手失去温度,雪就堆积起来了,筱琪似乎感觉不到这些洁白小东西的冷,就这么由它们落到自己身上,雪将她的头发、眼睫染白,越下越大的雪里,她似乎融进这场雪。 一件温暖的外衫搭到她的头上,温热将雪融化,那件外衫稍稍有些湿了,筱琪抬眼去看秦帆,秦帆抱臂红着脸道:“别冻坏我孩儿的娘。” “谁是你孩儿的娘?哦?你说雪吗?你孩儿是雪娃娃吗?”筱琪看他害羞的模样,忍不住想逗逗他。 “是你。”秦帆涨红了脸道。 “我几时答应说要当你孩儿的娘了?”筱琪笑起来问道。 “你什么时候愿意了你就是。”秦帆认真回答。 筱琪收回笑,目光落在远处的雪花:“秦大哥,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是你的良人。”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她已经死了,就算她没有死你难道要陪她一辈子吗?”秦帆烦躁着声音加重了几分。 筱琪将脸埋进臂弯里:“我本就下定了决心要陪她一辈子,你不懂,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我曾幻想着会有英雄来救我于水火,可心里那点希冀就在无尽的折磨里消耗殆尽,但是小芽出现了,在我死寂的心里重新又点起来火花,她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英雄,却是在我满身污渍躺在地上的时候,握住了我的手的人。” 秦帆静静地听着,发上一片雪白。 “我从那以后只想为她而活,如今她死了,活着的意义也没了,我原想替她报完仇再走,可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婢女,你看我连刘镜之的衣服都碰不到,”筱琪苦笑着:“为了杀刘镜之我连青柳都利用,要拉整个王府的人陪葬・・・・・・” “秦大哥,我是这种坏女人啊,你听明白了吗?” “没有谁是需要为了别人而活的,”秦帆大手隔着布料压在她的头上,道:“你只是太固执了,觉得你欠了成小芽,可是成小芽救你不是要让你还她,如果她当时是那样想的,你还会真心对她吗?” 见她仍是把头埋在臂弯里,秦帆也不知她到底听没听进去。 过了片刻,她道:“秦大哥,你让我静一静好么?” “进屋里去,外面下着雪。”秦帆见她仍坐着不动,心下登时又升起烦躁:“你怎么固执成这样!” “嗯・・・・・・我腿麻了・・・・・・能麻烦你拉我一把么?”筱琪弱弱说道。 “・・・・・・” 秦帆大笑着,将她整个抱在怀里,筱琪酸麻的脚被秦帆的手一碰,竟令筱琪头皮发麻,嘴里抑制不住地溢出一声浅浅的呻|吟。 秦帆顿时呆立在原地,两个人面色通红,倍感尴尬,都不敢去看对方,连那些雪花都因两人急剧升高的温度,纷纷避开。 秦帆尴尬地咳嗽一声,想说些什么打破这沉默,考虑了许久于是说了一句:“嗯,你声音蛮好听!” “・・・・・・秦大哥・・・・・・你还是先把我打晕吧。” “哦,好。”秦帆下意识地就往筱琪后颈一敲,轻轻松松地把人敲晕,敲完之后才反应过来,看着怀里失去意识的筱琪,懊恼道:“抱歉,敲顺手了・・・・・・” 第18章 老王 城外破庙里,白色蛛网遍布四周,连那彩漆剥落的泥像都被厚厚盖了一层,看不出是哪位神仙,神案上积着高高的灰,地上杂七杂八地堆放着断脚的桌椅,烧了大半的褪色蜡烛,杂物旁被整出一块稍微干净的地方,一名头发已半白的中年男人,身上仅着件半旧青灰棉袍,面容齐整干净,躺在那块空地上,庙墙破了一个大洞,几块砖零散在墙脚,风呼呼地刮进破庙里,他双手枕着头,睡得正香,呼噜声震下檐角的几块雪来。 “靠!倒霉。”被雪砸中脑袋的男子站在门口拍掉头上还没融掉的雪,怒气冲冲地进了破庙,看见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喘了他一脚:“老头,死开,这是老子的地盘。” 王鸣鲸缓缓睁眼,盯着男子疤痕交错的可怖的脸,视线移到了门口,门外的雪未停,夕阳却要西沉,半挂在远处的枯树上,城墙露出一角来,霞光映着白雪,倒让人生出作诗的心情来。 “半消孤雪半角城,对斜墟海对渔人。”王鸣鲸抚着胡子自顾念叨:“拿纸笔来!”摸着身边空荡荡的地方略遗憾自嘲地笑了笑。 “说些个屁话,赶紧地给老子起开。” 王鸣鲸理着胡子道:“年轻人,要尊老爱幼。” “尊个鬼爱个鬼,滚――” “罢了,反正也要走了。”王鸣鲸见他流里流气的,懒得同他讲理,起身拍拍衣袍上的灰。 门外急匆匆跑过来几个人,龇牙咧嘴地恐吓他,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流氓,那几个小流氓进了破庙,吵吵嚷嚷起来,王鸣鲸拿过放在门边的油纸伞,本想这就离开,那些流氓的声音却传入耳中・・・・・・ “老大,狗娘养的把王府围得严实,我们找不到机会进去。” “给我想办法,一定要把府里的好东西给老子弄出来。”赵大宝双目暴涨,激动地喊。 “可是・・・・・・老大・・・・・・”其中一个流氓问:“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老子亲耳听王府里跑出来的人说的。”赵大宝阴恻恻地笑起来,拽起那个问话的小弟:“你不是也想长生不老吗?对了,你们去城里把消息散出去,等到官兵来抓人的时候,我们再趁乱抢走,哈哈哈,好主意好主意・・・・・・” 这些流氓都是听赵大宝说王府里藏了鲛人,也想分一杯羹,可是如今看赵大宝这七分癫狂的模样,怀疑他话里的真假,若王府里真有鲛人,可不早就让小王爷送到皇宫里了,哪里轮得到他们享用? 那小流氓看他魔怔了似的,抡起拳头就要往他脸上砸去,谁知拳头还没上脸,赵大宝突然睁大了眼软趴趴地倒了下去,后面站着的那人是刚才门口那个中年人,手里拿着一块带血的板砖,笑起来一派温文儒雅,仿佛手里拿着的不是带血的板砖,而是厚厚的书。 “不好意思啊,老人家没力气,手滑了。”王鸣鲸挥着手里的板砖笑道。 那些小流氓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实际上却都是纸老虎,看着地板上脑袋被砸出大窟窿,血哗哗地往外流的生死不明赵大宝,再看着那手拿带血板砖的慈眉善目“老人家”,边大叫:“杀人啦!!!”边夺门而逃。 王鸣鲸丢了手里的板砖,理了理袍子,从赵大宝身上找到一柄生锈的匕首,摸几把胡须,拿起那匕首将胡子刮干净后,撑着油纸伞走进了雪中,漫天纷飞的金雪,落到了黑白相间的发上,雪拂过那儒雅容颜,停在他淡色唇瓣上,渐渐融进他的笑里,他道:“想喝阿序煮的小鱼粥了。” 将军府内 庭院红梅带雪,李津剑上带风削去半树红梅,那抱着白瓷瓶的秀美少女在走廊上嚷嚷起来,“李津你又削我的梅花!” 李津继续在飞雪中舞着剑,边舞还不忘回道:“叫哥!”说话间,梅花又落了一半,有几棵已经是光秃秃只剩枝干了。 “哥!哥!你是我亲哥!!放过我的梅花吧!!!”李湄喉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终于忍不住摔了手里的白瓷瓶,两指夹住瓷片往李津那边飞去,击中他手里的剑,剑身“嗡”地一声响鸣,李津大笑:“这才是咱们将军府的好女儿,”又是一片白瓷破开落下的白雪飞来,李津手腕微转,将那瓷片击落,瓷瓶深深扎入地里,没入混杂残花瓣的雪中。 待到李湄将瓷瓶尽数用去,李津的剑也练完了,李湄气呼呼地举起拳头冲过去,被他按住脑袋,拳打脚踢全都挥了个空,左挠右抓的像只炸毛的小白猫,李津嫌弃地看着李湄的一身白衣:“大半夜的,穿这样藏在梅林里叹气,跟个鬼似的,哥差点没给你吓死。” 李湄拎着广袖长裙的裙边,悠悠转了个圈,“你懂什么?这一身白衣飘飘,仙气十足,整天动刀动枪,喊打喊杀的,一点都不优雅。” “你优雅个屁,睡觉开大字的。” “你有病啊,偷看我睡觉!” “你以为我想看啊,你自己喝醉躺地上开大字的。” “你不是人,放亲妹妹自个儿躺地上睡!” “你不让拉起来的,暗器飞了我一脸。” “我不管,我就是要仙气飘飘的,祖奶奶都可以了,我为什么不行?!” “祖奶奶是你这鬼样吗?你好意思跟祖奶奶比,要脸不要?!” 两兄妹正吵着,将军府里的探子来了,这探子原是李津特地安排在京中时刻注意关于王鸣鲸的动静如今看他现身,应该是有王鸣鲸的消息。 那探子道:“王太傅已被抓捕。” 李津眉头深深皱起,这天终于还是来了,无论之前他手下留情多少次,终于他还是被抓住了,“他怎么被抓的?” “失手杀了人,被人告发,巡逻官兵赶过去的时候,他正打算要喝・・・・・・” “他服毒自尽了?!”李津激动地抓着探子的肩膀。 “喝小鱼粥・・・・・・” 探子身形被晃了好多下后才找了个机会把话补全。 “・・・・・・” 李津尴尬地咳了两下,“嗯,知道了,你去吧。” 探子来无影去无踪,领了命一瞬便没了影子,李津立刻动身就要赶去,忽而想到什么,转身对李湄说了几句,李湄又尖声叫起来:“哥,你有病啊!那是咱们家祖传的宝贝!!” “快去拿来!”李津厉声道。 “你给他一个外人作甚?” “他之前跟我说了很久我也没舍得给他,如今这局面,怕是不好挨过去了,送了他留个纪念吧。”李津眼中流露出一丝悲伤:“说起来,也是因为它,鸣鲸才去的角海・・・・・・” 李湄见哥哥心意已决,愤愤瞪了两眼还是去拿了。 王府里 李序突然打了个喷嚏,刘镜之立刻紧张兮兮地又是摸额头,又是喊大夫的,老大夫替李序把了脉,“王妃脉象正常,无碍,”顺手摸了六六的脑门,“哟,这个发烧了。” 因为只是低烧,老大夫开了几帖温性的药,写了熬煮的时辰和降温的法子就离开了,刘镜之忙着哄六六,等回头要找大夫时,发现人走了・・・・・・ 刘镜之和青柳手忙脚乱地一个端水一个拧毛巾,李序像是知道六六身体不舒服,蹲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一直叫她的名字,刘镜之让青柳赶紧去抓药,青柳匆匆忙去了,偌大的寝殿内就剩这一家三口,刘镜之和李序都是满脸担忧,六六烧得不是很严重,迷迷糊糊睁开眼对着爹娘笑了起来。 门外响起敲门声,秦帆在外面急声喊道:“王爷!” “没空。”刘镜之打开门面色不善地丢下这句,啪地把门关上了。 秦帆只好立在门口等着王爷把事情处理完。 皇宫大牢内 王鸣鲸静坐于牢中石床,牢内石壁上挂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几个飞蛾的尸体在煤油里泡得晶亮。 他原本正闭目养息,等着那些人来找他,心里猜着第一个会是谁时,门上的铁锁响了起来,睁眼看去,是李津。 李津的面容在昏暗光线之中显得尤为深沉,刀刻般棱角分明的脸上也有了几道皱纹。 王鸣鲸微微笑着:“你是第一个,可惜我最想见的不是你。” “不是我,难不成还是什么红颜知己?”李津同他玩笑道。 “是呀,我最想见的是我的鲛人姑娘。” “你真见过?”李津不禁好奇道。 “你猜!”王鸣鲸神秘一笑。 “猜个啥玩意儿,你是嫌被那东西搞得不够惨是不?!”李津一想到王鸣鲸如今这惨状都是那东西害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王鸣鲸淡然笑起,“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算了,我拗不过你。”李津从怀中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薄包裹,递给了王鸣鲸,王鸣鲸接过那包裹,待见到里面的东西时,双目发亮,语气兴奋:“你真送我了?” 李津看他紧紧抱着书的样子,要是说不送,估计要被他瞪死。 这本不厚的书,虽然被保存得很好,但还是耐不住岁月的摧磨,边角稍稍起了屑,深蓝色封面上写着《序思》二字,落字苍劲有力,却又藏着些秀气。 王鸣鲸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书,李津见他这爱书如痴的样子,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两人的少年时光・・・・・・ “鸣鲸,你瞧,那边是我们家的练武场。”李津一身玄色武官袍正兴致勃勃地为王鸣鲸介绍。 “嗯。”王鸣鲸抬头淡淡地看了眼,又低头看起手里的书。 李津抢过他手里的书,用力往练武场抛去,一手指着练武场,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哎呀,你的书掉到那边去了,我们一起去捡吧。” 王鸣鲸瞪了他一眼,抬脚下死力踩在他脚背上,冷淡道:“去捡回来。” 李津一瘸一拐地跑了老远默默地把书捡回来了,嘴上抱怨:“你要看书回家去看。” “好,那我回去了。” “等等等,开玩笑的。” 王鸣鲸摆着一脸我不感兴趣的表情,李津挠挠头,“对了,我家也有很多藏书的。”王鸣鲸双眼腾地亮起,“快带我去。” 李津见好友这兴奋的样子,无奈地带着他去了藏书室,王鸣鲸这人整天就是看书,走路看、吃饭看、无时无刻都在看书,好像除了书眼睛里就装不下别的了,也不清楚王鸣鲸真的把他当作挚友吗? 