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门心计》 作者:悠南桑著 文案: 祝妤君以为自己是东府的掌上明珠。直到毁了容貌、废了嗓子,才知她不过是被东府人捏在手里的、锋利且愚蠢的刀。而每一刀皆刺向身边真正疼她的亲人。重活一世,她看清东府人的龌蹉伎俩,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保亲人一生平安顺遂。至于那个谁,信誓旦旦地说与她前世有缘,不好意思,她真不记得了…… 第1章 复醒 宣宁二十年三月,南方已是漫山的杏红梨白,而北地梅花瓣上化雪的水痕,还在白色阳光下莹莹发亮,乍暖还凉。 房檐悬垂的露珠被风吹落,刚冒出新绿的枝桠摇摇晃晃地映在窗户竹篾纸上。 祝妤君紧闭双眼,长长睫毛微颤,她反反复复发烧近半月,病,终于好了。 落入寒到刺骨的湖水,耳边是薄冰碎裂的清脆声响,年仅十二岁的祝妤君惊惧地睁大双眼,透过湖水除了看见碧蓝如洗的天空,还看见了她一生的岁月,凄苦、纷杂、颠沛流离。 唯一值得庆幸是在她被毁容又变成哑巴后,遇见了两位恩师…… 祝妤君抬了抬胳膊,将压在身上厚重的被子推松些,缓缓睁开眼睛。 隔着棉帘子祝妤君听见明间那些丫鬟嗑瓜子的声音,正要唤人进来伺候她起身,喉咙一阵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有丫鬟撩起帘子看祝妤君一眼,不急着上前,先转头向另一位丫鬟说道:“你快去告诉三太太,小姐醒了。” 交代完丫鬟才走近里间,见祝妤君要起身,上前相扶,“小姐高烧不退,三太太可是焦急,将府里医馆的大夫请了个遍,总算见好。” 日子已开春,但因她生病未愈,仍睡热炕,屋里地龙也烧得很旺,祝妤君嘴唇干到发痛,勉强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应。 “三太太真的很疼小姐。”丫鬟不停地说三太太好话,终于想起她主子,“小姐是不是口渴了,婢子给您倒水。” 屋里茶水一直热在银炉子上,几个时辰未换水,茶水喝入口中有一股子糊味。 祝妤君皱了皱眉,推开丫鬟端着茶盅的手,自己侧身拿搁在坑边的小夹袄。 丫鬟趁祝妤君低头拢袄子时耸了耸肩,浑不在意。 靠在炕头的芙蓉迎枕休息一会,厢房外头传来窸窸窣窣杂乱的脚步声。 丫鬟欣喜地往外张望,“三太太又来看小姐了。” 丫鬟是她屋里的,不过在碧云居下人们眼中,三太太才是正经主子。 “君儿?”三太太郭氏一脸焦急地走进内室,看到祝妤君好端端地坐在炕上,直拍抚胸口,不忘感谢菩萨保佑。 郭氏挨着祝妤君坐下,贴心地摸祝妤君额头,“好歹赶在你父亲回来前退烧,否则你父亲看见你生病,得多心疼。”说着说着郭氏拧紧眉头,“祝妤桐无法无天,你是她姐姐,她竟敢趁出门在外,我们不在你身边时,将你推下冰湖,若非荣亲王府会水的婆子恰巧在湖边,后果真真是……不堪设想。” 郭氏叹一口气,嘴皮子利索的一张一合,“你母亲更不像话,你虽然非她亲生,可也是我们祝家正经嫡出小姐,当初老太太是看在她温柔贤惠,指着能照顾你的份上才让她进门当你父亲继室的,现在竟然一味偏帮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六丫头,你放心,伯祖母和三伯娘最疼你,一定会替你做主的,下午你去合寿堂,当你父亲面说出祝妤桐推你落水的恶举,你母亲纵要包庇她狠毒的女儿,也得问问我们这些长辈同不同意。” 祝妤君垂首低眉,眸光淡淡地扫过郭氏压在她被褥上的银红绣大牡丹杭绸裙摆。 她的病早不好晚不好,恰好在父亲回来这一日好转。 祝家祖辈是靠种植药草和炮制丹药起家的,祝家人颇有经商头脑和手段,发展到这一代,祝家在北地有十五处庄子、数千亩药田、五处炮制丹药的作坊和二十家医馆、药铺,除此之外,祝家手中握有几张不外传的炮制秘方。 祝家的主子不用亲自制药,但多多少少懂些药理,譬如郭氏…… 祝妤君勾了勾嘴角,之前她病得浑身发软,丫鬟喂她什么药,她便吃什么药。 她之前是粗鄙任性不学无术,可前世遭难后遇见的两位恩师中,有一位是隐世的李神医。 旁人在药上动手脚,她怎会不知道,无非是看在对人无大碍,且她抱病力不从心,姑且不作声罢了。 今日让她的身子恢复,是要她站出来指责继母和继妹,让父亲认定继母是毒妇。 她原先竟傻傻的以为伯祖母和三伯娘是真心疼她…… 祝妤君轻呼一口浊气,这些人是将她当成对付五房的一把刀。 未经苦难的她固执、任性、自以为是,又愚蠢又锋利正好用。 “六丫头?”郭氏见祝妤君呆头呆脑的,抓住祝妤君肩头摇了摇。 祝妤君回过神,迷茫地看郭氏一眼,又看向桌案上茶壶,哑着嗓子艰难地说道:“快给三伯娘倒茶。” 候在一旁的丫鬟叫茜草,就是先才拿旧茶给祝妤君喝的。 茜草这会懂事了,拎一壶不冷不烫的新茶过来,祝妤君沾了郭氏的光,嗓子终于不那么难受。 郭氏在旁絮絮叨叨地交代,“……该怎么说三伯娘已经教你,你父亲是个能主事的,他不会眼睁睁看你被她们欺负。” “父亲到哪儿了?”祝妤君面上透出期盼。 父亲随三伯父去安阳城和北地的其他州郡谈生意,在旁人眼里才离开月余,但在重活一世的祝妤君记忆力中,已失去父亲数十年。 郭氏会心一笑,问到哪儿,是急着向父亲告状吧,先才祝妤君静默不语,不似往日急躁,她还担心祝妤君发烧烧傻了。 “一早接到的消息,这会大约已经出安阳城,再过一个时辰会到绥陵县。” 祝妤君点点头没说话,藏在被褥下的双手微微收紧,上一世她做了太多错事,伤了父亲的心,累得父亲早逝,这一世她会守护家人,好好地活下去。 郭氏见祝妤君神色惫懒,问三句不答一句,撇撇嘴尽量放轻嗓音,“该在父亲面前说什么,想来你也都懂,三伯娘让厨房准备些清淡吃食,你用过午食再歇息一会,待你父亲进府,三伯娘派人接你去合寿堂。”说罢郭氏起身交代丫鬟几句离开了。 祝妤君靠回迎枕,沉默地望着窗外稀疏树影。 第2章 生分 在祝妤君的祖父母那一辈,祝家分为东西两院。 祝妤君的父亲祝祥渊为西院嫡长子。 祝祥渊八岁时父母船难去世,其亲伯父祝时昌将祝祥渊和祝祥渊的妹妹祝秋颜接到身下抚养,同时接管西院的田产、炮制坊、生意。 兄妹二人倒也平安无忧的长大,祝秋颜及笄后长辈替她谋了一门颇好的亲事,嫁与江南织造府一位六品官员,江南离北地很远,祝秋颜出嫁后再未回过北地。 祝祥渊则娶了张家嫡女为妻,这张家老太爷是太医院医官,张家人借由张老太爷关系,在京城和屏州开了不少医馆,医馆平日用的药草、丹丸皆来自祝家的炮制坊。 张氏生得花容月貌,又性子开朗。 祝祥渊且是个痴的,二人成亲后举案齐眉夫妻生活和顺。 只可惜张氏红颜薄命,生祝妤君时难产,产后气血两亏难补,一病不起,小半载没了。 张氏过世的同一年,张氏的哥哥张宗简由翰林院修纂升为詹事府左谕德。 到詹事府任官专司太子,太子是储君,詹事府里官当好了,待太子继位,哪个不飞黄腾达。 于是祝家不顾祝祥渊反对,厚脸皮赶往京城求娶张家女续弦。 照理家中出了五品官,女儿怎么也不该再嫁商户,还是嫁去当续弦,偏偏张家人厚道,且张氏的妹妹小张氏自幼与家姐亲近,小张氏心疼尚在襁褓中的外甥女祝妤君丧母可怜,主动说服父亲和大哥让她下嫁。 祝祥渊初有别扭,可小张氏亦是水一般的人物,对他和亡妻的女儿又非常用心。 磐石都捂热了,祝祥渊也开始疼小张氏。 小张氏嫁来两月有了身孕,接连替祝祥渊生下一女一子,女儿是祝妤君的妹妹、祝家八小姐祝妤桐,今年十岁,儿子是祝家七少爷祝明轩,年仅八岁。 祝妤君幼时与小张氏相处很好,祝家长辈和妯娌亦看重小张氏。 谁知世事难料,小张氏嫁到祝家的第四年,太子一次微服出宫游玩被人下毒,命虽保下,但毒入经脉难以排出,身子极孱弱。 后查出下毒之人为后宫一妃嫔族人,此妃嫔及其族人满门抄斩,同时詹事府许多官员因未照顾好太子遭贬黜,其中就有小张氏的哥哥张宗简。 张老太爷因不能替太子解毒,心怀愧疚主动请辞离开太医院,张家几乎在一夕间败落。 没了娘家依靠,利益为重的祝家东府人自然不会再把小张氏放眼里,尤其是三老爷一房,三太太郭氏数次当众人面指责小张氏照顾祝妤君不尽心,没有打理好内院。 娘家落败那年,祝明轩在襁褓之中,祝妤桐年纪小,替娘家担忧的小张氏力不从心在所难免。 祝妤君被旁人撺掇,小张氏又是逆来顺受不知与人辩解的性子。 母女二人真真儿地生分了,后来祝妤君、祝妤桐双双长大,性子又都急,姐妹没少起争执,常吵着吵着上手对打,有一次若非院子里嬷嬷及时阻止,祝妤君就要在妹妹脸上挠几道血痕。 争吵的事情传开来,东府长辈一味偏帮祝妤君,小张氏倒也不忍心再责备女儿。 结果此举‘坐实’小张氏偏疼亲生女儿苛待前夫人所出孩子一说…… 靠在圆枕上的祝妤君揉了揉因睡太久而酸痛的额角,过去的事不想也罢。 “麦冬、茜草。”祝妤君唤一声,不等丫鬟进来,自己掀开棉被下炕。 “小姐,午食还未送来呢,您怎起身了。”麦冬撩起帘子,看见祝妤君在穿一件秋香色素面袄子。 “躺太久,腿脚没力气。”祝妤君平静地说道:“将前儿伯祖母送我的狐皮披风拿来。” 披上披风,祝妤君走到明间的门槛处,两名丫鬟交换一下眼色,亦步亦趋地跟着。 “小姐,您要出去?三太太说您身子未好完全,外头风又凉……” 祝妤君斜睨茜草一眼,“我知道。” 她身子骨不差,虽掉进冰湖,但很快被救起,且也不是寒冬腊月,若非又人改药方子,她早恢复了。 祝妤君站在廊下,待腿脚酸麻完全退去,交代道:“茜草,你去厨房告诉厨娘我要加菜,此时节鲈鱼肉正细腻,要加一道银丝鲈鱼羹。”说完又看向麦冬,“听说大伯娘房里有蜜渍海棠和八珍梅,各拿一碟来我好配药。” 祝家是商户,发家后在北地尤其屏州,也是报得上名来有头有脸的人家。 祝家底蕴不深规矩挺多,各房各院吃食皆有份例,府里除了最被‘骄纵’的六小姐祝妤君,哪个敢临时临头地让厨房加菜。 冬日加份炙鹿脯,秋天添份清蒸黄膏蟹,盛夏改吃藕丝凉粉,碧云居的下人都习惯六小姐的做派。 茜草笑嘻嘻地上前,“让小丫鬟去厨房说一声便好,婢子想留在小姐身边伺候。” “她们哪里知道我口味。”祝妤君满眼不耐烦,“让你去就快去,哪那么多废话。” 茜草撇撇嘴,祝家谁能知道六小姐口味,今儿高兴了要淮扬菜,明儿又要京菜,酸甜咸辣都没有定数。 不过祝妤君脾气不好亦是众所周知的。 麦冬答应一声匆忙跑开,茜草眼珠子一转也去了厨房。 祝妤君喝止欲跟上她的小丫鬟,快步走出碧云居。 碧云居很小,是个一进院子,她原本随小张氏住在琉璃院,无奈天天与祝妤桐吵架。 她一气之下向祝老太太言要独自住一处,祝老太太对她有求必应,由着她挑了距离琉璃院最近的碧云居。 孙辈单住一所,在祝家她又是独一份。 碧云居到琉璃院的青石小径落满梅花瓣,沾了蕊粉的水珠滴落在祝妤君的披风,带了淡淡的馨香。 祝妤君脚步不停地赶至琉璃院,正在训斥丫鬟的琉璃院管事白嬷嬷看见祝妤君先是一愣,面上很快露出惊喜的笑,“六小姐身子恢复了吗?” 祝妤君朝白嬷嬷笑着点头,“嗯,恢复了,母亲和八妹在屋里吗。” “在在,奴婢带小姐进去,太太知道小姐身子恢复,一定很开心。”白嬷嬷陪着祝妤君走上游廊。 正房里的人听见声响,不待祝妤君进屋子,珠帘先从里头撩开,露出一张横眉带怒的小脸。 第3章 姐妹 出来的是八小姐祝妤桐。 祝妤桐张开双臂阻拦祝妤君,“等不及向父亲告状,先过来找娘和我的麻烦吗?” 祝妤君认真地望着祝妤桐,并不掩饰眼中的愧疚,慢慢的,嘴角弯起露出温暖的笑来。 习惯一和六姐见面就吵架的祝妤桐嘴角抽了抽,冷嘲热讽停在嗓子眼,小声嘀咕一句,“别是烧傻了。” “母亲在屋里吗?”祝妤君上前一步,柔声说道:“我进去看母亲一眼便回去。” 祝妤桐一脸不爽地堵住门,不肯让开。 “好妹妹。”祝妤君声音更轻柔,带几分哀求地唤道。 “你不是瞧不起这儿,回你的碧云居去。” 祝妤桐见对方死皮赖脸,准备动手推人,屋里的小张氏却听到动静。 “是君儿来了吗?” “母亲,是孩儿!”祝妤君压下祝妤桐手臂,绕一步走进正房。 屋里布置得朴素,博古架花格里空空如也,高橱上的四足香炉里熏香已烧尽,唯独描金小几上的花斛斜插两枝红梅,为屋子添分颜色。 小张氏靠在赭色素面引枕,头戴貂皮暖额,眼角有浅浅红痕,脸色泛青,唇色发白。 祝妤君走到架子床旁,心疼地看着小张氏,“母亲怎么也病了?” 祝妤君记得小张氏初来祝府那几年是极漂亮精神的,老嬷嬷言小张氏与她生母生得八九分相像。 大约是生活不如意,如今瞧着似雨打梨花般失了颜色,满面憔悴。 “我没事,君儿过来让娘看看,前儿你生病,娘却不能去照顾你,对不起。”面对祝妤君,小张氏会紧张,她是真心疼祝妤君,无奈孩子随着年龄渐长脾气愈大。 祝家东府长辈一个个地盯住五房,她不论做什么在长辈眼里都不对,于是祝妤君越来越嫌弃她这继母,与她越来越生分。 祝妤君挨床沿坐到锦杌上,“母亲,孩儿没事,一会爹回来,孩儿让爹过来看您。” 祝妤君发烧时有迷迷糊糊听见丫鬟在她耳边说小张氏非但不管她,还担心长辈惩罚八妹,将八妹护在身边寸步不离。 实际上是张氏也生病了,至于八妹,先不论她落下冰湖的事儿错在谁,此事发生后东府人压根没找八妹问责,只等她父亲回来,再怂恿她当着父亲面和八妹争吵。 比起东府人的虚伪,反而是小张氏在她落湖当日一急之下打了八妹耳光。 小张氏摇摇头,“君儿乖,你父亲在外做事辛苦,你和桐儿接到父亲,便让他去歇息吧。” “母亲……”祝妤君话没说完被祝妤桐打断。 “猪鼻子上插葱,装什么象呢,假惺惺。”祝妤桐端药进来,“母亲,该吃药了。” “不许你这样说姐姐。”小张氏板起脸严厉地斥责祝妤桐。 祝妤桐冷哼一声,挑起眉毛,“我才没有被猪油蒙了心的愚蠢姐姐。” 盛了浓稠汤药的细瓷碗放在床边矮案上,旁边配两颗糖渍乌梅。 小张氏一脸尴尬,双手捏着被角不知所措,照往常,姐妹两马上要开始对骂。 吵到人仰马翻甚至动手打架,直到合寿堂的人过来拉架才肯分开。 不想祝妤君非但没还口,反而垂下眉眼轻声叹息,“八妹说得对,孩儿是被猪油蒙了心。” “不、不是的……”状况出乎小张氏意料,来不及琢磨祝妤君的变化,先为如何安慰女儿而慌张。 站在一旁的祝妤桐嘴角再次抽搐,她几乎要确定六姐脑子被烧坏了。 “母亲,我喂您喝药。”祝妤君端起药碗,浓浓的药味绕在鼻端,祝妤君目光凝在汤药上,“母亲是治什么症。” 嘴上询问,祝妤君实已通过汤药断出,香附、当归、丹参、芎?、芍药……为活血流气的药方,母亲怕是有经闭之症,只是除了该用的药外,里头多了一味乌扇,分量还不少。 祝妤君今年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小张氏怎可能真与她说病症,只笑道:“身子底虚,吃些温补药罢了。” 祝妤君端着药碗站起身,“这药,身子怕是越吃越虚。” 小张氏怔怔地看着祝妤君。 祝妤君失望地看小张氏一眼,母亲出自张家,她的外祖父曾是御医,母亲再不懂医理,也该懂得常见药材的药性。 前世小张氏一直卧病,不能再伺候父亲,三太太郭氏趁机与老太太商量,请老太太做主,纳了三太太娘家一位庶女为父亲妾室。 刚纳妾没多久,小张氏所生的祝府七少爷祝明轩落井身亡,恰逢此时妾室查出身孕。 小张氏痛失爱子悲痛欲绝足不出户,谁知那妾室刚显怀就滑胎小产,老太太和三太太等人认定是小张氏下毒手残害,言小张氏自己没照顾好儿子,转而妒忌妾室将出的子嗣。 老太太毫不留情地罚小张氏跪祠堂,本已虚弱不堪的小张氏跪一日即身染阴寒,宿病一夕间加重,挨了不几日也没了。 祝妤君曾纳闷小张氏身体为何那般虚弱,现在她终于知道。 祝妤君要开口,正房外传来她屋子里丫鬟麦冬的嚷嚷声。 “六小姐、六小姐,您怎一人过来琉璃院了,要是被她们欺负怎么办。”麦冬一边喊一边闯进来,很是‘忠心护主’。 跟在麦冬身后的白嬷嬷气到脸涨红,却无可奈何,毕竟琉璃院的人都知晓三太太安排的下人在六小姐跟前得脸,得罪了麦冬和茜草,如同得罪六小姐,六小姐又要大发脾气。 麦冬拦在祝妤君身前,狐疑地看向她手中药碗,“小姐您拿的什么药呢?” 祝妤君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麦冬闯进来了她自不好再与小张氏说什么。 心思微转,祝妤君将药碗狠狠砸在麦冬脚边。 麦冬尖叫一声,滚烫的药汁泼在她绣花鞋面上。 丫鬟年轻贪美,天气刚转暖便换下厚棉鞋,穿上薄薄的绣花鞋,这会儿烫个正着。 麦冬翘着脚满屋子跳,小张氏和白嬷嬷皆目瞪口呆,祝妤桐反应过来指着祝妤君的鼻子破口大骂。 第4章 合寿堂 “……对只狗好狗都知道摇尾巴,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滚出琉璃院。”祝妤桐气得跳脚。 祝妤君置若罔闻,意味深长地望着小张氏,小张氏面上神情渐渐由惊疑变成了羞愧,最后沮丧地低下头,甚至忘记阻止女儿祝妤桐。 “我们走。”祝妤君抬起下颌,转身出正房,乍看之下还是往日颐指气使的做派。 麦冬在后头一瘸一拐地跟上。 走在青石路上,麦冬忍不住朝祝妤君说道:“小姐,慢点儿,慢点儿,婢子脚疼走不快。” “走不快你好意思跟着我?真没用。”祝妤君似乎很不高兴,沉声问道:“我让你拿的蜜渍海棠和八珍梅呢?” 麦冬欲哭无泪,她走不快还不是因为被小姐砸的药碗给烫了,可这话她不能说,没有下人怪主子的道理。 麦冬咬咬牙跟上祝妤君,“小姐,婢子在去紫馨院的路上遇见了大太太房里的丫鬟青果,青果姐说屋里蜜果子也吃完了,昨儿才命果子铺新做一批,过两日蜜果子做好,青果姐会挑了好的送来六小姐屋里,是以婢子才半路折回碧云居。” 麦冬解释完见祝妤君没有理会她,但也没有继续怪罪的意思,又说道:“婢子回到碧云居,听闻小姐去琉璃院吓一大跳,生怕小姐被欺负,小姐您是八小姐的姐姐,可八小姐一点不尊重您,刚才药碗您怎不砸在八小姐脚边呢。”麦冬还有几分委屈。 “哦,我手滑了。”祝妤君面无表情。 “……”麦冬觉得自己好冤。 走完小径便出了琉璃院的地界,祝妤君停下脚步回身眺望。 隔着重重树影,祝妤君唯能看见琉璃院那浸润在阳光下绘油彩的檐口椽头,偌大祝府里,琉璃院里住着的,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 琉璃院正房的丫鬟将碎瓷片和药渍清扫干净,祝妤桐搂着小张氏胳膊半跪在锦杌上,眼圈儿红红的,牙齿将下唇咬出一道深印。 “傻孩子,娘没事,以后你不许对六姐不敬,你六姐其实……”小张氏顿了顿,在思索该如何贴切地替祝妤君说话,“其实懂事了。” 祝妤桐握着拳,“她若懂事岂会砸了娘的药,一会父亲回来,还不知她会如何编排、诬陷我。” “桐儿,那日你真没有推六姐?”小张氏认真地问道。 “我没有推她,旁的人不信,娘也不相信我吗?”祝妤桐生气地站起身。 “娘信你。”小张氏心疼地将祝妤桐搂进怀里,犹豫道:“若没有推,大约不会有事。” 从先才祝妤君进屋唤她一声母亲开始,小张氏便察觉祝妤君与原来不同,举止稳妥,神情恬淡,双眸清亮,叫人莫名地心生喜欢。 “哎,怎可能不会有事,责罚定逃不掉,只希望别将我送去庄子,”祝妤桐站起身,“娘,我再让厨房替您熬碗药。” “不必了,娘不吃药。”小张氏连忙阻止。 “那怎么行,娘不能因为那没良心的家伙糟自己身子。” 小张氏思及祝妤君失望的眼神,有些疑惑,那孩子不懂医理,怎看出药有问题? 妤君态度的转变,令她心中隐隐升起期盼,三个孩子年纪都小,她确实不能糟自己身子。 是她的逆来顺受,让某些人得寸进尺了,“白嬷嬷,你亲自去厨房照药方子熬药,不要假以人手。” …… 祝妤君回到碧云居不多时,厨房送来午饭,菜色里果然有她单点的银丝鲈鱼羹。 祝妤君咽咽口水,之前生病发烧,清汤寡水吃得她舌头都没知觉了。 满足的饱食一顿,祝妤君又靠回炕上歇息。 申时初刻,老太太合寿堂的丫鬟桂枝和三太太桂兰院的丫鬟豆蔻相伴前来传话。 桂枝在老太太身边伺候,是府里最得脸的大丫鬟,穿一声当季簇新的鸦青短袄,抬手撩帘子时手钏相碰发出脆响。 走到祝妤君跟前,桂枝笑道:“老太太得知六小姐的病好转,别提多开心,午时就想让六小姐过去合寿堂陪她老人家吃饭,可又担心六小姐累着,这会是五老爷也回来了。” “我知道伯祖母最疼我。”祝妤君得意的笑,随手抓起案几上一对赤金耳铛塞到桂枝手里,“也辛苦你了。” “不敢不敢,奴婢可担不起主子言辛苦,”桂枝欢喜地接下耳铛,“奴婢谢六小姐打赏。” 一旁豆蔻看着眼红,凑上前道:“三太太也疼六小姐,担心六小姐走路累,令人抬了肩舆在院外候着。” 祝妤君朝豆蔻点点头,没有表示,唤茜草伺候她更衣。 豆蔻用眼角余光不悦地看桂枝将耳铛收进袖笼。 祝妤君收拾妥当,抱着鎏金鸿雁纹小手炉,乘肩舆前往合寿堂。 路上祝妤君回头看眼琉璃院方向,“八妹有一同去合寿堂为父亲接风吗?” 桂枝了然地说道:“自是有的,老太太派人去请了,一会六小姐将八小姐推您下水的事儿仔细说说,老太太会严惩八小姐的。” “是啊,三太太也说那八小姐性子顽劣,心思歹毒,她是嫉妒您得老太太宠爱,一会三太太会替六小姐撑腰,请老太太将八小姐送……” “闭嘴!”祝妤君眯起眼睛,“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本小姐还用得着你们教?” 豆蔻说话被打断,咬牙不敢应,桂枝笑着解围:“六小姐聪明懂事,自什么都不用教。” 祝妤君勾了勾嘴角。 照东府人打算,祝妤桐因此被送去庄子,待父亲纳完妾室才回来。 五房没有八妹那朵带刺儿的蔷薇,像一团棉花被人肆意揉捏。 …… 合寿堂在府邸东面的风水旺地上,庭院宽敞大气,一路上暗沉的青石砖打磨精致花纹,四周栽石榴树和槐树,抄手游廊的梁柱上油彩红漆,画福寿双全的吉祥图样。 进到正堂,但见祝老太太穿海棠色妆花褙子,神情严肃地坐在主位的高背黑檀靠椅上。 她的父亲祝祥渊则一身名士惯穿的云海纹袍服,微扬下巴,脖颈、肩膀挺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 正堂里除了祝老太太、她父亲,还有大太太董氏、三老爷祝祥茂、三太太郭氏、大太太房里刚过门的媳妇大少奶奶许氏和几位小姐。 祝家东府不愧种了许多石榴树,子孙颇多。 祝老太太生育三子二女,两名女儿都嫁到北地大户人家,大老爷稳重随祝老太爷打理大部分产业,膝下两双子女,三老爷贪懒好玩,但也管着屏州几家炮制坊和药铺,膝下一子一女,四老爷夫妇于十年前一次出行中染时疫,不久后过世,留下比祝妤君大一岁的六少爷祝明谦,二老爷是庶出,因为老实肯听祝老太太话,在府里日子亦过得不错。 祝妤君缓缓走上前,守在正堂两旁雕花月洞门隔断旁的丫鬟向祝妤君屈膝见礼。 “儿见过伯祖母。”祝妤君恭恭敬敬地拜下去。 第5章 文贼 祝老太太板着的面孔露出慈祥的笑来,朝祝妤君招手,“君儿,快到伯祖母身边来,不用向他们几个见礼了,一个个都没有将君儿照顾好。” 祝老太太身边的位置,只有大房的三小姐祝妤瑛、三房的五小姐祝妤婷和祝妤君能坐。 郭氏故意瞥大太太身边的少奶奶许氏一眼,向老太太抱屈道:“哎,谁不知道六丫头是娘心尖尖上的孙女儿,那日也怪我,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孩子们去云鹤楼时发了头疼症,大少奶奶又是年轻的,哪能顾得周全。” 许氏性子老实,见三太太将事怪到她头上,紧张地捏锦帕,正琢磨是该辩解,还是该站出来认错请求五老爷原谅时,大太太拍了拍她手背,朝她摇摇头。 果然祝老太太没有接郭氏话茬,只偏头询问祝妤君身子情况,还有哪里不舒服。 祝妤君一一回答,祝老太太满意地颔首,再看向祝祥渊,严肃地说道:“今儿我明说了,孙辈里我是偏疼六丫头,谁因此嫉妒六丫头,在背后做些见不得人的事,甚至企图伤六丫头性命,我第一个不答应,六丫头生病的日子我茶不思饭不想,昨儿我才与大媳妇说,若六丫头的烧再不退,我便亲自去德清寺为六丫头祈福。” 祝祥渊惶恐地站起,“她是小辈,岂敢让伯娘这般费心。” “只要六丫头能好,有什么不能的,”祝老太太挥挥手,“你坐下吧,让六丫头将那日发生的事情与你说清楚,若真有人不顾姐妹手足,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我要惩罚旁人绝不许求情。” 祝祥渊目光复杂地看了看坐于老太太身边的祝妤君,又看了看坐在椅子最下首的祝妤桐。 长女落入冰湖中他当然心疼,可次女脾气虽暴躁,品性却不坏,反倒长女因得老太太宠爱,常无理取闹。 “六丫头,快说,别怕。”郭氏眼底藏着一丝兴奋。 不用旁人点名,也不等祝妤君开口,祝妤桐先走到正堂中间,紧抿嘴唇,神情倔强。 祝老太太冷冷一哼。 祝妤君眨眨眼,离开祝老太太走到祝妤桐身边,径直跪下。 “六丫头,你跪什么?要跪也该是那犯错的跪。”郭氏高声道。 “三伯娘说得对,该犯错的跪,”祝妤君双眸亮晶晶的,“是孩儿犯了错,不是八妹。往云鹤楼那日,若非八妹,孩儿将一错再错下去,有负伯祖母的疼爱,有负父亲的教导。至于落湖,是孩儿自己踩到薄冰滑倒,与八妹无关,孩儿落水时八妹妹还试图拉住孩儿。” 祝妤君端的是十分诚恳的态度。 本准备好辩解的祝妤桐惊讶地睁大眼睛。 祝老太太不满地瞥郭氏一眼。 郭氏尽量放柔语调,引导道:“六丫头,什么一错再错?你难道忘了,那日是你的锦绣文章得鹿鸣书院先生夸奖,然后八丫头嫉妒你,将你推下冰湖……你本可以凭锦绣文章听闻老先生讲学的。” 一个月前有消息传到屏州,云游在外的鹿鸣书院院主闻道之老先生将于九月回北地讲学。 鹿鸣书院位于安阳城,是北地最著名的书院,而闻道之老先生帝师出身,为梁朝久负盛名的儒道大家。 世人皆言听闻老先生讲一次学,胜过寒窗十年。 梁朝民风开放,对女子束缚少,更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说。 贵家女子中有不少能诗会画,诗画精妙与否姑且不论,终归能博才女的好名声。 是以女子亦想争闻老先生讲学时书院内的一席之地。 祝妤君满脸羞愧,“那篇文章,是儿求外面的一位女先生帮忙改的……鹿鸣书院先生看完文章还要考功课,儿怯场,才随八妹出云鹤楼。” 借他人之笔在贵家中也很常见,譬如三房的祝妤婷,同希望听闻老先生讲学以抬身价,她上交的文章全部由人代写,比之祝妤君的请人润色更加过分。 偏偏祝妤婷的文章还未被鹿鸣书院先生看中,可见祝妤君天分。 正堂里众人神色各异,祝祥渊则生气了,一甩袍袖,朝祝妤君训斥,“做学问求精求诚,你岂能弄虚作假,幸亏你没得到资格,否则浪费了一席不说,还污了学堂那高洁之地。” 祝祥渊自诩文人骚客,以风雅为重,女儿违了他认定的道义,骂起来一点不心疼,“从今天开始,你禁足,反思,写一百张大字,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当起文贼……” 祝妤君被骂得撅起嘴,她醒后光记得父爱,却忘记父亲是旁人眼中典型的‘书呆子’。 其实她已经反省了,前世她的两位恩师,一位是李神医,另一位便是闻老先生。 在成为闻老先生弟子之前,她对闻老先生好奇多过钦佩,甚至有不敬的想法,认为世人的盛誉有夸大之嫌。 当真成为闻老先生弟子后,祝妤君才知世间学问的博大精深,才知‘领悟’一词有多高深莫测。而她穷其一生,也学不足闻老先生十之一。 祝老太太不满祝妤君未照她想法行事,可当五房的面,她还得是疼爱祝妤君的伯祖母。 眼见祝祥渊要继续责骂,祝老太太懒懒地开口阻止,“也不是什么大事,老五何必说重话,六丫头病刚好,别一直跪着了,既然不是八丫头推你,我便不多说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真惩罚八丫头我也不忍,好了,五丫头和六丫头留下陪我用晚饭,其他人回去吧。” …… 嘈杂的合寿堂随人散去安静下来。 用过晚饭,祝老太太面上现出困意,未多留祝妤婷和祝妤君。 合寿堂外的游廊上,丫鬟提羊角宫灯行于前头,游廊上映出长长的人影。 五小姐祝妤婷忽然亲热地挽住祝妤君胳膊。 实际两姐妹总在祝老太太跟前争宠,关系并不好。 祝妤婷压低声音道:“六妹,鹿鸣书院原本定的规矩就是交一篇文章,是八妹不忿你被选上,悄悄向先生揭发代笔之事,你可知道?” 祝妤君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我知道啊。” “那你还……” 祝妤君嘴角一弯,“八妹将白玉九连环给我了,而且我认为父亲说得对,小小年纪当什么文贼,是吧,五姐。” 第6章 说教 祝妤婷脸一白,立即松开挽祝妤君的手。 祝妤婷觉得作为一名不需要科举的女子,借篇文章算不得弄虚作假,尤其是与她半斤八两的祝妤君,有什么资格骂她文贼,祝妤君实是令人讨厌和不痛快。 至于祝妤君说的白玉九连环,祝府人倒是都知晓,今年上元节祝祥渊出了个灯谜,祝妤君和祝妤桐皆猜出答案,但祝妤君陪老太太多说了会话,叫祝妤桐抢了先。 猜对灯谜的奖励就是白玉九连环,祝祥渊从京城带回来的,精巧别致。 祝妤君依仗长辈宠爱骂祝妤桐是小人,胜之不武。 得不到的总是好的,祝妤君向祝妤桐要过几次九连环,祝妤桐漫说给了,连看都不给看。 …… 郭氏很快从女儿祝妤婷口中得知六丫头被一串九连环‘收买’。 “她中午才清醒能下床,什么时候去见八丫头了?”郭氏满心疑惑,命人将祝妤君身边的麦冬叫到桂兰院询问情况。 得知祝妤君醒后确实去了一趟琉璃院,但最后闹得不欢而散,郭氏不屑地冷笑。 “祝六那蠢货竟然将五婶的药都砸了,目无尊长。”祝妤婷跟在郭氏身边,听到麦冬汇报哈哈大笑,“娘,还真符合她做派。 郭氏打发走麦冬,撇嘴道:“又蠢又没眼力见,竟耽误事。” 郭氏在心里将祝妤君骂了个狗血淋头,原本周全的计划,被她搅泡汤了。 郭氏烦闷地靠在矮榻上思量起来。 祝二老爷庶出,祝四老爷夫妇死的早,二房、四房她是从未放在眼里的。 东府嫡出的唯有大老爷和她夫君,照理该一视同仁,但老太爷独器重大老爷。 她因老太爷瞧不上她夫君,向老太太哭诉过几次。 老太太直白地说她夫君处事不如大老爷稳妥,而且长子承家业很正常。 她听言哭得更伤心,顺道提了提小姑子祝青荨嫁到谢家的事。 祝青荨是老太太最疼的小女儿,而祝青荨的婆母谢老太太,是郭氏的姑母。 于是老太太将老太爷的打算说了出来。 东府大部分产业必是交给大老爷打理,而西府产业,三房可以谋上一谋。 西府仅留一子祝祥渊,住在他们东府大院,按兄弟顺序排第五房。 西府产业在祝老太爷手上管着,每年数万利钱也都落进东府腰包,但田产、铺子还在祝祥渊名下。 祝家发家后一心向世家大族靠拢,不肯太过明显地做那些见不得人、会被人诟病的勾当,故祝老太太令郭氏想法子名正言顺地得到西府财产。 得老太太准话,郭氏脑子立马活络。 五房里除了刺头一样的八小姐,其余皆是好拿捏的。 郭氏首先顺老太太意,哪怕自己亲身女儿不高兴,也故意宠祝妤君上天,借祝妤君对付祝妤桐和小张氏,令五房不得安宁,。 待解决了祝妤桐,她会以张氏身子亏空无法伺候祝祥渊为由,将她娘家远房一位庶出女儿嫁给祝祥渊当贵妾。 张氏情况她心里有数,活不了多久的,只要妾室生下庶子,祝祥渊与其嫡子就不用留了,若祝妤君和祝妤桐听话,祝家可用她两结亲,远远嫁出去,庶子则过继到她身下,如此三房能名正言顺地得到西府财产…… “娘,祝六是个白眼狼,与其疼她,不如将她和祝妤桐都送庄子去,眼不见为净。”祝妤婷搂着郭氏胳膊娇声。 在旁伺候的豆蔻因下午祝妤君没给她打赏记恨在心,亦顺着五小姐话给郭氏上眼药。 郭氏听着眉头越拧越紧,“本来这会儿祝妤桐已经在去庄子的路上了……真真是气死我,至于六丫头……你们说得对,不吃点苦头,还真以为我们宠她是理所当然的。” 祝妤婷眼睛发亮,“娘要给祝妤君吃什么苦头,娘别手软。” 郭氏瞪祝妤婷一眼,“这些事不用你管,你安心练琴,拿到明年簪花宴的资格才是要紧。” 祝妤婷撅起嘴,“女儿古琴已弹得极好,府里哪个姐妹能比过我。”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和府里几个姐妹比算什么本事,好了,你先去休息吧,明日早些起来练琴。”郭氏将女儿赶回厢房,才唤了丫鬟安排。 …… 翌日,祝妤君醒来想起父亲训斥她时生气的模样,决定去书房再次向父亲诚恳道歉,顺道与父亲说一件事。 吩咐丫鬟到厨房装一碟墨子酥,祝妤君亲自提了食盒去书房。 祝祥渊不喜甜食,所有糕点中唯独墨子酥会令其心生‘向南窗听雨,澜翻墨客,北亭恋月,笔走诗神’的感慨,肯尝上几口。 书房在琉璃院内东跨院,祝妤君不担心跟在她身后的麦冬和茜草。 因为除了书童,她父亲不允许任何丫鬟入内,当父亲写字或作画入佳境时,连她也进不了。 书童进书房向祝祥渊禀报,等了约莫一刻钟,书童才出来请她。 祝妤君知道父亲没消气,也不介意,笑眯眯地将墨子酥放在一旁矮案上,探头看父亲在做什么。 书案上展开一张两尺长宣纸,大大小小的排笔、染笔整齐地悬在红木云纹笔架上,染料盘上调了天青、银红、绛紫等色,宣纸画有一角园林,三两枝杏花探在亭子的弯檐处。 祝妤君见父亲不理她,干脆厚脸皮地凑到父亲跟前,“爹在画什么呢?” “哼。” 祝妤君吐了吐舌头。 祝祥渊沉着脸将染笔放进青釉笔洗,他对这幅画不满意。 祝妤君说道:“看似在画安阳城城东的玉锦园,其实爹是想画春色吧。” 祝祥渊抬头看祝妤君一眼,仍旧不回答。 “爹画技又有进益了,景色很美,可惜缺了点什么。”祝妤君做出沉思状。 “你觉得缺了什么。”祝祥渊终于开金口。 “闹。”祝妤君毫不犹豫地拿起一支小排笔,走到桌案前,沾了颜料直接在宣纸上涂抹起来。 祝祥渊以为祝妤君来捣乱,生气要骂人,却发现女儿作画的手法比他还要娴熟,每落一处都似点睛之笔。 片刻之后,祝祥渊满眼惊叹,“意境对了!” “万物复苏,春意正闹。”祝妤君笑道。 她在画上添了两只雀鸟,一只停在枝头衔花,另一只跃枝而起,震落了几多花瓣。 祝祥渊欣赏了好一会才将画放下,“咳,想不到一月不见,君儿画技精进不少。” “是父亲留给女儿研习的画作好。”祝妤君夸完父亲,就昨日的事情又认真地道歉。 祝祥渊叹气摇头,“君儿,你可知为父替你取名‘君’的缘故吗,你虽为女子,但父亲希望你能有君子品性,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更要懂‘三立’、‘三道’、‘三畏’……” 祝妤君垂首听父亲说教,漂亮的杏眼藏一丝无奈,好不容易挨到说教结束,祝妤君忙请父亲坐下,将墨子酥端到父亲跟前。 “总算是懂事的。” 待父亲吃完一块酥端起茶来喝,祝妤君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这次与三伯父去安阳城的炮制坊,是不是遇到烦心事了?” 第7章 制药 安阳城瑞丰炮制坊是西府产业,早年祝家在安阳城只有药铺,是祝妤君的亲祖父祝时钦收购几家小药坊再一点点合并做大,若非祝时钦走得早,祝家的繁盛会远胜当下。 祝祥渊打小喜欢读书,东府人乐得将他拘在书房里。 研读十数年,祝祥渊也算学有所成,其十五岁顺利通过乡试,是乡试第一名解元。 有此学识照理能顺利考中进士,没想到一连三届九年,祝祥渊去京参加会试都发生意外。 第一次初到京城水土不服,祝祥渊上吐下泻,连进贡院的力气都没有。 第二次进贡院前一天祝祥渊忽然高烧生病,强撑着进贡院,不出半日晕倒被抬出。 第三次祝祥渊连屏州都没出,马车在官道上断轴翻车,未伤及性命,可手扭伤无法执笔。 祝祥渊懊恼沮丧,祝老太太为了安慰祝祥渊,请半仙替他算命,结果半仙算完言祝祥渊命中八字不带食禄,没有中进士的命。 祝祥渊不肯信,祝家长辈却信了,令祝祥渊跟三老爷祝祥茂学习打理生意。 东府人看似在替科举连连失利的祝祥渊考虑,实则祝祥渊学习的对象三老爷祝祥茂自己都是个好吃懒做、心术不正的无能之辈。 从小只读书,行商一窍不懂,外出的这个月祝祥渊凡事都听祝祥茂的,可他心里总隐隐不安。 “爹?”祝妤君见父亲皱眉不语,抬手在父亲眼前晃了晃。 祝妤君特别心疼父亲,进京赶考的学子鲜少接连几次出状况的,别人都能顺利进贡院,她父亲身子不差不娇,哪能那么倒霉。 父亲有抱负有才华,可惜被一心要毁了他们的祝家东府人蒙在鼓里。 祝祥渊回过神,清清嗓子,“炮制坊生意很好,我没有什么可烦心的。” 祝妤君笑着拨弄笔架上的玉管羊毫,“爹才教女儿,为人该如君子坦荡荡,怎自己先撒谎了?女儿昨儿留在合寿堂用饭,听五姐身边的嬷嬷说了,瑞丰炮制坊接了屏州府的一笔官家生意,要制数万颗用于预防春末瘟病的丹丸。父亲是第一次在文契上摁指印,心里怕是不踏实吧。” 原来是三房的人说出去,被女儿揭穿的祝祥渊不自在地咳嗽,“‘君子欺之以方’,你小孩子不懂。” “可欺之以方啊……”祝妤君煞有介事地点头,“女儿学会了。” 三房不可能当她面谈炮制坊,但她有两世记忆,这也算欺之以方。 “你这孩子……”祝祥渊被女儿噎得不知道说什么。 祝妤君没再逗父亲,她要说正事。 因为她知道,瑞丰炮制坊制的丹丸后来出了问题。 丹丸中有一味药是地黄,地黄根据炮制方法不同,分为鲜地黄、生地黄、熟地黄三种,其中熟地黄又有两种炮制法,不同炮制法出来的地黄药性、配伍不同,前世丹丸药性偏差就出在地黄上。 丹丸不具备官家要求的防瘟治瘟效用,反而令服用的患者病情加重。 官府问责下来,直接将在文契上摁指印的祝祥渊抓进牢里。 祝祥渊出事,祝妤君吓得趴在祝老太太怀里哭不停,祝老太太装模作样,安慰祝妤君她一定想法子救出父亲。 祝祥渊关进牢中第三日,东府人从另一家炮制坊拿出一批丹丸,丹丸恰恰是对症瘟疫的,有了药,东府人又出五千两银,将祝祥渊赎了出来。 祝妤君对东府人满心感激,同时抱怨父亲没用,嫌父亲进过牢房晦气。 而祝祥渊素来自诩兰草,心高气傲,此事对他打击极大,整个人生气都落下来,不再坚持进京赶考,也不肯再插手西府产业,只全部交给祝老太爷。 祝妤君思及前世郁郁寡欢的父亲,忍不住心酸,其实略略一想,便可知此事是东府人挖好等她父亲跳下去的陷阱。 祝家炮制药草起家,纵是一时断错地黄药性,也不可能在父亲落狱后,那般快拿出事先制好的上万颗对症丹药。 “爹,女儿听到三房的人说,这批丹丸是用于治瘟的,里头有一味药是地黄,炮制坊打算将地黄闷润切厚干燥再磨粉。”祝妤君从容地说道。 “嗯……”祝祥渊对炮制和药理一窍不通,闷想了一会,隐约记得三哥带来的药师好像是那么与炮制坊掌柜交代的。 祝妤君轻声叹气,“爹,治瘟的丹药需归肝、肾经,性微温,可你们打算用的炮制法是制生地黄的,生地黄虽然亦归肝、肾经,性却寒,治瘟不妥,女儿不才,前几日恰好翻阅了《雷公炮炙论》,知这地黄该用另一种炮制法,取生地黄,清水拌匀润透,蒸至黑润,晒至约八分干,干燥即可。” 祝家炮制熟地黄是淋入地黄药汁使之黑润,和她先才所说方法不同,她跟李神医学了许久,知道何法能将熟地黄的药性催发至最适合治北地瘟病,而且她知道更精妙的治瘟方子。 祝祥渊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女儿,“你竟然读《雷公炮制论》?” 祝妤君不以为然地点头,“此书是圣贤呕心沥血之作,不能看吗?” “能看,当然能看。”祝祥渊认同后面上又现出犹豫,“可炮制丹丸的方法是你三伯父定下的,我擅自改了,会不会……” “父亲多虑了,那三伯父看过医书、学过药理吗?而且祝府真正打理产业的是伯祖父和大伯父,三伯父并不比父亲强多少,还有安阳城瑞丰炮制坊本就是我们西府的,在文契上按手印的也是父亲,所以这一切都该父亲一人做主。父亲想想看,这桩生意是官家的,是用于治瘟的,一旦药有问题,父亲定会被问罪,入狱不说还将害了许多人性命,父亲于心何忍?若父亲仍心存疑虑,可不必那般着急的大量制药,而是先试药,入春北地城郊和乡里染瘟的百姓不少,父亲按女儿的法子,先制少量丹丸,送于官府,再往城郊寻染病百姓,看丹丸能否治好,除此之外,父亲还可请安阳城名声佳的老郎中辨方。”祝妤君认真地说道。 听完女儿一番话,祝祥渊有顿悟之感,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之前为何心不安,确实照着女儿说的做,他心里才能有底。 祝妤君继续提点父亲,尝试让父亲一点点看清东府人的面孔,“孩儿猜想伯祖父和大伯父他们是在考验父亲吗?否则他们怎能放心让父亲跟着什么也不懂的三伯父做事?父亲只将事情交给安掌柜,不要叫东府人知晓,免得浪费了他们一番‘考验’的心意。” 瑞丰炮制坊的安掌柜原是跟着祝妤君亲祖父做事的,是西府值得信赖的老人。 祝祥渊被绕得有点晕,“为父照君儿说的做便是。” 祝妤君轻松笑起,正准备向父亲告辞,又想起一事,“爹,我们家在安阳城的炮制坊或者药铺里,有一名唤作齐仲的学徒吗?” 祝祥渊摇摇头,“没听说过,是什么人。” “哦,没事,女儿也是从下人那听了一耳朵,好奇问问罢了。”祝妤君说道。 她知此人本事不凡,前世祝家逃去江南之前齐仲便成为荣亲王府的人,乱世中接手祝家在北地的大部分产业。 祝妤君记得齐仲是出自安阳城炮制坊的,大约现在时候尚早,齐仲还未进坊,又或者是她父亲消息太过闭塞,她可以想别的法子打听。 第8章 认错 祝妤君告辞父亲出书房,刚走下长廊,看见六少爷祝明谦从月洞门处走来。 祝明谦是四房嫡子,三岁时四老爷和四太太皆得时疫没了,一直跟随祝老太爷和老太太住在合寿堂,由两位长辈亲自照看。 和祝祥渊一样,祝明谦自小学习诗书礼记。 祝老太太应该是真心疼爱祝明谦的,知晓祝明谦没有父母庇佑,希望他金榜题名,学有所成,除了该得的田产,将来无需与大房、三房争那些庄子、铺子。 而祝家里最有学识的,抛去祝妤君不论,就是祝祥渊了,是以一心向学的祝明谦,与祝祥渊走得很近。 祝妤君对这位年纪比她大一岁的六堂兄印象不错,六堂兄心思单纯,从未有过害她一家子的想法,前世她父亲从牢狱出来意志消沉,唯有六堂兄在旁安慰。 后来父亲、八妹没了,也是六堂兄不顾一切从江南回北地,替父亲、八妹立坟冢。 两厢靠近,祝妤君开心地朝祝明谦道好,“六哥今日过来寻父亲作画还是下棋。” 与祝妤君相反,祝明谦对祝妤君的印象可不好,在他眼里,六妹远不如五叔有灵气,六妹和府里其他姑娘一样,又蠢又闹腾。 “作画。”祝明谦惜字如金地答一句,没拿正眼看祝妤君。 祝妤君主动侧身让路,也不在意祝明谦的冷淡,笑眯眯地说道:“听说六哥近日棋艺精进许多,改日六哥得空,我们对弈切磋一局。” 祝明谦眉毛跳了跳,让他陪她下棋,别做梦了,这六妹除了陪祖母摸叶子牌还顺溜,其余围棋、象棋从来瞧不上的,还曾当着他面说过‘黑白间棋有什么了不起,还是叶子牌花花绿绿的好玩’,真真蠢货。 祝明谦走上长廊,留给祝妤君一个骄傲的背影,祝妤君抿嘴一笑,转身往月洞外行去。 麦冬和茜草跟在祝妤君身边,试图探问祝妤君进书房后与五老爷说了些什么。 “能说什么?无非是讨论读书、习字、作画,难道还和你们一样成天嗑瓜子?”祝妤君斜乜二人,傲慢地说道。 茜草讪讪地笑,“奴婢们是粗人,哪及得上五老爷和六小姐文雅,奴婢们也是有幸跟了六小姐这顶好的主子,才能得闲嗑瓜子。” “是啊是啊,小姐去合寿堂吗,想来老太太正无事,小姐可以陪老太太摸叶子牌,老太太一准高兴。”麦冬说道。 祝妤君摇摇头,往左拐,“我去找母亲。”顿了顿祝妤君又道:“九连环还未拿到呢。” 欲阻拦的茜草听到后半句立即笑着附和。 祝妤君到正房外以母亲生病要安静为由不允许麦冬和茜草进去。 两丫鬟虽不情愿,可祝妤君当真板起脸,她们不敢造次。 进了屋子,小张氏仍躺在床榻上,但面色比昨日好一些。 小张氏见祝妤君接连两日到她屋里,惶恐又欢喜,要起身被祝妤君拦下,“母亲养好身子才是,您是我们姐弟三人的仰仗。” 张氏眼圈发红,“君儿说的对,之前是为娘的糊涂了。” 祝妤君挨床沿坐下,陪张氏说了会话,又适时推介了更适合小张氏身子的药方。 站在一旁的祝妤桐哪怕知晓之前汤药有问题,祝妤君砸碗是为母亲好,可看见祝妤君在母亲面前装乖巧,她还是觉得别扭。 姐妹间芥蒂实在太深。 祝妤君抬眼看祝妤桐,明知故问地道:“八妹不欢迎我来?” 祝妤桐眼睛瞪得像金鱼,脸颊也一鼓一鼓的,“别以为你昨日说两句实话,我就会将九连环给你。” 祝妤桐从下人那听到祝妤君搪塞三房的说辞,她深以为然,以祝妤君的德行,理当如此。 祝妤君眸光微黯,今儿过来,她打算将话说明白,本是一家人,该相互护持,不该内讧、互相猜忌,四分五裂结果轻而易举地被别人算计。 祝妤君诚恳地说道:“八妹误会了,九连环一说是来迷惑三伯娘的,想来母亲、八妹都已看出东府人对我们一房的不良居心,否则三伯娘不能命人在母亲的药里动手脚,不能表面装着疼我,背地里却冷眼看我生病发烧,拿些不对症的药给我吃,令我无法病愈,直拖到父亲回来……东府人从不在意我死活,她们只是要利用我诬陷八妹,利用我将性子急躁的八妹赶去庄子上,让父亲对你们彻底失望。” 小张氏才恢复几分血色的脸又变得煞白,“她怎么敢,我以为她是……” 她一直以为老太太和三太太好歹是有几分真心疼祝妤君的,没想到…… 小张氏咬紧嘴唇,眼里现出与她柔弱性子不符的恨意。 “君儿,对不起,母亲不该不管你。”小张氏声音哽咽,很愧疚。 祝妤君心下叹气,握住小张氏冰凉的手,她明白小张氏的苦衷,非亲生,纵疼爱却不敢管束她和教育她,相处得小心翼翼,反而让彼此的心相隔越来越远。 “母亲,以前是孩儿不对,让母亲担心和伤心,孩儿知错。” 祝妤桐稍稍被祝妤君的真挚触动,但她仍不敢相信一个蠢货能忽然聪明,遂警告道:“母亲心善,你别诓母亲。” 祝妤君没有生气和反驳,点点头,“八妹将白玉九连环借我一下。” 祝妤桐眼中现出一丝轻蔑,还是命丫鬟取九连环给祝妤君。 祝妤君接过九连环,“我记得八妹没能解开。” 说罢祝妤君低下头,白玉九连环很精致,但在她眼里仅是孩童水准的小玩意。 几息功夫九连环被祝妤君轻松解开,白玉环整齐地散在桌案上。 祝妤君抬头对上祝妤桐惊讶的目光,“我闭着眼睛都能解开,怎会在乎?怎会一定要从你手中得到呢,我曾经做过许多错事,无怪八妹不肯相信,我寄期望于往后,希望能像解九连环一般,解开我们姐妹之间的心结。” 祝妤桐目光复杂,要开口说话,廊外传来白嬷嬷的厉声呵斥。 “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窗户下!” 第9章 周嬷嬷 白嬷嬷走进屋子,朝祝妤君低声道:“六小姐,是您屋里的大丫鬟茜草,奴婢命她们在廊外等候,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躲到窗户下,奴婢喊一声就跑了,不知道主子们说的话……” “无妨,漫说她是否听见,纵是听见了,我们也不怕。”祝妤君自信地笑道。 “哎,留这样的人在屋里伺候怕是不会用心。”白嬷嬷不无担忧,一旁小张氏亦颔首认同。 “都怪我……”祝妤君面露愧疚,顿了顿说道:“今日过来,其实还有一事麻烦白嬷嬷。” “六小姐有什么事只管说,提麻烦折煞奴婢了。”白嬷嬷道。 “我想请白嬷嬷将周嬷嬷接回来,当初是我糊涂。”祝妤君懊恼地垂着脑袋,一年前她受三太太郭氏教唆,同时也不满周嬷嬷总帮小张氏说话,一怒之下将周嬷嬷及小张氏为她选的一等丫鬟青莲、绿竹赶出屋子,送去绥陵县西郊一座小庄子。 青莲和绿竹很快被郭氏配了庄上佃户,无法再回来,祝妤君唯有于将来多多帮衬,让她们在夫家日子能过得好些。 “小姐肯让周嬷嬷回来!”白嬷嬷惊喜道,忍不住抹眼睛,“太好了,周嬷嬷前儿还念叨小姐,怕小姐在府里被欺负受委屈,小姐放心,奴婢立即安排,说不得周嬷嬷能赶上伺候小姐晚饭。” 周嬷嬷是跟着祝妤君生母大张氏到祝家的,白嬷嬷则是跟着小张氏过来的。 两位嬷嬷在张家自幼相识,皆一心为自家主子着想,彼此间交情极深,周嬷嬷被送去庄子,白嬷嬷常探望和照拂。 祝妤君展颜一笑,“嗯,有周嬷嬷在身边,我不用担心那些魑魅魍魉,到时我们再一起合计了,将三太太的人赶走。” “六小姐说的极是。” …… 周嬷嬷果然在晚饭前回到祝家,她听见小姐召她回去,连包袱都顾不上收拾。 碧云居的丫鬟看见周嬷嬷皆变了脸色,茜草手一抖,落一地瓜子。 周嬷嬷穿一身鸦青色薄袄子,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绾个圆髻,长脸儿,不笑时双唇抿成一条线,黑长的眉毛微有些倒八字,看起来非常严肃。 “你们是在干什么?”周嬷嬷见屋子里的丫鬟不是嗑瓜子,就是聚在一处闲聊,甚至有拿主子的瓷碗盛茶水喝的,竟没有一个在伺候她家小姐。 周嬷嬷又气又难过,“你们仗着小姐脾性好,一个个都无法无天了!” 茜草最先反应过来,指着周嬷嬷道:“你这手脚不干净被小姐赶出去的老奴才,怎么敢到我们院子里来,谁给你的胆子,赶紧滚,别脏了我们碧云居的地。” 之前茜草偷听,什么都没听见就被发现,回来后她试探了小姐几句,发现小姐对她态度不变,还以为白嬷嬷没认出她。 “是我给的胆子。”独自在里屋看书的祝妤君听见动静,撩开棉帘子出来迎接周嬷嬷,“周嬷嬷是我母亲身旁的老人,也是我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往后院中一切事物,仍由周嬷嬷安排。” 祝妤君淡淡地扫视脸色跟染缸似的一众丫鬟,走到周嬷嬷身边,轻轻握住了周嬷嬷的手。 “别别,老奴手粗,别伤着小姐了。”周嬷嬷激动的脸颊通红。 祝妤君摇摇头,请周嬷嬷到里间,压低了声音道:“嬷嬷,原先是君儿不懂事,还请嬷嬷不计前嫌,继续陪着君儿。” “小姐千万别这么说,能回来……老奴高兴还来不及。”周嬷嬷心疼地看着祝妤君,“小姐瘦了,听说小姐前阵子生病,老奴只怨不能在小姐身边伺候。” 周嬷嬷和白嬷嬷皆从张家出来,比之白嬷嬷,周嬷嬷还跟着张老太爷学过些医理,很是不容易。 茜草撩开隔了里外间的棉帘,探头探脑地问道:“小姐,您将周嬷嬷召回来管院子,三太太可知道了?” 语气带几分质问。 下人敢这样对主子说话,周嬷嬷怒气腾地起来,要教训,被祝妤君拉住了袖子。 祝妤君看向茜草,冷笑一声,“别说碧云居是我的院子,我是碧云居唯一的主子,就是一定要长辈同意,也是我那住在琉璃院的母亲。你们之前说周嬷嬷手脚不干净,那都是栽赃陷害和误会,否则我生母不会三番数次托梦于我,责怪我不懂事。好了,你和麦冬仍是我身边大丫鬟,别吵吵闹闹不像样子,再多嘴我告诉伯祖母,将你们都逐出去。” 茜草眼珠骨碌碌地打转,麦冬倒是识趣,很快上前捧着周嬷嬷。 周嬷嬷到隔间换一身干净袄衫,出来雷厉风行地整肃碧云居事物。 见祝妤君开春还在睡炕,虽说是生病缘故,可炕睡太久,身子会更虚。 经祝妤君同意,周嬷嬷命丫鬟收拾出架子床,棉被和褥子皆烘得暖融融才铺上去,床帐也照祝妤君喜好挂的淡青竹纹纱罗,窗户跟着换成雨过天晴色的软烟罗。 厢房一扫以往沉闷变得澄亮清爽起来,至于那些丫鬟,过来碧云居后第一次如此忙碌,瞥见周嬷嬷严肃的脸,敢怒不敢言。 用过晚饭,周嬷嬷替祝妤君煮一碗莲藕茶,养心安神。 见小姐靠在矮榻上认真看书,周嬷嬷将瓷碗小心放在矮案上,正要退下,祝妤君合上书本,示意周嬷嬷到她身边来。 “小姐有什么吩咐。” “许久未见周嬷嬷,想与周嬷嬷说说话。”祝妤君请周嬷嬷坐下,周嬷嬷赶忙去搬了张小杌子。 其实见到祝妤君第一眼,周嬷嬷就察觉到小姐有变化。 小姐漂亮的眼睛如一泓深潭,沉静、清亮、深不见底,似是经历了万水千山,而后沉淀的心性。 “嬷嬷对碧云居有何想法。” 祝妤君轻柔的声音打断周嬷嬷的思绪。 “小姐,如今碧云居下人皆是三太太安排的,奴婢今儿瞧了,外头那些小丫鬟仅是年纪小贪玩些,调教调教倒也能用,可茜草、麦冬,显见是三太太派来盯梢您的,尤其茜草,恨不能在三太太跟前多立些功劳。”周嬷嬷又道:“小姐,贴身丫鬟十分重要,奴婢重新为您挑两个,至于她们,改明儿奴婢会寻了错处赶出去。” 祝妤君点点头,“嬷嬷帮我物色得用的丫鬟,还有母亲那,嬷嬷懂医理,常替我去琉璃院看望母亲,至于赶人的事情,交给我吧,嬷嬷不必得罪小人,三太太、茜草的性子都浮躁,很快会坐不住的。” 第10章 玉露膏 周嬷嬷本想将难事揽到身上,可见小姐气定神闲的模样,气势又落下去,她隐隐觉得,凡事照小姐安排就一定不会错。 …… 打从周嬷嬷回来,碧云居焕然一新,茜草和麦冬都不敢挨着里屋嗑瓜子。 祝老太太听说周嬷嬷回来虽不满,但没表示什么,毕竟祝妤君明说是她母亲托的梦。 郭氏观察几日,发现碧云居事物渐渐把持在周嬷嬷手上,祝妤君与琉璃院往来也愈发频繁,果真沉不住气了…… …… 这日祝妤君醒来,茜草主动上前伺候梳妆更衣。 “小姐,奴婢替您擦玉露膏。”茜草从妆奁里取出一只小巧的莲花纹银烧蓝圆匣,念叨道:“昨儿庄子送来新鲜嫩笋,老太太知道小姐喜欢尝鲜的,令厨房用鲥鱼煲汤闷笋,还将银鱼剔骨研成鱼泥填笋,午时唤小姐过去一道用午饭。” 鲥鱼、银鱼皆是难得的河鲜,祝妤君笑道:“伯祖母费心了。” “老太太疼小姐,旁的人羡慕不来。”茜草说着打开烧蓝匣子,飘出淡雅的香味儿。 祝妤君敏锐地察觉到香味中有一缕青涩,瞥了眼伸手接过,“我自己来吧。” 茜草眼看着祝妤君从匣子里仔细地挖出一点,再匀匀涂抹到面上,心头登时畅快。 祝妤君合上圆匣,询问茜草,“我房里还剩几匣未开的玉露膏?” “回小姐话,剩三匣。” “用着倒是好东西。”祝妤君手指轻抚过盒子上的莲花纹。 茜草瘪了下嘴,香膏子当然是好东西,据说合膏用的露水都讲究时辰,绥陵县拢共没几匣,大半被她小姐买来,也就老太太舍得小姐乱花钱。 “我一人用不完,放着浪费了,都拿出来吧,平日三姐、四姐、五姐常照顾我,一人送一匣正好。”祝妤君大方地说道。 茜草一愣,六小姐素来小气,竟肯将玉露膏送人? 见小姐面带嫌弃地放下圆匣,茜草明白了,小姐一定是听到别的抹脸好玩意,瞧不上玉露膏了。 “还不快去。” 听见催促,茜草赶忙从箱笼里拿出裹着红绸的烧蓝圆匣,解开红绸,一匣匣地摆在祝妤君跟前。 “小姐,玉露膏是稀罕玩意,您送三小姐和五小姐也罢,为何要送四小姐?她又不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女。”茜草盯着玉露膏咽口水,十四、五岁的年纪,哪个不爱美,茜草祈祷小姐打消送玉露膏给四小姐的念头,然后再赏赐给她。 祝妤君冷笑道:“你好像忘了,我也不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女。” 四小姐是庶出二老爷的女儿,她是老太爷胞弟的孙女。 茜草一愣,咬住嘴唇不敢再多话,小眼神不住地往祝妤君脸颊上飘。 用过早饭,祝妤君坐回铜镜前摆弄了一会玉露膏,吩咐茜草,“你替我跑跑腿,将玉露膏送给各房小姐。” 说完祝妤君要撂手,想了想又道:“罢,左右闲着无事,我也去吧。” 茜草答应下,转身去取祝妤君的披风,祝妤君通过铜镜观察身后动静,随手打开一匣玉露膏,又拿过放在一旁合口脂的白桃花细粉,取少许桃花粉洒入玉露膏中,桃花粉与玉露膏颜色相近,桃花粉又细腻,很快融了进去。 待祝妤君将玉露膏摆回原处,茜草才慢腾腾地取来披风。 玉露膏放进小竹篮,由茜草提着,一处院子一处院子地送过去,最后到桂兰院。 五小姐祝妤婷挑高眉毛,不屑地接过玉露膏,“这时节已经不流行玉露膏了,玉容斋新出一款玉凝霜,用着滋润清爽,至于玉露膏只配搓手。” 祝妤君颌首认同,“五姐说的是,五姐肤白貌美,用玉露膏擦手都磕碜了,实在瞧不上,我还是送给八妹吧。” “送了人还开口讨回去,平日五叔怎么教你的?”祝妤婷转头令丫鬟将玉露膏收好。 祝妤君微微笑着不多说话。 盯着祝妤君那张脸,祝妤婷嫉妒地捏紧帕子,论起来,府里姐妹数祝妤君皮肤最白皙,而她是最黑的。 祝妤婷才不承认对方天生丽质,认定是祝妤君好东西用最多的缘故。 她虽为三房嫡女,但爹花销大,几十两银一匣的玉露膏,母亲不舍多买,现在祝妤君主动送一匣,她晚上干脆厚厚涂一层,定能白起来。 “五姐,伯祖母用鲥鱼熬了鲜笋汤,要不要一起去合寿堂陪伯祖母用午食。”祝妤君大方地邀请。 祝妤婷眼中现出薄怒,笋什么的她不在意,可鲥鱼是她最喜欢吃的,祖母怎不让下人来叫她。 母亲言家中长辈不是真心疼祝妤君,要她别争风吃醋,可她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走吧,我正好向祖母请安。”祝妤婷仰起头,施舍似地说道。 二人到合寿堂时辰尚早,以为祝老太太在歇息或摸叶子牌,没想到府里来了女客。 女客与祝老太太一般年纪,海棠色锦缎褙子,发髻上插一支黑檀流云簪,神态温和。 祝老太太指着祝妤婷和祝妤君,与客人说道:“是我的五孙女和六孙女。” 女客点头了,祝老太太才唤二人上前,“快向沈老夫人问安。” 沈老夫人是绥陵县县令沈世霖的母亲,家中子为官,哪怕品阶不高,也能被尊称为夫人。 二人规规矩矩地上前曲膝请安,祝妤婷朝沈老夫人露出一个明艳的笑,祝妤君则垂首一副羞怯模样,并不肯引人注意。 沈县令是依附于荣亲王的,上一世荣亲王府被朝廷削弱,不久瓦刺进犯,邓长诀接管屏州府,沈家一夜之间消失了,不知沈家是在荣亲王府帮助下逃走,还是被邓长诀杀害。 祝家作为绥陵县排首的大户人家,与县衙往来颇多,祝老太太和沈老夫人私交也好。 “真漂亮。”沈老夫人温和地说道:“祝家姑娘一个比一个出落得水灵。” “老姐姐谬赞了,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祝老太太说完让二人自去东暖阁玩,她继续与沈老夫人说话。 东暖阁与正堂隔一道纱帘,显然两位老人没在说什么要紧事,无所谓她们听见。 到了东暖阁,祝妤君去看一位丫鬟绣荷包,祝妤婷则认真地听外面说话,脸颊上偶现一团红云。 这会是祝老太太的声音,“老姐姐,您说崔家二公子近些时日住在绥陵县?那崔老夫人不是最疼二公子吗,怎舍得从安阳城送来。” 北地王府之下有两大世家,这崔家,便是其中之一。 第11章 疑惑 崔家除了家业大,还出过状元、探花,祖上官至二品到内阁次辅,老次辅年迈请辞后举家迁回北地族中。 到了这一辈,崔家家主崔老太爷是老次辅的嫡孙,嫡支长子名正言顺,而崔家家主胞弟崔二老太爷一房俱在京中,崔二老太爷是三品礼部尚书。 是以崔家乃祝家、谢家、韩家……这些靠经商发家的北地‘新贵’们仰视的真正望族。 祝老太太听到崔二公子过来绥陵县,颇有与有荣焉之感。 “听说前月崔老太太到德清寺请大师替崔二公子算过,言二公子八字极好,是金贵的,可今年恰好是木克土的乙未年,会不利于崔二公子。”沈老夫人慢慢说道。 “若是不利年,可得小心,不知大师给了甚破解法子。”祝老太太蹙眉很替别人家孩子担忧。 “是啊,恰巧崔二公子在年关病一场,病未痊愈,偷偷去骑马又从马上摔下来,一桩桩皆应验了大师说法,是以崔老夫人更着急了,大师给的破解法子,是让崔二公子暂避到一处风水合他八字的地方,这不过来了绥陵县。”沈老夫人道。 祝老太太松一口气,“如此甚好,说来我们绥陵县是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南山附近还有温泉,对了老姐姐,不知崔二公子在绥陵县住多久,听闻崔二公子文武双全,才貌出众,又与荣亲王府的连二公子相熟,若有机会,倒想让府里那些不争气的孙儿拜访崔二公子,沾沾崔二公子灵气,好让他们发愤图强了。” 沈老夫人颔首道:“崔二公子确实才容俱佳,只是性子古怪了些,我家世霖亦递了帖子去,可惜一直未得回音。” 两位老太太话说得好听,那崔二公子何止性子古怪,分明是个小魔王。 “可惜了……”祝老太太声音低下去。 东暖阁里祝妤君看了会丫鬟绣荷包,去拿桌案上水梨时,发现祝妤婷的表情很有趣。 先是带了一抹娇羞,眼中忽透出期盼,可期盼很快黯淡下去,变成了懊恼。 祝妤君对崔家并无兴趣,前世北地一乱,崔家全迁走了,与祝家无多少往来。 祝妤君咬了口清脆甘甜的水梨,悄无声息地坐到祝妤婷身边。 “五姐认识崔二公子?”声音很轻,是凑在祝妤婷耳边说的。 祝妤婷吓一跳,险些摔下圆凳,满口否认后意识到是祝妤君在问,眼中立即透出厌恶,低声道:“关你什么事。” 祝妤君没打算刨根问底,从祝妤婷的眼神中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情窦初开,见着俊朗些的公子,害单相思罢了。 沈老夫人坐了一会便告辞,祝老太太欲留其用午食,见留不住,命人装上两篓新鲜果子、山珍到沈老夫人马车上。 姐妹二人陪老太太用过午饭,亦各自回院子休息。 趁茜草和麦冬不在,祝妤君与周嬷嬷交代了几句。 周嬷嬷一惊,恨不能将茜草抓来狠狠责罚,“这坏心眼的蹄子真真不能留了,小姐放心,奴婢立即去琉璃院。” 周嬷嬷照祝妤君吩咐办完事情很快回来,“小姐,白嬷嬷会细细查的,琉璃院得用的下人几乎是白嬷嬷一手带出来,剩下的也不留了。” 祝妤君点点头,“母亲身子怎样,今日我不便过去琉璃院。” “照小姐的方子,太太精神一日比一日好,换到琉璃院的小厨房熬药,三房人动不了手脚,对了,七少爷从书院回来,刚被八小姐训了一顿。”周嬷嬷说道。 “嗯?”祝妤君不解,七少爷祝明轩是小张氏所生,是祝妤桐的弟弟,她八妹性子再暴躁也不能谁都抓去骂。 周嬷嬷叹息道:“没办法,七少爷不会念书,今儿还被学堂的先生打了手心,命回家思过三日不用去学堂,五老爷一直希望七少爷有一日能进鹿鸣书院的,现在也失望了,五老爷不喜欢七少爷,故八小姐怒其不争气。” 祝妤君对七弟的印象不深,上一世她父亲纳妾不久,七弟就因顽皮落入井里没了,此事有蹊跷,可祝府根本无人去查,言是意外不肯报官。 不知七弟不爱念书是否有隐情,祝妤君同周嬷嬷说道:“明日我去看看七弟。” …… 当日茜草一直心不在焉,见祝妤君脸蛋光洁如脂玉,心里疑惑徒升。 用晚饭时祝妤君实在被茜草看得发毛,不悦地问道:“我脸上长花了还是怎么的,让你瞧得眼睛发直?” 素来机灵的茜草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反倒是麦冬会奉承,“她定是看小姐漂亮,看入神了。” “是是。”茜草低头悄悄瞄内室,她明明将三太太给的药粉放进玉露膏里,还亲眼看见小姐用的,怎么一点反应没有,定是她放错了。 祝妤君心中冷笑,亦不点破。 入夜梳洗时祝妤君望着妆镜,抬手摸上自己白皙无暇的脸庞。 世人皆认为贞洁和脸面是一名女子最重要的,故恶人常想毁了女子的这两样东西。 她还能记得冒着红光的滚烫烙铁生生贴在她左脸颊上的感觉,皮肉发出滋滋的声音,尖锐到撕心的疼痛令她整个人堕入崩溃和绝望。 那时她已经成了哑巴,不论多么痛苦都发不出声音,唯有浑身血脉跟随她的痛楚震颤,而那厮却为空气中散溢开的焦皮肉香放声大笑。 祝妤君闭了闭眼睛,痛是刻骨铭心的,哪怕经历两生,她都不会忘记。 “小姐,婢子替您篦发。”茜草走到祝妤君身后。 一头乌溜溜的长发浓密顺滑,茜草借着篦发忍不住多摸几把。 祝妤君问道:“今晚不是麦冬值夜吗,你与她换了?” “是的小姐,麦冬她忽然身子不舒服。”茜草眼睛不眨地说道。 祝妤君笑了笑,洗漱后自去歇息,望着床帐上隐隐约约的缠枝莲纹,纵是睡不着,祝妤君也令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 躺在锦杌上的茜草,仔细地听了一会,终于轻手轻脚地爬起身,悄悄走到妆镜前打开妆奁。 第12章 教训 黑暗里,祝妤君长长的眼睫随嘴角的笑意轻颤,她顺道想起两位师父说过的两句相似话。 闻老先生言,这世上最难猜的是人心,最容易猜的也是人心,李老神医则说,这世上最难医的是人心,最容易医的也是人心。 境界不同,她参个半透。 待茜草回到锦杌重新躺下,祝妤君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次日醒来伺候在旁的又变成了麦冬,祝妤君隐约听见麦冬在那犯嘀咕,“换是她,不换也是她,生生半夜被闹醒。” 早饭很可口,一碗翠米粥,一碟爽口酱菜,一块白霜面糖和松子酥。 祝妤君慢悠悠地吃着,吃得开心了还眯起眼睛看窗棂外挂在树梢的云朵。 碧云居一派闲适模样,而不远处的桂兰院已经闹腾起来。 …… 五小姐祝妤婷一早醒来,先将撩开幔帐准备伺候她更衣的丫鬟吓一大跳。 丫鬟捂住嘴不敢喊,祝妤婷亦觉面上发痒很不舒服,命丫鬟取来小铜镜,瞧见自己满脸红疙瘩,登时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尖叫声几乎将桂兰院的屋顶都掀了去。 待郭氏过来,祝妤婷整个人扑进郭氏怀里,怎么也不肯将头抬起来。 “怎么回事?”郭氏怒目瞪向近身伺候祝妤婷的丫鬟。 丫鬟扑通跪在地上,“回太太话,吃食是大厨房送来的,褥子亦是新换的,奴婢、奴婢也不知小姐怎么忽然,忽然就……” “没用的东西。”郭氏骂一句,又去安慰祝妤婷,“婷儿别怕,一会咱们家医馆最好的坐诊郎中就来了,娘先才进来瞧着也不是很严重。” “女儿不能见人了,呜呜呜……”祝妤婷声音嗡嗡的。 郭氏想将祝妤婷的头抬起来再仔细看,无奈祝妤婷直埋在她怀里扭。 过了两刻钟,蒋郎中到桂兰院替祝妤婷诊治。 症状明显,不用诊脉就知是过敏,好在不严重。 蒋郎中开完方子,退至一旁,“五小姐是轻微过敏,过敏症状已经在消退,用一服药后,明日便能好完全,不过五小姐昨日可曾接触甚与往常不同的东西,因为过敏只发在脸上,与吃食应该无关,五小姐要找到诱发过敏的源头,往后避开才是。” 旁边丫鬟低呼一声,赶忙说道:“太太,昨儿六小姐送了五小姐一匣玉露膏,是不是玉露膏有问题,昨晚上小姐是第一次用,用完脸便过敏了。” 郭氏眉毛一跳,很是惊讶,“什么,她怎么会送玉露膏……”郭氏想起她交代茜草的事情,心猛地一沉,命令丫鬟道:“快将玉露膏拿来我和大夫瞧了。” 丫鬟闻言赶忙取来玉露膏,郭氏和郎中仔细查看。 郭氏看不出什么,郎中则确定玉露膏里确实是润肤的珍珠粉、蕊花粉,皆为贵家女子常用,并无不妥。 “定是祝妤君那贱人害我。”祝妤婷眼中透出凶光,咬牙切齿地骂道:“我就说她怎么会好心送我玉露膏,心思太歹毒了。” 郭氏对祝妤君本就是做表面功夫,心底实则厌烦透了,这会心疼女儿,对祝妤君又添几分厌恶,想了想,不放心地问蒋郎中,“大夫,玉露膏里会不会添有类似漆树粉这种东西?” 郎中疑惑地看郭氏一眼,“没有,漆树粉引起的过敏会是成片斑疹,就连嘴唇都可能肿起,而且没有半月不能恢复,五小姐过敏症状很轻,大约是不适用带蕊粉的玉露膏罢了。” 一旁祝妤婷将玉露膏重重摔在地上,骂骂咧咧,口中时不时冒出恶毒话,哪里是一名有教养的小姐能说的。 郎中听着都忍不住皱眉,外头传祝家东府长辈极宠爱六小姐,尤其是祝老太太和三太太,如今看来,不似那么回事,蒋郎中甚至有些同情六小姐了,好心相赠玉露膏却被视作恶人,就五小姐这泼辣性子,怕是不会让六小姐好过,终归不是一府的啊。 “娘,您要替我做主,用家法教训她,看她还敢不敢害我。”祝妤婷抓住郭氏的手腕,她听不进郎中说的话。 郭氏抿了抿唇,暗道此事怎这般巧,漫说玉露膏没问题,就算有问题,也不能请家法,郭氏叹口气:“大夫说很快能好,是你自己过敏,与你六妹妹无关的。” 祝妤婷气还堵在胸口,眼睛瞪得老大,“母亲,她都将女儿害成这样,您还不肯教训她。” “行了,你回内室去。”当着外人的面,郭氏不能说体己话,向一旁丫鬟使个眼色,令丫鬟先扶祝妤婷回去,她要交代郎中几句,不能让外面知晓她女儿粗鲁。 郭氏送郎中到廊下,大丫鬟豆蔻立即递了荷包给蒋郎中,郭氏笑道:“是诊金,虽然蒋郎中为我们医馆的人,过来祝家替小姐看病不算事儿,可我还是不能亏待蒋郎中。之前小女是有些冲动之语,但无怪小女害怕、生气,府里六丫头最得宠,无法无天,没少戏弄小女,害得小女疑神疑鬼、杯弓蛇影,不过都是孩子间的玩闹戏言罢了,蒋郎中说是也不是。” 蒋郎中接过荷包,荷包装了点银锞子,他以刚过而立之年便成为祝家在绥陵县排第一的坐堂郎中,骨子里有几分傲气,心里冷笑两声,面上敷衍的答应下。 郭氏哪里知道就在她与蒋郎中说话的空档,祝妤婷已经蒙上面纱,带着丫鬟从西次间的侧门跑出去。红疙瘩长在她脸上,娘要袒护自去袒护,她咽不下这口气。 祝妤婷到碧云居时,麦冬刚将食案撤下去。 “咦,五姐怎如此早过来,可曾用过早饭,为何遮面纱?若是嫌日头大,五姐递个消息,我过去便是。”祝妤君似没看出祝妤婷眼中的怒意,一脸堆笑地说道。 “你这蛇蝎心肠的东西,还敢笑!”祝妤婷两步上前,抬手要打祝妤君的脸,被祝妤君灵活地退一步躲开。 碧云居除了周嬷嬷,院子里下人都是郭氏安排的,只当五小姐是她们的半个主子,故看见祝妤婷打祝妤君,皆愣着没上前帮忙。 “你是良心被狗吃了的白眼狼,我娘疼你,你不懂知恩图报,反在玉露膏里下药害我,今天不教训你,你都不记得我是你姐姐。” 祝妤婷又朝祝妤君冲上来,这次祝妤君没躲了,趁祝妤婷推到她肩膀前,自己先顺势软软倒下去,发髻上一枝绢花簪落到地上。 第13章 细查 祝妤君‘嗷’一声哭出来,那声音比谁都委屈,“好痛啊,五姐为何打我,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三伯娘疼我,我是感激三伯娘和五姐才送的玉露膏。” “小姐!”周嬷嬷听到动静疾步赶来,见祝妤君摔在地上,心疼不已,扶起祝妤君,又隔开意欲上前欺负她家小姐的祝妤婷。 “你还有脸狡辩。”祝妤婷被周嬷嬷拦着,气得跳脚,面纱不小心落下来。 祝妤君偏头看见祝妤婷面上红点,捂住嘴佯装惊讶,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 她知道祝妤婷对桃花粉敏感,前世祝家女眷到安阳城玉锦园踏青,祝妤婷瞧见一株桃花开得正好,欲养在花斛里,姐妹们劝阻不了只能任由她去折桃花枝,不想帮忙的丫鬟手劲大,树一颤落了不少花瓣在众小姐面上。 旁人无事,祝妤婷却发起了红疹子,好在过敏不严重,用一服药,疹子就完全消退,无损祝妤婷容貌,是以祝妤君才毫不犹豫地往玉露膏中掺桃花粉。 “五姐的脸难道是因为用了玉露膏……”祝妤君落下两滴泪珠子,“玉露膏是我送五姐的,真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什么洗不清,分明是你有意为之下药害我,我要告诉祖母,让祖母知道你多么恶毒。”祝妤婷将面纱重新遮好,脸上的瘙痒感又减轻了许多。 “五小姐,口说无凭,你可不能诬陷我们六小姐。”周嬷嬷气得声音发抖。 祝妤君一抹眼睛,“周嬷嬷,不怪五姐,若今日是我的脸出事情,我亦要怀疑。何况此事确实蹊跷,玉露膏分明是我用着好了,才敢送五姐她们的,现在居然出了事,说不定真是我们院子里的人藏祸心,在玉露膏里动手脚。” 祝妤婷见祝妤君轻易地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没觉得解气反而胸口堵堵的。 她本想与祝妤君大吵一架,再闹到祖母那里。 她用了祝妤君送的东西出问题,祝妤君肯定讨不到好,祖母会更心疼她。 “真、真是我们院子有问题吗?”一直护着祝妤君的周嬷嬷紧张起来,“奴婢是院里的管事嬷嬷,谁敢那么大胆子。” “嬷嬷从庄子上回来没几日,不知院子里牛鬼蛇神多着呢。”祝妤君一脸愤恨,“查,必须细查,玉露膏原是我的,下药之人说不定针对的是我,只不料我将玉露膏送给了几位姐姐,现在五姐姐替我挡祸事,我必须给五姐一个交代。” 祝妤婷听着觉得不对味,碧云居下人是她母亲安排的,居然被说成牛鬼神蛇。 祝妤君要严查,可是能查出什么? 祝妤婷终于想起蒋郎中说过玉露膏无问题。 另一边祝妤君已开始安排,先命目瞪口呆的麦冬去紫馨院和海棠院问问三小姐和四小姐用完玉露膏是否不适,再令周嬷嬷仔细搜检碧云居。 琉璃院听到消息,祝妤桐和白嬷嬷也带丫鬟过来帮忙。 碧云居登时热闹起来,阵仗大的让原本气势汹汹的祝妤婷一头雾水,祝妤君还以搜检为名借走她身边的丫鬟雪梨。 …… 碧云居不大,拢共一进院子,除了祝妤君的正房和小书房,下人们皆住在南边偏房。 此刻偏房里只剩下半夜将麦冬闹醒的茜草。 茜草半夜回偏房到现在都没睡着,她两只手不同程度的肿起大片红斑疹,又痒又疼。 昨日她见小姐用了玉露膏无事,以为是自己放错药粉,决定夜深再撒一次。 打开玉露膏匣子,茜草脑子里浮现出祝妤君光洁如凝脂的肌肤,忍不住先挖一点抹在手背上,再撒药粉。 不曾想她还来不及抹匀擦脸上,手便开始产生刺痛感,不一会两只手都红肿起来。 实在忍受不了,茜草叫醒麦冬替小姐值夜,自己躲回房中将所有能拿到的药膏涂上,可越来越严重。 当周嬷嬷带着祝妤婷的贴身丫鬟雪梨推开房门时,茜草正将两只手浸在冰凉的水里止痒,透骨的寒意和刺痒将茜草折腾得精疲力竭,连周嬷嬷进来都没反应。 周嬷嬷一眼看到茜草的手,惊讶地与雪梨说道:“这、这丫鬟的手竟与你家小姐的脸一模一样,来人啊,仔细搜了。” 雪梨嘴角直抽,茜草手肿得像馒头,她家小姐哪有这么惨。 被褥被掀到地上,箱笼被一只只打开,茜草终于回神,从周嬷嬷等人说话中听出是五小姐出事了,茜草吓得半死,五小姐身边的雪梨都来了,说明五小姐情况很严重。 茜草被冻得发白的嘴唇哆哆嗦嗦,她想不明白,为何药粉下在六小姐的玉露膏里,会变成五小姐出事,若说白天六小姐将两匣玉露膏调换,为何她晚上碰到没撒药粉的玉露膏手会肿了。 茜草脑子里是一团浆糊,不过她将三太太给的药粉藏在极隐秘的地方,周嬷嬷在屋里绝对找不着。 正想着,一名外院洒扫的丫鬟高声喊道:“嬷嬷,奴婢找到一只香囊,里头一股子怪味。” 香囊是松花绿锦缎料子,下人不允许用锦缎,香囊从她箱笼里搜出来十分扎眼。 周嬷嬷小心打开香囊,看一眼立即拢上,脸气得通红,“来人,将这贱婢带走。” “嬷嬷,那香囊不是奴婢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做啊!”茜草慌乱的大喊,香囊确实不是她的,她的药粉没有被搜到。 周嬷嬷扭着茜草回正房,郭氏亦赶到碧云居,先训了祝妤婷几句,见祝妤君在那干抹眼睛,只能好言安慰,“君儿,你送给婷儿的玉露膏是好的,但婷儿对花粉过敏,没福气享用,婷儿冒冒失失地冤枉你,是婷儿不对,三伯娘一定惩罚她,既然是误会,别折腾了,你快喊周嬷嬷回来,碧云居里下人皆是伯娘精心为你挑选,哪个不是老实、一心向着你的……” 郭氏话没说话,周嬷嬷举着香囊进来了,“小姐,找到了,下药害五小姐的是茜草那贱婢。” 郭氏刚要呵斥周嬷嬷不懂规矩,扭头看见松花绿香囊,差点没背过气去。 第14章 陷害 周嬷嬷走到祝妤君身边,“小姐,香囊里是漆树粉,贱婢好狠毒的心肠,您看她的手,想来是下药时,自己不慎碰到了,肿得和五小姐的脸一样。” 茜草的手惨不忍睹,祝妤婷吓一跳,又趴到郭氏的怀里伤心地哭起来。 祝妤君悲愤地皱起小鼻子,朝茜草说道:“你是我院里的一等丫鬟,我自问待你不薄,你怎能陷害五姐,陷我于不义。” 骂完祝妤君也跑到郭氏身边,搂住郭氏胳膊哭诉,“儿知道三伯娘心善,五姐受了大委屈,险些毁容,可三伯娘不愿儿难堪,不想碧云居闹得鸡飞狗跳,只说五姐是蕊粉过敏。” “你才毁容了,”祝妤婷推了祝妤君一把,“她是你的丫鬟,谁知道是不是受你指使。” 在旁冷眼旁观的八小姐祝妤桐看不下去,开口说话,“五姐说的是,一个丫鬟哪有那么大胆子敢陷害主子,但此事恐怕非我六姐指使,你瞧那只香囊的料子,松花绿缎面,六姐肚子墨水没二两,却惯喜欢装清高、装文雅,每每衣料子送来,都抢着挑那些天青、月白、淡紫,对红红绿绿是避之不及,松花绿缎面布匹绝不是碧云居的,当然,琉璃院也没有,一会我让白嬷嬷去查,看看今年府里的松花绿缎面被谁领去,便知是谁要害五姐了。” 郭氏暗咬牙根,她让于嬷嬷用废料子,意思是拿府里常见的、用于制下人衣衫的废料子……缎面是她的,她刚做好一身松花绿锦缎褙子,还未穿过,现在没得穿了。 真真是气死她,一个个跟猪一样,只会坏她的事,事到如今,唯有尽快揭过去。 郭氏深吸口气,推开自己女儿,安抚祝妤君,安抚完再看向祝妤桐,不满地说道:“小孩子懂什么,纵是查出哪个院领的衣料又有何用?主子打赏下人,下人又相互做人情来回转几手,谁能查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祝妤桐登时就不乐意了,要开口反驳,发现白嬷嬷在悄悄扯她袖子。 白嬷嬷让她听六姐的话,见好就收。 祝妤桐哼一声,偏头不再理会。 郭氏与祝妤君说话特别温柔,“君儿,终归没出什么大事,一会动静闹太大传到老太太那……昨儿老太太夜里没休息好,这会正补眠,我们别叫小事搅扰她老人家了,至于那贱婢,让周嬷嬷交给人牙子卖了去便是,君儿说好不好。” 茜草跪在地上身子直抖,听到要被交给人牙子,吓得大哭起来,“三太太、小姐,奴婢冤枉啊,那香囊不是奴婢的,奴婢不知道什么漆树粉,更不曾害过五小姐。” 周嬷嬷厉声问道:“你不知道?那你的手是怎么一回事?” “奴婢、奴婢不知道怎么就肿了……”茜草哆哆嗦嗦的,手太痒,忍不住挠一下,又鼓起几道血痕。 “你刚说不曾害五小姐,那是要害我吗?”祝妤君瞪大眼睛,气鼓鼓地问道。 “没有,没有,奴婢不敢,三太太救救奴婢,别将奴婢卖了,奴婢是被陷害的,三太太你知道的……”茜草脑子一片混沌,她记得三太太夸过她比麦冬机灵,她为三太太办事,向来办得滴水不漏,所以都是陷害。 “闭嘴,不尽心伺候主子,做些下三滥的事。”郭氏满脸厌恶,她现在一心安抚祝妤君,让祝妤君不要再不依不饶。 “君儿,你最孝顺的,再闹下去,整个祝府要鸡飞狗跳了。” 祝妤君抬起头,眼中满是委屈,咬咬嘴唇,似在努力地将苦水往肚里咽,“君儿听三伯娘的,茜草那般坏,儿确实不敢要了,是三伯娘将她领走,还是周嬷嬷发卖。” 郭氏眯了眯眼,碧云居下人皆为她安排的,下人犯了事她巴巴儿领回去,岂不等同于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老太太是默许五房财产归她三房,可这么一大块肉旁人会不眼馋? 大太太董氏是个笑面虎,前两天有意无意地打听安阳城瑞丰炮制坊,还让三少爷祝明章教五房七少爷祝明轩功课…… 她三房一旦出错处,被传出苛待五房,大房定坐不住。 郭氏干笑道:“茜草是碧云居下人,下人犯错该由自己主子发落,三伯娘再疼你,也不好越俎代庖惩罚你房里的下人啊。” 祝妤君懵懂地问道:“三伯娘的意思是碧云居下人只要有不对的,都可以任由儿发落,三伯娘不会生气吗?” “当然,三伯娘怎可能生气,君儿才是碧云居的主子。”郭氏颔首道。 一旁麦冬心里直打鼓,往后三太太交代她办事情,她该不该听? “嗯,那儿命周嬷嬷先送茜草去庄子上。”祝妤君抬起头。 “君儿决定就好。”郭氏倒不担心祝妤君会对茜草严刑逼供,苛待下人是祝家严禁的,何况她女儿的脸确定是蕊粉过敏,茜草怕是在将漆树粉下到玉露膏之前,自己就先碰到,以结果论,茜草没犯大错。 事情结了,郭氏带祝妤婷离开,经过周嬷嬷时,郭氏沉声道:“周嬷嬷可将那只香囊与我去查一查,若真查出什么,我会告诉君儿。” “这……”周嬷嬷征询祝妤君的意见。 祝妤君欢喜地说道:“那麻烦三伯娘了。” 郭氏见祝妤君仍对她信任,颇感安心。 …… 出了碧云居,于嬷嬷焦急地走到郭氏身边要说话,可郭氏正怒她办事不利,狠狠瞪她一眼命她闭嘴,于嬷嬷闷一肚子话,脑门上直冒汗。 到了桂兰院,关上厢房门,于嬷嬷再顾不上郭氏的刀子眼,低声道:“三太太,这事太奇怪了,奴婢不傻,怎可能拿太太您的衣料子去做香囊,奴婢用的是再寻常不过的绢布,而且这只香囊不是给茜草,是藏去琉璃院的,怎会在茜草的屋里被搜到?” 郭氏登时愣住,“你的意思是松花绿缎面香囊是别人故意套上去的?还有,你如何确定香囊是琉璃院那只。” “对,奴婢怀疑有人故意陷害三太太,至于香囊,奴婢做了小标记,藏去琉璃院的左下角有银线绣的‘十’字,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来。”于嬷嬷笃定地说道。 第15章 偏心 郭氏一掌重重地拍在案几上,将正在照铜镜的祝妤婷吓一跳,“娘,怎么了?我脸上的红疹子好像已经退光,才不会像碧云居那贱婢的手呢。” 郭氏皱了皱眉,不由分说地将祝妤婷打发出去,沉声问道:“琉璃院的张氏是闷葫芦,又正生病,八丫头气性大心眼少,六丫头不够听话但有几斤几两我再清楚不过,会是谁在背后指点,于嬷嬷,我们放在琉璃院的丫鬟呢?” “那丫鬟昨日偷了八小姐一只耳坠,被送去庄子了。”于嬷嬷思索着说道:“依奴婢看,是有人故意离间您和六小姐的关系,只是中间碰巧出了意外,导致这离间计也未能成功。” “嬷嬷的意思是?”郭氏不解地问道。 “太太您想啊,我们五小姐碰蕊粉会过敏,是连您这亲生母亲都不知晓的,旁人更不可能知道了。背后之人必是准备等六小姐用了下药的玉露膏,严重过敏后再让人从茜草房间搜出松花绿缎面香囊,那时六小姐脸肿成猪头,老太太一定会命人查,顺着松花绿缎面会很快查到三太太您这,到时候六小姐必然恨您,如此即达到离间目的,可是那人没想到茜草是个办事不利的蠢货,在六小姐出事前,她自己先碰到药粉肿了手,五小姐又因为过敏去碧云居闹一场。一名丫鬟,别说过敏,纵是断手也算不上事,事情不再追究,与我们而言倒是万幸。”于嬷嬷细细地分析。 “究竟是谁敢借我之手,将我也算计进去,难道是小张氏?”嘴上怀疑小张氏,郭氏自己都不信,不过小张氏迟早是要除掉的,“于嬷嬷,小张氏最近有没有吃药,要不干脆换个药方子,与其慢火炖,不如快刀斩,省的再出意外。” 于嬷嬷摇摇头,“三太太药有在吃,但不在大厨房熬了,琉璃院小厨房开了火,供三太太熬药和炖药膳。” “她们发现了什么?”郭氏挑起眉毛,面上有几分紧张。 于嬷嬷道:“应该没发现,搬回院子熬药是因为大房,三小姐有弱症,夜里常咳嗽,大太太请郎中看过后开不少补药,药罐也放在大厨房,五太太言她的病症不见好,别冲撞了三小姐,便回小厨房熬药了,大太太为此特意送了一份上好燕窝给五太太,对了,大太太前儿还给了八小姐一支梅花簪。” “董氏果然不是省油的灯。”郭氏冷笑道:“吃着碗里的还盯着锅里的,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么大胃口。” 于嬷嬷小心翼翼地说道:“此事暂且作罢吧,好在六小姐仍相信你。” 郭氏点点头,命于嬷嬷将松花绿锦缎香囊和漆树粉都烧了去。 …… 碧云居里三房的人一走很快也安静下来,茜草仍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茜草求祝妤君不要赶她走。 “妄图害主子,赶你出去算轻了,照我说干脆打死丢到城外乱葬岗。”祝妤桐年纪小,板起脸却极严厉。 茜草没理会祝妤桐,只朝祝妤君呜呜咽咽地哭。 祝妤君从灯挂椅上起身,拿过妆奁上的玉露膏,再走到茜草跟前,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爱漂亮,你将这玉露膏抹在脸上,我就信你是冤枉的。” 茜草直哆嗦,迟疑片刻,用肿得像腊肠的手接过玉露膏。 比恐惧更先到来的是手掌上钻心的痛痒,玉露膏一下落到地上,茜草也瘫软在地,高声痛哭。 祝妤君摇摇头,“白嬷嬷,你命人送她去庄子。” 白嬷嬷应下,琉璃院的丫鬟拖茜草下去,茜草被丢上驴车前,一位丫鬟递给她只罐子,“六小姐念与你主仆一场,让婢子将这给你,罐子里装的蜂蜜,涂手上,不出五日肿能消。”说罢丫鬟不再看茜草,直接回琉璃院。 闹剧结束,祝妤桐带白嬷嬷离开,祝妤君言下午她会去琉璃院看望母亲和七弟。 “爱来不来。”祝妤桐斜乜祝妤君一眼,大步出厢房。 祝妤君不介意八妹的冷淡,坐回矮塌,望着打扫地上脏污的小丫鬟。 昨儿一早她打开匣子便知玉露膏里被掺了漆树粉,只不过茜草因害怕没敢多掺,洒的也不均匀,而她恰好是少有的、对漆树不甚敏感体质,她选了一处几乎没混到漆树粉的玉露膏挑出涂在面上,自然没事。 …… 午时厨房送来例食,碧云居比旁的地方多一份什锦苏盘和清蒸江瑶柱,显然祝老太太也听说碧云居发生的事情,在用美食安抚祝妤君,也体现她对祝妤君的疼爱。 相反的,郭氏被祝老太太点名到合寿堂训话。 用过午饭撤下食案,郭氏扶祝老太太到矮榻上休息,又往鎏金香薰中添新香丸,待第一阵青烟散去,再摆放到祝老太太手边条案上。 祝老太太手指拨弄香薰上栩栩如生的錾刻鸿雁纹,没有理会郭氏。 郭氏小心翼翼地唤了声‘母亲’。 祝老太太慢条斯理地问道:“你不是也想捧着六丫头,怎么这么快拿她下手了?” 郭氏眼神飘了飘,“媳妇没有,若不是婷儿过敏,媳妇今儿早上都不会去碧云居。” “你那点心思还想瞒我,”祝老太太哼一声,“别把旁人都当成傻子,我和你说过多少回,野心先收一收,我们养着五房是图名声,她们自己内斗无所谓,你伸手去搅得乌烟瘴气算怎么一回事?这段时日你若有闲功夫,多盯着点你房里那位,别一天到晚只知道喝酒听戏斗蝈蝈,安阳城炮制坊多上心,计划好的事别出乱子,你该知道,内宅的争斗多是小打小闹,唯有主心骨垮了,才容易摆布。” 郭氏觉得委屈,“母亲,是大嫂她……” “闭嘴。”祝老太太冷声打断郭氏,“你别将大媳妇扯进乌七八糟的事儿中去,她不屑像你一样在背后对五房动手脚,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郭氏垂首答应下,态度端得诚恳,话却压根没听进去。 反正老太太偏疼大房。 至于安阳城炮瑞丰炮制坊,是老太爷指点她夫君办的,祝祥渊就个傻子,成日吟诗作画从不过问生意,压根不懂炮制药理,不可能出意外。 还有夫君祝祥茂,郭氏不想管,祝祥茂虽好喝小酒和养蝈蝈,但不近女色,夫妻两成亲许多年,祝祥茂没纳过妾、没收过通房丫头,所以祝祥茂贪玩便贪玩吧,免得她管多了,导致夫妻离心,那时她才真后悔。 第16章 当英雄 未时中刻,祝妤君寻思小张氏午歇该醒了,留下麦冬帮周嬷嬷整顿碧云居,自己去琉璃院。 麦冬想偷偷跟随,可思及早上三太太明说六小姐才是她们主子,能随意发落她们,又缩回头。 小张氏看见祝妤君很高兴,自从换到小厨房熬药,又用了祝妤君给的药方,她身子恢复许多不必再卧床,这会亲自端糕点让祝妤君吃。 “多亏君儿机灵,否则琉璃院要遭殃了。”小张氏感叹道。 祝妤君安抚一笑,郭氏目的其实还是祝妤桐,她的脸一旦由郎中诊为过敏,郭氏再从祝妤桐厢房搜出漆树粉,嫉妒陷害的罪名便坐实了。 祝妤桐被送去庄子上思过,她则过敏吃苦头,郭氏一箭双雕。 “母亲,待儿将身边郭氏安排的丫鬟遣走,打算搬回琉璃院,一家人住在一起,才能相互照应。”祝妤君笑道。 “君儿肯搬回来?”小张氏眼中难掩惊喜,“君儿的厢房我一直命人收拾,布置也依然是君儿喜欢的。” “母亲疼君儿,君儿都知道。”祝妤君靠在小张氏肩头,余光看见祝妤桐在翻白眼,也不在意,笑问道:“母亲,听说七弟明轩在家,儿很久没见到七弟了。” 小张氏无奈地说道:“是啊,明轩回来了,被老爷罚在屋里闭门思过不许出来。” 祝妤君道:“父亲一大早出门,参加醉仙楼办的诗会,不到申时不会回来。” 张氏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如此我让明轩出来走走,他被拘一日该闷坏了。” 趁祝明轩未到,祝妤君询问祝明轩被书院夫子打手心的原因。 祝妤桐眉毛竖起,怒其不争,“他小小年纪,字没认全,倒学会看歪门邪书了,还将邪书藏在父亲送他的《说文解字》下偷偷看,若我是夫子,非得拿鞭条抽他,抽到他跪地求饶不可。” 祝妤君很好奇祝妤桐口中的歪门邪书是什么,明轩才八岁,再歪大概也歪不到哪儿去。 “那不是歪门邪书!” 祝妤君要细问,祝明轩已经小跑进正房,大声反驳祝妤桐。 祝明轩穿一身宝蓝色圆领小袍,生得虎头虎脑,眉眼、神态皆肖似父亲,将来长大了也是俊朗风流的郎君。 前世祝明轩还来不及长大,就被害死了……祝妤君抿了抿唇,望着祝明轩的目光添几分怜惜和疼爱。 “不是歪门邪书是什么,小小年纪看打打杀杀的玩意,父亲考你功课一概不会,你再不好生念书,下次我一定打断你的腿。”祝妤桐揪着祝明轩耳朵开始斥骂。 小张氏焦急的直揉帕子,她心疼明轩,可祝妤桐的暴脾气拦不住。 祝妤君才没小张氏那么多的顾忌,直接拽开祝妤桐的手,将祝明轩护在身边,“别打了,你耐心讲道理,七弟会听的。” 祝妤桐嗤笑,“讲道理?他会听道理还能被赶回来?”显然不屑。 “七弟究竟看了什么书。”祝妤君问道。 “侠客列传。”祝明轩坦坦荡荡的,眼里满是崇敬。 祝妤君嘴角一弯,“哦,七弟是喜欢一生浪迹边塞能敌百千鞑子的英雄薛不归,还是偏好在长安城内安民除暴、劫富济贫的侠客萧离风?” 祝明轩双眼放出光来,非常惊喜,“六姐你也看过侠客列传?” 祝妤君亦坦然地点头。 祝明轩原本对祝妤君是疏离甚至警惕的,这会似遇见知己,直接抱住祝妤君胳膊,“六姐,薛不归和萧离风我都喜欢,我还崇拜单枪匹马剿灭山匪救出公主的贺红尘。” 祝妤君轻敲一下祝明轩饱满的脑门,玩笑道:“所以你无心功课,只想学一身武功,将来好去救貌美如花的公主。” 被揭穿心事的祝明轩小脸羞得通红,嘴上抗议可抓着祝妤君的小手仍不松开。 一旁小张氏和祝妤桐惊讶得合不拢嘴,哪有女孩子看这种书的? 半晌祝妤桐回过神,恼怒地警告道:“祝妤君,你可别将我弟弟教坏了。” 祝妤君朝祝妤桐摆摆手,让她淡定,“不是歪门邪书,里面的故事和侠士皆乃正道。” 过来琉璃院前,祝妤君还怀疑是三房的五少爷祝明灿故意带坏明轩,现在看来不尽然。 小张氏声音绵软,“其实我也知那并非邪书,可老爷一心希望明轩安生向学,来年考入鹿鸣书院。想那鹿鸣书院内皆才子,明轩天资又不高,不努力哪里行。” 鹿鸣书院北地排第一,放在整个大梁朝排第二。 鹿鸣书院不看家世不重钱物,照自定的一套标准收贤才。 祝家子孙中还无人有资格进鹿鸣书院,现在大房的三少爷祝明章、三房的五少爷祝明灿、五房的七少爷祝明轩都是在绥陵县书馆上学,唯四房六少爷祝明谦颇有天分,留在府里专请一名西席教导。 “母亲别担心,鹿鸣书院取贤,并非只看重文才。”祝妤君睁眼瞎安慰,鹿鸣书院除了文才,剩下的考六艺,祝明轩也是没多少指望的。 祝妤君回头朝祝明轩说道:“明轩,其实我们北地也有大英雄。” 祝明轩歪着脑袋想了想,“六姐说的大英雄是荣亲王吗?” “七弟果然聪明,”祝妤君笑道:“荣亲王善武且力大无穷,惯用兵器是近百斤重的青龙偃月刀,当年荣亲王一人带三千将士,将数万瓦刺逐出北地,七弟说荣亲王是不是大英雄,将来可想成为大英雄的部下?” “想!六姐我该怎么做。”祝明轩激动的小脸涨红。 “听说荣亲王和常住京城的世子皆文武双全,可见大英雄在练武的同时不曾耽误被视为立世之本的经史子集,明轩若真钦佩大英雄,亦该掌握好课业。”祝妤君见祝明轩在踌躇,又说道:“若明轩功课进步,我向父亲请求,为明轩请一位武功师父。” 正中祝明轩心坎,学武功、当英雄是他的信念,只要能实现,他肯努力。 祝明轩和祝妤君拉钩对大拇指,迫不及待要回去看书,却被祝妤桐拦下。 “你再问问他那书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三房的人给他的。”祝妤桐与祝妤君说话的态度比先才好了点。 祝明轩怒目瞪祝妤桐,嘴巴紧紧抿着。 祝妤君猜到祝明轩是倔性子,懒得问,直接让白嬷嬷将没收的书拿给她看。 《侠客列传》在西次间,白嬷嬷很快送来,祝妤君随手一翻,悄悄将夹在书里的一样东西藏进手心。 第17章 好东西 书还给了白嬷嬷,祝妤君好脾气地与祝妤桐商量。 “八妹,此事与旁人无关,你信我一次好不好,书的来处别问了,免得七弟为难。” 眼见祝妤桐眉毛又要竖起来,小张氏解围道:“是啊,终归书被没收,明轩又肯安生念书,来处没那么重要。” 祝妤君莞尔一笑,“我送七弟回厢房,顺便指导他功课。” 祝妤君前几日与父亲祝祥渊就‘金星昼见五旬’的策题辩论了一番。 辩论后祝祥渊没少在人前夸赞祝妤君文才,可惜祝妤君为女儿身,否则定能弥补他寒窗几十年,却无法金榜题名的遗憾。 “辛苦君儿了。”小张氏欣喜地说道。 祝明轩住在东厢,除了起居室,东次间被布置成小书房。 房里只有两名丫鬟以及常跟在祝明轩身边名唤冬生的小僮。 祝妤君仰首观博古架上书卷,皆是父亲精挑细选的,里面不少书有父亲的亲笔摘录,可见父亲对七弟看重。 “六小姐,您喝茶。”冬生机灵,除了端茶,还搬一张杌子站祝妤君身后,倘若六小姐看中博古架上层书卷,他好替小姐拿。 祝妤君朝冬生笑了笑,走回祝明轩身边,打开手心,让祝明轩和冬生看她先才藏起来的东西。 一枚风干的叶子。 “是枸杞叶,我记得冬生家人在打理宝盖山庄子的枸杞林。” 祝妤君见冬生吓得不轻,笑道:“没关系,枸杞叶被我拿走了,八妹不会发现的。” 冬生耷拉着肩膀,沮丧地说道,“谢谢六小姐,小的以后不敢了。” ‘邪书’是冬生偷偷拿给祝明轩的。 原来主仆二人前些时日随书院夫子去安阳城一处园子,远远看见几位公子在校武场比试。 “六姐,有位白衣公子好生厉害,一边骑大白马往前飞奔,一边轻松拉弓射箭,数百步之外箭箭中靶心,可惜父亲连马都不让我骑。”祝明轩思及白衣公子的潇洒风姿,十分憧憬。 冬生跟在旁补充,“公子不仅射箭准,剑术也强,十几人打不过他一个,场上有位壮得像牛的突厥人,使一柄碎月瓮金锤,那锤子换一般人拿都拿不动,可是白衣公子仅用五招,就将突厥人的碎月瓮金锤挑落在地了,咱们远远瞧着,公子真如神仙一般。” “不知是哪家公子?可看清长相?该不是旁人让他?”祝妤君问道。 “太远了,没看清,不过是真的打斗还是做戏,我们能看出来。”祝明轩撅起嘴,纵是知己六姐,也不能怀疑白衣公子。 虽未看清公子相貌,但在他脑海里,侠义列传的所有英雄、侠士,皆是白衣公子形象。 “我们想打听他是哪家公子的,却被夫子叫走。” 冬生没敢说夫子不止将祝明轩叫走,还狠狠训斥了祝明轩一顿。 “望有朝一日能再见白衣公子舞剑。”祝明轩发自肺腑地期盼。 “将来说不定明轩成为武道大家,白衣公子会主动寻上门。”祝妤君笑道:“好了,现在我们先预习功课,到时我不止求父亲为你请武功师父,还让父亲送你一匹马。” “好啊!三哥、五哥他们都有马,就我没有。”祝明轩欢呼道。 祝妤君揉了揉祝明轩圆溜溜的脑袋,翻开书案上的《增广贤文》…… …… 当日祝妤君留在琉璃院用晚饭,她不在意让祝老太太知晓她与母亲、八妹和好。 东府人是要脸面的,既然暂时不会有明枪,她只等着看有什么暗箭。 回到碧云居周嬷嬷与她说起挑选新丫鬟的事,“小姐,东府家生子要不得,西府庄子上虽有老人,但这些年庄子皆由东府祝老太爷暂管,依奴婢看,不如直接在人牙子处挑买合意的。” “嗯,此事嬷嬷办便可,尽量快些,免得郭氏过几日缓过来,又厚脸皮塞人。”祝妤君说道。 “是,小姐。”周嬷嬷很欣慰,小姐即信任她,又与五太太、八小姐关系好转了,小姐懂事,她跟随了半生的主子、小姐的生母,在九泉之下能安心了。 …… 第二日祝妤君没睡够,却被麦冬叫醒。 没睡足谁的脾气都不可能好,祝妤君不满地嘟起嘴。 麦冬眼泪快滴下来,茜草被送走,小姐身边只有她一个贴身丫鬟,她也很无奈啊,“小姐,不是婢子故意闹醒您,是五老爷来了。” “父亲来了?”祝妤君抬头看窗户,雾蒙蒙的,大约卯时还没到。 祝妤君捂了会眼睛,起身洗漱更衣。 待她走出内室,祝祥渊已等得不耐,开口责备祝妤君懒惰,“古有学者焚膏继晷、昼耕夜读,你倒好,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不思进取,如此岂能成大器。” 祝妤君一脸无辜,太阳影子还没见着,哪来三竿? 要论焚膏继晷,她昨夜看书也烧完好几支蜡烛。 “走走,为父给你瞧好东西。”数落完祝祥渊迫不及待地抬脚往外头走,喜滋滋的好似学堂里得了夫子夸奖的孩童。 “孩儿早饭还没吃。” “书房有点心。” …… 祝祥渊的宝贝都收在书房。 祝妤君见父亲拿起书案上系一条靛青穗子的卷轴,小心翼翼打开,再得意地展现到她眼前。 “君儿,怎样?” “嗯……” 祝妤君脑袋凑过去。 “女儿,怎样?”祝祥渊迫不及待地又问一遍。 祝祥渊原是孤独的,祝府里除了年纪尚小的祝明谦,再没人的学识、品味、追求能与其相契合,纵是唯一的祝明谦,也因年纪小积淀不足,无论品诗、作画,都无法令祝祥渊尽兴。 每每意犹未尽,祝祥渊总在心中感慨,‘人生在世须尽欢’他却只能把酒空对月。 现在好了,他的爱女发一次烧,病愈后竟开了窍。 他一当爹的,下棋下不过女儿,作画意境差女儿一大截,辩论思想也不如女儿深刻。 女儿优秀如此,显得他一无是处。 不过他不介意…… 祝妤君歪着脑袋看,父亲的撒金玉版宣上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首诗。 半晌祝妤君赞赏道:“好字!” 祝祥渊心中窃喜,暗叹女儿好眼光,脸上却不露色,“诶,为父让你看的是诗。” 第18章 心悦 祝妤君笑而不语,她是闻道之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品诗眼光很高。 诗非父亲所作,她不肯违心夸赞,但誊抄诗句的书法出自父亲之手。 父亲独创了一种字体,不及柳体均匀瘦硬,又不同颜体丰腴雄浑,却兼具颜筋柳骨的气韵,笔力遒劲凛然如有通神之力。 父亲书法很好,无奈北地不似京城、江南,聚有大批学子。 前世父亲的字默默无闻,直到瓦刺入侵北地,祝家东府人带了些父亲的字画逃往江南,父亲的书法才在江南传开,后来又流传到京城。 父亲被世人誉为‘书仙’时已经过世。 闻道之老先生亦收藏了一幅父亲的书法。 她为了寄托对父亲的思念,每日照那幅字练习一个时辰,练了很多年。 重生回来,她除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还可模仿不少人笔迹,其中她父亲和闻老先生的书法模仿最像,不过此事不敢让旁人知晓。 祝妤君不说话,祝祥渊也不催,自顾地说起诗的来历。 “君儿,昨日为父去了醉仙楼诗会,此诗在诗会上拔得头筹,啧啧,你看诗中的‘寻’字、“望”字用得多精妙,为父特意默下来,让你也开开眼界。” 这眼界开得她好生失望,祝妤君毫不犹豫地说道:“诗不如字,诗太普通了,倒是父亲书法为诗增色不少。” 祝祥渊当女儿年纪小不懂欣赏,提着诗在书房转悠,琢磨挂哪里好。 祝妤君说道:“若父亲一定要挂墙上,不若将‘寻’字改成‘问’,‘树丛’改‘林间’,意境还妥帖些。” 祝祥渊张口要否决,可换了字眼的诗句一下撞进脑海里。 祝祥渊忍不住抚掌,“妙,妙极。” “君儿如何想到的?”祝祥渊搓着手,愈发可惜爱女非男儿身,否则他带爱女去诗会,一准将装模作样的文人全比下去。 “随口说的,父亲觉得好才是好。”祝妤君笑道。 祝祥渊点点头,想了想,将字画卷起来。 “此诗非我作,改有剽窃之嫌,否则我照君儿所教,修后挂南墙。”祝祥渊惋惜道。 祝妤君知道父亲是真君子,只是偶尔脑子转不过弯,趁父亲心情正好,祝妤君提起安阳城炮制坊。 “爹,天气渐热,是炮制地黄、细辛等药材的好时节,父亲可有继续了解瑞丰炮制坊制药情况。” 祝祥渊茫然地回道:“还需要继续了解吗?我已经照君儿所教给安掌柜去信了,药方也给了,既然君儿认为安掌柜靠得住,我们再接二连三的询问怕是不妥吧?” 祝妤君抿了抿唇,罢了,父亲一点不懂打理产业,肯去一封信已是不易,而且换个角度想,父亲介入太多,反可能让伯祖父、三伯父等人起疑心。 “嗯,爹说得对,安掌柜办事极稳妥,问多了倒显得我们不信任。”祝妤君状似不经意地走到案几旁,拿起祝祥渊摆在印台旁的寿山石刻章把玩。 祝祥渊道:“正是此理。” 祝妤君笑道:“不过安掌柜年纪大了,爹有去安阳城,还是该常看望。” 祝祥渊点点头,“那是自然的。” 祝妤君随手抽出一张空白宣纸,拿印章在宣纸上盖个章,“爹刻的小篆真漂亮,平日书信落款是用此印章吗,改日教教女儿刻章。” “是用此印章,刻章要大力气,你虽能书会画,但刻章不行,若喜欢,改日为父得到好石头,为你雕一块。”祝祥渊不疑有他地说道。 “好啊,爹不许食言。” 祝妤君眉眼含笑意,端端站于案几旁,如生于空谷里的一株幽兰。 女儿卓绝的气质令祝祥渊很满意,有女如此,儿子不争气,他也不遗憾了。 二人说话间,祝妤君又抽出几张宣纸,拿父亲的刻章连戳几下。 祝祥渊终于察觉爱女动作,嗔道:“印章不能胡乱玩,快放回去。” 祝妤君吐吐舌头,又摸了会刻章上雕的骏马,依依不舍地放回印台。 祝祥渊要令祝妤君将盖了他印章的宣纸销了,书童进来通禀,言六少爷求见。 “明谦从安阳城回来了?”祝祥渊顾不上管印章,让书童快请祝明谦进来。 祝妤君趁父亲不注意,将宣纸折起,全部藏进袖笼。 “贤侄何时回来的。” 祝祥渊迎了祝明谦进书房,不等祝明谦回话,祝祥渊又忙不迭地提及那首诗,“昨日我去醉仙楼,誊回诗魁之作,诗被你六妹修改后,有了诗圣的气韵。” “侄儿昨日过酉时才进府邸,今日休息不必上学,过来寻五叔。”祝明谦恭敬地回道。 祝妤君从桌案后走出向祝明谦见礼。 祝明谦看向祝妤君的目光仍旧淡淡的,五叔夸六妹懂事不少,他也对六妹在画上添的那几笔认同,但自从上次在书房外遇见,次日他便随先生去安阳城听学,直到昨日才回。 没有直接接触和更多了解,祝明谦不会轻易改变对他人的看法。 叔侄志趣相投,讨论起诗会上趣闻,祝明谦看完诗的第一句亦是夸他五叔的字又有进益,接着才开始品诗,得知祝妤君改的两处,赞许地朝祝妤君点点头。 “贤侄,是不是不同凡响,不愧为我祝某人的女儿。”祝祥渊与有荣焉,毫不吝惜地夸赞祝妤君。 “确实不一般,六妹有此悟性,侄儿很惊讶。”祝明谦说道。 饶是经历两世脸皮厚,祝妤君也不好意思听别人直白的当面夸赞。 祝妤君不屑假惺惺的谦虚,琢磨着反正已拿到父亲印章,她不如早些回去。 祝妤君一边向书房外走,一边准备开口告辞,忽听见祝明谦说道。 “五叔给侄儿看好诗,侄儿也从安阳城带回了好东西,在安阳城时,侄儿接到谢家请帖,前往拜访,有幸与谢家三公子对弈一局,谢三公子棋艺精湛,侄儿虽败却受益匪浅,侄儿特意将那盘棋记了下来……” 祝妤君停下脚步,眉梢微挑,谢家三公子谢子钰,是她上一世心悦的人。 第19章 棋艺 谢家和祝家皆为北地新贵,祝家靠炮制药材和药田发家,谢家则经营酒楼、绸缎庄,在南方有茶山,还有几十支与外族贸易的商队,论实力和底蕴,谢家比祝家强。 至于谢子钰,是谢家孙辈里最出色的。 谢家老太太是三太太郭氏的亲姑母,前世郭氏在祝妤君十三岁生辰刚过不久,邀请谢家人到祝家做客,祝妤君看见谢子钰的第一眼,就红了脸。 谢子钰站在祝家庭院一株初结蕊花的槐树下,阳光自叶缝间隙落在他浅蓝色袍杉上,映照出精美的云海纹样。 谢子钰听见脚步声,偏头望过来,嘴角笑容如沾染了桃花甜香的春风。 祝家男子生得可算俊朗,但站在谢子钰身边皆黯然失色。 祝妤君第一次见到如此精致清俊的郎君,心如小鹿扑通乱撞,甚至不敢上前与谢子钰见礼,转身逃走。 她对谢子钰的心事很快被五小姐祝妤婷传开,三太太郭氏一直逗她,言要去谢家见姑母,为两家求一门亲事。 那时小张氏已因病去世,祝祥渊又遭牢狱之灾,精气神大不如前,祝妤君的亲事‘理所当然’由祝老太太和其他长辈做主。 祝妤君听到郭氏调侃,羞得直往祝老太太身后躲,她满心感激三伯娘,对谢家、对谢子钰充满期盼。 谢子钰在祝家住小半月,祝妤君也鼓起勇气与谢子钰说了话。 她不知道谢子钰是否听到什么,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她总觉得谢子钰看她的目光很深沉,笑容更温柔。 不久谢子钰离开祝家回安阳谢家。 从她十三岁到及笄的两年,两家人仍有互相串门,可祝老太太和三太太郭氏再未提过替她与谢家三公子说亲一事。 接着瓦刺入侵,北地一片混乱。 在东府人设计下,她被鳏夫宣府指挥使邓长诀看上。 她被捆缚着送去都护府,谢家与祝家却真要定儿女亲事了。 谢家是三公子谢子钰,祝家是五小姐祝妤婷,两家交换了庚帖,相继迁往江南。 再后来,祝妤君趁乱从都护府逃出,遇见两位恩师,跟随恩师游历,游历中听说祝、谢两家并未完婚。 谢家退亲,转而求娶了江南一带望族杨家的嫡女。 祝妤婷气不过,去谢家大吵大闹,失手杀了一名丫鬟。 传将出去,原本指责谢家的世人,开始骂祝妤婷泼辣狠毒,替谢家庆幸没有娶一位泼妇过门。 谢子钰赴京考中进士,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双喜临门。 谢家很快在江南站稳脚跟,祝家东府则坐吃山空,没落下去…… 祝妤君沉浸在思绪中,直到父亲喊她才回神。 “君儿,你要去哪里,这盘棋颇为精妙,你过来瞧瞧黑子该如何反败为胜。”祝祥渊见女儿站在门槛处发呆,猜测女儿是在欣赏院子里他亲手栽培照料的君子兰。 “好的,爹。”祝妤君应道,面上笑容轻松。 前世害她、害爹娘的是祝家东府人,她没有怨谢子钰,至于谢家退亲,她亦能理解,祝家东府人离开祖辈创下的基业,就是糊不上墙的烂泥,谢子钰作为谢家最得意的孙辈,怎能被祝家人拖累,况且祝妤婷的性子着实差。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对谢三公子的小女儿情怀早已烟消云散。 祝妤君收回思绪,走到棋案旁,叔侄二人在照图复盘,复完棋盘,祝祥渊和祝明谦先研究一番。 祝祥渊赞叹道:“少年人不简单,谢家三公子棋术精湛,怕是比君儿还强一些,过几日我到安阳城要去拜见谢三公子,向其讨教一番。” 祝妤君本来没打算吭声,父亲与六哥这对半斤八两一起讨论才能热闹,但听见父亲胡乱下定论,言谢子钰比她强,心里不舒服了,她的棋艺传于闻老先生,怎可能不如谢子钰。 棋艺高低悬殊巨大都看不出来,难怪她陪父亲下许久棋,父亲棋艺都没进益。 祝妤君掩嘴轻咳一声,端起茶碗润嗓子,开始指点棋局。 “对弈时六哥是执黑子,黑子要反败为胜很容易。” 祝妤君说完飞快地在棋盘上落子,黑、白各走五招,局势即被扭转。 祝妤君朝叔侄二人摆手,阻止二人说话,同时收回她先才落的子,继续道:“其实谢家三公子之前有不少赢的机会,但他都将白子下在了其它位置。”祝妤君随手指出四、五处,“也不知是谢三公子棋艺与六哥差不多,还是谢三公子故意让六哥。” 祝妤君不急不缓地将话说完,棋艺孰高孰低显而易见。 祝祥渊和祝明谦这对叔侄半晌没回过神来。 祝妤君不担心父亲被她实力碾压后会生气,父亲是真君子向来不耻下问,还会为她棋艺胜过谢家三公子而高兴。 如此想着祝妤君眯眼向父亲讨夸奖。 祝祥渊竖起大拇指,“为父眼拙、为父眼拙。”表示服气。 祝明谦对祝妤君亦是刮目相看,除了棋艺,六妹难得的性情真挚,强便是强,不会假谦虚或者藏着掖着。祝明谦垂首略思索,询问道:“六妹认为谢三公子故意让子的可能性大,还是棋艺仅比我强一些。” 祝妤君如实道:“单凭棋路无法定论,要亲眼观看对弈,再由对方神情以及目光所落之处,手执棋时是否犹豫……等等各方进行判断。” “六妹说的有理。”祝明谦点点头,不再深想,因为不管谢子钰是不是故意让他,府里有棋艺过人的六妹,他完全没必要向谢子钰讨教了。 祝妤君应邀陪父亲和六哥对弈了两局,在书房用过午饭才告辞回碧云居。 祝妤君回内室换上居家常服,周嬷嬷从外头回来。 当着麦冬的面,周嬷嬷唤了两名身穿粗布衫,年约十三、四岁的女孩进来,“小姐,奴婢照五太太吩咐,上午去寻了牙人,选出两位适龄丫头,她们皆是家中贫穷被父母卖出去的,小姐若得空便挑一挑,有合眼、机灵的,留在身边伺候。” 第20章 本事 昨儿才交代的事,周嬷嬷今日便办妥,祝妤君朝周嬷嬷感激地笑了笑。 之所以说成是五太太吩咐,是因祝妤君不想郭氏等人以她少不更事为由,将她新挑的丫鬟赶走,除此之外,她要让郭氏知道,她房里的事愿意小张氏插手。 周嬷嬷令两名女孩走到祝妤君跟前,二人皆生得瘦弱,其中一名眼睛亮亮的,脸上表情丰富,时不时鼓起脸颊似乎很惊讶,察觉到祝妤君目光又低下眉眼显得乖巧;另一名则沉稳,双手垂放一动不动,目光发直,旁人瞧了会觉得木讷。 祝妤君仔细地打量二人,笑道:“嬷嬷挑的不会错,都留下吧,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香巧。” “小的叫春桃。” 两丫头惊喜且惶恐,往后她们能住在大院子里,再不愁吃穿,而且主子听声音是性子极好的,她们照周嬷嬷交代,用心伺候主子定不会错。 “小姐可以为她们赐新的名字。”周嬷嬷笑道。 “不必了,名字很好听,嬷嬷教教她们,以后放在我身边伺候。”祝妤君道。 “是。”周嬷嬷躬身应下,带二人下去洗漱换衣衫。 替祝妤君从外面买新丫鬟一事,周嬷嬷一早去琉璃院禀告了。 小张氏本想将身边丫鬟送给祝妤君,但周嬷嬷照祝妤君教的话回绝,只请五太太到时帮忙将新丫鬟登记入琉璃院下人名册。 …… 待周嬷嬷出去,一直站在祝妤君身后乱转眼珠子的麦冬忍不住了。 她见小姐不但留下人,还要放在身边,紧张得不行。 “小姐,那两人呆头呆脑的,哪配得上伺候小姐,小姐身边短一人,可以让老太太或三太太再送人过来,老太太和三太太挑的,不比外头好千百倍吗。” “原先我母亲身子不好,才事事麻烦伯祖母和三伯娘,现在母亲身子好转,碧云居该由母亲打理。”祝妤君淡淡地瞥麦冬一眼,“我瞧她们挺老实本分,怎么,你不满意?” 麦冬讪笑,她一个当奴婢的哪有资格不满意,小姐是在让她闭嘴呢。 麦冬心里不踏实,见小姐开始看书不需伺候,寻了个由头离开。 麦冬刚走一会,周嬷嬷带换好衣衫的香巧和春桃进来。 “小姐,麦冬出碧云居后拐去桂兰院了。” 周嬷嬷不满地说道,她还以为麦冬在经过茜草被逐一事后会收敛,会知道谁是真正主子,如今看来,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让她去吧,我想试试她,若她肯表忠心,不与桂兰院往来,我会保下她与她的家人,若她选择三太太,我与其天天看三太太装模作样,不如直接撕破脸面。”祝妤君说罢看向香巧和春桃,换上祝府丫鬟惯穿的鸦青色襦裙,二人精神不少。 趁没有外人,周嬷嬷细细说道:“小姐,她们瞧着寻常,却都有些本事。” 祝妤君好奇地抬起头。 周嬷嬷先将春桃牵到身边,“这孩子细胳膊细腿,力气却很大,奴婢早上到牙人后院,她正在推磨盘,转着圈儿呼啦作响,咱们庄上的毛驴都没这劲。” 比毛驴有劲对于春桃来说是夸奖,春桃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祝妤君一眼知春桃是天真没甚心眼的,力气大在女孩儿身上是稀罕的优点。 周嬷嬷又指了指香巧,“小姐别看她愣,做事却不死板,还识字,据说是自个蹲在附近私塾的窗棂下学会的。” 穷苦人家会识字的女孩子少见,自己去旁听学习的更难得,由此可见聪明和勤勉。 祝妤君很满意,细细地叮嘱了二人一番。 “奴婢往后只听六小姐吩咐。”春桃开心地说道。 祝妤君道:“离夕食还有些时辰,你们从外头进来大约饿了,先去吃些案几上的点心,待麦冬回来,你们再跟着她学厢房里事务。” 二人确实很饿,尤其春桃,力气大吃的也多,肚子早咕咕叫,可她们听说大户人家规矩大,小姐的点心当下人的能碰吗? 周嬷嬷猜到二人心思,笑道:“去吃吧,六小姐脾性好规矩少,只要你们没有外心,不像某些吃里扒外的家伙,小姐会待你们很好的。” 香巧听出吃里扒外的家伙是谁,春桃只听见没外心、规矩少,立即拖上香巧,欢喜地朝糕点跑去。 二人吃得正欢,祝妤君从袖笼里拿出盖了祝祥渊印章的宣纸,小声说道:“周嬷嬷,你伺候我笔墨。” “是,小姐。”周嬷嬷应道。 很快一封信写完,祝妤君拿起来轻轻地吹干墨汁。 周嬷嬷懂药理,也能识字,祝妤君并不在意被周嬷嬷看见信内容。 周嬷嬷无意间瞥见印章上老爷的名字,再看见宣纸上字迹,惊讶得合不拢嘴。 字迹与老爷的一模一样,甚至比老爷自己写的还要真。 “小姐,这、这是老爷,您……” 祝妤君不以为然地说道:“之前闲来无事,拿爹的字帖临摹,嬷嬷,您立即安排可靠之人将信送去安阳城甜水巷的瑞丰炮制坊,并亲手交给安掌柜,送了信后还要言五老爷很在意炮制坊,一直将炮制坊放在心上,只无奈身旁人多眼睛多,无法亲自过来,安掌柜若有回信,信也直接拿给我。” 言罢,祝妤君将东府人在炮制坊里动手脚,接了官家生意让她父亲按手契,却故意给安掌柜错误的炮制丹方一事简要地告诉了周嬷嬷。 周嬷嬷气得发抖,“太过分了,五老爷从不与他们争,西府产业年利也全部落入他们手里,竟还不知足,要陷害五老爷。” “他们若肯知足,凭父亲才学早已金榜题名,东府里皆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贪婪歹毒。好了,周嬷嬷,尽快安排人送信,一会麦冬要回来了。”祝妤君将信装进鲤鱼封,又用红蜡封好。 之前经过她提醒,父亲拿了她的治瘟炮制丹方给安掌柜。 她的丹方比之祝家的要好,但除了制药,还需安掌柜处理被东府安插进炮制坊的人。 几十年前,东府祝老太爷接管西府产业,因她父亲在生意上完全不关心,故祝老太爷不着急换掉西府老人,只在各处炮制坊、庄子上安排些许人手,管账和隔三差五汇报详细。 信里祝妤君明确与安掌柜说东府安排在炮制坊的人不能用,为了不坏事,安掌柜可随意处置,若祝老太爷发现和生气,她来解决。 祝妤君庆幸安掌柜等人留下来了,否则她要拿回属于西府的一切,会很难。入V前每天早上11点更新,喜欢书的小天使们多多评论留言哦 第21章 忠心 桂兰院内,郭氏听到麦冬言祝妤君收下五太太给的丫鬟,丫鬟是从外面买回来没根没底的,顿时沉下脸。 茜草被赶走,祝妤君身边短一人,她本打算过两日风波平息再挑人过去,没想到小张氏更快插手,祝妤君不但收人,还一收收两,大约是要将麦冬也赶走。 真是狠狠地打了她三房的脸。 自从祝妤君病愈清醒,像变了个人似的。 往常旁人说琉璃院坏话,祝妤君都会附和,现在神情木木的皆当没听见,又三天两头往琉璃院跑。 郭氏满眼不屑,祝妤君真当自己是受宠的祝家小姐,可以为所欲为,别人要上赶着去宠她? 愚蠢。 当不了她手中的刀,就变成她的眼中钉吧。 郭氏端起茶碗,将水面上茶沫吹得翻滚乱转,“听我的好歹能吃好穿好,跑去巴着张氏……呵,那可是她继母,能有好果子吃?于嬷嬷,你说要不我将老五媳妇和八丫头放一放,先收拾那自以为是的蠢货?她两头不靠,收拾起来估计比八丫头还容易。” 郭氏喝一口茶,挑起眼角问于嬷嬷。 于嬷嬷谨慎地回道:“太太,昨日老太太才言让您先别插手五房内宅,唯多督促三老爷处理安阳城炮制坊事务,五老爷垮了五房支柱就没了,不比费心思除掉两个丫头有用许多吗,太太不如先听老太太的,免得老太太不高兴。” “祝祥渊是书呆子,炮制坊何须我们多费心思,至于老太太,反正不论我做什么她都不会满意,她眼里的好媳妇只有董氏,前儿还要求我学董氏贤良大度,真真可笑,倘若我们三房老爷承家业,府内中馈交给我,我保准比董氏贤良大度百倍,也不必想尽法子对付五房,天上能掉馅饼,谁愿意操劳。” 郭氏扭着脖子,不甘愿归不甘愿,郭氏还是打心底认同搞垮五老爷比除去两小丫头要有用的说法,待祝祥渊倒下,对付五房哪个不容易。 郭氏压下胸口一股气,乜眼看麦冬,“六丫头有什么动静,你第一时间告诉我,现在伺候她你要更加仔细,免得被寻到错误也给赶出来,坏了我的事。” “是的太太,太太还有什么要吩咐奴婢吗。”麦冬谄媚地问道。 麦冬对茜草被逐,除了害怕也幸灾乐祸,她和茜草一起在碧云居伺候六小姐,茜草比她嘴甜、狡猾,常得到三太太、六小姐打赏。 昨日茜草出事,三太太对茜草不管不顾,她心里是开始摇摆不定。 可碧云居忽然新添两名丫鬟,待二人调教出来,碧云居哪有她的立足之地,到头来还得依附三太太。 郭氏不耐烦地拔高声音,“交代什么?不是让你伺候好六丫头,不要犯错吗,有事第一时间过来汇报,无事守住六丫头,别被新来的挤掉,听懂了吗,听懂赶紧滚回去。” 麦冬吓的噤声退下。 麦冬刚退出槅扇门,暖阁外珐琅帘子呼啦啦一阵响,郭氏拧眉看去,“谁在背后偷听!” 于嬷嬷去检查,回来笑道:“太太不用担心,是五小姐。” “这孩子……”郭氏无奈地摇头,她忘记祝妤婷一早过来,喝完治过敏的汤药后犯困在暖阁里歇着了。 …… 周嬷嬷教香巧和春桃府里规矩,二人学得极快,不一日周嬷嬷便放心地让二人进内室。 麦冬对二人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打算可劲地折腾折腾她们。 不料香巧看似低眉垂眼,气性儿却大,将她说的话都当耳边风,她令香巧爬脚梯换窗纱,香巧看出窗纱是新换的,言小姐的茶凉了自去滤水煮茶根本不理会她。 春桃更过分,非但不听话,还当着小姐面告状,责怪她办事不细心,将小姐心爱的砚台搁桌案边角,质问她一会碰坏算谁的。 麦冬气得牙痒痒,偏小姐还夸二人照顾得周到。 …… 这日前院送来花树苗,祝妤君令麦冬留下帮周嬷嬷拾掇院子,她带香巧、春桃去琉璃院。 春桃和香巧刚到碧云居不一日,小张氏便见过,初担心二人生于市井乡野,性子、习惯太俗鄙不配在君儿身边,可很快发现二人忠心护主且有本事。 某次祝妤桐朝君儿大声说话,不待她阻拦,春桃已经挡在君儿身前,警惕地瞪祝妤桐。 祝妤桐脾气上头,用力推春桃,春桃腿脚稳,劲足。 祝妤桐吃奶劲用上了,春桃仍纹丝不动,祝妤桐累得气喘吁吁也无可奈何…… 进到正房,祝妤君径直坐在小张氏身边锦杌上,手指勾起几根玉线,学小张氏打丝绦上的方胜结。 “是不是给父亲的。”祝妤君探头看小张氏编花结手法。 小张氏用的靛青、湖蓝两色玉线,正合祝祥渊喜好。 “是啊,昨儿你父亲站在书房外的槐树下看书,我见他腰上系的丝绦旧了,便想打两条新的给他。”小张氏柔柔地说道。 祝妤君垂下眼,解开一个打错的结,“父亲还在睡书房不肯过来吗?” 小张氏神情有几分苦涩。 祝妤桐以为祝妤君故意戳母亲痛处,生气道:“长辈之间的事情,你问什么问,一个住碧云居的人,管得还真宽。” 小张氏知祝妤君有胸襟,不会与妹妹生气,直接忽略祝妤桐,只与祝妤君说话,“是我不好,累了你父亲。” 祝妤君无声叹息,其实母亲人很好,是东府人在父亲跟前说了太多母亲的坏话,而母亲性子又太柔弱。 祝妤桐见无人理睬她,屈肘丧气地托住脑袋。 祝妤君手中方胜结越编越顺,旁边小张氏也已打好。 小张氏满意一笑,俯身继续在篾箩里挑线,准备再编一条双鱼结的。 丝绦精致,祝妤君忍不住夸小张氏手巧。 小张氏摇摇头,“会些女红罢了,君儿,你的亲生母亲才是真的冰雪聪明,才容俱佳,我半点及不上。” 祝妤君听周嬷嬷回忆过亲身母亲,母亲读过许多书,是能诗擅赋的才女,深得父亲喜欢。 祝妤君思索着,脑海中闪过几个念头。 第22章 医书 祝妤君将打好的方胜结一同放进小张氏身边篾笼。 小张氏夸道:“君儿手也巧,一会我在丝绦上坠几颗玉石,君儿用好看。” “谢谢母亲,母亲打完丝绦,还可以为父亲缝件新袍衫。”祝妤君提议道。 母亲身子恢复,常替她和八妹绣锦帕、小衣、香囊,母亲会明暗双面绣,绣品格外精致漂亮。 “你父亲嫌我缝制的袍服太俗气,不肯穿。”小张氏讪讪的。 祝妤君想了想,母亲大约是仿造成衣铺里的样式制袍服,与大街上公子哥儿穿得相似,父亲当然不愿意。 “母亲,父亲在读前贤的《枉思赋》,常感慨‘大袖遗风宽衫不在’,遗憾比之魏晋两朝,当下的世人皆被礼法约束,要不母亲替父亲缝一件竹纹的广袖衫,说不定父亲会喜欢。”祝妤君希望爹娘纵然无法琴瑟合鸣,也能关系融洽,否则仍容易叫郭氏等人钻空子。 小张氏一头雾水,“君儿说的广袖衫是何模样,我没见过,怕是……” “母亲不用担心,我在书上见过,待我画出,母亲照着制便好。”祝妤君自信地说道。 小张氏虽仍觉夫君会嫌弃,但她不想女儿失望,故点点头答应,“库房里正好有一匹精白色银竹纹夹缬,君儿若觉得可行,我用夹缬替你父亲制一身大袖衫。” “自是行的。”祝妤君请白嬷嬷伺候笔墨,从正面、侧面、背面画出广袖衫,不忘标注大致尺寸。 大袖衫没有领襟没有袖扣,前古遗风里大袖衫好似放纵的礼法。 父亲不可能真的无拘无束纵情山水,但穿上大袖衫,斜倚竹亭饮一壶酒,静观曲水流觞,还是行的。 祝妤桐好奇,凑上前相看,母女三人又讨论了一会,定下大袖衫细节。 小张氏命人去库房取布匹,又被祝妤君拦下。 “君儿有何事?”小张氏问道。 “母亲,既然去库房,能否顺道带几本外祖家的医书出来,我想看。”祝妤君前世随李神医学了医术,生活中难免用到,读外祖父的医书,能成为她会医术的借口。 “医书?”小张氏诧异道。 祝妤君声音清脆,“是啊,外祖父是医术高明的医官,我听周嬷嬷说了,外祖父给生母和母亲您不少医典古籍当压箱底的嫁妆,女儿昨日看完《本草纲目》,意犹未尽,遂决定看外祖父的医书。” 小张氏很激动,君儿小小年纪竟能看完《本草纲目》。 记得君儿落水清醒那日到她房里,话未说几句,先砸了那碗被三房掺进乌扇的汤药…… 还有祝妤君主动提起外祖家,亦令小张氏心潮难平。 张家在京城曾是风光的,她父亲张平肃乃宫里备受推崇的老太医,大哥张宗简是詹事府左谕德,若非父亲、大哥皆有官身,祝家也不会在她长姐去世,又巴巴儿地上门求娶她。 她本可嫁得更好,只因心疼长姐幼女,亦倾慕祝祥渊风姿,说服父母进了祝家门。 哪知父亲和大哥被太子中毒一案牵连,父亲请辞,大哥被贬为庶人,永不得入朝为官。 张家倒了,她在祝家地位一落千丈,婆婆、妯娌皆瞧不起她,她干脆躲进琉璃院不与他人接触。 忆及娘家,小张氏眼中有几分潮湿,祝家东府人不屑提起任何与张家有关的人和事,祝妤桐亦对张家充满怨怒和不满,认为是张家拖累了五房。 小张氏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到头来唯有君儿不嫌弃,还夸外祖父医术高明。 小张氏执帕子轻按眼角,颔首道:“足足有一箱医书,不少是你外祖父的手抄本。” 祝妤君开心地抚掌,“大舅舅不曾随外祖父学医,女儿想承外祖父医术,纵是不能将外祖父的医术发扬光大,也要替爹娘做些补身子的药膳。” 梁朝女子读书、学医都不稀奇,皇宫里就有几位颇负盛名的女医。 小张氏声音哽咽,“若让你外祖父听见,定会笑得一整夜合不了眼,其实每每想起那些书卷被收在箱笼常年不见光亮,我就心疼……君儿肯学太好了。” 小张氏令白嬷嬷多带几人去抬装书的箱笼与布匹。 春桃一听到有力气活干,立马将糕点一把塞进嘴里,站起身自告奋勇,“太太,不需要多人,嬷嬷带奴婢一人就行。” 祝妤君也想瞧瞧春桃力气究竟多大,嘱咐别逞强伤了自己,便让其跟白嬷嬷去了。 不到一刻钟,祝妤君听见屋外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起身撩开新换的苏绣门帘往外看。 好家伙,春桃一人扛着足足两尺长宽的箱笼朝她跑来,箱笼上还放着一匹布。 春桃脸不红气不喘,脚步轻快的像只飞燕。 跟在春桃身后的白嬷嬷,纵然两手空空,也走不过春桃。 祝妤君笑道:“春桃的力气可以打牛抵虎了,真是厉害。” “小姐是在夸奴婢吗?”春桃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轻松地放下箱笼。 “是啊,在夸春桃,春桃想要什么奖励?”祝妤君让香巧替春桃盛杯茶,玩笑道。 春桃挠了挠头,“如果小姐一定要给奴婢奖励,奴婢也盛……什么难却,不过奴婢不要珠钗镯子,只希望每顿饭能多两个白面馒头,好混个半饱。” 小张氏和祝妤君正在开箱笼,听到春桃讨吃的哭笑不得。 祝妤君知道春桃饭量大,已经命厨房每顿给春桃备两份饭,她平日吃不完的饭菜,也全落入春桃肚子,没想到春桃连半饱都不够,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苛待小丫鬟。 “什么盛情难却,你是想说却之不恭吧,以后每顿再给你加三份饭菜,吃不饱该早与我们说,还真能饿着你。”祝妤君嗔怪地瞪春桃一眼,自箱笼小心地抱出几本书卷,书卷保管很好,没有一点被虫蛀或是生霉。 春桃嘿嘿傻笑,一口气喝完茶,上前帮祝妤君理书。 祝妤君先挑几本带回碧云居,剩下的仍装箱笼,并请小张氏放在她原先住的厢房里,她看完再来拿新的。 …… 没有刻意隐瞒,仅两日功夫,祝妤君去琉璃院拿医书、看医书的消息便传开了。 祝老太太以为祝妤君是一时兴起,浑不在意,只命桂枝通知祝妤君,次日合寿堂摆席面请沈家女眷,让她早早过来。 第23章 打探 沈家女眷有县令沈世霖的母亲沈老夫人、妻子沈夫人,及两位尚未出嫁的女儿。 前世沈老夫人似乎也有带媳妇、孙女来做客,可祝妤君因为走路崴了脚,没有见上。 桂枝离开不久,周嬷嬷进来与祝妤君说从外头听来的消息。 “最近老太爷和大老爷上赶着巴结沈县令,两边往来密切不少。” 祝妤君伸出纤细的手指摸摸下巴,县令仅是七品官,论起在绥陵县这半方地,祝家‘呼风唤雨’的能力比县令还要强些。 而且沈县令为官清廉,赋税、利益纠纷等处从不含糊偏袒祝家。 去年祝老太爷意识到从沈县令那捞不到好处,便淡了歪心思。 祝老太太与沈老夫人之间倒是有几分交情,但除了沈老夫人以外的沈家女眷,鲜少来祝家做客。 两边相处远近得宜,相熟不沆瀣,倒有几分君子气。 “老太爷他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祝妤君问道。 “小姐聪明,可不是听到消息了,前些日子沈县令到安阳城,连同知府被一起请去荣亲王府做客,有人看见知府与沈县令从荣亲王府出来后谈笑风生,知府还邀请沈县令同乘马车,没有半点上峰的架子。”周嬷嬷道。 “这样……”祝妤君若有所思,仅是七品官,祝家人不会上赶巴结,可若对方与知府,甚至是荣亲王府有往来,便大不一样。 那个安阳城的蔡知府,祝妤君印象颇深刻。 前世蔡知府于次年调回京中任兵部要职,紧接着在蔡知府推荐下,中毒已深的太子被送来北地疗养。 可惜太子到了北地身子非但不好,还越来越差。 眼见太子不行,荣亲王要去深山求李神医,无奈京中下一道圣旨,皇上不管太子是否经受得起舟马劳顿,定要求太子回京,荣亲王万般无奈,唯有亲自护送。 太子没熬住,半路上一命呜呼。 皇上悲伤过度,缠绵病榻,荣亲王请皇上治罪。 皇上念手足之情,让荣亲王回北地,可北地却传起流言,言太子是被荣亲王害死。 不出半年,皇帝驾崩,二皇子继位,瓦刺趁举国吊唁侵犯北地。 为抵挡鞑子,荣亲王无法回京送皇上。 瓦刺刚退,新皇以大不敬和谋逆治荣亲王罪,同时蔡知府任钦差大臣下至北地。 荣亲王军队不知什么原因爆发矛盾四分五裂,军队一乱,朝廷对荣亲王彻底没顾忌。 那愚蠢的新皇对荣亲王府没落沾沾自喜,以为他的江山已稳,却不知瓦刺也没了顾忌。 区区蔡知府和都护府邓长决岂比得过荣亲王带兵打仗…… 祝妤君手指轻叩扶手,又问道:“嬷嬷,明日摆宴,府里多少小姐去。” “未出阁的都去,包括庶出的四小姐,大房三小姐的咳疾因天气转暖也好了,明日亦会去。”周嬷嬷道。 祝妤君点点头,“我知道了,吃顿饭而已。” “对了小姐,”周嬷嬷想起什么,“奴婢还听到一件事,那沈县令在中进士前曾是鹿鸣书院学生,沈县令与鹿鸣书院许多先生、博士相熟,其中不少世家大族出来的学生,见到沈县令还会唤一声师兄。” 沈县令是从鹿鸣书院出来的?这一点祝妤君真不知道。 周嬷嬷继续道:“现在祝家人都知沈县令不简单,下人间还传沈老夫人与老太太关系好,若祝家小姐得沈老夫人喜欢,将来能有更好的姻缘。” 祝妤君好笑道:“沈家有两位闺女,有好的能不先留给自己,周嬷嬷,明日让香巧替我准备寻常裳裙,你们可别打歪心思,拿些大红大绿的出来。” 周嬷嬷不好意思地笑道:“小姐连奴婢心思都猜中了,奴婢哪还敢违逆小姐意思。” …… 翌日,祝妤君辰时中刻进合寿堂向祝老太太问安。 沈家女眷进府时,大太太董氏带人去垂花门接迎,五小姐祝妤婷也一同跟了去。 祝妤婷不论大事小事皆喜盛装打扮,穿一身桃红绣百蝶纹锦缎褙子,百合髻上的牡丹金钗明晃晃的,不要太显眼。 祝妤君坐在妹妹祝妤桐身边,听见祝妤桐小声评价祝妤婷,“丑人多作怪,穿个桃红,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生得黑。” 祝妤君忍住笑,拿手肘轻碰八妹。 “父亲又去安阳城参加什么诗会了?”祝妤桐随口问道。 祝妤君含糊地嗯一声,父亲确实去安阳城,但并非为了诗会,炮制坊事情安排了八九成,最后一成需要父亲亲自去,此事不能让东府人知晓,正好借诗会遮掩。 “听说六妹妹最近在看医书。” 身侧忽然有声音响起,将想心事的祝妤君吓一跳,偏头见是大房的三小姐祝妤瑛。 脚步悄悄的,祝妤君和祝妤桐都没留意她是什么时候过来。 “吓到妹妹了?”祝妤瑛脸颊泛起红晕。 祝妤瑛长得很漂亮,巴掌大小脸,五官线条柔和,薄唇高鼻,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眨啊眨,大约是体弱缘故,祝妤瑛形容动作有弱柳扶风之姿,瞧见令人心生怜惜。 祝妤桐翻了个白眼,“知道吓人以后走路声响点。” 祝妤瑛不好意思地说道:“许多时日不见妹妹们,心里想念,着急过来反而思虑不周。” “三姐姐坐。” 待祝妤瑛挨着她坐下,祝妤君笑问:“三姐姐身子可大好了?” “嗯,大好了,”祝妤瑛对打探祝妤君看医书一事锲而不舍,“妹妹都看的什么医书。” 祝妤君说道:“之前看了《本草纲目》、《伤寒论》、《金匮要略》,现在在看我外祖父的手摘,其实皆是寻常医理,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 “妹妹好心性,我也喜欢看书,对医理亦有兴趣,祝家产业与药、医皆有关,无奈我这身子,书未看多会儿就头疼眼花。”祝妤瑛丧气地说道。 “我是胡乱看,姐姐将养身子,别累着才是。”祝妤君淡淡道。 “心中还是遗憾的,妹妹若得空,能否过来紫馨院陪我,或者我去碧云居寻妹妹,妹妹与我说些医理。” 祝妤君正打算拒绝,堂外丫鬟通禀沈家女眷进合寿堂月洞门了。 第24章 懂医理 祝老太太从矮榻上站起,祝妤君等一众姐妹跟随老太太,至廊外接迎。 两厢见礼,祝妤君余光悄悄打量初次见面的沈夫人和沈家小姐。 沈夫人精神很差,目光虚浮,面上笑容勉强,沈家大小姐约十二、三岁,二小姐年纪小,梳一对丫髻,乖巧地牵着沈夫人的手。 “可算到了,快进来。” 祝老太太满面笑,走在沈老夫人身边,关切地询问沈老夫人身体,原来前几日沈老夫人感风寒,好在不严重,几服汤药痊愈了,否则今日也不能来。 到内堂坐定,祝老太太请沈老夫人与她一同坐上座。 相互介绍认识,祝老太太目光落在沈大小姐和沈二小姐面上,欣喜又慈爱地笑道:“长得真水灵,快过来让我这老太婆仔细瞧瞧。” 沈大小姐带幼妹缓步到祝老太太身前,蹲身见礼,端的是令人称赞的好礼仪。 “稳重端方,比我家那几只猴子乖多了。”祝老太太说着朝祝妤君看一眼。 祝妤君没反应,自顾地端起茶喝,祝妤婷却是忍不住,径直上前挽住祝老太太胳膊撒娇,“祖母嫌孩儿调皮,不如让沈大小姐教孩儿。” “要我说,你是该多向沈大小姐学学。”祝老太太嗔道。 上首一片热闹,祝妤君略听一耳朵,记住沈家两位小姐闺名,大小姐叫沈云琳,二小姐叫沈云馨,听名字该是婉约的性子。 “和苍蝇一样,哪腥往哪钻。”祝妤桐冷笑,抓了把松籽放手心里剥,斜睨祝妤君,“你不也喜欢凑热闹,怎不过去沾点荤腥?” “我虽然喜欢凑热闹,但不想当苍蝇啊。”祝妤君趁祝妤桐没留意,伸手把祝妤桐剥了一小堆的松仁拿走,待祝妤桐反应过来,松仁已被祝妤君塞进嘴里。 祝妤桐眉毛竖起来,要骂人,祝妤君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别那么大声,否则会被苍蝇笑话,我是你姐姐,分姐姐一点松仁,母亲知道了高兴。” 祝妤桐哼一声,捏紧拳头偷偷在祝妤君眼前晃。 祝妤桐表面上警告祝妤君,心里并不真的介意,她甚至觉得六姐孩子气地与她玩闹,很暖心。 “八妹,你快看,那几只苍蝇各自寻到主了。”祝妤君低声道。 祝妤桐拿锦帕擦了擦手,抬眼看去,众人已经凑堆儿各自攀谈起来。 大夫人董氏和三小姐祝妤瑛不知何时坐到沈夫人身边,董氏在聊祝妤瑛平日吃的丸药。 沈夫人身体不好,祝妤君仔细地看了她面色,因其施了较厚的脂粉,故一时无法准确判断,应该是虚寒体征还有胃病。 而祝妤瑛除了咳疾,恰好亦体虚。 只听董氏说道:“蒋郎中是祝家医馆的坐堂郎中,医术在绥陵县很有名,蒋郎中替瑛儿制了一味温香丸,是用性子温和的中药配伍炮制而成,乃调理的滋补药,吃了不伤身体,我瞧瑛儿每日吃着十分好,不如沈夫人也试试。” 沈夫人渴盼的神情里夹杂几分犹豫,她到绥陵县后有听说蒋郎中医名,但替她看病的大夫,已经是荣亲王府推荐的,是北地都有名的,她怎会再去请其他郎中。 祝大太太推荐的温补丹丸,大约是不差,可她不敢胡乱吃药。 沈夫人想要丹丸配方,亦知祝家靠药发家,丹方定不肯外传。 祝妤瑛似乎看出沈夫人犹豫,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开口唤祝妤君过去。 祝妤瑛朝沈夫人解释道:“夫人知晓我们祝家有草药营生,府里不少人懂得药理,尤其是晚辈的六妹妹,读了许多医书,对了,六妹的外祖父曾是太医院医官。” 沈夫人很惊讶,祝妤瑛一提,她立即猜到祝妤君的外祖父是谁。 张太医医术精湛、品德高尚。 若非德高望重,皇上当初也不能请张太医坐镇詹事府,也不会将张太医之子提为詹事府左谕德,只可惜世事难料…… 沈夫人目光温和,朝起身见礼的祝妤君招手,“六小姐过来一起说话。” 祝妤君歉疚地看祝妤桐一眼,祝妤桐混不在意地耸耸肩。 走到沈夫人跟前见礼。 沈夫人笑着将腻在她身侧的幼女沈云馨推开,请祝妤君坐下。 “六小姐懂医理?”沈夫人问道。 祝妤君发现沈夫人的目光中没有轻视没有质疑,反而暗含欣慰,这一点令祝妤君有些讶异。 “回夫人话,小女确实读了医书和药典,除了前贤医书,还有外祖父的手摘。”祝妤君回答,她看医书在府里不是秘密。 “真难得,”沈夫人赞许地点头,“依六小姐看,你三姐平日吃的温香丸,我可能吃了。” “晚辈也不敢妄下定论,三姐,能否将您服用的温香丸给我一粒。”祝妤君在琢磨祝妤瑛点她名字的用意,是想看她笑话,还是想让她出风头? 她若丢人被笑话,正好衬托祝家另外几位姐妹,她若出风头,也是祝妤瑛在贵人面前提携她,惜姐妹情深。 祝妤瑛自袖笼取出一只小巧的滴水白瓷瓶,祝妤君打开白瓷瓶上木塞,一股淡淡的幽香飘出,倒出一粒闻了闻,又放入口中,祝妤君很快辨出其中药材和炮制方法。 除了一味升麻,入胃能引清气而上,用的精妙些,其余药材和炮制法皆常见,依祝妤君看,该丹丸算不得什么秘方。 心思百转,神色却不动,尝完丹丸,祝妤君不慌不忙地替沈夫人把脉,脉象沉细,血亏脾胃虚,有湿热…… 沈夫人这边动静引起祝老太太等人关注。 祝老太太见祝妤君亲自尝药,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祝妤婷则在心里嘲笑,认定祝妤君是装模作样,还把脉呢,真当自己是郎中,反正一会祝妤君只要说一句‘三姐服用的药丸对沈夫人病症’即可。 可真是轻松,换成她去她也行啊,根本不需要会医术。 祝妤婷思索着,附在沈大小姐耳边说道:“我六妹刚看医书不久,逢人就喜欢卖弄。” 第25章 卖弄 沈云琳家教好,不在背后说人坏话,微笑应道:“姑娘家能看医书已属不易。” 祝妤婷轻嗤,“生为小姐,看医书有何用,不能去外面行医救人博名声,还不如多练习琴棋书画,对了,听说琳妹妹古琴弹得极好,改日我们一起练琴。” 沈云琳心不在焉地答应祝妤婷,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祝妤君身上,她希望母亲身体能好。 “三姐服用的丹丸确实适用沈夫人的虚症。” 听到祝妤君的结论,祝妤婷笑出声,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模一样,得意了没一会,祝妤婷笑不出来了。 祝妤君缓缓说道:“虽然适用,但小女有更适合的方子,药方不稀奇,小女可写出详细,夫人待郎中辨方后再决定是否用了。” 祝妤君说话直白,不需要对方费心思琢磨应付,对于心血亏虚的沈夫人而言,无疑是最好的交流方式。 沈夫人嘴角扬起,未来得及说话,祝妤婷快步上前插嘴训斥祝妤君。 “六妹妹才读两日医书,理当谨小慎微,岂能为了卖弄,在沈夫人面前胡言乱语,你胡乱开的药方子,到时耽误沈夫人医治,该如何是好。” 天知道祝妤婷有多腻烦祝妤君,祝妤君不是东府的孙辈,却吃东府的、住东府的,将自己当成正经主子。 现在自以为是地卖弄,若瞎猫碰上死老鼠蒙对,白白得名声越过她去,若出点什么事情,又要东府收拾烂摊子。 祝老太太显然也有此担心,唤一声‘六丫头’,令六丫头别顽皮,诊脉开药不是儿戏。 沈夫人替祝妤君说话,“老太太不必担心,六小姐也说了,她先开药方,我自请郎中参详。”说罢沈夫人朝祝妤君舒心一笑,“有劳六小姐了。” 沈夫人相信的并非一位十二岁小姑娘,她相信的是张家医术。 丫鬟奉上笔墨,宣纸上很快落下祝妤君漂亮的簪花小楷。 沈夫人夸赞祝妤君能写一手好字,沈云琳听言亦走到祝妤君身边观摩。 甘草、黄精、苍术、升麻、黄芪、连翘…… 沈夫人仔细看祝妤君写的药方,越看越惊讶,祝妤君的药方竟然与荣亲王府大夫开得八九成相似,细究来只多了使君子、仙人丈草两味药,还有几味草药的用量不同。 祝老太太见沈夫人收下方子,不忘再三交代身边的沈老夫人,言一定要请郎中辨方。 沈老夫人拍拍祝老太太手背,笑道:“放心吧,用药这种事,我们会谨慎的。” “那就好,六丫头还太小,莽撞不知轻重。”祝老太太松口气。 祝妤婷暗磨槽牙,不知道祝妤君去哪里背诵来几个药方,偏巧能用上,罢,让祝妤君再得意得意,反正过一会有得祝妤君出丑。 内堂里依旧欢声笑语,祝妤婷走到祝老太太身边,贤惠地说道:“祖母,孙女知晓沈家小姐要来,一早去厨房做了小点心。” “是吗,你命丫鬟将点心送进来吧。”祝老太太笑道。 本将目光落在祝妤君身上的沈老夫人回过头,颇惊讶地询问:“五小姐会厨艺?” 祝妤婷垂首很谦虚,“回老夫人话,略会些罢了,比不上六妹妹懂医理。” 祝老太太帮腔,“五丫头很孝顺,老姐姐有所不知,去年我犯暑热,舌厚吃什么都没有胃口,五丫头知道后亲自下厨,跟着厨娘学熬粥,老姐姐还别说,我那一整个夏天,就吃得下五丫头熬的菊花银丝粥,五丫头得我夸奖,兴致更甚,现在糕点、饮子、菜肴,皆能做一些。” “太难得了,自从京里传出才女名头,现在鲜少有小姐肯洗手做羹汤。”沈老夫人惋惜地说道,又朝祝妤婷赞许地点头。 祝老太太笑着附和,女子被称为才女是博一时名声,贵家婆母,哪个会真希望媳妇像公子一样卖弄风雅天天吟诗作画,娶妻娶贤,是老人眼中不变的信条。 祝老太太心很大,祝家作为北地新贵,早看不上其他从商富户,祝家的几个嫡亲孙女生得还不错,祝老太太指着至少一位孙女能嫁进北地的望族世家,嫡支不敢奢求,但旁支还是能肖想的,如此祝家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祝妤婷的两位丫鬟各提一只红木雕花双层食盒进来。 食盒打开里面盛放了三种糕点,六瓣花状的水晶桂花糕,捏成可爱大白兔的馅料馒头,裹糖霜、棋子大小的酥饼。 糕点做得很精致。 祝妤君已经回祝妤桐身边,姐妹两都不知晓祝妤婷有这般了得的厨艺。 祝妤桐靠近祝妤君咬耳朵,“上头那位老太太安排祝妤婷在沈家人面前出风头,你先才忽然冒出来替沈夫人诊脉,险些将风头抢去。” “此事怪不了我,是三姐喊我去的,真要细究也是三姐在坏五姐的事。”祝妤君一边叫屈,一边留意祝妤婷举动。 “狗咬狗,乌烟瘴气的。”祝妤桐撇嘴靠回椅子。 只见祝妤婷将糕点分成小碟,每只瓷碟里一块水晶糕、一只白兔馒头、两颗酥饼,分馒头时祝妤婷的手停顿了一瞬,似乎在数什么。 很快祝妤婷将瓷碟分与内堂众人,祝妤君和祝妤桐亦分到了。 祝妤君端着瓷碟,隐隐察觉祝妤婷投在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视线。 祝妤君唯觉可笑,随手拿起一块酥饼放进口中,甜度正好,奶香浓郁,入口即化,不错不错。 祝妤君很快吃完水晶糕和酥饼,瓷碟里剩下一只白胖胖的兔子。 得到众人夸奖的祝妤婷走到祝妤君身边,询问祝妤君为何不吃那只馒头,“六妹,我知道你喜欢吃奶酪,馅料是上好奶酪加葡萄干,六妹不尝尝吗。” “早上起迟了,晨食吃得晚,怕一会涨肚子。”祝妤君看着祝妤婷,嘴角露出玩味的笑。 祝妤婷笑容开始变得勉强,不肯吃,她也不能硬塞到祝妤君嘴里。 不论祝妤婷说什么,祝妤君都不去碰馒头。 祝妤婷牙根暗咬,满心挫败,刚准备回老太太身边,沈二小姐不知何时跑过来,小手扶住祝妤君膝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君姐姐不吃小白兔,可以给馨儿吗?” 第26章 投契 沈云馨年仅五岁,孩童纯良的天性令她想亲近祝妤君。 祝妤君没开口,祝妤婷抢先道:“馨儿喜欢吃奶酪馒头,食盒里还有,我给你拿。” “我想要君姐姐的。”沈云馨吸了吸鼻子,小手指不停地戳自己圆滚滚的脸颊。 祝妤婷紧张地攥着锦帕,看向馒头的目光不知所措。 祝妤君微微一笑,弯腰抱起沈云馨,“小兔子可以给馨儿,不过我们先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不但能吃,还能玩游戏,沈云馨开心的直拍手。 祝妤君指了指自己的瓷碟,又看向不远处祝妤婷的瓷碟。 祝妤婷瓷碟里糕点一口没吃,她的糕点当然没问题,但她嫌自己身上肉多,脸也不似祝妤瑛和祝妤君的精巧,为了瘦下来,她尽量不吃甜食。 “我拿两只一模一样的小兔子,馨儿来猜哪只是姐姐的。”祝妤君笑道。 “好啊!”沈云馨乖巧地从祝妤君怀里落回地上,蹦蹦跳跳的。 祝妤君令祝妤婷拿点心过来。 祝妤婷极反感被祝妤君指使,可她更害怕沈小姐吃下本该落入祝妤君肚子里的馒头。 祝妤婷不耐烦地将瓷碟递到祝妤君眼前,祝妤君没接,先捏一块小酥饼放口中,又捏一块送到沈云馨嘴里,水晶糕则递给了祝妤桐。 最后剩下一只兔子了,祝妤君才一手一只瓷碟藏到身后。 迅速地交换几次位置,瓷碟摆出来让沈云馨猜。 沈云馨歪着脑袋看了一会,指向右边瓷碟,“这只兔子是君姐姐的。” 祝妤君展颜笑起,摸摸沈云馨脑袋,“馨儿真聪明,猜对了,兔子给馨儿,不过只能最后吃一块,否则一会午食要吃不下的。” “馨儿知道,谢谢君姐姐。”沈云馨捧着兔子,高兴地跑回沈夫人身边。 祝妤婷看清沈云馨拿的馒头,松一口气。 祝妤君将余下瓷碟塞还祝妤婷,眯眼笑道:“五姐姐吃了这只兔子保准不会长肉,还会瘦哦。” 祝妤婷狠狠地瞪祝妤君一眼,没好气地抢过瓷碟走了。 祝妤桐诧异道:“她在你的点心里下药了?” “嗯,掺了番泻叶,想让我在沈家女眷面前出丑。” 祝妤桐捏紧拳头,“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歪,得亏你现在变聪明。” …… 午时宴席过后,祝老太太让姑娘们别拘束在内堂,于是大少奶奶许氏领了小辈去庭院赏景游玩。 沈云馨年纪小一直留在沈夫人身边,沈云琳喜静,鞭了会陀螺,拒绝祝妤婷打板球的邀请,转而去看祝妤君下棋。 见祝妤君棋艺好,沈云琳主动与祝妤君攀谈起来。 二人越聊越开心,难得的投契,又一起下了两盘棋。 直到申时沈老夫人告辞离开,沈云琳仍意犹未尽。 沈夫人见女儿与祝家小姐相处甚欢,开口邀请祝家女眷五日后一同往芦阳县赏牡丹。 芦阳县在绥陵县隔壁,也与安阳城相邻,同归沈县令管辖。 与绥陵县不同的是,芦阳县四周山水环绕,气候比之绥陵县更温暖,适合培植名贵花木。 大多百姓靠种花、养花为生,芦阳县有北地最大的花市,每年春秋两季,在名门望族安排下,芦阳县会举办赏花宴,春季赏牡丹,秋季赏霜菊。 祝家人欣然应邀。 …… 沈家马车驶离祝家巷子,沈老夫人问起祝妤君开的药方。 沈家在二十年前仅为寻常小户,家中并不富裕,沈夫人却出身于官宦之家,看中沈世霖的才华下嫁。沈夫人贤惠勤俭,身上的病是早年陪沈世霖寒窗苦读时落下的。 沈老夫人和沈世霖皆感激沈夫人,也希望沈夫人能治好身上的病。 “大约真的能用。”沈夫人眸光微亮,“张老先生是祝六小姐的外祖父,六小姐看的医书和药方子,定是极好的。” “张家啊……可惜了。”沈老夫人很惋惜。 沈世霖和祝妤君的舅舅张宗简是同科进士,二人曾在翰林院共事,脾性相投,私交颇深。 沈世霖出生北地,考了功名才全家迁往京城,背地里不少人将沈世霖划归为荣亲王一派。 沈世霖在京官途不顺,张宗简则不同,顺着张老太爷的一层关系,考满皆优,几乎是三年一品地往上升,还进了詹事府。 沈家人曾羡慕张家,但在看到张家的大起大落后,沈世霖终于惊觉朝廷的瞬息万变。 与其违心地去依附他人,卷入眼花缭乱的洪流,不如主动远离,回北地当一名清廉正直的地方官,谁知不是幸事。 沈云琳亦与长辈谈起她对祝家小姐的印象,“儿喜欢祝六小姐,祝六小姐很聪明,性情坦荡,孩儿想与她学棋,她便耐心教,想与她对弈,她不会手下留情,女儿经过这一日,在棋道上的进益,胜过读十本棋谱。” “哪有那么夸张。”沈夫人笑嗔道。 “孩儿岂敢乱说话。”沈云琳想了想,又道:“三小姐也好,温柔细心,至于祝五小姐,虽然对我们亲热殷勤,可孩儿总觉得无法亲近。” 沈老夫人颔首道:“云琳观察得很仔细,祝老太太其实是祝六小姐的伯祖母,隔了一层,谁没私心,你若觉得六小姐好,便与她常来往,至于五小姐,你礼节上不要缺了就好。” …… 送走客人,合寿堂安静下来,祝老太太换上常服,出来看见郭氏在外间没走。 “怎不回去歇息。”祝老太太疲累地靠在矮榻上。 “娘,沈家邀请府里小姐一同去芦阳县赏花,沈大小姐还答应与婷儿一起练琴,可见沈家人喜欢婷儿,不枉婷儿一早起来做糕点。”郭氏上前替老太太揉肩,夸完女儿又探问道:“对了娘,那六丫头真会医术吗,还给沈夫人开了方子,媳妇这心怦怦跳的不踏实,担心六丫头给咱们祝家惹事。” 祝老太太皱着眉头,年纪大了,没有午歇此刻眼角微有些耷拉,“我也奇怪,六丫头虽在看医书,可短短几日功夫……学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至于惹事,倒不用担心,沈家不会也不敢轻易去用一名小丫头开的药方,此事且看着,赏花那日你问问沈夫人,若六丫头是在胡乱玩闹,回来说教她一顿,不再让她丢人现眼便是。好了,你回去吧,安阳城炮制坊的第一批丹丸这几日该交给衙门了,你让茂郎盯着点儿。” “是,娘。” 第27章 失算 距离沈家女眷到府里做客过去两日,郭氏令绸缎庄将江南新送来的锦缎料子都拿到桂兰院,供祝妤婷挑选。 郭氏和祝妤婷正讨论是用染杏黄色十样锦妆花缎制身对襟褙子搭百褶裙,还是用桃红色金银双线绣牡丹花夹缬做身袄子搭马面裙时,祝三老爷祝祥茂一脸阴沉地走进来。 “老爷,你也来替婷儿挑挑。”郭氏没留意祝祥茂情绪,笑说道。 “哼,妇孺之流,还有心思玩乐。”祝祥茂将装蝈蝈的篾篓丢向摆满布匹的桌案,篾篓在锦缎上弹了几下,屋子里登时充满嘶嘶嘶的鸣叫声。 “咦,好恶心……”祝妤婷拖出长长的尾音,嫌弃地指着被篾篓碰到的几匹布,朝郭氏说道:“娘,那些我不要了,让人拿出去。” 郭氏瞪女儿一眼,走到祝祥茂身边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与人斗蝈蝈输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莫生气。你女儿过几日要与沈家小姐一起赏花,怎能说是玩乐。” “我是那种输不起的人吗?”祝祥茂不耐烦地推开郭氏,“我在生五弟的气,安阳城炮制坊的那笔官家生意,是我们替他拿下的,他倒好,长本事了,背着我们不声不响动手脚。” 郭氏一愣,要张口余光看见竖起耳朵听的祝妤婷,“婷儿,我与你父亲商量事情,你先去练琴,一会还有几匹新料子送来,我们再挑。” 祝妤婷磨磨唧唧不想走,直到郭氏放下脸来,才不甘愿地出去。 郭氏端了碗茶汤给祝祥茂,小心问道:“安阳城炮制坊的那笔官家生意,不是我们下的让五弟往里钻的套吗,他什么都不懂,能在背后动什么手脚?” “我也纳闷了,交给安掌柜的丹丸炮制方,给五弟看过,当时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只让安掌柜照方子制,可我今天忽然听到消息,那方子已经被换,还先炼出一小批,前日五弟去安阳城与衙门言,此丹丸用的是新方子,治瘟疗效更好,请官衙主持试药,且说试药的这一批丹丸不在文书定的数量里,换言之,是免费的。” 祝祥茂气得龇牙,祝祥渊前日出门府里人都知道,但大家以为祝祥渊又是去参加什么诗会、画会,恰巧那日安阳城在办咏花诗会。 郭氏心一点点沉下去,“五弟是发现我们给的方子不对?他制丹丸的新方子,可是我们祝家的?我们不是安排了人在安阳城炮制坊吗,怎么之前有异动没告诉我们?” “别提那几个没用的东西,他们偷坊里药草拿出去倒卖被安掌柜发现,安掌柜禀报了五弟,五弟直接下令将人锁进柴房。” 祝祥茂一脸郁闷,“当初我不该当着安掌柜面让五弟按手契,安掌柜终归是西府的人,认定了五弟是他主子。不过五弟可能没发现我们给的方子有问题,他的新方子也与我们祝家的不同。” 郭氏一头雾水,揉搓着手里锦帕,不甘心地说道:“茂郎,既然不是我们祝家的老方子,说不定也不行呢,还有,此事虽措手不及,但终归没到炮制坊最后交丹药的时间,待官衙试完药,我们可以再布置布置。” “药方和炮制法都请安阳城郎中看过,没问题,五弟还将方子献给了官府。”祝祥茂丧气地说道:“我也是今早才知道,官衙定的这批治瘟药,有一大部分要交给荣亲王军队,五弟去官衙时恰好遇见一位军营副将,副将得知有功效更佳的新药,非常高兴,主动帮五弟试药,你想想,荣亲王的人插手了,我们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再去动手脚。” 那这次击垮祝祥渊的机会就错过了…… 郭氏颓然地坐在祝祥茂身侧,“老太爷和老太太知道了吗?” “知道了,我被老太爷狠狠骂了一顿。”祝祥茂歪起嘴角,叽叽咕咕,“五弟鬼得很,爹问他药方子哪来的,他说是一位云游神医给的,真当我们傻子吗?北地哪里有什么神医,有的话我们祝家会不知道?” “哎,前些时日娘让我叮嘱你多注意安阳城动向,我以为不可能出岔子,没上心,就只顾着碧云居的臭丫头……”郭氏猛地止住话,是了,她怎将最近一直读医书的祝妤君忘了。 “茂郎,药方子会不会是六丫头给五弟的,她在看张家医书,不管张家怎么落魄,张老太爷也曾是赫赫有名的太医,前日沈家女眷过府做客,六丫头替沈夫人把完脉,亦给了张方子,我们都以为她是哗众取宠或碰巧,若五弟的药方亦出自张家,就说得通了。” 祝祥茂将信将疑地说道:“六丫头还能看医书?” 祝祥茂印象里,六丫头只知道四处争宠。 “是啊,六丫头自从落水醒来,变得古里古怪,也不与我亲近了,还将我给她的一位大丫鬟赶走。”郭氏愤慨地说道:“这事我得去与娘仔细说说,娘一直没将六丫头放眼里。” 祝祥茂对祝妤君仍不以为意,小丫头罢了,“对付六丫头是内宅之事,你们自去办妥。” …… 碧云居里祝妤君听到父亲从安阳城回来,唤香巧随她一起去书房。 “君儿。”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的祝祥渊迫不及待地招呼女儿进来。 “爹爹,炮制坊的事情可还顺利?”祝妤君问道。 “为父正想与君儿说。” 祝祥渊激动得面颊泛红,“一开始为父吓得心直跳,直到刘同知请来随军大夫,确定药方妥当,为父才彻底安心,对了君儿,安掌柜见到为父,恭敬了许多,原先他都不理我的,我还以为安掌柜认伯父当主子了。” 炮制坊的事情皆是祝妤君在安排,这大半月她陆陆续续地给安掌柜写了三封信。 安掌柜忽然改变对父亲的态度,是因为安掌柜以为父亲开始管事了,心中又燃起希望,但父亲在官衙遇见荣亲王军中副将,实在她意料之外。 祝妤君听完祝祥渊所述,交代了几句,既然丹药与军队有关,更不能大意。 “君儿放心吧,为父心中有数。”祝祥渊神采奕奕的,“总算松一口气,君儿来陪为父下一盘棋,几日未与君儿下棋,为父技痒。” 明知赢不了女儿,可祝祥渊输的乐此不疲。 “与父亲对弈可以,不过父亲晚上要随女儿去看望母亲,陪母亲用夕食。” 祝妤君补充道:“母亲有惊喜要给父亲。” 第28章 不用 书房的曲足花架上摆了一只烟霞色琉璃细颈瓶,瓶中斜倚五枝兰草。 祝祥渊抬手拨了拨兰草,纯粹的兰草单一但不索然乏味,微风自格窗缝隙挤进来,兰草叶尖摇摇晃晃,于文人眼中一身风骨。 祝祥渊其实不讨厌小张氏。 小张氏是他妻子,为他生儿育女,他心存感激。 之所以不回正房,是因为小张氏一见到他就哭哭啼啼的,言君儿讨厌她,言她没照顾好君儿,对不起逝去的姐姐。 佳人落泪如梨花带雨,初始祝祥渊耐着性子安慰,多几次就不耐烦了。 祝祥渊憧憬诗酒人生,身边需要高山流水般的知音,结果最亲近的却给他添最多烦恼。 担心多生厌烦,干脆不肯再见。 “不去,你母亲卧病不起要多休息,而且每次看见我都哭,哭得我脑壳疼。”祝祥渊撇开目光,任性地说道。 “母亲病早好了,前几日母亲还教我结穗子,对了,七弟今日也从书院回来,七弟功课大有进益,我们一家人用过夕食,父亲可以考七弟功课。”祝妤君扯住祝祥渊腰间的丝绦。 祝祥渊嗔怪道:“快松手,一会给为父扯断了。” 祝妤君嘟嘟嘴,“断了有甚,反正母亲会给爹打新的,这上头的兰花青玉石是母亲特意到珠宝铺子挑的,说爹喜欢全买回来了,我和八妹想要支嵌青玉的簪子都没有。” “净胡说,什么叫断了有甚?成由勤俭败由奢知道吗,抄一百遍。”祝祥渊掰开祝妤君的手,“我晚上过去便是,记得和你母亲说,不许哭,一听她哭,我饭都吃不下。” “不抄,爹我们下棋吧,女儿要在半个时辰内赢您。”祝妤君一点都不怕祝祥渊。 提到下棋,祝祥渊立马打起精神,捋捋衣袖,暗暗鼓劲,赢是不指望的,但他可以争取一局棋超过半个时辰。 …… 另一处郭氏从桂兰院出来,直奔合寿堂。 祝老太太用完茶点靠在矮塌上假寐,听到郭氏来了,抬抬眼皮,并不开口说话。 “娘您睡着了?”郭氏凑近祝老太太,探问道。 祝老太太不耐烦地歪了歪身子,郭氏立马上前扶正祝老太太靠的撒花迎枕。 祝老太太半睁开眼,“怎么,我若是睡着了,你会回去吗?” 郭氏立即笑起来,“若娘睡着了,媳妇在旁替娘打扇调香,不走也不打扰娘。” “呵,老三回去找你抱怨了?”祝老太太撑着扶手,一脸不悦,“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有脸过来,照我说往后你们也别打五房主意,让老三一心辅佐老大才是正理。” 郭氏睁大眼睛“娘不是不知道,五弟是书呆子,西府家业交给五弟,迟早败光了,还不如交给茂郎,茂郎拿到西府家业,才能更好地帮衬大哥。” 祝老太太冷笑,“现在老五与刘同知、亲王军副将有往来,你们不怕?” 郭氏也很懊悔,“官衙的单是不能做手脚了,但还有别的机会,至于刘同知和副将更不用担心,五弟自以为读过几本书,清高得很,大约看不上武将,而刘同知多忙啊,五弟不擅交际,连个至交好友都没有,待官衙这批单完成,三人不会往来的。” 祝老太太惋惜地摇头,“若老五真能与他们攀上交情,是好事。” “五弟终究是外人,只有大哥和茂郎出息了,祝家才能真的好。”郭氏劝道。 “好了,你有什么直说吧。”祝老太太瞥郭氏一眼。 “娘,媳妇觉得炮制丹丸的新药方与六丫头脱不了干系。”郭氏说道。 祝老太太面露不悦,“六丫头才看几天医书,何况她怎么知道炮制坊在制什么药,比起你怀疑六丫头,我宁愿相信老五运气好遇见神医。” “六丫头变了……”郭氏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真让她究根究底、有条有理地分析是办不到的,但显见的异状还能说几句,“六丫头原先哪天不来合寿堂,哪天不在您跟前卖乖,现在倒好,您不请就见不着她影子,对媳妇也不冷不热,成天到琉璃院陪她继母。” 祝老太太并非没察觉祝妤君的变化,但她不在意,于她而言,祝妤君是女子,能掀起多大风浪,待及笄之年,寻门能换到好处的亲事,嫁出去便是。 “娘,六丫头不好拿捏了,比起性子急躁什么心事都写脸上的八丫头,六丫头更滑不丢手,倘若五房齐了心,提出分家我们该怎么办。”郭氏焦急又担心。 “分家?他们敢!”祝老太太被郭氏挑拨的胸口腾起一股气,声音严厉几分。 “怎么不敢呀,六丫头在看张家的医书,说不得学到精妙方子,有了依仗五房更难拿捏了。”郭氏不停地在老太太跟前上眼药。 “六丫头生母嫁到祝家,嫁妆里的医书我们翻过了,没有方子。”祝老太太对此‘依仗’不在意。 “六丫头生母的嫁妆里没有,小张氏的说不准有呢,您想想六丫头替沈夫人写方子时自得的模样……” 祝老太太眯起眼睛,小张氏的陪嫁医书还真没检过。 内堂里静默片刻,祝老太太缓缓说道:“既然不好拿捏,那就不拿捏了,不管怎样,六丫头都是我疼爱的侄孙女。” 祝老太太余光看见郭氏面上疑惑,继续说道:“此事我会安排,三日后要陪沈家人赏花,你不是在替五丫头挑衣料子吗,一碗水该端平了,替六丫头也挑一挑,那一日你带孙媳妇、三丫头、五丫头、六丫头去赏花,沈家人少,我们的人也别太多……” 郭氏终于听出门道,眼睛闪闪的,老太太亲自安排,六丫头还能有好? …… 桂兰院里祝祥茂又出门玩乐,丢在布匹上的蝈蝈也被带走。 郭氏略琢磨,命几名丫鬟将布匹全部捧到碧云居由祝妤君先挑。 陪祝祥渊下完棋的祝妤君一回碧云居,先看见厢房里堆成小山的各色锦缎,桂兰院丫鬟和麦冬一唱一和地说三太太好话。 不知郭氏在打什么坏主意,祝妤君随意点一匹碧青色的留下,剩下让春桃领着桂兰院丫鬟拿回去。 春桃在桂兰院的月洞门处碰见祝妤婷,有模有样地见了礼,指着丫鬟们抱着的布匹,眉眼弯弯地说道:“五小姐,我们小姐挑完了,剩下的您慢慢挑。” 说罢春桃气势十足地转身走,祝妤婷气得抱过一匹锦缎砸在地上。 第29章 提醒 到了赏花前一天晚上,祝妤桐才知道老太太不同意她去。 小张氏见祝妤桐脸色难看,生怕女儿因此去找她六姐麻烦,只拉住女儿劝说。 “娘您抓痛我了。”祝妤桐撅起嘴,“我没生六姐气,芦阳县牡丹我不是没看过,去或者不去没甚大不了的,我是担心六姐……” 小张氏一愣,松开手,“为何担心君儿,不是赏花吗?” 祝妤桐翻个白眼,“我哪知道,除了不让我去,老太太还要求香巧、春桃明日去合寿堂跟秦嬷嬷学规矩,六姐身边只有麦冬伺候,谁不知道麦冬是三太太的人。” 小张氏被女儿说的心慌慌,“那怎么办,要不让君儿别去了?” “罢,我能想到的六姐也能想到,六姐大约心里早有数,前儿六姐还说东府从老到小,一个个都重面子,赏花有沈家人在,东府人应该不敢太过分。”祝妤桐拿起桌案上的鲁班锁摆弄,鲁班锁亦是祝妤君给她的。 祝妤桐对祝妤君的态度,在父亲夸赞母亲缝制的广袖衫,而母亲笑得双眸隐隐含泪时彻底改观。 爹大部分时间虽然仍在书房,但夕食都会回来陪她们,昨日父亲用过晚饭不多久,便将她和所有丫鬟都逐了出去…… 今天早上祝妤桐看见母亲对着铜镜擦粉打扮,精神大不同以往。 还有她不省心的七弟,竟能流利地回答父亲提问,第一次得父亲夸奖。 六姐似乎与他们爷儿两说了个什么魏晋才子的故事,父亲答应亲自替七弟削一把竹剑,据七弟身边书童说,这几日七弟晚上睡觉都在笑。 幼时的积怨不知何时散尽,六姐是真心盼一家人好…… …… 小张氏担心君儿,坐立不安,令白嬷嬷去碧云居提醒,生怕祝妤君吃亏。 白嬷嬷到碧云居传话时,祝妤君也在与周嬷嬷商量明日赏花之事。 “小姐,要不奴婢陪您去吧。”周嬷嬷说道。 “不用的。”祝妤君起身走到青花瓷烛台旁,执起剪子挑灯芯,噼啪作响的灯花照得四周影子乱晃,祝妤君将一截沾染蜡油的焦黑灯芯剪断,火光很快稳定下来。 周嬷嬷跟着她,定被郭氏说成不懂规矩。 三人正说话,香巧在帘外通报道:“小姐,桂兰院的豆蔻姐姐来了。” 祝妤君走到外间,豆蔻迎上前,“六小姐,这是三太太为您定的新褙子。” “放下吧,替我谢谢三伯娘。”祝妤君笑道。 是她挑的碧青色锦缎制的。 豆蔻走后,周嬷嬷仔细检查了这身交领褙子。 褙子很精致,领襟用银线绣的缠枝纹,上头还有米粒大小的珍珠缀成一朵朵莹莹亮亮的梅花。 祝妤君轻松地说道:“好了,周嬷嬷、白嬷嬷,你们都不用担心,明儿我是陪沈家小姐赏花,三太太就算有贼心,也得顾忌沈家小姐,与其担心我,嬷嬷们还是多叮嘱香巧、春桃几句,别明儿我不在院里,两丫头给合寿堂的人欺负了。” 周嬷嬷皱起眉头,小姐说得说理,指不定明日那些人是冲着香巧和春桃去的。 “如此小姐明日万事小心,要一直与沈家小姐在一处,奴婢一会去敲打敲打麦冬,尽量让她收了二心。” “好的,劳烦周嬷嬷了。”说罢祝妤君又看向白嬷嬷,“还请白嬷嬷回去与娘、八妹说了,不必担心我,明日我会挑好看的牡丹花回来送她们。” “六小姐孝顺。”白嬷嬷欣慰地说道,见天色已晚,告辞匆忙回琉璃院。 …… 绥陵县到芦阳县不远,乘马车一个时辰足够。 因为蔡知府今日亦去芦阳县赏花,故沈县令早早带妻女出门,沈夫人递信言两家辰时末刻在芦阳县白鹭江畔的玉芳园大门口碰面。 卯时中刻祝家动身,为了让小姐们坐得舒服,特准备了三辆马车。 郭氏开玩笑要教少奶奶许氏中馈,出来相送的大太太董氏听言并不以为意,笑让许氏多向郭氏讨教经验。 郭氏笑嘻嘻地推开祝妤婷,拉着许氏乘第一辆马车。 被郭氏推开的祝妤婷,一想到她的衣料子是祝妤君挑剩下的,心里就堵得慌,恨不能扇祝妤君几巴掌,看她哪里来的脸。 三姐妹里祝妤瑛年纪稍长,祝妤瑛本打算三姐妹乘一辆马车,各自丫鬟乘一辆,无奈祝妤婷嚷嚷着要与她说悄悄话,一边嚷嚷还一边用眼睛斜乜故意挑衅祝妤君。 祝妤君又不是小气孩子,大度地笑笑,“不妨事,我一人乘辆马车还宽敞。” 祝妤瑛感激地点头,“回来我们姐妹再一起说话。” 马车稳稳地行在官道上,麦冬斟了杯茶放在祝妤君身前小案几,垂首不再说话。 “去赏花而已,你在紧张什么?” 祝妤君见麦冬双手交握,手指用力地在手背上按出一道道白印。 “没有没有,奴婢没有紧张。”麦冬抬了抬头,很快又低下去,“奴婢只是担心伺候不周到,小姐不满意奴婢,不要奴婢了。” 祝妤君靠着软垫,淡然地说道:“若你真心留我身边,谁也挤不掉你大丫鬟的位置,过一年你及笄了,有中意小郎,我亦会予你一笔丰厚嫁妆,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可若你心思不在碧云居,我纵然想帮你,你恐怕也不会领情。” “小姐,奴婢……” 麦冬要表忠心,祝妤君看出麦冬眼神飘忽,并非真意,摆摆手阖眼小憩。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马车渐渐慢下来,是到芦阳县了。 芦阳县不愧被称为花市,除了供大户人家游玩的玉芳园,街道两旁亦摆放了许多盛放的鲜花,还有小贩直接推一板车品种各异的牡丹叫卖,板车上火烈烈的首案红、娇滴滴的醉西施,皆美得叫人摆不开眼去。 祝妤君惬意地欣赏街市盛景,不想马车忽然停下来,一个不稳祝妤君身子晃了晃。 街市前头乱哄哄地跑来一群人,挡住马车前行的路,麦冬询问车夫,才知那群人在捉小贼。 第30章 条件 “外面乱着,小姐在马车上歇会。”麦冬探头看热闹。 前头两辆祝家马车未察觉到后方动静,已经缓缓驶远。 那群人经过马车时祝妤君听到‘嘭’一声,似乎有人用重物狠狠撞击了车轴。 紧接着传来车夫的骂声,车轴被砸裂了。 祝妤君细长的柳眉微微蹙起。 “小姐,继续走马车怕是撑不住,您可否在此等小的片刻,一旁巷子里有车马行,小的去去就回,不会耽误小姐赏花。”车夫急急地说道。 梁朝风气开放,小姐带丫鬟在外抛头露面不算事。 祝妤君未多想,下马车让车夫快去快回。 祝妤君朝四周随意看了看,走到一旁小贩的板车前挑牡丹花。 “小姐,您瞧这盆‘金玉交辉’开得多漂亮,正衬小姐的贵气和美貌。”小贩一见来了客人,卖力地推荐。 “牡丹确实长得好。”祝妤君觉得这盆金黄色的很配八妹,干脆再挑一盆淡蓝色和一盆艳红色的,麦冬付完钱,祝妤君请小贩将花搬到不远处一座酒楼拐角的屋檐下,一会车夫回来,再搬去马车上。 “小姐。”跟在祝妤君身后的麦冬小声唤道,声音隐隐发颤,“我们去找大奶奶吧。” 祝妤君看了麦冬一眼,今日带她们出门的长辈是三太太郭氏,麦冬却让她去找大嫂。 其实在挑牡丹时,祝妤君已经悄悄打量了四周。 街市人来人往很热闹,大多是寻常百姓,唯独在距离她大约三丈远的一间果脯铺子外,有两男子形迹可疑。 两男子皆蓄络腮胡,粗厚的肩背,手里抓着扁担,看似是挑夫,但祝妤君察觉到他们拿扁担的姿势不对。 屏州挑夫等活时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左手曲肘置于胸口下方,扁担正好斜夹在腋下。 而这两男子抓扁担的手紧握成拳,脚下还痞痞地踩一只麻袋。 祝妤君目光微深,“麦冬,三太太是不是找了人贩子?” 麦冬肩膀一抖,眼中满是恐惧,“奴婢不知道三太太要对小姐做什么,三太太只命奴婢将小姐引到果脯铺子旁边的小巷里,小姐,奴婢很怕,奴婢不想害人,更不敢害您,原先奴婢以为只要替三太太递消息,从未想过伤害小姐。” 麦冬眼泪跟着落下来,慌乱间抬手往果脯铺子方向指了三、四次。 那两人发觉不对,对视一眼,直接朝她们走来。 祝妤君低低道一声糟糕,牵着麦冬往酒楼内行去。 郭氏当然不可能真让她被绑架,但只要落入人贩子手中一日,甚至是一个时辰,名声就毁了,名声毁了也罢,就怕到时为了府里其她小姐声誉,被关去庄子或庵堂,再或者远嫁,才真麻烦。 两名男子速度快起来,祝妤君亦跨进了酒楼。 祝妤君飞快地扫一圈,朝询问她的伙计摆摆手,走到临窗的一张桌案坐下。 麦冬见那两男子追到酒楼外,吓得声音直哆嗦,“小、小姐。” 还有小姐挑的这张桌子,是已经有客人的,那位客人…… 麦冬看清客人容貌,话立即咽下去,小姐好眼光。 是位年约十三、四岁的公子。 公子身穿玉色云海纹锦缎袍服,相貌生得极好。 麦冬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眼睛开始发直。 祝妤君拿脚尖轻轻踢了踢麦冬,麦冬浑然不觉。 “请公子恕小女和丫鬟失礼。”祝妤君诚挚地说道:“小女遇见难处,不得已叨扰公子,还请公子容小女借此位片刻。” 公子并不友善,挑起墨眉,嫌弃地说道:“走开。” 祝妤君揉了揉额头,她选中此桌子,并非贪图公子美色,她是看中公子身后高高壮壮的仆僮。 仆僮的腰带是条不显眼的绳鞭,她读过《兵武集》,一眼能认出来,公子的仆僮会武功。 人贩子跟进酒楼,果然惧于此,不敢贸然上前。 “小女不白躲,我可以给公子报酬。”祝妤君不想扮可怜,她看出眼前的公子也不是有同情心的。 “不想被丢出去太难看,就自己走。”公子靠在椅背上,痞痞地架起了脚。 “听到没有,出去!”站在公子身后的仆僮鼻孔嘴巴高高翘起,嘴上帮主子赶人,眼睛却悄悄地瞄祝妤君。 祝妤君朝仆僮笑得和善,仆僮声音稚嫩,眼神也没有恶意仅是好奇,看来仆僮虽长得人高马大,实际年纪还小。 祝妤君侧了侧身子,避免挡住公子正前方的视线,“公子休恼。” 在公子令仆僮丢她们出去前,祝妤君赶紧说道:“公子似乎对街市上的百戏有兴趣,先才小女挡住公子视线,是小女不对,但小女可以告诉公子为何画在墙壁上的蜡烛能点燃。” 比起年年相似的牡丹,公子确实觉得街市上的杂耍百戏更有意思,有人口中能喷火,有人手能探入滚烫油锅取铜钱,有人能点燃墙上蜡烛,烛火还与真正的蜡烛一模一样。 他挑的位置正好看见对面高台艺人表演,比二楼雅间看得还清楚。 公子身子前倾,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祝妤君,“你会知道?” 公子对祝妤君反感又好奇,明明遇到麻烦事要求人,却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笃定他会帮忙的态度。 这种态度他不陌生,他好友亦如此,但他好友有本事,对面陌生女子凭什么?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我知道,若公子不信,回府后可以试试。”祝妤君莞尔一笑,笑容明艳艳的,仿佛摇曳在春日微风中的娇花。 公子视线掠过跟在祝妤君身后进酒楼的两名男子,二人显然来者不善。 再看小丫头的穿着扮相,应该是屏州的富家小姐。 富家小姐向来娇生惯养,不经风雨,譬如他府里姐妹,一个个眼界狭窄、矫揉造作,除了勾心斗角时胆子肥,旁的遇见芝麻大点事,都会害怕得手足无措。 相比这小丫头被恶人盯梢跟踪,还能一脸云淡风轻地与他谈条件…… 察觉到他的目光,祝妤君又朝他客气地笑了笑。 公子不笨,他大约猜到臭丫头为何如此镇定了,借他避人只是小丫头的一计,若他不帮,小丫头大约也有后招。 既如此,他便卖个好。 “我倒想看看你能说出什么道道来。”公子似笑非笑地勾起一边嘴角。 第31章 还情 确定公子不会赶她,祝妤君不再开口讨人嫌,垂首静听四周动静。 人贩子很快被伙计轰走,但仍在酒楼外守着。 过了两刻钟,祝妤君终于听见祝家车夫喊她的声音和马匹嘶鸣声。 祝妤君让麦冬隔着窗棂回应车夫,请车夫将马车牵到酒楼正门外。 祝妤君起身朝公子屈膝道谢,“谢公子慷慨。” 慷慨两字念得清晰,公子也不以为意,摇头晃脑地吹散茶盏上热腾腾的雾气,“说吧。” 祝妤君道:“公子,画在墙上的蜡烛顶端灯芯处涂了樟脑油,樟脑油可燃,颜色又与墙灰相近,其实公子仔细闻能闻到樟脑味。” 就这么简单? 公子抬头看祝妤君,对方眼睛很干净,干净得像画烛把戏一样令人觉得简单。 祝妤君又朝公子身后仆僮说道:“小哥可否送我至酒楼外,我可以告诉小哥那艺人如何将一柄长剑吞入口中。” “啊……”小仆僮傻傻地张大嘴,双眼闪出光芒,“姑娘连这都知道,三宝送您上马车。” 公子没有阻拦,小仆僮蹦蹦跳跳地送祝妤君出酒楼。 祝妤君乘上马车,车夫亦将先前买的牡丹搬来。 祝妤君撩开车帘,与小仆僮笑道:“世上不乏有真能将剑吞入腹中的奇人,奇人与我们凡人不同,世上少之又少,旁人断不可去模仿,先才小哥在街市上看到的杂耍百戏并非真正吞剑,仅是障眼法而已,剑柄内藏机关,剑入喉中,机关能一寸寸缩短剑身,艺人只需注意手法,便能让旁观者以为剑被其吞入腹中。” “假的啊……”小仆僮很失望,手指粗的眉毛耷拉下来。 “请小哥再替我向你家公子道谢。” 祝妤君放下帘子,车夫扬起马鞭,马车避开人群,速速往玉芳园行去。 …… 小仆僮回到酒楼,见公子不爽地望着窗外,“那两家伙打扰爷喝茶了。” “不是先才的小姐打搅公子喝茶吗?”小仆僮抱起茶壶直接吸一口。 “是那丫头又怎样,爷能去打女人吗!”公子一巴掌拍掉小仆僮去抓糕点的手。 窗外是先才追祝妤君进来的人贩子,人贩子怨怒主仆多管闲事,正凶神恶煞地瞪大眼睛要吓唬他们。 小仆僮立刻明白公子话中深意,兴奋道:“三宝去,三宝去,陪公子过来鸟不拉屎的小地方,都没有人和三宝打架。” 公子自袖笼抽出一柄折扇,撇着嘴呼啦啦地扇起来,三宝嫌,他也嫌啊。 眨眼小仆僮不见了人影,酒楼外先传来几声惨叫,片刻功夫惨叫声落下去,小仆僮也重新回到公子身边。 “打死了?”公子悠悠哉哉地问道。 “还有气,爬走了。” “胆小怕事……” 小仆僮嘿嘿笑,这会抓糕点吃公子没打他手。 吃饱喝足,小仆僮神秘兮兮地说道:“公子,那小姐乘的马车上挂有祝府木牌。” “祝家?”公子想起小丫头没有半分惧意的精巧面容,露出不屑的表情,“你去看马车木牌做甚?” 小仆回道:“是公子教三宝要善于观察细节的,而且那小姐生得好生漂亮……” “漂亮?”公子嫌弃地翻个白眼,“她和府里那些有区别?” 小仆僮点点头,“有,府里小姐们眼睛长歪了,不漂亮,先才小姐眼睛是正的。” 公子摸摸鼻子,琢磨起小仆僮说的话,单看他容貌,可知府里小姐生得不可能差,不过他那些高高在上的姐妹们,嫌他的小仆僮三宝太呆傻,从不拿正眼看,如此三宝说她们眼睛歪了也有道理…… …… 祝妤君靠在车壁上思索先才遭遇,麦冬交代出郭氏,可她觉得没那么简单。 郭氏有几斤几两她再清楚不过。 贪婪,心眼子小,眼界又浅,单凭郭氏一人,想不出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局。 更重要的是此次下手比以往狠,往常郭氏只敢使点小把戏,比如换她的药方子,比如让丫鬟在玉露膏里下漆树粉,比如纵容祝妤婷在点心里下番泻叶…… 而今日,若败了名声翻身就不容易了。 东府人是见她没用了想直接除掉吧,所以郭氏是帮手,费周折布此局的其实是天天喊她‘心肝儿’的祝老太太。 “麦冬,今日回去,三太太会再招你问话,你打算如何回答。” 祝妤君俯身摆弄牡丹花叶,既然与东府人疏离,不肯被利用,对她下狠手也是正常的。 不过东府人再想要害她们西府仅存的一房,会越来越难…… 车厢很安静,祝妤君没有等到麦冬的回答。 祝妤君抬头发现麦冬双目发直。 祝妤君伸手在麦冬眼前晃了晃。 麦冬打个激灵,抖抖脑袋,“小、小姐您在说什么,是口渴了吗?” “想什么呢,吓坏了?”祝妤君问道。 “没有,有贵人相助,怎会被吓到,小姐,先才在酒楼,您为何不问问贵人姓甚名谁,将来也好答谢贵人。”麦冬遗憾地说道。 祝妤君好整以暇地问道:“是不是我问了名字,下次去答谢,还应该带上你?” 麦冬羞涩地低下头,“小姐若觉得婢子伺候得好,就带上呗。” 祝妤君又好气又好笑。 那公子显见是个顽劣的…… 近日得闲,她研磨了些药粉藏身上,可以轻松放倒至少五、六个成人,但是在街市上人多口杂,麦冬又跟在她身边,她不想露了底,才寻人帮忙。 关于酒楼公子的身份,祝妤君已在脑海中排了一遍,屏州有四位公子美名在外,荣亲王府连二公子,望族崔家大公子、崔家二公子,新贵谢家三公子。 她曾对谢三公子付痴心,自知谢三公子模样。 至于连二公子,据说极有风度,待人也亲和。 然后崔大公子年龄不符,如此只剩下崔二公子崔元靖。 之前她听到祝老太太和沈老夫人谈天,言崔二公子暂住在绥陵县。 崔二公子是混世魔王的脾性,没心没肺常惹事。 不过从崔二公子的举止神态来看,她今日打扰一次,还不至于引起他的反感,但她三番两次送上门,哪怕是道谢,麻烦就大了。 终归承的情已还,是谁都不重要。 祝妤君不再多想,与麦冬重复一遍先才的问题,“若你真心向我,我必想法子不叫三太太为难了你,你若仍拿不定注意,我则想个缘由,让你离开碧云居,回三太太身边伺候。” 第32章 吹捧 麦冬噗通一声跪在马车底板上,“奴婢想跟在小姐身边,不愿去伺候三太太。” 见小姐思索不语,麦冬又道:“奴婢的哥哥、嫂子在三太太的陪嫁庄子上做事,没跟着小姐时,奴婢每月月钱都被嫂子拿去,直到过来碧云居,嫂子的手才不敢伸那么长……奴婢从前见茜草得到的打赏多,小姐又与三太太亲近,便蒙了心窍,一心讨好三太太……现在奴婢想明白了,奴婢做不出伤害小姐的事,只想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 祝妤君点点头让麦冬起身坐回软凳,“听你话的意思,你其实是郭家家生子,并非祝家的。” 麦冬老实道:“是的小姐,奴婢在进府之前,听庄上老人说,当初三太太嫁到祝家,郭家给了两处年产颇丰厚的庄子,还有不少金银做嫁妆,奴婢就是庄上出生的。” 郭家论财力不及祝家、谢家,但在屏州也是有名的富户。 祝家不缺钱,为面子向来不过问、不动各房媳妇嫁妆,但嫁妆是女子的依仗,嫁妆越丰厚,在婆母、丈夫跟前越得脸,不必小心翼翼地过日子。 “如此你的文书还在三太太手中,暂不能明着得罪三太太,三太太招你去问话,你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若有不同的,我亦会交代你,等过一阵子,我会想法子拿回你的契书。”祝妤君道。 “谢谢小姐!” …… 玉芳园大门处,祝家与沈家的女眷已聚在一起,等了两刻钟仍不见祝妤君马车,郭氏焦急地询问沈夫人该不该报官。 “先命下人往来的路去找,大约是马车坏在路上,你们没发现。”沈夫人温和地说道。 沈夫人气色比五日前到祝家做客时好许多,说话声音也不会有气无力。 “听说最近有北边来的流民,城里白日都挺乱的,我六妹妹会不会被什么人给冲撞了。”祝妤婷嘴上担心祝妤君,眼里却透出幸灾乐祸。 沈夫人神情不动,沈云琳皱起眉头。 芦阳县和绥陵县都是她父亲管辖,祝妤婷说什么城里乱,岂不等同于说她父亲治管不力。 郭氏不再提祝妤君,也不命下人去找,只连连向沈夫人道歉,言耽误了她赏花时间。 沈云琳冷眼看郭氏母女的做派,想起祖母言祝六小姐与祝家东府隔一层的关系,心下不免对祝六小姐又多几分同情,多次开口提醒祝家去找人。 大奶奶许氏首先反应过来,立即安排下人。 下人正要原路折回,祝妤瑛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行来,立即欢喜地告诉众人六妹到了。 郭氏嘴角一抽,笑容僵在脸上。 沈云琳和祝妤瑛朝下马车的祝妤君迎上去,关切地问起来。 “原来真是马车坏了,我们竟然都没发现。”祝妤瑛歉疚地说道:“早知我该与你乘同一辆,五妹其实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都怪我。” “三姐别自责,照理我该命仆僮赶来与你们知会一声,哪知马车外只有一名车夫。” 祝妤君没打算替郭氏遮掩,大家出来赏花,郭氏作为长辈就是安排得不周到。 “马车坏了,君儿可有遇见什么事情,若有,与三伯娘说,三伯娘替你做主。”郭氏勉强维持笑容,眼睛在祝妤君身上来回打量,偶尔还往麦冬那瞥两眼。 “没有啊。”祝妤君一脸轻松,“修马车时,我闲来无事,在街市上买了几盆花,还去酒楼里喝了碗茶,对了,我买的牡丹花在马车上,一会三伯娘若瞧着喜欢,搬一盆回桂兰院。” “呵呵,没事就好,若真有什么我回去没法向你伯祖母交代。”郭氏讪讪地说道。 祝妤君打开马车门请祝妤瑛和沈云琳看她买的花,不以为意地说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尤其在沈大人来后,安阳城以南的县乡几乎门不闭户,只要没人存心使坏,就不会有事。” 听似在吹捧沈家,可祝妤君一副眉飞色舞的小女孩娇俏模样,逗得沈夫人咯咯直笑。 旁人听祝妤君说的有趣,心里有鬼的郭氏却浑身不自在了,祝妤婷又在一旁不停地拉扯她衣袖,惹得郭氏更加烦躁,原本还想套问几句,这会也问不出口。 沈夫人招呼众人进园子赏花,沈云琳主动与祝妤君、祝妤瑛走在一起。 祝妤婷要追上去,听见她母亲在向沈夫人打听荣亲王府和崔家的事情,顿下脚步,安分地走在郭氏身边。 “崔家二少爷回帖子了?那可真是太好了。”郭氏从祝妤君安然无恙的郁闷中走出,又开始打其他主意,眼睛一亮一亮的。 “是啊,”沈夫人笑道:“崔二公子言之前病未痊愈,一直闭关在清泉山庄静养,不曾看信和帖子,现在身子恢复,作为晚辈要过府拜见。” 郭氏自以为聪明地问道:“崔二公子是不是知道了沈大人与荣亲王府的关系。” 沈夫人淡淡地看郭氏一眼,语气不变,“崔家与荣亲王府关系才是密切,崔二公子与连二公子又是好友,崔二公子肯赏脸登沈家门,是家教好,尽礼数。” 郭氏没听出沈夫人的暗讽,摇着帕子,“沈夫人太过谦了,我们祝家也想拜访崔二公子,或请崔二公子入府做客,待崔二公子到沈家,还请沈夫人替祝家说几句话。” 沈夫人礼貌地点点头,不再主动开口。 走在祝妤婷身边的大奶奶许氏,早在听郭氏开口说两句话后就跑开,同祝妤君三人在一起说笑。 玉芳园里摆满牡丹,搭有许多花墙,放眼望去粉的是天香,紫的是钗头凤,红的是醉胭脂,大朵大朵的簇在枝头,热热闹闹地随风摇摆。 沈云琳指着一盆紫蓝色的慕海大花牡丹,朝祝妤君笑道:“是不是将你买的那盆小蓝鹤比下去了?” 祝妤君仔细看了会,负手装成老学究,沉声道:“各有千秋、各有千秋。” 惹得三人又是一阵哄笑。 祝妤婷眼馋地往那边看,她母亲和沈夫人之间已经陷入沉默,很无趣。 祝妤婷扶了扶发髻上的大牡丹金钗,挺胸朝说笑的四人走去。 刚靠近,却见祝妤瑛一拉祝妤君的手,四人又转向另个方向赏花。 祝妤婷恼火地攥紧拳头,母亲明明说祝六今日会吃苦头,怎么好端端回来了! 第33章 自夸 除了马车坏在半路的小插曲,今日赏花还是令人愉悦的。 未时众人一同回绥陵县,沈云琳邀请三人乘同一辆马车,大少奶奶许氏很想与她们在一起,无奈被郭氏喊了去。 一上马车沈云琳先牵着祝妤君的手道:“君妹妹,真的谢谢你。” 没头没脑的道谢,祝妤君有些纳闷,祝妤瑛也看过来。 沈云琳笑道:“是感谢妹妹替我母亲开的药方子,不瞒你说,初始我们不敢信,药方子送去安阳城问了两位大夫,大夫皆言方子精妙,母亲开始服用三日身子便大有好转。” 祝妤君说道:“沈夫人是心血亏虚,除了煎服汤药,亦可炮制为丹丸,如三姐姐的温香丸一般,放于瓷瓶随身携带,每日服用三次,一次一丸,连续一月,可彻底改善了体质。” “可以彻底改善?”沈云琳又惊又喜,全家人都担心母亲身体,若能恢复,祝六小姐就是他们家恩人。 祝妤君肯定地说道:“沈大人可请大夫一同参详,若琳姐姐信得过,过几日我再替沈夫人把脉,除了吃药,再辅搭药膳,对补血益气大有裨益。” “我信得过,回去我给妹妹写信。”沈云琳激动地说道。 祝妤君对沈云琳印象颇佳,比之她身边的姐妹,沈云琳心思细腻,处世沉稳,不藏害人和嫉妒之心。 到了绥陵县,两家人告别,沈云琳下马车后,祝妤瑛踌躇不定,几番欲言又止。 祝妤君瞧祝妤瑛扭捏的做派难受,干脆主动相问,“三姐有事?” 祝妤瑛犹豫地问道:“妹妹真的只读了不足一月的医书吗?” 祝妤君觉得好笑,既然三姐心存疑虑,上次沈家女眷过府做客还推她出来。 其实在祝老太太眼里,三姐是祝家姐妹中最知心知意的,只可惜身体太弱时常生病,姻亲上大约不能给祝家理想的助力。 祝妤君笑道:“我确实只读几日医书,大约我在学医上天赋异禀,读一日胜他人十年。” 祝妤君说得一本正经,如果师父李神医听到她自夸天赋异禀,大约会拔一棵雷公藤打她,打到她清醒为止。 毕竟事实是前世她不能说话,每日安静地学、记、思、忆,每一样本事,她都记不清花了多少工夫。 祝妤瑛嘴角一抖,对方如此大言不惭,她还问什么。 祝妤君挪到祝妤瑛身边,手指搭在祝妤瑛手腕处。 祝妤瑛本能地要抽出手,意识到祝妤君是在替她把脉,朝祝妤君友好地笑了笑。 右寸浮,肺气虚,“三姐入夜是否经常空咳和盗汗。”祝妤君问道。 祝妤瑛柔柔地叹一口气,“妹妹说的对极,我的症状既如此。” 祝妤君松开手,“三姐的温香丸可以吃,但不治本,好在三姐尚且少年,且此病非娘胎带来的弱症,仅是幼齿时一次冬日受雪寒所致,回去我给三姐开个方子,大太太请蒋大夫辨方后,若觉合适,三姐每日服用,服用五日我再替三姐把脉改方,很快能恢复,对了,三姐心放宽,思虑太重亦是伤身的。” “谢……谢谢妹妹。” 祝妤瑛除了惊讶祝妤君能替她把脉并说对病症,还惊讶祝妤君言她的弱症非天生。 之前母亲和最早替她看病的郎中,皆说她是自娘胎带来的虚症。 祝妤瑛收回思绪,眸光微深。 祝妤瑛知道祝老太太不是真心待五房,但大房和五房间暂时没有利益纠葛,她父亲又看不惯好吃懒做的三叔,将来祖辈没了,三叔一房再得到五房家产,他们必是要分家的。 所以一直以来,祝妤瑛面上对几位妹妹温和,心底却极不屑。 今日祝妤君倒令她刮目相看,若祝妤君真有什么学医天赋,大房与其帮三房,不如拉拢了五房……祝家的产业家底,终究离不开药、医二字。 …… 马车行至祝家,郭氏顾不上陪女儿回桂兰院,直接匆匆去寻祝老太太。 祝老太太听说安排的人失手,神情也沉下来,六丫头越来越出乎她意料之外了。 “此事我会让秦嬷嬷查清楚,你不要掺和,对了,今日与沈夫人相处如何。”