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闺中泥石流 作者:单无双 【文案】 魂穿的宋知昀在女子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时代干起了仵作,被国公府退婚不说,还被父亲断了经济来源!要命的是衙门也十天半月没开张了! 没办法,她只好自力更生把前世的爱好人体雕塑投入到事业中来。 听说给佛门的雕像卖脱销了,连给花楼的人体一比一雕像都被摸秃了! “宋知昀”三个字简直成了古代深闺中的泥石流! 宋父:孽畜,我要跟你断绝父女关系! 夫君:娘子厉害,为夫起兵谋反的军饷有着落了! 宋知昀:滚!那是老娘的婚前财产! …… 萧倦十二岁那年,母族满门抄斩,太子生父被幽禁致死,他从天之骄子的云端跌入泥淖,身边所有人平步青云,只有他间不容发,夹缝求生。 他发誓要寻找当年真相,再娶个高门女互相成就,然后他死在了寻求真相的路上,高门女也被人抢了去。 萧倦:“……” 却有一个变数闯进了他重生的世界,那人总在他最难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贱/人在庙堂之高,你就去江湖之远,天下之大啊,最重要的是赚钱!” 萧倦笑:“好。” 余生所愿,山河大川,都如她闺中安宁,为此他愿握剑挽缰,铁马金戈,为她缔造一个太平赚钱的世道。 ———— ①女主穿越,男主重生,1V1 ②简介仅供参考,正文如脱缰野马 ③架空历史,无原形,谢绝对号入座,有BUG请温柔指正 ④日更,有突发情况会请假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知昀,萧倦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宋家五姑娘 大周乾元三十八年初夏,平城。 傍晚刚下了一场雨,地上湿滑得很,两抹身影穿梭在竹林中。 宋知昀背着工具箱走得小心翼翼,身后的丫鬟花音谨慎提着灯笼,脚下一个打滑,花音本能拉住身侧的竹子,紧接着,头顶纷纷砸下一圈水滴,惊得花音尖叫了起来:“我的亲娘啊!” 宋知昀驻足,回头看着花音狼狈的样子不免一笑。 “姑娘还笑得出来!”花音有些懊恼地抹了把脸,有些心悸环顾四周,小声道,“大半夜的出来您难道不怕吗?听说这个后山的竹林曾闹过鬼的。” 宋知昀嗤之以鼻:“无稽之谈你也信?” 她继续往前走去,花音忙跟紧她,又忍不住道:“不是奴婢说,再怎么姑娘也是宋家的五小姐,该娇养在深闺学学琴棋书画的,姑娘倒是好,居然……居然学那些男人一样出来工做事。” 听得出,其实花音的话里满是对宋知昀的心疼。 宋知昀抿了抿唇,嗤笑道:“娇养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说要退婚,父亲直接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不得自己找点活做,赚点口粮?” 花音有些语塞,走了几步,又道:“奴婢知道姑娘在府上过得不顺遂,可就算要出来,好歹也换身男装,毕竟女子在外多有不便。” 宋知昀笑道:“我偏就是要穿着女装出来。” 花音还想问为什么,却听宋知昀道:“到了。” 花音跟着拨开面前的竹子走了出去,面前是一座阴森森的房子,白墙黑瓦,门口挂着黑纱白布,还有两盏散着冷淡光芒的灯笼,正中两个字阴森萧肃,赫然是——义庄! “啊!”花音一个踉跄直接跌倒在地上,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眼看着宋知昀要往里走,她连灯笼都忘记捡了,冲上去拉住她,“姑娘快别进去,那里面可是……” 花音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杨捕头从里面出来,见了她们便道:“五姑娘来了,快请。” 宋知昀点头示意要往前,花音用力拉住她,惊恐撑大眼睛道:“姑娘是来这……做事?!” 宋知昀打趣道:“不来这?你以为我是要去青楼?” 花音的脸色白了白,却死不放手:“快回去吧姑娘,要是被老爷知道,他会打死您的!” 宋知昀的脚步略一滞,心中不免冷笑,打死她么?她早就死过一次了!不,或者说,这具身体的原主宋知昀早在一个月前就死了,而她是穿越到了这具身体里的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法医。 而她的“父亲”宋远山见她“没事”又打算择日与未婚夫,英国公独子顾玄礼完婚,日子就定在一个月后。她不明白英国公府为什么没有趁机退婚,但她却知道,害死宋知昀的人正是顾玄礼!在几次三番反抗无用,甚至被教训得遍体鳞伤后,她明白了,这个时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权威性。于是为了让这桩婚事黄掉,宋知昀打算在这小小的平城给自己赚点名声,看那什么顾玄礼还敢不敢娶她! “姑娘!”花音终究没拉住,眼珠子看着宋知昀跟着杨捕头进了义庄,独自站在门口的花音觉得背后阴风阵阵。突然,头顶划过一道闪电,天空再次下起雨来,更要命的是竹林那边传来阵阵细碎的声音,花音一咬牙,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很快,两抹身影一前一后从竹林里穿出来。 青衫男子试图帮身侧的锦衣男子遮雨,一面道:“全怪属下没把路打听清楚,不如今日先回去?” “不必,前面有避雨的地方。”萧倦直接大步上前,淡声道。 前面? 哪? 青衫男子一眼望去,义庄?! …… 义庄内整齐摆放着几排棺材,陈县令带着几个捕快站在其中一口棺材边上,见宋知昀过去便给她让了位。 “大人。”宋知昀朝他行了礼。 陈县令点头示意:“五姑娘。” 这位平城的县令倒是个会讲道理的好官,听说年轻时也曾周游各国,见识匪浅,所以宋知昀提出一些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建议时,陈县令虽然不太明白,但好在也没有过多阻拦,在他看来,还受害者一个公道很重要。这样为民做事的好官,只可惜背后无靠山,才被派来平城这种小地方。 果然潜规则这种事,放哪里都有。 “死者是城西的孙大夫。”王师爷的声音传来,拉回宋知昀的思绪。 这位孙大夫她听说过,不但医术了得,还时常给贫苦百姓免费看诊,是个活神医。前段时间传来今上病重的消息,还有不少人举荐让他前往金陵去给皇帝看病,若能医好便能飞黄腾达,据说孙大夫一笑置之,是个真正将名利置之身外的人。 王师爷继续道:“死者系中毒身亡,经多人证实,孙大夫生前就有以身试毒的习惯,况且药童也说是亲眼看着孙大夫试毒后死的。”爱干净的王师爷捂着口鼻,与棺材保持着距离,不屑睨了宋知昀一眼,这才朝陈县令道,“大人,这么一目了然的案件还查什么?再说,五姑娘一个女流之辈,她懂吗?” 呵,直男癌晚期! 宋知昀懒得看他,只淡淡道:“师爷每天吃饭,咬到过舌头吗?” 王师爷一愣,不明所以:“自……然有过。” 宋知昀点点头:“但师爷却没咬舌自尽吧。”她不顾师爷骤然变的脸色,继续道,“同样的道理,死者是个从医四十余年的大夫,难道还不拿捏不准以身试毒的剂量吗?” 居然会有人信一个精通药理的大夫以身试毒给毒死了,呵呵。 王师爷脸色难看,反驳不出来:“不是毒死的?” “也许。”宋知昀靠近棺材,伸手取过杨捕头手里的烛火靠近死者。 一直不语的陈县令开口道:“死者面色发紫,此前本官也命人用银针测试过,针体发黑,的确是中毒。” “嗯。”宋知昀应了一声。 “嗯?!”王师爷气不打一处来,“你先说不是毒死,又说也许不是毒死,现在又这样……简直是……无知妇人!” 宋知昀不不予理会,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根银针,俯身刺入死者喉结处,停顿几秒拔出,很快银针变黑。 王师爷忙道:“还说不是中毒身亡!” 宋知昀又换一根银针继续将位置移到两个锁骨中间的位置刺下后拔出,而这一次,银针却没有变黑。 所有人都震惊。 陈县令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宋知昀从容道:“银针扎在上面变黑,从这里开始就不会,这说明死者是死后被人投毒,因为人死后无法吞咽,毒物就不能通过喉道进入肠胃,凶手是想让人误以为他是中毒而死,而这个凶手应该与死者很熟,并且知道他有以身试毒的习惯,大人可以让人先查医馆的人。”宋知昀转身将银针收起,回头又道,“尤其是那个说亲眼看见死者试毒的药童。” 陈县令忙吩咐杨捕头带人去拿人。 王师爷不甘道:“既然不是中毒死的,那到底是怎么死的?” 宋知昀摸着下巴道:“我猜可能是窒息。” “你猜?”王师爷冷笑道,“五姑娘怕是来说笑的吧,人命关天的事怎能猜测?” “哦……”宋知昀淡淡道,“师爷真想让我确定地告诉你死因?” 王师爷朝陈县令道:“查明真相是我们的职责,是吧,大人?” 陈县令问道:“不知五姑娘有什么办法可确定?” 宋知昀抿了抿唇,命人把尸体从棺中抬出来平放在草席上,先看了看死者的眼睛,然后用帕子盖住了死者的脸,随即深吸了口气,卷起衣袖半跪下去,从箱子里取出剪刀把尸体上的衣服剪了。 “我的亲娘啊!”花音惊叫着冲上去捂住宋知昀的眼睛,遂又觉得不妥,又空一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姑娘你疯了!男女授……授受不亲!” 别说花音,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地撑大了眼睛。 宋知昀推开花音的手,三两下就把衣服全部剪掉,随即取了一把刀出来,面不改色道:“人在呼吸过程中因为某种原因,导致二氧化碳潴留而引起组织细胞代谢障碍、功能紊乱和结构状态损伤的病理状态就是窒息,当人体严重缺氧时,器官和组织会广泛受损……” “呃……不知五姑娘说的什么二……二什么……恕本官见识浅薄。”陈县令一脸茫然打断了宋知昀的话。 宋知昀一愣,见在场的人全都懵圈的状态,这才想起自己一拿手术刀就犯职业病,只好咳嗽两声,道:“哦,意思就是窒息的表现是口唇、面部青紫,就像死者这样。” 王师爷趁机冷笑道:“五姑娘难道不知中毒也是这种症状?” 呵,这师爷怕是敌方派来的猴子吧! 宋知昀忍住想把人丢出去的冲动,认真道:“所以为了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就需要解剖。” 陈县令皱眉:“解剖?” “嗯。”宋知昀盯住眼前的死者,从容道,“通俗的说就是把尸体从这到这切开。” “什么?”王师爷震惊退了一步,像看个怪物一样看宋知昀,“那岂不是开膛破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况且,人死为大,你你……你竟敢破坏尸身,简直是大逆不道天理难容!” 就知道! 宋知昀耸耸肩道:“是师爷非要让我证明的,再说,活人会撒谎,死人却不会,而且一定会告诉我们事实真相。大人以为呢?” 作者有话要说:初来乍到,希望大家多多留言支持,谢谢。 第2章 法医女仵作 宋知昀期待地看向陈县令,说实话,她已经拿起了手术刀,简直就不可能放下了好吗!当初在学校时,她就是解剖狂人,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疯子,其实她只是痴迷于人体结构而已,要不然她业余做的人体雕塑哪能获那么多大奖? 哎,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宋知昀无奈叹了口气。 陈县令明显还在犹豫,即便他走过山河大川,算是这个时代思维超前的人了,但毕竟这里是被“死者为大”这种封建教条笼罩的世道。 这时,一道声音自门口处传来:“我倒是很好奇一具尸体怎么能告诉我们真相?长青,想不想看?” 宋知昀闻声望去,只见两抹高大身影出现在视野,一抹青衫一抹锦缎。 段长青两眼冒着光,便问:“这位貌美如花的姑娘真是仵作?” 宋知昀蹙眉,这什么人…… 王师爷怒道:“竖子,官府断案,岂容你们随便观看,还不速速离去!” 萧倦笑了笑,却是从容朝陈县令道:“大人作为父母官,既然审案公正严明,难道还怕让百姓看吗?” 陈县令看见来人眼底似有惊讶,但他很快略正了色,没有反驳,朝宋知昀道:“那就请五姑娘开始吧。” 好嘞! 宋知昀火速戴上手套,松了松筋骨要下手,花音尖叫着喊她住手,果然见宋知昀的动作停滞了下。花音捂着胸口松了口气时,听宋知昀开口道:“别怪我没提醒各位,前方高能预警,承受能力略差的人请提前离场,免得稍后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一屋子大男人不为所动,全都是一副“能怎么不可收拾”的态度。 很好。 宋知昀微笑看着身侧的花音,道:“你转过身去,不许偷看,记住男女授受不亲,当心你嫁不出去哦。” 花音捂着脸快哭了,只好背过身去。 宋知昀回眸时,下意识瞥了眼那锦衣男子,只见他负手站着,目光沉着冷静,似乎还在打量着她。她没有在意,不怀好意睨了眼王师爷,唇角一勾,一刀就从死者喉部切了下去!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一颗半融化的药丸卡在喉咙处。 宋知昀将药丸取出放在一侧,一面道:“喏,这便印证了我说他是死后被人下毒的话,至于这药丸是什么毒,还请大人明早找个大夫来识别一下。” 陈县令忙使了个眼色让人把药丸作为证物带下去。 宋知昀说着,手中的刀往下移,动作娴熟地划开死者胸前的皮肤,接着像是剥皮一样将两侧皮肤翻开,用夹子夹住。然后她又从箱子里取出了一把锯子。 现场安静至极,只听到锯子来回拉的声音。 呲嚓,呲嚓,呲嚓呲嚓呲嚓…… 除了宋知昀,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突然,“咔嚓”一声,宋知昀“哎呀”一顿,吓得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王师爷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只有面前女子黛眉轻蹙,轻描淡写朝尸体道:“不好意思,手有点重,肋骨切断了一根,对不住对不住。” 站在她右侧二丈远的萧倦几乎本能抚上身侧肋骨,他的目光依旧盯着此刻已经满手鲜血的女子,寻常女子若是看见这番场景估计都吓得晕厥了,这人倒是有趣。 宋知昀放下锯子,这里没有胸骨撑开器,她只好用力扳了扳,纹丝不动。无奈,宋知昀只能抬头道:“师爷,搭把手,帮我将两边撑开些。” 王师爷一脸惊恐地拒绝:“我……我乃师爷,我这双手可是写文书用的!怎能……怎能做此等污秽之事!” 宋知昀笑:“不敢就不敢,也没什么丢脸的,找那么多借口干什么?” “你!”王师爷气结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都不敢吗?”宋知昀皱了皱眉。 这时,一道黑影自头顶压下,男子的声音素淡:“我来。” 段长青忙一把拉住了萧倦:“公子不可!” 一旁的陈县令突然也往前一步,道:“本官来。” “大人!”王师爷忙拦住他,“您是父母官,哪能做这种污秽之事!你们,快!”王师爷示意留下的几个捕快上前去。 大家都脸色惨白,谁也不敢动。 萧倦推开段长青,说了句“无碍”便上前半蹲下,什么也没说就用双手撑开了死者两侧胸骨。 宋知昀呆了呆,甚至还没来得及让他戴上手套。她只好取了一只口罩出来,想递给他,又见他空不出手,她略一迟疑,俯身替他戴上。 他似有诧异,琥珀色的瞳眸微缩,长睫略闪,却没有逃。 宋知昀收回思绪,睨了王师爷一眼,道:“麻烦师爷将灯移近一些总行吧?” 王师爷极为不愿,但只好走得近了些。 宋知昀取出了死者的肺,放在灯火旁,认真道:“肺浆膜下点状出血。” 接着她又挖出心脏,“嗯,果然,心外膜下也有点状出血。” “哇”的一声,有个捕快吐了。 接着,“哇”“哇”“哇”,一个接一个地吐了,全都往外冲去。 王师爷的脸色极为难看,打了好几个恶心了,宋知昀见他放下油灯要走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脚:“师爷您看,您快看。”她特意把切开的胃送到王师爷面前。 死要干净的王师爷终于“哇”的吐了自己一身,那表情简直快哭了。 宋知昀还不让他走,认真与他分析:“死者中午吃的东坡肉啊,看起来色泽不错,嗯,嚼得很久才吞咽入腹的,可见味道非常不错。啊,他还吃了春笋,这个季节的笋特别鲜美,看来是个懂美食的人,啧啧……不过都没有完全消化,遇害时间应该在午饭后一个时辰之内,我记得师爷说是傍晚死的,那时间不对吧?” “呕!呕!呕!!!” 王师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去,段长青与陈县令也先后跑了出去。 宋知昀抬眸,只有萧倦紧蹙着长眉铁青着脸望着她,她微微一愣,随后拉过一侧的白布将尸体盖住,脱下手套拍了拍萧倦的肩膀,笑道:“厉害呀骚年!还有,谢啦。”她不顾萧倦拧眉,随后转身,“花音。” 花音转过身来,惊讶撑圆了眼睛:“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人都出去了?” 宋知昀笑道:“这个嘛……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 段长青重新回来时带了一壶水来给萧倦洗手。 很快,陈县令和几个捕快也陆续回来了,只有王师爷没回来。 宋知昀莞尔,朝陈县令道:“大人,机械性窒息的特征就是内部有点状出血,再加上死者的双眼球睑结膜下也出现点状出血,可确定我的推断。死者脖子周围无明显勒痕,应该是被人捂住口鼻致死,也许是枕头之类的东西。接下来的事,大人审一审那个药童就是了,今日天色已晚,我来时算过,明日一早是个好时辰,所以死者的尸身我明日再来缝合,先告辞了。” “有劳五姑娘。”陈县令忙点头,吩咐身后的捕快送送宋知昀。 宋知昀道谢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听段长青开口问:“我等来平城寻人,请问大人可知道孙泊儒,孙大夫?” 欸?! 宋知昀下意识抬眸,连陈县令也吃了一惊。 “怎么?”萧倦细细擦干双手,负手望着陈县令,问,“孙大夫离开平城了?” “这……”陈县令有些为难。 宋知昀硬着头皮道:“是离开了,但也不算是离开平城了。” 萧倦蹙眉看她:“此话何意?” “意思就是……”此刻宋知昀正拾起了染血的手术刀半蹲在尸身旁,她指了指,“你要找的孙大夫……就是你刚才帮忙让我开膛破肚的这位。” “什么?”段长青脸色一变,“唰”地将身上的长剑抽出来,“谁杀了孙大夫!” 宋知昀从容收拾了东西站起来:“不正在查吗?”她打了个哈欠,“大人,我们就先告辞了。” 花音一听她这样说,忙拉着宋知昀就出了义庄。 “喂,你们……”段长青提剑打算追出去。 “长青。”男子的声音略沉。 段长青只好站住脚步,眼睁睁看着那两抹身影消失在门口。 陈县令已回身恭敬行礼:“不知秦王殿下驾到,下官有失远迎!” “陈大人无须多礼。”萧倦的目光依旧落在面前尸身上,语气微寒,“这真是孙泊儒?” 陈县令点头,亲自上前揭开了盖在死者脸上的帕子:“千真万确。” 他细看着萧倦的脸色,心想前段时间有传今上病重,而本该在皇城金陵的秦王却微服来了平城,莫不是事态很严重?他不敢多问,只道:“孙大夫虽然不幸罹难,但这些年他收过一个关门弟子南宫阳,虽鲜少露面,据说医术深得他真传……” “人呢?”段长青急着问。 陈县令忙道:“一直在云游,不过医馆的人说有办法联系到人,只是归期不定。” 萧倦的眉宇紧蹙,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地上的尸首,似乎不敢相信死者真是孙泊儒。 陈县令只好道:“天色已晚,不如下官先替殿下准备住处。” “不必,大人只当不认得本王便是。”萧倦往外走了去,一面道,“当年一别已有六年了吧,没想到陈大人还认得本王,莫不是这六年本王丝毫未变?”他说着,似有疑惑般,修长手指摸了摸下巴。 陈县令跟上他:“殿下说笑。”六年前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郎,怎可能不变?不过是长得太像先太子罢了。 萧倦走了几步,突然道:“陈大人一如当年不为世俗所累,行事不羁,从未听闻谁用过女仵作。嗯……那姑娘何人?” 第3章 总会有变数 “宋家的五小姐。”陈县令觉得不妥,忙又补上,“殿下大约听过宋氏米铺,就是那个宋家。” 这两年宋氏米铺在金陵也开了分店,萧倦自是有所耳闻,他有些诧异。 是吗?如此大家闺秀…… 外面风疏雨骤,萧倦往门口一站,他为六年前的事而来,孙泊儒答应告诉他当初真相,却在他的茶水里下了毒。他是从金陵□□的卧榻上醒来的,段长青说他在围场坠马昏迷了月余。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萧倦知道,他重活了一次。 这一次,他特意晚来一日,却没想到孙泊儒竟然死了!萧倦的目光望向宋知昀离去的方向,那次他来平城,从未听说过什么宋家五姑娘。 而如今,这宋五姑娘却偏偏成了整个事件的变数。 他的唇角微扬,眼底的笑意味深长,有趣。 片刻,萧倦负手往外走去:“长青。” 段长青接过不快手中的雨伞快步跟上他。 “大……大人!”王师爷踉跄从树后跑了出来,用帕子捂着口鼻道,“您就这么让那两人走了?夜黑风高突然出现在义庄,依我看那两人也很是可疑,应该一并拿下!” 陈县令步下台阶,低声道:“师爷的意思是要本官什么证据都没有的情况下拿下秦王殿下?” “怎么会没证据?大人是不信我……”王师爷瞬间回过神,脸色大变,“您说那是秦……秦王?废太子的……” 陈县令点头不语。 王师爷的脸色更白了一些,似乎才想起来,垂在两侧的手也有些颤抖,目光看向萧倦离去的方向,嘴里喃喃道:“当年废太子联合镇国将军屠城,都说太子妃母族出疯病,如今秦王竟会同意将死者开膛破肚此等疯狂之事,怪不得,怪不得……” 王师爷目中满是恐惧。 陈县令的步子渐缓,那是八年前的事了,彼时他还是赴京赶考的书生,正值殿试当日,却传来太子妻弟,当时的镇国将军段宏义生屠了六座城池的消息。皇帝震怒,要灭太子妃母族段氏满门,而太子却站出来说是他下的命令,试图一力承担。最后段氏灭门,太子被废黜幽禁,太子妃发疯投了井。陈县令还记得当时在金陵,萧倦甚至比他父亲还深得皇帝宠爱,也因为那件事,萧倦受东宫和段家所累,与皇太孙之位失之交臂。虽然看在当时皇太后的面子上封他为秦王,可两年后皇太后仙逝,秦王萧倦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六年前陈县令离开金陵来平城任职那日,正值皇太后出殡,他还记得那跟在太后棺椁旁目光犀利的清瘦少年,一身孝服,仿佛与天地融为一色。 可今日再见,少年眼中再无厉色,温润却又令人不敢怠慢,清贵高华,浑然是先太子当年的气度。 …… 此时城中,捕快将宋知昀和花音送到宋府偏门才离去。 一路回到澜园也无人发现,花音伺候宋知昀洗漱上床,这才松了口气:“幸好无人发现,姑娘日后不可如此!” 宋知昀仰面躺在床上,盯住自己纤长的双手看着看着就笑了,今晚的事,即便偌大宋府无人发现,却不可能无人知晓。 …… 果然,翌日宋知昀几乎是被人拖去前厅的。 “哗啦”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 大夫人郑氏正襟危坐,言语含怒:“听说你把一个大男人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我宋家的姑娘居然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你现在清醒了吗?” “夫人,我们姑娘她……” 花音想求情,大夫人直接打断她的话,道:“主子不懂事,大抵都是下人不知道规劝,如今还敢插嘴!来人,掌嘴!”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两个丫鬟将花音拖至一边开始掌嘴。 初夏时分,昼夜温差极大,虽然被泼得浑身湿透很冷,但此刻看见花音受累被掌嘴,宋知昀瞬间就坐不住了。 “母亲……” “谁是你母亲?”大夫人抓起身侧的茶杯就朝宋知昀砸去,“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骨子里就喜欢学你娘那个下贱坯子一样喜欢做下贱的事!” 宋知昀轻松躲开了朝她砸去的茶杯,垂在两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虽然大夫人口中的下贱坯子不是她的亲娘,但毕竟她占了这具身体,骂人骂娘是最不能忍的事。 于是她道:“我娘是去的早,整个平城的人都知道我是母亲您养大的。” 所以,要学也是学的大夫人您啊。 果然,大夫人整张脸都变了,她怒得站起来大步朝宋知昀走去试图教训。 “娘,不要啊!她也不是故意的!”宋知卿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一下子抓住了宋知昀的胳膊,好言相劝道,“五妹妹还不赶紧认个错?快点啊!” 她的言语诚恳,旁人看来始终是个好姐姐。 但只有宋知昀知道,宋知卿才不是来劝架的,因为此刻的她正用力摁着她的身体,根本是不给她躲闪的机会! 眼看着大夫人近了,宋知昀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故意哽咽道:“四姐姐快别管我,你快走开,免得母亲误伤了你,你快走啊。” “不行,你快认个错吧,五妹妹!” 两人推搡着,宋知昀纤长手指探向宋知卿的手腕,用力一扯,宋知卿手腕那串名贵的南珠手链“啪”地断裂了,宋知卿惊叫一声,本能想要接住乱蹦的珠子。宋知昀早就捏了两颗在指尖,眼睛也不扎就丢在了大夫人脚下。 大夫人正在气头上,一脚就踩在了珠子上,哎呦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夫人!” “夫人!” 丫鬟们见此,忙争先恐后冲上去扶人。 大夫人捂着口鼻被扶起来,痛得她眼泪都掉下来了。 宋知昀瞥一眼她,就弯腰帮忙捡珠子:“四姐姐对不起,我帮你捡,回头我帮你串,你别生气!” 此刻的宋知卿哪里还有时间管珠子的事,一惊一乍地叫道:“娘,血,您流血了!我扶您回去,快去找大夫!” “不打紧!”大夫人愤怒推开丫鬟们站起来,冷冷望着宋知昀,“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混过去!看来是不知错,来人,给我摁住她,上家法!” 宋知昀蹙眉,看来这大夫人不笨,小把戏诓不住她。 丫鬟们上前狠狠将她摁住,大夫人死死盯住宋知昀,沉声道:“上次的事你死不认,但这次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却还想抵赖,看来是你父亲上回下手太轻,那我就亲自来教育教育你!” 宋知卿还在那假装姐妹情深跪地求情,却不再上前来了。 动家法用的皮鞭已经被送到了大夫人手上,宋知昀的目光落在那条皮鞭上,她的心口一紧。 这身体的原主就是死于家法,一个月前,就像此刻这样。 不同的是那次是顾玄礼和宋知卿设计原主与男人有染,但实则原主去见的人正是顾玄礼,直到最后顾玄礼也没有站出来阻止,原主是活生生被打了半死,最后因为感染而缠绵病榻半月,一点点痛苦地死去! 虽然宋知昀穿越进了这身体,没想到世道轮回,该来的还是会来。 不过,她不是真正的宋知昀,她本身就是个变数! 大夫人一手用帕子捂着鼻子,一手握着皮鞭走到宋知昀身后。宋知昀微微抬眸,日头正好,略微有些刺眼,不过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才想着,一道厉声划破空气,后背登时一阵火辣辣的痛弥漫。 宋知昀咬牙闷哼一声。 只有花音哭着道:“夫人求您别打,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能规劝主子,您要打就打奴婢吧!我们姑娘身子弱,受不得的呀!” 这傻丫头! 真正的宋知昀死后,花音怕她孤单,也跟着自尽了。 而随着她穿越进了宋知昀的身体后,花音也终于活了下来。 这样很好,她们会继续好好地活下去的。 宋知昀朝花音露出艰难一笑,随即又是一鞭子抽下来,伴随着大夫人泄愤的问话:“知错了没有?” 知错? 哈,宋知昀笑了:“知错了又怎么样?难道我看光了一个男人的事能从平城百姓的心里抹去吗?” 大夫人一愣。 宋知昀仍是在笑,无论如何这件事已经不可挽回了,大夫人不过是想借机……杀了她而已! 至于为什么? 宋知昀睨了眼浑身都想要来阻止却难掩眼底兴奋的宋知卿,宋家与国公府的婚事,大夫人是要为自己的女儿打算的。 借着日光照在地上的影子,宋知昀眼睁睁看着身后之人高举了手打算再抽下来,正在她打算反抗时,一人高声道:“住手!” 杨捕头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剑大步走来:“我是来请五姑娘随我走一趟的。” 宋知昀紧绷的心弦瞬间放下,暗自松了口气,时间刚刚好,救星呀。 大夫人不悦开口:“我们宋家还有家事未处理完,我女儿恐怕不能出府。” 杨捕头亮出令牌,严肃道:“陈大人有令,命五姑娘即刻前往县衙。杨某此来是公事,宋夫人也要阻拦?” 大夫人略有忌惮,毕竟民不与官斗。 宋知昀趁机推开了摁住她的丫鬟们,咬牙爬起来,朝她施礼,道:“那女儿去去就来。花音,将我的东西取来。” 花音忙捂着脸朝澜园方向跑去。 目送他们离开,宋知卿露出了真面目:“娘,就这样算了?”宋知卿仍是气愤,“女儿就是不明白,上回的事闹得也挺大,为何英国公夫妇能容忍她,还不来退婚?难道这次他们也不退?” 大夫人的眼底有疑虑,关于这一点,她也不明白,不过—— 她嗤的一笑:“他们不退婚,但人若没了,这婚也是成不了。”大夫人将皮鞭丢给丫鬟,皱眉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冷笑道,“不过去一趟县衙,她还能不回来吗?” 第4章 来的真及时 宋知昀跟着杨捕头到了外面,她才舒了口气道:“杨捕头来的可真及时。” 杨捕头略微诧异道:“五姑娘知道我要来?” 宋知昀一愣,忙搪塞一笑。 花音很快背着箱子出来了,她的两边脸颊红肿得厉害,眼眶里还有泪水在转,一副后怕的样子,委屈道:“姑娘真要去……”小丫头心想,那回来还不被打得更惨? “没事。”宋知昀拉着她往外走去。 宋府外路过的人全都驻足打量着宋知昀,他们看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这个年代连法医都没有,更别说一个原本该三纲五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抛头露面干这种活了,遭人非议也很正常。 杨捕头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歉意道:“是杨某考虑不周,应该雇辆马车来的,要不请五姑娘回府等一会,我去雇了马车再来?” “不用麻烦。”宋知昀豁达一笑,“躲也躲不过闲言碎语。”反正她也不是那种活在别人口水里的人。 语毕,她正打算潇洒地大步走下台阶离去,没想到拉扯到了后背两条鞭伤,整个人不受控制往一侧跌去。 宋知昀在心底哀嚎:果然帅不过三秒! “姑娘!”花音试图拉她没拉住。 正在这时,一双男人的手稳稳扶住了宋知昀的双肩,她本能抬头,耀眼日光下,男人墨色双瞳正睨着她。 紧接着,她的肩膀略沉,萧倦的玄色披风落在她的肩头。 宋知昀张口正要拒绝,男子略倾身,附在她耳畔低语道:“五姑娘身后的衣服破了,不用谢。” 欸? 宋知昀本能抚上肩膀。 杨捕头有些吃惊问:“秦公子怎在这里?” 萧倦“唔”一声,道:“随便逛逛,路过,正是要去衙门,瞧着,应是同路了。杨捕头请,五姑娘请。” 宋知昀轻轻拉拢身上的披风跟了上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一路上身后都有双眼睛盯着自己。 终于,走到衙门门口时,宋知昀忍不住突然回头。 果然,身后的男人离她丈余远,那双墨色瞳眸似笑非笑盯着她看,带着三分打量七分好奇。 宋知昀站住了脚步:“秦公子有事?” 没想到他丝毫不回避:“有事。” “……” “宋家在平城也算有头有脸,虽然是商扈,也是书香门第,听说五姑娘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日一见……” “大失所望?” “那倒不是。”萧倦摸了摸下巴,往前一步,高出宋知昀一个头的他低头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只是奇怪如此书香门第教育出来的竟然不是中规中矩的小姐,你明知道如此所为是家族不容,可还是做了,昨晚又故意说今早是好时辰,今早来缝合,算准陈大人见你没来会派人去找你,恰到好处给自己留了后路……” 花音诧异道:“原来姑娘早有打算,怪不得一点都不紧张,奴婢可是吓得……” “花音!”宋知昀狠狠拉了她一把,又牵到后背的伤,痛得她连抽了几口冷气。她沉下眸光盯住了面前的人,“看来秦公子出现在我家门口也不是路过。” 萧倦笑了笑:“是,却也不是。” 这叫什么回答! 宋知昀还想再问,却见他已经迈步进了县衙,一面道:“五姑娘还是快点进去,免得误了缝合的好时辰。” 狗屁的好时辰,那都是她胡说八道的! …… 因为涉及谋杀,孙大夫的尸身连夜从义庄被带来了县衙。 陈县令正在里面等宋知昀,倒是不见王师爷,听说昨晚回去就病倒了。 呵,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宋知昀往尸体旁一站,不怀好意睨了眼萧倦和段长青,直言道:“秦公子是外人,貌似不应该待在这里吧?” 萧倦面不改色道:“我与孙大夫是故交,如今他的徒弟尚未归来,我关心何时抓到害死他的凶手,有什么问题?”更何况,他对这个宋家五姑娘也很好奇。 宋知昀不服,总觉得他这句故交就是撒谎,可看陈县令也没说什么,只好低头开始缝合。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去。 段长青立于萧倦身侧,低声道:“下针稳当,手法娴熟,没有三五载是练不出来的。” 是吗? 萧倦的长眉微佻,可陈县令明明说过这宋五姑娘是在半月前机缘巧合来县衙当仵作的,但像昨日那样还是第一次,莫不是是在家做女红的时候练的? 段长青轻叹:“可惜了这副美貌。” 萧倦侧目,段长青忙识趣地闭嘴,萧倦的目光又看向面前认真缝合的女子,此刻的她正低着头,他盯着她,有多貌美呢? 陈县令突然开口道:“那个药童已经审过了,刚过总角的年纪,身材瘦小,绝对不是能空手捂死一个成年男子的人。” 宋知昀的动作微滞,头也不抬道:“他就算不是凶手也可能会是帮凶,这案子明显是有预谋的,按照惯例,十有八\\九都是身边的熟人,大人可以盘查死者身边的人,尤其是来往的病患,例如没医好的病人,严重的是医死的病人,毕竟死者是个大夫,可能存在什么医疗事故,就算不是,也会有紧张的医患关系。” 她的话音才落,段长青的目光都直了,他几乎下意识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虽然这五姑娘用词奇怪,但这番推断的意思他家主子早就跟陈县令说过,没想到她一个女流之辈竟然能与他家主子想的一般无二! 萧倦的嘴角微扬,笑得意味深长,这绝非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的见识。 终于缝合完,宋知昀松了口气,她收好工具后,突然闭上眼睛握住了死者的手。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的同时又想起昨晚那血腥场面,不免一个个肚里一阵翻江倒海。 片刻后,宋知昀收回手,朝陈县令道:“知昀的工作完成了,接下来就看大人了,希望能还死者一个公道。” 语毕,她转身出去。 “姑娘!”等候在外的花音端着水盆过来,“先洗手吧。” 宋知昀点头。 “五姑娘方才是为何?”萧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知昀边擦手边道:“个人习惯吧,民间有传闻人死后七天内,灵魂还没走远,希望他知道我解剖他并不是把他当成一滩肉,而是为了抓到杀害他的凶手而不得不做的事。” “个人习惯?”男人的脚步近了,声音也是,“这么说,五姑娘今日所为不是第一次?” 花音梗着脖子反驳:“你……你别胡说!我们姑娘以前从来没这么干过!” “是吗?”萧倦绕至宋知昀面前,睨住那双明澈瞳眸。 宋知昀很是从容,毕竟面前的人再怀疑也不可能怀疑她不是真正的苏知昀。她大方对上他的眸子:“是不是与秦公子有关吗?” “五姑娘!”段长青大步过来,沉下脸道,“别以为生得好看就能这般对我家公子说话!” 总是一张笑脸的段长青突然拉下脸来,连花音也吓了一跳。 宋知昀捧住自己的脸,不要脸地望着他道:“你觉得我好看啊?那蛮不讲理不是美女的特权嘛!” 别说,这宋五姑娘这动作简直无辜又可爱! 段长青瞬间就横不起来了,两侧脸颊还红了! 萧倦揉了揉眉心,喟叹道:“的确没什么关系,不过,我还有一问,何为骚年?” 宋知昀差点被空气噎到,昨晚脱口而出的话……她只好搪塞道:“哦,就是大侠你很厉害的意思。” 萧倦拧眉,总觉得面前这女子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这时,两个捕快进来,与杨捕头说了什么。 陈县令也出来了,杨捕头报告道:“大人,人抓到了。” 宋知昀内心一惊,这么快?谁说古人办事效率不行?这不是挺能的吗? 段长青有些得意挑眉,得他家公子推断后,陈县令一大早就派人出去了,现在算算时间也差不多。 陈县令问道:“是何人?” 杨捕头继续道:“是后山村的村民叫徐坤,半个月前他家娘子难产去世,据说之前曾叫孙大夫看诊过,孙大夫告知他们孕妇胎位不正,让他们放宽心,等徐娘子生产时孙大夫会亲自去接生,哪知徐娘子提前生产,徐坤去请孙大夫时,孙大夫正好坐马车出城要去江州出诊,据说那位是官宦人家,孙大夫没有停下马车,导致徐娘子一尸两命。徐坤便认定是孙大夫嫌贫爱富故意不救自己的娘子和孩子,对他怀恨在心,所以潜入医馆用枕头捂死了孙大夫。”杨捕头顿了顿,道,“但和孙大夫一起去江州的小厮说,当日他们没有听到徐坤的声音才导致悲剧的发生。” 陈县令静静听完,才问:“那毒药呢?” 杨捕头道:“徐坤供认不讳,是他怕官府找到他才在捂死孙大夫后塞进他嘴里的。” 宋知昀张了张嘴,最后打算闭嘴了。 陈县令道:“先收押,午后再审。”他又朝宋知昀道,“五姑娘先留下用饭,稍后账房会将你的酬劳送来。” 宋知昀一大早也没吃东西,正好也饿了,便道了谢。 杨捕头说是陈县令为了感谢宋知昀帮忙破案,特意命厨房准备了好菜。 看来厨房真是下了血本,一桌子的大鱼大肉,宋知昀刚坐下准备动筷子就见杨捕头突然站了起来,脸色难看冲了出去。 接着陈县令也说了句想先去审人走了,连站在边上的段长青也脸色难看退了出去,剩下宋知昀和萧倦依旧坐着。 第5章 善恶本无界 想当年第一次上解剖课,大家连着一星期不碰鱼肉,他们这样纯属正常。 宋知昀淡定地往嘴里塞了块东坡肉,睨了眼同样淡定的萧倦,忍不住道:“秦公子好定力。” 萧倦优雅动了筷子:“彼此彼此,只是在下记得半柱香之前五姑娘还说希望还死者一个公道,方才为何欲言又止?” 这男人…… 宋知昀扒了口饭砸吧砸吧吃着,之前听杨捕头说徐坤的杀人动机和过程时,她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但问题在于,徐坤不可能那么熟悉孙大夫的习惯,更遑论还能在他死后投毒以混淆视听。她早就说过,那个药童也有问题。 不过……没想到面前之人也猜到了? 萧倦起身盛了碗汤搁到宋知昀面前,不咸不淡道:“五姑娘不妨慢点吃,没人同你抢。” 宋知昀将饭咽下,这才开口:“那我要是记得没错的话,秦公子很关心你那位故交到底是被谁害死的,那刚才你怎么不说?” 他没有回答,放下筷子悠悠道:“早上闲来无事去茶馆喝茶,正好听人说那药童也是后山村的人,从小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三年前大旱,家里连糠都吃不起时,幸得邻居大哥接济他们母子才熬了过来。” 什么闲来无事,他分明是特意去查的! “那位邻居大哥家中还有病重老母,药童长大后便时常从医馆熬药送过去,好一副远亲不如近邻的画面……” 宋知昀望着他笑:“那位邻居大哥不会正好姓徐名坤吧?” 萧倦没有回答,薄唇微抿,道:“因果轮回,善恶本无界。” 好一个善恶本无界! 宋知昀突然对面前的人好奇起来,忍不住便道:“看公子谈吐不像是生活在这种小县城的人……” “看五姑娘也不像。”他巧妙打断了她的话。 宋知昀一噎,没好气道:“我只是好奇秦公子来平城干什么?孙大夫也不是你的什么故交吧!” 他丝毫不回避:“自然是看病。” “谁有病?” “我。” “……” 宋知昀正想问他看什么病,正好账房将酬金送来,她起身去拿。身侧之人不知是起得太急还是如何,一脚将边上的凳子踢翻了。 宋知昀皱眉看他。 他一脸无辜道:“在下有眼疾。” 眼疾? 宋知昀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难怪昨晚在义庄所有人都吐得昏天暗地只有他没事,这人哪是厉害,简直就是瞎呀! “倒不是瞎,就是看东西模糊。”萧倦不咸不淡补了一句。 宋知昀差点被一口空气噎住,这人怎么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正好饭也吃得差不多,她找了个借口就告辞。 萧倦站着没有动,望着宋知昀的背影,不客气问道:“五姑娘昨晚为自己留了后路,那么以后呢,依在下看,贵府大夫人似乎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这就不劳秦公子操心了。”你还是操心自己的眼睛去哪里治吧!宋知昀拉着花音,“我们走。” 快走! 不知道为什么,宋知昀觉得这秦公子有些可怕,这一刻她其实是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走下一步计划的,不过很快,宋知昀便坦然了,送上门的王牌不用白不用。 她拉紧身上的披风,脚下步子更快了。 段长青进门,将凳子移得远了些,才道:“公子,问过了,孙大夫的那位徒弟尚未回来,我们恐怕还需在平城耽搁几日。” 萧倦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幽幽问:“宋五姑娘呢?” “哦。”段长青一下子来了兴致,有些激动道,“五姑娘在平城可是远近有名的才女,饱读诗书、知书达理。那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看,是无数世家公子眼中的梦中情人!” 末了,段长青又补上一句,“当然,这是在昨日之前,如今嘛……” “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萧倦一针见血。 “可不是!”段长青无比遗憾,“恐怕今后都不好嫁,哦,对了,这位五姑娘从小就定了婚约,公子一定猜不到是谁。” 萧倦睨他一眼。 段长青几乎快绷不住笑了:“是英国公家的小公爷!” “顾玄礼?”萧倦抿了抿唇,向来眼高于顶的国公夫人竟会同意这门亲事?不过他倒是很期待看到自命清高的顾玄礼得知未过门的娘子这番所作所为是何种表情。他略一笑,“看来这小小的平城得热闹一番了。” …… 一路走回去,宋知昀被一路指指点点,那些良家妇女甚至恶毒地诅咒她应该去死,气得花音差点和她们打起来,宋知昀只好拖着她走:“被狗咬了你还要咬回去吗?矜持矜持。” 花音红着眼睛道:“姑娘真的要回去?” 宋知昀笑了笑,“之前走得急,就算要走,也得回去换身衣服。陈大人大方,给的酬劳够我们花销一阵子,以后的事以后再盘算。” 要不是那次事后,宋远山命大夫人断了她的经济来源,她早就带着花音走了。这个时代女子在外寸步难行,更别说两个没钱的女子。 花音仍是后怕:“可夫人不会放我们走的!” 宋知昀没有回答,二人才走到宋府门口便见宋知卿的贴身丫鬟竹姚冲过来,道:“五姑娘,老爷吩咐说您一回来就马上去客厅,国公夫人来了!” 英国公夫人,她那未来的婆婆? 哈,她正打算退婚呢,他们来的倒是快! 花音拦着道:“姑娘要见人也得先回房换一身衣裳。” 不等宋知昀开口,竹姚便拉着宋知昀往前走去,一面道:“哎呀不行,我们姑娘说迟了怕老爷夫人责罚,五姑娘可别再让人抓到把柄了!” 宋知昀冷笑,什么怕她责罚,宋知卿分明就是想让她在国公夫人面前出丑,不过她无所谓,反正这一桩婚是她主动想退的。 …… 客厅内,宋远山和大夫人正与国公夫人说笑,宋知卿知书达理地站在一侧端茶送水。 竹姚一句“五姑娘来了”,宋知昀踉跄被推了进去,内室几人回头朝她看来的瞬间,气氛就变了。 宋知昀是第一次见国公夫人郑氏,她穿着绛紫纳纱对襟长褂,发髻盘得精致,却只简单戴着一支碧玉簪,可见英国公为人朴实所言不虚。只是这般寻常打扮也掩盖不住国公夫人此刻看宋知昀那犀利含怒的目光。 宋知昀视而不见,规矩地行了礼:“知昀见过父亲、母亲,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正要说话,宋远山抢先道:“亲家先别生气,这件事当中有些许误会,还是等我问个明白再说。” 宋知卿忙开口:“正是,五妹妹平日最乖巧,既然谣言是衙门那边传出来的,爹一定要派人好好去问一问,是非黑白也得给个说法,还我五妹妹一个公道!” 宋知昀快笑了,这哪是还她公道,是坐实她的罪名吧! 国公夫人显然不买账,冷了脸道:“宋老爷,当初是令堂与我婆母情同姐妹才定下的这桩婚,如今两位老人已早已仙逝,本来我们国公府也不该食言的,可令嫒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不齿!我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之前给的聘礼我们也不要了,这桩婚事就此作罢吧!” 宋远山一脸震惊。 大夫人正要开口,宋知昀抢先问:“敢问之前的聘礼花了多少银子?” 国公夫人愣了下,嫌弃道:“前后花费自然也有一万两!” “一万两……这就算是遣散费了。我明白国公夫人今日来呢是为了棒打鸳鸯,可是我与小公爷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所以区区一万两银子……”宋知昀摸着下巴认真道,“不够啊。” 既然打算要离开这里了,有机会拿当然要多拿点,父母不为她计深远,她就得靠自己了,毕竟之前的聘礼的绝对不会入她的口袋的。 别说国公夫人,在座所有人全都不可置信撑大了眼睛,连趴在门口偷听的花音都一副“姑娘你疯了吧”的样子。 宋远山更是怒不可遏拍桌子站了起来:“混账,你胡说八道什么!” 宋知昀含笑道:“我没有胡说八道,今日之后整个平城的人都会知道我是为什么被国公府退了婚,父亲不会天真地认为我还能再嫁得出去吧?这笔钱与其说是遣散费,倒不如说是给我的养老金。免得我日后过得不好,还得记挂着小公爷,再如同长舌妇一般到处编排小公爷就……不太好了。” 国公夫人听不下去了,一副想要尽快甩掉她的目光望着她:“你想要多少?” 宋知昀笑了笑:“您看着给吧,毕竟我才年方二十……咳咳,年方十六……” “一万两!”国公夫人狠狠指着她,“拿上这钱从此别出现在我面前!” 后面的贴身丫鬟直接将银票丢在了地上,像看个乞丐一样看着她。 宋知昀优雅捡起来收好,点头道:“好说好说。”来时路上听说国公夫人恰好在凉州走亲戚,这才连夜赶路过来,金陵城离平城可不是一两日的路程,不去又有何难? 宋远山气得脸色都青了,大夫人拉他坐下,朝国公夫人赔笑道:“您别动怒,是五丫头不懂事,怎能真拿您的银票。”宋远山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两个力气甚大的嬷嬷上前来抢夺宋知昀手里的银票。 “五姑娘可别使小性子。” “就是,老爷夫人,其实五姑娘是愿意还的。” 两人一唱一和,硬生生搬开了宋知昀的手将银票夺了过去。 “哎哎……”宋知昀想要回来,却被嬷嬷屁股一撅,踉跄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什么愿意给,她的手指都快断了! 大夫人主动将银票整齐放在国公夫人边上,赔笑道:“咱们两家能结亲可是缘分,就算五丫头行为有失,可我们宋府还有别的姑娘。” “夫人您先喝口茶。”宋知卿殷勤地过去斟茶。 宋知昀似笑非笑看着这对母女,轻描淡写道:“母亲之前不还说我这种身份,和我配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吗?” 作者有话要说:请大家多多收藏留言~~感谢在2019-11-19 17:40:24~2019-11-20 15:4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未末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萧倦的身份 原本端起茶盏要喝茶的国公夫人停下了动作。 大夫人的脸色都变了,宋知卿瞪着宋知昀,瞪着瞪着,突然似发现了什么,道:“五妹妹身上披的不会是男人的披风吧?之前说你与人有染你还不承认呢!”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宋知昀低头看了看,大方承认道:“是男人的披风,你们也别都这样看着我,虽然今日是国公夫人上门来退婚的没错,可究竟是谁不要谁,还说不好,毕竟我在外面也有人了。” 国公夫人气得发抖,狠狠砸了茶盏:“哪里的野男人!” 自命清高又眼高于顶的人突然发现自己的万分优秀的儿子被看低了,自然连杀人的冲动都有了。 宋知昀丝毫不惧怕,望着她温和笑道:“夫人想看吗?” …… 回房换了衣服后,宋知昀和花音径直出了宋府。 国公夫人带着随行家丁怒冲冲尾随跟了出去,大有一副想要当街打死那对狗男女的架势。 宋远山怒得砸光了客厅的茶具,叫嚣着要和宋知昀断绝父女关系。 大夫人站在门口,冷笑道:“那小蹄子大约还不知道惹怒的是谁吧。” 宋知卿不解道:“她是疯了吧,她在外面怎么可能有男人?披风估摸着也是衙门那些人借给她的,可她为什么要那样说?” “大约是活腻了。”大夫人抬手整理着宋知卿的衣裙,轻笑道:“走吧,娘给你好好打扮打扮,你不是已经书信寄给小公爷了吗?” 提起顾玄礼,宋知卿一脸娇羞:“对,玄礼哥哥马上就要来平城了!” …… 花音一路上腿都是软的:“姑娘咱们这是直接出城吗?不如雇马车吧,国公夫人带人追来了!” 宋知昀轻笑:“谁说要出城。” “啊?那去哪里?” “喏,福源客栈。”宋知昀一直前面高悬的牌匾,“就算要走,借了人家的东西也是要还的,正所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花音哪里还有心思听她胡说八道,她快哭了:“您真想把秦公子拖下水啊?奴婢看国公夫人不好惹,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宋知昀认真道:“我看秦公子身边的段长青虽然一肚子花花肠子但功夫应该不错,至少能抵挡一阵子。” 花音追着问:“那一阵子之后呢?” 宋知昀耸耸肩走进客栈:“我哪知道?” 花音的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她拔腿追上去,见宋知昀径直走到柜台前,礼貌笑道:“掌柜,我找一位姓秦的公子。” 不等掌柜的说话,身后传来段长青的声音:“宋五姑娘?” 一句“宋五姑娘”出口,整个客栈的人看宋知昀的目光都不一样了,感觉她就是瘟疫,就差被人扫地出门了。 段长青又道:“这么巧啊。” 这主仆二人倒是清闲,此刻正靠窗而坐,喝茶吃点心。 “不巧。”宋知昀快步走到萧倦面前,接过花音手里的披风,道,“我是专程来还披风的。” 萧倦淡然端坐着,看宋知昀的目光里带着三分笑意,仿佛很是好奇她居然能毫发无损从宋府出来。 段长青伸手去接,却见宋知昀恰到好处避开,她娴熟将披风抖开,绕至萧倦身后,俯身替他披上,倾身靠近他,低语道:“这个时节风大,秦公子坐在风口当心着凉。” 她正要直起身,腕口一紧,男人修长的手指圈住她,轻笑道:“五姑娘行事一直都这样惹人误会?” 宋知昀“哈”的一笑:“秦公子说笑了,不过只是公子如何借披风给我,我便如何还罢了,什么误不误会的,只要公子不误会就好。” 这番场景在外面的国公夫人看来,无疑暧昧至极! 她愤怒从马车上跳下来,正打算穿过马路进去教训那对狗男女,却见宋知昀转身在一侧坐了,原本被挡住的男子的脸一览无遗。 温润如玉,却又眉宇藏锋。 国公夫人却是浑身一震,秦王萧倦!怎么会是他!国公夫人吓得一个踉跄。 宋知昀从窗口用余光看见这一切,唇角勾起一抹笑。 花音紧张得手心全的汗,生怕外面十几个人乌泱泱就冲进来,却不想,那些人突然全部掉头回去了! 什么情况? 花音看向宋知昀,那一个仿佛早有预料般,依旧面不改色喝了口茶,又吃了两口点心,这才道:“既然东西还了,那知昀就不打扰公子雅兴,告辞。” 宋知昀刚起身,萧倦突然道:“在下本来还担心五姑娘在府上遭难,还同长青商量是否过去施以援手。” 宋知昀不自觉翻了个白眼,就这喝着茶吃着点心的架势,怕不是施以援手,是想替她收尸吧? 萧倦继续道,“没想到五姑娘不但游刃有余,竟然还把在下算计上了。” 转过一半的脚步顿住了,宋知昀的眼底有了诧异。 萧倦将茶盏捏于指尖,享受地嗅着白茶清香,悠然道:“若我方才看的没错,外面停下的马车是英国公府的吧?”他看着宋知昀渐渐严肃的脸色,无比惬意地轻呷了口茶,这才继续道,“都说了我不是瞎,马车外灯笼上那么大个‘顾’字还是看得见的。五姑娘与小公爷的婚事,在下略有耳闻,所以看见国公夫人出现,到底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末了,他支颔望着她,仿佛是询问,“是在下想的那件事吧?” 他怎么不干脆把退婚的话大声说出来? 宋知昀咬了咬牙,终于回身坐了下来,不要脸地道:“是又怎么样?与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萧倦的长眉微拧:“五姑娘难道不是为了面子先退了小公爷的婚,然后拉在下当挡箭牌吗?你未经在下同意就拉在下下水,如今却来说与我无关?” 对,就是雨女无瓜! 宋知昀深吸了口气,不甘心地狡辩:“刚才我可什么话也没说,是国公夫人自己要那么认为的。”面前男人的眸色渐深,笑容也冷了几分,宋知昀心虚地道,“再……再说,就算那样,我与你女未嫁男未婚,也不犯法吧!” 他将茶盏落下,目光凉凉:“你怎知我未娶?” 宋知昀整颗心“咯噔”一下,不是吧?! 萧倦的眼睛微眯,第一次看见她这番模样,原来还是个小丫头。他收了收心,凝着她道:“五姑娘怎知在下能让国公夫人不战而退?若她不买账呢?还有,在下貌似没说过我住这里吧?” 宋知昀心知在这个男人面前蒙混不过去,只好老实答道:“看秦公子的衣着打扮必定非富即贵,福源客栈是平城最大的客栈,也是离衙门最近的客栈,所以我赌了一把。至于公子的身份……那晚在义庄我说要解剖的时候师爷坚决反对,连陈大人都在犹豫,可你出现支持我后,陈大人便同意了。后来我想让师爷帮忙,师爷不愿意,公子就开口要帮忙,紧接着陈大人就抢着要帮忙,现场还站着那么多捕快供大人驱使呢,那不是很奇怪吗?所以陈大人一定认识你,他不是想帮我,而我不想你动手,并且他只字未提,也不表现出认识你的模样,能让陈大人如此识趣默默配合的……只能是身份。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嘛!” 萧倦轻笑:“陈楚南不过区区一个七品县令,放眼整个大周,身份高于他的多如牛毛,你又怎能断定我能压住英国公府?” “这还不简单?”宋知昀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你来找孙大夫,张口就说是故交,虽然我看着不像,但你应该认识孙大夫不假。我听人提过,孙大夫早年曾在太医院待过。就算是金陵的达官贵人也不是想见太医就能见太医的,所以一定是皇亲国戚。公子姓秦,当今皇后娘娘母族就姓秦。英国公虽然是从一品,却只是爵位,爵位是虚职,有官职的手里才有实权。而国舅爷如今官拜丞相……秦公子还需要我再说下去吗?” 萧倦的长眉上扬,哦,原来在这丫头心里是这么解释他这个“秦”字的?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五姑娘心思缜密,又心细如针,单凭自己看到的能推断出这些已经很厉害了。 段长青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宋知昀不悦瞪他:“是我哪里说的不对?” 段长青脱口:“那当然……” “都对。”萧倦适时截断段长青的话,眉目幽深,“五姑娘才思敏捷,平城第一才女当之无愧,在下深感佩服。” 花音得意道:“那必须的,我家姑娘五岁就通读四书五经,七岁就……” “哎,行行行。”宋知昀拉住她,皱眉看了眼憋红了脸的段长青,朝萧倦道,“既然都摊牌了,公子不该堂堂正正做个自我介绍吗?” 萧倦“唔”一声,从容开口:“秦少漓。” 自家主子撒起谎来也真是手到擒来,再看宋五姑娘一副以为把人看穿的模样,段长青简直快被自己的笑憋死了! 宋知昀一本正经道:“幸会幸会,我就不必自我介绍了。”说着,她起身道,“那就希望公子早日治好眼疾吧,告辞!” 语毕,她拉着花音匆匆走了。 还没拐弯呢,宋知昀就听到福源客栈内传出段长青笑疯了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 花音皱眉:“有那么好笑吗?” “当然好笑。”宋知昀抿了抿唇,“如果有个人一本正经觉得自己很聪明地推断你家主子的身份,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结果却没有一点是对的,你会不会笑?他能憋那么久都算不错的了,我都怕他中途笑场了,那我还怎么继续胡编乱造?” “啊?”花音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这才回过神来,“姑娘是说那位秦公子根本不是丞相的孙子?” 第7章 人体雕塑家 宋知昀笑道:“他都不姓秦,当然不会是秦少漓。” 花音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那他是谁?” 宋知昀摸着下巴,有些意味深长道:“他是谁陈大人知道,国公夫人知道就够了,你就不必知道了。” “姑娘既然知道,刚才为什么不说?还被那个段长青取笑!”花音有些不甘心地噘着嘴。 宋知昀仍是笑:“那位不想表明身份,我自然是要顺他的意的,毕竟也是利用了人家,总不好太不给面子吧?走,回家收拾东西去。” 宋知昀和花音才走到宋府门口就见她的行李全部被丢在外面,管家趾高气扬地宣布宋远山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宋知卿自然也是听说国公夫人什么都没做就匆匆走了的事,不过因为宋远山的决定,她心里还是高兴的,此刻还假惺惺哭着要帮宋知昀去求情。 宋知昀若无其事收拾了行李,问她:“四姐姐成天这样演着不累吗?” 宋知卿怔住。 宋知昀又道:“我呢从今天起自立门户了,顺便也请四姐姐转告你娘,我和英国公府的婚事也作罢了,日后不必想着怎么对付我,还是想想怎么讨好小公爷吧。” 宋知卿的脸色青了。 宋知昀还要说:“不过呢我也想奉劝你一句,你把我的名声弄得这么臭,确定将来嫁入国公府不会被人看轻?” 宋知卿被戳中痛楚,咬牙道:“用不着你管,我与玄礼哥哥才是两情相悦,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宋知昀笑了笑,转头朝花音道:“你说我怎么那么贱呢,胡乱给怎么忠告啊。”她将包袱甩在肩上,道,“算了,走吧,花音。” “去哪啊姑娘?” “闯荡江湖去!” …… 翌日,萧倦推开门就见宋知昀和花音从对门出来。 他一愣:“五姑娘?” 宋知昀轻松冲他打招呼,道:“昨天去县衙办好路引文牒就不早了,所以我们也在这里住一晚,今天就离开平城了,秦公子,后会有期……可能也无期。” 萧倦蹙眉望着面前这两个貌美年轻的姑娘:“五姑娘打算就这样上路?” “不然呢?” 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萧倦和段长青面面相觑,想到今早在客栈大堂就听说昨日出城的国公夫人一行人被打劫的事: “带着十几个好手都折了一半人!” “听说国公夫人一个时辰前还在县衙压惊呢,是陈大人派人给送去凉州的!” …… 不消半柱香,萧倦就看见宋知昀和花音背着包袱重新上楼了。 段长青端着茶盏道:“这五姑娘也是天真,凭她们两个小丫头也敢随便出城?” 萧倦轻笑,却并不言语。 这几日,他悄悄打听过,这位宋五姑娘月前在平城还有一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的好名声,却突然被传与人有染,宋老爷一气之下动了家法。可谁知那娇弱姑娘缠绵病榻半月后,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中间……看来是发生了什么旁人不知道的事吧? 那会是什么事呢? …… 房门一关,宋知昀还有些后怕,这古代出门也太不安全了吧? 更别提她们现在身上还算有几个钱,别到时候又被劫财又被劫色的,那就得不偿失了!本来还想着在这里看看世界呢,结果直接胎死腹中了。 花音一脸担忧问:“姑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宋知昀第一次叹了口气,想法很丰富,现实很骨感。虽然陈大人给的报酬不错,但纵是千万富翁也难免坐吃山空。 她在床头静坐了片刻,一拍手道:“花音,我们在平城做生意吧!” 花音一脸懵,“卖米吗?” 宋家是开米铺发家的,怪不得花音会这么想。 宋知昀嗤笑:“卖什么米,整个平城的米铺都被宋氏米业垄断了,轮得到我来卖?” “那卖什么?” …… 三天后,宋知昀做了一尊送子观音的雕塑去了送子庙,把业余爱好人体雕塑的本事不留余力地用上了。据说观音雕塑因为太过栩栩如生,使得庙里的香火比以前好了几倍。 毕竟这个年代大家都迷信啊,做一些观音大士、弥勒佛、四大天王之类的对宋知昀来说简直不在话下。 方圆百里陆续有人来找她做佛像了,生意看似越做越大,但毕竟佛像这种东西不是快销品,很快就趋于饱和了。 宋知昀开始发愁了,真捏小孩子的泥娃娃也赚不了多少钱,衙门那边也已经快十日不开张了,她也不能盼着天天出命案吧?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可是,接下来做什么呢? 花音趴在桌前算账,有些不快道:“姑娘可知奴婢今早出门时遇到了谁?” 宋知昀咬着笔杆子正看着面前的草图,漫不经心问:“谁?” “飘香院的花妈妈,她竟然问……问我们做不做那种像,说最近春\\宫图卖得很好,要是我们能做那种的话一定更火热,简直就是无耻!” 花音的脸都涨红了。 宋知昀一下子停了动作,抬头问:“那种……是我想的那种吗?” 花音咬着唇气愤点头:“可不是!我说我家姑娘不做的!咱们姑娘虽然离开了宋家,可也是云英未嫁的清白……” 宋知昀把笔一摔:“谁说我不做!” 花音:“!!” 第8章 还能不是你 人体雕塑虽然以前只是业余爱好,但也是宋知昀的强项!她能极致到每一块肌肉,每一处器官,甚至连毛孔都给雕出来! 花妈妈听说后爽快地付了定金,预定了一男一女两尊雕像。女的供客人们赏玩,男的让姑娘们观赏,美其名曰男女平等。就冲这句男女平等,宋知昀激动得还给花妈妈打了个折! 不过双方签了保密协议,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这是宋知昀做的,毕竟宋知昀也明白了在这个时代女人是多么难混。 …… 这天萧倦从县衙喝茶出来就听百姓们在议论飘香院的新鲜事。 段长青开口道:“听说飘香院有什么秘密武器,全城的男人……哦,不,方圆百里的男人都想去看呢。” “什么秘密武器?”萧倦蹙眉问。 段长青蠢蠢欲动:“百闻不如一见,公子,不如我们去看看?” 正说着,前面宋府的马车经过,稳稳当当定在了飘香院门口。 宋远山匆匆下来就进了里面。 花妈妈热情出来相迎:“哎呦宋老爷!欢迎欢迎,水仙,快带宋老爷进去。” 宋远山刚出了一趟门回来就听说了这新鲜事,作为一个男人自然想要观摩一番,否则在朋友圈都不好混。 却没想到水仙姑娘领着他推开房门那一刹那,宋远山吓得一阵哆嗦,面前那尊栩栩如生,如真人般高,浑身赤果,胸前那对被摸得反光的雕像的脸,不正是他的女儿宋知卿吗! …… 宋知昀是午睡时被家丁给拖到宋府来的。 此刻,宋知卿已经坐在厅内哭了半个时辰了,两只眼睛都肿了,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宋知昀当初雕刻时宋知卿的脸在脑海闪过,她就用了,着实没想到宋远山去逛了青楼。 大夫人更是怒不可遏,抓起皮鞭就朝宋知昀抽去。 屋顶上的段长青看了眼身侧闲适坐着的萧倦,低声问:“公子,我们要不要……” 他的话还没问完,底下的宋知昀直接抓住了大夫人的手,顺便推开扑在她身前的花音,冷冷道:“我早就不是宋家的人了,这家法还用在我身上不太合适吧?再说,要不是宋老爷去逛青楼告诉我这件事,我还不知道呢。” “你叫我宋、老、爷??”宋远山几乎跳起来。 宋知昀蹙了蹙眉:“不是您昭告天下与我断绝父女关系的吗?” 宋远山怒不可遏,狠狠指着她道,“畜生!还想狡辩!这段时间你在外到处做什么佛像,还能不是你!” “您也说是佛像,阿弥陀佛。”宋知昀推开大夫人,一副虔诚的样子,低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似笑非笑看向花妈妈,问,“那花妈妈你说,你院里的雕像是我做的吗?” 花妈妈赔笑道:“自然不是,是金陵来的大师做的。”面前这个可是财神爷,花妈妈自然得好好供着。 宋知卿哭着追问:“金陵来的?姓甚名谁?你敢说吗!” “这……”花妈妈有些犹豫,“我还是要做生意的,这个不好说,不好说。” 宋知卿简直暴跳如雷:“什么不好说?你辱我清誉,今天必须给我说明白!” 宋知昀笑道:“想要花妈妈非说不可也行,对簿公堂啊,县太爷往那儿一坐,估计花妈妈不说都不行了,毕竟大家都是良民,得对官老爷诚实啊。” 萧倦轻嗤笑出来,他与段长青回客栈时正好赶上宋府家丁去拿人,一时好奇便跟了来,这次算是亲眼见识了宋知昀游刃有余的手段。 宋知卿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就算平城也鲜少有人见过她的样貌,可一旦对簿公堂,那这件事可就人尽皆知了。 宋家的人全都黑了脸。 宋知卿哭道:“你还说不是你!五妹妹,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宋知昀无辜反问:“我怎么对你了?没人说飘香院的那人像是你,是你非要认定是自己,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了,听说那人像前凸后翘,身材极好,四姐姐不看看自己,确定是你?” 宋知卿生了张美艳的脸,却没有36D的胸。此刻她指着宋知昀,气得哭也哭不出来:“你,你你……” 屋顶上的段长青听得蠢蠢欲动,忍不住道:“那人像果真那么好看?公子想去看吗?” 萧倦蹙眉:“是你想看吧?” 段长青快按捺不住道:“全天下男人都想看吧,我看五姑娘这边也没什么大事,我们去去再来!”他搓着双手,“虽然我很想看那传说中受万人追捧的女人是何等模样,也想看看令平城女子尖叫的男人是何等好身材!公子没听说吧,不止飘香院的姑娘们,有些胆子大的夫人们都会在晚上乔装打扮去看!走走,我们去去就回!” 厅内,宋知昀走到窗边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时,似乎看到两抹身影离去,她正想探出身去看看清楚,便听身后宋远山道:“那尊人像多少钱,你开个价!” 第9章 消失的头像 花妈妈朝宋知昀投来询问的目光。 对宋知昀来说,当初宋知卿联合顾玄礼冤枉原主与人有染,如今宋知卿也算被万人摸过,够可以了。 对花妈妈来说,自然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于是宋知昀含笑点了点头。 大夫人趁花妈妈和宋远山去一旁谈价钱时,手里的皮鞭一直想抽宋知昀。宋知昀暗暗发誓,今日大夫人只要敢动她一下,下回的人脸就雕她! 没想到宋知卿突然夺下了皮鞭朝宋知昀冲来。 宋知昀快速闪身躲开,不是吧?她还想再被摸几百次? 正想着,外面飘香院的小厮突然冲进来,大喊道:“妈妈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去。 花妈妈一面数着银票一面不快道:“一惊一乍干什么?天要塌了吗!” 小厮大口喘气:“可不是天塌了吗!”他顺了口气再要说话,又进来一人:“五姑娘!” 宋知昀诧异看着来人:“杨捕头?” 每次看到杨捕头,宋知昀第一反应是来生意了,虽然这么想好想有点不太道德…… 果然,杨捕头快步上前,严肃道:“飘香院发生命案,大人请五姑娘移步。” 花妈妈惊问:“什么命案?谁……谁死在我院里了?不会是哪位贵客玩儿死了吧?” “不是。”小厮哆嗦道,“是……是牡丹姑娘。” “啊,我的牡丹!”那可是另一棵摇钱树啊!花妈妈双手一抖,连银票都掉在了地上,她大骂着,“愣什么,快捡!” 他们二人匆忙捡后就出去了。 宋知昀这才回过神来想起问杨捕头:“怎么死的?” “最近飘香院里的新鲜事不知五姑娘可有耳闻?”杨捕头有些尴尬咳嗽两声,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就是那雌雄人像的事。” 宋知昀心中惶然:“……略有。” 杨捕头继续道:“别说平城的男人们为之疯狂,连女人也是,说是姑娘们迷恋那尊男性人像,大概是想试图爬上去那个……就……被雕像倒下来砸死了。” 宋知昀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案子要查吗?” 不会是知道雕像是她做的吧?苍天啊! 杨捕头欲言又止:“现场有些奇怪。” 宋知昀的掌心都出汗了:“怎么奇怪?” 杨捕头道:“五姑娘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 整个飘香院里外已经被县衙的门围得水泄不通。 宋知昀跟着杨捕头才踏入飘香院就见里面乱哄哄一通,姑娘们吓得直哭,恩客们则一脸纷纷地质问凭什么扣押他们,王师爷一脸嫌弃地在安抚他们。他一个回头看见了宋知昀,随即脸色骤变,似乎有些害怕地往后站了站。 宋知昀好笑,只作未见,一路跟着杨浦头上了二楼。 远远就见花妈妈被拦在门口,她嚎啕大哭着:“我的牡丹啊,妈妈的心肝儿啊,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 “那边是置放男人像的屋子。”杨捕头向宋知昀解释道。 宋知昀点点头,加快步子过去。 守在外头的两个捕快认得她,识趣给她让路。 宋知昀跨入大门就瞥见里头那抹鸦青色官袍,她行了礼:“大人。” 陈楚南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侧身让了一步:“五姑娘看看吧。” 宋知昀这才看见屋内情形,近两米高的雕像面朝下倒在地上,屋内一名轻纱傍身的女子仰面躺在冰冷地板上,本该是如花似玉的脸蛋正好被雕像砸中,此刻血肉模糊,叫人不忍直视。 宋知昀忍不住哀嚎,妈蛋,这么倒霉! 不过,不对呀!她所做的雕像都是用泥捏制再精雕而成的,就算轰然倒下也不至于就把人砸成这样吧? 她紧蹙眉宇往前走了两步,终于反应过来杨捕头为什么说现场有些奇怪了。 这尊雕像的头不见了! 第10章 你不解释吗 宋知昀下意识环顾四周。 陈楚南知她心中疑虑,开口道:“本官已叫人搜过一遍,这雕像的头像是凭空消失了。五姑娘请看,如此整齐的切口,必定是削铁如泥的兵刃方能做到。” 削铁如泥? 宋知昀这才发现地上这尊雕像不是她的原版泥像,而是玄铁浇筑而成的!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花妈妈怕泥做的雕像耐久度不高,于是便花重金又寻了城中最好的铁匠,照着宋知昀的原版一比一打造了两尊玄铁人像。 花妈妈说到此,又懊悔地哭了起来:“早知道就不这么麻烦了,牡丹也就不会死得这么惨了!我可怜的牡丹啊……” 花妈妈哭得宋知昀有些头大,她往前一步半蹲下身,先是看了看雕像整齐的切口,又细细端详牡丹被砸得面部骨骼都凹陷的脸,有些若有所思。 奇怪。 太奇怪。 “倘若死者真是自己攀爬导致雕像倒下被砸死,又是谁偷走雕像的头?”陈楚南不顾身份一同蹲了下来,目光直视地上死者。 宋知昀却道:“大人与其问谁,不如问为什么?人都死了,就这样不是挺好吗?非要割走雕像的头,是怕人不知道当时还有第二人在场吗?” 陈楚南的眉心拧得更深。 因为有他杀嫌疑,陈楚南当机立断让人把死者尸身移去了县衙,并且交代王师爷认真盘查现场所有人。 宋知昀跟着出门时,见王师爷正趾高气扬地在问一个小丫头话,那小丫头大约没见过官府这架势,哆哆嗦嗦吓得连话也说不全。 “那是伺候牡丹姑娘的丫鬟小豆蔻。”杨捕头的话传来,“说是一早牡丹姑娘就独自去欣赏那尊雕像了,后来她听到动静过去一看才发现她家姑娘死了。” 宋知昀有些惊讶:“那小姑娘是目击证人?”瞧着怕是才十来岁吧,哪见过这种场合,难怪抖得这样厉害了。她又问,“屋内除了死者就没别人了?” 杨捕头摇了摇头。 “那总不至于是死者自己把雕像的头给割了藏起来的吧?”宋知昀的脚步一滞,飞快折身回去,拉过小豆蔻问,“你确定你进去时没有人躲在屋子里任何地方吗?衣柜?屏风?或者跳窗出去?” 小豆蔻显然被问傻了,直接愣住了。 王师爷向来对宋知昀很有意见,此刻更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愤然道:“五姑娘这是越权呢?是不是还想把我这师爷的活也揽了?” 宋知昀本也不是为了和他抬杠,立马笑道:“不敢不敢,师爷您继续,您继续。” 刚才小豆蔻的表情就已经告诉宋知昀,她不确定她进去时房内还有无第三人,大约当时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牡丹身上,没有空暇去琢磨这事。 外头围观的吃瓜群众数目可观,基本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宋知昀听不少良家妇女在议论: “这青楼女子果真不一样,若换了旁人,早就羞愤而死,这种事还需要报官来查?” “可不是!天天有人暖榻还不够,连一尊雕像都不放过,不要脸,呸!” …… 宋知昀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在现代她也是只颜狗,就连警局那只警犬也会挑人呢,爱美有什么错。不过她还是加快了脚步,要被这群长舌妇知晓那尊雕像是她做的,她估计得被口水淹死在这里。 因为要先回客栈取工具箱,宋知昀便让杨捕头等人先行回衙门。 回到客栈房间的一路宋知昀都在想,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割了雕像的头带走呢,那头会暴露凶手的身份吗?上面留了凶手的线索吗? 正在宋知昀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凶手目的时,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背后被丢了过来,宋知昀本能往边上跳了两步,只听“砰”的一声,那东西被重重砸在了桌面上。 只消一眼,宋知昀就撑大了眼睛,面前砸得桌面凹进去一块,沾着鲜血的东西不正是那个雕像的头吗? 她还没来得及回神,便听男人微寒声线传至:“飘香院引无数女人尖叫的雕像的脸为何同在下生得一般模样,五姑娘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第11章 手贱行不行 宋知昀猛地回头闻声看去。 男子一袭湖蓝锦缎,负手自帷幔后出来,墨色瞳眸定定凝视着宋知昀。 宋知昀的心“咯噔”一下,这才意识到屋内似乎少了什么。 萧倦徐徐踱至桌边,淡淡道:“我让长青请你那花音丫头去下面喝茶了,在下觉得有些话五姑娘需要单独同我解释。” 之前她匆忙跟随杨捕头去飘香楼时就嘱咐花音先行来客栈的,怪不得此刻不见人。不过说什么请去喝茶嘛……估计……就是不去不行的意思。 宋知昀干笑了两声,讨好地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秦公子如此花容月貌……”明显感觉到面前男子不太满意她的这个形容词,宋知昀有些哀嚎,她上学时语文不大好,以至于现在词汇量严重匮乏啊!于是她只好继续硬着头皮道,“……如此美貌要是不能C位出道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萧倦终于幽幽出声:“C位出道?” “咳咳,我的意思就是我不希望秦公子这般惊为天人的容颜被埋没!”面前之人微抿了抿薄唇,仍是很不悦,宋知昀都快词穷了,终于夸不下去了,于是只好道,“行吧,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为了雕像能卖个好价钱,再说了,谁能想到如公子这样看似正值清白的人会去逛青楼!我还有要事得去县衙,先告辞!” 语毕,宋知昀一把抓起角落里的工具箱就要走,还未到门口就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甩向后面,后腰撞在桌沿,她半个身体都躺在了桌子上。 男子高大身影直逼压下,再加上桌上那个距离宋知昀0.5厘米,弥漫着血腥味的头像,她紧绷心弦一触即发,闭着眼睛就大叫道:“我承认我就是在雕人像脸时满脑子都在想你那张360度无死角帅得惊心动魄的脸,所以我就一时间手贱了行不行!” 萧倦微启的唇又徐徐抿上了。 面前的姑娘紧闭着双眼,手里的工具箱死死攥着,浑身每一处都紧绷着,是实话无疑。 萧倦从未想过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能这么轻易说出这种话来,记忆中那个连声音都温柔的人,虽与他有婚约,却在见他时也会羞涩地躲去屏风后,或用团扇半遮了脸,只余一双星辰大海的眸子,连话也不敢和他多说。 他曾以为,身为女子就当同那人一般。 宋知昀,她同他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宋知昀等了片刻也没听到萧倦说话,她悄悄睁开眼睛,见他似乎怔住了,她一个激灵推开他站直了身体,清了清嗓子道:“我那只不过是出于职业习惯的手贱,仅此而已,你可别误会那是我喜欢你!” 房门被“砰”的一声踢开了,段长青抱剑站在外头。 宋知昀在看到缩在他后面一起偷情的花音额角一跳,说好的在下面喝茶呢? 段长青铁青着一张脸道:“五姑娘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家公子怎么可能会娶你这样的?” 花音原本还因为被抓包有些惊慌失措,此刻听段长青这样一说,立马不甘示弱插着腰,质问道:“我家姑娘怎么了?我家姑娘熟读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花音花音。”宋知昀忙拉住她,总算有个词汇量比她还匮乏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别人没听腻,她都快吐了,于是只好道,“去衙门,办正事呢。” 她把工具箱往花音怀里一塞,两人匆匆下楼了。 “呵,这宋五姑娘也着实搞笑,她究竟是有多大的脸面能说出这种话?公子您……”段长青一回头见萧倦一动不动凝视着过道尽头的拐弯处,他的心一沉,脱口问,“您不会真的对那宋五姑娘……万万不可啊公子!就算护国大将军家的大姑娘已嫁作他人妇,您也不能选五姑娘啊!” 段长青一副“公子若选了宋五就是自甘堕落”的模样,萧倦的眉宇拧得更深。 他要娶的人,必定知书达理,背靠高门,她能助他步步高升,他便予她荣华富贵。 这宋知昀,算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花音:现在算了,你以后会真香的。 段长青:附议。 萧倦:…… 第12章 彪悍的妻子 “阿嚏——” 宋知昀刚踏入县衙就打了个喷嚏。 花音担忧问:“姑娘不会是着凉了吧?” “没有没有。”宋知昀吸了吸鼻子,抬头便见杨捕头站在院中,似是候着她。 果然,未待她二人走近,杨捕头便开口道:“凶手查到了。” 宋知昀吃惊问:“这么快?” 杨捕头点头道:“牡丹姑娘有个恩客,乃城北的柳员外。说是那柳员外有心要为牡丹姑娘赎身,偏柳员外有个远近闻名的悍妻,早前就去飘香院闹过两次,甚至还有一次当街拦下了牡丹姑娘的轿子,命府上家丁将牡丹姑娘狠狠打了一顿,差点还破了相,在楼里养了月余才好。” “这么彪悍?”宋知昀倒是不怎么同情牡丹,毕竟她也算是破坏别人夫妻感情的小三。 花音睁圆了眼珠子道:“那柳夫人如此凶悍,柳员外能忍得?” “不能忍又如何?”杨捕头无奈叹了口气,道,“你们有所不知,柳员外当初不过是个科考失利的穷书生,他能有如今身价都是靠柳夫人娘家照应,休妻他自是不敢的。毕竟男人三妻四妾又不是错,可若是抛弃发妻,那便人品有污了。” 宋知昀彻底翻了个白眼,男人三妻四妾不是错?? “那件事后,柳员外消停一阵子没上飘香楼,就在前几日,他又去了,这一次柳夫人知晓后没有大吵大闹。于是她今早也去了飘香院。” “女子去飘香院?”感觉花音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 杨捕头道:“可不就是打着去看近期传得沸沸扬扬的雌雄雕像为由头吗?” 花音顿时有些尴尬,悄悄看了眼宋知昀,见自家姑娘面不改色,她也稳了稳心神继续听。 “说是出了高价,飘香楼是个做生意的地方,自然是欢迎的。其实柳夫人是去找牡丹姑娘麻烦的,她得知牡丹姑娘独自去了那间放置男性人像的房间,她便悄悄跟着去了,后来的事五姑娘也知道了,柳夫人不见了,牡丹姑娘死在房内。” 宋知昀问道:“柳夫人去过飘香院,谁看见了?” “小豆蔻看见了。”杨捕头道,“她说柳夫人去找牡丹姑娘,小豆蔻便谎称牡丹姑娘出门了,她是事后才得知柳夫人从旁人口中得知牡丹姑娘去处的。大人已经派人前去柳府缉拿柳夫人了。辛苦五姑娘走这一趟,你可以回去了,牡丹姑娘的尸身半柱香前被送回飘香楼了。” 花音一听不用跟尸体打交道,顿时松了口气,道了谢就要拉宋知昀走。 宋知昀脱口问:“这案子就这样结了?” 杨捕头一脸“不然呢”的样子,片刻,才道:“至于柳夫人为何要带走雕像的头,届时大人必定会好好审问。” 宋知昀:“……” 头像失踪的事纯属是个意外,与案件无关。可宋知昀却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 宋知昀回到客栈,小二就转交了一封信给宋知昀。 是花妈妈差人送来的,她先是感谢了宋知昀,因为那尊宋知卿的人像卖了个好价钱,然后便是预定两尊新的,毕竟那尊男像也不能用了,不过这一次,价钱涨了不少,看来花妈妈赚得也不少。 有钱赚,宋知昀是不会拒绝的。 她回房就开始打草稿,画人脸时眼前闪过宋远山那怒不可遏的脸,还有萧倦眉眼淡然眸中却难掩狂风暴雨的模样……她的手抖了抖,咬牙画了如今娱乐圈最炙手可热的男女偶像巨星的脸,这回总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花音在一侧噼里啪啦打了一阵算盘后,一脸愁容道:“姑娘,咱们虽然挣得不少,可住客栈的花费也不少,要不咱们换个便宜点的房间?” 宋知昀理直气壮拒绝道:“赚钱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亏待自己?再说,不是已经在找房子租了吗?” “话是这么说……”花音有些为难道,“可那些人一听是姑娘您要租房子,没一个愿意的。”说的话还特别难听,花音忍着没说。 宋知昀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咬着笔头道:“多花点钱呢?” “奴婢试过,他们说……”花音低下了头,“说要是租给姑娘这样的人,日后那房子算是废了。” 妈蛋! 宋知昀差点骂人了,她是泥石流吗?住一下房子就废了?? 花音有些欲言又止。 宋知昀盯着她:“还有什么话你直接说,我还怕听那些人瞎BB吗?” 这段时间,花音已经习惯自家姑娘那些奇怪的话了,她深吸了口气,道:“花妈妈日前提过,姑娘若是不嫌弃,她飘香楼有屋子可以给我们住。” 宋知昀一拍大腿:“为什么要嫌弃?” “姑娘就不怕……” “怕什么,清者自清!” “可是人言可畏……” “那些人的爱好就是下厨吧,整天就会添油加醋。” “……” …… 门外的段长青没忍住就笑了出来,撇开宋五姑娘对自家公子的心思,不得不说,她真是个相当特别的人。 他转身就见萧倦站在门口直视着他:“怎么,听墙角还听上瘾了?” 段长青笑着把听到的讲了一遍,又道:“我看这五姑娘离飘香楼的头牌不远了。” 萧倦沉默片刻,突然道:“你去一趟县衙。” 第13章 的确不简单 宋知昀满意收起两份草图,收拾一番打算去找花妈妈定稿,顺便谈一下租房的事。没想到她刚打开房门,见一个年轻捕头站在外面正要敲门。 来人不是杨捕头,宋知昀第一反应便是:“可是案情有变?” “哦,也不算是。”年轻捕头笑着道,“是大人让我来告诉五姑娘,县衙原本安置仵作的房间收拾出来了,五姑娘可随时搬去县衙住。” 宋知昀一时间呆住了,脱口道:“有这样的好事?月租呢?” 年轻捕头笑:“五姑娘是仵作,自是免费的。” “不要钱?” “对,五姑娘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不嫌弃。”有病才嫌弃! 花音虽然不太喜欢县衙那种全是大老爷们儿的地方,但比起去飘香院,那里好歹是公家地盘,怎么也是正经的地方,自是欢欢喜喜收拾了东西跟着宋知昀去了。 她们身后,两抹身影交替。 段长青忧心忡忡道:“公子不是说不喜欢五姑娘吗?那为何要帮她?” 萧倦斜视看他,凉凉道:“我让你住这天字一号上等房,难不成也是因为喜欢你?” 段长青:“……” 这话虽然听着有些奇怪,但似乎挺有道理,段长青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萧倦转了身,在心里问为什么要帮宋知昀。 思来想去终于得出一个结论,那姑娘过得太不容易了。 段长青见他要走,适才想起来,忙道:“医馆那传来消息说孙泊儒的弟子来信了,快则一两日,慢则三五日就会到平城。” 萧倦将眉眼稍敛,当年在金陵时,曾有无数人希望拜孙泊儒为师,他都拒绝了。谁也不曾想,他致仕回平城后,却收了个关门弟子。 记忆里,舅舅屠城前最后一次来东宫见父王那日,孙泊儒也在东宫。 那夜书房火烛至天明,没人知道里面三人说了什么。 如今孙泊儒死了,想必有些秘密,他的关门弟子该知晓一二。 …… 给宋知昀住的房间位于县衙西南角,虽然不是独立院落,但其余房间全是堆放杂物的,所以除了宋知昀的房间,这里没有旁人会进来,算是对女性的优待了。 房间不大,里面简单放着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和一张靠墙的床。比客栈的床小了不少,但宋知昀和花音挤挤应该没问题。 宋知昀和花音把行李安放好便去了前厅亲自向陈楚南道谢。 陈楚南摆摆手道:“之前是本官考虑不周,原本仵作是该住在衙内的,只是想到五姑娘乃是女儿身……不过日后,姑娘可安心住下。” 宋知昀再次道谢,毕竟这可是雪中送炭啊! 临出门,宋知昀顺口问了句:“大人,那柳夫人招了吗?” 陈楚南却叹了口气道:“去晚了一步,那柳杨氏一早得了消息,早早就潜逃了!本官已着人出城去追,但杨捕头带人追了十多里也不见踪迹。” 宋知昀很是意外,这是不打自招啊。 陈楚南又道:“本官已经让人画了柳杨氏的画像,沿途送去各州府。” 宋知昀摸着下巴道:“可柳杨氏若是不进城呢?” 陈楚南沉默了。 在这个没有监控的时代,茫茫人海,想要找人的确不简单。 宋知昀自觉也帮不上什么忙,打算先回去做雕像,正要告退,却见王师爷步履如风走了进来。 自那件事后,王师爷每次见宋知昀都有种“瘟神在此,闲人避退”既视感。他明显往陈楚南身侧靠了靠,故意无视宋知昀,道:“大人,柳杨氏娘家那边确认没有藏人。但有件事有些奇怪,听说未时三刻有人见柳员外去过杨府,虽不知道因着什么,后来杨家二老还特意送柳员外出来,前后走的都是后门。” 一脚已经跨出大门的宋知昀瞬间又将脚收了回来,奇怪道:“柳杨氏是因为柳员外才成了逃犯,杨家二老没棍棒将他打出来就算好了,还能和谐地送出来?” 王师爷冷笑道:“倘若柳员外是去报信让柳杨氏逃的呢?” “那就奇怪了。”宋知昀站直身体,认真道,“这柳氏夫妇人前端着,人后就差分道扬镳了,柳员外恨不能休妻再娶,现在心爱之人死于他一心想要踹掉人之手,这会倒是良心发现了?” 陈楚南自然也发觉了此案的疑点,一脸严肃往外走去,一面道:“传杨家二老。” 第14章 浪子回头吗 杨家二老比想象中的看着还要苍老,杨老爷扶着夫人微微颤颤跪下行礼。 陈楚南拦住了他们,开口道:“今日不在堂上,二老就不必多礼了。坐着说吧。” 二老又微微颤颤道了谢,方坐下。 花音在宋知昀耳畔悄声道:“也是可怜,听说那柳杨氏之上曾有一个兄长的,偏偏养到十五了,从马背上摔下来给摔死了。从此这二老把柳杨氏当成至宝,宠得她无法无天,忘了伦理纲常,忘了出嫁从夫,如今还干出了杀人的勾当来!” 宋知昀斜视她问:“你怎么知道?” 花音耸耸肩道:“如今大街上姑娘只要出去走一圈,有关那柳杨氏的事什么听不到?” 哦,吃瓜群众们。 花音又道:“姑娘不走吗?”她是等了又等也不见自家姑娘回去,不放心出来看看,没想到见她躲在廊下听墙角。 宋知昀示意她别说话。 里头传来杨老爷的声音:“我家女婿的确来过,也没什么事,就是给我看了些账本。这些年我虽然不管事了,但一些店铺的账本他还是会带来给我过目的。” 陈楚南笑了笑:“即如此,为何要走后门?” “这……”杨家二老对视一眼,难掩惊慌。 陈楚南示意丫鬟上前斟了茶,这才又道:“记得六年前本官刚来这平城赴任那年正赶上三年大旱最后一年,庄稼颗粒无收,民不聊生,是杨老您带领城中富足一起放粮才让大家熬过那一年,也让本官熬过了最难的时候,本官都记得的。所以今日本官请二老来只是私下相谈,杨老若仍是三缄其口,那本官只能开堂审理了。” “大人!”杨夫人突然起身,重重跪了下去。 杨老爷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她道:“夫人你……” 杨夫人紧紧抓住他的手,道:“都这个时候了,咱们就别瞒着了,老爷以为大人不知道吗?”杨老爷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听杨夫人哭起来,“既然大人念着我们杨家的好,不说当年我们就了多少人,一个两个那总是有的!今日的确是我家姑娘做出了伤天害理之事,可老身如今膝下只剩下这一个孩儿了啊!老身还盼着将来能抱上孙子,盼着将来能有人给养老送终!大人就当我家姑娘逃了死了罢了!那飘香楼要多少钱我们都给,老身已同那花妈妈谈过了,她是同意的!” 怪不得飘香楼那边那么急着要将尸首抬回去。 花音忍不住道:“之前奴婢还觉得花妈妈人不错呢,没想到也是个见钱眼开的。” 谁不是呢?花妈妈不过是现实罢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要点赔偿也不为过。 杨夫人继续道:“听说县衙的房子要重修了,不劳大人动用库房的银两!我和老爷还有意帮福华寺正殿的佛像重塑金身……从今往后老身吃斋念佛,只求大人不要再追究了!大人啊!” 杨夫人说着说着捶胸顿足地哭起来。 杨老爷也不停地擦着眼泪,他终于也跪了下来,颤声道:“大人,这辈子我家姑娘都不会再回平城了!求大人高抬贵手!” 可怜天下父母心,宋知昀都快听哭了,连坐在一旁记录的王师爷都停了好几次笔头。 陈楚南到底是经事的人,他静静听完才道:“二老打算搬走?” 杨老爷忙道:“不不,老朽与内子一定好好留在平城,但凡大人用得着老朽,老朽定赴汤蹈火!” 陈楚南端起茶盏微抿了一口茶,才又道:“那是柳员外要搬走?” 杨老爷愣了下。 杨夫人急着道:“他……他是去外头做生意的。” 宋知昀算是听出来了,杨家二老为了表达从此以后唯陈楚南是从,所以会留在平城。那也总不能真让柳杨氏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连基本生存能力都没有的少奶奶独自在外,于是柳员外以外出拓展生意为由搬离平城,去外头与柳杨氏再做夫妻。 看来之前柳员外去杨家也是商量这件事。 陈楚南又问:“敢问令嫒如今身在何处?” 这一问,二老脸色都变了。 杨夫人直摇头:“老身不知道,大人就别逼我们了!” 陈楚南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二老道:“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二老明显一愣。 而陈楚南这一问,仿佛在宋知昀心中敲了一棒。 她终于知道之前那么多奇怪的地方奇怪在哪里了! 花音见她转身就走,忙追上去:“姑娘咱们是回去继续做雕像了吗?” 宋知昀回头望着她,认真问:“花音你说什么原因能让一个在外有了温柔乡又对发妻厌恶至极的渣男在美娇娘死后突然转性对杀害心上人的发妻处处着想、呵护备至?” 花音撑大了眼睛半晌也没想到理由,她只好问:“什么原因啊姑娘?” “没有原因。” “啊?” “因为这根本不可能。走,干活!” “去哪姑娘?” “飘香楼。” 第15章 请挖坟开棺 花妈妈以为宋知昀是来给她看定稿的,一路迎她去内室都笑盈盈的。 宋知昀便笑:“看来杨家许诺给妈妈的可不少啊。” 花妈妈略有尴尬,咳嗽一声才道:“五姑娘说笑,东西可带来了?” 宋知昀朝四周看了看,道:“草图没画完呢,我今日来是想来见牡丹姑娘最后一面的,毕竟……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花妈妈站住了脚步,叹了口气道:“五姑娘仁心,牡丹她在天之灵会知道的,只是牡丹如今已不在楼里,今日已下葬了。” 宋知昀始料未及:“这么快?” 花妈妈握着绢帕挡了嘴,又压低声音道:“姑娘可不知道外头都是如何编排我这楼里姑娘们的,明明我们牡丹才是受害人,她们却说她该死!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们身份低人一等呢。杨家那边愿意赔钱了事,那也只能如此了。想必五姑娘也听说了,那柳夫人早就逃了,虽说官府派人去捉拿了,那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真会抓回来?我可不信!可怜我的牡丹啊!” 花妈妈此时嘴里说着可怜,但脸上早已没了那时的悲伤。 果然,没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一定是钱没到位。 这更加坚定了宋知昀要好好赚钱的念头。 “既如此,那知昀先回去了,改日再给妈妈看图。”宋知昀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怎么也没见着小豆蔻?亲眼看见那样惨的场面,是害怕得躲起来了?” “可不是?”花妈妈不满道,“跟我告了假,说要回乡下待几日,我还能不同意?谁都知道如今楼中正是多事之秋,那死丫头却还告假!” 宋知昀抿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从飘香楼出来,一路回县衙正好路过福源客栈。 宋知昀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面朝客栈站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姑娘!”花音追着她上楼,“咱们搬去县衙了,您忘了?” “没忘。”宋知昀驻足站在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里头传来脚步声,段长青开门看见外头两人,先是一愣,随即蹙眉道:“五姑娘又来找我家公子?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来敲门不合适吧?” 他强势要关门,宋知昀眼疾手快推住,直视他道:“我找你。” “我?”段长青扳住门的手明显抖了下,“找我也不合适!” 末了,他大约觉得有些不妥,又解释道:“我倒不是看不起五姑娘那些所为,相反我对姑娘很是敬佩,但就算这样你也不能直接上门就……” “打住。”宋知昀打断他的话,露出友好的笑容,道,“后面的话你别说了,免得你更尴尬。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与你心中所想没有丝毫关系。” 果然,段长青的脸都青了。 “长青,来者是客,不该请五姑娘进来坐坐吗?”萧倦声音慵懒,着一身居家常服自屏风后出来,端的是一派玉秀临风的模样。 宋知昀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仿佛是怎么样都好看。 不过她来是有正是,便道:“坐就不必了,请秦公子放人随我走一趟。” 萧倦便问:“去哪?做什么?五姑娘总不会以为能稀里糊涂要带走在下的人吧?” …… 半个时辰后,平城西山墓地。 夜风有些大,嗖嗖地从领口往里灌。 花音几乎快哭了,瑟瑟发抖抱着宋知昀,怎么跟着自家姑娘不是义庄就是墓地,何时才是头啊! “别怕别怕。”宋知昀拍了拍花音的肩,将一把铁锹递给朝同样震惊得合不拢嘴的段长青道,“烦请动手吧。” 段长青猛地回神问:“动什么手?” “掘坟开棺啊。” 段长青:“……” 花音:“!!” 宋知昀转向萧倦,笑问:“莫非这不是秦公子故交,你就觉得不必还人公道了?” 段长青:“公子,这……” 萧倦将眼睛一闭:“挖吧。” 段长青:“!!” 漆黑夜里,只听铁铲一次次入泥的声响,期间夹杂着男人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风越来越大,吹得衣袂噗噗作响。 花音瑟瑟发抖,就差变成挂件挂在宋知昀身上了。 宋知昀费力朝萧倦身边挪了挪,小声道:“秦公子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萧倦幽幽道:“在下也想知道。” 宋知昀抬头看他,他的声线温润:“长青取下雕像头时,那尸身一脚上缺了只鞋子,后来陈楚南带人前去封锁现场时,在下听闻尸身上下衣服如常。总不至于那伺候人的小丫头在看见如此场景后,还能有条不紊先给尸体穿好鞋子再报官吧?”他微微侧脸望着宋知昀笑,“所以在下也想知道五姑娘心中所想的那件事。” 第16章 砸烂的头骨 宋知昀感觉额角的青筋连跳了三下,她不会蠢到以为萧倦口中与她说的不是同一件事。她咬了咬牙,开口道:“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没告诉陈大人?” 萧倦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那不是昭告天下在下也曾在凶杀现场?” 宋知昀:“……” 怪不得这一次这主仆二人撇得这样干净,连县衙也不见他们去过一次! 果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不过萧倦的话更加坚定了宋知昀心中所想,剩下的就是实锤了。 萧倦忽然又道:“听闻花妈妈又来下单了。” 宋知昀无奈道:“秦公子放心,知昀绝不再犯。” 萧倦点头:“知错就改,甚好。” 宋知昀终于想起来,扭头问:“你是怎么知道那雕像是我做的?你看到了?” “那倒没有。”他一脸认真分析着,“不是非得有什么确凿证据,毕竟也不是断案。比如在下知晓花妈妈同你见过几次,几天后客栈后门多了一堆泥,听说是你雇人挖的。又几天那堆泥消失了,与此同时,有两个人高的东西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从客栈后被人搬走,听说是花妈妈派人搬的。” 宋知昀:“……”这么多漏洞的吗? 萧倦继续道:“后来得知那女子人像是宋府四姑娘的模样,在下就更确定了。” 宋知昀:“……”你是不是还想说看到那男子人像的脸时就证据确凿了? 萧倦又道:“放心,在下会保密的,毕竟断人财路不是什么好习惯。” 宋知昀:“……”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 宋知昀默默朝左边挪了几步,完全不想再继续和他聊天了。 没想到萧倦突然扯开了话题:“听说顾玄礼要来了。” 宋知昀:“?” 萧倦见她诧异的样子,拧眉道:“五姑娘不知道?” 宋知昀都被逐出宋家了怎么会知道?估计上回国公夫人来平城的种种也已经悉数传入顾玄礼耳中了,应该还有宋知卿各种添油加醋的功劳,想到顾玄礼那副有权有势又阴险毒辣的面孔……她越想越心惊,下意识问:“秦公子何时离开平城?” 萧倦笑得意味深长:“该是在顾玄礼来前就走。” 宋知昀:“……” 看来这靠山是靠不住了。 “公子!”终于,埋头苦干的段长青从坑里爬了出来,看来真是耗费极大的体力,他用铁铲支着,大口喘气道,“差不多了。” 宋知昀闻言,忙要上前。 “姑娘!”花音大叫着拉住她,道,“您可别去啊!” 宋知昀听话站住了脚步,花音正松一口气时,听她道:“好的,那你去。” 花音一愣,整个人都软了,连拉宋知昀的力气都吓没了。宋知昀好笑地往前走去,棺材稳稳当当安放在内,宋知昀朝段长青道:“麻烦开棺吧。” 段长青终于不再挣扎了,坟都挖了,也不差这最后一步了,他咬牙又跳了下去。 萧倦行至宋知昀身后,问道:“你见过牡丹?” “没有啊,你们不是去过飘香楼吗?” 坑下的段长青本能抬头与萧倦对视一眼。 宋知昀有些吃惊道:“你们也没见过?” 萧倦点头道:“初见她就已经面目全非了,光看身体更不可能认得出来。” 才说着,只听“嘎嘎嘎”几声后,棺材板被段长青一口气翻了过来。 不等宋知昀探出身体去看就听段长青震惊道:“火化了?” 新棺内,此刻只剩下一堆烧过后的骨头以及那个被砸烂的头骨。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若非罪孽深重之人是不会轻易火化的。 萧倦蹙眉道:“果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那就只能等着陈楚南那边抓到人了。” “人海茫茫,哪有那么容易抓到?”宋知昀提起裙摆跳了下去,她握了帕子,弯腰就伸手要去拿棺内的头骨。 段长青惊道:“五姑娘这如何使得?” 他的话才说完就见宋知昀已经稳稳当当将那头骨取了出来,段长青惊悚往一侧站了站,只见宋知昀头也不回,利落爬了上去。 萧倦直接愣住了,此刻这个号称平城最贤淑的才女居然单手将一颗人头骨像夹书册一样夹在了腋下!饶是他再见多识广也无法释怀! 段长青是对的,娶妻若娶宋知昀,那必定鸡飞狗跳、不得好死! 他突然就想,倘若哪天苏知昀成亲,他定要亲自到场带去贺礼,自当好好端详端详哪个嫌命长的人敢娶这样的女子。 简直不成体统,不可理喻! 宋知昀见他一动不动挡在她面前,皱眉问:“秦公子不走吗?” 走! 他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尤其是这个浑身上下作风都不正常的女人! “长青,还不滚上来!” 段长青将棺材板重新盖上,这才急急跟随萧倦离去。 阿弥陀佛。 等回金陵,他定要让单嬷嬷给他念上上百个除秽咒、金光咒、驱邪咒……不不,他回客栈就得先沐浴更衣,焚香吃斋! 花音才想问那两人怎么走得这样急,一回头就看见自家姑娘腋下那两个盯着自己的大窟窿,她尖叫一声直挺挺倒了下去。 宋知昀忙推她:“花音!花音!你起来啊花音!”百分百晕死过去了!她只好大声求助,“秦公子留步!麻烦搭把手啊!” “秦公子?秦公子!” “秦少漓!!段长青!!!” 回应宋知昀的只有这阴冷墓地的阵阵冷风。 第17章 她是个奇人 宋知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不省人事的花音拖回县衙,将人丢在床上后,宋知昀感觉心跳的速度快赶上猝死了。不过她没时间耽搁,又马不停蹄赶去找陈楚南,正巧见杨捕头大步进了陈楚南的书房。 宋知昀在门口就听到杨捕头说没有找到柳杨氏的话,她心想,能找到才怪。 “大人。”宋知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推开门就直接开口,“不……不能放柳员外离开平城!” 王师爷怒得站了起来,冷嘲热讽道:“宋家可真是好家教,五姑娘身为女子,擅自闯入男子议事厅也不敲门吗?” 宋知昀懒得吵,于是乖巧地福了福身子,连话也温柔了几分:“实在是十万火急,知昀失礼了。” 王师爷:“……”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陈楚南道:“无妨,五姑娘的话何意?是觉得牡丹姑娘的死同柳员外也有关系?” 宋知昀忙道:“请大人给我一晚上时间,真相如何,届时必定告知。” 陈楚南还想问一句,便见面前女子已转身离去。 “大人,您看这……”王师爷气愤道,“县衙重地,岂容一个女子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没规矩,没规矩啊!” 杨捕头回头道:“大人不是早就怀疑柳员外了吗?方才还吩咐让属下派人前去柳府盯梢,怎不同五姑娘说?” 陈楚南笑了笑:“五姑娘自有她自己的方式,无妨,我们且等等。” …… 花音醒来就见旁边桌上那一对大窟窿正盯着自己,她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缩到了墙角里。 伏在桌边工作的宋知昀满手泥浆回过头来,松了口气道:“终于醒了?” 花音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哆哆嗦嗦问:“我们之前不是在……外面吗?” 宋知昀无奈道:“你还说,也不交代一声就晕了,这一路把你背回来可累死我了,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给我捶捶肩?” “是。”花音应得轻轻的,蹑手蹑脚下了床来到宋知昀身后,头却是别向门口,坚决不看桌上的东西。 宋知昀没好意思告诉她,她独自背她回来实在吃力,这头骨还是挂在花音脖子上给带回来的呢。 花音小声劝道:“姑娘,咱们还是还……还回去吧!这万一牡丹姑娘找来可怎么办啊。” 她越说越害怕,手脚都开始抖起来,看来从小到大没少听鬼故事。 宋知昀轻笑道:“瞎担心什么,就算借牡丹姑娘十个胆她也不敢来县衙找我。” 花音抖得更厉害了:“姑娘莫说大话,这有些事不可全信,可也不能不信。” 宋知昀没搭话。 花音也不敢看,片刻后,终于忍不住问:“姑娘在做什么?” 宋知昀道:“面部重构。”语毕觉得花音大概是听不懂的,于是她又解释,“我就是觉得吧,这女人死就死了,还被毁了容貌,就算去了阴间也是个遗憾,所以我决定把她以前的样貌恢复一下,也好去下面找个如意郎君。” 花音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自家姑娘行为古怪,但心肠总归还是极好的。 这时,外头传来几声狗吠。 宋知昀蹙眉问:“院里怎么时候养狗了?” 花音忙道:“之前遇到过,听捕快大哥说是师爷养的,偶尔会放出来让它在院子里溜达溜达。” 没想到王师爷居然还养狗? 花音是乐得扯开话题:“听说师爷对小狗可有耐心了,奴婢当时听了简直不敢相信呢。” 宋知昀微微一笑,不由自主道:“大约是因为有时候狗比人更值得信任吧,我以为也养过一条狗的……” “奴婢五岁就被卖进宋府跟着姑娘了,姑娘何时养过狗?”花音的眼珠子瞪得老大,一副觉得自己失忆了的样子。 宋知昀刹那愣住,花音当然是不知道的,那时局里的警犬,一条高大英俊的德牧,名字叫小只。她成为法医后,总是会去喂它,空下来就和它一起玩。小只特别通人性,同事们经常打趣说连狗都看脸。 那天晚上宋知昀像往常一样留在局里加班解剖,外头狂风暴雨,小只乖巧地趴在她脚边,时不时过来蹭蹭她,这不是宋知昀第一次把小只从笼子里放出来了。其实这是不合规矩的,不过都是下班时间了,谁还守什么破规矩?大约午夜时分,原本安静的小只突然站起来,狂吠着朝外面冲了出去。 宋知昀忙放下手术刀跟了出去,小只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弯处,宋知昀清晰看到地上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几乎快要走到解剖室门口了!她大吃一惊冲过去,见那人是往上跑去,看来是被小只吓慌了。 宋知昀跟上上楼,天台的门已被打开,暴雨中一个穿着雨衣的身影正和小只搏斗着。小只一口咬住那人的手腕死不松手,宋知昀找了半天也没见能当做武器的东西,正在她想拿出手机先找人时,只听小只痛叫一声,她抬头瞬间,见那人狠狠一甩,直接将小只从楼顶甩了出去。 “小只!”宋知昀本能冲过去,却没能拉住小只。 她永远没法忘记小只掉下楼时那惊恐的眼神。 宋知昀回神想要逃,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后,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头,自己就被一把从天台推了下来。 后来醒来,她就成了宋知昀。 门口又传来几声狗吠。 花音的声音传来:“好像在我们院里了。” 她说着推门出去,不一会儿真的抱了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来了,花音小心摸着它的头,笑着道:“姑娘快看,可爱吧?” 宋知昀定睛望去,这么巧,也是黑色的,不同的是,这是条长毛京巴犬。 花音又道:“那王师爷对姑娘总没什么好话,咱们要不要整整他,把他的狗藏起来,吓死他!” 宋知昀来回搓着指腹上的泥巴,忍不住一笑。 藏就不必了,不过整一整他倒是可以。 宋知昀的眸子闪着光,道:“花音,关门。” …… 翌日,杨捕头正在报告说柳员外从昨日开始就一直忙着在变卖一些店铺田产,陈楚南眉宇紧蹙,问道:“何时要动身?” 杨捕头回道:“应该就是这两日,如今很多街坊都知道他要转去外地做生意了。” 王师爷听后,抚了抚衣袍落座,道:“既知道他是要去外头做生意,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三人正说着,便见宋知昀抱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盒子走了进来。 王师爷看见宋知昀怀中的盒子就冷不丁站了起来,打开了折扇横在胸前。连陈楚南和杨捕头的脸色都有些微变。 宋知昀低头看了看盒子,随即大方走上前摆在了案几上,直白道:“你们不必这样看着我,对,里头就是各位想的那东西。” 王师爷“嗬”了一声,本能往后退了退。 宋知昀大方,道:“至于是谁的头,不如你们认认?” 王师爷本能用折扇挡住了脸。 陈楚南和杨捕头一阵猝不及防,没想到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女子果真就这样把盒子打开了,本能驱使他们看去。没有想象中血肉模糊的惨状,面前这颗人头漂亮得有些一反常态,肤如凝脂、樱桃红唇、眉若远黛,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还想看一眼。 王师爷斜眼看了看杨捕头难掩惊叹的表情,终于也鼓起勇气徐徐放下折扇看了过去。 他“啧”了一声,这哪里是什么人头,简直就是一位美艳的佳人啊! 就是……这头发有那么点儿奇怪和……眼熟。 王师爷忍不住走近了些,细细看了看,只觉鼻息见飘过一抹熟悉的味道……他正想要说,却听杨捕头脱口道:“这不是柳杨氏吗?” 宋知昀的眉毛一佻,果不其然。 她道:“当真?” 陈楚南沉着脸开口道:“的确是柳杨氏不错,海捕批文上的画像是本官亲自审的。不知五姑娘从哪里弄来这柳杨氏的雕像?” “这不是雕像。”宋知昀敛起笑容,认真道,“这便是如今躺在牡丹姑娘棺材里的人。” 语毕,在场几人全都变了脸色。 连王师爷也一时间忘了刚才要说的话,反问宋知昀道:“你怎么确定?那尸身的脸都被砸烂了。” 宋知昀笑了笑,道:“所以我这不是千辛万苦开了棺,又帮牡丹姑娘恢复了容貌,可没想到你们确说这是柳杨氏。” 王师爷立马抓住了重点——开棺。 感觉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目光从柳杨氏的头颅移开,苍白着脸说出去一下。 很快,外面传来了一阵阵呕吐声。 接着,听外头一个捕快道:“师爷不好了!您的狗被打了!” 王师爷虚弱问:“谁打的?” “不知道啊,您看它身上的毛,感觉被狗啃过一般!” 正说着,陈楚南和杨捕头若有深意看了看桌上头颅上那头有点乱,又有点参差不齐的头发。 宋知昀忙福了福身子,道:“知昀的工作完成了,接下来就看大人了,知昀先告退。” 王师爷正宝贝地抱着他那条小京巴,见宋知昀出来就想叫住她理论,却见那姑娘回头冲他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虽是朗朗晴空,怎奈那笑容如此阴森可怖,王师爷突然又想起里头那尊头颅,再次趴在廊下哇哇地吐了。 …… 刚过午时,段长青便得到消息说孙泊儒的关门弟子南宫阳回来了。 萧倦与他下楼便听人在议论飘香楼那桩离奇的命案: “神了,听说县衙那仵作生生把被砸烂的脸给恢复成了本来的样子,这一恢复可不得了啊,哪里是飘香楼里那美艳无双的牡丹姑娘?竟是柳员外的夫人柳杨氏的脸!” “可不是!我听闻那柳员外今早急急出城,果真在城外早有一女子等候他,说时迟那时快,早已埋伏在那的官兵一拥而上。嘿,那吓得抱住柳员外直哆嗦的不正是那原本已死入葬的牡丹姑娘吗?” “呵,先前陈大人还把柳杨氏的画像送去各州府,那知根本就是寻错了人,怎么可能找得到!” 外头大街小巷也有人在议论,所有人都在惊叹仵作的厉害之处,似乎也没人再提那开棺取头的荒唐事了。 而原本被骂不守妇道、心狠手辣的柳杨氏瞬间成了可怜的受害者,柳员外自然也成了十恶不赦、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死了也活该。 段长青终于服气道:“这五姑娘也算是个奇人了,若真一辈子待在平城也是埋没了。” 一辈子待在平城?宋五? 萧倦笑,那是不可能的。 他正要上马车,却见前面不远处有一辆马车稳稳当当靠边停着,那边正有一群人正如火如荼地讲述着飘香楼血案。 风吹得马车上的灯笼转着圈,上面偌大一个“顾”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萧倦的眸子微缩,来了啊,顾玄礼。 作者有话要说:12月3日当天在本章下面留言打正分的读者全部都送红包哟,来来来,大家嗨起来,和我聊起来嘛~~ 第18章 狗男人来了 段长青的眼睛眯了眯,略有些诧异:“不是还有几日吗?来得早了?” 萧倦不言,径直上了马车。 段长青又朝那边的马车看了两眼,这才又道:“听说月前小公爷回金陵后大病了一场,当时所有人都在传,说是小公爷为情所困,得了相思病才卧床不起。可属下还听到了另一个说法。”他顿了下,戏谑一笑,回头问,“公子听过吗?” 萧倦淡然眸华扫过不远处国公府的马车,微哼道:“说。” 段长青迅速跳上马车,娴熟拉住缰绳,喝一声“驾”。 随着马车徐徐前行,段长青的声音半含着笑传来:“说小公爷在金陵月余不出国公府见人,实则是被国公爷强行关在院内。他也不是卧床不起,相反,简直精力旺盛,逢人就打,到后来国公爷干脆连房门都不给出了。听说,他得了疯病。” 闭目坐在马车内的男子听到此,眼皮轻微抖动。 疯病,这便是当年皇祖父给他母妃母族定下的罪。 可他是不信的,所以时隔六年,他来了平城找孙泊儒。 萧倦吐了口气,将胸口浊气化去,这才又静心听段长青说话。 “小公爷在金陵是如何飞扬跋扈那是有目共睹的,更别说府上下人们,但凡一个不顺心他动辄打骂,连府上侍卫都打折了了好几个了。所以这次国公爷专门派人去买了四条凶狠恶犬来守门。” 听到此,萧倦不免笑了下。 顾玄礼平素里最怕狗,连豆丁大的奶狗都怕。 顾玄礼五岁那年去招惹一条野狗,结果被咬得鲜血淋漓,差点还咬断了脚筋的故事当年一度传遍整个金陵上下,这也成了顾玄礼人生中一大污点。从此他对狗的恐惧深入骨髓,时常打发下人们到处抓野狗,甚至方言,有他顾玄礼出现的地方,方圆百里都不得见狗! 不得不说,英国公这招还是挺狠的。 段长青继续道:“可谁知,不消一夜功夫,小公爷竟然把那四条恶犬训成了自己的随从,谁拦他就咬谁,连国公爷都追着咬!” 是吗? 萧倦置于膝盖的手指略微动了动,顾玄礼那个斯文败类升级了,看来宋知昀有的受了。 马车与国公府的马车擦肩而过,那边,百姓们依旧在津津乐道说着飘香楼的奇案。 