将军府里小小的一间藏书室,对于将军府里的人来说,比起书籍,一把趁手的武器倒还实用的多,因此在他们眼中,这些书已经是算多了,这藏书室里藏的书多是些数百年前古书,保存尚完好,大概是因为将军府里很少有人会去动它们。 王鸣鲸仿佛挖到宝似的,拿着书坐到檀木椅上,津津有味地看起来,李津坐在他身边・・・・・・一个时辰后,跑到练武场练剑去了。 王鸣鲸很快就看完手中的一本古籍,毕恭毕敬地将它放回原位,拿起另一本红色封面的书来,与其它书相比,这本书看着有九成新,他拿着书又坐回了檀木椅上,打开了书・・・・・・王鸣鲸猛地睁圆了眼,脸腾地全红了,比熟透的柿子还要鲜红,他啪地合上的书,跑到藏书室外的庭院里,找了棵老槐树,拿着根粗木棍在树底下挖了个坑,嘴里念叨:“污秽之物――埋!”埋完之后回了藏书室拿起别的书。 李津这时候一身汗回来了,看王鸣鲸同他出去之前一样端坐在檀木椅上,只是脸色通红。 “脸怎么红了?” “容光焕发。” “怎的又白了?” “我书拿倒啦。” 王鸣鲸把书翻转回正,李津笑道:“你还会把书拿倒,哈哈哈,这是天要下刀子了么?” 李津以为是这书不合他的心意,到书柜里拿出一个精美镂花紫檀匣子,拂去盒盖上薄薄的灰,打开匣子,从里面捧出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书,“给你瞧瞧我们李家的传家书,因为是你,我才肯拿出来的,普通人我可不给看的。” 王鸣鲸看那封面上写着“序思”二字,那字写得利落,却又不似男子笔触,不知是哪位名家所著?王鸣鲸小心翻看那书,只看了前几篇却是生了相见恨晚之心。 书中文章,著者看似随心而写,与现下名家的沉稳不同,隐隐透着市井之气,文风飘渺不定,时而云淡风轻,时而一本正经,但读至末处,短短几句回转结语于为人处世自有一番独到见解让人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若不是著者心中有广大天地,眼里望遍千山万河,如何写得出这般惊采绝艳的文章来。 王鸣鲸不过才看了几篇,却将著者引为知己,生出爱惜之意,虽觉此书不可用庸俗之物做衡量,但白拿就显得厚脸皮了,便说要拿随身玉佩作为交换。 “不换不换・・・・・・”李津夺回那书,“这是我家老祖宗写的书,岂是说换就换的。” “轻点轻点拿・・・・・・”王鸣鲸虽是万分喜爱《序思》,但既是老祖宗的书,过分纠缠就不大好看了,见李津将书放回匣中,又多看了两眼,懊恼不已,早知如此就先看完再说那些话了,剩下的文章只得另寻些时候让李津再拿了让他读完。 王鸣鲸方才听他说起,好奇问道:“是李家哪位先祖的著作?” 李津自豪道:“说起我们李家这位先祖・・・・・・你可曾听过‘青阁公子’之名。” “略有耳闻,六百年前世家公子榜排第二的李青阁,原是李家先祖么?” “正是,不过流传至今的仅剩她的这个名号,还记得她是我们李家人的只有族人了。” “既是文采非凡,如何就此沉寂?” “只因我们这位祖奶奶她鲜少外出,加之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损,之后遇到外邦入境,改朝换代,百废待兴,百姓哪有功夫再去管这些事。” “你方才说了祖奶奶?” “是啊,哦,‘青阁公子’不过是个外人起的称号,只因当时李家遭劫,世人便只称她为李青阁,不提她的原名。” 李津提起这位祖奶奶就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堆・・・・・・ 李青阁乃李家长女,当时在习武成风的将军府里独独出了她一人偏偏弃武从文,虽不曾上场杀敌,但每次都是跟随大军出征,是位运筹帷幄的女军师,连着几次打了胜战,遂成了名,因她名气在外却鲜少露面,评选京城名秀时榜上无名,但意外地颇受京城女子喜爱,于是便破例将她列入世家公子榜,排了第二。 王鸣鲸听完这位李家先祖的事迹,只恨生不逢时,未能与李青阁相识,哀声叹气一番,决定要去这位先祖香消玉损的角海,缅怀这位数百年前的才女。 立时回了家中,当夜整理好行礼,便去向太子辞行。 悯悉太子温和笑道:“学生尚有疑惑,仍需先生在旁指点迷津。”虽是婉拒了,但见他去意已决,正逢皇后薨,小皇子失了母亲,终日郁郁寡欢,便托他带上十岁的小皇子同去,嘱咐着要将自己的弟弟完好无损地带回宫中。 王鸣鲸欣然应下,隔日,便出发去了他心心念念的角海。 第19章 学生 王鸣鲸端正坐下,拿起《序思》从头重新读起,再次拜读,读至末篇,或是因境遇不同,心境也变化,读出了苍凉之感来。 年少不知愁滋味,读《序思》短短几篇,自以为读的是少年人满腔热血,觉天地宽广,愿随风而往,千山万壑,皆行脚下。 如今识得愁滋味,才懂得《序思》中所谓的随性不过是因早已满目苍凉,便借文字慰藉罢了。 李津静静坐于他身侧,替他举着煤油灯为他照明。 王鸣鲸翻至最后一页,发现一张折叠方正的泛黄宣纸,轻手打开,却是一张线条凌乱不知所画何物的鬼画符,见到这张鬼画符,王鸣鲸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画下落款二字――李序,于是了然。 李津瞧着书后面还夹着张纸,凑了过去看一眼,见到那画,赞道:“这猫画的很是生动啊,看这线条如刀切般,利落非常,不愧是祖奶奶,厉害!厉害啊!” 王鸣鲸侧目道:“原来你家审美是祖传的。” 李津见他指尖流连于‘李序’二字,因是祖奶奶的闺名,李津先前并未对王鸣鲸说过,此时见祖奶奶的名字被外人如此对待,总觉有些怪异,他拉开王鸣鲸的手:“别摸了,你摸一摸还能见到我家祖奶奶不成。” 王鸣鲸将画放回原处,合上《序思》,淡色唇角一抹苦涩,后又印上暖意,他抚着书笑道:“嗯,见到了。” 李津嘴角一抽:“早就觉得你们读书人都神神叨叨的。” 王鸣鲸把书递给李津,“还是交由你保存吧。” 李津听他这说,原是知他此次回京是下定决心,不管生死,总归是各自选的路,他帮不了,接了书塞回怀里,与他一道坐着。 火上扑去一只飞蛾,“滋”地灼掉一小块翅膀,坠入煤油里,也裹上一身晶亮,生命的陨落不过一声轻响,遂归于沉寂。 “你猜下一个会是谁?”王鸣鲸忽然开了口,打破这沉寂。 “怕是小王爷先来,”李津瞪他一眼又道:“抽你一顿都是轻的。” 王鸣鲸觉着好笑:“怎的一见面就要抽我?” “记得十年前的某天夜晚,小王爷独自一人翻墙进了将军府,我察觉之后悄悄跟了过去,见他在藏书室外院子里的一株老槐树下挖出一本破破烂烂的红皮书,我一瞧,是我丢失许久的珍藏版启蒙书籍。”李津抱臂道:“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是你忽悠了他。” 李津想起那个画面,拍着王鸣鲸肩膀道:“你真该瞧瞧小王爷看到那书里内容的表情,哎呦呦,一看就是个雏,真想请了画师帮他画下来。” 王鸣鲸温和地笑着:“我统共就埋过两本书,全都被人挖出来了,先人常道‘爱书惜书,品书读书,则得金屋颜如玉。’书果真不能随意对待,瞧我如今遭报应了。” 他戏言而笑,那话语里的自嘲李津又怎的看不出来,此时此刻除了自我嘲讽,于王鸣鲸,也说不出什么别的了。 王鸣鲸是文官,李津是武官,见多了官场的权谋争,李津也晓得了文官们的结局大致便是说了些不该说的,惹怒了皇帝,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他的文官挚友如今是什么都没说却也是这个结局了,他不能似对待他那些武官朋友一般吼上两声,让他再去争一争,读书人大多这样,遇着了事便遵着那些死板圣贤书讲的理,一根筋地走到黑,劝都劝不住,只能这样和他再最后说几句闲话算是道别了。躲了这多年今日又是这一出,若是知道他自己跑回来,当初费那些力做什么?李津心里是有气的,只是这气遇上他那淡然的笑便化为无奈。 “再坐下去就该碰着其他人了,”李津站起身,走出牢门:“我一直想带你去见见关外的草原,可惜你从不感兴趣这些。” “其实我已经去过了,原是和书上读到的不同。” “和我同去肯定更有趣。”李津大笑几声后,背对着王鸣鲸走出牢房,再没回头过。 待李津的背影彻底消失,王鸣鲸才轻声回道:“我知道。” “学生来晚,让先生受罪了,望先生体谅。”宣承帝略躬身,长揖拜见,一如当年他还作为王鸣鲸的学生时行的礼,但是那憔悴的脸上再找不到当年那儒雅太子的半分样子。 浑浑噩噩睡了几日的宣承帝在听到王鸣鲸落网后,难得地恢复清醒,并未让人将王鸣鲸押送至宫中,而是亲自赶去牢中。 王鸣鲸面上冷漠如冰霜,从袖中拿出巴掌大的一块包裹,外面的布湿透,他打开湿布,里面是块新鲜的鱼肉,像是刚从鱼身上切下来的,肉里隐约可见血丝,他将鱼肉往宣承帝怀里丢去。 “这就是你宁愿四处躲藏,也要护着的那块肉?”宣承帝拿过那块鱼肉,出乎意料地眼中没有那平时对于长生的狂热,表情像是在笑却又好似要哭,“为了它,你说走就走,连最重要的学生都能轻易抛下。” 王鸣鲸有些许错愕,蹙眉道:“原是你心机太深,手段毒辣,什么谦逊儒雅,不过是张面具,令人失望至极,教出你这种学生,是我王鸣鲸此生最大的耻辱。” “失望也好,耻辱也罢,”宣承帝遣退众人,与王鸣鲸二人留在牢房,站在王鸣鲸面前,定定望着他:“总归你还是回来了。” 王鸣鲸皱眉别过头去,宣承帝问道:“先生可还记得悯悉有几个兄弟?有几个姐妹?” 王鸣鲸未作任何回答,宣承帝继续说道:“悯悉有几个兄弟姐妹就有几支利箭对着心脏,时时刻刻地想要悯悉的命,先生善良,自不往坏处想去,悯悉心狠,这事便要想全了,方能保命。” “先生是染缸里的莲,出水不沾污,悯悉则是缸里的鱼,若不能往上游,便要沉了水底,葬进污泥里。” “先生可知,悯悉是不信长生的,不过是演出热衷长生的戏,渐渐地却演上瘾了,”宣承帝拿起那块肉,取出怀中一把镶金嵌宝石的匕首,纵刀对切,鱼肉一分为二,匕首随手一扔,两块鱼肉横躺在掌心:“如今先生真的将肉拿来,教我如何呢?” 王鸣鲸目光幽深地看着手里的半块鱼肉,冷色道:“你这是何意?” 宣承帝温和笑着将手中剩下的小半块鱼肉生咽下去,憔悴脸上浮现出痛苦神色,眉间夹着不愿再掩饰的悲伤,嘴角溢出紫黑色的血来・・・・・・他最后却问:“先生可愿永远陪着悯悉?” 你说过先生永远不会对学生撒谎,如若先生不曾骗学生・・・・・・ 先生可愿同生? 若是先生撒谎了・・・・・・ 先生可愿共死? ・・・・・・ 心脏宛如被重击一般,王鸣鲸怔怔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学生在面前缓缓倒地,不敢相信他会毫不怀疑地吃下那块涂上了毒的鱼肉,他甚至不指望宣承帝会吃下去,必要叫人先检查出那里面的毒来。 这鱼肉本是他为自己准备的。 那毒并不猛烈,需过些时候才能致死,宣承帝的身体耗损严重,如今已是药石无医,毒遇上虚弱的身体,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了。 王鸣鲸握紧手中的鱼肉,心里升起阵阵悲凉,“那年金宴,我如何解释你都不肯听・・・・・・”皇位上的人前一刻还能谈笑风生,转眼便是杀人无情,“那无辜的小公主可曾害过你?不过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你为何能轻易下得去手?如今向我说这些,就妄想能洗清你的罪孽了吗?” “初次见面你谦虚有礼,无半分皇室子弟的骄纵,我倾心倾力,将你视为最得意的学生,望你成才,做一位万民敬仰的好皇帝・・・・・・”王鸣鲸狠狠咬牙:“如果不是金宴上的混乱,如果不是我运气好逃了出去,是不是沾着你妹妹鲜血的剑也要沾上我的鲜血?” “说到底,你至始至终都只想着你自己・・・・・・”他吃下那半块鱼肉,凄苦笑容漫开:“说到底,我和你又有何区别・・・・・・” 王鸣鲸失了神,坐到他的身边,擦去宣承帝嘴角的血渍,血拂去的唇边,是安心的笑,年近半百的学生,鬓角的头发已尽全白,高高在上地残暴荒唐了半辈子,落得这个不算轰轰烈烈的下场,他似乎并不在意。 那毒溶进血液中,渐渐麻痹了所有知觉,“李序,对不起,我不该去找你,打乱你的人生・・・・・・你说过人生不易,好自珍惜,我都记得・・・・・・”他合上眼帘,垂首,时间悄悄地停滞在萧瑟夜晚。 石墙外的晚风携飞雪,吹落几朵红梅; 红梅绕着梨花白絮的雪,相拥着沉入地里; 不知花落去,梅枝尤托起花瓣凋落的花萼; 一轮冷月升起,天地间全然清明。 壁上那残存的灯火,摇晃着,灭去・・・・・・ 刘镜之忙活至半夜,六六终于退烧,李序抱着六六,母女俩安稳睡去,刘镜之亲吻两人的脸颊后披上外衣,正要出门,行至门口,忽闻丧钟声起,推开门,向皇宫方位望去,又听秦帆说起王鸣鲸被捕一事,面色不见悲喜。 雪花纷纷扰扰将四周染成近乎全白,屋檐上罩着白,檐下的金橘色的灯笼摇晃,照着雪上的梅影起舞。 刘镜之裹上披风,呼出的热气化掉了几片飞过的雪花,他的声音一改平日的冰冷,语调平稳不起波澜,望着远方道:“这场雪终于要停了。” 第20章 鲛人 王府里最偏僻的小屋外,门口看守的侍卫听见屋里关着的女人骂着“死猴子”第一万零八十六遍。 