祝老太太慢慢地问道。 “自是极好的,沈夫人与媳妇提起了崔家,崔二公子要主动拜访沈大人。”郭氏献宝似地说道:“媳妇知道爹有给崔二公子下帖子,遂请沈夫人在崔二公子面前为我们说话。” 祝老太太斜乜郭氏,“自作聪明。” 郭氏不认为祝老太太是责怪,又说起祝妤君的坏话,“娘,六丫头鬼的很,她不知怎么将沈大小姐哄得高兴,二人一起有说有笑。照理得了沈大小姐青睐,她就该提携提携自家姐妹,可是娘您知道吗,婷儿过去与她说话,她却拉住沈小姐转头走,婷儿不知道多伤心。” “若今日换做是五丫头与沈小姐关系好,恐怕五丫头也不肯六丫头靠近。”祝老太太对女孩间的小家子气不屑,“你有埋怨六丫头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五丫头不得沈小姐喜欢。” 郭氏背着祝老太太撇嘴,有什么好想的,沈家人没眼光,不识珠玉鱼目呗。 …… 紫馨院里,祝妤瑛和许氏一起见了大太太,大太太知晓二人玩得开心,亦很高兴,许氏略坐一会即告辞去寻大少爷。 祝妤瑛笑道:“大哥与大嫂关系真好,天天在一块。” 大太太董氏欣慰地说道:“是啊,难得你大嫂脾性温和,希望能尽快抱孙子。” 祝妤瑛掩唇轻咳两声,董氏心疼地拍抚祝妤瑛后背,关切道:“是不是吹到风了。” 祝妤瑛摇摇头,“娘,儿没事,今日在回府的马车上,六妹妹替我把了脉,她说我身子能调理好。” 董氏一怔,“妤君真的懂医术?” “应该是真懂,沈夫人的身子也大好了,一会我命人去碧云居拿药方子,母亲再请郎中看看……” 祝妤瑛话没说完,屋里大丫鬟就拿了张药方进来,“太太、小姐,是碧云居的春桃送来的。” 第34章 逗趣 董氏令丫鬟赏春桃几颗碎银子,得过小姐交代,春桃大大方方地接下赏银塞进荷囊。 …… “药材配伍与大夫开的差不多。”董氏仔细看药方,“多了生地和茜根,用量也有变化。” 祝妤瑛颔首道:“是的,六妹妹替沈夫人开的药方据说也与安阳城大夫的相像,可少许变化就令沈夫人身子大有好转。” “好,我请郎中辨方,若可用,便照此方熬药。” 董氏叹一口气,握着祝妤瑛的手,愧疚地说道:“怪娘没能给你健康的身子,你长得漂亮,性格、礼数也好,是祝家姑娘里最出色的,可是……” “没事的,您和祖母都疼儿,儿还有什么不满足。” 祝妤瑛想起祝妤君说她的病根是幼时雪寒所至,嘴边笑意有几分凉,本打算问个究竟,但想想还是决定暂且不提。 “她哪里是真疼你。”董氏眼中透出埋怨,祝妤瑛已经十四岁,照理早该相看起来,但亲事至今未定下,无非是因为老太太不上心,有贵客来府里,老太太身边最经常带的是三房那愚蠢的祝妤婷。 …… 祝妤君梳洗后到琉璃院与家人一起用夕食,顺道将买回来的牡丹分给大家。 手摇羽扇的祝祥渊对爱女的审美一脸嫌弃,“啧啧,你咋净挑大红大绿的,记得为父挂在墙上的瑶池春吗?那才是牡丹中的仙品,你买的花为父不要。” “爹,我没有给你买,天香是八妹的,首案红是母亲的,小蓝鹤是我自己的。”祝妤君端着一碟刚削好的水梨慢慢吃。 祝祥渊更不高兴了,瞪着眼继续对牡丹花挑毛病,“花瓣蔫了,好意思送人,叶子上有小虫,还不赶紧拿出去,你的小蓝鹤颜色死气沉沉。” 祝妤桐烦躁地捂住耳朵,小张氏担心祝妤君不高兴,又不敢像训祝妤桐那样让祝祥渊闭嘴,急得将茶碗端起放下端起放下,一口茶水没喝到嘴里。 祝妤君走到外头,抱了个巴掌大小、一尺高,用青绸遮挡的小盆栽进来。 “爹您说那么多话不口渴吗,这是云竹,女儿特意挑来送您的。”祝妤君说罢将青绸揭开,一棵尚为幼株,却已长成崖间迎客松状的云竹娇嫩可爱。 竹根部有一块黄蜡石雕刻、铜钱大小的棋盘,棋盘边上侧卧一位圆头圆脑的小童,小童曲肘撑脑袋,百无聊赖地眺望远方。 小盆栽是祝妤君在玉芳园外买的,仅一两银,做工并不精细,胜在意境。 祝祥渊果然一眼喜欢上,端手上左左右右地瞧,“不错,不错,有点意思,君儿,你说雕刻此棋盘的匠人,为何只雕一小人,若是雕两老者相互对弈,岂不更有仙风道骨之韵。” “那多落俗套,一小孩童才别有一番意趣,父亲仔细瞧小孩童的神情,”祝妤君指了指,“是不是落寞和无奈。” “还真是,孩童照理该无忧无虑的。”祝祥渊摸了摸下巴,“君儿怎么看。” “爹与孩儿下了那么多局棋还不明白吗?”祝妤君眨眨眼睛,清亮如水的双眸透出狡黠。 “爹,树下的孩童是孤独求败啊。” “嗯……原是……”祝祥渊刚要点头,猛然反应过来,气得抬手点爱女额头,“你这孩子,愈发骄傲自满了,为父不信赢不过……” ‘你’字堵在祝祥渊喉咙口,他的棋艺差爱女一大截,似乎还真赢不过,于是立即换一句话,“为父就不信世上没人能赢你,下次碰到高手,输了别哭鼻子。” 祝妤君嘻嘻笑,能赢她的闻老先生在京城,而且前世她陪闻老先生下了数年棋后,她偶尔也能赢一子了。 “‘盛满易为灾,谦冲恒受福’你将此话抄一百遍。”祝祥渊说道。 “爹,我不抄,让八妹抄。”祝妤君指了指坐在身边的祝妤桐。 “关我什么事。”祝妤桐差点跳起来。 祝妤君一脸理所当然,“你的字比我难看,当然该你写。” “嗯,有道理,桐儿也写一百遍。”祝祥渊点头道。 祝妤桐眼泪快掉下来,六姐什么的果然很讨厌。 小张氏掩嘴好笑,眼中却隐现泪光,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景是她几乎不敢奢想的,尤其是一月前,惊悉君儿落水那一刻,她真觉得死去才是解脱,可现在,她哪舍得离开。 祝祥渊令仆僮将云竹摆放到他书房,“君儿,改明儿为父替你养几天‘小云鹤’,保准再开的牡丹花颜色如天空一般。” “好啊,辛苦爹了。”祝妤君笑道,栽花可修身养性,不是坏事。 …… 次日早晨祝妤君收到了沈云琳的书信,询问她三日后是否得空,邀请她至沈家做客。 祝老太太听到消息,特意唤祝妤君到合寿堂。 合寿堂里,董氏和郭氏也在。 郭氏听闻沈云琳只邀请祝妤君一人,说话不免酸酸的,“府里姐妹这么多,还是六丫头最讨人喜欢,对了,昨日沈大小姐不是与三丫头也谈笑风生玩得很开心吗,怎么今日不请三丫头。” 董氏没有接郭氏的话。 “沈小姐是请孩儿替沈夫人把脉,若是聚会玩乐,沈小姐会请三姐姐。”祝妤君径直道。 “听说沈夫人精神好了很多。”祝老太太问道。 “是的,所以沈小姐才请孩儿。”祝妤君察觉到董氏和善的目光,转头朝董氏笑了笑。 “君儿昨日也替瑛儿把脉开药方,蒋郎中言药方精妙。”董氏笑道。 郭氏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六丫头还替三丫头开了方子?” “是啊,早上已经煎熬一服,真不知该怎么谢君儿才好。”董氏说道。 祝老太太赞许地点头,“很好,不过六丫头终归是女儿,纵然医术精湛,除了自家人外,也不便常外出替人看病,好在沈家与我们关系不一般,六丫头认真替沈夫人诊脉便是,往后六丫头在外别忘提携自家姐妹,姐妹间该相互帮衬。” “伯祖母说的是,孙女谨记伯祖母教诲。”祝妤君在祝老太太跟前颇乖顺。 “好了,你们下去吧,老三媳妇留下。”祝老太太挥挥手道。 待董氏和祝妤君离开,祝老太太抬起微发沉的眼皮,与郭氏说道:“秦嬷嬷昨夜问了那两人,他们言是一位公子帮的六丫头,二人在酒楼同桌而坐。” 郭氏瞪大眼睛,“六丫头与外男有染?” 第35章 旧识 “同桌而已,下与外男有染的定论太早了。”祝老太太语问道:“你没唤安插的丫鬟来问话?” 郭氏摇摇头,“昨日从芦阳县回来,麦冬被六丫头带去了琉璃院。” “又是琉璃院啊,看来他们一家人关系和缓了。” 祝老太太语气淡漠,除了祝妤君和小张氏之间关系,她还听说祝祥渊也回正房晚歇,不再睡书房。 “可不是,全偏离了媳妇的计划。” 郭氏很烦恼,想起什么,又道:“对了娘,您说六丫头的医术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才看几天医书,能替人诊脉治病了?张家给小张氏的陪嫁医书是不是真有神奇之处,或者当初您检查六丫头生母的嫁妆时有遗漏?要不我们让小张氏把医书再交出来吧。” “你好意思去讨?”祝老太太眯了眯眼,其实她也好奇,嫁到祝家数十年,为了祝家家业她年轻时曾主动学药理,花费了许多年,只能死记硬背些常见的草药药性,她知道学医有多难,六丫头凭什么? “虽说是嫁妆,但带到祝家来,就是咱们祝家的东西,真有精妙方子也该交给我们祝家医馆。”郭氏一脸理所当然,“他们藏着掖着,让一小丫头片子学,岂不是在挡祝家的财路。” “五房不给,你去抢不成?” 强拿的事闹出去,祝家脸面不好看,祝老太太沉得住气,再好奇也不着急,她等,等五房主动交出,或者等五房彻底垮了,将几处库房合一合。 “娘,此事交给媳妇,媳妇去与六丫头说,您这般疼她,她不答应是不孝。”郭氏性子远不如祝老太太稳健。 “不急在一时,你等六丫头上沈家做客回来再问,好言好语的别惹她不痛快。”祝老太太交代道。 “娘放心,媳妇知道分寸。”郭氏笑道。 …… 转眼到了应邀做客的日子,祝妤君走下长廊,听见后方传来祝妤瑛的声音。 “六妹妹!”祝妤瑛急促地迈着小碎步朝祝妤君走来。 “三姐别急,一会累着。”祝妤君说道。 “没事,用了六妹妹的方子,胸闷气堵和咳嗽的毛病都没了,几乎像换一个身子。”祝妤瑛玩笑道。 “三姐恢复了就好,不知三姐过来有何事?”祝妤君问道。 “是这样的……”祝妤瑛掏出两只香囊,一只喜上眉梢纹,一只双鲤戏荷纹,纹样栩栩如生,针脚细腻,颜色搭配鲜亮,绣得很漂亮。 祝妤瑛不好意思地说道:“之前沈家小姐来做客,云琳夸我的香囊漂亮,我答应缝一只送她,前日去玉芳园赏花,我竟忘了带,也不知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沈家小姐,是以想麻烦六妹妹带了去,两只香囊,一只是云琳的,一只是云馨的,对了,我也给六妹妹缝了一只,待六妹妹回来,我再拿给你。” “三姐手真巧。”祝妤君笑着接过香囊,“我会交给沈家小姐的。” “辛苦六妹妹了。” …… 沈家宅院在绥陵县的西梧桐巷,紧临正街的县衙。 祝家马车行过转角时,有一辆马车超了过去,祝妤君随手撩开窗帘看了一眼。 乌蓬黑铁木的车厢,在阳光照映下现出云雷纹,乍看不显眼,实则极富贵。 马车亦往沈家方向,大约是沈大人的贵客,祝妤君放下帘子,没有多想。 沈云琳在垂花门等候,二人几番接触已熟稔,待祝妤君落马车,沈云琳也不多寒暄,牵着祝妤君的手往内院行去。 沈宅不大,是一处小三进院落,胜在清幽雅致,院子竹林环修水池,太湖石搭成怪石嶙峋的小假山,颇有意趣。 沈家小姐随沈夫人住在三进院子,祝妤君到时,沈夫人刚去二进院子看望老夫人回来。 沈夫人见到祝妤君很欢喜,问过好,唤其到身边询问她母亲情况。 祝妤君才知晓原来沈夫人和母亲是京中旧识,上次沈夫人到祝家,没见到她母亲颇失望。 听到祝家五房一切安好,沈夫人笑道:“你母亲性子静,未出嫁时总躲在深闺大院里不出来,你生母还活泼些……” 沈夫人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人,声音顿止,神情有几分歉疚。 祝妤君笑道:“晚辈亦听说生母性子开朗风趣,而母亲却不像嫡姐,母亲性子娴静不常与人往来。” “可不是,”沈夫人握住祝妤君的手,“真是好孩子。” 前两次身边人多,她不曾仔细瞧祝妤君,今日终于看清容貌。 巴掌大小脸难得的清丽,眉眼有张氏的影子,却又更漂亮精致,目光干干净净的,气质温柔恬静不显沉闷,相处令人觉得舒服,难怪她那挑剔的大女儿,会喜欢祝妤君。 “夫人现在可方便,若方便,晚辈再替夫人把脉。”祝妤君询问道。 “君儿才到,怎么好意思,先休息一会,尝尝我们府里的点心。”沈夫人笑道。 “娘,不用啦,快让君妹妹把脉,一会孩儿带君妹妹去院子里玩,还要一起下棋的。”沈云琳摇着沈夫人胳膊撒娇。 在外人面前端庄沉稳的沈云琳,自家府里亦是孩子心性。 “真是的,你这孩子。”沈夫人弹了下沈云琳额头。 祝妤君将沈夫人手腕扶到脉枕上,仔细地诊脉后神情轻松地说道:“已经大好,我重新开副方子,沈夫人请医馆制成丸药,每日服用三次,一次一丸,一个月后沈夫人不用再吃药,我另写几种药膳的做法,夫人常食药膳,能保身体康健。” “谢谢君儿了。”沈夫人很感激。 “沈夫人肯信任晚辈,是晚辈的荣幸。” 沈夫人疼惜地揉了揉祝妤君脑袋,退下手腕上玉镯,“孩子拿着,我知道提诊金见外,这玉镯云琳也有一只,你们两姐妹刚好一对。” 祝妤君吓一跳,玉镯贵重她不敢收,可拗不过沈夫人和云琳坚持,只能任由沈夫人戴在她手腕上。 “好了,别在我跟前拘着,自去玩吧。”沈夫人笑道。 沈云琳欢喜地带祝妤君出内堂,小声说道:“今日父亲在前院会客,咱们先回厢房陪陪二妹,一会我带你去看父亲栽的十八学士。” 第36章 再遇 沈云琳厢房简单雅致,趁着二小姐沈云馨也在,祝妤君拿出祝妤瑛缝的香囊。 沈云琳笑道:“那日我夸瑛姐姐香囊漂亮,不想瑛姐姐就记着,还替我们姐妹制了,瑛姐姐有心了。”说着沈云琳让妹妹先挑,剩下的再留给自己。 祝妤君发现沈云琳虽谢了祝妤瑛,却半点不提请祝妤瑛过府做客的事。 可见沈云琳是极有主见的,在识人断物上强于大部分闺阁女子。 沈云馨年纪小,玩了一会,被奶娘抱去吃点心,祝妤君和沈云琳下了一局棋,沈云琳隔窗看一眼日头,朝祝妤君说道:“君妹妹,我们去院子里看十八学士。” 十八学士是茶花中珍品,前朝初培育时非常稀罕,如今技艺高的花匠多了,贵家好风雅的老爷常会想法子弄到一株,养在庭院南面阳光盛但又遮风的上佳位置。 沈云琳主动告诉祝妤君,十八学士是荣亲王送给她父亲的。 沈大人本就喜欢花草,一株十八学士捧回家视若珍宝,担心气候不合适,还亲手搭一间小花房。 “前天第一次开花,好大一朵。”沈云琳欢喜地说道。 沈家的庭院清幽古朴,穿过一条小径,绕过一座竹亭,便到了小花房。 “君妹妹,快来看。”沈云琳推开竹栅门,一株半人高的茶花进入视线。 茶树养得好,青翠欲滴的枝叶挤挤攘攘地簇拥一朵瓷碗大小的盛开茶花。 粉白相间的花瓣一轮轮有序而生,每一片淡染花瓣尖上皆有一点嫣红,似着意的浓墨重彩,格外娇艳诱人,不愧为花中珍品。 “妹妹,是不是很漂亮,我打算将茶花画下来,还可以当绣样子。” 沈云琳问道“妹妹可擅画?若擅画,我们一起。” 祝妤君停在距茶花三尺的位置不再向前,珍品远观不能亵玩,“很漂亮,十八学士画形容易,画神难,我便不画了,姐姐若要画得多观察,晨午晚常相看,待闭上眼脑海中都能浮现出娇花模样时,姐姐定能下笔如有神。” “妹妹说的对。”沈云琳点头赞同。 二人在花房又站了会,日头渐渐升高,决定回厢房继续下棋。 沈云琳关好竹栅门,姐妹手牵手从来时路回去,走到竹亭,另一旁小路传来说话声。 “……这株十八学士开得好,比前些年闻老先生种在鹿鸣书院的还要好,一会崔公子看到就知我没自夸了……” 沈云琳停下脚步,“咦,是我父亲。” “我们要避开吗?”祝妤君记得沈云琳是悄悄带她过来的,让沈大人撞见,怕是不妥。 “来不及的,不妨事,我带你见父亲。”沈云琳干脆牵起祝妤君转向小路。 刚行数步,便看见一长一少走来。 年长者已过而立之年,着绯色直缀,容貌清俊精神。 年轻公子一袭秋香色罩纱袍服,发束玉冠,一手执绘山水纹竹折扇,扇尾坠翠玉珠和迦南木,一手负于身后,身姿挺拔,五官高雅漂亮,嘴角勾勾一笑,端得是无限风姿。 祝妤君微微一愣。 中年男子是沈大人,其身边的年轻公子,祝妤君亦有一面之缘。 前几日往芦阳县赏花,她借公子对面一席,让郭氏安排的人贩子不敢靠近。 她早猜出公子是崔家人,原来今日崔二公子崔元靖也来沈家拜访。 沈云琳认识崔二公子,先朝崔元靖见礼,再将祝妤君介绍给父亲。 “爹,这位是替母亲开药方的祝六小姐。” 沈世霖有听妻子言祝家六小姐年未及豆蔻,此刻亲眼见到还是忍不住惊讶,年纪如此小竟懂医术。 “小女见过沈大人,见过崔二公子。”祝妤君规规矩矩的。 崔元靖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祝妤君身上,手上折扇摇晃慢下来,嗯,祝家,六小姐? 墨眉不经意地扬起,他对祝妤君当然有印象。 原只当对方是搅扰他喝茶的倒霉丫头,虽与寻常小姐有几分不同,但还不值得他多留意,不想今日又遇见。 倒霉丫头见到他,知晓他崔二公子身份,竟一点不惊讶也不惊喜。 沈世霖没有长辈架子,未因祝妤君年纪小便轻视,拱手感谢,“六小姐小小年纪已是杏林妙手,更有一颗仁心,忙过这段时日,我定携妻女亲自登门拜谢。” “不敢担沈大人夸赞,小女不过浅读几本外祖父的医书,恰好识得沈夫人脉象而已,细算来,是沈夫人吉人天相,不必受病痛之苦。”祝妤君恭谨地回道。 “六小姐谦虚了。”沈世霖赞许地点头。 “爹,二公子,孩儿先带君妹妹回去。” 沈云琳刚说完,沈世霖身边响起有些怪里怪气的声音,“不知祝六小姐的医术师承谁家,学了多久?” 是被祝妤君无视掉的崔元靖。 “回崔公子话,外祖父留给母亲不少医书,小女为自学,学了……没有多久。”祝妤君心中叹气,师父对不起啊,她也不想青天白日里睁眼说瞎话的。 “自学?”崔元靖收起折扇,满眼戏谑,“从医者理当谨小慎微,医馆学徒没有五年不敢为病人把脉,三年后还需师父复脉,你倒是胆子大得很。” 沈云琳沉下脸,沈大人额头微微冒汗,崔二公子诨名在北地贵人圈里哪个不知,不过今日崔二公子拜访,倒是一直礼数周全,言词温和,怎么见到祝六小姐,气性又上来了。 依照崔二公子的性子,你不反驳,认命地让他过嘴瘾,万事皆休,若旁人帮着、挡着、护着,反而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崔公子的质问实在太尖锐…… 沈大人头疼,祝六小姐是他们沈家恩人,沈夫人又念其为故人之女,欲多加照拂,一会六小姐被崔公子说得哭鼻子,他该如何? 不曾想祝妤君非但没有羞愤,反而顺毛捋,“崔公子所言有理,所以小女开完方子,有请沈夫人再寻信得过的大夫辨方。” “嗯哼,那还不如庸医嘛。”崔元靖说的话愈发不中听。 祝妤君脸上笑意不减,答应的也愈发顺溜,“崔公子教训的是。” 练武要对手,射箭要靶子,崔元靖觉得自己对着空气叫了一阵,好生无趣。 之前酒楼相遇,偏他还以为倒霉丫头会是个牙尖嘴利的,真高看对方了,失算。 “爹、崔二公子,若无事,小女先带六小姐回院子。” 沈云琳生怕崔元靖的嘴巴再喷出点什么,趁一隙沉默,再催一遍。 “好,你们回去吧,我要带崔公子赏花了。”沈大人应的也快。 崔元靖往前走两步,眼角余光还能看见祝妤君轻烟般的淡蓝色裙摆。 …… “沈大人,祝六小姐为沈夫人开的药方当真有效?”崔元靖淡淡地问道。 “有效,六小姐年纪轻轻,照理医术不可能胜过荣亲王府大夫,但拙荆确实是照六小姐的药方服药后好转的。对了,六小姐的外祖父曾是京中极有名望的张太医。”沈世霖说道。 “哦,张太医啊……”崔元靖面无表情,心思却微微一动。 “是啊。”沈大人笑应了句,没再多提,他觉得崔二公子怕是连张太医为何人都不知。 …… 申时中刻,沈云琳依依不舍地送祝妤君出府,临马车离开,小姐妹约定下次见面的日子。 马车行出梧桐巷,一匹往沈家方向的皎雪骢自马车旁飞奔而过,风吹起帘子,露出祝妤君姣好的侧颜,皎雪骢上公子勒紧缰绳,回首望了望马车离去方向,奇怪,怎有一股熟悉感…… 第37章 态度 祝妤君回到碧云居,刚换上常服,合寿堂的丫鬟请她去陪老太太用夕食。 纵是没来请,为表敬重和孝道,她也会禀报今日在沈家的情况。 …… 合寿堂已摆好食案,祝老太太看见祝妤君慈祥地笑起,“君儿快过来,特意让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松鼠鳜鱼。” “谢谢伯祖母。”祝妤君在祝老太太身边坐下,替祝老太太布菜。 “君儿今日见过沈夫人了?怎么中午也留在了沈家。”祝老太太探问道。 “见过了,沈夫人身子恢复很好,孩儿本打算早些回来,可孩儿与沈小姐投缘,就一处用午食和玩乐。”祝妤君如实道。 “沈家小姐是好的,可你年纪小,独自出去太久,我不放心,下次再到沈家,让你大伯娘或三伯娘陪着。”祝老太太苦口婆心地说道。 “嗯,孩儿听伯祖母的。”祝妤君夹一颗翡翠丸子到祝老太太的碟子里。 立在旁当贤孝媳妇的郭氏,语气古怪地说道:“如此说来沈夫人的病是六丫头治好的了,张家医书和药方果然不一般。” 祝妤君看向郭氏,郭氏一张脸似笑非笑,这是盯上她外祖父的医书了。 其实外祖父的医书并不稀奇,其中《伤寒论》、《金匮要略》等前贤创作的,是所有杏林中人皆读过的,至于外祖父的手摘,可能算是珍贵,但于师从李神医的她来说,皆不过尔尔。 外祖父给医书、手摘,但没有药方子。 祝家产业皆与医药相关,照理该医礼传家,财富为次,但东府人却是骨子里的商人,根本无人潜心研习医书。 周嬷嬷与她说过,当初东府人翻过她生母的嫁妆,见没有药方这种现成的财富,对医书和手摘不屑一顾,十几年了都没再提过。 现在见她能治些病症,又惦记上了。 祝妤君笑了笑,既然已被惦记,与其让郭氏拿她的东西在祝老太太跟前卖好,不如她主动给祝老太太脸面。 祝妤君放下杯箸,朝祝老太太说道:“伯祖母,医书单儿一人读不免可惜,伯祖母可否派些人与孩儿一同誊抄医书和手摘,若祝家医馆的大夫能用上,再好不过了。” 祝老太太一愣,“医书是亲家留给你们的,君儿愿意传出来?” “为什么不愿呢?”祝妤君一脸不解,“藏着不能替人治病反而浪费。” 祝老太太欣慰地笑道:“难得君儿有如此大义,过两日我就请抄书先生,那些书都在君儿院子里吗?” 祝妤君摇摇头,“儿房里只有几本,大部分在琉璃院孩儿原先住的厢房里。” “好,君儿乖,到时让你母亲收拾了一并拿出来。”祝老太太轻轻拍了拍祝妤君手背。 坐在旁边想了无数种从祝妤君手中拿到张家医书方法的郭氏,唯觉胸中一股气全部泄干净,拳头打在棉花上,整个人也跟着软绵绵的。 缓了缓,郭氏抿嘴问道:“六丫头,张家的药方你也肯一并拿出来吗?包括之前你替沈夫人和三丫头开的那些方子。” 祝妤君仰起脑袋,得意地说道:“没有药方子,沈夫人和三姐的药方,是孩儿通过研读外祖父的手摘和古书里的脉案后自己开的,可见孩儿天赋奇佳。” 祝老太太没有替祝妤君的天赋高兴,她只觉得脊背蹭蹭地出一层冷汗,幸亏沈家人请郎中辨方,否则有个好歹,祝家就被胆大妄为的臭丫头害惨了。 郭氏也开始训斥,“君儿你竟将治病当儿戏,没有现成药方子,靠读几本医书替人把脉治病,看来我得和大嫂说说,不能让三丫头胡乱吃你开的药。” 祝妤君不以为意,故意靠着祝老太太,显得娇娇弱弱,“大伯娘自会请大夫辨方,三伯娘不必操闲心。” “你……”郭氏第一次被祝妤君反驳,整张脸沉下来。 “好了,你声音那么大干什么,吃顿饭都不让安生,六丫头说得对,有大夫辨方,用得着你瞎操心?”祝老太太不悦地打断郭氏,疼爱地拍抚祝妤君肩膀,“君儿聪明自然学什么都快,只是君儿为女子,平日还是少看医书,将时间多花些在女红上。” “知道了,伯祖母。”祝妤君顺从地回道。 “君儿到沈家,除了替沈夫人诊脉,与沈小姐玩乐,可还有别的有趣事情。”祝老太太随口一问,在旁人眼里,二人真好似一对再亲近和顺不过的祖孙。 祝妤君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没别的事了,对了,儿有见到崔家二公子……” 祝老太太和郭氏一下挺直腰杆。 “崔二公子和三伯娘一样,质疑孩儿的医术。” 祝老太太皱起眉头,“可还有说什么。” “没有了,除了质疑医术,没有再理会孩儿。”祝妤君回道。 不理会倒是符合崔二公子的做派。 祝老太太自顾思索,不再多问,用过夕食祝妤君回碧云居歇息。 内堂里没有外人,郭氏忍不住说道:“娘,六丫头怕是膀子硬了,您瞧她先才同媳妇说话的态度,还有,她贸贸然替沈夫人看病,不也惹得崔公子不满吗,今日若换婷儿去沈家,凭婷儿的聪慧,定能与崔二公子说上话,说不定还能请到崔二公子至我们府做客。” “你对她不是算计就是利用,想让她对你什么态度,至于崔二公子,性子古怪,六丫头说不上话正常,换成咋咋呼呼的五丫头,恐怕还会惹他生厌。”祝老太太对郭氏一点不客气,“好了,今日你爹从庄子上回来,算算时辰该到了,你回去吧。” 郭氏没落到一句好,讪讪离开。 …… 郭氏走不多久,祝老太爷从外面回来,待祝老太爷梳洗妥当,祝老太太问了问庄子上药田情况,再说起祝妤君去沈家遇见崔二公子之事。 “……其实五丫头、六丫头都不行,真正进退得宜,聪明又漂亮的是三丫头。”祝老太太可惜地摇头。 祝老太爷道:“请不来也罢,世家大族从不将商户放在眼里,生怕让铜臭脏了身。” 祝老太太叹口气,二老正准备更衣休息,厢房外传来仆僮求见老太爷的声音。 “真不懂规矩。”祝老太太板起脸。 “是有重要事情。”祝老太爷走到廊下。 不一会祝老太爷激动地回里间,祝老太太紧张地询问是何事。 祝老太爷举起一张泥金帖子,不敢置信地说道:“是崔二公子的拜帖,崔二公子要过府拜访。” 第38章 好奇 祝老太太又惊又喜,“真的吗,不知崔二公子在拜帖上写了什么,怎么忽然要来拜见?” 祝老太爷捋着下颌约莫一指长的花白胡须,“帖中未言详尽,对了,先才你说六丫头在沈家遇见崔二公子,难不成?” 祝老太太摇头,“不可能的,崔二公子不屑理会六丫头,应该是沈家人替我们美言了,前几日与沈家人一同赏花时,老三媳妇有请沈夫人帮忙。” 祝老太太又补充道:“说来五房与我们确实不是一家人,关键时候不会替祝家争取什么。” 祝老太爷‘嗯’一声,不再多提五房,就崔二公子拜访一事交代,“你让明章、明灿从学堂回来,他们与二公子年龄相仿,招待完崔二公子,再回学堂念书不迟,五房的明轩年纪尚小,留在学堂不必回来了。” 祝老太太一一答应,“说起学堂,前儿老大媳妇还与我说,府上孙辈多,进不了鹿鸣书院不如在府里办家学,如此几个丫头也能跟着学点,现在嫁得好的女子,皆是知书达理的。” 祝老太爷仔细收好拜帖,认同道:“我亦有此想法,世家大族都办家学,崔大公子是北地出了名的才俊,他便是在家学中念到十二岁,再入鹿鸣书院的,听说明年要下贡院了,凭崔大公子的才学,定是前三甲……” 老太太道:“崔家不愧是望族,子嗣都出色啊。” “是啊,好了,旁的容后再议,令老大媳妇安心准备,务必得崔二公子欢心,之后还肯往来,如此才算真正与崔家攀上关系……” …… 绥陵县东南向一处依山傍水的宅院,皎皎月光倾泻在菱花格窗青纱上,为跳跃的烛光和映在窗纱上的人影镀一层暖暖的银白。 崔元靖盘腿坐于棋盘前,时不时挠腮、挠发,一脸烦躁。 其对面公子则好整以暇地靠着流云迎枕,公子五官精致舒朗似笔墨雕琢,增一分颜色嫌多,减一分颜色嫌少,嘴角漾着慵懒的笑意,细长眼睛微微上翘满是风情。 美得就不像个男子。 “公子,奴婢替您换一杯热茶。”屋里伺候的小丫鬟殷切地走到公子身边,抬眼偷觑男子侧颜,小丫鬟一直以为自家两位公子已是世上最俊朗的,没想还有更迷人的。 “谢谢。”公子望着靠近他的丫鬟,笑得花月失色,忽然伸手摘下丫鬟发鬓上簪的新鲜桃花,放至鼻端轻轻一嗅,颇陶醉地赞道:“花香袭人,人比花娇。” 丫鬟羞得小脸粉红,一颗春心都被撩起来了。 想不出下一步棋该走哪里,崔元靖愤愤地抬头,“沛时,你还是不是人,连我府上的丫鬟都不放过?” “当然是人,否则哪里来七情六欲……”公子声音惑人,与丫鬟往来的目光轻佻。 崔元靖眼睛发亮,道一声“我知道了”,速速落下一子,接着得意地看公子,“来,你下,有本事再将我的局破了。” 公子目光追随娇俏丫鬟,压根不屑崔元靖布的局,轻松丢下一子。 崔元靖抓狂地揉搓脑袋,“没法下了,没法下了。” 发泄够了,崔元靖执扇子敲在棋盘上,震散棋局,不甘愿地道:“我认输!” 青年才俊里,除了眼前人,他在棋盘上可是所向披靡的。 “你怎么忽然过来绥陵县,我和沈大人看见你吓一跳。” 不下棋了,崔元靖靠在迎枕上,令丫鬟送来果盘和攒盒,再换一壶上好的峨眉雪芽。 “京城有人下来,要在安阳城住段时日,我左右无事,与其被家父拘得难受,不如过来寻你玩。”公子挑了块桃仁,自己不吃,喂到了丫鬟口中。 “沛时!”崔元靖气得咬牙,“你在我这儿安分一点!做给谁看呢!” 公子字沛时。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滋味深入骨髓了……”公子呵呵笑。 罢了,崔元靖继续问道:“沛时,京城官员下来所为何事?” 北地有荣亲王镇守,只要北疆太平,皇上鲜少过问北地事物。 公子眼睛不知何时又溜向丫鬟,“你让这位美人儿伺候我晚歇,我就告诉你。” 丫鬟没有被调戏的羞愤,只捂脸躲到一旁。 崔元靖:“……” “哦呵呵,不闹了,不闹了。”公子抖抖袍摆,“为了蔡知府,蔡知府要高升了。” 蔡知府蔡震元曾驻守南方沿海,与武夫不同,蔡震元是能作诗擅画的儒将。 在梁朝,武将卸甲当文官,蔡震元是第一人。 同时蔡震元还将手下最得力一万兵士自南带北,真可谓闻所未闻,由此可见皇上对蔡震元的信任和器重。 五年前蔡震元将至屏州任知府的消息传来时,所有人都以为是皇上要制衡荣亲王。 但很快皇上亲自修书一封到王府。 蔡知府的兵士抵达北地后,非但没有与王府亲兵对立,反而交由王府一并训练和抵御瓦刺。 这几年荣亲王与蔡知府关系融洽,北防固若金汤。 “蔡知府回京任何职?其一万将士继续跟入京中?”崔元靖问道。 “据说是入兵部,一万将士跟、留、散,皆有可能,最后还看皇上的意思。”公子云淡风轻地说道。 崔元靖仰着头,“反正不用我们操心,你过来绥陵县,除了找我玩,还有何事?” “好奇一件事,”公子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叩扶手,“祝家炮制坊此次新制的治瘟丹丸,试药后的效果极佳,军中染瘟兵士仅服用两日发热症状便完全消退,服用到第三或第四日,即痊愈,记得祝家仅有几张祖辈传下来的丹方,中规中矩并无稀奇,祝家近三代人也无人懂医理,故不必谈进益,所以这次令人惊喜也令人意外,签文契的祝五老爷对外言是隐世神医给的药方,你说,这隐世神医不令人好奇吗。” 崔元靖端起茶盏,闲闲地吹散茶汤上薄雾,“我酉时刚命人向祝家老太爷递拜帖,怎么,后日可要同去?” 公子眉梢一挑,“不去,你拜见的是祝老太爷,而祝五老爷并非其子嗣,你此行,应该是见不到祝家五房人的。” “祝家五房人有何稀奇,今日在沈家我就见到一个,对了,你刚才那句祝家三代人无人懂医理说得不妥,因为祝六小姐懂医理。”崔元靖得意的笑,他难得胜好友一分,哪怕只是在言语上。 “哦……好茶,后日你自去,有什么新鲜事,回来与我说便是。”公子不以为然,站起身朝一旁丫鬟勾勾手指,声音愈发慵懒,“我累了,让她伺候我歇息。” 眼见丫鬟被好友勾得去了魂,不经他同意便跟了去,崔元靖‘啐’一口,嘀咕道:“女子哪里能比打架有趣。” 第39章 贵客 崔二公子将过府拜访的消息传遍祝家,大房、三房的人皆忙活起来,董氏忙着布置,郭氏忙着打探崔二公子喜好,祝妤婷则将箱笼全部翻一遍,让丫鬟们替她挑一身穿起来最漂亮的衫裙。 外头忙得脚不沾地,五房依旧清清闲闲,祝妤君听说祝老太太暂没空惦记外祖家的医书,吃过晨食,闲庭信步地去寻母亲和八妹说话。 进厢房先看见板着脸的祝妤桐,祝妤君笑道:“又谁惹你生气?脸鼓得像包子。” “你八妹心不宽,为明日崔二公子过府,生一个时辰闷气了。”小张氏眉眼不抬地说道,她在整理书案上笔墨,现在夫君回厢房歇息,笔墨纸砚也带了回来,昨晚兴致勃勃地要替她画肖像,画到后面,自个觉得不满意开始生气,她哄了许久才肯安生睡觉。 祝妤君戏谑道:“桂兰院里五姐为了明日穿什么裳裙、戴什么首饰,将厢房翻个底朝天,八妹是不是也一早翻了遍,现在为找不到漂亮裳裙而生气。” 祝妤桐瞪祝妤君一眼,“肤浅,我是气他们不让七弟回来。” “七弟不是在书院吗,为什么要回来?”祝妤君不解地问道。 小张氏放下手中事情,令丫鬟打水洗净手才走到祝妤君身边,“老太太一早命人到书院接三少爷、五少爷,让他二人招待崔二公子,唯将你七弟留书院了。” “七弟才几岁,崔公子到祝家是做客,又不是带孩子。”祝妤君自顾地吃小张氏给她的点心,“而且你们没听说过崔公子的诨名吗,吃喝玩乐,四处惹事,若不是骑马摔下,也不会过来绥陵县。” 小张氏轻笑出声,“君儿说得对,崔公子不是来带孩子的,你七弟没必要回来。” 祝妤桐紧绷的脸有一丝龟裂,她之所以生气,更多还是看不惯祝家东府人做派,明明不希望五房好,却成天假惺惺的。 祝妤君与小张氏说起她让东府誊抄外祖父医书一事,“母亲,是儿自作主张了。” 小张氏想法与祝妤君相同,大度地说道:“不妨事,带进了祝家,就不是秘密。” …… 除了五房的祝明轩,三少爷和五少爷在午时回到祝家。 翌日祝妤君梳洗毕,看见麦冬、春桃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什么,还不停往外张望。 自从上次赏花,麦冬被吓得向祝妤君表明了忠心,面对郭氏,麦冬也是祝妤君教什么她说什么。 祝妤君改变对麦冬的态度,春桃和香巧亦察觉到麦冬的变化,不再处处与其作对,碧云居气氛比原先融洽许多。 三个丫鬟中唯有香巧沉稳,自顾地整理祝妤君箱笼,准备趁日头好,拿出去晒晒。 “你们在说什么呢?”祝妤君问道。 “小姐,听说崔二公子生得很好看,是真的吗,我们问香巧,香巧她不肯说,太坏了。”春桃眼睛亮亮的。 上次去沈家,祝妤君带香巧在身边伺候,春桃和麦冬知道自家小姐遇见崔公子了。 祝妤君笑道:“你们冤枉香巧了,我与沈小姐在一起遇见崔公子时,香巧未在身旁。” “那小姐与奴婢说说崔公子长什么样。”春桃和麦冬是一脸憧憬。 “你见过呀,你与春桃说说崔二公子长什么样。”祝妤目光转向麦冬。 麦冬一头雾水。 “赏花那日,你口口声声要报恩的那位,就是崔二公子。”祝妤君懒得卖关子。 麦冬惊讶地张大嘴巴,表情说不出的丰富。 祝妤君朝厢房外走去,想起什么回头吩咐道:“一会我要去父亲书房,你们安分在屋里,不许出庭院,免得给人添麻烦。” 麦冬哀呼一声,沮丧地捂住脸,她的心事又被小姐说中,她本打算跑去外院,偷偷见恩人的。 …… 崔元靖辰时末刻入府,祝大老爷带几位少爷于正门处相迎。 崔元靖第一次进祝家,还端了几分样子,旁人的奉承赞誉,他会点头还礼,面对祝老太爷和祝老太太等长辈,崔元靖也行足了晚辈礼。 不过到用午宴时,崔元靖已经意兴缺缺,尤其是扫一圈花厅,发现那个倒霉丫头没在后,干脆懒得说话,惹得丰盛的席面犹如笼一层寒霜。 担心崔元靖无趣,午宴一结束,祝老太爷就令祝明章、祝明灿、祝明谦三兄弟带崔元靖去逛园子。 祝家宅院很大,除了百花园、紫竹林,南园还修有一处澄心湖,九曲水廊连彩绘水榭,白石堤上搭钓鱼亭,堤旁石桩系三、五乌篷船,清澈湖水里栽莲荷。 春末湖面上已荷叶亭亭青翠一片,时不时有鲤鱼碰到莲杆,湖面无风而动。 祝明章邀请崔元靖划船,崔元靖没有反对,到了澄心湖,崔元靖目光落在那几座钓鱼亭上,觉得有几分意思,问能否钓鱼。 崔公子相问,哪有不能的道理。 纵是祝明章、祝明灿觉得钓鱼无趣,也一脸赔笑地赞叹崔公子好雅兴。 祝家兄弟里唯独祝明谦是真高兴,他喜欢钓鱼,五叔说钓鱼能修身养性。 下人送来鱼竿、饵料,四人挑了各自趁手的渔具在亭内坐定。 …… 桂兰院内,一早精心打扮的祝妤婷,打听到兄弟在钓鱼,带着丫鬟,提着食盒,娉娉婷婷地朝澄心湖而来。 过紫竹林,祝妤婷远远看见四位风华少年郎坐成一排,她目光欢快地落在身着墨色袍服、身姿挺拔的崔元靖身上。 一年前她随母亲去安阳城参加樱桃宴,惊鸿一瞥后心心念念至今不忘。 “上钩了!” 一声大叫将神游的祝妤婷吓一跳,是她五哥祝明灿钓到鱼。 下人们一拥上前帮主子提鱼竿,一条足有手臂长的大肥鲤鱼被钓起,鱼尾有力地挣扎着,水珠四溅,在阳光下明晃晃一片。 祝明灿很得意,嚷嚷着要大家看他成果,可还没高兴一会就收到祝明章的一记眼刀。 祝明灿吐了吐舌头,安分地坐下来,他们三兄弟是陪客,崔公子没钓到鱼,他有甚可激动的。 祝妤婷挺了挺脊梁,理了理裳裙,扶了扶鬓发,微微笑着朝几人走去。 第40章 愿者上钩 祝妤婷刚走到钓鱼亭前,祝明章亦钓起一条鱼,不动声色地放入鱼篓中。 “三哥、五哥、六弟,听说你们在此钓鱼,日头大,天正热,我亲自煮了饮子过来。”祝妤婷声音甜甜地说道。 祝明灿昨日得母亲交代,立即起身朝祝妤婷走去,另外几人亦回头看过来。 祝明灿要向崔元靖介绍妹妹,却发现崔元靖已经扭头收回目光。 此情此景令祝明灿有几分尴尬。 祝明章笑着解围,“五妹有心了,我们刚好觉得口渴,让丫鬟替我们一人斟一碗吧。”说着又看向崔元靖,“崔公子,这位是我五妹,厨艺极好,沈老夫人和沈夫人都夸过。” 崔元靖‘嗯’一声,立即有丫鬟将红木托盘放在崔元靖手边小案几上,红木托盘里是一碟豌豆黄和一小壶五香饮。 见崔元靖对妹妹不感兴趣,祝明灿很快抛下祝妤婷又坐回去钓鱼。 没人说话,崔元靖也不喝水吃东西,祝妤婷不自在地坐坐起起,偏舍不得走。 春末午后的太阳渐渐有了温度,纵是亭子遮凉,祝妤婷额头仍沁出薄薄一层汗。 一旁丫鬟见小姐面上妆要花了,利索地替小姐擦汗,补粉。 半个时辰过去,祝家兄弟陆陆续续地钓上了不下十条鱼。 澄心胡、钓鱼亭是供主子玩乐的,每年开春下人会往湖里撒大量鱼苗,鱼群簇簇拥拥,钓鱼极容易。 祝明章、祝明灿等人鱼钓得越多越坐不住,因为那位脸阴得能滴下水来的崔公子,一条鱼没钓到。 难道这家养的鱼还能认人?祝明章和祝明灿面面相觑。 尴尬间祝明谦的鱼竿又动了,祝明谦收竿取鱼丢篓子,一气呵成十分顺手。 不过祝明谦没再将鱼钩抛入水中,转头朝崔元靖问道:“是不是很没意思。” 崔元靖猛地站起身,啪地折断鱼竿摔地上,骂道:“劳什子玩意。” 生气了? 祝明章、祝明灿、祝妤婷惊出一身汗。 祝明谦倒是不惧崔元靖,镇定地说道:“我们这种不配叫钓鱼,五叔前儿念了一首前贤的诗,‘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那般意境才可谓之钓鱼,所以崔公子没钓上也不必气恼。” 崔元靖勾了勾唇,“‘一人独钓一江秋’,倒是好诗,我曾见过你五叔的字,潇洒,有风骨。” “崔公子好眼光,五叔不止字写得好,还读过很多书。” 府里祝明谦与祝祥渊脾性最契合,除了对五叔赞赏,祝明谦还时常因五叔的怀才不遇悲伤。 崔元靖施施然走出钓鱼亭,祝妤婷送来的饮子和糕点,他碰都没碰一下,“先才午宴上,祝五老爷有在吗?” 祝明谦垂下头,“没有,祖父说人不用太多。” “哦。”崔元靖眸光闪烁,“五老爷是长辈,我理当拜见,不知五老爷可在府中。” “在的,五叔此时应该在琉璃院书房,我带你过去。”祝明谦高兴地跟上崔元靖。 祝明章等人不敢阻止,令小厮去合寿堂说一声,自己连忙跟上。 …… 守园子的粗使小厮去收拾鱼竿,捡起崔元靖折断的鱼竿时,惊讶地发现是空钩。 竟然没装饵料,难怪钓不上鱼,小厮耸耸肩,暗道崔公子粗心。 …… 琉璃院书房里,祝妤桐哭丧着一张脸。 六姐很讨厌,坏心眼,光欺负她,祝妤桐挺直身子,一边执笔练字,一边骂祝妤君。 原来用过午食,祝妤君无事可做又不打算午歇,便抓了祝妤桐一起来父亲书房。 祝妤桐脾气不好,书念的也不多,向来不得祝祥渊喜欢,祝祥渊书房于祝妤桐而言是陌生的。 祝妤桐叹了口气,她战战兢兢,六姐倒好,一进书房就让父亲带她们练字,父亲道她两上进了,各送一支竹节玉管兼毫以示鼓励。 可是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 六姐的字,父亲赞不绝口,她的字,父亲怒发冲冠。 现在她被父亲罚抄十遍书,六姐已经随父亲到小院子赏花了。 气归气,祝妤桐发现内心不像以前一样怨恨和鄙夷六姐,反之有羡慕和钦佩,若她的字亦能娟秀有气韵,父亲也会替她高兴吧。 祝妤桐努力沉下心,还没写一页字,父亲和六姐又叽叽喳喳地走进来。 祝妤桐抬起头,祝妤君笑眯眯地站在她桌案前,不说话,只低头看她写的字。 祝妤桐以为六姐要点拨她一二,不想六姐指着她写的第四个字,得意地同父亲说道:“爹,我赢了,八妹第一行的第四个字是往左边歪的。” 祝祥渊皱眉仔细看过来,半晌摇摇头,“为父输了。” “小花圃归我了,我可以任意种花草。” 祝妤君拍拍祝妤桐肩膀,让八妹专心练字,转身开心地往外走。 祝祥渊没好气地瞪祝妤桐一眼,“写得歪歪扭扭,怎不见你人长歪了?” 说罢赶忙追上祝妤君,恳求道:“好女儿,为父才从安阳城订了几株大花蕙兰,很是稀罕,给为父匀一小块地儿。” “不,我要种一片芍药。”祝妤君坚决地说道。 “俗,芍药哪有大花蕙兰清雅。”祝祥渊认真地劝道。 “可是我赢了啊。”祝妤君油盐不进,“何况万物无贵贱,俗雅在人心。” 祝祥渊被祝妤君一句‘俗雅在人心’镇住了,略琢磨认为女儿说得极有道理,他不反对种芍药,可惠兰他已买了,明日会送来府里,现在花圃输给女儿,他总不能将花苗丢了去…… 祝妤桐望着消失在门外的父亲和姐姐,心都碎了,字写得差不受宠也罢,还被拿去打赌。 院子里祝祥渊好说歹说,祝妤君终于答应只要父亲帮她一起松土、栽苗,便分一半花圃给父亲种惠兰。 于是父女俩不顾书童劝阻,挽起袖子拿着小锄头整理花圃。 …… 当祝明谦带着崔二公子等人过庭院的月洞门时,父女二人正踩在土中。 祝祥渊惜风雅,穿着小张氏替他缝的宽袖衫指点女儿,不肯真的弯下腰去。 祝妤君不像她爹讲究,蹲在地上勤快地挥小锄头,一身湘色交领襦裙沾了泥巴,远远瞧着像府里的小丫鬟。 第41章 拜见 “五叔。”祝明谦喊了一声。 祝祥渊疑惑地望着踏进他庭院的一群小辈。 他的书房和小庭院素来清雅幽静,除了祝妤君和祝明谦,其他人几乎不会过来。 对于搅扰了他种花雅兴的一群人,祝祥渊没有什么好脸色。 祝妤君也从花圃里走出来,手中的小花锄未放下。 “爹,那位穿墨色袍服的是今日过府拜访伯祖父的崔二公子。”祝妤君小声道。 祝祥渊哦一声,侧头问女儿,“他拜访伯父,跑过来干什么,我不会让他进书房的,还有你五姐,脑袋咋整得跟首饰盒似的。” 书房是祝祥渊的宝地,如今小张氏与祝祥渊关系缓和了,但未得允许仍不能进入,祝妤桐也只有被祝妤君带着时才能进。 “大约是仰慕父亲,至于五姐,凡是府里有客人或出门做客,都打扮得和孔雀一样,父亲习惯就好。”祝妤君低头蹭了蹭绣鞋,蹭掉边上的泥。 一群少年很快走到祝祥渊跟前。 “五叔,崔公子见过您的书法,特意来拜见。”祝明谦说道。 崔元靖朝祝祥渊躬身见礼,“五老爷书法精妙,晚辈十分佩服。” 祝祥渊满意地点头,“年轻人有眼光。” 既不让看茶上座,也不请人入书房欣赏字画。 崔元靖勾唇懒懒一笑,目光在祝妤君身上顿了顿。 祝明章对书呆子五叔颇无奈,太没眼力见了,还要他这个当晚辈的提醒,遂笑呵呵地说道:“五叔,崔公子懂字画,是五叔知音啊,五叔可得赠一幅墨宝与崔公子。” 祝祥渊皱起眉头,女儿言他书法不逊于大家,是无价之宝,不能看轻了。 面前的崔公子形容颇好,可谁知道是不是金玉其表的草包,他不肯赠。 见祝祥渊仍旧沉默,祝明章、祝明灿等人的笑容要挂不住了,暗道五叔脑子有问题,难怪爹娘让他们少与五叔来往。 “晚辈不敢求五老爷墨宝,过来祝家,能拜访到五老爷,晚辈知足矣。” 崔元靖这句话颇令人受用。 祝祥渊眯起眼睛,很想赠幅书法给崔二公子怎么办。 祝妤君也挺惊讶,觉得崔元靖还蛮懂事不会很浑,要知那句话是明里捧父亲,暗里不屑府里其他人,不过她的几位堂兄包括祝明谦都未听出来。 崔元靖视线掠过被祝妤君挖出不少小坑的花圃,再望向花圃后方的槐树。 槐树枝头新绿间冒出一串串花蕾,随微风摇摇晃晃。 “五老爷的这株槐树生得好,听说新鲜槐花有凉血止血的奇效。”崔元靖不再提字画,摇摇扇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祝祥渊迷茫地回头,他常站槐树下诵读。 每年槐树花落花开、枯叶新生,槐树于他是熟悉的,却不了解。 槐树花还有药效? 一直没说话的祝妤君朝崔元靖蹲了蹲身,“回崔公子,新鲜槐花确实能凉血,但止血功效微乎其微,若主功止血,需将槐花炮制为槐花炭。” “受教了。”崔元靖嘴角笑意更深,他先才是一时起意,想试试祝家人是否懂药理,看来除了倒霉丫头,别人都不懂。 祝妤婷不悦地瞪祝妤君,她还没与崔公子说上话,祝妤君竟抢了先。 祝祥渊不想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搅了他书房清净,眼珠子骨碌一转,准备把爱女‘卖了’,反正他打赌总输,宝贝女儿也没安慰过他。 “咳,”祝祥渊清清嗓子,端起长辈架子,“好了,我要回书房读书,君儿,你明日再来种花,现在先随你六哥招待客人。” 说完抛下裳裙上还沾着泥巴的祝妤君,迅速回房。 祝妤君都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八妹也被父亲轰出来。 祝妤桐一脸哀怨,抱着笔纸也不上前打招呼,径直回正房。 祝妤君登时很无语,是被父亲坑了吗? 所以父亲还是输不起的性子吧。 “六妹,你种什么花?五叔不是决定种大花蕙兰吗?”祝明谦疑惑地问道,自从与祝妤君下了几局棋,他就将祝妤君划在了五叔和他的小圈子里。 “嗯,父亲大方,决定分我一块种芍药。”虽然爹坑她,可耐不住她心胸宽广,不会在外人跟前落父亲面子。 祝妤君不打算招待什么贵客,反正除了祝明谦,别人也不希望她在。 祝妤君开口告辞,祝明章点点头,要答应,被人打断。 “且慢。”崔元靖胳膊搭在祝明章肩膀上,痞痞地看着祝妤君。 祝妤君道:“不知崔公子还有何事?” “五老爷命你待客,转身走是你的待客之道吗?”崔元靖说道。 祝妤君歪了歪脑袋,她应该没得罪崔二公子吧,第一次在酒楼,她虽唐突,可实乃形势所迫,她亦诚心向崔二公子道谢了,第二次在沈家,除了见礼,也是崔公子先出言激她。 “是啊,六妹你太没礼貌了,平日祖母和我娘都白教你了。”祝妤婷本巴不得祝妤君赶紧走,但见崔元靖留人,她只能跟着责怪。 “崔二公子见谅,是我失礼了。”祝妤君将花锄递给一旁仆僮,她身上沾了泥巴和灰,别人不介意,她自己更不介意,“五姐琴弹得好,我们到湖心亭听五姐弹琴好不好。” “好主意。”祝明灿道。 祝妤婷有几分娇羞地低下头,没想到祝妤君会帮她。 崔元靖没反对。 众人又呼啦啦的回南园,一到湖心亭,下人便将祝妤婷的古琴送来。 祝妤婷迫不及待地坐到琴案旁,铮铮铮地弹起来。 祝妤君则要了鱼食,靠在九曲水廊上喂鲤鱼,她以为凡事顺着崔元靖便能省心。 其实想法没错,照以往来看,所有挨崔元靖揍的,都是在他跟前吆三喝四的蠢货。 只不想今儿她成了个例外,大约是初见时,她的镇定令崔元靖心生好奇,所以越顺毛捋,崔元靖越觉得不尽心。 和女子打架当然不可能,崔元靖恶趣味的想惹祝妤君生气痛哭。 喂完一碗鱼食,祝妤君要回亭子,看见崔元靖朝她走来。 祝妤君单手轻扶水廊,湖风缓缓拂动垂落耳旁的秀发,莹莹湖光衬得肌肤愈发白皙剔透。 崔元靖脚步微微一滞。 发髻不饰珠钗,身着半新不旧、裙摆还沾有泥的鹅黄色裳裙,明明一点不像大家闺秀,也不如他府上姐妹国色天香,可他目光却移不开。 祝妤君不懂崔元靖在想什么,礼貌的微微一笑,明媚如阳。 崔元靖嫌弃太阳大,烦躁地甩甩头,再走到祝妤君身边,压低声音道:“祝家为商贾,自想攀附权贵,你苦苦学医术,也是为了攀附和博名声吧,现在你靠一张药方,先得沈家青睐,赢了第一步,不过我要劝你一句,悬壶济世,该潜心学个几年,别太早出来卖弄,庸医害人害己,下场很惨的。” 祝妤君好笑地看着崔元靖。 他没说错,东府人是想攀附权贵,至于说她卖弄医术和庸医害人害己嘛…… 祝妤君转过身,声音不高不低,正好站在附近的祝明灿和祝明谦能听见。 “崔公子,你有病。” 第42章 责罚 崔元靖眼皮子一跳,祝明灿、祝明谦张大嘴巴,神情比崔元靖还要惊讶。 “六妹,你胡说八道什么,快向崔公子道歉。”祝明灿严厉地说道。 水榭里古琴声戛然而止,动静将其他人都吸引过来。 祝妤婷知晓祝妤君骂了崔公子,扬起手要教育六妹,被祝明谦一下抓住手腕。 崔元靖磨磨牙齿,被骂无所谓,他是反感祝六没有情绪起伏的态度。 被坏人盯上不害怕,沈家再相遇不惊喜,他出言相讥,回骂都一脸云淡风清。 “病症起于微末,崔公子不要讳疾忌医才好。”祝妤君平静地说道:“崔公子手腕习惯向外,虎口和四指指肚有茧,是仰手满柄握剑所至,崔公子乃文武双全之人,若被病症所累,岂不可惜。” 崔元靖冷哼一声,多的是人知道他会武,没什么了不起。 “病症在左膝,崔公子曾受伤,湿邪侵袭,不治以后有可能引发鹤膝风……” “六妹,别说了。”祝明谦发现崔元靖脸色越来越难看。 “忠言逆耳啊,崔公子若……” “闭嘴,你才有病!”崔元靖一甩袍袖,快步离开水榭,向院外行去。 祝明章、祝明灿、祝妤婷顾不上骂祝妤君,急急去追崔元靖,唯有祝明谦留下来。 祝明谦头痛地在水廊上来回走:“六妹,你闯祸了,祖父和祖母非常重视此次崔公子来访,在崔公子递拜帖前,祖父已经下过六次请帖,你将崔公子气走,祖父一定会发怒,祖母再疼你,也保不住。” 何况祝老太太根本不是真心疼她,趁祝明谦没注意,祝妤君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六哥,我是实话实说,忠言逆耳利于行,崔公子心胸狭窄,听不得实话,讳疾忌医,如此品性不往来也罢。”祝妤君觉得崔元靖那家伙很可笑,这么容易就被气跑。 “理没错,但祖父不会听。”祝明谦想了一会,“到时我陪你去合寿堂。” “谢谢六哥。”祝妤君感激一笑。 不出一盏茶功夫,丫鬟急匆匆地来寻祝妤君。 “小姐,老太爷和老太太叫您过去。” 丫鬟同情地看祝妤君一眼,老太爷先才大怒,砸了一只心爱的茶壶,六小姐怕是好不了。 …… 合寿堂里祝老太爷黑脸坐于上首,见祝妤君进来,胡子都翘起来,祝老太太则摇摇头,一副心疼不已又百般无奈的模样。 祝明章等人显然已被训过,垂头丧气地躲在各自母亲身边。 祝妤君向二老见礼,一脸无知地问道:“伯祖父、伯祖母唤孩儿过来有何事?” “跪下!”祝老太爷怒喝。 祝妤君瘪着嘴,委屈地跪下去,“若伯祖父是为了崔公子的事责备孙女,孙女不服。” “你听听,敢这样与长辈说话了,都是你宠出来的。”祝老太爷指着祝妤君,朝祝老太太凶道。 “君儿,你还不知错!崔公子是府中贵客,你却出言不逊,惹贵客生气。”祝老太太在祝妤君面前一向和颜悦色,当面板起脸训斥有些不习惯。 “崔公子病了,孩儿让他去治病何错之有。”祝妤君嘀嘀咕咕。 “看两日医书,真当自己是神医,不知天高地厚,你外祖父留下的医书我看是祸害,干脆一把火烧了,你也不用再看。”祝老太爷怒道。 祝明谦在旁替祝妤君说话,也被祝老太爷厉声斥骂。 听到消息的小张氏拽着祝妤桐赶到合寿堂。 见祝妤君罚跪,小张氏心疼不已,快走两步到祝妤君身边,亦跪了下来。 自年关后,小张氏今年是第一次踏入合寿堂。 小张氏性格懦弱,没说话先开始啼哭,“伯父、伯娘,君儿年纪小不懂事,纵是犯了错,也都怪媳妇,府里伯娘最疼君儿了,还请伯娘看在君儿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劝劝伯父吧。” 小张氏说的话令祝妤君颇惊喜,听似胆小妇人在哭求,实则架起老太太,让老太太与老太爷对立。 祝妤君安慰地握紧小张氏的手,她怎可能不知道崔公子是贵客,说崔公子有病,无非三个原因,其一她‘医者仁心’,崔公子左膝确实有伤,及早治疗容易痊愈,拖久了得吃苦头;其二,她不愿东府人攀附上崔家,崔家是北地两大世家之一,东府人一旦借力,与她五房不利;其三,她要试探东府人的底线,她与郭氏已经相看两厌,但还剩下老太爷和老太太现在不闹僵,以后如何让父亲提分家。 祝妤君打算被祝老太爷骂几句后,主动提出去祠堂,尽量保住自己不被打,在祠堂住几日没有什么关系。 祝老太太面露犹豫,祝妤君不是亲孙女,罚重了不合适,但祝妤君胆敢骂崔公子,损害祝家利益,实在无法无天。 “谁都不许劝,不让六丫头知晓自己错了,如何给崔家交代!”祝老太爷喝道。 祝妤君悄悄翻个白眼,崔家大约不会在乎什么交代吧,东府人与崔家相互不往来才好。 郭氏在旁悠悠开口,“爹说得是,不给些教训六丫头不知道错,崔家也以为祝家眼中没他们,往后六丫头还可能带坏府里其他小辈……” 趁郭氏说出家法两个字,祝妤君抬起头,眼含盈盈泪光,似悲似惧,“伯祖父、伯祖母,孩儿知道错了,孩儿自请去祠堂闭门思过,为了让崔公子消气,伯祖父可以多关孩儿几日。” 内堂静默一瞬。 郭氏瞪着祝妤君,她想说关祠堂太便宜六丫头,该挨一顿板子再关进去。 “既然你知错,肯主动到祠堂思过,就去吧,照规矩关祠堂必须饿三日。”祝老太爷暗暗咬牙,胸口怒气还未完全发泄出来。 “是,孩儿一定认真思过。”祝妤君俯身一拜,毫不犹豫地起身随婆子去祠堂,生怕迟疑片刻东府人反悔。 小张氏又哭哭啼啼地跟上来,祝妤桐喊着‘娘啊娘啊’,也跑出内堂。 郭氏嫌弃地说道:“这五房,一个比一个不像样。” …… 小张氏追上祝妤君,一抹眼泪,“君儿你生得瘦弱饿三日该如何是好,一会娘和你爹再去求求老太爷,你别怕啊。” 祝妤君朝祝妤桐努嘴,低声道:“娘,您去寻八妹,女儿没事的。” “寻你八妹有什么用啊,她又不讨长辈喜欢。” 小张氏眼睁睁地看着祝妤君被关入祠堂,眼泪将一方帕子都打湿了。 “娘,不用哭,饿不到六姐。”一直被忽略的祝妤桐扶住小张氏,无奈地说道。 …… 祠堂门落下栓,祝祥渊才从书房‘闭关’出来。 他画了一幅三槐图,准备请爱女品析一二…… 第43章 怂恿 “什么,君儿被关祠堂了!”祝祥渊听到小书童汇报,甩手冲出去。 路上正遇见眼睛红肿的小张氏和祝妤桐。 祝妤桐拦住祝祥渊,“爹您别去,一会老太爷更生气了。” “君儿没做错什么,被关祠堂饿三日,他们糊涂啊!” 祝祥渊令祝妤桐赶快让开,他要去救爱女。 祝祥渊声音太大,周围下人被吸引过来,祝妤桐很头疼,当着外人面,她没法说出实情…… 原来祝妤桐从懂事起就常与祝妤君吵架,她知道长辈偏疼祝妤君,责罚的定是自己。 寻常的责骂、训斥算轻的,将来家法、关祠堂不会少。 所以祝妤桐去年悄悄带信任的丫鬟在祠堂后墙上凿洞,再用松散的泥灰和茅草遮挡。 祝妤桐与祝妤君想得一样,关祠堂没关系,别饿着就好。 先才祝妤君一出合寿堂,便朝她挤眉弄眼,还用口型念了后墙两字。 乍听吓一跳,挖洞一事她做得极隐秘,六姐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知道了也好,她正有从后墙接济六姐的打算…… 祝妤桐是孩子,又不受宠,根本拦不住祝祥渊。 祝祥渊先到祠堂外高喊‘女儿别怕,为父很快救你出来’,再转身往合寿堂跑。 正在祠堂端详供桌上牌位的祝妤君听见外头父亲喊声,赶到门边时,父亲脚步已经远去。 祝妤君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捂住脸,八妹怎么不劝父亲呢。 父亲去合寿堂闹,非但救不出她,反而会给母亲和八妹添麻烦,原本只要悄悄地从后墙小洞里给她递本书和吃食,现在除了要两份吃食,还得递笔墨纸砚和棋进来给父亲解闷。 “老爷能将君儿救出来吗?” 小张氏期期地问祝妤桐,见祝妤桐一脸绝望,心沉下来,“老爷不会也被老太爷责罚吧。” “您自个都想到了,还来问我。”见母亲又开始哭,祝妤桐生无可恋地往琉璃院走。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在合寿堂闹了一通的祝祥渊也被丢进祠堂,同时增派两名丫鬟进来伺候。 祝祥渊看见爱女百感交集,让祝妤君不要害怕,他不能保护爱女,但能陪爱女受罚。 跟在他身后的丫鬟差点被感动到。 祝妤君却和祝妤桐一样,一脸绝望。 先才祠堂除了她,仅有一位成日打瞌睡的婆子,现在爹来了,还带两个精神奕奕的丫鬟。 “君儿,你是不是吓坏了,爹会在你身边的。”祝祥渊见爱女双眸不似往日那般流光溢彩,反而有些发直,担心地说道。 “有爹在,女儿不怕。” 祝妤君眼眶湿润,心拔凉,爹一直很疼她,两世皆如此,前世她被关在都护府,爹明知都护府危险,却每日往都护府跑,直到那恶魔朝爹射出一箭…… 祝妤君深吸口气,为了不让爹挨饿,她要打起精神,看看祠堂四周杂草是否有可用的,将两丫鬟迷晕就好办了。 怎么偏偏今儿将装迷心粉的小瓷瓶取出来呢,看来以后必须时刻带着。 祝妤君一边想一边往墙根仔细看。 世上哪可能事事如意,杂草就是杂草,没有一根可用。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到了酉时,两位丫鬟敬业地守在父女二人身边,祝妤君抱着膝头坐在石阶上,她前世吃过许多苦,饿几顿饭能忍受,问题是她爹…… 祝妤君偏头看靠在柱廊上的父亲,父亲自小没了亲生爹娘,但东府人养着他也没缺吃穿,未受过生计的苦,这会已饿瘫了。 半个时辰前祝祥渊还不停地喝水,这会耷拉脑袋,眉眼蒙上一层愁绪。 也不知爹在愁什么,祝妤君略琢磨,决定将墙角有洞她饿不死,爹带丫鬟进来反而会饿死的真相悄悄告诉爹。 爹饿懵了事小,母亲在外担惊受怕、夜夜啼哭,将身子哭垮事大。 祝妤君站起身,弹弹裙上沾的灰,施施然向父亲走去。 祝祥渊忧伤地看着女儿,“君儿,你是不是饿坏了,爹没用,要不你吃爹的肉。” 祝妤君:“……” 祝妤君挨着祝祥渊坐下,趁两丫鬟还没过来,压低声音细细说道…… …… 合寿堂里一众人吃饱喝足,也正聊起关在祠堂里的父女两,还有商量如何向崔公子道歉。 郭氏言祝祥渊宠女无度,才导致祝妤君现在肆意妄为的性子,而关祠堂、饿肚子的惩罚太轻,并不能让祝妤君认识到自己错处,更无法让崔家人原谅,若崔家彻底与祝家断绝往来,反而接受旁的家族,比如曹家的示好,祝家的损失就大了。 曹家亦从事药材生意,算北地刚冒尖的富户,同祝家还是不能比的。 现在北地的新贵们地位都较稳定,能发大财的矿山、药山、盐场、商队,皆被几家新贵包揽,将将分一杯羹的富户们出头颇难。 但这‘难’字,是局限在荣亲王和世家不出手帮忙的前提下。 正因如此,郭氏故意提起同样从事药材生意的曹家,还言曹家也在向崔家示好。 崔家恼了祝家,转而帮助曹家压祝家一头,不是不可能。 祝老太太不满地说道:“你不要危言耸听,崔二公子才十四岁,真要细究,不过是孩童间的打闹,崔家难道会为这般小事打压我们?” “娘不是不知道,崔二公子在崔家是最受宠的,是崔老夫人的心尖尖儿,从小到大谁不是护着他、向着他、顺着他,恐怕今日是第一次被骂,还是在我们府上被骂,六丫头骂得您不知道多难听,崔二公子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郭氏一张巧嘴说得自己都信了,颓丧地坐到椅子上,似乎明天祝家便要遭难。 祝老太太没说话,董氏开口替祝妤君说两句不轻不重的好话,祝老太爷的表情则凝重起来。 “依你看,该怎么罚,崔二公子才能解气。”祝老太爷沉声问道。 郭氏眼睛锃亮,“依媳妇看,家法不能免,家法后再送去庄子,没有五弟他们的溺爱,可以让六丫头修身养性,媳妇请姑母当个中间人,与崔家道歉,崔家是大族,我们有诚意了,他们亦是有气度的。” 郭氏姑母是谢家老太太,与崔家同在安阳城,逢节到崔家拜访过几次。 “会不会罚得太重。”董氏小心问道,家法是二十杖责,祝妤君一个不满十三岁的女孩,哪能受得住。 祝老太爷略思索,“好,照老三媳妇说得做,将六丫头带过来,上家法!” 第44章 反转 董氏想劝,六丫头可算她大房的恩人,瑛儿服用六丫头开的药方,身子一日比一日强,她对六丫头是有几分感激的,无奈祝老太太在向她摆手。 祠堂里祝祥渊照祝妤君交代,倒地假装自己饿晕了。 祝妤君沾了点清水糊脸上,开始干嚎,让丫鬟快去找老太太,说她爹病了,放他爹出去。 两丫鬟慌了手脚,正要去汇报,祠堂门被一下子推开。 祝妤君见是几名粗壮的婆子进来,心咯噔一跳。 东府人果然无耻,对她一个小辈也出尔反尔。 一婆子捉起她胳膊往外拖,祝妤君踉踉跄跄勉强跟上。 闭眼装晕的祝祥渊察觉不对,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可他身边亦有两婆子守着,不等他去追祝妤君,先行制住。 祝祥渊乃柔弱书生,根本挣扎不动,眼睁睁看爱女被带走,焦急和担忧下是无力和屈辱,祝祥渊无形中对东府人产生了怨恨。 …… 祝妤君被拖到合寿堂,庭院里摆了长凳和板子。 东府人出尔反尔,该是有人在旁怂恿添柴的,祝妤君视线转向郭氏。 视线不凌厉,却有看透人心的尖锐,郭氏不自觉地闪躲。 反应过来,郭氏恼羞成怒地反瞪祝妤君,这一眼包含的情绪太明显,是人都看出郭氏的敌意。 “你今日犯了大错,关祠堂不足以让崔家原谅,别的不多说,带下去,上家法。”祝老太爷冷冷道。 婆子继续毫不怜惜地将祝妤君往长凳拖,刚到长凳旁,庭院后方响起嘈杂声。 祝妤君诧异地回头,居然是春桃拿着根大棍棒冲进来,一路上阻拦她的人都被一棍子掀飞,眨眼功夫,春桃又推翻她身边的恶婆子,死死地守住她。 “谁敢打小姐,我先打得他满地找牙!”春桃气势十足地说道。 “春桃、春桃。”祝妤君轻轻拉春桃衣袖,心头暖暖的,五房与东府人的脸面是撕开了,但局面愈发不好收拾,她不希望春桃卷进来。 春桃不懂弯弯绕绕,听到小姐喊她,以为小姐在害怕,回头朝祝妤君安抚地点头,“小姐不用怕,婢子会保护您的。” 春桃说到做到,每个企图上前的人,都被春桃一棍棒打得飞出去。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六丫头和她丫鬟都是什么样子!来人,将贱婢杖一百,丢城外去。”祝老太爷气得胡子直抖,杖一百,是活活打死的意思。 春桃力气大,两厢一时僵持不下,正当婆子们围成一圈,打算一拥而上时,一名仆僮朝内堂跑来,一边跑还一边高呼老太爷。 “老太爷,是、是安阳城崔家的信。” 是信,不是拜帖,是安阳城崔家的,不是崔二公子的。 祝老太爷猛地站起身,从仆僮手中扯过。 郭氏紧张地问道:“爹,是不是崔家听说崔二公子受辱,兴师问罪来了。” 祝老太爷没有回答,看信过程中,脸色由阴转晴再转为不知所云。 “怎么了?”祝老太太蹙眉问。 “放、放了六丫头。”祝老太爷怒气转瞬消散,声音激动得发颤,“老大媳妇,将合寿堂附近那间清墨居收拾出来。” 清墨居清幽静雅,大房当初想让成家的长子祝明蕴搬去住,老太爷都没同意,现在忽然收拾出来何用? 董氏愣着没动。 郭氏听到放人急了,“爹,不能放六丫头啊,放了如何给崔家交代,还有六丫头的丫鬟,无法无天的……” “闭嘴,你胆敢再提惩罚六丫头,就自己搬庄子去。”祝老太爷恨恨地瞪郭氏一眼,若不是郭氏怂恿,六丫头还关在祠堂里,局面不会这么僵。 “老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祝老太太急了。 “你自己看!”祝老太爷将信塞到老太太手上。 “祝家为礼数大宅,犬子独自居绥陵县,吾等担忧,若祝家方便,可否收留犬子数月,且犬子顽劣,伤病难断,知祝家六小姐身怀医术,望六小姐替犬子诊治……” 留章是崔家大老爷的。 祝老太太盯着信足足读三遍,心砰砰跳,令董氏扶她出去,她要亲自安抚六丫头。 …… 庭院里围着祝妤君和春桃的婆子很快散开,祝老太太身边的秦嬷嬷抬手打那些婆子,“谁让你们在这里的,六小姐身子金贵,被你们伤了怎么办,怎么办!” 婆子们抱头乱窜。 祝老太太很生气,非但不阻止秦嬷嬷打人,还言要扣婆子们月钱。 祝妤君歪着脑袋想了想,东府人态度的转变大约是因为先才的信。 月色朦胧,旁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祝妤君一把搂住春桃,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祝老太太腿脚变得利索,不用搀扶,三两步走到祝妤君身边,担忧地问道:“君儿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伤到?” “伯祖母,孩儿吓坏了,以为伯祖母要打孩儿,辛亏有春桃。”祝妤君嗷嗷哭得伤心,反正夜色下没人看的清她有没有流泪。 “傻孩子,伯祖母哪里舍得真打你,吓唬吓唬你罢了,至于春桃……嗯,春桃是个忠心的好丫鬟,有她在你身边伺候,伯祖母放心了。”祝老太太眼见祝妤君将春桃搂得死紧,哪里敢提春桃将她院子大半婆子打伤的事。 “伯祖母,我爹呢,我爹还在祠堂,爹也被打了!”祝妤君继续嚎。 祝老太太被嚎得眼皮子直跳,老五怎么会被打?那些婆子办的什么事。 “快,快去放老五出来。” 交代完,祝老太太轻轻拍抚祝妤君后背,“孩子别怕,没人敢打你和你爹的,随伯祖母进屋,哎,这又饿又吓的,你伯祖父是狠心了些,可他也是怕你养成骄纵性子,一时急坏了……我已经责怪你伯祖父,他正心疼呢。” 祝老太太牵着祝妤君进内堂,内堂里众人的态度都变了。 祝老太爷一脸赞许,董氏一脸欣慰,先才不停跳脚的郭氏,像被霜打的茄子,站在一角懒懒地没说话。 祝祥渊很快被请来,他可不好哄,脸阴沉沉的,见爱女安然无恙才稍霁。 厨房送来好菜热汤,祝妤君亲自替她爹夹菜。 内堂众人默契地没提那封信,祝妤君也不好奇,她只管吃饱肚子回去休息,到时自有人求她。 第45章 安抚 祝妤君回到碧云居,见小张氏、祝妤桐、周嬷嬷等人神情焦虑地站在庭院。 “小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周嬷嬷双眼通红,知晓小姐要被家法,她们都急坏了。 祝妤君没心没肺地开起玩笑:“本以为只是关祠堂,没想到差点儿被打,幸亏春桃勇猛,我也福大命大。” “你这孩子,竟是一点也不害怕。”小张氏拭了拭眼角,“往后遇见那些贵家的,我们好生说话罢,实在不成,见了礼躲开或者不开口便是。” “好,这次是孩儿不对,没有思虑周全,往后孩儿听娘的。”祝妤君歉疚道。 “你好意思说没思虑周全,我看你算盘打得比谁都响。” 祝妤桐撅起嘴,在知晓父亲跟进祠堂,有丫鬟盯梢没法偷偷送饭时,她也忍不住抹泪。 “八妹宽宏大量,我真知道错了。”祝妤君双手抱头讨饶,滑稽模样惹得一众人又哭又笑。 周嬷嬷看向仍紧紧握着大棍棒的春桃,叹气道:“春桃这丫头听到小姐被婆子拖走,也不知从哪儿寻摸到的棍棒……” 府里长辈惩戒晚辈,符合伦理纲常,春桃拿棍棒打趴长辈房里下人,却是大事。 祝妤君遇到麻烦时,周嬷嬷等人干着急却无计可施,衬得春桃鲁莽的忠勇格外难能可贵。 祝妤君笑道:“春桃实是勇武,可惜你们没瞧见,多亏春桃拖延时间,我才免受皮肉之苦。” 夸完祝妤君回头朝春桃交代道:“春桃下次行事前,先问问周嬷嬷或者香巧,今儿我两运气好,若没有忽然送进合寿堂的那封信,都得遭殃。” “反正在奴婢倒下前,没人能伤害小姐。”春桃雄赳赳气昂昂地说道。 “谢谢你。”祝妤君拿下春桃手中棍棒,“已经没事了。” 回到屋子,祝妤君劝小张氏去陪父亲,父亲所受打击不小,东府人的无理及炮制坊之事,想来该令父亲产生怀疑了。 …… 小张氏离开后,崔公子请六小姐医治,并将借住祝府的消息便传到碧云居。 祝妤君正在沐浴,青丝如瀑散在光洁的脊背,朦朦胧胧水雾融了豆皂清香。 听到消息,祝妤君的惊讶不亚于刚收到信的祝老太爷,她原以为那只是一封感谢信。 诊治也罢,为何住祝府? 东府人与崔家往来频繁非她所愿,她已指出崔元靖病症所在,崔家找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大夫诊治即可,真真是多此一举。 祝妤君闷闷地将半张脸沉入水中…… …… 翌日天蒙蒙亮,合寿堂的桂枝候在碧云居厢房外请人。 老太太唤六小姐过去用晨食,可麦冬言六小姐昨儿受惊吓,一直无法入睡,天将亮才开始迷糊。 桂枝以为麦冬是三太太的人,相信了祝妤君被吓到失眠一说,哪里知道麦冬早已投诚,有老太太的交代,她不敢催促。 祝妤君照旧卯时末刻醒来,听闻桂枝在外头等了小半时辰,笑嗔麦冬调皮。 梳洗妥当随桂枝到合寿堂,祝老太太再次就昨日事情安慰祝妤君,而不阴不阳的郭氏,也变回曾经‘疼爱’侄女儿的三伯娘。 “我早说六丫头是姐妹里最聪明的,学几日医术,便有了大用处。”郭氏笑道。 昨日郭氏回桂兰院仔细思量一番,她的儿子祝明灿与崔二公子年纪相仿,若能趁崔二公子在祝府这段时间打好关系,成为至交好友,明灿在老太爷和老太太心中地位必大不相同,而她女儿也是娇滴滴的人儿,孩子间相处多了,指不定有多大福气。 崔二公子到祝府是请六丫头看病,六丫头于祝家有用,她还傻傻地去作对不成?反正五房在他们府里跑不掉,不急于一时。 绕绕弯弯的好话说了不少,祝老太太终于提到替崔二公子诊脉。 “……昨日君儿单凭‘望’便断出崔二公子身上微症,可见君儿确有天赋,能人所不能,既然崔家信任我们,令崔二公子入住我府,那么君儿定要尽力为崔公子诊治,不能辜负崔家的信赖。” 祝妤君夹了只水晶虾饺放入祝老太太瓷碗,“伯祖母放心,崔二公子的微症其实不能算病,只是放任不管引发鹤膝风的可能性极大罢了,待孙女替崔二公子开几服药,保准崔公子不出三日完全恢复,无须再住府里。” “咳、咳。”虾饺太滑,险些将祝老太太噎着。 祝老太太放下碗筷,苦口婆心地说道:“君儿啊,替崔公子解患是对的,但是呢,君儿该明白,病不是治愈便万事皆休的,君儿懂不懂药膳?” 祝妤君点点头。 祝老太太很欣慰,“懂就好,既然崔家信任,到时君儿要替崔公子调理好身子,多开点药膳,多吃几个月。” “是啊,若君儿不得空,可以让你五姐负责每日药膳事宜。”郭氏连忙在旁说道。 祝妤君想起崔二公子那双灿若明星却充满戏谑不羁的眼睛,心下冷冷一笑,祝老太太和郭氏是巴不得崔二公子住下别走,最好再住成她们的女婿吧。 祝妤君虽不希望东府与崔家有过多交情,但既然眼前境况改变不了,她便往好的地方想。 崔元靖在祝家的这段时间,祝老太太和郭氏不敢对五房怎样,她可将心思全部放在西府产业上。 毕竟再过三年,北地将乱。 对于北地的百姓,除了医术上的绵薄之力,旁的她不知道荣亲王军队为何会垮,亦阻挡不了瓦刺入侵,她目前唯能护住家人,尽快脱离东府控制,收回属于西府的产业…… 祝妤君喝完粥,想起什么,与祝老太太说道:“伯祖母,待崔二公子到了,孩儿在合寿堂替崔公子诊脉。” 在合寿堂便是在她身边,祝老太太满口答应,“可以,君儿考虑得很周到。” …… 崔二公子定在未时入府,时间尚早,祝妤君用过早饭无事先回碧云居。 刚出月洞门,祝妤君听见有人在喊她,是大太太董氏。 董氏一大早亲自盯下人收拾清墨居,这会大约是布置妥当了,故来向老太太汇报。 “君儿稍等,伯娘有话与你说。” 董氏朝祝妤君走来,笑容里有几分歉疚。 第46章 入府 “大伯娘。”祝妤君朝董氏见礼。 董氏理了理祝妤君鬓发,“好孩子,昨日事情,大伯娘没能帮上忙,实是过意不去。” “君儿知道大伯娘劝了伯祖父,可伯祖父在气头上,什么都听不进。”祝妤君道。 “幸而是虚惊一场。” 董氏感慨完稍作停顿,又放低了声音道:“君儿,安阳城北郊宝盖山庄子是你父亲的,你父亲念书,前些年一直是你伯祖父和大伯父代为打理,宝盖山上作物照你亲祖父安排,半山药田栽玉竹,山脚药田栽枸杞,山顶松林养松茯苓,还有几百亩药田分种甘草、枳椇子、柏子仁等等数十种药材,几十年没变过,毕竟天时地利,药材品相好,年年丰收……不过前段时日你大伯父忙不开身,老太爷让你三伯父接管了庄子,你三伯父似乎有改种粮食的打算,照理此事大房不该过问,但庄子毕竟是你父亲的,你大伯父想与你父亲说一声,但你父亲不是出门便是关在书房里。” 董氏无奈地笑了笑,继续道:“现在君儿长大,药理、医理比府里谁都懂得多,得机会君儿问问你父亲,是否同意改种旁的,若有疑意,可与你大伯父商量。” 祝妤君似乎没听懂董氏话中深意,甜甜地笑道:“孩儿会与父亲说的,谢谢大伯娘。” “好,那我继续忙崔二公子过府的事了。”董氏疼惜地拍了拍祝妤君肩膀。 祝妤君让至一旁,请长辈先行。 董氏身影隐入合寿堂的树荫下,祝妤君笑容淡去,转身回碧云居。 董氏原先为了避嫌,鲜少与五房接触,现在大约是看在她替祝妤瑛诊脉开药的份上提醒。 宝盖山是东西两府所有庄子里最大的,庄里种植的作物品相好收益高,老太爷和三伯父何必费心思去换作物。 所以东府想换的并非作物,而是祖父走后庄上留下来的老人。 不再种药材,庄子里只会培栽和炮制那几味药的老人便没用了。 祝妤君微眯起眼睛,是安阳城瑞丰炮制坊令东府人起了警觉。 炮制坊安掌柜为西府老人,关键时候向着她父亲。 崔二公子过府,东府人不便在府里对付五房,但旁的庄子、铺子,却可以下手。 看来得给东府人找些事情,让他们暂顾不上宝盖山庄子。 …… 未时刚过,两辆崔家马车停在祝家大门前。 崔元靖的小仆僮三宝一脸兴奋地站在祝家大门外,回头问崔元靖,“公子,三宝能见到那位漂亮的小姐吗。” 崔元靖百无聊赖地点点头,斜眼看大门上方阔气的黑檀牌匾。 放着好好的庄子不住,到祝家当客人,至于膝盖微症,安阳城里经验丰富的老大夫能不比祝六的医术强吗。 他是傻了吗?当然不是。 他是看不惯祝妤君那副清清冷冷什么都不怕的模样,惹不急她,他的心就火烧火燎的不得安宁,他决定在祝家住到将祝六惹哭并向他求饶为止。 在厢房看书的祝妤君不知道崔元靖心中所想,若知道定觉得自己何其无辜,无冤无仇,好似八字不合。 …… 祝祥茂领几位小辈迎接崔元靖,祝家下人小心翼翼地将箱笼抬入清墨居。 拜见过老太爷和老太太,董氏、郭氏陪崔元靖到清墨居,祝妤婷亦跟在郭氏身边。 院子是董氏布置的,布置的奢华精致,董氏没开口,郭氏却关切有加,让崔元靖有什么缺了、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与她说,祝妤婷亦在旁应和。 董氏见崔元靖身边除了三宝,只带两名丫鬟,两名仆僮,担心院子里伺候的不够,又安排六位下人在清墨居供崔元靖差遣。 郭氏和祝妤婷这对母女叽叽喳喳的,崔元靖毫不掩饰的他的不耐烦。 董氏忙请崔元靖休息,不顾郭氏的不甘,带一众人离开。 …… 入住当日崔元靖不着急去找祝妤君。 他不开口,祝家人也不能催他诊脉治病,直到用夕食前,崔元靖都躺在矮榻上睡觉和吃东西。 主子没事干,三宝却闲不住。 随便拉个仆僮带他到院子瞎逛,仆僮以为三宝是要替崔二公子熟悉祝家,非常殷勤。 走了一个时辰,仆僮渐渐发觉不对劲,譬如某处曲水流觞分明已来过两次,可这崔家下人却没有任何印象,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整个院子逛了至少三遍,三宝仍什么都记不住。 仆僮不明白为什么作为世家嫡子的崔二公子,身边会有个脑子……额,不太灵光的下人。 仆僮决定带三宝回清墨居。 不料临到清墨居时,三宝精明了,囔囔回去面对公子一人好生无趣。 仆僮擦一把冷汗,哪有下人敢埋怨主子的,看来崔公子脾气不像外面传的那般坏啊。 三宝抬手挠脑袋,“嘿,那位替我家公子治病的小姐住哪里,你带我去找她。” “你说六小姐?”仆僮为难地砸嘴,虽觉不合适,可大太太交代他们对崔二公子和崔家下人,要有求必应。 “六小姐在碧云居,离这处有段距离,我带你去。” 到了碧云居丫鬟言小姐在琉璃院书院,仆僮只能再带三宝去琉璃院。 …… 今日和崔元靖一起到祝府的,还有祝祥渊从安阳城定的蕙兰苗。 父女俩栽好蕙兰和芍药,坐在花圃旁的石桌上喝茶说话。 “五老爷、六小姐,崔公子身边小僮,求见您!” 仆僮被书童拦在月洞门外进不来,只能大喊大叫,仆僮以为五老爷脾性再古怪,也不会想得罪崔公子。 祝祥渊脸沉下来,崔公子?就是那个听不进忠言,害他爱女差点被打的家伙吗。 “别理他,我们继续说玉竹花。” 爱女与他说起宝盖山的庄子,言宝盖山每年玉竹花开时美不胜收。 花儿连缀垂挂,似羊脂玉雕琢的铃铛清透秀雅。 祝妤君抬头看清月洞门处的三宝,朝祝祥渊笑道:“爹,拦姓崔的就好,和小僮没关系,他还是个孩子,性子与他主子不一样,天真可爱,不像他主子心眼那么小。” …… 靠在矮榻上吃蜜桔瓣的崔元靖打了个喷嚏,疑惑地看窗外天光,不冷啊,怎么回事? 大喊两声三宝,没人答应,祝家的丫鬟却跑进来问有何吩咐。 崔元靖不耐烦地令人退下,暗道三宝又跑出去玩,也不带他一个。 第47章 赠花 祝妤君招招手,三宝开心地跑过来。 “孩子?”祝祥渊狐疑地打量比他还要高半个头的三宝。 “小的叫三宝,见过六小姐。” 祝祥渊难掩惊讶,眼前高高壮壮的糙汉子,声音竟与他儿子一样稚嫩。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爹,玉竹花五月才开,过两日七弟旬假回来,我们唤他身边的冬生问一问,冬生父母在宝盖山庄子上做事,待了解详细,我们择日去宝盖山。” 祝妤君见爹和三宝大眼瞪小眼,又说道:“女儿记得《子规集》里有首关于玉竹花的七律,文字品之犹如赏画,爹可要去看看。” 子规集?祝祥渊有点印象,藏书房里似乎有,一直束之高阁,爱女竟然读过。 多活近二十年,书还读得比爱女少,祝祥渊犹觉惭愧,“君儿,为父先回书房读一读。” “爹快去吧。” 送走祝祥渊,祝妤君朝三宝笑道:“是崔二公子让你过来的吗?” “公子在睡懒觉,三宝无事可做,想来想去,府里三宝只认识六小姐。” 三宝走到花圃前,俯身好奇地看新栽花苗,竹栅栏生生被三宝压弯。 “三宝不用陪在崔公子身边吗?” 酒楼初见,祝妤君即发觉崔元靖待三宝不同,三宝大约不是寻常仆僮。 三宝摇摇头,“不用,三宝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但三宝大多时候会跟在公子身边。” 祝妤君点点头,不再细问。 三宝似乎对娇娇嫩嫩的花苗很感兴趣,伸手小心地摸两片嫩叶,又将芽儿捏一捏,紧接着抓向细弱的花茎。 祝妤君赶忙阻止,“三宝,苗未长成,不能拔,你若喜欢,一会我连土带两株给你,一株惠兰,一株芍药,你可以种在小院里,每日看苗儿变化和长大。” 丝儿一样的小苗苗还能长大,三宝愈发好奇,“六小姐,能长得像大树一样吗?” 祝妤君笑着摇头,“不行的,花苗长不成大树,不过三宝好生照料,会开出很漂亮的花。” “谢谢六小姐。”三宝一激动,身子俯得更低。 祝妤君听到‘嘎吱’一声闷响,眼皮忍不住跳了跳,围花圃的竹栏被三宝压断了。 三宝浑然不觉,仍像个孩子一样拨弄花苗,祝妤君已经有花苗要养不活的预感。 “六小姐,三宝要那两株。”三宝玩够了,直起身子,选中分居左右最远的两株苗。 祝妤君哭笑不得,那两株大约是仅剩的没被三宝‘荼毒’过的。 三宝不笨反而很机灵嘛,知道那两株好养活。 祝妤君拿小花锄亲自挖出,又用油纸裹覆藏着幼根的泥土,交给三宝叮嘱道:“要仔细栽在土里,每日浇三次生水,每次量不得过半只茶碗,若遇风雨要遮挡,三宝记住了吗。” “记住了!” 祝妤君苦笑,三宝别回答得那么干脆,她可能还会相信他真记住了。 “明日我会到合寿堂,为你家公子诊脉。”祝妤君送三宝到琉璃院外的月洞门。 三宝面上露出慌乱,“六小姐,我家公子病得很厉害吗,会死吗?” 崔元靖打了个喷嚏…… “你家公子小病症而已,服几次药就好了,死不了的,其实他带着你住到祝家,实乃小题大做。”祝妤君想笑,怪道崔元靖不阻止三宝四处玩,一直留在身边,大约要添不少闲气。 “嗯,公子小题大做。”三宝记住了最后一句话,欢欢喜喜地抱着花苗跟仆僮回清墨居。 …… 清墨居里,崔元靖由屋内睡到屋外,舒服地靠在躺椅上,手边摆只八宝攒盒和一壶五香饮,一位丫鬟替他打扇。 三宝将花苗交给崔元靖,让公子替他种上,“公子,六小姐说了,每日浇一次水,一次浇三茶碗,您千万别忘了。” 浇三茶碗,水葫芦吗? 崔元靖狐疑地盯着两株花苗,随手丢给丫鬟。 “你去找祝六了?她还说什么。”崔元靖眯起双眼。 三宝歪着脑袋想了会,“六小姐还说公子小题大做,没了。” 刚抓起水梨的崔元靖很生气,重重咬一口,“她胆子肥的,敢骂我。” …… 次日,祝妤君在合寿堂替崔元靖把脉,仅是微症,开了再寻常不过红散与阳和汤,助其肝肾脾三阴经,言服用三日。 为防万一,祝老太太还请了蒋郎中至府里,蒋郎中不用避嫌,不但替崔公子把脉,还检查了崔元靖左膝。 “崔二公子身子骨极好,左膝病症是起于微末。” 诊毕,蒋郎中朝祝妤君拱手道:“六小姐医术好生了得,不直接细查患处,单凭望闻问切,寻常大夫是看不出微症的。” 祝妤君连忙回礼,并解释道:“我是从崔公子走姿断出,一旦起病症,哪怕是微末,都会与常人有细微不同,我外祖父的手摘里有不少病症辨方值得一看,伯祖母答应派女先生誊抄手摘,到时誊抄好,蒋郎中若有兴趣,亦可看看。” 张老太医的手摘,读完必受益匪浅,蒋郎中激动道:“蒋某先谢过老太太和六小姐。” 被晾在一旁的崔元靖负手走到祝妤君身边,“六小姐意思是我三日后可痊愈?” 祝妤君要点头,被郭氏一把拉到身后。 “崔公子放心,六丫头开的药方是极好的,三日后必能痊愈,不过这治病容易,调理身子却难,崔公子有所不知,六丫头、五丫头她们都懂药膳,待崔公子痊愈,六丫头会为您开药膳调理的。” 郭氏悄悄地扯祝妤君袖子。 “嗯……”祝妤君无奈附和。 崔元靖耸耸肩,先才问话其实是准备下套为难祝六的,但看在祝六要替他开药膳的份上,先放她一马。 祝老太太招呼崔元靖到她身边坐下,笑道:“久闻崔氏族中办的家学学风严谨,我们府上亦打算新办家学,崔公子若得空,还请指点老身那些不争气的孙儿。” “指点不敢,愿与祝家哥儿一同进学。” 崔元靖面上神情不动,心下却暗暗狂笑,崔家家学,他长到十四岁拢共没进去过两次,从小他就在荣亲王府陪连二公子练武和下棋,至于读书,倒是听过几日闻老先生的讲学。 崔元靖余光见祝妤君与蒋郎中说话,眼珠子一转,与老太太说道:“老太太和太太们唤小辈名字即可,如此才亲切,否则小辈借住祝府,不敢叨扰长辈,更不敢与府里兄弟姊妹一处玩乐。” 崔二公子主动示好,祝家人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好、好,崔公……元靖说得对,府里哥儿、姐儿们皆是好相与的,大家住一起,就与一家人一样。”祝老太太开心的呵呵直笑。 上首的笑声,祝妤君半点不闻,送走蒋郎中,祝妤君询问老太太何日派女先生去琉璃院誊抄,得了准信即告辞离开。 第48章 灵芝 祝老太太本打算过几日再令女先生誊抄医书,但祝妤君三番两次询问,生怕她忘记似的,干脆直接安排女先生下午到琉璃院。 祝妤君将抄书安排在东跨院花厅,箱笼打开,一本本散着墨香的书卷整齐地摆在案几上。 分配好任务,为了快些誊抄完,祝妤君亦坐到书案前一起抄写。 与此同时,崔元靖正带祝家哥儿们在南院玩六博。 祝明章和祝明灿玩得兴起,祝明谦则烦闷不已,认为这种纯靠运气掷骰子的玩乐是浪费生命,若非祖母要求他必须招待崔公子,他早回屋读书或者寻五叔了。 一盘六博结束,输了的祝明灿嚷嚷再来一局,坐在旁边看他们玩闹的祝妤婷则贤惠地送上茶水和糕点。 崔元靖从祝妤婷手中接过茶碗,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祝六怎未与你在一起?” 祝妤婷笑语铃铃地说道:“祖母安排了女先生,六妹大概守着女先生抄医书呢。” “哦,我还没见过医书,去看看。”崔元靖一口饮尽茶水,放下茶碗,也不问祝家哥儿意见,径直走下石亭。 祝明章等人反应过来,嘻嘻哈哈地跟上。 …… 人未至,声先到。 打闹声、笑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祝妤君摇摇头,沉下心继续誊抄。 崔元靖等人进来时,祝妤君未起身,只由祝妤桐上前招呼。 阳光自菱花格窗照进来,在暗色木地板落下斑驳光影。 墙角花斛斜插几枝白玉兰,淡淡的花香夹杂清雅的墨香,融在暖白的阳光里。 喧哗声戛然而止,花厅一片静谧。 似被氛围所感染,崔元靖不自觉地放轻脚步。 “不是有女先生吗,六妹怎么亲自抄啊。”祝妤婷娇滴滴的声音一下打破屋内宁静。 “从外祖家带来的医书和手摘有几十本,多一人抄,能快几日完成。”说话时,祝妤君手中羊毫稍稍慢下来。 崔元靖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祝妤君身上,“祝六,拿几本医书给小爷瞧瞧。” 祝妤君抬了抬头,随手从一旁书篓里拿出两本医书放在案角,“一本《数脉论》,一本《匮真要略》,两本医书细论了常见病症的脉相、病状和诊治方法,崔公子若有兴趣,可以看看。” 言罢祝妤君继续垂首抄书。 祝妤婷主动上前拿过两本医书,递到崔元靖手里。 崔元靖哪里会看医书,呼啦啦的翻完一本,稳稳地抛回祝妤君身旁书篓。 祝妤君蹙起眉头,偏头看见书卷完好无损,眉心才重新舒展开。 崔元靖继续翻另外一本。 书卷常年未动,被压得紧实的书页在崔元舒手中翻篇如蝶翼。 一张泛黄的素笺随翻动飘落下来。 崔元靖捡起,看了眼素笺上内容,惊讶地挑起眉毛。 “元靖看到什么有趣的?”祝明灿笑嘻嘻地走到崔元靖身边。 崔元靖没有理会,朝祝妤君问道:“灵芝是生在药田的?” 祝妤君摇摇头,“灵芝一般生于深山潮腐之地。” 崔元靖勾起嘴角,两步走到书案前,将素笺递到祝妤君眼下。 祝妤君接过素笺,崔元靖顺便看了眼祝妤君的字,极漂亮的簪花小楷,他尚未见过哪个女子的字能写得这般好看。 看完素笺,祝妤君颇惊喜地说道:“三哥、五哥、六哥,你们看,是药田种植灵芝的方法,若可行祝家便可自己栽种灵芝了。” 纵是对药理一窍不通的祝家兄弟也知晓灵芝。 灵芝乃一味极稀少的药材,虽不至于像民间流传那样能起死回生,可针对许多病症却有奇佳的疗效。 若能培植出价值千金的灵芝,祝家财富将不可同日而语。 祝明章和祝明灿抢着看素笺。 祝妤君说道:“也不知是否可行,该交给伯祖父、伯祖母定论。” “我去拿给祖父。” “我年长,该我去!” 祝明章和祝明灿争执不休,祝妤婷瞅准机会,扯住祝明章袍袖,素笺被祝明灿抢到手上。 “五妹,你在花厅陪元靖,我速去速回。”眨眼祝明灿跑出花厅。 祝明章恨恨地瞪祝妤婷一眼。 崔元靖斜倚着,小半条大腿靠在桌案上,一脸兴味地盯着祝妤君,“灵芝培植法是你外祖家的,就这么交给祝家了?” 离得太近,换别家小姑娘大约已经面红耳赤地躲开。 祝妤君搁下羊毫,身子微微后倾,嘴角微弯,“我想了想,此方该是源于《本草纲目》,‘以木积湿处,用药敷之,既生五色芝’,所以,不能算我外祖家的。” 祝妤君嘴角笑意清浅微凉,崔元靖胸口的情绪忽然有几分肆意和琢磨不定。 崔元靖冷脸退离桌案,不可控的感觉很差。 “崔公子,既然六妹在忙,我们可要去院子里走走。”祝明谦声音适时响起。 “好,医书无甚趣味。”崔元靖双臂交叉抱在脑后,“不如出去找别的乐子。” 几人朝外行去,临出门祝明谦回头朝祝妤君眨了眨眼,祝妤君感激一笑。 …… 另一边祝明灿带素笺赶到合寿堂。 两老看到培植方很惊讶,又喊正巧在内堂的长子祝祥晖一同相看。 祝祥晖激动地揉搓双手,“爹娘,方子中提到了温度、含水、光照,十之七八,可以一试。”灵芝啊,若栽培成功,长出的都是黄灿灿的金子。 祝老太爷眯起眼,“十之七八,终还差一些。” 祝老太太点点头,看向祝明灿,“灿哥儿,医书里只有一张吗?” 祝明灿笃定道:“只有一张,夹在书页中落出来,当时崔公子亦在场。” 三人紧盯素笺,唯觉不满足。 祝老太太最先回神,见祝明灿仍站在内堂,交代道:“晚上府里宴请崔二公子,你告诉六丫头早些过来。” “是,祖母。” “好了,你下去吧,与崔二公子好生相处。”祝老太太道。 …… 祝明灿先回花厅,转告祝妤君宴席别迟到,再得知崔元靖嫌花厅无趣又去逛园子,立即一阵风似地跑开。 祝妤君甚至来不及问老太爷和老太太对灵芝栽培什么想法。 …… 祝明灿问了几位仆僮,在曲水流觞附近找到崔元靖等一众人…… 第49章 问询 崔元靖在聊打马球,祝妤婷一边听一边朝崔元靖眨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 祝明灿对打马球亦有兴趣,立即加入,侃侃而谈。 趁大家聊到兴头上,祝妤婷故作惊讶地问道:“五哥你会骑马,会打马球吗?” 祝明灿鄙夷地斜着眼,还是他亲妹子呢,竟然不知道祝家孙辈里数他骑马最好。 “当然,咱们北地儿郎不会骑马还能算男人吗?” 祝妤婷捂住嘴嗤嗤笑,脸颊泛起漂亮的桃粉色。 “笑什么,不相信我会打马球吗?”祝明灿生气道。 “不是的,我当然相信哥哥,我是想起了五叔和七弟……”祝妤婷没再说下去,眼神却很活泼。 祝明灿和祝明章听言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崔元靖挑眉不解。 “五叔饱读诗书,苦练字画,自没空学骑马,还有五叔是长辈,小辈岂能笑话。”祝明谦气哼哼地说道。 “好好,不提五叔。”祝明灿笑得几乎岔气,“我差点忘了,六弟似乎也没学会骑马。” 祝明灿拍拍祝明谦肩膀,“六弟,别怪五哥没提醒你,在北地当个不会骑马的书呆子,是会被嘲笑的。” 祝明谦拍掉祝明灿的手,“五叔和我行得正、坐得直,读天地文章,晓世间大义,你们没资格嘲笑。” “啧,冠冕堂皇,一股子酸味,元靖你说是不是。”祝明灿拿手肘碰崔元靖。 崔元靖勾唇冷笑,既不附和也不反驳。 祝明谦咬咬牙,朝崔元靖一拱手,“明谦有事先走一步,望崔公子见谅。” 说罢快步往庭院外行去。 “嘿,自己没本事,还不让人说了。”祝明灿翻个大大的白眼。 …… 花厅里祝妤桐在帮忙整理誊抄完的书卷,祝妤君揉揉手腕,她写了整整两个时辰。 祝妤君向三位女先生躬身道谢,令丫鬟带女先生们去西厢用饭和休息。 花厅里剩下姐妹二人,祝妤君见祝妤桐撅嘴闷闷的,问道:“怎么又不高兴了,是不是新的梅花九连环没解开。” 梅花九连环是祝妤君送给祝妤桐的。 “不是,九连环我照你教的方法解开了,我是气下午那事……” 祝妤桐愤愤地说道:“六姐你说怎那般巧,素笺夹在书里,偏偏被崔公子翻出来,其实外祖父一家完全可以凭栽培灵芝过上好日子,如此母亲和我们也有依靠……还有六姐你也是的,我们五房的东西,凭什么给他们,祝家东府一个个都是白眼狼,他们日子过得越好,我们越惨。” “原是气这个,”祝妤君笑着摇摇头,牵祝妤桐出花厅,“妹妹不用担心,权宜之计罢了,他们将心思放在灵芝栽培上,我们反而能喘口气,素笺上栽培方法不完整,一会我去合寿堂用席面,老太太定会问起。” “不完整?六姐知道完整的栽培灵芝……不对,”祝妤桐压低声音,“素笺是六姐夹进书卷的?” 祝妤君开心地揉祝妤桐脑袋,不愧是她妹妹,真聪明。 祝妤桐下意识地躲开祝妤君‘魔爪’,歪头看见六姐瘦削的肩膀,心底泛起一丝怜惜。 六姐年长她两岁,高她半个头,可比她瘦弱许多,怎吃了不见胖呢。 祝妤桐发现自己开始担心六姐身体,瘪瘪嘴,不好意思地转过脸不再看祝妤君。 祝妤君一路送祝妤桐到正房,和小张氏说了几句话,回碧云居换一身裳裙后才去合寿堂。 …… 合寿堂里人基本齐了,祝老太太将祝妤君唤到身边坐下。 老太太另一边是祝妤瑛。 祝妤瑛朝祝妤君感激一笑,与祝老太太说道:“祖母,六妹妹替孙女开的药方极好,将将用几日,孙女夜里已不再咳嗽,蒋郎中替孙女把脉,言弱症已消了。” “那就好,瑛儿不能忘记六丫头的恩情,姐妹之间相互多照料。”祝老太太慈爱的说道。 自从祝妤瑛身子大好,老太太停留在祝妤瑛身上的目光变多了。 祝妤瑛生得漂亮,温柔识大体,往后她会多带祝妤瑛出门,让贵家认识她的孙女。 祝老太太拍拍祝妤瑛手背,“过去和你三哥、五妹他们一处,府里有贵客,你不能总拘在屋里。” 祝妤瑛听话,立即起身去寻祝妤婷。 祝老太太与祝妤君继续说话,“君儿,你外祖的手摘、医书弥足珍贵,你不但自己学,还肯拿出来,实是不容易,听说君儿在帮女先生一起抄书,抄书费神,君儿千万别累着自己。” “伯祖母放心,抄书一点不累,孩儿每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些事做,何况抄一遍书印象能更深刻。”祝妤君说道。 “不累就好。”祝老太太理了理祝妤君垂落在肩头的细长辫子,开始问正事,“对了君儿,你可有在其他医书和手摘里看到关于灵芝栽培的记载。” “有。”祝妤君毫不犹豫地点头,“但是很零散,五哥拿走的素笺中提到温度、含水、光照,未提及土壤,孙女从其他草药典籍中看到过关于土壤的说法。” “如何说的?”祝老太太急切地问道。 “灵芝并非土壤栽培,而是用腐树,嗯……除此之外,还要求环境湿润清新……” 祝妤君仔细回忆,说得愈发详细,“……外祖父手摘中有指出北方适合栽种灵芝的几处位置,安阳城绥陵县一带,是西南方向,奇峰山向阴面最适合,伯祖母,我们祝家在奇峰山向阴面有庄子或田产吗。” 祝老太太皱起眉头,“可惜了,没有。” “这样啊……”祝妤君亦惋惜,“那一带天时地利,灵芝培植成功的希望大且品质好,伯祖母,没有地我们去买一片或者租一片不行吗。” “当然行。”祝老太太轻轻摩挲桌案上的福寿纹浮雕茶碗,“待伯祖母仔细考虑考虑,明日君儿可否将其余提到灵芝的书卷、书笺及旁的药草典籍找出来交给伯祖母?” “可以,明日一早孙女就去找,灵芝是奇药,能治许多病救许多人,孩儿希望能培植出来。”祝妤君双眸清亮,言辞恳切。 “伯祖母亦是如此希望的。”祝老太太认同道。 二人说话间,丫鬟端了一盘又一盘的菜上来。 祝妤君没来得及吃东西,祝妤婷过来唤她到东次间玩酒令。 老太太交代二人不许拌嘴,便让孙女们自去玩了。 桂枝上前伺候老太太用菜,祝老太太执汤匙缓缓搅动瓷碗里的银鱼羹,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左下首的郭氏。 她记得,郭氏嫁妆里两处庄子,皆在奇峰山向阴面。 第50章 为难 郭氏不知老太太心中所想,端起酒盏到老太太跟前,一如既往地说奉承话。 正堂长辈们觥筹交错,东次间里小辈们亦一片欢腾。 祝明章带头行酒令,酒桌上不时地响起祝妤婷银铃般的笑声。 行酒令少不了诗词美酒,但酒是果酒,诗句也没有出彩的。 祝妤君随大流,玩得中规中矩,中间凑趣喝两杯,脸颊微微泛红,暂无多少醉意。 崔元靖兴致则高,频频与旁边的祝明章和祝明灿碰杯,也没有拒绝祝妤婷猜藏勾的邀请,猜完藏勾,崔元靖又主动找祝明谦对诗,除了打油诗外,崔元靖偶尔能冒出点金句。 比之案席上热热闹闹的哥儿姐儿们,祝妤君安静得几乎淡出所有人视线。 吃一小块酥糖,祝妤君执湿巾擦了擦手,起身走到外廊,躲开席面上嘈杂的声音。 许是先才空腹喝果酒缘故,在屋内没直觉,出来碰到凉风,脑袋微微犯晕。 祝妤君扶着红漆栏,眺望北方夜空,北辰星仍居其所,可众星却明明暗暗,难断其位。 站了约莫一盏茶功夫,祝妤君闭闭酸涩的眼睛,准备回席面。 不知谁将沾油的汤汁洒在地上,祝妤君刚转身,玉底绣鞋一个打滑,险些摔倒,辛亏身后的人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胳膊。 祝妤君抬眼认出是崔元靖,她心里仍跟明镜似的,可因酒上头,漂亮的双眸现出一丝迷茫,神情懵懵懂懂的。 崔元靖嗤笑一声,这祝六酒量有够差,才喝两小杯果酒,走路就不利索了。 祝妤君抽回手,站直身子,敛衽向崔元靖道谢。 “不用谢,不过你欠小爷一个人情。”崔元靖得意地说道。 祝妤君认同,“崔公子说得是,我会尽快还崔公子人情的。” “要还小爷人情不容易,你先欠着吧。”崔元靖毫不避讳地盯着祝妤君。 祝妤君浅浅一笑,笑意在月下微凉。 她不想与崔元靖多说话,正琢磨如何脱身,祝妤婷的声音适时传来。 “你们在说什么呢?” 祝妤婷发现崔元靖不在屋里,等了一会还不见回来,立即出来寻。 祝妤君没有回答,果酒散去,她的神情又淡下来。 祝妤婷看祝妤君极不顺眼,可当着崔元靖的面不便发作,只能朝崔元靖撒娇,“元靖哥哥,你怎么出来了,宴席快要结束,大家再玩一局酒筹好不好。” “月色醉人,不出来看看多可惜。”崔元靖目光随祝妤君进东次间,说道:“进去吧。” …… 回案席坐定,由祝妤婷主持最后一局酒令。 祝妤婷拍拍胸脯,高声道:“……寻常背诗背词没甚意思,我们最后一局改玩法,击鼓传花,鼓声停花止,绸花落在谁手上,谁抽一支酒签,酒签写有上联,持花者对出下联算过,对不出罚酒,一局五轮,一局后酒宴结束。” 要真刀真枪地对对子,案席上氛围登时紧张。 绸花前四轮分别传到祝明灿、祝妤瑛、祝明谦、崔元靖手中。 上联很容易,大家多多少少都对出来了,终于到最后一轮,祝妤婷又嚷嚷着要改规矩。 “哪那么多规矩可改,五妹又玩什么花样。”祝明章问道。 “一会你就知道了。” 祝妤婷令下人端一只青玉樽上来,浓浓的酒香散满屋子,原来是从长辈那倒来了上佳宜城九酝。 祝妤婷举起青玉樽,“最后一轮我们玩大点,没对出对子不喝果酒,只将这青玉樽内佳酿喝了,大家说可好。”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祝明灿呱唧呱唧地鼓掌。 众人认为酒签里对子容易,无人有异议。 祝妤婷将酒樽放回托盘,自己坐下来令击鼓开始。 祝妤君察觉祝妤婷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悄悄走到了击鼓人前方。 击鼓手本是背对他们的…… 祝妤君目光微亮,先才崔元靖已拿到一次花球,祝妤婷要针对谁? 鼓声响起,铿锵有力,大约是最后一轮缘故,绸花转两轮,鼓声仍没有停止。 鼓声愈发急促,众人也愈发紧张,终于嘭地一下,鼓声戛然而止。 绸花正正好由祝明章丢到祝妤君手上。 “六妹妹抽酒签!”祝妤婷抚掌欢喜。 原来针对的是她,祝妤君笑得悠然,从丫鬟拿的瓷筒里抽出一支竹签。 识字的大丫鬟高声念出上联“山径晓行,行气升烟,烟似雾”。 乍听不难,祝明灿不屑地‘切’一声,祝明章和祝明谦却开始皱眉思索。 是一组顶针联,前一句的末字,是后一句的顶字。 祝妤婷拿过青玉樽走到祝妤君跟前,“六妹妹快对下联啊,若对不出,就得服输,将这樽酒喝了。” 祝妤君歪了歪脑袋,祝妤婷是看出她酒量不好,故意要她难堪。 “六妹,玩乐有规矩,不能思考太久,我数五下,对不出下联……”祝妤婷将酒樽推到距离祝妤君鼻端大约两寸的地方停下。 “不公平,六妹抽到的上联太难,怎可能那般快对出。”祝明谦替祝妤君抱不平。 “签筒里数百句上联,大家一样抽的,怎会不公平。”祝妤婷瞪祝明谦一眼,“六哥不许不讲规矩。” “你……”祝明谦担忧地看着祝妤君。 “我替她对下联。” 席中又有声音响起,是崔元靖。 祝妤君不由惊讶,崔元靖竟肯主动帮忙,不过漫说她自己能对上来,纵是对不上,也不能领情,省得祝妤婷愈发来劲地针对她。 果然祝妤婷坚决不同意,一口一个‘元靖哥哥’,喊得祝妤君浑身寒毛竖起。 “四、三……”祝妤婷开始倒数,不等数完,祝妤君念出下联。 “江楼夜坐,坐卧观水,水如天。” “好一个‘水如天’。”祝明谦赞道。 小心思落空,祝妤婷笑僵在脸上,讪讪地收回端酒樽的手。 祝妤君见祝妤婷一脸失落,善解人意地说道:“既然五姐拿酒来了,倒掉可惜,不如我出一个上联,若五姐对出,仍由我喝尽此酒,若五姐对不出,那便五姐喝,如何?” 祝明章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高声叫好,要祝妤婷答应下。 祝妤婷骑虎难下,悄悄攥紧拳头,分明是她为难祝妤君,怎被反将。 祝妤婷扭头见崔元靖亦一脸兴味,她若拒绝,元靖哥哥会扫兴吧。 祝妤婷咬咬牙,她读过书,也请过女先生,不会不如祝妤君。 “好,我们赌,你出上联,但是如果我对不出下联,你必须补上,否则仍算你输。”祝妤婷说道。 “应该的。”祝妤君笑着答应,“我出上联了,六姐听好,‘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 席间哗然,竟也是顶针联,比先才的难,而且联中藏深意。 祝明谦激动地搓手,努力思考下联。 崔元靖把玩起桌案上白玉小盏,暗道祝六果然有趣,为难人也为难得明目张胆…… 第51章 告状 祝妤婷口鼻倒吸凉气,什么开口笑,开口不笑的,她半句对不上。 祝妤君也不催,静看祝妤婷面色越来越白。 时间一点点过去,祝明谦不耐烦了,“五妹,对不上认输吧,玩乐也有规矩,想这般久可是不公平。”这句话是先才祝妤婷说祝妤君的。 祝妤婷看了看崔元靖,又看了看她哥哥,没有人开口帮她。 其实无怪二人冷漠,席中还无人对出下联。 “五妹,快点。”祝明谦又催促一遍。 祝妤婷压抑怒气朝祝妤君道:“你故意的,有本事你自己对下联。” 祝妤君点点头,下联脱口而出,“‘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与己何所不容’,五姐你输了。” “妙!”祝明谦迫不及待地想与五叔分享六妹的对联。 崔元靖望着祝妤君,眼中兴味愈盛。 “快快,喝酒,愿赌服输,不许抵赖。”祝明章大喊,他想起下午祝妤婷帮五弟从他手中抢素笺就不爽快。 祝妤婷心肝一颤,委屈地喊声,“元靖哥哥。” 崔元靖才不理会她,漫不经心地指了指酒樽,意思与祝明章一样。 祝妤婷又去喊祝明灿。 祝明灿嫌妹妹丢脸,正恼火,“三哥说得没错,愿赌服输,快点喝了,散席。” 耳边杂乱的声音嗡嗡作响,浓烈的酒味充斥在鼻端,不知谁在后面推了她一把,祝妤婷打个激灵,狠下心拿过酒樽倒入口中。 祝妤君惊讶地扬眉,她刚想说算了不必喝的,啧……女中豪杰。 “五姐好酒量。”祝妤君由衷夸赞。 烈酒下肚,火烧火燎,祝妤婷脑子嗡地炸开,若非有丫鬟相护,她都要一头栽到地上。 祝妤婷瘫在丫鬟怀里,眼神飘来飘去,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 祝妤君隐约听见什么元靖什么哥哥的,耸耸肩唤来香巧回碧云居。 至于扶着祝妤婷的丫鬟早已神色大变,不敢多留,请于嬷嬷帮忙,一同搀祝妤婷离开。 …… 崔元靖与祝家兄弟告辞,回清墨居看见三宝抱着一封信坐在小马扎上打瞌睡,壁墙上灯火只点两盏,昏昏暗暗的。 崔元靖在三宝耳边打了个响指,三宝立马直起身子,但眼皮还睁不开。 “怎么不回屋睡觉。”崔元靖走到桌案前,看见搁在青玉笔架上的羊毫,又想起祝六的对子。 “三宝在等公子回来。”三宝揉揉眼睛,将压得皱巴巴的鲤鱼封递给崔元靖。 萱草色信封上是风骚的绯红缠枝牡丹纹和几团形状古怪的印章,他好友沛时的风格。 撕开漆封,抖出同样风骚的撒金粉玉版宣。 看完信内容,原来好友闲得无趣,打算来祝家做客,要他向祝老太爷引见,但又要隐瞒身份。 过来祝家拜访啊…… 崔元靖躺在靠椅上,祝家若能与好友攀上交情,那才是天大福分,不过好友有个怪癖,以追求美人为乐,但欲望又不是目的,一旦追上便失了兴趣,对此崔家的长辈和小姐们头疼不已。 要来‘祸害’祝家的小姐吗,好友应该不会盯上祝六吧……崔元靖扯了扯嘴角,他想什么呢,祝六被盯上才好,追上再被抛弃,有得祝六哭鼻子…… 崔元靖烦躁地扯下嵌玉腰带甩到地上。 …… 翌日一早,郭氏一脸悲愤地跑到合寿堂向祝老太太告状。 昨夜散席,郭氏见到叽叽咕咕说胡话的女儿吓一跳,问过丫鬟知晓是女儿打赌输给祝妤君,被逼喝下一樽烈酒,是又气又心疼,恨不能连夜告状。 “娘,您看看、您看看,六丫头心多狠,竟逼迫她五姐喝那般烈的酒,到现在婷儿还昏迷不醒,郎中开得解酒药也喝不下去,倘若婷儿有个三长两短,媳妇怎么活。”郭氏拿帕子捂住眼睛,呜呜咽咽地哭诉。 “娘,媳妇知道您是真心疼婷儿的,您可千万替婷儿做主,六丫头小小年纪长了副歹毒心肠,将来长大,可是要将我们这些长辈都生吞活剥了去。” “胡说,一杯酒,怎会有三长两短。”祝老太太嫌晦气,呸一口,“我听说是孩子们打赌,输了要喝酒,恐怕怪不了六丫头。” 郭氏哪里肯听,“就算婷儿打赌输了,六丫头也该顾念姐妹之情,她明知烈酒伤身,还强迫婷儿喝光,婷儿偏偏又是爽直性子,不像六丫头那样鬼头鬼脑会使诈,生生儿地吃了亏。娘,婷儿是您的嫡亲孙女,六丫头算什么东西,若不是您心善,给她五房一口饭吃,他们一家早饿死在外面了,还轮得到她个贱人来欺负府里正经小姐……” “闭嘴,以后不许说这种话,传出去像什么样。”祝老太太喝止郭氏。 郭氏擦眼角,“娘治下有方,谁敢出去胡乱说。” “再如何治下有方也拦不起一堵墙,出了合寿堂,给我闭嘴。” 祝老太太瞪郭氏一眼,“婷儿那你再去请蒋郎中来看,现在崔公子在府上,点名由六丫头开药治病,你想怎么样?得罪崔公子吗?” 见郭氏仍哭哭啼啼,老太太很头疼,“罢,你先伺候我用早膳,一会我命人叫六丫头过来,你想骂骂一顿,让她往后不许欺负婷儿便是了,内宅的事再有什么都等崔公子回安阳城。” 郭氏抽噎声小下去,确实,崔公子还在呢。 她女儿有眼光,昨儿迷迷糊糊喊着崔公子名字,当务之急是让女儿与崔公子多相处。 至于祝妤君,这口气她也咽不下,待崔公子回安阳城,她一定狠狠教训。 …… 祝老太太用过晨食,不等她命人叫,祝妤君自己过来了,身后春桃还抱了一筐书。 祝妤君看见郭氏泛红的眼角,猜到是怎么回事。 为了避免浪费时间听她们拿姐妹情深来说教,祝妤君向老太太见礼后,直接扑向郭氏,担忧地问道:“三伯娘,五姐怎样了?哎,本来大家是玩闹的,哪里用真喝酒,五姐大约是不想在外人跟前落祝家面子吧……五姐实是太爽直了。” 郭氏气得胸口一滞,六丫头用了与她先才一样的词评价婷儿,至于外人必是崔公子。 六丫头将婷儿喝酒的事怪到崔公子头上,自己撇干净? 祝妤君不等郭氏想清楚,从香囊里掏出个小瓷瓶,“三伯娘,瓶里是一颗解酒丸,五姐姐服下,保准很快恢复。” 酒是祝妤婷自个冲动喝的,她还送解酒丸,姐妹情深的事做全了,该如何教训。 郭氏气得嘴角直抽,劳什子解酒丸,她哪里敢给女儿吃。 祝老太太揉揉眉心,决定揭过此事,先招呼祝妤君到她身边。 “伯祖母,与灵芝栽培有关的书卷和摘录,孩儿找全了,伯祖母请看。” 祝妤君从书篓里拿出一本书,“孩儿夹了花笺,伯祖母一下能翻到。” “好孩子有心了。” 祝老太太翻开一本摘录,关于灵芝栽培仅只言片语,却极有用,一篓书的只言片语凑齐,信息便齐全了。 “君儿,书先留下,待伯祖母看完,再送回琉璃院可好。”祝老太太问道。 “不着急的,伯祖母慢慢看,孩儿先告退了,还有许多书要誊抄呢。”祝妤君道。 “君儿快去吧,别太累。”祝老太太笑得如和煦春风。 …… 走出合寿堂,春桃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她们竟都没看出来。” 祝妤君调皮道:“万幸外祖父的摘录皆是蝇头小楷……” 否则她也不能模仿那么像,书卷和摘录里的只言片语是她熬夜写上去的,还做了返旧处理。 …… 祝老太太一本本书翻看,愈看愈喜,六丫头所言不假,奇峰山向阴面最适合栽培灵芝。 郭氏探头探脑欲窥视书卷内容,祝老太太将书一下合上,“你先回去,让老三来见我。” “娘是要商量灵芝栽培?”郭氏探问道。 “嗯。” “媳妇这就让茂郎过来。” 郭氏喜滋滋的,以为老太太要她夫君负责此事,如此是发财了。 第52章 自尝 祝祥茂一到,祝老太太又命人请来祝老太爷。 老太太确实打算将灵芝栽培一事交给三儿子。 长子有老太爷器重,经商之事驾轻就熟,可独当一面。 三子没学到什么本事,至今无所作为,就算五房产业谋来留给三子,怕也是坐吃山空。 老太太叹口气,祝祥茂是她的心头肉,所以她要趁自己还有气力,尽量帮祝祥茂多挣些安身立命的本事。 祝老太爷和祝祥茂看完祝妤君送来的摘录,皆认为凭祝府种植药材的经验,成功希望极大,一旦成,则大利。 “灵芝对生长环境的要求你们也看到了,绥陵县一带最适合的位置在奇峰山向阴面,但是我们祝家在奇峰山没有产业。” 祝老太太话音刚落,祝祥茂便摸着下巴说道:“郭氏的两处陪嫁庄子皆在奇峰山向阴面,我们用她的庄子不就好了。” 祝老太太欣慰地点头,不愧是她疼爱的儿子,不肖多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们也不是白白征用,是有契书的租赁,郭氏的两处庄子不大,据她自己所说,一处庄子一年租金大约七百两银,既如此,我们按八百两一年赁下。” “谈什么钱,娘您放心吧,她嫁到我们祝家,是祝家人,一分租金不给也没事……” “话不能这么说的,终归你回去好生与媳妇商量。”祝老太太交代道。 …… 祝祥茂在老太爷和老太太跟前打了包票,回桂兰院告知郭氏。 以为郭氏会满口答应以支持他,不想郭氏听到要租用她的嫁妆庄子,整个人跳起来。 “茂郎,奇峰山一代地多得很,为什么要用我的庄子,不行,我不答应。”郭氏一口回绝。 祝祥茂脸顿时沉下来,暗道郭氏平日瞧着挺温柔贤惠,对他百依百顺处处为他考虑,关键时竟不一条心。 真是看走了眼。 “哼,你别回绝太快,娘说了,照年付你租子,两个庄子一年一千六百两银,怎样,没亏还赚了吧,你可别坏爷的事。”祝祥茂摆起架子,郭氏是他屋里人,是个娘们,不事事听他的,还想翻天不成。 郭氏眼眶泛红,她的庄子年景好时,年利实际有八九百两,平日与旁人少说些是为了装穷好从祝老太太那拿东西,而且除了年利外,还有很多问题…… 譬如庄子每年收益是她的私房钱,全存在钱庄里。 桂兰院的吃穿用度从公中出,除此之外,她与祝祥茂每年还能领到一千两银零花。 郭氏兼管一千两银的账,祝祥茂虽然大手大脚,可勉强够用,不需动用私房钱。 唯一一次动私房钱,是前年年底祝祥茂看中一只斗鸡,缺一百两银向她要,她为了贤惠名声,咬牙掏出。 为一百两银,她足足向祝祥茂哭了一个月穷,言辛辛苦苦攒钱是为了明灿和妤婷,她的庄子一年收益仅有六、七百两,攒钱不容易。 钱没过祝祥茂的眼,祝祥茂还真以为三房被大房压迫得拮据,现在一旦改成她从祝家手上拿租金,祝祥茂盯着能不眼红吗。 再抛去钱不论,庄子里大多租户是从娘家跟她过来的,忠心于她,庄子一旦被祝家租去,祝家会不会动她庄户?就如祝家准备对宝盖山上庄子做的那样。 郭氏性子不稳健,这会越想越焦躁,“我不租,茂郎你去与爹娘说了,租旁的庄子也是一样,若租不到庄子,大不了别种那什么灵芝,一会全赔光不是劳命伤财。” 祝祥茂火腾地起来,还没开始种呢,贱妇先诅咒他赔光。 祝祥茂恶狠狠地说道:“旁的向阴面庄子多是你郭家的,我们何必绕一大圈,你那庄子每年收益七百两,现在给你八百两,你捡便宜了还推三阻四,给脸不要脸,我话放这了,今天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庄子是租定了,亏你大户人家出来,三从四德、以夫为天的道理都不懂!” 祝祥茂凶神恶煞的样子像是要吃人,郭氏被吓得一时不敢反驳。 祝祥茂摔帘而出,郭氏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祝家租她庄子,有文书、有租金,落不了口舌……郭氏脑海里浮现出祝老太爷、祝老太太、祝祥茂算计他人时贪婪的嘴脸,一阵恶心。 …… 崔元靖往合寿堂与老太爷说了他有一位朋友要来祝家拜访。 祝老太爷欣然答应,以崔公子身份,其朋友必然尊贵,能多结识世家、贵族,他求之不得。 崔元靖似乎看出祝老太爷心思,说道:“晚辈朋友非屏州本地人,他来自句州赵家,家中行二,赵家在北境带商队,此次过来屏州收货,赵二公子知晓晚辈在祝家,言久闻祝家大名,盼能拜访。” 祝老太爷从崔元靖的神情里看到一丝不屑,心下登时明白,对方仅是商队,家业不如他祝家,与崔公子的交情也浅,崔公子怕是根本不耐烦引见,只是被对方缠得没办法。 祝老太爷试探道:“既是崔公子好友,便是我府贵客,明日南院摆宴,替赵公子接风。” 崔元靖摆摆手,“不用麻烦,明日赵二公子过府,晚辈带他过来拜见老太爷,之后他随晚辈去清墨居即可,府里三公子、五公子会一同招待,如此祝家算尽足东道之谊。” “这样……好吧,照崔公子安排。” 祝老太爷失望道,崔元靖说的这般直白,他何必浪费精力在无用的人身上。 祝老太太在旁道:“明日我交代厨房多做几道菜送去清墨居,赵公子远道而来,我们也不能过于怠慢。” 崔元靖没有再拒绝,躬身向老太爷和老太太道谢并告辞。 崔元靖快步往外走,袍摆轻动,身长如竹。 祝老太爷啧啧感叹崔元靖的气度,府里孙辈若有一人姿态能如崔元靖,他也知足了。 …… 祝明章和祝明灿在合寿堂外等崔元靖。 祝妤婷由于喝一杯烈酒,嗓子一直火辣辣地疼,根本出不了门,只能在心里想崔元靖。 祝明灿令下人送来鞠球,三人勾肩搭背地往南院走,玩了一会,崔元靖又萌生出去琉璃院花厅的念头。 “六妹在抄书,不允许我们说话,过去没意思。”祝明灿嚷嚷道。 “对,还有个成日板着脸当门神的八妹。”祝明章认同。 “闲着也是闲着。”崔元靖一脚踢飞鞠球,施施然往琉璃院走,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需听旁人意见,至于去琉璃院的原因,是他尚未想出惹哭祝六的方法,要去见真人找灵感。 …… 崔元靖大咧咧地踏进花厅。 花厅一角的蔷薇悄无声息地绽开两片花瓣,宣纸上墨痕随墨香散溢一点点变干。 看见祝妤君素手翻书,崔元靖微微眯起眼睛,在纯粹的商贾之家,他竟会生出岁月静好的错觉。 第53章 救花 三人在花厅没有坐多久,因为不论他们说什么、闹什么,祝妤君都不理会。 祝妤君身上有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和心境,崔元靖发现他继续在花厅闹,除了惹人厌烦外,还显得自己很幼稚。 “走吧,我们去鞭陀螺。” 崔元靖将医书甩回祝妤君手边,一声招呼,祝家两兄弟立即跟上。 “明日我朋友会过来,他会蹴鞠,还会打马球……” 崔元靖声音渐远,终于清净了,祝妤君抬起头稍作休息,崔二公子的朋友,会是谁? …… 翌日,好友辰时末刻过府,崔元靖准备到府外接迎。 走下长廊看见三宝蹲在花圃前哭哭啼啼。 “男人哭鼻子不嫌丢人?” 崔元靖不满地走到三宝身边,三宝看起来五大三粗,实际只有十岁,至于心智……大约是六、七岁。 三宝长得太着急,真实年龄说出去也没人信,崔元靖几乎不与旁人谈关于三宝的事。 三宝是个孩子,平常没心没肺四处玩闹还好,忽然伤心难过,崔元靖也不知道如何哄。 “公子,六小姐送的花死了。”三宝哭得太伤心,说话一抽一抽的。 崔元靖顺三宝手指方向看去,两株娇弱的花苗倒伏在地,新长出的娇嫩枝叶已枯萎。 崔元靖纳闷地挠挠头,他昨儿玩回来,特意看了几眼花,分明长势喜人,怎么一晚上就死了,“是不是下人忘记浇水?” “下人浇没浇不知道,可三宝自己浇了啊,昨儿起夜三宝发现风凉,担心小苗被冻着……”三宝嘟嘴声音轻飘飘的。 “嗯,大点声。”崔元靖头歪过去。 “三宝给小苗苗浇了厨房灶上的热汤。”三宝拔高音量,正气凌然。 崔元靖耳朵一震,啧,热汤,不死才怪…… “花死不能复生,算了,你喜欢明日我再买几株给你。”崔元靖拍拍三宝胳膊,“沛时过来,要不要一起去接。” “沛时公子能将花救活吗?”三宝眼巴巴地问道。 “救不活。”崔元靖一脸笃定。 “那三宝不去接他!” 崔元靖:“……” 崔元靖背影独自远去,三宝越看花苗越伤心,想了想,学着当初祝妤君将花苗交给他时的做法,用油纸连根带土地包好枯萎花苗,快步往碧云居跑去。 …… 春桃在碧云居庭院玩白打,皮革上缠八色线的鞠球被颠起再被稳稳接住。 春桃远远看见三宝,心中大喜,她一人玩得无趣,逗逗三宝。 春桃猛地发力,鞠球划出一道流光,准准朝三宝飞去。 三宝身手好,照往常躲开鞠球很容易,可他此刻哭得泪眼朦胧,愣是被鞠球砸个正着。 鞠球撞到胸口,反弹时将三宝捧在手中花砸到了地上。 花苗整根断开,烂根稀稀落落地散一地。 三宝怔怔地盯着烂苗,嗷一声哭得震天响。 春桃吓一跳,以为是力气太大将三宝踢伤了,忙上前相看。 正准备去琉璃院的祝妤君听到哭声,亦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祝妤君蹙眉问道,三宝是孩子心性,如此伤心必是被欺负了。 春桃一头雾水地绕三宝转几圈,顺道又踩花苗几脚。 “小姐,婢子是不该拿鞠球踢他,可他究竟哪里受伤了?” 厚得向堵墙,她也没有使全力。 “三宝,哪里疼?跟我回院子,我看看。”祝妤君柔声道。 “三宝不疼,可它疼,它被春桃姐踩死了!”三宝涕泪横流。 祝妤君低下头,看见仍被春桃踩在脚下的烂根。 “……” 春桃赶忙跳开,一脸无辜。 “是上次我送给三宝的花苗?”祝妤君问道。 三宝胡乱擦把眼泪,“嗯,六小姐救它们。” 瞧三宝的架势,不答应救,怕是会一直哭下去。 祝妤君朝三宝笑道:“好的,我来救,三宝别难过。” 哭声立即停下,三宝破涕为笑。 春桃一脸不敢置信,这花苗还能救活?她家小姐果然是小仙女。 祝妤君令春桃打水替三宝擦手拭面,自己小心地拾起残苗。 待三宝收拾干净,祝妤君拿出许多干果和糕点,言她要去救花苗了,但救花苗时不允许旁的人在,是以三宝要乖乖在庭院陪姐姐们玩。 三宝抓起一把坚果,看见春桃脚下鞠球,麦冬手中陀螺,高兴地直点头。 …… 半个时辰后,三宝抱着完好如初的两株花苗高高兴兴地回清墨居,路上遇见自家公子和沛时公子站在大槐树下,三宝得意地凑上前,将花苗与公子们相看。 “救活的?”崔元靖眉毛跳了跳,明明都死透了。 “是啊,六小姐妙手回春,比公子厉害。”三宝举起花苗,细碎的阳光落在翠绿欲滴的嫩叶上。 “呵……”崔元靖冷笑,祝六比他厉害,实是可笑。 “三宝,给你。”赵沛时为三宝带了糖人,待三宝欢喜接过,公子再问崔元靖发生什么事。 崔元靖简略说了今早闹剧一般的事。 公子朗声笑起,笑意如凝在冰霜里的寒梅,迎着阳光下明晃晃的,夺目耀眼。 一旁负责洒扫的丫鬟悄悄看一眼,几乎忘记呼吸。 “祝六小姐是个有趣的人儿,不知生得如何。”赵沛时打开一柄折扇,期待地问道。 崔元靖撇撇嘴,“很丑,入不了你的眼。” “哦,可惜了。”公子遗憾地摇头。 崔元靖莫名地松一口气,“我先带你拜见祝老太爷,然后回清墨居,我们下棋或比武。” “你棋下不赢我,武功也不如我,难得来祝府一次,关在屋里岂不可惜,见过老太爷后,你将祝家小姐们叫上,我们一起喝茶、玩游戏。”赵沛时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崔元靖抻手活动筋骨,“你若想与小姐们喝茶游戏,不该来祝府,该去我府上,崔家那些,哪个不是一见到你就围着走不动路。” “诶。”公子‘啪’一声合起扇子,“不行,她们太热情,我反而觉得无趣。” …… 琉璃院正堂里,除了祝明章、祝明灿,祝妤瑛和祝妤婷都在。 祝妤婷听说崔公子带客人来,哪怕客人是不如祝家的商户,她也顶着时不时发晕的脑袋跑来合寿堂。 祝妤瑛则是被祝老太太叫来的,老太太认为她身子已大好,纵然学琴棋书画很重要,也不能将自己一直关屋里,不多与人接触,如何见世面。 崔元靖和赵公子进合寿堂时,就看见祝妤婷趴在老太太耳旁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什么。 第54章 风流 赵沛时向上首长辈躬身见礼。 阳光自一旁格窗照进来,落在翩翩佳公子身上,镀一层浅浅金色。 案角沙漏里的白沙流动似乎变慢了,祝妤婷忘记向祖母告状,祝妤瑛娇羞地垂下眉眼。 祝老太爷与祝老太太亦被惊艳,崔家公子已是容色绝卓,可他身旁的赵公子,要更胜一筹。 句州与屏州虽然皆在北地,但相隔有一段距离,故祝老太爷并不诧异自己为何未听说过赵家,也未听说过赵家有如此姿容出色的儿郎。 可惜赵家在北地作为商贾连新贵都算不上。 在长辈面前,赵沛时规规矩矩的,只偶尔趁旁人不留意,悄悄向祝妤瑛抛个眼神。 二人视线碰在一处,祝妤瑛心漏跳一拍,不敢再抬头。 祝老太爷出于礼节又提起要摆席面宴请赵公子,两位公子仍谢绝,感谢了祝老太爷和老太太后离开合寿堂。 …… 赵沛时走在前往清墨居的林荫小道上,风过树叶沙沙作响,趁祝家人未到,嘻嘻笑道:“元靖艳福不浅,祝家三小姐有弱柳扶风之姿,五小姐则有巾帼之气度,不错不错。” 崔元靖厌烦地皱眉,“若你觉得是艳福,全拿去好了,只要你现出身份,祝家人肯定愿意。” “元靖,我仅是寻常商户的公子,没什么身份不身份的。” 纠正完,赵沛时又慢悠悠地说道:“元靖,我们用你府上的玉露佳酿打赌好不好,不出半个时辰,三小姐、五小姐会来寻我们。” 崔元靖翻个白眼。 对于这般无聊的打赌,他选择无视。 进清墨居,二人看见三宝还围着花圃转,赵沛时送他的糖人也被插在泥土里陪花苗。 花苗的失而复得令三宝更加上心。 赵沛时走到三宝身边,“祝六小姐帮了大忙,三宝请祝六小姐过来喝茶啊,你与说她三小姐和五小姐都在。” 崔元靖气得呲牙,他都说祝六长得很丑了,好友还不死心。 三宝想也不想,直接摆手,“六小姐没空,六小姐要抄一篓子书,很辛苦的。” “抄什么书?”赵公子好奇地追问。 三宝摇头表示他不记得。 崔元靖淡漠地说道:“抄她外祖家的医书,其实祝老太太安排了专门抄书的女先生,她无事找事做罢了,都是闲得发慌的富家小姐。” 赵公子认同道:“大好时光竟去抄书,不如陪我喝茶。” 背对二人,三宝扮了个鬼脸。 …… 祝妤君和三宝分开后,先去了一趟琉璃院书房,刚过月洞门看见跳脚骂书童的父亲。 “爹……”欲劝父亲莫生气,生气伤身的祝妤君看到父亲手上的烂花苗。 早上她安抚了三宝,跑来书房用好花苗换下三宝的烂花苗。 因为时间匆忙,烂花苗被她暂放在花圃旁,准备一会再回来葬花。 “女儿你等等,待为父教训完这无用小儿再与你说话。” 祝祥渊示意祝妤君离远点,别被他吓到,接着继续训书童,“好端端花苗,你竟活生生踩死,我是缺你吃缺你用还是缺你月钱,让你将气撒在花苗上,你走,以后不许出现在书房。” 小书童哇哇大哭,哭得很伤心。 祝祥渊悲愤地转过身,这小书童是他在路边上捡的,捡来时才四岁,其父母大约是流民早不知去向,如今跟在他身边也有四年余。 小书童年纪小生得讨喜,留在书房做些再简单不过的活儿,比如晒墨、看花圃之类,祝祥渊偶尔还教他读书写字,准备以后放到独子祝明轩身边。 现在花苗死了,说明小书童连最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祝祥渊好生失望。 祝妤君歉疚地摸了摸小书童脑袋,从香囊里掏出一块窝丝糖递给小书童。 面对震怒的父亲,祝妤君也有几分胆怯,可她得说实话,不能让小书童蒙冤了。 “爹……” “嗯?” 知悉前因后果,爱女心切的祝祥渊自不会严厉责怪祝妤君,但他对崔元靖的印象更差了,连花都养不好,还不如他的小书童。 …… 祝家四位兄弟姐妹比赵沛时预想的更早来到。 那祝妤瑛不用老太太再交代,主动跟随祝妤婷、祝明章、祝明灿去找客人。 初始祝明章和祝明灿对赵沛时并不热情,还有几分不屑。 崔公子出生高贵,为北地两大世家的嫡出子嗣,捧着奉着是自然的。 可赵公子亦出身商贾,还不如祝家,是以他们在言行上将将过得去即可。 在清墨居略坐,众人转至南院石亭纳凉闲聊。 闲聊的内容无非是附庸风雅的琴棋诗酒花。 赵沛时姿态放得很低,一味诱导、怂恿祝家两兄弟吹牛和胡说八道。 有赵沛时的插科打诨,几人竟聊得格外投机,短短一壶茶功夫,祝明章和祝明灿对赵沛时态度改变不少。 毕竟都还是十几岁的孩子,臭味相投比起摸不着的高贵背景更有亲和力。 当祝明灿说起绥陵县醉红楼的头牌花姑娘拿出私房钱替自己赎身,要嫁给一位穷酸秀才,赵沛时听得两眼冒精光,崔元靖则撑住脑袋,他要听不下去了。 聊着聊着祝明灿夸妹妹祝妤婷琴弹得好,让妹妹谈一首曲子助兴,祝妤婷巴不得在崔元靖面前多多展示才艺,毫不犹豫地答应。 不远处的竹亭有琴案,众人离开白石亭,呼啦啦地往竹亭走。 祝妤瑛小心地下台阶,忽然一只手朝她伸来,又停在她发髻上方。 祝妤瑛惊讶地抬头看赵沛时,疑问道:“赵公子?” “是落叶,幸而未落在你的鬓发上。”赵沛时温柔地说道。 祝妤瑛羞涩地垂首道谢。 赵沛时癖好追求漂亮姑娘,祝妤瑛生得不错。 修长的手指夹着落叶在祝妤瑛眼前晃了晃,忽然落叶不见了,变成一朵淡粉色小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送你。”赵沛时嘴角笑容似月色下静雅无双的白玉兰。 祝妤瑛心跳如擂鼓,未意识到有甚不妥,期待地摊开手掌欲接下桃花。 崔元靖眼皮子一跳,直觉好友要被祝家人赶出去了,心下叹气,认命地揪住赵沛时往旁边一扯,“绢制假花,祝家三小姐看不上的。” 第55章 心大 一旁祝妤婷笑得阴阳怪气,祝妤瑛讪讪放下手,迈起小碎步急促地朝前走去。 赵沛时皱眉道:“很精致呢,看不上吗。” 说完故意将花塞到崔元靖手里。 到了白石亭,祝妤婷叮叮咚咚地弹瑶琴。 赵沛时懂琴,祝妤婷的琴技充其量只能算指法熟练,不过他仍摇头晃脑,好似一脸陶醉。 崔元靖曲肘撑着石靠,百无聊赖地望向庭院另一头。 穿过竹林再过一段青石路是琉璃院,不知那祝六什么时候去抄书。 膝上微症已经治好,早上带沛时去合寿堂时,老太太言他不必再吃药,但祝六又开了一张外敷健骨的方子,已在医馆配药…… 崔元靖烦躁地揉鼻头,几日过去,一向足智多谋的他竟还没想到惹哭祝六的法子。 竹林间隐约有人走过,崔元靖脖子伸长了些,那人似乎听见琴声,脚步微顿,片刻功夫转向另一条小径。 从另条小径走,可以避免与他们碰见。 到竹枝稀疏处,崔元靖确定那人是祝六,她不去抄书,到庭院附近做什么? 祝六走路目不斜视,她身后唤作麦冬的丫鬟,却往此处好奇地看了几眼。 “那是谁?” 崔元靖目光一直跟随人影,耳边响起声音,吓得他脸白了一瞬。 “沛时,你不是在听琴?”一时没想好如何回答,崔元靖走下石亭。 “她是谁?” 好友跟了上来。 崔元靖浑不在意地耸耸肩,“她是祝家六小姐,会医术。” “哦。”赵沛时没再问,叫来附近伺候的丫鬟,低声交代几句。 …… 祝妤君经过庭院,去紫馨院寻大太太。 “君儿过来了?” 董氏在教大媳妇许氏算账本,看见祝妤君有些惊讶,很快笑道:“君儿来得正是时候,陈嬷嬷刚拿了八珍梅和糖渍葡萄回来,你快坐下尝尝,可合口味。” “谢谢大伯娘。”祝妤君甜甜地笑道:“儿是来寻三姐姐的,三姐姐前儿绣了送沈家小姐的香囊很漂亮,孩儿想请三姐姐教教。” 董氏说道:“真是不巧,你三姐姐平常是都关在厢房,可今儿难得去花园了,其实君儿要看医书还懂医术,再花时间学女红会很辛苦,绣绣补补的又废眼睛,不学也罢。” 董氏劝得诚恳,自祝妤瑛身子大好,也鲜少做女红,更多时间花在练琴习字上。 会针线是能博个贤惠名声,但远不及那些在簪花宴上一展才艺的女子受关注,毕竟不管你内里多么贤淑良德,也得先引起世家注意才行。 丫鬟端了茶汤和蜜果子到祝妤君身旁案几,祝妤君拿银签吃了颗去核梅子,酸酸甜甜的很爽口。 “孩儿听大伯娘的,不学女红。”学女红不过是借口,祝妤君正好顺杆子爬下来,紧着又吃颗糖渍葡萄,赞道:“大伯娘房里的蜜果子最好吃了。” 董氏笑得和煦,前天她听女儿说六丫头除了医术外,对对子也很厉害,五丫头输了还喝下一杯烈酒。 小辈们吃惊,她却能明白,偌大祝府里,数祝妤君的父亲老五最有学问。 若不是因为东府,老五早金榜题名当官去了。 是以六丫头能对对子,甚至能写诗作画,她都不稀奇。 董氏见祝妤君吃蜜果子吃得满脸餍足,笑容更温和,说到底还是个贪嘴的孩子,“就知道君儿喜欢,一会多带点回去,与八丫头一起吃。” “谢谢大伯娘!” 祝妤君欣然应下,似想起什么,说道:“对了,之前大伯娘言宝盖山庄子要改种,那改种后便没有玉竹了,父亲和孩儿听说玉竹花开时很漂亮,想去宝盖山上看看。” “不知玉竹花花期是什么时候?”董氏端起茶盏,她只知道玉竹花能入药,好不好看没留意过,她也不知五房是真没心眼还是心宽,庄子快被别人彻底霸占,还顾着赏花。 “花期是五月。”祝妤君笑道。 “那能欣赏到,你伯祖父他们急着去收奇峰山庄子和准备栽培灵芝事宜,这几月大约顾不上宝盖山庄子了,那灵芝栽培方法,听说还是君儿拿出来的。”董氏笑着吹散茶汤上热气,“五月我安排马车,送你们去宝盖山赏花。” 祝妤君开心地拍手,“谢谢大伯娘,能赏花太好了,孩儿与爹说,爹听了一定也很高兴,至于栽培灵芝的方法,是孩儿外祖家的,孩儿留手上也无用。” “客气什么,五月记得再提醒大伯娘。”董氏笑道。 董氏对郭氏庄子被租用,是幸灾乐祸,今日一早郭氏来找她,那脸上厚厚的脂粉都遮不住红肿的眼皮子,郭氏翻来覆去地与她强调以后庄上的年租不能给祝祥茂,要直接交给她。 董氏知道郭氏心里担忧,但她对贪婪成恶的三房实在没好感,甚至心存怨恨。 当年若非郭氏使下作手段,她怎舍得将刚出生不久的爱女丢到雪地,再嫁祸夫君侍妾,以此挽回夫君的心,幸亏六丫头开药驱除爱女体内积寒,否则她会愧疚一辈子。 这些年她面上宽宏大度,背地里却一直提防三房,好在她的忍气吞声博得了老太太的信任和倚重。 对于早上郭氏的要求,她含糊其辞地答应几句,不过将来年租该怎么给,该给谁,她自有打算,只有老太太和三叔子满意就行。 祝妤君说完话没舍得走,嘴馋地吃完小碟子里的蜜果子才起身告辞。 董氏一边笑嗔祝妤君是只小馋猫,一边让丫鬟装一大包给祝妤君带上。 “蓉儿,府里下人们穿的夏衫该开始制了,你到西院库房清点一下布匹,正好陪君儿走一程。”董氏交代身边的儿媳妇许氏。 祝妤君听言乖巧地停下脚步等大少奶奶许氏。 许氏朝董氏蹲了蹲身,与她一同出门。 许氏性子羞涩腼腆,平日话不多,祝妤君在思考宝盖山庄子的事,也没主动说话。 走出紫馨院,到了花园附近,祝妤君才发现许氏几番欲言又止,脸也红透了。 祝妤君纳闷地问道:“大嫂有什么事吗?” 许氏刚下定决心要开口,一名丫鬟蹿出来。 “六小姐,崔公子请您去石亭,三小姐和五小姐都在。” 祝妤君蹙起眉心,许氏被吓出一头汗。 第56章 熟悉 祝妤君示意丫鬟退一旁稍等,继续询问许氏有何事,在她印象里,许氏人挺好,只是胆子太小些。 “没事、没事。”许氏连连摆手,“既然三妹她们找六妹妹,六妹妹快过去吧。” 祝妤君笑道:“好的,大嫂得空可以来寻我说话,我院子平日是极清净的。” 许氏感激地应下,转身朝西院库房匆忙行去。 丫鬟引祝妤君到花园竹亭,祝妤婷已停止弹琴,几人在聊马球。 “我听说京城里有女子马球队,好生了得,这点北地不如京城。”是祝明章的声音。 “胡说,谁说北地没有了。” 祝明章一句话惹来祝妤婷的不满。 但祝妤婷只会瞎嚷嚷责怪祝明章胡说八道,却举不了证,说不出道理。 比之祝妤婷,祝妤瑛言词则显得诚恳和聪明,“北地是有女子马球队和女子蹴鞠队的,只是北地百姓崇尚力量,而女子间比赛以花式为主,无法令观者尽兴,渐渐不得重视,早年北地贵家女子间,偶尔还会组织马球赛。” “也是不如京城……” 祝明章的声音被丫鬟通报打断。 “崔公子,祝六小姐来了。” 崔元靖看向祝妤君,一脸的莫名其妙,祝六怎么来了?还有为什么喊他? 祝妤君视线转向崔元靖旁边那位表情兴奋的客人。 句州赵家二公子? 祝妤君心中疑窦丛生,屏州四公子美名在外,上一世曾有位游历过梁朝大半疆土,且同时见过四位公子的侠客言他们容貌名不虚传,放眼整个北地无人人及。 眼前的赵公子,不说比四位公子好吧,至少能齐名了。 与祝妤君一样,赵沛时也满心好奇地打量她。 相碰的目光间不时有花瓣打着旋,轻转飞舞而后远去。 崔元靖手握拳抵唇咳嗽一声。 赵公子一挑眉,手摇折扇的速度快起来,“祝六小姐?啧,祝家宅子风水好,祝家姑娘个个都生得国色天香。” 祝妤君蹲身见礼,这位赵家公子挺有意思的。 人的相貌五官生得好固然重要,但气质比之容貌更容易得人好感。 赵公子气质极佳,其言谈举止看似轻佻,可从眼观心,能知赵公子并无色心,该是坦荡磊落的佳公子,偏偏面上装作那纨绔子弟。 祝妤瑛上前挽住祝妤君胳膊,笑道:“六妹妹,崔公子和赵公子言过几日要带祝家兄弟打一场马球赛,我们皆认为极好,就不知祖母会不会答应。” “三姐姐与伯祖母好生商量,伯祖母疼三姐,一定会答应。” 祝妤君目前对大房很客气,一句话令祝妤瑛极有面子。 祝妤瑛展颜笑得欢喜,“那日我们一同去看。” “好。” 祝妤君不动声色地从祝妤瑛臂弯抽出手,她已猜到自己是被诓来的,崔元靖根本没让丫鬟在路上等她,祝家兄妹无事更不可能主动见她。 “三姐,我还有事情,不打扰你们了。”祝妤君蹲身告辞。 “六小姐请留步。”赵沛时兴致高昂地问道:“祝六小姐真的会医术?” 祝妤君笑了笑,“略懂。” 赵沛时咧嘴露出白玉般的牙齿,“祝六小姐也替我把把脉。” “沛时!”不等祝妤君回答,崔元靖生气地拽了好友胳膊一下。 祝妤君即不羞涩也不恼怒,语气淡然地说道:“好啊,待赵公子哪日病得药石无灵,可以来寻我。” 众人齐刷刷白了脸。 跟在祝妤君身后的麦冬吓得身板一颤,她家小姐是不长记性吗,不久前才因对崔公子出言不逊,险些挨打,这会又诅咒上崔公子的朋友。 赵沛时最快反应过来,拱手道:“沛时先谢过祝六小姐。” 自称沛时,没有称赵某,真有意思,祝妤君躬了躬身,带着麦冬去琉璃院。 祝妤君还未走远,祝妤婷就跳脚骂道:“六妹被宠得愈发无法无天了,竟然开口骂人,赵公子,我们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一会与祖父说,让祖父惩罚六妹给你出气。” 赵沛时合起扇子,“赵某谢过五小姐好意,不过不用告诉老太爷了,六小姐是给了我一个承诺,我感激不尽。” 祝妤婷没听懂,去看她五哥祝明灿,祝明灿耸耸肩,也表示不明白。 趁旁人没留意,赵沛时将崔元靖拉到一边。 “元靖,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祝六小姐,我怎觉得她很熟悉。”赵沛时难得神情严肃。 崔元靖鄙夷地说道:“瞧你这德行,什么熟悉不熟悉,少来了,你不会看中祝六了吧?” 赵沛时摇摇头,“很漂亮,不像你说的那样丑,可不知为何不敢追。” “哦,不敢就好……”崔元舒小声嘀咕,提着的心落下来。 “你说什么?” 崔元靖声音太小,赵沛时没听清。 “我说竟有你不敢追的。”崔元舒轻咳,抬手遮住发热的鼻端。 “我也纳闷,不过天下之大,我们都是井底之蛙。”赵沛时说这句话时带了戏腔,心底徒然升起惆怅。 崔元舒选择闭嘴,对于井底之蛙的论调,他不知怎么接。 …… 祝妤君到琉璃院先去看望小张氏。 进厢房,见祝妤桐被拘着写字,遂走到其身后。 祝妤桐自小未得长辈引导,写字时右肩垂落,脖子前伸,导致手腕僵硬。 姿势不正字如何正,祝妤君严厉提醒过祝妤桐几次,祝妤桐吓得不敢在祝妤君跟前写字。 眼见祝妤桐坏习惯还没改过来,祝妤君右手握爪直接捏向祝妤桐右肩,生生用力将其掰直,“姿势再不改,你便是耗尽南山木,字怕也难有进益。” 祝妤桐被捏得嗷嗷叫,“娘,六姐打我,她伺机报复。” 小张氏瞪祝妤桐一眼,“活该,我说了你不听,正好让君儿来教你。” 祝妤君捏完又替祝妤桐揉了揉,“姿势别落回去,否则我去请父亲书房里的竹戒尺。” 祝妤桐哭丧着脸,“父亲书房怎会有戒尺的?” “当然有,你不信可以试试,戒尺手指宽,被抽到立即肿了。” 祝妤君没有吓唬八妹,因为书房戒尺是她送父亲的,严父出孝子,严师出高徒嘛,八妹和七弟倘若不好生读书,就算不真打也该吓唬吓唬。 “娘,七弟放旬假了吧,什么时候回来?”祝妤君坐到小张氏身边。 近日祝明章和祝明灿皆留府里陪崔元靖,唯有七弟一人在书院。 祝妤君问祝明轩旬假,除了思亲外,还因为七弟身边的书童冬生。 冬生爹娘在宝盖山庄子的枸杞林做事。 第57章 宝盖山 祝妤君拿出灵芝培植的方法,一是为了让东府没空对宝盖山下手,二是让老太太和郭氏离心。 至于宝盖山,乃是西府最大的庄子,山上、山下加起来足有三千亩地。 东府无权挖掉种了几十年的玉竹、枸杞,更无权赶走世代住在庄上的老人。 “明轩吗,他一早命人递消息回来,估摸午时到家,还有书院夫子言端阳要回老家一趟,故会多放几日假。对了君儿,前儿我瞧见一匹藕荷色衣料,寻思你穿正好,刚画好裳裙样子,你瞧瞧有没有哪里不满意的。”小张氏拿一颗两侧编花结的纽绊,比在祝妤君上衫领口,又翻出一张衣样。 祝妤君笑道:“母亲选的孩儿自满意,不过母亲别太辛苦,孩儿厢房里许多裳裙未穿过,母亲照顾好父亲便是。” 小张氏笑道:“你父亲的袍衫才是几只箱笼装不完,君儿在长身子,今年比去年高不少,往年的衣衫该是不合身了,原先老太太和三太太会顾着你……”小张氏眼圈一红,“现在总不能让君儿更委屈。” “好好,孩儿先谢谢母亲。”祝妤君见小张氏要开始伤心难过,赶忙答应下。 说了会话,祝妤君去花厅抄书,午时白嬷嬷到花厅唤她回屋用饭。 祝明轩果然回来了,看到祝妤君,一头扑到祝妤君怀里,“六姐下午看我舞剑好不好。” “明轩那套剑法练熟了?”祝妤君佯装惊讶地问道。 “嗯!我不但练熟,还教了书院里的小伙伴。”祝明轩得意洋洋的。 冬生也跟着笑,“六小姐,自从少爷得了老爷削的竹剑和您的剑谱,每天闻鸡起舞,哪里像以前,小的在旁喊破喉咙都不醒。” 祝妤君没好意思说,那剑谱是用来养生的,算不上功夫。 前世李老神医自创太极九式,每日练习有活血、提气、增强四肢力量的功效。 她不懂武功,教不了七弟什么,但强身健体,对将来练武应该有好处吧。 站在一旁的祝妤桐肩膀隐隐作疼,见他们姐弟情深的,心里不爽快,忍不住泼祝明轩冷水,“哼,那般早起,尽练些没用的东西,功课不是一概不会。” 祝明轩朝祝妤桐扮个鬼脸,不屑理八姐。 冬生则替祝明轩解释,“七少爷卯时起来,先练半个时辰剑法,略休息再背半个时辰书,特别勤奋。” 祝妤桐无话可说,撅嘴继续练字,肩膀刚习惯性地下落,想起六姐魔爪,立马挺直。 祝妤君笑道:“明轩,下午爹会唤你至书房,考你功课,回答不好要挨戒尺,若回答好,我们一起求父亲买匹小马驹。” “六姐放心,我将四书背熟了,不怕爹考功课的。”祝明轩自信满满地拍胸口。 祝妤君很惊讶,年仅八岁背熟四书,可以算小神童了,之前是她小瞧了七弟。 用过午饭小张氏询问祝明轩的饮食起居,祝妤君则与冬生聊起宝盖山庄子。 “六小姐,宝盖山庄子年年收成好,小的爹娘说年关时下了场大雪,今年收成会比晚年还好,只要不涨年租,爹娘能攒够钱给大哥娶媳妇了。”冬生开心地说道。 涨年租? 祝妤君蹙眉道:“冬生,罗叔和婶子在庄上有三十年了吧,去年年租是多少。” 冬生姓罗,从祖父一辈就在宝盖山庄子。 冬生挠挠头,“嗯,爹娘在庄上有三十年了,不过小的不知道去年年租交多少。” 冬生仅十岁出头,又常年在七弟身边,庄上事确实懂得不多。 祝妤君颔首道:“冬生,下个月玉竹花开,爹和我打算去宝盖山庄子,不知罗叔和罗婶这两日可有空,若得空能否过来祝府一趟。” “老爷肯去庄子?” 冬生神情激动,他听庄上长辈说,自西府老太爷早早离逝,便再无西府的主子去庄子,庄子一直由东府人打理,新庄户还以为东府人是主子。 “是啊,我和爹一同去。”祝妤君笑道。 “太好了,小的立即递消息给爹娘。” 生怕六小姐反悔似的,冬生撒腿往外跑找人传信。 …… 午歇过,祝妤君兑现承诺到庭院看祝明轩舞剑,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的。 一套剑法下来,祝明轩额头冒一层薄汗,祝妤君拧湿帕子,上前替祝明轩擦拭。 “好!好!” 忽然有声音传来,姐弟两吓一跳,回头看见崔元靖和赵沛时站在不远处。 祝妤君撇撇嘴,二人是何时来的,竟一点动静没有。 赵沛时鼓着掌朝姐弟走来,崔元靖则是一脸焦躁,恨不能立即离开。 “不知七少爷练的什么剑法,沛时眼拙,竟没认出来,剑法用的可是以柔克刚之法?” 赵沛时面上笑容魅惑众生却不失平易近人。 “六姐,他们是谁。”祝明轩举起剑,将祝妤君护在身后。 “那位是崔家二公子,这位是崔公子的好友,赵公子。”祝妤君介绍道。 祝明轩知晓府中来贵客,毕竟祝明章、祝明灿已经几日没去书院了。 祝明轩放下竹剑躬身见礼。 崔元靖走到赵沛时身边,“我都和你说此处没什么好来的,走吧,回清墨居,一会祝明章他们会找我们蹴鞠。” “不急。”赵沛时朝崔元靖摆手,弯腰与祝明轩说话,“七少爷可否将竹剑借我一用。” “赵公子要竹剑何用。” 祝明轩的小圆脸现出几分为难,竹剑是父亲亲手制的,他舍不得借别人。 “未经允许看见七少爷舞剑,我自该舞一套还给七少爷。”赵沛时如实道。 祝明轩抬头征询祝妤君,见六姐点头,才将竹剑递给赵沛时。 竹剑到了赵沛时手上,无锋无刃却徒然升起一股剑气,浑厚但不凌厉。 祝妤君心一紧,牵紧祝明轩往后退两步。 第一招出,祝妤君便知赵沛时精于武道,竹剑在其手中如游龙一般,剑气所过之处,春叶簌簌如肃杀秋日,一招一式皆令天地为之低昂。 祝妤君不禁感慨,对方这才叫舞剑吧,明轩看完,大概不肯再练她的健身操了。 当旁人看得如痴如醉时,一颗石子精准地打在那如影的竹剑上。 “沛时,你有完没完。” 崔元靖喝道,他发现祝六目不转睛地望着好友,心里极不舒服,胸口像被人用罗网困住,挣不动,脱不出,一个字闷。 “元靖不耐烦了,罢罢。”赵沛时将竹剑还给祝明轩。 “赵公子好厉害。”祝明轩先才看呆了,被祝妤君戳了戳脸蛋才回神。 赵沛时搭着崔元舒肩膀往外走,朝姐弟二人回眸一笑,“七少爷若想学,改日哥哥教你。” 第58章 主事 “谢谢赵公子!”祝明轩开心的朝赵沛时挥手。 待两位客人走了,祝妤君说道:“七弟,我们该回屋了,晚上爹要考你功课呢。” “六姐,赵公子很像我在安阳城园林遇见的白衣公子。” 赵沛时的剑法令祝明轩很激动,走路都一蹦一跳的。 祝妤君眸光微亮,崔元靖十四岁,赵公子年约十五岁,如果弟弟没看错,她可能知道赵沛时是谁了。 出于一些考虑,祝妤君仍与祝明轩说道:“听府里人说,赵公子是句州人,这几日过来屏州收货,所以……明轩大概是看错了。” “看错了吗?”祝明轩歪着脑袋冥思苦想,“当时虽然没看清,可真的很像……” “傻弟弟。”祝妤君抿嘴笑,捏了捏祝明轩圆鼓鼓的小脸。 “六姐,那我能跟赵公子学舞剑吗。”祝明轩期待地问道。 “若赵公子愿教,自是可以。” …… 晚饭时,祝妤君听说赵沛时离府,但赵沛时走之前有令人带话给祝明轩,言他近日皆在绥陵县,会时不时过来。 祝老太太亦答应崔元靖办马球赛的提议,日子定在十天后。 用过晚饭,祝祥渊考校祝明轩功课,明轩的进步令祝祥渊非常惊喜,至于祝妤君给明轩买小马驹的提议,祝祥渊也一口答应。 次日,冬生的爹娘收到信,立即从宝盖山庄子赶来。 周嬷嬷照祝妤君交代,将二人悄悄带到琉璃院,未引起旁人注意。 罗家人以为能见到五老爷,不想丫鬟推开门后,进来的是位极漂亮的小姐。 而祝妤君看到冬生爹娘,心下也在叹气,因为靠罗叔整顿宝盖山庄子,怕是不成了。 “爹、娘,这位是六小姐,六小姐很厉害的,能主事。” 冬生拉着他爹的手说道。 冬生的话令祝妤君意外,她从没有透露什么,更没有要求旁人听她的话,冬生竟看出现在五房的大小事皆是她在过问和插手。 二人走到祝妤君跟前,要跪下去,祝妤君吓一跳,辛亏拦得快。 “罗叔、婶子坐下说话,我不讲虚礼的,你们是西府老人,为西府守宝盖山庄子几十年,要行礼的是我。” “不、不,六小姐千万别这么说,蒙主子不嫌弃,否则我们连饭都吃不上。” 罗叔局促不安,紧张得手脚无处安放,丫鬟送来茶点,也不敢碰。 祝妤君再三相请,表示罗叔和婶子不坐,她也站着时,二人才挨椅凳的边沿坐下。 祝妤君见到冬生爹娘第一眼,便知他们是老实巴交且偏软弱的性子,被人欺负也不敢吭声。 冬生爹娘与安阳城炮制坊的安掌柜不同,无法担起重任。 既如此,祝妤君打算只向冬生爹娘了解庄上情况,谈谈游玩事宜,其余先不说。 她不担心冬生爹娘泄露消息,只怕他们徒增负担。 祝妤君问话,罗叔徐徐说道。 “……东府老太爷在庄上安排了一位账房先生,兼管事一职,姓李,我们都叫他李管事,还有两位小管事,分别管采买和送货……” 祝妤君点点头,“祝家庄子专门种植药材,我记得原先是每月发月钱,收成好,年底再分年利,为什么现在宝盖山庄子会变成要大家交年租。” 罗叔叹口气,“月钱太少了,才五百钱,还有自从老爷……哦不,老太爷走后,庄子再没分过年利,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前几年庄上三位长辈带头闹一场,上头答应由领月钱,改成包片交年租,本以为日子能好起来,可年租年年涨,日子依然过得紧巴巴,后来带头的长辈召集我们庄户,打算再闹一场,不曾想几日功夫,三位长辈接连出意外没了,没牵头的,我们只能捱着。” 祝妤君气得握紧拳头。 五百钱?还不如府里二等丫鬟拿得多。 祝妤君深吸口气,是西府对不起庄户们。 “罗叔、罗婶,我们以后一定会补偿的。” “不用的、不用的,六小姐,其实想想看,咱们有吃有住的,已经比外头许多人强了。”罗叔搓着手,眼中现出期盼,“而且我们听说老爷在念书考功名,不该让小事打扰老爷。” 祝妤君苦涩一笑,她爹的功名和庄户们的利益一样,被东府人盘剥了。 “下个月玉竹花开,爹和我要去一趟庄子赏花,不知可方便。”祝妤君问道。 “方便的,主子们住的院子,咱们隔三差五打扫,很干净。”罗叔道。 见六小姐温柔亲和,罗婶也忍不住开口,“我听庄上老人说,原先每到五月,老太爷也会至庄上住一阵,玉竹花开起来,漫山遍野的,可漂亮了。” 罗家人在庄上住几十年,每年花开他们都会被惊艳,可惜年年花开依旧,当年赏花和惜花的主子却不在了。 “原来祖父也曾赏玉竹花,那爹和我更应该去了,下月出发前,我再让人递消息给你们。”祝妤君说道。 “好……” 祝妤君又问了些庄上鸡毛蒜皮的小事,以此了解东府派去几位管事的品性。 留罗叔和罗婶在琉璃院用午饭,临分别祝妤君让周嬷嬷塞了些碎银子给罗婶。 …… 当日下午祝妤君一直在琢磨宝盖山庄子的事,没有到花厅抄书,崔元靖过来时扑了个空。 “祝六去哪儿了?”崔元靖一脸不悦地问丫鬟。 丫鬟哪里知道,只言六小姐用完午饭,回碧云居便再未过来。 崔元靖烦躁地将脚下石子高高踢起,好不容易甩开祝家那几人,沛时也没在…… …… 崔元靖阴沉着脸往院外走,碰见祝明谦从月洞门进来。 “崔公子。” 祝明谦主动打招呼,“不知崔公子过来琉璃院何事。” “你怎么不先说自己过来何事?”崔元靖脾气古怪,此刻气不顺,对人也不客气。 祝明谦皱眉道:“我到琉璃院找五叔下棋,至于崔公子过来何事,我已无兴趣知道,告辞。” 都是读书人,气性儿谁没有。 崔元靖‘哼’一声,下棋?有本事和他下,保准输的祝明谦底裤都不剩。 出琉璃院,崔元靖不知不觉走到碧云居月洞门旁,听见院子里三宝和丫鬟的笑闹声。 崔元靖忽然有点羡慕三宝和碧云居下人们的关系,刚抬脚要跨进月洞门将三宝抓出来,瞥见抄手游廊走出一个熟悉身影。 崔元靖磨磨牙,转身快步离开。 身影是祝妤君。 祝妤君将自己关了半个时辰,出厢房透气,她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尽快找到能成为助力的那人……感谢红枣粽子和书友的打赏,么么哒,爱你们 拜托亲们多多评论和五星好评,拜托拜托づ ̄3 ̄づ 第59章 求诊 那人是齐仲。 齐仲前世为荣亲王府所用,在荣亲王府出事,北地边境大乱后收走祝家大部门产业。 之前祝妤君除了询问父亲,还在信里向炮制坊安掌柜打听,可惜安掌柜也未听说此人。 关于齐仲,祝妤君知道的不多,甚至不知其长相,但从名字里能猜出他在家中行二,现下大约十四、五岁,如今只能让周嬷嬷暗地里使人寻找。 祝妤君收回思绪,见庭院里三宝和春桃在比赛颠球,小丫鬟们围成一圈吆喝、嬉笑、喊彩头。 庭院何曾这般热闹过。 祝妤君未再往前走,斜倚朱栏端看一方小天地里的无忧无虑。 正替三宝呐喊加油的麦冬看到祝妤君站在廊下,以为小姐有什么事情,遂小跑过来。 “无事,你自去玩吧,我在屋里听外头热闹有趣,才出来看看。”祝妤君笑道。 “嘻嘻,那婢子陪小姐在廊下一起看。” 麦冬自从投了诚,倒是一心想讨好主子。 祝妤君笑笑,没有赶人,随口聊起来,“麦冬你压了三宝赢吗,为什么不押春桃赢?” “是啊,婢子足足押了五文钱呢,院里丫鬟们多是压春桃赢……但婢子与三宝是旧识,所以就押三宝了。”麦冬嘻嘻哈哈的。 旧识? 祝妤君抿嘴轻笑,还真是旧识,她和麦冬最早认识崔元靖和三宝。 麦冬想起什么,与祝妤君说道:“小姐,先才婢子好像看见了崔公子,崔公子站在月洞门外有一会,婢子还以为他来寻小姐,要上前招呼,崔公子却转身走了。” “崔公子吗,应该是来找三宝的,见三宝玩得开心,便自己回去了。”祝妤君不假思索地笑道。 “小姐真聪明!” 祝妤君哑然,麦冬对她是无脑吹捧。 廊外三宝和春桃分出胜负,三宝小胜,春桃气得哇哇叫。 “一个个都输不起,像孩子似的。”祝妤君玩笑道。 麦冬吐了吐舌头,暗忖小姐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 祝妤君正准备回厢房,有人从月洞门进来。 走在前头的大奶奶许氏,被庭院里乱飞的鞠球吓一大跳。 “哎呀呀,这些丫鬟下人仗着主子年纪小,无法无天了,周嬷嬷怎也不管。” 许氏身边的钱嬷嬷护着主子,被闹得眼花。 “嘻嘻,是我不允周嬷嬷管的,庭院里热闹才有趣。” 祝妤君想起昨日许氏欲言又止的模样,走下长廊接迎,请来人进屋子。 钱嬷嬷回头嫌弃地看一眼院子,碧云居仅有六小姐一名主子,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将鸡飞狗跳当热闹。 …… “君儿,有没有打扰到你。” 许氏坐下来,不好意思地问道。 “怎么会,正闲着呢。” 祝妤君见许氏仍局促不敢说话,在香巧送来茶点后,将厢房的丫鬟全遣出去,仅留下钱嬷嬷一人。 “大嫂是不是遇到难事了?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 祝妤君夹了块松子酥到许氏跟前的青瓷碟里。 许氏抿了抿唇,有些为难和歉疚地说道:“六妹妹你年纪小,照理不该来麻烦你,只是请了许多郎中,药也吃了不少,却没有用……我心里急,见你治好了三妹那所有郎中都束手无策的弱症……” 许氏支支吾吾的又没敢往下说。 祝妤君扶了扶额头,她对许氏的性子实是没脾气,但她已猜出大嫂是为什么事来找她。 钱嬷嬷在旁急了,“大奶奶,您快说吧。” “六妹妹,我与你大哥成亲两年,肚子……不争气……”许氏咬着下唇,脸颊红透了。 祝明蕴十八岁时娶的十六岁的许氏。 两年了吗……祝妤君记得上一世,直到她被东府人送给邓长决,许氏都没有怀孕生子。 为此长辈们极厌弃,常在各种场合寻各种由头给许氏难堪。 许氏在府里日子难过,万幸的是祝明蕴对她一片真心。 二人纵是没有孩子,祝明蕴也不肯休妻,也不接受大太太为他安排的侍妾和通房婢子。 但也正因为如此,东府人更加厌恶许氏,几乎要逼死她。 祝妤君对许氏印象不差,大哥和大嫂虽为东府人,但未害过她。 医者仁心,能帮上忙,她也愿意。 “大嫂,我替你把脉。”祝妤君道。 许氏顺从地将手腕架在脉枕上。 祝妤君仔细地把完脉,又询问许氏每月葵水情况以及日常饮食习惯。 “大嫂身体很好,没有任何问题。”祝妤君笃定道。 许氏和钱嬷嬷相视一看,面色有几分复杂。 其实之前替许氏诊脉的郎中,亦言她没问题,开药也是寻常的滋补或助孕。 “屋里没外人,我直接与嫂子说了。” 祝妤君一脸淡然,“大哥与大嫂感情很好,想来你们也希望尽快有孩子,尽快让长辈抱上孙子,可既然大嫂身子没问题,与其自己一直求医问药,不如让大哥去看看,说不得大哥吃两服药调理一二,大嫂便怀上了。” 许氏惊诧地看着祝妤君,此话从一位年未及十三岁的女孩口中说出,实是惊世骇俗。 祝妤君并不以为意,“大嫂大概也怀疑过,只是女子向来以夫为天,同时大嫂还害怕婆婆生气,生生将所有问题都揽到自己身上。” 许氏双眼湿润,祝妤君说得没错,她不是没怀疑过,可她很快将怀疑埋到心底。 蕴郎对她那般好,她岂能有可能伤害蕴郎的想法。 “大嫂考虑清楚吧,其实不一定是大哥身体有问题,更大可能是大哥不小心误食了不该吃的食物,大嫂回去和大哥商量一二,不叫大伯娘知晓便是。” 提点至此,祝妤君是尽力了。 “六妹妹,谢谢你。” 许氏心绪仍波澜汹涌,六妹妹说得没错,可不叫婆婆知晓,还有她夫郎身子无事,是误食了什么。 “六妹妹,过几日可能还要麻烦你,今日事情……” “大嫂放心,我自开始学医,最先学会和铭记的是医德,我不会与任何人说的。”祝妤君朝许氏安心一笑。 眼前女孩的笑容莫名地令人安心。 许氏和钱嬷嬷俱感激地朝祝妤君蹲身道谢。 …… …… 祝妤君不知许氏能否下决心与大哥商量,接下来几日许氏都未寻她,而她一心要找的齐仲也没有消息。 祝妤君见周嬷嬷因找不到人而沮丧,不忍心再强求,反多番安慰周嬷嬷,言寻不到亦不打紧……感谢小天使们的评论和支持,爱你们づ??????づ 不过这几天还没法加更(说这话好愧疚),但蠢作者入V后会爆更的,认真脸 ̄3 ̄ 第60章 吵架 这日祝妤君仍旧起早去花厅,外祖父的医书已抄写大半,大约再有三日,便可全部抄完。 祝妤桐在旁帮忙整理成册,姐妹二人正忙碌,祝明轩和冬生一阵风似地蹿进花厅,喊一声‘六姐’,不等祝妤君问他话,又转身跑开,“三宝在等我。” 转眼只剩下回音飘荡在庭院。 祝妤君不优雅地翻白眼,接连数日如此,她习惯了。 前儿赵公子过府,特意来寻七弟,教了七弟不少练武的基本功。 基本功枯燥艰难,但七弟坚持寅时起身,没有一点懈怠。 除了赵公子,七弟与三宝也难得的投缘,七弟蹲马步,三宝拿根柳条站旁边,见七弟哪里做得不好,他就抽一下。 昨日父亲答应送的小马驹又到了,现在七弟有小马驹,会玩得更疯吧。 …… 不出祝妤君所料,祝明轩带上小马驹,与三宝一起兴冲冲地去祝府南边空地。 紧邻空地的还有祝家西府宅院。 祝妤君亲祖父祝时钦在世时,空地被修成武场,供两府小辈练武和骑马,后来祝时钦过世,武场被东府人用墙围上,三十年无人管理早已荒废,练武不成,骑骑马还是可以的。 空地上几位锦衣少年在讨论马球赛,祝妤婷和祝妤瑛也在。 “……两队比赛,一队五人……”崔元靖说道。 “我们四人应该先分组……” “对,赵公子和崔公子不能在一组,否则比赛没悬念了。”祝妤婷嘻嘻笑。 祝明灿哼一声,妹妹是瞧不起他呢。 祝明轩开心地牵着小马驹跑上前,他也有马了,以后三哥、五哥不能再笑话他。 小马驹停在祝明灿的大棕马旁,仅有大棕马一半高。 祝明章和祝明灿指着小马驹大笑起来。 “这也能算马?” 祝明灿讥笑道:“我一屁股坐上去,怕是会压死它。” “虽然会被你压死,但正好适合七弟啊。”祝明章跟着嘲讽。 祝明轩撅起嘴,六姐说他个子小,又是初学,必须先用小马驹练习,待他骑熟练,小马驹也长成高头大马了,到时不但正合适,马和主人的感情也好。 “你们什么都不懂。”祝明轩鼓着脸生气道。 “哈哈,谁说我们什么都不懂,我们就懂你的马会被我们的一蹄子蹬死。” 祝明灿边说边朝马匹吹口哨,大棕马听到哨音略有骚动,似真要踹小马驹。 祝明轩两眼红红的,哪怕被欺负,他也会忍住不掉眼泪。 祝明轩越憋屈,祝明灿越开心,正哈哈大笑后脑勺一阵痛。 “谁!谁拿石头砸我!”祝明灿跳起头,一抹脑袋,幸好没流血。 回头见是祝明轩身边那叫冬生的小僮。 “下人敢打主子,反了天了!” 祝明灿令小厮将冬生拿下,他自己则甩着马鞭朝冬生走去。 祝明轩哪能眼睁睁地看冬生挨打,他和冬生虽为主仆关系,却情同手足,且冬生又是替他出头。 祝明轩赶在祝明灿的马鞭甩到之前护冬生于身后。 而祝明灿眼见鞭子要打到七弟,非但不收手,反而力气再添三分。 母亲说五房不是他们东府人,却吃他们、用他们,占他们便宜。 所以祝明轩压根不是他兄弟,一鞭子打死刚好清净。 鞭子划过空气发出呼啸声,祝明灿表情看起来有些狰狞。 预想的惨叫没有响起。 鞭子也未落在祝明轩身上。 祝明灿挣了挣,挣不开,整条手臂的力气被泄了去。 “一鞭下去,明轩会流血、会受伤,他可是你弟弟。”赵沛时平和地说道。 至于亦蓄足力要上前保护好友的三宝,见沛时公子出手,嘻嘻笑着开始看热闹。 祝明灿恼怒地盯着捏住他手腕的赵沛时,“要你管闲事,是他们先拿石头砸我的。” “他们是开玩笑,砸的也不重,兄弟间应该相互包容。”赵沛时还挺乐于管闲事。 祝明灿想说谁和五房的人是兄弟,但当了许多人面,喊不得。 祝明灿咬牙对赵沛时怒目而视,靠聊天说浑话建立起的那丁点友情瞬间消散。 在祝明灿心里,赵沛时和五房一样不要脸,不过是小商户之子,借崔公子关系,三天两头往祝府跑,奉承、讨好、与他们攀扯关系,不就是骗吃骗喝,想从祝家捞好处吗。 祝明灿还听母亲说,崔公子其实也看不上赵家,无奈赵家脸皮厚。 真是下作糟胚子。 见气氛紧张,祝妤瑛上前劝祝明灿,言七弟年纪小,当哥哥让弟弟是应当的。 赵沛时向祝妤瑛投去赞许的目光,祝妤瑛羞涩地轻咬贝齿。 祝明灿将马鞭掷到地上,走到崔元靖身边,愤然道:“马球赛我与元靖一队。” 祝明章耸耸肩,比起祝明灿他当然要大度,“既如此,我与赵公子一队,到时我们再各自找三人组成队。” “好,说定了!” …… 祝妤君在琉璃院用午饭,听说了早上南院空地发生的事。 小张氏吓得将祝明轩和冬生都训一顿,令他们不许再招惹三房的人。 训完小张氏与祝妤君叹气道:“辛亏有赵公子出面解围,那赵公子倒是个好人。” 祝妤君没说什么,祝妤桐不屑地撇嘴,“什么好人,他也不是正经的,依我看,我们与他们都别来往。” “不正经?八妹听说什么了吗?”祝妤君问道。 “六姐你抄书都抄傻了,多少下人在传,那赵公子和祝妤瑛成日眉来眼去的,不要脸。”祝妤桐一脸鄙夷。 祝妤君愣了愣,她还真不知道。 祝妤瑛如今身体大好,又得老太太重视,以赵公子目前示人的身份,倘若真与之生出什么情愫,长辈怕不会同意。 祝妤瑛是聪明人,竟也招架不住美色。 …… 午时祝妤君回碧云居歇息,走到月洞门,看见大少奶奶许氏身边的丫鬟翠萍匆匆走来。 祝妤君停下脚步。 翠萍近前,恭敬地问道:“不知六小姐可得空,大少奶奶说京城寄来许多有趣的小玩意,还有宫制绢花,六小姐可要去瞧瞧。” 翠羽一脸期盼,生怕六小姐拒绝。 祝妤君笑道:“好的,宫制绢花一定很漂亮,我随你过去。”周末周末,有没有亲想看加更哒! 想看加更的亲评论留言哈,有留言蠢作者下午五点加更一章,木有蠢作者就默默遁了…… 感觉蠢作者就是个骗评论的╮╯▽╰╭ 但是没评论每天像在写单机,然后刷啊刷都没评论就很失落o╥﹏╥o 第61章 流言 许氏是请祝妤君到紫馨苑替祝明蕴诊脉。 夫妻两其实前几日便商量好,但一直等到婆婆董氏不在府中,才敢请祝妤君过来。 见到祝妤君,祝明蕴颇不自在,勉强扯起嘴角喊一声六妹。 许氏悄悄握了握祝明蕴的手。 祝明蕴偏头看身边温柔的妻子,思及妻子往日受的委屈和担忧,心底憋着的那点儿别扭忽然就释然了。 祝妤君没有多寒暄,直接请祝明蕴坐下,举手投足显得老成干练。 祝明蕴很惊讶,若非六妹的容貌是他熟悉的,单凭气度,他根本不敢认眼前人。 很快把完脉,祝明蕴紧张地询问他身子是否有问题。 “大哥身体底子很好。” 祝妤君拿起纸笔唰唰地写方子。 “但大哥体内有角葵素沉积,角葵素虽不致人死,却会阻碍子嗣繁育,照理隔一段时间角葵素会人体被排出……照大哥脉象,应该是每隔两至三月便有摄入导致毒素不退,角葵素在角葵籽中含量高,其味道与一种香料相似,不过一般厨师都能分辨,不至于误用……” 祝妤君皱了皱眉,停顿片刻又道:“大嫂身子无碍,角葵素应该不在府内饭食中,大哥可仔细想想,避免再误食入。” 祝妤君写完药方交与许氏,“照此方子吃五日药,可彻底清除角葵素,但千万注意不能再摄入了。” 祝明蕴面色难看,照六妹所言,那毒物不在府内饭食,却隔几月便吃一次……忽然想到什么,祝明蕴眸光一沉,“可恶,是三……” 许氏碰了碰祝明蕴手背,祝明蕴抿紧双唇,没再说下去。 祝妤君眉眼不抬,祝明蕴失口喊出的‘三’字已落入她耳中。 祝妤君点出几样需忌口的食物,交代完,请大哥、大嫂放心后没有久留。 走之前,许氏拿出两支精致的宫纱花簪塞到祝妤君手里,让她与八妹一人一支。 丫鬟翠萍送祝妤君出紫馨院,屋里没了外人,祝明蕴握住许氏的手。 “婉儿,是三叔,三叔每隔两月会请我和弟弟们到他打理的一处庄子小聚。” 许氏双眸含泪,“我们没得罪三叔和三婶,他们为何这样做。” 祝明蕴摇头叹气,“此事我必须告诉母亲,往后三叔的邀约,我不会再去。” 许氏没顾上多想,擦去眼角的泪,“我们避开三房便是,对了,蕴郎,六妹的方子是否要请郎中参详。” 祝明蕴道:“不必,婉儿,你是否觉得六妹变化很大,原先六妹的脾气多坏,仗着祖母宠爱,每日不是与五妹吵架就是与八妹打架,四处争风吃醋,但现在处事说话比谁都沉稳,还会那高深莫测的医术。” “娘也这么说过,”许氏柔声道:“六妹聪明懂事了,对大房是幸事……” …… 大太太董氏一回紫馨院,祝明蕴便去寻了她。 得知儿子被三下药,董氏气得浑身发抖,“三房欺人太甚,我已经忍了他们那么多年……” “娘,您注意身子,孩儿告诉娘,是为了让娘多提防,气坏身子不值当。”祝明蕴劝道。 “多少年了……这口气难咽啊……”董氏眼中闪过一丝怨恨,三房实在太毒。 这次郭氏庄子被老太爷租赁,董氏以为郭氏会消沉一阵,却不知得谁点拨了郭氏,郭氏又开始往合寿堂跑,不过作为旁观者,董氏能瞧得清,郭氏对老太太等人,心里是有芥蒂了。 “我们没有证据,这口气只能咽下,娘放心,孩儿一定会小心的。”祝明蕴道。 证据……董氏眯了眯眼,慢慢冷静下来,详细询问早上祝妤君过来诊脉一事。 祝明蕴如实告知。 “六丫头医术令人惊叹。”董氏问道:“是六丫头告诉你三房下毒的?” 祝明蕴摇摇头,“六妹只替孩儿把脉、开药,告诉孩儿忌口食物,其余什么都没说,六妹甚至不知道我在怀疑三叔。” “我知道了。”董氏对祝妤君感激之余,对大媳妇许氏有几分不满,纵是怀疑她儿子,要请人把脉,也该先知会她,这次竟越过了去,“蕴儿,你先回去,让你媳妇过来。” “娘……”祝明蕴看出母亲不高兴,不免担心妻子。 “快去吧,我不会将你媳妇吃了。”董氏瞪祝明蕴一眼。 祝明蕴被说得不好意思,匆忙退下。 …… 三日后,医书全部誊抄完,祝妤君带着女先生们,将一箱笼书卷送到合寿堂。 “辛苦君儿了。” 祝老太太很欣慰,命桂枝将她房里的花梨木匣拿来。 匣子里是一支嵌珍珠攒丝牡丹赤金簪,祝老太太替祝妤君簪上,笑道:“君儿戴着漂亮。” “谢谢伯祖母。”祝妤君抬手摸发髻上金簪,一脸欢喜。 “娘偏心,府里许多孙女,咋就六丫头有簪子呢?”郭氏说话酸溜溜的,又扭头拉上董氏,“大嫂你说是吧,瑛儿也没有如此精致的发簪。” 董氏不理会她。 祝老太太瞥郭氏一眼,“三丫头、五丫头有你们亲娘在身边疼着,能缺头面?我瞧五丫头的首饰是一日换一套,不见重样的,六丫头却只戴一支木簪,比我这老太婆还素。” 郭氏偷偷翻白眼,她女儿现在要陪崔公子,与崔公子可谓青梅竹马了,打扮上当然不能含糊。 至于祝妤君是贱丫头,穿戴有什么要紧。 董氏羞愧地向老太太道歉,言之前是她疏忽,她已经令首饰铺子替祝妤君打一套夏季首饰。 祝老太太听言满意地点头。 祝妤君坐在一旁安静地玩老太太送她的金簪,长辈间则聊起后日崔公子等人办马球赛的事。 祝老太太担心道:“我们府里的哥儿一个个跟皮猴似的,摔了磕了不打紧,可崔公子不一样……想想有些心慌,早知当初他们提出打马球,我就不同意了。” “可不是,孩子们在府里相处多好,崔公子可喜欢听我们婷儿弹琴了。我听灿哥儿说,是赵公子怂恿他们打马球的,也不知赵家采买商队什么时候走,来我们府上白吃白喝多少日了?” 郭氏嫌弃地直摇头,她儿子回来告状,言赵沛时帮五房不帮他,当时她听了便来气,什么玩意,没眼力见,不讨好她儿子,去帮五房。 郭氏数落完赵沛时,见堂里没人响应,眼睛在董氏身上转两圈。 “我听说三丫头与赵公子相处甚好……,呵,大嫂,别怪我没提醒,赵家是句州的小商户,与我们府,不能比的。” “你胡说什么。”董氏皱眉,胸口气得微微起伏,她不允许郭氏糟蹋爱女名声。 祝老太太眯起眼睛,下人间传的流言她亦有耳闻,三丫头确实与赵公子走得很近。 祝老太太对董氏说话的声音有些严厉,“赵沛时是崔公子客人,我们理当热情款待。但是老大媳妇,三丫头如今身子大好,又聪明漂亮,眼界儿也该高些,所以有些事,你当娘的,该仔仔细细地交代了。” 董氏一愣,攀高踩地说难听话坏瑛儿名声的是郭氏,老太太却来教训她? 偏生她不能反驳老太太,董氏憋着气垂首答应下。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祝妤君忽然走到祝老太太身边,摇了摇祝老太太胳膊,“伯祖母,堂兄他们打马球,我能不能请沈家小姐一起观赛。” 为了尽快誊抄完医书,她小半月未出门,只与沈家小姐写了一封信。 三人视线落在祝妤君身上。 祝老太太眼皮子跳了跳,她都忘记祝妤君还在内堂了。迟到了三小时的加更o╥﹏╥o 亲们的评论居然到了晚上八点才刷出来! 之前一直没评论,蠢作者以为大家都不理睬了,愧疚ingω\ 为表歉意,明天继续双更,第一更11点,第二更下午3点哈 第62章 传话 祝老太太看祝妤君的目光又变温和,“当然能了,其实不止观马球赛,平常没事君儿也可常邀请沈家小姐过府做客,就像我与沈老夫人间常往来一样。” 祝家与崔家有往来,但沈县令不止与崔家有往来,还是荣亲王府座上宾。 郭氏撇嘴道:“六丫头能与娘一样吗,说来六丫头鲜少出门,与其请沈小姐看球赛,不如自己去沈家做客,还显得有诚意。” 六丫头在沈家人眼里有没有诚意郭氏当然不在意,郭氏在意的是沈小姐。 沈云琳十三岁,亦是花一样的年纪,倘若一来二去也与崔公子混熟怎么办,不是给她女儿添堵吗? 听郭氏说话,祝老太太皱眉,心里忍不住厌烦,暗道老三媳妇怎么越来越蠢,连讨她喜欢都不会了。 “伯祖母,孙女先回房给沈家小姐写信,邀请沈家小姐后日一起看马球赛。”祝妤君只当没听见郭氏说话,与老太太笑道。 “好,君儿快去吧。”祝老太太摸了摸祝妤君滑凉如玉的脸颊。 …… 祝妤君走到庭院附近,又遇见崔元靖、赵沛时和祝家兄妹一大帮子人。 还真是成日无所事事闲得很,辛亏六哥祝明谦和七弟祝明轩没有同他们混一处。 过几日祝府家学办起来,不知是崔元靖和赵沛时一起跟去家学,还是祝家兄弟继续不念书陪玩。 赵沛时最先同祝妤君打招呼,“六小姐,我们打算划船,要不要一起。” 祝明灿的冷笑声格外响,显见是针对赵沛时。 祝妤婷朝崔元靖撒娇似地说道:“元靖哥哥,一共只有三条船,我们六人刚好,六妹妹过来太挤了。” “挤一挤热闹,三小姐你说是也不是。”赵沛时看祝妤瑛时,眼角眉梢都含满春意。 祝妤瑛微笑点头,“六妹妹一起玩吧。” “谢谢赵公子和三姐好意,不过我还有事情,不打扰各位雅兴了。” 祝妤君注意到在她谢绝后,祝妤瑛微微松了口气。 祝妤君心下好笑,倘若大太太董氏真阻止三姐与赵公子往来,三姐会很伤心吧。 “医书不是抄完了,你还有什么事情?” 祝妤君转身走了两步,崔元靖忽然开口发问。 祝妤君回头道:“我要继续钻研医术,顺道研究棋艺。” 棋艺? 赵沛时眼睛一亮,手中折扇摇的呼啦啦响,扇尾坠的嵌宝玉石流光溢彩,“巧了,巧了,我对棋艺深有研究,我可以教六小姐。” 崔元靖压下心底烦躁,跟着补充一句,“我……我们可以陪你对弈。” 祝妤君摆摆手,拒绝得更加干脆,“不必,自学才有趣,至于对弈……太欺负人了。” 说罢祝妤君快步朝前走,生怕又被谁说话缠住。 赵沛时凝望祝妤君背影,拿扇子敲崔元靖肩膀,“说你呢,太欺负人了,初学下棋,岂能提对弈,真太欺负人了。” 崔元靖:“……” …… 祝妤君从合寿堂出来不久,郭氏也回了桂兰院。 “看她们那副假惺惺、装模作样的嘴脸就恶心。”郭氏烦躁地一甩帕子。 一句话吓得于嬷嬷直往门帘外瞅,“太太,您可千万别说这种话,老爷听见又要和您吵。” “得了便宜还敢和我吵。”郭氏冷笑。 为奇峰山庄子一事,她哭了两日,准备回郭家告状,于嬷嬷将她拦下来。 于嬷嬷言此事为定局,何况祝家付了租金,行事不算过分。 她成天哭哭啼啼,老爷会越来越生气,倘若与老爷离了心,到时老爷弄些狐狸精回来,日子才是真没法过了,还劝她不替自己想,也该替一双儿女想一想。 除此之外,于嬷嬷提到五房,五房现在完全偏离她们计划,两处嫁妆庄子比之五房产业根本不够看,她们必须靠老太太才拿得到五房产业,所以千万不能捡芝麻丢西瓜。 郭氏硬生生忍下一口气,可心头刺是彻底扎深了。 …… 祝妤君回碧云居立即写信给沈云琳,下午午歇起来,祝妤君便收到沈云琳回信。 沈云琳答应同去看马球,还开玩笑让她别忘带彩头,两人押输赢。 祝妤君轻笑出声,提笔准备给沈云琳再写封回信,香巧言三宝来了,要见她。 碧云居丫鬟们与三宝混熟,不用小姐交代,春桃主动拿糕给三宝吃。 “六小姐,我家公子邀您下棋。”三宝塞一嘴绿豆糕,努力回忆主子交代了什么,除了邀请下棋,好像还有一句话,“哦……” 话没忆起,先被噎到。 三宝捏拳头猛锤胸口,春桃手疾眼快,拿起壶灌三宝一口茶。 待三宝缓过来,祝妤君问道:“你家公子下午没去练马球吗?赵公子呢?” “赵公子忽然有事先回去了,其他人咱公子瞧不上,打发了。”三宝不长记性,又开始大口吃糕,祝妤君忙让春桃再给他倒碗茶水。 下棋嘛……祝妤君很无奈,早上她说了,对弈是欺负人,崔公子怎还送上门来找欺负。 她这会儿倒没什么事,陪他下一两局也行。 三宝终于想起崔元靖交代的另一句话,“六小姐,公子说您挑地方,你的厢房可以,他的厢房可以,你愿意哪里就哪里。” “什么?” 祝妤君以为自己没听清,崔元靖脾气古怪,没想到说话也这般轻浮,眼见三宝要重复一遍,忙摆手制止。 …… 站在清墨居庭院吃瓜看花苗的崔元靖,后背蹭蹭地窜起一股凉意。 崔元靖抬头望天,太阳正大,天气越来越热……该不会三宝又传错话吧…… 早上祝六言除了看医书还研究棋艺,棋艺哪里是光靠看书,闭门造车就能成的。 而他的棋艺在北地算不上数一数二,但除了闻老先生和好友沛时,还没输过谁。 所以崔元靖生出念头,以切磋为名,找祝妤君下棋,到时他再狠狠赢她,于棋局上杀得她片甲不留,如此定能看到她沮丧的表情,说不定她还会哭鼻子。 崔元靖本是让祝家下人去碧云居传话的,无奈三宝自告奋勇抢着去。 对三宝来说碧云居就那么好? 让三宝传的原话是,“爷找祝六下棋,下棋地点祝六定,庭院竹亭亦可,琉璃院花厅亦可,五老爷书房外大槐树下亦可……” 一句话太长,三宝当然记不全。 祝妤君看着狼吞虎咽的三宝,笑道:“下棋算了,不想欺负人,三宝你既然过来,别着急回去,七弟今儿被父亲拘在书房看书,但春桃早上拿竹网做了球门,你们正好蹴鞠。” 三宝最喜欢玩了,刚要答应,想起崔元靖,郁闷道:“可三宝要回公子话。” 祝妤君狡黠一笑,“我没答应你家公子下棋,所以你家公子便没事了,如此三宝不也没事了吗?” “对哦,六小姐说得有理,公子无事三宝也无事,三宝留在这里和春桃姐姐蹴鞠。”三宝抚掌蹦蹦跳跳。 “记得三宝喜欢吃水晶莲子糕和松子酥,我让厨房做一些,再凉一碗紫苏饮,一会三宝蹴鞠累了可以吃。”祝妤君说道。 “小姐,婢子也要。”春桃颠着鞠球跑过来。 “少不了你的。” 祝妤君话音刚落,春桃和三宝你争我抢地跑远了。 …… 碧云居热闹一片,清墨居崔元靖还在看花圃,三宝从祝六那新拿回的花苗长势喜人,尤其芍药苗,又冒出了三颗新的枝芽。 几朵槐树花乘着燥热的风飘下来,落在芍药花的嫩叶上摇一摇,很快滑到泥里。 风吹花落,反反复复。 心底焦躁慢慢爬起,汗水濡湿了梳得一丝不苟的鬓角,崔元靖神情渐渐绷不住,一对俊眉高高扬起,一个时辰了!三宝去碧云居问个话,一个时辰还没有回来今天下午3点还有一更哦 亲们书荒的可以看看蠢作者的旧书 书名《华簪录》蠢作者自以为还挺好看的 捂脸ω\ 第63章 救人 三宝回清墨居时已是申时末刻,浑身汗涔涔的,脸也通红。 “怎么回事?”崔元靖板起脸。 “什么怎么回事?”三宝抱着茶水咕噜咕噜地喝,歪着脑袋看崔元靖。 下午蹴鞠他赢了,六小姐夸他勇武,他还吃到许多好东西。 三宝打心底觉得碧云居比清墨居有趣。 “你不是去碧云居传话吗,怎么到了这时辰才回来?”崔元靖严厉道。 “我传啦,六小姐不与你下棋。”三宝放下茶碗,看见案几上两碟点心,嫌弃地撇嘴。 清墨居的点心是那个什么五小姐送来给公子的。 五小姐长得没有六小姐好看,眼歪鼻斜嘴大,点心也没有六小姐屋里的好吃。 可惜六小姐不会主动送吃的来清墨居。 崔元靖见三宝眼珠盯着点心转,以为三宝饿了,冷笑几声。 三宝犯了错,他决定狠下心,饿三宝一顿,“祝六为什么不与我下棋。” 为什么……三宝为难地皱起鼻子,六小姐好像没说为什么…… 蜡烛烧完半支,崔元靖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准备放弃询问了,三宝恍然大悟地‘哦’一声。 “六小姐说了欺负人呢。” 崔元靖:“……” 又说他欺负人。 崔元靖嗤笑,算她聪明,他确实想欺负她,祝六太没用了,因棋艺差而不敢与人对弈。 他最瞧不起这种逃避、胆小、懦弱的人,祝六的棋艺是百八辈子都不会有进益了。 崔元靖坐下翘起二郎腿,“三宝,今日你在外贪玩,未将事办妥,罚你不准吃晚饭。” 罚三宝,崔元靖心里是不忍的。 他知道三宝此刻肯定饿坏了,否则不可能盯着五小姐送来的点心,照往常五小姐的点心他和三宝碰都懒得碰,待晚上直接赏给其余仆僮了事。 “三宝,希望你饿了这一顿……” “公子,你怎么知道三宝吃不下晚饭了。”三宝惊喜地看着崔元靖,开始掰手指头,“我在六小姐那吃了许多好东西,有水晶糕、翡翠丸子、奶酪芋圆、炙鹿脯,非常好吃,我现在很饱,不用晚饭。” 崔元靖嘴角直抽搐。 三宝想起什么又交代道:“对了公子,虽然三宝晚饭不用吃,但夜里点心还是要的。” “不行,罚你不许吃点心。”崔元靖气得跳起来,他站在廊下等得花落一地,三宝倒好,吃饱喝足玩的满身是汗回来。 “哼!” 三宝往厢房外跑,“不给就不给,饿了我去六小姐那找吃的。” “不许去!”眼见三宝已跑到长廊,崔元靖差点抓狂,“你又去哪里!” “三宝去洗澡。”三宝回头奇怪地看崔元靖一眼,“公子要一起洗吗?” “不必了……”崔元靖抬手捂住额头,恨恨地咬牙,他有种被欺负了的错觉。 …… 很快到了少年们马球赛的日子。 比赛定在绥陵县西郊一处庄子,庄子是崔家的,里面有用黄土夯实并搭建望台的马球场。 要上场比赛的崔元靖、祝明章、祝明灿卯时刚过便先骑马去庄上,其余不用比赛的少爷、小姐则由三房祝祥茂夫妇带领,分乘几辆马车前往。 祝妤君要去接沈云琳,故自垂花门出来,便与众人分开,马车单独往左行去。 今天随祝妤君出来的丫鬟是春桃,春桃最近迷上蹴鞠,坐个马车鞠球都不离身地带着。 “小姐,您要不要喝茶,要不要吃点心。”春桃殷勤地问道。 “不用了,你自去玩吧。” 瞧春桃屁股挪来挪去的样,祝妤君就知道她坐不住,单手撑下颌开始翻马车小茶案上的书卷。 春桃开心地嘿嘿笑,车厢呢不能肆意玩闹,可小心颠颠球还是可以的。 临到出祝家巷子,马车速度稍稍放缓。 祝妤君看书正入迷,外头传来清晰的训斥声和棍棒敲地声。 春桃好奇地撩开车帘往外看,才一眼面上就露出愤怒的神情。 “发生什么事了?”祝妤君抬眼问道。 “小姐,是祝家的一名小管事在打人,太过分了,被打的少年很可怜。”春桃捏紧拳头,愤愤地说道。 祝妤君唤停马车,这一整条巷子都是祝家地界,祝妤君未多想,由春桃扶着下马车。 打人的小管事穿褐色窄袖袍,是在外院做事的。 “敢来偷东西,看我不打死你。”小管事恶狠狠地斥骂,木棍高高举起重重地敲在少年脊背上。 少年哼都没哼一声,只死死地护住怀里一个油纸包,并试图逃走。 眼见少年将挣开,巷口踉踉跄跄地跑来一位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 女孩一边喊着哥哥一边朝少年扑去,小管事身后仆从立即抓住女孩。 “呵,原来不止一个贼,我就说最近怎么总丢东西,今天把你两都打死,也算为民除害。”小管事一声令下,仆从将腰带别的棍棒都取了下来。 “我妹妹没有偷东西,不许打我妹妹。” 少年大声喊,发劲挣开制住他的两名仆从,奔向女孩,将女孩紧紧护在怀里,“我妹妹生病了,你们不要吓到她。” “嘿,当贼的还敢命令我们,打,两个都打死了,打死爷请你们喝酒。” 小管事率先举起木棍,眼见要敲到少年脑袋上,祝妤君向春桃递个眼色,春桃颠起鞠球,一脚大力,鞠球踢掉小管事手中木棍。 “好脚法。”祝妤君感慨一句。 得小姐夸赞的春桃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那边小管事手臂都被震麻了,气得大骂,问是谁多管闲事。 祝妤君带着春桃朝小管事走去,颇不满地问道:“我的丫鬟蹴鞠呢,你们一大早吵吵嚷嚷的所为何事。” 小管事愣了愣,想起来眼前主子是五房的六小姐,两年前他有事去后院时曾见过,两年不见六小姐竟长得这般水灵,他险些没认出来。 听说六小姐特别得老太太宠爱。 小管事换一副面孔,谄媚地笑道:“回六小姐话,小的在教训贼偷呢,小贼三番两次翻墙到外院厨房偷东西,前儿还将三老爷装蝈蝈的笼子丢柴禾上,引到火蝈蝈被烧死,三老爷大发雷霆,这才命小的们一定要将贼偷抓到。” “你们胡说,我是去偷了两次馒头,但根本没碰什么蝈蝈篓子,是你们陷害我。”少年愤怒地瞪着小管事,双眼没有畏惧只透出几分坚毅。 祝妤君心微微一动,小少年不简单呢。 “还敢狡辩,三老爷的蝈蝈值几百两银,你们两条贱命都不够赔的。”说完小管事抡起手又要打人。 祝妤君脸彻底放下来,声音提高八度,“我让你住手呢!” 小管事讪讪一笑,“六小姐有什么吩咐。” 祝妤君翻了个白眼,颇不耐烦地说道:“今儿崔公子和府里的哥哥们比赛马球,我正要去沈县令府邸接沈小姐一同看比赛。” “是、是,那六小姐是忘带什么了吗?”小管事殷切地问道。 “像你们猪脑子才会忘带东西,”祝妤君哼哼着继续道:“我和沈小姐押了彩头赌输赢,结果一早在巷子里听到你们喊打喊杀的,不是给我添晦气吗。” “这……那小的换个地方教训贼偷?”小管事郁闷地问道。 “不行,我的运气已经被破坏了,必须放了他们才能解。”祝妤君以前惯会胡搅蛮缠,否则也不能天天和祝妤婷、祝妤桐吵架。 “可,可是……”小管事支支吾吾不肯答应。 “不就是只蝈蝈吗,让三伯父去找我爹拿钱再买一只,好了好了,你们快走开,否则我不接沈小姐,直接找伯祖母说道说道。”祝妤君鼓起脸颊,眼见是怒气要爆发。 “诶……我们走、我们走,六小姐,您可要小心,小贼坏得很。” 小管事说完又瞪小少年一眼,“今天算你走运,再来偷,非打断你腿不可。” 待小管事等人走远,祝妤君听见小女孩趴在少年怀里呜呜咽咽的哭声。 “已经没事了。”祝妤君娇蛮的声音轻缓下来,很柔和,“你先才说妹妹生病了,我看看。” 第64章 恩人 少年仍像只戒备的小狼犬,一脸警惕地瞪着祝妤君,不肯松开妹妹。 祝妤君朝少年迈近半步,少年立即攥起拳头。 “你妹妹在发烧。” 祝妤君没有害怕少年的威胁,看见女孩在少年怀里难受地扭动,面上露出几分担忧。 “她发烧已经有三、四天了,再不治会没命的,小兄弟,你到祝家拿吃的,是为了让妹妹填饱肚子,让妹妹能活下去吧。” 祝妤君从小女孩身上收回目光,静静地望着少年,“你现在紧紧抱着她,反而会害了她。” 少年小身板一颤,稍稍松开手,女孩软软地往下倒去。 祝妤君帮少年一起扶住女孩,“你不要怕,我虽是祝家人,但我不会伤害你。” 少年牙关紧咬,咯吱咯吱地打着颤。 少年在害怕,他不害怕棍棒,不害怕威胁,但害怕妹妹活不了。 祝妤君试了试女孩额头温度,又替女孩把了脉, 少年紧盯祝妤君动作,却没有再说话。 暂且是寻常的小儿高热,没有其它并发症。 祝妤君松口气,令春桃拿来笔纸,迅速写出药方,又令春桃将钱袋子一并交给少年。 春桃抱着钱袋,想劝小姐送一半留一半,被小姐瞪一眼,乖乖地全塞到少年手里。 “这是药方,能治你妹妹的病,距此处最近的葫芦巷有药铺,我用马车送你们过去,对了,你不是本地人吧,待妹妹病好,若你想找些事情做,养活自己和妹妹,可以到祝府东墙二扇门,请仆僮替你传话给碧云居的周嬷嬷,我会交代周嬷嬷的。”祝妤君轻柔的声音令少年有一瞬间怔忪。 “快扶你妹妹上马车吧。”祝妤君要去搀女孩的胳膊。 少年忽然又像炸毛的凶兽,喊一声放手,重重打掉祝妤君已经碰到他妹妹的手。 少年这一掌力气很大,祝妤君手背立即红肿一片。 春桃气得跳起来,这是恩将仇报啊,抬手要打回去,被祝妤君一把拉住,“没关系。” 少年深深地看祝妤君一眼,抱起妹妹快步朝巷外跑去。 “小姐,他太可恶了,您怎么不让婢子教训他。”春桃恨恨地说道,看着小姐手背,急得眼泪快掉下来。 “没关系,是我唐突了,他们兄妹相依为命,受了很多苦,我一时不察吓到他们。” 祝妤君吹了吹火辣辣的手背,“好了,我们也上马车吧,该去接云琳了。” 坐在马车上,春桃仍哼哼唧唧,言自己没保护好小姐,顺道心疼那一袋子钱。 祝妤君没理会,拿出一小瓶治伤凝露,小心地涂抹到手背上,痛感立即减轻。 …… 马车行出巷子不再见影,暗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走出两人。 “公子,卑职要去追那少年吗?”一位身穿黑色窄袖侍卫服的男子朝身边公子问道。 “被截了呢,可惜。” 公子轻笑,语气里带有遗憾,瑰丽的眼角充满玩味。 第一次过来祝家,他便留意到停留在祝府附近少年。 少年年纪与他一般大,非常谨敏,对周遭风吹草动能很快察觉,同时颇有手段。 他观察了几日,决定将少年收为己用,没想到正准备出手,祝家六小姐的马车先停下。 “公子,少年并未上六小姐马车,我们还有机会,为何可惜?”侍卫问道。 公子摇摇头,“你没有留意少年离开时最后看祝六小姐的那一眼……刻在心上的恩人了,纵然我仍旧拉拢他,他也不会全心为我效力,不如留给祝六小姐。” “是,公子。”侍卫亦露出惋惜的神情。 “六小姐祝妤君……瞧着真有几分熟悉,到底哪里见过?” 公子低声念祝妤君名字,心底似有架瑶琴,一下一下地拨弄低音弦,轻而又轻,却无端端地牵起万千思绪。 “泽平,走吧,再不到元靖该着急了。” 公子忽地跃起,消失在巷子中,身后唤作泽平的侍卫眨眼间跟上。 公子不是旁人,正是常到祝家做客、崔元靖的好友赵沛时。 此刻赵沛时面上没有半点轻佻戏谑,双眸平静如无风镜湖,唯有世人不可见的眼眸深处,偶尔泛起几许波澜。 …… 祝妤君顺利接到沈云琳,二人说说笑笑地抵达庄子。 马车停在马球场外,落车时祝妤君看见八妹和七弟站在弧顶门前似在等人。 祝妤桐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祝妤君,不满道:“这么慢。” “八妹在担心我?”祝妤君笑道。 “谁担心你,我不过是一人无趣罢了。”祝妤桐不爱笑,脸板板的。 祝妤君知道八妹与祝妤瑛、祝妤婷不合,所以没提她们,只笑着将沈云琳牵到身边,“今日我们在一处玩。” 祝妤桐向沈云琳道好,心里藏着一丝丝她自个儿都未察觉的嫉妒。 …… 崔家庄子的马球场很正规,场地黄土夯实平平整整的,两处球门旁各一排猎猎招展的彩旗,场边高地上建有几座遮凉的望亭。 此时比赛尚未开始,众人皆聚在望亭里说话。 祝明轩开心地跑去祝明谦身边。 祝妤瑛和祝妤婷看见沈云琳则笑迎上来。 祝妤君发现祝祥茂和郭氏不在望台,问了才知二人言自己是长辈,坐在一处担心孩子们会拘束,便自去了另一处,这里交由祝明蕴和许氏照应。 沈云琳与崔元靖是旧识,祝妤瑛又向沈云琳介绍赵公子。 沈云琳看见赵沛时的一瞬愣住,很快反应过来,低下头没有多说话,只恭顺地见礼问好。 众人说了会话,比赛要开始了。 赵沛时、崔元靖、祝明章、祝明灿四人走出望亭,赵沛时忽然回头看着祝妤君。 “六小姐押我赢好不好?” 望亭里目光都聚在祝妤君身上。 祝妤君很惊讶,她不知道赵沛时唱的哪一出,赵沛时不是与三姐关系不一般吗。 祝妤君柳眉微颦,“不好意思赵公子,我没带能当彩头的银两,不押了,端瞧个热闹。” 赵沛时笑容在阳光下美得不似人间物,“谁说唯有银钱能当彩头,六小姐记得押我赢,否则押我赢的人太少没面子。” 额……原来是这样。又到周一,提到上班心就累┓_`┏ 今天只有一更哈爱你们╭?~ 第65章 马球赛 沈云琳看看赵沛时背影,又扭头看祝妤君。 “赵、赵公子还真是……嗯,难得的风流倜傥。” “整一个纨绔公子哥儿,别理他,越理越来劲。”祝妤桐扯着二人回坐席。 靠在木栏上的祝妤瑛心里颇不是滋味,她会押赵公子赢,赵公子怎么还嫌少呢。 