萧倦挑起窗帘,路边的马车静置,窗帘未掀,不知此刻顾玄礼是何种表情? …… 宋知昀完成了本职工作,剩下的她也就管不着了。 听闻花妈妈又被传来县衙问话了,宋知昀不必打听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没想到前面问话刚结束,花妈妈就去后院找了宋知昀。明显她的神情很是不快,毕竟她楼里的姑娘当初尚且是受害者身份都被诸多诟病,更别提现在成了联合狗男人谋害正室的毒蝎子了,可想而知连带飘香楼一道被吃瓜群众骂得有多惨。 宋知昀没好意思说,得亏现在不是互联网时代,否则网上那些键盘侠们动动手指,这档子事何止整个平城,眼下早就全世界都知道了。 不过话虽这样说,生意还是要做的。 宋知昀赔笑道:“我也不知道会弄成这样,我真的是好心想为牡丹姑娘恢复下容貌,谁知那竟不是牡丹姑娘。” 花妈妈明显不买账,气呼呼道:“这事本就不该是五姑娘插手的,人都下葬了,死者为大啊,五姑娘做出掘坟开棺的事也不怕天打雷劈!如今五姑娘害得我楼里的生意都折了一半,你说句不知情就想算了?” 看来是不能善了了。 宋知昀笑了笑:“那妈妈想我怎么做?” 花妈妈得了重点,立马道:“你看如今我楼里生意一落千丈,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一二,也是拜五姑娘所赐,不若姑娘答应做的两尊雕像价格再便宜点?” 宋知昀皮笑肉不笑问:“妈妈想便宜多少?” 花妈妈道:“买一送一吧。” 你怎么不说白送你呢。 宋知昀仍是笑,悠悠道:“之前觉得妈妈是个爽快人,生意该有生意之道,有些事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一码归一码,但妈妈却好像有些拎不清楚。”她顿了顿,盯住花妈妈,道,“退一万步来讲,我是衙门的仵作,就有还死者公道的义务。是柳员外伙同牡丹姑娘设计杀死柳杨氏,还想了一出金蝉脱壳的戏码,甚至诓骗杨家二老帮他们收拾残局。可怜二老竟不知是花钱火化了自己的女儿,还出钱供那对害死自己女儿的奸夫□□去外头做比翼鸳鸯。他们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难道不该受到法律制裁吗?妈妈得搞清楚,首先是因为他们犯罪在先,才令飘香楼跟着遭罪,怎么就成了拜我所赐了?他们但凡识相一点,谨守本分,事情能变成今天这样?” 花妈妈不甘道:“五姑娘真是巧舌如簧。” 宋知昀轻笑,话锋一转,道:“听说牡丹姑娘跟随妈妈也有六年了,妈妈是真认不出牡丹姑娘的身体吗?还是人都死了,妈妈也就将错就错?” 果然,花妈妈的脸色微变。 宋知昀继续道:“小豆蔻是真的自己告假回家的吗?还是妈妈你用钱打发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要真追究起来,还能有不清楚的时候?” 花妈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偏面前之人脸上笑容依旧,说话也和和气气,却更令花妈妈有些不安。她方觉这宋五姑娘心思深不可测,绝不像外界传得那样只是个知书达理的闺中女子,她愣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了,急急寻了理由便离开。 花音正好回来,疑惑问:“这花妈妈怎么了,感觉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自己吓自己吧。你去哪儿了?”宋知昀继续画着图,人家付了定金的,她还是有职业道德的。 花音这才道:“哦,门口有人说是给姑娘的东西,奴婢问了,说是秦公子托人送来的,他们今日就离开了。” 虽然知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过突然听说他们要走,宋知昀还是愣了愣,毕竟那主仆二人也算是她来到这里后唯一认识的……半生不熟的人了吧。 她兀自好笑,接过花音手里的信件,这秦公子也是好笑,走都走了,还文绉绉给她留下封信。宋知昀还想着不知里头是否有地址,她看完要不要给他回信,却见偌大一张信纸上就写了一句话—— 【顾玄礼已至平城,望珍重】 宋知昀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 狗男人顾玄礼来了!! 宋知昀“腾”地站了起来,脱口问:“秦公子走了多久了?” 花音被吓了一跳,忙道:“该是还没出城,说是要先去孙大夫的医馆找他的关门弟子。” “我们得赶紧走!”宋知昀拉上花音就出门。 “去哪儿啊姑娘?” “咱们搭顺风车去金陵游山玩水!” 别问一个穿越者为什么要怕一个古代渣男,当你没爹没娘没靠山,而对方即便再渣也有国公府撑腰时,穿越者顶多算个屁。 之前萧倦说会在顾玄礼来前就走时,宋知昀细细想过了,这对主仆一走,她单枪匹马面对顾玄礼就是一个死局,所以为了保命她得离开。 她只是没想到顾玄礼来早了! 花音得知顾玄礼来了,匆忙收拾了细软和路引文牒就跟着宋知昀出了门。 “姑娘不跟陈大人说一声吗?” “没时间了,到时候让秦公子写信吧。” 官大一级都压死人,既然官大好几级,那陈楚南更没话说了吧。 谁知二人才匆匆走到县衙门口,就听宋知卿娇滴滴一声“五妹妹”,接着,那婀娜女子款步从马车上下来,握着团扇冲宋知昀笑,温声道:“五妹妹这样急着出来,是知道玄礼哥哥来看你了吗?” 宋知昀一口血卡在了喉咙。 什么来看她了,是来杀她的吧! 正想着,只见那马车车帘被人猛地一把掀起,光看那幅度都知道力气之大……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男子自马车上一跃而下,玄黑披风高扬有力,他快步朝宋知昀冲过来。 宋知昀被惊得往后退了退,不至于吧?她这穿越而来的好日子还没过呢! 此时她的脑子急速转动着,该怎么才能在顾玄礼暴怒之前用最少的字最精准的语言让他冷静下来。 可是,事实上宋知昀的脑子转得全然没有顾玄礼的脚步快。 花音惊叫一声挡在了宋知昀面前,张开手臂道:“你……你想对我家姑娘如……” “滚开!” 花音的话还没说全就被男子一把推到了一侧,力气之大令花音踉跄了好几步仍是跌倒在了地上。 宋知昀张了口道:“你干什么?我警告你,我和你的婚约已经取消了,你……”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那一团黑影朝自己直扑过来,她往后一步没站稳,整个人往后倒去,好死不死,男人高大的身体居然压着她摔了下去! 然后,她清楚听见“砰”的一声,后脑勺一阵钝痛,两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去,这狗男人现在已经残忍到直接动手不动口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天哪,你们都是这么高冷的吗?来来,和我聊聊天啊,说说剧情啊,各种刀子啊,我给你们送红包啊好不好,我快冷死了啊啊啊啊感谢在2019-12-03 16:32:47~2019-12-04 14:4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17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打狗看主人 此时,城西孙泊儒医馆门口。 段长青刚跳下马车,却见一人自另一侧上了马车,段长青一时间没注意就见来人闪身进了马车。 萧倦正靠在车内闭目养神。 马车忽地一沉,接着传来一抹甜美又清脆的声音:“哦,你就是我师父的故交?” “什么人?还不速速下来!”段长青掀起车帘就看见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穿着各色相间的窄袖衣服蹲在自家公子面前,她的腰间挂满了各种荷包,里面该是各种药,因为此刻,浓郁的药味充斥了整个车厢。 小丫头似乎是听到了笑话般,不悦道:“你们来找我,不知道我是谁?” 段长青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有些不可置信问:“南宫阳?” 萧倦徐徐睁眼,在看见面前之人时,他微微蹙了蹙眉,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竟然是个小丫头。 小丫头略微撇过头,很是不悦又带点嚣张看着段长青,道:“你又是谁?” 段长青一噎,怎么感觉来了平城后遇见的人一个比一个奇怪! 萧倦抬了抬手,示意段长青退下。 南宫阳这才又回头,盯住萧倦看了看,随即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段长青的心中一悸,便见她俯身往前,二话不说就扣住了萧倦的脉门。 萧倦没有动,依旧一动不动盯着她看。 小丫头抬眸眨了眨眼睛,道:“看都看不清楚,还有什么可看?” 萧倦的神色未动,只道:“不愧是孙神医的关门弟子。” 段长青忙问:“你可有办法?” 小丫头无比认真点头:“可以一试,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段长青只差说,无论什么都可以,要他的命也可以! 南宫阳撤了手,笑眯眯朝萧倦道:“你们带我去金陵。” 萧倦低头轻抚外袍,拧眉问:“去金陵做什么?” 小丫头托着腮笑道:“我师父这人吧,没什么私交,当年致仕归来都没人相送,哪里又跑出来什么故交?所以你们来找我师父究竟为何呢?” 这丫头的口气,哪里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她又道:“师父说若有一天他死于非命,天高海阔,让我千万不要回来,反正也没人见过我的真面目。”说到此,她不免叹了口气,“这些年,师父真的把我保护得很好。” 段长青忍不住道:“你师父的案子早就破了,那是个意外。” “真是意外吗?”南宫阳微微一笑,道,“那你们大约不知道,徐坤入狱后,他家中老母突然多了一大笔傍身钱。过了几日,那个说看见我师父试毒的药童,连同徐母一起搬家了,至于去了哪里,无人得知。” 萧倦的手指微勾,声音沉了些:“那你为什么回来?” 小丫头耸耸肩,道:“师父于我恩重如山,我想得一个真相,你们为什么来平城,就是我为什么要去金陵。” 段长青有些激动:“八年前的事,你知道些什么?” 八年前?”南宫阳忍不住笑了,指着自己道,“那时我才多大,能知道什么?我只知道……” 她脸上笑容微收,“师父曾说过,他在平城等一个人。” 段长青问:“等谁?” 南宫阳摇头。 萧倦的眸色深了,孙泊儒等的人是他。他还记得上一世他来平城,孙泊儒还活着,他从容为他煮茶,说他一直在等他,知道他会来找他,并且亲手把茶奉至他的手上,还说八年前的事,他会慢慢与他叙说。 没想到看着萧倦喝了茶后,孙泊儒却道:“殿下今日来,当年事当到此结束了。” 他原先还不知他是何意,直到后来毒发身亡,再次醒来,孙泊儒却先一步死了,也把八年前的真相带进了棺材。 萧倦凝着面前的丫头,道:“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你去金陵又有何用?” 南宫阳道:“我不知道,可金陵还有人知道。” “谁?” “到时你们就知道了,再说,这一路上我顺便给你治治眼睛不是两全其美吗?”小丫头顿了下,又忙补上,“不过你们得负责我一路开销还有安全问题!” 萧倦抿了抿唇,道:“成交。” 车帘落下。 马车径直出了平城。 …… 与此同时,县衙后院。 宋知昀双腿一抽,猛地睁开眼睛。 男子立体的五官此刻正在她眼前放大。 这不是顾玄礼是谁? “啊!”宋知昀尖叫着缩进了墙角,双手拼命摸索着,奈何床上根本握不住什么能傍身的武器。 没想到面前的人不是传说中那副阴狠毒辣的嘴脸,而是满面笑容道:“你醒啦?你快看看我是谁?” 宋知昀心想她又没瞎,还能不知道他是谁? 门外花音被几个家丁狠狠拉着,还被捂着嘴。眼看着那恶魔又靠自家姑娘近了些,花音简直快哭了,只好拼命地摇着头。 宋知卿在外伸长了脖子看到这一幕,误以为是顾玄礼掐住了宋知昀的脖子,她既高兴又兴奋,还假装紧张道:“哎呀,玄礼哥哥,五妹妹是做错了事,我也知道你因为之前那件事在家里生了一场大病,如今才大好。可是,你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请手下留情呀。” 其实顾玄礼只是捏住了宋知昀的脸,他的五官在宋知昀面前放大又放大,他睁大了眼睛道:“你再好好看看,好好看看啊。” 看什么,她宁愿瞎了。 宋知昀干脆闭上眼睛,破罐子破摔道:“小公爷听到的传言都是真的,不过你今天真的要动我的话,也得先问问你母亲我到底跟谁在一起了,怎么着,打狗也得看主人吧!” 他仿佛没听到,用手指撑开了宋知昀的眼皮,带了点小兴奋道:“想起来了吗?嗯?嗯?” 他一颗脑袋在宋知昀面前左右摇晃着,一下又一下,特别有规律。 这一画面,竟然魔性地让宋知昀觉得有点熟悉。那一瞬间,宋知昀觉得自己恐怕是神经错乱了,否则为什么会把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小公爷和她在现代经常喂养的那只警犬冲她摇头的动作重叠? 偏偏顾玄礼盯住她的眼睛,更兴奋道:“对对,你认得我了对不对?苏昀?!” 苏昀……这是宋知昀穿越前的名字。 很久没有人叫过她的,感觉遥远得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宋知昀整颗心抖了抖,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这么叫她的! 除非…… 她的眼珠子一点点撑大,面前之人依旧晃着脑袋望着她笑。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和不确定:“小……只?!” “哈哈哈!”他的笑声颇像是中了□□,一把抱住了她,“是我是我就是我啊!我就知道你能认出我来!” 宋知昀还是懵的。 不是吧? 顾玄礼真的是那只老对她摇头摆尾求香肠和鸡肉干吃的狗子?! 宋知昀感觉一阵头晕脑胀,她想推开面前的人再好好看看,谁知道用力太大,她一个惯性直接撞向了身后的墙壁。 “咚”—— 眼前的景象再次模糊了。 门外的花音看见自家姑娘又晕了,“呜呜哇哇”就哭起来。 宋知卿差点都快笑出来了,她算准了凭顾玄礼的脾气哪能容忍自己“被退婚”,非来平城整死宋知昀不可! 想到此,她急着就要上前去确认宋知昀到底死没死。 于是,她惊叫一声,快步进去道:“啊,五妹妹,这是怎么了?” 宋知卿的手还没触及床上女子,就被顾玄礼扬手拍开了。 她吃痛捂住手,委屈道:“玄礼哥哥你弄疼我了,我只是劝你别对我五妹妹那么粗鲁,她好歹也是我妹……” 宋知卿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顾玄礼转过身,大手一挥,道,“把这个女人拉出去。” 外头进来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 宋知卿按捺住高兴道:“这样不好吧,玄礼哥哥,五妹妹她现在不省人事,如果就这样被拉住去的话……”她的话说到一半,感觉手臂一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拉了出去。她这才反应过来,随即挣扎大叫着,“不长眼的狗东西!你们这是在对谁动手!还不把这狗蹄子从我身上拿开?玄礼哥哥……”她半秒柔弱,求助看向顾玄礼。 顾玄礼的脸色阴沉,望着她冷笑道:“骂谁狗东西?滚出去,别叫我再看见你。” 宋知卿不可置信地撑圆了眼睛,她没听错吧?不过才月余不见,为何她的玄礼哥哥像是彻底换了个人?他从前可是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同她说的! 此时,躺在床上的宋知昀其实并没有昏死过去。 虽然后脑勺的疼痛一波波地传来,不过宋知昀的思路却越来越清晰,她回想起在警局遭遇不明人物的袭击那天—— 小只先她一步掉下楼去,然后她想去救它,却被人从背后也推下了天台。 仿佛……好像……的确符合黑洞先进后出的原则……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她这个技术精湛的堂堂法医穿越后却成了夹缝求生的小庶女,而那只成天只知道卖萌贪吃的狗子却成了高高在上受人尊敬的小公爷?? 这狗男人也太好当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超过25个字的评论都送红包啊啊啊,来呀,大家留个言啊~~感谢在2019-12-04 14:41:18~2019-12-04 17:0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4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慎重考虑过 宋知昀再次睁开眼睛时屋子里只剩下她与花音二人了。 花音哭红了眼睛,此刻还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见宋知昀醒来,忙扶她起来道:“姑娘,那小公爷是不是疯了?” 宋知昀抿着唇没说话,她开始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在听到顾玄礼命人把宋知卿拖出去时,她却确定肯定,这绝对不是顾玄礼。 虽然感觉很荒唐,但她都能魂穿而来,谁说狗子不可以呢?只是这狗子太好命,以至于她心中始终有些不太能释怀,毕竟身份悬殊啊。 想到此,宋知昀利落翻身下床,问:“小公爷呢?” 花音仍是有些心悸,小声道:“听说,上街了。” 什么时候了还上街?宋知昀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问他呢! 宋知昀带着花音风风火火刚走到县衙门口就遇见了王师爷的那条小京巴。 小京巴看见宋知昀就撕心裂肺地吠叫起来,连颈部的残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可见对宋知昀的愤然之情。 自从宋知昀把它的狗毛剪了之后,每次狭路相逢,都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杨捕头正在门口接了从金陵来的信件进门,见了宋知昀便道:“听说小公爷找来了?五姑娘莫怕,如今姑娘是衙门之人,我等自会保护姑娘的!”他说得义正言辞,宋知昀感动得眼睛都红了。 她笑了笑,道:“多谢,不过……可能……小公爷转性了。”语毕,她朝杨捕头福了福身子领着花音径直出门。 杨捕头愣了愣,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臭名昭著的小公爷如何能说改就改? 哎。 杨捕头叹了口气,还是五姑娘太心善,大约是怕连累他们吧。 “杨捕头站在此处作何?”王师爷过来弯腰抱起了小京巴问道,小京巴可怜巴巴地往靠山的怀里钻了钻,向来高冷的王师爷难得露出了宠溺的笑。 杨捕头方想起正事,忙匆匆朝陈楚南的书房走去。 陈楚南正翻着书籍,接过杨捕头带来的文书看了眼后有些诧异站了起来。 杨捕头问:“大人,何事?” 陈楚南顿了顿,才道:“是调令。” 杨捕头听后一阵欣喜,忙道:“恭喜大人升迁!” 升迁吗? 陈楚南微微抿唇,今上病中,如今金陵表面风平浪静,背后早已暗涛汹涌,各路实力盘根错节。此刻把他调去金陵,大约只因为他身处平城六年,山高水远,无党无派…… 看来金陵这浑水,他不想蹚也不行了。 …… 花音跟了宋知昀一路,忍不住小跑着问:“姑娘,咱们还搭秦公子的顺风车去金陵游山玩水吗?” 宋知昀早把这事儿抛至九天云霄了,如今还管什么秦公子! 赶了一路,宋知昀终于远远在茶馆外看见了国公府的马车,她加快了步子过去,看见客栈里黑压压挤满了人,似乎是在听说书人讲故事。然后宋知昀看见顾玄礼端着盘子……像只狗一样蹲坐在桌子上边听故事边认真吃着肉肠。 不,纠正一下,他就是一只狗。 宋知昀走到门口才听见里面那说书人正津津乐道叙述着她是如何力挽狂澜破了飘香院那无头案的。 “好!”顾玄礼突然大喝一声站了起来,满意道,“赏!有赏!说得好,太好了!这种英雄事迹一定要多说,多多地说!赏赏赏!愣着干什么?给银子啊!” 宋知昀:“……” 还英雄事迹…… 是小只那狗子无疑了,果真是在警局呆久了,连狗子的内心都是红彤彤的。 “小……”宋知昀张了口差点就把狗子的名字叫出来了,她很快一秒清醒,敛了敛心绪,道,“小公爷。” “你来啦!”顾玄礼利索从桌上跳了下来,端着那盘肉偿“嗖”地一下就蹿到了宋知昀面前,冲她挤眉弄眼,道,“怎么样,我给你弄的排场还不错吧?” “你弄的??” “那当然,我不光要让整个平城的人都知道你的本事,还要花钱请人写成书,到处给你卖去!” “……” 宋知昀突然感觉自己被一只狗子给宠上了天是怎么回事?? 花音站在一侧简直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这小公爷现在在干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吗?花音想拉着自家姑娘说点什么,可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宋知昀费了一番功夫才让茶馆的场子散了,把顾玄礼带回了县衙后院。 门一关,宋知昀就见顾玄礼跳上了床,标准的狗蹲式。 宋知昀扶了扶额,指着他道:“下来,记住你现在是个人。” “现在又没有别人。”顾玄礼不以为然,甚至有些不满,道,“刚开始我特别不能习惯,被英国公那个老头子给关了大半个月,我告诉他我不是他儿子他非不信!” 宋知昀惊恐打断他道:“这话你以后可别说了!你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小公爷顾玄礼!还有,我叫宋知昀,不许再叫我苏昀!” “为什么?” “每个世界都有它的规则,很多规矩不是你想废就能废的。” “为什么?” 宋知昀有些苦恼,还怎么能清楚地跟一只没有文化的狗子解释这些道理呢? 想了半天,她只好道:“总之,你想好好活下去就得把自己当成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 顾玄礼歪着脑袋:“我都直立行走了,吃东西都用筷子了,还要怎么做?” 宋知昀指着他,命令道:“首先,给我下来,像人一样坐好!” 前世一旦宋知昀语气严厉,小只就立马听话得不行,毕竟她说不听话就把它解剖了顺便做成狗肉火锅的话说了不下两百次。大概是本能驱使,顾玄礼果真乖乖从床上跳下来,规矩地在椅子上坐了。 “其次。”宋知昀认真道,“你我男女有别,从今往后不许动不动就抱就蹭,在外你是小公爷,需要注意身份!” 顾玄礼更不满了:“这小公爷的破身份除了能吃上很多肉肠以外,简直就没别的好处了!本来我还以为人人见了我都恭敬地叫我小公爷,就该是像局长一样牛的人物,谁知我不过是打了一个女人就被英国公给关了起来。” 宋知昀抖了抖:“你还打女人?”怎么跟真正的顾玄礼那么像? 顾玄礼丝毫没想否认,道:“那女人自称我娘,关键她到处说你的坏话!” 宋知昀:“……”那也难怪英国公要关你了,至于国公夫人说了什么,宋知昀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 很快,宋知昀想起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那还不简单。”顾玄礼本能地想蹲在椅子上,被宋知昀白了一眼后,只好作罢,道,“那女人回金陵一说你在县衙解剖的事我就知道是你了,我一进平城就听说你给死在飘香楼的姑娘做了面部重构,就更确定了!” 宋知昀感叹,德牧果然智商杠杠的。 这时,外面传来花音敲门的声音:“姑娘,陈大人说请您过书房一叙。” “知道了。”宋知昀睨顾玄礼一眼,道,“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说你我的身份。在外你就叫我五姑娘,知道了吗?” 见他不说话,她加重了语气:“别再给我整什么幺蛾子,否则我把你炖了!” 顾玄礼果真有些忌惮地咽了口口水,道:“知……知道了。” 先前他们在屋内说什么花音没听到,不过宋知昀最后这句话她却听得清清楚楚,关键那不好惹的小公爷居然认认真真答应了! 花音用手扶着下巴,震惊问:“姑娘您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让小公爷这样服服帖帖?” 宋知昀想了想,便道:“我把我和秦公子的事告诉了他。” 花音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原来小公爷也忌惮秦公子的身份。” 身后传来顾玄礼的声音:“秦公子是谁?” 宋知昀:“……” …… 等宋知昀去书房时,王师爷正在给陈楚南敬酒,还说了一堆难舍难分的话,动情处甚至还红了双眼,令宋知昀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宋知昀得知来龙去脉后很是吃惊:“大人要调去金陵了?” “不错。”陈楚南脸上倒没有太多欣喜,只宽慰她道,“不过五姑娘放心,我会修书一封,留给来接替我的向大人,五姑娘还是可以继续留在衙门当仵作。日后有事,你也可同师爷相商。” 宋知昀默默看了眼同样不想看到她的王师爷,又想起她如今在平城的处境——宋家是铁定回不去了,杨捕头明显要跟着走,万一师爷伙同新来的县太爷与她对着干,等她失去县衙的住处,外头也没落脚地,她还得罪了花妈妈…… 综上所述,宋知昀认真道:“若知昀愿随大人去金陵呢?” 陈楚南是个聪明人,自然能想到宋知昀的处境,他没多说,只问:“五姑娘可想好了?” 还用得着想吗? 宋知昀点头:“慎重考虑过。” 陈楚南思虑片刻,终于道:“也好。” “谢大人!”宋知昀松了口气,要不是她和花音两个女子上路不安全,她早想离开平城这个鬼地方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卷马上就要开始,又是一段搞笑的旅程,大家多多收藏,多多留言哦,还是一样,打正分留言超过25个字的一律送红包,谢谢大家,么么哒 第21章 狗爬式签名 从前厅回来,宋知昀收拾了银票就带着花音去了飘香楼。陈楚南的调令来得急,不日就要走,飘香楼的雕像是铁定来不及做了,但定金宋知昀是会还的,毕竟君子爱财,也得取之有道。 花妈妈听了来意后,以为宋知昀还是记恨她上回的态度,语气很快软下来,讨好道:“上回是妈妈不对,五姑娘别往心里去,买一送一那也是我的玩笑话,姑娘只当我放屁就好。这活妈妈也不催你,姑娘慢慢做,可也得做精细才好,日后妈妈这楼里生意好了,自然也不会忘了姑娘的。” 宋知昀干脆把身上剩下的银子也放在了桌上,赔笑道:“这活我真不干了,这些就当是我失信的赔款。” 花妈妈见宋知昀的态度坚决,立马翻脸了,冷笑道:“五姑娘是开我玩笑的吗?我这飘香楼的钱你想挣就挣,不想挣就不挣了?你就不怕我告诉外头的人就是你给做的那两尊人像?姑娘好歹也是女儿家,日后在这平城你独自一人还能怎么过呢?” 花音急红了眼道:“妈妈您怎么能这样呢?您这是……是过河拆桥!您……” “花音。”宋知昀拉住了气得颤抖的话音,示意她不必再说。花妈妈这态度宋知昀早就猜到了,她今天来反正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来的,毕竟她马上要离开了。 没想到,她还没开口,房门被人一把推开,顾玄礼步履如风走了进来,往敞椅上一坐,本能想把腿架起来的同时,对上宋知昀的眉眼,他又讪讪地放下了,尴尬咳了声,望着花妈妈道:“哦,原来我不在的日子,你们就是这样欺负她的?” 花妈妈在看清来人后,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这,这不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吗? 不是传说他横竖看不上宋家五姑娘,连婚都退了吗? 可今日一看,这护内的态度,哪里是厌恶的模样? 宋知昀没想到顾玄礼会来,下意识问:“你来干什么?” 顾玄礼以为又是哪里惹她不快,几乎本能从敞椅上弹了起来,张狂脸色瞬息变得乖顺,垂下眼睑小声道:“我……也就是来看看,你别生气。” 花妈妈简直腿都软了! 小公爷这惧内的样子,分明就是谁欺五姑娘谁死! 她忙道:“不知小公爷光临,这……这雕像我不做了。” 顾玄礼幽幽侧脸,面无表情道:“你该和我说吗?” 哦,对对。 花妈妈忙转头道:“五姑娘没时间咱就不做了,不做了。”她抓了桌上的银子就往宋知昀怀里塞,一面道,“姑娘都把定金还我了,哪里还能叫姑娘自己贴钱的道理,没有的没有的。” 宋知昀:“……” 最后花妈妈还亲自恭敬地将他们送到飘香楼门口,宋知昀走了一段路回头还见花妈妈站在门口露着标准笑容冲她点头。 宋知昀不得不感叹,果然有权有势才是王道。 花音却对自家姑娘治人的方式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有顾玄礼完全没和她们在一个频道上,兴冲冲地道:“听说你们要去金陵了?太好了,你坐我的马车,我让人添置了加厚的软垫,坐再久屁股也不疼!” 花音的小脸一红,低声道:“大街上,小公爷不可如此不雅,慎言。”大约看顾玄礼对自家姑娘的态度,花音也逐渐不怎么怕顾玄礼了。 顾玄礼不以为然,道:“实话不行吗?” 宋知昀轻笑道:“陈大人自会替我安排马车,不劳小公爷费心的。” 顾玄礼还想再说,见宋知昀的眸色沉了些,他只好作罢。 花音悄声问:“姑娘咱们不回县衙吗?” 宋知昀点头道:“不日就要启程,怕是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想买什么今日可以逛一逛,顺便带着伴手礼,届时可以送给新同事们。” 对于宋知昀口中的新词花音大约也能听懂,二人沿途逛了一圈,买了好多东西,最后全落到了顾玄礼手上。 终于,跟在他身后一众随从中为首的尔风走了上来,恭敬道:“公子,让属下代劳吧。” 顾玄礼抱紧了怀中的东西,一本正经道:“不用了,给女士拿东西是男人应该做的。” 尔风:“……”他家小公爷好像真的变了。 正说着,一辆马车过来,横在了他们面前。 宋知昀正要绕着走,便听车上女子娇滴滴带着委屈的声音传来:“玄礼哥哥这是厌弃我了吗?” 天哪,她那戏精四姐姐又来了! 顾玄礼望着微掀车帘里的女子,面无表情道:“我不认识你。” 宋知卿倒抽一口冷气,被竹姚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用团扇半遮了脸,一双杏目微红,径直拦在顾玄礼面前,道:“当初是谁同我千里寄锦书?又是谁说非我不娶的?如今我整个心都落在了你身上,玄礼哥哥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 顾玄礼直白道:“谁主张谁举证,证据呢?” 宋知昀差点快笑喷了,毕业于警局的狗子果然法律知识过硬。 “听闻玄礼哥哥生了场大病忘了许多事,果然是真的!没关系,你写给我的诗我随身带着呢!”宋知卿真的从衣袖里取了一封信出来,送至顾玄礼面前,道,“玄礼哥哥看一眼就能记起来了!” 呵呵,看多少眼都记不起来。 顾玄礼蹙眉认真扫了眼,看了眼下面的落款,又看了眼宋知昀,见宋知昀点了点头。他便道:“这不是我写的。” 宋知昀:“??” 宋知卿:“……” 不等宋知卿说话,顾玄礼把东西丢给尔风,转身冲进一侧的一品斋,出来时手中握了一支蘸着墨水的笔和一张白纸。 他道:“看好了。”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过去,只见他大笔一挥,在白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宋知昀算是第一次亲眼见识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狗爬式! 顾玄礼将两张纸并在一起,道:“你觉得这两个签名哪里像?”见宋知卿怔住,他又转向带来的随从们,“你们觉得呢?” 众:“……” 若不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叫顾玄礼,恐怕都认不出这三个是什么字! 一众随从抖了抖,虽然小公爷在金陵名声不太好,可那一手漂亮的字可是国公爷手把手给教出来的呀! 宋知卿咬着唇,连团扇也收了,脸也不遮了,颤声道:“玄礼哥哥何必这样骗我?这若不是你写的,那会是谁的!” 顾玄礼随便伸手往后一指:“他写的。” 尔风:“……”真与他无关啊! “回县衙。”顾玄礼撺着宋知昀便走。 没走几步,后面传来宋知卿爆发式的痛哭声,绝望得仿佛世界毁灭了。 这宋知卿也是活该,她联手顾玄礼害死宋知昀时何时想过,上天干脆把阴狠的顾玄礼一起收了。而宋知卿虽然还活着,到头来也是什么都得不到,如今她当街拦下顾玄礼,来这么一出,已然名声尽毁。 所以说,老天让你活着也未必是对你的优待,做人还是收敛点。 花音两只拳头捏得紧紧的,一副很是解气的模样,宋知昀看了想笑。 一行人正走着,突然身后一阵马蹄声当街横扫过。 宋知昀回头看去,那匹马差点撞上宋知卿停在路中间的马车,马背上的年轻人用力拉住马缰绳,棕色的骏马长鸣着惊险与宋知卿擦面而过。 原本哭得撕心裂肺的宋知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吓得连哭都哭不出了。 马匹并未停下,急速往远处跑去,马背上的年轻人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 隔得有些远,宋知昀却蓦地站住了脚步。 “姑娘?”花音跟着停了下来,“怎么了?” 那边一人一马已经渐行渐远,而后消失在街角。 可宋知昀也说不出为什么,就刚才,那马背上的男子回头的一瞬间,那副熟悉的眉眼,令她不自觉想到了萧倦。 随即,她忙狠狠摇了摇头,疯了吧,不过几面之缘,再说如今人都走了,怎么会想起他呢。 她收回心思道:“没什么,走吧。” …… “阿嚏——阿嚏——” 萧倦冷不丁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段长青正巧端着药拂开车帘,关切问:“公子可是着凉了?” “没有。”萧倦伸手接了汤药,仰头便喝了。他只是……没来由想起了那个行事出格的宋家五姑娘。 她同他,很像。 或者说,她比他过得还要难。 八年前东宫出事,他尚且还有皇太\祖母庇佑。虽然太\祖母在两年后仙逝,可那两年他的成长足以在日后的岁月里保全他自己。退一万步,他还有皇族身份,那些人也不会明目张胆对他如何。反观那什么都没有,还树敌一大片的宋知昀…… 萧倦突然有了想要施以援手的想法。 段长青突然道:“也不知道五姑娘最后有没有从小公爷手下逃脱。” 萧倦的心头微跳,他覆下眼睑轻笑:“想知道?” 段长青接过空碗,道:“若非急着回金陵,属下倒真想留下看看的。这五姑娘啊……”他见萧倦抬手揉着眉心,忙转口问,“公子可是眼睛不适?”他转身想去外头叫南宫阳。 萧倦却道:“无碍的。好多了。” “当真?”段长青心中悬起的石头落了些许。 …… 外头树下,斜阳西落,南宫阳正坐在地上对着面前一堆草药挑挑拣拣,见段长青下了马车,便道:“你当真不同我说说你家公子的伤是怎么弄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喜欢的话收藏一个,多多留言哦。 感谢在2019-12-05 16:21:45~2019-12-06 15:0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9个;阿破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金陵非善地 闻言,段长青的脸色骤变,他下意识回头朝马车看了眼,又想起他是等公子睡下才下来的,便松了口气。 “怎么?”小丫头干脆盘腿望着他,道,“你家公子眼睛不好使,你当我也不好使?那明显不是眼睛问题,是头部遭受撞击导致淤血残留,这才使得眼睛看东西越来越模糊。都说大周最好的医者都在金陵,就算治不了,也不至于连这点病因都瞧不出来吧?”话至最后,带了几分轻蔑。 段长青的手指慢慢攀至腰间长剑上。 宫中太医自是不可能瞧不出,不过是因为从未宣太医瞧过。 太后娘娘仙逝前半月,公子突然出了意外,当即昏迷不醒,太后娘娘说是公子贪玩从墙头摔了下来。后来公子醒来后却不记得自己在哪里摔的。段长青却记得给公子医治的吴太医,在太后娘娘驾鹤西去前一晚,突然暴毙在了家里。 段长青是不信公子摔跤的事,可他从没问过,也不想深究。 太后娘娘特意嘱咐过,这件事跟谁也不准提,所以当年公子摔伤的事,皇上不知道,甚至连公子自己都不知道。若不是这两年公子的眼睛出了问题,那件事本该随往事尘封的。 长剑微微出鞘,刀光折射在南宫阳的脸上,段长青居高临下盯着她道:“南宫姑娘小心说话。” 南宫阳眯了眯眼睛,假装没看到已出鞘的利刃,低头摆弄着草药,幽幽道:“哎,这徐长卿哪儿去了?我没有采到吗?”她无辜抬头眨了眨眼睛,问,“段大哥知道徐长卿长什么样吗?” 段长青面无表情站着,他哪知道那些草药哪个长哪样?小丫头在警告他。 南宫阳耸耸肩,不悦道:“今日天色已晚,看来只好明早再上山去采咯,毕竟你家公子的病情耽误不得。” 段长青的拇指微微收回,连带着出鞘的利刃一并归鞘。 方才紧张气氛瞬息散去,段长青抱剑倚在粗壮树干上睨着南宫阳看,他身后的马车静置,窗帘却莫名轻微摇曳着。 …… 三日后,陈楚南一行人准备好一切打算启程。 平城送行的百姓从县衙一直延伸到了城门口,可见陈楚南的官品不必多言。 连杨家二老都来了,宋知昀见他们远远跪下朝陈楚南磕了个头。 花音叹了口气,道:“也是可怜,不过好在大人还了柳杨氏清白,如今那对狗男女也已经行刑。”花音在人群里找了一遍,又见宋知昀一直不说话,便道,“府上没来人,其实也没关系,姑娘您别太难过。” 宋知昀道:“不来就不来。” 花音为了宽慰她,又道:“听闻那日四姑娘回去后就大病一场,如今连床都下不来呢,反观小公爷对姑娘您的态度……奴婢看了都解气。” 宋知昀是真没往心里去,毕竟她也不是原主本人。 那边,王师爷抱着那只小京巴难分难舍跟陈楚南说着什么,宋知昀探出头看了一眼,小京巴大约一下就嗅到了她的味道,立马扭头冲她狂吠起来。 宋知昀蹙了蹙眉,这小狗还挺记仇啊。 前面国公府的马车车帘一掀。 小京巴对上顾玄礼的眼睛,瞬间“呜咽”一声安静了,还拼命往王师爷怀里钻。 王师爷往后退了半步,规规矩矩朝陈楚南行了礼,道:“大人一路珍重,家中不必牵挂。” “有劳。”陈楚南回礼,又看了眼来送行的百姓们,也郑重回了个礼,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车队三辆马车陆续穿过城门出去。 花音坐回车内,不解道:“此去金陵可是相隔千里,大人为何要将家眷留在平城?昨晚我见夫人同他道别都哭了,听闻小公子把大人送的玩具都扔了。” 想起陈楚南收到调令时的脸色,宋知昀抿着唇道:“大约金陵也非善地。” 花音吃惊道:“那我们还去吗?” 去啊,不然还能去哪里呢。 不过花音的这些担忧很快就消失在了一路的风光上,她是头一次出平城,见着什么都新奇得不行,连带许多没见过的花儿草儿都不放过。 车队在临近驿站休息后的翌日,宋知昀便换了一身男装,改了个名字叫宋五,顺便同陈楚南通了气。 花音不解地问:“姑娘上回不还说偏要穿女装出行,怎么才出平城就变了?” 那时是为了退婚,如今是为了方便,宋知昀也想在金陵重新开始。 于是在车队出行后半个时辰,顾玄礼就从行进中的马车上跳了上来。 花音惊叫着道:“男女授受不亲,小公爷您……您成何体统!” 顾玄礼邪笑道:“我与你家公子都是男人,何来男女授受不亲?要不,你下去?”他说着就往花音身边坐,花音惊恐地跑了出去。 宋知昀蹙眉问:“你干什么吓唬她?” 顾玄礼难得一脸认真:“我打听过了,那秦公子是秦相的孙子秦少漓,是不是?” “……你打听他干什么?” “听说你和他关系不错。” “没有的事。” “新闻都说,女人否认就是肯定。” “……”新闻害人不浅,连狗子都不放过。 顾玄礼又道:“我会让你知道我和他到底谁更厉害。” 宋知昀快笑了:“没有实权的国公府和手握重权的丞相府,你觉得谁更厉害?” 他不服道:“我比他有才华!” “什么才?找违禁品、嫌疑人吗?”宋知昀托腮凝视着他,道,“我承认你是狗种翘楚,可你现在空有小公爷的身份,还是个文盲啊。” 这话没错,他是个睁眼瞎,“顾玄礼”三个字他那天都是照着宋知卿给的信上落款一笔一划描的。 顾玄礼一张好看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实话果真不是那么好听,他终于理解为什么人们都不喜欢听实话了。 可是……他现在也是人了啊,当初身为一条狗,他也很努力地训练,成为警犬,避免了被卖去狗肉店的惨剧,死后也有自己的荣耀。何况现在重活一世,他更当为自己争取点什么! 于是在静默了三秒钟后,顾玄礼道:“我要变得比秦少漓更优秀!” 语毕,他转身跳了下去。 当初在局里,除他以外还有另外两条警犬,他在宋知昀心里可是排第一的狗子!如今他都投身成人了,自然也要做宋知昀心中的第一! 一刻钟后,顾玄礼算是把秦少漓的底细里里外外打听了个底儿朝天。 父亲是吏部尚书,祖父是当朝丞相,当今皇后娘娘乃秦少漓的姑奶奶。秦少漓本人三岁能文五岁能武,是上届春闱会试的第一名会元。 杨捕头插话道:“不出意外,他该是明年殿试第一的状元郎。” 他的话刚落,便见面前的人直挺挺倒了下去。 尔风大惊,忙扶住顾玄礼大叫:“公子没事吧?” 此刻,顾玄礼满脑子都是:这特么还怎么比??他是一只狗啊!!不不,他现在是人了,可是……一个文盲怎么和寒窗十年智商爆表的未来状元郎比?? “公子?”尔风回头便喊,“愣着干什么?快扶公子去马车上!” 顾玄礼却一把抓住尔风的手臂,睁大眼睛问:“你说,我现在回去读书还来得及吗?” 读……读书?? 尔风只觉头皮一凉,他家小公爷真是疯了吧?同在金陵时他从不曾打听过任何有关秦小公子的事,甚至府上是严禁出现任何有关秦小公子的消息,毕竟……那位是整个金陵世家子弟的克星,尤其是他家视读书为粪土的小公爷。 如今这……是怎么了? 宋知昀透过车窗看着外面那混乱的场面一时间不知道顾玄礼发了什么疯,一只狗投身成了国公府的小公爷,换了她笑都笑死了,他还要折腾什么劲儿。 没想到接下来的三天,顾玄礼都没来烦宋知昀,听说递进车内的文房四宝都换了好几套。 花音落下车帘,道:“说是小公爷在练字呢。” 宋知昀想到顾玄礼那三个连亲妈都不认识的狗爬式的字,不禁抖了抖。 花音又道:“还说回金陵还要请先生教呢。” 宋知昀手上的力道一沉,差点把泥人都捏碎了,连狗子都这么努力了,她更得把专业练扎实,届时好在金陵大展拳脚才是! …… 这天正好出了昌平府,下午进了汝南府地界便听外头杨捕头在说车队要改道。 宋知昀起身出了马车,叫住杨捕头问:“天色已晚,现下改道岂不是要绕出下个驿站了?” 杨捕头点头道:“正是要绕过。”他的脸色略沉重,道,“探路的来报,汝南府境内出现瘟疫,故而大人吩咐绕道而行,此处三府交界,我们往西进淮南府地界,若赶不到下一个驿站,就得委屈五姑……先生你在马车内将就一晚了。” “不委屈。”宋知昀笑了笑。 花音听到“瘟疫”二字下意识往宋知昀身后缩了缩,在这个医疗水平并不发达的时代,染上瘟疫相当于被判了死刑,宋知昀搂了搂她的肩以示安慰。 没想到车队进入淮阳府后,天就下起雨来,并且越下越大,速度便更是提不起来。更没想到又行一段路,前面横了一条湍急河流,上面是一座年久吊桥,马车是铁定过不去了。 陈楚南考虑过后,命所有人弃车,步行至下一个驿站再添置马车。 宋知昀和花音套上蓑衣便下了马车。 一行人先过了吊桥,一路泥泞,宋知昀差点连脚都拔不起来了。她知道古代赶路费劲,却不知道原来这么费劲!怪不得那些千里迢迢赶去科考的考生一大半都死在了赶考的路上。 宋知昀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前面传来一连串马蹄声,她一阵欣喜,想着怎么着也能买下几匹马供他们装些行李,没想到一抬头,隔着朦胧雨帘,宋知昀见前面黑压压挡了一群高头大马。 马背上的人个个蓑衣执剑,目光犀利冷漠。 为首之人反手将腰间长剑拔出,直指向宋知昀一行人,厉声道:“上!” 宋知昀的脑壳一凉,什么情况?大雨徒步已经很艰难了,还要狗血地遇到刺杀吗? 作者有话要说:求营养液~~~ 感谢在2019-12-06 15:01:46~2019-12-07 14:3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10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大型狩猎场 说时迟那时快,前面黑压压一群人已经冲过来了。 杨捕头大叫着“保护大人”,便和随行的侍卫们全都拔了刀迎面抵抗。 “我的亲娘啊!姑娘快跑!”花音尖叫着想拉宋知昀跑,可周围已经混乱一片,花音紧拽着身后的人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 “花,花音……”此刻还站在原地的宋知昀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花音她拉走的人是陈楚南带的随行人员,不过好歹是侍卫,应该会护花音安全。宋知昀虽然见过无数血型残忍的杀人现场,但和直接置身于混杀现场还是不一样的,她想也不想先躲在了路边的树干后。 那边顾玄礼明显想要过来救她,奈何被尔风等一众随从死死护在身后。 而他们面前的刺客越来越多,不知道是不是宋知昀的错觉,感觉那些刺客慢慢地,全部往顾玄礼那边去了。 不是吧?? 一人提剑冲了过来,宋知昀本能折了树枝就要抽,却被来人一把握住,急声道:“是我!” 宋知昀定睛看见是杨捕头,杨捕头告诫道:“别乱走,那些人似乎是冲小公爷来的!” 果然! 要搁以前,宋知昀绝对烧高香了,可现在不一样了,那不是真正的顾玄礼!看那架势,估计那姓顾的原主平时得罪的人不少,多得是人想他死。 尔风等人大约也看出门道了,他反手将顾玄礼往后一推,道:“公子先走!” 顾玄礼突然恢复自由身,第一想法就是朝宋知昀跑来。 宋知昀推开杨捕头冲了出去,大声道:“别过来!” 明显看见顾玄礼愣了下。 宋知昀扯着嗓子道:“跑!往后跑!快跑!愣着干什么,跑啊你是不是傻!” 顾玄礼有些犹豫,分明是一副“我很担心你”的样子。 宋知昀继续道:“看不出来吗都是冲你来的!你不走是想在这里害死我们所有人吗狗男人!” 众:“……” 尔风刚还觉得这五姑娘对自家公子的态度好了许多,此刻看宋知昀的目光充满了愤然,估计心里也只剩下MMP了。 尔风见顾玄礼愣着没动,他咒骂一声命其余人死守住,自己则飞身过去拉住顾玄礼就往后撤。 二人一路退,最后又从那座吊桥上退了过去。 “大人!”杨捕头安顿了宋知昀又忙折回来,“我让人先带您离开。” 陈楚南却站着没动,脸色也从起初的惊慌到眼下的坦然。 雨依然很大,面前阵阵充满杀气的刀光剑影,地上全是大片脚印和飞起的烂泥,唯独少了点儿什么。 哦,血迹。 这样一场刺杀打斗下来,地上却没有血迹。 陈楚南额角的青筋一跳,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抬眸看去。 这边被逼到吊桥边的顾玄礼的随从们正持剑死守着,眼看着快要失守。 突然,混乱中,一道纤细身影穿过。 花音看清冲至吊桥边的宋知昀,这才发现自己拉的人竟然不是自家姑娘,此刻她也管不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见宋知昀手里赫然多了那把解剖用的刀,她大惊失色,道:“姑娘别想不开啊!没准他们不是要劫色呢!” 众刺客:“……” 宋知昀只觉得耳膜有点疼,她当然不是想不开,也知道这架势不是劫色。周围混乱,宋知昀没时间解释,她头也不回,握着锋利的解剖刀,一刀就往吊桥绳索上划了下去。 明显感觉整座吊桥往下沉了沉。 宋知昀心道这把刀就是快,不枉费她花大价钱找最好的铁匠打造的! 她泄愤似的一刀又一刀划下去。 终于,连接这头的最后一根绳索断开。 千钧一发之际,为首的刺客有力的手猛地伸过来一把抓住了被割断的绳索! 宋知昀惊得不行,只见那群刺客一个接一个玩起了接龙! 为首的刺客连脸都涨红了也不松手,艰难道:“小公爷快过来!” 宋知昀:“……” 连吊桥那头的尔风也似乎有些吃惊。 为首的刺客又朝身边握着剑不知道该不该动手的顾府随从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帮忙拉住这桥?” 那年轻随从微楞后,抬脚就把那人踹了出去,大声道:“誓死保护公子,给我上!” 吊桥“轰”的一声掉了下去。 随从们大喝着要碾压上去时,只见那为首的刺客从地上翻身起来,一枚令牌横在了众人面前。 令牌混着雨点,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英国公府的令牌。 刚才还喊着“誓死保护公子”的随从高举的刀猛地停在了半空,现在什么情况?? “自己人自己人。”为首的刺客狼狈从地上爬了起来。 跟着他爬起来的一众刺客们全都默默收起了兵器。 所有人面面相觑。 “国公夫人让你们来的?”陈楚南的声音传来。 为首之人面色略挣扎一番,最后终于道:“从昌平府出来的每条路上都守了我们的人,夫人说小公爷一旦知晓我等身份,便会用身份压我们,所以我等只能先斩后奏,打算速战速决,哪知……”他叹了口气,转身朝对岸单膝跪地,道,“请小公爷随属下回府!” 顾玄礼一听就怒了,骂道:“原来是那老巫婆叫你们来绑我的?” “小公爷!”宋知昀厉声喝断他的话,怕他口不择言,只好严肃道,“慎言,那是你母亲!” 向来桀骜不驯,无人能管的小公爷突然缩了缩脖子,道:“行,我错了,我改。” 为首之人大为震惊,朝宋知昀施礼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宋知昀回礼,道:“陈大人的仵作,鄙姓宋。” 他一脸崇拜道:“同样姓宋,那平城宋家五姑娘声名狼藉,可宋先生却如此威武!” 宋知昀:“……”我还能说什么。 他又道:“我等实在别无他法,主子下令让我等带人回去,可这位少主也是不好惹的,还请宋先生帮帮忙。” 如今隔了这样又大又湍急的河,加上落差少说也有几十米高,宋知昀还能怎么帮?早知道她也不割绳了! 于是她只好道:“其实你们不必如此,小公爷本也是要随我们一道回金陵的。” 众“刺客”:“……” 如今顾玄礼是不可能再与他们同行了,宋知昀好说歹说他才同意和尔风去别处绕路。 “到金陵后,你可一定要来国公府找我啊!”顾玄礼在对岸高喊。 宋知昀没好意思说当初她在宋家当着国公夫人的面信誓旦旦绝对不去金陵找顾玄礼的。 搞出乌龙的一群侍卫们只好跟着顾玄礼带来的随从们在这边沿着河岸跟着对岸二人走,行得远了,宋知昀还能听见顾玄礼隔着一条河骂了一路。 她隐约听有人冒死顶了一句:“要不是宋先生隔断了吊桥,属下……” 那话没完就传来顾玄礼的咆哮:“她割绳是为了我好,为了我好,懂吗懂吗懂吗!!” 宋知昀揉了揉眉心。 这边,陈楚南吩咐人收拾好继续赶路。 顾玄礼带人离开后,明显感觉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连陈楚南也是。看来身份这档子事说起来真的挺糟心的。 下一个驿站还有大半日的路程,今晚是铁定赶不上了。 众人又往前走了半个时辰,天色渐黑,雨却没有见停的架势。本来还能在马车内将就一晚,现在好了,马车也没了。 一想起这才是千里之行的开端,宋知昀有点想死。 好在沿途有个破旧的凉亭,杨捕头带人在地上铺了些垫子就请陈楚南和宋知昀去了亭子里。 宋知昀和花音搂着睡了一晚。 翌日,发现许多人都有些着凉了,连陈楚南也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趁着杨捕头带人收拾之际,宋知昀和花音就地用带来的生姜煮了姜茶,按个分给众人。这一路而来,之前和宋知昀没什么交集的人也都了解她了,大家也就没那么多规矩,都能坐下玩笑几句。 花音亲自端了姜茶给杨捕头,道:“杨大哥请喝姜茶。”花音每次和男子说话都要脸红上一阵。 杨捕头笑着道:“多谢花音姑娘。” 花音的脸更红了。 才说着,便见一男一女领着个孩子匆匆赶路。那孩子大约以为宋知昀等人在喝什么好喝的,不住地咽口水,连脚步都慢下来。 花音忙用剩下的热水泡了碗红糖水递上前去。 孩子忙挣脱了父母的手跑过来喝。 年轻夫妻有些窘迫,大约赶路急,二人都是嘴唇干裂,花音又给二人倒了茶水。 他们道了谢,也没有推辞。 一家三口都是附近的村民,男人叫张大进,说是要外出走亲戚的。他叹了口气,道:“谁曾想,连着下了几天大雨了,前面山体滑坡,把路给堵了!” 陈楚南的脸色微变:“路堵了?” “可不是!害我们白走了一晚上。”张大进朝后面看了看,有些犹豫,“这不,只得绕路往后走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杨捕头的脸色也不好看,开口道:“恐怕往后路也不通了。” 张大进道:“不会的,那边有座桥。” 众人很有默契地将目光都落在了宋知昀身上。 她干笑两声,硬着头皮道:“那桥……断了。” “断了?”张大进娘子的手一抖,碗“砰”的一声摔碎了,她完全顾不上,几乎快哭了,拍着大腿道,“这下好了,得死在这里!都得死在这里啊!” “胡说什么!”张大进狠狠拽了把身边的女人,赔笑道,“你们别听她胡说,多谢你们的茶水,我们先走了。” 他说着,慌慌张张拉着女人孩子往前面去了。 花音下意识道:“桥都断了,怎么还往那走呢?” 宋知昀转身望着那全身上下都透着奇怪的一家三口,她侧脸看了眼与她并排而立的陈楚南,低声道:“这种天气,连夜赶路做客,前头没路了,却说往回绕路也得走,大人也觉得奇怪吧?” 陈楚南抿唇不语,凭他多年为官的经验觉得,这里应该发生了什么大事。 宋知昀回想着孩子娘那句“都得死在这里”,不禁想起探案小说里那种专喜欢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下大开杀戒的连环杀手。她又想到前面塌方的路,后面被她割断的吊桥……这里活脱脱是一个她亲手制造的庞大猎场啊! 作者有话要说:求营养液,求收藏,求留言~~感谢在2019-12-07 14:30:56~2019-12-07 18:1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10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奇怪的村子 宋知昀和花音在亭子里坐了会儿就见杨捕头带着人回来了。 杨捕头大口喘着气道:“大人,那张大哥没说谎,前头的路的确塌了,属下仔细查看过,即便是我们这所有的男丁全部去清理,没日没夜地干,少说也得七八日才能疏通。” 陈楚南指了指地图,道:“再往前走三五里路,往右应该有条路,往里走有个叫黑石村的大村落,把村里头的男丁都喊上,应该就能快上许多。” 杨捕头点头道:“也只好如此。” 宋知昀想到她一身泥土终于可以找个地方好好清洗一番,瞬间感激涕零。 杨捕头带人去前面开路,宋知昀和花音踩着泥泞的路,一脚深一脚浅,艰难跟在后面。 很快便走到了陈楚南所说的通往黑石村的路,不过那路比想象中的宽敞平坦,铺了碎石,也没有之前的难走。宋知昀顺道把沾在鞋子上厚厚一层烂泥全部蹭在了碎石路上,顿时感觉身轻如燕。 很快就看见了林子后的村落。 与沿途看到的所有村落都不一样,不是林子深处的穷乡僻壤,这里家家户户都是独立的房子院落,白墙黑瓦,乍一看竟然同城中的住房差不多,简直就是林中城池嘛! 陈楚南没有多余的吃惊,解释道:“黑石村的后山是个矿区,这里地处三府交界,生产的煤炭运往周边七八个州府,黑石村的村民世世代代都很富有。” 原来藏有煤矿,这黑石村的名字也叫得形象。 宋知昀看着这光鲜亮丽的村落,觉得果然天无绝人之路,这样一想,便有些同情此刻还在辛苦绕路的顾玄礼了。 众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从林子里冲出许多手持兵器的人来,为首一人厉声问:“什么人?” 陈楚南也愣了下,大约没想到这富得流油的村子还有自卫队。 杨捕头上前报了陈楚南的身份和来意。 自卫队的人很是震惊,不多时便把村长请了出来。 整个黑石村都姓张,村长已是花甲之年,慈祥面容下却透着一抹精明之气。他一来就规规矩矩行了礼,官方地赔罪一通。听了陈楚南要借人的话后,他起初有些犹豫,但很快便道:“应该的应该的,今日就算大人不来,老朽也得派人前去,毕竟村里的煤炭还得及时运出去。大人赶路辛苦,请随老朽先去寒舍安歇,今日尚且还有雨,明日该能停了,待老朽先安排好,明日便着人同杨捕头们一道前去修路,您看如何?” 安排得条理清晰,又明明白白,陈楚南自然不好说什么。 一路进村,村长又粗略介绍着村里的情况,说后山乃是矿区,诸多危险,特意嘱咐他们没事不要前去。 陈楚南应着,突然圈手咳嗽两声。 村长的脸色大变,连身边的自卫队们都下意识退开了好几步。 陈楚南有些尴尬,只好道:“昨夜露宿,有些着凉。” 杨捕头跟着道:“不知村里可有大夫?” 村长狐疑打量着陈楚南,片刻,才道:“有的,稍后老朽让人去请。”他走了两步,又问,“汝南府与我淮阳府交界处出现瘟疫的事,不知大人可有耳闻?” 陈楚南没有回避,道:“正因为此,我等才改道进了淮阳府地界,没想到仍是避不开天灾。不过本官打听到,瘟疫只是小范围,应当控制住了,村长不必担心。” “原来如此。”村长收拾了情绪,道,“大人请。” …… 黑石村相当大,视野所到之处全是村民的房子,从这头走到那头也得花费一番时间。 宋知昀很快就见到了村长口中的“寒舍”,少说占地也得有七八百平,东西独立院落,朝南主楼还是罕见的二层楼! 连杨捕头都连连惊叹,这竟然是一个村! 村长安排起事来利索又妥帖,果然不愧是有钱见过世面的人。 宋知昀和花音被安排在东边院子里,陈楚南一番推托,最后还是被请去了主楼安置。 余下的人各自分散被安排去了附近村民家里。 宋知昀进门就先洗了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仰面躺在床上才觉得神清气爽活了过来。 花音去外头转了一圈回来便神神秘秘地道:“姑……咳,公子,奴婢觉得这村子奇怪得很,偌大一个村子,人却没见几个。” 宋知昀连眼皮都懒得动,道:“都在矿区干活吧。” “可不干活的女人小孩见了奴婢,连话都不愿同奴婢说,反正奴婢就是觉得很奇怪。”花音在床边坐了下来,掩饰不住的担忧,道,“就盼着杨捕头他们赶紧把路疏通,我们好快快离开这里。” 宋知昀又累又困,花音的话完全没放在心上。 她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夜里,也不知什么时候,隐约听得有女子哭喊的声音,那哭声越来越凄厉,又戛然而止。 宋知昀却猛地睁开了眼睛,想着花音白日里说的话,宋知昀鬼使神差套上衣服下了床。 窗外漆黑一片,哪里又女人叫喊声? 正在宋知昀以为是自己做梦,打算关窗时,不慎瞥见远处有火苗窜动。 是火把。 那是要往后山的方向去。 虽然心里有一万个阻止自己前去查探的声音,但最后全都败给了越窜越高的好奇心。 宋知昀干脆没走正门,从后窗翻了出去,一路沿着那抹火光追去。 绕过通往后山的小路后,那抹火光似是停了下来。宋知昀不敢跟得太近,又苦于看不到前面发生什么,于是将衣裙系在腰上,咬牙爬上了路边的一棵树。 所谓登高望远嘛。 上去后,宋知昀果然看见二个大男人强行将一名女子按在地上,那女子大约被堵住了嘴,拼命挣扎却只能发出“呜咽”声。举着火把的男人蹲在地上跟她说着什么,隔得远,宋知昀完全听不见,但那女子的情绪却越来越激动,按着她的那二个男人费了好大力才又将人制住。 宋知昀心想等白天她再悄悄来“拜访”被关在这里的女子便是,于是想从树上下来溜回村长家去。却不想黑灯瞎火,她脚下一个打滑,直接就摔了下去。 “唔……”摔下去的瞬间她还记得捂住自己的嘴,就算摔死也不许发出任何声音,这才是偷听尾随者的最高境界! 预期的疼痛没有传来,宋知昀整个人稳稳当当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中。 她幽幽睁开眼睛,昏暗月光勾勒出男子轮廓分明的脸。 竟然是萧倦! 宋知昀感觉脑子有点懵,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朦胧月下,萧倦挺拔站着,眼底含笑,道:“五姑娘。” 宋知昀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没了,月黑风高,她自己都认不出穿着男装的自己,何况那个睁眼瞎萧倦!她咒骂了句“妈的,是个梦”,然后迟疑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似有不甘地在萧倦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 萧倦猝不及防,吃痛一松手。 随即,宋知昀觉得身子一轻,下一秒她的屁股重重摔在了地上。 疼疼疼…… 她龇牙咧嘴揉着屁股,突然一怔,猛地抬头看向捂着手臂的男子,试探道:“秦公子?!” 萧倦“唔”一声,半蹲下来,睨着她,道:“是我。” 宋知昀的脑子“嗡嗡”地叫,脱口道:“你怎么认出我的?你眼睛……”她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好了??” “好了。”萧倦的声音寡淡,道,“连你此刻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的眼神都看得清清楚楚。” 宋知昀:“……” “公子,公……”段长青快速过来,在看到宋知昀时,立马按住剑鞘,警觉问,“她是谁?” 宋知昀清了清嗓子,笑道:“段公子,别来无恙。” 段长青下巴快掉下来了:“五姑娘??你……你怎么在这里?” 正说着,那边三个男人大约完事了,打算回村。 萧倦使了个眼色,三人会意,悄然起身先行往村子走去。 宋知昀便把他们是如何乌龙被困在此地的话说了一遍,这才得知萧倦他们改走淮阳府地界也是为了避开汝南府的瘟疫,又因为沿途治疗萧倦眼睛的缘故,采药耽误了不少时间,正好干粮也欠缺,便来村子休整。 村长给他们安排的村民的家离村长家很远,故而白日来时没有撞见。 萧倦突然道:“那座吊桥断裂之前,黑石村就已经封村了,来人一概只进不出。” 宋知昀吃惊问:“为什么?” 段长青蹙眉道:“村中出现瘟疫,你们不知道吗?” 宋知昀猛地收住了脚步。 萧倦提醒道:“快走,别留在这里。” 宋知昀这才想起他们后面还有三人也正往这里来,便只好跟上了他二人的步子。她不免想起先前村长听到陈楚南咳嗽面露惊慌的样子,想到那张大进娘子的话,又想起花音说村里的人少得可疑……瞬间把什么都对上了。 她脱口道:“所以后山的矿区并没有在作业,是染了瘟疫的人全在那里?” 萧倦点头:“不错。” 宋知昀仍是不解,道:“瘟疫是天灾,村长何必遮遮掩掩。” 萧倦的眸色如渊,话里却带了几分笑:“所以奇怪,不过既然陈楚南来了,明日便可光明正大去后山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07 18:13:59~2019-12-09 14:5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15个;宛如素颜10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昨晚就见过 三人行至村长家门口便发现后面的火把已经消失不见,大约是各自回家去了,宋知昀终于松了口气。 段长青已经欲言又止了一路,积了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刚做好准备打算开口,却听萧倦低声道:“天色不早,五姑娘早点歇息。” 其实宋知昀也有很多话要问,不过眼下他们都困在这里,也算来日方长,于是福了福身子,软语道:“秦公子也请回吧。” 段长青看着一身男装还粗鲁地把衣摆系在腰间的女子,听着她此刻软香轻柔的话,还行着女子的礼,只想说:“…………” …… 翌日,宋知昀尚在梦中,隐约感觉房门被人一把推开,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几乎是直接扑到了宋知昀的床上,她没来得及睁眼,整个人都被人拖了起来。 “姑娘!姑娘!醒一醒,姑娘!”花音边叫边摇晃着宋知昀的身体。 宋知昀迷糊睁开眼,道:“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叫我仵作先生的。” “哎呀,现在这不重要!”花音凑近了些,杏眸中染着笑,道,“告诉您一个好消息,秦公子也在这里!” 听到“秦公子”三个字,宋知昀瞬间清醒了。 花音有些小骄傲,道:“怎么样,惊喜吧?” 宋知昀打了个哈欠,翻身下床,一面道:“昨晚就见过了。” “什么?”花音的脸色一僵。 宋知昀猛地回过神来,果然见花音满脸都是“姑娘您昨晚私会去了”“女儿家怎么能夜会男子”的表情,宋知昀忙回头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开玩笑的,我昨日很早就睡了。啊,你说什么?秦公子也在?真的吗?在哪里?怎么可能!” 宋知昀自己都觉得演得有些尬。 好在花音没有追究,伺候她梳洗,道:“刚从大人房内出来,听说和我们一样被困在这里,比我们早来两日,只怪村子太大,不然昨日就该见着才是。” 二人正说着,外面杨捕头来了。 花音开了门,便听杨捕头道:“大人请先生过去,村里有人感染了瘟疫。” “啊!”花音一听瘟疫吓得脸色都白了,死命拉着不让宋知昀出去,紧张道,“我家姑娘是仵作又不是大夫,大人为何要她去?” 宋知昀推开她的手,安慰她道:“没事,就去看看,你在房里等我回来。”语毕,她径直出了门。 …… 外头齐刷刷站着好多人,连村里的耆老们都来了,一群人都围着陈楚南在说话。 萧倦远远负手立着,完全没有要上前听的意思,倒是陈楚南朝他请示了好几眼,见他丝毫不动,终于也静心听村长说话了。 村长一脸诚恳解释道:“前阵子村里的张大山去过一趟汝南府,就是他把瘟疫给带来村里的,先是感染了他家里人,再是左邻右舍,眼看着快要控制不住,老朽这才和村里几位长者商量把人暂时都安置在矿区隔离。老朽本想着大人只是路过,再说这些合该也是村里的事,就想瞒着大人,也是不希望大人有什么危险。” 陈楚南的话很是官方,大抵是一些既然遇见了便没有不管之理云云,宋知昀便没仔细听,直接走向远处那对主仆。 连下了几天的大雨终于停了,地上却仍然潮湿,空气却格外清醒,宋知昀忍不住深吸了好几口。 萧倦今日简单着一身纳白长袍,去了玉带环佩,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宁静雅致。 宋知昀行至他身后,认真作揖行礼道:“秦公子。” 因宋知昀穿着男装,抱剑站在他身边的段长青起初没注意,直到宋知昀打了招呼,他又想起杨捕头嘱咐的,这才反应过来:“五……五……宋……”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倒是萧倦转身,从容同她回礼:“宋先生。” 昨夜光线昏暗,萧倦此刻才能好好看一看面前的人儿。她站定,未施粉黛,端的是一副年轻仵作的面孔,不知为何,萧倦眼中的人却仿佛仍是眉间远黛、肤甚雪玉的佳人。 段长青号称阅女无数,却在见了宋知昀回客栈后同他说,一眼惊艳。 惊艳吗? 萧倦说不上来,但这个女子身上似乎有种魔力,让人见了便忘不了,甚至还时常会想起她。 “秦公子?”宋知昀见那边陈楚南和村长等人要走,忙提醒他。 萧倦回神,与她一道跟上去。 段长青也跟了上去,终于逮住机会把憋了一晚上的问题问了出来:“你和小公爷没照面?” 宋知昀直白道:“照面了,还同行了一段路。” 段长青震惊道:“他……没把你怎么样?不像他啊,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宋知昀就不好实话实说了。 她想了想,道:“要不下回见了你亲自问他吧。” 明显见段长青神色有些忌惮,看来那姓顾的原主之前在金陵应该是相当地声名狼藉。宋知昀也不想继续聊顾玄礼的话题,便转口问:“哪位大夫这么神奇,竟真的把你家公子的眼睛给治好了?” “孙大夫的徒弟南宫阳。”段长青才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地动山摇的“段大哥”,不等宋知昀回头,一抹娇小的身影如风一般飞奔过来,一把拽住了段长青的衣袖,拉着一张脸,没好气把身上的药箱丢进段长青怀里,噘着嘴道:“求人帮忙你不得帮着提点东西吗?哪有叫我自己收拾的道理!” 宋知昀这才看清来人,还以为孙泊儒的关门弟子该是个皮肤白净,手指干净的年轻男子,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个矮她半个头的小丫头。大约是起得急,小丫头右侧一缕头发没扎好,飘飘然落在耳边,连头绳都是歪的,她眨着一双明亮眼睛,仍是气呼呼看着段长青。 段长青有些尴尬,干脆也恶狠狠瞪着她。 南宫阳觉得没趣,转身才瞧见宋知昀,她顿时来了兴趣,笑着问:“这位俊秀的公子是谁啊?” 宋知昀从容道:“在下陈大人的仵作宋五。” 南宫阳一听她是仵作便问:“你真的能看出来人是不是中毒死的?” “能。” “什么毒也知道?” “这……不知道。” “那也不怎么厉害嘛。” 宋知昀:“……” 南宫阳从兜里掏出一粒褐色药丸状的东西,递给宋知昀道:“那你能尝出这是什么毒吗?” 宋知昀:“……” 面前的小丫头突然捧腹大笑起来,又取出一颗一模一样的药丸,塞入口中,道:“骗你的,这是糖丸,我带着解馋的。”她又扭头同段长青说起话来,期间宋知昀听南宫阳提到了张大进的名字。 她脱口问:“你们认识张大进?” 萧倦垂目看她,道:“我们如今就住在他家里。” 宋知昀更惊讶了,道:“可他们一家三口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段长青用剑柄顶了宋知昀一下,朝她使了个眼色。 宋知昀这才想起之前萧倦就说过黑石村早就只进不出了,她看着萧倦的眼睛,恍然大悟,小声道:“你帮他们逃出去的?为什么?” 萧倦徐徐道:“最先把瘟疫带进村的张大山乃张大进的兄长,可张大进却说他兄长并非死于瘟疫,不过是普通受凉。本来两三日合该痊愈的病却出了人命,甚至连他嫂子和两个孩子也接连被传染上。” “所以你怀疑被关在后山矿区的那些人根本没得瘟疫?”宋知昀感觉脑子不够用了,但她却信萧倦不会乱说话。 张大进娘子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再加上开始陈楚南进村时村长隐瞒了这事,眼下想来更是疑点重重。 四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到矿区时,南宫阳已经自然熟地叫上了“小五哥”,渐渐地,同行一些与宋知昀混得比较熟的人开始叫起了“小五”。 起初宋知昀还想挣扎一番,后来想想,算了,小五就小五吧,毕竟她也不是男人,要一群男人张口闭口称呼她“宋先生”估摸着是有点强人所难。 村长带他们到了其中一个矿洞口,宋知昀认出来了,正是昨夜她跟来的地方。整个洞口都被人用石头封了起来,只余下一侧供一人通过的小口,但也用帘子挡住了,看来昨夜那人是逃出来的吧? 洞口有自卫队把守,把守之人各个戴着手套和口罩。 村长站住脚步,朝陈楚南道:“老朽把染病的村民全都安置在矿洞内,每日都安排专门人送食物和水进去,村里的大夫每日也都来问诊。把他们安置在这里老朽也是没办法,毕竟这病会传染啊。”他见陈楚南往前走了一步,惊慌失措拦住道,“大人乃是贵人,万万不可以身犯险!” 陈楚南道:“本官来都来了,还是进去看一眼。” 村长拼命拦住道:“大人是不信老朽的话吗?若然是这样,那……”他突然回头看向萧倦,道,“那位秦公子同大人是故交,大人不信老朽也当信他吧?不若让秦公子进去看看!” 陈楚南的眉毛抖了抖。 段长青大约想起了之前在义庄萧倦自告奋勇的样子,便如临大敌挡在了他身前,顺便冲南宫阳使眼色。 南宫阳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噘着嘴小声道:“之前是你们信誓旦旦说肯定不是瘟疫我才说我进去看看的,可我看这架势……没准是真的吧?” 段长青快骂人了,强忍着道:“你可是大夫!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南宫阳有些委屈道:“可我这不是还得留着命去金陵呢。” 正在他们僵持不下时,宋知昀说了句“我去”。她才往前走了半步,手腕蓦地一紧,男子的身影自后面压了过来,他沉了声道:“你疯了?” 宋知昀回头冲他淡淡一笑,压低声音,道:“你不是怀疑里面的人根本不是瘟疫吗?我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09 14:56:39~2019-12-10 15:2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10个;阿破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扒他的衣服 萧倦微怔,只见面前女子淡定从容,眼中一片坚定,没有一丝怀疑与踟蹰。 他心下一阵恍惚,犹记得八年前东宫和段家出事,他去求皇上,说父王与舅父不会做出丧尽天良的事。 他去求皇后,她曾是先皇后的闺中密友,先皇后病中还曾嘱咐皇上要好好待尚是贵妃的她。 那夜大雪,十二岁的少年单薄跪在雪地里一天一夜。 无人信他。 后来,他不再求人了,反正无人信他。 面前的女子却说—— 我信你。 这样坚定以及肯定。 宋知昀本来想要再解释一句,这些寻常传染病根本就感染不到她,毕竟她因为工作原因接种过不少疫苗,却在看见萧倦盛满感动的双眼后,她将嘴巴一闭,坦然接受了他的无声赞美。 然后她趁机将手抽出,大义凛然朝矿洞走了过去。 “小五回来!”杨捕头上前想要拦,却见宋知昀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没有停下脚步。 然后宋知昀听到身后全在议论她,大抵都是说她是如何勇敢,不畏生死云云。 宋知昀突然觉得有些心虚,她快速从外头的自卫队手里接过手套和口罩就弯腰钻进了矿洞,毕竟接受了人家赞美还是得干点实事的。 一脚踏入矿洞的瞬间,阵阵恶臭钻入鼻息间,宋知昀忙戴上口罩和手套。 矿洞里点着灯,里头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男人女人们各自成群,和外头自卫队一样全都戴着口罩,因为染病虚弱,所有人都蓬头垢面,人群里时不时便有人□□,一些严重的躺在地上,眼窝深陷,皮肤干燥,捂着肚子疼得打滚。 突然,一个男人猛地站了起来,冲进里面的角落里,宋知昀抬眸看去,便见慌不择路开始脱裤子,可裤子还没脱他就拉了。 顿时又是一阵恶臭传来。 宋知昀打了好几个恶心才终于忍住没吐,她低头顺了几口气,突然瞥见最里面的角落地上躺了一个女人,奇怪的是她的手脚都被绑,嘴巴也被堵了。 宋知昀的心头一跳,昨晚那个出逃的女人? 她身边两个看似不太严重的村民明显是在守着她,一人红着眼睛道:“你也别怨我们,可咱们都是有亲人的啊,你若这样胡乱逃出去,再感染旁人可怎么好?” 另一人则有些咬牙切齿,道:“老子反正是活不成了,你要再敢逃,别怪我对你不客气!用老子这条命换我老婆孩子,值!” 一侧又有人规劝着他:“别那么冲动。” 男人仍是愤怒道:“说到底这场灾难也是她家搞出来的!当初就该全家死在外头!” 可那女子瞪大了眼睛却是直勾勾看着宋知昀,似有什么话要同她说。宋知昀几乎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衣摆一沉,她低头才见脚边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浑身颤抖拉住了她的衣角。 孩子痛苦皱眉道:“疼……爹我好疼……” 边上一位靠墙坐着的妇女叹了口气道:“他爹娘昨日都去了,看来这娃也是不成了,大家都不成了!”她说着抹起了眼泪,突然又“哇”地一声趴在地上吐了,吐着吐着干脆绝望地哭了起来。 许多人便跟着哭。 宋知昀低下头,这孩子是恍惚把她认作了他的家人吧。 瘟疫其实是古代对许多传染病的统称,宋知昀粗略看了下洞内人的症状,腹泻呕吐,心腹疼痛,十有□□是霍乱。 别说这里医疗条件差,就算是在现代,宋知昀也无可奈何,毕竟她不算医生。 她低头看着被病痛折磨的孩子,心有不忍,想起之前南宫阳给她糖丸还在,就蹲下去给他,哄他道:“乖,把这个吃了就不疼了。” 孩子抬头时的眼睛里闪着光,仿佛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宋知昀不忍直视,干脆别开了脸,就当……一个善易的谎言吧。 这时,也不知谁高喊了句“他有药”,接着洞内所有能动的人全都朝宋知昀冲了过来。 宋知昀一时间有些懵,她下意识想要站起来,大约是太慌张,也不知踩到了什么,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给我药!” “我也要!” “给我给我!” 昏暗矿洞内,面前黑压压一群人涌了过来。 宋知昀给糖时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这下完了,就是不被传染也得被压成肉饼了!正在宋知昀倍感绝望时,身后一束阳光直射入内,有人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她回头,男子高大身影迅速压过来,她分明并没有看清来人的脸,却莫名脱口道:“秦公子?” 萧倦没有应声,弯腰一把没将人拉起来,在村民们冲过来的一瞬间,他来不及考虑,竟转身用身体挡在了宋知昀身前! “秦公子,你疯了!” 宋知昀脱口大喊着,她想将人推开,他却干脆收紧了手臂! 说时迟那时快,许多人从外面冲了进来,宋知昀听见段长青高喊着“公子”,还有陈楚南带着惊慌的一声“秦公子”,接着是纷沓而至的脚步声,混乱又惊心。 …… 宋知昀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矿洞,只记得有人拼命拉着她的手将她给拖了出去,以至于此刻她的鞋跟都是被生生磨破的样子。 等她缓过神来,她与萧倦,还有段长青已经被关在了一间屋子内,说是进矿洞的人都需要暂时隔离。 门一关,萧倦的脸色沉了下去:“现场那么多男人,需要你一个女人去出头拼命?你说什么信我?万一我判断有误怎么办?” 宋知昀本来是想反驳的,却在看见他背后沾染了大片污渍的衣服后,大吃一惊,冲上去就要解他的衣扣。 萧倦神色大变,下意识按住了衣领上的扣子,一脸不可置信又愤怒不堪道:“五姑娘当真不知何为矜持吗!” 段长青更是眼珠子都快掉下来,抽剑横在宋知昀与萧倦中间,厉声道:“你别以为穿了男装就真当自己是男人了,你若再对我家公子动手动脚别怪我……” “是霍乱!” 面前二人明显一愣。 宋知昀推开段长青手里的长剑,直接上手道:“衣服先换下来,叫人送套干净的进来。愣着干什么?快!” 段长青终于反应过来,此刻也不管规矩不规矩,帮着宋知昀一起开始扒萧倦的衣服。 萧倦仍是有些发愣,直到换行了干净的衣服都一言不发。宋知昀点着脚尖替他扣上最后一颗扣子时,他突然拍掉了她的手。 “你干什么?”宋知昀吃痛捂着手背望着他。 萧倦沉着脸道:“不过打你一下你也知道痛,之前那样冲进去你是真的不怕死?” 宋知昀梗着脖子道:“我不会死的。” 想着因为自己判断有误差点闯下大祸,此刻又见宋知昀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萧倦胸口的怒火一时间压制不住,一把将面前的人拎过去,迫使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道:“好好看看此刻不知危险的你,看着你自己的眼睛,不过初生牛犊不怕虎!总有一天你会被自己的这种自大害死的!” 宋知昀本来还觉得有些好笑和骄傲,却在对上镜中之人的双眼时,蓦地一愣。 镜中的女子干净素白,是平城宋远山的五姑娘,不是那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法医苏昀! 她是魂穿而来,就算前世身上接种过几万支疫苗也和宋知昀这具身体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果真是自信心爆棚,脑子被门板夹了才会一时间没想到这件事! 此刻再回想自己那么大义凛然地走进矿洞的场景……宋知昀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了,她突然捂着脸惊叫一声,转身用力拍打着门窗道:“给我烧水!我要洗澡!我要洗头!我要换衣服!!” 段长青握着剑鞘的手指紧了紧,本能咽了口口水问:“在这里?” 宋知昀哪里顾得上这个,依旧拍打着门窗,大叫道:“花音!!!” 段长青下意识挖了挖几乎被震聋的耳朵,转身想问萧倦这五姑娘突然得了什么疯病,却见萧倦立于镜前,望着毫无礼数大喊大叫的宋知昀露出欣慰一笑。 是了,这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会怕的人才能好好地活着。 …… 花音早就听闻从矿区回来的许多人都被隔离了,连陈楚南和杨捕头也不例外,如今陈楚南从平城带出来的人算是群龙无首,一盘散沙。 花音几次想要进去隔离宋知昀的院子都被远远地拦下了,她急得快哭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道:“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我家公子的名声啊!公子啊!” 南宫阳提了一壶药走过,听了花音的话,不由得愣了愣。 那对主仆原有断袖之癖啊,怪不得这一路而来她觉得这么安全! 这样一想,顿时觉得往后她可以更肆无忌惮了。 其实南宫阳老远就听到宋知昀的哭喊声,待自卫队打开门锁进去,她便好笑道:“之前在矿区时小五哥那不畏生死的勇气哪里去了?” 宋知昀破罐子破摔道:“喂狗了!”她朝她伸手,道,“快给我把把脉,看看我还能不能活?” 她往前一步南宫阳就往后退一步,最后南宫阳干脆取了桌上的鸡毛掸抵在了宋知昀身上阻止她上前。 宋知昀蹙眉:“南宫大夫?” “小五哥。”南宫阳娇滴滴道,“我是南宫妹妹,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宋知昀:“……” 悬壶济世医品极佳的孙泊儒怎么会有这样的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10 15:22:30~2019-12-11 13:2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10个;阿破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不占你便宜 南宫阳显然没空理会宋知昀的表情,她取出三只碗,将壶里的药倒上,道:“我亲自熬的药,按照治疗霍乱的方子写的,你们也别管有否传染上,先喝一碗再说吧。” 段长青二话不说自己先喝完,这才端给萧倦。 宋知昀咬牙也跟着喝了一碗,又苦又涩,她舔着脸问南宫阳要了颗糖丸,含在嘴里,才道:“你这什么药方啊?” 南宫阳道:“广藿香二钱,白芷二钱,桔梗二钱,半夏二钱,西砂仁一钱,川断一钱,川牛膝一钱,炮姜一钱……”她一口气说完,眼睛闪着光,道,“小五哥也懂药?” 宋知昀哪懂什么药,不过是顺口一问。 从南宫阳口中得知,陈楚南带人冲进去时,杨捕头等人都用身上佩刀抵住染病的村民,尽量避免与他们直接接触,情况并没有太糟糕。 萧倦的脸色难看至极,应了他自己那句话,判断有误。 南宫阳气愤道:“我看张大进一家就是不想留下跟全村的人共患难,贪生怕死之辈,这才编出一堆谎言来骗我们!”最后她又感叹了一句,“幸亏我没进去。” 才说着,外头传来一片哭声。 哭声很远,但听得出很是悲凉绝望。 南宫阳叹息道:“又有几个病死了,村长组织村民把尸体抬去火化呢。村里的大夫忙着矿区那边的事,所以我还得去给陈大人他们送药呢,先走了。” “哎。”宋知昀叫住她,尴尬道,“就算要隔离,能把我和他们分开吗?” 南宫阳张大嘴巴道:“小五哥,你知道经过早上这么一闹,一共隔离了多少人吗?村长都把西边这一片房子都空出来了,不少村民都得搬去别人家里暂住,你们这才三人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只有陈大人单独一间,你……和陈大人一起隔离也不太合适吧?要不你和杨捕头他们一起?那屋子少说也得有五人吧。” “当……当我没说。”宋知昀无力坐了下来。 门开了又关。 段长青还没见过宋知昀面露惊慌的样子,本想调侃她几句,刚张了口,却见原本笔直站着的萧倦略退了一步,伸手扶住了窗棂。 “公子!”段长青大惊,忙转身去扶他,一面脱口道,“哪里不适?不会是那霍乱……” 萧倦拧眉道:“在矿洞内伤到了脚。” 段长青扶他坐下,卷起裤管才见他的脚踝已经肿成了馒头大。 宋知昀的心头一紧,之前矿洞内混乱,她被他护在身下免受伤害,她却没问过一句他如何,此刻看着那红肿的脚踝,也不知道这一路他是怎么忍痛回来的。 段长青喊人送了药油来。 宋知昀看着段长青这个三五大粗的男人笨手笨脚弄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上前推开他,道:“我来吧。” 她将药油倒在手心,半蹲下刚伸手过去就被萧倦拦住了,他认真道:“五姑娘上手,不太方便。” 她轻轻一笑,道:“哪里不方便?段公子笨手笨脚,怕是耽误你的伤情,不如我来。再说,今日这屋内只有三人,想必宣扬出去害我名声受损这种事二位不会做吧?”她推开萧倦的手,掌心直接贴上他的伤处,萧倦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却闻底下女子又言,“当然,知昀也不会要求秦公子以身相许的。” 萧倦:“……” 才被宋知昀一番话说得感动不已的段长青乍然听她这句话,瞬间愤起道:“此事你休想!我家少夫人必定出身高门,知书达理,贤良淑德……” 总之一句话,绝对不是宋知昀这种一脚踏在在三纲五常之外的人。 宋知昀抬眸一笑,眉眼弯弯,一点也不恼,朝萧倦道:“放心,我也没想过占你便宜。” 萧倦:“……” 头一次听一个女子说不占男人便宜。 她和从前他接触过的那些世家小姐果真很不一样。 宋知昀专心将药油揉在萧倦伤处,起初还能瞧见他隐忍的神情,渐渐地他开始失神,明显的自责和悔恨。 宋知昀愣是把他脚踝的肿胀揉得消下去小半,这才起身道:“虽然矿洞里的村民的确是得了霍乱无疑,那也不能证明张大山死于霍乱。” 萧倦回神道:“这话什么意思?” 宋知昀转身洗了手,道:“还记得昨晚逃出来被抓回去的女子吗?她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扔在洞内,见了我似乎想和我说什么话。听矿洞里村民的话,她应该就是张大山的娘子。” 段长青吃惊道:“难道需要再进去一次?” 段长青挺了挺胸,想着为了公子他也得做出牺牲时,却见宋知昀摇头道:“那倒是不必,那张大山娘子明显是染病了,若她是想替她家男人平反,我们只需证明张大山并非死于霍乱即可。毕竟,若是她的口供有人信的话,那些人也早信她了。” “怎么证明?”段长青绝望道,“人都火化了!难不成和飘香楼的命案一样,那不是张大山吗?” 这更不可能了。 宋知昀摸着下巴,道:“若张大进说的是实话,一个普通着凉的人是不可能那么快死去的,假设有潜在人为原因的话……我只能说,找到张大山尸骨可能能查出他是怎么死的。但这是一场赌局,毕竟尸体火化了。”她抬眸,清脆问,“赌吗?” 段长青想也不想便道:“赌!” 萧倦慢条斯理落下裤管,这才道:“若张大山真的不是死于霍乱,那么黑石村的霍乱是怎么来的?” 这一问,令屋内另外两人都愣了下。 若是天灾,又何必冤枉到张大山身上? 一瞬间,宋知昀觉得后背爬上一抹阴冷,让她说不出的不舒服。 下午,南宫阳又来了两趟。 果然不出宋知昀所料,张大山是第一个死的,所以火化后下葬的地方并非是如今的合葬坑,而是位于大坑以北十多丈的地方。 是夜,待所有人入睡后,宋知昀与萧倦主仆从房内走了出来。 段长青踢了踢门口昏迷不醒的两个守卫,心想南宫阳总算还有点用处,这迷药似乎比一般的药效还要猛。 三人趁夜上山,果真在离大坑不远处的树下找到一座新坟。 这一次,不等宋知昀说话,段长青相当识趣举了带出来的铲子就开始挖。 …… 这么一闹腾,陈楚南受凉更严重了,夜里开始发烧。退烧药再加上预防霍乱的药一起差不多就喝了一大盆。 南宫阳更是不愿在屋子里多待,连把脉都提出要牵线,走的时候更是步履如风。 因陈楚南一直在问南宫阳有关萧倦的事,待南宫阳一走,杨捕头便不悦道:“大人何必还担心秦公子?若不是因为他,我们现在能被困在这里?若您真的染上什么病,秦公子简直死不足惜!” “住口。”陈楚南圈手咳嗽两声,心想若是萧倦出了事,他的脑袋估计也得搬家。 杨捕头跟了陈楚南多年,清楚他的脾气,便也没有多说,只是担忧道:“小五一个女儿家,想必定是怕极了。” 陈楚南仿佛没有听见,他踱至窗边,将窗户推开,漆黑夜晚,远处什么都看不见。他却记起白日里,村上那些耆老们去村长家里进出了好几次,看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商量,但村长来探望他时,却闭口不谈。 虽然村长解释了为何隐瞒村里有瘟疫的事,但只觉告诉陈楚南,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们还有几人没被隔离?”陈楚南开口问。 杨捕头细细算了算,道:“该是还有五人。” 陈楚南转身道:“你找两个人,让他们去后山矿区看看。” 杨捕头吃了一惊,道:“还进去?大人就不怕连他们也被隔离吗?” 陈楚南朝他招手,杨捕头上前,陈楚南附在他耳边轻言一番,杨捕头眼中露出震惊,但很快点了头。 二人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杨捕头夺门而出。 他们一行人全部被隔离在一个大院落里面,院子外才有人守卫。见杨捕头出去,忙拦住道:“大人别让我们为难。” 杨捕头本也不是要出去,瞧见不远处那屋子里外灯火通明,还有许多人举着火把在外围走动,杨捕头的脸色沉了沉,那不是隔离宋知昀他们那院子吗? 他忙问:“那边发生了何事?” 守门人笑着道:“说是跑了只夜猫进去,抓猫呢,没什么事,大人请回吧。” 这么大晚上的抓猫? 杨捕头不动声色,笑了笑道:“我家大人烧还未退,我叫人去南宫姑娘那边再取些药。”说着,他朝隔壁院子喊了两声。 两个捕快很快走了出来:“老大。” …… 比起第一次去坟地,这一次明显没有上次那么阴森可怖。 段长青觉得自己挖坟挖出经验了怎么回事? 他三下五除二,直接开棺,朝上面大喊道:“公子,五姑娘!” 张大山是最先死的,所以还给置办了一副棺材,比起后面那群人直接给火化埋进大坑来说算是要幸运很多。 宋知昀见萧倦扶着树干要起身,便道:“秦公子歇着吧,这活还得我来干。” 她说着,直接跳进了面前的坑里。 段长青非常配合地将火把移过去,棺内摆放着一只骨灰盒,宋知昀弯腰打开,里面是干净的一堆骨头。 她仔细瞧了瞧,微微皱眉,果然如此…… “如何?”段长青忍不住问道。 宋知昀还没开口,突然头顶一道黑影过,很快萧倦跟着跳了下来。 宋知昀脱口道:“不是让你别下来吗?” 萧倦没说话,一把将宋知昀拉进了怀里。 段长青:“……”公子就算要那什么,也得看看地方啊。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背过身去,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箭从宋知昀头顶擦过,稳稳当当钉在了棺材上!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的话大家多多留言讨论剧情哦~~~ 然后,想求营养液~~~~ 第28章 我脚踝没事 火把摇曳,半露在外的箭尖泛着寒光。 段长青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他本能将火把朝箭矢飞来的方向丢去。 火光闪过,漆黑夜里齐刷刷站了一排人,看不清是什么人,但从那些人的服饰也能判断得出是村里的自卫队! 段长青的长剑已出鞘,压低声音道:“现下无光,公子先走!” 萧倦没有废话,宋知昀只觉得腰间一紧,她整个人一轻,瞬间被带出了大坑。明显感觉落地时,身侧之人一个踉跄,宋知昀下意识扶住他,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了他。 “没事吧?” “走。”萧倦低语道。 二人正要逃离,却在这时,乌黑夜里突然升起了一片光亮,身后那一排人居然点起了火把。 这样明目张胆! 宋知昀的心下一沉,瞬间涌起一抹凉意。 萧倦几乎本能将人推至身后,转身看向身后那群人。 段长青也已上来了,持剑挡在萧倦面前,冷冷看着那些人道:“你们想要干什么?” 宋知昀认出来了,那为首之人就是之前在他们进村时带人拦他们的人。 他的脸色低沉,开口道:“我们好心收留你们,不过是怕你们染了病才将你们隔离,你们纵有不满也应当提出来,何必要杀人夺门?” 什么杀人夺门?他们分明只是把看守的人迷晕了而已。 那人又道:“我等奉陈大人之命捉拿尔等杀人凶手,既然你们不肯束手就擒,还要继续反抗伤人,那就只好格杀勿论了!给我上!” 还奉陈楚南之命? 宋知昀刚想笑陈楚南他也敢杀秦公子时,更多的箭矢朝他们飞射而来。 耳边“叮叮叮”的声音不断,段长青的动作快得令人匪夷所思。萧倦很有默契地没有恋战,拖着宋知昀就往后边跑。 太明显了,那些人是来灭他们口的。 自然是他们查了不该查的。 此刻他们丢了火把,身后是险象环生的修罗场,面前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毫无头绪几乎半瞎的宋知昀被萧倦拖着跑,并且已经被横在面前的树枝甩了好几次喉了! 萧倦的脚步未止,宋知昀也不敢喊停,毕竟还是小命重要,打几下就打几下吧。 也不知像只无头苍蝇一样逃了多久,突然脚下一个打滑,宋知昀本能轻呼一声,整个人从面前的灌木摔了进去。 跟着跌进来的萧倦出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声音无限的近:“嘘——” 周围静谧得让人觉得心慌,宋知昀听着二人急促的呼吸声才确定自己果然还活着,早知道进个村还能惹来杀身之祸,她就算脏死也不会进来的! 隔了好久,捂着她嘴巴的手才撤去。 宋知昀伸手摸了摸,似乎像是个土洞,洞壁的泥土挺实的,她这才发现地上还铺了一层稻草,明显是人为弄出来的洞。 宋知昀惊问:“这是哪里?” 黑暗中,听萧倦道:“张大进一家三口出逃前,在这里躲了一晚,洞是长青借着帮忙上山采药时提前挖的,这里离出村的主路不远了,不过眼下估计守卫增多,我们不可能那么容易出得去。” 怪不得他这样熟门熟路! 又隔了好久,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听段长青试探道:“公子?” 萧倦应了。 随着一阵草木细碎声,段长青弯腰钻了进来。 里头依旧黑得不分你我,段长青喘着粗气道:“那些人疯了,真是下了杀心!就算张大山不是得病死的,纵然是一桩命案,他们用得着这样杀人吗!” 用不着。 所以奇怪。 段长青大约想起了什么,忙靠近了些,一面担忧问:“公子的脚伤如何?”他说着,上手就摸上了隔壁人的脚踝。 纤细玲珑,一手就全握住了。 黑暗中,传来宋知昀从容的话:“多谢段公子,我脚踝没事。” 段长青:“……” 他匆忙收了手。 宋知昀又道:“段公子放心,我不会要你负责的。” 段长青:“……” 然后,宋知昀听到身侧的人一点点挪了开去的声音。 “公子……”那大男人的话里仿佛是被调戏后的委屈。 萧倦并未在意,只冷静道:“自我们一行人进了矿洞开始,村里的主动权就在村长手上了。如今外头所有路都不通,那边陈楚南恐怕也是自身难保。” 段长青这才严肃道:“村里的自卫队个个都是好手,属下与他们几番交手下来,只怕不输陈大人带来的侍卫,若不是属下用计灭了他们的火把,恐怕还无法脱身。” 宋知昀听出萧倦的画外音,忍不住问道:“你是说若需要,他们连陈大人都杀?” 萧倦幽声道:“端看这村里的秘密有多大了。” 若真是如此,那真应了张大进娘子的话,他们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 外头说的抓猫,可这动静实在有些大。 陈楚南一夜未眠,南宫阳清早来送药时,他的脑袋还有些迷糊不清醒。 陈楚南刚把药碗端上手,就听说外头村长也来了。所有人都戴着口罩,全副武装站在院中没有进陈楚南的房间。 两具尸体被村民给抬来摆在院中。 杨捕头的脸色一变,道:“村长这是什么意思?病死的人不应该带去山上火化的吗?怎么还给抬来了这里!” “这两人不是病死的。”村长亲自蹲下身揭开白布,道,“大人请看。” 地上两名自卫队的成员面色惨白,早已气息全无,竟是被人割喉! 外头有哭声传来,男女老少都有,隐约还能听到“伸冤”“做主”的字眼,估计是地上这两位的家人。 南宫阳认出了地上的二人,直接震惊地钉住了脚,她调制的迷药何时还有了割喉功能? 陈楚南瞥一眼震惊到僵得原地的南宫阳,开口问:“这是怎么回事?” 村长叹了口气站起来,道:“昨日进去矿洞的人的确是老朽吩咐隔离的,但也是为了大家好,可没想到秦公子主仆连带着宋先生不满隔离的事,竟连夜杀人潜逃,手段极其恶劣!”他望着地上两具尸体,哽咽道,“可怜大春的娃才三岁,大良家中还有八旬老母,可他们就那样随随便便给杀了!” 外头的哭喊声更大了。 村长低首抹了把眼泪,道:“老朽让人上前理论,谁知那位姓段的公子直接抽剑就刺人!大人您看看吧!” 村长往后看了眼,他身后几个自卫队的人果然各个受了伤。 为首之人的胳膊还挂在脖子上,他愤然道:“大人,小民等只为保护家人,却遭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您是父母官,这事绝不能善了!” 村长呵斥道:“张庆,不得无礼!” 杨捕头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这便是他们昨夜骗他的捉猫?就算那姓秦的主仆他不了解,他还不了解宋知昀吗?宋知昀绝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的! 他往前一步正要说话,便听“砰”的一声,陈楚南手里的药碗直接碎在了杨捕头脚边,褐色汤汁泼了他一裤管。 陈楚南怒道:“岂有此理,竟有这种事发生!本官是看在姓秦那小子父亲的份儿上才多番忍让,没想到那竖子竟如此不知好歹!”他指着愣在当场的杨捕头,道,“把我们的人都叫上,一定要把那三个要犯捉拿归案!定要还百姓一个公道!愣着干什么?快去!” 村长也怔了怔,原以为说服陈楚南还需一番功夫,谁知竟这样简单。他见杨捕头果真要去隔壁院叫人,忙道:“大人尚在病中,切勿伤神,还是好好养病,村里人手顶够,待人抓回来再请大人提审。” 陈楚南思忖片刻,道:“也好。”语毕,他又朝一侧走了两步,朝村长道,“请村长移步说话。” 村长有些狐疑,又碍于陈楚南正在隔离,便也没靠得太近。 陈楚南压低声音问:“人真是那姓秦的主仆杀的?” 村长蹙眉道:“大人是不信老朽?” “倒不是。”陈楚南朝身后众人看了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仿佛是鼓起了勇气,道,“实不相瞒,本官同那姓秦的也不是什么故交,不过是碍于他的身份不好驳他的意罢了,要真说起来,本官同他父亲还有仇。” 村长一脸狐疑。 陈楚南继续道:“当年殿试本官可是二甲第一名,最后却被派遣去了平城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不过是在金陵得罪了人。” 村长终于开口问:“所以那位秦公子令尊是……” 陈楚南往前一步,见村长有些忌惮,他识趣站定,用袖口挡了嘴,口型说了二字。 村长脸色骤变,握着拐杖的手不禁紧了紧,连头皮也有些发麻。黑石村向来是个山高水远的地方,竟会来这般身份的人,此时要处理不好…… 陈楚南徐徐站直了身体,广袖轻拢,话语微寒道:“他若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也就罢了,偏偏身份在那里,若被他知晓本官这次升迁的原因……”他恰到好处顿了顿,一副此地无银的模样,咳了声转口道,“再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事就有劳村长了。” 他郑重行了个礼。 村长猝不及防,他随即忙回了礼,心中电光火石,他脱口问:“那仵作宋先生……” 那一个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愚人才会站错队。” “老朽明白。”村长仿佛得了圣旨般,朝陈楚南作揖,道,“望大人此去金陵,步步高升。” 陈楚南往回走了两步,忽地听南宫阳大声道:“我是被他们骗来的!我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别这样看着我,要是有关系我早就跑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这话似乎很有道理。 终于,村长没说什么,一行人悄然退去,连地上两具尸体也一并带走了。 杨捕头侧身让陈楚南进门,反手把南宫阳关在外头,便问:“大人同村长说什么?” 陈楚南揉着眉心,面色凝重道:“示意他杀了秦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厚颜无耻地求收藏,求营养液~~~谢谢大家,么么哒~~ 感谢在2019-12-11 16:44:54~2019-12-12 18:2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11个;阿弥陀佛小爪爪8个;阿破6个;路人乙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先保全自己 “什么?”杨捕头大惊失色,道,“此时尚未有定论,那两人也未必就是秦公子所杀,大人您怎么……” “村长今日带人来就是要这件事盖棺定论。”陈楚南悄然打断他的话,抬眸道,“就算本官不授意,人他们也是要杀的,否则会有昨夜捉猫的说法吗?不过是昨夜没得逞,今早来讨个继续杀人的由头罢了。既如此,本官自当做个顺水人情,先保全自己。” 杨捕头知他心中有打算,便不再说话。 杀人栽赃,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安排得如此有条不紊,想来也不是村长第一次做了。再加上黑石村这种有特殊财政来源的村落,想必村长也接触过不少双手不干净的官员,故而对他的话也便没有那么疑心。 如今只希望段长青能护住自家主子。 陈楚南喝了口茶润润喉,这才又问:“派去后山的人回了吗?” “尚未。”杨捕头道,“矿区很大,少说也有十来个矿洞,没那么快。” 陈楚南微微咳嗽两声,落座道:“且等等。” 杨捕头点了头,眼下也只好如此。 陈楚南道:“对了,你让人去盯一下今日那两人入葬的地方,既是死得蹊跷,将来小五回来总也有个查探的地方。” “大人英明,属下这便去。”杨捕头刚转身,听陈楚南又道:“开门请南宫姑娘进来吧。” 刚才为了表示愤怒他失手把药碗砸了,此刻头简直痛得要命,严重影响他思考问题,差点就没想到宋知昀会验尸这件事。 杨捕头应声,打开门发现那贪生怕死的丫头早就逃了!杨捕头出去问了守在院门口的人才知,为了讨好村长,南宫阳自告奋勇和村里那大夫一起去给染病的村民看病了。 杨捕头:“……” 说南宫阳是被秦公子主仆逼来的话差点连杨捕头都信了。 …… 村长得了陈楚南的首肯,命村里自卫队的人开始地毯式搜寻,奈何黑石村实在太大,搜了半天还是没有踪迹。 “难道出村了?”张庆的脸色难看,道,“我们也是昨夜才发现,张大进家里早没人了!许是因为这个,他们才要上山挖坟的。”要不是因为突然来了个官员,他们也不会才发现村里少了村民。 村长倒是没有惊慌,道:“北边的吊桥断了,也算是老天在帮我们,就算出了村也无碍,着人去村外也找找看,总不至于插翅飞了。” “是。”张庆领命转身去了。 村长拄着棺杖站在二楼阳台,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绿水青山,又看了看村落里家家户户富足的房屋和田地,原本混沌的双眼顿时又清明起来。 耆老们陆续上楼来,站在他身后。 村长没有回身,悠悠道:“先祖留下的这番基业,我们总得守住才行啊。” 一个道:“也是为了黑石村的后代千秋。” 又一人道:“从未出过差错,这次也不会的。” …… 段长青盘腿坐在洞口,长剑横放在腿上,保持着面朝洞口的灌木丛的姿势一晚上了。 既然有人望风,宋知昀道后半夜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毕竟段长青就算不顾及她的命,他家公子还在里头。 这样一想,宋知昀越睡越熟,后来头一歪,竟然梦到了房内那只舒服的枕头了。 萧倦低头看着不断往他怀里蹭的人:“……” 他试图将怀中女子推出去,再挪个地方。 宋知昀梦中惊觉有人要将自己推入后面深渊,她尖叫着本能抱住了边上的大树。 萧倦闷哼一声,一把扼住了女子纤细的手臂。 宋知昀吃痛惊醒,抬头便见那张俊秀苍白的脸正居高临下瞪着她。她这才意识到梦里的枕头和大树……俱是面前这位怒视着她的秦公子。 她忙缩回手,才要说什么,便瞥见袖口染了血迹。鲜红色的,是刚刚染上的。 “你受伤了?”宋知昀抬眸望去,见萧倦按在腰间的指缝间有血溢出。 原本坐在洞口背对着他们的段长青一个激灵,几乎本能抽出长剑道:“谁受伤了?谁?公子!” 洞内无法站立,他丢了长剑便爬了过来,一双黝黑瞳眸是掩饰不住的睡眼惺忪。 宋知昀:“……” 还以为他认认真真守了一夜呢,原来早不知何时也睡过去了! 昨夜太黑,宋知昀此刻才发现段长青浑身上下的擦伤不少,好在伤口应该都结痂了,不过他脸色仍是有些憔悴,看来一番打斗又要跑路,他也是极累了。 “让属下看看。”此刻的段长青完全清醒过来了。 萧倦仍是按着没松手,道:“无碍的,擦伤而已。” 若不是腿脚不便,这一箭是可以躲开的。不过也是万幸,那支箭只从他腰际擦过,只是伤口有些深。本来一夜时间已经结痂了,他没好意思说又被宋知昀给抱裂了。 这个女人…… 萧倦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 又想到他这一身的伤,顿时觉得实在倒霉透顶。 宋知昀细细看着萧倦的脸色,小声问:“发烧了?” 段长青顿时大惊,而后视死如归道:“公子莫怕,就算真的染了瘟疫,也还有南宫姑娘,属下一定会救公子!” 望着这主仆情深的二人,宋知昀拍了拍段长青的肩膀道:“放心吧,你家公子既没呕吐也没拉稀,不是霍乱,只是伤口发炎感染了,回头找南宫姑娘要几贴药便是。” 萧倦额角的青筋微跳,面前之人的不雅言语说得越发炉火纯青,他只觉得伤口更疼了。他往后靠了靠,道:“长青,去打探下情况。” 段长青应声出去了。 洞内安静一会。 萧倦觉得脚踝处一凉,他睁眼便见宋知昀卷起了他的裤管,他突然觉得不想挣扎了,退一万步讲,吃亏的也是宋知昀,嫁不出去的也是她。 嫁不出去…… 萧倦惊了惊,全大周女子最怕的这件事,似乎在宋知昀这里并非大事。 他拧眉看着。 她一脸认真,小心翼翼碰了碰他又肿成馒头的脚踝,忧心道:“这很疼吧。” “还好。”他浑身上下都疼,眼下也分不清哪里更疼了,就是看着宋知昀认真的模样,蓦然有些恍神。 她收了手,与他面对面坐着,道:“我知道你不想和我说话,但现在也不能随意出去,干坐着也挺尴尬的,不然我们一起分析分析案情,理理头绪?” 萧倦揉着眉心不说话。 宋知昀就当他是默认了,自顾道:“现在很明显张大山并非死于瘟疫,并且村长是知道的,那么也从侧面验证了黑石村的这场瘟疫,就算不是村长一手制造,他也是知情者。但是为什么呢?整个村的人都姓张,都是自己人,村长为什么要那么做?” 萧倦听着宋知昀的话,一个念头蓦地自脑海里升起,仿佛多年以前有那么一个瞬间,他遇到过相似的事。 可到底是什么事? 他拼命地想拼命地想,却始终想不起来。 他撑着有些胀痛的头,突然问:“脑中淤血挤压除了让眼睛看不清楚外,还有可能会有别的病症吗?” 这个话题有些突然,宋知昀愣了片刻,略机械地道:“脑中有淤血这事可大可小,后遗症多了去了,压迫视觉神经啊,味觉神经啊,嗅觉神经啊……说人话就是你可能会失明、失去味觉、嗅觉……也可能会头疼……”她看着萧倦的样子,蹙眉问,“头疼?” 萧倦讪讪收了手,道:“不疼。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宋知昀闹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干脆道:“你哪里不舒服你直说。” 他迟疑了下,终于道:“若是失忆呢?” 宋知昀的心头微跳,反问他:“你忘记了什么?” 萧倦有些窒息,他若知晓还需问吗? 宋知昀也发觉有些不妥,干笑两声,道:“那也不是没可能。不过你的病都治好了,眼睛也能看见了,证明南宫姑娘医术高明,已经化去你脑中淤血,失忆什么的,应该不可能啦。扯远了扯远了,咱们还是说回黑石村的这事上来,刚才说到哪了?”她停顿了下,飞快整理了思绪,眼珠子一亮,道,“哦,对,村长为什么要杀自己的族人呢?张大山捉到了他的把柄,所以被灭口了?可要真是那样,瘟疫就没法解释。要说村长是为了杀某人,也不至于整出瘟疫,毕竟一死就是一大片的事儿。” 萧倦终于开了口,道:“村长一人操控不了这么大的事。” 宋知昀的眼前闪过村中耆老们,还有自卫队那些人的眼神,她摇头道:“不可能,他们也有家人在矿洞内,虎毒还不食子呢!” 萧倦冷笑道:“瘟疫是张大山带进村的,这话难道一开始就是用来骗我们的吗?” 一句话令宋知昀彻底语塞了。 她想起矿洞内那些病人的话。 是的,这话是说给村里人听的。无论他们是否进村,这个谎言一直都在,瘟疫也会进村。 二人说着,外面突然隐约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听声音显然不是段长青。 不好,那些人找来了! 第30章 我会娶你的 宋知昀回头,见萧倦正弯腰起身。 她低声问:“你做什么?” 萧倦扶着洞壁缓了缓,才道:“没人教过你逃命时不可原地等死吗?愣什么,等他们横扫搜过来,还能逃得掉?” 宋知昀也知道这洞不是百分百安全,尤其现在天已经大亮,绝对逃不过对方地毯式搜查,她只好跟在萧倦身后悄悄拨开灌木丛出去。 萧倦钻出灌木丛其实已经很勉强了,歇了一夜,受伤的脚踝每踩下一脚都是钻心的痛,再加上腰间刚裂开的伤口……真是祸不单行。 宋知昀本想问往哪里逃合适,却见萧倦微微站直了身体,朝她道:“你先走,我来断后。” 那勉强站直的右腿分明在不住地颤抖,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他在逞强,就这样还断什么后! 想到这位头也不回将她丢在墓地的情形,宋知昀有那么一丝念头也想独自逃命的,可又想到他不顾安危冲进矿洞去救她,又想起昨夜他带伤跳进坑内助她避开那支利箭……她一咬牙,抓起他的手臂就甩在了自己肩头。 萧倦下意识想缩回手臂,身侧娇小的人儿力气却大得很。 宋知昀微怒道:“别乱动,逃命要紧!” 萧倦受伤的脚踝完全踩不下去,几乎大半个身体都靠在了宋知昀身上。 分明是这样柔弱的双肩,却莫名令萧倦觉得很安全。 倒是宋知昀此刻没那么多时间去胡思乱想,满脑子只想着赶紧地从这鬼地方逃走,越快越好! 二人身处密林,脚下没有正常的路,到处是交错的树根杂草,宋知昀只好咬牙拼命往前奔走。 后面搜寻的声音渐远,宋知昀的喘息声越来越沉,身边之人的呼吸声却很是隐忍,宋知昀抬眸看了他几次,见萧倦的脸色仿佛又苍白了些,宋知昀心想他大约走不动了,她干脆抓住了他的手臂,使劲往自己身前扯。 萧倦的手被狠狠拽着,被迫紧紧贴在了女子的胸前。 宋知昀感觉到他想把手抽走,她的力气就又大了些,偶尔回眸看他,萧倦多次欲言又止。 宋知昀想着大约是他身上的伤疼得厉害,犹豫着该说些什么话好让他能坚持忍忍,却不想,她刚回头张了口,便见萧倦垂目道:“五姑娘,日后我会娶你的。” 宋知昀才想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日后,却在想到他后半句话时,猛地被一口空气噎住,脚步也骤然刹停,紧拽着萧倦的手也松了。 萧倦一时没收住,直接跌在了地上,他吃痛抬头,见宋知昀一脸惊恐道:“秦公子,我真没想占你便宜叫你以身相许啊!!” 萧倦:“……” 占了便宜的人难道不是他吗? 萧倦启唇正要说话,宋知昀轻呼一声直接扑在了他身上,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见他琥珀眼眸微撑,她忙压低声音道:“别误会,我这也不是占你便宜!” 她使了个眼色。 萧倦自然也听到了自卫队的声音。 宋知昀的心思转得飞快,她左右看着,盘算着应该往哪里逃最安全时,身后张庆的声音冷冷传至:“二位当我等傻吗?” 宋知昀蹙了眉。 被压在下面的萧倦无奈拍了拍宋知昀的肩膀,示意她起来。 宋知昀坐了起来才发现,这一路光记得跑路了,忘了处理掉他们身后这一串长草被压过的痕迹了。 要命! 张庆的眼底满是杀意,他拖着刀一步步走来,睨着地上二人道:“二位可有什么遗言吗?” 萧倦强撑着要站起来,宋知昀伸手去扶他,这次他倒是没有拒绝。 宋知昀趁机低声道:“不然,你报你的身份?” 萧倦无奈道:“报了死得更快。”他说着,悄然将宋知昀推至身后,从容道,“遗言倒是没有,但你不觉得奇怪吗?原本三人,现在却只剩下两人。” 张庆愣了下,不过他很快又笑了,道:“那姓段的该不会去找陈大人求救了吧?若真是那样,也省得我等多此一举了。” 萧倦努力站直,负手望着面前众人,笑了笑道:“他出村了。”他掠过张庆诧异神色,继续道,“张大进一家三口都能溜出去,何况是个身怀绝技的人。” 张庆握紧手中的刀嗤笑:“那他怕是丢下你们自己跑了!去外头他还能到哪儿搬救兵呢?” “你怎么知道没有?”萧倦淡淡反问,浅声道,“塌方的路段大约也已经疏通了,否则你们当我帮张大进一家三口逃出去是为什么?”想必这一晚,他们也发现张大进一家三口逃走的事,估计不错,定然也派人出去找了,而且没找到。 终于,张庆的脸色微变。 张庆身旁的人道:“你吓唬谁,张大进带着一个女人一个五岁娃娃就能疏通那条路?” 萧倦笑:“那真是巧了,算算时间,本该来接应我的人也应到了,两边齐手,还办不成事吗?这几日村里事多……哦,村长大约也从未想过要真的去将塌方的路段疏通吧?你们的人有多久没去那边看看了?” 刚才还叫嚣反驳的人说不出话来了,张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身边又有人走过去,与他窃窃私语说着什么,明显看得出很多人都开始慌了。 萧倦垂在两侧的手不住冒着汗,段长青再不回来,估计真得替他们收尸了。 宋知昀抬头看了看勉强立在身前颀长身躯,她悄悄伸手,不动声色在他身后托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萧倦没有回头,只觉那贴在他后背的手掌柔软有力,仿佛是有个坚强后盾立于他的后方,给予他所有的信任和安心。 他微微吐了口气,开口道:“不若来做个交易?” 看他们的脸色,不少人该是会同意交易的。 没想到张庆突然道:“大家别被他骗了,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我们先下手为强,他们也就没有证据了!”他一挥手,“动手!” 宋知昀吓了一跳,本能揪住了萧倦的衣服。 眼看着张庆手里的刀就要砍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利器穿破了空气飞来,张庆痛叫一声,手中大刀落地,他本能捂住了鲜血直流的手腕。 上面赫然查了一柄锋利匕首! 与此同时,自卫队后面快速压过来一群人。 宋知昀脱口道:“真有接应你的人?” 萧倦有些懵,心道那都是他胡编乱造的,哪有什么接应的人? 两边的人已经开始打起来了。 宋知昀拽住萧倦的手腕便想走。 一人高声叫道:“宋先生!” 宋知昀闻声回头,那人踢开挡在面前的人朝他们跑来。 她很快认出来人,这不是来抓顾玄礼回去的……刺客? 宋知昀无比吃惊问:“你们怎在此?” 来人警觉护在他们身前,这才解释道:“我等先沿河岸走了很久也无法过河,小公爷骂得累了便就地休息,后来来了一家三口,我们便知晓了这边情况,小公爷命我等回来看看宋先生是否要帮忙,还说务必要保先生安全。” 萧倦:“……”这真的是顾玄礼说的?? 宋知昀却很是庆幸,她忙道:“叫他们别杀人!” 毕竟是国公夫人派来绑顾玄礼的好手,村里的自卫队很快落了下风。 “公子!”段长青回来见自家主子不在洞内,又远远看见这边打斗起来,简直心都快跳出来。他冲过来,差点就抽剑刺过来,却在看见那人挂在腰间的令牌时,瞬间收住剑,惊问,“英国公府的?” “在下元冬。”男子上下打量段长青和萧倦,道,“不知二位是……” 宋知昀眼睛也不眨,指着萧倦,道:“相府的秦小公子。” 