逐月满身脏污在屋内气得直跺脚,她是鲛人族里最爱干净的,平时身上沾到一点点的脏东西她都要反反复复地清洗个十来遍,更别提这一身的脏污了,她觉得自己立刻就要被恶心死了。 她恶狠狠地踹了几脚门,发现无济于事后,软着声音向门口的侍卫编了段悲惨的身世,想骗取侍卫们的同情,结果侍卫们根本无动于衷。 催眠术需要通过眼睛作为媒介,刘镜之早就叮嘱侍卫们不准看她的眼睛,用不了催眠术又无高强武功傍身的她,只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 冷静下来想一想,一定会有帮法的,逐月压下心头怒火,在屋内踱步,隐约听见微弱钟响声,寻思着是何缘故,忽而明白是皇帝崩了,心道不好,皇帝一死就对刘镜之没有威胁,只怕刘镜之要对她下死手了,逐月紧张起来,眉头紧锁,虽说她是不老不死,可是鲛人的体质特殊,一旦受到致命之伤,为了更好地躲藏,身体便会自动调整变成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模样,一想到这张脸要被换成别的样子,逐月害怕极了,她不要变成别的模样,她不要失去这张完美无瑕的脸。 门外传来交谈声,不大的声音在逐月听来宛如晴天霹雳,过不多时屋门拉开一条缝,逐月盯紧着门,屏住呼吸,机会只在一瞬间,如果那些人要杀她,不可能一直不看她,在他们暴露眼睛的那一刻,使用催眠术控制其中一个人,趁机先逃到屋外。 门缝渐渐拉大,侍卫的身影慢慢出现,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但这并不妨碍她施展催眠术,她的夜视能力足够应对,逐月迅速扫视几人,很好,有人不听主子的话偷偷看她了,逐月微笑着对着那名与她对视的侍卫,命令道:“保护我!” 身边一把宽刀突然砍下,其他侍卫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个王爷下令要灭口的女人就已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出去了。再看那名挥着刀为她打掩护的侍卫,眼神呆滞,显然是被控制住了。 该死,王爷已经交代了不能看她,还是有这种听不进去话的,其他几名侍卫忙着对付被控制的人,顾不得去管那个女人。 逐月出了屋子一路狂奔,回头确定没有人追上来后才放慢了步调,她方才跑路时闻到续的气味,顺着气味走,逐月来到了一处花园里,这里的气味比刚才经过的地方更重,树木、石头、梅花上都沾上了续的味道,这个气味她不会认错,因为续的气味和她的气味是相同的,若要说起她和续的关系来,续算是她的一部分,或者说曾经是她的一部分,毕竟现在的续是作为独立的个体存活,可能是个人也可能是什么别的动物,但不管成了什么,续都和她一样――不老不死。 续,我要找到你了,逐月的笑意漫开,她加快步伐往气味最为浓郁的地方走去,来到一座屋子外,守夜的侍卫一动不动地如同石像,屋子里透出十分微弱,似乎是炭火燃烧的光。 逐月能够确定续就在里面。 她避开守卫,躲在附近的箭竹丛中,伺机而动。逐月等待着,有人提着灯笼从箭竹丛旁的小径经过,她学着猫叫吸引那人的注意,只要那人往竹丛里看一眼就足够她施展催眠术了。 “啪!”一颗石头穿过竹丛,碰巧打到了逐月额间的印记上。 青柳往竹丛里瞧了瞧,她刚才丢出去的石头应该是砸中那夜猫子了,怎的没了声响? 愤怒的逐月猛地从竹丛里跃起,张牙舞爪地朝青柳冲去,青柳本就胆小,又最怕鬼怪一类的,这突然出现的“鬼”登时将她吓个半死,转身就要跑,逐月哪里会给她逃跑的机会,抓住青柳的手把她往后一扯,青柳只见到一双泛着戾气的阴森森鬼眼,“猫、猫、猫妖啊!!!” “王爷传话让你们去找他,”青柳提着灯笼,面无表情道。 守夜的侍卫因为是青柳来传话,也没有多想,只当是王爷那边真的有事,就急急地赶了过去,侍卫们前脚刚走,逐月就从竹丛里走出来,青柳主动打开门将逐月迎了进去后,乖乖地退到了一边。 屋内的火炉,木炭烧得通红,暖和的室内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平稳的呼吸声从卧床那处传出,逐月向她的续走去,桃花眼中泪光闪烁:终于、终于要见到你了,续・・・・・・ 等了六百年、找了六百年;六百年的孤寂、六百年的颠沛流离;六百年前的别离,六百年后的相聚。 逐月拉开红色床帏,李序抱着六六睡得正是香甜,对于来人半分不知,逐月半蹲在床边,笑意如月色温柔,她轻轻地唱着鲛人族的歌,那首诡秘的长生曲,属于鲛人的独特的歌曲,回应她的歌声,李序与她唱着同样的曲调,逐月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她握住李序的手,歌声里带上了哽咽,这六百年来所受的委屈都值得了,“续,请不要再离开我了・・・・・・” 李序缓缓睁开了眼,目光不再是如孩童般的懵懂,清明中带着疑惑,她坐起身盯着逐月,只莫名觉得这人好生亲切,对她突兀的行为倒是不以为意,李序问道:“姑娘是谁?” “逐月。” “逐月?抱歉,我所认识的人中并未有人名唤逐月,姑娘是否认错人了?”李序看那灰头土脸的女子哭得泪眼朦胧,泪水和着泥糊成了一团,扯着衣袖替她擦拭脸上的污渍,随着污渍被擦去,渐渐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来,李序仔细瞧着,果然不认识,若是她曾见过这姑娘一面,此生定不能忘,可这位姑娘特别来见她,又哭得跟泪人似的・・・・・・李序又问道:“逐月姑娘与我可是有过什么缘分?” “若说起缘,只是有一桩事,你还记得六百年前的那条蓝色小鱼吗?” 李序微怔,六百年前,她在逃亡过程中因饿极而吃掉的蓝色小鱼,她思来想去后便猜想自己的不老不死或是那条蓝色小鱼的功劳,说不准是什么长生的宝物,碰巧被她吃掉。这逐月莫不是与那蓝色小鱼有什么关系?李序不知来者是恶是善,只是心里对她却生不起除了好感以外的其它情绪,虽说是初次相见,可一碰触到她,意外地觉得熟悉非常。此时她说起那蓝色小鱼,若是来找她要蓝色的小鱼,她或许有办法将它从自己身体里分离出来,长生本非李序所愿,因缘巧合地得了这么个宝物,多活了这六百年,老天已经是对她不薄了,总不好再强占着别人的东西。 李序笑道:“那蓝色小鱼可是你的东西?” 逐月点头道:“是我们鲛人的宝物。” “鲛人?”李序错愕,她是见过鲛人的,在普通人不能到达的深海里,她曾远远地见过那群美丽的生物,全身泛着柔和的金光,墨色的长发在海水里散开,上半部分是人身,下半部分是蓝色的鱼尾,鳞片闪着的光芒照亮周边幽蓝的海水,鲛人们群聚在一起,唱着诡秘又美妙的曲子,李序是不敢靠近的,书上的只言片语还无法描述这种美丽的生物,因此她从来都是远远观望。现在面前站着的姑娘说自己是个鲛人,李序不禁好奇地望了眼她的腿。 逐月知道她的疑虑,解释道:“那蓝色的小鱼,我们称它为――续,失去它,鲛人就跟失去了鱼鳃的鱼一样,不能在水中呼吸,只能上岸生活。” “所以我吃掉的是你的续?” “嗯,因为你吃掉了我的续,我再也没有办法回到海里,我失去了我的族人,而你也因为它获得长生不老的能力。” 李序温和道:“长生不老非我所求,你可以将它拿回去。” “它现在已经是你的一部分了,我拿不回来了。”逐月无奈又失落,对着李序摇了头。 “既然它从你那边分离,为何我这就不能?” “因为我是鲛人而你是凡人,‘续’对于我来说是随身法宝一样的存在,对你而言却是长生不老的药,吃掉后与你融合在一起,无法再将它单独剥离开。” “若是还不回去了,你来找我又是为何?”就算逐月要报复她,李序也是能接受的,毕竟也算是自己的过错,间接地害得逐月回不了家。 “在海中与族人同在时,时间几乎是静止的,我永远不会感觉到寂寞;而人,人的生命很短暂,短暂如浪花泡沫,转瞬消散;死亡又离我太远,与人相处,我很孤独,我需要你,与我拥有同等岁月的人。”逐月握紧李序的手,露出恳求的目光:“和我走吧。” 李序沉默着,看了眼身边的六六,又想到刘镜之,心里犹豫起来。本是说好放手的,如今却眷恋着这份迟来的温柔。 李序的想法,逐月是明白的,一旦与人交集产生了感情,就很难抛下这份感情,可她还是忍不住劝道:“你该明白,你不属于这里,你身边的人会死,而你不会,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和你亲密的人老死,很难受不是吗?他们的时间在流失,而你的已经停止了,和我走是你唯一的选择。” “虽是如此,我希望,至少和他们一起渡过剩下的时光。”见逐月难掩失落,李序道:“我答应你,到合适的时候我会跟你走。” 逐月笑起来,桃花眼里是满满的喜悦,紧握的双手暖暖的令她心安,“逐月明白了,逐月会陪着你的,直到那一天。” 李序抚摸着逐月额间的珊瑚枝印记,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中漫开,安静的温柔的,让她想起从前被海水包围的感觉,想起了在海边生活的那些岁月,当年如果没有遇见他,如今又该是什么样子?她或许还是在海边继续当她的海女,每日潜入深海采珠,拿去换米换物维持生活,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就到其它小渔村换个身份从新开始生活,周而复始下去,不知年月何时终结。 如果不是在刘镜之十岁那年,替他挡剑,她和他之间的缘分是否不会变得这么深,其实当年救他时,心里想的是反正自己死不了,替他挡一挡又何妨,却没想到会让他对自己产生如此强烈的执念,不过说起来,若是有人心甘情愿为自己挡剑,自己也会永世难忘吧。 逐月浑身颤抖起来,李序以为是逐月不喜欢被碰触印记,手离开她的额间。 逐月咬牙切齿:“我忽然想起死猴子害得我满身脏污这事儿,方才是太开心了,一时给忘了,续,总之,先让我洗个澡。” “我本想唤青柳去帮你提热水的,”李序看着站在角落里的青柳笑道“只是现在她好像不听我的话。” 逐月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一个被她控制的人,如此正好,方正催眠术还未解除,直接命令她去提些热水来倒是快些,逐月便下了命令,青柳很快便准备好物品,逐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脸上挂着重获新生般的笑容,穿着李序的衣裳,挤到了李序热乎乎的被窝里,中间隔着一个六六,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李序望着逐月和六六,心里一暖,轻轻环住两人。 外面的风雪呼啸,室内却温暖如春,李序的生命里于是又多了一个重要的鲛人姑娘,李序觉得自己的人生在一点点的饱满起来,家这种奢望她早在很久以前就不敢想了,如今奢望成为了现实,李序嘴唇微动,那是她在说:“对不起,谢谢你。” 第21章 戒指 雪中的梅花被晨光点燃,一对雀儿落在枝上紧挨成两个雪白的团子,雪团子晃几下,摇下梅花落雪。 青柳伸着懒腰,双手放在嘴边,呼出几口热气,搓着冰凉的手,昨儿个她明明记得自己是要去王妃屋里守夜的,她好像在竹丛里见到了猫妖?之后发生了些什么就一概不知了,今早是在自己的屋子里醒来,心想是自己睡迷糊了吧。结果却听到侍卫讲起昨天关在别院里的妖女逃走了,至今未找到,青柳后怕地拍着胸口,昨天竹丛里的难道是那个妖女?那地方离王妃的屋子挺近的,不过守夜的侍卫们也不是吃素的,肯定没问题的,若不是王爷浑身戾气满脸焦急地朝王妃的屋子里冲去,青柳还沉浸在冬日暖阳下的小美好里。 刘镜之眼角余光一瞥青柳,青柳已经想好明年的清明节应该怎么过了。 那守夜的两名侍卫怒气冲冲地指责青柳,“你为何要害我们?” “我?”青柳有些莫名其妙。 “你昨夜骗我们说王爷找我们过去。” 青柳辩解道:“我没有!我没有!!” 刘镜之厉声喝道:“还不快去找人!!!” 那两名侍卫惊吓非常,此刻恨不得赶紧离开,立刻拔腿就跑。 青柳见此,心觉大事不妙,猜到是王妃不见了,哆哆嗦嗦道:“王王王爷・・・・・・您先别着急,王妃可能只是迷路了・・・・・・” 刘镜之冷眼看她,问道:“昨天可有异常?” “昨昨夜・・・・・・奴婢似乎、似乎看到了猫妖・・・・・・”刘镜之眼中杀意越深,青柳缩起脖子,说话声越来越小。 “该死。” 青柳愣在原地,昨天发生的事情她果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看来王府里真的有妖怪,想起还未找到的两人,焦急万分,心想这王妃真是多灾多难,不由得红了眼眶。 “王爷,找到了!”秦帆匆匆来报。 刘镜之听到两人平安,眉头这才舒缓了些:“在哪?” “厨房。” 见到李序抱着六六围在筱琪身边看着她做吃食,刘镜之放心下来,察觉到一丝杀气,他向来源看去,竟看到妖女正坐在一旁悠闲地喝茶,此时看着他,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总觉得这个女人怎么看都不顺眼,但是妻子和孩子都在这里,忽然动手怕惊扰到她们,李序见他来了拉起他的手,笑道:“你回来啦。” “阿序?”