祝妤瑛确实对赵沛时动了心,哪怕母亲再三旁敲侧击,言赵公子小商户的身份配不上祝家嫡女,令她不可与赵公子走太近了,否则惹来闲言碎语,对她不利。 祝妤瑛承认母亲说得有理,也尝试用淡漠应对赵公子的殷勤,可这心里小女儿的情愫一旦发芽,便如春生野草般疯长…… 当祝妤瑛决定由着自己任性一次时,发现赵公子除了与她说话不同些,旁的行为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 祝妤瑛替赵沛时找借口,认为赵公子是羞涩,是觉得配不上她,害怕被拒绝。 对方不开口,身为大家闺秀的祝妤瑛理当更矜持。 祝妤瑛悄悄地绣了只荷包,那一针一线里真真儿地是藏满相思。 人一旦在意便会患得患失,祝妤瑛不知不觉地回头看了与沈云琳说话的祝妤君几眼。 六妹越长越漂亮了,坐在那不动,一颦一笑都令人赏心悦目…… …… 马球场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擂鼓响,众人皆往球场张望。 崔元靖一队身穿红色窄袖球服,赵沛时一队为蓝色。 红队里除了崔元靖和祝明灿,三宝也有上场,击球用的月杖在三宝手中滴溜溜地转,气势一点不比公子们差。 鼓声未止,铜锣又重重一击,比赛开始了。 崔元靖率先击到球,几匹马踢踢踏踏地朝八宝球奔去。 打马球对马术要求很高。 祝妤君看了约莫半刻钟,显见场上骑术最好的是赵公子,崔公子、三宝次之,剩下的祝家两兄弟和仆从们不过是骑着马跟在后头罢了。 饶是打不到球,祝明灿和祝明章光勒缰绳也已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祝妤君见沈云琳对马球赛也不十分兴趣,商量后,二人坐回望亭说话。 祝妤桐和春桃倒是兴致高昂,时不时呐喊替各自支持的队助威。 很快红蓝两队各打进一球,有丫鬟捧着分别铺红绸和蓝绸的托盘来讨要彩头。 小丫鬟眼生,不是祝家的,问过才知是崔家庄子上的。 祝妤婷支持崔元靖,祝妤瑛则押赵公子赢。 祝妤婷见三姐与她一样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托盘上,眼珠子一转,竟掏出一块赤金花钿加码。 祝妤君和沈云琳忍不住捂嘴笑,还真是财大气粗呢。 祝妤桐则因为先才赵公子向她六姐讨彩头而不满,将银锭放到铺红绸的托盘。 祝妤婷满眼警告地瞪着祝妤桐,祝妤桐才不怕,不但回瞪,还扮一个鬼脸。 “八小姐的性子真有趣。”沈云琳笑道。 讨彩头的丫鬟走到了祝妤君和沈云琳跟前。 沈云琳说道:“君儿定是要押赵公子了,如此我押崔公子便是。” 祝妤君又好气又好笑,“我不押,身上真的没银两了。” 沈云琳打趣道:“没银两怕甚,先才五小姐还押了金钿,你也押只珠花呗,前儿写信时,我特意交代你带银两,这会身上没有,可不是故意的?” “休胡说。”祝妤君佯装生气地轻挠了下沈云琳胳膊。 “是啊,六小姐不用押彩头,一会赵公子赢了,自会来向您要的。” 小丫鬟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捧了托盘去别处。 凭栏处祝妤瑛也听到丫鬟们的打趣,贝齿轻咬下唇,心里愈发不是滋味,隐隐地生起闷气。 祝妤瑛觉得赵公子既然心悦于她,就不该与旁人开玩笑,否则就别怪她生气再也不理他。 …… 比赛过半休息一刻钟,祝妤桐和春桃回到祝妤君身边。 二人先抱起茶碗喝一大口水,再叽叽喳喳地说起马球场上比赛情况,目前红蓝两队实力相当。 祝妤桐与春桃看球不看人,评论起来颇公正。 “……赵公子厉害些,毕竟崔公子身边有三宝能帮忙。” 祝妤桐声音没有刻意放轻,某人听到不乐意了。 “那是崔公子让赵公子的。”祝妤婷朝祝妤桐喊道。 “自欺欺人。”祝妤桐不屑争辩,冷冷一笑。 冷笑有时比直接出言相讥更有杀伤力,尤其祝妤婷与祝妤桐原本就不对付。 祝妤婷怒火中烧,走过来推了祝妤桐一把。 “诶,你咋动手打人呢,谁怕谁啊。”祝妤桐毫不示弱的要还手。 守在望亭附近的婆子忙上前拉开两位小姐。 婆子是郭氏留下来的,祝妤君趁婆子开口前,起身道:“五姐,我们在崔公子的庄子上,你这般大呼小叫,不说传到崔公子耳朵里,便是传到崔家下人耳中,都会嘲笑祝府小姐无礼的。” 祝妤婷咬咬牙,祝妤君说得没错,她确实不能和祝八计较。 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吵起来,祝八无所顾忌,她却失了身份,。 祝妤君朝婆子笑道:“没事了,你们下去吧,我会看着五姐,不让她再惹事的。” 婆子愣了愣,看一眼祝妤君身边的沈家小姐,垂首恭敬退下。 争吵结束,望亭又安静下来,春桃见马球场送茶水的丫鬟回来,凑上去打听了几句。 “小姐,听说三宝一会不上场了,大约崔公子想凭自己本事与赵公子分出胜负。” 春桃半场球看下来,是热血沸腾,恨不能自个儿上场进几球,可惜她连马都没骑过。 春桃琢磨回府后求求小姐。 祝妤君对崔元靖的决定并不以为意,少年郎嘛,总是气血盛,重输赢的。 很快下半场开始,三宝没上场,崔元靖一队略逊一筹,很快被赵沛时打进一球。 球场里赵沛时骑一匹皎雪骢,配上挺拔的身姿和俊美无双的容颜,可谓少年鲜衣怒马。 眼见崔元靖落后,祝妤婷气得嗷嗷叫,在她眼里元靖哥哥是极好的,处于劣势都怪她哥哥祝明灿拖后腿。 似乎感应到妹妹的嫌弃,一直在后面转悠的祝明灿发起了狠,马鞭狠抽马臀。 “小姐,小姐,好精彩,你快来看。”春桃朝祝妤君嚷嚷道。 祝妤君和沈云琳缓步到木栏旁,只见祝明灿三番数次地横拦在赵沛时马匹前。 祝妤君眯了眯眼,祝明灿的计策大约是既然碰不到球,就去干扰赵沛时给崔元靖制造机会。 祝明灿谅准赵沛时不敢与他正面冲撞,却没想到赵沛时的骑术那般精湛。 祝明灿几次不要命的阻拦都被赵沛时轻松闪开。 春桃等人的叫好声没断过,祝妤君亦赞许一笑。 …… 球场里祝明灿眼中闪过一道狠戾,巨大的落差令他感觉自己被戏耍了。 不多会赵沛时再打进一球。 祝明章高举球杖欢呼。 崔元靖不停地喘气,神情却无多大变化。 祝明灿气得拿球仗在黄土地上砸了个坑,他脾气本就不好,这会更加焦躁。 鼓声不停,比赛继续。 红队一名小厮将球传与崔元靖时被蓝队截断,球很快又落到赵沛时球杖下。 祝明灿驱马追赵沛时,二人距离越来越近,几乎要撞在一起。 赵沛时讶异地看祝明灿一眼,球杖一勾,竹球跃起一道弧线,轻巧地传给了祝明章。 祝妤桐、春桃蹦蹦跳跳地鼓掌,祝妤君与沈云琳笑言球场上有人在炫技…… 话音未落,祝妤桐等人的叫好猛然变成惊呼,祝妤瑛更是用手紧紧捂住嘴巴,满眼惊惧。 球场边响起三宝的高喊,“你犯规,你拿球仗打赵公子的马腿。”这章比较肥哈 第66章 彩头 祝妤君吓一跳,定睛看见赵沛时安然无恙地站在马球场上,心才落下。 “怎么回事。”沈云琳一脸凝重。 祝妤君抿紧唇,她也没看清。 当时情形是祝明灿的大棕马追着赵沛时的皎雪骢越来越近。 赵沛时将球传走后的一瞬间,皎雪骢忽然前肢跪地。 若非赵沛时会武功,踩马镫稳稳跃起,定要受重伤。 所以究竟祝明灿有没有拿球杖打皎雪骢的前肢? 祝妤君认识赵沛时骑的马,从马匹四肢和脖颈线条可看处这匹白马极矫健,是万中挑一的千里马皎雪骢。 “万幸、万幸……”沈云琳喃喃自语。 …… 很快祝祥茂和郭氏赶到马球场内。 初始祝明灿硬着头皮与三宝争执,被三太太打了几下脑袋后,怏怏地低下头。 赵沛时没有指责祝明灿,在祝明灿与三宝争吵时,他兀自回身检查皎雪骢伤势。 皎雪骢在赵沛时的帮助下挣扎着站起,硕大的马头如同撒娇一般埋在赵沛时胸口磨蹭,蹭了好一会才肯由饲马小僮牵走。 不知崔元靖与赵沛时说了些什么,赵沛时笑着摆摆手。 场边鼓手收起鼓槌,祝妤君一愣,比赛结束了? 春桃嘟起嘴,显然意犹未尽,“比赛正精彩呢,都怪五少爷。” 祝妤婷听到春桃抱怨,冷笑道:“一个贱婢敢在背后责怪主子,六妹妹,她是你房里的,可见碧云居多没规矩,也不怕沈小姐笑话。” 沈云琳笑了笑,“五小姐多虑了,春桃说得没错,我亦觉得比赛正精彩,没得看挺可惜。” 祝妤婷咬咬牙,不敢回呛沈云琳。 …… 不多会儿,崔元靖等人换好袍服回望亭。 祝祥茂夫妇去安排回府马车,祝妤瑛和祝妤婷则佯装寻自家兄长说话,实为离两位公子近一些。 “哥哥,你怎能拿球杖打赵公子的马呢?害得元靖哥哥不能打马球了。” 祝妤婷见崔元靖板着脸一言不发,料定是此事令崔元靖不悦,故意大声指责祝明灿,让崔元靖知晓她拥护的心意。 “我不是故意的,本想打竹球,谁知道球会消失不见。” 祝明灿时不时地怒目瞪赵沛时,其实他心里明白,他就是故意的。 八宝球被赵沛时传走时,他正好举起球杖,那时收手还来得及,但他觉得赵沛时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添堵,实是太不识趣,遂球杖挥下去用了极大的力气…… “就算不是故意,也是哥哥你太不小心,幸亏赵公子没有受伤……哥哥你向崔公子和赵公子道歉了吗,你该去请求他们的原谅。”祝妤婷说得大义凛然,丝毫不唯亲。 祝明灿火气腾地一下冒起,甩开祝妤婷的手,大喝道:“道歉、道歉,要道歉你自己去啊,天天崔公子、崔公子的挂在嘴边,烦不烦啊,有本事你自己去与崔公子打马球,来找我晦气干什么,滚开!” 所有人目光都定在兄妹二人身上。 祝妤婷脸一阵红一阵白,周围没有人帮她说话,照理望亭里年纪最长的祝明蕴和许氏该出来调解,可对于三房所做那些恶事,他们实在无法以德报怨,遂冷眼旁观。 没有人劝,没有人安慰,祝妤婷再忍不住哭出声,转身跑开去寻郭氏。 祝妤瑛走到赵沛时身边,轻唤“赵公子”,双眸泛着盈盈水光,丝毫不掩饰她的担心。 赵沛时仍保持优雅风度,“令三小姐担心了,乃赵某的不是。” 祝妤瑛温柔地说道:“赵公子无事就好。” 赵沛时笑了笑,朝祝妤君走去,“六小姐……” 还没靠近,崔元靖就拖住赵沛时手腕。 “干什么?拉拉扯扯的。”赵沛时不解地问道。 崔元靖:“……” 见崔元靖似乎没什么话要与他说,赵沛时继续朝祝妤君喊道:“六小姐,我赢了。” 呵呵,原来是来讨彩头的,祝妤君扯了扯嘴角。 “比赛不是中途停止,没分出胜负吗?”祝妤桐戒备地瞪着赵沛时,她不能让六姐吃亏。 “元靖说算我赢呢。” 赵沛时拍拍崔元靖肩膀,“你说是不是。” 崔元靖极不情愿地从牙缝间挤出个“是”字,早知道好友真会向祝六讨彩头,刚才在场上,他便说成是平局,改日再比试一场了。 祝妤君笑道:“恭喜赵公子,至于彩头,我也想好了……” 祝妤君发现沈云琳对赵沛时的态度远比对崔元靖的恭敬,一旦赵沛时靠近,云琳立即退后半步,垂首见礼。 此举更证实她的猜想。 现在祝明灿已经得罪赵沛时,她不介意让赵沛时将祝家东府人的嘴脸看得更清楚,让赵沛时与东府的矛盾更深。 “不知六小姐的彩头是什么。”赵沛时感兴趣地问道。 “听说赵公子府里的商队常至北境与异族贸易,然而北境有一种毒蚁,由于两国人体质不同,被毒蚁叮咬的异族人无事,但梁人却会出现过敏症状,半个时辰内浑身起满长条状红疹,运气好的,半日红疹消退,运气不好的则痉挛、休克,最后窒息而死……赵府商队不知是否被毒蚁困扰。” 赵沛时目光由惊讶转为沉重,点点头,“六小姐有办法?” “近日我研读前贤留下的一些关于毒物的书卷,琢磨出一种丹丸,可克蚁毒,我以此丹丸配方当彩头,不知赵公子要不要。”祝妤君笑道。 不止赵沛时惊讶,周围人也都愣住了。 商队和镇边军队皆是闻毒蚁色变,被毒蚁咬到,目前只能喂寻常解毒汤药,再听天由命。 此刻治蚁毒的丹方竟被一小姑娘研制出来,还当白菜似的随便送人,实是难以置信。 祝妤君又强调一遍,“是否有效还需试药,不知赵公子要不要这个彩头。” 赵沛时赶忙道:“要,我会寻人试药,不管是否有效,沛时都感激六小姐,不知道六小姐关于此丹丸还有什么交代的。” 祝妤君道:“赵公子可请安阳城瑞丰炮制坊制丹丸,至于旁的,再说。” 周围人多,一些话她不便说。 “好的。”赵沛时抑制着内心激动。 祝妤君向旁人借来纸笔,待祝祥茂夫妇安排车马回来,祝妤君已写好药方交给赵沛时……感谢书友亲哒打赏, ̄3ε ̄ 蠢作者在努力的攒稿子 第67章 无理 崔元靖和赵沛时没有随祝家人去祝府。 郭氏以为崔元靖因为马球场上事情生气,不肯继续住祝家,在旁说了不少好话。 崔元靖听得心烦,耐住性子言庄上有事要处理,处理完他会去祝家。 郭氏松口气,这才带祝家小辈离开。 众人散去,望亭安静下来。 崔元靖和赵沛时靠着木栏,有风迎面吹来,三宝一人在后头摆弄祝妤君给他的鲁班锁。 望亭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鲁班锁被三宝掰断,木块散一地。 “坏了,坏了。”三宝嚷嚷着蹲下身拨弄碎块。 崔元靖皱眉道:“坏了便坏了,我再给你买新的。” “不要!”三宝很伤心。 赵沛时笑道:“三宝可以寻六小姐,六小姐能将枯萎的花救活,也一定能修好鲁班锁。” “公子说得对,三宝要找六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三宝眼睛亮闪闪的。 崔元靖不高兴,“沛时,你不要逗三宝,也不要让三宝去找祝六。” “我是在帮三宝,”赵沛时满眼兴味地看着崔元靖,“元靖为何不让三宝找六小姐。” “因为我讨厌那家伙,一个丫头片子,装模作样的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我迟早让她吃苦头。”崔元靖翘起一边嘴角,表情凶凶坏坏的。 赵沛时轻巧地打个呼哨,“我还以为你视六小姐为恩人。” 崔元靖恼怒地说道,“怎么可能,恩人,她配吗?” 赵沛时耸耸肩,“与你而言,配不配我不知道,不过若六小姐先才给的解毒方子有效,她就是我的恩人。” 赵沛时目光幽深,从第一次见面,祝妤君便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彼此似乎已认识了很久。 熟悉感令他想靠近祝妤君,但也令他心生猜疑,行事更加小心。 “元靖,我后日要回安阳城,明日至祝府道别,见六小姐一面,顺便感谢祝老太爷的招待。”赵沛时说道。 “京城官员走了?”崔元靖问道。 “没有,出来玩大半月,总该回去露露脸。”赵沛时百无聊赖地说道,“好了,你带三宝去祝家吧。”赵沛时拍拍崔元靖肩膀。 …… 祝妤君回到碧云居,先与周嬷嬷说了巷子里的少年。 少年一心保护妹妹,可知少年重情义,应该会回来找她。 另一边郭氏将祝妤君赠配方给赵沛时一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祝老太爷和祝老太太。 “解蚁毒?六丫头真的说能解蚁毒。”祝老太爷直起身子,惊讶甚于当他听到能培植灵芝。 “是啊,媳妇也吓一跳,六丫头知道解蚁毒的方子不给我们,却给外人,要知晓一旦制出解蚁毒的丹丸,哪怕一瓶百两银子,商队都会眼睛不眨地买,而且炮制丹丸不比辛辛苦苦栽培什么灵芝来得容易吗……哎,六丫头嘴巴松松一句话,将我们祝家的万两真金白银送出去,真真是个败家子,爹、娘,你们再不管管,祝家迟早给她败光咯!”郭氏摇着锦帕说得唾沫横飞。 “闭嘴,说得什么丧气话,祝家偌大家业,自会越来越兴盛。”祝老太太不悦道。 “是、是,母亲说的是。”郭氏眼神飘忽,答应的并无多少诚意。 祝老太爷严肃道:“六丫头此举确实不妥,她为祝家人,她的药方、丹方,也都该是祝家的,未经我们同意,随意拿祝家的东西给一个商队之子……” 祝老太爷叹气连连摇头,“叫六丫头过来,配方必须拿回来,赵沛时沾了崔公子的光,在我们府上有吃有喝,临了不能将我府的配方都拿走了。” “可不是,要媳妇说啊,干脆别让赵沛时来我们府上了,他行事轻佻,惯会甜言蜜语,现在三丫头和着了魔似地围着他转,大嫂也不管管。”郭氏挑起眼角,幸灾乐祸地说道。 “三丫头又是怎么回事?” 祝老太爷不满地责怪起祝老太太,“北地除了崔、宁两家望族,还有不少名声好的世家,你给三丫头留意着,有什么宴席带三丫头去。” “我知道的,老太爷不必操心,孙辈亲事,自都是要您点头的。”祝老太太说道。 …… 祝妤君很快被带来合寿堂,见完礼,老太爷没让她坐下,祝妤君露出不解的神情。 当祝老太爷开口命她拿回配方时,祝妤君更是一脸错愕。 “伯祖父,送出去了,拿回来不合适吧,不过是张制药方子。”祝妤君说道。 崔元靖仍住在府里,仍用六丫头开的膏药和药膳调理身子,故祝老太爷态度没有太恶劣,只沉声反问,“不过是张制药方子?好大的口气,那我问你,你手中还有多少配方?” 祝妤君瞪着眼,她心中配方多得数不清,但是不会给东府人。 祝妤君装心虚,低头没吭声。 “哼!”老太爷一拍扶手。 “君儿,你是未出嫁的祝家女,该知晓配方不是你一人的,是整个祝家的,伯祖母知晓你们是小孩间玩闹,要回来便是。”祝老太太循循善诱。 “可不是,六丫头,你送给赵家的不是一张药方,一座金山啊。”郭氏暗讽。 祝妤君迷茫地抬头,“金山?孩儿不确定那配方对蚁毒是否有效。” “你三伯娘胡说八道呢,配方有没有效,我们长辈自会想法子证实。”祝老太太道。 “孩儿还是不想……” “君儿不着急回答,你在内堂也先别回去,仔细想想伯祖母与你说的话。”祝老太太态度渐渐强硬。 是不答应就不让她走吗,不打不骂,却也不让她坐下。 祝妤君老神在在地站在,东府人真真是有趣,若要方子,他们完全可以自己去与赵沛时商量,现在一个个来逼她,无非是便宜要占,小人又不想当。 到时惹赵沛时和崔元靖生气,错就都在她身上。 要制止祝老太爷等人的胡搅蛮缠,最容易的法子是崔元靖替她求情,希望似乎不大呢。 至于她屋里丫鬟,春桃舞刀弄棒是极好,旁的事儿脑子一根筋,麦冬明面上还不能向着她,就剩香巧了…… 第68章 无理 崔元靖带三宝回到祝府,远远看见守在通往清墨居小道上的香巧。 三宝开心地跑到香巧身边,“香巧姐,三宝正要去找六小姐。” 崔元靖颇不耐烦地从香巧跟前走过,看都懒得看碧云居的人一眼。 “……什么,六小姐被抓起来了!”三宝惊讶的大喊一声。 “怎么回事?”崔元靖纵百般不情愿,还是停下脚步询问缘由。 听完香巧所述,崔元靖撇撇嘴角,“居然让祝六去要回方子,可笑。” 崔元靖对祝家人做派实不敢苟同,“罢,既然和沛时有关,我去合寿堂看看。” 香巧感激地躬身道谢,她本是想请三宝出面求崔公子帮忙,不曾想崔公子如此主动。 …… 崔元靖进合寿堂时,祝妤君正在想如果崔元靖不肯帮忙,她的第二个或第三个方案。 “元靖怎么来了,早上比赛一场,很累吧。”祝老太爷捻须笑道,令丫鬟呈上新制春茶。 崔元靖向长辈见完礼,径直问道:“老太爷要六小姐拿回送赵公子的丹丸配方?” 祝老太爷面上笑容淡几分,“是啊,配方不是一块糖饼不是一串糖葫芦……孩子间玩闹做不得数。” 崔元靖点点头,“晚辈明白,但是凭晚辈对赵公子的了解,东西到了他手里,旁人纵是有理都要不回去,何况现在没理,还有,一张纸要回有何用,上面的字赵公子定背熟了。” 祝妤君低头偷笑,崔元靖在骂祝家无理,骂得好。 祝老太爷没计较,“依元靖的意思,我们该如何拿回属于祝家的配方。” 崔元靖道:“祝老太爷不如自己与赵公子商量,赵公子府里商队多在边境,当然看重解蚁毒的配方,但他们仅为自用,老太爷只要保证不干涉他们自给自足,旁的皆好商量。” 祝老太爷想了想,叹口气,“元靖所言有理,不知赵公子现在何处,此事越早商量越好。” 崔元靖道:“他今日有些事情,明日会过府拜谢老太爷。” “好,麻烦元靖了。”祝老太爷点点头。 “晚辈先行告退。”崔元靖往外走两步,回头看见祝妤君还傻傻地站着,“六小姐,三宝的鲁班锁坏了,请你帮忙看看,不知你何时有空。” 祝妤君抬头无辜地看了老太爷和老太太一眼。 老太爷闭眼休息,老太太立即笑道:“好了,六丫头也回去吧,此事我们长辈去商量,但你往后不可再草率。” “是,孩儿知错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祝妤君认错总是很快。 “下去吧。” …… 出合寿堂,崔元靖偏头看祝妤君,身边女子的眼睛很特别,清亮如碧蓝的晴空,嘴角笑意又似天边云朵,飘忽不定,令人难以琢磨。 崔元靖想起三宝言祝六是他见过女子里唯一漂亮的。 开始他嗤之以鼻,现在仔细多看几眼,还真是那么回事,至少祝六与旁的女子是不同的。 察觉到目光,祝妤君偏头对上崔元靖的视线,大方地笑道:“谢谢崔公子。” 崔元靖薄唇微抿,听到谢谢两字他有点不高兴,太生分了。 “给沛时的配方是祝家的?”崔元靖沉声问道。 祝妤君泰然地回道:“是我的,和祝家东府没有任何关系。” 崔元靖对祝妤君的坦白偏又很满意,眉毛轻扬,“我也认为与他们没有关系。” 走到合寿堂月洞门外的岔路,祝妤君琢磨二人该道别了,慢下脚步,崔元靖却直直往前走。 “崔公子,清墨居不在那个方向。”祝妤君提醒道。 “我送你回去。”说一说完,崔元靖想抽自己一巴掌,立即澄清,“三宝找你修鲁班锁,三宝在碧云居。” 祝妤君没有多想,问道:“三宝将鲁班锁怎么了?“ 崔元靖耸耸肩,“掰了,碎了,反正你花都能救活,鲁班锁定不在话下。“ “巧了呢,我正好有三个一模一样的鲁班锁。”祝妤君笑道。 崔元靖嘴角几不可以一见地弯了弯,与祝六相处,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厌恶。 …… 翌日,赵沛时到合寿堂拜别,祝老太爷听见他要离开绥陵县,心下认定是赵家急用方子制丹丸,所以迫不及待离开。 祝老太爷重重地咳一声,眉眼沉下显得很严肃,“我已知晓昨日六丫头用一张丹药配方当彩头,马球比赛不过儿戏,六丫头生性愚钝,分不清轻重,赵公子莫要当真。” 赵公子一脸为难,“可晚辈当真了,昨日连夜修书一封给家父,对了,祝五少爷还打伤了晚辈的千里马,晚辈是看在六小姐彩头面子上,才没计较。” 坐在一旁喝茶的崔元靖目光凉凉地瞥好友,居然还卖祝六面子。 祝老太爷说话愈发不客气,“听说马球赛是赵公子提议的,孩子间玩闹,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千里马再好也是畜生,畜生受点惊吓就拿走一张祝家的丹药配方,赵公子的算盘打的未免太响了些。” 赵沛时沉默不语。 崔元靖悠闲地靠向椅背,他在想祝老太爷将来会不会因为说过的话而后悔。 祝老太爷目光不善,心下暗道昨日崔公子所言果然不假,赵公子会耍赖不肯还,如此他还得用崔元靖教的折中办法。 “我知道赵家在边境有商贸往来,但赵家并非从事草药生意,拿了配方也是浪费,我答应赵公子,赵家可用此药方炮制丹丸,不过只许赵家人服用,或者每年我祝府,免费给你们赵家一批药丸,赵公子认为呢。”祝老太爷道。 赵沛时眸光微闪,“老太爷意思是属于我家管辖的人可食用,不属于我家管辖的不允许赵家发放或者售卖?” “对,正是此意。”祝老太爷回答的干脆。 崔元靖差点被喝到口中的茶水呛到,连连咳嗽几声,老太爷紧张地让丫鬟上前伺候。 “好,晚辈答应老太爷提议,崔公子可作证,晚辈立即奉还药方,将来晚辈请炮制坊炮制的丹丸,只给由我府管辖的人食用。”赵沛时还药方时面上有不舍,药方上祝六小姐的字很漂亮,可惜他不能留着。 交还药方,赵沛时主动立下字据,摁下手印。 赵沛时和崔元靖对祝老太爷贪婪的嘴脸颇不屑,解蚁毒配方里用到的药材常见,可见制药成本低廉,赵沛时是打算免费或者按低价出售给边境百姓和商人,至于祝家东府人,显然将此视为了摇钱树。 离开合寿堂,临至清墨居。 二人看见等在槐树下的祝妤君。 赵沛时笑容欢愉,对于清墨居,祝妤君真是稀客。 祝妤君朝二人蹲身见礼,面容精致,眉目线条温柔,可抬起头时清亮的目光,像极了凌寒独自开的红梅。 “赵公子,我又想到了一些要求,不知昨日赵公子说的可还作数。“ 赵沛时温雅地笑道:“六小姐说作数就作数,沛时听六小姐的。” “旁的我不管。” 祝妤君递了张纸笺给赵沛时。 赵沛时窃喜,又拿到六小姐的字了, 安阳城瑞丰炮制坊,宝盖山玉竹、枸杞、五加仁……绥陵县西郊塔前庄蛇藤子…… “是赵公子将来制药的炮制坊和药材原料。”祝妤君解释道。 “比昨日多了一味药?”赵沛时讶异道。 “对,多了一味,嗯……是我昨晚琢磨出来的,现在的配方,定有效。” 祝妤君当然不能承认她早预料到东府人会拿走配方,所以故意少写一味药。 赵沛时仔细收起纸笺,“谢谢六小姐,到时若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赵公子只管来找我。”祝妤君说完该说的,向二人告辞没有多留。 …… “我怎么有种她猜出你身份的感觉?”崔元靖望着祝妤君的背影,蹙眉道。 “大约是怀疑。” 阳光下赵沛时笑容渐深,遇见位聪明人,不容易啊,连他也算计进去了。这几天蠢作者忙的像个陀螺╥﹏╥ 第69章 私见 午时过,崔元靖送赵沛时出府,走到小路,一名不显眼的小丫鬟上前拦住二人。 “赵公子,少爷知晓您要离开绥陵县,特请您移步一叙。”小丫鬟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哪位少爷?”赵沛时慢悠悠地摇着扇,满眼笑意地打量丫鬟。 “嗯……是三少爷。”小丫鬟声音低低地说道。 赵沛时和崔元靖相视一望,皆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毕竟这种事儿在崔府常有发生,他两不陌生。 “沛时,我陪你一起去。”崔元靖顽劣一笑,示意小丫鬟带路。 小丫鬟愣了愣,没敢往前走。 赵沛时故作为难,用扇子敲崔元靖肩膀,“三少爷是找我叙话,元靖你凑什么热闹,一会三少爷自会送我出府,你回去吧。” “切。” 崔元靖双手屈肘抱住后脑勺,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有好玩的事凭什么不让他参与。 赵沛时一手搭在他肩膀,整张俊脸靠近了崔元靖耳朵。 小丫鬟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唯觉得二人姿势十分暧昧,偏又都是极美的男子,说悄悄话似如耳鬓厮磨,令旁人瞧得心猿意马,血脉喷张。 小丫鬟眼睛越看越直,直到赵沛时走到她跟前,拿扇子敲了下她脑袋,小丫鬟才从回过神来。 “带我去见你家少爷吧。”赵沛时笑道。 “是,赵公子。”小丫鬟见崔元靖虽然一脸不悦,却没有再跟上来,心下松一口气。 …… 拐几道弯,到了庭院一处鲜有人至的僻静地。 站下树下的人哪里是什么三少爷祝明章,分明是三小姐祝妤瑛。 赵沛时了然一笑。 “赵公子要离开绥陵县吗?”祝妤瑛轻移莲步,一双含情的杏眼水雾朦朦地望着赵沛时。 赵沛时温文有礼地回道:“是啊,这段时日多有叨唠。” 祝妤瑛秀眉微颦,没有外人,赵公子说话怎还更客气了,难不成赵公子不知道,她将他约过来是在给他机会吗。 “赵公子回句州吗,此去一别,不知何日能再见赵公子。”祝妤瑛试探道。 “我先去安阳城,要在安阳城停留一段时日。” 赵沛时见祝妤瑛眼睛发亮,笑了笑道:“不过,我恐怕不便再至祝府拜访。” 祝妤瑛瘦弱的身子在微风中如柳枝轻轻一晃,“安阳城到绥陵县仅一个时辰,赵公子为何不便再过府?” 赵沛时垂下扇子,欲言又止,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 “是不是长辈与赵公子说了什么。” 祝妤瑛焦急地问道,她认为自己明白赵公子为何突然变冷淡了。 赵沛时摇摇头,苦笑道:“三小姐不必多想,聚散终有时。” 一句聚散终有时,令祝妤瑛双眸含泪,盈盈欲落。 赵沛时抬头望天,“三小姐,时辰不早,赵某要赶在申时前到安阳城,就此别过。” 祝妤瑛一愣,眼见赵沛时真要走,焦急地喊道:“赵公子请留步。” “不知三小姐还有何事。” 祝妤瑛呼吸急促,从袖笼中取出一只绣流云百福的宝蓝色香囊,她真是下了极大决心。 “还望赵公子……” …… “瑛儿,你在那里做什么!” “大太太,您怎么过来了?” 董氏和小丫鬟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赵沛时似受到惊讶,急急地往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祝妤瑛抬起头,眼神如同受惊的小鹿忽闪忽闪,她本想趁母亲没靠近,不管不顾地将香囊塞到赵沛时怀里,如此便是与赵公子表明了心迹,哪知赵公子被吓得离她那么远。 “瑛儿。”董氏快步走到祝妤瑛身边,警惕地看着赵沛时。 赵沛时姿态优雅地朝董氏见礼。 董氏缓了缓,声音不乏严厉地说道:“赵公子不是已向老太爷辞行了吗,怎么还在祝府。” “娘,您怎么能……” “你闭嘴。”董氏瞪祝妤瑛一眼。 祝妤瑛抿紧双唇,没有再说话。 赵沛时面上笑意不减,“晚辈正准备出府,碰巧遇见三小姐。” 董氏不愿与赵沛时多说话,免得被人看见再生流言,“赵公子是我府的贵客,但我与瑛儿还有事情,就不相送了。” 说罢董氏不顾祝妤瑛的别扭,拽着其手腕快步离开。 赵沛时在原地略站了站,待纷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嘴角笑意透出几分古怪,左手手指一勾,一颗桂圆核大小的木珠子似箭般直直向上飞弹,冲入重重叠叠的大槐树枝叶中。 “哎哟!” 枝叶哗啦啦一片响,三宝从树上跳下来,一脸委屈,“公子打三宝屁股。” “在偷看?”赵沛时轻笑一声道。 三宝撅起嘴,“偷看的不止三宝一个,公子为什么只打三宝屁股。” “因为你藏的不如他隐蔽。”一片树叶轻飘飘地落在赵沛时视线中,赵沛时拿扇子一下一下地敲打手心,“元靖,你还不下来?” 树枝再次哗啦啦一阵响,无数枝叶和虫子一起落下,赵沛时连忙打开扇子遮挡。 又一道人影。 “还以为你会收下香囊,没意思,早知道我命人迟一点通知大太太。”崔元靖撇嘴,随手甩着从树上摘下的细枝。 三宝瞪着眼睛不解道:“丑八怪送的香囊有什么可收的,公子,我让六小姐送你一只。” “祝六为什么要送他香囊。”崔元靖不悦地看三宝。 “六小姐的香囊吗,我可以考虑考虑。”赵沛时眯起眼睛,模样贼兮兮的仍令人赏心悦目,“六小姐对三宝有求必应?” 三宝揉了揉鼻子,得意地‘嗯’一声。 “那我得多多讨好三宝了,待三宝回安阳城,我请糖人张给三宝捏一支齐天大圣好不好。”赵沛时朗声笑道。 “好啊,公子要记住。”三宝欢喜道。 “放心吧。” 赵沛时看向崔元靖,“我先回去了。” “赶紧走。”崔元靖嫌弃地赶人。 “哎,一个个都无情无义。”赵沛时摇着扇子,修长身影渐渐隐在摇晃的树荫中。 …… 崔元靖目送赵沛时,三宝忽然一个大跨步,跃过崔元靖,不停地朝前跑。 崔元靖被吓一跳,“三宝你又去哪里。” “三宝去碧云居找六小姐!”三宝头也不回。 崔元靖往前追几步,气急败坏地喊道:“不许向她要香囊,更不许给沛时。” 第70章 秘密 三宝几下轻跃,跑得不见踪影。 崔元靖拿枝条重重地抽灌木丛,祝府像供祖宗似的供着他,找人打架都找不着,闷死他了。 …… “六小姐,三宝要吃松子酥。” 三宝到碧云居,先朝厢房喊一嗓子。 “不许吵,小姐在看书呢。”春桃捡颗花生砸三宝脑门上。 三宝笑嘻嘻地将花生塞嘴里,一脸讨好地走到春桃身边,“春桃姐,我和你说个秘密。” “谁稀罕你的秘密,又盯上我的什么东西了吧。” 一颗颗花生被春桃高高抛起,再准准地落入口中,三宝觉得春桃吃花生的方式有趣,有模有样地学起来。 嚼完一嘴花生,三宝眼巴巴地说道:“三宝想玩春桃姐的那套皮影子。” 春桃斜三宝一眼,“你先将秘密告诉我,我掂量掂量值不值。” 三宝兴奋地凑近春桃耳朵,唧唧咕咕一阵,春桃惊讶的‘啊’一声。 待三宝说完,春桃跳进长廊,“秘密值,待我与小姐说说,就借你皮影子,对了,小姐还答应写一出话本子,让我们唱着玩呢。” “三宝也要玩!” “少不了你,你先在院子里等着。”春桃的神情比先才三宝的还要兴奋。 麦冬好奇,也贼兮兮地跟着春桃进厢房。 古往今来,这小道流言、八卦传说都是女子的精神食粮。 …… “三姐送赵公子香囊?”祝妤君惊讶地抬起头。 “对啊,三宝亲眼所见,不过在香囊即将送出的那一刻,大太太出现,棒打了一对苦命鸳鸯。”春桃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 “什么苦命鸳鸯,你成日蹴鞠鞭陀螺,竟还有时间去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祝妤君嗔怪道。 “本来就是,下人们都在传三小姐和赵公子成日眉来眼去的,他们之间没什么才没人信呢。”春桃瞪大眼睛。 祝妤君收起书本,目光在春桃、香巧、麦冬身上转一圈,颇严肃地说道:“我不管外面传什么样的流言,但从此之后,你们不许再提三小姐和赵公子的事,尤其是今日三小姐私赠香囊,绝不许从你们口中传出去半字,否则大太太找上门来,我不会护短,春桃、麦冬,尤其你们两个,听清了吗。” 春桃第一次见小姐这般严肃,挺直腰杆,抿紧嘴巴表示诚意。 麦冬连连摆手,“小姐放心,婢子嘴巴牢着呢。” 祝妤君点点头,“好了,春桃,你去请三宝到廊下,我有件事要问问三宝。” “是的,小姐。”春桃刚转身,想起什么回头问道:“小姐,如果是三宝嘴巴不牢传出去,和我们没关系吧。” 祝妤君道:“三宝不是喜欢四处掰扯闲话的人,他不会出去说的。” “小姐怎相信三宝……”春桃嘀嘀咕咕地朝外走。 祝妤君无奈地摇头,春桃就是脑子太简单些,碧云居数她与三宝关系最好,竟还不了解三宝品性。 很快三宝被带到廊下,祝妤君轻声问道:“三宝,是你家公子寻人引大太太过去的吗?” 三宝对祝妤君满心崇拜,“六小姐太厉害了,三宝没说的都知道。” 祝妤君点点头,笑着令人去厨房准备新鲜糕点,至于赵公子的行事,确实与她所想所差无几…… …… 赵沛时离开祝府,一路慢悠悠地散步到大道上,再往前至一家酒肆停下。 酒肆旁边深巷里行出一辆铁木制的,雕有繁复花样、极宽敞的翠顶四轮马车。 赵沛时一掀袍摆,潇洒地坐入车内,马车一路行往安阳城。 未时末刻,过城门,再到南城的溧元街。 马车最后停在一幢雕梁画栋的三层小楼前。 与旁边热闹的酒肆不同,小楼门前冷冷清清的,两位身穿褐色短打的仆僮靠在柱梁上打瞌睡。 马车门打开,赵沛时摇着扇子,风度翩翩地往楼内走。 仆僮听见动静,晃晃脑袋睁开眼,看清来人一脸堆笑地爬起来。 “公子,您可有段日子没来了,小的们还以为您将姑娘们忘记了。” “怎么会忘呢,酒肉穿肠过,唯有红粉刻心上嘛。”赵沛时拍拍仆僮的肩膀。 仆僮呱唧呱唧地鼓掌,“公子好文采,公子好文采。” 待赵沛时进门,仆僮朝街市上探头张望一番,关上红漆雕花门时带出一阵香风。 门楹上方妖娆的醉意楼三字,随着太阳落山,愈发精神和显眼起来。 …… 祝府碧云居里,三宝和春桃玩了会皮影子,踢了会鞠球,再鞭小半时辰陀螺。 二人手劲大,为了比谁的陀螺转得久,生生抽坏两根鞭子。 厨房照祝妤君吩咐送来松子酥、桂花糕、杏仁酪, 三宝和春桃闻到香味,才舍得放下手里游戏。 “今儿松子酥用了新酿的槐花蜜,酥里多添炒香的松仁沫,因为三宝不喜甜,我特意交代厨娘不放糖,只撒一层糖霜。”祝妤君说道。 “六小姐对三宝最好!”三宝不吝夸赞。 碟子里最后剩一块松子酥,春桃要去拿,连碟带酥被三宝端走,“六小姐说了我多吃点。” 春桃“切”一声,“一点不像个男人。” 三宝挠挠头,没听懂春桃在说什么。 “申时过了,三宝可要回清墨居。” “嗯,要回去了,否则一会公子来寻三宝。” 经过祝妤君同意,三宝将松子酥装回清墨居。 崔元舒那也刚送走几位祝家兄妹。 “公子,你看,六小姐为三宝特制的松子酥,里面加了坏掉的花蜜。”三宝将碟子捧到崔元靖面前。 浓郁的松仁香勾得人唇齿生津。 崔元靖不自觉地咽口水,至于坏掉的花蜜多半是三宝又听岔了。 临近夕食,肚子有点饿,吃一只松子酥垫垫肚子无甚。 “放下吧,我一会……”崔元靖准备净手吃酥。 不想他话没说完,三宝抓起松子酥一口塞进嘴里,一脸餍足。 崔元靖瞪大眼睛,气窒道:“你不是拿给我吃的?” 三宝眨眨眼,含糊不清地说道:“没有啊,是拿给公子闻的。” 嘴巴塞太满,一说话,松仁粉喷到崔元靖脸上。 崔元靖气得跳起来,“好,好,三宝你好得很。” “谢谢公子夸奖。” 崔元靖倒仰,他能打三宝吗,不能! 不说他自己舍不得,纵是一不小心伤了,沛时第一个不放过他! 第71章 身份 赵沛时熟门熟路地进了醉意楼,没有请相熟的花魁兰仙姑娘作陪,只令老鸨叫来楼里最擅琴的兰音到三楼雅间。 雅间飘着几重浅粉色纱幔,琴案摆在纱幔中,琴音袅袅,人影绰绰。 熏香炉里青烟一点点腾升而起,静静缭绕在薄纱四周,偶有微风拂动纱幔,纱幔碰散青烟,一室暖香。 赵沛时慵懒地斜倚在铺银红软缎的矮榻上,闭眼欣赏琴声。 身边还围着几名未开脸的小婢,一人揉肩,一人打扇,一人喂食。 “弹得好!”一曲终了,赵沛时解下腰间雕了鲤鱼戏莲纹的玉佩,连着两张银票一起丢给小婢,令小婢进纱幔,交于兰音。 不一会小婢出来,手上银票仍在。 纱幔里传来莺啼般千回百转的声音,“郎情若是有时尽,唯期青佩寄相思。” “哈哈,是我俗套了。”赵沛时摆摆手,将银票赏了身边小婢。 琴音绵绵间夕阳西下,暮色四合又至夜露深重,朗朗月光泄进雅间,银霜满地。 兰音起身离开琴案,纱幔微拂,轻迈莲步朝赵沛时走来,身姿婀娜,极具风韵。 佳人离得愈发近,可赵沛时闭着双眼没有动静。 “公子是不是累了,兰音吩咐马车,送公子回府吧。”兰音柔声道。 赵沛时皱了皱眉,迷糊间脑海浮现出早上站在槐树下等他的清丽身影,她递给他一张写满药材和庄子名的纸笺,上头留有淡淡的墨香。 “公子?”兰音又唤一声。 馥郁但不浓烈的香味扑向鼻端。 不是墨香,赵沛时猛地清醒过来,垂首片刻,再抬起头时,笑容璀然,“什么时辰了。” 赵沛时单手抚上兰音凝脂般滑腻的脸庞,双眸似染上情欲,微微泛红。 “酉时而已,但公子已经累坏了。”兰音脸颊靠在赵沛时手心,主动摩梭,惹得人又麻又酥。 世家公子当纨绔风流不羁,否则如何对的起天生富贵。 赵沛时容貌实在生得太好,勾唇笑时连见惯风月的兰音都微微一怔。 “不用安排马车,我今天不走。” 兰音双眸水光盈盈,情意更甚,“兰音伺候公子更衣。” 小婢们晓事,垂首退出雅间。 烛火摇晃,映照着室内一双人影,暧昧至极,赵沛时深深嗅兰音身上香气…… “真好闻啊……” 兰音环视四周,确定门窗皆关密实,将手中香帕甩到赵沛时脸上。 “主子别装,没有外人了。” 赵沛时遗憾地靠回矮榻,抱怨道:“兰音你太无情了。” 兰音瞪赵沛时一眼,扭着腰在一旁月牙凳坐下,“还是个毛没长齐的奶孩子,等你二十岁了,姐可以考虑陪你玩玩。” 卸去柔媚的伪装,兰音高高挑起的眉毛有几分英气。 赵沛时羞恼地瞪着兰音。 口中喊他主子,说话却一点不尊敬。 “主子令兰音打听的事情不想知道了?”兰音朝赵沛时抛一个媚眼。 赵沛时终于敛起放荡不羁。 “为蔡知府入京一事,京城派了巡按御史、吏部侍郎下来,除了两位京中大人,还有一位……公子也猜到了。”兰音淡淡道:“青州秦巡抚手下的按察使过来了,没有出现在人前,也没有往荣亲王府拜访王爷。” 赵沛时修长的手指轻叩扶手。 他的真实身份并非句州商户,而是荣亲王府二公子,连昭廷,字沛时。 掩下王府公子的身份,四处玩乐,能更看清旁人面孔。 “一万士兵不足为惧,但关乎朝廷的态度,王爷忠心耿耿坚守北地……”兰音目光一沉,“卑职不希望王爷被京城那群养尊处优,根本不知民间疾苦,更不知沙场艰难的奸佞陷害。” 连昭廷深深地看兰音一眼,安抚道:“当今皇上是信任我们的。” 兰音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连昭廷望着桌案上微晃的烛火,蔡知府手中从南跟到北的一万亲兵,真的可是看出朝廷的态度吗。 所有人都认为一万亲兵要么跟要么留要么散。 留,是交兵于荣亲王府,与王府军队一起镇守北境,此举意味着朝廷对荣亲王府的绝对信任。 跟,随蔡知府入京,兵归神武营,亦是情理之中,王府能接受。 散与跟相似。 但现在除了三种结果外,还出现了一种对王府不利的可能。 那便是移,一万兵士转移至青州秦巡抚手下。 此举意味制衡。 “公子,容卑职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老了,太子身中奇毒,将来皇位落在哪位皇子手上都不知,卑职认为王爷该打算起来,布线网和退路,至少京中的所有风吹草动,我们都必须知道。”兰音认真地说道。 “兰音,你可知我父亲一向以愚忠为荣,而且皇上并非放任太子不管,皇上一直在想办法。”连昭廷声音很轻,气息却极稳。 兰音未从公子语气中听出无奈或者害怕,一时不明白公子此话是何用意。 “权且走一步看一步。”赵沛时拍了拍兰音肩膀,顺便撩了下兰音垂落在香肩的发丝,感慨一句‘真滑啊’。 被戏弄的兰音气道:“王爷神武,你却是个纨绔的。” “那是兰音没见识过我的厉害,时辰不早,要不我们一起睡吧。” 一张美到不像话的脸满是期待地凑近兰音。 “滚,你睡矮塌,我睡床。” 兰音翘起兰花指,将连昭廷的脑袋推开。 见兰音转身自去歇息不提,连昭廷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 …… 躺在矮塌上,连昭廷一时没有睡意,屋里的熏香味似细蚊,闻着鼻端一真真酥麻。 北地和京城仍风平浪静,他却莫名地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四方未动,他们更不能动…… 连昭廷眉间紧锁,思绪却渐飘渐远,祝府六小姐是张老太医的外孙女,张老太医是当初太子中奇毒唯一保住太子性命的人。 毒虽未解,但能保住性命已证明张老太医是难得的杏林圣手。 祝六小姐光凭张老太医的手摘,便习得一身医术,甚至配出世间还没有的丹药,真是神了。 连昭廷嘴角微扬,祝妤君早上穿的一身藕荷衫裙,裙摆在风里就如轻烟一般……想着想着,终于困意袭来,迷迷糊糊睡去。 室内香风阵阵,照理该一夜美梦,可梦里温柔的月光,忽然之间变成了漫天大火…… 第72章 废物 梦中景象是模糊的,感觉却非常真实。 浓浓的烟尘令连昭廷几乎无法呼吸,眼睛亦刺痛难忍,他只能勉强认出走水的地方是王府,凄厉的喊叫声令他心胆俱裂。 他要去救人,可双足似被绑千斤铁,根本一步也无法往前。 心嘭嘭的要跳出胸口,连昭廷惊慌地转了个方向,火光急剧退去,四周变成一望无际的黄沙,黄沙上三三两两地堆着森森白骨。 “这……又是哪里……” 连昭廷面色早已如死灰一般,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两步,猝不及防地听到一声激昂号角。 连昭廷惊得摔倒在地,不等他爬起,眼前即闪过刀光血影。 惨烈的厮杀声充斥在双耳,温热的鲜血淌满沙地,浸透袍摆、锦靴又厚又沉。 连昭廷努力要站起,忽然一张狰狞扭曲,布满烧痕沟壑的脸靠近他的鼻尖。 这张脸除了被烧毁,眼睛亦瞎了一只,另一只眼皮垂落仅有一丝见光的缝隙,嘴唇是发沉的焦黑色,厉鬼大约便生得如此…… 天光大亮。 连昭廷惊厥般坐起,不停地喘粗气,里外衣襟皆叫冷汗浸透。 “公子怎么了,是不是梦魇了?”兰音站在矮塌旁,担忧地看着连昭廷。 她有些后悔和心疼让连昭廷睡矮塌了。 连昭廷苦涩一笑,双手捂住脸,喃喃道:“没事,我没事,都没事……” 似在回答兰音,又似在安慰自己。 过了好一会,心跳渐渐平复,不容他多歇息,雅间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去吧。”连昭廷轻声道。 兰音将门打开…… “公子,府里寻过来了,王妃让您回去。”兰音回身道。 王府派来传话的小厮站在门槛外,闻着屋内的脂粉香,愣是不敢多看一眼。 连昭廷掀开薄衾,翻身下塌。 “公子,可能撑得住。”兰音端了茶水给连昭廷,犹豫片刻抬手轻抚连昭廷后背。 连昭廷已无心思与兰音调笑,略整理袍服随仆僮离开醉意楼。 等候在马车旁的泽平看见主子面无血色的虚弱模样,心下暗暗赞叹,不愧是他主子,一副酒色过度的萎靡模样是装得天衣无缝。 若非他对主子了解,必怀疑主子昨儿晚上是彻夜纵欢。 …… 马车徐徐行至东城荣亲王府巍峨的广亮大门前,赵沛时自马车下来,立即被下人请往肃誉堂。 荣亲王连慎衍正在肃誉堂接见前来拜访的蔡知府、巡按御史和吏部侍郎。 连昭廷脚步虚浮地踏进正堂。 连慎衍一身缁色罩纱宽袍,坐在上首与几位官员说话,看到次子一副精神萎靡、身体被掏空的模样,英挺的剑眉竖起,常胜将军的威压于无形中散溢出来,令连昭廷不禁打个寒战。 “孽子,又去哪里鬼混,半月不回家!”连慎衍怒喝道。 连昭廷张嘴哈欠,没有理会他父亲,懒洋洋地向几位大人见礼,再自顾地寻张靠椅坐下。 “谁让你坐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父亲,站起来!”连慎衍气得额头现出青筋。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二公子年纪还小,性情自是洒脱些。”一位身穿绛红色官袍、年约四十岁左右的大人站起来替连昭廷说话。 “是啊、是啊。”蔡知府附和道,又特意向连昭廷介绍,“二公子,这位是吏部宋侍郎,这位是巡按魏御史。” 因为先才已见过礼,所以连昭廷只将目光在两位大人身上扫一遍,点点头,替他说话、穿绛红色官袍的是宋侍郎。 魏御史年纪稍大,下颌胡须花白,亦在夸连昭廷容貌气度出众。 连昭廷对于常有人在他面前睁眼说瞎话,早习以为常了。 “问你这半月去哪里了,如果又去惹事,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连慎衍瞪着二子。 连昭廷被追问得不耐烦,吼道:“我在绥陵县,和崔元靖在一起,不信你去问崔家!” “跟老子说话声音这么大,反了你!”连慎衍重重一拍紫檀木扶手。 连慎衍力气大极,北地所有百姓都知道百斤重的青龙偃月刀,在荣亲王手里就像一把菜刀。 所以一掌拍下去,扶手生生裂开一条缝。 连昭廷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老爹。 “算了,算了,二公子都说了是与崔家二公子在一起嘛,好事,好事,王爷千万别生气。”蔡知府不但站起来,还走到内堂中间,将连昭廷护在身后。 蔡知府也是武将出生,早年镇守南方,在福建一带抗倭十年。 蔡知府虽不如连慎衍魁梧,带兵打仗的经验也不如连慎衍,但作为武将,气势还是有的。 同为武将出身这层关系,连慎衍会高看蔡知府一眼。 连慎衍紧攥扶手,扶手已然变形,只要连慎衍再一加力,扶手必碎了去。 “滚出去。”连慎衍看着连昭廷说道。 连昭廷正在嫌弃丫鬟端上来茶汤的太烫。 “我让你滚出去!” 这一声喝,吓得连昭廷茶碗都端不稳,‘啪’一声落地上碎了。 除了连昭廷,三名官员也打个哆嗦。 “出去就出去。” 旁人发现连昭廷嘴巴虽硬,声音却在发颤,看来还是怕荣亲王的。 待人走远,连慎衍摇头叹气,“这废物远不如他大哥……” 连昭廷大哥连昭显作为王府世子,小小年纪便被留在京中,除了成亲那日,再未回过北地。 三位官员听了,唏嘘两句,宋侍郎和魏御史又与荣亲王说起世子爷京中情况。 …… 荣亲王妃在通往内院的白玉石桥处等连昭廷。 见爱子虚弱模样,很是心疼。 “廷儿,怎么了,昨夜没休息好吗?”王妃牵着连昭廷回院子。 “被梦魇了,娘不必担心。”连昭廷面色仍不佳,但眼神却与先才在正堂时大不一样。 “娘,儿此次去绥陵县收获不小,其中最大收获是得到一张配方。” 王妃亲手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羹,端了让连昭廷吃,“廷儿说的是什么配方?” “能治蚁毒的,药效如何暂不明确,廷儿打算请随军大夫共同试药。”连昭廷兴奋地说道。 “蚁毒?”王妃惊讶后欣喜道:“你父亲知道了一定高兴,廷儿从哪里得来的。” “是啊,蔡知府和两位京中官员没走,我来不及告诉父亲,至于配方来处,娘听了可能不信,但是娘知晓她外祖父是谁后,大概又能理解了。” “你这孩子,还与娘卖关子……” 第73章 礼物 蔡知府和两位官员留在王府用午宴,下午又到王府的校武场转一圈才离开。 乘上软轿回邸舍,四周布置的皆是自己人了,宋侍郎与魏御史才敢谈荣亲王府。 “老王爷是宝刀未老啊。”魏御史感慨道。 “有什么用,世子在京中习武,连二皇子也打不过,至于二公子……你也看到了,生得一副好皮囊,可两眼睛下面的青色……” 宋侍郎朝魏御史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魏御史也会心地笑,二公子显见是纵欲过度,听说昨晚又留宿在安阳城颇有名的风月场所醉意楼。 不过魏御史有一点疑惑,“外头不都传连二公子是极温雅的人物吗。” 蔡知府回答道:“要看对谁,二公子对女人,那态度确实是极好的,大人不知,北地世家望族里有多少待字闺中的小姐倾慕二公子。” “哦,真的?”魏御史诧异道。 “真的!” “啧啧,二公子当真是风流无双的人物。”宋侍郎赞叹道。 “对啊。” “对啊。” 旁人皆附和。 …… 祝家对赵沛时离开绥陵县一事无多少感觉。 董氏更是长松一口气,作为母亲,她对爱女的情绪敏感,知道爱女心里装着那赵公子。 无奈赵家是小商户,祝家长辈不可能同意。 董氏见爱女这两日没精打采,心疼但不担心,不过是些小女儿情怀,人走了,看不见了,很快会忘记的。 祝府家学也顺利开了起来。 小学堂设在府邸东南角,除了几位祝家少爷和崔元靖,三小姐祝妤瑛、五小姐祝妤婷,还有庶出的几位小姐亦带了笔墨纸砚到学堂。 崔元靖去家学凑热闹,到的第一日,他纳闷祝家五房怎么没有一人在。 若说七少爷年纪太小,怕跟不上功课,那祝六和八小姐也该至学堂读一读经史子集,否则如何明事理。 接连两日五房都未有人出现,崔元靖也没兴致了,干脆在清墨居睡懒觉,不想刚偷懒,祝明谦就过来讨教文章。 祝明谦功课扎实,祝明章等人被拘着背书时,他可不必留下。 文章是自京城传至北地的,祝明谦先与五叔祝祥渊讨论过,二人意见相左,互相说服不了对方,于是祝祥渊去寻了祝妤君。 祝明谦想了想来找崔元靖。 崔元靖学识其实不怎么样,但放在祝明章等人中间,还是强些。 矮子里挑高个,大约是此理。 崔元靖听到祝明谦来意,不耐烦地说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什么可问的。” 崔元靖的态度令祝明谦有些失望,“六妹亦言容纳百川方能成海,但我现在觉得大家的观点皆有偏颇之处,所以想听崔公子的看法,再与五叔、六妹商讨。” 海纳百川吗,他的观点还会传到祝六耳朵里? 崔元靖眯起眼睛,别看祝六除了医书外没读过什么正经书,懂的还挺多。 崔元靖端起饮子喝一口,装模作样地接过祝明谦手中文章。 文章是针对朝廷处理楚州大旱所至流民问题。 赈灾向来是众口难调的大难题,众人看法不同、文人写文章不断抨击,是常有的事。 崔元靖想起好友沛时曾与他讨论过此事,努力地回忆后,崔元靖按好友的意思与祝明谦阐明观点。 祝明谦佩服地看着崔元靖,“崔公子的说法最周全,我要再去与五叔讨论。” 崔元靖不悦地皱眉,怎么不去与祝六讨论,若是祝六,他便跟了去嘲笑祝六一番。 正当此时,祝妤君接到一封从安阳城寄来的信。 打开花里胡哨的信封,里面掉出撒满金香粉的信纸。 捏着信纸,祝妤君一下想到那位骑皎雪骢、面若春晓的少年。 署名果真是沛时,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面纸。 信中言他已请瑞丰炮制坊制药,先期试药量不大,他府里存放的药材和炮制坊能提供的便已足够,故暂未到祝妤君介绍的那几家庄子药铺收药。 交代完正事,信中文字画风大变,询问起祝妤君喜好,而他仍在安阳城,邀请祝妤君至安阳城游玩,信尾处还言为感谢她的药方,其家人准备了些小礼物,礼物会比信迟一日到,请祝妤君别嫌弃,且要记得他,常与他写信。 信里没有留地址,只说绥陵县东街的锦成绸缎庄是他家的,信送去绸缎庄即可。 祝妤君看完哭笑不得,不知‘赵公子’会送什么礼物,若是罕有的中药材,她厚着脸皮收下好了。 翌日,果然有一只包袱,包袱由周嬷嬷亲自送了进来。 打开包袱那一刻,周嬷嬷惊得目瞪口呆,祝妤君面上则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都是什么玩意儿…… 羊脂玉路佩、金珐琅小香炉、镂金手串、赤金镶宝石璎珞…… 拿来有什么用? 祝妤君随手把包袱皮盖在那堆金灿灿的东西上,“周嬷嬷,令人将包裹送去东街的锦成绸缎庄,对了,包袱外再裹一层包袱皮。” “是,小姐。” 周嬷嬷办完事回来,忍不住问道:“小姐,是不是那位赵家公子?” “对,是他。” 周嬷嬷轻叹口气,絮絮叨叨,“确实不能收,赵公子风流成性,刚过府时缠着三小姐,现在新鲜劲过了,又来招惹小姐,小姐可千万别被那些金银珠宝和花言巧语迷了眼睛,这夫君呢,还是该挑实诚、对小姐又专一的,否则内宅乌烟瘴气,日子很难过的。” “周嬷嬷,放心吧,我才多大,不可能将心思放在儿女之情上。”祝妤君笑道。 周嬷嬷有些着急,“小姐再过几月便十三了,算来,也是能议亲的年纪,奴婢担心……担心五太太做不了主,老太太她们哪个是真心待小姐的……奴婢害怕那些坏人拿小姐一辈子的幸福换取她们自己的利益。” 周嬷嬷说着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祝妤君敛起笑意,认同道:“周嬷嬷所虑极是,所以我们要尽快拿回属于五房的东西,脱离东府。” 主仆间正说话,有仆僮进院禀报事情,周嬷嬷便先去了院子。 “小姐,是东墙二扇门的小厮,之前您交代他留意的,今日真的有一位少年求见。” 第74章 起名 “快请他进来,到琉璃院花厅,我这便过去。”祝妤君欣喜地说道。 果然是那日在巷口救下的少年,仍旧穿着打满补丁的残破短衫,但短衫清洗过了,不会满身脏污,草鞋上泥巴也刮得干干净净。 少年看见祝妤君,别扭地瞥过头,没有躬身见礼。 祝妤君不介意,令丫鬟送上茶点,请少年坐下,关切地问道:“妹妹的病好了吗?” “好了,大恩不言谢,恩情我会牢记并报答你的。”少年耿着脖子说道。 “你要如何报答?”祝妤君端起茶碗,笑眯眯地问。 少年局促地捏起拳头,立马又松开。 “我的提议你有考虑吗?” 祝妤君很诚恳,“跟着我,你和妹妹不必再为衣食发愁,能在绥陵县稳定下来,过上体面的生活。” “可以!”少年干脆利落地回道:“你是我恩人,愿做牛做马报答,若妹妹有人照顾,我为你舍了这条命也没什么,往后苦活累活,尽管使唤我便是。” 在少年眼中,对面女子嘴角轻扬,清丽出尘的面庞上笑意温暖如冬阳。 少年还未见过这般漂亮且不嫌弃他的姑娘。 “确实是苦活累活,每一件事情都很难办的。” 花厅里只有周嬷嬷、春桃、香巧,祝妤君没有拐弯抹角,有话直说。 少年点点头,“小姐只管吩咐。” 祝妤君知道少年性子坚韧,她亦是看中这点,“我想请你打理五房的药铺和庄子,药铺和庄子虽是五房的,但现在落在东府人手中,五房甚至不能插手。” 少年略思索,大宅院里明争暗斗的事他听老人们说过些,所以六小姐的意思是五房与府里不合? “你脚踩的这方地是祝家东府,但东府老太爷是我的伯祖父。” 祝妤君似猜到他心中所想,解释了一句。 少年登时明白,却也疑惑,“你相信我?” 少年相信自己,但六小姐与他仅见过两次面,凭什么相信他。 所谓打理庄子和药铺,实则要先拿回,此非寻常体力活,一步不慎,都会引起东府怀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少年心一动,“我会竭尽全力替六小姐办事。” 祝妤君面上笑意更盛,“还不知道你名字?” 少年挠挠头,“我和妹妹都没有大名,老家遭灾前,村里人喊我齐二娃,妹妹就叫妞妞。” 齐二娃…… 低头准备喝茶的祝妤君惊讶地抬起眼睛,“你在家中行二?” “我记事起父母便没了,与妹妹相依为命,大概是行二吧,六小姐是不是觉得我名字可笑。”少年以为要被嘲笑,额头沁出一层汗。 祝妤君放下茶碗,竭力掩下内心的惊喜,“二娃和妞妞当小名是极好的,不过将来你需办事,妞妞也会长大,再叫小名便不妥了,你可愿改名,姓齐单名仲,伯仲叔季,正好对你原先的名字,然后你作为哥哥,可以替妞妞起一个名字。” “愿意。”少年对齐仲这名字很满意。 “好,往后我就叫你齐仲了。”祝妤君笑道。 齐仲不好意思地说道:“小姐可否也替妹妹起个名字,我虽然能认几个字,但没读过书,起不出什么好名。” 祝妤君没有拒绝,想了想道:“你觉得淑冉怎样,妞妞年纪小,希望她像冉冉升起的朝阳,健康长大,淑字呢,妞妞脾气温和,衬性子。” “谢谢小姐,我回去告诉妹妹,妹妹一定高兴。” 祝妤君笑着颔首,向周嬷嬷交代齐仲的事。 齐仲不是卖到祝家的下人,祝妤君暂不打算让祝家人,包括五房知道其存在,遂请周嬷嬷先在绥陵县寻一套小院,让齐仲兄妹安顿,并向齐仲介绍府里情况。 周嬷嬷一一答应,她一直在替祝妤君找一名叫齐仲的少年,现在忽然出现,却是小姐起的名。 周嬷嬷又开心又纳闷,虽然前后因果不太对,但能帮上小姐就好。 交代完祝妤君看向齐仲,“这两日你先带妹妹休息和收拾院子,之后我会给你一份祝家五房的产业清单,你需照清单,将在安阳城一带的药铺走一遍,再告诉我药铺情况,药铺暂且只做了解,再之后你要随我去宝盖山庄子,到时会有更要紧的事。对了,你在琉璃院或者其他地方,有遇见认为合用的人,可以与我说,我会尽量安排到你身边,协助你。” “是,六小姐。”齐仲答应下,既然信任他,他就绝不会让六小姐失望。 “小姐,奴婢也下去安排了。”周嬷嬷道。 祝妤君点点头。 周嬷嬷带齐仲离开花厅。 春桃挤到祝妤君身边,巴巴儿地问道:“六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去宝盖山庄子。” 春桃在院子里闷久了,早想出去玩,一听到小姐提宝盖山,立即心猿意马。 “我正准备找大伯娘商量此事,用过午饭,你随我一道去紫馨院。”祝妤君说道。 …… 下午祝妤君到紫馨院,与董氏再次提起宝盖山庄子。 董氏说道:“君儿,你们去宝盖山庄子赏花一事,我已经在安排,不过中午传来消息,崔家邀请我们端阳节去安阳城观龙舟,端阳节眼见马上要到,故你们去宝盖山庄子的行程,得缓一缓,排在端阳节之后,不知可行。” 没想到崔家会主动邀请。 祝妤君笑道:“玉竹花期长,迟几日去不妨事,大伯娘先忙端阳节的事儿。” “君儿懂事,对了,既然过来,别那么快回碧云居,去找你三姐说说话,一会成衣铺裁缝到府里,我让她给你们姐妹两量尺寸,新制几身今年安阳城流行的夏衫,这次我们府能得崔家邀请,其实是君儿的功劳,端阳节那日,崔家老祖宗说不得会见你,旁的不管,我们自个儿体体面面的,哪怕是崔氏大族,也不会叫人笑话了去。”董氏说道。 祝妤君蹲身道谢,董氏与她说话中肯,是在提点她。 祝妤君出内堂走上抄手游廊,准备去寻祝妤瑛说话,路过穿堂时,瞧见许氏站在拐角处向她招手。感谢玉玲珑亲的打赏 ̄3ε ̄ 第75章 消息 “六妹妹,你大哥不在府里,陪我说说话儿。”许氏笑道。 祝妤君没拒绝,陪许氏到屋里,许氏小心地关上门,拉起祝妤君,小声问道:“好妹妹,你可有生男孩的方子。” 祝妤君愣了愣,祝明蕴体内的角葵素已完全排除,许氏不久后便能怀孕,至于想要男孩,祝妤君倒也理解…… 许氏不好意思地道:“说不想有个男孩傍身、立足,那是假的,老太爷、老太太他们若能抱得重孙,也必定高兴,还有婆婆,其实她知道了我请你替蕴郎把脉一事,虽有埋怨,却也盼着蕴郎能好……好妹妹,除此之外,我有自己的小心思,若第一胎生了女儿,她便是房里长姐,凡事担的要多些,我想着便心疼,我认为像三妹妹那样好,有她大哥、三哥护着,将来嫁人了,也不用担心被婆家欺负。” 许氏想到什么又道:“君儿将来嫁人了,你大哥也会护着你的。” 祝妤君对许氏说的一番话颇认同,将来祝家东西府分开,她便是西府的长姐。 认同归认同,有些事还是不能答应下,祝妤君笑了笑,“大嫂,这次我真帮不了你,不过我可以为大嫂开一副助孕汤药,汤药有补身子的功效,将来大嫂怀孕,母子皆能康健,生产时也能更顺利。” 许氏虽失望,却亦知此事像天方夜谭,不能强求,六妹肯开助孕汤药,已是不易。 拿来纸笔,祝妤君飞速地写药方,临收笔时,祝妤君心思一动,笔下停顿一瞬,药方里又添两味药。 看似仍为寻常助孕方子,内里已改了乾坤。 其实决定生男孩还是女孩,于祝妤君而言不难。 但祝妤君不敢让别人知道有此药方,一来此药方会乱了世间平衡之道,二来一旦传将出去,漫说皇宫禁苑,便是以世家大族对子嗣的重视,都会令她成为众矢之的。 许氏出于信任,得到药方后,即不告诉董氏也不请郎中辨方,径直让身边嬷嬷去抓药。 二人又说了会话,董氏请来的裁缝到院里了。 …… …… 四月底到五月初五不过一眨眼功夫,崔元靖提前三日回崔府陪崔老夫人,齐仲也带着祝妤君给他的清单去了安阳城。 往年端阳节祝家也有去看龙舟,但祝家彩棚只能搭在河岸稍偏的位置。 最佳观赏点为汉陵河上三层临水琼台,琼台乃荣亲王府所用,旁人不得靠近。 除了临水琼台,旁边有两座小楼阁,北地两大世家崔家、宁家各占其一。 今年祝家得崔家邀请,至少祝老太爷和祝老太太,是能入楼阁了。 祝家在安阳城有别院,未免端阳节正日被堵在路上,众人提前一日至安阳城别院住下。 得到消息,崔元靖过来了一趟,崔家下人还带了不少礼物和粽子以示礼节。 崔元靖在内堂坐不住,见完礼要祝明章和祝明谦陪他去后院玩。 “祝明灿没来?”崔元靖随口问道。 “来了,不过三婶带五弟和五妹去谢家拜访,谢老太太是三婶的姑母。”祝明章解释道。 崔元靖‘哦’一声将两人抛到脑后,继续问道:“祝六呢?来了吗?” “也来了,六妹说她鲜少出门,征得祖母同意后,带了些下人去街市上逛了。” “切,土包子。”崔元靖鄙夷地撇嘴,背过众人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崔公子……”祝妤瑛一直站在祝明章身后,等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问一句,“那个……赵公子有来看龙舟赛吗?” 崔元靖耸耸肩,祝妤瑛送好友香囊那一幕都落在他眼里,“我怎么知道,他爱来不来。” 满不在乎的语气令祝妤瑛难堪。 祝妤瑛捏紧拳头,是了,那赵公子家境寻常,不但祖父、祖母、爹娘瞧不上他,连他的朋友崔公子都不屑提,她怎还傻乎乎地记挂着呢,早些忘去的好,免得以后嫁得还不如五妹、六妹,太丢人。 …… 祝妤君出了祝家别院,并未去街市上逛铺子,她和齐仲约在瑞丰炮制坊附近茶楼见面。 “六小姐。”齐仲看到祝妤君进雅间,起身相迎。 “一起坐吧。” 祝妤君见齐仲静立不动,笑着让齐仲、春桃、香巧一起坐下,前世她什么苦没尝过,出了大宅门,哪里有那么多贫富贵贱。 香巧照祝妤君喜好去叫茶水、点心,齐仲则谈起医馆和药铺的情况。 “安阳城及邻县的医馆、药铺我都走了一遍,三家医馆、七家药铺,医馆的牌匾全部被换成东府的宝庆堂,药铺仅剩两家在经营,其余早几年就被东府赁了出去,营生也换了,仅剩的两家药铺地处偏僻,租不出好价钱才暂且放着,药铺生意勉强,没有年轻伙计,三两位位懂药理的老人守着,老人们知道药铺迟早被东府挪作它用,维持不了多久。” 祝妤君叹一声,“西府对不起他们。” 齐仲点点头,他与老人们聊天了解到祝家西府的过去。 老人们提起英年早逝的西府老太爷,皆唏嘘不已。 老太爷德高望重,于他们又有恩,否则他们不会耗费数十年宝贵时光坚守药铺,明知到头来会被东府赶走,也不后悔。 “六小姐,还有许多关于铺子的消息我记在了簿子上,比如被赁出去的铺子,地段何处,租金多少,租期多长,从事何种营生,生意如何……除了西府铺子,我顺便去东府的宝庆堂和药铺走了一遭。”齐仲将一本线装蓝簿递给祝妤君。 祝妤君很惊喜,齐仲打探和收集到的,比她预想的齐全。 “对了小姐,您过几日要去宝盖山庄子是吗?”齐仲想起一事,问道。 “是的,端阳节后便去,到时候还得辛苦你先走一趟。”祝妤君说道。 “不辛苦的。”齐仲说起宝盖山庄子神色微沉,“我是从药铺一位老人那了解到,宝盖山庄子去年蹊跷的过世了几位老人,东府老太爷和三房老爷安排过去的管事,皆不是善茬,小姐要小心。” 第76章 害 药铺里的药材有不少来自宝盖山庄子,药铺里老人与庄上老人是旧识。 宝盖山庄子前几年给庄户的月钱太低,三位老人带头闹了一次事,庄子由发月钱改为包药田交租钱。 只不想改租后东府人变本加厉,一味抬高租钱并压低药材收购价格,庄户们日子过得更艰难。去年三位老人又团结了庄户们与管事说理,并言要到绥陵县祝家主宅找五老爷祝祥渊。 理没说清,三位老人接连出意外,一位老人上山时摔下来,一位老人落入庄户挖的捕野味陷阱,一位老人有顽疾,平日喝喝自己配的草药,身体挺硬朗,可那天一碗汤药下去,一口气怎么都上不来…… 短短两日功夫,三位老人皆没了。 庄子管事自然说是意外,庄户们没了主心骨,被压迫得敢怒不敢言。 而药铺的老人没那么多顾忌,他们一把年纪,东府人也不会好心让他们衣食无忧的颐养天年,他们有什么不敢说的。 所以宝盖山上的三位老人,是被东府人或者说是东府安排在庄上的管事害死的。 …… 祝妤君已乘上回别院的马车,静静地听着街市上热闹声响,神情颇为凝重。 去宝盖山的事儿不能再拖,她要收回庄子,还三位老人和其家人公道,并想法子让东府吐出一笔钱,补偿庄户们十几年来受的苦。 …… 祝妤君神思百转,心里琢磨一串串事,而在别院做客的崔元靖,正大声地嚷嚷无聊。 崔家一位小管事来请主子回府,崔元靖拿一根菖蒲死劲甩,将小管事赶到一旁。 祝家别院不像主宅,没有可以肆意玩闹的庭院,也没有可以划船钓鱼的澄心湖。 祝明章见崔元靖神情阴郁,额头忍不住冒汗,他第一次盼着祝明灿赶紧回来,毕竟五弟像三叔,更懂得玩一些。 “二少爷,时辰不早,该回去用晚饭了。”崔家小管事见日头渐沉,冒着主子发脾气的危险,再次上前相劝。 “我要留在祝家用晚饭。”崔元靖想也不想地说道。 “这、这……今儿小节,老夫人等着少爷您回去用宴呢。” 小管事眼泪快掉下来,老夫人最宝贝二少爷,二少爷去绥陵县避灾的日子,老夫人甚是想念,天天心肝儿宝贝儿地念叨,好不容易挨到端阳节,赶紧将孙子唤回来。 倘若听到宝贝孙子不肯陪她过节吃饭,反而要留在祝家,得多伤心。 祝明章站在一旁更是想不明白,崔公子明明无聊到要暴走了,为何坚持留下来? 崔元靖没有理会急跳脚的小管事,朝四周看一圈,“三宝呢?” “回少爷话,三宝去找祝家七少爷玩了,小的命人带他回来。” 小管事听到主子问三宝,心中暗喜,认为主子找三宝,是肯回去。 崔家人都知道脾气又急又坏的二少爷,偏偏优待又傻又呆的三宝。 所以三宝虽同为奴仆,但下人们为讨好二少爷,也将三宝视作半个主子照看。 片刻功夫去找三宝的仆僮折回来,巴巴儿地说道:“少爷,三宝听说祝家六小姐回来,跑去大门迎接了。” “哼,这三宝,愈发蠢了,祝六回来有什么可接的,我们也去大门口,带三宝走。” 崔元靖丢掉菖蒲,请祝明章替他向老太爷说一声,脚下生风地朝院门行去。 祝明章掉头要回正堂,被祝妤瑛一把拉住,“三哥,祖父那不急,我们先送崔公子出府。” 祝明章一愣,发现崔公子身边的小管事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对,我们去送崔公子,再和六妹妹一起回来。” …… 崔元靖到蛮子门时听到祝妤君身边叫春桃的丫鬟在和三宝争执。 “……我们小姐说有水晶粽子就有水晶粽子,反正不会给你吃的。” 三宝委屈地瘪着嘴,“三宝说没有就没有,有的话少爷会给三宝吃。” 祝妤君刚下马车,一路上琢磨宝盖山和药铺的事,这会被二人一吵有些头疼,“三宝,你别理春桃,水晶粽是南方的小点心,过几日我教厨房做了,一定分三宝一串。” “六小姐最好了!”三宝一下云开雨散,面色大霁,只要有得吃,他不在乎别的。 “三宝是和你家公子过来的吗,时辰不早,怎么还没回去?”祝妤君问道。 “正准备走。”崔元靖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崔公子。”祝妤君微微笑着朝贵客见礼。 崔元靖目光冷然地在祝妤君身上溜一圈,不耐烦地说道:“明天我祖母要见你,穿身好的,成日这么寒酸窘迫,看了都嫌晦气。” 说话语气真是招人烦呢。 可若内心已成一片海,旁人投一颗小石子下去,压根激不起丁点风浪。 祝妤君颔首,“我知道了,谢谢崔公子提点。” 祝妤瑛挽着祝妤君胳膊,笑道:“前儿娘特意请裁缝替君儿做几身新衣衫,就是为见老夫人准备的。” 崔元靖没再理会祝家人,朝三宝说一声“走了”,头也不回地离开。 “少爷,您慢点儿,小的叫人赶马车过来。”小管事焦急地追上去。 祝妤君隐约听见崔元靖在教训三宝,令三宝少与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往来。 “六妹妹,你别生气。” 祝妤瑛柔声安慰,崔公子口中乱七八糟的人,不指祝妤君,也指祝妤君屋里的下人。 “三姐放心,我没生气,回去吧,正堂该摆饭了,今日说好一府人在正堂用饭的。”祝妤君笑道。 …… 说好一府用饭,偏偏郭氏带祝明灿、祝妤婷兄妹二人在谢府用过晚饭才回。 祝妤婷听说崔公子下午过来,悔得肠子都青了,此次去谢家,她那美名在外的表哥谢三公子,正好出府与同窗相聚,她没见着,两厢比较,今儿去谢家真是吃大亏。 再听说下午一直是三姐祝妤瑛陪崔公子的,她直接开始嗷嗷叫。 祝老太太不满郭氏晚饭没回府,她的小女儿嫁去谢家还没时间回来看她,郭氏不过是谢老太太的侄女,隔了几层肚皮,凑过去丢什么人现什么眼。 祝老太太再冷眼看下首的两个嫡亲孙女,祝妤瑛温柔恬静,祝妤婷不知怎么搞的,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生得不如祝妤瑛就算了,妆也化不清楚,嗓门还大,一点不矜持。 两厢比较,老太太对明天观龙舟赛的安排有了打算。 第77章 矫情 安阳城最宽的主街道今日被各家车马和赶去看龙舟赛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祝家马车亦在其中,挪动得缓慢。 “热死人了,贱民挡在马车前面,该直接碾过去。”祝妤婷恶声恶气地说道。 祝妤君不悦地瞥祝妤婷一眼,府里也就祝妤婷会理所当然地说那些恶毒话。 她原本和八妹同乘,谁知上头说马车坏了一辆,不够,令八妹与爹娘、七弟挤一辆,她与祝妤瑛、祝妤婷挤一辆,临行前祝妤瑛不知缘何,跑去了大嫂许氏的马车上。 祝妤君揉揉眼睛,五姐的头饰太晃眼,干脆扭头看车外,端阳节家家户户吃粽子挂菖蒲,她在马车里都能闻到街坊百姓家中飘出的雄黄味儿。 “你没吃早饭啊,打个扇子风影子也不见。”祝妤婷朝她的丫鬟雪梨大声吼。 香巧皱了皱眉,更加小心地护住祝妤君。 “是、是,小姐您别生气,是奴婢不对。” 雪梨道歉后开始使劲,摇扇子的弧度大许多,结果祝妤婷肩膀发束被扇得乱飞。 据说祝妤婷早上精心打扮了一个时辰,祝妤君抿嘴无声地笑。 祝妤婷没舒服多久也反应过来,一巴掌打在雪梨脸上,“蠢货,一点小事办不好,快帮我整理头发!” 雪梨真是有苦说不出,她主子太难伺候了。 一放下扇子,祝妤婷立马觉得热,她身材不如祝妤瑛和祝妤君纤细,偏偏为了漂亮,裳裙上多裹两层纱,这会额头不停冒汗。 “你替我打扇子。”祝妤婷将团扇丢给祝妤君。 祝妤君眨眨眼,祝妤婷使唤人越来越顺口了,大概是忘记她以前的爆脾气吧,使唤她打扇,她是会打人的。 祝妤君接过扇子,扇面是苏绣的小桥流水,很精致。 “谢谢五姐了。”祝妤君慢悠悠地给自己扇起来,风不缓不急很舒服。 “我是让你给我打扇子,你耳聋听不懂吗?”祝妤婷瞧祝妤君气定神闲的模样,气不打一处出。 “小姐您别乱动。”正在替祝妤婷篦发的雪梨生怕扯到主子头发,又挨一巴掌。 “是听不懂,五姐不也一直嫌我笨吗,对了,五姐你别激动,一会头发更乱了。” 祝妤君朝窗外看一眼,“咱们府里马车改了道,外头不挤,大约不出一刻钟能到汉陵河,五姐你头发来得及梳吗。” 祝妤婷一听慌了神,哪里还管得了扇子,赶紧命雪梨帮她篦发补妆。 …… 如祝妤君所言,马车不出一刻钟行至汉陵河附近。 借崔家的光,祝家今年搭的彩棚位置高,离琼台和两座副楼阁都近。 祝妤君落马车时将扇子丢还给祝妤婷,顺嘴夸一句,“五姐打扮的真漂亮。” 祝妤婷得意地哼一声,觉得祝妤君似乎比三姐祝妤瑛顺眼一点儿。 女眷们于彩棚坐定,男子们则去了另一处望台。 祝老太太接过董氏端来的茶汤,缓缓说道:“一会崔家过来相请,三丫头和六丫头随我去楼阁。” 正等老太太点她名字的祝妤婷一愣,手里扇子啪叽掉地上。 郭氏立即嚷嚷起来,“娘,按长幼也该婷儿去,六丫头凑个什么劲。” 老太太面色不动地说道:“当初崔公子肯住祝家,是看中六丫头医术,我老太婆都是沾了六丫头的光。” 郭氏一愣,意识到六丫头确实最有资格,也不顾及董氏在场,当即将矛头指向祝妤瑛,“六丫头是该去的,那为何三丫头也去,分明婷儿和崔公子关系更好,他们二人在府里形影不离,两小无猜的……” “闭嘴!”祝老太太气得顿下茶碗,“五丫头要被你这嘴巴没把门的蠢娘害惨了!” 被婆婆训斥,郭氏不敢还嘴,可脸上写满了不甘愿和不服气。 老太太冷笑道:“祝家后宅我说得算,三丫头、六丫头过来。” 祝妤瑛和祝妤君安分地走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见二人衣着打扮得体,彼此相映成辉,谁也没越过谁去,满意地点点头,还是大媳妇懂得管家和人情世故。 很快崔家人来请。 乘肩舆到楼阁,祝妤瑛、祝妤君一左一右地扶老太太走上楼阁的第二层亭台。 亭台很大,布置得精致奢华,红漆柱梁描金画,除观龙舟赛那一面,三面遮软纱和薄若宣纸的青席,亭间紫檀雕花矮塌、案几,来客用的灯挂椅等等一应俱全,曲足高架上青泥嵌赤金莲花祥云状的香薰炉子,燃着袅袅青烟,闻着是上等沉水香。 亭内有不少人,靠在正中矮塌上雍容华贵的老人,不用说一定是崔老夫人,其身边颇有年岁却容貌出众的两位当分别是大夫人和二夫人,原本坐在下首的三位小姐已礼貌地站起身。 三位小姐亦生得极漂亮,尤其是排首的那位,肌肤赛雪,一对黛眉轻扫入鬓,眸光若秋水,唇若点樱,谓之有闭月羞花的容貌都不为过。 崔家真是得上天恩宠,每一人的样貌皆出类拔萃。 一亭台的女眷,还有一位祝妤君认识的混入花丛中。 那崔元靖正懒懒地趴在崔老夫人矮塌的高靠上,抬起眼皮偷偷打量祝妤君。 祝妤君穿一身浅粉色折枝桃花纹的对襟褙子,发髻上插两支花簪和嵌宝花钿。 瞧着还挺顺眼,不枉他昨天特意留在祝家提醒。 更重要的是,他提醒了,祝六还听进去了……崔元靖心里莫名的愉悦。 两厢见礼,崔老夫人请客人坐下,客气地说道:“这一月来,我那顽劣的孙子打搅你们了。” “崔公子人中龙凤,肯入住祝家,是祝家的荣幸,而且我们府里不争气的小辈,跟随崔公子学到许多东西。”祝老太太奉承道。 丫鬟送茶上来,崔老夫人目光落在祝家两位小姐身上,满意地点头,“祝家闺女生得也好,性子瞧着安静,大家闺秀理当如此,不知两位中,哪一位是懂医术的六小姐。” 崔老夫人眼睛厉害,嘴上问,视线已经停在形容更小些的祝妤君身上。亲们双节快乐,有没有出去浪▽ 蠢作者今天留公司值班,明天回老家 已经两年没回老家了,老家有很多桂花树,每到金秋十月满街桂花香,接下来几天蠢作者基本就是帮家人打桂花、捡桂花、酿桂花…… 第78章 崔家 被崔老夫人夸赞为大家闺秀,是殊荣,祝妤瑛姿态端得更加优雅。 祝妤君则垂眸不动,直到祝老太太示意,才独自起身上前向崔老夫人见礼。 崔老夫人问道:“六姐儿,不知我孙儿膝上病症可好全了?” “回老夫人话,二公子膝盖仅是微症,已经好完全了。”祝妤君如实道。 “如此我放心了,这孩子调皮,骑马、练武,成日上蹿下跳,没有一刻安分的,磕磕碰碰皮外伤倒罢,就怕手脚落下病痛。”崔老夫人疼惜地说道。 大夫人在旁无奈道:“靖哥儿顽皮是仗着老夫人宠爱。” “谁让他亲娘偏心,靖哥儿可怜,我当祖母还不能偏疼些?”崔老夫人冷笑,对掌中馈的大媳妇说话也懒得客气。 大夫人面露羞愧,却不觉难堪,反正老夫人疼的孙子也是她生的。 崔老夫人问完话,大夫人立即朝祝妤君笑道:“六小姐快坐下吧,薇姐儿、菡姐儿、蕊姐儿,你们陪祝家小姐说说话。” “是,母亲。” “是,大伯娘。” 三位小姐朗声答应。 祝妤君要退下,忽听见崔元靖声音,“祝六,站住,我祖母这两天睡不安稳,你替我祖母把把脉,看该如何调理。” 崔元靖说话行事向来肆无忌惮,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或不礼貌。 祝妤君一时坐下不是,继续站着也不是,她当然不可能听崔元靖的,她在等老夫人或者大夫人发话。 “乖孙子,祖母没事的,前两天大夫才替祖母把过脉。”崔老夫人拍了拍崔元靖手背。 崔元靖决定的事情哪那般容易改变,“祖母,让祝六替您把脉,她真有几分本事。” 祝妤君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崔元靖总是对她大呼小叫、横眉冷眼的,却不想他能中肯地夸她医术。 “这……”崔老夫人知道宝贝孙子的倔性子,于她而言不过是把脉,多把一次脉又不会少块肉,她是在顾及祝家人情绪。 几息间,祝妤君心里有一番思量,往前一步,主动请脉,“小女愿替老夫人诊脉,只不知老夫人可信得过小女。” “这孩子,也是个有趣的,上来吧。”崔老夫人一愣,很快又笑起。 祝老太太望着走到老夫人身边的祝妤君,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仍没弄清楚六丫头到底有多少能耐。 祝老太太心底是不愿祝妤君入崔家人眼的,但面上还要露出欣慰的表情。 祝妤君扶着崔老夫人手腕,崔元靖在旁说道:“你仔细点,之前大夫替祖母诊完脉说没事,但我看他们全是庸医,身体大好怎么可能连续几日睡不好觉。” “崔公子放心。”祝妤君神情专注,头也不抬地回一句。 崔元靖低下头,恰好看见祝妤君欣长睫毛在白皙的脸庞上画出浅浅扇影。 也许是被祝妤君的专注感染,崔元靖目光渐渐认真。 “老夫人平日是否偏好口味重的吃食,尤其是咸的。”祝妤君问道。 崔老夫人点点头,“是的。” 祝妤君又道:“老夫人不止夜间睡不安稳,偶还有头晕、头痛、颈部发紧发麻的症状,而且容易疲劳,忘性也越来越大。” 崔老夫人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小丫头说得倒准。 但那些症状发生次数很少,少到她自己都忽略了,而且容易疲劳、忘性大,不是所有上了年纪的人通病吗。 “祝六,你别卖关子,直接说我祖母身体怎么了,该吃什么药。”崔元靖催促道。 “是眩晕症,好在不严重,我给老夫人写张药方子,照此方子先服用十日,十日后改服用平血通脉丸,平血通脉丸寻常药铺没有,到时老夫人命人到外头药铺多打听打听,除了服药,最重要的是老夫人需忌口,改为清淡饮食,减少饭菜中盐量,才是治本之方。” 祝妤君形容尚小,可目光中已有从医者的仁善和坚持。 坐在下方的祝老太太皱眉思索,六丫头说的平血通脉丸是什么药,她未听说过。 崔老夫人一脸为难,“药虽苦但能接受,可饭菜淡了,怎么吃得下去。” 崔元靖板起脸,“祖母屋里饭菜是太咸了,孙儿每次陪您吃饭都是硬着头皮吃的,以后祖母再吃那般咸,孙儿是不陪您了。” 崔老夫人心疼地说道:“你这孩子,咸怎么不早说呢,祖母回去便吩咐厨房,往后盐少放一半。” “那还差不多。”崔元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祝妤君却察觉到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祝妤君朝崔老夫人躬了躬身,主动退回祝老太太身边。 “安阳城多少有名的大夫都诊不出老祖宗病症,六小姐小小年纪……真是厉害啊。” 二夫人夸赞道,只是语气阴阳怪气的,旁人听着不禁多生出几个心思。 “祝六的医术传于京城张老太医,岂是那些庸医能比的。”崔元靖道。 张老太医的名头报出来,崔老夫人和大夫人的神色微有几分变化。 二夫人仍执帕子掩嘴笑。 崔老夫人神情很快恢复,说道:“辛苦祝六丫头了,来人,将那串珠子拿来。” 下人很快捧上托盘,托盘里是一条翠玉手串,每颗翠玉皆有桂圆大小,打磨得晶莹透亮。 祝妤君垂首道:“晚辈不敢收。” “祖母赏你了,你就拿着,别装模作样,手串算诊费,省的说我们崔家占你便宜。”崔元靖抓过托盘,有些粗鲁地塞到祝妤君怀里。 祝妤君无措地看向祝老太太。 祝老太太勉强一笑,“长者赐不能辞,是老夫人的心意,你收下吧。” 说着祝老太太又看向崔老夫人,忧心地说道:“承蒙老夫人看重六丫头,赐这般贵重礼物,只六丫头年纪轻,行事胆大,那药方子,老夫人还请府里大夫看一看。” 崔老夫人眉毛一挑,“哦” “祝家有不少医馆,知晓行医用药该谨慎。”祝老太太解释道。 崔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她听孙子在耳边念叨,以为祝六小姐的医术多精湛,没想到祝家人自己都还不相信。 大夫人见内堂静默下来,笑道:“鼓声响了,龙舟赛该开始了,三楼外的桥廊设有座椅,姑娘们别拘着,喜欢热闹的,上三楼玩去。” “太好了,二姐,我们去桥廊吧,听说荣亲王府的画舫驶出来了,不知道廷哥哥和郡主有没有在画舫上。”崔家三位小姐中年纪最小的崔雪蕊抚掌道,听她的语气,俨然与荣亲王府很熟。 “姐妹们一起来吧。”崔二小姐看向崔元靖,“二弟可要同去。” 崔元靖目光掠过祝妤君,有一瞬间犹豫,思及一早与好友约在玉锦园碰头,只能撇撇嘴,嫌弃道:“年年如此,有什么可看的,我先去园子。” “去园子也好,找你大哥,别乱跑和惹祸。”大夫人急忙交代。 “知道了。”崔元靖应一声,一阵风似的出亭台。 祝妤瑛和祝妤君随崔家姐妹去桥廊。 桥廊不愧为观龙舟的上佳位置,除了比赛,河面和两岸风光尽收眼底。 “三小姐、六小姐,来一起坐。”崔二小姐笑着招呼。 崔家二小姐崔雪薇不但生得花容月貌,而且气质娴雅,待人温文有礼,面面俱到,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除了崔雪薇,四小姐崔雪菡和五小姐崔雪蕊则不怎么理会祝家人,别说聊天攀谈,连正眼也欠奉的。 在她们看来,崔家是世家大族,祝家仅是不入流的商户,若非祖母疼崔元靖,怎会请祝家人当上门宾。 祝妤瑛在崔家人身边有几分局促,祝妤君倒落落大方,自顾欣赏风景和龙舟竞渡。 那河面上除了龙舟,王府的画舫亦颇显眼,画舫的菱花格大扇窗隐隐约约透出几个不真切的人影。 祝妤君发现画舫没有跟随龙舟,仅在河上晃了晃便靠岸,停在玉锦园南门不远的小码头。这几天回老家了,蠢作者又是个手残,没法加更,只能一章多些字数,愧疚ing 亲们若嫌追文辛苦,可以攒两天再一起看哈,只是千万别攒忘记了o╥﹏╥o 第79章 自误 “廷哥哥去玉锦园了,郡主怎么没在。”崔雪蕊视线凝在泊船处。 待祝妤君看过去,崔雪蕊口中的廷哥哥应该已经进园子,她只能看见亲王府的侍卫分列两队,守在南门。 龙舟比赛持续了小半时辰,毫无悬念是王府的紫色龙舟夺头筹,崔家的青色龙舟居次。 比赛结束,热闹不会结束。 汉陵河畔的玉锦园照惯例举办端阳游园会。 参会的是荣亲王府和北地世家大族,今年崔家相邀,祝家亦可入园游玩,并在崔家的楼阁休息用宴。 祝妤君和祝妤瑛随祝老太太先回祝家落脚的彩棚,待崔家入园准备,再请人来接。 回到彩棚,祝妤君看见母亲小张氏带祝妤桐避世一般远远躲在角落。 郭氏和祝妤婷则一脸不爽,一旁伺候的丫鬟眼圈红红的,肩膀微微颤抖不敢说话,显见是被这对母女拿来出气了。 董氏神色平常,似彩棚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温和地笑着上前搀扶祝老太太,言祝妤瑛和祝妤君好福气,能陪在老太太身边。 祝妤瑛与董氏笑道:“娘,崔老夫人、夫人、小姐们都很和气,孩儿和六妹妹随崔家小姐一起去桥廊看龙舟赛,对了,六妹妹还得到老夫人赏赐,老夫人很喜欢六妹妹呢。” “是吗,君儿乖巧懂事,瑛儿该多向君儿学习。”董氏笑道。 祝妤君已察觉郭氏和祝妤婷投射过来的、满是怨怒的目光,三姐这波仇恨拉得真好。 祝妤君不屑解释,纵然她说是崔家出手阔绰,将一串翡翠当诊费,不愿相信的人也不会信。 …… 休息小半时辰,崔家使人相请,言祝老太爷等人已先行一步进园。 临出彩棚,祝妤君留意到祝妤婷朝大丫鬟雪梨神神秘秘地交代了几句。 丫鬟应下后悄悄离开。 祝妤君收回目光,随长辈们进玉锦园。 园子很大,平日开放供百姓游玩踏青的仅是一小块地方,剩下皆被围起并有专人看守,唯北地贵族世家可入。 园林建得精致,亭台曲廊、假山流水、草木扶疏,景致间相映成趣,几乎一步一景,处处都令人赏心悦目。 到了崔家落脚的楼阁,祝家女眷一一上前向崔老夫人问好。 祝妤婷没看见崔元靖颇失望,但崔元靖的母亲崔大夫人在花厅里招待众人。 为了讨崔夫人喜欢,祝妤婷保持着得体微笑,不理会自家姐妹,一直跟在崔二小姐身边,努力同崔二小姐交好。 祝妤君和祝妤桐坐一起,除了该尽的礼数,懒得再去巴结人。 无人注意下,春桃走进花厅附在祝妤君耳边悄声说道:“小姐,五小姐身边的雪梨从外头回来又进了崔家楼阁后方的茶水房,她身上还藏了些豆油……” 祝妤君听完柳眉微蹙,向春桃交代几句。 不出一盏茶功夫,春桃再次悄无声息地回来,“小姐,春桃办妥了,没有任何人看见,不像雪梨那般弄得崔家下人皆知……” 祝妤君笑道:“做得好,春桃机灵。” “那是!”春桃得意地站回祝妤君身后。 “怎么回事?”祝妤桐好奇问道。 “八妹瞧着便是,反正你五姐不是省油的灯。”祝妤君朝祝妤桐眨眨眼。 …… 祝妤婷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人,碰见愿意讨好的人,说起话来妙语如珠。 这会崔二小姐执帕子捂住嘴笑,脸颊有一抹淡淡的羞红。 很快崔家丫鬟端茶水进来,分别奉至每一位夫人和小姐。 祝妤君口不渴,示意丫鬟将茶盘先放一旁案几。 花厅另一头祝妤婷却是说话说得渴极了,伸手拿茶碗时,眼睛往祝妤君那飘,见祝妤君没碰茶碗很失望。 摸到茶碗沿的瞬间,祝妤婷觉得手指所触滑溜溜的,没等反应过来,已习惯性地拿起。 丫鬟撤去茶盘,茶碗仅在她手中停留一息,便滑落砸到地上发出脆响。 祝妤婷猛地跳开没被伤着,毫无所察的崔二小姐“啊”一声急急退后,原来热茶汤溅到了她的绣鞋上。 “怎么了?”崔大夫人匆忙过来,见爱女被两位丫鬟搀扶着,心一紧。 崔雪蕊瞥一眼惊魂未定的祝妤婷,讥讽道:“祝家五小姐茶碗都拿不稳,二姐大约是烫着了,大伯娘您快请大夫来看看,别被烫伤留下疤才好。” 祝妤婷眼泪快掉下来,“我、我不是故意的。” 祝妤君冷眼看热闹,崔家五小姐是个尖酸厉害的,端给小姐们的茶水能有多烫,隔着绣鞋沾到几滴顶多微微发红,哪能娇弱到留下疤痕。 在次间陪二夫人说话的郭氏,听到丫鬟禀报,吓得赶至花厅,崔二小姐已被人扶去里间,郭氏心一沉,咬牙重重地打一下祝妤婷后背,又低头哈腰地向大夫人道歉。 祝妤婷捂住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真是对不住,我们家教不严,连累二小姐了。”祝老太太亦由董氏扶着走过来,见祝妤婷哭相难看,心里愈发厌烦。 崔大夫人神情恢复平静,令丫鬟将地上清理干净,转而安抚祝家人,“孩子也是不小心,没事的,老太太、太太们千万别往心里去。” 听见祝妤婷在那儿哭得一抽一抽,又说道:“婷姐儿别怕,到次间收拾收拾,一会还要用席面和逛园子呢。” 次间是留给祝家歇息的,崔大夫人给了台阶,老太太连忙应下,再三道歉后带祝妤婷去次间。 崔大夫人则去看崔雪薇,见女儿脚面仍洁白如玉,松一口气。 她生了两儿两女,容貌极好,儿子顽皮磕磕碰碰身上留疤没什么,女儿可绝对不行。 …… 祝妤婷好不容易止住哭。 “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会端不稳茶碗。”郭氏埋怨道,今儿大好的攀附崔家机会,被一碗茶破坏了。 祝妤婷仔细回忆当时情景,张口便道:“不是孩儿的错,是祝妤君,对,是祝妤君害我……” 祝老太太皱起眉头,“你胡说什么。” “真的,是祝妤君令人在茶碗上抹油,害孩儿在人前难堪,孩儿指尖上还沾有油呢。”祝妤婷一不做二不休,全部推到祝妤君身上。 祝老太太冷冷道:“叫六丫头进来。” 第80章 对质 “六姐,我陪你去。” 祝妤桐看见老太太身边的桂枝来带人,立即握住祝妤君手腕,下意识担心六姐吃亏。 “没关系的,我也正有事要同伯祖母说。”祝妤君背对桂枝,朝祝妤桐安心一笑。 到了次间,不出所料,祝妤婷果然倒打一耙,一口咬定是祝妤君使人在茶碗的碗沿抹油,滑不丢手的她才会没拿住。 郭氏怒目瞪祝妤君,恨不能用目光在她身上戳出两个洞,爱女可是丢了大丑。 “六丫头,怎么回事?”祝老太太问道。 祝妤君很惊讶,“五姐怎能无端端的冤枉我呢?我可是一心盼着五姐好的,先才我见五姐茶碗没拿稳还纳闷呢,五姐平日多端庄稳重一人,遂猜想是崔家的茶汤太烫,不趁手,为证实特意命丫鬟去茶水间问了问……” “你盼着我好?少睁眼说瞎话了,谁不知道府里你最嫉妒我,总和我吵架?”祝妤婷怒道。 嫉妒吗? 祝妤君尽量忍住不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孩童间吵吵闹闹也是常有的事,现在长大懂事了,我知道府里伯祖母是最疼我的,所以你已没有值得我嫉妒的地方,反之有许多事情是你在嫉妒我,譬如先才上楼阁看龙舟赛……对了,五姐有没有听过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这话……” “胡说什么,撕烂你的嘴!”祝妤婷气得要去打祝妤君,被老太太身边的秦嬷嬷拦住。 祝老太太被孙女吵得头疼,深吸一口气,“六丫头,你派丫鬟去茶水间,问出什么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祝妤君犹豫着没有开口,眼睛频繁地看祝妤婷。 “六丫头你看五丫头作甚,有什么尽管说了。”祝老太太道。 “嗯……孩儿打听到五姐跟前伺候的大丫鬟雪梨曾去过茶水间,还向崔家下人询问哪只茶碗是端给孩儿的……” 话起了头,祝妤君才不看郭氏脸色,直接一口气说完,“伯祖母也知道的,崔家夫人、小姐们茶具是专用的,我们祝家为客,会新取一批茶具,崔家乃世家,规矩大,按长幼上茶有顺序,所以有心人真要去问哪只碗是谁的,能问到。” “崔家下人还同孩儿的丫鬟说了,雪梨问完哪只茶碗是孩儿的,又端起来看了一下,言孩儿身子弱,某种茶叶不能喝……”祝妤君说着看向祝妤婷,“五姐,你那丫鬟才是胡说八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茶不能喝……此事伯祖母可得给孩儿做主……” 祝妤君说着说着开始跑偏。 “好、好,伯祖母会替你做主,”祝老太太忙打断祝妤君,神情严肃地重复问一遍,“你的意思是五丫头指使丫鬟往你的茶碗上抹油?” 祝妤君可不敢应老太太这句话,摸摸脑袋,“孩儿也不知道。” “一派胡言!”郭氏率先反驳,“若真是婷儿指使的,这抹油的茶碗怎会落到她自己手上?娘,依媳妇看必是六丫头使坏,真是黑了心肠。” 祝妤君抬头看郭氏,淡定道:“三伯娘作为长辈,怎也冤枉孩儿,孩儿所言句句属实,并且有证据,至于为什么茶碗落到五姐手上,也容易解释,无非是崔家下人端错了,或者崔家下人压根分辨不出祝家五小姐和六小姐,两种可能皆在情理之中。” 郭氏往前跨一步要扇祝妤君巴掌,“强词夺理,以前怎么没看出你牙尖嘴利的……” 祝妤君灵活地躲到祝老太太身边,抱紧老太太胳膊,张嘴要嚎。 “好了,都别吵!”祝老太太眉心突突地跳,“六丫头,你说有证据,是什么证据。” “伯祖母,雪梨是五姐的丫鬟,事事都该听五姐的对不对。”祝妤君问道。 “对,丫鬟理当听主子的。”祝老太太认同道。 祝妤君余光看见雪梨正悄悄地往祝妤婷身后躲,可惜玉锦园楼阁的次间没有侧门,不过雪梨从侧门跑出去,才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伯祖母、大伯娘,那孩儿说了,你们可要护着孩儿。” “说吧。”祝老太太觉得胸口气越来越不顺。 董氏关心地点头,祝妤瑛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 祝妤君眨眨眼,长睫毛忽闪忽闪的,“五姐是因茶碗被抹了油才没拿稳,照理崔家楼阁没有厨房,仅有茶水间,一会宴席菜肴是从别处送来,故不可能有豆油、盐这些用于烧菜的物什,而我们对玉锦园不熟,园里处处有贵人,五姐再蠢也不可能命丫鬟在玉锦园内找厨房,所以豆油是从外头带进来。” “你说谁蠢!”祝妤婷旁的没听太清楚,蠢字却直接钻进耳朵里。 “我在说反话,实际夸五姐聪明呢。”祝妤君摆摆手,示意祝妤婷安静,“豆油从外面带进来,用陶罐装太明显,好在需要的不多,同时雪梨去茶水间是办坏事,不能太明目张胆,豆油必须容易取出又容易抹上,不叫崔家下人怀疑……” 祝妤君略停顿。 一旁董氏皱起眉头,“怕是不容易办到。” “是呢,所以说五姐聪明,孩儿若没有猜错,豆油是吸在帕子上,藏在腰间荷包里,拿出来才没有人怀疑。” 祝妤君看向雪梨,清澈的目光似能将人看透,“沾油的帕子该还在雪梨身上,毕竟女子的绢帕也不能随便乱丢。” 祝老太太抓着红木拐棍的手用力收紧,气道:“秦嬷嬷,搜,别闹出动静。” 雪梨一脸惊恐地跪在地上,没来得及朝祝妤婷喊救命,嘴巴先被秦嬷嬷捂上。 桂枝扯下雪梨荷包,果然从里面掏出一方沾了油、滑腻腻的帕子。 郭氏看到帕子眼皮重重一跳,帕子还是她女儿的,不是丫鬟自己的。 祝妤婷也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祝老太太胸膛起伏,若不是在崔家楼阁,她非扇祝妤婷这蠢货一巴掌不可。 “郭氏,将你的女儿领回去。” 郭氏一愣,“娘,崔家宴席还没吃呢,您也不能光听六丫头一面之词。” 祝妤君诧异地问道:“不能光听孩儿说,那三伯娘的意思是请崔大夫人出面,召集了茶水房丫鬟来问明白吗?” 听言祝老太太眼中怒火更盛,好不容易压住脾气没有大吼出来。 “吃吃吃,我都吃不下了,你们还有脸吃,赶紧带五丫头滚回去,秦嬷嬷,盯着她们,不许再出幺蛾子,雪梨这贱婢关柴房。” …… 祝老太太、董氏等人回花厅继续陪夫人们说话,并询问崔二小姐情况。 郭氏则带着祝妤婷灰头土脸地离开,崔大夫人等人瞧见了并不多问,府里姑娘出门丢丑,哪个会不嫌丢人,倘若祝家继续让祝妤婷留下来,她们反而看不起。 崔家宴席要开始了崔元靖仍没回来,老夫人派人去寻得知是被亲王府二公子留下。 崔老夫人又夸了王府和崔元靖几句,直接吩咐上菜。 席面上菜品精贵,但祝家亦是不缺钱的,大多数好东西都吃过。 用完席面,征得长辈同意,小姐们三三两两一同逛园子。 崔雪薇似忘记先前祝家五小姐在她脚边砸了只碗的事,对祝妤瑛、祝妤君、祝妤桐三人仍旧很热情,时不时地介绍园子里怪石上的题字和亭子命名来历。 走不多时,遇见另一群人从拐角的杏树绕出来,与她们行在同一条小道上。 崔雪薇体贴地向祝妤君等人介绍迎面而来的女子,原来是句州世族宁家和阮家小姐们。 排头一位美貌小姐,人未近前先欢喜地朝崔雪薇招手,“薇姐姐,我们正要去寻你呢。” 第81章 指路 北地宁家与崔家齐名,阮家虽不如宁、崔两族根基深,却也是有名的书香门第,祖上曾出过状元、榜眼和不少进士。 与崔雪薇招呼的小姐在宁家嫡支行七,气质不如崔雪薇温雅,眉眼里透出几分从小被娇宠到大的自我和任性。 “三位姐妹没见过呢。”宁七小姐视线在祝妤瑛等人身上来回转。 崔雪薇笑道:“三位姐妹是绥陵县祝家的,这位是祝三小姐,这位是祝六小姐和祝八小姐。” “祝家?”宁七小姐努力回想,“是棋圣祝西士的祝家吗,但我记得棋圣祝氏一族已迁往江南,没有在北地,难道又搬回来了?” 宁七小姐的反问令崔雪薇有些尴尬。 崔雪蕊轻嗤一声,“什么棋圣,她们是绥陵县靠卖药草起家的祝家,祝六小姐会点医术,治好了我二哥的病,所以祖母请他们进园子。” 崔雪蕊一通大实话,令旁人更难堪,唯祝妤君朝宁七小姐微笑点头,证明崔雪蕊没的说错。 宁七小姐看祝家人的目光立即淡下来,倒也没说什么不中听的。 一旁阮家小姐则关切地询问崔元靖得了什么病,可大好了。 “托祝六小姐医术的福,已经好完全了。”崔雪薇笑着回答了阮家小姐,又看向宁七小姐,问道:“先才瑜妹妹说寻我,不知是何事?” 宁七小姐笑道:“阮妹妹提议办诗会,于是我们想到了薇姐姐,薇姐姐才名在北地可是很响的。” “这……”崔雪薇面露为难之色。 崔家与宁家同为世家,且交情颇深,崔雪薇自愿意与宁家小姐玩乐,但她已答应陪祝家小姐了,崔雪薇摇摇头,惋惜地说道:“今儿不行,我要陪祝家姐妹逛园子。” “薇姐姐好狠的心,我们难得来安阳城,下次再来说不定就是明年的簪花宴了,何况园子有何可逛的,祝家小姐读过书吗,若读过,不如与我们一起办诗会。”宁七小姐觉得自己很大度,她没有瞧不起祝家人,祝家人该感恩和识趣了吧。 “我问问祝家姐妹们的意思。” 崔雪薇转身询问,祝妤瑛表示想随崔家人一起去诗会,祝妤君和祝妤桐则打算自己在园子里走走,并再三请崔家小姐放心,她们不会迷路,也不会惹事。 崔雪薇点点头,祝妤君和祝妤桐看起来虽没有祝三小姐听话,却也是老实本分的,又有下人跟着,能出什么事。 “一直往左边的岔路走会到一处高地,高地建有七层塔,景致极好,六小姐、八小姐可以去那儿看看。”崔雪薇推荐道。 “嗯,好的,我和妹妹过去欣赏风景,谢谢二小姐了。”祝妤君礼貌回应。 两厢分开,祝妤君和祝妤桐商量着,认为去七重塔不错,遂一路往左走。 走过两个岔路,到第三个岔路时,正要继续往左拐,忽然一颗小石头砸在祝妤君绣鞋前方。 祝妤君疑惑的朝四周张望,没瞧见人,是谁恶作剧然后藏起来吗。 祝妤君试探着再往前一小步,又有一颗小石子砸下来。 祝妤桐板起脸骂道:“什么人,出来!背地里拿石头砸人算什么本事。” 没有动静。 其实祝妤桐说砸人也不对,因为两次小石子都准准地落在距离祝妤君绣鞋大约两寸的位置,并没有伤到人。 除了祝妤桐骂人,二人带的丫鬟也紧张起来,春桃甚至想跳到树上探查一番。 祝妤君拦下春桃,仔细看地上石子,思忖道:“大约是不想让我们往左走,要不我们走右边这条路试试。” 祝妤桐不满道:“分明是别人故意恶作剧,我们换路走岂不遂了他意,凭什么。” 祝妤君苦笑,藏在暗处投石子的显然是高手,哪个高手会无聊来与她们两个小姑娘恶作剧。 祝妤君好言好语地商量,“要不我们先往右,一会再拐去七重塔?” “六姐,你太软弱了,绝不能屈服。”祝妤桐怒其不争,抬脚特意迈大步子往前行。 没有石子落下,祝妤桐顺利地走出一丈远,回头得意地说道:“姐,你看吧,没事。” “好吧。” 祝妤君第一步迈出,脚还没落地,石头就啪啪啪地往下砸,一连砸了三颗。 祝妤君:“……” 祝妤桐:“……” 那高手是在拦祝妤君,至于祝妤桐,去哪里根本无所谓。 让八妹一人去七重塔,祝妤君不放心,于是姐妹两隔着一段距离,互相遥望对方。 最终祝妤桐妥协,几步跑回祝妤君身边,恨恨地说道:“六姐,我们换条路走,别让我知道是谁在搞鬼,否则我一定会要他好看。” “八小姐,婢子帮您一起要他好看。”春桃摩拳擦掌。 躲在暗处的泽平一脸苦恼,他堂堂侍卫,却被主子要求偷偷摸摸地对付一名女孩子,他也不想的。 泽平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主子为何不让千枫来做此苦差事呢,太偏心了,一会姑娘们真来打他怎么办,肯定不能还手吧…… 祝妤君转向右边,果然不再有石子丢下来阻拦,接着每到一个岔路口,会有一根树枝落下,指明方向。 春桃朝树枝落下的方位盯了很久,眼睛盯酸了都看不出什么。 “小姐,不是三宝,三宝没这么厉害。”春桃汇报道。 祝妤君点头,三宝孩子心性,就算有此本事,也藏不了那么久。 照指示走了约莫一刻钟,祝妤君停下脚步,说道:“不能再往前了。” 祝妤桐疑惑道:“为什么不能往前?” 她们仍在园子里,前头有一条小河。 一座白玉石桥通往河对岸,对岸是一片搭有许多竹亭的杏花林。 祝妤君解释道:“我听父亲说玉锦园的杏花林被称为诗林,林中的竹亭各有牌匾,乃不同诗社,现在大约有不少贵家公子在林中做诗,过桥赏景虽无不可,可我们初次进园,又是崔家带进来的,现在不与崔家小姐在一起,却故意去男子多的杏花林,传出去可能落口舌。” 祝妤桐拧紧眉头,“那我们回去。” “嗯。” 祝妤君要转身,忽看见杏花林里走出一位公子。 公子面若冠玉,气质高华。 光顾着看人,祝妤君没有留意从右边向她们走来的连昭廷和崔元靖。小天使们中秋节快乐o 今天除了等着过节吃饭外没啥事,蠢作者有时间码字,下午一点还有一更哈 第82章 认出 那公子是谢家行三的谢子琛。 上一世心心念念了数年,这一世遇见还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崔元靖发现祝妤君望着某处入神,甚至不曾注意到他们,好奇地顺祝妤君视线看去。 不看还好,崔元靖表情一僵,转瞬变成愤怒。 居然在看谢家的小白脸,谢家小白脸他认识啊,成日装模作样,念几首酸诗假深沉,十几岁了脖子还挂圈花里胡哨的璎珞,娘里娘气的,偏偏长辈们不长眼常夸他气度沉稳,有什么儒士之风,今日小白脸还是他大哥请入园的,笑死人了。 原本崔元靖只当谢子琛是个笑话,不屑多搭理,这会见祝妤君被谢子琛吸引,拳头开始发痒了。 至于祝妤君,他也是看走眼,以为她和一般肤浅女子不同,不曾想只是没遇见合意的那盘菜,现在不也与呆头鹅一样? 崔元靖恍然意识到他将自己比作了一盘菜,胸口的气愈发不顺,忍不住重重哼一声。 听到动静,祝妤君回过神,见崔元靖和那位“赵公子”站在不远处。 “崔公子、赵公子。”祝妤君蹲身见礼。 崔元靖脸冷的能掉下冰渣,不肯拿正眼看祝妤君,余光却没离开过。 连昭廷倒是一如在祝家时温文有礼,热情地说道:“六小姐、八小姐,在此处相遇,真是太巧了,可见我们有缘分。” 祝妤君舒雅的笑容有几分古怪,“是吗,若赵公子觉得巧,就巧吧,不知赵公子要交代何事?” 费心思引她过来,不可能只为说一句有缘分。 连昭廷眼中春意微漾,“我想问问六小姐,为何不收谢礼。” “我要的谢礼已经写在纸上交给公子了,无功不受禄,其它的不能再要。”祝妤君道。 崔元靖面上浮起一层疑色,眉头拧得更紧,好友什么时候送祝六谢礼了? “六小姐,你给的治蚁毒配方确实有效,而且效果惊人,五日前瑞丰炮制坊交付试药丹丸,我立即命人将丹丸送至边境,早上收到北境消息,那些中了蚁毒,奄奄一息的士兵和百姓,在服用丹丸的当天即好转,过十二个时辰再服一丸,蚁毒症状便完全消退。” 连昭廷敛起笑容,双目无波无尘,朝祝妤君一躬身,郑重道:“我代替北境受蚁毒折磨的兵士和百姓感谢六小姐。” “赵公子不必行此重礼,能为守护疆域的将士和百姓们尽绵薄之力,是我的荣幸。”祝妤君沉下眼睛,笑容恍惚里藏着一丝苦涩。 治蚁毒的方子是她上一世研究出来的。 上一世荣亲王军队分裂,荣亲王消失后,朝廷军被瓦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退守至安阳城一带,再往北的数千公里任由瓦刺进犯和掠夺。 北境被朝廷放弃,百姓间却渐渐拧成一股力量,义士集结,揭竿举旗自封鸿羽军。 鸿羽军顽强坚韧,领军者深知领兵打战之道,起义军以旁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成长和壮大起来。 祝妤君为了历练,那几年暂别两位师父,独自留在战火纷飞的北境,安顿于鸿羽军驻扎的一处村庄,成为军队没有名目文书的‘军医’。 瓦刺被鸿羽军打得节节败退,为保住北境利益,瓦刺竟想出用毒蚁对付鸿羽军的法子。 其实祝妤君早已在一遍一遍地琢磨和尝试解蚁毒方法,效果一直不尽如人意。 眼睁睁地看着饱受蚁毒折磨,或者未中蚁毒,却不得不在炎热天气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士兵和百姓们,祝妤君心急如焚。 万幸上天站在了她这一边…… 研出解蚁毒的方子,祝妤君欣喜若狂,她以为凭鸿羽军的勇猛和正义,定能彻底打退瓦刺,收复北地,却不想安坐京城,高枕无忧不知民间疾苦的那些人,比蚁毒更毒。 …… 罢了,上一世的事情不必再想,祝妤君收回思绪,现在她提前拿出解蚁毒的方子,能挽救许多人生命,前世她在村里照顾的孩童,也不会失去亲人,不会孤苦伶仃。 “我已安排人,准备往六小姐介绍的庄子收药,对了,不知六小姐手中可有药铺,若有,那些庄上收不到的药材,我也可以去药铺收。”连昭廷认真地说道。 祝妤君摇摇头,“药铺中药材暂时不齐全,待齐全了,我再将药铺名字和地址给公子可好。” “当然可以。”连昭廷点头道。 “如此我先谢谢赵公子了。”停顿片刻,祝妤君问道:“不知赵公子是否还有旁的事,若无事,我便和妹妹先回去了。” “六小姐不着急走……”说完正事,连昭廷面上重新浮起轻佻却迷人的笑意,他很喜欢祝六小姐的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透如水。 干净不代表没有秘密,他有时真想一探究竟。 崔元靖见好友不回答,只深情地凝视祝妤君,哪怕知晓好友见到相貌尚可的小姐,都是一副骚里骚气的模样,可心中躁意仍盛。 “没事了,没事了,你赶紧滚,看了都烦。”崔元靖不耐烦地朝祝妤君摆手,像在赶苍蝇。 祝妤君微微一笑,蹲了蹲身,“连公子、崔公子,那小女先行告退。” 连昭廷和崔元靖双双愣住。 祝妤君带祝妤桐转身往来的路回去。 祝妤桐扯住祝妤君袖子说道:“六姐,你先才把赵公子姓念错了。” 祝妤君没打算瞒八妹,朝八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说道:“他不是什么句州赵公子,他是荣亲王府二公子连昭廷。” “什么!”祝妤桐捂住自己嘴巴。 “八妹,此事千万不能让东府人知道。”祝妤君交代道。 “娘那我都不说。”祝妤桐鸡啄米似地点头,忍不住回头看一眼,两位公子仍站在原地。 身份天翻地覆般的转变,祝妤桐目光充满敬畏。 …… 目送祝妤君背影消失在通幽小径,连昭廷感慨道:“被认出来了,果然聪明。” “祝六知道,其他人也知道了?”崔元靖蹙眉道。 连昭廷摇摇头,“顶多五房知道,她不会向祝家东府人透露一个字的,好了,我们回杏林,看看有没有人作出好诗。” 崔元靖脸色难看,“不去,哪里可能有好诗,都是又臭又酸的下三流……”第二更 有没有亲吃过小龙虾月饼的,真的好吃吗⊙o⊙ 第83章 打人 祝妤君告别连昭廷和崔元靖,继续带祝妤桐参观七重塔,算算时辰差不多,才回头寻崔家小姐和祝妤瑛。 寻到先才办诗会的亭子,二人扑了空,亭子里只剩两名丫鬟,在竹帘晾晒写了诗词的宣纸,至于小姐们,于两刻钟前往溪对岸的杏花林赏景品诗去了。 …… …… “铠甲银枪,戎装一身度山关,风沙地,擂鼓声,刀光剑影破胡骑……” “惊堂木,旧戏文,唱西风落花,人去楼空,战场成英雄,却堆情思冢……” “吵死了!”崔元靖随手抓一只水梨砸向连昭廷。 连昭廷折扇一开,稳稳接住,抬起转三圈,最后打一个花腔,“……思量思量,醉酒梦深,再见她……” 生得已比女人好看,唱起曲子声音也婉转动人,余音足可绕梁三日。 可惜崔元靖实在欣赏不来,烦躁地拿手不停拍耳朵,好似遭受了荼毒。 “元靖啊,不是我说你,杏花林品诗你不去,我唱曲子你又不听,你这般无趣会追不到心仪姑娘的。”连昭廷合起扇子,躺倒红木太师椅上,苦口婆心地劝道。 二人在玉锦园的清羽阁,清羽阁是王府赏景和会客的几处楼阁之一,离杏花林最近。 “哼,这世上还没有女子能入我的眼,全是庸脂俗粉。”崔元靖嘴上不屑,心里却在想祝六那张分明不咋样、却想时时看见的笑脸。 “你不懂得欣赏,我瞧着一个个都挺好。”连昭廷双手枕在脑后,遗憾地说道:“杏花林里似乎很热闹,听说许多小姐过去了,我和你大哥不在,谢三公子一人独领风骚咯。” 提到谢子琛,崔元靖火气腾地冒上来,他在楼阁里闲得发霉,谢小白脸却在外头哗众取宠,崔元靖想了想,冷笑道:“无事可做,我们去杏花林,会会小白脸。” 连昭廷翻身跃起,埋怨道:“早该去了,现在诗会都快结束了。” 二人刚走出楼阁,连昭廷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忘记,今天祝家几位少爷也在杏花林,如此我不能去,否则被认出就没戏演了,元靖你自己去吧,我回楼阁睡一觉。” 崔元靖:“……” 想打死好友,可他打不过,什么时候偷偷套麻袋吧。 崔元靖到杏花林时,公子们正在评选下午诗作的魁首。 “我认为阮公子写的《梦竹》堪称上乘之作,竹的气韵展现得淋漓尽致,我陈某自愧不如。” “不不,阮公子的虽好但我认为谢三公子的更胜一筹。” “对,谢三公子诗作用词精妙。” “不对,宁公子的诗作当属绝唱。” “祝六公子的《咏竹》也颇有意境……” 杏林里一群年轻公子各抒已见,他们看见附近树影花丛里有许多小姐,讨论得更加慷慨激昂。 公子们倒不一定全出自世家大族,他们多是鹿鸣书院的学生,与一些世家公子是同窗,相熟得了邀请。 北地风气比之京城、江南要开放,三三两两聚在附近的小姐们丝毫不忸怩,一个个姿态优美地摇着团扇,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大方讨论公子诗作。 宁七小姐读完丫鬟抄来的诗词,望向谢子琛,眼中满含欣赏之色。 “阮妹妹,你哥写的诗虽不错,但比之谢家三公子的要差点。”宁七小姐与阮小姐笑道。 阮小姐点头道:“是啊,大哥的文才已是出众,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诶,那不是崔二公子吗,我还以为崔二公子对诗会不敢兴趣。”宁小姐说道。 阮小姐将团扇捂在胸前,稍稍踮起脚尖。 崔雪薇亦朝自家兄弟看去,见仅有元靖一人,心里不免纳闷,龙舟比赛后,元靖不是一直与连二公子在一块吗,此刻落单,该不会吵架了吧。 罢,他二人别说吵架,便是真刀真枪地打起来,也不算稀罕事。 崔元靖的到来,在公子中引起不小骚动。 不会作诗却隐在人群里的祝明章和祝明灿尤为兴奋,挤上前与崔元靖打招呼,一副熟稔模样。 崔元靖很给二人面子,拿拳头挨个敲他两肩膀。 各家公子拱手向崔元靖问好。 “杏花林热闹啊,诗魁评出来了吗,给我看看。”崔元靖不客气地说道。 屏州公子皆知晓崔元靖霸道的性子,不敢计较,只将诗作拿来,言尚在讨论。 从句州过来,同为大族的宁家四公子宁奇晟笑道:“听说元靖兄自小与王府二公子一同习武进学,想来是文武双全的。” 崔元靖勾起嘴角,揶揄一笑,“有眼光,然后呢?” “现在大家为评魁首之作,争执不休,元靖兄虽未作诗,但可以替我们拿拿主意。”宁奇晟心底对崔元靖颇不屑,让他评诗,不过想让他出丑罢了。 “好,我看看。”崔元靖爽朗答应下,接过诗作,一张张翻看得飞快。 对于崔元靖的随意,四周公子开始窃窃私语。 一直留意此处动静的小姐们也在交头接耳,崔雪薇皱起眉头,她弟弟不是省油的灯,真担心闹出什么事来。 崔元靖草草翻一遍,抽出一张,“这首不错,可为魁首。” 立即有公子接过,看清崔元靖选出的,嘴角抽搐得厉害。 “元靖兄选的必是佳作。”宁奇晟亦上前相看。 “竹枝挺又拔,竹叶青又翠,除了枝和叶,鲜笋也美味。” 宁奇晟喃喃念出,周围人目瞪口呆。 “哈哈,我就知道自己写得最直白最好,你们一个个酸溜溜的,诗句谁看得懂。” 人群里爆发出洪亮如钟鼓的笑声,一位身材壮实魁梧,名唤李奎的公子又蹦又跳。 其他人脸色都极难看,李奎父亲是荣亲王军的第一副将,平日李奎都在军中或武场,成日舞刀弄棒,今日是荣亲王带他来玩耍,分明大老粗一个,却混进杏花林作诗。 自诩文士儒生的诸学子看不起他,但也没有真敢站出来嘲笑和计较的。 “元靖兄,这首诗……恐怕不合适。”宁奇晟皱眉道。 此刻杏花林中,唯有他的家世与崔元靖相当,自该由他替学子们出头,倘若真将李奎的诗评为魁首,今日在杏花林的所有学子都会沦为笑柄。 不远处瞧热闹的小姐们也第一时间听说了此事,一个个捂住嘴笑不停。 宁七小姐眼中闪过讥色,难怪母亲交代她与崔家姐妹往来可以,但不要与崔元靖接触,果然是个空有好皮相的草包。 崔雪薇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无奈地说道:“二弟又顽皮了……” “哦?不合适吗,宁公子觉得哪首诗合适。”崔元靖打个哈欠问道。 “我认为谢三公子的诗作最为精妙,元靖兄可以仔细看看。” 宁奇晟挑出谢子琛的那首,递到崔元靖面前,宁奇晟昨日与学子们游湖吃酒认识了谢子琛,二人相谈甚欢,宁奇晟连连感慨相见恨晚。 今日龙舟赛结束,他们到杏花林办诗会,虽然许多公子捧着他,但他却对谢子琛推崇备至。 “谢三公子啊……”崔元靖一脸嫌弃,拿两根手指捏过宣纸。 谢子琛不解皱眉,他应该没有得罪过崔家的混世小霸王吧。 崔元靖眯眼读诗,读着读着,脸色如风云瞬变,猛地阴沉下来,身上散发出唯有习武之人才有的锐气。 站在其身边的公子,心中莫名地生起一股惧意。 唯有同样习武的李奎很兴奋,他和连昭廷、崔元靖相熟,直觉有架可打了。 崔元靖推开挡路的公子,两步走到谢子琛面前,提起诗冷声问道:“你写的?” 谢子琛稳了稳心神,拱手道:“不知崔公子有何高见。” ‘啪!’ 诗作被拧成团砸在谢子琛鼻尖。 不待谢子琛和旁人反应过来,一记重拳,打得谢子琛眼睛一片黑。么么哒,今天一更,明天保证双更 第84章 顽劣 “打人啦!” “啊,血、血,流血了!” 尖叫声此起彼伏,尤其是看热闹的小姐,平日温柔娇弱说两句话都带喘的,这会叫得崔元靖耳朵疼。 几拳招呼上去,谢子琛俊美如玉的脸青一块紫一块,鼻子还在淌血,简直惨不忍睹。 崔元靖甩甩手,李奎跳出来,“哥,你手打痛了?我帮你打。” “你凑什么热闹,一边去。”崔元靖心里有数,打谢子琛不算小事,李奎掺和进来,外面有王爷护着不会怎样,但李奎回到家关上门,一准被李副将打得半月下不了床。 宁奇晟扶住被打得七荤八素的谢子琛,气得脸涨红,“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快来人,传大夫!” “崔公子,你怎么能无端端打人呢。”人群里有公子忍不住责问。 “谁说我是无端端的。” 崔元靖指着地上已被踩得稀烂的宣纸,“他写的诗里有我祖辈名讳,侮辱我祖辈,不打他打谁?” 敛起迫人的气势,崔元靖神情吊儿郎当,旁人瞧着更来气, 祖辈名讳吗…… 众公子:“……” 不解释还好,解释了众人更气,谁知道崔家祖上叫什么名字,而且作诗乃高雅之事,何来侮辱一说,崔元靖是在仗势欺人,是在嫉妒谢家公子诗做得好。 打完人,崔元靖心情舒爽,无视众怒,气定神闲地往杏花林外走。 至于诗会,随着谢子琛被匆忙抬走,也散了。 小姐们尖叫声小下去,崔雪薇虽知兄弟顽劣,却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他无理打人,半晌没回过神来。 宁家、阮家几位小姐,以及祝妤瑛亦目瞪口呆。 尤其是祝妤瑛,崔元靖在祝家住过一段时日,除了和五弟一样喜欢玩、爱闹腾,没见乱打人啊,真可怕,她回去要提醒三哥背熟崔家祖上名字…… …… 祝妤君自然不知道杏花林里发生的事情。 在听丫鬟言小姐们去杏花林后,她饶有兴趣地欣赏了小姐们写的诗。 世家小姐自小学琴棋书画,多多少少有几分文才,尤其阮家小姐,竹帘上一首蝶恋花挺有韵味的。 看完诗作,姐妹两手挽手回崔家楼阁。 楼阁里摆了牌桌,祝老太太、董氏、崔二夫人正陪崔老夫人摸叶子牌。 祝妤君上前见礼,再与祝妤桐一起到次间陪小张氏。 人打牌时声音总是更响亮,隔着门帘祝妤君能听见外头甩叶子牌的啪啪声。 一局结束,崔老夫人通吃三家,笑得眼角皱纹更深了。 “别当我老太婆不知道,你们是故意哄我让我赢呢,我缺什么,你们一个个赶着扔什么。”崔老夫人嗔怪三人。 “娘您是赢了说风凉话臊我们,安阳城哪个不知道娘您牌技好,我们十局能赢一局,都阿弥陀佛了。”崔二夫人佯装生气地放下一手牌。 祝老太太亦夸道:“是啊,老夫人确实厉害,我们手上的牌,怕是都叫老夫人算出来了。” “我哪里算得出来,与其说我牌技好,不如说你们自己牌技差。” 崔老夫人接过丫鬟奉上的枣丝茶汤,开玩笑地对牌桌上三人投以鄙视的目光。 “真是冤枉,我的牌技在老夫人眼里不够看,在绥陵县却是数一数二的,不信老夫人可以问问我府上的六丫头,六丫头常陪我抹牌的。”祝老太太状似不经意地笑道。 崔大夫人神色不动,二夫人眼中却透出些许嘲讽。 贵家未出阁的小姐不该学琴棋书画和女红吗,哪个有时间玩叶子牌? 祝家六小姐瞧着挺稳妥大方,底子里果然不登大雅之堂。 崔老夫人在兴头上,倒未想太多,还夸祝妤君孝顺,不像崔府里那几个丫头,没一个肯陪她玩。 崔二夫人掩嘴笑,“娘是嫌弃我和大嫂,要孙女陪呢。” “对,嫌弃,谁让你们牌技这么差。”崔老夫人大笑起来。 时辰不早,四人未再继续打牌,只喝茶闲聊。 聊得正热闹,一名丫鬟匆匆进来,眼睛不停往大夫人那飘,却不敢上前。 崔大夫人以安排点心为由起身向外走。 丫鬟连忙跟上,附在崔大夫人耳边嘀咕几句。 大夫人脸沉下来,不敢置信地问道:“真的?那逆子呢,现在在哪里?” “少爷去了清羽阁,当时二小姐也在杏花林。”丫鬟小心道。 崔大夫人气得头疼,“又往王府躲,二小姐回来没有。” 丫鬟点点头,“二小姐才与宁家小姐分开,正在回来的路上。” 崔大夫人闭眼深吸口气,逆子平常看一些小混混和纨绔子弟不顺眼,揍揍便算了,今儿怎能去打谢家三子,抛去谢家如今不容小觑的家业不说,谢子琛的优秀是安阳城人尽皆知的。逆子打完人自个儿心情愉悦了,她当娘的往后瞧见谢家太太,都得陪笑脸。 “怎么回事?” 崔老夫人见崔大夫人重新进来脸色变得很难看,皱眉问道。 大夫人犹豫片刻,悄声与崔老夫人说了。 崔老夫人听完虽不至于像大夫人那样不满,但脸上笑意也淡下去。 祝老太太管几十年内宅,眼力见还是有的,知晓崔家遇到事情,以时辰不早为由,感谢崔家招待,告辞回府。 正巧崔雪薇带了祝妤瑛等人回来。 崔大夫人命人安排马车送祝家人出园子。 …… “靖哥儿可有受伤?” 祝家人一走,老夫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大夫人摇头“元靖自小习武,只有他欺负人的份。” 崔老夫人松口气,“靖哥儿没事就好,德清寺的大师替靖哥儿算过,今年有劫,劫不化,一辈子不顺不开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吓的我哟,哎哟,头晕……” 崔大夫人:“……” 老夫人如此护短,那些请老夫人不要再宠元靖,必须严厉管教的话如何说出口? …… 崔元靖打完人,不耐烦听母亲唠叨,确实躲去了连昭廷那。 到清羽阁,见好友倒在太师椅上睡得死沉,玩心顿起,翻出笔墨要在好友脸上画王八。 羊毫沾饱墨,待靠近看清连昭廷时,崔元靖执笔的手顿止。 梦魇了? 连昭廷面容惨白,眉心紧锁,长睫不停地颤抖。 他第一次见到好友如此失态和慌乱的神情。 “没用,被梦吓成这样。”崔元靖嗤笑,手一晃,一滴浓墨准准地滴到连昭廷鼻尖。 连昭廷猛地睁开眼,崔元靖眼珠一转,将毛笔随手向后抛起,准准地挂回笔架。 连昭廷狼狈地坐起身,抬手擦鼻尖,脸和手黑一片。 崔元靖以为好友会来打自己,不想好友仅是坐着发呆。 “怎么,傻了?” 没有回应,崔元靖又问道:“你梦见什么了,说来我听听。” 连昭廷摇摇头,双手握拳重重地抵在眉峰。 “打战……没什么,梦而已……” 有些话他没法和好友说。 譬如诡异的梦境。 自上次在醉意楼,今日是第二次。 除了大火、战场、鲜血、白骨、如厉鬼的男子,他还梦见了一位姑娘。 男子策马扬刀杀敌,嗓子被烟尘和黄沙折磨得浑厚沧桑,大笑时声音绝望悲凉。 当他被梦境折磨得肝胆俱颤时,耳畔呼呼的风沙开始缓和。 梦中他茫然四顾。 终于看见不远处破败荒凉的小村庄。 村庄里有名白衣女子,面覆白纱,带一位四、五岁的小娃娃坐在木凳上。 看不清模样,但连昭廷可以感觉到她的温婉、宁静和坚韧。 女子俯身清理草药,孩童咿咿呀呀地唱歌。 “娃娃不哭,娃娃不怕,娃娃回家……回家路上,笛声悠扬,新柳发芽……黄沙如雪茫茫,娃娃有爹娘牵挂……”蠢作者要出门一趟,第二更稍迟些更新,亲们傍晚六点来看 么么哒,爱你们 第85章 打脸 连昭廷朝姑娘走去。 心中蓦然亮起一点光,离姑娘越近,光芒越盛,慢慢驱散恐惧。 姑娘抬起头,面纱在簌簌风沙中仍洁白如雪。 姑娘起身与他擦肩而过,朝后方走去。 连昭廷回头看见戴了张银色面具的男子。 从身形连昭廷认出男子是他第一次梦境中便见到的,面具下那张脸犹如厉鬼。 姑娘是哑巴,一边打手语,一边查看男子伤势,敷药包扎,动作娴熟。 男子则安静地凝视忙碌的姑娘。 连昭廷发觉自己能感受到男子的情绪。 欢喜、满足、爱慕…… 还有,难以言说的痛。 连昭廷意识到,那男子其实是他自己。 连昭廷站着动弹不得,他也不愿意动。 太阳东升西落,流云游走天际。 男子挥刀征战沙场,姑娘带娃娃在村子等待。 某一天男子离开再没有回来。 风沙如昨,吹旧人的心情,姑娘背起包袱,牵起娃娃,在地上写了一行字。 娃娃点头,二人一同离去。 地上那行字是‘姐姐带娃娃去找爹娘’。 字迹很快被风沙吹散。 已满心沧桑和悲凉的连昭廷没顾得上看字,欲追姑娘,一支箭刹那而至,正中他鼻端…… 生生惊醒,醒来胸口痛如刀绞。 连昭廷直觉这不是梦境,而是将来真实发生的。 遭受重创的荣亲王府,生灵涂炭的战争,等待的姑娘,还有,他们的孩子…… 若连昭廷知晓,他因没看清那行字误会自己有个孩子,因此闹出许多笑话,还遭到某人厌弃,大约会恨死梦里粗心大意的自己。 …… 崔元靖幸灾乐祸地看着一脸墨的连昭廷,“梦啊,又不是真的。” 连昭廷点点头,命平泽打水进来,一声不吭地洗净脸。 崔元靖说起他在杏花林干的‘好事’,“谢家小白脸被我揍了,脸青一块紫一块,和开染坊似的。” 崔元靖说完哈哈大笑。 换做以前,连昭廷早一起插科打诨,可此刻他笑不出来,他脑海全是王府的那场火,还有等在村落的姑娘。 “打脸吗,不道德,算了,只要没打死打残,谢家也不至于与崔家结怨。” 连昭廷疲惫地说道,拿下铜架上巾帕,将脸和手的水珠擦拭干净。 “我倒想打死他。” 崔元靖一撩袍摆坐上连昭廷先才睡觉的太师椅。 “哪里来的深仇大恨?”连昭廷疑惑地看崔元靖一眼,情绪中的狂风骇浪逐渐平稳,“我要去正阁,你随我去,还是回崔家?” “你去吧,不知道祝家人走没有,我回去看看。” …… 祝家人已经走了,崔元靖回去自见不到。 而祝老太太在回别院的马车上,从小辈口中得知崔元靖暴打谢子琛一事。 祝老太太错愕后,神情有几分复杂。 谢家是她的亲家,她的小女儿祝青荨嫁给了谢家老四,谢子琛非她女儿所出,是谢家二房的子嗣,但她女儿因膝下无子,故极看重前途无量的谢子琛。 两孩子怎么好端端地打起来? “祖母,谢公子的诗句里恰好有崔家祖辈名讳,崔公子言谢公子在侮辱崔家。” 祝明谦和祝老太爷、祝老太太坐在一辆马车上,下午他也在杏花林写诗。 祝老太爷皱眉道:“是崔公子无理取闹了。” 祝老太太点点头,“明日荨儿回来,我问问谢家态度和琛哥儿情况。” …… 祝妤君对谢子琛被打亦惊讶,毕竟没听说崔、谢二人有过节,上一世她慕恋谢子琛,关心谢子琛的所有事情,知道谢子琛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赞誉声一片,根本没发生过被人打的狼狈事。 罢,被打就被打呗,与她无关,她懒得多花心思琢磨。 申时末刻,祝家马车陆续进别院。 祝老太太一到内堂便看见郭氏和祝妤婷。 母女二人显然等了好一会。 “娘,白天的事媳妇了解清楚了,婷儿是无辜的,是贱婢自作主张。” 郭氏跟在祝老太太身边说道。 祝老太太不耐烦地瞥郭氏一眼,她在外应酬一日,不先问她累不累,不先让她喝口茶,光顾着狡辩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破事。 她对郭氏越来越不满意,没一点脑子,她的三儿子祥茂至今碌碌无为,多半是被郭氏拖累的。 也不知郭氏是故意的,还是真没发现老太太的不满,继续道:“娘您听媳妇说事情起因,今儿一早六丫头和婷儿同乘马车便起争执,六丫头抢走婷儿新买的苏绣团扇,后来到彩棚,雪梨又以为六丫头抢走婷儿陪您去崔家楼阁的机会,雪梨护主,看不得六丫头的强盗做派,遂自作主张,要让六丫头丢丑,谁知崔家下人弄错茶碗,将六丫头的端给了婷儿……要细究,婷儿是被六丫头连累的……” 祝老太太不耐烦听,赶苍蝇似的朝郭氏摆手,“够了,想你也不至于糊涂到事情究竟怎样心里没个数,既然全部推到丫鬟身上,该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你回去好生管教五丫头,府里关上门丢人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出了府,尤其在贵家,她必须老老实实的,没本事就别惹事,否则再像今日闹一出,别怪我当亲祖母的狠心。” “娘,婷儿是受害者,也吓得不轻,从玉锦园回来哭一路呢,对了,媳妇和婷儿走后,崔家有没有说什么?不管怎样,看在崔公子和婷儿之间关系的份上,娘都得让崔家对婷儿有好印象。” 郭氏暗恨老太太说话不中听,她本想从秦嬷嬷那带走雪梨,继续放爱女身边,现在看来不行了,雪梨必须送庄上配人或发卖出去。 祝老太太拧紧眉,三媳妇又蠢又天真,真以为崔家门很好进,传出去不怕被人笑话,不过崔公子住祝府,与五丫头感情是挺好。 凡事是不能太早下定论。 祝老太太语气稍缓和,但声音依旧冷冷的,“下午崔公子打了谢子琛一顿,玉锦园人尽皆知,崔家人已经不记得你女儿的丢人事了。” “真的吗,那太好……” 话没说话,郭氏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元靖将我侄儿打了?没打脸吧?”第二更 第86章 争风吃醋 郭氏被祝老太太赶了出去,让她自己去问儿子祝明灿。 …… “人瞧着应该没大事,可左眼下青一大块。”祝明章边说边在自己脸上指位置。 “哎呦,元靖这孩子,平日挺乖巧礼貌……要晓得我侄儿容貌也是万里挑一的,元靖怎么下得了手,怎么能打脸,嗯……怎么能打人呢。” 郭氏一口一个侄儿,好似谢公子是姓郭,是她娘家人。 “孩儿当时虽在场,却也没弄明白,等崔公子到咱们府上,孩儿再问问他。”祝明灿说道。 郭氏点点头,叮嘱道:“元靖的性子大约是喜怒无常的,往后你陪他玩要小心,别也白白挨一顿打。” “娘放心吧。”祝明灿浑不在意地拍胸脯。 “那好,你自去玩吧。” 祝明灿刚出厢房,郭氏发现女儿在背后扯她袖子。 “娘,女儿可能知道元靖哥哥为何打表哥。”祝妤婷语气神神秘秘的。 “长辈都不知道,你个孩子能知道?”郭氏疑惑地撇嘴。 祝妤婷点点头,“昨儿娘不是带女儿和哥哥去看望谢姑祖母,还留在谢家用晚饭吗。” “是,两者有关系?” “娘你继续听女儿说呀,”祝妤婷娇嗔道:“昨儿从谢家回来,三姐说下午元靖哥哥来过,一来便问女儿和哥哥去哪里了,知晓我们去谢家不在别院,似乎很不高兴,害的三哥、三姐提心吊胆的,三姐还言,元靖哥哥嫌别院里没有东西玩,无趣得很,既然无趣理当早早回崔家啊,偏偏崔家下人三番两次催元靖哥哥回府,元靖哥哥都不肯走,直到傍晚不得不回去了,才离开。” “婷儿的意思是……崔公子误会了?”郭氏眼睛晶亮。 祝妤婷羞涩地点头。 女儿分析的极有道理,郭氏登时心情大好,捂住嘴忍不住笑起来,“元靖这孩子毛毛躁躁的,好了好了,既然是误会,等元靖再过来,你好生与他解释解释。” “是的,娘。” 祝妤婷心疼谢家表哥之余,难免隐隐自得,如此优秀的两位公子,为了她争风吃醋,这般飘飘然的感觉好似戏本子里的唱词:‘……一位红日,一位月华,皆是玉般人物盛世花,秋波顾盼,芳心相许,旁人只贺并蒂花开,谁知她两难恹瘦,神伤裙宽……’ 光想想祝妤婷两颊便红到发烫,过了好一会祝妤婷才记起她的倒霉丫鬟,忙问郭氏,“娘,雪梨呢,今日事是祝妤君害的,您与祖母说了吗,雪梨什么时候能回来?” 郭氏叹口气,“雪梨逃不过责罚了,也不能回你身边当大丫鬟了,待回绥陵县,娘再给你挑两个称心的在身边伺候。” 祝妤婷恨恨地咬牙,“都怪祝妤君,贱人,害我丢脸,又害雪梨被惩罚,她怎么不去死。” …… 今日最大的苦主莫过于谢家,在崔家主动送来表歉意的礼物和一些珍贵的跌打损伤药后,谢家忌惮崔家地位,只能暂且不追究。 谢子琛是谢家孙辈里最出色的,也最得谢老太爷和老太太疼爱。 下午老太太看见孙儿被抬回来,差点一口气上不来,知晓缘由,恨得直咬牙。 直骂崔家没安好心,他们谢府原本看完龙舟赛便离开,是崔家大公子下帖邀请谢子琛入园,言宁家、阮家公子在,大家结诗社。 结果倒好,当哥哥的邀请,当弟弟的打人。 谢子琛伤口上完药,请祖母勿忧心后,便回厢房没再出去。 “到底哪里得罪了呢?” 谢子琛皱眉牵扯到脸上伤口,痛的倒吸一口凉气。 崔元靖为人他多少了解一些,虽然不着道,在安阳城像个小霸王,打过不少人,惹过不少祸事,但据他了解,崔元靖所有过激行为都是路见不平。 而他从未做过半点伤天害理之事,崔元靖没必要也没理由打他。 于谢子琛而言,身上伤痛能忍,想不明白一件事的头疼不能忍。 “琛儿!” 正苦想,屋外忽然传来声响,门帘撩开,进来两位打扮精致的妇人。 谢子琛起身道:“母亲、四婶。” 来人是谢家二太太和四太太。 这四太太便是祝老太太的小女儿祝青荨。 “下手太狠了。”谢二太太见爱子脸上青肿一片,眼泪簌簌地落下。 “让娘担心,是孩儿不孝。” 嘴角也有伤,所以谢子琛说话很慢,“娘别难过了,皮外伤,养两日就好。” 跟着二太太过来的祝青荨亦又气又心疼,“真没想到崔二公子性子如此残暴,这两月崔二公子在绥陵县一直借住祝家,明儿我回祝家别院,得和母亲说说,别让崔公子再进府。” 二太太叹口气,“妹妹千万别和祝老太太说,否则老太太要为难的,放眼北地,崔公子想住哪里,除了王府敢说不,哪家不得高高兴兴地欢迎,说起来,我倒盼着祝家与崔二公子关系好,如此祝家可在崔二公子跟前替琛哥儿说几句话,下次二人不小心碰见,别再欺负我家哥儿。” “还是嫂子考虑周全,说得有道理,明日本打算带琛哥儿一起去祝府的,我母亲常念叨琛哥儿,言瞧见琛哥儿比瞧见府里那些孙子都欢喜。” 二太太给了台阶,祝青荨自踩着下,祝家好不容易与崔家攀上关系,她开口让爹娘赶崔公子出去,会先被骂得狗血淋头。 谢二太太苦笑,“老太太要失望了,等琛儿伤愈,我令他到绥陵县拜见老太太,对了,昨儿祝家三太太过来,我见到灿哥儿和婷姐儿也是喜欢的。” “是啊,娘家三嫂与我们甚是亲厚。” 祝青荨识趣,坐了会便告辞离开,留母子二人在屋里说体己话。 …… …… 翌日祝青荨回祝家别院探望老太太,老太太原打算摆宴,但祝青荨说要清净地陪老太太说话,于是小辈们见礼后各自散去。 祝妤瑛和祝妤婷回厢房,祝妤君以逛铺子为由出了门。 她昨夜联系了齐仲,今日打算亲自去一趟瑞丰炮制坊和榆林巷延仁药铺。 除了为拿回西府的一切,还有她昨儿向崔老夫人推荐的平血通脉丸,平血通脉丸乃新药,各处药铺,包括延仁药铺都没有,需先请炮制坊制出来,再送往药铺。下午三点还有一更 第87章 药铺 其实祝妤君明白,崔老夫人不一定相信她的诊脉,也不一定按照她开的方子服药。 原因有二,一是她既诊出眩晕症,崔家人必会告知常到府里替老夫人诊脉的大夫。 眩晕症早期脉象难辨,症状与气血旺导致的睡眠不足相似,大夫若经验不足,必否定她。 二来她的药方奇特与寻常的不同,针对眩晕症初期病患有奇效,但对于发展到中后期、世人熟知的眩晕症,药方并不适用。 所以大夫纵医术高明,诊出眩晕症,也会弃用她的药方。 昨日崔老夫人对她所言一一答应,不过是让孙儿崔元靖高兴罢了。 想起崔元靖,祝妤君如扇般的长睫轻颤,终归是她的医术没名气,谁敢拿自个身体当儿戏呢,崔元靖却拖她出来给老夫人诊脉。 祝妤君微微一笑,别看崔元靖平日对她吆三喝四,医术上反而挺相信她。 以老夫人现在的身体状况,肯服用她开的药当然最好,若信不过,近几年也不至于有性命危险,以后治疗多吃些苦头罢了。 马车先行至瑞丰炮制坊,齐仲已在巷口等候。 炮制坊很大,占了数十亩地,官府定的治瘟丹丸交货后,由于丹丸疗效佳,官府毫不犹豫地又给了几份订单。 之前瑞丰炮制坊接单,是东府人代签文契并提供丹丸和炮制配方,现在祝祥渊自己签,配方由祝妤君写了交给安掌柜,完全不需要祝家东府介入。 东府安插在炮制坊的眼线,也逐一清除了出去,安掌柜在打理坊子上有自己一套本事,而祝祥渊原本懂得就不多,是以如今东府除了知晓炮制坊又接到单外,其余一概打听不到。 祝妤君由齐仲陪着走进炮制坊,坊内照炮制法不同分为数间,因为许多药材需要高温炮制,甚至碳化,故坊内比坊外闷热许多。 “六小姐。” 安掌柜昨晚从齐仲那得到消息,知西府小姐会过来,还知西府小姐精通医术,所有配方和炮制法皆出自小姐之手。 亲眼见到小姐,安掌柜又惊讶又欣慰,小姐年纪虽小,但眼神、气度却与当年老爷一模一样,不愧是主子的嫡长孙女。 “小姐,这里坐。”安掌柜请祝妤君进雅间。 雅间是炮制坊特别布置的,开两扇窗通风,平日官家人来签文契皆在雅间。 安掌柜亲自奉茶水,祝妤君接茶时,留意到安掌柜修得干干净净的指甲颜色暗沉发紫。 “安掌柜,我有几张新的丹丸配方,你替我每种丹丸各制三百颗,再送到榆林巷的延仁药铺。”祝妤君拿出方子,每一味药的分量、炮制法都写得清清楚楚。 “延仁药铺?” 安掌柜听着耳熟,半晌反应过来是西府药铺的名字。 早在十多年前,西府药铺的铺面就被东府挪作他用或者赁出去收租,如今只剩下榆林老巷和西郊的两间药铺。 那两间药铺位置太偏,无人问津,租都租不出去,小姐制丹丸送去作甚。 “对,延仁药铺,药铺是西府的,不能任由荒废,我听说早二十年延仁药铺在北地是极有名的,药铺现在虽落魄,但很快会兴盛。”祝妤君语气笃定,神情坚韧,旁人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信念。 安掌柜有些激动,“药铺和医馆一旦起来,西府就重新振兴了。” “是啊,再过几月我会需要更多的药材和丹丸,本钱暂收不回来,先记公中,待年末我再争取填补上。”祝妤君说道。 “小姐尽管放心,炮制坊银两和药材中转没有问题。”安掌柜道,除了官衙,他们还有不少零零散散的小生意,是立时货款两清的。 官衙订单则是年底再清算,白纸黑字写着,他们也不担心。 祝妤君颔首道:“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再写信或者请齐仲转告安叔。” 祝妤君顺道言她父亲最近忙,往后信都由她来写,其实继续仿冒父亲字迹对她来说很容易,关键是拿到父亲私章麻烦些。 “好的,小姐。”安掌柜毫不怀疑地答应。 祝妤君点点头,“好了,安叔您也坐下吧,我替您把脉。” 安掌柜一愣,反应过来忙摆手,“不敢劳烦小姐,老奴在炮制坊做了一辈子事,对药性也懂一二,有自己熬些补药,老奴无事,小姐不必担心。” “安叔年纪大了,纵是身子是无事,也需要调理,至于安叔给自己开的汤药,怎可能好过我开的,或者说安叔像旁人一样,不相信我的医术吗。”祝妤君说道。 “老奴自相信小姐医术……”安掌柜犹豫着不敢坐下。 “安叔别犹豫了,我出来的时间短,一会还要去药铺呢。”祝妤君故意板起脸催促。 一听自己要耽误小姐事,安掌柜才不安地坐下。 见小姐直接将手搭在他腕内,连巾帕也不挡一层,安掌柜又吓得差点站起来。 “安叔别动。”祝妤君听脉时神情极专注。 安掌柜渐渐平静下来。 祝妤君眉头微拧,面上有一瞬紧张。 “安叔近半月会突然感到胸闷不适,心悸、气短甚至恶心干呕。” 祝妤君肯定地说道,安掌柜是她西府的人,她不需像替他人诊脉那样,装出小心翼翼的模样去向病人证实病状。 安掌柜连连点头,“小姐说得对,老奴认为是中暑气了,炮制坊要比外面热许多。” “不是中暑气,安叔别胡乱吃药了,我会到药铺配药,安叔照方子先服用半月,半月后我会想办法过来炮制坊替安叔行针。” 祝妤君说着站起身。 “还要行针吗?”安叔很惊讶。 “对,安叔负担别太大,现在西府有父亲和我呢,好了,我先去药铺,一会配好药我令人送来。”祝妤君又交代几句,带齐仲离开。 乘上马车,祝妤君缓缓舒口气,安掌柜病在心脉,幸亏她亲自过来。 李神医言此病的准确名字为心梗,今日探脉,安掌柜已有征兆,幸在未发,她能治。 …… 从炮制坊出来,乘马车大约两刻钟到榆林巷。 榆林巷狭窄,马车进不去,祝妤君落马车,带上春桃,由齐仲领着寻到药铺。 巷子里非常冷清,药铺藏在巷子深处,无怪东府没瞧上。 药铺里仅有两位年逾花甲的老人。 其中一位老人在整理药柜,一个个棕色的小抽屉打开又合上,其中不少抽屉是空的。 另一位老人在翻看一张张泛黄的药方,手旁堆几味药材,边捡边念念有词。 “常叔、文叔!” 齐仲与两位老人招呼,再介绍祝妤君,“这位是六小姐。” 整理药柜的是常叔,翻看药方的是文叔。 “你是钦爷的嫡亲孙女儿?”常叔瞪眼问一句,不等祝妤君回答,又自顾地说道:“像,眼神像及了钦爷,错不了。” 常叔口中的钦爷是祝妤君的亲祖父祝时钦。 老人对药铺恢复二十年前的盛景并不抱希望,只要六小姐记得他们西府的老人,就很欣慰。 祝妤君向两位老人见礼后,先替安掌柜配药,药铺里药材不全,勉强配出大半,剩下三味,祝妤君记得炮制坊正巧有,遂在方子里仔细写上。 老人在旁看祝妤君开方子,心下暗赞六小姐的书法和对药性娴熟的把握。 配完药祝妤君与老人们聊家常,临近午时要回别院,祝妤君与老人说起过段时日会有一批丹丸送到药铺。 文叔叹气道:“药铺没有客人,丹丸再好也卖不出去。” 祝妤君解释道:“丹丸不是卖,是赠于街坊百姓的。”第二更 第88章 嚼舌 丹丸外裹油纸,油纸再印上延仁药铺的名号。 众人当即明白,不卖只送,街坊的病好了,药铺便能口口相传。 除了崔老夫人可能需要的平血通脉丸,祝妤君让安掌柜帮忙制的皆是霍丹丸、苦丹丸、消暑丸等等针对夏、秋两季常见病症的,譬如苦丹丸,对受暑气导致的脾弱极有疗效。 丹丸的配方、用量、炮制方法,祝妤君皆有调整,药效绝非寻常丹丸可比。 “可是除了小姐给的丹丸,药铺里其它药材供应不上,纵是名声传出去,病人过来也买不到药啊。”文叔担忧道。 祝妤君颔首,“文叔所虑极是,我算过时间,从丹丸制成到赠送,大约需要一个月时间,我会争取在一月内解决药材供应问题。” 祝妤君心里有数,只要收回宝盖山庄子,问题便解决了一大半。 如今医书药典上记载的各类药材近千种,而宝盖山庄子栽种了数十种,有常用的,有精贵稀罕的,除了药铺和炮制坊自需部分,剩下的可以换钱或者换购其它药材。 “六小姐,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齐仲在旁提醒。 祝妤君朝齐仲点点头,未免东府人怀疑,祝妤君请老人安心后告辞离开。 走在巷子,祝妤君与齐仲说了她的想法,“待延仁药铺名声起来了,我打算每月到药铺义诊两至三次。” 齐仲惊讶地看着祝妤君,换做寻常大户人家小姐,懂不懂医术另说,哪个肯出来抛头露面替人看病的。 六小姐义诊,于百姓而言是幸事。 齐仲认同道:“现在安阳城的许多药铺,亦是有坐堂郎中的,与医馆并无区别,到时小姐出来义诊,我会在旁保护小姐。” 祝妤君笑道:“好啊,不过打理药铺之前,我们需先收回宝盖山庄子。” 齐仲道:“六小姐,安阳城是否还有事情,若没有,我即刻动身前往宝盖山庄子,顺道查查三位老人死因。” “安阳城暂无事,我写一封信你带上,明轩身边的小仆僮冬生会陪你去,他爹娘在宝盖山庄子三十年了,你住在他们家,权当远房亲戚来投奔的。” 齐仲答应下。 二人一路说话,很快走到巷口。 祝妤君等马车,齐仲护其于身后,尽量避开路人视线。 街市上往来行人的视线容易遮挡,可那些歇于高处,正朝下看风景的,却避不开。 隔街对岸有一座雅致的小茶楼。 正巧崔家的几位少爷小姐在附近坊市逛累了到茶楼歇息吃茶点。 崔五小姐靠在窗边,眼尖一下认出素衣打扮的祝妤君。 “咦,那不是祝家六小姐吗,她怎与一名男子在一块。” 崔雪蕊的声音吸引了室内其他人,除了昨日同在玉锦园的崔雪薇和崔雪菡,还有一位和祝妤君一般年纪,眼睛和脸蛋都圆圆的,容貌极可爱讨喜的女孩。 “祝家六小姐在哪里,街上没人啊。”崔雪菡探头疑惑道。 “你们太慢,她刚乘上马车走了。”崔雪蕊指着一辆远去的马车,撇嘴嘲讽道:“商户就是商户,府里再有钱也不懂规矩,生为女子竟与外男私会,不知羞耻。” 崔雪薇和崔雪菡没说话。 脸圆圆的女孩将手中吃了一半的桂花米糕放下,看向崔雪蕊问道:“你怎断定那小姐一定是与人私会,别说除了你以外没他人看见,一人自说自话不作数,纵是全瞧见了,男子为何不能是家中兄弟,或者护卫、家仆?” 崔雪蕊一噎,心下着恼,却不敢顶回去,讪讪地说道:“郡主说的是。” “少在背后嚼舌根说三道四,听得人心烦。” 女孩不是别人,正是荣亲王独女连丹玥,她和家中兄弟一样,被带去军营历练过,性格爽直,最看不惯小姐间的勾心斗角。 今日她本打算去城郊马场,无奈崔家小姐相请,她母亲跟着凑热闹,强迫她出来买劳什子珠宝首饰。 崔雪蕊闭嘴不说话了,连丹玥继续埋头吃点心。 崔雪蕊口中的祝六小姐,她不认识也没兴趣认识,不存在偏帮谁,仅是看不惯。 半块米糕塞进嘴里,崔家两位兄弟推门进来。 崔元靖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谁不知羞耻。” 崔雪蕊被郡主骂了,哪里敢应。 眼见崔元靖因得不到回应,眉头皱起要发火,崔雪薇忙笑道:“没说什么,五妹看到祝家六小姐在街市上与人说话,不过我们都没瞧见,大约是五妹看错人了。” “祝六?”崔元靖快步走到窗前,半个身子探出去。 祝妤君早乘马车离开。 “她和什么人说话?”崔元靖阴沉沉地问道。 “家仆吧,少爷、小姐出门,哪个不带丫鬟家仆的,都怪五妹妹没事大惊小怪。”崔雪薇疑惑崔元靖为何关心,可仍笑着解释。 “是啊,五妹眼神常不好。”素来闷闷的崔雪菡也插一句嘴。 “那男子穿着袍服呢,哪里像家仆或护卫。” 崔雪蕊小声嘀咕,她憋了一肚子委屈,被郡主骂就算了,府里姐妹凭什么说她。 崔元靖站在崔雪蕊旁边,自然听见,胸口蹭蹭地腾起怒火,想起昨日玉锦园,祝妤君望着谢家小白脸发呆的情景。 祝六与一男子私下出来,那男子是谁,是不是谢家小白脸? “她确实是不知羞耻不要脸。”崔元靖冷笑,面上神情有几分吓人。 崔雪薇和崔雪菡皆愣住了,怯怯地瞧郡主。 崔雪蕊却是极高兴,以为二哥观点与她相同。 没等郡主发作,崔元靖快步出雅间,身后崔雪薇连唤几声他也不理睬。 “哎,二弟性子,真愁人,让郡主见笑了。”崔雪薇无奈地说道。 连丹玥根本看不惯崔元靖,她不明白二哥为何要与崔元靖这种缺了教养、不懂尊重他人的纨绔交好。 连丹玥默默将跟前几块糕吃完,拍拍手站起身,“我要回去骑马,谢谢茶点。” 崔雪薇一愣,二弟跑了无所谓,郡主是长辈们千般叮嘱要好生招待的。 “郡主别急,茶楼的招牌鲜肉酥饼没送来呢,还有郡主不是答应晚上到府里陪老夫人用饭吗,世子妃令人从京城快马送来上好的肉脯和外藩进贡的果干,郡主可得尝尝。” 荣亲王府嫡长子连昭显为世子,六岁时离开北地入京,住进当年先皇替还是皇子的荣亲王建造的王府,而世子妃则是崔家大小姐崔雪茹。 当年两家定的是娃娃亲,世子入京后,崔家以为皇上会干涉世子亲事,不料崔雪茹一到及笄之年,皇上亲自下赐婚圣旨,并让钦天监挑日子,送贺礼百车,从京城到北地接亲。 喜事办得极风光。 亲家关系不同旁人,但世子和世子妃成亲后留在京城再未回北地。 崔家想与王府来往更紧密,却有浑身是劲使不上的感觉。 无怪崔家生出与王府再结一门亲的奢想。 连丹玥听到有好吃的,又坐下来,崔雪薇忙令人去催茶楼伙计送糕点。 …… 祝妤君和崔元靖前后脚进的祝家别院。 接到崔元靖过府消息,祝老太太和祝青荨惊讶地相视一眼。 祝青荨面上隐隐透出兴奋,“娘,崔公子与我们家关系如此好?” 在绥陵县要住祝家,回安阳城了,还要每日来一趟别院。 祝老太太看似无奈,言语却颇自得,“或许吧,崔公子与府里几位孙辈难得的投缘。” 祝青荨靠着老太太肩膀,如儿时向母亲撒娇道:“娘,女儿改主意了,下午摆桌席面吧,不能怠慢崔公子了,借着席面,女儿能在崔公子与琛哥儿间当个和事佬。”下午三点还有一更 假期结束了……诶εο` 第89章 质问 “摆席面容易,但得看崔公子自己是否愿意留下。”祝老太太说道。 “女儿明白的。” 祝青荨催促老太太吩咐下去。 待秦嬷嬷出去安排,祝老太太说道:“我们祝家最多的是药材和医馆,一会我命药铺将上等的祛伤膏送来,你带回去给谢家二房。” “谢谢娘,这世上也只有娘会事事替女儿考虑了。”祝青荨叹一口气。 祝老太太皱眉道:“娘一把年纪了,能护你几时?我只问你,新纳的通房可有动静?” 祝青荨一脸郁闷,“若有动静,女儿也不必讨好二房。” 祝青荨为祝家东府幺女,自小被宠着长大,出阁前未受过挫折。 老太太不舍女儿远嫁,挑了门当户对的谢家。 祝青荨嫁给谢家嫡出四子,谢府上下对她颇友善,唯一遗憾是肚子不争气,开始生了一个女娃,不想女娃先天不足,没养多久夭折了,之后祝青荨肚子再无动静。 在祝老太太多番开导下,祝青荨从五年前开始主动替谢四老爷纳妾室。 此举在谢家博得了好名声,不过那些妾室也没用,多少年了,愣没怀上一个。 祝老太太和祝青荨早怀疑谢四爷问题,但谢家不开口,她只能装贤良继续替夫君纳妾。 年头谢四爷又收了两通房,祝青荨许诺谁怀上便提谁为贵妾。 小半年过去了,祝青荨是越来越失望。 祝青荨不傻,自己膝下无子,就得寻个依靠,除了四房,谢家另外几房不缺子嗣,而子嗣当中,最优秀的当属谢子琛。 谢子琛容貌出众,与荣亲王府二公子、崔家两位公子齐名,学识也好。 据她所知,明年谢子琛要下秋闱,极有希望得解元。 于是在谢家,除了谢老太太,祝青荨努力与谢二太太处好关系,并将谢子琛视为嫡子般疼爱。 “照理你屋里那位该找大夫查查,竟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祝老太太埋怨道。 “哎,说不得。” …… 崔元靖一进别院,便被祝明灿等人围住。 祝妤婷投向崔元靖的目光含羞带怯。 “祝六呢?”崔元靖打量四周,没看祝妤婷一眼。 “六妹妹一早出门了,不知现在回来没有。”祝妤瑛柔声道。 “好像回来了,我先才看见六妹妹的马车。”祝明章说道。 确定祝妤君出过门,崔元靖胸口闷闷的不舒服。 “崔公子找六妹有事吗?”祝妤瑛问道。 崔元靖严厉道:“有事,让她出来见我。” 祝妤瑛赶忙吩咐丫鬟叫人,这时祝老太太身边的秦嬷嬷亦过来了,先询问崔公子是否用过午饭,知晓没有,先命厨房准备饭食,又提起谢四太太今日回府,晚上将摆宴,不知崔公子可否留祝府用宴。 崔元靖想也没想便答应,至于晚上崔府亦摆宴的事儿,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 直到崔元靖用完午饭,祝妤君才打着哈欠出现。 “不知崔公子有何事。”祝妤君一早上奔波了几个地方,正困着。 崔元靖张口要质问祝妤君早上去哪里,又和谁说话,可咬了咬牙,将话咽下,转而说道: “我母亲昨夜替祖母请了大夫,大夫诊脉言祖母确实有眩晕症之兆,但你开的方子不对,治不了眩晕症,还有你说的什么平血通脉丸,大夫也没听说过。”崔元靖脸阴沉沉的,看祝妤君的眼神满是厌烦,好似仇人一般。 祝妤君低着头,一时没有回答。 祝妤婷站在一旁抿嘴偷笑,亏她担心崔公子见祝妤君的目的,原来是兴师问罪。 祝妤君四处卖弄医术,这会儿给崔老夫人开错药,闯祸了吧,活该。 最好崔公子一气之下也打祝妤君几拳,让祝妤君比谢家表哥还惨。 祝妤瑛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走到祝妤君身边,替祝妤君求情,“还请崔公子看在六妹妹年纪小,又是初学医术的份上,原谅则个吧,虽然六妹妹开错药,但六妹妹的初衷是盼着老夫人好的。” 崔元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祝妤君,根本不理会旁人。 祝妤君抬起头时,目光比往常更清冷。 早晨在马车上,她误以为崔元靖是外人中唯一信任她医术的……祝妤君淡淡一笑,世间事,果然只能各凭本事。 “对,我开的药是与寻常治眩晕症的不同,但不同不代表有错,至于平血通脉丸,乃养身丸药,非但大夫没听说过,寻常药铺还买不到,为此早上我特意去了一趟榆林巷药铺,既信不过,老夫人应该也不需要了。”祝妤君心头失望转瞬即逝,平静地说道。 崔元靖听到榆林巷三字,眼睛一亮。 早上他们歇息的茶楼对面是榆林巷,所以祝六出门是为了他祖母吗,至于说话的男子,一定是药铺里的郎中或者伙计了。 好似云开见月明,阴霾散去,崔元靖感觉整个世界亮堂了。 崔元靖轻松地靠在椅背上,愈发肆无忌惮地打量祝妤君,往一边勾起的嘴角带两分笑意,他觉得祝六好似比昨日更漂亮了。 “既然老夫人相信其他大夫的方子,小女多说无益,先行告退。” 祝妤君转身要走,被祝妤婷拦下。 “你犯了错,险些误老夫人,想走就走吗,那错误药方是白纸黑字写着的。” 祝妤婷琢磨让崔公子打祝妤君一顿消气呢,绝不能让人走了。 “是啊,六妹妹你别再自称会医术,出去丢人现眼了。”祝明灿附和道。 祝妤君被兄妹二人出言相讥,仍神情泰然,端端站着,不卑不亢犹如一株含苞待放的玉兰。 崔元靖眯了眯眼。 “说我误了崔老夫人,五姐实是言之过早,至于医术是否丢人,将来会有谁为了治病求到我跟前,我自己最明白,不需要五哥指手画脚。” 祝妤君视线掠过兄妹两,落在崔元靖身上,“崔公子,我能走吗?” “元靖哥哥,你看她什么态度,一点儿不知悔改。”祝妤婷朝崔元靖撒娇。 “你走吧。”崔元靖摆摆手,眼底闪过一丝不舍。 祝妤婷连喊几声‘元靖哥哥’,不得回应,只能赌气地让开一条路。 …… 崔元靖留在祝府用晚宴,他发现祝妤君明明坐在最不显眼的角落,可他一转头就能看见。 宴席上祝青荨当起和事佬,言谢子琛不懂事,有什么得罪崔元靖的地方,还请看在她这长辈的份上,原谅则个。 崔元靖含含糊糊地应一句。 祝青荨听不出崔元靖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不敢多问,又讪讪地去与旁人说话。 …… 崔家亦在摆宴,宴席过半,崔元靖仍未回来。 老夫人寻人来问,无奈崔元靖离开茶楼时,一个下人没带,压根无人知他去了哪里。 老夫人这时想起了三宝,唤大夫人近前问道:“两日没看见三宝,他去哪里了,为何没跟着靖哥儿?”第二更 第90章 谢礼 崔元靖待三宝不同,是老夫人和大夫人默许的,否则单凭三宝长不大的心智,早在几年前与崔元靖尚不熟稔时,便送去庄上了。 “三宝在鹿鸣书院,大约过几日回来。”大夫人低声道。 老夫人一愣,“鹿鸣书院吗,是闻老先生到北地了?” 大夫人摇摇头,“媳妇亦不知,书院里头的事,我们打听不到。” 崔老夫人没再多问,“好的,我知道了,你回席面吧,吩咐人仔细伺候郡主。” “是,母亲。” …… 崔元靖回来时宴席早已散去,崔大夫人忍不住责备了崔元靖几句,崔元靖虽没顶嘴,但一脸满不在乎。 崔大夫人对儿子这副模样早没了脾气,摆摆手,“去向你祖母请安,早点歇息罢。” 崔元靖进老夫人厢房时,丫鬟正端一碗汤药进来。 “祖母吃的什么药。” 崔元靖坐在老夫人脚旁锦杌上。 “不是被大夫诊出眩晕症吗,既然生病了,祖母会乖乖吃药的,身体好,才能多陪我孙儿几年。”崔老夫人慈爱地说道。 “祖母会长命百岁的。”崔元靖抬手拨弄帐子上金钩。 “对,祖母要看着靖哥儿娶媳妇,还要照顾重孙呢。”崔老夫人呵呵笑着喝下一口汤药,汤药的苦味登时令崔老夫人笑不出来了。 崔元靖犹豫着说道:“要不祖母用祝六的方子吧。” 老夫人惊讶地看孙子一眼,反应过来笑道:“丁大夫在安阳城赫赫有名,王府都常请他去,靖哥儿信不过吗?” 崔元靖垂下眼,闻到药味,他忽然记起下午祝妤君说的那句‘将来会有谁为了治病求到她跟前’,当时没留意,这会琢磨了,觉得有些不对味。 崔老夫人摸了摸崔元靖脑袋,“祝家六小姐治好了靖哥儿的病,靖哥儿相信六小姐也是应当的,其实当初六小姐替靖哥儿开的药方,仆僮有抄回来,我们请大夫看了,确定红散与阳和汤是治膝症的。药方对,自没问题,但这次六小姐的药方错了啊。” 崔元靖回握老夫人手,点点头不再坚持,今日换做是他生病,祝六开什么药他便吃什么药,大不了病得更厉害,但祖母年纪大,该万事小心。 “祖母,孙儿喂您吃药。”崔元靖接过丫鬟手中药碗。 …… 明月渐高,王府南院书房的灯火仍旧亮着,连昭廷靠在椅背上,与另一名护卫千枫说话。 屋里最显眼的,莫过于摆满金银饰物的书案。 是之前给祝妤君的谢礼。 连昭廷告诉祝妤君,若有事寻他,可以写信交给锦成绸缎庄,不想祝妤君借此路子,将他的谢礼裹一层包袱皮,退了回来。 偏偏锦成绸缎庄掌柜还喜滋滋地第一时间命人送来安阳城。 连昭廷捡一串碧玺把玩,修长精致的眼睛映照烛火,透出几许迷茫。 这两日他一直在琢磨困扰他的梦境,除了王府的大火,还有梦中姑娘是谁,会是祝六小姐吗,两人皆会医术,有共通之处。 连昭廷想得入神,听到门扇被推开,转头见是妹妹连丹玥,没有理会继续想心事。 连丹玥走到桌案前,疑惑道:“二哥拿一堆华而不实的东西做甚?” 连昭廷未回答,反问道:“你怎么还没休息?” “从崔家回来迟了,三弟一直等我陪他练武不肯睡觉,这会才睡下。” 连昭廷笑道:“三弟年纪小,性子却倔强。” “可不是,别看三弟才四岁,力气已不比我们小,他像极了父亲。” 连丹玥翻检桌案上饰物,嫌弃道:“不能当饭吃,不能当水喝,拿去换战马吗,你堆了这些玩意儿到底做什么用。” 连昭廷叹口气,“礼物不好挑啊,尤其是要送给一位与你一样不喜欢首饰和裳裙的女子。” 连丹玥好奇地看自家二哥,“全部?送给一位姑娘?谁有此荣幸?” 连丹玥知道连昭廷常在外鬼混和勾搭贵家小姐,还知道她二哥骨子里很小气,不值钱的玉佩定做了几十枚,每天拿一枚系腰上,如果送出去,回家再拿一枚系上。 廉价破玉佩大概是二哥唯一舍得送姑娘的礼物。 “不是她荣幸,是我们幸运,丹玥你可记得我带回来的解蚁毒配方,是祝家六小姐给的,我要向她道谢。”连昭廷说道。 连丹玥神情变得严肃,她当然记得解蚁毒配方,“祝家六小姐吗,若是为此事,桌案上礼物哪里够。” “偏偏她都不收。” “咦,祝六小姐?”连丹玥猛地想起茶楼被崔家五小姐骂不知羞耻的那位姑娘,好像就是祝六小姐? “丹玥认识?” 连丹玥摇摇头。 对于该如何答谢,连丹玥摸摸下巴,与连昭廷一同陷入沉思。 站在一旁的千枫直翻白眼,忍不住提议道:“公子,卑职认为六小姐不收礼物,是因为她不喜欢。” “我知道啊。”连昭廷鄙夷地看千枫一眼,说一句废话。 “所以公子不如先了解六小姐喜好,或者公子可赠礼物给六小姐在乎的长辈和亲人。” 见公子眸光渐亮,千枫觉得自己天赋异禀。 连昭廷思索道:“她喜欢看医书,可惜王府里没有关于医书古籍珍本,至于她在乎的亲人……我稍熟悉的有祝五老爷和七少爷……藏书阁里有一整套宋拓《大观帖》孤本,想来五老爷喜欢,对了,丹玥,大宛国不是送了你一匹尚为幼驹的龙雀……” 千枫吓一跳,“公子,《大观帖》是王爷珍藏,龙雀郡主亲自养着。” “我愿意啊,至于父亲的珍藏……父亲是粗人,少几套根本发现不了,明日我亲自去取。”连丹玥满不在乎。 …… 祝家在安阳城又逗留一日便回绥陵县了,崔元靖继续跟去祝家,三宝因被拘在鹿鸣书院,故暂时不见人。 收拾妥当,祝妤君寻大太太董氏提起往宝盖山庄子一事。 董氏欣然答应,但表示她需知会老太太一声。 情理之中,祝妤君无意见。 令祝妤君没想到的是,刚过午时,她和父亲要去宝盖山庄子游玩一事会传遍全府。 崔元靖还主动跑去合寿堂,以他在府里无事为由,请求随五老爷往宝盖山散心。 今天一更哈 第91章 换管事 崔元靖去了,祝妤婷和祝明灿自然要跟着,三房去了,大房的孙辈怎能落下。 老太爷和老太太琢磨他们虽然刚从安阳城回来,但去庄子上闲适的散心,确实很久没有了,干脆全到宝盖山住几日。 为体现对五房关心,老太太特意交代带上七少爷祝明轩,还言成日闷书院,迟早闷成书呆子。 于是原本父女两的赏花,变成了祝家人的集体出游。 祝祥渊很郁闷,祝妤君表示她也无可奈何啊。 好在祝祥渊的心情没坏半日,便又遇见令他欢喜的事儿。 祝家五房收到两份礼物,一份拓本送往书房,一匹小马驹直接送去祝明轩念书的书院。 礼物所附的信件落款处没有名字,仅用水墨简画一方四柱亭。 拓本的信件附言是‘久仰才名’。 送礼送到心坎上,又被人夸赞,祝祥渊一晚上喜滋滋地捧着拓本研究。 至于小马驹龙雀的附言是‘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来日壮士堪千里龙雀配’。 祝明轩初不识名驹,可发现父亲给他买的小马,在龙雀面前战战兢兢,前肢恨不能跪伏到地上去,才知此马不凡。 父子二人对礼物爱不释手,祝妤君却半分不知晓。 宝盖山出游定在五月初十二。 眼见快到出游日子,周嬷嬷带齐仲进府寻祝妤君。 齐仲在宝盖山了解了庄子情况,并查三位老人去世原因。 “六小姐,这几年宝盖山有添一些庄户,东府安排过去的主要有六人,其中大管事李账房是祝老太爷的人,专管药田农具采买的张老四是三房安排的,负责药材销运的龚大,看似听老太爷的,但其家人皆在大老爷打理的药铺做事。除了三名管事,还有三人每日混迹药田和药山,从不做事,专门盯梢庄户,若庄户有胡乱说话或者聚众滋事的征兆,三人可随意惩处。宝盖山收成好,但年租更高,东府派去的人暗地里贪下庄户不少银钱,李账房自不必说,张老三负责采买,则从中吃差价,龚大相较两人会收敛些,为人也相对温和,至于过世老人,隔了一年多时间,找到东府人动手的证据比较难。”齐仲如实道。 祝妤君点点头,“老太爷吩咐办事的人不可能是草包,人命关天的事,必然都尽量撇干净,此事待我亲自去了再仔细查,你小心行事,不要打草惊蛇,至于李账房、张老三、龚大,三人表面上替东府办事,但背后主子不同,暗地里提防、猜忌、嫉妒的事应该不会少。” 齐仲认同道:“是的,我夜探过几次,李账房手里应该不止一份账本,一份是每年交给东府主子审的,一份是记录庄子真实收入和支出的,不过我暂时没查到真账簿在哪里。” 祝妤君淡淡一笑,“有老人过世和账簿两件事,不怕老太爷不肯交还庄子,至于账本在哪里,不需要我们自己找……” 祝妤君顿了顿,沉吟片刻交代道:“齐大哥到庄子上,将李账房将离开宝盖山,被调去奇峰山庄子任肥差一事传出去,对了,还有老太爷过来庄子不止为游玩,更是为了选一位新管事,一并传开。” 齐仲与祝妤君默契,很快明白小姐的打算。 二人细细商讨一番再分开。 …… 安阳城城郊的宝盖山不算很高,坡度亦缓,山顶有几处泉眼汇成小溪涓涓流下,天蒙蒙亮时,山顶会笼一层轻薄的云雾,漫山药草植被每日浸润于晨雾中,又用泉水灌溉,不论枝叶或花朵,皆莹莹发亮。 宁静朴素的庄子忽然热闹和浮躁起来,除了因为祖宅的主子们要来,还因庄户们都在讨论大管事李账房被调走一事。 李账房站在一溜简陋的木屋前,穿一身细棉直缀,斜开的领襟隐约可以看到簇新的素锦里衣,他安顿好祝家先行的小管事,这会没有要紧事。 至于庄子上突然冒出来的传言,他半信半疑,又喜又担忧。 既然是肥差,应该不比宝盖山庄子油水少,只不知奇峰山庄子是做何营生,还有他怎不知晓祝家在奇峰山有庄子。 李账房站在宝盖山半腰处,望着山上、山下近千亩长势喜人的药田,吧嗒抽一口土烟,决定一会请主宅的管事吃野味,喝小酒,多打听打听奇峰山庄子情况。 同李账房一样紧张的还有张老三和龚大。 李账房走了,庄子势必要选一名新的大管事,要知道庄子里向来是大管事吃肉,小管事喝汤的。 晚上李账房请主宅管事吃饭时,张老三和龚大也在。 管事口风紧得很,除了大致说些奇峰山庄子情况,其余的一问三不知。 不过李账房在知晓奇峰山庄子是三太太的,被祝家赁下培植灵芝用,乐得多喝了几杯小酒,灵芝啊,灵芝是什么?神药!真种出来,不说旁的,他偷偷藏几株,都发了。 张老三和龚大羡慕之余,愈发沉不住气。 翌日一早,一个借采买、一个借送药,全出庄子各自寻人去了。 张老三坐驴车,一路上鞭子不停地赶至绥陵县祝府,求见三老爷和三太太。 祝祥茂被老太爷叫去了合寿堂,郭氏喜欢揽权管事,不等祝祥茂回来,直接在花厅里见了张老三。 “什么,你说李账房要被安排到奇峰山庄子!”郭氏惊得猛地站起来。 “三、三太太……”张老三被吓一跳,他不知道主子为何生气。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要去与他们理论!”郭氏双手握拳,往花厅外走,被于嬷嬷焦急地拦住。 “三太太别冲动,之前为了奇峰山庄子您与老爷生分了,才刚缓和,万万不可再惹急老爷,不如先问清情况,再做安排和打算。”于嬷嬷劝道。 “他们不就是欺负我吗?”郭氏一听于嬷嬷提祝祥茂,眼圈委屈的红了,她答应租赁庄子,祝老太太也答应不会动庄上的人,现在她刚签完三年的租赁文书,祝家就要安排管事过去。 于嬷嬷低声道:“太太,您别激动,此事不做准,一会三老爷回来,您问问三老爷,若是胡乱传的流言,何必理会,倘若真要调人过去,也能想别的法子,比如让我们自己人过去,再不济让我们的人当宝盖山庄子的管事,不都能弥补损失吗,总之太太不能再与老爷闹别扭了,夫妻一旦离了心,是挽不回的。” 郭氏攥紧帕子,恨不能将帕子揉碎,真与祝祥茂离心,她也不愿。 于嬷嬷又安抚两句,得郭氏首肯,于嬷嬷走到张老三跟前,“你在此处候着。” “是、是,嬷嬷有所不知,李账房在宝盖山这几年,得了许多好处,若换做小的,定是要将好处交给三老爷和三太太的。”张老三趁机表忠心。 于嬷嬷撇嘴道:“你干采买的外事活儿,油水能少?多少年了,没见你拿什么回来。” 张老三一脸苦闷,“李账房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将肉啊骨头啊啃得一干二净,小的连汤都没喝上两口,剩下的一点点东西,三老爷和三太太不带正眼看的。” “得了,过去哪怕你薅了千两、万两,我们都当没这回事,现在你牢牢记住,三太太是你主子,若真当上庄子大管事,有事向三太太禀报,有什么也交给三太太。”于嬷嬷板着脸道。 “记住了、记住了,小的只听三太太话。”张老三忙不迭地答应。 …… 这边郭氏满心愤怒地回厢房,那边祝妤君带几本书,欢欢喜喜地去合寿堂寻老太爷和老太太了。 第92章 下套 现在除了隔三差五的请安,祝老太太没唤,祝妤君是不会过来合寿堂的。 下人禀报六小姐又找到一些关于灵芝栽培的记载,老太太忙请人进来。 祝妤君捧给老太爷和老太太的书卷里有关于灵芝对光照和水量的要求,光照甚至具体到每天几个时辰。 “伯祖父、伯祖母,孩儿查到越多资料,越觉栽培灵芝不易,想必需要有大量药材种植经验的老人打理,否则遇到虫灾、疫病,寻常农户根本无法应对。”祝妤君担忧道。 合寿堂里几位长辈看完书卷,皆颔首认同祝妤君所言。 “六丫头说得对,如今奇峰山庄子已经赁下,准备搭棚区买腐椴木,投了近万两银,该更谨慎。”说话的是大老爷,他从妻子那得知祝妤君替子女诊脉治病,看六丫头颇顺眼。 祝老太太点点头,没回答只先朝祝妤君笑道:“君儿将查到的书卷拿来,非常好,剩下事情,我与你伯祖父、伯父会考虑的,对了,明日要去宝盖山庄子,君儿行头都收拾好了吗,让下人仔细查查,千万别落下什么。” “还差一些,那孩儿先回去收拾了。”祝妤君乖顺地笑道。 “嗯,有什么缺的只管来合寿堂拿。”祝老太太慈爱地说道。 待祝妤君退出合寿堂,祝老太太神情渐渐严肃,看向坐在下首的三子祝祥茂,“奇峰山庄子是你媳妇的,大事由你顾,我们安排人过去,你媳妇会不会多心。” 祝祥茂揉揉眼打起精神,昨夜一起斗蝈蝈的好友请他在花楼喝酒,喝到子时过才回府,没睡两个时辰被郭氏吵醒,这会头晕乎乎的。 “娘,您多虑了,那庄子我们花钱赁下,该种什么,由什么人种,不该我们说得算吗?现在奇峰山庄户都未种过药材,庄头也没经验,与其让他们耽误事,不如我们多安排人过去,至少将庄头管事换了。” 祝老太爷点点头,严厉道:“是此理,奇峰山庄子当季收成后即改种,有许多事要安排,老三不可再像以往那般懒散。” “父亲放心吧,”祝祥茂一脸不以为然,“奇峰山作物的收成时间儿子都打听好了,有什么困难孩儿再与父亲、大哥商量。” “老三这次真用心了。”祝老太太与老太爷说道。 祝老太爷冷哼一声,没再拿祝祥茂斗蝈蝈、斗鸡说项,又提起明日去宝盖山庄子一事,府里主子不能都走了,所以老大祝祥济和董氏留府里。 祝祥茂在合寿堂又坐了小半时辰,困得几乎要睡着,终于熬到老太爷让他们各自回房。 回到桂兰院,刚倒在矮榻上想睡个回笼觉,被郭氏一把抓起。 郭氏被于嬷嬷苦口婆心地劝一番,硬生生忍下脾气,只有些急切地问道:“茂郎,你们要安排管事去我庄子?之前不是说好不动我庄上的人吗?” 祝祥茂甩开郭氏的手,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瞪圆了,不敢置信地说道:“你胆子还真大,居然在合寿堂安插眼线偷听,让爹娘发现,我们全吃不了兜着走。至于安排管事去奇峰山庄子,是又怎么样?你那些庄户种过药材吗,到时耽误事,灵芝栽培不成功,损失谁来担?” 郭氏脑子嗡的一响,证实了。 祝家人一点歉疚没有,至于祝祥茂说她在合寿堂安插眼线她没留意。 “我昨夜没休息好,你自去准备明日出行物什,不要来吵我。”祝祥茂说完倒头便睡。 郭氏气得身子发颤,于嬷嬷担心姑爷没休息够脾气大,紧着拉郭氏出里间。 “三太太,事已至此,与其吵架让大房、五房他们看笑话,不如我们背地里打算起来……三太太您想想,若去奇峰山庄子的管事仍是咱们的人,有没什么打紧?”于嬷嬷斟了碗新煮的紫苏饮让郭氏消气。 郭氏坐在月牙凳上,手心被自己指甲掐出清晰的凹痕。 “太太,他们打算让宝盖山的李账房去咱们庄子,咱们偏偏让他去不成……”于嬷嬷附在郭氏耳朵絮叨一番。 郭氏叹口气,无奈道:“只能这般了,哎,我头痛的很,你去见张老三吧。” “是,太太累了先歇会,千万别过于劳神。” 于嬷嬷说完去偏房寻张老三。 张老三交代了有真假两本账簿,听完于嬷嬷安排,亦觉可行,一叠声答应。 …… 早上与张老三差不多时间出宝盖山庄子的龚大没有去绥陵县,他直接到了安阳城一家药铺。 药铺是祝大老爷的,龚大的侄儿在药铺当伙计,药铺掌柜是龚大远房表亲。 药铺掌柜与祝大老爷常往来,府里有什么事情,掌柜总能很快知晓。 听完龚大来意,药铺掌柜叮嘱道:“此事你不要掺和,不论李账房是调还是留,对于你、对于祝大老爷,皆没有任何损失,你安分做好自己事情,不要去惹任何人,免得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这……”龚大皱眉想了想,有时是眼馋大管事的油水,可他听话,遂点点头,答应掌柜不再琢磨。 …… 翌日,祝家众人出游宝盖山,几位老爷、少爷和崔公子骑马,老太爷、老太太、太太、小姐们则乘马车,因为要在宝盖山住几日,故每一房带了不少伺候的丫鬟、仆僮,林林总总十辆马车,占了整整一条街。 祝家男丁里祝祥渊骑术不佳,挤上小张氏和爱女的马车。 原本小张氏觉得刚去了安阳城,这次不想出门,可拗不过儿女在旁边软磨硬泡,只得答应。 出游是件高兴事,祝妤君和祝妤桐也打扮得漂漂亮亮。 祝妤君穿一身湖水绿金线绣边的交领褙子,衬得本就清丽出尘的容貌又添几分明艳,祝妤桐则是一身真紫色澜边短襦搭同色百褶裙,与祝妤君相似的眉眼,已现出过人的容色。 祝妤君替爹娘各斟一碗茶,拿出昨晚准备好的小糕点摆在马车中间小茶案上。 祝妤桐隔着油纸拿起一块豆面糕,一边吃一边看窗外,也不知看什么半天没缩回头。 祝妤君玩笑道:“八妹是瞧见如意郎君吗,回不了神了。” 祝妤桐回头,猝不及防地抬手弹祝妤君脑门。 “哎呦,爹娘,你们管管八妹。”祝妤君捂住脑门囔囔。 小张氏抿嘴笑,祝祥渊端起茶碗,摇头晃脑地说道:“没看见。” 祝妤桐扯过祝妤君胳膊,让祝妤君看窗外,“六姐,你瞧七弟骑的马,怎感觉与旁人的不同。” 第93章 投其所好 不是感觉,是真的不同。 祝妤君第一眼就被惊艳到了。 小马驹通体发亮如红缎,四蹄却白得赛雪。 最令人惊讶的是小马驹的气势,脖颈昂扬,四蹄顿地如洪钟,未长大的体型尚小,可旁的马匹皆不敢近前。 祝明灿的大棕马甚至不敢走在小马驹前头,必要落后半个身子。 祝明灿觉得大棕马太怂,落了他面子,气得直挥鞭子抽打马臀。 换做往常,大棕马早撒丫子飞奔了,这会儿只委屈地哼唧几声,依然安分地跟在马驹后头。 祝妤君抿了抿唇,明轩的小马驹令她没来由地想起连昭廷的皎雪骢。 小马驹长大后必是与皎雪骢一样可遇不可求的千里马。 所以,明轩的这匹千里马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吧,六姐,我说七弟的马有问题。”祝妤桐见祝妤君看得眼睛不眨,得意地说道。 “不是有问题,是好得太过分了。”祝妤君吩咐跟车的小厮叫祝明轩过来,她要问清楚。 祝明轩听到六姐找他,勒紧马辔,往回跑到马车旁。 祝明章等人的坐骑因为小马驹的离开还骚乱了一阵。 “六姐,你找我有事?” 祝明轩骑上名马,背挺得笔直,整个人神清气爽、气宇轩昂。 “明轩,马是哪儿来的?”祝妤君开门见山地问道。 祝明轩摇摇头,“不知道,没署名呢,想来是一位英雄豪杰看好我,送的。” 祝妤君翻个白眼,如今非乱世,哪里来那许多英雄豪杰,退一步讲就算是英雄,名驹难得,除非英雄家世地位了得,否则绝舍不得送如此名驹给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小孩儿。 “七弟,别闹,你实诚地告诉六姐,此马非寻常人家能有,六姐担心来路不正。”祝妤君耐心地说道。 祝明轩苦着一张小脸,他是真不知道,要知道早说了。 小龙雀似察觉到主子烦恼,扭头呲牙咧嘴地望向靠在车窗上的祝妤君,露出上好牙口,分明是一个讨好的笑。 祝妤君哑然,不愧是名驹,要通人性了。 小龙雀往马车窗凑,努力地将大脑袋靠近祝妤君。 “嘿!嘿!”祝明轩担心马驹吓到六姐,欲牵远些,但小马驹不理睬他。 祝妤君瞪小马驹,小马驹也歪着脑袋看她。 半响祝妤君反应过来,起身半靠于软凳,手探出窗子,摸了摸马驹红到发亮的鬃毛。 小马驹欢喜地叫一声,甩甩鬃毛,蹬蹬马蹄子,满意地挪到一旁。 “原来龙雀是喜欢六姐。”祝明轩开心地说道。 “它叫龙雀?”祝妤君惊讶问道,龙雀是十大名驹之一。 小龙雀仰头哼哼两声。 祝明轩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祝妤君,“六姐,明轩没有骗你,当时小龙雀被送来时,脖子上只挂一只素面香囊,香囊里有张字条。” 祝妤君接过字条,祝妤桐亦好奇地凑上来相看。 ‘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来日壮士堪千里龙雀配’。 祝妤君嘴角一抽,这人安的什么心,还壮士呢,哄她弟弟?还是骗她弟弟? 字倒是写得极好,力透纸背,却不显得刚硬,笔锋极潇洒俊秀。 署名处画一方小亭子,还打哑谜呢,可惜她也猜不出是谁。 这时坐在对面的祝祥渊‘咦’了一声。 “爹认识这标记?”祝妤君抬头看祝祥渊。 祝祥渊当然认识,才得的宋拓孤本是他的宝贝,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 但祝祥渊想起先才爱女责问儿子马驹从何而来的严厉模样,心有点发虚。 他的宝贝孤本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当时他光顾高兴,连请爱女一同赏析都忘了,哪里还会管是谁送他的。 只未料那人不但送了他宝贝,还送了儿子一匹马,马匹好不好他看不懂,毛挺油亮的。 “爹?”祝妤君见父亲思索不语,唤了一声。 “咳。”祝祥渊对上爱女那双亮晶晶的漂亮眼睛,慌乱地移开视线,“不认识,不认识,为父觉得纸上字挺漂亮。” “哦?”祝妤君看出父亲眼神闪躲,她父亲品性是多么高洁啊,没想到也开始撒谎,看来亦是得了好处。 至于送东西的这方‘亭子’,极擅长投人所好,一投一个准,暂且看不出恶意,待她得空了再慢慢将人寻摸出来。 字条交还祝明轩,祝妤君叮嘱道:“先收好,马驹明轩骑着可以,但万万不可在大房、三房的人跟前炫耀,更要注意安全,记住了吗?” “六姐放心!”祝明轩拍拍胸脯。 “好了,你自去吧。” 祝妤君正准备放下帘子,察觉到有人在看她。 凭直觉循去,是崔元靖回头朝此处张望。 祝妤君礼貌地朝他笑笑,但崔元靖冷脸回头,没有回应。 祝妤君不以为意,收回视线,放下窗帘子,却不知崔元靖的耳朵根子一路发烫。 过巳时,一行人抵达宝盖山庄子。 李管事领庄户们于山下接迎。 李管事弯腰走到祝老太爷身前,激动的几乎喜极而泣,开嗓洪亮的声音‘唱’道:“老太爷、老太太、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小的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将主子们盼来了。” 老太爷对李管事毕恭毕敬的态度颇满意,摆摆手,“虚礼免了,先进庄子。” “是是,主子们一路奔波辛苦,主子们住的厢房皆已收拾妥当。”李管事恭敬地说道,吩咐庄户将肩舆抬来。 趁旁人没注意,张老三悄悄地朝郭氏身边的于嬷嬷打手势。 祝妤君的目光悄无声息地掠过庄户们,似有似无地落在站于莫叔、莫婶附近的齐仲身上。 齐仲以莫家远房侄儿身份在宝盖山庄子住下,与除了李管事、张老三、龚大之外的另外三名监工都混熟了。 …… 主子们住处是庄子东边的一座三进院落,院落朴素但打扫得干净清爽。 五房被安排在二进院子靠西半边的厢房。 祝妤君略梳洗,特意换一身棉底子的交领裳裙去寻爹娘。 庄子和药田风景正好,她打算邀请家人一道散心。 第94章 庄户 到外间,祝妤君听见父亲在向母亲吹嘘玉竹花是多么的高洁美丽。 祝妤君掩嘴好笑,爹分明自己也没见过。 祝妤君撩开门帘,声音清灵顽皮,“爹,与其说得天花乱坠,不如陪娘去药田走走。” 祝祥渊吓一跳,转身责怪道:“怎么不敲门。” 祝妤君无奈地看一眼门帘,没门啊,怎么敲?而且丫鬟通禀过了,是爹自己没听见。 “君儿坐一上午马车会不会累?屋里有没有什么缺的,还习惯吗?” 小张氏让祝妤君到她身边坐下喝茶,温柔地问道。 “娘,孩儿不累,八妹和七弟呢,孩儿找他们一同出去玩。”祝妤君说道。 她先才打算全家一起,可进屋看见母亲对父亲仰慕的目光,立即改主意了。 爹娘二人你侬我侬,她在旁碍什么事呢,干脆将另两小只也带走。 “你八妹毛手毛脚,茶水洒到新衣裳上,这会去更衣了,明轩坐下没多久,被三少爷他们叫去骑马。”小张氏道。 “骑马?冬生有没有跟着七弟。”祝妤君不放心,宝盖山虽不像野外会有猛虎毒蛇,但他们对庄里地形不熟,她应该再多叮嘱冬生几句。 “冬生跟着的。”小张氏摸了摸祝妤君眉心,“都是孩子间玩闹,何况崔公子在,君儿别担心。” 崔元靖吗……还是连公子或者三宝在她更放心。 说话间祝妤桐更衣出来。 祝妤君朝她挤挤眼,邀请去庄子上玩。 祝妤桐欣然答应,临出门祝妤君不忘交代爹娘别关屋里,大好时光,外面景色正宜人。 “你们别玩太久,再过半个时辰要去老太太那吃午饭的。”小张氏叮嘱道。 “知道了娘!” 祝妤君牵着祝妤桐,脚步轻快地走出厢房。 祝妤桐斜睨跟上来的丫鬟,不悦道:“六姐,你怎么带她?” 麦冬委屈地低头不敢说话,五太太和八小姐皆还认为她是三太太的人吧。 祝妤君笑道:“春桃和香巧在厢房里安排,麦冬不错的。” 祝家东府人过来大半,祝妤君要拿回庄子,需要麦冬帮忙,麦冬须一直在身边。 祝妤桐撇撇嘴不再多问。 祝妤君之前请冬生画过宝盖山地图,又听冬生详细地介绍过,所以虽是第一次来,但她对庄上的阡陌、药田分布颇了解。 半个时辰来回,除非骑马,否则上山是来不及的。 祝妤君干脆带八妹沿庄内小河一路前行,走大约半里路能到莫叔和莫婶住的小院,莫家院外有一片晾晒场,她想去看看。 庄上河水不深,清澈见底,时不时有银色小鱼跃出河面,带起一串串亮晶晶的水花。 几名孩童挽着裤腿,拿篓子和鱼叉踩在水里捕鱼。 祝妤桐新奇地走到河边,一旦孩童捕到鱼,她也会欢喜地拍掌。 至于孩童们,忽瞧见一身光鲜锦衣的小姐,初始惶惶不安,很快发现祝妤桐没有恶意。 相互悄悄说几句话,一位孩童提着鱼篓子踩水跑到河边,将装了鱼的篓子递给祝妤桐。 祝妤桐受宠若惊,可她是有原则的人,不能拿庄户东西。 听见祝妤桐拒绝,祝妤君笑道:“孩子们喜欢你才送的,收下吧,你不收他们反而会难过。” 说完祝妤君也上前亲切地问孩童们住在哪儿,姓什么。 孩童挤挤攘攘地抢着答,祝妤君看着孩子们亦欢喜,陪孩子玩了会,才继续朝前走。 祝妤君与麦冬说道:“一会让人送些点心和窝丝糖到那些孩子的家里。” “是,小姐。”麦冬手上还提着孩子们送祝妤桐的鱼篓子。 祝妤桐问道:“六姐,他们从小生活在庄子吗?” “是啊,不止孩子,孩子的父母,孩子的祖辈,都是生活在庄子上,当年我们亲祖父在世时,每年会过来庄子几趟,庄户们安居乐业,生活满足,每天能吃饱饭,每季能添新衣,后来祖父走了,庄户们的日子便不好过了。”祝妤君平静地说道。 祝妤桐回头看在河中继续捕鱼的孩童。 孩童身上短衫皆是不合身的,许多破口连补丁也没打上,祝妤桐握了握拳,鼻子忍不住泛酸。 “妹妹,我们到莫叔、莫婶的院子了。”祝妤君笑道。 “谁?”祝妤桐疑惑地站在栅门外,不肯往里走。 祝妤君笑出声,“七弟身边的冬生知道吗,冬生姓莫,是莫叔、莫婶的孩子啊。” 祝妤桐恍然大悟,嘴上不说,心里暗叹六姐什么都懂。 祝妤君推开栅门,莫叔、莫婶听见声音迎出来,齐仲亦在。 “六小姐、八小姐,你们怎么来了,快、快请进。” 祝妤君笑道:“我还担心莫叔、莫婶不在呢。” “本来是要上山的,可今早不是大管事要求接老太爷吗,我们刚回来。” 莫叔搬两张屋里最齐整的竹椅出来请小姐们坐,莫婶则端两碗枸杞茶招待她们。 祝妤桐瞪着浑浊的、飘着一粒粒奇怪东西的汤水,愣是不敢喝。 祝妤君则一口一口地喝完,而后一脸满足地将瓷碗交还莫婶,夸赞道:“我们庄上的枸杞子真甜。” “可不是,六小姐喜欢,我再去打一碗来。”莫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祝妤君与莫叔、莫婶说话,又起身去看不远处竹网架上晾晒的枸杞。 枸杞晾晒有不少讲究,不允许摘生、摘湿、碰伤、暴晒、翻动、熏蒸等等。 莫叔和莫婶显然深谙晾晒之法,枸杞子一颗颗暗红饱满。 祝妤君捡几颗直接放到口中嚼了咽下。 祝妤桐惊讶地瞪着祝妤君,六姐怎么什么药都敢往嘴里塞,不怕有毒吗。 慢慢的,祝妤桐坐在椅子上有些无趣,四处胡乱看,莫婶在旁推荐道:“屋子后头有水车,八小姐大约没见过,我让大丫带八小姐去玩。” 水车?祝妤桐别说见过,她听都没听过。 令丫鬟与六姐说一声,祝妤桐便跟随莫婶的女儿大丫绕到屋后头增长见识去了。 齐仲见祝妤桐离开,谨慎地打量四周,确定除了莫叔、莫婶,再无旁人,才走到祝妤君身边。 感谢书友085的打赏 ̄3ε ̄ 大家的每一条留言,蠢作者都有仔细看,亲们的鼓励和催更就是蠢作者码字的动力 当然蠢作者也是玻璃心,所以带负面情绪的就自动忽略了 ̄︶ ̄嘿嘿 蠢作者手残码字速度不快,不过等入V了,一定加更并争取每天至少双更 唠叨到最后……蠢作者拉了个网,入坑的小天使不许飞走(此处有张凶凶的脸○?`Д?○) 第95章 落水 “可有查到什么?”祝妤君轻声问道。 齐仲遗憾道:“三位老人过世一年多,皆入土为安,死因虽明了,可要找到被人陷害的证据,再指证凶手,很难。” 祝妤君道:“齐大哥,指证太难,不如先查查三位老人出事前见过什么人,或者做过什么事,是否有共性。” “好的,纵证据不足以报官,仍该做些什么告慰老人们的在天之灵。” 祝妤君赞许地点头。 二人正说话,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焦急地喊小姐。 是春桃。 祝妤君走出小院。 春桃火一样地扑上来,“小姐不好了,七少爷落水了!” “怎么回事?七弟他怎样了。”祝妤君心咯噔一跳。 “幸亏崔公子和冬生擅水性,及时将七少爷救起,这会七少爷已回厢房,五太太吓的不轻,让婢子赶紧寻你们回去。”春桃语调急促地说道。 祝妤君点点头,朝莫婶说道:“还请莫婶帮忙叫八妹回来。” 莫婶在竹栅附近,知晓七少爷落水脸也吓白了,万幸她儿子冬生跟着少爷,听到小姐吩咐,立即飞奔寻人。 …… 姐妹回到厢房,见母亲眼圈儿红红的坐在床榻旁。 至于落水被救起的祝明轩已经换一身干净袍服,头发一时擦不干,仍披散着,眼神因受到惊吓飘忽不定。 “君儿、婷儿,你们回来了。”小张氏见女儿们安然无恙,松一口气。 “明轩怎样了。” 祝妤君走到床边,扶起祝明轩手腕,为其把脉,除了受惊吓导致脉象有些许缓而时止,其余并无不妥,遂问道:“嬷嬷去吩咐姜汤了吗?” 白嬷嬷忙点头,“已经让小厨房煮了。” “嬷嬷,熬姜汤再添些甘草,祛寒效果更好些。”祝妤君说道。 “好的,小姐,奴婢立即交代厨房。”白嬷嬷匆匆朝外走。 祝妤桐嫌弃地看祝明轩一眼,“你也太不小心,尽给我们添麻烦。” 祝明轩不服气地嘟起嘴。 “娘,爹呢,可知道明轩落水?”祝妤君问道。 小张氏颔首,“知道了,与你八妹一样,骂明轩不小心,行事不稳重,给人添麻烦,骂完出厢房顺气去了。” 祝妤君揉揉祝明轩的脑袋,玩笑道:“看来明轩除了读书、学武功、学骑马,还得学学水性。” 一句调侃令厢房内氛围稍轻松,祝明轩醒过神,紧紧抱住祝妤君胳膊,“六姐,我要学水性,下次再有人推我下水,我就不怕了。” 小张氏和祝妤桐惊讶地瞪大眼。 不是自己不小心落水吗? 祝妤君眸光一沉,她最初不同意七弟和八妹来宝盖山庄子,亦是担心有人对他们不利,八妹与她为女子,东府人未放在眼里,会留着她们,待将来有什么要攀附的鳏夫、中山狼,再送她们姐妹两去,可七弟不同了,作为五房独子,出点什么事,东府还不可劲地干涉五房、打压母亲。 祝妤桐怒火高涨,目光尖锐冷厉,“是什么人推你,我非打死他不可!” 祝明轩被祝妤桐表情吓到,扭身将祝妤君抱得更紧,“我没看见,只感觉有东西从后面撞到我。” 祝妤君详细询问了祝明轩落水的地方。 祝明轩等人骑马去的后山小潭瀑布。 瀑布自大约两丈高的山石洞落下,于下方形成凹陷的水潭,水潭不大,但无人知道潭水究竟多深,从上往下看黑黢黢的不见底。 是以哪怕庄户会水、潭水清凉,也鲜少过来,孩童亦被交代只能去浅河和溪水里玩,不允许到深潭。 