明显感觉元冬脸上的笑容一敛,看萧倦的目光也不那么友善了。 毕竟名满金陵的秦小公子如今已经成了他家小公爷最大的仇敌了! 宋知昀没顾上元冬的情绪,得知元冬把张大进一家三口也带来了,立马收拾了往村里赶。 段长青搀着萧倦,道:“陈大人那边没什么事,大人只嘱咐属下务必保证公子安全。” 元冬听后非常不快,当初众人以为他们是刺客时,也不见那陈大人对小公爷如此上心!这般一想,他更不待见这位秦小公子了,甚至有些后悔,刚才救宋先生时不应该顺手救秦小公子的! …… 众人浩浩荡荡回到村里,村长一看自己的人竟然全被擒了回来,顿时脸色大变,敲着拐杖控诉道:“没有天理和王法了!你们真当这里山高水远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不是?” 村民们听说后,全村能动的男女老少全都拿着锄头铲子赶来将宋知昀等人团团围住,大叫着要为死者讨回公道。 连一个三岁孩子都朝段长青丢了颗石子,奶声奶气道:“坏人!” 宋知昀:“……” 段长青都没好意思抽出剑来。 宋知昀知道黑石村很大,但真没想到人口基数竟然如此庞大,黑压压少说也得有好几千。 纵然面对自卫队打得自如的元冬等人,面对一群平民百姓也终究有些下不去手。 萧倦的目光如渊,这便是村长手里的王牌了。 法不责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12 18:23:00~2019-12-15 23:4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29个;阿弥陀佛小爪爪17个;阿破8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簪纓の豆腐愛讀書10瓶;25813844 2瓶;错薪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最怕不同心 同时,这也从侧面验证了萧倦的猜测是对的。村长一行人在暗中谋划的事,黑石村许多人是被蒙在鼓里的。 一致对外时,最怕不同心。 这样一想,萧倦倒是稍稍舒了口气。 段长青还以为自家主子因为身上的伤痛得抽气,便往前一步道:“公子不如让属下来背吧。” 萧倦道:“不必。” 这么严肃紧张的场合他让侍卫背着算怎么回事? 偏段长青以为他在逞强,忧心道:“公子玉体金贵,可万不能出差错,还请上来吧。” 他刚背过身去就被人一把推开了。 萧倦道:“滚。” 段长青:“……” …… 很快,陈楚南等人也被请了过来。 村长悲愤道:“大人,老朽真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找了帮手来!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全村人以及死去的村民申冤做主啊!” 村民们哗啦啦跪了一地,齐声道:“请大人为我们申冤做主!严惩凶手!严惩凶手!” 陈楚南睨了眼萧倦:“……” 这凶手……着实有些难办啊。 杨捕头下意识握紧了手中佩刀,目光从陈楚南的脸上流连道萧倦的脸上,最后落在了有些狼狈的宋知昀的身上,他心里还在盘算着若真要动手该怎么能迅速把小五给救出来时,萧倦的声音忽地传来:“张大哥不如说说为何要逃走吧。” 萧倦薄唇微抿,目光看向躲在元冬后面的人。 众人仿佛这才看到被元冬等人保护在圈内的一家三口。张大进娘子抱着孩子,空出一手拽着张大进的衣袖,死死不松。孩子害怕将脸埋在娘亲怀里,小小身体有些瑟瑟发抖。 张大进朝自己的娘子看了眼,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推开了自家娘子的手,徐徐自人群中走了出去。 村民们显然很吃惊。 一人道:“大进你知不知道这姓秦的人杀了大春和大良啊,你真的还帮他们出逃?” 宋知昀下意识看了村长一眼,原来他们是这么对村民解释张大进一家失踪的? 又一人道:“大进你是被他们蒙蔽了吧?他们可都是杀害我们族人的凶手!一个都不能放过!” 众人狠狠道:“一个都不能放过!” 张大进看了村长一眼,他垂在两侧的双手用力握了拳,咬牙豁出去道:“我没帮秦公子出逃,是秦公子帮我们一家三口出逃!我大哥也不是染了瘟疫去世的!”他话锋一转,指着张庆道,“是张庆杀了我大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很震惊。 张庆下意识看了村长一眼,村长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松了些,示意他镇定些。 张庆很快冷静下来,嗤声道:“简直不知所谓!你如今帮着外人对付自己人也罢了,还想反咬一口攀诬我?你以为你撒谎说大山不是染病去世就能抵了你的罪吗?” 张大进憋得满脸通红,气得要骂人,道:“你才是胡说八道!我明明亲眼看见你把我哥……” “不错,我能证明张大进说的话!”宋知昀突然高声打断了张大进的话,她往前一步,从兜里取出一截巴掌长的骨头,道,“不瞒大家说,昨晚我已上山对大山开棺验尸,这边是大山的骨头。” 段长青脸颊的肉跟着一跳,这又是何时捡的?他下意识将萧倦搀至一边。 宋知昀继续道:“大家请看,这根骨头通体发黑,是为中毒无疑!所以我可以证明,张大山的确是被毒死的!” 张大进:“……”他哥不是被掐死的吗?是他瞎了还是失忆了? 他本能张口要说话,身侧一道高大身影过来在他身前一挡。萧倦认真道:“这位是陈大人带来的仵作先生,在平城时便已声名远播,她断案,不会错。” 宋知昀依旧面不改色道:“大家不信可以看看,细细地看看。”她说着,拿着手中的那截骨头朝村民们走去。 村民们自然没遇到过敢开棺验尸的人,又忌惮着对方手里的人骨,个个都别开脸不敢细看。 宋知昀又装模作样走到陈楚南面前。 陈楚南凑近眯了眼睛检查一番,脸色严肃道:“不错,这的确是被毒死之人的骨头。” 才说着,宋知昀便觉有人闪身至她身后,伸手便要去抢她手里的骨头。宋知昀反应极快,转身避开张庆的手,反手将骨头藏于身后,面向来人,道:“怎么,众目睽睽之下你也要毁尸灭迹吗?纵然你夺走我手里这根骨头,张大山棺材里还有更多,你们将尸体火化不够,还想挫骨扬灰吗!” 一句“挫骨扬灰”说得村民们全都惊了惊,毕竟死者为大,什么罪还至于挫骨扬灰啊!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明显一致对外的气氛有了偏差。 张庆怒道:“大家别听他妖言惑众,这根本不是大山的尸骨!” 宋知昀笑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昨夜在山上不是你带人想杀死开棺验尸的我们吗?这才一夜,你们都失忆了吗?” “你放屁!”张庆被激怒了,道,“我们追你们是因为你们杀了人!什么开棺验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知昀将骨头在他面前扬了扬,道:“证据在此,你还要狡辩吗?你们若是不信,不如跟着我去山上看看张大山的遗骨,看看是否如我所说是黑色的!” 村长正要说话,被陈楚南抢先道:“村长说你们杀人夺门,你们又说张庆杀人,各执一词本官也不好判断,不如就上山看一眼。本官自是信张庆未曾毒杀自己人,就……”他压低声音朝村长道,“让他们死得安心吧!” 村长想到陈楚南和秦公子的过节,终于点了头。 …… 一行人浩浩荡荡上山,张大山被扒开的坟地果然无人善后。 张庆走得飞快,也有大胆的村民跟着过去查看。 张庆指着里头的骨头道:“你们都给我睁大眼睛看看,怎么可能会是黑……”话至此,猛地一顿,张庆不可置信睁圆了眼睛,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是黑色的! “不可能!”他大叫着要往下跳。 “你……你想干什么!”张大进眼看张庆要去毁坏兄长尸骨,吓得脸色惨白。 萧倦叫了声“长青”,段长青会意,飞身过去持剑拦住了张庆。 段长青冷笑道:“怎么,杀了人还不够,还想打扰死者安宁吗?” 张庆仍然要下去查看,段长青只好与他交起手来。元冬见此,也命人上前帮忙。 张庆寡不敌众,狠狠回头指着宋知昀道:“你找人替换了大山的尸骨来冤枉我!” 一个村民道:“这就是大山的尸骨,前年大山运煤时被没车压断了腿,你们快看,这跟腿骨上还有断痕呢!” 这么一说,看过的村民纷纷附和,连后面几个开始没上前查看的人都跃跃欲试了。 陈楚南有些为难看了村长一眼,开口道:“莫非……张庆将人毒死的事这是真的?” 宋知昀紧跟着添油加醋朝张庆道:“午夜梦回,被你毒死的张大山入梦了几次了?你呢,可睡得心安理得?” 张庆头皮一阵发麻,脱口道:“我没毒死他!那碗毒药他根本没有喝!” “我哥不喝,所以你就掐死了他!”张大进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张庆怒道:“要不是他自己不识趣,我……”话至一半,张庆瞬间意识到了那些正盯着自己看的村民们,他的汗毛一竖,直接僵在了原地。 宋知昀终于松了口气。 萧倦侧脸看她,见她正好抬头,没有逃也没有躲,冲他灿烂一笑,眉眼弯弯,庆幸又自豪,他跟着莫名一笑。 这场赌局,赢了。 村长当即朝张庆道:“我知道大山与你有过节,没想到你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来人,把张庆带下去先关押起来!” 几个自卫队的人领命上前要拿人,却听陈楚南道:“且慢,不知张庆与死者之间有什么过节,既然事情挑明了,本官自当主持公道。也不必费心开堂了,就在死者的坟前说吧,也好让死者能瞑目。” “大人,这不太方便吧。”村长朝陈楚南使眼色。 陈楚南只作未见,道:“本官也不想那么麻烦,可你看看,百姓们都很好奇,本官也只好满足他们了。” 村长这才恍然大悟,他竟真的相信陈楚南会跟他站在一起! 此刻,村民们七嘴八舌在议论,还有几个跟张庆熟悉的还在询问他。 张庆脸色难看,闭嘴不言。 宋知昀走到他面前,道:“太突然了,故事没编好,一时间讲不出来吗?” “在下瞧着也不像是过节,倒像是张大山知晓了什么秘密,就像我们知道了张大山的死因被你们追杀一样。”萧倦与宋知昀一唱一和,道,“不如你说说张大山知晓了什么秘密。” 张庆狠狠瞪着萧倦,胸膛起伏不定,却死不松口。 杨捕头道:“是后山矿区的事吗?” 村长和张庆几乎同一时间看向杨捕头,而村民们大部分都是不明所以的脸色。 杨捕头假装有些吃惊,道:“你们都不知道吗?矿洞快挖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想要营养液~~~感谢在2019-12-15 23:40:14~2019-12-16 18:1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12个;阿弥陀佛小爪爪8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万物需平衡 看着陈楚南一脸镇定的样子,宋知昀什么都知道了,看来被隔离的日子,陈楚南也没闲着。 萧倦的眉宇拧了拧,一个靠煤矿吃饭的村庄,矿洞挖空是什么概念,不言而喻。 再看村长越来越苍白的脸,萧倦心中有了底。 村民们开始质问村长到底怎么回事,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变得惊慌。 村长握着拐杖的手徐徐收紧,突然,他断喝道:“慌什么!简直一派胡言!”他看向陈楚南,冷笑道,“老朽算是听出来了,陈大人拿了那一千两黄金还不够,是想私吞黑石村的煤矿啊!” 陈楚南沉了脸色,真是人不可貌相,张口就是污蔑。一千两黄金?他陈楚南纵然走完仕途大约也捞不着那么多钱。 这样一想,顿然有些心酸。 果然,有村民大声道:“你们当官的全都一个样,给了钱还那么黑心!” “对对,绝对不能让他们抢走煤矿!” “大家一起把他们赶出去!” 一群人一窝蜂要涌上来。 元冬手中利剑出鞘,他本能想将宋知昀揽过去护住,却没想到一手揽了个空,转身便见宋知昀被萧倦挡在了身后。 他当即心中一怒,握着剑柄就撞了过去。 段长青反手挡住他的剑柄,微怒道:“元冬兄弟这是干什么?” 元冬不理会他,朝宋知昀道:“小公爷让我等护宋先生周全,还请宋先生来在下身后!”他又看萧倦一眼,话里更不悦了,“还请秦公子放人!” 萧倦:“……”他现在是扣押着人还是怎么的? 宋知昀不知元冬发什么疯,刚想做个和事佬,便见村民们已至眼前,她的气焰一矮,本能揪住了萧倦的衣服躲在他身后。 那边杨捕头也护着陈楚南节节后退,陈楚南却突然推开杨捕头走到前面去。 “大人!”杨捕头试图将人拉回来。 陈楚南道:“本官疑似染病,反正也有可能没的活了。” 听到他这句话,正要伸手推他的村民瞬间将手收了回去,其余人也往后退了退。 陈楚南看了眼村长,道:“既然张大山是死于谋杀,试问又是谁告诉大家他是染了瘟疫死的?” 一窝蜂想要冲上去的村民全都一愣,不约而同看向村长。 陈楚南又道:“若张大山没有染病,那村里的瘟疫又是哪里来的?”他笑了笑,道,“本官就算拿了村长一千两黄金,难道黑石村这样富裕的村落日后还赚不出千两黄金?大家不如好好想想,这一场骗局到底怎么来的?” 张大进趁机道:“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在隐瞒什么,可张庆杀我大哥时,我亲耳听到他说,若我大哥不说出去还好,可现在,我大哥的家人也知道了,所以也得给我大哥陪葬!果然没多久,我嫂子和孩子就相继染了病!” 他的话说得人心惶惶。 村民们害怕地问村长这到底怎么回事。 “公子!”远处,传来花音的声音。 宋知昀闻声望去,只见花音身上背着南宫阳那个沉重的药箱。轻装上阵的南宫阳倒是跑得飞快,将一包东西交至陈楚南手中。 陈楚南看完,将手里的纸面朝众人,道:“这便是村中大夫用于治疗瘟疫的药方,而这是熬药的药渣,很明显,这两者根本不一样。药方写的没有问题,但给病人们喝的药不过是普通养身的方子,对于治疗瘟疫完全无效。”他看向村长,问,“不知村长这又作何解释?” 一听药是假的,村民们全都坐不住了,毕竟他们都有亲人染了病。 陈楚南又道:“你们今日若真的对本官等人动手,他日上头有人来查,动手的人谁能幸免?看来村长是没告诉你们这位秦公子的身份吧?” 村民们看萧倦的目光带着忌惮与好奇。 萧倦轻轻皱眉。 杨捕头恍然大悟道:“村长好一招一箭双雕啊!” “你们别血口喷人!”张庆大叫着跳了起来,双目赤红,道,“我承认我是和张大山有过节才杀人的!他家人看到我动手,我才想着要灭口!瘟疫也是我去汝南府偷了病人的衣服带来的,我本来只是想杀张大山的家人,没想到没能控制得住,这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愿以死谢罪!” 他说着,夺下身侧之人手里的刀要抹脖子。 “张庆!”村长大喝一声,赤手握住了刀刃。 鲜血不断滴落,他仿佛不知道痛,张庆吓得松了手。 村长用另一手拍了拍张庆的肩膀,道:“好孩子,不必再我隐瞒了。你们猜的没错,大山是知道了矿区的问题,我不希望大家知道后担心,所以灭了口。让大山家人染病也是我想出来的,与张庆无关,药也是我动的手脚,我才是这一切的主谋。”他看向陈楚南,惨淡一笑,道,“大人并未收受贿赂,是我信口雌黄。一切都是我的错,与他人无关,恳请大人网开一面,就此作罢!” 他说完,整个人像是得了释然,再没有任何挣扎坚持。 陈楚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想阻止却没来得及。 村长快速握着刀刃划过了自己的脖子。 登时,鲜血喷射,倒在地上的躯体还在微微抽搐,他艰涩道:“老朽是……是黑石村的……罪人。” 妇孺们尖叫起来。 耆老们和自卫队的人却“扑通”一声跪下了,他们中多人颤抖着唇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张庆望着村长尚有余温的尸体大声哭了起来。 花音跑了过来,紧紧抓住了宋知昀的手。宋知昀一时间回不过神,整个人都是懵的。 许多话堆在喉咙处,宋知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混沌的脑子却清晰无比,内心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 事情绝非这样简单! 她有些茫然往前走了一步,身侧男子侧身一步挡在她身前。 她抬眸,萧倦垂目。 这个洞悉一切又不愿多言的眼神……她在平城时就见过。 孙泊儒一案,徐坤被抓之后。 她的呼吸略窒,知道自己不该再查下去了。 …… 因为村长认罪一番话,村民们全都被吓到了,似乎谁都不敢相信向来慈祥仁爱的村长会对族人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村中耆老们安抚半天,才劝得众人回去。 一路下山,段长青的目光还望着宋知昀手里那截骨头,他终于忍不住道:“动不动就偷尸骨的习惯能不能改改?” 宋知昀低头一看,无奈道:“不是人骨,不过是我在林子里随便捡的动物的骨头,看样子,估摸着是野兔的腿骨。” 段长青惊问:“那你怎么知道张大山的尸骨也是黑的?” “很简单,看。”宋知昀随手将骨头往路边一扔,然后在段长青面前张开了手。她的手掌也被染成了黑色,她继续道,“我随手在林子里捡的,不过这个不重要,反正他们也分不清人骨还是动物的骨头。这里有煤矿,空气里难免漂浮着煤炭颗粒,暴露在外的动物骨头就被染黑了。所以我之前死抓着这骨头不松手,张庆来抢时我吓了一跳,万一被他抢走,我这出大戏就真的没法唱下去了。然后我赌昨晚之后,他们没空去掩埋张大山的尸体,那里又离矿区最近,只要上面落了一层黑色颗粒,再加上我诱导性的话,谁又会去追究呢?” 段长青恍然大悟,怪不得公子示意自己拦住前去查探的张庆! “张庆是太过自大,再发现被人‘栽赃’后就口不择言了。”宋知昀耸耸肩,道,“我之前说要赌一把的时候便猜测张大山不是中毒就是被勒死的,所以当晚看到张大山的遗骨时,我还以为完了,毕竟勒死的人火化后便什么痕迹也不留了。” “没想到张庆带人来杀我们。”段长青冷笑道,“还真是不打自招。” 南宫阳抱着手臂,道:“那也是多亏了深入敌后的我找到了药方和药不同的关键,否则村里几千号人早把你们撕了!是不是杨捕头?” 杨捕头仿若未闻,目光定定望着前面村长的院落。 …… 里头,陈楚南换了一身墨色长袍,负手站在灵堂前。 许多人跪在地上哭着给死者烧纸,张庆也在,一个大男人哭得连声音都哑了。 进村虽然有几天,却因为前头事情多,陈楚南是此刻才知村长一生未婚未育,住在家里的这些人全是他收养的孤儿。 “挖矿危险,总有人会出意外,轻则受伤,重则丧命,村长就把那些失去双亲的孤儿全都养在家里,当成自己的孩子。”张庆哑了声音道,“他不是罪人,是我们的恩人,是我们的父亲。” 顿了顿,他又道:“他是个好人。” 陈楚南不言。 他又在原地站了许久。 后来转身,见一位耆老换了白袍远远站在门口,待他上前,便听他道:“大人若还有话,可以问老夫。” 陈楚南站定,开口道:“能说?” 耆老的眸色黯淡,看了眼村长的棺材,才道:“不可说,却不能不说。” 村长死后,族里耆老们都商议过了,陈楚南不是可以糊弄过去的人,与其让他留下来死磕真相,不如坦言。 这大约也是村长希望的,否则他不会一死承担所有罪过,给这件事明面上落下了结局。 陈楚南迟疑片刻,开口道:“煤矿并非取之不尽,想必村长早早发现端倪,倘若有一天煤矿挖尽,黑石村所在之地,地质并不适合发展农业,届时过惯了富庶生活的村民该如何自处?” “不错。”耆老坦然道,“这不过是时间问题,我们能做的,便是将这个时间尽可能地延长。” 陈楚南转身看向灵堂。 耆老的声音传至:“万物有灵,万物皆需平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16 18:18:52~2019-12-16 18:3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她不缝我缝 花音随宋知昀等人下山后仍是瑟瑟发抖,她立于宋知昀身侧,小声道:“没想到那看起来面善的村长竟然这么坏!” 宋知昀没有说话,她在看到全村人时也曾被吓到,这么庞大的人口基数完全超出她的想象,这哪里像是一个村子?说是一个镇子都不为过! 为了全村人的未来不惜手染鲜血,这简直就是古代版的灭霸啊! 可是,又有几个人能理解他呢? 连宋知昀都有些瑟瑟发抖,她下意识看了萧倦一眼,那人明显与她一样心知肚明,否则之前便不会拦住她了。 看破不说破,是对活着的人最大的善易。 “大人。”杨捕头见陈楚南出来,忙迎了上去,严肃问,“如何?” 陈楚南的脸色不佳,明显不想多言,只吩咐了杨捕头带人去疏通塌方的路,便径直回了之前隔离他们的院子。 杨捕头没有耽搁,叫了人便出村去了。 宋知昀便让元冬等人也去帮忙,元冬有些不快,但想起小公爷说要对宋先生需言听计从,只能悻悻地跟上杨捕头的脚步。 萧倦有伤在身,烧也未退,回房就栽在床上沉沉睡去。 经过这么一闹之后,也不再有人来隔离他们了。 宋知昀便和花音去了隔壁的屋子里休息,大约昨晚在土洞内只有她一人好好睡了一觉,以至于此刻在床上越躺越清醒。 她干脆坐了起来。 花音端着药从外头进来,朝她道:“姑娘先把药喝了吧,南宫大夫说了,还是保险一些,药还是得吃着。” 宋知昀没有扭捏,端过碗来就喝。等她一口气喝完,花音变戏法似的给了她一颗糖丸,道:“南宫姑娘特别给姑娘的。” 宋知昀心里一暖,塞进嘴里,顺口道:“日后私下也叫我公子,你要学会习惯。说谎的时候要说得连自己都相信,这样别人才会相信。” 花音应了。 二人在房内坐了会儿,听隔壁似乎传来争吵声。 “好像是南宫姑娘。”花音跳下床就跑了出去。 宋知昀跟着出去,见段长青和南宫阳在门口争吵,她听了会儿总算闹明白了。萧倦腰间的伤口裂得很深,需要缝针,南宫阳扭扭捏捏说男女授受不亲,她只开药不碰男人身体。 宋知昀:“……” 这真的是个大夫?! 最后,南宫阳无奈道:“就算不缝也不会死人的,大不了日后结出的疤深点儿大点儿,想必秦公子一个大男人不会在乎的!” 宋知昀一想到演值超高360度无死角的萧倦日后身上会留一道极丑的疤痕她心里就受不了! 美男子就应该美得毫无瑕疵! 宋知昀大步走了过去,道:“她不缝我缝!” 段长青惊了惊。 南宫阳得了特赦般,一溜烟儿跑了。 萧倦没想到宋知昀会突然闯入,他本能拉拢敞开的中衣,蹙眉道:“长青。” 宋知昀反手关了房门,道:“叫他干什么?他是会医术还是会女红?”她瞥一眼,见南宫阳走得急,药箱都落下了,便径直上前,打开药箱检查一番,娴熟取了用得着的物品就坐到了床边。 若是从前,萧倦定会将人赶出去,但此刻,不知为何他内心无比平静释然。 望着面前之人,他略一笑,道:“那五姑娘是会医术还是会女红?” 宋知昀冲他一笑,道:“都不会。” 萧倦:“……” 宋知昀已经轻轻挑开男子的中衣,伤口不大,却很深,像嘴巴一样裂着,瞧着也觉得很疼。伤处明显已做消毒处理过,宋知昀将针线捏在指尖,也不看萧倦,直接上手。 萧倦原本以为她总会说点“忍着点”“有点疼”之类的开场白,没想到什么都没有就直接缝了。 一针下去痛得他浑身的肌肉僵了僵。 宋知昀也吃了一惊,她猛地停下了动作。 萧倦狠狠拧了眉心盯着一脸惊讶的宋知昀,咬牙切齿道:“五姑娘该不是把在下当一具尸体缝了吧?” 宋知昀没好意思说,还真是,毕竟死人哪用麻药啊!她也是一针刺下去才反应过来的! 事已至此,她没抬头,干笑两声,道:“村里麻沸散稀缺,我正想同秦公子说需忍着些。” 萧倦正想质疑出声,未料想又是一针缝了上去,他倒抽一口冷气,瞬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宋知昀缝着缝着越发上手,果真活人和死人缝起来也差不多。 到最后,萧倦直接痛得麻木了,目光始终落在宋知昀的手上,手指白皙纤细,本该是藏于深闺刺绣作画的手,却做着令人避之不及的事。每每想起她的遭遇,萧倦内心总会惶然难安。 宋知昀为了转移萧倦的注意力,便转了话题同他聊天,道:“记不记得在山上时,村长一人揽下所有的罪,连给陈大人送金子的事都澄清了,可他却没承认那两个自卫队的人是他杀了嫁祸于我们的。” 萧倦“唔”了声,嘘声道:“的确奇怪,欲加之罪何其多,何必杀自己人来嫁祸。陈楚南将此事告知过长青,那两人被人割喉身亡,若有需要,你可前往验尸。” 宋知昀感叹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她踌躇片刻,道:“验尸暂时不必,既然他们都已经对大人全盘托出,大可当面去问,没道理到现在还不说。” 萧倦道:“我让长青去。” “不用麻烦,完事我自己去。” 萧倦没有坚持。 宋知昀缝得很快,用最快的动作收了尾,端详看了片刻,才自豪道:“放心,我缝得很漂亮,不过这线无法被身体吸收,三日后我会来帮你拆线。” 放下剪刀,宋知昀取了纱布俯身替他包扎,才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就听他道:“之前在林子里,我同你说的话是认真的。” 男子话语轻弱,却透着严肃与认真。 宋知昀的脑子转了好几圈才终于想起是那句他说要娶她的话! 她细细包扎好,直起身子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她起身背对着萧倦收拾南宫阳的药箱。 萧倦望着她道:“被国公府退了婚,五姑娘以为还能有别的出路吗?” “那你呢?”宋知昀回身凝视他,道,“我既这般声名狼藉,为何要娶我?” 萧倦认真道:“在下与姑娘既有肌肤之亲,自当对姑娘负责。” 说实话,这话还是让宋知昀挺感动的,毕竟在现代社会,别说拉拉手拥抱下,就是上了床怀了孕也未必能得对方一句对你负责。 突然发现,这秦公子还真是单纯的可爱。 不过宋知昀却笑了笑,道:“秦公子的好意,知昀心领了。” 她福了福身子,转身要出去。 萧倦不甘道:“若是五姑娘这辈子嫁不出去呢?” 宋知昀握住门栓没有回头,笑道:“自顾女子出嫁无外乎是赌上自己的下半生,希望有人给自己遮风挡雨,可世人大多不幸,婚后才明白半生风雨几乎都是男人给的。若我自己就能过得很好,为何一定要嫁呢?” 门开了又关。 萧倦坐在床头愣了良久,她问为何一定要嫁,他能给她一箩筐的理由,可萧倦却知道,宋知昀并不需要。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女子呢? “公子。”段长青推门进来,诧然道,“我帮您把麻沸散取来了,五姑娘呢?” 萧倦猛然回神:“……” …… 宋知昀出门就带着花音朝村长家去了。 花音对宋知昀的所作所为不再一惊一乍,甚至还小声道:“公子,奴婢知道这次秦公子救过您了,其实秦公子人还不错,您说他会不会……”她的声音更低了,带了些试探般,“会不会并不在乎公子之前的那些事?” 宋知昀看花音的样子就知道她话里什么意思,她道:“这世道成亲都能由着自己意愿来吗?” 花音怔住。 “不需要父母之命?” 花音点头。 “不需要三媒六聘?” 花音再点头,原本熠熠生辉的眼底慢慢黯淡下去,话里带了鼻音:“奴婢替您不值,我们公子明明那么好那么好……”小丫鬟说不下去,快哭了。 宋知昀笑了笑,捏捏她委屈的脸,道:“没事儿,日后等你家公子我发达了,公子娶你,咱俩好好过一辈子!” “公子又胡说!”小丫鬟笑了。 宋知昀吐了口气,其实萧倦是个不错的人,她也相信她若真答应他,日后他也会同她相敬如宾。但她更清楚地知道,他说娶她,并非是喜欢她,只是责任而已,她不愿要那样的婚姻。 况且,萧倦那样的身份,恐怕诸事难做主,说是娶她,弄不好也不过只能纳个妾,她怕真嫁了,她会把忍不住把当家主母给解剖了。 所以,嫁萧倦,算了吧。 此刻,村长家还有人在哭。 宋知昀进去后才发现,除了村长收养的人和自卫队一些人,还有几个耆老在商量事情外,其余村民一个都没来。 张庆见了宋知昀立马起身要过来,大约是跪得太久,他的姿势有些奇怪,但还是走了过来。 他很是不快道:“人都死了,你们还来干什么?莫不是宋先生还要开棺验尸吗!” 宋知昀朝着棺材拜了拜,这才道:“不管你们有多高尚的出发点,但害死那么多人是不争的事实,你也不必对我冷嘲热讽。” 张庆轻蔑指着她道:“你们杀了守在门外的人也是事实,你们同我们本质上并无区别!” 是吗? 宋知昀坦然望着张庆,他目光不甘又愤怒,那么,问都不用问了。 她转身要走,外头突然急匆匆跑来一个村民,大叫着道:“不好了不好了!矿区那边染了病的人全都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花音:现在算了,你以后会真香的! 段长青:附议!感谢在2019-12-16 18:32:11~2019-12-18 15:1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26个;宛如素颜9个;阿弥陀佛小爪爪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苹果10瓶;繁花雾影、鍋小兔5瓶;错薪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开始关心他 宋知昀和村中耆老们一同赶去矿区,挡住矿洞的帘子已经被人取走,许多村民围在外面哭,有些人想要进去,却被别人狠狠拉住。 不知谁大吼一声:“都不要命了吗?” 回应他的是爆发式的哭声。 宋知昀走到洞口看了眼,里面一大片横七竖八的尸体,地上全是污秽的呕吐物。宋知昀忙捂住了口鼻,她正想要花音去取自己的工具箱来验尸,正逢南宫阳赶来了。 南宫阳立于矿洞口看了眼,掩面道:“中毒死的。” 宋知昀刚要问,南宫阳笃定地道:“不是钩吻就是□□。” “你确定?” 南宫阳难得的严肃认真,点头道:“黑石村山上有不少有毒的草药,钩吻、雷公藤、□□都有,我给秦公子采药时见过。不过雷公藤中毒后会吐血水,这些村民没有这症状,并且雷公藤中毒周期长,所以应该不是。” 这几天宋知昀对南宫阳一直是在到底是不是大夫之间徘徊,此刻听她这么专业的分析,心道不愧是孙泊儒的关门弟子。 陈楚南和段长青很快也赶来了。 陈楚南问道:“如何?” 宋知昀只好如实回答道:“都死了,一般毒药几乎都会出现腹痛呕吐,想必他们中毒之后还以为是病情缘故。” 段长青不忍看这么惨烈的现场,愤然道:“都已经得了瘟疫了,为什么还要毒杀他们!” 南宫阳摸着下巴道:“反正迟早都是要死,与其受尽病痛折磨后慢慢死去,不如一刀来的痛快。” 众人都惊讶看向南宫阳。 她这才往后退了一步,摆手道:“可别这样看着我,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她环顾四周,有些迟疑,最后只好指着村民们,道,“是他们村里的大夫说的!就那天,我和他一起来给染病的人看病时说的。” 陈楚南和宋知昀猛地对视一眼。 …… 大家很快发现,村里的大夫消失不见了,连家里衣物都没收拾。 宋知昀等人在大夫家中药房发现了用剩下的钩吻。 陈楚南沉着脸看向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一位耆老。 耆老忙道:“此事绝不是村长吩咐的!” 南宫阳脱口道:“现在也没通向外面的路,咱们马上组织人去逮他!” “谈何容易。”陈楚南叹息道,“这里四周多为山地,一个人若藏在哪里,岂是你说找能找到的?况且如今村口无人把守,村外即便两头道路全部封闭,那也是广阔天地。” 宋知昀沉默不语,若这大夫毒杀染病村民是希望他们长痛不如短痛,那么那两个被割喉的人呢?会是他杀的吗?又是为了什么? 也许,这很多秘密都随着那大夫的消失而掩埋了。 …… 村长的葬礼于翌日举行,大部分村民都没来送行,甚至还有许多人专门来吐口水骂人的,据说连新坟的墓碑都被推歪了。 她记得那天后来大家都散去了,她还看见张庆独自一人在村长坟前默默收拾一切,而后一直在墓前一动不动跪着…… 宋知昀远远看着,最后也不知道他究竟跪了多久。她不免觉得唏嘘,却也明白,就算他们知晓了村长的用意,也没有人会理解的。 三天后,村外的那条塌方的路终于疏通了。 这三日,宋知昀几乎没见过陈楚南,听杨捕头说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了,倒是张大进的孩子小黑子时常来她房里玩。其实有件事宋知昀在房内想了很久,黑石村的悲剧是村民们短浅的目光和不会变通的性格造成的,若是可以有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就好了,否则这样的悲剧难免不会发生。 又或者,其实这次也不是第一次了。 宋知昀思来想去还是起身去找了陈楚南。 不巧的是陈楚南有事去和村里耆老们商议了,杨捕头热情地请她进屋去等。 陈楚南房内的桌上铺天盖地全的纸,上面密密麻麻许多条款和批注,宋知昀无聊看了两眼后立马惊讶撑大了眼睛。 上面是陈楚南写的如何控制人口的方法,第一个五年计划,第二个五年计划……这不就是古代版计划生育吗! 她今天其实也是想来跟陈楚南提这件事的,只是她还没想好如何切入,也担心她说出来会遭陈楚南笑话。毕竟当下世道,讲究多子多福,能生都是拼了命地多生,主要也没有什么避\\孕措施。 而陈楚南竟然连青楼女子的避孕手法都给标注上去了! 服气! “大人。”杨捕头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宋知昀抬头就见陈楚南大步入内,脸色较之前几日轻松不少,见了宋知昀还笑了笑,问:“小五有事?” “现在也没事了。”宋知昀指着桌上这些,道,“大人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陈楚南径直开口道:“六年前本官赴平城任职便赶上大旱灾年,本官永远忘不了遍地饿殍的情形,太惨了。虽然当时有许多富商开仓,解决当下困境,但人多粮少的境地并不会顷刻改变,长此以往,会变得更棘手,所以五年前本官就在平城用过这个法子。” 杨捕头赞许道:“当时大家都觉得大人疯了,管天管地还管人家生孩子!不过大人以身作则,五年也就要了小公子一个孩子。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如今平城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宋知昀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谁说古人全是傻子? 谁说现代人穿越到古代就能飞天遁地征服世界? 她算是重新认识了陈楚南了!殿试二甲第一的人果然有两把刷子! 杨捕头见宋知昀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笑道:“小五也不必如此惊讶,六年前大人刚去平城时你还小,自然没什么印象。这次大人给村里耆老们的还不止这个,也和他们分析了煤矿挖尽前需做的准备,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去金陵路上你若感兴趣,咱在慢慢儿说。” 宋知昀发自真心道:“大人英明!” 陈楚南谦虚道:“本官也只是建议,毕竟许多人不愿背井离乡的观念很重,本官有官职在身,奉命调任也是在所难免,所以没有这种执念,恐怕无法同他们感同身受。”他叹了口气,道,“罢了,回去收拾吧,一个时辰后就出发。” “好。” 宋知昀回去就见花音伸长了脖子站在院子门口等她,见了她便大声道:“公子可回来了!段公子来找了好几次了,问您何时去秦公子房里呢!” 宋知昀这才想起差点忘了去拆线的事,嘱咐花音先回房收拾,自己则转道去了萧倦房间。 段长青如今见到宋知昀可是热情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男装穿得久了对方真的把她当成了男人。 她去时萧倦主仆正在收拾,她请萧倦坐下,道:“我得老实承认,拆线这活我不是太熟练。” 段长青立马道:“五姑娘就别谦虚了,缝针技术那么娴熟,拆线这事怎么可能不太熟?” 呵呵—— 宋知昀眼皮也不抬,道:“死人不需要拆线。” 段长青:“……” 萧倦倒是自觉,自己去了外衣,又解开了中衣,有些僵硬道:“在下还是需要拆线的。” “要的要的。”宋知昀取了剪刀笑眯眯转身,半蹲在他身侧,伤口已经完全结好,她端详片刻,感叹道,“这大约是我缝得最好的一次了,虽然上手时没多大差别,但成品果然还是有区别的,毕竟活体肉质弹性十足,血小板凝聚快,细胞愈合也快。” 段长青:“……”你确定你不是在说一堆猪肉?? 倒是萧倦抓住了重点,蹙眉问:“敢问何为血小板?何为细胞?” “血小板当然就是从骨髓成熟的巨核细胞胞浆解脱落下来的小块胞……”看着面前这对主仆越来越迷茫的神情,宋知昀顿然回过神来,她差点咬到舌头,硬着头皮道,“质……只是我胡说八道罢了,不必在意不必在意。哦,对了,秦公子接下来也是直接回金陵吗?”宋知昀拆掉最后一段线,起身立马扯开话题。 萧倦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倒是段长青点头道:“与你们同路,陈大人一早让人来打过招呼,大人的意思是同行好互相照应。” 萧倦低头扣着扣子,漫不经心道:“五姑娘不愿?” 那倒不是,就是想到当初一车队的人都在顾玄礼离开后松了口气,如今陈楚南却主动邀请萧倦同行,可见姓顾的原主多么不堪了。 想到小只一条军功累累的功勋犬穿到了这么声名狼藉的身体里……宋知昀第一次觉得心里有那么一点平衡了。 果然,上天对谁都是平等的。 想到此,宋知昀蓦然一笑,道:“那二位先收拾,我也得回去收拾。哦,这几天秦公子的伤口莫要碰水。” 萧倦的眸华轻抬,望着她笑:“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五姑娘是个大夫。” 宋知昀笑着没说话,出去同时顺便带上了房门。 段长青立于窗棂处,见外头那抹娇小身影径直走远了,他这才低声道:“这般看来,五姑娘应该同金陵那边真的没什么关系,否则公子当初告诉她有眼疾后,金陵那边应该很快得到这消息的。” 桌边之人没有说话。 萧倦的掌心悄然覆上腰间伤口,宋知昀应该没问题,可直觉告诉萧倦,那个女子身上有很多秘密,令人参不透也看不穿。 …… 村里给安排了马车,车队午后就出发,陈楚南没让人送。 张大进一家三口说什么也要送到村口,张大进红着眼睛一直跟萧倦主仆说着道谢的话。 小黑子因这几日与宋知昀和花音玩得熟,特意过来道别。 花音赶紧把南宫阳给她的糖一股脑儿用帕子包好给了小黑子,捏着他的小鼻子道:“姐姐可就这么多了,南宫大夫给我的全都给你了,你可得省着点吃哦。” 小黑子捧着糖却是看了宋知昀一眼。 宋知昀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一击,无奈只好将身上仅有的两个糖摸出来给他,道:“你这小子眼睛可够尖的啊,喏,都给你啦。这下我真的没有啦!” 小黑子有些窘迫,没有伸手拿,道:“我……我不是要这个。” 宋知昀好笑蹲下去,将糖塞给他,道:“好啦,小孩子嘴馋可以理解,拿着吧!” 小黑子憋得小脸红彤彤的,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父母,这才小声对宋知昀道:“我有个秘密要和小五哥说。其实我和爹娘离开村子那天看到他们拉人出去,那些人都死了。”让这么小的孩子见证这么惨的事,宋知昀正不知道如何安慰,小黑子又道,“我看见大夫伯伯也死了。” 宋知昀有点懵:“哪个大夫伯伯?” “就是我们村里的大夫啊。”小黑子认真道,“我从小怕吃药,每次他都会给我塞糖,所以我认得他手臂上的疤,那么长那么长。”孩子比划着,继续道,“他们都被烧了,可我看见了,真的,不过我爹说我看错了。” 宋知昀有些吃惊,因为小黑子口中的“张伯伯”一直都在村子里,所以张大进夫妇会说孩子看错也正常。 “小黑子,快别缠着宋先生和花音姑娘了,到娘这儿来!”张大进娘子招手道。 小黑子应了一声转身跑开了。 宋知昀徐徐站了起来,按小黑子的说法,村里的大夫在他们一家三口出逃那天就死了,尸体还被混在病死的村民中间火化了,那么一直以来待在村里的大夫是谁? “公子,上马车吧。”花音刚想扶她,却见她快步朝前面走去。 南宫阳刚前脚弯腰上了马车,后脚还没进去就被人抓住了手臂。 她回头看见来人,吃惊道:“小五哥?” 宋知昀沉声问:“你见过村里那个大夫,他长什么样?” 南宫阳一脸茫然:“啊?” “自是张大夫长什么样他就长什么样。”萧倦的声音幽幽自马车内传出。 宋知昀掀开车帘,见他闲适靠在软垫上,那双琥珀色双瞳却直视望着她,低声道:“有心隐瞒身份之人不会犯这么明显的错误。” 宋知昀几乎脱口道:“我……去,这世上还真有易容术?” 车上三人一脸不可置信看着宋知昀。 南宫阳不解道:“平城虽离金陵远了些,可小五哥也不至于没听过吧?” 宋知昀忙清咳两声,一本正经道:“我……大概是常在深闺……哦,家中闭门的缘故吧……” 段长青和萧倦:“……”你全身上下哪点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 宋知昀忙又道:“就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有人改头换面去杀一群本该就命不久矣的人。” 萧倦轻嗤道:“大约是临时起意。” 什么临时起意? 宋知昀刚想问为什么,一个念头瞬间闪过她的脑海,她的眸子蓦地撑大。 面前男子眉眼温润宁和,分明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突然间,先前一切解释不通的事都明了了,他们之前以为是村长杀人嫁祸他们,而村长则认定是他们杀人夺门,原来是那个大夫! 不,那人也不是大夫,他对付的人无疑是萧倦,他想借刀杀人! 结果计划没能得逞,所以他便不着痕迹悄然离去,或许此刻正躲在山里某个地方,又或许因为道路 疏通早已经远走高飞。 宋知昀迟疑了下,问道:“你知道那人是谁?” 萧倦抿唇道:“不知。” 宋知昀又问:“陈大人邀你们同行是因为这个?” 他没有回答,只道:“快启程了,先生是想与在下同乘吗?” 不知为何,听他叫她“先生”,宋知昀内心抖了三抖,她浑身泛着心虚,道:“你还是别叫我先生。” 他“唔”一声,眼底染着笑意,很是自然道:“小五可是要与在下同乘?” 宋知昀本来也不是来同乘的,恰逢马车外传来元冬的声音:“请宋先生下车!” 宋知昀耸耸肩,转身跳下了马车。 身后车帘落下,宋知昀的思绪未停。有人要杀萧倦,却不愿做得明目张胆,大约也是碍于他的身份,可纵观萧倦的态度,仿佛这样的事情他遇到不止一次了。 宋知昀深吸了口气,谁说位高权重就是好事?她觉得以前被那些穿越爽文小说毒害不浅。 宋知昀上车时,见一人背着包袱从村口出来,她有些不确定,道:“那是不是张庆?” 花音探出头看了眼,点头道:“大约是的,奴婢之前就听说他要离开黑石村,没想到是真的。” 村长虽然揽下所有罪责,但张庆毕竟是下手杀张大山的人,村里人无法容他。此刻看他独自离去的背影,宋知昀觉得甚感凄凉。 花音松了口气,道:“总算从黑石村出来了,公子不知道,奴婢听说您杀人夺门后怕得不行!幸好都过去了,您以后可别这样让人担心了。” “知道。”宋知昀拉住她的手拍了拍,道,“休息会儿吧,收拾半天也累了。” 花音应了,二人依偎在一起,靠着软垫休息。 马车行得不快,好在路段尚且还算平坦,宋知昀眯了一小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这是,隐约听到元冬一行人跟在马车外七嘴八舌商量着什么。 宋知昀起初没注意听,后来听他们同时提到了“小公爷”和“秦小公子”的字眼,她霍地睁开眼睛竖起了耳朵。 外头,元冬的手指搭在剑鞘上,均匀地敲打着。他两只眼睛盯着前头萧倦的马车,认真道:“此去金陵非一日之长,难免路上会有各种意外,若是秦小公子伤了手的话……” 一人道:“那自然是参加不了春闱的殿试了!” 又一人道:“而且,必须得是右手!” 元冬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哎,秦小公子大约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般飞来横祸!就像这次黑石村的事就挺离奇的,你们说是吧?” 众人和声附和着。 元冬又道:“吊桥能断,官道能塌,这世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咱们也算为国公府尽忠了!” “可就算弄伤了秦公子,阻止他去参加殿试,你们以为你家小公爷就能得状元了吗?” 众人心中一凛,对啊! 元冬闻声回眸,蓦地发现旁边马车的窗帘被人掀起,宋知昀此刻正托着腮目不转睛看着他们。 所以刚才的话…… 元冬心中一惊,正要解释,却听宋知昀漫不经心道:“刚才的话我当没听到,你们这一路给我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的就算为国公府尽忠了。” “为何?”元冬不死心道,“小公爷如此为先生,先生难道不该站在小公爷这边吗?” 宋知昀严肃望着他,道:“相信我,正因为我站在小公爷这边才说这些话的。” 她没好意思告诉他们,那根本不是秦少漓! 元冬还想说什么,杨捕头过来了,说要大家都加快脚程,毕竟午后才从黑石村出发,恐无法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驿站。 元冬当即命人加快赶路,决计不能给国公府丢人。 宋知昀落下窗帘有点想笑,虽然国公夫人看着不大好相处,府上下人倒是都有点可爱,想到回金陵又可以和顾玄礼见面,宋知昀顿感心情大好。 毕竟在这世上,她也算有个在他面前不必遮掩不必假装的自己人了。 陈楚南对行程的把控力度一直都是刚刚好,车队在天黑前就赶到了驿站。宋知昀和花音在马车内等了片刻,外头便已经将所有人的住宿都安排好了,因着如今宋知昀在外是男儿身,所以花音便被安排去了与南宫阳同一间房。 好在花音与南宫阳也熟悉了,两个丫头相处也很愉快。 陈楚南下令只在驿站休息一晚,第二天便重新赶路。 这期间除了抵达驿站休息,萧倦几乎都在马车内闭而不出,宋知昀见他的机会也是寥寥无几。 元冬多次在宋知昀面前试探,问秦小公子是否在马车内闭关读书,重点是读的什么书,还怂恿宋知昀去刺探军情。 恰逢南宫阳来找花音聊天,听到了元冬的话,便懒懒道:“才没有呢,秦公子每日都在车上睡觉。” 元冬:“……” 后来,宋知昀听国公府那群侍卫在私下感慨:“早听闻秦小公子乃文曲星下凡,不想竟是真的!这叫小公爷可怎么好!” 宋知昀忍不住掀了车帘道:“你们也别这么悲观,所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家小公爷虽然读书不太行,可总有别的地方能强过秦公子。” 没想到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元冬等人的脸色全都黑了。 宋知昀皱眉问:“怎么了?” 元冬不知该如何说。 小公爷能强过秦小公子的地方,大约是上青楼的次数,去赌坊的赌数,以及喝花酒的坛数……要么,是金陵惧怕小公爷的人数。 更要命的是,小公爷也算是长相英朗,可如今一见秦小公子……哎! 总之,开局不利,胜算渺茫! 宋知昀瞧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也不知哪里说错,只好识趣地闭了嘴,默默落下车帘原地坐了回去。 再后来,宋知昀偶尔瞧见国公府那群人有事没事就去萧倦马车边上转悠。 花音道:“元公子他们似乎在记录秦公子的日常,奴婢走过时特意看了几眼,特别详细。” 宋知昀突然惊了惊,又想到萧倦的身份……这元冬不会打着国公府的幌子,其实是个探子吧? 于是趁休息,宋知昀借着过去闲聊悄悄翻了翻花音口中的那本记录萧倦日常的册子。 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又相当认真写着: 五月初七,……亥时二刻,就寝。 五月初八,辰时一刻离开驿站——辰时二刻车内睡觉——辰时三刻车内睡觉——辰时四刻车内睡觉…… …… 五月十三,……未时一刻车内睡觉——未时二刻车内睡觉——未时三刻依然在车内睡觉…… 宋知昀:“……” 前头马车内,萧倦刚接过段长青递过来的茶盏便听外头传来惊天动地的笑声。 “哈哈哈哈——” 车帘微挑,萧倦见宋知昀抱着一本小册子笑得倒在了地上,元冬等人忙围了上去询问。 段长青朝那边看了眼,道:“这几日属下总见那本册子被国公府那群人互相传阅,他们边看边笑,甚是满意的样子。看五姑娘这反应,莫不是是如今金陵流行的那些上等话本?不若属下找元冬讨来给公子打发打发时间?” 萧倦只见那地上的女子笑得双颊通红,离开平城着了男装后,她似乎活得更加自由不羁,有时连他也有些羡慕。 世人见他可随心所欲,殊不知许多时候心之所限,并没有那么自由。 不像她。 他落了帘子,轻呷一口茶,道:“不必打扰她看话本,让她再多笑笑吧。” 日后到了金陵,连陈楚南都要谨慎行事,何况一个小小的仵作。 那边,元冬仍不知宋知昀在笑什么,他小心翼翼取回册子,道:“这是我等特意为小公爷准备的,我等读书少,可也知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的道理。” 宋知昀笑得说不出话来,冲他竖起大拇指,你们,可以的!! 等宋知昀回到马车上,花音突然道:“公子嘴上说不考虑和秦公子的事,可心里还是关心的。” 宋知昀一愣,她随即摆手道:“别胡说,不过是在黑石村他于我有恩,再说看一眼元冬手里的册子不过举手之劳,没有别的意思。” “嗯,没有别的意思。”花音笑着附和了一句,便转身趴在车窗后问元冬有关顾玄礼的事,说是也要为宋知昀探探敌情。 虽然,如今顾玄礼已经算不上敌人了。 一行人气氛和睦,大家有说有笑。 不知不觉就跨了三府地界,到襄东府时已是仲夏。 天气愈发地热了,身上衣衫也是越穿越少,虽然宋知昀身上料不多,但碍于衣衫渐薄她也只能裹胸了。 离都城金陵越来越近,州府所在之地也明显越来越富庶。 车队午时便到了下一个驿站。 此驿站地处襄东府,位于徽州与青州中间,四周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驿站前面便有条河,两岸垂柳,水面上的野鸭三三两两嬉戏玩水。 宋知昀跳下马车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若是从前,她免不了得自拍几百张,而后精挑细选,认真修图一张,再发个朋友圈。 “公子,进去了。”花音站在马车边叫她。 “来了!”宋知昀转身恰见萧倦从马车上下来,这一路他的伤也痊愈了,如今眼睛也治好了,整个人瞧着神清气爽,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仿佛更加盈亮。 他抚了抚衣袍,迈步过来,浅声道:“不知元冬那册子上讲了什么有趣的事,让你笑成那样?” 宋知昀侧脸看他道:“你看到了?其实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正相反,太无趣了才觉得好笑。” “哦?”萧倦眯了眯眼睛,道,“怎么无趣?在下倒是想听听。” 宋知昀摆手道:“算了,你不会想听的。” 萧倦并未纠结,又问她:“到了金陵后,有什么打算?” 宋知昀想也不想,便道:“没什么打算,就是好好当陈大人的仵作,你呢?” “我?”萧倦停下了脚步,目光深邃复杂。 宋知昀知道他不是没打算,只是不方便与她说,她便不再追问,快步往前去了。一抬头才见眼前的驿站和一路过来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全木质的四层楼,在这个时代堪称巨楼了! “这是章年良大师设计的,整个大周最好的驿站,地上四层,每层十二个房间,不算地下,总共有四十八个房间。”萧倦徐徐道,“章大师也是金陵皇宫的设计者。” 自从出了平城后,宋知昀觉得时不时就在刷新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她虚心了些,道:“厉害厉害,为何不算地下?” 段长青接了话,道:“此处驿站距离金陵只有三日车程,若有重刑犯押解上京,都会在这里休息,而后便不再停靠,连赶三日前往金陵。” 宋知昀吃惊道:“所以地下是……” 萧倦点头道:“不错,是地牢,旁人不许轻易下去,在下也不知下面是何种格局。” 杨捕头等人已经安顿好了马车过来,马厩独立于驿站东南,旁边还有个大仓库,用以放置马车等大件行李。 厨房也独立在外,与主楼相邻,还开了偏门方便上菜。 驿长姓刘,接待来往官员的工作已十分熟悉,很快便给所有人都分配好了房间,因二楼几个房间住了人,所以统一把他们安置在了三楼。 宋知昀进去了才知这个驿站大楼中空,房间全部在四周,每排三个,设东西两个楼梯,方便住客上下。 底楼中间像个茶馆,供来往人员歇脚喝茶。 宋知昀等人抵达时正是午饭时间,大家各自放完行李便下来用饭。 刘驿长特意过来,朝陈楚南行了礼,才恭敬道:“陈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二人行得远了才站定。 萧倦认真吃着菜,见宋知昀好奇看向陈楚南那边,便低声道:“看来今日地下关着人。” 宋知昀狐疑看他问:“你怎么知道?” 他修长手指指了指腰间,道:“驿长腰间系着红绳,说明关着的人十分危险。” 果然,陈楚南回来后吩咐所有人晚上不要随意走动,多余的话没有说。 饭后,陈楚南和萧倦回房了,侍卫们开始猜拳放松,宋知昀有些吃撑,便拉着花音去外头消食。二人走了一会便听驿长那边有女子哭声传来。 宋知昀刚回头就见一名女子被人粗鲁地从马车内拖出来,直接给拖进驿站去了。拖那女子进去的两人穿着衙役的服饰,可那女子没上镣铐,瞧着也不像是被押解的犯人,要说是借宿的官员家眷就更不像了。 “去看看。”宋知昀拉着花音往回走。 茶馆内猜拳的人都还在,不过因为女子的哭声全都好奇看着他们。 两个衙役正和安排房间的驿卒正说着话。 宋知昀听了半天才算听明白,女子名叫孙秀秀,乃徽州铁匠孙立根的幺女,在她之上还有一兄一姐。可就在半月前,徽州富商王苍劲之子王英贪恋孙秀秀家姐孙清清美色,欲将其纳妾未果便玷污了她。孙清清不堪受辱在王府门口撞柱身亡。 孙铁匠打算状告王英前夜,有人持刀潜入孙家,将孙铁匠夫妇以及孙秀秀兄长全部残忍杀害,孙秀秀恰好去厨房找水喝才幸免于难。 此案在徽州审理时,王英矢口否认所有罪行,最终因证据不足将人释放。谁曾想,孙秀秀一个弱女子却暗中联合了兄长在金陵的同窗越级告状,并且此案不知为何竟被大理寺接了。 原本作为证人的孙秀秀和嫌犯王英被错开带去金陵,孙秀秀的马车先行两日,没想到路上却出了意外,导致赶到这里是比原先预计的晚了两天。 “也就是说那王英有可能与孙姑娘在此遇上?”元冬站在宋知昀身后说道。 那边,孙秀秀仍是在哭,害怕道:“各位大人,求求你们别在这里落脚,他若见了我,会杀了我的!那晚……他杀我们全家的眼神,我……我永远忘不了!” 高个子衙役有些不耐烦,道:“就睡一晚有什么关系,你放心,我们哥俩会看护你的。” 孙秀秀祈求道:“真的,我睡马路边都可以的。” 胖衙役有点生气,道:“你爷爷我不想睡马路边,走,上楼!” 孙秀秀眼看这两人靠不住,一下子朝那驿卒跪下了,紧拽住他的衣袖道:“这位大人,您帮帮我吧!” 驿卒忙劝道:“姑娘不必担心,驿站房间那么多,就算那人来了,也不会知晓姑娘住哪个房间的。再说我们驿站有规矩,一到晚上,不管房间有无住人,所有房间都会点灯,到点集体熄灯,也是为了不让有心之人知道哪间房住着人,所以你就放心吧,他不会知道的。” “他知道的!”孙秀秀浑身都在发抖,她猛地卷起左手衣袖。在座所有男子都被她的举动惊到了,女子保守,谁敢这般将肌肤裸露在外? 宋知昀却见她白皙的手臂上有两排牙齿印,伤口还未痊愈。 孙秀秀大哭道:“王英养了一条狗,这就是那条恶犬咬的,他说我就是躲去天涯海角他也能找到我的!” 宋知昀忍不住开口道:“姑娘不必忧心,驿站有专门关押罪犯的地方,他伤害不了你。” 孙秀秀含泪看了她一眼,颓然道:“公子有所不知,那王家颇有手段,再加上之前王英是无罪释放的,此次前去金陵,他同我一样是马车上京,并非押解。”语毕,她又朝驿卒哭道,“还请大人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不要让他们住在这里!” 驿卒动了动唇,满眼是对孙秀秀的同情与怜悯。 最后,孙秀秀还是被那两个衙役带上楼入住,临走宋知昀还听那两个衙役抱怨一路上都没吃好睡好,想要他们风餐露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孙秀秀的身影快消失在楼梯口时,驿卒突然朝她道:“孙姑娘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人知晓你住在哪里的!” 孙秀秀回头感激看了他一眼,离得远,却也看得出她用嘴型说了句“多谢”。 花音红着眼睛道:“秀秀姑娘真是可怜。” 宋知昀叹了口气道:“是可怜,不过今日驿站内这么多人,那王英就算来了也不敢那么放肆吧。” 宋知昀这话说了还没二个时辰,外面便传来了一阵狗吠声。 接着便有人在门口争执。 男子的声音霸道至极:“笑话,这里小爷我能进,凭什么我的狗不能进?还不速速给小爷让开,否则爷放狗咬你!” 宋知昀与花音对视一眼,莫不是王英来了?这么嚣张的吗? 正想着,只听驿卒惊呼一声,一条棕色猎狗吠叫着从外面冲了进来。花音大惊失色,那猎狗直接朝她们冲来。 宋知昀也被吓到了,来不及多想就抓起面前的茶壶朝那猎犬砸了过去,滚烫的茶水直接浇在猎犬身上,它尖叫两声却没有退缩,看宋知昀的眼神充满了怒意,连两排牙齿都露了出来。 驿卒大约也没想到这猎犬就这样被松开了绳索。 而此刻门口的两个衙役却一个也没敢上前来,由得门外的男人不满地骂骂咧咧。 宋知昀拉紧花音的手没敢动,想着这时若顾玄礼在该多好啊! 说时迟那时快,猎犬已飞扑过来。 宋知昀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千钧一发之际,眼前一阵反光,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传来,那猎犬发出一声“呜咽”,突然重重扑在了地上,身体抽搐两下就再没了响动。 元冬飞身过来,没来得及拔出刺入猎犬身体的长剑就问道:“先生没事吧?” 宋知昀简直被吓傻了,花音直接双腿一软就摊在了地上。 “何人敢杀爷的小将军!”门口传来一阵大喝,接着一道人影飞速过来,元冬刚回头就严严实实受了一拳。 “你!” 元冬要上前,来人比他还要凶狠,指着他的鼻尖道:“区区一个侍卫也敢和爷动手,你知道我是谁吗?” 元冬被他唬得愣了愣。 宋知昀算是看清了来人,白净高瘦,满身绫罗,乍一眼还有几分书卷气,她有些意难平,脱口骂道:“衣冠禽兽。” 王英满眼杀气,他反手抽出猎犬身上的剑就朝宋知昀砍来:“不知死活!” 宋知昀的呼吸微窒,忽地,只觉腰际一紧,整个人被人拦腰扣了过去。 王英的剑砍到一半便被人扼住了手腕。 萧倦淡淡望着来人道:“你就是王英。” 王英怒视着他道:“你又是谁?” 萧倦运气上手,王英嚣张的脸一点点扭曲。 萧倦又道:“你不配知道我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每一个订阅的宝宝~ 为避免大家熬夜,21号开始更新不出意外仍是早上9点。 感谢在2019-12-18 15:10:37~2019-12-20 01:4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破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22个;阿破6个;婷子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709864 10瓶;清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打打就招了 王英痛得五官都变形了,“咣当”一声,手中长剑没握住,直接掉在了地上。他挣扎未果,便扭头朝门口两个衙役大喊:“傻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来帮忙!” 两个衙役很是犹豫,一人本能将手按上腰间的佩刀,另一人冲他微微摇头。 王英破口大骂道:“梁四,你什么意思?是以后不想在徽州混了吗?庞杰,还不快过来!” 那叫梁四的无奈,只好跟着庞杰把佩刀拔了出来。 宋知昀简直惊呆了,这哪里像是被带往金陵接受大理寺审问的人?活脱脱一个带侍卫出行的官员派头啊!也难怪那孙秀秀会怕成那样了。 元冬见此,忙捡起自己的佩剑指向来人道:“你们想干什么?” 梁四为难道:“我们也不想的。”他又看向萧倦,赔笑道,“这位公子请高抬贵手,把人先放了吧。” “混账!”王英怒不可遏,瞪着梁四,道,“谁让你这么低声下气?爷是需要低声下气的人……啊疼疼疼,你快放开我!否则你会后悔……疼疼疼,啊啊啊!” 王英痛得就差跪下了,可那双眼睛里丝毫未见悔意,仍是满满的报复心。 两个衙役很是惊慌,终于,庞杰忍不住用刀指着萧倦道:“快放人,否则……” “否则如何?”陈楚南一身官袍自楼上下来,他目光犀利环顾四周,随即落在王英脸上,道,“这里是驿站,岂容尔等放肆。” 萧倦侧脸看了眼来人,这才撤了手。 段长青快步上前问:“公子没事吧?” 萧倦摇头。 王英弯腰抱着右手半天没直起腰来,直到两个衙役过去搀扶,他才狠狠推开他们,愤怒站了起来。 元冬已经趁机将花音拖至角落坐下,可他的目光还在宋知昀和萧倦这边。 宋知昀这才发现萧倦扣在她腰间的手没有松,好在除了元冬几乎没人注意到,她蹙眉拍了拍他的手,又拍了拍。 萧倦垂目问:“何事?” 宋知昀干脆用手指狠狠戳了戳他的手背,他仿佛这才想起来,忙松了手。 那边王英算是缓过来了,上下打量着陈楚南,冷笑道:“不过区区一个七品县令也敢在爷面前耀武扬威!” 杨捕头气不过正要上前,却见陈楚南不慌不忙整了整官袍,道:“这身虽是七品官袍,可本官此次赴金陵任职广陵府府丞,乃是正五品。” “噗——哈哈!”王英仿佛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指着陈楚南道,“正五品?你以为正五品就能吓到爷?那真是不巧了,我母家娘舅正是你未来的顶头上司,广陵府府尹谢必霖!” 陈楚南略惊讶道:“你舅父乃是谢必霖谢大人?” 王英将广袖一甩,昂首挺胸道:“正是!” “哦,本官了解了。”陈楚南转向萧倦,认真道,“秦公子看……” 萧倦的眉眼淡然,略点了点头。 陈楚南了然,道:“那下官就放心教训人了。来人!”他将腰杆子一挺,道,“先打他二十板子吧。” 杨捕头得令道:“是!”他使了眼色,随行的人忙上前把王英也押住,摁在了长凳上。 宋知昀看着陈楚南镇定的模样不免想笑,怪不得他要报自己的品级,王英区区一个富商儿子怎敢这般嚣张?必然有人撑腰。陈楚南不过是想端看着给王英撑腰的人什么地位。 虽然正四品府尹正好压了陈楚南一头,却压不住萧倦。 王英简直不敢相信,挣扎道:“你们敢打我!你们敢!” 杨捕头正要指挥,却听陈楚南道:“等等。” 王英得意大笑道:“终于想清楚了?你今儿若打了我,先掂量掂量日后你还能在金陵好好地任职吗!” 陈楚南认真想了想,道:“本官觉得还是……拖出去打吧。” 王英:“……” 直到被人拖到门外,王英似乎才回过神来,他愤怒大骂着,最后又大喊着与他同来那两个衙役的名字,弄得两个衙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很快,外面传来王英的惨叫声。 一声高过一声。 陈楚南朝杨捕头看了眼,低声道:“去看着,别真打死了。” 杨捕头笃定一笑,道:“大人放心,兄弟们手上都有数,您不想他死,就算打上一百大板照样死不了。”话虽这般说,杨捕头还是谨慎地出去了。 陈楚南看向那两个衙役,不悦道:“本官为官数载,还从未见过这般带嫌犯上路的。” 两个衙役“扑通”跪下了,絮絮叨叨说出原委。 陈楚南顺便吩咐厨房送了晚饭上来,一面听着两个衙役说徽州的事。 原来王家仗着有亲戚在金陵做官,在徽州几乎是横着走的,更别说他们这些小吏,总之谁得罪王英,谁就不会好过。 王英在徽州打断过别人的腿,戳瞎过别人的眼,受害者大多不敢言,有的被迫背井离乡。只是这次谁也没想到孙家这么硬气,这才把事情弄大了。 “可我看那王英一点也不怕。”宋知昀想到白日哭得浑身发抖的可怜女子,心中更是愤愤,“简直无法无天!” 梁四看了陈楚南好几眼,终于鼓起勇气道:“大人心怀正义,可也不该如此做,今后您去谢大人手下做事……就难了。” 表面上看好像是挺难的。 陈楚南不动声色,低声问萧倦,道:“不知这位谢大人立场如何?” 萧倦静坐一侧,抿唇道:“太子殿下痴迷书法,听闻前年殿下生辰,谢大人将失传已久的闫真闫大师的真迹寻了来,殿下爱不释手。” 陈楚南揣摩片刻,点头道:“哦……下官明白了。” 正说着,那边的板子打完了。 王英披头散发被扶进来,丝毫没有悔改之心,咬牙切齿指着陈楚南道:“陈楚南你死定了!”走过萧倦身侧,他低头吐了口唾沫。 段长青大怒道:“你放肆!” 王英大笑道:“等抵达金陵爷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放肆!还有你!”他又指着宋知昀,恶狠狠道,“爷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宋知昀冷眼看着他,道:“如今尚在驿站,你说那么多去金陵后干什么?有意思吗?还是,你希望刚才的板子再吃上一遍!” “你!”王英一时语塞,大骂着两个衙役赶紧扶他回房去。 正好晚饭也吃得差不多,大家便各自散了。 宋知昀起身才见驿长就那样静静按在二楼栏杆处看着下面的闹剧,不劝阻也不参与,完全置身事外。 两个驿卒已取了工具来打扫地上猎犬的尸体和血迹。 花音松了口气道:“还好这恶犬死了,不然真找到了秀秀姑娘可怎么办。” 宋知昀没说话。 上楼梯时才发现果真如驿卒所言,整栋主楼所有的房间全部都点了灯,外面的人完全不可能知道哪个房间是住人的,更不会知晓那间房住了谁。 据说也是为了防止一些外出办要事的官员遭刺杀。 段长青是后到的,此刻跟在萧倦身后道:“日后若再有这种事,公子当让属下一剑取了他的狗命!什么东西也敢对公子动手!” 宋知昀突然站住了步子,规矩作了揖:“今日之事,多谢秦公子。” 萧倦略往前一步,垂下眼睑看她道:“若遇危险事当大声呼救,小五,请求帮助并不丢脸。” 宋知昀愣了愣,浅笑道:“是不丢脸,只是也怕习惯太过依赖别人,终究不是好事。” 萧倦微微蹙眉。 记得当初在平城,她得知顾玄礼要来时便问他何时走。 他答,顾玄礼来前就走…… 宋知昀行了礼,道:“公子留步。” 语毕,她带着花音往前才走了几步,忽而听身后男子道:“日后在下会尽量让你习惯。” 宋知昀的脚步一顿,没有犹豫推门进了房。 这话说得真好听,可谁又能保证以后的事呢? 花音跟着入内,疑惑问:“秦公子的话什么意思?” 宋知昀不答,喝了杯水,才道:“你不打算回自己房间吗?” “奴婢先把公子伺候好了再去。”花音说着勤快地帮宋知昀铺床。 宋知昀好笑看着她道:“这些我自己就能做。” 花音还不走,拧着秀眉,道:“其实奴婢挺担心陈大人的,就算秦公子身份高贵,但也不能时时去管广陵府衙的事吧?”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此刻无人,宋知昀怎么舒服怎么来,干脆架着二郎腿,笑着道,“谢必霖乃太子麾下,势力不可小觑,所以王英得知孙家血案要去金陵受审才丝毫没有惧怕。可你想,谢必霖那种做大事的人会理会州府的小案吗?更何况这案子在地方都已经审过了。可这种越级上告,本不该引人注意的案子却被大理寺接了……谁接的?” 花音仍是有些糊涂:“难道不是谢大人授意的吗?” 宋知昀轻笑,道:“金陵毕竟天子脚下,谢必霖不是傻子,明明可以在州府压下去的案子,为何要搬去金陵?而且沾亲带故,难免弄脏自己。” 花音撑大了眼睛问:“那是谁?” “是谁我就不知道了。”宋知昀的指尖蘸水,在桌上胡乱画画,继续道,“那人明显是想对付谢必霖。所以我赌大理寺将要审的这案子,谢必霖根本不知道。当然,王英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肯定以为是他舅父授意大理寺接案,替他出气来着。只怕到时候谢必霖自顾不暇,所以你就不必担心陈大人了。” 花音恍然大悟,快步过来坐在宋知昀面前,细细看了她半晌,才道:“公子和以前好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比以前更聪明更勇敢也更好看了!” 宋知昀“噗嗤”笑出声来,捏捏自己的脸道:“还是一样的五官,怎么就更好看了?” “因为自信。”花音支颔望着她,认真道,“奴婢有次听秦公子评价公子,说他从未见过像公子这般自信的女子。” 是吗? 宋知昀手上动作一顿,萧倦是这样评价她的? 这一路而来,他们也算是共生死过。 宋知昀悄然抚上腰间,想着之前他扣住她的腰将她护在怀里的样子……还有他说日后会让她习惯的话…… 不! 宋知昀猛地晃了晃头,她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若想要在这个时代成婚,尤其是萧倦那样的身份,她首先要学会接受的便是男人三妻四妾。 她能吗? 答案是否定的。 她垂下眼睑,强迫自己不要再想,笑了笑道:“对了,晚饭怎么也没见南宫大夫?” “她呀。”花音顺手取了抹布将宋知昀弄湿的桌面擦干净,一面道,“说是赶路太累了,要奴婢别叫她吃饭,她要好好睡觉。” 二人又在房内聊了会儿,下面传来提醒熄灯的铃声,花音只好起身回房。 宋知昀送她出去,目送她进门,转身时,瞥见对面楼梯上有人匆匆下楼,她粗略看了眼,似乎是个驿卒,便也没有多想,直接回房了。 整个驿站房间的灯全部用罩子罩住挂在墙上,一到点,只听传来“咔”的微响,不过几个呼吸间,房间的灯就灭了。 所有房间的灯全都有中央开关控制,宋知昀之前就仔细看过,设计者运用的是“有氧燃灯,无氧灭灯”原理,虽然不明白设计的人是否明白氧气这种元素的存在,但不得不说,在这个时代这样的设计有点逆天。 虽然很想好好参观参观这个驿站,不过一想到明日便要启程离开,宋知昀不免觉得有些遗憾。 她仰面躺在床上,躺着躺着,睡意便席卷上来。 梦里居然又梦到王英养的那条猎犬,那猎犬也不知晚饭吃了什么,变得足有两米高,龇牙咧嘴,恐怖至极! 宋知昀尖叫着乱躲乱窜,它大叫着朝她扑来。 这时,顾玄礼从天而降,大喝一声“孽畜”,抬脚就把两米高的猎犬踹了出去。 直接把驿站墙壁踹了个大洞,那猎犬落地的声音振聋发聩,王英见此,哭得坐到了地上。 宋知昀觉得无比解气,梦中都忍不住在笑。 “公子,公子。” 宋知昀迷糊睁开眼,见花音站在她床前。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哑着声音道:“要出发了?” 花音脸色惊慌道:“那王英死了!” 宋知昀瞬间就清醒了,脱口问:“怎么死的?” “奴婢哪知道。”花音从衣架上取了宋知昀的衣物,一面扶她下床,道,“同他一起来的衙役发现的,眼下驿长大人下令封锁整栋楼,说要彻查呢!” “查什么?”宋知昀火速穿好衣服要出门。 花音忙拉住她,压低声音道:“公子忘了裹胸了!” 宋知昀看着花音手里长长的裹胸布,心道真是麻烦。 最后拗不过花音的坚持,又重新脱了衣服给缠上。 花音说道:“驿长大人说要查嫌疑人。” 宋知昀扯了扯衣襟,问:“查谁?” “所有人。” 宋知昀一愣:“他什么意思?” 二人边说着出了门,正逢隔壁萧倦主仆也一道出来,对面陈楚南也从房间走了出来。 隔了会儿便有驿卒来催。 所有人都在底楼集合了,连孙秀秀和另外两个衙役也一起来了。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王英的死,只有孙秀秀哭红着眼睛,浑身颤抖地骂了句:“死得好!他该死!” 胖衙役道:“不会是你杀的吧?” 南宫阳听不下去,冷笑道:“你怎么不说你杀的?瞧瞧人家细胳膊细腿的,能杀一个大男人?” 胖衙役忙辩解道:“我们昨日睡在四楼,王公子睡在二楼,当然不可能是我们!” 高个子衙役附和道:“对,我们为了保护孙姑娘,孙姑娘的房间在我们房间中间,不可能是我们。” 元冬冷笑道:“要这么说,我等一行人还都全在三楼呢!” 庞杰突然道:“谁说你们不能下楼杀人了?” “都别吵了!”刘驿长出来了,朝陈楚南道,“请陈大人理解,人是在我的地盘出的事,这事我不能不管。何况……王英也没定罪,又同广陵府尹是亲戚关系……眼下他还是良民的身份。” “呸!他算什么良民!”孙秀秀恨得咬牙切齿。 “你住口!”胖衙役凶狠指着她。 “刘驿长。”自下楼后未发一言的萧倦突然道,“你把三楼四楼所有住客全部叫了下来,那么二楼的人呢?” 这一问,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昨日他们入住时,因二楼住了人,他们一行人又多,正好住满一层楼,这才安排去了三楼。 如今住在二楼的,除了已死的王英,只下来了庞杰和梁四。 驿长有些犹豫:“这……” 段长青不悦道:“大人既说昨日住宿的都有嫌疑,那与王英同住在二楼的岂不是嫌疑最大?毕竟我等不知王英住在何处,同在二楼自然更容易得知,毕竟天时地利人和。” 驿长的脸色难看了些。 陈楚南往楼上看了眼,道:“既然要彻查,没得不下来的道理,如此一来,刘大人未免有包庇嫌疑。” 驿长脱口道:“不敢不敢,只是那位爷……” 他没有点破,不过这样的脸色,宋知昀见过太多了。 是身份。 萧倦使了个眼色,杨捕头立马带人齐刷刷上楼去了。驿长大惊失色,忙跟了上去。 陈楚南与萧倦也跟着上楼。 “公子。”花音靠了过来。 宋知昀说了句“走”便带着花音迈步追上去。 杨捕头等人逐个打开二楼的房门,当到东二房间时,发现门被反锁了。 此刻,王英住的那间屋子外有两个驿卒把守着,位于南二,在东二斜对,与东二隔了两间房。 杨捕头大步上前用力叩门道:“开门!” 驿长惶恐正要拦着,却听里头传来一道冷静的男声:“何故?” 陈楚南道:“昨夜驿站发生命案,所有在宿人员皆需下楼接受盘查,尊驾也不例外。” 那人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喜怒,依旧平静道:“你们所有人都有嫌疑,所以该查,但我没有,也就不必查了。” 这道声音仿佛听着舒服,实则有种凌驾于世人之上的自负高傲。 宋知昀悄然看了眼萧倦,他的眉心微拧,那脸色……她看向紧闭房门,认识? 她才想问,便见萧倦径直上前,掌心贴着门框,运气上手,只听“砰”的一声,房门瞬间被推开。 里面的门栓自中间断裂,“啪”地落在了地上。 屋内窗户大开,东升日头斜照,日光洒满整个房间。 里头之人着一身广袖白袍自屏风后出来,凤目含笑,道:“这么急着要见?” 陈楚南看清面前之人后明显吃了一惊,湛王萧月白。 他忙跪下行礼道:“湛王殿下。” “湛王殿下。” 屋里屋外唰唰跪了一地。 “殿下,下官没能拦……”刘驿长打算解释,却见萧月白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花音扯了扯宋知昀的衣袖,她这才回过神来,双膝一弯,也跟着低头跪下了。 说起来,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对着身份下跪宋知昀还是头一次,连见陈楚南她也没有跪过。 怎么说呢,这感觉……实在不怎么样。 嗯,膝盖疼。 萧倦迟疑了下,也跟着要跪,却不想眼前广袖摇曳,萧倦的手臂被人抬住。 “都是自家亲戚,那么多礼做什么?”萧月白掠过陈楚南和刘驿长的脸,认真解释道,“本王的舅父正是他的祖父,本王这个当表叔的,自当爱护晚辈,是不是,少漓?” 萧倦的嘴角抽搐了下。 萧月白挥挥手,道:“罢了,都起来吧。既然你们这么急着要本王出来主持大局,那本王也只能勉为其难试试了。” 宋知昀一听这话似乎有些不妙。 果然,下一秒就听他道:“昨日王英一到驿站就同陈大人的仵作起了冲突,元冬作为英国公府的侍卫顺带也卷了进去,既然都与王英有过节,你二人当然有嫌疑。” 陈楚南刚张了口,便听萧月白又道:“哦,还有陈大人,你下令打了王英二十大板,又听闻王英说去金陵便要找你算账,心里自然怕。要是本王也不希望他能活着去金陵影响自己的仕途。杨捕头等人是直接下手的人,必然也逃不过王英的报复,所以你们都有嫌疑。” “至于孙姑娘就更不用说了,深仇大恨。” “啊,还有替宋先生出头的你。”萧月白拍了拍萧倦的肩膀,显得极为不愿又不得不公事公办,道,“本王知晓你从小没受什么委屈,自然忍受不了王英的辱骂威胁,你指使长青下手也能理解。” 萧倦:“……”他叫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 萧月白负手往中间一站,道:“行了,刘驿长,把这些嫌疑人都关押起来吧。” 刘驿长满额冒着汗,小声道:“殿下,不先审问排查吗?” 萧月白笑:“用不着那么麻烦,打一顿不说,打两顿就说了。”他迈步上前,手指用力将宋知昀的下巴抬起,笑意森冷,“先从这位细皮嫩肉的宋先生开始吧。啊……可以稍微狠点打,那就不用打两遍了。” 宋知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20 01:44:34~2019-12-21 00:1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10个;阿破4个;弦音、婷子、喵了个咪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了个咪27瓶;波斯猫18瓶;弦音6瓶;njgy1995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地牢的凶犯 男子手上力道极大,宋知昀感觉下巴都快被他捏碎了,正当她差点受不了要反抗时,恰逢他用力抬起她的头,她终于近距离看清了面前之人的模样。 很年轻,瞧着比萧倦大不了几岁,但同萧倦又完全不同。 这人,笑里藏匿荆棘,眉眼温然淬冰。 但重点是,很熟悉很熟悉。 是他! 记忆中那张脸瞬间跃然浮现,离开平城前日她曾在大街上见过的,他还差点撞到了宋知卿! 对,就是他! 此刻,宋知昀总算明白当时觉得他同萧倦的相似感从哪里来了。 萧月白大约没想到在他说出那番话后,面前小仵作的眼底没有透出一丝惶恐惧怕,反而是一种……恍然大悟?? 这世上见他不怕的只有两种人——长辈和不怕死的人。 他是吗? 萧月白眼底笑容深了,微寒道:“拖下去。” 他手上用力一推,宋知昀本能往后踉跄退去,却有人伸手撑在了她的后腰,来人手上微微用力,宋知昀这才站稳了身体。 她回头就见萧倦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他见她站稳便恰到好处撤了手,跨步挡在了她的身前。宋知昀抬头才发现,仿佛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萧倦那么高,足足高出她一个头。 男子高大身躯将她严实挡住,似是挡去了前路荆棘。 宋知昀突然说不出的安心。 萧月白没有恼,笑着道:“少漓还有话说?” 萧倦睨看着面前人,直声道:“我朝文武百官,各司其职,殿下虽是天潢贵胄,却没有断案的权力。” 刘驿长吓了一跳,好意提醒他:“秦公子莫要胡说!” 萧倦冷眼看他,笑道:“刘大人怕听一句实话吗?” 刘驿长脸颊两侧的肉抖了抖,瞬间说不出话来。 萧倦又看向萧月白,继续道,“可想来湛王殿下是不怕的。” “啧,干嘛一口一个湛王殿下?你从前如何唤本王,今日便如何。”萧月白笑得不动声色,回身闲适坐下,单手支在桌边,道,“你同他们身份有别,放心,本王不会真叫人打你的。” 萧倦嗤笑道:“那岂不是对我有意偏袒?” 宋知昀吃了一惊,本能扯了扯他的衣服,低声道:“你疯了?讨打吗!” 他依旧不动也不让开。 萧月白笑的毫不避讳,道:“大周崇尚依法治国,可说到底还是个熟人社会。谢必霖对王英的纵容是甥舅之情,本王对你宽宥也是叔侄血亲,特别关照不应该吗?还是……”他的话锋一转,淡扫过屋内众人,道,“在座各位谁没有过给自家人行方便的时候吗?” 众:“……” 宋知昀差点连下巴都掉在了地上,这湛王也未免太奇葩了,竟然把徇私枉法的事说得这般情深意切又清新脱俗! 萧月白揉了揉眉心,缓缓道:“本王在这里同你们说半天,案子还审不审了?刘驿长,拿人吧。” 话落,宋知昀便觉腕口一紧,整个人被拉过去,撞到了萧倦身上。 她心中诧异。 他眼底不惧,浅语道:“不必怕。” 刘驿长挣扎许久,正打算咬牙吩咐人拿人,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一名驿卒几乎是慌慌张张摔进来的。 他慌乱爬起来跪好,朝刘驿长道:“大人不好了,地牢里的人逃了!” 不等刘驿长开口,萧月白霍地站了起来,大步上前拎着来人衣襟,厉声问:“你说什么?” 驿卒哆哆嗦嗦道:“地牢的人逃了,还杀了一个我们的人!说不定那王英就是那人杀的,若不是他,现场怎么会弄得如此惨烈!” “没用的东西!”萧月白一脚将人踢到一边,猛地一甩衣袖大步出去了。 刘驿长这才回过神来,忙追出去道:“殿下息怒,殿下当心……” 此刻,差点真被拖去用刑的众人都悄悄松了口气。 萧倦收回目光,问陈楚南:“下面关的什么人?” 陈楚南摇头道:“刘驿长并未明言,下官只知是位要紧人物。” 因王英的事,如今住在驿站的人都已经露过面了,那人是萧月白押送的?萧倦的脸色沉了些,那人什么来头,需要让一个亲王亲自押解? 是了,他离开金陵之前就听说萧月白出城了,当时也并未说是奉谁的旨意,他便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这位湛王殿下从小体弱,一年里有半年都在外头行宫休养。说是皇上给找了名医养着,如今再见,看着身体是康健不少。 忽地,萧倦只觉得手上一紧,他低头之际才想起拉着宋知昀的手还没松开。他本能要松手,却不想女子柔软的小手反握住了他的手,他略一惊,人已被拉至角落。 宋知昀压低声音道:“我见过湛王,在平城。” 萧倦眼底难掩诧异:“何时?” 宋知昀认真道:“我们离开平城之前,你走之后。” 萧倦又问:“他去平城做什么?” 宋知昀有些为难,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在平城街上看到过一眼,但我确定是他。” 萧倦沉默了,萧月白是知道他去了平城?他突然想起前世的事,很快又否认。若是他,就该在他抵达平城前他就在那候着他。 宋知昀回头时,见花音站在他二人面前,吓了宋知昀一跳。 她脱口道:“花音你做什么?” 花音见她动了,她的身子也随之动了动,依旧是恰到好处地挡在二人中间。 她红着脸道:“公子,您能松手了吗?” 宋知昀这才意识到此刻是她抓着萧倦的手,花音自是怕人瞧见才急忙跟来帮她挡的。她暗自好笑,忙松了手。 外头,陈楚南正在询问来报消息的驿卒:“你说王英是被关在地牢的人杀的,什么意思?” 陈楚南被通知王英死时也还未出过门,所以在场众人大约谁都没见过案发现场。 那驿卒似乎仍没有从惊魂中出来,颤声道:“陈大人,你们是没见到那王公子死相多惨!本来属下们也没联想到地下那位,再有今日出了这事,给下面那位送饭的事就晚了些,可谁曾想,属下下去送饭发现地牢的门没锁,而且下面人早就不见了!死在下面那同僚的惨相同王公子一般模样!那可不就是他吗?要说这楼里,除了他还有谁这般丧心病狂,在座各位瞧着就更不像了!” 杨捕头掩饰不住的解气,道:“那可真是上天有眼,昨夜楼里这么多人,那人偏偏杀了王英就走!” 驿卒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道:“大约也真是他运气不好,不过应也不是昨夜的事,地牢一个时辰换一班的,早上送饭就算晚了点,也没晚多少。” 南宫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趴在门口望着驿卒道:“这是要泼脏水呢,反正人也跑了,无处对证,因为依我看王英那个恶人也有可能是你们这些驿卒杀的。” 驿卒脱口道:“这位姑娘不要胡说!” “你怎么知道是我胡说?”南宫阳径直走到窗边,指着下面道,“我的房间就在这房间正上方,昨夜大家都在下面吃晚饭恰好我没去,正巧我开窗透气,见几个驿卒抬着猎犬的尸体在下面说话。” 驿卒的脸色顿然不好了。 南宫阳继续道:“若我记得没错的话,当时有个衙役专门给了你们银子,说是王公子特别吩咐的,要给他的狗将军置办口上等棺材再寻个风水宝地好好安葬。可你们呢?你们私吞了那些银子,对吧?” 站在门外的庞杰闻言,忙点头道:“是有这事,银子还是我给的。哦,对,当时你也在!” 驿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扑通”一声跪下道:“我们是鬼迷了心窍拿了王公子的银子没有办事,可他说得轻巧,这里荒郊野外,去哪里置办棺材?” 庞杰想要动怒,又一想,反正王英也死了,也必不会牵连至他身上,便只问:“所以你们随随便便把狗将军的尸体扔了?” 南宫阳笑了笑,道:“他们没扔,吃了。” “啊?”庞杰的声音里隐隐带了点懊悔。 于是宋知昀见在座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大约都已经自动脑补了一大桌狗肉火锅了。 没想到驿卒连连摆手道:“没吃没吃,不,不是我们吃的。那条猎犬张牙舞爪看着都可怕,再说王公子还住在楼里,我等怎么敢?只是,一直听说下面关着个吃人肉的疯子,便想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疯,所以我们就……就把狗将军扔在了牢房外。我等也是无聊,驿站来往的人虽多,可这年头,重刑犯却没见几个,这才干了蠢事!可这事王公子又不知道,我等怎会因为这事怕被报复而杀害王公子呢!” 这么说来,重犯越狱,潜上楼杀了王英离去,果真是天降正义? 陈楚南终于开口道:“走,去看看案发现场。” 他一走,杨捕头等人齐刷刷跟了出去。 宋知昀走到门口时,顿了下,朝那驿卒问:“那人吃了吗?” 驿卒一愣,然后满眼惊恐道:“吃了!他先是生生把狗头转了下来,捧住就咬了上去,连骨头都没吐!先生是没瞧见那场面,你若见了,便会知晓,那王公子算什么,顶多是骂人厉害。可那人,仿佛谁在他眼里都是个死人。” 驿卒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 可宋知昀越听越好奇了,便问:“那人长什么样?” 驿卒深吸了口气,道:“先生不会想知道的。” 花音听得害怕,拉着宋知昀的衣袖道:“公子,我们也走吧,陈大人他们都走了。” 才说着,宋知昀便听杨捕头隔着长廊叫她:“小五。” 他冲她招手。 宋知昀只好和花音过去。 现场的确很是惨烈。 地上、桌上、墙上全是血。 王英仰面躺在房间正中,浑身上下血肉模糊,活脱脱像是被疯狗撕咬致死。可宋知昀知道,当然不可能真是狗咬的,否则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饶是陈楚南等人也禁不住这种场面,宋知昀见好几个人都在强忍着没吐出来。想到要是师爷在的话,估计又得回去病几天了。 她暗自笑了笑,没有迟疑,径直走到死者面前就蹲下去查看。 “奴婢去帮公子取工具箱来!”花音从最初很抵制她碰男人,到如今开始慢慢理解她,宋知昀很是欣慰。 南宫阳捂住眼睛站在门外,道:“杀人也就是一包毒药的事情,为什么弄得这么血腥?” 陈楚南用衣袍掩面,过来道:“需要验尸吗?” 宋知昀认真看了看,道:“最好能让我看看死在地牢那个驿卒的尸体。” 陈楚南有些犹豫,毕竟下面还有萧月白在,却听萧倦淡淡道:“那走吧。” “嗯。”宋知昀起身就跟上了他的脚步。 陈楚南便吩咐人看守现场,别让人破坏,他自己小心绕开王英的尸首,在房间里四处查看起来。 …… 直到下了楼,宋知昀才发现,除了她,楼上的一个也没跟出来。 孙秀秀和两个衙役还在楼下站着,此刻见了她,胖衙役忙问:“现在什么情况?还查不查?我等还需在这里站多久?” 高个子衙役道:“就是,没事的话我等还得赶路呢。” 宋知昀起初没想搭理,此刻听高个子这么一说,她好笑道:“你们带人去金陵是为了孙家血案,如今嫌犯王英都死了,这案子还需去大理寺审吗?” 两个衙役面面相觑,见宋知昀要走,忙问:“那,那不去金陵,难道回徽州吗?” 宋知昀不想再废话。 孙秀秀跟了过来,有些害怕地小声问:“敢问公子,那王英是真的死了吗?” 宋知昀回头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却见她警觉后退了一步,宋知昀这才想起男女有别的事来,忙尴尬一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想告诉你,噩梦结束了,那王英这次真的死透了。放心,孙姑娘也别站着了,去那边找了凳子坐下等吧。” “小五。”萧倦立于通往地下的门口前叫她。 宋知昀道了句“来了”便小跑了过去。 身后还传来孙秀秀轻弱的声音:“多谢公子。” 通往地牢的这道门仍是木制的,近看却又有所不同,接近于黑色,手摸上去特别冰凉。宋知昀推了推,纹丝不动。 “锁住了?” 萧倦点头道:“通往地牢的门是从里头反锁的,若非换班,外面人是进不去的。” 宋知昀便道:“那里面人若是突破牢笼,岂不是很容易就能出来?” 萧倦道:“地牢应是坚不可摧的,这不是普通的木门,乃是用铁桦树所制,下面牢笼也全是这般制成的。” 这就是铁桦树? 宋知昀心中吃了一惊,她没有亲眼见过这种树木却也知晓这种树木质坚硬,甚至比普通的钢铁都要硬一倍。 萧倦扣了门,里面便有人问:“何人?” “找湛王殿下。”萧倦顿了顿,极不情愿道,“找我表叔湛王殿下。” 门很快开了,守门的驿卒道:“原来是秦小公子,只是地牢重地,即便是公子也不能随意下去。” 宋知昀看了眼门上锁链,摸了摸,看不出什么成分,但无疑是种合金,看来这个时代冶炼技术也不错。 萧倦什么话也不说,推开驿卒径直下了台阶。 宋知昀忙跟上他。 “哎,秦公子您不能下去啊!”身后的驿卒只是敷衍地喊了一句也没见他追上来,毕竟也不敢得罪湛王的侄儿。 下了一层楼高的台阶后是个不长的甬道,两侧墙壁上的灯同房间里是同一种,出了甬道便是一览无遗的一圈地牢。宋知昀没有细数,大约也和楼上房间数量差不多,不同的是,中间空地上置着大大小小许多刑拘,看来还是个地下审讯室。 宋知昀一想起萧月白说要将他们全都抓起来言行拷问,不免缩了缩脖子。 刘驿长最先看见他们下来,有些惶恐道:“谁让你们下来的?” 萧月白已闻言回身,在看见萧倦时,他的眉心微拧。 萧倦道:“您也不必这么看着我们,既然王英是地牢的重犯越狱杀的,我们便没有嫌疑了。按照大周律例,驿站独立于各州府管辖之外,今日陈大人在此,便有权查案。这位宋先生是陈大人的仵作,既然楼下也有尸体,仵作先生自当下来查看。” 他一个眼色示意宋知昀上前。 宋知昀早就看见那具倒在其中一个地牢前的尸体了,她径直走过去。 尸体脸朝下,同王英一样血肉模糊,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只是这里周围血迹没楼上多,大约是急着脱身吧。 宋知昀想起之前有驿卒说那重犯生吃狗肉的情形,不免打了个恶心。 若这两人真是被人活生生咬死的,那着实真的惨。 宋知昀检查一番,便问:“死者身上驿卒的衣服呢?” 刘驿长朝萧月白看了眼,才回答:“定是那凶犯偷换了驿卒衣服才蒙混出去的!” 是吗? 她摸着下巴。 萧倦缓步至宋知昀身侧,道:“那凶犯是先杀人还是先脱衣服?” 刘驿长一愣:“啊?” 萧倦又道:“要是先杀人,这衣服就烂了。若扒衣服是为了掩人耳目,都已经出去了,他还需要上楼再杀个人再逃吗?” 萧月白沉着脸道:“那人疯了。” 萧倦抬眸看他,若有深意问:“有多疯?” 萧月白的长眉微佻,顿然笑道:“怎么,少漓对这凶犯有兴趣?” 说是带仵作下来验尸,其实是萧倦想知晓他这一趟押送的是什么人。他这个大侄子的心思总喜欢七弯八拐,旁人也许不知,他萧月白可太清楚了。 一直蹲在地上的宋知昀突然道:“莫非他是杀错了人,他原本要杀的人是湛王?这就能解释他为何 折返上楼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了惊。 萧月白的脸色更是不好看,冷笑道:“这么说本王还得谢谢那替本王做了替死鬼的王英?” 萧倦抿唇不语,他行至地牢前,细细看了看被打开的锁链。 刘驿长道:“是被凶犯生生拉断的。” 宋知昀看着萧倦手里快有两个手指粗的锁链,惊问:“这得有多大的力气才能拉断它?” “或许,也没多大力气。”萧倦将锁链递至萧月白面前,指着上面道,“细看就会发现断裂之处的两端都有被利器割过的痕迹,若是特别锋利的刀刃的话会很简单。您不介意的话……” 萧月白往后退了一步,张开双臂,似笑非笑道:“不介意。” 萧倦拧眉,他没有动,只是将手伸了出来。 片刻,萧月白自觉无趣,叹了口气后,只好弯腰将小腿处的匕首取了出来,丢给萧倦,他忍不住道:“本王还记得从前在金陵,你最喜欢跟着本王,本王虽长你一辈,终归也不过虚长几岁,总能同你玩到一处。何时开始你我叔侄这般生分了?” 萧倦不愿听他说这些往事,宋知昀见他娴熟褪去刀鞘,在锁链两端各划一刀,而后分别捏住两侧,微微使力,便听“嘎”的一声,锁链轻易断裂。 刘驿长眼珠子都直了,震惊道:“这……这是?” 萧月白接过匕首,轻笑道:“少漓不会想说是你叔我监守自盗吧?毕竟像本王身上这种匕首也不是人人有的。” 未待萧倦开口,宋知昀便道:“不至于。” “哦?”萧月白看向宋知昀。 宋知昀道:“表面上看是有人故意放出凶犯,然后凶犯杀人换装,又去二楼杀人逃走。且不说这楼上楼下的惨状如何能在声响最小的情况下发生,我就问殿下一句,此人疯成何种程度,认人吗?” 这次,萧月白直白回应了:“不认人。” “若疯得不认人,那干嘛去二楼杀人?又或者说,放他出来的人又是存什么心思?纯碎是救他吗?” 萧月白极不愿,却只能道:“此人无亲无故,不会有人搭救。” “那就更奇怪了。”宋知昀站起来,朝刘驿长,道,“麻烦刘大人找人把尸体抬上楼,我要验尸。” 她说得从容平常,萧月白看她的目光深了些。 见她要走,萧月白道:“王英是何种人,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人死就死了,没什么可惜。你为何还要查?” 宋知昀站住脚步,回头直视着他,道:“为了日后不会让殿下随便给我们所有人扣帽子。” “呵。”他冷笑,“你叫什么名字?” “宋五。”宋知昀规矩行了礼,便朝萧倦道,“我们走,秦公子。” 萧倦会心一笑,转身跟上。 身后的脚步声骤然近了,萧月白的声音传来:“那小小平城还有如此的仵作,本王怎么从未听过?” 萧倦识趣放慢了脚步,侧目低笑道:“大周境内还有需要湛王殿下亲自押送的疯犯,我也从未听过。” “啧,倦儿。” 萧倦停下脚步,薄唇微抿:“小皇叔。” 跟在他们后面的刘驿长猛地吃了一惊,小皇叔……那这位秦公子是……不,他也不是什么秦公子了!今儿是什么风尽往他这驿站吹大人物来啊! 萧月白看着宋知昀的身影消失在甬道,这才又道:“秦府公子,秦府侍卫……你们这一堆假身份,玩的开心吗?” 萧倦轻笑:“还行,小皇叔也想一起玩吗?” 萧月白点头道:“也行,那本王扮谁呢?” 萧倦望着他道:“想必您心里早就决定好了。” “呵。“萧月白笑起来,回眸凝视他,道,“何时开始的?你我变得如此生分,即便在宫中照面也不过寥寥数语。是因为本王娶了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21 00:11:26~2019-12-22 01:1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10个;阿破6个;弦音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弦音14瓶;qianho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本王等着呢 萧倦面色依旧,目光未有丝毫回避,他开口道:“哪个她?不记得了。” 语毕,他不再看萧月白,径直朝甬道走去。 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眼前,萧月白骤然敛笑。 刘驿长虽然一直站在后面,却始终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顺便装聋作哑,没想到一抬头就见萧月白正冷眼看着自己。 刘驿长忙低头道:“殿下,下官什么也没听到。” 萧月白似是并不在意,只道:“把你手下能调用的人全都派出去,方圆百里给本王找,一旦找到,不要伸张也不要打草惊蛇,回来禀告本王。” “是。”刘驿长见他要走,忙问,“那凶犯哪里人士?绝大多数逃犯会回到家乡,毕竟那里有父老乡亲会帮忙藏匿,还请殿下告知一二。” 萧月白没有回头,只道:“他家乡没有人了,天下之大,没有他能去的地方。方圆百里,给本王一寸一寸地搜!” 刘驿长应了,又跟上萧月白的脚步。只是他心里不免嘀咕着,就算亲人不在世了,哪里连父老乡亲都会没有?大约是湛王不愿透露那凶犯身份罢了,但这也不该是他过问的事。 …… 宋知昀上去时见孙秀秀已经不在茶馆内,说是已经回房了。那两个衙役趴在桌上写着什么,宋知昀听他们在说,大约是要飞鸽传书回徽州,问问徽州知府的意思。 正逢刘驿长差人将驿卒的尸体抬上来,宋知昀便直接让人把驿卒的尸体一并安置在王英房内,杨捕头已经清了场,除了他和陈楚南,其余人全都请了出去。 之前驿卒的尸体是头朝下,此刻翻了过来宋知昀才将人认出来,正是昨日入住时看孙秀秀满眼同情的那个。 可惜了,瞧着还是个有良知的好人。 宋知昀叹了口气。 杨捕头开口道:“你的工具箱花音姑娘早就取来了,不过我让她和南宫大夫先回房了,怕她们受不了。” 宋知昀点点头开始挑选工具。 陈楚南细细围着两具尸体看了看,这才道:“果然手法相似,不过这么看来,王英死得比这驿卒惨多了,颇有种报复的味道。” 宋知昀道:“可湛王殿下说那凶犯疯得连人都不认得,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报复一说了。”她戴上手套和口罩,用剪刀娴熟剪开驿卒的衣服,一边问,“大人在现场可还查到什么别的?” 陈楚南环顾四下,认真道:“门锁没有撞坏,看来王英晚上没有锁门的习惯。不过……” 正说着,外头萧倦来了,紧跟在他身后的便是萧月白。 所有人都愣了下,接着要行礼。 萧月白摆摆手道:“不必多礼了,本王就来看看,你们说你们的。”他的目光一转,落在宋知昀的身上,眯了眯眼睛道,“说起来,本王还没见过验尸,颇为好奇。” 宋知昀心中冷笑一声,第一次是吧?那就好玩了。 她看也不看他,只朝陈楚南问:“大人不过什么?” “哦。”陈楚南回过神,道,“也没什么别的,房间里一切都很正常。” 一切正常? 宋知昀不动声色看了陈楚南一眼,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在萧月白进来之前他分明是还有别的话要说的。不过此刻,她默契地没有问,毕竟对在场几人来说,萧月白算是唯一的外人了。 她将驿卒的下颚微抬,他的脖颈有明显的红印,她伸出手做了个掐住死者脖子的动作,手指和红印正好吻合。她的手指一寸寸沿着死者下颚往下探去,一面道:“死者是被人掐住脖子后再折断了颈骨,应该是一瞬间的事,以至于他都没有时间呼救。” “这便是死亡原因?”萧月白的眼底难掩失望之色,道,“这验尸比本王想象中的还要简单。” 宋知昀懒得看他,直接道:“并不是。” “哦?” 宋知昀侧身让开,却是看了陈楚南和萧倦一眼,指着死者胸前两条红色竖条印痕,道:“若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两条印子应是死者被凶犯掐住脖子时撞击在地牢木桩上留下的,他若因此而死,浑身上下的伤口是不可能流那么多血的,毕竟人在死后血液循环会停止。所以我断定他的脖子被拧断后没有立即死去,而是成了高位截瘫。哦就是……”她顿了下,解释道,“从脖子往下开始整个人无法动弹,简而言之是瘫痪了。大人再看,死者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应该是死于失血过多。” 陈楚南连连点头。 萧倦和杨捕头已见怪不怪。 萧月白的眼底渐渐生出了诧异。 宋知昀将死者手脚抬起,又按了按皮肤,继续道:“之前的驿卒说的没错,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应该在寅时左右。” 萧倦开口道:“交班时间是一个时辰,也就是说至少丑时前,他还活着。这么看来,便是地牢之人所杀无疑了。” 杨捕头走到宋知昀身侧,低声问:“那便是不必解……剖了?” 本来宋知昀是想让萧月白难堪的,不过看来这驿卒是个好人的份儿上,不解剖他了,毕竟还是死者为大。 至于王英么…… 宋知昀心中冷笑,她恐怕就不手下留情了! 没想到萧月白突然道:“敢问宋先生若是去地牢看管嫌犯,会私自靠近给对方掐死自己的机会吗?” 宋知昀诧异看他一眼,连陈楚南和萧倦也微微动容。 萧月白又道:“本王虽不知当时地牢发生过什么,但却能肯定应该没人会主动靠近那个牢笼。而那凶犯依然疯癫,更不可能能诱人靠近。” 宋知昀悄然握紧双手,睨着他道:“殿下是不信我的话?” “非也。”他摇头道,“正因为听先生句句分析在理,本王才更感疑惑。” 宋知昀并没有在意,只道:“那大约是有我们所不知道非得靠近牢笼的理由吧。”毕竟她的判断不会错,尸体是不会骗人的。 萧月白悄然斜视身侧的萧倦一眼,见他面色泰然,眸中是纹丝不动的信任。 他兀自好笑,轻言道:“多少年了,本王再没见过你这样的眼神。” 萧倦蹙眉回眸。 萧月白又道:“那时你看眠儿便是如此。”萧倦的眸色深了,那人还在继续,“你总以为她会嫁你,你会娶她,如同你父母一般相互恩爱信任。” 宋知昀也不知为何,在听到萧月白这话时,她手中的剪刀没握住,“咣当”掉在了地上。 杨捕头吓了一跳,忙弯腰帮她捡,问道:“没事吧小五?” “没事。”她摇头,顺手接过剪刀转身走到王英尸体边。 男子探究目光恰到好处从宋知昀身上收回,又再次直落在萧倦身上,浅声道:“是父皇的旨意,本王不得不从。本王若知晓你对眠儿的心意……” “够了!”萧倦终于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胸膛略微起伏,分明是隐忍着怒意。 萧月白却是笑了,望着他道:“生气了?本王很久没见过你生气了。” 萧倦垂在两侧的手有些微颤。 宋知昀瞥一眼他的神色,便知下一秒他大约就要忍不住出手打人了。她咬咬牙,心想一定在王英尸体上一刀下去就叫萧月白连昨夜的晚饭都给吐出来!她也剪刀也不要了,径直握了手术刀在手里,打算一刀划下去时,隐约看见王英尸体脖子后有紫红色块状的东西。 尸斑? 她心中一震,几乎本能握了握死者手臂,偶尔是胸部…… 陈楚南见宋知昀的眼珠子徐徐撑大,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担忧问:“怎么了?” 宋知昀的脑子有些混沌,片刻才喃喃道:“不可能啊。” 杨捕头忙问:“什么不可能?” 宋知昀干脆用手术刀柄戳了戳王英的尸体,道:“你们看到了吗?死者尸体出现了尸僵,一般情况下,尸僵出现在人死后10分……咳咳,一刻钟左右至三个时辰出现,先从局部开会,然后慢慢蔓延至全身。所以按照现在尸体的僵硬程度,应该超过三个时辰了。” 闻言,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萧月白终于也将注意力转向了宋知昀那边。 宋知昀朝杨捕头道:“杨大哥,帮个忙,给死者翻个身。” 杨捕头硬着头皮上前把王英的尸体翻了过来。 宋知昀利落用手术刀划破王英的衣服,掀开一大块,尸体整个后背全是一块一块的紫红色斑块。 宋知昀指着尸体后背上的这些斑块,道:“这些就是尸斑,一般会在死后一到两个时辰会出现,你们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说着,利落下刀,划开尸体背部所有的衣服,道,“尸斑扩散至少需要四到五个时辰,照眼下的样子,至少已经有五个时辰以上了。” 陈楚南的脸色低沉,严肃道:“小五的意思是……” 宋知昀点头道:“以此推算,王英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夜戌时至亥时之间。” 杨捕头脱口道:“可那时地牢的凶犯还未曾越狱,怎么可能上来杀人呢?” 当然不可能,否则换班的驿卒早该发现人跑了。 宋知昀莫名又想起地牢那条被利刃割过的锁链,与萧倦对视一眼。 萧倦直接看向萧月白。 萧月白被他看的一愣,随即笑了笑,道:“本王知道之前那些话惹你不快,那你也不至于要冤枉本王吧?虽然本王身上削铁如泥的匕首不是人人都能有,但也不是别人绝对不可能有。” 萧倦道:“孙家血案这个本不该被大理寺接的案子却破例被接了,我等能想到的事,您不会想不到吧?有人要借此案对付谢必霖,而谢必霖背后的靠山是太子殿下……” 萧月白脸上笑容一敛,冷声道:“慎言!” 宋知昀见饶是陈楚南也略低下了头。 太子乃立国根本,自然不是随便谁都能妄议的。 萧倦仍是不惧,道:“就这么几人,我敢说,您还不敢听吗?昨夜王英一到驿站便闹得人尽皆知,想必您早已从刘大人口中知晓王英到来的原委。旁人也许还不明白,您却清楚得很,不管是谁授意大理寺接这个案子,对付谢必霖是小,恐连累太子殿下是大。” 萧月白直勾勾盯住萧倦,极怒反笑道:“左不过是你的猜测,你不会真以为能给本王治罪吧?” 宋知昀想起他之前说的“熟人社会”,更清楚他会仗着自己皇子的身份丝毫不惧,此案就算御审都未必会有结果。 毕竟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个笑话。 可宋知昀那一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言之凿凿道:“殿下想要证据,我会给您的。” “哦?”他斜视过来,墨色瞳眸褪去先前的怒意,带着似笑非笑,道,“只怕你会后悔。” 宋知昀迎面对上他的目光,认真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大笑一声,直身负手道:“那本王且等着。”他的目光在陈楚南身上停顿片刻,声线微寒,道,“陈大人好不容易才升迁,可别被一个无名之辈给连累了。” 语毕,萧月白不再都留,转身出去。 陈楚南朝他行礼,道:“下官多谢殿下告诫,殿下慢走。” 杨捕头惊出了一身汗,忙道:“若湛王殿下即刻离开怎么办?” “他不会的。”宋知昀笃定道,“这般自负骄傲的人,怎么会走?他是笃定我们没证据,即便有,碍着他的身份我们也赢不了。” 萧倦点头道:“不错,他不会走。” “咱们得重新洗牌。”宋知昀上前关上房门,开口道,“若是湛王殿下,那他完全有可能买通驿站的驿长和驿卒,所以地牢那位究竟何时逃出的谁也不知道,死在下面的驿卒也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这便能解释为什么凶手能轻而易举找到王英的房间,不费吹灰之力杀人。所以我们得重新分析去哪里找证据。” 杨捕头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夸赞道:“小五啊小五,你当个仵作还真是埋没了,让你断案也是一把好手啊!” 宋知昀的脸颊有些烫,要不是碰上萧月白这么让人讨厌的人,她或许还得谦虚一些。 却不想萧倦和陈楚南二人脸色凝重。 宋知昀试探问:“有问题?” 萧倦和陈楚南异口同声道:“有问题。” 杨捕头一头雾水道:“哪里有问题?” 萧倦看了陈楚南一眼,陈楚南会意,开口道:“之前我检查王英的房间时就觉得有点奇怪,一切正常才是最不正常的,不是吗?整个屋子这么多血,王英死得这么惨,周围却连一点响动都没有?连住在他隔壁的衙役都没听见?” 宋知昀脱口道:“凶手若是与王英认识呢?” “不可能。”萧倦径直打断她,道,“若要找认识的人来杀王英,那么孙家血案要去大理寺审理的消息已经走漏,凭湛王的手段,完全可以将此事结束在徽州。所以我断定,驿站遇到王英之前,他并不知晓,杀人也是临时起意。” “若是陌生人行凶,王英再弱也会反抗。”宋知昀看了看一点也不像打斗过的凶案现场陷入了沉思。 这么说来,的确很奇怪。 外面传来敲门声,接着听段长青道:“公子,陈大人,先下楼用饭吧。” 这么一说,宋知昀确实觉得饿了。 一早被叫起来,忙到现在连早饭也没吃就直接跳过吃午饭了。 一行人来到楼下。 众人见陈楚南和萧倦坐下,这才开始吃饭。 花音对案件也不懂,便识趣地和南宫阳一起,没有参与到这边来。 萧月白没有下楼,孙秀秀也没有下来,据说是听说昨日的驿卒死了很是伤怀。 宋知昀心中团了许多疑问,吃好饭便独自走出驿站到外面透气,想让自己放空放空,好理理思绪。 驿站前面河面上的野鸭还在,戏水追逐很是惬意。 宋知昀刚才河边站了会儿,天空突然就下起雨来。 她本能捂住头刚要回神,头顶传来一阵“噼啪”声,一并油纸伞被撑到了她的面前。 宋知昀本能想要接过伞柄,却见来人轻巧避开,男子声音带笑:“这伞该是本王来撑。” 宋知昀诧异抬眸才见伞下男子那双狭长凤目正上下打量着她。她下意识缩回手,跟着往后退了一步,道:“殿下为何在此?” “啧,又去伞外了。”萧月白往前一步,将伞面倾斜,道,“之前在楼里,先生可一点也不怕本王的。” 宋知昀忍不住肺腑,之前那么多人能一样吗? 想着,她又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她退,他便往前,一寸一小步,盯着她的眼睛,道:“本王着实想不明白,那王英也不是个好人,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好吗?非要查……” 宋知昀强迫自己稳住情绪道:“殿下莫不是怕了?” “本王怕什么?”他猛地往前一步。 宋知昀被他吓了一跳,几乎本能往后退了一大步,却不想身后已是河岸,她一脚踏空,半个身体都悬了出去! “啊!”宋知昀惊叫一声。 男子飞快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他没有用力将她拉回去,仍有她半个人都在外,睨着她问:“会水吗?” 宋知昀整颗心噗噗跳个不止,她是名副其实的旱鸭子,虽然曾经无数次想要去学过,可最后都没有实施。 萧月白从她的脸色中就看出来了,他继续问:“真要查到底?” 宋知昀盯住他不说话,她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该怎么改变自己被动的境地时,萧月白手上用力,直接将她拉过去扣在怀里。 “宋先生这不盈一握的腰肢……”他含笑凑近,“软得像个女子。” 宋知昀大惊,使出了吃奶的劲将面前之人推开,又见那边萧倦从驿站出来,她拔腿就跑,大声道:“秦公子!” 萧倦自是远远见了他二人才追出来,此刻见宋知昀朝他跑来,他忙将她藏于身后。 萧月白朝这边看了眼,低头抚了抚衣袍,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便撑着伞自顾往另一边去了。 宋知昀重重吐了口气,太可怕了,此刻她垂下的手还止不住微微颤抖,就刚才,她分明能感觉得到,萧月白是真的会放手让她淹死的! 她正认真考虑是不是真的应该去学下游泳时,听萧倦道:“他不喜欢我,便会为难我身边的人。” 看出来了。 宋知昀探出头看了眼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小声问:“你怎么得罪了他?” 萧倦低头看着脚边的一颗石子,道:“你觉得我面前这颗石子得罪我了吗?”他说着,抬脚将石子踢至很远的地方,漠然道,“不过是挡住了去路罢了,就算真的踩到,最差的境地也不过是崴了脚。” 他越是说得平淡,宋知昀便越觉得心惊。 头顶的雨滴忽而没了。 她抬头见萧倦用手挡住了她头顶的雨,浅语道:“回去吧,都湿了。” 宋知昀却说不清为什么,突然有些迈不开腿,他的无奈和隐忍,之前在楼里萧月白那么过分他都忍了…… “秦公子不该为我说话的。” 萧倦的长眉微拧,垂下眼睑细细看她,突然道:“那日黑石村的密林之中,若非你支撑,或许我早就站不住了。很多年了,我不敢回头,怕回头看见身后空荡荡,可你没有走。以日后,我也不会走。” 宋知昀的心头一热,他能说这番话她很感动,但她心里更清楚,他不过是没有得到心里的白月光,退而求其次才会同她说出要娶她的话来。 对男人来说,得不到最爱的,那么是谁都无所谓。 这样想着,她突然觉得有些难过,胸膛里跳动的地方有点疼。 “公子!”段长青拿着伞远远跑来,将伞撑至他们头顶,道,“怎的不进去?若林病了可怎么好?” 萧倦接了,伞面大半几乎都倾斜在宋知昀头顶。她有些过意不去,将伞推过去些,很快,又斜过来。 听他道:“无妨,我反正已经湿了。” 段长青难得没和他们在一个频道上,有些抱怨道:“本该早点给公子送伞的,问了人都没见着公子,楼里的驿卒就剩了几个,问也问不着。” 萧倦回过神来问:“去哪了?” 段长青道:“去抓地牢那个逃犯了,公子不知道吗?” 宋知昀一愣,与萧倦一同站住了步子。 段长青皱眉道:“怎么又不走了?快点,雨又大了些了。” 宋知昀和萧倦都没说话,两人面面相觑。 之前他们推算王英是萧月白杀的,所以萧月白许给地牢重犯的自然是自由,那他是决计不会再派人去追的! 若萧月白那欠揍的样子不是有恃无恐而是真的与他无关的话…… 宋知昀加快了步子。 萧倦撑伞跟上来,沉下声道:“回去验尸,看看王英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文古言《和离》现言《回单》,戳作者专栏可见详细文案哦,喜欢大家就收藏一个,么么哒~~感谢在2019-12-22 01:11:48~2019-12-23 01:3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12个;阿破6个;弦音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怕她受伤害 段长青一脸疑惑道:“不是说王英和死在地牢的驿卒一样的死法吗?” 宋知昀扭头问:“谁说的?” “楼里的人都在传。”段长青颇为认真道,“刘大人也是这么说的。” 宋知昀轻嗤道:“那都是表面上的,不好好查一查还真说不好。”她稍稍侧脸,却是看向萧倦,低声问,“你希望是他吗?” 萧倦的薄唇轻抿,他从最初的不容置疑到此刻眼底几丝一晃而过的不确定……宋知昀都看见了。 她蓦地站住了脚步。 萧倦有些诧异,只能停下脚步替她撑伞。 段长青只好转身道:“这是又怎么了?快进去啊。啧,公子您看!”他忧心折身回去,将自己手里的伞撑至萧倦头顶。 他正要催促宋知昀进去,却见宋知昀突然抬头看向自己。 段长青稍愣。 宋知昀直声问:“湛王是太子一党,可你家公子不是,对吧?” 段长青对金陵那些党争素来就很厌恶,特别是八年前那件事后,总觉得那些人全是落井下石的狗东西。 此刻听宋知昀这样一问,他便愤然道:“湛王同太子一母同胞,自然以长兄马首是瞻!我家公子……”言至此,他又猛地想起面前女子不知他家公子身份,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我家公子向来不牵扯进去的。” 遂,段长青又想到宋知昀以为他家公子是秦少漓,毕竟秦家是当今皇后娘娘母家,便又继续圆场道:“旁人看公子理应同他们一起,不过对湛王来说,大约不支持也是一种罪吧。” 段长青擦了擦额角的汗,又悄悄看了看宋知昀,见她脸色依旧,这才松了口气。 宋知昀当然知道段长青在胡说八道,但他口中萧倦的立场却是真的,有些东西宋知昀不必听全也能猜出个大概,自古以来那些站在权力巅峰的人争权夺利不也就那么点儿事吗? 男人为那把龙椅,女人为那把龙椅上的男人。 萧倦终于拧眉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宋知昀不答,她抬头直视男子琥珀色的双瞳,一字一句问:“你希望是他吗?” 如果说之前那句是真的无心问他,那么这一句明明白白是在问他的态度。 萧倦握着伞柄的手指微颤,她的心思通透,不同他废话,也不掩饰,就这样直白地问了出来。修长手指又徐徐握紧了伞柄,伞外雨帘朦胧,眼前仿若浮着氤氲,萧倦迈步往前,凝着她,毫不避讳道:“若我希望是呢?” 宋知昀没有一丝犹豫,开口道:“那就一定是他,不管尸检结果是什么,也是他。” 萧倦淡笑道:“你以为一位堂堂亲王是这么容易就能扳倒的吗?” 宋知昀跟着一笑,道:“驿站独立于各州府管辖之外,我虽不是很懂,但猜猜也应该是中央直辖。他虽是亲王,在驿站犯事不比外头能息事宁人。”宋知昀的脑子越说越清醒了,目光也越来越清明,“纵然他背后有立国之本,有天下之主,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谁都明白。我们只需在此消息传去金陵之前先广而告之,说书也好,话本也罢,当天下人都知晓此事后,众口铄金,官家也无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此案最差我们也能推其至三司会审!真到那时,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毕竟如湛王这般阴险狡诈之人,在金陵得罪的人也应该不少,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说出为何杀人,毕竟他还不能拖太子下水。运气再好点儿,我们还能知晓究竟是谁在背后授意大理寺接孙家血案,但毕竟于我们是好事,退一万步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宋知昀一口气说完,把段长青惊得整个人都僵了!