刘镜之语气中掺杂着微不可察的慌乱,她恢复记忆了,她又想像上次一样离开自己了。这些想法不断出现,他脑中嗡嗡作响,心中一痛,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仿佛知道他的慌乱,李序笑道:“我正和筱琪学做桂花糕呢,等学会了以后做给你和六六尝尝。” 这话如定心丸般,让刘镜之心神渐稳,他看着李序那熟悉的笑脸,想起了从前,不由得心头一阵触动,反握着她的手,如十岁那年,对着她重重点头应道:“好。” “小芽,你别顾着说话,动动手啊,不然怎么学得会?”筱琪抹去眼角的泪珠,声音有些嘶哑,显然是刚哭过的。 “可是我抱着六六啊。” “她爹不是闲着么,给他抱。” 李序看了眼刘镜之,于是将六六塞他怀里,和筱琪做桂花糕去了。 刘镜之扑到自己爹爹怀里,抱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大口,留下一个大大的口水印,然后咯咯咯地笑起来,刘镜之也是在她和李序面前才会露出温柔的笑容。 见那父女俩玩得开心,低声咒了一句:“死猴子。” 自然是在骂刘镜之。 “你怎么还不去死?!”刘镜之蹙眉,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但是既然李序带着她,显然也是熟人,可他就是特别看不顺眼,再加上两人之前的过节,早已势同水火。 “我就不死,你死了我和续都活得好好的。”逐月知道这话是刘镜之的底线,最能让他痛苦,故意说的。 刘镜之的脸色刹那间褪去血色,微微失了神,他心中清楚李序与他的结局是从一开始就写好的了,他不能和她白头偕老,他只会留下她一个人独自承受失去他的这份痛苦,虽然明白却仍然不肯放手,因为一放手,他就什么也没有了,李序是他生命的全部,这就是他的执念,这是从她替他挡了那一剑开始就注定了的。 如果没有李序,那么刘镜之又是谁呢? 可能是一个残暴不仁的小王爷,再没有一丝温情; 亦或是已经成了皇室斗争的牺牲品。 刘镜之心里忽然生出恐惧,他怕的是李序的执念不是他。 如果没有刘镜之,那么李序呢? 她会爱上别人,成为别人的妻子。 他一想到这个就嫉妒得发狂。 这份对于未来的恐惧淹没了他的理智,他眼眸渐渐暗下去,六六感觉到了刘镜之的情绪的变化,吓得哭了起来。 李序听到哭声,赶忙过来安慰,却见到刘镜之的那双可怖的眼・・・・・・ “你怎么突然这样?别吓着孩子。”李序伸手要去抱六六,刘镜之将六六放到筱琪怀里,猛地拽住李序的手,李序一声痛呼,看着被他钳制的手,见他没有往日的沉静,想起方才逐月讲的那句话,便明白了他为何如此。 李序心中暗叹,正要安慰他,却被他忽然抱起,面色阴沉地将她抱回了寝殿。 他一语不发,直接将她放回床榻,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压在头顶,俯身欺下,几近疯狂地撕下她的衣物,啃咬着李序的肌肤,动作粗鲁的令李序忍不住倒吸气,他却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李序任由他发疯,在喘息之余轻声道:“你是我六百年来唯一倾心过的男子・・・・・・也是最后一个。” 刘镜之的动作稍缓,渐渐的温柔下来,却仍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李序知道他不会就此罢休,只得配合着他,随着他的动作起伏,几次之后,他终于是没了力气,伏在她身上喘着气,热气喷在她耳边,她微微挪动,他又凑了过来。 见他冷静下来,她握住刘镜之的手,两人的无名指上均是一枚青玉戒指。 李序望着那两枚青玉戒指,浅笑道:“我终究还是逃不过做你刘家的儿媳妇。” 刘镜之嘴角勾起:“怎么?你还想逃?” 这戒指过了六百年最后还是套到了她的手指上,可见这缘分从不曾断过。 “不逃了,逃不过,最后还是得做你家的媳妇。”李序笑起来,忽然腰间一疼,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看向始作俑者,愤愤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巴。 “说起来,这戒指怎么会在你这里的?” “先祖传下来的规矩,这戒指只能戴在心仪的姑娘手指上,母后说皇兄将来要当皇帝,心仪的姑娘怕是指望不上了,就给了我。”刘镜之吻着她的手,“我给了你。” “这么晚才给我,说,是不是想过给别人?”李序佯怒道。 “我十岁那年就要给你了,是你自己不要。” “有吗?” “别装傻。” “我可不敢收一个小屁孩的戒指,好像是要给我当童养夫似的。” “我就赖上你了,你要是不来做我娘子,我就自己跑去当你童养夫。” 李序又笑起来:“有差吗?” “当然有,我娶可比你嫁快多了。” 两人的双手交握,青玉戒指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第22章 岁月 “逐月又写了信给你?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李序看着那写满‘死猴子’的信调侃道。 刘镜之看着那信倒不生气,嘴角微微挑起,那是胜利者的笑容。 原因是在两年前的某天刘镜之终于查到了逐月的弱点――她不能靠近海边。 太子继任皇位之后,对长生术深恶痛绝,将宫内的炼丹炉尽数销毁。刘镜之辞去了一切事务,李序本就向他提起过要回到海边生活,于是当下就带着全家人搬回了角海县的小渔村,如此一来,正好甩掉逐月。 逐月因为失了续不能靠近海边,只能干瞪眼,时不时的写写信骚扰一番。 没有了碍事的家伙,刘镜之更加肆无忌惮了,将温香软玉的人儿抱坐着,二人正在唇舌交缠之时,六六直接推门而入,兴奋大叫:“阿爹、阿娘,姨娘家的小宝说话了・・・・・・你们在吃什么?我也要吃!” “这个只有爹能吃。” 李序将脸埋在刘镜之肩窝里,笑道:“你跟小孩子争什么?” “爹,你不爱六六了・・・・・・”六六抓着衣角,小脸一皱,要开始哭了。 刘镜之看自家宝贝闺女又是要飙泪,只好过去抱起来哄着,“六六不哭,爹带你去镇上买冰糖葫芦好不好?” 六六这才把哭脸变成笑脸:“好。” “这小丫头真是好哄,”李序轻轻捏了捏六六的小鼻子:“可别跟你爹一样,给根糖葫芦就跟人跑了。” “那是你给我才跟,别人我早甩脸子上了。” 李序叮嘱道:“别给她吃太多,等会儿饭都吃不下。” 刘镜之虽是应了,但是回来的时候,侍卫们一人扛着一靶子,上面满满的冰糖葫芦・・・・・・ 很明显他全买了,把镇上的冰糖葫芦全买了。 李序:“・・・・・・” 刘镜之笑道:“这是六六买的,不关我的事。” 筱琪抱着小宝过来,一看到这一堆的冰糖葫芦,笑起来:“哟,这得吃到六六嫁人啊。” 六六赖在他她爹怀里,正嚼着山楂吃得不亦乐乎呢。 那些冰糖葫芦哪里吃得完,李序叫人把这些都分给村子里的孩童,自己只留下几根,她确实也是嘴馋想吃。 刘镜之带着六六出去溜达了。 筱琪和李序又像当年一样坐在一起喝茶闲聊,只不过现在两人都当娘了。 李序握着小婴儿的小手,一脸慈爱,“小宝好乖呀,要不要给姨娘当女婿呀?” 小宝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 “他好像答应了啊。” “你这当娘的真省心,闺女都还没长大,女婿都有了。” 两人相视一笑。 小宝又开心地挥着手。 刘六六长到十六岁,沉迷武侠话本,于是心中有了一个梦想――成为一代女侠! 她跑去跟他爹娘说要去闯荡江湖,她的娘虽然担心但是没有阻止,她的爹笑容满面地答应了。于是在李序的一脸担忧和刘镜之的笑容之中,她离开了家,独自一人背上行囊,踏上了成侠之路。 当然,这是在她不知道自己身边其实跟着十几个暗卫的情况下。 她来到的第一个地方是霜积城。 街边扫地的大叔拦住她:“姑娘我看你骨骼惊奇,是块练武的好材料。”然后给了她一本武林秘籍。 铁匠铺里的大哥拦住她:“姑娘我看你体内有一股惊人的力量,定非常人。”然后送了她一把极品宝剑。 满脸泪花的女子拉着她:“女侠,我被仇家追杀,请你救救我。”然后刘六六拔剑而出,仇家们应声倒地。 “好厉害的剑气!” “啊啊啊,我的手断了!”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 于是在围观群众的欢呼声中,刘六六达成了她的女侠之路,功成名就。 成为了一代女侠霜积刘六六! 在刘六六转身离开之后,秦远出现在那堆仇家和围观群众之中:“你们演得很好,这是酬劳。” 演员们收到报酬之后,纷纷散去。 刘六六回到小渔村,看到在村口站着的秦远,兴奋道:“小宝,我成为女侠回来啦。” 秦远面无表情:“嗯。” “哎呀,你怎么总是板着一张脸呢,你这样其他小伙伴是不爱跟你玩的。”刘六六伸手就去揉他的脑袋。 秦远躲开道:“哼,谁要跟他们玩。” 秦远在前面一声不吭地走着,刘六六在后面叽叽呱呱地说着一大堆自己的江湖游历,很快就走到了各自的家门口。 刘六六大喊一声:“阿爹阿娘我回来啦。”发现没人回答,推了推门,锁住了。 “你阿爹带着你阿娘游山玩水去了。” “那我去你家蹭饭吧。” “嗯。” 筱琪正在做饭,听见六六的声音,回头一看,笑道:“六六回来啦。” “姨娘我回来了,我阿爹阿娘不在,我来你家住几天。” “小宝,去给六六整理个房间。” “嗯。” 晚上吃完饭,筱琪和刘六六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屋歇息了,六六刚要躺下,听到有人敲门,问了一句:“谁呀?” “秦远。” 六六打开门,见他抱着被子,问道:“干嘛呢?” “我屋里有耗子。” “你这么大个人还怕耗子,哈哈哈。” 秦远面无表情:“嗯,非常怕。” “那你跟我一起睡吧。”刘六六心想秦远才十二岁,从小看着长大的,睡在一起也不妨事。 “嗯。”秦远微微挑了眉。 第二天醒来,刘六六发现秦远整个人扒拉在她身上,扯都扯不开,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等到他醒了。 第二天晚上,他又来了,刘六六说不可能耗子这么猖狂,到他房间一看,还真是猖狂得很,没办法只能让他再挤一晚了。 在秦远每天找借口说自己的屋子里有耗子于是跑来跟刘六六挤一个被窝挤了十几天后,刘六六的阿爹阿娘终于回来了。 在刘六六回家之后,秦远把自己屋里的耗子一窝端了。 日子就这样平稳地过着,只是比起李序在没有遇到刘镜之的时候多了几分热闹。 潮汐来回,云霞变化。 李序看着六六一天天长大,看着她找到了自己的归属,嫁到了隔壁秦远家,有了自己的小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刘镜之一天天老去,在六百年的岁月中早已看透生死的那颗心,那份平静正被时间抽丝剥茧。 他的头发渐白,曾经年轻英俊的脸庞长出了几道抹不平的皱纹。 而她,仍是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小姑娘。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李序看着身边的人走完一生。 不可结缘,徒增寂寞。 六百年前就明白的道理,最后还是没有逃过,谁让她遇见了他。 所谓的命定便是如此。 刘镜之的心里并不比她好过多少,每每看着她,那眼中痴迷的爱恋丝毫不减。 只是后来・・・・・・ 李序再也看不到了。 身边的人一个个地走了,筱琪、秦帆、青柳、六六・・・・・・ 不可结缘,徒增寂寞。 她终于是在逐月怀中大哭了一场,而后选择了离开。 最后一次,她看了眼那个小渔村,那个李序和他们结缘的地方。 她抚着手指上的青玉戒指,莞尔一笑。 对着那海喃喃道:“或许某日,我们仍会相见。” 第23章 缘起 王鸣鲸长途奔波,终于来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角海,一见到那蓝天,那白云,那大海,就忍不住想要赋诗一首。远处有块礁石旁边的一块牌子上画着一个在浪花中张开双臂欢呼的人,看来这是一块十分适合爬到上面去赞颂蓝天白云大海的礁石,他三步跨做一步爬到了礁石上面,清了清嗓子就要开始念诗・・・・・・ 于是一个浪打来。 他被冲进了海里。 李序正采完珠,在礁石旁稍作休息,看到一人跳下了海,以为是个咸水鸭,然后看着他扑腾两下就沉了,才知道是个旱鸭子。 王鸣鲸咳出几口水,恢复了意识,睁眼看到身边一位浑身湿透的姑娘,正要说声“成何体统”,那姑娘看他醒了,笑道:“没死就好。” 他回想起方才落水之事,是这位姑娘救了他,连忙起身施礼:“多谢姑娘救命之恩,王某无以为报,唯有・・・・・・” “打住,别来以身相许这一套。” 