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婚没有好下场 作者:僧山道 文案: 林千刚成年就被暗恋许久的男神alpha求婚了。 男神有钱又帅还会说情话,他心想事成,人生圆满。 直到结婚一年后发现真相,林千后知后觉,哦,是梦啊,他妈的。 强势嘴硬说点软话会死攻*表面大明白实则很好骗受 温知寒*林千 先婚后爱√ 破镜重圆√ 误会√人渣× 球已长大开局八岁,特级助攻,整体风格甜虐 内容标签: 生子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千,温知寒,温阳 ┃ 配角:韩东,季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非典型先婚后爱带球跑 立意:理性婚姻 第1章 在?借我二百 手机弹出付款失败界面时,林千顿了两秒,一秒用来心算近期每一笔开销以及银行卡应有余额付不出两碗面钱的合理性,另一秒则爆发出惊人演技将手机高举,在店员耿直的目光和身后排队人的眼神催促中,镇定自若地假装抱怨“咦这儿的网怎么这么差”,然后顺理成章让去一旁,一边笑着对身后有意无意打量自己的阿姨说“您先您先”,一边手指翻飞火速戳开好友韩东的微信借钱。 “在?借我二百。” 对面的韩东秒回:“不借,有空找我借钱,不如去找你的傻逼老板把压着的奖金要了。” 林千又举起手机,打开相机,对着不远处的儿子温阳咔嚓来了一张。小温阳今年八岁,水嫩好看,聪明过人,美中不足唯有因营养不足明显短同龄人一截的个子。 拍下来的图转手发给韩东。 “你大侄子等着饭吃。” 被抓拍的温阳似乎是在按下快门时心电感应般地察觉到了什么,水葡萄一般的眼睛恰好看向镜头,坐在环境简陋连两张一模一样的好椅子都凑不出来的面店里,乍一眼看去构图风格很贴近某些青少年慈善工程的宣传图——无意刷到不点进链接捐几块钱会心怀愧疚的那种。 韩东回了一个短短的省略号来表示自己的无语,随后一个转账信息就跟着弹出屏幕。林千收了钱,又有了底气,回身对着柜台前的店员笑了笑:“总算有信号了,还需要重新排队吗?” 店员抬头瞥他一眼,朴实地点点头,跟林千又重新对了一遍餐:“两碗肉丝面,一碗加鸡蛋一碗不加是吗?” “对。”林千说完低头又看了一眼价单,改口道,“算了,不加鸡蛋那碗肉丝面换成青菜面吧。” 两碗面冒着滚滚热气被端上桌,林千拾起筷子帮儿子把面拌开,一抬眼却见他伸着脖子直勾勾望着自己身后。林千回头,发现那是一台电视,好像还是财经频道,此时此刻正在播放一个声名显赫的青年企业家的专访。他只略略看了两秒就毫无兴趣地转回了头,继续勤勤恳恳地拌着面,完事后将碗向前一推,敲了敲桌子。 “吃吧。” 小温阳被唤回了神,拿筷子卷起一团面,却没吃,而是问:“爸爸,你说电视上这个人可不可能也是我爸爸?” 林千饿得前胸贴后背,头也没抬,否定得干脆又果断:“没可能。” “哦,”小温阳住嘴了一秒,但显然没完全被说服,“可是这个人也姓温,而且电视上放过他小时候的照片,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瞎说什么,”林千终于舍得从面碗前抬起头来,“他小时候长得能有你好看?” “可是……” 小温阳“可是”了半天也再没“可是”出个什么来,被迫开始吃面,才吃两口,又忍不住问:“爸爸,我们这学期开始上生理课了,按照道理来说,我应该还有一个爸爸,或者是一个妈妈。” 林千愣住,盯着自己从小被老师夸聪明的儿子两秒,“这种事你还得上生理课才知道?” 小温阳满眼无辜:“以前我都以为我是天纵奇才,一个人生就行。” “……” 林千脑子里顿时响起韩东在耳边翻来覆去说烂了的一套话,“你别以为自己生了个省心儿子就万事大吉了,阳阳什么事你多上点心,多陪他玩陪他说话,别见天儿的忙活钱的事儿——钱也没见你赚到几个,姓温的又不是没给钱,用得着你一个Omega费劲上班”, 再看儿子的脸,手上一松,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难不成真是交流太少,才会让年幼的儿子揣着这么一个弥天大误会过了这么些年? 小温阳不知道此刻爸爸心底在翻江倒海,继续刨根问底:“那我另一个爸爸或者妈妈呢?” 林千被这一句话拽回了神,想了想,换上一个黯然的眼神:“死了。” “哦……”小温阳眼帘垂了垂,很是遗憾,片刻后又像想起了什么,追问,“那埋哪儿了呢?什么时候带我去拜拜?我同学他们清明节都会去烧纸的,我就没得烧……” 背后电视里的专访还没停,恰好放到记者面对面采访的部分。老旧音响里传出的人声尽管歪曲变化得有些失真,但还是牵动起耳神经某些本能的反应。 林千没回头,举着筷子垂眼打量眼前的小孩——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胆大包天敢惦记着给温知寒烧纸的人,浓浓的敬佩感油然而生,转念又惊觉自己身为人父得担起言传身教的重任,连忙调成严肃的神情,眉心拧出一个小小的凹痕: “我说温阳同学,小小年纪,怎么攀比心理这么重?” 小孩果然被唬住,像抓着救命稻草般搂住面碗,乖乖吃起了面。 林千甚是满意,同时改换政策,刚柔并济,又温声开始信口胡扯,将故事补得更加完整:“……你另一个爸爸是开飞机的,但是飞机失事了,机毁人亡,连片衣服角都没找着,当然就没有埋啦……” 第2章 给你吃给你吃 近年底,林千扎在电脑前焦头烂额地连出好几张图,好不容易结束了最后一个需求,整体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后保存发给同事,一扫时间,下午三点半。他转头望了望窗外昏暗灰白的天,天气预报今天有雪,估计一会儿就下了。 林千拿起保温杯抿了口热水,用余光瞥了眼直属上级的办公室——门紧锁着,里面没开灯。老板下午没来,但不确定还会不会来。 之所以这么坐立难安,主要是因为他在纠结,要不要请假去接小温阳放学。 其实他们公司有调休制度,他这半个月的加班算下来,提早走两三个小时完全没什么问题,可谁让他是个外包,钱少活多福利还不全。 上次凭着一张巧嘴将儿子忽悠过去后林千深度忏悔了几天,痛定思痛决意弥补长期以来在亲子教育方面的疏漏。他心不在焉地拿起手机扫了眼,手机却恰在此时同步响了起来。 来电话的是温阳的班主任,说温阳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了,让他最好是过去一趟。 打架? 温阳? 林千当即站了起来,合上电脑,和关系比较好的同事悄悄打好招呼,从公司小门溜了出去,却好死不死在僻静的楼道里迎面撞见了好友韩东口中克扣他奖金的老板。 “林千?” 他来不及掉头,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扯起嘴角,讪笑了下。 “去哪儿呢?” 老板姓王,三十多岁,有些发福,和林千站一块画风尤其割裂。 林千当然不敢说自己是早退去儿子学校,飞速找好借口:“去拿快递。” 他们公司负一层车库有个快递点,只能从小门这里的电梯下去,合情合理。 “买的什么?”姓王的笑了下,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一圈,“新衣服?” 林千像是被一下子丢进雪地里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本能地警觉起来。刚刚迎面撞上的时候,王总明显是刚回来,应该往办公区走,现在却还站在他身边,装作也在等电梯。且这时林千才注意到,对方脸上浮着异样的红,说话时还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酒腥味。 难怪说话颠三倒四的。 看起来还在上头状态的王总见林千不说话,又靠近一步,低声道:“你缺什么要买什么,都和我说,我给你买。你看看你成天穿的这都是什么,白长这么好看的脸和身材……” 林千愣了一秒,意识到对方什么意思后,心底顿时一声大草,像只炸毛的猫似的后退一步,余光瞥见电梯正好到达,紧接着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呀,琴姐你也来啦!” 原本眼睛恨不得黏在林千身上的王总登时浑身一个激灵,垮着脸回了头。林千趁此机会,飞身钻进电梯里,行云流水地按下关门,将反应不及的王总关在了电梯门外。 林千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琴姐是王总老婆,就在隔壁公司上班,时不时就来查岗,说话刻薄,此时倒意外成了他的保命符。 走出公司大楼,外面已经开始飘雪了,完全不像刚刚从办公室里看得那么昏暗。 绵绵雪花安静地飘落,林千心情好了一点,短暂地将烦扰的工作和讨厌的上司抛到脑后,裹紧脖间的米色围巾,往地铁站跑去。 - 四点半,林千站在温阳班主任办公室的门口敲了敲门,还不忘借着门框上的金属反光稍稍理了下被雪花沾湿的头发。几秒钟后,门被拉开,他望着眼前那个年轻的男老师,礼貌恭敬地打了个招呼。 “温阳爸爸,你终于来了。” 男老师叫季帆,听说还是刚毕业不久的高材生,但却一心想回母校教书,脾气温柔,文质彬彬的,之前见过几次,给人印象很好。他注意到林千被冻红的鼻尖,体贴地先递过来一杯热水。 林千说了声谢谢,随后就和坐在里面的小温阳对视上,用口型问:“怎么了?”。 小温阳一下坐直,手缩在外套口袋里,脸上连个红印都没有,微微摇头后看向了一旁的同学——也是个男生,比温阳高一大截,壮实一大圈,此刻还在一抽一抽地打着哭嗝,眼睛又红又肿。 林千原本是担心温阳受了欺负,结果速度七十迈冲过来后却猛地刹了车,望着自己安之若素岁月静好的儿子,心里缓缓升起一句我儿不可貌相。 “我没打他。” 温阳话音一落,旁边的小胖墩“哇”一声又哭了。 “真的,”温阳抿了抿嘴,“是他自己要和我打赌的,结果输了,忽然往我身上一撞,然后就坐地上了。” “不是!是你耍赖!”小胖墩顶着哭嗝,急得大喊,“那明明是五年级的题,你肯定是作弊了!” 林千住了嘴。因为他下班晚,没时间照顾温阳,所以温阳从上学开始,放了学就去同在这所学校当数学老师的韩东那里呆着。韩东常年带毕业班,教学欲上来了就拉着温阳讲题,上个月还兴致勃勃告诉林千说温阳能直接考初中了。 “不是我说,姓温的有点智商遗传在基因上,阳阳也太聪明了。” 林千原本还跟着乐,这句话一落立马气从中来,重拳出击,反复强调那是他的基因好。 可不能和小胖墩这么解释,小孩受的刺激已经太多,最后还是小温阳从座位上跳下来,主动道了歉:“对不起,我们打赌的模型我不要了。” 小胖墩一听这话,哭声渐止,连忙点了头,而此时他的家长也匆忙赶到,好在对方也比较讲理,看没什么大事后也就算了,临走前还夸温阳乖巧可爱。 林千将围巾解下来绕在温阳的脖子上,牵着他的手准备离开,同样准备下班了的季帆提着包,关掉了办公室的灯,主动说:“温阳爸爸,下这么大雪,回去方便吗?要不我顺道送你们回家?” 没等林千回答,温阳倒是先捏了捏爸爸的手,小声说:“季老师家和我们反方向的。” 林千悄悄瞟了眼已经换好大衣的季帆,眉眼弯弯,看上去心情高度愉悦,看似只是不经意的一提,其实在竖着耳朵等他的回答。 隐隐约约的雪松气息飘散在鼻间,传递着主人隐晦的试探。 林千抓紧了温阳的手。 他最讨厌的信息素气味就是雪松。 “不用了,韩东老师的办公室就在隔壁楼吧?我跟他是朋友,一会儿和他一起回去。” 季帆动作微妙地一顿,又飞快掩饰过去,笑着和他们道了别。 几分钟后,韩东终于回了微信,说是让林千带着温阳去学校门口等他,他直接开车出来。林千牵着温阳的手下楼时天已经黑了,外面的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的,路两侧的行道树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他们出了校门后,站在路口的路灯底下。林千哆哆嗦嗦给韩东发完语音,发现一条半小时前公司人事发来的消息。 “林千,明天你来一下。” 他不得不回想起一小时前和老板不太愉快的短暂照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回都没回就划出了界面,想了想,还是又拿起手机准备临时恶补一点劳动法。 余光发现小温阳正眼巴巴盯着远处卖糖葫芦的大爷。 “想吃?” 温阳重重点头,林千也不含糊,上去买了一串夹豆沙的。温阳眼睛一亮,欢欢喜喜跑过来,紧跟着就眼睁睁看着他的爸爸将糖葫芦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你换着牙,吃不了这个,爸爸替你吃。”林千慢悠悠咬下半颗,“哇,好甜。” 温阳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半的小脸瞬间垮掉。 “下午真没事吗?”林千不断呼出热气,“那个小胖墩我看一拳能打你三个,下次见了也不要怕,直接去找你韩东叔叔,让他罩你,哦对了,你刚刚是不是还说了什么……模型?什么模型?你们学校发的?” 温阳摇摇头,“不是,是那个同学家里给买的玩具,特地拿来学校给我们看的,听说很贵。” “那怎么又牵扯到打赌了?” “因为我……”温阳停顿了一下,慢腾腾说,“我想要,就和他打赌,说随便他出题,我做出来了就把模型送我,做不出来就帮他写一个月作业。” 林千几乎能脑补到小胖墩摩拳擦掌准备白赚一个月劳动力的模样,也不怪后来气急败坏地以身碰瓷了。 “你想要啊?什么样的模型?” 他听到了刚刚温阳说的很贵,但他这个儿子难得想要点什么,正好又快过生日了,他正发愁该准备什么礼物,买不起贵的,找个平替总不难…… “飞机模型。” 林千回了回神,一时间宛若幻听。 “什么?” “飞机模型。”小温阳眼睛一眨不眨,“你说我另一个爸爸是开飞机的。” 风雪愈甚,路口车辆来来往往,车灯交错重叠地印在林千眼里。他一瞬间手脚无力,望着黑洞洞的天,好多东西一齐涌进他的脑子,生死难料的工作,一团乱麻的生活,还有,怎么躲都躲不过的人。 “好了。” 他蹲下来,将糖葫芦递给温阳。 “给你吃给你吃。” 他略显无奈,“但是不准想他。” 第3章 还有,他的爸爸不喜欢他 “那你打算怎么办?” 朦朦胧胧的红灯隔着车窗亮起,从99秒开始往下跳,韩东停下车后,手从方向盘上拿下,呵着热气搓了搓。 林千抱着小粽子似的温阳坐在后座,有一搭没一搭地把下午在公司还有刚刚在学校的事情和他说了说,冷不丁被这么一反问,一下没反应过来好友在说哪个事。 “你说工作还是季帆?” “都有啊。”韩东接着搓手,稍稍侧目,“先说我会的吧——季帆对你意思挺明显的,而且我前几天才偶然得知,这小子两年前刚来咱们学校实习本来没打算留下来的,结果谁想到在代班主任的时候在家长会上对你惊鸿一瞥了,啧,啧,他当时申请留校那报告一交上去,我们校长高兴得都想摆几桌了,另外你知道不,他家家底也还可以,完全有游手好闲的自由,你和他一成那直接辞职好吗,让你那傻逼老板见鬼去,嘿,两件事都解决了。” 林千用力蹬了一脚驾驶座,压低声音说:“你可闭嘴吧,阳阳刚睡着,别给他吵醒了。” 一低头,却又和怀里的小男孩大眼对大眼,车内的空气微微尴尬了一秒。 韩东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我不闭嘴——你这么大人,连阳阳都不如,阳阳早就亲口跟我说过,在学校从来不惹事就是为了不请家长,不让季帆见到你。” 林千脑子嗡一声,提溜起温阳,“真的?” 温阳其实也是刚被晃醒,迷迷糊糊的,瞟了眼翘首以盼的韩叔叔和不可置信的爸爸,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说:“我不想给我班主任当儿子。” “……” 沉默间,前座的韩东立马发出一连串爆笑,好不容易平复点才又点评道:“阳阳这点随你。” “去你的。” 漫长的红灯终于跳完,前方的车辆缓缓移动起来,下着雪,韩东没开太快,接着聊天:“季老师哪点不好啊,不缺钱,长得帅,不说别的,至少年轻好用吧。” 林千心内宛若惊雷呼啸而过,若不是碍着在车上行动不便,差点摘了安全带下车打人,紧急捂住了阳阳的耳朵,望着他水润纯真的眼珠心有余悸,而后用力瞪了韩东一眼。 “明天我就写匿名信给你们校长,举报你为师不尊。” “你遮掩啥遮掩啥!”韩东往后瞟了一眼,“阳阳生理课小测全班第一,等你想起来捂他,他都分化了——哎阳阳,听叔的,以后万一分化成o了可千万别学你倒霉爸爸。” “你再胡扯我下去打车了。” “得了吧这大雪天,再说了,你有钱打车吗?” 林千横眉怒目:“我有的是钱!” “那先把我二百还了。”韩东顿了顿,又想起来,“哦对你确实有钱,还黑卡呢是吧,这么多年密码想起来没?” “早剪了。” 林千伸手理了理温阳有些乱的刘海,原地犹豫了一秒,头撇向窗外,含含糊糊说:“……季帆信息素那味儿我不喜欢。” “啥味儿啊?不会是雪松吧,我说你们a和o就是这点儿矫情……”韩东大咧咧说了一通,忽然猛地一顿,反应过来,“不会还真是吧?” 林千感觉自己的手被捏了一下,低头看过去,温阳靠在他胳膊上,头微微仰起一点。他莫名提起一口气,在小朋友专注的目光中泛起一层淡淡的心虚。可温阳看了会儿,什么也没说,只是又抱紧他的胳膊,头像只小动物似的蹭了蹭,闭上了眼睛。 直到很久之后他无奈和温阳短暂分开,熬不住思念,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温阳的日记本,才发现这时的温阳自述在玩一个拼图游戏。 他细心,敏感,观察力强,从生活的细枝末节中一点点拼凑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姓温,据说小时候长得没自己好看,会开飞机,死于飞机事故,没有地方祭拜,信息素的气味是雪松。 还有,他的爸爸不喜欢提到他。 第4章 一个人吗? 雪下了整整一夜,窗外是连成一片的白,林千早起将温阳送到学校后回头坐地铁去公司上班,站在一截车厢内望着地铁线路图出了神,昨天公司人事那一句不带感情的通知再一次跳到眼前。 最差的情况可能就是被开除了。 年底被开,短时间内很难再找到工作,下周还得交下个季度的房租,他实在有些捉襟见肘。除此之外,最难办的还是下一份工作的问题。 原本能提供给Omega的工作机会就不多,加上温阳在上学,也不能事事都指望韩东,他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寻找,否则以他的学历和能力来说,去主城区用工观念更宽松的公司就职完全绰绰有余。 林千愁得长出了一口气,目光从线路图上移开,无意间瞥见附近一个女孩的手机屏幕——因为这个账号主页过于眼熟,他不自觉地被吸引着多看了两秒。 女孩慢慢地往下划,看得很认真,每一张图都点开,放大看细节,然后一一保存到手机里,最后又转回主页的第一条,噼里啪啦留了一句言:“大大什么时候才回来画新作品呀呜呜呜T T” 林千那口气还没叹完,看到这一幕心里更加五味杂陈起来,望着女孩的侧脸默默地想:你的大大现在连整盒的颜料都买不起了。 他抓紧金属扶杆,身体随着车厢微微摇晃。 林千学了十多年美术,大学时开了个号分享自己的一些插画作品,经年累月的也积攒了不少粉丝,上次登这个号可能还在好几年前吧,居然现在还有人记得他。 其实实在不行的话,上号翻翻私信,接点商单过渡下未尝不可。 正想着,地铁到站了,一堆人鱼贯而出,他随着人群出了站,化雪天无孔不入的寒意横冲直撞地钻进他的衣服缝,惹得他不由地打了几个寒颤。 地铁站离公司不远,时间还早,他跺着脚小跑去附近的便利店买早餐。便利店的店员小女孩是附近的大学生,在这家店里兼职了好久,两人认识,女孩见到林千笑着打了声招呼,还没等他开口,就将一杯热豆浆递了过去。 “早,豆沙包可能还要一会儿哦~” “嗯好。”林千抿起唇回应了下,握着豆浆杯。 店内电视同往常般播放着早间新闻,耳边围绕着熟悉的主持人声,等女孩将豆沙包递来,他转身,屏幕上的照片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一瞬间,林千怔忪在原地,花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反应过来,那条新闻说的是谁。 “据悉,温氏集团前CEO温瀚林先生昨日于本市第一医院逝世,温先生曾是本市杰出……” - 人事的微信电话震天动地响起时,林千才有气无力地从午休中醒来,揉揉眼睛,看了眼时间,距离午休结束还有二十分钟,而手机上人事催促的信息已经占据了一整面屏幕。他坐起后,按着太阳穴清醒了会儿,才起身去了人事的办公室。 人事是个女性beta,年龄稍长,严苛挑剔,喜欢长篇大论,此时她手里翻动着几分工作文件,从林千入职说到绩效和出勤情况,逐一挑刺。 林千一开始还试图集中注意力,而在对方好似催眠一般的高谈中渐渐泛起倦意,强撑着眼皮,最后实在受不了,不得不打断对方。 “……所以,公司这边打算怎么办?” 人事推推眼镜,将手里的文件抖搂一下,宣布说:“从下个月起,你的基础岗位工资占比下调到30%,剩下的全部调整为绩效,根据考核情况进行发放。” 她放下文件,手指叠起,望向眼前这个Omega,语气稍稍变化,改换怀柔政策:“……林千,心里也不要有什么想法,两年前如果不是我们公司给你提供岗位,你一个Omega很难找到看得过眼的工作的,人要懂得感恩是不是……下调这个决定另一方面也是对你能力的期待是不是?你越努力获得的汇报也就越多……” “林千?” “林千?” 处在昏聩边缘的林千猛地清醒了下,对上人事的目光,人畜无害地扯起嘴角笑了笑。 “不好意思,刚有点困,后面没怎么听了。” 人事的脸色很不好看,正欲张口,眼前的林千却慢慢地站了起来。 “不过也不麻烦您重述一遍了——我的辞职报告午休前已经发了您邮箱,下午我收拾下东西就走,咱们公司云盘里存的那些都是我个人作品,既然辞职了原始文件我就都删了,没问题吧?另外我工位上的那台电脑也是我自己的,欠了两年的设备补助我就不要了,待会儿我走的时候别因为电脑拦我就行,还有别的事儿吗?” “林千公司不是希望你离职的意思……” “我知道。”林千悠悠耸了耸肩,双手揣回外套口袋里,“但我本人是这个意思,另外还麻烦您帮我转达王总一声——” 林千抬头,笑了下。 “臭癞蛤蟆。” - 办完离职从公司大楼出来后,林千背着电脑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他现在情绪不高,不想回家,漫无目的地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摸出手机给韩东打了个电话,让温阳今晚去他家呆一晚。 那头的韩东似乎在忙,问:“怎么了,你有事儿啊?” 林千只丢下一句“加班”就挂了电话,仰头看向不远处光秃秃的树枝,一点点积雪凝在枝头,望而生寒。 半小时后他坐在了一家附近口碑不错的酒吧里,握着酒杯“咕咚咕咚”地干掉了一整瓶啤酒。形单影只的Omega进酒吧绝对不是什么靠谱决定,但林千此时真的很想找个地方大喝一顿,好在工作日的下午酒吧里本就没几个人,他还提前去药店买了点能减少麻烦的药。 酒吧内昏暗朦胧的灯光也正是林千亟需的,他窝进角落的沙发里,像只不断往壳里缩的蚌,相比于缺钱时失业这种麻烦事,早上看的那则新闻才更像一把重锤,砸得他的心稀里哗啦裂了一个大口子,呼呼地往外漏风。 他带着微醺的意识看着摇摇晃晃的酒,头顶的灯光零零散散地落下来,杯里的酒波光粼粼的,像是洒了一把碎钻,他望着望着笑了起来,飘忽的倒影仿佛逐渐汇成了那个人的面孔。 那是八年前的林千,在温家,对他最好的人。 慈爱,睿智,温暖。 而这个人从昨晚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林千将杯子里还剩三分之一的酒一饮而尽,感觉到酒热在自己的身体里慢慢扩散开。他甩了甩头,决意还是什么都不想,纯粹把自己变成一个酒桶,然后好好睡一觉,再在明天一早,把伤心和酒精一起代谢掉。 酒吧里放着节奏缓和的音乐,他攥着酒杯,另一只手的手指随着音乐一下下地点着,直到耳后响起一串脚步声,随后陌生的嗓音落下。 “一个人吗?” 林千垂着眼帘瞥了下那个过于自觉凑过来的人,若隐若现的信息素飘散开来,他往一旁挪了挪,使出惯常手段:“不是哦,和我老公一起来的,他去洗手间了。” 那人立即笑了笑,嗓音压到一个令人不适的低度:“我都观察你好久了,你就是一个人来的。” 林千终于皱起了眉,低头闻了闻,他确信此刻自己身上是一点气味都没有的,而眼前那个人则越发得寸进尺,将信息素释放到一个随时可以告性骚扰的程度。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忍无可忍地抓过自己的包,从最里面的夹层掏出一张黑卡,然后抬起手:“服务员!” 余光中可以看到那人的眼神变了变,最后讪讪一笑,离开了。 耳边终于重归清净。 林千手里翻来覆去捻着这张卡片,虽然密码一直没问,刷不出钱,但由于是情侣卡的样式,掏出来晃一晃还是能挡很多麻烦。 被叫来的服务员恭恭敬敬地俯了俯身:“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结账。” 林千放下卡片,摸出手机,还没等打开付款界面,就发现一条二十分钟前刚收到的消息。 “您的第一季度房屋租金已完成扣款……” 林千太阳穴猛地一跳,酒也瞬间醒了大半。 提前扣款了??? 他飞速点进余额,前几天才发下来的工资宛若蒸发了一般。 “先生?” 林千对着一直弓着腰的服务生僵硬地笑了下。 他不想让韩东知道自己去喝酒,让韩东知道等于让温阳也知道。 眼一低,瞥见手里还没收起的黑卡,闭了闭眼,“等下,我先打个电话。” 时隔整整八年,林千又一次拨通了秦特助的电话,他依稀记得这位好脾气的特助,应该会知道这张黑卡的密码,再求求对方不要提起到他花过这张卡上钱的事情,一切都会神不知鬼不觉。 如果手机对面传来的声音不是温知寒的话。 林千握着手机,坐在沙发的软垫上,跳动的灯光在他眼底忽明忽现。 他从未像此刻一般这么后悔踏入一家酒吧过。 第5章 不……啊八……八点吧。 反应过来的刹那林千飞速丢开了烫手山芋一般的手机,往后惊蹿两下,随即就听“咚”的一声,面前的冰桶炸开一圈水花,水在玻璃台面上淌开,一点点滴到他的鞋尖上。 一侧的服务员难掩惊愕,手忙脚乱地帮他将手机捞起来,又拽出几张纸巾擦干了水,好在没出什么大问题。林千情绪复杂地望着那个已经挂掉的电话,酒劲上来,太阳穴烧得微微发疼。 早知道会是这个情况,还不如直接打给韩东。 不过话说回来,秦特助的电话怎么会是温知寒接呢?林千费劲地回忆了下,他依稀记得就秦特助是个相貌平凡且一心扑在工作上的beta,难道几年不见,温知寒都饥渴到这种程度了? 他又拾起酒杯,稍稍倾斜一点,咬着玻璃杯沿,让杯底剩的一点点啤酒沫滑进嘴里,转手给韩东发了条求助信息。 此时服务员早已识趣离开,林千发完信息立刻找出当时给他租房的中介,噼里啪啦几行字甩过去,几秒后得到对方已离职的回复。 “可能是因为您上次是提前交费的,所以这次也提前扣了,不过不用担心,租期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林千想破脑袋也没想通这句话里的“因为”是怎么到“所以”的。 “先生——” 林千被这一声叫得回了头,看见一个剃着寸头却穿着西装的男人,搭在沙发上的手指戴着好几枚冷硬的金属戒指。 “我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冒昧问一下,您是没有带钱吗?” 林千镇定自若地抓紧了酒杯,余光瞥了眼搁在桌上的手机——毫无动静,于是只能扯了扯嘴角,回答道:“没有,没有,想再喝一会儿,我等等就去结账。” 戒指男忽地咧开嘴笑了笑:“您不用紧张,这几杯酒也没几个钱,可以的话我直接请了,不过不知道您有没有空帮我个忙。” “忙?” “对,实话说先生,您不常来酒吧吧?”戒指男上下扫视几眼林千,“您这样的,想喝多少都有人排队买单,懂我意思的吧?我这边最近客流量有点下降,需要人热热场子,这样,您只要今晚在这儿呆到九点,我就算您免单怎么样?” 林千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要拿他当人形招牌呢。可给韩东的求助信息已经发了,那孙子总不至于一直不回,完全没必要给自己找事。 他慢慢放下酒杯,谨慎地瞟了眼对方,刚准备回绝就无意发现了对方衣领处藏着的青色纹身,紧急改口:“不……啊八……八点吧。” 戒指男又是一笑:“晚上回去有事?” “呵呵对……对。”林千努力点头,“得回去喂狗,太晚回去狗要叫的。” “行,八点就八点。”戒指男没有太纠结,利落地打了个响指,低头又看了眼林千说,“那先生怎么称呼?” 林千立马回答:“韩东。” “好,那我直接叫你名字了,我叫龙勋,可以的话你方便跟我们去换个衣服吗?不会很过分的,就是稍微收拾一下,弄完我拍照发个朋友圈就行。” 说着龙勋一掌扣下来,林千感觉自己的肩膀就势一塌,干笑凝在嘴角,最后拿起手机,手脚僵硬地被领去了换衣间。 五分钟后林千换好衣服,对着穿衣镜稍稍松了口气,龙勋提供的衣服确实如他所说,比较正常,没有他脑补中的那么上不了台面,最大的改变是脱去了他原本那一身过强的社畜气息。黑色高领羊绒打底配毛呢大衣,一根款式简单的链子做点缀,精致含蓄,乍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讲究穿搭的正常客人。 之后又在吧台前拍了几张照片,龙勋心满意足地发完朋友圈对林千保证道:“韩东,你坐到八点就行,酒随便喝,如果有人缠着你,直接叫保安过来。” “好。” 龙勋走开后,林千总算放下心来,打开手机下了几个求职软件,还把简历修了修。简历上的证件照是好几年前的了,那时的他分外青涩,一张脸清秀端正,唯一有些膈应的是身上穿着的那件白衬衫。 他当年和温知寒领证时穿的同一件。 离开温家时走得仓促,这种衣服当然是直接留那儿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温知寒丢掉。 林千蹭了下干燥的手指,调了下姿势。 多半是没有,温知寒从来不管这点小事,他能想起有林千这么个人都很难得,何况是一件微不足道的衣服。 想到这里林千退出求职软件去预约了一个新证件照拍摄,顶着肉痛含泪下了一个单。抬头从吧台前层层叠叠堆放在一起酒杯上看见自己的倒影,尽管身体和脸都被拉得很长,但不妨碍,那是一个漂亮的倒影。 他当即决定明天就照着这个造型收拾收拾,去拍张新的证件照。 好把那个青涩的、天真的、好骗的林千给替换掉。 - 好不容易熬到八点,酒吧里人渐渐多了起来,背景乐也被精心换成了更快节奏的,灯光影影绰绰,在来往的客人们脸上如水一般地流淌。 林千揉了揉酸胀的后颈和胳膊,去同龙勋道别?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学 阝完。后者慷慨地没有要回衣服,还笑眯眯地忽悠他以后多来帮帮忙。 看来是揽客效果不错,林千信口敷衍两句,揣上手机和衣服就溜了。 一出酒吧的门,铺天盖地的寒气就迎面覆上来,林千喝得有些多,一张嘴似乎都能喷出火来,双颊绯红,燥得外套都没顾上穿。没走两步,韩东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我靠林千,你特么在外面干什么了,怎么有一堆傻逼alpha过来加我。” 林千当然没把不光冒名顶替还留了他电话的事情告诉给韩东,跳过这个问题,反问道:“阳阳在你那儿吗?” “写着作业呢。”韩东声音远了远,而后又说,“你怎么今天加班这么晚?” “年底呗。” 林千望着远处的霓虹牌灯握紧了手机,说话间眼前顿时泛起一团又一团的温热白气。 挂掉电话后,天地间似乎都骤然安静下来,细微的风声入耳,都显得格外清晰。林千胡乱套上外套,凭借模糊的记忆,沿着小巷向地铁口走去。 他是在拐出巷口发现那辆黑色宾利的,车身在路灯下泛着白光,车牌号霸道又嚣张。脚步顿在原地两三秒,而后认命地走过去。 既然温知寒会来找自己,那无论如何,今晚注定得上这辆车,他累得头晕,懒得再多折腾。 车上有司机,秦特助和温知寒三个人,上车时迎面相视的秦特助向林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指了指后排。林千顺着他的动作向里看去,身着西装的温知寒端坐着,闭目而憩,下巴微垂,无声无息。 林千带着几分无奈地回头看秦特助,心里嘀咕着难不成要等温知寒睡醒了才能说事。而正在此时,后座传来一阵衣料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即耳边响起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嗓音。 “解释下,为什么晚上八点,你会一个人从酒吧里出来?” 第6章 你快滚吧 林千张口想要回答时先是闻到了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信息素,清甜的葡萄柚味儿像起雾般在密闭的车厢里一点点弥散开来,与商务精致的车内饰风格格格不入。 他想也许是进酒吧前吃的药开始失效了,方才在外面被风吹着感觉不明显,现在车门一关就有些无法掩饰。 随意在他人面前释放信息素的行为确实不太礼貌,那跟在他人面前脱上衣没什么区别。林千尝试着凝神静息,可酒精大大削减了他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 努力半晌无果后,他沮丧地用余光扫了眼温知寒的表情——算了对方脸上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旋即极其自然地进入到一个破罐破摔的状态,举着手打了一个深深的哈欠,回答说:“喝酒呗,找我什么事?” “穿成这样喝酒?” 林千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而后看回自己这一身的打扮,这才注意到刚刚因为热他将内搭的高领往下塞了塞,露出整根修长的脖子,白皙的皮肤透着酒精作用的潮红,羽绒服也是胡乱套的,勉强称得上一句衣冠不整。 顿了两秒,林千还是给了温知寒这个面子,沉默着整理起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中忽地多出一道降下车窗的声音,凉风一缕缕钻进来。 “信息素收一下。”温知寒的手停在控制车窗的按钮上,下颌动了动,“熏到我了。” 林千顿时表情一黑,很想回身拎起温知寒的衣领然后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再大声质问一句“你是不是故意找茬”,可手攥了攥又静悄悄地松开,顶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刻意说:“不好意思哦,刚刚和人玩太嗨了,生理反应嘛控制不了,一时半会儿收不回去,嫌熏赶紧说完事放我下去。” 后座上的人沉默片刻,手慢慢从车窗上拿下来,双手交叠。 “我父亲昨天晚上去世了,胃癌,三天后火化下葬,到时候你送温阳过来参加一下葬礼。”温知寒稍稍偏了偏头,沉寂的目光移向窗外,“他死前说,很想念温阳,三天后正好也是周末,不耽误温阳上学。” 林千敏感地抬起了头,脱口道:“那我呢?” 什么叫送温阳过来,仅仅只是送温阳吗? “你的意思是,你也想来参加葬礼吗?”温知寒淡淡瞥了眼林千,而后勾起嘴角轻蔑一笑,“我还以为,他刚死一天你就在泡吧钓人,是根本觉得无所谓呢。” “温知寒,你能不能……” 不要说话那么难听。 “哦我忘了——”温知寒略过林千眼底的愠怒,继续道,“他死了,你终于可以不用顾忌长辈心情和我离婚了,所以高兴得恨不得今晚就赶紧找到下家吧。” 林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腔怒火宛若星火燎原,一肚子话疯涌至唇边,却又生生忍了下去,转头望向秦特助:“他喝酒了还是嗑药了?发什么神经?” 秦特助的神情微微尴尬,轻咳了下,低声回答:“温总是喝了几杯……度数也比较高,您别放心上,三天后的葬礼是需要您和温阳一起参加的,到时候会有人来接你们。” “行,我知道了。” 林千的手抚上车门,侧头最后瞥了眼温知寒。对方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一个动作,端坐着仿若一尊雕像,或许是自己身上也是一股酒气,所以刚刚丝毫没有察觉到温知寒的异常。 他还是这样,看着无所不能,永远冷静清醒,实际一口酒都沾不了。 林千觉得自己可以体谅一个刚刚丧父的人的失态,满肚子闷气不知觉间也烟消云散了。他下了车,对着冰天雪地用力呼出一口气,想了想还是回头敲敲温知寒的车窗。 “其实比起我,终于能离婚,还是你更高兴些吧。” 他没有带着任何一点点泄愤的意味去说这句话,也并不是想和温知寒顶嘴。身后有一根路灯的光落在对方无可挑剔的脸上,他垂眼看过去,从对方眼底捕捉到深深的落寞,一时间百感交集。 而温知寒像是在被秦特助点破喝了酒之后就卸下了全部伪装,头倚在窗框上,直勾勾地回看林千,半晌,唇角才微微提起。 “嗯,葬礼结束我们就去办离婚。” 靠。 林千恨不得给方才微微心软的自己狠狠来一巴掌,再把“永远不要心疼狗alpha”这行大字刻在脑门上。 秦特助跟着下了车,礼貌地表示可以顺道送一程。 “天气这么冷,您平时照顾温阳很辛苦,我们送您回去也是应该的。” 没等林千回答,懒懒靠在车上的温知寒却先开了口:“他都有时间泡酒吧,有的是人抢着照顾他,哪里会辛苦啊。” 林千忍了一晚上的脾气终于兜不住了,抬起一脚就踹在了车门上,大声回呛:“对!追我的人从这里排到地铁口,我只吃几把不吃苦,你快滚吧!” 说罢,他羽绒服一裹,头也不回地跑远,背影一点点深陷入茫茫夜色之中。 第7章 他的好运时效真的很短暂 早上六点半林千的生物钟准时苏醒,好在昨晚睡前很有先见之明地给自己猛灌了一大壶醒酒汤,此时没有特别严重的不适。他眯着眼睛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韩东刚巧发了张照片过来,是他拍的正在吃早饭的温阳。 “一会儿就和我侄子上学去了。” 林千安心地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随手挑了个表情包发过去,就翻身起来,利索地穿起了衣服。 他今天有两个面试要跑,上午下午各一个。这个反馈率远超意料,且两家都还是不错的公司,难得的眷顾像一缕阳光抚过心头,林千感觉自己刷牙的动作都更轻快了些。 洗完脸,望着镜子里神清气爽的自己,林千“啪”地一声,双手合十,诚意十足地许了个一切顺利的小愿望。 临出门前他又从冰箱里抓了一袋面包和一瓶水塞进了包里,两个面试间隔不长,还要赶地铁,没时间坐下来吃饭。 啧。 昨晚还一脚踹了宾利车,今天就又像打回原形般嚼着干面包跑面试。时间线往前拉十年,林千想破头也想不到自己会活成这样。 失业,没钱,带娃。 和即将离婚。 林千站在地铁闸机前晃了晃头,将这些忽然冒出的念头一应驱散,注意力重新汇聚到手机导航上。 半个多小时后林千小跑着出了站,外面铺天盖地的湿冷从四面八方包裹上来,所有人在出站的一刻都不约而同地拉紧了衣服,而林千此时已经顾不上——他很少坐这个线路的地铁,很不巧地撞上中间一个站因为调度问题停了很久,距离面试约的十点还剩下不到十分钟。 他无奈举着手机跟随导航跑了接近一公里,才顺利到达对方公司大楼,好在门禁卡得不严,登记了下保安就放他进去了。 直到进了电梯,林千才终于放松下来,气喘吁吁地扫了眼时间,差不多刚好赶上。密闭的电梯里充斥着粗重的喘息声,他用力按住胸口,不断顺气,同时透过电梯侧面镶嵌的镜子打量了一眼自己此刻的状态: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发丝还沾了点湿气和汗水,凝成一绺一绺,双颊也泛着红,形容狼狈。 看来他的好运时效真的很短暂。 林千重重呼出一口气,在电梯到达前整理好仪容,挺直背脊迈了出去。 楼道里却是静悄悄的,前台处也没有人。林千又确认了一遍地址联系了对方后,听从指示坐在前台的沙发上等了五六分钟,一个穿着职业套装,踩着中跟鞋的女人才匆匆而至。 对方和颜悦色,上来先是表达了对迟到的抱歉,随后就将林千领到一个小会议室内。 林千边走边悄悄观察了下这家公司的内部,办公面积很大,有一整层楼,各部门区域划分也很明晰,估计有规模有千人上下,比起原来他呆的那间小公司要大得多。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前从包里取出简历。 “林千是吧?” 女hr笑着递给他一杯水,拿出两张表格让他填写,而后就出去了。 小会议室里顿时只剩下林千一个人,他拿起笔,一行行填下去,几十秒后,笔尖却在婚姻状况和离职原因处微微顿了顿。 女hr再推门进来时林千已经放下了笔,她坐到林千对面,拿起表格看了看,指着两处空白,问:“林先生,方便问下这两项的情况吗?” 她继续往下扫,又追问道:“……另外我看您生育状况是已育,方便问下,孩子现在多大吗?” 林千怔了半秒,回答说:“八岁,现在在上小学二年级。” 女hr眉毛微微上挑,露出一个惊讶的神情:“我看您年龄也不大,那您是……十九岁就生了孩子啊?” 林千沉默半晌,抬头看了一眼对方,耐着性子:“嗯。” 他能察觉到对方的眼神在一瞬间微妙起来,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很久,接着问:“那您从前司离职的原因是?” 林千脑子里首先冒出了“性骚扰”三个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刚刚这位hr对他私生活的过度关注和评价已经让他感觉到微微的不适,此时也更没必要说出点什么,容易引起对方窥私欲的信息,于是改了口,平心静气道:“因为前司突然调整了薪资结构,我对这个调整不太满意,最后也没能和公司协调好这个问题,所以就离职了。” “这样……”女hr若有所思,又抖了一下他的信息表,话锋一转,“所以林先生,您的期望薪资是多少呢?” 林千报了个招聘信息中所标注薪资范围的中间数,他有五年多的工作经验,也有作品,完全好意思开这个口,何况还要给对方预留压薪的空间,最后谈下来,只要不低于他的心理预期就行。 可谁知对方在听完他的回答后当即脸色一变,突兀地笑出了声,然后将表格和简历全都丢在了桌上,身体向后轻轻一靠,嘴角带起明显的轻蔑。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值这个价格?” 第8章 嫁了个大快二十岁的老总! 很奇怪,在被鄙夷和蔑视后林千心里那根紧绷的心弦忽而平静了下来,目光慢慢地落到桌面一侧的投影仪上。他认得那串品牌名,德国进口,很贵——从他进来之后看到的每一件东西似乎都很贵,像是要竭力从每一处细节都彰显出优越与高傲,也与眼前这位hr眼里的底色如出一辙。 两分钟后,林千从包里取出自己准备的备用简历,放到桌面上,递到对方眼前。简历后附着作品集,全部都按含金量依次排好,详实又不至于冗余。 “我的简历在这里,如果您看了之后依旧觉得我不值这个价格,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Hr似乎也对林千的反应感到意外,短暂地怔了怔后又飞速变脸一笑,双手接过简历,翻动起来。她翻了片刻,不紧不慢地打起圆场:“林先生,您也别在意,我这个人说话就是比较直接,并没有其他什么意思……” 她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咱们互相理解下,您毕竟是个omega,孩子也是需要照顾的年纪,没有办法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对我们来说是个负面因素……” 林千垂手坐着,身心都已全然放松下来,悠悠地望着对方一张一合的嘴皮。 不知道世界上哪里来那么多异想天开又理直气壮的老板,就算一个员工没有老小需要照顾,那也不是活该就要为别人的公司劳心竭力到死。 他发誓自己对hr这个职业没有任何的偏见,大家各司其职而已,可一个hr如若以压薪为全部职业荣誉和价值而不惜对候选者人身攻击,那这家公司不来也罢,没必要刚从一个火坑出来就马不停蹄地跳去下一个。 接连蹦出的内心旁白像是有实体般在林千的脑海中依次闪过,直到某个瞬间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些观点都是曾经温知寒同他讲过的。那时的温知寒在认真学习如何当一名合格的老板,闲来无事会偶尔聊上两句,即使当时林千还没毕业,还没真的踏入职场,但很多话都潜移默化地印在了脑子里,成为很多年后韩东常常会吐槽的,所谓林千在工作上的“矫情病”。 可惜了,温知寒会认真学习如何当一个老板,却永远不会去学习如何当一个老公。 “林先生?” “嗯……?”林千回过神,在对方审视的眼神中思考了下刚刚她提出的问题,反问道:“抱歉,请问您有孩子吗?” 女hr的表情比刚刚还要猝不及防,像是一个游刃有余进退自如的老手无意中露出了一点点的破绽。好半晌,才谨慎地透露:“有。” 林千立即笑了下:“那您会觉得,您的孩子是人生的负面因素吗?” 未免气氛尴尬,他说完又很快耸了耸肩,开起了玩笑:“其实很多用人单位反而更青睐有孩子的应聘者吧,毕竟家里那小东西,可太花钱了。” 像是一剂温和的解药,原本隔在两人之间的那面挡板慢慢放开,女hr仿佛因为找到了共同话题,眼神一点点柔和下来,之后的语气也和缓许多。 几分钟后,她终于放下了简历,抬起头来:“林先生,你的基本情况我都了解了,这边还得麻烦您等一下,我去请一下业务面的面试官。” 林千原本想拦住她,反正他已经打定主意不来这里了,不如提前走,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可对方却一边起身一边笑着介绍说:“我们的这位面试官说起来还是您兄弟学校的学长。” 他一时又犹豫了。 对方说的应该是和他母校一湖之隔的美院,因为距离近,且两校之间老师的关系也很亲近,常常一同写生采风。林千怀念那段无忧无虑的大学时光,怀念那些被颜料包围的日子,一想到还能有这种意料之外的巧遇,忍不住就留了下来。 他一个人坐着,背部重新挺直起来,甚至还生出微微的紧张,抓起桌上的纸杯抿了好几口,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这也是事后林千无比后悔的一点。 太过关注,听力太好,耳朵才那么倒霉地被灌了垃圾。 那是一道粗重的男声,隔着门板,嗓音有些许的异化,可依旧能从中听出常年吸烟所造成的那种沙哑,以及语气中浓烈的轻视贬低。 “……我知道,林千嘛,没想到他居然来了,哈哈哈……我不去面,他配吗?他不是跟了一个有钱人吗?还用出来找工作……跟他的导师寒静一个样,爱慕虚荣,见钱眼开……你不知道啊?他当年的导师,寒静!嫁了个大快二十岁的老总!你说她能教出什么样的人,那手是去握画笔还是去伺候人啊?我就是不想让他来……” 林千一下子站了起来,像被惹怒后本能弓起身子的猫,椅子脚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尖鸣——他拉开门与那个形貌不扬的所谓“学长”目光相接,咬着牙一言不发,后者似乎被他凌厉的眼神恫吓到,下意识地住了嘴,可两三秒后又有恃无恐地咧开嘴:“我说的有错吗?” 小会议室离主办公区域比较远,在一个拐角上,狭窄的过道里站着三个人,气氛凝固焦灼,女hr脸上挂着难掩的尴尬神色,好半天才跳出来和稀泥,向前跨一步,对着林千说:“林先生不好意思,这位是咱们设计部的奇哥,说话有点心直口快,别介意……” “不介意?还要说什么话我才能介意?”林千打断她,臭着脸冷冷地瞥过去一眼,“拿低素质当心直口快,别给真心直口快的人扣黑锅了。” “……” 对面的男人在意识到自己的话多半被一字不落地听了去后,似乎也不再屑于维持表面的体面。他打量林千好几眼,很难再将其与当年那个眼高于顶的少年联系在一起,从对方肉眼可见的寒酸中汲取出厚厚的底气,认定现在的林千早已落魄,心头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意,最后古怪地笑上一声。 “何姐啊,你看看他的简历,青檀奖金奖,脸都不要了,你不晓得,当年决赛那么多人,哪有明目张胆带着一身吻痕过来参加比赛的?谁给他买的奖都不知道!” 第9章 好想打个电话,再骂温知寒一顿 重新坐上地铁后,林千对着缓缓关闭的车门重重呼出一口气,浓烈的愤怒消退后只剩下淡淡的疲惫。在别人的地界,他势单力薄,当然也不能把那位奇哥怎么样,最后女hr厉声喝止了对方并代为道了歉,他掷下冷漠的一瞥后背着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当是倒霉被狗咬了一口。 直到三五站过去,林千才慢慢地恢复了心力,再度强打起精神去看下一家要面试的公司。可这回却无意间注意到了这家公司挂出来的宣传图,林千将其中一张团建图点开,放大,目光落在一只模糊却眼熟的小纸杯上。 这不是跟刚刚那家公司用的同样的纸杯吗? 如果是电子设备之类的也就算了,定制纸杯都还能撞? 林千心里霎时一堵,立即去搜了搜两家公司各自的企业信息,几秒后,他望着两个比亲兄弟还双胞胎的第一股东姓名,恨不得对着自己的脸来一拳。 还碰上了兄弟公司! 一想到上午的遭遇,林千刚消下去的气又卷土重来,对下午的面试瞬间丧失了全部的兴趣。他马不停蹄在软件上联系对方取消了面试,手机按了熄屏往大腿上一扣。 就说哪儿来那么多好运,年底还在紧赶慢赶招人的公司能是什么尿性。 地铁继续向前飞驰,林千望了会儿对面线路图上的信号灯,心情渐渐平静。他打算先回家去,睡一觉再说。 指头在手机屏幕上漫无目的地划着,几个常用软件都划到再也刷不出来新内容后,林千鬼使神差地翻起了大学时的学生会官号,将时间轴不断往回拉,曾经熟悉的人和事一个个重新映入眼帘。 那时的林千因为长得好看上镜,总被学生会新闻部的学姐们拉着拍照,什么活动都忽悠他去,当志愿者,当观众,弄得当时新闻部还一度被调侃是夹带私货要给林千出一本校园写真,最后部长亲自出来辟谣:“要是真的能卖写真也不用我们外联兄弟出去拉赞助啦!散了散了,都散了!” 林千翻着翻着唇角露出浅浅的笑痕,而那笑却在翻到下一条内容的配图时凝住了。 那正好就是和上午那个奇哥母校联合采风时的留影,由于是林千母校主办,所以对面只派了几个优秀学生过来交流,各个年级都有,而其中的一个人他此时却越看越眼熟…… 两秒钟后,破案了。 …… 林千学了那么多年素描,人物形貌特征一抓一个准,即使很多年过去,他还是飞速认出了照片里那个曾经很清瘦的男生就是上午的奇哥。 嘶…… 视线再往边上一移,另一张更眼熟的脸跳入眼眶。 这个人叫孟赫,据说当年文化课发挥失常遗憾没考上林千母校,转而去了隔壁,成为同届中的风云人物,而之所以林千也有耳闻,主要还是因为当时孟赫被叫过一阵“小林千”。 从照片来看,两人的关系很好。林千的思绪飘了又飘,好像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奇哥对他毫不留情的刻薄从何而来。 