个中真假虚实,一瞬间连段长青都分不清楚了,心中只叹:厉害! 萧倦向来不起波澜的内心也终于如涟漪激荡,他的呼吸略短,却是非常肯定,她的话并不是说说,她在问他那句话时早已想好了一切后路退路,把一众相干不相干的人全都算计上。 女子仰着小脸注视着他,雪肌红唇,隔着朦胧水汽,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而她的聪明缜密让他觉得……甚是惊喜。 打在伞面的雨点较之先前更为密集,但此刻,仿佛全世界夏雷轰动,萧倦的内心却渐渐归于平和宁静。 他含笑望着她,问:“为何帮我?” 她笑得狡黠,不加掩饰道:“因为我很讨厌他。” 他笑出声来。 宋知昀蹙眉道:“你笑什么?” 他道:“不需要。” 语毕,他伸手轻轻抬了抬宋知昀的胳膊,又恰到好处收手,推着她往里走。 “为什么?”宋知昀有些不甘道,“我的计划绝对天衣无缝,万无一失。” 萧倦没有回答她。 宋知昀追着他问:“到底为什么呢?你是在害怕吗?我……” 三人已行至驿站主楼大门口,来往有人,宋知昀只好住嘴。 萧倦将油纸伞收好倚在门边,伸手掸了掸左肩的水渍,开口道:“在下先回房换身衣服,你先去二楼吧。” 语毕,不再看宋知昀便径直走了。 段长青喊了声“公子”便急忙追上去。 宋知昀愣愣站在门口望着萧倦的背影说不出话来,真的不需要吗?萧月白那样飞扬跋扈,夺人所爱,真的不需要吗? 还是…… “你是怕她受到伤害……”宋知昀喃喃说道。 想到此,宋知昀瞬间觉得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地难受,那种感觉就像是,我帮你掏心掏肺呕心沥血整你的对家,结果你却瞬间让我清楚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外人。 宋知昀抬手捶了捶堵着气的胸口。 “公子。”花音的声音突然传来,“您怎么站在这?” 宋知昀回头,见花音是和南宫阳一起来的,她忙收拾了情绪,道:“哦,正要进去,你们这是打哪儿来?” 南宫阳哼了声道:“不是瞧着厨子做的荷叶酥好吃嘛,想和花音姐姐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结果那厨子和负责买菜的郑大娘说着说着吵起来了,我们就只好回来了。” 花音道:“郑大娘也是可怜,我看见她都哭了。” 南宫阳道:“我看他们就是欺负郑大娘老实,谁会把买来的面粉搁外头淋雨?说不定就是厨房那些人自己没放好,面粉受了潮。” 花音连连点头。 宋知昀没心思听她们说吵架的事,径直走了进去。 …… 三楼,萧倦房内。 段长青替萧倦系上环佩,终于忍不住道:“公子为何不点个头?您怕什么,若真有事,属下自当一力承担!” 怕什么? 萧倦的眼前闪过女子明艳容色。 他怕那些人回头来对付宋知昀,她千辛万苦从平城出来,她活得很不容易,应该过上平静的生活。她甚至不知道金陵那潭如渊深的水下是如何错综复杂,更不知道自己将要惹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他不需要。 “公子您……” “长青。”萧倦打断他的话,徐徐开口道,“你八岁那年,舅父将你送来我身边,此后风雨十二载,你我都是生在漩涡里的人。” 段长青严肃道:“属下从未怕过,更不会离开公子。” “知道。”萧倦一笑,又道,“可她不一样,她本可以置身事外。到金陵后,我同她身份有别,此生大可不必往来。” 段长青噎了噎,这话听着有些难受,不过他仍是松了口气道:“公子能这般想也是好的,您说想求娶她属下不好说什么,纵然五姑娘聪慧异常,可终究……门不当户不对的。公子若想为先太子和段家平反,当娶个有根基的少夫人,有些事才好放开了手去做。” 萧倦垂眸不言,八年前东宫和段家出事后,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当日在平城,他被宋知昀那些出格的作风惊到,觉得这样的女子谁敢娶?之后种种,再到如今境地,他方觉得不是不敢娶了,是不能娶她。 她是对的,若她自己就能过得很好,何必要来受这一生风雨? “下楼吧。” 萧倦落下广袖便迈步走了出去。 …… 如今守在王英房间外的都是陈楚南从平城带出来的自己人,宋知昀出入也方便多了。 那两人眼看着宋知昀将工具箱给打开,忙借口不能让外人进来打扰宋知昀,逃也似也出去了。 宋知昀兀自好笑,她走到王英面前,此刻王英的尸体还向下趴着,宋知昀不禁道:“还说捏死我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呢,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躺在这里任我对你搓圆捏扁、开膛破肚?也好,省得你去告陈大人打你板子的状。” 玩笑开完,宋知昀收起心思。 这时,萧倦和段长青进来了。 她抬眸看了眼,不再提之前的事,开口道:“粗略判断,死因应该和那驿卒一样是失血过多。” 段长青皱眉问:“这还查什么?” “查他为什么浑身上下被弄得血肉模糊这么惨却没有吭一声,查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没有吭声的。”宋知昀捏了捏死者的颈项,道,“他没被人拧断脖子,没有半身不遂。” 段长青又道:“若是迷药呢?” 宋知昀认真想了想,摇头道:“且不说何时下的,又是怎么下的?你们看他浑身的这些伤口,再大量的迷药都得生生疼醒吧。” 宋知昀说完,三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黑石村那两个自卫队的人,他们将人迷晕后离开,凶手也是一刀割喉杀得干脆。 段长青便道:“要这么说的话,凶手把人弄得不省人事,却不痛痛快快地杀,若没有深仇大恨都不会这般折磨人至死。”他突然脸色一变,脱口道,“这楼里对王英恨之入骨的还真有一个人!” “孙姑娘?”宋知昀摆摆手,道,“哎呀不至于,你别胡说,你们忘了?昨日她哭着求着要走的,她连见王英一面都怕,阴差阳错留下了,就突然敢杀人了?再说,她上楼之后应没有出过门,我记得晚饭也没见她和梁四、庞杰下来吃,不可能知道王英住哪间。” 段长青听之有理。 宋知昀开始细细检查死者的身体,几乎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惨不忍睹,即便有别的伤口混在其中估计也是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来。她又细细检查过王英的头部,他的头大约是浑身上下唯一没有伤口的地方了。 她打算将尸体翻过来,还没动手,便听一直不说话的萧倦道:“长青,帮忙。” 段长青本能打算拒绝,不过见自家公子一脸认真的模样,只好过去帮忙翻身。 怎么感觉自打认识了宋知昀之后,他的日常就同尸体分不开了? 不不,这不是个好习惯。 幸亏公子说了,等到金陵之后,他们要同宋知昀不再往来,如今就暂且忍忍吧。 大约是趴在太久,王英的鼻子压得有点扁,但有个地方却有些奇怪地凸了出来,鼻孔里隐隐似乎还能看见里面有血。宋知昀下意识弯腰按了按王英的鼻子,似乎里面有什么硬物堵着。 她半蹲下朝里面看了看,看不清楚,但她能肯定一定有东西在里面。 宋知昀二话不说便取了镊子往里后伸了伸,随后便听到清脆的一声“叮”。 金属? 她很快凭着感觉用镊子夹住了鼻中之物,可试了好几次也没夹出来。 萧倦看了段长青一眼。 段长青特别自觉地走过去,道:“让我来。” 宋知昀没有扭捏,侧身让开。只见段长青捏着镊子也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看到镊子稍稍往外出来一点,最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才把里面的东西拔了出来。 那物件“咣当”落地。 正私下查看的萧倦终于也转身走了过来,只见那物件通身染血,一端尖锐锋利,竟是一根同筷子差不多长的铁针! 宋知昀诧异捡起来,放在王英脸上比对,道:“这个长度应该能直接插进他的脑子里了!从鼻中插入可别从头上插进去省力的多……” 若不是之前因为看尸斑叫人把尸体翻过来趴着,宋知昀怕是把人解剖了也很难找到鼻子里的东西,这根针插得很深,再说死者浑身都是血,宋知昀大约也不会怀疑鼻子里出血的情况。 王英虽然不像那个驿卒一样被拧断脖子,不过凶手运气不错,这一针进去,大约也是异曲同工之妙。 宋知昀看向萧倦,结果不必言明。 “看来本王的嫌疑排除了。”萧月白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 宋知昀本能看去,不知他是何时来的。 他的目光落在宋知昀手中的铁针上,嗤笑道:“那重犯既是能一手拧断驿卒脖子的人,也不会上楼就改用针杀人了吧?”他跨步入内,朝宋知昀道,“恭喜宋先生有了大突破。” 宋知昀忍不住道:“殿下是在恭喜自己吧?” 萧月白仍是笑着道:“不,本王是真心恭喜先生的。” 他嘴上说着真心,但不知道是不是宋知昀的错觉,总觉得萧月白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就好像他知道一切的真相一般。 所以即便现在有确凿证据证明王英不会是地牢的犯人杀的,可宋知昀就是无法说服自己此案与萧月白无关。 一定是漏了哪里,一定是的。 萧月白又看向萧倦,欣慰道:“就知道你不会随便冤枉你叔,毕竟……血浓于水。” 宋知昀心中冷笑,别臭美,他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你老婆! 萧倦却突然转身出去了。 “公子!”段长青打算追出去,却听萧倦道:“你留下帮宋先生的忙!” 段长青无奈,但也只能停下脚步。 宋知昀知道萧倦其实并不是留段长青下来帮忙,是怕萧月白再对她做什么。若她是萧倦,大约也不想跟这样的人共处一室,连呼吸同一片天空的空气都觉得恶心。 偏偏萧月白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他看向宋知昀,略扬了扬眉,言语间带点玩味,道:“说真的,本王对先生开始刮目相看了,先生如此与众不同却委屈给陈大人做个仵作,未免太屈才。不若到金陵后,本王给先生举荐个好去处?” 宋知昀面无表情道:“不必麻烦殿下,毕竟除了切切死人,我也没有别的手艺了。” 萧月白笑:“有趣。” 段长青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下,五姑娘管这叫手艺…… 宋知昀低头继续检查死者尸体,打算从现在开始装聋作哑,却不想,萧月白倒是没有再说话,就是那双眼睛自始至终都落在宋知昀身上没有移开。 段长青的手时不时就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虽然他一直劝说公子不该有娶五姑娘的念头,可湛王看五姑娘的眼神让他觉得很不开心,就好像是公子的女人,他未来的少夫人被人觊觎一般。 公子的女人?未来少夫人?! 段长青猛地摇了摇头,他那么理智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念头? 忘掉!赶紧忘掉! 可是那手却渐渐抓紧了剑鞘。 松开啊! 松不开啊!! 宋知昀的余光瞥见脸色变化万千又渐渐咬牙切齿的段长青,忍不住提醒他:“段公子?” 段长青猛地回过神,眼前女子明艳容貌入眼,他第一反应是——五姑娘还是这么美。 很快,他深吸了口气,摆正了心态,五姑娘是同公子是一路的人,所以他保护她也是因为五姑娘的立场,别无其他,别无其他! 这样一想,纠结内心瞬间豁然开朗。 他笑着道:“小五你继续,你继续。” 宋知昀有些莫名其妙,不过碍于还有别人在场便也没有多言。既然已经知道了王英的死因,解剖就不必了,可因为萧月白还在这里,宋知昀便只能装模作样继续动看看西看看。 面前之人终于动了动,却并没有出去,而是绕过尸体,走到了宋知昀身侧。 宋知昀低头翻了个白眼想要走到对面去,忽地听萧月白道:“若本王告诉你本王知道谁是凶手呢?” 宋知昀头也不抬,冷冷道:“殿下还是积点口德,不要随意攀诬人了。” 萧月白笑起来,看了眼段长青,道:“长青你瞧,难得本王想说句实话,他倒是不乐意听了。”他说着,外头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一个驿卒快步过来,在门外行礼道:“殿下,有消息。” 萧月白瞬间收了笑容,负手大步走了出去:“刘驿长呢?” 驿卒跟上他的步子,道:“在楼外等候,已为殿下备好快马。” 宋知昀听那脚步声是真的远了,这才松了口气,果然和阴险的人在一起连呼吸都不畅快! 段长青也没了压力,开口道:“王英的死莫非真的与他无关?” 宋知昀冷笑道:“绝对有关。” 段长青诧异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听听他说什么?” 宋知昀摘下手套口罩,自顾洗了手,道:“不想给他误导我们的机会,去看看你家公子。” 段长青点头,立马跟着宋知昀出门。 …… 萧倦下楼便寻了陈楚南,却听闻陈楚南被人拉去厨房当和事佬了,萧倦未进门便听到有女人哭声。 杨捕头正站在门口,一见萧倦便说了事情始末,原来是来调解厨房里头人员吵架。萧倦便瞧见那两大袋子面粉就靠墙隔着,他上前摸了摸,袋子外还有些潮湿,的确像是被外头雨淋到过。 郑大娘很委屈地辩解说东西昨日一买来就入库了,根本不可能落在外头。 这便有些奇怪,今日午后才下的雨,东西昨日就入库,不可能会被淋湿。 “秦公子。”陈楚南见了他,忙脱身过来,蹙眉问,“可有线索?” 萧倦点头,他示意陈楚南到一旁,道:“有些事需要去查一查。”他压低声音,在陈楚南耳边说了一番。 陈楚南有些诧异。 这时,外头传来马驹嘶鸣声。 萧倦闻声望去,见萧月白和刘驿长带着几个驿卒策马离去。 杨捕头大惊道:“湛王殿下果真要逃?” 陈楚南微斥道:“莫要胡言,难不成刘大人也要弃楼而去?” 外头,这一场雨仍是在下,萧倦若有所思望着马驹离去的方向,突然开口问:“湛王是一人来的?” 身后的厨子忙讨好道:“是一人来的。” 若刘驿长没有唬人,能用上红绳的不是要犯就是极度危险的人。依驿卒们所言,便是后者。 萧倦从未听过他这个小皇叔功夫过人,他来押人竟孤身前来? 那究竟是什么人? …… 此时主楼内,宋知昀和段长青刚从楼上下来,国公府那群人正坐着喝茶商议着什么,所有人都板着张脸,破有心事的样子。 宋知昀环顾看了眼,便问元冬道:“见着秦公子了吗?” 元冬霍地跳了起来,快步走来,纠结着道:“我等之前觉得小公爷只要用功读书便好,今日才知晓秦小公子不光读书好,拳脚功夫竟然也好!先生你说,小公爷还能怎么办?” 宋知昀:“……”这都多久了,还没过去啊? 她想着还是先找找萧倦要紧,便打算直接走人。 身后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宋知昀本能回头,见孙秀秀和两个衙役下来了,还带着随身行李。 宋知昀有些吃惊,问:“这是要去哪?” 高个子衙役道:“不是宋先生说的吗,不必去金陵了,当然回徽州了。” 宋知昀有些疑惑:“徽州来信了?” 这飞鸽传书的消息来的也太快了吧? 胖衙役道:“消息倒是还没来,不过我等觉得大抵也是得让我们回去的。”他朝前台的驿卒说了句“退房了”,便和其余二人朝门口走去。 陈楚南撑着伞从厨房那边过来,他立于廊下,轻轻抖了抖伞面上的雨点,将油纸伞横在身前,开口道:“恐怕孙姑娘还不能回徽州去。” 宋知昀蹙了眉,便见萧倦撑伞站在陈楚南身后,幽深瞳眸直直落在孙秀秀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好友静悠的文文《心悦你》 文案: 山珍海味正依次上桌,主角却忽然甩手离席。 惊得在座众人坐立难安,都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位杀神。 半晌终于有人笑道,“没事啊,顾少就是表白又被拒了,自个儿心情不好!” 众人又惊又疑, 铁树开花,顾大少竟然有喜欢的人了? 对象不明,顾大少喜欢的是男是女呀? 什么叫又?他之前也表过白?他之前也被拒绝过? 哎,是同一个人么!!!!! 地址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351356 宝宝们也可直接搜索书名~感谢在2019-12-23 01:34:49~2019-12-24 02:2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8个;阿破3个;J、弦音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燕小怪20瓶;抵制抄袭10瓶;bsnip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他死有余辜 胖衙役径直上前道:“敢问陈大人这是为何?既然杀害王公子的凶手已经确定是地牢的要犯,我等既不需要前往金陵,那留在驿站也没什么意思了,我等还赶着带人回徽州去复命呢。” 陈楚南跨步进门,道:“王英的死亡时间是昨夜戌时到亥时之间,那时地牢的要犯尚未逃脱,所以不是他。” 高个子衙役皱眉问:“大人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陈楚南的目光掠过在场所有人,开口道,“昨夜在驿站留宿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孙秀秀柔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 陈楚南找了凳子坐下,道:“在场所有人都排队,本官要逐一排查,昨夜戌时到亥时这段时间你们都在哪里,在做什么。”他又朝杨捕头道,“找人去楼上,把没下来的人全部叫下来。” 杨捕头领命,叫上两人便上了楼。 元冬自告奋勇帮忙维持秩序,还第一个接受了陈楚南的盘问。 一番问下来,国公府那群侍卫基本都在自己房内,因为是两人一间,大家都有人证。和孙秀秀一起来的两个衙役虽然是独自一间房,但都表示熄灯后就睡了。 孙秀秀规矩福了福身子,道:“民女上楼后就没下来过,一直到早上才听说那王英被人杀了的事。” 陈楚南看了面前三人一眼,道:“你们没下楼,却有人上楼过吧。” 高个子衙役点头道:“有个叫蔡元庆来给我们送过吃的,不过送完他就下楼了,他走后,很快就熄灯了。” 宋知昀想起她昨夜送花音出来后的确见过一个驿卒下楼的,她便道:“他们没有撒谎。” 陈楚南又问:“是哪个驿卒,你们还记得吗?” 他问完就见孙秀秀红了眼眶道:“记得,就是我们刚来时接待我们的那个人,他还说知道我害怕不敢下楼用饭,这才特意帮忙送饭来的。可惜这世道,好人不长命!”她大约是想到了被害的家人,一低头眼泪就收不住了。 花音跟着红了眼睛,忙掏出自己的帕子递了上去,小声安慰道:“秀秀姑娘快别哭了,今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孙秀秀说了句“多谢”,接了帕子擦眼泪。 门外进来一个捕快,附在萧倦身侧说了几句,萧倦转身便出去了。 宋知昀疑惑跟了出去,萧倦的身影一晃消失在墙角,她沿着屋檐走去,见萧倦径直朝主楼后面走去。 宋知昀加快脚步上前,见那二人在主楼后的墙边站住了。 捕快道:“秦公子请看。” 萧倦一低头便见墙边的几棵草明显有被重物压过的痕迹,连边上的散土都似被压实了些。 “这里是驿站后方,小的问过了,一般不会有人来这里。”捕快蹲下身,指着地上的印记道,“公子请看,这里地上印记的形状,的确有点像一袋面粉的底部。” 萧倦仰面往上看了看,这里虽还在屋檐下,但因今日有风,堆在下面的东西必会被淋湿。 此时,带人上楼的杨捕头几乎搜遍了所有的房间。 眼下,他站在其中一个房间内,环顾四周。房间收拾得整洁又干净,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杨捕头推开后窗,房间正对主楼后方,窗台上明显又一条印痕,像是被绳索摩擦过。 杨捕头本能探出身子往下看去时,正逢楼下的萧倦抬头。 杨捕头诧异道:“秦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小五。”他居高临下,自然能看到离萧倦不远的宋 知昀。 萧倦闻言回头。 宋知昀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蹙眉问:“这里怎么回事?”她又朝楼上看,“你们是发现了什么吗?” 杨捕头一脸认真道:“的确有所发现。” 宋知昀脱口问:“那是谁的房间?” 萧倦引她往屋檐站了站,自己则走在外侧挡雨丝,低声道:“孙秀秀。” “你说什么?你们怀疑她?”宋知昀吃了一惊,随即很快摇头道,“不可能是她的!”她可以给他们列举出一箩筐不可能是孙秀秀的理由。 可萧倦脸色依旧,目视前方道:“当所有的可能都变成不可能后,那么剩下的不可能就变得可能了。走吧,小五,听听陈大人如何说。” …… 驿站往东某条河边。 萧月白和刘驿长策马赶到时,驿卒们受伤倒了一地。 “人呢?”萧月白勒住了马缰,目光犀利环顾四周。 一个驿卒抱着手臂爬起来,跪下道:“落……落水了。” “混账!”萧月白迅速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怒道,“谁许你们轻举妄动!” 刘驿长脸色微变,大步上前就用手中的马鞭狠狠抽了地上之人一鞭,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驿卒咬牙受了一鞭子,也不敢动,低头道:“回殿下,属下等听命行事,藏在草丛里没有动,可那人的鼻子跟狗一样灵,属下们被发现了!眼看着他要逃,属下这才情急之下出了手!” 其余驿卒们纷纷点头附和。 另一个驿卒道:“落水之前,他胸口正中中了属下一箭,应该活不了了。” 是吗? 萧月白行至河边,此时河面平静得毫无波澜。他站了片刻,转身道:“沿着河岸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刘驿长道:“殿下放心。” 萧月白握住马缰绳,却又回头扫了遍跪在地上的一行人,冷声问:“有人被咬到吗?” 众人一愣,忙摇头。 刘驿长还没回过神来什么意思,便见眼前之人跃上马背疾驰而去。 身后的驿卒道:“大人,那逃犯究竟是什么人?”他起身引刘驿长至一侧,指着沟内道,“大人看,全是兔子野鸡的尸体,那人也不吃肉,竟是把血给吸干了!” 又一个驿卒道:“听说蔡元庆是被活活咬死的……简直太可怕了。大人您是没瞧见,简直和疯狗一般无二。” 刘驿长看着沟里一堆动物的尸体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听闻他们这样说,才回头道:“不是咬死的,这种谣言不得再说。”他走到马驹旁边,似又想起什么,问道,“那逃犯穿了驿卒的衣服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没有。” “一路追来也没见着?” “没有。” 刘驿长一头雾水,那为何要扒驿卒服? …… 宋知昀和萧倦绕至前门进去,杨捕头也已经下来了,他正和陈楚南说着什么,陈楚南连连点头,目光有意无意掠过孙秀秀的脸。 那姑娘清瘦娇小,握着帕子呆呆坐在一旁,简直我见犹怜。 和宋知昀他们一道进来的捕快也过去和陈楚南说了两句。 这边,胖衙役很是不耐烦,嚷嚷着陈楚南不该胡乱扣押人,还说等徽州知府大人的书信一到,他们势必要走人。 高个子附和着。 梁四和庞杰自王英死后老实得很,越发没有存在感,他们是想回徽州,却又不敢回去,毕竟王英无端死了,怕受牵连。 陈楚南听了杨捕头和捕快的话后,沉思了片刻。 胖衙役便待不住了,起身便要走,又朝孙秀秀道:“走吧,还坐着干什么?” 孙秀秀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站了起来。 杨捕头忙过去挡住他们,他尚且开口,便听胖衙役道:“你们问也问了,现在没个结果,我们连上楼休息都不行?我等又不是凶手,天下哪有这等道理!” 高个子衙役不甘示弱道:“陈大人,您虽然是父母官,可也不能无故看押清白之人吧?” 陈楚南开口道:“二位想上楼休息请便。” 两个衙役解气瞪了杨捕头一眼,带上孙休息正要走,却听陈楚南又道,“孙姑娘不能走。” 孙秀秀下意识抬眸。 陈楚南径直问:“昨夜蔡元庆上楼给姑娘送饭后,同姑娘说了什么?” 孙秀秀微愣,双手交叠,下意识握紧了些。 胖衙役不屑道:“大人不会看她软弱好欺,想吓唬她吧?” 陈楚南依旧直直看着孙秀秀,道:“孙姑娘不愿说,那本官替你说,蔡元庆送饭时把王英住在哪告诉了你。” 宋知昀刚想替孙秀秀辩解,就算孙秀秀有杀人动机那她也不知道王英住哪里,总不至于一间一间去查看时,却听陈楚南这样说了一句。宋知昀瞬间愣住了。 孙秀秀轻咬着樱唇,有些慌张道:“没有,大人莫要胡说。” 陈楚南站了起来,目光带着探究,道:“王英房间的门锁没有损坏的痕迹,本官起初以为是他没有锁门的习惯,后来本王想了想,其实还有一个可能,来人他认识。”他走到孙秀秀身侧,继续道,“昨日姑娘一到驿站便哭求说不愿留下,还把为何不能住宿的理由道出,引起旁人同情,同后面到的那目中无人,恶毒狠厉的王英形成鲜明对比,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希望你被王英看见,就连本官也为你捏了一把汗。加上王英刚到客栈那一出戏,所以蔡元庆便好意把王英的房间告诉了你,盼你若出门能避开他。可他却没想到,这一切全在你的计划之中,你原本就想在这里杀掉王英,替你的家人报仇。” “我没有!”孙秀秀杏目睁圆,像只可怜无助的困顿小兽。 “本官找人问过与你一同来的衙役,为何本该早两日到驿站的你们会迟到?”陈楚南在她面前站定,望着她道,“他们说是孙姑娘你路上突然病了,这才耽搁了两日。可按照昨日姑娘对王英的害怕程度,连风餐露宿都能忍得,就算病着,爬也得爬着走,更别说姑娘去往金陵一路上还有马车。结果这一耽搁,正好就与王英在驿站遇到了,真是巧。”他说的时候,不动声色朝萧倦看了眼。 宋知昀本能侧脸看过去。 身侧之人面色依旧,只淡淡道:“长青说孙秀秀最有杀人动机时,在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你匆匆下楼是让陈大人去查这些?”宋知昀还以为他是被萧月白给气走的,还担心他有什么事,这才验完尸就急着和段长青来找他。 萧倦回眸轻道了句“嗯”。 那边高个子衙役有点不敢相信,道:“她路上病了不假,可那也不至于吧,大人也太看得起她了,您瞧瞧她,浑身上下哪里像是有胆杀王公子的人?” “若真是没胆,她敢把孙家血案的事捅到金陵去吗?” 高个子衙役一噎,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陈楚南又道:“昨夜孙姑娘得知王英房间后便赶在熄灯前去了王英房间,王英看到姑娘该是很惊讶,姑娘大约向他示弱了,求他,好话说尽……王英又是个自负骄傲的人,自然乐得接受姑娘的……馈赠。” 终于,孙秀秀下意识抓紧了衣襟往后退了一步。 “王英以为你是真心委曲求全,自然不会防备,姑娘便趁机杀了他。” 孙秀秀终于听不下去了,浑身颤抖着道:“胡说!陈大人就算没抓到那逃走的凶犯也不能这样随意冤枉民女!” “本官还没说完,姑娘先别急。” 孙秀秀一噎。 陈楚南便道:“你们昨日入住,想必刘大人也交代了不要随意走动,地牢关押着重犯。所以姑娘为了脱罪便想到了把重犯放出,以便转移目光。可地牢却不是人人能进,姑娘便又找了那位曾予姑娘方便的蔡元庆,趁他换班之际进入地牢。早上王英身死,重犯越狱,自然所有人都会怀疑是那疯犯杀人逃走,姑娘自可撇清关系。” 终于,庞杰忍不住插嘴道:“陈大人越说越离奇,且不说孙秀秀是如何能说动一个刚认识的驿卒带她进地牢去,她又是怎么能设计让疯犯杀死蔡元庆,却又不杀她的?湛王殿下都说了,那重犯疯得不认人。” 陈楚南道:“本官没在现场,自然不知道孙姑娘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不如请孙姑娘自己说说。” 孙秀秀整个人都在颤抖,活脱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女子,她红着双眼道:“民女实在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连最初很是嫌弃她的胖衙役和高个子衙役都觉得陈楚南有些过分了。 胖衙役道:“听说地牢的锁链并不是钥匙打开,大人如何解释?” 陈楚南道:“本官也听说孙家铁铺在徽州相当有名,孙姑娘身上若带了一把两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本官也不觉得奇怪。” 高个子衙役不甘示弱道:“按照陈大人所言,孙秀秀若真是联合驿卒下地牢将重犯放出,那时已过寅时,厨房的厨子们已经起来准备食材,后厨同主楼一墙之隔,还开了侧门,来往进出人员不少,她从地牢上来穿过大堂上楼一定会被人发现的。” “的确。”陈楚南认同地点点头,转身喝了口茶润润喉,才继续道,“所以孙姑娘昨晚下楼时在房间绑了绳索,从后窗扔下,又去后厨搬了两大袋面粉,借用绳索拉上楼,等事情办完,她不需要穿过大堂上楼,而是去了主楼后屋檐下,借助两袋面粉的重力将自己吊上楼。” 原本在一侧听得昏昏欲睡的南宫阳听到此,整个人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脱口道:“哦!怪不得厨子说那两袋面粉淋过雨!一早所有人都因为王英的死被集中在茶馆,直到午饭后孙姑娘才有时间把面粉还回去。恰好厨子用完了之前拆开的面粉,要准备晚上的饭时想去拆新的,却发现面粉湿了,这才和郑大娘吵起来的!” 孙秀秀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陈楚南开口道:“本官有一点想不明白,你一个弱女子是如何把面粉拉上楼的?” 孙秀秀哽咽道:“大人,不是民女。” “还不认?”陈楚南看了杨捕头一眼。 杨捕头甩手将一样重物丢在桌上,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圈绳索。杨捕头道:“这是在孙姑娘房间床底找到的,姑娘房间窗台上还有绳索摩擦留下的痕迹,花纹、窄度一致。” 宋知昀本能往前走了一步,却被萧倦伸手拦住了。 那边孙秀秀惊慌道:“大人不能因为民女房间有绳索就认定是民女做的,民女哪有力气把两大袋面粉拉上楼?再说王英死于失血过多,民女就算去诱惑他,也不可能能制服他,还把他浑身都弄出伤口。”她的胸膛起伏不定,贝齿紧咬,道,“大人虽说得头头是道,可一切终究不过是您的猜测!” 宋知昀也忍不住朝陈楚南看去,陈楚南逻辑在线,但的确如孙秀秀所说,一切不过是猜测而已,一圈绳索也不能说明问题,毕竟这个时代没有所谓的指纹验证。 陈楚南叹了口气,道:“本官的确解释不了姑娘如何把面粉给拉上楼的。不过……”他的话锋一转,道,“王英的死本官还是知晓的。算算时间,姑娘到王英房内不久楼里就熄灯了,王英以为你是真心委曲求全,自然不会防备,也看不到你趁黑拿出的凶器,姑娘借着伺候王英便摸着他的鼻子插了进去!” 孙秀秀在听到“摸着鼻子”时双肩一抖。 陈楚南紧接着道:“你父亲打算状告王英前夜,其实不止王英泄愤闯入你们家,同去的还有他那条猎犬,所以你才要在王英身上弄出那么多看似被野兽撕咬的伤口来报复他。而你把血迹涂得整个房间全是,自然也是怕被人看出王英是在床上被人制服的。能让王英这种纨绔子弟上床的,无疑是女人,昨夜楼里就那么几个女的,自然猜都猜出来了。” 孙秀秀从最初的争辩到此刻,眼底终于有了慌乱,但她仍是站着,试图得到最后的侥幸。 “至于姑娘想看的证据……” 陈楚南从容朝杨捕头看了眼,杨捕头取出一样被包裹住的物件,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正是段长青□□的那根铁针! “你便是用它制服王英,使其无法动弹,再慢慢折磨他至死。”陈楚南接着道,“本官相信孙姑娘昨夜是想将凶器取走的,奈何插入太深,你的力气没那么大,无奈只好作罢。” 孙秀秀在看到那根针时,右手本能抬了抬,但很快又放下了。她坚决摇头道:“民女并不认得!” “孙姑娘。”陈楚南又叹了一声。 孙秀秀还想说什么,身后突然有身影一闪,电光火石,她只觉得发髻一轻,几缕青丝瞬间落在了脸颊。 她惊讶回头,见她头上的发钗已然落在元冬手中。 她本能伸手抢却没抢到,元冬转身递给了陈楚南。 陈楚南翻过发钗的钗身,果不其然,里面是空心的,他将铁针尖锐一端插入发钗,不长不短,刚刚好。 陈楚南道:“匕首好藏,可这种长针却不好藏,一个不慎便会刺伤自己,所以本官上下打量,觉得能藏的也只有姑娘头上这只银质发钗了。” 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和孙秀秀一同来的两个衙役惊恐往后退了退。 胖衙役指着她道:“真,真是你!” 啪啪啪—— 门口却不合时宜传来一阵掌声。 宋知昀扭头看去,见萧月白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他大约出去过,发丝还沾着水珠,连披风上都是污水泥渍,他一言不发,却是含笑朝宋知昀看来。 就那样看着,笑着。 宋知昀的指尖微颤,仿佛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萧月白那么幸灾乐祸等着她查出真相!他说他知道凶手是谁……是她狂妄自大、先入为主,是她认定了此案一定与萧月白有关,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地去查,因为她确信此案结局终究是要查到萧月白身上的! 哪曾想…… 她的心跳逐渐加快,额角青筋都开始跳。 萧倦微微往前一步,替她隔断了那令人厌恶的目光。 孙秀秀死死咬着牙,双手因握得太紧,指甲嵌入掌心,有鲜血溢出。 然而下一刻,她蓦地放弃了所有挣扎,哑着声音道:“王英那种十恶不赦的人,他难道不该死吗!他□□我家姐在先,害我家姐名声败坏惨死,他难道不该死吗!我爹只是要个公道,他却持刀闯入我家,刺伤我的家人,放他养的恶犬活活将我的亲人咬死,他难道不该死吗!”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宋知昀听了难受,忍不住道:“可大理寺已经接了此案,你为何不等等?” 孙秀秀朝她看来,惨淡笑道:“公子还是不知,金陵有他嫡亲娘舅,我一介草民怎么可能和他斗?若非在徽州他身边总带着家丁我不能近身,我早想杀他了!所以有了去金陵的机会后,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他死在路上!” 傻姑娘啊! 金陵授意大理寺结案的根本不是谢必霖! 宋知昀卷至舌尖的话又突然咽了下去,如今告诉她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楚南目光复杂,沉声道:“王英的确死有余辜,可蔡元庆呢?他是好意帮你,却没想到你为了报仇竟然杀他灭口。姑娘如此做,与那王英又有何不同?” “蔡元庆……呵。”孙秀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咬牙切齿道,“你们当他是个好人吗!大人真当那面粉是我搬来脱身用的吗?民女不妨告诉您,蔡元庆到底用那些面粉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宝宝圣诞节快乐!!一生顺遂!! 今天还是有很多红包掉落哦,宝宝们多多讨论剧情,留言超过五个字送红包哦,么么哒 推荐好友佳作《嫡小姐要高嫁》 前世,薛婉下嫁沈淮安,京中贵女笑她猪油蒙了心;后来她随他远赴北疆,助他平叛,直到沈淮安封候拜将,成了圣上亲封的大将军。 沈淮安受封的那一日,薛婉却被小妾一杯毒酒,鸩杀后院,连子嗣都不曾留下。 薛婉重生了,想着这一世无论如何都得高嫁!要嫁一个让小姐妹气得咬牙切齿,恨得满地打滚的如意郎君! 薛婉十五岁,议亲的对象是世代簪缨的叶家。 沈淮安:叶修昀不过一个六品编修,我已是五品骠骑将军,该是我高才是。 薛婉十七岁,议亲的对象是大永朝最年轻的侍郎周瑾之。 沈淮安:三品又如何?我已是新帝亲封的忠勇侯。 薛婉十九岁,议亲的对象是当朝宰辅孔维。沈淮安:朕问你,九五之尊够不够高?高嫁?你还想高到哪去? 薛婉:??? 地址: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404028 大家也可以搜索书名哦。 感谢在2019-12-24 02:22:34~2019-12-25 01:5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7个;阿破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洛妖娆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我不杀伯仁 这边陈楚南审案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驿站。 大约是谁跑去后厨说了面粉被淋雨的真相快要揭晓,厨子和负责买菜的郑大娘也匆匆赶来了。郑大娘的眼睛还是红的,一脸委屈的模样,想必她和厨子的“面粉淋雨之争”还没彻底解决。 孙秀秀直视看向陈楚南,道:“昨夜蔡元庆的确上楼来给我和两个衙役大哥送吃的,而后他借故进了我的房间,特意告诉我王英住在二楼南二,告诫民女若要出门走动当小心避让。民女很是感激,又为自己有心利用他感到愧疚,便朝他行了礼,说他的恩惠民女日后必当回报。” “谁知他却说不必等日后,择日不如撞日,说着便扑过来抱我。民女吓坏了,对他拳打脚踢。他冷笑着评价说我家姐若非德行有失又怎会被王英玷污?说好人家的女儿哪里会出这种事,还说民女上楼时回头朝他说的那句多谢摆明了就是勾引他,所以让民女也别装了。”孙秀秀的红唇颤动着,目光犀利道,“我们孙家虽是小门小户,可民女和家姐都是有着傲骨的人,所以民女对他说,他若再敢得寸进尺一步,民女就大声喊叫,待到整栋楼的人都知晓此事,看他如何收场?蔡元庆终于有些忌惮,愤然离去。” “待蔡元庆走后,民女便收拾好一切去了王英的房间,对他好话说尽,甚至愿意陪他一夜。他起初是不信的,民女便把之前蔡元庆评价家姐的话说了一遍,把害死全家的责任推至家姐身上,装作一个只想活下去的人,这才让王英相信。接下来的事便如同大人所讲……” “民女杀了王英后便想赶紧回房去,却没想到关了王英房门转身就见蔡元庆站在楼梯处直直看着我。”孙秀秀颓然一笑,道,“原来两个衙役大哥让他下楼拿酒,他上楼送酒回来听到王英房门打开的声音,便过来看看。”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约而同看向那两个衙役。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脸色难看得说不出话来。 杨捕头盯住他们,哼一声道:“怪不得你们俩口径一致咬死熄灯就睡了,说孙姑娘也绝对没有下过楼,想来是昨晚你俩都喝得上头,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了吧!” 杨捕头的话说得两个衙役就差打个洞钻进去了。 突然,胖衙役想到什么,转身朝梁四和庞杰道:“你俩可什么也别说出去啊,你们跟着王公子一路而来那是吃香的喝辣的,我们俩兄弟很是辛苦,这才想着好不容易能好好休息一晚,这才稍微喝点的!” 梁四和庞杰面面相觑,心想他们还自顾不暇呢,谁敢胡乱攀扯谁。 “民女愣在了门口,蔡元庆便径直走来,推开王英的房门走了进去。”孙秀秀先前为报仇孤注一掷的勇气突然泄了般,她闭上眼睛自嘲笑道,“那一刻民女就知道,完了。” 她说着,又缓缓睁开双眼,眼前仿佛又看到昨晚蔡元庆脸上从惊讶到充满危险的笑容,她看到微亮中,男人的身影一步步朝自己靠近,再靠近…… ………… 孙秀秀的手腕一紧,整个人被蔡元庆拉进了王英房间,她试图挣扎,忽听昏暗中,男人轻蔑笑道:“叫吧,可劲儿地叫吧,我倒是要看看,先死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孙秀秀放弃了所有生的希望,反正她的家人都不在了。徽州那些亲戚,也因为当初父亲要状告王英而怕受牵连同他们孙家断绝了来往,这世上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捅出去就捅出去吧! 正在孙秀秀想破罐子破摔时,蔡元庆摸着她的脸,笑道:“一开始就这么乖巧顺从不是挺好的?别装了,像你这样的我可见多了,哪个身上背点官司的真是清白的?再说你也得看看这是什么地盘,老子看上的女人就没有不从的。” 女子柔软的脸被他捏着,孙秀秀却突然意识到,这竟然是个不输王英的禽兽!穿着驿卒服,吃着皇家粮,背地里干的却也是丧尽天良的事! 她忽然便想,她这辈子反正已经完了,手上沾上一人的血和两个人的血又有什么区别呢?蔡元庆说她勾引他,那她就勾引一次。她若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下半辈子一定吃斋念佛,救助弱小,好好弥补今日造的孽。 孙秀秀吐了口气,环住了蔡元庆的腰,声音也柔了些,道:“蔡大哥,在这里也不太方便吧?” 原本很是猴急的蔡元庆一听姑娘愿意,反倒不急了,自然想着怎么舒服怎么来,能得姑娘伺候那滋味哪是他之前强来能比的? 他认真想了想,道:“在这里的确不太合适。” 孙秀秀整个人软若无骨倒在他怀里,娇嗔道:“要不去你屋里?” 蔡元庆有些尴尬,驿卒住的并不是单间,一个房间住着四个人,怎么去?况且他一会还要去地牢换班,眼下时间有点赶,而且姑娘主动,这种事自然是时间宽裕点好,万一一个不慎误了换班的时辰就不妙了。 于是,他只好道:“这样,你先回房,我稍后来。” 孙秀秀满心狐疑,却也只好上楼了。 不一会儿,蔡元庆就来了,肩上还背了一圈麻绳。 孙秀秀以为他是来绑人的,吓得往后退了退。 蔡元庆见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更满意了,笑道:“不是绑你的。”他说着将绳索在房间绑好,又丢从后窗丢下去,和孙秀秀说了换班之事,道,“等我值班结束下面人就多了,我可能不太方便直接上楼,一会我从后窗上来。到时候咱再好好亲热亲热。” 临走,他还搂住孙秀秀的腰肢玩弄一番,这才离去。 门一关,孙秀秀整个人都冷静下来了。 她不能再自己房间杀人,想到蔡元庆要去地牢的事……届时地牢只有他一人和那个疯犯……他若死了,所有人都会怀疑是那疯犯所为。若蔡元庆的死状和王英相似,那么连王英的死她也能迅速撇清了! 她坐在桌边不断搓着双手,底下那个号称只能从里面开门的地牢,她或许是有办法进去的! 这驿站曾经翻修过,据说在之前底下的地牢并没有如此坚固,八年前不知因何变故,驿站紧急翻修。 那时父亲还在他师父开在金陵的铁匠铺里干活,师公便带着父亲一起来这里做工。 可后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父亲连夜赶回家,带着他们一家四口回到徽州老家,从此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那年孙秀秀不过八岁,她睡眠浅,隐约听到父母在说话。 父亲说那天其实已经完工了,可驿站底下关押犯人时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地牢的门被打开了,底下乱做一团,师公等几人只好自己将自己关在了一个空置的牢房内,而父亲和另外几人在地牢的门关闭之前逃了出来。 监工的人不允许有人下去救人,还想门从外面封死,下面传来阵阵鬼哭狼嚎。孙秀秀无法想象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声音,她只知道父亲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做噩梦。 因为父亲和几个逃出来的人记得当时师公等人的位置,于是打算在驿站外不远处挖一条地道进去救人。 他们挖了五天五夜后终于挖通了,没想到尽头却不是那座牢笼的底部。原来师公等人意识到无人来救,便也在牢笼地下挖。 他们只差了一点就能和父亲等人挖的地道接通了,只差一点。 师公等人就死在地洞口,死相极惨,听说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与父亲同行一人悄悄从牢笼洞口探出头看了眼,下来后整个人跟丢了魂儿似的,一个劲拦着其余人不让他们上去。 后来几人商议,为防被人知晓他们挖通了地道,于是在地牢那堆稻草下用木板封住。 希望八年过去,这个秘密没有被人发现。 孙秀秀起身跪下,双手合十道:“爹,请保佑女儿。” 她悄悄推开门,果然,隔壁房间传来两个衙役的呼噜声,看来是喝醉了。孙秀秀趁黑摸索下了楼,驿站主楼前门会锁,但接通后厨的侧门却没有,她轻松就溜了出去。 凭着记忆中父亲说的位置,孙秀秀果然找到了一个洞口,就在主楼西南不远处的斜坡下,被一片灌木挡着,洞口用几根铁棍打了井字。孙秀秀取出身上的匕首,三两下就划断了阻碍,躬身钻了进去。 摸黑很快就到了地牢下,孙秀秀凭着感觉摸到了挂在上面的锁,而后她坐着等时间,等到上面传来换班的声音,她才割断了铁锁,试图将头顶的木板撑起来。 蔡元庆更和换班的同僚闲扯几句进来,上头有令不许随意靠近关押疯犯的牢狱,他自然就远远地站着。 那疯犯此刻倒是安静,低着头靠着墙角背对着他坐着。 却是这个时候,地牢中间铺着的稻草突然往上拱了拱,蔡元庆起初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果真见那稻草在动。 不对,是地下冒出什么东西来了! 蔡元庆好奇走了过去,才靠近牢笼,里头那道人影突然闪过来,不等他回过神来,他的脖子已经被人狠狠扼住。 孙秀秀虽然割断了铁锁,但因铺在上面的稻草经年不换,又潮又湿还全都连在一起,她使出了吃奶得劲才将木板撑起来。 地牢的灯并未熄。 不想她才探出头就见面前一个高大身影站在牢笼旁,他的身材异常魁梧敦实,孙秀秀来不及哀嚎运气这么差竟然那疯犯就关押在这个牢笼里时,见那蔡元庆此刻就像是个提线木偶一样被疯犯捏在手中。 蔡元庆终于看清楚了地下爬出来的人,他惊恐撑大了一双眼睛,动了唇试图说点什么。 这时,那疯犯手上一用力,只听“咔”的一声,蔡元庆的头瞬间无力歪倒去一边。 孙秀秀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经不住就大声喊了出来:“啊!” 疯犯猛地转过身来。 孙秀秀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的皮肤似白又不像白,甚至带了点灰,他没有头发,连眉毛也没有,鼻孔很大,唇色泛紫。 他一步步朝孙秀秀走来,孙秀秀吓得完全僵在了原地,连将头缩回去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只大掌从头顶下来,孙秀秀害怕得闭上了眼睛,接着她的左肩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原来那疯犯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提起来丢在了牢里。 孙秀秀半侧身子落地就清醒了过来,她再看,见那疯犯已跳入地洞。 她整个心还在砰砰跳个不止,那个瞬间,左肩骨就像是碎了般的痛,她愣愣在地上坐了许久,理智才一点点回来。 她原本就是来放人的,现在人走了也省了她琢磨怎么放人的事。 想到此,她起身上前,用匕首在锁链两端各划一刀,因肩膀受伤,弄断锁链用了些时间。 从牢笼出去,孙秀秀这才发现被拧断了脖子的蔡元庆竟然还没死。他就这样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眼珠子还能转,却不能说话了。 孙秀秀握着匕首蹲在他面前,他终于不再是之前看她时轻蔑好色的眼神,眼里满满全是恐惧和哀求。 孙秀秀望着他道:“蔡大哥,你脖子都断了,就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就让妾帮你吧。” 她的匕首一点点靠近。 蔡元庆的眼珠子越撑越大,不断有“呜咽”声从喉间挤出,眼泪也流下来了。 终于,到他鼻尖的匕首停下了。 蔡元庆松了口气。 没想到孙秀秀开始扒他的衣服,他不能说话,痛得浑身打颤,心里想着他就算再好色眼下也是不能行房事啊! 此刻,他整个人被翻过来,脸朝下,他的驿卒服落在地上,他才看了眼,一阵剧痛自后背传来。 蔡元庆没法转头去看,只能眼睁睁看着倒映在前面墙上女子的身影。 不再是瘦弱无助,那墙上的影子变得无比高大强壮。那影子一手握着刀,一刀一刀,一刀又一刀…… 不消片刻,地上已经全是鲜血。 孙秀秀见蔡元庆睁大了双眼再没了气息,她的双手不住颤抖,匕首也掉在了地上,她干脆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目光仍无法从蔡元庆尸首上移开。 应该和王英一般像了吧。 她在地上稳了稳情绪,这才捡起匕首丢在了地洞里,然后又重新将洞口盖住,将稻草拨弄好。而后,她穿上驿卒服饰,深吸了口气从地牢正门走了出去,故意没有锁门。 蔡元庆是做贼心虚,怕被人发现他去她房间就会攀扯出他从前那些丑事,这才不敢走正门。可孙秀秀走了出去才发现,后厨来往的人有,可谁也不会注意一个出现在主楼的驿卒。 所以她就这样大摇大摆回到了房间。 正在孙秀秀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时,她才发现房间后窗开着! ………… “蔡元庆竟找了两大袋面粉挂在了民女房外,麻绳另一端则系在了下面墙边打着的钉子上。”孙秀秀苦涩道,“马上就要天亮,不能让人看见这些,民女因肩膀受伤,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两袋面粉弄下楼。后来到二楼时,民女没力气了,面粉几乎是掉下去的,好在那时大家都在睡觉,没有人在意这声响。” 宋知昀听到此,不自觉想起那晚她梦见顾玄礼将王英的猎犬在墙上踢出了个洞的事,后来猎犬摔在地上的声音还特别地响亮。 所以,那声音并不是她的梦,而是那两大袋面粉落地的声响! 孙秀秀继续道:“民女本该马上下楼去处理那两袋面粉的,可是左肩实在太疼,几乎抬都抬不起来。”她抬手轻轻抚上左肩。 宋知昀又想起她和萧倦去地牢时本想安慰孙秀秀,她却躲开了,当时她还以为是孙秀秀在意男女有别,不曾想是她肩上的伤。 她的手指不自觉往里勾了勾,原来一切从一开始就有着蛛丝马迹的…… “等民女终于缓过来,想要下楼去处理时,外头传来了声响,还有各种着急奔走的脚步声,还有人敲响了民女的门。”孙秀秀蹙眉道,“没想到王英的尸体被发现得这样快,门口的驿卒传刘大人的命令要所有人下去盘查。民女慌忙拖了驿卒服丢下了楼,正要将麻绳也解开丢掉时,住在民女隔壁的两位衙役大人也醒了,他们听闻王英死了,自是担心与民女有关,这才急着要破门进来,民女情急之下来不及丢掉麻绳,只得藏于床底。” 她的话说得两个衙役尴尬不已。 “之后果然你们都以为杀人者是地牢那位,正逢午后,后厨无人,民女便得空去处理了那两袋面粉。幸运的是天突然下雨,把散落在地的粉尘洗去。” 陈楚南面色凝重道:“却也有不幸的,雨点淋湿了面粉袋子,让人生了疑。” 来时还很生气的厨子和郑大娘听到此处不约而同叹了好几口气,王英虽是昨夜才来,但那人什么德行,楼里上下早就传遍了,他们看孙秀秀的目光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孙秀秀自嘲一笑,似哀似叹:“果真天网恢恢。” 语毕,她深吸了口气,突然快步冲过去,抓起被陈楚南搁在桌上的发钗,飞快拔出便朝自己心口刺了进去。 “孙姑娘!”宋知昀疾步上前,接住她瘫软的身体,宋知昀猛地抬眸喊道,“南宫大夫,救人啊!” 南宫阳下意识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却是看向陈楚南。 孙秀秀用尽所有的力气推了推宋知昀,勉强笑道:“不必麻烦了,民女只是不……不愿再回徽州受……审……” 宋知昀很是不甘心,还想叫南宫阳,便觉臂弯一沉,怀中女子的头已然耷了下去。 “孙姑娘!孙姑娘!” “小五。”杨捕头过来叫了她两声,见她不动,他的手落在她肩上,微微用了力,似是提醒她,“小五,人已经走了。” 她知道! 可是她很不甘心,很难受! 就好像这人是她害死的一样。 花音悄悄过来扶她,哽咽道:“公子起来吧。” 萧月白终于迈步跨了进来,径直走到陈楚南面前,赞许道:“本王先前真是小觑了陈大人,陈大人如此人才,竟埋没在平城六年,啧,可惜。” 陈楚南的脸色并无释然,他行了礼,涩然道:“下官惭愧。” 萧月白轻笑了下,拍拍他的肩膀道:“陈大人不必谦虚,来日金陵相见,本王再同你好好聊聊。”语毕,他转身朝地牢走去。 刘驿长刚到驿站就见又死了个人,他的脸色大变,此刻见萧月白离开,他忙快步跟了上去。 萧月白行至地牢门口略放慢脚步,侧脸沉声道:“封锁地牢,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刘驿长招呼几个驿卒上前吩咐,打算跟上萧月白时,听他又道:“你也不必进来。” 刘驿长一愣,自是不敢跟着下去。 …… 地牢下空荡荡,静谧得只剩下萧月白的脚步声。 他径直打开关押疯犯的牢笼,果然发现了孙秀秀口中的地道,她用来杀蔡元庆的匕首此刻正静静躺在地道下。 男子墨色瞳孔微缩,原来当年那人就是这般从地牢消失的! 更讽刺的是,时隔八年,那疯子竟又以同样的方式消失了! …… 真相虽然不是所有人希望的样子,但案子终归是结了。 陈楚南吩咐所有人翌日早上便出发。 宋知昀呆坐在房间良久,心里始终无法释怀。 傍晚时分,外头传来敲门声。 宋知昀头也不抬,道:“我不下去了花音。”又怕花音催着她必须吃东西,她忙补上,“你随便给我拿些点心上来。” 她才说完,门就被推开了。 萧倦直接拎了食盒进来,摆在桌上,将菜一一端出来,将筷子放置在她身前,温声道:“吃吧,你没有错。” 他一句“没有错”令宋知昀的双眼瞬间糊了。 是,她没有错,她只是做了一个仵作应该做的事。 她没有任何错! 毕竟清者自清,她更没有攀诬谁! 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事都是正确是她却还是这样难受! 她不想拿筷子。 萧倦也没有走,转身坐下,浅声道:“面粉的事是我的猜测,去问那两个衙役为何晚到驿站也是我的注意,我还打听过孙家铁铺的情况,从一开始我就怀疑过孙姑娘……” “够了。”宋知昀狠狠盯住他,咬牙道,“你不必把所有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你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揽?” “小五,你长于深闺,惯会心软,难免会有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愧疚感。”萧倦顺手将鸡汤推至她近前,凝望她道,“我不一样,这一切我能承受。” 所以就都可以推给你吗? 宋知昀瞬间说不出话来,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已经是高度文明的法治社会,这种事她从没有遇到过,心里难免有些过不去。可眼前的这个人却将话说得这样轻松,他不过未及弱冠,已然背负了那么多那么多。 “吃完好好睡一觉。”他未坐过多逗留,起身要走。 “秦公子。”宋知昀站了起来,问他,“在金陵的日子很难吗?” 萧倦扶着门框的手收回来,他转身笑道:“还好,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宋知昀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在听到他这句话后,忽然什么也不想问了。 心道,那就好。 她从平城出来,于她来说,最难的时候也已经过去了。 …… 花音见萧倦从里头出来,忙上前低声问:“秦公子,我家公子吃了吗?” 萧倦点头:“吃了,回去吧。” 花音拍了拍胸脯,简直千恩万谢。 萧倦却没有回放,径直下楼了。 …… 刘驿长在此驿站任职多年也从不知道地牢竟然还有别的出口! 他带着人前后找地道找了半天,汗都出了好几身,后来他先回房打算换一身衣服再出去,却不想,一推门就见桌边正襟危坐着一个人。 刘驿长脸色大变,快步上前行礼道:“不知殿下来找下官所为何事?” 萧倦的身子略前倾,盯住刘驿长,一字一句问:“八年前驿站地牢为何翻修?” 作者有话要说:破案文,正是揭秘的时候,宝宝们不要跳章看呀,不然看不懂的呀!感谢在2019-12-25 01:59:52~2019-12-26 01:2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10个;阿破2个;弦音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709864 15瓶;儒非魚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分析得不错 刘驿长显然没想到萧倦会来问这个,他愣了愣,张口正要说话,外面萧月白的声音传入:“刘大人房间如此热闹?” “湛王殿下。”刘驿长忙回身行礼。 萧月白广袖轻落,径直入内道:“既然都来了,刘大人难道连茶也不沏一壶?” 刘驿长急急忙忙便要出去取热水。 萧倦不免起身道:“喝茶就不必了,问完我就走。” 萧月白倒是不客气地坐下了,望着萧倦道:“倦儿想知道什么。” 萧倦的手指划过微凉桌面,浅笑道:“我也是刚到,小皇叔就来了,好巧。”他说的时候目光直直看向刘驿长。 刘驿长的脊背直冒汗,面前这两尊大佛他可一个也开罪不起!他下意识朝萧月白看了眼,还未开口说什么,便听萧月白轻笑道:“刘大人看着本王做什么,既然秦王殿下问你话,你回他便是。” “是是。”刘驿长恭敬转向萧倦,定了定神,才道,“殿下问话下官自当知无不言,只是下官是七年前接管驿站的,至于八年前为何翻修,下官的确不知。” 是吗? 萧倦的眉眼幽深,凝着他问:“你的前任是谁?” “这……”刘驿长摇头道,“下官不知。” 刘驿长的话音刚落,便听萧月白淡淡开口道:“是方涛。” “方涛。”萧倦拧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刘驿长到底还是下去沏茶了,萧倦便又转了身,问,“他人呢?” “死了。”萧月白将倒扣的茶盏一一翻过来,慢悠悠道,“乾元三十年冬,户部尚书上奏参方涛徇私枉法、贪污受贿、中饱私囊,导致工程坍塌,死了不少人。” 这么一说,萧倦隐约有了记忆。 那时父亲被幽禁后不久,他跪在御书房外求皇爷爷接见。皇爷爷在御书房内大发雷霆,杯子都摔了好几个,后来祥公公送一位大人出来,还叹息道出方涛不该拿那笔钱,否则工程不会出问题,压死那么多无辜之人。 祥公公口中的工程问题便是今日孙秀秀所说八年前驿站地牢的那场混乱。 八年前,也是八年前……东宫和段家出事都是八年前!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两者有关联,可萧倦的心跳略快,他脱口问:“八年前驿站翻修关押的到底是什么人?” “本王不知。”萧月白略微侧身,直面这萧倦,一脸诚恳道,“倦儿莫不是忘了八年前本王在哪里?” 萧倦没忘。 当今皇后娘娘生萧月白时年近四十,怀胎很是不易,听闻孕中便时常吃药,是以他这位小皇叔生来身子骨弱,一年里有大半年都在吃药。乾元三十年那年春寒料峭,萧月白病了三月,后来一度还听闻差点不成了。 别说八年前萧月白也不过才十四,不足以被皇爷爷委以重任,以他当年的身体状况连下床都不可能,更别说会掺和驿站的事。 刘驿长匆匆回来,小心翼翼倒了茶,先奉给萧月白,而后又恭敬端给萧倦,道:“殿下请用。” 萧倦没有接。 萧月白低头轻呷了一口,便听他告了退要走。 “倦儿。”萧月白叫住他,直言道,“是你对‘八年前’三个字太敏感,放下吧,父皇若知晓,又会不高兴。” 萧倦悄然握紧了双手,回眸笑道:“那么小皇叔呢,这次来,是为太子殿下还是为皇上?” 男子修长手指轻转着手中茶盏,他望着萧倦认真道:“本王为你而来。” …… “湛王他何意?”段长青抱住长剑倚在门口,冷笑道,“属下看他才是全金陵最大的狐狸吧!少时日日病得快死了,如今倒是生龙活虎,搞不好,全是他装的。” 段长青说至此,仿佛连自己都惊了惊,快步走到萧倦身侧,压低声音道:“您说他该不会是想篡太子的位吧?” 萧倦在床边站得久了,听段长青如此说,他低头一笑。 “公子笑什么?” 萧倦的眸子微缩,却是道:“他说为找本王而来,未必是假的。” 段长青怔了怔,忙问:“公子何意?他若真是找公子,岂不早该去平城了?” 那一个却不愿再答了,上前自床边坐了,道:“回金陵大约就知道了。” 段长青更是一头雾水,不问还好,这一问,他完全听不懂了! …… 这一夜,宋知昀一直睡不沉,天还没亮就醒了,等花音来时,宋知昀已经把所有的行李全都收拾好了。 花音只她睡不踏实,也不问,只道:“秀秀姑娘的后事昨日是刘大人亲自督办的,听徽州来的衙役的话,尸首需带回徽州去,可刘大人人并非在徽州审的,便就近安葬了。其实这样也好,若真带回徽州去,王家势力那么大,秀秀姑娘戴罪之身难免会被弃于乱葬岗的。” 宋知昀没有说话,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信鬼神说。孙秀秀活着的时候也未能过上好日子,死了还有什么所谓。 二人收拾好就去了楼下。 杨捕头和元冬等人在楼外准备马车,刘驿长特意选了几匹快马出来,毕竟这一行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日子。 刘驿长见陈楚南出来忙迎了上去。 后来萧倦和段长青也出来了,刘驿长见萧倦的眼底多了几分敬畏,却碍于人多也不敢太过表现出来。 段长青环顾四周看了看,皱眉问:“有人瞧见南宫大夫吗?” 他这么一问,宋知昀才反应过来,的确下来后没见过南宫阳。 花音忙道:“南宫大夫被请去湛王殿下房里了。” 宋知昀有些意外。 段长青明显不悦道:“为何?” 花音道:“说是湛王殿下昨日淋雨染了风寒,请南宫大夫过去问诊。” 萧倦回眸朝二楼看了眼,昨晚一见还中气十足,今日说病就病了?他朝段长青看了眼,段长青会意正要往楼里去,便见南宫阳一蹦一跳从里头出来,她嬉笑着朝花音跑来,很顺然就钻上了花音身边的马车。 她见花音没上车,掀了车帘道:“花音姐姐上来呀。” 花音应声上了马车。 宋知昀跟着要上去,便听身后有人叫她“宋先生”。 她闻声回头,见萧月白着一身家常团云锦袍自驿站出来,他望着她便笑:“先生今日要走也不同本王说一声。” 宋知昀规矩朝他行了礼,道:“殿下病中不该出来吹风,还是请回吧。” 他道:“有几句话说完便走。” 宋知昀冷声道:“不敢耽误殿下养病,话我就不听了。” 她径直要走。 身后之人快步上前,挡在她面前,面前男子容色略显苍白,确有抱恙之意,可一开口,便觉所有虚弱皆不过虚无,他道:“就算孙秀秀不动手,人,本王也是要杀的。” 宋知昀蓦地僵住了。 萧月白略弯腰,笑脸对着她含怒双眸,又道:“你怀疑的没错,分析的也不错,本王怎会让王英坏了太子殿下在金陵多年经营?”他一眼瞥见萧倦过来了,丝毫没有要躲闪的意思,仍是笑道,“那晚上本王早想动手了,毕竟王英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人人得而诛之。啧,没想到孙秀秀先到了,本王就勉为其难,看了一场好戏。本王早同你说知道凶手是谁,是宋先生不信罢了。” 面前之人眉眼染笑,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句句诛心,字字淬毒! 这世上,怎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他是什么意思? 来炫耀吗? 还是来告诉她,他简直太高兴了,孙秀秀帮他杀了人还抵了命! 心中的怒意直冲上脑门,宋知昀气得想要狠狠抽他一巴掌。 没想到手还没扬起来,便被人圈住了手腕。 萧倦手上用了力,站在她身侧蹙眉提醒她:“小五。” 她侧脸,见他冲她微微摇头。 连向来打抱不平冲在前面的段长青也忍着没有说话。 宋知昀懂的,萧月白不是她能随便惹的人。 萧月白的目光落在萧倦身上,低语道:“希望少漓也记住,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有些底线是不能踩的。日后金陵再见,往你能记住本王的话。”他略往后站了站,又看向陈楚南,道,“陈大人,启程吧,再耽搁又是一日。” 陈楚南朝他行礼,吩咐众人启程。 萧倦看着宋知昀上了马车,这才和段长青去前一辆马车上。 车队浩浩荡荡出发了。 萧月白仍是站在门口看着,他忽地圈起手,低头轻微咳嗽两声。 刘驿长快步过来道:“殿下当心身体,还是回房歇息吧。” 他“唔”了声,却不走。 刘驿长迟疑片刻,终于开口道:“殿下方才为何故意说那些话?您明知孙秀秀她……” 刘驿长的话还没说完,便见身侧之人猛地侧脸朝他看来,目光阴冷狠厉,他瞬间被吓得缄口不敢言。 萧月白的目光又看向远去的车队,王英一案水落石出那一刻,所有人或同情或惋惜或不甘,却只有那个人眼底的自责悔恨无法遮掩,连晚饭也不用,还听闻萧倦特意去开导过。 这年头,还能有这么单纯拥有良知的人少见了。 没有党派,只有一腔嫉恶如仇。 那个人,很有趣。 所以金陵再见之前,他不希望那人自责过度再得了什么病。 …… 马车行了一段路。 南宫阳突然道:“小五哥,我和花音姐姐两个女眷应该一辆马车,你去陈大人车上也好,秦公子那也罢,总比在这儿合适吧?毕竟男女有别啊!” 宋知昀:“……” 花音忙推开她坐到宋知昀身侧,道:“我得伺候我们家公子。” 南宫阳用力将花音拉过去,道:“你别跟小五哥那么亲热,万一他日后不娶你你怎么办?” 宋知昀:“……” 花音窘迫道:“那我就一辈子不嫁!”她指着南宫阳,道,“还没说你呢,昨日我家公子让你救秀秀姑娘你犹犹豫豫的,怎么那湛王一招呼,你立马就去了?亏我还把你当姐妹呢,原来你也是个势利眼!” 南宫阳瘪了瘪嘴,道:“别提了,你们真当湛王找我去看病吗?他把我关在房间问了一堆问题。” 宋知昀心头一跳,脱口问:“他问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年底又赶上月底,手头事实在太多啦,暂时这样更,不定时加更,谢谢大家支持。感谢在2019-12-26 01:25:06~2019-12-27 01:5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5个;弦音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谁也别理我 南宫阳很是不快从兜里拿了个馒头出来,一面抱怨道:“折腾了我大早上,害我连早饭也没来得及吃。”说着,她又想起什么来,忙道,“哦,他问我为何我师父不来?又问我为何跟秦公子在一起。最后他便说他有位朋友,狩猎时被弓箭误伤,问我如何医治……反正问了一堆奇奇怪怪的问题。” 花音听得糊涂,忍不住道:“他朋友怎么也该是在金陵的,问你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能立马给瞧病?” “可不就是吗?我……”南宫阳吃得急,噎住了,她手忙脚乱地找水。宋知昀帮她打开水壶递过去,她猛灌了几口,用力拍着胸脯,片刻,才舒了口气,又道,“所以我才说他很奇怪!” 花音帮忙抚着她的后背,道:“慢点儿吃,没人同你抢。” 宋知昀也觉得奇怪得很,她琢磨了琢磨,又问:“就没让你瞧他的风寒?” 南宫阳错愕撑大了眼睛,问:“谁得风寒了?” 花音“啧”了一声,道:“把你叫去湛王房内的驿卒说的,你忘了?” 南宫阳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对对,那驿卒大哥是这样说的,可我看湛王殿下没得风寒,他就是体弱。当然,他也没让我治。” “没问秦公子的事?” “那倒是……没有。” 萧月白身体是否抱恙于宋知昀来说并不值得关心,话问到此她也不打算继续问了。 南宫阳突然又道:“我觉得还有件事更奇怪。” 宋知昀的目光看向她。 她认真道:“小五哥你一个大男人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和女眷同乘一辆马车?” 宋知昀:“……” 这坎儿她还过不去了是不是? 花音正欲帮宋知昀说话,忽然手臂一紧,整个人收拾不住被拉去跌进了宋知昀怀里。 宋知昀双手紧紧将花音锁在怀中,挑眉瞧着南宫阳,道:“现在看明白了吗?” 南宫阳半张着嘴,抓在手里的半个馒头愣是没咬下去。 宋知昀睨着她,又道:“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来我的马车上破坏我和花音两人的甜蜜时光?”语毕,她当着早已瞠目结舌的南宫阳的面,吧唧一口亲在了花音脸上。 青天白日里,车队内突然响起了女人的一声尖叫:“啊——小五哥你不要脸!!” …… 彼时,驿站二楼。 萧月白听着身后刘驿长报告着寻人的事,他抬手推开房门,一脚才跨进去便觉喉头一甜,低头“哇”地吐了一口血。 刘驿长的话说了一半,见此情形连魂儿都吓掉一半,快步扶住他道:“殿下怎么了?”不是风寒吗?他还没见过能吐血的风寒! 萧月白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如同火灼一般,扶着门框的手下意识收紧,他重重一咳,又是一大口血。 刘驿长简直快魂飞魄散了,扭头就大叫:“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萧月白低头望着地上接近黑紫色的血,心中哂笑,那个小丫头……对他下毒,简直是此地无银! …… 小丫头到底是小丫头,不消半日功夫,宋知昀轻薄花音的恶劣事迹就被传遍了整个车队。南宫阳不知道的是,除了她和国公府那群侍卫,所有人都知晓宋知昀真实身份,自然没掀起多大波浪。 她气鼓鼓地也去了陈楚南马车上,也不进去,就在车外坐着。 元冬见她一直板着脸,便驱马过去开导她,道:“宋先生今年都十六了,也到娶妻的年纪了,把服侍自个儿的丫鬟收房,那不是很正常吗?” 南宫阳瞪着他道:“可花音姐姐才十五!” 元冬笑道:“我家夫人十五岁都已经是国公府的主母了!十七岁就生小公爷了!如今他们一个十五,一个十七,岂不是正正好的年纪?” 他身后国公府的一群侍卫都笑起来,觉得南宫阳这不经事的小丫头果然见什么事都觉得出格。 南宫阳忍不了,便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道:“滚开,谁也别理我,否则我放倒你们一片人!” “小丫头恼羞成怒了。” “哈哈哈——” 段长青见身侧车帘被掀起,忙勒着马缰靠过去,笑道:“前头南宫大夫和国公府那群人闹起来了,还威胁着说要给他们都用毒。” 萧倦略探出头朝前看了眼,小丫头似乎愤怒同元冬说着什么,萧倦看着看着,眸色渐渐深了。 “公子。”段长青唤他一声。 萧倦径直落了车帘,身体往后靠了靠,徐徐闭上了眼睛。 …… 车上没了南宫玥,宋知昀和花音两个说话也放开了许多,不知不觉天色便暗沉下来了,车队还没有放慢的意思。 宋知昀原本想问问离下个驿站还有多远时,发现外面人的脸色都有些奇怪,或者说是严肃。 宋知昀见杨捕头正在前后交待所有人加快速度,便把他叫过来问怎么回事。 杨捕头靠过来,低声道:“离之前最近的驿站早已废弃,也没有重新启用。” 宋知昀便指着前面道:“那是要进城吗?” “那是青州城。”说到此,杨捕头的脸色有些奇怪,他下意识朝陈楚南马车那看了眼,这才又道,“八年前的事小五知道吗?” 宋知昀愣了下:“什么事?” 杨捕头的神色越发谨慎了,严肃道:“乾元三十年初夏,北齐十万大军压境,镇国大将军挂帅出征,整整打了三个多月,双方死伤惨重,最后两国皇帝都同意派使者谈判。这期间,镇国将军率亲兵三千回金述职,途径青州城竟不知何故命人屠城,数万平民丧命!一时间,青州城血流成河,哀嚎遍野!” 宋知昀惊得站了起来,一个不慎就撞到了马车车顶,“咚”的一声差点晕头转向。 “公子!”花音忙拉她坐下替她揉着头顶,嗔怒道,“您怎么这么不小心?” 宋知昀顾不上这些,只问:“为何好端端屠城?” “不知道。”杨捕头摇头道,“直到获罪处死,段将军也没有说,甚至段家满门受累他都没有说。当年正因为屠城事件,边疆谈判中止,北梁继续发兵西进,接连占领我大周十二座城池。便有人传,说段将军做了北梁的奸细,但那怎么可能呢?段家虽非皇族,却有位出身段家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娘娘,段将军为何要携全家投靠北梁?” “那便无人去查证?” 杨捕头唉声叹息道:“东宫受累易主,还有谁敢去查证?”他远眺看了看前面那座依稀可见的青州城,道,“哪里锁了太多冤魂不肯散去,八年间谁也不敢靠近,听说夜里满城皆是哭泣声。” 花音已经被吓得不行,抱着宋知昀的手臂哀求道:“杨大哥可别再说了。” 车队又行一段路,方得了扎营的消息。 花音勤快地去帮忙了。 宋知昀在外都是个男人了,自然也想着去帮衬一手,才跳下马车却发现萧倦的马车并未跟上来。 她往回看去,夕阳余晖下,那辆马车就安静地停在后面地势略高的那段路上。她快步走过去,叫他:“秦公子。” 宋知昀伸手握住车帘正要打开,闻得里头男子的声线略带着嘶哑道:“何事?” 她握住车帘的手顿了顿,很快收手,立于旁边道:“哦,我车上干粮吃完了,想问你这还有没有。” 他答:“也没了,长青正好去取了。” “哦,是吗?”马车一沉,宋知昀坐了上去,笑道,“本来想去帮个忙的,可是有些犯懒了,大约是听了关于青州城的故事,便想起了许多事。” 隔了良久,才听他问:“青州有亲戚?” “那倒是没有。”有她也不知道。宋知昀干脆盘了腿,道,“曾经见过一个凶犯,从二十五岁开始直到四十八岁被判死刑,他一共杀了六十八人,并且每一次都是灭门惨案,连嗷嗷待哺的婴孩都不放过。他说一家人若是留了一个活下来,未来也是伤心度日,反正要杀了,干脆杀个精光。听着很荒诞,其实有时候想想,究竟是死了的人不幸,还是活着的人更不幸?我没见过我娘,宋家的人说我娘出身青楼,使尽狐媚招数才勾引到我爹,可她生了我便走了。我记忆中,一日母爱都未曾得到过,父爱,那就更没有了。我知道,感同身受这话世间就没有过,就如同你无法感受我在宋府这十多年的艰难,当然,我也感受不到秦公子的难处。可是人生不都是这样过吗,特别难的时候,也许躲起来哭一场就好了。” 那边,段长青见宋知昀在马车上,几乎是一路奔过来的。 他尚未开口,便见宋知昀利落跳了下来,道:“看来想吃东西,我也得自己动手,方能丰衣足食了。”说着,她负手朝营地走去了。 段长青微愣了下,才挑起车帘,诧异道:“公子?” 萧倦往脸上摸了把,全是泪。 那件事里,没有忌日,可他清楚记得舅舅被处死是九月初十,都没让他活到秋后。九月十二,娘亲发疯投了井。十一月二十,父王被人从幽室抬出来。 那件事后,他再没哭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27 01:51:22~2019-12-28 01:3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10个;阿破4个;弦音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不愿放下了 花音跟着杨捕头他们围着火堆在烤馒头,这一路走来,大家都很熟悉了,私下也会说笑,也就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了。 宋知昀快步朝篝火走去,边上的盘子里已经烤热了好多馒头了,杨捕头吩咐人给陈楚南送去。花音便勤快地先给元冬他们送了些去,然后又过来这边继续分。 不大的营地里到处都是“多谢花音姑娘”的声音,宋知昀瞧见花音一张笑脸全染着笑,顿时心情很不错。她刚认识她时,花音还是个有些木讷又胆小的丫头,这一路而来她变了很多。 大家都开始围着篝火吃干粮。 “公子,快趁热吃。”花音捧着两个馒头,又拎着水壶过来。见宋知昀席地要坐,花音忙将她拉至一侧的石墩上坐,小声嘱咐道,“当心地上凉。” 南宫阳扭捏走过来,狠狠咬了口馒头道:“花音姐姐都有小五哥了,还到处找男人们说话也好吗?” 她的话说得花音一张俏脸红了个透,她支支吾吾道:“我……我没到处找人说话,你别胡说!” “怕什么?”宋知昀冲花音挤眉弄眼一番,笑着道,“只是和男人说说话怎么了,又不会怀孕。” 南宫阳惊得手里的馒头滚落在地上,她虽不像寻常女子一样被严格要求,可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是须得与男子保持距离。 别说南宫阳,连衙门一众人也都惊呆了。 杨捕头更是撑大了眼睛看着宋知昀,一直知道这位五姑娘别具一格,今日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只有元冬捧腹大笑倒在了地上,冲她竖起大拇指。 这位宋先生很可以! 怪不得是小公爷能瞧得上的朋友!试问这些年在金陵,小公爷能瞧上谁? 花音捂着脸,简直躲进了宋知昀的怀里。 后来回到马车上,宋知昀见她的脸还红着,打趣道:“都多久了还脸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喝了多少酒给醉的!” 花音简单替她铺着被褥,道:“公子就别取笑奴婢了!” “没取笑你。”宋知昀趴在被褥上,托腮望着她,道,“我希望日后娶你的人可以理解你尊重你信任你,能给你足够的自由,把你当成是与他一生相伴的人,而不是依附他的一个物件儿。我会睁大眼睛好好替你相看!” 花音诧异半晌,才喃喃道:“天下哪有这样的男子。纵然大夫人颇得老爷宠爱,可她也并非事事都能如意,就连回娘家也需经老爷首肯……” 花音的话寻常柔软,宋知昀心头却像是被一颗小石子击打了一下,虽然没那么疼,却足够让她清醒了。 日子过着过着,太过顺心,她总忘了身处何方。 这个时代,森严的等级制度,岂是她想改就能改的? 二人闲聊一会,花音便已睡去。 宋知昀迟疑了下,悄悄下了马车。虽然这里许多人知道她身份,但也有不知道的,她也不能真让花音败了名声。 她四下找了一圈很快见了南宫阳。 南宫阳低着头不知道在摆弄什么,猛地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回头瞬间,有些慌张藏起了什么东西。 她看清是宋知昀后,松了口气,没好气道:“小五哥找我有事?” “嗯。”宋知昀在她身侧半蹲下,道,“白日里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你跟花音去马车上睡,我日后定当注意言辞,但你明日一定要跟大家说,白日里你骂我不要脸的话全是鬼话。” 南宫阳板着脸道:“我为什么要撒谎?” “为了你的花音姐姐啊。”宋知昀讨好道,“这几日花音姐姐对你颇为照顾吧?你总不希望看到花音姐姐日后不幸福吧?” 南宫阳起初听着觉得颇有道理点着头,后来听着听着她的脸色就变了,扬起手就狠狠打了宋知昀一巴掌。 宋知昀被猝不及防抽了一巴掌,站起来质问道:“你干什么?” 南宫阳跳开两步,怒骂道:“我算是听出来了,你压根儿不想娶花音姐姐,你就是想甩掉她!小五哥你不仅不要脸,你还没有心!我告诉花音姐姐去!” 小丫头骂骂咧咧地跑了。 宋知昀:“……” 脸颊还是火辣辣的疼,那小丫头力道倒是大。早知道那么麻烦就让花音也女扮男装了! 要让她一个外来人和这里所有的习俗无缝连接实在是太难了。 哎,还是先找个地方睡觉吧。 宋知昀捂着脸刚转身就见元冬远远站在她身后看着。 不等她开口,元冬便径直道:“无妨无妨,宋先生少年才俊,招惹上一朵两朵桃花纯属正常,正常。等你去金陵,见了小公爷那些红颜知己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了。” 宋知昀:“……” 元冬热情上前来道:“走走,兄弟们给宋先生腾地儿睡觉!” 宋知昀本来想拒绝的,后来又一想,总不至于真要以地为床以天为盖吧? 国公府一群侍卫始终谨记顾玄礼的吩咐,把宋知昀奉为尊客,还单独给她腾了帐篷出来,宋知昀简直感激涕零。 但这一觉也不算好,毕竟身下地面太硬,连翻个身都硌得疼,更倒霉的是翌日起来鼻子有些塞,似乎还有些着凉了。 宋知昀无语低头看了看这具身体,不免哀叹,这也太弱了吧? 南宫阳把流言的散播能力发挥到了极致,看来小丫头对花音也是真的好。宋知昀睡醒从帐子里出去就得知自己成了一个薄情寡义、负心薄幸的男人。 杨捕头悄悄过来问道:“这……又是唱哪出啊?” 宋知昀摆摆手,不愿再挣扎。 众人简单吃了点早饭,陈楚南便吩咐启程了。 陈楚南上马车时下意识朝远处的青州城看了眼。 昨晚在这里扎营,大约也是陈楚南故意的,只因这里不近不远,正好可以依稀看到青州城。 宋知昀本能朝萧倦的马车看去,可是半夜还停着车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她有些吃惊,往外面走了两步,便听段长青的声音传来:“宋先生上车吧。” 她回头,见段长青破天荒没有骑马,而是坐在了马车外,手握马鞭冲着她笑,又往后指指示意她上车。 见她不动,段长青又道:“这话都传成这样了,总不至于还要同前面两个女眷一辆车吧?还是……莫非先生想同国公府那群人一起骑马?” 骑马就不必了吧,她不颠死也会摔死。 和陈楚南同乘马车更不合适。 思来想去,宋知昀只好上了萧倦的马车。 萧倦换了身湖蓝色缎锦长袍坐在角落,眉眼染着疲倦,想必是一夜未眠。 宋知昀上去便同他见礼道:“秦公子早。” “小五早。” 宋知昀昨晚真是睡得腰酸背痛,此刻往车内软垫上一靠,心中连连感叹,果真还得是有钱有势才行。别以为你和土豪买了同个小区的房子你就和人家一样了,里面装修简直天差地别呀! 他看着她坐下,才轻言道:“你这是何必。” 宋知昀舒服得闭上眼睛,浅笑道:“花音是姑娘家,名声要紧。” “那你呢?” “我不要紧。” “她是女子,你也是女子,你如何不要紧?” 宋知昀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心里不要紧。”她说着,没忍住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萧倦的长眉微蹙。 宋知昀只觉有什么东西被丢了过来,睁开眼便见一张软毛薄毯落在自己身上,她没矫情,往上拉了拉,整个身子缩了进去。 宋知昀才背过身,听萧倦又道:“日后别同国公府那群人睡一起。” 宋知昀扭头道:“我没同他们睡一起。” 他不深究,只道:“若需要,就睡这里。” 宋知昀好笑道:“你不是男人?” 萧倦一脸认真道:“在下可去外头。”他说着真要起身。 “那你可别!”宋知昀忙伸手拦住他,他若去外头,陈楚南便要让出马车来了,最后花音和南宫阳得让给陈大人……她想想就头大。宋知昀缩回手,轻笑道,“秦公子若走了,我这难免有些雀占鸠巢的味道。公子请便,我补个觉而已,再说,清者自清。” 语毕,她果真不看他,直接闭眼睡了。 萧倦睨着瞧了半晌,低眉喟叹一声。 世上竟真有这般豁达得有点傻的姑娘。 大约昨日是真没睡好,不多时,车上女子依然沉沉睡去,丝毫没有防备于他。 萧倦内心莫名有些高兴。 马车一个急转,宋知昀连着毛毯一道从车壁上滑下来。萧倦本能伸手过去接住了她,她仍在睡中,樱唇抿了抿,未醒。 他的头一次这般认真这般近地看她。 未施粉黛却如瓷娃娃般精雕玉琢,她睡中乖巧宁静,同验尸破案时的严肃犀利相去甚远……明明不过一副稚颜,却能说出昨日那超乎年龄的一番话。 马车摇晃颠簸,萧倦却不愿放下了。 车窗外有风吹入,她的鼻子吸了吸,他便本能侧身,替她当去身后凉风。 若回金陵后真要不再往来……那便回金陵后再说吧。 ……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舒服,果然还得挑对地方。 宋知昀迷迷糊糊醒来,本能想将毛毯再让上拉一拉,却发现被她拉上来的一角手感有些不太对,她再一看,咦,这不是萧倦的衣服吗? 她再一抬头才意识到她又睡在了萧倦的怀里! 天哪,她的睡相是怎么回事! 她发誓她以前真的不这样啊! 宋知昀猛地从萧倦怀里坐了起来,两人面对面坐着,都欲言又止。 静默片刻。 宋知昀:“你别误会……” 萧倦:“你别误会……” 二人皆又愣,遂又双双摆手。 宋知昀:“我没误会。” 萧倦:“我没误会。” 宋知昀:“……” 又片刻,萧倦淡淡道:“那就好。” 二人正尬聊着,外头突然传来“轰轰”的马蹄声。 宋知昀本能掀起车帘看出去,只见前头管道上尘土飞扬,很快,车队徐徐停了下来。宋知昀正想问怎么回事,便见前面元冬激动地策马迎上前,大声叫道:“小公爷!” 很快,国公府一众侍卫“哗啦啦”跪了一地:“小公爷!” 顾玄礼来了?! 宋知昀一个激动从马车里钻了出去,便见前头一人利落翻身下马,同元冬说了两句。 元冬身后便往宋知昀这边一指。 顾玄礼扭头就大步走来,渐渐的开始小跑起来。他又是一阵玄黑衣衫,跑起来如一阵疾风。 宋知昀笑着正要问他怎么来了,没想到他及至跟前就一把圈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下马车去。 她一时间没站稳,脑门直接撞到他身上,她揉着额头道:“干嘛冒冒失失?” 顾玄礼一脸严肃道:“天大的事!你可知那秦少漓这三月来从未离开过金陵,更别说去过平城了!我还不信特意翻了相府的墙头,果真见他成日安安心心在府上读书备考来年殿试!小五,你被人骗了!” 这一番话信息量巨大,宋知昀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身后车帘被人掀开,萧倦蹙眉看向顾玄礼。 顾玄礼抬头便愣了愣。 尔风脱口问:“他是谁?” 花音也闻声小跑过来了,听到这话便清脆答道:“秦公子啊。” 尔风:“……” 顾玄礼:“……” 宋知昀:“……” 尔风的目光扫过段长青时,他的眸子微微撑大,段将军当年送给太孙的侍卫!! 他还有幸同他过过几招,尔风猛地回过神,忙上前附在顾玄礼耳边说了一番。 顾玄礼整个人都炸了,指着萧倦道:“他是秦少漓?他根本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的小公爷来啦~~热烈欢迎~~感谢在2019-12-28 01:32:47~2019-12-29 01:2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7个;弦音、-静芸、小辣椒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我为你写诗 顾玄礼整个人都炸了,指着萧倦道:“他是秦少漓?他根本就是……唔……”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知昀扑过去死死捂住了嘴,宋知昀干笑两声道:“行了行了,我们都知道他是谁。” 顾玄礼撑大眼睛,看宋知昀的眼神完全是一副“不,你不知道”的模样。 尔风上前一步指着萧倦正要说话便被宋知昀用力一脚踢在了膝盖上,他吃痛捂住膝盖蹲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元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跑过来见尔风是被宋知昀踢的,又默默地退后三步站在了原地。 顾玄礼不可置信瞪着宋知昀,用力扳开她的手。 宋知昀踮起脚尖伸手摁住他的脖颈,压低声音道:“给我住口,站着不好吗?干嘛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顾玄礼懵了懵,脱口反问她:“我这不是站着的吗?我挺痛快的啊。” 周围所有人大约都没听懂宋知昀的话,除了萧倦。 他望着女子娇俏侧颜,眼睛悄然眯了眯,忽然就想起当日在平城福源客栈她对他说的那番话…… 段长青皱眉道:“她什么意思?” 萧倦轻笑道:“就是不想跪的意思。” 那边宋知昀已将顾玄礼拉得远了些。 萧倦弯腰下了马车,径直要跟过去。尔风本能伸手要拦他,萧倦侧脸睨他一眼,低语道:“你确定要拦本王?” 尔风一惊,手虽没缩回来,却也妥妥成了摆设。 真是太孙秦王! 他虽有意护主,可也怕私自开罪秦王给国公府惹去麻烦! 段长青快步跟了上去,不免问:“公子做什么?” 萧倦不语,他没有跟得很紧,示意段长青仔细听前面二人的话。段长青屏气凝神,将体内真气慢慢散出。 宋知昀看着顾玄礼一脸担忧的模样,忍住了摸摸他头的冲动,开口道:“我知道他是秦王。” 顾玄礼的眸子一撑,诧异问:“你怎么知道的?那你跟我说他是秦相的孙子!” 宋知昀耸耸肩道:“说来话长,那时国公夫人去平城找我麻烦,我只好先找个靠山。但他明显不想亮自己的身份,所以我便骗他说我知道他是相府的小公子。其实我早知道,若真是秦小公子,按照辈分应该比国公夫人还小两辈,国公夫人怎么也不至于会看见一个后背吓得屁滚尿流。于是我就想到了另一个人,大周最年轻的亲王,太孙秦王。就是这么简单。” 女子的话轻柔带风,宛若丝带直钻入段长青的耳朵里。 段长青呆在了原地。 萧倦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道:“可听见了?还觉得她当日信心满满的那一番推理可笑吗?” 段长青咽了口口水,这五姑娘哪里可笑了?明明被人笑话的应该是他吧?那天他笑破天际的声音肯定被她听见了! 段长青回眸正好撞见花音对着自己笑,他尴尬得只差打个地洞钻进去了! 见萧倦负手要走,他忙跟上去,不甘道:“是属下的错觉吗?为何觉得公子还挺高兴的?” “有吗?” “没有吗?” “没有。” 段长青:“……” 这边顾玄礼听得一愣一愣,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点头称赞。 宋知昀便道:“现在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了吧?” 顾玄礼立马问:“什么意思?” 宋知昀:“……” 宋知昀的话顾玄礼没听懂,但这表情他却是看懂了,以前那些刑警们听不懂她的专业术语时,她便会露出这种“鸡同鸭讲”“对牛弹琴”的表情。 顾玄礼忙道:“啧,我这刚用你们人的脑子,还需要适应适应,你跟我直说,我学东西很快的!” 宋知昀被他逗笑了,只好道:“行吧,你给我听好了,人家秦王殿下不愿公开身份想要微服出行你就尊重他的意思,你非要把他的身份说出来,咱们一干人等每次见他都得跪一跪,你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哦!”顾玄礼恍然大悟,冲她竖起大拇指,“聪明!” “公子!”花音朝她跑来,道,“陈大人说要继续赶路,不能停在这儿。” 宋知昀忙道:“你告诉大人,让车队先走,我跟小公爷走走,叙叙旧,小公爷有马,能追上。” 花音起初有些迟疑,不过看到如今小公爷对宋知昀言听计从的模样,终于点头离开了。 尔风带来的侍卫全都牵着马跟在他们后头。 宋知昀这才有时间问他:“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还行。”顾玄礼看起来心情不错,道,“就是盼你早点到金陵,你却一直不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直到元冬在驿站飞鸽传书给我,我便带人快马加鞭来接你了!” 宋知昀抬眸看他,浑身上下都在高兴,见到顾玄礼真好啊。 “干嘛这样看着我?”他皱了皱眉。 “没什么,高兴。”车队渐渐超过了他们,一辆马车飞驰而过,宋知昀似乎看见萧倦在车窗看了她一眼,她猛地想起了什么,忙扭头问顾玄礼道,“你说你爬了相府的墙头,你没被人发现吧?” 顾玄礼想也不想就开口:“当然被发现了。” 宋知昀一惊:“那你没事吧?” “我被那个女……哦,我娘,被我娘差人抓回去,她打算狠狠打我一顿板子,再把我带去相府叫那什么来着……”顾玄礼回头朝尔风看了眼。 尔风认真提醒着:“负……负……” 顾玄礼恍然大悟道:“哦,对,要我去负荆请罪。” 宋知昀的脸色大变,她忙拉住他问:“打哪儿了?伤得严重吗?你怎么还骑马呢?” 顾玄礼得意笑了笑,道:“没伤着,最后没打成。她问我为什么要去爬相府的墙头,为什么做那么丢脸的事,我就回她,为了向秦小公子讨教怎么读好书。” “噗——” “我总不能告诉她我其实是想去打秦少漓吧?谁知她听后突然高兴得又哭又笑,就差把我给供起来了!哪里还舍得打我?” “哈哈哈——” 宋知昀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尔风插嘴道:“那还不是因为小公爷从前同读书势不两立,说宁可死也不读书的,这回可把夫人高兴坏了!” 他们已经被远远甩在车队后。 尔风在后面小声提醒着。 顾玄礼一跃跳上马背,朝宋知昀伸手。她没有迟疑握住他的手,借着他手臂力道坐上了马背。 他喝一声,马驹快速疾驰前行。 很快便与车队追平了。 萧倦掀起车帘朝她道:“小五,上车吧。” 顾玄礼几乎是警觉看着萧倦,便听另一侧的尔风小声劝道:“公子让宋先生下马吧。” 顾玄礼想说凭什么,宋知昀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我也觉得还是坐车吧。”她是第一次骑马,从前不知道骑马没看起来那么英姿飒爽,只知道被颠得屁股疼。 果然仵作这种“文弱书生”还是比较适合坐坐马车。 顾玄礼虽有不悦,但却是不敢反驳宋知昀的。 宋知昀走向马车的短短几步路也觉得整个人有些怪异,更怪异的是段长青看着她的目光,不甘又不敢直视她。 萧倦倒是一如既往,见她弯腰进来,也不多言,只简单道:“坐。” 宋知昀揉着屁股坐下,便觉软垫似乎又加厚了些,就算马车有些颠,此刻她的屁股一点也不疼了。 她回头便见萧倦手中握了一卷书籍,正看得认真。 她忍不住便笑道:“秦公子不会真的打算考科举吧?” 他浅笑望着她道:“你说呢?” 宋知昀耸耸肩。 萧倦却问:“你同小公爷似乎融洽得很。” 宋知昀微楞,只好胡乱搪塞道:“从前互看不顺是因为有婚姻在身,既然都解除了,我同他原也是没仇没怨的,就自然比以前融洽了。” “是吗?” “那不然呢?” 不然? 萧倦的眉心浅拧,他说不上来,他从前与顾玄礼虽没什么交集,可关于他的为人却也听了不少,所以觉得今时今日的顾玄礼很是奇怪。但其实这些也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见她与顾玄礼有说有笑相处融洽的模样……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太爽。 一想到日后那个站在他身后,用柔弱双手撑住他的人将要站去别人身后…… 就是那一瞬间,之前想的什么到金陵后不相往来的想法统统抛之脑后,萧倦心中唯一想的便是要她上马车来! 隔着衣衫,胸膛下那颗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萧倦徐徐抬手抚上胸膛。 宋知昀见他握着的书卷都起了褶了,又见他缓缓拽紧胸口的衣衫,急着问他:“你是哪里不适?” 他的呼吸短促,哪里不适? 心里不适。 “小五。” 宋知昀紧张俯身过去,问道:“怎么了?要不要叫段公子?” 她正打算叫段长青,手臂被萧倦握住,她本能回头。萧倦却没再看她,风吹掀起窗帘,驱马紧跟在侧的顾玄礼正直直盯住马车,与萧倦严实对视上了。 顾玄礼身边的尔风还在轻声开导他,道:“公子莫生气,秦王殿下就算没什么靠山,可也还是太孙,咱不好惹的。属下看,他对宋先生挺好的,不会欺负她的。” 对她挺好的,这才是重点!! 而且,他听他叫她“小五”,口气还故意那么地有磁性,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他们的关系变得比之前更好了! 不行,明明他才是宋知昀心里第一的狗子! 尔风见他不说话,本想再劝说几句,却忽然听顾玄礼道:“给我拿纸笔!” “啊?”尔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忙点头。 自从他家公子发誓要超过秦小公子后,几乎是笔墨不离身。 车内,萧倦似乎回过神,忙松了手,道:“抱歉,在下并非故意冒犯。” “没事。”宋知昀细细瞧着他,见他低头翻了一页书,面色也正常,这才舒了口气。 这时,外头传来尔风的声音:“宋先生,我家公子给你写了首诗。” 宋知昀没回神,便见那卷纸被人从窗口递了进来。她想着顾玄礼说要回去读书练字,看来是真的! 她利落打开,上面的字虽不是多好看的字,但无疑和平城那狗爬式的签名来看进步了不是一星半点。 宋知昀心底本能地想要夸顾玄礼时,萧倦将顾玄礼写的诗缓缓念了出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宋知昀的眼珠子越来越大,这特么是首情诗啊!! 作者有话要说:PS:最后的诗出自《诗经·关雎》感谢在2019-12-29 01:20:55~2019-12-30 00:5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10个;阿破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卡19瓶;27709864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他名字都抄 此时的宋知昀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大约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收到狗子给自己写的情诗。 宋知昀心里想着赶紧把情诗收起来,却不想她才将纸张半折,男子修长有力的手指便握住了那半截纸。 萧倦面色略青,似是极为不愿却又不得不承认般评价道:“小公爷的字虽不怎么样,可这诗却是极好的。” 顾玄礼在金陵最出名的是纨绔孟浪,至于读书,左不过也就是认识几个字而已。萧倦如何也想不到传闻中的顾玄礼竟然是这样一个文采斐然,出口成章的人! 宋知昀突然听他这样评价顾玄礼,不禁默了默。她总不好告诉萧倦这诗是顾玄礼抄的吧?若真那样,她还得解释顾玄礼抄的谁?如何抄?接下来就得揭她和顾玄礼的老底了。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萧倦又喃喃重复了一遍:“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子盈亮眸华微抬,分毫不差落在宋知昀脸上,颇为认真道,“他这是在求娶你。” “……” 宋知昀差点没从马车跌出去。 午时车队停靠歇息用饭时,顾玄礼便来到宋知昀身侧,得意洋洋道:“怎么样,车上那位秦公子是不是被我的文采惊艳到了?你可别诓我,我都看到他那副表情了。” 宋知昀正想找他呢,此刻见他找上门,立马将他拉去一旁,蹙眉道:“什么文采,你抄人家的也好意思?” 顾玄礼听后瞬间将笑容一敛,睨着她道:“我是抄诗,他连身份名字都抄,不过半斤八两,你为什么要帮他说话?” 宋知昀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无奈道:“我没偏帮谁,只是以后你别胡乱抄诗,太张扬了过于惹人眼,没的惹上什么麻烦!你好好想想你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个什么德行,什么诗词歌赋,几乎得是个半文盲吧?你说你病一场失忆了没问题,可总不至于病一场后先前不会的都会了吧?” 说来说去,原来是替他着想着! 顾玄礼顿时又高兴起来了,心想着他总共也就记得这一首,这也是局里一个内勤部的女警特别喜欢,天天都要背诵一遍他才记得的,顾玄礼原本也没用心背过,就是不知怎的,变成了人之后,那些诗句仿佛自动从脑海里跳了出来似的。自然他也不懂什么意思,只知道能流芳百世的东西一定就是好。之前慑于秦少漓高智商的威名他不敢斗诗,如今知晓马车上那位根本不是什么秦少漓,他才敢出手戳人锐气。 见宋知昀要走,顾玄礼忙跟上她的脚步,忧心问:“那你呢?” 她笑道:“我不一样,我之前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眷,谁知晓我关起门来都读了什么书?再说如今要在金陵落脚,谁又知晓我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可那小公爷曾经在金陵是什么样的人,但凡不是个瞎子聋子大约都能知晓一二。” 顾玄礼听之有理,听话地点了点头道:“都听你的。”又走两步,他似是鼓起勇气问,“在你心里我还和从前一样吗?” 宋知昀诧异看他一眼,随即笑起来,道:“那当然啊。” …… 这边,段长青转了几个身便见萧倦长身立于马车旁边,负手望着不远处。段长青跟着一瞧,便见宋知昀和顾玄礼两个说着话,也不知是说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两人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段长青将手中刚刚泡好的茶的盖杯递至萧倦跟前,目光仍是看向前头二人,如释重负道:“这样也好。” 萧倦拧眉斜视朝段长青看去。 段长青被他看得一愣,随即才忙解释道:“属下的意思是,国公府先前退了亲,五姑娘日后的确很难,如今看小公爷对五姑娘的态度,想来传闻也不一定为真。若是国公爷夫妇瞧不上宋府而执意退亲,实则小公爷心中还是愿意的话……公子也是放心的吧。”他看萧倦的眉头愈发拧得紧了些,只好又道,“不是公子您说同五姑娘日后也是不大往来的吗?” 萧倦接了盖杯,一时竟无言以对。 话是他说的没错,段长青分析的也颇有几分道理,可今日一见顾玄礼,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 就像是……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威胁。 段长青见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拿着盖杯的手指分明是用了力,连脸色也不大好,便有些头皮发麻道:“莫不是属下会错了意?” 萧倦内心甚是烦闷,偏偏段长青没有会错意。 顾玄礼一手难看的字却写出了万分情真意切的诗!萧倦又不是傻子,安能读不懂那字里行间的爱意? “陈大人。”段长青的声音忽地传来。 萧倦回神便见陈楚南已经近前了,他忙调整情绪道:“大人有事?” 陈楚南笑了笑,颇为官方道:“此地离金陵不过一两日的路程,下官若再与殿下同行,怕会给殿下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陈楚南是个聪明人,这一路而来也从未有一刻透出任何心思,眼看就要入金陵城,此刻不同他分开而行,旁人眼里无异于陈楚南站了队。 萧倦下意识又看了看前头仍在说笑的二人,缄默片刻,才开口道:“本王确实有事需要先行一步,陈大人,那就金陵再会。” 陈楚南忙往后退一步,郑重还礼道:“殿下慢走。” 待陈楚南行得远了,段长青蹙眉不悦道:“这陈大人说的好听,什么给公子招来麻烦,属下看他纯粹是不想自己惹人眼吧。公子为何要先走?” 为何要先走…… 大约只是瞧见宋知昀同顾玄礼相处是真的很融洽,特别融洽。 那他……就试着离开吧。 他再不回头,转身便上了马车,撂下一句:“把南宫大夫找来。” …… “哈哈哈哈——” 众人围着小憩的瞬间已听顾玄礼讲了好多个笑话,连花音也捂着嘴笑出声来。跟着陈楚南从平城来的一众人更是惊觉,原来小公爷比传闻中好相处多了! 元冬私下里给了尔风厚厚两大本册子,还把里头详细记录的大概同尔风说了一遍。尔风的眉梢抖了抖,心想对方都不是秦小公子……不过又想起自家公子吩咐别揭穿太孙的身份,便只好默默揣入怀里收了起来。 宋知昀捧着热茶含笑看着眉飞色舞的顾玄礼,心想真是好,男人吃得开是豁达,男人说笑是风趣,男人广交天下是本事……这若换成女子,多半要被说成水性杨花、不知检点。 这世道对女子就是这样不公,不过一想到顾玄礼前世是条狗,便觉得这一世的确得让他活得更好些。 她正想着,忽然听闻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宋知昀回眸望去,见萧倦的马车突然先行离开了。她有些吃惊站了起来,正逢杨捕头过来,开口道:“秦公子有事先走了。” 她脱口问:“什么事?” 杨捕头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他同大人打过招呼了。” 宋知昀站着有些呆滞,这一路而来,他们从互相嫌弃到历经生死,黑石村坟地的箭,驿站房内的话,甚至是马车内的软垫……她以为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却原来什么都没有变。 他要走连个招呼也不打。 哦,对了,金陵还有他心里的白月光。 周围所有人都还在笑,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陈楚南没有急着让大家赶路,后来天色忽地阴沉下来,怕落雨,这才让大家收拾下继续上路。 没有萧倦,顾玄礼倒是心情特别愉悦,还自告奋勇当起了宋知昀马车的车夫,一路上絮絮叨叨跟宋知昀讲着他内心的宏伟计划,说已让国公爷请了正经教学的夫子,打算好好读书考个功名。 花音时不时就拿手肘撞撞自家姑娘,笑得意味深长道:“姑娘,依奴婢看小公爷着实同以前不一样了呢。” 从前的小公爷只会对四姑娘笑,张口便是轻薄言语,也就四姑娘爱听。对着她家姑娘便瞬间冷嘲热讽,不给一个好脸色。 如今的小公爷多好呀,说话做事都那么顺眼。 听说小公爷还给她家姑娘写情诗了呢,若小公爷真的改过自新想重新和姑娘好好开始的话……花音本来内心挺高兴的,却莫名想到了先前上门的国公夫人,吓得瞬间不敢往下想了。 纵然未来夫婿千般好,那也架不住婆母难缠啊。 宋知昀身侧的丫头刚才还好好的,瞬间就变了脸,正要问她怎么回事,便听前面有人惊喜道:“到了到了!终于到了!” 宋知昀闻言抬眸看去,前头城墙巍峨,“金陵”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杨捕头等人下马前去交了通关文牒,守门的侍卫细细看了好久,抬眸时面露微笑,冲陈楚南的马车行了礼,道:“大人请。” 车队徐徐通过了城门,却又突然停下了。 “小五!”车外杨捕头的声音带了些许紧张,宋知昀探出身去,便听他压低声音道,“快躲好,是国公夫人!” 宋知昀微微一愣,本能瞥一眼就见前头路中停了一顶轿子,轿子两侧分别的两排侍卫,一名华服女子傲然立于轿子前,正是昔日在平城与宋知昀交恶的国公夫人! 她“咯噔”一下,正要躲进马车内,那一瞬间,偏偏与国公夫人对视了一眼。她如今虽身着男装,但国公夫人是见过她的,宋知昀瞧她那眼神也知,她认出她来了! 这般想着,便见她忽地大步朝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30 00:58:28~2019-12-30 23:4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ss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殿下座上宾 花音这一两日总想到国公夫人,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吓得肩膀缩了缩,不过还是鼓起勇气挡在宋知昀身前打算护主。 杨捕头面色铁青,他放在佩刀上的手本能收紧,他是很想帮宋知昀的,可也知晓国公府不是他这样的人物能开罪得起的,不说别的,光是国公夫人今日带来的一众侍卫就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何况他随大人千里奔赴金陵来任职,才道第一日就给大人惹上麻烦的话也是件难事。 更别说要真打起来,元冬等人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反水…… 别说杨捕头心理活动颇丰,宋知昀更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她更是想起当日在平城她跟国公夫人要钱时还大言不惭答应说绝不可能来金陵找小公爷。 这不……还真来了。 果真话不能乱说,一个不慎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饶是当年宋知昀如何理直气壮,此刻内心抵不住一阵理亏,眼看着国公夫人近了,她狠狠甩了甩头打算暂时忘掉自己理亏之事,好歹也争辩争辩时,却见国公夫人在她马车前停下了脚步。 宋知昀立马竖起耳朵,顺便清了清嗓子打算接招,忽而见国公夫人风韵犹存冲自己笑了笑,未有半分轻蔑鄙夷,端庄又温和道:“宋先生车马劳顿,辛苦了。” 宋知昀:“……” 什么情况?! 花音也是睁大了眼睛回头朝宋知昀询问似的看过来。 连杨捕头也被猝不及防的话惊到了,他愣了下,见前头陈楚南未下车也未过来,便立马快步朝陈楚南的马车走去了。 国公夫人含笑上前一步,宋知昀本能往后缩了缩,不由自主打量着面前之人,不免试探道:“您可知道我是谁?” 不会根本没认出她来吧? 宋知昀心里有些发憷,可思来想去也觉得不大可能吧,毕竟她只是女扮男装,又不是整容换头,但凡先前就认识她的人就算再见肯定也是认得的,毕竟现实就是现实,也没有电视剧里那么夸张,更别提她之于国公夫人那必定是烧成灰都认得的那种厌恶。 没想到国公夫人抿唇轻笑,点头道:“宋先生真会开玩笑,平城一别不过两月有余,莫不是宋先生不记得我是谁了?” “……” 那就是没认错人啊! 不会……连国公夫人也是穿越的吧? 局里人? 宋知昀想也不想,当即打了暗语道:“为人民服务?” 国公夫人的秀眉略蹙,显然听不懂,仍是柔和笑道:“陈大人赶着去府衙报道,我已在前头同大人打过招呼,就让我好好为先生接风洗尘。这马车是公家财产,需得跟随陈大人去府衙,先生就别耽搁了,快请下车吧。”正说着,顾玄礼已下马快步走来,她便招手道:“儿子,快,还不请宋先生一道去府上?” 顾玄礼冲她挑挑眉,嬉笑道:“下来吧,小五。” 宋知昀心中仍是忐忑,花音更是懵得昏头转向的。 此时杨捕头正好回头,宋知昀见他朝自己点点头便知国公夫人的话不假。她迟疑片刻,只好硬着头皮下了马车,车队没有停留,径直往前去了。 不得不说今日的国公夫人温和得有些瘆人,宋知昀不大敢去看她的眼睛,咬咬牙只好道:“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别是什么温水煮青蛙的戏码吧? 国公夫人款步走上前,脸上笑意渐深,道:“是有误会,当初是我误会先生德行有失,还上门说了些不体面的话,实在是惭愧。直到这次玄礼回府像是变了个人我才知一切皆是先生功劳,还望先生见谅。” 宋知昀:“……” 宋知昀终于熬不住了,鼓起勇气道:“夫人所言何意?不如与我痛快地说吧。”这样子说话弯弯绕绕还不如唇枪舌剑地大干一场呢! 简直快憋死她了! 国公夫人也不恼,示意下人们都别跟太近,这才客气道:“先生不知,这些年我同老爷费了多少心思也没能说动玄礼好好读书,还是你行!” 一句话说得宋知昀恍然大悟,她不免想到顾玄礼说爬相府墙头被抓到,就因为他一句去找秦少漓是想读书就免去了他所有的惩罚!看来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希望子女读书成绩好,将来能考取好(功)大(名)学的心都是一样的。 “玄礼已同我解释你和秦王殿下并无关系,也知晓你为何宁可抛头露面也不愿待在宋家。”眼下身侧无旁人,国公夫人便也不再称呼她为“先生”,只道:“五丫头,从前是我误会了你,不知你竟这般会教人……同你嫡母那只会勾引男子的四姑娘简直天壤之别!”言语里的感激和佩服丝毫不加掩饰。 她这个儿子有多顽劣,旁人不知,她可太清楚了,家里长辈没一个能将他拿捏得住的,没想到宋知昀却能! 本来顾玄礼这趟去平城是自己跑出去的,她甚至气急败坏派人出去欲将他绑回来!没想到人没绑着,居然自己回来了,一回来便嚷嚷着要读书,成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练字……国公夫人想着想着,感觉都念不完儿子的好了。 最重要的是,尔风说,一切都是宋知昀的功劳! 娶妻娶贤,说的不就是宋知昀这样的人吗? 最后轿子也没坐成,一众人跟在他们三人身后浩浩荡荡如同游街。国公夫人热情干脆带着宋知昀将金陵城转了一圈,一面细细给她介绍着各处景点并各色小吃,水晶糕、莲蓉酥、脆皮豆腐……还着人每样都买了打算让宋知昀慢慢儿品尝,连花音都跟着吃了好多,这感觉简直像是在做梦。 他们身后数名男子见状悄然离去。 …… 秦|王|府,林栖水榭。 轻垂摇曳的软烟罗后,萧倦着一身素锦踏云常服长身立于亭中,背身听着来人禀报。来人已禀完片刻,主子却仍未说话,只好将目光投向段长青。 段长青看萧倦眉眼未见舒展,手中的鱼食几乎被捏成了粉末状亦不松手,他忍不住终于上前道:“殿下总担心小五到后受国公府欺负,每日都派人去城门口守着,如今看来国公夫妇同小五之间也与谣言不同,您怎还不放心?” 萧倦一遍遍反复着手上动作。 之前是担心国公府对她不好,可眼下竟仿佛又是担心国公府对她太好。 他分明已先走一步…… 一池锦鲤仿佛等不及了,纷纷跃出水面,溅了一片水花。 萧倦蓦然回神,指尖微颤,鱼饵纷纷顺着指缝散落在水面上,瞬间引得一阵激烈抢夺,水花四溅。 其实萧倦心里是清楚的,段长青说得很对,这样就很好。 他抿唇默了默,终于摆手示意跪着的人退下。 清风卷起几处涟漪,轻渐撩动些许柳枝,亭中只剩他主仆二人。 段长青立于萧倦身后,低语道:“太子于午后结束御前侍疾,听闻已搬回东宫,看来陛下病了这么些日子,终于有了起色了。只是太澜殿那边还未曾有消息传出说可以看望。” 萧倦的神情严肃了些,略点了点头,道:“东宫可有话说谢绝来人?” 段长青摇头道:“那倒是没有。” 很好。 萧倦的眸色略沉,当日南宫阳要跟随他们来金陵时说过,八年前的事金陵还有人知道,只是一路而来她绝口不提。直到抵达金陵城后,她终于破了口,说那人便是当今太子萧月楼。 八年前舅舅无故屠城之后,自请带兵前往青州镇压叛军的正是当时还是晋王的萧月楼,而边疆再起战乱,临危受命挂帅出征的冼重乃秦相的女婿,萧月楼的表姐夫。 后来萧月楼平叛有功,冼重以一条手臂为代价将敌军拦在沟红谷。 再后来晋王册封太子储君,秦家自然成了整个大周最大的赢家。 萧倦微凉指尖往里勾了勾,八年前那件事后,萧月楼是整件事最大的受益者,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是没有任何证据。 段长青担忧道:“那位毕竟是东宫储君,难道真要让南宫大夫直白地问他?就算如此,他安能如实回答?而且,当真要去东宫吗?” 萧倦徐徐道:“不能问,问了他也不会回答。” 段长青焦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萧倦的薄唇紧抿,并不再多言。 …… 宋知昀被拉着转遍了整个金陵城,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没落下。眼下已是傍晚,国公夫人执意要宋知昀随她去府上,还说定要让她好好在府上住上一段时日,言语之间颇有种一直住下去也可的意思。 宋知昀忙摆手婉拒道:“夫人好意我心领了,我虽只是个小小仵作,也是衙门之人,理当先前往报道。再说今日实在麻烦夫人太多,不敢再劳烦您。” 她说着还一个劲冲顾玄礼使眼色。 最后终于在顾玄礼的劝说下,国公夫人才没有再强求,又着人赶了府上马车来,说要送宋知昀去府衙。 宋知昀原本已上了车,思索了下,又折身跳下车来,朝国公夫人规矩行了礼,才道:“夫人如此宽容,我也当为我之前在平城所做所言跟您道歉。从前我同小公爷是有些误会,如今都已说清楚。小公爷或许平日有些怪异,但他会变得越来越好的,若真有哪里做错,也希望夫人宽宥。” 顾玄礼听得简直快哭了,当街抓住了宋知昀的手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不是骗我的!” 宋知昀狠狠在他手背上抽了一下,他这才松手。 马车已行得远了,国公夫人仍是含笑望着。 顾玄礼不免问道:“人都走了,您在想什么?” 国公夫人仍是看着,道:“娘在想,待你来年中榜,娘便再去宋家提亲!” “提……提亲?”顾玄礼的眸子猛地撑大。 国公夫人佯装打他一下,掩面笑道:“装什么,当娘不知你的心思?走吧,跟你爹说这个好消息去。” 顾玄礼追上去,蹙眉道:“您真误会了,我和小五不是您想的那样!” 面前美妇如沐春风道:“你那么在乎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还不是娘想的那样?” “哎呀,真不是!”