他确实是有这想法,毕竟这位姑娘为了救他,浑身湿透,这女儿家的名声最为重要,虽说并非他所愿,但事已至此他必须负责。 “可姑娘为了救王某・・・・・・” “可别,我们这小地方不兴那一套。”李序环手想了想,“这样吧,你要是想报答,还有其它方法,我其实一直有几句话想告诉那个谁,但是苦于内心羞涩,藏在心中多年,不若你帮我说一说如何?” “乐意至极。” “你先站到海边。” 王鸣鲸听她的话,站到了海边。 “我念一句,你也念一句。” 王鸣鲸点点头。 李序促狭一笑:“大海啊~” “大海啊――” “你是我丈母娘~” “你是我丈母娘――” 周围爆出哄笑声。 “刚刚那傻子说了啥?丈母娘?她媳妇是条鱼精还是只螃蟹怪?哈哈哈・・・・・・” ・・・・・・ 王鸣鲸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念了什么,登时满面通红,恼怒道:“你・・・・・・”转过身见那姑娘已经跑得远远的。 “好了,海的女婿,我们两清了。”李序朝他喊道。 王鸣鲸看她跑远,呆在原地,浑身狼狈,又加上丢了脸,甩袖离去。 回到客栈,见小皇子刘镜之立在窗前发呆。 “小殿下何不出去走走?” 刘镜之并未回他,仍是盯着窗外。 王鸣鲸知道小皇子心里难过,外人劝慰也是无用,只是这好不容易来了,若是能出去走一走说不准就想开了。 “明日有海市,小殿下不若随臣一同瞧瞧,要是有些新奇玩意儿,也可带些回去送给太子殿下。” 王鸣鲸见他不为所动,以为他拒绝了,结果第二日却起了个大早。 原本只是王鸣鲸一人,如今带上了小皇子,身后必然要带着一群乔装的侍卫,在高处往海岸看去,左右两排临时搭起的帐篷里挤着满满当当的人,都是各地前来寻珍访宝的商贾。 王鸣鲸在人群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昨天那个姑娘,穿着一身浅青色布裙,背着一个箩筐,正在人群中艰难地挤着。 “阿序你那颗鸡蛋大的珍珠卖了没?要是没卖放陈婶这里镇镇那些个商贾。” “早卖啦,陈婶。” 李序朝陈婶挥挥手,提了提肩上的箩筐带子。 王鸣鲸想起昨天的事,面上又是一阵发红,怎么样都要和这姑娘理论理论,便指着她同身边的侍卫道:“把那位浅青色衣裳背着箩筐的姑娘带过来,是熟人,我有些话同她说。” 那些侍卫领命去了,王鸣鲸和刘镜之在原地等着。 李序正忙着挤出人群,箩筐里的小黑猫跑了出来,明目张胆地叼走了身边一汉子手中提着的鱼,躲回了箩筐里。 那汉子嚷嚷起来,拦住李序,冲她喊道:“你家的猫叼走了我的鱼,你赔。” 李序放下箩筐看了一眼,不过是普通的海鱼罢了,也就几个铜板。 李序从衣兜里掏出钱袋,从里面拿出几枚铜板,递给那人,谁知那人瞧了那些铜板,不屑道:“几个铜板就想赔老子珍贵的海鱼?那可是老子花了十两银子买的,今儿个你拿不出十两别想走。” “唉,这位哥们,不是我说你,你也该长点心了,我是为你好,我要是真拿十两赔了你的这条鱼,我保证你今天只能躺着出去。” “嘿,你这小丫头还敢威胁我。”那汉子发起怒来,就要去打她。 李序见他一掌劈下来,不躲不闪,摇了摇头道:“所以说你还是太年轻啊。” 那汉子的手还未碰到李序,就已经被握住了,身边围了几个黝黑大汉,是周围的店主人。 “我刚才听说你在我们这儿买了一条十两的海鱼啊,什么样的鱼能卖十两啊?”刘叔对李序道:“阿序,把那鱼拿出来瞧瞧。” “好的,陈叔。”李序笑嘻嘻的从箩筐里拿出那鱼,箩筐里的猫还不舍地咬了一口,见鱼被拿走,喵喵直叫。 “这种常见的海鱼你说我们这儿买十两?!看来你是要让我们做不得生意啊。” 那汉子顿时就怂了,求饶道:“不敢不敢,我是同小姑娘开玩笑的。” 李序把钱放到汉子手上:“我赔给你了。” 那汉子拿了钱,赶紧走了。 李序抱着箩筐笑道:“谢谢陈叔!” 陈叔抱起箩筐里的小黑猫,揉着它的脑袋:“你这皮猫又长肥了,以后要吃鱼来叔家啊。” 小黑猫蹭了蹭陈叔的手:“喵~” “阿序你东西不是卖完了?怎么还不回去?” “上次同我买珠子的那个商人说要从京城给我带墨汁。” “哎呀,这墨汁还要买啊,章鱼里能挤出一大堆。”陈叔玩笑道。 “我先不说了,怕他等久了,陈叔再见啊。”李序背起箩筐,又往前挤去。 李序又走了一段,看到了那个商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叫周华,听他自己说是农家出身,只因遭了旱灾,这才想着出外从商谋生,可是因为年轻吃了不少亏,这吃亏倒不是他编的,是李序自己亲眼目睹,后来李序见他蹲在海边,看着有点想不开,一问才知道他所剩的钱不多,估计连路费都凑不齐,问这里哪里有招工。李序就假装自己急着用钱,把那颗鸡蛋大的珍珠以普通价格卖给了他。 周华见人家把这么大一颗珍珠这么便宜卖给他,心里倒是过意不去,就问了李序有什么想要的胭脂水粉,他上了京可以带一些送她。 李序心想这老实人,真不适合当商人。 “周华――”李序朝他招手。 那一脸憨厚的年轻人见到她,手里抱着一大堆东西过来,一股脑儿的把东西全塞她怀里了。 “周哥,我没要怎么多墨汁啊。” “俺上次挣了不少钱,这都多亏了大妹子,买些礼物送你也是应当的。”周华笑得淳朴,李序也没拒绝,将那一堆礼物全收了。 “这次来还有要货吗?我知道几家值得信的,可以告诉你,你往这几家买货。” “多谢大妹子了,不过这次赚的钱够用了,待旱灾一过,俺还是回去当农夫,”周华挠挠头笑道:“你看俺,实在不是当商人的料,还是回家种田比较合适。”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李序心道。 “行呗,中午来我家吃顿饭,你给我带了这么多礼物,我总不好连个饭都不请,我家就在前面,你同我一道。” “好嘞。”周华帮她拿着大包裹跟在她身边。 两人好不容易走出了那拥挤的人群,来到开阔地界,几名男子拦着她的去路,“这位姑娘可否随我走一趟,我家主人有话同你说。” “可我不认识你家主人呀。” “见到你就知道了。” “唉,有话直说不行吗?说个名字有那么困难?”李序拿下背上的箩筐,“好吧,随你们走一趟吧。” 李序嘴上是这么说,但见他们带着剑,不知来路,先跑再说。 箩筐砸向他们,里面的五只猫跳了出来,小爪子就往人脸挠去,李序乘乱逃跑,她倒不担心她的猫们,它们可精了,见好就收的那种。 李序往海边方向跑去,那几名侍卫摆脱了猫,就追了上来,李序跃进海中,一下就消了踪迹,这几名侍卫不敢贸然下海里去,在岸边巡逻等李序出来。 王鸣鲸在高处看到这一切早就一头冷汗了,本是要请她过来感谢一番再教育她昨天不该那么整人的,怎么把人吓跑了,要是那姑娘在海里出了什么事情,这叫他情何以堪。 “小殿下先到人多的地方稍等,其他人随我去救人。” 刘镜之走到了海岸,并未先去那海市,见海岸边有一处礁石,礁石旁的牌子上画着一个朝着浪花欢呼的人,于是爬到礁石上,看着蓝天大海,一声大喊,要将这些日子憋在心中的那股气给喊出来,谁知刚喊了一声:“啊――” 一个大浪打来。 把他拍下了海。 李序正躲在那处礁石下,见一人跳下来,以为是追她的那帮人,结果发现是个小孩,也是个旱鸭子,无法只得先把人救了。 可这岸边全是等着她上岸的人,抱着那小孩浮出了水面,先看看情况。 王鸣鲸见到她,喊道:“姑娘,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来和你道谢的。” 李序心想这个人真烦,昨天都说了两清了还来。 怀中的小孩刚下水就被她救了,并没有呛到太多水,抱着她的脖子,睁着大眼睛正盯着她。 李序恶狠狠地对他道:“我跟你讲啊,要是我把你救上去之后,你像岸上的那个人死缠着要报恩,我现在就把你丢海里,听到没有。” 李序见他并没有因她的威胁害怕,只是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李序也不可能真把他留在海里,只得提着他往前游。 及至上了岸,王鸣鲸看到刘镜之,心里咯噔一下:“小公子,我说的海市不是在海里。” 刘镜之冷冷看他:“我看起来像是个傻的吗?” 王鸣鲸见他还能还嘴,倒是有些惊讶,这几天来他一句话都不说,没想到掉个海就好了,早知道这么简单,昨天就应该把他带出来扔下去了。 “我昨天不是说过,一声谢谢就两清了,你还来干什么?你这样子我以后看到海里掉人我都见死不救了我告诉你。” “姑娘别这么说,我只是・・・・・・”只是想来感谢一下顺便教训你而已。王鸣鲸虽是这么想,但是这姑娘刚救了小殿下,除了感谢实在说不出别的了。 “小公子还不快谢谢这位姑娘。” 刘镜之道:“多谢。” 说完便走了,其他侍卫赶紧跟上去。 “你瞧这孩子多有灵性。”李序点头称赞。 “敢问姑娘芳名,鸣鲸也好时刻记在心中,记得姑娘的大恩。”王鸣鲸躬身行了个礼,见对方不作答,再抬头时,那姑娘早已走远。 见那浅青色背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第24章 纠缠 “大妹子,那些是什么人啊?俺刚才看你跑的急,以为是追债的。”周华关心道。 李序拧着湿发,笑道:“昨天救了他,来道谢罢了,话不说清楚,害我给误会了。” “俺瞧他衣着非富即贵・・・・・・” “管他呢,吃饭要紧。” 两人回到住所,李序开了门请他进来,周华走进这间小木屋,一丝鱼腥味也没有,倒有淡淡的桂花香。 “还是你们姑娘家会过日子,房子整理得清楚,俺要是像你这样,就不会让婆娘骂了。” “说起来嫂子生了没?” 提起妻子孩子,周华眼中放出光彩:“生了生了,这次是个宝贝闺女,像她娘,可俊呢。” “恭喜啦。”李序倒了杯茶给他,自己去灶台忙活了。 “这次托了你的福,俺家闺女才能平安,麻烦你给俺家闺女取个名吧。” “取名啊,我想想。”李序边用刀刮着鱼鳞边道:“叫秋穗吧,秋天饱满的稻穗,丰收呢。” “好好好,太好了,比她大哥周树这个名字好听多了,就叫她秋穗了。”周华拍掌道。 不多时,一桌海鲜已经做好。 “我们这儿靠海吃海,这海鲜刚上的岸,最是新鲜,周哥你尝尝。” 周华原是农家人,海鲜平常也吃不起,虽说现在有钱了,可也是稀罕物,这一桌海鲜吃得不亦乐乎。 两人吃完这顿饭,周华便告辞了。 李序整理那些礼物,倒是有不少衣服钗环,胭脂水粉,皆是粉粉嫩嫩的少女颜色,但她平时只爱青色,也不爱这些脂粉作打扮,便将这些送了刘婶的闺女,把小姑娘给乐的。 墨汁也有好几瓶,李序打开闻了闻味道,虽是香的,却不是墨香,上好的墨汁素有香味,可这墨汁的香味是加了别的香料进去,只能算是中等品质,李序不怀疑是周华买了这些蒙她,知道是他又被骗了,不过倒也无妨,能用着就好,她只是写字时怀念起京城香墨,这才提到而已。 倒了些墨汁在砚台,练了几贴字,这才放下笔收拾起碗筷来。 那五只猫也回来了,李序早就煮了鱼汤放在桌上放凉,猫儿们闻着味道跳到了桌上,围着汤碗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至中午,李序正在午睡,听到有人敲门,揉了揉眼,穿好衣服就去开门,开门一看来人,立刻把门关上。 来的可不就是王鸣鲸。他回去之后,左思右想,总觉着该请人家姑娘吃顿饭,这才出来请人去镇上酒楼。可惜他并不知道这姑娘住在何处,于是一间间屋子敲过去,终于找着人了。 王鸣鲸敲着门道:“王某在许镇订了桌酒席,请姑娘赏脸。” 李序烦不胜烦,真想把他丢回海里:“果真不必了。” “姑娘若不答应,王某就在门口候着,直到姑娘答应为止。”王鸣鲸堵在门口,若是不答应,只怕日后还要纠缠,但若去了,按照这人的性格,定不会一顿饭作罢,少不得还要纠缠,李序摇摇头,心道:罢了罢了,只当遭劫,多想无益,过几日待他回去就安生了。 王鸣鲸一身青灰圆领长袍,一副常见的儒雅书生的模样,面带微笑,守在门外。 见姑娘开了门,难掩兴奋神色。 “若我有得选,我宁愿眼睁睁地看着你成为海上的一具浮尸。”李序叹道。 “姑娘说笑呢。” “哈哈。”李序干笑两声,随着他去了酒楼。 虽是镇上最大的酒楼,但和京城里的还是没法比。 王鸣鲸虽不是特别满意,但地方如此也不好挑剔,便挑了间最好的包厢,点了满满一桌最贵的菜,请了李序上座。 李序看着这一桌的海鲜,可能其他人觉得十分诱人,可对于吃了六百年海鲜来说的她,只是同家常便饭一般了,况且这一桌也不便宜,心疼银子啊,她做一桌同样的菜甚至都不用花钱。 昨日的那个小孩子也在,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她,见他长得俊俏,少不得要调戏一下,就冲他抛了个媚眼。 刘镜之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姑娘怎的不动筷子,是不合胃口吗?”王鸣鲸问道。 李序这才动起筷子,正吃着,她见对面的小公子旁正有人替他剥虾,替他夹菜,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饭菜便已到他嘴里。 果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宠得不成样子。 