大二时他被推荐参加青檀杯比赛,决赛那天他因故迟到,差点被取消资格,好不容易进去后以最快的速度看题,构思,动笔,终于紧赶慢赶地在最后一秒完成了作品,紧张得几乎脱力。而一个月后成绩揭晓,他拿了唯一的金奖,喜报贴满了所有公告栏,可也同时得知了隔壁的那个“小林千”甚至连优秀奖都没能拿到。 当时的孟赫家人重病,急需用钱,他寄希望于青檀奖的丰厚奖金,在听说林千也参加了比赛后一直顶着巨大的压力,林千迟到,他就坐在后排的位置上,心中暗自庆幸,可最终林千还是来了,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打乱了他全部的阵脚,他发挥失常,宛若当年高考的失败再现。孟赫郁郁不振,将自己关在宿舍好一阵子,被同校知悉内情的人心疼得不行, 再偶尔遇见林千时的态度都很微妙。 这件事说到底和林千没有任何关系,可人的迁怒却是不太讲道理的。林千心底五味杂陈,又无计可施,他的存在对孟赫来说就是压力,那他能怎么办,他又不能就地消失。后来林千悄悄将到账的奖金全部匿名捐给了孟赫,单方面对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句号。 如果不是今天凑巧遇见奇哥,那林千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年的流言在那么多张嘴里嚼食,扭曲,到最后,会不堪至此。 “哪有人明目张胆带着一身吻痕过来参加比赛的?” 这句话在林千耳边一遍遍回响,如同耳鸣般折磨不已。一些零散的记忆也从脑海深处被拖拽出来:被漫天风雨吹打笃笃作响的窗,碎裂一地的抑制剂玻璃管,被完整剥下扣子都来不及解开的上衣,以及裹挟着巨大压迫感强行覆在自己身上的体温。 那人说的其实也没什么错,他千难万难赶到比赛现场时,确实是一身狼狈的吻痕,从后颈到前胸,连成一片,无人不侧目。他羞愤地站在门口等待身份核验,心底早就将表面衣冠楚楚实则属性为狗的温知寒骂了一千次。 林千胸口起伏,再度狠狠呼出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攥紧手机。 怎么办,他现在好想打个电话,再骂温知寒一顿。 而下一秒,手机却像是有感应般震了两下,他陡然一惊,翻过屏幕一看,上面跳动着温阳班主任季帆的名字。 - 一小时后林千领着温阳回了家,上次的小胖墩气不过又找了温阳一次茬,结果却又被气哭了,在办公室拉着季老师的胳膊死活不松手,季老师没办法只能又叫来了林千,把温阳带回家反省。 林千吸取上次的教训,怕刺激到小胖墩,所以没敢再当面问事情的前因后果,温声软语哄了半天,温阳也很有默契地火速道了歉,回教室背了书包快快乐乐地跟着爸爸回家反省了。 “爸爸,你待会儿还去上班吗?” “请假了。” 林千答得顺嘴,头也没抬,继续研究手里那支护手霜——刚刚从学校离开时季帆给的,他怕小胖墩又哭急着走就没拒绝,此时拿在手里却隐隐有些后悔。护手霜质感很好,包装精致漂亮,不用查都能猜到应该不便宜,而且还是葡萄柚味儿的,和他的信息素味道一模一样。 …… 他和季帆没见过几次,对方却悄悄地关注着他的手,他的信息素,每次见面都礼貌得宜,只会一点点小心翼翼地试探。林千以为上次果断拒绝了季帆送他回家的提议后,对方多半会灰心丧气,可似乎还是忽略了,一个愿意为他留任的人,本来就有足够的勇气和韧劲,再试一千次一万次。 想了会儿,林千抬手叫来温阳,把护手霜原封不动地放进他的书包里,并嘱咐他明天拿去还给季老师。 温阳相当听话,二话不说地答应了,林千摸摸他的头,问:“下午在学校和那小胖子又怎么了来着?” 温阳低头拉着书包的拉链:“下午他又来找我,说他的爸爸是教育局的局长,连季老师都能管,问我爸爸是干什么的。我就说,我爸爸是个画家,有千万粉丝。” 林千愣了下,看着在外替自己吹牛的儿子顿时一臊,捏捏他的脸:“好哇,我儿子都会骗人了。” “我没乱说。”温阳头向后轻轻一躲,“你是会画画。” “千万粉丝呢?” “我就是千万啊。”温阳望着他,又一点点凑过来,环住他的胳膊,“爸爸,我是你的粉丝,这不算说谎。” 小朋友声音清脆,紧贴过来的身体像一只粘人的小章鱼,又像一团棉花,温和柔软地盖住他呼呼漏风的心口。他这一整天的奔波辛劳,受到的轻视贬低,陈年流言,往日遗憾,原本都像风一样刮过了,他不在意,也无暇在意,此时却卷土重来,化作凝在眼眶上的一阵酸楚。 林千睁了睁眼,而后笑了两声,张开臂膀。 “来,温阳,给爸爸抱抱。” 第10章 紧吗 温翰林的葬礼定在城郊的砚山墓园,从林千家开车过去要接近两小时,早上七点不到,就有一辆低调的SUV安静地停在了楼下。手机响起时,林千正蹲在穿衣镜前给温阳穿最后那件外套。 黑色的。 温阳浅色衣服多,原本林千还在犹豫要不要专门给他买一身合适的衣服,秦助那边就联系他问了尺寸,第二天连同他和温阳的衣服一并让人送了过来,一大一小两套黑色正装和羽绒外套,外加一条黑色领带,和一只小小的领结。 温阳比同龄孩子要矮一些,黑西装上身,小小的骨架更惹人怜爱。林千替他戴好领结,又退远一点反复调整位置,温阳低着头,黑漆漆的眼珠子望着他。 “爸爸,原来你还会戴领结啊?” “这多简单,看一眼就会了。”林千终于将领结调整到满意的位置,拍拍温阳的背,“好了,去帮爸爸把花拿上。” 温阳听话地跑去了客厅,留下林千独自在镜子前,望着手边的领带发愁。 当年在温家时常有穿正装的需求,他肩平腰细腿长,穿得很好看,从来没给温家丢过人,可就是怎么也学不会自己打领带,而在发现有更简单的领结后,干脆也就不费那个劲去学了。再后来离开温家,西装这两个字就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摘了出去。 …… 现学多半来不及,他要是能学会,早学会了。半晌,林千呼出一小口气,将那条领带原封不动地塞进了口袋里。 实在不行拜托秦助找个人帮他得了。 他领着温阳下楼,司机已经在车边等了很久,殷勤恭敬地打开车门。 “辛苦。” 林千冲着那位面生的司机点了点头,上了车。 即使明知不可能,上车后看到后座空荡荡的两排座位,林千还是略微波动了下,又抿紧唇低下头去,为自己鬼迷心窍般的念头所不耻?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学 阝完。他含着一口气给温阳系好安全带,然后将车窗稍微降下一点,对着司机指了指小朋友:“他有点晕车,得通点风。” 司机当然毫无意见,坐定后就握住了换挡杆,车缓缓开起来。 深冬的清晨,目之所及好像都被镌上一层雪色,林千眯起眼,朦胧日光萦绕在杂乱的枯枝之上,寒鸦一声孤鸣。 - 温阳在车上沉沉睡了一觉,快要抵达砚山时才迷糊着醒来,拉着林千去墓园门口风头最大的位置站着吹了会儿,总算才清醒过来,仰头望向墓园的铁质大门,和远处依稀可寻、层叠交错的灰色墓碑,片刻后又去问林千:“爸爸,我该叫他什么啊?” 林千为难地捏了捏指关节。 来之前只含糊告诉了温阳,要参加一个长辈的葬礼,更细致的没有说,温阳也没有追问。 可等到真正置身于此,就不好不开口。 总不能让温阳稀里糊涂的,到了墓前叫不出人。 “叫爷爷就行。” “哦。”温阳若有所思,“是爸爸你的爸爸?” “想什么呢?”林千无可奈何地捏了下温阳的脸,“不是我爸爸。” “哦。” 温阳点了点头,喃喃自言。 “那就是他的爸爸。” 他说得小声,没让林千听到,跟着人群按照次序入了场。 来了很多人,政界的,商界的,乃至学术界的,温翰林早年是学术强人,从全国最前沿的学科博士毕业,各地都向他抛来了橄榄枝,为争抢他打破了头,后来他为了妻子留在了B市,干到很高层级后又从体制内跳了出来,一手创建了温氏集团,业务线涉及各行各业,不仅是创收大户,还提供了大量工作岗位,毫不夸张地说,温氏集团就等于半个B市。 这是温翰林公开的一些生平经历,而林千在此基础上还知道,温翰林的那位妻子,还是一名天赋异禀的画家,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导师寒静。 林千偶尔想过,如果当年报志愿时没有选择来上B大,没有成为寒静的学生,那会不会后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只可惜往事已矣。 墓园里气氛肃穆,正式的仪式还要到十点左右才开始。 林千带着温阳在休息区待着,尽管是很角落的位置,还是吸引了无数目光——没办法,实在是温阳和小时候的温知寒长得太像了,让人看一眼就明了的程度。而且私人仪式,被邀请来的人要么非富即贵,要么就是沾亲带故,甚至因为林千那张陌生的脸,更多人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更隐秘的可能性上去。 私生子? 谁的? 温知寒还是……温翰林? 众所周知温氏眼下当家的温知寒,身边是没有人的,不少人盯着这块香饽饽,任何风吹草动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不知道有没有漏的,而传闻中温翰林对妻子一往情深,奈何那个命薄的女人早已去了七八年,或许悄悄又养了个小的也未可知。 暗潮汹涌间,温阳敏感地觉察到四面而来的注视,朝林千身边靠了靠,小声问:“爸爸,为什么他们都在看我?” 小朋友声音瑟瑟,仿佛被丢进人群中的小猫仔,林千保护欲瞬间喷张,一把搂住他,拍着他的背,斩钉截铁:“宝贝别怕!爸爸在!” 温阳:“……” 停止追问。 他只是在陌生的环境里,有一点点不安,眼前来来往往的人各各穿得笔挺齐整,偶然停下说话时举手投足,都与他寻常见到的人不太一样。可忽然间,人群中出现一个他熟悉的身影,两相对视后,对方朝着他们款款走来。 “季老师!” 林千应声抬头时季帆已经走得很近,他今天也是一身黑衣,头发梳上去,露出高挺眉骨,贵气凛然,与在学校的样子大为不同。 听韩东说过,季帆家境殷实,可真正看到他足以被邀请来参加温翰林葬礼时,好像才对他的阶层有了实感。 “季老师。” 林千起身同他打了声招呼,季帆笑笑:“这里不是学校,叫我季帆就好。” 林千点头,又想着礼尚往来,在这里被叫“温阳爸爸”也挺奇怪的:“那也直接叫我林千吧。” “真的可以吗?” 季帆虽然嘴上这么问了,但并没有给林千否认的机会,明显很开心,“林千。”转而又弯下腰,温柔地摸了摸温阳的头。 林千以为寒暄差不多到此为止,可等了十几秒,季帆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慢慢直起身子,含笑望着他。 “林千,领带呢?” 林千一愣,“什么?” “秦助说有个人不会系领带,拜托我过来帮一下忙。”季帆心情极度愉悦,“原来他说的是你。” “……” 头好疼。 林千瞥了眼搁在一旁的手机,十几分钟前,他宛若报火警般轰炸临时救火员秦助求帮忙,他不想在温翰林最后一程上还礼节不周。 【秦助理秦助理救!命!啊!】 【我忘了和你说我不会打领带,我现在脖子光秃秃的和裸奔差不多!】 秦助理始终没回,估计是在忙,而林千又不认识在场的其他人,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季帆来了,成功将他这团死火浇得更熄。 还不如随机抓一个人来。 沉默片刻,林千无奈地从口袋里摸出那根领带,递到季帆手上,“麻烦了。” “很荣幸。” 季帆面对面站到他身前,仅隔着半臂的距离,先将他的衬衫领翻起来,然后修长的手指灵活而熟练地摆动几下,打出一个漂亮的结,又拉着底下另一头,慢慢上推。 “紧吗?” 林千几乎神志不清,距离太近,对方说话时的喘息声仿佛都能扫到脸上,惹得他头皮发麻。 季帆在故意撩他没错吧?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惊魂未定,随即就听到四周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 仪式流程繁琐,温知寒今早六点就出了门,先是和几位远道而来的长辈亲人见了面,快开始时才匆忙赶来内场,一进来率先撞入眼眶的,就是林千和另一个陌生男人亲密无间的画面。 他一口气往回咽,脚步未停,像一阵风似的从两人身边径直而过。 第11章 要不你真的去傍个大款 或许是林千的惊畏表露得太过明显,季帆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收回了手,同样后退半步,垂眼打量一番后说:“应该可以了。” 林千转过头来,嘴上礼貌回了声谢谢,心里却一团乱麻——他确信无疑,方才的场面一定是被温知寒看到了,“在父亲葬礼上和他人暗通款曲”,温知寒多半会这么想。 片刻后他撇撇嘴,飞速调整回破罐破摔的朴实心态,反正前几天在酒吧门口给对方留下的重逢印象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零分还是负分,影响都不大。 季帆眼力通透,看出林千的抗拒,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林千松了口气,一回头,却看见坐在一边的温阳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甚至偷偷踮了脚,伸长脖子在努力望着什么。循着他的视线而去,越过一个个交错的肩臂,尽头的温知寒正低着头同秦助说话,手指不时比划一下,神情专注。 其实除了温阳,在场还有不少omega悄悄投去目光,心弦浮动,如果不是公共场合,可能大家的信息素早已打得不可开交。几秒后,磁场源温知寒抬起头来,目光随意地一放,像是有心灵感应般,和全场那个最小的、来回垫着脚的孩子对上眼神,然后奇妙的情感牵连悄然作祟—— 温知寒笑了。 林千像一个旁观者,将这对未相认父子旁若无人的对视尽收眼底,他拾起一杯凉水往喉咙里灌,望着温阳的侧影陷入了短暂的茫然。 他其实没想一辈子瞒着温阳,温阳那么聪明,八岁会信他的鬼话,十八岁可不会,或者十六岁,十三岁,甚至有一瞬间林千觉得此时此刻他的谎言就已经被戳得稀碎。 “爸爸。” “爸爸?” 林千如梦方醒,目光重新聚焦在温阳的脸上,有些不自然地摆了摆微微脱力的手臂。 “怎么了?” 温阳抓着他的袖子,小声说:“我想去厕所。” - 几分钟后林千领着温阳去往位于二楼的洗手间,此时人多在一楼,显得四周尤为冷寂,林千心不在焉,一路不声不语,一大一小两道脚步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碰撞出悠远的回声,直到温阳忽地停住了步伐,仰头问:“爸爸,你不开心?” 林千回神,哭笑不得地伸手捏捏他的脸:“哪有在人家葬礼上还开心的。” “哦……” 温阳继续向前走,没走两步,又歪过头来。 “爸爸,我知道今天是谁的葬礼了。” “嗯?” 温阳语气笃定:“他是爸爸你的公公。” 一瞬间林千像是肚子忽然被人打了一拳,嘴角整个僵住,手心也不由自主地渗出了汗。他再看温阳牵着自己的手,已经不是一个肉乎乎的小手了,而是FBI冰凉的手铐。 稳了半晌,他一句企图蒙混过关的“瞎说什么呢”刚悬到嗓子眼,温阳就又更加笃定地补充道:“还有,那个叫温知寒的叔叔,其实是我大伯对不对?” 林千:“……” 跳楼机都没这么刺激的。 “不对吗?”温阳看着林千的反应,“可你说我要叫爷爷,又不是你的爸爸,那只能是我另一个爸爸的爸爸啊,刚刚那个叔叔也是爷爷的儿子,所以他一定就是我那个爸爸的哥哥,那不就是我大伯?” 温阳头脑清醒,有理有据,林千对着他这一大串流利的、宛若绕口令一般的推断敬佩不已,随之却发现了盲点。 “你怎么就知道是哥哥不是弟弟?” “啊……”温阳摸了摸头,顿几秒后,犹犹豫豫又开口说,“另个爸爸……应该跟你差不多?可那个叔叔看着有点……” 林千眼底掠过一丝莫名的兴奋,拉过温阳的手,鼓励道:“有点什么?” “……有点老。” 哎,爽了。 林千心满意足,尽管事实上温知寒跟老完全不沾边,三十二岁,成熟稳重,说一不二,但和自己这张看不出年龄的脸比起来,在欺骗性上还是逊色很多。FBI重新变回甜心小可爱,他摸摸温阳的头,给予充分肯定:“对,就是你大伯,待会儿出去如果见到,别犹豫,喊大伯就对了。” 温阳懵懵懂懂点头。 - 未分化小朋友的洗手间是单设的,安全性很高,林千靠在门口等待时接了一个电话,是前两天那个公司打来的,女hr的意思是还想再聊聊,甚至还想加薪挽留,他没多说什么,婉拒后点开了韩东的微信。 “报,本人刚刚富贵不能淫拒绝了高薪offer。” 韩东秒回:“就是骂你傍大款那个?” “对。” “啧,左右不能吃亏,要不你真的去傍个大款吧,赶紧的,过两年三十了不好傍了。” “……吃我一拳。” 林千收起手机,感觉掌心因为刚刚和温阳的危险过山车对峙出了汗,黏糊糊的,抬起脚准备进去洗个手。 刚迈出两步就听见里头有对话声传出来。 “……听说没,老温总这次胃癌突然过世,温知寒原本在外地出差的,赶回来的时候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你的消息不灵啊,胃癌哪有突然去世的?那临死前不都是浑身疼,受折磨慢慢死吗……我听说是老爷子病重的消息早过去了,可温知寒知道消息后根本没什么反应,工作照谈不误,等他回来的时候老爷子都死了半天了。” “啊真的假的……生死关口了,这父子俩多大仇?” “好像从七八年前温太太去世开始这俩人关系就远了……唉,咱这种人家里的事情你还不晓得,就你爸那个养在外面的妹妹是个善茬吗?刚刚会场上不是还有个跟温知寒长得差不多的小男孩吗,看着也就六七岁的样子,感觉对得上,多半是温太太死了之后温老爷子又找了个小的生的吧,所以这父子俩才这样了……” “行啊,温老爷子原本就比温太太大了快二十岁,刚刚外面那个带孩子的,有二十五吗?” “这怎么了,你小妈年纪大吗?” “等等……这也不对啊,如果是老爷子私生的,干嘛还要他过来……” “你没看温知寒来的时候理都不理那小孩,这能是亲的?” …… 对话声越来越近,林千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躲一躲,可周围横平竖直,多个拐角都没有,几秒钟的工夫,他猝不及防地和两个走在一起的omega打了照面。双方俱是一愣,很显然认出了他,似有若无的尴尬弥散开来。 林千摸摸鼻子,侧了身假装若无其事朝里走,与对面两人擦肩而过。 没走两步,身后的窃窃私语又零零碎碎地地落入他的耳朵。 “他就是那个小的吧……” 第12章 谢谢大伯 洗完手,方才那两人的脚步声已完全消失,林千转过身,手伸到烘干机底下。暖风断断续续地呼出,他漫不经心地扫了扫四周,注意力被烘干机底下的一行小字吸引过去。 砚山墓园。 黑色隶书,小小的。 他盯着那四个小字看了会儿。 几年前给寒静选墓地时将全市的墓园都看过一遍,最后选了在南面的松海墓园,价格能排进当时所有同行的前三,而且是南向。寒静向往南方,只可惜一辈子都没找到机会去,只能在生命的终点以这样的方式完成夙愿。 而砚山…… 他对这里毫无印象,秦助把地址给他的时候,他还特意去查了一下。虽然近些年的口碑很好,但以温翰林的身份来说,还是有点匹配不上。 还是在正北方,与松海隔市相望。 如果是温翰林自己的意愿,肯定不想和妻子离那么远。 林千脑海里不禁又滑过方才那两人的对话,似乎这几年温知寒和温翰林的关系的确不太好。他将手从烘干机底下收回来,余光瞥了眼镜中自己的侧影。 会不会是…… 因为自己呢。 当初他离开温家后温翰林来找过很多次,最后也是为了顾及他的情绪没有直接去办离婚手续。也许长辈还怀有一丝期待和执念,想着过个一年半载,两人的矛盾能慢慢抚平,重新和好如初。 可温知寒那边,林千是知道的。 本就不爱,也从不屑于走回头路。 为此,父子俩可能没少争执吧。 …… 林千胡思乱想半天,突然回过神来。 温阳怎么进去那么久了还没出来? “温阳?”他朝里面走了两步,抬高声音,“阳阳?” 最里面的隔间终于有了点动静,从门后慢腾腾探出一颗脑袋,温阳抿着嘴,心虚地望了一眼林千。 林千立即挑眉:“拉肚子了?” 温阳的脸瞬间变红,语无伦次地应了两声,飞快跑到洗手池前冲手。 林千“啧”一声。 “叫你昨天晚上蹬被子。” 再慢悠悠晃到小温阳背后,往墙上一倚。 “班里还有其他同学晚上睡觉这样吗?哇,不会只有我们温阳同学一个人八岁了还在蹬被子吧……” 温阳一下头埋得更低,开始二倍速搓起手上的泡沫。 林千从背后望着小孩一动一动的胳膊,像是忽地被拍到了心里某个开关,忍不住笑了。 好像,即使有一百件一千件难事摆在眼前,只要逗一逗温阳,所有破败的心情都能立马被治愈。 - 回到一楼时仪式已经正式开始,林千带着温阳轻手轻脚地回到座位上,向前一望——挽堂正前方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温翰林的遗像,周围铺着大片的白菊,气氛肃穆。 所有人微垂着头,静静地听着司仪宣读生平。 大概一个小时多过去,最后一个致辞环节也结束了,从四周走出几名着黑服的工作人员指引来宾去参加午宴。秦助理逆着人群走来,朝着林千和他身边的温阳抬起手。 “温总让你们过去一下。” 等人都走了,林千牵着温阳来到遗像前,与刚刚结束致辞的温知寒对视一眼。对方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黑西装的扣子,双手插在西服裤里,外套后摆被挡在胳膊之后,露出精瘦流畅的腰线。 “刚刚做什么去了?” 温知寒口气淡淡的,远比酒吧那晚从容镇静,一边说,一边从主持台上拿下一捧花递过来。 林千接过花束,回想起刚刚在洗手间听的墙角。 ——当你小妈去了。 他当然只敢在心里勇一下,嘴上什么也不说,捏捏温阳的手,下巴一抬:“去,给爷爷磕个头。” 温阳乖乖往前走两步,慢慢跪到遗像前的一个蒲团上,躬圆身体,认真磕了三个头。 蒲团对小孩来说有点高,温阳起身时重心不稳,差点摔了。林千反应不及,一声“阳阳”刚脱口,离得更近的温知寒就已经把小孩稳稳托住,扶了起来,还顺手帮着拍了拍裤子上沾惹到的白灰。 林千霎时松了口气,可没安心几秒,就听见小小的,又脆生生的一句:“谢谢大伯。” 吐字清晰,抑扬顿挫。 连让他爸爸狡辩一嘴的余地都没留。 林千:“……” 诡异的沉默在几人之间散开。 小孩还在温知寒手里,来不及再去捂嘴。林千紧张得一直在搓手指,为自己的口嗨行为狠狠忏悔了一顿,好半天才鼓足勇气去观察温知寒的反应—— 对方表情微妙,没怎么动弹,半晌,悠悠重复一遍。 “大伯?” 妈的,他故意的。 林千病急乱投医地扫了眼候在一旁的秦助理,对方似乎只惊了短短的一秒钟就飞速恢复了待机状态,继续专心扮演静音工具人。 最后林千只能硬着头皮装作没有听到,避开温知寒的问句,弯下腰去,镇定自若地对着温阳拍了拍手:“温阳,过来。” 可他还是太紧张,紧张到……嘬了两声。 “……” 不知道的以为他叫小狗儿呢。 温阳犹豫着没动弹,气氛僵持间,温知寒率先打破了局面,给秦祝递了个眼神,让他带温阳先去吃午饭,然后转过头,看向林千。 “我有话和你说。” - 秦助理和温阳离开后,大堂陷入落针可闻的短暂安静。林千先去给温翰林补磕了几个头,又将带来的花摆过去,做完这一切后悄悄瞟了眼温知寒——对方低头在看手机,大拇指划来划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林千就这么被晾了会儿。 彼此沉默的时间似乎走得格外缓慢,林千在第一排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耐着性子等着。期间借着后方的视角优势,认真看了会儿阔别多年的温知寒。 他几乎没什么变化,脸,身材,语气,一举一动,依旧人如其名,依旧遥不可及。 林千甚至有一瞬间想再见见酒吧那晚,会失态、会尖酸、会挖苦人的温知寒。 片刻后,对方终于再一次抬起头来,走到他眼前,指尖轻点了一下手机,语气不太自然。 “微信加一下。” 温知寒说完自己顿了顿,像是感受到了这没头没脑一句话的突兀尴尬,又补充道,“秦助理一直没回我消息。” “……” 林千沉默着扫了码,通过好友几秒后,一份离婚协议文件发了过来。 “……” 他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删了温知寒微信的,来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是直接找秦助,谁会惦记着再把微信加回来。 所以刚刚是因为秦助理一直不回,温知寒没法通过秦助理给他发文件,于是默不作声找了半天却发现自己被删了吗? 林千扫过去一眼。 温知寒神情淡淡,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林千收回视线,在心底默默扣出一个“respect”,不愧是当老板的,情绪一点都不外露。 “协议是我找律师出的,你可以慢慢看,有什么别的要求就补充上去。”温知寒眼帘轻垂,“当然,如果你很急,直接签也行,不会让你吃亏。” 林千忽视了对方话里的阴阳怪气,将协议不断往下划,直到看到温阳抚养权那一条才停下,一字一字,仔细看起来。 第13章 以后不要再和我较劲了 来之前林千找机会和韩东交过底,坦白了自己已经失业和周末要带着温阳去参加温翰林葬礼,以及温知寒要和他办离婚手续这三件大事。 当时的韩东在生死时速地批着小孩儿们的试卷,手机开着语音通话放在手边,林千宛若闲聊般慢悠悠说完,韩东的红笔“刺啦”在试卷上划出一道长痕。 他当即甩开红笔,抓起手机,像是隔空抓住了林千的肩膀前后大力摇晃,大喝一声:“记得分钱!” 林千嗯嗯啊啊,态度敷衍,急得韩东恨不得立刻开车上门。 “分钱!要钱!听到没!你又刚好失业了,总不能一直找我借钱,我没钱!温知寒那小子凭什么什么也不给,爽一晚就白得一个跟他姓的聪明儿子!” 林千被吓得不敢吱声,转头望了眼正趴在桌前写作业的小温阳——小小的身子,专注地低着脑袋,一支半截的铅笔随着他写字的动作摇来晃去,椅子上垫着两层垫子。 冬天房东家里的暖气供暖不太行,垫垫子一为保暖,二是因为温阳有些矮,房东留下的书桌和配套椅子对他来说有点高,原本林千琢磨重新配一把椅子,但因为担心甲醛之类一直没能挑到价格合适又安全的,垫垫子的办法还是温阳自己提的。 温阳小小年纪,抠得很,林千最开始有过心疼和内疚,直到他八岁的儿子淡然而冷静地说出“消费主义陷阱”这六个字后就默默住了嘴。 其实温知寒是在给钱的,只不过这事儿似乎是甩给了秦助理去办,林千对钱始终不太敏感,自己的物欲也比较低,加上骨子里有点轴,基本没动过温知寒的钱。 韩东见他一直不回话,又祭出大杀器,恐吓道:“就你现在失业的状态,法院可能把温阳抚养权判给你吗?” 林千立马图穷匕见,呲牙咧嘴道:“我火速去找工作!温知寒也得给钱!” 两人甚至还叽叽喳喳讨论了一整晚万一温知寒穷凶极恶这会儿要来抢孩子的应对策略,林千在物质条件上的劣势太大,真闹起来明显会很吃亏。 林千最初还抱有极大的侥幸心理,他跟温知寒关系那么僵,对方又没有展露出一点点喜欢小孩子的迹象,没准根本不用担心。 “你想的美。”韩东语气幽怨,“男人到了一定年纪,是一定想要个孩子的,再说了别家小孩我不知道,温阳那样的,谁看了谁不想抢。” 讨论到最后,韩东忧愁万分。 “怎么办啊我不能失去阳阳呜呜呜,温知寒这几年有别人吗?要不我出钱找个私家侦探去拍点他的床照,到时候反咬一口他婚内出轨吧?” 林千揉揉疼得发胀的太阳穴:“你想得美,温知寒那人你不知道,保密工作做得比情报局还细,我怀疑他自己单独雇了一个暗卫团队做反侦察工作,这你别想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韩东长叹一声,而后又灵光乍现。 “我想起来了!季老师家里有个做律师的哥哥,很牛,家里背景也厚,你快去色诱季老师保住阳阳!” 林千:“……” - 有了那一晚的准备,林千这会儿看协议就先关注起抚养权的问题。 几行字读完,虽然并没有原先设想的那么差,林千的心还是紧缩了一下,抬起头,有些无措地望向了温知寒。 对方的表情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似乎一眼看出了林千心里想要说的话。他慢慢走近一点,隔着一个位置坐下,目光悠悠地落到了正前方温翰林的遗像上。 “……很遗憾。” 他略略侧了一点头来,接着说:“婚姻法去年刚刚修改,从今年1月起,如果要离婚,omega需要向法院证明完全经济独立,有稳定的收入来源以及被认定有足够的理财能力保证相应的物质条件,否则无权抚养孩子。” 他说完这些话后注意到身边的omega脸色骤然黯淡下来,低着头,眼睫毛连着颤动了好几下。 像是快要哭了。 他的目光回到父亲的遗像上,半晌,才又开口:“可能这也是他的意思,他知道你一定不愿意放弃温阳,或许会因此放弃和我离婚,才会一直……坚持拖到这项修改正式生效才敢走,我也是在找律师起草协议时,才知道的。” 其实还有一点温知寒没说。 如果不能提供上述证明,只要omega能找到下一任有足够能力结婚对象,也同样能继续拥有抚养权。 律师传过来的第一版协议里是有这一点的相关阐述的。 当时温知寒戴着眼镜,坐在电脑前想了很久,最后一下一下敲键盘,把这条删除了。 他手里看过上千上万份合同,一向强势霸道,寸步不让,但凡有一点点让他不舒服,不想接受,删起条款来从不手软。 可此刻他却生出了些许不忍。 “林千。” 温知寒双手叠起来,不经意地摩挲着。 “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我给你的卡,你一直没用,我让秦助给你租的房子,你也一直没去住,甚至还和他一起瞒着我,秦助那边我已经教训过,你这边……” 他轻轻顿了一下。 “你知道你的对我的逃避,给你自己挖了多大的坑吗?就算这时候我给你房子,钱,不动产,手续需要时间,只要一研判财产来源,法院也不会判给你的。离婚后拿了大笔财产又被骗得精光的omega比比皆是,现在离婚本来卡得就很严,你说该怎么办?” 面前的Omega沉默很久,单薄的肩膀微微蜷缩着,目光落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最后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们还是就这样,维持原状行吗?你等我能……” “林千。” 温知寒打断他,顿了一下,脸别过去,问,“你会和别人结婚吗?” “什么?” 两人之间短暂沉默。 “没事。”温知寒飞快地摇了摇头,站起了身,“离婚的事情先放放,我不会抢温阳,也可以等你找到合适的工作,或者你愿意的话,我找秦助安排,只不过让法院信任你的这个周期很长,或许会要一年。” “只要你能忍受得了,再和我维持一段时间的婚姻关系。” 身后的omega一下如获大赦,猛地吸了好几下鼻子,跟着站起身来,叫出他的名字。 “温知寒。” 他眼圈还泛着红,可神情却是安心的。 “谢谢。” 温知寒自上而下觑着他好像有点被沾湿的睫毛。 让他想起小时候养的那只,脾气很倔,淋雨还要往外跑的小猫。 “不用,你把温阳养得很好。” 他朝外走。 “以后不要再和我较劲了。” 第14章 我是坏蛋,我是废物,都怪我 从挽堂里出来,林千连脚步都还是虚的,像是被架在过山车上兜了一圈,被室外柔和的阳光照了会儿,才缓慢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吹了吹手心黏着的冷汗。 韩东恰好在此刻来了消息。 “怎么样,吃过了吗?聊离婚的事儿了吗?” 林千下意识手按下了肚子,早上过来因为要坐车就没吃什么东西,刚刚又和温知寒说了半天的话,不提还好,这一提,顿时感觉饿得直叫唤。 “聊了。” 韩东立马一个语音拨过来。 “怎么说?” “一会儿和你讲吧,我先吃饭去。” 未免他担心,林千边走边拣着重点先说了一句:“温知寒没要抢抚养权。” 对面明显松了口气。 “那行,算他还是个人。” 林千没吱声,继续往前走,脑海里不知不觉又浮现起方才温知寒沉声静息的模样,再回想起来,不管韩东怎么打预防针,怎么提醒他多加防备,好像……就算刚刚这点有过一瞬间的害怕和无助,但其实从心底他都是信温知寒的。 …… 怎么还记吃不记打呢林千! 他甩甩头,加快脚步,按住语音键开始摆烂:“我跟你说,温知寒这人骨子里太傲了,恃强凌弱这种事可能都不惜得做……我都这么弱了他还好意思再欺负我吗……” - 午宴安排在对面楼的一层,需要穿过一个很宽的广场,跟着指示牌过去很容易找到。这会儿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过去了,一路静静悄悄。 林千进去前停下给秦助发了个消息,问温阳在哪桌。没等对方回复,远处忽地传来一道高低循环、持续不停的警笛声,越来越近。 他下意识回头,墓园大门口的铁栅栏处停下了一辆救护车,蓝灯闪烁不止,两三秒后,从车上下来三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急救人员。 有人出事了? 耳边某根神经突突一跳,林千像是有感应般立即抄起了手机,几乎就在同一秒,秦助的消息回过来。 “温阳刚刚忽然肚子疼,现场有学医的看了,像是急性阑尾炎。” 阑尾炎?? 林千一瞬间回忆起两小时前陪温阳去洗手间的事儿。 所以那会儿不是单纯受凉闹肚子吗? 他深吸了口气,太阳穴似乎跳得更加强烈了。当即就想冲进去,可一靠近门就听见里面混乱不堪的脚步声,说话声,交织在一起,再往里挤多半也没什么用,于是赶紧将两扇大门推开,而后转身垫着脚,伸长双臂拼命挥动,对着远处赶来的急救员大喊起来: “这里——这里!” 对方在听到呼喊后径直朝林千的方向奔来,已经有工作人员出现疏散人群,给他们留好了通道。林千等在门口,不一会儿,两个人抬着担架快步出来,和他擦肩而过。 围在担架周围的有温知寒和秦助理,以及这边的几个工作人员,还有今天来宾中从事医护行业的,林千追上去,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担架上的温阳——他身体蜷起来,侧躺着,手紧紧按着小腹处,五官都似乎被疼得皱缩在一起,额头上遍布冷汗,却依旧不声不响。 一行人将温阳送上救护车后,出来一名护士在车尾处大喊:“哪位是家属?一起上来!一个就行!” 林千站在最外围,下意识高举起了手就要往前面挤,可情况混乱,前面的人不认识他没有让,他着急起来,随即就看见最靠得最近的温知寒,一把攀住车框,不假思索:“我是他爸爸。” “好,那你上来。” 林千看着温知寒上了车,大脑空白一瞬,反应过来后,嘴唇止不住地轻颤:“温、温知寒……” 车开始发动,在场其他人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喧闹声平息了些。 可意料之外的,救护车没有立刻就开走,驶出去不到十米,又刹停了。车门奇迹般地重新打开,从上面跳下一个挺拔矫健的身影,几步来到林千眼前。 林千怔怔与温知寒对望一眼,对方没多解释,当即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推到护士眼前。 “他也是小孩爸爸,换他上去。” 一时间,林千好像感觉到自己被人从后面托着腰抱了起来,身体悬空了两秒,再落地就已经坐在了救护车上。 “你跟救护车先过去,我和秦助一会儿自己开车。” 温知寒站在车下拍了拍他的手。 “照顾好温阳。” - 砚山远离市郊,不过幸好因为周边就有一所大学附属医院,人少车少,路况很好,几分钟后就赶到了医院。 温阳意识还算清醒,在看到林千上车后,惨白的小脸稍稍安定了些,虽然疼得没力气说话,但一直攥着林千的手,直到被推进急诊室。 林千跑了一路,停在急诊室门前,大口大口地喘气。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被纳入胸腔,和嗓子眼里反出的腥甜混在一起,异样的难受。 他不得不坐着缓了会儿。 等温知寒和秦助赶到时,基本已经确定是急性阑尾炎,在紧急准备手术了。温知寒嘱托秦助去补办一些相应的手续,在二楼楼梯口远远地望见颓然坐着的林千,不禁放慢了脚步。 “情况还行吗?” 林千疲惫地点了点头:“没事,小手术。” 温知寒轻轻“嗯”了一声,站在他身边,默不作声地扫过去一眼。 对方脸色苍白,嘴唇干涩。 顿几秒,从怀里摸出一袋面包递过去——刚刚路过便利店时停下买的,救护车已经赶去医院,不差他们一两分钟,而林千似乎一直没去吃饭,这会儿多半会饿,顺手带上,有备无患。 甚至还多花了一秒钟选口味。 林千明显心思不在,他的话如耳旁风似的飘过去,接了面包却没立刻吃,随手塞进了怀里,而后双手捂住脸,用力地揉了半晌,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双眼睛悠悠望向温知寒。 “温知寒,都怪你。” 他用力把面包砸回去。 “怎么才交给你一会儿工夫温阳就出事?” 温知寒没避让,面包直直地砸在他胳膊上,“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片刻后,他弯了腰,安静地将面包捡起来,用手拍了拍包装。 他知道林千不是真的在怪他,只是有点情绪要宣泄,他恰好在这儿,被抓来当了出气包——少有人敢拿他温知寒当出气包。 忍不住咂了下嘴。 偶尔,温知寒自认脾气还行,算林千这回运气好。 “好了,我是坏蛋,我是废物,都怪我。” 也不是在哄他,温知寒心想。酒席是他准备的,人是他邀请的,作为主人安抚安抚,很合理。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逻辑完美,无可挑剔。 再开口关心,都莫名有底气许多。 ——“先吃东西,小心低血糖。” 第15章 可以优先考虑我吗? 傍晚时温阳的手术顺利做完被推回了普通病房,麻药劲儿还没过,睡得昏昏沉沉,可进去前惨白的小脸已然恢复了血色很多。林千悬着的一颗心安稳落下,坐在病床边将被子掖了又掖,抬头,总感觉病房里还是有风,再一次起身检查窗子。 正巧看到一辆车徐徐停在了医院门口。 林千低头看了眼手机,果然,韩东已经过来了。 没一会儿这人就赶到了病房,透过房门上的玻璃窗瞥见温阳在睡觉,没敢用力敲门,凑在玻璃窗前挤眉弄眼拼命挥着胳膊。 林千轻手轻脚去开了门,反手将门一带,拉着韩东往楼道方向走远了些。 “阳阳怎么样了?” “没事,有医生在呢,你等他睡会儿。”林千揽着他胳膊,摊开另一只手,眼睛一眨不眨,“我饭呢,快饿死了。” 韩东飞速翻了个白眼,将一大袋外卖丢过去,悻悻道:“饿死你得了真是。” “别骂了,”林千拎着外卖袋子找了个长椅坐下,从里面挑出一个流心包狠狠往嘴里一塞,“早上坐车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中午还没等我上桌呢救护车就来了,根本没空吃。” 他大口嚼了两下就咽下去,差点噎着,拍拍胸口,又说:“哦,下午温知寒倒是给我带过一个面包,然后他有急事走了,我也没吃。” “干嘛不吃,”韩东嘁了声,低着头瞥他,“吃他东西犯法?” “哎不是,就……”林千垫了两个小包子,手脚又有了点力气,顿了下才接着说,“他面包买的草莓味,我特娘的,本来就饿得胃里反酸,一看到这个味儿又……算了不提了。” 他继续埋头吃东西,韩东不时去病房门口看一眼温阳。 小朋友静静地躺在床上,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神情安然。 韩东上下扫了几眼,这是一间单人病房,设施崭新,估计费用不低。 等林千吃差不多了,过去踢他一脚,压低声音问:“住院费手术费交了吗?” 来之前他怕单日转账有限制,还特地去取了现金,厚厚一叠正躺在他钱包的夹层里。 “温知寒助理给弄完了,你放心吧。” 林千边说边收好袋子,扎了个结,暂时丢到脚边,坐在长椅上好好地伸了个懒腰,望着对面墙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秦助拿着一沓缴费单过来的时候,他心思全在手术室里,等人走了才想起一张张翻了翻,所有的检查费,手术费和术后要吃的药加起来快两万,如果不是温知寒在,他连一半都掏不起。 这还只是常见的小手术,如果以后温阳再出事呢?或者,温阳需要其他的呢? 他又一声叹含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 “喂,林千。” 韩东又一脚轻轻踢过来,嘴唇微动了下,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来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太对,就找人问了一下,温知寒和你说的倒是也不错,可其实如果要离婚,还有另一个办法的。” 林千手指倏地一动,背也立起来:“什么?” “简单,你再找个有钱人结婚。” “……” 林千揉揉发胀的太阳穴,不加理会,表情冷酷:“拒绝闪婚,从我做起。” 说罢提着吃剩的外卖就往外走,垃圾桶在不远处的楼道里,他背着身子朝后摆了摆手:“你看一下温阳——” - 楼道里昏暗无人,林千丢完垃圾,叼着一袋还没喝光的豆浆往楼梯上一靠,恍而想起中午,温知寒话说到一半,莫名问起的那个问题。 ——“你会和别人结婚吗?” 林千咬着吸管,牙齿来回磋磨两下,异样的情绪在心底盘桓。 大概alpha天性中的占有欲在悄悄作祟?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学 阝完。他常常忘了,即便淡漠如温知寒,也是个不折不扣的alpha。 一整袋豆浆被喝到底,塑料包装瘪成薄薄的一片,林千将之丢进垃圾桶刚准备回去,一转头,却发现季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下一层的楼梯里,正仰着头望向自己,神情微怔,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 “季老师?” “好巧。” 季帆三两步走上来,有些轻喘,身上还穿着上午的那套正装。 “原本中午我家里有事就先走了,一到家听说了温阳的事情,又急急忙忙赶回来。医院电梯刚好在检修,楼层数不高我就直接从这里上来了,温阳他还好吗?” “阑尾炎,手术挺顺利的。” 林千想了想,术后恢复大概要一周左右,就顺便替温阳请了假。 “没问题。”对方答应得不假思索,顿了几秒,眼角眉梢,却慢慢地浮现出几分波动,试探性地开口,“……那下周的作业,我帮温阳送过来吧,还能帮他补补课。” 林千急忙摆手推拒,小学低年级的作业,落个一周根本没什么影响,何况是温阳。 “太麻烦了,来回这么远,真的不用。” 他连比带划地解释一通,生怕拂了对方的面子,可再抬头时才发现自己被牢牢注视着,对方的目光像蛛丝般在他身上结了个紧密的网。 狭小的楼道一瞬安静,几乎落针可闻。 对方不说话,林千无遮无拦地站着,本能地升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像是一下子被逼进了角落。一颗心摇摇晃晃的,安全感刷刷往下掉。大概半秒后,他轻轻一嗅,被空气中满溢的信息素味儿熏得头痛,连带着无可抑制的生理反应也一点点出现,血液流速加快,浑身燥热,后脚跟酸软异常。 他害怕出事,不敢再看季帆,立即转身去拉楼道的门,想要出去。 “林千——” 身后的人好像已经恢复了正常,低着头隐隐有些懊悔,追上来飞快说了一声“抱歉”,然后替他开了门。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林千差一点混乱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扶着门不停地喘气,双眼戒备地盯着不远处的季帆,不可名状的愠怒在心底一点点蔓延开。 这里虽然是没什么人经过的楼道,但毕竟也是公共场合。刚刚的行为,严重来说,季帆就是在侵犯他。 林千再次把“妈的alpha脑子里都只有吊”这行字在心里狠狠默写了三遍。 可似乎,他眼神里的防备太过强烈,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淋下,不止令对方骤然清醒,还使其陷入巨大的自责和落寞中去,沉默着往后退了两步。 林千呼吸渐渐平稳,蹿在心间的一团子火也因为对方的避让慢慢压了下去,他冷脸理了下衣服,就要离开,身后默声许久的人却又开了口,像是在做最后的尝试。 “下午韩东老师来找我,拜托问我哥一些关于离婚的规定。林千,我早知道你和温知寒结了婚,而下午听说你要和他离婚,我这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刚刚是我没忍住,对不起。” 林千暗暗抓紧了门把手,恨不得立马回去一脚踹在韩东的狗头上。 他这边骂骂咧咧,而季帆仍站在原地,不再靠近,声音不高不低。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需要找一个人来结婚……” “可以优先考虑我吗?” 第16章 你这里还有其他的? 车停在医院门口时,外头的天差不多黑透了,几根路灯藏在浓密的树后,光线并不十分明亮。秦助理轻轻叫了声后座眯着的温知寒,等他缓缓睁开眼后汇报说已经在医院附近的酒店订好了两个套间。 温知寒点了下头,想了想又嘱咐一句:“简单的洗漱用品也买一下,酒店的不干净。你在这里稍微等一会儿,我叫林千下来,顺便看看温阳。” 下午折回去处理丧礼收尾工作到现在,原本的计划是直接回家的,但因为温阳的意外,他想着可能要多待几天。 驾驶座上的秦助抿了下嘴,欲言又止。 “怎么了?” “林先生真的愿意下来吗?” “没事。”温知寒下了车,随手将车门带上,“我去说。” 温阳的病房号两小时前已经发了过来,他路过前台没有停留,径直上了楼。 上去后却发现病房前的长椅上坐着一个陌生的人,温知寒打量对方几眼,是一个男性beta,从他出现在这一层起就没挪开过眼,像是认识自己。 “林千呢?” “有事,一会儿回来。”对方慢慢站起身,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了下,“你是来看温阳的?” “嗯。” “那等会儿林千吧,看他让不让你进去。” 应该不是错觉,眼前这个beta似乎对自己有些淡淡的敌意,口气生冷,眼神戒备。 温知寒没大放在心上,抬起头,隔着门上的玻璃窗看了会儿床上的人。小孩躺在厚实的被窝里,枕头被压得陷下去一块儿,睡得极其安稳,甚至小脸都被捂得有些过分红润。 那个beta忽然叫住他。 “温知寒。” 能准确叫出他的名字,看来是真的认得,应该是林千比较亲密的朋友。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 原来林千还会和朋友提到自己,而且似乎次数还不少。 “有事吗?” “对。”对方眉毛微微一挑,也不兜圈子,开口便问,“为什么不告诉林千要离婚还有其他办法?” 他略略地沉默几秒,藏在衣领下的喉结悄无声息地滑动了一下。 虽然原本也不指望林千会一直一无所知被自己牵着走,但还是有些快得超出预料,前后才不过半天。好在他已经准备好了说词,于是回过头来,双手随意地拢在口袋里,无比坦然道:“林千看人眼光太差,告诉他反而更麻烦。” 对方当即扯着嘴嗤笑了下:“那倒是,眼光不差能看上你?” 他话刚说完,不远处楼道的门就忽然被推开,两人齐刷刷循声望去,林千正埋着头快步往这里跑来,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跑到一半才注意到病房前多了一个人,脚步一点点慢下来,满脸被噎住的复杂神情。 “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温阳。” “温阳挺好的,睡着呢,你明天再来。” 林千尽可能小声地喘着气,他刚刚才把季帆甩开,身体还像是被拖着跑了十公里似的酸软疲乏,本来想第一时间找到韩东大骂特骂,谁想到温知寒也来了,只能把气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他先是凶巴巴地瞪了韩东一眼,然后转向温知寒,轻声问:“还有别的事吗?” “嗯。”温知寒曲起指节轻碰了下鼻尖,移开视线,“我让秦助在附近酒店开了个房间,晚上你去住吧,医院这边我派人看着。” 林千一愣,眼睫眨两下,不是很懂。 这人有钱烧手? “算了,不用了。”他摇摇头,对着病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晚上就睡这里,有陪护床。” 温知寒回忆了下刚刚扫到过一眼的陪护床,又小又窄,被子还被拿去盖到温阳床上了。林千这会儿又像是因为太累,摇摇晃晃站不太稳,蔫蔫的,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的样子,在陪护床上睡一晚,根本起不到什么休息的作用,何必强撑,不如去酒店好好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林千。” 他顿了顿,斟酌了下用词。 “陪护的人比你专业。” 靠。 林千不禁攥紧了拳,刚刚压下去的一肚子火好像又添了根新柴,烧得更旺了,冷着脸没好气地上前扯了一下温知寒的袖子。 “你放心吧,我是他亲爸,比你找来的人专业。”他忍耐着,磨了两下后槽牙,“温阳第一次做手术,晚上醒来周围都是陌生人,害怕怎么办?” “……” 温知寒沉默一瞬,轻咽了下,“可温阳已经八岁了,我八岁的时候可以一个人去国外参加游学。” 林千深吸一口气,继续拉着他的袖子。 “我们温阳不需要去国外游学,他只需要爸爸陪。” 可惜温知寒高高大大,独属于alpha的强壮在此时显得尤为明显,林千费劲拉扯半天,对方连脚跟都没抬起来一点点。 他更加生气,又想到方才的季帆,新仇旧账并在一起,眼皮一翻,忿忿道:“你们alpha没一个好东西。” 温知寒敏感地抓取出关键词,眉头微微拧起来,琢磨出他那话里的意味,又重新打量起眼前的omega。 疲惫、虚弱,身体轻晃不稳,呼吸湿热杂乱,就连拖拽着自己的指尖也透着淡淡的粉色。 不完全像是劳累所致。 他舌根微微用力,抵住上颚,压住一些莫名蹿上来的情绪。 这里好歹还是医院,好歹他和他儿子才刚做完手术躺在里面。 “你这里还有其他的alpha?” 林千的脸似乎更红了,尴尬和生气交织在一起,只觉得无数浊气齐齐上涌。他一下松开手,胸口起伏,咬牙道:“对!不光有,人家刚刚还跟我求婚了!” 霎时间,周遭安静得近乎凝固。 林千微喘着,看着温知寒的脸色一点点冷下来,双唇紧闭。片刻后,alpha转了身,一边拍着被自己扯得微皱的衣袖,一边走到走道尽头,一把推开了窗子。 夜晚的凉风顿时铺天盖地地涌进来。 “吹点风,清醒下吧。” 第17章 他眼光就是很差 购买完必要的洗漱用品后,秦助理放下手机,并拢手指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没揉两下车窗就被“咚”一声敲响,他侧目一眼,透过车窗隐隐约约看见自己的老板不声不响地站着,脸色不大对劲,连忙开了车门。 “温总。” 他规规矩矩地扶好方向盘,忽地想起方才温知寒上去的目的,脱口问道:“林先生呢?” “他不知好歹,别管他了。”后座的温知寒不自然地拧着眉头,用力扯松脖颈间的领带,“走吧。” 秦助识趣地没有再问,设置好导航,安安静静地开起了车。 