他该怎么同她说他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当宋知昀心里排名第一的狗子? 不不,他现在有点野心了,他要做宋知昀心里唯一的狗子! …… 送宋知昀和花音去府衙的是元冬和另外几个侍卫,他们对金陵城很是熟悉,自然很顺畅便将马车停在了府衙外。 马车刚停下便见杨捕头快速奔了过来。 宋知昀和作别元冬等人,这才跟着杨捕头进门。 得知他一直在门口候着,宋知昀很的感动。 杨捕头笑着道:“咱们都是跟随大人从平城来的,在金陵人生地不熟,自然当互相帮衬,小五还对我见外?” 二人便简单聊了聊遇见国公夫人后的事,杨捕头彻底松了口气。 “对了,大人那如何?”宋知昀有些忧心问,“那位谢大人可有为难大人?” 杨捕头道:“还没见着,听闻一早便去东宫了。” 宋知昀有些吃惊道:“大臣朝下觐见太子,如今金陵局面竟这般明目张胆了吗?”难道她之前读过的那些古代朝臣明面上当同储君亦或是任何一位王爷皇子保持距离都是假的吗? 杨捕头却道:“这段时日陛下病中静养,是太子殿下监国,接见大臣自然不奇怪了。” 原来如此。 杨捕头带着她们往府衙后院走去,又道:“大人说了,今日暂且先休息,明日再去拜见谢大人。” 宋知昀点头应了。 陈楚南如今是五品府丞,是府尹谢必霖的副手,给安排居住的是东院。东院南开正房自然陈楚南的住处,左侧厢房原本应给杨捕头住,不过他照顾宋知昀是女眷,又因左厢房安静,便让给了她和花音。 花音细细收拾了一番还在不断地夸杨捕头细心人好。 宋知昀抚平枕巾,不免道:“杨捕头还未成婚呢。” 花音大窘,惊恐道:“公子莫要胡说!” 宋知昀坐在床沿望着她笑,道:“我说什么了?我说他尚未婚娶,这是实话,哪里胡说了?” 花音的脸更红了,她捂着脸扭头就跑了。 晚饭时,听说陈楚南虽还未正式上任,却得了一大堆公文要处理,所有人便都是在屋内草草吃些了事。 宋知昀和花音吃了一天倒是不怎么饿,逛了一天着实累了,便早早就睡下了。 算算都不知多久没这样睡个安稳觉了,宋知昀本也不是认床之人,这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最后是被花音拖起来的。 其实花音也睡过头了,催促着要宋知昀赶紧去前头拜见谢必霖。 宋知昀匆匆收拾好,嘱咐花音留在房内别乱走便跑了出去。 昨日府衙打字地形全是认过了,宋知昀记性不错索性没有迷路,前头拐了弯便能进府衙正厅了。 没想到她才跑过去,便见另一侧正好有人过来,要不是她脚步收得快,差点就撞上去了! 不等宋知昀抬头,面前传来男人低沉冰寒的声音:“想必这位便是陈大人的仵作宋先生了。” 宋知昀自然也看见来人身上的绯色盘领窄袖大袍,她忙低首行礼道:“小人参见谢大人。” 谢必霖浅睨着面前看似无比恭顺之人,眼底难掩怒意,冷笑道:“宋先生真当帮陈大人破了几桩案便能枉顾规矩,目中无人,见了本官也不必下跪了吗?看来今日本官不好好替陈大人管教一番,将来没的让你们连累了陈大人。来人。” 他的声音高扬,身后一名捕快模样的人立马应声上前,面无表情朝宋知昀走来。 宋知昀暗吃一惊,顿然明白这谢必霖哪里是怪她不守规矩,分明是因为王英一案想公报私仇! 她往后退了两步就撞到了凭栏,如今她身边无人,她即便叫喊,怕也只能连累他人……毕竟在这府衙之内,谢必霖能一手遮天! 宋知昀退无可退,那捕快随手取下佩刀,连带着刀鞘直接朝宋知昀打来。她本能双手交叠在身前做出防御姿势,却在这时,一声“住手”隔空传来。 “谢大人。”男子声音随着脚步快速靠近,“宋先生初到金陵怕还没来得及同大人自我介绍,大人不知先生乃我们殿下座上宾之事实数情有可原。” 来人往宋知昀面前一站,傲然道:“大人确定要教训我家殿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元旦快乐~~今天在本章打正分留言五个字以上全送红包,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哦~~ 然后,恭喜读者编号29130133的宝宝,2020年首订,已送出一个大大的红包,请查收~~感谢在2019-12-30 23:41:59~2020-01-01 02:5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5个;弦音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米络苓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妾才走侧门 突然听得“殿下”二字,宋知昀紧张乱跳的心撞击得胸膛更重了。 先行回金陵时他连话也没同她多说一句,便是告别也没有,却不想她昨日刚到金陵,他便得了消息了。 也是,他是什么身份,金陵城中人物动向,没有他不知道的,只有他想不想知道。 那捕快自是不敢再打宋知昀,她暗自吐了口气扶着凭栏站直了身体,内心却没有千钧一发被救下的庆幸,反而更多的是对萧倦的埋怨,装了一路秦少漓,今时今日终于不再装了吗? 谢必霖脸上的神情变了变,眼底难掩怒意,语气到底客气了些,道:“本官的确不知宋先生乃是殿下的尊客,殿下何时回的金陵?可是亲自来了?” 他说的时候目光悄悄朝外头看去。 来人不卑不亢道:“我家殿下回府了,未来,便是差属下来请宋先生过府一叙。”他瞥见谢必霖明显不快的神情,又笑问,“莫非府衙还有要事需留宋先生在此?殿下吩咐了,若然是谢大人这边有要事,自是不敢耽误大人办公事,属下自当留下等府衙公务办完,再接宋先生去见殿下。” 一番话下来圆滑至极,既给了谢必霖面子,也避免了日后落人口舌说他仗着身份从谢必霖手里抢人。 宋知昀瞧见谢必霖吃了哑巴亏的模样,心中总算有了些解气。不多时,便听他道:“本官倒也没什么事,刚才也是同宋先生有些误会,希望殿下不要误会才好。既是殿下相邀,宋先生便去吧。” 谢必霖看宋知昀的目光里透着寒意,他不再逗留,径直走入正厅院落,他身侧的捕快忙跟了上去。 来人规矩朝行了礼,道:“多谢大人。”他回身朝宋知昀道,“先生请吧。” 宋知昀见他要走,忙道:“我们就这样走了?驿站之事你家主子也是知晓的,那谢大人怕是要为难陈大人。” 面前之人轻笑道:“先生放心,驿站那案子传入金陵来时的内容……先生乃是真主角,陈大人顶多不过是个顺水推舟的为难人罢了。” 宋知昀:“……”这锅好大。 来人言罢便朝外头走去。 宋知昀急着追上他,脱口问:“这消息谁传来的?怎么传的?” 那人抿唇一笑却不再多言。 宋知昀跟至外头才见一辆马车静停在外,车夫见她过去,忙搬了马扎下来请她上车。身侧年轻人也冲她做了个请的姿势,宋知昀迟疑了下,只好上了马车。 马车徐徐前进,那年轻人骑马跟了上来。 宋知昀掀起车帘问他:“段公子呢?” 他恭敬看她道:“没来。” 这不废话吗。 宋知昀再想问,便听他开口道:“在下沈勋。”未待宋知昀开口,他又道,“先生可别喊在下什么公子,在下瞧着年长先生几岁,先生若不嫌弃可叫我沈大哥,若觉得不妥,大可直呼贱名。” 这人倒是有趣。 沈勋见她不答,又道:“在下看先生从府衙出来心情似乎始终不甚愉悦,可是还在为方才谢大人之事生气?” 不过一面之缘的谢必霖哪能让她气那么长时间? 宋知昀不客气道:“生你家殿下的气。” 沈勋稍沉默须臾,仿佛早有预料般,语气也舒缓了些,道:“殿下料想是如此。” 宋知昀置于膝盖的左手略紧了紧,他知晓不辞而别她会生气,可他还是那样走了! 她微咬着唇,口气更加不善,道:“他今日为何找我?” 沈勋道:“在下不敢问。” 也是,他也不是段长青,问了也不会知道。 宋知昀干脆落了车帘,抱着手臂背靠着马车气鼓鼓坐着,满脑子都在想一会见了第一句问什么。想着想着,马车突然停了,她惯性往前倾了倾,便听闻外头沈勋下马的声音。 宋知昀本能探出半侧身体,这才见前头十字路口被围得水泄不通,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仿佛是在争吵,有人言辞激烈,也有人哭的声音。 沈勋拉着外围的人问了一嘴,回来便道:“迎亲队伍撞上了出殡的,谁也不肯退,就吵起来了。眼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怕是一时半会儿散不了,马车铁定过不去了。王府离这不远了,这样,我牵着马驹穿过去,就委屈先生骑马吧。” “这倒没什么……”宋知昀真心不觉得骑马是委屈,只是屁股疼倒是真的,不过沈勋既然说王府不远了,想必不会像上次那样。 不等车夫下去摆马扎,宋知昀便利落跳了下去。 沈勋让车夫回去绕路而行,这才牵着马走上前,一面嘱咐道:“请先生随在下来,前头人多,当心伤着。” 宋知昀自顾笑了笑,虽然这具身体是娇弱了些,那也不至于在人群挤挤就伤了。 二人尽量往边上走,沈勋取了佩剑横在宋知昀面前试图保护她。宋知昀本能斜视看他一眼,先前心里对萧倦积存的怨气微微散了些,毕竟沈勋如何待她不过是萧倦如何吩咐罢了。 那两队人还在吵,越吵越凶,两边各有数人加入舌战,以至于宋知昀压根儿听不清楚双方在吵什么,只见那两方战将指手画脚、唾沫横飞。 突然,一声女子尖叫传来:“我不活了!” 登时,所有人纷纷朝那大红花轿看去。 低垂红绸被人狠狠掀开,一身喜庆大红的新娘子从里头钻了出来,大约动作幅度太大,鸳鸯喜帕从头上滑落。喜帕下的少女哭得梨花带雨,早花了妆容,此刻她手里颤抖握着一支金钗,尖锐一端对准自己的喉咙,哭着道:“你们说人都死了,死者为大!可我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今日是我出嫁的日子,哪有叫新嫁娘后退的道理?那是不吉利的!我今日若是退了,来日应了那老话,倒不如今日就死在这里罢了!” 她说着真要下手刺,一侧一众仆人丫鬟赶紧冲上去拦,一番争抢,人是救了下来,可到底让金钗划破了脖颈,少女白皙皮肤下瞬间渗出一排血珠。 围观之人纷纷替新娘说话,认为送葬队伍实在气人,不该给人家大喜日子添晦气。 新郎官见此,更是大怒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冲开他们!” 一时间,迎亲队伍一众人冲了上去,送葬队伍这边不甘示弱,十几人推搡间,不知怎的就撞到了中间那口棺材。 “轰——” 棺材翻落,里头的尸体直接掉了出来。 乱哄哄的现场一秒安静了。 下一秒,人群里爆发出了呼天抢地的哭声。 宋知昀倒是不怕尸体,在所有人都退避三舍时,她细细看了眼。 死者脸色灰白,不是想象中皱纹满脸的老者,竟也是个同对面新娘子年纪相仿的少女。她的头发梳得考究,发鬓还斜插着簪子,衣着面料不算高级,但款式却很讲究,想必姑娘生前也极为爱美。 死者母亲捶胸顿地哭道:“你们这些挨千刀的!我女儿人都死了还要这般遭人轻贱!你们人多势众,欺负我们这些穷人没人没势力啊!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啊!你是觉得我年轻守寡,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够苦吗!” 她身侧约莫七八岁的女孩儿红肿着两只眼睛紧紧抱住她,一会哭着叫娘,一会哭着叫姐姐。 围观的人起初因害怕尸体都纷纷别开脸去,此刻听死者母亲一番话全都暗自抹泪,连连说可怜。 “宋先生。”沈勋见她下意识往那边靠了靠,忙拦住她,道,“这是清官都难断的事,咱们还是莫管闲事,殿下还在府上等着呢。” 宋知昀也知道这场吵架马上就要演变成大型卖惨现场,自然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不好判断。她也不是要管闲事,是犯了职业病,有尸体就得上前瞧上一眼。 此刻听沈勋劝阻,她才应了。 调转脚步要走时,空气里一阵奇特香气飘来,这味道……莫名有些熟悉,在哪儿闻到过呢?宋知昀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却想不起来了。那边双方又开始争吵起来,人头涌动,宋知昀一时间也分不清这香气从何而来,便跟着沈勋趁势从旁边穿过人群离开。 沈勋扶她上马。 身后嘈杂的声音渐渐远了。 后来马驹进了一处小巷子,终于停了下来。 宋知昀立于围墙边的小门旁,蹙眉问:“侧门?你家殿下这又是何意?” 沈勋低首道:“都到跟前儿了,先生不如自去问问殿下。” 才说着,侧门“吱嘎”一声开了,出来一个家丁穿着的年轻人,礼貌接过沈勋手里的马驹便下去了。 沈勋引宋知昀入内:“先生请。” 宋知昀正想着妾才入侧门的念头,听沈勋开了口,她顿然抽神回来,狠狠咬了下唇,她真是疯了,萧倦现在是在迎娶她吗?还什么妾才走侧门?! 行吧,那她就当年问问他究竟什么意思! 她大步跨进去,跟着沈勋往前走去。 石青色小道蜿蜒冗长,该是姹紫嫣红的时节,府上却是种着成片成片的翠竹,修身而立,绿意延绵。石路尽头上了长廊,白玉凭栏,绛色纱帘,相得益彰。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便见前头有人自其中一个房间出来。那人穿着官袍,跟在他身侧之人背着一个药箱,两人朝另一侧快步走去。 她再看那穿了官袍之人……是太医! 宋知昀有些吃惊,脱口问:“你家殿下病了?” 沈勋未有隐瞒之色,道:“不瞒先生说,殿下的确是玉体抱恙。” “什么时候病的?” “殿下回来就病着。” 宋知昀垂在两侧的手蓦地一紧,路过青州城后她还记得萧倦满脸倦容,当时她只以为他是未曾睡好……后来还抱怨他先走一步却没和她说上一字半句,却没想过他是病了。 所以才要急着回来吗? 什么病?怎么病的?很严重吗? 南宫阳也没办法,所以才请的太医? 宋知昀的指尖略颤抖起来,见沈勋在一处房门外停了,她想也不想推门闯了进去,心中怨气荡然无存,只有满满的忧心。 泼墨山水屏风后隐约听闻男子轻弱咳嗽声,内室空气里漂浮着浓郁药味,宋知昀快步绕过屏风走向床边。 一名女子背对着她正在床前侍奉,宋知昀也不管她是谁,更没来得及想段长青去哪里了,疾步上前便脱口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病了?” “你不是知晓的么?”男子轻弱回到。 宋知昀不免一愣,她何时知道?谁和她说过? 床前女子徐徐让开两步,床上男子面色虚弱苍白却难掩笑意,此刻正倚靠着软枕似笑非笑望着她。 宋知昀的心猛地一沉,杀千刀,萧月白!! 萧月白又言,“本王身体不适当日才没同你一道回金陵,才多久便忘了?” 宋知昀没忘,她有点懵,似乎还在想怎么会是萧月白?因着“殿下”二字,她便自动代入萧倦,此刻迅速回想着沈勋出现到来这里的一路……他说段长青没来,他说他家主子也料想着宋知昀在生气,他带她走的偏门避免她发现这是湛王府…… 一桩桩一件件,是她被蒙蔽了心智! 宋知昀二话不说转身便要走,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关上,虽没有上锁的声音,但宋知昀心知肚明,外头有沈勋,她闯不出去的。 她回身怒对着萧月白道:“殿下这是何意?我是朝廷的人,殿下虽贵为秦王,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扣留我吧?” 萧月白抬手揉了揉眉心,恍若未闻,道:“先生今日特意来探病,本王很是欣慰。” 宋知昀:“……” 这人真好意思! 看来今日是不能让她好好回去了,宋知昀干脆冷声道:“那可不巧,我只看死人,不医活人。” “你还是这么风趣。”萧月白脸上未见不快,倒是略蹙了眉,低首咳嗽起来。床前女子欲俯身去扶他,却被他推开了手。他的眸华微抬,看向宋知昀,哑着声音道,“本王却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宋知昀心想阴险狡诈的萧月白能给什么惊喜时,见萧月白抬手碰了碰身侧女子的手臂,道:“打生招呼吧。” 女子依言转过身来,冲宋知昀福了福身子,唤她:“公子别来无恙。” 宋知昀正奇怪湛王府哪里有她认识的人,却在看清面前女子的脸时,她整个人僵了僵。脑子不听使唤开始乱转,怎么回事?萧月白给她下了迷魂药?还是她被人不知不觉催眠了?或是□□易容术? 要不然谁来跟她解释解释为什么在驿站死于她怀里的孙秀秀此刻又活生生地站在了她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据说你们都以为来人是萧倦派来的……猝不及防吧? 萧月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感谢在2020-01-01 02:52:19~2020-01-02 02:1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6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他的白月光 宫墙巍峨,城楼高耸,日光映照着琉璃瓦熠熠生辉。 一名年轻內侍自太澜殿内疾步奔出,又快步下了台阶,快速行至早已在外等候多时的萧倦面前,才止了步子,恭敬垂首道:“陛下病情刚缓和,需要静养,还请殿下先回。” 萧倦早早得知太澜殿这边暂时不见人,只是入了宫还得先来站一站,这才好转去东宫。他点点头,道了句“有劳”便转身要走。 內侍却叫住他:“殿下。” 萧倦止步回神。 內侍上前半步,又恭顺道:“听闻殿下去了平城。” 这话自然不是他要问的。 萧倦未见半分迟疑,从容道:“早年归乡的孙泊儒孙太医就在平城,本王见皇上久病未愈,便想将孙太医请来金陵,不想孙太医意外身故,便只好带了他的弟子前来。只是如今听闻皇上的病情好转,想来也是用不着让宫外大夫瞧病了,也是天下苍生之幸。” 內侍闻言笑了笑,道:“殿下孝心感天。” 萧倦道:“既然皇上需要静养,本王便先回去了。” 內侍忙道:“外头天热,殿下慢走。” 萧倦微微拢袖,转身离开。 內侍驻足片刻,便见一人匆匆自另一侧跑来,附在他耳畔轻言一番,年轻內侍这才匆忙折返回了太澜殿。 掐丝鎏金香炉里徐徐散着龙涎香,重重帷幔纱帐后,粉衣白裙的宫娥全都静默站着。周帝着一身纳白祥龙团云金线滚边常服坐在软塌上,虽已是古稀年纪,眼角有纹,鬓角染灰,精神倒是不错,丝毫不像病重难以理政之人。 此刻他一手握着书卷翻阅着,另一手握着上等紫毫,细细瞧着书卷上的内容。 祥总管小心在一侧研墨侍奉,周帝时不时便提笔蘸墨在书卷上注解一笔。 脚步声自殿外急入,年轻內侍从屏风后转了过来。 周帝眼眸未抬,缓声道:“走了?” 內侍跪下了,低下头方道:“走了,说是去平城替陛下寻孙太医的,不料孙太医身故,便带了他的弟子南宫阳前来,得知陛下龙体渐安,这才没让南宫阳进来。殿下的贴身侍卫带一人在外头等候,奴婢着人打探过,段侍卫身旁的人就是南宫阳,想来殿下并未撒谎。” 周帝正巧翻过一页,似又想起什么,遂又翻回去,重新细细注了几笔,这才满意些许。话却是对着祥总管说的:“你看呢?” 祥总管依旧徐徐研着墨,面色如常道:“秦王殿下其实没什么错。” 周帝欲落笔的手顿了顿,八年前的事,他是没有错,先太子也没有错。可他们,却又都有错。 他不该追查八年前的事,先太子不该认下八年前的罪! 东宫乃是国之根本,太子心软便是滔天大罪! “咣当”一声,紫毫被甩手掷于黄花梨案几上,墨汁斑斑点点溅满软塌,榻上之人未言语半句却教所有人头皮发麻,顷刻间,一室众人全都跪了下去。 周帝睨着脚下这一片人,不由得冷笑一声:“朕当真这般可怕?” 一室静默无声。 角落里几名宫娥颤抖得几乎快要倒下,瞧着年纪都还很小,不过十三四。 周帝默然,自六年前太后仙逝,大约这世上便再没有人敢直视着他说话了。 再无人了。 这八年来,他曾无数次想起先太子,也曾无数次梦见先太子,却都不是他被人从幽室抬出来的那日。恰恰是那年仲夏,墙头凌霄,热浪蝉鸣,牙牙学语的幼儿跌跌撞撞冲他跑来,柔软小手拽住他的衣摆,脆生生叫他:“爹爹。” 后来长大,东宫私下里,他仍是叫他“爹”。他说“父皇是天下之父,爹爹却是孩儿的爹”。 周帝的手轻微颤抖着,如今东宫住着的那位见他从来都是恭敬有加唤他“父皇”。 往事具已,不可思追。 …… 萧倦立于东宫外已有片刻,段长青小声提醒了他一声,他这才徐徐回过神来。 段长青快步朝东宫门口的守卫走去。 萧倦斜视看了南宫阳一眼,小丫头不似在宫外般活泼好动,到底收敛了许多,一脸严肃地站在他身后。 那边段长青很快回来,蹙眉道:“太子殿下不在东宫,说是出宫去了,刚走不久。” 南宫阳听闻这话,眸子亮了亮。 只听萧倦问道:“去哪了?” …… 此时,湛王府,竹苑东暖阁。 宋知昀的眸子微缩,面前的女子较之在驿站时候清减了一圈,容色也不大好,可那看宋知昀的眼神还同之前一样,恭敬里含了笑。 宋知昀呆了片刻,才终于开口道:“孙姑娘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未答,便听萧月白低声道:“宋先生可别乱叫人,什么孙姑娘,这位是玉竹姑娘。” 什么玉竹姑娘? 虽然内心有千般怀疑,可宋知昀知道,她就是孙秀秀本人无疑! 宋知昀再想张口问,忽地一个念头自脑海闪过,她下意识住了嘴,目光怔怔落在面前这个名叫玉竹的女子身上。 既已死过一回,前尘往事俱休矣。 她当真执意要在这里揭穿孙秀秀的身份吗? 萧月白看她迟疑了,他的薄唇微勾,发现果真是没瞧错人,聪明人总是一点就通。 紧闭房门被人推开,接着传来沈勋的声音:“殿下,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来了,已过了前厅,马上就到了。” 宋知昀不免有些吃惊,作为一个现代人又是上王府,又是要撞见皇后和太子,瞬间觉得这盘棋有点大。 萧月白仿佛看穿她所想,往后瞧一眼,道:“玉竹,带宋先生从后面走。” 宋知昀下意识朝门口看了眼,便听沈勋解释道:“先生此刻走正门怕是要同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正面撞上了。” 这话不说她也知道,其实她又没犯法,没必要躲着。却又想起这一家子大约都是萧倦的死对头时,宋知昀瞬间觉得能避还是避开的好。 “公子这边请。”玉竹的声音柔软好听。 宋知昀思忖一番,终于跟上玉竹脚步。窗台并不高,她虽是个女子,但也不过是一撑手就翻过去的事。只是宋知昀内心始终有些不忿,走偏门来也就算了,怎么就又爬起窗了呢? 才想着,宋知昀见玉竹爬窗似爬得有些吃力,她忙折身去帮忙,好不容易落了地,便见玉竹一手轻抚着胸口,背靠着墙壁略喘着气。 “你的伤……” “不碍事。”她引宋知昀朝另一侧走去,道,“公子先走吧。” 宋知昀跟上她的脚步,又担心她的伤势,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便听她先开了口道:“不管怎么样,当日我还是感谢先生为我说话的。” 这话,便是承认她的身份了。 宋知昀缄默片刻,终是道:“你不恨我?” 她倒是坦荡,艰涩道:“有一些吧,但总归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宋知昀见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便站住了脚步道:“够远了,不必走了,我还有很多话想要问姑娘。”语毕,她干脆自顾进了前头的亭子坐了。 玉竹只得跟着进了亭子,扶着石桌坐下。 宋知昀直白问她:“姑娘从一开始就是湛王殿下的人?” 她的眼底闪过诧异,随即摇头道:“自然不是,在那之前,我同殿下从未见过。” “那是为何?” “公子知晓王英同谢必霖谢大人的关系,也该知晓谢大人是太子殿下的人,太子殿下乃湛王殿下一母同胞的兄长,殿下即便同情我,也不好明目张胆地为我脱罪。”玉竹的掌心紧贴着胸口伤处,徐声道,“殿下说过,即便没有我,他也是想杀王英的,没的最后竟叫我一个弱女子去承受这一切。其实当日我很是紧张,那一针并未伤及要害,是殿下暗中用银针封了我的脉门,好让大家以为我已气绝身亡。过后他再让刘大人处理我的后事,实则是将我藏去了他房内。” 怪不得南宫阳说萧月白把她叫去房内,问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莫不是萧月白口中那位打猎受伤的朋友其实说的就是孙秀秀? 看来萧月白为了救孙秀秀也是下了一番功夫。 等等,弄半天,这阴险狡诈的萧月白分分钟把自己洗白了? 宋知昀的脸色变了又变,蹙眉盯住面前的女子,道:“你确定他没有别的什么企图?” 玉竹哑然失笑道:“我不过是一无所有无依无靠的孤女,甚至还是背负两条人命的凶犯,殿下救我能有什么企图?”她看着宋知昀变幻莫测的目光,哂笑道,“莫不是公子以为殿下是贪恋我的美色?他是高高在上的亲王,天潢贵胄,只要他愿,天下有哪个姑娘不想上他的榻,他犯得着为我这样一个姿色平平的人弄得自己一身伤病吗?” “他的病……” “因我失血过多,殿下为救我耗损不少元气。”说及此,她的眼眶微红,声音微颤道,“我身上是硬伤,恢复得快,可殿下却吐了好多血,一日里有大半日都在昏睡,即便是这样,他也为我想好了一切退路,他给了我一个新身份,还有路引文牒,只要我想便可找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是我不愿走的。” 玉竹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看着宋知昀的目光越来越清明,女子修长脖颈略抬,她一字一句道:“我的命是殿下的,从今往后,我愿为他卖命。” 宋知昀张了张口,瞬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玉竹却问:“公子是秦王的人吗?” 宋知昀有些意外,看来她是知晓萧倦的身份了,其实入了金陵,萧倦的身份迟早是要公开的,她却默了默,心中恍惚,不知自己到底算不算萧倦的人。 玉竹又道:“殿下今日请公子来自也是想拉拢公子。” 宋知昀摆手道:“不至于,我何德何能?” 玉竹却执拗道:“公子不妨考虑一二,湛王殿下是个极好的人。” 这话,宋知昀不知如何去接,有些人,只能说甲之蜜糖乙之□□吧。 二人正说着,便听前头丫鬟急促的声音:“王妃!王妃!” 宋知昀闻声望去,只见一位华服女子提着裙摆急急朝前面跑去,身后的丫鬟追着她喊也不见她停下。 宋知昀却突然想起那时在驿站,萧月白当着萧倦的面说的话……她置于膝盖的手蓦然一收,萧倦心里的白月光! 是她吗? 玉竹见她突然站了起来,脱口唤她:“宋公子?” “失陪一下。”宋知昀抬步便朝那女子离去的方向追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想看一眼萧倦心头那抹白月光长什么样…… 女子瘦弱双手提着繁复宫装,脚下步子却飞快。 宋知昀在她身后追着跑了一路,便见前头女子蓦然收住了步子。 宋知昀下意识躲在廊下柱后,抬眸张望过去,翠色庭院,明艳日光下,女子又提群往前几步,而她面前,此刻正从正门进来的男子,清华高贵,于宋知昀来说,不甚熟悉。 是萧倦。 萧倦到了东宫才得知太子来了湛王府,他出了宫便直接过来了。府外侍卫说萧月白病中静养,连太子和皇后带的人都在外候着,段长青和南宫阳自然不方便跟着他进来。 他只是未曾想到,入内见的第一人竟是湛王妃夏眠儿。 昔年东宫尚未易主,夏将军与舅父乃是沙场上的过命之交,便由舅父做主同夏将军谈过二人婚事,婚事虽未明定,却是两家大人口上应承的。 自六岁上,萧倦便知他未来夫人便是护国将军家的大姑娘夏眠儿,直到六年前太奶奶仙逝后,夏府突然传出喜讯,夏眠儿即将嫁给萧月白,成为湛王府的女主人。 他记得那晚上的喜宴,很热闹,因为太热闹,他还没饮几杯酒便是一身的汗。 他记得众人簇拥着他的小皇叔入洞房。 那日后半夜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他的马车停在堰桥边,他就坐在车外,看着桥头栏杆被雪掩住,连河面上也渐渐积起了雪……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一片。 那夜尤其冷,段长青来时,他膝盖下几乎都失去了知觉。 从东宫易主,段家灭门,到唯一能庇佑他的太奶奶仙去,再到那夜本该他娶的女子嫁作他人妇……萧倦心里很难受,但他没有哭。 那日过后,萧倦再也没来过湛王府,自也没有再见过夏眠儿。 她给他的记忆甚至还停留在九年前中元节后两日,她随她母亲来东宫小坐,他于回廊偶遇,她羞涩用团扇遮脸,露着一双乌溜大眼睛,规矩行了礼,温柔唤他“倦哥哥”。 细细算起来,自舅父同夏将军提了婚约一事后,他与她总共也不过见了三回。 第一次她才四岁,挽着两个小髻,粉雕玉琢很是可爱,只是喜欢怯生生躲在她母亲身后。 第二次她六岁了,穿着桃红浣纱裙,手里握着帕子,已学会了行礼。 第三次她已九岁,精致五官逐渐长开,见了他连眸子都在笑,却依旧还会害羞。 如今,她十八岁,正是芳华妙龄,出落得如芙蓉般美丽。 犹记得她与萧月白大婚那日,他只见过她一身绯色嫁衣的模样,却因盖着喜帕子,并未看到脸。时隔九年再见……萧倦抬手抚上胸膛,内心并无当年难受。他方醒神,面前女子之于他,一直只是个成婚对象而已。只因年纪尚小便被告知日后要娶之人便是夏眠儿,所以他便记在了心里,渐渐地把她当做了与旁人不同之人,东宫易主后,他甚至把这当成了一个能让他翻身的筹码。 此刻他的内心并无波澜,同当日先行离开并未与宋知昀打招呼时的心境大不相同,他记得那日,他从车帘后看见她凝视过来的目光,周围所有人都在笑,唯独她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的马车,似怒似埋怨。 每每思念及此,萧倦的心口如有细针扎过,他下意识揪住了胸口衣襟。 “殿下。”夏眠儿见他身量比从前高了不少,却也清瘦不少,此刻见他蹙了蹙眉,忙快步上前伸手欲扶他,道,“可是那里不适?” 宋知昀瞧见夏眠儿朝萧倦走去,身后突然传来玉竹的一声“公子”,宋知昀慌慌张张转过身示意玉竹不要出声。 “你在看什么?”玉竹尚在后头,大约还看不到门口二人,便问宋知昀。 宋知昀的脊背贴着身后廊柱,瞬间再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了。 她原只是想看看萧倦心里的白月光生得如何模样,哪里想到竟看到了两人相认的画面……她简直不该在廊下,她应该在梁上蹲着的…… 萧倦见女子纤手伸过来时便巧妙避开了,他瞬间回神,往后退了半步,朝她规矩见了礼,道:“给皇婶请安。” 夏眠儿的手悬在空中,一句“皇婶”如一盆冷水自她头顶浇下,令她瞬间清醒。 是了,他再不是她的倦哥哥了。 萧倦又道:“听闻小皇叔病了,我顺道来看看,他如何?”他抬眸时,瞥见前头一道身影匆匆消失在长廊尽头。 那身打扮…… 萧倦的眸子微缩,宋知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02 02:15:55~2020-01-03 02:1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别人的王妃(捉虫) 宋知昀也说不清自己究竟为什么跟逃命似的跑了,她胡乱跑了好久才发现身后玉竹的声音越来越远,她忙止了脚步回头。 玉竹扶着身侧树干大口喘息着,俏脸越发惨白,整个人瞧着摇摇欲坠快要倒下。宋知昀暗叫不好,快步折回去欲扶她,她却警觉侧身避开。 宋知昀蹙眉。 她嘘声道:“公子切莫在王府乱跑。” 宋知昀看她的样子,只好道:“我不乱跑,还是送你回房休息吧。” 玉竹大约也是真的有些扛不住,便也没有拒绝。 宋知昀碍于男女有别没有再扶她,只是放慢脚步跟在她身侧,走了两步,她小心试探问:“湛王殿下将你带回王府,王妃可有为难你?” 玉竹闻言笑了笑,道:“王妃待下人极好,未曾听说有过为难下人之事。” 宋知昀:“……”她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玉竹又道:“殿下卧病,王妃去跟前侍奉也是无不尽心的,甚至还特意嘱咐了太医去我房里为我诊治。我不过来王府几日,却也知王府上下打理得极好,听闻王妃出身名门,同殿下很是般配。” 玉竹这是典型的爱屋及乌,有些话宋知昀也不方便再问了,干脆默默跟在她身侧走着,只是王府门口那幅画面不经意又浮现在眼前。 今日的萧倦,想必心里定然很欢喜吧。 …… 竹苑东暖阁。 一身锦衣华服的美妇急急入内,隔着屏风便着急唤道:“十七!” “母后您慢点儿。”太子萧月楼紧随其后。 沈勋匆忙跪下道:“参见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周后充耳不闻,一眼望见床上之人苍白虚弱的模样,她的眼眶一红,哽咽道:“怎么样了?都调理这么多年了,很多年没大病过,这回是怎么了?”她握住萧月白筋骨分明的手,心疼得直落泪,道,“当初本宫就说不许你分府别住,可你父皇他就是不听!你又不会照顾自己,府上竟也是没个能好好照顾你的人吗?” 她说着自顾哭了起来。 萧月白与萧月楼对视一眼,兄弟俩默默笑了笑。 周后嗔怒道:“你还笑什么!” 萧月白只好道:“母后未来时,儿臣还想着定要在母后跟前撒撒娇,再添油加醋说说浑身哪儿哪儿都疼,可您倒好,一来就哭上了,儿臣这打的一堆腹稿哪儿还敢用?”他干脆要坐起来,周后急着要拦,便听他又道,“儿臣没事,就是染了风寒没及时吃药,想着睡一睡便好,日后绝不会了,叫母后挂心了。” “你这孩子!”周后赶紧拉了被褥给他裹上,不容他推开,道,“热伤风更难好,你给本宫仔细着点!” 至此,她放醒过神来,环顾卧室,不快道:“王妃呢?” 萧月白淡淡道:“照顾了儿臣一晚上,刚让她回去休息。” 闻言,周后的脸色方才好些。 萧月白又道:“母后妆都哭花了,儿臣让人伺候您去梳洗一下。” 他看向沈勋正要吩咐,便听周后道:“不必叫人了,阿岚在外头。” 萧月白蹙眉:“就阿岚?” 一侧的太子眯起眼睛道:“母后怕那一众丫头瞧见你生病又都哭哭啼啼扰得你不能好生养病,全给打发在府外等着,连本宫的随侍也都留在府外,要说还是十七你深得母后宠爱。连父皇也是,听闻你身体不适,便急着要母后出宫来看你。” 萧月白轻笑道:“母后快去吧,否则皇兄这醋劲上来,儿臣可顶不住。” “你又胡说。”周后细细拉紧裹住他的被褥,这才起身出去。 萧月白朝沈勋使了个眼色,沈勋会意,同周后前后脚出了内室。 太子自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已收起脸上的玩笑,蹙眉睨着他道:“谁那么大胆,敢对你下毒?” 太医果然是太医,纵然他体内的毒已基本都解了,却不想仍是被太子知晓了。 萧月白轻笑道:“此事没那么重要,一点意外而已,我自己可以处理。倒是王英一案,可有查到是谁从中插手让大理寺接了那案子?” 太子抿唇不语,看来是没什么头绪。 片刻,太子才又开了口:“两月前,为何突然离开金陵?连沈勋也不带,你一人去了哪里?” “去了平城。” “平城?”太子的神色略紧,似是想到什么,脱口道,“秦王也去了平城,你们……” “不错。”萧月白闭上眼睛须臾,才缓缓吐了口气道,“找了同一个人。” “孙泊儒?”太子脸色越发难看,“找他作何?” 萧月白直白道:“若我猜的没错,他大约是以替父皇医病为由去的,但其实是为了八年前的事。” 听他提及“八年前”,太子骤然变脸,他猛地起身道:“孙泊儒知晓八年前的事?那不可能!” 知晓八年前那件事的人,都不可能活着离开金陵。 或者说,都应该不可能还活着! 萧月白认可地点了点头,睁开眼望着面前之人道:“这世上应该没人知道孙泊儒知晓八年前的事。” 太子凝视他道:“那你如何知道?” “我收到了一封信。”萧月白的声音顿了顿,本已是夏季,他被裹得难受,干脆推开了被褥,只着了中衣坐起来,望着太子越发诧异的脸色,道,“孙泊儒给我写的信,他说要告诉我当年青州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我才孤身一人离开金陵。” 太子的声音微颤:“青州城里……发生了什么?” “只可惜……”萧月白覆下眼睑,声音低了些许,“我去晚了一步,孙泊儒死了。” “秦王下的手?” “并不是。” “确定吗?” “确定。”萧月白抬眸点头道,“我在暗中全程跟完了孙泊儒一案。” 太子缄默不语。 萧月白又道:“回来路上,我被人跟踪了。” “什么人?”太子关切道,“是那人给你下的毒?” 萧月白没有立马回答,他的目光轻倦游离在太子脸上,身子略往外移了移,突然问:“章年良大师参与设计的那个驿站,皇兄还记得吗?” 太子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起这个,有些茫然点了头。 萧月白便道:“听闻八年前,驿站重新修葺过,后来在地牢关押了一名重犯,那重犯并未押往金陵送入刑部大牢,也未送去大理寺,而是就地提审,提审他的人乃兵部徐涯生。” 太子听得越发糊涂,又折回坐下,双手撑在腿上,俯身往前,问道:“你是说跟踪你的人是徐涯生?” “并不是。”萧月白扶着床柱,低声道,“后来出了点意外,那重犯在审讯过程中死了。之后没多久,徐涯生在回乡途中遭山匪袭击身亡。同年,驿站的驿长方涛被户部尚书颜覃参他贪污受贿入狱,很快在病死在狱中。” 他抬眸直视太子,道,“事实是,那重犯未死,而是逃了。”他停顿了下,补充道,“我查过,徐涯生是表姐夫冼重的人,而颜覃是舅父的人。” 太子终于听出萧月白话外音,他冷不丁脱口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舅父他……” 太子猛地噤声,他不敢道出的后半句,却被萧月白直白说了出来:“欺君罔上,这恐怕是事实。” “住口!”太子勃然,广袖低垂,他已伸手抓住萧月白的衣襟,冷声道,“这话你不许再说!你是忘了当年段家的事吗?” 萧月白自然没忘。 他没有退没有躲,目光怔怔看着太子,道:“为了封锁那人未死的消息,舅舅灭口的人大约不止徐方二人。” “十七!” 他却仍要说:“不如皇兄告诉我,当年关押在驿站地牢的那重犯到底是谁?” 太子揪着他衣襟的手猛地收紧,当年的事他并不是一无所知,但也不是都清楚,他从未问过,从未打探过,只因舅父说,不问不探不言不谈,便是当时最明智的选择。 先有段家前车之鉴,他无论如何也是要保全他们母子三人的! 萧月白又道:“皇兄身居高位,又常年在金陵,若能去民间走走,必然也能听得些童谣儿歌……青面獠牙鬼将军,弑杀饮血要人命,人禽家畜不放过,神出鬼没噬人心……” “十七你住口!”太子狠狠将他推了一把。 萧月白后背撞上身后硬冷墙壁,胸腹一阵气血翻涌,他蹙眉缓了好久才将喉头的血腥压下。他无视太子的怒意,徐徐道:“八年前从驿站地牢逃走的人,我见到了。皇兄若真不知情,改日我去问舅舅。” 太子原有些后悔推他的那一把,此刻听他这样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本宫的话你是一句也听不进去!这么些年,你真不知父皇为何疏远秦王?试问八年前不过才十二岁的人有什么错?是八年前的事不能碰你还不明白?” 萧月白明白。 可旁人不知,他心里清楚,八年前的他,原是要死的人,却又活了下来。所有人都说是个奇迹,他却知不是。 …… 宋知昀将玉竹送回住处后便想离开,没想到她才从院子里出来便见萧倦和湛王妃一前一后来了,她本能在围墙后躲了起来。 萧倦其实是看见宋知昀的身影想过来确认下的,谁知到这儿人就不见了,可他不死心,仍要四下找找。 “殿下。”夏眠儿紧随其后,蹙眉问,“你找什么?” 萧倦的目光四处搜寻,一面低声问:“今日府上可有客人来?是位叫宋五的仵作先生。” 夏眠儿一愣,湛王的客人她向来是不知道的,她正欲开口,一个侍女突然急急过来,紧张道:“王妃不好了!皇后娘娘在府上!她在不远处瞧见您跟一位……男子在一起后正勃然大怒,此刻正往这边来要质问您呢!这……这可如何是好?”她正巧路过,听闻周后的话后着急抄近道跑来的。 贴身侍女窈窈听后脸色大变,几乎快哭了:“王妃快些走吧,这些年皇后娘娘不正是因为当年您在闺中时那些未曾言明的亲事总是对您诸多不满吗?若今日被她撞见的话……” 侍女这话说得大声,宋知昀算是一字不漏听到了。 就算在现代,儿媳私会前男友被婆婆撞见都是不得了的事,更何况是在古代。她悄悄看一眼萧倦,他似乎并未在意身后人的言语,依旧在专心找什么。 萧倦一个回身,便见那围墙便探出半张女子的脸,虽只一半,他却知就是宋知昀!此刻脚步有些不听使唤,他快步走向她,内心欣喜瞬间又染了怒,只想好好质问她为何不安稳待在陈楚南身边,为何要来湛王府。 却不想他才走近,便被女子一把狠狠拉了过去。 宋知昀用力将他往身后塞,见他还欲出来,便狠狠道:“我知道你同湛王妃曾经有过婚约,可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谁让你这样明目张胆到湛王老巢约会人家的王妃?” 萧倦:“……” 宋知昀狠狠将他往后退,言语间更是愤怒,道:“这要是被皇后娘娘捉·奸当场,你还想活吗?给我待着别动!” 萧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03 02:16:44~2020-01-04 02:1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素颜5个;阿破4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相互换着穿 萧倦本是团了满腔怒意过来要质问宋知昀的,却不想面前之人不知为何看起来比他还要生气。 宋知昀见他动了唇想要说什么,恰逢前头传来侍女带着颤意的声音:“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宋知昀几乎是扑过去死死捂住了萧倦的嘴,她狠狠瞪他一眼,警告他别说话。 那边,夏眠儿规矩朝周后行了礼,言语里难掩紧张道:“母后怎来了?可是殿下那边有事?” 周后华美脸庞难掩被羞辱的怒恨,道:“你心里还有湛王吗?” 夏眠儿心中一惊,忙跪下道:“不知儿媳哪里做的不好,还望母后明示。” 她一跪,身侧两个侍女忙跟着跪下了,全都匐低身子,连大气也不敢出。 周后冷冷看着地上态度恭顺谦卑,乍一眼挑不出错来的女子,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她儿子虽然只有两个,可她如今是中宫嫡母,名义上儿子儿媳一大堆,就是把夏眠儿丢进那一堆儿媳当中,这个儿媳也始终是她最不喜欢的,可十七却是她最疼爱的儿子! 她生十七时已三十有六,连太医都说是怀胎很危险的年纪,她是喝了多少药,糟了多少罪才将他生下来的啊!十七又是陛下的老来子,从小金尊玉贵长大。作为母亲,她自然一早便替他相看好了未来王妃,乃是她娘家兄长的十三姑娘,那孩子知书达理、温婉贤惠,又是她从小看大的孩子,很是贴心,待十七也无比上心,原本一切都很好,偏偏……偏偏陛下突然说什么要冲喜将夏眠儿赐婚给十七! 她原是不愿的,便是抗旨也要为儿子的终身大事争一争。 那晚,十七深夜抱病前来,他道:“母后当父皇真是为了给儿臣冲喜吗?不过是先太子与段家一案弄得满朝上下人心惶惶,护国将军同段将军的交情朝野皆知,父皇让儿臣娶夏将军家的大姑娘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告诉那些人,皇恩仍在。” 周后幡然发现,眼前消瘦单薄的少年不知何时已悄然长大。 他尊贵无比的皇子身份背后,需要背负的却是一份责任。 后来周后时常想,当时她若执意拒绝,念在陛下疼爱十七的份儿上,他们母子不会如何,夏眠儿顶多会被指婚给另一个皇子罢了。可是她的长子还能是太子储君吗? 诸多安慰后,周后渐渐不再去想那些事。 直到后来,她偶然得知这夏眠儿在闺中时曾同先太子所出的太孙萧倦言过婚约,又听闻有一次十七卧病,她娘家侄女在家哭了好几次,身为王妃的夏眠儿竟一滴眼泪也没掉时,周后内心对这个儿媳的不满之情犹如山洪爆发,恨不能让十七休妻再娶! 今日一来,见她未侍奉在侧周后心中已然不悦,更别提她还看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追着一名男子在院子里跑……成何体统! 那男子是谁? 听闻太孙秦王日前回金陵了。 想到此,周后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护甲狠狠潜入掌心,又想起夏眠儿还这般无害模样假惺惺地问她哪里做得不好……周后往围墙那一指,怒道:“将那围墙后的男子给本宫抓住来!” 她身后除了阿岚其余皆为王府侍女,闻言都愣了下,最终不敢违抗皇后命令,只好跟着阿岚朝围墙那边走去。 宋知昀听得那边脚步声靠近,她二话不说伸手开始扒萧倦的衣服,萧倦的眸子蓦地撑大,他本能要拦着,却听宋知昀喝道:“那就自己脱!” 那边,夏眠儿见此吓得容色大变,她忙跪走到周后面前,道:“母后缘何这般?”她一颗心忐忑不已,此刻很是后悔她不该听下人来禀秦王来了就不顾一切出去迎他!是她忘了如今她同他的身份!这八年,他过得多艰难她是知道的!看周后的脸色莫不是知晓了她同萧倦从前的事? 若是这样,与其遮掩不如大方认了,这样一来若日后闹去御前,她与萧倦也不是私会的! 这般想着,夏眠儿动了唇欲开口,身后忽地传来一人高声道:“小人参见皇后娘娘!” 这声音? 夏眠儿猛地回头,从围墙后走出来的人仍是一袭象牙白锦缎,却不是萧倦! 宋知昀默默将系着腰带的手放下了,刚才真是千钧一发!她只记得自己使出了吃奶得劲儿将身后人往死里推了一把,连头也来不及回她就冲了出来。 果然阿岚等人见到她愣了愣,阿岚又探身往宋知昀身后围墙看了眼,没人了。 “你是谁?”阿岚蹙眉问。 宋知昀低头抚了抚衣袍,本想学萧倦的模样信步往前走两步,奈何衣袍太长,她差点没摔一跤。于是只好就地回话道:“回姐姐,小人是得殿下相邀来王府的,全怪小人乡野村夫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好看的园子,便想随便逛逛……”她顿了顿,问得小心翼翼,“也不行吗?” 阿岚被问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询问看向周后。 周后仍是死死盯着宋知昀,那男子她只是不慎瞥到一眼,若没记错,的确是这一身衣服。只是,这身锦缎穿在此人身上,衣长极地,不免令人生疑。 她往前走了一步,却是问夏眠儿:“既是湛王的客人,王妃知他是谁吗?” 夏眠儿还在失神想着怎么就凭空多出一个人来,遂又想到萧倦先前的话,便低首答道:“回母后的话,这位是宋五宋先生,是一名仵作。” 素未谋面的夏眠儿居然说出了她的名字身份,宋知昀又诧异又不解,萧倦同她一见面就事无巨细把这一路的事全告诉她了吗?可他好端端为何要跟自己的心上人提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哦?”周后美眸逆着光,一步步走到了宋知昀面前,道,“抬起头来。” 宋知昀闻言抬起头来。 早听闻萧月白是老来子,虽不知这位周后年纪几何,宋知昀从听来话中也能差不多拼凑出来,怎么着也得年近六旬了。可面前之人依旧皮肤光滑,眼角细纹并不明显,再加上精致得挑不出毛病的妆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顶多四十出头。 到这年纪,周后眉宇间依旧难掩年轻时的美色,萧月白像她。 态度言语都那么令人生厌! 不过宋知昀仍是恭维笑了笑,道:“娘娘有何吩咐?”她也不想狗腿,实在是权势不由人啊。 周后自然没想到一个仵作居然生得这般秀白清丽,一双明亮眼眸更是会说话一般。她不由得一愣,片刻才道:“你这衣服……” “是湛王殿下的!”宋知昀开始面不改色地撒谎道,“小人不慎弄脏了衣裳,殿下好心借给小人的,奈何小人不若殿下威猛高大,穿着难免有些……令人捧腹。” 她说着,应景似的甩了甩衣袖,颇有点像个唱戏的。 侍女们掩面想笑。 连周后也抿唇笑了下,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不爱听人夸自己孩子的,尤其是不惜贬低自己来衬托对方的优点。 她在看向夏眠儿时,口气又冷淡了些,道:“既是湛王的客人,你堂堂王妃追着他作甚?据本宫所知湛王让你回去休息了?” 不等夏眠儿开口,宋知昀便道:“王妃是想告诫小人王府大得很,别乱走。小人自幼散漫惯了,不喜欢人跟着,便想甩掉王妃,王妃大约是怕小人迷路,这才紧追不舍。这是小人的不是,望皇后娘娘恕罪。” 周后似乎想到了重点,回眸问:“湛王找你来王府做什么?” 宋知昀一愣,随即忙道:“殿下未来得及说就听闻娘娘和太子殿下来了,殿下便将小人遣了出来。” 正说着,沈勋匆匆跑来。 周后见了他,皱眉问:“你怎么来了?” 沈勋正要跪时,一眼瞧见周后身后穿着滑稽的宋知昀,他先是愣了下,随即才跪下道:“太子殿下不知何故同殿下吵起来了,属下等不敢入内相劝,请娘娘过去看看。” 周后闻言,不再盘问宋知昀,在沈勋见到穿着如此怪异的人时没问他是谁,便足见人真是萧月白请来的。 周后又睨了跪在地上的夏眠儿一眼,冷声道:“还跪着作何?”说着,她已急急朝前赶去。 窈窈扶了夏眠儿起来,见夏眠儿又朝围墙那儿望去,忙压低声音道:“王妃快别看了,走吧!”她手上用了力,推着夏眠儿紧跟上周后脚步。 宋知昀重重吐了口气。 沈勋蹙眉问她:“宋先生这是……” 阿岚皮笑肉不笑道:“宋先生不如一道走吧,免得真迷了路不好找。” “是是是。”宋知昀连连点头,万分不愿跟了上去。 沈勋见她双手提着长袍的模样,想问点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始问。 宋知昀倒是低声问他道:“真吵起来了?” 沈勋沉着脸点头。 “那……”宋知昀试探道,“这种家事我这样的外人不方便前去听吧?” 沈勋抿着唇,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宋知昀又道:“要不然今日我先回去,改日再来?” 改日那她是打死也不会来了。 沈勋觉得宋知昀说得很有道理,但他一个侍卫也没这么胆替主子决定客人去留,他正犹豫着,前头听人急促叫着“太子殿下”,他抬眸望去,见太子夺门而出,拂袖愤然离去。 周后微怒叫了他一声“太子”,前头华服男子的脚步未止,疾步朝府门外走去。 周后的步子略微停滞,她很快折回朝萧月白卧室而去。 沈勋方回过神来,一把拽住了宋知昀的衣袖道:“宋先生来都来了,殿下同先生的话还没说完呢。” “可是……” “别可是了,如今太子殿下都走了,先生也不必觉得尴尬去听两位殿下争吵了。” 宋知昀:“……” 你狠。 …… 此时,湛王府外。 因为周后与太子的仪仗先到,段长青便将马车停得稍远了些,自家主子已多年未来湛王府了,谁知今日还要将他留在府外! 段长青内心掩不住的紧张,总觉得主子孤身入湛王府犹如入龙潭虎穴,搅得他心中不安宁。他的衣袖忽然被人扯了扯,回头便见南宫阳坐在马车外,问他道:“湛王殿下真的只是玉体抱恙但并无大碍?” 南宫阳自从出了皇宫后整个人奇奇怪怪的,关于萧月白的事她都问了百八十遍了。 段长青心里担忧自家主子,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了,推开她的手道:“他若是有大碍,南宫大夫不会要悬壶济世,去博湛王的青睐吧?那今日倒是机会不错,毕竟皇后娘娘也在府上,天下谁人不知湛王殿下是皇后娘娘心头至宝,你若能医治湛王的病,普天之下想要什么赏赐,只要你能说得出。” 段长青话里满是冷嘲热讽,南宫阳难得没同他争吵,眸色沉了沉,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段长青斜视看她,想问什么怎么可能时,余光瞥见一道人影从王府围墙翻了出来。他本能转身,按在佩剑上的手指一推,长剑离鞘,段长青却看清了来人——今日要入宫特意打扮过的萧倦,此刻却着了一身月白布衫,重点是,这身衣裳穿在他身上哪儿哪儿都短了一截,活像个刚从鱼塘里摸鱼回来的模样。 段长青一愣,便见萧倦闪身进了马车。 “殿下……”段长青忙收剑跳上马车入内,脱口道,“您这是……在湛王府被打劫了?” 南宫阳也吃了一惊,本是要进马车内问问里头情况,却听前面传来一阵骚动,接着一众人涌上去,簇拥着一名华服男子出来。 今日来湛王府的有周后和……太子? 南宫阳跳下马车快步走去。 这厢,段长青见萧倦上了马车便开始脱衣服,眸华也未抬,只道:“把你衣服脱了。” “啊?”段长青稍愣后,忙点头,“是。” 他三两下脱了衣服便见萧倦捡起来往自己身上套,好在今日他主仆二人出门时都没穿朝制服,段长青因着要陪同入宫,衣服虽比不得萧倦那身锦缎,也不算太差。 萧倦穿得极快,宋知昀还在里头,他得再进去! 段长青一肚子的疑问也不知从哪里开始问,见萧倦穿了他的衣服,他的手很顺然就伸向主子换下来那身衣裳,却不想他指尖尚未触及那抹月白就被人摁住了手。 萧倦言语素淡,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命令,道:“不许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04 02:11:03~2020-01-04 17:1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4个;说书人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大约是学你 不许穿?! 段长青:“……” 那他穿什么? 不等他开口问,萧倦取了一侧的环佩挂上,起身便利落跳了下去。 “殿下……”段长青本能拾了长剑要跟出去,蓦地又想到自己此刻只剩下一身亵衣亵裤,外头又是湛王府门口……没的叫人给打远了吧。 这若是被人认出他乃□□的人,脸可丢大了。 “殿下,殿下!”他压低声音叫了两声,那人似乎走得很急,完全没理会他。 段长青的目光落在车内萧倦换下那一身衣服上,心道他之前不应该看不起这身衣服的,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一身衣服啊!纵然穿上活像个摸鱼插秧的,起码还是能走出去的啊! 段长青有些苦恼瘫坐在马车内,现在这叫什么事? …… 太子甫一出王府大门众人便发觉主子心情不好,不,应该说是极差。一众贴身伺候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只得小心伺候扶他上轿。 帘子一落,贴身內侍便挥手示意仪仗回宫。 东宫卫率紧随轿撵而行。 南宫阳小跑着正要追上前头仪仗,突然身后脚步骤然追至,她的肩头一重,整个人往后被拖了过去。她本能反手挥打过去,却发现来人不是段长青,而是萧倦那副清隽冷秀的面容。 南宫阳略怔。 萧倦的目光自远去仪仗收回,开口道:“你要行刺太子?” 南宫阳的脸色大变,挣扎着从他手下逃脱,插着腰道:“你别胡说!我只是想问问……” 萧倦睨着她道:“这般冒失上前,东宫卫率不会给你解释的机会,你方才若再多往前一步,怕此时已血溅此地了。” 南宫阳有些忌惮退了半步。 萧倦道了句“回去”便转身要走。 南宫阳冲着他喊:“你答应带我面见太子的!” “不是今日。”他头也不回。 湛王离奇卧病,太子盛怒而出,再加上意外出现在王府的宋知昀……萧倦心头一时间理不清这些乱糟糟的事,他只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带宋知昀离开湛王府。 王府门口的守卫本想拦住他,却在看清萧倦的脸时,忙都恭敬退开行礼:“秦王殿下!” 待他直穿而入,那两个侍卫方想起什么,面面相觑。 不对啊!秦王殿下之前不是已经进去了吗? 何时出来的? 是他们失忆了吗? …… 宋知昀简直是被沈勋强行给拖去竹苑东暖阁的,途中她多次挣扎了下都没能从沈勋手下逃走。 周后进去便急着绕过屏风去看萧月白,一阵推推搡搡,宋知昀说不清为何她就站在了萧月白床前……有点远却也不太远的地方,反正很是尴尬,弄得她只好往旁边挪了挪,试图将自己隐入帷幔阴影中。 萧月白原是蹙眉坐在床上,突然见周后进来,抬眸时脸上已染了笑,道:“母后这番梳洗竟这般仔细?儿臣这又不是父皇殿里,您便是不打扮也是极好看的。” 周后不理会他的玩笑话,近前便问:“为何跟你皇兄吵起来?” 他避重就轻道:“无事,不过争辩几句。”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了宋知昀身上,打量着她这一身完全不合身又陌生的衣裳不由得蹙了蹙眉。 宋知昀回眸时就发现萧月白正看着自己,她心中喟叹一声,也不躲了,有点尬地抬手嫌了帷幔走出来。 周后回头瞧了眼,略有不快道:“虽是你请来的客人,也不至于要将你的衣服借与他穿,成何体统?” 夏眠儿相交的双手不自觉握紧。 宋知昀内心更是一阵MMP,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却不想,床上之人笑了笑,顺着周后的话道:“母后所言极是,此事是儿臣考虑不周。” 宋知昀:“……” 萧月白又道:“母后出来得久了,该回宫了,儿臣同宋先生还有些公事要谈。眠儿,送送母后。” 周后内心有些不快,但也知她这个儿子说一不二,便也只好作罢,道:“罢了,你早些休息,母后改日再来看你。” 一屋子人跪下恭送周后出去。 沈勋出去时还被萧月白叫过去交代了几句。 内室只剩下宋知昀一人尴尬站着,她狐疑打量着萧月白,总觉得他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诡计。 终于,萧月白直声问道:“谁的衣服?” 宋知昀默了默,道:“殿下您的。” 萧月白冷笑一声,睨着她道:“本王是身体抱恙不是瞎了。” 宋知昀死猪不怕开水烫,道:“我忘了。” 说着,外头传来叩门声,接着沈勋道:“殿下,秦王殿下前来探望。” 哦,他那大侄儿…… 萧月白见宋知昀本能回头看了眼,他的眸子微缩,缓声道:“就说本王此刻不太方便,让他在外稍后片刻。” 宋知昀回眸时,见萧月白正蹙眉睨着自己看,眼底一片恍然大悟的味道。她也不躲闪了,干脆道:“看来殿下是后悔刚才帮我说话了。” “倒也未必。”萧月白的语气微凉,倒是听不出喜怒,只缓缓道,“本王的王妃在金陵素有贤德美名,本王可不希望有任何闲言外传。” “那就多谢殿下了。”男人果真都是好面子的,宋知昀朝他作揖,道,“殿下与我也没什么公事要谈,我就不打扰殿下养病了,望殿下早日康复,告辞。” 她转身要走,却听身后之人道:“你当真要穿成这样出去?” 宋知昀一愣。 外头的门突然开了,一人步入内室,双手捧着一套衣服递给她,道:“公子换一身合身的衣裳吧。” 宋知昀朝来人看了眼,才发现这不就是女扮男装的玉竹吗? 她脱口道:“你怎么也穿起男装来了?” 话一脱口,宋知昀便觉失言,她正想着该如何补救一下,便听萧月白清浅道:“大约是学你。” 宋知昀双手一紧,猛地转身看向床上之人。 萧月白扶着床柱斜靠着,墨色双瞳染着笑意,就那样恣意含笑看着她。宋知昀警觉往后退了退,不可能……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驿站外的河边,他揽住她的腰,轻佻说她的腰软得像个女子…… 是那时候吗? 萧月白仍是看着她,轻笑道:“其实你今日来王府时穿的那身,本王很是喜欢,若本王记得没错的话,那是……月白色的?” 月白色……萧月白?? 妈呀! 她就是随便拣了身衣裳穿的,他想暗示什么? 宋知昀惊慌失措想要逃出去,奈何萧倦的衣服实在太长,她一脚踩出了衣摆惊叫一声直接摔在了地上。 萧月白本能直起身子,玉竹也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去扶人,这时,外头传来沈勋严肃一声“秦王殿下”,紧接着房门被人冲开,男子高大颀长的身影疾步绕了过来。 萧倦见宋知昀只是摔了一跤,紧张得有些铁青的脸色瞬间缓了缓,暗自松了口气。 宋知昀慌张得爬了几次都踩着衣摆没爬起来,她气得就差破口大骂时,忽然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被萧倦单手环腰从地上捞了起来,放在身侧。 她没站稳,额角撞在他手臂上才终于站稳没再摔倒,目光瞥见如松站立的男子,宋知昀的眸色微亮,是萧倦! 说来也奇怪,在看见萧倦的一刹那,之前那种孤军奋战的感觉瞬间就没有了。 萧倦略往前一步,挡住她半侧身体,朝萧月白道:“听闻小皇叔抱恙,我以为是小皇叔有什么事才鲁莽入内,还望小皇叔恕罪。” 沈勋冷着脸欲进来,却见萧月白略抬了抬手,他终于收住了脚步重新带上房门。 萧月白望着萧倦,戏谑笑道:“还以为你演少漓演上瘾了,怎么,这就不演了?”他的目光掠过宋知昀露出的半边脸,见她的神色未见半分诧异,早就知道了? 萧倦抿唇道:“觉得没意思就不演了,不过想来小皇叔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唔……”萧月白撑着额角笑道,“本王做了什么了?” 萧倦道:“那得问小皇叔自己。” 这话就说得有些意味深张了。 宋知昀下意识抬眸看向萧倦,听他又道:“南宫阳就在府外,不若我让她进来给小皇叔看看?” “南宫姑娘啊……”萧月白的目光如渊,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看着宋知昀道,“宋先生把衣服换了吧。” 这衣服穿着的确不方便,再加上萧倦在,宋知昀便也没那么急着走了,便跟随玉竹去了里面的屏风后。 萧倦举步行至床边,细细看了看床上之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得了风寒。 萧月白却突然问:“人见着了吗?” 萧倦蹙眉。 他又道:“本王的王妃。” 宋知昀脱衣服的手顿了顿,立马竖起耳朵去听,恨不能瞬间变成长颈鹿。 萧倦未言。 萧月白言语冷漠道:“若是没见着,便不要见,若是见了,就绕路吧。” 这话虽然不好听,可宋知昀一想到今天在园子里差点撞上周后的事……不得不承认萧月白的要求是对的。 萧倦仍未说话。 萧月白又道:“你也不必因为此事同本王六年不往来,毕竟你我还是叔侄血亲,至于王妃……本王还你一个便是,过几日本王便同父皇去提,让他把云清表妹赐给你。丞相千金同你的身份想来也是极般配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要写男女主角感情升温,包括配角们的感情线需要理一理,宝宝们别说我不走剧情,我可以保证所写的每一处后面都是有用的。明天开始切主线破案剧情了,大家不要离开我,么么哒。 感谢在2020-01-04 17:18:55~2020-01-05 16:1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子喵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那你上不上 衣带卷在指尖,宋知昀却愣了好久了。 秦云清这样的身份正是萧倦想要娶的那种高门女子吧,不夸张地说,放眼整个大周,也没有别的女子地位比秦家千金更高了。 想到此,宋知昀猛地回过神,开始快速换衣服,她应该早早换完就出去等的,不该在这里听这些! 这时,她终于听得萧倦出声道:“若我记得没错,云清姑娘曾是皇后娘娘看中想要许给小皇叔的人。” 什么? 宋知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萧月白“唔”了一声,笑道:“往事而已,本王也不在乎你同眠儿的过往,倦儿又何必在乎。” 宋知昀:“!!”他把女人当成什么了? 扣上最后一颗扣子的宋知昀差点要冲出去骂街了。 宋知昀正抱着萧倦的衣服走出去,听萧月白又道:“莫不是倦儿希望本王把眠儿还给你?” 宋知昀的脚步一滞,几乎本能看向萧倦。 萧倦长身而立,神情未见起伏,启唇道:“皇叔便是愿给,侄儿也不敢接,皇婶乃是天子赐婚,莫说皇叔戏言,便是和离休妻也是不能的。” “哦……”萧月白看了眼宋知昀,笑道,“倦儿是不敢,心里大抵也是想的。” 宋知昀抱着衣服的手臂略微收紧,随即她吐了口气,想有什么不对?一个正常的人偶尔也会想起初恋,想起前任们,何况夏眠儿是萧倦心中毫无过错的白月光。 萧倦未答,只道:“那侄儿不打扰小皇叔休息,听闻府衙那边有事,侄儿正好顺便把宋先生送过去。”他使了个眼色,宋知昀忙跟上他的脚步。 玉竹见他们出去,追了两步,才回头,小声道:“不留宋公子了吗?” 萧月白睨着门口瞧了片刻,略一笑道:“不留了,同在金陵,来日方长。” …… 走出东暖阁院落,宋知昀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抱着衣服急急跟在萧倦身侧,想说点什么,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萧倦却质问道:“你来湛王府做什么?” 宋知昀本来想说她是被骗来的,不过一听他质问她的口气就不想解释了,咬咬牙道:“我初来乍到,想在金陵站稳脚跟,难道还不能导出串串门吗?再说,你能来,我怎么不能来?” “小五。”他的口气沉了。 宋知昀低头看着怀中的衣服,便没好气道:“倒是你,来就来,那样明目张胆私会湛王妃,是怕旁人不知道你俩从前有过婚约吗?” 男子低沉道:“没有。” 宋知昀冷不丁一笑,道:“还没有?你是忘了是谁跟你换衣服把你从皇后娘娘眼皮子底下救出来的吗!” 他猛地往前跨步挡住了宋知昀的去路,她急忙收住脚步才没有撞上去。 宋知昀抬头正要问他干什么,便见萧倦垂眸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和她没有婚约。” 宋知昀:“……” 琥珀色的瞳眸深邃无边,男子的语气严肃:“两家大人的确有意结亲,却未曾言明,更没有下聘。小五,我同她没有婚约。” “那,那……”一时间宋知昀的脑子空白了一片,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舌头打结了半天,她才脱口问他,“那你呢?你心里喜欢她吗?” 萧倦抿唇浅笑,目光依旧望着她,不闪不躲,道:“我以为我是喜欢的,所以当听到她要嫁给别人时很难过。我以为那场婚宴必定会酩酊大醉,可我没有。我以为再见会不知如何面对,我也没有。所以我想,那种感觉其实并不是喜欢。” 他望着呆呆看着他的女子,笑了笑,道:“走吧。” 哦,那走吧。 宋知昀低头跟上他的脚步,心里回想着他刚才的那番话,一肚子的气仿佛渐渐散了。 他们身后,夏眠儿握着锦帕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 当她得知要另嫁他人时她很难过,在家里哭了三天。成婚那天她听着外头热闹声音她在房内喝醉了。时隔多年再见时她的心脏疯狂跳动,在他面前站了许久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不知如何面对…… 她抚上胸口,难受得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八年前东宫和段家出事后,她便难以见他。又两年,太后仙逝,她在城外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到送殡队伍出来。 那日天色灰暗,少年衣着单薄跟在棺椁旁,他定是哭了很久,眼睛是肿的,脸色却苍白胜雪,整个人消瘦得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倒下。她悄悄跟在队伍一侧走,好几次都见他有些踉跄,一众宫人也没有人搀扶。 后来所有人都散去,他独自一人在皇陵久久跪着,谁劝都不起来。她看得出他想哭,却始终没哭出声来。他就一直跪着,直到昏倒在太后墓前。 那天她有很多次机会可以上前,哪怕扶他一把,哪怕劝说一句,可她没有,她只是看着,陪着他伤心,只因她始终谨守着父亲那句话——莫触天子逆鳞。 “王妃?”窈窈取了披风来便见夏眠儿呆立在长廊,目光愣愣望着府门方向,双眼通红,整个人说不出的憔悴,她担忧道,“您怎么了?您别伤心了,皇后娘娘她也只是太过担心殿下才说那些重话的。” 夏眠儿没有说话,她是很伤心,却不是因为周后的话。 耳边回荡着萧倦那些话,她才惶然,是啊,当年他最需要人帮忙安慰的时候她没有出手,如今他最难的时候过去了,锦上添花他是不需要了。 可是,她是真的喜欢他的。 夏眠儿深吸了口气,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窈窈忙应声:“都准备好了。” “那走吧。”她往前走去。 窈窈心中不免有些怨言,皇后娘娘走时特意去王妃房内好一顿数落,一说王妃无所出,又说王妃不关心殿下,还要罚去寺庙给殿下祈福抄经……可没有生下子嗣又不是王妃一个人的责任。 …… 段长青思来想去只好哄着南宫阳帮他去买一身衣服,南宫阳并不认得金陵的路,于是只好让南宫阳驾车,段长青躲在马车内指挥着走了,以至于萧倦和宋知昀走出王府时发现府外空空如也。 宋知昀有些诧异道:“你是一个人走来的?” 萧倦估摸着段长青大约也是因为衣服之事,便道:“走吧。” 宋知昀追上他:“走去府衙?” 来时马车走走停停,可宋知昀也记得府衙虽说不是很远,但也不近。 萧倦负手在前,道:“就当逛逛。” 宋知昀没好意思说来的第一日就被国公夫人拖着逛遍了整个金陵城了,不过比起折回湛王府去借马车的事……还是走走吧。 城中一如昨日热闹,行人摊贩,吆喝声,说笑声…… “想吃什么吗?”萧倦回头问宋知昀时,见她一手夹着衣服,另一手摸着膝盖揉了揉,他瞬间想起之前她在萧月白房内连摔了好几下的事。他止了步子,“膝盖怎么了?” 宋知昀有些无奈道:“得有淤青了,倒霉。” 萧倦前头看了看也不见秦·王府的马车,便走到她面前,半蹲下道:“上来。” 宋知昀有些惊悚看着他道:“你不总说男女授受不亲的吗?” 萧倦的眉头紧拧,硬·邦·邦道:“那你上不上?” 宋知昀想了想,道:“上。” 萧倦还以为她会再扭捏一下,没想到身后影子压过来的一瞬间,后背猛地一沉,那人直接挂了上来。他的脖颈微紧,女子纤细的手臂已经抱住了他。 他心头蓦地一笑,直接站了起来。 其实宋知昀也不是走不动路,就是想到从前这人被她碰到些都要将她推开,今日破天荒说要背她的机会很难得,不要白不要! 一阵风过,头顶落了大片合·欢,还有几朵掉在萧倦头上,宋知昀小心替他拂落。 萧倦低头,地上,两道影子重合紧贴。 萧倦开口道:“日后别去湛王府了。” “你以为我想去?要不是谢必霖想公报私仇我又以为沈勋是你的人我才不会跟着去!”脱口说了出来,宋知昀略微顿了下,随即道,“你也少去为妙!” 他淡淡道:“嗯。” “……” 宋知昀趴在他被上细细看了半天,才道:“你变了。” “变好还是变坏了?” “变老实了。” 萧倦:“……” 她又道:“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是事实,以卵击石不叫勇者,只能说是傻子。你这样挺好的,毕竟以前过得很艰难。” 他失笑道:“比你艰难吗?” “唔……半斤八两吧。” 他笑了,内心释怀得毫无杂念。 宋知昀跟着笑,很奇怪,萧倦装秦少漓装半天,如今马家掉了这件事,二人却谁都没有提。 一辆马车自他们身侧驶过。 车帘微掀,夏眠儿怔怔看着外头两人。 窈窈诧异道:“那不是秦王殿下和宋先生吗?宋先生不是咱们殿下的客人吗?怎么同秦王殿下也很相熟吗?”她又想起什么,忙俯身帮忙落下车帘,声音低了些,“王妃别看了。”不然,又得伤心。 却不想夏眠儿无声笑了笑。 多少年了,她从没见过他笑得这样开心的模样。有点羡慕宋五,她此刻倒真希望她也是个男子,即便无法相守,也能以朋友的身份与他相交。 马车渐远。 那是湛王府的马车,萧倦不会看错的,这个时候里头坐着的自然不会是萧月白。 他徐徐收回目光,萧月白为人看似温和,实则冷漠疏离,但这些年也未曾听说他为难过夏眠儿。 就这样吧,希望她可以过得好。 前头有人策马奔过,但很快,那马驹被人勒停,马背上的人回过头来,仿佛以为自己是认错了,见真是宋知昀后,杨捕头立马翻身下马道:“我正要往湛王府去呢!”他又看清背她的人,诧异道,“秦公子?” 萧倦“唔”了一声。 宋知昀看着杨捕头身上背着的属于她的工具箱,又见他空手拉着马缰另外带着一匹马,便蹙眉问:“陈大人找我?” “谢大人找你。” 宋知昀一阵惊悚,便听杨捕头道:“城外发现了尸体,谢大人已带人前去,我们也得去。” 第53章 河边的女尸 两匹马一前一后很快出了城门,路两旁幽幽绿色迅速往后退去,风里卷着一股燥热。 宋知昀坐在萧倦身后毫不客气环着他的腰,心里却想,按理说这种案子是不需要谢必霖亲自出马的,毕竟他手下能使唤的人那么多,还有陈楚南这个二把手可用,可他还是亲自去了。 宋知昀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虽然谢必霖以为宋知昀背后有萧月白撑腰,但所有在规矩内的为难,即便最后传去萧月白耳朵里,恐怕也不好为宋知昀来出头,看来为他那大外甥报仇他也算是绞尽脑汁了。 想必她若是做错点什么就会被他揪住不放,最后小事变大,大事变成重罪……不得不说,谢必霖为了整她还是挺狠的。 尸体是在城外一条小河里发现的,现场已让官兵们封锁起来。 宋知昀远远就见河边一片空地上简单打了个遮阳的地方,谢必霖端坐在遮阳布下,一手握着折扇,一手端着茶盏,悠哉得倒像是来郊游的。 萧倦勒停马驹,率先跳了下去。宋知昀将手里的衣服紧紧塞在马鞍上,这才打算跳下去时,却见萧倦依旧站在下面,朝她伸手,道:“下来。” 宋知昀就着他的手臂总算顺利下了马,却见萧倦又背过身蹲了下去。宋知昀吃了一惊,正想着这么多人不太好时,只觉手臂一紧,她整个人被拉过去跌到了他背上。 “喂,现在这……”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倦再次背了起来。 谢必霖自然也听到了马蹄声,他徐徐撇过头闻声看去,见前头的马背上之人果真是杨捕头,他再看宋知昀,发现她还让人给背了过来。 案发重地,来办公事还这样……简直找死!他还以为能同湛王相交,此人胸中必有点墨水,眼下看来…… 谢必霖的目光沉了沉,口气不善道:“来人。” “大人。”身侧捕快忙走了过来。 谢必霖冷冷道:“把宋五给本官叫过来,问问他是不是还得让本官差人给他布置了轿撵他才能来做事?区区一个仵作竟还需雇个挑夫来背他!” 捕快得令过去了。 谢必霖斜眼看着那边,只见捕快过去说了两句,宋五非但没从那人背上下来,反而是被背着径直朝尸体方向去了,而那捕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没再跟上去训人。 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 就算宋五背后有湛王撑腰,藐视上级的罪名就算是告去御前宋五也是没理的。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了身侧的矮桌上,谢必霖气势汹汹朝那边走去,几个捕快见此忙跟了上去。 “宋五!” 一声怒吼自宋知昀身后传来,她揉了揉耳朵。 身后脚步近了,谢必霖的声音高了几分,道:“身为仵作你竟然这般藐视本官?还把闲杂人等带来重案现场!来人,把他给本官拿下,把这不相干的挑夫丢出去!” 杨捕头吃了一惊,忙道:“谢大人,这位可是秦……” 他一句“秦小公子”还没说出口,便见萧倦背着宋知昀转过身去,直视着谢必霖,微凉道:“谢大人好大的官威。” 谢必霖终于看清面前的人,他瞬间脸色大变,眼看着捕快们要上前拿人,忙伸手阻止道:“住手!快住手!”众人不明所以,谢必霖已几步上前,跪下行礼道,“下官见过秦王殿下!” 一众官兵一听是秦王忙跟着下跪。 只剩杨捕头呆呆站在一侧有些回不过神来,这不是秦小公子吗?何时变成太孙秦王了?看小五的模样她知道?? 萧倦也没叫起,只问:“本王听闻出了命案,不能来看上一看?” 谢必霖不敢抬头,只好道:“自然能。” 萧倦点点头,又道:“宋先生是为本王受的伤,本王自愿当这挑夫不行?” 谢必霖脸色灰白,连连点头道:“自然……行。” 果然官大一级压死人啊,看着谢必霖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宋知昀很是解气。虽然之前对着沈勋他也不敢太放肆,但到底不比直面着重量级的人物来的忌惮。 不过,这挑夫……怎么听着那么别扭。若萧倦是挑夫,那她是什么? 被挑着的……东西吗? 宋知昀拍了拍萧倦的后背,低声道:“差不多可以了,放我下来吧。” 他不放,盯着谢必霖道:“尸体呢?谢大人带路吧。” 谢必霖如释重负从地上爬起来,随即反应过来叫他带路后,他的神色微变,小心翼翼朝萧倦道:“天气炎热,尸体在水里浸泡多日……殿下玉体金贵,还是别过去了。”他顿了下,忙道,“哦,宋先生若是腿脚不便,下官找人背他过去!” 他朝身侧的捕快使了个眼色,捕快忙上前要从萧倦背上接人。 萧倦侧身避开,神情极为不悦。 谢必霖见此,咬咬牙,豁出去道:“要不,下官亲自来?” 谢必霖内心强压着“区区一个仵作也配叫他背”这样的想法,内心万分不愿可面上还得微笑讨好上前去背人。 殊不知萧倦往后退了退,冷睨着他道:“谢大人恐怕不配碰她。” 不,不配碰她? 这话什么意思? 谢必霖两眼发直,脑子“嗡嗡”叫着,这位看着毫不起眼的小小仵作,一个从乡野县城来的小子,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的掌心有汗渗出,他那个荒唐外甥到底惹上了什么人?? “谢大人。”萧倦提醒他,道,“大人是不愿为本王带路吗?” 他哪敢啊! 谢必霖躬身道:“殿下这边请。” 他疾步走在前面,暗暗一抹,满额的汗,也不知究竟是热还是给吓的。 宋知昀趴在萧倦身上,小声道:“这样好吗?” 他应了,又道:“他日后便不敢为难你。” 她知道,可她更清楚这些年他在金陵应该处处低调,尽量不得罪人的,今天全是为她撑腰。她心里有些担心:“刚还夸你老实点好,你这样……” “胳膊的确拧不过大腿。”他轻易打断她的话,笑道,“现在我是大腿他谢必霖才是胳膊,你怕什么?” “我怕太子为难你。” 萧倦稍愣,随即又笑道:“我什么都没有,他不屑为难我。” 空气里已有阵阵恶臭传来,之前是不顺风,眼下靠近尸体便是再也掩饰不住腐烂味了。 谢必霖捏着鼻子都打了好几个恶心了,之前打捞尸体的捕快全都吐过一轮了,他远远站着都未曾靠近十丈以内,连椅子都摆在上风处很远的地方。 宋知昀明显感觉到萧倦的呼吸一窒,她干脆在他腰间用力掐了一把,他吃痛弯了腰,宋知昀顺势从他背上下来,不待他开口,便推他一把,道:“在这等着吧。” 这种腐臭味寻常人没人能忍受得了的,别说萧倦这样的公子哥。 杨捕头也快吐了。 她从杨捕头手里接过箱子,打开戴上口罩和手套后,快步走上前去。 一众官兵见她过去,忙退远了。 谢必霖几乎是想要逃了,可见萧倦还站着,他又不敢退得比太孙更远,只好捂住口鼻生无可恋地站着,直到憋气憋得面红耳赤,才稍稍呼吸一点点空气。 其实之前打捞尸体的人早就禀报过,尸体身上并未发现伤痕,如今又是夏季,基本可以断定是不慎溺亡的。这种案子根本不需要查,是谢必霖故意叫宋知昀来恶心她的,可现在他自然不好当着太孙的面突然说这案子不必查了,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面前的尸体被一张草席胡乱裹着。 宋知昀半蹲下,毫不犹豫将草席掀开,没了遮挡,又一阵恶臭散开。 呕呕呕—— 离得近的两个官兵立马吐了。 哈欠效应,大家开始跟着吐。 宋知昀本能朝萧倦看了眼,他的脸色略白,却在见她抬眸时,勉强冲她一笑。她也笑了笑,目光重新回到死者身上。 死者女性,看这腐烂程度,至少在水里泡了七八日了,依穿着来看,年纪不大,目测应该在十五至十八之间。 谢必霖见她仔仔细细,前前后后查看了半天竟然也没有吐,起初以为她是屏着呼吸,知道自己试了试后终于断定不是。 可宋知昀能忍,他快忍不了了,于是终于捏着鼻子问:“可看出怎么死的了吗?” “目测没有致命外伤。”宋知昀认真检查着,死者发髻已全散,不见珠翠,耳环虽掉了一只,另一只倒是还在,推测发髻上的首饰应该是掉在了河里。宋知昀接着道,“首饰在,便不是抢劫杀人,估计是溺水而亡。” 谢必霖松了口气,道:“那边不必查了。”他朝萧倦道,“请殿下移步,剩下的事下官会处理的。” 宋知昀未起身,突然问:“近日城中可有人报失踪案?” 谢必霖一愣,随即摇头道:“不曾。” 她摸着下巴道:“奇怪。” 萧倦略往前一步问:“哪里奇怪?” “你看这衣服……”宋知昀身后捏了捏,宋知卿对衣服料子很有研究,她在宋府时时常听她炫耀。宋知昀收回思绪,道,“这是云雾绡,轻薄如纱,一般农家姑娘不会买这种料子做衣服,毕竟干活时不太方便。能穿得起这种衣服的姑娘最差也得是小户千金,该是住在金陵城中,有人伺候,不必自个儿动手洗衣,按理说不可能会淹死,更不可能淹死失踪多日也无人报案。” 杨捕头开口道:“这倒是未必,姑娘爱美,难得花钱买上一两身平日不常穿的衣裳并不稀奇,所以死者也可能家住城外村野。至于为何穿上这身衣服……也许她是走亲戚途中发生意外,家里人以为她在亲戚家中,亲戚以为她未去,便无人报案。” 宋知昀想了想,摇头道:“不,这位姑娘住在金陵城,你们看。” 萧倦和杨捕头闻言都往前走了两步。 谢必霖强忍住恶心,瓮声瓮气道:“你只管说便是,殿下……殿下莫污了您的眼。” 女子纤长手指挑开死者对襟衣衫,指着贴在肌肤上的一物道:“这是合·欢花,我刚才四下看过了,这里附近没有合·欢树,可我记得金陵城中有。” 谢必霖咬牙道:“此河同城中河流相通,你所说的什么花必是从城中漂出来的,这又能说明什么?” 萧倦幽幽道:“城中合·欢应不在河边。” 宋知昀点头道:“不错,所以死者应该是在城中被杀,然后抛尸河中,尸体顺着水流漂到了这里。”她抬眸看向谢必霖,道,“是谋杀。” 第54章 他的狗儿子 谢必霖一听是谋杀心中便很是不悦,毕竟一个从小地方来的念轻仵作的话算得了什么?又碍于萧倦在此,不好当场反驳,打算随口应承下,等回府衙就随便结案算了。 却不想宋知昀徐徐站了起来,却仍是没走,依旧盯着尸体看了半天,道:“一个住在金陵城中,出身不差的小姐,为何会失踪多日无人报案呢?” 杨捕头道:“可惜尸身腐烂,也瞧不出她曾经容貌如何,无法找画师画了画像去寻人。” 说着,他想到了之前在平城时宋知昀将“牡丹”的头骨容貌回复的事,不过这里毕竟是金陵城,现场的人也不是陈楚南,杨捕头正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些话说出来时,听萧倦的声音传来:“把尸体身上的耳环取来。” 他身侧的捕快愣了下,万分不愿却见谢必霖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年轻捕快一手捏着鼻子,双腿有些打颤正要蹲下去,却见宋知昀小心取下了耳环,又从箱子里取了一块麻布包着才递给了他。 年轻捕快简直感激涕零,说了句“多谢”,这才折身走到萧倦面前。 萧倦伸手正要接,谢必霖几乎是扑过去将耳环连同麻布一并拿在了手里,忍着恶心道:“殿下无须亲自动手,还是下官代劳。” 此刻,谢必霖内心哀嚎不止,他究竟为什么要特意把宋五叫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结果跟来了这尊大佛,最后也不知究竟是来整宋五还是整了他自个儿。 萧倦并未理会谢必霖变化万千的脸色,细细看了眼,浅声道:“金陵城中所有金店打造的首饰都会刻有标记,这只耳环坠子的碧玉通透无比,价格不菲,这种高端首饰出售基本都会有记录,谢大人只要着人去问问就能知晓死者身份。” “殿下英明!”谢必霖的话一出,脸色又变了变。 萧倦温和笑道:“谢大人别忙着奉承本王,本王知晓大人心中其实早就有了定论,不过是碍于本王在场,不好抢本王风头罢了。” 根本不想细查的谢必霖被说得骑虎难下,最后只能吩咐人赶紧回城去查,又命人把尸体抬回府衙去。 都安排完,谢必霖才又恭顺劝道:“此地污秽,请殿下回城。” 顺便还贡献了自己的马车,宋知昀见他邀请萧倦上马车时的表情,估计都快气得哭出来了。 萧倦点了头,招呼宋知昀一起走。 杨捕头跟了上来,道:“那些兄弟们没一个愿上手的,谢大人便要我回城去把陈大人从平城带来的弟兄们带来抬尸体,我得先走,你们……”他顿了顿,大约才反应过来萧倦的身份,忙道,“小五就拜托给殿下了。” 萧倦斜睨不远处的谢必霖一眼,点头道:“放心。” 杨捕头翻身上马便疾驰离去。 谢必霖手下的人都来了却还要杨捕头回城去叫人来,宋知昀本来心里有些不爽,可见萧倦也没说别的,又想起在现代,新人也得看老员工脸色慢慢熬着,毕竟谢必霖官比陈楚南大,萧倦也不能为了帮他们处处为难谢必霖,于是也只得作罢。 “走吧。”萧倦按住了马车示意宋知昀上去。 宋知昀又想起什么,说了句“等等”,转身跑去之前骑来的马驹边上,踮起脚尖将塞在上面那件萧倦的衣服取下,这才上了马车。 衣服塞得有些皱巴巴的,宋知昀在马车上将衣服叠了半天仍是没眼看,她犹豫着是不是得洗洗再还时,突然发现衣服下摆破了。 宋知昀的眼珠子撑了撑,记忆里她踩到衣摆很多次,也不知道是那一次给踩破的。 “你这衣服很贵吧?”宋知昀感觉她得卖身了……不不不,估计得连续好几个月吃土了。 萧倦看她犹犹豫豫的样子有些想笑,道:“也不是很贵,要不,你补补?” 还有这等好事? 宋知昀立马应下。 回城一路很是顺畅,宋知昀和萧倦径直去了东院。 她请萧倦坐下,又殷勤递给他倒了茶水,这才道:“你等我下,我补完很快的。” 花音不在院子里,宋知昀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将花音那针线盒给找出来,穿针引线倒是很熟练,奈何一下针就歪歪扭扭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不过才裂了一手指长的口,补一补不是分分钟的事吗?而且她画图走线也是一把好手,怎么一缝衣服她的平衡感就跟离家出走了似的! 宋知昀拆了两遍,手指头扎了无数次,简直缝得满头大汗,花音那丫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萧倦轻轻用杯盖拨动着茶叶,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看着面前有些手足无措的人,见她的黛眉又蹙了蹙,他叹了口气,放下杯盏,俯身按住了宋知昀搁在腿上的衣服,道:“别缝了。” 宋知昀刚哀嚎手指又被扎到了,便听萧倦说了这话,只好道:“那我改日缝,一定缝好了还你。” 萧倦仍是望着她,目光深邃,道:“当初在平城就听闻你在闺中颇有贤名,女红做得尤其好。你偶尔拮据时,还曾将绣品拿到外头去卖过。” 传言都可说是假的,可绣品却是实锤。 “……” 宋知昀只好硬着头皮道:“都是花音绣的,我大约是冒领了花音的功劳。” 萧倦“唔”了声,眼底染笑,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阵狗吠声传来。宋知昀回头便见一只毛茸茸的小黑狗从外面冲了进来,它先是朝宋知昀叫,又回头冲外面叫。 若不是这条不是京巴犬,宋知昀差点还以为是王师爷带着狗来了。 “小五!”顾玄礼第一个冲了进来。 接着,段长青、尔风、花音,还有南宫阳全都冲了进来。 段长青一见萧倦就急着问:“殿下没事吧?” 宋知昀问了才知,段长青和南宫阳买了衣服回来在湛王府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后来问了王府侍卫得知她与萧倦早就离开,他们便赶来府衙,结果发现人也没在府衙。 花音也急了,众人寻去国公府。 顾玄礼也急了,便在国公府带了一群人出门找。 “没白疼你!”顾玄礼得意将地上的小黑狗抱了起来,用额头蹭了蹭小狗头,冲宋知昀道,“它特别聪明,寻味追踪,我才教了三天它就学会了,刚好能用上!” 段长青脱口道:“起初小公爷说什么寻味追踪,属下以为他瞎说的呢!”他又检查着萧倦,松了口气道,“殿下没事就好。” 顾玄礼大步走到宋知昀面前,将小黑狗送至她面前,道:“来,小五,认识下,我儿子小只。” 宋知昀:“……”你是认真的? “公子!”尔风快步挤上前,拉住他的衣袖道,“不可胡言!” 顾玄礼板着脸道:“你怎么也和我娘一样,我儿子怎么了?”他看着宋知昀,道,“儿子很正常啊,小五是吧?那时我们在……” “Shut up!” 宋知昀突然大吼一声。 所有人都奇怪看向她,顾玄礼果然噎住没再往下说。 宋知昀狠狠瞪他一眼,快速走了出去。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宋知昀刚才到底说了什么,便见顾玄礼仿佛摊上了大事般灰头土脸跟了出去。 走得远了,宋知昀才停下了脚步。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捂顾玄礼的嘴不合适,她也不会用这招了。 顾玄礼见她脸上无笑,有些忐忑问:“怎,怎么了?” 宋知昀严肃道:“什么怎么了?以前是以前,可现在不一样了,你养狗也没问题,但你把狗称为儿子就不行。你现在是国公府的小公爷,你有身份有地位,你尚未娶妻生子就先养个狗儿子算怎么回事?” 顾玄礼被训了一番,望着她呆呆道:“可你以前也没结婚生子,你还摸着我的头说我是你的儿子呢……” 宋知昀一噎,瞧着他无辜的眼睛心就软了,口气也缓和一些,道:“毕竟时代不一样,以前还男女平等呢,你看现在在这里,男女是平等的吗?你可以随便上街,可以逛青楼喝花酒,可以考科举入朝为官,你看我能吗?” 顾玄礼瞬间变了脸色,挺了挺胸膛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带你去做!” 宋知昀失笑,摸了摸小黑狗的头,道:“你以后慢慢会懂的。” 顾玄礼迟疑了下,小心翼翼问:“那它能叫小只吗?” 小只就小只吧。 “那你抱抱它,它很乖。” 抱抱就抱抱吧。 小只被塞进了宋知昀怀里,她抱着揉了揉小只柔顺的毛。小只像是同她早就相熟,哼哼唧唧一番,凑上前不断舔她。 段长青远远看着顾玄礼,忍不住道:“殿下,这小公爷管一条狗叫儿子,怕是脑子有病吧?” 萧倦的目光如渊,抿着唇没说话,怕狗的顾玄礼突然养起了狗儿子……看着他对宋知昀言听计从的样子,这样的关系明显超过了融洽的定义…… 尔风的脸色难看,他悄悄看了看花音和南宫阳。 南宫阳蹙眉道:“你看我干什么,这病我治不了。” 尔风:“……” 宋知昀被小只舔得发痒想笑,回眸便见谢必霖带人气势汹汹来了,她忙收住了笑容。 顾玄礼见她的脸色变了,本能转身看去。 谢必霖是听闻萧倦仍在府衙,便只好亲自过来,不想前头那转过身来的人是……金陵城飞扬跋扈谁都不敢招惹的英国公府的小公爷! 他吃了一惊:“这不是顾小公爷吗?” 宋知昀在顾玄礼身后小声提醒着:“是府尹谢必霖谢大人。” 顾玄礼忙笑了笑,快步上前握住了谢必霖的手,认真又特别官方道:“原来是谢大人啊,我家小五日后在谢大人手底办事,还望大人多多提携照顾!” 宋知昀:“……”这一套拜托人的功夫看来他从前学了不少。 谢必霖猝不及防被拉住了手,抽也抽不得,只好赔笑着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他越过顾玄礼的肩膀看着后面干笑的宋知昀,心想,这到底是个什么背景的小子? “谢大人来是有事?”萧倦负手从房内走了出来。 谢必霖这才正乐色,朝他行了礼,开口道:“那耳环出自城中的周记金铺,前往查证的人回来了,老板说是去岁三月卖给了城北蔡府的蔡夫人,说是要送给家里大姑娘当做及笄礼的。” 宋知昀一听死者身份查到了,将小只给了顾玄礼便上前道:“既如此,那找人去问问,自家姑娘失踪多日不报案,我看这蔡府的人就有很大的问题!” 谢必霖很不悦一个小小仵作也敢插嘴,但见萧倦和顾玄礼都未说话,便忍了。 他有些为难道:“殿下有所不知,蔡府主君乃是东宫左谕德蔡国良蔡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05 20:18:40~2020-01-07 17:4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7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东宫左谕德 谢必霖有些为难道:“殿下有所不知,蔡府主君乃是东宫左谕德蔡国良蔡大人。”他顿了顿,又道,“下官若派人前往问话,难免有些不妥。虽说耳环是卖给了蔡夫人不错,但那具女尸也未必真的就是蔡家小姐,万一弄错了……” 原来有来头。 萧倦轻笑道:“谢大人该不会想让本王去吧?” 宋知昀狠狠冲他使眼色,和东宫扯上关系萧倦绝不能卷入。 不想,谢必霖连连道:“不敢不敢,下官只是觉得此案若派几个捕快上门未免有些轻视蔡大人,而下官同蔡大人多少有些交情,大约也不妥,便想请示殿下,不若让陈大人前去?毕竟陈大人初来乍到的身份不那么尴尬。” 说半天原来是想甩锅了。 那蔡国良明着是东宫的人,谢必霖暗里站队太子,自然不好当面扛上。 萧倦淡淡道:“陈大人是你手下府丞,谢大人自己手底的人如何用这等公事不必来请示本王,本王也不是主办官员,免得叫人误会。” 一番话,说得谢必霖脸色变了变,他有些惊慌道:“下官不敢,下官谨遵殿下教诲。那……下官先行告退。” 见萧倦点了头,谢必霖如释重负出了院子。 他刚走,杨捕头便来了,说是尸体已经运回府衙。宋知昀忙收拾了下就匆匆跟着杨捕头过去,毕竟之前只是粗略检查,溺水而亡也不过是她的猜测。 顾玄礼也带着小只跟了上去。 段长青见萧倦依旧站着没动,小声叫他:“殿下?” 萧倦回神,却是扭头看向安静站在后面的花音,开口道:“同我说说你家公子的事吧。” 花音下意识抬眸,清亮瞳眸里闪过一丝惊诧。 …… 尸体被临时停放在府衙后面收拾出来的库房内,守在门外的两人站得有些远,还用棉花塞着鼻子,见宋知昀等人进去,不免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杨捕头抱怨说陈楚南从昨晚开始就获了一堆文件,直到被派去蔡府之前还在整理文件。 “那谢大人分明是让我们大人干着师爷的活,摆明了要打压我们大人!”杨捕头很是愤愤,又道,“此案牵扯上了左谕德大人,谢大人便先抽身,日后若有事便是我们大人之过,他倒是会做人!我们大人也是老实,听了此事,二话不说便出门了,听说匆忙得连官袍都没穿。” 宋知昀又前前后后检查了半天,听到此,便认真道:“那可未必。案件牵涉越广,陈大人翻身的机会也越大,我还嫌正四品的左谕德官职不够大呢!” 杨捕头脸色微变,提醒道:“小五,可别乱说。”他见宋知昀的眉心紧拧,忙问,“怎么了?” 宋知昀重新用白布盖住了尸体,面色凝重道:“她生前被人……”很多词在脑中闪过,最后宋知昀委婉道,“冒犯过。” 官府千金被人冒犯且杀死,蔡大人得知应该得原地爆炸了吧。 小只大约还在受训中,在尸体周围不停地打转,不停地嗅,它时不时还回头看看顾玄礼,顾玄礼打气似的鼓励它,小家伙摇头摆尾似乎工作得更卖力了。 宋知昀有点想笑,不过很快收了思绪,道:“我彻底检查了一遍,表面无明显致命伤,连针孔也没有,所以要判断到底是不是溺水而亡,需要解剖。”她见杨捕头张了张嘴,她抢先道,“我知道,死者若真是左谕德大人的千金,便不能随意解剖。”她倒是无所谓,但也知道不能给陈楚南带来更大的麻烦。 杨捕头松了口气,道:“那我们等大人回来再说?” “不等了。”宋知昀脱下手套和口罩,往一侧一丢,跨步出去道,“我们也去蔡府走一趟。” …… 陈楚南是和平城带来的人一起出的门,大家都不熟悉路,绕了远路,以至于他刚到蔡府门口宋知昀和杨捕头等人也到了。 蔡府家丁听了来意,立马入内禀报,不多时蔡府管家匆匆而来,将陈楚南一行人迎了进去。 厅内,一名年近四十的男子正坐着饮茶,另一名约莫二十的青年站在一侧同他说着什么,他见陈楚南穿过院落过去,笑着站了起来。 “陈大人。” 陈楚南忙朝他行礼道:“下官见过大人。” “快请起。”蔡国良热情扶了陈楚南一把,道,“一别已是六年,早听闻你被调回金陵了,只是这几日公务繁忙,没来得及打个招呼。” 陈楚南忙道:“该是下官来拜见大人,下官惭愧。” 宋知昀有些吃惊,熟人啊?怪不得他一听说这个案子就急匆匆地来了。 她朝杨捕头看了眼,他的脸色应该也不知道。 蔡国良转身叫身后的青年上前,介绍道:“犬子宇轩。宇轩,这位便是我常跟你提的陈叔叔,快见过你陈叔叔。” 蔡宇轩恭敬道:“小侄见过陈叔叔。” “不必多礼。”陈楚南笑了笑,“贤侄都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 蔡国良应声道:“是啊,想当年你我同考殿试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明年犬子都要参加殿试了。比我这个当爹的可强多了,当年我参加会试时都三十好几了,宇轩都十一岁了,幸亏夫人把后院看护得好,才让我没有后顾之忧。你再看看他,明年殿试不过十九,年初才新婚,家里还不需要牵挂,可全心全意读书。对了,上次会试,他得了第七名!”言语里满满全是骄傲。 宋知昀刚进门时见蔡国良一身墨青长袍,一脸严肃,寡言少语的模样,没想到见了同窗话竟这样多。 看来无论是哪个朝代,同窗情谊大抵都是不一样的。 陈楚南又是一番恭喜,府上丫鬟来上了茶,二人也终于客套完。 陈楚南的手指转动着杯盏片刻,才道:“不瞒大人说,今日下官是为公事而来。” 蔡国良蹙眉道:“公事?可东宫与广陵府衙向来没什么公务交接……究竟所谓何事?” 陈楚南朝杨捕头看了一眼,杨捕头摊开掌心,那枚耳环静静躺在掌心里。明显看到蔡宇轩的神色微变,却听蔡国良道:“这是何意?” 陈楚南径直道:“今日城外河里发现了一具女尸,这枚耳环便是女尸身上取下的,下官查过,这是周记金铺打造的,根据他们的记录,当时是尊夫人买走,说要送给府上大姑娘做及笄礼的。” 蔡国良用杯盖扣了扣茶叶,开口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前阵子府上进过贼,说是少了些首饰,具体少了什么因是夫人在管,我便没有过问,兴许是那时被偷走的,因为丢失财物数目不大,便没有报官。”他朝蔡宇轩道,“宇轩,你拿了这耳环去问问你母亲,看看是不是她送给你大妹妹的及笄礼。” 蔡宇轩道了声“是”,便小心翼翼接了杨捕头手里的耳环出去了。 蔡国良看着陈楚南凝重的神色,笑道:“多谢贤弟亲自来告知,不过你放心,我家闺女此刻正在府上呢。” “是吗?”陈楚南松了口气,他起了身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先走了,还需回去处理此案。下官告退。”陈楚南朝蔡国良施礼。 蔡国良本想拦着,但陈楚南的动作极快,他便叹了口气道:“你还和从前一样,私下不必如此多礼,既是有公务在身,我也不便留你,待你得空,咱们再好好叙旧。” 陈楚南笑道:“好。” 宋知昀见陈楚南要走,忙上前道:“大人,那耳环……”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听陈楚南重重咳嗽一声,宋知昀微愣,但也识趣地没有继续往下说。 刚跨出蔡府大门,宋知昀便压低声音道:“大人,蔡大人撒谎了。他看到那耳环时最先反应是让蔡公子拿去给蔡夫人看,既然东西是蔡大姑娘的,何不直接给大姑娘看?” 陈楚南的步子略缓。 宋知昀毫不客气直言道:“除非,蔡大人早就知道大姑娘不在府上了。”很多时候人的本能会很容易暴露原本想刻意隐瞒的东西。 “本官知道。” 宋知昀更不解了,又道:“还有那耳环是证物,大人就这样留在蔡府真的好吗?” 陈楚南没有回答,只朝杨捕头道,“你带人在外小心监视蔡府,有任何异常速来禀报。” 杨捕头应了。 宋知昀跟着陈楚南下了台阶,见他没有要上马车的意思,便只能跟上他的步子往前走去。因着没有着官袍,走在路上也不必怕麻烦。 走了一段,陈楚南忽而道:“因入学晚,资质平平,故而在同期考生里,他算是年长的了,可他是个比常人都要努力更多的人,本官时常见他房内的灯通宵亮着,他说笨鸟先飞嘛。”陈楚南叹了口气道,“他是个老实人,不会官场上那套圆滑的东西,否则何以在金陵为官八年至今都还只是个正四品的左谕德?” 宋知昀一针见血道:“努力的人并不代表他不会犯法。” 陈楚南缄默片刻,终是道:“你说的对,本官不该感情用事。” 宋知昀想了想,又道:“蔡大姑娘失踪,整个蔡府的人必定都知晓,恐怕不单单是蔡大人一人知情。” 陈楚南不语。 宋知昀跟随在侧又走了几步,隐隐闻到空气里漂浮的香气,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闻到过。 她细细想了想,对了,那日街上遇到迎亲队伍和送葬队伍吵架时她闻到过! 作者有话要说:本案比较大,牵扯比较多,容我慢慢道来……能跟到这里的宝宝们都是真爱了,本章下面留言正分过五字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感谢在2020-01-07 17:49:54~2020-01-08 16:4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4个;弦音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你到底是谁 宋知昀站住了步子环顾四周,前头不远处有家店铺,牌匾古典大气,上面印着烫金大字——脂华斋。 她本能往前走了几步,空气里的香气越来越浓,她想起刚来金陵那日,国公夫人带着她逛了一大圈,曾跟她提过金陵有家特别有名的脂粉铺,还说要带她去买,不过碍于她如今女扮男装也用不上这些,宋知昀便委婉拒绝了。 当时国公夫人还觉得特别可惜,只因她说哪家脂粉铺就在前头不远处。 宋知昀细细想了想,她第一次闻到这香气应该就是那一次,是以才有了后来觉得大街上的味道熟悉。 陈楚南见她怔怔看着前头的脂粉铺,难得笑了笑,道:“无妨,去吧。” 宋知昀知道他是误会了,忙道:“我不是想要买,我是……” “哪有姑娘不爱美的。”陈楚南信步往前而去,一面道,“本官来了金陵还未出过府衙,今日就当陪小五你闲逛了。” 宋知昀知他哪是有闲情逸致陪她逛街,不过是因为蔡国良的事心中烦闷罢了,再加上谢必霖也没好为难他,散散心也是好的。 宋知昀迟疑了下,便迈步跟了上去。 脂华斋门口,客人络绎不绝。 和平城不同的是,金陵闺秀们并非打发丫鬟来买胭脂水粉,她们都喜欢亲自出来选购,有戴了面纱的,也有用团扇遮面的。不过一到店铺内,大家就没那么多拘谨了,面纱也会取下,团扇随意握在了手里,姑娘们相互讨教推荐。 宋知昀在门口便感受到了热闹的气氛,令她不自觉想起以前,警局里女生少,但闲下来她也会和户籍处的女同事坐下来聊各种护肤品和彩妆……女人的话题真是亘古不变啊。 这般想着,宋知昀也不再犹豫了,跟着陈楚南大步进了店铺内。 女眷堆里骤然来了两个异性,刹那间,店铺内尖叫起伏。 姑娘们惊慌失措躲去了一侧的屏风后,丫鬟们怒视着无端闯入的二人,七嘴八舌质问着到底怎么回事。 宋知昀还没回过神来,便见一名小厮匆匆过来,大约是见着陈楚南的打扮,心知也是贵人,不好随意得罪,只好躬身道:“贵人见谅,小店里多为女眷,男子实在不方便入内。您若是想送夫人礼物,请把您想买的东西告知小人,小人替您入店去寻。”他赔笑道,“烦请二位移步吧。” 宋知昀另一只脚还没踏进去呢,就直接给轰出来了,心中实在有些不爽。不过瞥见那群挤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姑娘们,又觉得实在可怜,便只好将踏进去的脚收了回来。 小厮见他们二人识趣,也松了口气,道:“客人若是说不出款式,小人这就去取店内的图册来,请二位在廊下稍坐。” 宋知昀这才见铺子外的廊下摆放着桌椅,还有一壶凉茶,正适合如今时节降暑,看来这脂华斋的老板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 原本宋知昀也不是真的要买胭脂,与陈楚南对视一眼,二人正打算走,没想到那小厮手脚极快,一溜烟的功夫便将图册拿出来了。 “客人留步!”小厮卖力开始介绍道,“您先看看再说,您若不懂,小人定好好给您介绍。” 他说着,将厚厚一本画册放在桌上开始翻页,眉飞色舞道:“您看,这几款都是咱们铺子里的镇店之宝,花颜粉,雪肌膏,远山黛……还有这个最厉害,天香露,只要滴在衣服上几滴便能留香整日,遇水不散,尊夫人走到哪儿都是暗香浮动。女人闻了都羡慕,您闻了定爱不释手。您看,咱们还有各种不同味道的天香露,紫述、荼芜、月支、馝齐、百蕴、九真、沉水、千和……” 小厮滔滔不绝说个不停,陈楚南明显听懵了,估摸着连小厮在说什么都不清楚。 宋知昀不得不说,这小厮推销手段,满分。 “哦,小人这里还有试用的。”小厮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他用蘸棒蘸了些,手在伸向陈楚南时顿了顿,道,“若被尊夫人疑心您在外有人就不好了。”话说着,他朝宋知昀身上甩了甩。 宋知昀:“……” 小厮骄傲道:“这是百濯香,顾名思义,便是用水洗百次,香气都不会散去。” 宋知昀:“……”敢情她得一直香喷喷着是吧? 陈楚南大约觉得听对方讲半天一毛不拔有些说不过去,便无奈道:“那就买一瓶吧。” 小厮两眼发光,道:“好嘞,那么客人,紫述、荼芜、月支、馝齐、百蕴、九真、沉水、千和……振灵、兜末、蘅芜、千步、金蝉,您看要哪种?” “……” 陈楚南一副“饶了我”的表情求救看向宋知昀。 说实话宋知昀也挺震惊的,没想到古代香水种类就已经这般令人咋舌了,并且她也不知道小厮噼里啪啦说出的一连串文雅无比的香味名称到底是什么。在现代她对香水也没什么研究,只肤浅地知道EDP、EDT……并且真要她简单介绍她还什么都说不上来。 宋知昀只好耸耸肩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陈楚南没空去计较为何宋知昀一个姑娘家对这些一窍不通,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忘了小厮口中一连串不同香味的名称,就依稀记得最后一种,无奈之下只好道:“那就金蝉吧。” 小厮的脸色略微有些奇怪,但他很快礼貌笑了笑,忙道:“好的客人,二两银子。” 二两?! 陈楚南摸向荷包的手抖了抖,这可是他半个月的俸禄啊! 宋知昀有些咋舌,果然香水这种奢侈品搁哪儿都贵啊。 不过宋知昀想起来,之前看到的那送葬队伍,听死者母亲的话家里应该不富裕,竟舍得买这样贵的东西吗?她又想到杨捕头的话,觉得姑娘家偶尔忍着肉痛买点不那么实用的奢侈品其实也能理解。 这边,小厮的手都快伸到陈楚南荷包那了,陈楚南握着荷包的手紧了紧,毕竟他每月俸禄还需寄回家上交的,若下个月上交一瓶天香露的话……次月家书上的言语他已经能猜到了。 于是顿了顿,他问:“敢问金蝉香有何功效?” 小厮往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自然是可祛除狐臭。” 怪不得之前小厮听说他选金蝉香时愣了下,陈楚南忙如释重负道:“哦,我家夫人大约不需要,时间不早了,走吧小五。” 他言罢,将荷包往怀里一塞大步就走。 宋知昀忙转身跟上。 “哎……”小厮欲再喊住他们时,门口有马车过来,他犹豫了下,忙转身迎上去,恭敬道,“少东家您回来了?” 宋知昀还未走远,听他叫老板,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小厮上前帮忙掀起车帘,里头伸出的手指葱白修长。很快,一人弯腰出来,玉肤柔肌,长眉红唇,竟是个男人! 宋知昀看到的第一眼便想起了曾经的网红一哥,也不知他唇上是否涂了唇膏,异常诱人,弄得她差点想回去问问色号几何。 陈楚南心疼兜里的二两银子,在前头走得飞快,宋知昀无奈只好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 回到府衙,萧倦已经不在了,顾玄礼听说回去读书了,还特意留了话说明日再来看宋知昀。 这一天宋知昀感觉过得跟打仗似的,匆匆吃了东西就摊到在床上,原本想好好理一理这个案子,却不想身上香气浮动,以至于她被香气弄得都无法集中精神。明明已经换过衣服,想来小厮甩手时有几滴落在了她皮肤上,这持久度果然名不虚传! “姑娘。”床头突然传来花音的声音。 宋知昀这才发现花音还站着没走,她侧脸看她道:“怎么了?”自从她穿了男装后,花音很久没叫她姑娘了。 花音犹豫了下,道:“今日秦王殿下问了很多姑娘在平城宋府时的事。” 宋知昀内心莫名一惊,她本能翻身起来,端正坐着道:“他问了什么?” 花音没细说,只道:“奴婢有分寸,什么也没告诉他。” 宋知昀松了口气,抬眸便见花音直直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问:“可是姑娘您到底是谁呢?” “花音……” 花音的声音有些微颤,道:“姑娘从前哪里会什么仵作的工作?您以前可胆小了,连杀鸡都不敢看,可如今面对死人都能这般泰然处之……您从前也不会做什么雕像,更不会捣腾烂泥,您总说女子的手最重要了,定要好好保养,希望日后小公爷会喜欢……诸多事,旁人不知道,可奴婢是伺候姑娘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到呢?奴婢一直告诉自己,是姑娘大病全愈后变得坚强了,所以性情和以前不同可以理解。姑娘从前在闺中的绣品可是人人称赞的,如今却连简单的缝补都做不好,您还同秦王殿下说从前您的绣品是假手于奴婢的,为什么呢姑娘?而且,您的字迹也变了……虽然奴婢也知道很荒唐,可是奴婢知道您不是奴婢从小跟着的五姑娘了,您是谁?五姑娘去哪里了?” 宋知昀呆坐在床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还以为花音这丫头傻傻的,没想到她一点都不傻呢。 她坐着看了半晌,开口问:“那你怕我吗?” 花音的双肩微微一抽,随即摇头道:“奴婢知道您对奴婢好,可是奴婢就是想知道我家姑娘去哪里了。宋府十多年,姑娘虽然自顾不暇,可却一直庇佑着奴婢,我家姑娘去哪里了呢?” 花音问着,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宋知昀的鼻子一酸,她朝她伸出手。 花音犹豫良久,终于上前握住了宋知昀的手。 宋知昀拉住她,望着她笑,道:“你看看我,好好地看看,我哪里不是你的姑娘呢?” 花音仔仔细细看了许久,胡乱抹了把眼泪道:“可是,您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记得我在宋府被打得半死那次吗?” 花音忙点头:“记得,姑娘您高烧多日,一直昏睡着,奴婢很怕姑娘醒不过来了!” 宋知昀知道花音与原主感情深厚,却也是直到今日,她方能真正感同身受。 她吸了吸鼻子道:“我做了个梦,梦里去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人人平等,女子也可科考,亦可出去抛头露面地工作。那个地方,若婚姻不幸,女子也可和离离开,没有人会看轻和离过的人。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师父,他问我是否愿意重活一世?我说我愿意,于是他教我如何当一名仵作……” 宋知昀徐徐说了半日,花音听得眼珠子不自觉撑大。 最后,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过去用力抱住了宋知昀,道:“其实奴婢一直很害怕,怕您不是我家姑娘了怎么办?奴婢如今过得很好,我家姑娘难道是在哪里受苦吗?幸好,幸好,姑娘您还在。” 宋知昀缓缓抱住她,不断轻抚着她抽搐的后背,认真道:“不怕,是我,一直都是我。” 花音哭得更大声了,可宋知昀知晓,她是因为太高兴,这件事在她心里压了太久太久。宋知昀暗自吐了口气,有些真相不必明说,现在就挺好的。 “不哭了。”宋知昀替她擦了擦眼泪,道,“我选了仵作的工作,所以从前的绣功都忘了,日后你得重新教我,毕竟我还答应了秦王给他缝衣服呢。” 花音立马精神了,连连点头道:“姑娘打算重拾女红当然好,毕竟日后嫁人还得会一些缝补的。”她顿了下,忙道,“不过做不好也没关系,还有奴婢呢。” 傻丫头。 宋知昀抬手勾去眼角的泪。 外头突然听得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高声叫“大人”。 这里是东院,叫的自然是陈楚南。 宋知昀忙下床走到门口。 陈楚南很快披了外衣从房内出来,来人朝他行了礼道:“大人,蔡府连夜抓了人进去,似乎动了私刑,惨叫声连外头都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08 16:40:26~2020-01-09 17:3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4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大人我冤枉 陈楚南匆匆收拾了下,只带了杨捕头等三个人就要从偏门出去,他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转了身才讶然道:“小五?” 宋知昀快步走上前,压低声音道:“方才的话我听见了,我和大人一起去。” 陈楚南没有迟疑点点头。 一行人出了偏门就上马直奔蔡府而去。 今夜出来的全是平城过来的人,大家也就没那么避讳。宋知昀知道陈楚南在真相大白之前不愿这件事直接闹大,毕竟白日里瞧见那蔡国良也的确不像是个坏人。 先前盯梢的人说眼下还不知被带进蔡府的人究竟是谁,还剩一个兄弟在蔡府外守着。 宋知昀等人到蔡府门口时,已听不见惨叫声了,她心下惊了惊,莫不是人已经被打死了?要真那样就死无对证了。 守在外的捕快疾步上前来,道:“大人,属下刚刚爬上墙头看过了,人似乎被关在柴房里去了,不见蔡大人等人出来,柴房还点着灯。”他停顿了下,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对了,前厅的灯也一直亮着。” 陈楚南的面色凝重,朝杨捕头使了个眼色。 杨捕头上前叩了门,很快,里头传出家丁颇为不耐烦的声音:“谁呀这大晚上的,有什么事明儿再来!” 语毕,里头的脚步声要远去。 陈楚南大步上前,握住门环狠狠叩了叩,沉声道:“本官乃广陵府府丞,有要事求见蔡大人,速速将门打开!” 里头脚步声止了。 陈楚南又道:“你不必问你家老爷,本官的事十万火急,本官现在命令你速速将门打开,否则若耽误本官公务,怕你有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 宋知昀和杨捕头吃惊对视一眼。 果然,很快大门就被人打开了,陈楚南看也不看家丁就大步往里面走去。 家丁的脸色难看,跟上的同时便大声道:“快去禀告老爷,陈大人来访!”与此同时,前头原本巡视的家丁加快步子散去,宋知昀远远便看见了在黑夜中急晃的灯笼。 陈楚南等人刚穿过院落便见前头蔡国良匆匆来了。 蔡国良听下人来禀报时说陈楚南带着官兵来的,此刻见他只带了仵作和捕头入内不免愣了下,随即他快步上前道:“夜深路滑,贤弟这是……” 陈楚南不同他拐弯抹角,直言道:“大人衣冠端正,莫不是还未睡?”他说着,又朝前厅那边看去,果然见里面人影晃动,便又道,“大晚上的,府上是有什么事吗?” 蔡国良从容笑道:“说来惭愧,卧房有老鼠,这不,叫下人在捉老鼠呢,女眷们便都在前厅待着。贤弟来是为了……” 陈楚南不动声色道:“哦,看下官这脑子,白日里请尊夫人瞧证物还忘了把证物带回去,眼下府衙找着了另一只耳环,谢大人催的急,下官无奈只能深夜前来打扰大人休息,实在罪过。”他说着,朝蔡国良致以歉礼。 宋知昀不动声色看了陈楚南一眼,原来他都算好了,是故意不带走证物的。也是,否则无故夜闯左谕德大人的府邸,如何也说不过去。 未待蔡国良开口,陈楚南便又道:“耳环该还是在尊夫人手里吧,白日里来都没跟嫂夫人打声招呼,实在不合规矩,这厢正好去打个招呼。” 说着,他径直朝前厅那边去了。 陈楚南口中的“尊夫人”突然变成了“嫂夫人”,蔡国良一时间也不好拒绝。 从驿站开始,宋知昀便见识过陈楚南扮猪吃老虎的本事,自然也多见不怪了。 前厅里一众女眷丫鬟们大约还闹不清楚什么事,只见这边一行人过去,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宋知昀一眼便瞧见原本坐在主位上穿着绛色衣衫的美妇,一头乌发挽了髻,上头只简单插一支青玉簪,端看成色,似乎同那枚耳环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她的脸色苍白紧绷,说不出的憔悴。 扶她起来的女子很年轻,玲珑身段,秀眉樱唇,是个标志的美人儿,只是脸色同样不好。另一侧还有两个更小的女孩,约莫十二三岁和八九岁的模样,大约没见过这仗势,两人有些紧张手牵着手站了起来。 这一群人的脸色哪里像是闹老鼠给吓的,分明是聚在这里等一个结果。宋知昀下意识朝外头捕快粗略指出的柴房方向看去。 陈楚南跨入前厅便朝正中美妇作揖道:“见过嫂夫人。” 蔡夫人明显呆住了。 蔡国良疾步上前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常和你提过的同窗楚南贤弟,白日还来过府上。” 蔡夫人惶然,勉强笑道:“陈大人有礼。” 蔡国良又道:“他来是为了取回白日里叫你相看的证物,快些拿出来吧。” 蔡夫人有些犹豫,但还是小心从袖中取出一物。 宋知昀见那枚耳环已经被仔细洗干净,还用绢帕包裹着,递给陈楚南时,蔡夫人的手有些颤抖,眼眶都红了。 宋知昀便道:“看来这便是夫人送给大姑娘的及笄礼没错了,蔡大人说是家里进了贼让人偷了去。不过您放心,等一对儿凑齐,案件结束后,便一定会归还与大姑娘的。”话至最后,宋知昀故意对着蔡夫人身侧的年轻女子说的。 年轻女子眼底染着诧异。 而两个小姑娘看宋知昀的目光有些奇怪,她们先是嗅了嗅,又低声耳语着。宋知昀想到她身上那百濯香,她此刻又是男装打扮,不免有些哀嚎。 陈楚南的声音传来:“听闻大人膝下养着的姑娘们个个貌美贤德,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叫下官好生羡慕。” 