到后山看瀑布是祝明章提议的,不过祝明轩言当时三哥站在他身边,他滑下去时三哥试图拉住他。 “当时五哥、崔公子,还有各房跟着去的仆僮都在哪里,明轩有留意吗?”祝妤君问道。 “崔公子和五哥在后面的坪子上玩小奶狗,仆僮我没留意。”祝明轩苦恼地拧紧眉毛,犹豫着说道:“当时我后面好像没人,可确实被撞了。” 没人却被撞,这说法太奇怪。 祝妤桐训道:“你掉水里掉傻了吧,没有人难不成是鬼撞的你?” 祝明轩打个激灵,缩起脖子整个人都快埋进祝妤君怀里。 祝妤君揉揉祝明轩脑袋,温言道:“我相信七弟,不一定要人推,今日多亏了冬生和崔公子,一会我们去向他们道谢,往后明轩要更加警惕。” “嗯!我听六姐的。”祝明轩打个喷嚏,小张氏忙问人姜茶煮好没有。 祝妤君请小张氏身边的白嬷嬷各送一碗姜茶与崔公子和冬生。 “既然明轩没有看到人,我们也不好胡乱猜测,终归明轩没事,算了吧。”小张氏心疼地说道。 “不行,我要去找老太爷和老太太,凭什么我们五房忍气吞声任人欺负。”祝妤桐大声道,不顾小张氏劝阻,就要出去。 祝妤君拉住祝妤桐手腕,“八妹先别冲动,此事是谁指使的还不知道,找老太爷和老太太有何用呢,他们只会责怪母亲没有照看好七弟。” 厢房里没有外人,祝妤君进屋前,又吩咐春桃守门,有什么她便说什么。 祝妤桐咬着嘴唇,气不打一处出,抬手敲了下祝明轩脑袋。 祝明轩委屈地抱住脑袋。 祝妤君又道:“三房行事其实要看老太太脸色,孩儿会想办法查的,明轩受点委屈,暂且先当是自己不小心落水,往后与东府人在一起,身边除了冬生,要再添一位可信的人。” “东府一窝子坏人,成天防来防去,还不如分家了。”祝妤桐愤愤道。 祝妤君道:“当然要分,但时机未到,我们必须拿回西府的东西。” 小张氏沮丧地低下头,她知道被霸占的东西再拿回来有多难,几乎是没有指望的。 这时春桃在外高声通禀大少爷、大少奶奶和三少爷来了。 祝明章回去向哥哥和嫂子坦诚了是他提议看瀑布,未料会出事,还牵扯到崔公子。 祝明蕴听闻崔公子跳水救人,吓出一身冷汗,那位是小祖宗啊,救人若将自己搭进去,祝家也跟着完啦…… 第96章 线索 征得老太太同意,祝明蕴先去探望了崔元靖,再一路过来五房落脚的小院。 “五婶,章哥儿顽皮险些酿下大祸,实是对不住,回去后我一定会告诉爹娘,好生管教他。”祝明蕴诚恳地说道,又将祝明章推出来向小张氏道歉。 祝明章也吓得不清,被大哥狠狠训一顿,整个人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 “此事与章哥儿无关,是明轩自己不小心,千万别怪章哥儿。” 小张氏说着请人到外间喝茶。 祝妤君安抚地拍拍祝明轩手背,跟出内室,搬张圆凳坐在祝明章身边。 听了会长辈说话,祝妤君扭头好奇地问道:“三哥,瀑布漂亮吗,壮观吗?” 祝明章想了想,摇头道:“一般般,小了些,没有西川瀑布壮观,潭水阴森森的。” 西川瀑布在安阳城西郊,祝妤君上一世曾见识过,落水轰鸣如千军万马奔腾,确实宏伟。 祝妤君一脸失望,纳闷道:“那三哥你们为什么要去看瀑布呢。” 祝明章更郁闷了,“还不是那个什么李账房,他骗我们说瀑布风景好,还找人给我们带路,差点害了七弟,真晦气。” “是啊,是啊,都怪那人。”祝妤君连声附和。 先才祝妤君就疑惑祝明章第一次到庄子,之前无人同他介绍庄子风景,那瀑布景致也不惊艳,他为何要提议去。 李账房吗,他和张老三皆是不能留的。 …… 因落水一事,老太太取消了宴席,令丫鬟将饭菜送去各房。 下午祝祥渊和祝明谦带笔墨纸砚去半山腰的药田赏玉竹花和作画。 二人竭力邀请祝妤君同去,祝妤君推脱身子乏,要在厢房休息拒绝了。 早上趁许氏看望祝明轩,祝妤君说了院子缺人手,这会儿莫婶和齐仲顺利地调到了五房院子帮忙,如此祝妤君交代事情和传话都方便许多。 小张氏得知莫婶是冬生娘后,立即拿出一封银子,要作为冬生救祝明轩的谢礼,无奈莫婶无论如何不肯收,言冬生救小主子是应当的,哪担的起主子道谢。 祝妤君见二人僵持,便让小张氏先收起银子,待莫婶的大儿子和冬生将来成亲了,再包百两银当红封送莫家。 小张氏听着觉得在理,才不再坚持。 祝妤君歇息片刻,寻了机会,带春桃悄悄从院子后门出去。 莫家的大丫得莫婶吩咐一直候在院外,这会带祝妤君,走小路避开人,于两刻钟后到达祝明轩落水的小潭瀑布。 祝妤君一眼认出七弟落水的位置。 石头上青苔有两道清晰的、被靴子划出的痕迹。 祝妤君不悦地蹙紧眉头,她不是在气害七弟的人,而是气七弟不懂事。 七弟难道看不见石头上的青苔吗。 若非她知晓七弟不是撒谎的性子,都要怀疑七弟是自己不小心落水,根本无人陷害。 不是一、两岁的幼齿,什么有危险都不懂分辨,下次八妹教训七弟,她不会再袒护。 至于早上崔元靖等人逗弄小奶狗的空坪,离水潭不远,中间隔几棵约一人高的树木。 树木刚好挡住崔元靖等人视线,不过声音能清晰听见。 据说当时情况凶险,七弟落水,冬生当即跟着跳入水潭。 冬生毕竟年纪小,生的又瘦弱,再熟悉水性,也抵不过祝明轩的胡乱挣扎。 若非崔元靖及时出手相救,今日明轩和冬生怕是要双双溺水而亡。 崔元靖的这份情是欠大了,将来崔家若有需要她的地方,她会竭尽全力。 祝妤君走到祝明轩落水处,留意到青苔的划痕上散落有不少干草碎屑。 山林间杂草常见,换做旁人或许不会留意,祝妤君却小心地捡起。 “小姐,脏,您要什么婢子来捡。”春桃见祝妤君白皙细长的手指沾到灰,心疼得很。 “春桃,落在地上的是桔梗沫和干谷草。”祝妤君说道。 桔梗沫和干谷草?春桃一愣,“那不是喂马的草料吗?” 大丫听了在旁说道:“小姐,庄子上没有养马,今日之前是没有草料的。” 祝妤君点点头,祝府众人来散心,草料才一早从绥陵县运至庄上。 若没有猜错,是有人将草料扎紧了砸祝明轩。 从碎屑判断,那扎草料估摸仅有成人拳头大小,并不显眼,草料又是软的,砸到人声音轻。 看来那些人一直在寻找机会,七弟自己不长心踩青苔站在水潭边上,被草料猝不及防地重重砸到,必会受惊吓而导致站不稳滑倒。 草料撞完七弟会落回地面,当时众人慌乱一片,大约也没人看见。 沿着枯草碎屑,祝妤君退离水潭,往后走两步。 碎屑是背离水潭方向散落的,既然没有被踢进水里,那就是让害人者捡走,或是叫祝明章等人骑的马吃了。 不知是否有留下别的线索,祝妤君继续找寻。 “小姐,您丢了东西吗,是什么婢子一起找。”春桃问道。 祝妤君正要回答,眼睛一亮,蹲下身捡起一块碎布。 碎布是祝家下人穿的料子和颜色,上头隐约有牙印,竟是硬生生被撕扯下来的。 “这是什么人的牙齿,真奇怪。”春桃凑过来看。 “不是人的。”祝妤君道。 春桃和大丫吓得挤到了一起。 “是马的牙齿。”祝妤君嫌弃地看二人一眼,看齿形是未长成的马驹。 祝妤君猛地想到今早祝明轩骑的名驹龙雀,不知道小马驹回马厩没有。 祝妤君绕过矮林,又到空坪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未久留,将碎布片交给春桃,便下山回厢房。 齐仲不在院里,他继续去查三位老人发生意外的原因,大丫则跟莫婶去厨房。 祝妤君除了叮嘱莫婶和大丫不要出去说任何与她有关的事情外,没有刻意隐瞒行踪。 莫家人老实,她们虽不明白六小姐要做什么,但小姐说的每一个字,她们皆牢牢记在心上。 祝妤君换下沾了泥巴的衫裙,安排香巧去马厩看龙雀是否回来,并顺道打听一人,自己则带麦冬去寻大少奶奶许氏说话。 第97章 道谢 许氏住的厢房离正堂近,二人在屋里说了会话,祝妤君看眼沙漏,邀请许氏出门散步。 走出院子,恰遇刚见完老太爷的李账房和龚大。 龚大知道许氏是大少奶奶,祝妤君却不认识,唯觉那容貌和气度将大房、三房的小姐都比了下去。 待主子走远,躬身站在路旁的龚大小心地询问李账房,祝妤君是何人。 李账房不耐烦地瞥龚大,“连这都不知道,她是五房六小姐。” 宝盖山庄子里李账房是大管事,张老三和龚大是小管事。 三人中龚大相对老实,眼红但没胆子做那些吃拿卡要,明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事儿。 纵是偶尔贪占些小便宜,比起张老三和李账房来说,两手算干净的。 也正因为如此,李账房认为龚大与他不一条心,横竖看不顺眼,碍于大房,不敢赶他走,唯尽量排挤,有什么事只与张老三商量,交代张老三办。 “六小姐与大少奶奶关系那般好。”龚大感慨道,两位主子有说有笑,时不时贴耳朵低语,不都传大房和五房隔层肚皮吗。 “好不好干你何事,老太爷交代的事听清了吗,听清赶紧滚。”李账房训斥道。 李账房心里烦着呢,他想从老太爷口中探些苗头,看看自己是否真有希望调去奇峰山庄子,无奈主子只字不提,胃口吊得他寝食难安。 龚大挠挠头自去做事。 与李账房同样心焦的还有郭氏,记挂奇峰山庄子,根本没心情欣赏风景,便连听到祝明轩落水,都不能激起她多大情绪。 郭氏靠在躺椅上,‘哎哟、哎哟’地叫唤两声。 “太太可是哪里不舒服。”于嬷嬷照郭氏吩咐,端了碗清火的花饮子进来。 郭氏接过放凉的饮子连喝几口,捂住肚子抱怨道:“我明里暗里向老太太打听了几次,一句不松口,还与我装傻,显见防着我呢,哎,喝口凉茶,心都烧着慌,对了,张老三拿到账了吗,拿到别藏着掖着了,耽误事。” “太太放宽心,张老三那奴婢说明白了,不管他过去从庄上拿多少油水,太太都只当没瞧见,往后一心向着太太做事便成,一会奴婢再去交代他办事利索点。” 于嬷嬷见郭氏仍旧闷得不停喘气,又劝道:“依奴婢看,是太太着急了,老太爷、老太太才到庄子第一日,正累着,没缓过来呢,太太与其在屋子里心焦,不如出去走走,听少爷说庄上景致颇好,下午少爷和小姐,顾不上午歇,又上山玩儿去了。” “可是与崔公子一道?”郭氏问道,自从女儿与她说了崔元靖的那点儿‘心思’,她是满心盼望二人多多相处,青梅竹马形影不离了,将来才能水到渠成。 于嬷嬷遗憾道:“少爷和小姐倒是邀请崔公子一同上山,但崔公子早上为救七少爷,累坏了,下午留厢房里休息。” 郭氏皱眉道:“元靖是个傻孩子,五房的人哪里值得他救,凭白累到自己,太不值。” “是啊,知晓崔公子跳水救人,老太爷、老太太吓得不轻,倘若崔公子有好歹,五房所有人的命都不够偿的。”于嬷嬷附和道。 “一会婷姐儿回来,我与她说说,同元靖在一起时,咱们府里的亲疏远近该让元靖知道,让元靖别在贱人身上浪费时间。”郭氏翘着兰花指拈帕在嘴角擦了擦,随口问道:“除了灿哥儿和婷姐儿,别人在干嘛?” “五老爷和六少爷去药田了,六小姐下午寻大少奶奶,二人相携说说笑笑地到庄子散步,瞧着关系极亲密。”于嬷嬷如实道。 “她两人何时凑到一块?”郭氏蹙眉不解。 “奴婢亦不知,太太不如择机会唤麦冬来问问,六小姐与少奶奶在一起时,是麦冬在一旁伺候的。”于嬷嬷道。 “好,明日让她得空来见我。” …… 被郭氏当做‘傻孩子’的崔元靖,睡一觉醒来百无聊赖,这时五房的白嬷嬷又送来一碗祛寒姜汤。 他水性好,习武身子壮实,救祝明轩乃小事一桩,可潭水却出乎意料的凉。 五月潭水还与初春刚化冰的湖一样,能凉到人骨子里。 崔元靖不怕苦,但不耐烦吃药,汤药放在案几上,他碰都懒得碰。 白嬷嬷关切地说道:“崔公子,姜汤是六小姐开的方子,额外添了祛寒药材,小姐说那潭水阴寒,需吃两次药,才能将寒气完全排出,否则容易生病的。” “祝六配的?”崔元靖目光终于停在汤药上。 “是啊,六小姐特意交代姜汤一熬好便送来给崔公子。” 白嬷嬷对崔元靖这救了少爷的恩人满心感激。 崔元靖勾了勾嘴角,暗道祝六还算有良心,伸手端起姜汤,一口喝下。 姜汤顺喉咙落肚,仿若有一股暖流自胸腔涌入四肢百骸,浑身暖暖的,十分舒服。 放下碗,崔元靖问道:“祝明轩怎样了。” “承蒙公子出手相救,少爷喝了姜汤身子亦大好无碍,若崔公子方便,太太和少爷一会想亲自过来向公子道谢。”白嬷嬷恭敬地说道。 “道谢就不……” 崔元靖眼珠子一转,改口道:“明轩亲自道谢也是应当的,正好我闲着,不过我受不住长辈的感激,所以五太太不必过来了,让明轩他姐一道吧,免得小孩子不懂事,我管不了。” 大约是姜汤热,崔元舒脸颊微微发烫,他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北地哪有他管不了的男孩子,不听话打呗,打到鼻青脸肿就听话了。 “是、是,奴婢回去向五太太和七少爷转达公子意思。” …… “崔公子是救命恩人,我怎能不去呢?”小张氏犹豫道,那边祝明轩已经起身更衣了。 白嬷嬷道:“崔公子说受不住呢,里头大约有缘故,听说崔公子是得到德清寺大师的指点,才住去绥陵县,说不定今年真受不住,我们还是听崔公子的,” “也好,君儿呢,君儿懂事大方,辛苦君儿陪明轩去一趟。”小张氏又道。 白嬷嬷摇摇头,“六小姐不在院里,听说寻大少奶奶说话了。” …… 崔元靖没有等太久,不过一刻钟,自崔家跟来伺候的小仆僮进屋通禀,五房的小姐和少爷来了。 崔元靖站起身理理袍衫,不自觉地朝铜镜打量,尝试调整表情,他觉得自己装模作样起来,比谢家小白脸沉稳大方。 神态举止皆满意了,崔元靖迈着不疾不徐的方步朝外间走去。 原本周末要加更的……可是下周得出趟门外加出差,到时候只能靠存稿过活……所以……蠢作者默默将周末的加更吃掉了……周末两天没敢唠嗑…… 锅盖顶好了,来打我吧╯‵□′╯ 第98章 豪杰 祝明轩旁边是……祝八小姐? 祝六呢?不过来感激他? 不是预期的人那精心雕琢的姿态就像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丑。 崔元靖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他有掀桌走人的冲动。 祝明轩未察觉崔元靖的情绪变化,往前跨一步,之前在《侠客列传》和乱七八糟话本子里看到的字词儿刷刷地窜进脑子。 “明轩这条命是崔公子救回来的,大恩不言谢,往后崔公子有用得着明轩的地方,尽管吩咐,不论上刀山下火海,明轩绝不推辞。” 祝明轩双眸熠熠发亮,小女子才谢来谢去将感激挂在嘴边,他乃男子汉大丈夫,要豪气。 崔元靖:“……” 祝家七少爷天天念的什么书? 崔元靖无语地看着一脸稚气未脱、圆头圆脑长得像个蠢蛋的祝明轩。 呵呵,尽管吩咐,绝不推辞吗?那要求他将自己六姐绑过来行不行? 说话不过脑子,愚蠢透顶,真是有什么样的姐姐,就有什么样的弟弟。 崔元靖不屑他人感激,沉下脸,冷冰冰地问道:“祝六呢,她怎么不过来感谢我。” “六姐有事出去了。”祝妤桐直白地回一句。 崔元靖皱起眉头,暗道整个祝家唯祝六破事多,在安阳城成日往外跑,到庄子也闲不住。 “她有什么事情。” “六姐没说,我们不知道。” 祝妤桐的性子是真的耿直,她原先对崔元靖印象不好,现在亦心怀感激,不过再感激,她仍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崔元靖暗磨槽牙,“行了,救你不过举手之劳,无需你记心上,走吧走吧。” 崔元靖不耐烦地赶人。 祝明轩愣愣地站着没动,他脑子里很多慷慨激昂的词儿没说呢。 “你们不走我走。”崔元靖懒得理会,径直朝厢房外行去。 望着崔元靖背影,祝明轩眼睛更亮了。 原来‘无需报答’不是客套话,崔公子与书中侠客一样,凭本心救人性命,满满的英雄气概。 祝明轩反应过来,去追崔元靖,崔公子乃豪杰不需感激,但他有别的事要问,他想问问赵公子和三宝在哪里,听说赵公子要离开屏州可能再不相见,那三宝呢,三宝怎么也不来? “崔公子,等等明轩,崔公子可知三宝会来宝盖山吗,六姐说等三宝来了,让厨房做水晶粽子……” 崔元靖捂住胸口,祝六眼里只有三宝吧。 …… 入夜,主子们住的院落,除三三两两廊灯仍亮着,厢房烛火皆熄了,庄子笼在朦朦月色中,随虫鸣声渐低,一片寂静。 这时庄子西面一间屋舍门发出轻微声响,一人影从木门探出,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确定无人,一路躲躲藏藏地朝不远处李账房的小院跑去。 在庄子他负责采买,少不了吃差价和回扣,但钱有一半被李账房拿去。 李账房奸贼得很,分了他的钱,却没在真正的账簿里写明。 除非是盘剥庄户、全部被李账房独自吞下的租钱,否则都归到他名下。 事实上真是李账房吃肉,他喝汤,但账簿里瞧着他亦分到了肉。 张老三已向三房主子坦诚了真假账簿之事。 每年给老太爷看的假账簿,是根据真账簿算出来的。 今天三太太身边的于嬷嬷又来找他,言三太太准备在老太爷跟前提携他,调他去奇峰山庄子当管事,如此必须尽快拿到真账簿。 真账簿到手后,三太太还要找人修改,账簿里关于他的,需抹去大部分…… 张老三抹黑翻入李账房院子,确定屋内人睡熟,才从窗子跳进去…… …… 次日一早,齐仲寻到祝妤君,与此同时,麦冬也被郭氏的人叫走。 “小姐,张老三得手了,账本被连夜送了出去,三太太在安阳城找到一位能模仿字迹的抄书先生,将模仿李账房的字迹重新造一本假账簿。” 李账房并非书法大家,字迹是常见的小楷,模仿不难,寻常人也难看出破绽。 祝妤君了然,事情与她预想的八九不离十,“齐大哥,今日你进城,想办法偷梁换柱,拿到真账本。” 齐仲颔首,“六小姐放心。除了张老三,我打探到关于三位老人的一些事情。” “齐大哥快与我说。” “正如小姐所言,三位老人在过世前,都与李账房或张老三有接触……” 其中一位老人是张老三以查看农具为由,被要求一同上山的,后来张老三早早下山进城采买,老人却迟迟不见影子,家人以为老人在山上药田做活,初始没留意,直到入夜未归才着慌,家人寻到山上老人负责的那片药田,发现老人滚落在山坡下,早没了气息。 张老三言他和老人分开时,老人好端端在药田做事,那山坡在药田边,是老人自己失足。 另一位老人身有顽疾,过世前一天,李账房曾来寻他,言自己身体亦不舒服,与老人似有相同病症,像老人讨药,老人虽憎恶东府人安排的管事,可生病救人却一点不推脱,不但给配方,还将自己配好的几服药拿给李账房看。 接着老人过世,李账房四处与人言幸亏没按老人的方子抓药,埋怨里透着幸灾乐祸,老人的妻子又伤心又生气,亦大病一场。 至于最后落入陷阱的老人,是听张老三言那处新挖陷阱常捕到猎物,老人为了给家中孙子添荤,颇心动,其家人都不知道老人何时去的陷阱,又怎会跌落其中,引到机关,被尖桩刺中。 祝妤君略思索,便让齐仲专心进城处理账簿一事,她打算去一趟身患顽疾的老人家中。 祝妤君有她的考虑,跌落山坡和陷阱的老人,除非有人亲眼看见张老三行凶,或者他自己招供,否则事情过去一年多,实难再寻证据,报官官衙也不一定理会,而服药过世的老人,她可以从药方和临终病发症状着手,看看能否寻到证据。 送走齐仲,祝妤君见麦冬还未回来,决定直接去庄上寻老人,不想刚出院子,就被她爹拦住。 第99章 插手 祝祥渊来给爱女看他昨日上山作的画。 “君儿,你六哥夸好,可为父瞧着缺了点什么。”祝祥渊喜滋滋地铺开画卷,女儿曾在他的园景图里添两只雀鸟和几片落叶,让整幅图活了。 祝妤君不得不将目光转向画。 画卷里成片铃铛般的玉竹花,单论景,是极美,可是…… “爹,玉竹花的可贵之处并不在于美。” 祝妤君伸手触碰画卷,染料层层叠叠覆盖后凝结的色块微微发硬。 “不在于美吗?可它若不美,我们来庄子作甚?”祝祥渊不解。 祝妤君轻笑,“爹,玉竹花非观赏花,乃一味药材,能救死扶伤,是药农们辛辛苦苦栽种出来的,父亲和六哥上山,可有瞧见庄户在药田上。” 祝祥渊颔首道:“有,我和你六哥要作画,担心药农破坏画面,将人赶走了。” 祝妤君了然颔首,“是了,没有药农,才难成意境。” 祝妤君青葱般细长的手指滑过画卷,“爹在此处,添一位药农吧,药农是宝盖山上的庄户呢。” 祝祥渊摸摸脑袋,爱女说得似乎有几分道理。 见父亲犹豫,祝妤君又说道:“爹,在画中添一人看似容易,其实很难,意境要对,形、神皆重要,爹该到药田附近仔细观察药农是如何劳作的,心生感悟之时,下笔将犹如神助,这便是寥寥数笔却能画龙点睛的缘故。” 祝祥渊被说得心潮澎湃,点点头,“为父这就带你六哥去药田仔细观察。” 祝祥渊收起画,转身即走,想起什么,回头歉意道:“本要唤你一同上山的,今儿你自去玩吧,待为父作出满意的画,再来寻你。” 祝妤君笑着朝父亲挥手,心里长松一口气,宝盖山庄子事儿落定前,她哪有心思上山赏花。 …… 由莫婶带路,祝妤君很快到了过世老人住的木屋。 路上莫婶与祝妤君说了老人家中情况,老人姓陈,育有两女儿,大女儿嫁给安阳城一位工匠,二女儿嫁到了另一处庄子,陈老伯过世后,简陋的院子里仅剩下陈婆婆一人。 莫婶说明来意,陈婆婆眼圈红了,猝不及防地朝祝妤君跪下,哽咽道:“小姐没有忘记我们,老头子泉下有知,能安心了……” 祝妤君扶起陈婆婆,莫婶在旁搭手帮忙,并劝道:“陈婆您先别哭,六小姐要了解陈老伯的情况,你仔细与小姐说了,如此小姐才能想法子收回庄子,替陈老伯讨回公道。” 陈婆不停地点头,在祝妤君劝说下,顺从地起身坐到莫婶递来的杌子上。 待陈婆情绪平稳,祝妤君一一询问。 陈老伯过世那两日情形与齐仲打听到的相差无几,至于陈老伯身上病症,听完陈婆描述,祝妤君心里已有数。 “陈伯配的药还有剩吗。”祝妤君问道。 “有的,有的,剩四包,全在橱里,没舍得丢。” 陈婆取来药,祝妤君一包包逐一打开。 李账房向陈伯问药,懂药存放的位置和配方…… 祝妤君仔细检查纸包里每一棵草药,第一包没问题,第二包也没问题。 祝妤君眉心微蹙,李账房知晓陈老伯懂药性,药草变动太大会被察觉,是以变动该是极细微的,如此为免药性不足,李账房会对不止一包药下手以保万全。 第三包药草仍旧没问题,打开第四包,祝妤君每一片叶子每一粒切片都仔细地看。 终于目光顿在一处,有五粒截断面为暗灰色、极不显眼的块根埋在一堆药草中间。 块根被全部捡出,是未炮制完全、毒性极大的草乌头。 陈老伯乃肺弱症,配的药材里有麦门冬、半夏、柯子等等。 至于草乌头,除了本身带毒性,同时与半夏又是中药配伍中忌讳的十八反。 齐仲打听到陈伯服药吐血而亡,就是乌头中毒咳血症状。 祝妤君抿了抿唇,将四只药草包重新扎好,单拿起掺乌头的那包,与陈婆商量可能给她。 陈婆毫不犹豫答应,送祝妤君离开时不放心地叮嘱,“小姐,不管怎样,老头子都是过世的人了,小姐您却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东府使来的人心眼坏着。” “婆婆放心吧。”祝妤君宽慰一笑。 回到小院,被郭氏叫去的麦冬也回来了。 “小姐,三太太果然问了关于您与大少奶奶的事,婢子照您交代的回答了,三太太以为您要帮助大房干涉庄子,气得不轻。”麦冬说道。 祝妤君点点头,郭氏越生气和沉不住气,东府便越站不住理。 …… 进了城的齐仲,寻到替张老三写假账簿的抄书摊子,扮作路人候在附近。 张老三到傍晚才来取账簿,假账簿被他揣进怀里,真账簿却未带身上,他找了个自认为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待张老三走后,齐仲轻松拿到账簿,未停留,立即回庄子。 今日之事是极顺利的,齐仲只未想到他的一举一动也落入了旁的高手眼里。 …… “你说少年躲在暗巷,鬼鬼祟祟的?”连昭廷放下正研究的棋谱,视线离开棋盘,平静地看向泽平。 “是的。”泽平肯定地回道,他今日遵连昭廷吩咐,到几位京城官员落脚的邸舍探虚实,几位官员没动静,却瞧见祝六小姐的人,“主子,少年在盯梢人,并拿走一本账簿……” 连昭廷仔细听泽平说完,思及祝家几房关系,明白祝妤君在做什么。 连昭廷好笑道:“是想拿回庄子吧,单拿回一座庄子便费那般大的劲,西府有多少产业在东府手上,以后她要怎么办?” 泽平疑惑地看着自家公子,公子是在嘲笑祝六小姐吗? 连昭廷手指轻叩棋盘,祝家西府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需要的是一个缘由,缘由抛出时,东府不能拒绝。 想来祝六小姐都考虑到,也一步一步地走扎实了。 照他和六小姐的约定,解蚁毒丹丸原材需来自西府的庄子和药铺。 由着六小姐慢吞吞地一点点收回,他会困扰的,既如此,干脆帮六小姐走一步吧。 连昭廷自棋瓮取出一枚白子落于棋盘,棋谱中记载的残局忽然之间被轻巧化解了。 连昭廷起身到桌案前,亲自研墨,他要写一封信。 第100章 指使 齐仲顺利回来,祝妤君交代完接下来的事情,打算暂歇一日。 一夜无话。 翌日,祝妤君打开厢房门,隔了一座小庭院和一处穿廊,听见七弟祝明轩训斥仆僮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害我的马,快说!” “嘴硬不说,我将你交给伯祖母,看长辈怎么罚你!” 七弟似乎气坏了。 祝妤君循声前去,除了七弟外,崔元靖和她的丫鬟香巧也在。 被七弟骂的仆僮,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怎么回事?”祝妤君问道。 “六姐,他要毒死我的龙雀。”祝明轩气得脸涨红,呼呼直喘气。 香巧指着仆僮,解释道:“婢子照小姐吩咐,时不时照看龙雀,发现此人偷换了龙雀草料,万幸龙雀机灵,没有吃,婢子藏在草垛后,准备待此人离开再来寻小姐,不想他竟试图强喂龙雀草料,婢子着急,捡石头砸了他……” 祝妤君拧起眉头,“他发现了你,不但要毒死龙雀,还要杀你吗。” 香巧思及当时情形亦后怕,点点头,“辛亏崔公子刚好到马厩。” 祝妤君松口气,朝崔元靖躬身道谢,崔元靖三番两次救了她的人,此恩需报。 崔元靖没回应祝妤君,抬脚踹仆僮,冷笑道:“好大的胆子,龙雀也敢毒杀,龙雀真死了,他有十条命都不够偿。” 那日祝明轩牵出龙雀,崔元靖便认出马驹乃进贡之物,且出自荣亲王府。 好友在祝府时,与祝明轩关系颇近,送祝明轩名驹,他没有多想。 仆僮倒在地上哼哼唧唧,不管旁人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出背后指使的人。 祝妤君仔细打量仆僮,发现仆僮穿的褐色短衫上有块新打的补丁。 在祝妤君暗示下,春桃亦发现了,想起小姐令她收起的碎布,眼睛瞪得浑圆。 “龙雀呢,在马厩吗,还会不会有危险?”祝妤君问道。 “我吩咐崔家下人守在马厩了,你……” 一句‘你不用担心’要脱口而出。 崔元靖止住话,傲娇地扬起脑袋,俯视趴在地上的仆僮,揉揉手腕,“我使些手段撬开他的嘴。” 眼见崔元靖捏起拳头要打人,祝妤阻止道:“用私刑不妥,带去见老太太吧。” 祝家非官衙,动私刑问出的结果不为证。 更何况祝妤君早猜到背后指使的人是谁,郭氏心思在奇峰山庄子上,会在内宅动手脚的仅有老太太。 害人性命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老太太不可能亲自吩咐,中间隔上几层,仆僮不会知道真正指使的主子是谁。 如此动私刑有何用,传出去还落人口舌。 祝妤君想得通透,与其折腾几个下人,不如先到老太太跟前闹一场。 “见老太太?” 崔元靖冷笑,“什么事都指望长辈,没用,像这种没骨气怕死的,打一顿,痛了就招了。” “到了老太太跟前,他嘴硬再打不迟。” “多此一举。”崔元靖嘴上不认同,却帮祝妤君将人弄到了正院。 老太爷和老太太刚用完晨食,准备一会乘肩舆上山赏景。 下人言崔元靖求见,忙请人进来。 结果发现非崔元靖一人。 祝妤君和祝明轩跟在后头,还拖一名祝家仆僮。 老太太眼中闪过疑惑,其身边的秦嬷嬷,脸色则变得难看。 “崔公子,这是?”老太爷不解道。 见完礼,崔元靖道:“仆僮要毒死明轩的马。” “毒死一匹马,为什么?” 祝老太爷和祝老太太面面相觑。 祝妤君留意了两位老人的表情,看来毒死龙雀并非老太太指使,毕竟只是一匹马而已。 祝妤君想了想,佯装生气地说道:“仆僮要毒死小马驹,无非是心虚了,小马驹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他心里不踏实。” 揪不出来,给东府两位长辈添点麻烦还是容易的。 “净胡说,人怎会因畜生心虚。”祝老太爷沉声道。 “伯祖父、伯祖母,你们记得七弟落水一事吗。” 老太太关切地说道:“轩哥儿自个儿不小心,往后可不能这般毛躁了。” 祝妤君摇摇头,“伯祖母,七弟站在水潭边上确实不妥,可他落水是被陷害的。” 老太太笑容勉强,耐住性子劝,“六丫头是不是听下面人胡乱嚼舌根了,当时轩哥儿身边只有你三哥和他的书童,再没有别人,怎可能是被陷害呢。” “真的,有东西撞了明轩一下。”祝妤君笃定道。 有东西,不是人吗…… 除了祝明轩和春桃,其他人都以为祝妤君在装神弄鬼,崔元靖看祝妤君的眼神也变得古怪。 祝妤君未说太详细,仅指出几点。 仆僮身上的补丁,水潭边捡到的碎布片,有毒的草料…… 旁人一听便知仆僮必然有问题。 祝老太爷不悦地乜了老太太一眼,内宅他知道不详细,但名正言顺地将五房产业归到他们东府名下,是他一直且迫不及待在做的。 老太爷埋怨老太太安排的人手脚不够利落干净,竟被六丫头发现破绽,还当崔公子的面说出,实是丢人。 老太太惊讶且心疼,叹气道:“哎,不想我们府里竟藏有如此恶仆。” 瞧老太太那副模样,祝妤君不得不感慨老太太是了不起的戏精。 “伯祖母,仆僮怕是没胆害主子,我们祝府一向和睦,讲究兄友弟恭、姐妹礼让,所以仆僮定是受外边人指使,依孩儿看,不如报官,交由官衙查出背后指使之人。”祝妤君说道。 祝老太太眼皮子跳了跳,暗道死丫头蠢,家丑去报官,不知道丢人吗。 老太爷更不耐烦,“报什么官,府里出恶仆,长辈自会处理,小孩子不要管。” “单惩处恶仆有何用,背后之人没揪出来,大家都得担惊受怕,今儿他害七弟,明儿害五哥、害五姐呢,还是报官了安心。”祝妤君嘟嚷。 “谁说查不出来了。”被顶嘴,祝老太爷气得胡子一颤一颤。 “君儿担心一府兄妹是应该的,不过还是要相信长辈。” 听祝妤君三番两次提报官,祝老太太心跳得厉害,面上笑容早已维持不住。 祝妤君还要开口,被祝明轩拉住手。 “六姐,我们回去吧,交给伯祖父和伯祖母,相信能很快查清是谁要害孩儿和龙雀。” 祝妤君转过头,明轩握住她的小手湿漉漉地出了许多汗。 昨儿用完晚饭,她寻机会仔细说教了七弟一番。 唯有本身小心谨慎,才能不叫旁人钻空子,否则一次侥幸被救起,下次还有别的危险等着。 祝妤君不希望家人,重蹈前世覆辙。 七弟年纪小,那番话,不知能听进去多少。 “是啊,明轩懂事了。”祝老太太望向明轩,欣慰地说道。 祝妤君略琢磨,闹下去多半是僵局,给东府添堵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如先退一步。 祝妤君不再坚持,带祝明轩告辞离开。 崔元靖也跟了出来。 走下长廊,崔元靖忽然问一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祝妤君笑道:“真傻假傻有何区别,真作假时假亦真嘛。” 崔元靖被绕得反应不过来,懊恼地不再开口。 发现崔元靖一路同行,未免沉默尴尬,祝妤君问起崔老夫人情况。 “老夫人在服用大夫开的药吗?” 崔元靖‘嗯’一声,“你开的药方子不对,谁敢吃,算来被你白捡了一串翡翠。” 祝妤君:“……” 翡翠手串留在绥陵县,否则她立马还给崔元靖。 祝妤君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崔元靖是恩人,必须保持微笑,不能怼。 “崔公子,我知道几种药膳的做法,味道不错,老夫人吃了能改善身体,我将药膳方子给你,让崔府的厨房常替老夫人做了。”祝妤君善意地说道。 崔元靖不屑地笑,“你有闲工夫,先给我做药膳,真有补,祖母自然会跟着吃。” 老人和少年吃的药膳能一样吗,祝妤君翻个白眼,还吃补,不怕流鼻血。 她实在不想再向崔元靖示好了。 第101章 出面 到了长廊下,崔元靖带祝明轩去骑马,本想与七弟说话的祝妤君只能自己回厢房。 正屋里祝老太太身边的秦嬷嬷跪在地上。 毒死龙雀,是秦嬷嬷的主意,祝老太太不知情。 秦嬷嬷此刻亦懊悔,当初仆僮传话过来,将畜生说得要成精。 什么咬衣服不让走,回了马厩,隔一日能认出他…… 替老太太做过不少亏心事,秦嬷嬷心里发毛,干脆寻来马钱草,毒死畜生一了百了。 “画蛇添足,一头畜生而已,你怎那般糊涂。”祝老太太责怪秦嬷嬷,又转头劝老太爷,“别气了,生气伤身,嬷嬷也是太过小心,谁能想那般巧,偏生叫崔公子撞见。” “六丫头口口声声要报官,你先打消她的蠢念头。” 秦嬷嬷是妻子自娘家跟来的陪嫁丫鬟,老太爷知道妻子会护着,可心里实是不爽快。 “放心吧,一会惩罚了仆僮,再寻个由头,此事便揭过去了。” 祝老太太嘴上轻描淡写,心却莫名地悬起来。 今儿瞧着是六丫头在使小性子,替弟弟抱不平,实际也是东府和五房第一次将矛盾摆上台面,所有的争执和怀疑,皆非小孩儿间的争风吃醋和嬉笑怒骂。 …… 午时,祝妤君听见外头传来骚动。 春桃出去看完回来说道:“小姐,害七少爷的仆僮被摁在长凳杖责,嘴巴给堵上了,嚎都嚎不出来,不知打了几板子,瞧着没气了。” 一条人命,直接放庄上打死,死人不会说话,老太爷、老太太用了最省心的法子。 不容祝妤君多想,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桂枝来了。 “六小姐,老太太已将事儿查清楚,恶仆的大哥曾替五老爷做事,因弄坏五老爷一块砚,被五老爷责骂一顿赶出府去,丢了活计没多久病死了,恶仆以为是五老爷害死他大哥,一直怀恨在心,那日瞧见七少爷站在水潭边上,临时起意,生出害人心思……六小姐,老太太说了,此等恶仆府上不会留,还请六小姐放心,没有外人指使。” 弄半天七弟还得去怪父亲咯。 祝妤君勾勾嘴角,不报官,事情压在老太太手里,无非是犯案人查案子,越查离真相越远。 祝妤君打发走桂枝,刚回厢房,收到一封从绥陵县寄来的信。 寄信人是沈云琳,祝妤君心下微喜,她与沈云琳交好,虽不像那些贵女,有许多时间常相见和相邀做客,但二人书信往来是不少的。 从安阳城回来,祝妤君与沈云琳写信说了她会到宝盖山庄子散心。 打开鲤鱼封没看到信纸但又掉出一张信封。 落款是知县沈世霖,印章没有问题。 祝妤君面露疑惑,吩咐春桃守好门。 撕开信,她曾在沈云琳厢房见过沈大人书法,信中字迹非模仿确实出自沈大人之手…… 看完信件内容,祝妤君又惊又喜。 她原打算先收回宝盖山庄子,赶走东府安插的人,再详详细细地收集、整理东府这几十年苛待庄户、谋害庄户的证据,最后递状子到绥陵县县衙,请沈大人主持公道。 证据确凿,不怕东府抵赖。 既然东府没有能力代为打理西府产业,那么成年且膝下有子的父亲,可以名正言顺地拿回西府所有财产。 计划周全,但耗时间,一步一步走,少则数月,多则一、两年。 现在沈县令出面,她不必再走弯路,一切都变得容易。 欢喜之余,祝妤君心头亦存疑惑。 沈县令怎会知晓西府事情,甚至主动帮忙? 她虽替沈夫人开了药,治好沈夫人的弱症,但沈夫人给了她手镯当诊费,她不认为沈家欠她人情。 事实上除了沈云琳,她对沈家其他人都很谨慎,尤其是与老太太常往来的沈老夫人。 是以在收集到确凿证据前,她压根没想过去县衙。 在北地能轻松要求沈知县办事的,仅有王府和知府。 蔡知府长什么样她都不知道,王府倒是认识一位一会靠谱一会不靠谱的公子。 连昭廷是神仙吗,还知急人所急? 祝妤君眉心舒展,想不通的事,暂且不想,先安排宝盖山庄子事宜。 收好信,齐仲也过来了,告诉她一切妥当。 晚上麦冬照祝妤君教的,又悄悄地去寻了一次郭氏。 单一句六小姐与大少奶奶越走越近,便令郭氏再等不住…… 夜深祝妤君躺在床榻上一时睡不着,隔帐子看窗外清澈的月光和摇曳了树影的微风。 待事成,庄子会如同此景致,平静舒适…… …… 第二天一早,祝妤君到小张氏屋里喝一小碗粥,便先行离开。 “六姐去哪里了?”祝明轩摸着圆圆的脑袋,疑惑地问小张氏。 他昨日告别六姐后一直与崔公子在一块。 崔公子虽不像赵公子和颜悦色,但比赵公子还护他,五哥说一句嘲笑他的话,就直接被崔公子赶走,后来骑马下山,仅剩下崔公子与他两人,不知谁挑起话头,他开始聊六姐。 在今年三月之前他对六姐的记忆是模糊的,模糊到甚至不知道六姐的长相和声音,可三月之后,六姐在脑海中忽然地鲜明起来,理解他、照顾他、教他、包容他,声音动听,美得像天上的仙女。 他絮絮叨叨很多,担心崔公子厌烦,扭头却看见崔公子一脸认真,嘴角若隐若现有笑意,听得专注,和平常判若两人。 祝妤桐夹起一块酱菜,撇嘴埋怨道:“谁知道她去哪里,也不带我上山玩,成日不是往庄子里头钻,就是关在厢房里,如此来宝盖山干嘛。” “不许埋怨你姐,要上山让你爹带你去。”小张氏拿筷子头敲了下祝妤桐。 祝妤桐吓得摆手,跟爹,她宁愿不去,她听下人言,爹不知着了什么疯魔,从前日开始,跑到药田边上,盯着人家药农发呆,整盯了两日,吓得那位药农今天不敢上山了。 …… 正如祝妤桐埋怨的,祝妤君又往庄子里头钻了。 她去李账房住的小院。 小院窗户遮挡大半,里头极昏暗,李账房被齐仲捆住手脚,这会儿倒在地上大声骂人。 什么赶出庄子,打死,亲人也不放过…… 齐仲嫌李庄户吵,拿棍子勾一块擦马桶的抹布捅进李账房嘴里。 李账房一阵反胃,翻个白眼差点晕过去。 第102章 人命 祝妤君到时,齐仲担心熏到小姐,将抹布丢了出去,朝李账房泼了桶水。 李账房一张嘴发麻发臭发紧,哪里还骂得出来,再看见六小姐,愈发惊疑,六小姐和绑架他的庄户是什么关系? “李账房,有庄户告你害人性命。”祝妤君声音平平地说道。 害人性命四字令李账房脊背发凉,他本就心虚,这会再难受也得狡辩。 “六小姐,您不能听庄户诬陷,老奴在庄上勤勤恳恳几十年了……” 李账房说着发现那些庄户对祝妤君都毕恭毕敬的,又说道:“六小姐,您快让他们放了老奴,老太爷还等着老奴送东西。” 祝妤君微微一笑,“不着急,三太太带张老三去寻老太爷了,老太爷这会没空见你。” “张老三去见老太爷?”李账房满心疑惑。 “是啊,他们一脸焦急的。” 停顿片刻,祝妤君蹙眉道:“还是别管其他人事情,先说说李账房你自己吧。” 有几只药包丢到李账房跟前,香巧默默地打开一包,药味儿和放久了的霉味儿窜到李账房鼻子里。 李账房被熏个正着。 “李账房认得吗,是陈伯吃了治肺弱的药,陈伯当年在药铺做过事,懂药理,药方非常有效,听说李账房亦有此毛病,还向陈伯讨教过。” 祝妤君轻笑一声,笑声在昏暗的屋里空荡荡的,“今儿看在李账房辛辛苦苦打理庄子,是东府老太爷‘功臣’的份上,我吩咐人熬了一碗。” 齐仲端来一碗汤药。 祝妤君往前走两步,抬手自指缝间落下几粒乌棕色药块,“对了,庄户在你屋里搜出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这黑黑的是什么?” 李账房心中恐惧渐起,六小姐怎么会发现的,那些手段,明明只有他和张老三知道啊。 “算了,是什么不重要。” 等不到回答,祝妤君似乎不耐烦了,拍掉手上草药碎屑,吩咐庄户,“为了治好他的病,快喂他喝下吧。” 李账房直觉汤药里掺有乌头,抿紧嘴不肯喝。 祝妤君朝齐仲使了个眼色,齐仲走到窗旁,迅速揭开遮挡的厚棉布。 夏日的阳光一下照在李账房眼睛上。 李账房惨叫一声,闭上眼睛的同时,汤药猛地灌了进去。 庄户松开手,任由李账房一边咳嗽一边干呕,“有毒、有毒,小姐,快快,给我蜂蜜金银花,我要解毒……” 祝妤君很不高兴,“陈伯吃的药,怎么会有毒。” 李账房觉得自己手脚已开始发麻,呼吸也是出的多进的少,死到临头他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药里惨了乌头,有毒的,小姐,求求你,给我解毒……” 祝妤君模棱两可地说道:“你嘴巴倒是硬,张老三都主动去寻老太爷了,奇峰山庄子他们势在必得的……不过三房的做派我们实在看不惯,你留在陈伯那的药,都被我们拿来了。” 李账房一下明白过来。 他就纳闷六小姐怎没来由地去查陈老头的事,还知晓药里掺了乌头,原来是张老三为了扳倒他透露出去的,现在六小姐与大少奶奶交好,依附大房,不会眼睁睁看三房得利。 李账房气急败坏地喊,“他手上沾……血才多,敢揭发我……” 李账房舌头又麻又僵,说话不利索。 祝妤君不耐烦地打断李账房,“你和我说有什么用,去见老太爷。” “那……那些药,证……据。” “在我手上。”祝妤君冷声道:“此事张老三不能耐你何,除非他有别的手段。” 李账房手脚不停抽搐,其实弄死庄户的事,他一点也不害怕被老太爷知道,毕竟是老太爷暗授的,但不能传出去,人命关天,老太爷不一定保他。 张老三实在太可恶…… 春桃丢了块药用的蜂糖膏在地上。 李账房眼睛发亮,顾不得脏,直接挪动身子将膏子叼进嘴里。 不等李账房咽下,庄户直接拖了他往老太爷屋子去。 祝妤君和齐仲走在后面。 祝妤君问起另三位东府安排的监工怎样了。 齐仲道:“那三人大恶未犯,但也不是好东西,为省事,昨晚一人送了一小坛酒,里面有小姐给的药,大约会睡上一日。” 祝妤君笑着点头。 …… 堂室里祝府的一位管事在打算盘看账本。 老太爷得知李账房有一真一假两账簿,每年都拿假账簿糊弄他时,气得七窍生烟。 郭氏心里得意,面上还得装出一副痛心模样。 真正的账簿早藏起来了,这会老太爷手上的也是假的。 假账簿里张老三贪的那些钱,大多移到李账房名下,小部分是张老三和龚大间匀了匀,如此瞧起来真实些。 张老三跪倒在地,屋内很安静,只有拨拉算盘和茶盖茶碗相碰的脆响。 “老太爷,这份账簿从钱数看,是对的。”管事说道。 祝老太爷重重一拍桌案,“叫李账房过来!” 以为等人要一会,不想话音刚落,立即有仆僮带着半死不活的李账房进来。 看到张老三跪在地上,李账房气得浑身发抖。 仆僮松手,李账房也跪了下去,顾不上见礼,便叩头说道:“老太爷,您千万替老奴做主,老奴是一心为了庄子,而且除陈老头,剩下两闹事的,是张老三弄死的,张老三特意在陷阱里装了尖棍,现在他四处诬陷老奴……”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太爷皱眉,顺道看看内堂,内堂里只有他、老妻、郭氏、跪在地上的李账房、张老三,剩下的管事和下人也是常敲打的。 老太爷没有接茬,将账簿甩到李账房脸上。 “你自己看看!” 李账房一愣,捡起账簿,刚翻几页,原本被折腾得没了血色的脸,直接青了。 “老太爷,这……这账簿是假的。” 难怪六小姐会说张老三有别的手段。 “黑了心的,你害死两个人,还敢伪造账簿……”李账房失控劈手打了跪在旁边的张老三。 “害死庄户的事先不必说,我没有兴趣,账簿先给我说清楚!”老太爷怒道。 张老三和李账房皆哆哆嗦嗦的,李账房在犹豫要不要拿出真账簿,这时堂外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 “老太爷对人命没兴趣,本官却要问个清楚。” 第103章 分家 沈世霖和崔元靖一同走进内堂。 措手不及,众人惊讶后,忙起身相迎。 “沈大人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到庄外接迎。”老太爷说道。 “是小女得贵府六小姐邀请至庄上游玩,我恰好要去安阳城,遂送小女到庄上,顺道拜见老太爷。” 理由是一早想好的,沈知县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两人,其实刚才他在李账房屋外,已听了个明白。 祝老太太皱眉道:“六丫头真是的,邀请云琳也不与我们说一声,沈大人,云琳呢。” “她与六小姐在一处,知老太爷、老太太忙,一会再来拜见。”沈知县道。 “我们能有什么忙的,许久没见云琳那孩子,甚是想念,对了,沈老夫人最近可好,有一阵没与老夫人见面,在绥陵县,老夫人与我最是亲厚了。” 老太太搬出沈老夫人,一边与沈知县唠家常,一边示意下人将李账房和张老三带走。 “且慢。”沈知县素来刚正不阿,不吃这套,直接阻止祝家下人动作,丝毫不留情面地说道:“先才本官听到有人谋害庄户性命。” 老太爷笑容挤得愈发勉强,心下暗道沈世霖不懂事,一声不吭闯入他庄子就算了,还来管不该管的事。 “呵呵,沈大人听错了,没有人谋害庄户性命,底下奴仆跪着是因为做假账。”祝老太爷说道。 “可是我也听见了。”默不作声的崔元靖忽然开口。 崔元靖的介入令内堂陷入静默。 老太爷恨恨地咬牙,这一个个外人还有完没完。 老太太要开口解围,外头忽然响起喧哗。 “家夫死得冤枉啊!” “求青天大老爷为草民们做主,三位老人为了我们庄户,被害死了……” 祝老太爷和老太太错愕地直起身子。 庄户们又喊了几句,老太爷真是头痛欲裂,他安排在庄上的那些监工也是没用的,竟然让庄户跑到这里来。 …… 此刻祝妤君和齐仲站在五房院子后的小路上说话。 “庄户们去伸冤,祝老太爷无法抵赖了。”齐仲说道。 “是的,被害死的三位老人皆自由身,未卖身未奴,漫说他们东府,就是西府也不能伤三位老人性命。” 祝妤君神情肃然,三位老人被东府压迫,早几十年趁年轻时完全可以离开,去其他庄子另谋生路,可为了西府和她的祖父,一直守护宝盖山。 让庄户们到沈知县那伸冤是齐仲的主意,祝妤君一开始担心会牵起过世者亲人的愁绪,但齐仲认为此事该由庄户施压,唯有犯案者绳之以法并严惩,才能告慰活着的亲人。 “除了查三位老人,老太爷最关心账簿,所以我将真账簿放回了李账房屋子。”齐仲道。 祝妤君赞同道:“很好,沈大人带着勘验师,字迹真伪寻常人辨认不出,官衙却是没问题的,李账房和三房都在伪造账簿,失了老太爷信任,奇峰山庄子轮不到三老爷管了。” “是的。六小姐,我回正堂附近,继续打探情况。” “好,不一会我也要过去。” 二人分开,祝妤君去见了沈云琳,云琳看出祝妤君还有事,说两句话便让祝妤君自去忙,她则由小张氏和祝妤桐陪同。 祝妤君没有假客套,当即告别去寻祝祥渊。 她有很多话,有许多事情要告诉父亲。 除了庄子上的,还有府里的,她要让父亲知道为何次次科举蹊跷出问题,让父亲知道为何母亲曾一病不起…… 一会沈大人会要求见西府庄子写在文契上的真正主人,父亲可以收回西府财产了。 …… 祝祥渊听完女儿详述,先是错愕,然后愤怒,再是鄙夷,最后全部化作脱离东府的决心。 到了内堂,当着沈知县的面,他毫不犹豫地提出了分家。 祝祥渊提分家,比沈知县突然而至还令东府人惊讶。 当着沈知县和崔元靖的面,祝老太爷再愤怒也不能发泄。 老太爷气得说不出话,老太太还能苦口婆心地劝阻,言不管打理产业还是内宅都非容易事,五房小张氏身体弱,祝祥渊要念书科考,没有时间精力,不如仍交给他们。 这时祝祥渊一根筋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他直接反驳老太太,言西府拢共一房,没几人,没有乌烟瘴气的事,也不需要多少仆僮,如此安排完吃穿住行,内宅没啥可打理。 至于科举,他用功数十年,次次赶考出意外,说明东府风水不适合他,他更该住出去。 风水一说差点将两老人的嘴巴气歪。 至于最后的产业打理,祝祥渊一挥手,只说了小事一桩四字。 而他之所以理直气壮,是因爱女与他说炮制坊和药铺都有能管事的老人,比如安掌柜,他只需听听各处汇报,其余都不用管,不会占用多少读书写字画画的时间。 老太太强压下怒火,又开始以情动人,大言不惭说自己对五房多好多关心。 祝祥渊的反驳更加棒槌,问对他们好,和分不分家有什么关系,分家了仍可以对他们好啊。 老太爷和老太太一口血怄在胸口,摇摇欲坠,至于郭氏,早在她开口骂一句祝祥渊没良心,要分家自己走,西府财产得留下后,就被老太爷赶出去了。 郭氏背地里吃相差就罢了,当着绥陵县父母官和崔元靖的面,祝老太爷还要脸。 最终拗不过祝祥渊的坚持,老太爷答应回祝府正式商议分家之事。 “祥渊兄,西府的产业清单你手中可有。”终于等到老太爷点头,沈知县问道。 祝祥渊一愣,扭头看跟他一道进来的爱女。 一直沉默的祝妤君朝沈知县说道:“回沈大人,小女的亲祖父曾将产业清单和所有文契副本存放在安阳城的富银钱庄,清单里有当年的知府大人、钱庄庄主、亲祖父的印章和指印,能否麻烦沈大人到钱庄核实。” 祝妤君是从药铺的两位老人那得知亲祖父留存清单一事。 “可以。”沈知县直接答应,心中暗道无怪二公子言他只需坐镇并偶尔替五房说几句话,原来祝六小姐是个通透的,什么都考虑到了。 主持一府分家,官府需要各种账簿、凭证,沈知县的要求,祝妤君一一回答。 东府人则完全被牵着鼻子走,祝妤君滴水不漏,他们钻空子的机会都没有。 祝老太太看着祝妤君,眼底的阴冷几乎掩藏不住,这与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却不得不宠了十几年的西府小贱人,现在要分走她祝家一半钱财。 假面具撕开,老太太对祝妤君的厌恶翻江倒海,比之郭氏犹甚。 第104章 厉害 庄子上不适合设公堂,李账房和张老三被衙役带走。 听见烧火棍敲打地面的声响,祝老太爷烦躁地扯住下颌胡须。 是他授意李账房除掉麻烦的,倘若二人乱说话……早知如此,不如弄死李账房和张老三,反正两人签了卖身契,现在凭白多个麻烦。 真正的账簿在李账房屋里搜到。 老太爷、老太太此刻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倘若宝盖山归还西府,账簿也不重要了,只是郭氏胆敢伪造账簿欺骗他们,实是不可忍。 分家事情敲定,沈知县让祝祥渊和祝妤君直接去公衙找他,即先行离开。 祝明蕴、许氏、祝明灿等人自次间门进到正堂。 祝妤婷顾不上崔元靖仍在,气愤地指责祝妤君是‘白眼狼’。 “狼心狗肺,好吃好喝地供你们,既然要分家,将花在你们身上的钱都还回来!”祝妤婷大声道。 祝妤君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原本我想算了的,既然五姐提议,那确实该还回来,我们可以去官衙仔细算。” 五房的开销要算,西府庄子、铺子几十年的盈利更要算。 祝妤婷继续叫嚣,“算完我看你拿什么还,寄人篱下还敢出幺蛾子……” “闭嘴。”祝老太爷吼了祝妤婷一句。 声音之大,内堂所有人的心肝儿都颤了颤。 祝妤婷吓得躲到祝明灿身后。 祝老太爷的中气在怒喝里耗尽,靠椅子上直哼哼。 老太太忙拍抚老太爷后背顺气。 这时正堂外围了越来越多的庄户,庄户得知宝盖山庄子将交还西府,一直欺压他们的李账房和张老三也被官衙带走,皆欢喜不已,不知谁先喊一声五老爷,接着三三两两的呼应,很快变成众人齐喊。 祝祥渊听到欢呼声有些手足无措,内心却跟着激昂澎湃起来。 祝老太爷一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道:“罢罢,回绥陵县……” 闹这样一出,东府人是没脸也没心思留庄上了。 祝明灿等人没玩够,心不甘情不愿地被长辈拖下山,五房是不急走的,沈云琳来了,祝妤君要带她上山赏花。 …… 除被抓走的李账房和张老三,东府安排的另四人也悄声撤了。 事情平息,齐仲让聚集的庄户散开,庄户们听话,不需齐仲多费心思,各自欢欢喜喜地上山干活。 祝妤君回厢房,端一碗枸杞茶给沈云琳,“尝尝,我们庄子上的枸杞是北地最好的。” 枸杞茶是香巧一早煮的,滤了三道,再添几朵小白菊,甘冽清甜。 沈云琳接过,忍不住道:“你倒是厉害,一人闹出这般大动静。” “我一人怎可能呢?我这儿帮忙的不说,你和沈大人就出了大力气,说真的,我都不知该怎么谢你们。”祝妤君诚恳地说道。 沈云琳调皮地扬眉毛,“别谢我们,我父亲是受人所托,一会二公……” 外头响起叩门声,沈云琳警觉地止住话头。 “小姐,太太和八小姐来了。”春桃说道。 小张氏听说庄上发生的事,惊讶过后是浓到化不开的欢喜,可她还有顾虑,故来找女儿。 “君儿,我们不回绥陵县吗。” 小张氏跨进来,迫不及待地问道,看见沈云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啊,我们院子里有许多东西,尤其是你看的医书,会不会被他们拿走。”祝妤桐担心道。 祝妤君摇摇头,“不会,他们还要脸,若没有猜错,他们情绪平缓后,还会找我们说项,劝我们不要分家。” “哎,如果再劝,也挺为难的,伯父、伯娘他们年纪大。”小张氏叹口气。 “娘耳根子软,来劝,我挡着,您干脆装病躲起来,东西两府,必须分,再不分,别说下面的庄户,我们的命也要没了,七弟的遭遇娘您没看明白吗。”祝妤桐毫不掩饰她对东府人的厌恶,“东府人,恶心贪婪,笑里藏刀,阴险又阴狠。” “是,娘不能心软,闹到这份上,我们若不离开,他们在背地里会变本加厉地对付我们。”祝妤君说道。 “你这孩子,哪有咒娘生病的……”小张氏瞪祝妤桐一眼,又看向祝妤君,“君儿,倘若分家,我们是不是要住回旁边的西府,西府锁了几十年,修葺、打扫,怕是要许久。” 祝妤君笑道,“孩儿请周嬷嬷在绥陵县买了套二进院子,待东西收拾好,我们先住过去,西府慢慢修葺,不着急的,小院子虽不宽敞,但是真正的一家人在一起。” “姐,你还买了院子?” 祝妤桐惊讶地喊道,她的六姐实在是……太厉害了! 如今她非但一点儿不讨厌六姐,反而非常崇拜。 小张氏和沈云琳亦惊讶得合不拢嘴。 小张氏担忧道:“君儿,你哪儿来的银钱。” “孩儿将东府给的首饰全送典当行去了。”祝妤君一脸理所当然,首饰里最值钱的要数前段时间老太太赠的赤金簪。 “怎么不与娘说呢……”小张氏心头百味杂陈,才多大的孩子…… 竟无声无息地将一切安排妥当,反观她与夫郎,真真是无地自容。 小张氏又絮絮叨叨地问了许多问题,眼见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小张氏和祝妤桐的问题还没完没了,沈云琳着急了,不时地看看窗外、看看沙漏。 祝妤君察觉到沈云琳的不安,趁小张氏下一个问题冒出来前说道:“娘,时辰不早,孩儿饿坏了,东府人一走,不知道厨房有没有剩东西,孩儿想吃口蘑闷豆腐。” 小张氏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了,东府人走了,当家的事儿该她来,忙站起身,“我去安排。” 祝妤君又与祝妤桐说道:“八妹,崔公子似乎还留在庄上,不知道七弟是否与崔公子在一块,若在一块,问问他们中午想吃什么。” “哦哦,我马上去。”祝妤桐应下,六姐吩咐什么她就做什么,她要替六姐分忧。 厢房清净下来,祝妤君牵住沈云琳的手,“说吧,在急什么?” 沈云琳松口气,“连二公子来了,巳时中刻,见你一面。” 第105章 在路上 巳时中刻,已经过了啊…… “连二公子在哪儿?”祝妤君问着,偏头看一眼窗外,窗外是后院,后院外有条鲜有人至的小路。 “在后院那条上山的小路。”沈云琳急切地说道。 祝妤君点点头,“走,我们过去吧。”说罢随手要牵沈云琳。 沈云琳后退一步,“君妹妹……那个,二公子说要单独见你。” 祝妤君没觉得什么,沈云琳却愧疚地红了脸,女子单独与外男见面,传出去名声就没了。 当时二公子身边侍卫来传话,她敬畏对方身份,顾不上多想便答应。 沈云琳握握拳,“君妹妹,我陪你去。” 为了好友和自己心安,沈云琳宁愿得罪权贵。 祝妤君轻松一笑,拍拍云琳手,“没关系,你在屋里等我,我问问二公子有甚要交代的。” “没关系吗?” “是自己人,有什么打紧。”祝妤君已经从侧门溜出去。 沈云琳心里一暖,君儿言她是自己人,相信她不会出去乱说话,至于连二公子……身份摆在那,当然是君子。 …… “二公子久等了。” 祝妤君到了小路,往前数步看见一位身银白锦衣,长身玉立于槐树下的连昭廷。 “不久,等候佳人,是连某的荣幸。” 连昭廷嘴角微扬,笑容慵懒瑰丽。 祝妤君无视连昭廷的油嘴滑舌,蹲身见礼,“小女代祝家西府,感谢连公子出手相助。” “不必谢,仗势欺人而已,很容易。” 欺的还是坏人,所以心安理得,练昭廷得意地摇摇折扇。 祝妤君忍不住笑,阳光自叶缝稀疏落下,映在她墨色长睫上泛起淡淡光晕。 连昭廷认真地看祝妤君,眼前人和梦中人似乎能重叠在一起。 “不知连二公子要交代什么?”祝妤君问道。 连昭廷回过神,“你大概多久能收回西府产业,我急需解蚁毒的丹丸。” 祝妤君略思索,保守地说道:“有沈知县帮忙,庄上发生的事再传出去,东府人迫于压力,一月内会将产业归还,前几十年东府挣得的收益,一时半会算不清,拿回来要麻烦些,至于解蚁毒丹丸……连公子的身份介意被东府人知道吗?” 连昭廷摇摇头,“既然你与他们分家了,不介意。” 祝妤君虽不明白东西两府分家,与他介不介意身份暴露有何干系,但懒得细问,径直说道:“连公子不介意,不如再仗势欺人一次。” “你安排?”连公子眼睛微亮。 “嗯,我安排。” “可以,仗势欺人我拿手,详细记得写信告诉我。”连昭廷面上笑意更盛。 祝妤君笃定道:“连公子放心,不知连公子可还有其他事情,若没有,宝盖山风景不错,连公子可以随处走走。” 连昭廷摩挲白玉扇坠,试图再想出一两件事情,不料心思被小姑娘一下看破。 祝妤君蹲身告辞。 四下无人,泽平自暗处回到连昭廷身边,感慨一句,“二公子,祝六小姐知道您身份了,您也帮了她大忙,还这么冷淡,不应该啊。” “挺好的,如果与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便没意思了,何况她将所有事件往来都视为交易和各取所需,如此不能算冷淡。” 连昭廷理理袍衫,“六小姐推荐山上风景,我们不妨游览一番。” …… 祝妤君用过午饭,带沈云琳和祝妤桐上山赏花,这时连昭廷已经下山。 沈云琳是聪明人,没有问任何关于连昭廷与祝妤君之间的事。 反倒是祝妤君觉得连昭廷没必要私下见她,谈的坦坦荡荡事儿,何必弄得神神秘秘,遂主动与沈云琳言连昭廷是为了解蚁毒的丹丸。 …… 到傍晚,庄子又多一位客人。 三宝风尘仆仆地来了。 春桃磕着瓜子儿,言三宝会挑时候,大家折腾完了,他来享清福。 三宝一到庄子先搂住崔元靖的胳膊干嚎,说他遭了虐待,被关在一间啥玩意都没有的院子,还有个老头子不停地在他耳边念叨子乎者也。 好不容易熬到老头走了,他是一刻不愿多留,火烧屁股似地出来找公子。 崔元靖对三宝的悲伤不为所动,甚至嫌弃三宝嘴巴张太大,将口水滴他身上。 三宝嚎一阵,觉得无趣抛下崔元靖去找春桃玩,春桃好奇三宝究竟被关在哪里,可恶的老头又是谁,无奈三宝心智未开,说了一长溜,春桃仍旧不明白。 祝妤君大约听出三宝被关在鹿鸣书院,但以为老头是书院里的先生,未多问。 与崔元靖、沈云琳商量,众人决定在庄子继续住一晚。 笼罩了几十年的阴霾散去,庄户为庆祝,夜里自发地在溪边燃起篝火,将山上陷阱捕到的野味烤了给主子们尝鲜。 祝妤君端着小碟子,静静地坐一旁看众人欢喜热闹。 三宝抢了崔元靖盘子里一只刚烤好的鸡腿,崔元靖俊美的脸庞恼羞成怒。 明轩手里抓一支竹签,嚷嚷要冬生教他烧烤,他要烤大鱼。 父亲接过庄户递来的酒水,豪爽喝下,酒水落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拍拍脑袋喊一声他有灵感,知道如何画药农了。 母亲则忙忙碌碌的,一会让丫鬟端水果,一会让丫鬟去煮醒酒汤,俨然是当家主母…… 庄子、山涧、药田、庄户们都很美好。 可一切越美好,守护便越难。 收回庄子,她不过高兴了几刻钟而已。 因为她知道,几年后瓦刺会入侵北地,北地将陷入战乱。 在她初醒,未完全了解西府时,她是打算拿回属于西府的东西,能迁的迁,不能迁的卖了或者放弃了,举家迁往南边。 现在她舍不得了,她走了,庄户们怎么办。 如果荣亲王府没了,朝廷根本阻止不了瓦刺进犯,还有连二公子,在王府的那场大难中,去了哪里,是死了吗? 祝妤君思索着,祝妤桐跑来拉住她的手,“六姐,你发什么呆呢,我烤了鸡翅,你和云琳姐姐一人一只。” 暴脾气的八妹笑得天真烂漫,祝妤君一时怔忪,转而醒神,抬头看夜空,璀然一笑,路很长,想那么多有什么用,总得走一步看一步,反正走在路上,白天有风,夜晚有星光,风景皆是美丽的。 第106章 主动 从宝盖山回祝家东府,小张氏顾不上休息,吩咐下人打开琉璃院的库房整理。 祝妤君发现母亲忙碌了,精气神反而更好,一桩桩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丝毫不忙乱。 至于预想的说客,一个没来,唯有老太太身边的桂枝到琉璃院传话,言老太太请祝妤君晚上到合寿堂用晚饭,厨房特意费一日功夫,准备了她喜欢的芙蓉蟹和文思豆腐。 祝妤桐看见合寿堂的人,炮仗似地跳出来,不过被祝妤君拦下。 爹娘不被东府人欺骗即可,至于她,老太太不主动邀请,她也要去合寿堂一趟。 送走桂枝,周嬷嬷进来禀报打听到的事。 “……三太太病了,今天没出院子……” 老太爷从郭氏假造账簿一事上看出其不安分。 碍于奇峰山庄子是从郭氏手里租来,老太爷没有当面将郭氏训得太狠,也没有让祝祥茂休妻的打算。 可气总得发泄,错误也要有人承担,于是祝祥茂被狠狠地骂了一顿。 老太爷表示自己对祝祥茂很失望,连屋里人都管不好,如何办大事。 祝祥茂一开始还顶嘴,让老太爷有本事捉五房来教训,结果被老太爷砸了一茶碗。 老太爷骂够了,将奇峰山庄子从祝祥茂手里收回,仍交由长子打理,管事也让长子挑选。 庄子管事权没了,等于白花花的银子飞了,等于最厉害的蝈蝈和最强壮的斗鸡都没了! 祝祥茂憋一肚子火回桂兰院,老太爷和老太太手握家产,是长辈他不敢骂,但郭氏还不能教训吗。 从租她的奇峰山庄子开始一直作妖,不与他同心,给他添堵,还胆子大到在合寿堂安插眼线,假造宝盖山庄子账簿。 祝祥茂越想越觉得郭氏是个心术不正的毒妇,骂都懒得骂了,直接扇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但将郭氏打懵、打病,还将在郭氏身边不停诅咒五房的祝妤婷吓得不敢说话…… 周嬷嬷又道:“桂兰院没落着好,紫馨苑没动静,大太太早上命人过来问咱们屋里缺什么,天热了要不要冰,好似不知道庄子上发生过什么事。” 祝妤君点点头,昨日捅开窗户纸,她父亲一口咬定要分家。 祝老太爷和祝老太太当时纵然被气得不轻,可回来思量一晚上,今天仍请她去合寿堂用晚饭,如此大房何必跳出来与五房交恶。 说完事周嬷嬷走出厢房,祝妤君刚坐下听到外头传来三宝中气十足的喊声。 “六小姐,在屋里吗!” 紧接着一阵噼里啪啦,原来春桃嫌三宝声音大,在打三宝。 祝妤君走到廊下,见三宝抱头鼠窜,而春桃一巴掌又要招呼到三宝头上,忙说道:“别闹了。” 春桃怏怏地停手。 “六小姐。” 三宝蹿到祝妤君跟前,神秘兮兮地说道:“我们公子要走了,不住东府了,正向老太爷告别呢。” “是回安阳城,还是仍住绥陵县。” 祝妤君没有多惊讶,昨日崔元靖一直坐在沈知县身边,后来东府人离开,崔元靖也未跟着走,只与五房一道继续留在庄子。 “仍住绥陵县。” 三宝挠挠头,想起公子交代他留意六小姐神情,尤其是六小姐知道他们要离有没有惊讶或不舍。 三宝抬头看祝妤君。 六小姐越来越漂亮,眼睛像高山上的天池水,亮盈盈的…… 他羡慕春桃能当六小姐的丫鬟,能天天看见六小姐,他却倒霉催地跟着一个无趣公子。 春桃真幸福啊。 感慨完,三宝已忘记崔元靖交代的事。 “若是住绥陵县,很方便的,待我们安顿好,三宝过来新院子,到时我再做松子酥和水晶粽子给三宝当点心。”祝妤君笑道。 “好啊!六小姐什么时候安顿好,明天吗?”三宝开心地拍掌。 明天……她倒是也想。 “行了,我们小姐忙着呢,没事儿别吵小姐。”春桃来赶人。 祝妤君说道:“三宝要等崔公子出来,干候着也无趣,春桃不如带三宝去碧云居玩。” “婢子可以去玩吗?不需要婢子帮忙吗?婢子力气大,能搬东西啊。”春桃很兴奋,她也想与三宝蹴鞠,但主子们全在忙,她一个下人怎好意思。 “可以的,娘在安排收拾,等收拾齐全,春桃再来搬箱笼,这会没事,自去玩吧,一会我命人送点心饮子过去。” 三宝和春桃欢呼着跑开。 祝妤君回屋里,交代另一名丫鬟去通知明轩。 今日明轩在府里休息,明日才住去学堂,既然在,理当送送崔公子。 …… 东府人对崔元靖百般挽留,哪怕东府人认为崔元靖行事不靠谱,不分青红皂白给他们添堵,但再多瑕疵也掩不了他身份是崔家二公子的光芒。 尤其祝妤婷,双眸噙泪,十分不舍。 崔元靖表达了他的去意,旁人说话便充耳不闻,喝了两盏茶,觉得自己将该尽的礼数尽了,直接告辞离开。 祝明章、祝明灿送其到大门外,临登马车,三宝带祝明轩匆匆赶到。 崔元靖往府邸深处看一眼,心里空落落的,暗道没良心的人永远没良心。 …… 临近晚饭时辰,不用合寿堂的人来请,祝妤君主动过去。 祝老太太神色不佳,执帕子捂嘴咳嗽几声。 “伯祖母。” 祝妤君若无其事地朝老太太见礼。 “坐下吧。” 祝老太太压下心底不断涌起的厌恶,摆出一副痛心表情。 “哎,君儿……这些年,伯祖母待你不好吗,待五房不好吗,可有亏欠你们什么?” 老太太听说五房一回来便开库房收拾东西,知他们是来真的。 “府里孙辈不少,可老太太是最疼六小姐您。”秦嬷嬷亦在旁说话。 祝妤君偏头看老太太,没有回答,清澈漂亮的杏眼一眨不眨。 目光干净得能渗入人灵魂。 祝老太太浑身不自在,眉头皱起,渐渐恼羞成怒。 当老太太脸要放下,祝妤君点点头,笑道:“很好的,冷暖自知。” 好一句冷暖自知。 老太太脸冷下来,暂时也不开口了,免得再自讨没趣。 祝妤君满足地吃完一顿丰盛晚饭,那道芙蓉蟹真是入口即化,滋味堪称天上人间。 祝妤君恩怨分明,美味佳肴不能白吃,该给‘谢礼’了。 第107章 管事 “伯祖母,那解蚁毒配方,伯祖父有试药吗?” 祝妤君吃喝满足,说话轻声细语,目光也变回温柔乖巧。 老太太眯了眯眼,她险些以为祝妤君仍是被她故意宠得天真愚蠢的六丫头。 祝老太太摇头淡声道:“试了,无用。” 不提倒罢,提了祝老太太心下不爽再添一分,一张无效药方,让他们白高兴一场,还得罪了那什么长得比女人妖艳的赵家公子。 老太爷和她皆是看在试药成本低廉,权当没这一回事。 听说无效,祝妤君了然地点头,“无效才对。” 祝老太太嘴角抽搐,什么叫无效才对?干脆不要脸皮了? 祝妤君继续道:“伯祖母,后来孙女又查阅不少古籍,发现解蚁毒配方有问题,遂略作修改,再添一味新药,其中还有两味药材改了分量。” 说完祝妤君拿出方子,交给老太太:“伯祖母,孙女认为此次配方万无一失。” “真的?”祝老太太将信将疑。 “真的,而且仅是试药嘛。” 祝老太太眉心微松,确实,试药而已,拢共花不了几个钱,真假有什么关系。 若是真的,凭此方,少则挣几十万两银,多则上百万。 祝老太太又露出几分真挚的笑来,暗道六丫头虽不如之前好拿捏,可念着她的‘情’,否则不能拿新配方出来。 祝老太太端起茶喝一口,慢悠悠地说道:“君儿啊,配方我收下了,若真得用,是我们整个祝家的福气。” 祝妤君淡笑,腹诽老太太怎不干脆说是祝家的财气。 老太太未停顿,接着道:“宝盖山庄子上发生的事,实非我们所愿,你也看见了,那李账房胆子多大,年年拿假账簿糊弄你伯祖父,庄户们被征重租,老人被害死,你伯祖父是一点不知晓,昨儿你父亲忽然要收回西府财产,我们初听到确实难以接受,不接受并非因东府贪图西府东西,而是因为你伯祖父明白经商有多难,你父亲有读书天赋,是能考中进士,当大官的,怎能浪费时间在生意上。” 祝老太太说了长长一串,祝妤君没有接话,内堂陷入静默,落针可闻。 沉默是最直接的抗拒。 老太太双手收紧,眼底深处有些狰狞,深吸口气道:“罢了,拿回去就拿回去吧,将来有什么不懂,或遇到难处,让你爹尽管问你伯祖父和大伯父。不过君儿,产业拿回去没问题,可为什么你们要搬出去,我和你伯祖父都老了,想一家子热热闹闹的。” 这会不能沉默,得说两句了。 “伯祖母,西府大门关了几十年,既然不是没有子嗣,也该打开热闹热闹,两家只隔一墙,往来还是容易的。”祝妤君琢磨着说道:“再过些时日,大哥、大嫂有孩子了,紫馨院住着难免拥挤,过几年伯祖父和伯祖母的重孙会越来越多,总不能让大哥他们住到什么海棠院、小斋居去,所以不如我们搬回西府,琉璃院重新收拾给大哥他们住也宽敞。” 祝家庶出的二老爷住在比较偏的西竹院,至于海棠院和小斋居,比西竹院还偏。 祝老太太满眼探究,祝妤君一番话说得客气,哪像个不满十三岁的孩子。 祝妤君站起身,“时候不早,孩儿该回去了,伯祖母也早点休息。” 礼数挑不出错,说话语气和神情愈来愈淡。 秦嬷嬷在旁偷偷打量祝妤君,暗道六小姐人还住在东府,却已摆出一副拒旁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了,真是令人厌恶。 老太太闭上眼,摆摆手,多看祝妤君一眼,多一分气。 撤下食案,秦嬷嬷小心问道:“老太太,真让他们搬走吗。” “有沈知县撑腰,能不让吗,之前是小瞧了他们,只不知沈知县为何要帮五房,早上我递信给沈老夫人,也没有回信。”祝老太太重重地揉搓手旁的鎏金熏香球,若可以,她真想下药将五房的人全毒死。 秦嬷嬷叹气,“西府那么大,本该是三老爷一房的。” 老太太冷笑,五房将财产要回去,由祝祥渊那个草包打理,迟早败光。 之前是她心软了,以为‘怀柔’会水到渠成,现在五房将水渠拦断,就别怪东府以后不顾念亲情,下次西府财产落到他们手上,她一定想尽办法在契书上改了名字。 祝老太太深吸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朝丫鬟说道:“将方子拿给老太爷,安排试药。” …… 紫馨苑里大老爷祝祥济也在与董氏聊宝盖山庄子的事。 她夫妻两没去宝盖山,但听蕴郎和媳妇言老太爷安排的管事确实干了许多坏事,还犯有人命案子,五房的祝明轩也落水差点丢了性命,总之不太平。 “西府产业原先多是老爷在打理,若都被五房要回去……”董氏担心的看祝祥济。 “要回去也好,我费心思打理,不过是在替人做嫁衣,母亲心里偏着三弟。”祝祥济皱眉道:“现在父亲将奇峰山庄子交给我,但以为栽培步入正轨,又会让三弟来捡现成的。” 听夫君如此说,董氏神情恹恹的,比之五房,她更憎恶三房,偏偏三房有老太太护着,她暂奈何不了他们。 “西府的产业不用管了,现在奇峰山庄子交到我手上,要尽快打算起来。”祝祥济放在内宅的心思不如董氏重,何况祝祥茂是他亲弟弟,他是长子,三房一家没本事,吃不上饭时,他还得接济。 祝祥济继续道:“宝盖山庄子上有三位管事,现在两个被抓去官衙,最后留下的龚大手脚难得干净。” “听说是的。”董氏附和道,她不像郭氏愚蠢心又大,几乎不主动过问夫君在外的事。 “龚大家人在我负责的药铺和医馆里做事,人品不错,现在龚大被赶出宝盖山庄子,我不如将其重用起来。” “老爷是打算?”董氏抬抬眼睛,偶尔问一句。 “我打算让他去奇峰山庄子当大管事,奇峰山庄子既然交给我,我总得替自己挑个得力的帮手。” …… …… 转眼三日过去,小张氏将一家子物什都收拾好,随时可搬去祝妤君买下的院子。 五房上下欢欢喜喜,唯独麦冬满腹忧愁。 她是家生子,卖身契还在郭氏手中捏着,小姐若离开东府,她跟不去,该怎么办? 第108章 拿回 麦冬做完事情,靠在长廊上发呆。 外头春桃又在蹴鞠,为了练准头,土里插一排细细的竹签。 一脚一根竹签倒地,很快一排踢完,春桃高兴地拍掌大笑。 小姐对下人宽容,好说话,麻烦事儿少,所以大家日子过得肆意欢快。 像春桃这样卖身契在小姐手里,没有一点儿负担的,真让人羡慕。 麦冬低头叹气,在她叹第六声时,祝妤君正好经过。 叹气叹得太专心,麦冬没发现小姐站在她身后。 “怎么了?” “咦!” 声音再温柔都能将魂不守舍的人吓个够呛,譬如麦冬就差点摔下走廊,幸亏香巧眼疾手快扶住她。 麦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揉衣角,“没……没有什么……” “你跟我来厢房,我有话和你说。”祝妤君笑了笑,转身往回走。 麦冬忙跟上。 厢房外间摆了五只箱笼,其中两只装着近两年能穿的衣裙鞋袜,剩下三只满满是书卷,至于那些不合身、没必要带走的衣物,祝妤君让周嬷嬷整理了全部分给庄户或穷人。 麦冬亦整理了东西,如果跟不了小姐,她得回桂兰院。 如此想着,麦冬愈发想哭了。 “麦冬,你在担心卖身契?”祝妤君问道。 麦冬抬抬头,下人们皆夸小姐心善又聪明,她亦是这么认为的。 祝妤君安心一笑,“我答应过你,若你真心跟我,我会想办法将你的卖身契拿回来。” 麦冬心里很感激,可她知道三太太和小姐不对付,小姐去要卖身契,三太太定不会给。 “本打算过几日,等大嫂脉象稳妥再去,不过现在差不多了。”祝妤君看看屋子,“没什么可收拾的,既无事,你随我去一趟紫馨院。” 麦冬连连点头,她不明白自己的卖身契与大少奶奶脉象有何干系,但小姐说什么都是对的。 …… 祝妤君到紫馨院时,董氏在询问许氏是否要请郎中。 今儿一早许氏起来觉得身体惫懒,用过早饭会好一些,但精神头仍差。 董氏待祝妤君一如从前,请了祝妤君坐,随口问五房东西收拾得怎样,是否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 “谢谢大伯娘,母亲已整理妥当,不过孩儿有一事要麻烦大伯娘。”在董氏面前,祝妤君仍是晚辈的姿态。 “你母亲是个心思细的,住在一府,其实委屈你母亲了,不知君儿有什么事,尽管说。”董氏道。 祝妤君指了指身后的麦冬,“大伯娘,她是三伯娘安排到孩儿身边的丫鬟麦冬。” 听到祝妤君提郭氏,董氏面上闪过一丝厌恶。 郭氏安排人到六丫头身边,全府都知道,之前六丫头赶走一个,现在这个也要赶走? “……麦冬晓事理、细心,孩儿习惯了她在一边伺候,可麦冬文契在三伯娘手里,她原是奇峰山庄子的,之前孩儿住一府没什么,以后搬出去……有些舍不得麦冬。”祝妤君拧着眉,显得难过。 董氏明白祝妤君的意思,轻松地笑道:“一个丫鬟而已,既然舍不得,留在身边便是,你大伯父说了,奇峰山庄子培植灵芝,要从其他庄子调药农过去,如此老庄户需遣散一些,过几日安排妥当,我命人将麦冬的卖身契给你送过去。” 祝妤君很高兴,躬身道:“谢谢大伯娘。” “小事罢了,客气什么。”董氏目光掠过麦冬,暗道小丫鬟挺厉害,知道跟着郭氏不会有好果子吃,转去投诚六丫头。 “对了,丫鬟的卖身契拿回来,那丫鬟的家人呢?”董氏想起来问道,一般主子用哪个人,手里都会捏着那人的把柄,否则不放心。 祝妤君摇摇头,“麦冬的生身爹娘已经没有了,其他人无所谓的。” 董氏哦一声,一脸如此更容易的笑容。 说着话祝妤君留意到坐在上一席的许氏,疑惑道:“大嫂面色不好?” “不愧是学了医的,你大嫂估摸是昨夜没睡好,今天提不起精神。”董氏无奈道。 许氏朝祝妤君露出歉疚的笑。 “不如我替大嫂把脉,若真有哪里不妥,能早些治。”祝妤君关切道。 “那麻烦六妹了。” 不等婆婆客气两句,许氏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不知为何,六妹的医术令她特别安心,哪怕旁边人皆对六妹医术将信将疑。 祝妤君仔细地替许氏把脉,其实在庄子上时,她便有察觉,只是日子太早,不足一月,不辅以其他方法,她不敢百分百肯定。 “大嫂身体很好,脉象是滑脉,为保万全,平日吃食要注意起来,半月后再把脉,便能确定。”祝妤君抬头开心地望着许氏。 “君儿的意思是?”董氏眼睛渐渐亮起,许氏仍一头雾水。 祝妤君点点头,“嗯,大嫂多半是有喜了,但日子还太小……咱们自己小心周全,不宜声张。” “谢谢君儿。”许氏激动地握了握祝妤君的手,又回头看董氏,眼睛隐约含了几点泪光。 许氏性子懦弱,嫁到祝府两年,没有子嗣伴生,个中苦楚唯有她自己懂。 董氏高兴自不必说,虽还需半月才能确定,但立即吩咐下人布置起来,守口如瓶,收起屋里尖锐物,再让小厨房换了每日菜单。 董氏在中馈上极利索,祝妤君好奇地跟在旁看了看。 没什么事了,祝妤君要告辞回去,祝妤瑛刚好进来寻董氏。 看见祝妤君,祝妤瑛笑道:“六妹妹过来紫馨院,怎不去寻我玩,我昨日写了几幅字,六妹妹帮我看看。” 祝府里不消说是祝祥渊的书法最好,后来祝老太太等人看到祝妤君写在药方上的字,嘴上亦夸祝妤君得祝祥渊真传。 董氏朝祝妤君说道:“君儿若不着急,陪陪瑛儿,府里姐妹,她只与你亲近。” 祝妤君答应下。 她的三姐目前不像三房人那样坏,可小算计多,心思也深,她没打算与其多往来,但也不愿交恶。 到了祝妤瑛厢房,发现外间多了一张红木书案,玉石镇纸压着一沓字画。 祝妤瑛开心地去拿她刚写的字,镇纸被放到一旁,恰巧一阵暖风自格窗吹进来,书画哗啦啦作响,又落两张到地上,露出藏在下面的彩画。 祝妤君余光看见那是一副人像,画的不咋滴,可还是一眼认出画的谁。 三姐对‘赵公子’仍念念不忘啊。 第109章 新居 祝妤君很快收回目光,去看八宝橱上精致的玉雕箭刻沙漏。 祝妤瑛显然也发觉,匆匆拿镇纸压住,偏头见祝妤君没留意,松一口气。 其实祝妤瑛对‘赵公子’的念想已放下十之七八。 她很理智,身份不般配,她不会要的,但不要,不妨碍她怀念清俊如玉的容貌。 祝妤瑛将大字递给祝妤君。 祝妤君看出三姐很努力,进步亦快,真心实意地指点几处尚且不足的地方。 临近午时,祝妤君谢绝留在大房用饭,自回琉璃院陪小张氏。 祝妤瑛则去寻董氏,并得知大嫂可能怀孕了。 向许氏道完喜,祝妤瑛忍不住羡慕祝妤君,能书会画,还懂医术。 分完家,西府拢共两位小姐,祝妤君能得到的,来自于长辈的照顾,亦或将来的嫁妆,她都比不了了。 如此一想,大嫂有孕一事,在她心底没剩下多少欢喜。 董氏却顾念祝妤君恩情,晚上祝祥济回厢房,她问了夫君奇峰山庄子上庄户名单。 祝祥济得知缘由,立即记下麦冬名字。 次日董氏去桂兰院找郭氏,郭氏病的迷迷糊糊,祝祥茂那一巴掌几乎将她的气势打散。 得知大房要发卖一部分庄上的人,郭氏虽气得浑身发抖,可还是在文书上摁了手印。 董氏凭借文书,可自去找庄上管事,处理写在文书上的庄户。 …… 当麦冬拿到自己的卖身契,又哭又笑,不论怎样都要跪下去向六小姐叩几个响头。 “麦冬,卖身契在你自己手上,你可以再决定一次,是跟我,还是以自由身出府。”祝妤君问道。 “小姐,婢子定是要跟您的,婢子出府不过是落到贪婪的哥嫂手中,再被他们卖去别家当丫鬟罢了。”麦冬坚定地说道。 祝妤君颔首,“如此东西收拾好,明日我们可以搬了。” …… 五房搬走时,除大太太遣几名仆僮帮忙,还有六少爷祝明谦来送他五叔,剩下合寿堂和桂兰院皆悄无声息。 祝祥渊看着自己一箱箱书画被搬出去,焦急又担心,不停叮嘱仆僮小心,千万别磕着碰着,交代完这人交代那人,反而是五房主子里最忙碌的。 一个时辰不到,书房搬空了。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祝明谦眼圈发红,他五岁启蒙,五叔教他识字读书,五叔的书房是除厢房外,他最常来的地方。 “五叔一定要走吗?”祝明谦难过地问道。 祝祥渊心中亦有感伤,他感伤的是在书房日夜苦读的时光,并非东府的一亩三分地。 祝祥渊拍拍祝明谦肩膀,“我与你六妹说了,西府书房布置如旧,给你在书房附近留一处小院,你可以随时过去,想住几日住几日。” 叔侄两个伤春悲秋,有仆僮来催祝祥渊上马车。 祝祥渊走到大槐树下时,又停下脚步,感慨一句可惜树不能挖走…… 到府外,祝妤君发现三宝等在一旁巷子里,他是未经崔元靖同意,自个儿跑来帮忙的。 朝三宝感激一笑,带了三宝一同去新院子。 临时落脚的院子不远,从东府到院子脚程仅两刻钟,而院子离西府南边的垂花门更近,隔条巷子,方便祝妤君等人随时到西府查看修葺情况。 …… 主子一走,哪怕东府的仆僮皆留下,琉璃院和碧云居还是冷清下来。 合寿堂里老太爷和老太太坐在上首,面色难看。 祝祥济和祝祥茂两兄弟不敢说话。 “那一窝孽畜搬走了?”老太爷冷声问道。 “人走没什么,反正财产还在我们手上,到时不一样要来求我们。”祝祥茂撇嘴道。 祝祥济皱眉道:“五弟哪里会打理产业,就怕到时讨回去,又败光了。” “落不到我们头上,不如败光。”祝祥茂冷笑,他不耐烦大哥,西府财产目前没捞着,东府的产业大哥又紧攥着不放。 祝老太太眼见两兄弟要斗嘴,打断道:“茂郎,你媳妇怎样,病还不见好吗?蒋郎中可去看过。” “不见好,成天要死不活,长吁短叹,看了都晦气,不如死了算了。”祝祥茂嫌弃道。 “尽胡说,她不论做错什么事,也是你妻子,也是灿哥儿和婷姐儿的亲娘。”老太太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母亲说得对,回去劝劝你媳妇。”祝老太爷补充一句。 祝祥茂疑惑地看着爹娘,当初对郭氏所作所为最生气的不是他们吗。 老太爷咳嗽一声,“郭氏的大哥深得蔡知府器重,大约会同蔡知府一起调往京城去,官阶据说也会往上升一升。” 郭家家业没有祝家大,可耐不住郭氏的大哥郭屹十二年前考中同进士,从此走上仕途。 祝祥茂恍然大悟…… …… 祝妤君购置的小院亦有稍稍修整,不宽敞但非常雅致。 为了让父亲习惯,她特意在父亲的书房外栽一片紫竹林,没法搭曲水流觞,便用鹅卵石砌成一道细长蜿蜒的小池子,池边点缀的常见蒲草和素兰,池里养几尾颜色鲜亮的鲤鱼,园外题联是前贤徐铉的诗句‘紫竹遮书幌,红蕉拂钓舟’。 祝祥渊第一眼便喜欢上,躲在紫竹园一天没出来。 用晚饭时,祝祥渊得意地说道:“文人居陋室,不失德馨。” 祝妤君:“……” 陋室……爹是在责怪这里破吗? 住了两天,祝祥渊又跑来找祝妤君。 “女儿,题联上有红蕉和钓舟。” 祝妤君:“嗯?” “可园子里实际上没有。” 祝妤君:“……” 祝祥渊拧眉叹一声。 祝妤君忙问道:“爹喜欢芭蕉吗。” “喜欢,为父想听雨打芭蕉的声音。”祝祥渊面上露出几多愁绪。 祝妤君笑道:“待西府修葺好,父亲书房外会有几棵芭蕉,有一片竹林,还会有一条青石路通往内湖,内湖上用青竹搭有钓鱼亭。” 祝祥渊大喜,“知我者唯君儿也!” …… 安定下来,祝妤君要开始处理事情了,要知东府是绝不肯主动归还西府财产的。 正好这日齐仲从宝盖山回来,祝妤君到前院见了他。 第110章 待客 齐仲说了庄子上情况。 “已挑选出新的管事和账房,管事和账房非同一人,彼此无亲缘或姻亲关系,另外庄户们也从交租钱改回发月钱,月一千五百钱,再按包片和药田的年收益分红利。” “如此安排妥当。”祝妤君赞许地点头,“齐大哥,下午你可能陪我去一趟安阳城,半月前我发现炮制坊安掌柜身体有恙,虽已服药,但还需施一次针,明日要递状子到县衙处理和东府分家一事,之后几日怕不得空。” “好的,昨日到安阳城,我有顺道看望安掌柜,安掌柜的面色比之前好许多了。”齐仲一口答应。 祝妤君放心地笑,“那太好了,这会无事,你回去陪陪妹妹,厨房做了新鲜点心,还有鲜笋鲜鱼,你一起带回去。” 齐仲感激道谢。 告辞时,齐仲回头迅速地看一眼,祝妤君也发现八妹躲在梁柱后面。 “怎么了,鬼鬼祟祟的。” 送走齐仲,祝妤君将八妹揪出来。 “谁鬼鬼祟祟了,我是有正事找你,可见你与齐管事谈事儿,才没上前打搅。”祝妤桐撅嘴道。 从东府搬出来,祝妤君未再隐瞒齐仲的存在,并直接任齐仲为西府管事协助她。 祝祥渊虽什么都不懂,但将齐仲叫到跟前问了几句话。 祝妤君不知爹问了什么,亦不知齐仲如何回答,好在爹对齐仲任管事一职满意,最后慷慨地赠送一支羊毫、一块墨,以供齐仲记账本。 “好吧,算我冤枉你了,是什么正事?”祝妤君抬手要捏祝妤桐耳朵。 祝妤桐躲开魔爪,说道:“崔公子递拜帖,下午要来府上拜访,你知道爹一向不喜欢招待客人的,到时他定会将自己关书房里,七弟又不在,所以娘问怎么办。” “我下午要去安阳城,既然崔公子和三宝过来,我将春桃留下陪三宝玩,娘那儿吩咐厨房多做点心,前日我写了水晶粽子的方子给厨房,正好做几只,至于招待崔公子,只能爹出面,下午你陪爹一起便是。”祝妤君脚步轻盈地往内院走。 祝妤桐担忧道:“爹会肯吗?” 祝妤君无奈一笑:“总有办法说服的,将来父亲考中进士,过府拜访的人会更多,爹能在书房关多久,若真想将自己关一辈子,便不用科举了,寻一处风景优美的世外桃源,过真正闲云野鹤的生活岂不自在。” 祝妤桐吐吐舌头,府里大约只有六姐敢抨击父亲。 祝妤君见八妹神情古怪,猜八妹大约是误解她话中意思。 实际上她没有责怪父亲,她责怪的是东府。 父亲立志读书、科举、入仕,说明父亲并非真的厌恶和排斥与外人往来。 父亲之所以性子孤僻,身边连个同龄朋友都没有,是与东府人的教养脱不开干系。 东府人自收养父亲开始,便将父亲丢在屋里,好吃好喝地养着,却从不带父亲出门参加任何宴席、聚会。 久而久之,父亲真成了书呆子,纵是后来长大成家,除非有甚诗会、棋赛,否则也不肯出门。 东西两府分开,父亲是一家之主,该开始慢慢地尝试并习惯与他人接触。 …… 祝祥渊初闻要他出书房招待客人,百般不同意,最后祝妤君承诺亲自写一本棋谱,供父亲平日练棋,祝祥渊才勉强答应。 用过午饭,祝妤君顾不上午歇,直接出发去安阳城。 …… 祝祥渊信守承诺,下午崔元靖过府时,他候在了外院。 小张氏照祝妤君交代,准备几样精致糕点,其中一样是鸽子蛋大小的五色水晶粽。 三宝看到点心欢呼雀跃,崔元靖则在听见春桃与三宝言六小姐去安阳城时沉下脸。 正堂里,祝祥渊不擅待客之道,崔元靖心情不爽,一长一少相对无言大眼瞪小眼。 祝妤桐站在一旁被气氛尴尬的冷汗涔涔,绞尽脑汁提出二人下棋的建议。 总算可以打发时间,祝祥渊和崔元靖皆暗暗松一口气。 摆起棋局,祝祥渊的棋艺得爱女指导,多少有进益,但比之崔元靖还是差一些。 崔元靖连赢两局,内心极纠结,如果是同辈,他会卯足劲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可祝祥渊是长辈,还是祝六那讨厌鬼的父亲。 他不知道祝祥渊的肚量大不大,倘若肚量小,输得恼羞成怒,再不允许他进门怎么办。 其实他进不进门无所谓,是三宝爱过来,成日在他耳边念叨,倘若以后被拒之门外,三宝会不高兴。 心思乱了,棋局不稳,崔元靖落下一颗棋子,抬手擦额头冒出来的汗。 祝祥渊发觉对方心不在焉,拍桌案生气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崔元靖一愣,拱手说不敢。 “不敢认真下,不用放水,我输得起。”祝祥渊早在女儿手底下输惯了,而且对方赢了他又怎样?又赢不了他女儿。 崔元靖吃一颗水晶粽子压惊,再打起精神,一连下五局,祝祥渊一连输五局,直到暮色四合,二人才罢手。 崔元靖看见丫鬟进来点灯,皱起眉头,时辰不早,祝六还没从安阳城回来吗? “君儿呢,还没回来?”祝祥渊直接问出崔元靖心中疑惑。 丫鬟恭敬地说道:“六小姐酉时中刻回府了,听说老爷和崔公子在下棋,没来打扰。” 祝祥渊点点头,“回来就好,让她不用出来了,在厢房好好休息。” 崔元靖脸黑黑地站在祝祥渊身后,他觉得祝祥渊在对他打击报复。 小张氏留崔元靖在府里用晚饭,崔元靖答应下,且见到了祝妤君。 祝妤君是被三宝唤出来的,她确实疲劳,中午没休息,行针又费神,好在安掌柜血管中血栓已完全溶解,不会再有危险,临走前她给安掌柜开了一张新方子,照方子服药,有助于疏通软化血管,防止再产生血栓。 崔元靖见祝妤君神色恹恹,纳闷祝六下午为何事去的安阳城,好奇如猫爪挠得他浑身难受,无奈祝家人没一个发问。 崔元靖向三宝使眼色,三宝坐在另一张小案子上光顾了吃,好不容易抬起头看见自家公子一脸蠢样地眨眼,非但没领悟,还大声问崔元靖是不是菜太香,被熏到了…… 周围视线落在崔元靖身上,崔元靖想怒摔碗筷! 第111章 对簿 虽没法问祝妤君下午去安阳城作甚,可晚饭的闲聊中,崔元靖得知五房明日开始去县衙。 县衙不出面,东府决计不会主动归还财产。 崔元靖嘴上不说,心里已打算到县衙看热闹,反正闲来无事。 …… 祝家东府一早收到县衙传唤文书,正在吃早饭的祝老太爷生气地拍下筷子。 大老爷和三老爷听到消息赶到合寿堂。 “真是一点不留情面……”老太太难过地叹气。 东府人原以为祝祥渊拿到清单后会过府找他们,便是沈知县一同来也没关系,进府关上门,什么不好商量。 到时他们以早年经营亏损为由,扣下几间铺子是容易的。 没想到要进官衙。 被许多街坊百姓盯着,祝祥渊不要脸,他们还要脸。 对五房相对和善的大老爷也皱起眉头,“爹、娘,不如孩儿去寻五弟商量商量,我们都答应分家了,将沈大人请到府里当保山便是,真到官衙走一遭,怕会影响我们药铺和医馆的生意。” 老太爷不耐烦地应道:“找老五那只呆头鹅有什么用。” 祝老太太抬起头,眼前浮现出祝妤君清丽的容貌。 “父亲的意思是?”大老爷不解。 “五房出主意的,不是老五,是六丫头。”老太太的声音透出疲惫。 “六丫头还是个孩子……”大老爷不太相信。 “正因为她是个孩子,所以都掉以轻心了,前几日她拿新的解蚁毒配方来,我又被迷惑……她可不止涨了医术那一点本事。”老太太靠在矮塌上说道。 祝老太太将近几月发生的事情想通透,祝祥渊、小张氏、祝妤桐、祝明轩这几人其实不论性子亦或本事,皆无变化,唯六丫头,一点点脱离她控制,一次次出乎她意料之外。 每每她心生警觉,要解决掉六丫头,或者给六丫头一些教训,六丫头又会乖巧地主动送上好处比如灵芝栽培方法,解蚁毒配方。 众人得老太太提醒,亦反应过来,祝祥茂生气地破口大骂,“小贱人,落到我手里,非弄死她。” “这种话多说无益,反落人口舌。”祝祥济劝阻祝祥茂一句,又朝老太爷和老太太问道:“爹、娘,如此公衙是不得不去了吗?” 老太太苦笑,“现在不论谁去五房,都见不到六丫头,祝祥渊会挡在前面的,他是棒槌,我们何苦给自己找气受。” 祝祥渊的棒槌性子是她故意养出来的,她的初衷是让祝祥渊变成言听计从的井底之蛙,没想到养歪了。 “到时快去快回便是。”老太爷不耐地说道,他权且忍下一时,将来西府人必会哭着来求他…… …… 祝妤君在官衙看到沈知县自富银钱庄取出来的一沓财产单子和副本,明白为何东府那般想谋得西府财产,却仍留着父亲性命,并替他娶妻生子。 诚然,东府人欲成为大族,在世人面前摆出大度善良的姿态是一回事,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亲祖父在世时,为防万一立下的一份遗嘱。 遗嘱上除了祖父及当时几位保人的指印,东府老太爷的指印也在上面。 祖父明言若他遭遇不测,所有产业留给发妻和子女,财产必须一代一代顺延下去,倘若他子孙全没了,则从那一代,财产捐与屏州知府,用于赈灾和办善堂。 祝妤君抿了抿唇,怪道上一世东府人害死母亲和七弟,让父亲娶郭氏自娘家带来的庶女为贵妾,允许贵妾生下子嗣,转由郭氏抚养。 “伯父、伯娘他们明日肯来吗?” 小张氏问道,提到官衙她便心慌慌的,作为良民总希望事情能以更缓和的方式解决,甚至有时会迷糊,将对方误认为是和自己一样的良民。 正在看清单的祝妤君抬头安抚一笑,“会来的,不来也得来,有些东西必须一次算清楚,否则分明是我们给了东府莫大恩惠,东府还四处宣扬说我们欠他们。” 祝祥渊亦看完所有清单和文契副本,垂首沉默不知在想什么,祝妤君担心父亲打退堂鼓。 直到祝妤君与沈知县告辞,祝祥渊才凑到祝妤君身边,巴巴儿地说道:“君儿,为父看中一方古砚,明日东西全拿回来,为父能否去买了?” 祝妤君一阵无语,半晌问道:“古砚需多少银子?”不是打退堂鼓就好。 祝祥渊纠结地伸出一个巴掌。 “五千两?” 祝祥渊古怪地看祝妤君一眼,摇摇头。 祝妤君眉毛一跳,声音发虚地问道:“五万两?” 祝祥渊气得甩袍袖,爱女与他太没默契了,“五百两!哪有砚台要五万两银的,真蠢。” 虚惊一场。 祝妤君笑着点头,“拿回了,就给父亲买。” 五百两的古砚不算昂贵,但当初在东府,除了吃穿住,仅给每一房各一千两银零花,大房的大伯父打理产业,大伯娘管中馈,不会缺钱,至于三房,老太太贴补不少。 五房除了她住去碧云居,也跟着老太太拿钱花外,琉璃院只有干巴巴的一千两银,所以父亲觉得五百两非常贵。 …… 翌日,祝老太爷、祝祥济、祝祥茂以及庶出第二子祝祥平皆到了公衙。 祝祥渊则是由祝妤君陪着,小张氏等人留在院里等消息。 公衙外围了不少闲来无事的老百姓,百姓听说绥陵县第一富户祝家在闹分家,全来看热闹了。 祝老太爷看到祝妤君,冷眼道:“女子岂能到此场合,也不嫌丢人。” 说完又看向祝祥渊,“你这当父亲的也跟着胡闹,六丫头马上十三岁,以后谁敢要她。” 祝祥渊一脸莫名,他没听懂老太爷在骂什么,六丫头为啥没人敢要? 祝老太爷声音不低,外头百姓在窃窃私语。 祝妤君淡淡一笑,“不劳烦伯祖父操心,拿回属于西府的财产,爹娘会给我置办嫁妆,如果孩儿一直住东府,恐怕才要担忧。” 话说得明白,北地风气开放,何况她有大笔嫁妆,哪里愁嫁,反之如果不分家,西府财产被东府霸占,她没有嫁妆,才可能没人要。 百姓们又看向东府几人,神情不屑。 坐在堂后没有露面,但认真听正堂动静的崔元靖摸摸下巴,他府里也有钱,其实祝六一分嫁妆没有,他也不介意。 “公子,你脸红了。”三宝吃着干果,随口说道。 崔元靖恼火地瞪三宝一眼,不过他自己也是,想什么呢?祝六有没有嫁妆,嫁不嫁的出去,与他并无干系。 第112章 清算 公衙里沈知县开始主持分家。 未犯刑律,双方不允许请诉讼师,但东府人亦有备而来,认下清单中财产,却言当初接手的西府产业亏损严重,根本无法维持。 产业有文契不能转卖,他们只能典当发卖西府府邸内大量的金银器皿,如此才填补完窟窿,之后西府产业亦经营困难,东府为此又贴不少钱。 按照东府说法,五房要分家,需赔他们几处庄子,才能将钱扯平。 祝祥渊气得直瞪眼,他在宝盖山庄子时,老庄户告诉他宝盖山几十年来收成都不错,根本没有亏过,何况东府还压榨庄户…… 分明赚得盆满钵盈,当他是傻子吗。 祝妤君亦厌恶东府嘴脸,可这些在预料之中, 祝妤君不气不急地起身,先朝东府老太爷见礼,“伯祖父言我亲祖父过世时,生意经营不善,欠下大量银两,是伯祖父靠变卖我们西府家当,才还清的是吗?” 祝老太爷睨视祝妤君,眼中隐隐透出凶意警告和威胁。 祝妤君笑容讥诮,杀人如麻的战场她亦经历过,怎么会害怕一点微不足道的威胁。 祝祥茂趾高气扬地应道:“没错,如果不是东府,西府早赔光了。” 祝妤君颔首,“西府欠了银钱,当初必是有欠条字据的,东府还完银钱,也一定会将字据留在手中,除此之外,你们典当或者转卖的金银器皿,亦该有票据,票据上时间、金额、买卖人等当记录清楚。我看过清单,不说旁的,有一套前朝的建窑黑釉兔毫盏,不说行家来买,便是拿去典当行,也能卖到三万两银,还有一只青花骆驼凤鸟罐,也值上万两银……伯祖父擅经商,近年门下生意兴隆,是绥陵县第一富户,必深知生意和金钱往来的门道和规矩,不可能犯下遗失字据,或者忘收字据的低劣错误……当然,拿出字据,字据的真假凭验也很重要,仿字、仿旧、伪造证人……文契不比书信,只要文契造假,必破绽百出,衙门有勘验师,不行我还可以求到王府帮忙,一旦发现,赔偿翻番……” 祝妤君声音略停顿,目光灼灼,“不知伯祖父替西府凑到了多少银钱?” 祝老太爷眼中的凶意变成了恼怒,一时没有说话。 祝祥茂却是拎不清的,直接回一句,“当初那些破玩意儿不值钱,卖不出价。” 大老爷祝祥济拉扯祝祥茂,让他不要随便开口。 祝祥济早听出六丫头在故意奚落东府了,那套建窑黑釉兔毫盏,一直摆在他父亲厢房,根本没卖。 祝妤君笑道:“三伯父,那些瓷器来自于前朝,不管是现在,还是三十年前、二十年前,都很值钱,我请教过不止一家典当行的老人……我记得伯祖父眼光很好的,不会拿去贱卖吧?对了,除了西府欠银,伯祖父还提到后来的经营亏损。” 东府人愈发警惕地盯着祝妤君。 “除了分别在绥陵县、安阳城、京城的几处宅院,清单里我祖父留下二十处庄子,三十五间铺子,五处炮制坊,庄子多种植草药,少数种植米粮,铺子则是开医馆和药铺。” 说着祝妤君看向衙门外,“咱们绥陵县年纪稍高的老人,大约都还记得延仁药铺和延仁医馆吧。” 外头看热闹百姓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更大,忽然一位老人声音颤巍巍地说道:“怎么不记得,延仁字号的东家是大善人,穷人看病不收钱,逢疫病免费赠药,当初延仁医馆和药铺在北地是最兴隆的,可突然有一天,宝庆字号将延仁字号的药铺医馆全挤掉了,后来咱们百姓才知道,延仁字号的东家没了……” 老人的话勾起周围百姓记忆,皆点头认同。 祝妤君心思微动,收回目光,以后,她会将延仁字号重新开起。 “除医馆、药铺,庄子我亦了解过,近三十年,仅碰到一次灾年,其余年年丰收,而且铺子落到你们手上不过数月,我祖父尸骨未寒,你们便摘下延仁牌匾,位置好的挂上宝庆堂,不需要的铺子则赁出去收租子,位置实在太差的,丢在那不闻不问,西府与京城、其他州郡的生意,你们也全部收入囊中……我就好奇,亏损在哪里?若亏损,也请拿出账簿和文契说话。” 一句一句清晰明白,东府人不要想在公衙、在她面前耍无赖。 沈知县拍了拍惊堂木,令东府人拿出所有字据。 东府人一时没想好如何狡辩,那些伪造的文书他们不敢拿出来,对方难糊弄,假的东西经不起推敲,倘若真的赔偿翻番……东府人身上冷汗湿透中衣。 这时祝祥茂就像他自己养的斗鸡,又‘勇猛’地跳出来,“几十年前的东西,几张纸而已,早没了。” 沈知县冷肃地说道:“公衙和律法面前,以白纸黑字为证据,既然拿不出字据,东府即刻按照清单归还西府所有产业,并且核清二十五年西府产业创得的收益,一并归还。” “不公平,你贪赃枉……” 祝祥济狠狠地拽祝祥茂,阻止他再说出什么无道之话,得罪沈知县。 祝妤君走上前,朝沈知县躬身,恭谨地说道:“大人,对方无义,但草民不能无情,二十五来父亲、以及后来的五房,一直住在东府,大家吃穿住行皆是要花钱的,故西府也确实该还一些钱给东府……草民这般打算,西府收益还二十年即可,不需二十五年了,还请大人准允。” 沈知县沉声道:“据本官所知,当年张老太医看在你父亲是西府老太爷独子的份上,陆续答应将你生母和继母下嫁,几乎未收聘礼,你们一房二十几年的开销至多不会超过十万两银,但西府收益可能一年都不止十万两,你确定免去五年?” 祝妤君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她的生母和继母几乎没有聘礼的事,她根本不知道,她一直以为东府当年纯粹地想攀附仕途坦荡的舅舅,真没想到……还有沈知县又如何知晓她家中事情,是外祖父或舅舅告诉的吗? 罢了,减免五年收益,更多是在答谢东府人的‘不杀之恩’,虽然东府人实际不想留他们性命。 祝妤君答一声确定。 “既如此,免去五年,东府偿还西府二十年收益。” 沈知县见祝老太爷要说什么,冷眼道:“若有不满,可至安阳城知府申述。” 祝老太爷手脚发凉,官衙不偏帮,东府站不住理。 衙役至东府搜来各庄子账簿和铺子租约,账房先生根据各类文书,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下午算盘…… 第113章 用途 最后算出来,除清单上所有产业,收益这项需归还西府一百九十万两银,被‘变卖’的金银器皿,要么赎回归还,要么按现价折算银子。 祝祥渊被钱数惊得目瞪口呆,祝妤君则知晓,一百九十万两其实已是往少了算的,时间久远,那些模糊的,或者不够准确的,会被抹去。 祝老太爷紧闭双唇没有说话。 最后沈知县令东府半月内清算财物移交西府,到时官衙会有文吏过去,若东府逾期未能办妥,名下铺子会被查封。 听到查封铺子,老太爷直愣愣地瞪着祝妤君,气得浑身发颤。 那些庄子、铺子,都该是他们东府的,都该留给他几个儿子的……西府小贱人当初就不该留,本来除了姻亲,留了也没多大用,真真是悔死他。 祝老太爷呼吸急促,小贱人站在他前面,脖子又白又细,他伸手用力就能掐断…… “父亲,我们先回去,回去再商议,现在大家都看着,父亲,父亲?” 祝祥济喊着,要扶老太爷,猛发现老太爷晕倒在了靠椅上。 祝妤君说道:“县衙旁边有一家你们的宝庆堂,快送伯祖父过去吧。” 祝老太爷是一时气急,毕竟年纪大了,祝妤君虽能让老太爷醒来,可依东府人秉性,她不敢当这好人,反正附近的宝庆堂是蒋郎中坐诊,蒋郎中的医术她认可,老太爷不会有危险。 老太爷晕了,东府人也顾不上说什么,直接抬了人出官衙。 祝祥渊和祝妤君依照官礼,跪地感谢沈知县。 分家案结束,沈知县令衙役送父女两回落脚院子,人散差不多了,沈知县与账房先生说了几句话,神情颇为恭敬。 祝家人不知道,这账房先生是从荣亲王府来的,连二公子一直在关心此事。 崔元靖则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紧随账房先生之后离开官衙。 除三宝还有两名崔家仆僮跟着他,仆僮在感慨祝家六小姐牙尖嘴利太厉害。 三宝直觉二人不是说六小姐好话,抬脚踹了二人屁股。 崔元靖对仆僮的闹腾颇不耐,他没有留意仆僮讨论的内容,他在琢磨之前官衙里账房先生报出的钱数,祝家真挺有钱的,如此祝六嫁妆确实不少,传出去,会不会很多人上门提亲? …… 祝祥渊回到院子,在书房里坐了好一会,仍旧不敢相信东府欠了他们那么多钱。 祝妤桐喊他去正堂。 祝祥渊迷糊起身,一路走得摇摇晃晃,若非祝妤桐在旁边扶住,他都要栽到池子里。 正堂内,祝妤君已经与小张氏说了官衙发生的事。 齐仲亦被请到正堂,白日齐仲虽未进官衙,但他一直挤在看热闹的百姓中间,留意官衙内一举一动。 见父亲进来,祝妤君站到正堂中间,她要与爹娘商量一些事。 “君儿。” 不等祝妤君开口,祝祥渊先脚步虚浮地晃至祝妤君跟前。 “爹怎么了?”祝妤君问道。 “……除了古砚,为父其实还看中一套孤本……还有一支烧蓝玉管羊毫……” 祝妤君:“……” “老爷,先听君儿把话说完。”小张氏捂住眼上来将祝祥渊牵往一旁椅子坐下。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才貌双全的夫君挺丢人,孩子都知道拿钱要办正事,他咋光顾着买东西呢。 祝妤君朝小张氏感激一笑。 待正堂安静下来,祝妤君详细说了西府下面各庄子和铺子情况。 “……爹、娘,产业之外,东府还归还了一笔银子,但这笔银子非闲钱,除了用于修葺大宅院、请护院、添下人等,还得补偿和生意维系。西府有二十处庄子,劳作的庄户约三千名,其中大多数庄户与宝盖山的庄户一样,哪怕被东府压迫,仍心甘情愿地留下来,虽然以后我们不会再亏待,但过去的二十五年,也该给庄户们补偿了,我与齐管事按照每年收成、市坊物价、以及亲祖父定下的红利规矩,大致算了算,决定只要是上了劳工簿的庄户,每年补偿十两银,譬如二十五年皆在庄上做事的,补偿二百五十两,十年的,补偿一百两……待产业收回,齐管事会到各个庄子走一遍,定下新庄头并清算庄户情况……现在模糊的算,单补偿一项,大约需要六十万两银,不知道爹、娘、八妹可同意。” 祝祥渊等人皆非贪婪性子,对祝妤君的提议一致赞同。 小张氏感慨君儿想得周到,祝妤桐对六姐更加崇拜,祝祥渊则觉得补偿太少,毕竟二十五年才补偿二百五十两银,还不如他的一方砚台贵。 家人没有异议,祝妤君接着道:“除了庄子,还有那些曾经用于开医馆药铺,现在却被东府赁出去的铺子,铺子租赁情况齐管事上月收集齐了,今年租约到期的,将不再外租,重新修葺了挂上延仁医馆牌匾,租期剩许多年的,齐管事会去询问是否接受我们赔付违约金退租,若不肯,继续租也没关系……” 祝祥渊和小张氏有些头疼,给庄户补偿他们能听懂,可开医馆、药铺,经营生意,他们实在一窍不通。 “这两月孩儿会让百姓们重新记起延仁药铺,待名声响了,分铺要跟着开……修缮、请大夫、伙计、药材供给,也是一大笔开销……” 除此之外,祝妤君还有许多没说。 以后东府人在生意上会处处针对他们,那些庄子上种植的药材,除了自给部分,剩下的销路会被全部阻断,祝妤君倒不担心药材烂在地里,她知晓无数种药方,销不出去的草药,可以炮制成针对各种病症的丹丸,丹丸比之草药要容易存放和运送,但中间所需的周期更长成本更高,全要靠东府补偿的那笔银子支撑周转。 祝祥渊好不容易消化完女儿说的话,犹豫地问道:“君儿,银子够吗,要不为父的砚台先不要了。” 祝妤君笑道:“爹放心,钱数还是够的,只要爹不是每天都有看中的孤本、古砚、羊毫……每月一两次,没有关系。” 祝祥渊羞怒地说道:“羊毫不要了,只要古砚、孤本两件,旁的以后为父考中进士,入仕会有月俸,买东西不需要公中出银子。” “嗯,爹最厉害了。”祝妤君忙附和,其实父亲每年仍有零花的,而且比原先东府给的多一倍。 商量完事情,众人自回厢房。 …… 有官衙介入,担心医馆、铺子被查封,东府真在半月内交接归还了西府产业,那一百九十万两银,几乎是东府的近半家财,虽拿出来,可也等于从身上狠狠挖下一块肉。 东府除大房外,合寿堂、桂兰院上上下下,不论谁提到曾经的五房,都是咬牙切齿的。 祝妤君才没空理会东府的憋屈和怨毒,庄子和药铺的事儿够她忙了。 这边瑞丰炮制坊照她之前要求,炮制出了夏日常用的几味丹丸,只等她下一步安排。 原先祝妤君以为拿回西府产业是漫长的过程,还与安掌柜言钱款可能紧张,现在皆不是问题。 祝妤君刚刚写完给安掌柜的信,那边齐仲从绥陵县东郊的一处庄子回来。 顾不上回去歇脚和看望妹妹,先匆匆来寻祝妤君。 他昨日遇见了一人。 齐仲知晓,西府产业收回,许多东西需要打理和重头安排,六小姐聪明,可再聪明也没有三头六臂,现在对于六小姐和他来说,最缺的都是可用并值得信赖的人。 尤其六小姐,身边除了力气大点的春桃,连个会武功能保护她的人都没有。 第114章 同时看中 齐仲进院子时,小张氏正端一碗厨房新煮的燕窝羹到祝妤君厢房。 女儿的忙碌她皆看在眼里,心疼却无可奈何,内宅她会尽力打理好,可外头产业和生意,实在帮不上忙。 “君儿,歇一歇,趁热喝了。”小张氏在祝妤君身边坐下。 “谢谢娘。”祝妤君揉揉酸疼的肩膀,笑着接过瓷碗。 “事儿慢慢做,千万别累着自己,反正这么多年……也不差一时的。”小张氏理了理祝妤君鬓发,从东府出来,他们的日子自在了,女儿却清减了。 “有齐管事帮衬,孩儿不累的,孩儿只想将医馆和药铺尽快开起来,将来像外祖父一样,替人治病、救死扶伤。”祝妤君说道。 低头吃几口羹汤,祝妤君想起什么,问道:“娘,西府修葺怎样了。” 小张氏笑道:“很顺利,前日工匠全部进府,你父亲对修葺事宜特别上心,各房各院该怎么修、怎么改,他几乎全画了图,原先不见他与外人来往,可这几日竟与工匠们聊得火热,今儿一早他吃过早饭,带上酒肉果品,又去西府了,照你父亲的热度,西府大约很快能修葺好。” 祝妤君听着很高兴,她分不出精力关注西府府邸,父亲能担起来,再好不过了。 “等府邸修葺好,你父亲会来问你们喜好,照理厢房布置该我来,你父亲非要一并揽了去。” “娘正好忙里偷闲。” 母女两愉悦地说着话,麦冬进来言齐管事找六小姐,已在外院等候。 “哎……怎每一日都有事的……君儿你不要急……” 小张氏抱怨一句,刚要劝祝妤君再歇歇,就看见祝妤君抱起碗,拿勺子飞快地将剩下燕窝羹撇到嘴里,鼓着圆圆的腮帮子。 小张氏愣住,吃相好像不够大家闺秀啊…… 祝妤君放下空碗,努力咽下,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能浪费了。” 香巧递上沾湿的巾帕和茶水,祝妤君迅速收拾完,匆匆往厢房外走,“娘,孩儿去外院。” 小张氏想喊住女儿,张张嘴,没发出声,她已帮不上忙,不能再妨碍了,一会她还是去厨房,叮嘱厨娘多做些君儿喜欢吃的菜。 …… 见到祝妤君,齐仲立即说起他在县郊见到的人。 “……他受伤颇重,带了老母亲落脚在一处废弃的土庙,很狼狈,但绝对是练家子,最重要的是我曾见过他,若没有认错,他是句州万兴镖局的第一镖师成汉……” 祝妤君蹙眉不解,“句州的第一镖师怎么会流落到屏州,还在绥陵县?” 齐仲摇头,“我亦不知,但其为人仗义,坊间有不少佳话,我想小姐若能收为己用岂不好,若不能,只当是寻常的救死扶伤吧,总归他是个好人。” 祝妤君认同道:“你说得对,既然他受伤了,我们当立即过去。” 请周嬷嬷安排马车,又吩咐春桃拿来特制的大药箱。 当小张氏接到消息时,祝妤君已经带丫鬟,由齐仲护着去县郊了。 …… 祝妤君进到土庙,发现不止成汉受伤,其母亲亦奄奄一息。 成汉正倾倒一张荷叶,小心将荷叶上的水珠子滑入其母亲口中。 察觉有人闯进来,成汉立即跳起来,迅速抓过一旁削尖的木棍,见是小姑娘,才停下动作,只警惕地瞪着祝妤君。 祝妤君平静地说道:“我是来替你和你母亲治病的。” 祝妤君目光转向躺在破席子上的老人,老人嘴唇干裂,脸颊消瘦却泛着浓厚的暗红。 祝妤君往前一步,“你母亲有旧疾顽症,一路随你奔波,疲惫又不能及时用药,已伤及根本,再拖两日,神仙也无力回天,若你信得过,我会立即行针配药,救你母亲。” 成汉被祝妤君几句说得眼睛发红,他当然知道母亲有顽疾,躲到屏州后,他有去求医馆的大夫,可不论北地最大的医馆宝庆堂,还是其余小医馆,皆因他母子衣衫褴褛,付不起诊金药钱,将他们赶了出去。 眼前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姑娘至多十二、三岁,身边丫鬟抱一个药箱,便说能治病,此话对于才遭受重创的他如何能信? “成大哥!” 齐仲站出来,朝成汉拱拱手。 “成大哥或许不记得我了,但我仍记得成大哥的一饭之恩,六小姐是我东家,医术精湛,是我将六小姐请来替成大哥和伯母治病的。” 成汉盯住齐仲,其实先才他扫一眼,亦觉得齐仲面熟,但视线很快转向祝妤君,未仔细回忆,此刻得提醒,他立即想起来。 真真判若两人,竟是当初在街头带妹妹流浪的男孩……当时他觉得兄妹可怜,请兄妹吃了一碗热汤面,后来他再去街头找男孩,欲将男孩收到镖局,可怎么也找不到。 成汉紧攥拳头,下定决心躬下身,“请小姐替我母亲医治。” 祝妤君两步上前把脉,老人是上消症,肺热津伤,已是凶险。 没有片刻犹豫,祝妤君打开药箱第一层取银针替老人行针,留针间隙,祝妤君又从药箱拿出有消热润燥、生津止渴功效的丹丸,同时吩咐春桃去附近村里买一些吃食。 两刻钟后,祝妤君行针结束,取针时老人醒转,但意识仍模糊。 祝妤君用温水喂老人服下药,转身看向与齐仲说话的成汉,“成大哥,香巧会喂你母亲喝点粥,待缓过来,再适当进补食,现在该你了。” 成汉又愣住,他感激六小姐救他母亲,但六小姐说的话他不明白,该他什么? “你身上多处受伤,其中以右肩、左臂、左小腿上的伤最重,伤口未得妥当处理,已开始腐烂,再拖下去骨头坏死,要活命只能截肢了。” 成汉:“……” 他不怕死,不怕痛,但从一名看起来仙女般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口中说出这些话,好可怕。 …… …… 除了齐仲,连昭廷身边的侍卫千枫也注意到了成汉。 回到王府,千枫向连昭廷禀报。 连昭廷对成汉的了解,要远胜过齐仲。 连昭廷当即命人至句州暗查成汉落魄原因,自己则带千枫前往绥陵县,准备接成汉母子到安阳城医治。 自从梦见王府的那场大火,梦见战争、黄沙、白骨,连昭廷心生警觉,开始留意京城动静,暗地里布置己方势力,而成汉,是他计划收入麾下的人之一。 第115章 怪谁?(入V加更) 剪开缠绕的破布,露出狰狞的伤口,血肉外翻,左臂刀伤深可见骨。 春桃和香巧吓得不敢靠近,齐仲亦觉脊背一阵发麻。 祝妤君目前没指望他们能近前帮忙,只吩咐香巧去烧水,药箱里有花椒和盐,她需要花椒水消毒刀具和清理伤口。 香巧哆哆嗦嗦的照做了。 花椒盐水洗在伤口上,成汉痛到抽搐,若非他知道六小姐是在行医救他,他都要以为自己被上刑了。 “一会剔除腐肉也会痛,但我手法比那些大夫利落干净,外敷和内服的药也好,你伤口能很快恢复,将来不影响你武功。”祝妤君随意说道。 成汉痛到恍惚,不在乎祝妤君说什么了。 至于站在不远处的齐仲、春桃,对六小姐自夸手脚干净利落,实在笑不出来。 要开始剔除腐肉,祝妤君拿出一柄弧线小钢刀。 外科器具是祝妤君从东府搬出来后,请安阳城最好的铁匠替她打造的。 寻常大夫看到这些,必瞠目结舌,但祝妤君仍觉不够,上一世她的恩师李神医用的那一套,才叫人惊叹,甚针管、引流管、吊瓶……皆是她闻所未闻的。 李神医甚至能替病人开颅,她至今不行。 祝妤君对成汉很佩服,在没有麻沸散的情况下,居然一声不吭。 随着祝妤君的清理,春桃开始干呕,香巧和齐仲倒是忍住了,但脸也吓得煞白。 处理完,缝针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祝妤君松一口气,自重新醒来,她是第一次替人外科治疗,现在她年纪太小,身子骨也没力气,仅仅是处理伤口,便有些力不从心。 “伤口需要每天换药,过几日愈合我替你拆线。” 祝妤君交代完没听到回应,抬头才发现成汉已经晕过去了。 祝妤君有点不好意思,成汉必是饿了许多天,再经受这一遭,晕过去很正常。 洗净手,祝妤君与齐仲等人说话,发现三人看她的目光复杂。 怪不了他们,他们一直认为小姐虽然特别聪明、特别有胆识,但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没想到小姐可以面不改色地拿刀切人肉…… 别说娇滴滴的小姐,便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怕也不能,他们仨觉得存世十几年积累出来的认知全坍塌了。 难以想象,好可怕,但越是如此他们心中对小姐的崇拜和敬仰越甚,这世上若真有独一无二和无所不能的人,一定是他们小姐。 齐仲缓了一会,拿起水壶,水入口中,他一下想起小姐刀子下去从成汉手臂上流出的血,险些将水喷出来。 “他们母子身体虚弱,需要人照料,不能再住破庙了。”祝妤君说道。 成汉昏过去,成汉母亲喝几口粥,迷迷糊糊地喊祝妤君几声活菩萨也睡着了。 齐仲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下来,“六小姐,不如让他们先住到我院子里,院子只有我和妹妹,空出不少厢房,丫鬟、仆僮也多,可以照顾。” “好,现在我的院子太挤,等西府修葺妥当,地方便大了,到时你和妹妹一起住府里。”祝妤君点头。 商量好,齐仲去村里雇村民和借牛车,牛车行得稳,铺几层茅草,成汉母子躺在上面会舒服些。 齐仲离开,祝妤君稍事休息,准备出破庙透气。 推开咯吱作响的木门,眼前突然站了一个人。 没有心理准备,祝妤君被吓的往后退两步。 好在门外人的吃惊不比她小,不至于落了面子。 “连二公子怎么过来此处?” “祝六小姐怎么会在此处?” 二人异口同声地发问。 皆被对方问愣住,但又很快反应过来,再次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过来救人。” “我过来救人。” 祝妤君忍不住笑。 连昭廷偏头看见破庙里成汉包扎好了伤口,成汉的母亲平静地睡着,亦笑了,只是笑得无奈,他看中的人,又被祝六小姐抢了先,该说他们之间有默契吗? 连昭廷了解完情况,得知成汉母子转危为安,放下心不再多想。 “六小姐懂外科?” 连昭廷没有立即回安阳城,他与祝妤君一起走到破庙外。 祝妤君坦然地点头,“懂,而且比一般大夫厉害,你可以问问春桃和香巧。” 连昭廷见两小丫鬟煞白了脸,便知他没必要多问了。 “救完人,接下来打算呢,留他在身边当护卫吗。”连昭廷好奇道。 祝妤君回道:“齐仲认为成汉是能人,可收为己用,所以带我过来,不过救人乃医者本分,本身不应该拿来做交换,待成汉伤势完全恢复,他要回句州,我会借他盘缠,他不想回去,我自欢喜留人,若他打算跟随连公子,想来会有更大造化。” 祝妤君可不傻,王府二公子巴巴儿地过来救人,不亦是看中成汉能力吗。 她已经从连昭廷手里抢走齐仲,虽然上一世齐仲在王府遭难时几乎帮不上忙,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是以成汉愿意跟连昭廷,她绝无二话。 连昭廷惊讶地看祝妤君。 祝妤君目光坦然,没有半点嘲讽意思,说的每一个字都很真。 如此被人拆穿的滋味虽不难堪,可还是有些别扭。 不一会齐仲带了村民和牛车回来,看见站在祝妤君身边的连昭廷,暗道此男子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定是异类。 祝妤君要回县城了,连昭廷心情微妙地同祝妤君告别。 骑上马往前行一段距离,连昭廷回头看见祝妤君帮丫鬟一起将成汉母亲抬上牛车,又细心地拿张荷叶替老人遮挡日头。 “公子,成汉跟着一小姑娘,太大材小用了……哎,早知道成汉会被六小姐救,卑职当时发现,就该立即送成汉母子去安阳城,再请公子的。”千枫一脸遗憾。 “是啊……世上难买早知道……”连昭廷骑在疾驰的白马上,声音随风带了遗憾。 “都怪卑职!”千枫愈发懊恼。 “嗯,早知道六小姐在,我就换一身袍服出门了,折扇也没带,都怪你。” 连昭廷嫌弃地看一眼身上的茶色锦缎袍服,完全不够潇洒,也不翩翩若仙。 千枫在后面呵呵干笑两声,没错,都怪他…… 第116章 太漂亮(入V加更二) 返回绥陵县的路上,祝妤君告诉齐仲连昭廷的身份。 齐仲点点头,言再遇见,会谨慎说话,不会得罪王府,给小姐添麻烦。 …… 成汉母子得到悉心照顾,又服用祝妤君开的药,休息两日精神大好。 这日祝妤君准备去看望成汉,走到乌头门外,看见站在石墙下的连昭廷。 连昭廷发束白玉冠,着玉色斜襟直缀,衣衫上银线绣的莲花缠枝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袖口上还用碎宝石粘缀了扭绊。 墨眉染黛飞入鬓,眼角勾金粉。 作为男人,已经好看得不像话,却还像女子一样妆扮,幸亏仅是纯粹的漂亮,不会妖艳。 祝妤君眨眨眼,相比不施粉黛的自己,连昭廷活得真精致。 “不知二公子过来有何事。”祝妤君走上前见礼。 “我来与你说关于解蚁毒丹丸的事。” 连昭廷目光亦凝在祝妤君不施粉黛却清丽出尘的脸庞上,他是特意精心妆扮的。 不管六小姐是不是他梦中人,留下好印象总归没错。 连昭廷璀然一笑,“我是昨晚得到消息,东府试药成功了,在命炮制坊加紧炮制丹丸,从运送的原药材看,这一批大约制五万颗。” “越多越好啊。”祝妤君说道,依东府秉性,多半会狮子大开口一颗卖十两银,不过这笔横财要落空了。 “连某先谢过六小姐。”连昭廷做个揖,又问道:“不知六小姐要去哪里,若得空……听说白洋湖的荷花开了……” 呵呵,祝妤君将其打断,“我要去看望成汉母子,你要去吗,要便一起。” 连昭廷很受伤,六小姐总是与他说不到两句话就不耐烦。 祝妤君确实不耐烦,倘若谈正事儿,她会和颜悦色,有十足耐心,可若磨磨叽叽,说些有的没的,她没有转身离开,已是给足面子。 “不去就先告辞了。” “要去要去,我在马车旁护送六小姐。”眼见祝妤君抬脚走,连昭廷忙说道。 …… 马车缓缓前行,祝妤君撩开帘子,发现连昭廷骑白马不紧不慢地跟在车窗外。 察觉到祝妤君目光,连昭廷转头送一道秋波。 祝妤君打个哆嗦,赶忙收回脑袋,如今连昭廷仍是春风得意的王府贵公子啊。 …… 到齐家院子,齐仲兄妹迎出来。 看见连昭廷跟在小姐身边,齐仲躬身见礼,悄悄地皱起眉头。 他的反感不在于认为连昭廷是坏人,相反的,他知道连昭廷帮了小姐不少忙,于西府而言是好人和恩人,他反感是因为连昭廷轻浮,一点不顾及男女之防,站得离小姐太近,又成日做一副勾人装扮,对西府再好也是居心可疑。 “君姐姐!”齐仲的妹妹齐淑冉开心地扑到祝妤君身边。 “冉冉又长高了,牙齿还疼吗?”祝妤君弯下腰亲切地问道。 齐仲的妹妹和她弟弟明轩同年生,小两个月,前几天第一次换牙,小姑娘满嘴血,吓得大哭,是祝妤君过来处理,替她收存乳牙,叮嘱厨房少给冉冉吃甜食。 “不疼了,君姐姐上次教厨娘做的菜饼子很香,冉冉吃了很多。”齐淑冉乖巧地说道。 “姐姐今天再教厨娘做水果馅的饼子,冉冉要乖乖吃饭。”祝妤君宠溺地说道。 大约是从小不见油荤,妹妹虽乖巧,但也有坏习惯,日子好过后只肯吃肉和米面,蔬果丁点儿不碰,于是为了齐淑冉肯乖乖吃蔬果,祝妤君也费了不少心思。 “要叫小姐。”齐仲很严厉,伸手拉齐淑冉的领子。 兄妹两在外流浪相依为命时,齐仲将妹妹视作生命的唯一紧紧护着,如今吃穿不愁,齐仲反而变严格,妹妹调皮不肯好好念书写字,常被他责骂。 严厉的后果就是齐淑冉同祝妤君,比同亲哥哥还要亲。 “别太粗鲁,叫姐姐没错的。”祝妤君挡住齐仲,开心地牵齐淑冉往院内走。 齐仲无奈地跟在后面。 连昭廷眼睛亮亮的,他发现祝六小姐对孩童友善,正好他有个四岁的弟弟,下次带来给六小姐玩。 到了成汉母子休息的厢房,祝妤君要替成汉处理伤口,担心吓到孩子,便让丫鬟带了冉冉出去。 连昭廷赖在厢房不肯走,祝妤君见成汉不介意,便没说什么。 以为连昭廷作为贵公子,看到伤口和血会害怕,不想连昭廷只是神情变严肃,临了还问一句,“他的伤大约几日能拆线。” “看伤口恢复程度,大约需要半月。”祝妤君疑惑地看连昭廷,“你也懂外科吗,不怕?” 连昭廷实诚地摇头,他不懂,但也确实不怕,梦里他经历了沙场,不知见过多少残肢、腐尸和鲜血,他自己都面目狰狞,常常受伤。 眼前六小姐替成汉处理伤口的手法和认真模样,他其实挺熟悉的,只不知是否所有外科大夫,皆是一样。 “六小姐。” 这时成汉不顾小腿上伤口,直接跪下来。 “你站起来说话。”祝妤君蹙眉,担心他的伤口又撕裂开。 “六小姐在成某与母亲落于危难时出手相救,我们母子的命皆是六小姐给的,大恩不言谢,成某不才,自小习武,原是句州镖师,若小姐不嫌弃,成某愿做小姐护卫,看护院子护小姐周全,若六小姐不需要,成某还可押运货物,望六小姐收留。”成汉声音坚定。 成汉主动归顺,祝妤君当然高兴,显然之前齐仲已与成汉说了关于她的事,不过此刻祝妤君的注意力还是聚在成汉的小腿上,看到隐隐有红色血渗出,忙再督促成汉起来。 “六小姐不答应,成某不起。” 祝妤君扶额,跪着不起,是她辛苦…… “我求之不得,成大哥请起。” 这一声大哥,意味着从此是自己人。 连昭廷在旁扇子摇啊摇,眼睁睁地看着贤才归顺六小姐……挺好的,他不用担心六小姐安危了,成汉的武功,可不在他之下。 “成大哥,你先躺下。”祝妤君认命地重新打开药箱。 再次处理好伤口,祝妤君问道:“成大哥,你还有心愿未了吧。” 第117章 遭难 成汉不解。 祝妤君指了指连昭廷,“成大哥,他是荣亲王府的二公子,别看他长歪了,武功亦很好,成大哥可以带兄弟跟了他,不至于委屈了成大哥和那些兄弟。” 成汉很惊讶,六小姐怎么知道他还有兄弟,而且与他一样落了难。 祝妤君没有卖关子,解释道:“成大哥珍惜一枚松柏纹腰佩。” 祝妤君留意到成汉不论换哪身衣物,腰佩都牢牢系在腰带上,而且处理伤口疼痛难忍时,他会找寻精神寄托似地握紧腰佩。 腰佩上除了松柏纹,祝妤君看见背面阳雕纹的青松堂三字。 腰佩不是万兴镖局的,成汉的珍惜可见青松堂未背叛,倘若青松堂没有落难,堂众不会放任伤重的成汉不管。 “无怪齐管事一直夸六小姐聪明。”成汉苦笑。 他的兄弟们确实遭了难,他乃句州第一镖师,同时是青松堂堂主,手下兄弟多在镖局做事。 镖局营生虽赚钱,可也是在刀口子上讨生活,前月有一笔大生意,万兴镖局和扈通镖局同时看上,最后被他所在的万兴镖局争到。 抢生意在各行是常有的事,优胜劣汰,大家凭的自己本事。 成汉没有多想,不料扈通镖局的人怀恨在心,勾结山匪埋伏抢劫货物,并且手段残忍地杀害了他不少兄弟。 与此同时,万兴镖局的大东家忽然遭遇不测。 成汉带了剩下兄弟去扈通镖局理论,才知扈通镖局换了新东家,新东家卑劣,在他们的茶水中下药,待他们醒来手脚全被捆住关在屋子里。 “劝降,我不肯……夜里趁看守的人不在,有个兄弟用牙齿咬断我手上绳子,满嘴血,我们逃了出来,被发现后,扈通的新东家继续派人追杀我们,有许多主动放慢速度断后的兄弟皆被那些人杀了。” 成汉悲愤地攥紧拳头,缓了一会接着道:“最后只剩十几名兄弟,那些人有马,就算在树林里边躲边逃也不是长久办法,于是我放了一把火,以死要挟剩下兄弟先走,我去引开追杀的人,杀手确实被我引开了,我一人还杀了他们九人……” “你才一人,再勇武也寡不敌众啊。”祝妤君叹气道。 “六小姐说的是,交手了我才知他们全是死士,很快我受伤,刀也钝了,退到悬崖边上,他们一刀砍过来……”成汉指了指右肩上的伤口,“我从悬崖跳下去,一棵长在崖壁上的松树救了我。” “在崖底休息几日,我乔装回城将老母亲接出来,他们以为我死了,没有对老母亲下手,为避免被发现,我一路从句州躲到屏州……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几乎命都没了……万幸遇到六小姐,我未与六小姐主动言兄弟的事,是真的不打算再去寻他们,毕竟他们跟着我,反而可能引起注意,到时大家活不成,还连累小姐。”成汉无奈道。 “怎么胡乱杀人,没有一点王法。”齐仲听完亦很愤怒。 成汉拧紧眉头,“我听说扈通镖局的新东家是从京城来的,靠山很大,所以肆无忌惮。” 祝妤君一时也沉默,对于不要命的死士,她除了撒毒药,也没有别的办法。 连昭廷不再嬉皮笑脸,沉稳地说道:“我已派人去句州查了,京城有人又如何,此处是北地,非京城,岂能容许他们胡作非为,待我查明扈通镖局新东家的来路且处理妥当后,成汉可以去找兄弟,一并带来屏州。” 祝妤君点头,“到时成大哥可以再让兄弟们自己决定将来做什么。” 成汉感动的又要爬起来,齐仲手疾眼快地拦下。 成汉拱手道:“二公子的恩情成某亦会铭刻心中,成某这条命是六小姐的,但兄弟里有要跟随二公子的,成某绝无二话。” 连昭廷答应下,请成汉安心养伤。 祝妤君和连昭廷走出厢房。 见连昭廷垂首沉思,祝妤君也说出她的猜想,并打算皆此猜想提醒连昭廷。 “二公子,镖局看似是市坊上常见营生,实则不然,你说会不会是京城有人故意打压北地镖局,达到垄断北地镖局营生的目的。” 连昭廷抬起头,“六小姐请继续。” 祝妤君没有犹豫,“倘若发生战事,除了军队本身运送粮草,还可能征用当地镖局,粮草的重要是毋庸置疑的。” 连昭廷眸光微黯,“此事我会详细查,有甚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六小姐,到时还望六小姐指点。” “指点不敢,互相帮忙罢了。”祝妤君笑了笑。 连昭廷送祝妤君到院子,立即赶回安阳城。 …… 距院子不远处的东府,自从归还产业,又赔了一大笔银子后,一直笼罩在阴霾中,直到今天才有点儿喜气。 “院子布置了吗?该收的东西收起来,不能冲撞了。”祝老太太交代董氏。 郎中从许氏脉象准确地把出了喜脉。 长孙媳妇有孕,说明他们东府的香火永远比西府那一窝子短命鬼要旺。 “娘,放心,媳妇小心顾着的。”董氏笑道。 郭氏也在内堂,知晓许氏有孕,心里骂几句,枉她费那么多功夫,结果也没让大房绝后。 郭氏懒洋洋地道句恭喜,抓起一把坚果撇嘴吃。 自得知她大哥要去京城,两老和祝祥茂态度一下转变后,她的病就好了起来,不过听闻五房的贱人将西府东西全部拿走,她又险些晕死过去。 现在是彻底活蹦乱跳了,除了天天咒骂西府,她也打心底瞧不起东府主事的,连财产都守不住,还好意思教训她。 “幸亏近日都是好事。”祝老太太咳嗽两声,“五房的无情无义险些将东府打垮。” 郭氏心里冷笑,随手丢果壳在盘子里。 董氏知老太太是夸大其词,东府自己有生意,这些年踩着西府产业,经营得很好。 董氏没接茬,问起解蚁毒丹丸炮制情况。 除了药方,其他不算什么秘密,祝老太太直接道:“东府的六家炮制坊,皆在加紧炮制,一共五万颗。” “那丹丸,爹打算怎么卖?”郭氏来了兴趣。 老太太淡淡道:“一颗二十两银,瓷瓶里装五颗,正好一百两,边境商队皆是有钱的,至于买不起的百姓,贱命本也不值钱。” 第118章 义诊 郭氏翘起尾指拈弄头发,“爹娘是太心善,照媳妇看,解蚁毒丹丸一百两一颗也不为过,这可是救命药,多少钱他们都肯掏的。” 祝老太太对价格其实也不满意,要知道西府以卑劣手段拿走了他们一百九十万两,也不知此方能弥补东府多少损失。 董氏低下头没说话,现在她媳妇有身孕,她要替孙子积福,宁愿丹丸价格低一些。 现在媳妇一直在服用六丫头开的安胎药,她打算瞒着老太爷和老太太继续与五房往来,反正西府拿走的东西,本来也落不到大房头上。 …… …… 连昭廷派去句州的暗卫,发现扈通镖局与句州知府、朝廷官员皆有往来,但背后最大的势力掩藏很深,他们一时未查到。 暗卫的汇报证实了祝妤君猜测,扈通镖局要毁掉万兴镖局,并非单纯为的生意。 介入越多,连昭廷也越警惕和小心。 镖局背后势力复杂,东府炮制解蚁毒丹丸却很容易。 六家炮制坊同时赶工,八日即制出五万颗,小部分摆入各药铺,剩下全部运往边境附近的大城。 祝妤君近几日则前往安阳城药铺筹备赠药一事。 到了六月,天气炙热难耐,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皆躲在摆放冰瓮的厢房里不肯出来,但百姓在外干活是不分酷暑严寒的,是以中暑气及由此引起的并发症,是夏日百姓间常见病症。 霍丹丸、消暑丸等皆被裹上印了延仁药铺字样的油纸,一小张油纸包三颗,是一日的药量,夏病情况不严重的,服用三丸足够了,便是不够,她的药一包仅需两文钱,还没有一只素包子贵,百姓能买得起。 安阳城有专门施粥和发米的善堂,距榆林巷不远,隔两条街,祝妤君打算带药过去。 除了善堂,齐仲在榆林巷口也搭个小棚子赠药。 文叔和常叔一人去善堂,一人留在小棚子。 …… 祝妤君早上到善堂时,连昭廷也摇着扇子来了。 二人自从上次告别成汉,又见过几次面,祝妤君发现连昭廷除了骚一些,油嘴滑舌一些,身上没有其他贵家公子的陋习。 逮着祝妤君停下休息的间隙,连昭廷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的伯祖父可是厉害,在边境一颗解蚁毒丹丸卖二十两银,一瓶五颗一百两,而且每日限量卖一百瓶,那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卖什么灵丹妙药。” “二十两?” 祝妤君很惊讶,她之前猜测东府会卖十两一颗,没想到东府的贪婪超过了她的想象。 “是啊,又贪婪又胆小。”连昭廷得意地摇扇子。 许是离得近,夹杂淡雅香味的凉风也吹到了祝妤君脸上。 “那连公子呢,卖多少钱?”瑞丰炮制坊有趁空替连昭廷先制几百颗。 “我吗?”连昭廷得意地伸出两手指,“两文钱一颗,和六小姐卖的这些……什么丸价格一样,王府可是贴了许多钱的。” “我的是两文钱三颗。” 祝妤君纠正连昭廷,她与他不一样,针对常用病症的药丸成本确实不高,她也不打算在百姓身上挣钱,将来名声起来,有的是世家富户往医馆药铺砸银子。 非得强调不一样吗,连昭廷眉梢下落,一副被欺负了的委屈模样。 免费赠药和义诊的木牌挂到善堂外,正巧有一位货郎被太阳晒晕在路旁,旁边铺子的伙计将人抬过来。 文叔上前替货郎把脉,是常见暑热,拿一颗消暑丸化水,喂货郎喝下去,一刻钟后货郎即醒转。 得知是延仁药铺在义诊赠药,货郎连连感谢。 “赚钱重要,命也重要,日头大时,寻房檐阴凉处躲躲,别在外头瞎吆喝。”文叔捋着白须严肃交代。 自从他们铺子回到西府手里,日子一下好过了,给的银钱多不说,小姐还请成衣铺裁缝给他们两老头裁了几身新衣衫。 今日出来,他特意挑一身簇新的靛青长衫穿上。 文叔甩甩衫袖,头发虽白了,可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时跟着钦爷,意气风发的。 文叔送货郎一包消暑丸,交代服用方法,让货郎在善堂休息片刻,喝点饮子再走。 不一会一位大婶抱着个哭声细弱的小男孩进来。 “大夫,我大孙子泻一上午肚子,您快帮忙看看。”大婶火急火燎地将孙子塞过来。 祝妤君发现小男孩眼窝微微塌陷,嘴唇干燥,是腹泻导致轻微脱水的症状。 不算严重,大约是吃了霉变食物,坏了肚子,口服霍丹丸即可。 “将你大孙子抱好,挤着我怎么把脉诊治?”文叔气势十足。 “是是!”大婶连忙扶正大孙子坐到一旁。 文叔谨慎,把完脉,又看了孩子舌苔,摸了孩子腹部,立即令孩子服下霍丹丸,又喝下适量的温水。 “天气热,吃食坏的快,宁愿少煮饿着,也别吃坏掉的东西,今天你运气好,不严重,明天中毒,神仙也救不了。”文叔一本正经地吓唬人。 孩童服下药后,哼哼唧唧的声音小下来,手脚也恢复一些力气,开始扒拉大婶的肩膀。 祝妤君瞧着孩子有趣,拿一小块炒米饼给孩子吃,炒米亦有止泻功效,但孩子脾胃正弱,祝妤君不敢多给。 大婶被文叔数落的眼泪汪汪,“咱们穷人家除了腌咸菜,哪里有吃食能剩下来,还不是我那蠢儿子,在外头做活计,昨天回来说东家给了块饼子抵工钱零头,娃不懂事拿起来就吃,我后来一闻都馊了……” 大嫂说完心酸地摸一把泪,指着祝妤君给男孩的米饼,“那饼也长这样,大一些……” 祝妤君:“……” 饼是一早做的,别说得像她给的饼也馊了啊。 连昭廷拿扇子挡住嘴笑。 大婶接着道:“但小姐给的饼子喷香,一闻就很好……哎,我担心大孙子,一上午没吃东西……” 感情是要饼吃……祝妤君赶忙令香巧拿一块大的来。 给大婶一包霍丹丸,送走大婶,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病人。 有文叔在,祝妤君闲得很。 “巳时末刻了,我们要先收摊回药铺休息,二公子不回王府吗?”祝妤君问连昭廷,她在善堂无事,这二公子比她还闲。 “我还以为六小姐会请我吃午饭。” “我们是在义诊赠药,没钱请。” “你小气昂,我记住了……” 连昭廷摇摇头,走到外面看日头,琢磨是骑马还是乘马车,一匹油亮的大黑马狂奔过来,踢他一脸灰,连昭廷赶紧拿帕子擦,非常生气,要骂人抬眼看见好友从马背翻身下来。 第119章 消不了 “你在这做什么?”崔元靖嫌弃连昭廷一身灰,不肯靠近直接大跨步往善堂内走。 连昭廷气归气,也只能跟进去,“我听说祝六小姐在安阳城的药铺免费赠药,过来看看,你呢。” 崔元靖瞥连昭廷一眼,没说话,面上神情明显地写着‘你真多管闲事’。 连昭廷啪地收起折扇,他觉得崔元靖最近躲在绥陵县躲得皮痒了,明明打不过他,还敢嚣张。 “祝六,你赠的什么药,我身体不太舒服要吃几颗。”崔元靖四处打量。 他近日几次带三宝到祝家院子,祝六都不在,害三宝失望,早上听五太太言祝六去安阳城药铺,他好奇寻了过来。 “连什么药都不懂,张口乱吃,真是年轻人。” 身后响起严厉的指责,崔元靖不悦地看过去,是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 “身体不舒服就坐下来,老夫替你把脉,没见时辰迟了吗,磨磨蹭蹭。”文叔瞪着一身锦衣华服的崔元靖,暗道其家中有钱,还过来拿免费药。 崔元靖手里的马鞭紧了紧,他这暴脾气……可对方是老人,不能揍。 “你替我看!”崔元靖不理会老者,命令祝妤君。 “你看不起老夫医术?”文叔不高兴了,“虽然老夫医术不如小姐,但是瞧你唇红面白腮粉的,老夫替你诊脉绰绰有余。” 祝妤君一不小心笑出声,文叔挺幽默的,那句面白腮粉是在说崔元靖气色好没毛病。 眼见崔元靖气得整张脸通红,祝妤君拿一包消暑丸递过去,“赠的皆是府里可以常备的药,便是不小心误服也不会有大碍,此药可以解暑热,你替三宝收着。” 崔元靖嫌弃地接过,又小心地塞进荷包里。 “若不是三宝吵着要找你,我才懒得带他过来。”崔元靖一脸浑不在意,却似在辩解什么。 春桃纳闷地朝善堂外张望,“三宝在哪儿,他没来啊。” 崔元靖一听快步走到外头,愣住了,除了他的大黑马外,哪里有人? 崔元靖感觉周围看向他的目光都带了温度。 三宝那混蛋,定是半路看到甚有趣的东西,被勾了去,他没有撒谎,可脸没法要了啊。 …… 最后连昭廷将崔元靖带走,祝妤君则回榆林巷药铺。 常叔和齐仲早上亦接诊不少病患,病患皆来自市井坊间,虽没有大户人家过问,但名声靠的就是百姓间的口口相传。 祝妤君与大家商议决定,常叔年纪更大,暂且继续留在榆林巷药铺,文叔则去市坊热闹处新开一间,那里正好有一处被租赁的铺子到期,齐仲已收了回来。 寻常病症文叔和常叔完全没问题,祝妤君说她打算每月义诊一次,有疑难病症,到时由她来诊治。 “小姐出来义诊,老爷会同意吗?”常叔担忧道:“其实药铺能再开起来,我们便知足了,小姐毕竟娇贵,大可不必这么辛苦。” 文叔抬抬头,没有说话,可神情亦纠结,一方面他们希望小姐帮帮药铺,另一方面又担心小姐出来义诊,抛头露面的会被当地权贵排挤。 祝妤君认真道:“爹娘皆非陈旧古板的人,不出来义诊,我一身医术浪费了,而且延仁字号不能兴盛,很快会被东府打压,若我没有猜错,东府人正准备名正言顺地收走西府所有产业,毕竟产业彻底回到父亲手上,父亲已有权处置和买卖。” 常叔叹口气,“小姐要辛苦了。” 常叔和文叔都见过祝祥渊,两位老人看过的人和事多,一眼便知祝祥渊是指望不上的。 祝祥渊在名义上是一府之主,但真正有主见和能力的是六小姐。 …… 下午祝妤君见常叔和文叔能独当一面且游刃有余,提早回绥陵县休息。 到巷子看见院外停一辆马车。 “六小姐。” 周嬷嬷迎接出来,低声道:“是东府的三小姐过来,你不在也不肯走,说许久没见你,一定要等你回来,与你说说话。” 祝妤君点点头,“好,我换一身衫裙过去。” 听闻祝妤瑛过来,她还挺惊讶,本以为两府关系僵了,东府只会在背地里使坏,明面上不会再往来。 “三姐。” 祝妤君进到内堂,看见祝妤瑛和她八妹的座椅间隔有些远。 八妹自顾地把玩鲁班锁,懒得招待祝妤瑛。 祝妤瑛的涵养不得不说是好的,哪怕不得待见,也一直保持得体微笑。 “六妹妹!”看见来人,祝妤瑛欣喜地站起身,走上前牵住祝妤君的手。 “听五婶说六妹妹去安阳城玩了,可瞧见有趣的?” “闲来无事,胡乱逛罢了,哪有什么有趣的。”祝妤君应和道,请祝妤瑛坐下,她则陪坐在旁边。 二人刚坐下,屁股没热,祝妤桐跳起来,“六姐,我先回去,你也早点回厢房教我装鲁班锁。” 祝妤君哭笑不得,八妹赶人赶得也太明显,一点情面不讲,可想先才她不在,祝妤瑛必已被赶过很多次。 祝妤瑛的脾性和八妹是两个极端,八妹在恶人眼里是最容易对付的类型,而三姐的隐忍,她都刮目相看。 “八妹妹和五妹妹不喜欢我,府里只有六妹妹你与我亲近。”祝妤瑛苦涩一笑,声音和她的身姿一样,轻柔娇弱。 祝妤君没有接话,笑问道:“不知三姐今儿过来寻我何事。” 祝妤瑛摇摇头,笑道:“能有什么事,不过许久没见君妹妹,想念罢了,顺道再替长辈们传几句话。” “是大伯娘有事要交代吗?”祝妤君将果盘摆到二人中间案几上,钎一颗糖渍杨梅放嘴里,酸酸甜甜的,疲累一下散尽。 “嗯,娘和大嫂让我替她们向君妹妹道谢,若不是君妹妹,大嫂也不能这么顺利的……” 祝妤瑛脸红没继续往下说,未出格的女子,聊怀孕羞涩正常。 “大嫂喜脉确定了?那真是太好了。” 祝妤瑛也点头,“大嫂不便出门,娘本是要亲自过来向君妹妹道谢的,无奈祖父、祖母一时气没消……娘记挂你们,又担心惹老人生气,不过君妹妹不必担心,我听说解蚁毒丹丸制成了,待药卖出去,祖父、祖母气就消了。” 祝妤君呵呵一笑,靠卖解蚁毒丹丸吗,那气大概是消不了了。 第120章 全家道歉 连二公子在边境开一间赵记药铺,摆了与东府宝庆堂一模一样的解蚁毒丹丸。 宝庆堂二十两一颗像抢钱,赵记药铺两文钱一颗像白捡。 解蚁毒丹丸虽能解蚁毒,但并非一劳永逸。 换句话说,被毒蚁咬到,轻则浑身奇痒无比,重则丧命,服用一颗丹丸能缓解所有症状,十二个时辰后再服用一颗身体能完全恢复且无任何副作用,可是下次再被毒蚁咬到,仍旧会中毒发作。 商户边境贸易往来频繁,再小心也难免被咬三两次,丹丸需求量不会少,既然两家价格悬殊,功效却一样,不是傻子都知道该去哪家买。 连二公子今日与她调侃东府贪婪,那么再过两日,东府也会知晓有人跟他们抢生意。 二人又聊几句,祝妤瑛临走时送祝妤君一只小香包。 用过晚饭,祝妤君陪母亲和八妹闲聊,除了言今日安阳城赠药一切顺利,还说了东府大少奶奶许氏怀孕一事。 祝妤桐撇嘴斜眼,她不耐烦听到东府有喜事。 祝妤君见八妹做鬼脸,笑着揉揉八妹脑袋,无怪八妹排斥东府所有人。 她作为东府的棋子,自小还算是得到了不少‘宠爱’,可八妹呢,哪怕陪笑脸,也只会被长辈责骂。 “那孩子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小张氏善良,是真心替许氏高兴。 “对了君儿,你说安阳城赠药顺利,如此延仁药铺的名声很快会传开,到时东府知道了,会不会来捣乱,咱们药铺拢共没几人……”小张氏剥一堆松子放到祝妤君跟前,担心地问道。 “娘放心,东府顾不上来捣乱的,等他们顾得上,我们也赠完药了。”祝妤君若无其事地往嘴里塞松仁。 …… 正如小张氏所虑,祝老太爷在延仁药铺赠药和义诊两日后得到消息。 捏着下人从安阳城带回来的药丸,祝老太爷冷笑,死了几十年的字号,妄想翻身。 “爹,我让几位朋友将他们牌子砸了,听说赠药和义诊的是两老头子,吓一吓估计再也不敢出来。”祝祥茂说着,眼里透出戾气。 “三弟此举不妥,无缘无故砸人摊子,是要被衙门带走的,到时查出来乃我们东府所为,岂不让外人非议和笑话。”祝祥济劝阻。 “谁说是无缘无故?他们赠的药将人吃死了,砸烂他们摊子不应该?再说我也不会亲自出面,我朋友皆是义气的,查不到东府头上。” 祝祥茂不耐烦地解释,他不明白父亲怎么会让大哥帮着打理产业,大哥这性子哪里赚得到钱。 “三弟……” “好了。”祝老太爷打断祝祥济,“你三弟说的有道理,思虑也周全。” 祝祥济惊讶地看老太爷一眼,父亲原先不是教他做生意要讲道义吗,而且三弟在外面交的都是斗鸡、斗蝈蝈的狐朋狗友,根本靠不住,心下想着,嘴上却不敢反驳老太爷。 得到老太爷首肯,祝祥茂要出去找人,一名小管事慌慌张张地跑到正堂外求见。 “老太爷,不好了!” 祝老太爷嫌弃地皱眉,乱喊什么不好,真晦气,“滚进来!” “老太爷、大老爷、三老爷,宿城除了我们宝庆堂,还有一家药铺在卖解蚁毒丹丸,而且一颗只买两文钱,现在不论商队还是百姓,全到那药铺去买丹丸了。”小管事焦急地说道。 宿城是边境最大的一座城池。 老太爷瞪大眼睛,“他们的丹丸也有效?” “有效,配方据说与我们的一模一样。” “药方不是我们东府才有……”祝老太爷猛然想起祝妤君,立即问道:“卖药的是不是延仁药铺,那贱人,敢阴我们。” 小管事摇摇头,“不是的,药铺挂的牌子是赵记,应该是什么赵家人开的。” 赵记……老太爷几乎将那小子忘记,可那小子是与他签了文书、摁过手印的,怎么敢违背契书抢生意? 老太爷暴怒过后,忽然闲适地靠回矮塌,赵家吗,可以派人去打听打听他们家底了,说不得赵家这次要倾家荡产。 “父亲,孩儿还要去找人砸西府摊子吗?”祝祥茂凑上前问道。 祝老太爷摆摆手,“先不用管,他们乌合之众掀不起什么风浪。” …… 祝妤瑛从爹娘说话中,得知老太爷准备到官衙告发赵家。 她心里不是滋味,却不敢表现出来,回到厢房,悄悄自画卷抽出‘赵沛时’画像。 悠悠地发出一声叹息。 为何让她第一次动情愫的人竟如此不堪? 祝妤瑛靠在窗旁,再失望她也不希望赵公子潦倒落魄,否则她心里会更觉得耻辱。 要不她写封信给赵沛时,让他们一家来给祖父道歉,说不定祖父会放他们一马。 这般想着,祝妤瑛走回桌案前,拿起笔发现她不知道赵公子住在哪里。 祝妤瑛贝齿轻咬下唇,犹豫半晌,唤心腹丫鬟进来,交代了几句…… …… 荣亲王府的校武场内,连昭廷在耐心地教三弟连昭昕射箭。 尾巴扎一支羽毛的竹箭,搭在弦上看起来轻飘飘的,可离弦而出时,撕破空气发出尖锐呼啸,眨眼竹箭稳稳地正中靶心。 “三弟,看清了吗,看清了试试。”连昭廷温和地说道,顺道揉揉三弟软乎乎肉嘟嘟的小脸。 王府小公子有模有样地拉弦。 一旁郡主连丹玥亦在,她狐疑地打量连昭廷,二哥什么时候转性了,竟然不出去鬼混,而是留在府里陪三弟?真是太阳打西边升起。 至于连昭廷才不可能告诉妹妹,讨好三弟,是为了方便下次带三弟出去找祝六小姐玩。 “主子,崔二公子来了。”平泽上前说道。 “你有客人来,我先带三弟去别处。”连丹玥道。 “不必,他闲人一个,找我没有正事。”连昭廷丝毫不给好友面子,他还记着被踢一脸灰的仇。 崔元靖过来朝连丹玥点点头算招呼,再走到连昭廷跟前,“祝家东府拿了上次你签的文书准备到县衙告发你,要求你赔偿。” “终于等到这一天……” 连昭廷想了想纳闷地看崔元靖,“你怎知道的比我还早?” “祝三小姐差人传话,让你带一家子去向东府老太爷道歉,求他们原谅。”崔元靖一脸戏谑。 “一家子?”连昭廷挠挠头。 “我也要去?”连丹玥表示她有点儿生气。 第121章 晕倒 除了当今皇上,大概还没有人敢承荣亲王府一家子的道歉。 “哎,既然告发了,总要给沈知县面子去一趟官衙,不过我一人即可,省的又被爹骂。”连昭廷摊手。 “听说东府去请祝六当证人,也不知祝六怎么想的,居然答应了。”崔元靖撇嘴道。 “看热闹嘛,谁不愿意去。”连昭廷摆出一副很懂的样子。 崔元靖翻了个白眼。 “祝六小姐会去官衙?”连丹玥问,她对祝六小姐挺感兴趣的。 “是啊。”连昭廷点头,其实不用崔元靖说,他也知道六小姐会去,毕竟东府不请六小姐当证人,他也要请的。 “那我也去瞧个热闹。”连丹玥自三弟手中拿过弓箭,满弓射出,竹箭不但中靶心,还打掉了先才连昭廷的那一支。 连丹玥得意地看连昭廷一眼,嘲讽一句“花架子”,自带三弟回院子吃点心了。 “是教三弟啊,我又没有用劲。”连昭廷朝连丹玥的背影辩解。 …… 两日后绥陵县县衙开始审赵家违反文契,导致祝家东府蒙受巨大损失一案。 祝家东府人到达衙门时,发现县衙大门紧闭,两名衙役将他们引进去。 风声似乎没传开,外头一个看热闹的百姓都没有。 祝老太爷皱了皱眉,下意识察觉哪里不对。 前日他派人到句州打听赵家,确实打听到了,姓赵的在当地富户里排不上号,同时当地百姓皆知赵家有位公子生得比女人漂亮。 祝老太爷琢磨间,被衙役从另一扇门带进衙堂。 衙堂里祝妤君和被告发的‘赵沛时’已到,各自坐一边,彼此没有说话。 姓赵的身边站一位姑娘,圆圆脸盘,容貌可爱,眉眼间却透出一股英气。 祝老太爷放眼观整间衙堂,除了大门紧闭,其他与上次没有不同,心稍稍放下来。 大约是要给对方下马威,祝祥茂趾高气昂地走到连昭廷跟前,讥讽道:“小子,没长脑子还与我们东府抢生意,你爹娘呢,怎么,没脸来?” “我摁的手印,我来便够了。” 连昭廷一边回应,一边打开折扇挡在高挺的鼻子前,他嫌祝家三老爷嘴巴有味道。 连丹玥则向祝祥茂投去欣赏的目光,暗道眼前贼眉鼠眼的蠢货挺有勇气。 “呵,你来怎么够,到时候说不得你爹娘要将你卖倌子去凑钱,不过凭你这张脸,倒是能卖个好价钱。”祝祥茂说话越来越难听。 连昭廷没有回应,连丹玥的目光则由欣赏转为了看死人的怜悯。 祝祥济将祝祥茂拽了回来。 很快衙堂响起烧火棍顿地的声音,沈知县板着脸,迈方步至官案后坐下。 问明事情起因原由,沈知县无语地望着东府三人。 “你们告发的赵公子,没有违反文契。” 沈知县说道,他暗暗地朝祝家三人打眼色,示意三人适可而止,不要再闹。 祝祥茂却以为沈知县在威胁他们,想起之前沈知县偏帮西府,心里腾起怒火,高声道:“白纸黑字写着,怎么叫没有违反契约,沈大人可不能睁眼说瞎话,如果是因为拿了赵家孝敬,沈大人可以直说了,他们给多少,我们祝家翻倍给,但求个公平。” “放肆!”沈知县重重一拍惊堂木。 祝祥济连忙阻拦三弟,不停地向沈知县道歉。 沈知县冷哼一声,“好,既然你要求公平,本官现在明审,祝家东府状告凭据是此文书,文书上明写了签文书之人可以炮制解蚁毒丹丸,但仅限于其一府管辖之人服用,若赠与、卖于管辖之外的人,即算违约,可是如此!” 祝家三人躬下身,同声道:“是如此,请大人明察。” “那你们可知签文书之人的身份?” 沈知县已不在乎祝家人知晓连公子真实身份后会有多大反应。 “回大人话,赵家乃句州商户,常在屏州一代揽货,现在小商户不守信的越来越多,还请大人严惩,以儆效尤稳绥陵县之商贸。”祝老太爷说得冠冕堂皇。 沈知县摇摇头,心下感慨祝家东府虽积累了丰厚家业,但终归是商户,眼界浅又自以为是,没有世家的底蕴和线网。 王府二公子在他们府上出入数次,居然还查不到其身份。 “在文契上按手印的公子出自荣亲王府,‘赵沛时’是其化名,官衙认手印和字迹,故不会错。北地三州乃荣亲王封地,皆归王府管,所以只要丹丸是卖与三州之内百姓,便不算违反文契。”沈知县说完,静静地等待东府人反应。 “不算……王府的人?”老太爷不敢置信地问道:“他是王府管家?” 沈知县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是王府二公子,连二公子名声在北地极响,想来老太爷你们听到过。” 荣亲王府里哪个主子名声不响? 可再响祝家东府也都没机会见到啊! 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王府二公子会顶个假名字、假身份出现…… 要知道崔家二公子到府里,他们都尽所能地捧着巴结着,何况王府二公子,北地第一权贵,若知晓,他们在见到二公子第一日,就跪着将公子奉成菩萨了。 祝祥济和祝祥茂目瞪口呆,惊讶得口不能言。 祝老太爷总算是经历过些场面,脊背佝偻下来,颤颤巍巍地转向连昭廷,没了精气神祝老太爷像是苍老了十岁。 “草……草民,见……见过……连二公子。” 连昭廷朝祝老太爷咧嘴一笑,“祝三老爷说我爹娘要将我卖去倌子还你们钱。” “孽子,孽畜!”祝老太爷一巴掌打到祝祥茂脑袋上。 这一巴掌下了狠紧,默默坐在角落的祝妤君都替祝祥茂感觉到痛。 打完老太爷直接跪下,结结巴巴要说话,却觉得一股血突然冲上脑子,眼前一片白花花,嘴巴和眼皮子都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整个人歪斜地倒下去。 “父亲!” “父亲!” 才跟随祝老太爷跪下的兄弟两,跪爬到老太爷身边。 短短一个月不到,祝家东府老太爷在绥陵县县衙晕过去两次。 第122章 谁关系亲近 这一次祝妤君出手相救了,取银针在晕倒的老太爷身上扎了几下。 老太爷气血上涌,突发中风,情况比上一次危急。 虽然东府老太爷没了于她而言是好事,但医者见死不救,同刽子手便无区别。 沈知县命令祝祥济立即去请蒋郎中。 既然祝六小姐出于善意相救,那他要替六小姐思虑周全,叫一位东府郎中过来,可以避免将来老太爷出点什么事,东府人颠倒黑白,冤枉六小姐。 连昭廷身边圆脸姑娘是郡主连丹玥。 连丹玥好奇地看着祝妤君。 祝妤君行针手法在她眼里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虽是小小一支银针,可祝妤君将银针捏在手中时,那感觉如同她握起银枪。 真是潇洒。 不出一刻钟,祝祥济带蒋郎中赶到。 蒋郎中亦看到祝妤君行针,手法之娴熟他自叹不如。 待祝妤君收针,蒋郎中上前替老太爷把脉,把完脉朝祝妤君拱手道:“六小姐医术精湛,老太爷已无危险。” “后续用药调理便交由蒋郎中了。”祝妤君说完,回礼退至一旁。 今日堂审闹剧似地结束,众人各自散去,离开时连丹玥盯着祝妤君背影好一会。 “为什么不打招呼?” 连昭廷看出妹妹对六小姐印象好,可妹妹一直站在他身后,便是祝妤君上前告辞,她也一言不发。 “没办法,害羞……六小姐站在面前时,我一句话说不出来……”连丹玥叹气道。 连昭廷:“……” 姑娘间说话为什么会害羞? …… 至于祝家东府人,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府的。 老太爷很快醒来,祝妤君施救及时,他没有留下任何中风后遗症,仅是因惊吓过度,所以嘴巴还在不自觉地哆嗦。 祝祥济回紫馨院与董氏说了‘赵公子’的真实身份。 董氏亦吓得脸煞白,当初赵公子……哦不,连二公子在府里与她女儿关系亲近时,她也说了严重的话。 居然是王府嫡出二公子,那祝家东府是不是要完蛋了。 “……此事原本是误会,误会解开,我们道个歉,事儿便了了,偏偏三弟去挑衅和侮辱二公子,你当时不在,不知道三弟话说得多难听,换我是连二公子,必定记仇的。” “三弟在外沾染了坏习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偏偏父亲要带他出去。”董氏没敢说她也曾对连公子出言不逊,只顺着夫君责怪祝祥茂。 “哎,真是头痛……” 祝祥济苦恼地在厢房来回走,这时一名丫鬟过来传话,言三小姐被老太太叫去合寿堂了。 董氏一愣,登时明白过来,当初连公子、崔公子一同在祝府时,祝妤婷与崔公子关系好,她女儿与连公子关系好。 五丫头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郭氏也一脸春风得意地在老太太面前诋毁她女儿…… 想想真是可笑,府里闹出宝盖山事件,与五房分家后,崔公子嫌丢脸拍拍屁股走人了,据说再没联系过三房的两兄妹。 至于连公子的身份,崔公子必是知道的,可也未提醒任何人,可见崔公子才是最无情、最不将祝府放在眼里的…… 董氏双手交握,她女儿长相不必说,性子也温柔大方,但她不像郭氏,有自知之明,王府非他们这样人家能肖想,是以不如替瑛儿寻一家门当户对的,将来她可以替女儿撑腰,不至于叫女儿受委屈。 现在老太太求到女儿头上,她虽觉得扬眉吐气,可更担心老太太会误了她女儿。 董氏想着,起身与祝祥济说道:“不知母亲寻瑛儿何事,我去合寿堂看看。” 祝祥济点头,“好的,我随你一起去,顺道看望父亲。” …… 傍晚祝老太爷收到连昭廷的信,撕开信封时祝老太爷吓得不敢呼吸。 “父亲,连公子说了什么。”祝祥济紧张地问道。 祝祥茂躲在角落里,他脑袋被祝老太爷打得肿起一个大包。 老太爷恼他说话不知轻重,彻底得罪王府公子,既不肯让蒋郎中替他敷药消肿,也不让他回桂兰院休息,只命他跪着反省,跪着跪着,祝祥茂便缩到了角落去。 “连公子在问解蚁毒丹丸怎么办。” 祝老太爷说道,单看信里前几句,没有咄咄逼人的字眼,是在与他们好商好量。 “信上言既然丹丸是一样的,便没必要两家一起卖。” “连公子说得有道理。”祝祥济擦一把汗,祝家不卖便是了,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和王府抢生意。 “连公子要按一颗两文钱的成本价,收购我们的解蚁毒丹丸。” 祝老太爷接着往下看,眼泪直接掉下来,“……不知连公子打哪里儿听说我们制了十万颗丹丸,他要全部收走。” “十、十万颗……”祝祥济也开始结巴,“可我们只有五万颗啊,成本也不止两文钱,爹,这可怎么办。” “哪个混蛋在外面胡说八道,还传到连公子耳朵里的。” 祝老太爷一口气险些又喘不过来,吓的祝祥济赶忙不停地拍抚老太爷后背。 已经躲在角落里的祝祥茂,又往阴暗处缩了缩。 他根本不敢开口,是他前几日喝了酒在外面与朋友吹嘘,言他们府里研制出神药,并制了十万颗运往边境,他当时只想着十万听起来比五万更有气势,谁知道…… “父亲,要不儿子去与连二公子解释解释,我们只有五万颗,而且成本……” 祝老太爷无力地摆手,“成本两文钱便两文钱吧,你别忘了宿城的赵记药铺,丹丸卖出去才两文钱一颗,所以连公子出两文已是给我们面子,还有,连公子说我们有十万颗,那我们就有十万颗,先将制好的五万颗送过去,至于剩下的五万,就解释炮制法还在制,请连公子缓几日。” 祝老太爷捂住胸口,他心痛的哟,原指望靠解蚁毒丹丸赚一笔银子弥补损失的,结果又赔了,可比起得罪王府,他宁愿破财。 …… 被老太太叫去内堂说话的祝妤瑛,是个聪明人,哪怕心底再激动欢喜,也知道此刻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遂一口咬定连公子在祝府时,他们交往寻常,私底下更是没有一点联系。 “……祖母,其实连公子与六妹妹的关系,远比与孩儿们的亲近,记得两月前到崔公子庄上打马球,连公子当众人面执意向六妹妹讨彩头,至于孩儿们的,连公子根本不在乎。” 第123章 稳定 就连有一次连昭廷邀请祝妤君划船,但被祝妤君拒绝,祝妤瑛也说给了老太太听。 说完祝妤君,祝妤瑛又提起祝明轩,“连公子与七弟亦很好,还曾教七弟武功,连公子与五房之间,不似泛泛之交。” “你的意思是连公子离开绥陵县,可能同五房有联系。” 祝老太太眯着眼,对祝妤君又多一分杀心。 祝妤瑛温柔地说道:“祖母,连公子离开后的事孩儿就不知道了,之前是孩儿亲眼所见,才敢说与祖母听,不过未分家时,孩儿与六妹妹颇亲近,若祖母不反对孩儿与六妹妹往来,孩儿可以常去五房坐坐,顺便打听一二。” 祝老太太叹口气,“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哪里能真那般绝情,你偶尔去五房那走走吧,有什么回来与我说。” “是的,祖母。”祝妤瑛低眉顺眼地应道。 祝老太太靠在矮榻上思索,倘若五房与连公子真有往来,她还得在六丫头那小贱人跟前装一阵慈爱的祖母。 至于三丫头,实是可惜了。 老太太不会糊涂到去责怪三丫头未与连公子处好关系,毕竟当初是她严厉责备大媳妇,令大媳妇回去管教三丫头,不允许三丫头与连公子往来的,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三丫头,过两日让你哥给崔公子写信,说几句好听的,看能否再邀请到连公子来我们府做客,若肯来,到时你好生招待,千万别怠慢。”祝老太太交代。 “祖母,崔公子肯帮忙吗?” 祝妤瑛声音柔弱,细细长长的眉毛担忧地拧着,一张小脸精致漂亮就如病娇西施。 祝老太太对三丫头一副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垂怜的容貌姿态很满意。 而三丫头的担忧,亦是祝老太太的,崔公子太过不讲情义,说走就走。 “信总是要写的,纵然崔公子不肯帮,我们也要再想其余法子与连公子攀上干系,终归这些不必三丫头担心,三丫头只管了解了连公子喜好。”祝老太太道。 祝妤瑛乖巧点头,她早盼着祖母花心思在这上面,只要有机会与连公子见面相处,她一定能让连公子重新将目光转在她身上,希望到时连公子再赠她绢花。 董氏到时,老太太与祝妤瑛正好聊完连公子。 是以董氏听见的仅是些家常,直到祝老太太吩咐祝妤瑛以后都到合寿堂陪用晚饭,董氏心里才又开始不安。 晚上回紫馨院,祝妤瑛未与母亲说实话,只言她求了老太太,得老太太准允,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寻六妹妹了。 “六丫头医术精湛,今日你祖父晕倒在县衙,也是六丫头救起的,你们姐妹一定要处好了,将来说不得有求到六丫头的地方。”董氏欣慰地点头,她的瑛儿懂事解意。 “放心吧,娘。” …… 当天夜里,亥时过了祝妤君收到连昭廷寄来的信。 看完信祝妤君才知连昭廷向东府买了十万颗丹丸,而且东府还毫不犹豫地答应。 祝妤君忍不住笑,看来东府下面的几间炮制坊,又得不停歇地赶工了。 她听说东府为了让药丸看起来更尊贵,特意配了精致的小瓷瓶,不说丹丸,光小瓷瓶的成本就不止两文钱,也不知东府这次究竟亏多少银两。 祝妤君琢磨时,东府的账房先生刚好扒拉完算盘,两文一颗丹丸卖给连公子,算上草药和瓷瓶,单成本贴了两万七千两银。 偏偏祝老太爷要将之前叫价的二十两银也算进去,如此一来,成亏了两百万两。 祝老太爷心里火烧火燎,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 转眼一个月过去,东府人按数拿出十万颗解蚁毒丹丸后,王府再没有为难他们,但是他们通过崔元靖或者其他方式,主动向王府抛出的橄榄枝,也得不到一丁点儿回应。 外头关于连公子夜宿花柳巷的流言倒是越来越多,老太太言其纨绔,祝妤瑛却隐隐地不肯相信。 而亦知晓了连昭廷身份的祝祥渊,随随便便地与女儿说,别人长的桃花眼,王府二公子长得则是一整张桃花脸。 祝妤君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发现爹对达官权贵也百无禁忌。 还有被祝妤君救下的成汉母子身体也大好。 原本祝妤君想让成汉再多休养一阵,但成汉直言闲不住,主动当起祝妤君护卫,为避免他人猜疑,成汉装成车夫,反正赶马车骑马他都会,如此小姐不论去哪里,他皆能跟随保护。 连昭廷派去句州探查的暗卫,发现不少线索,条条线索指向京城,再剥茧抽丝后倒是慢慢地汇聚起来。 为了避免祝妤君遇到危险,连昭廷暂时未告诉祝妤君和成汉他查到的情况。 到了七月初,西府在安阳城市坊里的新延仁药铺开了张,锃光瓦亮的牌匾挂上门楣,立即吸引到不少百姓,之前免费赠药得来的影响和名声,这会儿便显现出来。 延仁药铺里的不论草药、药材亦或丹丸,皆是挑选了最优的,要价也不高。 两边药铺除常叔和文叔外,各从庄子上挑两名聪明伶俐,年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到药铺当伙计和学徒。 祝妤君则在榆林巷的延仁药铺义诊了一日,可惜延仁药铺名声响了,她自己的名声却没响,当天来的病人要么是抓药,要么是冲着常叔医术来的。 原本整条榆林巷都冷冷清清,现在只有她的桌案跟前冷冷清清。 算来西府除了府邸尚未修葺好,其他的一切皆稳定下来,营生没有一蹴而就,但隐现欣欣向荣之势。 而东府也从上月的分家、巨额赔偿、得罪王府二公子等等一系列阴霾中慢慢缓过来。 祝妤瑛得老太太同意,隔三差五会到五房的小院子,她大部分时间见不到祝妤君,但却发现崔公子身边的仆僮比她还经常过来,至于崔公子,她在院子的乌头门外也碰到一次。 惊讶崔二公子与五房的关系之余,祝妤瑛担心祝妤婷会来找祝妤君麻烦,遂悄悄将事掩下来,暂时没有告诉老太太等人。 第124章 特别 七月烈阳照在地上和雪一样是白茫茫的。 荣亲王府校武场里仅有郡主一人在挥汗如雨地练武,至于连昭廷,又大摇大摆地去醉意楼了。 踏进醉意楼雕花红漆门,那叫人醉生梦死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连昭廷毫不犹豫地点了老相识兰音作陪。 兰音今日未梳发髻,也未簪发饰,乌溜溜长发披散着分外妖娆。 连昭廷看得眼睛发直,迫不及待地拉兰音去二楼雅间。 “公子多久没来看奴家了?”斜倚在连昭廷怀里,兰音娇声道。 连昭廷嘻嘻笑着解释,“俗事缠身啊,我是恨不能天天过来看你。” “呵,油嘴滑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看上人家还没及笄的小姑娘了。”兰音锤了下连昭廷结实如铁的胸口。 “我是那种禽。兽?”连昭廷不满地在兰音腰上捏一把。 二人走上锦廊,进了厢房,关上门外头再听不见声音。 一楼老鸨得意地笑,连公子出手颇大方,更重要的是,外头知晓王府公子倾慕她们楼里姑娘,全慕名而来,而且没有一个敢在楼里闹事。 “延仁药铺的小姑娘是怎么一回事?”关上门兰音直接推开连昭廷,自己走到前头。 安阳城新冒出来药铺,听老人言,延仁其实是老字号,醉意楼里有人去免费拿过药,药效倒是极好的。 兰音之所以留意到延仁药铺,是因为前段时日连昭廷请她出手将药铺周围的苍蝇赶走。 苍蝇是东府派来盯梢药铺的,其实药铺里无非行医问药,而祝妤君也一早发现被盯梢,但祝妤君觉得苍蝇没上门捣乱,光躲一旁看她无所谓。 祝妤君无所谓,连昭廷却觉得不行,他要时不时到药铺逛逛的,有人盯梢,他的行踪岂不泄露了? 兰音办事风格在连昭廷收拢的能人异士里是出了名的干脆利落。 接到命令,兰音当即派人分别往榆林巷和市坊的两间药铺,将那些苍蝇用麻袋套走。 略微揍一顿,深夜丢到祝家东府的某间仓廒附近,临走时往仓廒里撒火星子。 苍蝇被烟一熏爬起来跑到东府找老太爷,仓廒里草药则烧得精光。 兰音手下办事与连昭廷的暗卫有得一比,悄无声息,哪怕老太爷怀疑此事与西府有关,可官衙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最后也只能定论为天干物燥仓廒自燃。 派去盯梢的人被打一顿不说,还烧一间仓廒当警告。 东府老太爷不论多生气,短时间内也不敢再派人去盯梢西府。 除了此一事,兰音手下还曾看见连公子在药铺屁颠屁颠的帮忙干活儿。 一花花公子跑人家小姑娘铺子里干活,多新鲜的事儿。 “你吃醋了?” 连昭廷嬉皮笑脸地往兰音身边凑,“她是祝六小姐啊,是张老太医的外孙女,北境解蚁毒丹丸方子是她给的,我用两千两银换到十万颗丹丸的主意,最早也是她出的,兰音说说看,她是不是一位特别的姑娘?” 兰音听完点头,挺了挺高耸的胸脯,“确实特别,我还知道小姑娘有义诊,不过年纪轻轻,又生得细细弱弱像块板子一样,哪有人敢找她看病。” “和板子一样?有那么严重吗……” 连昭廷一边把玩他前天刚弄来的莲花冰玉手把件,一边仔细回想六小姐的身段,还真是前后平平啊。 改日见到六小姐,他要劝六小姐多吃些猪手,平些没关系,可太单薄容易被风吹走,倘若真吹走,他再有本事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正抱着研钵捣药的祝妤君觉得鼻子有点痒,纳闷地抬起头,这般热的天难不成她要感冒?为防万一,祝妤君起身拍拍裙子,到小药柜里拿薄荷膏…… 兰音见连昭廷想得入神,抬手弹一下他鼻尖。 某人羞恼回神。 兰音轻笑着靠向椅背,翘起二郎腿,“既然是个特别的,改日我去会会她,现在我们先聊正事。” 连昭廷点点头,自去搬张月牙凳坐旁边,“京城里有什么消息吗。” “扈通镖局东家与京城一位吏部官员府里的幕僚有信件来往,现在吏部几乎被二皇子收入囊中了。”兰音冷声道。 二皇子吗……连昭廷神情严肃起来,太子中毒后已卧榻多年。 大哥递信回来,言皇上身体已远不如当年,今年几次召他入宫说话,常说不到两句便现出疲态,行动亦迟缓。 虽然皇上尚未明说要易储,但若太子积毒不能解,易储是迟早的,大梁不可能将江山交给常年卧榻,连路也不能走的病人。 何况十多年过去了,除了他们远居北地的荣亲王府,京城的达官勋贵,皆不支持太子。 “张老太爷游历了不少地方,可有找到什么办法?”连昭廷问道。 兰音遗憾地摇头。 连昭廷抬手按揉眉心,梦境里的警示令他很头痛,太子身上毒不除,他们不管做什么,都迟早进死胡同。 闭上眼睛时连昭廷不自禁地想起祝六小姐,六小姐医术很好,可听说六小姐的医术是从张老太医的手摘和笔记中学来,所以张老太医都没办法解的毒,六小姐也不行吧。 “公子,既然太子那一环是死局,我们暂且放一旁,当务之急是如何让北地固若金汤,如此不论将来谁当皇上,皆不能奈何王府。”兰音说道。 连昭廷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皇上心向着太子一日,便也向着我们一日……之后,确实难说了。” 顿了顿,连昭廷接着道:“蔡知府与京城的几名官员下月进京,为辞行,除了办宴外,他们还打算在德清寺办一次斗茶会,到时北地三州的世家望族,皆会得到邀请。” “有什么特别吗?”兰音问道。 “必然有,但是详细如何,唯有到那一日方才知道。” “可要我潜入德清寺?” 连昭廷摇摇头,“不必,斗茶会是蔡知府筹办,到时德清寺外定密不透风地布置满他们的人,未免他们起疑心,我也只带泽平和千枫进去,哦,对了,我要替祝六小姐要张帖子,无需她帮什么忙,但可以带她长长见识,毕竟斗茶会上,不止止是斗茶。” 连昭廷一提到祝妤君,满脸的愁思一下散尽。 兰音翻个白眼,她决定这两天便去会一会六小姐。 第125章 原来是病 祝妤君仍一早出发前往安阳城药铺。 今日祝明轩旬假在家,听说了闹着要一起去,祝妤桐也跟着掺和进来,言七弟去她也去。 小张氏担心两人帮不上忙,还会给君儿添麻烦,不肯答应也不让祝妤君知道,却不想姐弟二人直接追出去,拖住祝妤君的马车不让走。 祝妤君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招呼祝妤桐上马车,祝明轩则高声叫唤冬生。 不一会冬生牵出两匹小马驹,一匹是祝明轩的龙雀,另一匹是之前祝祥渊给买的,现在冬生骑着。 “小姐,坐稳了?”外面成汉问一句,听到小姐答应,挥马鞭驾车前行。 马车行得又快又稳,原本一个时辰的路,成汉驾车仅需大半时辰。 昨日祝妤君是去榆林巷的药铺,所以今日要去市坊的。 她带了一大包荷叶糯米软糕,糕没有放糖,里面加了枣丝、绿豆沙,外头裹一层熟的糯米粉,香而不甜,糯而不粘,是几位老人最喜欢的点心。 一会到药铺,除了留下文叔吃的,再请两位小徒弟分别送去瑞丰炮制坊和榆林巷药铺。 祝妤君和祝妤桐说说笑笑间,马车到了安阳城市坊。 “文叔!” 祝妤君一落马车便看见等在药铺门口的老人。 明明盼着呢,文叔却皱眉责怪:“来太早了,小姐还在长个子,每天要睡足四个时辰,否则会长不高的。” “文叔放心,算上午歇,不止四个时辰了。”祝妤君笑道,回头交代祝明轩和冬生将马驹牵到后面的小院子去。 文叔吃到糯米糕,果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那些看诊的病人进来,他都不像以往那样,一把完脉就开始训斥。 祝妤君则带着妹妹和弟弟认药,什么是连翘,什么是秦皮,什么是虫草……两小的听不太明白,可姐姐教,他们便努力地记住。 因为两位小学徒去送糕了,故冬生站在桌案旁给文叔打下手,这时一阵香风吹进药铺。 冬生‘咦’一声抬起头。 只见一顶飘着红粉纱幔的软轿停在药铺外。 跟在轿旁的青衣丫鬟撩开轿帘,扶下一位身段婀娜、容貌艳丽的女子,女子除了身段容貌,最引人注目的要数身上的银红色裳裙,大袒领子露出一片白花花的丰满胸脯。 女子抬手撑住额头,看似很虚弱,半靠在丫鬟身上,缓缓地走进药铺。 祝妤桐和祝明轩从药房跑到桌案旁,除了祝妤君,几人皆又好奇又惊艳地盯着女子。 文叔最快反应过来,咳嗽一声,不满道:“伤风败俗,伤风败俗。”接着瞪向祝妤桐和祝明轩,严厉地说道:“八小姐和七少爷请回屋子。” 祝妤桐朝文叔扮个鬼脸,扭身跑回祝妤君身边。 祝妤君其实也在打量女子,与其他人的好奇不同,祝妤君更多是探视。 因为女子进来的第一抹视线越过了离门近的众人,直接落在她身上。 女子认识她,就算不认识,也是知道她的。 “大夫,我们姑娘今儿出门逛街,忽感身体不适,您快给瞧瞧。”丫鬟道。 女子看着文叔,虚弱地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小女不想让大夫为难,不知药铺里可有懂医术的女医。” “哼,生病难受得路走不稳,还会顾得上授受不亲?若真知道授受不亲,身上衣服也不至于这般省料子。”文叔丝毫不留情面地呛道。 女子被说得脸颊一阵阵红,双眸噙泪,盈盈欲落。 祝妤君不禁在心下感慨,这女子扮可怜的本事远在三姐之上啊。 “文叔,您先休息,我替姑娘把脉。”祝妤君主动上前。 医者不挑病人,病人却可以挑大夫。 文叔瞪女子一眼,起身赶祝妤桐和祝明轩进里屋。 祝妤君在女子对面坐下,笑道:“我是女医,可以替姑娘诊脉。” 女子感激一笑,伸出手,垂首用余光留意祝妤君的动作。 女子是兰音。 她当然没有病,过来仅是为了会会祝妤君,看看祝妤君是否真像公子说得那般特别。 除此之外她担心祝妤君心术不正,或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毕竟据她所知,北地的小姐们,几乎没有哪个在知晓公子身份,又见到他容貌后,会不心猿意马的。 祝妤君忽然松开脉并抬起手伸向她。 兰英是练家子,警觉心顿起,但是她亦看出祝妤君手上没有任何暗器,而且筋骨比一般女子还柔软,纵是打她一拳也不过是挠痒痒,遂暂且不做任何反应。 正琢磨,她感觉胸脯上一阵凉。 低头看,祝妤君的小手正在她上面一阵乱摸。 兰音:“……” 她这是被一个没胸的小姑娘袭胸了? “你在做什么?”兰音整个人往后一靠,脱离祝妤君的魔爪,恼怒地说道。 祝妤君依依不舍地将目光离开一对美胸,抬眼看兰音,颇欣喜地问道:“姑娘精神恢复了?姑娘的筋骨很好呢。” 兰音咬咬牙,筋骨很好,看出她是练家子吗,她真是没想到被公子一直念叨的祝六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女色狼,太令人意外了。 兰音深吸一口气,突然遭‘袭’,她已经没心思试探祝六,反正不是好东西。 “是啊,精神恢复了,大夫真是妙手回春。”兰音嘲讽一笑,起身道:“小女无事,不劳烦大夫了。” “且慢!”祝妤君拦人。 兰音奇怪地看祝妤君一眼,反应过来,呵呵一笑,吩咐丫鬟,“翠儿,将诊金给她。” “不是的,病未诊完不用付诊金,姑娘还请坐下。”祝妤君忙解释。 “我没病还用诊?难不成大夫没摸够?”兰音怒道。 被说中心事,祝妤君不好意思地笑,大些手感确实好呢,不过这事儿可不能承认,遂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姑娘有病,病在胸乳。” 兰音恼怒地拧起秀眉,暗道此人实是不要脸,转身要走。 祝妤君不紧不慢地接着道:“姑娘每月葵水不准,胸前时常有胀痛或刺痛感,痛感还会延至腋下,葵水前尤为严重,甚至不能触碰,还有,姑娘的脾气也不好。” 兰音惊讶地停住脚步,待祝妤君说完症状,她已不知不觉地走回桌案前。 “这……原来是病,那大夫说,应该怎么治?” 第126章 邀请 祝妤君请兰音坐下,早前她开方子干脆利落,现在大约在常叔、文叔身边久了,也学会了唠叨,说话态势像极了小老头子。 “姑娘不要急,急生郁结,肝不能疏,便成病症。” 兰音皱眉,小丫头懂什么东西,来教训她。 “从姑娘脉象看,是血虚风热,肝胆气滞,需服用清肝解郁凉血散结的汤药。” 祝妤君低头替兰音开方子,茯苓、熟地黄、炒山栀……写完递给兰音过目,仔细说明服用的时辰和方法,起身请文叔帮她一起抓药。 “下一次葵水结束再过来,我替你诊脉,结节消了后,还需吃一些疏肝理气的丹丸。”祝妤君将几大包药材递给兰音,顺道向兰音身边的丫鬟要诊金,“诊费加药钱,一共三十文。” 倒是便宜,在兰音示意下,丫鬟拿一块银锞子放在桌案上。 “不必找了,病若能好,当十倍奉上。”兰音说道。 祝妤君眼睛亮亮的,没有拒绝,张口向她道谢。 兰音带丫鬟和药包离开,出药铺时听见祝妤君开心地与旁人炫耀她给的银锞子,言今天药铺赚钱了。 兰音回头,目光复杂地看了祝妤君一眼。 是那小姑娘在的缘故吗,药铺分明寻常,却有种令人温暖和愉悦的气息。 …… “六姐,那位病患是什么人?”待轿子行远,祝妤桐好奇地问道。 原先住东府她鲜少出门,先才那姑娘身穿绫罗锦缎,当是有钱人家的,可直觉那姑娘与她们不同。 “她是风月场所的。”祝妤君笑了笑,向祝妤桐解释。 祝妤桐露出鄙夷的神情,嘟囔道:“早知道不让她进来了。” 祝妤君将药罐放到案子上,转头看祝妤桐,“大家都是为了活着,不应该轻视,这世上除了企图利用和伤害我们的坏人,我们要保持警惕并以恶意还之,其它万物众生,皆当报以善意,尤其是行医之人。” “不轻视可以,但我也可以不喜欢。”祝妤桐撅起嘴,倔脾气又犯了。 “那是,喜欢谁,不喜欢谁,是所有人的自由。”祝妤君揉了揉祝妤桐脑袋,“好了,我要配新药,过来帮我。” “我也去!我也去!”祝明轩开心地抚掌。 …… 未免小张氏挂心,下午未时中刻,祝妤君带两小的回绥陵县。 刚到巷子口,马车正好和祝妤瑛的遇上。 祝妤桐抱住脑袋,哀叹,“真是阴魂不散,躲都躲不掉。” “六妹妹。”对面马车帘子撩开,露出一张温柔无害的笑容,“咦,八妹和七弟也在啊。” 祝明轩骑马从车厢后面绕出来,祝妤桐的小脑袋挤出了车窗。 祝妤瑛惊讶一瞬,很快笑起来,“要找你们说事儿,正巧路上遇见。” 祝妤桐瞪眼鼓脸颊,这是她遇见不喜欢的人和不高兴的事时一贯表情。 “三姐姐有什么事吗?”祝妤君问道。 “过几日府里办宴,祖母特意叮嘱我娘要请你们,其实祖父祖母的气早消了,否则也不会允许我常过来探望,昨儿祖母用晚饭时,还指着一盘翡翠饺子说是六妹妹喜欢吃的,可见祖母十分想念六妹妹……对了,我娘还写了帖子。” 祝妤瑛声音里带着愁绪,说完急急忙忙地让马车里的丫鬟拿帖子出来。 “是吗,既然伯祖母想我,我择日看望她老人家,宴会就不去了。”祝妤君说道。 祝妤瑛未料到对方拒绝得这么干脆,“可都是一家人,难得热闹热闹……” 转眼祝妤瑛神情变化,开始低头咬嘴唇,显得委屈巴巴,“说出来不怕你们生气……府里确实有顾及,外头已经传我们几房闹翻了,倘若宴席你们不去……两边都会叫人笑话。” “传的没错啊,反正我们一房不怕被笑话。”祝妤桐毫不犹豫地应道。 祝妤瑛惊讶地看祝妤桐,府里名声不好,将来儿女婚嫁都会艰难,五房还真是……说蠢吗,也不蠢,否则怎么能拿了产业从府里住出去。 祝妤瑛眨巴眨巴湿润的眼睛,“若妹妹今日不肯答应,明日我娘会亲自来请,若我娘也请不动,祖母怕是也要来的。” “诶,你要挟我是吧……” “好了,八妹。”祝妤君开口令祝妤桐坐好。 她不怕被笑话,也不怕没名声,经历了上一世,那些女子该贤良温顺、三从四德等大道理,于她而言就是狗屁。 她这辈子不打算嫁人,过个三年五载,家里一切稳定下来,她会出去游历。 教化、治病、救人,与前世的两位恩师一样。 不过她不嫁人,八妹与七弟还得嫁娶,府里的名声她得守护。 两边虽然分家,但是没有言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更重要的是,倘若祝老太太真的亲自来请,不敬尊长的大帽子会扣到他们一房头上,对家人名声太不利。 “三姐,既然府里办宴,又来了帖子,我们还是应当去的,不过七弟马上要回书院,我爹也要念书,他们大约去不了,至于娘和八妹呢,得回去商量一二,看那日是否得空,不过我应该无事,反正伯祖母想我,我早早去看望伯祖母可行。”祝妤君笑问道。 “自是行的。”祝妤瑛开心地递帖子给祝妤君,“五叔和七弟来不了能理解,五婶和八妹若能来就更好了。” “我才不去呢。”坐回软凳的祝妤桐翻白眼。 祝妤君随口问一句宴席请了哪些人家。 “有安阳城谢家,三婶的娘家郭家,我外祖家亦有人来,还有韩家、陈家……对了,祖母有请沈知县府里女眷,知晓六妹妹来,沈小姐大约也会来。”祝妤瑛如实道。 谢家吗,又能看见谢子琛了。 “好的,我知道了,没什么事情,我们先走了,三姐也快回去吧。”祝妤君懒得假惺惺地邀请祝妤瑛进院子里坐。 两厢告辞,祝妤瑛回东府与老太太言祝妤君答应过来。 “很好。”老太太点点头,与郭氏对视一眼,让祝妤瑛到东次间自去玩儿。 郭氏立即凑近老太太,小声说道:“母亲,我娘家哥哥的庶子长得可算一表人才,不一定委屈了小贱人。” 第127章 念情 东府本是计划秋日天气凉爽一些再办宴席,可这段时日发生的倒霉事太多,老太爷和老太太决定提早热闹了,消消晦气,顺道解决最碍眼的那一人。 既然办宴,东府希望请到崔元靖来撑面子。 现在接下请帖的皆是屏州商户,那些世家望族他们没资格邀请,就算厚脸皮递帖,也不会有回应。 祝妤瑛在合寿堂用过晚饭回紫馨院,看见内堂里大哥祝明蕴在写帖子,问了知晓是给崔元靖的。 董氏无奈道:“必不会来,偏偏要你大哥亲自走一趟。” 祝妤瑛想了想,“哥哥不如再简单地写一封信,单一份帖子诚意不够呢。” “妹妹的意思是?”祝明蕴不解。 祝妤瑛解释道:“崔公子虽然在我们府上住过两月,可崔家太不一样,何况崔家请我们进了一次玉锦园,崔公子搬回庄子后,崔家又送来不少稀罕玩意,两边论人情已互不相欠……若多一封信,大哥于信中可以回忆崔公子在我们府里的趣事儿,对了,六妹妹会来也得写上,崔公子病症是六妹妹治好的,倘若崔公子仍念祝家的情,六妹妹必是第一人。” “瑛儿说的有些道理,蕴儿写一封便是。”董氏说道。 “好的娘。”祝明蕴答应下。 第二日祝明蕴递帖子,却连崔元靖的面都未见着。 仆僮言崔公子与朋友去庄上骑马了,让祝明蕴留下帖子,待崔公子回来,他们会转交。 祝明蕴无奈,唯能再三与仆僮言那封信很重要,一定请崔公子看了,顺道塞些碎银子给仆僮。 仆僮答应下,送走人、关上门立即嘀咕,“真是啰嗦,公子肯不肯看,哪里是下人能决定的?惹急了公子,白白遭一顿打。” 过了一个时辰,崔元靖从庄上回来,连昭廷走在他身边,不停地摇扇子,埋怨道:“太热了,太热了,这么热的天我怎么会蠢到答应你去骑马?我不如留在府里睡觉。” “你是留在府里睡觉,还是留在胭脂堆里睡觉?” 崔元靖斜睨连昭廷,好友十天半月见不到一次影,难得来一次,满口抱怨。 崔元靖不爽地端起大瓷碗,将薄荷梅子水一饮而尽。 “怎么不给我留一口。”连昭廷扭头令仆僮再装一碗上来,搭住崔元靖肩膀,“改明儿我带你一起去……啧啧,赛神仙。” “滚一边,老子对那种女人没兴趣。” 说着崔元靖狐疑地打量连昭廷,“你不会假戏真做吧?小心被王爷打死。” “扫兴。”连昭廷看到饮子来了,立即抛下崔元靖。 主子间嘴仗结束,仆僮才敢递上祝明蕴一早送来的帖子和信。 “不去。”崔元靖看都懒得看直接将帖子丢桌案上。 “还有封信啊,嗯……有诚意。” 连昭廷喝完水过来捡信,翻开看起来。 崔元靖冷笑,“祝家想要巴结你的心才是诚意满满,要不你代替我去,祝家看见你一定惊喜。” 连昭廷没理会崔元靖,一边看信一边评价,“元靖,你与他们行过酒令?” 崔元靖点头,那次行酒令他发现祝六挺有趣的,而且肚子里坏水不少。 “你和三少爷他们蹴鞠,谁厉害?”连昭廷又问。 “当然是我,他们一直输,没意思。” 其实崔元靖和祝家几位少爷还是有一点儿交情的,但是在崔元靖眼里,祝家少爷太弱了,同住一府时,玩玩闹闹打发时间可以,现在让他特意去邀请,他才没那么闲。 “哟,还提到我了,我们好像是一起划船,一起打过马球,呵呵……” 崔元靖被连昭廷念得头疼,伸手要抢,连昭廷却忽然藏信于身后,神秘兮兮地问道:“元靖,先才你说让我代替你去还作数吗?” “作数啊。”崔元靖毫不犹豫。 “太好了,祝六小姐有去,我又可以见到六小姐。” 崔元靖扬手直接打好友一拳…… …… 不过到最后,连昭廷还是没去,因为三太太的大哥郭应韦在祝家受邀之列。 郭应韦是蔡知府亲信,连昭廷目前不打算与京城有关的人过多接触。 否则那些人发现他聪绝不凡,再将他一并弄京城去,就麻烦了。 崔元靖则应下帖子。 连昭廷回安阳城前与崔元靖说了蔡知府准备在德清寺办斗茶会。 斗茶会崔家必有帖子,连昭廷请崔元靖帮他做一些事。 崔元靖点点头,“除了斗茶会,过两日祝家宴席,可要我盯着郭应韦?” “那倒不必,郭家和祝家东府搅和在一起很正常,那日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反正我两名声一贯不好……” “滚,再啰嗦我不帮你了。” “幼稚、无趣,难怪没有好姑娘喜欢。”连昭廷念叨着出庄子骑上了他骚气的皎雪骢。 …… 今日帖子除了送往崔家,还送到了沈家,正如祝妤瑛所猜测,沈云琳知晓祝妤君会去,立即答应下,正巧帖子到时,她府里还有一位客人。 连丹玥是随连昭廷一同来绥陵县的。 想起祝妤君那双波澜不惊的漂亮眼睛,连丹玥询问沈云琳可否带她一同去了。 她一直想接触祝六,可她一人不好意思,二哥太油嘴滑舌她又嫌弃,沈云琳在刚好。 “当然可以。”沈云琳笑道。 “祝家老太爷和两位老爷见过我,后院的太太、小姐们则不认识我,到时只言我是你好友。”连丹玥交代道。 “郡主放心,不过祝家请了不少其他府的女眷,她们会不会见过郡主。”沈云琳问道。 连丹玥摇头,“除了崔家和宁家,其她都不认识。” …… 东府得知崔元靖和沈家皆接下帖子高兴了一阵,郭氏忽然想起什么,担忧地问老太太她谢家侄儿要来,倘若又被崔公子打怎么办。 祝老太太不以为意,“旁边多点下人看顾,交代琛哥儿别去惹崔公子,我们说不定能当个和事佬,让谢家念我们的情。” “母亲说得是。”