车窗外的树影和稀稀拉拉的建筑融在一起,从温知寒眼底滑过,他那些细微的烦躁被一点点捋平,手搭在车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半晌又叫住秦助理。 “我让你去找的今天中午和林千待在一起的alpha你找到了吗?” “是。”秦助谨慎地抓紧了方向盘,字斟句酌,“是季老先生家的小儿子季帆。” “我记得你和他认识。” “是……以前打过一点交道。” “他现在在做什么?” “当语文老师。”秦助理透过后视镜悄悄扫了眼温知寒的表情,略微舔了舔下唇,“就在温阳读的小学任教,还是温阳的班主任,听说……还是特地为了林先生才留在那里的。” 温知寒继续望着窗外,从记忆深处将这个人拾掇出来,B城不大,上层圈子之间各家都或多或少打过交道。他依稀记得这个季小公子是季老爷子的老来子,从小宠得跟个什么似的,虽然脾气没被惯坏,但常被人说胸无大志,为了一个不知名的omega大材小用留任三流学校……居然就是林千。 他嘴巴里涩涩的,像是咬了口半生不熟的酸果。 “秦助。” “是。” 秦助理正襟危坐,竖起耳朵,可身后却久久没有声音传来。 直到又过了两个路口,远远地,能看到预定酒店的灯时,温知寒才又开了口,拿出平日里开会的语气,仿佛那样能为他接下来的话增添几分可靠性似的。 “那个季小公子,在家里虽然受宠,可是父亲年纪大了,母亲没有主见,哥嫂又自私自利,存心放任他,但凡有一天季老爷子出意外,他的日子就不会那么好过了。” “……” 秦助不明就里,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性问道:“所以?” “所以我说了,”温知寒转回了头,平视前方,下了批语,“他眼光就是很差,只会给自己找火坑跳。” 哪怕上过一次当,也还是不长记性。 一走了之的时候话说得硬气,不用他管,一副他温知寒现身打扰就咬舌自尽的架势,结果就是过成现在这样。 秦助理不知如何接话,但格外知道如何保命,干干脆脆住了嘴,专注开完最后几百米,将车平稳地停到了酒店楼下。 “温总,到了。”他脚松开油门,提醒道,“您要的洗漱用品也都送到前台了。” “好。”温知寒拢了衣摆,将车门推开一点,边下边嘱咐说,“你帮我约一下季老先生。” “OK没问题。” “嗯。” 温知寒迈出去半只脚,刚踩到地上,却又想起了什么,回身轻轻敲了一下车座,“另外,后天的画展拍卖会,你帮我多要一张邀请函。” “好的,也没问题。” 温知寒点了下头,这才放心地下了车。 他这一整天从早到晚,来回奔波,确实是有些累了。从前台那里取完房卡就上了楼,径自往房间里冰箱的方向去,冰箱灯朦胧的光整片地扫在脸上。他给自己开了一瓶冰水,喝了两口慢慢缓过劲来,低头看了眼手里提着的洗漱用具。 一模一样的两套。 他将含在口里的冰水咽下去,悄无声息地挨着冰箱站了会儿,而后拿上房卡,刷开隔壁房间的门,将其中一套洗漱用具一样样换了摆好,才又回去了。 * 住院到第三天,温阳长势良好,伤口恢复得很快,原本他自己的意思是不用住太久,赶着回去上学,在听说手术费和住院费都是那位有钱的大伯掏的后,又默默无言地躺了回去。午饭后林千怕他呆着无聊,挑了两个超英电影放着。 他坐在病床前,磕磕绊绊地削着苹果皮,饶有兴味地陪着温阳看到一半,门口来了人。 韩东今天手上除了作业还多了个盒子,包装得煞有介事。温阳一眼瞥见盒子,按了暂停,眼巴巴看过去。 “等急了吧?” 韩东笑眯眯把盒子往床上一搁。 “什么玩意儿?” 林千凑上去瞧了两眼,包装拆开后,望见是一整盒固体水彩。 他当即愣了下,问韩东:“你买的?买这个干什么?” “你想得美!”韩东咧着嘴笑了笑,伸手揉揉温阳的脑袋,“是温阳给你赢的——上个月咱们学校组织绘画比赛,奖品是这个,温阳说赢了就送你。” 林千张着嘴半晌没说出话来,可五官比大脑先一步染上欣喜,忍不住“啊”一声,起身搂住温阳瘦弱的小肩膀。 半晌,又回头去看那一盒颜料,塑料薄膜上沾了一点点灰,他低着头用手指蹭了蹭,而后竖起来对着韩东,嘚瑟起来:“看看,我儿子送的!” “偷着乐吧你。” 韩东没什么好声地啐他一下,啧啧不已,“温阳怎么净挑好的遗传,还一点不落呢?” 林千立起腰杆,谦虚开口:“嗯嗯,是我会生,是我会生。” 韩东拖来一张小凳子坐在两人边上,跟着看电影,一边看一边闲聊。电影放到主角和人调情时,韩东像是想起了什么,肩膀撞了下林千。 “咱学校下个月选调,听说季老师要去,估计差不离就他了。他这几天看着状态不太行啊,你不是说前两天葬礼上还碰见他了吗?怎么了?跟他说什么了吗?” “……没吧。” 林千手肘撑在腿上,双手捧着脸,闷声回了句。 那天季帆先是在现场给他暧昧地打了个领带,又在医院小楼道里跟他表白,最后他根本什么都没说就跑了。 不过这种事情,一旦捅破窗户纸又失败,以后再见面都很尴尬,季帆可能也是死心了吧。 想到这里林千不禁心头一松,暗自生出几分庆幸来,至少不必再背负白白耽误他人前程的心理压力。 韩东若有所思:“对……可能也不光是你的原因,好像家里也有压力吧,哎算了不说了。” 他抬起头,却无意间抓住温阳眼也不眨偷偷摸摸在听大人说话。 “好哇,温阳!” 他伸手就要去捏小孩的脸,边捏边告状。 “林千,你看见没!看见没!” 温阳敏捷地躲过去,拉起被子往里一钻,连根头发丝都不露出来。 打闹间,门口忽地又传来两下敲门声。 秦助理站在门边,礼貌地笑了一下。 第18章 我不讲理是正常的 林千倒是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和画展拍卖扯上关系,他皮夹里所有银行卡的余额加起来进去买一个画框恐怕都要被验验有没有资格。 那封被递到手里的邀请函翻到背面,印着举办画展的那间画廊的剪影照片,他认得,B市档次最高的画廊,大学时曾经去过,被那里反光的地板晃得睁不开眼。那会儿还有学姐开玩笑说等以后变富婆了就来这里买林千的画,如今学姐变没变富婆不知道,他是一张画都再拿不出来了。 近乡情怯,林千不想去,往下扫了眼拍卖开始时间,就在下午两点,现在大概率都来不及赶过去,也不知道温知寒怎么想的。 一想到温知寒,那天和他不欢而散的场景再度浮现眼前,林千仿佛又被那晚扑面而来的寒风吹了满脸,隐约又有点不爽泛上来,并高度怀疑起温知寒其实不是真心邀请他去,单纯想馋一下他罢了。 他张了嘴,正准备回绝,秦助理却又递过来一份折页宣传册,与邀请函配套一致的设计,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面。 “这场画展的压轴拍品是寒静老师的作品,也是市场上流通的最后一幅,温总今天志在必得,正好您也在,毕竟您是寒老师的学生,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看的。温总说了,前面的都不重要,寒老师这幅开拍时间大概在五点左右,只要在五点之前到就可以。” 林千顿时一口气咽回肚里,再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手指不自觉地动了下。他回头看了眼韩东和温阳,韩东率先看懂他的眼神,伸出手揽了下温阳,说:“你去呗,早点回来。” 林千点点头,站起身来,手里还拿着那份邀请函和折页册,上面散发出的淡淡熏香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飘散开。他动作一顿,低头瞟了眼自己身上满是医院消毒水气味的羽绒外套,不禁挠了挠头,拉过秦助理,支支吾吾问起了前两天还回去的西装。 总不能穿成这样就过去,怪尴尬的。 好在秦助理心细,有先见之明,在温知寒提过多要一份邀请函后,就将林千还回来的西装直接就近送去订的酒店里干洗了,待会儿顺路去拿刚刚好。 林千松了口气,而被秦助理这么一提醒,想起那天温知寒说的,给他订了房间去休息的事情,一问,房间居然还没退。他借着病房门上的玻璃扫了眼自己的影子,更不好意思,然后硬着头皮问了下秦助理,自己能不能过去简单洗个澡。 秦助理笑了笑:“当然可以。” 酒店确实不远,离医院只有两公里不到,秦助理开车送林千过去只用了十分钟不到。从酒店前台处多要了张房卡,又拿回来干洗完的西装,林千独自上了楼,刷开房门,飞快钻进了浴室。 秦助理还在等着,他没洗太久,头发只擦到半干不滴水了就匆匆换上西装,对着穿衣镜整理了下,除了那根难为他一早上的领带还是不会打之外,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来不及多想,直接出了门。 却意外地撞上了隔壁同时推门而出的温知寒。 面面相觑两秒,温知寒先一步回过神来,背手将房门一带,门锁咔哒一声扣上,目光自上而下望过去,最终落在林千半干的头发上。湿润的发丝粘成一缕缕的,坠在他额间、耳边和颈后,对比纯白的衬衣显得更加浓黑,在走廊光线的照射下像是一团洇开的墨。 温知寒眉头不自觉皱起来,语气似乎有些不高兴:“秦助理没和你说五点到就行?怎么手忙脚乱的,头发还湿着?” 林千被哽了下,奈何吃人嘴短,只能低了头,闷声说:“一会儿开车过去还要一小时,开着窗子吹一会儿就行了。” “……你脑子不要了?” 林千一愣,“什么?” 温知寒顿着吸了一口气,伸手捏了下眉心,语速放缓:“我是说,你那么吹,晚上回来一定会头疼。” 他边说边上前一步,伸出手,“房卡。” 林千反应过来,“哦”了声,听话地摸出房卡放到他掌心里。 房间门重新被打开,温知寒熟门熟路地进去,从浴室柜子里取出一台白色的吹风机。 “头发吹干了再过去,不差这几分钟。” 片刻后林千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举着吹风机,偷偷瞥了眼去门口等着的温知寒,借着呼呼啦啦的风声掩盖,小声嘀咕了两句。 他不懂温知寒这种骂骂咧咧式的关心是从哪里学来的臭毛病,总让人虽然受着他的好,心里却怪怪的不得劲。 头发很快吹好,柔顺地垂在耳侧,飘着淡淡的洗发水清香,他将吹风机放回去,默不作声走出来。 温知寒听见动静回头扫了林千一眼,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抚了下衣摆正要抬脚,忽地看到一根领带从林千的袖子里滑出来,掉到地上,随即视线下意识地移到他空空的颈间。 前几天季家那小子凑那么近给林千系领带的画面又蹭地冒出来,他不得不深吸了口气,以此来冲淡点心里那种莫名犯堵的不适感。 林千像是尴尬住了,一时间怔着没动。他鬼使神差地上前去,弯腰将领带捡起来,和林千仅隔着半步的距离,近得能清晰听见彼此之间的呼吸声。 对方本能地退后,躲了下,背撞上墙壁,随即眼睛睁到最大,瞳仁轻晃,显而易见的紧张。 温知寒可能只思虑了一秒就成功说服自己,然后极度坦然地伸出手,立起林千的内衬领子,安静无声,又极度熟练地打起结来。 这动作重复过太多次,他甚至都不需要过什么脑子,也没空去注意此刻林千究竟是什么反应,他心不在焉,脑海里翻来覆去地闪着几句话。 我是alpha,我不讲理是正常的,有点占有欲也是正常的。 虽然他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将人逼到墙边,或多或少有些尴尬。 反正也没人管得了。 第19章 把他的心也装着带走了 秦助理开车,温知寒坐副驾,林千埋头钻进后排,坐了副驾的斜对角,有意拉远了距离。车启动到开上高速花了十五分钟时间,他一直低着头在看手机,假装忙碌的样子,结果是很快尝到自讨苦吃的恶果。 他晕车了,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紧紧勒住,缺氧得难受,不得不放下了手机。 其实车里根本没人关注他。 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开得很顺,低频率的嗡鸣声持续不停地响着,林千头侧着靠了会儿,慢慢好了点。 这个姿势视线拉远,正好是落在温知寒的侧脸。他鬓角被剃得很干净,露出清晰的面部骨骼形状,显得格外利索,而其余的发丝却留了有一个指节那么长,贴合着后脑勺的线条覆在后颈上,适度地弱化了脸型和气质中透出的冷苛。 林千收回目光,转而望向外面。 树木的影子在车窗上飞快游动,让他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见温知寒,也是透过一扇玻璃窗子,窗边的香樟树没有人管,枝叶繁茂,被阳光一照,光影婆娑。 温知寒站在这个画面当中,流畅的轮廓线馋得整个画室的同学蠢蠢欲动,最后年纪最小的林千被踹出来,硬着头皮传达群众心声,逗得不远处穿着棉布围裙的寒老师也笑了。 温知寒看在母亲的面子上留下来当了一下午的模特,他没什么经验,低头问站得最近的林千需要摆什么姿势。林千怕太复杂的动作时间长了累到他,于是拖来一张椅子,让他随意坐着发发呆就行。 而温知寒却没完全听他的,看了眼椅子,然后把外套脱了放在一边,露出更贴身些的衬衫,表示既然答应了,就干脆让大家有更多东西可画。 那一个下午画室里只有素描笔在纸上刷刷摩擦的声响,所有人都表现得矜持而礼貌,结束后温知寒还主动要走了林千的画说要留作纪念,随后就同寒老师离开了。等走廊上的脚步声一消失,其他人压抑许久终于炸了锅,就差一拥而上把林千抬起来绕着画室转一圈。 林千使尽浑身解数救自己于水火,沿着走廊跑出去十几米远,扶着墙大口喘气,惊魂未定,可胸腔里却安安静静的,听见楼外响起车声,又悄悄跑去看,温知寒的车一点点消失在视野尽头,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把他的心也装着带走了。 “林先生?” 林千回过神,发现是秦助理在叫他。他们在一个路口停下来等红灯,秦助理告诉他后车座上应该有一盒酸甜口的硬糖,如果不舒服的话可以开窗透透气,再含一颗,会好受一点。 导航显示还有三十分钟到达,林千怕还会晕车,于是没有拒绝,回身翻找了几下,发现一只圆形铁盒,盒盖上画满了花花绿绿的水果图案,在精致冷硬的车内饰对比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只剩半盒了,林千挑出一颗塞进嘴里,心不在焉地合上铁盖。 温知寒的车里放着一盒水果糖,这也太神奇。 他悄悄向前瞟了两眼,秦助理一切正常,在车上如鱼得水,而他身边的温知寒,从上车起就没怎么说话,闭目养着神。 他低头又看了眼盒子,猜测是不是温知寒也会晕车,想了两秒,还是凑过去一些。 “温知寒,你要不要也来一颗?” 话音落下先是秦助理侧目一眼,但没说什么,接着温知寒偏头打量他两三秒,说:“不用了,我不晕。” “哦。” 林千飞速退回去,停止自讨没趣。 水果硬糖在口腔里被他舌尖舔出一个洞,牙齿轻轻一压,内芯的酸味随着碎开的糖渣一起冲击着味蕾。 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车上又不是只会来秦助理和温知寒两个人。 * 车开进市区后速度慢了下来,半个多小时后才在画廊门口停下。 这里比几年前规模大了许多,装修也更精致讲究。林千跟着温知寒径直走向拍卖厅第一排座位时感觉到很多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他一走远,还会响起些许细碎的交谈声。 他一眼扫向坐席,发现有很多长得很漂亮且精心打扮的omega坐在其中,依偎在各自的alpha身边。 “林千。” 他走着神,温知寒连叫了他两声,看着他低声说:“你可以离我远一点。” 说完,步速就加快了些,同他拉开两个身位。 林千不太懂他的意思,但也没多问,按他的话刻意放缓了脚步,等温知寒在第一排坐下后,才照着自己邀请函标注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原以为就坐温知寒身边的,其实还差一排,在他左后方,好在前两排都没什么人,不至于不自在。 坐定后没几分钟,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温知寒难得给他发了个消息。 “这边凭邀请函是可以携伴参加的,不过我们两个现在的关系称不上伴侣,所以我找秦助理多要了一张,你安心坐着就行。” 林千大概反应了过来,前几天葬礼上他戴着温阳出现,已经惹来了不少目光,可葬礼那回毕竟是温翰林过世前特别嘱咐要来的,没办法,今天的拍卖却不一样,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温知寒即便能好心带他来,却还是希望和他保持距离。 算了,应该的。 林千没回,直接放下了手机。 有名无实的婚姻存续期而已。 十多分钟后,寒老师压轴的作品被抬上了台。 寒静多年前去世,留下的作品并不多,在市面上流通的就更少了,又是名师,又有温氏集团的身份,一炒作,价值成倍成倍地涨。 来这里的人没有不认得温知寒的,知道他想要,基本都不会不卖这个面子,象征性地举两下牌子喊个价,配合着把拍价抬到一个体面的数字然后让给温知寒,也算是个顺水人情。 可今天却有些奇怪。 林千同全场其他人一样,循声望去,东北角第三排坐着一个年轻的omega,是少数没有alpha陪同的omega之一,举牌时手腕上露出一只价格极其昂贵的表,对着拍卖厅另一头的温知寒笑得妩媚明快。 原本以为不会太波折的拍卖着实精彩了一把。 林千听着喊出来的价位节节走高,加的仿佛不是钱而是一捆捆大白菜,跟着心惊肉跳了好几分钟,最后温知寒一口气将价格加到超出市场值,对面才终于收了手。 散场后有人围上来找温知寒说话,林千一时就没过去,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个消息说要洗手间一趟,再回来时拍卖厅里几乎就没有人了,原本温知寒站着的位置周围空荡荡的,每一步好像都能踩出回音。 就近找了几分钟,依旧没找到温知寒的身影,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又低头去看手机。 温知寒没有回复他的上一条消息。 他抿了下唇,切出去,转而问秦助理温知寒是不是已经回车上了。 秦助理很快回复:还没。 林千茫然地转了两圈,这里和几年前的布局相比早就大改,他穿过一条空旷昏暗的大走道,远处的安全通道的指示牌闪着荧荧绿光。 很快他就放弃寻找温知寒了,与其漫无目的地乱跑,不如回去车上等,反正都是要一起回去的。 可当他从电梯里出来,无意间望见一楼咖啡厅最外侧一桌上的两个身影后,这个想法就原地打散了。 林千眯着眼多看了几秒,温知寒对面坐着的正是刚刚那个和他抬价的omega,两人聊得很热络,依稀能听到“寒老师”、“拍卖”这样的字眼。 他好像一下子悟了,而后低头笑了自己两秒。 他心惊胆战害怕寒老师的遗迹落于他人,其实只不过是人家你来我往调情的手段。 回到车上后秦助理回头望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奇怪为什么只有林千一个人。 林千“咚”地一声关上车门,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等会儿吧,你们温总现在好像不太方便。” 林千说完开了点窗,外头天已经有些黑了,风一缕缕吹进来,吹在他脸上。 画廊的招牌此时已经亮起了灯,奶油一样雪润的白光,他偏着头看了很久,久到很多回忆像雪片似的重新在眼前翻飞。 十分钟左右以后温知寒回来,径直坐进了副驾驶座。 他没想到今天宋临也会来,见到对方时才想起来对方在英国的艺术硕士念得差不多了,好像不久前才回国。 宋临父亲是温翰林的老同学,几年前迁来B市,偶尔会有往来。 宋临笑着解释说其实没想横刀夺爱,只是借此和温知寒打个特别的招呼,随后又提出去一楼喝杯咖啡随意聊聊,对方热情太甚,温知寒错过推拒的时机,只能跟着下去坐了坐。 他系完安全带,终于想起问一句林千。 “刚刚临时有点事。”他顿了下,“工作上的——你出来找我了吗?” “没。”林千摇摇头,“我直接出来了。” “那就行。” 温知寒调整好坐姿,准备回复一些工作消息。车慢慢开起来的时候,他听见背后的林千忽然又开了口。 “温知寒,如果当初寒老师最喜欢的学生不是我,你还会和我结婚吗?” 他抬起头来,愣了下,下意识反问:“什么?” 第20章 好像行情还不错,他才是多余的那个 “没事。” 林千很用力地笑了下,眉眼嘴角都弯了个很明显的弧度,像是生怕温知寒看不到一样,然后就接着主动聊起方才在画廊里看到的那些画。 他和那些东西打交道太多年,信口胡说也能扯很久。 他说得倒是不快,可一句接一句,半点间隙不留,任谁也都插不进来,一直到过了两个大的十字路口,他们不巧赶上晚高峰,前后都是车子,被困得水泄不通。 温知寒被秘书提醒有个跨国合作的视频会,原本因为下午的拍卖已经改了时间,但或许是传达疏漏,对方还是打了过来。秘书得知此刻自己的老板被堵在路上,战战兢兢问是否还要推迟会议,温知寒想了想,回复说不用。 他从口袋里翻出蓝牙耳机,戴上了其中一只,回头对林千说:“林千,安静一下。” 后座的人像是被关掉了开关,一下子没了声音。 今天的合作方心情好像不是很好,开口闭口间的火药味很强,逮着一句就呛个没完,对合作细节寸步不让,温知寒一开始是打算好好聊聊,可逐渐地耐心消耗殆尽,手指不耐烦地叩起了车门。 他那会儿烦躁的点不只是吃错药一般的合作方,还有被堵得寸步难行的车道——这打乱了他晚上原定的很多计划,以及身后安静得像是连呼吸都关闭掉了的人。 林千情绪很低落,他能感觉到,但他想总不至于是因为刚刚让林千安静一点的时候样子太凶。 再往前倒,上一个敏感话题,也是对方率先提起又刻意岔开的。 温知寒瞥了眼后视镜,那个角度只能看到林千的西装下摆和被大腿绷直了的裤子。定制西装通常都很合身,放量不会很大,林千此刻坐姿不正,西裤布料被绷得微微鼓起,透出几分似有若无的肉感。 像是火上浇油般的,温知寒感觉原本的那点烦躁更旺了些,终于忍不住委托秘书转达洽谈到此为止的意思,合作方那头急忙挽留了下也于事无补。电话挂掉后,他开了瓶水,一口气喝下去半瓶。 太阳早已完全沉了下去,车窗隔出的一小方天空是浓郁深邃的钴蓝色。 等好不容易开出这个路口,导航上的路线终于变成畅通无阻的绿色?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学 阝完。林千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温知寒把喝得只剩一小半的矿泉水瓶握在手里,准备这次由自己主动,说点什么。 林千没给他这个机会。 车拐进一条街,道路明显变窄很多,两边的商铺都靠得很近,温知寒认出这里貌似是个年轻人很多的酒吧街,上次也是在这里遇见的林千,于是回头瞥了眼,对方也正好在和秦助理说到前面一点靠边停,放他下去。 他晃了下手机。 “附近有朋友叫我过去一趟,我晚上自己回去。” 温知寒盯着外面闪烁晃动的灯牌,将手掌里的水瓶松开一点,问:“你在这里有朋友?” “对。” 秦助理没有立刻说好与不好,而是给了温知寒一个眼神,像是在请示,温知寒沉默两秒,大度地点了下头。 “几点钟回?这里离医院还是有段距离,打车要花很多钱,秦助来不及回头来接你的话,我让别人来。” “不用。” 林千摆了摆手,而后就下了车。 他朝着巷子深处走去,穿着黑色大衣的背影高挑又匀称,在两边五光十色的灯光掩映下像个要去走t台的模特。他原本就能吸引很多目光,这会儿更是。 秦助理迟迟没有再踩下油门,心间隐约有些惴惴的,不知道自己的直觉之举对不对,等久到林千的背影融进浓浓夜色中,老板才发了话。 “怎么还不开车?” “以为您要等等的。” 温知寒不高兴地皱了下眉:“没有,你想太多了。” “是。” 秦助理重新抓好方向盘,但却是在心里给自己画了一个小小的勾。 车又开出去一段,就快驶出这条酒吧街前,温知寒终于还是又发话说,开回去。 “我想起里面有间酒吧的酒,宋临爸爸很爱喝,今天在拍卖会上刚好碰上了宋临,他说有机会去他家坐坐,我顺便带瓶酒过去吧。” 秦助理没吱声,手上却是麻利地倒车,调转方向,不必温知寒再指示,直接将车开回了方才那间酒吧的门口。 * 和上次差不多,也是工作日的晚饭饭点时段,酒吧应该还没什么人,站在门口几乎也听不到什么吵闹的声音,温知寒推门进去后有个剃着寸头的alpha注意到他,主动走过来打了个招呼。 龙勋只觉得今天走大运了,不仅上次的人型招牌林千又来了,还紧跟着又多出一个气质长相一绝的alpha,只是看着不太好接触的样子,他打算待会儿偷偷摸摸拍一张,直接发到他拉的一窝omega客人群里,将一切送上门来的美貌资源物尽其用。 他上回尝到了大甜头,直到现在都还有人不断联系他打听那天他发朋友圈的omega姓甚名谁,有没有联系方式,一般什么时候来,他几招太极推来搡去,引得一把子alpha每天来酒吧里蹲守。 而今天的林千甚至不用他再拽去后面换衣服,进来后外套一脱,一身贴身的黑西装靓绝人寰,另外他好像心情不佳,一坐下就默不作声开始喝酒,一连两杯灌下去后像是嫌颈间系着的领带太碍事,一把扯松了丢到吧台上。 龙勋回看自己悄悄连拍的十几张照片,忍不住啧了几声,甚至都有点害怕直接发出去会不会下一秒就被扫黄打非办给抓走。 再抬头时他的资源2号已经径直走向了资源1号,为避免资源内部消耗弄得一场空,龙勋连忙跟过去,听见的第一耳朵就是:“你说你这里有朋友,朋友呢?” 龙勋愣了下。 这俩认识? 没等他琢磨一秒,就被林千拽到身边,分外自然地被介绍过去。 “龙勋,我朋友。” 林千给他递了个眼神,他立马反应过来,热情地笑了两声,拍拍林千的肩膀,营造出一副很熟络的样子:“你好你好,都认识啊?林千,你最近几天怎么都没来啊,这儿好多人找我要你联系方式想认识你呢,今天来了就多玩会儿,想喝好好喝,都算哥的。” 上回林千留给龙勋的是假名,隔两天去还衣服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龙勋全然没有在意,他性格随和外向,加上微信后时不时会找他聊两句。 温知寒的目光落在龙勋毫不避讳拍着林千肩膀的手上,很是看不过眼。他原本以为在酒吧有朋友的说辞只是林千为了躲自己而生搬出来的,原来是真的有。 他不太放心找借口跟进来后得知的唯一情况是,哦,林千好像行情还不错,他才是多余的那个。 类似的情绪一旦起了头,就好像脱缰野马般不受控制,他最后看了眼林千,从酒架上随意挑了瓶酒买单,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龙勋在后面追着送了几步,脸上的遗憾几乎要化成水滴到地板上,左一句右一句欢迎他有空再来。 而仍留在吧台的林千想法就简单许多了,简单到只有四个字,喝他妈的。 下车前给韩东发过消息,韩东留在医院陪温阳,他打算一口气喝够了,把一些时至今日不该再有的眷恋彻底摘除掉,然后好好过他的日子。 所以他今晚来者不拒,像是下凡来普度众生,谁来都喝一杯,反正龙勋既然想让他一直当活字招牌,是不会让他有麻烦的。 酒吧里人渐渐多起来,音乐也更大。不知多少杯下肚后,林千意识模糊地对着空杯痴笑半晌,一下下地打着酒嗝,像台卡顿的录音机。 龙勋远远地丢过来一张房卡,对面是他朋友开的旅店,十分钟前他让小弟去开了间房。 林千笑着朝他道了个谢,而后出了门。 门一合上,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周围静悄悄的,满轮月光洒在地面上,将周围照得透亮。他挨着门口的电线杆,仰着头望了会儿月亮,才再迈开脚,向着龙勋说的方向走去。 只是没走两步,身后就有一个高大的人影笼过来,随后一把抱住了他。 林千酒醒大半,本能地挣扎起来,直到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嗓音。 “是我。” 第21章 如果觉得累,要告诉我 万籁俱寂,依稀有微微风吹的动静,那会儿虽然还没到后半夜,可依旧冷得很。林千原本身体里有酒劲持续作祟,感觉不到寒意,可冷不丁被人从背后一抱,紧贴而来的另一道体温却也令人不自觉生出贪恋。 林千安静着没有再动弹,头略垂着,目光落在环着自己腰部的手上,很久没有挪开。 温知寒后来又当过好几次他们画室的模特,脾气远比在工作上要好,几乎是有求必应。有一回寒老师布置针对手部的素描作业,林千完成的最好。即便他被表扬已是常态,但那一张他自己却知道,并不一样。 严格一点说,他甚至算作弊了。 温知寒来得频,他一刻心动愈演愈烈,却只敢缩起脖子当逃兵,多一秒钟都不敢直视对方的脸,害怕太轻易露馅,无处安放的目光于是游窜到他的手上。一回两回,时间久了连对方指关节上的纹路都清晰在心,实在胜之不武。 “林千?” 林千从旧事中被喊回神,动动胳膊,从温知寒的怀抱里挣开。 “你还没回去?” “嗯。”温知寒不动声色蹭了一下鼻尖,“临时有点事,耽误了一下,回去吗?一起吧。” 林千没看他,摇了摇头。 “算了。” 自己这会儿像是刚从酒缸里打捞出来,回去医院总感觉会影响到别的病人,何况温阳也在,虽然他一直为人父的形象不算很可靠,可能维持一点还是要维持的。 他又从口袋里摸出那张龙勋给的那张房卡,拿起来在温知寒眼前晃一下,说:“我有地方住。” 温知寒不禁皱起了眉,顿几秒才问:“谁给你开的?” 林千立马笑了一下,像揣个宝贝似的把房卡放回口袋,轻描淡写回答:“随便谁咯,反正我有地方住。” 他挥挥手,“你回去吧。” 可显然温知寒并不会听他的话,林千往前走了一段,能听见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最后只能停下来,回头看着对方,无奈道:“温知寒,你怎么这么烦?” 温知寒下巴微抬,眯起眼,明知故问:“我怎么烦了?” “不烦就不要跟着我。” 他甩下这句话后就又转身朝前走,很快身后的人三两步追上来,还多跨一步,走在了他前面。 “谁跟着你?”温知寒理直气壮得要命,轻轻一句话把锅甩回去,“好像是你在跟着我。” 他顺嘴无赖一下子,竖着耳朵等林千反驳,可对方一直没有再吱声,埋头走出去好几米,低落得像是头顶堆满了乌云。 “对,一直是我在跟着你,追着你。”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抱怨着。 “真是累死了。” 温知寒不声不响地看了林千许久,慢慢伸出一只手,“过来。” 林千被盯得发怵,脚下像安了弹簧似的一下蹦出去一步,双手护在身前,警惕道:“干嘛?” “背你。”温知寒靠近一步,居高临下的,“不是累吗?” 林千迟迟没敢动,尽管喝多了,神经错乱,会克制不住说点胡话,可本能的判断力还是在的,绝对不允许自己做出任何挑战生命的举动。 “怎么还不过来?” 林千:“……” 好吧,拒绝温知寒强调两遍的事情也是在挑战生命。 他怂巴巴凑过去,抬手俯身的动作都很是拘谨,而后就被温知寒轻轻松松一把背起来,脚底悬空晃了两下。 “不跟我回去就算了,我把你送去酒店。” 林千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心里却乱七八糟地在想,嘿,温大总裁您可不知道酒店和旅店的差别吧,嘿,我就知道。 深巷僻静,林千伏在温知寒背上,眼瞅着那轮饱满的月亮跟着他俩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店面。 温知寒又说话了,这回不一样,传播介质从空气换成躯体,他的声音放大了好多倍,好像是顺着骨头传到林千的耳朵里,格外清晰。 “林千,如果觉得累,要像这样,告诉我,知道吗?” 林千感觉像是有什么飞虫或是灰尘一类的东西误吸进鼻子了,很痒,于是就近拿温知寒的背蹭了蹭,又用力吸了下,伸出手来揉,一边揉一边漫不经心似的开口,把那个他们双方都默认埋葬的问题又执拗地拣出来。 “温知寒,那我再问一次,当初和我结婚是因为寒老师吗?” 温知寒脚步没有停,但是沉默了很久,久到他们已经出了巷子,隐约能看到那间旅店亮着的门牌。 “现在再问这种问题没有意义。” 他别了下头,最后这样回答,觉得已经在不说谎的基本限制内最大程度照顾了林千的情绪。 背上的人一时没有动静,许久后才传来一声闷闷的“哦”。 这让温知寒抿了下嘴,考虑了一秒刚刚是不是更应该说假话哄他,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肩膀忽然疼了一下。 他被林千咬了一口。 很用力的那种,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有一丝火辣辣的灼烧感。 他下意识嘶了一声,张开嘴刚准备说话,肩膀上就又漫开一种异样的温热,衣服被一层层打湿。 温知寒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些别的事。 刚成年分化没多久正值考学关键期,同寝的室友被高压憋得神思恍惚,某天夜里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硬拉着其他几人陪聊,室友坦白暗恋上隔壁班一个信息素是柑橘味的omega,并痴心表示只想在毕业前找机会背一次对方。 他解释说“背”应该是除了上床外最旖旎的一个动作,身体大面积接触,呼吸密不可分,手能捏到平时几乎毫无可能触及到的对方大腿内侧,甚至胆大心细一点,还能抓一下饱满的臀肉,结果是被下铺正直的学委狠狠教育一通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年少时只勉强懂得一些浅薄的旖旎。 而此时此刻,他背着他的omega,对方在他背上不停地哭,哭得压抑委屈,催人心肠,他于合乎情理的怜悯之上,可耻地多了几分人性缺失才能干得出来的心猿意马。 第22章 你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 房间比温知寒想象的要小,除去洗手间大概只有十平米左右的样子,他架着林千进来,把他放到床上,皱着眉头去开窗通风,再回头一看,林千已经扯过被子侧身而卧,迷迷瞪瞪地睡着了一半,脚上还穿着鞋子,衣服也没脱。 一时间,不算太大的房间里布满了他平稳而有节律的呼吸声。 温知寒靠着窗边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十点不到。手机上各种消息来来回回跳个不停,最上面一条是秦助理发的,在问什么时候回去。 他想了想,先没回,转手将外套一脱,又解开袖口处的扣子,好方便活动,然后上前掀开了林千的被子,将他拉起来。 “衣服脱了再睡。” 林千被拉得半坐起来,虽然眼皮还没睁开,可眼珠子在底下一动一动的,眉心微拧着,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 温知寒于是弯下腰,先帮他把外套脱了,丢到一旁的椅子上,刻意动作比较用力,想顺便让林千短暂醒一会儿,自己把剩下的衣服脱完,最好还能再去用热水洗把脸。 可林千依旧合着眼,头往一侧歪着,维持着一个随时要倒回床上的姿势。 温知寒只能扶正他的肩膀,提前说好免责声明。 “你自己不脱,那我帮你。” 又轻轻拍拍他的脸颊,警告说,“不准再咬我。” 林千没吭声——他此刻似乎连句像样的呓语都说不出来,安静坐着。温知寒垂着眼,清心静气,给他脱鞋,又一件件给他脱衣服,脱到只剩下薄薄一层衬衫。 冬天衣服厚重,椅子上加上他的外套已堆得小山一般高,显得林千更加清瘦单薄。温知寒低头,隐约间似乎嗅到了一丝丝清甜的葡萄柚气息。 他下意识避开一些,免得共处一室再失控,可很快却觉察出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林千喝了酒,身体机能被酒精扰乱收不住信息素是正常的,但不会像现在这样,丝丝缕缕,仿佛是有意撩人于耳侧。 他忍不住皱起眉头,霎时间反应过来,捏住林千下巴,半晌才开口:“你没睡?” 林千闭着眼睛忽地笑了下。 他不是没睡,是刚醒,在温知寒给他脱外套那一下,虽然头还是有点疼。 “醒了就去洗漱一下,洗完再睡。” 温知寒闭着唇,咬肌略动了下,而后去椅子那边拿上自己的衣服,“没事我先走了。” 他一转过身去,却冷不丁被从身后抱住。 林千赤着脚跳下床来,胳膊环住温知寒精瘦的腰,双手像个小搭扣一样精准咬合在一起,鼻息扑洒在对方肩膀上。 “温知寒,我刚刚睡醒一觉,觉得这个事情不能这么算。” 温知寒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没动。 “什么?” “你说没意义的那件事。”林千紧扣的手松开,慢慢上移,“你让我试试,万一其实当时你是对我见色起意又好面子不承认呢?” “……” 温知寒沉默几秒,“你想怎么试?” 林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绕了下,和他面对面。 林千身形比例好,平时不显矮,可往温知寒面前一站,依旧低了半头,目光平视时正好对着他的嘴唇。 那双嘴唇是淡淡的肉粉色,上窄下丰,单看形状流畅饱满,配着其余五官却显得有几分高不可攀。 林千看了许久,伸出手轻轻碰上去,眼神迷蒙,仿佛又脱离了方才清醒的状态。 某个瞬间,温知寒视野里的林千忽然歪了一下头,手也扶住他的胳膊,一点点凑近。 他本能地心口一紧,甚至也想伸出手,托住他的后脑。 ——“算了。” 像是一个被吹到无限大的彩色泡泡,骤然破灭。 林千踮起的脚重新落回地上,捂着嘴打了一个很大的哈欠,凉凉地说:“原来你是真的对我没兴趣。” 温知寒不懂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方才高高悬起的心一下子俯冲落地,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等过了几秒,才隐隐觉得像是被耍了,顿时不大舒服。 林千倒是很听他的话,做了几个放松脖子的动作,然后准备乖乖去浴室洗漱,进去前拿手机看了眼时间,十点半。 “不早了,你回去吧。” 说着将手机丢到床上,踩着旅店里的一次性拖鞋去了浴室。 留温知寒一个人在床边,默不作声地穿着自己的外套,面色黑沉。 浴室里传来沥沥水声,他正要转身,林千还没息屏的手机上忽然接连弹出两条信息,无意识地多扫了两眼,注意力一下被两个暧昧不清的字抓走。 [宝贝。] 他应该走了,可脚迈开一步,还是忍不住收回来,拿着手机就去敲了敲浴室的门。 林千正对着镜子刷牙,右手抓着牙刷,左手握着漱口杯,刚洗完脸,脸上还水淋淋的,额前的头发也打湿了被抓了上去,露出完整的眉眼,见温知寒来,意外得睁大了眼睛。 或许是浴室暖光灯效果太好,能将人的皮肤照得透亮细腻,配着偶然滴落的水珠,令温知寒脑子里瞬间蹦出“清纯”两个字来,紧跟着就是更加强烈的烦恶。 “怎么了,还有事?” 林千飞快吐出了嘴巴里的白沫,一边眨眼一边舔几下嘴唇。 “有人找你。”温知寒语气怪异地把手机递过去,“经常有人给你发这种东西吗?” “哪种东西?” 林千不明就里,接过手机一看,微信最上层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多半是今晚不知怎么加上的。他点进对话框,一张图和一句油腻味十足“宝贝”,看得他浑身冒鸡皮疙瘩,再往上扫了眼那张图,吓得差点把手机丢进洗手池里。 那个陌生人给他发了一张自己勃起的照片。 “神经病。” 他跟手把这个人拉黑,连着骂了两声,抬头对上温知寒冰冻如霜的眼神,脑子嗡嗡的,生气和尴尬搅和在一起,不由地面热。 “你看我干嘛。” 他不自在地喘出一口气,泄愤一般抓过手边毛巾用力擦了擦嘴,然后推开温知寒,回去卧室里面。 房间里顷刻间安静无声,过了一会儿,温知寒才从氤氲着水汽的浴室门前折回来,和林千遥遥地对视一眼。 对方像被抓包的小偷似的飞快挪开目光。 温知寒垂放着的手指用力蜷了几下,强忍住不去抓头发。 他不想承认此时此刻的烦躁多半来自于切切实实感受到林千被觊觎着的那种冒犯,觉得很没劲和不值。 那人只是一个混迹在酒吧,会随意给刚认识一晚的人发下体照的流氓而已,和他计较什么。 可到底他还是忍不住沉声数落一句:“都和你说了不要去酒吧那种地方,你看看你都招了些什么人。” 躺靠在床上的林千立马恼羞成怒:“那我能想到吗?又不是我主动的!” “是那个神经病凑上来的好不好!” “我招人,我就是招人怎么了!就你不识货而已!” 他一句接一句像是在撒气,还没说完就被迎面丢过来一件外套盖住了脸,眼前骤然一黑。 “他妈的温知寒……” 林千咬牙切齿地挣开外套,随即就感觉到床垫坍下去一块,一只大手将他按倒在床上,力气大得他无从反抗,只能任由对方的嘴唇贴下来,还趁着自己未加防备坦然果断地撬开牙关,上下来回扫荡。 口腔里一下子因为这般紧密的交缠分泌出大量液体,林千屏住全部呼吸,好几秒后才想起挥拳锤在对方背上。 片刻后,温知寒才终于松开他,却迟迟没有起身,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隐约有些肿了的嘴唇,喉结轻轻滚动。 “酒吧那种地方以后不要去了。” 他停顿一下。 “你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 林千好久都没有缓过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从面颊到耳后几乎都要被一把火给烧尽。 而更难以启齿的是,他的身体似乎被温知寒一句话给挑醒了,被忽视很久的生理本能此刻气势汹汹闹起来,讨债一样。 十几秒时间,他从奋力挣扎到自暴自弃地不再动弹,整张脸埋进头顶的枕头里,一时像浸入了海里,极度混乱。 他想,妈的,算了,累了,就这样吧。 他林千本来也不是什么克制力很强的人,气氛推到这里,对方话都说成那样了,又何必自苦……他咬着嘴唇盯住对方很久,愣愣地笑了下,而后主动抬起胳膊环住对方的脖子凑过去,埋在耳畔,用轻飘飘的气音说: “你说的,那温知寒……我现在就要。” *23.更吃这一套 好像被酒精浸润过的身体对任何刺激都会更敏感些,林千躺在床上,双腿抬起盘着温知寒的腰,气喘得凶猛。 他的目光隐约能从激烈起伏的胸口之上,看到温知寒漆黑瞳仁里自己的倒影。对方许多年前的怪癖依旧保留至今,但凡是上床时穿衬衣,那一定不会脱完,而是会从下往上解开扣子,最后领口那粒留着,衣襟拨向两侧,露出上半身白皙的皮肤和紧致内收的腰线。 温知寒会就着他这个姿势,半跪着解开自己的腰带,冰凉的金属扣滑下来,蹭在他的脆弱柔软的肚皮上,好似一柄在鱼腹上游走的利刃。 林千身上最敏感的两处都是温知寒开发出来的。 一处是两侧的肋骨,林千平躺着的时候,用不着吸气,小腹处就凹下去一大片,肋骨会像山脊似的明显凸出,呈扇形,一直延伸到后腰的阴影里去。 温知寒喜欢双手抓着他腰,然后用大拇指去一遍遍揉搓摩挲那里皮肤下凸起的骨节。他大拇指常年工作写字有些薄薄的茧子,抚上去有极明显的粗粝感。每抚弄一下,林千的身体就会瑟缩一下,忍不住想抓着床单向上爬,无一例外都被身上的人掐着大腿根捞回。 大腿根就是另一处。 准确来说,是大腿后侧根部,最靠近臀部的位置,很难被人碰到,因此那里的皮肉也就更敏感,轻轻刮一下也会不停地抖。只是林千远比几年前要瘦了太多,温知寒虎口力气依旧很大,食指此刻深深陷入腿肉里,他吃痛得忍不住吸了口凉气,一种为人肆意摆弄的感觉异常强烈。 他忽地有些后悔。 温知寒适时停下来,和他对视两秒,手背拍两下他的脸:“害怕了?” …… 说不上他这是在关心还是挑衅,林千脑子里又烦得打起结来,头懒懒地瞥向一边,不想理他。几秒后温知寒俯下身来,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的,贴到耳边轻声说:“你要是真的害怕,现在停下来也行。” 那可不行。 反倒显得刚刚他那么勇是在虚张声势了。 林千头歪回来,自下而上打量温知寒几眼,而后慢慢撑起上半身,与之鼻息相错,一边嘴角翘起来:“什么停下来,温总,三十多了,还行吗?” 他一面说一面单手将衬衣最后一粒扣子解开,衬衫褪了半截搭在胳膊上,信口胡诌起来:“我前不久还认识一个大学都没毕业的小alpha,好年轻啊,又高又帅又结实,可能比温总要小了整整十岁吧……” 温知寒一应动作统统停下来,定定望了他一会儿,随后从床头柜上拿起林千的手机,丢到他胸口。 “什么时候认识的,有联系方式吗?” 林千脸不红心不跳,拨了一下指甲,“删了。” “是真的还是在骗我?” “当然是真的。” 手机恰好在此时亮了起来,温知寒缄口不言,眼盯着那亮光绕着手机屏幕走了两圈,而后拾起来,对了下林千的脸,扫开屏锁。 多半是因为今晚刚从酒吧里出来的缘故,林千的好友申请比自己的朋友圈还热闹。温知寒一条条看着申请,同时又将林千往自己身上拖了点,靠得更紧,除去那两层贴身的布料,几乎严丝合缝。 林千被那一下拽得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克制不住的嘤咛,只能感觉到腿间濡湿不堪,凉凉地黏在那一层布料上。 温知寒从下到上依次看过,大多数还算正常打招呼,他像清理垃圾一样一个个拒绝掉,刚准备放下手机,就又弹出两条好友申请。 是刚刚那个变态,换了号,又过来纠缠。 温知寒盯着那两行油得发泡的申请语,眉心一块肌肉猛跳了两下,默了三五秒,通过了好友申请。 不等对方发话,他直接两个字打过去。 [ 语音。] 对方唯恐不及,火速拨了个语音过来。 [ 不要出声。] 温知寒接起后立刻将通话音量调到最大,搁到一旁的床头柜上。 林千还闹不清温知寒刚刚一言不发地在做什么,那个大学弟弟alpha是他胡乱说的,可哪怕翻通讯录也只是死无对证,应该没问题……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忽地,腿被大力掰开,下一秒就猝然被挺身而入,已然陌生的胀痛感和撕裂感混合着从下半身扩散开,他后腰一下拱起,又咳又喘,好不容易回过劲来,恶狠狠地瞪住温知寒。 温知寒倒没有立刻就动,他直起腰,手指沿着两人紧密胶合处来回触摸两下,眯起双眼。 “林千,你浑身上下哪里都很瘦,就一个地方肉很饱满,你知道是哪里吗?” 林千攥紧手边的床单,轻喘着回望过去,半晌憋出一句:“你有病。” “是这里面。” 温知寒浅浅地动了动,难以言明地笑起来,微微仰起脖子。 “真舒服。” 妈的变态。 林千不由地想起方才温知寒义正言辞训斥自己被骚扰的场景,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双标到了极致,感情是只许自己放火,别人连点灯的油盏都休想碰一下。 巨大的酸痛感随着温知寒越发快速的节奏愈演愈烈,林千全身被死死压制着,疼得有些迷糊,紧跟着就听温知寒又轻蔑笑一声,故意问:“怎么不出声?大学弟弟喜欢操哑巴?” 靠。 输人不输阵,林千登时清醒过来,望着温知寒那张欠揍的脸。 今晚非得叫得他秒射不可。 林千声线偏清脆,正常说话时语速也偏快,少年气足,而如若刻意将发声部位上移,沾上几分鼻音,再拉长调子,就显得飘忽又黏软。 起初还只是几个单字音节交替倾泻,气若游丝,千回百转,眼睛却直直盯着温知寒,试探他的反应。奈何这人定力太好,一来二去几乎没讨到什么便宜。 林千被撞得腰酸,只能咬着牙不断加码,“哥哥”、“老公”、“主人”不要钱一样来回切着喊,喊得顺嘴各种骚话也都统统从嘴里冒出来。 可渐渐的,他体力不支起来,身体绷得太紧,又一直又喊又叫又闹,消耗巨大,意识也一点点混乱。 他后背和额头出了大片的汗,喘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实在没了力气,彻底瘫软下来,任凭温知寒摆弄。可到底憋着一口气不甘心,半晌,想到了什么,兀自痴笑两下,努力伏到温知寒耳边,断断续续地说:“温知寒……这么能、能干,能给温阳添、添个弟弟……妹妹吗?” 他仰躺着,无法将温知寒的神情看仔细,但能明显觉察到他一瞬间的失控。 “你找操是吧?” 原本就高频度的动作猛然激烈数倍,林千甚至都找不到一个间隙完整地喘上一口气,直至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意识昏聩地想了想,年纪大一点有点婚姻经历的alpha,果然更吃这一套。 而后就彻底昏了过去。 第24章 的确意犹未尽 醒来时房间里的窗帘被拉开了一点,天暗暗的,林千原以为是还早,一看手机竟然已经十点多,他费劲翻了个身,宿醉和纵欲的后遗症叠加着作用起来,后脑勺疼得要命。 床上没有别人,方才看似乎温知寒的衣服也不在,整个人消失得干干净净,林千顾不上他,缩在被窝里努力醒了醒神,而后挣扎着爬起来。 十二点要退房的。 房间里一片狼藉,惹人遐想的气味也很浓重。要是换了别的地方还好说,这家店是龙勋朋友开的,尽管龙勋不是那种爱八卦的人,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尴尬,他想起来收拾收拾。 衣服刚套了一半,不远处的房间门就传来“咔哒”一声,林千下意识拽了拽被子,抬头看过去。 是温知寒。 他穿戴整齐,看上去精神不错,手里提着一只印着某家连锁快餐店店名的纸袋。 林千愣了下,“你没走?” “嗯,这两天工作不忙,等会儿一块回医院吧。”温知寒一边说一边走近,将纸袋放在床头柜上,“买了点早饭。” 林千早饿过劲了,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继续穿衣服。头刚从领口伸出来,就看见温知寒握着一瓶矿泉水,略弓了点腰,摆弄着房间里配备的烧水壶,满脸犹豫。 “怎么了,你想烧水?” “对,”温知寒放下水壶盖,嫌弃得分分明明,“我怕不怎么干净。” “……那你直接喝水吧,矿泉水总是干净的。” “不是我喝,你喝。”温知寒抬起头来,问,“你能喝冷水吗?” 林千默默翻了个白眼,omega体质是差一点,那也没到在室内一口凉水都喝不了的程度,温知寒实在有点大题小做。 “我不渴,不喝。” 温知寒待在原地安静几秒,而后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一只药盒,拆开包装,从铝塑板里取出一片白色药片,另一只手握着开了盖的矿泉水,走上前两步。 “把药吃了。” “?” 林千穿好衣服,掀开被子,仰头便问,“什么药?” “避孕药。” “……” 淡淡的尴尬在房间里蔓延开,林千像是放了只猫在心里狂挠不已。 昨晚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他还和温知寒较上了劲,使出浑身解数可劲作了一把,最后被按着内.射了也是活该。 本来还是打算趁着温知寒走了,自己上药店买点药吃补救一下,谁知却是对方先想起了这事儿。 见林千迟迟未动,温知寒晃了晃水瓶,眉毛一挑:“怎么,不想吃?真想给我生第二个?” “你想得美。” 林千不由地撇了一下嘴,一把取过水和药,飞快服下去。 与此同时温知寒转身去将窗子打开了一些,林千已经起了,不必担心他受凉,让风透进来,也好散散气味。 他背着身听见林千吞咽的声音,许久又转回身来,抬起手,不自然地轻咳了下。 “那个,抱歉。”他停顿一瞬,视线偏了偏,“下次我记得提前准备套。” 林千“咔啦”一下将矿泉水盖子拧回去,掂起瓶身就不假思索砸过去,外套一拢:“没有下次了。” 他挪到床边俯身去穿鞋,未扣严实的后领深处露出一小截蜿蜒的脊骨,让站着看过来的温知寒不自觉回想起昨晚后来后.入时的画面。 的确意犹未尽。 * 从旅店出来,秦特助已经开着车在门口等着了,不声不响,对于林千和自己老板上午同时从一家旅店里走出来这件事没有丝毫窥探欲。 