李序原先在家中,不论男女,三岁起,每日天尚未亮便要在练武场中蹲马步,小小年纪站不稳,时常摔了,不自己站起来就只能在地上坐着,训练尚且严格,衣食住行更没有让别人代劳的道理,因此府中奴仆大都比主人清闲。 因他们是要上阵杀敌的,敌人可不会让他们的日子过得太舒服。 李序最见不得那些娇生惯养的孩子,若是女孩子尚且还能忍一忍,但男孩子还这般就忍不得了,虽说是别人的家事,不能多管,但还是忍不住要教训两句:“吃个饭还要人代劳,你的手是长着好看的么?” 或是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刘镜之并不觉着有何不妥,只是看她严肃,好似自己真做了什么错事,推开为他布菜的婢女,“走开,我自己会。”说着便举着筷子去夹那鱼肉,那银筷子滑溜溜的,他夹了半天才夹了一小块鱼肉,放进自己碗里。 看了一眼李序,见她面色稍缓。 王鸣鲸吃惊地看着刘镜之,又看了看李序,心想这姑娘厉害呀,竟然能镇住小殿下。想这小殿下是皇后所出,和太子一母同胞,又是宫内最小的皇子,不论是皇上皇后、太子还是各宫嫔妃都宠上天去了,要太阳绝对是连月亮星星都一起打下来,可谓是集万人宠爱于一身,连宫里的公主们都羡慕他。 他是太傅,平日里授课,刘镜之来找太子时总是能见着,看他那样是要变成废物的,还是会教训他几句,他冷冷一句:“与你何干。” 他哥哥也出来劝,“他还小,不妨事儿。” 王鸣鲸仿佛已经看到刘镜之变成废物的将来,见管不了,也就懒得管了。 今日见他这么听话,倒是让他那一颗教书育人的心火热起来了。 “姑娘真是福星啊,来来,吃菜吃菜。” 李序听他这话,心道:不好,多管闲事了,麻烦来了。 “小公子!小公子!!” 李序听那婢女慌慌张张的,一看,那小孩嘴角溢出鲜血。 除了李序,在场的人全慌了,喊着什么菜里有毒,抓刺客之类的。 李序看那小孩面色如常,哪里是中毒的模样,走到他身边,蹲下,道:“张嘴。” 刘镜之乖乖地张开嘴巴,李序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从牙龈里拔出一根细小鱼刺,虽说细小,但是扎得很深,这才流了不少血。 她笑:“你吃鱼都不知道要吐鱼刺的吗?” 刘镜之摇了摇头,每次到他碗里的鱼肉都是挑了刺的,哪会让他扎着嘴。 李序看他没事,要坐回位置。 刘镜之用力拉住她的衣角道:“坐我旁边。” 她笑眯眯地拉开那手,心想我才不和你一块呢,等会儿吃鱼还得我帮你挑刺。 正要走,谁知刘镜之忽然就抱住李序的腰要拦住她,李序腰上的银色长片可是一柄及其锋利的软刃,缠在腰间,却是看不出锋利模样,以为不过是装饰物品。 刘镜之的脸颊不小心碰到那刃,瞬间就被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鲜血如注。 事情来得太突然,待众人反应过来,又是一阵惊慌。 王鸣鲸想今天这小殿下怕是有血光之灾,看那伤口倒不是很严重,拦着拔刀瞪目对着李序的侍卫们。 李序回身道:“你这小屁孩突然抱我做什么?看,伤着了吧,没听说过女人都是带刺儿的玫瑰么?”她拿出手帕去擦那伤口的血,看他被划了一刀也不喊疼,仍是盯着她看,便玩笑道:“哎呦呦,这要是破了相娶不到媳妇可怎么好?” “你要负责。”刘镜之道。 李序失笑:“你这小屁孩真有趣。” “我不叫小屁孩。” “那你叫什么呀?” “我的名字是・・・・・・” “许洲,小公子的名字是许洲。”王鸣鲸赶忙替他说。 “许洲?” 刘镜之看了王鸣鲸一眼,回答的有些不情不愿,“嗯。” 李序晓得他们的考量,许是这小公子身份不一般,担心告诉了她真名惹了额外的麻烦,又用“许洲”做名字,而不是随口编个,显然是考虑到这地名她定然知晓,故而借此告诉她隐瞒真名是情非得已。 血止住了,又抹了药,李序这才打算回家,王鸣鲸将李序送到家门口,又是千恩万谢这才离开。 此时已是入夜,五只猫去陈叔家蹭了饭回来,正趴在门口睡觉。 李序抱起小黑猫,顺着毛,它发出惬意的咕噜声舔了舔她的手。 她望着海,海面波光粼粼,月儿正圆。 李序猜的没错,王鸣鲸第二日一大早的果然又跑来缠着她,这次连刘镜之也来了,指着自己脸上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对她道:“负责。” 这两人带着一大群侍卫堵在她家门口,隔壁陈婶看着阵仗,以为是李序惹到了什么人,赶紧叫了陈叔出来。 陈叔大着嗓门问:“阿序,这几位是谁啊?要不要请他们过来喝杯茶?” “不用了陈叔,是熟人。” “那就好,有什么事喊叔啊。” “哎。” 李序见陈叔陈婶回去了,看着笑眯眯的王鸣鲸和盯着她的刘镜之,只得把门打开:“进来喝杯茶吧。” 侍卫们在门外守着,王鸣鲸和刘镜之进了小木屋。 王鸣鲸笑道:“多谢阿序姑娘。” “叫我李序就好。” “李序姑娘。” “・・・・・・随你吧。” 刘镜之过来拉她:“李序,我饿了。” “你饿了关我什么事儿?” 他指着脸道:“负责。” 看来已经被这一大一小缠上了,李序无法,只盼着他们赶紧回去。 洗了米,用水泡了些小鱼干和干贝,往灶下添了材,水烧开后先放了生姜煮一小会儿,再把其它材料全丢下去,盖上锅盖焖煮。 全过程,王鸣鲸和刘镜之皆在一旁好奇围观。 李序也不去理他们,坐在灶台前的小凳子上扇火,不一会儿,锅里渐渐飘出干货特有的腥香,把那五只小馋猫给勾了过来,乖乖地蹲在李序身边,对着锅喵喵叫唤。 锅上冒着热气,香味越来越浓,李序揭开锅盖,那浓稠白粥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抓了一把葱花洒进粥里,雪白的粥配着青色的葱花,令人食欲大开。 王鸣鲸和刘镜之早早的就坐到桌旁,期待地看着李序盛了粥放到他们面前,还有一份放到窗边放凉,那五只猫围着滚烫的粥焦急地绕圈圈,太烫了下不去口。 三个人围在一桌,李序先吃了起来,她等会儿要下海采珠,没他们那么闲,王鸣鲸也不客气了,舀了一勺粥吹了几下,吃进嘴里,“李序姑娘,你这个粥真是太美味了。” “还行吧。”吃了六百多年的粥对她真的只是还行。 “还要。”刘镜之把空碗递给她。 李序又给他盛了一碗,想来是山珍海味吃腻了,换个清淡点的味道觉得新鲜吧。 这些不知道苦日子的富家子弟。 “吃完记得洗碗啊。”李序背起箩筐道。 王鸣鲸盯着空碗,看向李序问道:“如何洗?” “琢磨看看呗。”李序撂下这句话,带着猫走了。 这一走就到了傍晚才回来,门关着,看来人都回去了,推开门,一地的水,还有她用了六百年的碗儿们,碎成了花儿・・・・・・ 自摔了李序的碗儿们后,王鸣鲸隔天叫人买了新的送了过来,于是两人开始了在李序家蹭吃蹭喝的日子。 某个傍晚,晚霞铺满整个天空,稍稍带着粉,宛如三月桃花色。 三人坐在门栏上乘凉,刘镜之抱着一大罐陈叔给的鱿鱼丝一条接着一条吃着,五只猫全扒拉在李序身上,小小舌头舔着嘴眼巴巴地看着刘镜之,就是不敢上去抢。 李序盯着海面发呆,偶尔刘镜之把鱿鱼丝放到她嘴边时张嘴咬住,如兔子吃草一般将那根长长的鱿鱼丝一点点地嚼进嘴里。 王鸣鲸在微弱的霞光下,拿着个本子写着东西。 “说起来,你们到底是来角海县做什么的?”李序吞下嘴里的鱿鱼丝道:“若是来游玩,也该回去了吧?” 刘镜之又拿了一条放她嘴边。 “王某来此地是为了缅怀一位先人。” “哦?我们这小地方还出过什么名人?” “非也,这位先人乃是王某一位朋友的祖先,只因在此地仙逝,这才来此。” “该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吧?” 王鸣鲸停下手中的笔道:“六百年前的世家公子李青阁可曾听说?” 李序停下咀嚼,鱿鱼丝晃了晃,看了王鸣鲸一眼,继续看着大海,又嚼着她的鱿鱼丝,“李青阁我很熟啊。” 可不就是我么,李序心道。 李序笑道:“祖上原是京城人士,老祖宗把李青阁的故事一代代地传下来了,我是看着她故事长大的。” “妙,太妙了,李序姑娘可否同我说说关于她的故事?” 云霞渐渐暗下来,夕阳尽数落入海中,天边泛起墨蓝,星星杂乱地缀着,像是一个个窟窿。 六百年前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夜晚。 李序拿起吃了一半的鱿鱼丝,用力地将它远远地抛向前方,猫儿们追着味儿冲了过去。 她浅笑道:“可以。” 第25章 李序 “李将军家今日终于添了个闺女,可把一家子高兴坏了,正忙着给大家发红包,我刚拿到一个,里面有不少钱呢。” “这姑娘生在将军府,将来一定是个巾帼英雄。” ・・・・・・ 将军府内 李将军正抱着闺女笑得合不拢嘴,李初和他的几个兄弟们也围着,都想要抱抱妹妹。 李初问:“爹,妹妹叫的什么名儿?” “你爷爷说了‘长子为初,长女为序’,她既是长女,自然就叫李序。” “爹,我要抱抱阿序。” “不行,把你妹妹摔了我要被你们娘削了。” 李初撇嘴:“胆小鬼。” “臭小子嘀咕什么,快去练剑,不想吃饭了?” 李初朝他爹做了个鬼脸,带着一群弟弟去了练武场放风筝,然后・・・・・・ 失去了晚饭。 李序三岁生辰时,已经是团可爱的小包子啦,圆滚滚的叫人忍不住想去捏一捏。 吃完长寿面的次日,卯时天未亮,被亲爹从被窝里抱了出来,带到了练武场,和她的一群哥哥们开始了艰苦的习武生涯。 李序扎马步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就摔倒了地上,开始求助:“爹・・・・・・” 她的爹正在一旁舞剑。 “哥哥・・・・・・” 她的哥哥们纷纷别过头。 实在没办法了,“娘・・・・・・” 她的娘根本不在练武场,喊了也没用。 李序在冰冷的地面上坐了半天,没有一个人来抱她,甩着性子哭起来,整个练武场全是她的哭声。 该练剑的,剑气破风;该扎马步,一动不动;该射箭的,百发百中。 于是她只能自己爬起来,委屈巴巴地擦掉眼泪,学着哥哥们的样子,扎起了马步。 她大哥悄悄同她道:“晚点带你翻墙去买冰糖葫芦。” 她吸着鼻涕笑,“好。” 小小的年纪,别人家的闺女还在母亲怀里撒娇,她就已经要学习如何拉开手里的弓。 到她十岁,便能百步穿杨,成了将军府里最好的弓箭手之一。 她爹夸她:“天才!” “何时我也能上战场?”李序问她爹。 “你还太小,再等等。”李将军答道。 “大哥何时回来?”李序摸着手里的弓,“他说要给我带最好的马,带我去游猎,我想吃他烤的野猪肉。” 马没有等到,等来的是前线战败,李初将军身死的坏消息。 李序没有哭。 那夜星辰别是明亮。 她找到她爹,手中的弓箭摔到他爹面前大声道:“我今后再不碰这些了。” 李将军怒道:“你听见你大哥战死,就害怕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大哥战败是错信了军师,那军师非我李家人,只为利益,如果阿序为军师,定不负李家。” 从此李序再也不碰这些兵器一类,关起门来,钻研兵法,同习武时一般,夜以继日,不曾停歇。 “长姐看着又清瘦了些。”小妹李瑶心疼道。 “你看我整日枯坐,似无所事事,但筹谋远虑,劳神费心,竟不比习武轻松多少。”李序翻看手中兵书,头也未抬。 “长姐稍作休息吧,刘行云来寻你。” 李序只得先放下手中书卷,去了庭院。 刘行云怀中抱着长盒,正望着院中开着花的桂树,淡色儒衣上停落几朵黄色小花,温润如玉的侧脸,笑意浅浅,叫人不禁看愣了神。 世家公子之首,当之无愧。 见她来,笑意愈深:“阿序,我近日寻到好剑,”他打开那长盒,刀身泛过寒光,“此剑名为‘绕水’,乃名家所制,剑身轻薄,最是灵动。” 李序撇开视线:“我早已不碰这些。” “这剑甚好隐藏,你收在袖中,或是系在腰间,正好防身。”他又道:“我替你寻了来,你若不收,岂不叫我白跑一趟。”便将长盒放到了她手中。 她道:“多谢了。” “我母亲说待你下月及笄,就让我娶你过门。” 李序面上只是一笑,并未像他那般欢喜。 李瑶托着腮看着李序,“他一来,长姐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李序笑道:“有吗?” “我可是你妹妹,怎的看不出来,前几日大胜归来,我见你虽笑着,却很敷衍。” 李瑶见她眼睛一直盯着绕水,“你很喜欢刘行云吧?”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喜欢自然是好的啊,你俩郎才女貌,很是般配,定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世事若是皆能顺意,我如今应是在沙场驰骋,而非在闺阁谋算。” “但若不是有你,我李家军也不会打得姜国军队节节败退,要来和亲呀。” 李序将绕水收起,又拿起兵法看,对李瑶道:“福祸相依的道理,阿瑶你要记着。” 李瑶笑道:“这些道理我可听不懂,还是舞刀弄棍适合我。” 李序见她到了往日练剑的时间却还在这里闲着,“你今日是要陪我看书?” “我才不陪你呢,是因近日出现的偷羊贼,二哥说怎么也抓不住,如今越发猖狂了,让你想个办法,不然咱们将军府就要被说连个偷羊贼都抓不着了。” 李序眉头一皱旋即笑道:“昔日大哥带我翻墙,见外邦的商人卖羊奶酒,我尝了一口就给吐了,心想这玩意儿谁能喝得下去?” 