宴席在即,郭氏满腹心思都算计开了。 …… 祝家宴席定于三日后。 得知小姐要去东府参宴,不能来安阳城药铺,两位老人足足骂了东府一晚上。 祝妤君前一天晚上接到沈云琳的信,约时辰一同去东府,还要介绍一位朋友与她认识。 第128章 折服 小张氏不放心祝妤君一人赴宴,执意要带祝妤桐同去。 谁知祝妤桐前一日贪凉,和丫鬟们玩水,还偷偷吃一大碗冰葡萄。 没到晚上便开始腹痛发热,祝妤君把完脉立即喂两颗药丸下去,小张氏没来得担忧,女儿症状已开始消褪。 小张氏气得打了下祝妤桐手背,无奈道:“什么时候能有你姐姐一半懂事。” 生病了,哪怕睡一觉明儿完全恢复,祝妤君也不同意祝妤桐再去宴席。 祝祥渊原本也要一块去,东府的贪婪和恶毒他心里有数了,所以要保护妻女。 可祝妤君知道她爹近日结交了几位好友,皆乃品性端正的文人墨客,其中一位是鹿鸣书院的先生,几人正好约在东府办宴那日弹琴喝茶。 爹除了看书,大部分时间处理府邸修葺事宜,难得一次好友相聚,祝妤君不舍得父亲去东府浪费时间。 劝阻一番,祝祥渊终于放弃去东府,只叮嘱妻女莫在东府久留。 宴席当日,小张氏与祝妤君的马车行出巷子,略停一会,沈家马车亦到了。 沈云琳带连丹玥落马车与小张氏见礼。 祝妤君看见连丹玥时愣了愣,上月东府到官衙告发连二公子时,这位姑娘一直沉默地站在二公子身后。 姑娘看似可爱,实则柔中带刚,目光透着坚毅和傲气,气质既特别又熟悉…… 记忆深处浮出一个影子,姑娘有些像前世她遇见的那位带银面具的将军。 可将军应该是男的吧…… 祝妤君第一次困惑地皱眉,她与将军应当是熟悉的,可不知为何,自从醒来,关于将军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旁的倒是一直清晰。 小张氏看见脸圆圆、身体壮实的郡主很喜欢,心下暗道姑娘生得有福气,一连夸几遍郡主漂亮。 “五太太,能让君儿与我们乘一辆马车吗?”见完礼,沈云琳期盼地问道。 “可以的。”小张氏令丫鬟拿一包果干,叮嘱祝妤君带上与小姐妹们一起吃。 上了马车,祝妤君看向连丹玥,笑道:“若没有猜错,是郡主吧。” 先才沈云琳只与小张氏言连丹玥是她闺中好友。 小张氏非探人隐私的性子,且出于对沈云琳的信任,相信人沈云琳的朋友都是好的。 “很高兴认识六小姐。” 连丹玥握拳轻敲一下祝妤君肩膀,这是她遇见喜欢人时的招呼方式。 祝妤君璀然一笑,“我也很高兴,郡主是陪云琳一起赴宴吗。” 沈云琳掩嘴笑,“不是陪我,她是为了认识君儿你才来的。” 连丹玥觉得不好意思,可坦然承认,“是的,我佩服六小姐医术,六小姐拿针时的样子很好看。” 说完连丹玥目光转向祝妤君身边吃食,问道:“我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祝妤君大方地打开纸包。 除了常见的松子仁、核桃仁、花生仁,还有不少烤得硬硬脆脆的蔬菜水果。 连丹玥惊讶地盯着一块黑黑的、上头似乎撒了些调料的香菇,“这……这能吃?” “可以啊,不但能吃,还特别香,尝尝。” 祝妤君从纸包里掏出三双比寻常箸子细短的银箸,各递一双给连丹玥和沈云琳,示意她们试试,自己也夹起一块烤香芋放嘴里。 沈云琳在数蔬果干里有多少种类,连丹玥已迫不及待地夹起那块香菇。 一口咬下去酥脆酥脆,香味儿特别浓郁。 原本就对食物情有独钟的连丹玥像看到了一个新世界。 “君儿,这是豌豆角吗,哎呀,还有长豇豆。”沈云琳惊讶地喊道,蔬菜种类比她每餐食案上的还多。 “是啊。”祝妤君点头。 “吃呀,问那么多。” 连丹玥转眼吃完香菇,立即去夹豌豆荚,她虽视沈云琳为朋友,但沈云琳身上仍有寻常贵家小姐的通病,娘里娘气,大惊小怪,瞻前顾后,磨磨叽叽。 祝妤君指着一块无油烤薯片,“这也很好吃,还有桃干梅肉,都尝尝。” “君儿,你打哪儿买的,我在市坊上怎么没见过?” 连丹玥塞一嘴吃食,吱吱呜呜地问道。 “外面买不到,是我请炮制坊帮忙烤的。” 祝妤君如实道,要回西府产业后,她做的最任性、最孩子气的一件事情,就是拜托安掌柜专门腾个炉子给她烤蔬菜水果。 蔬菜脱水和一些药材炮制脱水的方法相同,此零嘴是李神医教她的,闻老先生也喜欢,常常一壶茶旁边放一碟脱水的胡萝卜丁。 一旦回想,就嘴馋忍不住啊。 “既然买不到,你替我做,我给你钱。”连丹玥是郡主,不差钱。 “不收你钱,但你得买菜过来。”祝妤君回得干脆,“葱、韭菜、姜也能烤的,烤完碾成沫子,洒在汤面上做调味再好不过。” “如此你也替我做一些。” 短短一刻钟不到,连丹玥便折服在祝妤君对旧食新吃的见解中。 很快到了东府,祝妤君发现蔬果干被郡主吃掉一半,果断收起,“烤干脱水的蔬果不能吃太多,一来口干,二来干物遇水胀大,吃的时候没知觉,一会撑得慌。” 连丹玥压根没吃够,她从来不考虑什么胀肚子,毕竟她是吃八个大馒头肚子都没感觉的人。 无奈马车外已传来东府人的声音。 “回去再吃,下马车。”连丹玥指挥道。 郭氏和祝妤婷盛装打扮,领丫鬟在垂花门处接迎各府女眷。 看到祝妤君,郭氏脸上喇叭花似的笑容抖三抖,祝妤婷干脆偏过头懒得看她。 “三伯娘、五姐姐。”祝妤君唤一声。 沈云琳亦上前见礼,顺便介绍了连丹玥。 为隐瞒身份,连丹玥草率地给自己起个假名叫王月。 连丹玥素来不喜欢女子繁复的裳裙样式,且不佩戴首饰,倘若未看出她身上衣料是用天蚕丝制成,定会以为她是三人中最朴素,最穷的。 郭氏瞥连丹玥一眼,“乡下来的吧,跟沈小姐过来长长见识挺好。” 接着又看向祝妤君,说话夹枪带棒,“虽然六丫头是客了,可府里住了十几年,想来不需要接引丫鬟,你带沈小姐进去吧,女眷皆在西园。” 祝妤君懒得打嘴巴官司,直接带人跨入垂花门。 这时又有三辆马车到了,是郭氏娘家人,郭氏赶忙亲自迎上去…… 第129章 搅和 祝妤君在垂花门内等了一小会,见母亲亦是自己进来,没有接引丫鬟,好在母亲仍旧一脸笑意,不似受委屈,这才放下心来。 先才她们马车临近东府巷子时,被郭家抢了道,两辆马车只能暂且分开。 “君儿,郭二太太主动与我说话,问起西府修葺的事,瞧着挺热情,可眼神怪怪的。” 几人往院内走时,小张氏同祝妤君说道。 祝妤君对郭氏娘家人不熟悉,长辈门外遇见,互相攀谈两句暂时看不出什么。 “一会孩儿若被叫出去,母亲尽量与大伯娘在一处。”祝妤君交代道。 小张氏不好意思地笑,“娘是陪你来的,反而让你挂心。” 熟门熟路,很快到西园花厅,大太太董氏在花厅招待女眷,见祝妤君、沈云琳等人自己进来,不禁皱了皱眉,暗道郭氏小家子气,以为缺个丫鬟会让六丫头难堪,太蠢了。 董氏上前握住小张氏的手,热络地招呼,“有一段时日未见弟妹,弟妹瞧着比原先精神许多。” 小张氏笑道:“可不是,自从搬过去,每天吃得好睡得香,唯一发愁的是这身量,去年夏衫穿不上了。” 董氏嘴角抽了抽,幸亏花厅大,太太们离得远。 其实小张氏没有嘲讽东府的意思,是董氏自个儿言她精神好,她顺道说些大实话罢了。 小张氏很快聊起别的,“听说大奶奶有身孕了,还没来得及恭喜大嫂。” 董氏嗔怪道:“可不是,到时你侄孙儿出来,你不得包个大的?” “大嫂放心,到时金镶玉一套。”小张氏笑道,如今开始掌家,待客应酬的场面话,不知不觉就会了。 这一句总算让董氏舒心,将花厅里众夫人、小姐介绍一遍,又令祝妤瑛带小张氏和祝妤君去看望老太太。 祝妤君与郡主、沈云琳暂别,回头看一眼花厅,女眷三三两两一起喝茶聊天,真是再寻常不过的宴会。 …… 女眷的宴席摆在花厅,男客的则是沿湖而设。 除了少数留在会客堂,其他老爷、公子皆至南院或湖边赏景钓鱼了。 崔元靖进会客堂时引起一阵不小骚动,大家主动上前道好、攀谈,试图引得崔家公子注意。 祝明章和祝明灿两兄弟听说崔元靖到了,也从南院跑回来。 远远看见穿一身缁色袍服,神情依然随性不羁的崔元靖时,他们反而不敢上前。 他二人未与崔元靖交恶,但是崔元靖紧接着五房分家搬走,大家心思都变得微妙。 两兄弟愣愣地站在门口,直到崔元靖朝他们勾手指,才激动地跑过去。 二人发现旁人看他两的目光羡慕热切起来,赶忙将腰杆儿挺直些。 “大老爷和二老爷呢,先才我向长辈见礼,怎么没见到两位老爷?”崔元靖漫不经心地问道。 “大伯父和我爹都在与大舅说话。”祝明灿抢着回答。 “你大舅?”崔元靖疑惑地看祝明灿。 “是啊,郭家大老爷,我外祖家第一位进士。”祝明灿与有荣焉。 “也不知郭大老爷与长辈们说什么,先才连祖父都去书房了,明明许多宾客要招待。”祝明章拧眉道,隐隐抱怨郭家人不晓事。 郭应韦是祝明灿的大舅,不是他祝明章的大舅,何况进士而已,崔家连状元都出过,祝明灿怎么有脸在崔公子面前吹嘘。 “郭大老爷吗,我听说过。”崔元靖点点头,好友虽交代今日赴宴不用特意做什么,可一旦知晓了某人存在,注意力总会不自觉地飘过去。 看来好友又猜对了,放着宾客不招待,聚到书房说话,还真是搅和在了一起。 “去院子里玩。”崔元靖一挥手,两兄弟同声应和,好似又回到之前同住的时候。 到了院子,祝明灿积极地提议划船,没听到崔元靖回应,转头发现崔元靖正望着不远处一棵大槐树,边看还边勾起嘴角笑,笑容蔫坏。 至于大槐树下……呵呵,站的不正是他的谢家表哥吗。 “崔公子?”祝明灿叫一声。 “走,会会熟人。”崔元靖直接朝大槐树走去。 祝明章和祝明灿相视一望,替谢子琛捏一把汗的同时,心下又幸灾乐祸。 谢三公子比他们优秀百倍又如何,崔公子讨厌他呀。 …… 谢子琛身上的伤已好完全,面容仍旧如莹玉雕琢,俊朗不凡,此刻同几位公子说话的姿态也端得十分优雅。 崔元靖顽劣心思顿起,脚步瞬移,没有任何征兆地直直站在谢子琛面前。 另几位公子吓一跳,反应过来一边警惕地绷紧神经,一边争相向崔元靖问好。 看到这群人滑稽的模样,崔元靖哈哈大笑几声,他发现周围至少六名祝家仆僮在盯住他。 不过他若想,抬手就能一拳打在谢子琛高挺的鼻梁上。 距离如此近了,谢子琛仍保持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吗。 “不知谢某可有哪里得罪过崔公子,崔公子大可直接说出来,若乃谢某不对,定向崔公子道歉。”谢子琛拱手道。 哪里得罪……还真没有,今天谢子琛连诗也没开始作。 眼珠子一转,崔元靖拍拍谢子琛肩膀,爽朗地说道:“我不是记仇的人,说出来多没意思,改日请谢公子到府上写诗作画。” 谢子琛眼皮一跳,他敢去才见鬼。 崔元靖压根没有与谢子琛多说两句话的机会,因为下人马上过来请谢子琛去内堂, 都是安排好了保护谢子琛的。 “崔公子,谢某先行一步。”谢子琛拂袖离开。 先才站在谢子琛附近,一位面容亦算周正的公子,悄悄地跟随谢子琛往内堂方向走。 崔元靖扫了那公子一眼,不屑过问。 崔元靖嫌人多叽叽喳喳的烦,又领祝家兄弟去别处。 放眼南院,除了丫鬟,全是男客,虽知晓女眷午宴肯定在别处,崔元靖还是忍不住问,“祝六她们呢?” 祝明章回道:“五妹在垂花门迎客,三妹和六妹先才在西院,不过听下人传话,她两好像也去内堂了。” 第130章 反击 内堂里除了祝老太太,谢家和郭家的几位太太也在。 祝妤君进来见礼,祝老太太聪明地不提两府恩怨,只牢牢牵住祝妤君的手。 不肯祝妤君离开的同时,还不忘命她的小女儿,也是谢家四太太去陪小张氏说话。 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小张氏和祝妤君被衬托得薄情寡义。 “祝六小姐长得真漂亮,再过两月便满十三岁了吧,听说六小姐在安阳城开了延仁药铺,还常过去帮忙?”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祝妤君看过去,是郭二太太,郭二太太中年发福,大大圆盘脸双下巴十分明显,开口说话时,眼睛被颧骨上的肉挤成一对枣核。 郭二太太笑的和气,但正如母亲所言,郭二太太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令她觉得自己像一盘已落入人手的美食,对方则在琢磨如何下箸。 祝妤君大方承认。 郭二太太摇头,苦口婆心地说道:“六小姐懂医理是好的,能孝敬家中长辈,替家中长辈调理,但是呢,在外抛头露面的事该少做,偶尔赠药、施粥别人夸你心善,可真正坐在医馆药铺给病人诊脉收钱……啧,那些病人脏不说,凭白落身份成下等人,将来你嫁人,有这段过往,婆家会嫌弃,会觉得难堪的。” 祝妤君展颜一笑,“二太太多虑了,病人怎么会脏呢,凡人食五谷杂粮,谁敢保证一辈子不生病?譬如二太太您,鼻翼发红,鼻头微肿,怕是常被口疮困扰吧,要知口疮也是病,还有大夫救死扶伤,积德行善,是圣人不是下等人,平日里大夫替郭二太太治口疮,没有嫌脏吧?” 郭二太太脸色一沉,真是牙尖嘴利的小丫头,若不是知晓祝家五房产业丰厚,有一大笔银子,将来祝六小姐嫁妆绝不会少,她都不答应小姑子的提议。 郭仪平虽然是庶子,但是她带在身边长大的,念书颇有天赋,得夫子赏识,将来多半能考上进士,所以祝六小姐哪里配得上她家。 不过小姑子也说了,先把嫁妆弄进府里,到时关上门,人怎么搓揉都由她说得算。 反正人搓揉没了,嫁妆还在,正好拿嫁妆给她的孩子们铺一条康庄大道。 “照六小姐说法,倒是我错了。”郭二太太自嘲一笑,又道:“我身上是有些不痛不痒的小毛病,往后六小姐常给我调理,也算是尽孝道。” 祝妤君直接摇头,“二太太的小毛病若能不痛不痒那真是福气,至于二太太的孝道,轮不到晚辈来尽,哪天二太太的小毛病开始痛了,需要大夫诊治,可以带足诊金到延仁药铺。” 没有一句话是留情面的。 郭二太太被奚落得脸都黑了,口内上颚处的肿包火烧火燎地痛起来。 死丫头将来撞到她手里,她非用针扎死丫头的嘴巴和舌头不可,否则死丫头都不知道什么叫尊老。 “六丫头下去坐吧。” 祝老太太说道,她再握住祝妤君的手,就该得罪郭二太太了。 谢家几位太太亦在打量祝妤君,娶妻娶贤,这样的小姐,正经人家都该避而远之。 祝妤君坐回小张氏身边,内堂里已经没有人再理会她们,祝妤君余光看见母亲执帕子遮挡口鼻,打了个哈欠。 百无聊赖啊,也不知道云琳和郡主在西院玩什么。 祝妤君正望着格窗外飘荡的流云出神,下人通报谢家二公子和郭家四公子到了。 祝妤君有些讶异地抬起头,她未料会在内堂见到谢子琛。 谢子琛和记忆里一样,发束高冠,神情温润细腻,缓步行来,宽广的袖衫抚过微风,澜边轻起皱褶。 屏州四位公子各具特色,连二公子精致,崔大公子儒雅,崔二公子不羁,谢三公子温润,每一位站那儿不动,都很养眼。 祝妤君数流云数得昏昏欲睡,谢子琛进来,终于让内堂不那么无趣。 谢子琛光芒太甚,站在其旁边的郭仪平几乎被所有人忽略,唯郭二太太皱眉头,不解她这庶子此刻跟谢子琛进来干什么。 见完礼,谢二太太将谢子琛唤到身边,低声询问儿子可有哪里被伤到。 谢子琛本是不用过来请这趟安的,但是老太太言一旦崔公子要找琛哥儿麻烦,就让琛哥儿来内堂。 现在人来了,说明崔公子去找麻烦了。 “娘放心,崔公子只是与孩儿说两句话而已。”谢子琛说话时目光悄悄地在祝妤君身上停留片刻。 知晓宝贝儿子毫发无伤,谢二太太放下心来。 又坐了一会,董氏差人过来与祝老太太言两院的宾客到齐了。 “宴席要开始了,我们一起过去吧。”祝老太太笑道,扶着秦嬷嬷的手站起身。 众人往外走,祝妤君和小张氏故意落在最后面。 “六小姐。” 准备转另外一条道去南院的谢子琛忽然停下来唤了祝妤君一声。 “不知谢二公子有何事?”祝妤君问道。 “我的同窗好友曾领过延仁药铺的赠药,药效很好,我代好友向六小姐道谢。”谢子琛没有说实话,领药的是好友,但吃药的是他。 那日他由于前一天读书读太迟了,一觉醒来头昏恶心,没有一点胃口。 好友从外面回来正好带了三颗霍丹丸,他第一次看到油纸包上印有药效,惊讶后觉得症状相似,服用一颗,恶心感立即消退。 祝妤君坦然一笑,“既然有效,麻烦谢公子多与周围人推介延仁药铺。” 谢子琛想了想,他现在站着的东府开的是宝庆堂吧,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下。 “小女先谢过公子了,告辞。” 说完话各自离开。 这时站在拐角处一棵槐树后的崔元靖走了出来。 真正看见祝六与谢子琛相对而立、含笑说话时,胸腔内打人的冲动反而消散得一干二净。 打人有什么用,又不能打死。 崔元靖神情变得迷茫,为什么他总是想见到祝六,想听见祝六的声音,为什么他看见祝六与别的公子在一起会有被背叛的愤怒? 想到某种可能,崔元靖脸色骤变,恨不能马上落荒而逃。 第131章 新游戏 小时候好友偷偷带他溜出去听戏。 戏台上女伶咿咿呀呀的唱腔吵得他头痛,什么情啊爱的,他没有兴趣,好友却听得津津有味,还将腰上的破玉佩打赏给女伶。 回去之后,好友接连几日边耍花枪边唱那些词儿。 ‘春心发才道年岁难消遣,苦心思念凭得空怀幽怨,盼相见谁不是焦灼复腼腆……行过水路至山前,何日能与心上人儿手相携、行并肩……’ ‘yin词艳曲’传到王爷耳朵里,好友自然结实地挨了一顿揍。 好友被打,他在旁鼓掌叫好。 都是噼里啪啦的声响,此刻在他脑海里像炸雷一样。 所以,大概,可能,他是害了相思病……相思的人是祝六? 崔元靖气得手握拳,重重地砸身下椅子,什么相思不相思的,他现在更想死。 旁边祝明灿察觉地在震动,扭头见崔元靖神情愤懑,吓一大跳,问是不是宴席的菜不合口味。 好不容易熬完宴席,崔元靖难得安静地坐在南院亭子里沉思。 既然发现了情绪难自控的症结所在,他认为可以尝试自救一把,从今日起……哦不,从明日开始,他决定不再去找祝六,先前三天两头,寻尽缘由为见祝六一面的做法是错误的。 他相信只要再不相见,不出半月,定能恢复如常。 女眷那边宴席亦结束,小张氏被董氏叫去凑人数玩叶子牌,小姐们则由祝妤瑛、祝妤婷带去了院子。 西院和南院隔一道小竹林,公子和小姐并非完全不能往来,只要不是太出格,哪边有热闹,过去瞧瞧也是妥当的。 照往常祝妤婷会拿出陀螺、投壶或者双陆棋等游戏让大家玩,不想今日出了新花样,说趁着人多,玩藏花,是从京城传过来的新游戏。 祝妤君问沈云琳和郡主要不要玩,若没兴趣她们可以自去玩旁的。 沈云琳未听说过藏花,有几分兴趣,连丹玥打量四周,发现旁的也无甚可玩,遂也同意。 藏花规则是抽签两两分组,每组挑选一朵喜欢的绢花藏起来。 一刻钟时间藏东西,一刻钟后大家寻找别组绢花,哪一组的绢花被旁人寻到,且拿出丢进花篮里就算输。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道具由丫鬟来藏,小道具一般是泥人,泥人上贴一张字条,有的字条写一句上联,有的写一个词牌名,还有的则写诗人名字。 众小姐若找到泥人,拿着便等于多一道护身符,花被旁人拿出,可以照泥人上要求对出下联,或者背一首对应要求的诗词,即能再获得拿回绢花并藏起的机会。 最后终会有一组人的绢花不被寻到,那就赢了。 听说京城里好风雅的公子亦玩藏花游戏,但不会背诗那么简单,他们必须即兴作诗,作得好才算过关。 今日受邀的小姐们俱是第一次听说此游戏,不难且新颖有趣,皆跃跃欲试,还未抽签分组,便举目四望寻找能藏花的隐秘地方。 沈云琳和祝妤君没说什么,连丹玥却犯起嘀咕,言背诗背词算什么本事,不如换成打一套拳。 祝妤君笑道:“这就是两两分组的好处。” “什么意思?”连丹玥问。 “一首诗词都背不出的那人可以专门寻花或者当摆设。”祝妤君认真道。 “你才是摆设。” 连丹玥又气又笑地在祝妤君咯吱窝里挠了三四下,祝妤君躲到沈云琳背后连连讨饶。 “别闹了你们,谁和谁一组,找不找得到泥人都没准数呢。”沈云琳无奈地说道。 祝妤君琢磨沈云琳和郡主最好能一组,她两一起有个伴。 如此想着就去寻了祝妤瑛,让祝妤瑛帮忙和祝妤婷说。 祝妤婷不知道连丹玥是谁,以为是乡下来的,不会有人愿意和她一组,遂答应下。 抽完签,好巧不巧祝妤君和祝妤婷在一组,祝妤婷嫌弃的直撇嘴。 大家各自上前挑花,祝妤婷挑一朵粉色大牡丹绢花回来,游戏便开始了。 小姐们四散开来。 祝妤婷说道:“我知道竹林旁边新搭了一间小竹屋,竹屋底下是几个洞,我们将花藏过去。” “会不会藏得太隐秘。”祝妤君蹙眉道,祝妤婷是主人,带客人玩游戏无非图高兴,尤其是在自己府上明显占优势的游戏,主人与客人争输赢,多难堪。 “不隐秘马上就让人找着了。”祝妤婷不耐烦,劈手拖着祝妤君往小竹林去。 到了竹屋,祝妤婷吩咐丫鬟遮挡,她亲自弯腰将绢花藏到竹屋底下的小洞里,不忘拿一些竹叶盖住洞遮掩。 祝妤君一阵无语,换她还真找不出来。 隔着竹林是公子们玩乐的南院,与上一次玉锦园的宴席不同,祝家请到的宾客多是商户。 商户家公子一心向学的占少数,所以没有结诗社,大多数人在投壶,还有的公子去了曲水流觞。 祝妤君看见谢子琛也站在一群投壶的公子中间,抬手广袖扬起,一支箭稳稳地落进双耳白瓷壶内。 “终于藏好了。” 祝妤婷感慨,站起身拍手上的灰,摸摸腰发现巾帕不在,立即伸手向祝妤君要,“我的忘记带了,把你的巾帕借我。” 祝妤君看着祝妤婷没有动作。 祝妤婷恼了,“你也太小气了,借来用下又如何,我会洗好还你的。” 祝妤君低头淡淡一笑,解下巾帕递给祝妤婷。 东府是想用一条巾帕做文章吗,也太小瞧了她。 若今日她是寻常闺秀,巾帕递出去的同时,可能就被对方拿捏在手里。 可惜她不在乎啊,她有几十条巾帕,再送七、八条给东府的姐妹都行。 “好了,我们快去找泥人和其她小姐藏的绢花。”祝妤婷说道。 祝妤婷领祝妤君往竹林另外一边出去,走几步,一位公子出现在竹林小径上,朝她们匆匆走来。 公子兔挺面熟,祝妤君眯了眯眼想起他是早上与谢子琛一同进内堂的郭四公子郭仪平。 转眼郭仪平到二人面前,为避嫌没有再近前。 郭仪平朝祝妤君拱手,谦逊地说道:“郭某久闻六小姐医术,六小姐单凭‘望’即可断病症,是以郭某有一事相求,冒昧打扰。” 第132章 大惊小怪 “郭公子请说。”求到她面前的人若真被病痛所困扰,没有不救的道理。 祝妤婷也停下脚步,奇怪地打量她这位表哥。 郭仪平道谢后,直起身子,“实不相瞒,郭某右手手腕时常疼痛,甚至影响了握笔书写,请郎中看过,用药不能好,郎中言郭某手腕关节有伤,需少用右手,但郭某乃读书人,无法用右手与废人何异。” 祝妤君已从郭仪平动作里看出他右腕不灵活,但其面色康健,内里没有严重病症。 “袖子挽上去。”祝妤君没有太多犹豫,直接走到郭仪平面前,隔太远,哪里看得清。 不管郭公子是不是东府安排的,正好借此事让东府看清她的决心。 两边分家,东府如果不来招惹,她不介意作为一名晚辈,时不时看望老太爷、老太太,替母亲和弟弟妹妹挣点孝顺名声,可若东府一定要往她和西府身上泼脏水,那只能快刀斩乱麻,否则以后东府会不断地用下三流伎俩恶心她们一房。 郭仪平照祝妤君要求做了。 手腕根部有红肿。 “除了疼痛外,手指是否常麻木、弯曲无力、抓握困难?”祝妤君问道。 郭仪平点点头,“是的,六小姐所言症状郭某皆有。” 祝妤君心里已有数,虽然此病在中医也属于伤筋范畴,但并非扭伤,若大夫按照寻常扭伤方子替郭仪平医治,只会耽误病症。 自皮肤往内到肌肉再到骨头,郭仪平是肌与骨之间肌腱的外包层出了问题,外包层被李神医称为腱鞘,在现今医书上尚未有记载。 祝妤君直接伸手触碰了郭仪平手腕上红肿。 旁边祝妤婷惊呼,祝妤君当着她的面与外男肌肤之亲,看上她表哥了? 郭仪平也吓得一时没了反应,嫡母命他想法子接近祝六小姐,他听闻祝六小姐懂医术,正好人不舒服,连借口都不用想。 他听嫡母的话,但也有自己的主见,于是他以保护谢子琛的名义,跟进了内堂。 如果祝六小姐是个面目狰狞或者性格暴虐的人,有再多嫁妆,他也要将事情搅黄。 可是在踏进内堂的那一刻,他看见了一位比郭家、祝家东府任何一人都要漂亮的小姐。 内堂声音嘈杂,小姐独自安静地望着窗外,一双眼睛好似雨后碧蓝的天空,清澈透亮。 郭仪平登时明白,如果不是那些人算计,他哪里有资格娶六小姐为妻。 他胡思乱想间,祝妤君已经诊完病症。 “用透骨熏洗的疗法可治愈,你离榆林巷药铺近些,还是市坊的近。”祝妤君问道。 “我的书院离榆林巷更近。”听到祝六小姐肯定地说可以治愈,郭仪平很高兴。 “我会配好药,并将用法用量写在药方上,明日你至榆林巷延仁药铺取,除此之外,你可以常锻炼手腕,预防下次再发作。” 祝妤君又简单地教了几个锻炼手腕的动作。 郭仪平牢牢记下,再三感谢。 这时竹林出现了不少找绢花的小姐,郭仪平先告辞回南院。 祝妤婷面上震惊仍未褪去,当着许多小姐的面,祝妤婷指着祝妤君的鼻子,“我要去告诉祖母和母亲,你,你与我表哥……” 祝妤婷咬着牙,似乎难以启齿。 祝妤瑛、沈云琳、郡主也被此处动静召过来。 祝妤婷见周围人越聚越多,干脆撂下半截子话供人遐想,自己跑去花厅找长辈。 “怎么回事?”连丹玥问。 祝妤君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在替人看病,她大惊小怪。” 对于周围人的指点祝妤君并不觉得难堪,反而为挣脱一层束缚而松一口气。 …… 祝妤婷气喘吁吁地跑到花厅,祝妤君的巾帕还在她腰间,显得特别多余, 花厅摆两张牌桌,除了祝家太太外,主要是郭家和谢家太太在。 待祝妤婷添油加醋地说完竹林发生事情,太太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评论什么好。 听说过公子小姐私相授受的,但没听说过如此光明正大的。 郭二太太最先反应过来,用尖利的声音骂孽子,埋怨自己管教不严。 郭氏低头掩饰眼底欢喜,叹气道:“平哥儿何错之有,是六丫头她自己……哎,原先六丫头养在老太太身下是懂事的,才住出去多久……” 被郭氏撩拨的,众人目光一下转向小张氏,小张氏站起来又坐下,脸一阵红一阵白,她知道女儿的品行绝对没问题,只愤慨太太们的诋毁和非议。 这时谢家大太太和二太太以出去欣赏庭院风景为由,要离开花厅。 郭氏羞愧地走到两位太太身边,低声道:“实是对不住,东西两府分家已经一个多月了……本想请来大家热闹热闹的。” 谢二太太朝郭氏笑,“分家了便不能算一府,我知道三小姐、五小姐是极好的,我们也不是好嚼舌根的人,放心吧。” 太太们不嚼舌根,不代表外头看到的小姐们不会传。 郭氏感激地看谢二太太。 花厅门关上,祝老太太长长叹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如听我老人家一句劝。” 老太太先看看小张氏,再看向郭二太太,“二太太先才瞧见了,六丫头容貌无可挑剔,当然平哥儿也是极好的,论错处,确实六丫头要多一些,这点老五媳妇心里该有数。” 既然有错处,为了弥补男方,嫁妆必不能少。 “除了六丫头外,你还有八丫头和轩哥儿,亲事早定下早好。”见小张氏没反应,祝老太太叮了一句。 小张氏拧紧眉心,原本有些慌乱的心此时慢慢平静下来,花厅里的人在逼迫她将君儿嫁出去,嫁到三太太郭氏的娘家。 这些人该知晓,君儿除了是她和夫君的宝贝女儿外,还是他们一房的主心骨。 直接将主心骨抽走,仍当她是以前懦弱没用的蠢妇吗? 看着君儿做了许多事情,她就算没有君儿聪明,没有君儿本事,也多少借到了些胆气。 “仅是偏听五小姐一人言,我不认为君儿有错,更不会随意许诺君儿的亲事。”小张氏冷静地说道。 老太太目光登时变得严厉,她要向小张氏施压。 不过更严重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桂枝先慌乱地走到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不好了,崔公子在院子里与人打架。” 老太太脸色一变。 正幸灾乐祸地等待‘好事’落定的郭氏则跳起来,“谢公子又被打了?” 桂枝连忙摇头,“不是,是一位小姐。” 第133章 没资格 “哪家小姐?”祝老太太紧张地问,比起祝妤君和郭家亲事,好端端的小姐在她东府请宴时挨打,要更紧急些。 桂枝摇头,“是沈大小姐带来的朋友,并非府里邀请,他们现在还在打。” 祝老太太转头看负责招待宾客的董氏和郭氏。 郭氏已放下心,“没关系,是个不请自来的乡下丫头。” 小张氏则想起了那脸圆圆、与她说话很礼貌的姑娘,刚冷静的情绪又变得慌乱。 小张氏责怪桂枝,“怎么还在打,你们不劝架吗,都是孩子,受伤了该如何是好?不行,我要去看看。” 小张氏训完老太太的丫鬟,抛下花厅里的人,急急朝庭院去。 老太太气的脸色都变了,盯着小张氏背影,“像什么样子,一点规矩没有。” 董氏担忧地往花厅外看,“母亲,不管被崔公子打的姑娘是何身份,总归影响不好,媳妇也去看看,若不严重,安抚安抚。” “是啊,得去安抚,否则以后来府上找麻烦,现在小门小户啊,瞧见你们大宅院,就恨不能讹一大笔钱。”郭二太太摇着帕子,嫌弃地说道。 “去吧,那小姐若不严重,带进来见我。”老太太揉揉眉心,崔公子的性子,她真是不知该说什么,以后到底要不要继续巴结,心里都没底了。 …… 话说小张氏到庭院,发现除了爱女和沈小姐外,其他人都远远躲开,根本不敢靠近。 沈小姐焦急地叹气跺脚,君儿却安静地站着,神情有几分淡漠。 凭小张氏对爱女的了解,知道君儿生气了。 小张氏朝二人走去,“云琳、君儿,姑娘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不用回答,小张氏知道他们在哪里了,因为头顶上传来哗啦啦的巨大声响。 树叶密密叠叠地往下落,小张氏好不容易才抬起头,目瞪口呆。 圆脸姑娘脚尖踮一根细细的树枝,非但没掉下来,还高高跃起,左腿狠狠踢向崔元靖。 崔元靖右手阻挡,左手边上的枝叶则化作利器直直射向姑娘…… 高手在对决吗?小张氏被吓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晕晕乎乎的要倒下去。 祝妤君发觉母亲不对,赶忙过来扶住。 “够了,你们要打换个地方打!”祝妤君仰起头,冷冰冰地说道。 听见祝妤君的声音,二人同时收手。 崔元靖怒目瞪连丹玥,“你多管什么闲事。” 连丹玥冷笑,“六小姐是我朋友,你以后胆敢再对她出言不逊,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原来祝妤君替郭仪平看病之事,已经从西院传到了南院。 光明正大的看病,被有心人故意说成暗通曲款。 郭仪平照郭二太太交代,与祝妤君接触后,直接去找郭二老爷,没有留在南院。 而崔元靖本已打算离开东府,并在接下来一段时日再也不见祝妤君的,结果轻易地被旁边人不堪入耳的非议气昏了头。 他不论身份还是容貌,都比那些男的好千百遍,为什么祝六不与他暗通曲款? 觉得自己头顶绿油油的崔元靖不管不顾地跑到西院,朝祝妤君骂了一句不知廉耻。 不过骂完崔元靖就后悔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祝六目光冷下来,没有嫌弃、愤怒、惊慌,但也没有一丝温度,冻得他整颗心脆弱起来。 祝六的双眸仍旧清晰地映着他身影,显得特别孤单。 崔元靖意识到他犯错了,也误会了,有去抓祝六手道歉的冲动,但不等他将冲动化为行动,连丹玥犀利的掌风便迎面劈来…… “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话,别再打了。”小张氏焦急地喊。 二人接连跳到树下,这时董氏和郭氏赶到。 见没有人受伤,便不那么担心。 院子人多,董氏以整理衣服为由,将崔元靖和连丹玥带去花厅。 祝妤君不放心郡主,让沈云琳帮忙一起扶住小张氏,三人亦跟了去。 郭二太太一直留在花厅与祝老太太说话,看见祝妤君进来,目光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 祝妤君仅回了她一眼,但嘴角讥讽的笑意,已足够让郭二太太知道她身上带刺,没那么好碰。 问完大家知晓崔元靖和连丹玥是真真意义上的互相对打,而且崔元靖没有占到便宜。 郭氏毫不犹豫地指责连丹玥,“亏你是位小姐,竟如此粗鄙无理,你就算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也该问问崔公子身份,你瞧瞧,崔公子身上衣服都叫你弄脏了……” 因为会得罪沈家小姐,后边半句话郭氏声音放低了些,“没有收到帖子,自己厚脸皮过来的还敢惹事……” 连丹玥不屑理会郭氏,转头同祝妤君说话,“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和我说。” 祝妤君点点头,展颜笑起。 “真是的,交这样的朋友难怪会做出丢人现眼的事。”郭氏轻嗤。 “六小姐也在啊,平哥儿与你的事,我都知道了,走过来我仔细瞧瞧。”郭二太太被祝妤君那一眼看得恼火,决定趁人多折辱祝妤君,再向祝家西府多要些嫁妆。 祝妤君勾勾嘴角,“郭二太太是真知道才好,我替你儿子看病,不需你们感恩戴德,但带了诊费和药钱,至延仁药铺道一声谢还是要的。” “呵,看病,看病会众目睽睽之下与我儿手牵在一起,若不是看在你伯祖母份上,我怎可能允许你这样的女人进我家门?”郭二太太声音高高的,显得自己十分委屈。 祝老太太和郭氏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往祝妤君身上压那些礼义廉耻的大道理。 祝妤君没说什么,连丹玥的脑袋快炸了。 花厅左上角的粉彩薄胎镂空花瓶忽然哗啦啦地碎一地。 是连丹玥用小石子砸的。 花厅终于安静下来。 “够了!” 连丹玥扫视花厅内的一众长辈,一个个假模假样,心里歹毒的算计恨不能将人扒皮抽筋,真令人恶心。 “我和祝妤君,从来没有嫁不嫁得出去的问题,只有谁配得上,谁有资格,至于你们,连讨论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连丹玥牵着祝妤君往花厅外走,“祝妤君,我命令你,以后祝家东府,不准再来。” 祝妤君笑道:“遵命,遵命。” “诶,什么人啊,敢这样朝我们说好,还不快将她们拦下,砸了我们府几十万花瓶想逃啊。”郭氏嚷嚷道。 听到这里,崔元靖一脸见鬼的表情,“你们真不知道她是谁吗?” 第134章 靠山 “崔公子放心,我们知道的,是王家的小姐。” 郭氏与崔元靖说话时换了一副神情,担忧又心疼的,“不曾想那般粗鲁,崔公子可有被伤着,若有什么尽管说了,你是府上贵客,我们必是要替你讨回公道的。” 崔元靖陷入沉默,王家的小姐……王府家的小姐…… 大约是被祝妤君冷凉的目光惊到,崔元靖忽然学会了考虑旁人情绪,譬如此刻他直觉,不挑明郡主身份,东府人可以愉快地办完宴席。 不过东府强迫祝六嫁去郭家的行为,着实令他反感。 崔元靖准备警告她们不许再找祝六麻烦,没想到连丹玥拖着祝妤君回到花厅。 看见祝妤君跟着郡主,跑得几乎喘不上气,崔元靖担心祝六身子弱,直接朝郡主说道:“要走你自己走,不要带着祝六。” 连丹玥斜乜崔元靖,“你是嫌一人在绥陵县太自在了吧,说什么有劫要化,真要化应该住到德清寺去。” 崔元靖羞恼,“要你管!” “我是不管,但你祖母和爹娘可以管。”连丹玥不屑与他多说话,她重新回来,是因为祝妤君提醒要将三太太和沈云琳一起带走。 连丹玥开口,小张氏和沈云琳自毫不犹豫地跟随离开。 听着连丹玥说话口气,祝老太太心里隐隐不安,犹豫片刻询问崔元靖,“元靖可认识她?她究竟是哪个王姓人家的小姐?” 崔元靖烦躁地说道:“她不姓王,她姓连,她是郡主。” 崔元靖担心郡主会向他祖母告状,祖母不至于送他去寺庙,但禁足很有可能。 “哦,是郡主……”祝老太太刚要点头,猛然反应过来,“什,什么郡主?” 崔元靖奇怪地看祝老太太,“北地只有一位郡主。” 北地只有一位郡主,荣亲王府的丹玥郡主,曾与王爷同上过战场,武功了得…… 祝老太太一口气上不了,连连翻白眼,旁边秦嬷嬷及时掐老太太人中,又替老太太顺气。 祝老太太刚缓过来,郭氏捂住脑袋开始叫唤,“哎呀,哎呀,头疼的厉害,一定是先前的病没好完全……病得我都胡乱说话了……” 董氏闭上眼,她实在不想说什么,之前三房的祝祥茂出言不逊得罪连二公子,府里几乎白送十万颗丹丸,还担惊受怕一个月。 一个月没有动静,一颗心好不容易落下去,想办个宴会热闹热闹,又得罪了郡主。 北地谁不知王府郡主最受宠,毕竟王妃生有三个男孩,独郡主一个闺女。 崔元靖没理会东府此刻的绝望,祝六走了,他留下来没什么意思,直接告辞。 至于郭二太太的担忧不会比祝老太太她们的少。 之前郭氏找她商量,祝六落到她手上,嫁妆里钱和庄子归郭家,铺子和炮制坊则寻机会过给祝家。 本以为今日可以发一笔横财,没想到遇见郡主,六小姐还是郡主的好友。 横财没发到,狠狠地踢一脚铁板。 郭二太太起身时一个踉跄,她在琢磨过两日要不要敲锣打鼓地去延仁药铺,感谢六小姐治好她儿子的病。 “老太太啊,今日六小姐与我儿之间确实是误会,我会尽量澄清,不敢坏了六小姐名声,哎……”郭二太太说一句叹一声,“如此我也告辞了,改日再来看望老太太。” 郭家府邸在安阳城下面另外一个县,从绥陵县过去,乘马车不到一个时辰,倒是郭仪平一会要回安阳城书院,她得去交代几句。 …… 连丹玥一路送祝妤君回院子,略坐了会,走时毫不客气地装了满满一大包吃食。 小张氏怔怔地看着连丹玥骑上一匹高大黑马,按捺不住好奇,询问女儿连丹玥究竟是何身份。 “是郡主呢,娘是不是亦觉得郡主没有一点架子。”祝妤君挽着小张氏开心地往回走,有了郡主的命令,往后东府没脸面再请她参加什么‘鸿门宴’了。 “原来是郡主,连二公子亦是平易近人的,只未曾想郡主的武功那般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小张氏不似东府人那般惊讶,连昭廷曾到院子做客,小张氏知晓连昭廷身份时,已经惊讶过了,“对了,君儿,那你可知崔公子是缘何与郡主打了起来。” “因为崔公子骂女儿,郡主是替女儿出头的。”祝妤君如实道。 “崔公子怎么能……为娘还以为他与君儿是朋友。”小张氏皱起眉头,她印象里崔元靖脾气挺大,但是崔元靖身边的三宝很有趣,也有礼貌。 祝妤君无奈一笑,“罢了,并非所有善意都能换来旁人的认可,我们本来也不是要攀附权贵,往后女儿避开崔公子,不与他们往来便是,娘不必担心,我们去看看八妹吧,应该是完全恢复了,若还有不舒服,女儿再替八妹换一味药丸。” 小张氏点点头,感慨道:“君儿懂事,哎,这个家幸亏有君儿……” …… 东府的宴席也结束,所谓热闹欢喜和算计,在连丹玥身份揭开那一刻全消散无踪。 合寿堂里很安静,半晌后祝老太爷挥挥手,“罢了,反正已经得罪过连二公子,也不多郡主一个……既然郡主与六丫头是朋友,你们不要再去惹六丫头,免得沾一身腥。” 祝老太太等人皆不敢说什么,只颔首答应下。 “老大和老三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老太爷说道。 “今天郭大老爷的提议你们怎么想,下午郡主一事传到前院,他又到合寿堂找了我一次。”老太爷有些疲累的靠在矮榻上。 郭应韦是祝祥茂大舅子,祝祥茂早听郭氏吹了不少枕旁风,知大舅子到京城当上大官后,会提携他,会帮东府,当然,要得好处也要有付出,是以他完全同意郭应韦的提议。 祝祥济垂首思索很久,老太爷也不催他。 “父亲,换做以前,孩儿是不同意的,我们在北地已经扎稳了根基,何必介入京城那些纷争,哪怕郭大老爷言有九成九把握,亦可能功亏一篑……”祝祥济长叹一口气,“可是现在我们得罪了王府的公子和郡主,若不寻靠山,根基将来怕是也不稳……” 老太爷转着手中文玩,“是啊……要寻靠山,他们要的恐怕不止是银钱……不过以后,京城的宝庆字号能起来了。” 第135章 温水 翌日,郭仪平一下学便赶去榆林巷药铺,看见祝妤君正要走,忙唤一声‘六小姐’。 祝妤君笑了笑,坦然说道:“我将药方留在了药铺,药铺酉时才打烊,不必着急的。” 郭仪平不好意思,“谢谢六小姐提醒。” 昨天他见完六小姐,嫡母又来告诉他与六小姐的亲事不必再想,面上恭敬答应,可心里却说不出的失望。 拿到药方和药材,郭仪平主动付诊金,临走时再三感谢了祝妤君和坐在药铺柜面后的常叔。 “这年轻人倒是实在。”常叔评价一句,见天色不早,催促祝妤君回去。 告别常叔,马车行至主街道忽然停下,祝妤君听到成汉在与人说话,撩开帘子见是连昭廷。 “六小姐,几日不见,甚是想念。” 夕阳将连昭廷的笑容镀一层淡淡金色,愈发耀目,“六小姐是要回家吗?” 祝妤君点头,出于礼貌回问一句,“二公子也回府吗?” 连昭廷摇头,“今日正逢十五,天气好,晚上当对酒赏月,回府多可惜,六小姐可愿留下陪我,若六小姐留下,我换一处地方赏月。” “不耽误连公子了,告辞。”祝妤君无奈,她若留下便换地方,是因为连公子现在要去醉意楼吧。 马车往旁边让了让,再徐徐向前。 连昭廷回头,直到马车影子瞧不见,才策马前行。 …… 醉意楼兰音的厢房里,小丫鬟点亮笼淡粉纱罩的壁烛,朦朦胧胧的叫人心神荡漾。 连昭廷嗅嗅鼻子,发现原本纯粹的熏香里夹杂了一丝药味,微苦,但不难闻。 “生病了?哪里不舒服?”连昭廷问道。 兰音没好气地瞪连昭廷一眼,她胸上不舒服,但能和男人说吗。 “鼻子还挺灵,是补身子的药,那天去延仁药铺,打算会会六小姐,没想到被她拖住诊了一回脉。” 连昭廷笑道:“六小姐是个心善的,不过真没事吗,若是养身,王府里有不少灵芝老参,你可用得上?我让千枫取了来。” “不必,我相信六小姐,六小姐开什么我吃什么,旁的不需要,至于你若怀疑我在说假话,可以自己去寻六小姐问。”兰音说道。 “不不,六小姐与你,我皆信得过。” 连昭廷想起妹妹从绥陵县回来,提起的东府宴席。 若有病人,六小姐可以随时随地行医救人。 其实京城亦有女医,但女医仅诊治一些寻常的千金科,像六小姐一样,男女不忌眼中仅有病人的还真没有。 昨日六小姐仅是触碰一位公子的患处,东府就可借此做文章,逼迫六小姐嫁人。 可想以后六小姐承受的世俗流言会有多少。 西府产业拿回来了,六小姐分明可以轻轻松松地当她贵家小姐。 难怪妹妹会说六小姐是与她一样的人……妹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偏偏要去沙场。 “你在想什么?”兰音早发现每次提祝六小姐,二公子都会失神,“你是不是喜欢六小姐。” “喜欢?”连昭廷摇摇头,“她很特别罢了。” 他花名在外,但没有对谁动过心,他只知道在梦里,他爱上了一位守着村落和孩子等他回去的白衣女子。 每次见到祝六小姐,他都会觉得像,会在想究竟是不是同一人,可终究不敢确定。 “确实特别。”兰音思及那只袭上她胸的冰凉凉小手,就忍不住翻白眼,感觉真是难以言喻。 眨眨眼不去想奇怪的姑娘,兰音说道:“我的人打听到京城有送一封信过来,信在蔡震元手上,是否要想办法知道信中内容?” “不用,知府府邸和几位京城官员入住的邸舍四周布置了寻常两倍的侍卫,其中不乏有高手,泽平现在要靠近几位京城官员都不容易,所以先不要打草惊蛇。” 京城官员是今年年初下来的,那时他未曾留意。 北地虽是王府封底,但父王为了让皇上安心,北地官员任免承袭京城,全部交由朝廷吏部管理。 直到梦境里那些再真实不过的场景频繁出现,连昭廷才深知王府在北地的温水里煮了太久,有人开始添柴了,还无知无觉。 多年过去,如果京城有人要对付王府,北地早已织起一张网。 譬如句州的扈通镖局,端掉后连昭廷要看看究竟会牵出多少人。 现在荣亲王府最大的底气是有一支能将瓦刺打得落花流水的亲王军队,只要军队在,京城里任何一人都要顾忌,是以局面尚不是那么差。 “待到斗茶会,入寺的人皆是蔡震元心中有数的,寺内比起寺外会更松懈,到时我再一探究竟。”连昭廷说道,端茶碗发现里面是空的。 “你亲自去?千枫和泽平功夫并不比你弱。”兰音这几天喝药,没让丫鬟煮茶,转身从匣子里捡出一块茶饼丢给连昭廷。 “对,我不打算带他两进去,免得被发现我带了高手,反正更多人盯住我。”连昭廷解释。 “不带千枫和泽平,却带祝六小姐。”兰音玩笑一句。 “不一样啊,过两天蔡震元大概会下帖子,我得问问六小姐愿不愿意去。”连昭廷感慨自己操心的事还真不少。 …… 连昭廷亲自到药铺询问祝妤君。 若是寻常宴会,祝妤君是不去的,可听闻斗茶会乃蔡知府筹办,是赴京前最后一次宴请和聚会,官员们皆在,她觉得说不定能发现一些端倪。 想到这些,祝妤君答应下。 “六小姐愿去,家妹必定高兴。”连昭廷笑容粲然,显然他自己也很高兴。 …… 晚上回西院,祝妤君听说崔元靖带三宝过来了。 祝妤君以为崔元靖骂完她后会避而远之,毕竟与‘不知羞耻’的人往来,他也不会光彩。 “六姐,你要去前院吗?”祝妤桐问道。 “不了,有些累,晚上我在厢房里用饭。”祝妤君说道。 “那我也到六姐屋里来。” 祝妤君不愿意见,崔元靖自见不到她,哪怕三宝到廊下喊,也只是白挨春桃打罢了。 三番数次,崔元靖觉得自己快疯了,每天临睡前他都坚定地要求自己不去找祝六,认为约束自己一段时日,就能忘掉。 情绪焦躁得不受控制都罢了,可这双手、这双腿好像也不是自己的。 譬如今日,他知道五房院子看不到祝六,嘴巴说不去不去,可一双腿却将他带去了安阳城药铺…… 第136章 道歉 安阳城两家药铺因药效好,诊金、药钱合适,过来诊病买药的百姓越来越多。 祝妤君与齐仲商量,择机将另外几间铺子开起来。 之前庄子收回来,东府在中间动手脚,拦下了原本去庄子收药材的商队。 为避免药材浪费,除了考虑多开药铺,增加自销比例,祝妤君请炮制坊将药材炮制成针对各种不同病症的丹丸。 封装丹丸不用瓷瓶,而是用中间封蜡的双层油纸包,最外层油纸上印了浅显易懂的病症描述及药效,哪怕是完全不识字的百姓,听药铺伙计念完,都能明白。 丹丸制成了,齐仲特意查清哪些商队与东府有生意往来,哪些没有,以当下情形,齐仲只与同东府没有往来的商队联系合作。 商队见药丸用封蜡方式保存,不易受潮且轻便易运送,更重要是药效佳价格也低廉,皆表示愿意试一试,先运送小部分到其他州郡试销。 “六小姐,昨日跑河内一带的商队,联系我增加了针对几种病症的单子,他们言其它地方未见过在封装上写药效和病症的,百姓们亦觉得新奇,药丸很快销售一空,甚至有药铺主动问丹丸上刻的延仁字号在哪里……看来我们对药材滞销的担心是多余的。”齐仲激动地说道。 祝妤君开心却也无奈,北地东府的宝庆字号一家独大,是以药丸在北地之外的销路,反而比北地三州的更好。 在药丸封装上写病症和药效,是受李神医的启发。 李神医曾埋怨这是一个百姓看不起病的时期,诊金贵、药钱高,勉强吃饱饭的穷人根本舍不得看病,有什么难受和不舒服的皆忍着,许多原本容易治愈的小病小痛,渐渐被拖成大病,结果本来能活到七老八十的人,现在四十岁都活不过。 当时祝妤君以为李神医在胡言乱语,后来仔细想了,才领会其中道理。 症状明显的小病小痛,其实不需要大夫诊脉,也不需要熬煮大包大包的药材。 倘若百姓能根据显见病症直接买到对症的廉价药丸,便可以省一笔钱,负担轻了,百姓就不会生生将小病拖成大病。 祝妤君与齐仲谈了不少她的想法,这时成汉进来与祝妤君低声道:“六小姐,崔家二公子一直躲在药铺附近的巷子里,鬼鬼祟祟的,要不要将他抓过来。” “崔元靖?”祝妤君一脸疑惑,“他躲在巷子里做什么?” 成汉摇摇头,“什么都没做,光探头探脑,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既然没有影响我们,不用管他。”祝妤君朝药铺外看一眼,言日头大,让成汉在铺子里休息喝茶,继续与齐仲讨论。 待事情讨论完,祝妤君得知崔元靖仍在巷子,没理会准备整理脉案。 …… 至于巷子里的崔元靖,他从上午辰时中刻到药铺外,到现在午时中刻,已经站了两个时辰,正午的太阳照得他不停流汗,整个人迷迷瞪瞪的。 之所以不进药铺,是因为他未想好见到祝六后第一句话说什么。 直接道歉没面子,不道歉呢,他也没脸说其它的。 崔元靖纠结的在巷子里绕了成百上千圈,越绕人越迷糊,越迷糊越拿不定主意。 绕着绕着,崔元靖看见祝六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他心怦怦越跳越快,几乎喘不过气来,迈步要朝祝妤君走去,却一头栽倒在巷子旁堆的篾笼上。 过来问崔元靖究竟有什么事的祝妤君,“……” …… 崔元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隐约听到耳边有祝六的声音。 “……眩晕表征相似,病因却不甚相同,有肝阳上亢、肾精不足、气血亏虚、痰浊中阻,不能胡乱用药,必须将表征描述得更细致……服药的药量也有区别,服用多少颗要让患者知道……” 祝六声音亦与旁的小姐不同,从来不一惊一乍,清清泠泠像山涧里的泉水,又像瑶琴悦耳的中音曲调。 崔元靖勾起嘴角。 有人在用帕子替他擦汗,动作很慢很轻柔,是祝六吧,其实祝六对他挺好的。 替他擦完汗,还拿勺子喂水给他喝…… 崔元靖皱眉,水很苦,里面化了药吧,太难喝了,他还不如爬起来将整颗药丸就白水吞下去。 可是是祝六在喂他,他继续躺着吧。 汗擦完,药也喂完了……祝六非但没走开,还俯下身距离他越来越近。 脸都快贴上来了,祝六要做什么?崔元靖脸红成煮熟的虾子。 ‘祝六’呼了一口气。 气息浑浊,还夹杂一股汗臭味…… 不对!崔元靖猛地睁开眼,入目是三宝那张硕大的圆饼脸。 崔元靖吓得跳起来,额头一下撞到三宝的。 三宝脑门和石头一样硬,崔元靖‘哎呦’一声,捂住脑袋倒回席子。 “六小姐,公子好像很痛苦,是不是病没好。”三宝紧张地问道。 祝妤君转头看一眼,“没事,死不了的。” 崔元靖龇牙咧嘴地朝祝妤君喊,“祝六,你有没有良心,我是你们家恩人!” 提到崔元靖对他们一房的恩情,祝妤君确实没脾气。 “若没有良心,你现在已经被太阳烤干了,至于恩情,明轩牢牢记着呢,他现在一看到水,哪怕是洗脚水,都会想起你,将来明轩会报答你的。”祝妤君没好气地说道。 “谁稀罕他报答。”崔元靖脸很黑。 祝妤君摇摇头,不稀罕还一直提。 “祝六,对不起。” 崔元靖见祝六又垂首写字,不肯再理会他,咬咬牙道了歉。 祝妤君有些惊讶,她以为崔元靖是一个性格乖张易怒,高傲且自我的人。 所以崔元靖在药铺外不吃不喝地晒一上午太阳,是为了道歉吗? 许多话一旦说出口,会像钉子一样扎入他人心上,不过祝妤君仍珍惜旁人的歉意。 祝妤君宽容一笑,“没关系,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你休息一会,吃些东西,便回去吧。” 崔元靖怔怔的,为什么祝六笑起来模样也是说不出的好看。 认清了心意,又道了歉,屏障打破了,崔元靖此刻唯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勇气。 第137章 嫌弃 “不回去。”崔元靖头还有些晕,拖了张圆凳在祝妤君不远处坐下。 祝妤君见崔元靖仍不舒服,让三宝将淡盐水端来,“你出了许多汗,中了暑气,除吃药和喝水外,要补充一些盐分。” “好。”崔元靖接过水一饮而尽。 祝妤君颦眉道:“喝水别太快,别说你现在身子没恢复,换做平日,也可能胸闷气短,增加心脏负担。” 大夫看病人就像夫子看学生,常恨铁不成钢,认为他们不懂事。 崔元靖感慨女人真啰嗦,心底却美滋滋的。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大家都在做事情,齐仲出去了一趟,三宝也到外面玩了一圈,唯独崔元靖像块石头一动不动。 临近申时,祝妤君要回绥陵县了,崔元靖才起身牵马,一路送祝妤君到院子外。 麦冬扶祝妤君下马车时,低声道:“小姐,奴婢怎觉得崔公子怪怪的。” 祝妤君亦察觉到崔元靖变化,但她不愿多想,淡声道:“我们回去吧。” “祝六,你明天什么时辰去安阳城,我送你。”崔元靖喊一句。 成汉握着鞭子的手一抖,他发现有人要抢他护卫的位置。 崔元靖的示好太明显,祝妤君不是真正的孩子,她就纳闷崔元靖为何忽然之间变化这般大,其实为了少点麻烦,祝妤君宁愿崔元靖继续嫌弃或瞧不起她。 “具体时辰说不准,也不一定去安阳城,不敢耽误崔公子时间。”祝妤君礼貌回绝。 崔元靖挑了挑好看的剑眉,“不耽误,我天天闲着,好了,明日我一早过来,待你出门了陪你便是。” 说完崔元靖不等祝妤君回答,骑马飞奔而去。 祝妤君头痛了。 她行医治病,男女不忌不在乎名声,是因为她在替病人解忧,行的正道,心胸坦荡,可崔元靖跟在旁算怎么一回事?崔元靖没病,不是病人。 回到厢房,祝妤君与香巧交代,“明日我休息,暂不出门,一会你给齐大哥递消息,让他有事直接过来寻我,我也写封信去药铺。” 祝妤君想了想又道:“崔公子那也差人递口信,以免他白来一趟。” 今日是麦冬跟的祝妤君,香巧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听闻小姐肯休息一日,还十分高兴。 不过这一次祝妤君是低估崔元靖了,哪怕知晓她不出门,崔元靖也在卯时末刻到了院子。 坐在外堂,见不到祝妤君,崔元靖脸很黑,丫鬟吓得都不敢上前伺候,直到祝祥渊出来,带崔元靖去参观尚在修葺的西府,院子气氛才缓和下来。 下午祝妤君收到安阳城药铺送来的信,言上次那位艳丽的姑娘来了,之前开的药吃完,今日来复诊,得知她不在,姑娘不由分说直接离开,不肯让别人诊脉。 祝妤君对姑娘有印象,是位练家子,哪怕故意掩饰,祝妤君还能察觉到姑娘目光里暗藏的锐利,不过姑娘没有害她之心。 是她让姑娘葵水结束再来重新诊脉和配药,所以明日她必须去安阳城,否则姑娘得再拖一个月……至于崔公子,大约是一时兴起,她躲了一日,崔公子明日应该不会来了。 祝妤君正想着,春桃从外面进来,“小姐,三宝让婢子交一张字条给您。” 卷得细细短短的宣纸递过来,春桃另一只手拿串糖葫芦,吸溜得开心。 宣纸打开,落款是崔元靖,上头一行小字,‘明日卯时末刻我再来。’ 祝妤君深吸一口气,“春桃,崔公子和三宝走了吗?” “没有呢,才随老爷回来,正准备向太太告辞。”春桃说完叼一颗糖葫芦到嘴里。 祝妤君直接起身朝外走。 “小姐,您去哪儿。”春桃和香巧忙慌慌张张地跟上。 …… 崔元靖带三宝回庄子,未出小巷,看见祝妤君站在前面不远处。 崔元靖眼睛眯了眯,再寻常的衫裙穿在祝六身上都清雅大方,还有随意绾的发髻也恰到好处。 祝六是特意在巷子等他吧,崔元靖得意一笑,一整天未见到祝六的阴霾瞬间消散。 “祝六,白天为什么不出来。”崔元靖抑制着不断涌上眼角眉梢的笑意,板起脸,摆出一副骄傲的模样,“我去看了你们西府府邸,不错,五老爷喜欢我,答应在他书房旁边留一处院子给我,只要我愿意,可随时过去住。” 祝妤君对父亲也无语,书房附近哪有那许多院子,给六哥留一间,现在又给崔公子留一间,改明儿瞧见谁喜欢了,再给那人留一间,父亲要众星捧月了。 祝妤君点点头,直接说道:“崔公子不必每日过来,一来浪费崔公子的时间,二来你是外男,我多有不便。”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多有不便,你不是不在乎世俗流言吗?”崔元靖皱起眉头。 “我替患者看病不在乎世俗,今日若崔公子身体有恙,我会一心救治,但其他的我再分不出精力,崔公子身份尊贵,一日、两日到药铺旁人不会留意,时间一长,必会引起旁人以及崔家猜忌,到时崔公子世家嫡子身份有损,崔家会迁怒到药铺。”祝妤君耐心道。 崔元靖面上现出困惑,似在琢磨祝妤君说的那一番话,转瞬功夫,他那晶亮双眸放出光来,“你是在担心我,担心我名声有损?所以你知道我为何要陪你。” 祝妤君闭了闭眼,亏她以为崔元靖比三宝聪明。 “知不知道与我而言半点不重要,除了你名声,我更担心延仁药铺,如果崔家迁怒,延仁药铺在北地会开不下去。” “有我护着,谁敢动药铺。”崔元靖以为祝六看不起他,气的低吼一句。 “很多人敢,你不是崔家家主,不论说什么做什么,崔家只会当你是孩子在闹脾气,大不了将你关了祠堂。”祝妤君决定将话说的再直白一些,“崔公子,你可以无所谓自己名声,但请不要害了药铺。” 崔元靖牙齿咯吱作响,他上赶地陪她,祝六还嫌弃,看不起他,怪他不是崔家家主,会害了药铺。 祝妤君见崔元靖又开始愤怒,摇摇头,准备往回走。 “好,除非我当上崔家家主,否则以后再不去药铺。”崔元靖赌气地说一句,“但是你不能阻止我做其他事情。” 祝妤君蹙眉,除了影响到她的,她什么时候干涉过他,不过前半句她要回应,“崔公子如果生病了还是可以来药铺的。” 崔元靖:“……” 祝妤君蹲了蹲身,准备进乌头门,不料又被崔元靖喊住。 “祝六,我还有一件事……” 第138章 开眼界 祝妤君安静地等崔元靖说完事情。 “沛时是不是请你去德清寺的斗茶会?你不要去,有京城官员在的地方就是一滩浑水,你没必要跟着踩一脚泥。”崔元靖耿直地说道。 祝妤君有些惊讶,崔元靖知晓去斗茶会如同趟浑水,说明连昭廷已经在布置了。 可是水越浑,她越应该去看看。 祝妤君感激地说道:“谢谢崔公子提醒,不过我已经应下帖子,不便食言,那日我会多加小心,谨言慎行,仅在下首观斗茶,不会惹事。” 见祝六不听他的话,崔元靖有些烦躁,“你一定要去?” 祝妤君笃定地点头,“权当长见识。” 崔元靖努力地克制情绪,不在祝六跟前发火,“一个斗茶会而已,瞧你稀罕的,什么都不懂。” 祝妤君没有回答,心平气和地笑了笑。 崔元靖俊眉拧得快打成结,祝六不肯听话,他也只能作罢,好赖那日他在,真有什么事,他护着便是。 “我走了,明天我不会去药铺。” “崔二公子慢走。” 没有再与他多说两句话的意思,看神情好似还更轻松…… 崔元靖一甩袍袖,转身离开,姿态端得很是潇洒。 …… 崔元靖可算是言出必行的君子,接连几日未在药铺出现。 兰音也再次到药铺找祝妤君。 把脉后祝妤君开了一味平肝散淤通血的丸药,交代每日服用三次,每次两粒,需坚持一月。 就水服食药丸,比起每日煎煮汤药,要容易许多,兰音欣然答应下。 兰音对祝妤君感兴趣,“你开的药很有效,确实一点不痛了,没想到你单凭‘望’便能看出我有病症。” “人之面貌五官、掌面肢端,皆对应了体内五脏六腑,有时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暗藏身体内玄机。”祝妤君按量包好药丸,递给兰音,“因为是蜡封的,不要靠近火烛,存放在阴凉处便是。” 兰音没有接药,却走到祝妤君身边,抬手压向祝妤君肩膀,贴近了低声道:“谢了,想来你早看出我出身风尘,难得你一个小姑娘不介意,医术高还肯替我治病,我叫兰音,是醉意楼的,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护你一间小小药铺还是容易的。” 说完兰音让丫鬟丢下银子,拿了药扭着细软的腰肢走出药铺。 下午连丹玥又来找了祝妤君。 她自己骑着大黑马,旁边跟一辆马车。 祝妤君以为连丹玥带了客人,可连丹玥自个儿进来吃了大半盘糕点,还不见请人。 “郡主,外面的马车?”祝妤君忍不住问,马车搁在太阳下,别将人晒傻了。 “里面是蔬果,上次你答应帮我烤的。”连丹玥吃完糕点,站起来直嗅鼻子。 “一车的菜?”祝妤君惊讶地走到门口。 “是啊,上次的拿回去,二哥和三弟跟着抢,谁也没吃够,所以这次除了豆角香菇那些,我还带了几箩筐的红薯和苞米。”连丹玥一边说一边朝摆放各种丹丸和药膏的橱架走去。 “苞米烤了会爆开,和红薯不一样。”祝妤君哭笑不得。 “爆?危险吗,爆完能吃吗?”连丹玥惊讶地问道。 祝妤君想了想,“不危险,能吃,还挺香的,但是不容易存放,放久了发软口感不好。” “好吃就行,府里有父王和我在,没有吃不完的东西,一会拿去爆了。”连丹玥爽快地说道,眼睛盯住橱架上一只拳头大小的陶罐,“妤君,你藏了好吃的。” 祝妤君纳闷道:“没有啊,药铺里除了药,只有两三样糕点和饮子,你也都尝了。” 连丹玥干脆将小陶罐抱下来,“这是什么,闻着香甜香甜的。” 祝妤君:“……” 文叔直接斥责,“胡闹,那是六小姐昨儿刚配好的雪梨膏,是润肺止咳的药。” “雪梨?”连丹玥眼睛亮亮的。 无病之人舀一勺雪梨膏兑了温水当饮子也能润肺…… 连丹玥满足地喝了两碗,“妤君,这水比雪梨甜。” 郡主对各种吃食的执着让祝妤君开了眼界,笑道:“雪梨膏里加有不少蜂蜜和藕节汁。” “这么好吃的药,以后没人害怕咳嗽了。”连丹玥一脸赞许。 秋梨膏被吃了小半罐,药铺里除了雪梨膏,还有山楂丸、金橘丸……这些不管闻着、吃着也都是甜的,祝妤君担心郡主全部翻出来当糖豆啃,以时间不早为由,拖着郡主去瑞丰炮制坊。 安掌柜看到一整辆马车的瓜果蔬菜,也差点晕过去。 幸亏官衙的订单全部交了,空出不少大炉子,否则这一马车菜脱水得脱到什么时候去。 答应制好立即送去王府,连丹玥才没有一直守在炮制坊外。 “妤君,三日后的斗茶会,你伯祖父一家也受到了邀请。” 办完‘正事’,连丹玥与祝妤君坐在马车上逛安阳城。 祝妤君面露诧异,照理不论是她还是东府,都没有资格去斗茶会,她能去是因为得到了王府的邀请,“郡主,是谁邀请的东府。” “蔡知府,他手下一名亲信与东府是姻亲,这般牵了线……其实斗茶会……”连丹玥烦闷地撇嘴,“真是没意思。” 祝妤君听懂了郡主埋怨中藏的深意,忽然想到一些事情,“郡主所言之人我亦知道,郭应韦是祝三太太的大哥,在蔡知府手下任通判多年,据说会随蔡知府一同入京。” “确实如此,你们分家后,东府伤了元气,郭家大概想帮亲家一把。”连丹玥道。 祝妤君知晓北地虽然王府权势最大,但实际上这二十多年来,王府除了镇守边境,抵御外敌外,其余的几乎不管,没有涉及官场,总是不擅以将别人想得太坏太奸诈。 “郡主,那一日尽量盯着东府的人,记下他们碰面寒暄的每一个人,若能看到他们的表情、动作,听到他们说的话便更好,如果东府有去女眷,女眷这儿我能帮上忙,男宾那还得王府多费点心思。”祝妤君低声提醒。 连丹玥神情变得严肃,“妤君的意思是?” 祝妤君详细道:“若我没猜错,东府刚被收拢没多久,那些官员在北地笼络各色人布了一张网,此次东府去斗茶会,除了提携外,极有可能是去认人的,若找到东府与旁人接触的共性……” “就能知道北地哪些人不是向着我们王府。”连丹玥接了一句。 祝妤君点头。 连丹玥想起二哥透露的一些关于句州的事,蹙眉道:“我回去告诉二哥……” 第139章 斗茶会 “六小姐说女眷那一席交给她一人便可?” 连昭廷回来听到妹妹的转述,惊讶祝妤君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过之前他未考虑女眷席,男宾这里倒是分别安排了人盯梢,譬如崔元靖,守的是祝家三老爷。 “妤君记忆很好,看一眼,她就能记住别人的长相、身材,以及衣衫的颜色、花样、款式,旁人的对话,她也能一字不漏记下来,而且那日寻到机会,我也会去帮忙。”连丹玥说道。 “都能记住吗,那与我一样厉害。”连昭廷赞许道。 连丹玥冷笑,“你记花楼里的姑娘倒是挺厉害。” “怎能这般说你哥,你在六小姐面前记得多说我的好话……” “够了!”连丹玥打断连昭廷,“你不要去招惹妤君,否则我打得你不敢回王府,现在谈正事……” 所谓正事,是除了王府境况外,还有今天连丹玥带去炮制坊脱水的一车果蔬如何分配。 兄妹两一致认为脱水后的果蔬不但口感新颖奇,而且利于保存运送。 将来再有战事,脱水果蔬同样可以储备做干粮,不过真要大量囤备,他们不好意思无偿借用祝家西府的炮制坊。 …… …… 三天一晃而过,很快到了斗茶会当日。 德清寺在安阳城西面,占三座山头,方圆百里,乃北地最大的一处寺庙。 西府仅去祝妤君一人,故沈云琳早早来接她,二人一同乘马车前往。 斗茶会亦是寻个名目的聚会,斗茶最初兴起于前朝的寺庙禅茶,是以一旦办斗茶会,大家都会聚在寺庙。 马车抵达德清寺时辰时未过,山顶雾气未完全散去,隐约有浑厚的撞钟声传来,云雾被声音阵阵推开,朦朦胧胧间现出巍峨雄伟的宝殿,一层层飞檐斗拱浸润在云雾里,待阳光照下来,金光四溢,叫人肃然起敬。 祝妤君一行人在寺庙外落马车,立即有小沙弥引往佛园。 斗茶会设在大殿外,尚未开始,故女眷多在后院赏景和休息。 祝家东府女眷来了三人,郭氏带的祝妤瑛和祝妤婷,祝老太太和董氏未来,听说祝老太太这几日身子不太利索。 郭氏看见祝妤君,嫌弃地转头,与旁边太太低语几句,那太太也开始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祝妤君。 祝妤君不远不近地站着,她不在意旁人的视线,只用余光留意郭氏的举动,还有郭氏与人悄声说话时的口型。 崔家几位小姐也来了,坐在一间凉亭里,旁边围不少小姐,祝妤瑛、祝妤婷亦在其中。 祝妤瑛似乎想上前与祝妤君招呼,可刚往前迈一步,表情又灰败下来,犹豫着垂首退了回去。 对于祝妤瑛的小动作,祝妤君一笑了之,她的非议不少,不在乎三姐再给她添一些。 “妤君、云琳。” 郡主忽然出现,离有一段距离就朝二人招手。 “这是禅茶,我闻着挺香,你们也尝尝。” 连丹玥身后丫鬟捧着的托盘里,除了两盏茶外还有两只红木匣子。 红木匣子装着茶饼,祝妤君忍不住笑,郡主送东西真实在。 “快尝尝,喝不够回去自己煮。”连丹玥装作不经意地走到祝妤君身边,低声道:“要不要我帮忙。” 祝妤君笑着摇头,“不用,我心里已经有数了。” 郭大太太带郭氏见了不少女眷,北地官员家眷不必多论,其他的譬如开了盐场的龚家,茶商郑家,经营酒楼的赖家…… 连丹玥悄悄地朝祝妤君比了个大拇指。 “我先回父王那,一会再来找你们。” 连丹玥刚要走,几位识得连丹玥身份的太太,以及崔家几位小姐朝这儿走来。 连丹玥当没看见,无奈崔雪薇喊了她一声。 “郡主。” 崔雪薇一脸欣喜。 连丹玥鼻子不耐烦地皱起,却也停下了脚步。 崔家是她大嫂的娘家,母妃再三交代她对崔家必须客客气气,不许使小性子。 其实平日哪里夫人小姐多,她便不去哪里,要去也是隐藏身份,是以北地同时知晓她长相和身份的人并不多,先才若非想让好友品尝到新制禅茶,她才不过来。 “郡主许久未去府上,祖母一直念着你,前儿特意寻了位江南厨子,说要请郡主来府里尝尝扬州菜。”崔雪薇笑道。 听到扬州菜,连丹玥不耐烦的神情稍稍松缓,可仍不咸不淡地‘嗯’一声。 不少太太上来见礼,见郡主一脸生人勿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见完礼立即退下,生怕惹郡主不高兴。 崔雪薇又顺着连丹玥喜好说了不少话,可惜皆未得到热络回应,崔雪薇抿了抿唇,看向祝妤君,朝祝妤君招手。 大家相距不远,祝妤君也从未想过得罪崔家,唯能硬着头皮走上前。 “许久不见,六妹妹出落的愈发漂亮了。”崔雪薇感慨一句,这句话她是发自内心的,祝妤君原本便肌肤若雪,双眸若星,现在五官又长开了些,更加清丽出尘,一人安安静静的站着,不需要甚落花、垂柳修饰,便有倾城之姿,再过一两年,单论容貌,祝妤君是不会逊于她的。 如此想着,崔雪薇心头微酸,可眼神却更加热络。 “谢谢二小姐。”祝妤君礼貌地应一句,她不得罪,但也不必去奉承和套近乎。 崔雪薇暗道无怪祝家东西两府会分家,祝妤君和她上面两位姐姐,性格真是大相径庭。 崔雪薇继续温柔地说道:“上次六妹妹替祖母开的治眩晕药方十分有效,祖母身体好了许多,我一直想当面向六小姐道谢,苦于没有机会,过两日祖母要请郡主过府品扬州菜,六妹妹一起来好不好。” 祝妤君有点儿想笑,崔二小姐大概不知道崔元靖当面指责过她胡乱开药吧,指责时祝妤婷和祝妤瑛也是在的。 不过现在祝妤瑛和祝妤婷显然‘忘记’这一茬了,二人皆羡慕又嫉妒地望着她。 连丹玥也在看她,目光里满是期待。 祝妤君知晓,郡主是被扬州菜吸引了,偏偏一人去觉得无聊,正指着她答应下,两人好作伴。 至于崔家小姐,显然是郡主不答应,她们也不肯放人走…… 第140章 心事 祝妤君犹豫是不想碰见崔元靖,她拒绝崔元靖去药铺,自己又往崔家做客…… “我们吃顿饭就走。”连丹玥凑在祝妤君耳边央求,还小女孩地扯祝妤君袖子。 郡主手劲大,再扯袖子要掉下来了,祝妤君唯能答应下。 “祖母见到郡主和六妹妹一定很高兴。”崔雪薇欢喜道,见郡主着急离开,也不再拖着人说话。 待郡主走远,崔雪薇看向祝妤君,仍温柔得体地笑道:“六妹妹与沈小姐可要一同去凉亭。” 祝妤君与沈云琳默契地相视一望,言打算四处走走,谢绝了崔雪薇好意。 崔雪薇带人回凉亭。 祝妤婷不在意祝妤君是不是听得到,刚走几步,迫不及待地与崔雪薇嚼舌,“二小姐有所不知,六妹妹现在开了药铺,自己当坐堂郎中。” “六妹妹当郎中?”崔雪薇惊讶地看祝妤婷。 崔雪薇知道祝妤君懂医术,也知道东西两府分家了。 若没有分家,出于礼貌,先才她邀请祝妤君,还得再邀请同府的祝妤瑛和祝妤婷,但是她不知道祝妤君抛头露面替人看病。 “可不是,祖母和娘三番数次提醒六妹,可人家不听,上次府里办宴,六妹嘴上说替人看病,大庭广众之下与外男有了肌肤之亲。”祝妤婷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崔雪薇漂亮的眉毛拧了起来。 五小姐崔雪蕊轻嗤一声,“我早说祝六小姐是不知羞耻的,上次在茶楼,我当真瞧见她与一名男子在一起,你们全不信,郡主还训我。” 祝妤婷瞪大眼睛,“五小姐也被郡主训了吗?那日我祖母好心替六妹妹遮掩,要替她挽回名声,亦被郡主训了,郡主一开口,祖母实是不敢再管教六妹妹。” “郡主为何要护那种人。”崔雪蕊不甘地跺脚,“二姐,祝六小姐伤风败俗,还是别请她做客了,免得脏了我们府邸。” 崔雪薇心里亦膈应,不曾想祝妤君行事那般轻浮。 不过再如何不满,祝六小姐都是郡主跟前红人,她该顾及大全,同时她对祝家五小姐也不喜,故意在外人面前说自家姐妹的丑事,非良善人。 崔雪薇笑了笑,“祝六小姐行医救人积善,何况先才是我再三邀请,倘若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食言,我会愧于祝六小姐。” “二姐!”崔雪蕊生气地叫一声,嘟囔道:“反正我不与她同桌而食。” “如此你自在厢房里,那日别出来便是。”崔雪薇声音仍温温柔柔的,目光却透出几分严厉,她在警告崔雪蕊适可而止。 崔雪蕊嘴上不说话了,心里却不痛快,自从大姐嫁做世子妃远离北地,二姐便将自己视为府内长姐,事事管束她们。 …… 祝妤君品完郡主特意送来的茶,见郭氏与别家太太搭起牌桌,她没必要再守着了,便随沈云琳一起绕去后山散步。 后山数条小路,二人挑一条两旁是榉树林的往前走。 出了榉树林,前方几排供香客休息和留宿的厢房映入眼帘,不远处芭蕉林后还盖有灰墙小院。 其中一间院子不停有下人端茶进出,若没有猜错,京城和北地的官员,此刻在院子里。 “祝六,谁让你过来的!” 忽然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祝妤君回过头,是几位年轻公子,连昭廷和崔元靖也在。 崔元靖身边一位年纪稍长的公子容貌极好,应该是并称屏州四公子的崔家长孙崔元陵。 “祝六小姐与沈大小姐也去荷花池吗?”连昭廷笑嘻嘻地问道。 比起崔元靖的横眉竖眼,连昭廷显得特别亲和友善。 祝妤君见了礼,她听连昭廷说完才知道,芭蕉林后不止有院子,还有一片荷花池,盛夏荷花开了,站在荷花池的白玉石桥上,可以看到愁杀荡舟人的美景。 “荷花池人多,你们赶紧回去。”崔元靖视线一直未离开祝妤君。 “元靖,不能这样。”崔元陵墨眉微蹙,认为弟弟与两位小姐说话的语气太差。 至于祝妤君和沈云琳,本也没打算去,干脆顺崔元靖意,表示该回花园了。 沈云琳抬头悄悄看了崔元陵一眼,面颊微微泛红。 连昭廷笑道:“不看也罢,斗茶会快开始了,一会别忘记去大殿。” “谢谢连公子提醒。”祝妤君蹲身道谢,从始至终没有回应崔元靖的目光。 祝妤君牵着沈云琳退至路旁,看见崔家和祝家东府的小姐亦朝此处走来。 崔雪薇她们要去赏荷花,反正其中有一府的兄弟姐妹,便一同前往。 祝妤君发现沈云琳接连回了几次头,且情绪变得低落,心下不禁轻叹,女子再聪明,遇到情之一字,还是会困惑。 祝妤君当作未察觉,没想到沈云琳自己聊起。 听似在随意地说旁人家八卦,可声音带了些许怅然,“崔家大公子要与宁家小姐定亲了。” “是吗,世家之间结亲,常事了。”祝妤君回道。 沈云琳认同地点头,“君妹妹可知道王府与崔家的事。” “略知道一些,有甚特别的?”祝妤君问道,好友的情感大约压在心里很久了,她希望倾述能让好友心情好一点。 “崔家大小姐是世子妃,但是北地许多人都知晓崔家想效仿皇上和王爷的那桩美谈……” 当今皇上和荣亲王为一母所出,二人年轻时到国子监祭酒黎府做客,好巧不巧,竟然分别喜欢上黎家的一双姐妹。 两对有情人皆成眷属,黎氏长女黎青兰嫁给了当初还是三皇子的皇上,黎家次女黎青沫则嫁给当初还是五皇子的荣亲王,后来三皇子登基,五皇子被封为荣亲王,常驻北地。 黎青兰贵为帝后,可论幸福远不及她妹妹。 后宫佳丽三千,她恩宠越重,越要违心地劝皇上雨露均沾。 而王爷娶了黎青沫,漫说什么通房、小妾,连侧妃也没有。 太子三岁时,黎皇后思虑成疾早早没了,没几年太子又中毒,至今躺在床榻上。 黎青沫则护着自己三子一女慢慢长大。 沈云琳苦笑,“原先我以为崔家是想娶郡主,哪知郡主嫌弃崔大公子不会武功,早知道……” 沈云琳险些失言,低下头却藏不去眼里的失落。 第141章 跳窗 炙热的夏风自林间吹过,带上几许湿润的凉意,吹在脸上人也跟着清醒不少。 祝妤君很想敲一敲沈云琳脑袋,仅隔一层窗纱的事儿怎会犯糊涂。 不过上一世她喜欢谢子琛时,也是傻头傻脑的。 “北地许多人知道崔家有此心思,王府自然也知道,然而郡主明说嫌弃崔大公子是文弱书生,显见不可能,崔二小姐今年十五了,但凡王府有一丁点儿心思,也会替连二公子和崔二小姐将事情定下……云琳,崔家出过一位世子妃了。” 祝妤君想说人不能太贪心,崔家希望成为北地第一世家没有错,但是王府不可能将崔家小姐全娶进门。 沈云琳听着祝妤君的分析,羞愧道:“君妹妹说的对……崔家的事我总是偏听偏信……君妹妹是不是觉得我又笨又不知羞。” 祝妤君道:“笨是挺笨的,不知羞可没有,对了,崔大公子要与宁家小姐结亲的消息,也是你偏听偏信吧。” “嗯?”沈云琳歪着脑袋想了想,“这事儿大概能作准,消息是从宁家传出来的。” 祝妤君在心里翻白眼,左右无人,干脆说得更直白,“一样的路数呀,世家要脸面,崔家放风声盼着王府给回应,宁家放风声则是盼着崔家给回应,有了回应,再上门提亲,不至于被拒绝丢脸面,若我没猜错,宁家族里必有小姐和你一样,对崔大公子不怀好意。” 沈云琳羞恼地抓过祝妤君,不轻不重地拍了她手心几下,“甚叫不怀好意,你就欺负我。” 祝妤君笑眯眯地让沈云琳打,她笃定崔家和宁家是不可能的。 斗茶会上宁家二房来了人,祝妤君看见郭大太太领着郭氏去拜访宁家二房夫人。 她们交谈的口型明显有‘蔡知府’、‘京城安排’……等字眼,郭大太太还提及祝家东府栽培灵芝初见成效。 灵芝栽培成功,意味着祝家东府财力更胜。 祝家与世家不同,没有尾大不掉一整个家族张嘴等吃喝,只要赚到的,就都是能拿出来的白花花银两。 京城那位要办的事儿越大,需要的钱物越多。 宁家夫人对郭氏态度很快由不冷不淡转为主动攀谈。 所以宁家是京城牵制荣亲王府的一颗棋。 退一万步讲,哪怕崔家一开始真有让崔元陵娶宁家小姐的想法,今日之后,也会打消念头。 祝妤君思及崔家大公子,崔大公子与谢子琛算一类人,二人身上皆带着浓浓的书卷气,神态举止中规中矩里透出精致,他们不像崔元靖张扬霸道,也不像连昭廷将自己折腾得荒诞不羁。 前世谢子琛先与祝妤婷定亲,到后来退亲娶江南杨氏女,一切皆是家族安排。 谢子琛这样的人,家族需要他们做什么,他们便做什么。 文弱不反抗的性格是家族喜欢的,同时也是最被家族器重的。 以沈云琳现在情况,崔家不可能让崔大公子娶她,不过将来怎样谁也不知道。 毕竟沈家是北地官员里,少有的,一心站在王府这边的。 王府在,崔、沈两家地位都将不可同日而语,若王府不在……呵,北地没有了,还谈什么世家大族,儿女私情。 祝妤君见好友怅然若失,想了想问道:“云琳,你是看中崔大公子长相?” 沈云琳忙不迭地摇头,“不是的,除了容貌,他还很善良,我刚随父亲到北地时,曾见他不顾安危去救一位险些被马车撞倒的孩童。” 善良在贵家子弟里真真难见。 祝妤君揉了揉鼻尖,长成那样,身上竟还留有几分骨气。 既然好友的感情并非是贪图皮相的肤浅,祝妤君也想帮帮她。 “云琳,下次见到郡主,我与郡主说说,由你陪郡主去崔家吧。” 沈云琳想也不想便拒绝,“郡主、崔二小姐邀请的是你,我去怎么合适,君妹妹,你不必将此事放心上。” 祝妤君笑道:“其实与邀请无关,郡主嫌一人过去崔家无趣,想要朋友陪她,至于崔家小姐,寻个由头借我让郡主点头罢了,真要细究,比之我,她们宁愿你去崔家。” “这……”沈云琳仍在犹豫,“君妹妹,你不想去吗” “我不想去,崔家知晓我在外开药铺,指不定多嫌弃,我何必自讨没趣,总之我问问郡主,但凡郡主有一丁点儿不悦,我都不再提。”祝妤君实诚地说道。 沈云琳心底是期盼多见一见崔大公子的,再拒绝就虚伪了…… 沈云琳感激地握紧了祝妤君的手。 二人回到花园,略坐一会大殿前的斗茶会开始了。 跟随小沙弥到殿前,二人寻一处不起眼、位置也不甚好的小彩棚坐下。 斗茶之前是几出精彩的杂耍百戏,隔着一段距离,祝妤君都能听见连昭廷拍掌叫好的声音。 之后斗茶在茶膏上作画的手法亦让祝妤君开了眼界。 整场斗茶会下来可谓精彩丰呈。 斗茶会后寺庙安排了素斋,吃完素斋,夫人们去禅房听经,小姐们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赏景。 祝妤君和沈云琳打算去供香客休息的厢房,路过佛塔时,看见祝妤瑛、祝妤婷和郭家小姐站在石阶前聊得热闹,崔家小姐们却不见踪影。 郭家小姐叽叽喳喳的声音传了几句到祝妤君耳朵里。 “……瑛姐姐戴着金盏花簪子真漂亮。” “瑛姐姐戴什么都漂亮,否则连公子怎么会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呢。” “嘻嘻,对,对!” 祝妤瑛被郭家几位小姐调侃得不好意思,用帕子挡住半张脸,被冷落在旁的祝妤婷挑眉瞪眼的,一脸不爽快。 祝妤君收回目光,与沈云琳径直去厢房。 进厢房,遮上门,二人皆松缓下来,祝妤君笑道:“一会请小沙弥拿风炉进来,我煮一壶茶你尝尝。” “是不是先才的斗茶,将你看得技痒了。” “知我者莫过云琳也。”祝妤君笑道,她虽然不会在茶上作画,但是从闻老先生那学来的煮茶技巧,也是很厉害的。 祝妤君打开早上连丹玥送来的红木匣,闻了闻,赞道:“是顶好的顾渚紫笋,我爹也能跟着一饱口福了,不知郡主在哪里,否则也请她……” 说曹操曹操到,祝妤君被忽然出现在厢房的连丹玥吓一跳。 连丹玥没有从门进来,而是一脸凝重地跳的窗。 第142章 受伤 祝妤君想起郡主在药铺,用鼻子嗅出雪梨膏的场景,低头看了看匣子里茶饼,挺香的…… 沈云琳要喊郡主。 连丹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住祝妤君手腕,“事出紧急,来不及细说,你先随我来,云琳在厢房里别乱走。” 也不等二人反应,连丹玥直接搂上祝妤君的腰。 祝妤君唯觉身上一轻,眨眼间被带出了窗外。 大多数人在殿前或者佛塔,厢房后院很安静,连丹玥带着祝妤君闪入一处密林。 为避人耳目,连丹玥特意挑没有路的地方走,祝妤君认出方向是通往后山的。 郡主武功非常好,她们在密密叠叠的枝叶间飞快穿行,可是有郡主相护,竟没有一片叶子碰到她。 过了约莫一刻钟,连丹玥将她放下,向前两步将挡住视线的一片藤蔓扯开。 里面有人。 看清是谁,祝妤君惊得面色一白。 连昭廷受了伤,闭眼靠在树干上,左肩不断有暗沉的黑血渗出来。 祝妤君顾不上问,立即走到连昭廷身边蹲下,仔细探其脉息。 “郡主,帮忙将他上身衣物除去。”祝妤君匆匆打开腰间香囊,她随身携带有一包银针、可应对突发症状的药粉,以及几颗强效、一般不能用的丹丸。 连昭廷不止受伤,而且中毒了,春桃不在身边,她手里没有齐全的器具,只能先应急保下连昭廷性命。 连丹玥撕开连昭廷上衣时,看了祝妤君一眼,发现祝妤君专注地开蜡封取棉纱包裹的银针,对她二哥露出的大片春光,连眉眼都没动一下,更别说惊慌羞涩。 “郡主扶住二公子。” 祝妤君银针精准地刺入几处穴位。 “郡主,二公子体内毒性暂且被抑制,后面解毒需要再行两次针,以及泡三次药浴。” “妤君的意思是我二哥没有性命之忧。” “毒性很强,但是我能解。”祝妤君自信地说道。 连丹玥绷紧的神经一下松开。 随着几针起落,连昭廷闷哼一声,渐渐恢复意识,睁开眼睛,对上祝妤君清澈的目光。 “二公子,我替你止血,会有些痛。” 祝妤君拿出一支细长的瓷瓶,连昭廷的伤口不宽,是一柄淬毒的匕首以飞快的速度刺进去的。 连昭廷看着祝妤君,哪怕浑身血管经脉都在痛,可他内心莫名地平静,丝毫不惊慌。 随着药粉一点点覆盖伤口,融进血水,血终于不再往外冒。 “郡主,要尽快送二公子回府,血和毒都是暂时止住。”祝妤君扭头看连丹玥。 连丹玥皱眉没有说话,握拳微颤的双手透出她内心在犹豫和挣扎。 “六小姐。”连昭廷虚弱地说道:“我现在不能回去,会打草惊蛇。” “他不但不能回去,还必须和正常时一模一样。”连丹玥解开背上的包袱,“我给他带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妤君,想想办法。” “很伤的……”祝妤君难得露出犹豫之色。 “伤吗?那就是有办法了,谁让他那么没用,被人察觉。”连丹玥冷血地说道,眼里几不可见地闪过一丝不忍。 “二公子?”祝妤君认真地询问连昭廷,连昭廷的身子不能由郡主说了算。 “我不会死吧?”连昭廷期期地问道。 祝妤君摇头,“有我在,你死不了。” 连昭廷颔首,“六小姐,让我与平常一样。” 祝妤君心下叹气,取出两颗药丸,“是强心和提气的,二公子服下后,休息一刻钟,精力能暂时恢复,照理你中毒了,是不应该……” 连昭廷微微一笑,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自祝妤君的手心拿走药丸。 因为受伤,连昭廷的手指冰凉,祝妤君抿了抿唇。 “有六小姐在,我很安心。”话音刚落,连昭廷将药丸咽下。 连丹玥打开包袱,里面是一身干净的深色袍衫,和一条白绢。 祝妤君用白绢替连昭廷简单地包扎肩膀,她发现郡主其实很细心,挑深色袍衫,是担心有血水会渗出来。 “六小姐,谢谢你。”连昭廷感觉身体里力气在恢复。 祝妤君转头看连昭廷,哪里还有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样,笔墨雕琢般的眉眼清明舒朗,气质不同好似换一个人,容貌比平日的还要精致漂亮。 祝妤君没有接那句道谢,收回目光认真地固定绢布,如果连昭廷平日不装疯卖傻,大约就没有屏州另外三位公子什么事了。 连昭廷有力气可以站起来,连丹玥帮他换袍衫。 祝妤君转过身去,她早看清连昭廷的上半身,没有哪个纨绔的小白脸能这般刚健硬硕,胸口和小腹那几块瞧着就很硬,行针去毒时大约能碰一碰。 待连昭廷换好袍衫,连丹玥仔细遮掩地上的血迹。 “染血这身我会处理,你一路过来可有留下痕迹?”连丹玥问道。 连昭廷摇头,“放心,没有留下痕迹,有我也立即处理了,不会被发现。” “算你有点用。”连丹玥对自己哥哥很嫌弃,办点小事都会受伤,打鞑子怎么办? 检查妥当,准备继续回佛园,连丹玥蹙眉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祝妤君无奈道:“二公子失了不少血,面色和嘴唇没有平日的血色。” “难怪了,就说怎么长得不像了,妤君,你有没有让人变红的药。”连丹玥恍然大悟。 祝妤君:“……”让人变红,这种药就算有,她也不会去研制啊。 “郡主,可以用胭脂。”祝妤君出主意。 “好!” 二人说完没一个人有动作。 连丹玥看祝妤君,又拿手比连昭廷,示意祝妤君去给他涂。 祝妤君哭笑不得,“我平日不用的,我没有带。” “你没带?”连丹玥很惊讶。 祝妤君翻了翻腰带上系的两只荷包,连丹玥看到里面全是药丸、药粉、银针。 连丹玥也开始翻自己身上,尽是些雷公钻、脱手镖、软鞭、短匕首…… 两位姑娘面面相觑,怎么办。 连昭廷嘴唇翕动,“额……那个,我的荷包里有。” 祝妤君:“……” 连丹玥:“……” 连昭廷表示他对两位姑娘看怪物的目光也很苦恼啊。 第143章 胡闹 连昭廷娴熟地将自己画得红光满面,眉眼一挑染上万种风情。 祝妤君转过脸,心里暗暗感慨二公子是戏精。 快出密林时,连昭廷与二人分开,连丹玥先陪祝妤君回香客休息的厢房。 厢房里,沈云琳急得团团转,偏偏又不敢出去,她怕其她小姐问起好友去哪里。 直到郡主和祝妤君从窗户进来,她才松一口气。 “哎,你们去了哪里,怎么……”沈云琳闻到一股血腥味,吓得不敢继续问。 祝妤君替连昭廷处理伤口时比较注意,除了裙角染上一点,她借用郡主的匕首直接割掉外,手上的血也用泉水洗净了。 沈云琳嗅到的血腥味来自连丹玥手中的包袱。 “有人受伤。”连丹玥向沈云琳解释,“我先走了,半个时辰后准备下山。” 说完连丹玥从窗户跳出去。 “君妹妹,你没事吧。”沈云琳紧张地握着祝妤君的手。 “我没事,郡主确实是找我替人治伤,但是那人身份特殊……” 沈云琳摇头,笑道:“君妹妹不必解释,你与郡主皆无事就好,我知晓轻重,在家爹也常提点我,此事我不会与任何人提起……” 沈云琳想了想,又补充道:“包括我爹娘,都不提起。” 祝妤君笑着点头:“我们煮茶,你尝尝我的茶艺。” 小沙弥送了风炉和银炭进来,寺庙用的水是上好山泉水,茶香从厢房飘出去,传至长廊和临近几间厢房。 沈云琳不吝惜地称赞了祝妤君茶艺,有太太和小姐闻香想进厢房讨碗茶,可听说是祝家六小姐在里面,又嫌弃地撇嘴走开。 二人品完茶,准备去道树系祈福带子,出厢房拐过一棵银杏树,看见连昭廷神采飞扬地与几位红袍官员自佛殿出来。 不知之前聊了什么,官员朗声大笑。 连昭廷插科打诨几句,回头看见祝妤君,眼睛发亮,当即向官员拱手告罪,言要离开一会。 官员哪里不知道连昭廷秉性,登时笑得更大声,还夸一句少年风流。 不过连昭廷并未真的来寻祝妤君,因为他走了没两步,就听见后方道树下有女子发出惊呼声。 抬眼眺望,道树下至少十几名小姐。 连昭廷眼睛更亮,甩甩袍袖转往道树方向。 祝妤君苦笑,问沈云琳还要不要去道树了? “算了,时间也差不多,等郡主来找我们下山吧。”沈云琳亦受不了那些一声比一声娇嫩的惊呼,她不明白平安结抛不到高枝上有甚可叫的。 过了未时,宾客陆陆续续下山。 连丹玥邀请祝妤君和沈云琳同乘一辆马车,到了分别通往安阳城和绥陵县的岔路时,沈云琳独自换马车回绥陵县。 告别时沈云琳心情颇激动,妤君与郡主言有事不能去崔府,让她陪郡主去,郡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还说未免到时崔家惊讶,郡主会事先与崔家通气。 不知那日能不能见到崔家大公子,其实她没有奢想,多见几面知足矣。 …… 到了王府,连丹玥带祝妤君去她厢房,还命人到药铺接春桃和祝妤君的那只大药箱。 郡主厢房很素净,架子床上连幔帐也没有挂。 “妤君,二哥会过来我的厢房,到时就拜托你了。” 祝妤君问道:“连二公子是骑马回来吗?” 连丹玥点头,“是的,虽然我二哥也常乘马车,但为了装得更像,去骑马了。” “胡闹。” 颠簸得那般厉害,她上的止血药粉,必是不顶用的。 祝妤君蹙眉往窗外看,骑马应该比她们乘马车更快到吧。 有下人过来言,官员进了府,二公子还陪着。 直到两刻钟后,连昭廷才摇着扇子,气定神闲地来找连丹玥。 “你不要命了!”连丹玥将人拽进来,直接关上门,“有父王在,你陪着做甚。” “父王也不耐烦的。” 荣亲王自诩武夫,不喜应酬,一年中北地世家望族办的宴席,唯重要节庆他才去上一去。 连昭廷放下扇子,缓缓朝祝妤君走来,二人间不足五步距离时,连昭廷忽然停下,那春风拂面般的笑容再维持不住,嘴角有一丝血水淌下。 连丹玥吓得忙将连昭廷扶到矮榻躺下。 祝妤君打开药箱,开始替连昭廷医治。 刀伤不大,消毒上药缝合还算容易,解毒上则因为连昭廷服用了强心和提气的丹丸,变得麻烦,一次行针下来,祝妤君汗湿衣背。 连昭廷也不好过,五脏六腑、四肢血脉都在痛,痛得指尖不停发颤。 随着祝妤君行针近尾声,连昭廷身上疼痛终于开始缓解。 比之二人的紧张,连丹玥很闲,她一直盯着祝妤君的药箱,那些奇形怪状的刀具、剪子是做什么用的?许多比她的暗器还要尖利。 取出最后一根银针,祝妤君开始写药浴方子。 “每天晚上泡一刻钟,连续三日,三日后,我再行一次针,改药浴方子,继续泡五日,身上毒便能完全解了。”祝妤君想起一事又交代道:“你左肩有伤,要注意不能碰到药浴。” 连昭廷努力地朝祝妤君笑,笑得嘴角都在抖。 祝妤君收拾好东西,与连丹玥道:“郡主,你安排人随我去药铺取药浴的药材,关于今日我在德清寺看到的,我会详尽地写了给你。” “六小姐先别走,我们不如一起讨论了。”连昭廷道。 连丹玥看一眼天色,点点头,“干脆说完话再走,一会我随你去药铺,再送你回绥陵县。” 祝妤君摇头,“郡主不用送,我身边有成汉,郡主一去一回,时辰太晚了。” “我没打算回来,晚上同你睡,你床够大吗?”连丹玥豪爽地说道。 “嗯……够大的,不过二公子怎么办?”祝妤君哭笑不得。 “他有泽平和千枫,没关系。”连丹玥说着打了下连昭廷脑袋,“一会让千枫跟我们到药铺拿药。” 连昭廷顶着被打乱的头发,他觉得自己作为哥哥的尊严遭到了践踏。 “好了,二哥,你先说你看到什么,遭遇什么,怎会这般狼狈。”连丹玥拖了两张圆凳,示意祝妤君坐下。 祝妤君惊讶地抬眼,原来郡主也不知二公子受伤原因。 第144章 信 “京城送了一封信给蔡知府,蔡知府让青州秦巡抚手下的按察使看信,我亦想看啊,他们不请我,我只能翻墙了。”连昭廷理所当然地说道。 “然后呢?”连丹玥又嫌弃地看一眼连昭廷受伤的肩膀。 “他们带了高手,我从屋顶跳到树丛一时不察发出响动……那些人丢暗器就算了,居然淬毒,真不道德。”连昭廷一边说一边埋怨。 祝妤君安静地听,连丹玥对自己二哥慢吞吞的叙事方式极不耐烦,催促道:“你怎么逃出来的,是否看到信内容了?” “多亏我聪明果敢,暗器打到我,我立即从肩上拔出,并随手用暗器打死一只野鼠,蔡知府暗卫的身手其实不如我,我在灌木丛中隐匿了一会,那暗卫过来查看,见暗器插在野鼠身上,以为响动是野鼠发出的,回去复命了,我是不是很机智。”连昭廷得意洋洋。 “哼,毒发后还不是像条死鱼。”连丹玥冷笑。 祝妤君好奇地问一句,“郡主如何知道二公子受伤的。” “他向我求救了,烟雾,战场上常用,在城里我们用的白烟,不容易引起别人怀疑。”连丹玥解释道。 连昭廷点点头,“六小姐,我给你一颗烟弹,如此你遇见危险,我能知道你在哪里。” 祝妤君感激一笑,直接拒绝,“谢过连公子好意,我会尽量避免去危险的地方,不需要烟弹。” “我会护妤君周全,你少献殷勤,信内容呢,到底看见没有?”连丹玥要抓狂了。 “看见了。” 连丹玥和祝妤君神情都认真起来。 “只有两句话……准确说,是两个词,‘李代桃僵’和‘以静制动’。”连昭廷说完面上现出疑惑的神情,“是故意让旁人看不懂。” “二公子先才说青州的按察使也在?”祝妤君问道。 连昭廷颔首,“青州按察使身份未暴露,过来斗茶会乔装为蔡知府幕僚。” “二公子怀疑京城要用青州巡抚制衡北地,蔡知府的士兵会迁往青州。” 连昭廷点头。 其实祝妤君在听到‘李代桃僵’四字时,忽然福至心灵。 前世荣亲王军队自内爆发矛盾四分五裂,闻老先生未告诉她原因,她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不过此时她想通了。 祸根是蔡知府离开北地时种下的。 王府在等京城对蔡知府的一万兵士做安排,并以之判断京城的态度。 “二公子、郡主,蔡知府的士兵会留在北地,交给王爷,一同并入王府军队。”祝妤君道。 “六小姐如何知道?”连昭廷很惊讶。 “以静制动,便是不动,一万士兵不会走,李代桃僵,意味着士兵不仅仅是士兵,尤其那些领兵官,可能都被换了人。”祝妤君暗示道。 那些人的加入,不是为了壮大荣亲王军,而是为了摸清军队底细,自内分裂。 连昭廷瞳孔一缩,笼罩心上的迷雾,被一下撕扯开。 父王和皇上相互信赖,皇上不过多干涉北地事物,父王却将北地所有官职任免交给朝廷。 皇上是愿意一万兵士留在北地的,但是别人正好借此动手脚。 连丹玥一开始还有些没想明白,连昭廷细细解释后,连丹玥气得重重捶打桌案。 “可恶,王府军队是抵御瓦刺的,不是他们对付王府的工具。” 连丹玥越想越气,“谁稀罕什么一万兵士,统统滚出北地。” “郡主不用生气,一万士兵可以留的。”祝妤君一双眼睛特别亮。 连丹玥皱眉。 连昭廷认同道:“对,不留白不留,士兵我们一视同仁,假的除去便是,我会和父王说,暂时不要混入王府军,单独编一个队。” 听到这里连丹玥眉毛也扬起来,“我懂了,到时编队交给我操练,我不信揪不出那些假冒的。” “真假士兵虽然有区别,但保不齐真有从军队里出来的。”祝妤君道。 “妤君放心,我心里有数,既然知道了他们的伎俩,怎么可能让他们得逞。”连丹玥握起拳头扬了扬。 说了不少话,连昭廷忍不住咳嗽两声。 祝妤君要去给连昭廷倒水,发现茶壶空空如也,其实进屋时,她就发现郡主厢房里没有丫鬟。 “我的侍卫都在校武场,用晚饭时才会回来,”连丹玥似乎看到祝妤君心思,“你不用管我二哥,泽平和千枫已经在门口等候,千枫随我们去药铺,泽平会照顾他。” 连昭廷见二人要走,开始慢悠悠地系衣襟上扣子。 之前祝妤君替连昭廷行完针,郡主又拿一套干净袍衫丢给连昭廷。 连昭廷乖乖穿了,可故意留几颗扣子不系,衣领子向两边敞开。 祝妤君真不知道连昭廷这些乱七八糟的做派从哪里学来,分明郡主是如此正直一人。 连昭廷理好袍衫,回自己厢房,郡主找人同王妃知会一声她晚上的去处,便与祝妤君出门了。 配好药,连昭廷自去泡药浴不提。 绥陵县,一直焦急等待女儿回府的小张氏已跑去乌头门等马车。 其实沈云琳有请人递消息给小张氏,言祝妤君会迟一些,可天色一暗,小张氏心里就不踏实。 等到女儿和郡主一起回来,知晓郡主要留宿,小张氏虽惊讶,可没多问,只仔仔细细地去准备。 用过晚饭,连丹玥又吃几碟点心,才肯去休息。 因为连丹玥不习惯,祝妤君让今天值夜的麦冬也自回房休息,反正她晚上一般不起夜。 帮连丹玥换好绫衣,吹灭灯烛,就着月光,两人一起爬到架子床上。 柔软的青丝贴着脸颊,祝妤君舒服地闭了闭眼,大约是郡主在身边的缘故,虽然累,可一时没有困意。 “小姐的床铺总是垫得特别软,我母妃也是,都说了喜欢睡硬的,她还给我垫三四层褥子。”连丹玥嘟囔着翻个身。 “郡主不习惯是吗,我叫人进来重新理理。”祝妤君坐起身。 “不要,你快躺下,我在王府的床榻更软,照常睡的。”连丹玥扯祝妤君一把,待祝妤君躺下,她又翻了两个身,忽然问道:“妤君,你对王府和我二哥好奇吗?” 第145章 一臂之力 适应了黑暗,祝妤君能看见幔帐上的缠枝花纹,郡主大概是睡不着,才随意寻了话来问她,不过对于王府和二公子,她并不好奇,她只盼着王府安然无恙,可以保护北地百姓。 没等祝妤君回应,连丹玥自顾地说下去,“因为朝臣的一句话,我大哥六岁去了京城,当时母妃哭得很伤心,直到大哥十八岁回北地娶崔家大小姐,中间十二年,母妃和我进京两次,见大哥两面,父王进京次数多些,能多见两次,每年母妃让人从京城捎大哥的画像回来,她想知道大哥的变化,有没有长高,有没有变瘦,母妃拿到大哥画像,比过节还高兴……但是母妃从来没有主动开口说想大哥,要大哥回来。” “皇上信任我们,是因为我们做得周全,没有让皇上为难。”连丹玥声音闷闷的。 “王爷一直是北地百姓心目中的英雄,我甚至不敢想象没有王爷,北地会怎样。”祝妤君侧过身子,朝向连丹玥那一面,她正是因为知晓北地没有王府会满目疮痍,会民不聊生,才更加不敢想。 “可是远在京城,享尽荣华富贵的人不担心,他们一边享受王府给他们带来的安稳无忧,一边将王府视为谋夺皇权的绊脚石。” 许多话在连丹玥心里憋了很久,她没有同任何人提起过,包括她最敬重的父王,今天忍不住与祝妤君倾诉,是因为她发现祝妤君会懂,懂得王府处境,甚至懂得比他们这些局中人还多。 “王府不会为一己私利枉顾江山社稷,如果太子真的好不了,不论将来谁登大宝,王府都会忠心耿耿……现在大哥作为世子在京城,一点武功、兵法没学,二哥又被母妃宠坏了,是个没谱的……”郡主对王府的将来也是忧心忡忡。 祝妤君握住郡主的手,“世子我未见过,不便多论,不过二公子平时看起来玩世不恭,正事儿却不含糊,何况王府还有郡主,不是我奉承,放眼大梁,没有几位须眉能比得过郡主。” “那是,大梁唯父王比我强,至于二哥,算了吧,你是不知道他都干过什么丢人事,大哥回北地迎亲,他居然去偷看教引嬷嬷给大哥压箱底的物件,还被人发现,当时过来的京城官员不少,王府脸面都被他丢尽了,幸亏没传出去。”连丹玥倒豆子似地说出连昭廷的糗事。 成亲时教引嬷嬷给的压箱底自然是春、gong图,祝妤君登时也觉得以后无法直视连昭廷了。 连丹玥又与祝妤君说了不少王府的事儿,祝妤君也告诉郡主之前她在东府的经历。 不知聊了多久,月亮在薄雾里几番隐了又现,院墙外梆子声渐行渐远,彼此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了,祝妤君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起来,二人都顶着黑眼圈,祝妤君用沸水泡开白菊,再将花捡出来,和着一些药材花膏包进绢帕,让郡主一起敷眼睛。 “我没那么娇气,不用这些玩意儿。”郡主嗅了嗅,绢包味道不浓不腻,清凉里带着甜味。 “不能吃的,郡主敷完眼睛,我去泡菊花枸杞茶,一会带了回安阳城的路上喝。”祝妤君笑道,将绢包放到郡主手里。 连丹玥揉揉鼻子,闻着好吃却不能吃的东西,用着应该很舒服吧。 敷完眼睛的干涩感完全消失,人也跟着清醒许多,连丹玥惊喜地捏捏菊花包,湿漉漉的水渗出来。连丹玥好奇地问菊花包做法,打算回去做了给父王用。 吃过早饭,二人去安阳城,到了榆林巷药铺,连丹玥告辞要回王府,被常叔拦下。 “郡主、六小姐,有客人在里间等你们。”常叔低声道。 祝妤君点点头,她已猜到客人是谁,毕竟知晓她和郡主在一起的,没有几人。 里间连昭廷在研究橱架上各种药材和药丸。 他虽然受伤又中毒,但昨日泡完药浴,再睡一觉醒来,除肩膀上伤口还隐隐作疼,动作要格外小心外,其他已与正常无异。 “不在府里休息?”连丹玥问道。 “在府里见不到六小姐啊。”连昭廷回答得理所当然。 连丹玥白了二哥一眼,若不是看在他受伤份上,她要打人了。 祝妤君却是习惯了连昭廷在说正事前插科打诨两句,笑道:“二公子过来是不是还有事要问我。” “六小姐真聪明。”被说中目的,连昭廷有些不好意思,“昨日六小姐提到了东府在栽培灵芝,我记得栽培灵芝的方子是六小姐拿出来的。” 祝妤君点点头,“二公子不必担心,十年内他们都不可能栽培成功。” “六小姐意思是?”连昭廷眼睛亮晶晶的。 “嗯,我知道如何栽培,我已经在西府庄子中,挑出一处适宜栽培的,灵芝喜温,一年只能生一季,正好趁今年冬日将一切筹备好,明年便可培植第一季。”祝妤君坦诚道:“栽培成功后,除了北地自需的,灵芝会销往江南一带,江南富庶,祝家西府希望能助王府一臂之力。” 祝妤君当时给东府的灵芝栽培方法,看似完善,其实缺了很多细节,东府有药草培植经验,一点点试不一定不能成功,但究竟要耗费多少时间,就说不准了。 连昭廷和连丹玥听到祝妤君所言,皆惊讶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祝妤君能栽培出灵芝他们不稀奇,他们惊讶的是祝妤君后面那句话,助王府一臂之力…… 感动不必说,还有是不是意味着王府要开始结党营私了? 思及京城那些人所为,连昭廷亦明白若想不费一兵一卒护王府周全,唯有如此。 连昭廷认真地看祝妤君,目光忽然有几分犀利,似要看到她心里去,“六小姐如此帮我们,为什么。” 连丹玥不满地瞪连昭廷,她没有太多的花花肠子,是以认为二哥的问法侮辱了好友。 祝妤君淡淡道:“我并非无所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王府在,北地在,我希望王府能护祝家西府一世周全,让我可以安心地开医馆药铺,让延仁成为大梁第一字号,二公子能答应吗?” 第146章 分忧 房间里有浓郁的药香。 连昭廷看着橱架上各种草药、药丸和一些奇怪的瓶瓶罐罐,不禁想起六小姐替他治伤的情景,如果延仁成为大梁第一字号,六小姐一定能从阎王手里抢回许多人。 思及此连昭廷黑亮的眼睛微现笑意。 连昭廷和连丹玥又坐了一会,准备回王府了,连丹玥还不忘拿走一罐雪梨膏,她言秋冬两季,父王和她嗓子常不舒服。 从昨天的夜聊,祝妤君知晓王爷和郡主曾长驻北境。 早在几十年前,那一代由于牧民集中,故植被稀疏,不少地方已成荒漠。 常年缺水、干燥,人的皮肤和嗓子受到伤害最明显。 郡主拿走雪梨膏,祝妤君没阻拦,只交代每天吃法用量,让郡主吃完了再来拿。 至于先才祝妤君问连昭廷的问题,也有了结果。 祝妤君和连丹玥仍是各自认可欣赏的朋友,祝妤君和连昭廷则成了盟友。 …… 回王府的路上,连昭廷靠在他垫了金丝软褥的宽敞马车里,少见的安静。 祝六小姐那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的目光和说话语气,他全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所谓的倾慕、欢喜,换在其她小姐身上他会不屑,可却期盼在六小姐身上看到这些。 罢了,他暂且还是不要庸人自扰。 “我要去一趟崔府,妹妹去吗?”连昭廷问道。 “我不去,崔元靖又不在安阳城,你去崔家何事?”连丹玥看一眼连昭廷的左肩,先才妤君交代她二哥注意休息,虽然伤口不深,可毕竟是中了毒。 “元靖不在才敢去,否则他一见面就拉着我打架或骑马。”连昭廷端起茶慢慢地喝一口,“崔氏一族有不少人在京为官,之前是我们不够重视……至于元靖,他也不能成日游手好闲了,否则比起六小姐,我们真是惭愧。” …… 同日,屏州知府蔡震元前往安阳城以北的梅列乡。 他的一万精兵驻扎在此处。 随同前往的有青州按察使肖利、郭应韦和宋侍郎。 兵士们清晨已训练过一轮,听闻蔡知府过来,又全部集合,整整齐齐地站成方阵。 “皇上要求他们留在北地啊……”宋侍郎感慨一句,又道:“不过纵是皇上有犹豫不开口,殿下也会主动提议的。” 蔡震元俯视高台下的将士操练,他们手握朴刀,每出一招既短喝一声鼓舞气势。 不论动作、声音,皆整齐划一,万人共鸣有气吞山河之力。 蔡震元眯起眼睛,他身体内仿佛又涌动起当年在福建领兵抗倭的豪情热血。 倭人被他打退,琉球成为大梁的朝贡国。 他立了大功,同时东南沿海一代不再需要他镇守,皇上换一位年轻将军接替了他。 原以为他会直接入兵部,没想到皇上要他带一万士兵过来北地。 谁不知北地是荣亲王的地盘,他一开始不明白皇上缘何做此安排,后来才知晓,真正促成此事的是二皇子及其背后势力。 二皇子要拉拢他。 皇上年纪大了,太子瘫在床等死。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 照着烈阳,蔡震元笑容有几分冷意,他拼尽全力打退倭人,荣亲王却与瓦刺僵持至今。 真是瓦刺凶恶难退?他看未必。 过来北地五年,他的士兵仅配合荣亲王军打过一次战,瓦刺刚过境就被打退回去。 再后来皆是些小打小闹,别说用到他的兵士,荣亲王自己也没出手,全是王府那年纪轻轻的黄毛丫头上阵,可见瓦刺不过如此,远不及倭人残忍无道。 荣亲王之所以不斩草除根,必是担心皇上卸磨杀驴。 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凭什么越过他,成为大梁第一将军? 无非仗着身体里流着皇家血罢了。 练武场上士兵的砍刀敲在地上,刀身发出嗡嗡的震颤声。 宋侍郎见蔡震元沉默,以为蔡震元舍不得,说道:“这一万精兵跟随蔡大人走南闯北,确实不易,可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蔡大人必是明白的。” 蔡震元笑道:“宋大人多虑了,他们虽是我一手训练出来,但都是皇上的士兵,皇上认为哪里需要他们,他们自当留在哪里。” “哈哈哈蔡大人所言极是,是我小人心思了。”宋侍郎拱手向蔡震元道歉。 “不敢不敢,宋大人是在提点蔡某。”蔡震元也朗声笑。 这一万士兵他早没放在眼里,等到了京城,他会任兵部侍郎,并接管神武营,要知现在兵部是没有尚书的,只有他和邓长诀两位兵部侍郎,那邓长诀是二皇子的舅舅,据说亦是个荒诞无能的。 “我蔡某一介武夫,只知带兵打战和效忠帝王,接下来士兵该如何安排,就交由宋大人和肖利兄了,对了,这些士兵虽然也曾交给王府训练,但你们大可放心,里面没有王府的人,你们打算如何安排,安排什么人,王府皆不会知晓。”蔡震元说完向宋侍郎比了个请的手势。 “还是蔡大人最懂替皇上分忧解难啊……”宋大人一边夸赞,一边带了肖利自去安排不提。 …… 一旦猜透他人谋算,凭王府和连昭廷的能力,要解决非难事。 接到京城送下来,令一万士兵留在北地的公文,荣亲王未假意表现得激动欣喜,只跪地朝京城方向行大礼,言定不负圣恩,再当了京城官员的面,命人将兵士名册编入王府军队,择日统一迁往北境,与王府十万大军聚一处。 一切按照计划顺利进行,不论京城官员还是王府,看起来都特别满意。 官员于八月初回京,蔡震元则由于新任知府有事耽搁,尚未赴任,需再留月余。 连昭廷明面上瞧着仍无所事事,背地里一直在安排和处理各方事物,郡主则干脆动身去北境,大有军队不整顿妥当便不回安阳城的架势。 兄妹二人皆不得空来找祝妤君,祝妤君正好安心筹备另外几家药铺开张事宜,成日忙得脚不沾地,甚至连自己八月初九的生辰都忘记了。 第147章 糟蹋银子 祝妤君忘了自己生辰,小张氏却牢牢记着。 初八上午她就拉住祝妤君,交代下午早点回来,以及明日生辰在府里休息,不要去安阳城了。 十三岁不是大生辰,无需大肆操办,但一家子热闹热闹还是要的。 小张氏一脸期盼,她前两天替君儿缝了一身樱红色的织金小袄,君儿皮肤白,生辰穿上必定喜庆又漂亮。 祝妤君笑着答应下,如今除了八妹会到安阳城帮忙,姐妹两有不少时间在一起外,爹、娘、七弟,她都很少陪了,爹还埋怨过她不陪下棋。 “明轩下午会回来,君儿可要请沈家小姐,可惜郡主不在安阳城,否则一起请了来。”小张氏开心地说道。 “好的,孩儿下午写信给云琳,娘,旁的无事,孩儿带八妹去安阳城了。” “诶诶,君儿注意安全……” 祝妤君这几日也不得空与云琳见面,郡主离开安阳城前,带云琳去崔家吃了一顿扬州菜。 云琳得偿所愿见到崔家大公子,而且即兴作的一副晚荷图,得到崔大公子称赞。 云琳回府后与她写了一封满满五页纸的信,言当初她是得妤君提点,认认真真地观察了茶花十八学士,待她能将十八学士画得满意,再画旁的花花草草,几乎信手拈来。 字里行间都洋溢着喜悦,最后云琳还提到崔元靖。 崔元靖与大公子初进花厅时,少见的满面春风、风度翩翩。 可不知为何,崔元靖突然沉下脸,变得非常生气,凶凶地瞪她和郡主。 崔大夫人训斥了他几句,他转身跑出花厅,哪怕崔老夫人派人去找他,也再没出现。 沈云琳心下不安,细究来她们与崔元靖确实有过节,之前东府宴请,郡主与他大打出手。 不过郡主只说一句崔元靖病又发作了,让她不要理会…… 看完信,祝妤君挺无奈的,崔元靖生气大约是发现她没去。 当时换人,郡主是直接同崔家大夫人说,崔元靖成日在绥陵县,大夫人没告诉他很正常。 崔元靖是个孩子,任由脾气外露,肆无忌惮发泄,不过祝妤君还是感谢他生气时没有直接质问出她的名字。 “六姐,崔公子又在茶楼喝茶。”朝马车外张望的祝妤桐说道。 “外面风大。”祝妤君拨下帘子,令祝妤桐坐正了。 茶楼在她马车去安阳城必经的路上,她不在意崔元靖是不是真喜欢这家茶楼,反正是孩子心性,凡事一阵子热度,很快会忘记的。 …… 祝妤君要再开三家药铺的事不是秘密,东府一早知道。 东府的宝庆字号在安阳城有六家铺子,延仁字号要开五家,看似与他们争上了。 不过延仁那两间药铺看病买药的人虽然越来越多,但完全没影响宝庆字号生意。 去延仁药铺看病的多是拿不出诊金的穷人。 穷人原本就是被宝庆字号拒之门外的。能进宝庆字号,能请到宝庆字号郎中上门的人家,不说大富大贵吧,至少也是家境殷实,否则怎么买得起名贵药材,付得起高额诊金。 “西府就是一窝蠢货,哪里懂得经营赚钱,那小贱人拿去开药铺的几间铺子,榆林巷的不算,其它可是每年都能租上三五百两银子的,现在开药铺,一颗药几文钱,甚至一文钱,除去成本,扣去药铺郎中和学徒的月银,他们能赚到多少,怕是一两银子也赚不到。” 祝祥茂在内堂里生气地控诉,他昨日去安阳城一家酒楼与人斗蝈蝈,看见了祝妤君。 西府新开三间药铺,其中一间恰好在酒楼对面。 祝妤君同一名匠人比比划划,周围除一名丫鬟外全是男人。 作为女子,应该规规矩矩在厢房里绣花默诵女德,年岁到了再由长辈出面选一个门当户对对家族有利的男人,像祝妤君这样抛头露面,名声尽毁的,怎么还没被抓去浸猪笼? 真是世风日下。幸亏分家了,否则带累他女儿。 “爹,由着西府胡来,一年得糟蹋多少银子。” 祝祥茂仗着大舅子是郭应韦,说话声音又粗又响。 郭氏告诉他,等将来京城贵人荣登大宝,东府会是功臣,而他们三房,又是功臣里功劳最大的,到那时祝祥茂少说也能混到个六七品官职。 “不由着他们胡来这么办,都分家了。”祝老太爷瞪祝祥茂一眼。 东府认为自己得罪了王府,为保住在北地产业,由郭应韦牵线,悄悄依附了二皇子,成为二皇子在北地的势力。 祝家仅是商户,朝堂上帮不了,自然要贡献钱财。 这次宋侍郎往蔡知府的一万士兵里安插人手,再混入荣亲王军队,折腾了不少钱。 钱当然不可能二皇子出,于是北地里二皇子的势力按照实力和情况摊一摊,摊到东府头上,是六千两银。 东府虽不缺六千两,可钱掏出去总是肉疼的,尤其在未来仍遥远的情况下。 “是啊,三弟,西府的事我们不要插手了,六丫头与郡主交好,有郡主替她撑腰,怎么惹得起。”祝祥济是万般无奈下顺应郭家的,当时母亲、三弟妹直接与郡主发生冲突,那一刻他真以为东府命数到头了,此时郭应韦递出橄榄枝,又承诺到京城后会帮扶宝庆字号在京城的医馆,他如何拒绝。 祝祥茂冷笑,“今非昔比咯……王府是只纸老虎,很快会垮的,哪里用怕?” “王府仍是北地最大权贵,三弟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总归西府没有触及我们利益,且随他们去罢。”祝祥济还在劝。 祝祥茂懒得理会祝祥济,直接看向老太爷,得意地说道:“爹,若我能拿回西府产业,不管多少,可否全部交由我打理?” “不许出去惹事。”祝老太爷皱眉。 “放心吧。”祝祥茂抬手指了指脑袋,“我得大舅子指点,知道办大事不能靠蛮劲,你们尽管放心。” “不惹事便随你去,有本事拿回来,你大哥不会与你争。”祝老太爷没当回事,摆摆手让他一边去,老太爷要问祝祥济奇峰山庄子灵芝栽培进展。 …… 这边祝妤君的马车抵达安阳城,刚拐上正街,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惊恐的尖叫声,撩开帘子见街道上的人群一片骚乱。 第148章 能治 祝妤君顺着百姓惊恐的视线,透过人群发现街道中间有一条棕灰色周身布满一块块不规则斑纹的蝮蛇,蝮蛇正嘶嘶地吐出红信子。 “是毒蛇,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祝妤君蹙眉道。 “六姐,你快看那边。” 祝妤桐指向街道正对面,有位打扮体面的嬷嬷抱着年约五、六岁,身穿玉白绫罗的孩童。 孩童声嘶力竭的哭喊,嬷嬷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还有两名家仆护在孩童跟前,试图驱逐和防止蝮蛇靠近。 祝妤君视线停在孩童的左小腿上,有一处渗出少量血水。 孩童被毒蛇咬了,棕斑蝮蛇毒性强,放任不管,孩子不出两日必死。 “八妹,你在马车上不要动,春桃跟我来。”祝妤君道。 “太危险……”祝妤桐要阻止,祝妤君已经跳下马车,交代成汉,“成大哥,找到捕蛇人,令捕蛇人抓蛇,否则蛇会继续伤人,还有尽量捉活的,孩童的毒,唯有蛇本身可解。” 祝妤君顾不上详细解释,粗略说完,快步走到孩童身边。 “嬷嬷,我是延仁堂大夫,孩子伤口要立即处理,否则蛇毒很快会蔓至全身。” 嬷嬷听到声音,转头见是位十来岁的小姑娘,更伤心了,都什么时候怎还有小孩来捣乱。 “不救必死无疑,嬷嬷不如相信我。”祝妤君认真道。 “已经去请大夫了,去请了……”嬷嬷呜呜地哭。 “被毒蛇咬伤,越早处理生还希望越大。” 孩童中毒症状逐渐显现,哭喊声停了,呼吸声却越来越重和短促。 “将孩子扶到地上坐好。”祝妤君说完转身命春桃打开药箱。 嬷嬷也发现孩童情况不对,顾不上许多,照祝妤君交代的将孩童放下。 四周百姓全部退开至少一丈远,但仍紧盯这边动静,毒蛇扭着身子缓缓往后方挪动。 百姓议论声纷纷杂杂地传来,不少百姓在山林中行走,见过类似毒蛇,皆言此蛇剧毒无比,一旦被咬,必死无疑。 除了讨论蛇毒,还感慨孩童小小年纪便要丢掉性命,十分可怜。 嬷嬷几乎昏厥过去。 祝妤君对周遭议论充耳不闻,利索地剪开孩童袍裤,将棉绳系在孩童膝盖下方、距离蛇咬伤口往心脏方向大约四寸的位置,同时确定小腿部脉搏仍有轻微跳动以防止小腿因缺血坏死,再开始处理伤口。 祝妤君拿出一柄尖头刀割开孩童伤口挤血。 场面瘆人,嬷嬷牙齿不停哆嗦,但没有出声阻止,她隐隐觉得该这样治疗,是不是放出毒血,她的小少爷就会好了。 这时成汉抓了一名男子过来,男子神色慌乱双目通红,身上衣衫破旧单薄,头发也乱糟糟的沾满杂草,整个人狼狈不堪可手里还紧紧拽着捕蛇网叉和一只被掀了盖的窄口篾篓。 男子便是祝妤君让成汉去找的捕蛇人。 “大人饶命、饶命啊,不是草民让蛇跑出来的,是,是有人要害草民,对,郭家的,他们故意弄坏草民篾篓盖子……”男子连连讨饶,膝盖发软要朝成汉跪下去。 祝妤君隐约听到郭家两字,转头看了捕蛇人一样,又继续处理孩童伤口,并喂孩童吃下一颗能暂缓毒素侵蚀的丹丸。 成汉急躁地拽起男子衣领,“我不是官差,你快去将蛇抓进篓子里,避免蛇再伤人,而且我们小姐说蛇可以救被咬伤的人,你还不快将功赎罪。” 捕蛇人打个激灵,喃喃道:“没救的,没救的,被这毒物咬到,必死的。” 捕蛇人魂不守舍,可听话地朝毒蛇走去,他不是恶人,他也不希望毒蛇咬伤更多人。 许是惊吓太过,捕蛇人悄悄走到毒蛇不远处,举起叉子朝毒蛇截去时,居然踉跄一下,非但未抓到,反而吓到毒蛇。 毒蛇上半身高高扬起,急速地朝祝妤君方向冲去。 原本护在嬷嬷和孩童跟前的两名仆僮被此番情形吓的动弹不得。 成汉抽刀跃起要将蛇斩杀,虽然小姐说为救人尽量抓活蛇,可比起救人,小姐的命更重要。 眼见刀要砍到蛇,有个人影忽然出现,冲在成汉前面,抓起毒蛇尾巴,欲将毒蛇抡到地上。 蛇不是绳子、鞭子,被抡后,蛇头立即撑起,狠狠咬在那人手上。 趁毒蛇松口,捕蛇人冲上前,网住毒蛇倒扣进篾篓里,并用网兜封住。 春桃看清被毒蛇咬伤的人,吓得捂住嘴巴。 祝妤君亦猛地站起身,因为蹲太久,又站太急,眼前一阵发黑。 等不得完全缓过来,祝妤君快步走到崔元靖身边,“坐下。” “我不用你管,一点咬伤罢了,有甚干系。”崔元靖梗着脖子,又忍不住拿余光偷偷看祝妤君,入秋天凉了,祝六额头怎么还有薄汗,想来是替人治伤太累。 祝妤君冷笑,“有甚干系?不想治,你就赶紧将手砍了还能活命!” 祝妤君不由分说地抓过崔元靖受伤右手,同样用棉绳系他手腕上和处理伤口。 崔元靖见祝妤君面不改色地拿刀切他的肉、挤他血,心里感觉很微妙。 其实手一阵阵发麻,痛感早就很微弱,他只是不可思议,原以为大夫治病都是把把脉、开开药、包扎包扎伤口的……祝六怎么不怕,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腿都在发软啊。 这时那孩童家中下人也将大夫请来,是最近一家宝庆堂的老郎中,在安阳城颇有名气。 嬷嬷看到郎中,抱起孩童跑过去,根本顾得上祝妤君让她上马车去延仁药铺一事。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少爷。”嬷嬷抱着陷入昏迷的孩童跪在地上。 祝妤君皱起眉头,孩童暂时死不了,她先让成汉将马车赶过来,扶崔元靖上马车。 蝮蛇的毒,光靠伤口处理和吃解毒草药,是不会好的。 那大夫替孩童把完脉,又去看了咬人的蛇,直接摇头说没治了,让准备后事,此结论与周遭百姓的议论一致。 交代崔元靖千万不要动,祝妤君才走到已哭不出声的嬷嬷旁边,“你抱小少爷上马车,到药铺后,我会想办法救活小少爷。” “好!好!” 嬷嬷终于言听计从,周围人都说没救了,可小少爷不能有事,她的贱命不值钱,以死抵罪不足惜,但老爷夫人怎么办。 郎中露出不屑和鄙夷的神情,拦住祝妤君,质问道:“你喂那孩子吃了什么药?蝮蛇之毒,从来无人能解,你不过是吊住孩童一口气,想要以此讹诈钱财罢了。” 第149章 帮忙 郎中知道延仁药铺,知道祝妤君,还知道祝家没分家前,祝妤君是东家的六小姐。 不过现在分家了,西府也出来开药铺,祝六小姐仗着自己会一点医术招摇撞骗,妄图抢宝庆堂生意。 好在安阳城的富人皆是有眼光和见识的,更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是以延仁药铺只有穷人看病,赚不到银钱,早入不敷出。 现在祝六小姐言蝮蛇毒可解,无非是见孩童身穿绫罗,家中非富即贵,想骗些钱罢了,他作为医者,当揭穿祝六小姐龌蹉的心思,让延仁药铺名声扫地,替东家分忧。 “蝮蛇毒乃世间十种奇毒之一,根本无药可解,嬷嬷难道猜不出她撒谎言能救你家少爷的心思吗,嬷嬷何必白白花银两。”郎中高声道,惹得百姓也对祝妤君指指点点。 祝妤君冷冷地看郎中一眼,“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自己没本事,却拦着不让他人医治的才是居心叵测,如果孩童身上蛇毒不解,或者不能痊愈,不论诊金、药钱,我都分文不收。” 说罢祝妤君不再理会郎中,扶嬷嬷上马车,交代成汉带上捕蛇人和装毒蛇的篾篓。 “八妹,你将白色鹤纹瓷瓶里的药粉溶水,想办法喂孩子喝下。” “好的六姐。”祝妤桐去了几次药铺,虽不懂医理,没有替人诊脉治病,可照顾孩童以及一些喂药技巧还是知道的。 孩童已彻底陷入昏迷,祝妤君将孩童腿上的棉绳稍稍松绑,不一会再重新系紧,待八妹开始喂药,她再去照顾崔元靖。 崔元靖伤口处理得及时,药也很快服用,故哪怕蛇毒的症状显现,胸闷气短,可人还是有意识的。 他感觉祝六在触碰他的颈脉,又用剪子剪掉了他半片衣物。 祝六应该看见他结实的臂膀了,他练了这么多年武功,绝对是可以保护人的。 可惜现在没力气,否则他会跳起来同祝六说,自己身子被看去,要以身相许。 崔元靖努力地睁开眼睛,见祝六拿出了一根亮闪闪的银针,行针排毒嘛,他知道。 “嗷,痛!”崔元靖的意识猛然被拉回来,还特别清醒,“祝六,你疯了!” 骂完崔元靖发现祝六非但不生气,神情反而变轻松。 崔元靖靠回椅垫,蹙眉道:“真的很痛,为什么他不要扎针,我要?” 他是指孩童。 “孩子太小,怕受不住,你放心,一会行针不痛的。”祝妤君说完丢了张薄衾到崔元靖身上,往帘外看了看,市坊药铺很近了,拐入第二进街巷就能到。 “你不好意思了?”崔元靖用还能动的左手顶了顶薄衾,得意地说道。 祝妤君没心思理会他,淡淡地应一句,“我是怕你冷。” “嘴硬。”虽然浑身不对劲,但崔元靖心情颇好。 很快到药铺,孩童和崔元靖被安置到药铺后面的简易床榻上。 这时三宝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他跟了马车一路。 其实成汉一早就发现三宝在后面跑,不过见三宝武功颇高,跟得也不吃力,便没理睬他。 “六小姐,他们说公子要死了。” 三宝听到百姓们的议论,进来再看见崔元靖躺在白色的、小小窄窄的床上,害怕得瞪圆了眼睛。 他记忆中曾有类似景象,白色的罩子,白色的铺盖,躺在上面的两人穿一身白,他喊那两人爹和娘,嗓子喊哑了都得不到回应。 后来王爷点了一把火,待爹娘和入目的白色都没有了,王爷抱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所以六小姐会不会用火烧公子? “他还没死,三宝不用担心。” 祝妤君安抚完,开始替二人行针。 三宝在药铺焦灼地站了一会,越想越不安心,转身又跑了出去。 春桃要问三宝去哪里,根本追不上。 半个时辰后,祝妤君收针,回身看见三宝带着连昭廷走进来。 祝妤君有些惊讶,原来三宝害怕和恐惧时第一个想到的是连二公子。 “六小姐,元靖怎样了,是不是行针和药浴可以解毒。”连昭廷问道。 三宝找到他,嚷嚷着要他救崔元靖,得知崔元靖被毒蛇咬伤,他立即丢下手里事情赶过来。 “不能,毒源与你上次的不同,行针和草药只能争取更多的时间。” 祝妤君低声说完,这时守着孩童的嬷嬷又开始哭喊,不停地求祝妤君救她少爷。 “……老爷和夫人仅有这一个孩子啊,奴婢答应夫人照顾好少爷的……夫人相信奴婢,才让奴婢带小少爷先来安阳城,若小少爷有个三长两短,奴婢死不足惜,但夫人身子不好,太伤心定熬不过去……求小姐一定救救小少爷……” “别哭了,我姐说能治,就必定有法子,你听我姐安排便是。” 祝妤桐走到嬷嬷跟前,示意六姐自去想办法救人,至于安抚人的事儿,由她来。 连昭廷询问祝妤君中毒的孩童是哪家少爷。 祝妤君摇头。 连昭廷又看了眼行针后亦陷入昏睡的崔元靖,跟随祝妤君走到存放药材的次间。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连昭廷近日一直在梳理二皇子于北地建起来的人脉网,并安排人盯梢,今日他正打算寻崔元靖告知北地境况,不想好友就受伤了。 “连公子能否替我寻到一匹矮种健壮的苗疆马。” 祝妤君说道,此事原想让齐仲去办,可若连昭廷肯帮忙,会更简单。 “此事容易。”连昭廷问也不问直接答应,“还有什么?” “连公子先送苗疆马过来,还有的后面再说。”祝妤君从橱架取出一只长身圆口白瓷杯。 “苗疆马半个时辰后能送到。”连昭廷吩咐侍卫千枫到王府的马场牵马,他好奇地看着祝妤君手中杯子,祝妤君的药房和药箱里总是许多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是张老太医写在手摘里传给六小姐的吗? 祝妤君朝连昭廷道声谢,至外间吩咐成汉将捕蛇人和毒蛇带进来。 她需捕蛇人帮忙收集毒液,只要提炼出相应的抗蛇毒血清,救治被毒蛇咬伤的人根本不难…… 第150章 匪夷所思 走到外间,祝妤君发现药铺外围了不少百姓。 “六小姐,我们相信你能治!” 不知人群里谁喊一句,带起不少附和的声音。 延仁药铺在百姓中名声颇响,却为富人所不屑,甚至有人将延仁药铺称作穷人药铺。 那些得过药铺恩惠,有亲人在延仁药铺治好病的,都替药铺打抱不平。 除了百姓,人群里还有郎中,他们是听说延仁药铺夸下海口言能救活被蝮蛇咬到的人,特意赶过来的。 照祝妤君吩咐,学徒端了新煮的大枣汤给百姓驱寒,文叔则解释伤者恢复需几日,让大家不必等,待伤者恢复,药铺会主动告知。 祝妤君将药铺交给文叔,自己带捕蛇人到次间,连昭廷和成汉也跟了进去。 先才文叔见捕蛇人吓到抽搐,拿了几颗能稳定心神的丸药令他吃下。 祝妤君要捕蛇人将蛇拿出放桌案上。 连昭廷和成汉听了吓一跳。 “你们两先出去吧。”祝妤君说道。 “六小姐,我身手好,为防意外,我必须留下来保护你。”成汉警惕地看着装蛇的篾篓。 “我也不会出去。”连昭廷转头看向捕蛇人,“你能确保蛇不离开桌案吗?” 内心仍惶恐,可状态已缓和下来的捕蛇人擦擦眼睛,“可以的、可以的,草民自小在山林捕捉毒物,这一次若不是有人要害草民,故意打开篓子……草民又太害怕……” “好了,若你能照六小姐要求办妥,我保你无事。”连昭廷道。 捕蛇人摇头,“小姐吩咐的,草民自当竭尽全力,若那两位公子不能好,草民会自己去官衙,小姐要草民如何做。” 祝妤君详细地说了一遍,“可以吗?” “小姐放心。” 捕蛇人接过祝妤君递来的白瓷杯,将篾篓提到桌案上,示意三人退后,紧接一个倒扣蛇跐溜蹿出来。 眨眼功夫,捕蛇叉夹住蝮蛇七寸,与此同时瓷杯伸到蝮蛇跟前,受惊欲攻击的蝮蛇死死咬住瓷瓶。 蛇口大张,毒牙清晰可见,毒液自空心毒牙喷she至瓷杯。 连昭廷和成汉第一次见此景象,一脸的不可思议。 “好了,先将蛇收回篾篓,如有必要,还需采毒两到三次。”祝妤君封住瓷瓶,去了一旁药房,按照原先李神医教她的,用不同浓度的盐水灭菌和稀释毒液。 不一会千枫带了矮种苗疆马过来。 祝妤君确定马匹健壮,未得过不妥病症,自药箱拿出一支银制注射器,抽取少量稀释的毒液…… 文叔劝散大部分百姓,剩下那些等着看延仁药铺出丑的郎中,他懒得理会,从药铺到后院,就看见祝妤君往苗疆马体内注射蛇毒。 连昭廷、成汉与祝妤君相处较久,哪怕内心的惊疑翻江倒海,可神情尚能自制,捕蛇人却是不停地倒抽冷气。 “大、大夫,你们小姐用的是巫术吗?”捕蛇人往后退一步,哆嗦地问文叔。 文叔拧紧眉头,他也不知道这世上有解蝮蛇毒的法子,但小姐说可以。 他初以为小姐是炮制出了甚丹丸,如解蚁毒的那样。 至于注射器六小姐也介绍过,能把药物直接打入病人患处……是救人的东西啊,怎么现在拿来注射毒液? 若非知晓六小姐是真正的医者仁心,他看见那些匪夷所思的器具,也会以为小姐是装神弄鬼的巫医。 在千枫帮助下,祝妤君顺利地注射完毒液,又从药房拿出几颗丹丸喂苗疆马吃下。 其实蛇毒注入马体内,亦是险招。 苗疆马乃提取抗蛇毒血清最佳的马种,但同样可能有很强的中毒反应,同样可能熬不过去。 当初李神医用马血清救人,足足试了五匹马,才成功一匹。 后来她研究并炮制出能缓解马匹中毒症状,并促使马匹生成李神医所说抗体的丹丸。 除此之外,后面马血清脱敏注射入人体,她也有相应丹丸保证被注射者的安全。 在炮制各种治病和辅疗的丹丸上,李神医都夸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 孩童和崔元靖那,祝妤君每隔两个时辰要行针和喂药一次。 转眼到申时,照往常该回绥陵县了,为照顾伤者,祝妤君打算留宿药铺,让成汉送祝妤桐回去。 “六姐,我留下帮你。”祝妤桐亦不想走,比起回去母亲催着学女红,父亲催着练字,她宁愿同六姐学救人。 “晚上除了行针喂药没有其他事情,八妹回去休息养足精神,明日早些过来,顺道替我与母亲解释,生辰的事儿往后延一延。”祝妤君说道。 生辰过了就是过了,哪里有延的。 祝妤桐虽不情愿,可见六姐神情疲惫,说话声音沙哑,不忍再多说,听话地上马车。 …… 药铺二楼隔有几间厢房,文叔住一间,祝妤君午时歇息的一间。 担心夜凉,春桃去厢房收拾床榻,多垫了一层褥子。 祝妤君则去看苗疆马情况,回来见连昭廷还未走,不免问一句。 “好友未醒,三宝不安,我与其回去担心,不如在这儿,有什么事,能立刻帮上忙。” 哪怕祝六小姐胸有成竹,可崔元靖此时仍是生死未卜,连昭廷没有心思油腔滑调,说话很规矩。 祝妤君道:“二楼有空房间,你和三宝可随时去休息。” “谢谢六小姐。” 入夜,祝妤君替二人又行一次针后回厢房歇息,人很疲累,沾到枕头便沉沉睡去。 特意吩咐春桃两个时辰叫醒她,不想睡时很沉,到点却自个儿醒了。 那嬷嬷守着孩童,一晚上不曾合眼,见祝妤君过来,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亮起希望。 祝妤君吩咐春桃替嬷嬷拿铺盖,上了年纪的人禁不得熬夜。 “还请小姐替少爷行针吧,奴婢实在不敢合眼……”嬷嬷嗓子干哑地说道。 她醒着能时不时地触碰少爷的手,是热的……她怕睡着再醒来,小少爷就会有变化。 祝妤君也不勉强,行完针回厢房却无法像先才一样睡着。 她不知那小少爷是哪一家的,还有崔元靖的伤,是否要告知崔家人? 在床榻辗转反侧了一个时辰,干脆洗漱起身,出厢房便看见连昭廷站在走廊尽头的木栏前,挺拔身姿染着黎明之前微朦的光亮。 第151章 是什么人 “六小姐起得真早。” 连昭廷眼底下有浅浅青色,神情恢复几分肆意,笑道:“六小姐睡不着吗?时辰尚早,六小姐不如与我喝杯茶,千枫从外头买来美味糕点。” “你笑得出来了?” 祝妤君也不知为何,调侃了连昭廷一句,说完觉得不妥,转身往楼下走,连昭廷不紧不慢地跟上。 “嗯,我左思右想一整晚,六小姐素来沉稳……既然六小姐有把握,我何必庸人自扰。” 连昭廷令千枫将茶和糕点端到堂铺桌案上,“六小姐能否告诉我元靖他们大概几日能醒,若快,我想瞒着崔家,老夫人身子不大好。” 崔元靖虽在街市热闹处受伤,但围观百姓不知其身份。 是以哪怕延仁药铺能解蛇毒的自夸传遍安阳城,崔家也不知被蛇咬伤的其中一人是崔元靖。 连昭廷最近与崔家走动频繁,天凉后崔老夫人眩晕症症状显现。 但连昭廷不知道端阳节龙舟赛时祝妤君曾替老夫人诊过脉。 “顺利的话明日一早能醒,最慢也不过五日……我负责救人,旁的麻烦连公子斟酌。” 得到准确时间,连昭廷心上石头再轻一些,“三五日工夫,待元靖痊愈再择机告诉崔家。 …… 东府亦听说延仁药铺收下两名被蝮蛇咬伤的人,祝老太爷特意一早唤了祝祥济和祝祥茂问详细情况。 “……应该是不能治的。”安阳城药铺是祝祥济在打理,郎中昨日回药铺后令人告知了他。 “装神弄鬼,若真有解毒丹丸,在大街上趁人多拿出来,岂不攒足名声……” 祝祥茂嗤笑,“不过将人接走的好,死在西府药铺,药铺不用开了。” “三弟是不是知道什么?”祝祥茂问道,现在三弟仗着郭家关系,说话越来越神气。 “不能说,”祝祥茂故作神秘地摇摇手指头,“等西府治死人,自然就知道了,到时我们可去府衙告西府一状,分明是不治之症,西府却为博名声和钱财,用非正道的丹丸吊伤者性命,令伤者受尽苦痛,这般品性怎配为医。” 祝祥济摇头,“六丫头明说不能治愈,分文不收,与钱财怕是无干系。” “亏大哥打理十几年药铺,治病救人的弯弯绕绕不知道吗?诊金可以分文不收,可喂下去的名贵药材折算出来全是真金白银。” 祝祥茂得意地笑,“西府药铺不必再说,等着他们倒大霉即可,倒是郭家昨日问起我们奇峰山庄子灵芝培植如何,若成,郭家在奇峰山的另外五处庄子,肯全租给我们。” 祝祥济叹一口气,“今年是不成了,之前腐烂严重,换过两批种,现在天气转冷,实体根本无法长成,只能等明年开春。” 情况他与老太爷汇报过,老太爷没有说什么,祝祥茂却一脸不满,暗道大哥成事不足,蔡知府和郭家知晓,怕是要失望了。 …… 祝妤君在连昭廷的推介下尝了两块糕点当早饭,嫌甜没有多吃。 连昭廷似乎喜甜食,还问祝妤君怎么不吃了。 拿巾帕擦手时,祝妤君想起昨日捕蛇人提到的细节,“二公子,李庄言是郭家下人趁他不察故意弄坏篾篓盖子,毒蛇才会跑出来。” 李庄是捕蛇人的名字。 “郭家吗?”连昭廷姿态优雅地咬一口白玉酥,郭家府邸他有派人盯梢。 祝妤君继续道:“下人在街市作恶,揭出来会有损府邸名声,但牵连不到主子。” “纵牵连不到主子,恶人也该受到惩罚,此事我会详查……对了,六小姐可知受伤孩童的身份。”连昭廷眉眼温柔地看着祝妤君,六小姐点出郭家,又提醒他了。 “不知,连公子查了吗?” 连昭廷点头,得知受伤孩童的身份,他也很惊讶。 初始他觉得嬷嬷的口音不像北地的,结果真是从外面来的。 孩童姓周,乃即将赴屏州任知府的周斯昀的老来子,还是独子。 周斯昀本该八月赴任,可其妻子突发病症,身体孱弱受不得路途奔波。 周斯昀是出了名的疼爱妻子,直接向皇上请求,让他延缓一个月赴任。 当今皇上年纪越大越有人情味的儿,同意了周斯昀请求。 连昭廷没想到周斯昀会同意独子先过来安阳城玩耍,倘若周家小少爷因毒蛇咬伤而亡,不知周斯昀会多厌恨北地。 “倒是巧了。”祝妤君沉默了一瞬,自她醒来,许多事情都发生改变,分家、认识郡主和连二公子、东府被扯进朝局,还有此刻躺在病床上的周家小少爷。 郭家跟随蔡知府,两世都为二皇子手里棋子。 如果周家小少爷被毒蛇咬伤真是郭家设的局,那么上一世,周家小少爷应该在昨天晚上便没了。 “周知府不是二皇子的人?”祝妤君问道。 “目前不是……可若周家小少爷遭不测,就说不准了。” 连昭廷认真地说道:“六小姐,拜托你了。” 祝妤君淡淡一笑,“不论他们是何身份,我都会尽力救治。” …… 中午祝妤君又往苗疆马体内注射一次稀释蛇毒,傍晚泽平送来祝妤君需要的冰块。 原本用于注射蛇毒的注射器,煮沸后从苗疆马身体里抽出两管血。 一管于冰上静置,另一管倒入瓷碗。 “六小姐,您这是?”文叔忍不住问,旁人也瞪大眼睛。 “在试马匹的血可否解毒了。” 祝妤君一边说一边往瓷碗里滴入蛇毒。 用血解毒…… 昨日文叔以为祝妤君是在用马匹试药,他们都知道六小姐的医术是传自张老太爷。 文叔问连昭廷,太医院的许多医术是不是不肯流传到民间。 连昭廷的惊讶丝毫不比文叔少,“不是……或者,我也不懂……” 连昭廷觉得该给张老太医写封信,祝六小姐这些闻所未闻的方法,可是张老太医为解太子身上的毒而研究出来的? 周围人思绪纷杂,祝妤君却屏息凝神地注视瓷碗。 棕斑蝮蛇毒会促凝血,蛇毒导致的凝血与血液的自然沉淀凝固不同。 如果血液里已有抗体,她就能救崔元靖和周家小少爷了,他们明日就能醒来…… 第152章 运气 换做寻常,生成抗体最快要七日,但千枫送来的苗疆马非常健壮,而且服用了丹丸。 时间一点点过去,蛇毒引起的促凝血症状没有出现…… 成功了。 面上神情没有多少变化,但祝妤君心里很激动。 “六小姐,置于冰上的血分开了。”千枫守着冰,看到血液变化,立即告诉祝妤君。 红色的凝固沉在底下,上面是一层淡黄色、透明的水。 祝妤君取出血清,用淡盐水稀释,先在二人前臂注射少许。 若会过敏,她需再配几种丹丸。 没有过敏症状,祝妤君嘴角微扬,她真不得不感慨,行医治病时运气也很重要,不过为防万一,祝妤君仍按照李神医教的脱敏法替二人注射血清。 一番忙乱,停下已是月上柳梢。 祝妤君走出病房,嬷嬷和三宝各自守着主子。 别看三宝平常没心没肺,可当在乎的人陷入危险,他很懂事。 祝妤君坐在圆凳上歇息。 春桃见小姐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握针而肿起来,忙去找香膏。 “六小姐。” 连昭廷走向祝妤君。 先才祝妤君救人时,文叔都怀疑血液分离是巫术,但他知道不是。 启蒙老师闻道之老先生曾说过,人不能因为自己的无知,去恐惧、排挤甚至消灭新的事物。 会觉得六小姐救人方法匪夷所思,是因为他们无知。 如果周家小少爷和元靖醒来,安然无恙,那么从此以后,世上的毒蛇不再可怕。 祝妤君抬眼看连昭廷,宝蓝色罩纱锦袍,金银双色线绣明暗竹纹,从斜襟蜿蜒至领口。 袍衫一尘不染,鎏金包扣系得严谨一丝不苟,俊美如玉的面容不论扬唇或挑眉,弧度皆无可挑剔。 祝妤君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下午连昭廷曾离开药铺半个时辰,她以为连昭廷去处理重要事务,没想到是回王府沐浴和换一身簇新袍衫。 总归在知晓连昭廷偷春gong图后,她就无法淡定地欣赏某人的天人之姿。 “二公子可要回去休息,若无意外,他们明早能醒来,后续的调养二公子亦不必担心。”祝妤君很疲劳,但努力地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连昭廷没回答,不避讳地在祝妤君身边坐下,“今天是六小姐生辰?” 祝妤君柳眉微颦,他怎么知道的。 连昭廷轻笑,“你白天做事太认真,你妹妹在旁边提了两次,你都没留意。” 早上祝妤桐带不少吃食过来,除了各色点心和肉干,还有小张氏特意叮嘱祝妤君一定要吃的五色饺子和五色糕。 午时祝妤君让春桃热一热,稀里糊涂地吃了,甚至未与生辰联系在一起。 祝妤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可惜我身上没有好东西……” 连昭廷很为难,其实他身上东西不少,胭脂、口脂、小绢花、花钿、巾帕、量产玉佩…… 从懂事开始,杂七杂八的玩意儿被他送出去不少。 姑娘们众星捧月地围着他,他当然要有所表示。 可六小姐不一样,将那些东西拿出来……呵呵,他是嫌自己在六小姐面前不够丢脸吧。 “谢谢连公子好意,不需要的。” 祝妤君目光不经意地掠过连昭廷腰上白玉佩,乍看挺精致,但关于白玉佩的故事,郡主也说给她听了,几十枚,装满两只匣子,已经送空了一只。 连昭廷不自在地拿手遮挡玉佩。 祝妤君扭头笑,贵家公子腰间系的玉佩象征身份和地位,哪块不是祖传的且价值连城,像连二公子这样,真是稀罕。 连昭廷也无奈啊,儿时母妃告诉他不用太优秀,纵是优秀也别让旁人看出来。 而闻老先生教他经史子集、世间万物,却也不干涉和束缚他的行为。 于是他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成长,礼数竟格外周全。 之所以送姑娘东西,是因为姑娘先送给他。 他不收的不论,收下的,哪怕全堆在角落箱笼里,也得礼尚往来。 连昭廷在腰间掏了掏,掏出两颗比铜钱眼稍大的弹丸,“是烟弹,外面有一根棉纱,扯掉后六小姐将它丢到无遮挡的地方,我看见会马上来找你。” 祝妤君眼睛眯了眯,连昭廷在德清寺遇到危险时用过。 “我们是盟友,礼物虽寒酸,还望六小姐不嫌弃……”连昭廷眼巴巴地看着祝妤君。 “谢谢,礼物我收下了,不过希望用不到。”祝妤君展颜一笑,自连昭廷手心拿过烟弹收进荷囊。 用不上是指不会遇到危险,连昭廷也宁愿如此。 祝六小姐的手很凉,拿烟弹时,哪怕没碰到手心,他也感到一丝凉意。 凉意像药箱里的注射器,银制圆筒,精钢针尖,烛光下泛着冷光,令人惧怕却又心生出可以活下去的希望。 “六小姐不如回厢房休息一会,我不走,有甚不妥,会立即告诉六小姐。” 连昭廷见祝妤君疲累地垂下眼睛,关切地说道。 祝妤君摇摇头,如实道:“连二公子不懂医术,帮不了。” 被嫌弃了,连昭廷有点受伤,一脸委屈。 相貌好的人,表情生动起来特别讨喜,祝妤君安抚道:“术业有专攻啊,譬如今夜我让二公子绣一只香包,也是强人所难。” 连昭廷轻声笑,“六小姐说得对……不过漫漫长夜,枯等无趣,不如找点乐子。” 祝妤君揉揉额角乜眼看连昭廷。 连昭廷用不正经的语调报出一堆正经的建议, 对对子、写诗、作画、解九连环、填九宫格、下棋…… 药铺里写诗作画意境不对,九连环、九宫格太容易,祝妤君挑了下棋。 “下棋好,之前六小姐学下棋,我就想亲自教。”连昭廷让千枫取来他最宝贝的云子,青花瓷瓮里白子温润如玉,黑子漆黑润泽。 教她?祝妤君但笑不语。 开始落子连昭廷主动指导,一刻钟后连昭廷闭上嘴,一局里祝妤君至少起身五次替周家少爷和崔元靖把脉,每一次连昭廷都趁机苦思冥想。 一整晚下来,也不知是熬夜熬的,还是对弈输的,连昭廷神情萎顿。 文叔一早醒来见他模样憔悴,还问一句他是不是肾亏。 连昭廷委屈,昨晚六小姐那句术业有专攻不是在安慰他,是在侮辱他,专攻医术了,棋技还吊打他。 这比六小姐解蛇毒的方法还不可思议。 罢,连昭廷愤然起身,输都输了,多想无益,还是去看好友是否醒来更重要。 第153章 秘方 崔元靖很痛苦。 身上好似压有千斤巨石。 胸闷、呼吸不畅、浑身酸麻。 祝六是骗子,明明说能解毒,他不会有事,可现在他真快死了。 他不想死,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祝六。 祝六嫌弃他,嫌弃他跟在身边会添麻烦。 为此他很生气,气祝六不懂他心意,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会护她周全。 有他相护,崔家怎敢为难药铺? 退一万步讲,崔家为难药铺,虽然有大哥在,他没希望当崔家家主,但他可以脱离崔家,他与崔家没干系了,祝六还担心什么…… 倘若今日他死在延仁药铺,崔家不会放过祝六吧,没有他相护,祝六得多么孤独无助…… 崔元靖心里一阵抽痛,不行,哪怕祝六没本事救他,他也不能死。 崔元靖努力地调整气息,调整一次失败一次,失败一次胸口更沉一点……完了完了,他撑不住了,快被压死了…… …… 连昭廷怀着连输一晚的悲伤心情走进病房,看见三宝在打瞌睡。 整颗大脑袋枕在崔元靖胸口上,哈喇子流一脸,全往崔元靖衣服上擦,睡高兴了,抬手挠头,挠完再往崔元靖胸口拍,啪啪声音挺响。 连昭廷有好友刚被六小姐救醒,马上要被压死的预感。 连昭廷轻手轻脚地将三宝扶起,让三宝先靠在椅背上,三宝昨儿亦熬了一晚,想来是累坏了。 安顿好三宝,连昭廷伸手探崔元靖鼻息。 崔元靖猛地睁开眼睛。 突兀的诈尸一样,连昭廷被吓一跳。 崔元靖坐起身,喃喃道:“我活着,我活着……沛时,你不知道,蛇毒好生厉害,像块大石头,几乎压死我,梦里我卯足力气退开石头……这才醒来……” 连昭廷看一眼旁边睡得正香的‘石头’,表示他不打算告诉好友真相。 祝妤君听到动静也进来。 崔元靖眼睛一亮,祝妤君却只朝他点点头,直接走到孩童那边。 “小姐,那位公子醒了,您快替我家少爷看看,怎么还不醒。”嬷嬷焦急地说道。 “少爷年纪小,而且中毒后处理的稍迟一些。”祝妤君替孩童把脉,蛇毒已解,但脏器受损,待孩童醒来,需要再服用其他汤药调养。 祝妤君扶起孩童,让孩童靠在嬷嬷臂弯,自己则去药房选出几种草药。 捻在一起放进小香薰中点燃,淡淡的药草香散满房间。 三宝睡梦里连连嗅鼻子,连昭廷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崔元靖的胸腔和腹部也松缓下来。 孩童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醒过来趴进嬷嬷怀里抽噎,抽噎声软绵绵的。 嬷嬷喜极而泣。 孩童醒了,崔元靖放心地朝祝妤君喊:“祝六,我身上难受,你过来替我把脉。” “你难受是因为饿,春桃煮了白粥,你们先吃些垫肚子。” 三宝睡着前,祝妤君替崔元靖把过脉,是祝妤君告诉三宝崔元靖半个时辰内能醒,三宝才松懈下来。 崔元靖生气地瞪祝妤君,连昭廷拍拍他肩膀,“别恩将仇报,六小姐为你们熬了两晚。” 崔元靖一愣,熬了两夜吗……看来祝六是嘴上不说,心里却很在乎他的。 …… 二人蛇毒虽解,但仍需调理,祝妤君把完脉替二人开了不同的药。 嬷嬷主动告知祝妤君孩童身份,言周家于安阳城临时购置的别院距市坊药铺不远,她要每日带孩童过来诊脉,还言待老爷夫人过来,会奉上丰厚诊金。 “那倒不必,解蛇毒的诊金和药钱一共五两银,接下来调理身体的草药也不贵,几服下来大约三两银。”祝妤君如实道。 “六小姐的大恩大德,老奴无以为报,老奴会将六小姐尽心救治少爷的事,告诉老爷和夫人。”嬷嬷诚恳地说道。 “也请嬷嬷在周知府跟前提一提我,苗疆马和冰块是我寻来的。”连昭廷厚脸皮地挤上前。 嬷嬷不知连昭廷身份,还以为连昭廷是想攀附老爷的寻常富家公子,亦点头答应。 …… 嬷嬷抱了小少爷出药铺走动,崔元靖让三宝牵来他那匹大黑马。 左邻右舍的百姓们知道延仁药铺救活了被毒蛇咬伤的人。 这与起死回生没区别了,延仁药铺常做善事,百姓在流传的消息里自发地将延仁药铺小东家称为活神仙。 “你说什么?确定没听错?” 宝庆堂里董郎中听到徒弟带回的消息,顾不上还在替人诊脉,直接拂袖站起来。 董郎中名唤董彰,是那日被周家仆人请去,当全街百姓面坚持蝮蛇毒无解,并拦下祝妤君,指责其贪图钱财的人。 “没听错,徒弟特意去了一趟延仁药铺,若非亲眼看见孩童活蹦乱跳,徒弟也不敢回来胡乱说话。” 董彰半晌没反应过来,他五十好几,学医、行医近四十年,该读的医书全读了,论医术在北地能排进前十,所以他认为没救的人,就应该等死啊。 “有没有郎中去问方。”董彰问道。 “延仁药铺说了是秘方,暂不外传。” “屁的秘方。” 守了几十年榆林巷药铺的文叔、常叔有几斤几两,董彰是知道的,别说解蛇毒,严重些的病症那两老头子都不行,至于最近败名声败得很凶的祝六小姐,医术是传自张老太医……好像张老太医的手摘和医书东家抄有一份…… 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气的,董彰脸涨得通红,抬脚要出医馆,看见先才寻他诊脉的男子正不满地瞪他。 董彰不耐烦,“你神疲脉微,元气不足,到旁边开点气参丸回去补补。” “上月你们宝庆堂就给我开了气参丸,一颗一两银,吃一月不见效。”问诊的男子亦站起来,“我不如去延仁药铺,说不得十文钱就能治好。” 说完男子比董彰更快地走出药铺。 “药都吃不起,好意思来宝庆堂……诶,他诊金没付吧……穷鬼,算我倒霉。” 董彰骂完让徒弟找来一辆马车,他赶去绥陵县,准备向东家借张老太医的医书和手摘。 …… 另一边崔家得知了崔元靖也被毒蛇咬伤。 崔老夫人乍听到差点吓晕过去,令大夫人马上将崔元靖接回府。 第154章 请辞 蛇毒解了,又调养两日。 崔元靖看起来清瘦了一些,但精神还不错。 进穆华堂,老夫人一把将疼爱的孙子揽进怀里。 “吓死祖母了,大师算你今年有劫不顺,怎还那般不小心……倘若有个三长两短,让祖母怎么办。” 崔老夫人眼圈儿泛红,她真舍不得孙儿一人住在外面,每日里做什么,去哪里她都不知晓,好在今年没剩几月,孙儿很快可以搬回来。 “不没事吗,祖母别瞎担心。”崔元靖满不在乎,好似从鬼门关走一遭的人不是他。 “你这孩子怎不懂吸取教训,倘若祝六小姐不懂解蛇毒的法子……” 崔大夫人没往下说,她看见儿子没心没肺的样子就来气,要知府里长辈们谈及此事都心有余悸。 “祝六医术很厉害的。”崔元靖道。 “为答谢祝六小姐,你祖母刚让管家送去一匣子诊金。”崔大夫人道。 崔元靖不满地皱眉,“为何要送诊金,我与她是朋友,送诊金多生分。” “胡说,什么朋友,连二公子才是你的朋友。”崔大夫人斥责,暗道二儿子不懂事。 坐在一旁的崔二夫人笑道:“是啊,靖哥儿糊涂了,祝家六小姐在街市开药铺,每日与形形色色男人打交道,崔家作为北地的世家望族,承认她为女医已是莫大恩惠了,菡姐儿、蕊姐儿年纪小小亦知要离祝六小姐远一点,靖哥儿怎还当她是朋友呢,一会被她沾上,带累名声,后悔都来不及。” 崔元靖沉下脸。 崔大夫人亦觉得妯娌说话刻薄,六小姐毕竟是她儿子的救命恩人,何况论出格,能比得过郡主吗。 “妹妹此言差矣,说起来,祝六小姐与郡主倒是相像,无怪关系那般好。” “怎么会像,单论身份便天壤之别,一位王府嫡女,一位是卖药材开铺子的商女。”崔二夫人奇怪地看大夫人,暗道母子两是不是都傻了,“今日若郡主嫁入崔家,乃天大喜事,若祝家六小姐要嫁进来,大嫂怕是第一个站出来阻拦的。” 崔大夫人被反驳得哑口无言。 崔元靖从崔老夫人怀里挣出来,他对二婶十分厌恶。 “够了,净扯些有的没的,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崔老夫人瞪了崔二夫人一眼。 穆华堂里安静下来,崔老夫人拉住崔元靖的手,问起正事,“靖儿,你怎会被毒蛇咬伤,听说三宝在你受伤后,去找了连二公子?” 崔家令下人打探过一番,有百姓言崔元靖是为了救人。 说救人崔老夫人真不信,自家孙子出去打人正常,救人……谁有那荣幸? 崔元靖不自在地摸鼻子,“嗯,被蛇咬伤的孩童是即将赴任的周知府独子,还有三宝确实去找了沛时,因为六小姐说能治,未免你们担心,我不允许他传话。” 崔元靖撒了两个谎。 孩童是甚身份他醒来才知道,当时他想救的是祝六,至于三宝找来好友时,他早陷入昏迷。 崔元靖希望家人对祝六有好印象,他若实话实说,祝六救他的功劳就全没了。 “竟然是周家独子。”崔老夫人有些惊讶,与崔大夫人相视一望。 崔大夫人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此,六小姐是周家小少爷的救命恩人。” 秋燥令崔老夫人嗓子不舒服,喝完茶咳嗽两声,气息重了,脸颊泛起暗沉的红色。 “祖母身子怎样了?”崔元靖蹙眉。 崔大夫人担忧道:“你祖母天凉身子愈发不适,请不少郎中来把脉,宝庆堂的也请了,都说是眩晕症,阴虚阳亢,开的方子大同小异,可吃了皆不见效。” 顿了顿,崔大夫人看向老夫人,“母亲,不如请祝六小姐过府替您把脉,原以为六小姐年纪小,没想到蛇毒也能解。” 崔元靖眼睛一亮,“我去和叫祝六来,她特意到炮制坊替祖母制了平血通脉丸,是我们没去拿。” 对于请祝六过府,崔元靖非常积极。 “也好。”崔老夫人答应下,转而问起她更关心的事,“靖儿可知周知府到北地的具体时日。” 北地形势提早浮出水面,王府和崔家都开始警惕。 崔老太爷言二皇子在北地势力几乎稳固,倘若周知府站在王府这一边,瓦解掉二皇子的势力还有很大希望。 “会提前到,具体时间一会沛时过府,你们问他。” “二公子要过来,会留下用午饭吗?”崔大夫人惊喜地问道。 见儿子点头,崔大夫人立即起身安排,想起什么扭头吩咐丫鬟,“让二小姐早点儿过来老夫人这边。” “菡姐儿和蕊姐儿也要来的,大嫂可不能偏心”崔二夫人拈帕得意地笑。 崔大夫人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嘴角笑意仍在,“薇姐儿带她们一起便是。” 崔元靖毫不避讳地翻一个白眼。 他对长辈上赶着与王府攀亲非常不屑,府里几个姐妹他都瞧不上,何况好友。 不过好友也活该,下人言好友虽不怎么搭理他二姐,却与四妹眉来眼去,前阵子还送四妹一块玉佩。 破烂玩意儿,二婶和四妹当宝贝似地捧着。 …… 董彰赶到祝家东府时,在门外遇见蒋郎中。 而祝祥茂也刚自茶楼见过郭家人回来,比两位郎中快几步进合寿堂。 “你们一早知道中毒孩童是周知府独子?” 祝祥济很惊讶,郭家和三弟似乎都盼着孩童被毒蛇咬死,难不成毒蛇是郭家安排的…… 祝祥济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一身汗。 祝老太爷心下亦不安,令祝祥茂不要掺和到郭家办的事里,他们祝家只是用钱立功。 祝祥茂更心烦,“我们嫌郭家办事危险,郭家还嫌我们添堵,今天郭二老爷特意提到坏事的小贱人,说是我们府里养大的。” “怎么能怪我们。”祝祥济不敢置信地挑高眉毛。 眼见兄弟二人要起争执,下人言董郎中和蒋郎中来了。 定是为了小贱人的事,祝祥茂不耐烦地嗤一声。 董郎中向东家求看张家的医书和手摘,蒋郎中则向东家请辞。 西府在安阳城新开药铺,蒋郎中要去当延仁药铺的坐堂郎中。 第155章 不会管 蒋郎中在绥陵县医馆有十年了。 他医术很好,之所以一直被留在绥陵县,一来是祝家有主子生病时,传他过府方便,二来他不如董郎中他们会来事。 安阳城有钱人多,太古板了如何替东家赚钱。 “我上一次与东家签的五年文书,后日到期了。”蒋郎中躬身道。 祝家人的脸色非常难看。 祝祥济沉声说道:“蒋郎中,延仁药铺每月出多少钱挖你去?祝家待你不薄,你岂能见利忘义,为人做事目光该放长远,西府药铺是六丫头一力办起,过两年待她嫁人,药铺全部会关门,你还年轻,到时你又何去何从。” 昨日管家与他提起医馆里两位郎中文书时间快到了,他没有在意,认为宝庆堂的郎中都舍不得走,拖延几日再续签不打紧。 “小贱人好本事,来挖我们墙角了。”祝祥茂冷笑。 听到二老爷粗鲁的一口一个小贱人,蒋郎中皱起眉头,尽量中肯地说道:“东家误会了,延仁药铺没有来挖我,是我自己打算去聘他们的坐堂郎中,至于两三年以后的事……我没有想那么多,宝庆堂是好,但能接触到的病患太少,这几年我的医术一直没有进益……哪怕在延仁药铺的收入不如宝庆堂,我也想跟着六小姐多学习。” 什么叫宝庆堂的病人不如延仁药铺多? 去延仁药铺的全是穷人,有甚可治的。 祝老太爷气得胸口疼,自从在县衙连晕两次,他的身体精力大不如前,府里有事商议都是将大儿子和三儿子叫来正堂,根本没法自己拿主意。 “你可想好了,一旦出宝庆堂,就再进不来,若你只是不想留在绥陵县,签完文书,我可以安排你去安阳城。”祝祥济是有几分惜才的。 “大哥,要走就让他走吧。” 祝祥茂靠着椅背得意地道:“别说屏州,便是放眼整个北地,医馆和药铺上面挂的牌匾几乎全是宝庆堂,要在北地行医,除非跟军和被大户人家养在府里,便只能来我们宝庆堂了,至于延仁药铺,哪里开得了三两年,大哥真看得起小贱人。” 蒋郎中没有理会祝祥茂,朝祝老太爷和祝祥济深深鞠躬,“这些年感谢东家栽培了。” 谢完直起身子,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董彰,“如此我先退下,不打扰东家和董郎中说事。” 祝祥济本还想挽留,祝祥茂却挥手让人赶紧滚。 不等蒋郎中走出内堂,祝祥茂嘲讽道:“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将来都得陪他一起饿死,大哥,待西府那些铺子全收了,你绝不可以让这种白眼狼进我们东府医馆。” “三弟别说了,先问问董郎中有什么事。” 祝祥济可惜地看一眼蒋郎中背影,三弟心性浮躁,从来没有静下心了解和打理产业,自不知蒋郎中本事。 宝庆堂的郎中里,祝祥济最欣赏蒋郎中,与其往来也最多,蒋郎中才三十出头,再磨砺几年,医术定是北地数一数二。 要说磨砺,或许延仁药铺真会比他们宝庆堂强。 想到这里祝祥济连忙摇头,他怎么能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董彰向老太爷请求看张老太医的手摘和医书。 祝老太爷直接令人取来。 在祝老太爷眼里,董彰比蒋郎中更重要。 “其实张老太医的医书和手摘,除了零零散散拼凑出灵芝栽培方法,没有什么特别的单方,更没有秘方。”祝祥济道。 董彰拱手道:“现成的单方、秘方,我也不敢想,我就是打算仔细研究那些零散的,其中必有关于治症的蛛丝马迹,尤其是关于解毒的。” 祝老太爷颔首,“希望如此,那些手抄董郎中尽管拿去看吧。” 两府分家后,祝老太太命人再重复地抄一份,绥陵县有两位郎中仔细研读了医书和手摘,其中就有蒋郎中。 蒋郎中对张老太爷的诊法很感兴趣,另一位郎中则认为无甚可学之处。 就延仁药铺解蛇毒一事,董彰与祝老太爷、祝祥济又开始讨论,祝祥茂听得不耐烦先回桂兰院了。 今天郭家人过来,除郭二老爷约祝祥茂茶楼喝茶外,郭二太太还过府看望了郭氏。 没能毒死周家少爷除了令郭家怄火和不安,还让郭家将目光再次转向祝家西府。 祝祥茂进桂兰院时,郭二太太已走了,只有祝妤婷赖在郭氏身边,打听崔元靖的事。 知周家少爷痊愈,自然也知另一个被毒蛇咬到的人是崔家二公子。 得郭家指点,郭氏还知崔家是不同阵营,无怪崔二公子也像极了白眼狼。 好吃好喝地供了他两月,临了拍拍屁股走人,好似没有认识过她们。 郭氏直接告诉祝妤婷不必再想崔元靖,言待到九月,会接谢家琛哥儿过府住一段时日。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祝妤婷脑海里仍印刻着崔元靖英俊又不羁的眉目,不过思及谢三公子丰神俊朗的模样,还是乖巧地答应。 祝祥茂进来后,祝妤婷被郭氏打发出去。 夫妻二人皆见到郭家人,郭氏当然懂丈夫在气什么。 “我就想不明白了,”祝祥茂说道:“祝祥渊夫妇怎么会任由小贱人在外面开药铺和胡闹,一家子都不要脸面了?” “他两什么性子茂郎不知道吗,根本不会打理内宅,也不懂拿主意。”郭氏嗤笑,“我娘家二嫂也是考虑到这点,小贱人在外面肆无忌惮,都是因为家里没有管束的长辈。” “你二嫂的意思是?”祝祥茂听出里面有门道。 郭氏道:“之前娘家虽提了,可没安排好,我也不敢与茂郎说,既然小张氏不会管内宅,我们就替西府找一个会管的,二婶送了郭家旁支的一位庶女到安阳城,模样儿自没话说,还难得的知书达理,会写诗作画,咱们五弟不正好这口吗,时不时地往风雅楼跑……” 祝祥茂一拍掌,“不愧是亲家,内外布置上,拿回西府的东西更容易了。” …… 延仁药铺名声愈发响,过来看诊买药的人也愈发多。 上午祝妤君正忙着,收到崔家送来的一匣诊金,足足一千两银。 祝妤君没拒绝直接收下,文叔捋着胡须笑,言又可以赠百姓一些秋日降燥的药丸。 以为收完银子便没崔家的事了,不想下午崔元靖过来,让祝妤君明儿上午随他去崔家,替崔老夫人诊脉。 第156章 乌鸦嘴 “祝六,明天一早我到你家乌头门外等。” 崔元靖跟在祝妤君身后走来走去,“你不要误会,我是要你替祖母诊脉,否则才懒得去找你。” “祝六,我二婶说话不中听,你不用理她,还有我府里那几个姐妹,也不用理,她们配不上与你说话。” “祝六,你救了我的命,祖母和母亲都感激你,也认同了延仁药铺……” “祝六……” 祝妤君无语了,她在替病人拿药,崔元靖一直念叨不停,她实在很头疼,明明已经答应替老夫人诊脉了…… 崔元靖何时变得这样磨叽? “我没有误会,你也不必等,我知道崔府在哪里,会自己过去。” 崔元靖身上蛇毒刚解,有较长一段时日需把脉和服药调理身体,祝妤君也不能说出让崔元靖不要进她药铺的话。 崔元靖拽拽地倚着药柜,嘴角勾起,嘀咕一句‘欲擒故纵’。 中午趁沛时被府里姐妹围住,他与一位小管事聊了聊。 他发现有丫鬟送小管事荷包。 必然是喜欢才会送东西啊,于是他问小管事如何讨姑娘喜欢。 府里脾气最坏的主子屈尊请教,小管事受宠若惊,对崔元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教的其中一招就是若即若离、欲擒故纵,剩下还有甚雪中送炭、英雄救美、投其所好等等。 小管家教的东西新奇,崔元靖之前闻所未闻,惊讶过后茅舍顿开。 崔元靖问小管家从哪里学来的,小管事言是听戏听的,戏曲里关于爱情的唱词最多。 崔元靖想想觉得有道理,好友也听了很多戏,没事还跟着唱,好友很受小姐们喜欢。 崔元靖没意识到,好友虽得小姐们喜欢,可亦不得祝六喜欢。 那种靠家世和容貌换来的青睐,他自己身上不少。 “好了,你忙吧,我有事先走一步。” 欲擒故纵简单,该办的事办完,就不要黏在她身边。 崔元靖手肘顶一把药柜,潇洒地借力站直身子。 祝妤君看过来,崔元靖正要露出他自认为迷人的笑容,身边传来哗啦啦一阵响。 正好连昭廷带了刚买完糖葫芦的三宝进来。 连昭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移到药柜前扶住。 幸亏药柜上只有一些油纸包的丹丸,陶罐和瓷瓶都没摆上去。 “元靖,都交代你不能恩将仇报了,六小姐很忙,你还来添乱。”连昭廷无奈地说道,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满脸痛心。 崔元靖:“……” 他庆幸好友来得及时,但又觉得好友说话很欠打,在祝六跟前,他已经够没面子了。 祝妤君走过来看一眼,吩咐力气大的春桃和三宝一起将药柜移个位置。 “扶起来就好,为何要搬?我下次会小心的。”崔元靖弯腰捡药。 祝妤君道:“药柜摆在此处是我思虑不周,你会碰倒,进来药铺买药的病人也会碰倒,站在药柜后方的人会很危险,尤其是孩童,所以要谢谢你。” 崔元靖松口气,他办了错事,祝六还安慰他,可见很在乎他。 药收拾完,祝妤君见崔元靖还没走,“你不是有事吗?” 崔元靖嘴角一抽,抬脚往药铺外迈,想起好友,回头喊一声连昭廷。 连昭廷朝他挥手,“你先带三宝回去,我还有事。” 崔元靖不高兴地抿着唇,留好友这样的祸水在药铺,他怎么放心。 崔元靖脚步定了片刻,见祝六仍自顾地忙着,好友则去找成汉。 他想起好友在查句州的事……崔元靖挺起腰杆,大步毫不留恋地往外走。 “六小姐。”连昭廷与成汉说了一会话,又来唤祝妤君一同去雅间。 连昭廷道:“句州的事已经有眉目,扈通镖局的东家在京城时,确实与二皇子府里的幕僚有来往,扈通东家往京城送的信有不少跟丢了,他们很厉害。” 祝妤君觉得连昭廷这句话里有奇怪的地方,既然有的信会让人跟不上,就说明有更隐秘的途径,如此为什么不所有信都更隐秘地送? “扈通镖局一事牵起句州不少大户人家,包括句州知府和宁家,不过宁家行事谨慎,他们仅是旁支与镖局有往来,等蔡震元离开北地,我父王会参句州知府一本,再亲自进京一趟,争取将句州知府也换了。” “还有,”连昭廷看向成汉,“我找到了你幸存的兄弟,他们藏在句州和屏州交接的武岭一带,等参了句州知府,你再去找他们。” 成汉激动的大礼感谢连昭廷。 “二公子,周知府何时到北地,你有没有安排人保护周知府和其家眷。”祝妤君问道。 连昭廷双眸熠熠发亮,“六小姐与我真是心有灵犀,我亦考虑到这些,我还联系上了周知府,周夫人身体稍有恢复,他们十日内会到北地,我安排了人在京城城门外等候,待周知府一家出城,会暗地里保护,还有周小少爷,我也在他身边安排了暗卫。” “那些人有察觉吗?郡主怎样了?”祝妤君没理会连昭廷的‘调戏’,那些人指二皇子在北地的势力,而郡主带蔡知府的兵士到边境也有几日了。 “我藏得紧,但多多少少会被察觉,不过等蔡震元离开后就不必藏了,至于丹玥,六小姐不用担心,整饬军队上,她不逊于父王,我也自叹弗如,反倒六小姐你……” 连昭廷担忧地看着祝妤君,“他们多半认为是你坏了事,蔡知府不屑动手,但郭家和东府心眼很小。” “二公子也不必担心我,更不必安排人保护我,我不喜欢被盯梢,没有自保手段我也不敢出来开药铺,何况现在身边有成汉。”祝妤君轻松地说道。 连昭廷眉眼透出忧色和无奈,不被需要也很受伤啊,“我给六小姐的烟弹有收好吗?” 连昭廷开始在北地各处安排人,烟弹信号发出,除了他以外,离信号近的暗卫都会赶过去。 “收着的。”祝妤君拍拍荷包。 “六小姐,该回绥陵县了。”文叔敲门催促。 入秋天暗的快,文叔担心六小姐安危,好在安阳城到绥陵县的官道,两旁大多数是庄子或村落。 几人告辞。 祝妤君马车行至半路,暮色变得暗沉沉,马车上灯笼亮起来,影子晃晃悠悠。 “小姐,明日还是早点儿回绥陵县。”香巧看眼车窗外,马车正行在难得的一段山脚下。 马车忽然一个趔趄,马匹发出嘶鸣。 外面传来粗嘎的嗓音,“将女人和钱财留下。” 祝妤君无语,连昭廷那乌鸦嘴,马车还真被拦了。 第157章 试探 外头仅是几个小山贼。 祝妤君坐在马车里喝了杯茶,成汉便将山贼全部制伏。 祝妤君挺纳闷的,安阳城周围的几个县全是沈知县管辖。 沈知县官风严谨,治理从严,别说山贼路匪,便是县城里头宵小也几乎没有。 祝妤君见离绥陵县距离不远,让成汉将山贼绑起、嘴巴捂严实了丢路边。 待到了绥陵县,再令人告诉沈知县,沈知县自会命衙役过来带走山贼。 审问的事儿,交给沈知县便好。 回到家中,得小姐交代,大家都没提起路上遇到山贼的小插曲。 小张氏每日皆等到祝妤君回来才摆饭。 “娘,爹呢?”坐到食案前,祝妤君见父亲没有出现,纳闷地问道。 “你爹的好友请吃酒席,下午遣小厮回来传话,今日要留宿在安阳城。”小张氏笑道,她知晓夫郎是正人君子,男人在外多多少少有应酬,她虽然想念,可对夫郎很放心。 “爹是在安阳城哪家酒楼?早知道下午回来前,孩儿去看看爹,听说爹好友里有鹿鸣书院的先生。”祝妤君说道,对于鹿鸣书院,她心头有些别样情绪。 闻老先生是鹿鸣书院院主。 倘若北地真能安稳,她不会再有机会拜闻老先生为师,甚至没机会向老先生敬一杯茶,终归这一世,与闻老先生多半不会有交集。 “可不是,好像在德月楼,据说是安阳城的几大风雅地之一,全是文绉绉的儒生,但性子不古怪。” 祝祥渊带好友来过绥陵县,小张氏自见到了。 现在院子小,不便招待,等搬去西府府邸,祝祥渊必定常在府里宴请好友。 小张氏将荷包里脊、龙井虾仁等好菜全摆到祝妤君面前,“君儿已经很辛苦,不用理会你爹,多吃点,瞧着一日比一日瘦,今年本想替你好好过生辰,结果也被你忙了过去。” “娘偏心,我也要。”祝妤桐乌木箸伸过来夹走一只荷包里脊。 “你这孩子,今儿没去帮你姐忙,在府里也无所事事,还顾着吃。”小张氏嗔怪道。 “我是替爹去西府大院了,要不我肯定随六姐去药铺,怎么能说我没做事呢。”祝妤桐撅起嘴。 “对对,八妹辛苦了。”祝妤君好笑地舀一勺虾仁放祝妤桐碗里。 祝妤桐又开心起来,她性子仍易怒易躁,可与祝妤君相处时,她心里唯剩信任与欢喜。 “姐,西府已经修葺差不多了,再晾上一晾,年前咱们便能搬进去,娘说府里头小院子多,咱们姐妹两一人一间,但是挨在一起。” “如此甚好。”祝妤君也高兴,西府修好,除了她一家子,齐仲兄妹、成汉母子都能住进去。 用完饭回厢房休息,以为沈知县明日才会审问小山贼,不想临睡前祝妤君就收到消息。 小山贼确实是小山贼。 是从如州流窜过来的,非乔装打扮,也非某些人安排。 但小山贼会盯上祝妤君又非偶然。 小山贼初来乍到,原本不敢拦路打劫,可有次下山听到旁边百姓在议论祝六小姐。 言祝六小姐一个弱女子,带两丫鬟一车夫每天去安阳城,直到夜色降临才回来,也不怕被贼人抢去。 还言祝家西府极有钱,分家时不要脸地从东府分走百万两银,不劳而获所以极尽奢靡。 祝六小姐的马车里饰都是镶金嵌银的。 有钱又是弱女子容易得手,正愁没钱过年的小山贼怎会不心动。 最后沈知县表示他会禀报王府,重新排查治理他管辖的几个县,对于六小姐今次受惊,表示歉意。 受惊倒是没有,祝妤君收起信。 不劳而获极尽奢靡,这样的话从绥陵县老百姓口中说出来,祝妤君是不信的。 那些人拿小山贼来试探她真是很聪明的举动。 小山贼得逞了,他们遂了心愿,不得逞也与他们没干系,顺便知晓她身边有功夫高的人。 只不知以后他们还会用什么能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方法对付她。 沈知县要向王府禀报,连二公子也会知道。 祝妤君不打算阻拦,介入朝争的人皆危险,落在她一个女子身上的,已经是小打小闹。 翌日崔元靖一早到院外,小张氏得知令仆僮将其迎进来。 对于崔元靖,小张氏是欢迎的,虽然之前崔元靖与妤君在东府宴席上有误会,但听说后来崔元靖道歉了。 既然是孩子间不懂事的玩闹,她一当长辈怎能小心眼,何况崔公子救过明轩。 “晚辈来请祝六到崔府替祖母诊脉。”崔元靖礼貌地与小张氏见礼。 说明缘由,小张氏就不会奇怪他同祝六一起离开,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替祝六考虑。 小张氏关切地询问老夫人情况,崔元靖耐住性子一一回答。 待到出门,小张氏准备不少三宝爱吃的干果点心。 崔元靖觉得祝六的母亲心里没有那么多算计,比他的母亲和二婶都要好相与。 二人到安阳城后直接去了崔府。 过完端阳节,崔老夫人鲜少出门,也没有再见过祝妤君。 上次孙女们去斗茶会,回来聊起祝家六小姐,言祝家东府的姐妹嫌祝六小姐不规矩,亲戚间都不敢往来。 崔老夫人坐着有些不舒服,微微侧过身子,她现在动作越来越慢,因为快了头会晕。 她看见孙子亲自领了祝六小姐进来。 六小姐面容干净,目光清透,几月不见愈发沉稳大气。 论气质不会逊于嫁作世子妃的茹姐儿,也比薇姐儿强。 崔老夫人露出满意又惋惜的神色。 坐在一旁的崔大夫人和崔二夫人神色亦不同,崔大夫人感激多一些,崔二夫人是毫不遮掩她的嫌恶。 上前见完礼,崔元靖催促祝六快给他祖母诊脉。 “六小姐,麻烦你了。”崔老夫人说道。 把完脉,祝妤君确定老夫人的病是扎实了,而且之前吃过一些重药,导致病状不减反增。 祝妤君如实道:“老夫人的病不能痊愈,从今起必须每日吃药,不过只要调理妥当,老夫人仍能长命百岁。” 崔二夫人听言笑起来:“六小姐的意思是老夫人不能痊愈,不过每日吃你开的药,就能长命百岁?每日吃,不能停,你比宝庆堂的还要厉害。” 第158章 吓唬 于崔家而言钱是不缺的,漫说老夫人服用的寻常药丸,便是每日虫草灵芝亦无妨。 崔二夫人之所以嘲讽祝妤君‘厉害’,是因为她认为祝妤君想借此事缠上崔家。 长命百岁就必须服用延仁药铺的药。 如此崔家需保证延仁药铺一直开下去,否则就是不孝。 “祝六小姐小小年纪真是好本事。”崔二夫人阴阳怪气地说了声。 祝妤君自然听懂二夫人的嘲讽,可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开药铺凭的是本事,也不需依靠崔家。 祝妤君泰然自若,说话仍从容自信,“调理不仅是吃药,饮食上该注意的晚辈也曾与老夫人说过,至于老夫人要服用的药,目前确实唯延仁药铺有,是炮制好的丹丸,服用简单,每日早晨配温水空腹吃一丸即可,除了减轻头晕、疲乏等症状,还可避免眩晕症引发其他病症。” 崔老夫人点点头,每日吃一丸,比喝苦药舒服多了。 祝妤君医者仁心地劝道:“老夫人不如相信晚辈一次,将其它药停了,服用晚辈开的药即可,若老夫人再得不到合适治疗,以后免不了吃苦头。” 祝妤君替崔老夫人把脉后,确定老夫人现在状况极容易引发消渴病和梗阻。 崔老夫人没有回答。 崔大夫人犹豫道:“其它药全停了吗?” “怎么能停。” 崔二夫人是半点不相信祝妤君,与她女儿差不多年纪的丫头,就像从市井出来的,心思深最爱算计。 “老夫人服用的药是安阳城最有名望的大夫所开,六小姐延仁药铺才开了不到三月吧?呵,不知该夸六小姐自信呢,还是该指责六小姐草率。” “大夫再有名望,耐不住老夫人吃了药不见好,病症反而更严重,有时本事和年纪没有关系。”对于尖酸刻薄的言词,祝妤君只嫌吵。 崔元靖打心底赞赏祝六,有本事又有气势。 “妄自尊大。”崔二夫人冷笑,端起一旁茶盏。 祝妤君看向崔二夫人,问道:“二夫人喜欢吃脍丝?” 祝妤君决定先不劝老夫人,有人苍蝇一样在旁边嗡嗡作响,会搅扰到旁人判断。 冷不丁被问一句,崔二夫人一愣,“你怎么知道。” 祝妤君讳莫如深地笑了,“脍丝美味,可少数脍丝里藏着人眼看不见的虫子,吃下肚后,虫子寄居肝脏,吸食人精血成长,初始亦是查不出来的。” 崔二夫人顿时变了脸色。 祝妤君又认真地看崔二夫人一眼,笑容格外漂亮,“不过二夫人食用的脍丝定是好的,应该不会有此困扰。” 肚子里长虫子,论谁听到都会不寒而栗。 崔二夫人脊背一阵发凉,她吃得是上好的新鲜鲈鱼。 鲈鱼切成细丝银白剔透,怎么可能有虫。 崔二夫人料定祝妤君是在吓唬她,故意说些有的没的给她添堵,冷声道:“祝女医心眼子真小,我担心老夫人,多问你两句,就诅咒上了?” 祝妤君摇摇头,“二夫人误会,晚辈是提醒一二,二夫人若不信,可以问问安阳城其他大夫,是否有肚里长虫的病症。” “你……”崔二夫人嘴唇一哆嗦。 “好了,六丫头不用吓唬那没用的东西。” 崔老夫人笑容慈祥,“你是靖哥儿三番两次推荐的,也替靖哥儿治过两次病,靖哥儿如今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便证明了你的医术,我老人家信你。” 祝妤君蹲了蹲身,心下替老夫人松一口气。 崔老夫人又道:“靖哥儿请你过府,你不止是替我诊脉的大夫,也是府里客人,薇姐儿她们一会会过来,你在府里用过午饭再回去,我让嬷嬷随你到药铺取药。” “祖母,我亲自去取来给您,明天一早祖母便可开始服药。”崔元靖高兴地走到崔老夫人身边,握住崔老夫人没有多少力气的手。 祝妤君温言谢绝道:“老夫人客气了,留饭真不必,晚辈药铺里尚有事,不如早回药铺了,早些将药送来,老夫人今日可服用一丸,亦有疗效,只是晨起空腹时药效最佳罢了。” “这怎么好意思……”坐在旁边没怎么说话的崔大夫人站起身,她不想怠慢了儿子的救命恩人。 “我也认为该先去药铺拿药,饭什么时候不能吃,待祖母身子大好再请祝六。” 崔元靖看向祝妤君,“快走吧。” 崔老夫人见孙子一副火急火燎要拿药的模样,很欣慰。 告辞时,祝妤君嘴角微现笑意。 旁人没察觉,崔元靖却全看进眼里,他猜到祝六不愿留下来,和他的姐妹一起用饭确实不自在。 …… 崔元靖带祝妤君出府。 祝妤君安分地抿嘴不多话。 崔元靖自顾地说起来,“祝六,你可真厉害。” 祝妤君纳闷地看崔元靖,是在夸她医术? “你竟然能看出我二婶喜欢吃脍丝,那你看得出我喜欢吃什么吗?” 祝妤君一脸‘你是个傻子吗’的神情,“怎么看得出,是三宝说的,三宝不喜欢吃没熟的东西,如此提到了二夫人。” 崔家一阵无语,“好吧,那二婶肚子里真长虫了吗?” “没有,你二婶气色很好,不过一直吃,保不奇以后会长。” 崔元靖听到祝六说没长虫挺失望,如果真长虫子,大约能让二婶闭上那张刻薄的嘴。 离开崔家,马车拐上另一条街,这条街正巧离德月楼不远。 祝妤君从车窗可以瞧见四方状的三层德月楼,也不知她爹是否还在楼里。 这时有辆马车在德月楼外停下,祝妤君不经意地看过去。 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姐,头戴帷帽,扶着嬷嬷的手走下马车。 距离颇远,但祝妤君仍能看出那小姐身段婀娜,极有风姿。 嬷嬷在旁边交代什么,小姐认真听完才往德月楼内走。 对于有小姐进德月楼,祝妤君还挺诧异的,安阳城的风雅地内多男子。 里面虽也能像酒楼一样点菜品酒,可更多是读书人在讨论文章或者写诗作画。 难不成是那小姐极具才情,所以去德月楼自证一番。 祝妤君一边想着,一边收回目光。 第159章 歪理 下午药铺里看诊的病人不多,祝妤君提早回绥陵县。 这令知晓祝妤君遇山贼,不放心特意赶来药铺的连昭廷扑了个空。 某人靠在药铺外头的棕色柱梁长吁短叹。 “连公子。”忽然有清脆的女声响起。 连昭廷看见街上停了辆马车,但不知里面坐的是祝家东府的两位小姐。 祝妤瑛落马车朝连昭廷娉娉婷婷地走来。 祝妤婷跟在后面,畏于连昭廷身份及她父亲曾对连昭廷不敬,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那张耀目的俊脸。 “许久不见,两位小姐愈发漂亮了。”非想见的人,连昭廷摇扇子都有气无力。 祝妤瑛脸颊绯红,“真不巧在六妹妹的药铺遇见连公子。” 祝妤瑛往药铺内看一眼,眉眼笼上一层忧色,“连公子可是身子不舒服?” 连昭廷想也不想,直接点头,“是啊,听说延仁药铺时常赠药,我过来免费拿几颗,两位小姐呢?也是来拿免费药的?” 连昭廷浑然不觉自己作为王府公子,拿免费药有何不妥。 祝妤瑛呵呵,“连公子说笑了。” 东府自个儿便是卖药的,来西府药铺拿药,岂不打自己脸。 “不拿白不拿啊,药效很好的。”连昭廷继续推荐。 祝妤瑛面上笑容不稳地抖了抖,“我和五妹妹今日受谢家姐妹邀请,到谢府做客,这会儿准备回绥陵县,想着顺路,便来看看六妹妹。” “是吗,三小姐真是顾念姐妹之情,可惜六小姐不在,我才从药铺出来。”连昭廷说道。 祝妤瑛闻言露出失望的神色。 “从安阳城回绥陵县要大半时辰,既然六小姐不在,二位小姐不如早点回去。” “连公子……”祝妤瑛睫毛微颤,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在醉意楼约了朋友,先告辞啦。” 连昭廷大摇大摆地离去,他知晓自己的无边魅力已经吸引到祝妤瑛,可惜他不想送祝妤瑛玉佩。 不过祝妤瑛的出现提醒了他。 谢家嘛…… 谢家老夫人是郭家人,但谢家尚未成为二皇子的棋子。 其中原因值得一查,纵是不能拉拢,也要确保谢家不会被郭家说服。 谢家商队前阵子从他北境的赵记药铺买走不少解蚁毒丹丸,准备经营马匹生意,开马场,不容小觑啊…… 确定连昭廷走远,祝妤婷不耐烦地催祝妤瑛回马车,“我爹娘交代多少次了?让我们不要与王府和崔家的人往来。” “世事无常,王府终归是王府,王爷也是当今皇上的弟弟。” 祝妤瑛转过脸不再多说话,郭家是五妹妹的外祖家,与她大房何干。 若她能替东府做决定,她宁愿让祖父、父亲寻连二公子负荆请罪,或者送她给二公子当小妾,也不愿东府与郭家混在一处。 …… 祝妤君回到院子时,她父亲正同放旬假的七弟讲诗。 得知她回来,父子二人皆赶过来,争相与她说话。 “君儿,为父有一道棋局,你看看黑子如何反败为胜。” “六姐,书院先生讲题,我认为不妥提出来,先生却打我手心。” “君儿,为父誊了两首诗,乃鹿鸣书院姚先生所做,为父觉得不够精妙,君儿认为该如何改。” “六姐,今儿有个年纪比我大的学生想欺负我,结果被我打趴地上哭。” “君儿……诶……”祝祥渊反应过来,抬手打祝明轩一脑门,“谁允许你打架的?” 祝明轩捂住脑袋,“连公子和崔公子都说了,读书人光读好书不算本事,读书人拳头硬才是本事,他们还说了,以理不能服人,拳头却能服人。” “学的什么东西,净胡说八道,看为父一会不揍你!” 祝妤君忍不住笑出声,讲真,那两人教明轩的歪理还挺有道理的,不过明轩这么喊出来,倒像在嘲笑父亲没本事。 一直忙药铺的事儿,祝妤君很久没与家人好好说话。 祝妤君替父亲解开棋局,又指点了诗句,祝祥渊则聊起德月楼。 “这两日德月楼来了名女子,有几分本事,山水画不错,有吴门画派的韵味,不过比起君儿还是差很远……可惜君儿宁愿在药铺,也不肯去德月楼啊,否则一定技惊四座。” “救死扶伤比哗众取宠有意义,反正孩儿也不能科举入仕。” 祝妤君说道,她想起了早上从崔家出来时看见的女子。 “君儿说得也有道理,但还是可惜……”祝祥渊叹气。 祝明轩则开始聊书院。 祝妤君发现明轩时不时地跟连昭廷和崔元靖瞎胡闹,学识、见识反而进步得越发快。 至于明轩现在的书院先生,在某些观点与见解上确实不如明轩深刻。 少许不如没什么,书院先生终归年长知晓的也多。 偏偏先生有些刚愎自用,丝毫听不进学生意见。 那间书院已经不适合明轩。 过段时日鹿鸣书院会招学生,明轩或许可以试一试。 如果明轩能成为闻老先生的弟子该多好。 祝妤君无奈一笑,罢了,人不能太贪心…… …… 两日后,延仁药铺迎来一位客人。 是与东府文书到期的蒋郎中。 祝妤君今儿一早还与齐仲商量新开药铺请坐堂郎中的事。 对蒋郎中到来自是由衷地欢迎。 祝妤君没有多问蒋郎中离开东府的原因。 她在东府时,曾与蒋郎中有接触,对其印象颇好。 随意聊两句,祝妤君开出二十两银的月钱。 “是不是多了……”蒋郎中惊讶,他在宝庆堂一月也才八两银。 “不多,真要细算,宝庆堂大夫每月可不止二十两。”祝妤君无奈地说道。 蒋郎中如实道:“宝庆堂其他大夫或许是,可与我而言只多不少。” 不止宝庆堂,所有医馆、药铺,坐堂郎中每次出诊的诊金以及卖出的药钱,都能与东家分。 宝庆堂大夫月钱不多,但卖药分成却丰厚。 未免蒋郎中后悔,祝妤君未急着签文书。 祝妤君请蒋郎中在市坊药铺先熟悉,熟悉期间,二十两月钱照发。 待熟悉后,若蒋郎中仍愿留下,再商量签多少年。 对此蒋郎中很感动,六小姐远比前东家尊重他。 第160章 不犹豫 蒋郎中在延仁药铺,不说旁的,光药柜的上百种丹丸便令他眼花缭乱。 根据治疗病症不同,有的丹丸几十颗裹成一包,有的一包里仅有三两颗。 油纸包上无一例外地印有药效、病状和延仁字号图样。 药效、病症浅显易懂,别说懂药理的蒋郎中,便是寻常百姓,看一遍或者听识字的人读一遍,皆能明白。 怪道有些病人进了药铺,不用喊大夫,直接往药柜跑。 病人偶尔咨询药铺旁边学徒几句,便能很快挑选到自己需要的丹丸。 药柜上的药,大部分只需几文钱,偶有一些贵,一两银也能买到一大包。 “怎么样,长见识了吧。”文叔见蒋郎中目瞪口呆,特别得意。 “除了包装新奇,还有许多药是六小姐配制的,外头根本见不到。” “是啊……”蒋郎中一脸敬畏地拿下一包木归丸,乃妇人调理用药,又看见一包印了醒目红圈的羌活丸,羌活丸症状描写是‘肩背痛不能回头,头痛身重,舌白……’ 文叔在一旁解释,“有红圈的药性比较强,需要问过我们,没有红圈的药性温和,还有病人过来药铺买药,不允许大量买,譬如你手中木归丸,一包六粒,一次最多买两包。” 蒋郎中赞同道:“如此病人服药,能安心。” “可不是,一会我问问六小姐她亲手写的炮制方论在哪里,你可以看看,药柜上不认识的那些药啊,配方与炮制方法在簿子里都有。” 蒋郎中忙摆手,“不敢不敢,文叔千万别为难小姐,我尚未与药铺签契书,岂能看小姐写的秘方。” “这有什么,小姐不介意的,有时病人问起,小姐也会直接告诉配方,唯一一次拒绝,是有郎中问解蛇毒方法,小姐一瞧那人面相,便知心术不正,才以解蛇毒药为延仁字号秘方为由,将其打发走。” 文叔眼睛一转,“蒋郎中亦想知道解蛇毒方法吧?” 蒋郎中诚惶诚恐,“不想知道是假的,只是……” “想知道我便与你说。”文叔格外豪爽,“反正你也听不懂。” 蒋郎中:“……” 往马体内注射蛇毒……抽马血……提取血清……血清可解蛇毒…… 蒋郎中震惊了。 血清是解毒药吗,等等,什么是血清。 文叔细细地说完,交代道:“六小姐说了,那些有剧毒的蛇,皆可用此方法解,但我们现在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故不能随便乱用,将来六小姐会慢慢教的。” “六小姐肯教?”蒋郎中几乎回不过神来。 “当然肯,六小姐不知教了老夫多少东西,老夫听得越多,越觉得自己没资格当大夫。” 文叔说着喊一声春桃,让春桃将小姐的药箱抱来。 春桃力气大,祝妤君的药箱随着精细工具打造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唯有大力气的春桃拿得动。 是以祝妤君现在出门,必带春桃,香巧和麦冬则轮流出来。 蒋郎中看完六小姐用的行医工具,除了腿软外,他认为自己没必要再熟悉和犹豫了。 直接寻六小姐签文书,签十年。 有如此本事,延仁药铺怎可能关门。 纵是将来六小姐嫁人,他们得六小姐传授本事的郎中,也会守住药铺。 文叔正琢磨是否要将在里间试新药的六小姐唤出来,外头有人大喊一声‘祝六’。 “崔公子?”蒋郎中一愣。 他到东府替崔元靖查过膝盖。 崔元靖没理会蒋郎中,又问道:“文叔,祝六呢,我特意来感谢她。” 崔元靖声音大,不用文叔叫,祝妤君一掀竹帘出来了。 “感谢什么?” 崔元靖清了清嗓子,“你开的药管用,我祖母言身子爽利许多,食欲也变好了,今儿早上还到花园里晒了太阳。” 祝妤君颔首道:“老夫人吃食仍要注意,味道不能重了。” “放心吧。”崔元靖心情甚佳,“祝六,我那二婶也被你吓得不清。” 祝妤君微微一笑,“二夫人怎么了?” “她真寻郎中问有没有肚子长虫的病症,以为你在吓唬人,没想到郎中说有,说虫子会将肝脏钻得全是孔,”崔元靖哈哈大笑,“现在我祖母食欲好了,她却恶心得什么也吃不进。” “如此崔府能过几天清净日子。” “是啊,我母亲和二婶皆是从京城嫁来北地的,怎性子差那许多。”崔元靖兀自嘀咕。 祝妤君笑了笑,没回应,她对崔家两位夫人家世不了解。 文叔见小姐说完话,过来要炮制方论。 祝妤君得知是给蒋郎中看,径直到里间取出来。 “还有许多没写上去。”祝妤君道。 她在药铺除了诊疑难病症,大部分时间是琢磨新药以及将各种丹丸的制法、药性整理成册。 待到她闻名于世,医术得世间人称颂重视时,她会将整理的东西全部散出去,如此能传承不灭。 蒋郎中忙双手接过,郑重道:“六小姐,蒋某已经考虑好了,要留在延仁药铺,还请六小姐与蒋某签文书,否则蒋某从六小姐这学到越多,越不安心。” 祝妤君认真地看了蒋郎中一会,终于点头,“好,几年。” “十年。” 崔元靖盯着蒋郎中,记起来蒋郎中原先是祝家东府的。 良禽择木而栖,东府养的大夫也不全是傻子嘛。 文契一式三份,祝妤君与蒋郎中各留一份,第三份则送到官衙备案。 