坐进车里后隐约能从秦特助给温知寒的汇报中听出点什么,似乎昨晚温知寒原本有些比较重要的工作要处理,可他一直不回消息,只能都堆到今天。 林千靠着车窗想,那温知寒刚刚还说工作不忙。 他俩要聊的东西不少,暂时就停在了路边。 林千百无聊赖地划开手机,想找韩东问问温阳的情况,微信点开第一条,却是龙勋发来的。 [ 林千,起了吗?刚好多人跑来问我,你昨晚留的那个微信号是不是留错了啊,还是你改过了?我没有非要你给的意思,他们那堆人也确实麻烦得要死,要真是你自己改的,以后谁来问我都不告诉了。] 改微信号? 什么时候的事情? 还是他昨晚喝多了改的? 林千连忙点进账号设置里一看,自己的微信号果然已经改过了,而且还奇奇怪怪。 Married0316。 0316是他的生日,这没什么问题,前面的married,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自己究竟能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拼出这个单词。 林千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反应过来,最后咬着牙打断了前座温知寒和秦特助的对话,将手机举到温知寒眼前。 “这是不是你改的?” 秦特助识趣地闭上了嘴。 车内安静几秒,很快温知寒格外坦荡地承认:“对,是我。” “几个意思啊?” “强调一下你的已婚身份。”温知寒神色平静,“能给你省很多麻烦。” “……还有呢?” “还有吗?” 温知寒抿了下嘴唇,“那,不用谢?” “谢你个大头鬼,呸呸呸!” 林千火气上来,恨不得车门一开把温知寒拖下来决斗。 微信名一年只能改一次,现在一月才刚刚过了一半,也就是说,他得顶着这个微信名至少再过完这一整年。 林千生了好一会儿闷气,而温知寒也没再多解释什么。 昨晚那个换号来骚扰林千的变态在两人事后像是被惹毛了,觉得是在故意挑衅自己,疯了一样辱骂起林千。他记下了这个人的微信,打算查查,然后让他彻底住嘴,以后连一步都不敢再踏进酒吧,更不敢再骚扰林千。 原本不需要多打语音这一步的。 温知寒望向后视镜中的自己,不禁想,其实他真的是一个很恶劣的人。 车开出去很远,重新驶入闹市区。等红灯时,林千和韩东聊了两句,韩东提醒他后天就是温阳的生日,明天就出院了,问要不要提前出去吃顿大餐庆祝一下。 林千想了想,回复说:“算了,温阳现在还是吃清淡点吧。” “那行,你记得准备生日礼物。” “你还有钱吗?” “没事,有。” 林千点进手机银行的应用,看到存款到账的信息,稍稍安了点心。他自己很缺乏理财意识,后来还是因为温阳要上学了才去找韩东恶补了下,买了几个稳健的基金,存了一点定期。上周六温阳突发急性阑尾炎,在医院的时候他就急忙把基金给卖了,不过他准备去结账时秦特助已经都缴完了,他这边等手续,到今天才收到款。 既然没法吃顿好的,林千琢磨着给温阳买个好一点的生日礼物,算是给刚出院的小朋友一点安慰。 正想着,他偶然瞥到车窗外路旁恰好有一家乐高店,心微微动了下,犹豫两秒,开口问秦特助:“秦助,我能下去买点东西吗?很快回来。” 秦助回头看了下他,又看了眼温知寒,见温知寒没什么异议,便点了点头,打开了车门。 温知寒问:“你要买什么?” “温阳过生日。” 林千飞快答了一句,推开车门,余光却瞥见温知寒也下了车。 “那你等一下我。” 第25章 算了,我不该抱有期待的 林千站在店内最中间的展架前犯起了难,他看中了两款飞机乐高,一款是一架造型奇特的白色战机,摆在打着灯的置景架里,庞大而豪华,令人忍不住驻足。视线再往下,售价6999,林千不免咋舌。 差不多是他之前一个月的工资了。 另一款则相对来说价格合适一点,只是一对比显得更小更简陋,他隐约有些不太甘心,多瞧了好几眼,最后不得不摸出手机,想去看看账户余额冷静一下。 恰好韩东的信息也刚跳出来。 “出院那天温知寒来给温阳过生日吗?” “?” “他来干嘛?” “我就问问,昨天下午温阳听说你是和他一起去的画展,缠着我问了很久,他好像还挺关心温知寒的。” 林千读完这行字,手指悬着迟迟没回复,抬头悄悄扫了眼不远处的温知寒。他站在巨大的展柜前,稍稍躬了点腰,看得很入神,西装随着动作在胳膊肘处被压出三五道褶皱,导购聪明,殷勤围着他,滔滔不绝,而他神情始终都是淡淡的。 林千又看向他驻足的那款乐高,是一个褐黄色的远古罗马竞技场,配件细节很精致,但高级是高级,总归太严肃了一点。 像是察觉到被人注视着,温知寒敏锐地抬起了一点头,和林千四目相对了几秒,站在原地稍微抬高了点声音: “你挑好了?” 林千晃晃头,一股脑拿起货架上的那款小飞机,朝着收银台的方向去。 “对。” 经过温知寒身边时,被他瞥了眼怀里的包装,随后便听他在背后开口问:“你刚刚一直在看的是不是不是这款?” “那款太贵了,我没钱。” 林千不尴不尬地用舌尖抵了抵腮,浑然有一丝微妙的气恼,觉得温知寒像是在明知故问,边朝前走一边在心里打定主意,如果待会儿温知寒敢上来替他买单,他就好好揪住对方的小辫子,大谈一番物质浸淫对孩子身心成长的弊端。 他留神背后,果真听见对方亦步亦趋跟上来的脚步声,可直到结完账,温知寒都始终只是悠悠闲闲站着,没有出声。 半天才问:“你好像很失望?” 林千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包装袋,收收表情,嘁一声。 “少编排我。” “买多买少都是你给温阳的,我替代不了,也不想给你难堪。”温知寒走到他身侧,留给他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温阳生日我也应该准备一份礼物的。” “刚刚你看的那个?”林千犹豫了下,“那个不太适合八九岁小孩吧。” 温知寒闻言摇了摇头:“不是。” 说罢他叫了下店内的导购,三言两语的询问后,朴实无华地要了店里最贵的那款。 付账的时候林千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工资条在眼前飘动,心绪波澜不已。 仇富了。 但言语上不能吃亏,林千冰着张脸,没好气说:“你干嘛,我养出来的当然是富贵不能淫的孩子。” 温知寒略一耸肩,随口应道:“是吗,那我不如你,我只能养出富贵的孩子。” 林千没想到他这么理直气壮,被噎了下,手指背在袋子后面攥了攥,隔几秒才又说,“俗死你了。” 一旁导购喜气洋洋忙着开单,温知寒提前摸出皮夹里的卡,准备结账,看起来不怎么把林千讲他的坏话放在心上,修长的手指灵活而随意地转着卡片。 “林千。” “干嘛。” 温知寒把玩那张卡的动作慢慢停下来,侧过脸去扫了他一眼,又收回来,目光落在眼前的地面上。 “物质是任何事情的基础,牟利和经营财富,是两种概念?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学 阝完。你学艺术,脑子里浪漫主义的想法太多,一碰到现实问题就很天真。” 他一说完自己也觉得可能有点不太合适,怕林千生气,可林千却不像方才一般针锋相对,安静了好一会儿,连喘息声都省去了,半晌才露出一个倔强又疏远的神情:“你说得真客气,我不是天真,我就是又蠢又好骗。” 导购开完单,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太对劲的紧张氛围,小心谨慎地将货品放在结账台上,再向前一推。 “先生,好了。” “谢谢。” 温知寒接过袋子,又看了林千一眼,微微无奈:“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最爱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林千心烦,下唇被自己咬出一小道泛白的齿痕,“但我从来都是有话直说,我就是那个意思。” 他丢下这句话就埋头向外走,步速飞快,逃一般的架势。温知寒眉头微皱,快步跟过去,在快出店门口时追上他,一步横跨在他眼前,带着几分强硬挡住了他的去路。 “林千——” 两人因为疾走和情绪上头都微微有些喘,在透着凉风的门口交替呼出一小团一小团的热气。 林千望着温知寒,嘴唇嗫嚅着动了两下,到底还是不想弄得太僵,只能将全部的话吞回肚子里,回避了刚刚的话题。 他偏过头去,又想起来方才韩东的嘱咐。 “温阳明天出院,顺便过生日,你有空过来看看吗?” “明天吗?” 温知寒隐约觉得日期和自己记忆中的有点出入,但瞥了眼林千的眼神,没再询问,又回忆了一下自己这两天的行程,其实最近一方面是为了温阳,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接待没有来得及当日赶来参加葬礼的其他亲人,一直都是在秦特助订的那家酒店里休息和办公。酒店离医院不远,要过去看看很方便。 可不巧的是,他手上一个跟了快半年的项目,明天需要去邻市面谈,一大早出发,回来时多半温阳已经出院了。 他这头琢磨着推迟面谈的可能,而面前的林千已然从他的沉默中断定了答案,疲倦地掐了两下眉心。 “算了,我不该抱有期待的。” * 回程林千窝在后车座上沉沉地睡了一路,半句话再没有和温知寒讲过。他们先到了酒店,温知寒抬手看了眼表,正好是中午的饭点,考虑要不要叫林千跟他下去就近吃个饭。 林千被叫醒后还有点懵懵的,眼睫艰难地眨了数下才勉强清醒过来,开口就是拒绝:“不用了,不饿,直接送我去医院。” 秦特助不声不响地回望老板,见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下,又摆了摆手,于是点点头,将车门打开,放温知寒下了车。 车尾在眼前呼啸而过时,温知寒站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克制着淡淡的不爽,他很少有这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 回过头,却发现有人正在等他。 宋临上午九点多的时候就到了酒店来找温知寒,他人不在,就在大堂里等了等,等得无聊出来抽根烟,就正好撞见了他。 宋临指间夹着的烟细细长长,漂亮的孔雀蓝色,才燃了一半,缭绕的烟丝给他添了几分文艺又慵懒的味道。 他是来祭拜温翰林的。 前几天时间太紧,没能抽出时间。 “要不先去吃个饭吧,我请你。” 宋临掐灭了烟,走近了一点,对着他露出一个生动明艳的笑来。 第26章 我真那么可恶? 宋临客气,领着他去了一个附近少有人知的中式私厨,格调和口味兼具,消费也不菲。被前台引着往预定好的包厢去时,温知寒望着眼面前稍矮自己一点的宋临,想起昨天拍卖会上的事情,不禁眯了下眼睛。 他依稀记得,宋临出国前本科学的似乎是艺术鉴赏相关,在某平台上是个关注度不输小明星的博主。他长得好看,又有家室背书,卖一个特立独行艺术家的人设,还有不少人吃这一套。偶尔分享些日常和照片,再时不时接受一些拍摄和综艺节目飞行嘉宾的邀约,哪怕是在海外求学一年,曝光度都维持得不错,听说最近在筹备着办自己的画廊。 今早秦特助无意提了一嘴,说是宋临最近频繁出入各种画展刷脸,昨天还有意和温知寒对着喊了好几轮的价,原本只是在场那堆人知道。可回去后宋临发了条动态,半遮半掩地提了下这件事,有好事的网友顺着一扒拉,知道了另一个当事人是B城温氏集团的温知寒,一下吸引了大批目光。 意识到自己可能不知不觉中被人当做了造势的工具,温知寒反而自在了些,他和商业打了那么多年交道,谈起利益相关的东西,甚至更亲切。 宋临出手大方,两个人也挑贵的点了许多菜。 等传菜的间隙里,他主动聊起了很多在英国的事情,还说特地给温知寒带了一瓶酒回来,准备哪天有空了送到他家里去。 包厢门被敲响,服务员站在门口轻声问候一句,然后安静地走进来开始上菜。 等人又出去,温知寒才拾起桌上装着茶水的小杯子,嘴角提起一点,免得太生硬。 “现在只喝这个了,送我也是浪费,还麻烦你。” “这有什么麻烦的。”宋临咧开嘴笑了下,“昨天的事还在生我气吗,寒哥?” 温知寒扫他一眼,对他过于自觉的亲昵称呼紧了下眉,几秒后才松开:“没有,小事而已。” 宋临点到为止,跳过这个话题,拿起筷子同他介绍起菜。 如数家珍的,应该是做足了功课,而且刚刚听他和店内人说话的意思,这间包厢昨天上午就定好了。 温知寒猜他多半是有事要求自己。 手机在此刻忽然亮了下,秦特助的消息出现在通知栏里,他刚夹了一块炭烤羊肉,顺势扫了眼。 [ 温总,林先生到医院后拉着他的那位姓韩的朋友骂了您整整十分钟。] 温知寒表情没什么变化,点开手机软键盘,问秦特助:[ 你还在医院吗?] [ 在的,温阳明天出院,我留下来办点手续。] [ 行,那你给林千带瓶水吧。] 等了几秒,秦特助还没顾得上回复,温知寒又慢慢打了一句话。 [ 十分钟,我真那么可恶?] 只是犹豫了下就被判了死刑。 这句话静静地躺在输入框里,他盯着看了会儿,最后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将手机屏幕一锁,放到了一旁。 宋临见他终于抬头,笑着问一句:“寒哥,工作这么忙?” “不是工作。” “私事吗?” 温知寒不咸不淡地应了下,没有解释太多,宋临也不再追问,手指在桌上轻点了几下,又开口说:“寒哥,听说你明天要去见穗恒的许总,他跟我有点交情,正好我刚回国,想找个时间去见他一下,明天我能蹭个车吗?” 他一边问一边继续慢慢往自己的盘子里夹菜,语气稀松,也不怎么看温知寒,仿佛就只是自然而然随口一提。 他耐心等了片刻,可对方却一直没有回应,一抬头,才发现对面的人望着桌上的一盘惊金黄圆润的宫保虾球微微出了神。 “寒哥?” 温知寒回过神来,问:“什么?” “我说明天能不能蹭个车去见一下穗恒的许墨海。”宋临复述一遍,又给了个台阶,“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温知寒望了他一会儿,坐起来,摇了摇头。 “没有不方便。” 宋临闻言眼帘一抬,“那……” “送你过去没问题,捎带手的事情,不过明天我有点事,你既然和许墨海有交情,那还得麻烦你跟许墨海解释一声,过两天再约,我做东。” 宋临有些措手不及,怔了两秒,下意识问:“明天有事?” “对。”温知寒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下嘴,而后抬手叫来服务员,“结一下账。” 又看向宋临:“你来看我爸,应该是我请你,不必客气。” 服务员很快拿着结账单过来,麻利地刷完了卡,温知寒将卡收回去,余光又瞥到桌上才被自己尝了一个的宫保虾球。 “我打包一个这个可以吗?” 宋临回神,匆忙点头,“当然。” “那行,墓园那边我安排了人,直接去就好,有空再联系,许墨海那边麻烦了。” 温知寒慢慢站起身,动作流畅地穿上外套,见宋临还愣愣的,犹豫了一下,而后不禁又在心底耻笑自己一声。 没什么好犹豫,更没什么好隐瞒的。 “明天是我儿子生日,我得陪他过生日。” * 和宋临道别后,温知寒带着打包好的虾球去了医院,他在饭桌上偶然想起以前林千最爱吃这种甜口的东西,这家店做得不错,虾肉饱满,味道也不腻,估计医院附近没什么好吃的,干脆送过来给他。 可惜到的时候是一点多,林千和温阳已经在午睡了,周围静悄悄的,连点脚步声都很明显。温知寒站在门口看了会儿,还是没进去,下了楼,去找秦特助。 秦特助按着十多分钟前他的意思待在医院等他,见他手里提着个打包用的食盒,多嘴问了句:“温总?” 温知寒低头看了眼,解释说,“给林千带的,他喜欢吃这种口味。” 不过既然他睡了,也没必要再把他叫醒。 东西放凉了不好吃,温知寒想了想,去找了温阳的主治医生,将吃的送了过去。 主治医生是个四十岁不到的男beta,刚忙完了得空吃个饭,推辞了两下还是接受了,还同他说了点温阳出院后护理的一些注意事项。 秦特助在门口等到他出来,随口打趣道:“老板,里面到底还有个小孩在,怎么只记得给林先生打包东西?” 温知寒走在前面的脚步忽地顿了顿,手茫然地抬起又放下,侧着脸看了眼秦助理,好半晌,才不自信地问:“我不是个好爸爸吧?” 秦特助觉察到他情绪的变化,没有敢接话。 温知寒烦躁地晃了晃头,微妙的挫败感爬满心头。 他想起温翰林还在世时,只要一回家,总少不了对他的训斥,“当初不喜欢没感情就不要和人家结婚,现在人家带着孩子好好的,你有什么脸去打扰?” 母亲寒静去世后,他跟温翰林的关系越发冷淡,越是被这样说,他慢慢地,越是只将林千和温阳的事,委托给秦助理去打理。 他和林千至少还朝夕相处过一年多,而温阳,前前后后加起来见了不到十面,还没有建立起随时能想着他的习惯。 他惆怅不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叫住秦助理。 “上午我买的乐高还在车上吗?” 秦助理跟上一步,“在的,后备箱里。” “行,你下午开车,我们去商场转转吧。” “您要买东西?” “对。”温知寒抓了一下头发,“温阳九岁生日,我不能只送他一个礼物——另外穗恒那边的见面我推了两天,先留下来给温阳过个生日吧。” 秦助理难得见到温知寒这么有人情味的一面,不由地笑了下:“两个家长一起陪着过生日,温阳会很开心的。” “什么两个家长。”温知寒撇了一下嘴,“我不是大伯吗?” 他继续向前走。 “不过温阳比我幸运——我的父母,就从没一起给我过过生日。” 第27章 这世界离了他怎么转得了呢 午后原本昏暗的天渐渐转晴,阳光呈现一种不似冬日的明媚。 秦特助驾驶技术很好,能抵得上半个专职司机,车平稳地行驶在空旷的近郊路上,温知寒坐在副驾上看了会儿手机后渐渐睡了过去。 但总归在车上睡,不会很舒适。 半个多小时后温知寒忽地从梦中惊醒,眼前泛白,前额至太阳穴都绷得发疼。一旁的秦助理注意到,立即靠边停了车,拿出一瓶水递过去。 “温总,做梦了吗?” 温知寒忍着头疼接过水,抿了一小口,沉着嗓子地应了一声。 他是做梦了,梦见他母亲寒静临死前躺在病床上面白如纸的场景,像是被困在一个巨大的镜子迷宫里,每一面都是那个场景各个角度的映射,逃也逃不掉。 温翰林去世后,这是他第一次用了大段时间来想念寒静。 寒静是个漂亮女人,温知寒从小就知道,他的母亲在所有同辈的阿姨中美得艳压群芳,又会画画,气质纤尘不染。他原本只是以为那漂亮是天生的,长大一点点才慢慢了解到,还有少部分的原因是,她真的很年轻。 父亲温翰林比寒静大了十七岁,尽管父亲看着并不显老,但站在一块儿仍旧有差距。 他上学,老师教成语。相敬如宾,形容夫妻关系融洽,彼此之间像对待宾客一般恭敬。有爱捣乱的同学嚷嚷问,为什么夫妻要像宾客,夫妻难道不就是夫妻,引得哄堂大笑。 下了课,却有人勾肩搭背到他面前说,温知寒,你爸妈看起来就挺相敬如宾的,被暗恋他的同桌追着打了两圈,同桌回来气鼓鼓对他说,温知寒,你爸爸是集团总裁,你妈妈是画家,他们就是嫉妒你。 温知寒对她笑一下,心里却很清楚,两码事儿。 寒静和温翰林共处的时间其实少之又少,温翰林那几年刚出体制,忙着公司的事情,很少回家,回家后寒静也会往往以学校有事为由,和他避开。 甚至因此他们俩从来没有一起给他过过生日。 再长大一点,温知寒偶然从年迈的舅公那里得知了当年寒静嫁给温翰林的原因。 寒静自小父母相继离世,是舅舅带大的,舅舅在市政部门工作,层级不高,大致够生活,对寒静很好,还出钱让她学画画。 舅舅性格内敛,在部门无人问津,有时还会受同事领导的气。 那年恰好温翰林来B市做项目,原本好多地方就为了争取他落户打得不可开交,B市的几个领导也态度殷勤。温翰林在市政办公室遇到了来找舅舅的寒静,一眼万年。同行的人看出个好歹来,私底下偷偷施压寒静舅舅。 原本舅舅死扛着没告诉过寒静,毕竟那会儿自己一手带大的外甥女甚至高考还没结束,而温翰林虽然高知有为,但实在大了她太多。 后来见施压无效,又被下了狠招,诬陷他犯错,要记大过,是温翰林主动出面解决的,与此同时寒静得知了所有的内幕,也知道如果温翰林走了,那些人只会气不过,更变本加厉地欺负自己的舅舅,于是选择和温翰林结婚了。 寒静还因此在那年填报志愿时放弃了外省的顶级艺术学院,留在了B市念大学。 尽管温翰林对寒静很好,可一年后寒静休学生子,大学毕业顺利留校,有眼红的背地里偷偷骂她贪名图利,爱慕虚荣,不正当竞争之类。寒静原本就和温翰林年龄差距太大,没有感情基础也没有共同话题,又饱受流言困扰,只能一心扑在教学和画画上,就这么冷冷淡淡过了许多年。 温知寒回忆起寒静在最后一刻拉着他的手,一遍遍念他的名字,脸上满是衰败枯萎的苦笑,念到声音无力嘶哑,嘴里呢喃着话变成了,“他不知我,我也不愿意知他”,随后手腕就彻底垂了下去。 温知寒僵在原地,觉得周围一下子没有了声音,仿佛置身冰窟。 曾经他还以为他的名字,是他能找到的最后一丝,父母间还有温情的痕迹。 * 傍晚时林千去医院附近的餐馆打包了两份粥和生煎包,已经晴了一下午的天忽然又变了,呜呜烈烈刮起了大风,林千怀里揣着晚饭,羽绒帽抽绳拉到最紧包住脑袋,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一路几乎是箭步走回来。 温阳待在病房里看书,他已经大好,没有任何后遗症,在医院里待了快一周,头发都长长了,碎刘海有些遮住了眼睛,会无意识地往两边扒拉,弄成小中分的样子,活像个小女孩。 林千好不容易回来,将打包回来的吃的往病床桌上一放,赶紧去把哐哐直响的窗子给关了。 “爸爸,咱们吃什么啊?” 林千边回头边说:“青菜粥,配生煎包。” “啊……”温阳明显有些失望,“我都喝了一周青菜粥了。” “那不然你想吃什么?” 温阳想了想,坚定不移地回答道:“水煮牛肉。” “……” 林千已经坐到了床边,正在拆粥盒的盖子,听完温阳的诉求,手挪下来隔着被子拍拍他的小腹。 “什么水煮牛肉,温阳,你这里是一个碗口大的疤,不是碗口大的蚊子包,清醒点。” “……哦。” 温阳放弃挣扎,往前坐起来一点,乖乖啃起了生煎包。 林千在一边拿着一次性筷子给他搅着粥,边搅边说:“等你好了,叫上韩东叔叔,咱们去川菜馆大吃一顿。” 温阳显然是被画过无数饼,这会儿表现得无比淡定,林千见他反应寥寥,又补充道:“明天你生日,现在还是要吃清淡的,咱就不出去吃了——但是爸爸给你买了一个超酷的生日礼物,保证你们学校那个小胖子看了都要追着你哭。” 温阳头也没抬:“是那个客货兼容飞机乐高吗?” “……” 林千搅粥的手不由地顿了下,声音一抖,“你怎么知道的?” “刚刚你出去的时候小卫姐姐进来查房告诉我了。”温阳慢慢道,“她说你怕我发现,还强行把礼物藏到魏医生办公室柜子里,但是被她看到了,所以她立刻就来告诉我了。” “……” 林千呆滞几秒,好不容易僵笑两下,强撑着说:“没事,乐高最大的乐趣就是亲手把他拼起来是不是,你看那个盒子多大,好像有几百个颗粒,够你玩好几天了是不是……” 温阳抿着嘴,上目线望着他,安静地喝了两口林千递来的粥,犹豫半晌还是开口说:“爸爸,之前有一次我同学带乐高来学校玩,他拼玫瑰我拼向日葵,他第一朵才拼一半的时候,我两朵向日葵已经拼完了。” “……” “我觉得其实也不难。” “……” “客机应该也用不着好几天。” “……” 林千手上动作再次停下来,而后举起双手,用手指揉了会儿头皮,最后身子歪回来,正对着温阳。 “温阳,九岁了。” 他伸手盖住温阳的头发,语重心长。 “该学会给爸爸一点面子了。” 温阳秒懂,火速擦了下嘴,拍了拍手,眼神真挚。 “爸爸最棒,爸爸最好,爸爸最爱我。” “行,吃饭吧。” 温阳听话地继续捡起勺子喝粥,喝到一半,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抬起头问:“爸爸,明天我过生日只有你和韩东叔叔吗?” “……你还想要谁过来?”林千斜眼觑他,“反正你大伯不行。” “为什么啊?” “你大伯日理万机呗。”林千掂着勺子莫名冷笑一声,“上午要关心国际局势,下午要为粮油安全出谋划策,晚上还得去敬老院做慈善公益陪老奶奶吃饭,这世界离了他怎么转得了呢?” 温阳听得一愣一愣,最后只能点头。 “哦……” 第28章 只有无限温柔,春水映梨花 晚上九点左右是温阳睡觉的时间,叫小卫的omega护士姐姐过来查完房,走之前还给温阳留了一大盒巧克力,祝他生日快乐。林千带着温阳洗漱完后就熄了灯,躺到了陪护床上。 不一会儿,身旁传来小孩细密绵长的呼吸声,林千闭着眼酝酿了好一会儿的睡意,却被不时笃笃作响的窗户闹得不得平静。 外面风太大了。 林千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点开天气预报看了眼,醒目的大风预警,得到后半夜才能停。 不过好在明天是个不错的晴天,他已经和韩东温阳都商量过,明天先去医院附近的公园走一走,听护士小卫说,那个公园里有一大片山茶还在花期,很值得去看看。回来在病房切蛋糕,给这一周悉心照顾的魏医生和护士送两块,然后再出院回家。 周围黑漆漆的,只有病房外的楼道光沿着门缝透进来,屏幕亮度尽管已经调整过,可还是有些刺眼,林千微微眯起一点眼睛,手指漫无目的地划着。 他偶尔会打开看看的社交软件给他推送了一条本地热门,正要划过去,却被配图中眼熟的环境吸引住目光。 是那天的画廊。 图片被加了滤镜,更加梦幻华丽,另外三张照片,林千一张张划过去,分别是寒老师压轴的那副画,一个男人的侧身像,以及一张遮了半张脸的自拍。 他从这张自拍的眉眼认出这个博主,应该就是那天和温知寒喝咖啡的omega,名字叫宋临。 顺手点开评论,头几条无一例外都是在八卦侧身男人的。因为没有拍到脸,有人以为那张就是宋临自己的他拍,可很快就被人反驳,从身材比例到服装配饰都和宋临本人有出入,言之凿凿,且宋临也没有出来认证。 这条动态是昨天就发了的,侧身男人是温知寒的事情早就被扒了出来,最新的转发是有人发现了新的盲点,说温知寒和宋临各自佩戴的手表,是情侣款。 林千睡不着,放大图片,把表盘上有些模糊的英文字母一个个记下来,去购物软件里一搜索,确实是同一个款式的不同颜色,说不上是情侣款。 但也足够惹人遐想了。 林千莫名地吐出一口气来,一下锁了屏,丢开手机,抬起胳膊用手背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无数复杂的情绪千丝百绕。 下午和韩东说起温知寒因为工作原因没有办法来给温阳过生日时,韩东没有很意外,但看出他的不对劲,于是问了下:“我就随口一提,也没真指望他来,怎么反倒你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当时林千张嘴着急反驳,可好像怎么辩解都显得怪怪的,沉默半晌,语气里尽是挫败:“我不知道,我好像很容易对他产生期待。” “让魏医生给你开点药吧,这是病,得治。” 韩东玩笑开完就自然地揭过了这个话题,可这会儿却又不由自主地被他自己翻出来。 到底为什么呢? 林千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面向空白一片的墙壁。 他想,可能是因为至今为止,他人生中最不可思议、最宛若梦境的经历,都是温知寒给的,身体的潜意识还停留在一个非常强大的惯性作用中,难以轻易甩脱吧。 * 一个多小时过去,林千仍旧半梦半醒,睡不踏实,干脆蹑手蹑脚起来,想去医院门口的小超市里买点牛奶试试能不能助眠。 他没换睡衣,披了件宽大的羽绒服,戴上枚口罩就下了楼,在值班室和正在打盹的小卫打了个声招呼。 小卫动了动酸胀的脖子,冲他挥了挥手,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说:“温先生上去找你了吗?” 林千没听清,“什么?” “没去吗?”小卫不由地抓了抓头发,“我刚刚出门买宵夜在门口碰到他,以为他是要上来找你和温阳的,但我和他说你们已经睡了,可能得先发个消息问一下——他没上去吗?” 林千摇摇头,摸出手机确认了下,确实没有任何新消息。 小卫想了下,又说:“那可能是已经走了吧,挺晚的了。” 林千不由地朝医院门口望了眼,但无奈还是太远,只能勉强看见医院大门,外面夜色深笼,隐隐还有低低的风声。 “也是,风太大了。” 林千拢了下外套往外走,一出门就被风扑了个满面,宽松的睡裤被吹得紧贴在腿上。艰难地下了两级台阶后,他有些打起退堂鼓。 要不算了,回去弄点水喝也行。 正准备转身时,不远处一辆匿在夜色中的车忽然打了几下双闪,而后缓缓动起来,转了个弯,停在台阶下,车窗倏地降下来。 “林千。” 温知寒的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林千微微一愣,恍若幻听,而后反应过来,两步跳下台阶,站到车窗前:“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医院?” 温知寒没回答他,紧接着林千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哒”声,车门开了。 “先上来。” 林千犹豫一瞬还是上了车,只是他三十块钱买来的灰色条纹棉拖踩在副驾的皮革脚垫上时,稍稍有些心虚,偷瞟一眼温知寒,却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目光从他全身滑过,最后落到他裸露的后脚跟上,眉心不自觉地蹙了下。 “怎么出来袜子也不穿?还是冬天,你的脚还要吗?” 林千调整好语气:“……我就出来买瓶奶,门口,很快的——你来有什么事吗?” 温知寒眉心依旧拧着,像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条毯子丢过去,边丢边说:“我给温阳买了点东西。” “给温阳?不是上午就买过礼物了吗?” 林千还以为会是秦助理明天再送过来。 温知寒没看他,略沉默了一瞬,像是在考虑怎么组织语言,半晌过去,才开口说:“温阳今年九岁,前八年我都不在,想把礼物都补给他,算上利息,一共十个礼物,在后备厢和后座。” “十个??” 林千往车后座一看,果然整整齐齐堆放着五六个包装盒,剩下的应该就都是在后备厢里。 “本来买完差不多才到饭点,但回来路上遇到交通管制,绕了很久,到医院的时候看你们窗子,已经关灯了,就没上去。” “……那你就一直等在这里吗?” 林千想起方才小卫的意思,温知寒应该等了有一会儿。 他侧头看去,目光正巧落到问温知寒手腕处的表盘上,顿了下,莫名有点生气,坐起来些,语气稍急,“都不知道给我发个微信吗?微信加了干什么的?不会发干脆删了。” 温知寒顿了下,喉结轻轻一滚:“怕你们都睡了,我准备自己想想别的办法来着。” “……那你想到了吗?” “没——”温知寒瞥来一眼,“我对你向来很难有什么好办法。” “……” 林千稳了稳情绪,支起手指按揉了会儿太阳穴,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发个微信试一下又不会怎么样,我如果睡了,也不会吵到我。我当你多能耐,既然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还不赶紧回去,明天再送过来也是一样的……”他说着说着忽地一顿,咧了下嘴,“哦对不起,我忘了,你明天要出差,那让秦助理送过来不就行了吗……” “林千。” 温知寒出声打断了他,欲言又止,双手交叠放着,右手食指一下接一下,无声地敲着。 车内安静了几秒,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明天的工作我推了——”温知寒食指一停,头依旧未抬,声音缓缓的,“我还能过来给温阳过生日吗?” 林千一堆话被他轻而易举地打散,刹那间有些恍惚,一种似曾相识的微妙感遍布全身,不禁抬头看了温知寒几眼。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次寒老师组织立春踏青写生,草长莺飞,阳光洒在晃动起伏的湖水上,波光粼粼。结束时,班委组织合影留念,温知寒来接寒老师,到的早了些,打闹欢笑的声音瞬时一收,所有人无比矜持起来。 有人提议让温知寒也来合影,他看了看母亲,点头同意。 林千站在队列西侧倒数第二排边缘位置,与温知寒是相对较远的对角线,可温知寒却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径直走了过来。 林千背脊微僵,不由地紧张,随即听见有人问:“同学,我能站在你身边吗?” 直到周围有人憋不住笑声时,他才回过神来,混乱地点点头,往旁边缩缩,眼睛从那一刻开始就再没敢乱晃,一劲盯着远处的镜头。 而温知寒的那句话像有魔力一般,在他耳边循环播放了好多好多遍。 从第一次在画室给他们当模特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从他人口中断断续续得知了很多关于温知寒的不寻常事迹,远不是他们这群买颜料还要缠着老板要拼团价的学生能比及的。 可那一天的林千脑热眼昏,被春风灌醉。 没有高傲不可指摘,没有身份天悬地隔。 只有无限温柔,春水映梨花。 * “温阳明天下午四点出院,你想来就来。” 林千边说边打开车门,下车的动作带着一点趔趄,他能感觉到背后的温知寒下意识伸出了手,像是要扶他,但一下也没有回头。 车外的风依旧很大,拨弄着路边还未落叶的樟树树冠,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 他一晚上不得安眠,现在终于有些困了。林千头仰起一点,任凭干燥的风吹在皮肤上,努力使自己稍微清醒些。 第29章 九年前的今天,辛苦了 第二天林千醒得早,轻手轻脚去洗漱时透过窗子看了眼外面,太阳还没升起来,薄薄的雾气弥漫在连绵的密林间,泛起细微的寒意。 洗完拐出来恰好碰着一大早便赶过来的韩东,瞧见他后立马加快脚步,凑近了撞一下他的胳膊,斜眼扫了下后方,压低声音:“你猜我刚刚在楼下看着谁了?” “谁?” “温知寒!”韩东语气略带夸张,又轻撞了一下他,“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回事,你驴我?” “没,他昨晚才说工作给推了,问还能不能来。” 韩东没说什么,却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眼见着林千板起脸,咧嘴一笑,转了话头:“阳阳呢?醒没?” 两人一同朝着病房而去,进去后发现温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了,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正窝成一团坐在床边给自己穿袜子。 温阳不是特别爱玩的小孩,但被按在医院里无所事事地过了整整一周,还是被憋坏了,一说今天要出去走走,昨晚早早就睡了,生怕起不来。等穿好鞋,又自己拿着毛巾杯子去洗漱了。 韩东叫住原本要跟过去的林千,揽过他肩膀:“一会儿我干脆跟你们一起去?” 按原定的,林千带温阳先去附近公园,韩东留下来和那个热心的护士小卫布置一下病房,争取最大化搞出点生日的氛围来,为此他还专程买了气球彩带之类的小玩意儿,就藏在小卫的值班室里。 “你想得美。”林千拍开他的胳膊,也压低声音,“总不能让人家小卫一个人干这个活儿吧?” “不是一个人啊——你忘了,还有温知寒呢。”韩东像是预判到了林千的反应,没等他反驳就又说道,“怎么了,他人都来了,温阳是他亲儿子,让他布置点东西都不行?还是你怕他跟小卫一个omega在一起不安全?” 林千一哽,压了口气,忍不住冲他呲牙:“有病趁早治我求求你。” “我是在帮你,少骂人。”韩东看了眼病房里的挂钟,“这温知寒干嘛呢,停个车这么久,驾照都还给教练了吧——我跟你说,林千,你不把这个活儿安排给温知寒,待会儿很有可能就得你们一家三口一起去逛公园了,我牺牲小我当恶人,帮你缓解尴尬,怎么好心没好报呢?” 林千被一句话点醒,嘴唇微动两下,认可了韩东的方案,回手送上两个窝心拳:“谢了。” * 编辑完消息,林千没立刻发出去,等认真读了两三遍,确认足够合情合理、言辞真挚后才发了出去,手心还忍不住出了点汗。 噫,没出息。 两三秒后,温知寒就回复了。 [刚刚有点紧急的事情要处理,还没来得上去。我可以留在病房做布置的,你和温阳早点回来。] 林千松了口气,放心地带着温阳出去了。 韩东特意找学校关系比较好的老师借了台相机,丢给林千。林千学美术还算有点功底,懂构图懂光影,指导着温阳当童模,拍了好多照片。 等玩得差不多时已经接近饭点,林千想看下预定的蛋糕和外卖送没送来,一打开手机却发现半小时前温知寒发了一条消息给他。 [ 收拾完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林千一个猛子直起背,回了句“马上”,就拉着韩东和温阳往医院赶。 病房门虚掩着,林千招招手,让温阳走在前面。 温阳慢慢伸手推开门,当即被眼前的场景意外得愣在了门口。病房内的天花板上飘满了浅蓝色的气球,而病床对面的空墙上则是被镭射彩带铺排出一大块方形,被挪过来的桌子压着,桌上整齐堆放着十多个礼盒,礼盒正中间摆着一只八寸蛋糕。 “温阳生日快乐!” 先说话的是护士小卫,她一出声,林千的目光也从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移开,落在不远处的温知寒身上。 他今年难得没有穿正装,头发也柔顺地垂着,身上常年萦绕的那种生人勿进的气场被无形削弱许多,在背后洒进房内的阳光映衬下,说不出的柔和。 温阳被小卫拉过去戴上了蛋糕店送的卡纸皇冠,又是唱歌又是拍手,弄得小孩有点不好意思,闭眼合掌对着燃起的蜡烛安静地许起了愿。 韩东挨在林千身边,偷乐着说:“没想到温知寒还挺会弄的。” 林千一边拍着手,一边悄悄回他:“一块钱,我估计是他让秦助理找人帮忙弄的。” 他只顾着和韩东嘀嘀咕咕,没留神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影子,冷不丁拍了一掌,将他的注意力拽回来。 林千回头正对上温知寒近在咫尺的脸,对方敛着眼皮,摊着一只手掌,另一只手懒懒拍着,轻描淡写却又一字一句在他耳边强调说:“我自己弄的。” 林千愣着眨了两下眼,下意识反问:“什么?” “我说,东西都是我自己弄的。”温知寒看着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像是轻轻哼了一声,又继续说,“气球,我一个个充的,彩带,我一条条铺的,礼盒,我一个个摆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林千隔几秒终于反应过来温知寒什么意思,经不住笑了一下,心情很好地侧了点头,对他说:“行,都是你,你最行了。” 小插曲一过,许完愿的温阳拿着塑料刀切蛋糕,一块块分过去。等该给温知寒时,他似乎有些紧张,塑料刀卡在中间夹心的水果上,费了好大劲才切完,又在挪到纸盘子里时不小心倒了,奶油和最外层的巧克力涂层搅在一起,惨不忍睹。 温阳明显慌了一下,双颊泛红,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片刻后才在几个人中找到林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磕磕绊绊说,“这块我、我吃,我再另切、一块。” 而他重新伸出去的手却被另一只大掌给握住,紧跟着头顶被揉了两下。 “这块就很好。” 林千和韩东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一左一右上前,围在温阳身边。林千伸手蹭一下温阳的脸,搂住他:“这块看着最有食欲——别给他,给爸爸吃。” 韩东紧跟着笑道:“我不配分一口吗?” 气氛顿时融洽起来,温阳原本紧绷的小脸也慢慢放松。 那块倒了的蛋糕最终还是到了温知寒手里,林千记得他其实不怎么爱吃甜的,但他依旧捏着塑料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奶油和巧克力,在剩下的一点蛋糕分不掉时,还主动说可以都给他。 护士小卫的眼神已经完全沦陷,像是下一秒就需要给自己紧急接一个呼吸机了。 林千原本打算等回家之后再陪温阳拆礼物,可无意间瞥见温阳望眼欲穿的表情还是心软了,摸摸他的头,提醒他去拆礼物。 他自己挑的客货兼容飞机虽然被提早暴露,但还是很得温阳喜欢,被第一个拆开了。韩东除了自己准备的游戏机,还带了班里同学一块儿写的祝福手账。 他脸上一直挂着笑,扫了眼不远处的温知寒,悄声对林千耳语说:“我有幸能看到有钱人送礼吗?” 林千想起那天在乐高店温知寒眼也不眨买下的镇店款,哂笑一声。 温知寒也真不负众望,拆开的礼盒一个比一个精致,处处洋溢着金钱的芬芳,温阳拆得都有些发愣,直到手伸向最后一个,包装略显朴素的小盒子。 温阳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眼神看向温知寒。 “是给你的。”温知寒略一颔首,“拆开看看。” 温阳听话地点点头,解开盒子开口处缠绕的金线,打开后发现居然是一本签名册,字迹稍有褪色,可依旧能看得出来被保存得很细致。 “这是前几年B大120周年校庆我被邀请回去时拿到的,上面有很多杰出校友的签名,他们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能把他们聚在一起不容易,昨天下午我让秦特助去了一趟家里,又找了个盒子简单包装起来——”他顿一下,上下唇轻轻一碰,“送你了,温阳。” 温阳再聪明早熟,也多的是无法应对的情形,抬起头,不知所措地望过去。 他又送上很典型的,温知寒式祝福。 “长大以后,成为优秀的人。” * 中午饭吃完后温阳如往常般睡午觉,原本的病房还要收拾,魏医生特地将自己办公室里的床让出来给他。等温阳睡着了,林千回到病房,却只看见温知寒正一个人拆着彩条。 “韩东呢?” “洗手间去了吧。”温知寒不知何时已经脱了外套,露出极贴合身形的内搭,把手里一堆彩条裹起来丢进垃圾桶里,直起身,“你不用弄了,差不多了。” “哦,行。” 林千站了两秒,想了想,给他开了瓶水递过去。 “歇会儿。” 温知寒接了水,仰起头喝了两口,又直直看向他。 “林千,”他放下水,下巴朝着某个方向拱了下,“那边还有个东西,是给你的。” “给我?” 林千一愣,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确实有个扁扁的、巨大的包装盒靠在墙边。 寻常的东西很难用得着这种包装。 他一头雾水地去拆,褐色的硬壳底下慢慢露出一个金属相框。他霎时间想到了什么,心不自觉咚咚跳起来,而后一鼓作气,将东西抽出来。 是那天温知寒拍走的那幅寒老师的画。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停住了。 “林千。” 他像是做梦般,听见背后的温知寒在说话。 “九年前的今天,辛苦了。” 第30章 你会不理我吗? 午后的医院静静悄悄,韩东从洗手间回来,边走边半摘下眼镜揉揉有些疲惫的眼头,动作流畅地推开病房的门,下一秒,就被眼前这个有些微妙的画面震在原地。 里面的两人听见开门的动静,齐刷刷看过来后不约而同地拉远了点距离,让韩东产生一种莫名的捉奸感,他忍不住挠了下头,迟疑着没进去。 还是温知寒忽然响起的手机打破了稍显凝滞的气氛,他低头看了眼,而后又抬头说:“有点事,我先出去一下。” 等温知寒走后,韩东像放出笼的鸟一下飞扑到林千身边,抬手就要去掀他的衣领,被林千灵活躲过。 “你干嘛?没礼貌。” 林千避开他,抓紧衣领,激发出保护后颈这种刻入DNA的本能。 “你别欺负我啊,我闻不到你们ao的信息素。”韩东提起手指,表情警觉而严肃,“你刚是发情了吗?” 林千肩膀无奈地塌下去一点,用力翻个白眼:“你再胡说手指头给你撅了。” “你可别冤我,刚刚推门进来的那个画面和氛围,本人见识短,只在小网站的片子里看过。” 林千忍住没继续骂他,尖削的下巴侧着一移:“那我给你涨涨见识。” 韩东的视线被引到依墙而靠的画儿上。 包装只开了一个口,但还是能清晰看到底下的相框和若隐若现的鲜艳颜料,几秒后,韩东带着几分疑惑看回来。 “这什么?” “前天温知寒在拍卖会上买下的寒老师的作品,这个数。”林千漫不经心地伸出五个手指,顿了下,语气意味不明,“他送我了。” “???” 韩东震撼万分,低头也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心头涌起一股朴实的求职欲,“你说的这个数是我想的那个数吗?” “应该是。” 这头的韩东沉浸在金钱冲击中,林千则敛着眼皮扯过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头没什么力气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怎么了?他送你这个,你不开心吗?” “没有。”林千呲他一下,摇摇头,“今早起太早了,困了,坐着歇会儿。” 韩东见他蔫巴巴的模样,自觉地没再和他搭话,挽起袖子开始善后。 等他把所有垃圾清理完,才发现林千一直专注地望着寒老师的画,像是在想着什么,片刻后林千叫住他,把刚刚已经揭过的问题又挑起来。 “韩东,他送我这个我没有不开心。”他抿着一口气,显而易见的沮丧,“只是我会忍不住想,要是这幅画,是我自己买下来的就好了。” 韩东张了张嘴,但不知道该如何接林千的话。 那副画的价格是个用手指比划比划都觉得夸张的天文数字,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且早早接受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的事实,有着还算体面稳定的工作,过着平淡安宁的日子,近两年的计划是希望相亲成功。 更长远一点的,可能只剩下幻想温阳哪天拿了菲尔兹奖或者别的什么奖的时候,对着所有人提一下自己是他的启蒙老师。 但他好像能够理解林千的痛苦,理解他对现在自己无能的愤怒,毕竟他也曾经是别人眼里艳羡不及的、遥远星辰般的人。 “在今天之前,我都没有自信再拿起画笔,”林千用力揉了几下脸,手掌之下的嘴角忽地翘起来,涩笑一下,“你说,温知寒他是不是故意的。” “林千。” 韩东下意识地叫了他一声,这个状态的林千不常见,或者说近几年不常见了,他想对他说“你累了干脆去睡一会儿”,但话到嘴边,还是变成那最单薄的但也最想说的两个字。 “加油。” 林千伸出手对着他比出一个很利索的“ok”的手势,表情好像也正常了,坐几秒后站起来,说要去一趟洗手间。 韩东点了点头。 * 走出门时林千能确保自己的背影看上去与寻常无异,可其实病房门一关上,他就拔腿往洗手间冲过去了。 拍卖的事情被聊到了底,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后来的,温知寒最后那一句话此时伴着哗啦啦的水声不断在他耳边循环。 他说,辛苦了。 甚至连林千自己,今天的注意力都全部在温阳身上,温阳是主角,有蛋糕,有礼物,有祝福,他默认着站到祝福者和守护者的位置上。好像自从温阳降生,他就再也看不见自己了。 但温知寒能看见。 林千一下关掉了水龙头,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和脸都沾着水,就连睫毛都打湿了,一簇一簇的。 眼泪猝然落下的时候,他赶紧又打开水龙头,掬了一掌心的水,不要钱似的往脸上浇,眼周发烫的皮肤碰着凉水舒服了很多。 他能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脚步声越靠越近。 彼时的温知寒放下刚通完工作电话的手机,从背后瞥见林千轻轻颤动的肩膀,利落地伸手,从墙上钉挂着的塑料盒中“刷”地抽出一张纸递过去。 林千好半晌才仰起头来,看见眼前指节修长的手,不由地笑了一下。 “哪有人用擦手纸擦眼泪啊。”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好好地接过来,“下次能不能用软一点的纸巾。” “你还是有方向性错误——”温知寒又靠近一点,一边替他拨开湿淋淋的碎发,一边继续慢慢说,“擦手纸还是软纸巾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下次能不能让你少哭一点。” 林千顶着红眼圈又无奈地笑了下,懒得再和他争。 五六分钟过去,门外渐渐来了人,温知寒见林千调整得差不多后才转了身。 “一起回去吧。” * 四点前出院的手续全部办完,韩东望着一大堆礼盒抓耳挠腮,又是乐高又是画的,体积都不小,没法一下全都装到车上去,正准备叫个同城快递,秦特助就主动表示说,可以帮忙送回去,省事些。 他们错开了晚高峰,回去两小时的路程没碰上堵车,到达林千家楼下时天色刚刚暗下来,温度也降了。 林千牵着温阳先送他回了家,然后下楼准备和韩东一起把东西搬回去,可下去时却发现温知寒已经提前叫了人,不必再由他们自己动手。 韩东跟他稍微感叹了句“有钱人的快乐”后见没什么事就说先回去了,搬东西那边的人有秦特助盯着,林千顿时无所事事起来,抬头瞥了眼远处的温知寒。 他靠着车正在通电话,一条腿微曲着,时不时动动嘴唇,姿态慵懒。薄暮冥冥,逆光中他的剪影轮廓被勾勒成很好看的形状,像画报内页里的模特。 林千站在原地,没有更上前一步。 他觉得此时这样的距离就很好。 片刻之后秦特助举着手机走过去,用请示的语气和温知寒说话。 周围没什么人,很安静,林千听见秦助理在问温知寒明天要不要等宋临一起去出差。 “宋先生特地等了一天,刚刚又来问了我一次。” 温知寒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宋临三番几次的,黏得太紧,可听说许墨海又是一个难缠的主儿,一起去确实能省很多事。 他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又叫秦特助多带上两个秘书。 秦特助有些意外:“温总,您以前出差不需要带这么多人的吧?” “这次不太行。”温知寒顿一下,“宋临是个omega,和我一块去不方便,多带几个人避避嫌。” 他说完后才发现秦特助身后的林千,表情飘飘忽忽的,不知在看什么。他想了想,还是慢慢走过去。 “东西搬差不多了,你待会儿早点上去吧,晚上会起风。” 林千点点头,“那你回去也注意安全。” “嗯。” 温知寒望着林千的脸,还想和他说点什么,抬手蹭了一下鼻尖。 “另外,还有不到两周就要过年了,现在招你过去的公司多半有很大问题,你自己注意,或者等年后我让秦助理帮你找些内推。” 林千不太在状态,隔几秒才“哦”两声,“好。” 到这时该说的话似乎都已经说完,再没有什么停留的借口。 秦特助已经在车边等着了。 温知寒转了身,可刚迈出去半步还是忍不住又回过头。 “明天我去出差,如果我给你发微信,你会不理我吗?” 林千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 “我没那么小气。” 第31章 您开心就好 隔天下午五点,温知寒带着秦特助和两个秘书,与宋临一同抵达了穗恒集团所在的C市?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学 阝完。穗恒那边负责商务接待的是一名姓金的总助,人看着能力很强,专业又不显得死板,听说提前一小时就已经等在了给他们安排的酒店里。 