蔡国良脸上略有异常,但很快便听他笑道:“你们三个还不快见过陈叔叔。” 三人依言规矩朝陈楚南行了礼。 “三位姑娘不必多礼。”陈楚南环顾四下,这才转向蔡国良,蹙眉问,“既是捉老鼠,家人都出来了,怎么不见宇轩媳妇?” 蔡国良的面色僵了僵。 宋知昀见身侧年轻女子握着绢帕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再看那蔡夫人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陈楚南手里的那枚耳环,嘴唇不住颤动着,看着快要哭出来了。 陈楚南终于不再拐弯抹角了,朝前厅一众下人道:“你们都下去吧。”众人一动不动,陈楚南直面着蔡国良道,“我今日来未着官袍,也只带了信得过的几人过来,国良兄你难道还要同我周旋于此吗?你真当我是为了这耳环来的?” 蔡国良的眉宇紧蹙,半晌,他终是挥了挥手。 一众下人全部遣出前厅。 因二姑娘三姑娘年幼,便也叫人带了下去。 陈楚南这才又走到蔡夫人面前,将耳环小心递至她面前,道:“嫂夫人丧女之痛我明白的,这唯一的遗物自当交换给嫂夫人。” 蔡夫人双手颤抖接过耳环便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身侧年轻女子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陈楚南叹息道:“少夫人扶嫂夫人先坐下吧。” 年轻女子点头扶蔡夫人坐下,又小声规劝着。 蔡国良对陈楚南猜到儿媳身份似乎并没有多大诧异了,他始终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站着。 陈楚南转身问他:“令嫒失踪多日为何不报官?” 蔡国良咬牙直身站着,依旧不答。 蔡夫人啜泣着,抬头看了看他,见自家夫君不开口,她便低下头继续伤心哭着。 陈楚南深吸了口气,终于又道:“你虽是东宫官员,可金陵毕竟天子脚下,出了命案你以为真能瞒天过海吗?你老实同我说一句,令嫒之死是否真同你有关?” 蔡夫人吓得手里的绢帕都掉了。 少夫人脸色惨白道:“不不,无关的无关的!”她红着眼睛看向蔡国良,道,“公公……”她欲言又止,又左右为难。 蔡国良负在身后的手握得指关泛白,他仍是不说话。蔡夫人垂着胸口哭得几欲断气,蔡家少夫人不免也跟着抽泣起来。 宋知昀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个人的脸,终于上前一步,道:“既然蔡大人不愿说,便由我来说吧。” 她原本也是不知道的,不过今日看他们的神情自然也猜到几分了,她道:“此事有两种可能。其一,大姑娘与人私定终身,大人不同意,便逼死了大姑娘。其二,大姑娘与人私奔了,所以蔡府上下对大姑娘失踪一事缄口不言,自然也不会前去报官。” 少夫人忙道:“没人逼死大妹妹!” 那边是后者了。 看面前三人的神色,宋知昀知道她猜中了,毕竟这个时代女子清誉重过性命,未出阁姑娘的清誉便是家门荣誉。 “大人原本以为大姑娘已经远走高飞,可是为了家族荣誉,您选择了隐瞒,却不想会得到她丧命的消息。” 蔡国良终于沉不住气,咬牙道:“我能如何?若传出去我蔡家的姑娘不仅与人私定终身,还做出私奔这种事,我家里剩下的姑娘们日后如何还能许得好人家?外头会如何编排?我还是东宫左谕德,掌谕太子殿下以道德,随事讽赞……我却连家里子女都没能教育好,又有何脸面上谏太子殿下的德行?”他言语激动,却又忽而话锋一转,声音也低了下去,道,“本是她自己不听话,不满我为她定下的亲事,胡乱跑出去……” 话至最后,他声音颤抖,再也说不下去,手狠狠在大腿上拍了拍,是气女儿不听话,更是为女儿的死伤心。 蔡夫人哭着跪下道:“老爷,全是我的错,是我没能看顾好内院,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没有教育好孩子!是我的错啊老爷!您责罚我吧!” “夫人……”蔡国良忙亲自将人扶起来,安慰她坐下道,“莫要如此说。” 宋知昀想起白日里蔡国良提及从前自己科考时对夫人尽心照顾家里时的感激之情,如今看来他确是如陈楚南所说,是个感恩的人。 陈楚南开口问:“今夜被关在柴房之人究竟是谁?” 蔡国良转身道:“是我家大丫头想要厮守终身的人,白日你来说了那些话之后,我才派人去打听,得知他竟在家里……一同出去的二人,他却还活着,人难道不是他杀的吗?此事不宜闹上公堂,可我女儿的命也不能白白没了,我自然要问个明白!” 陈楚南脸色骤变,道:“国良兄,你糊涂!” 语毕,他大步朝外面走去。 宋知昀跟着陈楚南推开柴房的门,里头监刑的蔡宇轩还以为来人是蔡国良,回头见了陈楚南,他明显吃了一惊,脱口道:“陈,陈大人……” 参与打人的家丁们也全都停下了手。 地上被五花大绑,此刻打得浑身是血的男子一听来者是官,拼尽全力朝陈楚南挪来,满嘴的血,只听他磕磕绊绊道:“大人救命,冤枉……冤枉,我没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09 17:35:34~2020-01-10 15:3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4个;弦音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709864 6瓶;米络苓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怕捅出天际 蔡宇轩见蔡国良也从后面进来了,这才低声请示道:“爹……” 蔡国良示意下人们都出去。 地上满身是血的男人还在喊冤,血迹蜿蜒了一地。 门一关,陈楚南朝蔡国良看了眼,蔡国良闭了闭眼睛,不再阻拦,陈楚南这才上前在椅子上坐下,道:“松绑。” 杨捕头上前将人扶起来,绳子绑得太紧,他解了半天也没解开,干脆用佩刀直接将绳子割断。 男人的手腕脚腕全是青紫绳印,他顾不上自己,直声问陈楚南:“大人,雨兰真的不在了吗?是真的吗?” 陈楚南蹙眉点了点头。 男子眼中最后一点希冀登时散去,他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询问后才得知男子名叫孙昌哲,家住金陵城郊,读过几年书,没考上秀才,便接手了家里老父亲的活计,每日往城里运送蔬菜。因他家里菜品上等,除却送去酒楼茶馆,也会送往各个府邸,他同蔡家大姑娘蔡雨兰便是这样认识的。 他日日往蔡府送菜,一来二去便相熟了,得知蔡雨兰喜欢吃的菜,他便精心挑出最好的送来,若城中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他也会悄悄给蔡雨兰捎来。 深闺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难以接触外男,碰上个对人这么上心又会关心人的,会沦陷也很正常。 孙昌哲又说了一大堆他与蔡雨兰相处日常,仿佛渐渐忘了眼下境遇,满是伤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而蔡家父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陈楚南轻微咳了两下,打断了孙昌哲的话,道:“你最后一次见大姑娘是什么时候?” 孙昌哲愣了下,细细想了想,又小心看了眼蔡国良,才道:“蔡大人发现我同雨兰之事后便不许我再往蔡府送菜,自那之后,得有月余了。不过我同她一直有书信联系的,大多是她裹了石子从蔡府后院西边围墙丢出来,我便在外候着。大约半月前,雨兰同我说蔡大人要将她许配人,她抵死不从,我怕她真做傻事,便想带她远走高飞!她答应了,我们约好了时间,算算应该是八日前,她说那日她会随夫人一起去城隍庙进香,她会趁机逃出来,我便在城门口接她。可是那日我等到城门落锁也没等到她。” 陈楚南正色道:“你就不觉得奇怪?” “自然觉得奇怪!我一晚上没睡,隔日大早便来了蔡府!”孙昌哲红着眼睛道,“我怕蔡大人知道我又打听雨兰的消息会动怒,便花钱给了顶替我给蔡府送菜的人打探消息,那人说雨兰好端端在府上。我便想,大约是雨兰出逃的消息走漏,没能出逃成功。之后我又数次往我们以前通信的围墙角落丢过书信,却都没有回信,我以为雨兰大约是被禁足,便只好等消息,但我依旧隔日便来,想看看雨兰是否有给我传来书信,可是……始终没有!” 蔡国良铁青着脸朝蔡宇轩看了眼,蔡宇轩会意出去。 不多时便见他回来,怀里果真抱了一堆裹着石子的书信,新旧不一,看来孙昌哲没说谎。 孙昌哲以为蔡雨兰在蔡府,蔡国良以为蔡雨兰和孙昌哲私奔了,阴差阳错才至这么久了谁也不知道蔡雨兰早就出事了! 陈楚南看向蔡国良,蔡国良万分不情愿,最后终是道:“夫人上完香回头发现大丫头不见了,蒲团上放了一封信,内容便是……她要同这姓孙的私奔,恳求我们勿寻她!” 孙昌哲悲痛欲绝道:“早知如此,我该早早同她断了,不给她希望的!” “你现下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蔡宇轩暴怒,冲上去便是一顿打,“我妹妹一条命就是被你糟蹋的!你若不来招惹她,她何须如此!” 杨捕头忙上前阻拦,抱住他道:“大公子息怒,息怒!” 蔡国良死死盯着孙昌哲,不劝阻也不说话,若不是碍于身份,他大约也是想上前打人的。 陈楚南起身道:“此案我会好好查,定会叫杀害雨兰的凶手绳之于法。”他抬手轻拍蔡国良的肩膀,道,“你且放心,私奔之事绝不会传出蔡府半字。” 蔡国良眼底悲愤交加,闻言才张了口道:“多谢。” 陈楚南又道:“但雨兰尸身恐怕还不能送还,若有必要,还需再验尸以确定死因。” 蔡国良的眉宇紧蹙,半晌才终是点了点头,沉下声道:“无论用什么办法,给我抓住他!” 陈楚南应声。 孙昌哲自愿留在蔡府,坦言若是抓不到凶手他也愿为蔡雨兰抵命,也是个痴情人了。 …… 从蔡府出来已逾亥时。 圆月高挂,风里透着暖意。 陈楚南侧脸看着身后二人,道:“如何?” 宋知昀见陈楚南来这一趟后明显轻松不少,至少证明了人不是蔡国良逼死的。她也跟着松了口气,道:“蔡大姑娘既然从蔡夫人眼皮子底下逃了出来,按理说应该直奔城门口找孙昌哲才是,但她却没有……若说是路上被人拦截,光天白日她难道不叫喊吗?” 杨捕头纠结道:“大人就别看属下了,属下更想不通了。” 宋知昀和陈楚南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行了一段路,后面突然有马蹄声传来,接着听杨捕头道:“大人,是蔡大公子。” 陈楚南忙叫停了马车,他掀起车帘便见蔡宇轩沐着夜露策马奔来,见了他,忙唤道:“陈叔叔!” 看他的样子很是着急,陈楚南正了色问他:“贤侄何事?” 蔡宇轩微微喘着气,道:“父亲让我来同您说一声,我大妹妹告诉孙昌哲是和母亲去城隍庙进香,可当日正好皇后娘娘在城隍庙祈福,整座寺庙戒严,不对外开放,是以母亲临时决定同大妹妹去了城外凉山的观音寺,说是正好为……为我夫人求子。” 陈楚南听完就变了脸色,他沉吟片刻,朝蔡宇轩道:“知道了,你且先回去,管好家中下人的嘴。” “是。”蔡宇轩却还不走,哑声道,“此事还请陈叔叔多多上心,小侄在此替我全家谢过了。” 陈楚南点头落了车帘,马车继续前行,外头马蹄声没再跟上来。 别说陈楚南,这下连宋知昀也有点懵了,她脱口道:“城隍庙在金陵城中,而观音寺却在城外,也就是说当日大姑娘逃出来后,并非穿过金陵城前往城门口,而是从城外沿途往回走?” 陈楚南点头:“应是如此。” “那……那若是路上遭遇歹人,直接在城外把她就地……嗯……又何必把她带回城再杀人抛尸那么麻烦?” 陈楚南直视看向宋知昀,道:“若真是在外面遇害被抛尸呢?小五你就这么确定人一定是在城中被杀?尸体上的花瓣也有可能是她出城时带在身上的。” “不会。”宋知昀果断道,“首先,女眷出城都是坐的马车,这花瓣要从车帘下钻进车内再黏到大姑娘身上的概率几乎为零。再者,大人是没去过发现尸体的现场,那条河距离官道十分远,凶手在官道遇到大姑娘后,不管怎么样,去那条河抛尸都极其不方便。并且也不符合抛尸定律。若是我的话,我会选择就地埋尸。” 外头杨捕头竖着耳朵听得仔细,此刻忍不住问:“何为抛尸定律?” “很简单啊,凶手抛尸无非是不希望暴露案发第一现场,因为那里有可能暴露凶手身份。若是城外偶遇,那就不存在因案发现场暴露身份,所以完全没有必要。这便是为什么我认定大姑娘是死在金陵城中的理由。” 陈楚南缄默。 杨捕头又道:“可如果是回城的话,当日孙昌哲守在城外,大姑娘怎会不呼救?” 宋知昀道:“她若是被人打昏丢在马车内呢?” 杨捕头立马否定道:“就算她被人迷晕打晕丢在马车内,可那日正好皇后娘娘出宫,别说城隍庙,整个金陵城都是戒严的,城门口进出所有马车都不可能逃过搜查!除非……” “守城士兵不敢查。”陈楚南无缝接过杨捕头的话。 宋知昀下意识与陈楚南对视一眼,她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萧月白,不过她很快就否定了,七八日前,萧月白和他们一起被王英一案绊住困在驿站。 陈楚南的脸色沉了下来。 宋知昀也说不出话来了,谢必霖这锅甩得妙,若真是个守卫士兵不敢查的人……他们再继续追查下去,那这篓子只怕要捅出天际…… 她与陈楚南一个小小仵作,一个区区五品官员,只怕都不够被人拿去填命的。 一路无言回去府衙。 直到步入东院,宋知昀才忍不住问:“大人,还查吗?” 若不查了,直接定案为失足溺亡,虽然有诸多疑点,却都可以掩饰住。 陈楚南在台阶前站了许久,终于开了口:“查。”他往前一步,又道,“杨捕头,明日人去查看下城中种植合欢的地方周围看看。” “是。”杨捕头应了。 宋知昀见陈楚南要走,又问:“大人不怕吗?” 陈楚南终于回过头来望着她,问:“你怕吗,小五?” 宋知昀轻笑了下,老实道:“还是怕的,不过,更想知道案子真相如何。” …… 秦·王府。 萧倦自戌时开始便闭眼躺在床上了,直到此刻仍未睡着,他只好睁开眼睛盯着床顶绡帐看得出神。 脑子里全是白日花音对答如流的话,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别说宋知昀同传闻中的宋家五姑娘出入太大,放眼整个大周,她这样的女子都是不可能存在的。 突然,窗外一道人影闪过。 萧倦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道:“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0 15:37:23~2020-01-11 17:4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709864 5瓶;gil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我是闲得慌 萧倦匆忙拉过外衣披上便冲了出去,抬眸便见那人影立于前头廊下。与此同时,前头的人听到房门响动的声音,忙回过头来。 萧倦正打算叫人,便听那人道:“殿下是我。” 萧倦蹙眉:“长青?” 段长青快步过来,压低声音道:“您轻点,属下方才似乎听到有人自廊下而过,朝那边去了,正要去看看,未想把您吵醒了。” 萧倦倒不是被他吵醒的,见段长青要走,他出手拉住了他,道:“不必看了。” 段长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听萧倦又问:“看清是谁了吗?” 段长青犹豫了下,道:“没有交手,属下……不敢确定。” 萧倦道:“所以你觉得像谁?” 段长青脸色略沉,道:“轻功极佳,方向感极差的人,放眼整个金陵也就沈勋了。” 萧倦轻嗤道:“知道了。” 他说着转身要回房。 段长青忙道:“殿下真不查了?可那个方向是南宫姑娘住的院子,万一进了南宫姑娘的院子怎么办?” 这一问却没听到萧倦回答,房门径直关上了,夜幕中,只剩段长青一脸茫然站在廊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 宋知昀因为案子的事翌日大早就醒了,她刚梳洗完毕就见花音匆匆而来,神色紧张道:“公子,殿下来了。” 宋知昀几乎条件反射问:“哪个?” 花音愣了下,忙道:“秦王殿下啊。” 宋知昀立马松了口气,道:“那你为何是这副样子?”她还以为是萧月白来了,不过又一想,那人大约还在王府养病,怎么会纡尊降贵来这里。 宋知昀出去时,见萧倦正好从陈楚南的书房出来,见了她便笑了笑。 宋知昀奇怪道:“这么一大早你怎么来了?” 段长青抢先不悦道:“给陈大人送了金陵地图来,还特意把种有合·欢花的地方标注了出来,好方便杨捕头他们去现场查看,为此我一大早就去外面转了一圈,可跑死我了!”他说着,似乎嗅到了什么,又凑近宋知昀闻了闻,撑大眼睛道,“小五你身上是用了女子香料吗?你穿成这样,还用女子熏香吗?” 宋知昀:“……”那杀千刀的小厮…… “这不重要。”宋知昀不打算解释,看着萧倦道,“这种事你差人来就好,何必亲自来一趟,你那么闲的吗?” “嗯。”他倒是没有追问,迈步下了台阶,朝她直走来,道,“是闲的。” 宋知昀一愣。 他又道:“我在金陵身份尴尬,皇上也没什么差事派给我,我便只能闲着了。” 他含笑说着,段长青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宋知昀听着有点心酸,这些年可想而知他在金陵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了,难怪他要说他什么都没有,太子都不屑跟他计较。 宋知昀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便道:“我得去仓库验尸。”花音背着工具箱出来了,她低垂了目光有点不敢去看萧倦的眼睛。 宋知昀知道她是为了昨日之事,不过萧倦今日来,也不提昨日的问话,像是根本没有那件事一般。 “你可别这样看我。”萧倦缓步跟上她。 宋知昀回眸道:“怎样?” 他睨着她笑:“用这种同情的目光。” 宋知昀一噎。 他又道:“其实也没什么,我越闲,他们就越放心。” 宋知昀很想问问他,那么你呢?你心情愉悦吗? 不过看着他坦然的眼睛,她什么都没有问,只道:“此案恐怕牵扯东宫,你就是闲得慌,也别闲来这里。” 她昨晚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城门守卫不敢查,又和蔡家有过节的人,很有可能是太子。毕竟蔡国良在东宫当差,哪里惹太子不快很正常,依上次在湛王府见到太子时他那连周后都拦不住的脾气…… 对他来说杀个小女子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案子落到广陵府衙,首座谢必霖是太子的人,真相不可能再往上递。 现在对宋知昀和陈楚南来说有利的是,谢必霖还不知道这些。不过,听闻他今日一早入宫了,怕是等他回来便会下令结案了吧。 到那时,这案子还能继续查吗? 宋知昀不知道,但她必须赶在谢必霖回来之前先弄清楚蔡雨兰的死因。 萧倦一路跟着她去了后院仓库,悠悠道:“此案我基本了解了,金陵城中官员虽多如牛毛,但守卫不敢查的人却是凤毛麟角,都有谁,我直接能给你数出来。” 宋知昀本能侧脸看他,以为他真的要给她数人,却不想他的长眉微佻,认真睨着她道:“但我能确定地告诉你,不可能是太子,也不可能是任何一个让那些守卫不敢查的人。” “为什么?” 萧倦凝视她半晌,才笑道:“为官之道你还是不懂,草菅人命这种事不能说没有,但却不是这么用的。若是我,手握重权,便是重金去江湖上买个杀手也能了事,并且还能隐姓埋名,为何要亲自杀人?” 宋知昀被问住了。 他又道:“男人在庙堂上之事,很少会波及家眷,我不能和你说有多了解太子,但他能坐稳东宫七年,没有点胸襟不可能。” 言外之意,堂堂东宫储君不可能因为和下属有过节就泄愤去杀下属的女儿。 这道理浅显,却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宋知昀对这个时代男人认识的短板。 宋知昀正走到库房门口,她停下脚步,道:“若不是因为这个,那为什么蔡姑娘在马车上没有求救?” 萧倦道:“你与其问她为何不求救,不如问她为何会上马车。” 宋知昀拧眉,见面前之人的眸子亮了亮,她一个机灵,脱口道:“她认识?” 萧倦眉眼都在笑。 宋知昀简直捶胸顿足,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她没想到! 她戴上口罩,接过花音手里的工具箱推门入内。 蔡雨兰往回赶的路上遇到了认识的人,所以才上了马车,至于她为何在城门口没有找理由下车……一定是有什么突发情况。 库房内的腐烂味比昨日更加浓烈,宋知昀却是从容戴上手套开始尸检。 萧倦本想跟着进去,奈何那阵恶臭腐味随着库门打开直冲鼻息,他忙背过身捂住口鼻才没当成吐出来。 他斜视看了眼屋内认真做事的人,这般从容模样,真是没有三五载练不出来的,可她又哪里来的三五载的时间呢? 宋知昀正划开了死者皮肤,外头一阵狗吠,小只欢快冲了进来。她本能抬眸朝外面看去,见来人不是顾玄礼,而是多日不见的元冬。 元冬往门口一站就脸色惨白,打了好几个恶心,最后只得捏着鼻子在门外道:“我家小公爷说晨起要读书,所以让属下先带小只过来陪宋先生做事。小公爷还说了,昨晚回去训了小只很久,他知道宋先生要找案发地点,稍后宋先生让小只细细闻闻死者身上的味道,它便……便……”他转身呼吸了口气,方又道,“便能找到案发地了,毕竟城中有好几处都有合·欢树呢。” “汪汪汪——”小只在宋知昀脚边蹦跶着,一副求抱抱求抚摸,简直和顾玄礼的前世一模一样。不得不说,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 宋知昀点点头。 元冬一番话说完才看到他身侧还站着另一人,他忙正了身,规矩行了礼:“见过殿下。” 萧倦略颔首,略往外走了两步。 元冬忙跟着后退两步,便听萧倦道:“听闻你家小公爷请到了楚太傅执教?” “正是。”元冬恭敬道,“小公爷说了,为了宋先生,他定要好好读书!” “为了宋先生?”萧倦下意识抬眸看向库房内的人,声音微凉,“他是何意?退婚的事是后悔了吗?” 自国公夫人带着宋知昀逛遍了金陵城后,当初国公府那侍卫自然也知晓了宋五的身份。元冬笑了笑,道:“小公爷倒是没明说过,不过我家夫人说了,待日后小公爷考中,她便再去宋府提亲。” 萧倦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直勾勾看着宋知昀,她那样骄傲要强之人不会答应的吧?就像他和夏眠儿,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宋知昀捧着死者的肺脏检查半天,抬眸时发现萧倦在外头直直看着自己,她微愣了下,开口道:“肺泡高度夸张至破裂,并且里面还有明显的水肿液体,支气管内也有出血,的确是溺水而亡没错。不过死者口鼻未见泥沙、水草,胃里也不见任何浮游生物,想必是在别处溺死后被抛尸入河的。” 原本守在库房外的两个捕快还是头一次见这么验尸的,此刻听宋知昀娓娓道来,二人更是惊讶撑大眼睛,真的假的?这也能看出来? 与此同时,外头一个年轻捕快跑进来,道:“谢大人回来了,正找宋先生呢!” 宋知昀忙将手里的脏器放入尸体胸腔,抬眸看去,见是之前在河边来取耳环的捕快,她记得姓李。 她朝门口走去,摘下口罩刚要问谢必霖是不是要下令结案,却听李捕快道:“大人说了,太子殿下听闻是蔡大人家的姑娘被人杀害很是愤怒,此案务必要好好查,彻底查!” 宋知昀一阵猝不及防,她本能看向萧倦。男子容色坦然,仿佛早有预料。 他是对的,太子不屑杀一个弱女子。 不过想来蔡雨兰与人私奔这等丑事是被瞒住了。 杨捕头等人也去现场查看回来了,简单跟宋知昀说了下城中四处有着合·欢树的地方。宋知昀边听着边把小只抱起来放在尸体边上,也不知它是否听得懂,哄小孩般道:“小只乖,闻一闻,一会去外头把这位姐姐去过的地方找出来。” 小只仿佛真的听懂了,认真地围着尸身嗅了一圈。 宋知昀将它放在地上,朝元冬道:“带它去种着合·欢的地方试试。” 却不想,元冬还没上前来抱它,小只便汪汪叫着咬住了宋知昀的衣摆。宋知昀低头正要开口,小只又松开了她的衣摆,回头朝尸体一阵叫唤,又回来在宋知昀身边转着圈,叫唤一阵,而后咬住了她的衣摆。 元冬尴尬道:“怕是小只没听懂先生的意思,我马上带它走。” 小只却狠狠咬住宋知昀的衣摆,元冬拉也拉不开。 宋知昀望着乌溜溜盯着自己的小只,又看了看躺着的女尸,若小只并不是胡乱吠叫,它是闻到了普通人闻不到的气味…… 一个念头自心底冒出。 不会是她身上的天香露吧?若尸体身上也有,不过是被强烈的腐臭味掩盖住了呢? 宋知昀拦住了元冬试图将小只拉走的手,回头问杨捕头:“那四处有着合·欢的地方,其中一处是否在脂华斋附近?” 杨捕头忙低头拿出地图查看。 萧倦的声音传来:“不错。” 宋知昀朝杨捕头道:“马上让陈大人去蔡府,问问蔡大人原本打算将大姑娘许配给谁?” 若猜测没错,她大约知晓为何蔡雨兰没有在城门口下车的原因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呀,大家可以随便猜猜,猜中任何细节都可以,任何细节第一个中的全发红包啊(PS,能马上透的立马发,不能的,等真相出来后补发)宝宝们,兄弟姐妹们,让我送出点红包啊啊啊 第60章 我们联手吧 最后,杨捕头亲自去了一趟蔡府。 因太子有令,谢必霖不敢懈怠,全然没了之前想要草草了事的态度,同陈楚南等人一道在厅内等着的空隙还认真听取了此案的细枝末节,不过关于蔡雨兰私奔之事陈楚南仍是没有说。 谢必霖听完,细细斟酌一番,疑惑问:“此案有疑点,大姑娘失踪,蔡大人究竟为何不报案?” 宋知昀微微蹙眉,看来能坐稳广陵府尹的位子,这谢必霖也不是个傻子,只可惜没能好好将才能发挥在岗位上。 正巧杨捕头回来了,谢必霖便也没有执着于疑问,将目光看向来人。 杨捕头快步入内,行了礼,道:“禀两位大人,问到了,是苏记钱庄的少东家苏允澜。” 宋知昀与萧倦对视一眼,不是吗? 谢必霖操着一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漏放一人的态度,拍着桌子道:“那还愣着做什么?把人给本官带来!” 陈楚南皱眉道:“大人且慢,眼下没有证据便随便拿人恐怕会落人口实。” “陈大人。”站在角落里的元冬行了礼,才道,“那脂华斋的老板正是苏家少主苏允澜。”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宋知昀脱口问:“你怎么知道?” 元冬尴尬笑了笑,没回答。别问他怎么知道的,脂华斋在金陵颇有盛名,很受姑娘们追捧,小公爷花名在外,不知去店里买过多少胭脂水粉送人,同那苏少爷可是老熟人了。 不过这话自然不好当着宋知昀的面儿说出来,毕竟搞不好这位是将来国公府的少夫人,小公爷的黑历史还需适当地藏一藏。 谢必霖这下得了实锤,起身道:“把那苏允澜给本官带来!”他又朝坐在角落里的萧倦看了眼,见他连眼皮也不抬,谢必霖便放了心,指挥捕快们行动。 既然事情有了定论,宋知昀便直接出了内厅,她还需回去将尸体缝合收尾。 回头便见萧倦也出来了,她这才想起什么,有点不好意思道:“那个……衣服我还没缝补好,手头事多,等我空了缝好再给你。” 他点头应了。 宋知昀又道:“我的衣服是不是还在你那?” 他顺口道:“洗了。” 才说着,元冬抱着小只追了出来,问道:“宋先生,属下还得带小只去现场吗?” 宋知昀道:“不必去了,你带小只回去吧,告诉你家小公爷,今晚可以好好给它加餐了。” 元冬有些得意摸着小只的脑袋,道:“是,属下这便去!” 段长青终于忍不住问:“为何突然认定苏家少主是凶手?” 宋知昀认真道:“纠正下,我没说他是凶手,他只是有嫌疑。当然,这不是空口无凭的。若蔡大姑娘真是在官道上了一辆马车,那马车上的人必定是她认识的。但她明知道孙昌哲在城门口等她却没有下车,应是有不能下车的理由。假设这个人是同她婚配的苏允澜,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了。蔡大人那么怕女儿私奔之事外传,蔡大姑娘本人虽然敢私奔,但也万万不敢当着苏允澜的面认。毕竟这不仅有辱蔡家门面,更是侮辱苏家的事。于是她只好坐车进城,打算与苏允澜分别后再出来,可她没想到苏允澜却知晓了她要私奔的事,或许是不能接受自己被绿了……哦,意思就是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所以……嗯,后面的事你该能想象到了。” 她见段长青渐渐有些听明白了,继续道,“死者尸体高度腐烂,所以腐臭味掩盖住了尸体上沾染到的香露味,可是狗却能闻出来。我因身上意外沾上脂华斋的天香露,故而小只便将我同蔡姑娘联系了起来。” 段长青摇头道:“那也有可能是蔡大姑娘自己买的天香露。” 宋知昀道:“不会,昨夜我去蔡府时并未闻到蔡府女眷身上有脂华斋天香露味道,并且蔡府两位小姐闻到我身上的香还觉得很新奇。再者说,若你不同意婚事,明知那店铺老板是与你有婚约的人开的,只怕避之不及吧,哪里还有上赶着去买东西的道理?” 段长青被问得说不出话来,看宋知昀的目光颇有赞许,简直天衣无缝。 一直不说话的萧倦突然道:“苏允澜又是如何知晓蔡大姑娘要私奔的事的?” 宋知昀直接被问住了,她思忖了下,开口道:“等人带回来了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宋先生”。 宋知昀回头看去,见沈勋从外头冲了进来,笑着道:“可让我好找!” 宋知昀:“……”一抹不妙的感觉从脚底板涌上来是怎么回事? 沈勋见萧倦也在,似乎并没有多大意外,从容行了礼,才又朝宋知昀道:“我家主子来了,请你过去说话呢。” 呵呵。 宋知昀快步上前打开了库房的们,一阵恶臭飘了出来,沈勋下意识捂住了口鼻,宋知昀笑道:“告诉你家主子,我忙着呢,没空闲话。” 语毕她直接关上了门,沈勋明显还不死心,最后也不知萧倦说了什么,门外三人终于走了,宋知昀这才放心打开了工具箱。 等宋知昀做完回到东院早已过了午时,花音给她准备了吃的看着她匆匆吃了点,还说萧月白是有事去相府,听闻了府衙的案子顺道来看一眼,此刻和萧倦都不在府衙了。 宋知昀听完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她舒展下筋骨仰面躺下闭目休息。 “对了,今日南宫姑娘来过了呢。”花音将宋知昀随意摆放的工具箱收拾好,一面道,“奴婢还以为她是来找秦王殿下的,却不想她说太子殿下如此重视蔡大姑娘的案子,问他来过府衙没。” 宋知昀霍地睁开眼睛,问:“她问太子做什么?” “不知道啊。”花音的眼睛亮了亮,忙问:“那苏公子真是杀害蔡大姑娘的凶手吗?杨大哥他们将人带回来时,奴婢因发现南宫姑娘的香囊掉在院子里追出去还香囊,不慎绊到了门槛,是苏公子扶了奴婢一把,还嘱咐奴婢走路当心。那样玉树临风,说话温柔的人,真是凶手吗?” 宋知昀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失笑道:“哪个凶手会在脸上写着我杀了人?你可别被他长得好看骗了。” 花音吃痛捂住了脑袋,问她:“公子见过他?” 宋知昀点头:“一面之缘。” 花音不再说话,宋知昀又徐徐闭上眼睛。 …… 秦相刚从东宫回来便听下人说萧月白来了,他连官袍也没来得及换下便匆匆而来。萧月白未在前厅内,在后院九曲凉亭坐在喝茶,身侧除了他的贴身侍卫沈勋连一个随侍的丫鬟都没有,秦相挥手摒退身后随侍,快步入了凉亭。 周围风动,吹得纱帐摇曳不止。 秦相看着亭中之人略苍白的脸色,看着沈勋的脸色就冷了:“主子病未痊愈就由着他出府,还坐在此处风口,你就是这么看护的?” 沈勋低头正要跪,便听萧月白道:“本王要来,他怎拦得住,舅舅心知肚明,又何必寻人泄愤。” 秦相的口气到底软了些:“殿下如今不小了,该爱惜自己的身子,还请移步内室。” 萧月白却不动,示意沈勋退下,这才抬眸望着秦相道:“舅舅要身边人全都退下,想必已猜到今日我为何而来。有些话难免隔墙有耳,这里就挺好。” 当日萧月白与太子的对话,想必秦相已然知晓。 此刻听萧月白这般说,秦相容色沉了些,道:“殿下不该来,也不该问。” 萧月白自顾开门见山道:“我不问舅舅徐涯生和方涛为何会死,我只想知道徐涯生当年提审的重犯到底是谁?” 秦相在听闻“徐涯生”和“方涛”时脸色瞬间铁青。 萧月白继续道:“若我猜的没错,那重犯是父皇下令关押的,能让整个大周的人都讳莫如深的事,必定与八年前的案子有关。所以,那重犯来自青州城?” 秦相怒道:“殿下莫要再说!” 萧月白无视他,继续道:“后来那重犯受审至死的话想必是说给父皇听的,真相是他逃了。”他的目光徐徐流淌过秦相的眉眼,又道,“舅舅不但欺君,更是那人出逃的幕后策划者。毕竟传闻那重犯杀人不眨眼,舅舅却不担心无辜者枉死,也不担心这种事会传入父皇耳中,大约是因为你有制服他的办法。” 秦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时隔八年,那重犯再次现世,为什么呢?”萧月白步步紧逼,带着试探般,道:“是因为……当初能制服他的人如今不在了吗?” 秦相隐忍眼底闪过一丝震惊。 萧月白默然笑了笑,扶着石桌站起来道:“看来舅舅是想让我去问父皇。” “殿下!”秦相僭越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时,西侧围墙突然有什么东西飞入,“扑通”一声落入湖中。 秦相脸色大变,他正欲亲自上前查看,身侧之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殿下。”秦相忙扶住他。 与此同时,沈勋飞身上了围墙查看,他很快回身道:“外头几个孩子在玩丢石子。” 秦相到底没多想,扶萧月白坐下,沉声道:“殿下当真要重蹈当年先太子和段家的覆辙吗?” 萧月白哑声道:“我只想要一个真相。” 秦相冷言:“要了又如何?你是要太子殿下把储君一位还给太孙吗?” 萧月白望着秦相半晌,终于幽幽道:“所以段家真的是无辜的,你们都知道?” …… 墙壁西侧围墙外。 萧倦和段长青矮身躲在围墙下,二人直直看着正蹲在围墙上的沈勋,沈勋认真驱赶在外头丢石子的几个孩子。 段长青擦了把汗,那几个孩子其实是在用石子丢他和他家主子……相府西侧外靠近城中内河,也不是闹市街区,这里很少有人来往,谁知却跑来一群孩子! 沈勋各种威胁才终于将孩子们赶跑,又轻身从围墙翻入内。 段长青屏息至此,才低声问:“他看见我们了吗?” 萧倦负手站了起来,道:“走吧。” “去……”段长青立马反应过来,又压低声音道,“去哪啊殿下?” 萧倦径直转至相府门口,直接上了萧月白的马车。 沈勋不瞎,萧月白更不是傻子。 看来今日萧月白不是去府衙找宋知昀的,他是故意去找他的,故意让他来听这一嘴。 不多时,便听萧月白出来了,秦相欲亲自扶他上马车,被他婉拒了。 很快,车帘被人掀开,萧月白一眼便见端坐在内的萧倦,他的脸上不见诧异,从容弯腰入内:“来了啊。” “嗯。”萧倦见他要坐下,便顺手将歪在一侧的软垫往他身后扶了扶。 马车刚要走,突然又收住,萧倦本能扶住了车壁。 外头传来女子急切的声音:“表哥要走了吗?” 萧月白却回头看向一侧的萧倦,眼底含笑道:“是云清表妹,倦儿要见见吗?” 萧倦:“……” 秦云清担忧道:“表哥病体未愈,当在府上好好静养的,我做了些药膳,还望表哥不要嫌弃。” 外头沈勋忙接了,看了眼马车,道:“表姑娘有心了,殿下身子不适,就不见表姑娘了,您请回。” 沈勋一个眼色,车夫直接驾着马车前行。 “表哥……”秦云清跟着马车走了两步便被身后丫鬟拉住了衣袖,她只好站住了脚步,目光仍是望着前头马车,喃喃道,“表哥回金陵便病了,父亲不许我去王府看望,听闻王妃照顾表哥并不尽心,她凭什么……” “姑娘快别说了。”丫鬟劝道,“殿下已娶亲,老爷也断然不会舍得让您过去做小的。” 秦云清的眼眶微红,锦帕卷在指尖,咬着唇道:“可我是愿意的。” 马车渐远。 萧月白的目光自沈勋送入内的食盒上收回,回眸便对上直视着他的萧倦,他蓦地一笑,道:“倦儿为何这般看着本王?” 萧倦直言道:“小皇叔为何要查八年前的事?” 萧月白往后靠了靠,望着他道:“既然你也在查,你我可以联手。” “为何?”萧倦的眸子微缩,“当日在驿站,可是小皇叔劝我放手八年前的事,这才多久,您就忘了?” 萧月白却不答,睨着他道:“那你还要不要查?” 萧倦冷笑道:“八年前的事碰不得,想必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没少告诫过您吧?” 萧月白“唔”了声,仍是望着他笑,道:“本王知道,所以才找你,毕竟你的身份查八年前的事谁都可以理解,本王就在幕后给你提供消息,若他日东窗事发,一切便都是你查的。敢应吗,倦儿?” 这老狐狸……果真算计得明白。 萧倦默了默,道:“我已知那重犯和八年前的事有关,并且他极有可能来自青州城,八年前的事秦相知道,皇上也知道,但这二人,一个不会答,一个不能问。恐怕我并不需要小皇叔的帮助了。” 他说着,起身要下车。 萧月白没拦着,不缓不慢道:“你不会真以为本王知晓的你都知晓了吧?” 捂住车帘的手停顿了下,萧倦蹙眉回头。 萧月白朝他伸手道:“合作吧,你为皇兄和段家平反,本王得一个真相。” 萧倦盯住面前男子的手半晌,他终是轻嗤道:“可惜小皇叔并不信我。” 萧月白一愣,面前之人已径直跳下马车去了。 车外,传来萧倦的话:“没有信任的两人何谈合作?” 他掀起车帘,见那对主仆已经转身朝一侧走去,再一看,萧月白才发现秦·王府到了。 沈勋不悦道:“殿下,太孙他什么意思?您哪不信他?若不信他,殿下何必特意选在外面和相爷说话故意让他听到?若不信他,之前在相府属下有必要当着相爷的面撒谎吗? 萧月白未言半句,那件事后他便知萧倦变了,变得不信任何人,何况八年前最大的受益者是他嫡亲兄长…… …… 蔡雨兰一案如今算是公开了,宋知昀的工作结束,下午便听说蔡府来人收尸了。宋知昀没出去,隐约也听到了阵阵哭声。 傍晚,宋知昀刚和花音吃晚饭便见陈楚南脸色难看从外头进了东院,跟在他身后的杨捕头同样铁青着脸。 宋知昀快步过去,拦下杨捕头问:“嫌犯招供了吗?” 杨捕头摇头道:“他矢口否认杀了人,谢大人不等大人问话,直接叫人上了刑,结果把人打了半死也不招供!” 宋知昀吃了一惊。 杨捕头又道:“大人的意思是不能再继续打了,怕还没审就闹出人命,可谢大人不听啊,还用官职压大人,这下好了,我们直接被赶出来了。” 宋知昀脱口道:“谢大人不会想把人打死弄个死无对证直接盖棺定论吧?”她要收回之前评论谢必霖还是有脑子的话! 杨捕头无奈道:“此案东宫施压,他未必不会这样做。” “苏家人来过了吗?” 杨捕头道:“没有,我们去苏家带人时,苏公子对家里人说过不必来府衙,说是清者自清。” 宋知昀听得心头“咯噔”一下,她不免想起被打得很惨的孙昌哲,也是死不认罪。 不行,她得去看看! 杨捕头见她要走,忙问:“小五去哪里?” “地牢!”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猜的活动在没有说结束前,长期有效啊~~ 苏少东家:导演,你终于要放我出来了吗?? 感谢在2020-01-11 17:48:46~2020-01-13 14:4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苏记少东家 宋知昀刚出东院,杨捕头便追了上来,他微怒道:“你别胡闹了,陈大人都被赶出来了,你去又能怎么样?你若是有证据,真要去,也得让我先去请大人。” 宋知昀的脚步没停,杨捕头碍于男女有别也不好直接与她拉扯。 宋知昀感激看他一眼,道:“正因为这样才不能再去叫大人出面,此案有太子施压,谢大人急于立功谁不知道?如今整个府衙也只有我能去充个大头了。” 杨捕头愣了愣,问:“什么意思?” “回去吧杨大哥。”宋知昀阻止他继续跟,她大步朝前走后,摆摆手道,“毕竟我背后有大佛。” 虽然她与萧月白不对付,但想必谢必霖是不知道的。一个能被秦王和湛王以及小公爷客气相待的人,在谢必霖面前怎么也得有点脸面。 若他不买账的话……反正她一人做事一人当,也牵连不到陈楚南头上。 宋知昀刚到地牢门口就碰到了出来的李捕快。 年轻捕快有些诧异道:“宋先生怎么来这儿了?” 宋知昀正要开口问,便见谢必霖和另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子走了出来,谢必霖称呼他为师爷,宋知昀想起来了,是广陵府她还未见过的章师爷。之前听闻章师爷告病在家休养,看来如今身体大好了。 谢必霖也看到了宋知昀,果然因为她背后有人的缘故,见了她很是客气:“宋先生找本官有事?本官也正好想让你和师爷认识认识,二位可都是我广陵府衙的人才啊。” 宋知昀作揖道:“师爷好。” 章师爷抚了抚墨青长袍,道:“宋先生,久仰大名。” 他的眼睛眯了眯,不动声色打量着面前的人,早听闻新来的府丞带了个仵作来,他有些意外,竟这般年轻。眉清目秀,雪肤玉肌,端得像个姑娘般好看。 真是这人,看一眼尸体就知道在城中遇害,验完尸便知是溺死却不是在城中河内溺死? 更厉害的是此人还结交了不少金陵权贵……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想着他跟了谢必霖大半年了也没见过太子的面,章师爷不免有些嫉妒。 谢必霖笑道:“二位也别站在这里,去前厅边喝茶边聊吧。” 章师爷道:“正好我也很想听听先生高见。” 高见就不必了,不知道为什么,宋知昀总觉得这人贼眉鼠眼的,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于是她直言道:“我今日来是想见地牢嫌犯的。” 谢必霖皱了眉道:“怎么,先生有了新证据?” 宋知昀望着他,挺直了脊背道:“没有大人便不许我进了吗?我只是觉得,人是我指的,万一真是被冤枉,我心难安。” 谢必霖有些为难。 宋知昀又道:“白日里秦王殿下和湛王殿下都来过了,我不想下次他们来询问时,我一问三不知。” 谢必霖脸色微变,毕竟此案是太子下令要查,撇开秦王不说,湛王可是太子的胞弟,谢必霖自然不敢懈怠。 他回头朝李捕快道:“去,把人放下来。”见李捕快进了地牢,他才又朝宋知昀道,“先生随本官来。” “大人。”宋知昀拦住他道,“大人劳累一日了,还是和师爷移步前厅喝茶吧,等我问完,自会来回话。” 谢必霖仍是有些犹豫,便听章师爷道:“既如此,大人便请移步吧。” “多谢大人。”宋知昀行了礼便转身进了地牢。 章师爷凝视着地牢门口半晌,才道:“府衙来了这尊大佛,怕是日后大人也不好办事了。” 他的话说得谢必霖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冷笑道:“本官能如何?这宋五结交的人,哪一个是本官能随便开罪的?”他转向章师爷,低声问,“师爷可有什么好计?” 章师爷幽幽一笑,并不答话。 …… 宋知昀沿着地牢的甬道下去便见李捕快回来了,他拦住宋知昀道:“先生请稍等。” 宋知昀站住了步子,已然能听到里面锁链响动的声音,听这声响也能想象出有多粗。她微微蹙眉,看来谢必霖人是出去了,可里面依旧还在动刑。 李捕快同宋知昀算有了些交情,话也多了些:“先生不该来的,大人打算明早就定案的。” 宋知昀道:“怎么定?屈打成招吗?” 李捕快尴尬道:“打是打了,但也没招,我也没想到他能熬那么久的。” 宋知昀脱口道:“难道你们都是这么办案的?不分青红皂白就严刑拷打?公道何在?天理何在?” 李捕快的脸色一阵灰白,宋知昀意识到他也不过是听命行事,想道歉,听他道:“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肯定是他,先生不也觉得是他才让杨大哥去查的吗?” 正说着,里面出来了人跟李捕快打了招呼。 宋知昀往里走了两步,回头道:“我是怀疑他,但不到最后,此案绝不能定案。刚才是我口气重,我知道那是谢大人的命令,你们不过奉命行事,实在抱歉。” 李捕快忙道:“先生言重。” 宋知昀径直往里走去,身后传来李捕快略有犹豫的声音:“说起来也不算是大人的主意,是师爷说的。” 章师爷吗? 宋知昀早觉得他不像什么好人,连出的主意都这么恶心。她突然想起留在平城的王师爷,虽然他说话迂腐了些,可是办起事来还是很认真的,和章师爷一对比,宋知昀突然觉得王师爷……真挺好的。 狱卒将宋知昀领到关押苏允澜的牢房前就出去了。 牢房阴暗潮湿,地上铺着凌乱稻草,中间置一张破旧案桌,那人就笔直跪坐在桌前,霜色中衣遍染斑驳血迹,乌发垂腰披肩,清雅从容的气质与这阴冷牢房格格不入。 听到脚步声,苏允澜垂下的眼睑微抬,地牢的灯火昏暗,直到穿过牢门入内,他才看清楚。 便是这人将他送来这里。 不似谢必霖的急功近利,也与那心思诡异的章师爷不同,来人不过是个白净少年,那双看着他的眼睛里并无愤怒厌恶。 宋知昀进了牢房才看清苏允澜脚踝还锁着脚链,几乎有她手臂粗的链子延伸至牢房角落,她看了眼,见锁链被直接钉入墙角。 苏允澜略直了身,朝她见了礼,道:“宋先生。” 宋知昀愣了下,忙回了礼:“苏老板。” “请坐。” 宋知昀于他对面坐下,见他微微闭眼,吸了口气道:“百濯,苏某竟不知先生也是脂华斋的客人。” 这个就尴尬了,宋知昀也不好说是白用了他家热销产品,实际上一毛不拔,便开门见山切入了主题,道:“谢大人让我来问苏老板一些话。” 男子蓦然一笑。 他睁眼对着面前的人,淡声道:“苏某还以为谢大人打算到底都不问了。” 宋知昀见过无数罪犯,左右而言其他的,急着撇清自己关系的,极力撒谎掩饰自己的……却还从未见过像苏允澜这样风淡云轻一点也不着急的,或者说,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 可宋知昀挺急的。 她直言道:“蔡大姑娘从凉山观音寺回城那日,是苏老板将她带回来的吗?” 他的眸色平静,从容吐字道:“是。” 完全不否认? …… 与此同时,脂华斋外廊下,陈楚南和杨捕头和铺内小厮坐在桌前。 杨捕头作别宋知昀回到东院就见陈楚南已换了常服,说要出门问人。 面前的小厮便是之前热情给陈楚南推销的人,名唤寸时,他原本见了陈楚南还以为是他折返要来买香露,在得知来人身份后,寸时终于认真起来了。 寸时道:“小人没跟着去,但听少东家的车夫老江回来说过,那日是少东家去隔壁邕州看原料回来,可巧就见蔡大姑娘独自走在城外官道上,少东家怕大姑娘一人危险,便好心邀她上车。大人可别误会,虽然蔡大姑娘与少东家有了婚约,但少东家依旧顾及男女有别,他自个儿一路都是在坐在车外回来的。那日日头毒,少东家回来还有些轻微中暑,还叫了郎中!这金陵城里,谁不知道我家少东家心善,连我等也是当年荒年逃难来被少东家收留的,要说他会害人,小人第一个不信!” 寸时握拳站起来,一副要和人拼命的模样。 杨捕头忙道:“别激动别激动,我们也就问问。” 寸时冷冷道:“问什么小人也是这回答!” 陈楚南抿了口茶,道:“那你知道马车回城后,你们少东家为何没直接送蔡大姑娘回蔡府?” …… “是她自己拒绝的。”苏允澜直视宋知昀的眼睛道,“她说想去我铺子里挑瓶天香露赠予她即将过生辰的嫂嫂,苏某怕旁人口舌,带她走的后门。” 宋知昀沉吟片刻,又问:“蔡大姑娘当日一人出现在城外官道,苏老板就没问过她为什么?” “她说和丫鬟走散了,我便没有再问。” “为何?” 苏允澜看宋知昀的眼底略有诧异,他随即道:“我与她虽有婚约,却也是外男,不好追问的。” 行吧,这世道含蓄到死的男女相处方式…… 宋知昀忍不住问他:“不知与大姑娘的婚约,苏老板怎么看?” 他眼中惊诧更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生觉得苏某该怎么看?” 宋知昀:“……” 她定了定神,拼命将话题给扯回来,道:“所以大姑娘跟着苏老板去脂华斋买了天香露,然后就走了?那苏老板还记得她离开时是什么时候吗?” “她说不想去前头铺子里,我便让人在后间内室给她取了图册来挑。”苏允澜细细想了想,道:“正好前头来了取订货的客人,所以应是未时末申时初之间。后来苏某略有不适,请了郎中便去了后厢房休息,嘱咐了人等大姑娘挑完便将她送回蔡府去。” …… 寸时斩钉截铁道:“蔡大姑娘买的天香露是千和,还是小人推荐的!后来也是小人和老江一起将人送去蔡府的,哦,之前那些也是老江在回来路上顺口同小人闲话提及的。”说到此,他的眉头皱起,道,“只是大姑娘有些奇怪,非要去偏门。偏偏蔡府偏门那条弄堂马车进不去,大姑娘倒是大方地说没关系,提前下了车。” 陈楚南抓到了重点:“所以你们并没有亲眼看着她进门?” 寸时愣了下,只好道:“是没有……可是,都到家门口了啊。” 杨捕头问:“那时是什么时辰?” 寸时道:“不知道具体时辰,但看日头的情况,应该没过申时。” 杨捕头看着陈楚南道:“未到城门落锁的时间,所以蔡大姑娘等脂华斋的马车走后便打算出城。” …… 宋知昀跪坐得太久,膝盖疼得不行,便悄悄挪了挪,目光瞥了眼面前浑身是伤的人,心叹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纹丝不动的?这份毅力……要说他真是凶手,是在抵死不认,宋知昀大约也是信的。 最后,她放弃了挣扎,干脆盘腿坐了,望着苏允澜道:“所以说,苏老板并不知晓当日蔡大姑娘出来是为了什么?” 面前男子脸色苍白看着宋知昀道:“不若宋先生告诉苏某是为什么。” 宋知昀默了默,苏允澜的回答,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他要不是反侦察能力极强,便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惜在现代宋知昀也只负责尸检,她并不是刑警,的确有些恍惚不知该不该信他,要是有台测谎仪就好了。 有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接着李捕快站在牢外道:“宋先生,谢大人和陈大人在厅内议事,请你过去。” 宋知昀应了,扶着桌沿才勉强站了起来。弯久了的膝盖痛得她暗自抽气,刚站起来就又狠狠跪了下去。 疼疼疼…… “宋先生没事吧?”苏允澜蹙眉看过来。 “没事没事。”宋知昀揉着膝盖站起来,她走到牢房门口,又回头看着苏允澜,道,“苏老板铮铮傲骨,可我看你也不像不会审时度势的人,苏老板的傲气在这里不过以卵击石,何必呢。” 苏允澜抬眸看来,唇角难得扬起了笑,清浅道:“苏某起初是想过的,若受不了了就只能被屈打成招了,可连着三鞭下来后苏某就改变了想法,若认了,之前种种岂非白受了?” 竟还有这样的人! 宋知昀从牢房出来,向李捕快道:“给他取些伤药来吧。”她又补上,“有事我担。” 朝外走了两步,听身后男子道了句“多谢”。 …… 府衙前厅。 谢必霖坐在首座,陈楚南在左边落座。宋知昀进去时,章师爷正低头摆弄着那柄山水折扇。 宋知昀行了礼,得知陈楚南去了脂华斋,二人便将各自问得的信息进行资源共享。 谢必霖听完脸色更难看了,他原本打算明早结案的,现下看来结不了,他心里自然不快。章师爷倒是没说什么,可那副脸色分明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 谢必霖重重放下杯盏,不悦道:“这样说来那苏允澜就不是凶手了?” “倒也未必。”宋知昀开口道,“蔡大姑娘去过脂华斋是事实,况且她未去前头铺子,所以见过她的只有脂华斋的人,苏允澜作为老板,买通下人很简单。” 杨捕头吃了一惊,但见陈楚南不说话,他也只好闭了嘴。 “那便是了!”谢必霖朝李捕快道,“叫人再问,本官就不信问到明早还没个结果!” 宋知昀道:“大人要不要把脂华斋的小厮车夫也一并拿来问话?” 谢必霖立马道:“宋先生说的对!” 宋知昀:“……” 章师爷走两步凑近谢必霖,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只见谢必霖的神情微变,到底没有再说去脂华斋拿人的话。 宋知昀又道:“苏老板既说大姑娘是买了天香露走的,可尸体身上没有天香露瓶子,若是掉在城中某处,大人当派人找找。若真在外头找着,哪怕是碎片也好,就足以说明大姑娘是活着离开了脂华斋,苏老板说的便是实话。” 谢必霖皱眉道:“府衙虽有人手,可要搜寻金陵城难免捉襟见肘。” “好说。”宋知昀朝杨捕头道,“劳烦杨大哥去一趟国公府,问小公爷借条狗。” 作者有话要说:苏老板:来呀,上满清十大酷刑我不说就是不说!!感谢在2020-01-13 14:43:58~2020-01-14 15:1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遗忘记忆6瓶;gill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大写的服气 因要去国公府跟小公爷借狗,谢必霖考虑到今日时辰太晚,便打算明早再让杨捕头前去打扰,众人便各自散了。 谢必霖出了前厅便不快道:“师爷为何阻止本官去拿人来问话?” 章师爷摸着胡子道:“若真能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苏允澜摁死也就罢了,可眼下情形恐怕是难了,大人就不怕苏允澜真是冤枉的吗?” 谢必霖不屑道:“这么多证据,他怎么可能是被冤枉的?” 章师爷幽幽笑了笑,道:“有时候眼见未必是真,且等着瞧吧,地牢问话也暂且停一停吧。” 谢必霖很是不悦,章师爷又道:“届时若发现苏允澜真是凶手,大人自可推托说是府丞大人和仵作阻碍您断案。” 谢必霖瞬间恍然大悟。 …… 宋知昀回到住处一觉睡到了大天亮,睁眼就看见顾玄礼坐在床边睁大眼睛看着她。她立马坐起来,瞪着他道:“谁让你坐在这里的?” 他歪着头笑:“我自己。” 宋知昀:“……” 顾玄礼有些得意道:“我已经让元冬带着小只去了,早知道这样,我就多培养一只小小只,小只只了。” 宋知昀:“……”这些名字你是认真的吗?? 花音推门进来见了顾玄礼,吃惊道:“小公爷,您怎么自个儿进来了?这……男女有别的,不太好啊。” 顾玄礼理直气壮道:“我和你家公子怎么就男女有别了?我和你才叫男女有别!所以你还不赶紧出去吗?” 花音:“……” 宋知昀叹了口气翻身起来,下床时顿了顿,睡一晚膝盖的胀痛感好像更严重了,看来她真的无法习惯像古人一样跪坐。 宋知昀缓了缓后直接去了屏风后穿衣服,一面问顾玄礼道:“你今日不必读书?” 顾玄礼道:“秦太傅夸我突飞猛进,所以今日我休假。”他走近了些,被花音挡在屏风外,他便伸长脖子道,“你要不要听听我背的文章?” 他清了清嗓子要开始,宋知昀忙制止他道:“不必了不必了。”她匆忙扣上扣子走出去,顺口问,“你不是说昨日要来的吗?为何没来?” “哦,昨日啊。”顾玄礼跟上她的步子,道,“本来是要来的,可我娘说帮我约了秦小公子,因秦小公子看了我写的诗,急着请我去品评,我不好推辞就去了。” 宋知昀内心一阵不好的感觉,扭头问他:“不会是来金陵路上你写给我的哪一首吧?” “是的啊。” 宋知昀想去死,她忙问:“你怎么品的?” 顾玄礼狡黠笑道:“我哪会品?我就说请秦小公子先品,然后他说完,我就说对对对,是是是,我就是这个意思。秦小公子激动得要引我为知己!” 宋知昀:“……” 不过说实话,宋知昀的确发现狗子越来越聪明了,看来人类的躯体大脑他适应得很不错! 大写的服气! 顾玄礼又道:“秦小公子还感叹说幸好来年春闱我不去考,否则他怕会被我赶超。” 宋知昀的嘴角抽了抽,道:“秦小公子多虑了,那是不可能的。” 顾玄礼倒是老实,点头道:“我也这么想的。” 宋知昀洗漱完毕开始坐下吃早餐,花音又添了副碗筷。顾玄礼本能想要蹲上凳子,被宋知昀瞪了眼后,老实坐下,喝了口白粥,才又道:“后来我从相府出来,你猜我看到了谁?” 宋知昀不悦道:“别问,问就自动说。” 他“嘿嘿”笑两声,道:“我看见太孙了,他上了湛王的马车,啧,你不是说他俩不对付吗?” 宋知昀顿了顿,萧倦主动上了萧月白的马车? “你看错了吧?” “哪能?”顾玄礼挺了挺胸脯道,“不是说人类的眼睛有5.67亿像素吗?又不是狗眼睛!” 花音见他喝完了粥,又给他添了半碗,此刻听他这样说,不免蹙眉问:“小公爷,5.67亿像素是什么?” 顾玄礼低头哗哗喝了一大口粥,道:“哦,就是……我也不知道。” 他说着看向宋知昀,宋知昀面无表情道:“看我干什么,我更不知道,我从来没听说过。” 顾玄礼:“……”不是你以前验尸的时候说的吗? 宋知昀已吃饱喝足,起身道:“走吧,去外头逛逛。” …… 谢必霖将手底能用的人全部都派出去了,百姓们只见满城都有捕快们在走动,角角落落都在搜,却也不知究竟在搜寻什么东西。 南宫阳才从王府出来便被段长青叫住了。 段长青问道:“去哪里?” 南宫阳不悦道:“我是为何跟你们来金陵的莫不是你们忘了?殿下整日不是在王府待着便是去广陵府衙闲逛,我就不能外出了?” 段长青低声道:“太子自那日离开湛王府后便同皇后娘娘大吵一架,如今东宫闭门谢客,殿下也不是不想带你入宫去。” 二人正说着,南宫阳眼见便见了宋知昀,她忙挥手道:“小五哥!你怎么在这里?” 宋知昀是想出来看看搜寻结果的,又听闻秦·王府就在附近,忍不住就走了过来。她来金陵多日了,也没来过萧倦的府邸。 相较萧月白那座位于金陵城中的湛王府,萧倦的府邸位置算很偏了,谁得圣心,高低立现。 段长青见了宋知昀便笑道:“小五,进来坐吗?殿下正无聊一人独奕,你可有兴致同殿下对弈几局?” 宋知昀摆摆手,道:“对弈就算了。”她总不能问萧倦,五子棋行吗?飞行棋有吗? 没想到顾玄礼道:“我会,我行,我来!” 明显感觉到尔风是想拦着的,可惜没拦住。 南宫阳自觉没趣,拉了花音道:“花音姐姐咱们逛街去!” 花音没反应过来就被南宫阳拖走了。 …… 宋知昀跟着段长青进去时,萧倦独自坐在院中紫藤架下,白玉棋子捏在指尖,他却迟迟没有落子,目光虽看着棋牌,却有些发愣,想必早就神游在外。一侧摆着的瓜果茶点,一样都没动。 宋知昀悄然行至他身后,俯身轻唤他:“秦王殿下。” 萧倦的指尖一颤,那颗白玉棋子“咣当”落下,瞬间打乱棋局。他回眸便见宋知昀一本正经看着他,道:“在想什么?” 顾玄礼大方在他面前坐下,道:“在想去哪儿找人跟你下棋?别想了,你的对手我来了。”他说着,快速收拾了棋牌,将装有白子的罐子推至萧倦面前,自己已执子落下,道,“来吧,必定杀得你片甲不留!” 萧倦蹙眉。 顾玄礼又道:“看什么?来啊,你是怕了我吧?” 不知为何,萧倦脑中独独又想起那日元冬的话,说国公夫人还要再去宋府提亲,此刻见了顾玄礼,他的情绪就上来了,抓了白子就落。 顾玄礼的眸子亮了亮,顿时充满了斗志。 半柱香,顾玄礼输了十把。 把把输。 终于,萧倦将棋子丢在罐子里,起身道:“长青,你来。” 顾玄礼看着他起身要走,忍不住道:“你什么意思啊?” 段长青从容坐下,道:“殿下的意思是,小公爷还是先赢了我再去找殿下对弈吧。”他直接落子,道,“小公爷不敢吗?怕输吗?” “来就来,谁怕谁!”顾玄礼还真就不信了,他在国公府刚写的棋艺,府上下人分明说他棋艺好着呢! 宋知昀好笑看了眼,转身跟上萧倦的步子。 萧倦走得不快,回眸看看她,道:“想吃点什么?我让人去备。” 宋知昀道:“吃饱了来的。” 他“唔”了声,又问:“蔡府的案子如何?” “在查。”宋知昀与他并肩,斜睨他一眼,道,“你有心事?” 萧倦微微抿唇。 宋知昀直言道:“与湛王有关?昨日小公爷瞧见你们共乘一辆马车,他与你说了什么?” 若换了旁人,萧倦会很警觉,但她是宋知昀,仿佛在她面前,他并不需要隐瞒。 “驿站地牢的重犯,也许来自青州城,那便是同八年前的事有关。”他的脸色凝重,道,“我猜他很有可能回了青州,我想去查,但我的身份诸多不便……” 宋知昀望着他,直白道:“你身边所能信的人只有段公子,但他也是你不能用的人。” 萧倦徐徐停下了脚步,抬手抚上凭栏,没有说话。 身后之人往前走了一步,立于他的身侧,认真道:“我帮你查。” 萧倦诧异看她。 她抬眸浅笑,道:“等蔡家的案子了了,我替你去青州城。你先别急着拒绝,你也知道卖雕像的事我在金陵不敢做,眼下除了衙门的工资我也没其他收入,我可不白帮你,我要收钱的,很贵很贵。” 萧倦拧眉道:“小五,你的命值多少钱?” 宋知昀一愣。 他凝视她,轻言道:“你想要钱,要多少我都给你,但青州你不能去。” 宋知昀见他要走,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正要开口,便见远处一群王府侍卫齐刷刷朝这里冲来,宋知昀吃了一惊。 侍卫们突然齐齐拔刀,为首一人道:“殿下当心那小畜·生!” 才说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冲了过来,直接咬住了宋知昀的衣摆,她低头一看,这不是小只吗? 为首的侍卫二话不说将佩刀朝小只直掷过来,宋知昀全然没注意,她弯腰就将小只抱了起来,刹那间,萧倦的身影压过来,耳边似有什么东西飞过,随着“咣当”响声,宋知昀便见一把佩刀横落在了地上。 萧倦旋身收腿,挡在宋知昀面前。 追过来的侍卫们吓得脸色惨白,哗啦啦跪了一地。 为首之人匍匐道:“属下死罪!” 宋知昀也有些后怕,刚才要不是萧倦,恐怕这刀就直接砍她身上了。 萧倦却是回头看她,紧张问:“没事吧?” “没……没事。”宋知昀站起来的一瞬间,瞥见萧倦长袍下摆被刀划破了一大道口子,她默了默,想着上回那衣服还没缝补好,简直要命! 侍卫解释着说是突然见这小东西冲进来,怕是条疯狗才一时没有轻重。 说着,元冬从外面追着进来了,他先是朝萧倦行了礼,这才道:“原来是宋先生在这,我说呢,怎么叫都叫不住!” 宋知昀想起身上的味道,有些无奈,便问:“外头搜寻得如何?” 元冬喘着气摆手道:“不成啊你这法子,加上殿下府邸,这都闯了五六家了,但凡买过脂华斋天香露的人家,它都得去逛一圈。要不是我拉住了它的尾巴,先前还差点进了皇宫!” 这倒是宋知昀没想到的,虽然脂华斋的天香露味道很多,但基底都是一样的。 元冬又道:“不过金陵城大街小巷倒是都没找到什么异常。” 是吗? 难道蔡雨兰真的没有活着离开脂华斋?苏允澜撒谎了? “我得回衙门去。”她将小只交给元冬,又认真朝萧倦道,“你的事,等这案子了了,我再来!” “小五。”萧倦追着她出去。 宋知昀的步子飞快,只道:“我是什么样的性子你知道的,我这人说一不二。” 萧倦还想说什么,元冬抱着小只也追了出来,他便不好再说,只拉住她道:“我备马车送你。” 府外不见马车,想必她是走来的。 宋知昀没有拒绝,马车很快被拉来,萧倦扶宋知昀上去时,她一时间没踩稳,整个人直接摔了下来。 “当心!”萧倦快步上前去接她。 宋知昀本能胡乱要抓着什么,却不小心拉到了萧倦挂在腰间的玉佩,那枚上好的羊脂白玉就这么掉了下去。 萧倦的脸色大变,但他没有迟疑,仍是先接住了摔下来的宋知昀。 宋知昀顾不得其他,站稳后忙去查看地上的玉佩,不曾想那玉佩滚了两圈竟然毫发无损! “妈呀,还好没事,谢天谢地!”宋知昀宝贝似的捡起来,这要是摔坏了她真的得卖身才可以吧! 听宋知昀说了句“没事”,萧倦才松一口气。 平城初见便见他戴着这块玉佩,此刻见他变化的脸色,宋知昀多嘴问道:“不会是……你父母留给你的遗物吧?” 他从宋知昀手里接过,小心将玉佩握于掌心,点头道:“我娘留给我的,当年外祖父去西南边关时得了一块玉料,命人雕刻成了两块玉佩,我娘和舅舅一人一枚。” 宋知昀听得惊出一身冷汗,再次庆幸没摔坏。 萧倦低头重新佩戴上玉佩,又问宋知昀:“你膝盖怎么了?” “哦……”宋知昀低头抚了抚,道,“大约昨日在牢里跪得太久了,早上起来还觉得胀痛,我一看还乌青了一块呢。” 他的脸色一沉:“谁让你跪的?谢必霖?” “没没。”宋知昀忙道,“我去地牢问了嫌犯一些话。” 闻言,萧倦拧起的眉宇才舒展,等宋知昀上车后,他也跟着上去,说干脆送她回广陵府衙。 沿途还能看到捕快们在搜寻。 马车穿过主街朝府衙方向而去,两侧不断有小贩吆喝。 突然,外面一个女人不知说了什么,接着传来女孩委屈的哭声。 宋知昀本能掀起车帘往外看了看,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坐在地上大哭不止,她脚边有一地碎片,似乎是摔碎了一碗馄饨。她身侧的妇人正卖着草鞋,手里还握着半只没编完的鞋子,她看着女孩哭,双眼也红了。 宋知昀看着这对母女觉得有点眼熟。 女孩边哭边低头去捡地上的馄饨,一面往嘴里塞,委屈道:“是我不好娘,您别生气,是我不小心。” 妇人偷偷抹了把泪,终于丢了草鞋一把将女孩搂进怀中,哽咽道:“娘不该打你,是娘的错,实在是家里太穷了,好不容易给你买一碗馄饨你却给打翻了,娘才……才……” 宋知昀听不下去了,穷人的日子太心酸了。 她刚要落下车帘,突然脑中闪过一个画面,她想起来了,是刚来金陵时那对扶棺出殡的母女! 她顺便又想起了死者棺材里的天香露,若家里穷成这样,连温饱都是问题,姑娘再爱美也不会买那么贵的东西吧? 宋知昀的目光掠过萧倦腰间的玉佩,她总想着蔡雨兰要是在外遇险,身上的千和香露会摔碎,然后香味留在地上,万一就是那么巧,没碎呢? 完好无损又价值不菲的千和香,正好被人捡了去…… “停车!”宋知昀起身钻出了马车。 萧倦还没回过神便见眼前的人已从马车上跳下去。 宋知昀跑到那对母女面前,蹲下身还没说话,妇人便擦着眼泪问:“客人是要买鞋吗?很便宜的,您要哪双?” 宋知昀没空挑鞋,脱口便问道:“你家大姑娘下葬时带着的天香露是哪里来的?” 妇人的脸色“唰”的一变,说话也打着颤:“你……你是谁?” 宋知昀不解释,追着问:“你家姑娘是怎么死的?” 妇人眼底浮现惊恐,她一把推开宋知昀,转身拉起女孩就跑。 “小五!”萧倦飞快接住往后摔去的宋知昀。 宋知昀也顾不上什么,推着他道:“别管我,快去追!” 一听来人问女儿死因就跑,这其中绝对有瓜啊! 第63章 自缢的少女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自然不可能跑得很快,所以等宋知昀穿过一侧的小巷子出去就见那对母女已经被萧倦拦住了。 妇人见宋知昀快步走向她时,她下意识搂紧了女孩往后退了退,眼底满是惊恐。 宋知昀还没开口问,便听女人带着颤意道:“是你对不对?那个人就是你!” 宋知昀:“……” 连萧倦也本能回头看了她一眼。 宋知昀双手一摊,一脸懵地看向面前的女人,皱眉道:“什么是我?我是谁?” 妇人的眼底充满了不安和恐惧,她左右看看自知逃不了,只好咬牙道:“我家姑娘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我这小丫头还小,我们还是要做人的啊!” 女孩紧紧抱住她,可怜兮兮小声叫着“娘”。 等等,宋知昀仿佛瞬间明白过来这对母女看着自己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 “您冷静一些。”宋知昀咽着口水,有些头皮发麻道,“我不是您口中说的那个人,我是广陵府衙的仵作,我姓宋。” 一听是官府人,妇人显得更害怕了,几乎哭了起来,道:“官府还管这种事吗?你们这些官爷还想叫我们怎么活啊!我不活了!不活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女孩蹲坐在她身边跟着哭。 我去…… 萧倦拉住宋知昀的衣袖问:“怎么回事?” 宋知昀也是一头雾水,但这么大哭一会想必要引来许多人。于是她只好上前,站在妇人面前,大声道:“没人不让你们活!我就想知道你家大姑娘的天香露是不是捡到的?” 妇人明显愣了下,抬头时脸上还挂着泪,她有些惊讶看了宋知昀片刻。 宋知昀见她冷静下来了,这才蹲在她面前,好言好语道:“请问大娘如何称呼?” 得知她本姓李,夫家姓王,宋知昀又道:“这样李大娘,您别急着哭,好好回忆下,你家姑娘的天香露是不是捡到的?” 王李氏还没搭话,身侧的女孩皱着眉道:“才不是捡的,是别人送给我姐姐的!” 王李氏用力拉了女孩一把,道:“明儿别胡说!” 女孩瘪了瘪嘴,缩在她身后不敢在说话了。 宋知昀直言道:“我就开门见山了,那瓶天香露价值二两银子,像您这样辛苦卖草鞋需要卖多久?” 果然在听到价值二两银子时王李氏眼中掩饰不住的惊讶,她终于开口道:“可秀儿说……说是人家送的,莫不是送她的人是捡的?现在失主报官了吗?要找我赔吗?我……我去哪里凑二两银子啊!” 她说着又要哭。 宋知昀有些头大,立马道:“别哭,没人报官!没人叫你赔钱!” 王李氏愣了愣,挂着泪珠问:“那是为何?” 宋知昀把王李氏话里的信息迅速拼凑起来,她深吸了口气,直接问:“令嫒年纪轻轻就去了,不是自然死亡吧?” 王李氏置于身前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宋知昀大约知晓了,又道:“您就没想过她是被人害死的?” “啊?”王李氏一阵吃惊,随即她的脸色瞬间变了,脱口问,“官爷是说那个男人吗?” “哪个男人?” 王李氏有些犹豫。 宋知昀忍着快打人的冲动,道:“李大娘,您是打算在这里说,还是跟我去衙门说?” 一听去衙门,王李氏就害怕了,忙道:“我说我说,我们家里穷,自从我相公死后,家里就更难了,秀儿十六了也没找好人家。可是前几日,我见秀儿那多了一瓶香露,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端看着那瓶子就知道是好东西,她说是别人送的,还说马上我们一家三口就不用过这种贫苦日子了,我能把欠的外债都清了,今年也能过个好年。当时我还以为她是遇上了好人家愿意娶她,可谁曾想……”她低头抹了把眼泪,道,“我的秀儿……就这么去了。” 宋知昀迅速抓住了重点,道:“所以您没见过那个男人?” 王李氏点头。 “那您怎么知道送令嫒天香露的是个男人?” 王李氏道:“哪个女人会送女人这种东西吗?秀儿可没有这般有钱的手帕交。” 也是。 宋知昀又问:“那令嫒到底是怎么去的?” 王李氏悲伤的脸上涌起了愤怒,她浑身紧绷,咬牙切齿道:“那人始乱终弃,我的秀儿才会自缢的!” 宋知昀拧了眉。 王李氏又想起什么,忙道:“官爷您可一定别说出去啊,秀儿她未曾婚配就同外男私下见面……当初我以为这桩好事能成才没说什么,可谁知……万一被人知晓,我和明儿光被人戳脊梁骨就该跟了秀儿去了!”她说着,朝宋知昀跪下磕头道,“求官爷给条活路,给条活路吧!” 王李氏见宋知昀不说话,还以为这件事必要捅出去了,谁知面前的人突然认真道:“那万一令嫒并非与人私会呢?她也并非自缢呢?” 王李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张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令嫒所葬何处?麻烦大娘带个路吧。”宋知昀说着便要起来,手臂一紧,她回眸便见萧倦弯腰撑住了她的身体将她拉起来。她这才发觉顿得太久,膝盖有些胀,若没人扶可能一时间真的还站不起来。 王李氏拉着明儿跟着站了起来,喃喃问:“官爷想做什么?” “开棺。” “什么?”王李氏惊恐道,“不可能!绝对不行!” 宋知昀睨着她严肃道:“那您是想背负这个污点小心翼翼活一辈子吗?午夜梦回,若哪天令嫒入梦大呼冤枉,您也可以不管吗?” 王李氏的嘴唇颤抖着。 宋知昀又道,“令嫒的案子牵扯到另一宗命案,您就算不同意,我也可以找人问到令嫒所葬之处,届时便会众所周知,大娘不妨考虑下眼下不那么大张旗鼓地带我们去。” 王李氏挣扎一番,大约也是害怕与官斗,最终还是应了。她先嘱咐明儿去看摊,这才上了马车。 沿途出去好巧不巧就遇上了出来寻萧倦的段长青,宋知昀立马把他给捎上了。 …… 半个时辰后,站在一座新坟面前的段长青简直不敢相信,都到金陵了他却还逃不过挖坟的命运! 王李氏自始至终都站在一边抹眼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她的女儿王秀是如何懂事如何能帮衬着她。 “嘎”的一声,棺材被撬开。 段长青臂上一用力就将棺盖推开,他拼命屏住呼吸朝宋知昀使了个眼色。宋知昀径直走了过去,尸体虽然放置了几日,但比起被谁浸泡过的蔡雨兰的尸身来说,这一具好太多了。再加上里头浓郁的香味,棺材空间狭小,倒是生生压住了棺中异味。 那瓶天香露就搁在尸体枕边,宋知昀裹了帕子俯身去取才发现,瓶身破了一个小口,想必便是当日棺材翻时磕破的,怪不得那日那阵香味是突然弥漫到空气里的。 瓶中的香露已经流光,宋知昀将瓶身放在地上,又示意段长青背过身去。眼下没有工具在手,宋知昀只能粗略检查一下尸体。 死者的确符合机械性窒息死亡的表现,但是她的脖子上却明显有两道勒痕,应该是被人勒死后再做成自缢的假象,只可惜王李氏没那么多见识,自然不会怀疑。 她又解开死者衣裙检查,她没有被冒犯过,很显然,凶手杀她是与蔡雨兰有关。 检查完毕,她重新替死者穿戴好,这才让段长青封棺重新掩埋。 宋知昀走到王李氏面前,道:“大娘,我现在可以确定地告诉您,令嫒不是自缢,她是被人杀死的。” “啊?”王李氏闻言,脸色瞬间煞白,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宋知昀又道:“令嫒死在哪里?还有关于那个男人的事,回去的路上您最好把知道的全部详细告诉我。” 马车回城路上,王李氏缓了好久才边哭边道:“五日前那天晚上,秀儿说要出去一趟,还说过了那晚,我们家就能翻身了。所以我一直点着灯等她回来,可是直到亥时快过也不见人回来,我放心不下便出门去寻她。我在附近绕了几圈也不见人,最后就在……在我家北面不远的一棵树上发现了秀儿!我本来是想喊人的,可是见秀儿衣衫不整的样子……我不敢喊啊!我想着定是那人始乱终弃,所以秀儿才会自缢的!我将她背回家后就谎称是秀儿得了急症夜里就去了……” 身后萧倦的声音传来:“是合欢树吗?” 王李氏怔了怔,摇头道:“记不清了,大晚上的……后来我也不敢往那里走过……” 宋知昀与萧倦对视一眼,道:“带我们去。” 王李氏点点头,后来到了那里,王李氏死活不愿下车,宋知昀无奈只好和萧倦下去。 面前的合欢树很高大,树干粗壮的确可以用来挂人。 宋知昀看着萧倦道:“你怎么看?” 萧倦抿了抿唇,这才道:“秀儿姑娘应该看见了凶手杀人,因为家里实在太穷,她便冒险想以此敲一笔钱。” 宋知昀点头,望着面前绚丽绽放的合欢道:“可就算要讹钱,秀儿姑娘为何要晚上出来,她就不怕被灭口吗?” “六月二十四,观莲节,那晚城中有庙会,晚上人多。” 怪不得,看来王秀倒不是个傻子。 萧倦环顾四周看了眼,随即长眉紧拧,道:“脂华斋就在前面。” 哎? 宋知昀一阵吃惊,王秀与那人选在这里见面,莫非……她就是在这里看到蔡雨兰被杀的?这里就是蔡雨兰被杀的第一现场?没想到兜兜转转半天,案子竟又转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等我酝酿两天,给你们万字更哈~么么哒~~ 感谢在2020-01-14 15:36:08~2020-01-15 15:5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709864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这是个死局 宋知昀和萧倦往前走了一段路果真就看见了脂华斋。 寸时认得宋知昀,又想到陈楚南的身份,便忙迎出来问她是否是因为蔡家的案子而来。 宋知昀顺便取出了天香露的瓶子问他道:“你看看这是当日蔡大姑娘买走的天香露吗?” 寸时瞧了一眼,便斩钉截铁道:“正是蔡大姑娘买走的千和香!” 萧倦道:“为何如此肯定?” 寸时示意他们往里看,又道:“我们少东家风雅,请人设计了许多图案印在天香露的瓶身上,每一瓶上的图案都是不一样的呢!咱们好多客人都爱收集瓶子,若姑娘们用完不想要瓶子,还可以折价卖回铺子里,我们都是回收的!” 看不出,这苏允澜倒是挺会做生意的。 萧倦往里头架子上扫视一遍,发现果真天香露的瓶子上的图案各不相同。 宋知昀道了句“多谢”便和萧倦回到马车上,二人将王李氏送回摊铺,这才回了府衙。 宋知昀将得到的信息和谢陈二位细细说了一遍,谢必霖便下令将派出去搜寻的人全部召回,并派陈楚南去提审苏允澜,自己则在厅内同萧倦品茶。 杨捕头等人都还没回来,宋知昀便跟着陈楚南去了公堂。 因案件涉及官员内眷,故而没有公开审理。 宋知昀和陈楚南等了一会便见苏允澜被人带上堂来,今日不止脚上,连手上也被铐上了锁链。 两个衙役将他往堂上一丢,宋知昀见他在地上撑了会,才徐徐跪好,道:“见过大人。” 陈楚南大约没想到嫌犯被打得这样惨,他眼底有些不忍,握着惊堂木的手也松了,只道:“本官已知晓蔡姑娘是在离脂华斋不远处的合欢树下遇害的,本官问你,你可知她为何去而复返?” 堂下男子神色未变,开口道:“草民不知。” 陈楚南的口气沉了些:“她不是回来找你的吗?” 苏允澜眸华略抬,却是道:“大人何出此言?” 这时,一声“大人”传来,宋知昀回头就见杨捕头自外面匆匆跑来,他附在陈楚南耳边说了一番,陈楚南的脸色大变,看苏允澜的眸子深了几分。 陈楚南问杨捕头:“人带来了吗?” 杨捕头点头道:“都带来了。”他朝外头道,“带上来!” 很快外头两人被捕快拖了进来,其中一个宋知昀认得,便是脂华斋的小厮寸时,另一个男人约莫三十来岁,倒是眼生。 陈楚南一拍惊堂木,道:“堂下何人?” 寸时悄悄看了苏允澜一眼,这才道:“回大人,小人寸时,是脂华斋的小厮。” 另一人很是慌张,结结巴巴道:“回……回大人,小人江大河,是……是苏记钱庄的车夫。” 宋知昀的眸子一亮,这便是那个车夫老江? 陈楚南朝寸时道:“上回本官问你,你说是你和老江亲自将蔡姑娘送去蔡府的?你撒谎!” 堂上惊堂木狠狠一拍,老江吓得摔在了地上。 宋知昀询问似的看向杨捕头,杨捕头将她拉至一旁,低声道:“蔡大公子得知我们全城在找大姑娘出事的地方,便也带了人来帮忙。我顺口问了府上情况,大公子说蔡夫人哭晕了多次,总是自责说那日午后就变了天,她早该知晓要出事,本不该再出城去的。我一想便不对了,当日我同大人去脂华斋时,那小厮分明说他送大姑娘回蔡府时看日头不出申时,都变天了,哪里还有什么日头?” 原来如此! 寸时还没开口,老江便哆哆嗦嗦道:“大人冤枉,小人没同寸时一道送过蔡大姑娘啊,当日将少东家送去脂华斋后,小人就驾车回苏记钱庄了。”他又看向寸时,道,“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寸时灰头土脸狠狠瞪着老江。 陈楚南想起当日寸时言语镇定,还顺口说了他会知晓苏允澜半路搭载蔡雨兰是和老江送完人回来路上听老江说的,陈楚南便没有起疑再去问老江话。 连一个小厮都这般圆滑,更别说身为少东家的苏允澜了。 陈楚南的目光落在苏允澜身上,道:“所以蔡大姑娘根本没有离开过脂华斋?” 宋知昀轻轻皱眉,是这样吗?是他们都想错了吗? 陈楚南又道:“你杀害蔡大姑娘后,趁夜命人抛尸,打算让尸体顺着水流出城,却没想到被人瞧了去,你便一不做二不休,将目睹抛尸的王秀也一并杀了!” 寸时俯身道:“大人冤枉!冤枉啊!小人是撒了谎,是怕少东家受累!小人没有送蔡大姑娘,她挑完天香露就自己走了!” 苏允澜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惊诧,他启唇却是问:“敢问大人王秀又是谁?” 陈楚南冷冷直视他问:“王秀是谁你不知吗?” 苏允澜的目光平静,不躲不闪道:“草民不知。” 苏允澜此人从被抓来严刑拷打到现下,宋知昀只在刚刚见过他一丝恍惚神情,不得不说此人心理素质之高让她很是惊叹。 她原本只是怀疑态度,可案子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脂华斋,再反观苏允澜的态度……不得不说,他实在可疑。 陈楚南又道:“本官的人已查证过,六月二十四那晚你并不在家中,你去了哪里?” “六月二十四……那日是观莲节。”苏允澜斟酌了下,道,“草民去见了个人,男人。” “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堂下之人笑了笑,看向陈楚南的目光里染着清高孤傲,他浅声道:“大人怕是问不得。” 陈楚南握着惊堂木的手紧了紧。 苏允澜徐徐吐了口气,又道:“陈大人所说全不过是猜测,至于谢大人,大约只会屈打成招,堂堂广陵府衙……也不过如此。” 宋知昀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这苏允澜说他不是凶手连她都不信了! 苏允澜圈手低头咳嗽几声,略微笑道:“大人若是只想随便栽赃结案,不如草民帮帮大人。” 说着,他侧脸朝一侧的寸时看了眼。 寸时微愣,随即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低俯了身体,握紧双拳道:“是小人见色起意,蔡大姑娘反抗之下被小人失手误杀,与我家少东家无关,还请大人明察!” 宋知昀:“……” 陈楚南怒得砸了惊堂木,道:“荒唐!” 老江吓得俯在地上瑟瑟发抖,杨捕头也是满脸惊讶。 只有堂下满身是伤看似弱不禁风的男子,依旧风淡云轻,眼角眉梢染着笑意,就那样轻佻孤傲看着陈楚南。 …… 公堂上这一出闹剧很快传去了谢必霖耳朵里。 他当场就把茶水喷了出来,嘲讽陈楚南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县令果真不会断案,又道:“对付这种人,需得好好问话才行!殿下,容下官先行告退。” 谢必霖带着章师爷风风火火赶去了地牢,陈楚南听闻后忙带着杨捕头也跟着去了。 宋知昀无力瘫坐在敞椅上,生无可恋望着萧倦道:“还以为是能破案了,现在这……” 这画风也太不对了吧? 萧倦坐着不语,修长手指徐徐划过杯盏,似是在想什么。 宋知昀自言自语道:“我现在所能想到的便是,苏老板阴差阳错得知了蔡大姑娘要与人私奔之事,于是他盛怒之下杀了人,合欢树就在附近,他趁夜抛尸时尸体上粘了合欢花,而这过程被王秀瞧见,王秀想敲诈他,又被他反杀。虽然一切不过是猜测,但就算我们真的有了证据,他也可以推至寸时身上。听说那寸时是荒年被苏老板收留的,寸时未必不会为了报恩还他一条命。太好了,死局。” 她的话落,听闻萧倦忽而道:“若他那晚真的去见了人呢?” 宋知昀忍不住道:“观莲节那晚苏老板若是有人证能证明他不可能去杀人,他为何不说?旁人看来不是摆明了他就是仗着我们没有实质证据有恃无恐吗?现在好了,把谢大人逼去地牢,他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萧倦并未接话,而是幽幽道:“苏记钱庄不止在金陵,在大周各州府都开着分号,苏家并无一人在朝为官,苏记钱庄却能屹立不倒……背后必定有人。”萧倦顿了下,放下茶盏起身走了过来,在宋知昀身侧坐下,压低声音道,“太奶奶在时,有次我听她同皇祖父聊天时提过一个私库,独立于国库之外,不为外人所知……” 宋知昀抬眸看向萧倦,心头一跳,她又想起之前明明跪在堂下受审却无半分担忧害怕的苏允澜……还有他那句“大人怕是问不得”…… “你的意思是……” 外面传来脚步声,萧倦的手指置于她唇边,示意她缄口。 来的是杨捕头,他入内便道:“谢大人去地牢就要用刑了,可小五你猜怎么着?英国公亲自来了,说观莲节那晚,苏老板同他在一起!” 宋知昀冷不丁站了起来,顾玄礼的爹? 她不动声色看了眼萧倦,顿时觉得他猜测的是对的,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们要是断了皇帝的财路……她的掌心全是冷汗。 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这死局一下子就接来了! 苏允澜真不是凶手! 她正想着,杨捕头又道:“小五,苏老板说要见你,他要还你一个人情。”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大章,三更合一哦~在看的都冒个泡嘛,给点动力啊啊啊~~ 第65章 御前的位置 宋知昀朝萧倦看了眼,见萧倦微微点了头,她才跟着杨捕头出去。谁知刚走出去没多少路迎面就见了匆匆而来的顾玄礼。 “小五!”顾玄礼见了她便使劲挥手。 宋知昀快步上前,一面问:“你怎么来了?”白天把他丢在秦王府的下棋的事宋知昀都快忘了。 她刚走到顾玄礼面前,便听他道:“听闻国……我爹来府衙了,我便跟着来看看。”他说着皱了眉,道,“说是和蔡府的案子有关?可我记得观莲节那天晚上我爹他明明跟我……唔唔……” 此刻宋知昀再顾不得男女有别,疾步上去就捂住了顾玄礼的嘴。 他瞪大了眼睛不解看着宋知昀。 宋知昀沉下脸色又压低声音道:“闭嘴。”她回眸见杨捕头满脸诧异看着她,她只好讪讪松了手,在顾玄礼肩膀拍了拍,道,“啊,国公爷来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不必特意来说。” 顾玄礼想起之前他管小只叫狗儿子时宋知昀也是阻止的,便识趣地跟上她的脚步,将声音压低,道:“我爹撒谎了,我以为告诉你实情能帮助你破案。” 宋知昀的掌心冒着汗,小声道:“实话有时候不能破案,反倒能多加几条人命。”她顿了下,压不住好奇道,“但你私下可以偷偷地和我说。” 顾玄礼恍然,瞥一眼走在前头的杨捕头,这才又轻声道:“那晚我爹特意准备了船和我娘泛舟湖上,赏花饮酒,吟诗作画,他不可能去见苏允澜。” 宋知昀心中了然,忍不住夸他道:“行啊,这用词很溜嘛!” 顾玄礼顿时有些骄傲了,道:“那必须溜。” 宋知昀又道:“对了,这件事日后不要再说,记住了吗?” 顾玄礼有些茫然,但还是跟着点了点头。 她拦着他道:“你别跟着去了,去厅内喝茶吧,太孙正巧也在。” 顾玄礼想了想,道了句“也行”,便真的没有再跟上来。 …… 快到府衙大门口,宋知昀远远便见谢必霖和陈楚南从外头进来,二人似乎还在讨论着什么,谢必霖异常激动,隔得远,宋知昀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那唾沫横飞的模样错不了。倒是陈楚南偶尔搭话,大多在思忖什么。 打算速速结案的谢必霖突然发现案件穷途末路自然很受打击。 杨捕头转过头来道:“二位大人想必刚送国公爷出去,今夜看来又是不眠了。”说着,他站住步子道,“小五你去吧,苏老板就在门口候着。我就在这,有事你喊一声。” 宋知昀感激看他一眼,这才加快步子出去。 府衙门口,马车静置,外头灯笼上“苏记”二字仿若泛着光。 宋知昀步下台阶往马车走去,正巧见丫鬟轻掀了车帘引一人下来,那人背着药箱,看来是大夫。 丫鬟见宋知昀过去便靠近马车说了两句,宋知昀刚走近,便听里头之人道:“请宋先生上来吧。” 丫鬟扶了扶马扎道:“宋先生请。” 宋知昀也没什么好怕的,一掀衣袍便上了马车,躬身入内才见苏允澜正换衣服,染着血的中衣还丢在一侧,男人身上到处都是交错鞭痕。不过她也不是见不得男人身体,毫不扭捏盘腿坐了。 苏允澜拉过外衣披上,这才轻笑道:“多谢先生之前的药,苏某才不至于伤口感染。” 宋知昀淡淡道:“举手之劳而已,苏老板既是约了国公爷何不痛痛快快说出来,听闻若不是国公爷来的巧,谢大人怕是又要动刑。” 男子的领口微敞,白皙肌肤混着血条鞭印,瞧着有些触目惊心,他却仿佛全然未察觉般,仍是笔直端坐,道:“我这人吧,大约吃软不吃硬。” “看出来了。”宋知昀凝视着面前之人,这人心硬嘴严,若真是敌人还真的不好对付。她收回思绪,道,“不知苏老板见我是为了……” “哦。”苏允澜笑道,“日后先生若有需要,脂华斋所有产品先生都可免费自取,也可当做苏某送给未来嫂夫人的礼物。” 光一瓶天香露都价值二两银子来说,这可真是大手笔了。 宋知昀抿了抿唇道:“苏老板不怕我把脂华斋搬空了?” 他仍是笑道:“先生若需要,苏某双手奉上。” 背后有钱庄的人说话果然很硬气。 宋知昀抬手行了礼,道:“老实说,胭脂水粉我也没什么用,但苏老板若是觉得拿了伤药欠我人情的话,我就让我的丫头去脂华斋挑些她喜欢的,你我也便两不相欠了。” 苏允澜微微展颜看着面前的人,他做生意这么久,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若换做旁人,大约都想留着这人情待日后找他讨还的吧。这人倒是有趣,人情立结,绝不拖欠。 “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苏老板也请早些回去歇息。” 宋知昀说着起身下了马车。 身后苏允澜忽然道:“宋先生雅量,不如苏某再送先生一份礼物。” 宋知昀皱眉回头。 窗帘微掀,探出男子似笑非笑的眼,他道:“蔡姑娘离开脂华斋是申时二刻,并且她刚离开没多久便碰上了熟人。” 宋知昀的心头一跳,脱口问他:“什么人?” 男子长眉略蹙,道:“苏某不知。” “那苏老板怎么知道她碰上了熟人?” “寸时听到她出了后门便与人说话的声音。” 寸时?宋知昀刚想问这寸时的话还能信吗,又想起眼下情况不同了,苏允澜都无罪释放了,大约也不会空口乱攀扯。 宋知昀盯住他道:“此事你之前怎么不说?” 他笑:“你也没问。” “那现在又为何说了?” 苏允澜眼底染着柔光,望着宋知昀道:“放眼整个广陵府衙,也只有宋先生有胆识有血性,也有一颗柔软的心,若苏某总要帮一个人的话,那此人必然是宋先生。” 语毕,他径直落了窗帘,丫鬟知趣地催促车夫离开。 宋知昀在原地站了一会,她突然拔腿追上去。丫鬟见此,忙示意车夫放慢车速。 宋知昀跟在马车边,直声问:“苏老板无罪为何还要待在地牢多时?谢大人破案心切,你就不怕他真的闹出人命?” 隐约听得苏允澜笑了两声,道:“这不是没事?” 宋知昀又张了张口,终于作罢,她站住了脚步,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心中的不确定也终于确定了。 萧倦是对的,苏允澜是皇上的人,他之所以甘愿留在地牢受刑,大约也是想赌一把,想看看他的命在那一位眼里是否重要。 他赌赢了,他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 至于蔡雨兰一案…… 杨捕头见宋知昀追着马车前去,他不放心便跟了出来,此刻正好见宋知昀折回找府衙走来,再看她的脸色……杨捕头快步上前问:“怎么了?” 苏允澜说蔡雨兰离开脂华斋便遇到了熟人,当日正逢她要与人私奔,她在城中遇到谁能耽误她不去见孙昌哲? 答案显而易见! “杨大哥,你去查一件事。”宋知昀靠近杨捕头,压低声音说一番。 杨捕头眼底有诧异,但很快点头道:“我马上去。” …… 宋知昀回去时见萧倦和顾玄礼还在前厅,顾玄礼正认真向萧倦讨教棋艺,萧倦见了她像是见了救星,起身走来便问:“如何?” 宋知昀将苏允澜和她说的复述一遍。 萧倦的面色略沉,徐徐道:“你确定?” 宋知昀坐下喝了口茶,道:“等杨捕头回来便知晓了。” 顾玄礼一头雾水,不过破案他没什么兴致,又要拉着萧倦问东问西。三人正说着,宋知昀便见谢必霖和陈楚南一道来了,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她忙站了起来正想要问怎么回事,便听外头有人来了。 宋知昀扭头看去便见蔡国良带着蔡宇轩匆匆而来,几日不见,蔡国良清瘦了一圈。 蔡国良大约没想到萧倦也在,忙先行了礼。 众人又依次见了礼,方都坐下。 宋知昀大约已猜到蔡国良父子来的原因了,果然,蔡国良开门见山便问:“听闻凶手抓到了?是他吗?他认了吗?” 一连三问,谢必霖和陈楚南却有些答不上来。 “陈大人。”蔡国良看向陈楚南。 陈楚南有些为难道:“不是他。” “为何?”蔡宇轩上前一步道,“杨捕头分明同我说脂华斋的小厮撒了谎,他们根本没送我大妹妹回蔡府,人定是在脂华斋出的事!如何就不是他了?” 蔡国良斜眼呵斥道:“宇轩,不得无礼!” 蔡宇轩自知失态,便只好又退回蔡国良身后站着。 谢必霖开口道:“蔡大人有所不知,与令嫒命案牵扯的还有另一桩命案,受害者是目睹了令嫒被害后被凶手灭口的。虽然两个案件表面上看的确证据充分,但苏允澜有不在场证据,第二个受害者被杀当晚,有人能证明他不在场。” 蔡国良至于扶手的手微微颤抖着,他道:“可我听闻之前他就买通过脂华斋的小厮作假供。” 谢必霖点头:“那小厮确实撒谎了,可这次的为他作证的人是英国公,据我所知,蔡大人与国公爷应也没什么交集吧?” 一听证人是英国公,蔡家父子面上有惊讶,但终究是说不出话来了。堂堂国公爷着实没必要牵扯进来,再者说,当初蔡国良选上苏允澜做女婿也是千挑万选的,他知他家大姑娘的心性不大适合应对刁钻婆家,所以才选了苏家这样的商贾,想着至少蔡家还有功名官职,有娘家撑腰大丫头日后也不会太委屈。要说那苏允澜的人品,他自认也是前后打听过的,其实开始说他杀害了大丫头,蔡国良也是不太相信的。 可难道杀害他家姑娘的凶手就一直抓不到了吗? 蔡国良脸色难看地沉默着。 谢必霖又道:“请蔡大人放心,此案我一定会尽快破的。” 蔡国良想说点什么,又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叹了口气,又狠狠捶了捶大腿,眼眶微湿,却碍于身份场合不能落泪。 宋知昀悄悄走到蔡宇轩身后,低声问他:“不知孙昌哲在府上如何?大公子可有找人看着他?” 蔡宇轩不明所以,回头便道:“我父亲已下令放人了。” 宋知昀吃了一惊,脱口道:“什么时候?” “我们来府衙前。”蔡宇轩疑惑道,“先生为何问这个?” 糟了! 宋知昀忙道:“敢问蔡大人那孙昌哲家住何处?请马上派人前去!” 在座所有人都吃惊看向宋知昀。 谢必霖更是不接问:“这孙昌哲又是何人?” 蔡国良的脸色骤变。 陈楚南忙问宋知昀道:“小五这是何意?” 宋知昀稍稍犹豫,而后避重就轻道:“苏老板说寸时听见蔡大姑娘离开脂华斋时遇到了一个熟人,他没说那人是谁,可我怀疑是孙昌哲。” 陈楚南是个聪明人,这样一说他便立马同蔡雨兰为何没去城门找孙昌哲汇合联系了起来,他起身道:“你为何不早说?” 宋知昀有些理亏,只好开口道:“我只是怀疑,没有确定,便让杨捕头去孙家了,想着等确认了再告诉二位大人。” “走。”陈楚南示意蔡国良一道出去。 谢必霖茫然站起来,见宋知昀要走,一把拦住她道:“孙昌哲是谁?” 宋知昀道:“他是蔡府送菜的菜贩。”语毕,她快步出去了。 “菜贩?” 谢必霖还欲再问,便听萧倦道:“谢大人,对比案子真相来说,这孙昌哲是谁真的重要吗?” 谢必霖猛地回神,忙道:“殿下所言极是。” 现在只要能破案跟太子殿下交代,别的一切都不重要! …… 宋知昀直接出去就上了马车,正逢蔡宇轩骑马过来,宋知昀便道:“之前孙昌哲不是说自愿在蔡府被关到案子真相大白的吗?为何你们突然就放人了?” 蔡宇轩皱眉道:“我与父亲以为苏允澜就是凶手,便想着再押着人也没什么意思。” 宋知昀咬着唇,现在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因蔡府的人先前去过孙家拿人,自然是熟门熟路,一行人出了城门便径直去了孙家住处。 宋知昀知道孙家是菜农,在城外有一大片菜地,孙家的房子就搭在菜地旁边,是两间相连的木屋,外面用篱笆围住,篱笆内还有几只鸡在啄米。 杨捕头骑来的马驹都栓在院子外,里面很安静,仿佛没有人一般。 陈楚南挥手示意捕快们将房子前后都围起来。 宋知昀跳下马车跟着他们进去,所有人都放轻了脚步,待近了些,宋知昀便听里头传来妇人的声音道:“昌儿,刚才的官爷真的走了吗?怎么突然就走了?” 随即是孙昌哲回话道:“嗯,走了。” 宋知昀瞥一眼正悠哉抬头用大鼻孔出气的马驹,心想杨捕头哪里走了? 妇人又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为何突然有官爷上门来问观莲节那晚的事?” 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响动,陈楚南脸色大变,一个挥手,身侧捕快会意,纷纷拔刀踢门冲了进去。 坐在桌前的妇人被这声响动吓了一跳,忙别过脸看来,哆嗦问:“什,什么人?” 宋知昀这才发现她的目光呆滞,原来是个瞎子。 先他们一步前来的杨捕头此刻正仰面躺在地上,已识趣了知觉,而孙昌哲则半跪在地上,手中拿着绳索,已经打结正要往杨捕头的脖子上套。 宋知昀吓了一跳。 陈楚南怒道:“拿下!” 捕快们迅速冲上去将孙昌哲死死摁在了地上。 妇人脸色苍白从凳子上站起来,大喊道:“你们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来人啊!草菅人命了!来人救命啊!” “你们干什么!”一道怒喝自外头传来,接着一个约莫四十的男子冲了进来,背篓也摔在地上,里面的菜倒了一地。他拦在妇人面前,用镰刀指着陈楚南道,“你们想干什么?我要报官了!” 陈楚南面无表情道:“本官乃广陵府府丞。” 男子这才看见摁住孙昌哲的人全都穿着捕快服饰,瞬间愣了下,态度软了下来,道:“大人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可是本分人家,您是不是搞错了?” 宋知昀急着去查看杨捕头,发现他只是被人打晕后终于松了口气,她忙回头冲陈楚南点了点头。 陈楚南也放了心,这才看向孙昌哲。 孙昌哲起初还挣扎两下,后来见来了这许多人后,终于放弃了挣扎。 宋知昀狠狠掐着杨捕头的人中几下,地上的人皱了皱眉,终于徐徐睁开了眼睛。宋知昀拍了拍胸脯,叫他:“杨大哥。” 杨捕头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后来环顾四周,见不止宋知昀,陈楚南和一众弟兄们都在便知不是做梦。 他摸着后脑勺坐起来,朝陈楚南道:“属下刚问完观莲节那晚孙昌哲在哪里,就被人从后面砸晕了。”他的目光落在孙昌哲身上,冷笑道,“你是不打自招啊!” 孙母一听“砸晕”后一时腿软又坐了下去,怪不得她听得一阵异响后,官爷的声音没有了,是儿子告诉她人走了,她虽然很疑惑,但仍是打算相信儿子。 此刻,她内心涌上不妙,朝着孙昌哲的方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昌儿?观莲节那晚你到底去了哪里?” 宋知昀扶着杨捕头站了起来,听了孙母的问话,众人也便心知肚明了。 所有人都知晓孙昌哲那晚上去了哪里。 他去杀王秀了。 至于他为何要杀王秀,自然是更早的时候,王秀看见他杀了蔡雨兰。 蔡府放人后,孙昌哲以为此案已了,却不想回家见到了前来盘问的杨捕头,他自知事情要败露,所以才想杀人灭口,接下来他便打算带家人远走高飞了吧? “真的是你!”蔡宇轩愤怒冲上去就要打人,却被蔡国良拦住了。 陈楚南命令捕快将孙昌哲捆绑起来,而后让他们都去外头守着。 孙父也不再嚷嚷了,他忙跪下道:“大人,小儿无知,若是犯了什么事,小人愿意替他承担!” “承担?”蔡宇轩双目赤色,道,“我大妹妹一条命你要如何承担?” 听说闹出了人命,孙家二老瞬间吓得说不出话来。 陈楚南盯住孙昌哲,道:“蔡大姑娘离开脂华斋后见到的人是你吧?”只有孙昌哲出现,蔡雨兰才会没有前往城门口。 孙昌哲脸色铁青,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 蔡国良缓缓上前一步,哑声问:“为什么?雨兰为了你,宁可与家里断绝关系,你又为什么?” 话至此,孙昌哲突然冷笑了一声,道:“那日她骗我说去城隍庙进香,实则同她的未婚夫婿出城游玩了!” 众人一噎。 宋知昀脱口道:“你别胡说!苏老板是看见大姑娘独自在路上才小心邀她搭车的,大姑娘是去城门口找你的!” “是吗?”孙昌哲苦涩道,“那为何她身上披着男子的披风?马车入城后她也没回家,跟着去了脂华斋!从脂华斋出来衣衫不整,她分明就是嫌弃我了!” “孙!昌!哲!你这畜生!”蔡宇轩简直暴怒,冲上去一拳打在了孙昌哲的脸上。 孙昌哲低头吐了口血沫星子,发笑道:“我为了她打算抛下年迈老爹,眼盲老娘,我是个不孝之人!她凭什么这么对我?她与那脂华斋少东家尚未成婚就能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我为什么要便宜她!所以我把她拖到了后巷!” “你……”蔡国良脸色一白,差点摔倒。 蔡宇轩忙回身扶住他:“爹!” 蔡国良颤抖指着地上之人,哆嗦着双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蔡宇轩红着眼睛道:“你别往我大妹妹身上泼脏水,如今人都死了,你以为随你如何说吗?大妹妹,你若在天有灵就该看看此人有多无情无义!” 陈楚南垂在两侧的手也不自觉握成了拳,他盯着孙昌哲道:“所以第二日你去蔡家不过是为了确认蔡家人有没有起疑大姑娘出走的事?” 宋知昀忍不住道:“正好蔡府没有将大姑娘出走的消息泄露,你为了将来脱罪,便同往常一样写些字条抛入蔡府内。事情平静过了几日,你以为一切就要结束时。”她唤了口气,道,“王秀讹上了你。” 陈楚南痛心道:“于是你一不做二不休,连王秀也一并杀了,还故意约在离脂华斋不远处的地方,试图将嫌疑引至苏允澜身上。” 孙家二老震惊得不行。 孙母摸索着跪在陈楚南面前,道:“大人,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儿从小就听话,他很善良的,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的!请大人明察!请大人明察!” 她在陈楚南面前一下又一下重重磕头。 孙昌哲强忍着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他哽咽道:“娘,您别说了……” …… 孙昌哲被上了枷锁带了出来,他的老父亲微微颤颤跟了一路,最后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宋知昀见孙昌哲泪流满面,整个人都颤抖着,却强忍着愣是没有发出一丝哭声。 宋知昀下了马车,走到孙昌哲身边,道:“后悔吗?” 孙昌哲咬牙道:“那日我对雨兰用了强后,她说她后悔与我私奔了,可我不后悔!” 是吗? 宋知昀凝视着他,道:“若我告诉你那日是皇后娘娘去城隍庙祈福导致蔡夫人不得不带大姑娘去了凉山观音寺呢?若我告诉你她与苏老板也是偶遇,她不愿苏老板得知她那日是与你私奔不得已才上的马车呢?若我再告诉你她宁可去脂华斋也不愿回蔡府不过是因为在脂华斋好脱身与你私奔呢?” 孙昌哲的脸色越来越铁青,末了,他摇头道:“你骗我!她分明说后悔了!” 宋知昀叹了口气道:“蔡大姑娘一个深闺千金能做出这般破格之事,可见她心性骄傲有自己的主意。而你用强在先,指望她能说什么好话?” 孙昌哲的目光有了动摇,看宋知昀的目光里充满了恐惧,半晌,他仍是咬牙切齿地道:“你骗我!” 是不是骗他,想必他心里有了定论。 宋知昀又道:“若你心里有一丝悔意,便把大姑娘同你私奔一事烂在肚子里吧。” …… 回了广陵府衙,谢必霖立马开堂审理此案。 宋知昀没有去公堂听审,听说孙昌哲被判了秋后问斩。 还听说王李氏也来了,得了真相后在门口哭得晕了过去,陈楚南见她母女二人可怜,给了她们一些银子。 看来宋知昀的话孙昌哲是听了进去,众人只知他是贪恋蔡雨兰美貌才犯下恶行。 花音给杨捕头送了药回来,唉声叹息道:“杨大哥说那孙昌哲也是失手误杀了蔡大姑娘,他起初是想自首的,可当得知蔡府对外界说大姑娘仍在府上后,他有了侥幸心理觉得可以将此事瞒过去,也越发珍惜和孙家二老在一起的时光。没想到后来王秀姑娘找上了他,他不想父母失去他这个唯一的儿子,便起了杀心。” 宋知昀不语,孙昌哲为了守住一个秘密会变得越来越心狠手辣,其实她明白的。 花音道:“还好陈大人去的及时,否则杨大哥就惨了。奴婢给他送药发现他后脑勺起了一大个包呢!” 宋知昀老实道:“怪我没考虑周到,日后再有这种事,得让他多带几个人去才是。” 花音又道:“谢大人算是了了心事了,案子审完便马不停蹄入宫去了,想必是急着去太子殿下跟前领赏了。” 宋知昀这才想起来,问道:“太孙和小公爷呢?” 花音道:“哦,本来他们也是要出城去孙家的,可段公子来了,说有急事请太孙回府。小公爷也被叫回去读书了。对了。”花音打开一侧的抽屉,取出一瓶药,道,“殿下特意差人送来的,说让公子抹在膝盖上。” 宋知昀下意识抚了抚膝盖,其实她没什么事,目光落在花音手中的药瓶上,宋知昀不自觉笑了笑。 花音趁机道:“殿下对公子很是关心的。” 宋知昀的心跳莫名有些加快,那日在湛王府他亲口对她说与夏眠儿没有婚约的,她没有继续追问他是什么意思,再加上后来发生了蔡家的案子,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查案上了。 指腹徐徐划过瓶身,指尖有凉意,宋知昀心底却是暖的。 花音忙道:“奴婢给公子上药吧。”她说着,半蹲下要去卷宋知昀的裤管。 宋知昀弯腰拦住她的手,道:“我自己来。” 花音跟宋知昀久了便知她是什么性子,便也不坚持,等她自己卷起了裤管,她已将药膏在掌心揉开,小心覆上她乌青的膝盖。 宋知昀本能皱眉。 “公子忍忍。”花音手上的动作很温柔,望着她道,“公子也真是的,跪坐着不舒服就别跪了,奴婢看了很心疼,更别说秦王殿下了。” 宋知昀有些发愣,之前见王李氏时,她蹲久了要站起来,萧倦早已在她身侧等着扶她的手臂,不必她多言一句,他就在那里,等她有需要。 来金陵路上,他说日后他会一直在她身后,只要她需要,他便是她的支撑。 是她不敢应的。 可是他却是默默地坚守着承诺。 花音突然笑嘻嘻道:“公子,这可是上好的药,要不要奴婢明日亲自去向殿下道谢?顺便再带上点公子亲手做的点心什么的?” 宋知昀看着花音认真的样子不免笑了起来,凝视着她道:“花音你变了!从前你可是督促着我不许与外男亲近,可你听听你刚才,你这是在教我上赶着去接近外男啊!” 花音瞬间呆住了,仿佛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宋知昀捏捏她有些肉肉的小脸,道:“我开个玩笑。改日我亲自去见太孙。” 花音立马展颜道:“真的?” “真的。”她答应过要替萧倦去一趟青州城的。 花音给她上完药,小心收拾好瓶子,又道:“殿下的衣服公子得抓紧着点缝补了,奴婢这便帮您拿来。” “衣服改日再缝补。”宋知昀落下裤管站起来走了几步,发现膝盖舒服了很多,便道,“你和我出去一下。” “公子去哪里?”花音跟了上去。 宋知昀笑着道:“听闻脂华斋的脂粉全金陵都出名,你公子我打算带你去选一些当三日后你的生辰礼物。” 花音一阵惊喜,随即忙道:“公子不必了,脂华斋的东西贵着呢,咱们的钱得省着点用!” 宋知昀又笑:“那还真是巧合,脂华斋今日限免。”既然苏允澜说要送礼,那选日不如撞日了。 “啊?”花音一头雾水。 最后花音还是被拖去了脂华斋。 寸时见她们算是熟人了,大约苏允澜交代过,寸时见了宋知昀很是客气,还因她是“男子”,把她们请去了后面内室。 寸时说去拿图册来便要走。 宋知昀叫住他道:“不必麻烦,你带花音去前面铺子里选便是,我也不懂,主要是花音喜欢就好,再说苏老板这么大手笔送礼,我理应当面道谢。” 正说着,一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宋先生如何知道苏某在脂华斋?” 宋知昀心想,这不是废话吗?她是打听了来的。 寸时带着花音去了前面。 苏允澜身上的伤未好,清隽脸上略显苍白,他肩头落一件薄衫,行至宋知昀面前坐下了,笑一笑,道:“宋先生,坐。” 宋知昀笑着坐下,主动倒了茶,将杯盏送至他面前。 苏允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望着她道:“先生不像是来道谢的。” 宋知昀略一笑,道:“多谢苏老板送我家丫头礼物,感激不尽。” 她嘴上说些感谢的话,可苏允澜却觉得面前之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微微一笑,放下杯盏,道:“听闻蔡家的案子结了。” “结了。”宋知昀睨着他,直白道,“凶犯说在城门口瞧见苏老板的披风披在了蔡大姑娘身上,还说大姑娘从脂华斋走时衣衫不整,所有人都觉得是因为事情败露凶犯胡乱攀扯,可我觉得不是。” 苏允澜脸上并无波澜,笑着解释道:“苏某在城外遇到大姑娘那日天气炎热,想来大姑娘在外奔走多时,衣衫湿透,夏日女子衣衫轻薄,苏某不过是怕大姑娘不便才将车内闲置的披风给她披上。” 听听,多好一个暖男呀,感觉蔡雨兰选孙昌哲没选他简直就是眼瞎! “至于衣衫不整从脂华斋出去的事……”苏允澜微微蹙眉,道,“大约真是攀扯。” 他回眸便见面前之人目光直勾勾落在自己脸上,苏允澜抬手抹了一把,笑问:“先生为何这般看着苏某?” 宋知昀不偏不倚,一针见血道:“别演了,你知道大姑娘与孙昌哲的关系。” 男子眼底未见惊诧,仍是笑了笑,道:“愿闻其详。” 宋知昀开口道:“苏家虽然不过是商户,但我若说苏老板在大周神通广大不为过吧?家里给安排的亲事,苏老板找人调查调查也是应该,所以你究竟是如何得知我懒得去细说。当日你在城门口看见孙昌哲那一刻大约便已猜到大姑娘是去见谁,所以你故意把披风给大姑娘,想让孙昌哲误会。不得不说,苏老板心思玲珑,手段高明,大姑娘碍于薄衫湿透不披披风无法下马车接受盘查,而任何一个男人见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披着别的男人的衣服定会火冒三丈,可偏偏大姑娘无法解释。之后想必苏老板也断定了孙昌哲会跟随进城,所以你在脂华斋故意弄得大姑娘衣衫不整,令孙昌哲坐实心中猜测,好一招借刀杀人。” “啪啪啪——” 男人含笑鼓掌,道:“苏某若告诉你我并不想借刀杀人,你信吗?” 宋知昀皱了皱眉。 他又浅声道:“苏某以为女子受辱,必当会自尽吧。” 宋知昀猛地站了起来,盯住面前之人看了许久,才道:“可你没想到她会被孙昌哲杀害!为什么?” 苏允澜笑了笑,抬眸问她:“什么为什么?” 宋知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苏老板若不喜欢这门亲事,大可以退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微微倾身,苍白俊颜染着笑,道:“苏某做什么了?先生所言种种不过是你的猜测,并无真凭实据。” “那你刚才还说……” “苏某不过是顺着先生的话替你圆个故事罢了,故事又怎能当真?” 宋知昀心底怒火中烧,反观眼前的男子,依旧风淡云轻,怎么看都是含冤受害者。 可偏偏他是对的,她没有任何证据!即便有,苏允澜也不会被定罪,顶多只是道德谴责,或者说,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还是会站在他那一边的,毕竟蔡雨兰有错在先。 更重要的是,蔡雨兰私奔的事不可能公开。 苏允澜把一切都算计得绝妙,推掉自己不喜欢的婚约,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脱身,还清楚了自己在御前的位置。 宋知昀唯一庆幸的是,她不过是一个小小仵作,不会卷入他们之间的斗争中去。 “公子,奴婢挑好了。”花音的声音传来,她见苏允澜也在,忙福了福身子,道,“多谢苏老板。” 苏允澜的眸华微转,落在花音身上,温柔笑道:“花音姑娘天生丽质,用什么都好看。” 宋知昀忙挡在了花音面前,警觉道:“苏老板注意言辞,别随便撩我的人。”她转身拉了花音道,“我们走。” 二人才要走。 身后男子又道:“宋先生果真叫苏某很惊讶,先生这般人才在府衙真是屈才,让苏某忍不住还想送先生一份大礼。” 宋知昀今日就是想来确定下孙昌哲口中那些话是不是真的,眼下得了答案便不想再逗留,和花音急急回了府衙。 花音路上还在问苏允澜想送什么大礼。 不管什么大礼,宋知昀都是不会要的! 于是翌日早晨,谢必霖亲自来了东院,笑眯眯对宋知昀说:“太子殿下听闻蔡府一案中宋先生出力最多,今晚东宫设宴,先生也在宴请名单中!” 宋知昀:“……” 她出力最多?这种事是怎么传去东宫的?? 宋知昀默了默,瞬间想起一个人。 苏允澜那个垃圾! 作者有话要说:emmmm……此案完结,猜猜猜的游戏也暂时结束,猜中的宝宝们,我会补上红包,么么哒,然后……想要营养液,嘿嘿~ 小五:哦嚯,老娘只想默默做个仵作,苏允澜你把老娘举荐了算几个意思? 然后通知~~从明天开始,更新改到21点啦,放假啦,白天要玩玩,晚上再写啦,宝宝们不上学不上班的日子好好玩耍哦~ 感谢在2020-01-15 16:11:49~2020-01-17 16:0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709864 30瓶;遗忘记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当然不是他 谢必霖还在滔滔不绝地说宋知昀运气如何好,竟然能入太子的尊耳,简直三生有幸。 宋知昀打断他的话,问:“我能不去吗?” 谢必霖脸色一变,道:“当然不能!太子殿下相邀你不去,岂非打太子殿下的脸?” 宋知昀只好道:“可陈大人都没去,我去……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合适?” 谢必霖冷冷看着她,道:“你是说太子殿下的判断有错?” “小的不敢。” 谢必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生准备吧。” 对谢必霖来说,比起太子嘉奖陈楚南,自然还是嘉奖宋五更好,毕竟宋五没有功名在身,往上升的天花板也就是太子门客了。 花音上前来,小声问:“太子殿下都夸公子了,公子不开心吗?” 宋知昀自然不开心,这个圈子一旦踏了进去,想出来就没那么简单了。 花音又道:“不若让秦王殿下想想办法?” 宋知昀果断道:“别让他知道。”萧倦若插手进来,难免又遭针对,宋知昀站了片刻,也就释然了,只是吃顿饭而已,到时候她装聋作哑,活成背景板便是了。 二人回到屋内,宋知昀终于拿起了萧倦的衣服开始缝补。 花音在旁边细心指导了她半天,她才终于勉勉强强把衣服给缝好,花音的脸色明显不是太满意,不过对前后拆了多次的宋知昀来说自我感觉良好,毕竟也算是做过“三只小板凳”了。 花音的指腹徐徐抚过宋知昀刚缝好的地方,突然她的眸子亮了亮,道:“公子奴婢想到了,您看这身锦缎上暗压着羽毛花纹,您不如把在您缝过的地方用银丝线绣上一根羽毛,这样正好压住了缝补过的地方,也会让整件衣服看起来更好看呢!” “你太聪明了花音!”宋知昀伸手狠狠捏了捏她的脸,道,“那么,按我现在的女红水平你觉得绣上一根羽毛得要多久呢?” 花音原本激动的神情瞬间黯然,道:“公子说的有理,那奴婢先去把衣服洗了。” “去吧。”宋知昀拍了拍她的背。 …… 没有案子的府衙难得的清闲,宋知昀在床上挺尸了一天,倒是花音洗完衣服大方地说要去一趟秦·王府,打算送南宫阳一瓶天香露。 大约是和南宫阳聊上了,直到傍晚也还没回来,谢必霖倒是派人来催了。 好在宋知昀现在是男子,也不需要怎么打扮,她换上衣服便出去了。 马车上,谢必霖不停地教宋知昀入宫的规矩,她不断地点头应声。 最后,谢必霖道:“宋先生,不是本官说你,你一个大男人身上用什么香,没的让人觉得你像个娘们。” 呵,这阵子衙门里许多人心里大约都是这么想的。 宋知昀早就想澄清了,正巧今日谢必霖这么说了,她便道:“身边姑娘身上用的香,难免就沾上了。” 果然,谢必霖看宋知昀的目光充满了“我懂了”“原来如此”。 宋知昀抿唇笑了笑,正好她也不想府衙那些人去烦花音,一举两得。 马车到了宫门口便需停下不行入内了,谢必霖亮拉腰牌就被放行了,宋知昀低头跟在他身侧,时不时忍不住到处瞥一瞥。 整个皇宫建筑恢弘,格局庞大,宫墙延绵,楼台高耸,完全不输紫禁城的气势,果真很符合设计出驿站的章年良大师的风格。 走在前面的谢必霖又开始絮絮叨叨把宫里的规矩讲了一遍,他自然不是担心宋知昀不守规矩,不过是怕自己受累罢了。 再往前走了几步,便见两个年轻宫娥提着灯笼缓步走来,朝谢必霖行了礼道:“大人请随奴婢来。” 宋知昀跟随上了长廊,廊下灯火摇曳,在微暗亮色中显得格外醒目,朱色凭栏映着如水月华,上头人影轻浮。 宋知昀也不知跟着宫娥七弯八拐走了多久,只记得后来转入一处院落。 两个宫娥便在门外止住了脚步,道:“二位请。” 谢必霖点头入内。 宋知昀抬眸看了眼,倒不是电视上见到过的那种大殿,更像是办家宴的会客厅,宋知昀见谢必霖已经进去,她忙跟了进去。 谢必霖正站在前头朝里头的人行礼,宋知昀抬眸望去,只见萧倦闲适坐在案前与谢必霖说了几句,他身后站着丫鬟和段长青,萧倦的目光一瞥就见了宋知昀。 他置于膝盖的手紧了紧,眉心瞬间拧了。 厅内的宫娥们正进出布菜。 宋知昀从容上前行了礼,便听萧倦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宋知昀还想问他怎么会在呢,不过一想,他毕竟是皇亲,出现在太子宴会上并不奇怪。她便只好道:“太子殿下点名要我来,说犒劳我在蔡大姑娘案子中立了功。” 萧倦的脸色骤变,目光看向已寻到位子坐下的谢必霖,道:“太阳西边出来了吗?谢必霖会向太子举荐你?” 宋知昀无奈道:“当然不是他。” 萧倦沉声道:“是湛王?” 他的话落,便闻得萧月白的声音传来:“刚进来就听你们在说本王,嗯……本王怎么了?” 宋知昀本能回过头去。 萧月白在看清萧倦面前的人时,眼底染了诧异,他随即快步上前,上下打量着宋知昀道:“本王没眼花吧?” 跟着他入内的沈勋倒是站在后面冲宋知昀笑。 萧倦的神色微敛,萧月白这副神色,便也不是他了。 莫非是…… 他的手指下意识往里勾了勾。 宋知昀尴尬道:“恐怕殿下没眼花,是我。” “啧。”萧月白略有些兴奋,道,“皇兄这是要招贤纳士啊。” 宋知昀见萧倦一手撑在案前要起身,她忙冲他使了个眼色,冲萧月白道:“殿下说笑,我算哪根葱,不过是谢大人的陪衬罢了。” 萧月白仍是笑,道:“干嘛妄自菲薄。” 正说着,外头有人跪下的声音:“参见太子殿下!” 宋知昀回头看去瞬间,只觉得手腕一紧,萧月白直接将她拉了过去,在萧倦上座的桌前坐下,道:“不如宋先生与本王同席吧。” 萧倦脸色铁青,本能要过去,肩膀一重。 段长青摁住了他的身体。 宋知昀本想爬起来的,谁知太子进来了,厅内众人全都匍匐行礼,无奈她也只能跟着俯身下去:“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径直走上主位坐下,才道:“都免礼。” 众人叩谢,方坐好。 今日赴宴众人全都盛装打扮,太子倒是只穿了一件金丝线滚边常服,未戴金冠,只简单用玉簪束发,他略扫了遍厅内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宋知昀身上。 他笑了笑,道:“想来这位便是宋先生了?” 说好的背景板呢? 