李瑶莫名其妙,“你说这个做什么?” 李序笑道:“我对羊奶深恶痛绝,连带着羊也不喜欢,那偷羊贼可是我派去的,自然不会让你们抓着。” “长姐你可别开玩笑了。” “比起抓住偷羊贼,你让二哥去多买些烟花炮竹吧,这几日城中这般热闹,将军府可不能落下。” “有时候,我真不懂你在想些什么?”李瑶扁嘴道。 半月后,姜国的和亲队伍已到,百姓们以胜利国的角度迎接这个战败国的和亲队伍。那一日的宫宴,李序也去了。 金玉宴上,灯火迷离,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来和亲的公主是姜国的第一美人,这姜国公主五官深邃,颇具异域风情,皇帝好色,见此美人,很是欢喜,即刻拉了美人在宴会上饮酒作乐。 李序最是不喜这等场面,借口不胜酒力到了外面吹风,刘行云也跟了出来。 他从怀中拿出两枚大小不一的青玉戒指,取了那枚稍小的,托起李序的手道:“我先前让人定做的戒指今日拿到了,一定很适合你。” 李序缩回来手,“不合适。” 刘行云不甚在意,道:“待到你我成婚之日也不迟。” “外面有些冷,我进去了。”她说着,回身快步走了。 刘行云摩挲着戒指望着她的背影,而后将那两枚青玉戒指放入了怀中。 李序回到宴会,龙椅上的皇帝已醉倒在美人和美酒之中,那和亲使者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她似笑非笑,端起酒盏将酒一饮而尽。 李瑶见李序从宫宴上回来之后便窝在房中,整整一日不出,连饭都不曾出来吃。 李瑶敲门道:“长姐,你都闷一日了,出来吃口饭吧。” 李序在房内道:“不饿。” 隔日,宫里的公公带来了圣旨,李序这才出了门,原来是和亲使者看上了李序,要与她结亲,皇帝在美人的软语中开了金口,驷马难追。 同一日,李序的二哥在宫中调戏了和亲的美人,皇帝大怒,李序的二哥自请辞去军务。 李瑶面对这等变故,竟缓不过神来,“我记得二哥说是去宫里帮你找发带,怎么・・・・・・” 李序笑道:“或是我不小心说错了地方,让他跑错了吧。” 李瑶无语,长姐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盛极一时的将军府瞬间便衰落,李家长女李序出嫁当日和姜国使者一同离开,之后李家也举家搬离了京城。 刘行云在得知未婚妻被当作一枚弃子后,前去同皇帝理论,那皇帝正沉醉在姜国第一美人的冰肌玉肤中,沉浸在胜利的歌舞之中。 刘行云未发一言,转身离去。 不久之后,姜国公主挑拨了皇帝和他几个兄弟的关系,致使内乱,里应外合,姜国军队潜伏已久得以入城,百姓尚还未从梦中醒来,上一刻还在载歌载舞庆贺,下一刻便已沦为阶下囚。 皇帝这才梦醒,却为时已晚,内乱外乱都已不是他一人能控制的。 军队入宫城,宫内皇亲无一人幸免,刘少傅带着援兵赶到时,皇帝的血已经染红了龙椅。 刘少傅将敌军困于城中,前些日子城内忙着庆贺,每晚都要燃放烟花爆竹,家家户户均有剩下些烟火爆竹,刘少傅命人点燃,爆炸声四起,浑身燃火的漆黑人影,惊叫声不绝于耳。 京城的火燃了三日三夜,最后的一场夜雨,将这场战火熄灭,那曾经繁盛的城如今是鬼哭狼嚎的废墟。 刘少傅立于残存的宫墙之上,被拥立为新皇。 李将军一家重新回到了京城,李瑶手中抱着李序的书籍,看着已被战火烧毁的旧宅,他们家除了房子和李序,什么也没有失去。 新皇帝推行了新政,轻徭薄赋,休养生息,不过二十年,又如往日繁华。 李行云午夜梦回,手中那两枚青玉戒指被握得发烫。 宫宴后的次日,他收到一封书信,信中大意是姜国军队在城外林中埋伏,伺机而动,希望他私下召集援兵,且不可打草惊蛇,待到姜国军队入城,即来个瓮中捉鳖。 他一见字迹便知是她。 去姜国和亲一事原以为也是她的安排,假装去皇帝面前争论不过是怕引起姜国使者的怀疑罢了。 本以为她此次定能像往日般平安归来,可桂花落尽,她再也没能回来。 犹记当年,鲜衣怒马,风流少年。 猎场上那浅青色劲装的姑娘箭术精湛,于快马上拉弓搭箭,射得野鹿,拔得头筹,那年听说她不过十岁。 她将发尾甩于脑后,笑意如烈日般耀眼,骑着马带上猎物绕场一圈,听到的尽是欢呼。 虽不是女儿家的温柔,却潇洒恣意。 刘行云心中便对她留了意。 后来,狩猎场上却再也没有见过她。 再次见到,是李将军打了胜仗,手中举着的头颅主人听说是当年害死李初的军师。 她骑着马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脸上虽是挂着笑,眼中却不含一丝笑意。 他正在茶楼上听曲,唱曲的姑娘们倚着窗栏,朝着她挥手嬉笑道:“那俊俏的小郎君叫的什么名儿呀?” 她二哥替她回道:“她呀,外号李青哥。”本是说得好好的,谁知马儿调皮了一下,颠了颠,最后的一个“哥”字念成了“阁”字。 姑娘们又笑:“青阁公子可要上来听奴家唱曲呀?” 她仰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眼,随即咧嘴笑道:“若是请那俊俏的公子唱一曲,我倒还愿意上楼去。” 楼下的将士们起着哄,楼上的姑娘们嬉笑着。 刘行云用扇子遮住脸:“胡闹!” 某夜,晚风绕着几缕似有若无的桂花香。 刘行云在角海县那寂静的海边,月色微凉,渔家几盏灯火,星星点点零落。 他看见一名渔家女子坐在屋檐下的竹椅旁,正借着微弱的火光读着书,心里不由觉得新奇,便走了过去。 那渔家女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头与他对视,她的眼如星辰明亮,微微睁大了眼,似乎是对这夜晚到访的客人感到惊讶。 她收起书笑问:“这位公子可是要来买珠的?” 他看了看那书,不过是那讲着才子佳人的戏本子,摇头道:“只是碰巧路过。” 渔家女站起身,摘下那屋檐上的旧灯笼,递给他道:“既不买珠,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入夜风大,可别着凉了。” “多谢姑娘了。”刘行云接过那灯笼,转身要走,却想起借了人家的灯笼,却忘记问她名字了,回过身,见渔家女已经进了屋子。 那桂花香又浅浅淡淡地潜入了咸咸的海风之中。 第26章 执念 “李青阁自然不是那坐以待毙之人,虽然在途中逃脱,却算不到会被村民误杀・・・・・・”李序停下片刻,续道:“她的尸体被抛入海中,从此再无痕迹。” 王鸣鲸摇头叹气道:“可惜了,若是她能活着回到京城,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李序低头笑了笑,“未必。” “为何?” “你瞧她以为将全部都算进去了,却还是没算到村民们手里的镰刀。” “只是时运不济罢了。”王鸣鲸又叹了气,起身告辞,带着刘镜之回客栈去了。 李序抱着猫儿们也回了屋。 次日清早,李序闻到烧焦味儿,出门一瞧,王鸣鲸蹲在她家门口烧纸钱,她微微笑道:“你得去陈叔他家门口烧,我这儿烧了李青阁也收不到。” 王鸣鲸深信不疑,于是挪到了陈叔家门口。 陈叔抄着扫帚冲出来,大喝:“臭小子,你这是咒我呢?!” 于是拿着扫帚追了王鸣鲸半个渔村,终于在海边逮着,揍了一顿。 李序笑弯了腰,刘镜之吃着鱿鱼丝,漠视。 又过了一月,王鸣鲸仍是没打算回去,李序早已习惯这两人每日来家中蹭饭,熟识之后,王鸣鲸也从客客气气地喊她李序姑娘变为了阿序。 这日,李序见王鸣鲸手中的本子已写了一半,好奇问道:“写的什么?难不成是李青阁的故事?” 王鸣鲸应道:“我想为她写本传记。” 李序拿过他写了大半的本子,坐到他身旁的竹椅上。 见他书中前部分写了李青阁的故事,后部分又编写了鲛人的故事。 王鸣鲸解释道:“我先前借阅了县志,记载了角海鲛人的事情,觉得新奇,便将它记下,如今只是草稿,日后再将这两个故事分卷重新抄写。” 王鸣鲸难掩兴奋,“待此书成,定能一鸣惊人!” 李序笑道:“我这儿也有个‘一名鲸人’的典故,听否?” “你说。” 李序用竹棍在沙地上写出‘一名鲸人’四字,道:“这四个字虽然念法相同,但两者的寓意却不同。” 百年前,角海县有位少年,水性极佳,能游至遥远的外海。一日,少年不顾家人劝阻又到外海玩耍,这次却不小心遇到了海上风暴,被卷入海中,险些丧命,好在一头鲸鱼将他托出水面,救了他一命。这名少年为了感谢鲸鱼的救命之恩,之后便每日带了食物来喂养鲸鱼,一来二去,少年和鲸鱼成为了好伙伴,时常一同在外海玩耍。 这少年向渔村伙伴炫耀,他们自是不相信,让他带了鲸鱼见上一面才信。 少年为了证明自己并无撒谎,也为了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伙伴们吃惊,便用食物将鲸鱼诱致近海。 少年的伙伴们见到了鲸鱼,少年也沉浸在伙伴们的赞扬之中。而那鲸鱼却搁浅在海岸,扭转不得,苦苦哀鸣,哀鸣声引来了鲸鱼的同伴们,那些庞然大物为了搭救同伴,就这么一个个地前赴后继,搁浅在了海岸边。 村民们见着深海巨物自个儿送上门来,将那鲸鱼肉割了下来卖,鲸鱼骨送至城中供富人赏玩。鲸鱼们困于浅湾,死的死,伤的伤,哀鸣不止,鲜血染红了这片海域。 那少年见此惨象,才明白自己的过错,拼尽全力想要把鲸鱼推出海岸,可这岂是一人之力可为。 最后少年筋疲力尽,累死在自己的好伙伴――那头救他的鲸鱼身边。 少年原是想利用鲸鱼让村里的伙伴对他刮目相看,却未想到最后会害死鲸鱼,甚至连累它的族群。 李序将那未完的书还给王鸣鲸,勾起唇角道:“希望你的‘一鸣惊人’不要‘一名鲸人’才好。” 李序的故事王鸣鲸自然听得明白,“阿序放心,这书我自己藏着,绝不将它公之于众。” 王鸣鲸收起书,盯着李序半响,忽而红着脸低头不敢看她,深吸口气,抬头下定决心道:“阿序・・・・・・那个・・・・・・我娘说让我赶紧找个媳、媳妇・・・・・・我明日要回家一趟,你・・・・・・” “那太好了,你赶紧带着许洲回去相亲吧!” 王鸣鲸涨红了脸:“我・・・・・・” 往日讲课流利的太傅,如今支支吾吾半天,这话总也讲不全。 李序从屋内抱着酒坛出来,塞到他怀里,咧开嘴笑道:“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酿,送你一坛,祝你早日取到好媳妇,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你明日还要上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就不送了。”说完便将门一关,也不管脸红得像颗秋末柿子的王鸣鲸。 王鸣鲸抱着那坛桂花酿,站在门口看了半天,直至天渐渐暗下来,最后也只能先回客栈了。 本以为一大一小两个麻烦终于走了的李序,第二日格外神清气爽,起床时心情好到甚至哼起了小调。 伸了伸懒腰,打开了门正准备去那海边欢呼一声时,看到了站在屋外吃着鱿鱼丝的刘镜之・・・・・・ 两人大眼瞪着大眼。 “你怎么没走?” “我生病了。”说着故意咳嗽两声,将一封信递给了李序。 李序打开信一看,是王鸣鲸所写,说是小孩子生病了,路上怕加重病情,让李序帮着照顾一段时间,等到王鸣鲸事情处理妥帖再回来接他。 李序看他这津津有味地吃着鱿鱼丝的模样,哪里像个生病的?不过是王鸣鲸怕她跑了,才找个熟人看着她罢了。 说起来这几日都见他在吃鱿鱼丝,这小屁孩竟然还不腻?! 只怪他长得太可爱,邻居家的阿叔阿婶阿哥阿姐们看到他都会给他塞点自家做的零嘴海鲜干一类的,鱿鱼丝最合他意,除了别人给的之外,王鸣鲸怕他吃完了无聊又给他买了好几筐。 不过虽说是零嘴,但是这些盐制之物小孩子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李序便同他道:“许洲,你想不想吃冰糖葫芦?” 李序见他静静地不说话,看起来是在想冰糖葫芦是个什么东西。 一看你就是没吃过的富家公子哥。 “可比鱿鱼丝好吃多了。”李序又道。 刘镜之点点头。 于是李序把他的剩下几筐鱿鱼丝在许镇全卖了之后,带着钱和刘镜之来到了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前。 那红彤彤的一颗颗冰糖葫芦,糖皮上闪着金色的光泽,刘镜之长在宫里,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却从未见过这民间小食,觉得好看,让侍卫拿了钱就要全部买下。 李序制止他,“小屁孩,买那么多干嘛?你是要扛着吗?” 李序拿出钱袋,从里面拿出方才卖掉鱿鱼丝换的钱,买了两串冰糖葫芦,笑眯眯地拿了一串给他,“喏,给你,我请客。” 刘镜之接过冰糖葫芦,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甜甜的,并无什么特别,比起宫中的甜品实在是差远了。 看着李序一口咬下一颗,吃得十分开心,也学着她的模样咬下一整颗。 糖皮在嘴中化开,山楂酸味正好,酸甜交杂,令人食欲大开,一颗接着一颗地嚼着,听那糖皮碎裂的声响也很是有趣。 