见面后金总助先是熟络地同宋临打了个招呼,“宋先生。” 宋临朝他笑一下,问:“许总呢,没来吗?” 金总助解释说许墨海最近在听各部门的年度规划,今天估计得忙到九点以后,要明天才能抽得出时间,就只能先安排入住。晚上的接风宴就在酒店楼上,也不必再单独跑一趟,方便休息,今晚好好放松就行。 两个秘书很开心,听说今晚没工作了,在办入住手续时就忍不住嘀嘀咕咕起来。 秦特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身后,悠悠道:“说什么呢?” 秘书一个姓方,一个姓莫,一个beta,一个omega,都是女生,工作年限还不到三年,因为是同期所以关系很好。秦特助忽然出现,把她们两人吓了一跳,性格稍微内敛点的小方小声回答说:“在说穗恒的金总助,他看上去脾气好好。” “正常,脾气差的就不适合这一行。”秦特助余光扫了眼埋头于工作信息中的老板,露出似有若无的笑容,难得开起了玩笑,“老板大大小小的事,公事私事,随时都会被抓去当苦力。” 两个秘书被逗乐,候在一边又小声地闲聊了会儿。 温知寒应金总助请求过来刷脸时,她们正聊到C市最有名的商业街。 C市是旅游城市,旅游业发达,穗恒集团最早就是依托这个风向靠经营酒店和商场起家的,积累了大量资本。穗恒现在当家的许墨海早年有些玩物丧志,现在是出了名的不按套路出牌,但意外的将家业守得相当不错。 “温总,今晚要不要叫上秦特助,去看点新年礼物?行政那边的瑞文姐昨晚还拜托我顺道看看呢,她选品已经选了一个月了还没定下来。” 说话的是另一位秘书小莫,平时办事更靠谱些。在温知寒身边工作的人首要一条就是不能怕他,他招人来是工作的,不是当个小哑巴杂役使唤。 他听完这个提议后略加思考了几秒,心里还是更倾向于留在酒店把下午法务才发给他的合同批注给看了,于是摇了摇头。 “你们去吧——告诉瑞文,今年预算比较多,尽量准备精细一些。” “好的!” 小莫喜提奉命逛街的美差,拉着小方,继续眉飞色舞地聊起来。 “……听说C市有家专做画具的品牌实体店,装修得特别好,随便拍拍都很好看,咱们去吧去吧!” “你又不画画你去干什么啊?” “我去接受下艺术熏陶啊……” 温知寒无意听见两人对话后悄然抬起了头,望着她们的背影走了下神,片刻后又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置顶的对话框——其实他今天打开过无数次了,但是不知道要给林千发点什么。 早。 吃了吗? 我已经到了。 类似的没有营养的无聊话都相继在输入框出现过,全被他一字一字删除了。 可他临行前,是克服了很大的形象包袱,厚着脸皮才得来的承诺,林千说不会不理他,他又手痒,又挑不到合适的话题,不上不下,相当难受。 几秒后温知寒从微信界面切出去,打开搜索软件查了一下秘书口中的那个画具品牌,实体店确实离得不远,稍微去逛逛,再回来看合同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 晚上那顿饭吃得很放松,结束时还不到七点半,金总助先回去了,小方小莫准备换身衣服再去逛街。 温知寒本打算一会儿自己去,可转念一想,他的借口找得冠冕堂皇,好像是需要秦助理来当当幌子,削弱点私人性,于是叫上了他。 十多分钟后,车停在一个安静而宽敞的店面前。欧式风格强烈的木制嵌玻璃窗店门,门上挂着黄铜风铃,而从玻璃窗望进去,能看见里面微黄的灯光。 “我妈的老师年后过七十岁生日,刚刚听小莫说,这个牌子的颜料还不错,顺道过来看看吧。” 温知寒在陈列柜前慢慢走着,依次扫过去,偶尔拿起某一样认真端详,而后询问秦特助:“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秦特助:“我不懂这些。” “也是。”温知寒略显为难地轻叹一声,沉吟一会儿,顺理成章地摸出手机,“这样吧,我问问林千,他虽然不思进取很久了,但这方面应该比你和我更懂一些。” 秦特助束着手安静地跟在身后,心里冒出一句“老板您开心就好”,可嘴上依旧什么都没说。 温知寒发完消息,两只手各拿起一盒套装颜料,都是质地油润的木盒,开口处的锁扣异常精巧,他对比着看了看,又随口对着秦特助说:“来都来了,要不给林千也带一盒吧,昨天听他的朋友韩东说他好像有重新开始画画的打算。” 他说这话时,身体前后轻轻晃着,眉眼疏朗。 秦特助跟在温知寒身边很多年,知道他这个状态代表着,他心情不错。 “老板,您开心就好。” 他依旧束着手,面带微笑,还是把心里话讲了出来。 * 第二天没出太阳,天有些阴,整栋穗恒大楼如往常般忙碌着。 会面本应在上午十点开始,金总助抬手看了眼腕表,已经超时了十五分钟,饶是他心理素质再强,也不禁心急了下,反复催问许墨海的秘书,却只得到许总还在堵车的回复。 他感到奇怪,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此前很少见堵车的情况,但也无可奈何。他往会议室走去,正准备再去安抚一下温氏来的人,门却从里面被推开了。 出来的人是宋临。 金总助松了口气,告诉他许墨海仍堵在路上的消息。 宋临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举起手机。 许墨海二十分钟前就发了一条朋友圈,金总助一眼便认出,图片是公司楼下的咖啡厅,也就是说,许墨海其实早就到了,却故意不现身。 他心口一悬,立刻摸出了手机。对方的温知寒温总也是有许总微信的,如果被他看到,那势必会很尴尬。 可他仔细翻找一通,却没有发现宋临给他看的这条分享。 “仅您可见吗?” 宋临抿着嘴沉默一瞬,拉住金总助说:“你让他上来,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要还给他。” 与此同时,会议室里的温知寒则已经开着电脑,在同秦特助核对一些别的工作了。和穗恒的合作谈了大半年,因为时间合不上,温知寒一直没有和许墨海碰过面。这趟来的目的就是把合作敲定下来,可看情况多半不会如他们所想的那样顺利。 他此时倒也没有不耐烦,反而在接受了“合作进行不下去”的预设后心态放松了下来,告诉秦特助和两个秘书,或许今天下午就可以提前结束出差。 他一直不太会为沉没成本所累。 秦特助之前因为和穗恒打交道费了很多工夫,也想及时止损,舒了一口气后,干脆在这里办起公来,好好地沾了这里暖气、小食和咖啡的光。 十点半时温知寒放下电脑,去洗手间。 安排给他们的会议室在顶层,没什么人,他顺着指示牌找到了洗手间,却在拐角处听到有人压着嗓子在说话。 那声音很耳熟。 他听了两句,辨识出那是宋临的声音,除他外,还有另一道语气略显轻浮的男声。 “宋临,带着暗恋对象来找曾经的炮友,你就这么无所顾忌?” …… 温知寒无意再继续窥听他人隐私,于是静静地转了身,从楼梯间下了一层。 这一层相对有人气些,偶尔有两三个人走动。 他洗完手,正要出去,忽地被一个匆匆窜出的人撞了一下肩膀。 “抱歉!” 那人止住脚步,转过身来,而在看到彼此的脸后,两人却都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是许还。 温知寒恍惚了下。 上一次见到这个人,还是当年林千怀着孕出走后,他悄悄去看他时。 第32章 去看一看,钻戒 回到会议室后许墨海依旧没有出现,金总助已然放弃,在一旁和秦特助在沟通将会面挪到下午,秦特助面带着含蓄的笑,深藏功与名,和对方来回打太极,见温知寒回来便移开目光,“温总。” 温知寒慢慢走过去,像是有什么心事,朝他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秦特助借机再度回绝:“金总助,咱们温总之后的工作安排也比较紧凑,如果许总实在没时间的话,我们或许年后再约?到时候也欢迎来B市,我一定好好招待。” 金总助苦笑一下。 他们的许总脾气有些刁钻,懒得跑,会谈从来都是对方上门,不行就算了。此外,B市又是他有意无意提过最不喜欢的城市,更不可能去。 意思就是和温氏的合作多半要黄了。 他还想再争取下,眼见着秦特助是个八面不透风的人精,他试探的目光转向沙发上心不在焉的温知寒,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对方却率先出了声。 “金总助。” 可他问出的话却有些出人意料。 “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个叫许还的人?” 金总助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飞快点点头:“没错。” “他和你们许总是什么关系?” 话音一落,一旁的秦特助和身后的两位秘书都不由自主噤了声,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金总助沉默了一瞬。 许还身份特殊,虽然在穗恒内部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当事人和许总也对这件事没什么忌讳,但随意八卦老板的家事还是有些不妥当。 但也没法直接把温知寒晾着。 最后他只能迂回着说:“许副总确实和许总关系比较特殊。” 尽管得到的只是一个点到为止的答案,温知寒心里也大概有数了。 之前偶然看过许墨海的照片,但没有很关注。刚刚在楼下近距离看过许还,才被勾起一些直觉性的猜想。这两个人气质有差异,但是眉眼和脸型很相似,许墨海没有兄弟姐妹,那许还应该是私生子。 无数往事的源头就这样被牵系到一起。 温知寒侧头看了眼窗外,楼宇密布,鳞次栉比,像一张巨大的网,裹在他身上。 * 在寒静病逝两年多后,温知寒才偶然得知了那一年搅得他家天翻地覆的寒静当年的初恋,就是穗恒集团的创始人许广川,以至于去年说要和穗恒合作时他还慎重考虑了半个月,他心有芥蒂,但为了寒静免遭闲话,他还是摈除了这些私人牵绊。 仔细回想,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也是在寒静那里。 当年一手抚养寒静长大的舅舅年迈去世,寒静回去整理遗物,他陪着去,看到母亲对着一封从柜子底找出的信发了半晌的呆,信封是邮局最常见的那种黄纸款式,已经陈旧得泛着霉味,封面正面,有一行用钢笔写的署名和地址,字迹清隽,极有风骨。 寒静的手指轻轻抚着信封上的“许广川”三个字。 他当时就生出几分不安的预感,果然在回去后,父亲温翰林无意发现了寒静带回来的信,第一次发了那么大的火。 温翰林平时脾气随和亲善,他发火也不像一般人那样怒吼或者摔东西,只是当着寒静的面将信撕成了两半,然后搬去了客房。 温知寒后来怕晚年失去丈夫的舅婆孤单,时常去探望她老人家。在听说了温家那会儿紧绷的家庭氛围后,忧愁地叹了口气。 她说,寒静当年的性格其实很任纵叛逆,和许广川高中就谈起了恋爱,如果不是舅舅出事,她也不会嫁给温翰林。现在舅舅去世,她多年的心结重负悄然落下,也许是想解脱了。 温知寒犹豫很久,还是找母亲偷偷聊过一次。 印象中永远温柔气质的母亲在短时间内好像都苍老了许多,她握着温知寒的手说,其实自己并没有别的想法,也不会再怎么样,活到这个时候,最牵挂的人只有他,人生最大的期盼就是能够看到自己的儿子婚姻幸福,人生快乐。 没多久寒静就病了,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温翰林都没有来看过一次。 那天温知寒从公司来医院看她,站在病房门口难得听见了笑声,有寒静的,还有一个更清脆的。 推开门后,他在几个来看望寒静的学生中发现了正在削苹果的林千。 他对他印象很深,不仅仅是因为长得好看,还因为是寒静的得意门生,时常挂在嘴边,甚至还开玩笑说过,想把这个学生介绍给自己的儿子。 温知寒在病房内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用笔记本挡住自己,悄悄地看了林千一下午。他性格很活泼,爱说爱笑,偶尔对上温知寒的目光会收敛一下,可过不了几秒就又津津有味地讲起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临走前温知寒和寒静的主治医生又碰了一次,医生翻着寒静各项数据的检测报告,无可奈何地叹了好长时间的气,表示寒静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身体的病痛还是其次,主要是心病,精神状态实在太差,怕久治不愈,最后出大问题。 温知寒坐在他对面默声许久,回去时在车上给他父亲温翰林打了个电话,温翰林当时在忙一个很重要的峰会,已经很久没有回家。温知寒说希望他能抽个时间来医院看一下寒静,被他挂断了电话。 机械冰冷的嘟嘟声在耳边响了许久,温知寒坐在车里,透过车窗望着密闭压抑的地下停车场,觉得自己好像快喘不过气。 他已经二十多岁,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期待有一对琴瑟和鸣的父母,但是最少最少,他希望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母亲。 他哑着嗓子开始认真思索另一件事。 至今为止,他都没有恋爱过,甚至没有对一个人产生过心动的感觉。但他觉得,林千不错,他喜欢的长相,他喜欢的性格,甚至因为林千是学画画的,他在心理上还有多一层的亲近感。 他努力说服自己,其实爱情并不是所有婚姻的起点,只要他能尽全力,当好一个伴侣,那就无可指摘。 几分钟后温翰林那边像是感觉直接挂断电话不好,又发来短信关心他,问他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家。 温知寒看着这则短信想了想。 此时此刻,他想去附近的商场转转,去看一看,钻戒。 他缓缓踩下了油门,手指都控制不住地微微晃动起来,似乎只要一想到他如果能和林千结婚,那口气,就能喘过来了。 第33章 和你结婚,也是我很骄傲的事 温知寒还记得当年接待他的那个导购小姐。 她盘着发,踩着高跟,脖子上系着宝蓝色的丝巾,笔直地站在玻璃柜台之后,脸上挂着自然恰好的笑容。 温知寒只是偶然一瞥,就在对方的视野盲区里,观察到了她的小动作。 她起先是左手叠放在右手之上,指腹揉蹭了两下指节,随后见四周往来无人,便大着胆子将右手抬起一点,竖起手指——她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亮晶晶的戒指,在柜台灯的折射下闪着一点点细碎的光,她爱不释手地看了很久,而后手腕一转,将戒指贴放到心口处。 他猜想她应该是刚订婚或是结婚,一点情绪也藏不住。 他被吸引着走过去,低头扫了一圈。 商场是随机找的,档次说不上很高,价格普遍都低于他的心理预期,但或许是导购员的眼神太过有感染力,他口一松,还是直接买下了最合眼缘的那一枚。 结完账手提袋被他扔掉了,不然目标太大,回去肯定会被温翰林发现。 黑色丝绒的戒指盒被他丢在副驾驶座上,每到一个红灯,他就停下来,拿起它看一看。主钻被切割成无数个小面,在夜色映衬下显得更加夺目璀璨。 他甚至忍不住设想了一下林千的手指戴上它会是什么样。 林千手指白皙细长,无名指内侧长着一颗小痣——他有一回去等寒静下课,那次是练习色彩,他从后门进入从角落里找了张空椅子坐下,抬头刚好就是林千的背影。 他一开始以为那颗痣是不小心沾上的墨点,注意力被吸走。直到下了课对方去洗完了手,回来和他迎面撞上,他下意识低头又扫了眼,才确认那是一颗小痣。 那会儿天还冷,教学楼配的洗手间没有热水,林千洗过的手指指尖被冰得微微泛红,顺着指根下去,那微红又一点点减淡,衬得皮肤更白。 他当下以一种alpha的本能感叹了一下,不愧是omega。 几个红灯过去,温知寒才惊觉自己开错了道,他无意识间居然开到了林千的学校附近,下一个路口就到校门了。 他稍稍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调头,而是径直开了进去。 车停在一个十字口的路边,往来学生不少,整整齐齐地向着一个方向。温知寒向前扫了眼,发现这里原来是一个快递站点。 无比巧合的是,他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居然发现了林千的身影。那会儿是三月底,天气已经回暖,晚风温柔。林千穿得很随意,宽大的纯色长T几乎要罩到大腿,底下又是空荡的短裤,从腿窝到小腿到脚踝都裸露着,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 他展着双臂,扛着一件又长又宽的巨型快递往回走,快递太大,时不时就脱手,又因为要看路,所以只能横着走,像一只乱入的螃蟹。 温知寒没带犹豫地就下了车,在对方震惊的眼神中帮他托住了快递盒。 多了一个支撑力,林千步伐都轻松不少,可也实在不好意思让温知寒帮他扛快递,于是挠了挠头,说可以现拆了,比直接扛要方便许多。 “那为什么刚刚不直接拆?” 他们俩站在一个路灯底下,林千头埋得低了些,刺拉拉扯着快递盒外面的胶带,支支吾吾说:“本来……本来是打算录个视频的。” 他一边说一边将扯下来的胶带团到一起,掀开盒子,从里面抽出一个巨大的、裹着塑料薄膜的画框,薄膜拨开后,能看到框上雕刻的细致花纹。 “我奶奶拜托姑姑寄过来的。” 他像是也没有料想到画框会这么好看,惊喜之余见温知寒没有一丝丝不耐烦的神情,忍不住碎碎地分享起来:“我小时候去爷爷奶奶家玩,和他们说想要以后长大了当一个画家,我爷爷很高兴,就种了一棵树,说等以后树长成了就用它做一个画框给我,其实大一刚开学的时候就已经砍好了,但是我爷爷后来又想亲手刻,就找人学了学木雕,拖了一年多正好给我当成年礼物……” “成年礼物?” “对啊。”林千抬了下头,“哦你可能不知道,我早两年上学,所以现在大二了才成年。” “你快要过生日了吗?” “啊,对。” 林千把拆下来的包装和胶带一股脑儿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回来后额头上出了一点点细汗。他将画框立起来,扛在了肩上,又侧过脸来,有些腼腆地开口说:“你回去吧,我可以自己拿回去了。” “没关系,我待会儿没什么事。” “哦……” 林千小声应了下,不好意思再开口,不然显得他存心赶人似的。他扛着画框走在前面,能明显感觉到温知寒跟在他身后一个身位的距离,帮他抓着画框分担重量。 呼吸好像都紧了。 林千悄悄呼出一小口气,努力表现得更自然些。 他们穿过一大片凹陷下去的草地广场,广场只有外围一层层台阶上亮着星星点点的灯。脚踩过草地时,耳边不断传来有节律感的沙沙声,新长出来的细草像绒毛一样拂过林千的脚踝,好像万事万物都无限柔和。 这样的一瞬间,林千会觉得,世界对他很好。 草地光线还是过于昏暗,一直跟在身后不声不响的温知寒忽然被绊了一下,随后一个东西从他的口袋里掉出来,发出闷顿的一声。 林千听到了,于是立刻放下画框弯腰帮忙去找,好在东西不大不小,没到淹进草丛里找不回来的程度。他看到温知寒手里拿起了一个什么,正在拍上面沾上的泥灰,松了口气,随后就听见他说:“林千,能不能麻烦你手机开一下灯,我确认下是不是我的东西。” 林千飞快地举起手机,靠过去一些,把光对着温知寒的手。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对方的手里看到一枚钻戒。 好像所有的感官都临时出走了一般,每秒钟都漫长无比。林千最后迟钝地反应过来,像是无意刺破了对方的私人密事,下意识往后退了下。 对,温知寒比他大了整整五岁,凭他的条件怎么可能会是孑然一身? 他已经有了爱人。 已经买了戒指。 已经决定要和别人共度余生。 一切都被揭示得那样快,林千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甚至还来不及泛起一丝酸楚,却眼睁睁看着温知寒慢慢地转了身,正对着自己,从盒子里取出那枚戒指。 “林千,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 一周后温知寒带着林千去医院看望寒静,将两人决定结婚的消息告诉了她。 病床上的寒静露出意外却欣慰的笑容,拉着林千的手,很久都没有松开,半晌后说该来查房的护士还没出现,让林千去看看怎么回事。 林千去问了一圈,发现这个点根本不需要查房时,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寒静有意支出去的。他猜也许老师是有什么话要对温知寒说,于是有意在外徘徊了许久,等估摸着差不多了才回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模模糊糊的对话声。 “老实说说,到底喜欢林千什么?” 他对这个问题太过好奇,迟迟舍不得避开。 隔了四五秒,温知寒的声音才响起来。他说起初见,到后面的每一次接触,细节充分,语气认真。 “和他在一起,好像阳光都会对我慷慨一些。” 林千后来对这段婚姻的义无反顾,九成以上都是这句话给的勇气。 从病房离开时他和温知寒并行,忍不住又询问了一次向他求婚的契机。温知寒停住脚步,望了他一眼,嘴角慢慢提起来。 “没什么契机。你记不记得那天下午你来看我妈,我也在,我在角落里看了你一下午,出来以后就去买了戒指,然后不知不觉就到了你学校,又刚好遇见你,好像冥冥之中,有神仙在帮我。” 林千听后却是踮起脚一把抱住了他,下巴紧紧贴在他的肩膀上,快乐得像是随时能飞起来,最后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我就知道,你那时候是在看我。” 终于奇迹光临,终于得偿所愿。 之后温知寒在婚礼前夕将正式的结婚戒指换成了定制款,总价惊人,且全世界独一无二,可林千还是更喜欢带最开始被拿来求婚的那枚。 他在他们的婚房里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床上打滚,把婚床都弄乱了,折腾完又说要给温知寒一个惊喜。 温知寒好整以暇地被他蒙着眼睛牵到房间里,眼前的布被摘下,床头悬挂着两人的结婚照,再仔细一看,照片的相框就是那天林千爷爷亲手雕的画框。 “温知寒——” 林千早没了刚认识时的矜持,变得粘人无比,又一次抬起胳膊抱住他。 “我以前和爷爷说,一定会拿这个画框来裱我最好最骄傲的画。但是我问过爷爷了,他说没关系。” “和你结婚,也是我很骄傲的事。” 第34章 他好像觉得很幸福 快十二点时,天空渐渐聚集起了一团团乌云,从窗口远远望出去,恍若一块块叠在一起的墨迹。 秘书小方早上起迟了,没来得及吃东西,此时饿得两眼放光,回头看了眼自家老板——温知寒的电脑被他放在腿上,而他整个人背靠着沙发,目光却系着窗外,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某些不知名的回忆中。 而就在此时,会议室的门却被骤然推开,金总助从门后走出来,带着满脸的歉意朝着温知寒鞠了一躬,随后转回去,微微欠身,伸出一只手。 “霍董,请。” 又一个人从门后走了出来。 秦特助远远望了一眼后当即站起身,站在温知寒背后,提醒道:“温总,这是穗恒的霍衡启霍董,许总的亲舅舅。” 温知寒了然地点点头。 穗恒前身是霍家的一间小旅行社,一直没什么起色,直到许广川将其不断做大,最后成立了集团,但是不忘最开始霍家的全力支持和信任,所以把很多股份给了能力最好、也最志同道合的小舅子霍衡启,而在许广川去世后,也多亏了还有霍衡启坐镇,穗恒才能继续蓬勃发展。 即便今天上午无端被鸽了那么久,可温知寒作为小辈,还是主动上前与之握了手。 霍衡启原本今天不来公司的,可在听说外甥又惹乱子后不得不亲自赶过来善后,押着许墨海就来了。 许墨海和照片上并无二致,只是多了几分随心所欲的轻浮,道歉时手还半插在西装裤口袋里,歪着点头。 温知寒的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一秒后就挪开了,抬起手腕看了眼表。 霍衡启再三挽留他们一起吃个饭,算是赔罪,说生意不生意的不重要,不能失了礼貌。 “应该的,霍董。” 温知寒露出一种长辈面前特有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不想和许墨海计较,也不太在乎面子之类的虚名,但如果能因此和霍衡启打上交道,那这趟就来得物超所值了。 温知寒谦让地走在后方,直至电梯下到一楼。 一直不曾言语的许墨海不知何时走到他身侧,用只有他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轻飘飘开了口。 “温知寒,”他抬眼,“你和宋临好上了?” 温知寒皱了一下眉,回望过去。 “没有的事。” “那最好吧。”许墨海耸了耸肩,“我刚刚还提醒过他,一个会骗婚又毫无责任感的alpha,实在太不值得去喜欢了。” 温知寒脚步似乎轻顿了一下,可表情依旧完好无异,未起波澜,他没有理会许墨海捻酸的挑衅,径直朝着门外密布的乌云走去。 * 林千是在大三下学期,也就是和温知寒结婚七八个月后怀孕的。 他扒着手指往前数日子,最后一手抓着检测报告,一手用力推搡他,咬牙切齿,像审判罪人一般:“就是青檀奖决赛前一晚!温知寒!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温知寒任由他将自己刚穿上身的定制西装揉得稀烂,胸膛一起一伏,边喘气边望向医生——他接到消息后在短短几分钟内仓促结束了正在开的会议,而后一路贴着超速边缘赶来了医院,被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包围住。 他想起昨晚林千支支吾吾地说,最近肠胃不是很舒服,准备明天去看看,今早还拐弯抹角反复试探自己有没有空陪他去医院,可不巧他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全公司大会,他刚接手公司不久,还没完全站稳脚跟,犹豫很久,还是没有同意。 可眼下显然林千已经顾不上去计较这点小事,他坐在椅子上手捂着小腹,眼睛都没法从那张黑乎乎的影像报告上挪开片刻,整个人沉浸在无边的快乐之中。 温知寒终于平复完心情,感觉走廊上有风,于是安静地解开外套,披到了林千身上。 几分钟后,温翰林和寒静也匆匆而至——寒静三个月前终于康复出院,精神恢复了许多,得知消息后脸上露出无比欣慰的温柔笑容,坐到林千身边陪他一起看报告。 而温翰林则没有了一贯儒雅随性的风度,当着另两人的面,将温知寒狠狠数落了一通,叮嘱他之后要多多关心自己的omega,不要让他有任何不舒服。 等医院这头所有事情结束,四人决定去常去的那家私厨简单庆祝一下,在车上聊过一阵后,林千把所有的检测报告拍下来,给最好的朋友韩东发去一份,又给远在老家的爷爷奶奶发去一份。 剩余三人时不时望向他,手里都不约而同地攥着手机。 温翰林同龄的旧友们基本孙子都上小学了,他属于落了队的那几个,生性也不喜欢和朋友家长里短这些,即便自己的儿子样样出色优秀,也从没主动显摆过什么。 但好像所谓的“隔代亲”是真的,对于那个手脚都还没发育出来的小孙孙,他完全控制不住这种被喜悦包裹满的分享欲。 车已经开出去很久,他学着年轻人的样子,发了条朋友圈,底下明晃晃地定位着:B市第一妇产科医院。 不出一分钟就吸引来无数条评论,满屏的恭喜。 而寒静这头,则是第一时间和舅母分享了喜讯。温知寒婚后带着林千来见过她一次,这位年迈的舅婆很喜欢林千,得知消息后,立刻同寒静说,不日就亲自来看看。 温知寒坐在林千身边,他俩是后排的位置,他的目光从林千跳到寒静再跳到温翰林,而后听见寒静忽然开口说,要不要现在就给孩子取好名字。 那会儿是初春,温翰林于是提议说,暖春三月,新阳初生,可以叫温阳,男孩女孩都能用。 林千早就快乐得丧失了任何思考力,眨着眼睛正准备点头,却被温知寒提醒说,预产期是在一月底,还不到春天。 一直久不出声的寒静却在此时开了口。 “冬天才更需要阳光。” 她转头望向温知寒,嘴角噙着心照不宣的弧度,“小寒,你说呢?” 名字就这样早早定下来。 温知寒在微微摇晃的车里,目光错错落落地盘桓在林千身上。 林千依旧低着头,脖颈弯出一个很柔软的弧度,下巴的轮廓被窗缝间钻进来的阳光勾勒出淡淡的金边,而后在某个瞬间,他像是察觉到自己被注视着,抬起头来,对着温知寒笑了一下。 温知寒恍然生出一种极度陌生的、许久不曾触碰过的错觉。 他好像觉得很幸福。 中午那顿午饭吃到最后,温翰林终于也不装了,比着手机通讯录给朋友们一个个去了电话,拐弯抹角提到家里即将迎来第三代的喜事,停都停不下来。 温知寒不方便打扰他,于是跟着服务员去前台结账,刚刷完卡转身,就看到寒静站在他身后。 “林千比我幸运。” 她的目光里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惆怅和失落,“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远比和喜欢自己的人结婚要快乐。” 温知寒默默地收起了皮夹。 他不知道寒静看出来了什么,但今天确实鬼使神差地想嘴硬一下。 “他是和他喜欢的、也喜欢他的人结婚了。” 第35章 不想要放在那里就行 另一头的B市,张灯结彩,已渐渐洋溢起过年的氛围。 林千近期闲下来,难得睡了个懒觉,下午醒来后懒洋洋地瘫在床上,久违地打开了自己曾经的社交账号,一上线就被经年积攒的成千上万条消息提醒给震得手机都卡了下。 随手划了划,私信也五花八门。 “太太您好,打扰问下您这边接不接推广呀,我们这款冲牙器……” 林千忍不住哆嗦一下,被叫“大大”也就算了,“太太”这怎么听怎么微妙,随手点进主页,这人已经在一年前离职并痛快回踩前司自由逍遥去了。 林千:…… 往下划。 “在吗?这张有没有原图,不带水印的,发我一下。” 林千:…… 往下划往下划。 十几分钟后,他揉揉酸胀的眼睛,刚准备放下歇会儿,就又蹦出来一条新的私信。 [林千,我是孟赫,能见一面吗?] 林千愣了愣,随后翻身而起,点进了这个人的主页。 孟赫的账号有实名认证,头像就是他本人,粉丝有数十万,而看资料,他如今就在B市。 林千啃了半天手指不知道该不该回复,那头的孟赫又补充说:“前阵子你去xx公司面试碰到奇学长了是吗?中午我和他一起吃饭才得知那天的事,我代他向你道个歉,你最近是想换工作吗?或许我可以帮到你。” 林千将这段话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而后丢开手机,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缓缓呼出一口气。 大四那年基本都在外实习,同学之间接触得越来越少,加上那时候他刻意想换个环境生活,就更没什么联系了。 他琢磨半晌,又抓起手机,回了个“好”,然后加上了孟赫的微信。 生活嘛,不丢人。 孟赫消息回得很快,和他约在了两天后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 确认好时间地点后林千起了床,趁着快过年的档口,将家里好好打扫了一遍,又提早准备了下晚饭。 等一切都忙得差不多时,已经四点多,该去接温阳放学了。 他换好衣服,拿上手机和钥匙,往学校赶去。 * 即使是快期末考了,温阳小学的周三活动课依旧没有停,温阳今早出门前想了好一会儿,带着之前生日时收到的其中一个乐高去了学校,打算带给关系好的同学一起拼。 而当他把乐高盒从课桌里拿出来时,之前两次和他过不去、已经被调开了位置的小胖墩,又一次瞪大眼睛,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 “温阳,你为什么会有这个限量版啊?” 这个限量版他磨了爸爸妈妈很久,连爷爷奶奶都去求了,还是没有人给他买,说是很快期末考,不能玩物丧志,如果期末成绩不错,那就买来当新年礼物。 小胖墩于是这两天听课写作业都认真了不少,美滋滋地准备在下学期活动课上带过来给同学们显摆显摆,结果转头就看到,温阳桌上摆着一个。 他的话早放出去了,自己一定是班里最先还是唯一会有这个限量版的人?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学 阝完。他长得胖胖的,成绩也不好,只有在这些事儿上能获得点同学的亲近和吹捧,此时自尊心狠狠受挫,加上前两次的过节,顿时怒火中烧。 “你这个一定是假的!” 话音未落,温阳一旁一个竖着高马尾的女生就眼尖,从温阳带来的塑料袋里发现了压在底下的购物小票,眼疾手快地摸出来后看了看,得意地同小胖子争辩说:“你看看这个小票,万象商城买的耶,全市最大的乐高店就在那里了吧,怎么可能是假的。” “就是,你以为只有你才能买得起吗?” “笑死人了!” …… 附和声越来越大,小胖墩见争执不过,气呼呼地跺脚跑远。 温阳松了口气。 这次他一句话也没说,总不能还被叫家长吧。 一整节活动课就在小胖墩时不时投来的怨念眼神中度过了。 下课后就能直接放学,温阳背好书包,朝校门口走去。 最近他的爸爸说在休年假,所以每天都回来接他,不用再去韩东叔叔那里写作业。 结果刚走到校门口,就被从身后窜出的一道人影撞了个猝不及防。温阳脚下没站稳,差点摔倒,抬头就看见小胖墩在冲他挤眉弄眼扮鬼脸。 “限量版又怎么样,你只有一个爸爸,你没人要,略略略!” 温阳拍拍被他撞到的胳膊,抿着唇,不想搭理他,于是绕了半圈,可小胖墩见他没有反应反而更加不依不饶,上来拉扯他,一声比一声聒噪。 “你没人要!” “你爸爸很穷!” “就算乐高是真的,肯定也不是你的!” …… 温阳左右来回切步,可就是甩脱不了纠缠不休的小胖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刚准备开口,就听见远处一道沉稳的声音在叫自己。 “温阳,过来。” 温阳抬头,发现是他的那位大伯站在校门口,又高大又挺拔,满身贵气。他怔了两秒又立刻反应过来,趁着小胖墩也不注意,蹬蹬蹬跑过去,攥住了大伯的袖子。 温知寒弯腰揉了揉温阳的头,随即又直起身来,嘴角噙着几分少见的笑。 “我给他买的乐高。” “我很有钱。” “我是他爸爸。” “小朋友,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被完全震撼住的小胖墩脚底像被钉住了般,迟迟没有动弹,直到他家的保姆车停在了校门口。 他放学一向是全家出动,爷爷奶奶惯着,后来得寸进尺,发现爸爸是学校里老师都能管的教育局的人,就软磨硬泡非要他也来接,但爸爸工作忙也很少真的来。 他伸长脖子一看,惊喜地发现,他的爸爸今天居然也来了,于是欢天喜地跑过去,像是找到了什么靠山,昂起下巴冲着温阳,远远道:“你爸爸有我爸爸厉害吗?” 可没等他得到想象中的大快人心,只见他一向严肃不苟言笑的爸爸,像是变了个人,如沐春风般上前和温阳那个忽然冒出来的“爸爸”打了声招呼,还说小孩子不懂事,不要计较。 林千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一个很眼熟的小胖墩扒拉在他家长身上,被数落得满脸胀红,却依旧像只河豚般鼓着嘴,满满的不服气;而自己家的温阳则被温知寒牵着手,若有所思地昂头望着两边的大人。 “温阳!” 小朋友听到熟悉的呼唤,下意识地松开了温知寒的手,朝他小跑而去。 再抬头,小胖墩已经被家长带回车里去了。 林千舒了口气,略犹豫了下,走上前去。 “你出差结束了?” “对,刚好路过,顺道进来看看。”温知寒伸出手掌感受了下周围环境,而后手指在鼻尖拂了下,“我送你们回去吧。” 林千念着上次温知寒送他画的面子,点头同意了。 * 温知寒的车停在不远处的一个路口。 上车后驾驶座上的秦特助朝着林千和温阳笑了一下,距离不太远,他车速不快,二十分钟左右,车停在最后一个红绿灯前,拐个弯就是。 天已经有些黑了。 秦特助趁着等红灯的时机问起了温知寒一会儿是直接回家还是怎么样,温知寒叠在一起的手指动了动,回答说随便找个餐厅,家里做饭的阿姨刚好今天休息,回去也没有饭吃。 “也是,中午走得急,也没来得及吃什么,这会儿肯定饿了。” 一直侧着脸悄悄听着两人对话的林千不禁抿了下唇。 他倒是做饭了,出门前熬了热汤,几个炒菜的配菜也都处理好了,下锅炒一下就行。温知寒如果饿了,去他家很快就能吃上,也不用再去餐厅等。 可转念一想,那些有关温知寒吃饭挑剔的陈年记忆翻上来,三两下就把他鼓起的勇气给扎破了。 算了。 林千低着头,呼出一小口气。 十几秒后,红灯转绿,车重新启动,沿着路驶入林千家所在的小区。 “到了。” 秦特助松开油门,回过脸,朝着林千笑了下。 “林先生,车后座上有一份温总给您带的礼物,记得带上。” 林千愣了一瞬,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十四寸大小的长方形木盒,盒子中央用一串漂亮的花体写着品牌名。 他一下就认出这个牌子,心里的小算盘啪啪啪一拨拉,意识到这份礼物价值不菲,头一低,再对上温阳好奇的眼神,手都像是被烫到了一般。 “不用了。” 秦特助没有出声,他转而看向一直安之若素、缄口无声的温知寒,隔几秒钟,对方才开口说:“碰巧看到,顺便带的,我身边画画的人不多,只是觉得比较适合你。” 他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不想要放在那里就行。” 林千抠着手纠结起来,反复琢磨他刚刚的语气。 总觉得不收下反倒会被温知寒记仇。 半晌,他默默将木盒拿下来,抱在胸前。 秦特助似乎是笑了一下,而后打开了车门。正当两人该下车时,温阳忽然坐了回来,看了眼林千,而后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一点,碰了碰温知寒的车座。 “大伯……” “我知道你今天是为了帮我才说你是我爸爸的,谢谢你。” “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第36章 你要不要干脆和我一起过个年? 林千从侧面望着温阳,他在说完这三句话后嘴唇就不由自主地抿起来,全神贯注地等待着温知寒的回答。 视线再往下移,他的膝盖也微微曲着,保持着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但还是一动不动,像是怕自己发出多余的声音。 尽管已经见过很多面,还被送过那么多礼物,他依旧没有很大把握不被拒绝。 而温知寒刚刚似乎是抬了一下头,后脑碰到车座,怔愣了两秒,侧脸时正对上林千锐利凶恶的眼神。 好像在说“敢拒绝你就完蛋了”。 温知寒忍不住笑出了声。 手指搭在车门上惬意地点了数下,翘着嘴角回答:“好啊。” 秦特助面上带着微笑,适时开口:“那稍后我回来接您。” 一旁的温阳松了口气,下意识回头看了林千一眼,眼睛亮晶晶的,而后轻快地下了车。 林千家是老小区,在五楼,没有电梯。楼道里还算干净,但相对比较窄。林千牵着温阳并排走在前面,温知寒就安安静静地跟在后头,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进门后林千放下东西后钻进了厨房,浓郁的骨汤香气从里面飘散出来,温知寒站在客厅里左右转了两圈,目光掠过所有的陈设。 面积不大,东西不多,生活感很强,有收拾的痕迹。开了口的大袋装面包用一只橙色的塑料夹夹着,囤积的纸巾一包包整齐排列在置物架底层,鞋柜上摆着清新剂、拆快递用的长柄剪刀一类常用的小工具。 他产生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印象里的林千好像永远都是小孩子的样子,在学校画室时脚边的杂物和颜料盘永远是最随意的那个,结婚之后家里有阿姨天天收拾,可卧室桌子上总会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玩意儿。 正想着,他随意迈动一步,却不小心踢翻了一个什么东西,稀里哗啦倒了一地。 ——三五个可乐罐。 “……” 算了,井井有条的成年人应该也只是个错觉。 他趁着厨房内响起嗡嗡嗡的油烟机声,把空可乐罐又都装回去,再抬头时正好瞧见客厅那个被擦得很干净的置物柜,里面摆放着好多温阳的奖状和奖杯。 看样子应该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展示柜。 他顺着看过去,奖杯旁边还有一盒不知名的颜料,不禁眯起了眼。 他对颜料没什么研究,不过看包装,应该不是什么好牌子。 温知寒回头看了眼自己特地从C市带回来的、花了很大价钱买的那盒颜料,在刚刚进门时就被林千随手放到了沙发上。 …… 算了。 “大伯?” 温阳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了起来,他贴在自己的卧室门边,仰头望过来。 “你能来一下吗?” 温知寒缓步上前,跟着温阳进了房间。 他的小卧室大概只有八九平的样子,暖色调,有一张很大的书桌,而之前在医院收到的所有生日礼物都堆放在桌边。 “大伯,谢谢你送我这些礼物。”温阳伸出一只手挠了挠头,另一只手却还背在身后,“我爸爸说让我放心收着,但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这个,这个我回送给你。” 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抬起来,手心里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木吊坠,还穿着红线。 “我爸爸说这个东西很珍贵,是我爷爷亲手种的树做的,我没有别的东西回送给你,你先拿着这个,等以后我长大了,我会记得你。” 温知寒愣在了原地,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个木吊坠上。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个吊坠上的花纹,就是当时结婚时林千用来裱结婚照的那个画框上的。 一些被埋藏很久的记忆汹涌而至,半晌,他喉结滚动两下,从温阳手里接过吊坠,又极度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 林千在原本两菜一汤的基础上多加了一道炒蛋,勉勉强强把餐桌布置得有模有样,而后招呼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出来吃饭。 温知寒吃饭很规矩,不管是吃大餐还是吃家常菜都细嚼慢咽的,看不出喜好。林千坐在他的对面,给温阳夹完菜后有意无意地扫了他几眼,心底在悄悄地打鼓。 脸色也没什么变化,也一直不说话。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做的菜太普通了,于是自己又尝了几口。 不夸张地说,已经是超常发挥了。他嘴一撇生出些许的不服气,又不好意思当着温阳的面,想了想拿出手机发了个微信过去。 [ 不好吃?] 温知寒看完微信抬头,对上林千一个挑眉的表情,从心不在焉的状态里抽身出来,略略笑了一下,给温阳也夹了一筷子菜。 “温阳,多吃点,你爸爸做菜很好吃。” 隔一会儿微信又亮起来。 [ 这还差不多。] 林千的心情显而易见地好起来,如同往常那样和温阳聊起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什么,那小胖子又来找你麻烦了?” “什么假的,他才假的!你大伯买的东西能有假的?他不讲理才是真的!” “怎么不去找你韩东叔叔?怕什么,天高皇帝远的,大不了叫你韩东叔叔换份工作。气死我了,下周活动课别带小的了,就带最大的那个,你拿不动爸爸帮你送到教室里去,气死那个小胖子……” “哦下周期末考没有活动课了啊……没事,下学期!下学期爸爸帮你送到教室里去!” 温阳被逗得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半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望向林千,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爸爸,我们寒假有一个航天冬令营,每个班一个名额,今天我老师找我说让我去,一共七天,但是不提供住宿,需要来回接送,我听说挺远的,我还去吗?” 林千听后放下筷子,问了问地址,顿时也纠结起来。 每个班一个名额,说明是个不错的冬令营,温阳也想去,就是交通问题比较麻烦。寒假韩东要回老家,也帮不上忙。 为难之际,对面的温知寒忽地叫了他一声。 “林千?” “嗯?” 温知寒的手指轻轻地在桌上叩着,抿着唇清了下嗓,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刻意。 “……其实这个地址离我家很近,如果温阳来回有困难的话,寒假可以来我家小住一阵子,当然,你要是不放心,一起过来住几天也可以,我让家里阿姨把房间收拾出来,或者……” 他顿一下,拾起手边的杯子抿了口水。 “你要不要干脆和我一起过个年?” 周围顿时安静了几秒,温阳坐在中间,闭着嘴小心地来回扫视一左一右的两个大人,觉得气氛很是微妙。 但他心底是很乐意与这个大伯亲近的,于是注意力全都放到爸爸身上,期待着他点头同意。 好一会儿,林千也不动声色地拾起杯子喝了口水,回答说:“你把秦特助借给我不就可以了吗?” “秦特助过年也休假的。” 林千沉默一瞬,又低下头去,给自己塞了一口饭。 温知寒耐心等了他一会儿。 其实并不算他早有图谋,只是正巧撞上这个机会,他没有不紧紧抓住的理由。 可迟迟等不来回应,他转换策略,侧过身子,望向了温阳。 “温阳,想来和我一起过年吗?” 温阳紧着一张小脸迟疑许久,悄悄扫了眼林千难以捉摸的面色,最后却还是鼓足勇气,嗓音清脆,斩钉截铁:“想!” * 晚上八点多,秦特助在楼下等着自家老板上了车。楼道前光线不是很好,他踩下油门前用余光瞟了眼老板,意外地发现,对方脚步轻快,神情愉悦,心情很好的样子。 “温总,饭好吃吗?” 温知寒“咔哒”一声扣上安全带,“还不错吧。” 秦特助笑了下,“难怪您看起来心情不错。” “是吗?” 温知寒降下车窗,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自己此刻的神情。 确实是一副很欠的快乐嘴脸。 除了约下了林千和温阳一起来过年之外,他临走前还意外地得知了被摆放在客厅展示柜里的那盒颜料,是温阳在学校参加画画比赛拿回来送给林千的,他一点小小的捻酸也通畅了,只觉得冬夜的风吹在脸上,也是温柔的。 第37章 想要爱,不想要责任 两天后,林千在约好的咖啡厅里见到了孟赫。 他和孟赫从前接触并不多,再见到时对方已经彻底变了个样,漆黑的碎发披落在额前,穿着长款的皮风衣,耳朵、颈间、手腕处都佩戴着细细的银质饰品,利落又精致,即使面对面坐着,林千也很难再将眼前这个人和当年那个内敛孤僻的人联系起来。 和打扮相对的,孟赫也变得更加善谈。他给林千和自己各要了一杯这里的招牌后,率先向林千道了歉,得到林千的谅解后,又不疾不徐地聊起了一些曾经在学校里的事情。 两人叙旧了十来分钟,孟赫适时地从包里找出两张名片,推了过去。 “我从奇哥那里要来了你的简历——我没有要你侵犯你隐私的意思,只是了解你的过往工作经历,或许能更好地帮到你。这是两家我合作过的不错的公司,年后会发布相应的岗位,我和他们的负责人还算熟悉,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我可以帮忙内推下。” 林千放下手里的咖啡,伸手接过名片扫了眼,后背都不禁坐直了些。 这两家公司的业内知名度非常高,入职门槛也很高,孟赫算是帮了他大忙。 “谢谢,”他温和地笑一下,“不管后续成不成功,我之后有机会都会请你吃顿饭的。” “没关系的,举手之劳而已。”孟赫小幅度地摆摆手,欲言又止,半晌,兀自抿了口咖啡,而后慢慢放下杯子,开口道,“其实林千……当年你偷偷汇给我的那笔青檀奖的奖金,我是知道的,后来有一次寒静老师说漏了嘴,我一直很想当面谢谢你,但一直没找到机会……林千,谢谢。” “原本我是对你有一点成见,甚至最开始得知是你给我汇钱的时候还很愤怒,觉得你是在施舍我,被寒老师看出来,还被训了一顿。” 他嗤笑一声,接着说,“但我当时的性格确实看什么事情都很消极和负面,后来寒老师帮我争取到了一个交换的机会,我去另一所学校待了一年,也终于慢慢地走出来,心境开阔之后学业上更加顺利,这才慢慢地走到今天。” “再回头看的话,只能说,当时真的很不成熟——你放心,奇师兄那边我会去说,保证他不会再说寒老师一句不好,寒老师对我也有恩,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诋毁她的。” 林千点了下头。 “寒老师要是看到你现在变成了这样,也会很欣慰的。” 两人又聊了会儿,就准备道别。 约出来之前孟赫特地打听过林千的大致住址,此时已经提前替他打好了车。林千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下来,准备回去再给对方转个账。 咖啡厅门口环境安谧,阳光很好。 “另外林千,我不知道该不该问……”孟赫顿了下,还是禁不住好奇,“我记得当年寒老师的病已经好了出院了,后来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才过世的吗?” 林千陷入了沉默,不知道怎么开口。 而对面的孟赫见他神色黯淡,很快揭过去:“对不起——车快到了,你回去注意安全。” * 回去路程很远,林千在车上摇摇晃晃,因为孟赫的临别之言,做了很多断断续续的梦。 说是梦不太准确,只是那些被深埋进记忆中的碎片又重新被翻出来,在眼前又过了一遍。 从他和温知寒刚结婚那会儿开始。 他们在夏至日举办的婚礼,结果当天晚上他就激素紊乱,发情期提前,经历了混乱狼狈又刻骨铭心的一晚,幸好场地是在海边,无尽的海风把交缠在一起的、浓郁的信息素气味吹淡了些。 第二天醒来他一点点想起发生了什么,头埋在枕头里,惴惴不安地问昨晚其他宾客会不会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温知寒躺在他身边,一边笑一边说,会。 他发出一声哀嚎,恨不得立刻就推开窗子投海自尽。 偏偏温知寒还在一旁不痛不痒地补刀,说一大堆朋友一大早发信息调侃他。 “调侃什么?” 温知寒揉揉他的脑袋,轻飘飘回答,“你哭得太大声了。” 他万念俱灰,在床上翻来滚去,唉声叹气,最后滚到温知寒这边,被他一把抱住,宽厚的大掌隔着薄薄的棉睡衣揉蹭着他的肩胛骨,只两三秒,他就又扛不住信息素的摧折,像只八爪鱼一样缠住了温知寒,在对方大臂内侧轻轻舔舐起来。 随后被翻身压住,四肢纠缠在一起。 他在悠悠的海浪声中听到温知寒附在耳边、低沉含糊的呢喃。 “骗你的,放心叫,他们听不到。” …… 记忆继续往后跳,他刚被检查出怀了温阳,在领到那团黑乎乎的检测报告后,手心贴在肚子上,好像已经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心跳,耳边是错落开来的“咚咚”声,很奇妙也很幸福。 