宋知昀又行了礼,道:“小人担不起殿下一句先生。” “本宫惜才,先生才智过人令本宫很是佩服。本宫先敬先生一杯。”太子说着端起酒杯。 宋知昀忙端了酒杯就喝,因为工作原因,宋知昀几乎不会饮酒,更别说是这种高浓度的白酒,只觉火辣辣的感觉沿路从喉咙滑至胸腹,她都快被辣出眼泪了! 太子赞道:“先生好酒量。” 宋知昀:“……” 他又道:“宋先生为何不独桌,何苦和湛王挤在一起?” 宋知昀闻言打算起身要走,却被萧月白踩住了衣摆,他笑着朝太子道:“皇兄有所不知,我与宋先生是旧识,多日不见便想坐在一起好叙旧。” 宋知昀瞪他,谁要和你叙旧? 萧月白面上笑得温和,踩住她衣摆的脚却不松开。 宋知昀干脆扯住了衣摆与他较劲。 萧月白压低声音道:“再扯就要破了,只怕太子会客气地命宫娥伺候你更衣,你确定要那样做?” 宋知昀无奈只好松了手。 萧倦恰到好处扯开了话题,提及了蔡国良。 太子也便顾不上宋知昀,便道:“本宫原是想让他也入宫的,只是想到他承受着丧女之痛,大约也不便出来饮酒,便让他好生在府上休息几日。左谕德在东宫任职多年尽心尽力,从未有过差错,本宫便只能嘉奖此案功臣,算是替蔡府尽些绵薄之力。” 谢必霖闻言,忙跪下谢恩道:“这些都是下官应该做的,殿下说嘉奖,下官实在不敢当!” 宋知昀怕太子真要给她调职,便抢先开口道:“殿下既说要嘉奖,那小人也就不客气了。”萧月白蹙眉看着旁边之人,听她又道,“小人离开家乡多日特别想回乡去看看,小人希望殿下能让谢大人允小人告假回一趟家乡。” 萧月白的眉宇拧得更深。 只有萧倦的眸子猛地一缩,什么告假回乡?她是要借机去青州! 不等太子开口,萧倦便冷冷道:“宋先生才刚在广陵府破了一个案子便要回乡去,若人人都像你这样,府衙岂不等同于养着闲人?” 萧月白看向萧倦的眼底带着探究,他又看了看身侧的宋知昀,她咬着唇,却仍是道:“望殿下允准!” 还是第一次见这两人唱反调。 萧月白觉得不掺一脚有些说不过去,便含笑道:“不过是告一次假,倦儿何须说得这般严重,宋先生不在的时日,府衙若有事,不就是随便调配个人手的事吗?怎么倦儿说得好像堂堂金陵无一人才似的?” 果然,太子的脸色不大好了,他不悦道:“湛王说的是,此事本宫允了。” 宋知昀松了口气,道:“多谢太子殿下。” 太好了,她可以光明正大离开金陵去青州城了。 众人便又饮酒聊开了,太子对宋知昀解剖的工作很感兴趣,宋知昀只好不厌其烦地回答太子各种各样的问题。 酒至半酣,太子眼眸微抬,越过宋知昀看向后面萧倦的桌子,忽然笑道:“倦儿来本宫这里还是头一次带侍女,自本宫进来伊始,你这侍女便一直瞧着本宫看,啧,莫不是这侍女是倦儿想要献给本宫的吗?” 宋知昀下意识回头看去,她进门时就看见萧倦身侧的侍女,只不过当时她被段长青挡着,她也便没有细瞧。 这一看不要紧,宋知昀猛地吃了一惊。 这不是南宫阳吗? 她难得没有穿她那些俏皮的衣裳,今日规规矩矩穿着侍女服饰。 萧倦微微侧身朝身边的人看了眼。 南宫阳在听到太子的话时明显有些吃惊,她本能看向萧倦。 萧倦目光探究,在南宫阳脸上流连片刻,他蓦然笑了笑,道:“太子殿下若喜欢便好,侄儿自当将她双手奉上。” 宋知昀:“??” 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现在什么情况? 第67章 历史重演了 宋知昀下意识看向萧倦身侧的南宫阳,小丫头起初有些惊诧看了萧倦一眼,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拒绝。 宋知昀本能动了动身子,衣摆却蓦地紧了紧,她回眸便见萧月白略倾身,单手撑在地上的同时恰好按在了她的衣摆上。 男子墨黑瞳眸凝过来,唇边似有笑意,低语道:“看来倦儿也想安排人入东宫了,但这貌似与宋先生无关吧?” 和宋知昀是没什么关系,但要说萧倦是为了往太子身边送自己人才牺牲南宫阳的,宋知昀打死都不信! 她咬牙反驳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哦?”萧月白的凤目眯了眯,轻嗤道,“你对他又了解多少?” 宋知昀不想与他争论,扯了扯衣摆他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她心中一怒,狠狠在他手上掐了一把。 萧月白吃痛蹙眉,他没有逃,看着宋知昀的眼底竟有笑意。 主位上的男子突然朗声笑道:“既如此,那便过来本宫身边,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南宫阳应了声“是”,便低首规矩地走了出去。 萧倦微微侧脸,目光流连在南宫阳身上,较之先前略有诧异的神情,此刻她的面面色依旧,很是从容不迫,仿佛是在意外后立马有了应对之策。 萧倦略拧眉,几乎是本能看向萧月白。 这边宋知昀没空与萧月白纠缠,她见南宫阳真的要去太子身边,吃惊回过头来。犹记得来金陵路上,那小丫头以为她与花音在一起时还那么义愤填膺的样子,还说花音才十五,还很小呢。 可她呢?她才十四吧? 宋知昀虽然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很是可疑! 她莫名又想起花音曾说南宫阳特意去府衙询问太子的事,到今天她如愿以偿入宫,去到太子身边……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淌过,她的眸子猛地紧缩,随即看向萧倦。 二人目光相对。 宋知昀张口想说什么,却见他掠过她的脸后视线径直落在萧月白身上。 萧倦身后的段长青微微挪动了步子,靠近萧倦,压低声音道:“殿下,事情有些不太对,湛王为何没有阻拦?” 萧倦沉了脸色,他也发现了,倘若南宫阳真是萧月白的人,他断然不会看着他就这样把眼线送出去的,除非…… 他猛然收回目光看向南宫阳。 南宫阳行至太子面前行了礼,声音软糯可爱,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很是满意地笑,招手道:“过来,给本宫倒酒。” “是。”南宫阳含笑替换了太子身侧的宫娥,纤手握住了酒壶,将酒杯倒满,又小心捧起送至太子面前,道,“殿下请用。” 太子轻笑接过,修长手指滑过南宫阳精巧的下巴,开口道:“早听闻倦儿府上的人都调教得十分乖巧,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小美人身上的味道也很是好闻啊。来,倦儿,这杯酒本宫敬你。” 宋知昀见萧倦没有举杯,而是手掌撑在案桌前正要起来时,萧月白的声音传来:“皇兄且慢。” 宋知昀只觉得衣摆一松,身侧的人已抚袍起来,他朝身后的沈勋使了个眼色,这才笑着朝主位走去。 他径直上前接过太子手里的酒杯,微微晃着杯中好酒,道:“这杯酒皇兄不能先饮。” 太子不解蹙眉道:“这是为何?”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看向主位那边,宋知昀却见沈勋悄然往后退了两步,而后快速出了大厅往外去了。 萧月白眉眼流转,落在南宫阳的身上,笑道:“昔日在驿站时我就跟这位姑娘表明过心意,姑娘却拒绝了我。” 南宫阳在听到“驿站”二字时明显脸色微变,垂在两侧的手也紧握了起来。 萧月白转向太子道:“如今她却来了皇兄身边,这杯酒难道不该我先喝吗?” 太子闻言笑起来,望着他笑:“十七是在怪本宫横刀夺爱吗?” 萧月白莫名认真点了头,道:“不知皇兄愿割爱吗?” 宋知昀跟着吃了一惊。 再看太子,瞬间敛笑,看萧月白的目光阴鸷几分,厅内气氛瞬间变了。虽然萧月白和太子一母同胞,可这般公然抢女人,还有外人在,未免还不给储君面子。 谢必霖原本还吃得高兴,筷子上正巧夹了肉,此刻已然不知道该不该下嘴。 上头二人僵持不下。 这是,外头一名宫娥突然急急奔入内,跪下道:“太子殿下不好了,世子突然得了急症,太子妃请殿下去看看。” “你说什么?”太子一听是世子出了事,自然就顾不得一个小小的侍女了,他立马起了身就朝下走去。 “殿下……”南宫阳几乎本能伸手想要拉住太子的广袖,随即手腕蓦地一痛,她抬眸便见萧月白出手扼住了她。 那边,太子一面急急出去,一面斥责宫人们是如何看护世子云云。 萧月白含笑垂目看着南宫阳,道:“小小年纪何必这般着急?比起太子殿下,本王后院空虚,你若跟本王岂不是更好?” 宋知昀撑大了眼睛盯着萧月白,要说萧倦是个上赶着给太子送美色的人她不信,可要说萧月白是那种会和太子抢女人的人她更不信啊! 所以今晚这是怎么了? 她又看向萧倦。 谢必霖躬身目送太子出去后,终于舒了口气,他正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出宫了,却见萧月白步下台阶走到了萧倦面前。 萧倦的容色低沉,驿站时南宫阳便和萧月白独处过,回金陵后沈勋秘密潜入他府邸去见过南宫阳,他断定南宫阳是萧月白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可若是那样,今日萧月白就该将人再送回来,何必说他自己要? 究竟哪里错了? 萧月白略弯腰看着他,笑道:“倦儿难得往东宫送东西,这一送就这般大手笔……”他将杯盏轻转于指尖,轻笑道,“若父皇知晓的话……你说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啧,这杯酒本王真的该好好敬敬你。” 宋知昀总觉得萧月白话里有话,没的干嘛好端端扯出皇上来? “啊,倦儿今日还没同宋先生喝过吧?”萧月白的眸华一转,朝宋知昀走来,将杯盏搁在宋知昀面前,道,“不如宋先生同太孙喝一杯吧。” 突然叫她喝…… 宋知昀的眉心紧拧,正揣度萧月白到底什么意思时,萧倦突然起了身,他徒然俯身,将摆在宋知昀面前的酒杯拿走,仰头一饮而尽,随即甩手便将杯盏摔碎在了脚边。 宋知昀吃了一惊,只见萧倦转身拂袖而去。 “哎……”她正想问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却见段长青也急急跟着走了。 宋知昀顾不得许多,爬起来就追出去。 “宋先生?宋五!”谢必霖叫了一声没叫住,又见萧月白还在厅内,只好朝他行了礼,道,“那下官也先告退了。” 见谢必霖要走,萧月白笑了笑道:“今日太子殿下设宴,谢大人真的不打算去同我皇兄说一声?” 谢必霖的脸色一变,连连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下官这就去。” 他出去时,正逢沈勋入内。 萧月白直接问:“世子如何?” 沈勋皱眉道:“世子无碍,倒是没想到太子妃一听说太子要纳人反应那么大,命令世子立马上榻去装死,连太医药方都准备好了,这……是早早预备着的吧?” 沈勋感叹果真宫里女人都不容易,那位都贵为储妃,未来的中宫皇后了,也仍是要防范莺莺燕燕们。 这样想来,还是他们府上的王妃过得快活,虽然主子与王妃并不亲近,但至少主子身边没那么多吃醋争宠的女人啊。 萧月白回眸看着身后脸色难看的小丫头,漠然道:“拿下她。” …… 宋知昀跟着萧倦追了一路,谁曾想那个居然走得这么快! 碍于在宫内她也不敢大声喧哗,直到出了皇宫,宋知昀才大声道:“殿下!秦王殿下!”萧倦的脚步未止,宋知昀的声音又提高了些,“段公子!段长青!” 段长青倒是回头看了眼,他的脸色极为难看。 宋知昀快步追上去,一面问:“之前在东宫什么情况?你家主子为什么要把南宫姑娘送给太子?你们……” 她的话还没问完,便见前头原本快步走着的萧倦身形晃了晃,他有些慌乱试图扶一侧的宫墙,却扶了个空。宋知昀见他突然半跪了下去,她的心头一紧,也没空去问段长青,直接冲过去扶他。 萧倦的脸色煞白,忍了一路,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他低头便呕了一大口血出来。 宋知昀本能撑住了一头栽下来的萧倦,明显感到面前的人浑身抽搐,她干脆一把抱住了他,不断搓着他的背道:“怎么了?你怎么了?” 段长青大约也是吓到了,此刻才冲过来大声叫着要找大夫。 宋知昀按住他的手,厉声道:“皇宫门口你找什么大夫?去叫太医!叫太医!” 段长青这才急急忙忙折身回去。 宋知昀蓦地想起萧倦自萧月白手里夺下的那杯酒,她忙将人放下来。萧倦此刻只觉得腹中翻滚绞痛,胸口更是压着磐石般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 是断肠。 同那次他去见孙泊儒饮下茶水后的症状一模一样。 可孙泊儒分明已经死了啊! 他撇过头又是呕出一大口血。 是吗? 即便多活了几个月,到头来他还是会死于断肠之毒。 原来,一切都没有变。 那么这一次,他还能再活一次吗? 会吗?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萧倦用尽力气撑了撑眼皮,试图努力将面前之人的容颜记在心里。 宋知昀明显感觉到他的气息瞬间微弱下去,他想要抬起的手重重落在了地上,宋知昀整个人一阵懵,此刻哪里还管什么礼数,揪住他的衣襟便将人拉起来,含泪叫他道:“萧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7 18:10:16~2020-01-19 15:1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4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真的南宫阳 面前之人再无任何知觉。 宋知昀打算撬开他的嘴催吐,奈何萧倦也不知怎么回事,牙齿紧咬,无论她怎么做也撬不开嘴! 她又是捏鼻子又是掐脖子,可是底下的人始终没有给她丝毫反应。 “萧倦,你起来!”她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头顶有人影压过来,宋知昀本能抬眸,见萧月白蹲下身来,浅睨她一眼,道:“殴打太孙,直呼名讳,不知宋先生是心大还是胆大?” 宋知昀没空与他扯皮,见他的手伸向萧倦,她几乎是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咬牙道:“你想干什么?” 萧月白不言,一招四两拨千斤就从宋知昀手下逃脱,直接扣上萧倦的脉门,一面道:“断肠之毒,能从东宫坚持走到这里,倒是本王小看了他,还以为他会直接倒在半路上。” 宋知昀死死盯住他,咬牙道:“是你!那杯酒是你逼他喝的!” 萧月白略微蹙眉,随即笑道:“你可别污蔑本王,分明是他自己抢着要喝的,谢大人可以作证,今晚在厅内所有的宫娥下人都能作证。” 宋知昀此刻回想着萧月白之前在厅内那番话,瞬间就明白过来他在暗指什么了! 她推开他的手,将萧倦护在怀里,愤怒道:“南宫阳是你的人!你让南宫阳在太子酒里下毒,所以今晚那杯酒不管是谁喝,都是太孙他有意毒杀太子,届时传入皇上耳里他也是罪无可恕!为什么?他如今孤身一人根本威胁不到你们什么,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过他!” 正说着,后面有脚步声疾行。 宋知昀还以为是段长青回来了,一抬头却发现是沈勋。 沈勋一眼便看见这边场景,他有些诧异,但很快朝萧月白道:“属下失职,让人逃了,属下没拿到解药,还请殿下责罚!” 沈勋是奉命拿下那个小丫头从宫内出来的,他起初还不解既然那小丫头有问题,直接就地审问便是,为何还要急着出宫,如今见萧倦自然全明白过来了。只可惜那丫头狡猾得很,浑身上下哪里都藏着毒,要不是他反应快,恐怕现在他也躺了。 萧月白没有责问,反手抽出沈勋腰间的长剑,剑刃自掌心划过,瞬间鲜血涌出。宋知昀也不知他在萧倦下颚怎么捏了一把,便将流下的血顺利喂入萧倦口中。 片刻后,萧月白才收手,利落用锦帕卷住手掌,朝沈勋道:“速回秦·王府。” 沈勋利落将佩剑入鞘,二话不说将人背起来。 宋知昀终于回过神来,有些不可置信问:“为什么要救他?” 萧月白嗤声道:“为了告诉你,那小丫头不是本王的人。” 他快步上前,直接上了马车。 宋知昀顾不得许多,跟着上了马车,脱口便问:“那她是谁的人?” 萧月白弯腰将萧倦身下软枕扶好,回眸看着宋知昀,没有回答,只道:“不过你是对的,那杯酒是本王逼他喝的。” 马车一个颠簸,宋知昀几乎本能俯身护住了萧倦,她抬眸看向萧月白。 萧月白居高临下看着她,道:“本王就想看看是不是他指使那小丫头给我皇兄下毒的,他若敢喝就证明不是。本王自己说要喝的时候他还在犹豫,没想到说要给你喝,这小子竟丝毫没有犹豫,出手还这样快,哎,本王本想拦着的……” 宋知昀咬着唇不知还能说什么,萧倦在东宫恐怕已经知晓南宫阳并不是萧月白的人了,他算错了,已无退路,可却不愿看着她喝那杯酒。 车厢内静谧片刻。 萧月白突然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日他同本王说,没有信任便无法合作,原来如此,他以为本王派人监视他。” 宋知昀见他自顾一阵失笑,又朝外头道:“沈勋,你上回夜探秦·王府是不是被人发现了?” 片刻,才传来外头沈勋有些闷闷的声音:“属下是迷路了,最后连留客的厢房都没找着……似乎是有人跟过属下。”他顿了下,又道,“不过应该不能吧?之后太孙那不也没什么反应吗?” 宋知昀脱口问:“殿下为什么派沈侍卫去监视太孙?” 萧月白道:“若本王告诉你本王想监视的不是太孙,是那小丫头,你信吗?” 宋知昀一阵错愕,更不解道:“为什么?” 萧月白低头看了看被鲜血渗透的锦帕,开口道:“驿站一别,她对本王下了毒。” 宋知昀越发震惊,她不自觉想起那日离开时,南宫阳去见了萧月白,她竟对他下毒吗? 萧月白轻笑道:“金陵再见,她大约很奇怪,为何本王没有死在驿站。” 宋知昀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怀中之人却突然抽搐了下,她低头便见鲜血自萧倦嘴角流了下来,她有些慌张握了帕子替他擦。 萧月白又道:“当日她对本王下的毒也是断肠,据说此毒无解,那小丫头看似无害,还挺心狠手辣的。” “可你能解。”宋知昀抬眸看他时顿时觉得松了口气。 萧月白的眸华略沉,盯着宋知昀看了片刻,才道:“本王也解不了。” “不可能!你不是好端端还活着的吗?”宋知昀蹙眉片刻,盯住他道,“殿下想要什么条件?” 萧月白怔了怔,戏谑道:“什么条件都可以?” 宋知昀豁出去道:“只要不违背仁义道德,那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萧月白便笑了起来。 她凝视着他道:“殿下笑什么?” 萧月白的目光掠过萧倦煞白的脸,道:“他总觉得自己很可怜,那些爱他的人一个个离开了他,殊不知人生就是一场大戏,终究曲终人散的一日。可台上那些人,散了去了,也会换成另一批。”他顿了下,看向宋知昀,道,“就像此刻来到他身边的你。” 宋知昀一阵语塞,不太明白萧月白在说什么。 他好笑吐了口气,道:“想来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生气时对本王毫无尊卑礼数可言,却在求本王救他时,又一口一个‘殿下’。” 宋知昀心头一颤,是吗?她真是这样的吗? 萧月白的声音轻飘飘传来:“他真的那么重要吗?” 护着萧倦的手徐徐收紧,宋知昀从未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甚至是她与萧倦之间的关系也从来没有捅破过,因为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总是诸多顾虑。 可是此刻感受着萧倦越来越弱的气息,毫无疑问。 “是的,他很重要,所以请殿下救他。” 她不想他死! 外头,马车停了下来。 沈勋掀起了车帘便跳上来背人,萧月白看了宋知昀一眼,没有逗留起身跟着下去,宋知昀也只好跟着出去。 …… 开门的是位老嬷嬷,姓单,说是昨日眼皮一直在跳,便守在门口想等主子回来。此刻见萧倦是背人背着进去的,单嬷嬷整张脸都变了,追了一路问怎么回事。 萧月白将她拦在房外,冷声道:“今晚的事好好守住便是救你家主子了。” 房门一关,萧月白快步行至床边,搭上萧倦的脉片刻后撤了手,随即将裹在左手上的帕子取了下来,朝沈勋道:“拿碗。” 沈勋神色一变,纹丝不动站着道:“殿下不可。” 宋知昀不明所以,环顾四周见房内也没有碗,便转身将桌上的茶盏取了来,问道:“这行吗?” 萧月白没说话,接过去搁在床沿,他微微用力,拿到横贯掌心的划痕再次涌出血来,在杯盏里盛了满满一杯他才收手,道:“喂他喝下。” 宋知昀来不及多问,将萧倦半扶起来就将一杯鲜血灌了下去,她刚张了口,便见萧月白又将空了的杯盏接了过去。 连着喂了三杯血,空气里都弥漫着血腥气了。 沈勋忍不住上前来拦住道:“殿下,够了!您再不收手,别怪属下要僭越了!”他不由分说便撕了衣袂替他缠上。 外头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接着是段长青的声音:“殿下回来了吗?” 单嬷嬷道:“回来了,长青,你怎么带了太医来了?” 段长青没回话,有些不耐烦道:“嬷嬷你拦着我作什么?我得带太医进去……” 萧月白朝沈勋看了眼,沈勋迟疑了下,终于转身出去了。 段长青的声音掩饰不住的震惊:“沈勋??” 沈勋从容道:“有劳刘大人了,我家殿下正和太孙喝茶,太孙的风寒不碍事,不必诊治,倒是我家殿下不慎划破了手,若刘大人不介意的话……” 太医说了什么宋知昀没听清,只知道后来沈勋和段长青进来时,沈勋还将太医的药箱给背了进来。 段长青见了宋知昀便想问话,却见萧月白起身朝段长青道:“把他衣服脱了,时间紧迫,本王会替他封住心脉,听闻你内力不错,试试给你家主子逼毒吧。” 沈勋已将药箱打开。 段长青愣在了当场回不过神来。 床上之人的气息越发弱不可寻,宋知昀没时间犹豫,直接解开他的衣服。 萧月白的手指掠过药箱,很快将银针取出,一扬手,一排银针平铺在床沿,他熟稔将银针捏于指尖,下针、定穴,一气呵成。 宋知昀狠狠推了段长青一把,道:“发什么愣?救人!” 段长青又看了眼萧月白和沈勋,终于什么也不说,将床上之人扶起来,将真气悉数灌入掌心便贴了上去。 直到后半夜,段长青才虚脱从床上爬下来,要不是宋知昀伸手扶了他一把,他几乎是一头栽下来的。 单嬷嬷烧了热水,又取了一套干净衣服进来帮萧倦换上,这才将段长青扶了出去。 宋知昀用棉怕沾了水细细擦拭萧倦嘴角的血渍,萧月白突然道:“这王府上下是缺侍女吗?需要你亲自动手。” 宋知昀没力气去怼他了,回头认真地道了谢。 萧月白微愣,随即道:“别谢得那么早,这毒本王解不了,若他明早能醒来,便还能多活几日。” 宋知昀握着棉怕的手颤了颤,掩住不安问他:“若醒不过来呢?” “嗯。”身后之人幽幽道,“那便醒不过来了。” 她的手指猛地收紧,鼻子一酸,喉咙瞬间堵得厉害。 不会的! 萧倦不会死的! 他还没有替他父亲和段家翻案,他答案过要一直站在她身后做她的依靠。还有,还有…… 她答应他的事还没做,他的衣服她还没还呢。 萧月白和沈勋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宋知昀不知道,她只记得她想起来问萧月白是否找南宫阳要了解药才解的毒时,发现卧室内只剩下她与萧倦二人了。 房内静谧得令人浑身发憷。 宋知昀不敢睡,时不时便伸手探一探萧倦的鼻息。 幸好幸好,还有气。 这一夜甚是难熬,天色渐渐吐白,萧倦整个人却越来越冷,仿佛坠至冰窖,宋知昀正想起身去叫人,手指被人略勾了勾。 她下意识回头,见床上之人睁开眼睛就那样静静望着她。 “你醒了!”她一张口,眼泪就“唰”地流了下来。 他无力勾住她的手指,似是要说什么。 宋知昀忙俯下身,轻声问:“你要说什么?” 男子的声音弱不可闻,宋知昀听在耳里,却字字清晰:“没事吧?” “我没事!” 他又道:“对不起。”他冰凉的手指绕上她的指尖,“差点将你牵扯进来,幸好……” 宋知昀一噎。 床上之人面色苍白,望着她的眼底全是笑意,他又道:“小五,你是我命中的变数。”他还以为这次必死无疑,又害怕再次不知在哪里醒来。幸好,她就在床边,幸好,一切都没有变。 宋知昀听得云里雾里,正要问,外头房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她本能回头,首先冲过来的人是段长青。 虽然休息了一晚,但段长青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脸色依旧不佳,直冲到床前就跪下道:“属下没能护住殿下,实在该死!殿下感觉如何了?还好吗?” “暂时死不了。”萧月白负手自外头走了进来,他立于床前凝视着萧倦,笑着道,“倦儿为何这样看着本王?这才一晚,不会是不认得本王了吧?” 宋知昀知道他们叔侄向来面和心不和,便想跟萧倦解释一句昨夜是萧月白救了他,却不想她才动了唇,便听萧倦虚弱道:“大约是不认得,不知今日我该叫您小皇叔还是称呼您一声南宫大夫?” 宋知昀听得更懵了,南宫大夫?可面前的人不是萧月白吗? 段长青跟着脸色一变,他几乎是本能回头看向萧月白,脱口道:“湛王殿下才是南宫阳?” 萧月白含笑上前,一掀衣袍在床前坐下,眯着眼睛看着萧倦道:“唔……你何时知道的?” 第69章 真的决定了 跟着进来的沈勋听闻此话,反手将门关上的同时,一手悄然攀上了腰间佩剑。 宋知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要真的打起来,元气大伤的段长青必然不会是沈勋的对手,虽说眼下在秦·王府,侍卫们都在外,毕竟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她几乎是本能往萧倦身侧靠了靠。 萧倦的声音轻弱,却字句清晰,道:“我在平城初见南宫阳时便觉得很意外,她竟然是个女子,要知道孙泊儒先前在金陵太医院任职时,八姑姑从小喜欢研究药理,还想拜他为师,孙泊儒却说男女有别,他不收女弟子。” 萧月白笑了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他归田多年,改了脾性也未可知。” “的确不错。”萧倦点点头,又道,“但后来我听说孙泊儒死后不久,小皇叔也去了平城。” “你能去平城,本王也能去,这又能说明什么?”他的手背碰了碰茶壶,不悦蹙眉道,“茶凉了,段侍卫去重新沏一壶来吧,哦,顺便再那些点心来,想必宋先生也饿了吧?” 段长青铁青着脸没有应答,却听萧倦道:“去吧长青。” 段长青看着萧倦的神色,终于不情愿地出去了。 宋知昀终于忍不住看萧倦道:“你说他才是孙大夫的关门弟子南宫阳?可那怎么可能呢?他……” 昨日萧月白给萧倦施针的画面历历在目,还有宫门外他面对萧倦毒发吐血的场面没有丝毫慌张,由始至终从容不迫。宋知昀的眸子微缩,仿佛一瞬间,以往无数画面全部涌入脑海。 “比起大夫,南宫姑娘身上带的毒药似乎多了些。”宋知昀的思绪被带远了,“我与她初见,她问我所有的问题都是与毒药有关,可我当时只觉得奇怪,也没有深究。当时在黑石村,那些村民中毒的症状,她只消一眼便能说出是什么毒。说起来,她对毒药似乎很感兴趣。” 萧月白笑了笑,接话道:“一个大夫也能对毒药感兴趣,毕竟好的大夫得尝遍千万草药,这并不能断定她不是南宫阳。” “不止这些。”萧倦道,“我与她初见是在孙泊儒药铺的门口,一切就像算计好的那样,她就这样自报家门上了我的马车,我并不曾见过南宫阳,又见她是从药铺出来的,便顺理成章地以为她就是南宫阳。事后回想起来,也许当时我进入药铺就会送药童口中知道,她或许只是当时店内的一位客人。虽然后来我对她有所怀疑,但仍从未怀疑过小皇叔。直到驿站偶遇,你们有了接触,再到后来沈勋夜探王府去了她住的院子,我断定了她的小皇叔的人。” 沈勋有些憋屈地辩解道:“属下并未去那丫头住的院子。” 萧倦抬眸睨了他一眼。 “属下只是来王府兜了一圈,就回……回去了……” 沈勋的话音越来越低,连萧月白都听不下去抬手尴尬地揉了揉眉心。 萧倦并不在意,继续道:“可她对南宫阳很是熟悉,她就算不是南宫阳,也一定认识南宫阳。再看她同小皇叔的关系……我便想到——”萧倦直视着床前的人,道,“八年前孙泊儒离开金陵后不久,小皇叔以养病为由离开金陵。后来便听闻秦相替小皇叔找到了一位神医,这一去便是两载,直到后来太奶奶仙逝小皇叔不得已才回来。两载时光足够一个人拜师学艺了,至于为何要隐瞒那位神医就是孙泊儒,我不得而知。至于南宫阳这个名字的由来……太阳之明为‘白’,小皇叔出生于八月,八月又称‘南宫’,合起来便是南宫阳。” “啪啪啪——” 萧月白毫不吝啬地鼓起了掌。 宋知昀佩服看向萧倦,这都行? 萧月白略倾身向前,开口道:“可你还是猜错了,那小丫头不是本王的人。” 萧倦拧眉道:“昨日我顺水推舟把人送给太子殿下而小皇叔没有开口阻止时,我便知晓了。” “嗯。”萧月白展颜道,“师父刚走本王就在平城,但后来因为一些事离开了,本王知晓你得等师父的弟子南宫阳,便想着你若等不到,自会回金陵。啧,可笑的事你等到了南宫阳,本王很是好奇,折回平城却晚了一步,不幸与你失之交臂。” 宋知昀心中恍然,这便是她在平城街头见到他的那次。 萧月白继续道:“后来驿站相见,本王就想试探试探,到底是你找了人冒充神医弟子,还是那小丫头自己要冒充本王,她又究竟有什么目的。” 段长青正巧回来,闻言便道:“我家殿下没有要她冒充谁。” 沈勋识趣上前接过段长青手中的茶壶,倒了杯茶递给萧月白。 萧月白低头吹了吹热茶,点头道:“她想做什么,昨夜本王知道了。” 宋知昀其实一点也不饿,但看着一叠糕点被段长青送至她面前,她只好随便拣了一块,便听萧倦道:“她想杀太子殿下。” 宋知昀的手一抖,下意识看向萧倦,道:“她想嫁祸给你?” 萧倦却摇头道:“并不是,她纯粹想杀人。” 宋知昀刚想问为什么,便见萧倦看向萧月白,道,“她与八年前的事有关,她是想向太子殿下复仇。” “倦儿。”萧月白的音色骤冷,容色低沉道,“当心说话。” 萧月白与太子兄弟之间会争吵,会有分歧,但在别人面前,他向来是维护长兄的,宋知昀突然觉得其实萧月白也没有那么坏,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萧月白饮完杯中白茶,沈勋想要再给他倒满,却见他侧身将杯盏搁下,随即起身道:“想必本王上回的提议你能重新考虑了,今日本王先回去了,想清楚了便让人来知会一声,关于八年前更多的消息,本王必定知无不言。”他行至门口,又回头道,“忘了,断肠的毒暂时被压制住,但也只有十日,希望倦儿尽快做决定。” 沈勋忙跟着出去了。 宋知昀扭头便问萧倦:“他跟你提议了什么?” 段长青道:“湛王也想知道八年前的真相,但他不方便出手,想与我们殿下联手。” 宋知昀脱口道:“合作便合作,哪有这样合作的道理!”语毕,她直接冲了出去。 萧月白主仆还未走远,听到脚步声后,萧月白驻足回身,见是宋知昀,他笑着望向来人。 宋知昀开门见山道:“殿下既是想合作的,麻烦您先把解药拿出来,哪有解毒给解一半的,没有好身体怎么去追查真相?” 日光洒在男子肩膀,闪闪晕开,萧月白唇边笑容更甚,启唇道:“你还不死心,还是不信,断肠的毒本王解不了。” 宋知昀皱眉道:“不可能!殿下亲口说的,在驿站您也中过断肠!” “本王是本王,太孙是太孙。”萧月白低头看了看缠着厚厚纱布的左手,道,“本王的确身体不大好,大约在平城那两年吃了太多药,温和的,烈性的,有毒的,没毒的。本王的血液里大约有一半都是药,所以断肠于本王而言不会致死。” 什么…… 回想着昨夜萧倦毒发时,萧月白用自己的血喂他,想必他并未撒谎…… 萧月白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若真想帮倦儿,不妨回去劝他早些做决定。” 说着,他转身与沈勋朝外走去。 宋知昀的指尖不住颤抖,她咬着唇朝他喊道:“就算那样,他体内的毒也解不了是吗?” 萧月白没有回身,话语冷漠道:“但至少他死前能知道八年前的真相。” 沈勋倒是又回头过来,小声朝宋知昀道:“宋先生,我家殿下也确实是无能为力了,还望你明白。” 宋知昀胸口堵得难受,她明白,也知道萧月白的话不好听,可也是实话。 重新回到萧倦房门口,正巧见段长青出来。 段长青拦着要进去的宋知昀,道:“殿下刚睡下,你从昨夜到现在也没回过府衙,估摸着花音姑娘得担心了。” 提及花音,宋知昀倒是想起来了,昨日她说来找南宫阳后,她还没见过她。 迟疑了下,宋知昀只好道:“那我先回去一趟,一会再来。” 段长青点头道:“门口备了马车,自己当心点。” 看着宋知昀转身离去,段长青重新推开门进了卧室。 萧倦平躺在床上,目光直直望着头顶纱帐,并未睡着。 段长青行至床边,道:“殿下,她走了。” 萧倦应了一声。 段长青又道:“您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 萧月白说过,若东窗事发便要他担,他不怕担责,更别说反正他如今也是命不久矣。但他不能再让宋知昀牵扯进来了,昨夜东宫晚宴宋知昀这样的身份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谢必霖那种恨不得将所有的功劳都独揽的人是不会举荐她的,想必便是苏允澜。 恐怕连太澜殿那边也注意道她了,这不是好事。 段长青见床上之人挣扎着要起来,他忙伸手去扶他,道:“殿下作何?” 萧倦抓住段长青的手臂,道:“拿纸笔来,你替本王给谢大人带封信。”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除夕啦,提前祝宝宝们阖家团圆,新年快乐~今天留言都发红包哟~ 今年比较特殊,我的新年愿望是看文的宝宝们平安顺遂。记得外出注意防护,注意安全~ 感谢在2020-01-19 15:53:33~2020-01-20 14:4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2个;喵了个咪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小只小只只 宋知昀刚回府衙便见花音朝她急奔而来,她两只眼睛都是红红的,道:“公子可叫奴婢担心死了!整整一夜也没回来,陈大人说要派人去找,可谢大人回来后说公子是和秦王殿下走的,不许我们去王府打扰。” 谢必霖欺软怕硬宋知昀早就习以为常了,她盯住花音道:“你还说,昨日我等到傍晚都不见你回来,你又是做什么去了?” 花音跟随她回东院,一面道:“奴婢原本去找南宫妹妹,可后来她说她要随秦王殿下入宫去,奴婢就只好回来了。后来路过脂华斋的时候,正巧碰到苏老板,苏老板便邀奴婢小坐……” “苏允澜?”宋知昀如今听到这名字都觉得内心抖三抖,她脱口道,“他找你做什么?” 花音好笑道:“他就是询问一些奴婢用了天香露的看法,没别的意思,公子干嘛一惊一乍的?” 还真不是宋知昀一惊一乍,毕竟苏允澜此人心思深如渊,旁人不敢与之争斗。 宋知昀一把将花音拖回房间,道:“你给我听好了,日后不管他说什么,都别理会,更不许再去脂华斋!” 花音虽不明所以,不过她向来是很听话的,便点点头,道:“奴婢知道了,公子说不许奴婢便不去。”她的目光一瞥,瞧见宋知昀衣摆上一块褐色印记,蓦地变了脸色,道,“公子这是什么?是血吗?您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宋知昀低头看了眼,衣摆处沾了不少血迹,是萧倦的血。 她勉强一笑,道:“不是我的。” 花音问她是谁的,见她也不回答,便只好看着宋知昀换下衣服便要去洗。 宋知昀打听到陈楚南在书房办公,她推门进去就见陈楚南从一堆如山文件后抬起头来,见了她便笑道:“早听闻你回来了,本官也就放心了。” 宋知昀随便拣了几份文件翻了翻,道:“都是谢大人甩给大人的?” 陈楚南好脾气笑了笑,道:“无妨。今日无事,回房休息吧。” 宋知昀放下文件,迟疑了下,才道:“大人,我打算告假几日。” “告假?”陈楚南意外抬头问,“去哪里?” 宋知昀面无表情扯谎道:“我爹病了,我想回去平城去看看。” 陈楚南皱了眉,看宋知昀的眼底多了一丝探究,但他终究没追问,只道:“只怕谢大人那边不好交代。” 宋知昀忙道:“谢大人知道,他同意了。” 她是当着太子的面要的恩典,谢必霖不敢不应。 陈楚南这才点点头,又问:“去几日?” “十日。” 十日过后,无论如何,八年前的事总该有个了结。 从书房出去宋知昀便碰到了杨捕头和花音,花音刚晾完衣服回来和杨捕头说着话。 “小五。”杨捕头见了宋知昀,忙过来道,“昨日东宫晚宴如何?是不是特别气派?太子殿下好相与吗?说说看,得了什么赏赐?” “都好都好。”宋知昀笑着道,“赏了我几天假期,所以我不在的日子里,还请杨大哥好好看护花音,不许旁人欺负她。” 花音吃了一惊,忙问:“公子去哪里?为何不带奴婢?” 宋知昀皮笑肉不笑道:“我去一趟平城,听说我爹病了。” 杨捕头忙道:“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花音姑娘受委屈的。” 宋知昀道了谢,又问:“对了,昨晚城中可有异常?” 杨捕头不明所谓,问:“你指什么异常?” “比如……城门戒严之类。” 杨捕头奇怪道:“并不曾,是有什么事吗?” 宋知昀笑着说随口问问。 回房后,宋知昀还在想萧月白为何没让人封锁城门搜索冒充他的南宫阳,便听花音站在她身后问道:“公子到底要去哪里?” 宋知昀回过神,上前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衣物,一面道:“不是说了吗,要回一趟平城。” 花音跟过来,道:“没有家书,也没人传信,老爷病了的消息您如何得知?” 宋知昀手上的动作略滞,瞬间发现这丫头真的不笨。 她回眸笑着拉住花音的手,道:“我骗他们的,我总不能直白地告诉他们我要和太孙出城一趟吧?” “和秦王殿下?”花音的眼珠子都亮了,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急着道,“哦,对,殿下的衣服!” 她转身便将萧倦的衣服拿来,已经折叠好了,她一面帮宋知昀收拾,一面问:“何时走呀?” 宋知昀迟疑了下道:“大约明日吧。” 十日时间实在不算多,萧倦应该不会浪费。 花音有些遗憾道:“虽然奴婢也担心不在身旁谁照顾公子,但公子既然是和殿下一起去,奴婢也就不跟着了。殿下若肯带您出城游玩,这份心意希望公子明白,陈大人虽好,可仵作的工作也不能真干一辈子吧?” 宋知昀哑然失笑道:“行了花音,你怎么啰嗦得跟个婆婆一样。” 花音吐了吐舌头,道:“其实奴婢心里是很高兴的。” 简单收拾完已是午时了,花音去厨房炒了两个菜,二人坐在房里吃。 花音道:“公子不在,奴婢无聊的话就只能去找南宫妹妹了。” 宋知昀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她道:“她今日走了。” 果然,花音吃了一惊,道:“走了?为何这么着急?她都没和我说呀。” 宋知昀搪塞道:“好像是平城药铺有急事。” 花音闻言很是失落,说着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又道:“幸亏昨日她说不要那瓶天香露奴婢非要送给她,她还说什么下次,这不,哪里还有下次?她还说用不着,奴婢给她试了味道,最后硬塞给她了。” 宋知昀猛地抬头问:“你给她用了天香露?用在哪儿了?” 花音道:“耳后啊,这不是公子您教的吗?说你梦里去的那个地方,那里的人都喜欢把香露擦在手腕和耳朵后的。” 怪不得昨晚太子夸奖南宫阳身上很香! 而她大约是闻惯了自己身上的百濯,所以便没闻到南宫阳身上的味道,毕竟她们距离也不近。 “花音你简直太棒了!”宋知昀丢下筷子一把抱住了她,忙又问,“还记得你送给南宫姑娘的是什么香吗?” 花音道:“是月支香,奴婢总共就挑了两瓶,一瓶月支,一瓶馝齐。” “太好了!”宋知昀随便扒了两口饭就冲了出去。 花音追道门口大喊道:“公子去哪儿?” 宋知昀跑得飞快,道:“去英国公府找小公爷借狗!” 这话她喊得大声,刚从房内出来的杨捕头听后本能蹙了蹙眉,又借狗?可蔡家的案子不都已经结了吗? …… 顾玄礼听说宋知昀来了,立马冲到了府门口。 “你怎么不进去啊?”他连台阶也来不及跨,直接跳了下来,拉住她的衣袖道,“走吧,快进去,我正吃饭呢,你吃了吗?一起吧,厨房给准备了好多菜呢!” 宋知昀忙拉住他道:“我就不进去了,实在顶不住国公夫人的热情啊,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 “借小只一用。” 片刻功夫,元冬便抱着小只跑了出来,见了宋知昀便问:“可是府衙又出什么惊天大案了?” 宋知昀:“……” 元冬便摸着小只的脑袋道:“上回那一顿肉给吃的呀,好家伙,足足给吃旁了三斤呢!” 说起来小只是比之前大了一圈了。 宋知昀没功夫闲聊,径直朝顾玄礼道:“还记得太孙身边的南宫姑娘吗?”见他点了头,她继续道,“她不见了,你帮我找到她,她身上沾了脂华斋的月支香露,你派人去脂华斋买一瓶月支香给小只闻一闻,别像上回一样到处乱闯。若是找到了人,不许伤害她,但务必看住不许她再逃。” 萧月白说断肠无解,可宋知昀仍愿意赌一把,也许下毒之人已配出了解药。 顾玄礼没问她为什么找人,只问:“人还在金陵城吗?” 宋知昀有些犹豫:“不确定,也许在,也许出城了。” 顾玄礼认真点了点头,道:“元冬,你把小只只和小小只都带上,再去一趟脂华斋,按小五说的找人。” 元冬立马应声朝府内跑去。 宋知昀诧异看着顾玄礼,他上回提过的,说要多训练几条狗,她还以为他开玩笑的呢,可他真的做了,也正好派上了用场。 宋知昀还记得平城初见他时的模样,习惯用手抓东西吃,习惯蹲坐在椅子上……可如今再看,他努力读书写字,做起事来有条不紊,是她不需要再操心的人了。 顾玄礼回头便见宋知昀直勾勾看着自己,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嬉笑道:“你这么认真在看什么呢?” 宋知昀笑了笑,道:“看小公爷的前程似锦。” 他得意地哼一声,道:“不得了,如今你也觉得阿谀奉承了!” 她毫不吝啬夸他道:“成语学的不错。” 他更得意,恨不得把平生所学全部从脑子里挖出来给宋知昀看。 二人在府门口又说了会儿话,顾玄礼才想起来,问:“我若找到了南宫姑娘,是直接将人送去府衙吗?” “不能送府衙。”宋知昀往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你派人将她送去青州城,记得,不要告诉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大年初一啦,希望宝宝们心想事成,祝我们小公爷来年能中秀才,hiahia 第71章 你想怎么还 顾玄礼自然不会知道青州城发生的事,果然在听了宋知昀的话脸色也并未有异常,他认真应了,得知宋知昀还要去秦王府,又忙安排了马车要送她。 宋知昀原本都上了马车了,又跳下来,往前一步就抱住了顾玄礼。 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僵,诧异道:“小五你这是怎么了?” 宋知昀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低低道:“看得出来国公夫妇对你很好,你在国公府过得也很好,这我就放心了。” 顾玄礼抓着她的双肩推开了她,皱眉问:“你干嘛说这些?让人听了很不舒服。你若是在府衙过得不好,就搬来这里,你若觉得我住的院子好,我让给你。” 宋知昀失笑道:“我在府衙住得挺好,就是公干需要离开几天。” 顾玄礼松了口气,又问:“是哪里又有凶杀案吗?”毕竟之前法医借调也是有的,顾玄礼没多放在心上。 宋知昀随口应了便不愿再多说,转身上了马车。 她悄悄掀起窗帘看了眼后头站着目送马车离开的顾玄礼,心里有些难受,不知今日一见,再见又是几何。八年前先太子与段家的事不能碰,宋知昀心里明白的,可她既然说要帮萧倦,就做好了趟这趟浑水的准备,但她不想顾玄礼也卷进来,自然一句实话也不能说。 不过如今听闻他读书很用心,还和秦少漓交了朋友……果然狗子的这一世是她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了。 这样一想,宋知昀忍不住兀自笑了起来。 …… 马车很快到了秦·王府,门口的人都认识宋知昀,便也没有拦着。 她熟门熟路去了萧倦在林栖水榭的主卧院子便见段长青守在门口,她快步走了过去,问他:“你家殿下如何?” 段长青见她便笑了笑,道:“之前醒来吃了点东西,此刻又睡了,还说若是小五来了,就转告你一声,让你今日先回去,明日辰时三刻城门口见。” 宋知昀的手指刚要触及房门,便被段长青拦下了。 宋知昀低声道:“我知道他睡着,我就看一眼,看了我就回去。” 段长青还有些犹豫,宋知昀径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内室门窗紧闭,帷幔层层低垂,掐丝香炉漂浮着檀香,屏风后,萧倦静卧在床。 她走近了些,见他的脸色虽苍白,可此刻呼吸绵长,比之昨夜好了许多。 段长青跟在宋知昀身后,几次张了口都不知该如何请她出去时,却见她自己转过身来,冲他一笑,道:“那我便走了,你有事就来府衙找我。” 段长青连连应声,亲自送她出去。 房门合上,萧倦徐徐睁开眼,床后帷幔摇曳,萧月白负手自后面步出。 他望着床上之人,嗤笑道:“你真要瞒她?”他见萧倦要起身,忙快步过去打算伸手去扶,萧倦却拦住了他的手自己扶着床沿坐了起来。 萧倦未答,眸华冷情看向萧月白,道:“此事若东窗事发,我绝不会攀扯至湛王府,也希望小皇叔信守诺言。” 萧月白盯了他良久,终于坐下道:“本王答应你,此生无论如何都会保她三次。” 那便好。 “所以……”萧月白薄唇染笑,望着他道,“本王若喜欢她,可以纳她吗?” 萧倦猛地抬起头来,那句“不行”分明已卷至舌尖,可就在破口的一刹那,他整个人僵了僵,涌上心头的愤怒与不甘,悉数只化成了一句话:“何时知道的?” 萧月白淡淡道:“本王在暗中跟完了我师父的案子。” 萧倦眼底染着诧异,没想到竟有那么早! 萧月白又道:“若真有那么一天,只有本王能护她的那天,倦儿你都不在了,还要管她的归宿吗?” 萧倦撑着床沿的手有些微颤,他干脆学宋知昀那样盘腿坐了,垂目道:“若她愿意,便好。” 萧月白嗤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须臾,萧倦的神色恢复些许,他才又道:“八年前的事,还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小皇叔请讲。” 萧月白的神色严肃了些,他开口道:“我师父他自知会有杀身之祸,这才修书让本王去平城。” 萧倦诧异抬眸。 萧月白又道:“他在信中说,会告诉本王八年前的真相,但本王去晚了一步。” 萧倦拧眉思忖着,上一世他见到孙泊儒时,他也说要告诉他真相的,然后他喝了那杯茶后就中毒身亡了,重活一世他故意比原本时间晚去平城,孙泊儒就死了。 他的指尖微颤,若不是孙泊儒要杀他,若那茶水是有人要杀孙泊儒呢? 他脱口道:“是冒充你的那个人?” 萧月白斟酌道:“不确定。但我离开平城时被人跟踪了。” “谁?” “那日关押在驿站地牢的人。” 萧倦一点点把所有的细节全部串联了起来,他幽幽道:“你发现被人跟踪,所以将人反绑了,打算在驿站地牢审他,可惜阴差阳错遇到王英一案,人被孙秀秀放走了?那这之前呢,小皇叔就没审问过?” 萧月白道:“审过,但那人疯了。” 萧倦沉声道:“孙秀秀描述过那人的长相,我也听驿卒们谈论过去追捕现场如何惨烈,小皇叔如何将其制服的?” 萧月白嗤笑道:“本王没那个本事,是他跟着本王,赶都赶不走。若再往前……”他的声音低沉了些,道,“应该是我师父制服了他,后来我师父身故,他便跑了出来。” 萧倦蹙眉道:“若判断没错,八年前孙泊儒是太医,而那人出自青州城,不论他是青州人还是屠杀青州人的段家军,按理都不应该还活着。莫非孙泊儒辞职离京是因为那人?”八年前先太子和段家出事前,孙泊儒见过他们的。 萧倦深吸了口气道,“和八年前那事有关的人都不可能活着离开金陵,但孙泊儒却抽身走了……这其中皇爷爷肯定知晓,他不想小皇叔死。而那人会被送去平城,少不了秦相帮忙,但皇爷爷却不知道那人的事,若他知晓……” 萧月白声线冰寒道:“秦家必犹如段家。” “秦相为什么要救那人,那个人究竟是谁?” “本王不知道。”萧月白的目光落在一侧案上,萧倦的衣物被整齐折叠放置着,旁边一个锦盒,他起身走过去,锦盒内的东西泛着白光,萧月白伸手取出来。羊脂白玉温润冰凉,他转身朝床上之人,道,“但那人身上也有这样一枚玉佩。” “什么?”萧倦的脸色骤变,他几乎本能从床上踉跄下来,一把夺过萧月白手中的羊脂玉佩紧握在手中。 这枚玉佩的确是一对,还有一枚在舅舅段宏义手中,可八年前舅舅于午门受刑,当众处斩……是他亲眼看到的。 那日风很大,他们不许他出宫,他便站在城楼上。舅舅戴着枷锁笔直跪在刑台上,周围所有人都在谩骂,可舅舅依旧挺直脊背,仿若泰然赴死的英雄。 他迎风站着,直到最后一刻仍心存希冀等着那一道根本不可能来的圣旨。 刽子手手起刀落,他跪在城头朝舅舅磕了三个头,却没敢哭。 自那日后,段家和东宫的惨事接二连三发生,谁也没有去注意舅舅身上的玉佩。手心的玉佩沾了他的体温,萧倦的思绪徐徐回来,如今萧月白却说在那人身上看到了。 那人不可能是舅舅,会是谁? 萧倦死寂的心脏猛然跳动起来,当年舅舅身边的两名副将都有谁?是叫什么?心底隐约有名字闪过,眼前也模糊闪过一些脸,可是临到头他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便不要想了。”萧月白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人,开口道,“本王怀疑,他跟踪本王是否是把本王当成了你。若是你,他能想起什么也不一定。” 萧倦下意识握紧玉佩,是吗? 怪不得他要与他合作,原来如此。 “好好休息,本王等你的消息。”萧月白欲扶他躺下。 萧倦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道:“小皇叔离开平城时就知晓有人冒充了你跟在我身边,想来这一路小皇叔都想弄清楚那人究竟是谁,有何目的。” 萧月白不解道:“为何好端端又提及这个?” 萧倦道:“按理说驿站时你该是初见冒充者,可你很顺畅便接受了她作为大夫的身份,是以内之前就见过吧。” 萧月白沉了脸。 萧倦又道:“这一路而来我始终在想黑石村那个莫名失踪的大夫,直到如今确定小皇叔的身份……”他顿了顿,道,“那个大夫是小皇叔吧。你同她在黑石村就接触过,这才有了驿站同我说的那番话,你在暗示我身边有人在演戏。” 萧月白的眉目略深,道:“不错。” 萧倦继续道:“所以真是你杀了那些村民?为什么?” 萧月白嗤笑道:“那些人本来就是要死的,何必受尽折磨再死?不管你信不信,当初本王受病痛折磨时,无数次想过死了一了百了,更是恨过一心要吊着本王性命的父皇母后,毕竟他们没有承受过,不知那种无尽痛苦下并不是对本王的疼爱,不过是用他们的爱换来的折磨罢了。”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白色瓷瓶,放在床边,道,“这药每日服一颗,十日内可压制你体内毒性。十日之后,若不想太难受……” 他又取出另一个藏青瓷瓶放在边上,道:“这是比断肠更毒的毒,但去的不会痛苦。” …… 萧月白离开王府时刚过未时,站在马车边的沈勋见他过去,脸色有些异常,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说。 萧月白上马车时横了他一眼,问他:“何事?” 沈勋见他一手已掀起了车帘,便叹了口气道:“殿下自己看吧。” 萧月白回头便见宋知昀铁青着脸坐在马车内,他先是一愣,随即笑着入内道:“你怎么知道本王在?” 宋知昀咬牙道:“殿下的马车这般显眼,想看不见都难。” 所以她早就知道他就在萧倦房里了? 萧月白莞尔。 宋知昀又道:“他要甩掉我是不是?明日辰时三刻他也不会在城门口等我,是不是?” 萧月白自顾坐下,轻笑道:“你既都知晓,何必再问。” 宋知昀不甘心道:“可他的身份若去青州城,皇上马上会知道的……” “所以本王会把他昨日染病的消息放出去,这段时间太孙会闭门在王府养病,有本王作证,没人会疑心他离开金陵了。” 宋知昀颤声道:“殿下为何一定要他去死?” 萧月白的眉梢微佻,道:“本王在帮他,八年前的事始终是压在他心里的磐石。”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面前之人突然起身在他面前跪下了。 萧月白诧异道:“你这是作何?” 宋知昀直声道:“我想要一块出城的腰牌。”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萧倦既想甩开她了,绝不仅仅只是不在城门口与她相见那么简单,他一定还有别的动作。 萧月白睨着她问:“你觉得本王凭什么答应你?” 宋知昀低俯下身道:“若我有幸活着回来,再来还今日殿下的恩情。” 他嗤笑道:“你想怎么还?” 第72章 你是要还的 因为俯得太低,宋知昀的额头触底,呼出的气几乎将车内地板染湿,她强忍住颤抖,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萧月白的话。 萧月白望着脚下的人,游离目光徐徐凝了起来,说起来,面前这人的确算是旧识了,尽管那时她还不知他的存在。但无论何时,她始终是个骄傲的人,他确实没想到她会为了萧倦低头。 他蓦地一笑,道:“你大约还不知道,刚才在里头,倦儿都把你送给本王了。”他俯身将人拉起来,盯住她道,“如此,你还要腰牌吗?” 宋知昀的目光坚定:“要。” “为何?” 她直起身,认真道:“帮他查八年前的事是我答应他的,我这个人,答应了的事绝不反悔。至于他在里头是否同殿下说过这话,我会当面亲自问他。” “呵。”萧月白忍不住笑起来,目光流连至面前之人的脸上,道,“若换了旁人,大约就恨上了,你果真与众不同,也难怪倦儿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却还想着安顿好你的以后。” 宋知昀不答,恭顺伸出双手,掌心朝上,道:“多谢殿下的腰牌。” 面前之人不说话。 片刻之后,宋知昀的掌心落下一物,她悬起的心终于放下,将腰牌收好,她才道:“比起从旁人口中去了解一个人,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殿下慢走。”她认真行了礼,才从马车上下去。 外面传来沈勋的声音:“宋先生这便走了?宋先生去哪里?要不要送你啊?” 很快,沈勋的头从外探了进来,皱眉道:“殿下,不留人吗?” 车内之人端坐两句,唇角微微上扬,含笑道:“不留了。” 沈勋又问:“那是入宫吗?今早皇后娘娘便派人来传过话,让殿下入宫去,属下想着,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殿下同太子殿下的事,皇后娘娘想做个和事佬。” 萧月白却道:“不去了。”他似想起什么,又道,“王妃是否让母后打发去了观音寺?” 沈勋愣了愣,皇后娘娘嫌王妃不会照顾主子,又不满她多年没有所出,这才把人打发出去,沈勋不免道:“这都多少天了,殿下才想起来?” 萧月白“唔”了声,道:“你去宫里跟母后回个话,就说本王打算去王妃那待几日。” 沈勋的眸子亮了,自家主子这是要回心转意了? …… 花音无聊在府衙内随便逛了一圈回来便见宋知昀早就回来了,还收拾了一包东西放在桌上。 宋知昀见了她便道:“确定了,我明日就要走,赶不上后日给你过生辰了,这对耳环是我刚才回来路上买的,就当给你的生辰礼物了。” 花音吃了一惊,道:“生辰礼公子不是都送过了吗?怎么又送?” 宋知昀笑道:“天香露又没花钱,我当然得正正经经准备一份。”她将小盒子盖上,塞到了花音手里。 花音感动得眼睛瞬间就红了,哽咽道:“公子别对奴婢这样好,奴婢要哭了。” 宋知昀背过身,忍着眼泪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拿别人的手短,你是要还的。” “还还还,公子说怎么还,奴婢愿意还一辈子,一辈子跟着公子!”花音绕过来,认真地说。 宋知昀附在她耳边说了一番。 花音眼底有差异,宋知昀指了指桌上的东西,道:“我不在的时候,这些东西你都收着。” 花音本能看了眼,包袱里除了宋知昀攒下的钱外,还有不少她的金银首饰,可以说是她所有的家当了。 花音有些心慌,脱口问她:“公子不会是要和太孙私奔,不会来了吧?” 宋知昀一噎,私奔不至于,但能不能回来,她不确定。 “别瞎说。”她轻斥。 花音闻言便放心地笑了,道:“公子放心,您交代的事奴婢一定都办好。哦,对了。”花音转身将她那瓶天香露塞给宋知昀,道,“既然公子另送了礼物,那这一瓶就给你带上,倘若你回来的晚,奴婢还能问小公爷借狗去找您!” 宋知昀失笑道:“可别,我现在一个大男人哪用得着香露,没的让人觉得我有病。” 花音忙道:“不会的,南宫姑娘说了,这瓶的味道清雅,男子亦可用,不然我也不会把月支香送给她了,公子就带上吧。” 宋知昀觉得花音的话里有些不对劲,可花音缠得厉害,她一番推托便没有在意。 …… 翌日宋知昀收拾完一切便径直去了府门口,谢必霖亲自给她备了马车,还安排了车夫和两个捕快护送,连杨捕头也看得傻眼了。 他跟着宋知昀出去道:“这谢大人何时这么好心了?” 宋知昀没说话,走得飞快。 杨捕头又问:“花音姑娘昨晚听你要走就一直哭,今日还真的不来送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看护花音姑娘的。” 宋知昀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真病了?”杨捕头快步追着道,“我说你戴着面罩做什么,要不然今日别走了,改日再走?反正你也不急……” 他大约想起宋知昀是去平城探病的,怔了下,有点尴尬道:“不过你爹或许挺急的。” 正说着,宋知昀跳上马车,头也不会,嗡声道:“杨大哥回去吧。” 杨捕头再想说点什么,便见马车已经前行了。 谢必霖和章师爷远远站着。 章师爷道:“大人何必连这种小事都亲力亲为?” 谢必霖有些无奈道:“太孙亲自修书于本官,要本官务必派人一路护送宋五回平城,还特别叮嘱了路上不许耽搁,连走哪条路线都给本官规划了!”他从袖中拿出一张图纸在章师爷面前晃了晃,道,“所以不是本官想亲力亲为,是太孙殿下对宋五太上心!听闻太子殿下有意重用他,湛王与太孙也对他另眼相看,你说他何德何能?” “是啊,他何德何能?要是这一去不回来便好了。”章师爷无视谢必霖诧异的脸色,他的目光冰冷,道,“毕竟此去平城路途遥远,路上难免土匪出没也是有的。” …… 从广陵府出来的马车刚出金陵城不久,一名戴着帷帽的女子便独自穿过城门出来了。 头顶烈日灼灼,女子刚走出一段路,便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车上男子开口问:“姑娘去往青州城吗?” 女子拎着包袱的手指猛地收紧,一阵风过,将帷帽半吹开,露出宋知昀未施粉黛的容颜。她分明已让花音扮成她的样子坐府衙的马车走了,萧倦还留了一手让人在城门口堵她吗? 她不动声色看了眼,马车上的男子脸生。 男子干脆跳下马车行至她面前,道:“我将姑娘送去青州城门口便回来,我家主子说了,不希望看姑娘独自一人,还没到那就出了事。” 宋知昀的心头一跳,脱口道:“湛王让你来的?” 他不答,从马车上搬了马扎下来,道:“姑娘上车吧。” 宋知昀不动,她实在不确定来人是谁,便又问:“你是谁?” 这次他没有迟疑,道:“在下沈勋,姑娘可别喊在下什么公子,在下瞧着年长姑娘几岁,姑娘若不嫌弃可叫我沈大哥,若觉得不妥,大可直呼贱名。” 宋知昀:“……” 她初见沈勋时,沈勋便是这样说的,是萧月白的人无疑了! 这样一想,她便再无顾虑,径直上了车。 …… 广陵府衙的马车离开金陵城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花音穿着宋知昀的衣服躲在车内扳手指算着时间,宋知昀说过,等马车差不多远了,她就自爆身份,然后随府衙的马车回金陵,届时谢必霖必然不知道宋知昀去了哪里了。 算算时间也觉得差不多了,花音便大声道:“停车!” 马车很快停下了。 身后跟着的两匹马驹也徐徐被勒停。 花音直接弯腰从马车内钻出去,正想摘下面罩表明身份,突然,面前一阵白光反射,她本能往后退了半步,那柄锋利刀刃就这样直直砍在了马车上。 花音吓得脸色煞白,她不可置信等着将刀抽回去的捕快,脱口道:“你们……干什么?” 那二人什么话也不说,翻身从马车上下来就朝花音走来,花音试图向车夫求救,车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将马车往前赶去,花音没站稳,身体一晃就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左肩明显传来“咔”的一声,瞬间剧痛席卷上了全身,可那两人都提刀朝她走来了!花音吓得往后退去,脸上的面罩也掉在了地上,她害怕得直哭:“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我是花音啊!” 这二人她没什么交情,但也是面熟的,是谢必霖的人没错。 那两人这才发现面前的人不是仵作宋五,竟然是丫鬟花音。 一人顿了下,别过脸问:“现在怎么办?” 另一人迟疑了下,握紧了佩刀,道:“做都做了,难道等着她回去告发你我吗?” 花音想要站起来跑,可是左手完全使不上力,她太慌张,几次都没站起来,抬眸便见锋利的刀刃从她头顶砍了下来…… 第73章 青州城闹鬼 “咔”一刀直直劈了下来,红色液体喷了一脸。 宋知昀本能抬手抹了一把脸,皱眉看着面前所谓沈勋二号。 沈勋二号又是“唰唰”两下,捧起一块最大的西瓜递给宋知昀道:“姑娘请用,我家主子说了,天气炎热,让在下多备了些水果。” 宋知昀面无表情接了西瓜,面无表情啃起来,顺便看着他道:“你这一车的水果点心我都不想吃,麻烦你接下来赶路可以不要再停吗?” 沈勋二号正咬了一大口西瓜,正要应声,却呛到了,于是变成了:“好咳……啊咳……啊咳咳咳……” 宋知昀深吸了口气,是沈勋培养出来的人没错了,毕竟一个被派去监视人的人会因为迷路转了一圈就回湛王府……能指望他带的人有多靠谱? 现在就指望沈勋二号去青州不要迷路了。 这一顿西瓜吃完,马车启程后真的没有再随便停靠,更夸张的是连夜里也没有停下。 沈勋二号义正言辞道:“是姑娘说的,麻烦我驾车后不要再停下。” 宋知昀:“……” 那她也不是这个意思啊! 沈勋二号自言自语道:“幸亏我练功时刻苦,不睡三天完全没问题。” 于是这两马车就这样日夜不停赶了三天路。 “宋姑娘!” 宋知昀一个激灵从马车内惊醒,睁眼就见沈勋二号胡子拉渣趴在马车外得意看着她,道,“青州城,到了!” 真的假的? 宋知昀掀起车帘,马车停靠得有些远,但前头高耸的城门此刻犹如近在眼前了。她忙收拾了东西从车上下来。 沈勋二号松了口气,道:“那在下也差不多准备回去了,姑娘一路走好。” 宋知昀:“……”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 不过她还是认真道了谢,走了几步回头,见马车依旧纹丝不动,她不免皱眉道:“不急着回去复命吗?” 沈勋二号摆摆手,道:“姑娘先走,待在下睡一觉再走。” 宋知昀:“……” 行吧。 宋知昀小跑了一段路便已到了青州城下,之前只是去金陵路上远远地看了一眼,此刻近了才能清晰看到城墙上刀剑印痕。青州城三个大字油漆掉落,连牌匾也缺了一角,不免令人唏嘘。 前日下过雨,地上泥土松软,两行马蹄印一直从城外延伸至里头,应该是萧倦和段长青。 宋知昀这才想起他们的马车已是日夜兼程了,却没有追上他们,原来他们是骑马来的,怪不得没追上。 厚重的朱色城门半开着,宋知昀谨慎上前,探进身望了望,面前宽阔进出城的主干道眼下已是荒草丛生。 她小心翼翼走了进去,主道地砖铺成,马蹄印便看不到了。整座城,除了风声,静谧得一如死城。 其实,这里早就是死城了。 宋知昀喟叹一声,拉紧了肩上的包袱,未有犹豫走了进去。 这八年,关于青州的传闻很多,说是每到晚上,城中充斥着冤魂的哭声,还说城里到处都徘徊着厉鬼,谁进来都是有来无回。 作为一个从现代来的法医,宋知昀自然是不信鬼神说的,不过她一个人穿梭在这样死寂的一座空城中,心里免不了还是有些发憷的。 独自穿过了两条街,两侧的店铺全都开着门,小摊上的蒸笼、货品都没来得收拾,那一场劫难是突然降至的。 可是,尸体呢? 就算段将军率段家军屠了满城,也不至于一具尸体都没有吧?是后来有人回来替整座城的人收尸了吗? 宋知昀正摸着下巴想着,突然前头似乎有人影闪过。 她吃了一惊,是萧倦他们吗? 这样一想,宋知昀立马追了过去,眼看着那人钻进了一间店铺里,宋知昀跟着跑了进去,那人又从后窗翻了过去。她提一口气想冲到窗户边时,脚下突然传来“嘎”的一声,她整个人没站稳,半条腿陷了下去。 宋知昀低头一看,发现是地板年久失修发了霉,她就是那么运气好,半条腿都卡在了断裂的地板下。 太倒霉了! 宋知昀试图将腿□□,奈何断裂的木板边沿全是刺,这个世界的衣衫薄,很容易就划破了,连皮肤都渗出了血珠。 她急得满头大汗,只好半蹲下来,打算将断裂的地方挖得大一些。好在木板发霉严重,宋知昀不费吹灰之力就扳断了好几处,她正打算将腿缩回来时,发现木板下有一对窟窿正瞪着自己。 宋知昀本能轻呼一声,再定睛一看,她没看错,是一具尸体! 她正打算俯身看看清楚时,身后一阵风过,接着脖子一痛,整个人往前栽了下去。 …… 也不知隔了多久,宋知昀只觉得头痛得厉害,耳边“嗡嗡嗡”全是说话声。她又缓了缓,耳边的声音清晰了起来。 一人道:“现在怎么办?来的是官府的人,该不会我们的老巢已经被他们知道了吧?” 宋知昀下意识往怀里一摸,萧月白给她的腰牌果然不见了。 另一个带着破音的人道:“要不先把钱财转移了?” 又一个尖锐的声音道:“现在转移,万一官兵就在城外等着我们呢?这一出去,好家伙,都省得他们搜城找了!” 最初的人道:“别吵了,既然是官府的探子,先把人杀了再说!” 这下,宋知昀猛地睁开了眼睛。 刚才说话的人正提刀走到了宋知昀面前,此人头发高束,满脸麻子,见宋知昀醒了跟着一愣,随即他怒道:“这爪牙还偷听我们说话呢!” 说着,他举刀就要砍。 宋知昀忙大声道:“我不是官府的人!” 麻子的刀刃差点就劈到脑袋了,他的脸从刀后探出来,眯着眼睛看她道:“不是?” 破嗓子将腰牌丢了过来,道:“那你怎么会有这个?” 宋知昀解释道:“我是逃出来的丫鬟!因实在受不了主人家苛待,于是趁主任睡觉时偷了腰牌出逃的!又怕主家派人来追,便想着这青州城大约他们不敢来的,就想来多几日,待风头过去再走。” 尖声男人道:“伶牙俐齿!大哥二哥,别信她,我娘说了,长得好看的女人惯会骗人!” 麻子的刀刃贴了过来,在宋知昀脸上拍了拍,道:“这张脸倒是真不错,这样,你若真是逃出来了,便跟了我们兄弟回山寨,做我的压寨夫人,我便不杀你。” 原来是一窝土匪,宋知昀见屋子里堆满了金银财宝,又回想着他们之前的话,瞬间明白了。 他们也是看中无人来这青州城,便将这座空城当成了他们安置抢来钱财的地方。 “怎么,不愿意?”麻子说着,冰凉刀刃逼近宋知昀的脖子。 宋知昀忙道:“愿意愿意的。” 麻子很是满意,吩咐身后两兄弟将财物藏好,他便将宋知昀拉到了外面,顺便绑住了她的手脚,道:“那小娘子便乖乖在这里等着我。” “好呀。”宋知昀目送麻子进去,听里面的人开始鼓捣起来,她便大声道,“我给你们唱小曲儿吧!” 不等人回应,宋知昀便扯开了嗓子高唱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也没什么调,只管大声乱唱,一遍遍循环地唱。 最后,破嗓音提着刀冲出来,骂道:“妈的,还没听过这么难听的小曲儿,快给老子闭嘴!” 宋知昀缩了缩脖子,委屈道:“大哥,你兄弟还管嫂子唱什么曲儿吗?” 里头传来麻子的声音:“二弟,别管她,快来搬,天黑搬不完就不好了!” 闻言,破嗓音脸上有惧色,骂骂咧咧进去了。 宋知昀抬头看了看天色,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看着应该过午时了,而且她肚子很饿,唱着唱着便没什么力气了,声音也有些哑。 忽然来了几阵风,头顶的烈日被云层遮住,周围的光线瞬间就暗下来。 宋知昀依旧用尽力气循坏唱着,她也知道青州城并不小,莫不是萧倦和段长青在另一头吗?那可真的惨了。 又过了一阵,萧倦和段长青没有被歌声引来,隐约自空气里传来了一阵哭声,她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慢慢放轻了歌声,那哭声却越发清晰,延绵起伏,声声入耳。 宋知昀还在环顾四周找这歌声哪里来的,那三人灰头土脸从房子里冲了出来。 尖声男人脸色惨白道:“这不是天还没黑吗?怎么就哭上了?” 破嗓音道:“来了,他们来了!大哥快走吧!” 他说着直接朝外头冲了出去。 尖声男人也跟着跑了,不忘回头催促道:“大哥快走啊!剩下的等明日白天再来搬吧!反正那些鬼魂也不要钱,可他们要命啊!” 麻子此刻的脸色也极其难看,大步走来割断了宋知昀身上的绳索便将人提起来拉着跑。宋知昀刚跑出了几步,膝盖一痛,整个人就扑倒在了地上。 麻子回头见宋知昀傻乎乎扑倒在地上也没有急着爬起来,他原本是想回来拉她的,可周围的哭声越发幽怨恐怖,麻子一跺脚,只顾自己跑了。 宋知昀一阵莫名其妙,她想爬起来去外头看看这哭声究竟怎么回事,奈何膝盖也不知怎么回事,疼得她一时间站不起来。 这时,一股力量撑住了她的手臂,宋知昀抬眸,萧倦一袭青白长衫立于她身侧,手上微微用力,便将人拉了起来。 之前在城中听到那些熟悉的歌词时,萧倦便知是宋知昀来了,可眼下真的确定了是她,他的眼中仍有微诧愤然,他抬手推开她,怒道:“谁让你来的?” 第74章 地窖的干尸 宋知昀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一步,加上膝盖痛得不行,踉跄了几步又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外头段长青冲了进来,原本紧张的脸在看见地上的人真的是宋知昀后,他分明就想笑了。段长青激动地张口刚要说话,却听自家主子怒看着自己道:“谁让你下手这么重!” 段长青一怔,见宋知昀本能抚着膝盖,有些委屈道:“全怪属下下手不知轻重,小五能起来吗?不能的话我背你啊。” 这话才说完,便见自家主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段长青心头颤了颤,这位五姑娘素来不拘小节,也不在乎男女有别的,自家主子不是知道的吗?那还…… 段长青不敢再看,默默低下了头。 宋知昀没注意段长青千变万化的脸色,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膝,问:“你用什么打的?” “喏。”段长青往一侧一指,满是歉意道,“地上捡的石子,我也是情急之下出的手……” “所以刚才是你在外头哭?”宋知昀手脚并用,咬牙爬了起来问。 段长青有些尴尬道:“是怕他们万一还有人在城中,怕我与公子两人应付不了,才想着用这个法子吓唬吓唬他们,没想到还挺管用。还好吧小五,坚持一下,我们落脚的地方有上药。” “还好。”宋知昀抿了抿唇,道,“麻烦你日后少偷袭我行吗?不过你哭的还挺想那么回事的。” 段长青尴尬一笑,鬼知道他捏着脖子,压着嗓子是怎么鬼哭狼嚎出来的,今天这一出简直比他到处挖坟都丢脸! 段长青忙扯开了话题道:“之前听到你的歌声,公子说是你,我还说不可能,没想到还真的是你!不过说实话,词倒是好词,你那曲儿都跟谁学的?怎么那么难听?” 宋知昀也没好意思说是她现编的,毕竟她也没啥谱曲天赋,总不好当着那三个土匪的面儿吟诗吧?那也太不合时宜了。 站在一侧没有说话的萧倦突然道:“长青,把她送出城去。”语毕,他再不看一眼,转身径直走了。 “公子……”段长青尴尬回头看了宋知昀一眼,小声问,“真要送出去啊?” 宋知昀不答,一瘸一拐朝萧倦追去。 他没有停,她干脆小跑过去拉住他的衣袖。 他狠狠地甩了两下,她便两只手一起拉着。 他终于停下脚步,回头冷冷道:“松手。” 宋知昀不松,抬眸望着他,一本正经问他:“你把我送给湛王了,是真的吗?” 男子眼底浮起一抹诧异。 不过一瞬,宋知昀不自觉松了口气,她笑了笑,道:“那便好。”她单腿跳得近了些,紧拽着他的衣袖道,“我膝盖疼死了。” 萧倦依旧板着脸凝视她,道:“小五,我让你走,你听没听到?” 她拉紧他的衣袖,红着眼睛看他道:“我说我膝盖疼死了,你听没听到?” 段长青站在不远处正寻思着该怎么说服主子把宋知昀给留下来,一抬头便见萧倦突然背过身,身子一矮便将那抹娇小背上了身。 宋知昀被吓了一跳,她几乎本能抱住了他的脖子失声道:“萧倦你干什么!” 男子的步子微滞。 宋知昀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她正要解释,却听他幽幽道:“那晚你叫我,我其实听到了。” 宋知昀的手不自觉紧了紧,第一反应是——那打你巴掌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 话至嘴边,却是成了:“你身体还好吗?” 他应了,道:“小皇叔给了药。” 宋知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也还是把我放下来吧,其实……也没那么疼的,我可以自己走的。” 他不放手,呼吸绵长,话语轻弱道:“小五,我若注定要死在青州,最后的日子,我其实是希望你能在我身边的。” 这才是他的心里话! 宋知昀听得难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怕自己一张口就哭出来。 还有七日,只有七日了! 她下意识抱紧了他,其实她的膝盖是真不疼了,却也是真的舍不得下来了。 “萧倦。” “嗯。” “如果七日后还是没有结果呢?” 他没有丝毫迟疑,道:“长青会继续查的,来年清明,他会告与我知。若来年不行,那便再来年……总有一日的。” 段长青的脚步更慢了,他红着眼睛强忍住泪,主子没哭过,他堂堂男子汉,断然是不能哭的!绝不能哭! 宋知昀收紧手臂,附在他耳畔道:“还有我。” 他轻笑道:“多谢。” 周围天色愈发暗沉下来,刚才还燥热的风里突然混入了一丝凉意,很快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段长青说的落脚处是城中一处客栈,段长青简单收拾了一楼的一间房,眼下宋知昀来了,他二话不说便又将旁边的房间收拾了出来。 三人围着桌子粗略吃了点东西,外头的雨仍是在下。 段长青开口道:“我和公子基本转过一圈了,别说湛王口中那人,连个鬼影也没见着。”他顿了下,补上道,“除了抓你的那三个土匪。” 宋知昀原本想说是有人的,后来一想,她看到的人影估摸就是那三个土匪中的一个。 段长青又道:“城中尸体一具也没有,也很奇怪。” 宋知昀接口道:“是八年前来善后的人处理的吗?” 萧倦却摇头道:“不是,当年舅舅屠城后,当初还是晋王的太子率兵前来镇压,听说他来时,城中尸体已全都被收拾干净。” “有这等事?”宋知昀满脸诧异道,“段将军都干出屠城之事了,还能替人收尸?他若有那功夫,还不如早早跑路呢!” 话落,想到这段宏义是萧倦的舅舅,宋知昀咬了咬唇,又悄悄看了萧倦一眼,见他并未生气的模样,终于松了口气。 段长青铁青着脸道:“有传闻说当年青州城内曾有一段时间火光冲天,半座城都被笼罩在浓浓黑烟之下。现下向来应该是将军不希望别人看到城中尸首而将所有的尸身全部火化,公子便怀疑那些尸体有问题,毕竟当初孙姑娘如何形容驿站地牢那位,小五你应该也知道。只是,我们找了很久,连一具尸体也没找到。” 宋知昀猛一抬头道:“谁说没有?我见过!” …… 三人自客栈出来时雨还未止,头顶乌云密布,整座城看起来更加阴森可怖。 豆大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响声。 宋知昀当时是刚入城,到底是那间屋子实在有些模糊,她依稀记得是个店铺。三人只好从城门开始,将宋知昀进来时的路再走了一遍。 “对对,就在前面!”宋知昀激动地要往前。 半侧身子刚过伞面便让人给拉了回来。 萧倦拧眉道:“别淋湿,若病了就先回金陵去!” 他抓着她手臂的手未松,话语严厉,可眼中依然温柔。宋知昀明白他私心想她留下,可理智却依然驱使他希望她不要蹚浑水。 可她才不怕。 她冲他笑了笑,乖巧道:“知道了,我躲伞下。” 她往后站了站,后背直接贴上了男人的胸膛,她回眸,伞外雨帘朦胧,他执伞而立,清瘦又温和。 前头传来段长青的声音:“找到了!小五,是不是你的东西?” 宋知昀抬头看去,只见段长青站在门口扬了扬手中的包袱,正是宋知昀被人打昏时掉下的包袱。二人快步上前,宋知昀接过检查了下,笑道:“太好了。” 她朝里面看了眼,道:“对,就是这里!”她见段长青要上前,忙拉住他道,“小心点,里面的地板发霉了,我之前没注意,生生踩出了一个洞,要不是卡住了腿,我也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打昏的。”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萧倦和段长青果然看见店铺地板上有个洞。 三人轻轻走上前。 宋知昀又道:“尸体就在下面,想来应该是个地窖。” 此刻因为光线问题,店铺内一片昏暗。 段长青吹亮火折子,往洞内一照就倒抽了一口冷气。宋知昀跟着看清楚了,不止一具尸体,而且尸体身下似乎铺陈着什么东西。 三人分开找了找,很快就找到了通往地窖的入口,但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应是从里面反锁了。最后,段长青干脆将地板上的洞挖大,将倚在角落的梯子放下去。 宋知昀将早就准备好的口罩手套分给他二人,自己也戴上,这才顺着梯子下到地窖。下面空气封闭,再加上还有尸体,空气很是呛人,也是下去了才知道尸体身下的东西是米。 这里是个米仓。 段长青变戏法似的拿出几支蜡烛,分别点亮插在了米堆里。 宋知昀好奇问他:“你哪来的?” 段长青道:“上头柜台看到的,顺手就拿了下来。” 萧倦移了一支蜡烛在手上,他环顾四周照了照。地窖里一共三具尸体,死相极惨,除了一具尸体完好外,另外两具手脚分析,死无全尸。 段长青惊讶道:“八年了,尸体竟然没有腐烂成白骨!” 宋知昀蹲下粗略检查了下,道:“底下空气封闭,再加上大米是天然的干燥剂,所以尸体才没有腐烂,倒是成了干尸。” 萧倦见宋知昀俯身伸出手去,忙将烛火移得近了些。 宋知昀分别捏开三具尸体的嘴,细细看了看牙齿,道:“尸体是两女一男,一男一女年龄差不多,应该都在二三十岁之间,另一句女性尸体年龄在四五十岁之间,所以我猜测应该是一对夫妻和老母亲。而且,有些奇怪。” 萧倦问:“哪里奇怪?” “这具年轻女尸的骨盆成筒状,说明她是生养过的。”宋知昀环顾四周,萧倦手中的烛火跟着她的视线移动,宋知昀道,“可这里并没有孩子的尸体。当年外面的段家军逢人就杀,没道理大人躲进来了孩子却没躲进来。” “公子。”段长青站在门口,他原本是将门打开,他们也便不必再爬梯子上去。却没想到一摸门栓才发现,门栓被人砍断了! 宋知昀闻声看去。 火苗跳动下,段长青的脸稍显恐怖,他睁大了眼睛道:“这门不是防外面的人进来,是阻止里面的人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0 21:03:16~2020-01-21 18:0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了个咪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女孩的鬼魂 宋知昀和萧倦诧异对视一眼,二人过去检查一番,果真。 萧倦沉声道:“是故意不让孩子进来的。” “所以……”宋知昀回头看了看地窖的三具尸体,万分不愿地承认道,“他们三人是在下面自相残杀的?” 可是,为什么呢? 当年外面嗜血修罗场,好不容易躲进家中地窖的三人又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是哪里错了? 段长青退了一步便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他捡起来才发现是一把生锈了的家用菜刀,上面的锈迹…… “这是不是血迹?”段长青将刀递至宋知昀和萧倦面前。 宋知昀一把夺过细细查看了下,又快步朝那三具尸体走去。萧倦紧跟在她身后,依次移动烛火供宋知昀俯身比对。 宋知昀脸色凝重道:“不错,尸体上的伤口应该都是这把菜刀造成的。” 她抬眸看向萧倦,萧倦的目光依次看了看死无全尸的年轻男女尸身上,斟酌道:“他们先杀了年迈母亲,然后又彼此砍断手脚,也是为了阻止他们自己开门出去。” “是因为他们的孩子躲在店铺内?” 宋知昀的话一出,段长青忙道:“我上去看看。” 虽然也知道八年过去,孩子就算活着也不可能还在原地,可段长青还是上去了。 宋知昀低头捡起了地上男人被砍断的胳膊,切口参差不齐,看得出下手的人慌张得连菜刀都拿不稳,她更无法想象当初这位年轻父亲又是忍受多大的痛苦才把手臂砍下的。 萧倦见她用手捏了捏砍断的胳膊时,奇怪地皱起了眉。 “怎么?”他顺道将火烛移近。 “有点奇怪。”宋知昀道,“这里光线不好,地上还杂乱,我们搬一具尸体上去,我要验尸。” 萧倦起了身,又伸手将宋知昀拉起来,道:“我让长青下来。” 宋知昀和萧倦再次顺着梯子爬上去便见段长青呆呆立在一个柜子前,宋知昀叫他一声,他回过头来,满脸悲伤,侧身让开道:“孩子之前躲在这里。” 宋知昀快步过去。 段长青又道:“我来时这个柜子门是半开的。” 柜子里掉落了一只鞋子,柜子门上还有用指甲扣出的血印,应是孩子当初被拖走时拼命想要抓住柜门所致。 所以孩子没有死在地窖,却还是死在了官兵手中。 “公子……”段长青见萧倦脸色惨白,他回身试图去扶他,却被他推开了手。 宋知昀见他没有靠近,就那样神色木然站着,昏暗天色衬得他的脸色愈发不好,整个人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她是明白的,这八年来,萧倦的内心始终认定段家含冤,可如今真的来了青州,一点点还原当年发生在这里的惨案,任是谁都会动容,竟连孩子都不放过! 宋知昀悄然往一侧挪了挪,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柜子角落里掉落的布偶娃娃,那只掉下的鞋子是男童的款式,可娃娃不可能是男孩子玩的。 当年躲在这里的孩子,是两个! 心脏处传来不舒服的收缩,她抬手轻轻捶了捶,她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可是一想到当年在瑟瑟发抖躲在这里的两个孩子被拖走那一刻有多害怕绝望,她难受得想死。 宋知昀随即深吸了口气,转身朝萧倦走去,道:“走吧,天快黑了,留给我验尸的时间不多了。” 她不由分说将他拉走,不愿他再知道更多。 还有七日,他不必再承受更多。 他的手很冷,声音微颤道:“小五,我舅舅含冤的事,你可曾疑心过?” 宋知昀没有回头,她低声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信你的。” 他的指尖一颤,突然反握住了她的手。她微微侧身,将另一手覆上他的手背,道:“你别怕。” 萧倦微微抿唇,没有再答。 说不怕是假的,他很怕,若一早世人告知的便是真相,那……那他执意要查,执意来此,届时惹皇上大怒,丢了性命,还要拖她下水吗? 真到了那个地步,小皇叔还能保得了她吗? 他能吗? 段长青已经将那具男性尸体拖了上来,宋知昀将手从萧倦掌心抽出,走了过去。 段长青忍不住道:“你工具箱没有带,怎么验?要不,我将我的佩剑借给你?” 宋知昀故作轻松笑了笑,道:“永远不要说一个仵作没有刀。”她拉过一侧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一包东西,摊开,一整套刀具都在里面。 段长青冲她竖起拇指,回头见萧倦目光呆滞看着宋知昀的背影,他快步过去,轻唤他道:“公子?” 萧倦的身体微微晃了晃,段长青吓得忙扶住了他,紧张道:“公子哪里不适?难道是体内的毒……”可湛王不是说了能保他家主子十日无虞的吗?这才几天? 萧倦示意他小声点,他扶着一侧柱子徐徐坐下,道:“我没事,让我坐一会。” 不是毒发的征兆,是他心里想得越多,头越是疼。面前女子背影略模糊,他强撑着睁大眼睛。 宋知昀已经利落打开了干尸的胸膛,尸体内部所有脏器都在,因为风干萎缩,可即便这样也还是能轻易对比出死者的肾脏较之常人大了几倍不止,甚至还因为肾脏暴长,将周围的器官都挤到了一起。 宋知昀不自觉皱眉,这人得了肾病?肾积水? 可若是肾积水,八年过去,尸体都风干了,积水也早没了吧?但死者的肾脏就算在风寒状态下也还是比宋知昀的手掌还要大,这明显不可能是积水导致。 宋知昀回头朝段长青道:“你恐怕得把另外两具尸体也搬上来。” 段长青点了头便下去了。 另外两具尸体很快搬了上来,宋知昀直接往两具尸体的腰侧切下去,直接将尸体的肾脏挖出来。 很好,一样肥大。 一人得肾病容易,全家一起得这个概率就点儿…… 段长青被惊到了,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腰间,道:“这么大正常吗?” 宋知昀看着面前三人的肾脏,道:“当然不正常,你身上新鲜的还没他们风干的一半大呢。” 段长青:“……” 他感觉肾脏有些隐隐作痛,不自觉往后退了退。 后面传来萧倦的声音:“所以当年青州城的人是都得病了?” 段长青仿佛一语被点醒,一拍脑门道:“属下怎么没想到呢!全城的人都得病了,也许还是传染病!” 宋知昀皱眉看着萧倦,道:“你的意思是,当年的青州城就像之前的黑石村闹瘟疫一样,段将军做了黑石村那个大夫一样的事情?”她顿了下,似乎才想起来,“黑石村那个大夫不会是得了段将军的真传吧?” 段长青笑道:“那不可能,黑石村那个大夫他是……” “长青。”萧倦沉声打断了段长青的话,他徐徐站起来,走到宋知昀身侧,半蹲下,细细看着面前异常肿大的肾脏,道,“这不是瘟疫,你见过这种病吗?” 宋知昀默了默,想说她一个算见多识广的人也着实没见过。 她摇头道:“任何呼吸道的疾病都好传染,毕竟空气流通,是个人都得呼吸。倘若是通过水源、血源传染,基本隔离便是,用不着杀光整座城的人吧?” 萧倦点头道:“不错,就算真的出现了致死的传染病,那也是疠迁所的事,与舅舅扯不上任何关系。” 正说着,外头一阵风卷入,尸体边上的蜡烛瞬间灭了。 烛火一灭,宋知昀才发现外头的天早已黑了,她只能依稀看见身边两个人。 萧倦道:“天色已晚,我们明日再来。” 宋知昀原本想说可以重新点蜡烛,她可以继续工作,可她的话还没出口,突然一阵哭声传来,悠扬哀怨,似怨似泣。 宋知昀吃了一惊。 哭的人似乎更多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哭得抑扬顿挫,哀怨缠绵……宋知昀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黑暗中,段长青有些紧张道:“不会真的闹鬼吧?” 宋知昀想起白日里那三个土匪神色匆忙要赶在天黑前藏好财宝,后来被段长青的哭声吓走了,那副样子不是能装出来的。 外面风声雨声夹杂着哭声,在黑漆漆的夜里说不出的可怖,饶是她一个不信鬼神的人都免不了缩了缩脖子。 “是谁?谁在装神弄鬼!”段长青咬牙抽出长剑冲了出去。 宋知昀慌慌张张将自己的工具收拾好,道了句“走吧”便要站起来。 外头不见了段长青的身影,宋知昀快步走出去时,天空一阵电闪,宋知昀本能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见外面街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小女孩,她穿着破烂的衣裳,头发凌乱,满脸的血污。 她的手里拎着一个布偶娃娃,同宋知昀在店铺柜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更重要的是,外头的雨尚未停止,可那小女孩身上衣服虽烂却丝毫没有淋湿! 又是一阵电闪,女孩突然咧嘴一笑,鲜红鲜血顺着嘴角顺流而下…… “啊啊啊——”宋知昀彻底被吓到了,她丢了手里的包袱,转身就扑向萧倦。 萧倦大约也是被惊到了,猝不及防有人扑了过去,他本能伸手接住了来人,却没站稳,两人齐齐朝里头摔去。 作者有话要说:弱弱地说,这真不是鬼片…… 第76章 他心仪之人 年久失修的地板终于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嘎”的一声,地板上又破了一个大洞,随之而来的失重感将宋知昀直接带入地下粮仓。 “砰——” 两人重重落了地。 宋知昀趴在萧倦身上倒是没怎么摔疼,听得萧倦轻轻闷哼了一声,宋知昀的思绪才从上面那副恐怖的画面抽回。 她忙爬起来,地下没有烛火,四周一片漆黑。宋知昀趁黑摸到了萧倦的手臂,急着问他:“你有没有事?” 很快萧倦的声音传来:“我没事。”他摸着后背坐了起来,要不是这一摔摔在了铺陈在地的大米上,估计还真够呛的。 就是摔下来时估摸着是他的后脑把木板敲破,头有些疼。 萧倦才想着便觉得有人趁黑靠了过来,抓着他衣袖的手有些颤抖,他下意识覆上她的手背,感觉她的手冰凉一片。 宋知昀干脆抱住了他的手臂,悄声问:“你看到了吗?” 萧倦“唔”了一声。 他随即站了起来,倚在前头的梯子依稀可见,萧倦直接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萧倦!”宋知昀害怕地叫他。 他头也没回,只道:“待着。” 虽然宋知昀知道这地下仓库没有别的东西了,可是这一刻就是很害怕自己一个人待着,尤其是之前的画面似乎完全颠覆了她以往的认知。于是她来不及多想,紧跟着萧倦顺着梯子爬了出去。 她紧拽着萧倦的衣服,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他身后了。 外面的哭声还在继续,似远似近,像是覆盖了整座青州城。 怪不得白天那三个土匪跑得那样快,她要是早点知道,估计一个人也不敢进来。还好碰到了萧倦和段长青,要不然宋知昀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才想着,手肘被人碰了碰。 萧倦的声音轻柔:“别躲了,不在了。” 宋知昀有些狐疑悄悄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店铺外空荡荡,哪里站着什么浑身流血的小女孩? 萧倦已快步出去。 宋知昀深吸了口气忙跟了上去,瓢泼大雨并没有见小的趋势,地上的青石板路已经完全被雨水浸湿,女孩站着的地方也是湿的,可她分明看见之前那小女孩身上并未被雨淋到! 萧倦径直出了廊下穿过雨帘往前。 宋知昀拉了他一把没拉住,赶紧转身取了之前他们来时带来倚在廊下的雨伞追了上去。萧倦走到之前小女孩站着的地方便半蹲下去,宋知昀忙将油纸伞撑至他头顶。 雨点打在伞面发出惊人的“噼啪”声。 宋知昀跟着半蹲在萧倦身旁,小声道:“雨水太大,就算之前这里有血迹流淌也早被冲刷走了。” 还有一种可能,若刚才真的是店铺内小女孩的鬼魂,那么这里就根本不会有什么血迹。 萧倦抿唇不言,突然抬起头来。 宋知昀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他抬手推开了油纸伞,随即他直身站起来,抬头似乎在看什么东西。宋知昀张口正要问,便见他的身影一闪,直接跃上了对面店铺的屋顶,宋知昀吃了一惊,一抬头便不见了萧倦的身影。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大叫他的名字。 漆黑夜里,宋知昀能清楚地听到屋顶上的脚步声,却没听到萧倦回答,她心里慌张得很,拼命地往后退,一直退到米铺廊下也还是没看到萧倦的身影。 这时,一侧有人影闪来,宋知昀本能要惊叫起来,却听来人直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我家公子呢?” 宋知昀回头才见是段长青,她捂着胸口舒了口气,道:“吓死我了,他突然上房顶了。” 段长青顺着宋知昀所指方向看去,正要上去查看,便见萧倦下来了。 “公子!”段长青疾步过去,蹙眉道,“都湿了!湛王殿下特意嘱咐过千万别受凉!” 萧倦看了眼段长青,他自己也是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手里的长剑已出鞘,雪白剑刃在雨夜泛着冷白的光。 他径直走到廊下避雨,一面问:“可有什么发现?” 宋知昀听了段长青的话,又连发丝都滴着水的萧倦,一颗心直接就提了起来,她捡起地上的包袱,抽了棉怕出来就替他擦,急着道:“那还废什么话,先回去再说!” 段长青附和着点头,三人往回走去。 段长青开口道:“属下一路追去,到处都是哭声,人却一个也没见着,这件事太奇怪了。”他顿了顿,试探道,“莫非真的闹鬼?” 宋知昀紧紧跟在萧倦身侧还在不断用棉怕给他擦着,听了段长青的话,她脱口道:“刚才我们在店铺门口看到一个女孩的鬼魂,外面那么大的雨,她身上的衣服愣是一点没淋到,还朝我们口吐鲜……啊!” 宋知昀的话还没说完便觉得手腕被萧倦狠狠扼住,痛得她本能叫了出来,她正想问萧倦干什么,一抬头才发现她原本替他擦拭的手不知不觉就顺着他交叠的衣领伸了进去。 萧倦原本也没觉得如何,直到宋知昀越说越激动,手还一个劲地往他衣领里伸,最后都探至他胸口了…… 她大约真是无意识的,可女人柔软指腹在他胸前滑过,说不清为何,那一瞬间他的呼吸一沉,再侧脸去看身边的女子,红唇诱人……他清晰的头脑瞬间变得混沌一片。 最可怕的是,这种感觉并没有让萧倦觉得厌恶,反而……很是喜欢! “公子怎么了?”段长青的声音和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萧倦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将宋知昀的手推开的同时,连手里的伞一并塞给了宋知昀。他不动声色拉拢了衣衫,将呼吸匀顺,低嗤开口道:“装神弄鬼。” 段长青道:“公子何意?” 萧倦却不答,快步往前走去。 “哎……”宋知昀手里还握着伞,见身侧的人就这么走了,忙追上去道,“你快来撑着!” 那一个不回头,突然严厉唤了声:“长青!” 段长青记不清自家主子多久没用这种口气叫自己了,吓得他虎躯一震,忙应声上前替他打伞,他瞥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忧心道:“公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萧倦抬手抚上心口。 他的心跳很快,从未有过的快。又担心宋知昀一人跟在身后害怕,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却是这一眼,心脏似被什么东西一击,连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犹记得那一年娘亲要给舅舅说亲,舅舅却说男儿当以家国为重,边疆不平,他还不能成亲。 后来连小小年纪的他都已有了成婚对象,舅舅仍不愿听从娘亲给他安排的高门闺秀。东宫紫藤架后,舅舅悄悄告诉他他有心仪之人,他还说:“她冲我一笑,感觉心都快化了,总是想见她又不敢见,想给她世上最好却又怕没那样的能力。遇见她,心跳就会变得很快,控制不住地快。啊……倦儿还小,日后就明白了。” 掌心下的那颗心“砰砰”直撞,就是这种感觉吗? 他想护她还试图同她不再往来过,今日见她出现在青州城他生气的同时内心更多的却是高兴。 此刻,想看她又不敢看,一眼便是心跳紊乱。 这便是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段长青见萧倦的手突然抚上胸口,他脸色大变的,道:“公子……” 萧倦飞快截断他的话:“闭嘴。” 段长青:“……” 宋知昀也不知他主仆二人究竟在说什么悄悄话,直到到了落脚的客栈,她拦住了换了衣服出来的段长青便问。 段长青一头雾水道:“我还没说什么他就叫我闭嘴了。” 是吗? 段长青又想到什么,道:“对了,你的包袱在里面,我去烧点热水来。” 宋知昀敲了门进去,萧倦刚换了衣服从帷幔后出来,居然就是她给缝补的那一身。 她呆了呆。 他轻声道:“你包袱散了,我便瞧见了。”他低头抚了抚缝补的地方,笑了笑,道,“还不错。” 宋知昀听了这评价有些小得意,刚要说什么,便见萧倦微微蹙眉。 “怎么了?”她疾步上前。 他抬手摸了摸后脑勺,道:“起了包。” 宋知昀立马想到之前在店铺时她不顾一切扑向他时的样子,她忙拉他道:“我看看。” 萧倦被她推坐下,她在他脑后细细检查一番,果真起了好大一个包。 “疼吗?”宋知昀都不敢下手去碰。 萧倦抬起头,正逢她低眉垂目看来,他略一怔,就这样呆呆望着,忘了回答。 宋知昀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发慌,又想起之前他说脑中淤血压迫视觉神经的事,不会……她忙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急着叫他:“萧倦?!” 端坐着的男子突然如大树般拔地而起,居高临下看着宋知昀,她还没回过神来,便见面前之人骤然俯身,微凉薄唇覆上了她的菱唇! “唔……”宋知昀猛地睁大了眼睛。 萧倦的手臂环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用力扣向自己身前。 宋知昀瞬间面红耳赤,脑子也空白了一片,却并不想推开他,反而一点点攀上他精瘦腰身,缓缓回抱住了他。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宋知昀才反应过来段长青来了时,只觉萧倦扣住她的腰一个旋转,他回身用腿撑住了房门。 外头,段长青推了推门,道:“公子,这门反锁了?” “公子,开下门。” “公子怎么了?” “公子还好吗?”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1 18:05:48~2020-01-24 16:4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6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萧倦的梦境 这十多年来萧倦大约是头次觉得段长青很烦,他恨不能将桌上的茶杯掷一个出去敲打在他脑门上! 却是这时,外头的人似乎感应到了萧倦的烦躁,敲门声消失的同时传来段长青佩剑出鞘的声音。 与此同时,宋知昀看到一道人影自外头飘过,她浑身一僵,下意识抓紧了萧倦的衣裳,口齿不清道:“有人!” 萧倦虽背对着门窗,却也听到了外面长剑出鞘的声响,他不动声色松了手,转身打开了房门。 “公子!”段长青持剑站在屋檐下,斜睨了身后之人一眼,脸色铁青看向前面。 宋知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外面漆黑街道上,夹杂着女子哀怨哭声,一个白衣女鬼正游荡在半空。乌发遮面,如同游魂一般飘浮着,她没有脚,同之前的小女孩一样,在雨帘下衣服未湿,在风雨中飘曳。 段长青下意识握紧了剑柄却没有贸然上前。 宋知昀下意识要往萧倦身后躲,她伸手还没触及他的衣衫,却见面前之人大步朝外面走了出去,与段长青擦肩的同时轻易夺下他手中长剑。 不知道是不是宋知昀的错觉,在萧倦走出屋檐的瞬间,那女鬼似乎想朝远处飘去。萧倦扬起手,毫不迟疑将手中长剑往前一掷。 顷刻间,漂浮在空中的白衣女鬼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重重摔了下来,然后,宋知昀清楚地听到了一声“哎呦”。 宋知昀下意识和段长青对视一眼:“……” 萧倦已然大步走了过去。 “哎……”宋知昀回过神来的同时,忙取了倚在房门口的伞追了上去。 段长青的长剑此刻正斜插在对门廊柱上,萧倦快步过去将佩剑拔下握在手上,大步朝那女鬼走去。 女鬼一看形势不对,拼命地往后退。 宋知昀见她身上原本雪白飘逸的衣裙终于湿了,沾着泥浆脏兮兮裹在她的腿上,她身下,半截绳索露了出来,切口整齐,分明就是刚才萧倦用段长青的佩剑斩断的! 萧倦径直朝惊慌的女鬼走去,宋知昀拼命将油纸伞移至萧倦头顶,奈何他走得太快,宋知昀顾及他的身体,干脆自己不撑了,将伞面全往萧倦那边靠。 头顶雨点落下的声音密匝匝传来,却都没落在宋知昀身上,她吃了一惊,本能抬头,只见头顶铺了好大一块黑色的东西,很高,具体什么材料她不知道,但也知晓是用来遮雨的。 宋知昀猛地看向面前的女鬼,原来如此! 之前那个小女孩也是因为这样才没有被雨淋到吧? 萧倦快步过去,利落出手便将锋利剑尖送至女鬼喉间,他的音色冰冷:“什么人?” 女鬼终于演不下去了,可她也不敢动,哭着道:“大……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她正说着,宋知昀只见黑夜中突然几团人影摔了过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全都滚到了那女鬼脚边。 段长青从对面屋顶一跃而下,拍了拍手,道:“公子刚出屋檐属下就听闻屋顶有细碎脚步声,上去一看,果然偷偷蹲着呢!”段长青顺便将头顶的黑布扯了下来,看了一眼宋知昀,道,“头顶遮着雨呢,自然淋不到!” 宋知昀想起萧倦之前的那句“装神弄鬼”,便看向他,道:“你早知道了?” 他并未否认,点头道:“先前就有所怀疑,只是我们从地窖出来后,他们把所有的证据全都收走,但我在对面屋檐上找到了栓过东西的痕迹。他们如此装神弄鬼,把我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在鬼魂上,自然就不会注意头顶的玄机了。” 可萧倦却还是发现了。 宋知昀还自诩不封建迷信呢,差点就被吓哭了。 段长青上前半蹲下,瞪着面前几人,凶狠道:“问你们话,还不说?” 这几人见识了段长青的身手,又见持剑的萧倦,忙都跪下求饶。 原来躲在这青州城的还不止他们几个,有在家乡得罪了权贵逃出来的,有为了反抗被卖入烟花之地逃走的,也有死了爹娘孤身一人的……全是无家可归又没有路引文牒的人,这座被废弃的城池竟成了他们最后的避难所。 这八年间,但凡有路过想进来歇脚的人全都被他们吓走了。 久而久之便有了青州城闹鬼的谣言。 他们见宋知昀等人进城,自然也是想故技重施将他们吓走,没想到萧倦是个不怕死的,直接砍断了他们扮鬼的绳子,这下,一切都露馅了。 面前几人不断求饶,好话说尽,喊了一堆“英雄”“壮士”“女侠”…… 萧倦抬手揉了揉眉心,将长剑丢给段长青转身便走。 段长青只好打发他们走,并且再三保证绝对不会把青州城闹鬼的事说出去,他们这才放心离去。 宋知昀还真的以为闹鬼了,眼下得知是一场乌龙,她长长松了口气,想着今晚大约能睡个好觉了。 她跟着萧倦回房不久,段长青便端着热水来了,道:“公子将就着擦擦身子,千万别着凉。” 宋知昀自知留下不合适,打算拎了自己的包袱便要走,没想到两很手指一勾才发现包袱沉得很,直接翻落在了地上。 包袱被扎紧,里面的东西全都掉了出来,还有一只手! 宋知昀差点没叫出来,便听段长青的声音传来,道:“一路上回来我便想问你的,你说你好端端把这只断手拿回来做什么?若有需要,明日再去便是。” 宋知昀想起来了,之前在店铺时烛火突然灭了,她慌张将东西收拾进包袱,没想到把这断手也拿来了。 她兀自好笑,弯腰将包袱连同断手一起拿起来,道:“没事的话我先回房。” 她的房间就在隔壁,出门左转就进了门。 房内早已点了蜡烛,不知是不是怕她独自一人怕黑,还多点了好几根,宋知昀有些感激。她仰面在床上躺了会儿,脑中不断想起那三具尸体身上异常肥大的肾脏,最后实在睡不着,便干脆爬起来又将那条手臂取了出来搁在桌上,又把她的工具也取来。 屋内烛火够亮,宋知昀拉过一侧被砍断的胳膊便用刀划开。干尸身上的肌肉组织虽然不同于新鲜的尸体,可这种肌肉组织的密度分明异于常人,怪不得她之前在地窖捏上去时就觉得手感有些奇怪。 她曾经见过一位健美运动员的尸体,据说那位运动员已经练到体脂不到3%,可就算那样,解剖时的肌肉密度也没有这么夸张。 宋知昀蹙眉看着眼前的一切,倘若这人还活着,那这一身肌肉应该是夸张到恐怖了吧?别说这个时代不可能有什么健美比赛,一般正常人谁会有这样的身材? 她下意识想起孙秀秀口述驿站地牢那人的样子,还有段长青说段将军销毁全城尸体的话…… 果真是尸体有蹊跷吗?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 桌上的蜡烛跳了火,段长青刚小心翼翼将灯芯上的杂质剔除,转身便见萧倦正抬手摸向自己的后脑。 “公子。”段长青朝他走去,之前就听说自家主子把脑袋给撞了,他还特意问过,可主子却说不碍事。 他扶萧倦在床沿坐下,忧心问:“头疼吗?” 萧倦摇头,才想说不疼,也不知怎的,眼前景象突然一晃,瞬间就看不清段长青的五官了,他心中一惊,几乎本能伸手摸向段长青。 段长青见面前之人突然一头栽下来,他脸色大变,慌忙伸手撑住了他,道:“殿下?!” …… “殿下!” 前头男子闻声回过头来。 是太子萧月楼! 萧倦悄然站住了脚步,不,不对,他身上着绛纱蟒袍,并非太子朝服。 “晋王殿下!”来人疾步走了过去,绕过花圃,萧倦这才看清,原来是秦相。 萧倦微微蹙眉,晋王……萧月楼何时又变成晋王了? 秦相拦住萧月楼去路,沉声道:“冼重已挂帅出征,殿下自当按照我们计划好的那样带兵前往青州城才是!您如今入宫这是要做什么?去见陛下吗?” “冼重”、“挂帅”、“青州”……这一系列的字眼串联起来,不难猜出这便是舅舅屠城期间! 萧倦的呼吸急促,是梦吗? 若不是梦,他的记忆里分明没有过这样的场面! 舅舅屠城后直至被斩首,萧倦为段家和东宫求情见过许多人,却没见过秦相和晋王。 萧月楼略有犹豫道:“有件事本王需要请示父皇……” “还请示什么?”秦相面色铁青,道,“这就是段宏义做的,一举扳倒段家,东宫再无依靠!” 萧月楼蹙眉不言。 秦相又道:“殿下当谨记我们的计划!绝不容有失!” 萧月楼终于动了容,望着他道:“当真可行吗?” 秦相斩钉截铁点了头,道:“可行!” 萧倦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徐徐矮下身,躲在了凭栏后,心中唯一一个念头便是——告诉皇爷爷! 等那边的脚步声远去,萧倦站起来就往太澜殿奔去,却在拐角与一人相撞。 萧倦被撞得往后踉跄数步,好不容易站住脚步才看清来人。 鸦青色官袍,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背着药箱,是个太医。 萧倦抬头,眼前的太医满脸担忧,留着一撮小胡须,两只眼睛也很小,是一张陌生的脸。 “世子可有伤到?”太医上前拉住他,皱眉望着他,话里满是恭敬,可手上力道很大,完全不容他挣脱,道,“太后娘娘好找,世子快随下官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4 16:47:38~2020-02-01 01:4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1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妍、27709864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晚了八年了 “放开我!”萧倦挣扎着要走,可太医拉着他的手却不松。 身后的小太监脸上有惧色,小声道:“吴大人,当心别弄伤世子殿下,万一……” “还有什么万一?”吴太医沉下脸道,“太子殿下已在太澜殿认罪,若世子再前去定会出大事!拿来!” 小太监犹豫挣扎一番,终将银针交至吴太医手里。 萧倦的眸子猛地紧缩,眼看着那枚银针就这样自头顶扎了下来。 “滚开!”萧倦暴怒一声,用尽了浑身力气狠狠把眼前的人推开。 宋知昀见床上之人似是陷入梦魇,满额的汗,她才拧干了棉怕俯身要替他擦拭,萧倦忽然不知发了什么疯,抬手就将她推开。 她猝不及防想要抓住什么,结果连带着一侧盛满水的水盆也一并打翻在地。 “砰——”的一声巨响,萧倦猛地睁开了眼睛。 外头刚把火生起来的段长青听到响动,几乎是一路冲进来的:“公子!”他又见了地上的宋知昀,忙问,“小五,没事吧?” 宋知昀摆摆手,揉着手肘爬起来,快步走到床边。床上之人醒了,却是有些目光呆滞,连宋知昀走过去也没有瞥看一眼。 宋知昀心头微怔,试探唤他道:“萧倦?” 她见他仍是不懂,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萧倦仿佛这才回神,又见宋知昀的手肘都红了,方明白刚才他推开的人是宋知昀。他一把拉住宋知昀的手臂,很是懊悔问:“摔伤了?” “我这没事。”宋知昀把手臂抽回来,担忧望着他道,“倒是你,昨晚撞得不轻为什么不说?昏迷了一夜都把我们吓坏了!若你再不醒来,我就要把你送回金陵求医了!” 段长青见萧倦打算坐起来,忙上前去扶他,忍不住道:“公子可得当心,眼睛好不容易才治好的,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感觉可好些了?头还疼吗?” 他顺势往萧倦后脑摸了摸,发现昨晚的肿包明显消下去许多,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宋知昀想着昨夜在隔壁听到段长青近乎鬼哭狼嚎的声音,吓得她差点一刀切在了自己手上!此刻见段长青的脸色缓和,她终于也放了心。 段长青又道:“小五你先看着他,我去把粥熬了。” “长青。”萧倦却出声叫住了要走的段长青,望着他问,“太医院是否有个太医,小眼睛,喜欢留一小撮胡子。” “吴太医?”段长青很快就答了出来,他回身问,“公子为何好端端问起他?” 萧倦微微拧眉,梦里那小太监的确叫那人“吴大人”,太医院真的有这号人物。可是,他对吴太医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但倘若他没见过吴太医,又怎么会梦到他? 梦里的场景很真实,梦里的人物也很清晰。 或许……那根本不是梦! 眼前闪过秦相与萧月楼想见的画面,耳畔回荡着他们的对话,萧倦的气息微沉,他脱口问:“他现在在哪里?吴太医在哪里?” 段长青愣了愣,开口道:“他……早就死了。” “何时?” “六年前,太后娘娘薨逝前一夜,突发急症死在家里了。” 太奶奶薨逝前一夜死的? 八年前的那些人,离奇死去的太多太多了,可在萧倦心里,根本没有什么是巧合! 段长青看萧倦面色不大好,正想问,却被他抢先问道:“我同吴太医见过吗?” 段长青的眸子微缩,自家主子忘了一些事他是知晓的,却不知道他连吴太医也忘了。 萧倦只消看一眼段长青的表情便清楚了。 “我见过他。”他狠狠揉了揉眉心,似是自嘲道,“可我忘了!” 段长青见他抬手敲了敲头部,吓得忙折回去拦住他,脱口道:“公子不可!” 萧倦用力推开段长青的手,直直凝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段长青的手空垂着,几次动了唇却都没有说话。 宋知昀想起萧倦曾问过她若是脑中有淤血除了会致眼睛看不见外,会否会引起失忆的话,原来他早就有所怀疑。 她还是第一次见萧倦对段长青疾言厉色,便想打着圆场劝道:“你别急,这不是慢慢想起来了吗?你再好好休息下,会都想起来的。” 她打算扶他躺下,手腕被萧倦瞬间扼住。 萧倦的脸色苍白,眼中难掩绝望,道:“你不懂,他若能早点告诉我,我若能早点想起来,舅舅不会死,段家不会灭门,东宫也不会出事!” “公子!”段长青猛地跪下了。 萧倦直视看向他,起伏胸膛难掩怒意,他道:“我听见也看见了,一切都是秦相与萧月楼甥舅二人计划好的!是他们想扳倒段家让父王再无依靠,都是他们!”他掀起被子下床,伸手揪住了段长青的衣襟,绝望道,“时隔八年,他们早就把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就算我现在去皇上面前告发也没有了任何证据!” “公子……殿,殿下……” 段长青的声音颤抖,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宋知昀小心拉住萧倦,道:“你,你别动怒,事已至此,咱们来青州不也是给段家和你父王正名的吗?” “正名?”萧倦苍然笑道,“若当初一切都来得及,何须今日来给他们正名!这八年来我一直坚信舅舅是被奸人陷害,却始终没敢想过,原来真相我早就知道过!更让我想不到的是——” 他顿了顿,垂目又看着段长青,道,“我最信任的人一直在瞒我!长青,你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瞒我!” “萧倦……”宋知昀掌心下萧倦的身体冷若冰窖,她甫一抬头便见萧倦的身体有些微晃。 萧倦仿佛用尽了力气,喃喃道:“早就晚了八年,晚了八年了……” 段长青也发觉萧倦有些不对劲,他本能伸手想扶住面前之人。 “滚开!”萧倦狠狠推开段长青的手,他却没站稳,往后退了半步又直直倒去。 “萧倦!”宋知昀闪至他背后抱住了他,却抵不住男人的重量,直接跌倒在地。宋知昀忙爬起来想要去扶他起来,去见萧倦整张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紧抿着双唇似在痛苦隐忍着什么,宋知昀过去才搀住他的手臂就见一大口血自他口中喷了出来,随即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最后的支撑,一头栽在了宋知昀怀中。 “殿下!”段长青脸色骤变,手脚并用爬过来,他一把扣住萧倦的脉门,随即取出身上的瓷瓶,慌张倒出一颗药喂萧倦服下。 宋知昀被这样的萧倦吓到了,她不自觉又想起那晚在皇宫门口萧倦吐血不止的模样……直到萧倦被段长青扶回床上她才回过神来。 段长青催动真气废了好大力气才再次将萧倦体内的余毒压制住,指腹下,萧倦的脉象虽微弱,却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紊乱凶险,段长青终于舒了口气。 将人扶着平躺下,段长青回身便见宋知昀忍着眼泪,面色铁青盯着自己看。 “小五。”段长青哑声叫她。 宋知昀徐徐行至床边坐下,她看一眼床上之人虚白面容,开口道:“段将军和段家灭门,先太子夫妇离开的痛他撑下来了,是为还他们一个清白。太后娘娘仙逝,最后一个爱他的亲人离开他也撑下来了,是因为这世上他还有一个能信之人,一个与他非亲非故却胜似亲人的人陪伴在侧!这八年,再苦再难他也撑过来了……可你为什么要瞒他呢?” 宋知昀一低头,眼泪就再忍不住了,她擦了两把却流得更疯狂了,就连萧月白告诉他命不久矣时宋知昀也没见过他流露出一丝绝望! 真正击垮一个人精神的往往不会是敌人,萧倦的绝望她明白的! “他从来不怕那些人对他落井下石,对他明枪暗箭,是你让他觉得这八年的坚持成了笑话!”宋知昀发狠似的抹了把眼泪,用力将床前之人推开,咬牙道,“你走吧!” 走? 段长青有些头皮发麻,自从段将军将他送至主子身边时,他这一辈子都是要追随主子的,到如今他还能走去哪里? …… 宋知昀重新打了水给萧倦擦了脸又擦了身子,她握了握他的手,感觉到他手上的温度渐渐回来了些许,这才松了口气。 她几乎一夜没睡,困到是不困,却是真的饿了,她得去吃点东西,不能萧倦还没醒,她又倒下了。 没想到刚推开门就见段长青跪在外头。 宋知昀吃了一惊,脱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段长青红着眼睛道:“怕跪里面等公子醒来又要动怒。” 宋知昀:“……”她想要问的也不是这个。 之前要他走,其实宋知昀也没想好要他走去哪里。 她喟叹一声要走,却听段长青幽幽道:“可我不明白。” “什么?”宋知昀回头。 段长青抬起头来,一脸纠结道:“公子说倘若他一早就想起来,那么一切还来得及,他指的应该是将军和先太子还未出事时……可是,公子出意外失忆分明是在那件事两年后。” “你说什么?”宋知昀的脸色微变,转身走到段长青面前。 段长青的目光清明,望着宋知昀道:“我不会记错的,公子撞到了头后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就忘了如何受的伤,是在哪里受的伤。太后娘娘特意把我叫去偏殿嘱咐我不许说漏公子失忆之事,那时太后娘娘已经病重,半月后就薨了。太后娘娘说瞒着公子是为了保护他,太后娘娘是除先太子夫妇和段将军外最疼公子的人,她不会骗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1 01:43:32~2020-02-02 01:5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驿站那个人 宋知昀满脑子都是段长青的话,直到粥汤从石锅内滚出来她才猛然醒神。手忙脚乱将未燃尽的柴火从锅底抽出来,她才松了口气。 萧倦失忆后记起的片段却和段长青的记忆有了偏差,段长青斩钉截铁说不会记错,宋知昀是信的,毕竟段长青没有失忆。 那是萧倦记错了吗? 不。 宋知昀立马摇头否认,她了解萧倦的为人,若不能确定,他绝不会对身边最亲近的人说过那番话。 若八年前段宏义还没死时萧倦就偷听到了秦相和萧月楼的谈话,那中间能发生什么让他没有去找周帝告发? 宋知昀感觉越想越乱,她盛了一碗粥,吹凉了胡乱吃了些,又想起段长青也没吃什么东西,便又盛了一碗打算给他送去。 她才走出后厨便听前头似乎传来响动,她加快脚步往前,原本跪在萧倦房外的段长青不见了,她暗吃一惊,疾步过去时,突然“砰”的一声,段长青连人带剑直接从窗口摔了出来。 “段公子!”宋知昀惊叫着要过去。 