签完文契,祝妤君发现崔元靖还在药铺里转悠。 “今日不必行针,回去记得吃的药便好。”祝妤君与崔元靖道。 又在赶他走。 走就走呗,离得远一点,祝六才会记起他的好。 崔元靖不会承认他昨儿想了一晚上是否该开口邀请祝六到城郊赏红叶。 崔元靖背负双手,走路姿势都在努力地透出他毫不在意的气息。 走下石街,牵来马,看见一位身穿书院靛青色宽袖绢服的公子进药铺。 有点儿面熟。 崔元靖摸摸下巴,大约是之前来过药铺的病人。 崔元靖利落地翻身上马,骑马跑出两条街了,才猛然想起来,那男的是郭家庶子,在东府宴席上见过,叫什么郭仪平,他曾因此人误会过祝六。 第161章 是不是傻 郭仪平进了药铺。 祝妤君正打开一只小柜子,取出一些片状的根块放进土瓷碗,纤细的手指沾上少许粉末。 旁边站着丫鬟、学徒,祝妤君偏头与他们介绍。 侧颜宁静美好,映着阳光再添温暖明亮。 郭仪平叹气,他的嫡母哪里配算计这样的女子。 郭仪平朝祝妤君走去,没走两步,被小学徒拦下。 药铺里的学徒都是祝妤君和齐仲从自家庄子上挑的。 小学徒警惕地看向郭仪平,“公子看病还是买药?” “我是来向六小姐道谢的。”郭仪平朝小学徒礼貌地拱手。 祝妤君听见声音回头,她记得郭仪平。 “郭公子手腕好了?”祝妤君放下瓷碗问道。 “已然大好。”郭仪平很高兴,“手腕恢复,读书写字轻松很多,尤其是书法,大有进益,。” “恭喜郭公子了。”祝妤君笑着点头,“如此郭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其实是没事的,只不过今日学堂放假,郭仪平就想过来看看六小姐,顺道提醒六小姐离他家人远一点。 郭仪平看四周。 除了丫鬟,旁人见他两认识,且有病人进来,都自顾地忙去了。 “六小姐,你可知郭家并不仅仅是商户。”郭仪平垂首低声道。 “是指郭大老爷吗?” 郭仪平点头,“我大伯父很快要进京,大伯父初当上朝官,短时间并不能给郭家带来利益,反而需要郭家用钱财替他在京城铺路。” 郭仪平顿了顿,“所以郭家需要钱。” 祝妤君眸光微深,与其说郭家需要钱,不如说二皇子需要钱,暗地里培养势力,在耗财上是无底洞。 “我嫡母前段时间见过祝家东府二太太后,自郭家在如州的旁支,接来一位庶女,容貌寻常,但是懂文墨。” 说完郭仪平抬头局促地看祝妤君一眼,“六小姐,借由大伯父的关系,明年我也会离开北地,去京城四门学读书……六小姐开药铺治病救人,但北地不少险恶的人认为六小姐触及了他们的利益,同时又觊觎五老爷家产,故意败坏六小姐名声,但我知六小姐之可贵,此次入四门学,我会努力读书,下三年科举一定考中进士……” 郭仪平脸一阵红,羞得说不下去,他自己都不知为何要说出这样一番话。 “六小姐记得叮嘱五老爷……我先告辞了。”郭仪平匆匆离开。 春桃一头雾水,“六小姐,那郭公子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一通什么东西。” 祝妤君也皱眉。 去京城、考进士甚的不打紧,可郭家庶女是什么意思,还有叮嘱她爹什么。 祝妤君正琢磨着,那边崔元靖杀了个回马枪。 崔元靖打量药铺,没有郭家小子。 “崔公子怎么又回来了。”春桃更疑惑。 崔元靖嗯哼一声,“我是来找三宝的,出去发现三宝没跟上。” 三宝自个儿溜出去玩的次数多了,崔元靖随意寻个借口罢,他在等祝六说三宝也没在药铺。 “公子。” 稚嫩的声音从门帘后传起。 “三宝不是告诉公子不回崔府吗,公子还让三宝爱去哪里去哪里,公子又折回来做什么,说话不算话吗。” 崔元靖仿佛听见面子崩裂的脆响。 他是让三宝爱去哪去哪,照理祝六和她丫鬟都没空陪三宝玩,三宝根本呆不住,会去街上寻乐子啊。 “三宝在药房帮我捣药。”祝妤君解释道。 “哼,我的仆僮谁允许你随便使唤了。”崔元靖努力地维持脸面。 “我自愿的!” 三宝高喊一声,他又不知道公子有脸面这种不能吃的东西。 崔元靖气得嘴角直抽。 “三宝,我要去找沛时,没回崔府,你同我一起去。”事已至此,他将三宝带走还能挽回一丝脸面,还可以问问三宝先才郭家小子过来药铺做甚。 三宝一脸不情愿地出来。 “六小姐,明天三宝来帮你磨熟米。” 祝妤君会用炒熟的江米磨成粉和药,三宝帮忙磨,但有一半的炒米落到三宝肚子里。 送走二人,祝妤君寻来齐仲,让齐仲到德月楼去探看她父亲情况,如有奇怪的地方,就查详细。 郭家庶女是郭家内宅之事,祝妤君不便查究,但她父亲那可以警惕一些。 …… 崔元靖抓着三宝问郭仪平与祝六说了什么。 三宝古怪地看崔元靖,“公子知道那人是找六小姐?” 崔元靖蹙眉,三宝问的什么话,“当然。” “公子要知道那人说了什么?” “当然。” 三宝收回目光,“公子是不是傻,你想知道应该去问六小姐,那人又不是来找三宝。” 何其有道理。 但崔元靖气得将三宝玩得正开心的糖人一下拍到地上。 “嗷……我和你拼了!” 二人在大街上来回几拳,还砸了旁边一个卖茶水的摊子。 最终以崔元靖赔摊贩一锭银子,又给三宝买了三支糖人才结束。 不过崔元靖亦从三宝凌乱的描述中知道了大概。 郭家小子在祝六面前吹牛会考中进士,还言知道祝六的可贵。 臭不要脸。 到王府,见着连昭廷了,崔元靖仍气哼哼的。 “怎么,谁又惹你了。”连昭廷开心地逗弄廊下鹦哥,“来,叫爹,叫爹。” “是六小姐惹公子了。”三宝也凑上来逗鹦哥,“公子,野鸡哪里来的,什么时候烤来吃。” “说几遍了?不能恩将仇报啊。”连昭廷瞪崔元靖一眼,耐心地与三宝解释,“野鸡是丹玥让人从边境捎回来的,你将野鸡烤了,丹玥会将你烤了的。” 三宝撅嘴翻白眼。 “我没有!”崔元靖气不顺,“沛时,你说祝六长得脑袋大身子细,跟豆芽菜一样,除了……怎么会有人瞧上她?” 那句除了他险些脱口而出。 “脑袋大?”连昭廷很惊讶,“元靖你眼睛有毛病吧,还有谁看上六小姐了?” “郭家的一个小子。” “哦。”连昭廷神情平静无波地继续逗弄鹦哥,“叫爹、叫爹。” 崔元靖被好友这表情弄得一下泄了气,好友身边向来不缺莺莺燕燕,对祝六那棵豆芽菜不可能有心思,不能与他感同身受。 可是话说回来,好友能感同身受,他才郁闷…… 崔元靖不知道他猜错了好友的心思。 连昭廷自四、五岁懂事以来,历经无数‘情场’,哪个看不透。 别人瞧上了六小姐又怎样,六小姐瞧不上他们啊。 为什么他笃定六小姐瞧不上他们呢,因为六小姐连他都瞧不上啊。 迷之自信…… 三宝拿旁边的银钎敲鹦哥脑袋。 崔元靖冷笑,“你们这样逗它,它是不会开口的。” 崔元靖自桌案上抓一把瓜子,走到鹦哥跟前,“看好了。” 他母亲养过一只雪鹦哥,他知道如何让鹦哥开口。 鹦哥从崔元靖手中叼走瓜子,啄碎壳满足地吞下。 “元靖还懂这个。”连昭廷笑道。 “呵,是你们无知。”崔元靖朝鹦哥舞舞手,冷声道:“说话,不说不给你吃。” 鹦哥歪了歪脑袋,朝崔元靖张开喙,尖细又高亢的声音响起,“兔崽子,傻缺,老子砍死你!” 连昭廷:“……” 崔元靖脸色大变,冲上去要拔鹦哥的毛,被连昭廷和三宝双双拦住。 “别别,丹玥会将你头发拔光的。” 好不容易将崔元靖劝进屋消气,连昭廷敲一下鹦哥脑袋,“调皮。” 三宝则凑到连昭廷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连公子,三宝又想起一些那人与六小姐说的话。” “哦?什么?”连昭廷好奇道。 “什么庶女、五老爷的……三宝没有告诉崔公子,因为他打了三宝糖人,三宝只告诉连公子。”三宝学会记仇了。 连昭廷笑着点头,他啥也没听懂,但唤了泽平来,让泽平去问六小姐可需要帮忙。 第162章 臭棋手 泽平很快带回话。 祝六小姐目前不需帮忙,以后若遇难处会来寻连昭廷。 连昭廷点点头,刚要让泽平下去,福至心灵,决定管一次闲事。 …… 祝祥渊这段时日除了读书,得空便随好友去德月楼。 德月楼的屏风、墙面甚至是柱梁上,都挂满文人雅士的字画诗词供来客品评。 除此之外,德月楼的第二层被称为棋居。 棋居隔有许多雅间,其中朝北的半边是寻常棋室,朝南的则有几分意趣。 朝南雅室内亦有棋桌、棋盘,但棋盘不是空的,上面用黑白子摆出了一场场精彩棋局。 棋局胜负尚未分,但黑白子中有一方占尽优势。 棋技高超之人可以挑选劣势的一方,等人来挑战。 若能将二楼所有劣势棋局反败为胜,除了可得到千两白银,还能有机会与闻老先生对弈。 可惜漫说下赢所有棋局了,就连胜一局的都极少。 要知道大多数人还是将棋局照搬回去琢磨的。 常来德月楼的文人雅士中有传言,二楼棋局乃闻老先生与其弟子下出来的,比不过很正常。 …… “你是说那姑娘直接挑了我父亲对弈?”祝妤君诧异道。 齐仲颔首,“其实也不能算直接挑,那姑娘是从柱梁上挂的书法里选的,五老爷书法出众,被选中在情理之中。” “父亲答应了?”祝妤君皱起眉头,那姑娘有点儿不对劲。 “对,老爷答应了,我与德月楼的常客聊了聊,据说五老爷对那姑娘前日写的一篇文章颇欣赏,文章贴在屏风上,我抄了一份回来,小姐可以看看。” 祝妤君接过宣纸,飞快地浏览一遍,文章论点和内容尚可,有几处勉强算精妙。 “父亲答应与她下棋,然后呢?” 齐仲道:“老爷执的白子是有优势的,那姑娘执黑子是劣势,老爷起初只当在下一局必胜的棋,不以为意,没想到半个时辰后,老爷输了,那姑娘反败为胜,老爷很惊讶,认输后直接邀请姑娘正常对弈一局,但是被姑娘拒绝。” “姑娘不屑与我父亲下?”祝妤君问道。 “那倒不是,姑娘言改日再陪老爷下棋,今日有事,先离开了。” 没有拒绝,而是约下次,姑娘心思不简单。 祝妤君面色微沉,如果真为文人间比试,她相信父亲,不会多在意,可若别有用心…… “齐大哥知道姑娘身份吗?” “我试着去打听,可惜没有打听到,不过小姐放心,明日我会再想其它办法。” 祝妤君想起上午郭家公子莫名其妙的提醒,与齐仲道:“齐大哥,那位姑娘可能与郭家有关。” “郭家?”齐仲一愣,露出嫌恶的神情,西府药材炮制成丹丸卖给商队,除了东府外,郭家也曾试图捣乱,好在西府一开始就找与东府无任何生意往来的商队。 而且延仁药铺、瑞丰炮制坊出来的丹丸在外地口碑、销路皆好,商队愿意相信他们,继续与他们做买卖。 “我安排两人到郭家附近盯梢。”齐仲说道。 “好,拜托齐大哥了,我也早些回去,父亲输了棋,大约会与我说。” …… 回到家,祝祥渊果然聊起输棋一事,但未特意点出对方是女子。 棋局祝祥渊也带了回来。 祝妤君略微一看,便知棋局路数。 非高手确实不容易看出来,那白子起初占尽优势,但有很多破绽。 对方是看出其中一个破绽,将局势扭转的。 那姑娘若真是凭自己本事下赢此局,也算有几分厉害。 祝妤君仔细地与祝祥渊讲解,又点出几种赢法。 祝祥渊得意道:“我就说嘛,那些人赢我有什么了不起,不都比不过我女儿。” 他下棋不怎么,可他生出的女儿厉害,如此说明他骨子里是厉害的。 “那人若再要找爹比试,爹告诉女儿。”祝妤君自信道:“女儿去将她打得落花流水。” “她不配君儿出手,哪天爹真遇见高人了,再告诉君儿。”输棋的不爽早一扫而空,祝祥渊喜滋滋地回书房念书。 …… 王府里连昭廷也拿到祝祥渊下的那局棋。 连昭廷不解道:“五老爷棋艺也太差了吧,竟然看不出破绽?不过那姑娘也不咋样,挑的二层楼最容易反败为胜的一局棋。” 连昭廷丢下棋局,一脸疑惑,五老爷臭棋手,那六小姐的棋艺从哪里学来的。 守着崔元靖和周家少爷的那个晚上,他与六小姐下了一整夜的棋,输到他怀疑人生。 他棋艺乃闻老先生亲自教授,他虽然从小到大喜欢胡闹,可碰到愿意与他对弈的,他可从来不含糊,也几乎没有输过。 初以为六小姐背后有高手,高手是五老爷,看来他误会了。 凭六小姐碾压他的棋艺,大约与闻老先生都能比一比了,闻老先生这么多年,真是独孤求败啊。 至于德月楼姑娘的身份,连昭廷轻而易举地查到,无奈六小姐直说暂且不用他帮忙,他先默默地看着吧。 连昭廷慢慢地散步到廊下看月光。 铜制笼子里的鹦哥察觉到动静,伸直脑袋,在棍上跳了几下。 今天随鹦哥一起到的,还有连丹玥的一封信。 不愧是他妹妹,才几日功夫,便将蔡震元那些兵士敲打过几遍,还找出所有有问题的人。 蔡震元尚在北地,王府要给他‘面子’,待其离开,那些人再慢慢地处理。 只不知二皇子、蔡震元那些家伙,发现布在士兵中的棋子一个个没有消息后,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待周知府入北地,丹玥也差不多可以回来了…… 夜色里忽然传来一声虫鸣,有暗卫出现在廊下,交给连昭廷一封密信。 连昭廷摆摆手,暗卫又隐在夜色中。 鹦哥听到虫鸣倒是活起来,朝连昭廷喊叫,“兔崽子,虫。” 连昭廷无语地瞪鹦哥,他真不明白丹玥送这样一只只会骂人的东西给他作甚,添堵吗? “再乱骂将你嘴巴封上。” 连昭廷走进厢房,信是保护周知府的暗卫写来的。 有信来,说明有人对周知府和其家眷下手了。 第163章 新知府 周家车队这两日正好经过青州的一处山道。 青州巡抚乃二皇子一派。 有连昭廷安排的人保护,周家遭遇伏击只是有惊无险。 乔装的贼匪逃离时,故意落下一块印有荣亲王府标记的头巾。 倘若今日不是王府的人保护,周斯昀可能会误会。 但现在,那些人的举动着实幼稚可笑。 连昭廷算了算周斯昀入北地的日子,准备亲自出城接迎。 …… 齐仲得祝妤君提醒,很快查到那姑娘身份。 “原来真是郭家庶女。” 祝妤君挺感激郭仪平,郭仪平透露此事,明显是不希望西府被郭家算计。 “她又找我爹下棋了吗?”祝妤君问道。 “是的,但这次没有用德月楼二层棋局,是自己带半局棋过来邀请老爷同下,她提了要求,若赢,五老爷需在她画的一幅秋菊图上题字。”齐仲道。 不用问祝妤君也知晓她爹肯定答应了,她爹现在愿意与人来往,但还是缺心眼。 接连几日,祝妤君回到家中都试探祝祥渊,确定爹在德月楼不论与谁接触,皆是坦坦荡荡,没有任何龌蹉心思。 亲爹靠得住,她便不用着急,先静观其变,看那些人会使出什么招数。 齐仲那儿,祝妤君除了叮嘱他顾着父亲,还要留意祝家东府、尤其是三房,有没有人出现在德月楼,或她父亲周围。 三日后,周斯昀顺利入北地。 周斯昀和蔡震元前后拜见了荣亲王,次日,周斯昀入知府府邸,蔡震元则动身入京。 北地的情况,周斯昀了解了。 不想他仅是未表明站位,就招来祸事。 那些人第一步害他独子。 倘若独子死在北地……他是寻常人,没有多大肚量,到时必定心存芥蒂,漫说与荣亲王一条心,他只怕对北地和王爷都生出恨意。 第一步落空,干脆对他下手,杀了他再换一个自己人到北地。 真是好算计啊。 周斯昀从踏入北地,见到连二公子那一刻起,心情虽沉重,却不由地松一口气。 好似院子里飘忽不定的秋叶落地,明白自己的归处。 他们周家与曾经昌荣一时的先皇后母家关系密切。 前面十年,周家为自保,不敢站出来维护中毒不治的太子,但也没有对不起太子。 以为中立可保万全……他天真了。 既然那些人对他一家动杀意、下杀手,他只能坚定不移地站在太子,或者说是救命恩人荣亲王府这一边。 皇上令他到北地的用意已然明晰。 …… 知府府邸布置好,周家嬷嬷立即带小少爷回周夫人身边。 不等主子们问,嬷嬷就迫不及待、一五一十地说了少爷被毒蛇咬伤和治愈始末。 周斯昀和周夫人有从信中得知,可亲耳听嬷嬷说一遍,仍心惊肉跳。 周夫人直接落下泪来,她的宝贝儿子受苦了。 “奴婢没有照顾好少爷,奴婢该死,请老爷、夫人责罚。”嬷嬷跪在地上。 “嬷嬷何错之有?快起来,不能怪你。”周夫人拭去泪,安慰道。 周斯昀则目光一转,看向旁边玩耍的琨哥儿。 琨哥儿面色白里透红,活蹦乱跳、精力十足,手里抓起一块桂花糕正跑过来要喂他母亲。 儿子非但看不出曾被蛇咬伤,身体状况还比刚离开他,独自过来北地时要好。 他夫人身体不佳,琨哥儿自出生便带弱症。 孩子动不动生病,他们心怀愧疚,对琨哥儿是百依百顺,生怕一个不顺心,孩子不高兴闹起脾气来又开始生病。 “琨哥最近精神不错。”周斯昀说道。 周夫人摸摸儿子圆圆的脸蛋,亦点头,“是啊,琨哥瞧着比原先身体好,嬷嬷非但无错,反而有功。” 嬷嬷是周夫人娘家带来的,除非真犯大错,否则她都要维护。 嬷嬷擦干泪,激动地说道:“这也多亏了延仁药铺的六小姐,替少爷解蛇毒后,又替少爷调理身子,六小姐说少爷身体有弱症,顺道一并治好了。” “治好了?”周斯昀很惊讶,“六小姐?延仁药铺的大夫是位女子吗?” 他们原先在京城,请宫里太医替琨哥儿诊过脉,多少补药吃下去,每日依然恹恹的。 “是啊,是位才十三岁的小姐,可医术好,心地又善良,夫人不如也请六小姐来看看。”嬷嬷道。 周夫人说话声音气息柔弱,“之前妾身只知北地有宝庆堂,宝庆堂在京城开有分铺,既然延仁药铺大夫好,且是女医,替妾身诊脉也方便,是该请来,为琨哥的事,妾身也要好好感谢她。” “夫人千万别找宝庆堂大夫,”嬷嬷愤然道:“他们自己不懂解蛇毒,还阻拦六小姐。” 周斯昀和夫人面面相觑,阻拦救治,安的什么心? …… 连昭廷过来延仁药铺,也正与祝妤君谈起周知府。 “周家早年所为虽墙头草,可真到这一步,还是看清了本心。” 连昭廷从春桃手中接过一只足有半个酒坛大的研钵跟在祝妤君后面。 “北地将有一番新气象了。”祝妤君笑道,她发现连昭廷力气挺大,这只研钵是药铺最大的,很沉,连昭廷抱着却轻松。 “多亏了六小姐……唯一可惜是没能将郭家拖出来。”连昭廷惋惜道。 捕蛇人指出是郭家下人,故意弄坏装蛇篾篓的顶盖。 连昭廷令千枫去查。 原打算找出线索和人证,没想过在周家少爷被咬伤的当天晚上,两下人就被郭家处理了。 喝酒坠河……下人而已,郭家怎可能留后患。 人死了,无法再查下去。 祝妤君亦无奈,确实可惜,郭家现在闲的将主意打到她父亲头上。 这么多日过去,郭家倒沉得住气,那姑娘除了找父亲下棋、赏画,暂时没有出格举动。 那姑娘下棋很奇怪,从来不下一整局,成天拿半局棋到德月楼。 偶尔一两次,旁人觉得新鲜,长此以往,不免叫人怀疑她究竟会不会下棋。 是不是背后有高人先将棋路走好,然后撤半局,让她拿去赢父亲。 二人正聊着,齐仲急匆匆地走进药铺,看见连昭廷,皱皱眉头,一时没有上前。 第164章 办成 连昭廷见齐仲一脸警惕,内心大呼悲伤。 齐仲是他先看中的,半路被六小姐截了去。 虽说为六小姐所用亦很好,可赏识之人不待见他,滋味不好受啊。 “嘿,齐管事,过来过来,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与你家小姐熟得就像一个人。”连昭廷嬉皮笑脸地说道。 齐仲显然无法习惯连昭廷的轻佻,生气地让连昭廷说话放尊重。 “连公子将研钵放下吧,若没有其他事情,连公子可以回去了。”祝妤君道。 连昭廷夸张地皱眉露出可怜的表情,他知道齐仲要说什么,赶他走没意义。 可他不愿被祝六小姐讨厌。 连昭廷眨眨漂亮的眼睛,“六小姐,我先走了,若有需要帮忙的,请看在朋友的份上,一定来找我。” “好的,连公子慢走。”祝妤君笑道。 没了外人,齐仲上前道:“六小姐,祝祥茂进了德月楼,也未与五老爷正面碰上,亦在暗中盯梢。” “三伯父没本事却自视甚高,他到德月楼一来瞧热闹,二来事发后好以兄长名义强迫我父亲妥协。” 祝妤君想了想,“他肯抛下斗鸡和蝈蝈,说明火候差不多了,东府三房实在太闲,我们不如借此让他们忙一些……” 祝妤君说得很详细。 齐仲颔首,他结交了一些能人,只要不被东府察觉,小姐的安排很容易。 …… 德月楼每日人来人往,文人雅士们聚在楼中谈四海趣闻,论八方志向。 那郭家庶女郭惜容,初至德月楼时被人议论过一阵。 郭惜容在诗词画上会皮毛,书法尚可,论才艺是没资格来德月楼的。 不过有郭家嫡支在背后帮忙。 书画文章,早有人准备好,棋局亦是现成,她只需记住破绽和自己的棋路,用半局下赢棋技一般的祝祥渊不难。 除此之外男人好面子,不会主动找她一个女子比试,故没什么可担心。 一开始她心里有抗拒,可到了德月楼,见到祝祥渊后,觉得被抬进祝家西府为妾,非坏事。 祝祥渊容貌俊朗,品行端正,更重要的是据说西府那位主母不管事。 她嫁过去,西府是她说了算,待她生下儿子,郭家会帮助她处理掉嫡母生下的子女。 她作为庶女,又是旁支的,能嫁到这样人家为妾已是最好出路。 郭惜容照郭家交代,与祝祥渊交往如君子。 她知道祝祥渊对她没好感,但是会视她为文友,颇多信任。 为此郭惜容很感动,以为祝祥渊没有看轻女子。 郭惜容有所不知,祝祥渊之所以对女子尊重,完全是因为他的爱女。 爱女与常人不同,样样比他强,什么都懂。 爱女让他明白,女子并非全是头发长见识短的。 翌日,祝妤君收到知府请帖,周夫人亲自下的帖子。 祝妤君听说周夫人身体不好,让春桃抱着一整只药箱同去周府。 与此同时,德月楼也有了不同于往常的动静。 郭惜容带来一名男子。 与祝祥渊介绍男子是她哥哥,字从山,乃丙申年间进士,京城翰林院为官,这两日回北地探亲。 她大哥听闻妹妹在德月楼结识到才子,特意来看看。 德月楼里文人相互间皆称字,祝祥渊的字‘安知’还是爱女替他起的。 祝祥渊见对方年纪与他相仿,已考中进士在朝为官,思及自己赶考经历,颇有些唏嘘。 那男子专挑能迎合祝祥渊的话题和说词,几番交谈下来,祝祥渊感慨相见恨晚。 郭惜容见时辰差不多了,与二人告辞先回府。 旁边少了女子,二人交谈更加畅快,祝祥渊也不再有戒心。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眼见天色渐暗,男子开口邀请。 “安知兄,我从京城带回两坛佳酿,今日出门,正好装了一壶,我知道德月楼附近有一家小酒楼,京菜做得正宗,安知兄若不嫌弃,便陪我到酒楼喝杯暖酒。” 他们刚聊到翰林院,祝祥渊对翰林清贵一直向往,爽朗答应。 祝祥渊告别其他好友,随男子到酒楼,推杯换盏间,烛火微晃,醉意兴浓…… 祝祥渊终于不胜酒力,伏倒在桌案上。 那男子拍拍祝祥渊,确定其睡沉了,得意一笑,走出酒楼雅间,自牵头人手中拿了银钱,自离去不提。 守在附近的祝祥茂见事情成了,心中大爽,激动地叫来一杯小酒,没想到才喝一口,整个人便晕晕乎乎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 白天祝妤君到知府府邸,替周夫人诊了脉。 周夫人身体很差,风寒湿热之邪内侵,湿浊凝结不散,正气虚,小腹内有瘕。 京城大夫开的药方她也看了,是针对病症的,可惜方子不够精妙。 周夫人病症靠吃丹丸调理不能好,祝妤君除开药,又替周夫人行了一次针,答应隔几日便来替周夫人诊一次脉。 下午未时祝妤君回药铺,为了她爹,今夜得留在安阳城。 在药铺用过晚饭,不多久,祝祥渊被悄悄地背了回来。 瞧见喝得大醉的父亲,祝妤君无奈摇头,自去煮一碗解酒汤喂父亲喝下。 …… 祝家东府里祝祥茂也没回去。 换做平日,郭氏必定不满,可今天她却很高兴,娘家人说了,今儿要将事办实。 茂郎在帮忙盯梢祝祥渊,今晚是最关键的,茂郎没回来才对。 郭氏与老太太请过安,从合寿堂出来时,抑制不住胸中喜悦,翘起手指唱了曲小兰花。 董氏停下脚步,望着郭氏嘚瑟的背影,叹了口气。 “母亲。”已经显怀的许氏站在董氏身边,紧张地唤一声。 “不知他们又在背后使什么坏……”董氏轻声道,看向与许氏,“我们回去吧,你身子重,别站太久……若不是他们与五房闹僵,我还能请六丫头替你开药……” 东府这几日在收拾琉璃院和碧云居。 如今仍是大太太董氏打理中馈,但郭氏却常到董氏面前指手画脚。 老太太原本答应让长孙祝明蕴搬去琉璃院,也被郭氏截了。 …… 一觉醒来,郭氏精心打扮。 消息一到,她立即去五房如今住的小院子,肆意闹一番,替她郭家妹妹出头。 第165章 耳熟 祝祥渊在药铺里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看见陌生的卧房,抬手敲敲发晕的脑袋。 “爹!” 祝祥渊正努力回忆自己在哪,门被推开,爱女板着脸走进来。 “君儿?”祝祥渊眼睛一亮,“为父是回家了吗?屋里东西怎么被搬空了?” “爹醉醺醺的如何回家?这是延仁药铺二楼的小房间。” 祝妤君让麦冬进来照顾她爹洗漱,顺道说了昨晚上发生的事。 “……总之若非齐管事机警,爹现在要面对一个大烂摊子。” 祝祥渊惊讶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喃喃道:“没想到,没想到……郭家啊,真是防不胜防……” 待父亲洗漱妥当,祝妤君又端一碗解酒汤上来,“爹快喝,喝完头便不会痛了。” 祝祥渊叹气接过,他虽后怕和生气,但毕竟糟心事儿未真正发生,不至于消沉。 “君儿,为父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与不知根底的人出去喝酒。” 祝妤君没好气地瞪父亲一眼,“爹要吸取教训。” “言出必行!” 祝祥渊犯了错,在爱女面前没一点脾气。 用过早饭,祝妤君陪祝祥渊一同回绥陵县。 在祝祥渊再三保证后,祝妤君答应瞒着娘。 父女两的马车刚驶出安阳城不久,昨日祝祥渊喝醉的小酒楼,也传出动静来。 祝祥茂这一觉睡得别提多香甜。 温柔乡暖和迷人,身体飘飘忽忽,仿佛游于云端。 年轻的小娘,比他府里那位柔软多情。 食髓知味……滋味比他赢一整场斗鸡还要畅快。 郭家人可真是义气,懂他在旁盯梢辛苦,安排个窑姐儿慰藉他的孤寂。 祝祥茂的手忍不住又伸过去触碰柔软腰肢。 旁边可人儿嘤咛一声,祝祥茂听得耳根发热。 正当他打算挑枪再战,雅间门被人重重踹开…… “哎呦,我们家的清白大闺女哟……哪个杀千刀的,糟蹋我家闺女……” 随妇人哀嚎,三五个粗壮婆子提着棍棒冲进来,不等门关严实,就往祝祥茂身上招呼。 主子们交代过,要狠狠地给西府教训,只要不打死,能娶人进门,其他不用手软。 婆子的棍棒避开脑袋,其余地方则越抡越高。 祝祥茂被打蒙了。 怎么回事,他睡的不是窑姐儿吗?怎么成黄花大闺女,还被家人找上门了? 一棍子正好打在他腰上,那玩意儿险些给打废。 罢,还管怎么回事呢,事已至此,他得先保命啊。 一旁姑娘拢紧了衣衫,呜呜咽咽地哭,“求嬷嬷别打祝郎了,我与祝郎是两情相悦,祝郎亦答应绝不负我……还请大娘成全。” “是啊,是啊……别打,别打了……” 祝祥茂根本不知道这姑娘是谁,两情相悦就两情相悦吧,昨儿夜里鱼水之欢确实挺浓的。 “不知廉耻的东西,他若不要你,你只能吊死在他家大门前……” 破口大骂的是郭惜容的嫡母郭四婶,先才亦是她带头推门的。 郭家旁支全部住在庄上,比起嫡支,他们更看重利益,性子泼辣得很。 戏要做足了,郭四婶上前劈头盖脸地骂郭惜容一顿,最后嚎啕大哭起来。 “杀千刀的……我命苦啊,你个小贱人摸着良心说,我对你是不是比对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还要好?养在身边,琴棋书画哪个不给你学,本指望你嫁个好人家,当正妻不被欺负,你倒好……叫男人爬了床,丢人现眼的东西……” 紧闭的房门外站着郭家二老爷和二太太。 屋里打骂声越响,二人越开心。 “祝家五房啊,全都不懂规矩,在外面伤风败俗,祸害我们郭家。” 郭二老爷一边埋怨被祸害,一边笑得见牙不见眼。 郭二老爷扭头与郭二太太道:“之前你想将祝家五房的六丫头说给平哥儿……丁点儿事,瞧你们费那么大劲,直接弄倒,送床上,不干脆利落?” 郭二太太冷笑,“谁知道呢,祝家六丫头好歹是在东府长大,我误以为她是个大家闺秀……还有,我不做绝,也是为了平哥儿名声,现在六丫头声名狼藉,她想嫁给平哥儿我们都不答应。” “对,配不上。” 郭二老爷很得意,郭仪平虽为庶出,可勤勉好学,得他大哥赏识。 “差不多了,我们进去吧。” 郭二老爷往前迈步,宽袖被郭二太太拉住。 “里头小贱人衣衫不整的,你进去干嘛?” 郭二老爷无语,“那是我侄女,我要为侄女撑腰。” “不许去。”郭二太太瞪二老爷一眼,自己扶了扶鬓发,推门进去。 郭二太太幸灾乐祸地看着蜷缩在床榻上,捂住脑袋的‘祝祥渊’,忍了好一会才没笑出声。 郭四婶扑到她脚边,求她做主。 郭二太太一阵清咳,端足架子。 “事已至此,抱怨、打人没有益处,容姐儿怎么说都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瞧你年纪必是娶妻了,哪怕不能明媒正娶容姐儿,也不得委屈她,聘礼不能少,否则我们一张强辱清白小娘的诉状递到官衙,你这老爷就得去吃牢饭了。” 郭二太太摇摇帕子说道。 不知哪个婆子拽了一把,祝祥茂摔趴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耳朵嗡嗡作响,对方说什么听不清,只隐约听见妾、聘礼等字眼。 要给聘礼,娶那姑娘为妾吗? 听着也不是坏事,好商好量的,打他作甚? 祝祥茂早腻烦了郭氏愈渐衰老的身体。 无奈长辈规定大哥和他不得纳妾,害得他yu望难纾,膝下仅有一子一女。 祝祥茂唯一担忧是现在郭家风头正盛,他此时纳妾,会不会惹怒郭氏? 正琢磨,婆子又在他膝盖窝上打了一棍。 祝祥茂痛苦得龇牙咧嘴。 担心婆子再打下来,祝祥茂忙不迭地答应,“可以、可以的,但凭你们安排。” 祝祥茂顾不上郭氏那母老虎了,比起被活生生打死,不如开开心心地纳名美妾。 郭家那几位老爷,哪个不是生一堆庶子庶女? 他对郭氏已经够好了。 祝祥茂松口答应,郭二太太却愣住了,脸朝地趴着的男人,说话声音怎有些耳熟? 第166章 咽苦果 祝祥茂抬起头。 除了不知祝家人长相的郭四婶和婆子,郭二太太与郭惜容皆愣住了。 “嫂、嫂子?”祝祥茂爬起来。 郭二太太发福的身子一颤,怎么回事? 睡了她家庶女的不是西府祝祥渊,而是她姑子的丈夫。 “二太太啊,你一定替我们姐儿做主啊!” 郭四婶仍在哀嚎,郭二太太喉咙像被糊住,一句话说不出来。 郭惜容掩面啼哭,但她聪明的不说话。 她也难过那人不是祝五老爷,可心思百转很快琢磨明白。 三老爷亦是正经主子,嫁过去当妾,不至于太委屈,凭自己本事,不愁不能在三老爷心中争一个位置。 她装可怜便好。 祝祥茂回头看披上外衫的郭惜容。 容貌寻常,可身段却是一等一的……祝祥茂想起昨夜的销魂,忍不住吞咽。 外面郭二老爷等了许久没动静,不耐烦地推开门,正好对上郭二太太回头无措的视线。 郭二太太蠕动嘴唇,“错了……” …… 最后郭二老爷带祝祥茂到另一处换袍衫。 厢房留下女人们说话。 郭二太太气不打一处出,两步上前,劈手打郭惜容一巴掌,“小贱人,坏我们的事。” 郭惜容呜呜咽咽哭得很伤心,郭四婶不干了,“二太太什么意思,不都是你安排的吗,我姑娘已经这样了,你还不满意?” 她们旁支是住庄子,是穷,是觉得钱比廉耻重要,但看轻不代表不懂。 她们不顾廉耻帮嫡支算计……难不成想赖掉她那些好处不成? 郭惜容是庶女,她不在乎,可她自己生养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郭二太太可是答应给她五千两银的。 郭二太太气得胸口起伏,“满意?还好意思问我满不满意?你姑娘睡的不是西府五老爷,而是东府三老爷!真真没看出来啊,装得挺乖巧听话,关键时候捅我们一刀。” 郭惜容心中对嫡支的恨意腾升,咬咬牙,哭诉声仍凄婉,“晚辈不过是太太手中一颗棋,太太将晚辈摆在哪儿晚辈就在哪儿,晚辈连动都不能动一下……昨儿晚辈自德月楼出来,被带进此间厢房再未出去,屏风后的熏香亦是太太的人点起的,那香做甚用晚辈不知,太太还不知吗?点了香晚辈又能知晓什么?整桩事,哪一人、哪一环不是太太安排的,太太何须将怒气撒在晚辈身上……” “小贱人嘴皮子利索啊……” 郭二太太一巴掌又打下去,郭四婶大叫起来。 整间屋子乱哄哄的,郭二太太其实也知不怪郭惜容,可她不知中间哪一环出差错,终归先拿郭惜容出气了。 另一边郭二老爷和祝祥茂倒是谈得顺畅。 昨日祝祥茂喝着小酒,忽然晕倒,再醒来已躺在床榻上。 屋内熏香是郭家下人点的,闻香人谁不心猿意马。 郭二老爷意识到他们被人反将了。 “怎么办?” 祝祥茂被打得太狠,哪怕换上一身新袍服,也遮不住他的颓废劲。 郭二老爷嫌弃地看他一眼,“怎么办?娶吧。” …… 小酒楼里发生的事,连昭廷也知道了。 连昭廷无奈地用扇子敲桌子,“难怪六小姐不需我帮忙,她除了拉自己父亲出来,还不声不响地将东府推进去。” “是啊,六小姐不会任人欺负。” 泽平发现主子的神情满是落寞,可眼中却透出一丝欢喜,真是奇怪。 “东府应该闹起来了,泽平,你去祝家东府探一探,有好玩的地方就告诉六小姐。”连昭廷道。 “公子,不用卑职去,六小姐自己能知道,自从六小姐发现东府又来算计他们一房,便收买和安排了一些东府内院的下人。”泽平道。 连昭廷抬起头,“你如何知晓,为何不早告诉我?” 泽平很耿直,“公子让卑职保护五老爷,卑职顺道查的,至于六小姐在东府安插人,非要紧事,卑职便未与公子说。” “谁说不要紧……”连昭廷皱皱眉,他确实让侍卫不要盯梢祝妤君,因为她不喜欢。 长廊上不知谁又喂了鹦哥瓜子,鹦哥一声声‘蠢货’骂得欢快。 连昭廷揉揉被吵得发胀的脑袋,罢,先别管祝家府里的鸡毛蒜皮事了,“泽平,张老太医的回信大约什么时候能到?” 亲眼看见祝妤君解蛇毒,连昭廷立即写信询问张老太医。 “回信大约还需小半月,不过保护张老太医的侍卫有递消息回来,言张老太医今年冬会来北地……” …… 祝妤君和祝妤桐坐在案几旁,一边剥松籽一边听周嬷嬷说热闹。 “……三太太指甲不是白留的,三老爷的脸都被抓破了……撒起泼来,老太爷和老太太也拦不住,最后还是她自己娘家二哥打了她一巴掌,才清醒些。” “那女人大约这几日会被抬进门,礼钱必是一分没有了,也不知道郭家旁支会不会再闹一番。” 祝妤君剥完松籽去拿鎏金的小碾子,“闹是必然的,郭家嫡支也不差钱……至于那姑娘,比三太太聪明,可惜出生不如三太太,她忍下此一时,嫁进东府三房,以后不见得会吃亏。” 祝妤君认真地碾松籽粉,上一世有一名郭家庶女成了她父亲妾室。 她对那庶女有印象,容貌和身段尚可,但性格软弱,任由郭氏摆布,并非是今世嫁给祝祥茂这一位。 郭家和东府肯定知道他们被人算计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一开始手段下作、卑劣,现在还有点脸就只能硬生生吞下苦果。 祝妤君听说郭氏待她二哥离开后又闹了几次。 祝祥茂干脆搬去书房,并毫不怜惜地将再次扑上来挠他的郭氏推翻在地。 祝明灿和祝妤婷这对平日张牙舞爪的兄妹,看到父亲暴怒,吓得躲进厢房都不敢出来。 接连几日,祝妤君回来都能听几句东府的热闹,而郭家庶女也被抬进了府。 这日小张氏菩萨心肠地感慨一句郭氏是可怜人,祝妤桐便来了气,要驳斥母亲,外院送来一封信。 小张氏看一眼信封,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君儿、桐儿,是你们外祖父的信……” 第167章 记忆渐淡 小张氏收到的算是一封家书。 张老太医张平肃有事到北地,会顺道看望分别已久的家人。 勾起心底浓浓的思念,小张氏双眼噙满泪。 祝妤君靠着小张氏,开心且激动地说道:“外祖父到时,我们也搬进西府府邸了,到时一定要外祖父与我们住在一起。” “对对,府邸宽敞,大家住一起。”小张氏擦擦眼睛,忙不迭答应。 自从宣宁十三年太子被下毒,她父亲请辞,她大哥被罢免,张家就败了。 她回不去京城,父亲和大哥也没来北地看她。 中间断了联系,她甚至不知道父亲和大哥在哪里,是否仍住在京城的庄子上。 祝妤桐对外祖家无甚印象,不过她以为六姐那了不得的医术是传自外祖父,故认为外祖父亦是位厉害和值得敬佩的人。 “明日我先不去药铺,叫上父亲一起到西府府邸,看看还有什么缺的,这两月正好全部备齐。”祝妤君笑道。 “好,好。”小张氏欢喜答应。 上一世祝妤君不关心张家,也不知外祖父曾来北地。 这一世她会与亲人相聚,不留遗憾。 …… 张老太医往北地寄了两封信 小张氏这封,张老太医未提及医术,连昭廷的则有。 张老太医直言他不会解蛇毒,得知外孙女能解,比连昭廷还惊讶。 至于太子中的毒,虽不及蛇毒凶烈,但比蛇毒更复杂,是以解蛇毒的方法,不适用于太子。 连昭廷失望的同时也纳闷,张老太医的医术在梁朝数一数二,老太医都不知,六小姐又从哪里学来? 荣亲王府知晓不少宫廷秘辛。 当初张老太医无法替太子解毒,皇上虽悲痛,但未怪罪,是张老太医悄悄与皇上商量,主动辞官,遍游天下为太子寻解毒方法。 寻解毒之路危险重重。 那些人下狠手要毒死太子,怎会容许张老太医找到治好太子的方法。 太子被皇上保护动不了,但要刺杀出行在外的张老太医却容易。 皇上干脆将张宗简等一众詹事府官员全部罢免,让世人以为张家落败了,借此迷惑某些人,并掩饰张老太医行踪。 连昭廷儿时曾不解皇上为何不彻底解决掉对太子有威胁的人。 他没疑惑多久便明白。 后宫、朝堂,十之八九的人对太子有威胁。 皇上再疼爱太子,也要稳固江山,也需要人来继承皇位。 若太子治不好,对太子有威胁的二皇子、三皇子……皆可能是储君。 记得大哥回北地成亲时,父王曾将他们兄弟二人叫去书房说话。 父王要护太子,并非因为太子与他们关系最亲近,而是因为父王熟悉太子的品性。 太子小小年纪便有宽广的胸怀,心存大义。 将来太子即位,乃天下苍生之福。 至于与太子年纪相仿的二皇子、三皇子,一个阴郁一个多疑,两位皇子的母家皆充满野心,一味扩张势力。 皇上为平衡,多年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二皇子一派的实力,已能撑起野心,胆子更大到对北地下手…… 连昭廷靠在摇椅上,摇摇晃晃地继续读信。 信的后半段,张老太医提到至北地的目的,他要找一人。 那人姓李,被称为神医,在南方沿海一带颇有名。 张老太医还说起一件奇怪的事,他是从岭南一处渔村得知李神医存在的。 渔村曾染瘟疫,李神医查出瘟疫源于海中一种贝类,配出治病的药方,救了全村。 除了瘟疫,老太医不断地听到关于神医其它的救死扶伤事迹。 照理记忆该越来越深刻,可不知为何,从三月起,每过一天,他对李神医的记忆就会模糊一点。 不止是他,保护他的侍卫、当地村民亦是。 甚至有村民前一天提起李神医,第二日便再想不起,一口咬定此人未曾存在。 张老太医怕自己也会忘记,用笔纸记下来。 当渔村村民对李神医的记忆完全消失时,张老太医也离开了。 他先在岭南和福建寻找,而后到江南,好不容易打听到李神医往北方去了。 张老太医之所以没有立即赶来,是因为他听说江南有一位药农,藏有不少年份久远的药材和奇方子,要去拜访一二。 “李神医吗?” 连昭廷挠挠头,他也没听说北地有这般人物,至于张老太医的记忆渐淡,则令连昭廷担忧。 张老太医该不会是年纪大了生病了吧,倘若老太医真的什么都记不得,李神医又是不复存在的,太子该怎么办。 连昭廷准备先安排人在北地悄悄地寻找李神医。 寻找动静不能大,否则被京城听到风声,李神医会有危险。 …… 东府郭氏怨恨祝祥茂,也怨恨娘家,气得病倒了,祝祥茂看都懒得去看一眼,只每晚睡在新纳妾室的屋里,享受温香软玉。 郭家那边没有为难祝祥茂,毕竟妾也是郭家女。 至于郭氏受冷落……郭大老爷在京城,没空搭理芝麻蒜皮的小事,郭二太太心里膈应,过府不痛不痒地说了祝祥茂两句再不肯管,剩下郭二老爷,可是亲眼看见自家妹妹将祝祥茂抓到满脸血的。 郭氏凶神恶煞的模样,他当哥哥的都害怕。 趁旁支郭四婶开闹之前,郭家二房拿一千两打发她,并告诉她郭惜容在祝家每月银钱少不了,到时该发到郭惜容手里的银钱,郭氏会直接交给郭四婶。 郭四婶勉强答应下来。 没几日安阳城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天地狭窄。 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躲在屋里烤炭笼,街道和铺子跟着冷清下来。 王府外安静的长街忽然响起踢踢踏踏的马蹄声。 铁蹄踩碎石板上薄冰,溅起光亮,绵延一路冰沫子。 到大门外,连丹玥丢掉辔绳,飞身下马,潇洒地扯开雪狼皮毛做的围脖,大步进府。 叫来连昭廷一起去正堂,向父王汇报边境兵务,以及蔡震元一万兵士的情况。 汇报完连昭廷又陪连丹玥去看望王妃,路上连丹玥随口问道:“我让人送回来的鹦哥呢,你有没有照顾好它,我瞧鹦哥机灵,准备送给妤君添乐子。” 第168章 改变 “不行不行。”连昭廷头一阵痛,那只成日骂人蠢货的粗鲁鹦哥丢在府里就罢,怎么能送给六小姐,凭白污六小姐耳朵。 连丹玥奇怪地看连昭廷,“为什么不行?鹦哥聪明,会学人说话,还看得出谁是傻子,你听到鹦哥骂人蠢货了吗?” 连昭廷:“听到了……” “骂你了?” “没有,骂的崔元靖。”连昭廷撒谎很心虚。 连丹玥点头,“是吧,崔元靖是个傻子,鹦哥聪明不会骂错的。” “呵呵,倘若鹦哥骂错,一不小心骂了六小姐,岂不辜负妹妹好意?”连昭廷努力争取。 “瞎操心,婆婆妈妈,不像个男人。” 连昭廷:“……” 看过王妃,连丹玥到连昭廷的院子提走装鹦哥的笼子。 从暖房出来,鹦哥被一阵晃动,扑棱起翅膀,张口要骂,歪头一对绿豆眼发现提笼子的是连丹玥,登时转了风向。 “将军,将军,大英雄!” 连丹玥满意地点头,同连昭廷道:“你看,是不是很聪明。” 连昭廷除了呵呵笑,能回答什么。 不过祝六小姐又不是将军,估摸也会被喊成蠢货吧,不忍听,不忍听…… 为了给好友惊喜,连丹玥写信让六小姐明日留家中等她。 连昭廷厚着脸皮跟了去。 …… 小张氏已将西府府邸物什备齐,周嬷嬷则从庄子和人伢那挑选了仆僮、仆妇、丫鬟。 祝妤君干脆在新府招待贵客。 西府府邸原本就宽敞大气,主道铺磨花纹的青石砖,道路两旁栽高大槐树。 每一处庭院修葺完又各有特色,东院松柏沐雪苍翠,正堂牌匾上青松二字出自祝祥渊之手,刚劲豪放,西院栽竹,南园暖房养花,北院则修了校武场和练马场。 西府和东府之间破败的高墙也让工匠重新修了厚厚一道。 府邸里最用心和别致的要数祝祥渊的书房。 跨入白玉石雕成的祥云纹月洞门,别有一番洞天。 书房用三间厢房通连,每一间在不同方向上朝外开菱花隔扇门。 左侧书房有两面大书架,摆满祝祥渊的藏书,从门出去,有条小道,直接到曲水流觞和赏枫亭。 右侧门外是一小片芭蕉林,窗棂不远处停一张矮塌,矮塌上垫浅青色云鹤纹软褥,扶手上还随意地搭一柄羽扇,逢落雨,祝祥渊靠在矮塌,可以清晰地听见雨打芭蕉,清楚地看见芭蕉叶溅起雨滴。 正中间的书房最大,里面清一水花梨木桌椅,书案上摆放红木笔架、青玉镇纸、青花瓷笔洗等物,是祝祥渊作画写字之处,书案后方有扇小窗,半透的窗纱摇晃婆娑竹影。 书房正门出来,是一片视野开阔的空地,空地上许多祝祥渊亲自到瓷器铺挑选的花盆。 待季节合适了,祝祥渊要亲手栽种兰花兰草。 祝祥渊曾四处答应给人留院子,不过他与小张氏住的嘉涵院,距书房还是最近的,不几步即可走到。 祝妤君的闲听居与祝妤桐的晓风院则挨在一块。 小院亦精致,叠山理水,冬日白雪落下迷迷蒙蒙地遮一道,待到来年春日再繁花似锦。 …… 祝妤君接了连昭廷和连丹玥进府,外头风凉,带二人略逛了逛,便去闲听居的小花厅。 “妤君,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连丹玥两口吃完大碗装的杏仁酥酪,提起盖一层棉布的鸟笼。 “是小鸟吗?”祝妤君笑问道。 “对,不知为何没动静了,早上还挺闹腾的。”连丹玥说完掀开棉布。 祝妤君简直不忍心看。 鹦哥翅羽结一层霜,脑袋几乎要缩进小小身子里,这是冻僵了。 花厅里烧了地龙,祝妤君又让春桃拿碳炉子来,希望鹦哥能活。 “府里还好好的,出来没一会怂成这样。”连丹玥一脸嫌弃。 “鹦哥不耐寒的,在北方,到了落雪天,得养在暖房的。”祝妤君解释道。 不负众人期待,鹦哥羽毛上白霜很快化掉,抖抖身子,顽强地活起来,圆溜溜的脑袋伸出来后直接转向祝妤君,尖喙张开。 要骂人了,连昭廷端起暖呼呼的小瓷碗,他对鹦哥这动作熟悉。 “仙女、仙女!” 连昭廷:“呵呵。” “竟然会说话,好有趣。”几位丫鬟也围上来,揉碎松仁喂鹦哥。 鹦哥一张鸟嘴简直像灌了蜜,仙女仙女喊不停。 祝妤君笑得开心,显然对连丹玥送的礼物满意。 麦冬笑道:“以后小姐去药铺,屋里放只鹦哥留下的奴婢就不会冷清了。” 祝妤君向郡主道谢。 “你我之间还用言谢?”连丹玥见鹦哥不停地朝祝妤君蹦跶,将笼子推到一旁,“妤君我与你说说边境的事。” 要谈正事,祝妤君让麦冬将鹦哥带去另一间暖房,春桃和香巧替三人重新倒一杯热茶主动至廊下守着。 祝妤君发现连昭廷在鹦哥被带离时微松了一口气,不知是什么缘故。 连昭廷嘻嘻哈哈地活跃起来,先才他隐匿气息,装成隐形人,生怕鹦哥扭头喊他一声蠢货,害他在六小姐面前丢人。 “妤君,蔡知府安插的人我处理了,还严刑拷打了几个,目的确实是分裂我们亲王军。”连丹玥生气道:“没有亲王军,蔡震元以为凭他那点本事能挡住鞑子?” 祝妤君无奈道:“对于京城那些人来说,没有荣亲王府,顶多丢掉一块北地,可若拿不到皇位,便是丢掉整个江山……不怪他们目光短浅,他们只是心里没有苍生,仅有私利罢了。” 连昭廷抬头看祝妤君,有些惊讶,六小姐的那句话,父王也说过,所以二皇子、三皇子皆没有资格当皇上。 “可不是……”连丹玥蹙眉沉默片刻,问道:“蔡震元埋的根被挖掉,他得不到军中消息,很快会察觉,妤君认为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 接下来会怎么做,祝妤君还真不知道。 与前世相比,她的介入已令事情走向完全改变,不过她又想起来另一件事。 “二公子、郡主,你们京城里有消息吗,太子现在身体怎样?” 第169章 太子 北地已发生改变,不知京城那头会不会也起变化。 若没变化,那么蔡知府会以北地有能疗伤祛病的温泉为由,说服皇上送太子来北地。 连昭廷眯了眯眼,太子一事太敏感,没有立即回答。 连丹玥却是打心底里相信祝妤君,直接道:“有,我大哥在京城,京城其他消息大多数能知道,唯独太子,太子被皇上保护得非常严实,除非父王亲自前往京城,否则旁人既见不到太子,也探听不到关于太子的消息。” 连昭廷无奈地看连丹玥一眼,“当初太子中毒,皇上震怒的消息传遍天下,想必六小姐也有耳闻……太子的情况从来都不好。” 这几月连昭廷一直暗暗在京城中增布眼线,那些眼线连他大哥都不知晓。 “皇上很疼太子?”祝妤君心里涌起一丝不安。 连昭廷点头,“皇上和太子之间有父子之情。” 皇上、太子本就为父子。 连昭廷看似说了一句废话,但祝妤君明白,宫廷之内因皇权一项,所谓夫妻情、父子情早已被欲望浸染得淡漠。 祝妤君低头沉默,既然皇上疼爱太子,将太子保护得如铁桶般严实,为何会听信蔡知府说法,冒危险和寒冷送太子来北地。 北地确实有温泉,温泉也能治疗不少病症,但是解毒,祝妤君还真没听说。 所以太子会来北地,唯剩一种可能。 太子的身体状况到了今年冬日,已相当不妙,不来北地也仅是死路一条。 如此,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前世太子到北地很快就不行,不知王府从哪里知晓李神医的存在,满城粘贴寻人榜,王爷甚至亲自入深山密林,可惜没找到人。 祝妤君后来拜李神医为师,但也不知李神医之前在何处。 除了太子外,皇上的身体状况同样令人担忧…… “六小姐在想什么?”连昭廷挪了挪,试图靠祝妤君近一点。 祝妤君摇摇头,她的猜想还不能说。 “妤君,你也懂医术,要不我和父王说了,让你替太子看看,我护送你进京。”连丹玥道。 祝妤君没有反对,但她没见过太子,未替太子诊过脉,不敢保证能治好太子。 “会很危险。”连昭廷反对,“京城不比北地……等一等,等见过张老太医再决定。” 北地有荣亲王军,京城仅有一些暗卫,如果二皇子要动手,连丹玥功夫再高,也逃不出他们之手,至于祝妤君不会功夫,更不用说了。 “六小姐也知老太医要来北地吧。”连昭廷看向祝妤君。 张老太医暗中寻治病方法是秘密,与王府有消息往来是秘密,但看望自家人不是秘密。 “是的,幼时见过外祖父,许多年过去,我几乎忘记外祖父是甚模样了。”祝妤君捧起茶碗,温热透进手心,“二公子似乎与我外祖父熟稔?” “也不必瞒六小姐……我们皆是盼着太子能恢复的。”连昭廷目光闪烁。 祝妤君不由苦笑,既如此,待外祖父到北地,连昭廷一定会催她祖孙俩探讨医术,张老太医也会看出她的医术非传自张家。 不过青出于蓝胜于蓝的事例不少。 对于连昭廷等人而言,她的医术从何来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高明到治好太子。 三人又围绕蔡震元讨论了一番。 其实蔡震元一旦离开北地,他在北地能掀起的风浪便微乎其微,会使乱子的是那些扎根在北地的大户人家,比如宁家、祝家东府这种。 “是应该多安排人盯梢他们。” 连昭廷起身走到花厅的格窗前,窗外有一处小池塘,池塘里太湖石搭成形状精巧别致的小假山。 冬日池里没有荷花,水面上凝一层薄冰,透过冰面,连昭廷能看见池里游鱼的影子。 祝妤君住的院子是小张氏精心挑选的,别看与祝妤桐的挨在一块,可细论起院内布局和窗外风景,听闲居要远胜晓风院。 “六小姐搬来府邸,得添不少护院吧。”连昭廷若有所思地说道。 “护院?妤君,我来安排。”连丹玥抢着道。 “先不着急麻烦郡主,”祝妤君朝连丹玥璀然一笑,又问连昭廷,“连公子,是不是句州镖局的事办妥了。” 连昭廷颔首,“往京城的那一条线不好查,但留在北地的端掉容易,句州知府也是二皇子的人,不过他的根基和本事远不如蔡震元,所以,句州知府也可以换了。” “皇上知道了会不会不满。”连丹玥蹙眉道,北地官员调任,一向交由京城,王府不参与。 “父王已经同意了……何况皇上不满又能如何,我们要活着……” 连昭廷夜里仍时不时地梦见大火,梦见王府倒塌的房梁。 “六小姐,当初万兴镖局成汉手下的那些兄弟,也全部找到,六小姐看看何时方便,我安排人带成汉去一趟。” 祝妤君眼睛一亮,“一会我就与成大哥说,成大哥一定高兴。” “成汉的兄弟个个是高手,而且重情义,希望能有一两个愿意跟我。”连昭廷故作惆怅地说道。 连昭廷和连丹玥留在府里用午饭,下午连昭廷陪祝妤君一道见了成汉。 成汉激动自不必说,得祝妤君同意,决定两日后便随连昭廷的人出发去寻兄弟。 成汉不在,连昭廷和连丹玥不放心。 连昭廷再三要求,祝妤君答应成汉回来之前,让千枫在她身边保护。 事情谈完,连昭廷和连丹玥告辞回安阳城,祝妤君顾不上休息,她趁没去药铺,安排起齐仲兄妹、成汉母亲搬至西府府邸一事。 这边与齐仲商量完,那边周嬷嬷匆匆忙忙地进了花厅。 “嬷嬷怎么了?”祝妤君端起茶水喝一口润嗓子。 “六小姐,东府大太太身边的嬷嬷亲自来请,说是大少奶奶动了胎气,求六小姐过去看看。”周嬷嬷皱眉道。 东府与西府有段时日没往来了,不过大少奶奶为人和善,当初小姐在东府,会与大少奶奶说上几句话。 “动了胎气,怎么回事。”祝妤君站起身,让春桃去拿药箱。 正如周嬷嬷所想,祝妤君不待见东府大部分人,但许氏出事,她会去帮忙。 “嬷嬷没有详细说,隐约听着是让三房的人冲撞了。” 第170章 冲撞 祝妤君带了春桃,周嬷嬷担心东府会为难小姐,也一定跟了去。 东、西两府府邸用高墙分开,不过两家垂花门仅隔一条小巷。 穿过小巷,祝妤君看见祝妤瑛等在垂花门外。 “六妹妹,总算将你等来了,大嫂她情况不好……”祝妤瑛焦急地说道。 祝妤君跟随祝妤瑛进院子。 有大房的人相护,没有乱七八糟的人蹿出来找麻烦。 路上祝妤瑛细说了许氏受惊吓的缘由…… 东府在南院搭了暖房。 暖房种不少花花草草,又摆有桌椅。 外头冷,太太和小姐们不肯成日闷在厢房,便时不时地到暖房赏花喝茶。 许氏如今身子六个多月,胎儿稳定,大夫叮嘱她不要一直坐着,要常出去走走。 是以许氏每天早上待太阳出来天气稍暖和,会由丫鬟们陪着,从紫馨苑一路散步到暖房,略站站再回紫馨苑。 今儿一如往常,许氏到暖房发现三太太郭氏竟也出院子了。 郭氏为祝祥茂纳妾一事,大动肝火,病倒在屋子里,祝祥茂干脆当自己没这妻子。 许氏虽有些同情郭氏,可见自家婆婆每日笑容满面神清气爽,那点儿没意义的同情心也就成了欢喜。 本以为郭氏得病一整个冬日。 几日不见,郭氏苍老了十数岁,原先得意上挑的眼角耷拉下来,眼角边皱纹深深的往两侧舒张蔓延,脂粉也遮不住。 郭氏板起脸坐那里像足了怨妇。 许氏没敢多看,唤一声三婶,低头向郭氏见礼。 郭氏淬了毒般的视线落在许氏高高隆起的小腹上。 最初她计划在得到五房家产前,不让大房有孙子。 现在五房将家产全部带走,大房的孙子眼见也要出生了……唯独她一人走了背运…… 许氏害怕郭氏的目光,准备离开,不想刚回身就看见三叔新纳的妾室郭惜容进来。 许氏在庭院里见过郭惜容几次,年纪比她还小一岁。 郭惜容性子柔顺,虽为庶出,可比之郭氏更加知书达理。 祝祥茂夜夜搂着可人儿,庆幸当初弄错了。 祝祥茂对郭惜容疼爱有加,买蝈蝈的钱都省下一部分,只为给郭惜容添首饰裳裙。 郭惜容向许氏道好,看见郭氏,面上现出恐惧。 妾室瞧见主母,岂能转身就走。 郭惜容低眉顺眼地到郭氏跟前见礼。 这二人见面必然分外眼红。 许氏由嬷嬷扶着,抬脚要跨出暖房门槛时,后面传来一声惨叫。 不知那二人先才说了什么,许氏回头见郭惜容身上被泼了一杯热茶,手背也烫红一块。 郭惜容的丫鬟自然护主子,结果郭氏身边的于嬷嬷直接扇了丫鬟一巴掌。 眨眼郭氏伸手去挠郭惜容的脸,郭惜容虽哭得厉害,可闪躲起来仍灵敏。 暖房里闹起来,许氏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此刻换做是祝妤君或者祝妤桐,早一走了之,毕竟三房的人漫说打架,便是将暖房烧了也与她们无关,偏偏许氏是个软性子。 许氏要丫鬟去劝架,她顶个大肚子行动不便不敢太靠前。 这时郭氏不知怎么的,似乎抬手欲打郭惜容,结果自个儿身体虚弱,一下没站稳踉跄着往前扑几步……扑空也罢,偏偏撞到许氏…… 祝妤瑛叹气道:“本不敢去找妹妹,可大嫂肚子痛了一天……原先一直替大嫂把脉的蒋郎中去了妹妹药铺,我们也请不到了,换其他郎中来,开的保胎药皆不见效。” “三姐在说宝庆堂大夫不如延仁药铺的?”祝妤君好笑,她这三姐,看似柔柔弱弱从不主动招惹她,可背后小动作和言语上膈应却不少。 蒋郎中在安阳城新开的一家延仁药铺里坐诊,与此同时,蒋郎中见另外两家新药铺没郎中,还介绍了人过来,祝妤君试过品行,没问题都留下了。 五位郎中常一起切磋医术、研究疑难病患,祝妤君也毫不吝惜地写下不少病症、药方供五人学习。 “呵呵,妹妹说笑了。”祝妤瑛干笑。 到了紫馨院,祝明蕴在廊下焦急的来来回回走不停,其身边有一位眼生的郎中无奈叹气。 看见祝妤君,祝明蕴迎上前,“六妹妹,快救救你大嫂。” 东府的人虽觉不可思议,可也不得不承认祝妤君的医术有些深不可测。 “大哥先别担心,大伯娘呢?”祝妤君走上长廊。 “娘她一直在厢房里守着。”祝明蕴声音发紧,他一开始亦在房里陪伴,可许氏下身见血后,他就被赶了出来。 “好,我先看看。” 丫鬟带祝妤君进许氏厢房,祝妤瑛则停在廊下。 未出阁的姑娘与有小产危险的孕妇接触不吉利,当然祝妤君是大夫,不必讲究。 “君儿!”董氏从椅子上站起来。 听见声音许氏费力地扭过头,她额头不断地沁出汗珠,密密叠叠的。 在看见祝妤君的那一刻,原本已痛到恍惚的双眼亮了起来。 从六妹妹替她把脉,笃定地告诉她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开始,她就莫名地信任六妹妹。 祝妤君见情况确实危急,顾不上与董氏见礼,直接上前替许氏诊脉。 万幸许氏一直在喝她开的保胎药,胎儿稳固,被那样一撞还能留住。 祝妤君取出一颗药丸令许氏含舌下,又写一张方子交给董氏,让吩咐人马上熬药,最后开始替许氏行针。 半个时辰后,许氏明显感觉腹部坠痛减轻,再服下新熬好的药,整个人暖融融的,除了困倦,不适感完全消退。 “六妹妹,谢谢你。”许氏感激地说道,声音尚显虚弱。 “大嫂安心睡一觉,睡醒便完全没事了。”祝妤君握了握许氏的手。 许氏眼皮子打架似的,心里一放松立即睡着了。 “君儿,她……”董氏还想喂许氏喝些粥。 “先才大嫂含的药丸有安神作用,大约睡三个时辰会醒,到时伯娘再吩咐厨房准备吃食,一会我写张新的安胎方子,只要不再出现像今日这样的意外,大嫂便不会有事。”祝妤君说道。 “真不知该怎么感谢……”董氏揉着巾帕,“君儿可着急回去?若不急,留下来陪大伯娘用一顿饭,大伯娘有事与君儿说。” 第171章 权衡 祝妤君答应留下用饭。 今天郭氏撞倒许氏,非但没有道歉,还一脸幸灾乐祸,祝祥茂也没来过问,倒是郭惜容愧疚地在紫馨院外站了许久。 大房和三房怎可能一条心。 董氏提到了郭家,又问祝妤君同郡主关系,话里话外暗示祝妤君不要与王府来往太密切。 “君儿,大伯娘知晓你心地善良,有本事,大伯娘也是真心疼你……不管怎样,你年纪还小,世间险恶尚且不知,尤其是达官贵人的那些权益算计,君儿尽量别沾惹……郡主与我们身份不同,君儿若得空,不如常寻你三姐玩乐。” 郭氏一番话祝妤君虽不认同,可心里挺感激,大伯娘不希望她与王府走太近,以免将来王府败了,她成为王府倒塌废墟下的游魂。 不过大伯娘不知晓,北地与王府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祝妤君感激一笑,似没听懂董氏所言,稚气地说道:“大伯娘放心,郡主人很好,从不介意孩儿身份,对了,孩儿有在郡主跟前替大房解释,大伯父和大伯娘对王府从来没有冒犯之心,二公子、郡主知晓你们是被三房连累。” 董氏一愣,王府没怪罪大房,那是不是意味他们不用仰郭家鼻息。 可据说王府最引以为傲的军队都被渗透了,与京城比,王府哪里有胜算。 祝妤君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含着怒气,“三伯父和三伯娘的品性大伯娘也了解,孩儿一家就是被他们逼走的,待到大伯父和三伯父分家那一天,若三房依附了郭家壮大,大房能分到什么。” 董氏心突突跳,祝妤君怎么一下就说中她的担心。 “天黑了,孩儿该回去了,大伯娘有想到什么,可以随时遣人来西府。” 祝妤君在给董氏选择,王府、郭家,董氏会知道权衡利弊。 祝妤君虽在东府里安插了人,但是主子们关上门来商量的事情,无法第一时间知道。 在二皇子和王府的对弈中郭家颇关键,而与郭家息息相关的祝家东府里又有不少豁口。 祝妤君起身告辞,“大伯娘可以不必让外人知晓孩儿今日来过。” 董氏没有仔细琢磨祝妤君这句话的意思。 送走祝妤君,董氏去看望媳妇。 长子也在厢房。 祝明蕴从祝妤君被董氏带去用晚饭起,就一直陪着许氏。 董氏看着性子纯良的长子和长媳,眉眼笼上愁绪。 东府宅院她管,外面产业夫君奔波,到头来可能全在替三房做嫁衣。 老太太已明说三房除了每年的一千两银零花外,每月再添两百两,老太太担心祝祥茂在郭家跟前没有面子。 思及此,董氏不免怨恨,那祝祥茂要什么面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夫君连最简单的事情都不敢交给祝祥茂,生怕好端端的又被糟蹋。 …… 许氏胎象重新稳定,董氏没来得及庆幸,就被祝老太太叫去一顿骂。 “北地最好的大夫几乎都在我们宝庆堂,你倒好,自家大夫不请,去请那没良心的丫头,丢宝庆堂的脸不说,你想害死我重孙子吗?” 祝老太太生气道:“且等着,明儿你请六丫头过府一事必会传遍安阳城,到时宝庆堂还如何开下去!” 董氏惊讶地看祝老太太,老太太不去责怪险些害死她孙儿的郭氏,不关心孙媳妇的情况,张口先责备她? 祝老太太愈发严厉,“当初我将内宅交给你,是因为你遇事沉稳不慌乱,不会斤斤计较,懂得以大局为重,但是今日你真令我失望……还有你弟妹病倒这许多日,你也不去探望……” 董氏低下头,旁人看不见她的冷笑,她此刻才反应过来,六丫头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比较,老太太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自从西府分出去,老太爷和老太太又接连被吓晕几次后,骨子里劣根性渐渐显露出来,贪婪自私,又胆小又沉不住气。 那郭氏身体忽然好转到能出来走动,老太太还处处维护替她说话,大约是郭氏身上又冒出什么好处了。 “娘教训的是,媳妇正准备吩咐大夫将药铺里上好的老参送去三房,给弟妹补身子,还交代了下人,今日府里发生事情不许传出来,以此保全宝庆堂和弟妹的名声。” 董氏抬起头,重新露出恭顺的神情,“其实媳妇之所以请六丫头来,并非是不信自家医馆,是因为六丫头为女医,许氏见了血,自是请女医方便些。” 祝老太太斜眼看董氏,大儿媳妇被她搓揉得没有一点脾性。 她年纪大,繁琐事没精力管,但内宅真正的实权仍握在她手里,董氏像只木偶,她指东不敢往西…… 恰恰是木偶才合她心意。 罢,哪怕郭家和谢家都派人来看望老三媳妇,暗示让老三媳妇管点事……但这内宅掌中馈的主母,是不必换的。 祝老太太揉搓手炉子,直到十根手指都微微发烫才停下,老太太忽然点头又笑,“我一时想岔了……六丫头是女医,替孙媳妇稳了胎,我们不该隐瞒,该替她多多宣扬,擅长正胎位、保胎、生产的女医可不好找。” “娘,六丫头应该不擅长帮妇人生产……”董氏蹙眉道,生产是稳婆的事。 “你怎知不擅长?照我说的传出去。”祝老太太瞪董氏,她才觉得董氏合心意,转眼就要违背她吗? 董氏无奈答应下。 六丫头名声不好,嫁不进贵家,再被传成同稳婆一样擅生产,怕是清白人家都不肯娶了。 …… 传言散出去,小张氏的好脾气也开始骂人。 不过祝妤君心情未受影响,那些听了流言,不管怀着什么样心思,请她替家中怀孕女子诊脉的,她都喜滋滋地应下。 对于闲到发慌的有钱人,她的诊费要往上翻百倍,安一次胎,药铺能多赠一些药。 至于生产,无人来找她,生死攸关的事,脑子正常点的都不敢开玩笑。 这日祝妤君回到药铺,正坐在炭炉边烤火。 手还没热,连昭廷便乘着他那辆华丽的马车过来了。 进药铺,脱鹤氅,连昭廷坐至祝妤君身边,眯起漂亮的眼睛,凝视祝妤君静美的侧颜。 直到祝妤君拿火钳拨炭,火星子跳起来要溅到他袍摆上,连昭廷才赶紧说道:“请六小姐随我去一趟鹿鸣书院。” 第172章 不记得 祝妤君惊讶地停下手。 去鹿鸣书院吗。 闻道之老先生是鹿鸣书院的院主,不过常年在外云游,听说前两月有回一次书院办讲学。 “张老太医途中遇见闻老先生,他们两位老人家同行做了伴。”连昭廷解释道。 “我外祖父也在北地?”祝妤君更惊讶了,照之前母亲收到的家书,外祖父还需大半月才到。 连昭廷点头,“对,张老太医离开江南,想绕去京城看太子,被闻老先生拦住了。张老太医这几日常与我们见面,不便暴露行踪,待事情全部安排好,再去西府看望你们。” 看望家人可以光明正大。 祝妤君让香巧拿来披风,“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吧。” 闻老先生在,外祖父也在,祝妤君嘴角轻扬,眼角微有湿意。 “我还担心六小姐不信我。”连昭廷很开心,“六小姐坐我的马车,里面烧了三个炭炉,温暖如春。” 祝妤君颦眉,“三个炭炉你也不怕被毒死,记得马车窗户别关太严实。” 连昭廷委屈,他又不傻,正继续软磨硬泡,千枫从学徒那得知祝妤君要出门,兴冲冲地赶着马车过来了。 “小姐,小姐,卑职来了。” 成汉去句州找兄弟,千枫暂时保护祝妤君。 千枫看见连昭廷,高兴地说道:“公子,您看卑职的坐凳,有毛皮,六小姐令人给垫上的。” 连昭廷呵呵笑,一开始让保护六小姐,千枫还不情愿,嚷嚷要换泽平。 现在呢,瞧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样儿,怕是成汉回来,都不肯离开吧。 香巧扶祝妤君上马车。 祝妤君自个的马车亦布置得暖和,宽椅、软靠皆垫两层褥子。 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往鹿鸣书院方向行去。 祝妤君拢着手,透过车窗缝隙看街面上飘舞的雪花。 安阳城鹿鸣书院,她不曾进去过。 前世随着北地大乱,鹿鸣书院关了门,闻老先生继续云游四海。 后来有几位老夫子在南方重新开书院,彼时梁朝国力不断衰退,庙堂至民间,俱是一片颓废气象,书院内的求学氛围远不及当年北地…… 学院正门不能走,马车绕到右侧山道。 鹿鸣书院倚山而建,依山势分三层。 马车停在第二层空坪上,而后连昭廷和祝妤君徒步至藏在林间的第三层。 山不高,可由于天冷,云层压得很低。 走在崖边的山道,往下看是一片朦朦胧胧的云雾,学舍、亭台、屋檐全看不见,偶有生长得格外高大的松柏,从云雾中冒出绿到发暗的树尖。 若非天气实在太冷,冻得人脑子格外清醒,祝妤君会以为此处是仙境。 “终于到了,可以喝一杯热茶暖身子了。”连昭廷感慨。 一处白墙黑瓦的院落赫然在前方。 院落大门牌匾题‘昭贤’二字,往里走,青石子路两旁随意摆放了几块雕祥瑞纹的石板。 听见动静,一名圆乎乎的小书童钻出厚厚的棉帘。 “是二公子和六小姐吗,是的话快进来,别磨蹭,我要冻坏了。”小书童埋怨道。 小书童生得可爱,祝妤君上前想摸摸小书童脸蛋,被小书童一下躲开。 “你手冰,不要碰我。” 说完抬头看见祝妤君模样,小书童脸一红,“一会手热了,我再给你摸。” 小书童主动牵起祝妤君的手。 祝妤君忍住笑,扭头调侃了连昭廷一句,问小书童是不是他带大的。 连昭廷一头黑线,他是风流不是好色,何曾像书童直接上手。 “六小姐,你哪日有空,到王府我让三弟耍大刀你看,我三弟四岁,正是滚圆好玩的年纪。”连昭廷讨好地说道。 王府三公子耍大刀…… 三公子是王爷和王妃的幺子,想必很受宠,连昭廷也不怕被打。 先进一道门帘,再过一处落满雪的天井院。 小书童在一扇半弧形的菱花双扇门前停下,抬手扣门,“先生,六小姐来了。” 小书童已忽略连昭廷。 不等里面回答,小书童直接推开门。 室内暖意涌出来,带着淡雅茶香。 茶香是祝妤君熟悉的,闻老先生喜欢衡山石廪。 小书童蹬掉小棉鞋到屋里草垫坐下。 祝妤君合上门,朝屋内两位令她自骨血中涌起亲切和熟悉感的老人躬身见礼。 闻老先生是她记忆中模样,发鬓如雪,白须尺长,看似寻常老人,可双目清亮,言谈举止随意却透出儒家大成之风。 她跟随闻老先生十数年,闻老先生的学问与李神医的医术,皆是她这辈子企之不及的。 闻老先生乃恩师,可这一世,老先生不认识她。 老先生朝她点点头,拿扇子去扇煮着泉水的小风炉。 祝妤君压下与泉水一样几欲沸腾的心绪,目光转向另一位老人,她的外祖父。 相较于闻老先生,外祖父的容貌反而陌生。 外祖父这些年在外艰辛,心有牵挂又格外愁苦,刚过花甲之年,眉间是深陷的川字纹,脊背也被岁月和奔波压弯。 祝妤君张了张嘴,唤一声‘外祖父’。 张平肃从席子上站起,又惊喜又不敢置信,“月娘的女儿?” 月娘是祝妤君生母,是张平肃长女。 祝妤君乖顺地点头。 张平肃笑起来,眉间皱纹舒展,夸道:“长得比你娘机灵。” 连昭廷行过晚辈礼后笑道:“六小姐承了老太医衣钵,医术好生了得。” 张平肃自连昭廷的信里知晓祝妤君看完了他的医书和手摘,并将她祖父祝时钦的延仁药铺重新开张。 他年轻时,与祝时钦相识成为知交好友,只不想好友走得那般早。 后来祝祥渊长大成人,他看在过世好友的面上,接连将两位如花似玉的女儿嫁去祝家。 张平肃让祝妤君别拘着,过来坐下烤火。 聊两句家常,张平肃问起医理,祝妤君一一回答,条理清晰。 寻常医理难不住,还可以考生僻古籍里的病状和辩证。 张平肃越问越惊讶,闻老先生也看过来。 张平肃虽非学者,但医术在梁朝数一数二,心性更难得的坚定,故闻老先生颇敬佩他。 “你亲自在延仁药铺坐诊?”张平肃考问后相信外孙女确实看了无数医书,但是行医与领兵打战一样,最忌讳纸上谈兵。 祝妤君点头,“孙女除了看诊外,还为每一位病人写病例,病例除了纪录病人身体变化,孙女又通过病例反复比较、琢磨,自从药铺重开,孙女医术精进许多。” “病例?” 张平肃没有听说过,祝妤君答应过两日带外祖父去药铺看一看,她写的病例本已装满一整只箱笼,延仁药铺的另外几位郎中也开始学习记病例。 “老太医,六小姐解蛇毒的方法才神奇。” 连昭廷说道,他接过闻老先生的扇子煮茶,煮好后,老先生、老太医、祝妤君,最后再自己,一人一杯。 进书院见到两位老人,连昭廷所有脾性都收敛了,与祝妤君一样,恭恭敬敬的仅是一名学生。 “蛇毒该如何解?”张平肃没有因为自己一把年纪,会的还没外孙女多而羞恼,他在外游历多年,为治好太子,求知若渴。 抗体、血清……这样的词语不容易解释。 祝妤君厚着脸皮将此方法说成是她的猜想,“……蛇毒会致命,可所有毒药都是在摄入到一定量后才致命,于是我往马匹体内注入少量蛇毒,再逐渐加量,马匹没有事,孙女猜想是不是马体内生成了能抵抗蛇毒的东西……万幸孙女猜对了,以此类推,天花、麻风等病亦可用此法治疗或预防。” 天花是人人谈之色变的疫病,麻风是不治之症。 张平肃觉得不可思议,感慨此法若有效真乃神医。 听到神医二字,连昭廷笑道:“老太医此行不正是为了找……” 连昭廷忽然顿住,他想不起来了……张老太医北地一行是为了与他们商量太子情况和看望家人吧? 第173章 混毒 连昭廷和张老太医都没想起来。 他们没有因为忘记什么而惊慌。 潜意识里认定那些忘记的事本就不存在后,一切会变得理所当然。 张老太医甚至想不起他曾在纸上纪录。 “外祖父为了找什么?”祝妤君问一句。 张老太医摇摇头,大概是连二公子口误,北地没有值得他找的。 连昭廷想了想,哪怕觉得没必要,可为了回答祝妤君,还是掏出张老太医写给他的信。 哦,为了找李神医。 李神医是谁? 除了祝妤君心中如惊涛骇浪,其他人摇摇头又抛诸脑后。 “是我道听途说了,传说中的神医怎可能找得到。”张老太医无奈苦笑。 连昭廷收起信,“是啊,学生先才也较真了,传说中的不提也罢。” 祝妤君疑惑,李神医并非是传说啊。 李神医早年在南方救过不少人,外祖父是在南方知晓了李神医存在吧。 外祖父带回李神医的消息,所以王爷会在太子病危不治时四处找寻。 不过李神医踪迹难寻,刻意去找,哪怕挖地三尺,也不一定能找到。 “老太医今年可寻到救治太子的方法?拜访到江南那位药农了吗?”连昭廷问起最关心的。 张老太医摇头,神情灰败,“方法未寻到,药农拜访到了,药农手中有许多珍贵药草,甚十年狼毒、三十年半夏、五十年吴茱萸、百年陈皮……都有。” 张老太医报出的药名,祝妤君亦心动,那几味狼毒、半夏,在药典中是著名的以陈为良,年份越久,药性越强。 竟有存藏百年且不腐的。 “药农轻易不肯卖药,他要看方子和听病症,确定药对症能救人,才会按量卖。”张老太医继续道:“没有药方,得到好药也无济于事。” 祝妤君颔首认同,百年陈皮的珍贵不逊与深山老参,胡乱配药是糟蹋了。 总之太子身上的毒仍无法可解。 连昭廷看向祝妤君,从先才老太医考教医理,可知六小姐懂的不比老太医少,而且六小姐有很多匪夷所思、最后被证实可行的想法。 “太医可否与六小姐说一说太子中的什么毒,以及现在情况。”连昭廷诚恳道。 张老太医点头,一一道来,说的极详尽。 随着对情况的了解,祝妤君心渐渐提起,太子中的毒乃十种毒物混合而成。 植物毒素、动物毒素各五种。 十种毒素皆猛烈,任意一种毒素,摄入体内得不到及时解毒都会致命。 外祖父医术确实精湛,太子中毒后,外祖父立即行针控制毒素蔓延,并利用穴位的行气走向,将毒素逼至脊背一处大穴,暂且保住太子性命。 除此之外,太子保住性命的原因还有一个,十种毒素混合,下毒时又不能太明显,所以每一种毒素的量都不大。 祝妤君蹙眉沉思,十种毒素,毒性、伤害作用完全不同,单独拿出任意一种,她都有信心解,可是混在一起…… 植物毒素需用草药浴,可动物毒素不行,药浴会使动物毒素肆虐,令中毒者直接丧命。 反之解动物毒素的方法又会增强植物毒性。 “将毒素逼入一处穴位,实乃不得已之举,毒积蓄在脊背,保住太子性命,可太子也只能瘫卧在榻。”张老太医惭愧地说道。 祝妤君抬了抬头,她从外祖父的医书中,看出外祖父擅长针灸,对人体经脉非常了解。 李神医不现世,外祖父的医术是梁朝最好的。 “蔡震元在京城与皇上建议送太子来北地,言北地有温泉能医死人骨。”一直沉默的闻老先生开口道:“我反对了,太子禁不起奔波。” 闻老先生年少轻狂时,曾得黎家先祖提点。 闻老先生感念至今,学问大成后,答应黎家,当太子的授业老师。 没想到皇后早薨,黎家落败,太子中毒。 闻老先生留京成为旁人的眼中钉,干脆四处游学,顺道教授连昭廷。 连昭廷亦是黎氏女所生,能弥补他些许遗憾。 “什么温泉能医死人骨,简直无稽之谈。”张老太医很生气。 闻老先生上月去了京城,知太子无起色,而且蔡震元入京后,二皇子势力愈发壮大,对所有与太子可能有关的人层层盯梢。 闻老先生确定张老太医没有寻到新方法后,拦下要进京的张老太医,不想其暴露。 张老太医眉心紧锁,“毒素对太子损伤很大,如果半年内再没有找到解毒方法,恐怕……” 没有毒死,也会因脏器衰竭而死。 “太子确实不宜动,在京城有皇上保护,过来北地奔波且危险,还会连累王府。”祝妤君认真道:“外祖父能否带孙女入京替太子诊脉。” “六小姐知道如何解毒吗?” 连昭廷惊喜地问道,先才张老太医说完太子的中毒情况,祝妤君沉默不语,他以为祝妤君也没有办法。 “倘若只是解毒,大约有一线希望,但也要根据太子身体状态而定,我未见过太子,不敢夸海口。”祝妤君如实道。 连昭廷征询闻老先生和张老太医的意见。 闻老先生没有说话,医术他不懂。 张老太医沉默半晌,言明天上午他就去延仁药铺,看看孙女写的病例。 才十三岁,哪怕是天才,阅历也不够,他们怎敢将重症的太子交给一名孩子,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商量妥当,连昭廷与闻老先生说起北地的境况。 未时,闻老先生催促二人下山,一会天色暗了下山危险。 祝妤君恭敬道别,再次言明日辰时中刻会在市坊药铺等外祖父。 “先别告诉你母亲,过两日我再去看她。”张老太医交代道。 “老太医什么时候想去哪里,尽管告诉晚辈,晚辈都会安排的妥妥当当。”连昭廷抢在祝妤君之前回答,他努力地给老太医留下好印象。 张老太医有些纳闷,连昭廷原先对他虽尊敬,可王府二公子的身份摆在那,现在为何要自称晚辈。 连昭廷护送祝妤君到药铺,又殷勤地站在马车前。 替祝妤君撩起袄帘,回头看见好友崔元靖从药铺走出来。 崔元靖一脸怒气,氅衣也顾不上穿。 “你们怎么在一起!” 第174章 承认 崔元靖懒得看好友,侧身拦在祝妤君面前。 “你和他去了哪里。”崔元靖不开心,为了让祝六尝尝野生的烤鹿肉,他冒着风雪从庄子赶来药铺。 结果扑了空,扑空没关系,他可以等,等了一个时辰,看见祝六满面笑容地与好友在一起。 二人看起来很亲密,他知道好友没事喜欢招惹姑娘,可祝六与那些庸脂俗粉不同。 崔元靖怒容满面。 祝妤君很反感崔元靖的质问。 崔元靖的心意她已拒绝,哪怕仗着是她家恩人,也没有资格干涉她的去向。 祝妤君绕开崔元靖,崔元靖伸手要去抓,被连昭廷制止。 “不可以哦,没有经过小姐允许,不能碰的。” “你自己碰过多少女人,怎么有脸来管我。”崔元靖不爽地打掉连昭廷手臂,转身要跟上祝妤君,想起什么,回头命令连昭廷,“你不要走,一会有话与你说。” 连昭廷无辜地眨眼睛,崔元靖没走他怎么可能走,他要留下保护六小姐。 祝妤君进了药铺解下披风便开始忙碌,打开箱笼按病症分类整理病例,方便明日外祖父检查。 看着祝妤君瘦削的身影,崔元靖心头闪过不舍,暗道祝六怎不知对自己好一点,哪家小姐不是成日闲闲地喝茶赏花,偏偏祝六有忙不完的事…… 想着想着,崔元靖暴躁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崔元靖发现自己愈发患得患失,身份和本事本可以让他随心所欲,可现在他做任何事之前总会想到祝六,总担心自己的决定和行为会让祝六厌弃。 小管事教的那些招姑娘喜欢的法子根本没有用。 不管他是若即若离,还是消失不见,祝六都完全不在意,既如此,他不如常出现在祝六跟前,还能多刷点存在感。 “我给你……你们家带了鹿脯,冬天吃鹿肉暖和,让你弟弟多吃点。”不习惯说照顾人的话,崔元靖声音有些别扭。 祝妤君惊讶地停下手中事情,崔元靖无理取闹她可以置之不理,可若好生说话,她也不能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 “谢谢崔公子。”礼尚往来,祝妤君问了问崔老夫人近况。 “……天气冷了,屋内烧地龙干燥,老夫人要注意多饮淡茶水。” “放心吧,每日按时吃你开的药,祖母情况比原先好了很多,不过改日还是要你去看看。” 眼里倒映了祝六的笑容,崔元靖胸口一下被喜悦塞得满满,其实他要得也不多。 站在一旁的连昭廷,对好友此时面上的神情很陌生,眉头忍不住拧起来。 崔元靖本想搭把手,帮祝妤君整理箱笼,却被连昭廷拖走了。 不着急回府,二人到酒楼,让伙计温一壶小酒。 “要和我说什么?”连昭廷讲究的连小酒盅也要放炉子上热一热。 崔元靖握了握拳头,还没说话,脸颊先开始发烫,屋子里炭烧得太旺了,崔元靖烦躁地扯袄袍上的毛领子。 “我不管你今天与祝六去了哪里,但以后,你不许再招惹祝六。” 连昭廷好笑,“六小姐越长越漂亮,不招惹漂亮姑娘,就不是我连二公子了。” “我二姐长得比祝六漂亮,年纪也比祝六大,更重要的是她天天盼着你招惹,你为何不去?还有四妹、五妹她们?”崔元靖生气地问道。 连昭廷仍嬉皮笑脸,“因为我不想负责任啊。” 崔家盼着继续与王府联姻,连昭廷是送过一些小玩意给崔四小姐,可当崔二夫人流露出两家长辈可以准备商量了的意思时,连昭廷当即飘然远去。 崔家容易将他的招惹当真,他才不负责任。 人渣!崔元靖一拳朝连昭廷鼻尖打去。 连昭廷不是文弱书生谢子琛,一只小酒盏挡住崔元靖的拳头。 “你喜欢祝六?”酒盏落回桌案,原本轻佻的声音忽然沉稳如钟。 被好友猜中心事,崔元靖直磨槽牙。 否认吗,否认的话,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好友离祝六远一点? “对,我喜欢祝六,若你当我是兄弟……朋友之妻不可欺,何况是兄弟……”崔元靖语无伦次,说完端起酒杯,一口将酒水闷下,结果被呛得咳嗽连连。 连昭廷沉默了。 他对祝六小姐确实另眼相待,因为他觉得祝六小姐少有的聪明和坚强。 他会想见到祝六小姐,会想留在祝六小姐身边,但仅是如此……不能算喜欢吧,他喜欢的是梦里的白衣姑娘,带着他们的孩子,在村子等了无数日夜的姑娘。 他一直在猜白衣姑娘的身份,带着面纱,不能说话,梦里他怎么努力也看不清姑娘眉眼,只知白衣姑娘的目光很清亮。 他曾怀疑白衣姑娘会不会是祝六小姐,她们有会医术的共同点。 六小姐越长越美,声音也清凌凌的很动听……梦里梦外,像又不像。 他绝不能认错人了。 “你怎么不回答?”崔元靖缓下来,紧张地盯着连昭廷,话已说到这份上,若好友执意不放过祝六,他不介意豁出去,不顾一切地与好友打一架。 “我答应你不招惹六小姐,但是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必须时常与六小姐见面。”连昭廷压下心底的困惑和烦躁,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崔元靖追问,答应了不招惹,那就该不再见面。 “因为六小姐可能要去京城……” 崔元靖一脸错愕…… 连昭廷轻声解释了今日他和祝妤君在一起的原因。 事关太子,崔元靖冷静下来。 “祝六医术传自张老太医,张老太医都没辙,她逞什么能?”崔元靖怀疑道。 “张老太医不会解蛇毒,可祝六会。”连昭廷道。 崔元靖替自己斟了一杯酒,这次学聪明了,小口小口地抿。 他喜欢祝六,但也晓大义,若是救太子,别说京城,就算祝六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能阻拦,大不了陪着祝六一起面对危险便是。 “什么时候确定。”崔元靖问道。 “明天,老太医会去药铺,看看六小姐究竟有几分本事。” 第175章 执念 病例分门别类,整齐地堆垒在桌案上。 张平肃越翻越惊讶,单一种痹证便从病因、病状、病理、发展程度分出数十种疗法。 还有行痹、痛痹、着痹之间列举出的区别,比他至今读过的任何一本医书都要详细。 张平肃如同蒋郎中等人,惊叹后一本本翻看,如饥似渴,根本舍不得停下。 “张老太医?”连昭廷小心翼翼地叫一声,老太医一言不发地看了半个时辰病例。 张平肃自一桩桩病症中回神,原本饱经风霜,满是疲累的双目忽然变得精神和清亮。 “孩子,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张老太医看向祝妤君,脱口问出,他有自知之明,漫说仅是看他写的医书和手摘,便是他亲自教导,也教不出如此高明的医术。 祝妤君愣住一时没回答,连昭廷笑着解围,“六小姐之前一直住在东府。” 在东府,谁会替六小姐请师父? 张老太医喃喃道:“是老夫糊涂了,糊涂了……” 连公子与他说了东、西两府分家一事。 东府藏得深,张老太医不知道好友祝时钦的后人会被亲人祸害,否则早在十几年前,张家尚且有几分能力时,便会帮助祝祥渊脱离东府。 至于外孙女的医术……也是他思想太狭隘。 他是普通人,但世上不乏有天生高慧的,高慧之人不论学什么皆一点即通,思维更异于常人的严谨。 有病人进来看诊,张老太医意犹未尽地放下病例,仔细观察外孙女是如何替病人诊脉开药的。 断脉极准,张老太医赞许点头,学徒取药时,张老太医又注意到药柜上油蜡纸封包的药丸。 这一看更激动了,他从来不知道药能这样卖,若广传开来,实乃百姓之福。 真真自愧不如。 张老太医朝祝妤君躬了躬身,吓得祝妤君忙让开,又回敬了晚辈礼。 “你这孩子,医术早已是我等不能企及的。” 张老太医与连昭廷说道:“请二公子尽快安排老夫和外孙女入京替太子解毒治伤。” “老太医不要急,京城不比北地,老太医这两日先安心与家人团聚,待王府安排妥当,晚辈再悄悄送老太医和六小姐入京。”连昭廷说道。 老太医认可了六小姐的医术,连昭廷惊喜却不意外,余光看见六小姐侧颜,静谧美好,像破晓时那一抹光亮,令人心中腾升起希望。 或许太子真能好起来,将来的路不会难走,他们王府仍是忠君之臣,不必因为新皇荒唐而割据一方。 …… 当天中午,小张氏收到了父亲张老太医的书信,言已抵达安阳城,并见到妤君,待办完事,下午会随妤君去绥陵县看望她。 “快、快!”小张氏一下站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白嬷嬷,济舒院,再令人收拾一遍,父亲他到了,马上过来……八年了……” 小张氏声音哽咽,她整整八年没见过父亲,未嫁人时,母亲虽早逝,可有父亲、长兄、长姐疼爱,她从未受过委屈,至于嫁到祝家的日子……小张氏不后悔,但害怕回忆,若非君儿忽然懂事,她或许已死在郭氏手中,不会有与父亲团聚的日子。 白嬷嬷和周嬷嬷皆是张家出来的老人,得知能见到老太爷,激动不已,一边抹眼泪,一边吩咐仆僮打扫和布置。 油漆彩画的长廊挂上崭新宫灯,张老太医要住的济舒院打扫得纤尘不染。 下午张老太医和祝妤君回到西府,亲人间相见的温馨和热闹自不必提。 张老太医住到西府,鹿鸣书院里闻老先生的昭贤院空了下来。 连昭廷忙完再次到书院拜见老先生,顺道在书院里住一晚。 闻老先生睡得迟,连昭廷望着窗户纸上的昏黄灯火,略踌躇,抱着棋盘和棋瓮敲响老先生的门。 小书童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不满地撅起嘴。 小书童不是因为睡觉被打扰不高兴,事实上他从连昭廷独自一人进院子,没有看见祝妤君开始,就闷闷不乐了。 开了门,小书童扭身爬回小床榻继续呼呼大睡,连昭廷朝秉烛夜读的闻老先生见礼,“学生打扰先生了。” “坐吧。”闻老先生合上书卷,见连昭廷神色有几分沉郁,“在担心太子?” 连昭廷苦笑,“先生曾言王府糊涂,无奈父王愚忠,学生愚钝。” “现在清醒也不晚,王府看似势力不及二皇子,但只要军队在,便无甚可惧,何况现在你的每一步棋,都走对了位置。”闻老先生示意连昭廷将棋盘摆上。 “谢谢先生鼓励,学生惭愧。” 连昭廷摆正棋盘,与闻老先生下棋,实力悬殊,他赢不了的,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在棋艺上只会输给恩师,没想到六小姐也比他强,他是井底之蛙。 闻老先生位尊又为高手,直接让连昭廷执黑子先下。 “荒唐的面具戴了许多年,可心,想安定下来了吧。”闻老先生随意地说道。 连昭廷点点头,精致的眉眼如同一幅雨后山水画,安静、迷蒙、优雅,白天在世人面前的嬉笑轻佻,此刻全部变成疲惫压在心上。 “先生曾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学生明白的。”棋盘上连昭廷渐渐现出劣势。 “不是一回事……照理你能多下十步棋,输早了。” 闻老先生暗示连昭廷下棋时心神不稳。 “世人常看不清自己想要的,于是梦里的、眼前的、畅想的,皆不一样。”闻老先生捻须落下一子,奠定黑子的败局,“既然你的心想安定,就该放弃一些不可能的。” 连昭廷无奈,老先生又看出了他的迷茫。 放弃不可能的吗……若北地安稳、天下安稳,没有战事,他就不可能遇见梦里的姑娘? 连昭廷摇头,“老师,学生已生执念,哪怕心念动了,会煎熬和痛苦,也不能放弃。” “该如何活,由你自己决定。”闻老先生轻叩棋盘,“先才那一局,你除了专注力不够,还少了原来的自信,你下棋输给别人了?” 连昭廷心酸,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恩师。 “嗯,学生输给了祝六小姐,一晚上,五局,完败。” 第176章 是否送北地 “是吗,倒没有看出来。”闻老先生亦有些惊讶,学生的棋艺,除了他和京城那几位棋道大家,很难碰见对手了,“原先你认为输给我理所当然,故棋技多年没有进益,若六小姐能激起你的好胜心,也是件幸事。” “六小姐下棋的路数与先生很像,若非学生自小跟着先生,要以为先生悄悄收了一名弟子。”连昭廷玩笑道,除了棋路,他还想起六小姐下棋时的模样,布局周密,对手漫说进攻,连退路都没有,六小姐不断的赢,可面上神情一直很淡然,看不出喜色,也不会鄙视他棋艺不如她。 唯有像先生这样的常胜之人,才能看淡旁人在意的输赢吧。 闻老先生摇头,“我还想多活几年,怎可能有其他学生,不过祝六小姐确实令人惊讶,以为她的天赋在医术……才十三岁,将来无可限量,有机会,我试试她的棋艺。” 连昭廷笑起来,“先生要替学生报仇。” 昨天带祝妤君到书院,连昭廷发现祝妤君对闻老先生特别恭敬,眼里隐隐闪烁着感激,如同他看老先生的眼神,在打心底感谢先生的授业之恩。 反之,祝妤君对张老太医态度仅是晚辈与长辈的尊敬。 连昭廷很好奇,会忍不住探究六小姐心里装着的是什么。 …… 浓浓山雾中,鹿鸣书院灯火幽微,师生二人下棋至深夜,而与北地相隔千里的京城,亦有几处府邸灯火未熄,其中一处便是二皇子的瑞王府。 二皇子比太子小一岁,身体康健的他已成家封王,府中有一名嫡子、一名庶女、两名庶子,若太子不治,比之尚未另立府邸的三皇子,以及年幼的四皇子、五皇子们,二皇子最有资格继承大统。 “殿下,安阳城的新知府周斯昀,怕是动不了了。”吏部尚书方准皱眉说道。 方准是二皇子的人,其嫡长子上月刚与邓家嫡女成亲,邓家乃二皇子母家。 原本官职变动都该在他手上,怎想皇上忽然钦点了安阳城的知府人选。 钦点的还是与黎氏一族有旧交情的周家。 拉拢不成、设计离间不成、暗杀竟也不成。 实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我以为王叔有多忠心,原来也只是在父皇面前装装样子。” 斜靠在正位上,发束紫金冠,身穿银白色蟒纹金镶边袍服的二皇子慵懒地说道。 忠心就该任由宰割,绝不反抗。 二皇子亦生得俊美,眼尾细长挑起,比之连昭廷等堂兄弟,更多一分阴柔。 方准冷笑,“若荣亲王府是真正忠心,何必一心护着太子,您亦是名正言顺的皇子,惠贵妃亦出身高贵,比之病怏怏不能见人的那位,殿下更有帝王之才。” 二皇子摇头叹气,“谁让王叔与父皇既是兄弟,又是连襟呢。” “少一个安阳城知府没关系,我们在北地布置,以及蔡大人在荣亲王军中的布置,已足够扳倒王府,将北地收入囊中了。”说罢方准看向蔡震元,询问其可有军中消息。 “回殿下,暂时没有,但微臣有交代他们,为避免暴露,在行事顺利,或者无甚变动时,可不用递消息出来。”蔡震元道。 “如此,没消息便是好消息了。”方准呵呵笑道。 “方大人所言极是。”蔡震元毕竟武将出身,虽依附二皇子,但他仍无法像某些没有脊梁骨的文臣,每时每刻都摆出阿谀奉承的姿态。 “对了,蔡大人真认为送太子去北地可行吗?”方准问道:“若真有必要,我等可帮忙一起说服皇上。” 蔡震元摆摆手,“不去北地也罢,原本微臣向皇上提议,是打算探一探太子虚实,太子与替太子治伤的太医从未出过东宫,东宫又被皇上保护得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照理只需太子没了,那荣亲王便没什么可怕,荣亲王要么臣服殿下,要么起兵谋反,我们再名正言顺地将其铲除。” “确实,太子情况不明,我心里也没有底,既如此,蔡大人该坚持北地温泉有解毒之功效。”二皇子想起东宫那位该死却不死的太子便心痒难耐。 太子出了东宫,哪怕皇上和荣亲王用军队保护他到北地,途中不便暗杀,可至少能知晓情况。 “微臣担心北地有能替太子解毒的大夫。”蔡震元说完自己面上也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他没有收到军中消息,但他的亲信郭应韦有收到北地的消息。 郭家拉拢了祝家东府,祝家财力雄厚,可惜有一半分到了西府手中。 他们对西府三番两次的算计全部落空,还蚀了不少米。 原本蔡震元对祝家之间的较量不感兴趣,与二皇子的大业相比,那些是微不足道的,引起他担心和在意的,是郭应韦将几件事串起来后,背后的那一个人。 周斯昀与王府之间离间计失败,是因为周斯昀的独子蛇毒被解。 还有崔家,崔家无法拉拢,那就要削弱。蔡震元在北地时,听说崔老夫人身体越来越差,无论请什么大夫都不见好。崔老夫人是崔家内宅的主心骨,倘若崔老夫人死了,他们再动动手脚,让嫡支内讧不是难事,可现在崔老夫人服用延仁药铺的丹丸,身体一日强似一日。 除此之外,周斯昀那孱弱得风一吹就会大病一场的妻子,身体也被调理好,据说能带丫鬟到各家做客了。 改变所有局面的,全是延仁药铺的一名女医。 “蔡大人是在说笑吗?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呢?”方准更不相信,摆手笑,“多半是那祝家西府在造势,病人实际是其他大夫治好的,为了将自家小姐捧成神医,京城那些贵家为了给子女攒名声,没少干这种事。” “纵是造势,可那些本该死的人,确确实实被救活了,至少由周夫人一桩便可知,北地有医术比京城好的大夫。”蔡震元补充道:“那女医身边有高手,不是善茬。” 二皇子颔首,“蔡大人担心有理,倘若是那女医医术高明倒容易,她身边有一名高手,我们就派十名去,直接除掉,再说服父皇送太子到北地……若为造势,我们反而被动。” 第177章 被盯上 讨论后,二皇子决定暂且不提送太子前往北地一事,但令蔡震元暗查延仁药铺的女医,看其是否真有本事,若有,择机会除之。 至于太子,仍旧想方设法探虚实,若太子快死了,他什么都不做,安安分分地等皇上重立储君,若太子有好转……二皇子眼睛眯了眯,应该是不可能的,纵然太子重新走出东宫,这天下和朝堂,已与八年前大不相同。 蔡震元自瑞王府离开,将暗查延仁药铺一事交给了郭应韦,他知道北地几府皆是沾亲带故。 得蔡震元准允,郭应韦立即传消息去北地,派专人暗暗盯梢祝妤君和延仁药铺,未免引起新知府或者王府的注意,除了盯梢暂没有更多动作。 …… 张老太医在祝家西府住至第五日,收到连昭廷的消息,言已初步安排好前往京城事宜。 必须离开一段日子,祝妤君自然得告诉父母。 祝妤君与张老太医商量完,决定不说实情,省得家人担惊受怕,只言她要跟随外祖父到外面当一阵子游医,学医术的同时也涨涨见识。 小张氏听完立即反对,抬头看见父亲严厉地瞪她,吓得闭上嘴,拿手不停碰祝祥渊,无奈祝祥渊一直蹙眉不语,似在思索什么。 小张氏心里叹气,几个孩子里,夫君亦是最疼妤君,可夫君很多想法都奇奇怪怪。 果然不出小张氏所料,祝祥渊‘深思熟虑’后,朝张老太医躬身,“爱女非池中鱼笼中鸟,小婿亦认为应该让她出去走走,妤君就拜托老泰山照顾了。” 小张氏眼泪落下来,夫君实在靠不住,妤君是个女孩儿,每日到安阳城药铺行医治病便很辛苦,现在出去游什么医……不是瞎胡闹吗。 祝祥渊见小张氏哭哭啼啼,以为小张氏不忍离别,严肃地教训道:“慈母多败儿,花园里长不出参天大树,你别哭了,让老泰山和女儿笑话。” 张老太医赞许地点头,虽然祝家东府混蛋,但祝祥渊很不错,气度和见识皆像极了好友祝时钦,他没有嫁错女儿。 小张氏被气坏了,她爹、她夫君大约是糊涂得忘记妤君性别,什么败儿、参天大树,现在分明是他们一家被妤君照顾得像暖房里的娇花。 祝祥渊让小张氏去准备祝妤君出行的物什。 小张氏执帕子擦眼泪出正堂,越想越不对劲,她不敢违抗父亲和夫君,干脆命丫鬟将祝妤君唤来,她要劝劝爱女,只要爱女打消出行念头,事情便不了了之。 “是好事啊,娘不必担心,女儿还要顺道去看望舅舅,若路途方便,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娘也可以走一走。”祝妤君不以为然地笑道。 小张氏一愣,去看望舅舅……若路途方便,她也可以去吗?是了,她现在是西府的当家主母,可以自己决定是否出门,她亦想念大哥,不知为何大哥未随父亲一同来北地。 纵是妤君提到张宗简,小张氏也舍不得,“现在天寒地冻的,君儿才应该等到明年……不不,君儿还是别出门了,前儿长巷里的王婆过府说了些不错的人家,皆是能明白事理,知晓外头流言全是假的……所以,君儿乖乖留在绥陵县。” 乖乖留在绥陵县相看不错的人家吗?祝妤君无奈道:“娘不必再劝,女儿早已下定决心,若这一次娘将女儿拦下,那么以后女儿只能独自一人去了,连外祖父的照应都没有。” 小张氏惊讶地瞪大眼,竟一早下定决心了?她不是不知道女儿主意大……小张氏咬咬着唇,与其独自一人,还不如跟着她父亲,好歹有长辈照顾。 “有外祖父带女儿,娘可以安心的,好了,娘,先不要说这些……”祝妤君摇摇小张氏胳膊,直接岔开话题,“娘,咱们府邸不是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护院吗,正好成大哥带了他的兄弟回来,娘快去安排一下,至于女儿出门的物什,可以自己准备,待女儿准备好,娘再来检查。” 小张氏边叹气边往外走,“好好,娘先去安排,君儿可千万不能一人出去,主意再大也不可以……” 看见母亲走下长廊,祝妤君掩嘴笑,娘不是答应,是被她那句独自出行唬到了。 至于成大哥,其实前天夜里便带十六名兄弟回安阳城了,据说除一名兄弟因家中老父母尚在,无法跟随成汉过来安阳城,万般无奈地收下成汉硬塞给他的银两后回家乡了,其他兄弟全跟了来。 连昭廷先安排邸舍让成汉等人在安阳城住两日,那十六位兄弟得知连昭廷王府二公子身份,仍毫不犹豫地选择跟随成汉到祝家西府当护院。 为此连昭廷在祝妤君耳边埋怨了一刻钟,直到郡主拽起连昭廷衣领子再丢一边去,祝妤君的世界才清净。 将家人说服,开始收拾东西,祝妤君又收到一封连昭廷的信,约她和张老太医明日在安阳城周知府府邸见面,有事相商。 要去周知府府邸吗,连昭廷告诉过她周知府是自己人。 祝妤君替周夫人诊过几次脉,对府邸很熟悉,现在她带着外祖父,去知府确实更谨慎。 翌日,祖孙二人抵达知府府邸,连昭廷与周知府正围炉温茶。 “老太医、六小姐,快请坐。”周知府对祝妤君很感激,除了替幼子解毒,妻子和幼子的身体全被六小姐的药方调理好了。 今日他妻子不知道六小姐会来,所以趁有太阳,出门逛街去了,换做往年冬日,妻子皆是躲在厢房炭炉旁,浑身发软地挨着。 围炉坐下,待祝妤君喝一杯热茶暖身子,连昭廷说道:“六小姐,郭家派了人盯梢你,是京城下来的命令,盯梢你的人,与最早祝家东府派来的草包不一样,他们是训练过的。” 周知府和张老太医皆变了脸色,祝妤君倒很镇定,“是因为我的医术吗,我还没有做什么呢。既然被盯上,二公子是打算将人除掉,还是想其他办法保护外祖父和我入京?” 第178章 一并除去 “多半是因为内人。”周斯昀皱眉道:“内人在京城遍寻名医,身体一直不见好,可过来北地由六小姐医治,数日功夫,便与寻常人无异。有了比较,他们自然警惕。” 连昭廷点头,“悄悄送你们入京的计划暂且缓几日。”说着连昭廷看向张平肃,“老太医,太子能坚持多久,可有准数?” “明年三月前,太子性命无忧,三月后老夫不敢保证,除此之外能确定太子熬不过明年六月。”张平肃叹口气,如实道。 连昭廷心中亦焦急,可他不会乱了阵脚,“来得及,我会尽快处理掉盯梢六小姐的人,并且处理掉郭家。” 连昭廷眸光微凉,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缓缓地摩挲茶盏,王府多少年不过问北地事物,所有人都以为王府是纸老虎 祝妤君看一眼连昭廷,自从鹿鸣书院回来,连昭廷在她面前几乎都是一本正经。 一副严肃模样似乎能顶天立地。 连昭廷要出手将郭家连根拔起当然好,蔡震元信任郭应韦,郭家是郭应韦在北地的根基。 根基没了,郭应韦手伸不了那么长,再加上军队眼线被郡主除去,单蔡震元与北地的牵连,差不多就算斩断干净了。 连昭廷说道:“为以防万一,在他们未留意张老太医前,我先安排送老太医入京,六小姐则再等上一等……有老太医在太子身边,大家也更放心。” “此举稳妥。”周斯昀认同。 张老太医巴不得早点去陪太子,四人中唯祝妤君在心里叫声苦,她昨儿才以有外祖父照顾为由说服母亲让她出门,现在外祖父先去京城了,她到时候还得费脑子让母亲同意。 自连昭廷与周大人接下来的谈话里,祝妤君听到一些关于谢家的消息。 之前祝妤君在斗茶会上,有发现谢家不是二皇子一派,她还挺纳闷的,听了才知晓原来谢家上一辈在京城做生意时被邓家暗地里算计过,不得已全部撤回北地。 邓家不知他们的勾当被谢家察觉,而谢家忌惮邓家在京城势力,一直忍气吞声。 邓家是二皇子的外祖家,谢家厌恶二皇子一派的品行,不愿成为二皇子的棋子,故哪怕谢家老太太是郭家人,他们也明确与郭家表示,只赚钱不谈朝政。 郭家看在两家是姻亲份上,没说什么。 “连公子打算用谢家对付郭家吗?”祝妤君问道。 连昭廷温柔一笑,“六小姐为何这般想,我没有提如何对付郭家啊。” 连昭廷坐的位置正好面窗,窗外阳光照进来,连昭廷漂亮的笑容格外晃眼睛,祝妤君不动声色地转过眼。 “六小姐这次猜错了。” 连昭廷想开口调戏六小姐几句,随着与祝妤君接触渐多,他开始排斥在其她小姐面前装轻佻、说甜言蜜语,终归王府下决心不任人宰割,蔡震元也进京了,他没必要再‘风流’,算算他有段日子没去贵家‘祸害’小姐。 其她小姐没兴趣,可身旁坐着祝妤君,他却蠢蠢欲动,无奈此刻在知府府邸,旁边有长辈,连昭廷还不期然地想起好友崔元靖,心头不经意泛起一丝酸,也转开了视线。 “我有往来的是谢家大老爷和二老爷,二人很默契地没有告诉谢家老太太,但是谢家与郭家毕竟沾亲带故,还需试一试,过段时间,郭家生意上会出点问题,而谢家正好能借此尝到甜头。”连昭廷解释道。 祝妤君明白连昭廷的意思,谢家虽是以利益为重的商人,但从他们不肯依附二皇子可看出谢家多多少少存留了一些骨气,待郭老太太百年后,谢家或许不会与郭家往来。 祝妤君想起前世谢子琛与祝妤婷定亲,现在东府跟了郭家,定亲也是不会有了。 下午祖孙两回到西府,小张氏得知父亲有急事明日要回京城,而爱女暂且不出游,是又喜又悲,多番挽留父亲住到年后无果,依依不舍地去准备父亲带回京的礼物了。 …… 郭家接到京城消息,除了盯梢祝妤君,还要试探其医术,查明祝妤君背后有没有医术高明的大夫,若有,一并除去。 延仁药铺在安阳城口碑越来越好,尤其是穷人堆里,药便宜得像白送,穷人当然喜欢。 抛去几家恩怨不论,他们经商的最看不惯延仁药铺这种开门卖东西又成天装大善人的。 口碑不能全信,郭家又没开过医馆,医术好赖、背后有没有人,他们分辨不出。 郭家将此事交给了祝家东府。 东府人坐在正堂里谈论。 祝老太爷在主位上,因精神不济打着瞌睡。 “郭家怀疑六丫头背后有其他大夫?”祝老太太摇头,冷冷一笑,“不用怀疑,医术是她的,虽然我们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她确实是在看了张家医书后开了窍,张家医书分明普通,宝庆堂大夫看完皆无收获,也不知六丫头是不是中了邪。” “母亲,那孩儿就回复大舅哥了?”祝祥茂脸笑开了花,祝家知道二皇子最忌讳名医、神医,太子必须病死在床榻上。 一言不发的郭氏冷眼看祝祥茂提及郭家时谄媚的模样,一脸鄙夷。 自从祝祥茂纳妾,她不管不顾地闹一场又病一场,整个人犹如娇媚的鲜花被北风吹过,几日便萎下来。祝祥茂再没拿正眼看她,更不肯进她屋,她最气愤的是新纳的小贱人也姓郭,于是郭家闭嘴没说话,祝家只每月多给桂兰院些银钱当安抚。 “实话实说而已,”祝老太太令下人替老太爷换一个暖手笼,面上神情阴郁,“茂郎,你记得在郭二老爷跟前多夸夸六丫头,她外祖父不是在西府打秋风吗,定然又传给她不少医术,凭她学医上的天赋,如今大约没有她治不好的病了。” “儿定然将母亲说的每一个字都带到。” 刀在别人手里握着,他们仅需指一个方向,刀就会插在敌人身上,真是轻松。 大房祝祥济没有说话,董氏则有些烦躁地朝内堂遮挡的棉帘子看了看。 第179章 森然 祝妤君救了她的媳妇和尚未出生的孙子,而后说的几句话,她深以为然。 但她不敢明着与西府往来,否则被发现,这么多年的辛苦便全没了。 老太爷和老太太还在,活儿她做,话却不由她说。 董氏寻机会悄悄出东府告知祝妤君她的无奈,祝妤君坦言只想自保,问若不需要她出面,肯不肯帮她。 不需出面,董氏自是肯的。 答应下来,董氏回到府里渐渐发现端倪,她略琢磨,将一个丫鬟调到合寿堂当差。 东府生意上的事,她夫君皆是前往老太爷休息的厢房商量,至于老太太和小叔子在合寿堂的那些算计,棉帘子外丫鬟能听见。 …… “没有她治不好的病?能起死回生?”一位年纪约四十出头、身材壮硕的男子坐在太师椅上,其腰间佩剑,一看就知是练家子。 郭二老爷坐在另一边,往男子方向侧过身子,态度非常恭敬,“是啊,延仁药铺的女医自出生起就住在祝家东府,因为生母早死,是东府老太太照顾她长大,老太太比她生父、继母都要了解她,这女医在医术上极有天赋,自学成材,现下她那落魄潦倒的外祖父住进西府,专门教她医术,凭她过人的天赋,医术定突飞猛进,绝对胜过她外祖父了。祝家东府自己是开医馆的,若非确有其事,东府何必长他人志气,给女医那般高评价。” 郭二老爷顿了顿又道:“大人,其实依草民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虽然二皇子的大事绝对稳妥,但是出现小变故,总会给二皇子添麻烦。” 男子知道女医的外祖父,八年前治不好太子的老太医嘛,男子粗浓的眉毛拧起,“老少都除掉便是,听说女医身边有高手,也统统除掉。” 男子乃蔡震元在福建抗倭时的护卫,颇得蔡震元信任。 后来蔡震元罕见地从武将转为文官,府里开始收幕僚,护卫则被他有目的地安排出去。 该男子被安排到句州知府身边,屏州百姓不知道他,但句州百姓全知道知府下面有一位专门清理军籍的陈通判。 蔡震元离开北地,他暗中培养的杀手,一半随他入京,一半留在北地交给陈通判。 郭家和祝家东府曾想用小山贼除掉祝妤君,未成,之后知其请了高手。 此次为确保万无一失,蔡震元特意递消息让陈通判带人来安阳城。 “大人英明啊。”郭二老爷夸赞。 …… 陈通判未动手先发现张平肃不见了,告诉郭家人,郭家立即想方设法地向西府出来采买的下人打听,接连问了不同的人,确定张平肃已没住在西府,据说祝家五太太给了张平肃不少钱,张平肃高兴地回那穷苦潦倒的张家过好年去了。 陈通判和郭家都往京城送消息,虽然没在北地将张平肃一并杀了,但其回京城也是落在二皇子眼皮底下,二皇子在京城办事,比他们容易许多。 …… 转眼自张老太医离开北地有小半月。 祝妤君早上起来,洗漱妥当,用完晨食。今早鸡茸粥味道好,祝妤君多用了小半碗,为消食,祝妤君慢走到隔壁暖房逗鹦哥。 鹦哥拍打翅膀自麦冬手里叼走瓜子仁,啄两口吞下去,朝祝妤君喊出一串奉承话,什么美人、冰雪聪明、善良、神医……全是麦冬和香巧留在府里没事时教它的。 “六小姐,鹦哥可聪明了,教它词儿,听几遍都能学会。”麦冬笑道。 “是啊,也不知郡主从哪儿得来的。”祝妤君瞧着欢喜,亲自剥了瓜子喂。 “郡主与六小姐关系好,有好玩的总会想到小姐。”麦冬将鸟笼挂得低一些,以免小姐抬手辛苦,“前两天周嬷嬷还夸郡主和小姐在女子中皆是了不得的。” “郡主比我更了不得。”祝妤君笑了笑,轻柔地说道。 郡主隔三岔五要去边境,抛去武功不论,郡主身上的韧劲和魄力,是大部分男人都比不上的。 鹦哥喊道:“郡主,英雄,郡主,英雄。” 祝妤君面上笑容更盛,“郡主是英雄,鹦哥果然聪明。” 麦冬也来了劲,轮流喊六小姐和郡主逗鹦哥,鹦哥则轮流回应仙女和英雄,竟然一次没有错,中间麦冬故意喊几次八小姐,鹦哥歪脑袋不理会。 祝妤君想起郡主曾言鹦哥刚被送来安阳城时,连昭廷养过一阵,不知鹦哥是如何评价连昭廷的,是英雄还是美人?如此想着,祝妤君心血来潮念一声连二公子。 麦冬正纳闷小姐好端端喊连二公子作甚,鹦哥却反应极快,一声‘蠢货’比甚仙女、英雄都要来的清晰高亢。 站在雪中的连昭廷莫名身上一寒,打了个喷嚏。 鹦哥自不知道连昭廷还要脸。 祝妤君愣了愣,忍不住笑出声,难怪连昭廷和郡主一起到府里时,只要见到鹦哥,定会退离两步装深沉,原来是怕被鹦哥骂。 鹦哥识人准,难不成连昭廷真是个蠢货? 小姐都笑了,麦冬更加调皮,喊几声连二公子,鹦哥骂得愈发欢快。 “好了,别喊了,旁人听见像什么样。”祝妤君摇摇头笑着阻止,让麦冬将鹦哥挂回去,“今日你随我去安阳城,看天色傍晚要落雪,晚上我们住在安阳城。” 道路上积雪被铲干净,但难免有薄冰,马车为防滑箍了带铁刺的轱辘,不能行得太快,为节省时间,祝妤君在天气不佳时,会住在药铺。 “是的,小姐!” 麦冬欢欢喜喜地与春桃一起收拾东西,待小姐与太太告别,再随小姐上马车。 马车小心地行在官道上,天寒地冻,城里街道都没多少人,城郊官道更冷清了。 树上积雪被寒风吹下,不似落雪飞舞,而是重重坠地,车轱辘碾过发出奇怪声响。 路旁雪堆夹杂暗色枯草、枯枝,显得有些脏,再仔细看,会发现雪堆比往常更亮,没有太阳,却仍森森然、明晃晃…… 空寂的山林忽然响起一声短促刺耳的尖哨。 扑簌簌的落雪声此起彼伏,雪堆中有光亮腾空而起,分明是一柄柄削铁如泥的大刀,同时十几支利箭划破寒风,自各个不同角度刺入马车窗内,令马车内的人避无可避。 第180章 帮倒忙 成汉闪避开利箭,远处又飞来一柄大刀砍断套马缰绳,受到惊吓的马匹嘶鸣着远远跑开。 杀手们一拥而上。 马车厢突然炸开,原先射入的利箭迸出,前方几名杀手猝不及防被刺中。 杀手们为隐藏,皆穿一身白衣戴白面巾,最后方有一人扮相略微不同,他戴白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凶狠。 女医没有坐在马车上,他失策了? 马车里藏着几名成汉从句州带回来的兄弟以及连昭廷安排的高手,千枫亦在。 杀手大约二十人,成汉这边七人。 纵然成汉和千枫武功很高,一时也无法将杀手全部击退。 戴面具的是陈通判,他跟随蔡震元抗倭多年,能保住性命并得到蔡震元信任,除了因为武功高,还因为他的敏锐。 陈通判往马车行来的方向望去,山脚下有不少破败的茅屋,最终视线停在某一处。 陈通判抽出腰间佩剑,朝茅屋疾行,雪堆里又跳出几个埋伏的,跟在陈通判身后。 祝妤君确实躲在茅屋,她从东府的眼线得知蔡震元留在北地的人要对她下手了。 外祖父在那些人动手前便离开,连二公子保证会安全送外祖父到太子身边。 他们的目标仅剩下她一人,祝妤君反而不担心。 她不会因为有危险便躲在府里,由成汉等人保护不出来。 越是危险,她越要去药铺制药救人,越要将蔡震元留在北地的人全部引出来。 祝妤君自茅屋的小窗冷静地看外面动静。 陈通判等人朝她奔来,锋利刀刃泛着如雪的寒光。 “小姐,婢子会保护您的。”春桃握紧手中木棍,笔直地挡在祝妤君面前。 “小姐,婢子也会保护您的。”麦冬声音发颤,不知从哪里捡来一块石头,也往祝妤君跟前挤。 “你们两站我身边,别挡住我视线。”祝妤君声音淡淡的,却让人不由地想顺着她意思去做。 “小姐,危险,不……”春桃要拒绝,猛地发现耳边多了一样寒气逼人的东西。 一把精钢制成的、巴掌大小的弹弓。 弹弓? 春桃一愣,她有点印象,小姐重金请铁匠制针尖时,顺便请铁匠打造了一把弹弓。 当时她还纳闷小姐斯斯文文的怎会拿弹弓打小鸟。 弹弓的牛皮处放了三颗药。 “快让开。”祝妤君命令道。 春桃和麦冬赶忙退到一旁。 麦冬盯着前方,紧张地问道:“小姐,过来了四个人,三颗药够吗?” 春桃也不放心,“小姐,您弹弓打得准不准,要不让婢子来?” “药打出去后会散开。”祝妤君解释一句。 散开的药不被准头和人数限制。 祝妤君是谨慎的,对付四人照理一颗药便够,她却用了三颗,至于准度,她也不差,能保证其中一颗药丸打在领头人身上。 四人越靠越近,祝妤君弹弓亦拉开……在药丸将打出去的那一瞬,有人冲出来拦下陈通判,与四人打在一处。 祝妤君登时愣住。 崔元靖从哪里冒出来的?她的药怎么办,还要不要打出去。 崔元靖拼了命阻拦四人,与此同时还不忘回头,大喊大叫,要她快跑,。 不得不说崔元靖武功是高的。 可陈通判在战场摸爬滚打过,怎可能弱,何况还有三名杀手。 祝妤君看出杀手对崔元靖有几分忌惮,没打算要其性命,大约仅是想将崔元靖打伤或打晕。 毕竟崔家大族里有不少人在京为官,真将崔元靖杀了,他们也会有麻烦。 “祝六,快走!我拦不住了。”崔元靖嘶声力竭地喊一句。 祝妤君不由地叹气,对于崔元靖的拼死相护,她是感动的。 眼见崔元靖的招式露出破绽,带面具的男人手中剑刃换做剑柄,要狠狠砸在崔元靖肩膀上……三颗药丸自弹弓急速飞出,准准地打在剑上,药粉一下散开…… 祝妤君自言自语道:“我手里有解药,晕倒比被人敲碎肩胛骨好。” 待陈通判反应过来要避开药粉,早已吸入不少。 包括崔元靖在内的五人,皆感觉眼前一阵一阵模糊。 崔元靖很迷茫,倒下的一瞬,仍努力回头往祝妤君躲藏的茅屋看。 祝妤君在光线暗处,崔元靖看不到人,话也喊不出来了,唯能用最后一点力气挥手。 至于陈通判,在倒下前是满眼的不甘。 成汉那边亦结束,有七名杀手当场毙命,剩下的全部受伤倒地再爬不起来。 自己人中,唯有成汉手下一名兄弟受了点轻伤。 “山中还藏了二十人,被我解决了,没想到曾经蔡大将军的护卫,现在句州邢知府手下的通判竟当山贼,我与周大人正收集句州知府的罪证,现在加上这一条,参倒句州知府万无一失了。”连昭廷推开茅屋门,满意地说道。 连昭廷早在筹备将句州知府换成王府的人。 祝妤君没有回答,指了指窗户,“崔公子在外面躺着,你让人将崔公子扶到马车上,一会别冻坏了,我要尽快喂他解药。” 连昭廷顺着祝妤君指的方向,看见一团烂泥般倒在地上的崔元靖。 连昭廷嘴角抽了抽,好友这么蠢,六小姐大约看不上吧。 吩咐泽平去叫马车,连昭廷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幽深,“他们发现六小姐躲在这里?” 祝妤君点点头,“领头的颇有几分本事,不过你们不必担心我,至于崔公子,他想帮我……可局势不利,唯能将崔公子一起放倒。” 连昭廷面色冷肃,愧疚道:“是我疏忽了,除了这些人,盯梢六小姐的我也会一并处理掉,以后在北地,不会再有人找六小姐麻烦。” “谢谢连公子。”祝妤君未多想,见泽平扶崔元靖上马车,她便匆匆走出去。 不一会沈县令带衙役赶到,将陈通判等四十多人,捆绑结实丢进大牢。 服过解药,崔元靖一恢复意识又喊祝六,声音大的坐在另一辆马车的祝妤君都听见了。 崔元靖抬起上半身,发现自己裹着厚毯子,好友则一脸无语地坐在旁边。 崔元靖皱眉担心道:“沛时,祝六有没有事?” 第181章 下决心 “六小姐没事,毫发无伤。”连昭廷同情地看着好友,先才六小姐让丫鬟喂好友吃药时的眼神……啧啧,他都不舍得再去想。 “你这是什么眼神?” 满是同情和怜悯。 崔元靖皱起眉头,得知祝六无事,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好友眼神刺激到,他从内心到发丝的自尊心全冒出来,恨不能把毯子掀到好友脑袋上。 “哎,元靖啊,武功不能荒废,半桶水功夫出来要丢人的。”连昭廷苦口婆心地相劝。 “什么意思,谁是半桶水,你瞧不起我?”崔元靖生气地跳起来,脑袋撞到马车顶,又痛得蹲下紧紧捂住脑袋。 连昭廷转过眼,他以前怎没发现好友这般蠢。 连昭廷觉得他不回答是否瞧得起好友比较好,遂问道:“元靖,你今天不是要该老夫人去德清寺吗,怎么会在官道上,你一路跟踪六小姐?” “才没有跟踪。”崔元靖撇过头,不自在地说道:“德清寺有甚可去的,无非是见见大师,再昏头昏脑地听一整日经书。至于为何会出现在官道……官道是路,我在安阳城和绥陵县间往返,走官道乃寻常事,我没有跟踪祝六,沛时你不许与祝六胡说。” 连昭廷摸摸鬓发,相信好友说的话他也成傻子了,“你是不是担心六小姐忽然离开北地。” “我不担心。”崔元靖脱口而出。 “嗯?”连昭廷点点头,“不担心吗,那是我误会了,本来想若启程,与你说一声的……其实不在意的好,因为六小姐也不在意你。” 崔元靖:“……” 他知道祝六不在意他,可好友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出来,他很受伤。 崔元靖冷哼一声,踢开毯子坐到软凳上,“你理解错意思了,不担心不代表不在意,先才看见祝六遇危险,我便下了决心。” “什么决心?”连昭廷好奇道。 “我要和祖母摊牌,让祖母去祝家西府提亲。”崔元靖神情认真,“祝六年纪尚小,定下亲事后,我可以等几年再成亲,祝六成了我未过门的妻子,她去哪里,我都能理所当然地陪着,旁人也不能闲言碎语。” 崔元靖信心满满的,祖母非常喜欢祝六,常将其挂在嘴边,夸其医术好长得又漂亮,便连气质也比他们府里几位小姐要好。 样样都好……想来只要他开口,祖母便一定会答应。 连昭廷愣了愣,好友要崔老夫人向西府提亲? 连昭廷眉心不自觉地拧起,哪怕他知晓崔家不一定答应,六小姐家也不一定同意,可心仍像被网包裹住,网上系有抽绳,绳子被拉起呼吸都不顺畅。 大约是像六小姐这样的女子太少,所以听到有人要娶她回家,会觉得遗憾吧。 连昭廷勉强笑了笑,“元靖你似乎弄错了,定亲后,二人反而不能常见面,你明年也才十五岁,何必着急。” “换做别人我才不急,二十、三十不成亲都没事,可祝六不行,我担心别人抢在我前头。”崔元靖坚决地说道:“今晚我就找祖母。至于不能见面……祝六和我皆非在意礼数的性子。” “好吧。”连昭廷没有再劝,他担心面上表情不好看,干脆换一个坐姿,用背对着好友。 到了安阳城,祝妤君让崔元靖随她去药铺。 她丢的迷药药性强,崔元靖最好再服用一次解药并且多饮水。 放任崔元靖在外面乱走,祝妤君担心他回忽然又睡倒在深冬的地面上,那样身体要垮的。 “六小姐,我先去找周知府,处理今日事情了。”连昭廷温和地说道。 祝妤君点点头。 连昭廷见祝妤君一如往常的镇定从容,心下感慨更甚。 才遭遇一场凶险的追杀,六小姐怎么一点也不害怕,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他自叹不如。 祝妤君装了些热水,回来看见连昭廷没走,“连公子还有事?” 说罢随手倒一碗水给他。 “谢谢六小姐。”连昭廷将水饮尽,六小姐递来的白水竟有回甘。 “元靖交给六小姐了,丹玥不在,有什么事,你让千枫直接来找我。”连昭廷放下碗,细致地说道。 千枫跟了六小姐一段时间,果真不舍得回他身边,哪怕成汉回来,千枫没得再坐那张垫了毛皮的赶车凳。 连昭廷仅说一句‘在太子身体恢复前,六小姐身边应该多些人保护’,千枫便立即自告奋勇地跑去保护六小姐。 “嗯,崔公子不会有事的。”祝妤君点头道。 连昭廷笑了笑转身出药铺。 刚从后巷绕出来的千枫,正好看见自家公子离开的背影。 屋檐有雪落下,公子也不躲开,氅衣上滑出一道浅浅的雪痕……千枫忽然觉得公子有点孤单。 祝妤君将一壶水放在崔元靖身边的小案几上,“你头还晕吗,多喝些水。” 崔元靖自祝妤君的声音中听出关切,抬手撑住额头,十分难受地说道:“头很晕,那贼人的药粉好生厉害,幸亏沛时带人来得及时……祝六,你再帮我把把脉,我好像中毒了。” 贼人的药粉…… 祝妤君内心呵呵一笑。 看来崔元靖不知道丸药是她打出去的。 “中毒了是吗。”祝妤君神情愈发淡,“我去准备解毒药。” 祝妤君转身便走。 “诶,祝六,你未替我诊脉,怎知如何解毒?”崔元靖叫道。 “马车上诊过了。” 祝妤君到药柜前,请蒋郎中递两小片苦参出来。 百姓皆言黄连、木通、龙胆草很苦,却不知苦参比那三味药还要苦上一些。 两小片苦参药性可忽略不计,祝妤君顺道掺两味醒脑清毒的草药,让小学徒一并煎熬。 崔元靖躺了一会,见祝妤君不管他,又喊道:“祝六,我头很痛,若不是为救你,我也不至于中招。” 这话单从字面意思来听没什么问题。 小学徒将熬好的汤药端到崔元靖身边,“崔公子,小姐说这是解毒药,已经不烫嘴了,公子快喝了吧。” 闻着味儿很苦,可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刀剑都不怕,何况苦药。 崔元靖接过药碗,仰起头,一口闷进。 噗…… 祝妤君:“……” 第182章 落空 崔元靖差点苦晕过去。 不过这么一激,脑子是彻底不晕了。 “祝六,你想害死我!”崔元靖嗷嗷直叫。 “良药苦口,你自己怕吃苦,还怪别人。”祝妤君眼皮不抬地说道,让春桃将另一颗解药送去给崔元靖。 崔元靖伸手抓过丸药,“你还说不是故意的,明明有一颗一颗的,为什么要熬一碗来。” “崔公子,你误会六小姐了,熬煮的和炮制的,药性会有些微差别,六小姐必是希望崔公子尽快恢复。”蒋郎中说道。 崔元靖撇撇嘴。 旁边一位带孩子来看诊的婶子笑道:“怪不得公子怕苦,我孩子也不肯喝药的,至于药丸,除了延仁药铺,别家的也不肯吃。” “药丸有区别?”崔元靖知道祝六配制的药丸药性好,但药性再好,味道也是苦的。 “区别可大了,延仁药铺的药孩子容易吞,还甜。”大婶呵呵笑,接过学徒递来的一包药丸,付过十几文药钱,哄着孩子出去了。 药怎么可能是甜的,崔元靖纳闷地看看祝六,又看看蒋郎中。 蒋郎中解释道:“小姐说了,孩童的食道与成人不同,细且狭窄,是以相同的药,要特意为孩童炮制成不同的大小,孩童服用的一颗大约是成人的三分之一大,同时在不影响药性前提下,药丸外会裹一层糖衣,孩子喜甜,以为是糖,父母喂药容易多了。” 蒋郎中满眼钦佩,“现在安阳城,哪家孩子身体有不舒服,都愿意带来我们延仁药铺。” 崔元靖听完嘴上不说,心里也佩服,他知道祝六与那些成天只会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到处争风吃醋的小姐不同,所以他才会下决心求娶。 崔元靖偷偷看祝妤君,没有刻意妆扮,却眉目如水,格外清丽。 崔元靖舒服地躺着,被迷晕也不错,能在药铺里,不被赶出去。 其高兴的有点早,半个时辰后祝妤君过来替他把了次脉,接着就让小学徒送他出去。 没事别占一把椅子。 崔元靖怒目瞪祝妤君,要骂她没良心,可转念一想,再过几天,祝六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将来有的是机会和时间让祝六温柔待他。 算算时间祖母也该从德清寺回来了,崔元靖没多磨蹭,直接回崔府。 …… 郭二老爷一大早在绥陵县茶楼,等陈通判的消息。 照之前说好的,得手后,陈通判会派人通知他,尸首则藏进深山。 祝家六丫头是在绥陵县往安阳城的途中遇害,所以西府到晚上,甚至是到明天才可能发现六丫头失踪。 除非西府派大量的人专程搜山,否则等到明年开春雪全部化了,尸首都不一定露出来。 其实仅是杀一个小女孩,哪怕小女孩雇了高手,也至多一两个。 陈通判将蔡大人留在北地的杀手全部带上,真是杀鸡用宰牛刀。 郭二老爷从辰时初刻,等到了辰时末刻,实在无聊干脆将祝祥茂叫来茶楼陪他。 这事儿东府亦是要知晓,反正东府比他们郭家还盼着西府和那丫头完蛋。 “你说西府外头的庄子和药铺是六丫头在打理?”郭二老爷随口问道。 “是啊,六丫头医术好生了得,连开几家药铺,宝庆堂的郎中都被她挖走不少。”祝祥茂愤愤道。 “确实有几分本事……”郭二老爷夸祝妤君有本事,并非因为东府斗不过她,而是因为蔡大人命陈通判亲自动手。 “过了今日,再有本事也没用了,你们东府就等着将那些被西府拿走的,再拿回来吧。”郭二老爷闲闲地说道。 祝祥茂眼睛都亮起来,“若真能拿回来,药铺、庄子继续由我们经营,那些银钱,则全部上交二皇子,以表东府的忠心。” 郭二老爷点头,“如此甚好,事成后,我递消息进京,会将你的心意一并告诉大哥,二皇子知晓必然高兴,将来论功行赏,少不了你一份。” “谢谢,谢谢舅哥了,”祝祥茂端起茶碗,“我以茶代酒先敬舅哥一杯,待事成,我再请舅哥到安阳城醉意楼喝上好的女儿红。” “哈哈,你不怕被我妹妹知道。”郭二老爷开怀大笑。 提到郭氏,祝祥茂露出苦恼的神情。 郭二老爷摆摆手不再说什么,今日这事定能办成,他能去醉意楼潇洒一番了。 “喝茶,喝茶。”郭二老爷招呼道。 二人在茶楼用过午饭,下午茶水点了四五壶。 祝祥茂捂住装满茶水的肚子,忍不住问道:“舅哥,大人会不会将我们忘记,办完事自个儿走了。” 郭二老爷也喝得胃痛,从早上到傍晚,杀一个人哪里要如此久,至于将他忘了…… 郭二老爷沉下脸,自从他大哥随蔡大人入京,他便是郭家的顶梁柱,更重要的是消息要靠他的人往京里送,怎么可能忘。 郭二老爷转头看窗外落日渐暗,“若不是遇到麻烦,所以改时间了……” “老爷,老爷不好了!” 郭二老爷正琢磨,小厮忽然推门进来,跑得气喘吁吁。 “谁不好了?你这蠢东西。”郭二老爷被吓一跳,生气地骂道。 “小的一时着急,是、是陈大人不好了。”小厮说话结结巴巴。 “陈大人怎么了?”郭二老爷立即走到小厮跟前,警惕地将雅间门关紧。 “外面贴了告示,沈知县抓到一群山贼,山贼首领的画像也被贴出来,小的一看,哎呀,那画的不是陈大人吗?” “哎呀你个头。”郭二老爷打小厮脑袋一下,“告示上还说什么了。” 小厮哭丧着脸,“说陈大人在官道上打劫来往马车,被沈大人带衙差抓个正着。” “怎么可能……”郭二老爷瞪大眼睛,他哪里肯相信,就算正巧被沈知县和衙差碰上,衙差也打不过蔡大人精心培养的高手。 “山贼打劫到人了吗?被打劫的死了吗?”祝祥茂紧张地问道。 小厮摇头,“沈知县赶到及时,被打劫的没事。” 郭二老爷和祝祥茂面色登时煞白。 …… 连昭廷处理完事,准备回王府,忽然想起六小姐今日留宿安阳城。 他接下来对郭家的打算也应该与六小姐说一说……连昭廷揉揉眉心,令马车调转方向。 第183章 不同意 祝妤君若留宿在安阳城,一般是住到市坊文叔在的药铺。 春桃将药铺二层仔仔细细地布置过一番。 药铺开到酉时中刻,连昭廷到时药铺里还燃着明亮的烛火。 “连公子?”文叔看见连昭廷颇惊讶。 “文叔,请问六小姐在吗,我寻她有些事。”连昭廷礼貌地说道。 文叔点点头,朝药房喊一声,祝妤君撩开帘子看出来,猜测连昭廷要说白天的事,招招手,让连昭廷进药房。 祝妤君未告诉文叔等人她遇袭,无惊无险,何必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 祝妤君见连昭廷神情疲累,原本润泽的双唇也略微发白。 “你晚饭没吃?”祝妤君问道。 连昭廷摇头,“绥陵县和安阳城间来回了三趟,没顾上吃。” “药铺里剩几只素馅包子和稀粥,你吃吗?” 王府太久没干涉北地事务,想重新将北地握回手中,总要辛苦一阵。 连昭廷高兴地点头。 祝妤君示意麦冬到后厨将包子和稀粥热一热。 再简单朴素不过的一顿晚饭,连昭廷吃得很满足,包子和稀粥全部一扫而空。 春桃送漱口的茶水过来。 “一饭之恩当涌泉相报。”连昭廷望着祝妤君,情真意切地说道。 祝妤君抿抿唇,除了正经谈事情,连昭廷说的其余话,不回答也罢。 祝妤君在连昭廷对面坐下。 “原本借此次事情,可以将句州知府和郭家一并除去,但郭家倒得太快,于我们益处不大,谢家那因为谢老太太缘故,多少也会抵触,故郭家会多留几日。”连昭廷温声道。 祝妤君看连昭廷一眼,之前在知府府邸,连昭廷已提过要用郭家作饵,将谢家喂忠心。 其实这些事连昭廷自己决定就好,她知道与不知道差别不大。 “今日可将人抓全了,有遗漏吗?还有我外祖父有没有消息。”祝妤君问起她关心的,西府有成汉的兄弟当护院,家人留在府里危险不大,但总有出门的时候,若有遗漏……保不准会用家人威胁她。 “放心,抓全了,沈大人极有审讯的本事,能撬出很多讯息,沈大人有在西府附近安排衙役。至于张老太医,已顺利入京,到太子身边了。”连昭廷道。 “那太好了,谢谢连公子。”祝妤君诚恳地道谢。 连昭廷张张嘴,没有甚可以拿出来说的了,抬手拂袖子,沉默半晌连昭廷起身告辞时忍不住问一句,“六小姐,下午元靖有没有说奇怪的话?” “没有。”祝妤君毫不犹豫地道,崔元靖在她面前不骄横了,可仍是十几岁的孩子,哪怕说奇怪的话,她也不会当真。 “是吗,我担心他又打扰六小姐。”连昭廷微微一笑,朝文叔躬身,慢慢地走出药铺。 棉帘子重新合上,祝妤君转头看见连昭廷随手放在椅背上的氅衣没穿。 春桃瞪大眼,“连公子不怕冷吗。” “你给他送出去吧。”祝妤君摇摇头。 …… 窗外月色映雪,华光一片。 夜景很美,崔元靖却无心欣赏,拧紧眉心几乎可以夹住一支毛笔。 他不明白,想破脑袋也不明白。 祝六不是没警告过他,言他的感情被崔家知晓会给延仁药铺添麻烦。 之前他一直小心翼翼,不让家人发现端倪,若非确定祖母与母亲都喜欢祝六,纵是下再大决心,他也不会冒然摊牌。 算一算,祝六除了令祖母的病情好转,还治好了母亲头疼的老毛病,听说他二姐一个不肯细说的隐疾也被祝六治愈了。 零零总总……算不上救命之恩,但也是恩人,府里长辈夸祝六夸得他耳朵都快长茧。 既如此,为何祖母、母亲一听到他要娶祝六,皆大惊失色,满口拒绝。 难不成是因为大哥未成亲? 他不介意等几年。 崔元靖蹙眉不解,穆华堂里崔老夫人胸闷气短。 太难受,命丫鬟送来祝妤君开的另一味养生丸药,连吃两颗才舒服。 “媳妇早说过祝六小姐不是省油的灯,胆敢进官衙,将抚养她长大的伯祖父气晕倒,又像个男人一样在外面开四五间药铺,若说她安安分分当名女医,只替夫人、小姐们治病,媳妇还高看她几分……她做派显见是不检点的,母亲和大嫂却任由她进出崔府,瞧瞧,靖哥儿被勾得神魂颠倒,倘若六小姐得逞,进崔家大门,崔家的脸真是没地方搁了。” 崔二夫人幸灾乐祸。 她厌恶祝妤君,祝妤君一番肚子里长虫的言论后,她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吃脍丝,直到不止一位大夫告诉她,冬日自家冰湖里的生鱼绝对干净,她才解了馋。 平日里她一开口说祝妤君的不是,婆母和大嫂就指责她小鸡肚肠。 现在好了,小贱人嘴脸显露,证明一直以来她看人的眼光才是准的。 “够了,少说两句。”崔大夫人不满地瞪崔二夫人。 崔老夫人摇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崔老夫人平日夸赞祝妤君,是因为其作为女医,的确医术过人,对崔府有益。 祝妤君除了女医身份,其它身份崔老夫人都不能接受。 她的宝贝孙子一向眼高于顶,怎么可能看上一名女医,甚至开口求娶呢。 二媳妇说得没错,娶祝六小姐进门,崔家和她的宝贝孙子,就真成别人眼中的笑话了。 老夫人与崔大夫人说道:“靖哥儿脾气倔,年纪小心思又单纯,你别将他逼急了,这事儿,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去见见六小姐,但也别得罪她。” 先才她只说一句不同意,宝贝孙子立马脸放下来,一副要跳脚闹事的模样。 崔老夫人以长辈间商量为由,将其打发回房。 “母亲放心,媳妇择日劝劝六小姐,其实崔家门第高,六小姐处心积虑嫁进来,也能理解……”崔大夫人善解人意,她心里也开始反感祝妤君,可耐不住人医术高,将来少不了求人,更重要是全安阳城都知晓郡主看重祝妤君。 “哎,作孽的。” …… 崔老夫人为宝贝孙子愁得茶饭不香,而郭家郭二老爷,却愁得一口饭都咽不下。 陈通判被抓当日,他便递急信入京,京城回信没等到,句州知府府邸却被王府军抄缴,人也投入了大牢…… 第184章 求助 郭二老爷吓得不轻,从陈通判查到句州知府了。 他与陈通判往来密切,不知道每次递信,陈通判看完有没有销毁。 郭二老爷还听说周知府写了参句州知府的折子,折子正送往京城…… 担惊受怕几日,茶不思、饭不想、睡不安的,郭二老爷整个人瘦一大圈。 等着等着,郭二老爷忽然发现官衙没动静了,差人打听,得知官衙不再追查此案。 郭二老爷乍听到,双腿仍发软不敢相信,后背冒出冷汗,被地龙一烘,背上干了中衣却湿漉漉凉嗖嗖的。 “真的,是真的……天助我也,天助郭家也,天助二皇子也……”郭二老爷喃喃念了一阵,许久才爬起来,让下人去祝家东府传信。 东府除大房外,其他人皆为祝妤君又安然无恙地逃过一劫而怨天怨地,至于陈通判被抓,东府不明白意味什么。 东府不似郭家,郭家因着郭应韦关系,算是大皇子一派在北地的肱股,而东府仅是二皇子的钱袋子。 “六丫头真是命大。”祝老太太眯眼说道。 郭氏耷拉着枯败的脸,不屑道:“运气好而已,躲得了一次,躲得了第二次吗,二皇子不会放过她,我们只等收回西府产业便好。” 祝老太太点头,神情悲天悯人,“是啊,二皇子权势滔天,六丫头不过是蝼蚁,只可惜她年纪轻轻……原本多乖一孩子,怎会变得那般不懂事,不折腾到死怕是都不会清醒……” 董氏轻抬眼皮,府里人皆觉得六丫头必死无疑,二皇子容不下的,今日不死,明日也得死,唯她隐隐觉得六丫头是真正福大命大,不是因为她帮六小姐在府里安插眼线,而是因为北地悄悄地变天了。 …… 崔元靖被家人变着法儿留在府里。 崔老夫人顾不上德清寺大师说的劫了,在她看来,祝家六小姐是最大的劫,宝贝孙子在绥陵县住了近一年,也没有躲掉。 先是崔老夫人偶感风寒,一定要宝贝孙子在屋里才肯服药用饭。 留两日,崔元靖见祖母身子好转,坐不住了,于是崔大夫人让他跟着大哥准备年礼。 “母亲,祝六的事您与祖母商量了吗,到底同不同意。”崔元靖不耐烦地去找崔大夫人。 同意皆大欢喜,不同意他也不会放弃。 崔元靖要个准信,偏偏长辈态度模棱两可。 “你祖母近日身子不爽快,要好好休息,待你祖母恢复再商量,祝六小姐在药铺里又不会跑掉,安阳城也不会有别的人家去求娶,你才多大年纪,急什么急,趁年关将近,跟你大哥多学学,真想成家,就将毛毛躁躁的性子改了。”崔大夫人责怪道。 崔元靖听到母亲言成家,以为至少母亲是同意的,故哪怕被训斥,心里也翻腾起喜悦。 为了让长辈看到他求娶的决心,崔元靖真耐住性子,与他大哥外出办事。 …… “六小姐,六小姐!” 祝妤君的马车刚驶入安阳城城门,便被拦下。 “三宝,你怎么在这里?”祝妤君惊讶地看着在寒地里冻得直跺脚的三宝。 “三宝求六小姐帮忙。” 一阵寒风吹过,三宝声音打起哆嗦,嘴唇也凝结一层霜。 “三宝快上马车,一会到药铺再说,别冻坏了。”祝妤君颦眉道。 三宝答应一声,跳到成汉身边,挤一挤坐下。 祝妤君示意成汉去离城门比较近的市坊药铺。 今天祝妤桐和祝明轩跟着她来安阳城,外面太冷,她不同意七弟骑马,故明轩也挤在马车里。 明轩与三宝是好友,叫几声,见三宝不肯进马车,将自己的手炉和大棉帽子塞给三宝…… 马车很快到药铺。 烤烤火,喝下一碗暖暖的赤豆红枣汤,三宝身上终于热起来。 “三宝有什么事,你家公子呢,怎么任由你在街上站那许久。”祝妤君关切道。 “三宝没有与公子在一起。”三宝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 崔元靖被府里长辈拘着做事,三宝才呆不住,不过三宝没欢腾几日,就被抓到鹿鸣书院了。 “三宝不想随那老头子学下棋,六小姐替三宝打败老头子,以后三宝跟六小姐学。”三宝撅嘴生气地说道,随手接过祝明轩递来的豌豆黄大口吃起来。 “哪个老头子?”祝妤君听得云里雾里。 “连二公子叫他闻老先生。”三宝眉头拧成两道麻花,“老头子与三宝有仇,他一回北地,三宝就没好日子过。” 前几月将他关书院里,让不止一个老头在他耳朵边上念奇奇怪怪的词句,什么谏之毁之福生祸生的,全是胡扯八道,王爷说了,他是娘生的。 除了奇怪词句,老头子还强迫他写字,那笔头软乎乎的,白纸上一戳一朵黑花,一戳一朵黑花,他将一页纸戳得不知多漂亮,老头子非但不夸赞,还拿竹子打他手心,虽说打得不痛,可他委屈。 词句教完字写完,又开始教他下劳什子棋。 拢共黑白两种颜色,摆盘子上说什么吃来吃去,他拿颗黑的塞嘴里,明明是石头,怎么能吃? 他用一支糖人‘贿赂’了老头子身边的小屁孩,小屁孩告诉他,连二公子曾深夜找老头下棋,下完后连公子夸赞六小姐棋艺,言六小姐棋路和老头子相像。 三宝很多东西不懂,但他不笨,听完心思立马活络,如果六小姐下棋赢了老头,他便可以理直气壮地不与老头学,转而随六小姐学,六小姐这全是好吃好玩的,让他在六小姐身边呆多久都愿意。 于是三宝偷偷地从书院翻墙出来。 祝妤君很惊讶,据她前一世经历可知,老先生在收她为关门弟子前,最后一位弟子应该是连二公子。 至于闻老先生收她为弟子原因,她不懂……或许是见她每日除了学医就是找书看,每本书都背得滚瓜烂熟,却没一本明白意思,终于又一天闻老先生受不了她的蠢笨,开始点拨她…… 如此闻老先生费心思地教三宝,也是对三宝的笨看不下去吗?还是另有原因? “六小姐,你陪我去一趟书院,拜托。”三宝大大的个子,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竟不违和。 去见恩师,祝妤君当然愿意,可她怕打扰到恩师。 “老头没事儿干,成天泡茶摆棋子。”三宝嘟囔道。 “如此我与三宝去一趟,若先生忙我便回来。”祝妤君想了想说道,又从药铺里拿了些养身的丸药,前世她常替先生把脉,对先生身体状况很了解。 祝明轩站在一旁安静地听二人说话,确定六姐要去书院了,悄悄握拳给自己打气,再开口请求三宝也带他去。 “六姐曾夸闻老先生是举世大儒,明轩不求入闻老先生门下,但求得老先生一句指点。”祝明轩郑重地说道。 明轩忽然开口让祝妤君又惊又喜,难得七弟有此志气。 凭明轩的才学,已不适合现在的学堂。 她打算明年让明轩去考鹿鸣书院,至于闻老先生收明轩为弟子这种事,她只敢想一想。 “好啊好啊,一起去。”三宝以为明轩要与他一起替六小姐鼓劲,开心的不得了。 祝妤桐对书院没兴趣,主动留药铺。 祝妤君与祝明轩仔仔细细地交代一番,让成汉去牵马车。 出门前,祝妤君不忘为三宝添一件氅衣。 三人走下石阶,准备上马车,祝妤君看见有一辆马车朝药铺行来,直接停在他们前面。 车门打开,丫鬟扶下身穿白狐氅衣的崔大夫人。 “六小姐要出诊吗?”崔大夫人柔声问道。 第185章 挑明 崔大夫人原本打算请祝妤君去崔府,可若祝妤君进府,元靖一定会知晓。 到时谈话不成,母子间又多生嫌隙。崔大夫人想了想,干脆屈尊亲自过来。 祝妤君朝崔大夫人见礼,礼貌地回道:“没有出诊,一些旁的事,要与三宝出门一趟,大夫人可有事。” 祝妤君前段时日用药灸治好了崔大夫人的偏头疼,除这一样毛病,崔大夫人身体底子很好,所以过来不是因为生病。 崔大夫人看见直往祝妤君身后躲的三宝。 三宝不是被捉去书院了吗,怎么会在药铺? 既然三宝在,她到药铺也瞒不住元靖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崔大夫人心下叹气。 “我有事要与六小姐单独谈谈,不知六小姐可方便。”来都来了,崔大夫人不可能折返,照计划与六小姐挑明白罢。 祝妤君点点头,让明轩和三宝先在药铺帮忙,自己带崔大夫人到二楼会客的房间。 春桃送完茶水点心,将门合上,留香巧在门外伺候,自己去找三宝玩。 “三宝,你们大夫人是不是发现你偷跑出来,所以来抓你了,可别连累我们家小姐。”春桃玩笑道。 “才不是,大夫人不管三宝的。”三宝眼珠子转啊转,其实他很心虚,因为大夫人一听到鹿鸣书院来捉他,脸就笑得跟喇叭花似的,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雅间里,崔大夫人端起茶碗抿一口,茶香里夹杂丝丝甘甜,味道很好。 崔大夫人低头看见清透的茶汤里有枣丝半浮半沉,亦感慨祝妤君确实心思玲珑。 再玲珑也奈不住行为出格,崔家是中规中矩的世家大族,容不下这样的女子。 “想来六小姐已猜出我前来的目的。”崔大夫人温和地说道。 祝妤君面露疑惑,她自诩不笨,可凭空猜一件事还是有难度的。 崔大夫人以为祝妤君在装傻,心里颇不舒坦,暗道外面抛头露面久了的女子果然狡猾。 这般想着崔大夫人不替对方留面子了,问道:“不知六小姐与靖哥儿好了多久?” 祝妤君豁然抬眼,连公子常叮嘱崔元靖不要‘恩将仇报’,看来崔元靖没听进去。 “小女与崔二公子是……”祝妤君说话顿了顿,朋友吗,男女之间做朋友也是被世家大族忌讳的,“……仅是医者与病患的关系,其中若有误会,小女愿意澄清。” 崔大夫人没有接祝妤君的话,叹气道:“六小姐当家早,听说西府产业全靠六小姐一人打理,实是不容易,而我们靖哥儿,打小被他祖母宠得不谙世事,性子也冲动,算起来,靖哥儿年纪比六小姐大两岁,可远不如六小姐懂事,他在外头瞧着霸道爱惹事,实则全是被人怂恿和利用。” 祝妤君淡淡一笑,看来崔大夫人已认准是她勾引‘纯白无辜’的崔元靖,那么解释就没有意义了。 她真是不愿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她没有杀人放火,没有口蜜腹剑,没有攀高踩低……除此之外,所谓的‘名声’无异于浮云。 所以旁人误会她也好,厌恶她也罢,没什么要紧,伤不到她分毫。 曾经她顾忌崔家会对药铺不利,现在她得郡主信任,无惧了。 祝妤君面上笑容渐深。 崔大夫人愣了愣,六小姐怎么笑得出来,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六小姐笑起来很漂亮,像一朵波澜不惊的雪莲,明艳艳却不染俗世尘埃,无怪靖哥儿被勾去了魂。 “大夫人无非是担心二公子娶我坏了崔家门风。” 祝妤君端起茶壶,替崔大夫人斟满茶,继续不紧不慢地道:“大夫人可以放心了,小女有自知自明,除了替老夫人、夫人看诊外,小女绝不会踏入崔家大门半步,当然,老夫人、夫人身体无恙,或者夫人愿意屈尊到延仁药铺,再或者安阳城有其他名医……小女也可以再不进崔家门……至于二公子,小女不知道二公子与夫人说了什么,但夫人可以将所有的‘拒绝’、‘不识好歹’推到小女身上,如此崔二公子不论生气还是迁怒,都不会影响与夫人间的母子之情。” 该说的说完了,祝妤君双眸含笑,准备送客。 “你……说话算话?”崔大夫人软硬兼施的方法全没用上,拳头没打出去便被棉花给裹住,崔大夫人打理崔家内宅多年,没遇见这样的。 “小女可以立字据。” 崔大夫人差点就开口让人拿纸笔,执帕掩嘴清清嗓子,重新露出大方温婉的神情,“我相信六小姐,六小姐话说得明白,再质疑便是我无礼。先才见六小姐要出门,我便不打扰了。” 祝妤君起身送客,她知道崔大夫人还算讲理且要面子,她由衷地希望大夫人回去能断了崔元靖的念想。 被耽误大约两刻钟,祝妤君一行人继续前往鹿鸣书院。 闻老先生正如三宝说的,坐在屋里闲适地煮茶。 看见他们过来,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只招招手,请他们进屋休息。 屋里只有风炉煮水咕嘟咕嘟的声响,衬得屋子愈发安静。 这时小书童悄悄地塞给祝妤君一颗冻柿子,低声道:“六小姐快吃,特别甜。” 三宝耳朵尖,听到甜字立马看过去,他学小书童压低声音,但迫不及待,“什么特别甜,三宝也要。” 小书童朝三宝扮鬼脸,“不给你。” 三宝伸手抓住小书童胳膊,要抢小书童身边的布兜子,小书童吓得叫一声。 祝明轩忙将二人分开,劝他们先不要闹。 闻老先生看了眼祝明轩,八、九岁小儿,倒是难得的持重。 终于闻老先生视线转向祝妤君,“三宝请六小姐与老夫对弈?” 祝妤君恭敬地说道:“对弈不敢,学生希望得老先生指教,至于三宝,学生是认为三宝志不在一方棋盘上,黑白子间虽是不见硝烟的谋略征战,可照三宝天性,他的志气和本事,唯有在真正的沙场上才能展现。” “是吗,六小姐不必自称学生,老夫并非你的老师。”闻老先生慢慢地煮茶。 祝妤君听言,嘴角笑容微涩。 第186章 留下 闻老先生不论年轻时出仕,亦或现在年纪大了隐退,都不断地被人攀交情。 祝妤君越是盼着侍奉和报答恩师,越容易被恩师误解和厌恶。 “沛时让老夫替他‘报仇’,三宝又希望你带他出书院……六小姐可愿与老夫对弈一局。”闻老先生终于煮好了茶。 祝妤君自然愿意,她从老先生的话中,听出老先生对连昭廷和三宝是一视同仁。 小书童摆好棋盘,祝妤君先朝闻老先生恭敬见礼,再端端地坐下。 闻老先生对祝妤君礼仪很满意,当然他不知道,祝妤君的礼数是前一世他教的。 祝妤君执黑子先下。 初始老先生神情淡淡的,随着棋局渐深,闻老先生认真起来,沛时说得没错,祝六小姐棋路与他非常相似,相似也罢,六小姐还能猜出他的下一步棋。 祝六小姐的棋艺远远胜过沛时,准确说,是与他不相上下,他但凡有一点大意,都会输。 祝妤君下的也不轻松,她不像面对连昭廷时,棋招尖锐求速赢,她畏惧赢老先生,更不一定赢得了,祝妤君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一长一少下得认真,置身于棋局中,周遭世界仿佛停滞。 小书童去后院装了几颗冻柿子,回来大方地分给三宝和祝明轩。 三宝将柿子掰开两半,吃着冰沙沙的果肉,一脸餍足。 祝明轩则留意棋盘,爹教他下棋了,但他仅限于知道规则,旁的还有待领悟。 他看不懂老先生和六姐的棋局,但可感受到黑白子间进攻时的无坚不摧,退守时的铜墙铁壁。 屋外传来敲门声,小书童跳起来去开门。 连昭廷披绯色斗篷站在门外,要开口说话,小书童打个噤声的手势,又不耐烦地瞪连昭廷一眼。 连昭廷被小书童瞪的委屈,抬头看见祝妤君与闻老先生在下棋,惊讶一瞬,面上很快浮出笑意,轻手轻脚地进屋到三宝身边坐下。 连昭廷今日过来是看望闻老先生和三宝,顺道问问三宝有没有给老先生添麻烦,没想到六小姐也在,他来的真是很巧。 棋盘上已布满棋子,黑白双方势均力敌。 过一盏茶功夫,连昭廷不可思议地看着棋盘,这是……和棋? 祝妤君擦擦汗,她尽力了。 闻老先生点头,“很久没有下出这般畅快的棋局。” 闻老先生亦纳闷祝妤君的棋路为何与他相像,要开口问,可转念一想,其实问的意义不大,他听沛时说过,六小姐年仅十三岁,从小住在东府,没出过远门,偏偏见识不浅,棋艺过人,有一身医术。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太过奇特,为自保,不能透露,所以不必问。 “闻老先生、六小姐。”连昭廷高兴地上前。 闻老先生意味深长地看连昭廷一眼,“为师没能替你报仇。”说罢看向祝妤君,“老夫不教三宝下棋了,至于开智,三宝自不可能像沛时一样,但他必须能辨明世间善恶。” 祝妤君恭敬道:“三宝心性纯良,老先生费心了。” “等到了京城,有机会再一起下棋。好了,你带三宝回城吧,沛时也不用留下,送送六小姐。”闻老先生摆摆手道。 连昭廷对闻老先生很尊敬,基本唯命是从,立即穿上刚脱下的斗篷。 告辞,几人到门外,祝明轩忽然不肯往前走。 与三宝欢呼雀跃不同,祝明轩神色有几分凝重。 “明轩怎么了?”祝妤君问道。 “六姐,明轩想留在书院,与小童一起照顾老先生。”祝明轩说道。 祝妤君一愣,摇头道:“未经闻老先生同意,你连屋子也进不去,便是学‘程门立雪’也没有用的。” 连昭廷惊讶祝妤君才见闻老先生两面,便将老先生的性子猜透了。 “没关系,进不去明轩就在老先生门外多留一会,六姐先回去吧。”祝明轩性子忽然变得倔强。 祝妤君试图说服七弟随她走,连昭廷笑道:“想留下不是坏事,明轩是男孩子,将来要保护六小姐的,怎能事事由六小姐替他做决定。” 连昭廷拍拍祝明轩肩膀,“明轩冷了,要回去了,可以找昭贤院外的焦叔。” “谢谢连公子。”祝明轩感激道。 连昭廷与祝妤君说道:“走吧,六小姐,明轩九岁了。” 祝妤君轻叹一声,连昭廷说的没错,明轩慢慢长大,开始有自己的决断,她事事相护,反而误了明轩。 几人往山下走,三宝嘻嘻哈哈地笑祝明轩,“书院没东西玩,又枯燥,明轩一定是因为柿子甜才留下的,明轩比三宝嘴馋。” 祝妤君哭笑不得,三宝接着又向连昭廷告状,“公子,今天崔大夫人忽然到药铺,吓了三宝一跳。” “崔大夫人去药铺?”连昭廷面上露出不悦,“是否给六小姐添麻烦了?” 祝妤君偏头看正以她为话题讨论的二人,主动道:“大夫人未给我添麻烦,相反的,有些事情,大夫人还会替我处理了。” 连昭廷一下便猜出是怎么回事,他那不省心的好友真找长辈求娶六小姐了。 崔大夫人的品行,连昭廷多少知晓,不会直接恶语相向,但难免含沙射影的讥讽,好在看六小姐的神情,心情没有受太大影响,而且六小姐还果断地拒绝了崔家。 六小姐无事,但好友要暴跳如雷了。 冬日,没有风雪的午后格外明亮。 见风不大,连昭廷不乘马车,转与三宝一同骑马,两匹马不紧不慢地跟在祝妤君马车旁。 “哟,这不是连二公子吗!” 入城不多久,千回百转又带娇嗔的声音,将祝妤君的注意也吸引过去。 只见一顶挂粉纱的软轿拦在连昭廷的白马前,一名浓妆艳抹年约三十的女子走出软轿。 “二公子最近怎都不去我们醉意楼了,兰仙、兰音姑娘她们不知多思念二公子,一个个茶饭不思的,尤其兰音姑娘,每日抚琴只唱‘衣带渐宽终不悔’,二公子好狠的心肠……” 连昭廷不安地回头,正好碰上祝妤君似笑非笑的目光。 第187章 要面子 祝妤君单纯认为有趣而已,她在见到连昭廷第一眼,看见连昭廷清澈干净的双眼时,便知道他不是胡闹的人,可脱下玩世不恭的伪装,那些年欠下的情债,总要一件件还的。 祝妤君视线在连昭廷的眼下停留一瞬。 有浅浅的阴影,不过未损其精致容貌,微微的疲态还令她这旁观者心底一软。 作为大夫,祝妤君知晓阴影并非连昭廷纵欲所至,是近日确实太累了。 “二公子怎么啦……”醉意楼的妈妈顺连昭廷的视线往马车看,“哎呦,这谁家的小姐,生得这般水灵,瞧我糊里糊涂的,没有坏公子的好事吧,哎呦,真是的,真是的……” 醉意楼妈妈一边嚷一边急急回软轿,临了不忘再招呼连昭廷去看望兰仙和兰音,招呼完一甩帕子,向祝妤君解释,“小姐别生气,连二公子多去去醉意楼啊,才更懂疼小姑娘。” 软轿走远了,连昭廷神情尴尬,小心地与祝妤君说道:“六小姐别误会。” 皎雪骢往马车靠了靠,二人离得近了。 祝妤君低声笑,“兰音是二公子的人吧。” 连昭廷错愕,六小姐怎么看出来的? “兰音曾到延仁药铺,我替她诊脉时,发现她有武功。”祝妤君解释道。 “兰音生病了?”连昭廷皱眉,他许久不曾去醉意楼,与兰音却常有见面,许多事情都是交给兰音办妥的。 “世人皆食五谷杂粮,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兰音吃几次药,早已痊愈。”祝妤君忙遮掩,病情是患者的隐私,尤其是兰音的病症。 连昭廷隐约记得有段时日他到兰音厢房,总能闻到淡淡药香。 不过既然六小姐言兰音身体已大好,兰音也不愿告诉他,他再追问就不礼貌了。 “我父王曾救过兰音一命。”连昭廷既是默认,也是解释。 祝妤君了然地笑笑,放下车窗帘子。 到了药铺,祝妤君询问连昭廷在书院有没有熟悉的先生,她放心不下七弟,虽然连昭廷交代明轩若想回来,便去找昭贤院外的焦叔,可若明轩倔性子犯了,被冻僵都不肯走怎么办? 闻老先生不认为脑子一根筋的人是性格坚韧、是难能可贵的,相反,老先生曾言这类人潜意识里在用性命威胁对方,绑架善意,强迫接纳。 对于这类人,老先生即不干涉也不理睬。 “放心吧,明轩不会有事,据我所知,明轩在书院每日早晨有起来练武,风雨无阻,练武比在雪地里站着辛苦很多……你忙于药铺,不知道明轩现在多优秀。”连昭廷笑道,他和崔元靖、三宝在绥陵县时,常去看明轩,毕竟是他们小弟嘛,自然多照拂。 祝妤君无言以对,她的精力确实在药铺上,七弟又常在书院,她了解的会更少。 祝明轩一直到晚上都未回药铺,连昭廷安排在书院的人递消息给祝妤君,言闻老先生没理会明轩,但让下人收拾出一间空屋子,明轩很懂事,安分到屋里休息,没有为难他人。 祝妤君替明轩准备了一些洗漱用的和更换衣物,想想,再装一包蔬果干,让小厮一并带去鹿鸣书院。 蔬果干是给闻老先生的,老先生喜欢煮茶,但缺了配茶的小点心,上一世老先生最喜欢用切成小方块再烤干的胡萝卜丁配茶,算是个奇怪的偏好。 …… 连昭廷回到王府不多久,听说崔元靖被软禁在了院子里。 连昭廷摸摸下巴,除非崔家将厢房门窗钉死,否则拦不住好友的,琢磨着,连昭廷令泽平到药铺叮嘱千枫,一定保护好六小姐。 元靖对六小姐究竟喜欢到什么程度,他不好乱猜,可好友性子冲动,不得不防。 泽平退出书房,有一名暗卫进来。 “兰音到了吗?”连昭廷问道,这几日兰音的手下负责盯梢青州动静。 青州与北地紧邻,他处理了蔡震元的人和句州知府,二皇子怎可能善罢甘休。 “到了,已在西院。”暗卫回道。 连昭廷点点头,前往西院。 兰音从醉意楼出来,常做男子装扮,黑色幞头,暗色窄袖袍服,身材高挑的兰音看起来英姿飒爽。 “青州秦巡抚的军队操练频繁,往北地方向移了一百里,同时北地通往京城,只要是经过青州的官道,隔十里设置一处哨所,驿站里全是士兵,沿途盘查来往行旅很严格,除此之外,秦巡抚还干了一件非常不要脸的事,他放任山贼、劫匪在山路和偏远村落残害百姓,无非是逼得所有人走官道,他们好盘查罢了。”兰音说道。 “大概在查张老太医的行踪,不过他们慢了一步,张老太爷早在太子身边了。”连昭廷无奈一笑,“不过我带六小姐进京,会麻烦一些。” “查得这般严,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既然老太医确保太子在明年三月前无事,二公子便不必太着急,我倒想看看秦巡抚能撑多久,到时候别说钱和人支撑不住,还会惹皇上怀疑。”兰音冷声道。 “兰音姑娘所言有道理,但我们纵是将北地二皇子的眼线全部除去,州郡间来往的百姓却禁不了,现在六小姐在屏州一带百姓中名声很响,六小姐离开北地,延仁药铺但凡一日没有六小姐,都会引起那些人怀疑,到时秦巡抚再戒严,完全来得及。”连昭廷道。 避开官路走山道,一来正如兰音所查,山贼劫匪很多,二来路远,说不准二皇子在山路上也设了路障。 “这不行那不行的,我瞧六小姐挺聪明,二公子不如请六小姐帮忙想想办法。”兰音不耐烦地翘起腿,靠在椅凳上。 “这怎么行,六小姐已经很辛苦了,救太子一事,也是我们请她涉险帮忙……不能事事都要她费心思啊。”连昭廷说道。 “说得好听,不就是死要面子。”兰音不屑。 兰音这句话,连昭廷真没底气反驳。 …… 崔家那,一如连昭廷所料,崔元靖趁夜色,轻手轻脚地翻墙跳出小院。 可他刚刚落地,前方错落的灌木丛中就跳出一个人影。 第188章 是块石头 崔元靖吓得心脏差点跳出喉咙口,待他看清冒出来的人,气得脑袋冒烟。 “三宝,你不是在鹿鸣书院,什么时候跑出来的?还有,你躲这里干嘛?冻不死你。”崔元靖压低声音,有些咬牙切齿的。 三宝没理会崔元靖的生气,解释道:“六小姐救三宝出来的,三宝回来听见雪里有蝈蝈叫,三宝想抓蝈蝈玩。” “你是不是傻,这么冷的天,外面有蝈蝈早冻死了,你赶紧回屋睡觉。”崔元靖骂完一拍脑袋,他也是气糊涂了,三宝不傻能放崔家吗。 崔元靖小心地打量四周,他没空理会三宝,再不走,巡夜的家丁过来还得闹上一阵。 “公子去哪里?”三宝见崔元靖猫腰往外蹿,一脸好奇。 “我有事,你别跟着。”崔元靖一边左右张望,一边赶三宝。 “公子有什么事,三宝帮忙。”三宝才没那么容易打发。 “我去找人,不用你帮。”崔元靖说着从灌木丛跳到小道上。 “公子找什么人,三宝也去找。”三宝锲而不舍。 “我一个人就行,拜托你别跟着。”崔元靖被三宝缠得有点崩溃,心中对祝六的一腔愤怒也出现松动,这愤怒要么尽快爆发,要么就会‘滋’的熄灭。 三宝怔怔的,大晚上公子单独出去……书院老头曾说过,宵小之辈多在深夜行事,难不成公子要去偷东西? 三宝虎躯一震,他不允许公子走上邪路。 三宝亦步亦趋地跟上,苦口婆心继续劝,“公子与三宝一起回去睡觉吧,回头是岸啊,公子变坏,三宝就不要你了……” 崔元靖都不知道三宝从哪里学来的乱七八糟东西,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与三宝说清楚,否则他不疯掉,三宝也会将别人引来。虽然府里仆僮困不住他,可今日祖母一着急胸口疼得喘不过气,他除了假意顺从还能怎么办。 “三宝,我不是去做坏事,我是去找祝六,我有话问她。” “六小姐白天为救三宝,去鹿鸣书院与老头下棋,很累了,公子明天早上再找六小姐。” 三宝福至心灵,说的话越来越聪明,崔元靖却越来越生气。 祝六不留情面地拒绝特意前往药铺的母亲,事后非但不内疚,还有闲情逸致去鹿鸣书院下棋。 崔元靖加快脚步,借着假山和大树,躲躲闪闪间到了临街的院墙。 三宝功夫很好,轻松地跟上崔元靖,只是速度太快,没法唠叨了。 临街的院墙高,崔元靖先飞速地攀爬上旁边一棵大树,再借树枝的力飞跃出高墙,可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三宝苦恼地望着崔元靖背影,公子与他自小一起长大,他不能放弃公子…… 崔元靖到市坊药铺时已过子时,顾不得周围人在休息,嘭嘭嘭地敲响药铺大门。 “公子你疯啦!” 三宝目瞪口呆,他都知道太阳落山后,除非有急事,否则不能打扰别人休息,公子居然不知道,下次书院老头来抓他,他必须将公子一起带去。 三宝一掌劈下,试图阻止崔元靖,但药铺里文叔和祝妤君已经被吵醒。 病人突发急症,半夜过来求诊也是有的。 春桃替祝妤君穿好衣衫,到外廊看了看,回来生气地说道:“小姐,不是病人,是三宝在外面,正和崔公子打架呢,这三宝也太不懂事,白日过来玩就罢,晚上还不让人休息。” “打架?”祝妤君皱了皱眉,看来崔家没能拦住崔元靖,“你误会三宝了,敲门的是崔公子,开门让他们进来,别吵到左右邻居,我下去看看。” 药铺门打开,千枫亦闪身进前屋,主子预料崔公子会来,他还以为最快是明天。 崔公子半夜来找六小姐真是很奇怪。 祝妤君自二楼走下,穿着粉色氅衣,头发只松松地绾一个矮髻,烛火融了窗棂透进来的月光,照在祝妤君清丽的面庞上,温柔如流水一般。 看见祝六,崔元靖心情忽然变得复杂,几欲冲口而出的质问,变得绵软和无力。 “崔公子深夜前来,可是哪里不舒服。”祝妤君声音清清冷冷,如屋外的寒风。 映着月光,崔元靖误以为祝妤君神情温柔,此刻站在对面,才看清祝妤君的眼睛。 没有半夜被吵醒的焦躁,没有被纠缠的厌恶,只有他最反感的淡漠。 祝六眼里根本没有他,无怪会对他母亲说那种话…… “六小姐,我家公子脑子有毛病,你给他看看。”三宝在旁边喊一句,他在生自家公子的气。 祝妤君:“……” 崔元靖深呼吸,三宝实在太破坏气氛。 崔元靖攥紧拳头,当初他隐忍,是因为祝六言崔家不同意,现在他家人同意了…… “祝六,你到底什么意思。” 崔元靖自诩对祝六用心,换做别人早感激涕零,祝六是块石头吗。 “什么意思……白天崔大夫人来过药铺,想来我的意思,大夫人已经原原本本地传达给崔公子了,崔公子若有不明白,不必辛苦地过来,直接问大夫人便可。”祝妤君回道。 回答很欠揍,如果面前不是祝六,崔元靖早一拳挥过去。 “你就这么嫌弃崔家,嫌弃我,宁死不肯嫁进崔家?”崔元靖不管不顾地问道。 祝妤君抿抿唇,原来大夫人回去说她宁死不嫁。 屋里站着的文叔、千枫、春桃等人皆惊讶地张大嘴,真是听到了不得了的事。 千枫挠挠头,他必须尽快与主子递消息。 文叔则不满崔元靖的态度,要娶他家小姐,应该去求老爷、夫人,然后老爷、夫人再与小姐商量,直接过来质问他家小姐算怎么一回事,拐带和强抢吗? 春桃用余光偷偷看崔元靖,崔公子对小姐是真心的,仔细看崔公子其实也不错,长得好,家世好,勉强配得上……不过说到长相,连公子似乎更耀眼一些。 周围人唯独三宝不惊讶。 三宝走到崔元靖身边,一脸恨铁不成钢,“公子,六小姐能不嫌弃你吗,你那么坏,大半夜不让六小姐睡觉,三宝劝你也不听,换做三宝是六小姐,三宝也嫌弃。” 祝妤君错愕,一屋子人里,最明白事理的竟然是三宝。 第189章 不需要 无愧闻老先生亲自教授,崔元靖有时比三宝更孩子气。 “你懂什么,一边去!”崔元靖推开三宝,朝祝六走一步。 千枫愈发警惕。 “三宝说的不无道理,不过我不敢嫌弃崔家,崔公子也不必妄自菲薄。很晚了,若没有其他事情,崔公子请回吧。”祝妤君平静地说道,她真心希望崔元靖能断了念想,不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在她身上。 要了断,话就不得不伤人。 崔元靖羞恼,“祝六,你不知道自己名声有多差,世家中只有我肯娶你!” “谢谢崔公子好意。” 祝妤君无动于衷,文叔和春桃不高兴了。 文叔走到门边,撩开棉帘要送客。 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最讨厌,崔元靖暴跳如雷,盛怒之下什么都顾不上,“祝六,你不嫁给我,也别想嫁给别人,北地有我在,看谁敢娶你!” 听到崔元靖这一番话,祝妤君差点儿鞠躬致谢,母亲在替她相看人家,她巴不得少些麻烦。 三宝终于察觉到不对,公子是在仗势欺人吧? 三宝歪着脑袋想了想,越想越觉得是,悄悄绕到崔元靖身后,一掌劈下。 崔元靖没想到三宝会来这一手。 怒气化作眼白一翻,崔元靖晕乎乎地倒下去,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想起上一次豁出性命救祝六,也是这么晕倒了。 两次晕倒的场景摇摇晃晃重叠在一起,崔元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蠢…… 三宝扶住崔元靖,一个用力,将崔元靖轻松地扛到肩上。 “公子不懂事,吵到你们了。”三宝鼓着脸说道。 祝妤君忍住笑点头,三宝乃大智若愚,打晕崔元靖是结束闹剧的最好方式。 春桃站在祝妤君身后,朝三宝比了比大拇指。 三宝打个哈欠,扛着崔元靖转身出药铺,他好困了,赶紧带公子回家,他要睡觉。 “大家都去休息吧。”祝妤君帮着将药铺门重新关上。 文叔要说什么,皱皱眉最后叹一口气,崔元靖在安阳城的跋扈霸道他不是没听说过,小姐的亲事本就艰难,再被崔元靖一搅和…… 不过小姐对自己的境况再了解不过,根本不需他去劝。小姐曾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她在外救人性命怎比不上在内宅相夫教子,上天从来没有规定女人必须三从四德,以夫为天。 小姐的言论惊世骇俗,好在听到的皆是自己人。 总归他们都知晓小姐的选择和决心,多说无益。 祝妤君回到二楼,看见睡在隔壁厢房的八妹站在穿廊上揉眼睛。 “八妹被吵醒了?”祝妤君将祝妤桐的氅衣拢拢紧,“没事了,回去睡觉吧。” “姐,我与你一起睡。”祝妤桐抱住祝妤君胳膊,崔元靖最后几句话她听见了,她直觉六姐无事,可她挺难过的。 “好啊。”祝妤君展颜一笑,牵祝妤桐进屋,玩笑道:“八妹越长大越娇气。” 祝妤桐撅撅嘴没有反驳。 …… 崔元靖被三宝打晕,一觉睡得深沉,直到午时才醒。 掀开被子,崔元靖大喊三宝。 三宝这个吃里扒外的,居然敢在他与祝六说话时使阴招。 “三宝,三宝你给我滚出来!”屋里喊没用,崔元靖披上斗篷,踢开门又喊一嗓子。 “够了,三宝去城郊玩冰橇,不在府里。” 廊下传来声音,崔元靖扭头看见连昭廷。 “进去说话。” 不等崔元靖开口问他,连昭廷上前将崔元靖推回屋内。 “元靖,你是不是疯了,半夜去药铺闹,我听说了都替你丢人。”连昭廷沉着脸,千枫今天一大早来找他,得知崔元靖对六小姐说的那些话,连昭廷很惊讶,完全没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会如此荒谬和刻薄。 “我疯了也是被祝六逼的。”崔元靖一脸无所谓地躺到矮榻上,翘起脚一抖一抖,“沛时,你少管我和祝六的事,还有,等祝六治好太子,将你的那些人统统从祝六身边撤走。” “六小姐逼你什么了?要我撤走保护祝六的人,好让你为所欲为?”连昭廷第一次对好友发火。 被连昭廷说中心事,崔元靖有些不自在,除了三宝外,他确实忌惮王府的人,三宝不会那么巧每次都来搅和,但护卫会时时跟着祝六。 “除了我,除了崔家,谁能容忍祝六的名声?她凭什么拒绝我。” 连昭廷冷笑,“在我看来没有接不接受,只有配不配得上六小姐。至于你说崔家接受……六小姐愿意背下所有事,可我认为应该让你活得明白点,大夫人昨日确实去找了六小姐,但她们一个长辈一个晚辈,怎可能提亲,大夫人但凡对六小姐有一点认同,都应该去绥陵县见六小姐的父母。” “西府不是六小姐在做主?”崔元靖神情有些松动。 “西府的产业是靠六小姐,但内宅一直是五太太在打理。”连昭廷无力道,好友真蠢。 “祝六和母亲一起骗我?”崔元靖还没来得及愧疚又找到另一个生气的点。 “对,六小姐看不上你,所以任由大夫人回来骗你。” “她凭什么看不上我!”崔元靖气急,脸又涨得通红。 “我也看不上你,”连昭廷目光微凉,“你想想看自己成日都在做什么,我交给你的事情有哪一件是放在心上、办得妥妥当当的?前两月我让你留意句州动静,查清句州知府底细,你查了吗?接着我请你多与崔家在京城的旁支联系,想办法指引他们从不同地方获取更多的京城消息,你联系了吗?大前天我告诉你可以对郭家下手了,让你带人去布置,有备无患,你布置了吗?” 崔元靖哑口无言,好友确实交代过,他应下后,也并非完全没过问,可他自个儿也有许多事,譬如保护祝六,祝六太不省心…… “别告诉我你是为了保护六小姐所以没空,六小姐根本不需要你保护,之前你被毒蛇咬伤,给六小姐添麻烦姑且不论,接着上一次你被迷晕,你以为是蔡震元的人下的手吗?是六小姐配制的迷药啊,若非你忽然出现,六小姐早轻松地将所有对她不利的人迷晕了……” 第190章 本钱太高 “是祝六的迷药?她用迷药迷晕了我?”崔元靖不敢置信。 “对,六小姐的,如果不是她及时用迷药,你没被打死也会被打成残废。” 连昭廷同情地看崔元靖,“原本不想告诉你真相,毕竟糊里糊涂地活着,也是一种幸福,可你偏偏要去找六小姐麻烦,六小姐和你一样,是我很重要的朋友……除了朋友间的交情,她还能帮我许多忙。” “你没骗我?” 崔元靖咬紧牙关,内心有些茫然无措。 如果好友句句属实,他每一次帮的都是倒忙,还有,若母亲到药铺,不是向祝六示好,不是要替他求娶祝六进门,那会说什么呢?羞辱祝六,让祝六知难而退吗? 祝六会怎样想他? 他既是小丑又是混蛋…… “你有什么可骗的?若你还有点脑子,就不要再去找六小姐,也不要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去找你母亲吵闹,踏踏实实地做一些事,否则在六小姐眼里,你一辈子是废物。” 连昭廷胸口很闷,他在六小姐跟前小心翼翼,仿若捧着稀世珍宝,好友怎敢那般放肆。 崔元靖沉默不语,半晌抬起头,茫然地问道:“我确实是废物……你倒是变了,为什么?” 好友自小比他胡闹。 他虽知好友时常装疯卖傻,可能装得那般像,骨子里大约是好色的……崔元靖心思全放在祝六身上,好友何时脱胎换骨,他浑然不知。 “为什么吗……”连昭廷声音低缓:“若能性命无忧、吃穿不愁,谁不想每日轻松自在,可敌人已在你府中竖满尖刀,随时可取你性命,你还能躺在床榻上装睡吗?” “不是有王爷?”崔元靖道,好友安排的事儿,他一直觉得靠身后的崔家以及好友的手段,用不着他也能办妥,是以才不放心上。 “父王要守疆域,上战场,哪里分得出精力应付阴谋算计。”连昭廷很无奈。 崔元靖抿紧唇,到了冬天,瓦剌和外疆的游牧民族,因缺少粮食,资源匮乏,对边境百姓和村落的侵犯会比其它时节更频繁和猛烈。 他有听说荣亲王和郡主皆赶赴边境了,大约不等开春,不会回安阳城。 “昨天收到丹玥的信,信中言近年草原上有不少游牧民族合并壮大,草原从原先的两大王庭,变成了现在四大王庭,王庭间没有像往年互相争夺地盘与食物,相反的,巴贡王族和查锡王族有联手迹象,若瓦剌联手进犯,北地又将有一场恶战,父王和丹玥不容易,相比他们在沙场上用性命相搏,我做的这些算什么。”连昭廷坐下来,神色稍稍平缓。 “我知道了。”崔元靖握了握拳头,“是我眼浅,家国大事前,却只看到儿女情长……沛时,祝六我依然不会放弃,但在朝局稳定和王府安全之前,我不会去找祝六麻烦。你再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连昭廷点点头,“好,希望将来,六小姐能高看你。” 崔元靖有了觉悟,但连昭廷暂且没有事需交给崔元靖,郭家那边他已自己安排妥当,遂让崔元靖先安分地留府里,照顾好崔老夫人。 …… 郭家早年在北地开了几家绸缎庄,后来发现跑商队赚钱快,便将精力、银钱投到了商队。 郭家凭借一些不肯与外人说的路子,从南方收来许多茶叶、布匹、瓷器,到边境与外族贸易,换来马匹、香料、稀罕草药,再运到京城和江南等富庶之地卖出高价。 这一次郭家在江南顺利地接到几件大单,大单全部做下来,至少能赚六万两银,但相应的,一开始的投入也很高,大约需要采买近三十万两的茶叶和粮食去边境。 “下雪,临山的官路不好走……风险会不会太大,要不这些单子不做了?” 郭家族长在与郭二老爷商议,采买需三十万两,然后运输、雇人等七七八八的钱加起来也要近一万两。 族长是上两辈郭家大房的子嗣,到了这一辈,嫡支的大房和三房全没落了,唯二房出一个郭应韦,愈发兴盛。 十几年前开始,族里有大事,族长就会与二房商量,先是郭家老太爷,老太爷过世后,问郭应韦,郭应韦去京城,来问郭二老爷。 “必须做!” 郭二老爷斩钉截铁,之前他被陈通判一事吓得不轻,直到后来尘埃落定,官衙都没来找他,他又收到大哥寄来的信,信内容与二皇子等人无关,纯粹的一封家信,让他暂且什么也别管,安心打理生意,京城需要不少银两。 “江南下单的全是老主顾,岂能失信于他们?商队又不是没走过雪路,跑商队的都知道天越冷与鞑子生意越好做,这季节从南方收来的全是陈茶、陈粮,本钱已少两成……稳赚不赔的生意,傻子才不做。”郭二老爷非常看不起郭家族长,胆小怕事光拖他们后腿。 族长满脸担忧,“若本钱拢共只需三、五万两,我就不多嘴了,毕竟真出点意外,郭家也能扛得起,可这是三十一万两啊……我们一房除了两处庄子,唯剩的三万两钱全在里面。” “呸,说什么丧气话。” 郭二老爷丝毫不给面子地冷笑讥讽,“我说呢,原来是心疼你那区区三万两,若非我们钱投在别处,目前余钱只剩不足三十万两,我也不会给你赚钱的机会,像你这种抱着一点点钱,指着庄子租钱过活的人,难怪越来越穷。” 族长被羞辱的心里恼火,无奈对方说的也并非完全没道理。 郭二老爷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挥手道:“得了,你一男人,堂堂郭家族长,也别在我跟前摆出一副穷酸相,舍不得三万两就趁早拿回去,存进钱庄,安安心心地过个好年,我呢,去找祝家东府,让他们占一成,随我一起赚钱。” 族长原本虽犹豫,可还是希望能靠三万两银赚来六千两的,这会被郭二老爷一抢白,气性儿也高起来,生气道:“拿回来就拿回来,你自个找祝家去吧。” 第191章 邪门 郭家族长拿回他们一房的三万两本钱。 郭二老爷又出言嘲讽了几句,族长一气之下,将庄上亲戚凑的五千两也一并收走,并叫马车回如州老宅。 族长心里有数了,郭二老爷本事没他父亲和大哥强,声音和脾气却很大,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 他原是想若一定要接单子,就劝郭二老爷多做准备,将货分成几批送,如此遇到事也可减少损失。 结果呢,他才言担心,就被嘲讽。 “把他能的……”郭家族长出大门时,朝牌匾瞪了眼,“出事别指望族里帮忙。” …… 祝家东府一直在等郭家消息,希望二皇子继续对祝六和西府下手,结果消息没等来,郭家二老爷却向他们高息借钱,三万两,借两个月,利息三千两银。 原本郭二老爷打算让祝家投钱,占个一成收益,后来他想了想,觉得不对。 祝家也是经商的,脑子尖得很,如果被祝家知道,跑商队来钱快,动起心思,抢郭家生意怎么办。 于是从让祝家参投,改成了借钱,收益他还可以再多留一些。 “利息开得太高,郭家二老爷会不会是去赌钱。”祝祥济想起郭二老爷的为人做派,不免疑心。 祝祥茂是举双手赞成借的,肯打借条,利息高,又是关系近的亲家,为何不能借? 何况不借将郭家惹恼了,在二皇子跟前说他坏话怎么办? “三万两不是一笔小数目,医馆、药铺这月的收益减少,与其借给郭家拿不回来,不如用这三万两,在明年开春做些义赠,替医馆攒攒名声。” 祝祥济见三弟一心说服父亲借钱,不免着急。 “怎可能不还,给那般高的利息,显见是有诚意的,而且这钱就算不借郭家,我丢水里也不拿去义赠,穷人白拿了药,不肯到医馆花钱无所谓,若大户人家介意他们高价买的药被白送穷人怎么办?”祝祥茂质问。 祝祥济直摇头,“药有没有人买,看的是药性,和穷人其实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不就是眼红六丫头的药铺有起色吗,我和你说过几百遍,她那样没用的,赚不到钱的,就算今日宝庆堂靠白送抢来一些病人,也治标不治本,改明儿六丫头发疯,药不用钱,看诊也不用钱,干脆将整个药铺改成善堂,你怎么办?现在六丫头傍到王府做靠山,我们拿她没办法,但二皇子不怕王府,二皇子出手将她咔擦了,才是真正的根绝后患。” 老太爷靠在矮塌上,听两个儿子争执,咳嗽几声,示意二人闭嘴。 “帐上有多少活钱,三万两拿得出来吗?”祝老太爷朝祝祥济问道。 老太爷对祝祥济有些不满,原先他身体硬朗时,祝祥济哪件事敢不详详细细地与他汇报,现在好了,出去办事两三天不见人,办完事回来也不立即给他看账本。 祝祥济心里咯噔一下,父亲多半是要依着三弟了。 祝祥济叹气,面对父亲,只能实话实说,“庄上租钱刚收了一部分,账上余钱大约五万两,三万两可以拿得出来。” “借吧,郭家不能得罪了。”祝老太爷又看向祝祥茂,“白纸黑字的借条必须要写,还要写得明明白白。” “放心吧,郭家跑商队的,一时周转不灵,那么大家业,还真能缺了三万两不成?”祝祥茂拍着胸脯。 郭氏亦听说她二哥借钱一事,她对二哥很了解,办事远不如大哥稳妥,尤其这一次设计祝祥渊不成,反帮她夫君弄个小妖精回来,她就对二哥彻底失望了,至于借的三万两,她才懒得管,祝家愿意散财给她娘家,散呗。 …… 崔元靖自从那晚到延仁药铺闹过一场后,再没出现,祝妤君以为崔元靖想开了,却不知绥陵县有些不太平,她母亲还很苦恼。 起先是小张氏听媒人介绍了一位不到二十岁就中举人的林家小公子。 小张氏觉得满意,让媒人打听详细点,没想到第二天就传出林家小公子在花柳地,为争一名红倌的开苞夜与他人大打出手,一条腿被打断了。 小张氏感慨发现得早,否则替君儿定下才暴露出品行,君儿得恨死她。 接着小张氏又看中一位年纪比那位林公子稍小些,十六岁,刚考取生员的陈家公子。 据说生得温文儒雅,待人和善有礼。 小张氏准备安排人去悄悄试探和接触陈公子,结果试探的人选还没定呢,就有一位不知何原因被陈家发卖出来的丫鬟到大街上哭诉,言陈家公子在府里和府外完全两副模样,外面装得和善,府里却极穷凶恶极,对下人随意打骂。陈公子十岁时便打死了身边一位仆僮,冬天还会无缘无故用烧炭烫下人的手臂……这名出来哭诉的丫鬟,手臂上有好几处严重的烧伤。 小张氏真真是被吓坏了,倘若君儿落入这种披着羊皮的恶徒手里,为救君儿,她要与恶徒同归于尽了。 媒人陆续又介绍了不少适龄男子,但凡小张氏觉得合适,流露出要详细打听念头的,接下来,必定或多或少地暴露出人性的劣根点。 小张氏很生气,责怪媒人尽介绍些不三不四的。可媒人也气啊,媒人早觉得邪门了,现在笃定祝家六小姐的八字有问题,克了那些原本风风光光的公子,坏她好事。 于是在小张氏表达不满后,媒人口不择言,说祝妤君本来名声就很差,有肯相看的人家不错了,挑三拣四嫌别人不好,再挑下去以后只能嫁鳏夫。 小张氏气得让下人将媒人轰出去。 媒人出了西府还骂骂咧咧,骂得正起劲,不知谁在后头推了她一下,雪天地滑,媒人直接滑倒又滚到旁边沟里,手脚各摔断一只。 经由这一出,再没有媒人敢上西府的门。 祝妤君略微听到一些,但没过问,比起这些八卦,有许多更重要的事。 今日明轩的书童冬生从宝盖山庄子回来,她让冬生带一大包吃食和衣物去书院。 明轩留留书院一月了,闻老先生至今没理他。 第192章 托福 这一次七弟的毅力让祝妤君刮目相看了,更难得的是七弟没有给闻老先生添什么麻烦。 晚上祝明轩自个回他小屋休息,白天除了帮小书童做些事,打扫打扫院子外,还会去一层书院,站在廊下听夫子讲学。 祝明轩比鹿鸣书院学生年纪都小,长得虎头虎脑的也好看,安安静静站在窗外并不惹人讨厌。 夫子们听说祝明轩是连二公子带来的,其姐姐是被老百姓们称为小神医的延仁药铺东家。 书院的夫子、学正手头皆宽裕,但都有在延仁药铺拿过赠药,他们当然不是贪小便宜,无奈延仁字号的药效果好,他们需要的,又只送不卖……谁不想减少病痛,让病快点好呢。 于是夫子们默许了祝明轩四处听学,其中一位老夫子,心疼明轩站在外面冷,见学舍有空桌椅,让祝明轩坐进来。 老夫子这几日在教《春秋》,上完课,老夫子随口问明轩两句,没想到明轩全部听懂。 “不错,不错,才九岁,孺子可教。”夫子捋着白须称赞,并告诉明轩,逢他的课,都可以过来,听完不懂也可以问他。 明轩在鹿鸣书院很开心,绥陵县学堂请母亲替他退了,还让母亲差人将他的小龙雀牵来。 书院不好养马,便养在市坊延仁药铺里。 龙雀送到安阳城,祝明轩没机会骑,却被祝妤君发现龙雀是连昭廷送的。 毕竟龙雀见到连昭廷和连昭廷骑的皎雪骢,比在她跟前还乖顺、通人性,想不发现都难。 在祝妤君质问下,连昭廷承认,当初他是为感谢祝妤君制出解蚁毒配方。 解蚁毒的药丸,对于守卫边境的将士,以及居住边境的百姓意义重大。 六小姐不肯收黄白之物,连昭廷没办法才转向六小姐的父亲和弟弟报恩。 “六小姐不必多想,我不愿欠人情罢了。” 连昭廷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补充这样一句。 祝妤君还真没多想,她觉得连昭廷说的有道理,对于品性正的人,欠钱容易还,欠情是负担。 于是祝妤君心安理得了,还替父亲和七弟收到中意的礼物而高兴。 …… 下午冬生回来,早上带去书院的两只大包袱,七弟只留下一只。 “小姐,少爷说他有几身换洗衣物就够了,不用三天两头给他送新的,少爷还说蔬果干可以多拿些,闻老先生喜欢用胡萝卜丁配茶,小书童也喜欢甜甜的地瓜片……少爷没有荒废时间学业,书院先生很好,少爷每日去学舍听学,学到了很多东西,下次回来六姐可以考他策问了……总之少爷让小姐不用担心。”冬生有模有样地说道。 祝妤君微微一笑,闻老先生的喜好两世未变,如此她能凭借记忆,多准备一些老先生喜欢的吃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闻老先生不记得她,可她要尽孝道。 至于七弟,能进学舍听学,她确实不必担心,不过束脩没交,每天白听,是不是不太好? 罢了,等明年开春,鹿鸣书院会招生,希望七弟凭自己实力,正式成为鹿鸣书院的学生。 “六小姐,二公子来了。” 祝妤君正想着,传来千枫的通报声。 千枫和成汉坐在药铺靠近大门的椅子上,嗑瓜子烤火聊天。 二人从一开始互相嫌弃对方多余,到现在相处久了变成好兄弟。 成汉回忆当年押镖,千枫激动地说王爷在战场的英勇。 “小日子过得不错嘛。”连昭廷似笑非地看着千枫。 千枫似乎没听出连昭廷话中深意,嘿嘿笑,“全托六小姐的福……嗯,也托公子的福,六小姐在药房,公子快去吧。” 说着还抓一把瓜子问公子要不要。 “不用了,你趁着有得吃,多吃点。”连昭廷慢悠悠地说道,拿手中仅三寸长的青玉笛敲敲千枫肩膀。 泽平留在他身边,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他也有一大堆事要操心……千枫倒好,烤火、嗑瓜子、闲聊,日子过得舒坦啊。 先才隐约听到千枫言崇拜他父王,哪天换泽平保护六小姐,把千枫丢边境打瓦剌算了。 “公子说笑了,跟着六小姐,哪天没得吃呢。”千枫傻笑。 成汉同情地看千枫一眼。 连昭廷勾勾嘴角,自去找祝妤君了。 成汉压底声音,“枫弟,你没看出来吗,你主子嫉妒你,以后日子怕是不好过咯。” 千枫得意地笑,“看出来了,没关系,到时让六小姐帮我说话,公子定会听六小姐的。” 千枫眼睛尖,自家公子待六小姐绝对不一般,但他不知为何最擅长甜言蜜语的公子,在六小姐跟前要一本正经。 …… 连昭廷走进药房,神清气爽地唤一声六小姐。 待祝妤君看过来,他单手解开围一圈白狐毛的斗篷,随手搭在椅子上,姿态优雅又潇洒。 祝妤君视线在连昭廷手中的青玉笛停留了一会,她音律不行,琴棋书画,唯独琴艺没有精通。 其实闻老先生琴艺很高超,但上一世北地战乱,他们四处游历。 笔墨纸砚、围棋能随身背,琴实在太沉了,更重要的是,遇见闻老先生时,她已是哑巴,李神医替她检查,确定她的声带完全毁了,无法治。 连昭廷留意到祝妤君的失神,还以为六小姐喜欢笛子,双手捧上前,求收。 不想祝妤君从失神一下变成嫌弃,扭头不看他,却将一碟金桔糕摆到他面前。 “不喜欢?”连昭廷不甘心地问,他还以为六小姐不喜欢金银首饰,但会喜欢这种精巧别致的。 “嗯……没什么喜欢不喜欢,与我而言,没用罢了。天冷烤火多,太干燥,吃金桔糕。”祝妤君说完低下头,她制了几味新药,要详细地写到簿子上。 连昭廷将被嫌弃的玉笛塞进荷囊,端金桔糕在祝妤君身边坐下。 金桔糕酸酸甜甜中有一丝清凉,吃下去嗓子特别舒服,比王府的糕点强。 从六小姐手中拿出来的,样样都好。 连昭廷感慨完,说道:“六小姐,张老太医从京城递来消息,太子目前尚可坚持,还有,元靖打算出北地,沿着北地到京城的一段探路。” 第193章 逼迫答应 张老太医每隔十日会递一次消息出来,告知太子的详细情况。 路上查得严,消息很少以书信寄送。 “这一次字写在枯叶上,寄到后,涂一层蜡才能看到。”连昭廷掏出几片枯叶,风干的不算厉害,不至于碰碰便碎了。 “得亏你想到这样的法子。”祝妤君笑了笑,小心接过,认真地看枯叶上内容。 有外祖父护着,太子身体状况稳定,明年三月前不会恶化。 “六小姐,过了年关,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入京。”连昭廷道,这一次二皇子动真格,将北地通往京城的官路严防死守,一个多月了,也不担心引起皇上怀疑。 “崔公子去探路,崔家人怎么肯同意?”祝妤君问道,崔老夫人太宠孙子,不可能舍得孙子赴险境。 “是啊……我本也不同意他去,他武功虽高,但实战经验太少,且没有杀过人,崔老夫人初始是坚决反对的,无奈元靖言不让他出北地,他就去边境打瓦剌,不将草原之患彻底解决,便不回崔家。两厢比较,老夫人同意他去探路。”连昭廷说完嘴唇轻抿,是一道柔软的弧线。 崔元靖从小到大打过无数场架,安阳城的纨绔混不吝全不敢惹这小霸王,但是崔元靖至多将人打半死或者手脚全打断,从来没要过谁的命。 所谓探路定然不是走官道。 官兵抓到崔元靖,或许还会忌惮他背后的崔家,不敢拿他怎样,可若是撞见山贼,依崔元靖的性子一定会打起来,山贼多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到时真刀真枪,不知道崔元靖能不能狠下心。 “崔公子有带护卫吗。”祝妤君问道。 “有,但只带了两人,多不了。”连昭廷回道,六小姐总能问出关键的问题。 “元靖今年不能陪家人过年……我在樊楼定了雅间和一些好菜,打算明天送送元靖,六小姐可能一起来。” 今天上午看见好友神色憔悴,连昭廷心中亦有不忍,其实崔元靖初始以去边境为要挟,老夫人没同意,最后老夫人妥协是因为好友绝食。 连昭廷没想到好友会用如此惨烈的方式。 宝贝孙子饿了三天,崔老夫人哭得眼睛都肿了,她终于明白孙子是下了大决心,她不点头答应,孙子也不会开口吃饭。 连昭廷想为好友在六小姐心中保留一些尊严,是以没有告诉祝妤君实情。 祝妤君摇头,“你们兄弟相聚,我去怎么好,不过你替我带几件东西给他,请他万事小心。” 祝妤君起身,自身后药橱取出一只带锁的药箱,打开药箱露出各色各式的小瓷瓶,“白色的是止血药粉,撒在伤口上能止血,但需静躺不动,红色的是续命丸,重伤可用,服用后尽快来寻我,蓝色的是清毒丸,就算不能完全解毒,也可暂时抑制,最后一瓶黑色的是假死药,服下呼吸微弱到人不可查,但尽量别用……” 以防万一真被活埋了这句话祝妤君没说出来,她希望崔元靖能平平安安的。 “六小姐可以亲手交给元靖,如此他会更高兴。”连昭廷嘴上劝,心里微微泛酸,六小姐拿出来的全是奇药,说明六小姐对元靖是有几分心意的吧。 “你在替崔公子当说客?”祝妤君看了连昭廷一眼,取出瓷瓶后重新锁好药箱,“崔公子有时是胡闹了些,可他本心不坏,又是我们府恩人,连公子总不会认为我们是无情无义的。” “不敢不敢。”连昭廷歉疚道,将桌案上瓷瓶仔细收好,“明天我交给元靖,我先替元靖谢过六小姐了。” “有备无患,希望他用不上。” “借六小姐吉言,待元靖探完路,我们还需一个离开北地的契机,否则以六小姐在百姓中的名气,不出两日,全城百姓都会问你去了哪里。”连昭廷开着玩笑,想起一事又道:“对了,郭家那边快有动静了,他们的商队这几日正好到夷岚山脉一带。” “是吗,有什么好消息,连公子再与我说。”祝妤君道,若顺利,今年冬边境的百姓不愁吃穿了。 郭家大势渐去,没有郭应韦的郭家并不可怕,但是特别恶心人。这段时间,郭家和祝祥茂合起来,像跳梁小丑折腾出一些事。 譬如找人来闹,说吃了他们延仁药铺的药,病越来越严重,结果闹事的人被附近的百姓、掌柜以及常到药铺拿赠药的货郎、伙计们联手打了一顿,并言他们吃延仁药铺的药病不会好,是因为心长歪了,让有多远滚多远。