但那些幸福却在之后几个月的一个上午戛然而止了。 林千从梦里惊醒过来,脖子很酸,望了眼窗外,还剩一半距离。 他头很重,不舒服,可意识却很清明,呆呆地看着冒出冷汗的手心,好一会儿,才用力在膝盖上蹭干净。 车行驶到一个漫长的隧道,林千重新靠回去,往事又不断在眼前交织。 他清晰记得那时又是一个暑假,聒噪的蝉鸣从早响到晚。 有时他犯懒能在床上躺半天,又担心总躺着对身体不好,于是挣扎着起来,却无意撞破了温知寒在和寒静争执,到最后几乎已经失控。 “您知道我是为了妈您才和林千结婚的,为什么还要和许广川联系?” “我为此不惜利用自己的婚姻,利用林千,所以您现在是想告诉我,没用,是吗?” “妈,是您说唯一的心愿只有看我婚姻幸福的,我努力了,您呢?” …… 林千扶着冰凉的墙壁,慢慢听懂了那些激烈愤慨的言辞,随即陷入突如其来的无措和慌张中,手脚都不由自主地发起了抖。 巨大的恐惧和不安感渐渐裹住了全身,忽地,红木门被倏地拉开,他下意识后退两步,抬起头,对上那双近在咫尺却冷漠疏离的眼睛。 “温……温知寒。” 他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牙关和口腔却都又酸又重,无法组织出清晰的语言,只能眼睁睁看着温知寒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凝视着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林千。” 他疲惫地掐了一下眉心,压抑着浑身的烦躁。 “回房间去。” 当下的林千纵然有千百个问题想问,但最后还是在对方寒冰般的眼神中闭上了嘴,回到房间里,心神不宁地坐到了晚上。 当晚温翰林没有回家,寒静也不知所踪,偌大的独栋别墅只有做饭阿姨来敲门叮嘱他去吃饭,他摇了摇头,实在没有胃口,挨着床头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他艰难地睁开眼,瞥见窗边立着一道修长的背影,随后那背影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林千。” 温知寒慢慢地走到床边,替他掖紧了被角。 “我没什么资格替自己辩解什么,也不想骗你,昨天的情况太复杂,但有些话并不是我本意。我可以保证的是,从始至终,你是我唯一想要结婚的人,我也一定会履行好一个伴侣的责任。” 林千躺在床上,耳边像是出现了幻音,明明温知寒就近在眼前,却似乎无形之中离他很远很远。 他攥紧被子,一言不发,很久之后背过脸去,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很想告诉温知寒,他才十九岁,想要爱,不想要责任。 那天晚上温知寒去医院看望据说住院了的温翰林,提前告诉了他,晚上可能会很晚才回来,叫他早点休息。 林千躲在房间里,关上了房门,只收拾了一个很小的行李箱。刚拉上拉链,忽然床头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他心惊胆战地打发走了来问情况的阿姨,等脚步声渐渐消失后,才走上前去。 悬挂在床头的结婚照似乎是因为他刚刚收拾东西的动静有些松动了,掉到了床下,所幸没有摔碎,只是相片和相框摔散了。 他静静地蹲在旁边看了很久,发出两天来的第一声苦笑。 最后林千想办法把相框拆分成了几块,塞进了行李箱里,而结婚照则留在了床上,趁着星夜,打车离开了温家的别墅。 * “后来呢?” “后来你那个朋友和这个狗alpha离婚了没啊!!!” 灯光摇曳的酒吧里,龙勋一把将酒杯扣在吧台上,抹了下嘴,义愤填膺:“这他妈不就是骗婚吗?就算有钱长得帅,那也是骗婚啊???救命啊,还生了孩子,这个案例给我印成传单给全国的omega都发一份避雷好不好啊,真是太丢我们正常alpha的脸了!!” 林千听着龙勋连珠炮一般的疯狂输出,一时也找不到机会再继续说下去。 其实后来也没什么了。 他离开温家自己租了一个房子住着,拒听温知寒的电话,拒绝见他,也拒绝回去。在新租的小房子里认识了一个性格很好的邻居叫许还,寒静时不时会来看他,但也绝口不提让他回去的话。 再后来,他不小心出了一次意外,从楼梯上踩空摔下来,流了很多血,邻居许还送他去了医院,好不容易抢救回来,可全程温知寒都没有出现过一次,他彻底失望。而在顺利生下温阳后的第五天,他得知寒静病逝的消息。 详细的过程他已无力再去打听,而没有了寒静,温知寒更没有了和他继续下去的必要,没多久林千识趣地主动提出了离婚,却因为温翰林的关系,一直拖延到了今天。 “林千,林千?” 林千回过神来,眼前的龙勋眉头紧皱,投来一个审视的眼神:“你说的那个朋友不会是你自己吧?” “别瞎说……我有那么好骗吗?” 他呲一声,灌了口酒,空酒杯在手指间捻来倒去,神态惫懒,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怅惘。 第38章 都只成了他的一厢情愿 砰—— 上午十点,秘书小莫从自家老板办公室里走出来,困顿地打了个哈欠,去给自己冲了杯浓浓的黑咖啡提神。一杯一鼓作气灌下去后,她被苦得脸都皱在了一起,痛苦万分地扫了眼电脑上的工作表,开始后悔为什么三天前要答应年前加班。 从C市回来后,仅仅一夜的工夫,他们的温总就仿佛打了鸡血般疯狂赶工。而据半知情人士秦特助无意间的透露,温总似乎是想好好过个年,要确保自己过年期间不会被任何工作所打扰。 眼见着顶头上司通宵达旦,秘书小方和小莫也实在不好意思不帮忙。而在温知寒注意到两个秘书都留下加班后,干脆提了下年终奖系数额外提0.5,算是补偿。 “当然,如果个人有私事或是就是不愿意加班,到点直接打卡就行。” 当下的小方与小莫彼此对视一眼,露出相似的眼神。 离春节假不到一周了。 这波血赚,冲他妈的。 这会儿黑咖啡似乎开始奏效了,小莫揉揉自己的脸,意识逐渐清醒。其实说是陪着加班,大部分活儿还是温总自己和秦特助干的,她和小方两个人很大程度上是属于白捡。 她活动了几圈肩膀后重新抚上鼠标,下意识地朝着温总办公室的方向扫了一眼。 给温知寒当秘书已经快三年了,他的敬业程度有目共睹,哪怕是之前父亲去世,都照常配合着所有工作。 所以这次过年,究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同一时间,办公室内的温知寒接到了家里管家的电话。 “对,就二楼朝南的那两间,收拾好,里面的家具不用动,床品都换新的,还有,记得多通通风。年夜饭的菜单待会儿发我下,可能需要加一点菜。” “亲戚那边……都回了吧,跟他们说除夕过了再去拜年,除夕晚上也不用过来。” “小一点的那间卧室记得所有家具都贴上防撞护角,对,是有小孩……等下,大的卧室,大的卧室也都一块贴了吧。” …… 挂掉这个细致琐碎的电话后,秦特助已经抱着文件等在眼前了。 温知寒摘下金属边框的眼镜,揉捏了两下眼头,对他说:“秦特助,过年期间回家吗?” 秦特助站直一些,说:“不回,温总,您有任何事随时联系我。” 他老家亲近的人都去得早,前两年在B市买了房子后回去得就更少。 温知寒安静几秒,手指在桌上轻点几下。 “回去吧——或者,不回去的话,不要让林千联系到你。” 不然他的谎就圆不上了。 秦特助露出几分意外的神色,但很快反应过来,微笑着点了头。 * 中午温知寒抽空吃了个午饭,一直忙到快一点手头上的事情才终于告一段落。他起身去到落地窗前,抻了抻略微发僵的肩膀,疲惫感减淡几分。 想了下,他还是回身拿起手机,给林千发了个微信。 [温阳是不是今天期末考结束?] [需不需要我去接?晚上直接来我家。] 发完后他耐心等了会儿,几分钟后,林千才终于来了回复。 [哦我忘了告诉你,我隔壁邻居在温阳那个冬令营附近有套空房子,说是可以短租给我一寒假,其实也没多少钱的。问过温阳,温阳也害怕太麻烦你,所以过年我们就不过去了。] 温知寒握着手机的手冷不丁顿了下,带着些许犹豫没有立刻回复,又将这几行字仔仔细细看了几遍,随后放下手机,回身拾起杯子灌了两口水,在心底连声劝自己冷静些。 半晌,他还是克制不住,给林千拨了个语音通话。 对面迟迟未接。 焦躁感随着那一声接一声的提示音愈演愈烈,温知寒深吸了一口气,将杯子里最后一口水也吞下去,耐着性子又等了一分钟,继续拨出了第二个电话。 这一回终于接通了。 电话里的林千语气与寻常无异,而背景音却十分嘈杂,远远传来停一阵响一阵的机器轰鸣声,林千万分头疼地向他抱怨:“……是我家洗衣机坏了,刚刚没接到你电话,有什么事吗?” 温知寒话到嘴边又顿了下,望着落地窗外绵延的楼宇,无声无息地舔了一下下唇。 “我来找你。” “啊,不用吧?年底了,你工作不忙吗?” “不忙。” 温知寒一边回答一边转身,单手将自己办公桌上的笔记本屏幕合上,而后行云流水取下了自己的外套。 * 一小时后,林千在家里的几个杯子中挑来选去纠结半晌,最终还是去楼下买了瓶矿泉水回来,拧开瓶盖,钻进狭小的洗手间。 温知寒正单膝蹲在地上,将洗衣机抬起了一个角,检查起连接着洗衣机的线路。 他的外套脱在了客厅的沙发上,里面的黑色棉绒薄毛衣袖子被捋到肘部,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上青筋紧绷。 这个场景令已经走到门边的林千本能地压了一下步子,没敢直接进去。 ……总感觉进去会被抡翻在地。 但也确实奇妙。 林千想了一下,印象中的温知寒好像永远都是养尊处优的,高冷,自负,挑剔,别说蹲在狭小阴暗的洗手间里修洗衣机,就连碗都没洗过一个。 正想着,他忽然被叫了一声。 “好了。” 林千回过神来,拿着矿泉水上前看了看,洗衣机果然已经开始正常运作了。 ……? 温知寒还有这种技能? 像是看穿了林千在想什么,温知寒顺手接过矿泉水喝了两口,而后漫不经心解释说:“之前在国外留学,人工维修不仅贵还很耗时,我也不是很受得了家里有东西是坏着的,所以很多都是自己学着修,其实大部分问题都大同小异。” 林千连连称奇之余,冲着温知寒,丝毫不吝啬地竖起两个大拇指,比在了胸前。 “先出来吧这里面太挤了。” “过年的事情怎么说?” 两句话同一时间被抛出,冲叠在了一起。 林千愣了一下,隐约觉得温知寒好像不知不觉间又靠近了他一点,令他不自觉生出几分微妙的戒备感,下意识退了退,鞋跟抵上墙壁的防水贴边。 他皱了下眉,开口说:“刚刚微信不是已经说过了,我找到房子了,不远,过年地铁也不会停,两站就到了。” 温知寒被他这合情合理的一句话弄得又有些开不了口。 好像某些他以为的、本应该心照不宣的情愫,此时此刻都只成了他的一厢情愿。 他盯着林千的脸——自然又无辜的脸,有一瞬间很想冲动地攥住他的下巴,问问他到现在了还在跟自己装什么傻。 面前的林千抿一下嘴唇,又补充说:“……是比较突然,可这两天确实有点忙,没顾上,要不,除夕夜我带温阳过来蹭个饭?” 温知寒不禁吸气。 “……林千。” 他闭着眼睛抓了抓头发,甫又睁开眼,开门见山。 “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和我睡?” 林千的眉头瞬间皱得更深,像是被牵动了某一根敏感的神经,忍不住推开他一点。 那天见完孟赫后翻腾出的往事又重新浮现在眼前,不由地攥了下手指。 “不为什么。” 隔两秒,林千又抬起头,反问:“不然你觉得有什么?” “觉得我要和你复合吗?” 他拂一下领子,半张脸淹没在头顶灯光的阴影中,慢慢张口。 “温知寒。” “像是你当年结婚不是因为爱我,我和你睡,也不是因为要和你复合。” 第39章 现在不了吧,没什么心情 “你说的,如果以后我有需要可以找你,毕竟你还不错是不是,对我来说各方面都还挺合适。” 林千始终没有再看温知寒,若无其事说完后低头注意到对方手上蹭到了一条条的泥灰,于是从一侧的架子上取下一只毛巾,到水池前浸了些热水递过去。 “擦擦吧,一会儿还留下来吃饭吗?” 温知寒一动不动,嘴唇也严丝合缝地闭着,半晌没有说话。 毛巾悬在半空中,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将洗手间内的氛围衬托得更为安静。温知寒一直不接,林千手酸,干脆放弃。 “不要算了。” 他习惯性地撇了一下嘴,转身将毛巾重新挂回去,几秒后却忽然感觉到一双手从身后探过来,堪堪悬在他的腰侧,欲落未落。 他未多想,皱着眉头下意识将那双手格开,“现在不了吧,没什么心情。” 转回身后发现温知寒正望着他,欲言又止,可尽管他不开口,林千大概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只能回以一个略显无奈的眼神。 “你难道要我负责吗?” 他摇了下头,“抱歉……我不像你那么有责任感,我不想负责。” 温知寒不由地抬起了头,感觉裸露着的小臂皮肤像是过了静电般莫名刺了一下。 三点了。 林千的手机响起来,今天温阳期末考放学早,他特地定了个闹钟提醒自己。 “待会儿要去接温阳了,”他低头将闹铃摁掉,而后抬头,语气迟疑,“你……?” 温知寒回过神来,垂着眼将自己的袖子一点点放下。 “……我送你。” 林千倒是没有拒绝,先一步走出去,还顺手帮他拿了外套。 关门,下楼,上车。 手落在方向盘上后,温知寒用余光看了一眼林千,对方按部就班地拉下安全带然后扣好,又把车窗降下来一点,通风。 风似有若无地吹进车里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重新又看过来,很是认真地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温知寒。” “嗯。” “你应该知道,刚刚我说的那些话,不是故意赌气,而是真心话的吧?” 温知寒另一只不在林千视线以内的手悄悄地抓了一下方向盘,缓慢而又均匀地吐出一口气,从喉咙里含糊地滚出一声:“……嗯。” “那就好。”林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后低了低头,嘟囔,“你别觉得我多嘴,很多时候,我觉得你可能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在说什么,所以还得强调一下。” 温知寒思绪溃散,忽然觉得林千打棉花拳很有一手。 看着软绵绵的,但挨两下也很疼。 事实上,被动挨打根本不是他温知寒的风格,他想了再想,到底还是没法克制,把这前前后后积聚的躁郁一鼓作气推到嘴边,郑重其事地喊了对方一声。 “林千。” 对方应声抬头,轻声问:“怎么了吗?” 原本温知寒应该是有很多话想说的。 关于他们多年前那场失败万分的婚姻,关于深藏在经年累月中,如流星般划过的数万次心动,关于重逢后、如洪水决堤般,汹涌,又逐渐明晰的感情。 可所有的一切,都在对上林千那双眼睛后,顷刻间,销声匿迹了。 那双清明的、令他难安的眼睛。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 “坐好,我开车了。” * 晚七点,天黑了个彻底。 温氏大楼里除了常年加班的技术组依旧灯火通明外,其余工区基本都已经下了班,尤其还有几天就要过年,能安心呆着的人就更少,空荡荡的走廊里,每一道脚步声都很明显。 秘书小莫从洗手间回来,提上包,这才发现小方还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纠结地咬着指甲。 “怎么了?” “哦,没有……”小方沮丧地吹口气,压低声音说,“想请假早点回家来着。” 她望了眼电脑屏幕上早已填好的请假申请,又转头远远地望了眼亮着灯的温总办公室。隔着一面巨大的磨砂玻璃,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模糊的男人轮廓,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办公桌前,一言不发。 温总已经保持这个状态好几天了。 尽管工作还是照常在做,可明显沉默了许多,和从前那种不苟言笑的高冷感比起来,更像是丢了魂似的,没事的时候就双眼放空地发呆。 她俩不知内情,也不敢轻举妄动,私下悄悄问了秦特助,谁知道这次连秦特助都束手无策,只提醒她们最好安静些,不要吵到温总就行。 至于这个请假申请…… 小方咬咬牙,决定再坚持坚持,这个时候还是尽量降低存在感的为好。 她动了下鼠标,准备关闭申请,谁知手一抖,却按下了提交。 “……” “!!!” 她抬头和小莫面面相觑,随即惊恐地听到温总办公室内,响起一声清晰的提示声。 而就在两人的心不约而同提到嗓子眼时,那个请假申请,居然,一秒通过了。 “……?” 怔愣的几秒钟里,里面由远及近地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随后玻璃隔门被一把拉开,一边穿外套一边走出来的温知寒停了一下。 “怎么还没走?” 小方和小莫来不及对视,下意识地拎起包:“马、马、马上就走!” 两人飞快收拾完,争分夺秒地跑去了电梯间,电梯恰好停在这一层。 迈进电梯前,小莫鬼使神差地回头张望一眼。 温总慢慢地走在已经关了一半灯的走廊里,举着手机,微弱的屏幕光扫在他的脸上,可手指却始终未动。 她想了想,好像从来没见过温总这么落寞的时刻。 * 转眼间就要到除夕,邻居已经将钥匙送了过来,林千准备买点过年期间需要囤的菜,还有春联福字之类,待会儿韩东会开车送他和温阳过去。 一路热热闹闹,超市里挤满了囤年货的人,林千被人流推来搡去,好不容易推着一辆大手推车,挤到收银的队伍里,还没等歇口气,手机就嗡嗡响起。 是老家的姑姑打来的。 他原以为只是个惯例的新年电话,而姑姑却在电话那头高兴地说,表哥带着她来了B市,想找他和温阳一起吃个年夜饭,现在已经快到B市的收费站了。 林千依稀想起今年似乎是姑姑退休的年份,半年前还和他提过想找时间过来看看他,刚好过年表哥也有时间,本来是准备找个地方度假的,商量来商量去没定下来,最后干脆来了B市。 林千回了个“好”,又把地址发过去,无意间掠过和温知寒的对话框。 林千和他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修洗衣机那天的“我来找你”,在最近联系人中慢慢地沉下去,需要下滑好几下才能翻到。 其实也不算意料之外。 尽管温知寒那天表现得依旧镇定自若,礼貌且克制,但林千想,他一定是生气了的,待机状态时的脸色比最近下的最大的一场雪还冷,一望而生寒。 他收起手机,无声地叹一下。 前一阵子是他没有注意保持距离,才会弄成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局面。 但愿在这里打住,也还算及时。 第40章 再远一点,我会受不了 到达时时间还早,天边隐隐约约有些暮色,林千领着温阳下了车。 邻居家在这儿的房子是个普通的两居室,已经请人打扫过,相当整洁。韩东赶着回去没有久留,同他道别后林千去收拾铺床,刚铺完,姑姑就到了。 林千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姑姑住得不远,经常来往关系很亲密。前些年过年林千都会带温阳回去,但今年因为温阳冬令营就没回。 其实还有一层,就是失业的事情,林千还没敢告诉姑姑。 往年每次回去,姑姑总念叨让他回家来,说表哥在当地工作也不错,回来之后还能有个照应,但林千总是装傻讪笑着混过去了。 他知道姑姑怎么想的,回去工作,下一步就是给他介绍对象,他不乐意。 姑姑和表哥到来后,小小的房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学 阝完。他们在这附近订了酒店,晚上会睡,大概年初三回去。 表哥比林千大一岁,但是刚结婚两年,还没孩子,很喜欢温阳,给他买了一堆玩具和零食,陪他在客厅里玩。 正好是饭点,叙完旧姑姑说什么都要亲自做一顿饭,林千于是就在一旁打下手,端着一个小盆站在一旁摘菜叶子,听姑姑闲聊。 话题绕来绕去,果不其然还是拐到林千身上,姑姑这回变了策略,一边切菜一边状若无意地说起了家里学校的升学率。 “……你表哥同学现在在的那个学校,评上重点了,能直升好的初中高中,不比这边的学校差,让温阳转学回去,对他也好。” 林千埋头拣着菜叶子,时不时应两声。 “你又没听我说话是不是?”姑姑停下手里的菜刀,露出一个无奈的眼神,“小千啊,你上个月是不是丢工作了?” 林千顿时手一抖,讪讪抬头,心虚地抿了抿嘴唇。 “你别以为一个人在B市,家里就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了,有困难要开口知道吗?是不是跟姑姑不亲了?” 上了年纪的姑姑眉头紧紧蹙起来,眼尾被稍显松弛的皮肤压得下垂。她矮了林千半个头,看他时需要微微仰起头来,肩膀削瘦窄小,却让林千恍而回忆起一种久违的,被无条件呵护着的感觉。 “没。” 林千揉揉鼻子,笑两下,说好话哄她。 “那就听听姑姑的话,你现在年龄还不大,就算是带着温阳,回去也能好好过,姑姑年后才退休呢,最后帮你找找关系弄个工作,比在这里舒服是不是?” 她眼一低,“你是不是怕姑姑逼你找对象?” “小千啊,你回来,一个人过也行。” 林千手里的菜叶子摘无可摘,不得不再度抬头,对上她关切而忧愁的眼,一时间不忍心再说重话,只乖乖点头,说:“咱先过好年,年后看情况不行我就带温阳回去,多陪陪您。” 姑姑脸上露出稍显欣慰的神情,点到为止。 林千刚准备把摘完的菜递过去,却听见厨房门传来一下接一下的“咔咔”声,伴随着门框被推拉的动静。 几秒后,厨房门终于被打开,温阳出现在门边,手上还拿着林千的手机。 “阳阳,怎么了?” “爸爸,电话。” 温阳把手机送过来,一看,对方却已经挂断了。 林千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来电号码。 是温知寒的。 他出神地磨了两下手指,到底没有回拨过去,而是去厨房门边看了下。 老式的那种推拉门,上半层是玻璃,但温阳不太高,刚刚又在和姑姑说话,所以一直没注意到。门锁许久不用,似乎有些生锈了,不太好开,温阳刚刚举着手机,费力开了半天。 关上门,林千站着静心听了下。里面还没开火不吵,门板也不是很厚,隔音效果一般般,能大致听到说话声音。 他翻了下手机,怕温知寒有事找他,耐心等了会儿,手机却始终安安静静。 “小千——” 断断续续的喊声从厨房里传来,林千缓缓呼出一口气,将手机丢回沙发里。 * 晚上七点,调料和食材一道下锅,油锅呲呲哗哗响了又响,小小的厨房里传出浓郁的菜香。表哥和温阳像接力似的摆盘上桌,林千又难得地打开一瓶碳酸饮料,细密的气泡争先恐后地飞蹿上来,过节的氛围顷刻间弥散开来。 一顿饭热热腾腾吃到一半,外面渐渐起了点风。说笑间,林千发觉客餐厅的窗子没有关严实,被风吹得一下下磕着窗框,窗帘也像船帆似的鼓起来。 他撂下筷子,起身去关窗。 过去后才发现窗帘勾到窗上了,林千垫着脚把乱飞的窗帘拢到一起,夹在胳膊底下,而后腾手去抓把手,却蓦地看到楼下,站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那人倚车而立,发丝和衣摆都被风吹得漂浮起来,半张脸埋在衣领里,只露出一双若隐若现的眼睛,一只手抄在外套口袋里,另一只手则举着手机,荧荧光亮铺在耳侧,头略抬了些,下颌线被拉得平直,视线在眼前的数十方窗子上游移。 嗡—— 手机在沙发里震。 林千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接。 短暂的间隔过后,沙沙的嗓音从扩音器里传出,他边听边走回窗边,将窗帘勾开一小条缝,远远眺望着楼下。 视野里的每一处都被大风拨弄得摇摇晃晃,包括温知寒的身影,像个单薄的纸风筝,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吹走。 林千直觉不太对劲,蹙着眉更凑近些,发现温知寒脚步趔趄,犹豫几分,还是抓起外套,开门,下了楼。 外头的风比在室内能感觉到的还要更剧烈,林千手挡在额前,小跑过去,第一眼看到对方黑漆漆的鞋尖。 视线再往上,便看见温知寒孤零零站在一只垃圾桶旁边,脸上挂着被遗弃般的表情,失落又无措。而在看到他的一瞬,呆呆地挂断了电话,然后上前,伸出手,试探性地抱住了他。 感觉到肩头一沉后,林千本能性地往后退了下,却被扑泄到脸颊上的热息烫得顿住了脚步。 “温知寒,”他抚住对方的背,眉心皱起,“你是不是发烧了?” 倒在他肩上的人迟迟未动,林千深吸口气,担心风大,费了好大的劲将温知寒扛回车里。 车门一关,耳边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 林千回头看了眼靠在车窗边的温知寒,顿了下,用手背去碰了碰他的脸。 是有点点烫,但应该不严重。 他摸出手机,原想联系秦特助,但想到之前温知寒提过,秦特助过年休假,估计这会儿也联系不上,想了想,还是去拍了拍温知寒的胳膊。 “去医院还是叫你的家庭医生?” 回到车上的温知寒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揉着太阳穴慢慢半睁开眼,扫了眼林千。 “回家,吃点药。” 他略清了清嘶哑的嗓子,可说话间还是带着点难以忽视的鼻音,“下午去打了会儿壁球,没看到你的消息,回得有点慢。” “光吃药能行吗?”林千眉头紧锁,忽而又想到什么,反问,“你是刚打完球就过来的?” “嗯。” “那你不是活该。” 林千望着他身上单薄的衣服,忍不住骂了一嘴。 一身汗过来又吹冷风,不感冒都说不过去。 他飞速联系了一个代驾,距离有点远,还要十多分钟才过来,又打开线上药店。 “家里发烧感冒的药还能吃吗?用不用重新买?哦对,家里阿姨休假了吗?回去有没有人管你?另外……” 他碎碎念念半天,温知寒一句回复也没有,倒在车座上,半张脸淹没在阴影里,蔫蔫的,好半晌才像是醒过来一般,拉住林千的手腕:“……你真的要和你姑姑回去吗?” 林千一时敛气,无奈道:“你没在听我说话是不是?” “嗯。” 理直气壮。 林千别开头,不想和病号计较,却听见对方又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林千。” “现在你就已经离我很远了。” “再远一点,我会受不了。” 温知寒说这话时语速很慢,声音也不高,像是在自言自语,最后几个字混着浓重的鼻音,语调都变了。 林千胸口发紧,呼吸像被什么东西给攥着,顺不过来,脸色也一下变得很差劲。张张嘴,只能潦草而含糊地说:“还没确定,年后再说。” 一直不声不响的温知寒像是被这句话唤醒,瞳孔微缩,好似在这一刻才对对方可能真的会离开有了实感,每一根神经都战栗起来,将巨大的痛苦蔓延大四肢百骸。 不行。 不行,这不行。 他顿了许久,而后挣扎着坐起来,攀着车座,身体探向驾驶座。再回身时,这人浑身克制不住地轻颤,将一堆东西强行塞到了林千手上。 林千怔愣不已,低头一看,车钥匙、钱包、卡、驾驶证,零零当当一堆,没等他开口,温知寒又将自己的手伸过来,搁到他手心里。 “林千,你想要什么,这些,你有没有看得上的?”他用力按了几下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反手拉住林千的手指,拽过来,贴到自己脸上,“我呢,你还看不看得上?” 温知寒微微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目光落到眼前人低垂的睫毛上,哑声乞求:“我花了几天时间,想了想,不复合,也可以。” “别走行吗?” 第41章 那你今晚跟我回家去行吗 车里静谧无声,将温知寒连绵的呼吸声衬得格外明显。 林千又费劲将他刚刚塞给自己的一堆东西收拾好,重新放回去。 低头扫了眼仍被牵着的左手,试着扯了扯,却被合着眼的温知寒牢牢攥着,死活都不放手。 林千深吸了一口气。 不讲理的人即使生病了也还是死性不改。 他握着手机耐心等代驾来,却先等到了姑姑的电话。 姑姑和表哥准备回去了,想早点休息,好明天一块过年。 “那您等等,我送送您。” 林千歪头夹着手机,右手搭上车门着急下车去。 一旁的温知寒恍惚中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心皱起两道小小的凹痕,手上力气重了几分。林千沉息屏气,手猛地一抽,总算成功脱身下了车。 表哥是自驾过来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林千镇定自若地同两人道别,挥手送别,直到车尾灯渐渐拐出路口,才重新跑回温知寒的车里。 “砰——” 他一关上车门,就感觉如芒在背。 此时的温知寒下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刚刚林千给他裹的,狭长的双眼仅露出两条缝隙,嘴角撇着,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他明明才走开了几分钟。 “干嘛啊,”林千扫他一眼,“怨妇似的。” 话说到一半手里电话又响了。 是代驾。 林千冲温知寒比了个“嘘”的手势,嘱咐说,“待会儿代驾送你回去,你自己配合一点,听见没,温阳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我就不跟过去了……” 像是被触到了某根敏感的神经,温知寒蓦地抬起头来,呆了两秒,而后不由分说地抓过林千的手,将电话挂断了。 车内顿时陷入更彻底的安静。 林千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今天天气不好,这个代驾是他好不容易才叫到的。 一瞬间林千血气上涌,只想推门下车。 僵持很久,他最终还是攥着拳,还是咬牙切齿地叹了口气,准备等外面的风小一点后,把温知寒扛回家里去。 好在这个房子是个两居室。 他伸手拍拍温知寒的脸,“温知寒,那你今晚跟我回家去行吗?” 温知寒没吱声,林千当他默认了。 风渐渐小了,原本遮蔽夜空的阴云也散去。 车离单元门不算太远,林千将温知寒一条胳膊绕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背,折腾着上楼。 来开门的温阳贴在门边意外得瞪大了眼睛. “爸爸?” “你大伯生病了。”林千一脚踢开门,把身上的温知寒一把丢到附近的沙发上,坐着喘了几下,又回头望向温阳。 “……然后家里又没人给他开门。” 温阳抿着嘴,半信半疑。 “那他没有带家里的钥匙吗?” “对啊。”林千站起来,拍了拍衣服,眼也不眨道,“你大伯记性不好,丢三落四的,你别学他——他今晚应该要睡这里,一会儿你把枕头拿来,跟爸爸睡好不好?” 温阳喜从天降,用力点了下头。 而其实那一晚的林千说是要和温阳睡,可实际等小孩睡着了后,还是几次蹑手蹑脚地爬起来,踩着拖鞋去洗手间换冷毛巾。 他照顾病患的经验有限,手法也粗糙。 直到凌晨一点,温知寒额头的热度渐渐退去,他才安心回到了床上。 * 第二天温知寒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他头还很重,手脚也没什么力气,盛着满脑袋断断续续的记忆,在全然陌生的房间里呆了一瞬,而后摇摇晃晃地去开门。 “小千,还没醒啊,我和你哥早上去买了点海鲜和……” 一大一小,两张有点熟悉的面孔,猝不及防地撞入眼眶。 温知寒的手慢慢从门把手上滑落,对上对方怔愣的目光。 半晌,一道慌忙的拖鞋声响起。 三人循声而去,还穿着睡衣的林千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带着几分绝望闭了闭眼睛。 第42章 我还不是你前夫 邻居家房子的卫生间有点小,林千刷着牙,从镜子的角落里瞥到温知寒默默无声地等在门边时,心头一堵,觉得本来就很拥挤的空间更雪上加霜了点,刷牙的动作都忍不住加快。 温知寒看样子是已经好了,除了微微有些翘起的碎发还带着几分清晨独有的混乱外,面色红润有光泽,全然没了昨晚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模样,不愧是天赋异禀身强体健的alpha。 ……应该早点醒来把这位大佛给送走的。 失策失策。 林千一边懊悔一边继续刷牙,等差不多了去漱口,再抬起头时,终于被身后的温知寒逮住时机开了口。 “我现在需要离开吗?” “你家里现在是不是不方便。” 林千“啪”一下把漱口杯放回洗漱台上,深吸口气,而后猛地回了头。 “别走了,现在走了反而尴尬。”他稳稳情绪,朝着温知寒拍拍手,语调抬高了些,“来,咱们自然点,借宿而已又不是偷情,待会儿吃完早饭再走哈,记得和我姑我哥说声再见,加油,你可以。” 他加完油打完气就让开了身,让温知寒进去洗漱。 温知寒却站在原地不动,半晌,才开口说:“我们本来就不是偷情。” “是这么说,”林千头也不抬地接话,“可是我姑我哥都认得你诶,尤其我姑,长辈嘛,前夫在家里过夜,肯定会多想的——你进不进来?” 温知寒欲言又止,抿着唇和林千换了个位置,站到洗漱台前。 “牙刷在台子下面,对,就那个,还好我买得多,你随便拆一支吧,牙刷杯倒是只带了我和温阳的,你要是洁癖就别用了……” “林千。” 温知寒还是出声打断了他,略顿了两秒,移开视线,轻声强调:“我还不是你前夫。” 林千不由地想起昨晚对方说的那些话来,和他此时此刻的神情放到一起,心情一下变得复杂难言,但很快又挠了挠头。 “会是的。”他伸出手,手指若无其事地在卫生间的墙上叩两下,“毛巾在这里。” 温知寒敛睫没有应声,举着牙刷,视线在洗漱台上游过一遍,不假思索地将刚刚林千用过的那只漱口杯抓在了手里。 互相示威。 Fine。 林千没再管他,站在过道里呼出一小口气冷静了下,极力自然地朝起居室走去。 起居室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安静,餐桌上摆着几袋豆浆和包子,都在冒着白乎乎的热气,姑姑坐在餐桌前慢慢地剥着豆角,表哥则在拆着新买的对联包装,在他走出来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一眼,默契地没有吱声。 半晌,还是姑姑打破了平静,她放下手里的事情,朝着洗手间的方向抬了一下下巴,压着嗓子问:“你和阳阳爸爸……?” 林千手脚不自然地动两下,最后腆着脸坐到姑姑身边,含糊回答:“没什么事,他昨晚发烧了,来回折腾有点麻烦,就来这睡一觉。” 漏洞太多,他说完自己也心虚了下。 可姑姑却没有再追问下去,重新拉过那一堆豆角,慢慢地剥了几个。不一会儿,手边就聚起了一小堆豆角壳。 “你和他,是一直有联系,还是最近联系上的?” “一个多月前吧。”林千挠了下头,扫了眼洗手间的方向,压低声音说,“他爸爸那会儿生病去世了,我和温阳过去参加下葬礼,后来温阳急性阑尾炎住院,他给找的医院,再然后偶尔会联系一下。” 他自动省略了拍卖结束那晚的事,含着下巴,假装帮忙剥豆角。 姑姑还没吱声,一旁一直默默无言的表哥忽然沉声开口:“怎么,父母都走了,孤零零一个人了,这会儿想起你和阳阳了?” 他嘴角压着,脸色极差。 林千被一语点醒,顿了两秒,很快心烦意乱起来。 真是,太有道理了。 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啊。 他头埋得更低,手里的豆角都仿佛变成了温知寒的脸,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用力一折,发出很响一声。 等温知寒洗漱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林千探着头听他表哥介绍自己同学的画面,他脚步情不自禁地顿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走过去,蹭了一下鼻尖,用余光不经意地瞥了下表哥手机屏幕上的照片。 真普通。 他安下心来,可下一秒却听见林千干脆利索的一声“行啊,给个联系方式呗”。 “……” 两人又聊了三两句,对站在一边的温知寒熟视无睹,还是姑姑放下手里的事儿,把桌上的早饭推向温知寒的方向:“吃点儿吧,听小千说你昨晚生病了,吃点东西补补精神。” 没等温知寒回应,她就又主动开口说:“中午留下一起吃个饭?” 话音一落,表哥和林千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迷惑茫然。 温知寒张了张嘴,半晌,偏头看了林千一眼:“我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呢?”姑姑和善地仰头,望向温知寒,“阳阳阑尾炎手术是你给找的医院吧?咱家请吃一顿饭应该的。” “姑姑……” “小千——”她拧了一下眉毛,打断了林千,而后却清了下嗓子,“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你们俩婚都离了那么久,吃饭这顿饭也就算还了人情,以后就各不相干,我们家林千年后就回家去了。” 林千怔了几秒,没想到姑姑打的是先礼后兵的主意,而身边的表哥在明白她的意思后,呼吸都舒畅起来。 见温知寒迟迟不应,姑姑敲敲桌子,问林千:“小千,你说是不是?” 林千原地深吸一口气,在温知寒沉默的注视下,咬牙点头:“对。” 小小的起居室陡然安静了几秒,好半天,耳边才再度传来衣料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温知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起了自己的外套,慢慢穿上,而后对着姑姑躬了一下身。 “那抱歉,这顿饭我不能吃。” “另外,您可能还不知道,我其实还没有和林千……” “温知寒!” 林千急忙站起身打断了他,心有余悸地用余光扫了表哥和姑姑一眼,接着不由分说地拽过温知寒的胳膊。 “不能吃也得吃,怎么了?我姑姑亲自请你吃饭你还不乐意?” 他推着温知寒朝外走。 “是不是嫌我们家准备的菜不够?附近就有超市,我跟你再去买点吧,快快快,去晚了菜被别人抢光了。” 不管这个理由有多生硬,上车后“砰”地一声车门紧闭上后,林千总算松了口气,回过神来时,温知寒已经调好了导航,机械女声报出位置。 “预计行驶32分钟。” 林千奇怪地回头望了他一眼。 明明小区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大型超市。 “你干嘛?” “今晚是除夕,超市里人多会很挤,这家是进口超市,价格普遍偏高,平时去的人就少,安静一些,放心,现在还早,时间够的。” 温知寒手揽上方向盘,“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我要吃贵的。” 那来回得和他再待上快两小时了。 原本只想转移话题,再找个理由把人送走的林千不由地吸上一口气,不想理他,拿起手机,没好气道:“那你自己给钱。” 恰好此时,表哥发来的同学照片终于加载了出来。 很温和靠谱的长相,穿着白大褂,看样子是医生。 林千扫了眼就切出了界面,生出淡淡的后悔,他根本没做好准备,不应该给表哥传达错误信号的,趁现在还来得及,回去一定要找机会再和他说清楚。 他放下手机后才注意到车还停在原地,刚偏头看了温知寒一眼,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温知寒给他发了条微信。 “不是,大哥,我就坐你对面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说吗?” “你先看吧。” 林千皱着眉头点进对话框,发现温知寒不声不响给他发了一张自己的照片,西装革履,气质矜贵。 “……” “我平时不怎么拍照,随便找了下,这是去年一个杂志采访顺便拍的。”温知寒低声清了下嗓子,面不红心不跳地继续道,“我比你表哥的同学耐看多了。” “……” “你有病。” 林千一下把屏幕摁灭,扭头望向窗外,努力顺了口气,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嘴道:“好歹人家是医生,我生病了还能照顾我,更有用更可靠,不会像当年我从楼梯上摔下来那次一样,全程你都不来看一眼吧?” 原本已经准备踩下油门的温知寒蓦地抬了下头,露出一个茫然而怔愣的眼神。 “哪一次?” 第43章 而是我,舍不得 时隔九年,温知寒又一次拨通了楚医生的电话,好在对方这么多年还没有更换联系方式。他推着手推车走在进口超市的货架之间,而林千的目光表面是在那一包包商品上流连,实则全部的注意力也都在他手里的电话上。 等待电话接通的十几秒,温知寒心中腾起某种微妙的预感,太阳穴一直在突突跳动,脉搏像是随时要冲破皮肤。 关于林千所说的摔下楼梯的往事,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他。 当时林千从温家出走,寒静时不时去看望,可回来后却总是满面愁容地说林千现在情绪波动大,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见到他。他没有办法,只能等林千顺利生完再去看他,而楚医生是当时照顾林千的医生,有什么情况都会及时通知他。 超市里人虽然不多,但依旧算不上很安静,林千屏着呼吸,全神贯注地留意着,还是只能听见只言片语。 半晌,温知寒放下电话,出神地望了几秒长长的走廊,而后抓紧了手推车的扶手。 “楚医生说,你摔下楼梯那次因为要急救,他打了两次我的电话都没有通,只能先去手术,等手术结束再联系我时,电话是被我妈接到了,她不准他告诉我这件事。” 林千懵了一下,脑子霎时间乱糟糟的。 “寒老师,为什么?” “我不知道。” 温知寒摇了摇头,慢慢向前走,小小的黑轮接连不断地碾过地砖上的细缝,好几秒后才又回头望向林千,“但是从结果反推的话,她可能是不想让我们再有什么牵扯了。”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着,只有此起彼伏的脚步声萦绕在耳边。 “林千——” 温知寒忽然停下来,犹豫几秒,还是问出口:“你和那个叫许还的人,有在一起过吗?” “许还?”林千不禁皱起眉头,想了片刻,才从记忆的角落将这个名字拣出来,“当然没有。” “他当时只是我的邻居,偶尔会照应一下。” “谁告诉你我和他在一起的?” …… 温知寒莫名走了神,眼前久违地浮现出寒静的面容。 他依稀记得最开始终于从寒静口中撬出林千的住所时,立刻找时间去了一趟,却看到另一个alpha在那个家里熟稔而自然地进进出出,甚至和林千和寒静一起有说有笑地散着步,而那个alpha,他曾经一度以为是寒静和许广川的私生子。 三个人并排而行,走在黄昏的树荫之下,似乎只有像个小偷一样躲在车里跟随着的自己,才是一个外人。 他坐在车里,浑身泛凉,既失望又无力,宁愿自己从没有来过。 而就在温阳出生的前几天,也就是林千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同一天,寒静又悄悄准备去见一次许广川,却因为家里洗手间门锁故障被困了快一小时,等保姆回来找人开了锁后再赶过去时,许广川已经在等待时突发疾病去世了,寒静原本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当晚就住了院,他赶过来陪床,又错过了楚医生的电话,巧合之下被寒静接到。 时至今日,他好像才终于懂得,寒静那时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哑声说的那句“不想让她的悲剧再继续下去”是什么意思。 “然后我妈,把我当年向你求婚的那枚戒指还给了我,说你不要了,不用再去见你。”温知寒头低下去,声调变了变,“说你已经和许还在一起了,还给我看了你们两个人的照片。” 林千此时满面茫然,像是被一潮一潮的海水冲得失去了判断力,怎么也无法把温知寒描述的事情和自己的记忆关联上,好半晌才迟疑着接话说:“戒指那会儿被我不小心弄丢了,至于照片,我跟许还应该只有一张寒老师也在的合照。” 他用力吸一口气,语气加重,“可后来温阳出生你也没有来看过。” “我去了的,”温知寒抬头望向他,一边回忆一边继续说,“去的时候你在睡觉,许还坐在床边牵着你的手。” “那时候我妈已经因为许广川的死讯病倒,我又误以为你和许广川的儿子在一起了,只觉得一切都荒谬又可笑,甚至觉得,你和我妈一起——”温知寒停顿一下,瞳仁漆黑,薄薄的嘴唇上下轻轻一碰,“——背叛我了。” 林千不自觉地缩了一下,但好在温知寒的语气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极度抗拒见到你,更坦白地说,是产生了一种报复欲,所以在我爸想方设法拖延我们离婚时,默许他那么做了,我不想让许还那么轻易带走我的人。两三年后其实我去找过你,你当时还在束河区工作,偶尔你下班的时候我会开车在后面跟着你,但好像没几天就被发现了,很快你就毫无征兆地辞了职,搬到了更远的地方。” 林千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这才想起些什么,不由地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原来几年前的那个变态是你,我说呢,靠。” 温知寒挑起眉毛,轻声笑了一下:“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你故意躲着我,你知道我不是那种爱自讨没趣的人,那个时候已经慢慢想开了,回过头再看,觉得或许我妈说得没错,我不再出现,至少,没有人再骗你了。” “再之后我爸身体渐渐的不太好,公司那边急需挑大梁的人,我被外派出去了几年,前年才略安稳一些。直到我爸去世,我重新去找你,看见你一个人醉醺醺地从酒吧里出来。说实话,当时我整个人烦躁得不行,还因此对你说了很多重话,当晚就立刻找律师拟了离婚协议,打算尽可能超额补偿你,在顺理成章给我们这段错误的关系画上句点,可等协议真的传过来时,我才发现,我一直放任我爸拖着这件事,不是因为想报复,而是我,舍不得。” 林千的脚步戛然而止,侧着脸深深地看了温知寒一会儿,感觉胸口闷顿不已,像是成千上万片厚重的乌云都堵了过来。他一时间有很多话想说,质询的,倾诉的,委屈的,包括发泄的,最后都被拦在了牙关处,所有汹涌的情绪向下跑,跑到紧紧攥住的指尖。 “温知寒,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他的神情冷静下来,一字一顿,“不见棺材不掉泪。” 温知寒听后则是出了一口气,从漫长的回忆里抽身,而后故作轻松地开起了玩笑:“除夕了,说这些话不吉利。” “你会说话?” 林千横他一眼。 “你会说话你那天晚上把我气跑?我那天丢了工作又得知你爸的死讯,我连口酒都不能喝?你会说话九年前被发现骗我结婚又把我气得离家出走?你不会以为把寒老师推出来当借口我就能立马原谅你了吧?” 林千一声比一声高,惹得周遭为数不多的顾客都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不得已稳了稳上涌的血气,忽然感觉到下腹左侧隐隐抽痛起来,下意识用手捂住,靠着货架轻嘶了两下。 随后温知寒的身影就笼过来,一只手抓着他的胳膊,一只手抚住他的背,一下一下替他顺着气,慢慢又开口说: “……当初骗你结婚,是我的错,林千,我向你道歉。我说了这么多,没有想撇清责任的意思,也没有想道德绑架你原谅我。” “可是也请你相信,有些人婚姻的起点不是爱情,但于我而言,爱情的起点却是这场婚姻。” 林千霎时间脑子也胀痛起来,像是依靠本能预感到什么危险的野生动物,抬起头死死地盯了温知寒一会儿,而后不由分说地推开他的手。 “我不想听,也听不懂。” 他说完这句话后便踉踉跄跄站起身,丢下温知寒,朝着出口的方向快去而去。 两侧琳琅错落的货品在视野边缘渐渐变得模糊,周围各种说话的人声,手推车的车轮声,超市的广播声,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很遥远。 直到他魂不守舍地坐上一辆公交车时,意识仿佛才重新被召回。 公交车在一道巨大的关门声后缓缓启动,坐在最后一排的林千被颠了一下,揉着太阳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手机在几秒后骤然震动。 温知寒给他发了微信。 [林千,如果你不想听,那我换成文字告诉你,如果你听不懂,那我简单一点说给你。] [我爱你。] 第44章 今宵应庆贺,为这星星几亿颗 这一年的除夕夜,万家灯火齐明。此起彼伏的拜年声中,林千靠在沙发一角昏昏欲睡。电视机音响里传出热闹欢快的晚会音乐,伴着姑姑不时响起的、已不似当年般清脆高亢的模糊声线,恍惚间像是穿越过无数流逝的岁月,在双眼轻阖框出的黑色幕布里,悄然回到了童年。 临近零点时他被表哥碰醒,揉两下眼的工夫,刚煮开的饺子馅的油香就从厨房里飘溢而出,肚子先于意识率先反应过来,叽里咕噜响了几声,惹来表哥一通嘲笑。 他抻抻酸胀的四肢朝厨房走去,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摸出来一看,界面还停在上午温知寒给他发的微信上,一瞬间牙根都隐约有些泛麻。 温知寒没跟他回来,他一个人顶着着算不上好的面色敲开门时,姑姑和表哥双双露出喜气洋洋的笑脸,连大扫除往下水道泼水的动作都更顺手了些,只有懒觉才睡醒起来的温阳表现出了一点点的遗憾。 他进门后手机一扔,跟着忙里忙外,一刻不闲。 从姑姑手里接过盛好了的饺子后,林千的目光重新扭回屏幕上,自觉情绪已然淡然了很多,正要切走时,对话框里忽然跳出一个红包。 [给温阳。] 红包封面还是带有小老虎图案的,小老虎趴在红包的右下角流口水,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一股深深的违和感袭上心头。 他呲了下嘴,打算忽视,手机却又震了震。 [大人不能黑小孩的钱。] ?? 林千不禁抬头,扫了眼正坐在餐桌前困得直打哈欠的温阳,而后者也像是心电感应般仰头和他对视,微微湿润的眼睛纯真又无辜。 一瞬间林千恍惚产生自己真的是恶毒爸爸的错觉,回过神来后不禁磨了磨牙,当即就要把温知寒给拉黑。 [不说话,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 [要是拉黑我了就证明我说的是对的了。] “……” 林千已然点向拉黑的手指冷不丁缩了回来,暗自坐着生了会儿闷气,最后黑着脸点开了那个红包。 屏幕上立即出现一个小老虎站在红色大鼓上手舞足蹈的动效。 “……” 太蠢了。 林千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整个饺子,大口大口地嚼着,一边嚼一边默念不要搭理他不要破功。 一只饺子下肚,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 他登时来了火,抓起手机就要去调静音,而这回温知寒却认真地发来了一张图片。 