段长青挣扎着要站起来,一面大声道:“里面有人!” 宋知昀的脑子“嗡”的一声,她来不及多想,端着手里的粥就冲道房门口,想着不管见了谁她都要把这碗滚烫的粥泼过去,却没想到房内空无一人,连床上的萧倦都不见了! “萧倦!”宋知昀的手一抖,碗直接摔在了地上,她已急急入内。 内室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凳子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连桌子都被利刃砍去了一角。后窗大开,热风从外浑然灌入。 宋知昀追到窗口,外面大街上寂静如初,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段长青提剑冲了进来,不等宋知昀问话,他一跃出了后窗,几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宋知昀有些笨拙从跟着从窗户爬了出去,双脚一落地她便茫然不知所措,完全没了头绪该往哪里去追。 一个时辰后,段长青才回来。 长剑依然紧握在手中,他的脸色难看至极,说几乎快把整座青州城翻遍了也没找到萧倦。 宋知昀脱口道:“会不会出城了?” “不会。”段长青确定道,“不是朝出城的方向去的。” 那就好,至少证明不是金陵那边的人,也就不会是周帝。 宋知昀忙又道:“你可看清楚了是什么人?” 段长青蹙眉认真想了想,道:“蓬头垢面,没看清楚脸,是个男的,没带兵刃,身材魁梧,力大无穷……” 段长青说着说着,猛地看向宋知昀。 宋知昀与他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脱口道:“驿站那个人?!” 虽然他们都没有见过关在驿站地牢的那个人,但这形容与孙秀秀当日的形容完全对上号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段长青悬起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铁青的脸色也缓和了些,道:“那应该不用太担心,公子早就疑心那人是昔日将军的部下,况且湛王殿下也说了,当时那人跟踪他大约是把他当成了我们公子,那人应该不会伤害公子的。” 宋知昀听得云里雾里,道:“你在说什么?” 段长青又道:“湛王殿下说那人身上带着将军的玉佩,就是同公子身上一对的那一枚,他见了公子身上的玉佩,一定是认出了公子。” 宋知昀起初还听得有些放心,听到此处,她的脸色大变,猛地折身冲回萧倦的房间。 “小五!” 段长青追着她回去,见她一阵翻箱倒柜,回身时,那枚玉佩好端端躺在她的掌心。 宋知昀的呼吸短促,急道:“他吐血弄脏了衣服,我给他脱衣服时顺手解下了玉佩,而且这玉佩被盖在衣服下,那人根本不可能看得到!”她直视面前的人,顺了口气道,“所有人都说那日地牢的人是个疯子!” 段长青整个人僵了僵,丢下一句“我去找”便闪身出去了。 宋知昀哪里还坐得住,抓着玉佩也跟着冲了出去,她不及段长青快,才拐了弯就追丢了人。宋知昀也顾不上其他,挨家挨户地找,虽然空房子都没有上锁都好进,但青州城不是座小城,宋知昀穿梭了几十户便累得不行。 浑身的衣裳已湿透,又是炎炎夏日,宋知昀从一个商铺出来就喘得不行。但意志告诉她还不能停,不能停。 她强撑着往前走了一段路,隐约听到前面似乎有脚步声,直觉告诉她绝不是段长青! 宋知昀顺手在地上拾了一块钻头握在手里,她背身靠墙站着,目光瞥看着地上突然冒出的人影,宋知昀看准时机跨步出去抬手打算一板砖直接闷上去。 “姑娘!”面前传来花音的尖叫声。 宋知昀撑了撑眼皮,还没看清面前的人就眼前一黑,整个人朝前栽了下去。 意识似乎并未完全散去,耳边有人在说话,宋知昀有些听不清楚。突然,一阵刺鼻味道直逼脑门,宋知昀两眼一撑,猛地睁开了眼睛。 “姑娘醒了?”花音惊喜扑了过来将她扶起来。 小丫头的音容笑貌丝毫未变,果真是她。 宋知昀揉着额角刚想问花音怎么会来,目光不经意越过花音的肩膀就见了苏允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她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了,几乎本能将花音拉往自己身后,警觉看着面前的男子,道:“苏老板怎会在此?” 苏允澜将手中的小瓷瓶细心盖上,收入袖中,笑着朝花音道:“看来你家姑娘完全清醒了。” 他一句话,令宋知昀愣了愣,这才想起眼下自己身穿女装,估摸着她的身份在她晕倒时苏允澜已经消化了,当然不可能再有吃惊的表情。 花音忙解释道:“原本奴婢是按照姑娘的指使坐马车出城的,可没想到护送的捕快居然想杀我,好在苏老板出手相救。” 宋知昀听得一阵后怕,萧倦要谢必霖派人押送她回平城,没想到谢必霖干脆要下死手! 花音继续道:“奴婢便不敢回金陵,就来找姑娘了。” 宋知昀拉住花音的手才想说她不回金陵是对的,脑中电光闪石,她猛地看向苏允澜,脱口道:“苏老板怎么知道我在青州?” 她不想连累花音,根本没告诉花音自己来了青州! 苏允澜是怎么知道的? 最重要的是,他是周帝的人! 宋知昀的目光瞥向掉落在地的砖头上。 苏允澜含笑道:“五姑娘不会是在算计着你此刻扑过去将砖头拿起来是否来得及拍在苏某头上吧?” 宋知昀:“……” 花音忙道:“苏老板可真会说笑,我家姑娘怎是这样的人?” 宋知昀铁青着脸站起来,将花音拉住,目光又看向苏允澜身后。 苏允澜跟着站起来,低头轻抚衣袍,浅笑道:“不必看了,我没带别人来。” 花音点头道:“是的姑娘,就奴婢同苏老板两人。” 是吗? 宋知昀睨着苏允澜,又道:“苏老板怎知我在青州?” 他笑了笑,欠揍道:“不如五姑娘猜一猜?” 猜个鬼! 宋知昀既没时间也没心情! 她拉住花音,悄声问:“我晕了多久?” 花音道:“没多久,不过奴婢吓坏了,还好苏老板在,说姑娘只是太累了,给姑娘闻了闻醒神香就醒来了。” 宋知昀松了口气,还好没耽误太多时间。 她认真朝苏允澜行了礼,道:“多谢苏老板搭救,日后回了金陵我定会亲自登门道谢,今日就此别过。” 宋知昀拉了花音便要走。 男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五姑娘是一个人来的吗?” 宋知昀不打算说话,加快了脚步。 苏允澜又道:“太孙失踪了吗?” 宋知昀猛地收住了脚步,回头微怒看向苏允澜,咬牙道:“你怎么知道的?” 萧月白不是说金陵那边他会处理好的吗? 可苏允澜知道了。 周帝知道了吗? 苏允澜徐徐走来,眯了眯眼睛道:“五姑娘方才昏迷时不断叫着太孙名讳。” 宋知昀撑大眼睛询问似的看向花音。 花音点点头,小声道:“姑娘一直说着要段公子快些找到殿下。” 宋知昀:“……” 要死。 苏允澜与宋知昀擦肩,侧目瞧她一眼,道:“走吧,好人做到底,苏某愿帮忙一起找找太孙。” 宋知昀望着他的背影,面无表情道:“那就多谢苏老板了。” 城中至少还有段长青在,若真到万不得已,就不能让苏允澜活着离开青州了。 宋知昀猛地握紧双手,她的掌心全是冷汗。 花音说苏允澜正好出城去看货,这才碰巧救下了她,小丫头视苏允澜为大善人,可宋知昀心知肚明,看什么货?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三人找了两条街依然一无所获。 苏允澜不动声色走到宋知昀身侧,认真道:“不如五姑娘说说太孙是如何失踪,或是受和人所挟,总要知己知彼才好。” 宋知昀睨他一眼,蓦然笑道:“世人都以青州为讳,苏老板倒是不怕那人动怒。” 苏允澜莞尔道:“五姑娘想说什么。” 宋知昀直言道:“你举荐我分明是不给谢大人面子,谢大人是东宫的人,想来苏老板大约是不那么喜欢东宫储君。” 他笑着道:“这话也就你敢说。” “怕什么。敢入青州,还不敢说几句实话吗?”宋知昀推开面前的空宅入内,身后之人果真跟了进去,宋知昀一边搜寻,一边道,“南宫阳那丫头是苏老板的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2 01:50:17~2020-02-03 01:4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段将军所爱 “或许……”宋知昀略顿了顿,目光掠过苏允澜的脸,道,“她也不叫南宫阳吧。” 明显感觉道苏允澜的神色微窒,片刻便听他笑道:“五姑娘不能入朝为官真是可惜了。” 他没有否认! “你如何知晓的?”苏允澜隔着半个院子凝着宋知昀,浅声道,“毕竟苏某与那丫头从未接触过。” 宋知昀看了眼在另一侧找寻的花音,道:“我的丫头同她交好,想把苏老板赠予的香露送人,说是从未用过天香露的人却说出了馝齐味道淡雅,男子亦可用,那时我便有所怀疑,只是当时事多,也就没深究。” 后来这么多天过去,顾玄礼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宋知昀便确定了。 “我找人全程搜捕南宫阳,却哪里都找不到,身上带香的她是如何躲过狗鼻子的?我本来想不通。”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允澜身上,道,“现在看到苏老板我就想通了,大隐隐于市。脂华斋有各种香露的味道,混入一个身上带香的人,自然不会有人怀疑。” “啧。”苏允澜眼底全是赞赏。 宋知昀的话音冷了,望着他道:“我一早就知晓苏老板心思深沉,却想不到你居然胆大到敢谋害东宫储君!还不忘找好了背锅的人,苏老板真是下的一步好棋!” “哦。”苏允澜的脸上依旧无澜无状,他轻笑道,“五姑娘看得起苏某,苏某不过一介商贾,你真以为我能在庙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宋知昀冷笑道:“苏老板为保苏记千秋万代,未必做不出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储君上位的事,毕竟皇上已年迈。” 苏允澜终是面色一拧,目光瞬间变得犀利,道:“我看五姑娘比我还胆大。” 花音搜寻外后院过来,道:“姑娘这里也没有。姑娘?你们怎么了?” 花音才过来就被宋知昀一把拽了过去,她还想问什么,宋知昀拉着她急退至廊下。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自屋顶一跃而下,持剑挡在她们身前。 其实宋知昀进这院子时就远远在对街看到段长青了,段长青自然在屋顶听了全部,找萧倦刻不容缓,但眼前的苏允澜同样棘手,一个不慎便会后患无穷。 宋知昀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冲段长青使了个眼色,咬牙道:“他就是毒杀太子的幕后指使者,杀了他!” 花音大吃一惊,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便见段长青举剑朝苏允澜刺了过去。 “段公子!” 花音惊叫一声却被宋知昀狠狠拉住了手臂,花音回头便见宋知昀狠狠递了一个眼色过来,素来笑嘻嘻的五姑娘眼底有了杀气,花音吓得一时间忘了说话。 段长青运气上剑,毫不客气直刺过去。 苏允澜单手负在背后直立在原地,锋利剑刃朝眉心直刺而来,他的唇角一勾,只听“叮”的一声,段长青的长剑竟被他用手指生生夹住了! 段长青的眉心一拧,他反身一脚踢过去,苏允澜松手的同时,段长青手里的长剑几乎是擦着他的面颊而过,苏允澜足下轻点,回身跃开三丈躲得虽快,但手臂依然被利刃划破,一排血珠很快渗出。段长青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大喝一声挥剑往前,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自门外闪入,接着,那人朝段长青洒来一包白色粉末。 段长青本能用袖扣捂住口鼻,却没有退半步,反而是直身过去,顷刻间,锋利剑尖已抵在来人颈项。 白色粉末消散,来人的脸清晰呈现。 花音脱口道:“南宫姑娘?!” 小丫头今日不再是玲珑衣裳,换了一身玄色劲衣,无法简单挽髻,身上不再背药箱,倒是五花八门的荷包在腰间挂了一串。 那里面都装的什么,在场大约除了花音大家都明了。 苏允澜看向突然出现的人时,眉宇轻皱,明显颇为不悦,他正欲开口说什么,便见段长青又往前一步,剑尖直接抵上小丫头白皙颈项。 小丫头吃痛蹙眉,一抹嫣红色顺着剑尖流了下来。 段长青压着震怒,沉声道:“解药!” 小丫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苏允澜不动声色捂住受伤的胳膊,轻笑道:“不必怕,他们既是有意将你引出来,又是有求于你,自然不会要你性命。”他的目光落回宋知昀脸上,道,“五姑娘早就知道了?” 宋知昀做梦都想把这冒充南宫阳的小丫头找出来,如今真的见她出现在眼前,激动得连手都有些颤抖,但这一切决不能让苏允澜看出来。 于是她定了定神,道:“我不知道,是苏老板说要我猜一猜你是如何得知我在青州的,我便胡乱猜了猜。”她一步步朝前走去,继续道,“我在看到苏老板时确定了这丫头应该是你的人,她之前在太孙府上住过,想必太孙要来青州的心她一早有所察觉。东宫晚宴后,湛王殿下频频出入□□,太孙抱病不出,我告假回平城……这一系列事串起来,依苏老板的聪慧不难猜出太孙使了出金蝉脱壳。苏老板在金陵眼线不少吧?所以你一早就知晓谢大人派人押送我回平城的事,你尾随而至是想把我带来青州,若有需要也好威胁太孙。但你没想到马车上的人是花音不是我,便也只好将计就计,带着花音来了青州。而眼下金陵城中,估摸着小公爷派人都快把整座城翻过来找这丫头,最安全的法子便是苏老板把她带出金陵城。所以我赌了一把,赌她不会看你死。” 苏允澜眼底染着赞许,啧啧道:“原是苏某小看了五姑娘。” 花音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望着那丫头喃喃道:“你没回平城?这一路你一直跟着我们?那你为什么不现身?为什么要躲着我?” 小丫头在看向花音时,倔强的模样到底软了些,甚至有些愧疚不敢去看花音的眼睛,默默低了头不说话。 “南宫姑娘,你为什么不说话?” 段长青空出一手拦住了要上前的话音,冷冷道:“她根本不叫南宫阳!”他无视花音震惊的模样,又直视着面前之人,道,“解药!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苏允澜不惧上前,开口道:“事已至此,钟儿便实话告诉他们吧。” 原来她叫钟儿。 小丫头听了苏允澜的话,这才极为不悦开口道:“我没有解药。” “你撒谎!”宋知昀疾步上前,怒道,“毒是你下的,你怎么可能没有解药?” 钟儿仿佛听到了笑话,道:“我研制过上百种毒药,三成都没有解药,我既是要杀人,为何还要研制解药多此一举?况且我也不是要害秦王殿下,是他自己横插一脚要喝那杯酒的,我是要杀太子!” “你说什么?”段长青猛地撤回长剑,往前一步就掐住了她的脖子,怒道,“是你冒充南宫阳在先,这一路而来是殿下对你照顾得不好吗?我同殿下都拿你当妹妹一样对待,如今你来说这话?那杯酒殿下若不喝,此刻恐怕早就以谋害储君之罪入狱了!” 段长青的力气很大,不消片刻钟儿的小脸憋得青紫。 宋知昀怕他真的把人掐死,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臂提醒他注意分寸。 偏偏钟儿不怕死,冷笑道:“他没入狱,还能活着来青州便说明他与湛王的关系其实挺好,湛王是太子胞弟,太孙到底什么立场你当我傻子吗?他们八年前不分青红皂白杀人的时候可曾有想过今天?我今日落在你们手里我认栽,要杀要剐随便你们!我只恨没能为我爹娘报仇!” 段长青在听她说八年前时,神色明显一变,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些许。 宋知昀盯住她问:“你是青州人?” “她不是青州人。”苏允澜接口道,“八年前她爹娘进青州城送货,正好赶上了那一场屠杀。“ 宋知昀回头问:“所以你收养了她?” 苏允澜自嘲一笑,道:“在五姑娘心中苏某是这样充满爱心的人吗?可惜了,不过是她爹娘也是脂华斋的原料供货户之一,连着一周也不曾来脂华斋,这是从前没有过的事。铺子里着人去她家里看了一眼,啧……四岁的小丫头正坐在米缸前嚼着生米,见了人便哭着问是不是爹娘不要她了,可怜啊。她被带回脂华斋后,每天都在哭,每晚都做噩梦……” 钟儿的眼眶瞬间红了,眼泪也“吧嗒吧嗒”掉下来。 段长青不忍去看,干脆别开了脸。 小小的孩子得知父母并非是不要她了,而是被无辜杀害了,她想为父母报仇宋知昀理解的。 连萧倦都怀疑当今太子才是八年前那件事的幕后策划者,何况是钟儿。 “那苏老板呢?”宋知昀上下打量着他,按捺住情绪道,“你更不像是会好心泛滥□□的人,何况对象还是太子殿下。” “嗯。”苏允澜丝毫不打算否认,他轻嗤道,“当年这丫头也不是我带回脂华斋的,哦,五姑娘大约不知道,八年前脂华斋的老板不是苏某,是家姐苏允荷。怎么,五姑娘难道一开始没觉得苏某一个大男人经营一家脂粉铺奇怪吗?苏某还以为凭五姑娘的聪慧,早该有所怀疑,可你竟真的没问过半句。” 宋知昀噎了噎,说实话她还真没觉得,毕竟在现代男人卖化妆品很是寻常,不过苏允澜这样一说,宋知昀倒是回过神来了,的确很奇怪,毕竟这里是古代。 她脱口问:“那苏姑娘人呢?” “家姐啊……”苏允澜垂下眼睑,苦笑一阵,道,“当年金陵城风华绝代的佳人,养了钟儿这来路不明的丫头,外头便有了许多闲言碎语……” 钟儿终于忍不住,咬牙道:“大公子这是做什么?允荷姐姐是什么样的人,那些流言蜚语能耐她何?你要说便说,何必同他们绕什么弯子!” 宋知昀蹙了蹙眉,瞬间觉得面前这丫头还是她从前认识的人,脾性一点没变。 苏允澜横了钟儿一眼,终于吐了口气,道:“没错,流言蜚语没伤害到家姐,家姐是自尽的。我还记得那一天,是乾元三十年,九月初十。” 他在说“乾元三十年九月初十”时明显咬字很重,宋知昀不明所以,却见段长青猛地回过头来,双目撑大,一脸不可置信却又满是震惊看向苏允澜。 那一个轻易对上段长青的眼睛,启唇道:“看来段侍卫有印象,那一日是你家将军午门斩首的日子。又不知你可知段将军推却满金陵高门闺秀婚约的原因?”他停顿了下,脸上笑容敛尽,一字一句道,“便是家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3 01:45:39~2020-02-04 00:5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你很不听话 苏允澜的话令宋知昀猛吃一惊,她本能看向段长青。 段长青的脸色极为难看,苏家大姑娘便是将军心仪之人?他从未听将军提过,只是…… “殿下曾说过将军有喜欢的人,但他不愿说是谁,连太子妃也不知晓,若是苏家大姑娘,苏家虽不走仕途,可太子妃未必不会同意,将军又何必遮掩?”段长青回头看着宋知昀,喃喃说着,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宋知昀。 苏允澜嗤笑道:“因为苏家背后的人是皇上。” 段长青这才恍然大悟,脱口道:“那个私库?!” 苏允澜没有否认,直言道:“八年前段家在朝堂是何种地位?段将军若公然要娶家姐,那在陛下眼里又是何种意味?便是东宫谋权,何况陛下仍健在。” 段长青握着长剑的手筋骨分明,他紧抿着唇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饶是他脑子再笨也听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将军对苏姑娘有意,却无法相守,只能一次次推却太子妃为他寻的大好婚约。 宋知昀转向苏允澜,素来沉静的男子眼中终是有了几分温柔,他轻叹道:“金陵街上微笑相视,零落几封情书便是家姐所有的念想。他出征,她挤在人群中相送。他凯旋,她站在人后相迎。青州屠城后,她从不信段将军叛国。段将军身死,她一路尾随前去乱葬岗,带回将军尸骨安葬。那一晚,她亲手炒了菜,挖出父亲在她出生那年酿了埋在家里后院桂花树下的桂花酒,那原本是要等她出嫁那日与她夫君一起喝的。” 苏允澜惨淡笑了笑,继续道,“她在将军墓前喝了酒便自尽了。” 宋知昀看一眼段长青,他铁青着脸不语。 八年前东宫与段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与主子自顾不暇,自然不会知晓在宫外发生的事。他记得他与主子事后首次出宫已是三个月后,他们去过乱葬岗,但彼时早已认不出那具是将军尸骨。 “当时金陵城人心惶惶,家里自然没有人敢伸张此事,便对外声称家姐得了急症去了。”苏允澜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我不顾爹娘反对,依家姐的遗言将她与段将军合葬。家姐说,段将军一生为大周,死后孤寂,这世上总得有人记得他的好,总要有一个人去陪他的。” 宋知昀听得难受,忍不住开口道:“你想为你姐姐报仇,所以让钟儿借太孙的手接近太子毒杀他,毕竟八年前那件事里,太子是最大的受益者。” “不是!”钟儿严厉道,“毒杀太子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大公子无关!三年前当我得知苏家与宫里的关系后,我便离开脂华斋了!是我自己想要报仇,你们别随便冤枉人!是因为我失了手,又不甘心就这样被抓到,这才跑去找大公子求他帮忙收留几日的!若因此连累大公子,那我……我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允荷姐姐!” 小丫头看得出是真的有点慌了,干脆往前一步,朝段长青道,“你要杀就干脆点,但真的与大公子无关!” 段长青咬紧牙关死死盯了她片刻,却仍是没有下手。 宋知昀上前拉住他的手臂,颓然道:“事到如今你杀她无用,找人吧,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此。” 之前是怕苏允澜把这里的事捅出去,他们不好放开手脚,如今既然得知苏家也牵扯进了八年前的事里,那至少这一次,苏允澜不会反水。 段长青闻言,狠狠推开了钟儿。 钟儿抚着脖子边咳嗽着,边转身去看苏允澜,蹙眉道:“伤口深吗?让我看看。” 苏允澜看着面前的小丫头手忙脚乱扯破了自己的衣衫缠住他手臂的伤口,叹了口气道:“不是让你好生躲着的吗?” 钟儿红着眼睛哽咽道:“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若连你也死了,那我就算报了仇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苏允澜无奈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划了道口子而已,死不了。家姐走时还嘱咐你要听我的话,你又听了多少?” 钟儿狠狠瞪着他,道:“允荷姐姐说让你不要插手八年前的事,你也很不听话!” “或许吧。”苏允澜转身跟着宋知昀等人出了院子,站在他们背后道,“五姑娘如今该同苏某说句实话了吧?谁带走了太孙?苏某也好一起帮忙寻找。” 段长青压着愤怒道:“不必了!” 花音还想说什么,却被段长青一把拉着走了。 宋知昀却是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苏允澜,道:“实话是,我们也不知道。” “那就难办了。”苏允澜见宋知昀要走,他正打算跟上,却被钟儿狠狠拉住了手臂。一时间扯到了伤口,他吃痛蹙眉,凝着她道,“怎么?” 钟儿愤然道:“太孙与东宫一丘之貉,大公子为何要帮忙!” 苏允澜道:“他与东宫并不是一路的,若我猜的没错,太孙与湛王应是大成了某种协议,若他们真是关系好,湛王怎会让一个身中剧毒的人来青州?”他望着面前嫉恶如仇的小丫头,伸手在她额角弹了一下,道,“你下的断肠,湛王为何活着,太孙为何也没死,道如今你还想不明白吗?怨不得家姐说你脑子笨,要我多加看护你。” 钟儿捂住脑袋,不悦道:“大公子又知道了?” 他转身跟上宋知昀,一面道:“南宫阳。” “南……”钟儿才想说为什么好端端又要说她冒充南宫阳的事,却在话出口的一瞬间,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湛王才是真正的南宫阳! 怪不得! 她一拍脑门,拔腿追上去,道:“那湛王真的那么厉害,把我的断肠都解了?那段大哥刚才为什么还对我那么凶……” 宋知昀还没走远,听到这话,猛地收住脚步回头瞪着钟儿,冷声道:“他解不了断肠的毒,太孙现在危在旦夕!” 钟儿一噎,还想问那萧月白是怎么没死的,见宋知昀已经快步往前而去了。 花音被段长青一路拉着,也不敢说话,偶尔悄悄看一眼,便觉他仿佛浑身的每个毛孔都在强忍着怒意。 段长青听宋知昀的脚步跟了上来,生气道:“小五,你同他们废什么话!” 宋知昀见他走得虽快,却没有停下来沿途搜寻,她心下觉得不妙,脱口问他道:“都找了吗?” 段长青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前后出去两趟,该找的都找了。 “一个人都没看到!”段长青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眼底有恍惚,道,“若真是出城了怎么办?殿下身体虚弱,万一……” “没有万一!那人不会出城的!”宋知昀突然拽住了段长青的衣袖,抬眸问他道,“你说你翻遍了整个青州,一个人都没看到?” 段长青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这么问,便听宋知昀又道:“那些人呢?他们以青州为依靠,更不可能离开青州,那你为什么一个人都没见到?” 段长青的眸子一点点撑大:“你是说……” “这座城一定有个不为人知的隐秘场所。”苏允澜的声音自后面传来。 段长青在看向苏允澜时,右手不自觉攀上腰际长剑。 苏允澜蹙眉道:“段侍卫不必怀疑,苏某也想知晓八年前的真相,希望家姐这一生没有看错了人。” “你会看到的。”段长青坚定道。 …… 众人又去了昨日发现尸体的那个店铺,既然那些人在这里开始扮鬼吓唬他们,那应该是这里的某处有眼线。 宋知昀故意要苏允澜和钟儿面向外,大言不惭地说这青州藏了许多人的事,苏允澜附和着说回金陵就报官在抓。 果然,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外头来了上百人,把整个店铺围得水泄不通,扮演女鬼的女子正连着那小女孩的手一起站在人群中,看宋知昀等人的眼底充满了怒意。 为首之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大家叫他“邱爷爷”,他失望里带着愤怒,指着宋知昀等人道:“你们昨日是如何保证的?才一晚上就出尔反尔!这一切都是你们逼我们的!” 他一个眼神,所有人都要冲上来之际,钟儿摸出身上的荷包,大声道:“谁敢往前一步我就用毒药毒死他!”她看着面前一群不信她的脸色,顺手往边上洒了一把,道,“不信是吧,看着吧。” 段长青没回过神来就一口气把面前粉末吸进去不少,顿时口吐鲜血倒了下去。 段长青:“……” “段公子!”花音惊叫着去扶他。 围着他们的上百号人果真都停下了脚步。 “花音姐姐。” 花音回头便见钟儿递过来一颗灰褐色药丸,她仍是不敢去看花音的眼睛,小声道,“解药。” 花音二话不说便喂段长青服下,段长青仍是恶狠狠瞪着用后脑勺对着自己的钟儿,这丫头绝对是故意的! 宋知昀上前一步,朝邱爷爷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想问问这城中是否有隐秘藏身处?还有,你们有否见到昨日同我一道的那位年轻公子?” 邱老不说话,所有人看宋知昀的眼底都是充满了敌意。 苏允澜笑了笑,道:“我若是你们便老实说了,你们一堆老弱病残,不会真的以为能在我们手里讨到好处吧?” 一人道:“若届时你们仍不信守承诺,把我们在此的事说出去呢?” “呵。”苏允澜往前道,“若真是因为你们不说耽误了我们那位朋友的病情,我这妹妹杀起人来可是不眨眼的,你们当真要试试?” 钟儿很配合地抓了一大把毒粉在手里。 所有人如临大敌。 最后,邱老只好道:“罢了,告诉你们也无妨,但我们容身之处没有昨日那位公子。但老朽知道城西同我们藏身之处一样还有一处隐秘之地,但那里自八年前就一直无人接近,你们可以去往那看看。” …… 邱老让一个年轻人带宋知昀等人去了城西。 那里原是个宽阔无比的演练场,边上还连着一个靶场。带着他们来的年轻人说,八年前段将军便是在此处处理全城人的尸体,传言这里的每一块砖上都附着无辜者的亡魂。 如今虽八年过去,仍无一人敢接近这里。 不仅如此,这里周围仿佛树静风止,连虫鸣鸟叫都不曾听闻。 带路的年轻人死活不肯往前了,指着前头道:“若不出意外,就在前头那屋子下,我……我得走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逃了。 整个地场上仍有烧焦的痕迹,宋知昀与段长青走得飞快,前面的房子大约是当时指挥官休息处。 刚靠近便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息而来,宋知昀下意识用袖扣掩住口鼻,赫然见门口隐约能看出血迹。 是新的! 宋知昀的心一沉。 段长青快步上前狠狠将房门踹开,这一处屋子不大,地上全是血迹,看得人心跳不止。花音害怕地拽住宋知昀的衣袖躲在她身后。 宋知昀正环顾四周,便听段长青急促道:“小五,快看!” 宋知昀闻言望去,只见桌后地板上,血迹流淌至一处便不再往前,而是全流往地下了。她脱口道:“有地下通道!” 段长青拔出佩剑,毫不费力一撬便将地板撬开,底下是一条长长的梯形甬道。段长青二话不说,摸出身上的火折子就走了下去。 宋知昀让花音留在上面,也跟着跳了下去。 苏允澜略一迟疑便跟上了她,他见段长青并未收剑,又见宋知昀的脸色凝重,忍不住道:“五姑娘看起来很紧张。” 宋知昀看他一眼,道:“苏老板最好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她又瞥一眼钟儿,道,“钟儿姑娘身上所有的毒药也请备好,免得稍后遇敌措手不及。” 正说着,前头隐约有脚步声传来。 接着似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只听“当”的一声,段长青用长剑将飞来的东西劈成一半,他顾不得许多,直觉有人靠近便出剑刺去。 火光跳动的瞬间,前头黑暗中突然映出了萧倦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4 00:50:29~2020-02-05 20:2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没关系小五 段长青原以为会是之前劫走萧倦的人,所以出剑时几乎用上了全部力气,却没想到出来的人会是萧倦!他慌忙撤回力道,一个不慎剑鞘撞到了冲上来的钟儿。 钟儿吃痛哼了声,随着火折子熄灭,黑暗中传来钟儿惊呼的声音:“大公子,我手里的药粉洒了!” 众:“……” 宋知昀本能屏住了呼吸,有人过来捂住她口鼻的同时,一把将她拉了过去。 宋知昀嗡声道:“段公子?” 黑暗中,传来男子轻弱的声音:“是我。” 萧倦! 宋知昀的心口一震,很快,那边火折子再次被点亮,身侧男子容色苍白,着简单的素纱襌衣,却是萧倦没错! “萧倦!”她又惊又喜,又担心他的身体,下意识转身要扶他。 他却垂目望着她问:“没事吧?” 宋知昀忙摇头:“我没事。” 萧倦微微松了口气,目光在看向宋知昀身后几人时,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本能将宋知昀拉往自己身后。 钟儿一脸狼狈从地上爬起来后才终于吐了口气开始正常呼吸,她忙回头去看苏允澜,急着问:“没事吧大公子?” 钟儿被段长青用剑鞘顶到后出于本能弯腰摔在了地上,药粉自然是往下洒的,苏允澜在后面自然没有吸入。 段长青有了前车之鉴在余光瞥见撞到钟儿后便屏住了呼吸,也没有中招。不过他没空理会这个,移着火折子便冲萧倦走去,又怕主子还在生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倦并未看过来的段长青,而是拧眉看着前头那两人,沉声道:“他们怎会在此?” “说来话长,稍后我再和你解释,但你放心,眼下他们不会是麻烦。”宋知昀拉住他的衣袖,一面环顾四周,一面问,“那个人呢?他可有伤害你?” 段长青也顺着宋知昀的目光将火折子照着四周转了一圈,他们身后是个不大的房间,边上有条走道,看样子走道一侧全是并排的房间。 这个地方很大,一眼望去,大约不会被地上的演练场小。 宋知昀没来得及去想这个地方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便听萧倦问:“哪个人?” 宋知昀吃惊回眸看向他。 他的长眉拧了拧,低声道:“我醒来便在这个地方,并未见其他人。也无人点灯,我又听见有超过两人的脚步声,也不知是谁,便顺了块石头砸了出去。小五,这是哪里?” 宋知昀只好道:“青州城中演武场的地下。” 萧倦微怔,他随即夺下段长青手中的火折子转身进了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床,没有桌椅,只有其中一面墙上钉入了铁链。萧倦的指腹徐徐掠过木制的门,手感冰凉,不是普通的木门,是……铁桦树! 萧倦的眸子骤然一缩,他瞬间想起那扇通往驿站地牢的门! 他喃喃道:“驿站地牢那个人……” “对!”宋知昀点头道,“在客栈掳走你的人就是那个人!我和段公子为了找你几乎快把整座青州城都翻过来了!” “你说什么?”萧倦的脸色一变,下意识抓住她的手问,“人呢?那个人呢?” 他说着要往外走去。 段长青拦住他,低下头道:“殿下慎重,那人是敌是友还未可知,属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倦直接推开他便要走。 “萧倦!”宋知昀快步上前拉住他,急着道,“我知道湛王告诉你那人很有可能是段将军的旧部,还说那人可能把他当成了你,可我不那么认为!” 萧倦蹙眉停下脚步。 “你的玉佩。”宋知昀小心翼翼取下玉佩放置他的掌心,道,“他没有看到玉佩但还是带走了你,为什么呢?驿站里人人都道他是个疯犯,这一点不可能有误,既然疯得不认人,又是如何将湛王误认作你?” 萧倦注视着掌心的玉佩,脑中回响着宋知昀的话,许多事一时间更加混沌。 宋知昀细细看着他的脸色,担忧道:“我们先回去再从长计议。” 钟儿听闻说要走,忙拽着苏允澜打算原路返回,却在转身时脚下也不知提到了什么,低头就对上了一地的眼睛。 “啊——”钟儿惊叫着跳到了苏允澜身上。 火折子移了过去。 宋知昀这才看清墙角里横七竖八堆满了各种动物的尸体,全的刚死没多久的,身上四肢皮肉一样没少,只有脖子处有明显伤口。 段长青上前蹲下查看完,沉着脸道:“它们身上的血被放干了。” “放干?”宋知昀闻言好奇上前,跟着蹲下身细细查看一番,隔着皮毛也依稀可见脖子处的咬痕,她愣愣道,“你确定不是被吸干的?” 段长青脸色大变,脱口道:“这世上有什么动物是专吸血的?” “蝙蝠吗?”钟儿已从苏允澜身上下来,依旧害怕地躲在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声道,“可是有这么大的蝙蝠吗?” “不是蝙蝠。”宋知昀拨开毛发,指了指,道,“这咬痕倒是挺像人的。” 苏允澜往前睨了眼,淡声道:“什么人竟会吸血?” 宋知昀默了默,若说是吸血鬼不知他们听过没有? 她正想着,上头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花音!”宋知昀她先前是怕绑架萧倦的人也在下面,怕动起手来花音会受伤,眼下才想起花音独自一人在上面。 段长青撂下一句“照顾好殿下”便持剑冲了上去。 萧倦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花音也来了?” 宋知昀应了,拉住他疾步要走,跑了一段路又想起什么,忙放慢脚步回头看他道:“身体如何?能坚持吗?” “没事。”他反握住了宋知昀的手,体内的余毒被压下,醒来时除了没什么力气,倒也没有别的不适。 宋知昀这才放了心。 众人回到地面上便听外头传来打斗声,透过窗户就见段长青与一人在空旷演武场打斗,那人明显没什么武功路数,招招简单,全凭蛮力,却依旧令段长青占不到一丝好处。 虽然隔得有些远,但看那人的身形体格……宋知昀脱口道:“是他!八年前青州城唯一活下来的人!” 苏允澜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二话不说,取了一侧架子上已生锈的刀便跃了出去。 “大公子!”钟儿刚追出去,便惊叫道,“花音姐姐!” 宋知昀忙跟着出去,很快在屋外墙角边看见了昏迷不醒的花音。她右肩的衣服破了,连里面的皮肤都生生磨掉了一层皮。 “花音!”宋知昀快步将人扶起来,谈了谈鼻息,还有气! 萧倦半蹲下,指腹搭上花音脉门,朝宋知昀道:“放心,只是晕过去了。” 宋知昀松了口气,见萧倦起身要走,她忙空出一手拉住他,厉声道:“你不能去!” 萧倦低头便见宋知昀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你自己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湛王的药能保你十日,又不是说这十日里你就金刚不破了!” 除了宋知昀,这世上怕是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这般担心他了。 萧倦一阵恍惚。 钟儿站起来,道:“我去帮大公子!” 语毕,她转身就朝前冲去,顺手解下了身上两只荷包。 “萧倦!”宋知昀大声叫他的名字。 他终是又半蹲下来,望着她几欲大哭的模样,认真道:“我不走。” 宋知昀这才松了口气,她回眸对着花音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好一会,怀中的人才慢悠悠睁开眼。 “花音!”宋知昀激动看着她,“你可吓死我了!” 花音皱眉捂着肩膀,道:“奴婢也被吓死了,奴婢就蹲在地道口等你们,突然有人出现在奴婢身后,什么话也没说就抓着奴婢的肩膀把奴婢直接丢到了外面,奴婢还以为必死无疑了。” “别瞎说,死不了!我看看。”宋知昀仔细检查她的肩膀,又道,“没伤到骨头,就是磨破了点皮,过几天就好。” 花音应着,一抬头就看见了萧倦,她惊得花容失色,忙捂住自己裸露的肌肤,红着脸道:“秦,秦王殿下。” 萧倦识趣移开目光。 宋知昀无奈道:“非常时期,也没那么多计较,花音你别往心里去。”她回头见萧倦脸上仍是没什么血色,一颗心又提起来,轻声道,“外面日头大,我扶你进屋休息一会。” 花音也看出萧倦的异常,跟着问:“殿下病了吗?” 宋知昀应了声,刚将人扶起来,便听段长青大喝一声“小五当心”,宋知昀本能回头,见那人竟不知如何摆脱了段长青等人,朝他们直冲而来! 那一刻宋知昀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无意识地转身张开双臂挡在了萧倦面前。 “姑娘!”花音撑大了眼睛,却没有丝毫迟疑,冲过来打算挡在宋知昀前面。 说时迟那时快,宋知昀只觉手臂猛地被人握住,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被拖过去,惯性相对,萧倦瞬间与她错位。 千钧一发,萧倦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了身后无限危险! 那人腾空跃起,握拳捶来。 宋知昀拼命想要推开萧倦,他却干脆用力抱住了她,想带她一起躲开的,可是就在方才他大约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苍白脸上有了笑,柔软薄唇触碰到她的耳垂,低语道:“没关系小五。” 只要她不受伤就好。 “萧倦不要!”宋知昀明显感觉到他用尽全力阻止她推开他。 “殿下!”段长青几乎破了声,绝望又无助。 那重拳却在落在萧倦身后的一刹那,骤然被收住! 萧倦背后那人此刻正直直站着,目光复杂又充满杀气。宋知昀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之人,他很高大,几乎当去了他们身前所有的阳光,一身练到极致的肌肉,五官粗犷狰狞,花音惊叫一声吓得瘫倒在地。 他突然伸手抓住了萧倦的肩,却在那一瞬间,一根粗长铁链飞来卷住那人脚踝,他猝不及防被拖到在地。 宋知昀抬眸望去,段长青和苏允澜合力将人往后拉去。 “萧倦。”宋知昀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想拉他走,萧倦也不知是没站稳还是没踩住,身体晃了晃往后倒去。宋知昀拉了一把没拉住,却见一人冲过来撑住了萧倦的身体。 钟儿咬牙道:“小五哥快拉住!” 她还顺口叫她“小五哥”,宋知昀略有些恍惚,不过她很快回神拉住了萧倦。 “你怎么了?”她害怕极了。 萧倦顺势往她身上靠了靠,道:“我没什么力气,你别哭。” “谁哭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道,“刚才谁让你那样做!谁允许的!” “我自己。”他的呼吸轻弱,话里无惧意,还带着笑,道,“用满打满算只能活六日的命去换你的命,很值。” 钟儿看见萧倦的第一眼便知宋知昀所言不虚,他身上的断肠根本没有解。她嘴上倔强,可心里早就后悔了,但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只好催促道:“你们别待在这里了,先离开再说!你们不知道那人可邪门儿了,我把身上所有的毒全洒他身上了,嘴里、眼睛里全都沾上了,楞是一点事情都没有!我带身上的毒,毒死半个金陵城都没问题!” 她帮着宋知昀将人扶稳,又叫上花音,几人朝演武场外逃去。 宋知昀不敢回落脚的客栈,怕那人脱身又找去,只好先去了之前的店铺。 四人都累得半死,一进店铺便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宋知昀扶萧倦倚靠在柜台,见他闭目养神,便又将他被带走之后的事都说了一遍。 不多时,外面有脚步声靠近。 钟儿起身出去一看,便惊喜道:“大公子!” 宋知昀终于松了口气,至少回来的不是敌人! 苏允澜和段长青一前一后进来,二人浑身上下的衣服都破了,多处地方都渗着血,细看才发现都是磨破了皮所致,看来也是没少摔。 段长青握着剑的手不住颤抖着,剑刃上出现不少缺口,却愣是一滴血都没见着。 饶是在府衙受尽牢狱刑法依然神色未变的苏允澜,此刻也铁青着脸道:“那根本就不是人!” “他是人。”段长青凝着手中长剑,一字一句道,“他是将军昔日的副将绍将军。” 萧倦猛地睁开了眼睛,望着他道:“绍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5 20:26:45~2020-02-05 23:5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听者皆有罪 “你确定?” 宋知昀见萧倦扶着柜子要起来,她忙过去扶着他。 段长青手中长剑入鞘,目光却坚定,道:“眉梢有痣,下巴有疤,是绍副将不会错的!当年将军捡到属下到送属下去东宫这段时间,属下在营地待过一阵,便是住在绍副将的营帐里。” 段宏义的玉佩出现在他的副将身上倒也说得过去。 萧倦的脸色凝重不再说话。 段长青又道:“虽然绍副将出手招招毙命,可他似乎真的是认得殿下的!”他说着,眼睛里又有了惊喜,脱口道,“或许八年前的事真的有转圜的余地!” 萧倦仍是不言。 宋知昀不自觉皱了眉头,虽说萧倦挡在她面前时绍云及时收住了手,可宋知昀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毕竟绍云那双嗜血弑杀的瞳眸,很难说服宋知昀那是一个有意识的人。 苏允澜被钟儿拉到一侧给他上药,钟儿始终躲在苏允澜另一边,尽量不让宋知昀等人瞧见,大约因为之前的事,钟儿始终不知该如何面对。 宋知昀看了眼满身是伤的段长青,犹豫道:“那我们今晚还回客栈吗?若要换地方,也得先把客栈的行李去取了来。” 段长青还在迟疑,便听萧倦道:“回去。有些事我需要确认。” 他说着自顾往外走去。 宋知昀忙招呼花音跟上他。 段长青故意留了些距离,小心翼翼跟上去,见前头的人没回头呵斥他,他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苏允澜身上全是擦伤,也不是打伤,他见宋知昀等人走了,忙拉拢衣衫要跟上。 钟儿急着拉住他的手臂,道:“我们也去吗?” 苏允澜拧着眉心看着她道:“来都来了,不跟着能去哪里?还是钟儿觉得若再遇上那人,凭你我之力能将人打退?” 钟儿颇为忌惮缩了缩脖子,她除了会用毒就剩一些花拳绣腿的三脚猫功夫,能顶什么用?但见苏允澜真的跟了上去,她咬咬牙只好低着头跟在了他身后。 二人走进客栈便见段长青正站在里头,脸上依然怒意未消,没好气指了指,道:“我家主子需要静养休息,二位若要住下,请自行上楼收拾房间。” 苏允澜道了句“多谢”便径直上楼。 钟儿跟着走了几步,又飞快折回,叫了声“段大哥”。 段长青的脚步顿了顿。 钟儿走到他身边,取了个药瓶出来递给他,小声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 她欲塞给他,他顺势避开,也不看她,冷语道:“钟儿姑娘给的药我可不敢拿。”语毕,他便头也不回走了。 钟儿空垂了手站在原地,尴尬得小脸都涨红了。 苏允澜的轻笑声自二楼传下来,道:“留给我用不好吗?非要上赶着去送药。” 钟儿瞪他。 他仍是笑着道:“丫头也不小了,该知道一些道理,错事做都做了,不是你想道歉别人就必须要原谅你的。别愣着了,上来吧。” 钟儿明白这个道理,之前也是她误会了萧倦和段长青,眼下她也没有断肠的解药,他们更不可能会原谅她了。 她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上了楼。 …… 段长青在萧倦门口站了许久,几次抬手打算扣门却都没下手,他深吸了口气正要离开,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宋知昀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脸。 她望着他道:“愣什么,进来啊。” 段长青下意识握紧了剑柄,压着声音问:“殿下让我进去的吗?” 宋知昀好笑道:“你到底进不进来?不来就算……” 她说着便要关门,段长青几乎瞬移进来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花音手上拿着药膏,见他进门便道:“段公子先上药吧。” 段长青看了眼萧倦,见他闭眼坐在床沿便也不敢打扰,去桌边坐下任花音帮忙上药。 宋知昀在他对面坐了,小声道:“你之前和我说的我都告诉他了,他不会赶你走了。” “真的?”段长青乌黑的眼珠子闪着光。 “嗯。”宋知昀点点头,又道,“他只是有些想不通,也不必打扰他,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好好休息一晚。” 段长青明显松了口气。 花音给他上完药,三人出去吃了点东西,待宋知昀端着粥再回来时,见萧倦卧在床上睡了。宋知昀没有打扰,小心将碗放下便退了出去。 隔壁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花音几乎是连滚带爬摔出来的。 “姑娘!”她见了宋知昀便扑过来,害怕抱住她的手臂,道,“咱们房里有……有尸体!” 宋知昀这才想起来之前她解剖过得那只断手还在房内,中间发生很多事,她早把这件事给忘了,没想到这胆小的丫头吓得屁滚尿流出来了。 花音见自家姑娘笑了,忍不住皱眉道:“不会又是姑娘给带回房的吧?”见她不否认,花音忙道,“姑娘您怎么能这样呢?哪家千金能干这事儿?可别叫秦王殿下知道了。” 宋知昀指了指正从后厨来的段长青,道:“他帮忙背回来的,你觉得他家主子会不知道?” 花音感觉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痛。 段长青近了,宋知昀敛笑问他道:“据之前邱老所言,青州城至少有两个地下隐秘场所,这件事你们之前听过吗?” 段长青严肃摇头:“从不曾。” 宋知昀料想也是,否则之前萧倦失踪时段长青就该想到的。 “怎么?”段长青见宋知昀神色不对,干脆走上前。 宋知昀摸着下巴,转身看了眼屋内桌上那只断手,沉默片刻,才道:“关于八年前的青州,我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什么假设?”段长青迫不及待道,“你是不是知道绍将军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了?” 宋知昀斟酌了下正打算开口说话,却听苏允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五姑娘慎言。” 他换了身单色长衫,徐徐走来,身后倒是不见钟儿。 宋知昀凝着他,笑道:“苏老板不想听一听吗?你来青州不也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 “苏某来此的确是想知道八年前的真相。”苏允澜略微顿了下,目光清明却稍带着一丝狡黠,道,“可有些真相,来过看过信过就好,大可不必说出来。” 段长青冷着脸往前走了一步,宋知昀忙出手拦住他。 她直直盯着苏允澜看了片刻,确信他心中猜测应与她一样。 苏允澜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又极为通透,他始终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或者说如今的苏家要什么。 八年前的真相他要,御前的位置他也要。 宋知昀瞬间就释然了,看着他道:“苏老板不想听,大可以就此离去。”语毕,她示意段长青和花音进屋。 “五姑娘。”苏允澜往前几步,对着她的背影道,“不知者不罪。” 宋知昀刚一脚跨入房中,扶着门框的手微微颤抖了下,目光掠过花音茫然无措又无辜的脸,心中一顿。 八年前之事,听者皆有罪。 “苏老板是怕了?”宋知昀回眸直视看向身后的男子。 苏允澜风淡云轻一笑,直言道:“苏某毕竟不是孤身一人,需要考量的事很多,再说,青州一行,苏某该知道的已经知晓,便没有再留的理由了。” 苏允澜是个聪明人,这一路从演武场回来,他细想想,便都想通了。 宋知昀到底吃了一惊,脱口道:“你要走?” 他不答,目光转而看向段长青,认真道:“他日秦王殿下回金陵,若是想去上一炷香,随时来找苏某。” 语毕,他不再逗留,径直转身离去。 他没把话都说透,但萧倦想去哪里上香,段长青自然是明白的。 段长青的喉结上下一动,终是有些生涩道:“多谢。”不管怎么样,将军的事还是要谢谢苏家,毕竟他与主子当年未能找到将军遗骨伤心了许久。 苏允澜的步伐微顿,终究没有停下。 宋知昀拧眉望着他的背影,他竟真的说走就走了?她心里总想说点什么,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隔壁萧倦房内传来不合时宜的响动,她与段长青对视一眼,两人顾不上许多便快步朝萧倦房间走去。 段长青伸手“砰”的一声推开了房门:“殿下!” …… “砰——” 一番挣扎,小太监手里的药箱翻落在地。 “殿下!”吴太医差点不慎就被银针扎了自己的手,他惊望着面前少年,道,“世子殿下莫要任性!” “你放肆!”少年愤然拂袖,指着吴太医道,“你也敢拦我?”他推开吴太医便朝太澜殿的方向跑去。 小太监忙扶住差点跌倒的吴太医,便听吴太医焦急叹息道:“坏了,要坏事!快,快拦住世子殿下!” 小太监一脸惶恐,他哪敢去拦主子呀? 萧倦走得极快,他必须要马上见到皇爷爷,马上! 这件事不能告诉太奶奶,不管是晋王还是父王,于太奶奶来说都是孙子,他不愿太奶奶为难。 而且刚才吴太医说父王在太澜殿认罪了,认什么罪? 萧倦未及跨上太澜殿前的台阶便被侍卫拦住了。 “陛下有令,任何人无诏不得入内,世子殿下请回。” 十二岁的少年有的是满腔热血,他不言不语,悄悄绕至太澜殿后,打算伺机寻了空隙翻进殿内。没想到当日太澜殿戒严,他绕了好几圈也没好准时机,在他打算重新折回去正门求见时,不经意瞥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他。 舅舅临行前往青州最后一次来见父王时,他也在。 萧倦想起来了,那是太医孙泊儒! 他也是来替舅舅求情的? 那怎么……没进太澜殿? “孙太医!”萧倦叫了他一声,他大约是没听到,依旧步履匆匆,萧倦只好快步追去。 孙泊儒走着走着,几乎小跑起来,拐了弯,径直入了凤仪宫。 萧倦愣了下,他狐疑站在凤仪宫门口望了望,太奇怪了,皇后宫里竟然连一个看守都没有! 他正想着,里头突然传来女子惊叫声。 萧倦当下没有多想悄然溜了进去,他闻声而去,暖阁内,薄纱摇曳,宫娥哭着道:“不好了娘娘,殿下……殿下又晕过去了!” 眼下周帝膝下的儿子们除了小皇叔萧月白便都已成年,全都分府别住,只有萧月白从小体弱,被恩准养在周后宫里。 紧接着,又一阵惊呼:“皇后娘娘!” 若不是身侧的宫女阿岚扶得及时,周后差点就跌倒在地了。 周后红着眼睛道:“孙太医想想办法啊!这几日十七身体每况日下,前几日还能同本宫说笑两句,从昨日就……”周后哽咽说不出话来。 半开的雕花木窗内,孙泊儒略往前走了一步,却是看向另一侧,开口道:“下官自当竭尽全力,就是不知您之前的承诺还作数吗?” 很快,传来男人的声音:“自然,只要殿下无恙。” 这声音……秦相! 又是他! 萧倦下意识靠近,手指攀上窗棂,便听秦相又道:“只要孙大人说的是真的,我同皇后娘娘必保你安然归田。” 安然归田? 萧倦听得有些懵,孙泊儒要致仕?谁要杀他吗? 孙泊儒松了口气,道:“若段将军不欺我,殿下便有救。下官暂时替殿下施针,希望殿下可以撑到晋王殿下破青州城。” 语毕,他转身朝内室走去,几个宫娥慌慌张张跟入。 “娘娘。”阿岚扶周后坐下,倒了茶递给她,软语道,“您放心,殿下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事的。” 周后一手推开茶盏,却是看向秦相,急切问:“楼儿何时启程?”不待秦相接口,她又喃喃道,“就算现在去,可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的,娘娘。”秦相一改往日严肃端正的形象,过来半蹲在周后面前,如同面前这个仍是昔日身侧需他保护的小妹妹般,安慰她道,“青州城那么多人,段宏义没那么快的手脚能全部处理完,晋王殿下已率军出发了,一定来得及的!” 周后仍是害怕道:“若是万一呢?” “没有万一。” “若是……若是陛下知晓了呢?” 秦相缄默片刻,很快又笑了,眼角的细纹皱在一起,望着周后道:“段宏义敢为东宫揽下青州一事,若他日东窗事发,娘娘和二位殿下也还有我。” 周后惊声道:“哥哥!” 秦相认真道:“若真到穷途末路,我只求娘娘不要学东宫,务必保存自己和二位殿下。” “哥哥……” “娘娘。”秦相按住欲起身的周后,沉声道,“段将军精忠报国,实为英雄,我自问此生大义不及他。青州一事若东宫受累,先皇后一脉已无他人,您是中宫,晋王亦是嫡出,这是绝好的机会!” 周后震惊道:“你……你是说?不……”她猛地起身,双手紧张搅在一起,有些慌乱道,“先皇后于我有恩,本宫不能落井下石!” “娘娘!”秦相起身跟过去,恨铁不成钢道,“您以为那位子您不要,旁人也不要吗?陛下膝下多少皇子,他们都不要吗?” 周后颤抖着红唇说不出话来。 秦相又道:“段将军是大周做事,如今晋王出征亦是为大周做事,段将军身后功名即便无人知晓,陛下会知道的!可娘娘您,万不能放手这样绝好的机会!您若实在过意不去,便好好待世子,好好待段家满门便是,没的要便宜了那些人!” 萧倦扶着窗棂的手颤抖不已,舅舅身后功名……舅舅哪来的功名!世人对他只有无尽的谩骂和指责,史官记载亦是千夫所指! 可秦相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他们原是要善待段家满门的,那为何段家被灭了门? “萧倦!” 一道女声自身后传来。 萧倦错愕回头,见那女子含笑立于他身后,朝他伸出手,唤他:“萧倦。” “小五……你怎么会来?”他几乎是本能伸手向她。 指尖相触。 “萧倦!” 宋知昀看着他徐徐睁开眼睛,她松了口气,替他擦汗道:“又做噩梦了?” 萧倦却猛地翻身坐起来。 “殿下……”段长青吃惊想要去扶他,却听他道:“不是梦!” 宋知昀脱口问:“你说什么?” “不是梦!”萧倦重复一句,脸色难看道,“我想起来了,八年前我偷听到秦相和晋王谈话,一开始我以为是他们陷害了舅舅,但却不是。他们瞒着皇爷爷的事与青州有关,却是为了救小皇叔……” 这才是他为什么没有再去找皇爷爷告发的原因! 宋知昀依旧听得云里雾里,皱眉试探问:“所以……太子不是幕后真凶?” 虽然很不愿承认,但萧倦仍是点了头。 那件事后,萧月楼与秦家成了最大的赢家,但他们也不过是抓住机会捡了便宜,断然不会是青州惨案的制造者。 秦相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舅舅身后功名……他们与舅舅同为大周做事…… 萧倦努力回想,头一阵阵的痛。 宋知昀见他痛苦地抱住头,忙道:“暂时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萧倦脑海里不由自主闪过许多片段,孙泊儒是知情者,那晚父王和舅舅在书房通宵一定与孙泊儒说了什么。 可是,那么大的事,舅舅为何要告诉孙泊儒? 事后段家灭门,连东宫也未能幸免,孙泊儒为了活命寻求秦相帮助…… 秦相! 萧倦的眸子猛地撑大,是因为这样吗? “殿下?”段长青被萧倦的神色吓到了,见他突然往外走去,忙追上去道,“殿下去哪里?” 那一个头也不回,厉声道:“回金陵!” 宋知昀吃了一惊,这个时候回金陵?绍云呢?不找了? 花音更是一头雾水,拉着宋知昀问:“姑娘,殿下这是怎么了?” 宋知昀也不知道,三人追着萧倦出去,未及客栈门口,便听外面脚步声急至,接着便见苏允澜和钟儿背着包袱快速折回。 他二人见了正要出门的四人,先是一愣,苏允澜跨入内的同时反手将客栈大门拉上。 宋知昀皱眉问:“苏老板怎么又回来了?” 苏允澜背对着大门,脸色凝重道:“出不去了。” “什么叫出不去了?”宋知昀问的时候目光一瞥,不慎瞧见钟儿衣角上一片血迹,她震惊道,“怎么有血?” 钟儿似乎才发现,她低头狠狠擦了擦却无济于事。 苏允澜警觉回头朝外看了看,一面道:“青州封城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了。 宋知昀忍不住道:“何人封城能让苏老板心生畏惧?” 苏允澜抿了抿唇,有些无奈道:“便是你口中苏某不大喜欢的那位东宫储君。” 萧倦容色微变,脱口道:“太子为何会来?” “谁知道。”苏允澜转身望着他们,道,“说是前来清剿逆贼,逢人便杀,我们出城时恰好见东宫卫率同几个土匪打起来,便趁乱逃回来了。” 东宫卫率都是太子亲兵,看来太子前来并未惊动周帝。 萧倦的呼吸微敛,道:“他是来灭口的。” 钟儿闻言立马变了脸,咬牙切齿道:“八年前他杀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如今倒怕真相被我们说出去,赶着来杀我们灭口吗!” 萧倦睨她一眼,却道:“他不是为八年前青州之事来的,他是为八年前驿站要犯逃脱一事来的。” 钟儿怔了怔,她是去过驿站的,自然知晓当日那里逃走了一个重犯的事。八年前,那里也逃走了一个吗? 苏允澜也诧异看向萧倦,眼底难掩震惊道:“殿下的意思是……” “不错,就是之前与你们交手的那位。”萧倦顿了顿,所有的谜团越来越清晰,他继续道,“八年前他们上报朝廷绍云已死,实则他是被秦相故意放走,为了救湛王。孙泊儒得到的命令应该是事成之后杀掉绍云,但却因为某种原因,孙泊儒留下他的姓名。直到三月前孙泊儒身死,无人看顾的绍云从平城逃出,此事若传入皇上耳中,秦相和东宫全都脱不了干系,所以太子亲自来了。” 苏允澜大自听明白了,他苦笑道:“那看来时隔八年,青州要再屠一次城了。” 段长青虽未全明白,但太子要杀光如今青州所有人的意思他听懂了。 他忙道:“这里离城门不远,我们先往里走走。” 花音急着要去收拾,被钟儿一把拉住了。 钟儿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收拾?走!” 众人往青州城深处走。 宋知昀有些发愣,身侧男子的大掌突然裹住了她的手,拉着她走。 她这才回过神,望着萧倦道:“可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们八年前放走绍云是为了救湛王?” 萧倦没有回头,只道:“孙泊儒与秦相做了交易,答应救小皇叔,这便是八年前他为何离开金陵的原因。小皇叔说他离开平城时被人跟踪,还说那人恐将他错认成了我。是他弄错了,绍云没有认错人,不,他根本认不了人了。他会跟着小皇叔是因为他体内的血。” 宋知昀的脑神经一跳,她几乎本能抬眸望着他,脱口道:“你中断肠毒时,湛王喂你喝了他的血!所以那人才会带走你!他以为你们和他是同类!” 怪不得那样一个凶残嗜血的人在看到萧倦时会突然收手! 钟儿回头看着苏允澜,道:“大公子,我们现在躲去哪里?” “去邱老他们藏身的地方。”苏允澜斜睨萧倦,道,“太子应该不知道八年前青州到底发生过什么,自然也不会知晓有两处隐秘之地吧?” 萧倦没有否认,他也是这么想的。 众人加快脚步往前走去,突然,一道黑影自宋知昀头顶下来。随着段长青一句“小心”,宋知昀被萧倦揽住腰带至一侧,头顶的黑影纵身下来,一拳击打在段长青的剑鞘上。 段长青被震得连退了三步,胸腹一阵气血翻涌,顷刻间,他的长剑出鞘。 宋知昀在看清来人时,脸色变了变,要命了,身后是逢人便杀的东宫卫率,面前是杀人不眨眼的绍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不许再说看的是碎片啦!!哈哈哈感谢在2020-02-05 23:57:50~2020-02-07 19:4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了个咪、阿破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我不怕你们 两日前,凉山观音寺。 寺庙建于半山密林之中,虽是炎炎夏日,后院茂盛树冠下仍是清凉午后。 紫檀折扇半开遮面,扇面一幅轻狂水墨河山画跃然纸上,男子着轻薄衣衫轻卧在藤架软塌小憩,流云广袖低垂,周围只剩蝉鸣起伏。 玉竹静侍一侧,轻轻为他打着团扇驱赶蚊虫。 突然,一阵急促脚步声闯入,惊得树梢雀儿乱窜。 来人单膝下跪道:“属下回来复命。” 男子手臂微抬,食指将遮面折扇往旁边略推了些便瞧见来人胡子拉渣两眼深陷的憔悴模样,他不免蹙了蹙眉,浅声道:“让你送个人而已,怎么活像是去打了一会仗?” 来人摸着脸,尴尬笑了笑,依旧恭敬道:“人安全送到了。只是宋姑娘急着赶路,属下熬了几个通宵。”好在凉山位于金陵与青州中间,他干脆解了马车,骑马而来,大大节省了不少时间。 萧月白支起身,轻柔着眉心问:“她没问你是谁?” 来人认真道:“问了,属下按照殿下吩咐回答的,那姑娘是聪明人,便没有点破。” 正说着,便听沈勋的声音传来:“王妃,殿下正在休息不便打扰,您……王妃,王妃……”沈勋没拦住,便让夏眠儿直闯到了萧月白跟前。 萧月白抬眸便见来人两眼通红,连朱钗都是歪的,他不悦蹙眉道:“何时这般急躁?” “是真的吗?”夏眠儿疾步上前,含泪望着萧月白,哽咽道,“殿下前来凉山是故意让我安心留在此处,这样便不会知晓太孙病重的消息,是不是?” 萧月白的脸色瞬间不妙了。 沈勋来时便一眼瞧见了来复命的人,他一个眼色,低声叫他:“沈越,走。” 主子夫妻吵架,他们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玉竹不免吃了一惊,都说王妃性子是极好的,对府上下人都是和颜悦色,更不曾听闻她对湛王有所忤逆,今日是怎么了? 她看着沈勋兄弟匆匆离去,便也退了一步打算要走。 夏眠儿又道:“自从妾身入王府以来一直都谨守本分,从未有过半分逾越,殿下何必这般防我?” 萧月白的目光冷了,睨着她道:“所以王妃这么急着来,便是听闻你大侄儿病重将死?王妃真是宅心仁厚,这么心疼这大侄儿?” 夏眠儿羞愤道:“殿下何必如此阴阳怪气?” “不然你要本王如何?”面前男子翻身自榻上起来,居高临下冷睨着她,嘴角爬上阴寒的笑,盯住她一字一句道,“还是说你若身在金陵还想着去看他?还是说你嘴上说着恪守本分,心却始终不在湛王府!” 夏眠儿犹如被当头一棒,她瞬间整个人都清醒了,她真是昏了头!就算担心萧倦也不该在萧月白面前这么直白地表现出来! 萧月白若厌弃了她,她不要紧,可夏家日后会如何? 萧倦呢?她会连累他吗? 她不敢想了,她忙跪下,浑身颤抖道:“妾身此生生死都是殿下的人!妾身只是……只是……之前遇到云清表妹,听她一番话才失了分寸,还请殿下恕罪!” 她低着头,连呼吸也不敢大声。 萧月白直视着底下女子,其实很多事不必说破口,他与她都是清楚的,这个女人的心就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过。 当然,他娶她也不是因为喜欢,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这些年,高贵如湛王妃,她不得母后喜欢,时时谨小慎微,比起太孙,她过得并不轻松。 萧月白突然就怒不起来,更是在听到秦云清时,他的眸子微缩,弯腰勾起她的下巴,直声问:“她何时来的?” 夏眠儿吓得不敢呼吸,颤声道:“一炷香前。” “人呢?” “走……走了。” 走了? 秦云清既然来了凉山,竟会不来见他? 她是故意来说给夏眠儿听的,为的就是要夏眠儿惹怒他吧。 他的这个表妹啊…… 夏眠儿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敢挣扎推开他的手,只好道:“妾身本来是不信的,可云清表妹说是太子殿下亲自去太孙府上探视过,这才……” “皇兄去了秦·王府?” 何时的事?那他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收到?他在金陵的眼线呢? 糟了! 萧月白猛地抽身离去。 “殿下……”夏眠儿不知突然发生什么,试图追上去却被窈窈拦住了。 侍女忧心劝道:“王妃别去了,殿下已动了怒,您过去只会令他更生气的!” 沈家兄弟正倚在前头石墩上闲话,见萧月白大步走来,两人忙站直身体,便听萧月白沉声道:“备马。” 沈勋忙跟上他问:“殿下这就回金陵了?” 那一个头也不回道:“去青州。” “啊?”沈越脱口道,“殿下不是极力要跟青州撇清关系,这一去万一被陛下知晓……” 萧月白冷笑道:“本王一直在凉山带着,王妃不是可以作证的吗?” …… 如今,青州大街上。 一张麻子脸浑身是血被两个侍卫押送至高大马驹前。 马背上的男子银星铠甲,他得知萧倦早已不在金陵,又想起萧月白提的那个驿站逃走之人的事,不难想到萧倦来了青州,或许是因为八年前从青州逃出的人也在青州! 很好,今日所有人都不得出青州城,八年前的事终是要结束的。 太子望着被押跪在地的麻子脸,开口问:“你们是何人?” 麻子脸看了眼死去的兄弟们的尸体,冷笑道:“是那个女人报官的吧?官爷既然都知晓我们的身份,还废什么话!要头一颗要命一条,你若想逼我说出我们寨子在哪里,休想!” “放肆!”侍女握着刀鞘就往麻子脸上拍了一记,道,“这位可是太子殿下,容得你无礼!” 麻子脸一听是太子不免愣了下,虽然朝廷几次三番要剿匪,可也用不着太子亲征吧? 太子脸上略有不悦,没想到不过是个来城内藏匿钱财的土匪。 他压着怒意,道:“你口中的女人是谁?她现在在哪?” 麻子脸一个激灵便道:“若我说了,你们能放我走吗?” “还敢讨价还价!”又是一击重击打在脸上。 麻子脸撇过头啐了口血沫星子,倔强道:“你们不答应我就不说!” 太子驱马上前,飞快抽出腰间长剑,出手一剑刺中麻子脸的胸膛。麻子脸顿时口吐鲜血不可置信望着面前的人。 太子利落抽剑,掏出一方帕子细细擦了擦剑刃,道:“本宫今日来,青州城一个都逃不了,你说与不说都得死,既然不愿说就罢了。”长剑回鞘,他厉声道,“给本宫一寸寸地搜,见了人,格杀勿论!” 身后一人策马上前,望着这一地的尸首和金银,忍不住道:“不过是几个土匪,殿下何须调出东宫所有精英?” “你是想说,更没必要把你也叫来吧。”太子回头看向来人,三十六七岁的男子,正当壮年,一双黝黑瞳眸里印出的全是耿直与忠心,太子不免嗤声道,“看来这八年,活得最自在的便是冼将军了。” 当年冼重临危挂帅守住边疆后便得周帝重用,代替段宏义被封为护国大将军。 冼重不解道:“末将不甚明白。” 太子漠然道:“八年前青州最后一名屠城重犯于驿站地牢受审的事将军该听过吧?” 冼重面色凝重点头,道:“后来那重犯受审中死了。” 太子笑:“他没死。”他顿了下,目光瞬间变得犀利,道,“所以舅舅……你岳父大人便是欺君,本宫如此说,将军懂了吗?” 冼重握着马缰的手指猛地收紧,那重犯现身青州,所以今日来便是来杀那人的。不,或者说,是来替岳父,替秦家收尾的。 自他娶秦相之女为妻那日起,冼家与秦家便被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冼重掠过一地尸首,郑重道:“末将明白了。” 今日一切,是为家族荣誉。 “报——” 侍卫急速跑来,跪下道,“禀殿下,城中有打斗声!” …… 宋知昀让钟儿和花音先走,花音起初不愿,但被钟儿生生拖走了,钟儿得尽苏允澜真传,明白该断当断,毕竟她们留下也没什么用处。 剩下几人被绍云拖住,全然没了脱身机会。 段长青趁苏允澜与绍云交手,他绕至绍云身后纵身跃起朝绍云刺去,却听“咔”的一声,原本伤痕累累的长剑瞬间被折断,半截剑刃如同离弦的箭飞射出去。 萧倦运气将身侧宋知昀推开,隔空传来衣衫破裂声音,宋知昀回头便见飞过来的剑刃划破萧倦手臂,他本能抬手捂住,嫣红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令绍云猛地看向萧倦,愤怒声自他胸膛迸出,他瞬间疯狂乱打。苏允澜被一脚踢过去时,被绍云转身握住了脚踝,登时整个人被甩出去,直接撞倒了一侧的残垣断壁。 绍云猛地回头看向段长青,此时的段长青浑身上下全是伤,握着断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刚才那一剑他算是拼尽了全力,可这人非但没受伤,震得他整条手臂几乎连残剑都握不住了。 眼下他若是冲过来……段长青暗自咬了咬牙,他怕是再躲不开这一击! 段长青凝聚起身上所有的残余力量,视死如归看着转身朝自己而来的绍云,咬牙道:“小五,带殿下走!” 绍云大吼一声纵身跃起,双手握拳朝段长青捶来,正在段长青想要正面与绍云交战时,一抹身影过来闪过来挡在了他身前。 宋知昀拉了萧倦一把没拉住,吓得几乎连心跳都停止了。 果然,绍云的拳头在萧倦鼻尖处停下,他望着萧倦的瞳眸里仿佛沉着一抹疑惑。 萧倦反手推了段长青一把,厉声道:“走!” 绍云始终盯着萧倦看,一直看一直看。萧倦没有动,身后的段长青也吓得不敢动。高出萧倦一个头的绍云突然俯身,歪头靠近他。 萧倦直视着他,叫他:“绍将军。” 绍云的神色依旧,对于萧倦的称呼无动于衷,握成拳的手却突然慢慢放松,伸向萧倦。 萧倦没有躲,顺势握住了他的手。 这只手掌心极厚极快,完全超出了正常男子的尺寸,他的皮肤极硬,握着很不舒服。萧倦瞥见那枚挂在他腰间的玉佩来回晃动着。 萧倦将自己身上的玉佩握在掌心给他看,又问:“玉佩是段将军给你的吗?” 也不知是绍云见了萧倦身上的玉佩,还是听到了“段将军”三个字,他的瞳孔紧缩,竟然有了反应! 萧倦大喜过望,紧跟着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面前之人盯着萧倦,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在说什么,却在这时,空气里突然传来无数箭矢飞来的声响。 段长青道了句“殿下小心”,本能将萧倦拉往后。 宋知昀顺势躲在了廊柱后,数不清的箭矢自她身侧擦过,顷刻间,她身后房门、墙壁上横七竖八插满了玄铁羽箭! 绍云刚冷静下来的双瞳再次充满杀气,他猛地转向身后,暴怒冲去。 宋知昀清楚看到他的后背早已经插满了箭矢,他却仿佛完全不知道痛般,力量速度依旧惊人,离得他最近的马匹被他狠狠撞翻在地。 有人高喊着“保护殿下”,无数铁骑往抵挡,更多的箭矢自后面飞射而来。 突然,一人拎一柄□□大喝一声从马背上直跃而下,一枪朝绍云刺去。 段长青的眼睛撑大,脱口道:“冼将军!” 宋知昀不认识冼重,但她见过萧月楼,自知事情不妙,上前拉了萧倦便要走。殊不知三人才转身便见身后也早已出现东宫卫率,把所有人都拦截在了这条街上。 宋知昀下意识握紧了萧倦的手。 他环视一眼,漠然道:“八年前相关之人都来了,很好。” 太子有备而来,所有参与围剿绍云的侍卫皆全副武装,身经百战的冼重,再加上埋伏在屋顶的弓箭手加持,纵然绍云一身蛮力终究寡不敌众。 几十块盾牌往绍云身上压过去,他怒吼着却无法动弹,冼重一跃而起,一□□中他的心脏。 绍云高大身躯晃了晃,还没倒地。 高坐马背的太子徒然跃起,雪白刀刃自鞘内抽出,他直冲而下,干净利落一刀砍下了绍云的头颅。 那颗鲜血直流的头颅翻滚了许久才终于贴地不动。 “轰”的一声,那具身体倒下了。 冼重握着□□的手臂不自觉颤抖着,他还未开口,便听太子道:“处理尸体。” 侍卫们应声,利落上前将绍云的尸首抬下去。 太子甩手将沾了鲜血的刀刃丢弃在地,他终于负手转身看向被围住的三人。 冼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见到萧倦时,他的脸色骤变,脱口道:“秦王殿下?!” 太子缓缓吐了口气,目光掠过冼重震惊无比的脸,淡淡道:“今日青州城只有土匪逆贼。”语毕,他取出身上锦帕擦拭手上的血迹,一面道,“动手。” 段长青听闻身侧侍卫们纷纷抽出佩刀,脸色大变,道:“湛王这是要过河拆桥了吗?” 萧倦顺势将宋知昀护在身后,却是蹙眉道:“他想要的答案还没听到,不是他。” 话音刚落,侍卫们已经冲了上来。 段长青怒得将手中残剑狠狠往前一掷,断剑直插入一个侍卫胸口,未及他到底,段长青闪身上前,接住了侍卫手里落下的佩刀。他翻身将佩刀丢给萧倦,大声道:“殿下接着!” 萧倦隔空接住,反手连砍了两个冲上去的侍卫。 太子带来的全是精锐,段长青之前和绍云打了两场早就精疲力尽,更别提身中剧毒的萧倦! 可惜宋知昀完全不会拳脚功夫,她也不敢出声分萧倦的心,目光搜寻过去,只见苏允澜被埋在他自己撞塌的围墙下,也不知是真死了还是在装死。 明显感觉得出萧倦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终于,他一脚踢开一个侍卫后,突然单膝跪地,连吐了两口血。 “萧倦!”宋知昀忙去扶他。 他浑身颤抖完全站不起来,胸腹间的剧烈绞痛如潮水席卷而上,较之上次被段长青强行压下时的发作更厉害。 “殿下!”段长青的脸色难看至极,湛王虽给了药,可是殿下的身体再次毒发的话……便无法压制余毒了! 段长青急得不行,却被牵制住,无法突围过去。 握着佩刀的手再支撑不住他的身体,萧倦胡乱抓住宋知昀的手,唤她:“小五。” 宋知昀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强压着害怕道:“你给我闭嘴,你休想叫我先走,我不会走的!”她空出一手夺下他手中的刀,横在身前,怒看着面前的侍卫们,硬着头皮道,“不想死的就来啊!” 萧倦苦笑,眼下他就算有心要她先走,可她又能走去哪里? 别说这条街,怕是青州城门外依然有太子的人把守。 宋知昀只觉那只手反握住了她的手,她来不及回头,萧倦的声音轻弱,分明是强忍住痛,道:“小五,你去苏允澜身边,用尽一切办法将自己与他绑在一起。” 宋知昀震惊回眸,苏允澜是周帝的人,也许太子不敢杀他,是吗? 她的眼睛酸痛得厉害,喉咙横了一把刀,每次呼吸都痛得她想哭。 去他妈的苏允澜! 宋知昀倾身狠狠咬住了男子薄唇,他震惊要逃,却被宋知昀一把抱住。唇齿间,血腥气萦绕,她却舍不得松口了,咬着牙道:“你难道不知道八年前苏家大姑娘为何要自尽吗?” 萧倦的眸子徐徐撑大。 女子红唇离了他的唇,她提刀看向冲来的侍卫,道:“来啊,我不怕你们!” 眼前的大刀直直朝她砍来,宋知昀用力握着刀,本能抬起来挡。仿佛是那一刻她才明白什么叫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知道这一刀能否挡住。 若是不能……她内心没想象中的害怕,大不了就是一起死了。 眼看着那刀就要落下来,突然,“叮”的一声,侍卫的眼中露出诧异,宋知昀分明见侍卫的手一番,手中佩刀脱手落地,侍卫吃痛捂住手猛地看向身后。 一抹身影自屋顶上翻然跃下,直身挡在宋知昀和萧倦面前。 后面欲再冲上来的侍卫们全都猛地收住了脚步,不可置信看着来人。 宋知昀几乎像是见到了救星,脱口叫他:“湛王殿下!” 萧月白垂目看了眼脚边又是哭又是笑的女子,长眉微敛,艰涩扯出一抹笑,道:“五姑娘还是第一次看见本王这么真心实意地高兴吧?” 作者有话要说:哦豁……大开杀戒了,阿弥陀佛。感谢在2020-02-07 19:49:17~2020-02-08 21:1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破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佛法有十界 “五姑娘还是第一次看见本王这么真心实意地高兴吧?” 宋知昀:“……” 萧月白还是那个萧月白,一开口就是那么让人讨厌。 但他却是对的,此时此刻宋知昀很高兴! 她几乎本能朝萧月白身后看了看,有些错愕道:“只有殿下一人吗?” 萧月白蹙眉认真看着她,无奈道:“今日局面,本王或许还能全身而退,又敢带谁来?” 那边太子自然已看清楚来人,他猛地往前两步,厉声道:“十七,你干什么?” 冼重也是大为吃惊,太子之前还说今日青州只有土匪逆贼,那湛王呢? 萧月白转身直面向太子,开口道:“皇兄要杀的人已经杀了,就此收兵吧。” 太子肃然沉下脸色,望着他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太子一个眼色,方才放下兵刃的侍卫们全再次握紧手中佩刀,连屋顶上的弓箭手都拉满了弓。 弓箭手欲放箭的瞬间,见萧月白弯腰一把将萧倦捞了起来,侧身将他挡在怀里。 宋知昀紧张得忘了呼吸,只听太子愤怒又不甘道:“全给本宫住手!” 段长青终于抽身回来,他往怀里一摸,突然脸色大变,目光在地上搜寻一番终于看见装药的瓷瓶在打斗中掉落在了地上。 此刻只有一地脆片,那些药丸早已不知滚去了哪里! 萧月白落下眼眸,淡声道:“不必找了,那些药已压不住他体内余毒。” 他说着,目光一瞥落在宋知昀头上,宋知昀没反应过来他在看什么,只见他伸手的同时,她的发髻一松,满头乌发散落。再看,她用来束发的银簪落在萧月白手中。 萧月白没有迟疑,反手欲划破手腕,却被萧倦按住了手。 他浑身都在颤抖,咬字却依然清晰:“不必了小皇叔。” 萧月白微窒,很快便嗤笑道:“本王也不是为了救你,不过是本王要的答案还没有听到,倦儿还不能死。” 萧倦艰难一笑,道:“小皇叔想要的答案我已知晓。” 萧月白握着发簪的手蓦然一颤,盈亮瞳眸里印出些许恍惚惧意,他终是问:“如何?”话落,萧月白便觉怀中之人有些站立不住,他用力撑住他的身体,蹙眉道,“倦儿!” 萧倦的意识忽地又清明了些,他强撑着道:“让小五和长青离开,我便告诉你。” 萧月白的眸色冷了:“倦儿以为现在还是你跟本王讨价还价的时候吗?” 眼皮太重,萧倦终于撑不住,闭上眼,额角撞在萧月白身上,他的意识还未远去:“那个答案对小皇叔很重要,毕竟有时候活着的人未必比死去的人更幸运,更遑论若背负千万人命活着,是吧,小皇叔?” 宋知昀不知萧倦和萧月白说了什么,只见萧月白揽着萧倦的手臂猛地用了力,他冷冷睨了宋知昀一眼,又低头朝萧倦道:“那倦儿就算为了五姑娘和段侍卫也得给本王撑着,否则本王冒险来青州一趟若也没得个答案,天下虽大,恐也无他们容身之处。” 宋知昀心头一震,张口欲说什么,萧月白朝她道:“还不把本王的腰牌拿出来?” 宋知昀一阵懵,往怀里一摸就将腰牌取了出来。 萧月白已经回头看向太子,开口道:“皇兄也瞧见了,五姑娘是我安排的人,还望皇兄高抬贵手。” “我不……” 宋知昀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萧月白打断了,他仍是看着太子,故意提高了声音,道:“皇兄若不信,便好好看看她是谁?” 太子这才认真注视着这里唯一的一个女子,她身上衣衫破了多处,满脸尘土,五官精致却又仿佛在哪里见过。 萧月白又道:“我同她一路自平城而来,也是我将她举荐给皇兄的。” 宋知昀睁大眼睛,萧月白连撒起谎来都这般严谨的吗? 太子终于想起来了,怪不得这样眼熟,她是宋五! 萧月白继续道:“当年娶王妃我是为大局,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了个心仪之人,皇兄会成全的吧?” 太子看一眼冼重,到底松了口,道:“既是你的女人,也算是自己人。” “多谢皇兄。”萧月白侧脸看向宋知昀,道,“走,沈勋在城门口,他会接应你。” 宋知昀上前一步拉住了萧倦的手。 萧倦怕她不愿走,可他实在没有多余精力了,却不想,宋知昀抬眸看着萧月白,认真问:“殿下会救他的对吗?” 萧月白点头。 宋知昀用力握了握萧倦的手,忍住哽咽道:“你放心,我会走的。” 语毕,她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朝一侧轰然翻到的围墙走去。 苏允澜整个人都被压在散乱的泥砖下,只露出半张铺满泥尘的脸。 宋知昀拍了拍他的脸,道:“苏老板,起来了。” 苏允澜:“……” 就让他继续装死不好吗? 宋知昀干脆将压在他身上一堆泥砖推开,还掏出帕子帮他把连擦干净。 苏允澜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瞪着她,压着嗓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知昀一笑,道:“苏老板连府衙酷刑都没怕过,又怎么会怕眼下的阵仗?”她略俯身,在他耳畔道,“我就是想知道,若太子以为皇上也知道了今日青州之事……会如何?” 她是要他自曝身份去诓太子? “你……”他才开口,便见宋知昀起了身,又朝萧倦看了一眼,头也不回朝城门口跑去。 之前不愿走,是因为穷途末路,既然逃不掉,她就同萧倦死在一起。可现在不一样,现在有萧月白! 萧月白望着宋知昀奔跑的背影,他身前衣襟被人拉住,他本能低下头,漠然道:“段侍卫与她不同,你要本王如何说太子才会相信他是本王的人?况且,他未必会离开你。眼下能走一个是一个,倦儿莫要太贪心。” 果然,段长青目光坚定道:“属下不会走的!” 一侧倒塌的围墙堆里,苏允澜尴尬地爬了起来。 太子震惊得不行,认真看了他半天,又看向冼重,压低声音问:“他是谁?” 冼重认真看了看前头的男子,只能依稀看得出一身上等锦缎,那脸倒是擦干净了,可金陵官场上有这号人物吗? 冼重斟酌片刻,道:“不认识。” 太子朝身侧侍卫看了眼。 那边离苏允澜最近的侍卫纷纷拔刀,不过一瞬间,三五把刀全都架在了苏允澜脖子上。 苏允澜:“……” 侍卫们将他押着带去了太子面前。 萧月白也不知宋知昀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他正想回头问段长青,便觉得手上的力道一沉,他的神色骤变,瞬间觉得胸口一阵温·湿。萧倦大约是想强忍着,到底是忍不住,又一口血呕了出来。 “殿下!”段长青苍白着脸帮忙扶住萧倦。 萧倦的意识渐渐迷离,抓着萧月白衣衫的手也无力垂下去。 “倦儿!”萧月白将人抱住,一脸厉色看向侍卫们,道,“还不速速退下!” 太子的目光也看过来,正好对上萧月白的双眼,只见他将昏过去的萧倦背上,侍卫们自然不敢伤萧月白,一个个都往后退。 太子愤然上前,欲拦住他。 萧月白不惧上前,直逼太子跟前,咬牙道:“就算当初舅舅要皇兄出征青州时,也同母后说过,日后当善待太孙和段家。如今段家灭门,先太子与段氏一族只剩他了……他如今身中断肠之毒,已无多少时间,皇兄当真要同我在这里纠缠吗?” 太子仍是犹豫。 萧月白厉声道:“我将他带回湛王府,皇兄若还要问责,直接来我府上便是。希望到那时,他还活着!” 太子怔了怔,到底没有再拦。 苏允澜的眉心拧得都快能夹住一叠银票了,他看着匆匆离去的萧月白似乎终于明白宋知昀为何那么不合时宜地将他叫起来了。 这种时刻,自然得留个太子完全不了解也没什么把握的人来转移视线,毕竟萧月白是太子胞弟,谁还不信自己的弟弟呢? 果然,太子在萧月白那吃了瘪,怒气冲冲折回来,怒问:“你什么人?” 什么人? 脂华斋的老板?估摸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不认得。 苏记钱庄的少东家?这在太子爷眼中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身份。 思来想去,苏允澜只好道:“贱名不敢污殿下尊耳,不过草民有位贵客,殿下也认得。” 太子听得云里雾里,很是不耐烦道:“姓甚名谁?” 苏允澜:“不敢说。” 太子冷笑,他斜睨一侧的侍卫,侍卫会意,抽刀要上前。 苏允澜不慌不忙道:“不止草民,天下无人敢直呼其名,即便是太子殿下。” 太子震了震,猛地看向苏允澜。 苏允澜不慌不忙道:“之前湛王殿下有句话错了,宋五不是他举荐给殿下的,是草民先将人举荐给了陛下。” 是他! 周帝有私库这件事虽未公开,他自然也是知晓的,只是那位替周帝看顾金库之人究竟是谁,太子始终不知。 面前这个狼狈至极又瞧不起眼的年轻人兀自笑了笑,规矩行了礼,道:“多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 太子眼中戾气瞬间退去,登时难掩慌张,脱口道:“本宫来青州之事,他知道了?” 苏允澜从容一笑,道:“那就要看殿下如何选择了。” …… 萧月白与段长青急速往城门口而去,段长青握着萧倦的手试图给他体内传送一些真气,不多时,萧月白才感觉到身后之人的心跳声又缓缓均衡起来。 萧月白连着叫了他三声,终于听闻萧倦微弱应了一声。 他又哼了几声,身体也因毒发的剧痛微微痉挛。 萧月白张了口,本想问他另一瓶药呢,可话至唇边突然又问不出来。 他忽然记起他幼时,因身体孱弱,兄长们都是不同他玩耍的。只有太子哥哥家的小世子,同他差不了几岁,便时常来找他。 “小皇叔疼么?” “小皇叔要吃糖吗?” “小皇叔今日背书了吗?” “小皇叔睡醒了吗?” “小皇叔想练剑吗?我问舅舅要了两把桃木剑!” …… 八年前那件事后,他的小侄子再也不会主动来找他了,便是偶尔见着,也是规矩见礼,脸上再无笑意。 萧月白也不知怎突然就想起了当年那些事,伏在他背后之人呼吸心跳微弱,萧月白突然就改了主意。 他想他活着! 即便是知道了那个答案,他也希望他活着! 萧月白侧脸看了眼段长青,此刻段长青的脸色并不比萧倦好多少,萧月白却不敢让段长青撤手。 这时,面前一阵厉风扑面劈来,萧月白本能往后连跳三步。段长青没那么幸运没有躲开,只觉胸口被掌风劈中,他猛吐一口血昏倒在地。 萧月白没来得及顾上段长青,又一阵掌风劈来,他闪身避开的同时,一侧连着两道力量破开空气而来,他到底避不开,迎面硬抗一记,连带萧倦一起往后摔去。 萧倦头着地,“咚”的一声,头痛欲裂的感觉瞬间令他的神志回来些许。 他努力撑了撑眼睛,恍惚见萧月白慌张自地上爬起来,冲他而来:“倦儿!” 萧倦痛苦皱了眉,是想错了吗? 太子竟连萧月白也要杀? “倦儿!”萧月白费力将人扶起来,掌心一阵黏糊,他这才发现萧倦磕破了头。他胡乱取了棉怕出来替他捂住,猛地回头看向城门方向,喝道,“是谁?” 不可能是太子,太子身边没那么厉害的高手。 “殿下能硬扛下奴才这一掌,看来身体果真恢复得不错。” 萧月白抬头看去,那人自瞭望塔一跃而下,一身普通粗布麻衣,脸上恭敬含笑,“老奴见过湛王殿下。” 萧月白惊道:“祥公公?!” 这位祥公公已跟随在周帝身边多年,至于到底多少年,谁也说不清,反正自萧月白有记忆开始,他便在了。 但萧月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一位高手! 他本能将萧倦护住,冷眼睨着祥公公,道:“父皇知道了?” 祥公公笑了笑,道:“陛下无所不知。” 萧月白见他一步步走来,他的眸色深了:“你要带走秦王?” 祥公公仍是笑道:“是陛下的意思。” 萧月白微微握紧了双手,却是这时,怀中之人略动了动。萧月白低头便见萧倦似是想说什么,他忙俯下身,便听萧倦嘘声道:“八年前青州惨案同小皇叔无关。” 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答案,尤其是在平城遇到绍云后,白天夜里都在想着的事情,就这样被萧倦说了出来。他始终害怕是当年母后与秦相为了救他才弄出绍云那样的毒人来,毕竟最后孙泊儒是用绍云的血将他救活的! 如今萧倦说,与他无关。 萧月白的内心仿佛没有多大惊喜,也没有松一口气,他只是一直没有松手。 萧倦又道:“我说话算话,小皇叔不必担心我去御前会连累你。” 祥公公已近前,规矩行了礼,道:“陛下口谕,召见秦王殿下,请殿下随老奴走吧。” “臣遵旨。”萧倦费力试图撑起身。 祥公公扶住他,道:“老奴扶您。” 那一刻萧月白不知怎的,一把推开祥公公的手,怒道:“公公看他现在的样子像是能站得起来吗?” 萧倦强忍住剧痛,错愕看他道:“小皇叔干什么?” 干什么? 萧月白小心将浑身是血的人重新背起来,愤然道:“大约是去找死吧!” 萧倦无力伏在他背上,痛得几乎快晕过去,却还是问他:“那皇后娘娘呢?东宫呢?秦家呢?” 萧月白喝他道:“先管好你自己!” 萧倦意识恍惚,却仍是道:“可我不愿……看到秦家成为又一个段家,不愿太子殿下如同我父王……更不愿世子将来像我……” 肩头一重,萧倦的头耷拉下来。 萧月白心口一紧,侧脸大声道:“倦儿!” 祥公公跟着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拉住萧倦的手便将真气灌入,脱口问:“秦王殿下怎么了?” 萧月白怒道:“父皇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他身中断肠之毒,你不知道?” 祥公公沉下脸道:“殿下慎言。” 萧月白嗤笑道:“我等回金陵都是要死的人,还慎言什么!” 背上之人早已失去意识,却似深陷梦魇,喃喃说着什么。 萧月白起初没听清楚,后来隐约似听他叫了一人的名字。 他再细细听了听,没听错,是绍云。 祥公公脱口道:“绍云?可是八年前身死的绍副将?秦王殿下为何好端端提起他?” 萧月白抿唇不语,萧倦不是好端端提起他,是他刚刚见过他! 他本来也不知那是绍云,他到时正逢皇兄下令放箭,那人正背对着众人面朝萧倦,他听到萧倦叫他“绍将军”,他虽未见过绍云,但朝中没有姓绍的将军,再联系八年前的事,他便猜到那是绍云。 当时绍云是背对着他们,所以绍云到底对萧倦说了什么呢? …… 萧倦始终昏昏沉沉,绍云一身密缀铠甲站在眼前,斑驳血迹下不是那张可怖的脸,年轻面容透着一片青色胡渣,他不再赤手空拳,右手提着属于他的那把标志性的大刀。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绍云的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火海,他的身下踏着万千白骨尸身…… 周围求救声、哭喊声连城一片。 绍云没有收手,提刀一步步朝萧倦走来,对沿途惊恐哭喊的百姓丝毫没有手软,一路疯砍过来。萧倦震惊无比,他往前一步欲试图救人时,见绍云回身杀了一个逃跑之人,再转身时,他的身体突然变得高大,五官瞬间粗犷可怕。 萧倦本能脱口问他:“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那张瘆人的脸骤然逼近,绍云动了动唇,这一次,萧倦看清也听清楚了。 他说的是——陛下。 “殿下,秦王殿下。” 耳畔有人在呼唤。 萧倦徐徐睁开眼,祥公公的脸映入眼帘。他记得失去意识前在青州见到了祥公公……萧倦的指尖一颤,所以一切都是真的? 祥公公见他醒来,舒了口气,道:“殿下可算醒了!” 他没死吗? “我在哪?”头很疼,浑身全都疼,萧倦抬眸看了看。 祥公公开口道:“太澜殿东暖阁。” 怪不得看起来有些眼熟,父王还在时,他时常会随他来太澜殿给皇爷爷请安,偶尔父王与皇爷爷留下谈论政务,他便随着下人歇在东暖阁。 有一次睡得太熟,皇爷爷没让父王叫醒他,待他醒来没见着父王,还吓得大哭起来。 那晚皇爷爷便从寝殿过来,抱着他给他讲了一夜的故事。 这些记忆,自八年前那件事后,便都慢慢淡了。 那时他便明白了,那人首先是大周的皇帝,其次才是父王的爹,才是他的爷爷。 祥公公小心将人扶起来,道:“陛下吩咐过,殿下若醒了,便去见他。” 萧倦强压着齿间血腥,断肠发作的剧痛并未散去,他身上的毒没有解。看着外间太医们的身影,想来全是被叫来给他续命的。 床边案几上搁着一个小小瓷瓶,萧倦一眼便认出来是萧月白之前给他的那个。他撑在床边的手颤抖着,忍不住问道:“小皇叔呢?” 祥公公道:“湛王殿下都在列祖列宗面前跪了三日了。” “三日?”萧倦心中震惊,那算上他们从青州回金陵的时间,少说也得有五六日了! 祥公公点头道:“不过您不必担心,太子殿下说他们是去剿匪的,奈何贼匪躲进青州城,这才入了青州,还说湛王殿下是跟随他去剿匪,太子殿下还把贼匪的尸首和金银全都运回进来了。不过那边左不过也还有皇后娘娘,殿下不必挂心。” 太子终究还是顾念兄弟情深,萧倦微微吐了口气,萧月白无事,宋知昀他们便不会有事了。 他终是问:“陛下在哪?” “在天台。”祥公公取了一侧的披风罩住他,又道,“外头已备轿撵,殿下您……殿下!” 祥公公刚将人搀起来便见萧倦低头呕出一口血,他手忙脚乱唤了外头太医入内,太医们轮流诊治把脉,却都连连摇头。 “祥公公,这毒已深入肺腑,我等实在无能为力了。”太医叹息着摇头。 祥公公这才想起什么,忙抓了案几上的瓷瓶,道:“湛王殿下罚跪前来过一回太澜殿,特意交代说瓶子里的药可缓解殿下痛苦。”他倒出一颗药置于掌心,送至萧倦面前。 萧倦临行去青州时,萧月白就曾交代过。 但这药也并非什么好药,萧倦盯着祥公公手里的药丸看了片刻,伸手取过来,直接吞咽入口。 他没有遗憾了。 待宫娥替他换好衣裳,断肠毒发的痛几乎察觉不到了,他让人撤了轿撵,同祥公公朝天台而去。 除了御书房,周帝在宫中最常去的地方,大约就是天台了。 那是宫里最高的建筑,可俯瞰整个金陵城。 说建造时是象征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力,所以除了皇帝,没有人上去过。 祥公公立于天台脚下,恭敬道:“老奴只能送殿下到此了,殿下当心。” 萧倦应了,手攀上天梯栏杆时,他突然又回头问:“公公忠于大周还是忠于陛下?” 祥公公明显一愣,不解问:“殿下何出此言?” 萧倦蓦然笑了笑,没有答话。 章年良设计天台时所有的是旋转式的阶梯,大大减少了占地,同时也使得这一建筑看起来尤为高耸。 除了周帝,没有人知道这天梯有多少台阶,也无人亲身体验过天台到底有多高。 萧倦一步一步踏上白玉阶梯,仿佛他这临近二十年的人生画卷悉数在他身后退去。 他人生中充满欢声笑语的前十二年…… 满是伤痕几乎众叛亲离的十二岁…… 连太奶奶也离他而去的十四岁…… 仿佛风沙迷了眼,萧倦的眼眶酸涩,眼泪顺流而下。 他全想起来了,那些被他尘封的记忆。 太奶奶薨逝前夕去找过皇爷爷,因他是罪太子之子,得以养在宫中已是无上隆恩,可太奶奶定要在她走前给他求一个身份,一个能保他一生的身份。 萧倦虽多次说过他不在乎什么身份,可太奶奶执意。 那日皇爷爷来给太奶奶请安,二人也不知说了什么,便听里头传来杯盏破碎的声响,一众宫娥太监全都跪在外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单嬷嬷拦着不让他进去。 萧倦担心是因为自己的事让太奶奶惹怒皇爷爷,便顺着太奶奶寝殿后的树干爬上了后院围墙。 风将轻掩的木窗吹开,萧倦竟见里头那一抹明黄跪在地上,而坐在塌上的太后怒不可遏指着地上之人道:“先太子夫妇二人,再加上段家满门还不够资格加封一个亲王给倦儿吗?” 周帝诧异道:“母后……” 太后冷笑道:“皇帝,你是哀家生的,你真当哀家不知道?作为君王你想有卓越功绩,哀家明白,你急功近利差点弄得事情无法收场,哀家也理解你,知道那都不是你有心的。你怕史官笔触,怕被后世诟病,这些哀家都懂!可是倦儿他有什么错?两年前青州血案的始作俑者是你,不是段家也不是先太子,倦儿有什么错!” “母后!”周帝猛地站了起来,伟岸身躯挡住太后面前所有的光芒。 老太太红着眼睛看着,殊不知面前之人究竟是大周的皇帝,还是仍是她怀胎十月的儿子。 终于,太后微微颤颤站了起来,拉住了周帝的手,不再是声嘶力竭的指责,软语哀求道:“你给倦儿封爵分府,哀家……哀家会让这个秘密永远尘封。” 周帝诧异望着泪流满面的老妇,诧异道:“母后?” 太后望着他缓缓笑了,道:“哀家岁数大了,也不必活着了,皇帝,哀家这最后的愿望,望你成全。” 她说着要跪。 墙头少年仿佛这才回过神来,青州惨案他还没消化,却只是他可以不要爵位,但太奶奶一定不能死! 他急着站起来要跳下去,却忘了顺着爬过来的树干就在头顶,他刚站起来便被树枝勾到,脚底打滑便仰面摔了下去。 …… 萧倦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太医已给他缠了纱布,可还是很疼。 太奶奶不是病逝的,是她用命换了他亲王之位,就是为了让他今后能好好的。 可惜他不听话,非要闹到如今让太奶奶为他的付出变得不值得。 萧倦费力踏上最后一步台阶。 上头是一处宽阔平台,安置了矮桌软垫。外头飞檐四角悬挂着琉璃灯笼,此刻正随风摇晃着。阶梯上前的正前方,悬挂着一方牌匾。 上头写着——拾界。 天台风很大,吹的衣袂“噗噗”作响。 周帝着一袭素锦翔龙广袖宽袍端坐在软垫上,他抬眸朝萧倦看来,眼中无悲无喜,无愉无怒。 萧倦跪下行礼道:“参见陛下。” 周帝依旧拢着衣袖,没有叫起,忽然问他道:“你可这天台阶梯几何?台阶几何?” 萧倦道:“阶梯共十,每阶十八步,一共一百八十步。” 周帝平静眼眸终于生出几抹诧异,凝视着他问:“倦儿上来时心里在想什么?” 萧倦低俯身躯,如今再无须掩饰了:“在想八年前之事。” 周帝破天荒没有动怒,他道了句“坐”,看着萧倦上前坐下,他才又道:“佛法有四圣六道,便是十界。朕每走一次便在心里默念着这十界,地狱界、畜生界、饿鬼界、修罗界、人界、天界、声闻界、缘觉界、菩萨界、佛界。”他顿了顿,直视着萧倦道,“普罗大众,芸芸众生,端看着你选了哪一界?” 萧倦目光倦淡道:“所以便有了这‘拾界’二字?陛下是在跟臣解释您八年前的选择吗?” “陛下?”周帝十分不悦道,“这里又不是朝堂。” 萧倦依旧笔直坐着,道:“但臣却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是以什么身份。” 短短五日时间他清瘦了一圈,脸色仍是苍白至极,目光却像极他父亲八年前的决绝! 周帝不再强求,忽然起了身,负手远眺,道:“去一趟青州,你果真什么都知道了。” 萧倦抬眸望着周帝背影,自嘲笑道:“其实不必去青州,真相六年前臣就知晓了,大约太痛苦才想要忘了。” 周帝没有回头,言语里听不出喜怒:“朕想听听。” 萧倦置于膝盖的手徐徐收紧,他深吸了口气道:“青州城离金陵不远不近,是屯兵的绝佳之地。但那里却不仅仅是普通的演武场,城内两处地下隐秘场所,用以秘密炼制能使士兵变强的药物,只可惜那些药物在增强士兵的战斗力的同时也夺人心智。一开始是一个两个,再到后来几十几百,青州军营奔溃,士兵们杀人嗜血,还把这种病传染给了百姓们。陛下无奈之下急诏段将军回京,派他前往青州镇压,事情过后,再以段将军叛国为由,另派他人前往平乱。至于为何是舅舅……不过是因为东宫与段家的关系,陛下断定段将军为了东宫会揽下所有罪责。” 周帝缓缓拨动着玉扳指,转身望着面前苍白单薄仅凭着意志强撑坐着的年轻人,沉声道:“北梁军自太·祖手里夺走我大周百里疆土至今,大周竟仍未能雪耻!朕如今已年近古稀,朕想训练强兵夺回祖先疆土有错吗?” 这话并不是质问,甚至都不算是问话,他字里行间都义正言辞,他是为了大周。 萧倦顺着他的话道:“陛下没错。” 周帝的眼睛亮了亮,上前扶住萧倦的双肩,痛心道:“可你父亲他却不明白,他以为他出面认罪朕便会改主意……可他忘了,朕是这大周之主,朕坐拥万里江山……王公贵族、黎民百姓谁能容忍一个有错的帝王?是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首先是一国根本,其次才是段将军的姐夫!而朕,不止他一个儿子!他若没想到青州惨案东窗事发,大周将陷入无止尽的□□战争中,那他根本不配当这个太子!” 萧倦一动不动坐着,艰涩道:“当年取舍之际,陛下心里在想什么?” 八年前青州惨案但凡有一条漏网之鱼,周帝名誉尽毁,天下便会大乱,萧倦懂的。 可人不都应该有恻隐之心吗? 祥公公奉命去青州带回他时,向来同太子一个阵营的萧月白都没有放手。太子怨恨胞弟出现在青州保他时,回来金陵后,面对周帝责难,太子对萧月白亦没有放手。 周帝在面对他的子民和儿子时,又是如何下的手? 周帝松了手,再次起身俯瞰整座金陵城,开口道:“你过来。” 萧倦不明所以,却仍是扶着矮桌起身,徐徐走到他身后。 周帝的声音传来:“段将军前往青州那天,朕便是站在这里。太子率军前往镇压时,朕也来了此处。倦儿问朕当时心里在想什么……”他略侧身让开,指着下面道,“你如今眼里看到的是什么,便是朕当时心里想的什么。” 萧倦顺着周帝目光俯瞰,远处的金陵城最繁华热闹的大街,街上行人来往,车水马龙,俨然一番升平气象。 “知道朕为何喜欢站在这里吗?”周帝面无表情道,“不是因为这里象征帝王之巅,不过是因为当你站得足够高时,底下众人便如蝼蚁。倦儿站在此处看他们,还会觉得杀他们可怕吗?为君王者,总有艰难抉择,倦儿明白吗?” 萧倦直直凝视着金陵街上细小如蝼蚁的人们,夜幕将至,金陵城各处零落点灯,谁曾想这番盛世之上,是帝王宛若判官的双目。 萧倦只觉眼前景象恍惚,他伸手扶住栏杆,低笑道:“臣明白的。” 周帝眼中闪过欣喜,不吝夸赞他道:“朕众多儿孙,你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却最通透。倦儿,你很像朕。” 先太子若非冥顽不灵,他也不舍得幽禁他。 萧倦浅声道:“陛下此话会让臣以为陛下中意臣,愿把储君之位给臣。” 周帝问道:“那你要吗?” “只可惜……”萧倦背身顺着栏杆坐下,不知是一路爬上来用了太多力气还是萧月白给的药药效到了,他没什么力气站着了,苍然笑道,“臣怕无福消受。” “倦儿。”周帝欲扶他,却见他摆了摆手。 萧倦的身体状况之前太医们已经告知,所以有些话也不必防他。这八年他从不曾同他亲近过,哪怕这是他从前最喜欢的皇孙。在他放弃先太子时自然也就放弃了萧倦,可今日一席话,周帝猛然发觉,他对萧倦知之甚少。 是可惜,这样一个聪慧通透的人! “是谁给你下的毒?”周帝冷声问。 萧倦不答,只望着他问:“孙泊儒是陛下派人杀的吗?” 周帝微愣,终是没有否认。 萧倦又道:“那陛下未必没有疑心秦家吧。” 周帝漠然道:“秦家自有东宫牵制。” “那太奶奶呢?”萧倦微微直起身,凝着他问,“太奶奶根本不会说出去,是陛下不信她。” 周帝拧眉道:“朕并没有要母后去死,母后是病故的!” 这一路而来,万千难以释怀的心绪,在这一刻终有了一抹光亮。 萧倦追问道:“真的?” “真的。” 那便好。 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胸口似压了块石头,萧倦连气都喘不过来气。 “倦儿!”周帝接住萧倦滑倒的身体,欲叫人,却听萧倦急促唤了声“皇爷爷”。 周帝猛地愣住。 萧倦往他怀里靠了靠,唇角含笑道:“您怀里仍像当年一样温暖。” 那一刻,不知是积蓄多年的愧疚还是一时记忆涌至,周帝俯身像他儿时那般抱住他,轻抚着他的后背道:“不怕,皇爷爷在。” 他低低应了一声,呼吸渐渐弱了。 周帝又唤他一声,哽咽道:“倦儿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皇爷爷都能替你去办。” 心愿…… 惟愿来世莫要生于天家。 帝王抉择他懂的,却不会原谅。 所以他与父王本质上并无区别。 萧倦试图换口气,仿佛有谁的手无形中扼住了他的脖子。萧月白还说这药能让他没有痛苦地离开,原来也是个骗子! …… 自青州回来后,宋知昀已被关在东院七日了。 萧月白亲自下的死令,不许任何人放她出去。 期间她听闻萧倦被接回宫内,周帝倾全太医院之力医治他。沈勋来过几次,说萧月白和太子皆被罚跪多日,不过既然都无性命之忧,想来萧倦也是无碍的。 顾玄礼倒是来过好几回,纠结着说没能找到她要找的人,觉得训狗挺失败,弄得宋知昀又好气又好笑,便只好告诉他,人早就找着了,他这才安心在家读书几日没有前来。 宋知昀让杨捕头去脂华斋旁敲侧击一番,发现钟儿并未回来,她和花音当时是先走的,不会……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才想着,外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宋知昀以为是杨捕头来了,忙起身行至门口。 来人没有开锁,而是一刀将外头铁锁斩断,宋知昀吃了一惊,推开门便见萧月白一身素白衣衫立于外头。 宋知昀看向他身后,脱口便问:“萧倦呢?” 杨捕头快步进了东院,见萧月白来了,他几次动了唇也没说什么。 萧月白道:“他身上的断肠无解,你知道的。” 宋知昀仍执拗问:“萧倦呢?” 萧月白直视着宋知昀,加重了语气,道:“你知道的。” 十日之期早已过,是宋知昀仍然心存幻想罢了。 她扶着门框的手颤抖着,望着他道:“他可留有什么话与我?” “没有。” “一个字也没有?” “没有。” 宋知昀终于爆发道:“不可能!” 她欲冲出去,却被萧月白一把扼住了手。 他狠狠拽着她,完全不管她挣扎尖叫,目光始终平静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何不这样想,你在他心里也没那么重要。” “不,不会的。”宋知昀疯狂摇着头道,“青州生死一线他心里还记挂着我,还想要殿下你保我无忧,他不会的!” 萧月白冷冷看着她道:“从平城到金陵这一路,他可有明确同你表明过心意?他可有明确说过要娶你做王妃?哪怕是一次,他可有像父皇提起过你?没有,一次都没有吧?” 宋知昀猛地想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掉,便只能咬牙切齿指着他道:“你懂什么!这些年他过得有多艰难你知道吗?他处处与我避嫌,刻意抹去我在他身边的存在,那都是为了保护我!” 萧月白没有怒,仍是一脸平静看着她,启唇道:“你不是都知道吗?” 宋知昀一愣。 扼住她的有力大掌突然撤去,萧月白负手而立,凝着她道:“他的苦心你既都知道,又何必纠结他未留只言片语给你。” 这句话说得异常平静,却如一击重拳敲打在宋知昀心口。 萧倦真的走了。 他为了不累及她,至死都没有在宫里提过她! 青州最后一面,她只是看了他一眼,都没有再同他多说一句话! 她晃了晃身体,一下跌倒在地。 “小五。”杨捕头快步冲过去却被萧月白拦住了。 他垂目看着地上脸色苍白的人,开口道:“父皇已拟旨追封他为皇太孙,明日一早以储君之礼下葬,希望你不要去。” 宋知昀猛地抬眸看他。 他的目光没有躲闪,道:“你既懂他的心思,就没必要问本王为何了吧。你没见过倦儿求本王保你时的模样,但也能想象到他以绝口不提你护你的心,所以,好好活着吧,别辜负了他。” 她抬手拭去眼角滑下的眼泪,道:“可我要怎么活着呢?” “去平城。”他半蹲下来,平视她道,“他在福源客栈的房间未退,书桌抽屉第二层有他写的信,或许你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你若去,便来王府知会一声,本王派人护送你。” “殿下。”沈勋立于院子门口,提醒道,“还得入宫去。” 萧月白点头起身,行至门口,又驻足回头道:“当然,五姑娘若愿留在金陵,本王也会很高兴。” 语毕,他径直离去。 沈勋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道:“五姑娘保重。” “小五。”杨捕头将地上的人扶起来,安慰她道,“听闻殿下去时陛下守在身边,如今陛下又追封殿下为皇太孙,虽未名言,也算为先太子平反了。” 宋知昀说不出话来。 活着都不能享福,死后追封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大约古人观念与她不同,在他们看来,很有意义。 杨捕头见她不说话,又道:“你若是难受千万别憋着,哭出来也许就好些了。” 于是晚上,宋知昀竟真的在房内嚎啕大哭,震得整个府衙的人都听见了。 翌日一早宋知昀去后厨炒了几个菜便拎了篮子出了门。 杨捕头也是一夜未睡,怕她还是忍不住会跟着送葬队出城,却没想到她出了门左拐,买了香油却径直去了脂华斋。 杨捕头还奇怪这个时候宋知昀还有心思来买胭脂水粉吗?不过他也不好跟进去。 …… 苏允澜果然在内院。 他得寸时禀报出来见道宋知昀时,明显被吓到了,他蹙眉道:“五姑娘这眼睛肿的……活像哭了一夜。” “就是哭了一夜。”宋知昀哑着声音道,“大姑娘所葬何处,劳烦苏老板告知。” 苏允澜见了她篮子里提的东西心中已明了,他拉过一侧的纸笔画了地图,叹息道:“五姑娘对殿下用情至深,可惜……” 宋知昀接过他递过去的地图,毫不客气戳穿他道:“只怕苏老板在心里笑话我不敢做贞洁烈女学你姐姐一样殉情吧!” 苏允澜蹙了蹙眉。 宋知昀又道:“我以为苏老板不该记仇的,你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看样子,太子的选择于大家都好。” 苏允澜略笑了下,道:“太子殿下是个聪明人。” “所以呢?”宋知昀收拾完站起来,道,“苏老板开始喜欢这个东宫储君了?” “也许。”他跟着起来。 宋知昀又道:“苏老板不必送了。钟儿姑娘还未回来,苏老板没派人找吗?” 苏允澜的眉目幽深,低语道:“苏某同五姑娘都没去过青州,又如何去青州找人?还记得当日湛王殿下的话吗?能走一个是一个,莫要太贪心。” 这样的结果宋知昀未必没有想过,她强忍住眼泪转身出去。 待去过平城后,她定会去青州的,花音是死是活总要有个定论。 杨捕头又跟着宋知昀道城门口,苦于没有出城腰牌,他便无法继续跟随。倒是前头女子突然转身回来,站在他面前,认真道:“我不会去的。” 杨捕头愣了半天,原来她早就知道他跟着她! 宋知昀望着他错愕神情有些想笑,寸时认得他,早知会过她杨捕头在脂华斋外。 杨捕头尴尬站着,道:“那你早些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宋知昀迟疑了下,终是点了点头。 …… 段将军与苏允荷的合葬墓就在城西不远处,背山靠水,是风水极佳之地。 宋知昀依次摆好小菜,点了蜡烛上了香,跪下道:“将军有灵,我今日是替秦王殿下前来祭拜。他虽未能将将军所为明言天下,可他心里是知道的,多谢将军身后的太平盛世。” 语毕,她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从墓地出来,宋知昀没有去往了金陵城反方向。 她不像再回城了,不愿同那些人一一道别。 出来时带上了所有的银两,沿途可以搭车,去下个镇子她就雇一辆马车。宋知昀才走了没多久,身后传来马车声响。 她忙站住脚步打算拦下询问,便见车夫一掀斗笠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她脱口道:“沈勋二号?” 面前之人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僵,有些尴尬道:“在下沈越,沈勋乃是家兄。”他忙又道,“不知五姑娘去哪里?可要搭车一程?” 宋知昀没有扭捏上了车。 沈越又道:“殿下料想五姑娘不会去王府。”他又看宋知昀一眼,道,“五姑娘不如请里面坐,你这双眼睛……旁人见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就不好了。” 宋知昀:“……” 这一路,沈越依旧如先前般会闹腾,可宋知昀却始终笑不出来了。 遥想当日来金陵时,浩浩荡荡那么多人。 萧倦、花音、段长青、钟儿、顾玄礼、陈大人、杨捕头…… 可如今回去,却只剩她孤身一人。 宋知昀喃喃问:“萧倦信里都写了什么?” 沈越道:“我不知道。” “他何时告诉你家殿下的?” “我不知道啊。” “那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知昀:“……” 后来一路,她干脆不同沈越说话了,那一个很会自己找乐子,哼曲吹哨,消遣了一路。 …… 马车抵达平城已是一月后。 大约是去过繁花金陵,如今行走在平城大街上,顿时生出一抹荒凉之意,连福源客栈似乎也清净不少。 宋知昀跳下马车便径直跑上楼去,她一把推开萧倦以前住过的房间,里面一对男女正亲热搂抱,骤然闯进一个人来,那女子顿时尖叫起来。 男人赤着上身,见进来一个年轻男子立马变了脸色,大步过来就要打人。 宋知昀一时间没回过神来,直到沈越疾步上前,顷刻间,锋利剑刃横在了那男人脖子上。沈越冷眼道:“我家公子也是你这手能碰的?” 男人的态度立马软了,就差哭着求饶了。 宋知昀直接冲到房内书桌前,打开了第二个抽屉,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男人哆嗦着道:“二位大侠是劫财吗?我……我有银子,还请二位高抬贵手啊!” 宋知昀回头厉声问:“谁允许你进这房间的?” 男人缩了缩脖子,道:“我……我付了钱就,就进来了,大侠有什么问题?” 什么付了钱? “这房间早有人……”宋知昀的话至一半,蓦地顿了顿,这个客栈她也是住过的,虽是对面那个房间,可客栈所有上房格局摆设都几乎一致。可这屏风、这珠帘、这帷幔,之前完全不是这样的。她离开这近半年时间,福源客栈的上房重新布置过。 萧倦根本没有留着这房间,他根本没留什么信! 宋知昀竟是到如今才反应过来,她笑得眼泪快出来了,为什么萧月白这么低级的谎言她却信了! “他骗了我!” 宋知昀猛地转身冲出去。 “哎,五……公子!”沈越急急忙忙收剑追着她出去。 宋知昀出门时瞥见对面她曾住过的房间门没有关,她原本没有多想欲下楼去,对面房内屏风后映出男子挺拔高挑的身影。 她蓦地收住了步子。 沈越差点撞上她,正想问她为何突然停下,却见她又折了回去。 沈越一阵腹诽,立马又抽剑出来做好了干架的准备,抬眸便见宋知昀择了对门闯了进去。要命,这五姑娘还真是哪里都敢闯! 宋知昀几乎是一头扎了进去。 屏风后,男子身影仍在,似是在更衣。 光影灯辉,屏风后男子线条流畅的轮廓,俊挺鼻梁……都与记忆中那人那么像那么像。宋知昀本能放轻了步子,分明心里知道不可能是,可是总有那么一丝希冀。 沈越立于门口咳嗽两声提醒她。 宋知昀的指尖将要触及眼前珠帘时,内心一震,终于回过神来。 明明知道不是,为何还要去看?为何还要再伤心失望一回呢? 平城的一切,都是萧月白的谎言! 还不明白吗? 他只是怕她接受不了萧倦的死讯自杀,所以才骗她的! 沈越又咳嗽了一声。 宋知昀知道,她该走了,不该亲眼毁掉这份希冀。 她咬牙转身的刹那,目光不经意掠过一侧书桌,上面一枚玉佩静置。 苍色穗子配以南红圆珠,衬得上面羊脂白玉越发细腻温润,宋知昀快步上前一把将玉佩抓在手心。 没错,是萧倦随身戴的玉佩! 大约是听到了外头动静,里面传出男子清润声音:“何人?” 宋知昀回眸看向屏风的刹那,泪水漫过眼眶,她强忍住哽咽道:“萧倦,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大结局啦,不过不要急,有番外有番外有番外~~ 预收文:戳进作者专栏就能看到啦,喜欢的话宝宝们收藏一个~~ 《回单》 三年前,江州首富千金贝妍与红遍亚洲的顶流偶像商北离婚轰动一时。据说贝妍为了离婚不惜动用集团整个法务部门。 理由——靠脸吃饭的男人没内涵。 三年后,江州法律界出现一个神秘大佬,接手的官司以贝家集团为中心,当事人以贝妍的死对头为准,正当所有人坐等江州最强维权部门倾巢出动碾压那人所在的小透明律所时—— 贝妍:给我把他挖来!不论多少钱,给我砸! 大佬:不正当竞争,禁止商业贿赂了解一下。 贝妍:??? 后来,贝妍终于得知智商碾压她的大佬就是五年前红极一时因被离婚而惨遭各种品牌商抛弃的巨星前夫。 贝妍改了个性签名:我家北神颜值无敌,最最最帅!爱爱爱爱他! 从此,商北的演唱会坐无虚席,各种代言哭求着追上门,连名导都亲自带剧本上门。 商北经纪人:商北你被包养了? 商北将剧本甩在贝妍桌上。 贝妍:你别听外面乱讲,我没包养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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