还有一次祝妤君陪过来安阳城的沈云琳逛铺子,遇到泼皮流氓,当然,那些小泼皮还来不及靠近,千枫就从旁边跳出来,将泼皮揍得连自己爹妈都不认识。 往复三两次,城里没有人敢再接找延仁药铺和祝妤君麻烦的活,周知府还以年关渐近为由,将城里偷奸耍滑的混混全部训诫一顿。 …… …… 夷岚山脉贯穿北地,山峰绵延不绝,其中不乏有高耸入云的,峰顶终年覆盖皑皑白雪。 山脉靠近边境的一段,是梁朝与草原一族的天然屏障,荣亲王只需守住两面,便可护大梁无忧。 屏州、如州、句州以一个略倾斜的品字形构成北地,屏州最靠近京城,句州和如州则各有几座村落与草原相连。 从江南到北地边境,一路修有官道。郭家商队在江南采购到茶和粮食,过青州等地,进入屏州,再过屏州,到了句州,官道全挨着夷岚山脉。 郭家商队有二十辆马车,请了镖局,几十名镖师护在马车两旁,排成长长一溜,在清冷的官道上不疾不徐地前进着。 “争取天黑前再走三十里,到了前面的村子就可以休息了,晚上大家烤肉喝酒啊!”领队的总镖头为大伙壮士气。 “老大,已经连续走两个时辰了,不如先歇一歇,兄弟们扛得住,马和骡子得喂点草料。”守第一辆马车的镖师说道。 总镖头抬眼看覆满白雪的大山,最近北地三州被荣亲王整肃,贼匪差不多全跑青州去了,遂点头,“好,原地休息一刻钟。” 第194章 一箭多雕 休息一刻钟,勉强够点火,烧口热水喝。 几人喂马,几人生火。 锅里干净的雪水融化,总镖头拿了牛皮壶来装水,热热的刚喝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便听见旁边雪山上传来奇怪的声响。 总镖头大叫一声不好,“是雪崩,大家散开,先保命,安全后再回来取货。” “怎么会有雪崩?” “挨着官道的山明明都很矮。” “……” 众人议论纷纷,除了入耳的轰鸣声,还能看到半山腰汹涌而下的雪团和被激起的大片大片雪雾。 镖师皆是练过功夫的,确定不用管货物,立即判断出哪边雪崩弱,本能地飞快奔离。 总镖头心头亦疑惑,正如之前他人所言,此处不该发生雪崩,难道真是天灾难测? 先才停留的位置已被雪覆盖,山上还时不时传来雪块松动的声音。 “老大,此地不太平,要不要回去挖马和货。”一名镖师问道。 货在雪里压不坏,可马车一定塌了,还有马,现在不去挖,等他们到附近躲一阵,再回来马必定窒息而死。 马没了,他们一时间去哪里弄几十匹,货还怎么及时送到北地。 郭家有言这批货值几十万两银。 总镖头拧紧眉。 雪松动的声音小下去了,渐渐息于平静。 官道上只有镖众的议论声,和远处微微的、被雪埋着的马匹嘶鸣声。 “身手好且尚有体力的跟我来,剩下的到附近找可以帮忙的村民。” 总镖头喊一句,正准备带头回去,山上忽然‘嘭’的一响。 像过节时,孩童在放爆竹。 糟! 这一次雪崩并不大,众人哪怕站在原地也不会被雪埋。 但是雪落下来时带着一些无味的白色粉末。 夹在雪粒中根本无法察觉。 总镖头眯起眼睛,努力支撑,迷迷糊糊地看着手下镖师一个接一个倒下去,他也终于撑不住…… …… 消息传到安阳城时,连昭廷正在酒楼与崔元靖饮践行酒。 “恭喜沛时又办成一件事。”崔元靖听完暗卫汇报,心底也佩服好友,他不能再浑浑噩噩了。 连昭廷放下酒盏,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瞒元靖,这一次又有六小姐帮忙,迷药是六小姐给我的。” “之前迷晕我的药粉?”崔元靖神情没有太多变化,经历过难堪和自责,他能坦然面对原来的愚蠢可笑。 “对,六小姐知晓你要去探路,也让我带一些东西给你。”连昭廷将颜色各异的瓷瓶拿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纸包,一一介绍了瓷瓶中药丸、药粉的作用,最后指着纸包道:“里面还剩三颗,捏开是迷药粉,我用剩下的,你一并带上。” 崔元靖点点头,“我收下了,替我谢谢她。” 明白了自己该干什么,那些所谓的心气和尊严就会变得渺小,没有什么比完成任务和活着回来重要。 “烟弹也收好了吗,真遇到危险,我会想办法救你。” “带好了,真婆婆妈妈。”崔元靖倒满酒,又替好友的白玉杯满上,烟弹是他唯一认为不该用的,他出了北地,不在王府地盘内,好友要如何救他?将自己也搭进来吗? “喝完这杯践行宴结束,等到了京城再请我。现在你忙你的,我也回去再陪陪祖母。” “好。” 二人碰杯,各自一饮而尽。 崔元靖晚上子时过后离开安阳城,比起崔家几位老爷,甚至是崔家大公子,崔元靖根本不入二皇子等人眼,北地除了小混混,没有什么人留意他。 出酒楼时,崔元靖往市坊延仁药铺的方向看了眼,不知道今天祝六是在哪家。 “沛时,我不在安阳城,替我照顾好祝六,不许让别人欺负她,尤其是崔家。”崔元靖大约知道母亲那日去找祝六说了什么,他愧见祝六,却不再怪祖母和母亲,他身上的绫罗锦缎,每日吃的珍馐美味,皆是长辈给的,没有长辈,他连活都活不下去……要怪就怪自己没本事让长辈信服吧。 “放心,其实放眼安阳城,只有你能欺负六小姐,换别人,还未靠近,就被千枫打残了。”连昭廷笑着拍拍崔元靖肩膀。 崔元靖本还想让好友不许近水楼台先得月打祝六的主意,又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遂朝好友抱抱拳,自回崔家。 连昭廷先寻了周知府,出来见时辰不早,干脆去药铺,告诉六小姐好消息的同时,顺便蹭顿晚饭。 …… “那些马啊、人啊全救出来了,货呢,被分成了八份,有的送往边境村落,有的直接囤军营。” 连昭廷在药铺简单地用完晚饭,坐在祝妤君身边说话。 “既然是说山贼在雪崩后趁火打劫,郭家那要个交代吧。”祝妤君道。 “句州目前没有知府,我让周知府代为调查‘此事’,至于那些镖师,其实是二皇子安插在北地的人,六小姐记不记得扈通镖局?”连昭廷接过春桃端上来的枣丝茶。 周知府去查,自然王府说什么就是什么,扈通镖局她也记得,成汉等兄弟是被扈通镖局的人陷害和追杀才来的屏州,但扈通镖局不是与句州知府一起被王府解决了吗。 “二皇子想完全控制北地,想在将来有战事时,对王府军的粮草动手脚,自然不止放一个镖局进来,除了句州的扈通,还有安阳城的这一个,安阳城的相较扈通镖局行事低调,不容易被发现,原本想寻个由头将他们除去,结果后来发现郭家商队是由他们押镖……便打算留一留,留到现在正好。”连昭廷解释道。 祝妤君亦高兴,“郭家不敢追究镖局的错处,但是周知府可以替郭家追究,镖局不用留了。” 连昭廷道:“对,正如六小姐所言,除此之外,郭家接下的生意,可以全部给谢家,谢家在经营马场且有商队,仓中还囤有不少粮食和茶,正好拿去换马,天意要郭家衰败,谢家兴盛,谢老太太是该高兴的。” “连公子这一箭不止双雕了。” “那当然。” …… 郭家比连昭廷迟一日得到消息,货被劫,镖师被关押…… 郭二老爷只觉得气喘不过来了,连连抽搐,直到郭二太太请的郎中过来,连扎几针,郭二老爷才清醒。 第195章 气糊涂 “山贼、山贼抓住了吗?”郭二老爷一清醒,立即扯住郭二太太问。 郭二太太眼睛哭肿了,“山贼交给周知府去抓,怎么抓得住。” 郭二太太平日总折腾些鸡毛蒜皮的算计,难得说一句明白话。 “三十万两啊……三十万两,郭家账上的钱全投进去了,还向祝家借了三万两……”郭二老爷喃喃道:“货要是找不回来该怎么办。” 郭二老爷呆呆愣愣,半晌记起来还有镖师,“镖师为什么被抓,不是该让镖师一起寻山贼吗?” “官府怀疑镖师与山贼勾结。”郭二太太心里亦堵得慌,账上没钱,年都过不了。 “怎么可能,他们可是……”郭二老爷头痛欲裂,他巴不得自己昏过去……郭家要完啊。 …… 祝家迟两日才知郭家商队遭劫。 “哎,当初不该借他们三万两银。”祝祥济心疼道:“虽有借条,可郭家遭遇祸事,在货找回来前,我们怎么好意思讨钱。” 祝祥茂听了不耐烦,“大哥,郭家明说两月后还钱,这才过了一个月,你存心挑拨两府关系吗。” 祝祥济不理会祝祥茂,最初他顾念兄弟情,琢磨将来三弟没本事,他也会养三弟一家。 现在三弟动不动对他大呼小喝,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也罢,还尽做些坑害祝家的决定。 愚蠢他能忍。 愚蠢又心坏,他忍不了。 三弟一房活着也是浪费粮食,爹娘愿养便养,将来他是不管了。 借郭家的三万两,只能当做打水漂,他妻子言北地变天了,王府才是北地真正的主子,处处与王府作对的郭家,货是找不回来的。 “老三,你去郭家问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老太爷心情与祝祥济差不多,心疼啊,今年东府不知犯了哪路神仙,破财破的快垮了。 去郭家帮忙是假,试探一月后能否还钱是真。 “老三,见到郭二老爷知道该怎么问吗?”老太爷不放心,又叮一句。 “儿不是傻子,明白的,父亲您别担心。对了,郭二老爷急得病了,儿到药铺拿些补药给他带去可行。”祝祥茂问道。 祝老太爷点点头,“空手确实不妥,你去药铺挑吧。” 祝祥济心里叹气,赔三万两不算,还得赔药,希望老三别蠢的将价值几千两的老参和灵芝送去。 祝祥茂回到桂兰院,郭氏主动来找他,这在祝祥茂纳小妾进门后,是第一次。 郭氏听说郭家这一次损失有三十万两银,亦吓一大跳,不管再如何看不起二哥,她也得回郭家看看,如果二哥、二嫂太不靠谱,她要写信寄给京城的大哥。 祝祥茂本嫌弃郭氏那张尽显老态的脸,要带小妾郭惜容去的,可再一想,郭氏才是郭二老爷的嫡亲妹子,便妥协了,只不肯与郭氏同乘一辆马车,省得郭氏忽然发疯,又将他脸抓几道血痕。 …… 周知府查郭家货物被劫一案很敷衍。 寻常人心里敷衍,表面上仍会装装样子,但周知府样子都懒得装,谁让郭家是欲害死他独子的仇人。 没几日,周知府便差人告诉郭二老爷,山贼逃出北地,进入青州山林。 青州山林贼匪有多少,郭二老爷心里有数。 周知府还言,要抓山贼,得请秦巡抚先剿灭青州一带的所有贼匪。 至于抓入牢中的镖师,他正命人严刑拷打,争取拷问出货物的下落。 祝祥茂和郭氏到郭家时,郭二老爷正毫无风仪的破口大骂。 “周斯昀个王八蛋,老子总要一天要你周家好看!”骂完郭二老爷瘫坐靠椅上,双目空洞无神。 祝祥茂听见吓一跳,左右张望,让他二舅哥小点声。 “追不回来了,追不回来了……”郭二老爷连连叹气,没心思理会祝祥茂。 直到祝祥茂拿出一大根老参和一大朵老灵芝,郭二老爷眼睛才看过来。 郭二太太面上也露出连日来唯一一点亮色,招呼二人坐,又去张罗茶点。 “二哥,贼匪真逃青州去了?带着几十车的货?”郭氏不敢置信地问。 “怎么可能,就算贼匪逃青州了,货也带不去。”郭二老爷恨恨地说道。 “货在北地就好,说不定真是内外勾结,那些镖师被严刑拷打,受不住自会说出货藏哪里,还有既然贼匪逃往青州,周知府就应该联合秦巡抚一起剿灭山匪,不能一句话敷衍了事。”祝祥茂越说越气愤,“如果周知府不去剿匪,大老爷在京城可以参周斯昀一本尸位素餐。” 郭二老爷听的牙疼。 祝家是什么都不懂的钱袋子,去青州剿匪岂不坏了二皇子的事,那些镖师也不可能与贼匪勾结,偏偏他有口难解释。 “货追不回来了……”郭二老爷一遍一遍地重复,他终于切实地认识到北地是荣亲王的。 实是之前布置太顺利,让他误以为王府是纸老虎、是睁眼瞎,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先才你问有什么可帮忙的?”郭二老爷忽然转头瞪向祝祥茂。 祝祥茂头皮一阵麻,他怕麻烦,一瞬间想转身走人。 “是的,老太爷亲口交代的。”郭氏斜睨祝祥茂,没用的男人,她偏不让他安生享福。 郭二老爷颇感动,“货是不指望找回来了,但是镖师必须放出来,我听说周知府回屏州后,王府有意让沈知县到句州任知府,折子都写好准备送京了。” 此事祝祥茂在酒楼斗蝈蝈时,略有耳闻,点点头。 “沈家与你们东府不是交情颇深吗,尤其是你们老太太和沈家的老夫人常有往来的,待沈知县到句州赴任,你们找沈知县说说,放镖师们出来,我不追究了……”郭二老爷絮絮叨叨。 祝祥茂眼皮直跳,暗道郭二老爷是气糊涂了,早在沈知县判东西两府分家时,交情就断了…… 借祝家的三万两,郭二老爷绝口不提。 祝祥茂见郭二老爷颓丧的模样,一时也不敢开口。 …… 当日沈云琳有事过来安阳城,顺道看望祝妤君。 二人亦聊起沈知县破格升迁为句州知府,而云琳作为子女,将跟随往句州一事。 第196章 年关 “沈大人高升是好事,你怎愁眉苦脸的?”祝妤君问道。 沈云琳将小袄上的一圈毛领压低,露出张俏生生的小脸苦恼道:“去了句州,便不能时常与你见面了。” 祝妤君抿嘴笑,“是不能时常与我见面,还是不能时常与崔大公子见面。” 几月前沈云琳代替祝妤君,陪郡主去了一趟崔家。 崔大公子赏识沈云琳的画技,之后二人时常书信往来,崔大公子心中亦生情愫。 两情相悦。 但是祝妤君一再劝沈云琳沉住气,暂时不要让长辈知晓,尤其是崔家长辈。 沈云琳信任好友,按照好友交代,与崔大公子有分寸地相处。 祝妤君则寻机会问了连昭廷,得知王府打算升沈大人为句州知府,松了口气。 沈云琳羞红脸,“你胡说什么,与崔大公子甚关系,我是舍不得你。” “是吗,如此容易,我到句州开几间药铺,便可时不时看你,至于崔大公子,愿意娶谁便娶谁,娶一个京城的小姐亦是不错的。”祝妤君轻松道。 沈云琳有些着急了,“不行不行……妤君你来句州开药铺,句州百姓定是欢喜的,但崔大公子不可以娶别家姑娘。” “八字没一撇,醋性先上来了。” 祝妤君捏捏沈云琳的脸,不再打趣好友,转而宽慰道:“你今年才十四,尚未及笄,先安心随沈大人去句州,待来年开春王爷从北境回来,连二公子会与王爷提此事,到时由王爷和王妃出面,为你们两家牵线。王爷身份是北地最高的,沈大人又是知府,崔家哪怕心里有不满,面上也只能答应。” 沈云琳担忧道:“王爷和王妃肯吗?” “王爷和连二公子十分信任沈大人,你不必担心。”祝妤君笃定。 沈云琳纳闷,“你年纪比我小,说起这些怎一点儿不害臊。” “你这是过河拆桥。”祝妤君瞪大眼睛。 “不挤兑,不挤兑,不过,妤君,你觉得连二公子怎样。” 沈云琳忍不住好奇,探问了一句,好友与连二公子时常见面,关系绝不一般,好友说话也常提到二公子,说不定呢…… “盟友罢了。”祝妤君对好友的探问并不生气。 沈云琳仔细看好友,面色、眼神没一点变化,没有撒谎。 好友与连二公子碰面皆只谈正事吗。 沈云琳不禁想起自己,她与崔大公子私下见面,多在聊琴棋诗酒花,毕竟正事她不懂,崔大公子懂的也不多…… 沈云琳胡思乱想间,药铺门帘被撩开,飞卷的雪花推着个人影进来。 随着人入内,帘子放下,雪花也化成地上浅浅的水渍。 “好端端又下起雪……”连昭廷看见祝妤君身边站着沈云琳,到嘴边的话便转成客气的招呼,声音温润动听,“沈小姐也在啊,是不是打扰你们说话了。” 祝妤君笑笑,朝连昭廷摇头。 沈云琳思绪被打断,眼前连二公子与她心心念念的崔大公子,并称为屏州四公子。 论容貌、气度,二人不相上下。 沈云琳转头看看好友,又看看连二公子,二人端看容貌,很相配呢。 三人在一起随意聊了聊年节,不一会沈云琳先告辞离开。 待祝妤君送完好友回来,连昭廷剥好一小堆松仁,将装松仁的碟子推到祝妤君跟前,像个女人似的八卦,“沈小姐是不是去见崔大公子。” 祝妤君展颜笑,“好奇不如跟去看看。” “不行,不行,我是那种搅人好事的坏人吗,六小姐尝尝我剥的松子,比平常的香甜。”连昭廷眯眼笑,心情很好。 祝妤君撇嘴,怎可能更香甜,又不是手指沾了蜜,“说吧,有什么好消息?” “郭家粮食被我分完了,茶叶则换了一百匹好马,全被丹玥牵走,谢家也在我暗示下与边境等粮的外族人碰了头……除此之外,我昨日狩猎收获颇丰,马上过年,我不知道送什么年礼给六小姐,便将昨日新打的鹿和狍子各送两只去西府,五老爷和五太太都尝尝鲜,对了,我是以丹玥名义送的,六小姐不必担心。” 连昭廷难得没停顿,一次将该说的话说完。 “连公子有心了。”祝妤君谢道。 其实连昭廷还想提一提崔元靖,可见六小姐神色淡淡的,连昭廷便消了念头,他担心说多了,六小姐以为他是好友的说客,弄巧成拙,愈发不喜。 …… 白驹过隙,雪下下停停间,日子便到了年关。 分家后的第一个大年三十,小张氏格外畅意。 西府主子不多,人却很多。 齐仲兄妹、千枫、成汉一家、成汉带来的兄弟们……偌大府邸张灯结彩,红红火火。 年三十祝妤君未去药铺,明轩也被闻老先生赶了回来。 文叔、常叔、蒋郎中等人带着祝妤君包的厚厚红封,亦各自回家团聚。 文叔和常叔的老伴已不在,但他们膝下皆有子女,子女早年在外面讨生活。 后来祝妤君收回西府产业,便将老人的子女们安排在城郊的庄子上做事。 祝妤君原打算接文叔、常叔和他们家人到府里过年的,人多热闹,但老人不同意。 祝妤君没勉强,一家人,人少些,可自在。 安阳城仅留市坊的药铺开门供百姓买药,药铺是一位领了三份红封的小学徒看守。 在小张氏操持下,西府众人欢欢喜喜地用过丰盛的年夜饭,饭后在内院碧湖边搭起篝火和烤架。 一坛坛酒水、一盆盆切好的野味、羊肉整齐地摆在烤架旁。 有吃有喝有爆竹,守夜才有趣…… 西府的热闹、欢悦自不必说,而与西府一巷之隔的东府,哪怕亦挂满灯笼,仍显得冷清萧条。 东府人昨日明确了借出去的三万两要不回来,脸色都很难看。 祝老太爷身体不利索,漫说守夜,年夜饭没吃两口便回房了。 祝祥济喝两口小酒,忍不住埋怨祝祥茂几句。 祝祥茂酒喝得比祝祥济还要多,直接反驳,“与我何干?原本咱们府能小赚一笔的,谁知道谢家与贼匪一样,也对郭家趁火打劫!” 第197章 没白费 郭家商队遭遇重创,京城里郭应韦听到也不免头痛。 他随蔡大人离开北地没几月,二皇子的势力便被迅速地削弱。 北地虽有不少大族向二皇子示好,但集全府之力,完全没有二心,也不可能有二心的,唯独他郭家。 剩下无非是出点银钱和人手,指望将来二皇子荣登大宝,跟着分口汤喝。 镖师被抓,官衙既不肯释放又不肯外人探视,郭应韦告诉了蔡震元。 蔡震元不至于惊慌,但心中不安感愈发强烈,荣亲王军数月没有一点消息,而北地的又全是坏消息。 于是蔡震元主动联系他安插进荣亲王军的眼线…… 至于郭家一下损失三十万两,郭应韦唯能安抚郭二老爷,劝其振作,想法子重新赚回来。 毕竟郭应韦的俸禄,仅够一府吃饭,旁的应酬和送礼,全靠府里寄钱。 …… 止损容易,赚回来不容易。 郭二老爷收到回信,见大哥没有责怪他,心微安。 可现在如何赚钱? 他一分一毫本钱都没有。 族人狼心狗肺,他们一府兴盛时,上赶地巴结,如今有难处,便躲得远远。 而财力雄厚的祝家呢,他还欠着三万两银,欠的不打算还了,但再借恐怕困难。 商队必须跑,外族尚在边境等…… 郭二老爷琢磨来琢磨去,决定将庄子和铺子抵押出去,跑完这一趟,庄子、铺子赎回来了,还能余下几万两。 郭二老爷迫不及待地去当铺,刚抵押出去,边境就传来消息。 与外族谈好的生意被谢家截了。 外族嫌郭家商队太慢,谢家又正好有货在附近。 外族人已换好粮食、茶叶回草原。 郭二老爷一口血涌到喉咙,谢家和郭家可是连着亲的…… 郭二老爷大骂谢家人不得好死,没骂爽先气晕了过去。 没有生意,郭家抵押出去的庄子要赎回来。 短短几日也有利息,郭家拿不出钱,当铺直接扣了间铺子…… 相比起来,郭家的大年三十比祝家东府要凄凉得多。 东府年夜饭上,祝祥济和祝祥茂在争吵,你一句我一句。 换平日祝祥济会忍让,可今天他喝了酒。 二人越吵越大声。 董氏在旁边不说话,祝老太太气的直喘气,“闭嘴,统统闭嘴!” 祝老太太怒砸一只茶碗,将兄弟二人惊醒。 “母亲,您消消气,大过年的……” 董氏开口劝,被老太太打断。 “一个家被你管成这样,还过年,过什么年!”祝老太太拄拐杖重重敲地。 董氏低下头,悄悄翻白眼,暗道老太太自己纵容小叔子胡闹,好意思将气撒到她身上。 花厅一片静默,老太太扶着丫鬟的手,颤颤巍巍地回厢房了。 好端端的年夜饭,众人不欢而散。 祝祥茂憋一肚子火,幸亏妾室郭惜容温柔体贴让他在翻云覆雨中得到慰藉。 而祝祥济回到紫馨院仍长吁短叹。 董氏听见从西府方向传来的炮仗声,心中颇多感慨。 出问题的是东府。 固执、贪婪、愚蠢的老太爷、老太太、小叔子…… 但她大房没有问题,大房该像西府一样,过个好年。 如此想着,董氏命厨房重新做几道菜,先才一点没动的精致糕点也全端到紫馨院。 大房自个儿摆一桌,夫君、她、长子长媳、章哥儿、瑛姐儿,气氛好不融洽。 董氏望着许氏高耸的肚子,下月她的大孙子该出生了。 她真要好好地感谢六丫头,若没有六丫头,大媳妇不能顺利有孕,孙子也不能保住。 她该仔细准备一份礼,明儿给西府送去。 与西府送礼,亦等同于向王府示好,为了她一房,必须仔细筹谋。 …… 年三十算入了春。 春寒料峭。 与屏州相接的青州亦寒冷。 官道两旁山林覆满皑皑白雪,山中偶有几株苍翠的松树格外惹眼。 山林深处有个被大石头挡去半边的山洞,山洞里摇晃着微弱的火光。 崔元靖坐在一堆枯枝上,浓密的墨眉结一层霜,面颊布满被寒风割裂的红丝,嘴唇渗出血水伤口又凝结,暗沉到发黑,两只手皆生了冻疮,肿得看不到骨节,好几处破溃流脓,身上毛袄子又脏又破。 崔元靖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种苦。 夏日屋中有冰盆,冬日厢房有地龙、有热炕、有炭炉。 他第一次知道冬天原来这么冷。 崔元靖打个哆嗦,睫毛上刚凝的冰落下来,沾到白藤纸上。 崔元靖紧张地将冰扫去。 藤纸上密密麻麻地画了山林地形,俨然一幅周密的地图。 不少地方被标记出来,画了显眼的叉叉,还有地方用红色的线,一点一点连接起来。 崔元靖仔细地看,想到什么,肿成香肠的右手在地上摸索。 摸到一支炭笔,艰难地握住,在地图上又做一个记号。 “公子,卑职抓到只野兔,今天是年三十,公子吃顿好的。”一名护卫开心地钻进山洞。 崔元靖抬起头,身子疲惫又狼狈,可双眸却愈发晶亮。 原来已经到年关,他离开安阳城有一个月了,不知道祝六有没有在守夜。 这一个月,他走了上千里的山路,查探了山贼分布位置,还杀了人。 那贼人手中拿着号角,他若不杀,贼人会招来同伙杀死他。 崔元靖清晰地记得他一剑刺入贼人心脏时,贼人眼里涣散的凶光。 他有许多次命悬一线,除去山贼的追杀,还曾被雪埋,曾险些落入山崖…… 好在这一切努力没白费,他马上走出青州了…… “公子,不好,此处有假山贼,每隔两个时辰会搜山。”另外一名护卫冲进山洞,紧张地说道。 崔元靖面色一沉,所谓假山贼,是那些官兵。 青州秦巡抚真是好样的,放任山贼残害百姓不够,还命吃着朝廷俸禄的士兵假扮山贼。 “我们走!”崔元靖收好藤纸,扑灭火,踢散几堆雪掩盖停留的痕迹。 崔元靖离开山洞,后面护卫不忘带上野兔。 …… 年关祝妤君在府里休息了几日。 到正月初七,祝妤君准备回安阳城将药铺开张。 收拾着药箱,香巧进来言千枫正急得在月洞门外跳脚。 “怎么了?” 祝妤君走到月洞门。 “二公子有急事要见六小姐,具体什么事卑职暂且不知,恳请六小姐速速前往安阳城。” 第198章 刮目相看 祝妤君未多想,由千枫驾马车很快抵达安阳城。 马车直接去了连昭廷的一处别院。 祝妤君对连昭廷寻她来的原因有诸多猜测,希望不是京城传来了坏消息。 …… 连昭廷的别院不同寻常,大门不设门槛,马车可以直接驶进去。 连昭廷站在外院等候,看见祝妤君,心中紧张稍缓。 “怎么了?”祝妤君问道。 “元靖回来了,他带回了从北地穿过青州的地图,但是受了伤,很严重。”连昭廷道。 祝妤君颇惊讶,崔元靖自小没吃过苦头,任性又胡闹,可下决心后,还是能办成事情。 “连公子快带路。” 到厢房前连昭廷大致说了崔元靖受伤原因。 自出屏州,崔元靖遇到不少危险和困难,好在皆有惊无险,最后出事是在青州边界。 愈到边界,贼匪和假扮成贼匪的官兵愈发多,崔元靖一心记录贼匪巡视的时辰和位置。 由于一路上除了人患和天险,并没有人为设置的机关或陷阱,所以崔元靖对陷阱没设防。 结果一时不慎,踩到机关被甩进万刃坑。 一名护卫将崔元靖救出,用了祝妤君给的止血药粉,再简单包扎替崔元靖止血后,急急地带人赶回北地,另一名护卫则打来一只小野猪,丢入陷阱迷惑官兵和贼匪。 来时详细地探过路,护卫按照地图上路线和标记,无甚阻碍,仅用四天便将崔元靖送达安阳城。 崔元靖伤势严重又昏迷不醒,连昭廷不敢将其送回崔家,只第一时间请来祝妤君。 进厢房,祝妤君一眼看见躺着床榻上面色灰白几无生气的崔元靖。 祝妤君快步走到崔元靖身边,毫不避讳地挨着床沿坐下,先探其鼻息。 呼吸微弱。 有呼吸就好。 “六小姐,元靖的伤主要在足底,伤口……有些瘆人。”连昭廷眸光带了丝痛色。 祝妤君点点头,检查伤口前,替崔元靖诊了脉。 这一诊不由心惊,崔元靖足部重伤有多处穴位被损毁,体内脏器也被寒毒侵袭。 崔元靖这次真是吃了不少苦头。 屋内烧着地龙不冷,祝妤君直接掀开盖在崔元靖身上的棉被。 崔元靖足底伤口有换过干净的白纱布。 祝妤君吩咐春桃打开药箱,拿出尖嘴剪,剪开纱布。 足底不是寻常的伤口,而是三个几乎透穿整只足部的孔洞。 “幸亏元靖武功高,性子也硬,否则要被穿成筛子了。” 连昭廷走到祝妤君身边,“六小姐,能好吗?” 连昭廷问的并非是伤口能否愈合,而是会不会影响崔元靖以后练武甚至行路。 “他若肯安分听话,能好。”祝妤君叹口气,消毒器具小心地替崔元靖处理伤口。 幸亏气温低,伤口没有发炎和腐败。 撒了可促进生新肌的药粉,祝妤君将崔元靖伤口包扎好。 “我开张方子,蒋郎中坐堂的延仁药铺在附近,让千枫去取药,回来尽快熬了喂崔公子喝下。”祝妤君交代完,速速地写好药方。 “好。” 连昭廷接过,吩咐完千枫折回来就看见祝妤君在解好友的上衣。 “六小姐这是?” 连昭廷胸口有点儿闷闷的,好友与他一样,亦是练得浑身肌肉。 不知道为何,连昭廷觉得六小姐看见好友硬邦邦的胸肌时,眉眼格外温柔。 “我探脉,发现崔公子的脏器除了受寒气侵袭外,应该还有撞伤。”祝妤君手指停在崔元靖心脏往左大约三寸的地方按了按。 昏迷的崔元靖发出几声闷咳。 “肺大约是被石头磕到,表面上青紫不明显,可若不及时治,崔公子可能真与练武无缘了。” 肺部受伤,慢说练武,便是过激些的动作,呼吸都会跟不上。 祝妤君药箱里备有治伤药丸,从下巴往后一顶崔元靖咽喉,将药喂下去。 “六小姐,这样就可以了吗?”连昭廷关切道。 “嗯,一日两丸,但足底的伤必须由我每日重新上药。” 祝妤君不忘交代连昭廷一会千枫取回药,熬好记得给与崔元靖一同探路的两名护卫也送一碗去,护卫哪怕没受严重的伤,但也是遭了寒气的。 “放心吧。”连昭廷朝祝妤君感激地点点头,请祝妤君出去商量事情。 祝妤君又留下外敷治皲裂的药,才随连昭廷出厢房。 “元靖画的地图很详细,但护卫言山路不易行,六小姐可以吗?” 连昭廷带祝妤君去了他别院的书房,书桌上摊着一张足有五尺长的藤纸。 上面除了路线、标记和文字记录外,还有许多发黑的血点。 字迹是崔元靖的,祝妤君先才替崔元靖把脉时看见他手上的皮一片片绽开,血肉可见。 那样的手写字、画地图很痛苦吧。 这次她是对崔元靖刮目相看了。 “我会备很多药,尽量不拖你们后腿。”祝妤君自知心性没问题,但身板确实不怎样,需要赶山路且气温低,以现在体质很可能扛不住。 “六小姐介意我背你走吗?”连昭廷期待地眨巴眼睛。 期待碰上祝妤君无波无澜、不喜不嗔的目光时,显得有些幼稚。 “不介意。”祝妤君坦然道。 未免引起山贼注意,连昭廷和她皆不能带太多人,于其被她拖累,不如让连昭廷背,还省劲儿。 “如此这两日我们择机会出城,不知六小姐是否有好法子,既能离开药铺,又不让周围百姓猜疑和议论。”连昭廷想了很久,决定还是腆脸问六小姐。 祝妤君低头盯着地图看了会,重新抬头时说道:“开春天气转暖,安阳城外的云春乡常发瘟疫,我想去看看。” 连昭廷眼睛一下亮起,安阳城城郊某些地方的春瘟确实让人头痛,去年治瘟的药,还是西府制的。 “六小姐肯替乡民分忧再好不过。” 连昭廷很激动,六小姐去完乡里,不需再回安阳城,可从云春乡直接前往京城,六小姐肯让他背,穿过青州只需四、五日功夫。 …… 连昭廷和祝妤君商量着详细,那边崔元靖也由小厮喂完了药。 药性不快,人不会马上醒,梦里崔元靖不记得身上伤痛,却迷迷糊糊地感觉到祝六在脱他衣服。 第199章 暖意 祝六解开他的里衣,微带凉意的手指碰在胸口……大约是春天到了,暖意催生满树桃花,灼灼其华。 崔元靖不知,那春风般的暖意,其实是祝妤君开的驱寒汤药。 驱寒汤药落入腹,似一簇小火苗,暖意自心口缓缓流淌向四肢百骸。 凝在五脏六腑的寒气化作桃花蕊上的水珠,春风摇曳,水珠混着花香滴滴落下,漾起一阵阵涟漪。 崔元靖无意识地勾起嘴角。 昏睡时笑容单纯的像一个得到糖的孩子,开心又乖巧。 崔元靖认识祝六之前,一直喜欢勾起一边嘴角笑,看起来蔫坏蔫坏。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心口一致的性格,笑容蔫坏心下亦盘算着使坏。 起初是为了让鸡鸣狗盗之徒害怕,后来,无人敢在他跟前装大爷了,他使坏纯粹是给空虚无趣的生活找乐子。 直到遇见祝六,生活被莫名其妙的情绪填满,不再无趣,但笑容渐少,求而不得,患得患失…… 崔元靖嘴角落下去。 梦里桃花落尽,景象变成他不慎踩落机关的那一刻,遮盖陷阱的枯枝薄雪眨眼间破碎。 根本来不及反应,四周也没有能让他跃出陷阱的支撑点。 陷阱是昏暗的,他落下的瞬间,低头看见一片寒光。 好友告诫过他,越到事情将达成时,越要如履薄冰,他真是没用啊。 死在这里就功亏一篑,非但没帮上忙,还给好友添麻烦。 无怪祝六看不起他,他死了,祝六会很快忘记他吧…… 心中涌起浓浓的不甘,他离开北地,是为证明自己不是废人,他不能死。 底部有寒光,无非是利器,大不了不要双脚,也必须保住性命。 崔元靖用手肘撞土壁,努力直起身子,当双脚踩到尖刃时,再忍住撕心裂肺的剧痛,打开手臂死死顶住陷阱两侧。 冻伤的双手皮肉绽开。 手上和脚上的血涌出来,陷阱充斥满血腥味。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护卫来救他了。 万幸祝六给他准备了止血的药。 出陷阱,他便陷入昏迷,呼吸越来越慢,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时,心口火苗再次燃暖周身…… …… “我写了几道药膳的食谱,请厨娘三餐照食谱替崔公子做饭。” 祝妤君与连昭廷商量完事情,回厢房看崔元靖情况。 “好的,希望元靖能早日恢复,否则再拖几日,崔老夫人要思念成疾了。”连昭廷无奈一笑,又问道:“六小姐先才言需亲自为元靖处理脚伤,不知元靖脚伤要几日能愈合,我好安排六小姐至云春乡替乡民解决春瘟一事。” “七日,之后交给文叔或蒋郎中,文叔他们会继续用我配的药,不过一个月内崔公子不能下地走路,这点非常重要,待崔公子醒来,连公子记得仔细交代他。” “我会的,既如此,我七日内安排好北地事务,之后我们去云春乡。” 说话间二人走进厢房。 崔元靖仍未醒,祝妤君上前又替他诊了一次脉,脉象比喝药前平稳许多,手上的伤口也涂了一层厚厚的药。 “大约再过一个时辰,崔公子会醒,连公子还有事吗,若没有,我先回药铺了。”祝妤君今日打算将市坊的药铺开张,其余四家药铺待文叔、蒋郎中等人回来再开。 “我送六小姐上马车。” 连昭廷挺不舍,他今日不能陪六小姐去药铺,除了等好友醒来,还要写一封信给丹玥。 此行去京城,不知多久回北地,王府仅留下母妃和幼弟,他不放心。 开春北境战事能暂且平息,父王和丹玥可回来一人。 …… 崔元靖准准的在一个时辰后醒来。 连昭廷看见好友脑袋摇来晃去,片刻后睁开眼睛,心下不禁感慨六小姐真乃神医。 崔元靖费力地咳嗽,试图坐起,两只手与腰腹皆使不上力。 连昭廷上前帮扶,先夸好友几句,再说道:“地图我已收好,有这份地图,我可以安全地带六小姐穿过青州了,对了,先才六小姐替你处理过伤口,还有哪里不舒服?” “祝六来过?” 崔元靖龇龇牙,好友问哪里不舒服,他浑身都不舒服,双脚痛得齿颤,胸口钝痛不止,一说话,嘴唇也跟着痛,还是睡着时做美梦舒服。 “当然,安阳城除了祝六,没有第二人能治得了你的伤。”连昭廷没让丫鬟伺候,亲自拿迎枕垫在崔元靖身后。 崔元靖烦躁地扭过头,闷闷地说道:“又让她看见我一副无能的模样。” 崔元靖嗓子干哑,说话一字一字往外蹦很吃力。 单听粗嘎的声音,连昭廷根本认不出好友。 “怎么会呢,六小姐看到地图了,她性子清冷,嘴上没说什么,眼神却变了,在她眼里,你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惹麻烦和任性的崔家二公子了。” 连昭廷安慰地轻拍好友肩膀,细细说道:“接下来七日,六小姐会每日过来,六小姐着意交代,你一个月不能下地,一月后,双脚能恢复如初。” “一个月不能下地,我纵是不成废人身子骨也僵了。”崔元靖不满地嘟囔,“祝六能不能行?” “太子九年未下地了。”连昭廷瞪崔元靖一眼,“你不愿让六小姐替你治伤?” 崔元靖一噎,不敢再抱怨,低头发现里衣是松开的,心重重一跳,“沛时,祝六如何替我治伤的,我胸口也涂了药?” 连昭廷眉头一挑,递杯温水给崔元靖,懒懒道:“对,涂了,是我涂的。” 崔元靖一口水险些喷出来,面上恼火,罢,他胡思乱想什么。 喝了温水,崔元靖嗓子稍觉舒服,问好友何日进京,得知好友和祝六为了他将进京日子定在七日后,还挺感动。 “待我恢复,就去京城找你们。” 厨房照祝妤君的食谱,做好药膳送来,崔元靖很饿,粥和汤里的药味浑然不觉,舒舒服服地吃下一大碗。 药膳补经脉且安神,吃饱崔元靖开始犯困。 见好友睡熟,连昭廷走出厢房,抬头望着枝头春雪,忽然羡慕好友能肆无忌惮地向六小姐表达爱意,而他呢,好像有一个多月没梦见白衣姑娘了。 第200章 像新妇 傍晚延仁药铺的小学徒照祝妤君吩咐送来一匣熏药丸。 熏药丸和香丸一样,放进香炉里点燃即可,促安神、养生息。 “二公子,小姐交代您夜里也点一丸。”小学徒传话。 正在把玩木匣的连昭廷愣了愣,下意识地抬手摸眼眶。 早上六小姐过来,一看见他,视线便落在他眼睛上。 没办法,连续几日睡不好,黑眼圈有些明显,六小姐一定舍不得他的盛世美颜有损。 连昭廷感动地将木匣搂进怀里。 礼尚往来,连昭廷让千枫到安阳城最好的酒楼,定几样糕点给六小姐送去。 入夜,连昭廷回厢房亲自点一颗熏药丸。 香炉里燃起的烟,丝丝缕缕很细腻,仿若白雾一般。 药香味淡雅适宜。 连昭廷忍不住靠近深嗅,这一嗅让他再一次认识到六小姐的药药性有多么好。 困意袭来,可他约了兰音子时碰面,连昭廷执扇敲敲脑袋,靠在矮榻上小憩。 转眼入睡,朦胧间他身至久违的梦境。 白日他伤感许久没梦见白衣姑娘,此刻姑娘就站在不远处的残垣断壁旁。 依然遮着面纱,不能说话,静静地望向远方。 连昭廷想起祝六小姐,六小姐十三岁,再过几年,大约会与白衣女子身量相仿。 热风夹杂焦灼的尘土味,连昭廷喉咙一痒,忍不住咳嗽两声。 村落已不复存在,村落外是辽阔的草原,远远的,与天连成一线,本该春风吹又生的野草稀疏、凌乱,露出大片大片褐色干裂的硬土。 每一次入梦境,连昭廷都会被刺目的荒凉惊得心中一颤。 连昭廷摇摇头,朝白衣姑娘走去,试图与姑娘说上话,无奈姑娘察觉不到他存在,目光从来不落在他身上。 有遗憾,但只要站在姑娘身边,连昭廷心情就会渐渐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草原尽头冒出几个黑点,接着黑点越来越多。 靠近了,连昭廷看清黑点是疲累的士兵。 士兵中许多受伤的,有的腹部明显一大块血污,被两名士兵架在中间,有的断了手脚,仍顽强地拄拐前行。 还有一名年仅十二、三岁的小兵丁引起连昭廷注意。 小兵丁很累,拖着脚步往前挪,纵如此,仍不肯丢掉肩上扛的大旗。 大旗红底黑字,连昭廷看见上面写的‘鸿羽军’三字。 白衣姑娘是在等伤兵,待士兵稍近,姑娘急急迎上前。 一阵热风自侧边吹来,撩起姑娘的面纱。 连昭廷惊讶地瞪大眼,姑娘左半边脸自颧骨往下到脖颈,有大片烧伤的疤痕,暗紫色肉芽盘曲蜿蜒。 连昭廷心止不住抽痛,欲追上姑娘,不知什么东西打了他脑袋一下,梦境碎了。 连昭廷慌乱地睁开眼,兰音站在他面前。 “睡的真熟,刺客进来了怕是都不知道。”兰音冷声道。 连昭廷双手揉脸,香炉里那一颗熏药丸已燃尽,屋里残留一丝丝药香。 心事很重,但精神恢复不错,六小姐拿来的皆是好药。 连昭廷打起精神,示意兰音随便坐,开始商量事情。 …… 云春乡于三日后发现第一例瘟疫。 城里百姓议论纷纷,言今年春瘟比往年早了许多,往年最早也在上元节后,毕竟现在仍天寒地冻的。 议论归议论,百姓们不至于惊慌,延仁药铺有治春瘟的丸药,官衙也有,皆能免费领。 接下来两日,云春乡和其周围村镇接连不断地传来有更多人感染春瘟的消息。 官衙安排几名郎中带上去年瑞丰炮制坊制的治瘟丸药到乡里。 云春乡离安阳城不远,一日功夫消息能传几个来回,当日晚上有大夫焦急地赶回安阳城寻周知府,言乡里爆发的并非寻常春瘟,往年治春瘟的药不能用,他们束手无策。 …… “祝六,你成心痛死我是不是!”崔元靖大叫,脸痛到扭曲,鼻子眼睛挤做一团。 休息了几日,旁边又有人精心照顾,崔元靖清俊如琢的眉眼渐渐现出来,嘴唇和面颊也红润了。 祝妤君刚替他足底伤口换药,祝妤君见他脚伤恢复不错,便在原有的伤药里添点新药。 祝妤君知道伤口对新药的痛感反应会很大,不过崔元靖叫得那般大声,还真是夸张。 “痛一日而已,明日再上药,伤口适应便不痛了。”祝妤君很想吐槽崔元靖两句,可看在他为探路受一个月苦的份上,还是转为好言安慰。 崔元靖抽两口冷气,痛感慢慢减轻,变成轻微的、酥酥麻麻的痒,像他的小心事一样。 崔元靖靠回迎枕,望着祝妤君,双眼一下都舍不得眨。 “明天我会早点来替你换药,然后要回绥陵县一趟,后日再来一次,便由蒋郎中每日替你换药。”祝妤君交代完,收拾药箱,起身要走。 “祝六、祝六,等等。”崔元靖向外侧身,刚抬起手便扯到内伤,痛得他哎呦一声。 祝妤君回头,无奈地说道:“这一个月你都必须躺着休息,不要乱动。” “我知道。”崔元靖想让祝六多陪他一会,可话到嘴边别扭。 崔元靖抬头假装在看帐顶花纹,实则余光一直停留在祝妤君身上。 “我胸口闷闷的难受,碰到还会疼,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崔元靖自诩不是胆小怕死的性子,可为了多些机会与祝六在一起,只能装病娇了。 这一招管用,祝六果然停下脚步,转身朝他走来。 祝妤君知道他胸腹上有伤,但靠内服可治,便没有再额外上药。 “脱了。”祝妤君走到床榻边。 “诶?” “手不能解?”祝妤君皱皱眉,“双臂未伤到筋骨,解扣子应该没大碍。” 崔元靖猛地想起醒来前做的那个梦……血不断往脑袋上涌,不知是不是脑子抽风了,他抬起手不解扣子,却环抱胸前,活脱脱像初嫁人妇的羞涩小娘子。 祝妤君头疼扶额。 为省时间,懒得解释,祝妤君俯下身解崔元靖领口盘扣。 解开两颗扣,“手放下去。”祝妤君命令道。 没有回应,祝妤君抬头看一眼。 “……” 某人脸涨通红的晕过去了。 第201章 说实话 待崔元靖醒过来,胸腹上已涂了一层凉凉的药。 回忆起祝六那一声清脆的‘脱了’,崔元靖浑身再次火烧火燎起来。 不容他仔细回忆,一道人影无声息地闪到床边,目光幽幽,脸阴沉沉,吓了崔元靖一跳。 看清是三宝,崔元靖有些恼火,“什么时辰了,在这装神弄鬼不去休息。” 三宝撅起嘴,他对于一月前公子趁他去鹿鸣书院,偷偷离开北地出去玩儿,还弄得浑身是伤回来一事,颇不满。 公子身上有伤,他不能冲公子发脾气,嘴上不说,心里是很多抱怨的。 公子又笨又糊涂,如果乖乖地带上他,才不可能受伤。 “公子真没用。” 崔元靖听着眼皮一跳。 “六小姐替你涂药,你竟然痛晕过去。” 三宝说着自床靠下抹出一只瓷盒,“六小姐留的药,要三宝每日替公子涂,涂完这一盒,公子身上的淤伤便好完全了。” 说完三宝嫌弃地撇嘴,“公子可别再晕倒了,这点儿痛忍不了,别说六小姐,三宝都觉得丢人。” 崔元靖伤重,被三宝气得头又开始发晕,咬牙强调,“我不是怕痛!” “都痛晕过去了,还嘴硬。”三宝耸肩表示无奈。 崔元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与三宝争辩不会有结果,他还是关心要紧事吧,“三宝,祝六涂药时解开了我衣衫?” 三宝捂住脸,公子又问蠢话,他真不止一次觉得公子傻了,“不解开,药涂衣衫上吗?” 崔元靖脸像烧红的锅炉,只差没滋滋冒烟。 “三宝很困,公子快把药喝了。”三宝打个哈欠,照顾公子是件辛苦活,早知道他就不主动向连公子请缨了。 哪怕药能安神,屋里还点着熏药香,崔元靖晚上也睡不着。 男女有别,祝六怎能那般豪放地解他衣衫?未成亲,哪怕是情到深处也不行,他都舍不得的…… 崔元靖将脑袋埋进被褥里,脸颊一阵阵发烫,所以上一次不是梦,而是与今日一样。 他好歹也是名门望族的嫡子,平常胡闹些,关键时刻很讲礼数。 被祝六看了身子,他以后嫁不出……呸,他以后娶不到妻子了,祝六必须负责,他也只能由祝六负责。 一整夜,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次日,祝妤君辰时过来,崔元靖面上时不时地浮起红晕。 祝妤君奇怪地看崔元靖一眼,明明没有发烧…… 二人视线相碰,祝妤君一脸坦荡,崔元靖却慌乱地扭头,半点不见倨傲和张扬。 足底的伤处理好,祝妤君洗净手,正要与崔元靖道别,看见崔元靖在解衣扣。 “厢房太热?”祝妤君问一句。 崔元靖不满地瞪祝妤君,这般健忘,让他如何是好,“身上的伤不是要涂药?” “哦,身上的十二个时辰涂一次便可,晚上三宝会替你涂的,我要回绥陵县了,明日再来看你。”说罢祝妤君吩咐春桃拿好药箱,朝崔元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厢房。 崔元靖盯着祝妤君背影,双手交叠紧紧捏住衣衫上盘口,露出羞恼的神色,他莫名地有种被‘始乱终弃’的悲伤和哀怨。 …… 祝妤君回绥陵县的路上一直在琢磨如何与母亲解释。 若真是去云春乡治瘟,她实话实说便可,拢共十天半月回来了。 可治瘟仅是幌子。 祝妤君望着车窗外渐化的冰雪,缓缓地呼出一口白气,其实与其心事重重地欺瞒哄骗,不如诉之实情,母亲生自张家,会懂的。 思定祝妤君心里轻松下来。 用过午饭,祝妤君趁父亲不在,去厢房找了小张氏。 “君儿要去京城,要救太子?”小张氏不敢置信。 张家是因为太子中毒才衰败的,她的父亲当初束手无策,君儿怎会生出此念头。 “是的,外祖父一直没有放弃太子且已经在京城等孩儿了,娘,这一趟孩儿必须去。”祝妤君坚定地说道。 小张氏惊讶后牵着祝妤君在矮榻坐下,摇摇头,“君儿,太凶险了。” 小张氏没有直接开口反对,她明白爱女已下决心,可真的很担心。 “娘,若太子不能好,王府和北地皆会陷入险境,除了外祖父,连二公子亦会护送孩儿去京城。如今西府全靠娘在打理,孩儿最依赖和信任娘,否则也不能如实相告,希望娘替孩儿隐瞒,便是爹也不能知晓实情。”祝妤君眸光清亮得让对方无法拒绝。 祝妤君这一番话里有许多层意思。 她早已下决心去京城,而且原本压根不打算告知实情,如今坦诚,是希望母亲支持她,让她没有后顾之忧,至于爹、妹妹、弟弟,之前她言想随外祖父外出游医时,就不曾反对,所以对于爹他们,她心里没有负担。 小张氏垂首沉默,半晌问道:“君儿何日走,我好替君儿收拾出门的衣物。” “明日。”祝妤君朝小张氏感激一笑,“谢谢娘。” “这么急……”小张氏鼻子一酸,但也不敢开口多留几日,她生怕因为自己的无知拖君儿后腿。 小张氏将爱女揽进怀里,“君儿,娘没用……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否则这个家没有你,会散的。” 小张氏说着眼泪落下来,扭过头执帕子擦了擦。 “娘放心吧。”祝妤君安慰一笑,抱着小张氏的臂弯紧了紧。 …… 周知府请延仁药铺东家祝六小姐前往云春乡治瘟一事当日便传开。 郭家没空理会那劳什子瘟疫,祝老太太心思却活络起来。 东府也是开医馆药铺的,对于春瘟本就比寻常百姓更加关注。 竟然与往年不同,可究竟如何不同? 云春乡在查出春瘟后被官衙封锁了,没有病患到安阳城来医治。 祝老太太坐在靠椅上,手缓缓地捻着一串佛珠,抬眼看见日上三竿却仍躺在床榻上昏睡的老太爷,目光冷如寒冰。 若不是被西府的贱人们气晕过去两次,老太爷的怎可能变得废人一样。 真真是养了一窝中山狼,当初她应该给六丫头一碗药,直接送六丫头去见亲娘,而不是放在身边宠着给人看。 悔之晚矣。 老太太将佛珠拍在桌案上,让秦嬷嬷将祝祥茂叫到她厢房来,且不要让长子一房知道…… 第202章 没说实话 过完年,秦嬷嬷在院门当差的小儿子全福发现紫馨院下人偷偷摸摸地带一包东西出去,全福起了警觉,跟半条巷子,发现那人进了西府。 东西两府的关系如水火。 全福回去与秦嬷嬷说了,秦嬷嬷立即告诉祝老太太。 祝老太太很气愤,她早怀疑在对付西府之事上大房与她不一条心。 尤其是六丫头替长孙媳妇保住胎后,每次他们商量甚关于西府的事儿,长子和长媳不是反对,就是沉默不语,现在竟然背着她与西府暗中往来。 对于大房阳奉阴违的行为,祝老太太气归气,但没有声张,一来她年纪大了,三媳妇不顶用,府里琐事需董氏打理,二来重孙子这月要出生,不能坏了喜事。 祝老太太忍下来,但只要再算计西府,她都不会让长房知晓。 …… 祝祥茂昨儿在酒楼与人斗了一夜蝈蝈,凌晨回来直接去妾室屋子。 睡得正香,被老太太的人吵醒,祝祥茂神情颇不爽。 “老太太必是有要紧事……外头嬷嬷还说老太太只让三老爷您过去,不肯叫大老爷知晓,这是愈发器重老爷了。”郭惜容见祝祥茂赖在床榻上不肯起来,柔声相劝。 郭惜容耐得住性子,她听说郭家商队遭受重创,钱没了但郭二老爷和郭二太太人尚在,她还不能越过郭氏去。 外面嬷嬷又敲一次门,祝祥茂烦躁地掀开缎被,在郭惜容身上胡乱揉一阵,才心满意足地更衣随嬷嬷去见老太太。 老太太遣开身边伺候的丫鬟,秦嬷嬷亲自守在廊下。 “母亲寻儿甚事?”祝祥茂眼皮耷拉,无精打采地问道。 “西府六丫头要去云春乡治瘟你可知道?” 老太太对三子成日吊儿郎当的做派没有办法,之前与郭家走得近、一同对付西府时,老三还挺积极的,现在郭家欠债不还,现出颓势,三子就愈发懒散了。 “知道啊,小贱人惯会哗众取宠,治瘟最赚名声,儿早猜到她要去。”祝祥茂一脸厌恶,小贱人不要脸皮、命又硬,身边有不止一个高手,找赖子直接弄死她都不行,他是干见着她风光,完全奈何不得了。 “知道就好,在对付西府上,你大哥是靠不住了,我有两件事交给你。”祝老太太说着顿了顿。 祝祥茂第一次听到母亲言大哥靠不住,眼睛亮起来,“母亲尽管交代。” “今年春瘟来得比往年早,官府说春瘟与往年不同,惯常用的治瘟药不对症……”祝老太太冷冷一笑,“怎么可能呢,多少年了,春瘟就没变过,这两年的治瘟丹丸皆是西府瑞丰炮制坊所制,依我看,春瘟没有变,多半是药没用,安阳城周知府与六丫头关系不一般,自然替她遮掩。” “母亲说得是,儿早有怀疑。”散播谣言,祝祥茂在行,哪怕不能动西府根本,泼点脏水也是行的。 “除此一桩,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你去与官衙主动请缨,带两名宝庆堂郎中到疫病乡,百姓遭病难,宝庆堂岂能袖手旁观,你到乡里,接近六丫头的机会就大了……”祝老太太详细地说了计划。 原以为三子会一口答应,没想到对方满脸惊惧。 “母亲,儿不去疫病乡,若一不小心染上疫病,死了怎么办,让宝庆堂的大夫去便是,儿仔细交代他们,事成赏他们几千两银,必会尽心的。” 祝老太太拧眉,“让你去无非是装装样子,做好防护,无需接触病人,怎会传染上。” “不行不行,倘若云春乡发的真是新疫病,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传染又极强怎么办。” 祝祥茂狐疑地盯着祝老太太,暗道母亲果然偏袒大哥,说什么大哥靠不住,无非是诓他,要骗他入危险之地。 祝老太太被祝祥茂的眼神气到胸闷,三子实是难堪重任,贪生怕死只图玩乐,所以这些年她才帮着三房去争取西府产业,让三房可以枕着金山银山享乐一辈子。 “罢罢,如此你安排两名宝庆堂郎中,将事情办妥。”祝老太太闭上眼睛,抬手撑住额头,无法勉强,倘若真是新疫病,三子过去的确有危险。 “好好,儿立即安排。”祝祥茂转身忙不迭地离开,生怕老太太改主意,又强迫他去。 …… 文叔、常叔和蒋郎中知晓祝妤君这一去云春乡,会有很长一段时日不回来。 摇摇晃晃前行的马车里除了药材、药丸,还有满满两只箱笼衣物。 祝妤君本不想带这许多,可看见小张氏泪光盈盈、欲说还休的模样,妥协了。 既然母亲理解支持了她,她就不该拒绝母亲的心意。 连昭廷一路相护,路途中连昭廷嫌风大,还挤上马车,与她说了东府两名宝庆堂郎中自请到云春乡帮忙一事。 “未免外面生疑,我让周知府同意了,到时安排人盯紧他们。”连昭廷道。 祝妤君点点头,“东府开医馆,对新疫病好奇在情理之中,说不定是想真心帮忙的。” 她放在东府的眼线,没有递消息回来,她不会胡乱猜疑,但也不会掉以轻心。 马车在午时前抵达云春乡。 云春乡与其相邻的两处村子,皆用褐色麻绳圈起来,每隔十丈远,就有一位士兵站守。 乡里很安静,偶有几声鸦叫,乡道上没有人,田中雪未全化,也不见乡民劳作。 唯独一间藏在几堆草垛后的土坯小院有点儿人气,烧柴的烟火腾腾而起。 祝妤君抬抬眉,与连昭廷低声道:“连公子布置的可以以假乱真了。” 完完全全一副隔离瘟疫村的情景。 祝妤君准备迈步往村里走,被连昭廷伸手拦下。 “怎么了?”祝妤君疑惑道。 “怕你担心,我没有说实话。”连昭廷神色渐渐沉下来。 “云春乡真的有乡民生病,也确实不是春瘟,好在根据乡民病症,大夫配的药管点用,至少性命无忧,但依然不断有乡民发病。” 祝妤君眉头皱起来,很快意识到是甚情况,“既然真有瘟疫,你我春桃进去即可,其他人留在外面,等消息。” 第203章 怪症 祝妤君吩咐春桃拿出三副用数层棉纱缝合成的口罩。 自己和春桃戴上后又递一只给连昭廷。 连昭廷对这新鲜玩意很惊奇,厚棉布挂两根绳子? 口罩的制法是李神医教给祝妤君的,医治传染性强的疾病时,比遮挡面纱有用。 连昭廷学着祝妤君戴上。 口罩遮面,呼吸会变得吃力和迟缓,但吸入鼻端的空气不再冰凉。 祝妤君随连昭廷入村,成汉等人则在附近空地扎营。 “如果疫病麻烦,我要将文叔和蒋郎中接来。” 祝妤君挺纳闷,前一世她分明没听说有新疫病,照先才连昭廷的说法,疫病会不会不严重,或许是靠自身能恢复的……如此她确诊再配好药,不会耽误去京城。 走在乡道上,祝妤君四处看了看,有条由山泉汇入的小河,河岸边凝着薄冰,河水则缓缓流淌。乡民们挖了引水渠,将小河水引到田边。 察觉到身后有视线,祝妤君回头看去,一名健康的孩童被家人关在围栅里。孩童自围栅挤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看她。 祝妤君朝孩童笑笑,收回目光。 连昭廷领祝妤君到那间烧柴的小院。 “六小姐,小心地滑。”连昭廷替祝妤君打开木栅门,虚扶了一把。 院里一位小学徒在教两名侍卫熬药,连昭廷安排的大夫在屋里讨论乡民病情。 听到声音,两名亦遮了面的大夫迎出来。 先向连昭廷见礼,又朝祝妤君拱手道:“久仰六小姐大名。” 其中一名大夫是常住荣亲王府的,名唤朱理,另一名是随军大夫钱善。 钱善之所以没去北境,是因年事已高,去年又摔一跤,走路不利索,故被留在安阳城。 两位大夫在北地都颇有名气。 “不敢,见过前辈。”祝妤君还礼。 “朱大夫、钱大夫,这两日疫病怎样了。”连昭廷问道。 两位大夫请祝妤君进屋,详细说起病患症状。 “主要是上吐下泻,脉象是常见的、由腹泻引起的迟弱、无力,服用止泻方子和健脾方子有好转,可到第二日又复发,现在患病的乡民身体非常虚弱……”钱大夫说道。 “往年春瘟患者会发高热,这次疫病除了有腹泻引起的脱水外,并无发热症状。”朱大夫补充道。 祝妤君听两位大夫说完,大致有数,云春乡乡民发病有瘟疫特征,比如集中在某一片发作,至于注意防范的朱大夫、钱大夫,以及住在较偏远地方的乡民,则无事,而那些相邻的、发现时疫病人的村子,病人发病前皆到云春乡做过客,大约是不严重,吃两副钱大夫开的药好转了。 “我去看看病患。”祝妤君有颇多疑惑,决定看过病患,替病患诊脉后再下定论。 一来天气冷,二来家中只要有一人染上时疫,不出一个时辰就会全家病倒。 所以病患全留在自己家中养病,没有集中到专门的棚屋区。 钱大夫先带祝妤君到离他们最近的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有六口人,一位老人,一对夫妻,三个孩子,全虚弱地躺在炕上。 祝妤君替一家老小把了脉,放下最后一位年仅五岁的小姑娘的手,祝妤君眉头紧拧。 正如两位大夫所言,是泻症,照理孩子身体娇弱,症状会更严重,偏偏这家里小姑娘的症状最轻。 祝妤君又一连走了几家,才重新回小院。 连昭廷忍不住问,“六小姐,能治好吗?” “钱大夫和朱大夫开的药是对症的,我也没有更好的方子,大约要在云春乡住两日了。”祝妤君如实道。 连昭廷听言面上浮起忧色,除了记挂太子外,他还担心乡民。 六小姐在他心里是蚁毒、蝮蛇毒皆能解的神医,让六小姐也发愁的疫病,大约是真的严重,医术上他帮不了忙,唯寄希望六小姐尽快查出时疫病因,助乡民度过此难。 下午宝庆堂的两名郎中到云春乡。 其中一名是曾与祝妤君打过交道的董郎中董彰。 当初祝妤君替周家少爷和崔元靖解蛇毒,上马车前被董彰阻拦了一下。 因为祝妤君又去了病患家里,故董彰是钱大夫去接迎的。 之前大致了解过情况,董彰带来不少治泻症的药材。 钱大夫见药材新鲜,对董彰等人颇感激。 用晚饭时祝妤君与董彰打了照面,董彰一改当初在街头趾高气昂,瞧不起祝妤君的做派,对祝妤君颇恭敬和温和,但其除了献殷勤,还有意无意地探问关于解蝮蛇毒的方法。 “小姐,依婢子看,这东府送郎中到云春乡,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他们必是想从你这得到解蛇毒的秘方。”春桃将祝妤君拉到一旁,警惕地说道。 小姐仅带她一人进来,她必须保护好小姐,护小姐周全,省的香巧总说她不细心。 “放心吧,秘方让谁知道,都不会让东府知道的。”祝妤君挑挑眉。 …… 入夜,祝妤君和连昭廷分别住的木屋是相连的,在钱大夫等人的土坯院子后面。 第二日祝妤君将云春乡走了一遍,并替所有病患诊脉。 诊的病人越多,祝妤君越疑惑。 第一日以为年纪小的孩子疫病轻,可走一圈下来,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有不少孩子病情比大人严重。 祝妤君往回走时,看见侍卫在小河边架起大锅子,准备为乡民们熬菜粥。 乡民染时疫,不能干活劳作,米粮菜肉皆是官衙从外面送进来,由侍卫煮好,再分到每位乡民家中。 至于祝妤君等人的吃食,亦是外头送进来的,但放在钱大夫住的小院里单独煮。 连昭廷和周知府安排的定然极周全,祝妤君未多停留,径直回小木屋。 一路上祝妤君想起乡民因脱水而消瘦发青的面孔,颇焦急。 祝妤君干脆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安静地回忆李神医教的辩证方法,以及医书里记载的、从古至今的所有瘟疫病症。 腿坐麻了,祝妤君起身在屋内缓缓地来回走,感觉口渴,又到桌案旁倒一碗水喝下。 春桃盯着祝妤君手中的碗,愣愣地说道:“这瓷碗好像不是昨儿那一只……” 第204章 灵光 祝妤君眯起眼,端详手中瓷碗。 先才她满脑子的医书和疫病,口渴、喝水,皆出自本能,没有留意周遭。 春桃慌慌张张地走到祝妤君身边,“小姐,婢子……婢子记不清了,这这……” 春桃确实不如香巧心细,香巧能留意到同一款瓷碗上花色的细微不同,不过春桃胜在胆子大、力气大。 祝妤君放下碗,肯定了春桃的怀疑,“瓷碗确实被换过,乡民们用的土瓷碗几乎一模一样,这只与昨儿的在新旧、花色上相差亦不大,唯一明显区别是这只碗底有一小块豁口,昨天的碗底是平的。” 春桃脸煞白,“有人进来过……乡里明明没有别的丫鬟了,小姐,碗会不会有毒。” 纵是连昭廷安排人进屋打扫,出于尊重,也该事先告知。 祝妤君在桌案旁坐下,不至于惊慌,却也沉下脸,淡淡道:“碗没有毒。” 世间毒物气味她皆能辨,若碗有毒,在她拿起那一刻便察觉了。 “没毒啊……”春桃高高吊起的心正要落下,又听自家小姐说道。 “虽然没有毒,但是是疫病病患用过的。” 祝妤君记起了这只瓷碗。 昨天去的第一家病患屋里,她用碗接温水给小姑娘喝。 春桃心差点跳出喉咙口,疫病,小姐都没法治的疫病。 “小姐,怎么办,您哪里不舒服,婢子去找连公子……”春桃团团转,眼圈儿也红了。 祝妤君道:“我暂时无事,你去请连公子过来,除了连公子,不要让别人知晓。” “嗯,小姐在屋里等婢子,千万别乱走。”春桃不放心地看看小姐,飞一般地冲出去。 连昭廷在前头的土坯小院,听说祝妤君寻他,立即放下手中事过来。 “病患用过的碗?”连昭廷瞪大眼睛,“怎么会这样……” 连昭廷十分自责,攥紧拳头,“是我大意了,防不胜防,防不胜防。” 云春乡疫病病因未查明,未免更多人传染上,连昭廷只安排两名暗卫,及几名负责炊事的侍卫进来,其他人包括时时保护祝妤君的千枫、成汉皆在村外。 “连公子,宝庆堂的两名郎中安排人盯了吗?”祝妤君问道。 “有,”连昭廷肯定地点头,其中一名暗卫负责盯梢宝庆堂郎中,另一名保护六小姐,暗卫不能离六小姐太远,六小姐离开屋子后,屋子无人看管。 连昭廷略思索道:“东府不止送两名郎中进来,还有学徒,及一位牵马的仆僮。” 进了村子,自不能再送出去。 “两名学徒一直跟着郎中,郎中未靠近屋子,唯仆僮无人留意。”连昭廷懊恼,顾此失彼,他太大意。 “我也大意了……若真是东府所为,枉费东府开医馆、药铺多年,他们连为医者的底线都没有。”祝妤君眸光微凉,东府眼里没有病人,只有利益。 “我请钱大夫过来。”连昭廷担忧地看着祝妤君,决定多安排几名暗卫进村。 “不用的,我替自己把了脉,没有任何问题,不过还需观察一日。”祝妤君想想道:“连公子不必打草惊蛇,我们只当不知这一回事,盯好人和屋子便是。” “六小姐真的没事吗?”医者不自医,连昭廷哪怕再沉稳镇定,此刻也放心不下。 若六小姐无事,害六小姐的定会再出手,若六小姐出事,那人窃喜之余也容易露出马脚。 “没事,下午我继续去看病患。” 连昭廷听言不好再劝,毕竟叫钱大夫过来也无用,六小姐是所有大夫中医术最高的。 祝妤君每隔一个时辰替自己把一次脉,除了人稍疲累,旁的不见异状,反倒连昭廷一整日忧心忡忡,只努力不表现出来。 午饭后祝妤君特意去了一趟小姑娘家。 侍卫刚送饭菜过来,小姑娘盛饭的土瓷碗,正是她昨日用的那一只。 晚上祝妤君知道外面有人保护她,镇定地点一颗安神的熏药丸,省的躺下后一直琢磨疫病的事儿不得入睡,休息不好,明日没精神。 …… 翌日,祝妤君起早,身体无恙,神清气爽。 春桃紧张地问道:“小姐,是不是疫病未发,就没事了。” 祝妤君点头道:“是的,我没有被传染上。” “太好了,神明保佑小姐,一定是神明保佑小姐……” 春桃在旁边念念叨叨,祝妤君低头陷入思索。 家中一人染病,全家跟着染病,说明传染性强……她的身体不算好……有人要害她,也必定是选传染可能性大的物什…… 祝妤君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理不清…… 连昭廷担心祝妤君,一早来敲门。 祝妤君忙由春桃伺候着更衣梳洗。 连昭廷提着早饭,蛋花粥、一碟小菜、几块糖糕、 吃食皆是从外头送来,种类多不了。 见祝妤君安然无恙,连昭廷与春桃一样长松一口气。 摆好吃食,连昭廷沉声道:“宝庆堂郎中确实有问题,暗卫留意后发现董彰到病患屋里,总会悄悄地顺走一两样可能传染疫病的物什……他自己防护的倒是周全,东西偷出来交给仆僮,无非是要害人。” 连昭廷早上还听专门递消息的侍卫言,安阳城在传不利于延仁药铺和瑞丰炮制坊的流言,大意是疫病仍是春瘟,有问题的是瑞丰炮制坊的治瘟药。 连昭廷虽生气,但流言成不了气候,交给周知府便可,他不打算告诉六小姐。 “被董彰顺着的物什,大约很快会出现在我屋里。”祝妤君调侃道。 “抓个正着也不错。” 连昭廷见祝妤君吃饱,糖糕还剩一小块,直接捡起放嘴里。 祝妤君微不悦,她不在乎那些近乎苛刻的男女之防,但连公子在她面前是愈发随意了。 “你不担心我是暂时没发病吗?一会传染上。” “一同传染上,我还心安。”连昭廷毫不犹豫地回道。 祝妤君不理会他,披上氅衣去见钱大夫和朱大夫。 院子一刻不停地熬着药,钱大夫看见祝妤君过来,叹气道,“有几家人今早上好转,可喝完粥又严重了。” 祝妤君猛地抬眼,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第205章 病因 祝妤君照例去看病患,连昭廷一步不离地跟着。 出小院,祝妤君轻唤一声‘连公子’,自然地走到连昭廷身边。 连昭廷脸颊发热,这似乎是六小姐第一次主动靠近他。 连昭廷没来得及胡思乱想,六小姐接下来的话令他十分震惊。 “连公子,我怀疑村民们不是得瘟疫,而是中毒了。” 连昭廷疑惑地看祝妤君,“六小姐何出此言?” “若非他们要害我,我也不能这么快想到,”祝妤君心头迷雾渐渐拨散,“云春乡乡民发病情境是很像瘟疫,但也有与瘟疫情况不相和之处,比如在隔离他们前,便没有再出现新的病患,还比如那些到云春乡串门子的外乡乡民,回去后非但没有传染旁人,反而不分老少,自己好了……最后我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连昭廷细长的双眼微闪光芒,哪怕六小姐没有言之凿凿,他也信了。 但是云春乡百姓与世无争,不可能得罪人,是谁那么狠毒? “六小姐认为毒下在哪里,照理树敌多的该是我们……咳,是我,谁会对无辜百姓下手?” “毒在饭菜和喝的水里。”祝妤君没在意连昭廷的改口,毫不犹豫地说道。 连昭廷脑海里闪过小河边煮粥的侍卫,侍卫皆是他精心挑选的……不可能,连昭廷摇摇头。 似乎猜到连昭廷心中怀疑,祝妤君继续道:“与侍卫无关,有毒的应该是村里小河。” 祝妤君停下脚步,小河在不远处。 水流很缓,时不时有碎冰撞到石头上,亮晶晶的。 虽被称为小河,可清水浅浅,更像条小溪。 此山脚下有五处村子,每处村子有自己的山泉口,五条浅如溪的小河流经五村,汇成一条稍大的河,绕安阳城而过,最终与另外一些河水汇成大江。 连昭廷唯觉不可思议。 “侍卫用小河水替患病的乡民做饭烧水,我们与侍卫吃的是土坯小院后头的那口井水,其他没患病的乡民,亦是家附近有井的,外乡乡民病好了则是因为他们没机会再喝到云春乡河水。”祝妤君顺小河往源头看,“意外比人为可能性更大。” “既如此,我让侍卫改用井水熬粥。”连昭廷惊讶后更多是欣喜,六小姐真乃天纵奇才,原本他一直担心,不想才两日功夫…… 祝妤君示意连昭廷不要情绪太露,悄悄地用手指指二人后方。 连昭廷发现宝庆堂的董彰站在田地隔开的另一条阡陌上,正朝他们张望。 “不必让宝庆堂的人知晓,还有烦请连公子与暗卫交代一声,未免打草惊蛇,任由他们动我屋里东西,动完了,我想用他们试试河水的毒性。”祝妤君弯起嘴角,乡民的病还未好,但八九不离十了。 “好的,六小姐放心。” 六小姐的笑容漂亮极了,像冬日枝头寒梅上凝的一层冰花,晶莹纯粹,轻易地融化进他心里…… 二人的低语和默契被董彰看去。 董彰见祝妤君没被传染上,有些烦躁,再看见祝妤君‘勾引’连二公子,忍不住骂祝妤君小贱货,骂完又回去找机会往祝妤君屋里放东西…… 侍卫将替村民熬粥的大锅搬到院子里。 钱大夫和朱大夫得知祝妤君的猜测,再详细回忆到云春乡后的细节,发现真是如此,所有蹊跷皆能对上。 而祝妤君为了核实要害她的人,故意中午不回屋子。 有暗卫打来小半桶河水,祝妤君掬起一捧,闻着除了凉外,并没什么特别,干脆拿手指沾一点,碰在舌尖尝一尝。 云春乡的小河汇的是山泉水,会有甘甜。 祝妤君神情若有所思,她从甘甜中,尝到了一丝极细微的苦涩。 味苦涩,食入会腹泻。 祝妤君心里大概有数了,但云春乡的河水里,怎会有那种东西。 患病乡民吃了用井水煮的饭菜,又服用汤药后,下午症状开始好转。 钱大夫和朱大夫很兴奋,各家各户地替病患诊脉。 连昭廷精神亦松懈下来,亲自煮茶请祝妤君喝。 “六小姐,果然是跟宝庆堂郎中进来的仆僮,那人瞧着木讷,手脚却非常快。”连昭廷说道,他对祝家东府真是瞧不上,住阔气府邸,穿绫罗锦缎,装一副人样,实为鸡鸣狗盗之徒,没有半分气度。 “仆僮离开后,暗卫在你屋里放了一套青花瓷茶盅器皿,我见延仁药铺有一套青花瓷,猜你大约会喜欢。”连昭廷细心地说道。 祝妤君感激一笑,想来是昨日连昭廷临时让侍卫从安阳城送来的。 一日里两次看见六小姐笑,连昭廷莫名地满足。 “不出意外,乡民们明日能完全恢复,未免宝庆堂的人传消息出去,他们可以染‘疫病’,关屋子里去了。”祝妤君安排道。 连昭廷得意一笑,他与六小姐想到一块了,“先才那些人要水煮茶,烧茶水被换成河水了,晚上他们的饭食亦会另做。” …… 乡民们好起来,东府安排来的人则全部病倒。 钱大夫戴着祝六小姐送的口罩替董彰诊脉,满眼惊惧,诊完脉不停摇头,责备董彰,“哎,亏你还是大夫,竟这般不小心,染上疫病了,染上咯……” 董彰腹痛如刀绞,额头大滴大滴汗落下来,害怕和慌乱令他不能思考。 他不解,明明很小心,怎会传染上?他满心只剩下后悔,早知道不贪那两千两银,都是祝三老爷害的他…… 噗的一声,屋里弥漫起一股恶臭,他刚染病,之前还大鱼大肉地吃着。 钱大夫嫌弃地往屋外走,边走边说:“一会我让人送药来。” 当然,药也是用河水熬的。 …… 董彰等人‘染疫’关屋子,乡民们一日功夫便全部好起来,只是病多日,身体仍很虚,需要人照顾。 云春乡有钱大夫、朱大夫就够了,但连昭廷没有提入京一事。 用过午饭,祝妤君邀请连昭廷一同到小河边散食,漫不经心地问道:“连公子是否在想河里为何有毒,又是什么毒。” 第206章 动身 “还请六小姐指教。” 祝妤君所言正为连昭廷所虑。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条孕育云春乡百年的小河,怎就忽然有毒了,毒是什么,会持续多久,又是否会波及旁的村落。 “是硝石,极易溶于水,能入药,使用得当于消食、泻下有奇效。”祝妤君道。 “硝石?制爆竹的硝石?”连昭廷对中药不懂,但硝石还是耳熟的。 祝妤君点点头,蹙眉思索,屏州一带不该有硝石矿,而北境之外的草原和内陆荆州一带倒是很多。 所以,谁运过来的? “若是硝石矿,我令平泽带人沿水源往山上查探一番,若能全部清了,小河水以后还能喝。”连昭廷抬头看村落后方绵延的群山,多一些人,顺着水源,找到硝石不算太难。 “山上硝石应该不少,来处可疑。”若非知晓几年后发生的事,在连昭廷言让平泽去处理后,她便不会再过问。 “六小姐意思是安阳城一带不该有硝石矿,是人为藏进去,开春化雪硝石矿被溶也是偶然吗?”连昭廷同祝妤君说话时总是很认真和专注,他舍不得错过祝妤君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对,硝石能入药,制爆竹,还能当武器。” 祝妤君上一世走过不少地方,从北到南,到达过福建、岭南一带。 几年后,随着大梁国力衰弱,南方沿海除了倭寇,还出现金发碧眼的佛郎机人,他们的武器火炮令人闻风丧胆,而火炮里装的是火药。 “……火炮射程远,杀伤力强,我不记得在哪里见过,略微有印象,我可以将知道的画给连公子,连公子暗地里寻能工巧匠,试试能否制出。”祝妤君遮掩地说道,倘若王府拥有火炮,纵是太子的毒解不了,也能划北地自立为王,换句话说,荣亲王是没有野心,否则揪下没用的二皇子,夺皇位都不是问题。 连昭廷胸中激荡不必说,凭六小姐的聪慧,怎可能忘记哪里见过。 但越是聪明的人,越多不肯叫旁人知晓的秘密,他的梦境亦是如此。 “如此又要麻烦六小姐了,六小姐画成后,我誊一份给丹玥,丹玥认识许多匠师,山上出现硝石蹊跷,我亦会安排人仔细寻迹。” 祝妤君思及郡主身上藏的各种暗器,连公子言郡主认识技艺精湛的匠师,她是信的。 …… 平泽很快带侍卫上山。 一日后侍卫递消息下来,他们发现一处山洞里有上百箱硝石,有几只箱子今年冬被冻裂了。 山洞里有泉水的一段小支流,他们已重新密封箱子,并堵上支流,不让泉水从山洞过。 …… 云春乡百姓在钱大夫等人照料下,之前身体亏损渐渐恢复。 宝庆堂安排的人被不见天日地关屋里,准确说不关他们,他们也腿软走不出去。 每日钱大夫用含硝石的水与治病的药,来来回回地吊着他们,至于吊到哪一日,大约是连昭廷和祝妤君顺利入京那一日。 接下来安阳城和云春乡山后发现硝石的事情,连昭廷交给了周知府和平泽,平泽留在安阳城,直到郡主从北境回来,再至京城。 连昭廷迅速安排入京事宜。 麻烦的是青州这一段,好在他们有崔元靖带回来的地图。 定在明日自云春乡直接出发。 连昭廷、祝妤君、千枫、春桃四人走山道,成汉、香巧以及侍卫乔装打扮成屏州小商户走官道,小张氏替祝妤君准备的那几只箱笼,由成汉一并带上官道。 “春桃,要不你和香巧一同乘马车,药箱我再想办法掩藏。” 祝妤君琢磨春桃要抱那般重的药箱走几百里路,纵然知晓春桃力气是寻常的人六七倍,可还是心疼。 “小姐放心,婢子能行,婢子随三宝学过些拳脚功夫,绝不会拖你们后腿的。”春桃生怕被丢下,连忙拍胸脯保证。 “我不是这意……” 祝妤君要再劝,见春桃单手提起药箱,上上下下地举了好几次,轻松的像抓一团棉花。 好吧,祝妤君觉得还是担心自己比较好,她不想由连公子背一路的,显得她很没用…… 按照崔元靖地图上标注的山贼和官兵行动规律,连昭廷周密地算了脚程和出发时间。 寅时中刻,天地间仍漆黑一片,四人已出了云春乡。 平路祝妤君一直小跑,勉强能跟上。 将将走了五里多路,祝妤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身上用于御寒和躲藏的雪白色披风,沉甸甸的像铁块一样。 背上沁出薄汗,祝妤君很想脱了披风,可她明白自己这不顶用的身体,出汗被凉风一吹,必定生病。 天边缓缓现出鱼肚白,祝妤君双腿不争气地发抖,还未看见山,她便坚持不住了。 正当祝妤君琢磨吃点什么提气神的药时,一直护在她一步远的连昭廷忽然靠近,隔着披风握住她手腕。 山上多积雪,故他们四人从里到外皆是雪白,春桃的药箱用白袄包裹,千枫背的大包袱亦是白色。 连昭廷披风的帽子罩在头上,帽檐底底地压下,祝妤君看不清他眼睛。 “六小姐,马上要进山了,山道陡,能直接进入青州……多有得罪。”说着连昭廷替祝妤君戴上帽子,手腕一用力,将祝妤君拉到他身后,直接背起来。 早商量好由连昭廷背她,祝妤君不会忽然矫情地羞涩,她只是不想那么快成为连昭廷的负担…… 不用顾及她,连昭廷等人脚程明显快起来。 风很大,脸颊被风刮得生疼,祝妤君干脆整张脸埋在连昭廷的后脖颈处。 连昭廷披风是羽缎,可她这会脸靠的位置却是软绒绒的。 祝妤君才知道连昭廷披风的后背故意多缝了一层皮毛。 是为了让她在被背时舒服些吗。 祝妤君心微微一动,连昭廷大约是她两世以来,见过男子里除恩师外,最细心和聪明的。 连昭廷自小喜欢往花丛里钻,大约很多姑娘都体会过连昭廷的细心,也因此被感动过。 祝妤君冻得通红的鼻子在软绒上蹭一蹭,缓解心里不太舒服的感觉。 第207章 承担后果 连昭廷、祝妤君悄无声息地出了北地。 不论安阳城还是绥陵县,皆未有一丝动静和端倪。 延仁药铺文叔在同蒋郎中讨论某药方里一味药该增多还是减少,正讨论得激烈,周知府手下一名主簿登门了。 主簿是来告知前几日的流言已查到源头。 文叔吹着嘴角刚蓄起来的花白胡子,“不用查也知道,肯定是东府那些心胸比鸡眼子还小的家伙。” “文大夫真是神医,一猜一个准。”主簿一脸敬佩。 主簿是衙门里一小文吏,他的顶头上峰周知府见到延仁药铺的大夫都毕恭毕敬的,他逮着机会,当然可劲地奉承。 文叔有点无语,他不是神医,他家小姐才是神医,还有神医和猜东西准有什么关系? “查到是东府,然后呢,周知府又不能抓他们。”文叔瞪眼道。 “确实没到抓的份上,但罚还是要的,大人说了,延仁药铺因为流言损失不少,特意差下官来核核,损失没八千两银,也有五千两吧。”主簿拧眉痛心地说道。 文叔和蒋郎中默默地看向主簿,您都说五千两了,他们再开口澄清一个铜板没损失,也不合适吧。 “银钱是小事,关键是名声,大人意思是,除了赔钱,还要求宝庆堂在大街小巷贴红纸向延仁药铺道歉,否则名声挽不回。”主簿也不需文叔他们回答。 文叔听了眉眼弯起来,主意是极好,他们名声回来了,宝庆堂名声塌了,可祝家东府不是傻子,能答应? 其实流言这种东西,死不认账,亦是行的。 主簿故作神秘地凑近文叔,“云春乡传来消息,六小姐有了治瘟方法,但尚未传开,而东府送去的郎中、下人全染上疫病,这疫病可不容易治,大人说了,六小姐再医者仁心,也不能对一次次诋毁中伤她的小人大度,如果东府不照做,就让东府主子去云春乡,接病患到自己府里去。” 六小姐有治瘟办法在文叔预料之中,瘟疫有对症药便不可怕。 至于周知府的打算亦可行,宝庆堂缺德、缺本事,但不缺郎中和药,若东府尚有一两分骨气,就将病患接回府里,自个儿琢磨治瘟方法,若没有,宝庆堂迟早要衰败的。 …… 东府得知董彰等人染疫病时,吓得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几日大街小巷全在传‘疫病仍是春瘟,是瑞丰炮制坊的治瘟药不管用’的流言,官府查到流言最早是由你们府祝祥茂传出去的。” 到东府递消息的文吏,睥睨正堂一众人。 当初疫病非春瘟的告示,是他们知府大人发的,所以东府传流言,除了诬陷祝家西府外,还顺道诬陷了知府大人。 “流言严重损害了延仁药铺和瑞丰炮制坊名声,知府大人表示,既然你们认为治瘟药有问题,便请将那几名病患接回府,反正你们药铺有治瘟药,只要你们的药管用,知府大人立即治西府的罪。” 祝祥济恨恨地瞪祝祥茂,前两日他纳闷城里为何忽然传流言,以为是郭家干的,没想到又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三弟。 祝老太太和祝祥茂的面色发白,疫病病人放府里,那怎么行。 他们已知道这瘟疫不是春瘟,且很厉害,否则董彰作为老郎中不可能传染上。 祝祥济上前一步朝文吏拱手道:“家弟是一时鬼迷心窍,择日草民亲自到延仁药铺道歉,至于患病的宝庆堂郎中,草民立即安排人接回,并请宝庆堂其他郎中一同会诊,若能侥幸发现治瘟的方法,还可帮到云春乡百姓。” 文吏意味深长地看祝祥济一眼,暗道东府还有主子长了骨头。 知府大人言祝家东府在北地兴盛了几十年,若府里尚有走正道之人,且此人能做主,便放东府一马,若没有,留着是祸害。 “大哥你疯了,疫病病人接府里,你要害死一家老小吗!”祝祥茂对于流言被发现没有半分后悔和羞愧,反正是母亲让他办的,真有事,母亲去挡。 “没有接到府里,是送去医……” 祝祥济话未说完,被文吏打断。 “不能送去医馆,你们宝庆堂医馆全开在闹市,疫病病人送去闹市,岂不危险,必须放你们府里,大人会安排侍卫守在府外,保护你们。” 祝家人嘴角忍不住抽搐,侍卫守在府外,哪里是保护,分明是监视和阻隔他们与外人来往。 祝祥济神色终于现出慌张,略思索,咬咬牙继续坚持道:“大人说得对,府里空院子不少,我会将病人安排妥当的。” “我不同意,这家不是大哥你一人说了算,几个下人而已,疫病不治,死在外面又如何。”祝祥茂凶横地说道,说完转头朝老太太使眼色,示意母亲反对大哥。 “你大儿媳妇马上要生了,府里有疫病病人确实不合适。”祝老太太道。 祝祥济试图与老太太言利弊,却看到母亲眼神中严厉的警告。 “不敢接病人,你们是承认流言为假,且损害了延仁药铺、瑞丰炮制坊的名声。”文吏高声道。 祝老太太闭闭眼,艰难地说道:“当初确实不知晓,都是猜测。” “什么知晓不知晓,传假流言就是假流言,”文吏拿出一份文书,“错了该承担后果,在文书上按下指印,病患仍留云春乡,否则也不用你们接了,下午会有衙役直接送病患进府。” 祝祥济接过文书,看到赔五千两一阵肉疼,可还能接受,接着看到贴红纸道歉,祝祥济身子一僵,此万万不行…… …… 天色大亮,山道白茫茫的格外晃眼,地上积雪很厚,一脚踩下去,没入半截小腿。 哪怕是趴在连昭廷背上,祝妤君都开始疲乏,她能察觉连昭廷的步伐也变得迟缓。 祝妤君扭过脖子看落在身后小三尺距离的千枫和春桃。 天很冷,可二人面上腾腾地冒着热气,春桃喘息声很重,脚步微微打着晃。 “照地图,再往前三里有休息的隐蔽处,但此地不能久留。” 连昭廷清润沉稳的声音,在凌冽寒风中很快消散。 第208章 惊骇 他们此刻站的位置,刚过屏州与青州交界不远,其中危险自不必说。 虽说不能久留,可连昭廷还是放下祝妤君,从怀里掏出一只水囊,“六小姐,水囊是新的,我没有喝过,你喝一点,我们继续上路。” 春桃提的包袱也有水,可那水纵是没被冻住,也冰透了。 连昭廷递给她的,藏在怀里一直是温热的。 恶劣环境下人的心志常会变得脆弱,祝妤君扫扫帽檐上冰霜,除了双腿发麻外,寒气重得她眼睛也不舒服。 祝妤君拧开水囊喝一口,拿出四颗驱寒丸让大家含化,驱寒丸的药性改良过,每隔四个时辰含一丸,能暖五脏血脉。 连昭廷见祝妤君喝完,将水囊重新藏进怀里,继续上路。 …… 一大早安阳城就很热闹。 百姓发现大街小巷冒出许多衙役在粘贴东西,红的,小小张,不是红榜。 “走,瞧瞧上头写的什么。” 某位百姓喊一声。 于是识字的、不识字的全挤去看热闹,识字的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念红纸上内容。 “啧,原来是宝庆堂在道歉啊。” “能不道歉吗,宝庆堂的郎中都染上时疫了,等着六小姐给治呢。” “祝家东府真是不要脸,传流言坏延仁药铺和瑞丰炮制坊名声。” “可不是,我早说东府的主子啊、宝庆堂的大夫啊,那一张张脸上是写满‘利欲熏心’四字的,当初若不是东府要强占西府家产,祝六小姐也不会被逼上官衙与东府闹分家。” 一位似乎知道两府内情的小货郎,神秘兮兮地说道。 “是吗?里头有什么道道……” 周围人看完告示,又对货郎的故事感兴趣起来。 货郎撂下挑担,招呼大家一人一文钱从他筐里买些瓜子儿磕,再绘声绘色讲起来。 货郎从绥陵县出来的,县衙审祝府分家官司时,他在门口瞧热闹。 瞧热闹的百姓多,他这边听一耳朵,那边听一耳朵,此时说出来的故事,居然和真相八九不离十。 …… 官衙贴宝庆堂道歉红纸的这两天,祝祥济一步没出院子。 他说过不可以,当场拒绝了,母亲亦开始犹豫,无奈三弟坚持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言他若担心,就早早分家。 祝祥茂要医馆铺面,庄子可以归他,剩下的平分。 一句分家险些将祝老太太气晕倒。 祝祥济气归气,但仍谨慎的,他提出亲自去看一眼董彰,毕竟是他医馆的大夫。 文吏毫不犹豫答应,当日即安排祝祥济前往云春乡。 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祝祥济踏入昏暗的屋子时,先闻到一股难闻气味。 不远处大炕上躺着两个面容消瘦、面色青白、眼眶深深凹陷、人不人鬼不鬼的男子。 确实是他宝庆堂郎中,祝祥济惊骇得浑身汗毛竖起。 二人是清醒的,只是身体十分虚弱。 董彰认出来人是祝祥济,眼睛都亮起来。 伸手要抓祝祥济的袍摆,祝祥济吓的往后一退。 “大老爷救命,大老爷救命,我还不想死,求您和三老爷说说,钱我不要了,让六小姐拿好药来救我……” 祝祥济不懂董彰说的什么钱,他直觉不是好事,未免董彰再乱喊出见不得人的事被文吏听去,他转身跑出院子。 有专门侍卫带他到一间屋里,用草药水沐浴,换下衣物全部烧毁,洗完还要吃一丸不知何作用的药。 全部折腾一遍,才放他出云春乡。 两名侍卫松开他胳膊,又推他一把,退回去继续严守。 祝祥济大口地喘气,外头空气干净啊……之前进乡里,害怕染上疫病,他呼吸都恨不能憋着,看见董彰,他后悔过来云春乡的决定。 回过头,除了守在外面的侍卫,乡里空荡荡的,那些染疫病的乡民,大概都与董彰一样,不死不活地躺在屋里吧。 祝祥济不知,乡民其实全好了,只是被钱大夫召集到一处,在发预防春瘟的药丸。 祝祥济缓了好一会双手才不再打颤,他问文吏能不能见见侄女儿祝妤君。 文吏拒绝,“出来一趟多麻烦你不知道?六小姐替乡民治病忙着呢,没你这么闲。” “是,是……”祝祥济抹一把额头上薄汗,口干舌燥地问道:“我照你们要求的清理了一遍,还有可能传染上疫病吗?” “没可能,你家郎中之所以染疫,是因为去偷染病乡民屋里的老瓷碗,病人的东西都偷,他不被传染上,谁被传染上。”文吏一脸鄙视。 祝祥济目瞪口呆,董彰卖药厉害,在宝庆堂每月赚的不少啊,除了固定的七两月俸,还能分到几十两卖药钱,竟然去贪老乡的碗,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祝祥济亦觉得董彰这种人病死算了,偏偏官衙不肯,一定要送到他府里,言东府不道歉,董彰便是要死也得死在东府。 祝祥济叹息着回到绥陵县。 要进府时,还被关在外头,原来祝老太太等人担心他可能染上疫病。 直到文吏与门内仆僮再三言不可能,且再不开就找侍卫破门了,才被放进去。 祝祥济没再与祝祥茂争吵,兄弟在文书上摁了指印。 祝祥济除了对祝祥茂心凉外,还生出了恨意,哪怕父母仍在世,他也希望尽快分家,反正宝庆堂他是不想要了,也无心打理了。 …… 连昭廷等人经过四天赶路,终于快出青州。 这一带便是崔元靖受伤的地方。 崔元靖受伤后,另一名侍卫虽然将剩下的数十公里探查一遍,却无法像之前那么详尽。 此处比前面危险许多。 若全是连昭廷、千枫这样的高手,或许可以悄无声息地过界,可带着祝妤君、春桃,很不容易。 何况青州秦巡抚接到二皇子命令,就是在防医术精湛的祝妤君。 夜渐渐深了,再赶路便必须点火把。 几人停下,寻一处隐蔽的山洞休息。 千枫不忘堆一些枯枝、雪土在洞外,遮挡山洞里燃起的火光。 连昭廷亲自生火,挖一块干净的雪水放瓷碗里,六小姐身子细弱,不能吃冰的。 这几天他背六小姐,发觉六小姐真的很轻。 太瘦了不好,他心里想。 水煮开,连昭廷倒到一只小碗递给祝妤君,认真地问道:“六小姐懂机关术?” 第209章 不丢脸 一开始路上只需躲避山贼,今日出现机关和陷阱,连昭廷惊讶地发现祝妤君非常敏锐。 在他甚都未发觉,只顾埋头前行时,六小姐会阻止他,告诉他前方何处位置有触发陷阱的机关,不能靠近。 算一算,从申时到戌时中刻,六小姐一共发现了六处陷阱,都指引他们完美避开了。 连昭廷小时曾随闻老先生学过机关术和阵法,但仅是半桶水。 山上机关,若着意费时查看,或许能发现端倪,可如同六小姐那样一眼断出,他是断没有那本事的。 六小姐的机关术与她的棋技一样,大概与闻老先生的不相上下。 祝妤君捧着碗暖水,对连昭廷的疑惑没有隐瞒,“懂。” 上一世闻老先生教的啊。 “六小姐真是……”连昭廷想不出一个能形容六小姐的词,聪慧绝伦、博学多识、学富五车?都不够! “其实此处山洞,很可能被发现。”祝妤君喝了口水,平静地说道。 连昭廷神情登时紧张,一旁忙活着将肉干、烤饼掰碎丢水里煮粥的春桃和千枫也扭头看过来。 祝妤君没想到仨人反应那么大,好吧,她不该吓唬人的。 “此处半夜会有人来巡逻,不是每天,但三两日来一次是有的……山洞外的枯枝比其他地方稍少,是以除我们之外,有人捡去点过火把,还有,在一棵树上我发现了脚印,很模糊,但仔细辨认能看出是有人踹的……” 雪地上脚印会被新的落雪覆盖,枝干上的则不容易。 连昭廷站起身,千枫将肉干烤饼收回包袱。 必须换地方。 “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祝妤君发觉她除了不该吓唬人外,在此等草木皆兵的气氛下,还应该挑重点说。 “每次来的人不会多,至多两人,否则外面哪怕积雪层层覆盖,也会很脏很乱。”祝妤君安抚大家。 “一人也够呛,会叫来一群人的。”千枫很焦急。 “没关系,我可以让他们接近不了山洞,发现不了我们。”祝妤君跳过一长段解释,直接说重点。 山洞安静下来。 春桃一脸早知如此的神情,抓过千枫包袱,继续掰肉干。 “六小姐有什么办法。”连昭廷重新坐下,还往祝妤君身边挪了挪,他喜欢靠六小姐近一点。 “山洞左右两边,距离大概三丈远的地方,都设了机关和陷阱。” 连昭廷听闻倒吸一口凉气,“此处机关竟然设得如此密集,可见我们很危险。” 祝妤君奇怪地看连昭廷一眼,“不是此处密集,是从最后一百里路开始,每一处都很密集,只不过我们行走路线不会碰到的,就没与你说罢了……” 连昭廷抬手揉揉脸,比不过六小姐,不丢人不丢人。 “山洞外机关可以为我们所用,我去将触发机关的位置改为他们的必经之路,他们不来就罢,来了陷阱捕的是他们。”祝妤君努力解释得更详细,“陷阱是束缚的,落入陷阱的人手脚不能动弹,吹不响哨音,招不来同伙,还有,陷阱一次可以捕三到五人,绰绰有余了。” “那……要辛苦六小姐了。”连昭廷发觉他在六小姐跟前最常说的是这句话。 他许多事不会,全要辛苦六小姐…… “春桃准备饭食,二公子和千枫来帮忙。”祝妤君起身系紧披风。 祝妤君是在与李神医学成医术,于战乱的边境逗留几年后,再重新回隐世庄子找闻老先生,开始学机关术和阵法的。 机关术她学的非常快,闻老先生误以为她有天赋。 其实不然,祝妤君心里明白,学的快得益于她会医术。 从医者观察必须细致入微,面色、动作、声音……甚至是嘴唇上的唇纹,都是断病的依据,单观察细致这一点上,机关术与从医相同。 设置机关,再怎么伪装隐蔽,再怎么精巧细密,也是人为的,与浑然天成的东西总会有不同,只看破解机关的人有否本事发现。 祝妤君这一路上断机关陷阱,完全不费力。 祝妤君感受过风向,留意过插在雪地里的枯枝倾斜的大概方向。 那些设计机关的人甚至没有留意这一点,可见没多高明。 祝妤君指点连昭廷和千枫移动石头和雪堆。 连昭廷一边照做一边琢磨,发现六小姐不止动了两处机关,还在山洞前设了个简单却有效的用于迷惑人的小阵法。 如果有人绕过陷阱到山洞前,也会被小阵法又绕回陷阱。 最后一堆雪摆好,祝妤君看似随意地插几根枯枝,搓搓通红的手,“可以了,我们回去吧,再过小半时辰,雪要下大了。” 往回走时,三人尽量挑雪浅的地方,连昭廷站在祝妤君前头替她挡风。 到了山洞外,连昭廷停下来,回头看祝妤君。 夜色昏暗,哪怕看不清六小姐脸庞,连昭廷目光仍专注和真切。 祝妤君没察觉,她闻着山洞里肉香,绕过连昭廷直接进去。 连昭廷怔怔的。 这样的女子说不钦慕是假的,无奈自己有心结,将来有一位白衣姑娘,会为他妻,他还有孩子。 连昭廷叹口气,装成混蛋可以,真当混蛋不行。 …… 丑时中刻,警惕心很强的千枫,在半睡半醒中听见有雪扑簌簌不断往下落的声音,遂藏到一处雪堆后,看见左面陷阱被触动,有一人让藤网紧紧束缚,正晃动挣扎。 巡视的山匪大约以为自己记错位置,误踩到陷阱机关,故暂且没有大喊大叫。 千枫瞅准时机,绕至山匪身后,一掌敲在其脖颈,将人打晕。 有了动静,千枫将众人叫醒。 外面雪暂时停了,蒙蒙的雪雾散去,天空有微弱的一点点光亮。 祝妤君笃定天亮之前不会有人来,与连昭廷商量后,决定过寅时天光稍现,她能看清机关陷阱时,便立即赶路。 连昭廷略思索道:“大约剩五十里路,脚程快辰时末刻能出青州,到豫州我有安排人接应,豫州巡抚是皇上的人,到时我们改走水路,可轻松入京。” 剩下近一个时辰,连昭廷让祝妤君再歇歇,他和千枫则警惕地守在洞口…… 第210章 抵京 开始赶路了,初始一切顺利,剩下最后十里路时,遇到一个大约十几人的埋伏。 连昭廷和千枫提起精神,以为会有一场恶战,不想趴在他身后的祝妤君,悄无声息地掏出弹弓,打出一颗迷昏药。 药丸在那些人头顶散开,药粉与雪一起飞舞落下…… 十几人全倒在地。 连昭廷内心的惊叹和感慨可以写一卷书了。 “六小姐,他们大概多久醒来。”连昭廷问道。 “如果没被冻死,醒来也要疯癫一阵,形如撞邪,不会透露见过我们……如今山里既有真山贼,又有假山贼,漏点踪迹他们也不见得会查。”祝妤君声音平缓地说道。 官兵假扮山贼,令山林更危险,可同时假山贼和真山贼相互必然提防,彼此消息不通畅。 “六小姐真厉害。” 千枫忍不住夸赞,六小姐生得柔柔弱弱,平日行医又全是救死扶伤,他还担心六小姐会愚善。 连昭廷想法与千枫八九不离十,终归对六小姐的担忧,皆是多此一举。 路上又躲过几个机关和箭矢伏击,辰时末刻,四人终于看见豫州巡抚的藏青色山旗。 几人虽疲劳,可未在豫州停留休息,重新乔装打扮一番,便登上艘大商船。 自豫州运河,行完京城。 至于成汉、香巧等人,大家约好在京城重聚。 商船要在运河上走十天,连昭廷替祝妤君定了上等厢房。 躺在舒服的床榻上,盖着松暖的棉被,屋里用炭炉烘得暖暖的。 祝妤君伸伸懒腰,天寒地冻的在荒郊野岭赶四天路,哪怕大部分时候被背着,可也累得够呛。 运河载船摇摇晃晃,祝妤君不怕晕船,摇晃间睡得更香甜。 祝妤君和连昭廷假扮兄妹,十日间,祝妤君在休息、吃好喝好、陪自家‘哥哥’下棋、谈天、看运河两岸风景中轻松度过。 待到抵京,祝妤君已养足精神,随时可去见太子。 …… 荣亲王在京城的王府府邸被二皇子的人盯梢。 为安全,连昭廷暂时不带祝妤君去见他大哥,而是送祝妤君往东市的悦来客栈。 京城繁华,旁处不可比,而东市又是京城商贸最热闹的地方。 悦来客栈表面东家是京城一位富户,实乃王府产业,客栈相邻的酒楼、茶肆,亦是王府的。 闹市酒楼、茶肆生意非常好,哪怕王府在京城眼线不多,也可以收集到不少消息。 祝妤君住进天字一号房,连昭廷见屋里布置精致,茶具、被褥皆是新换的,满意地点头。 “六小姐,成汉他们大约迟两个时辰到,我已安排人在码头等候,待他们的商船抵达,我的人会直接带他们来客栈。”连昭廷说道。 成汉等人扮商户,青州一路上查的严,好在惊无险。 二皇子以为他们仅是寻常下人,未有留意。 交代完,连昭廷没在祝妤君屋里多停留,他得回去准备准备,避开二皇子耳目,去王府找他大哥商量见太子一事。 临近午时,春桃饿坏了,连昭廷一走,她马上张罗饭食。 一碟碟精致的京菜端进来,祝妤君闻着饭菜香,食指大动,正要动筷,外头传来敲门声。 “六小姐。”是千枫的声音。 “鼻子这么灵,闻到香味就过来……”春桃不舍地放下她刚抓起的一块猪肘子,嘀嘀咕咕地开了门。 门外不是千枫,是一位蓄满络腮胡的大汉。 春桃面上神情由没吃到肘子的不爽变成严厉,“你什么人。” 祝妤君一愣,抬头看到大汉眼中隐忍的笑意。 祝妤君揉了揉眉心,说道:“春桃,请客人进来,门关好。” 春桃很听话,但警惕心丝毫未减,右手攥紧拳头,准备随时打晕大汉。 春桃有自信,别看她一小姑娘,力气比男的大好几倍。 “被六小姐看出来了,不过六小姐先才愣了一下,说明我扮相是成功的。”大汉声音沙哑发沉,春桃听着亦陌生。 “眼神没变啊,一会出去记得戴个大毡帽。”祝妤君笑道。 “好,我听六小姐的。”大汉在食案对面坐下,嘴馋地吸了吸鼻子。 春桃跑回六小姐身边,诧异地打量大汉,小姐言眼神未变,可她甚也瞧不出来。 祝妤君好笑道:“是连公子啊。”说罢祝妤君看向连昭廷,“要不要吃一点再出门。” 春桃惊讶地捂住嘴,对面五大三粗的家伙,竟然是俊若谪仙的二公子,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这词大约是这样用吧,春桃自个心里点点头。 “哎,不方便,早知道有好吃的,便吃完再折腾。”连昭廷烦闷地摸摸他刚粘上去的络腮胡,胡子又黑又浓密,还有些儿卷曲。 吃东西,饭菜汤一定会沾到大胡子上。 平常留这样胡子的多是不拘小节的粗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哪里会在乎胡子脏不脏。 可连二公子性子细腻着呢。 祝妤君将一碟四味丸子端到连昭廷面前,亲自替他摆一双筷子,还从药箱拿出一根干净细麦秆,“总不能饿着,多少吃点,用麦秆喝汤,不会弄脏你胡子。” 过青州时的相互帮扶和信任,乘商船时兄妹般的相处和关心,这十几天让祝妤君与连昭廷之间距离感淡了许多,言行间轻松自然。 “有六小姐在,我想饿都饿不到自己。”连昭廷得到六小姐的照顾,心里美滋滋的。 丸子每颗比铜钱小一些,羊肉、鱼肉、鸡肉、素菇四种味道。 连昭廷一口一个很快吃完,又借麦秆喝下一碗汤,心满意足地出门了。 他是扮作伙夫,混进王府。 …… 申时成汉等人乘的商船抵达。 接应的人立即请众人分别登马车,几辆马车分开不同方向,最后再行往悦来客栈。 以为一切顺利、利落,却不想一位在码头上当值的漕夫认出了成汉。 漕夫是蔡震元培养的,原先在句州呆过一阵,能认出成汉。 马车行远,漕夫眼神好,被放在各处当眼线,追踪却不擅长。 漕夫想想不对劲,与漕老大说一声,匆匆地赶回去寻蔡震元的手下郭应韦。 第211章 太子府 “听说那成汉一身功夫,却当了祝家西府的护院,常替主子赶马车。” 一位幕僚与郭应韦说道。 郭应韦皱眉,他一人不敢决定,令人禀报蔡震元和吏部尚书方准等人。 之前他们在北地费尽心机的布置,短短一年,被清理了十之八九。 初以为是巧合,结果一桩桩事接连发生。 他们培养的镖局没了,郭家落败了,句州知府换了……更可怕的是,蔡震元主动联系安插在军中的眼线,仍毫无回音。 是王府开始反击了啊。 事已至此,郭应韦自北地得到的消息远不如之前的有用,他心里没底了。 蔡震元等人白天不方便去二皇子的瑞王府,但不表示他们白天见不到二皇子。 二皇子有不少别院藏在小街暗巷中。 漕夫亦被带了去。 到别院,漕夫只能站在廊下,没资格见二皇子尊容。 很快有人端几幅画出来,命漕夫辨认,问漕夫可曾在码头看见画上之人。 漕夫肯定地摇头,他眼神很准,看到就不会认错。 内堂二皇子在问话。 “从北地入京要几日。”二皇子穿一身绣金线紫色锦缎长袍,靠在矮榻上,上挑的眼角透出一丝不耐。 关于北地的坏消息接连不断地传来,他很不满意。 “走官道,一路畅通无阻、快马加鞭要近十日。”郭应韦躬身谦卑地回道。 “你们昨夜带给我的消息是什么?”二皇子声音冷冷的。 下面没有人敢回答。 他们昨天带来的消息是北地云春乡爆发瘟疫,王府二公子和祝妤君去了瘟疫村。 祝家东府的大老爷还在瘟疫村亲眼见到祝妤君。 祝祥济见到祝妤君一说其实是误会。 那日祝祥济魂不守舍地回东府,祝老太太随口一问是否见到,祝祥济随意一点头,回答见到了…… 他这一随意不得了,郭应韦告诉二皇子,若是祝家三老爷,浮浮燥燥信不得,可若是祝家大老爷,稳重,可信。 二皇子的消息皆是快马加鞭送入京的,今日距祝祥济亲眼见到祝妤君仅十日,青州又是设了重重障碍的,祝妤君不会骑马,怎可能今日到? 给漕夫看的画像,画的是连昭廷、连丹玥、祝妤君三人。 “你们口中的镖师身边没有祝家丫头,也没有王府的人,漕夫回忆了这几日他在码头上见到的所有人……”二皇子顿了顿,摇头道:“都没有。” 祝妤君下船时,其实有被看见,但她戴着帷帽,京城贵家小姐外出带漂亮帷帽是规矩也是风尚,漕夫哪里能看清。 至于连昭廷,直接闪入人群,速度之快,常人难见。 方准知道二皇子在生气。 今天朝会上,皇上丝毫不给面子地驳回了二皇子重修佛塔的提议,指责二皇子眼睛只看到那些虚而不实的东西。 “是下官大惊小怪了,这点小事也来搅扰殿下。”蔡震元亦是聪明人,直接认错。 “有禀报的时间,不如直接派人将镖师拿下,问清他来京城干什么,再来找我。”二皇子重重一拍扶手。 “是,下官立即安排人捉拿镖师。”蔡震元回道。 …… 那些藏在暗处的各家眼线,发现京城气氛忽然紧张起来。 拖了几个时辰,成汉已非二皇子的人想抓便能抓的了。 …… 连昭廷见过他大哥,接着又见到了皇上。 回悦来客栈时,连昭廷身边跟了一位公公,来安排祝妤君往太子府一事。 照理祝妤君不能带人,但皇上特允祝妤君带上负责拎药箱的春桃。 成汉等人则悄悄住进王府,由世子照看,轻易不得出门。 …… 祝妤君和春桃乘马车前,被罩上黑色头套,眼前漆黑一片,祝妤君没有惊慌,也没有问连昭廷是否同去。 马车急急前行。 祝妤君安静地感受马车前进方向,拐了几次弯,是往左,还是往右。 原来皇上将东宫保护得像铁桶也不过是迷惑人的,太子压根没住在东宫。 春桃挪到祝妤君身边,“小姐,别怕,春桃保护你。” 祝妤君听出春桃有些小慌张,安抚地拍拍春桃手背。 马车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停下。 祝妤君知道太子住处其实离城中不远,是马车故意绕路。 当祝妤君摘下头套时,已站在一处庭院内。 庭院不大,很干净,地上没有一点残枝落叶。 园子里种的梅花像画一样,无风不动,开得正好,颜色浓淡相宜。 往前走两步,看见厢房和游廊,颜色不花哨却胜在精巧,偶有丫鬟自庭院匆匆走过,一身素青,垂首不发出一点声响。 太阳西沉,昏黄的颜色盖满庭院,一切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寂寥和压抑。 祝妤君回头看一眼,来时路被一处假山石遮挡。 看似寻常的庭院,实则有复杂的阵法。 祝妤君能感受到皇上的无奈,很疼太子,但为了江山,不得不默许二皇子积累势力。 “六丫头!” 祝妤君听到声音,抬头看见外祖父张平肃自游廊匆匆走下。 张平肃很激动,声音发颤,“你们终于来了,我还一直担心……” “外祖父,是连公子送孩儿来的,不知太子怎样了。”祝妤君扶住外祖父手臂,短短几月,外祖父苍老不少,照顾太子必是极焦虑和辛苦的。 “太子情况平稳,这会太子刚服完药,会小歇大约一个时辰,时间不早,我先带丫头用晚饭,一会太子醒来,你再为太子诊脉。” 张平肃亦在心疼外孙女,这一路行来必是危险辛苦,外孙女比他几月前见的瘦了。 用饭时祝妤君得知太子中毒后除了卧床榻无法起身外,睡眠也越来越差,到现在,能睡足一个时辰都是难得的,醒来后必须服药或者行针,才能继续睡一会。 “哎,太子真的不容易……” 祝妤君听着外祖父的感慨,觉得外祖父也很不容易。 用过饭,祝妤君随丫鬟去换一身素净的裳裙。 祝妤君觉得太子身边该添些色彩,可暂时没开口。 “张太医,太子醒了,要见一见祝女医。” 祝妤君换完裳裙出来,丫鬟立即来请。 第212章 让开口 太子住在南向的厢房。 “太子难得的性子温良,换做寻常人,常年生病卧床会变得焦躁,太子却没有……六丫头见到太子不必紧张。”张老太医说道。 祝妤君真没紧张,不管脾气好坏,皆是病人。 “到了,祝女医。”丫鬟站在棉帘子前,因为太子言先见祝妤君一人,故张老太医在外间等候。 屋内烧了地龙,很热。 正前方是一架格外宽大的拔步床,大约是太子不能起身缘故,拔步床便占了厢房的一半。 拔步床上挂浅黄色纱幔,祝妤君透过纱幔看见了太子。 床榻上的人很瘦,微微低头,长长黑发披散下来,唯露出一点挺翘白皙的鼻尖。 祝妤君蹲身见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过来吧。” 太子声音很轻,空灵、旷远,有些像飘散在空中的一缕青烟,但又不是病入膏肓的有气无力。 站在拔步床尾的一位丫鬟默不作声地上前撩开纱幔。 祝妤君往前数步,太子亦扭头朝祝妤君看来。 看清太子容貌时,祝妤君愣了愣。 并非因为太子的病容,祝妤君知道身中剧毒,在床榻上躺了多年的人长什么样。 她惊讶的是太子与连二公子相似的五官。 皆生得很好看。 若说见到连二公子的第一眼会想到盛放的牡丹或者妖艳的虞美人,那么唇色无红,肤白如瓷的太子,便如同幔帐内堆叠锦衾上绣的梨花白,静谧悠远,面庞上唯一颜色是那两撇飞入鬓的墨眉,仔细看去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仔细想想,太子与连二公子生得像其实很正常,他两各自的父亲是亲兄弟,各自的母亲是亲姐妹。 “六小姐,张老太医常与我夸你的医术,我知道,他在安慰我,想给我希望。” 太子没有在意祝妤君的目光,笑了笑说道:“其实我的身体早如燃尽的油灯,故六小姐心中不必有负担。” 祝妤君眸光微闪,太子竟然来安慰她。 祝妤君靠近太子,能察觉到太子的气质很温和,没有戾气,哪怕眼底偶会现出不甘,但没有一丝欲复仇的怒火。 太子的品性确实如王府和外祖父夸赞的那般。 但祝妤君觉得别扭,非得道高僧,放下所有情绪,岂不等同于生无可恋。 “太子要相信民女。”祝妤君展颜一笑,“民女能解北境的蚁毒,能解蝮蛇的剧毒……所以,民女先替太子诊脉吧。” 太子多看了祝妤君两眼。 他刚中毒那几年,除了暗中想办法的张老太医外,父皇也替他请过不少名医,名医无一例外地担心治不好他会被杀头,于是尚未诊脉,便观面色将情况说得很严重,并请父皇治一个无能之罪,以此逃脱可能的杀头危险。 太子朝祝妤君点头。 祝妤君端一张小锦杌在太子身旁,小心翼翼地将太子细弱如紫竹的手腕扶到锦杌上,又在太子身后多垫只软枕。 祝妤君开始替太子诊脉,十种毒素……五脏虚了……经脉受损…… 情况如外祖父说的一样严峻,外祖父亦可谓之神医了,能替太子延寿八年。 如今换做她,只要太子有一口气在即可。 除了诊脉,祝妤君又细细地检查了太子几处经脉。 太子十三岁中毒,身形成长变得缓慢,腿部肌肉萎缩,腿骨也非常脆弱。 这一切在毒解后她都有办法,唯独一样……祝妤君抿了抿唇,终归不是影响性命的,待大局稳妥,她再与连二公子商量吧。 “六小姐,怎么样。”太子见祝妤君在他身上查来探去的有小半时辰了,忍不住问道。 祝妤君头也不抬,“毒能解,身体也能恢复,需费点时间。” 太子神情柔柔的,他已经想好安慰对方的话,“没关系……” 不对。 太子眼中流露出惊疑,六小姐说他能恢复? 身体怎样,他心里是有数的,这小姑娘干干净净的却忽然成了个骗子。 罢,他一个将死之人,若六小姐骗了他会高兴,他也认了。 “毒素要一种种分开解,民女需配几味新药,这两天太子先继续用张老太医的方子,待民女的药配好,太子立即改方。” 祝妤君将太子的手重新放回缎被内,搬开小锦杌,自顾地说道:“民女要与张老太医商量一二,太子先用饭,太子用过饭,民女再进来。” 太子有点想笑,六小姐在安排他的事情? 六小姐大概不知由于他睡觉困难,是以一日三餐也极不准,这会他根本不想吃东西,不如睡半个时辰,醒来后再说。 “太子若不饿,就先喝点粥,民女能让太子一晚上睡足四个时辰,一会半夜饿醒多可惜,将来的治疗要辅以作息,日升月落,与人体内阴阳息息相关。”祝妤君不避讳地看着太子,眼睛亮亮的。 “四个时辰……那么久?”太子面色更复杂了。 “对,太子放心,不会醒不过来的。”祝妤君诊脉后确定太子无法长时间入睡除了与身体有关外,还因为心病。 太子害怕闭上眼会再也睁不开,故睡眠越来越浅。 不等太子反应,祝妤君已走出厢房。 不一会丫鬟端了几份粥进来,太子神情淡淡的,大约是六小姐交代的丫鬟。 每一碗粥都不一样,白粥、粟米粥、香菇粥、翠茸粥……闻着挺香。 丫鬟似乎需要开口说话,沉默惯了,这会张张嘴一个字说不出来。 他周围伺候的丫鬟非宫里出来的宫女。 宫女中许多是家世、人脉复杂的,父皇担心他受到伤害,故府里丫鬟另外从民间挑选,无一不是安静、谨慎、胆小、无父无母的。 “很香,喂我喝一碗白粥吧。” 太子认为不该让小丫鬟为难,虽感觉不到饿,但勉强喝一碗粥,还是行的。 …… “六丫头,太子如何。” 张平肃看见外孙女,紧张地问道。 祝妤君低声道:“外祖父不必担心,太子能治,但开始治之前,孙女要让太子开口说话。” 张平肃一愣,让太子开口说话是何意思,太子声音又没哑。 祝妤君摇摇头,“太子有心结,其所言皆非心中所想,亦非我想听的。” 第213章 当麻雀 见外祖父未明白,祝妤君详细地说了她心中所想。 “太子身上毒很难解,有的毒素靠驱、有的靠散、有的靠和,解毒方法大相径庭,最可怕和难控制的是在解其中一种毒时,另外一种毒突然发作……到时情况有多紧迫和危险自不必说,是以孩儿需要太子随时告知最真实的感受,太子的知觉会比孩儿诊脉来得更快,如今太子开口闭口只说没关系、不疼、放心、慢慢来……于治病何用?” 张平肃:“……” 外孙女应该知道自己在替太子治病吧,如此嫌弃的神情和语调多么大不敬。 “六丫头可以与太子直说,太子的隐忍皆是为了不让旁人,尤其是皇上担忧。” 张平肃叹气道,他特别心疼太子,太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以为太子会健健康康,文武双全,没想到现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太子受折磨,无计可施。 “有些东西深入骨子,甚至不受本人意愿控制,太子卧床太久,各种知觉亦变弱,总之孩儿不会操之过急的。”祝妤君朝张平肃安心一笑,“一会孩儿要喂太子吃安神药,还要替太子针灸……” 未免外祖父不放心,祝妤君将安神药取出,仔细说了配方和药性。 张平肃颔首,“此方精妙,太子确实可用,若太子能睡上整觉,亦能少遭些苦痛。” 祖孙两又说了会话,祝妤君看见丫鬟端着剩下的粥出来。 丫鬟小心翼翼地将托盘往祝妤君方向举了举。 太子吃了半碗白粥,半碗香菇粥。 祝妤君重新进厢房看太子。 这一次祝妤君仔细地观察了厢房,除了最显眼的拔步床,书案、橱柜、花架等等家具亦是齐全的,清一色上好紫檀木,很漂亮的颜色,可惜家具里全是空的。 没有笔墨纸砚、没有书、没有奇珍异宝。 “太子平日除了吃和睡,还有做什么吗?”祝妤君好奇地问道,其实吃了东西就会有力气,太子不必成天靠在床榻上甚也不做。 从祝妤君进来,面上便挂着温柔浅笑的太子,这会儿觉得嘴角有些酸,除了吃和睡吗……太子摇摇头,他甚也不用干,因为不论看书亦或写字,皆是费神的,父皇和张老太医怕他一个不慎即油尽灯枯。 八年间,他将自己活成了一张白纸。 太子抬头看祝妤君,对方神情坦坦荡荡,应该不是在嘲讽他。 “时间浪费了多可惜,明儿让府里的管事公公送围棋和笔墨进来,还有书……”祝妤君打量一圈厢房,收回目光,大喇喇地说道。 呵呵,太子轻笑。 太子确定六小姐非但与其他人不一样,还自来熟。 六小姐不会被他的善良和宽容感动,反之利用他的善良,开始肆无忌惮。 他是应该继续微笑,凡事由六小姐说了算,还是该摆出太子的威仪呢? 太子的威仪是何样,他已经不记得了。 不等太子回答,祝妤君继续说道:“太子中毒前师从闻老先生吧,民女曾有幸与闻老先生对弈一局,最后和棋了,想来太子棋艺不错,得闲时,太子可以与民女对弈一两局。” “是的,闻老先生是太师。” 太子忍不住露出鄙夷的神情,六小姐是个骗子,与闻老先生下和棋,谁信。 “太子别不信,对弈时连二公子也在,张老太医亦知晓,闻老先生与老太医说过……” 祝妤君嘴上聒噪,心里其实挺烦闷,她非啰嗦的人,但为了太子肯开口交流,她得当几天麻雀。 鄙夷的表情闪纵即逝,太子很快恢复了他淡淡的情绪。 祝妤君也说累了,坐在旁略休息,算算时辰,距离太子喝完粥过去小半时辰,可以服药和行针了。 太子对吃药习以为常,行针也不陌生。 按照祝妤君的要求躺下。 太子见祝妤君拿针的手有一瞬停顿,柔声宽慰道:“我不怕痛的,没关系。” “本来就不痛。”祝妤君回答时,银针已落下。 太子没回嘴,确实不疼,六小姐行针的手法似乎比老太医要好。 “最后一针了。” 太子用微笑回应,忽然一股似乎能牵扯到他浑身经脉的痛感传来。 六小姐最后一针怕是扎到他骨头里了吧。 之前的扎针处也跟着痛起来,太子嘴角抽搐,过分苍白的脸色开是泛红,尤其眼角,映出少许纹状的红色血丝。 太子不敢置信地瞪祝妤君,是刺客还是大夫? 疼痛来得迅速猛烈,但减轻的也很快。 太子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疼痛在变化,游移、汇聚、消减…… 很神奇,原先他不是没痛过,可每次痛起来意识都是模糊的,浑身也如绞麻一般,混乱崩溃。 他居然有些眷恋这种清晰、纯粹的疼痛。 或许是注意力太过集中,太子开始疲劳,祝妤君自他身体每收一针,他的倦意便增一分。 “睡吧,养足精神,明日下棋。” 倦意莫名地让太子内心满足,养足精神、下棋……不容细想,已沉沉睡去。 祝妤君手中银针针尖上有一滴黑血。 先才行针时,祝妤君顺道逼出了太子体内最轻微、影响也最弱的一种毒素。 太子睡后,张老太医进来替太子诊脉,难得平稳的脉象。 张老太医松口气,让祝妤君早些回厢房歇息,他则继续睡外间矮榻,每隔一个时辰,他要替太子诊一次脉。 祝妤君劝不过外祖父,也不再劝。 之后真正开始替太子解毒时,她亦不敢睡,趁现在多睡点吧。 …… 祝妤君进太子府第一日,被太子认为是自来熟。 外头连昭廷不知晓,唯觉得身边忽然没了六小姐,心里空落落的。 “大哥,太子那有消息吗?也不知道六小姐究竟能不能治好太子。”连昭廷坐立难安地问道。 “这次你冒危险护送祝家小姐进京,我还以为你性子沉稳了。” 世子连昭显言许久未见兄弟,用过晚饭,邀请连昭廷到庭院喝茶说话。 兄弟容貌亦相似。 连昭显在京城较少习武,故身材比之连昭廷文弱,精致眉眼则笼一层日积月累、散不去的愁绪…… 第214章 欠 “尝尝,蒙顶石花,上乘的贡茶,入口香气浓郁,在北地喝不到。” 连昭显斟茶的姿势很好看,与连昭廷流于表面的优雅不同,他是京城的翩翩佳公子。 盛了碧青茶汤的玲珑瓷碗端至连昭廷跟前。 “该我们知晓时,自有消息出来,没有消息,我们不能主动去问,况且以太子目前情况,没消息何尝不是好消息。” 连昭廷收敛起情绪,不再说话,安分地品茶。 大哥离开北地十几年,兄弟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连昭廷与大哥连昭显的关系,远不如与三妹连丹玥来得熟稔。 连昭显问了许多北地的事,连昭廷一一作答。 连昭显感慨良多。 “我走时,你才两岁,三妹未出生……小时候我每日读完书、练完武都会陪你玩,府里你最怕父王,与我最亲近……后来我自家信得知三妹出生,三妹五岁时父王带她进京,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妹妹,当时我很开心,要抱她,结果她朝我丢了一颗石子,我没躲开被砸个正着,父王大笑,夸三妹好身手,三妹则鄙视我不会武功……” 连昭廷听言,无奈地说道:“大哥别往心里去,三妹不着道,自小舞枪弄棒与寻常小姐不同,说真的,丹玥只朝大哥你砸一颗石子,我却不知道被她打过多少次棒子。” “是吗,我宁愿被打棒子,那样不丢人。”连昭显说丢人二字时,笑容未变,声音亦淡淡的,大约是一句随口的玩笑话。 连昭廷心中颇不是滋味,王府对不起大哥。 大哥离开久了,父王不会忘记他有个长子,但在领兵打仗上,却将三妹视作唯一能承衣钵的,悉心培养并视其为骄傲。 母妃对大哥心存愧疚,日夜思念。 长子不在身边,噬骨的思念全部化作对他和三弟的疼爱,细心周到,生怕自己再失去一个孩子。 他和弟弟妹妹得到的越多,欠大哥的也越多。 “呵呵,不说了、不说了,难得见二弟一次,二弟过两日又要回北地,我们兄弟聊点高兴的,来尝尝这樱桃酥饼,亦是北地没有的。”连昭显一改说话语气,面上笑容又盛两分。 连昭廷犹豫地说道:“大哥,我打算在京城多留几日。” 准确地说,他打算留到六小姐治好太子,从太子府出来。 “多留几日?父王知道?”连昭显皱起眉头。 “母妃知道,父王与三妹在边境,我写信给三妹了,三妹令我替她照顾好六小姐。” 连昭廷觉得自己很懦弱,他只敢言三妹的请求,不敢想自己的心事。 “六小姐在太子身边,你如何照顾?若太子能好,自有皇上和太子保护六小姐,若不能……六小姐回不回北地有甚要紧?” 连昭显提醒道:“你不怕多留几日,再回不去北地吗?” 能躲过二皇子的布置,岂会是等闲之人,皇上今日没说什么,保不准过两日起疑心。 连昭廷垂首沉默,留是一定要留的,至于能不能回北地,他不像大哥那般担心…… …… 晨光初现,太子缓缓地睁开眼睛,偏头看床架上挂的箭刻沙漏,他睡足了四个时辰。 这是睡足的感觉吗? 倒不是说浑身多么轻松,但连毛发都觉得沉重的疲劳感没有了。 脑子也不会忽然变得灵光,但神志隐隐有一丝清明。 更重要的是他活着,又多活了一日,六小姐看来是有本事的。 太子没有照祝妤君要求,让管事公公带书啊围棋甚的进来,他用不上的。 洗漱后,太子发觉腹内空空,丫鬟端进来的粥闻着特别香。 今日熬粥的米不错,太子满意地点头,比平常多喝半碗。 用完早饭,他仍旧服用张老太医熬的汤药。 祝妤君在配新药,没有一早来找太子。 太子睡足吃饱,靠在软枕上,认真地看幔帐上花纹。 莲花缠枝纹很精致。 太子仔细地数每一朵莲花上花瓣,认真地看枝叶如流水般向前相连。 直到祝妤君进来,太子才收回发直的目光。 “太子感觉如何。” 祝妤君问道,她的厢房摆满药草,哪些缺的告诉外祖父,外祖父由公公领着出去采买了。 “很好。”太子看见祝妤君裙角上沾一片烤成深褐色的小枯叶,大约是什么药材吧,六小姐衣裙上有一点点药香,不苦,挺好闻。 太子露出微笑,“身上轻松,像是回光返照,六小姐很厉害。” 祝妤君蹙了蹙眉,“回光返照用错了,太子该多读书,省得别人在心里笑话太子。” 太子笑容一僵。 哪怕他不记得回光返照该如何用,六小姐也太放肆了。 能怎么办,忍吧。 祝妤君看了看外面的天光,又看了看太子近乎透明的肌肤,如今太子体内有一种毒遇寒难控制,过几日用药灸解了那毒,便可带太子去庭院了。 太子没有说话,他在琢磨六小姐的眼神,好像在算计什么,不过没有恶意。 …… 张老太医选药从来只去民间的药铺,不会去皇宫的医署。 以免被人认出,给皇上添麻烦。 采买的量不多,按照外孙女的说法,药方隔三差五要换。 每一味药炮制和存放的时间皆有讲究,张老太医根据药材的质地、颜色精挑细选。 太子喜欢清静,外孙女替太子诊脉医治时,他皆在外间候着。 闻老先生曾随意地替外孙女卜过一卦,言外孙女与寻常人不同。 前世今生在常人眼里是天机,在外孙女眼里却是云烟。 闻老先生要他既然答应了外孙女替太子医治,便不要干涉。 卦象张老太医听不懂,但他听从闻老先生所言,他自己没本事,唯寄希望于外孙女。 买好药,准备回太子府,张老太医遮上面罩前,想起一人,与公公说道:“北地荣亲王府的二公子尚在京城,老夫想请公公带一句话给连二公子。” “老太医请说。” “妤君很好,不必挂心。”说完张老太医又笑笑,“其实是想让连二公子将话转给妤君她家人。” “老太医放心,咱家一定将话带到。” 公公应下来,话在传给连昭廷之前,先到皇上耳边过了一道。 第215章 再次相信 初春的皇宫安静肃穆。 红墙青瓦上有雪未化,唯一盛开的腊梅又是极淡的颜色。 御书房里惠宗帝阖眼养神。 北方有胞弟镇守,南方倭寇不敢进犯,天下太平,帝王、百姓之福啊。 无需攘外,但内却不安。 他最疼爱的太子,至今躺在床榻,尚不知能否活过今夏。 那些下毒害太子的人,早在当年便一刀刀凌迟滴血而死,可死状再惨,也换不回太子康健。 “皇上,昨日祝家小姐施针后,太子睡的很安稳。” 御书房除了秉笔太监魏公公外,忽然多出一名內侍,朝惠宗帝垂首恭敬地说道。 “是吗,那很好。” 惠宗帝知道太子常年无法与常人一样睡觉。 內侍继续道:“……今早老太医采买药材后,让奴才带话给连二公子,再请连二公子转达给六小姐的家人。” “一句话而已,传了便是,廷哥儿长大了,朕昨日见到他,还挺惊讶,哪有外面传的那般不堪。” 惠宗帝声音凉凉,说罢又感慨,“张老太医在外寻找神医多年,不曾想奇人会在寒冷偏荒的北地,分明是张老太医的外孙女,却是王府推荐的。” 张老太医自北地回京城,将祝妤君的情况无巨细地禀报了惠宗帝。 正因推荐的是王府,惠宗帝很放心,除了他之外,最盼着太子能恢复的是王府。 该惊讶的都惊讶过了,剩下的,他和张老太医一样,等待奇迹。 “皇上,瑞王殿下到了。” 书房隔挡屏风外,传来尖细的通禀声。 瑞王是二皇子。 “先下去吧,照顾好太子。”惠宗帝摆手。 “是,皇上。” 照顾太子的內侍小济子,是秉笔太监魏公公的干儿子,皆是惠宗帝信任的人。 小济子不用出御书房,御书房内有暗道,直接通向太子住的府邸。 是以太子虽未住东宫,但距离皇宫并不远。 惠宗帝撑桌案起身。 黑檀木的桌案雕有龙纹。 越古旧颜色越亮,浑厚大气。 惠宗帝中意此桌案,十几年了,他在桌案上批阅奏折和写字作画。 有一天他发现桌案一角龙纹现出一道裂纹。 裂纹不明显,他没说话,第二天再看裂纹被补好,补得天衣无缝。 可补的终归是补的,这块黑檀木年份久了,他年纪也大了,咳疾常年不好,朝堂上装得再像,也力不从心。 江山,总要传下去。 他疼太子,却不能对不起列祖列宗。 …… 二皇子胸口堵得厉害,除了被父皇训一顿,还有北地的事。 他的人悄悄在京城查了一遍,确实发现了成汉的踪影,听说其还拖家带口进京。 拖家带口,一起抓了才好,结果又查到这些人进了荣亲王府。 被王府世子连昭显收留。 这是什么情况? 没有主子,一群下人进王府做甚? 他不懂,蔡震元等人也不敢断言。 蔡震元手下言王府二公子与祝家西府往来密切,有多密切不知。 一群废物。 二皇子暂不能与连昭显对上,他懂父皇容忍的底线在哪里。 是以那祝家丫头究竟有没有进京,得等北地的确认消息。 二皇子进书房,看见负手站在一幅字画前的惠宗帝。 父皇年纪大了,身形不如年轻时挺拔,气势也很弱。 二皇子没有感慨岁月如梭,他唯觉得厌恶。 父皇这副德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驾崩,偏偏还要护着那早该死的太子,不肯悉心培养他,不肯立他为储君。 “江南一带到夏季常有水患,李泽去年秋至江南一带,主持兴修水利,你准备准备,去江南一趟,向李泽学一学,看看做什么才能利国利民,别只知道四处修佛塔。”惠宗帝沉声道。 李泽是工部侍郎。 工部,油水足的地方。 父皇原本从不肯他染指工部之事。 正因为如此,他才成天喊着修佛塔修佛塔,欲借此打开工部的口子。 父皇主动开口,让他去拉拢工部侍郎李泽? 二皇子心中怒气瞬间变成大喜。 父皇早该将尚书省五部全交给他了,好在现在也不迟。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二皇子压抑内心喜悦,躬身回道。 …… 二皇子意气风发地筹备江南之行,工部来钱可一点不比吏部慢啊。 京城有他母妃邓淑妃、邓家和蔡震元等人在,他也不担心。 倘若他做好此次江南之行的表面功夫,回来说不定父皇会直接立他为储君。 …… 用两日,祝妤君细细地将太子身上的毒捋一遍。 最轻微的一种,在她第一日替太子施针时便解了。 她告诉外祖父,外祖父惊讶一瞬,感叹她医术精湛胆子大外,没再说什么。 第二种毒听似可怕,但诊脉后祝妤君确定亦不难解,汤药辅以药灸,三日可。 此毒解完,太子行动范围不必限制于厢房内。 接着还有五种毒是祝妤君有信心的,会麻烦些,且太子要遭些痛苦。 真正难的是最后三种。 不是没方法,是每一种方法皆凶险。 祝妤君与外祖父商量完,决定先解前几种有把握的,剩下三种再做打算。 毕竟解完七种毒,太子可以安然无恙地活过今年六月,还至少能延寿三到五年。 今日太子开始服用祝妤君配的新药和药灸。 太子看向丫鬟手中药碗。 汤药比他之前喝的浓不少,颜色深到近乎黑色。 丫鬟手稳,汤药上没有一丝晃动的波纹。 似乎凝固住了。 像一面铜镜,甚至比铜镜还清晰。 倒映出他尖瘦的脸。 太子有一瞬间犹豫,这药,怕是很难喝。 抬头看见祝妤君满是期待的干净目光,他轻松一笑。 喝药啊,是小事。 “药不会苦入口也顺,太子趁热喝。”祝妤君信誓旦旦地说道。 太子顺从地点头,他选择再次相信六小姐。 丫鬟舀起一勺。 浓的能在汤匙上立起来。 太子一口含下。 噗…… 什么玩意。 没错,他是没尝到苦味,因为入口后腥臭味儿已经堵死了他味觉。 药喷出来的一瞬,太子有拿条死鱼塞祝六小姐嘴巴里的冲动。 六小姐大约当他是傻子。 入口顺? 有谁见过吃死鱼入口顺的! 第216章 变好 祝妤君一脸惊讶,“老太医说殿下不怕吃药的。” 哪怕用温水漱了口,口中残留的腥臭味仍令太子不停地抽气。 “太子不能不吃药。”祝妤君说道:“趁热没那么苦。” 太子扭过头,暂且不想理祝妤君。 除了觉得六小姐有些坏,太子还在自责。 他是负担。 如果不是他贪嘴,在谢昭仪宫中吃下那碗酥酪,便不会中毒。 多活八年已是上天恩赐。 不想死,但他明白这般活着没有意义。 几年前便想明白了。 他是个废人,顶着太子身份,治国理政一窍不通,但活着对父皇是种慰藉。 所以他会微笑地活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天。 不让父皇和关心、保护自己的人难过。 至于身上疼痛,习惯了会麻木,譬如现在,只要不是像祝六小姐那样拿针扎他骨头,他都没知觉的。 祝六小姐出现之前,他每天身上沉甸甸像石头一样,挺好。 痛都不在乎了,药苦不苦又有什么打紧,何况张老太医为了让他好受点,汤药都尽量减少苦涩感。 大家对他很好,不能皆大欢喜,却很温暖。 这种温吞等死的生活,在荣亲王府和张老太医竭力称赞的六小姐出现后结束了。 太子觉得祝六小姐压根不想给他好日子过。 第一次见先骗他能好,然后变着法子折腾他。 针扎也罢,他确实为此睡了好觉,接着又哄他下棋看书。 当了八年石头,他怎么看得进去。 真没想到六小姐生的那般美好,心却黑到连一个将死之人也不肯优待。 拿这种药给他喝,显见是想恶心死他。 祝六小姐还在旁边絮絮叨叨劝吃药。 太子越想越委屈,眼角是淡淡的粉色和泪光…… 祝妤君愣住了。 太子已过弱冠之年,但五官精致黑发及腰,肤白如雪瘦弱似柳,看起来比连二公子年纪还小。 这副模样,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祝妤君挑挑眉,面对柔弱的太子,她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可太子心结不打开,除了最后三种毒难解外,将来也无法胜任储君之位。 “喝不下吗,为什么?殿下可以告诉民女。”祝妤君自丫鬟手中接过药碗。 味道真难闻,祝妤君嫌弃地揉揉鼻子。 “我要喝老太医配的药。”太子闷闷地说道。 “药灸必须配新药。”祝妤君嘴角一勾,太子开始反抗了,挺好,继续道:“殿下不说出想法,民女如何知晓,老太医一直夸殿下,民女以为殿下真的特别能忍耐。” 太子笑意有几分凉,“说了感受又有何用,不过徒增烦恼。” “怎会,譬如殿下告诉民女为何不肯喝药。”祝妤君锲而不舍。 “一股死鱼的腥臭味,如何咽下。”太子情绪难自控地起伏,原本麻木的胸口,忽然浮起慢慢啃噬他血肉的钝痛。 太子决定待情绪缓和后,连味觉也舍弃,直接将汤药咽下。 祝妤君笑道:“民女还以为殿下尝不出味道,如此民女去换一碗药,另一碗入口更顺。” 太子嘴角一抽,原本便不太好的脸色,这会儿更是白到发青。 入口更顺,是不是意味着更难喝? 片刻功夫,祝妤君端新药进来。 不烫不凉温度正好。 太子笑不出来了,但觉悟仍在,长痛不如短痛,一饮而尽。 不腥不苦,还有点甜,比老太医配的药好喝。 太子不解地看祝妤君。 “不用担心,药性相同,前面用的药材便宜些,民女以为太子没有味觉,想省点用度。”祝妤君开始准备药灸。 太子忍不住咳嗽。 药灸时祝妤君没有激太子,问太子哪里舒服,哪里不舒服。 无奈太子皆是摇头。 三日后,乌黑的血水顺着足底针孔缓缓流出。 祝妤君喂太子吃一颗安神药,让太子沉沉地睡一觉,醒来第二种毒便解了。 为太子足底包上草药,祝妤君与张老太医去了外间。 “六丫头,太子肯表达意愿了。” 看着太子一点点好转,张老太医心里很激动。 所谓肯表达意愿,是最后一次药灸时,穴位有变化,祝妤君为护太子心脉,同时行了针。 其中一针会另人产生灼烧感,太子以为药灸的火烧到身上,提醒了祝妤君一句。 “不够,太子身上痛感仍很微弱,若心结打开,在第五种毒解除之前,太子每天都需要孩儿行针才能止痛。”祝妤君道。 “是吗,那慢慢来便是。” 张老太医满眼疼惜,靠行针止痛,那还不如第五种毒解完再打开太子心结。 “对了,六丫头,王府的连二公子还在京城未走。” 张老太医说了他请内侍带话给连昭廷一事,“皇上未明言,不过连公子留在京城不合适。” 确实不合适,但祝妤君隐隐地希望连昭廷留下。 “外祖父,连公子能主动送信进来吗?”祝妤君问道。 张老太医摇头,“不行,必须我们先传话与他,他见到内侍,再请内侍回话,六丫头,如今你在太子身边,不适合将太子的具体情况传出去。” “外祖父放心,孩儿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 太子这一觉,足足睡了大半日。 再醒来太子觉得呼吸轻松了。 之前他鼻子总像堵着一块棉花。 用过早饭,看见祝六小姐进来,没有开口让他吃药,也没有针灸,只问他可要到廊下看看。 出厢房? 太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太医说过他不能出门的。 张老太医眼眶湿润,“殿下,之前是老夫无用,六丫头替殿下解了两种毒,殿下穿保暖些便不怕风了。” 是吗,他又好了一点?太子晕乎乎地点头。 丫鬟推来一辆四轮车,四轮车上垫有毛皮。 丫鬟替太子裹上厚厚的棉袄和大氅,裹完像只粽子。 搭两块木板,四轮车稳稳地过了门槛。 有云,天不是很亮,可开阔的能将全世界笼罩进去。 枝桠自屋檐探进来,枝头颤颤巍巍地开满了梅花。 空气是湿润的,呼吸后会在心头凝成晶莹的露水…… 太子懵懵懂懂地经过穿廊,听见庭院里有女子的笑声,特别爽朗肆意。 太子眼睛微微发亮,他的丫鬟哪里有敢大声喧哗的? 第217章 倾诉 是春桃在玩闹。 自家小姐太省心了,春桃几乎无事可做。 她是静不了一刻钟的性子,偏偏府邸安静如一滩死水。 找不到东西玩儿,春桃寻几块碎皮料和棉花缝了只粗糙的鞠球。 没有丫鬟陪她玩,她也不介意,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的热闹。 太子看见一颗球高高飞起,跃过枝头,小如黑点,小心肝吓得一颤一颤。 鞠球落下,碰到树枝,朝太子撞来。 太子瞪大眼,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靠,祝妤君则往前一步,轻松地接住鞠球。 祝妤君正好迎着光,周身好似镀一层浅浅的银色。 太子闭了闭眼。 六小姐与他一样,纤细纤细的,如一株瘦弱的兰花,但六小姐的腰杆挺得笔直,又似傲然的松柏。 不知六小姐当松柏顶风雪会不会累。 太子缓缓地舒一口气。 自出厢房,他一直迷迷瞪瞪,觉得周遭一切虚幻不真实。 直到祝六小姐接到鞠球,久违的风景才开始清晰。 “小姐。” 春桃朝祝妤君跑来。 祝妤君将鞠球抛还春桃,嗔怪道:“毛毛躁躁的。” 春桃吐吐舌头,她知道小姐不会真的责备她。 如果不能玩,早在找皮料子时,小姐就阻止她了。 春桃好奇地探头看小姐身后男子。 长得真像连二公子,可太瘦了,身板还不如她小姐。 春桃未进过太子厢房,不知道太子长相。 “是太子殿下。”祝妤君笑道。 春桃赶忙见礼,玩闹归玩闹,礼数不会忘。 祝妤君回头见太子在看不远处一棵光秃秃的桃树。 定睛凝神,会发现那没有生气的枯枝,冒出了一星点嫩芽。 鲜嫩的绿色融化了枝头冰雪。 “看天色一会会有大风,殿下四处看看便回去吧。”祝妤君将鞠球递还春桃。 太子点点头,神情无多少变化,但眸光愈发亮。 下长廊有石阶。 丫鬟去拿板子,春桃眼珠一转,绕到太子身后,连人带四轮车稳稳地抓起。 三两步走到庭院,再轻轻地将四轮车放回青石板路。 春桃回头朝祝妤君咧嘴笑,在讨表扬。 祝妤君扶额,她能猜到太子心里想什么,无非主仆皆一个德行,半分不顾及他内心感受。 太子在一棵梅花树下,足足坐了小半时辰。 直到祝妤君催促,才同意回厢房。 “六小姐,解完毒,我是不是能走出府邸大门。” 换下厚袄子,太子靠回床榻。 “殿下恢复后,可以去任何地方。”祝妤君道。 “外面……很危险吧。” 太子自觉问了句废话,若不危险,父皇也不至于将他搬离东宫,再层层保护。 “相对的啊,殿下出去后,那些人也会觉得危险,殿下不吃亏。”祝妤君坐下替太子诊脉,脉象很稳定。 太子翻个白眼,他没法与六小姐沟通,所谓危险,乃性命攸关,是吃亏不吃亏的事吗? 气闷归气闷,太子心里莫名平衡。 “六小姐,我想走出去,院子太小了,看不到天究竟有多高多远。”太子轻声道。 太子转头看六小姐替他诊脉时认真的表情。 认真的样子让人特别安心。 “唔。”祝妤君推高太子松垮的袖笼,手指碰在距离手肘上三寸位置。 “六小姐,既然你会下棋,我让小济子备齐琴棋书画。”太子道。 “唔。”祝妤君按了按穴位,没有听见太子惨叫,心下轻叹,她瞧太子模样,似是打开心扉了,可身上知觉仍很弱。 太子想起什么,嘴角弯起,笑的特别温柔,“若我没有精力下棋和看书,六小姐可以弹琴给我听,我小时候喜欢音律,还曾陪母后修复过失传的古曲……六小姐手很漂亮,想来琴艺亦极好……” 太子说得口干舌燥,可六小姐只在他身上各处按来按去,偶尔漫不经心地‘唔’几声。 六小姐的手此刻停在他胸口…… 行针时,他衣衫脱过许多次,之前全然无感觉,这会儿却莫名羞涩。 “六小姐在听我说话吗?”太子问道。 “嗯,民女不会弹琴。” 太子,“……” 他相当不得重视。 祝妤君打开布包,取出一排银针,每一根有巴掌长。 针尖照烛火,泛出一圈圈光晕,森森然看着很渗人。 太子呵呵笑,“不会便不会罢,拿针出来作甚,不是说养三日吗?” 祝妤君看太子一眼,记忆挺好嘛。 先才丫鬟替太子更衣时,祝妤君与外祖父在屏风外商量了几句。 大意是解第三种毒时比较伤,祝妤君决定开一味补药,待太子养三日再解毒。 “殿下放心,不是解毒。” 祝妤君示意太子往后靠,她要试一试太子身上痛觉。 银针深深浅浅地扎入穴位。 太子眸光幽幽地凝视祝妤君。 这一次太子很配合,有什么感觉皆说了,只是大部分时候仍察觉不到痛。 最后一针没有扎下,祝妤君第一次替太子解毒时便知最后一针必然会痛。 既然太子相信她,她便不欺负太子。 至于身体的痛觉仍源于心病。 祝妤君两世治病救人无数,但解心防除心病还是第一次。 终归太子心态已好转,倘若知觉实在不能恢复,她再想旁的法子便是。 祝妤君回厢房配药,太子吩咐内侍准备琴棋书画等物。 “六丫头,你可劝连二公子回北地了。”张老太医问道。 祝妤君摇头,“没有劝,孙女只请二公子放心。” ‘放心’意味着她很好,以及太子能治。 “连公子不肯走啊。”张老太医皱眉担忧。 “连公子必有他的想法,不肯也无甚。”祝妤君认真地计算药量。 其实她不知道连公子是否有想法,但她有打算。 再等十日吧,待她将太子身上第三种毒解了,而那时连公子仍留在京城…… …… 午歇刚起,春桃嘻嘻哈哈地告诉祝妤君外头多了许多有趣玩意。 太子除了吩咐送笔墨纸砚琴棋进来,还要了各种花样的九连环、鲁班锁、陀螺、泥面人……全堆在廊下。 祝妤君亦起了兴致,披上氅衣出厢房。 刚到廊下,祝妤君看见一抹明黄色身影,绕过庭院假山石,朝此处缓缓走来。 第218章 慈父 躲开已来不及了。 祝妤君带春桃走下长廊,垂首静立在路旁。 闻老先生不曾言惠宗帝的功过,但曾说惠宗帝是一位性情中人。 性情中人一般是仁君,但仁君不一定是明君。 譬如惠宗帝身下不止二皇子一个子嗣,且知晓二皇子品性。 偏偏上一世太子没了后,仍让二皇子继承大统。 祝妤君有过猜测,惠宗帝或许是担心他驾崩后,荣亲王不再忠心。 而二皇子是唯一有能力制衡荣亲王的…… 殊不知此举后患无穷,毁了北地,令整个大梁王朝岌岌可危。 祝妤君收回思绪,记忆里惠宗帝身体亦不行了。 不过这一世没有太子离世的打击,大约能多活几年。 至于皇上是否需要她诊脉和调理身体,非她考虑。 惠宗帝在祝妤君身前停下,“你是老太医的孙女?” “回皇上,正是民女。”祝妤君见礼后回道。 惠宗帝颔首,“气度比你的外祖父和舅舅要好。” 气度好吗? 是因为她没有被天子的威严吓得战战兢兢? “皇上谬赞了,民女惶恐。” 祝妤君规矩地回道,皇上说话气息不稳,肺弱症是必然有的。 “太子醒了吗,带朕去看看。” 负责照料太子的小济子出来了,安分地跟在魏公公身后。 惠宗帝每次过来太子府,只带魏公公一人。 走上长廊,惠宗帝看见堆在地上,未抬进耳房的几只箱笼。 小济子抹一把汗,他不知道皇上这会儿来,是太子交代他放外头让六小姐挑的。 惠宗帝看了会,没说什么。 进太子厢房时,皇上令张老太医陪同,祝妤君等人于外间等候。 …… 惠宗帝面对太子时是一位慈父。 他也曾严厉教导太子,可太子中毒,又发生了那件事后,惠宗帝心里对黎家满是愧疚。 耐心地询问太子情况,得知太子身上毒已解两种,并且可以出厢房了,面上现出笑意,眼角皱眉愈发深刻。 “青出于蓝啊……”惠宗帝拍拍张老太医肩膀。 不知缘何,张老太医觉得惠宗帝的神情有些恍惚。 “淮儿准备读书和下棋?” 惠宗帝想起长廊上的箱笼,箱笼里除了书外,还有不少民间小玩意。 皇上早已不年轻,看见五颜六色的泥人,并不会觉得有趣和欢喜。 太子笑着点头,肤色仍是雪白,但唇色恢复不少,看着比之前有朝气,“是啊,孩儿平日闲着也是闲着,六小姐会下棋,正好陪孩儿。” “不要太累,父皇在,有些事不必太着急。” 惠宗帝摸了摸太子脑袋。 太子垂散下来、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被摸乱了。 “父皇……”太子皱眉生气。 惠宗帝朗声笑,“淮儿竟然皱眉了……父皇很高兴,等淮儿回皇宫,父皇陪你下棋。” 惠宗帝又揉揉太子脑袋。 太子十三岁中毒,年岁渐长,可形容变化不大。 在惠宗帝眼里,太子仍是当年十三岁模样,还是孩子。 “请祝女医进来。”惠宗帝道。 祝妤君跟随丫鬟停在距惠宗帝不远处。 惠宗帝示意祝妤君不必再见礼。 面对外人,惠宗帝颇为严肃,“朕希望祝女医尽全力治好太子,若太子能康复,天下赏赐任由祝女医挑选。” “民女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皇上重托。” 祝妤君很恭谨,中规中矩的,不像面对太子时那般随心。 是以在惠宗帝看来,祝妤君还是一位于医术上有过人天赋的寻常人。 太子忍不住撇嘴。 点头哈腰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 不知将来他康复,成为名正言顺的储君,六小姐会不会高看他。 惠宗帝又坐了会,便回皇宫了,如来时,绕过假山石,而后再不见身影。 祝妤君猜到此处府邸与皇宫有暗道相连,但未去探究,许多事知道了会很危险。 …… 连昭廷在京城日子不好过。 世子连昭显起初几天态度尚佳,好言好语地劝了几次连昭廷回北地。 可见连昭廷说不出必须留下的理由,又死脑筋不肯走,连昭显开始不待见他这胞弟了。 连昭廷对于自己亲哥哥的态度,亦感莫名。 他在府里,从未出去招摇,皇上都没说什么,为何大哥脸色成天冷冰冰的。 世子府有一株槐树生得高大。 夜里为解闷,连昭廷常跳到槐树上,朝皇宫方向眺望。 六小姐递消息与他言很好,请他放心。 但他直觉六小姐有事想与他商量,无奈他们之间只能通过內侍传话,连写信都不可以。 说完全不焦躁是假的。 在北地时连昭廷有想过到京城可能会与六小姐分开,却不知分开的日子竟很难熬。 …… 北地连丹玥回安阳城了。 与此同时,云春乡疫病有了解药,所有病人都被治愈的消息亦传到安阳城。 “文大夫,六小姐快回来了吧,我家媳妇还等着六小姐给把脉呢。” 一位住在市坊延仁药铺附近大婶提一包苞米粒送文叔。 “我们小姐制出解药后便出门子了,没小半年不会回来,”文叔摆摆手大声道:“你家媳妇身子好得很,过一年保准让你抱上大孙子,犯不着巴巴儿地找我们小姐把脉。” 六小姐交代过,待云春乡传来疫病可解的消息时,不用再遮掩她离开北地一事。 大婶听完乐的哈哈笑,她媳妇有妇人之症,去年年底寻祝妤君看了次病。 祝妤君开几味丸药,她媳妇吃一月后,言身子爽利多了。 这不她过来想替媳妇再寻一次六小姐。 有其他店铺的伙计和货郎听到文叔声音,探头进来好奇地问六小姐去哪里。 “六小姐自是四处行医救人,顺道找新药,大家放心,六小姐会回来的。”文叔笑呵呵地解释。 “找新药吗,那真是太好了,六小姐乃神医,以后就没有六小姐不能治的病。”货郎跟着夸赞。 药铺外头闹哄哄的很热闹。 藏在人群中一名小伙计挤出来,朝另外一条街跑去。 宝庆堂的一位掌柜上月给了他几颗碎银子,让他听到有关于延仁药铺,尤其是延仁药铺东家的消息时,到宝庆堂说一声。 第219章 不是废物 “小贱人不回安阳城?” 提到祝妤君,祝老太太脑子便一阵阵抽疼。 她真真悔不当初,小贱人年幼时,该将其掐死的。 自从在大街小巷粘贴致歉告示,宝庆堂营生一落千丈,许多老主顾都不来了。 要知那些老主顾皆是有钱的主。 老主顾不来,宝庆堂一颗卖几两银的药,根本没有销路。 短暂的萧条宝庆堂能撑住,可长此以往,宝庆堂是要关门了。 虽然东府除宝庆堂,还有不少庄子和炮制坊。 没了宝庆堂,府里不会缺用度,但实是窝心和不甘,病倒的老太爷若知晓,恐怕会直接气死。 “孽障啊孽障……”祝老太太薄薄的嘴唇紧抿,绷直成一条线却在不停颤抖,小贱人害老太爷卧床不起,又毁宝庆堂招牌,这口气,实是咽不下去。 “什么游医、找新药,说得好听,我看多半是成天抛头露面,和哪个野男人好上私奔了,最好死在外面,尸首都别留。”祝祥茂诅咒道。 “若私奔倒好了……你到郭家传个话,说小贱人去京城了。”祝老太太沉着脸道。 祝老太太同样厌恶郭家,纵是商队遭重创,三万两银还不回来,也该主动上门道歉,给个交代。 郭二老爷是不懂做人做事,还是不将东府放眼里? 厌恶归厌恶,现在祝家东府和郭家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北地荣亲王府在一天,他们在北地的日子就难过一日。 东府迫切地希望二皇子继承大统,除掉荣亲王…… 郭家得到消息,立即送往京城。 青州一带防范更加严密。 除官道外,绵延数百里的山路十步一暗哨。 山贼平日不去,或者偶尔巡视的界地,现在也立了小寨。 若祝妤君等人现在出北地,会困难许多。 …… 祝妤君离开北地的消息传遍安阳城,连昭廷的动向却鲜少人知道。 连丹玥回安阳城后,按连昭廷信中吩咐,至别院看望崔元靖。 她对崔元靖印象微有改观,崔元靖不是彻头彻尾的废物了。 连丹玥到时,蒋郎中刚替崔元靖换完药。 尚未满一月,崔元靖仍不能下地。 看见连丹玥进来,崔元靖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不是京城有消息,祝六怎样?” “他们顺利到京城,都很好。”连丹玥斜眼打量崔元靖。 二哥给她的信里,将崔元靖描述得很惨,除受伤,形容、声音都变了。 现在看恢复的还不错。 “剩几日能下地,崔老夫人想你想的又要生病了。”连丹玥随手拖一张椅子坐下。 “剩五日,祝六有没有说什么?” 崔元靖很安分地养伤,完全按照祝妤君叮嘱的做,没有一点含糊。 连丹玥摇头,“他们递消息出来不容易。五日很快过,一会我去趟崔府,告诉老夫人这好消息。” 崔元靖努努嘴,暗道祝六也不关心他一句。 “五日后我回崔府再养一段时间,伤完全恢复,便进京,郡主,我要如何联系沛时。” 崔元靖见郡主一脸戒备,没有生气,还解释一句,“我不会给祝六添麻烦。” 连丹玥目光在崔元靖面上停留一瞬,不得不承认,崔元靖变化挺大。 她是第一次见崔元靖神情这般认真。 “二哥不方便收信,待他在京城能安顿了,我再告诉你。” 说完连丹玥起身走人。 她很忙,除了琐碎事儿,她要接替平泽去细查云春乡山上发现硝石一事。 周知府和平泽前几日查完发现除大量硝石外,还有少量硫磺、碳粉。 这几样凑一起可以制爆竹。 连丹玥直觉,不是制爆竹那般简单。 硝石、硫磺、碳粉混在一起会炸开,很危险。 北地制烟花爆竹的作坊皆是在官衙登记的。 每年要消耗多少硝石、硫磺,又能制出多少爆竹,全有定数。 “有祝六的消息,记得告诉我。” 崔元靖朝连丹玥背影喊一声,无奈连丹玥懒得回头应他。 在连丹玥看来,哪怕崔元靖有改变,仍配不上妤君。 …… 连丹玥到崔府,得知崔家在替大公子崔元陵说亲事。 女方不是别人,是她的好友沈云琳。 沈大人得她父王重视,如今已非小小县令,而是破格升为句州知府。 崔老夫人听闻崔元靖五日后能回安阳城,很是高兴,至于开口提长孙亲事,则有几分试探的意味。 这门亲事是王妃在中间提点的,崔家没有反对。 崔家乃世家望族,而沈家家底薄弱。 崔家答应,一是知晓王府确实看重沈世霖,将来沈家前途无量,二来沈家姑娘他们见过,容貌端方大气,性情温柔,知书达理,比那些世家小姐有过之无不及,又是郡主的至交好友。 崔老夫人答应这门亲了,可见到郡主,心里仍有不甘。 郡主身份,是沈小姐不能比的。 郡主与陵哥儿自小相识,陵哥儿不论容貌才华,在北地皆是数一数二,郡主真无半分心悦吗。 “太好了,恭喜老夫人。”连丹玥不在意崔老夫人的探究,笑得很开心。 沈云琳那点小心思瞒不住连丹玥,好友心想事成,她替好友高兴。 崔老夫人嘴角抖了抖,郡主平日过府神情皆淡淡的。 这会儿竟眉开眼笑的。 罢,看来她大孙子与郡主真没缘分。 五日后,崔元靖回府,崔老夫人见到宝贝孙子,又高兴又心疼,个中欢喜自不必提。 …… 京城里,太子开始解第三种毒。 解毒的药很散,服药后,人会疲软使不上力。 好在之前调理过几日,太子身体能扛住。 天气好时,太子上、下午都会去庭院转转,天气不好,也要在廊下看西风和落雨。 这一日太子午歇起来,精神颇佳,让丫鬟去耳房找一支笛子。 自从內侍采买,被父皇看见后,父皇便照他儿时喜好,送许多东西过来。 很快丫鬟捧一支上好白玉竹节笛进来。 太子拿过笛子,白玉清透如冰,但笛身摸着却温润细腻。 这只白玉笛是早年父皇送母后的礼物。 太子试了试笛音,与丫鬟说道:“请六小姐过来听我吹笛子。” 第220章 北境小曲 正将自己埋在药草堆里的祝妤君听说太子要吹笛子,点点头将沾在身上的草梗和枯叶扫去。 太子不被束缚于厢房中,整个人开朗活络起来。 而祝妤君不必故意刺激太子,话少了。 祝妤君沉默下来,太子反而不习惯,没事儿就找祝妤君到屋里坐。 “殿下。” 祝妤君进厢房看见太子在摆弄白玉竹笛。 “六小姐可曾听过用笛子吹奏的汉宫曲。”太子笑问道。 祝妤君摇头,以为太子要开始吹笛子了,不想太子絮絮叨叨地说起往事。 “……母后擅古琴,评母后的琴艺为全大梁之首都不为过,我小时跟随母后学音律,父皇知道了不高兴,言我乃储君,该随闻老先生多读圣贤书,学习治国理政,读书之空余,亦不能玩物丧志,该习武,学一身本事,还请了曾经出征苗疆的老将军教我和堂弟连昭显……母后不理会父皇,告诉我累了就弹琴吹笛子……我在音律上刚学有小成,能帮母后修补古曲了,母后就离世了。我不如父皇勇敢,消沉悲痛,书念不进,武功没再练。我不练武,连累堂弟也不能练……后来我终于觉悟,决定努力读书,替父皇分担,将来成为明君,慰藉母妃在天之灵时,中毒了……” 太子不停地说,像个小话痨,似要弥补八年的沉默。 祝妤君默默地听,她挺同情太子,生在帝王家意味着生命中充满残酷和无情。 同情归同情,听多了,祝妤君有些犯困。 直到太子提及世子连昭显,祝妤君才眨眨眼,重新打起精神。 “殿下,荣亲王府世子是怎样的人?”祝妤君问道。 荣亲王世子连昭显与太子年纪相仿,同年出生,仅小数月。 世子六岁被送来京城。 祝妤君对世子颇好奇,连昭廷递来的消息言他会努力留在京城,让她安心替太子医治。 寻常一句回话,祝妤君却自‘努力’二字看出端倪。 努力意味着不容易。 皇上不在意连昭廷留不留下,能为难连昭廷的,只有世子连昭显了。 难道世子与她外祖父一样,担心连昭廷停留久了,会回不去吗? 太子抬头看帐顶,似在努力回忆。 “堂弟不常说话,不计较任何事,文比武好,父皇初始重视堂弟,常让我两在一起……后来我中毒,未再见过堂弟。” 太子没有评论世子品性。 祝妤君亦没有再问。 世子小小年纪失去王爷和王妃的庇护疼爱,日子战战兢兢,心里落差必是极大的。 太子吹了一个音,皱皱眉,让丫鬟推他去庭院。 祝妤君跟了去,安静地坐在廊下。 太子在音律上确有天赋。 初始些许不流畅,可很快找回感觉,笛声如行云流水,极悦耳动听。 太子一连吹两曲,笛音牵动庭院枝桠颤颤巍巍。 春意融化的寒冰,在梅花瓣上划出浅浅的痕迹,闪着光,滴落到玉笛上。 祝妤君眯起眼,悦耳的曲子能安抚人心。 之前她的担心真多余,早知太子爱音律,开始便拿支笛子、摆架琴在太子跟前便是。 笛声停下,尾音渐收。 太子让丫鬟推他到祝妤君跟前。 “六小姐可有想听的曲子?除了近八年新出的曲谱,往前各朝名曲,我皆会。” 名曲吗? 祝妤君想了想,摇头道:“殿下吹自己喜欢的曲子便好。” 祝妤君没有擅长的乐器,对名曲亦无偏好。 终归能经历千年时间长河沉淀至今的,皆是有过人之处的。 太子不同意祝妤君的随意,“六小姐没有特别喜欢的名曲,总该有中意或印象深刻的曲调,非名曲亦可,六小姐哼几句出来,我能八九不离十地补出全谱。” 太子在兴头上,祝妤君不想扫太子的兴。 至于印象深刻的曲子…… 祝妤君抬头看枝头缀满水珠的梅花,风一吹,水滴窸窸窣窣地往下落,落在人面颊、手背,湿漉漉冰凉凉的。 祝妤君深深吸一口气,她很喜欢湿润又带微香的空气。 不同于此处,北方边境的空气很干燥。 常年生活在北境的人嘴唇一直是干裂起白皮的。 她印象最深刻的曲子是在北境听到的。 一首寻常小曲,北境之外,安阳城等地皆不曾流传…… “娃娃不哭,娃娃不怕,娃娃回家……回家路上,笛声悠扬,新柳发芽……黄沙如雪茫茫,娃娃有爹娘牵挂……” “娃娃不哭,娃娃不怕,娃娃回家……回家路上,铁蹄声响,白云飘散……黄沙如雪茫茫,娃娃等爹娘归家……” “娃娃不哭,娃娃不怕,娃娃回家……回家路上,乌啼鸣蝉,月儿明亮……黄沙如雪茫茫,娃娃带爹娘回家……” 那时她已不会说话,但很喜欢听孩童唱。 声音软软的,纯真、甜,曲词儿背后绝望的生离死别,都仿佛散了。 祝妤君眼角湿润,没有经历过战事和绝望的贵胄高官们,不会懂孩子坐在村头痴痴等爹娘归家的凄凉。 “六小姐若想到了,不妨唱一唱,我想听。”太子在旁期待地说道。 他认真地观察祝妤君表情。 六小姐比枝头的花儿好看,他没有不好的心思,凝视六小姐的脸庞,一如欣赏美好的音乐和春意。 要唱歌……祝妤君张了张嘴,重生后她第一次紧张。 失去嗓子,沉默几十年,不妨碍她醒来立即张口说话,可唱歌,难。 “六小姐声音很好听,不用怕的,六小姐来之前,我连说话也不敢……多亏六小姐,现在我能吹笛子了。”太子在一旁温柔地鼓励道。 祝妤君握握拳给自己鼓劲,试着发出了一两个词的音。 慢慢的、磕磕碰碰的将曲子轻声唱完。 太子沉默片刻,“六小姐歌中的娃娃,带爹娘回家了吗?” “嗯……骨灰……” 太子没再问,拿起笛子。 轻而缓的笛音响起,初始是欢喜和希望,可听之人不知何时心头已充满酸楚,浓浓的悲伤萦绕庭院…… 风停了、露珠凝了、云不动了……抱着鞠球的春桃,抬手擦眼睛,湿漉漉的止不住泪…… 世子府里,爬上大槐树,靠着枝干假寐的连昭廷猛然睁开眼睛……眸光幽深明亮。 第221章 说客 太子吹完一遍,没有再吹第二遍。 庭院安静下来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丫鬟推太子回房休息,祝妤君继续去摆弄药材。 厢房里,太子靠在床榻上发怔,胸口闷闷的不舒服。 曲子太悲凉。 出生北地的六小姐,怎会如此悲凉的曲子。 荣亲王是守护北地的大将军,他小时候常听旁人赞誉荣亲王为战神。 有战神在,北地风调雨顺、祥乐安康。 而六小姐唱的曲,是征兵和战乱啊。 太子轻轻叹气,或许曲子并非出自北地,是他庸人自扰了。 可真的不希望打战,一旦战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国将不国。 六小姐会让他活下去的,他活着,会护荣亲王一府周全。 …… 过了七日,太子身上第三种毒解了。 祝妤君让丫鬟扶太子站起来。 第三种毒祛除,毒素不必全部禁锢在脊背穴位。 祝妤君通过施针,将几种毒分散开,再配出不影响毒素且强健筋骨的丸药。 太子身量自十三岁后几乎没有变化。 由丫鬟扶起只比祝妤君略高一些,身材瘦瘦弱弱的。 “殿下有什么感觉吗?”祝妤君问道。 太子双腿没力气,尚不能走路,但可以控制双腿动作。 太子没有让祝妤君失望。 在丫鬟的搀扶下,太子腿稍稍地往前挪了一点。 “六小姐、六小姐,能动了。”太子很激动,哪怕累得气喘吁吁,也想再往前一步。 祝妤君亦高兴,“殿下先别急。” 说着示意丫鬟扶太子回床榻。 “能动意味着以后一定能走,殿下安心服药,做康复训练,不必操之过急。”祝妤君安抚道。 “谢谢六小姐,”太子一脸感激地看着祝妤君,“要做什么六小姐尽管吩咐。” “殿下放心。” …… 下午惠宗帝来看望太子。 太子厢房里除了几件乐器,书案上还堆了不少书卷。 书卷是祝妤君搬来的。 太子有翻一翻,大多数看不明白。 祝妤君常看见太子皱眉沉思,不过纵然书卷她读过,也不吭声。 她为医女,而太子不愁闻老先生不肯教。 是以她安安分分配药,太子愿意下棋时,她陪着对弈一两局就好。 太过出挑,会引起惠宗帝怀疑。 惠宗帝看到书卷果然问起太子读书的事。 “祝女医,看书会不会太累。” 祝妤君恭敬地回道:“回皇上,太子殿下的毒虽未完全解,但精力已逐渐恢复,调理得当,与常人无异,适当读书,非但不累,还能调养生息。” 惠宗帝点点头。 “父皇,孩儿没用,以前闻老先生教的,孩儿几乎都忘了。”太子惭愧地说道。 惠宗帝疼惜地摸太子脑袋,“不急,自从淮儿生病,闻老先生便不肯留在京城,这些年,老先生四处云游,连鹿鸣书院也鲜少回去,一会父皇修书一封与闻老先生,老先生知道淮儿身子好转,必然欢喜回京。” 留惠宗帝与太子单独说话,祝妤君等人站到廊下等候。 未免皇宫里某些人生疑,皇上每次只过来小半时辰。 惠宗帝走到廊下,朝祝妤君赞许地点头。 出一名神医,不管年纪、性别,皆乃大梁之福。 惠宗帝准备下长廊,祝妤君忽然朝前一步,“皇上请留步。” 惠宗帝转身诧异地看祝妤君,“祝女医有何事。” 祝妤君蹲了蹲身,“民女斗胆,恳请皇上为太子请一名伴读。” “伴读?” 惠宗帝皱眉,太子幼时有伴读,不是别人,正是荣亲王府世子连昭显。 惠宗帝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对连昭显这侄儿是失望的。 连昭显入京,看似为人质,实际惠宗帝不这么想。 惠宗帝希望连昭显与太子之间关系,能如同荣亲王与他一般。 因了解而彼此信任。 亲密和信任,需要从儿时开始朝夕相处的培养。 如今一个个长大成人,伴读何用? “殿下身边需要值得信任,又不乏能力的人。”祝妤君字斟句酌地说道:“有一天殿下会恢复,会走出这间庭院,不论如何,皇上一定不希望殿下再受到伤害。” “太子如今孱弱,祝女医怎知伴读不会伤害到太子。”惠宗帝言语严厉,目光带着警告。 “所以该挑选合适的人。”祝妤君不害怕,面对皇上,她的底气是一身医术。 “合适的人?祝女医认为何人合适?” 惠宗帝眯了眯眼,意识到对方并非自以为是地建议,而是准备当说客。 祝妤君认真道:“荣亲王府二公子连昭廷。” “殿下年纪不小,需要文武双全的能人,而非刚启蒙的孩童,皇上或许会认为连二公子可以,那么世子亦可,可抛去文采骑射不论,二公子自幼在王爷和王妃身边长大,所谓忠心,靠的不是身份,而是自小耳濡目染、深扎血脉的认识,皇上认为王爷忠心吗?” “胞弟忠心不必疑。”惠宗帝意味深长地问道:“祝女医是在帮廷哥儿,还是在害他?” 成为太子伴读,短时内不能回北地,如此与人质何异? 祝妤君摇头,“民女在帮太子,若没有连二公子想尽一切办法护民女周全、送民女进京这一段经历,民女不敢在皇上面前开口。” “廷哥儿倒是有几分本事。”惠宗帝语气平淡。 “若二公子没本事,也没资格陪殿下,殿下不需要无用之人。”祝妤君道。 “嗯,朕知道了。”惠宗帝未再给祝妤君说话机会,转身离开。 皇上走了,张老太医焦急道:“六丫头,你胆子也太大了……还有,你怎能替连二公子做决定呢。” 祝妤君佯装忧愁地叹气,“孙女真的担心太子,毒难解倒罢,偏偏不是解完毒便万事大吉……至于连二公子,他愿意替太子分忧。” 张老太医明白孙女的意思,亦长吁短叹起来。 祝妤君望着惠宗帝身影消失的方向。 先才她除了替太子和二公子争取机会外,还在试探惠宗帝。 惠宗帝是疼爱太子的慈父。 但太子卧榻多年,惠宗帝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二皇子丰满羽翼。 若惠宗帝听明白她的话,让连昭廷与太子接触,说明在太子能像正常人一样站起来时,惠宗帝会力排阻力,培养太子。 若不然,连昭廷确实必须回北地了,因为哪怕太子恢复,也不一定继承大统。 第222章 虚实 “六小姐,书中言‘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道理我懂,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六小姐,你说究竟何为圣贤?是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音的伯夷?还是不羞污君,不辞小官的柳下惠?可我觉得他们做法皆有偏颇,皆有不对……” “六小姐……” “六小姐……” 太子躺在床榻上,脑子一直在思考,嘴巴一直闭不上。 祝妤君替太子药灸,太子嗡嗡嗡地问不停,她快被念叨晕了。 祝妤君头疼,除医术和棋艺外,其余的她很低调了,那些圣贤书,她只负责搬进来,从不提自己曾读过。 也怪外祖父一次无心提起,言她父亲极有才学,若非被伯祖父一家所害,早已金榜题名。 而她的才学,又胜过父亲。 太子听后颇惊讶,也不求证,只在躺着针灸、药灸,既不能看书,又不能摆弄乐器时,不停发问。 祝妤君再三表示问她无益,该等闻老先生进京,无奈太子不听。 “六小姐,你与二堂弟相熟吗?”太子见祝妤君不理他,讪讪地转了话题。 祝妤君用细长的木头夹子,将太子腹部正燃烧的药塔夹起,垫两片新药,再放下药塔。 “嗯,连二公子与郡主皆是仗义的人。” 外祖父与太子说了她请求皇上让连昭廷当伴读一事。 “我没见过堂妹,二堂弟也只在小时候见过一面,但我相信六小姐眼光,六小姐,若父皇不答应,我该怎么办。”太子迷茫地望着帐顶。 太子该怎么办…… 祝妤君抿了抿唇,神情未变,脑海已闪过万千思绪。 距离上次她恳请惠宗帝,已过去五日。 圣意难测。 皇上不答应,待二皇子继承大统,连昭廷必须劝服荣亲王圈地自治,当逍遥自在的藩王。 凭荣亲王军的实力,抗衡朝廷不成问题。 倘若二皇子勾结异族瓦剌,便不能怪荣亲王拨乱反正。 她亦会毫不犹豫地站在郡主旁边,迷药、机关、阵法,能帮则帮,还有她在云春乡,画了火炮的图纸交给连昭廷,一旦制出火炮,荣亲王军所向披靡。 终究这一世,昏君可换,国土不能失。 “六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祝妤君思绪被打断,发现太子正费力地仰脖子看她,眼中满是担忧。 “别动,药掉了。”祝妤君伸手在太子胸口压一压,掩饰那些疯狂和不敬的想法。 二皇子继位,定容不下太子。 祝妤君笑道:“若皇上不答应,殿下恢复后可以去北地,让二公子和郡主带殿下四处走走看看,北地很美的。” 太子到北地,大约不需要连昭廷开口劝,荣亲王自己都会替太子讨回公道,匡扶正统。 “说定了,六小姐不能丢下我。”太子笑了笑,安心地闭上眼没再说话。 …… 二皇子去江南一带,没三五个月不会回来。 留在京城的蔡震元、郭应韦等人,接到北地传来消息,言祝妤君出门游医,不见踪影。 “祝家丫头该不会已经进京了?”郭应韦惊慌道。 蔡震元半抬眼皮,倒不见慌张,“早说青州秦巡抚是个废物。” 郭应韦应和道:“是啊,连个官道也守不住。不过大人,那些人不是说太子当年身中剧毒,无人能解吗?如此纵是祝家丫头进京,我们也用不着担心吧。” “嗯,太子中的是十种毒素混合成的剧毒,绝对解不了,瑞王殿下的诸多安排,是想确保万无一失,毕竟太子多活一年,立瑞王殿下为储君一事便多拖一年,夜长梦多啊,最头痛的是北地已不在我们掌控之中……” 蔡震元摇摇头道。 他已确定自己安插在荣亲王军中的暗线被全部清除,真真是小瞧荣亲王了。 “大人,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郭应韦小心翼翼地问道。 蔡震元手指弯曲,敲敲椅子扶手,“将消息告诉方大人,顺便告诉方大人,我下午去一趟荣亲王世子府,会会世子,探探虚实。” “是,大人。” 蔡震元为武官,又曾在北地多年,见荣亲王府世子不奇怪。 …… 连昭显见到蔡震元很热情,相比之,他面对自己胞弟便显得格外冷淡。 “听说世子府最近来了不少客人。”寒暄过后,蔡震元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连昭显笑道:“蔡大人消息可真灵通,不过没有客人。” 蔡震元脸色变了变。 连昭显补充道:“虽然没有客人,但府里新添不少从北地来投奔的下人,他们拿着我二弟推荐的手信,原先在北地干押镖的活计,我瞧着有几分本事,便留下看院子,干粗活了。” “原是这样,不知是哪家镖局的,老夫在北地时,对屏州、句州的镖局皆熟悉。”蔡震元试探道。 “是万兴镖局的,镖局惹到仇家,镖师们被仇家追杀,没剩几人了,我这二弟啊,爱胡闹偏偏又心软,他成日不着调,父王不同意收留他的朋友,这才推荐到京城来。”连昭显一脸无奈。 “二公子瞧着年纪不大,却懂惜才了,不简单不简单啊。”蔡震元大声笑夸。 连昭显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二人到庭院里坐了坐,品完两盏茶,蔡震元要回去了。 连昭显一路送蔡震元,到大门时,连昭显朝蔡震元使了个眼色。 动作很快,除了蔡震元,站在其旁边的郭应韦都未察觉。 蔡震元没说什么,拱拱手告辞离开。 “大人,这世子说的与我们知道的一般无二啊。”郭应韦皱眉道。 “嗯,如果世子矢口否认,反倒容易了。”蔡震元嘴角勾了勾,冷笑一闪而逝。 …… 皇宫御书房里惠宗帝在批阅奏折。 其中一份是身在江南的工部侍郎李泽送来的,奏折中谈及水利工事。 江南乃鱼米富庶之乡,一旦修好水利,年产粮量能翻上一番。 “皇上,燕窝雪梨羹是邓淑妃亲自熬煮的,可要尝尝?” 魏公公捧着宫女送来的粉彩瓷碗,小心地站在皇上身边。 惠宗帝摆摆手,自言自语道:“李泽分了一部分工事与老二,不知道老二究竟能不能行……” 第223章 同意 “瑞王殿下天资聪慧,不会让皇上失望的。”魏公公躬身道。 惠宗帝揉揉酸痛的眉心,“聪明,却没有用在正道上。” 惠宗帝示意魏公公将羹汤放下,“廷哥儿的事查怎样了?” “回皇上,查到了一些,连二公子早年行事出格,四处沾花惹草,平日最常去的地方乃安阳城花柳地,安阳城无人不知连二公子与青楼一位红倌往来甚密……”魏公公画风一转,“皇上,连二公子看似顽劣,但他启蒙老师亦是闻老先生,一身武功又是荣亲王亲自教的。” “是个能隐忍的。” 惠宗帝目光落在盛羹汤的粉彩瓷碗上,“你说,廷哥儿肯舍弃北地逍遥自在的日子,安安分分地陪在淮儿身边吗?” 魏公公讨好地笑道:“奴才哪里懂连二公子心思,奴才只觉得那祝女医不是草率的。” 惠宗帝若有所思地点头,“淮儿生死在祝女医手里,她的确该是最小心的……” “明日带廷哥儿见朕,不要让旁人察觉。” “是,皇上。”魏公公应诺。 …… 魏公公到世子府时,连昭廷正躲在槐树上打瞌睡。 怀里搂一只酒葫芦,葫芦木塞不知何时掉了。 浓郁酒香熏得踩在枝桠上的小鸟摇头晃脑。 “二弟,快下来!” 连昭显头疼地叫道。 “公公莫怪,我这二弟实是顽劣,不知皇上见二弟所谓何事。” 连昭显喊完,歉疚地看着已站在树下的魏公公。 魏公公笑道:“奴才是个传话的,不知皇上找二公子为何事。” “公公过谦了,公公是皇上身边一等一红人……我是担心二弟不懂事,一会说错话,惹皇上不高兴了,还请公公提点提点二弟。”连昭显悄悄地塞一只荷包给魏公公。 “世子放心,皇上很疼你们的。” 魏公公推回荷包,暗暗摇头,无怪皇上对世子失望。 世子没有半点荣亲王年轻时的风采。 他一阉人,没有家人,没有后代,要钱何用? 至于认下的干儿子如今跟在太子身边。 太子好,干儿子将来自不比他差,太子不好,再有钱也活不了。 魏公公挺了挺脊背,思忖间,连昭廷从树上跳下。 落地,连昭廷摇摇晃晃,眼睛半睁半闭,一副刚睡醒模样。 魏公公发现连昭廷上半身晃得厉害,可踩在地上的双脚如钉钉似的,纹丝不动。 身手了得啊。 “二公子,皇上等着见您呢,快随奴才出门吧。”魏公公笑道。 连昭廷拱手,“请公公带路。” 趁魏公公没留意,连昭显小声与连昭廷说道:“见过皇上,你立即回北地,否则有你后悔的。” “大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连昭廷对大哥的态度很无奈,京城确实不如北地畅快,不过二皇子等人在明,他在暗,还是能布置一些东西的。 …… 连昭廷入京后第二次见惠宗帝。 仍由魏公公领着,自暗门出,再到一处偏院。 惠宗帝换一身常服,坐在偏院的亭子里饮茶。 “侄儿见过皇上。”连昭廷站在亭下,恭敬见礼。 “不必多礼,坐吧。” 惠宗帝指了指下首的小藤椅。 “喝酒了?”惠宗帝皱眉道。 连昭廷不好意思地承认,“不知皇上召见,贪饮了两口,还请皇上见谅。” “小酌可以,不能贪杯,你过来京城,朕要替你父亲管教你。”惠宗帝严肃地说道。 “是,皇上。”连昭廷诚惶诚恐地应道。 “不必装,你这孩子,其实根本不怕朕。” 惠宗帝哼哼两声,背负双手,站起转身背对连昭廷。 连昭廷不禁皱眉,不必装是何意? 惠宗帝背对他,他看不到惠宗帝的表情。 “你父亲也不怕朕。” 不等连昭廷考虑明白,惠宗帝又补充一句。 连昭廷诚恳道:“父王虽不惧怕皇上,但敬仰皇上,侄儿亦然。” “呵,你说错了,你父亲脑子是一根筋,他不敬仰朕,只服朕。” 惠宗帝抬头望向远方,感慨道:“你父王本事高强,要说朕从没起过戒心,是假的,不过这么多年来,事实证明是朕的心胸不够广宽。” “父王对皇上绝无二心。” 惠宗帝走下亭子,连昭廷也跟了下去。 “这几天,朕脑子里,一直回想祝女医说的一句话,‘所谓忠心,靠的不是身份,而是自小耳濡目染、深扎血脉的认识’。朕问你……” 惠宗帝猛然回转身,目光沉沉地看连昭廷,“你费劲心力,带祝女医过来京城,是为什么。” 连昭廷正琢磨惠宗帝话中深意,尤其是惠宗帝提及了祝六小姐……猝不及防惠宗帝停在他面前发问。 连昭廷下意识地回答,“为了保住荣亲王军,守住大梁的北境线。” 待连昭廷回神,惠宗帝神情已松缓。 “果真与你父王一样……无怪祝女医推荐你。” 惠宗帝松一口气,抑制不住喉咙干痒,咳嗽不停。 魏公公忙端茶水上前,请惠宗帝润嗓子。 连昭廷见惠宗帝咳得满脸涨红,不禁蹙紧眉头。 皇帝真是不好当。 他父王比皇上小两岁,成日在边境风吹日晒,格外辛苦,可健朗精神。 看起来起码比皇上小十岁。 皇上的容貌总令他不自觉地想起风烛残年一说。 连昭廷埋下脑袋,他又大不敬了。 “皇上咳疾一直不好吗,可曾请祝六小姐诊脉,六小姐医术过人。”连昭廷诚心道。 “你们二人互相推荐对方,倒是有趣……” 惠宗帝说话吃力,“依朕看,你当淮儿伴读就不必了,没得委屈了你,你去太子府陪陪淮儿吧,与他说说北地和民间的故事,说说你父王抵抗瓦剌的英勇,让淮儿长长见识。” 连昭廷双眸豁然亮起,皇上同意他见太子了…… “至于世子那,你愿告知实情,亦或假称回北地,都随你,终归明日辰时有人安排你去太子府。”惠宗帝道。 连昭廷躬身,“贤侄定不负皇上信任,一定照顾好皇兄。” “嗯,回去准备准备。” 连昭廷正要随魏公公退下,惠宗帝声音又响起。 “对了,你可以带一人进太子府。” 连昭廷一愣,带人? 带千枫吗?他哪里敢明着带暗卫啊…… 第224章 一见如故 挑拣药材、捣药看似容易,实则辛苦。 春桃力气大玩心重,挑挑拣拣的细致活儿不合适。 祝妤君有想过在太子府寻一位伶俐丫鬟帮忙,可惜府里丫鬟皆是棒槌打不出声的木头。 除了寻常照料,旁的事教多少遍都记不住。 捡一筐草药,捣出一小瓷瓶药汁。 祝妤君抬手敲敲酸痛的肩背。 她接下来要替太子解的毒,行针时需将药汁引入穴位。 这一小瓷瓶,远远不够。 “祝女医,有客人,老太医请您去庭院。” 一名丫鬟站在厢房外,看见满屋药草,不敢进来。 祝妤君很纳闷,太子府怎可能有客人。 略收拾,祝妤君随丫鬟走下长廊。 天光颇好,阳光透过云层落下来,带着几许暖意。 祝妤君抬手遮挡在眉前。 她看见一位公子,长身玉立地站在冒新绿的大树下。 公子未束冠,两鬓头发整整齐齐地往后梳,扎成一条小辫,剩下长发随意地披垂在玉白色锦缎袍服上。 没有扇子,站着无趣,公子修长的手指卷弄系在腰间的靛青色丝绦。 祝妤君心上石头落下来。 这个人到了京城,比在北地又添风雅。 “六小姐。” 连昭廷笑容轻畅、舒朗。 祝妤君加快脚步,走到连昭廷跟前,“二公子见过太子了吗?” 连昭廷松开把玩的丝绦,玉线呼啦啦散开,抬手捡下沾在祝妤君发髻上的一根小枯枝。 连昭廷心如雀鸟欢腾。 六小姐嘴上不说,心中却是盼着见他的,那精致如画的眼角眉梢藏不住欢喜。 连昭廷痴痴地看祝妤君,“未见,老太医先去与太子说一声。” 不等祝妤君回答,连昭廷心疼道:“六小姐又瘦了,春桃大大咧咧,身边没有能帮忙的,累坏了吧。” 祝妤君如实道:“辛苦有点,累坏不至于。” “辛苦我也舍不得,你瞧瞧我带谁来了。”连昭廷往后指。 祝妤君顺连昭廷视线看去,只见香巧小心翼翼地自假山后走出来。 “小姐!” 香巧眼睛发亮,激动地跑到祝妤君跟前。 “你的丫鬟,属香巧心细机灵。” “皇上允许我带一人,我立即想到替你分忧。” 连昭廷缎面袍服上金线绣的流云纹,暖阳下闪闪发光。 祝妤君将香巧牵到身后。 “不带我的丫鬟,难不成你带千枫或平泽吗,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 连昭廷打量庭院四周,扶额感慨,“小姑娘太聪明不好。” “比被人骗得团团转好。” 连昭廷还想与祝妤君说什么,丫鬟来请他二人去见太子。 …… 太子坐在小四轮车上,双腿盖一层薄衾,眼巴巴地看着隔开内外室的门帘。 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帘撩开,太子抬起头与连昭廷四目相对。 望着与自己相似的五官,二人皆露出不可思议却又惊喜的神情。 祝妤君在旁边眨眨眼,这对堂兄弟一见如故了。 …… 连昭廷留在厢房陪太子说话,祝妤君带香巧回去捣腾药材。 春桃见香巧来了,生怕被争了宠,丢下鞠球,跟在祝妤君身边捡点简单活儿做。 傍晚,连昭廷从太子厢房出来寻祝妤君一起吃饭。 “六小姐,我将成汉他们安置在城郊一处庄子,大哥他则以为我离京了。” 连昭廷自然地端起碟子,将百福馄饨中,仅有的两只虾仁馅的拨到祝妤君碗里。 “从北地到京城,六小姐遭不少罪,瘦了得补回来。” 祝妤君推开连昭廷的手,但落到碗里的虾馅馄饨,却一口一口吃下。 香巧目瞪口呆,自家小姐与连二公子是不是太亲密了? 春桃见香巧愣愣的,连羹汤也不懂替小姐舀一碗,得意道:“没见识,之前翻跃雪山过青州郡,大家是靠互相照顾才熬过来的。” 连二公子还背了小姐一路呢。 春桃回忆那段经历,无甚不妥,唯觉感动。 说完春桃抢着替小姐打汤,香巧阻止来不及,无奈地看着春桃将小姐不喜欢的葱白一起盛在了汤中…… 祝妤君下午听香巧说了世子对连二公子的态度。 初始还像一位兄长,后来对连二公子极不耐烦和冷淡。 祝妤君心下感慨,世子在京城被磨平了气性,变得胆小怕事。 连二公子隐瞒是为世子好。 “世子府外必有二皇子眼线,他们能安全吗?”祝妤君问道。 “六小姐放心,那些眼线只能盯一盯大摇大摆不加遮掩的人。”连昭廷笃定。 …… 大约是被背着走过一段路的缘故,有连昭廷在,祝妤君很心安。 一天一天过去,枯枝上冒出越来越多新绿,腊梅开败了,桃李占满枝头。 祝妤君又替太子解了四种毒,剩下三种,在不能确保万全前,祝妤君决定先缓一缓。 毒虽未完全解,可太子看上去很好。 眼睛清亮,面色红润,双唇鲜艳如同枝头沾满朝露的桃花瓣。 恢复气色的太子,容貌同连昭廷愈发相像。 天气暖和,太子大多数时间在庭院。 祝妤君走到长廊,总能看见两兄弟并肩坐在花树下。 花树下有一张桌案,桌案上不是摆着琴,就是摆着五、六尺长的宣纸。 一人吹笛,一人抚琴。 或者共执笔,自宣纸两端同时写字作画。 有一次惠宗帝过来,二人正在宣纸上画‘四君子’图。 穿同样颜色袍服,同样披散一头黑发,换笔洗墨的动作也一模一样。 惠宗帝很满意,与连公公言,看见兄弟两如此亲密默契,他忍不住想起小时候与胞弟一起练武的情景。 这日二人又在吹奏欢快的乐曲。 祝妤君无事搬一张小杌子坐在旁边听。 一曲毕,太子与祝妤君说道:“六小姐,遇见二弟,我才明白伯牙、子期间的羁绊,当然,我与六小姐亦是相见恨晚,可惜六小姐不擅音律,否则可以我鼓瑟,六小姐弹琴,要不我交六小姐弹琴吧。” 还琴瑟和鸣呢。 祝妤君呵呵一笑,太子与她当然相见恨晚,早相见早解毒啊。 “不必了,你们弹琴弹够没,要去念书了,算算时间,皇上的亲笔书信应该到闻老先生手上了。”祝妤君目光淡淡地扫过二人的桃花面。 连昭廷与太子咬耳朵,“你看,我早说过她不解风情的。” 第225章 清醒 连昭廷声音轻,可耐不住四周安静。 祝妤君笑得眼睛弯起来,连二公子真是越来越了解她。 香巧送一碟梅花糕过来,每朵形状颜色不一,很别致。 祝妤君挑一朵颜色最浅的,配茶慢慢吃。 闻着香味儿,太子眼巴巴地看糕点。 如今他的吃食十分讲究,饭菜皆是祝六小姐列好交给厨房的。 眼前糕点,没有六小姐首肯,他不敢碰。 祝妤君指了指一朵浅浅金黄的梅花糕,“殿下可以吃这块,加了金桂,平肝。” 太子登时展颜笑起,笑容单纯干净的像一个孩童。 “六小姐,那我适合吃哪一种颜色的梅花糕呢。” 连昭廷眼带桃花地看祝妤君。 一支青翠欲滴的玉笛在他指间滴溜溜地转。 容貌、神态、举止,皆说不出的瑰丽,张扬又不失优雅。 祝妤君收回目光,勾了勾嘴角 “二公子身体健朗、心胸开阔,吃甚颜色的都可以。” “是吗,瞧这块深褐色的有趣,我尝尝看。” 连昭廷知道祝妤君有往糕点里添理气、健脾等药材的习惯,味道都不赖。 与祝妤君住在一处庭院,虽大部分时间陪太子,但他非常用心地在了解祝妤君。 习惯、偏好,思考时脑袋往哪儿偏,生气时左手会握成小拳……一件件都印刻在脑海里。 没有刻意,没有目的,是目光和心思总不知不觉地停在六小姐身上,连昭廷也很无奈。 六小姐这般优秀的姑娘,就像是锦缎上最精美的那朵牡丹花。 吸引旁人视线,在情理之中。 连昭廷优雅地咬一口梅花糕。 入口甜中带微苦。 两种完全不同的味道竟然融合得极好,甜不会腻,苦不会难下咽。 连昭廷放心了,第二口直接咬下半块。 噗…… 梅花糕碎末全喷到古琴上。 “我的‘海月清辉’……”太子心痛不已,愤愤地瞪连昭廷。 连昭廷被呛得一阵咳。 太子挥舞手臂嚷嚷着丫鬟快来打扫,快救他的古琴。 祝妤君好整以暇地瞧热闹。 “六小姐,糕为何那般酸。”连昭廷咳得眼角发红。 “哦,馅是山楂和青梅,好吃吧。” 祝妤君笑笑,这两人凑一块,还真以为自己生在魏晋,整得一派风流,该清醒清醒了。 “收拾完回厢房读书,二公子将《孟子公孙丑篇》仔细与殿下说说,省得到时闻老先生考殿下,殿下一问三不知。殿下毒未全解情有可原,二公子却是深得皇上信任的,没带好殿下,二公子丢不丢人……” 说完祝妤君端起那碟梅花糕,领香巧回厢房。 连昭廷很委屈,他与太子再怎么志趣相投,也才接触不久。 一开始便像闻老先生那样板着脸,如何与太子交心? …… 比之京城,北地春意稍迟些,但枝头冰雪也化尽了。 祝妤君提到的闻老先生,正好收到惠宗帝送来的秘信。 太子好转了。 因为祝六小姐的医术。 闻老先生站在昭贤院外的山石壁前,朝山下看,蒙蒙的雪雾也变得稀薄。 鹿鸣书院节次鳞比的学舍在薄雾中润泽光亮。 闻老先在回忆那与他下出和棋的祝六小姐。 一老一少,棋路惊人的相似。 棋路相似,下出和棋不奇怪。 祝六小姐离开书院后,他拿出封存已久卦盘,算了一卦。 卦象奇异,看破前世今生? 一个在人世间仅走过十三载的孩子,如何看破前世今生。 十三岁的孩子,如何拥有胜过张老太医的医术,又如何有与他相似的棋路和招数? 他一个悟透世人喜怒嗔痴的老者,对世间事,也只能推演,不能看透。 未见几面,但随着思虑渐深,祝六小姐令他有很熟悉的感觉。 似乎彼此间有缘分,就像是太子、连昭廷,与他之间的师生缘。 闻老先生非俗人。 大梁朝因太子中毒,以及惠宗帝的优柔寡断陷入僵局。 此时出一位奇人,或许是为打破僵局而来。 闻老先生告诉张老太医和连昭廷,若选择将太子痊愈的希望寄托在祝六小姐身上,便不要有丝毫怀疑,只全力相助。 “老先生,该吃饭了,山下送来了焖肉、炒什锦、糖球、白米饭,对了,祝七哥还带来一篮水灵灵的梨子。” 昭贤院的小书童来找闻老先生,小书童口中的祝七哥是祝明轩。 小书童想起打开食盒时,糖球发出的甜香味儿,忍不住咽口水。 闻老先生收好信,牵着小书童的手回昭贤院。 一进院子,先看见祝家那虎头虎脑的孩童在帮忙打扫院子。 初春院子没有什么枯枝落叶,几乎不需打扫。 闲下来的扫帚在祝明轩手中成了一柄剑。 一次次劈开空气,呼呼舞得起劲,仔细看动作里颇有招式和章程。 “练的什么剑,谁教的。”闻老先生问道。 听到声音,祝明轩忙放下扫帚,朝闻老先生恭敬见礼,“学生练的八仙剑,是崔二公子教的。” 崔元靖能下地就回了崔家,身上伤尚未好完全,不能出远门,连昭廷、祝六又不在北地,无甚事,只能常来书院找祝明轩。 闻老先生点点头,“进来。” 入屋坐定,祝明轩替老先生盛一碗米饭。 用过半碗饭,闻老先生忽然道:“你回去吧。” 祝明轩愣住,闻老先生是因为他没有参加鹿鸣书院的入学考试,所以不允许他在学舍听课了吗。 祝明轩知道他听课不合规矩,书院的先生都是看在连二公子和六姐的份上没为难他。 祝明轩站起来,向闻老先生保证他一定会用心准备今年的入学试。 闻老先生示意他稍安,“老夫过几日要进京,你回去与父母商量,若能进京,就来行拜师礼。” 祝明轩半晌没反应过来。 小书童推祝明轩一下,“老先生肯收你为弟子了。” 祝明轩狂喜,心砰砰直跳,一不做二不休,先跪拜闻老先生。 爬起来,饭顾不上吃往屋外跑,“老先生,弟子立即回去告诉爹娘!” 闻老先生摇头,“毛毛躁躁的。” 老先生知道,这一世他与祝妤君没有师生缘了。 祝明轩的眼睛与他姐姐一样明亮,是他姐姐替他开智的…… 偌大安阳城里,除了闻老先生,还有崔元靖,亦在琢磨进京事宜。 第226章 胡搅蛮缠 郡主递了消息给他,言好友见到太子,一切都很顺利。 二皇子一派在北地埋的隐患,已差不多清理干净。 之前亲近二皇子的大族和富户,及时悬崖勒马的,与二皇子、郭家等断绝往来的,王府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府没有野心,也没指望这些大户多么忠心,只要别吃里扒外存害人之心即可。 至于执迷不悟的,府中产业皆出现问题,势力、财力被削弱,同行却不断壮大,短短数月被打压得翻不了身。 比如郭家,不成气候,苟延残喘,谢家却被喂得肥了一圈。 北地成为安稳的后方,京城就可以布置起来了,否则太子身体恢复,一样很被动。 崔元靖舒展舒展手脚,他的外伤已好完全,内里靠服用祝六留下的丹丸调养,亦没有大问题。 崔元靖用过午饭,留在穆华堂陪崔老夫人说话。 “祖母、母亲,我打算去京城国子监读书,母亲写信与外祖父说一声呗。” 国子监读书?崔老夫人一愣,瞪眼看崔大夫人。 崔大夫人听了头痛,严厉道:“你离家两月,年关都未在府里过,这才回来多久,怎又想出去胡闹呢。” 崔元靖不满地反驳,“不是胡闹,是去念书……你们不让我念书也成,我不去国子监就是。”说着崔元靖挤到老夫人身边,“祖母写封信,让叔祖父在京城替我谋个差事。” 崔大夫人沉下脸:“还说不是胡闹,想一出是一出,你不肯科举入仕,要念书去鹿鸣书院还能委屈了你?不念书只安生在府里陪你祖母。” 崔大夫人对崔元靖真是没办法,老夫人当眼珠子似的疼着,她打不得骂不得,只能语气严厉些。 崔老夫人拍拍崔元靖手背,哄劝道:“你外祖父、叔祖父他们很忙的,靖哥儿乖了,平日闲着无趣,随长辈打理家业,或者帮帮你大哥,你大哥快成亲了,有许多事要筹备。” “大哥明年才成亲,时间长着呢,何况那些事儿也用不着大哥亲自筹备。”崔元靖嘟囔。 崔元靖挺羡慕大哥的。 大哥与沈知府长女沈云琳定了亲。 沈云琳是祝六好友,所以他支持,他还知道大哥和沈小姐早互生情愫,现在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羡慕归羡慕,和他还是没关系。 “祖母说什么,你照做便是,不需胡搅蛮缠。”崔大夫人要求道。 崔元靖百无聊赖地靠着矮榻扶手,懒懒道:“你们不与外祖父、叔祖父写信,我也是要去京城的,大不了我再不吃不喝便是。” “你……你,这不肖子,三番两次威胁长辈。”崔大夫人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之前崔元靖要出门,就是将自己饿三天逼老夫人妥协的,还好两月过去全须全影地回来,否则老夫人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 崔老夫人蹙眉不语。 孙子故意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眉眼的锐气却半分不减。 写信容易,不过孙子为何要去京城? 崔老夫人示意内堂里丫鬟退下,“靖哥儿,你老实与祖母说,连二公子是不是去京城了?” 连昭廷在安阳城,隔三岔五会来看望她,后来云春乡发瘟疫,连二公子陪祝六小姐去云春乡,现在云春乡没事了,北地年年发的春瘟也因为官衙和延仁药铺免费赠药,没成气候。 北地太平,为何连二公子不见踪影。 崔元靖摊手,“他去哪里怎会告诉我,不知道。” 崔老夫人戳一下崔元靖脑袋,“这孩子,连祖母也信不过了?不肯说连二公子去哪里,那说说祝家六小姐去哪里了?” 崔元靖撇撇嘴,“祖母不是瞧不上祝六吗?母亲还特意去人家药铺,害得孩儿在祝六跟前没脸,这会祖母打听祝六,孩儿更觉得没脸了。” “你这孩子怎能这样与长辈说话,我们不也是为你好吗,快回答你祖母问题。” 崔大夫人知道儿子不客气的态度多半是因为祝六小姐。 可祝六小姐没有郡主的身份,又成日在外抛头露面,崔家实在不能接受。 “好了,喊什么喊,”崔老夫人瞪大儿媳一眼,“靖哥儿已经回答我了。” 崔大夫人一愣,哪里回答了?老夫人是疼孙子疼糊涂了? “亏你是当母亲的,都不了解自己儿子,靖哥儿没否认就是承认。” 崔老夫人慈祥地摸摸崔元靖脑袋,又看向儿媳,“你写封信回娘家吧,请亲家公照顾好靖哥儿。” 崔元靖在一旁做鬼脸,祖母果然厉害。 崔大夫人一头雾水,多问显得自己很傻,唯先讷讷地答应下。 …… 崔大夫人娘家姓王,父亲、大哥皆在京为官。 七年前,已过世皇后和荣亲王妃的父亲黎老大人去世,崔大夫人的父亲王光显接任国子监祭酒一职。 没多久,黎家独子黎文砚被冤枉暗害二皇子。 黎文砚百口莫辩,为证清白,不得已带家人出逃。 王光显与黎老大人是故交,深信老友独子为人。 在形势极不明朗的情况下,王光显毫不犹豫地站在黎家这边,出手相助。 终于证实黎文砚是无辜的,可以官复原职不必出逃了。 王光显没来得及高兴,就收到黎文砚一家在回京途中,遭遇山贼,悉数遇难的消息。 山贼不但杀了黎文砚一家,还放火焚烧。 王光显不肯相信,亲自随刑部官员到黎文砚遇害之地。 亲眼看到黎文砚一家三口尸体挤在一起,连黎家才三岁的小儿,也被烧得面目全非。 王光显很悲痛,后悔自己太大意,明知那些人要铲除黎家,却没有派人保护。 出了黎文砚全家遇害一事后,王家哪怕心里盼着太子好的,面上也未再表现出来。 在朝中态度中立,既不依附二皇子,也不惹二皇子一党。 因为‘识时务’,且得惠宗帝信任,王家这些年平顺无事。 除了王家,崔元靖的叔祖父崔宜程乃礼部尚书,在朝中亦为中立。除两位重臣,崔、王两家还有不少后生在朝为官。 不用连昭廷指点,崔元靖也知道要帮忙,就该进京了。 到了京城,他离祝六也能近一些。 第227章 记忆丢了 祝家西府,祝祥渊和小张氏得知闻老先生要收明轩为弟子,半晌没反应过来。 祝祥渊上前摸摸祝明轩额头。 “没发烧,胡说什么,你蠢头蠢脑的,不如你姐一半聪明,琴棋书画也不见天赋,闻老先生乃今世大儒,怎可能收你为弟子。” 祝祥渊说话全然不给儿子留情面。 “爹,是真的,孩儿没胡说,孩儿敬仰闻老先生已久,怎敢妄言。”祝明轩小脸涨红,激动地说道。 祝祥渊摆摆手,不为所动,“别诓你爹,老先生与其收你,还不如收我为弟子呢,出去出去,看到你这没用的样子,我更想君儿了,哎,也不知君儿什么时候回来。” 连丹玥来过西府,替祝妤君向祝祥渊和小张氏报平安。 知道爱女一切都好,心是安了可思念尤甚。 祝明轩被说的眼泪快掉下来,爹娘不信,就不会准备束脩,不会陪他去行拜师礼。 祝明轩求助地望向母亲。 小张氏感受到了儿子的焦急,嗔怪道:“哪有像你这样当父亲的。” 祝明轩松口气,母亲相信他。 “明轩资质差,又太想进鹿鸣书院,太想念好书了,难免魔怔,越是这样,你越该该耐心安抚……君儿不在,我们要照顾好这个家。” 说着小张氏看向祝明轩,“轩哥儿乖,心里难受与娘说。” 祝明轩:“……” 他大概不是爹娘亲生的。 祝明轩费了许多功夫,终于让祝祥渊和小张氏相信。 小张氏又开心又担忧,“要随闻老先生去京城吗,有点远……” 祝祥渊用力摩挲一块青玉石雕的鲤鱼纹小笔搁,一脸激动,“能拜入闻老先生门下,别说去京城,就是上刀山下火海落地狱都在所不惜。” 祝明轩不停点头,赞同父亲所言。 祝祥渊感慨完,拽着儿子胳膊,“轩哥儿,为父敬仰老先生多年,不求老先生指点,唯求见老先生一面,轩哥可能替为父引荐。” 祝明轩捂住额头,爹自己那么笨,还好意思嫌弃他,“爹娘要陪孩儿去拜师,哪里需要孩儿引荐。” 祝祥渊恍然大悟,拍脑袋,“糊涂糊涂,为父糊涂,何日拜师?” “明日一早。” 祝明轩双眸放光,闻老先生当然不可能食言,但他希望越快越好。 “为父明日早起沐浴更衣,随轩哥儿去见老先生。”祝祥渊双眸比儿子的还要明亮。 …… 在闻老先生要求下,拜师礼从简,祝祥渊和小张氏带来的一马车东西,闻老先生仅留下一担米、一沓宣纸和一套笔墨,其余金银器皿一概不收。 拜师礼结束,祝祥渊示意小张氏先回去,他站在昭贤院舍不得走。 “老夫曾看过你的书法,很好。”闻老先生走到祝祥渊面前,颔首道。 祝祥渊受宠若惊,老先生看过他的字,还夸奖他。 “拙作……拙作……能入老先生眼,晚辈……万分荣幸。”祝祥渊激动的结结巴巴。 “听说五老爷饱读诗书,不如进屋论道一番。” 祝祥渊心都快跳出来,躬下身,“晚辈求之不得。” 闻老先生带祝祥渊进屋。 