李序见他吃得开心,想起当年大哥带她翻墙买冰糖葫芦,她第一次吃也是他这样,将军府除了日常饮食之外,从不给孩子吃甜食,说是甜食使人意志软弱,还容易牙疼,打仗时敌人可不会因你牙疼就停战的。李序第一次吃到之后便对这冰糖葫芦念念不忘,除了它的味道还有大哥为了坑她的零用钱,以‘姑娘家买的冰糖葫芦总是要甜一些的’为由骗她出钱买冰糖葫芦这件事她至今难忘。 “姑娘家买的冰糖葫芦总是要甜一些的・・・・・・”李序喃喃自语,盯着手中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眼中又浮现起了那段时光,只是画面中的人如今只剩她一个了。 “那以后我的冰糖葫芦你给我买。”刘镜之拉过她的衣袖。 “你真好意思啊~”李序揉着他的头发笑道。 “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买给你。” “可别,”李序玩笑道:“你还是留给你媳妇儿吧,不然日后要同你生气的。” 本是一句玩笑话,刘镜之却听进心里去了,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里面有个小檀木盒子,盒子里是两枚青玉戒指,刘镜之拉过她的手,将它放到她的手中道:“这个给你。” 李序看这青玉戒指觉得十分眼熟,转着戒指的内壁瞧了瞧,看到了小小的桂花图案,果真是当年刘行云要送给她的那枚戒指。 怎么会在这孩子手中? 李序蹲下,在他耳边悄声问道:“你家先祖可是姓刘?” 虽然王鸣鲸之前交代过不能把真名告诉别人,但要是别人自己猜出来了这可不关他的事,刘镜之点头回应。 李序心中一惊,将那青玉戒指还给刘镜之:“我不要。” 刘镜之拽过她的手,十分霸道,“我给了你就要收下。” “凭什么?”李序同他拉扯着。 “凭我喜欢你。” “你这小屁孩懂什么是喜欢吗?” “知道!”刘镜之小脸分外严肃道:“喜欢就是想让你给我买一辈子冰糖葫芦!” “那是小白脸・・・・・・”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刘镜之说着便又冲上去抱住李序的腰,那绕水可是好东西,当下又是一划。 李序拿手帕捂着他脸上的那道口子,无奈笑道:“你还真是不长记性啊,我家海带不喜欢别人碰的。” 刘镜之指着他再次负伤的脸道:“负责。” 之后刘镜之便以受伤负责为由,继续整日缠着她。 她去采珠,他就在海边等着; 她去救人,他就让侍卫去抢着救; 她在画猫,他就在旁边看着,等他看到她画出的东西之后,终于明白了他落水的那块礁石旁的画是出自何人之手了,并且得知那画的含义是此处危险而不是举手欢呼。 眼见日子近了,李序担心王鸣鲸回来之后又同她纠缠不清,她体质特殊,不能与人久处,每隔十几年便要换个住处,这次有个王鸣鲸还有个刘家后人,她并不想与他们过多牵扯,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趁着夜色,她收拾起了行囊,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那夜无风,正是退潮的时候,海面上静悄悄的,夜晚时常响起的虚无缥缈的歌声也消失了。 李序整理衣物时,从那柜中深处翻出一件嫁衣,嫁衣款式简单,既无宝石镶坠,也无金丝绣图,只是用了深红丝线绣出了卷云纹样,虽不华丽,但显大气。 有几处已经起线,毕竟过了六百年,再好的衣物也该有些受损。 李序摸着这件六百年前她的嫁衣,她曾想着回到京城之后,便穿着这一身去见刘行云,戴上那枚青玉戒指。 可惜后来她虽然没死,但是容颜却已完全改变,伤口竟然能迅速痊愈,这让她明白自己已经变成了怪物,京城是再也回不去了,于是便在海边的小渔村定居下来。 再一次穿上这套嫁衣,仍然合身。 门突然被撞开了,李序眉头一皱,转身见到刘镜之站在门口,苍白的小脸上竟有几道血迹,李序上前一看,不是他的血。 “救救小殿下!”那往常跟在刘镜之身边的一名侍卫焦急说道,他浑身是血,筋疲力尽,显然是刚刚经历一场恶战。 李序没有多问,拉着刘镜之往海边跑,“这边已经不安全了,我们躲进海里。” 可今夜恰逢退潮,海水退到了远处,比起平日的海边,这段路就变长了些。 那侍卫正和一群黑衣人拼杀,单枪匹马撑不了多久。 快点!再快点! 眼见那海越近,可那些黑衣人的脚步并不比一个带着小孩的女人慢。 李序将刘镜之推入海中,冲他喊:“我教过你的,往海里游!拼命地游!!” 李序心脏虽然因方才奔跑跳动得厉害,脑中却十分冷静,绕水寒光划破无月的夜,一时随着李序的挥动化成数道流星利落割开刺客的脖子,一时又如银蛇缠人,绞住刺客的刀剑。 李序一人与他们对峙,竟也不落下风。 刘镜之在海水之中,见她几次险些被伤到,一颗心提起,便往岸上跑去:“李序――” “快回海里!不要碍事!”李序忙着应付刺客,又要顾着刘镜之,一分神,红色嫁衣上就被割破几处。 体力消耗,速度也弱了下来,终于是难以支撑,刺客那一剑,刺在了李序心口上,而她的最后一剑也杀掉了最后一个刺客,鲜血喷涌出来,若是常人必死无疑,而李序则不同,于她而言,这致命伤并不致命,等到明日,她还是能活过来,只不过又是另一张脸罢了。 如此便可摆脱这两个麻烦了,李序笑起来,远处举着火把来的,是县里的衙役,回身看了眼刘镜之,见他愣愣地站在那湿软沙地,嘴角动了动,本想再叫他一声‘小屁孩’,可是那伤口太疼,实在是疼得说不出来了,就任由自己倒下了。 县衙里的衙役们接到了消息,说是京城内乱,二皇子派人要来挟持小皇子当人质,就赶紧过来救人,见小殿下跪坐在红衣女子身边,那女子嘴角仍然挂着笑容,小殿下咬着唇,似乎也想挤出个笑,可是最后那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地落到了女子的红衣,如同一朵朵绽开的梅花。 另一拨刺客又来了,衙役们只得先把小殿下带到安全的地方,小殿下紧紧地拉着红衣女子的手挣扎着就是不肯放手,他们只得先哄着他说明日再来带她走,可他还是抓着不放,最后只得将人弄晕了,掰开了他的手。 次日,刘镜之匆忙赶回海边时,海水冲刷着绕水的剑身,而它的主人早就不知去了何处。 昨夜村里未来得及逃出的渔女告诉刘镜之,她没有死。 十岁的小男孩心中至此多了个执念――李序。 第27章 后记 近日霜积城中来了一对夫妻,丈夫一身淡青色布衣,面容清秀,双目明亮,总是笑着;妻子则是身着洁白纱裙,头戴白色帷帽,看不清真容,不过那曼妙身姿让人移不开眼,总有些登徒子上前调戏,均被丈夫微笑着掰折了手而后再掰了回去。 妻子偶尔在街边唱几首曲子,哎呦呦,那歌声说是天仙唱的也不为过,听得人心里舒舒服服的,再不能忘怀;而丈夫就在一旁翘着腿嗑瓜子,到点了就收收钱,悠闲的很,将那一众辛苦劳作养家糊口的男人们羡慕得是咬牙切齿。 众人只当是一对游山玩水的神仙眷侣。 夫妻俩喜欢喝茶听戏,城中有了新戏,他俩总是第一个去听。 这日,六合茶楼说是排了新戏,故事是从外邦传进来的,但两国之间的称呼多是不同,便将它稍稍做了改动,更接地气。 这故事讲的是一位美艳的鲛人公主在海上救了太子,鲛人公主对英俊的太子心生爱慕,为了能与太子结为夫妻,向老嬷嬷讨要了能将鱼尾变化为人腿的药丸。老嬷嬷虽然给了鲛人公主药丸,但是让鲛人公主用自己美妙的歌喉作为交换。 鲛人公主有了双腿却成了哑巴,她如愿以偿地来到了皇宫,太子惊讶于她的美貌,将她纳为妾室,鲛人公主听说太子妃在海上救过太子,这才成为了太子妃。 可怜鲛人公主无法向太子表明实情,只得哀伤渡日。 鲛人公主的姐姐们听说这事,用自己的秀发作为交换,向老嬷嬷换了一把匕首。 她们趁着太子带着女眷出海游玩之时,带着匕首悄悄来到鲛人公主身边,告诉她只要用这把匕首刺杀太子,她便可恢复原貌,回到海中。 但鲛人公主早已对太子用情至深,无法痛下杀手。 最后鲛人公主在日出时分被黑白无常勾走了魂。 逐月:“・・・・・・” 李序:“・・・・・・” 李序瓜子嗑了一半,笑问:“这位鲛人公主可是你家亲戚?” “这公主可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我们族里不收废物!”逐月道。 李序笑起来:“我瞧着这公主好骗的样子实在好笑。”看了看逐月的腿玩笑道:“你这腿不会也是跟什么老嬷嬷换的吧?” “换什么换?!我才不像她那么傻,人家要什么就给什么。”逐月抚去袖上的一点灰尘,冷哼道:“那时我同族中老者问鱼尾变腿的法子,那个奸商算计我,让我拿好东西换,我就端了她老窝,绑了她养的海龟,然后她就乖乖告诉我了。” 李序点头赞道:“逐月女侠!” “说起来也不用什么药丸,就只用把体内的续取出来即可。” 逐月一族原是陆地生活的人类,寿命比普通人长了许多,几乎算得上是长生不老,有人造谣说吃他们的肉可以长生不老,全族遭到迫害,四处逃难。后来族长得遇法宝,这法宝可将人腿化为鱼尾,让人可以如同鱼类一般在海中生存。族长便在法宝的帮助下带着剩下的族人们躲进深海,得以延续。 而此法宝便是逐月说的――续。 “我倒是好奇你为何要上岸?”李序问她。 逐月托着腮,看向戏台,漫不经心道:“原是为了一个书生。” “莫不是你在海中待腻味了,也想体验一把人世间的情爱?” “我上岸是去找书生报仇的。” “他怎么你了?逼得你要上岸报仇?” 逐月摸着自己的脸对李序道:“你知道我是最爱干净的。” 李序点头。 逐月咬牙,“我那日浮出水面看月亮,碰巧遇到他晕船,吐了我一脸,”又切齿道:“此仇不共戴天!!!” “那你仇报了不曾?” “我当时是要杀他,但是看那人傻乎乎的,一来二去的也没能下手,后来见他也挺照顾我的,我就在他家住下了。” “然后你喜欢上他了?” “是啊,我本想把蓝色小鱼给他吃,让他永远照顾我的。”逐月想起她的蓝色小鱼,对李序摇了摇头道:“那个傻子说要把我的蓝色小鱼做成咸鱼干,还说能下好几顿饭,我心想还是算了。” “后来这续是怎么弄丢的?” “那个时候我本来是要和他成亲的,嫁衣都穿好了,可书生听村里人说我是妖怪,他就信了,拿了菜刀要砍我,我踹了他一脚,逃跑了。村民们追杀我,我在逃跑的途中把我的蓝色小鱼弄丢了。”逐月看向李序:“然后续就被你给吃了,我就四海为家,到处寻你,可谁知你总呆在我不能靠近的海边,害我找了你六百年。” 李序终于明白当时村民们为何要杀自己了,原来她成替罪羊了。 李序见她说起过往,一副轻松模样,但这种心伤总是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在心上撕开一道口子,让人疼得死去活来。 逐月笑着,额心的珊瑚枝越发鲜红:“横竖那个负心汉陈及早死了,我活得比他长久,也算报仇了。” 陈及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李序思索着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似乎是在王鸣鲸写的那本书里见过这个名字。 他写的是一位书生爱上鲛人的故事。 书生陈及当年落榜,经人介绍到了角海县当县衙主簿,乘船赴任之际在海中见到美丽的鲛人姑娘,那鲛人也发现了他,或许是太突然了,傻愣愣地看着他,也不潜回海中,当时他害怕鲛人被其他人发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假借晕船呕吐吓跑了鲛人。 未曾想过几日那鲛人姑娘便上了岸来找他,陈及不知她此行何意,便装作不认识。 鲛人姑娘编了个身世凄惨的故事求他收留,他也不好赶走她,只好把她留下。 鲛人姑娘说她名为逐月,因她爱追逐月亮。 在共同生活的过程中,陈及渐渐喜欢上了这位美丽善良的女子,而逐月也喜欢上了这个傻里傻气的书生。 那天,他们约好要成亲。 陈及出门购置物品,途中听到村民说逐月的伤口愈合极快,定是妖邪一类,要将她除之后快。 他丢下所有东西,急急忙忙赶回家中,逐月早已换好嫁衣。 她那么美丽,本就不属于这庸碌的人世,她该回到海里,继续做她无忧无虑的鲛人。 陈及想着,拿起手中的菜刀砍向逐月,佯装失手,让她逃出。 看着她的背影笑道:“傻姑娘,回去吧,人间不适合你。” 可最后陈及听说逐月最终是被杀死,尸体丢进大海之后,崩溃了・・・・・・ 他以为逐月是鲛人想让她回到大海,可最终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子。 逐月不是鲛人,她也不用回去海里。 陈及和逐月原本是可以在一起的。 于是陈及写下这件事后投了海去寻找他的鲛人姑娘了。 而那位鲛人姑娘却再也回不去海里了。 李序犹豫,该不该告诉逐月其实陈及一直深爱着她。可事到如今,说了也不过是加重她的心伤。 戏台上的那出戏又唱到了最后,黑白无常带走了鲛人公主的魂魄让她重新投胎,下一世作为一名农家女子,子孙满堂,平平安安到终老。 人世间的悲太多,世人更希望以喜收尾,这才有了戏。 戏中的鲛人公主一世平安。 而李序和逐月只能在这漫漫人生之中徘徊,永远进不了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