是从室内拍出去的夜空,夜幕深邃,星星点点,底下是朦胧树影,静谧无声。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从当年温知寒和他的婚房望出去的视角,甚至连露出来的窗帘布都和曾经一模一样。 他的思绪被牵引着,悠悠飘回了记忆深处。 而同一时刻,站在房间里的温知寒按下发送键,灰色的小圆弧转了半秒,将他此刻最真实的心情传递给对方。 [今宵应庆贺,为这星星几亿颗。] 林千视线移到屏幕上方,时间恰巧在那一秒跳成了整整齐齐的00:00,几十条新年祝福像礼花般猝然绽放,身后的电视也一道响起欢畅舒缓的礼乐。 他受到浓烈氛围的感召,心像泡在温水里一点点安静化开,而后勉为其难,将对方发来的夜空保存了下来。 * 假期总是过得很快,尤其是初三姑姑和表哥走了之后,林千除了每天接送温阳去冬令营外,就是变着法儿研究厨艺,努力跟上被姑姑喂刁了的温阳的嘴,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则是开始做一些画画基本功的复健,以及准时准点接收一些垃圾消息。 “垃圾消息?” 电话那头的韩东不明就里,“什么垃圾消息啊?你拉黑了不就行了吗?” 林千把手里沾着颜料的画笔一头扎进水里,恶狠狠地搅了两下。 “拉黑不了。” 拉黑了就是黑心大人。 “怎么就拉黑不了??呼死你吗?”韩东迷惑得音量都放大了些,随即一个激灵,“等等,你不会借裸贷了吧?缺钱和温知寒说啊,何必走到那一步!” 林千:“……” 随即干脆果断地挂了电话,而后对着温知寒今天也准时准点发来的to-do-list深深呼出一口气。 大年初二开始,温知寒好像就已经重新进入了工作状态,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发来一长串清单,密密麻麻地写满一些报表、汇算、评估之类林千看不太懂的东西,直到晚上十点才会停下来,把做完的工作划掉,让依旧处于失业状态的社会闲散人士林千,即使是过年也身临其境地生出一种被卷了的错觉,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绞尽脑汁找事干,以此来告慰自己惴惴不安的良心。 更令人抓耳挠腮的是,温知寒看似规规矩矩的清单里,赫然列着一项:和林千说上话,然后每晚十点在一列整整齐齐被划去的事项中,这条就显得格外突兀。 几天之后林千终于沉不住气,噼里啪啦敲过去一行字。 [我是打卡机吗?温知寒,你给我注意一点!] 他一边挥着锅铲炒菜一边握着手机等对方回复,好不容易跳出一条新消息,点开一看,温知寒这回给他发了一份合同的扫描件。 “……” 又把他当文件传输助手了是吧。 给他脸了。 林千“啪”一下丢开锅铲,关掉了燃气,一个语音拨过去,听见对方在那头意味不明地轻声笑了一下才慌里慌张地挂了电话,晚上再看着终于被划掉的那项“和林千说上话”,后悔得连拍了十几下不争气的手。 初十那天,温阳的冬令营终于结束,韩东从老家回来,接两人回了家。 林千的求职软件也随着开春破土渐渐热闹起来,每天都能收到很多主动打招呼的公司。聊得最积极的那家,甚至当天就约了视频面试,林千急急忙忙去洗了把脸,找了个还算整洁的角落举着手机,和对方聊了半小时。 对面是个看起来年级不算很大的女生,戴着口罩,手里还抓着一支笔边说边记。 聊了几分钟林千就知道这家公司和他的求职方向不太吻合,但看着视频里一脸认真的女生又没直接拒绝,心想就算是花点时间,帮对方完成一个kpi算了。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直到下午一顿午休起来,接到了韩东的电话。 “喂醒醒,林千,快看手机,我发你链接了。” 他一头雾水地点开链接。 是某公共社交软件上的一个营销号,主要就是接一些社畜吐槽之类的,粉丝量和互动量都不小,而韩东转给他的这条,转发量一骑绝尘。 主题叫:发现今天面的一个候选人家里有上千万的画,这是我配面试的吗? 下面详细描述了下经过,还配了一张视频面试的截图,即使是码掉了人脸,林千也还是飞快认出,那就是自己和自己家,而里面提到的画,就是上次温知寒送他的那副,今早实在是太匆忙了,忘记收起来,没想到居然被截出去了。 起初转发和讨论都还比较正常,基本都只是在感叹有钱真壕之类的,直到一个顶着“送温暖专属证婚小妹”这个奇怪ID的账号出现,阴阳怪气地转发说了一句“营销号别编了,这幅画已经被我们温大总裁拍下来送给宋临了,骗流量不得好死哦么么哒”,之后的转发就蹭蹭蹭一翻再翻。 林千皱着眉头将这句话看了两三遍,又点进蹦跶得最厉害的几个账号主页里一看,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怎么温知寒和宋临还有cp粉啊??? 第45章 这个互联网还允许这样的吗? 到傍晚时,转发的画风愈发歪曲。 原本cp粉们矛头只对准营销号,怒火渐甚后开始无差别攻击,揪着一张模糊的截图把林千家里用的桌椅板凳收纳盒都扒了个八九不离十,更加笃定用的全是便宜货的林千绝对不可能有真画,纯粹是为了面试虚荣充面子,一通阴阳怪气。 随后又惹来一波宋临唯粉,担心cp粉网暴素人给宋临招黑,败坏路人缘,忍不住开麦下场,结果却吵了起来,而营销号故意对劝删的转评视而不见,大有新年来了给自己冲一波业绩的意思。 林千站在燃气灶前一边炖汤一边刷着手机,隔两秒刷新一次都会多几条转发,实在叹为观止,再切回到上午联系过的那个hr,在林千主动联系她说不会计较只希望能删除投稿后,直到现在也没有回复。 他不得已切了个小号去私信营销号,说明自己就是投稿里的当事人,希望删博,却被对方二话不说拉黑了。 林千:“……” 韩东的消息又适时跳出来,刷刷刷好几个链接,林千看着标题里一堆像特务接头暗号一样的emoji小表情不禁皱眉,不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好奇点了进去。 第一个链接堪称福尔摩斯在世,从宋临微博照片里镜子的倒影,对应上温知寒去年某个杂志采访花絮中带过的领结,从宋临无意间透露的美食定位到他和温知寒同一时间去了同一个城市出差,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的拍卖会互相叫价小视频,被一堆人奉为真经,逐帧分析解说,加上有人透露温知寒在拍下那幅画后并没有带回家或者公司,让cp粉们更加认定就是小情侣闹脾气最后大总裁挥金赔罪。 而底下评论第一条被点赞了上千次:雷厉风行霸总*特立独行艺术家,从邻居到邻枕,亲手送你我母亲的画,带你去看每一座城市,试问本人何德何能磕上这么一对天赐良缘,俺们小情侣把磕糖的调子抬得太高了[小s抖烟]。 林千顶着满头问号点进去,虽然里面描述的温知寒和他本人相差甚远,可两页看下来居然诡异地上了头,津津有味地看完后像是看了场缠绵悱恻的爱情电影,等反应过来时,鱼汤已经扑锅了。 林千惊叫一声赶紧甩开手机关了火。 眼前一片狼藉。 等收拾完,他端着一碗白莹莹的鱼汤回到起居室,韩东的电话催命般响起。 “喂?林千,我发你的链接你看了没啊??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学 阝完快看快看,太精彩了,我看了一下午,尤其是第二个……” 林千不由地将手机拿远了些,坐下后犹豫两秒,还是点开了第二个链接。 这条就没有上条那么内容丰富了,只有一张图,但是很长,密密麻麻都是字,原博的文案也很简短:留档。 林千:? 韩东在电话那头还在扯着嗓子喊:“你看了没啊,我提醒你哦,第二个需要把手机倒过来看……” 林千听话照做,将手机倒过来,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大量人体器官名词和千奇百怪的语气词齐刷刷涌入眼眶,霎时间以为是误点开了一些小网站。 这个互联网还允许这样的吗? “怎么样啊林千!看完了吗!” 林千从大为震撼的状态中被叫回神,猛地挠了两下头,对那头的韩东甩下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就挂了电话。 世界陡然安静。 如果没有那些超强冲击力的词汇在脑海里不停打转的话。 林千用力晃了晃脑子,把温阳叫出来吃饭。 吃晚饭七点半左右,那个hr还是没有回复,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其他原因,他决定最多再等一晚上,明天如果还不回复的话,就直接给他们公司上级打个电话过去。 温知寒今晚的打卡比平时来得要早。 林千把要洗的碗筷往水池里一放,多看了两眼,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一个细节。 所以年前温知寒去C市出差,是和宋临一块儿去的吗? 他边想边心不在焉地拧开水龙头,不大不小的水流淌下来,沿着碗盘滑向下水口,拼凑出变了调的声响。 当然也不可能直接去问温知寒。 犹豫了半晌,他点开秦特助的微信,旁敲侧击地发过去一行字,可不出半秒钟就后悔了,光速点了撤回。 屏幕上难以忽视的一行“您撤回了一条消息”的小灰字仿佛在嘲笑他。 …… 好大声。 林千颓丧地把手机一把塞进口袋里,稀里哗啦洗完了碗。 * 事情在当晚林千准备睡觉前忽然发生了转变。 在多方混战打得不可开交之时,一个自称是刚刚从那家拍卖公司离职的人无意间在同城热门中刷到了这条,看过之后本着澄清真相的态度明明白白地指出,他们所有拍卖的画都是特制画框,且画框上会有专门的编号,除了参加拍卖的来宾和内部人士外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如果是买的假画,那商家基本没可能也没必要还弄个一模一样的画框。 这条原本淹没在众多转发中无人在意,可偏不巧宋临因为参加综艺、杂志之类的拍摄很频繁,身为外圈人却分走了很多小明星的资源,惹得那些粉丝不爽许久,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会,拼命拱火,将这条顶上了热转,格外显眼,明里暗里讽刺宋临倒贴。 大半夜,硝烟弥漫。 林千关了台灯,卧室里顿时陷入黑暗,只有手机屏幕还亮着,照着他困得几乎黏在一起的眼皮。 粉丝那边他没法控制,爱吵吵吧,可那条投稿,还是要想办法给删了。 刚准备阖眼,温知寒的消息又蹦出来。 [秦特助说你晚上给他发消息又撤回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困得神志不清,扫了一眼就放下手机,没回复,将被子往上扯了扯,坦然入睡。 他可没什么义务帮人家完成每日待办。 第二天一早率先闯入林千意识的,是楼上巨大又刺耳的电钻声,伴着一下一下猛锤墙面的轰响,让整个早上的安宁顿时荡然无存。 林千闭着眼睛沉息静气了会儿,而后猛一下坐起身,刚准备掀开被子冲上楼去,楼上的装修声就戛然而止了。 他冲出去的脚步不由地一顿,烦躁地揉了揉胡飞乱翘的头发,好半天才逐渐清醒,换好衣服下楼买早饭。 十分钟后,林千望着自己失手掉在地上的包子豆浆,和沾了两膝盖泥灰的裤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眼皮也在此刻突突跳起来。 这注定是一个不太顺利的早上。 折回去重新排队时他接到韩东的电话,对方一改昨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劲儿,语气紧迫又慌乱。 “靠特么的,林千,你面试的是什么狗屁公司啊,怎么连你的简历都能流出来啊???” 第46章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林千坐在早餐铺简陋的桌椅上,叼着吸管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豆浆,眉头深锁,手指不停划着屏幕,从最初的懵乱渐渐冷静下来。 这会儿因为各路人马依旧吵得难舍难分,高敏感期间,为了避免被扣上人肉素人的帽子,最初曝光简历的人已经飞速删除了,完全找不到源头,可两边的争论还是因为这份简历越加胶着。 原本因为画廊特制画框,极端cp粉们的逻辑合不上,于是嘴硬回来,揪着林千的经济条件不放,争了一晚上,这会儿再比对着林千那些不算亮眼的工作经历,更加笃定他没理由能得到这么一副上千万的画,一定是假的。 “打几年工就能买名画,我真心求问哪家老板给小员工发这么多钱,公司是建在金矿上了吗?” “牛哇牛哇,能买名画却舍不得换张好点的桌子,真的吗?我不信。” “我拜托啊大姐们,谁说一定要自己买啊,就不能是你们的什么姓温的霸总拍下来送人家的吗?怎么了,能送你们宋临,不能送别人?哦对,这个人还是B大的吧?指不定跟霸总认识呢?” “等会儿等会儿,这人不光是B大的,对一下年级和专业,好像还真是那个什么温总妈妈的学生啊?完全说得通诶!” “靠,对啊!” “哈哈哈哈哈哈笑到了家人们!所以有些人磕的糖是真的,但是正主另有其人是吗?” “慢着,慢着!草,这样说的话哈哈哈,别不是霸总已经隐婚了吧,反正不缺钱随便找个班上上就当体验生活?” …… 林千松开嘴,将早已空了的豆浆袋子丢进垃圾桶里,起身时用力扯了一把头发,而后打开导航,输入了那家公司的地址。 过去差不多要半小时,送温阳去学校后再过去,应该差不多就是对方公司的上班时间。 他几乎一路小跑着回家去,在楼下重重叠叠的灌木尽头望见一辆熟悉的车,车上的人立即发现了他,“咔”一声推门下来。 “林千!” 是韩东。 他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绒夹克的纽扣错了位,两襟拱出一道弯曲的弧线,头顶也有一撮头发直愣愣地翘着,张口就是:“阳阳呢?要不要去我家躲两天啊?” “……” 林千摆摆手,飞快地说:“现在应该还没到那个份上,我简历上又没写详细地址。” 而且好像联系方式也被裁掉了。 真的是很奇怪。 现在只能把那个到现在还没回复只言片语的hr当做怀疑对象,想着昨天视频里那个老老实实安静又认真的小姑娘,他实在无法弄懂对方的行为逻辑。 越想越头疼。 “怎么没到了?” 韩东一边上楼一边回头提醒他,“你现在登大号看看,是不是比过年还热闹?” “……” 林千心有戚戚地切上大号,尽管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还是被暴涨的阅读量吓了一跳。 他上一条动态已经是好几年前。 ……头更疼了。 * 赶到那家公司时是九点多,还有十几分钟才到上班的点。林千到对面楼底下的咖啡厅里坐了会儿,打了好几遍腹稿。 期间又看了眼最新的情况。 大号基本已经沦陷了。 因为想给喜欢他画的粉丝一点念想,他一直没有设置多长时间以前的内容不可见,账号内容是完全公开的。有不服气的cp粉顺着扒到了他多年前参加过的一个线下活动,又去活动官方那里找到了当年的嘉宾合照,从里面找出一个和他年龄最对得上的一个人,硬说是他。 “不会吧不会吧,温总隐婚对象就长这样吗?比我家楼下每天路过的路人还要路人。” “笑死,支持温总出轨。” “温总看了都哭了。” 林千眉心一个穴位突兀地跳了一下,极度无语地切出了界面。 当年那个活动到快合影时他有事先离开了,而现在被狂嘲的那个嘉宾也早就退了圈。 这都什么跟什么。 忽地,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林千犹豫了下,担心是什么骚扰电话,接起后对面却传来一个礼貌的男声,自称是这家公司的人力主管,上来先给林千道了个歉。 “……事情我们已经了解清楚了,昨天面试你的是我们的实习hr,把和您面试的视频截图发到了网上,又害怕公司追究所以瞒报,到晚上我们才发现,当晚是已经和她解除了实习合同,她本人呢也有点情绪在,可能是出于泄愤,所以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把您的简历给放到网上去了,实在抱歉,投稿我们公司会联系删除,包括给您的精神损失也会合理赔偿……” 林千耐着性子听完。 对方态度还算诚恳,前因后果也说得通,他不好再要求什么,只能寄希望于投稿被删除后,事情一点点淡下去。 “林先生,真的不好意思,我们公司培训人员不够到位,您方便留一下您的银行卡账号吗?” “……算了,不必了,麻烦你们尽快删除吧。” 挂掉电话后,林千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微微发烫的眉心。 好像解决得比他想象中要顺利很多。 又稍坐了两分钟,他拿起外套准备回去,刚一转身,却迎面对上一个几分面熟的女孩。女孩怀里抱着一堆杂物,一身通勤风打扮,但还是挡不住一脸的稚气,此刻双眼通红,睫毛也是湿的,像刚刚才哭了一场。 撞上林千,原本仍在抽噎的她动作忽地一顿,在认出他是谁后,眼眶猝不及防地再度泛起潮来,当即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袖子。 “林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回你的……”她嗫嚅着,随后又委屈道,“可是我真的没有把你的简历放到网上。” 一刻钟后,林千望着对面慢慢冷静下来的女孩,微不可闻地叹了一下,将点给她的甜点推过去。 事情说起来也简单,女孩是刚刚开始实习,同期有个走后门的关系户,因为女孩样样掐尖所以看不顺眼,于是逮着这次机会火上浇油、借题发挥了一把,让女孩背锅走人,还留下了难以消除的不良记录。 “她的账号你知道吗?” 女孩听见林千的问话,抬起头来,愣了一瞬,又低下头去:“不、不知道,我和她不熟……林先生,最开始就是我做错了,我活该。” 林千端起咖啡杯,抿了一下,目光拉远,望向对面那座高耸的办公大楼。 女孩还在用浓重的鼻音碎碎念念。 “对不起林先生,我可以给你赔偿……” 她拿起手机像是要转账,可下一秒,头却猛地抬了起来,克制不住地叫了他一声:“林先生!她被发律师函了!” 峰回路转,女孩的语气惊诧又欣喜,连忙将手机举到他眼前。 林千应声望去,果不其然。 最初曝光简历的那个账号被找到,营销号也被警告删除相关内容。 林千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再往下看,却被第一条评论吸引去了注意。 “我靠,这个律师,不就是温氏集团那个总裁专用的金牌律师?” * 和女孩道别后,林千站在咖啡厅门前,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生出一瞬的犹豫。巨大的蓝色指路牌高悬在路口,十字形上端标记着四个方正的白字:扶林北路。 温氏集团就在那条路上,过去大概只要二十多分钟。 好歹这次是温知寒帮了他,去亲自说声谢谢也是应该的。 林千回身对着咖啡厅的玻璃略略整理了一下衣着,还好今天因为要来人家公司,穿得不算很潦草。 过去的路上他又打开手机看了眼,营销号已经删了,一大片乌泱泱的战场顷刻间消失,像是做了个疯狂的梦,唯一提醒他这件事存在过的,是他大号忽然猛涨的几万粉丝。 网上信息流转的速度像是乘了火箭,明明刚刚在咖啡厅时他还在被嘲讽长相,此时此刻,就又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扒出了他当年参加青檀奖时的获奖照片。 照片上的他青涩稚气,手捧着奖杯,因高兴对着镜头笑得格外生动。 有人将这张照片发了出来,还借助复原技术修复了清晰度,莫名被一堆人转了起来。 “我靠我靠我靠,这搁谁谁不迷糊!我也要隐婚!也要隐婚!不对!我要告诉全世界这我老婆!!!” “好靓啊好靓啊(擦口水),而且老婆的画都好有灵气哦~跪求出一本画集呜呜呜!” “救了个大命,我才发现我司以前和他好像合作过,人又好说话成品质量又高,可惜再想去合作的时候他好像离职了,遗憾得我眼泪刷刷掉。” “转发的大梦想家都省省吧,我说真的,虽然温氏那边明面上没有一点动静,但现在这样已经很明显了吧,你们的老婆大概率真的是别人的老婆诶。” “啊啊啊你住嘴!” “住嘴!” …… 林千大概只扫了两三眼就百米冲刺般立刻逃离,臊得耳根都红了起来。 与此同时,被彻底踩进地心的极端cp粉没了声音,他们惹出的风波此刻统统反噬到宋临身上,宋临被贴上一个倒贴的标签,更难听的,甚至在骂他第三者。 这两天同样身心俱疲的宋临唯粉忍不住发了小论文,一一反驳,竭力维护。 林千放下手机,路两侧的车辆行人渐次从眼底掠过,他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就是无端地想起,很多年前的寒静。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他只是受了短短两天的曲解诋毁,而寒静却忍受了二十多年。 半晌,他复又拿起手机,登上大号,给这篇宋临唯粉的小论文点了一个赞,返回时顺势扫了眼转发,却不由地怔了一下。 这条小论文被穗恒集团许墨海的个人号转发了。 第47章 心理所当然地被碰了一下 “先生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穿着修身职业装的女前台温声细语,描摹精致的眼睛扫向面前的人——长相出挑,装束也整齐,可是脸生,而且从衣服走线和料子来看,只是相当普通的快消品牌。 这人进来时脚步带着几分踌躇,张口却要见他们的温总,有些奇怪。她看人还算准,放在往常可能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今天……她恋恋不舍地收回在对方脸上流连的目光,在得到“没预约”的回复后鬼使神差又多问了一声。 “先生,那方便告诉我您的姓名吗?我联系一下温总的秘书。” 几秒钟后,她拨通了秘书小莫的电话,报出“林千”两个字。电话那头传来几下高跟鞋的声音,随后小莫回复她说“让林先生稍等一下”。 看来她判断对了。 放下电话,她对着林千展露出一个礼貌和善的微笑。 “麻烦您稍等,待会儿温总的秘书应该会下来接您的。” 林千闻言点了点头,趁着等待的工夫稍稍打算了下,既然是当面道谢,肯定不能嘴上说一句就完事了,恰好又快到饭点,不如顺便请温知寒吃个饭。 只不过这里是核心商业区,附近餐厅的客单价应该都不低……算了,他自己少吃点就是。 远处电梯忽地响起,清脆的提示音回荡在耳际,没等他回头,面前那个女前台就露出一个讶异的神情,视线像磁铁一般被吸引过去。 “……温总?” 居然不是秘书下来接? 女前台回过神后再度瞥向林千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好奇。 温知寒走近后先向女前台说了一句“辛苦”,而后转头望向林千,“跟我上楼?” 从偌大的前厅步入封闭的电梯,林千站的位置靠边,还是能听见身边温知寒细密的呼吸。 好多天不见,近期又没怎么联系过,气氛有几分淡淡的尴尬,他蹭了一下鼻尖,视线不动,没话找话:“怎么没让秘书下来?” “早饭吃多了,”温知寒伸手按下21楼的按键,抿了下嘴唇,借口找得面不红心不跳,“正好下来走走。” 林千:“……” 十一点半了大哥。 电梯飞快上行,眨眼间就到了21楼。 温知寒的个人办公室几乎占据了这一层的一半,门口有几个隔间是秘书和助理的办公区,另一半是间大会议室,用磨砂玻璃隔着。 路过时隐约看到会议室里好像坐着一个人,在听见走廊上的动静后抬了下头,而温知寒脚步未停,林千被领着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进去后迎面看到一个熟人。 秦特助手捧一沓资料,对着林千笑了一下,而后又轻声提醒温知寒:“温总,宋先生还在隔壁的会议室等您。” 宋先生? 宋临? “待会儿再过去吧。” 进到里间后,温知寒将动作流畅地将外套脱了挂起来,而后背对着林千拉开抽屉,从中抽出一只浅蓝色的文件夹,搁到办公桌上。 “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份委托书要你签个名。”他眼光闪烁着咳了一下,轻声解释,“事发突然,这种情况越快处理越好,刚好我的律师在解决舆论问题方面比较有经验,就先把律师函发出去了,我和他打了包票,确定可以事后再补委托书。” 林千没有类似的经验,不知道还有委托书这么一个环节。 文件夹托在手里,目光自下而上地看了一眼温知寒——好像有些紧张,手拢在一只玻璃杯上,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杯壁。 明明是他帮了自己,怎么此时此刻,却像是自己成了论定生死的考官。 他取下文件夹上的墨色钢笔刷刷签好了名,将文件夹一合,拿出最诚恳最真挚的语气:“谢谢你,温知寒。” 温知寒闻言像是松了口气,“小事而已。” 嘴角却浮现起似有若无的笑,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迎着光,林千这才发觉,他眼下两道淡淡的乌青,发丝也稍显凌乱,像是没怎么睡好,方才强打起来的精神被掩饰不了的疲惫替代。 仔细想来,排查账号,收集证据,拟写律师函,再加急盖章,估摸是折腾了一早上。 他不是铁打的,心理所当然地被碰了一下,像一只小铃铛,叮叮叮,晃出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 半晌,林千静悄悄坐下,沉心静气,一点点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 霎时间,密闭的空间里飘起一缕缕清甜的葡萄柚气息,不汹涌不稀薄,控制得恰到好处,能给近在咫尺的alpha带去足够的抚慰,又不至于引得对方过于亢奋。 温知寒脸上的倦态慢慢散去,仍旧闭着眼睛,轻声叫他一下,顿了顿,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不知道怎么的,感觉很高兴。” “遇见你之前,我是不会爱人的,没人教我,也没处去学,我眼里只有自己。怎么会呢,只是一想到我帮到你了,你的烦恼消失了,我就实实在在很……高兴。” 林千原本专心控制着自己的信息素,一听这些话,陡然失控几秒,怕出乱子,连忙统统收回去。 再下一秒,温知寒已经睁开了眼,眼底的茫然飞快转变成浓重的遗憾,坐起来动了两下肩膀,忍不住感叹:“啊,有些人,好小气啊——” 林千如芒在背,不应他的话,什么救兵都搬来:“宋、宋临还在会议室,你不去看看?” “事情都处理差不多了,”温知寒起了身,“你和我一起过去吗?” “……要不算了吧。” 他和宋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要说的事情,我估计可能和你有关,一块儿过去,也省得再叫你。” 林千不禁琢磨起和他有关的能是什么事,到现在为止他和宋临产生的唯一交集就是刚刚在公交车上点了个赞——已经被后来杀到的韩东骂了个狗血淋头,他也知道自己多此一举,可点都点了,再去取消,反而更怪。 正想着,眼前温知寒的背影忽地晃了一下,撑了一下桌角才稳住。 他晃晃头:“没事,起得猛了,可能有点低血糖。” “要不叫秦特助给你叫个医生吧?或者……” 林千话还没说完,却被温知寒见缝插针给抱住了,双臂环得很紧,连让他挣一下的机会都没给,然后又突然地松开手,捧起他的脸,越靠越近。 林千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后背僵直。 而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温知寒莫名其妙地笑着,把他的脸埋到自己颈间,手掌在他后脑勺上用力揉了揉。 “给我吸两口,医生?” 他换了个力道,吐字很不清晰。 “上班可太累了。” 而幸好温知寒只是短暂地不正常了一下,林千望着他先一步离去的背影,消化了好一会儿不真实感,才追过去。 第48章 春季如期而至 和宋临第一次正式照面,林千在对方笔记本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画,他自己当年也很喜欢的一副,技法和概念都比较超前,兴冲冲地发在了个人主页上,可因为发得太晚,一直到天亮都没几个人看到。 他隔天一早迷迷瞪瞪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登上账号看那幅画的评价,寥寥无几的回复令他不由地失落了好久,剩下好几副同系列的画都没有再发上去。而随着这么些年审美的变化,这幅画却是被翻出来好评最多的一个。 此时此刻再在宋临的电脑上看到,有种时空交错的穿越感。 宋临在同他握手问完好后注意到他的视线,也跟着回看一眼,解释道:“抱歉……如果不是因为我粉丝的原因,也不会让你个人信息曝光,不过能看到这些作品,我同样觉得很幸运。” 林千收回目光,摇摇头:“没事,这又不能怪你。” 极端激进的粉丝,疏忽大意的实习生,还有落井下石的特权户,说不上谁是罪魁祸首。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他也没什么心思再去揪着不放,与之相比,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国内的艺术环境不好,宋临在营销自己身上费了很大工夫,可学位也是实打实念下来的,他毕业的那个专业每年招生凤毛麟角,专业能力很强,能被他认可很难得。 再联想到刚才温知寒说的,宋临可能有事找他,他心头瞬间腾起一个大胆的预感。 “所以林千……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 果不其然。 林千觉得自己比想象中要冷静的多,宋临见他没有立刻拒绝,递过来一个很重很大的文件夹。 “这里面是我之前提供给温总的艺术馆项目报告,现在进行到融款阶段,希望你能有空看一看。” 林千伸手接过,粗糙地翻了翻,报告事无巨细,一眼扫去,逻辑严密,他的心突突跳起来。 而温知寒却在此刻出了声。 “拿回去看吧,这个报告好几万字,我找人看都看了整整一周。”温知寒走过来,手亲密地搭上他的肩膀,温声道,“先去吃饭。” “对,”宋临也笑了一下,合上笔记本,站起身,“你不用那么急着给我回复,可以多考虑,我随时等你。” 林千在左右两人的目光中,深吸一口气。 “好。” 三人一块儿走出会议室时恰好十二点整,秦特助那边已经订好了午餐的位置,直接过去就可以。原本说要一起去的宋临却临时改了主意,说是想回去认真研究一下林千的作品,提前告别了。 临走前,他落在后头,站在林千身边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而后快步从他身边掠过。 那一声太轻,加上脚步声的干扰,林千一时间有些难以分辨那是不是幻听。 “他如果早点把报告传给我,说不定现在钱已经打过去了。” 温知寒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林千从原本的思绪中跳出来,回头望去,被自然又自觉地揽住了肩膀。 “而且早说第一个合作对象是你,钱可能也会打更多一点。” 林千:“……” 莫名地又有些烦躁。 他当然知道艺术是无价的,艺术行业不是,成名的画家少不了资本的追捧,他们是利益链条上被包装得最漂亮的珍珠,可被温知寒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还是会不爽。 再想到宋临对他发出邀约很有可能是因为温知寒会出资,最初的欣喜感也削减了好多。 他沮丧地抱着文件夹上了车,靠着车窗,一言不发。 车平平稳稳地开出去小一公里,温知寒终于争分夺秒处理完手头最后一点事,看向林千隔远远的、侧对着他的肩膀。 林千闹脾气的时候像是一只蚌,沉默又封闭。 温知寒手指轻轻摩挲几下,耐心安慰:“宋临前一阵子和我坦白说过,他家里出了点事儿,刚回国那阵急于站稳脚跟,把我当做一块浮木,以为我身边没人,才竭力争取了下,可惜没捞到半分好,工作上步子又迈得太大,出现很多问题。现在心态慢慢调整过来,写出的报告完成度很高,我的判断只在里面占很小一部分,其余都是交给专业人士评估的,我相信他邀请你,是经过深思熟虑,而不是为了投机取巧。” 林千原本恹恹不已的神情霎时褪去两分,回过头来,迟疑着问:“……是吗?” “当然。”温知寒笑了一下,“画展办起来,我又没办法去大街上拉人来看,何况也不是我个人的出资行为,公司里大把的人盯着,到年底财务模型一公开,数字都是明明白白的。” 林千像是心情缓和些,手按在文件夹的壳子上欢快敲两下,不一会儿却又抿了抿唇。 “你看,你也说,步子迈得太大,会出现很多问题——我这还不算步子迈得大吗?” 他落得太多,自信也一点点丢了,要一点点去修补,如果搞砸了,他怕对不起宋临,对不起温知寒,还丢寒静的脸。 而温知寒始终没有回话,目光飘飘转转,不知落向了何处,半晌才重新在林千脸上聚焦,涩然道:“不大,当然不。” “如果没有我,你本该在最好的画廊开过无数画展了。林千,你原本光明璀璨的未来,是因为我没了,要是能回到过去,我宁愿再晚一点认识你。”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无数往昔画面浮现在眼前。 第一次去画室给林千他们当模特,和林千全班一起在湖边合影,向林千求婚,得知有了温阳……以及那一天清晨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推开门看见空空如也的卧室。 还有拍卖会那晚,空无一人的深巷,头顶皎洁的月光,和林千伏在他肩头流过的眼泪,都鲜明又深刻。 温知寒从回忆中抽身,语调一变。 “所以林千,理直气壮一点吧,该让我还的,不要手软。” 林千不知道温知寒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紧挨着,一丝空隙也不留。他没再计较,也没躲,所有的纠结犹疑都放下后,他发现,车窗外,路两旁的花开了。 凛冬离去,雪融草青。 春季如期而至。 * 几天后韩东上门时,林千正抱着那份厚厚的文件生咬硬啃,里面涉及的好多专业名词他都得现查现理解,噩梦程度不亚于毕业那年写论文,累却充实。 而韩东在听说宋临有意跟林千合作后,此前所有的偏见都一笔勾销了,无比干脆,能屈能伸,还在社交软件上关注了宋临。 “你看这个。” 林千拿起杯水抿了口,换换脑子,随手接过韩东递过来的手机。 “有一说一啊,家人们,就QI点赞宋临那个事儿,我觉得也别脑什么正室打小三剧情了,挺没劲的,按我说宋临从顶尖大学艺术鉴赏专业毕业出来,QI也是名校毕业,天才画手,你懂创作我懂评鉴,两人一脚把那个alpha踹了美美联手搞事业的剧情我真的会爱死,谁同意谁反对。” 评论热火朝天干了几百条,展现出比先前那堆cp粉嗑糖还要邪乎的热情。 舆论的走向永远超人意料。 林千终于松了口气,原本他都做好了被骂倒贴、圣母、惺惺作态之类的准备,类似的声音确实也有,不过都很微小,这一关算是被他有惊无险地过了。 到傍晚,他又意外地收到龙勋发来的消息,说周末恰好是酒吧周年庆活动,问来不来玩,恰好赶上他近期心情不错,又憋久了,心痒想喝一杯,拐弯抹角地跟韩东拉扯几句,把韩东烦得不行,挥手道:“行了行了你放心去吧,阳阳我接回家去,正好我妈想他了。” 第49章 他可能更是西装控 酒吧活动是晚上八点开始,林千六点多吃晚饭就被龙勋叫过去,对方神神秘秘说是有自己珍藏的好酒,大发善心请他喝,等到了之后却被塞了一柄螺丝刀。 林千目不转睛盯向他:“你管这个叫好酒?” 龙勋从小梯子上跳下来——他刚刚在亲手装一个据说是大佬特制的灯球,超精镀银反光镜片,全角度立体投射——而后大大咧咧拍拍林千的肩膀,“嗨呀,反正你也没事,过来帮帮忙,晚上算你免单了。来来来,动起来!还有一个多小时人就都要来了,抓紧时间!” 林千被迫蹲下给龙勋装零件,听龙勋一边干活一边吐槽近期遇上的奇葩客人。 “我跟你说,真的,上周有个大哥过来喝酒,非拉着我说我是装酒吧老板骗他的,还一个劲儿给我看他女儿的照片,我真的谢谢,她女儿一看就是那种超强的A,先不说撞号的事儿了,我不想被家暴!不想!” “我说我其实负债累累,还把我刷的最多的那张信用卡给他看了,他再也没来过了,笑死。这种其实都还好,之前俩月店里还有个变态,我接到好几十次投诉了,那变态加上人以后,就爱给人狂发自己裸照,但又巨能藏,每次来都不一样打扮,防不胜防,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销声匿迹了,呵呵,估计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来收拾他了……” 林千蹲在地上举着螺丝刀,一下下拧着,听到这里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他估计那个变态就是自己先前遇到过的那个,多半是被温知寒给整了。 “哦对,还有——”龙勋挑挑眉,朝某个方向努努嘴,“那边那个,一男一女,都是beta,我估计是网友见面吧,要不就是相亲,女的一看就是纯玩玩的,挑着我们店里最贵的酒和小吃点了个遍,男的死要面子,硬着头皮随她点了,脸色比我家锅底还黑,估计一会儿该来问能不能刷信用卡了。” 林千远远看过去,那台那边确实坐着一男一女,女的一身夜店风打扮,有几分漂亮,但举止浮夸,一脸贪相,而男的……林千眯了下眼,觉得那人的身形轮廓隐约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长相。 嚯,熟人。 是之前面试跟他不欢而散的奇哥。 林千收回视线,低下头,没说话。 上次和孟赫见面的时候,他说奇哥已经认错了,还托他给自己道歉,林千原本也没什么,都放下了,可这会儿再看见对方的脸,气还是不打一处来。 “哎龙勋——” 一直叭叭叭的龙勋停下来,“怎么的?” “所以你们这儿能刷信用卡吗?” 龙勋看看他,又看看不远处抓耳挠腮还要强装镇定的奇哥,瞬间懂了什么,呲牙一笑:“反正他不能,给他涨涨记性,别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时店里的小姑娘哒哒哒跑过来,怀里抱着据说特地为今晚淘来的葡萄酒,贵得吓人,和龙勋确认完后摆到了吧台酒柜最显眼的位置上,还高调地挂了价签。 林千站在远处都能看到奇哥对面那女的,眼睛霎时间亮起来,倾身向前,若有似无地露出锁骨以下的皮肤,手也搁到奇哥大腿上,撒着娇要喝那瓶酒。 奇哥如坐针毡,马虎眼打了好几轮,可对面还在死缠烂打。 林千微不可闻地呼出一小口气,丢开手里的螺丝刀,拽上不明就里的龙勋,气势汹汹走过去,一脚蹬翻奇哥两人面前的空椅子,“砰”一声巨响,吓得两人都呆若木鸡。 林千大声地咳了一声,故意压粗了嗓子,破口大骂起来:“姓奇的你有本事来着泡妞没本事还老子钱是吧?” 对面的奇哥目瞪口呆,可一见是林千,原本急于反驳的话又都吞了回去。 龙勋很快get到了林千的意思,捋开袖子露出大片的纹身,凶神恶煞地在一旁帮腔。 林千目光凛凛地扫过那个显然已经惊魂不定的女人,从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目光在女人夺目闪亮的吊坠和手链上停留几秒,“我知道了,出来勾搭有钱人是吧?你看看你配吗?”说着又流里流气地凑过去,“这位小姐,看你们俩关系不错啊,要不你帮帮忙把他欠我的八万块钱还了?” 女人瞬间连下巴都颤了颤,急忙抓起包,撇清楚关系,不到半分钟就匆匆跑走了。 “呼。” 龙勋潇洒地捋了捋头发,搭了下林千的肩膀,笑眯眯道:“跟我学的创意?” “青出于蓝吧。” 林千余光瞥了眼心有余悸的奇哥,他借着装债主把之前奇哥诋毁他的话都还回去,彻底骂爽了,手抄上口袋要走,却被叫住。 “林千——”奇哥拧巴地抿抿嘴,“多谢你帮我解围。” 林千回过身,懒洋洋地耸了下肩:“谁要你谢了?” 奇哥深吸口气,哗啦啦倒满一杯酒,起身,举起来,一口喝完。 “那说声对不起吧,我也都是听别人传的,寒老师什么样人我们都知道,我那天就是看你不爽,故意挑衅你,我给寒老师道歉,也给你道歉。” 听着那一声道歉,林千像是终于从心底卸下一个厚重的包袱。他没再回应奇哥,而是跟龙勋一起往回走,接着去装那些乱七八糟的设备。 酒吧里灯光像是海水一样流动起来,来暖场的年轻乐队拨弦、踩鼓、试麦,忙得热火朝天,林千帮完忙挨在专位上,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酒,久违地觉得,很快乐。 * 晚上九点左右,林千接到温知寒发来的短信,说已经到门口了。 原本林千前天在电话里告诉他自己今天想来酒吧玩下时,对面很明显地欲言又止了一番,最终只是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嘴自己可不可以一块来,但很可惜下午的时候又被工作上的事情拖住,一直折腾到现在。 林千正感叹着好可怜的老板型社畜,就被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外套盖了一脑袋,紧接着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他一脸懵比地掀开外套露出头,远远地,看到舞台上那个穿着黑色无袖衫,银链子稀里哗啦戴了一脖子,且人气很高的主唱对着他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然后周围像是复读机一样,口哨声连绵不绝。 林千尴尬地把外套塞给身边最近的一个人,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已经二十八还带个娃,恰好在此时,肩膀被人轻轻一扣,一个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背后。 是温知寒。 他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的正装,又仗着身高的优势,浑身上下散发着强大的精英气场,将周围人都压下去一头。 林千看到他后莫名地松了口气。 说实在的,比起台上花里胡哨的年轻主唱……他可能更是西装控。 而温知寒站定后,落在他肩上的手收回去,紧接着把刚刚林千塞出去的外套接过来,团了团,然后用力往舞台的方向一扔—— 林千看呆了。 老当益壮啊。 周围顿时也爆发出更加强烈兴奋的欢呼声,舞台上的主场歪着头笑了下,捡起外套重新穿上,而后朝着身后的队友们比了个手势,音乐声慢慢停下来。 龙勋这会儿跳上舞台,一只手举着那瓶葡萄酒,一只手抓着麦:“今天欢迎大家来参加我们店的周年庆,为了庆祝,今天晚上酒水都半价哈!另外,我还专门从大神那里搞来了这瓶酒,我请人家吃饭都好几千了,咱们现场喊价热闹热闹,0元起,一万封顶,图个气氛!” 龙勋的酒吧开得人气高涨,有一大部分原因是这人选酒的品味是真好,他说是大神那一定是大神,舞台下好几个不差钱的纷纷摩拳擦掌。 等龙勋一声开始喊出去,酒吧角落里第一时间却传来一道有力且沉稳的声音—— “一万。” 所有人面面相觑半秒,随后哄笑开。 “靠干嘛啊!” “就是就是,一点参与感都没有!我刚要喊个五百爽一下!” “别说了我的三千都到嘴边了。” …… 龙勋站在台上也挠了挠头,最后捧着酒,跳下舞台,走到温知寒身边,把酒递了过去。 “诺。” 短暂的小插曲后,乐队重新开始演奏,其他人也各自接着玩了起来。 温知寒顺手把酒递给林千,“你不是说馋吗,现在喝吗?” 龙勋还没离开,又笑着对他俩说:“这酒还没名字,你们自己取一个呗——林千,你来?” 林千还没来得及摆手,温知寒就轻声笑了一下。 那一声嘲笑的意味太明显,林千耳根子不由一热。他是取名稀烂来着,从前在学校里画画要给作品取名,他都是画了什么取什么,像是《森林中的小木屋》、《湖边的野餐》、《剃头的男人》之类的,也被班里的同学狠狠嘲笑过。 反正在这事儿上,他早就躺平了,掂着手里的酒,云淡风轻开口:“行,那这瓶酒就叫‘你个大头鬼’吧,之后再拿出来喝,多有气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草!” 龙勋用力抹了一下嘴,“你有病吧!” 林千耸了耸肩,眼神请示了一下温知寒,得到首肯后快快乐乐找杯子倒了一大杯。 是真的好喝。 龙勋后来不知道撒丫子跑去哪个角落玩了,林千就坐在吧台前,上瘾了似的一口接一口喝着,一边喝一边望着周围的人群笑,而温知寒则静静地待在他身边。 直到十分钟后,酒劲才慢腾腾上来,林千忍不住打了个酒嗝,胸口鼓涨难受,喉咙里一下一下地泛着酸气,最后实在顶不住,冲去洗手间吐去了。 吐完稍微好受了些。 林千开着水龙头好好地漱了个口,正暗自发誓再也不贪喝的时候,温知寒忽然出现身后,望着他,欲言又止,随后喉结轻轻翻滚两下,一字一字地说:“林千,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第50章 十年会是这样快的 晚上的医院透着一种宁静的秩序感,林千从B超室走出来时撞上赶来看情况的龙勋,对方喘着气,目光在他和守在门前的温知寒身上跳来跳去,带着几分狐疑将目光锁定在B超室的标识牌上,最后露出一个大为震撼却又恍然大悟的眼神。 “我就说你俩看起来黏里吧唧的!原来早就有一腿了是吧!不对,这会儿是有一娃了是吧?” 林千把检测单随手一叠塞进口袋,没回答,就近坐到走廊长椅上,后脑往冰凉的墙壁上一靠。 说实话,酒都醒了。 他接过温知寒递来的牛奶,心不在焉地嘬两口,胃里烧痛的感觉逐渐消下去,而后不自觉伸出手,盖住了小腹,在极强的心理暗示下,耳边甚至都幻听出另一个跳动的脉搏。 难道真的…… 一旁的龙勋从说完那句话后,就眯着眼将温知寒上上下下来回扫视好几遍,勉为其难地托着下巴点评道:“这个还行,看起来挺靠谱的,比之前那个骗你婚的应该强点。” 话垂直掉在地上,气氛冰冻一瞬。 温知寒手掩着下半张脸轻咳一声,而林千,克制许久才没在第一时间跳起来强行捂住龙勋的嘴,半晌,敷衍道:“你瞎说什么?” “我又不是傻子,”龙勋不屑地嘁一声,转向温知寒,也不管他表面多么生人勿进,张口就盘问起来,“这位老哥,哪里人啊,什么工作,认识林千多久了啊?” 林千给温知寒递过去一个别理他的眼神,可温知寒却意外的,一个个耐心回答起来。 “B市本地人。” “目前的工作主要是组织和规划企业的年度经营,还有日常管理之类。” “认识林千……” 他声音低下去一点,随后轻轻掷出几个字,“快十年了。” 龙勋愣了下,不由地抬手摸了摸头,转脸找林千确认:“他说的是真的?” 林千的视线落在旁处,但其实把两人对话的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学 阝完。他没出声,安安静静地望着地上的瓷砖,被踩得颜色有些泛灰了,一格格数过去,数了整整十格,一直延伸到这层的楼梯口,忍不住感叹,真是好长好长的一段距离。 他不到二十岁的时候,从来没有意识到,十年会是这样快的。 半小时后,温知寒看了看表,差不多到护士说的可以取报告的点。 自助机在一楼。 “我去拿报告吧,你坐着就好。” 林千却用力摇了下头,“我跟你一起去。” 不仅要一起去,他还要第一个看到结果。 打印声回荡在空旷的一楼大厅,林千伸手接过报告,心几乎悬到了嗓子眼,跳过黑乎乎的成像和看不懂的专业术语,直接看了结论,在看到“没有怀孕”四个字的时候,原本紧绷的肩膀就此一松,如释重负。 报告拿给温知寒,他翻开看了数秒,神情几乎没什么变化,语气一如平常:“报告给医生看一下吧,问问这两个小结节什么情况。” 门诊的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面目和蔼,说小结节没什么大事,平时多注意作息,保持心情愉快,半年后来复查一次就行了,而后抬眼看向话尤其少的两人,笑着安慰了一下:“没关系,你们两个还年轻,再想要个孩子也不难。” 林千下意识反驳:“医生,我跟他其实不……” 话只说了一半,就渐渐没了底气。 从门诊室里出来,龙勋立马凑上来问:“怎么样,怎么样,几个月了?” 林千把报告朝他一丢,用力活动了几下因为精神高度紧张而僵硬了的肩膀,总算神清气爽:“乌龙罢了!” 浑身的感官似乎又重新活了过来,他按两下瘪瘪的肚子,擦出一个响指,提议道:“饿了——吃夜宵去吗?” 龙勋仍旧处在深深的遗憾中:“什么嘛,我白来一趟,什么热闹也没看到……” 只有温知寒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手机,眼底反射着屏幕的浅浅一线光亮,大拇指慢慢划了两下,问:“想吃点什么?” * 临近十一点,南门夜市灯火通明。 路两边的小吃摊头尾紧挨着,一眼望不到头,熙熙攘攘的人声和油锅噼里啪啦的炸响此起彼伏。 龙勋不乐意当电灯泡,嚷嚷着没劲没劲,然后马不停蹄赶回酒吧去了。林千寻寻摸摸半晌,终于在一个格外火爆的摊子前停下来。 这家是卖小龙虾的,小龙虾拌面,小龙虾干锅,小龙虾烧烤,应有尽有,他排了很久买到一个小龙虾夹馍,虾都是开背去了虾线的,虾肉饱满鲜红,还放了不少辣椒,椒香扑鼻。 拿到手以后他跟温知寒退到一个人少些的角落,喧闹声被削去大半。 林千剥开包装纸,一口咬下去,瞬间辛辣感在舌尖爆开,呛得他不由地咳了几声,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但还是熏出几滴眼泪。 等再睁开眼时,温知寒已经将一张湿纸巾递到了眼前。 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伸手接过,擦擦眼睛,又用力眨了好几下,才算恢复正常,而后将才咬了一口的小龙虾夹馍重新包起来,朝温知寒笑一下。 “原来其实也没那么好吃。” 林千又去买了杯清爽的饮料,叼起吸管,猛地吸了两口,回头看向温知寒一身西装站在热火朝天的小吃摊前的样子,忍不住又咧开嘴。 “温知寒,我当年刚刚怀温阳的时候,试想过好多次,好想哪一天我半夜忽然要吃什么,然后你去给我买回来。可惜我一开始什么反应也没有,你又每天都很忙,我不想太打扰你。可后来我从温家搬出来就开始莫名其妙害口了,半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想吃小龙虾,可没人给我买,那会儿外卖还没有现在这么方便呢,馋了一晚上,最后还哭了。” 他絮絮叨叨,没头没尾地说了很多,像报菜名一样,嘴里蹦出一个又一个食物名字来,甜的咸的辣的,千奇百怪,说到最后手里的饮料也只剩下一小口。 他走去垃圾桶把杯子扔掉,回身时却听见温知寒站在他身边说:“你以后想吃什么,都和我说。” 这里的光线暗,只有远处一点点微光和映在温知寒脸上,林千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语气和寻常不太一样,低缓而温柔,好像只有全世界最耐心的人才会像那样说话。 林千揉了一下鼻子,飞快地说:“想得美,我不会再和你生小孩了。” “我知道。” 昏暗中,好像起了一点点风,带起独属于黑夜的凉意,温知寒慢慢脱下外套,边脱边说:“生不生都一样,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柔软的布料带着体温贴到肩膀上,林千刻意睁了下眼,眼前交错的灯火,却还是像浸了水一般,模糊成斑斓的影子。 第51章 那今晚我死也要死在这里 二十多分钟后,温知寒把车开到林千家楼下。已过零点,周围几栋几乎都没有再亮着灯的了,格外安静。 林千累得不行,刚一上车就歪头睡着了。双手叠抱在肩头,脸颊枕在其中一只手背上,腿也蜷缩着,呼吸绵长。 温知寒怕吵醒他,刹车都踩得很小心。 手从方向盘上放下后,顿了几秒,心痒难耐地朝着他的方向探去,却在指尖几乎快碰上对方皮肤的那一秒,像触电般缩回了手。胸腔里仿佛慢慢地燎起一团火,烈烈地烧着,烧出无尽的烦躁与后悔。 他这么多年遇到大大小小的烦心事不计其数,还从来没有这样过,刚刚当着林千的面,不好意思表露。 很难想通当年的自己是为了什么,非得赌那口气,失职又失智。 他手指插进头发深处,用力扯了几下,重重呼出一口浊气,而后随手拿起了手机,恰好收到一条大学同学发万森发来的消息。 万森毕业之后去了研究所,在研究方面天赋极高,成果非凡,但本人性格外向,没有任何架子,偶尔还很嘴贱。 预感到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温知寒这会儿正烦着,本来不想看,手一滑还是点开了。 [嘿哥们,睡了吗,出来吃夜宵啊,我刷到一家看着巨牛逼的小龙虾。] 靠。 温知寒暗骂一声,立马丢开手机。 与此同时,林千也被这动静闹醒,浑身冷不丁地抖了一下,慢慢坐起来,像揉面团似的揉了半天自己的脸,迷瞪瞪问,“到了?” “嗯。”温知寒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林千甩几下被压麻了的手,“才几步路啊,我自己上去。” 他又甩了几下手,同时去开车门,却发现锁还没开。 温知寒一动不动。 “怎么了?” 半晌,温知寒才凉凉回答:“我想进一次你家的门,真难。” 林千一下清醒过来,轻易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不由地低头用手背蹭了一下脸:“……今天温阳也不在家,你看哪天有空过来一起吃顿饭,又不是不可以,我没那么小气……” 话没说完却被温知寒打断:“——就是因为知道今晚温阳不在,我才来的。” 他前半句还是正常的语调,越往后说嗓音就越发沙哑,在无比安静的夜晚,其中暗暗夹杂的信号仿佛被放大了十倍。 林千被车里莫名而来的压迫感包裹住,本能地紧张起来。神经一用力,今晚又喝酒又折腾检查又吃辛辣食物的后劲翻上来,不知不觉间,脖颈和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嗓心也干燥异常。 “不舒服?” 温知寒像是终于恢复了正常,关心地问了句,又立马把车窗降下来。 冷风拂在脸上稍稍好了一点。 林千摇摇头,跟温知寒说没事,刚准备下车,后颈上的腺体就突兀地跳了一下。 他怔了怔反应两秒,眼眶陡然放大,猛地回身抓住了温知寒的袖子。 “完蛋了,温知寒。” “我好像到发情期了。” 像开闸泄洪般,高度紧绷的身体好像应声失控了。 十几秒的工夫,大滴大滴的汗慢慢从鬓角处流下,他如同被人推进了火里,拼命想着办法。 其实从生完温阳后林千发情期的反应就没有那么强烈了,再加上药剂方面的发展,抑制剂随处都可以买到而且效果也都很好,相比上一辈,他们也能从生理本能中更多地解放出来。 他记得家里的抑制剂应该都用完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去补,现在这个状态估计也很难亲自去买。 最后他只能咬紧后牙,朝着温知寒,艰难地挤出一句话:“……能不能麻烦你去门口的药店帮我买点抑制剂?” 原本同样措手不及的温知寒忽地抬起头来,意味不明的目光里似乎压着某种强烈的情绪。 “抑、制、剂?” 林千手脚发软,没什么力气,蔫蔫望向他:“你,别,生气。” 而后撑着身体,一点点靠过来,费力贴在他耳边,气若游丝:“你先……亲我一下,我顶几分钟,应该能撑到你把药买回来了。” “……” 事出紧急,温知寒还是深吸一口气,顺着林千的意思,在他后颈微微凸起的腺体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而后下了车,用力关上了车门。 他有印象林千说的那家药店在那里,小二百米的样子,他跑过去,找到了效果最好最贵的那种抑制剂,等着结账时,心头那一丝被刻意忍耐着的不爽又翻上来。 万森在此时又发来一个不痛不痒的消息,他握着手机,挣扎了一瞬,还是飞快地敲过去一行字。 “如果有omega发情拜托你去买抑制剂是什么意思?” 万森显然被这一句话炸起来了,一连好几个问号感叹号夹着发,噼里啪啦回过来一堆。 “不是吧哥们,抑制剂?你吗?让你去买吗?” “什么天仙啊,连你都看不上?” “你难道那个不行吗?” 看着像是踩了地雷田的对话框,温知寒喉结动一下,烦躁地收起,抬头正对上结账大姐探究的目光。 穿着得体,气质高于一般人,年龄应该也不小,不太像还没结婚的样子。 于是带着十足把握开口:“吵架了?” 温知寒不禁又呼出一口气。 大姐见他不吱声,便主动劝说道:“吵架归吵架,用抑制剂多伤感情,而且又不是没有副作用,要不一起带上这个?” 一只金色的小包装被拿起来,大姐看向他:“要吗?” 温知寒揉搓了几下手指,脑内喧嚣撕扯,最后含糊着点了一下头。 * 另一头的林千头还靠在两座之间的操纵台上,烧红的脸贴着冰凉的台面,试图以此来降温。 很快他感觉到车门被猛地拉开,随后耳边布满了另一个人强烈的喘息声。 温知寒面色不虞地将抑制剂丢过去,同时带上了车门。 林千挣扎着爬起来。 他虽然没什么力气,不想动,但也不敢让温知寒帮他拆包装。 塑料薄膜被窸窸窣窣剥开,一下下挑唆着温知寒的神经,在莫名无言的车里显得格外清晰。 口服式的,林千抬头,问:“有水吗?” 身侧的人久久没有回应,一动不动地平视着前方,像是故意装作没有听到。 气氛微微凝滞着。 半晌,温知寒终于一句话打破了僵局,别开脸,故作镇定地问:“之前我说,你有需要可以来找我的时候,你答应了的。” 林千同样没有应声,许久,才继续不声不响地撕开里面的那层包装,将两粒药倒在手心,塞进嘴里。 “——时过境迁了。” 他低着头,好看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一字字说:“那会儿我说,和你睡,只是身体需求,不代表要和你复合,现在,不是了。” 他声音很轻,可落在温知寒耳朵里,却犹如惊雷乍现。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错愕的目光在林千身上来回扫视。等反应过来后,极致的欣喜还没来得及过脑,身体已经克制不住地压过去,带着一股发泄似的狠意:“那今晚我死也要死在这里。” 第52章 晚上还你好不好? 第二天林千醒得很早,从窗帘缝隙里透出的晨光很淡,空气也是清寒的。兴许是昨晚的酒被吐了,头没有很疼,倒是嘴里觉得涩涩的,下颌骨也微微泛酸。 他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穿过散落一地的衣物,钻进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抓了两下头发。 面色也恢复正常了。 他小心地关上门,水龙头打开一点点,急不可耐地刷了个牙。 其实昨晚意识朦胧间,他依稀记得温知寒好像是抱他来漱过口的,可是后来他自己不知道犯什么病,撒泼耍赖说酸话,一口一个“你是不是嫌弃我”,然后往温知寒身上各个角落旁若无人地亲了一溜。 “……” 林千痛不欲生地停下刷牙的动作,将牙膏沫漱干净,重新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 几分钟后,他从床边的衣服里翻出那盒抑制剂,又倒了杯水,窸窸窣窣地抠下两粒药片。 此时身后的人听见动静,闭着眼睛慢慢坐起来,宽大的胸膛覆盖住他的背,双臂像安全扣一样在他腰间牢牢一扣,下巴也贴到他脖颈间,眷恋不已地蹭了几下,而后轻声开口:“……在吃什么?” 林千就着水将药服下,回他:“抑制剂,你又不是不回公司,我也有事要忙,真在床上待一周要耽误事的。” 温知寒听后一时间没有说话,像是还没完全醒来,半晌才含糊不清地发出一声类似于轻哼的响动:“我攒了这么多年假期,别说一周,陪你待一个月都行。” 林千忍不住笑了一下:“一个月,我身体没那么好。” 他又喝了两口水,喉咙里实在干涩得厉害。 拿着药板的那只手忽然被攥住。 然后手指被一根根扒开,药板从手里被抢走,然后被随手丢在了床头柜上。 温知寒在此时又开口,承接着他上一句话:“不试试怎么知道?” 林千耳根一下蹿红,不打算再理他,挣开他的手站起身,准备穿衣服。 等他套好上衣,却死活找不到裤子在哪里,又绕了几圈,才发现是在温知寒的枕头底下。 温知寒已经醒了,半倚在床头,后脑枕在抬起的单条胳膊上,上半身线条流畅饱满的肌肉连同若隐若现的齿痕都敞露着,慵懒地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起来一下。” 林千走到他面前,伸手拽了一下裤子。 “起来干嘛?” “拿裤子,你压到它了。” “裤子?”温知寒挑眉,嘴角提起,“你没穿裤子吗?” 说着,手掌轻易化解掉林千的所有推拒,摸上去,绕着他大腿根揉捏一圈,发出几声餍足的轻叹,最后终于笑了一下,松口:“求我就给你。” “……” 幼稚。 林千拍开他的手,往后躲两步,用力翻了个白眼:“这里是我家,多得是,我大不了不穿那条了。” 他转身去拉开衣柜,还刻意借衣柜门挡着,边换边用余光留意着温知寒的动静。 温知寒还没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摸出手机百无聊赖地划两下,又拿起床头柜上的药板,上下左右看了看,放下,目光转向旁边的安.全套盒子。 林千已经换好全身的衣服,从衣柜门后探出头来,提醒他:“温阳可能九点多就回来了,你收拾一下?” 温知寒收回视线,坐得更起来些,活动了几下肩膀和关节,发出一下一下清晰的响声,语调微抬:“几点?” “九点。” 林千答完就去弯腰去捡房间里四处散落的衣服,听到温知寒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越靠越近,再然后就又毫无准备地被拦腰抱回床上。 “喂温知寒,你干嘛,温……” “现在还早,”温知寒俯身压下来,膝盖顶开他的腿,“再来一次。” “……” 林千奋力挣了几下,奈何力量悬殊,便只能紧紧抿住嘴,不停躲着温知寒落下的吻。温知寒一时片刻没得逞,忍不住笑了下,停下来,单手揉揉他的刘海,又捏捏他的脸:“你昨晚到刚刚,药吃了四片,我买的套才用了三个,这会显得我很没用。” 林千当即睁大眼,张嘴反驳:“明明是你后面两次……” “对,我的错。”温知寒低头,在他鼻尖上亲了亲,“那给两次机会让我纠正下?” 怎么又变两次了…… 林千仰躺在床上,刚换好的衣服重新被丢回了地上,一想到昨晚被按成各种姿势强行撑满然后反复抽撞的感觉,连牙根都泛起酸来,肩膀也不禁打起了寒噤。 直到温知寒顺着他的下巴一路吻到小腹,林千终于忍不住扯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声求他:“我后面好疼,你能不能别进来了。” 温知寒闻声立刻顿了一下,抬头,被对方不知何时起水光粼粼的眼冷不丁地挠了一下,又刺又痒,攥着对方腿窝的手流连片刻,随后将他拉起来,坐在床尾。 那个炙热又挺翘的玩意儿贴到林千嘴边时,他不禁在心底狠狠地骂了温知寒几声。 他的喉咙也很疼。 温知寒此时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另一只手则按着下体根部,控制着顶端一下下拨弄着他的嘴唇,使得他唇瓣上柔滑的唾液和下体顶端渗出的黏液交融在一起,时不时顶一下紧闭的牙关,像是要随时破入。 意乱神迷间,林千松开揉皱了的床单,歪过头来,在那根强势而霸道的东西上,带着点安慰性质,小心翼翼地亲了一下。 “晚上还你好不好?” 嘣—— 温知寒觉得自己好像被莫名地开了一枪,稳稳地击中心脏,紧跟着浑身血液逆流,半天才冷静下来,手指难耐地在林千耳垂上揉了几下,而后转身进了洗手间。 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水声隔着墙壁传来。 林千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坐着恢复了会儿,重新将衣服一点点穿回去。 * 半小时后,卧室终于被收拾完,开窗通了好半天的风,林千还翻箱倒柜找出很久以前从公司抽奖抽来的香水,做贼心虚般地喷了三五遍。 温知寒刚好洗漱完出来,头发翘起,手里还拿着一条浅蓝色的毛巾,比寻常的精英高冷多了几分日常感。 他走了两步,没进卧室,而是站在门口,像是忽然响起了什么,伸手敲了敲墙壁。 墙上响起两道不太严实的声响。 他挑起眉,问:“这是隔断?” 林千才把香水放回去,听见他问,于是走过来,挠了下头:“对,这个房子原来是个一居室,便宜一点,原有的卧房给温阳住了,隔了半个客厅我住,就可能隔音有点问题,平时还好,周围也不吵。” 除了最近那个时不时非要在早上装修的邻居。 温知寒一听眉头不由蹙起,想起了之前卫生间里坏掉的那个洗衣机。 “林千,回家住吧。” 林千靠住墙,认真考虑起换房的问题。宋临不久前选定了工作室的位置,在很靠市中心的那块,他现在这个房子离那里很远,而且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到期了,确实可以换换。 “我倒是不介意时不时帮你修洗衣机,就是不知道你介不介意被温阳听到我们上床的声音。”温知寒抻了下肩膀,提醒道,“别忘了晚上还欠我的。” “……” 林千抬手蹭了两下鼻尖,别开视线。 晚上还他。 又没说是今晚。 第53章 今晚能赏脸吗? 一晃两月。 B市进入炎热而多雨的夏季,烈阳和暴雨交替降临,整个城市暑气熏蒸。 宋临在工作室里拨了个房间专门给林千,三楼朝南,阳光充裕,一整面开阔的落地窗,不必起身,抬眼就能看到楼下茂盛葱郁的香樟。 宋临自己的办公室也在这一层,和他渐渐熟了之后,林千发现他是那种毒舌挑剔,但嘴硬心软的人。 一起工作两个多月,对方虽然时常在林千支支吾吾地回忆那些记不太清了的专业问题时,头疼地揉揉太阳穴,也会在林千夜以继日补课但找不到专业书时,悄无声息地从家里给他带来。 他给林千的感觉,很像在大学时格外照顾他的学长学姐,把他重新拉回那个他已经走失很久了的世界,亲切感飞速飙升,一闲下来就去隔壁敲门找他聊天,直到被穗恒那个叫许墨海的人面色不虞地瞪出来。 “真的很尴尬。” 晚上等温知寒来接他回家时,他忍不住分享了自己的社死时刻。 “下午我们发了画展的图透,宣传还没铺,本来以为可能会很凉来着,谁知道关注度居然还不错,我就兴冲冲去找宋临,一推门进去发现地上一条裤子,然后办公桌上还有两个人影,我当时就吓飞了,脑子一空大喊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就砰关上门,赶紧跑了。我其实知道那谁经常来找宋临的,但每次都关着门,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温知寒低头看着手机,愣了下,抬起头,若有所思。 “你们工作室隔音这么好吗?” “?” 林千话停下,警惕地看了眼对方,不由地往旁边避了避,断然开口:“想也别想。” 温知寒轻轻“啊”了一声,万般遗憾:“你每天在工作室里呆十几个小时,回家了就说太累了要睡觉,我还不如学学许墨海。” 林千面无表情:“学他会被我骂。” “那我宁愿挨点骂,省得憋死。”温知寒漫不经心地耸耸肩,余光扫了眼时间,慢慢踩下油门,“今天倒是还挺早,请问我的omega今晚能赏脸吗?” “今天早是因为把活儿带回家了,回家还要接着做的。”林千答完,回想起下午的惊魂一刻,仍旧心有余悸,“许墨海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好像火很大,工作室里氛围特别紧张,我不敢多待。” 温知寒慢慢开着车,车平稳地越过四五个减速带,轻描淡写:“可能是因为,他跟我在争你们画展的独家赞助权吧,然后我去他舅舅那里告了点状,他资金流被卡了,没办法只能退出,估计心情不是很好。” “难怪。” 林千降下车窗,正好行经一个安静的林荫广场,中间有一座小型喷泉,盛夏夜清凉的风混合着水汽吹进车里,消散了全身暑气。 几个小孩聚在一起玩闹,隐约传来稚气的童声。 林千坐在车上望着小孩们一晃而过的身影,半声叹含在喉咙里,化成强烈的思念。 一周前温阳期末考结束,老家的姑姑打来电话说,退休了在家呆着很孤单,想把温阳接回来住一个月,正好画展的事情也渐渐忙起来,林千想着尽孝心于是答应了,还总算答应了这阵子去温知寒家里住。本以为一个月而已,忙着忙着就过去了,谁知道才几天他就有些受不住。 他攥了攥手机,犹豫着要不要这会儿打个电话过去。 等车开过两个路口,还是放弃了。 一个是最近听表哥说,姑姑像是因为上了年纪,这几个月患得患失的,比从前敏感得多,他如果电话打得太频,会让姑姑觉得他对她不放心,照顾不好温阳。 再一个,温知寒还在他身边,姑姑那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跟温知寒复合的事情。虽然打电话的时候,可以让温知寒暂时不出声,可总归不方便。 明天再打吧。 决定好后,林千心里那一点点低落很快复原,又望了眼窗外,却发现此刻周围的环境分外眼熟,当那株标志性的参天银杏出现在眼前时,才终于确认,这是宋临筹备中的艺术馆选址,也是秋天他办画展的地方。 他附身贴向窗边,眼神亮起来。 然后轻拍了两下驾驶座。 “温知寒,这里是我办画展的地方,我们能不能去看看?” 温知寒则扫了眼导航。 他当然认得这个地方,不久前才在许那谁的朋友圈里见过,从里到外,从门口的垃圾桶拍到里面的地板砖,恨不得每一个微米都拍下来展示给别人看,像只开了屏的雄孔雀,拼命炫耀,令人不胜其烦。 听说这个地方是许墨海买下来给宋临的,他因为宋临筹办艺术馆却没有找自己投资而耿耿于怀,说什么都要出这个钱,否则就每天去宋临家门口和工作室堵着。 温知寒当晚就屏蔽了这个人的朋友圈。 现在身临其境,还是有淡淡的不爽,奈何顶不住林千眼巴巴的要求,还是打了方向盘,往那里驶去。 车一停稳,林千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去。 这边是一个很安静的园区,新建不久,还没有什么人,面积也很大,越往里去,光线就越暗,只有小路两旁昏白的路灯静静地亮着。 林千原本轻快的脚步逐渐慢下来,远远地,看见展馆门紧闭着,而透过门两侧的玻璃能看到,此时里面还什么都没有。 好像没什么好看的。 他微微有点失落,但很快耸耸肩膀,转身拉住跟在后头的温知寒:“算了,进不去,咱们回家吧。” 温知寒停住脚步,问:“宋临是不是还没走?要么,他打个电话问问方不方便,送个钥匙过来?” “太麻烦了,过一阵反正要常来的。” 再者,林千想到此时许墨海恐怕还没走,要是这会儿打个电话过去,他可能很难再活过明天。 这么一想甚至后颈都不自觉发凉了,直到坐回车里都没恢复那种恶寒感。他转头,静悄悄地打量着此刻手搭在方向盘上,背脊挺直、温文尔雅的温知寒,轻声呢喃:“……我还是喜欢你这种的。” “什么?” 温知寒略偏了点头过来,可林千已然移开移开了视线。 “没事。”他抿了下唇,身体缩起来些,“我想睡一下,到家了叫我。” 可温知寒却说:“先别睡,我带你去个地方,不远。” 与此同时,导航里的女声一字一字报出一个地点: “现在去千禧园vintage,预计行驶12分钟……” * 车离开僻静的园区,从一大片林荫里开出来,拐上了高架,半个城市微熄的灯火尽收眼底,林千眯起眼睛,远远地,望见“千禧园”三个字,亮着荧荧的白光,像是低空处安静的星星。 他刚刚悄悄查了一下,那是一块比较成熟的SOHO区,不少有名的工作室开在那里,以戏剧、文学、美术为主,氛围很好。 而且很贵。 他隐隐约约有了点预感。 车下了高架后很快抵达目的地,他们在一栋砖红色的复式小楼前停下。林千愣了会神,温知寒先下了车,绕过来,拉着他的手出来。 小楼前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零零散散开着点花,是之前留下的,还没来得及打理。夏季湿润炎热,花草疯长,透过白色的篱笆,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买了有一段时间,本来想收拾好一点再带你过来的,但你刚刚一路出来心情不好,干脆过来看看。” 温知寒牵着他,站在低矮的小院木门前略微踌躇两秒,然后不甚客气地抬起裹着西装裤的腿,踢开了门。 “也不是突发奇想,就是许墨海那个人,每天计较着宋临找我投资不找他的事情,买了个园子又成天嘚瑟的,可是你现在每天去宋临的工作室工作,我也会耿耿于怀。” 温知寒一边说一边带着林千穿过院子,周围飘散着无数不知名野花的香气。 内门打开后,手边就是灯。 “啪嗒”一声,一楼亮起来。 林千下意识抬手挡了下刺眼的光线,等慢慢适应后再看过去。 四四方方的格局,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添置,脚步重一点都能踩出回声。 他呆呆地绕着每个角落看了一圈,最后站在主窗前,重新看向窗外摇曳的野花们。 好像,他和它们一样,有了属于自己的归处。 “想法是早就有,位置倒是选了很久,好不容易才选定这里的。” 林千回过神,开玩笑问:“因为贵吗?” 温知寒慢慢走近,笑了下:“也有吧,在一定程度上贵的确实就是更好。还有就是,这里在温氏大厦和我们家的中间,林千,我是个很无聊的人,大多数时候两点一线,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事业,会慢慢忙起来,我们或许不能时时刻刻见面,但我希望不论是上班还是回家,我都能从这里经过,然后看看你。” 林千许久都没有说话,低下头去,两只手极度无可奈何地盖住了脸,耸起削薄的肩,发出一下一下、压抑的抽气声。 温知寒伸手从背后抱住他,他知道林千此时此刻很感动,又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很是煽情的场景,于是轻声笑笑,柔和气氛:“我的omega,可以回家了吗?再不回就真没时间赏脸了。” 许久,林千才像是终于恢复了正常,侧着头:“你去关下灯。” 而等温知寒听话乖乖去关了灯,整个内厅重新陷入一片黑暗时,他一转过身,就被一双细瘦的手攀住了肩头,眼前人歪着头,在他凸起的喉结上,印下一个漫长而滚烫的吻。 *54.你想不想试试那个? 温知寒喉结凸起的线条像是一座蜿蜒的小山,形状恰恰好好完美契合着林千微张的唇瓣。他仅仅是这么贴着,对方下意识抬起的下巴顶在他眉心处,原本平稳的呼吸一点点紊乱。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见温知寒吞咽口水的声音,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经由软骨无限放大,传递到耳边,引诱他继续探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舐两下,最后一口含住,唇齿并用地吮吸起来。 温知寒很快反应过来,右手托住他的后脑,另一只手则抓住他的手腕,欺身将他往最近的墙上一压,气息也因着忽然之间的动作越发急促。 同时反应过来的还有温知寒的下半身,那里飞速鼓胀起来,撑得裆部褶皱横生。 林千闭眼,仰头,和他接了一个长长的吻,直至呼吸不济,不得不挣开,换气。 无比静谧的内厅并没有全然淹没在一片昏暗之中,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笼罩在两人身上。温知寒一言不发地剥着林千身上的衣服,像是被关在笼子里饿极了的野兽,动作又快又狠,随即手从林千胸口滑到腰间,最后落到臀后,用力揉了几圈,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道满足的叹息。 时间好像暂时停住,林千低头看了一眼落在脚边的裤子。温知寒在这时抱住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笑了下,贴在他耳边用气声说:“你想不想试试那个?” 林千茫然抬头:“什么?” 温知寒拢住他,耳语两句,嘴角噙着难以忽视的笑。 林千双颊不由地发烫起来。 温知寒平时电脑、手机,任何有痕迹的东西,明明看着都那么禁欲,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知道那些的。 温知寒见他不声不响,亲昵地在他颈间蹭了两下:“受不了就算了。” “没有。”林千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顿了顿,鼓起一口气说,“怎么会没办法挣脱,我不信。” 温知寒低着头莫名笑了好久,将林千翻过去,手托起他的腰,慢慢指挥:“身体尽量贴着墙,两腿自然分开,分大一点,然后往下坐……” 林千滚烫的身体被冰凉的墙面狠狠地冻了下,激起一阵战栗。他循着温知寒的话,上半身紧贴着墙,分开双腿,立即感觉到有根东西抵住了他后面的穴口。 “往下坐。” 林千咬了咬牙,竭力放松身体,一点点往下坐,形成一个跪立的姿势,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是怎么一寸一寸推进自己身体里的,比之前躺着趴着的姿势要顶得更深。 他甚至从来都不知道,那个位置也是可以碰到的。 他疼得重重“嘶”了一声,后穴深处的嫩肉仿佛也随着他的呼吸在一收一缩,爽得身后的温知寒忽然发力,一把攥住了他双手,张口叼住他肩头,疯狂顶弄起来。 暴风骤雨般的快感顿时蔓延全身,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林千本能地想躲,想逃,可上半身被压住,双腿又紧紧贴合着对方的大腿,找不到任何一个发力点让自己挣脱开来,只能死死咬着牙关,任由温知寒反复抽送进出。 尾椎骨处一下一下传来过电般的酥麻,耳边缠绕着无比暧昧荒淫的交合水声,在空空荡荡的内厅里,不断地放大,回荡。 “温、温知寒!” 林千终于承受不住,张开五指,拼命挠着墙壁,企图让身后大开大合的人暂时停一停。可温知寒到底没有停下一秒,飞快地笑了一声,问:“爽吗?” “原来真的逃不掉啊?” “这次进得好深,好舒服。” “射里面也很难流出来吧?” “温……” 林千被操得意识凌乱,所有感官仿佛都集中在后穴处,那里此刻已经泥泞不堪,而温知寒还在他内穴深处那个敏感的腺体上来回揉擦碾蹭。 他的呼吸似乎都随着快感的层层堆叠而一点点僵窒,最后火光电石一般,他大脑瞬间一白,像干涸亟死的鱼忽然回到了水里,四肢百骸都瘫软下来。 时间好像静止了几秒,直到温知寒的声音响起:“我的宝贝射了啊。” 墙面上赫然留着三两道暧昧的液体痕迹,正沿着墙壁一点点滑下去。 林千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他虚脱一般往一侧倒,倒在温知寒的肩膀上,觉得全身上下都被彻彻底底地掏空了。 如海水退潮般,方才还汹涌滔天的动静慢慢止息。 温知寒一点点抽出自己,同时伸手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 林千半阖着眼,隐约看到,他下身依旧翘立着,裹满了粘腻的液体,在朦胧的月光下反射着水波般的白光。 他机械地想着,要不待会儿帮他口一下。 或者用手。 …… 忽然间,他猝不及防地被温知寒从地上抱起来,被自己的衣服草草盖住。意识到自己是这样被抱着往外走时,他惊慌无比地挣动起来,眼睛骤然放大,紧紧抓住温知寒的衣领。 “温知寒?” “别动,”温知寒凶了他一下,随后又安慰性地低头吻了吻他,“回车里。” 他听上去急不可耐,只是转瞬间的功夫,就抱着林千回到了车上。 尽管是很近一段距离,又是在没什么人的黑夜,林千还是紧张得心脏都差点跳出来,心有余悸地扫了眼车窗外静谧的小院子,一股子怒气忽地蹿上心头。 “温知寒!” “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 始作俑者似乎并不认错,歪着头慢慢地笑了一下,连回答都懒得给,跟手拿开了林千身上碍事的衣服,同时将驾驶座往后调,腾出一大块空间。 他明显一秒钟也不想浪费,抓着林千的脚踝就将其拉到了身下,又轻易将他的双腿对折过去,让已经操得湿滑粉润的穴口重新展露在眼前。 他忍不住低下头去,沿着腿根亲了一圈,而后再度挺身而入。 皮质坐垫被摩擦出嘎吱嘎吱的异响,林千这时才恍然察觉,刚刚或许是因为墙和地面太硬,温知寒可能都没舍得用力,这会儿才是他最极致的频率。 他已经射过一次,浑身敏感得要命,再度被侵入的异物感似乎更加强烈。连续不停的挤压让他后穴隐约开始抽搐,他只能一次次推搡着温知寒的肩膀,哀声祈求。 “温知寒,你等一下、等……” “这里还是会,会有人经过的……” 半公开的环境让林千产生巨大的不安,极端的紧张情绪下,连身体都更加敏感。 “温知……老公,求你了,老公,咱们回家,回家、随便做好不好?” 温知寒的背脊似乎拱起了一下,停顿两秒,发出一声清晰的吞咽声,而后极其难得一见地飙了句脏话,俯下身,凶巴巴地捂住了他的嘴。 “知道会有人经过,就安静点,嗯?” 林千被吓住,不敢再吱声,自己捂着嘴,随着温知寒越发无度的速率,发出呜呜咽咽的低鸣。 车外夜风轻拂。 月色一片皎洁。 第55章 只是林千排遣思念的工具人 记忆中,林千最不喜欢台风天,误打误撞接起姑姑那个电话的时候,也是台风快要来临。他从温知寒的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啪嗒啪嗒,踩着拖鞋去到隔壁房间的露台,抬头望见黑压压的、挤满乌云的天空。 他有点不敢去看姑姑的脸色,扫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十点半,一种很完蛋的感觉光速席卷了整个脑子。 昨晚不知道是几点结束的,他一直很稳定的生物钟也难得失灵。几分钟前模模糊糊听见手机响,还以为是闹钟,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就凭直觉划开。 姑姑的声音在一片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气氛可称之为惊悚,他神思宕机一瞬,下一秒半梦半醒间的温知寒翻过身来,赤裸的肩膀靠过来,准确无误地搂住他。 他听见姑姑的声音戛然而止,而一同戛然而止的,还有他自己的心跳。 外头的乌云开始翻涌,落雨前的低气压闷得林千有点难受,他原本挨着露台护栏站着,这会儿蹲下去,专注地拨弄着露台上精心侍弄的花草。他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挨训,电话那头的声音穿耳而过,可就是不应一声,即使对面长辈的语气越发强烈。 温知寒来找林千时只看到他蹲在露台上的背影,隔着玻璃推拉门,和疯长的翠绿叶子们围在一起,清瘦又单薄,裸露的后脚踝隐约泛着一圈红。走近了一点后,他听见林千小声却笃定地说:“……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往前的脚步停下来,站了几秒钟,回身去倒了杯温水,想了想,又加了一点点蜂蜜,站着等候。 几分钟后林千终于挂掉了电话,对着外面灰沉的天空重重呼出一口气,肩膀连带着整个身体都荡了一下,随后抓着手机出来,迎面撞上温知寒。 “你醒了?” “嗯。” 温知寒把还温热的蜂蜜水递给他,他“咕咚咕咚”几下一口气喝掉,望了温知寒很久,最后沾着水亮晶晶的嘴唇莫名地咧开,笑了一下。 “我姑姑说来说去只有一个,她觉得你不负责任,我再和你在一起一定会吃亏。可是温知寒,我从始至终,都是不怕吃亏的。” 他随手放下杯子,在外头酝酿着轰隆雨声的低鸣中,像个缠人的考拉一样抱住温知寒,听着他胸膛里心脏一下下跳动的声响。 “大学的时候我遇见你,你长得又好看,家室也好,人还很优秀,脾气也不差,那个求婚在我看来,更是浪漫得没边了,我当然会爱上你,太理所当然了。可实际上,你固执又自我,爱钻牛角尖,有时候说话还很难听,家庭关系一塌糊涂,在床上还有点贪得无厌,有一堆表面看不出来的毛病,温知寒,我在完完整整看明白你这个人之后,还是爱上你了,第二次。” 天骤然暗下去,狂风呼啸,雨点猝而降落,接连不断地拍打着窗台。 “我相信我二十八岁,会做出比十八岁更成熟的决定。” 雨声穿透玻璃,在墙壁之间来回震荡,直到耳边忽地响起一道干脆利落的“啪嗒”声—— 温知寒打开了灯。 他什么都没说,定定回望。 白光瞬间铺满了视野里的每个角落,昏暗尽褪,一室明亮。 * 到晚上暴雨终于有了要停止的迹象,洗完澡后林千接到表哥打来的电话,说姑姑还在生气,“上年纪了难免会有点固执,觉得自己说的话小辈们不放在心上了,过段时间等她慢慢想通就好。” 表哥的接受度要比姑姑高一点,还说早在年后尝试性给林千介绍朋友认识,却屡遭回绝那会儿就已经有了预感,现在也不算太出乎意料?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学 阝完。随后又碎碎地讲了点家里的情况,正准备叫温阳过来说说话,忽地声音一收,“你姑姑过来了,我明天再找时间让温阳给你回电话。” 随即通话声被冷不丁掐断,林千恍惚放下手机,叹息一声。 “要不要去把温阳接回来?”温知寒正巧也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本来应该也差不多该去接了。” “算了,”林千摇摇头,丧着脸朝大床上一倒,揉了揉眉间紧皱的结,“现在去接在姑姑看来跟抢孩子有什么区别,敏感时期,缓缓吧。” 温知寒问第二遍:“真的不用?” “不用!”林千像被戳到什么痛处,用力蹬一下腿,坐起来,发丝翘得老高,在温知寒目不转睛的目光中高声强调,“我是大人了,我怎么可能两三周不见就想小孩?” 而后去桌前拿了平板,躺回床上,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随意挑选了一部电影开始看。 温温吞吞的爱情片,节奏很慢。 温知寒没说什么,前二十分钟去处理了一点紧急的文件,之后就拉开被子,躺到他身边,替他举着平板。 进度条跑到一半,温知寒低头扫了眼一动不动的林千,而后手指轻点,画面暂停住。 林千从走神的状态中回来,问:“怎么停了?” “你也没在看。” 温知寒关掉界面,将平板放到床头柜上,回来之后伸长胳膊搂住他,喉间凝着些话,一下一下捋着他发尖,像在给一只猫顺毛。 “跟我说说温阳?” 怀里的人起初没出声,安静了好久,才反问:“你想听哪些?” “都行。” 林千于是认真想了想,八九年时间,无数的记忆碎片像雪片一样在眼前翻飞,但大多数细枝末节都已模糊,他捡着印象还深的小事,一边回忆,一边讲给温知寒听。 “……你别看温阳现在很聪明,其实一岁多了才会说话,我那时候甚至在想,我反正不笨,会不会你看着人模人样的,其实是个傻子啊?小时候请很多老师教才补回来的,加上你还那么不知好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还好后来温阳终于开口说话了——你知道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 林千抬头,捏住温知寒的下巴瞧了好一会儿,兀自笑了下。 “——是傻瓜。” “我当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特别开心,觉得不愧是我养的,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在帮我骂你,帮我出气。” 温知寒哑然失笑。 “温阳刚上幼儿园的时候也很有意思,他学什么都很快,小班的那些识字识图课几乎是过目不忘,有一回他们大班来了个新老师上课,他偷偷跑去听,上到一半被老师发现,可问他刚刚教的东西,已经全会了。老师叫我回去教育一下,他反问我为什么自己不能直接去大班,反正他也学得会。” “我当时工作那边被一个甲方磨得很烦,态度也不好,逮着机会狠狠说了他一通。做人不能太着急,学要一年一年上,工作要一件一件做,哪怕是恋爱都要一点一点谈,结婚更是,太着急了肯定没什么好下场,肯定会遇到居心不良的人……” 温知寒懒洋洋地腾了一下位置,说:“不是聊温阳吗,怎么好好的,开始骂人?” “理解一下,”林千挨着他的胸口,仰头望向高高的天花板,“实在情不自禁。” 窗外似乎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夹着雨滴的风似有若无地飘进来,林千的眼睛在房间里掠过一圈,衣柜,墙上的挂画,床边凳,地毯,都静静地躺在床头灯流泻出来的微光里,安谧静好。 他忽而产生一股没由来的虚幻感,仿佛过去的八年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他停顿了一会儿,视线没有收回,手却抬起来,在暖色的灯光里,一下一下,慢慢地揉蹭着温知寒的脸颊,下巴和耳朵。 真实的,在跳动的,皮肤和脉搏。 他继续说,温知寒继续安静地听,直至夜色愈浓,眼皮都抬不起来,陷入沉沉的梦里。 * 眨眼间一周过去,被台风折磨了一周的城市终于放晴。 秘书小莫和小方下会后迫不及待地一前一后钻进了休息间,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他们费了两三个月的工夫刚刚拿下一个大项目,听说奖励会是五天四夜的海岛游——远比以往只在年底多加奖金要人性化,两人一边兴奋地计划一边感叹谈起恋爱的人就是不一样,原来工作狂也开始懂生活了,休息室里的空气格外快活。 而另一头的温知寒则面色如常,甚至还像是有着心事的样子,时不时看两下手机,望着窗外的高楼发呆。 秦特助才从法务室里回来,将合同归好了档,见状随口问了句:“温总,有事?” 温知寒被叫回神,沉默一瞬,摇了摇头。 也不算什么难办的大事,只不过是林千那边,问起来就嘴硬说不想,没必要,该干什么干什么,实际上却像个破了皮的汤圆,露馅露得一览无遗。 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林千突然做了一碗糖水鸡蛋端来书房,说给他当夜宵,他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差点连碗都想留下来做纪念,还在跟同学万森约饭时有意无意地提起来好几次,万森鄙夷地哼了一晚的气。 第二晚他依旧等在书房里,连手指都在翘首以盼,林千果不其然又敲门进来了,脸上挂着在温知寒看来无比天使的甜笑,可盖子打开来,依旧是糖水鸡蛋。 当下温知寒安慰自己,没事,没关系,只会做这一个又怎么了,反正是亲手做的。 直到林千无意间说漏嘴,他才得知,糖水鸡蛋是温阳小时候最喜欢的夜宵,自己大概率只是林千排遣思念的工具人。 再喝甜得呲牙的糖水时,心情都不免酸涩了些。 而更头疼的是,昨晚林千拐弯抹角说,想搬回去住几天。 因为温阳的东西都还留在那里。 一想到可能要重新过上一个人睡的日子,温知寒终于沉不住气,想了想,拿起手机,打给了他的律师,打算催一下不久前让准备的协议。 第56章 爱让悬崖变平地 十五岁,温阳考上高中,坐车去学校取录取书和别的资料,报到处的老师坐在林荫下热得一直冒汗,他递上一包未拆封的湿巾。 女老师一下笑起来,打量着面前这个高高瘦瘦,又干净清俊的男孩。 “名字?” “林温阳。” “哦,是你啊!” 女老师眼神一亮,立刻找出了对应的通知书,转脸和身边的同事介绍,“今年统考市第一的那个。” 而后又笑眯眯地同他聊了几句。 男孩礼貌,低调,还很谦逊,嗓音也清清润润的,在酷暑的盛夏仿佛一汪清凉的泉水,怡人耳目。 说完再见后,温阳回到车里,司机沈叔叔将视线从省一中大方阔气的校门上收回,不由地念叨了一声自己家里那个贪玩的儿子,而后慢慢踩下油门。 温阳低头扫了一眼录取书上的名字。 好像现在再被叫“林温阳”已经不会再反应不过来。 其实改名字的事情几年前就决定好了,但他那会儿年纪已经不小,要过很多手续,加上家里都还是习惯叫他温阳,确实是适应了好久。 他小时候不懂,只是乖乖由着大人安排,初中有一回忽然想起来问了一下温知寒,为什么要给他改名。 温知寒当时捧着电脑在工作——据说他一直都是这么忙的,只不过以前总在公司加班,现在更喜欢在家里呆着——听见儿子那么问后,抬起头,开玩笑说:“不改我就是个没有omega的alpha了,多可怜。” 温阳大概点了点头,和他推测的原因差不多。 九岁那年暑假他回姑奶奶家住,原本只打算待两周,可不知为什么最后却待了快一个月。原本开开心心的姑奶奶中途也忽然心情大变,每天连理菜的动作都用力很多,像是在憋着一口气。 爸爸时不时会打电话来,每次都要聊很久,但都躲着姑奶奶。 直到那个飘着濛濛细雨的早晨。他睡在姑奶奶家的二楼,起来关窗,却远远地看见路尽头缓慢开进来一辆车,穿过茫茫白雾,停在了路口。而车上下来两个人,一高一矮。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爸爸,和半年多前才出现的大伯。 他将窗帘掀高,凑近去看,发现两个人举手投足之间,比他来姑奶奶这里之前,好像还要亲密一些。 他紧张得心脏突突直跳,不停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前几天借用表舅的手机查过,好像不犯法。 不一会儿表舅披着衣服上来敲门,脸色微微凝重,但很快掩饰过去,拿来一堆零食和玩具,摸摸他的头说暂时先别下楼。 所以他不太知道那天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姑奶奶时不时拔高的诘问和凄声劝阻,如同翻涌的海浪,声势滔天,最后渐渐归于平静。 爸爸和大伯留下住了快一周,一周后的早晨,他们总算要一起离开。 他收拾好东西下楼,看见姑奶奶脸色虽然还是端着,但已然缓和了许多许多,把一堆散落在饭桌上的纸小心地收起来,去给他们做了一顿热腾腾的早饭。 那一堆纸是厚厚的一沓协议,总结下来就一条,温知寒如果和将来主动和他爸爸离婚,全部的个人财产都会划给他爸爸,郑重其事,诚意凛然,连姑奶奶态度都松动。 吃早饭时表舅打趣,还叫大伯呢? 他愣愣望向温知寒,觉得这个人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但是说不上来。他仍旧愣着,男人张开双臂,将他慢慢拢进怀里,郑重告诉他,温阳,我不是你大伯,我是你爸爸。 事后的很多年,温阳回想起来,总觉得温知寒当时是在占他的便宜。 温知寒开完玩笑重新看回电脑,在他走之前却又淡淡补充说:“温阳,你是林千生的,也是林千养大的,跟他姓理所当然,我不在乎这个,也不在乎钱,只要,他能继续陪着我。” 说完还瞥了眼他手上装着冰块的玻璃杯,问:“你自己喝的?” 温阳低头看了一眼,装了半杯的冰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还凝结着一层白霜,回答说:“对,太热了。” “自己喝就行,不要偷偷拿去给林千。”温知寒的手指在键盘上利索地敲两下,“他肠胃不好,还贪凉。” “哦。” “求你也不行。” “知道了。” 温阳从书房里退出来,想不通小时候印象里那个威严又高大的温知寒,是怎么变得像现在这么啰嗦的。 * 按往年的习惯,暑假他们一家都会去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去度假,今年原本为了庆祝他考上省一中,已经计划好了去北欧看极光,可前不久林千却意外收到了一份含金量超高的国外交流邀请函,是宋临叔叔帮忙介绍的,原以为希望不大来着。 收到邀请函后林千快乐得好几天走路都在哼着小调,等具体的时间安排发过来,却一度陷入纠结。真要去的话,等再回来,暑假都要结束了。 温阳其实觉得没什么,他又不小了,有的是朋友同学一起消磨漫长夏日,况且他知道林千走到今天不容易,从几年前第一场个人画展大获成功后,赞誉和非议几乎同时甚嚣尘上,如果能去这一次的交流,无疑是对他最大的认可。 他从小到大都懂事,认真表明态度和想法后,林千终于放心动身。 送机那天是温知寒开车。 他站在候机厅里,等林千的飞机轰然飞入云层后又定了许久,才回过头准备回家。 温阳懒洋洋跟在他身后,说:我还以为你会买张机票一块跟去。 温知寒猛一下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严肃警告:没礼貌,怎么能随便调侃你爸? 温阳被突袭得差点站不住脚,心有无奈地想着,他的爸爸怎么既啰嗦,还幼稚,还不如那个他幻想中高大帅气,最后英勇就义的飞行员爸爸。 * 林千不在的日子里,家里表面一切如常。 偶尔温知寒会好好地吃着饭时,忽然得意洋洋和他说,昨晚林千和他通了一小时的电话。 温阳默默无言,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林千从去到那边后,每天和他打一个小时电话,雷打不动。 他动动筷子,给自己夹上一只虾仁,没由来地开口说:“温知寒,我觉得我比你幸运多了,我爸爸会永远无条件地爱我,你好像不行。” 他知道这话估计很戳温知寒肺管子,而温知寒听后也确实明显动作顿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来,表情很危险,像是随时要冲过来暴揍他一顿,最后却忍住了,筷子轻轻一丢,说:“那又怎么了,林温阳,你会长大,会恋爱,会遇到一生所爱的另一个人,可我会永远爱林千,永远陪着他,你好像也不行。” 温阳撇了下嘴,想起以前听秦助叔叔说过,温知寒是个口才绝佳的逻辑怪,常常说得董事会那批人哑口无言,吹得很厉害,可此刻他却有些怀疑,温知寒不会一直都是靠诡辩蒙混过关的吧? 他敛了下眼睫,不动声色开口:“所以我九岁以前,你在哪里?” 很意外地,这个敏感问题并没有被温知寒回避,他用纸巾擦了擦嘴唇,脸上也并没有任何异样的神色,而后极度坦诚,从头至尾,一字一字,讲了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直到桌上所有会冒热气的东西都慢慢凉下来,温知寒终于把故事讲完,歪着头耸了一下肩,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温阳上颚重重地挪动两下,端起水杯咕咚咕咚连喝几大口。 “有——你好像那个,傻逼。” 温知寒似乎并不意外,或者说,并不是很在意,反倒轻声笑笑,“我还以为你刚刚拿杯子是要泼我。” “想得美,”温阳深吸一口气,“水都凉了,便宜你了。” 他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在地板上拉出刺耳的声响,然后蹬蹬蹬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上林千照例给他打来电话,他满腹怨气,回应寥寥,光着脚靠在房间的飘窗上,看窗外的树影婆娑,星光闪烁。 他郁郁难抑,瘪着嘴指桑骂槐,闷声说:“等我到十八岁,我一定不会像你那么天真好骗。” 那头的林千安静几秒,而后抿唇而笑:“是,我十八岁,确实天真好骗,但幸好,是遇上了温知寒。” 气得温阳当即挂了电话,发泄似的把手机丢回床上,太阳穴一阵钝痛。 他想,奥赛集训,交换游学,雅思托福,甚至是学习游泳,哪件事不比谈个恋爱有意义,他不要浪费人生。 后果是那年所有鼓足勇气试图约温阳出来的男女同学,都惨遭波及,被狠狠拒绝,以至于尽管省一中还没开学,他就已经声名在外,大家奔走相告,彼此告诫,不想伤心就尽力避雷。 * 林千快回来的前半周,温知寒的心情显而易见变好了很多,每天早早回家,甚至开始亲自整理房间,从里到外,乐在其中。 温阳抱着胳膊冷漠无比地看着这个男人调整结婚照的位置,调整了快半个小时,最后又回到了原位。 好半天温知寒才注意到他,不计前嫌地招他过来帮忙。 照片是新洗的,色彩恢复了鲜亮,温知寒昂昂下巴,示意他看:“怎么样,好看吗?” 他再一次仔细地看起这张年岁已久的结婚照,不得不说,在他审美观渐渐成形的现在,他再也没见过比林千更好看的omega,一个也没有。 “温知寒,这辈子最好多积德——”他忍不住轻哼一声, “不然下辈子一定倒大霉。” 温知寒丝毫不客气地伸手逮住他,用力揉揉他的头发,又气又笑:“知道了!” 好不容易挂好结婚照又被按着留下来扫地,他一边扫,温知寒一边翻箱倒柜往外扔东西,他忍无可忍,想一把把扫帚给撅了丢到温知寒脑袋上,紧跟着眼前就“扑通”一声扔来五六盒安全套。 “……” 他的耳根飞速蹿红,牙关也不禁磨了磨,上前用力踢一脚沙发。 “温知寒,你知道我才多大吗?” “十五,怎么了吗?” 温知寒慢慢站起身来,目光从他绯红的双颊滑过,挑了下眉:“别装了,又不是不懂,待会儿倒垃圾的时候记得一块带出去,都过期了。” “知道会过期就不要买那么多啊!”温阳刻意抬高声音,竭力掩饰少年的羞怯,“才临时走两个月而已,至于吗?又用不完!” 而温知寒继续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轻描淡写:“谁告诉你用不完的。” 他被这不假思索又极度理直气壮的回答生生噎住,宛若吞了烙铁,脸颊滚烫,最后恶狠狠丢出一句话:“烦死了你。” 一同丢完垃圾后,温知寒去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两罐碳酸饮料,冰的,易拉罐上蒙着一层薄霜,温阳很谨慎地打开了拉环,万幸没有任何想象中的恶作剧,他安心喝上一口,跟在温知寒身后,在被路灯照亮的小道上慢慢走回家去,晚风无比柔和地轻拂在脸上。 “喂温知寒。” “怎么了?” 温阳酝酿很久,无数个“算了”的念头出现又消失,最后还是别过脸去,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们为什么不再要个小孩。” 按他刚刚吹嘘的频率,他有八百个弟弟妹妹都是理所当然的。 “不想要呗——”温知寒随口回答,“你又不是omega,你知道生一个小孩多难吗?” 他一边说,一边继续悠悠闲闲朝前走。 温阳脚步停了一下,望着他平直宽阔的肩膀,心潮汹涌,好像在那一秒钟,鬼使神差懂得了林千的选择。 “再说了,有你一个,我已经够够的了。” 温知寒回过半截身子,轻快吹了个口哨,拉长调子催他:“快——点——还要回去做接机牌——” 十五岁的温阳用力眨两下眼,把莫名蹿涌到眼眶的水汽按回去,快步跟上,“温知寒,我决定了,我大发慈悲,后天接机你可以站我前面……” “啊,可是我站前面林千估计就看不到你了哦。” “……” 他气得拔腿追去。 * 雾薄风轻,月落繁星。 又一个夏天,悄然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