祝明轩与小书童留在院里玩耍,一个时辰后祝祥渊告辞老先生离开。 祝祥渊原本积淀便深,得老先生指点,犹如醍醐灌顶。 后来读书在理解和领悟上犹如神助,对来年科举帮助之大更不必说。 …… 闻老先生收祝明轩为弟子一事,祝妤君远在京城尚且不知。 下午太子服过药休息,连昭廷煮好茶,邀请祝妤君同饮。 一番絮叨,二人聊起太子。 “六小姐,太子身上剩下的三种毒,什么时候能解?” 祝妤君摇摇头,“尚没有万全把握,剩下三种毒皆是一旦发作,毒性便非常猛烈的,我将三种毒分别禁锢在三个地方,单解任意一种容易,但很可能令另两种毒突然发作……” 祝妤君垂首略沉默,“准确地说……是肯定会引起另两种毒发作,发作若能马上发现,我也还来得及处理,无奈太子身体痛觉感知太弱……原以为是太子心里抗拒,现在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祝妤君捧着茶碗,指尖触碰温热,叹气道:“如果李神医在就好了。” “什么神医?”连昭廷疑惑地问道。 祝妤君纳闷道:“连公子没听说过吗,李神医医术精湛,救人无数,只是四处游医,行踪不定,很难找到他。” 连昭廷茫然地摇头。 “去年外祖父到安阳城,有提及寻找李神医一事,当时闻老先生、连公子亦在,连公子真不记得了吗?”祝妤君心砰砰跳,其实之前在鹿鸣书院,她便心生怀疑。 连昭廷努力回忆,俊眉越拧越紧,“六小姐,若大梁真有如此厉害的神医,我不可能不知道,而且,张老太医也不曾提过李神医啊。” 连昭廷以为祝妤君是听了什么民间故事,然后当真了。 可论聪明和明辨是非真假的本事,六小姐非但不逊于他,甚至比他强,不应该轻信没根据的故事。 连昭廷察觉祝妤君神色不大对,怔怔的不知想什么,似乎很迷茫。 六小姐不开心,连昭廷心里也不舒服,伸手接过祝妤君捧在手里的茶碗,“凉了,换一杯,六小姐别急,说不定是我忘记了,不如请张老太医过来问问?” 祝妤君直觉外祖父也不会记得,还是点点头。 张老太医果然忘了。 去年一整年,张老太医只言他在寻找高人和奇药,至于李神医,他真是半分没有印象。 寻找过程中的摘记,他整理过一次,没用的全烧了。 祝妤君试探地问了外祖父一些旁的细节,老太医皆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外祖父身体很好,仅是关于李神医的记忆丢了,连二公子亦是。 待张老太医离开,屋内只剩二人时,连昭廷小声道:“要不我递消息出去,让千枫安排人找找看。” 祝妤君诧异道:“消息递得出去?” 连昭廷认真道:“难是难些,院子有不少高手保护,那些高手比世子府外面的厉害多了,可若六小姐需要,没有办法,我也能想出办法。” 祝妤君微微一笑,“没有必要的,连公子不必费心,我等闻老先生进京再问问。” 祝妤君按捺下心事,恢复神色,继续道:“关于太子,我还有事要与连公子说。” 第228章 令他心动 “六小姐的意思是,太子虽然毒未全解,但可以试着站起来走路了。”连昭廷惊喜地问道。 祝妤君点头,“原想再等等,不过昨天替太子行针,发现太子腿骨恢复得不错,但要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也非一两日之功,二公子要帮助太子。” “好的,六小姐教我该如何做。” 祝妤君连说带比划地教了许多康复的方法。 连昭廷仔细听完,笑道:“像教婴孩一步一步学走路,要耐心和小心,六小姐放心吧,我在行。” 祝妤君奇怪地看连昭廷一眼。 连昭廷忙解释,“我三弟啊,我是看着他一点点学会走路的,一直想带六小姐认识,圆头圆脑,正是可爱的年纪。” “是吗,待太子恢复,我们回北地了,二公子可以带三公子来玩。”祝妤君笑道。 连昭廷很得意,他就知道祝妤君喜欢孩子,一提三弟,六小姐便笑得很开心。 …… 世子府在连昭廷带人走后,重新变回一潭死水。 连昭廷悄悄出府时,连昭显有派人跟踪。 可跟了没两条街,便将人跟丢了。 连昭显想了想,写了封信去北地,明面上问一家人安好,暗中探问连昭廷情况。 王妃看完,信直接被连丹玥拿走。 王妃知道自己这几个子女皆是有主意的,王爷又交代过她不要干涉孩子。 所以爱女连丹玥要回信,并交代她别往京城送消息,她都同意了。 …… 连丹玥与世子大哥不熟,拢共只见过两次面。 连丹玥信服有本事的人,善恶则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 她的直觉很准,在外打战,直觉救过她许多次。 所以对于不熟的、直觉又不愿太亲近的大哥,她很警惕。 “大哥不知道二哥留在京城没回来?” 连丹玥抓几颗铁橄榄在手里丢着玩,随意发力,一颗铁橄榄自指缝飞出,深深地嵌入最远一根柱梁。 “不管二哥出于什么目的隐瞒,我都站二哥这一边咯。” 于是连昭显接到的回信里,言连昭廷已到北地,但未留安阳城,又去句州等地玩乐了。 …… 闻老先生和崔元靖都在准备进京事宜。 他们不必像祝妤君一样躲躲藏藏,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官道。 闻老先生有皇上早年亲写的一道手谕,崔元靖仗着崔家、王家在京城的势力,也无人来为难他。 更重要的是他们不会医术,二皇子暂时不用防备他们。 两边皆于半个月后,天气转暖了出发。 路上相遇,崔元靖知晓闻老先生正式收下祝明轩为弟子,惊讶得合不拢嘴。 闻老先生年轻时开堂讲学,带学生四处游历是常事,那些有幸听过闻老先生授课的,如今大多颇有建树。 闻老先生过了花甲之年便几乎不讲学,除太子和连昭廷,也不再收弟子。 崔元靖是沾了连昭廷的光,跟了闻老先生一段时间。 他静不下心念书,可那短短几日,已终身受用。 闻老先生收下祝明轩为亲传弟子。 祝明轩是太子和王府二公子的同门师兄弟。 崔元靖想起自己祖母和母亲提及祝家时,一脸不屑的神情,嘲讽一笑。 两方搭伴进京,连昭廷和祝妤君自內侍那得到消息时,闻老先生他们已行至半路。 太子呼哧呼哧地扶着连昭廷学走路。 祝妤君蹲在地上按摩太子小腿。 太子膝盖仍不怎么使得上力,脚踝关节也不能正常活动,可比最初站都站不起来好太多了。 太子低头心疼地看祝妤君。 他像婴孩一样学走路,偏偏又不是婴孩那样幼小的身子骨。 他要费很大的劲,不断地强迫自己抬腿、迈步,导致他非常容易痉挛。 以他的身体状况,一旦痉挛,不能马上坐下,只能祝六小姐蹲下替他按揉。 不停地按揉,直到症状缓解。 六小姐懂穴位,双手细弱,但按在穴位上力度刚刚好。 有几次他痉挛严重,六小姐蹲在地上足足帮他按揉了小半个时辰。 他恢复坐下休息了,六小姐双腿却在发抖,站起后一步也走不动。 他很心疼。 大约是从那刻起,他脑海里时不时浮现起祝六小姐素净却清丽如花月的脸孔。 六小姐清澈双眸中隐忍的坚韧,尤其让他心动。 有祝六小姐在,他很安心。 解完毒,六小姐会回北地吧,到时他与父皇说一说,让六小姐留下。 “今天殿下脚踝关节没有昨日那么僵硬了。” 祝妤君抬头,朝太子安抚一笑,因为太累声音有些不稳。 对上祝妤君的视线,太子脸颊发热。 不过他本来就气喘吁吁双颊绯红,旁人看不出异样。 “六小姐也快歇一歇。”太子温柔道。 庭院摆了几张藤椅,太子话音刚落,立即有丫鬟搬张藤椅到祝妤君身后。 香巧端来温热的饮子和糕点,太子的是药茶饮,祝妤君和连昭廷的是梨子水。 歇息时,三人谈及闻老先生。 “闻老先生年纪大了不能赶路,元靖重伤刚愈也不能太疲劳,算一算,他们大约还需十日才能抵达京城。”连昭廷说道:“不过闻老先生何日能进府,还得看皇上的意思。” “闻老先生是接到皇上手信才进京的,不会在外耽搁太久,殿下近日复习如何?” 祝妤君慢慢地喝着梨子水,未免二人只知道弹琴玩乐,她列了个时辰表,哪个时辰该吃药,哪个时辰该读书,哪个时辰可以弹琴,写得清清楚楚。 “照六小姐要求,一刻钟不敢懈怠。” 太子靠在四轮椅上,呼吸很快平稳了,下肢那些六小姐按过的穴位酸麻感消失,整个人格外轻松。 “先才听沛时言,闻老先生新收的弟子,是六小姐的亲弟弟?”太子好奇地问道。 祝妤君点点头,初听闻她亦惊讶,但很快释然,这一世与闻老先生无师徒缘分的遗憾,能由明轩来弥补,她很高兴。 “太好了,我多了一位师弟。”太子笑道。 “殿下与二公子可以弹琴练曲了,我回去配药。”祝妤君揉了揉膝盖站起身。 太子不舍地望着祝妤君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扭头看连昭廷,“我用‘凤求凰’做词谱了曲,一会唱了试一试,若好听,我要唱给六小姐听。” 连昭廷:“……” 他虽然开玩笑言祝妤君不解风情,但直接向六小姐唱情歌,不合适吧…… 第229章 博弈 太子苦练的情歌,祝六小姐果然不喜欢。 才唱一句,六小姐就蹙眉言齁得慌,起身直接回厢房,半分情面不留。 见太子愁眉苦脸,连昭廷开怀大笑,告诉太子这样才对。 枝头杏花越开越繁茂,在闻老先生入京前,惠宗帝又来探望太子。 上一次探望,太子凭借自己双腿力量站了起来,这一次,太子能往前走两步了。 惠宗帝很欣慰,太子好转,他对黎家的愧疚能减轻几分。 “祝女医做得很好,想要什么奖赏尽管说。”惠宗帝强打精神,威严里藏着疲态。 “太子身上毒未全解,民女不敢妄想奖赏。”祝妤君恭敬回道。 魏公公身子微躬,笑道:“皇上都开口了,祝女医别推辞,待殿下痊愈,皇上自然还有重赏。” 祝妤君面上露出犹豫之色,佯装苦恼。 连昭廷与她说过,若皇上有打赏,只管接下,拒绝多了,皇上反而怀疑她另有所图。 “回皇上,民女家中经营延仁药铺,药铺里大夫医术、品性皆好,无奈延仁字号名声不响,民女不敢求大富大贵,但求皇上在太子痊愈后,为民女的药铺题写牌匾。” 魏公公看向惠宗帝,笑道:“皇上,这祝女医一开口就要了个最好的。” 如今延仁字号名声不响,将来有皇上亲笔题词,立马跃成大梁朝第一,药铺还能开到京城来。 惠宗帝颇满意祝妤君的要求,干脆地答应,“准了。” 祝妤君跪下谢恩。 一句免礼刚说完,惠宗帝又开始咳嗽。 丫鬟端茶水上来,惠宗帝咳得太厉害,水一口也喝不下。 “六小姐,父皇的咳疾你能治吗?”太子在旁担忧地问道。 祝妤君抬头看了看皇上,又看向魏公公,“可能让民女为皇上诊脉。” 魏公公求之不得,“辛苦祝女医了。” 魏公公不止一次在皇上面前提起请祝妤君治咳疾,初始皇上言没必要,无奈御医开的药,吃多少都不见好,后来他再提,皇上既不拒绝,也不点头,沉默权当没听见。 而祝女医也没有主动请缨为皇上治病。 要知晓若同时治好皇上和太子,将来祝家会有无上荣光。 魏公公隐隐约约觉得皇上和祝女医之间在博弈,并非争输赢的那种,而是试探,试探一种底线。 先才太子请祝女医为皇上治病,祝女医用视线征求他的意思。 他伺候皇上几十年,只稍稍看圣颜一眼,就明白皇上放下心防,让步要祝女医医治了。 与此同时,祝女医在皇上眼里,分量已然不同。 祝女医很聪明,不止是有一身医术那么简单。 魏公公思忖间,祝妤君已替惠宗帝把完脉,又退下去。 惠宗帝精气神太弱,内里虚竭,整个人耗损得差不多了。 这样的身体,无怪上一世经不起太子过世的打击。 “皇上需调理,若忧思不能少,除了宣肺外,晚上入睡前要用一些安神的丸药。”祝妤君顿了顿,征询道:“不知是民女写了方子,由太医院为皇上配药,还是民女制好丸药,交给魏公公。” “你直接制吧,省得那群没用的老东西,问朕从哪来的方子。”惠宗帝艰难道。 “是,皇上。”祝妤君答应下。 惠宗帝咳疾令他无法说太多话,交代了几句关于闻老先生的事,大致是闻老先生到了,会先到宫里住三五日,再过来太子府,便离开了。 …… 两日后,祝妤君制好惠宗帝需要的丸药,有三种,一种是治咳疾的,一种是睡前服一颗安神的,一种是调理神气的,每一种药的服用时辰、数量和药效都写得详细浅白。 丸药是魏公公亲自来拿的,不肯交由第三人手。 惠宗帝看到祝妤君写的字后颇惊讶,字好不必说,他竟然从字体和笔画间看到了闻老先生的风骨,难得难得。 又过四日,闻老先生和崔元靖抵达京城。 崔元靖要进国子监念书,拜访了叔祖父后,先在外祖父家住下,闻老先生则带祝明轩进了宫。 闻老先生的到来,在京城掀起一股不小的风浪。 除各贵家都希望闻老先生能收他们府中嫡子为弟子外,崔元靖的外祖父王光显也希望能请到闻老先生为国子监的学生授一次课。 当然,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 惠宗帝在御书房外的一间白玉石亭摆席面,宴请闻老先生。 说是宴请,唯惠宗帝一人亲自作陪。 石亭周围站一圈大内侍卫,除送菜至石亭的宫女,其余人包括妃嫔皆不得靠近。 惠宗帝用了祝妤君开的药,咳疾大有好转,能平平顺顺地与闻老先生说话了。 “这位是闻老先生新收的弟子?” 惠宗帝看了眼正细心替闻老先生斟茶布菜的祝明轩。 闻老先生点点头,“他与老夫有缘分。”说完示意祝明轩向惠宗帝见礼。 “草民祝明轩,见过皇上。” “既然是老先生的弟子,就不能自称草民了。”惠宗帝开玩笑道:“这名不见经传的祝家,不简单啊。” 惠宗帝早查过祝妤君家世,知道祝明轩是祝妤君同父异母的弟弟。 “嗯,确实不简单。”闻老先生漫不经心地问道:“皇上下定决心了吗?” 闻老先生想问什么,不必拐弯抹角。 惠宗帝皱眉沉默,显然回答不了。 “也罢,皇上气色不错,能多考虑两年,老夫会用心教导太子的。”闻老先生淡淡地说道,惠宗帝勤政为民,有胸怀能容人,唯一缺点是性子优柔寡断。 优柔寡断的性子能求稳,办不成大事。 所以在有荣亲王镇守北大门的情况下,梁朝这些年不好不坏,没有多繁盛,百姓也不会民不聊生。 惠宗帝被闻老先生一句话问得羞愧。 他最疼的是太子,但二皇子亦是他子嗣,他希望能有万全的,对所有人都好的法子。 “三日后安排老夫去太子府,这三日老夫要去一趟云栖寺,还有祭拜黎家先祖。” 闻老先生说道,他不会多管皇家事的。 “老先生放心,朕会安排妥当。” …… 为迎接闻老先生,祝妤君早早起身,而太子不肯坐四轮椅,坚持要站在祝妤君身边,累了便趴到连昭廷背上,顺便偷偷看祝妤君…… 第230章 不容易 朝阳在假山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闻老先生、惠宗帝、个子尚未长开梳着包包头的祝明轩,自假山影子中走出来。 师徒相见,激动不浮于面,还有些严肃。 闻老先生不多耽搁,进到内堂,直接考问起太子。 惠宗帝难得的多留半个时辰,在旁认真听闻老先生考教。 没有考很难的书,也没有考死记硬背。 更多是问太子对文句观点的看法,还有一些触类旁通的知识。 太子先才站了一会,这会紧锣密鼓的思考,额头很快沁出汗来。 他不是怕,也不是不会,纯粹是累的。 闻老先生考完三题停下,颔首道:“殿下不容易啊。” 太子一直是闻老先生的学生,中毒后无法念书,闻老先生才暂且离开。 惠宗帝对老先生的评价很满意,示意丫鬟先带闻老先生和祝明轩到厢房安顿休息,又宽慰太子几句,便回皇宫了。 祝明轩放下包袱,蹦蹦跳跳地来寻祝妤君。 闻老先生和皇上在时,他不敢说话,不敢笑,不敢拥抱六姐,面无表情脸都快僵了。 “六姐!六姐!” 祝明轩大声喊,惊起一树枝的雀鸟。 祝妤君微蹲身,直接与祝明轩抱个满怀。 “六姐,爹娘很想你,但爹娘不知道我进京能与六姐在一起。”祝明轩得意地说道。 “大家都好吗?” “都好,好的不得了,离开安阳城前日,我去看望了文叔他们,延仁药铺的营生比东府宝庆堂好太多了,文叔说宝庆堂快关门了,还说这都是六小姐的功劳。” 祝明轩搂住祝妤君胳膊不肯松手。 “是文叔他们打理得好,然后东府又喜欢自己作死。”祝妤君揉了揉祝明轩圆圆脸蛋上软乎乎的肉,“我还没恭喜明轩成为闻老先生的弟子。” 明轩很激动,一边摇晃祝妤君胳膊,一边迫不及待地说他的拜师经历。 经历没什么新奇,不过祝明轩笑得脸上开了朵花。 不远处太子好奇地望着一对姐弟,为了听清他们说话,让丫鬟推他离二人近一点。 连昭廷走到太子身边,示意丫鬟退下,他亲自推四轮车,站到祝妤君身后。 “明轩眼里只有六小姐。”连昭廷酸溜溜地说道。 “连二哥。”祝明轩朝连昭廷扮鬼脸,看太子的目光则颇小心,“太子殿下。” “我们是同门师兄弟,喊殿下太生疏了,明轩喊我师兄吧。”太子语气很温和。 旁边连昭廷皱了皱眉,他与太子的师兄弟情份才久远。 除了师兄弟关系外,还是堂兄弟。 可从他进府陪太子到现在,一直喊的‘殿下’,也不见太子嫌他生疏。 太子不摆架子,很快与祝明轩熟稔起来。 连昭廷正问明轩,三宝是否会入京时,丫鬟过来请祝妤君,言闻老先生见完张老太医,这会要见她。 祝妤君理理裙摆,一脸珍而重之的神情。 “闻老先生似乎是六小姐唯一佩服的人。”太子随口说道。 连昭廷不得不承认太子越来越了解祝妤君了。 …… “六小姐请坐。”闻老先生指一旁的圆凳。 祝妤君拘谨地坐下。 闻老先生随口道:“六小姐来后,太子暂住的府邸,变成隔绝外界纷扰的世外桃源了。” 祝妤君笑容里透着无奈,“皇上将太子保护得很好。” “六小姐谦虚了。” 闻老先生往年每年都有来看望太子。 太子总是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丫鬟不能说话,走路不敢发出声音,府邸越来越安静,渐渐的没有一点人气。 今日闻老先生自假山后走出来,第一眼看见太子。 太子站起来了,朝阳落下来,太子踩在一片金色上,面上的神情是欢喜、憧憬和无所畏惧,对活着充满了信念。 真是不容易啊。 闻老先生道:“解毒的这段时间,大约会成为太子最美好的回忆。” 离开这一方庭院,太子将重新面对人世间的阴暗。 不等祝妤君回答,闻老先生接着道:“老夫授课时,六小姐若得空,一起听吧,老夫不一定有东西教给六小姐,无非是寻个由头,六小姐才学不逊于医术,别藏着浪费了。” 祝妤君未完全理解闻老先生话中意思,但仍很激动,“学生有空的,一定会用心学。” 闻老先生摆摆手,“不是这意思,六小姐心里当明白。” 祝妤君一愣,老先生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祝妤君不知道闻老先生将卦盘拿出来了,毕竟上一世闻老先生从未在她面前用过卦盘,也没有教过她。 祝妤君不愿在老先生跟前撒谎,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应。 其实她不担心老先生知道她有上一世记忆。 老先生与她父母不同。 若父母知道,虽不至于视她为妖孽,但不可避免的会害怕她。 而闻老先生见识广,心能包容万物万象,又对万事看得很淡,别说她重活一次的,就是真有鬼神现世,老先生也不见得会惊讶。 祝妤君是不懂如何开口,忽然说上一世老先生收她为弟子了,攀扯关系似的,太突兀和奇怪了。 “无甚事了,六小姐下去吧。” 闻老先生见祝妤君一会蹙眉,一会沮丧的,挥挥手没有多问。 祝妤君听话地起身,正要随丫鬟出门,想起一事,又回身朝闻老先生见礼。 “老先生,请问您可知晓李神医,学生外祖父曾提到过的。” 闻老先生摇摇头,“不知道。” 听到李神医三字时,闻老先生心里有种熟悉感,但脑海中确实不曾有此人。 果然,闻老先生也不记得了,祝妤君失落地低下头,“学生告辞。” “六小姐且慢。”闻老先生道。 “老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六小姐询问李神医,可是为了太子解毒?” 闻老先生亦知祝妤君对太子身上剩下三种毒,没有绝对的把握。 “是的,先生。” 除了替太子解毒,祝妤君还想知晓为何所有人都忘记了李神医。 “学生知道找李神医不容易,好在太子三年内都不会有性命之忧,同时学生也还在想办法。” 闻老先生颔首道:“或许六小姐只能靠自己了……李神医,是传授六小姐一身医术的师父吧。” 祝妤君惊讶地瞪大眼睛…… 第231章 消失守衡 闻老先生不愧是闻老先生。 她在老先生面前,有甚可装,别说只有两世经历,便是有三、五世,也比不过老先生。 祝妤君心下腹诽,面上神情愈发恭敬,颔首承认老先生所言。 闻老先生平静地说道:“六小姐寻找师父,老夫试试能否帮上忙。” 丫鬟在门外伺候,听不见二人说话。 祝妤君提裙摆,屈膝跪下。 跪天地,跪父母,跪师父。 “闻老先生与李神医,皆是学生的师父……” 话音落,在闻老先生面前那惴惴不安的感觉瞬间消散了。 “你记得前世之事,今生从善而为很好,至于前世老夫是否收你为徒,为何收你为徒,不重要了。”如此匪夷所思的事,闻老先生轻描淡写地掠过,“六小姐起来吧,打开你身后那只箱笼,里面有一方卦盘,拿过来。” 祝妤君第一次见闻老先生的卦盘,照老先生吩咐,将卦盘摆在案几上。 “六小姐请摇卦,老夫会替六小姐解卦。”闻老先生不记得李神医,不能亲自摇。 “好的,师父。” 祝妤君喊闻老先生师父很是顺口。 祝妤君闭上眼,心中念所求之事,铜钱在卦盘中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 卦盘放回桌案,祝妤君睁开眼睛。 闻老先生看着卦象,若有所思。 “卦中言世间万物皆守衡,消失亦是守衡的一种,卦象指南方,六小姐心中牵挂若实在放不下,将来可前往南方解惑。” 闻老先生轻叹,短短数月,他便算了两卦,今后还是收卦盘入高阁,少碰为好。 “谢谢师父。” 祝妤君很感激,她对卦言不懂,不管甚消失、守衡,待朝局大定,她会去南方。 “此次老夫入京,已引起一些人怀疑,二皇子会在三个月后回京城。”闻老先生说完,示意祝妤君退下。 祝妤君明白老先生话中意思。 她不在安阳城,闻老先生又来了京城,二皇子一派官员里没有哪个是迟钝愚蠢的。 那些人不敢有大动作,是因为二皇子不在京中。 现在想想,当初惠宗帝安排二皇子前往江南,真是‘一箭双雕’。 既试探了二皇子能力,又让京城波澜起得更迟一些。 不过等到三个月后二皇子回京,他们必会背着惠宗帝,折腾出不少幺蛾子。 所以世外桃源的期限,是三个月。 …… 外面正如祝妤君所料。 蔡震元、方准等人已起警惕心,宫中眼线明确地传出消息,昨日闻老先生进了东宫,一个时辰后才出来。 今日看似载着闻老先生的马车离开京城,可谁敢保证,不是别人乔装打扮成闻老先生的模样。 方准从吏部官衙出来,正巧在北纵道的转交遇见蔡震元。 趁下属没留意,方准低声道:“闻老先生没有进东宫。” 蔡震元不置可否,“如果太子没有住在东宫呢?” 说完蔡震元绕开方准,继续朝前走,方准极力隐藏内心惊讶。 二皇子送信回来说稍安勿躁。 二皇子如今在江南督办水利工事,顺风顺水的,是博皇上信任的重要时候。 再惊讶也要等二皇子回京,不住在东宫反而容易,二皇子动真格,不怕找不出病怏怏的太子。 方准悠悠哉哉地往前踱步。 为了天下苍生,他是殚精竭力,一着不慎,皇位落到快死的太子身上,这江山还不得和太子的身子一样,风雨飘摇起来。 …… 得知闻老先生准允祝妤君在旁听课,最来劲的要数太子,每天小师妹小师妹地喊。 祝妤君反对过几次,太子压根不听,祝妤君只能听之任之。 除了师妹,还有师弟,祝明轩是小师弟,太子顺便给连昭廷面子,喊个二师弟。 刚读完唐三藏西游释厄传不久的连昭廷,总觉得被喊二师弟、二师兄,有些怪怪的,万幸祝六小姐不这么喊他。 喊着喊着,太子不需任何人搀扶,仅靠双腿可慢慢往前走了,一走能走小一刻钟。 祝妤君制出抑毒丹丸,还试了数十种药浴法子,心下对如何替太子解毒,慢慢有了底。 这日祝妤君捧一簸箕草药到庭院里晒,没走出穿堂,先听见明轩、春桃等人的惊呼。 这方庭院,对于太子而言,或许有很多灰暗的回忆,可对于她弟弟祝明轩,真是世外桃源。 明轩除了得闻老先生传授学问,还随连昭廷习武。 近日明轩跟连昭廷爬树,爬得非常开心。 昨儿能爬到一丈高的树杈上趴着了。 祝妤君摇摇头,走到长廊,准备找一处阳光最好的地方晒草药,不经意间扭头看一眼庭院。 不看还好,看完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庭院里最高的要数假山石旁的槐树,大约有六、七丈。 站在树下,祝妤君仰头看不到树顶尖儿,这会她从长廊眺望去,发现树顶站着一人…… 哪怕是微风,树顶都摇晃的厉害。 祝妤君不知自己是不是怕高,总之她腿发软。 明轩和春桃在拍巴掌,一个拍的比一个响。 “二师兄太厉害了!” “二公子太厉害了!” 祝妤君放下草药,走到槐树下,嗔道:“你两声音小些,一会吵到太子读书了。” 祝明轩吐吐舌头,抓住祝妤君手,“六姐,你快抬头看啊,二师兄像不像天上的神仙。” 祝妤君点头,像,如果再胖一点更像了。 连昭廷看见祝妤君过来。 树枝很细,他轻功再好也不能站太久,轻跃而起,脚尖碰着枝头新长的嫩叶,衣袂飘飘,潇洒落地。 望向祝妤君的一对细长眼睛多情的仿佛开出桃花来。 “二师兄可真有本事。”祝妤君似笑非笑地说道。 连昭廷着恼,太子、明轩没看过唐三藏西游释厄传,六小姐必是看过的…… 罢,连昭廷勾唇一笑,“我还有更大的本事。” 说着连昭廷拉过祝妤君手腕,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腰。 不等祝妤君反应,连昭廷跃上树枝。 人腾空而起,心也会飘起来。 祝妤君吓得捂住嘴不敢呼吸。 “哇!哇!”祝明轩继续惊呼。 缓缓走到长廊的太子,斜靠木梁,目光幽幽地看着枝叶乱颤的大槐树。 第232章 心痛 连昭廷带了祝妤君,不能飞到最高处,在树半腰一根较粗的树杈停下。 “混蛋,放我下去。”祝妤君声音微颤。 连昭廷搂紧祝妤君腰。 “原来六小姐也有惊慌失措的时候,真有趣。” 离得近,连昭廷说话时温柔的气息正好吹在祝妤君耳后根。 “别怕,有我保护六小姐。” 连昭廷说完故意往旁边倒一下,吓得祝妤君反手扯住连昭廷腰带。 连昭廷哭笑不得,“六小姐,拜托,害怕搂住我不行吗,腰带扯掉了,明轩他们会怎样想。” 祝妤君气恼地瞪连昭廷一眼,松开手,不敢乱动。 “高处风景独好,六小姐不看看吗。” “二公子别闹了,此处太危险……我还有许多事要做。”祝妤君半闭眼,声音软软的。 “有我在,六小姐不会有危险。” 祝妤君鬓角落下的发丝拂过连昭廷鼻端,连昭廷心也跟着痒起来。 连昭廷闭闭眼,压下那些不该有的胡思乱想。 “六小姐……” 连昭廷神色恢复清明,声音不再暧昧不清,“吓到六小姐,我很抱歉,实是有事请六小姐帮忙……我们站的地方,可以看清庭院布局,六小姐懂阵法……” 祝妤君一愣,被树枝晃得飘飘忽忽的心沉下来。 连昭廷想做什么? “我这几天仔细留意了下太子府暗卫所藏位置,暗卫不多,仅有十人……太子府如果暴露,暗卫和阵法能守住吗,六小姐可否看看如何利用阵法机关,更好地保护太子。”连昭廷轻声道。 正如连昭廷所言,她所处位置,可看清庭院的一瓦一木。 哪里有机关,哪里有暗道,哪里有惑人的迷阵,一点点的全闯进眼里。 低头站在廊下的太子,祝妤君也瞧见了,但未多想。 机关比当初翻雪山过青州时遇见的要精巧隐蔽。 布置此庭院的匠师,是阵法和机关的高手。 “六小姐记住了吗,我快抱不动了。”连昭廷眨巴眼,无辜地说道。 其实并非他抱不动,他巴不得多抱一会……当然‘龌蹉’心思,他不会承认的。 是树枝撑不住了,连昭廷感觉到树枝与树干的连接处在剥裂。 祝妤君点点头,“下去。” “哎,六小姐真冷淡。”连昭廷嘀咕一句。 抱祝妤君跃起的那一刻,树枝发出闷响。 连昭廷自责,六小姐轻飘飘的,是他太重了。 落地后,祝妤君忍不住拍抚胸口,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二师兄、二师兄,也抱我上去看看!”祝明轩热情地张开双臂,在连昭廷眼前蹦蹦跳跳。 春桃羡慕地望着祝明轩,她是小丫鬟,不敢求连公子抱。 连昭廷捏捏祝明轩鼻子,“我不抱男人的,明轩要凭自己本事上去。” “啊嗯……”祝明轩嘟起嘴。 连昭廷不理会祝明轩的哼哼唧唧,他看见太子在廊下,准备寻太子说话,往前两步,发现太子转身回厢房了。 连昭廷以为太子是出来站一会又累了,遂扭个腰凑回祝妤君身边。 …… 太子往回走的步子比来时更慢。 长期中毒和卧床,令他双腿没有长出该有的肌肉,很难使上力。 六小姐每天替他施针、熬药、按揉,他终于能走了。 他以为自己很厉害、很优秀,六小姐会为他的努力所感动。 到头来,他蹒跚学步,旁人却能飞。 而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像二师弟那样,带六小姐飞上枝头高处。 马上到厢房,膝盖忽然脱力,险些栽到,幸亏旁边有不少丫鬟跟着,手疾眼快地扶住。 到内室门帘外,太子示意丫鬟在外面等候,不许跟他进去。 丫鬟踌躇不安,却也不敢违背太子的意思。 门帘合上,太子在案几旁坐下。 他一直是温和的。 小时候很喜欢一块木雕,舅舅送的,据说是他那出身于武将世家的舅娘亲自雕刻的。 二弟看见也喜欢。 父皇知道了,命令他将木雕送给二弟。 他舍不得啊。 父皇没有骂他,只说了两句话。 “玩物丧志。” “天子,除江山,任何东西都可以舍弃。” 他最后看木雕一眼,乖乖地给了二弟,父皇很满意。 他听说二弟拿到木雕,没玩一刻钟,便将其摔裂了…… 此刻的感觉与当时看见二弟抱着木雕欢快跑远时很像。 或许因为他是太子,自出生那一刻便拥有常人不敢奢想的权势荣华。 所以他暗地里喜欢的,总有人要抢。 太子撩开袍摆,露出上好瑞锦裁的袍裤。 他身上尚有三种毒没解,不能出庭院。 六小姐言他身体痛觉太弱,解毒过程无法配合她,她也没万全把握。 太子伸手重重地揪起大腿上一块皮肉。 他腿很瘦很瘦。 原先是皮包骨,现在在六小姐调养下,有了一点软软的肉。 果然,不管揪得多么重,哪怕乌紫乌紫的,皮肉快揪下来了,都没觉得痛。 太子变得烦躁。 先才看见六小姐与堂弟搂在一起,他也没这么烦躁。 太子浑身上下找肉用力揪,手和腿很快泛起一片又一片的淤青。 他不愿意心痛,偏偏还不能用身体上的疼痛来抵消心上的痛。 真是太没意思了。 不知揪了多久,揪累了,太子趴在桌案上喘气。 要倒水喝,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颤颤巍巍的,抬起一半,肩膀一抽,手又掉下去。 太子双目赤红,双手松松垮垮地捏成拳头,麻木地锤打双腿,捶到淤青的地方开始渗出血点。 锤着锤着,肩膀忽然又抽搐一下。 紧接着脖颈手臂脊背大腿,甚至是指尖,皮肉都开始出现诡异的扭曲。 巨大恐慌涌上心头,哪里还顾得上心痛。 “快……” 快叫六小姐来。 一句话只喊出一个‘快’字,太子就被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的疼痛击倒。 太子撞到桌案,滚倒在地,发出痛苦和绝望的嚎叫。 丫鬟撩开门帘,见太子在地上打滚,鼻子淌血,沾一脸一身。 “啊!啊!啊!” 几乎不说话的丫鬟,吓得瘫在地,用仅存的意识高声喊到,“快,快叫祝女医和张老太医来!殿下出事了!” 第233章 恢复 看到厢房内情景,张老太医几乎昏厥,祝妤君也吓一跳。 “二公子,扶好太子,喂殿下吃下这颗药。” 祝妤君掏出一颗浅褐色药丸递给连昭廷,蹙眉说道。 连昭廷没有多问,接过药,直接上前将太子禁锢在怀里。 太子平日孱弱,可此时力气大得出奇,连昭廷咬咬牙,顾不上可能会弄伤太子,只收紧手臂,捏住太子脸颊,顺势送药丸入太子口中。 祝妤君教过他如何给不能自行吞咽的病人喂药……于是手成掌在太子下巴根处用巧劲一顶。 太子抽着气,眼睛仍惊惧地瞪着,四肢则慢慢松懈下来。 祝妤君在太子身边蹲下,扶住太子手腕要诊脉,“殿下,别怕。” 手未搭在太子脉上,先被太子反手握住,“六小姐,我痛,痛……浑身都痛,受不了了……六小姐救我。” “抱殿下到床上。”祝妤君抿了抿唇,手被捉住,她没法诊脉。 连昭廷抱起太子时,太子仍旧不肯松开她的手。 祝妤君好言安抚,再三保证一定没事,太子这才松开。 闻老先生、祝明轩等人亦过来了,皆在外间等情况。 太子脉象虽乱,但并非是祝妤君担心的毒素发作。 祝妤君确认三种毒被禁锢在三处穴位中很稳定。 那是怎么回事?祝妤君有些茫然。 太子一直喊痛。 痛…… 难道太子有痛觉了? 祝妤君挽起太子衣袖和袍裤,被满目的淤青又吓一跳。 好端端的皮下怎会渗血渗得如此厉害,她还诊不出病因。 张老太医亦诊不出,在厢房急得团团转。 太子见祝妤君面色惊疑不定,猜出原由,解释道:“六小姐,是我自己掐的,我以为不会痛,早知道会痛,就不掐了……” 祝妤君:“……” 几个月了,她都没看出太子有自虐倾向,她的本事与李神医比起来,实是太浅了。 张老太亦听得目瞪口呆。 “殿下痛觉恢复了?”祝妤君嘴角抽搐地问道。 太子点了点头。 被掐得浑身淤青,自是痛的,但不至于痛到在地上打滚。 还有太子的鼻血是自行止住。 如此唯一解释是经脉中蓄积已久的痛楚忽然肆虐。 祝妤君确定太子五脏六腑无事,开始行针止痛。 身上青青紫紫的,祝妤君都不忍心看。 太子怎对自己下得了这么狠的手。 随着施针,太子痛楚慢慢减轻,人也缓过来。 “我知道六小姐头疼如何解毒……所以我想试试……没想到真的会痛了,能帮到六小姐。” 太子说着话,摸向祝妤君另一只撑着床榻沿的手,摸到了,握住。 先才情形迫人,太子抓手的举动未引起祝妤君注意,这会再被摸,祝妤君眉头拧起,另一只行针的手抖了一下。 太子痛的‘哎呦、哎呦’叫唤。 旁边不知情况的张老太医,紧张地说道:“君儿小心些,千万别弄疼殿下。” 祝妤君朝太子笑笑,默默地抽回手,“太子不想再痛得欲生欲死,就安分的不要乱动。” 太子咧嘴一笑,露出雪白如玉的牙齿,六小姐威胁他的模样亦很可爱。 先才痛到濒死,重新活过来心里反而通透了。 没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六小姐不是木雕,他也不再是孩子。 待他身体恢复,站回朝堂,除了当明君,那些想要的,也都要留在身边。 太子折腾了这一遭,人很疲惫,不等祝妤君行完针,便昏昏地睡去。 祝妤君收针,拿出一盒修复皮肉伤的凝露,吩咐丫鬟给太子全身涂上。 她自己则出去与闻老先生报平安,让老先生安心。 “太子痛觉恢复,可以解余下三种毒了?”闻老先生道。 祝妤君点头,太子恢复痛觉,她亦松一口气,“原先学生试过不少方法,试图帮太子恢复,结果都不奏效,太子是凭自己意志力唤醒痛觉的……” 祝妤君不禁又想起太子那一身淤青,同遭了甚酷刑似的,补充道:“太子很厉害。” “君儿,那什么时候开始替太子解毒?”张老太医迫不及待地问道。 “半个月后,从明日开始晚辈会用行针让太子对痛觉更敏锐,还有教太子如何将身体的痛觉变化告诉晚辈。”祝妤君道。 “既如此,这段时日,太子的功课先缓一缓吧。”闻老先生道。 …… 对于痛觉敏锐的培养,太子十分配合。 与之前行针能穿松垮的里衣不同,现在得脱光衣物,下面松松地裹一条兜裆。 太子总是脸红红的,眼睛盯着帐顶,余光却时不时地偷看祝妤君。 祝妤君有察觉,但懒得理会。 连昭廷偶尔一两次进来,看见太子瘦弱的身板和小媳妇般的羞涩,就忍不住翻白眼。 这日祝妤君用过晚饭,走到桌案准备记录些东西,忽然一颗纸团自窗子丢进来,掉在她跟前。 祝妤君纳闷地打开纸团,是连昭廷的字迹,邀请她到后院小竹林说话。 笔划洒脱肆意,收笔处打个弯儿,很是风骚。 由笔迹可见连昭廷找她不是什么急事。 “这二公子又在打什么主意?”祝妤君嘀咕道。 “小姐说什么?”春桃没听清,问一句。 “没什么,我出去走走消消食。”祝妤君捏紧小纸团,藏进袖笼。 “小姐,婢子陪您去!”春桃说道。 “不必了,你在屋里收拾,我一会就回来。”说着祝妤君踏出厢房。 平常大家都在大庭院玩闹,鲜少去后院小竹林。 祝妤君到时,连昭廷已在小竹林里等了一会。 祝妤君停在竹林外。 连昭廷穿一身罩纱浅绿色袍服,朝她走来时袍摆扬起,与鲜嫩的竹林融在一起,如烟如雾。 几片细竹叶飘下,沾在连昭廷鬓发,翻个滚儿,落到肩上。 连昭廷着实生得好看,寻寻常常地站在那里,也如谪仙一般。 二人已经离得很近了,连昭廷想想又往前凑一步。 祝妤君瞪连昭廷一眼,却没有往后退。 “连公子什么事不能直接到厢房找我?” 连昭廷一脸无奈,“不能常去啊,这几日我找六小姐,丫鬟全告诉太子了……” 第234章 情债 连昭廷说的丫鬟当然不是春桃和香巧。 太子府的丫鬟一般候在外间,祝妤君偶尔交办她们一些无关紧要且容易的事儿。 “你的意思是太子命丫鬟盯梢我?”祝妤君不悦地问道。 祝妤君心里有数,那些丫鬟平日闷不吭声的很安分,纵是盯梢,也没有恶意。 “不不,太子非恩将仇报之人,六小姐是太子的恩人……太子盯梢的是我。” 连昭廷眉头挑起,嘴角下弯,委屈巴巴的。 太子提防连昭廷绝非好事,可祝妤君仍觉得有点好笑。 “所以你悄悄丢颗纸团给我,我一人去哪里,丫鬟不会传信是吗?可除了丫鬟,府里还有暗卫,你不担心暗卫看见?” “不担心,六小姐不了解暗卫,暗卫只行保护之责,不会说三道四的。”连昭廷自信道。 祝妤君撇撇嘴,暗卫她确实不了解,“二公子找我,究竟何事。” 太子的身体状况,她每天会向闻老先生、张老太医汇报,连昭廷亦在旁边听的。 至于上次连昭廷带她看的阵法,她记在心里,这些时日她没有空,待为太子解完毒,她会试试让阵法和机关的威力变得更大。 “那个……”连昭廷支支吾吾,琢磨该如何开口,“我觉得,六小姐除了替太子解毒,旁的……还是离太子远些吧。” 连昭廷感觉是敏锐的,何况太子未遮掩。 太子对闻老先生是敬畏,对他是兄弟情和小孩子脾性的提防,对张老太医是感激,对祝六小姐是夹杂着依赖的爱慕。 这样子不对。 祝妤君歪歪脑袋,“连公子在担心我?还是害怕什么?” “肯定担心的,是我带六小姐来京城,我有照顾六小姐的责任,必须完好地送六小姐回祝五老爷和五太太身边,还有元靖也千交代万交代一定照顾好你。” 连昭廷口不对心,舌头发直,说完艰难地往后退一步,面上一片涩然。 “原来是为了责任和好友,如此连公子真不必多费心。” 祝妤君心下有些许失落,大约是连昭廷平日太不避嫌,她以为连昭廷会油嘴滑舌,说些没羞没臊的。 仔细想想,连公子真是不要脸,将撩姑娘的功夫全用在她身上,到头来是替崔元靖照顾她,辛亏她没当真。 “太子毒解完,不论我是否留下,都会想办法平安地送六小姐回北地,北地有我父王和丹玥,六小姐很安全。”连昭廷说道。 “说过不用二公子费心的,替太子解完毒,我既不打算留京城,也不打算立即回北地,我会去一趟南方……” 祝妤君顺口说出打算,说完颇懊恼,暗怪自己多嘴,“若连公子没其它事,我回去了。” “六小姐且慢,六小姐为何要去南方?或者六小姐等我处理完京城事物,再一路保护……”连昭廷焦急道。 祝妤君扭头看连昭廷,修长的身影在渐渐变暗的天色下微微发沉。 祝妤君收回目光,脚步不停。 “有些话我不想说第三遍。” 连昭廷一愣,是那句不用他费心吧。 六小姐一如既往的冷淡,不过先才六小姐似乎生气了? 连昭廷蹙眉。 六小姐走出月洞门,再看不见。 连昭廷扫扫脑袋,有绿叶被风吹下,沾在他头顶,扫着扫着,连昭廷沮丧地低下头。 他喊六小姐出来,是想好好地与六小姐说几句话。 他知道不应该……他前世是欠了情债的。 可心里某处,控制不住地生出一个黑洞,黑洞越来越大,几乎将他的心吞噬。 偏偏黑洞中漫出水来,他溺于水,渴盼六小姐拯救,可六小姐真的靠近,他又胆小地沉入水底。 真痛苦啊。 …… “殿下哪里痛。” “足三里往下两寸的位置,是抽痛,痛感大约两级。” “现在呢?” “太冲穴左斜上方向三寸处,痛中带麻,痛感大约一级。”太子毫不迟疑地回道。 祝妤君满意地点头,这半月她教太子认识了全身上下所有穴位,并将痛感分为十级,每一级皆用施针让太子有清晰的感受。 过程颇残忍,但非常有效。 “六小姐是否认为我们之间默契。”太子问道。 “是的。” 祝妤君有翻白眼的冲动,但现在她与太子确实需要默契。 “明天下午开始为殿下解毒,需要泡药浴,我会在殿下身边,哪里不舒服,殿下马上告诉我。” “嗯……”太子脸一点点变红,很快像熟透的虾子。 祝妤君一头雾水,要解毒了,太子该高兴,脸红什么? “六小姐会负责吗?”太子冷不丁问道。 “什么负责?” 太子摇头,双手撑起身,靠到软枕上,精瘦的上半身袒露无遗。 祝妤君随手扯过薄衾丢太子身上。 太子抓起薄衾,放一旁,他偏生要光着。 祝妤君:“……” 太子指了指胯上兜裆,“药浴时兜裆不能围,六小姐看光了,总是要负责的。” 祝妤君脸阴沉沉的,她时常觉得让连昭廷陪太子是一件错误的决定。 太子有闻老先生教,有她七弟陪……连昭廷只会教太子不三不四的东西。 其实祝妤君冤枉连昭廷了。 连昭廷除刚进太子府,刚到祝妤君身边时,因为太开心,而在太子面前口花花外,现在不要太一本正经。 太子睁着清亮的眸子,睫毛长长如扇子一般。 一双眼睛与连昭廷的也像极了。 太子和连昭廷应该都是像生母,可见黎家人多么漂亮。 祝妤君转过脸,不再想某些没要紧的人。 “没人说药浴不能围兜裆,太子围三层都可以。” “沐浴时身上哪有穿东西的,六小姐不能欺负我深居府邸不谙世事八年。”太子坚持道。 “谁认为该脱,便谁负责。” 祝妤君不再理会太子的胡搅蛮缠,严肃道:“解毒非儿戏,药浴时太子必须凝神专注,期间会不会有意外,更多靠太子自己。” 太子被唬到,缩了缩,乖乖地遮上薄衾。 祝妤君收拾银针去寻闻老先生。 闻老先生在教连昭廷下棋,可惜连昭廷心神不宁,祝妤君到时,闻老先生正在摇头。 “还不如明轩。” 第235章 提防 闻老先生对连昭廷的评价让祝妤君心里莫名舒爽。 连昭廷是不如她七弟,七弟至少活得比连昭廷通透。 祝妤君进来,闻老先生摆手示意连昭廷让开。 闻老先生不介意学生笨,譬如三宝。 三宝在他眼中有无数闪光点。 连昭廷是心思没了。 他提点过几次,没有用,连昭廷的执念很顽固。 执念越顽固,越要靠自己化解,他老了,不打算干预年轻人的事。 “师父,学生明日开始为太子药浴解毒,药浴一次,休息三日,反复五次,太子身上毒可全解,不过解毒这段时间太子会比较虚弱。”祝妤君跪坐在连昭廷先才的蒲团上。 “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吗?”闻老先生问道。 “师父放心,准备好了,学生只等明天早上再替太子诊一次脉。” “好,”闻老先生点点头,“既然无事,替你二师兄下完这盘棋吧,你执黑。” 祝妤君抿着嘴角没有笑,在闻老先生面前,她是沉稳持重的。 闻老先生知道他们之间玩笑互称师兄弟,不置可否。 没有认可,但逮着机会用二师兄指称连昭廷。 原来老先生也有玩心。 连昭廷敢怒不敢言,偷偷看六小姐侧颜,阳光照进来朦朦胧胧的格外柔美。 祝妤君应下棋局。 开局太差,祝妤君不可能赢,但也不至于败得太惨。 下完棋,闻老先生要休息,连昭廷和祝妤君前后走出厢房。 连昭廷站在廊下等祝妤君,他还没问到祝妤君为何要去南方。 不料祝妤君看见他,直接转身拐往另一方向。 连昭廷快走两步要追,猛地想起六小姐那句‘不用他费心’。 连昭廷脚步一滞。 他好像是没有资格过问六小姐的事。 他以为自己与六小姐往来频繁,已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可仔细琢磨,他自认为的往来频繁,其实全是他在请求六小姐帮忙。 六小姐出于大义,未拒绝过他。 当他要逾矩干涉六小姐独自的生活,但又不能给承诺时,六小姐明确地与他划清界限。 六小姐是一名奇女子,比之六小姐,他像一个废物。 祝妤君察觉到背后脚步声停了,连昭廷没有来追她。 祝妤君摇摇头,是她想太多,误以为自己在连昭廷心里与旁的小姐不同。 在北地时,无数人言连昭廷喜欢出入世家府邸沾花惹草。 可一旦府里小姐动了心,连昭廷又会躲得远远。 当初亏她以为连昭廷眼睛干净,所作所为皆是假象…… “真是人渣。”祝妤君低低骂一句。 连昭廷失落地走到庭院,看见祝明轩在小竹亭里背书。 连昭廷一人闷的慌,遂到祝明轩身边坐下。 祝明轩背完一篇,放下书卷。 “二师兄,你最近怎么了?你不知道老先生对你很不满意吗。” 祝明轩撅嘴道,闻老先生不满意,他也不满意,二师兄成天神游八百里外,都不教他功夫了。 连昭廷:“……”能不叫二师兄吗? 连昭廷苦笑,深沉地说道:“小孩子不懂。” 祝明轩嫌弃地‘切’一声。 “喜欢我姐,追求我姐,但我姐不要你是吧。”祝明轩重新抱起书卷。 “若是呢,看在你教我功夫的份上,我可以帮你,六姐太优秀,看来看去,也就你勉强配得上我六姐。”祝明轩瞟连昭廷一眼,那小眼神,像是笃定连昭廷会求他。 “只有我勉强配得上吗?”连昭廷听着心里颇受用,明轩说的大实话啊。 “嗯?太子也配不上吗?”连昭廷好奇地问一句。 “太子呢,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是我六姐不应该当皇后,不应该被关在皇宫里。”祝明轩人小鬼大,一番话说的比连昭廷还深沉。 皇后?连昭廷回忆,他貌似没有说六小姐能当皇后。 不过明轩说的对,纵是许以皇后之位都不合适,何况惠宗帝不可能同意六小姐为太子妃。 连昭廷拍拍明轩脑袋,“谢谢明轩的好意,不过我没有追求你六姐,现在没追,以后也不会追,喜……” 啪! 连昭廷话没说话,一本书拍到他脸上。 连昭廷:“……” 书掉下来,祝明轩对他怒目而视。 “那你为什么抱我姐?”祝明轩指的是连昭廷抱祝妤君跳上大槐树那一次。 “嗯,我……”连昭廷不能说实话,更不能说他是情不自禁,“以后我会注意的。” “不喜欢以后离我姐远一点,你还不如元靖哥哥呢。”祝明轩气哼哼地鼓起脸。 崔家公子好歹敢爱敢恨,为了六姐,没少讨好他。 连昭廷想哭,他没说不喜欢啊,罢,不能追求,喜不喜欢不重要。 祝明轩瞪连昭廷几眼,以后他要防着二师兄,绝不让二师兄再占六姐便宜。 连昭廷眼皮跳的厉害,他发现过来寻明轩,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 一日过去,祝妤君筹备妥当,要开始为太子解毒了。 熬煮好的汤药倒入半人高的木桶。 桶里浮起一层看似浓稠的药膏。 祝妤君在桶沿垫一圈褥巾,一会太子头靠和手搭时会舒服些。 木桶旁点一块熏药香,又放一张小木凳,若需要施针,她站在木凳上更趁手。 张老太医和內侍小济子会给她帮忙。 春桃送药箱进来,药箱整理过,里面只有今天可能用到的东西,一个个瓷瓶码得整整齐齐。 试了试木桶里汤药温度,祝妤君让春桃扶太子进来。 太子搭一件披风,绕过屏风看见祝妤君的一瞬间眼睛亮了。 六小姐将乌发全部绾起,用巾帕结实地裹个髻,露出精致的小脸。 屋内水雾蒸腾,六小姐面颊红扑扑的,十分可爱。 太子心生欢喜,满屋药汤的苦涩味,都香甜起来。 丫鬟替太子解下披风。 祝妤君扭过头,她真有点担心太子披风里面是光的。 “六小姐,扶我一把,浴桶太高了。” 有兜裆,祝妤君松口气,将为自己准备的小木凳先推给太子踩脚。 “六小姐,我能活下去吧,超过五级疼痛的可能性大吗?” 太子望着祝妤君没有动,清亮的双眸有些许潮湿,像森林里害怕黑暗的小鹿。 第236章 破绽 “殿下能活下去。超过五级疼痛的概率有,但超过十级的不大。”祝妤君认真道。 太子嘴角抽搐,超过十级,他直接痛死在桶里算了。 “殿下快进去,一会汤药温度不够了。”祝妤君催促道。 汤药比人体温度略高些。 太子脚踩下去时,汤药面上凝结的一层浓稠向两边散开,波纹颜色由深向浅。 没有想象中的黏腻,反而轻滑如蚕丝,碰在肌肤上非常舒服。 太子坐入桶中,头枕在桶沿的褥子上,舒适地闭上眼。 太子很放松,祝妤君则很紧张。 “殿下养神可以,千万别睡着了。”祝妤君叮嘱一句。 太子点点头。 舒适仅持续短短几息功夫。 太子眉头皱起来,汤中的药似乎想钻进他皮肤,而他的四肢经脉里又有东西不断地想蹿出来。 小腿忽然抽搐,好在没有练习走路时那般严重,抽搐一会就停下。 太子嘴唇微微哆嗦,“六小姐,我左手少商穴有刺痛感。” 少商通淤,开始痛说明汤药奏效了。 祝妤君自药箱拿出一个瓷瓶,喂了太子一丸药。 “不要咽下,用丸药顶上颚,慢慢含化。” 太子听话地点头。 药丸不苦,含在口中有柑橘特有的甜香。 太子又一次慢慢放松下来。 接下来曲池、阳关、三阴等等穴位四周陆续有痛感传来,祝妤君皆有对应丸药,太子痛感很快消失。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 太子飘飘忽忽仿佛身至云端。 “殿下,可以起来了。”祝妤君轻声道。 太子睁开眼,眼前先是模模糊糊像遮挡着一层雾,半会儿清晰起来。 太子发现木桶里最初那一层浓稠不见了,药汤由褐色变成了乌黑。 太子想开玩笑说六小姐会变戏法,又发觉自己嗓子像被黏住,一时发不出声音。 “殿下第一次药浴解毒,会有较多不适,休息一会都能好。” 说着祝妤君示意太子用手撑住桶沿起身。 太子手臂似有千斤重,好不容易搭到桶上,双腿也使不上力。 起到一半,险些滑倒,幸亏内侍小济子在旁边扶住。 祝妤君让至一旁。 太子站不稳,颤颤巍巍的,半个身子挂在小济子身上,好不容易跨到木凳上。 黑色汤药沾了太子一身。 屋里还有一桶丫鬟准备好的干净水,太子简单冲洗即可。 “六小姐,我身上……力气,仿佛被抽光了……” 太子终于发出声音,不过字眼儿黏在一起,听着奇怪。 太子没有立即去清洗,朝祝妤君方向走一步。 这一步不得了,太子发觉胯上一轻,下边一凉。 祝妤君默默转身,黑漆漆一片,她什么都没看见。 太子:“……” 他真不是故意的,泡太久,兜裆裤松了,然后看六小姐那副嫌弃的模样,定是不肯负责了。 太子第一次解毒很成功。 太子洗净回厢房,倒头睡了足足十个时辰才醒。 接下来三次亦顺利,太子身体仅剧痛了一次。 祝妤君立即替太子施针,疼痛很快缓和下来。 太子身上毒解得差不多了,加上调理得当,气色愈发好,走路也愈发自然,看上去,与寻常人无异。 惠宗帝得知太子解毒顺利,欣慰的同时,眼底偶尔会现出一丝犹豫和担忧。 这日惠宗帝过来看望太子。 待惠宗帝离开,闻老先生将连昭廷和祝妤君叫到屋里说话。 “若无意外,二皇子要提前从江南回来了。”闻老先生淡淡道。 祝妤君不解,“师父,二皇子不是六月才回来吗?” 闻老先生摇头,“先才皇上夸了二皇子一句,言二皇子在江南表现不错,几处最容易发生水患的河流,经过赶工堤坝提前建好了,该办的事办完,二皇子有理由回来……二皇子大约是听到了风声。” 顿了顿,闻老先生补充道:“皇上不会反对二皇子回来的。” 祝妤君微微一笑,“二皇子再快,从江南到京城也需十日,明日是太子最后一次解毒。” 闻老先生颔首,“如此回来亦无妨。” 迟早要面对的事。 明日解毒需要的东西祝妤君早已准备好,没有旁的事,祝妤君将那日站在树上看到的庭院布局和阵法机关画了出来。 闻老先生看到图纸愣了愣,得知二人打算更好地保护太子,没说什么。 “既然你懂机关,自去改吧,遇到不会的,再来问老夫。” 若说之前心底仍存一丝疑虑,此刻看到图纸后,闻老先生彻底相信祝妤君是他学生了。 祝妤君在阵法机关上做的标记,与他的一模一样。 画法与标记皆为他独创,太子和连昭廷都不曾学过。 祝妤君仔细研究了机关,准备动的地方不多,亦不显眼,甚至能瞒过府里的暗卫。 太子身上最后一点毒素除去,木桶中汤药变成深红色,太子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时,邓家和方准收到二皇子自江南寄来的信。 二皇子在处理江南最后一点事,处理完立即回京。 信中言,他抵达京城那一日,要知道如若太子没有住在东宫,会住在哪里。 纵是动用京城所有人脉,也要查出来。 邓家对太子不住东宫的推测非常震惊,立即请方准到府中详议。 方准不邀功,直言是蔡震元发现的端倪,他再写信告知的二皇子。 邓家很重视。 二皇子的势力联手不容小觑,尤其邓家和蔡震元皆是领兵打战出生,他们悉心培养的那一批眼线和死士,轻易不用,一旦用了,不会空手而归。 网撒出去,短短五日,邓家的眼线就发现线索。 破绽出在内侍小济子身上。 小济子每次出府办事和采买,皆会乔装打扮。 若要与外人说话,他口中会含上药,让声音听起来粗嘎。 这一次小济子出府,替太子找一本古琴谱。 天气热了,小济子未捂得太严实。 他抬头在铺子的高架上找书时,露出平滑没有喉结的脖子。 隐匿在街巷中的眼线,留意着京城所有不寻常之处。 小济子扮做的书生,显然可疑。 待小济子离开铺子,就有高手暗暗跟上。 第237章 推演 小济子画像被送到邓家和方准等人手上。 哪怕乔装打扮过,可碰上能画骨的高手,其真实模样露了出来。 邓淑妃请宫中老人辨认。 老人第一眼即认出小济子是皇上身边魏公公早年认的干儿子。 八年前魏公公对外称小济子染病埋了,没想到是瞒天过海,送出了宫。 小济子身份暴露,方准等人可以确定太子住在宫外。 据跟踪小济子的高手言,小济子一路七拐八弯,期间消失过几次,可见非常警惕,最终小济子消失在一处不显眼的院落。 院落距离皇宫很近。 “皇上啊,臣妾尽心尽力地伺候了你这么多年,难道还比不上短命的女人吗?” 邓淑妃坐在铜镜前染了凤仙花汁的红色长指甲一下一下地叩打桌案。 将魏公公的干儿子给太子,将太子保护得那般隐密…… 可见太子一日不死,皇上心中储君位子一日难动摇。 岁月未在邓淑妃身上留下痕迹,哪怕儿子已弱冠,孙子孙女有好几个了,肌肤依然光滑如凝脂,嘴唇勾起依然风情万种。 哎…… 邓淑妃叹气一声,拂袖起身,让內侍安排她与娘家弟弟邓长诀见面,她有不少要问的。 邓长诀如今是兵部侍郎,与蔡震元在同一个衙门,同为二皇子办事。 二皇子许诺了他们各自想要的利益,故面上相处融洽。 邓长诀到宫中专供嫔妃接见家人的芜孚殿。 后宫无皇后,也无贵妃,邓淑妃算是后宫第一人。 芜孚殿里的宫女和內侍,全是听邓淑妃的。 “大姐。”邓长诀毕恭毕敬,他的大姐有福,将来是太后。 邓淑妃见邓长诀目光游移,眼眶发青,不满道:“你那些事收敛些。” 邓长诀嘿嘿笑,眼角是上勾的,阴柔的样子与二皇子颇像,“都是没父没母的,根本没人在意,不见了,也不会被发现。” 邓淑妃瞪邓长诀一眼,“我是让你注意自己身体。” 邓长诀打哈哈。 邓淑妃无奈,“将你们查到的,关于太子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我。” 邓长诀严肃起来,“……北地有确切消息,那医术过人的女医不见了,同时数月未露面的还有荣亲王府二公子连昭廷,蔡震元自世子府探知,连昭廷到过京城。” 邓淑妃挑起眉,“青州秦巡抚不是向瑞王保证,除非是他允许的,否则北地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 邓长诀唾一口,“没用的东西,准是疏忽让女医钻出来了。” 轻功强的拦不住情有可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医拦不住,真该死。 秦巡抚再怎么忠心,这次办事不利被二皇子记住,将来二皇子继位,是不会重用的。 邓淑妃若有所思,“你有没有察觉,皇上最近身体好了不少,宫里御医没那本事,也没有什么民间神医被请进宫。” 邓长诀眯起眼,“如此种种迹象表明,北地女医果真到京城,且住进太子府了。” “瑞王匆匆赶回来,就是担心有人替太子解毒。”邓淑妃道。 “怎可能解毒呢……”邓长诀摇头不信,“不过是该解决后患了。” “太子不在东宫,我这么多年的布置,多余了。”邓淑妃百无聊赖地说道。 “有利有弊啊,被我们发现太子在宫外,外面动手怎么不比皇宫容易?” 邓长诀冷冷一笑,手成掌往下一切,“纵是那女医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治好太子又怎样,到时全杀了。” 邓淑妃轻笑,“若女医真有本事,你们反而不能杀她。” “她是张老太医的外孙女,张老太医都不行,她能行?无非是坑蒙拐骗。”邓长诀不屑道。 “好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们自去安排吧,皇上那里,我会再打听,动手记得干净利落。”邓淑妃起身往殿外走。 惠宗帝咳疾好了,人瞧着也精神了,此乃好事,总归……皇上现在不能驾崩。 …… 邓家放出去的眼线很厉害,小济子不知被跟踪,太子府的暗卫也未察觉眼线存在。 十日后,祝妤君等人接到二皇子回京的消息。 天气渐热,白天时间变长,过申时,天光仍亮。 太子靠在庭院的躺椅上,捧着祝妤君新画的机关阵法图研究。 听祝妤君与连昭廷讨论二皇子,太子抬起眼睛,“要不我告诉父皇,让父皇多安排些人保护我们。” 祝妤君摇头,“不妥,在事情未有定数前,寻求皇上的做法并非先发制人,而是猜忌,此乃大忌。” “是啊,我们当以不变应万变。”连昭廷附和道。 太子无语地看一眼图纸,每一处机关都被改动过,还能叫以不变应万变吗? “小师妹,我们能防得住二弟吗?”太子举了举图纸,意思是机关可靠吗。 祝妤君沉稳地说道:“那要看二皇子想怎样对付我们了,不同的对付方法,我们防备亦不同,机关发挥的作用大小亦不同。” 太子一脸沮丧,“我们怎知道二弟打算如何对付,难不成听天由命?” 太子幽幽叹气,“我身上毒刚解完,二弟刚回京城……这么多年,换做寻常人家的兄弟,当是久别重逢的人生喜事啊。” “除了皇上和荣亲王,生在帝王家,相信兄友弟恭、手足之情的皇子,大多数被害了。除这一次交锋,殿下走出府邸后,二皇子一派人,会变本加厉。” 祝妤君说完问道:“殿下知道推演吗?” 太子摇头。 “通过推论和演绎,预见未来将要发生的事,譬如二皇子要如何对付我们。推演出结论,何愁不知如何防备。”祝妤君道。 “愿闻其详。” 太子和连昭廷皆坐直身子。 “二皇子要置殿下于死地是毋庸置疑的,但二皇子也有害怕和忌讳的,他的所有行为都会为了避开那些……” …… 二皇子早上回的京,进宫见过惠宗帝和邓淑妃,在宫中用过午膳才回瑞王府。 风尘仆仆仍精力十足,也不休息,傍晚直接召方准、蔡震元等人到别院商议‘大事’。 “没想到大哥不住东宫,你们说,要如何除去太子,但又不让父皇查到本王……” 第238章 世子妃 祝妤君道:“唯一能让二皇子畏惧的是皇上……殿下出事,皇上会怀疑许多人,而二皇子首当其冲。可若没有证据,皇上为了江山,不会也不能将二皇子怎样……” “所以二皇子只要毁掉证据,让皇上误以为是意外,或者嫁祸他人即可。”连昭廷恍然大悟。 祝妤君点头,“没错。” 太子眉心仍未松开,“那二弟是会选择制造意外,还是嫁祸他人呢。” “聪明人会一起选,表面上看是意外,倘若皇上较真定要严查,查出来线索也是指向被嫁祸的人。”祝妤君笃定道。 …… 别院里,方准等人思索二皇子问的问题,蔡震元最先想到对策,“若将太子的死,归咎为一场意外,皇上就没有查的必要,纵是查,也查不出什么。” 二皇子摇头,“你们不懂,大哥是父皇心头肉,父皇对大哥,远比对其他儿子上心,除非大哥自己病死,否则任何意外,父皇都会查的。” “查亦无妨,我们可以祸水东引。”方准不大的眼睛聚着光。 …… “要制造一场意外,也不容易,中间必须有一个又一个的‘巧合’连起来,一般而言,最合适的意外是走水,人没了,证据也烧了。不过呢,走水之前,他们还必须想个办法引走暗卫……” 祝妤君说着,吩咐春桃去寻闻老先生借沙盘。 “沙盘是老先生的宝贝。”连昭廷提醒道。 祝妤君没有理会。 就在连昭廷担心祝妤君借不到时,春桃抱着沉甸甸的沙盘来了。 闻老先生听说祝妤君在推演,问都不问直接给,上一世祝妤君多半是他的关门弟子,既然是关门弟子,祝妤君对他的沙盘会很熟悉,不用担心她会胡乱摆弄弄坏了。 盯着沙盘,连昭廷觉得自己还是少说话为妙。 祝妤君在沙盘上树起标识,“……引走暗卫,可以用江湖人寻仇误入等等理由,纵火之前,他们需想办法将我等迷晕,倘若没有连二公子和我,二皇子的死士混进来迷晕你们不难……之后皇上严查,他们可以藏几个隐秘的线索,线索指向除二皇子之外,与太子有仇,想至太子于死地的人……” “对了,不知除了二皇子,还有这样的人吗?”祝妤君问道。 太子蹙眉思索。 连昭廷沉吟道:“当初查到下毒害太子的是丽妃族人,丽妃自尽,其家族满门抄斩,但丽妃所生的四皇子被留了下来,四皇子不受器重,性子阴郁……若说恨太子……虽与二皇子出发点不同,但四皇子可以算一个。” 祝妤君点点头,“线索多半设在府外,与我们干系不大,反正二皇子不可能成事的,我们试试能否抓到活口,哪怕那些死士不肯开口。” “假线索也是有破绽的。”连昭廷激动道。 “是的,明日开始,我们可从这几个地方开始设防,增强警惕……”祝妤君在沙盘上仔细比划,沙盘不知何时已勾勒出府邸轮廓。 太子靠着椅背,笑道:“生死攸关的事,我一点不紧张了,全赖小师妹心中有数。” 之前他毒未全解,小师妹不肯与他说费神的事儿,包括府里的机关阵法,也没告诉他,好在现在毒解了,小师妹知无不言,他也才知道自己躲了八年的府邸,竟大有玄机。 连昭廷听完一脸好奇,“六小姐怎懂这许多?” 祝妤君认真道:“托殿下的福,我有幸得闻老先生教导。” 连昭廷一愣,“我亦是老先生学生,可老先生没有教过我推演。” “每个人资质不同,你大概是学的太慢,老先生没法教你。”祝妤君理所当然地说道。 连昭廷:“……” 太子听了哈哈大笑,笑着笑着觉得不对,老先生也没有教过他啊,如此他的资质和堂弟没啥区别。 …… 别院二皇子等人也讨论完了,二皇子对计策很满意,令他们尽快安排。 …… 数月前,崔元靖抵达京城,在外祖父王光显府中安顿下来。 王光显对女儿和外孙是疼爱的,但得知外孙要进国子监念书,还是颇多犹豫。 他为国子监祭酒,安排学生进去容易,可国子监是读书的地方,里面学生将来多是国之栋梁,而外孙来自北地,北地豪放,男子习骑射,外孙就是习武多过学文的。 他一来担心外孙跟不上国子监教学,白白荒废时间,二来担心外孙性子贪玩,影响到其他学生。 崔元靖在祭酒府住下,见外祖父一直没安排他去国子监,也不着急,先自个儿将京城里里外外转一遍,还到世子府看望嫁做世子妃的长姐崔雪茹。 记忆里大姐很漂亮,比被誉为北地第一美人的二姐还漂亮,长相没话说,但灵气比祝六差点儿。 想起祝六,崔元靖心里空落落的,以为到京城就离祝六进一点了,只不曾想,这种明知在一座城,却不能相见,甚至不知何时能相见的日子更难熬。 不知祝六是否替太子解了毒,不知沛时有没有替他照顾好祝六…… 经过几番相思苦,崔元靖心性更坚定。 再见到祝六,他无论如何要娶她,如果家人阻碍太烦人,他就带祝六私奔。 崔元靖信誓旦旦,完全忘了祝六压根不喜欢他,也不会跟他走的事实…… 自祭酒府到世子府的路上,崔元靖全在想祝六,直到进世子府,才微微收敛思绪。 由于荣亲王府世子身份特殊,太子又一直生死未定,鲜少有宾客到世子府做客,世子和世子妃也几乎不去京城其他勋贵家赴宴。 此次娘家弟弟来,世子妃打足精神,收拾一番出来接迎。 崔元靖自小大多时间和连昭廷在一起,同家中姐妹关系不亲近,也不甚关心。 纵然不关心,崔元靖在见到大姐第一眼,还是皱起眉头。 他记忆再模糊都记得大姐生得极美。 可如今呢,大姐双颊塌陷,眼眶深凹,哪怕不如祝六灵气,眼神也不至于如此泛散和空洞,完全判若两人。 大姐嫁做世子妃的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239章 对你不好 崔雪茹邀请崔元靖在会客的花厅赏花品茶。 世子连昭显亦有过来。 崔元靖对世子府和世子挺好奇的。 他仅在世子回北地,与长姐大婚时见过其一面。 当时他感慨世子与沛时不愧是亲兄弟,五官长得很像,可惜神态文弱,没有荣亲王府那种与生俱来的魄力和气势。 现在第二次见,世子不至于像长姐那样憔悴,可整个人也显得阴郁。 连昭显未多留,与崔元靖寒暄两句,叮嘱崔雪茹好生招待小舅子,便自离开。 崔元靖发现,连昭显走远了,长姐绷紧的身子反而松缓下来。 “尝尝京城的茶,”崔雪茹端了茶给崔元靖,笑道:“京城的茶喜欢掺东西,苦味没了,香味还在。” “世子对你不好?” 崔元靖冷不丁问道,他没那么多顾虑,有疑问直接问了。 崔雪茹愣住。 远在他乡,见到嫡亲弟弟,她是开心的,可未料二弟会问出她最难堪,也最难以回答的问题。 崔雪茹尴尬地笑,端起茶碗掩盖颤抖的嘴角。 “小孩子胡说什么,你姐夫对我很好,无奈我们身份特殊,太子又……在京城难免艰难……”崔雪茹说的苦涩。 “嗯,反正我也没办法,那不瞎操心了。”崔元靖懒洋洋地靠着椅背,翘起腿。 长姐将锅丢给太子,他当然没办法。 崔雪茹被崔元靖的回答噎住,细想来,她二弟的性格与府里其他兄弟姐妹都不同。 崔家乃世家,家教极好,府里人哪怕心下瞧不起谁,面上也绝不会表露,可她二弟不然,跋扈惯了。 崔雪茹不接话,越接越难堪,只说道:“二弟不用担心我的,更别回去与爹娘胡说,省得爹娘担心,对了,二弟怎会忽然来京城?” “我来国子监求学。”崔元靖坦然道。 “……二弟懂事了。”崔雪茹不知还能聊什么,低下头一口一口地喝茶。 她很慌。 二弟举止神态仍吊儿郎当的,可她直觉二弟变了。 她哪怕低着头,也能感觉到二弟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特别明亮,像两团火球,烧得她发烫,几乎烧出两个洞来。 二弟是看出什么了吗,不可能的,她什么也没有说。 “大姐见过我好友吗?” 不知沉默了多久,崔元靖问道。 “好友?” 崔雪茹再次愣住,长期担惊受怕和失眠,让她的反应变得非常迟钝,“不知二弟的好友是?” “世子的弟弟连昭廷啊,前几月不是住在世子府?”崔元靖不耐烦地回答。 崔雪茹脸色一变,她记得连昭廷进京是瞒着某些人的,既然二弟知道,说明崔家与王府关系很密切,是她嫁作世子妃的功劳吗? “见过了,不过小叔似乎回了北地?” “嗯,那混蛋,我都让他在京城住一阵陪我玩的……切,居然一声不吭地回去,我一人实是无聊。”崔元靖撇嘴,眼角余光悄悄留意长姐神情。 崔雪茹笑的勉强,崔元靖才说来京城是为了去国子监读书,书还没读上呢,就嫌无聊了。 先才她以为二弟变了,大约是错觉,是她太害怕。 “小叔到京城是有正事,正事办完当然要回去,你该知晓,京城乃是非之地。” 崔雪茹苦口婆心地劝,她仅知道连昭廷是送人来京城,旁的俱不知。 “他能办什么正事。” 崔元靖嘀咕一句,站起身,“既然看过大姐,大姐日子过得尚可,我不多搅扰了。” 崔雪茹刚努力上扬的嘴角抽了抽,什么叫日子过得尚可……二弟大概是故意来打击她的,她心里已经够苦了。 “怎么也该留下用午饭……” “不了,我在京城最好的酒楼定了菜,自己吃自在,大姐留步吧。” 说完崔元靖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崔雪茹撑得太久,的确累了,曲肘扶住额头。 花厅里除去引崔元靖出府的丫鬟,还有一位未经崔雪茹准允,直接离开,将听到的,一字不漏地禀报给连昭显。 崔元靖到世子府外,回头不解地看一眼巍峨的大门,暗道京城水土竟是这般污浊,养不好人…… …… 崔元靖到酒楼一饱口福,刚回祭酒府就收到一封请帖。 是吏部尚书府方家的,方家办宴,邀请他前去。 崔元靖一头雾水,他到京城非秘密,可方家邀请他作甚? 谁不知道荣亲王府和崔家是联姻的,而方家又和邓家联姻,方准是二皇子手底下最忠诚的一条狗。 两条大道分开走,目前也不到互相招惹的时候。 崔元靖等他外祖父下衙,拿了请帖去问。 王光显生气地说道:“老奸巨猾的东西要用你试探崔家,他要看看崔家是否与我们王家一样,油盐不进。” 崔元靖甩了甩帖子,浑不在意地道:“那他试探错人了。” 他是什么性子?在崔家又是什么地位? 得祖母宠爱,不代表能说上话。 “你不用理会方家,帖子丢了吧。”王光显严肃道。 崔元靖摇头,“不丢,反正闲着没事,孙儿去方家转转。” 崔元靖朝王光显躬了躬身,转身走了。 王光显头疼,琢磨要不还是带他去国子监算了,怎么也比成天吊儿郎当好,有他盯着,外孙也不敢欺负人。 …… 世子府,崔雪茹在厢房里坐着一动不动。 槅扇门被推开,昏暗的厢房泻进刺眼的白光。 “姐弟久别重逢,怎么不多留留小舅子。”连昭显走进来,漫不经心地问道。 崔雪茹目光发直,没有回答连昭显。 连昭显轻笑出声,“与你宝贝弟弟都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你不都知道吗。”崔雪茹声音虚浮,低下头,脸庞藏在阴影中。 “是啊,我都知道了,没想到你弟弟竟会说我对你不好,真是可笑,我对你怎可能不好,偌大的府邸交你一人管,管不好也没怪过你,你上没有婆母管束,下没有子女烦心,日子不要太自在,你说是不是。”连昭显挨着崔雪茹坐下,伸手去捏崔雪茹的下巴。 崔雪茹身子一僵,一股寒气自脊背窜上来,想起连昭显见的那些人,她头皮都麻了。 第240章 夫唱妇随 何时开始害怕的? 刚成亲时,二人不算琴瑟和鸣,却也相敬如宾。 她喜欢世子精致温润的容貌,像一幅画卷,特别美好。 都怪那个夜晚,她不该怀有幼稚的小女儿情怀,以为将自己用心做的宵夜,悄悄送去给世子,会得世子欢心。 前往书房,一路壁烛明亮。 她欢快地踩着重重叠叠的影子,没察觉在书房伺候的仆僮全不见了。 到竹帘外,她正琢磨是不是忽然进去吓他一跳,便听到陌生人的声音。 这么迟了,还有客人吗? 此时回忆,崔雪茹除了恨自己幼稚,还恨自己的好奇心。 倘若那时她转身离开,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还可以活得无忧无虑。 里面人话不多,仅说了三两句,她却猜出了客人的身份。 崔雪茹慌乱间踢倒一旁曲足花架。 连昭显和那人走出来,看见是她,世子神情瞬间沉下来。 她最迷恋的温润消失不见,对方眼瞳深处翻卷着浓到散不去的阴霾。 连昭显伸手握住她纤细的脖颈,没有用力,仅用尾指轻轻在她脖颈泛青的血管处摩挲。 “你怎么了?为何如此惊慌?” 连昭显问她。 连昭显声音仍旧温柔,像水一样,滑入她耳中,再变成刺骨的寒冰。 “算了。” 那人握住连昭显手臂,“夫唱妇随,世子妃出生名门,想来知道此道理。” “你知道吗?”世子柔声问。 崔雪茹嘴唇抖得厉害,“妾……妾身,知道……” 崔家嫡长女的身份是她的护身符。 她记住了连昭显的‘温柔’,也记住了那人淡漠的目光。 她表面上安然无恙地活着,实际却被连昭显软禁。 身边从娘家带来的嬷嬷和丫鬟,死的死,疯的疯……有一次她半夜好不容易睡着,被一声惨叫惊醒,待她坐起身,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见最信任的丫鬟,七窍流血地站在床头…… 她没有疯也是奇迹。 除了身边信任的人一个个被除去,她还不能出门,不能随便接待宾客,娘家寄来的信和物件一样样过连昭显的眼,连昭显会要求她回信,信的内容则由他口述。 世子府与京城贵家往来本就不多,贵家以为世子要避嫌,未生疑。 她外祖家和叔祖父家的夫人、小姐,邀请过她几次,她不得不拒绝,拒绝次数多了,那边也淡了往来的心思。 崔雪茹知道自己变成了一个囚犯。 她不是没崩溃过,崩溃时她质问连昭显为什么,问连昭显如此怎么对得起王爷和王妃。 她提到王爷、王妃,将其激怒了。 连昭显抓住她肩膀重重摇晃,让她看清楚,不是他对不起王爷王妃,是王爷王妃对不起他。 皇上是随口一提,根本没有强求他父王送人质来京城。 是他父王胆小如鼠、自私自利,为求心安,毫不犹豫地舍弃了他。 他在京城长成了一个连妹妹都看不起的废人。 对于他来说,父王、母妃、皇上、太子、二皇子……全是仇人。 他的荣耀和尊严,被这些人毁了,若有机会,他一定毫不犹豫地除去他们。 崔雪茹被连昭显的嘶吼吓得不敢再说话。 那一晚她躺在冰凉的地上,身边伺候的丫鬟全是连昭显安排的。 没有人管她,直到第二日清早,丫鬟见她双目紧闭,过来试了下她的呼吸。 崔雪茹意识到,她要解脱唯有死,可她没有死的勇气。 照那人说的做吧,夫唱妇随,她可以活下去。 …… 崔元靖应邀到方府赴宴。 方准颇热情,对崔元靖那张冷冰冰的脸也不在意,还让嫡出的幼子陪崔元靖游玩。 官员们议论颇多。 提及崔元靖,大家都会想到任国子监祭酒的王光显和任礼部尚书的崔宜程。 这两位是太子党了,但太子中剧毒,吊着命,上不了朝,于是两位就成了中立。 崔元靖出现,是不是意味两位重臣的态度松动? 崔元靖不愧为屏州四公子,容貌放在京城亦是出众的。 在庭院游玩的贵女们,隔着一道水廊,以扇遮面,偷偷地看崔元靖。 有小姐佯装崴了脚,试图用娇弱的低呼吸引崔元靖的注意。 崔元靖淡淡地扫了对面莺莺燕燕一眼,确定京城的和北地的贵家小姐,是一副德行。 宴会结束,崔元靖回到王家,被外祖父叫去书房训了一顿。 外祖父斥责他不懂事,他的任性让长辈们难堪,言其外祖父崔尚书午时便遣人递消息过来,毫不客气地说王家既然答应崔元靖住下,就必须好生管教。 崔元靖才不会自责,听外祖父的教训听烦了,开始打量书房墙上挂的书法。 这书法……还不如祝六父亲写的…… 王光显见外孙一副不服管教的样子,气得直哼哼,“果然是顽劣,恐怕你母亲是管不了你,才将你送来京城。” 崔元靖飞快地看一眼王光显,“在北地,孙儿压根不需要长辈管。何况接到帖子,应下帖子赴宴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哪里用得着大惊小怪,孙儿瞧着方家挺热情的,方家小公子与孙儿也聊得来,方小公子邀请孙儿过两日再去做客,孙儿答应了。” “胡闹。”王光显呵斥一声,“明日你就去国子监读书,到了国子监后,必须收心,污浊之地不许再去!” 崔元靖悄悄地挑眉。 “好了,我考考你功课,看将你安排到哪处学舍。” 一番考教,王光显颇惊讶,外孙有几分本事,不是那种成日只知道玩乐、脑袋里全是浆糊的纨绔子弟。 崔元靖对于外祖父的看轻,显得很无奈,“孙儿好歹得到过闻老先生点拨。” 王光显更惊讶,“闻老先生收你为弟子了?” 崔元靖摇头,“没有啊,孙儿是跟在王府二公子连昭廷旁边蹭听的。” 王光显“……” 不耻蹭听啊,孺子……可教也。 …… 太子府里,祝妤君带领连昭廷和太子,将一切布置妥当,万事俱备,只等那些人来使坏。 等了数日没动静,几人虽不至于放松警惕,却也觉得有些无趣。 于是在连昭廷建议下,三人凑一起打赌,赌二皇子啥时候动手。 第241章 赌注 打赌是一件特别能调动人情绪的事儿,尤其是男人的情绪,尤为激动。 太子毫不犹豫地伸出一只巴掌,“我赌第五日。” “我第七日。”连昭廷跟着道。 祝妤君比二人冷静许多,她叫暗卫来问了几个问题。 如今太子身子恢复,但惠宗帝心疼太子瘦弱,让太子在府邸多养一阵,身体养壮实了再回朝,同时惠宗帝命府里的暗卫、內侍、丫鬟皆听任太子调遣。 前两日祝妤君要求暗卫将监视的范围往府外扩一点。 看看相邻的巷子、院落有没有可疑人,别成天蹲在府邸墙角旁。 祝妤君的吩咐照理是不顶用的,但耐不住祝妤君说一句,太子在旁边重复一句。 于是暗卫听话地到四周巷子里来回巡查,果然发现举止可疑之人。 祝妤君问暗卫的问题很简单,无非可疑之人今日在做什么,有几个,是否有大腹便便,长得一副油腻样的朝廷官员出现…… 暗卫一一回答,盯梢久了,那些贼眉鼠眼的家伙在暗卫眼皮子底下像极了可笑的小丑。 祝妤君问完没有直接说天数,只笑了笑,问二人,既然打赌,赌注是什么。 太子和连昭廷还真没仔细想过。 “小师妹想要什么?” “六小姐想要什么?” 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想要什么不重要,是你们输了愿意给什么?”祝妤君端坐在椅子上。 “如果小师妹赢了,我答应小师妹一件事……任意一件事。”太子认真道。 待到太子登基为皇的那一天,此许诺无异于给了祝妤君一块免死金牌。 “可以。”祝妤君要了,扭头看连昭廷。 连昭廷心下叹气,他哪有什么是六小姐看得上的,又不能把三弟送给六小姐玩。 “我……要不,一套赤金的头面首饰……”连昭廷非常没底气地说道。 祝妤君皱眉,在连昭廷眼里,她是个贪财的? 祝妤君有点失望,“好吧。” “俗,小师妹答应要首饰,我可不要,你输给我,以后必须帮我训练侍卫。”太子道。 连昭廷答应下,六小姐的不悦,他看出来了,心里空落落的,脑海里茫然一片。 “小师妹,如果你输了呢?”太子兴致勃勃地问道。 “你们生病了受伤了,都可以来找我。” 太子听了哈哈笑,“不行,不行,这算不得赌注,我和二师弟身体有恙,你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祝妤君承认太子说的对,“那殿下和二公子想要什么?” 太子搓着手,犹豫半晌,紧张地开口,“要小师妹吧,我赢了小师妹永远留在我身边。” 祝妤君还没反应过来,连昭廷先道:“这赌注不好,我就不要六小姐。” 祝妤君,呵呵。 太子也开心,他之前误会二师弟和小师妹有什么,后来发现二人关系其实不融洽。 二师弟常躲着小师妹,小师妹则看二师弟很不顺眼,常皱眉头。 “二师弟要什么直接与小师妹说,赌注本就因人而异。”太子道。 连昭廷担忧地看祝妤君。 想说的话他都写在眼里,太子赢了,她真要将自己送了? 祝妤君淡定地瞥连昭廷一眼,太子赢不了。 “六小姐让瑞丰炮制坊,替荣亲王军免费制一批药,不超过五千颗。”连昭廷心虚道。 祝妤君翻个白眼,又是和钱财有关。 祝妤君不再多理会连昭廷,“两日,两日后二皇子会下手。” 两日?这么快? 太子直起身子。 无聊归无聊,乍一听危险离得这般近了,还是会紧张一下。 祝妤君道:“说第几日太笼统,我的第二日,是从现在开始,往后十二个时辰到二十四个时辰之间,殿下和二公子的亦以此法算,可行?” “当然可行。”太子补充道:“我们三人猜的时间相差不少,倘若不在我们猜的时间内,便以相近为准,比如在第四十七个时辰时发生,距离小师妹的猜测二十三个时辰,距离我的十三个时辰,那么算我赢哦。” “可以。”祝妤君一口答应。 太子一脸自得,他选了个中庸的时段,胜算最大。 连昭廷很头疼,原想着大家都没猜中,打赌便不作数……太子越来越精明了。 看着太阳一点点沉到地平线下,连昭廷很后悔,后悔自己提议打赌,他这多嘴、没事找事的毛病一定得改。 六小姐聪明,应该不会输吧。 …… 风平浪静地过去一日,到了祝妤君说的第二日。 祝妤君在庭院里等出去探查的暗卫回话。 “小师妹,别等了,今儿不会有事的。”太子开心地摇着扇子站到祝妤君身边。 “殿下功课写完了?早上就出来闲逛?”祝妤君淡淡道,认出那扇子是连昭廷的。 “写完了,还得了闻老先生夸奖,这会老先生在考小师弟,我出来透透气。” 祝妤君偏头看太子一眼,太子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和连昭廷很像。 太子殷勤道:“小师妹,你喜欢吃樱桃吗,我特意交代小济子让人去采买一箩筐樱桃回来,现在是樱桃大熟的时节,京城樱桃比北地的好,又甜汁水又足。” 太子府里有冰窖,能存不少食物,但为了太子餐餐吃到新鲜美味的时令菜,府里专事采买的丫鬟,每隔三日要出府一趟,今儿是采买的日子。 “嗯,谢殿下好意。” 祝妤君正琢磨着是打发太子走,还是她先回厢房,看见连昭廷也从长廊上走下来。 连昭廷像个傻子,嘻嘻哈哈笑得天真,往祝妤君和太子中间一挤。 祝妤君默默退后两步。 “殿下,今儿有樱桃?”连昭廷馋的很。 “嗯,小师妹和小师弟吃剩了,才能分你。”太子没好气地说道。 “剩的也是美味啊!”连昭廷一点儿不生气。 祝妤君不想理二人,决定回厢房,让春桃在庭院里等暗卫。 刚往回走两步,暗卫从庭院右边的白墙上翻出来。 “外面什么动静?”祝妤君不慌不忙地问道。 “六小姐命卑职留意的、隔壁巷子那间于前几日搬空的一进院子,先才住进几人,看神态举止,会武功。” 第242章 套中套 “那几人就是六小姐推测的‘江湖人士’吗,二皇子真要在今日动手了?” 连昭廷双眸放光,如此说明六小姐赢了啊。 连昭廷满脸笑意,完全没有危险即将到来的自觉,祝妤君看了都觉得牙酸。 “说不定他们只是入住,要先熟悉熟悉,过两日才动手呢。” 太子不以为然地说道,他心底暗暗打鼓,祈祷那些孽障混蛋们再迟两日来干伤天害理的事。 “嗯,现在确实不能算他们动手了,再等等,等到午后,方能确定。”祝妤君镇静地道。 准备杀人放火的恶人,除非是疯子,否则事前多多少少会紧张。 二皇子等人定然知道在一个地方住得越久,越可能留下痕迹。 是以露苗头了,必一气呵成。 “午后,为什么呢?”太子不解。 “殿下很快会明白。” …… 午后出门采买的丫鬟回来。 小济子在内门拦着,仔仔细细地搜查丫鬟和采买来的食物。 祝妤君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连昭廷和太子跟在一旁。 待小济子检查完,确定没有问题,将人全部放进去,祝妤君才走上前。 “公公,麻烦盯着走在左边的两个丫鬟。” 小济子诧异道:“祝女医,她们从小就在太子府,没有家眷,老实本分,会有问题吗?” “如果仍是‘她们’,当然没问题,可若人已经换了呢。”祝妤君叹气道,原先的丫鬟,大概已被抛尸荒野了。 小济子愣住,不敢置信地望着丫鬟消失的方向。 怎么就换人了?明明容貌和无声无息的气质,都没问题啊。 “易容术在江湖上一直存在,太子府里丫鬟俱是沉默木讷的性子,平日没有过多表情,这样的人很容易被模仿,相熟之人也难发现破绽。”祝妤君道。 “那小师妹是如何发现她们被换了?”太子疑惑道。 “走路姿势不一样,府里丫鬟走路,双足足尖朝前,很拘谨,而她们,容貌神态虽模仿的无可挑剔,但双足却露出了破绽。” 小济子皱眉仔细回忆,先才两人,双足轻微外八,步伐较凌乱…… 非常不显眼的细节,祝女医居然发现了。 “奴才这就去盯紧她们。”小济子服气。 祝妤君颔首,“我们也去帮忙,既然混进来了,今日必动手。” “真是沉不住气。”太子嘀咕。 连昭廷主动请缨,“我轻功好,负责盯梢其中一个。” “好,走吧。”祝妤君道。 太子心不甘情不愿的,他输了,又得想旁的法子留小师妹在身边。 太子和祝妤君不会武功,盯梢人不合适,未免打草惊蛇,二人决定回闻老先生屋里听学。 待太子写文章时,闻老先生向祝妤君简单地了解了几句 得知情况,神情也没有变化。 申时,连昭廷来寻祝妤君。 闻老先生挥手示意祝妤君过去。 祝妤君一站起身,太子也眼巴巴地抬头。 闻老先生摇摇头,“殿下也去吧。” 余光瞥见祝明轩亦不安分,神情变得严肃,朝祝明轩道:“你不许去,继续背书。” 太子开心地与祝妤君挤眼睛。 祝明轩很委屈,他听说今天有耍猴看,师兄们都能看,偏他不能看。 出厢房,连昭廷兴奋地道:“我盯的人有动静了,她悄悄溜进厨房,准备往水缸和焖饭的箍桶里下药,你们猜猜,她将药藏在哪儿?你们绝对猜不……” “牙齿里?”祝妤君随口道。 连昭廷:“……” 没趣。 “呵呵,六小姐真是蕙质兰心……”连昭廷卖不了关子,乖乖地道:“怎么都没想到她一颗牙齿是假的,能取下来,里面装满药粉。” “好恶心,如果我们不小心喝了水吃了饭,岂不就碰到她口水了。”太子嫌恶道。 连昭廷很想告诉太子这不是重点。 “她应该不止一颗牙齿是假的,然后呢?”祝妤君问道。 “然后我照六小姐说的,将她打晕了。”连昭廷想了想又补充,“我能确定,她不会功夫。” “很好,带我过去吧,既然此人是下毒的,那么小济子盯着的就是往外传话的。” 那人被连昭廷丢在厨房灶旁的角落。 祝妤君蹲下身在那人脸的边缘处摸了摸,小心地撕扯下人皮面具,露面一张陌生又平淡无奇的脸。 一张脸忽然变成另一张脸,太子看着有些心惊肉跳。 “将她捆结实藏好吧。” 说完祝妤君示意香巧上前。 香巧与那人身形相似。 祝妤君交代香巧几句,在香巧面上仔细擦一层凝露,再将人皮面具戴到香巧脸上。 …… 香巧去库房寻另外一人。 见到了,香巧没来得及说话,库房不远处就响起小济子的声音。 “成了?”另一人忙问道。 香巧见小济子过来,点点头,安安静静地垂首站到一旁。 小济子看向香巧,尖着嗓子生气道:“不是让你洗净樱桃再给主子们送去吗,怎么还在这贪玩。” 香巧看似很害怕,朝小济子蹲了蹲身,匆匆忙忙离开。 小济子朝另一人哼一声,命她看好库房便昂首挺胸地走了。 藏在树上的连昭廷,很快看见那人衣领中飞出一只大约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蚁虫。 蚁虫嗡嗡地扇动翅膀,飞出了高墙…… 祝妤君听完连昭廷描述,言此飞蚁在南方巫术中常用,能寻味追踪,对于认准的气味,飞蚁能准确地寻到。 所以二皇子等人在用飞蚁传信。 “六小姐,我想到了一个成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连昭廷道。 祝妤君浅浅一笑。 祝妤君沉静从容的样子,总令连昭廷忍不住的心生欢喜。 …… “这么说混入太子府的两人得手了?”二皇子问道。 得到方准肯定的答复,二皇子一拍扶手站起身,在内堂里来回踱步。 “好歹是我的亲人,我的大哥啊……真是很担心……可大哥与其日夜受折磨,不如早早投胎,说不定来生还能当太子。”二皇子翘起嘴角,笑容有几分阴森。 “今夜之后,再无人能与殿下争了,恭喜殿下。” 方准、蔡震元等人躬身道贺。 第243章 不一样 二皇子等人为避嫌,早早分开。 太子府那边的消息,方准先收,再由方准转达给各人,为保万全,传递消息的途径十分隐秘。 蔡震元没有回府,他去了另一处隐在京城黑暗角落里、比太子府还不显眼的府邸。 府邸不大,每间房舍也小,正堂才摆四张太师椅,便显得拥挤。 四张太师椅都坐了人,四人中蔡震元和连昭显赫然在列。 除了他二人,还有一长一少。 “蔡将军,你认为瑞王这一次能成吗?”年纪稍长的问道。 “计划可算周祥,若没有被里面的人察觉,且找到府中太子的居所,有七成胜算。”蔡震元中肯道,在这间屋子里,他不需要像在二皇子跟前那样谦卑。 “剩下三成是为什么?”连昭显问道。 “府邸里有阵法机关,他们没看出来……我们可以等一等,看天,帮哪一位。”蔡震元淡漠的声音中带一丝嘲讽。 “蔡将军可知是什么阵法?”连昭显愈发好奇。 蔡震元摇头,“在府外,臣亦看不真切,观阵法和机关需站于高处,或者亲临其中走一遭,邓家藏在府外的线索,臣已全部清理,若太子没了,多久查到二皇子,看皇上的本事了。” 蔡震元领兵打战多年,对阵法机关亦有涉猎和了解,但不如闻老先生和祝妤君精通。 “此事多亏了蔡将军。”年纪稍小的向蔡震元拱手致谢。 “希望他们两败俱伤,两败俱伤于我们益处最大。”连昭显很兴奋。 “是啊,原以为二哥的势头已无人能挡,没想到半路出现个女神医,太子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可无人能比。”年纪稍小的摩挲着下巴,他哪怕在笑,眼中也满是阴郁,仔细看五官,他与太子、二皇子,有几分相似。 年纪稍长的道:“老家伙不得人心,不辨是非,到头来,他最看重的两个儿子都保不住。” “如此我们隔岸观火,静待佳音便是。”连昭显道。 四人亦没有多留,说完话各自散去。 …… 暮色四合,太子等人早早用了晚饭。 混进来的两人都被打晕,再捆得结结实实丢在厨房角落里。 祝妤君开心地收缴了两张做工精良的人皮面具。 如此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不容易得啊,一张就价值千金。 太子扶了扶额头,小师妹弯着嘴角,一副捡到大便宜的开心样,他真是嫌弃。 太子想去庭院弹琴,喊了两声,祝妤君仍舍不得走。 “厨房油烟重,小师妹,我弹琴给你听啊。”太子执著道。 祝妤君摇头,“殿下自去吧,我还有事。” “我陪六小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连昭廷诚恳道。 太子不悦地瞪连昭廷一眼,装什么殷勤呢,忍下抬脚走的冲动,看见祝妤君从药箱里拿出一件软趴趴、像用什么肠子缝成、看着很恶心的五指套,面无表情地套在了手上。 太子脚有点软。 “这是六小姐说的手套?处理血液可能传染疾病的病人伤口时戴的?”连昭廷问道。 六小姐药箱是个宝库,里面五花八门特别多神奇的、能救人性命的物什,每次看见六小姐开药箱,他都会想起丹玥。 他永远不知道丹玥身上藏了多少暗器,又有多少是没见过,不知如何用的。 “对,手套。”祝妤君蹲下身,用没戴手套的手捏住昏迷人的脸颊,迫使其张开嘴,而戴了手套的则探进去。 “小师妹这是?”太子嘴角直抽抽,将手指伸到人嘴里抠索,哪怕是戴了手套,画面也很瘆人,将来小师妹留在他身边,他一定要叮嘱小师妹学会文雅。 很快祝妤君手掏出来,手心里躺着六颗牙齿。 如法炮制,另一人口中牙齿被拔下五颗。 “都是假牙,里面塞有不同的毒囊,虽然她们不能对我们下毒了,但要防止她们咬舌自尽,我明儿将毒囊打开看看,里面都有什么毒。”祝妤君道。 “还是六小姐想得周全。”连昭廷称赞。 太子皱皱眉,“以后这等不干净的事,小师妹让下人做便好,别亲自动手了。” 祝妤君奇怪地看太子一眼,“这世上不偷不抢不杀人不放火不作恶,事儿都是干净的。” 太子一愣,亦觉小师妹所言有道理,羞愧时不免自省一番。 离开厨房,祝妤君看了昏倒的二人一眼。 连昭廷留意到六小姐眼神中的不满足。 他想笑,六小姐大约盼着混进来的人再多些,如此她才能搜罗到更多的‘宝贝’。 三人回到庭院,太子开始抚琴,闻老先生听到琴音,也出了厢房,带了张老太医和祝明轩在亭子里听琴。 琴音袅袅,弦声铮铮,众人欣赏完一曲,庭院外传来兵刃相见的骚乱声。 “咦,来了?”太子停止抚琴,望向高墙。 “太子快藏起来。”张老太医紧张道。 太子摇头,大义凛然地说道:“我堂堂太子,岂能害怕恶徒。” 张老太医眼含泪光,“太子勇武,可保住性命要紧。” “不必,张老太医放心,我会保护你们的。”太子神态庄严,说的自己都要信了。 祝妤君翻个白眼,这方庭院的机关至少能抵挡百名高手,太子站着说话真轻松。 闻老先生早看出机关和阵法,很淡定。 嘈杂声越来越响,这时有一阵说浓不浓,说淡不淡,眼睛隐约能捕捉到的白烟飘进来。 祝妤君眼睛一亮,有意思啊。 若混进来的人在饭菜汤水里下毒成功,他们不会马上中毒昏迷,而是等到这一阵白烟飘进来,他们呼吸了,才会昏迷。 这样的毒更加隐秘,如果不是事先盯梢人,下到饭菜里,她都不敢保证能识出。 按照二皇子等人的计策,江湖高手欲闯入府邸,暗卫不得已全部去拦截,暗卫可能被全部杀死,他们在白烟中悄无声息的晕倒毫无还手之力,混进来的人点火,他们被呛死或烧死。 挺周详的,不过现在呢…… 他们无事,暗卫按照她,准确说是按照太子的吩咐,打一阵后全部逃跑躲回庭院。 ‘江湖高手’们愣住了,暗卫不该誓死抵抗吗?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他们要不要闯进去? 第244章 荒唐的审问 ‘江湖高手’皆是邓家培养的死士,功夫了得,招招只为取人性命,没有半点花哨。 “追” 领头的死士冷声道,主子下达的命令是杀净暗卫,纵是杀不干净也必须想方设法拖住,绝不能让暗卫回庭院。 照理暗卫不该是贪生怕死之徒……真是出乎意料。 众人得了令,跟随领头跃进高墙。 只听唰啦、唰啦、唰啦几声响。 他们是练了几十年的高手,翻跃这样一道高墙,照理是毫不费力,可以悄无声息落地的。 可这会儿,一个个挂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全被裹在麻绳兜里。 最后一个跳进来的,因为网兜用完了,没网着他,但横空出现一根大棍棒,直接砸在他脑袋上。 这府邸里机关全部被祝妤君改良过,抓人一抓一个准。 死士们费尽力气也挣扎不脱,目眦欲裂。 小济子慢悠悠地走到一众死士下方,之前混进来的两人则被五花大绑地丢在地上。 “今儿什么日子,这么多不懂规矩的擅闯府宅。” 小济子不用隐藏身份,嗓音尖细,但气息十足,一句话在庭院能绕三圈。 领头的死士垂眼看小济子,天色昏暗,可内侍那张白如雪的脸特别清晰。 领头牙关一咬,嘴角有血淌下,眼睛瞪得大大的死去了。 接着除了昏倒的那一位,其他被网的死士,皆咬破牙中毒囊自尽。 祝妤君、太子、连昭廷朝此处走来,看到悬挂在半空,死状可怖的死士们,太子蹙眉往后退一步,感慨,“怎么舍得死呢?” 连昭廷道:“宿命啊,他们确实太着急了,我们也没说要严刑拷打。” “是的,我们只需问几个问题,原本也不指望他们……”太子跟着叨咕。 “哪那么多话。”祝妤君走到昏迷的死士面前,将其牙中毒囊取下,吩咐小济子将人捆了,以及嘴巴堵上,免得醒过来咬舌自尽。 昏迷的三人被拖到正堂。 祝妤君与太子、连昭廷商量过,他们先审一番,暂且不将二皇子扯出来。 二皇子权势太盛,逼迫得太紧,撕破脸皮,京城不免要乱上一阵,百姓又得遭殃。 几桶凉水泼醒昏迷的三人。 三人跪在地上,垂着眼,并不看坐在上首的太子等人,一副任宰割,绝不妥协的模样。 “我来问你们。”祝妤君道。 三人神色不动。 “你们是江湖人士寻仇,误入我们宅院的?” 死士仍面无表情,而那两名女子,抬头疑惑地看了祝妤君一眼。 其中一名女子犹豫片刻,点了点。 这二人与经过残酷训练的死士不同,她们虽知道办事不利难逃一死,可心底还是有恐惧,希望能不受折磨,死得痛快些。 “真是糊涂,怎么宅院都会找错呢。”太子不悦道。 祝妤君继续问:“既然是走错门的江湖人士,何苦自尽,说清楚不就好了?” 死士抬抬眼皮。 两名女子无言以对。 “所以是士可杀不可辱吗?”祝妤君帮忙回答。 两名女子,“……”您说是,那就是了。 “好了,审问完了,事情我们已了解清楚,可以带下去了。”祝妤君点点头。 三人:“……”他们有预感,应该能死得痛快了。 …… 惠宗帝连夜过来了,是小济子往皇宫递的消息。 望着挂一片的死士,惠宗帝一阵后怕,幸亏太子无事,否则哪怕将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查出杀害太子之人。 惠宗帝惊怒后沉默良久。 连昭廷小心地上前禀报他们的审问结果。 惠宗帝看连昭廷的眼神像是看白痴。 连昭廷没敢与惠宗帝对视,但他眼睛很亮,目光很坦然。 惠宗帝看向太子,太子皱着眉,不知在思索什么,站在太子身边的祝女医则一脸茫然。 太子察觉到惠宗帝的视线,朝惠宗帝安抚微笑,眼中亦没有惧怕。 惠宗帝很欣慰,自从太子站起来,身上便隐隐现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君王之风。 惠宗帝几乎在一瞬间,明白了为何会有那般荒唐的审问结果。 有闻老先生的教导,太子和连昭廷会是傻子吗?当然不会。 太子正是因为知道是谁干的,为了不让他难堪,为了不让天下人笑话,才掩盖真相。 他的孩子啊,哪怕中毒卧榻多年,心底良善仍在。 惠宗帝命暗卫将死士的尸首全部挂到城门去,剩下三个活的则送去大牢,择日处斩。 惠宗帝问太子等人可要回皇宫住。 太子表示不用,他不害怕,可以等到父皇认为合适的时间,再回宫。 惠宗帝满意地拍拍太子肩膀。 终于送惠宗帝离开,忙活一晚上,祝妤君困了,回屋倒头便睡。 太子先才按照祝妤君的交代,装得云淡风轻,他心里实则是怕的。 不管是敌是友,死了就是死了,他总有种对死亡的惋惜。 太子看出祝妤君是真的什么都不怕,他很好奇,明明是个小姑娘……是因为从医,所以见惯生死吗? 太子以为自己会胡思乱想一晚上,不料还没想一会,也呼呼的睡着了。 …… 真正辗转难眠的是二皇子一群人。 除了太子府外短暂的兵刃相见,之后跳进府邸的死士,皆如石沉大海,再无声响。 大火也没有发生,安静的一如往常,又那么的不同寻常。 直到死士们的尸体挂到城墙,方准等人才如被雷劈中般跳起来。 二皇子也坐不住了,他想过可能会失手,但怎么也想不到派出最厉害的死士了,还会失败得如此快,而且被皇上知道,挂去城墙。 子时过,二皇子召了方准等人到别院说话。 “怎么回事?”二皇子压低声音气急道。 “我们忽视了一点……”蔡震元沉思着慢慢说道:“在府外盯梢的眼线说了一件事,保护太子府的暗卫打不过死士,但没有以命相搏,而是毫不犹豫地逃进府内,如此说明府内有比暗卫更厉害的存在。” “蔡大人意思是?”邓长诀不解。 “府里有深不可测的机关。”蔡震元双眸微眯,“除此之外,微臣手下数了挂在城墙上的尸首,算上事先混进府的两人,还差三具尸体……有三人被活捉了。” 第245章 红娘 二皇子手指尖抖了一下,脸色更差了。 居然有活口,连自尽都失误的死士,邓家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他有必须与母妃仔细谈一谈了,邓家松懈了啊。 照理是不论怎样严刑拷打,那些人都不会供出有用信息,只是这人没死,都难安心。 二皇子头疼地捏着眉间穴。 蔡震元没有再开口,谁也不知道惠宗帝会将三人关在哪里,不能灭口,也没人敢再探太子府。 内堂静默了约莫一刻钟,二皇子摆手让众人散去。 于其大眼瞪小眼,不如养足精神,应对明天可能发生的所有状况,总归以他目前实力,父皇不会轻易抓他。 …… 城门上尸首只挂一夜,翌日一早城门大开,有商客往来了,便全部丢去城郊大坑,一把火烧尽。 不过全京城也都知道昨夜发生了大事,坊间猜测最多是有刺客行刺皇上。 早朝惠宗帝向重臣宣布太子康复。 朝堂上议论纷纷,王家、崔家等臣子,激动的眼泪都落下来,他们日盼夜盼,就盼着这一日。 相比之,二皇子指甲都快嵌到手心里,他努力地遮掩内心的不甘和怒气,面上露出笑来。 调整好表情,二皇子往中间走一步,拱手高声道:“皇兄吉人天相,化险为夷。” 声音哽咽,不知道的还以为二皇子喜极而泣了。 “嗯。”惠宗帝应一声,并不多理会。 正因为是他儿子,所以哪怕声情并茂,也还是能一眼看出在伪装。 二皇子带了头,方准等人也站出来,恭喜和赞扬太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皇上,不知太子何日能归朝。”王光显不说虚的,直接问道。 惠宗帝很欣慰,终于出来个真心盼太子好的,“这段时日闻老先生在教导太子,大约三日,太子会重新入住东宫。” 王光显得知太子有闻老先生教导,眼睛亮起来,闻老先生在,便无人敢质疑太子荒废掉的八年,欣喜过后,王光显想起皇上说的后半句,亦惊讶,“皇上,太子未住东宫?” “是的,太子这些年都住在宫外,一直平安无事,直到昨夜,才有凶徒闯入太子府。”惠宗帝冷冷地说道。 王光显惊怒,那些大逆不道的逆臣贼子,果然不死心。 二皇子心虚的不敢抬头,方准和邓家人更是后背冒冷汗。 “好在有惊无险,凶徒身份也查清了。” 惠宗帝略停顿,将站在大殿前几排官员的神情变换看得清清楚楚,“凶徒乃江湖人士,误闯太子府,触发机关身亡。” 二皇子嘴角抽搐,是那三人被严刑拷打,说出事先套好的话吗。 父皇相信了? 二皇子忽然觉得瘆的慌。 蔡震元反应最快,高声道‘皇上圣明’。 王光显摇摇头,但他不会傻到去质疑皇上‘查明’的事。 临要退朝,惠宗帝表扬了二皇子几句,言江南一带兴修水利之事完成得很好。 二皇子高兴不起来,他原以为父皇要重用他,到头来,将他调离只是为了太子能顺利解毒。 他被利用了啊……亏他这一次在江南东道很勤勉,真跟着工部侍郎李泽那个愣头青,风里雨里的往河堤跑。 太子一日不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旁人做嫁衣。 散朝后,二皇子去找邓淑妃。 …… “不是你舅舅培养的死士有问题,是那方庭院太诡异。”邓淑妃不满地瞪儿子一眼。 竟然抱怨起邓家,自从太子中毒,她儿子的路太顺了。 “一来想不到当初太子中了那般凶烈的毒还能活下来,二来想不到该是太子油尽灯枯的年岁,会出现一名女神医,太子福泽不浅呐。”邓淑妃慢条斯理地说道。 “母妃怎么涨他人志气。”二皇子不满皱眉。 “母妃没有涨他人志气,”邓淑妃目光掠过隔断上流光溢彩的珐琅帘子,“太子气运用差不多了,我就不信,他每一次的运气,都能这么好。” 二皇子冷笑,“母妃说的是,太子回东宫,我不信他还能整日关在东宫不出来,只要他出来,我们就有机会。” “是啊,布置了这么多年……是我们对太子必死一事太过自信了,还有那些死心塌追随太子的大臣,我们也放任没有去管。”邓淑妃叹气道。 邓淑妃口中的放任不管,并非指没有拉拢。 二皇子一派一直在向王光显等人示好,无奈这群老头子油盐不进,还深的惠宗帝信任。 “一些文官罢了,成不了什么气候,京城三千营都是我们的,还怕文官。”二皇子对老头子颇不屑,老头子们仗着父皇信任,甚至不将他放在眼里。 “嗯,最该忌惮的是荣亲王……” 邓淑妃靠在矮塌上假寐,细长的鲜红指甲抬了抬,示意二皇子出去,让她休息,“太子马上回来,这后宫是本宫操持的,可不敢怠慢了太子,否则皇上要与本宫离心了。” 提起荣亲王,二皇子亦觉烦躁。 北地是他费最多心思的地方,结果短短半年间,布置全部被清洗。 荣亲王怕是有不止十万大军,荣亲王又是大梁最厉害的将军。 他不傻,在荣亲王实力未被削弱前,不会硬碰硬。 如今还是太子不知不觉的死去最省事啊。 …… 太子府里,连昭廷趁太子不在,与祝妤君谈起好友。 “元靖也到京城了。” “嗯?”祝妤君知道,崔元靖是与闻老先生和她弟弟一同进京的,所以连昭廷想说什么。 “元靖应该在国子监了,他自己不肯多读书,却说读书人最能煽动百姓,将来若二皇子有不轨之举,做名不正言不顺的事,要靠读书人。” “是否需要煽动另说,崔公子多念点书倒是有必要。”祝妤君不喜煽动一词,利用他人的情怀和热血达成自己目的,太自私。 “呵呵,六小姐说的是。再过三日我们便自由了,离开北地小半年,元靖应该有许多北地的消息,出去后,让元靖与六小姐仔细说说……” 祝妤君偏头看连昭廷,眼神有几分不耐烦,“连公子很喜欢当红娘吗?怎么不先替自己牵一个?” 第246章 出现 连昭廷被祝妤君问得愣住,他怎么可能喜欢当红娘,他这不是不敢面对自己……呸,他这不是觉得好友和六小姐郎才女……嗯,女才男貌,十分登对吗。 连昭廷刚要开口解释,被祝妤君白了一记眼刀。 杏眼圆睁,干干净净的带几分娇嗔的怒意。 眼神好似圆石落入深潭,荡漾起涟漪,而涟漪中又生出桃花来。 再多想法都被堵在心口说不出,连昭廷抿唇沉默。 祝妤君不多理会,转身走开。 祝妤君不明白连昭廷为何一心一意撮合她与崔二公子,若说连昭廷和崔元靖是兄弟情深,连昭廷看不得好友被拒绝伤心,她是不信的。 崔元靖自尊心很强,不需要旁人,哪怕是好友的同情,连昭廷不可能不知道。 祝妤君压下心底的排斥和烦躁,一点小事而已,不去理会便是。 三日后,太子正式归朝,一早祝妤君替太子的双膝涂一层药。 如今太子除了不能快走,其它已与正常人无异,涂药是防止双膝偶尔出现的疲软无力。 卯时中刻,太子由闻老先生、小济子陪同,自暗道进皇宫。 太子进宫,太子府的大门即打开,成为普通府邸。 祝妤君和连昭廷仍住此府,但可自由进出,可与任何人见面。 连昭廷递了消息出去,问祝妤君和祝明轩要不要出去走走。 姐弟二人答应下。 关了小半年,踏出府邸,头顶的阳光都猛烈起来,空气中有了炙热的味道。 已经六月了。 祝明轩兴奋地欢呼一声。 连昭廷叫一辆马车,带姐弟二人在京城逛了逛,临近午时,去了悦来酒家。 悦来酒家与悦来客栈一样,暗地里都是王府的产业。 掌柜为几人准备了雅间,上了几道精致的京城名菜。 “一会崔公子会过来?”祝妤君看一眼桌案上的碗筷,问道。 连昭廷忙解释,“六小姐别误会,北地的消息和信件都在元靖那……我没有别的意思。” 自从被白一记眼刀,连昭廷不敢撮合好友和六小姐了。 打消撮合的心思,连昭廷觉得整个人轻快不少。 “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祝明轩贼贼地问道。 祝明轩得老先生教导,又成日与连昭廷在一起,有些人小鬼大,他看出连昭廷双颊微红,眼神闪躲,是在紧张什么? “小孩子不懂,我点了京城八味攒盒,你快去吃吧,别乱问。”连昭廷遮掩道。 “哦,原来是小孩子不能懂的事,我姐还没及笄呢。”祝明轩撇嘴。 连昭廷:“……” 祝明轩成天和老先生学的什么。 祝妤君:“……” 弟弟一定是被连昭廷教坏了,好想打连昭廷。 不一会,崔元靖风尘仆仆地赶来。 一眼看见端坐在窗旁的祝妤君,崔元靖心怦怦跳个不停,停在门槛外,一时忘记跨进来。 许久不见,祝六又长高了,还好人没变瘦,应该没有吃太多苦。 前几日他听说太子府遇袭,吓坏了,幸亏祝六没事。 “元靖哥哥,我姐又不能吃,干嘛一直盯着我姐看。”祝明轩在吃一块豌豆黄,含糊道。 崔元靖回过神,见是祝明轩,很惊讶,“你怎么也在。” 祝明轩:“……” 感情他是透明的。 “元靖快来坐,一边吃一边说说北地的事。”连昭廷道。 崔元靖走上前,默默将连昭廷挤开,坐到连昭廷和祝妤君中间,装着浑不在意地说道:“祝六,我弄到几本药典古籍,改明儿给你。” “好的,谢谢崔公子。”祝妤君礼貌道。 “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崔元靖说着拿出几封信,“郡主寄来的,让我交给你们。” 对于连丹玥每次在信封上都将好友和祝六名字写在一起,崔元靖是不满的,可不满归不满,他是一个正人君子,不会拆信更不会撕毁信。 崔元靖将信递给连昭廷。 “要与六小姐一同看的。”连昭廷准备走到祝妤君身边,发现崔元靖挡着丝毫没有让路的打算。 连昭廷觉得之前有撮合好友和六小姐的想法,是他脑子有毛病。 “你先看,看完给我。”祝妤君冷脸说道。 连昭廷讪讪坐下,一桌四人,唯有祝明轩在欢乐地吃东西。 “六小姐,丹玥找了铁匠,按照当初你给的图纸,制出很厉害的火器,据说比攻城车和投石车还要厉害,有了火器,不用担心瓦剌了。”连昭廷压低声音道。 崔元靖知道一些郡主研究新武器的事儿,但新武器究竟多厉害不知。 信又递到祝妤君手上,连昭廷见崔元靖和祝明轩都好奇地盯着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暂且不能说,等回到北地,让丹玥演示给你们看。” 新武器事关重大,崔元靖和祝明轩点点头,不再纠缠多问。 这边祝妤君亦看完信,除了火器,丹玥还在查云春乡山上为何冒出大量硝石,目前已有眉目,要等她回去一起分析。 祝妤君想起太子,以及闻老先生卜的卦,太子那有事儿未办妥,她一时离不开,不过在去南方之前,她可以先回一趟北地。 祝妤君收起信,崔元靖说起北地近况。 总归二皇子的眼线和人手清楚后,北地越来越安稳和繁荣。 崔元靖聊起祝家,“……祝家东府的宝庆堂门庭冷清,关了许多铺子,东府大老爷和三老爷在闹分家,去绥陵县县衙闹过几次,听说三房要对大房刚出生没几月的孙子下手,闹得很是难看……东府是不行了,不过又冒出来个曹家,亦从事草药生意,曹家有个小姐,东施效颦,学祝六开棚赠药,也号称自己会医术。” 崔元靖提起曹家,一脸不屑。 祝妤君对曹家有印象,虽不起眼,但在安阳城也是颇有家底的富户,因为亦从事药草买卖,早前郭氏还挺忌惮曹家。 “那曹家小姐不能说话,面上有损一直遮着面纱,也不知如何治病看诊的。”崔元靖隐隐在讨好祝妤君。 祝妤君想起她上一世,亦是不能说话面上有损,不过依然救死扶伤,曹家小姐值得佩服。 “你说什么?” 不等祝妤君回应,那边连昭廷猛地站起来,急切地问道:“你说那位曹家小姐会医术且不能说话?” 第247章 欣慰 “嗯,还遮着面纱。”崔元靖下意识地补充,好友的反应未免夸张了些。 崔元靖纳闷道:“你认识?” 连昭廷神情木然,摇摇头坐下,不知不觉出了一手心的汗。 照元靖的描述,全能对上,大约不会错了……所以他梦见的女子,是曹家小姐吗? 终于找到心心念念的姑娘,连昭廷心里一块石头落下,嘴角弯起一抹笑。 该激动和欣喜的,可胸口莫名地失落,空虚感也仍旧强烈。 待太子储君之位稳定,他会尽快回北地找曹家小姐。 梦里他对白衣姑娘非常依恋。 白衣姑娘是他面对沙场上血腥杀戮时唯一的牵挂,是他在回忆被火烧毁的王府和亲人时唯一的慰藉。 每次梦见再醒来,那种相爱却不能长相厮守的悲伤和痛苦,都会在他心上重重地刻一道。 万幸在心变成千沟万壑前,找到了人。 待亲眼见到曹家小姐,心底的失落和痛苦,大约会全部散去。 “你发什么呆呢,笑的比哭还难看。”崔元靖蹙眉道。 祝妤君亦察觉连昭廷情绪的波动,疑惑地望着连昭廷。 连昭廷转头正好对上祝妤君的视线。 祝妤君明亮清丽的眉眼忽然与梦中姑娘的重合在一起。 连昭廷心重重一跳,心虚地移开眼睛,告诫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 “病了?要不要让祝六帮你看看。” 崔元靖虽然不愿好友和祝六多接触,但好友有异状,他还是担心的。 “没事……”连昭廷回过神,努力装出一脸轻松和开心,“我身体很好,不必麻烦六小姐。” 为掩饰情绪,连昭廷殷勤地布菜,“六小姐在太子府关了半年,一定吃腻太子府的饭菜了。” 祝妤君眸光微暗,确定连昭廷有古怪,对方不说,她也懒得问。 崔元靖不再理会好友,继续与祝妤君说关于北地的事。 用过饭,祝妤君写了封信寄回西府。 告诉爹娘她如今在京城与外祖父、祝明轩在一起,一切都好,不用挂心。 …… 朝堂上,太子的回归引起轩然大波。 二皇子一党嘴上恭喜,心里各种阴狠毒辣的念头千回百转。 “皇兄真是吉人天相啊。”二皇子似笑非笑地说道。 太子站在二皇子前面,年岁虽长,但身形瘦小,端看外貌,气势不如二皇子。 太子微微一笑,“是啊,这么多年了,二弟别来无恙。” 太子笑容极有亲和力,神态举止不浮躁,眼神更可谓之深邃,有一种经历大悲大难后沉淀下来的沉稳和庄重。 单眼神,就将高高壮壮的二皇子比下去了。 朝堂上,王光显等老臣不便上前与太子说话,但都在留意太子一言一行。 太子的气度让他们欣慰。 他们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太子虽然隔绝尘世八年,但作为储君该有的肚量和心境一点没变。 文韬武略和治国理政的经验不足没关系,有闻老先生和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在,太子会进益的很快。 “皇上驾到!” 御前内侍一甩拂尘,高声通报。 大殿安静下来,二皇子规矩地站在太子身后,面上恭恭敬敬,低头时,目光犹如淬了毒。 惠宗帝精神矍铄,宣布太子正式归朝,并让太子入尚书府任职。 二皇子听言恨恨地咬牙,他虽被封为瑞王,可这么多年,父皇从未安排过他实职。 成日在各处衙门晃荡,而太子一回来就进尚书府。 愤慨归愤慨,二皇子不敢开口反对,朝堂上亦无不同的声音。 那些盼着太子回来的,见皇上器重太子,高兴都来不及,至于二皇子一派则无人敢当出头鸟。 众臣高喊‘皇上英明’。 除太子归朝,其余无大事,很快内侍宣布散朝。 惠宗帝故意独自回御书房。 王光显等人出了大殿,将太子围住。 太子朝几位老臣一躬身,诚挚地说道:“这些年,晚辈让大人们担心了。” “殿下能平安回来,一点担心算什么,老臣们只痛恨不能替殿下承受苦痛。” 王光显等人很激动,望着瘦弱的太子,眼圈也红了。 太子扶住年事已高,脊背微佝的王光显,“大人们千万别这么说,这段经历对晚辈是磨砺,当年大人们悉心教导晚辈,晚辈却心浮气躁,如今终于明白大人们的苦心和期许,不会再让大人们失望。” “殿下懂事,实乃大梁之福啊……” 礼部尚书崔宜程拱手道:“殿下离开朝堂八年之久,殿下若得空,老臣将这八年朝堂和大梁发生的事情,一件件理顺了,仔细告知殿下。” 太子甚是感激,“求之不得,如此辛苦崔大人了,明日下朝,我去礼部衙门寻崔大人。” “不辛苦不辛苦,殿下现在是要回东宫吗?”崔尚书问道。 太子如实道:“晚辈要先回一趟东宫,再去御书房见父皇,下午则要回一趟原先住的府邸,替晚辈解毒的恩人仍在府中,晚辈尚不知如何感谢她。” “殿下重情重义乃万民之福。”一旁中书令感慨道。 “既如此,殿下先去忙,老臣们也回官衙了。”王光显道。 “好,晚辈先行告退,过几日,晚辈一一到诸位大人府上拜访。”太子彬彬有礼,十分谦逊。 两厢分开,王光显等人正笑夸太子儒雅有气度,看见二皇子和方准站在不远处。 几人朝二皇子略略施礼,非但不上前说话,反而躲瘟神似的快步走开。 “这几个老贼,原来成天装死,本王一找他们,一个个都说身体不济,过几年要告老还乡,现在太子回来,又生龙活虎上蹿下跳了,老不死的。” 二皇子咬牙切齿地骂道。 方准叹口气,他本以为太子就算解了毒,身体也不可能好,必是一副风吹即倒,病恹恹的模样,如今一见,竟与正常人无异,必须仔细商议如何除去太子了。 …… 太子到御书房陪惠宗帝用过午膳,自暗道回原先住的府邸。 祝妤君和连昭廷在悦来酒家没回来,太子静静地坐在庭院等候。 他想好了,先将祝六小姐接去东宫。 祝六小姐的身份当太子妃不合适,但当侧妃是没问题的。 第248章 恩将仇报 祝妤君回到府邸时,太子已等了大半个时辰。 这大半时辰里,太子内心天人交战了上百回合,一旁花圃里大芍药被摘下三朵,花瓣一片一片撸下,散落满亭子。 虽下定决心了,但如何开口也是一个大问题。 直接说六小姐会不会认为他太强势? 拐弯抹角、拖拖拉拉,又不像个男人。 远远看见祝妤君过月洞门,太子起身,慢慢走下亭子,朝祝妤君来的方向迎去。 阳光自西向东斜照下来,太子的身影一半沐浴于光亮,一半沉于阴影。 “你们去了哪里?明轩呢?”太子问道。 “在京城里走了走,见了从北地来的旧友,了解一些北地的情况,而明轩好奇国子监,便随旧友住两日,旧友答应带他去国子监饱饱眼福,哦,对了,旧友是国子监祭酒王大人的外孙。”连昭廷坦然道。 崔元靖原想让祝妤君也住到府外,可连昭廷担心二皇子会报复祝妤君,好友不一定有能力护祝妤君周全。 实在不放心,连昭廷坚持留祝妤君在身边。 祝妤君若有所思地望着太子。 走出此方府邸,到朝堂一遭再回来,太子的气势完全变了。 太子性温和,但不柔弱,内心纯善,但不盲从。 太子有了自信,眉眼间隐隐透出旁人不敢抗拒的威严。 是天生的帝王啊…… 祝妤君心下暗暗叹惋,太子病卧床榻的八年是浪费了,还有太子的身体……她虽救下太子性命,可太子身体里某些不可逆的损伤,她亦无能为力。 “王大人的外孙吗,能得二师弟认可,必有不凡,改日二师弟引荐一二。”太子道。 “殿下今日不用留在东宫吗?”连昭廷答应后问道,他以为太子不会回来的。 “本是不过来了,但我有话与小师妹说。” 太子落在连昭廷面上的目光是严厉的,转向祝妤君时,又会变得温柔。 照理此刻连昭廷该识趣地走开,但他双脚似生了根,一动不动。 大约是那些散落的芍药花瓣赋予了太子勇气,太子选择忽略连昭廷,只深情地凝视祝妤君,“小师妹陪我去东宫吧。” 祝妤君淡淡道:“殿下身上毒已解,经脉亦调理好,至于腿脚,殿下坚持每日走小半时辰的阶梯或者上坡,也会慢慢有力气,不需我一直在旁边了。” 连昭廷没来由地紧张,迫不及待地附和道:“是啊,殿下身体好了,留六小姐也无用,祝家五老爷和五太太都等着六小姐回北地。” “你们误会了,我不是要小师妹替我治病。”太子满眼认真,“我听明轩说,五老爷在考科举,待五老爷中进士,在京为官,也需举家搬来京城……” 太子白皙脸颊被夕阳染的好似晚霞,“……至于小师妹,并非没名没分地跟着我,我会纳她为侧妃。” 连昭廷双手紧紧握成拳。 祝妤君仍旧宠辱不惊,问太子,“殿下要恩将仇报?” 太子一愣,他痴心告白,怎会是恩将仇报,难不成小师妹不满侧妃的身份。 太子蹙紧眉头,“太子妃……我做不了主,总归将来我可以独宠你一人。” 庭院安静下来,风也停了。 太子特意瞥连昭廷一眼,暗示连昭廷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再不离远点儿他要生气了。 连昭廷像个傻子似的双目发直,仍旧一动不肯动。 祝妤君沉默半晌,她在思索。 原打算择机与连昭廷商量,现在看来拖不得了。 如此也好,她直接告诉太子,再由太子决定是否告诉连昭廷,如此可省去连昭廷被迁怒的风险。 太子很有耐心地等待祝妤君回答。 连昭廷远不如太子镇定,冷汗涔涔,祝妤君沉默越久,他越担心。 如果祝妤君拒绝,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带祝妤君走,可若祝妤君答应,该怎么办? 祝妤君决定了,抬起头道:“殿下随我来。” 祝妤君转身往厢房走,太子忙跟上。 祝妤君回头见连昭廷亦跟着,不悦道:“我有话单独与殿下说,连公子请回避。” 太子得意地笑了。 连昭廷张张嘴,像被泼一桶冰水,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凉的。 祝妤君将春桃、香巧以及刚跟她回来的麦冬留在廊下。 进厢房,关上门,屋里只点一盏壁烛。 随夕阳落下,壁烛愈发明亮。 朦朦胧胧间,太子凝视面若春晓皎月的祝妤君,心也跟着荡漾起来,可惜小师妹双眸像雪上的月光,太凉。 祝妤君朝太子走两步。 二人之间距离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祝妤君微微前倾,额头几乎碰到太子下巴。 太子低头看见祝妤君纤细白皙的脖颈,血登时冲上脑袋,一张脸通红,险些昏厥过去。 太子激动又慌张,“小、小师妹,别、别靠这么近,男女授、授受不亲。” 祝妤君没有回应,呼吸声温柔清浅,太子则愈发手足无措。 …… 厢房门窗是紧闭的,但窗纱上影影绰绰地映出人影。 三个小丫鬟趴在窗外偷看。 麦冬与小姐分开一段时间,她以为小姐将太子治好,太子为报恩,要以身相许。 太子容貌清俊不逊于连二公子,还生得文文弱弱,我见犹怜。 论容貌,太子与小姐还算相配,但太子怎能让小姐当侧妃呢,侧妃再怎么也是小,会被欺负的。 挤在边上的春桃道出麦冬心事,“让小姐当太子妃还差不多,当侧妃还不如嫁给崔公子。” “对,对!”麦冬忙不迭应和。 香巧令二人别胡说。 “如果小姐真当上太子妃,那以后就是皇后了,天呐……小姐太有福气了。”麦冬激动地捂住脸,丝毫不掩饰她的憧憬。 “有福气的人是不会进宫的,皇宫与大牢无异,宫中规矩大,一个不慎,还可能丢掉性命。” 森冷的声音在麦冬后方响起。 麦冬打个激灵,回头发现连二公子不知什么时候蹲到了她们身后,一双眼睛紧盯窗户,比她们还认真。 麦冬刚想问连昭廷皇宫里究竟怎样,就听见春桃低呼。 “喔,天呐,小姐和太子搂在一起了!” 春桃死死捂住嘴,生怕一不小心喊出来。 第249章 比她更善良 “胡说什么。”香巧打了下春桃脑袋。 窗纱上两个影子靠在一起,单看影子难保不会想歪。 连昭廷紧张的忘记呼吸。 他见识过六小姐的防身本事,太子用强定赢不了,但为防万一,他不能掉以轻心。 烛火跳动,影子在窗纱上晃得厉害。 片刻过去了,二人影子非但没分开,反而靠得更近。 连昭廷胸口火烧火燎,焦灼难耐。 …… “殿下要娶我为侧妃,是因为钟情,还是因为习惯和依赖。” 祝妤君终于退后一步,说着没羞没臊的话,神情依然镇定。 两世年岁加起来,她算是活过花甲之年的老人了。 上一世她因毁容未经情事,但人世间的百态万象见了不少。 男女之间无非那点儿东西,世上苦命鸳鸯、真情假意的戏码向来不缺。 她不会被所谓的男女情搅乱思绪,更不会沦为情感的奴隶。 太子对她依赖,她早有察觉。 可那又怎样呢,她救了太子性命,将太子从黑暗的深渊拉出。 太子在黑暗中看到的第一缕阳光是她。 别说她如今芳华正茂、容颜正好,就算她像上一世毁了容貌,太子也会想留她在身边。 太子对她的喜欢与情爱无关。 祝妤君莫名的有些头晕,前世经历在她脑海中一直是清晰和连贯的,可此刻却走马灯似的跳过几个陌生情境。 荣亲王军溃散,荣亲王府遭难,北地被邓长诀接管。 瓦剌入侵,她趁乱逃出都护府,闻老先生和李神医救了濒死的她。 她跟随两位恩师学了数年,之后两位恩师有事向南,她留在边境村落,成为鸿羽军后方‘军医’,研制解蚁毒药,救治伤员。 她还收养了一个失去父母的胖娃娃,她不能说话,但喜欢听胖娃娃唱歌,胖娃娃一直盼着爹娘归家。 鸿羽军很厉害,几次打退瓦剌,北境原本被瓦剌占领的城池村落,都被鸿羽军收了回来。 她以为北地会恢复曾经的和平繁荣,不曾想当朝的大梁皇帝,因忌惮鸿羽军的实力和民间声望,竟假意与鸿羽军联手。 紧接着在同瓦剌对峙时,突然倒戈,与瓦剌前后夹击,清剿鸿羽军。 鸿羽军被击溃,鸿羽军的将军也死了。 将军死了…… 鸿羽军的将军是谁? 祝妤君一怔,原来她并非记得所有事,鸿羽军将军那般重要的人物,她怎么会忘记? “小师妹?” 祝妤君往后退,太子窜动的血液缓下来。 “嗯?”祝妤君回过神,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一眼。 “小师妹问为什么,自是因为钟情……除此之外,我也不敢想象小师妹没在身边的日子。”太子涩然道。 “不会有区别,比起我,殿下如今更需要皇上,更需要文武百官,更需要连二公子,我已无甚大用处。” “怎么会,小师妹在,我便安心。”太子焦急道。 “我不死就会一直在,殿下何必纳我为侧妃。”昏暗里,祝妤君声音幽幽。 太子鼓足勇气,向前握住祝妤君手腕。 “既然一定要有人守在身边,我希望是小师妹,我不会恩将仇报,有我在,任何人都不敢欺负你,太子妃也只是摆设,你会生下我们的长子,将来我会立长子为太子。” “太子怎么知道自己能生?”祝妤君淡漠的目光透出几分薄凉。 “我先才靠殿下那么近,殿下除了害羞和紧张外,有别的反应吗?别说是喜欢的女子,便是不喜欢但不厌恶的,殿下身体也该有变化。” 太子一愣,“小师妹什么意思。” “殿下的身子状况我最清楚不过,毒解了,但毒也确实造成了身体的损伤,有些伤,我亦无能为力。”祝妤君平静地说道。 太子打了个寒颤,红润的嘴唇复又苍白。 太子猛地一用力,将祝妤君拉进怀里。 原本不敢直视的白皙脖颈,也直接亲了下去。 祝妤君没有挣扎,但心里极不舒服。 原来她不甚在意的皮囊,在被不喜欢的人触碰时,也会抗议,也会让她难堪和愤怒。 察觉太子有扯她衣衫的冲动,祝妤君推开了太子。 她指间有一根银针,太子再有过激举动,她会让太子冷静冷静。 太子没有再动。 太子颓然坐到地上,小师妹说的没错,他除了紧张激动,没有其他反应。 他是十三岁中的毒,那时他已朦胧地懂得不少。 确实不一样了……如此他与太监有何区别?如此他要皇位又有何用? 不对,父皇压根不可能将皇位传给不能有子嗣的皇子。 “殿下是为了传宗接代,还是为了黎民百姓?”祝妤君猜到太子心中所想。 “二皇子心胸狭隘,无容人肚量,若二皇子登基,我等死了不过沧海一粟,可若从此民不聊生,国不成国,殿下能甘心和安心吗?” “我不能有子嗣,父皇不会传位于我。”太子苦涩道。 “皇上怎会知道太子不能有子嗣,之前得闲我配了一丸药,殿下在太医诊脉前服下,太医会认为殿下一切都好,譬如我外祖父就不曾诊出问题。” 祝妤君面上不动,心下却也替太子遗憾。 “宫中除了殿下、二皇子、四皇子,还有两位年岁尚小,尚且不知事的皇子,那两位皇子还会有子嗣,只要太子当明君,这天下终究姓连,殿下不必觉得愧对皇上。” 太子并非不明白道理,只换做任何一个男人,突然知道自己不能人道,那种屈辱感都是挖心剔骨的。 “小师妹很早就知道了?” “嗯,我尝试过,但确实无能为力。”祝妤君无奈道。 “其他太医呢?”太子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祝妤君摇头,上一世她跟随李神医,有遇到与太子相同脉象症状的病人,李神医都无能为力。 “谢谢小师妹替我遮掩……我妄想娶小师妹,确实是恩将仇报了……待我顺利继位,我再试着寻名医吧。”太子扶着一旁圆凳站起,不能人道,可他还活着。 活着,就好…… 祝妤君挺钦佩太子,此事换做连昭廷,恐怕要消沉非常久。 仔细想了,其实太子比她更善良,在太子心中,江山百姓比他自己更重要。 太子无力一笑,“不管怎样,我都是喜欢和感激小师妹的,虽不敢再提娶小师妹的话,但恩要报,只容我再想一想,该如何报恩。” 祝妤君上前扶住太子,“殿下不必为此费神,我救太子也是为了自己。” “小师妹陪我坐一会好吗?不用说话,陪着就好。”太子恳请道。 祝妤君自是答应,可不等她坐下,外头就叽叽喳喳闹起来,紧接着麦冬还惨叫两声。 第250章 分开 外面吵吵闹闹,厢房哪能清净。 “殿下歇一歇,我去看看,一会再进来陪殿下。”祝妤君道。 “罢了,我一人静静也好,小师妹自去吧。”太子半躬身子,双手握拳抵在膝头。 祝妤君自忖留下无用,深深地看太子一眼,转身出了厢房。 拐至另一侧长廊,见麦冬和春桃抱作一团跳来跳去。 “蛇,蛇……有蛇啊……” 麦冬阻止祝妤君,“小姐千万别过来,有蛇危险!” 而老虎都不见得会害怕的连昭廷站在一旁,非但不帮忙,还一会指这里一会指那里的吓唬人。 祝妤君蹙眉道:“府里不可能有蛇。” “真的有蛇,先才还在婢子脚边动呢。”麦冬指向地面的手直哆嗦,脑袋撇过去不敢看。 祝妤君头疼地扶住额头,俯身捡起那条‘蛇’,“一根井绳,有必要大惊小怪吗?” “咦,井绳?连公子说有蛇的,而且那、那绳子确实动了……” 麦冬欲哭无泪,她半年没见着小姐,今儿好不容易见到,立马就犯蠢惹小姐不高兴。 祝妤君看向连昭廷,不明白连昭廷为何故意吓唬她的小丫鬟。 “呵呵,原来是井绳,天黑了,我没看清,真是对不住。” 连昭廷不敢看祝妤君,歪着脑袋看月亮。 气氛很冷。 连昭廷讪讪一笑,扭捏地走到祝妤君跟前,“不知六小姐与太子说了什么,可方便告诉我了。” “不方便。” 太子的私密,自然不方便,何况连昭廷没事就来撮合她和崔元靖,她现在多看连昭廷一眼都心烦。 连昭廷忧伤地望着祝妤君背影。 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知道太子有没有为难六小姐。 可六小姐似乎愈发不待见他了。 三个小丫鬟喊着小姐追上去。 祝妤君低声吩咐香巧去寻陪同太子来的小济子,让小济子守在太子厢房外。 除了小济子,香巧亦守在附近。 半个时辰后,香巧回来言太子回皇宫了,无甚不妥。 祝妤君松口气,太子很不容易,这般快便调整好情绪,否则失魂落魄地回去,定会引人猜忌。 …… 转眼半月过去,盛夏来临,日头愈发强烈。 有闻老先生的教导和王光显等老臣的帮助,太子在朝中如鱼得水。 祝妤君的存在也浮出水面。 京城大小官员皆知是一位北地来的女医,替太子解了毒。 不少府里有病人的达官显贵动了请祝女医上门看诊的心思,可那祝女医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据可靠消息,太子曾经住的府邸关门后,祝女医拒绝了惠宗帝让其进宫的邀请,独自离开。 太子亦不知女医去了哪里,为报恩,正安排人四处寻找。 还有可靠消息,惠宗帝许诺祝家的延仁字号医馆、药铺开到京城来。 那延仁字号的大夫个个医术精湛,皆不逊于祝女医。 延仁字号还有卖一种蜡纸包的丸药,实惠药效又好。 丸药不曾在京城售卖,但北地和江南一带是有的,不少到江南行商的商贾都买过,无一不夸好。 …… 连昭廷是与祝妤君一同离开府邸。 但这段时日二人没有在一起。 连昭廷的长兄连昭显得知其藏在太子府未回北地,便令其回世子府。 初始连昭显对胞弟的隐瞒,颇不爽快,但在连昭廷诚恳道歉后,又释然了,至少面上看起来不介意。 连昭显夸连昭廷做得很好,他带来的女医治好太子,乃大功一件。 太子念着王府的好处,王府可以长盛不衰。 连昭显夸完让府里准备好酒好菜,兄弟二人在石亭里对饮。 一杯酒下肚,连昭显也问祝妤君在哪里。 连昭廷无奈一笑,“我亦在找六小姐,要将她安全送回北地的。” 连昭显冷笑,“没人会对那女医怎样,二弟没必要隐瞒。在二弟心里,我恐怕早不是王府的世子,不是你大哥了吧。” “大哥千万别误会,”连昭廷握住酒盏,“太子进宫,我们便各自散了,太子都不知祝六小姐在何处,我又如何知晓。” 连昭廷知道祝妤君在哪里。 他确实与大哥不亲,非但不亲,心里还隐隐有戒备。 连昭廷是愧疚的,父王用长兄的自由换取皇上的信任。 他们都欠长兄的。 可再怎么愧疚,他也不愿六小姐有一星半点危险。 “不知道就算了,既然你不回北地,便在世子府安心住下吧。”连昭显撇嘴道。 连昭廷拒绝不了,权且答应。 好在没住两日,连昭廷收到宫中传召,太子要他进宫陪几日。 连昭廷松一口气。 连昭显面上仍替连昭廷高兴,言二弟得太子重视,以后王府要靠二弟了。 连昭廷想说王府靠的是替大梁守北疆的忠心,可转念思及大哥独留京城十几年,又开不了口。 连昭廷随內侍去东宫。 这半月太子没有再提纳祝妤君为侧妃之事。 但连昭廷还是担心的,担心一会太子想起该怎么办。 进到东宫正殿,太子在和闻老先生说话。 “二师弟,快来坐。”看见连昭廷,太子温和地笑着招呼。 太子重回朝廷,但对连昭廷等人称呼未变。 连昭廷成天被喊二师弟,听着听着也习惯了。 “二师弟,小师妹在外安顿好了吗,她不肯住原来的府邸,又不肯进宫,实是让人为难。”太子道。 连昭廷心下腹诽,若非太子突然开口要六小姐当侧妃,六小姐能跑那么快吗。 连昭廷如实道:“六小姐安顿好了,十日前我送她到西郊的一处别院,后来她自己悄悄离开,去了她舅舅住的南郊庄子,如今随她舅舅一家在一起。” “小师妹的舅舅不就是张宗简张大人吗。”太子眼睛亮起。 张宗简曾是东宫左谕德,对太子教导颇多。 太子激动道:“如今我已无事,张老太医和张大人,都应该官复原职,老太医回太医院,张大人回朝廷……”太子想了想道,“干脆将张大人和小师妹一同接来宫里。” 连昭廷一脸古怪,“六小姐就不必接了吧。” 太子释然一笑,“我不会再对小师妹有无理之言,我是想好了该如何报恩,才要见她的。” 第251章 没资格 连昭廷很好奇,“殿下要如何报恩。” 太子神秘道:“你不是小师妹,我不告诉你。” 连昭廷面上笑,心里却酸溜溜的。 论相识时间,六小姐与他更熟,论亲缘关系,太子是他堂兄。 可现在六小姐和太子之间有许多他没资格知道的秘密。 连昭廷是真想带六小姐回北地啊。 太子道:“下午我就与父皇商量张大人回朝和嘉赏小师妹之事。张大人与王大人、崔大人他们一样,皆是忠于君王、心存百姓的贤臣,父皇定不会反对。” 连昭廷认同太子所想,又问道:“殿下,二皇子有动静吗。” 太子进宫的半月顺风顺水,二皇子一直很安静。 二皇子越不在人前使幺蛾子,越要警惕。 太子摇头,“这也是我请二师弟进宫的目的。” 太子继续道:“我与闻老先生商量了一番,如今父皇显见不可能废除我太子身份,而二皇子、邓家野心勃勃,不可能善罢甘休放弃储君之位。我刚回朝,短时内培养不出可用的人手,父皇安排保护我的暗卫,我让他们盯梢些无关痛痒的人可以,但盯梢二皇子或邓淑妃绝对不行……所以,我想知道二师弟在京城有多少人可用?” “二十人,功夫不会逊于保护太子的暗卫。”连昭廷如实道。 京城不比北地,未免引起猜忌,连昭廷不敢安排太多暗卫入京。 最初护送六小姐,只有他和千枫,后来泽平又带十数人来,再有是藏在悦来客栈和酒楼的暗线。 连昭廷试过暗线的身手,能放心出任务的不到十人。 “二十人足够了,我想请师弟替我盯梢瑞王府和邓家,兵部虽无尚书,但有两位侍郎,且全是二皇子的人,换言之,京城中士兵,有一大半会听命于二皇子行事,京城兵权是二皇子最大的仰仗。”太子严肃道:“我也会尽量多地收集与二皇子有关消息。” 纵然太子没开口,连昭廷也打算这样做,太子开口,他正好顺势答应下。 “殿下,皇宫里呢?”宫外盯梢不难,但皇宫里连昭廷不敢伸手。 “老先生说了,我在皇宫会很安全。”太子笑道:“一来父皇护我护得严,二来邓淑妃执掌后宫,我在宫里不论出什么意外,罪责都将落到邓淑妃头上,邓淑妃是惜命的人,她会催促邓家尽快在外布置,却不会自己动手。” “老先生与殿下分析的有理。”连昭廷道。 “此乃父皇赐的宫牌,二师弟凭此宫牌可随意进出皇宫,这段时日二师弟先随我住东宫。”太子拿出一块金宫牌交给连昭廷,说道:“你大哥那我会派小济子去说一声,小时候你大哥曾与我一同学习,闻老先生是知道的,我与你大哥相熟,却无法交心。” “我明白,不知殿下可还有要交代的,若没有我立即去安排。” “暂时没有了。二师弟不必着急,在宫里用过午膳再走,遇到任何事,都可直接来寻我。” “殿下放心吧。” 连昭廷婉拒了用膳,与闻老先生和太子告辞。 …… 邓淑妃在芜孚殿召见二皇子和邓长诀。 邓淑妃愈发警惕,遣走殿内宫人,再令她信任的人守在殿外。 正如闻老先生推测,邓淑妃不同意在宫里对太子下手。 “当初太子中毒,是太后在打理后宫,而且替死鬼好找,麻烦落不到邓家头上,如今太后没了,偌大后宫是我一人在管,那六皇子和七皇子的生母又都是没有家世、没有靠山的,根本不敢妄想储君之位,真毒了太子,拉她们当替死鬼都没人信。” 邓淑妃靠在软塌上,令宫婢替她按揉肩膀。 太子安然无恙地回到东宫,她是头疼的,夜里睡不踏实,皮肤也露出疲态。 “太子不能在宫里出事,否则邓家必受牵连。” “母妃放心,在宫外动手亦容易,据说太子要一一拜访那些老贼,父皇为此还夸太子重情义。”二皇子冷笑,“太子出了皇宫,街坊小巷的,可不太平。” “对了,娘娘,先才下官进宫,听说荣亲王府二公子去东宫见了太子。”邓长诀道。 “他二人见面不是稀罕事,见就见吧,现在人人都知连昭廷在京城,我们得对他和善些,谁让荣亲王不能得罪。”二皇子翻了个白眼,北地那就怪蔡震元办事不利,可他还不能明着责怪蔡震元。 “早知如此,蔡大人的一万兵士不如带来京城,或者合入青州秦大人麾下,平白便宜了荣亲王。”邓长诀懊悔道。 “不提也罢。”二皇子龇了龇牙,若非害怕荣亲王,他都直接反了,哪那么费事。 现在呢,不到迫不得已,不能反啊。 “替太子解毒的祝女医,你们找到了吗?”邓淑妃问。 二皇子和邓长诀皆摇头。 “之前我们的人跟踪她到西郊,后来再派人去西郊查探,却没发现她。”二皇子道。 “让跟踪的画出她身形和模样,想办法找到,她对太子很重要……除此之外,她医术深不可测,一会太子中毒啊受重伤啊,她又跑来救活太子,我们岂不白忙活。” 邓淑妃勾唇笑,宫里为太子归来办了几次小宴,小宴她都在,太子向惠宗帝和旁人提起祝女医时的眼睛啊,比启明星还要亮。 “听说是个妙人。”邓长诀脱口道。 “不是妙人,太子也不能动心,找到她后,留着性命,后面有用处。”邓淑妃交代道。 “娘娘放心,只要她没离开京城,下官一定将她揪出来。”邓长诀特别积极,他对妙人最感兴趣了。 “揪出来后,你不许碰她,省得到时要死要活,惹怒了太子和王府二公子。”邓淑妃哪里猜不到弟弟的心思。 邓长诀满口答应,心里自有打算,到时将女医弄晕了,过过手瘾,反正女医醒来不会知道发生过什么。 …… 连昭廷用轻功在小街小巷里绕两圈,甩掉盯梢的眼线,再寻人安排事情,一切办妥未时过了。 连昭廷尚未吃饭,他想想到酒楼买了些祝妤君喜欢的点心和小食,悄悄绕去南郊寻祝妤君。 第252章 相似 京城南郊的地势较复杂,是连绵的山地。 庄户和乡民们各自分住在山坳里沿小溪的空地上。 张家的三间竹舍亦在其中。 当年太子出事,为遮掩四处寻神医妙方救太子的张老太医,惠宗帝将詹事府官员全部罢免,张老太医的儿子张宗简首当其冲,张家的药铺一夜之间也都关了。 张宗简未离开京城,领了妻儿在南郊山林住下。 二皇子等人对于张宗简这种原本官职就不高,现在又被迁怒罢官,成不了气候、没威胁的,并不屑多理会。 邓家对张宗简,从最初的派人盯梢,到后来每隔十天半月安排小厮过来看一眼。 张宗简没有让邓家人‘失望’,一直老老实实地在乡里呆着,极其安分。 这八年,张宗简鲜少入城,每日粗茶淡饭甘之如饴,得空了就免费教附近乡民孩子读书识字。 张宗简看似轻松自在,如闲云野鹤,但其心里是苦的。 除了记挂太子,他还惦念一把年纪仍四处奔波的老父亲。 张宗简有时会后悔自己没有随父亲学医,不过后悔也没用了,为纾解愁闷,教导孩子之余,张宗简会种些药材。 不过他没有经验,种不出好药,零零星星地长出几棵,也全送给乡民们了。 熬了八年,信念没变,人却一点点老去,有朝一日终于听到太子身上毒已解,重回朝廷的消息。 张宗简避开亲人,躲到竹屋后喜极而泣。 激动后他也不在乎会不会被居心叵测的人盯上,直接拿钱进城到酒楼买一堆好酒好菜。 回到乡里不过家门,将好酒好菜分与乡民,请乡民们美美地吃了一顿。 太子回朝,有喜同庆。 张宗简高兴了,他妻子陈氏却发怒了。 原来之前张宗简在朝为官,不贪不占,两袖清风,府邸中馈多靠张家在京城的药铺贴补。 太子出事,药铺关门,张家落魄。 张宗简住在郊野没有额外营生,这些年就靠早年攒的家底过活。 好在开销不大,张宗简发妻亦是有能耐的,夫君为官时,她是体面的夫人,夫君落魄了,她也将一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生气是因为张宗简没与她商量,就将留给大儿子娶媳妇的钱花光了。 买些有用的也罢,偏偏买吃食,还是请的乡民。 一顿吃光,她娘几个香味也没闻着。 陈氏拿扫帚,作势要将张宗简扫地出门,院外传来小姑娘叫门的声音。 叫门的是麦冬。 祝妤君站在竹栅外,与春桃等人穿着同样的青色粗布服,提一个小包袱,简简单单地梳两个垂挂髻。 张宗简和陈氏走出屋子,祝妤君摘下挡住半张脸的面纱。 装扮不论多朴实,都丝毫不减损祝妤君的清丽和灵动。 张宗简看到祝妤君的一瞬愣住了。 他不曾见过外甥女,却能立马认出。 姑娘与他大妹长得十分相像,但气质比他大妹好许多。 “君儿?”张宗简不敢相信地唤道。 父亲有递消息给他,言救太子的是从北地千里迢迢赶来的外甥女。 他哪里能信,大妹的女儿,才多大的孩子啊。 这会亲眼看见,他信了,没有深厚积淀,是不可能有这般从容和自信的气度的。 “舅舅,舅娘。” 祝妤君开心地朝亲人挥手,她前儿写信回北地,与娘说了要来看望舅舅。 陈氏拿扫帚重重地打了下张宗简。 “让你把钱花光,外甥女来了都没好东西招待。” 陈氏说完不解气,又用手拍张宗简几下。 祝妤君笑着上前,将包袱打开,露出几张银票,嘴甜地喊着舅舅舅娘,言银票是外祖父让她交给舅娘的。” 如果是祝家的钱,张宗简夫妇定然不收,但老父亲给的,推还给外甥女也不合适,唯能先收下。 张宗简明白祝妤君的处境,治好太子会成为二皇子等人的眼中钉。 城里不安全,他这儿看似危险,实则早被遗忘。 张家竹院的右后方大约三丈距离,有两间空屋子,屋子在大槐树下,颇隐蔽。 于是祝妤君带三名小丫鬟,在南郊舒舒服服地住下了。 …… 除了张家,只有连昭廷和崔元靖知道祝妤君在南郊。 自从祝妤君离开太子府邸,崔元靖懒得去国子监了,将暂不能随闻老先生去东宫的祝明轩交给王祭酒,自己三天两头往南郊跑。 崔元靖不像在北地那会儿,总要求祝妤君嫁给他。 这半年,他成长不少,除了会脚踏实地的做些事情,还真正明白当初小管事说的欲擒故纵为何意。 崔元靖不表白心意,不纠缠祝妤君,但每次过来会顺手带些有趣的小玩意,比如彩绘的陀螺,石雕的小人,祝妤君看个新鲜,然后都便宜了几个小丫鬟。 今儿崔元靖过午时便来南郊,给祝妤君带来一只巴掌大的木牛流马。 藏了机关的小玩意祝妤君还挺喜欢,摆弄了好一会。 连昭廷带着吃食赶到时,看见祝妤君和崔元靖背对着他,同坐在一张石桌前。 一只形状古怪、线条僵硬的木马在石桌上一滞一滞地往前挪。 祝妤君耐心地告诉崔元靖木马内机关藏在哪里,玄机又是什么。 街市上贩卖的小玩意,能有多精妙。 崔元靖看似听的认真,可一双眼睛一直偷偷看祝妤君,人也不知觉地越靠越近。 眼见崔元靖脑袋快要贴到祝妤君的了,连昭廷两步跳到二人身后,大声道:“你们在看什么有趣的呢。” 崔元靖心思全在祝妤君身上,被连昭廷这么一喊吓差点摔下石凳。 祝妤君揉揉耳朵,从容地站起身。 “沛时,你怎么突然从背后蹿出来,你不知道会吓死人吗。”崔元靖磨牙道。 “元靖你愈发胆小了,六小姐就没有被吓到。”连昭廷摊手。 祝妤君不多理连昭廷,她察觉到有人过来,但没想到连昭廷声音那么大。 应连昭廷要求,祝妤君带他拜见了张宗简。 几人刚坐下不多会,麦冬紧张地进来言宫中内侍来了,领着不少侍卫守在院外,要见张大人和六小姐。 第253章 嘉赏 “宫里为什么来人?”张宗简很惊讶。 连昭廷亦惊讶,他以为太子找皇上商量,至少也要过一两天才会召见张宗简。 内侍带来皇上口谕,言太子回到东宫,詹世府官职皆空闲,张宗简作为朝中旧臣,为臣子时有功无过,恪尽职守,现官复原职,即刻回京面圣。 祝妤君则是回京接受嘉奖。 官复原职,张宗简自是百般愿意,当即跪下谢恩。 “皇上口谕咱家带到了,还请张大人和祝女医随咱家进宫吧。”内侍道。 张宗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一家老小。 陈氏善解人意地道:“袍服收在第二间屋子箱笼里,面圣比甚都重要,家里我收拾收拾,迟些进城寻你。” 内侍笑道:“太子殿下派人将张家在京城的府邸打扫干净了,张老太医已住了回去,夫人不必多操心。” 夫妇二人听言自又感谢一番。 张宗简不再考虑,回屋换上多年不穿的绯色官袍。 内侍带来的侍卫,留下一半帮陈氏搬东西。 连昭廷和崔元靖则陪同张宗简和祝妤君入城。 进城,路过世子府所在的街口。 祝妤君见连昭廷似乎不准备回世子府,随口问了一句。 “太子让我这段时日住去东宫,我不用住世子府了。” 离开世子府,连昭廷整个人轻松不少,大哥会让府里下人跟着他,他去哪里,见何人,何时回府,大哥都要问得一清二楚。 他看起来温和和善,实则并非好相与和能容忍的性子,如果不是对大哥心存愧疚,换做别人,他早翻脸了。 再往前是直通皇宫大门的御街,崔元靖没被邀请,只能与祝妤君告辞回祭酒府。 连昭廷走到祝妤君身边,小声道,“待太子嘉赏完六小姐,我安排人送六小姐回北地吧。” 连昭廷是希望能亲自送的,可京城这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尘埃落定。 二皇子一日不除去,太子就一日有危险,六小姐不应该陪着他在京城干等。 “我要再留一段时日,二公子不必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祝妤君压根没打算走,她在太子跟前将无法有子嗣一事轻描淡写,可若此事被外人,尤其是惠宗帝或二皇子一党知晓,便前功尽弃了。 祝妤君亦想留到尘埃落定,至少除去二皇子这个威胁。 进到皇宫,张宗简和祝妤君被带往御书房,内侍见连昭廷亦步亦趋地跟着,想赶人,再思及其身份又作罢了,反正一会到御书房外头,有其他内侍阻拦。 御书房外等候的是小济子,小济子见多一个连昭廷,也不在意,反正皇上和太子都将金宫牌都给连公子了,下人还瞎担心什么。 小济子将三人请入内。 这时辰皇上由太子陪着在用晚膳。 三人要见礼,惠宗帝一挥手‘免了’,不着急谈事,先赐食三人。 太子甚至起身朝张宗简见礼。 张宗简忍不住又激动起来,双眸通红,直接跪下朝惠宗帝和太子叩头,“皇上泽被苍生,天佑太子,万民之福啊。” “张爱卿免礼,起来坐吧。”惠宗帝道。 太子上前扶张宗简。 太子犹记得最初张宗简入詹世府时,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十几年过去,张大人双鬓也花白了,人也苍老了。 太子心下暗暗鼓劲,当初悉心教导他的臣子皆回朝,为了信任他的臣子,也不能输给二弟。 可惜他身体有缺,将来终免不了让老臣们失望一次。 太子眸光黯淡了一瞬。 用过晚膳,惠宗帝宣张宗简官复原职不必多说,连昭廷最紧张的是六小姐将得到什么嘉赏。 只听惠宗帝缓缓道:“祝女医小小年纪便医术精湛,实乃我大梁之福,朕虽已答应替祝女医写一块金牌匾,但朕与淮儿商量后,皆认为此一块牌匾不足以感谢祝女医对淮儿的救命之恩。淮儿与祝女医相处数月,对祝女医的品性德容赞赏有加……” 连昭廷头皮一阵阵发麻,甚品性德容的,这不是赐婚圣旨上的言词吗,难道太子不纳六小姐为侧妃,而是说服皇上,直接纳为正妃了? “……淮儿认为祝女医虽为女子,却可为世间百姓典范,故有认祝女医为义妹的想法,朕对祝女医不甚了解,却相信淮儿的眼光。将来朕老了,淮儿即位,祝女医可封为长公主,享公主食封……” 惠宗帝终于将话全部说话。 惠宗帝看出太子对祝女医有意。 祝女医的容貌气质确实不凡,收祝女医入东宫为侧妃并无不可。 惠宗帝提议后,却遭太子的坚决反对,太子言祝女医的医术,在外能救万千百姓,替万千百姓消除病痛,他不能因一己欲望,置百姓于不顾,将祝女医禁锢在宫中。 惠宗帝听完很感慨,论起心怀百姓,他还不如淮儿,这储君没有立错。 与此同时惠宗帝还意识到太子如今年已二十一,该娶妻生子了。 对于最疼爱的儿子,他像全天下的父亲一样,想抱皇太孙。 连昭廷在一旁又惊又喜。 太子认义妹,但皇上没说认义女,如此六小姐不会有任何压力,也不会被朝臣非议。 总之不是太子要娶六小姐,就都皆大欢喜。 “小师妹可愿?”太子问祝妤君。 祝妤君起身款款走至惠宗帝和太子跟前,蹲身道:“民女愿意,谢皇上和殿下抬爱。” 这份赏赐亦出乎祝妤君意料。 赏赐贵重无妨,只要不妨碍她自由,不伤害到她在乎的人,不损害他人,她便坦然受之。 “好,明日早朝,朕会下旨。”惠宗帝满意地点头。 天色晚了,惠宗帝命人送张宗简和祝妤君出宫。 连昭廷随太子回东宫,聊起明日开始到各老臣府中拜访的详细事宜。 …… 除了太子和连昭廷,京城另一处也有人在谈论太子出宫拜访之事,且并非二皇子一派。 蔡震元坐在狭小的正堂,神色自若。 能同时被两派人器重的,唯有蔡震元了。 “太子要出门,二皇子该动手了吧。”坐在正堂上首,稍年长的人问道。 “是的,惯常的手段,但让人防不胜防。”蔡震元回答。 “太子不能这么容易死了,我们都等着二皇子谋反……” 第254章 小宫宴 内堂的四人,无一不在盼二皇子谋反。 他们要的是太子与二皇子两败俱伤,甚至将惠宗帝牵扯进来。 “我们先帮一帮太子,二皇子和邓家在太子中毒后顺风顺水惯了,接连失手,会坐不住,到时我们再将八年前,邓家对太子下毒,却嫁祸给杜家,后来又派人追杀黎家人等事揭出,不怕二皇子和邓家不反。” 稍年长的说完,与另外三人又细细地安排一番,这才散了。 连昭显遮挡严实,登上一辆二轮小马车。 垂首坐在纱幔后,藏于夜色的眼睛一片冷凉。 他不需要做任何事,蔡震元言他身份特殊,不便引人注意。 他帮不上忙,却被格外看重。 准确说,他背后的荣亲王府被格外看重。 毕竟等到皇上、太子、二皇子全部完蛋,他父王也无可奈何,只能支持他所支持的一方。 他对京城没兴趣,他要回北地,成为新的荣亲王。 …… 翌日,朝堂上宣布了太子认祝妤君为义妹,但暂不封公主一事。 众臣小小议论了一番。 此乃皇家家务事,朝臣无需多干涉。 最重要的是祝家为商户,又远在北地,太子认不认其为义妹,对朝堂权势、格局都没有影响。 于是这事儿定下了。 下了朝,二皇子去找邓淑妃。 朝臣不在意,可他气得胸口痛。 自从太子恢复,父皇眼里便没有他,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今天居然还同意太子收那个女医为义妹。 一介平头百姓忽然成为太子的义妹,这是野鸡变凤凰啊。 “急什么,一点沉不住气。” 邓淑妃靠在软枕上,见儿子横眉竖眼的,颇不满意。 “太子要开始拜访老臣了,你大舅盯梢两日,摸清太子出行规律以及保护太子的人手,就会动手了。” “对太子动手,必须一蹴而就,否则皇上于京中严查不说,太子也不会再离开东宫。”二皇子烦躁地说道。 “是啊,你大舅准备了几手,势必一日内取太子性命。” 邓淑妃阴阴地说道:“那祝女医,倒是不必找了,宫里要为她准备一次小宴,请皇家宗亲到宫中聚聚,认识认识这半道子来的公主,哦,还不能算公主,得等太子即位……如此,祝女医的公主是当不上了。” “还挺好奇那小贱人长什么样的。”二皇子啐了口。 “是啊,母妃也好奇,原先传闻是个妙人儿,现在看来,恐怕不是,否则太子为何不纳她为侧妃,偏要收为义妹。” “大约生了三头六臂,面目可憎。”二皇子冷笑。 “细想来,你还比太子多一个优势,瑞王妃肚子争气,你身下子女双全,而太子呢,连太子妃是谁还不知道呢,可惜你父皇现在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 邓淑妃懒懒地撑起身子,“好了,母妃要去安排后日宫宴,你自回去吧,近期安分点,别露出什么马脚,省的到时太子出事,皇上和那些老贼来找你麻烦。” “母妃放心,皇儿心里有数。”二皇子百无聊赖走出宫殿,他最近很闲,父皇不再安排他做任何事,算算日子,足足有十日没进御书房了。 他究竟哪点不如太子了,父皇这般偏心。 二皇子重重地踢了脚青石道旁的宫墙。 邓淑妃心中亦怨极了惠宗帝。 古来鲜少有皇上独宠皇后的,大多数皇上将皇后放后宫当摆设,受宠的当是她们这些妖媚又懂得伺候人的。 邓淑妃闭了闭眼,若非为平衡朝政,惠宗帝大概都不肯选妃充实后宫吧。 当初她父亲是内阁首辅,她也是唯一被封为淑妃的。 其她宫女,哪怕生下皇子,也至多封为嫔。 惠宗帝年纪渐长,不再需要内阁辅政,她父亲过世后,惠宗帝直接解散了内阁。 二十多年啊……她父亲死了,黎皇后的父亲亦死了,甚至黎皇后也死了。 可她仍然是淑妃,掌管着偌大后宫,连贵妃都没混上。 她怎可能不恨,她恨啊。 她并非没付出过真心,惠宗帝实是太无情。 或者说惠宗帝的情义全给黎皇后了。 除了黎皇后,其她都不是女人。 除了太子,其他都不是儿子。 邓淑妃面目忽然狰狞,甩手将茶碗砸到地上。 他无情,也不能怪她不义,阻碍她儿子当皇上的,统统去死吧。 邓淑妃胸口起伏,发泄完了,可惠宗帝仍活着。 邓淑妃扶扶鬓发,站起身,神情重新变得温柔端方。 邓淑妃余光扫过一旁铜镜,这神情,是她为讨好惠宗帝,模仿黎皇后的。 别说,模仿的还挺像。 邓淑妃勾起嘴角,温柔登时染上一层阴狠。 薄命无福之人,有甚可模仿的,当不了皇后,她直接当太后便是。 …… 皇宫大宴少,一年大约三两次,小宴却是不断的。 这日祝妤君穿一身银红绣牡丹纹对襟锦缎褙子,再配一条颜色稍浅的百褶裙。 银红色很漂亮,但小姐们一般不敢穿。 如果不是肌肤白皙、五官精致的,容易被银红色反压得面容无光。 昨日祝妤君的舅娘陈氏挑了好几身裳裙。 外甥女平日穿得素净,可进宫赴宴,还是主角,必须喜庆。 祝妤君不在意,无奈被舅娘拖着一身一身地试。 每一身都好看,陈氏难以抉择,犹豫再三,挑了将祝妤君衬得人比花娇的银红褙子。 进宫后照规矩,祝妤君先去拜见邓淑妃。 看清祝妤君长相,邓淑妃愣了愣,这容貌不是一句妙人可形容。 放眼京城勋贵家小姐,就没有比这女医漂亮的。 绝代佳人,太子不收了自己享用,却认为义妹,真是清心寡欲啊。 宫里人来人往,邓淑妃不会傻到为难祝妤君,相反的,她牵起祝妤君的手,温和地说了好一会话,还担心祝妤君无聊,让宫婢带她到御花园赏花。 太子和连昭廷在花园,看见祝妤君迎上来相陪。 祝妤君今日很漂亮,连昭廷眼睛越亮,一旁太子心里就越苦涩。 稳了稳心神,太子笑道:“小师妹,皇叔和几位皇子、公主,都在花墙另一边,我带你过去认一认人。” 祝妤君眨了眨眼,除了荣亲王,太子还有其他皇叔? 第255章 皇亲 惠宗帝年轻时亦是有手段和本事的。 在其治理下,大梁虽说还未让所有百姓衣食无忧,所有街坊门不闭户,但至少内忧外患得到平衡,百姓不必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外患靠将领兵士,内忧除百姓无反心,还必须解决掉可能带来威胁的人。 最有威胁的自然是皇兄皇弟。 所以祝妤君印象里,除了荣亲王,惠宗帝似乎没留下什么兄弟。 思忖间太子带她绕过花墙。 二皇子没在,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在一处凉亭看两位棋侍诏对弈。 凉亭内还有一位年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男子身着褐色圆钏纹锦缎袍服,袍服领子高高竖起,挡住一部分脸。 祝妤君佯装不经意地多看两眼,留意到男子左边脸颊有一块因烫伤留下的疤痕,红色皮肉爬起,若无衣领遮挡,怕会吓到不少人。 男子神色谦卑地坐在年仅八岁的六皇子身后,看见太子朝亭子走来,立即站起。 六皇子、七皇子和棋侍诏亦走出石亭,准备向太子见礼,唯独四皇子垂首默默地从凉亭另一侧石阶离开。 当初据说是四皇子生母背后家族对太子下的毒。 四皇子生母被赐毒酒,背后家族满门抄斩。 太子中毒时,四皇子年仅九岁,惠宗帝念其无知,留下性命,但也仅仅是留下性命而已。 四皇子遇见太子会主动退避三舍,以免太子看见他厌恶和不满。 “我找过四弟,没办法。”太子朝祝妤君无奈一笑。 几人见礼。 太子一一向祝妤君介绍,宫婢还识趣地将两位公主带来。 两位公主年纪十岁左右,生母在后宫位份不高。 除七皇子,其他皇子、公主,对太子只有敬畏没有亲情。 七皇子生母是黎皇后的贴身侍婢。 黎皇后入主中宫,侍婢亦相随进宫成为一等宫女。 黎皇后过世,宫女留在皇后生前住的翊坤宫,打扫、缅怀,十几年如一日。 惠宗帝某一次追思黎皇后,来到翊坤宫,看见宫女认真地跪坐在供案前请皇后保佑中毒的太子。 宫女虔诚的模样令惠宗帝动容。 离开后,惠宗帝命內侍省传诏,封宫女为思才人。 思,为思念皇后而封的才人。 宫女接到传诏,一句话没说,在翊坤宫中默默地流了一晚上泪。 之后该侍寝侍寝,该回翊坤宫打扫仍回翊坤宫打扫,从来不争宠也不惹事。 或许是得到黎皇后在天之灵的庇佑,思才人竟然顺利生下七皇子,并得皇上首肯,将七皇子留在身下抚养。 七皇子自能走路起,就跟随思才人去翊坤宫打扫和跪坐。 在七皇子心里,太子是天。 太子摸了摸七皇子脑袋,命宫婢照顾好七皇子等人。 祝妤君也喜欢乖巧的七皇子,同时对那位皇叔好奇。 两边分开,太子被內侍请走,连昭廷小声与祝妤君详说他从父亲荣亲王那听来的秘闻。 皇叔是先皇的第十三子,自小被毁了容,十五岁前甚至不肯出屋见人。 出屋后其胆小如鼠的性格显露无遗,先皇根本没将这儿子放在眼里。 太差劲了反而为自己争得生机,其一母同胞的兄弟在一次狩猎场上出意外,其他兄弟也陆陆续续的或死或重伤。 个中详细无需多言,终归唯独他全须全尾地活到了现在。 “十三皇叔没有封王没有成亲,住在京城一处三进大院里,每年宫里会拨发他一笔银两,不会亏了他吃穿用度。”连昭廷说道。 原来没有封王。 若非这一世与皇室中人有了往来,祝妤君仍不知道此人存在。 安安分分、平平安安地活下来亦是福。 不一会太子回来,面上挂着和煦笑容,待到祝妤君面前时,笑容收敛,眼中露出担忧。 “小师妹,这一次宫宴请了几位老臣府里的适龄小姐。”太子道。 祝妤君拧起眉心。 连昭廷不知其中缘故,笑着用手肘碰太子胳膊,“皇上要为殿下挑太子妃了,先才殿下是去相看了吗?有否看上的?” 太子被连昭廷碰得不高兴,板着脸往旁边挪一步:“我刚回朝堂,对朝堂一切尚不熟悉,哪里有心思娶妃。” 或许是担心太子仍惦记六小姐,期盼太子早日娶妻了,连昭廷难得的反应迟钝,“皇上对朝堂熟悉便好,今日能来宫宴的皆是皇上认为合适的人选,殿下只要看谁合眼。” 太子不耐烦理会连昭廷。 “先才殿下看清各家小姐了吗?”祝妤君问了一句。 太子点点头,渴盼地望着祝妤君,眼睛灼灼发亮,等祝妤君为他出主意。 被太子看得心虚,祝妤君为难地扭过头,这事儿,她亦不知怎么办,未免露馅,只能拖上一拖了。 祝妤君柳眉微蹙,面色清冷,思索该寻什么理由,又该如何做。 二人互动落在一头雾水的连昭廷眼里,像极了牛郎织女一年不见互相思念又互生愁怨。 连昭廷心下酸酸的不是滋味。 宫宴开始,祝妤君见到了太子说的那几位小姐。 皆是容貌秀美,礼数周全,性情温婉识大体的,任何一位都适合当太子妃。 祝妤君现在虽不是公主,却已是太子义妹,几位小姐都对祝妤君毕恭毕敬,挑不出错处。 宴会结束,內侍送小姐们出宫,祝妤君主动多留了一会,趁连昭廷未留意,祝妤君与太子低声道:“殿下不是要拜访老臣吗,若皇上问起殿下可有中意的小姐,殿下言想等拜访了所有老臣后再决定。” 经此次宫宴,祝妤君心里明白,为堵悠悠众口,太子是一定要娶妃的,但能拖一日是一日,至少拖到除去二皇子。 嫁做太子妃,将来母仪天下,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且太子继位后不会选妃充实后宫。 对于家族和女子,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皆看如何取舍。 那么多小姐,会有一位合适吧。 太子很相信祝妤君,记住祝妤君教的说辞,看时辰不早,安排宫车送祝妤君回张家。 翌日下朝,太子出宫拜访老臣,第一家去的祭酒府。 王光显匆匆回府,让家中嫡子、嫡女和崔元靖好生准备…… 第256章 右眼皮跳 太子从皇宫出来带二十名护卫,连昭廷骑马守在马车旁,暗中还有十名高手。 一路走大街,不在多余地方停留,很快抵达祭酒府。 王光显领着王家嫡子嫡孙在外院等候。 两厢见礼,除了王家人,王光显特意介绍了崔元靖。 连昭廷朝太子笑,“他便是臣常与殿下提到的崔二公子,在北地,元靖是臣与六小姐的好友。” “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俗。”太子热忱地拍崔元靖肩膀。 崔元靖对太子印象很好,回礼极有诚意。 由太子认祝六为义妹一事,可知太子是知恩图报,且有一双慧眼的。 崔家是无人敢嫌弃祝六出身了。 不过由此一来,他亦变得配不上祝六。 崔元靖思来想去一晚上,觉得若实在配不上,就入赘吧,总之要与祝六在一起。 王光显领太子到正堂,命丫鬟奉上今年新制的,一直没舍得喝的雨前龙井。 高谈阔论一番,王光显道:“殿下光临寒舍,微臣惶恐,寒舍无甚过人之处,唯五丫头的琵琶技艺在京城堪称上佳,以及位于南院的赏月阁,阁内存放微臣多年来收集的字画,没什么名家大作,多是微臣拿自己笔墨换来的,不名贵但胜在各有意趣,殿下若有兴致,午宴后微臣带殿下一游。” “待到赏月阁,还请大人指教。”太子笑道。 王家赏月阁在京城十分有名,被誉为京城风雅一宝,至于王五小姐……没听说过…… “指教不敢,殿下师从闻老先生,尚且年少,但学识才艺已非寻常人可比。” 王光显并无刻意奉承,漫说师从,便是略微得过闻老先生指点的,不论认知、眼界、品格,都比旁人强。 譬如他的外孙崔元靖,譬如祝明轩。 王光显说完,命人去请五小姐。 仆僮抬一架苏绣的淡水荷花纹半透明屏风至正堂。 屏风摆正,王五小姐怀抱琵琶款款而至,端坐于屏风后。 屏风不能完全遮挡,五小姐姣好的容貌若影若现。 太子和连昭廷对视一眼。 连昭廷用眼神为太子鼓劲,暗示王五小姐不错。 太子头疼地收回目光,二师弟和猪一样,还不如带小师妹在身边。 温婉动听的女声响起。 王五小姐见礼后开始弹奏琵琶。 太子擅音律,五小姐确实弹得好,太子认真听起来。 王光显等老臣照理是高风亮节,做不出将自家最疼的闺女搬出来讨好太子这种事的。 无奈皇上发话了,按皇上的意思,是太子尚不知中意谁,故需要小姐们多展示展示才艺,好叫太子全面考虑。 一曲毕,五小姐自屏风后缓缓走出,含羞带怯地向太子见礼。 太子夸赞了五小姐一番。 王五小姐听出太子是懂音律的,颇惊喜。 昨儿她未与太子说上话,今儿祖父命她弹琵琶,她有点儿生气,认为祖父不尊重她,此刻发现太子不仅仅是清俊儒雅,还与她同样喜好音律,心里不禁隐隐升起期盼。 下午王光显带太子等人至赏月阁,除欣赏字画,王光显还与太子探讨了治国理政之道,临近申时,太子告辞离开。 王光显不敢挽留,太子在宫外危险重重,天色越暗危险越大。 王光显送太子到门外,再三叮嘱众人保护好太子,又命外孙崔元靖一同相送。 崔元靖武功高,保护太子的人多一个是一个。 一路平顺,太子安然回到东宫。 太子坐在靠窗的矮榻上,没有晚霞,照进宫殿的斜晖暗沉的像笼一层愁绪。 “二师弟,他们会趁我出宫时,刺杀我吧。” 太子忽而有感,淡淡道。 连昭廷拧紧眉,“殿下出宫确是刺杀的最好时机,臣会用性命保护殿下的。” “我相信你,可若我们二人都丢了性命呢……” 太子声音悠长,“罢,不论多危险,我都是要出宫的。” 没有帝王会一辈子躲在皇宫里。 何况要解决敌人,就必须先引出敌人。 连昭廷被太子状似无意的三言两语,勾得心中不安。 他的暗卫没发现邓家有明显异动,保护太子的高手已不少,总不能调一整队兵士跟着…… 或许他该与六小姐商量商量…… 用过晚膳,太子随闻老先生读书,连昭廷闲着无事,右眼皮忽然跳起来。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连昭廷不信邪,可亦会焦躁。 试过宫婢教的偏方,又拿纸在眼皮上遮了好一会……不奏效。 藏在纸下的一张俊脸满是纠结。 “罢。” 连昭廷扯下纸,跃身出宫,策马朝张家飞奔。 …… 张宗简看见站在月色里的连昭廷,很惊讶。 连昭廷不好意思地问道:“张大人,六小姐歇下了吗。” 张宗简摇摇头,“拙荆才与君儿说完话。” “那打搅了。”连昭廷躬下身。 “想来连公子是有急事。”张宗简吩咐丫鬟去请祝妤君。 祝妤君坐在屋里看书,听到禀报,毫不犹豫随丫鬟到内堂。 祝妤君探询地看向连昭廷。 连昭廷看看四周,张宗简领悟,遣退伺候的下人。 张宗简自己不肯走。 哪怕外甥女与连二公子有共患难的情谊,那连二公子也是外男,他不能让外甥女单独与外男在一起。 张宗简亦是太子心腹,连昭廷未在意直接开口道:“六小姐,殿下这段时日将频繁出宫,我们虽然将该做的都做了,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可我仍然不安心。” “敌人在暗,你们无法保证能见招拆招,担心是自然的。”祝妤君理解道。 “是啊,蓄势而发,二皇子看似按兵不动,若动必是万全之法。” 连昭廷不曾轻敌,他没有十足把握,遂想起祝妤君推演的本事。 祝妤君问道:“二公子可知殿下接下来的安排和行程路线?若知晓,仔细与我说。” 祝妤君话音刚落,连昭廷右眼皮猛地不跳了。 连昭廷心头一松,天意啊。 连昭廷立即打起精神,向张宗简借炭笔和藤纸。 张宗简干脆带二人到书房。 桌案前,连昭廷仔仔细细画出太子出行路线,并将暗卫查到的,详细告诉祝妤君。 第257章 与初衷不同 太子具体哪一天走访哪一位老臣,连昭廷不知,但一共要走访哪几位老臣,连昭廷是牢牢记着的。 祝妤君的意思亦是顺序不重要,路线知晓即可。 连昭廷画完太子的出行路线,祝妤君看过摇摇头表示不够,让连昭廷继续标出街道两旁的铺子和作坊。 这些连昭廷还真未留意和记忆。 连昭廷闭上眼,双手捂住脸开始回忆每一处细节。 祝妤君没有打搅连昭廷,垂首安静地在纸上纪录。 两人并排而坐,距离不远不近,男子俊美如谪仙,女子容色倾国城,不动时宛如一幅传世的画卷。 一旁看起来很多余的张宗简在发懵,今晚发生不少令他惊讶的事,譬如连公子深夜寻外甥女,譬如外甥女懂推演,譬如连公子和外甥女之间的默契和对彼此的信任…… 连二公子对外甥女没有丝毫怀疑,几乎言听计从,更纳罕的是二人相处时的神情、举止偏又坦坦荡荡。 算起来两孩子年纪相当,皆未成亲或定亲……外甥女虽被太子认为义妹,但实际上与连公子无半点血亲…… 张宗简似乎看出什么,满意地点头,决定写一封信给他在北地妹妹。 连昭廷回忆完,开始在藤纸上标注。 都是街坊里开张了许多年的寻常铺子,各家掌柜也算得上遵纪守法的良民。 铺子似乎没问题……祝妤君目光最终停在一家作坊上。 …… 讨论完已是子时末,祝妤君送一瓶能缓解百毒的丸药给连昭廷,以防万一。 两厢告辞,连昭廷目光凝滞于祝妤君双眸下方浅浅的阴影,很心疼。 六小姐帮他的忙早也数不清,欠的情这辈子大概还不完了。 总之只要他活着,就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六小姐,六小姐不论有什么困难,他都不会袖手旁观。 若能有来世,除了结草衔环,他还愿意把自己这个人都给六小姐。 …… 蔡震元每隔三日,会去一次隐蔽的偏院。 今日事有匆忙,故蔡震元白日过来,说完事立即离开。 “满叔,蔡大人提到的火炮是什么?” 厢房的曲足花案上摆一盆墨兰,逢夏抽出许多纤长的嫩叶,有人影在叶间晃动。 仔细看可辨认出说话的年轻男子是四皇子。 而坐于高背靠椅,被四皇子称作‘满叔’的中年人,容貌与未被封王的十三皇叔很像,但其面颊上没有烫伤的疤痕。 满叔眯起眼,“我亦不知,据可靠消息,蔡震元在南方沿海多年,除了与倭寇、海盗交手,还曾与生着一头金发、长着一双蓝眼睛的异人往来,异人未有侵犯之举,仅在南方沿海逗留数月便乘船走了,故惠宗帝没有重视。蔡震元心眼多得很,他大概从异人身上听到不少新鲜玩意,且隐瞒了惠宗帝。” 顿了顿,满叔摸摸冒青茬的下巴,“蔡震元办事挺让人放心的,邓家准备刺杀太子的手段普通,蔡震元干脆主动献策,用了他的计策,一切就在他掌控中……真没想到如他这般有心眼手段的人,在北地竟然失策了。” “也是天意,若非其北地的布置失手,也不能主动找上我们。” 四皇子兴奋地捏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见,他低头卑屈地活了这么多年,是恨极了惠宗帝、太子、二皇子、邓家一干人。 邓家为二皇子夺储君之位,竟拿他生母和外祖杜家一府性命当垫脚石。 还有惠宗帝,太子的命是命,杜家人的命就不是命。 至于站起来又活蹦乱跳的太子,迟早给杜家陪葬。 …… 接下来两日,太子分别去了崔家和另一位老臣府邸。 无一例外,各家都将府内适龄且受宠的嫡女叫出来表演才艺。 才艺五花八门,有写字的,有弹古琴的,有直接上手在屏风上刺绣的。 老臣们的正堂布置得端正大气,太子坐在如此严肃的正堂,听的却是小姐们娇柔的轻言细语,是满心无奈,笑容尴尬。 太子耐住性子留到末时中刻。 告辞出府邸乘上马车,太子猛吸两口气。 今儿到正堂来的小姐,容貌是不错,可身上脂粉味太浓了,腰间还挂两香囊,熏得他直想打喷嚏。 还是小师妹给人感觉舒坦,小师妹不涂脂抹粉,身上只有他亲切的药香。 太子瘫软在软垫上,隔着车帘子与连昭廷抱怨。 “我过府拜访的初衷,是与老臣们忆过往,同时结识府中适龄但尚未入仕的公子。现在呢,该相处的公子在我跟前走过场似的,话说不上两句,那些没用处的小姐,却一个接一个出来,我又不是去选妃的。” 连昭廷听了哈哈大笑,“殿下这话容易让人误会啊,年过二十没娶妃,只见年轻公子,不见漂亮小姐,这要传出去,公子保准更不敢见殿下了……唉哟……” 车窗内掷出一只小香薰球,连昭廷稳稳接住,“殿下怎么还着急了呢。” “你再胡说,明日换小师妹陪我去见老臣。”太子气急败坏地说道。 “好好,微臣错了……”连昭廷一边道歉,一边看前方的岔路,挂在嘴角的笑意微微凝重。 笑意很快恢复,连昭廷继续玩笑,“殿下,说句公道话,真怪不了那些老臣,谁让皇命不可违呢。” “哎,父皇如此搅和,接下来的拜访还有何意义,不如不拜访了。” “到了这当头,殿下不拜访可不行,要么一开始,就一位老臣都不拜访,要么就全拜访了。”连昭廷说道。 连昭廷对每天各家见小姐亦是无奈的。 老臣们忠诚仁厚,可府中小姐,尤其是受宠的小姐,都不是省油的灯。 昨儿崔家某位小姐,过来写几个大字,没看中太子,却看中他了。 那小姐性格很是活泼,频频与他搭讪,换做在北地,他或许会高兴地回应一二,可是在京城,又当着太子的面,他不敢造次,屏着也难受啊。 “罢了,明儿先歇一日,请小师妹进宫说说话,后日再继续走访老……” “殿下小心!” 马车猛地剧烈颠簸,太子话没说完,整个人从软凳上栽下。 太子身子骨不健朗,纵是车内垫了一层薄毯,他仍被震得像散了架…… 第258章 威力 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狂躁地打喷甩蹄,偶尔受惊般地弹跳而起,拖得后面车厢颠簸不止。 车夫试图驯服马匹,却被掀到地上。 不过马匹再怎么狂躁,也只在原地蹦跶,并未往前。 侍卫们欲救太子,被连昭廷一声喝止。 只见连昭廷眉眼现出凌厉之色,抽出佩剑,一踩马镫,眨眼飞至马车上方。 寒光一闪,手起刀落,马匹和车厢间连接的粗实车辕竟被连昭廷生生斩断。 “全部躲开,躲不开就趴地上。” 连昭廷怒吼间击碎车厢门扇,迅速抱太子出来。 抱住的一瞬间,连昭廷想起祝妤君,感慨太子和六小姐一样轻…… 连昭廷甩甩头,他胡思乱想什么。 连昭廷严实地护住太子,飞跃进一堵厚墙,与此同时,后方马车停留之处,传来轰隆隆堪比雷鸣的巨大声响。 连昭廷后背、后腰都被碎石弹到,巨大的冲击,痛得他一阵眩晕。 连昭廷咬咬牙,落地后亦趴下,将太子严密地保护于身下。 爆炸声很快熄止,但被笼在爆炸烟尘中的人,皆经历了一次生死。 浓烟夹杂尘嚣遮天蔽日,呛得人几乎窒息,地面和墙体炸起的碎片窸窸窣窣落人一身。 连昭廷咬咬牙,强忍后背不适,抱起太子,朝他安排了暗卫的方向奔去。 不管怎样,先远离此处,否则不被炸死,也被熏死。 这场爆炸,惊动整个京城。 京兆尹陆成领一大群衙役飞快赶来。 浓烟散去七八,连昭廷扶太子慢慢走回来。 夕阳混着空气中烟尘,令人胸口沉郁。 “殿下!” 京兆尹脸色苍白,声音哆哆嗦嗦的。 “怎么样,可有人受伤?”太子虚弱地问道。 衙役第一时间清点了现场,爆炸点是旁边的爆竹作坊。 夏天是爆竹售卖淡季,除了嫁娶和开瓦市、赶集放爆竹,其余时候百姓并不需要。 故作坊里只留一名伙计看守。 伙计在爆炸中死了,马车夫和两名侍卫受伤严重已送去附近医馆,其余是轻伤。 当时连昭廷命众人逃开或趴下,侍卫们一开始没听,但在爆炸声响起,全都凭本能地趴到地上,是以保住性命。 更值得庆幸的是,作坊两边房屋要么没住人,要么屋里人一大早出门找活,没有无辜百姓伤亡。 “微臣一定会严查此事。”京兆尹肩膀也在抖。 “爆竹坊不能建在城里,危险啊……” 太子在马车内摔撞几次,这会儿危险过去,他头仍是晕的。 “殿下宅心仁厚,如此危机时刻,心中牵挂的仍是百姓。” 京兆尹眼圈发红,他终于逮到奉承太子的机会。 太子嘴角一抽……既然知道他心里牵挂的是百姓,还光顾着奉承? 太子吸进许多烟尘,嗓子不舒服,忍不住咳嗽几声。 “殿下,我们先回宫吧,臣一会命人请六小姐进宫。”连昭廷道,他的后腰痛感越来越强烈,不过他尚能忍受。 “好,我们先回去,这里交给陆大人。”太子疲劳地靠在连昭廷肩头。 “是,是,殿下放心,臣一查明,立即向皇上和殿下汇报。” 京兆尹让人送来新马车和良驹,太子乘上马车回宫了。 连昭廷陪太子乘马车,撩开车帘,又看一眼几乎被炸成废墟的作坊,心下一阵后怕。 六小姐真是料事如神啊。 原来将一定份量的硝石、硫磺、碳粉按比例混合,真能控制爆炸的威力。 连昭廷想起藏在云春乡后山的那些硝石硫磺,目光沉沉。 之前丹玥来信言待他们回北地,会演示火炮威力,现在不用演示,他心里也有数了。 …… 惠宗帝得知太子险些又遇害,气得胸口发疼。 混账东西,大逆不道,一次次害他皇儿。 惠宗帝到东宫看过太子,确定无大碍,令太子好生歇息后,回到御书房。 京兆尹怎么查这爆炸都是巧合,盛夏气温高,引燃纸硝,看守的伙计没留意,故炸了。 可他怎么敢去汇报?皇上怎肯相信是巧合? …… “这当然不是巧合。”东宫里,连昭廷低声道。 “将如此杀招掩饰为巧合,他们真是不简单啊……辛亏二师弟身手了得……”太子一边说一边咳嗽。 连昭廷张张嘴,没发出声音,他尚未告诉太子,前日他连夜去寻了六小姐,是六小姐推演出这一种可能的。 “二师弟,你是一早就猜到了吧?”太子冷不丁问道。 连昭廷惊讶地瞪大眼,没有否认。 “作坊不可能那么巧爆炸,作坊周围的百姓,也不可能那么巧都不在。”太子淡淡一笑。 连昭廷忍着剧痛单膝跪下,“请殿下相信臣。” “起来吧,一直以来,我对你的信任,远多于你对我的信任,或许你认为在我面前坚守臣子本分,能让我安心……嗯,确实是让我安心了,但我内心更希望你能肆意一些,像我喊你二师弟,喊六小姐小师妹,一切源于本心,如此,我才敢将遇见的所有困难和麻烦都告诉你。”太子缓缓道。 “殿下遇到困难还请一定告诉……”连昭廷艰难地吐出两字,“师弟。” “嗯,不过有困难与其告诉你,还不如告诉小师妹吧。”太子玩笑道。 连昭廷:“……” 太子大概在耍他。 太子继续道:“这一次危险,是小师妹推演出的吧。” 连昭廷:“……” 仔细想想,的确是与其告诉他,不如告诉六小姐……他真是没用啊。 …… 祝妤君接到消息,立即赶往皇宫。 到宫外,下马车准备换乘一辆宫车时,听到一个哪怕她活了两世,仍厌恶和恶心的声音。 “哟,这位是祝女医吧。” 邓长诀被祝妤君的容貌惊艳到。 他刚心烦气躁地从邓淑妃宫里出来,着急去寻二皇子和蔡震元,可看清祝妤君长相,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双腿了。 祝妤君如今身份是太子义妹,邓长诀哪怕再不屑太子,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祝妤君不敬。 祝妤君斜睨邓长诀,那一段经历如同噩梦,但她不害怕邓长诀了。 她唯觉像邓长诀这样残忍自私、无视他人性命之人,没有资格存活于世。 第259章 伤得不轻 祝妤君费了好大劲,才压下撒把毒粉毒死邓长诀的想法。 祝妤君清亮如星的双眸透出蔑视和不屑。 邓长诀轻佻、污浊的笑跟着沉下来,心下唾一口,暗道真正的金枝玉叶看见他都要带三分礼,这小贱人算什么东西,敢摆脸子给他看。 “六小姐,瞧不起我邓某人?” 邓长诀阴阳怪气的,直了直略往前倾的身子,斜挑眼仍直勾勾地盯着祝妤君。 祝妤君牵牵嘴角,没有见礼,漫不经心地回道:“原来是邓大人,失敬,失敬。” 邓长诀心下火腾腾冒起。 祝妤君神情愈发挑衅,如果邓长诀蠢到在此处对她动粗,可是好事。 她有信心自保,而邓长诀至少被削职。 这时一位上了年纪的內侍疾步到邓长诀身边。 內侍是邓淑妃宫里的,先才照邓淑妃指示,送邓长诀出宫。 內侍低声道:“大人,小不忍则乱大谋,大人有许多正事要做呢。” 作为邓淑妃身边的老人,內侍比邓长诀持重晓事,淑妃娘娘如今着急上火,千交代万交代不能再惹事。 邓长诀露出阴狠的神情,若非暗杀太子失利,他都敢直接虏了小贱人到府里。 罢,先忍一忍,待二皇子得到皇位,小贱人还不得跪在他脚边求饶。 “六小姐,后会有期了。”邓长诀舔了舔嘴唇。 祝妤君懒得多看邓长诀一眼,转身乘上宫车。 …… 到了东宫,祝妤君先替太子诊脉。 太子受了惊吓和被烟呛嗓子,其余没什么大碍。 “小师妹不必担忧,先才张老太医来过,还替我熬了安神润肺的汤药,服下好多了。” 太子望着祝妤君的目光温柔似水,“这一次……又要谢谢小师妹了。” 祝妤君看向连昭廷,她以为是连昭廷告诉太子的。 连昭廷没说什么,费力地扯起嘴角,歉疚一笑。 “你受伤了?” 祝妤君蹙紧眉头,连昭廷面色发暗,靠近鼻翼两侧有不自然的潮红。 连昭廷摇头,“没事,都没流血呢……” 祝妤君心下轻叹,走到连昭廷跟前,仔细地看连昭廷面色五官。 “皮下有出血,且内伤不轻,伤源在后腰,不及时治以后很麻烦。” 祝妤君认真地说道。 连昭廷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神色慌乱不敢与祝妤君对视,“不麻烦六小姐,我一会去找张老太医。” 连昭廷亦知道自己可能伤得不轻,下午带太子躲避时,石头砸到他后腰和后背。 后背那块痛感似乎缓和了不少,但后腰处…… 连昭廷纠结地皱起脸。 转身、弯腰时疼痛也罢,可是不知怎地,那疼痛竟从后腰蔓延到腿根。 似乎有筋被撕裂,痛感随着蔓延越来越强烈。 若是伤在背部,掀开袍服让六小姐诊治便是,反正六小姐也不是没看过他健硕的上半身。 可若痛在后腰和腿根处……他哪里有脸,他又不能对六小姐负责。 “你确定不用?”祝妤君追问一句。 “不用不用。”连昭廷坚定地摇头。 “哦,那最好现在就去请我外祖父,然后你也别站着了,回厢房躺住休息吧。”祝妤君不勉强。 “不着急,我陪你……” 祝妤君面不改色地打断连昭廷,“看样子你站了有一个时辰吧,还挺耐疼的,不过耐疼并不意味着你自愈能力强,再继续站一会,以后你别娶妻了。” 别娶妻?什么意思? 连昭廷一时愣住。 太子反应快,眼睛亮亮地看过来,他听懂了呀,小师妹的意思是二师弟会和他一样? 二师弟是为了救他才受伤……太子面上现出悲悯,罢罢,他一个人凄惨就算了,二师弟应当健健康康地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他有整整八年,躺倒在床榻上,数着日子等待死亡,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成就了他的心里承受能力,在某些方面,他比二师弟勇敢。 连昭廷终于明白……后果相当严重,连昭廷因为惊惧,眼睛越瞪越大……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现在不止腿根疼,两处腿根连成一片的地方都在疼,疼得他面无血色,浑身发冷。 连昭廷欲哭无泪,“快,快请张老太医……还有,还有,扶我回厢房……” 太子叹口气劝道:“二师弟,既然事出紧急,不如让小师妹帮你看看,小师妹的医术你信不过吗?” 这哪里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 连昭廷不理太子,将自己架在两位內侍身上,他一步都不要走了,好危险。 “不麻烦……不麻烦六小姐……”连昭廷清晰地察觉到脖颈上冷汗正往脊背滑落。 连昭廷催促內侍抬他回厢房,他要躺下。 望着连昭廷狼狈的背影,太子苦笑。 “二师弟迂腐,在医者眼中,哪有男女之别。” 太子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心里酸溜溜的。 当初泡药浴,他被小师妹看得一干二净,这事儿是很羞耻的,若能将小师妹娶到身边也罢,偏偏他那处没有用。 祝妤君未看出太子心中所想,对太子的说法表示赞同。 “对了,小师妹是在吓唬二师弟吗?”太子好奇问道。 “没有吓唬,他再硬抗……”祝妤君浑不在意地撇撇嘴。 太子呵呵笑,小师妹可真是‘冷血’。 “一会我们再去看望二师弟。” “好,殿下先与我说说爆炸的情况。”祝妤君道。 太子将记得的一一告知,又道:“若能将他们绳之以法,或许可以免去一场混战。” 混战是指二皇子谋反。 祝妤君曲肘托腮沉思,二皇子布置了这么多年,在京中势力极大。 由于对方未露出所有实力,故事情发展至今,与预期的有偏差。 照理解决此事的最佳时机,是二皇子等人开始动手但尚未惹出大乱之时。 狼子野心彰显,皇上绝容不下,而太子和二公子准备万全及时压制,也不会有无辜伤亡。 祝妤君想起藏在北地山林中的硝石。 如此看来,懂利用硝石、硫磺等物引发爆炸的是蔡震元了。 蔡震元有火炮吗? 火炮是她前世于南方沿海看见佛郎机人用的,蔡震元是从南方沿海回来的,如果蔡震元早就与佛郎机人有往来呢? 祝妤君面色凝重,中间有关窍她还没想明白,但京城和城郊必须严查了。 第260章 劝反 邓长诀赶到偏院。 二皇子脸色铁青,指甲用力地抠进靠椅扶手。 蔡震元闭眼坐于下首,神情看似苦恼眉梢却微微抖动,藏着旁人难以察觉的笑意。 “怎么回事,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邓长诀进正堂,向二皇子见完礼,气急败坏地质问蔡震元。 主意是蔡震元出的,殿下是多么相信蔡震元,才否决掉其他所有人的提议。 现在失手,蔡震元还有脸在他们面前‘闭目养神’。 蔡震元睁开眼,没理会邓长诀。 “算了,事已至此,怪蔡大人无益。舅舅,皇宫里有什么动静,母妃说什么了?” 二皇子亦恼火,可碍于蔡震元实力,不愿与其闹翻。 二皇子本要装兄弟情深,去东宫看望太子探虚实,不想惠宗帝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太子静养,是以他为避嫌,干脆皇宫都不进了。 邓长诀回道:“皇上大怒,京兆尹没有查到半点他人谋害太子的证据,微臣离开时,娘娘去御书房找皇上了,并交代大家稍安勿躁。” “我那大哥真是命大啊!” 二皇子嘴都气歪了,他知道那场爆炸多厉害。 京城百姓间全在传,作坊炸起来时地都在摇,燃烧的火像一条龙直往人身上扑。 “殿下,事有蹊跷,照理不会出意外的……” 蔡震元犹豫着没有往下说。 “蔡大人在怀疑什么?”二皇子问。 “微臣怀疑有人泄露了计划。”蔡震元不甘地说道。 正堂安静下来,每个人面上都露出狐疑和警惕之色。 二皇子摇头,“我相信正堂里的每一位重臣。” 蔡震元道:“殿下误会了,微臣亦相信邓大人、方大人他们,况且若内鬼出在我们正堂中间,太子恐怕早就胜了……微臣意思是下面办事的人,有问题……” 蔡震元出主意,二皇子斟酌确定可行,再交由邓家布置。 蔡震元有安排一名幕僚到邓家,教邓家如何配硝石、硫磺等。 蔡震元接着道:“微臣之所以怀疑,是因为爆炸中伤亡人数太少,少得匪夷所思,少得不合常理……连昭廷武功过人,救下太子性命也罢,为何侍卫和周围百姓无一人被炸死?可见百姓是被提前引开,侍卫则是提前知晓爆炸时保命方法,才全部幸免于难。” 蔡震元向二皇子提议炸死太子,实际上他不打算取太子性命。 在爆竹作坊附近,藏有他安排的高手,随时救太子。 没想到他的人根本无需出手,也没想到伤亡会如此之少。 二皇子视线转向邓长诀。 邓长诀恼恨地瞪蔡震元,暗骂蔡震元卑鄙,有问题也是蔡震元的幕僚有问题,他邓家的手下,没有敢不忠心的。 蔡震元看出邓长诀想法,道:“那名幕僚,微臣不会留,宁愿错杀,也不敢留祸患,坏殿下的大事。” 邓长诀冷冷一笑,“行,我亦会涉及此事的人全部处理。” “都杀了好,省得留下蛛丝马迹,被人查到。” 二皇子有些焦躁,“母妃命我们稍安勿躁,我们就干等着吗?” “殿下,我们可以再想想其它暗杀太子的方法。”邓长诀提议。 蔡震元不赞同,“太子身边高手如林,今日之后,保护太子的高手只会多不会少,其它暗杀太子的方法漫说今后,就是今日之前也不可能成功。我们与其一而再地打草惊蛇,不如像娘娘交代的,偃旗息鼓,稍安勿躁,积蓄实力,待时机成熟,殿下一举夺得皇位。” 夺皇位,不是夺储君之位…… “莽撞,若荣亲王以拨乱反正之名,领军入京,该如何是好。”邓长诀反对。 在二皇子面前,他和蔡震元同属武将。 蔡震元的权势、地位是靠真刀真枪在南方沿海打出来的,而他是靠祖荫和家族。 论血脉,他比蔡震元高贵多了,但耐不住蔡震元善战,真到逼宫谋反那一步,蔡震元功劳一定比他大。 “荣亲王府的世子和二公子在京城,荣亲王多少会有顾忌,若荣亲王真的不顾他两位儿子的安危,一定要进京勤王……”蔡震元略沉吟,“瓦剌和青州秦巡抚对北地两面夹击,荣亲王不一定有胜算。” 蔡震元劝二皇子谋反,他要二皇子和太子两败俱伤。 “蔡大人怎知瓦剌会出手?”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方准问道。 蔡震元回答,“准确地说,是瓦剌从未停过手,草原上粮食物资远不如大梁丰富,瓦剌对大梁富饶的土地觊觎已久。论起骁勇善战,瓦剌人不逊于荣亲王,荣亲王在北地二十年,打打停停,一直不能彻底解决祸患,最主要原因是打不过。” 二皇子眼里透出一丝麻木,“大不了不要北地,怎么都比皇位落到太子手里强。” “有舍才有得,殿下英明。”蔡震元站起朝二皇子一躬身。 邓长诀见被蔡震元抢了先,忙跟上夸二皇子英明。 方准倒是在犹豫,他明白蔡震元和二皇子的意思,以北地为代价,和瓦剌联手对付荣亲王。 舍城池吗,在文人眼里这是耻辱。 方准心下斟酌,北地是荣亲王自治的封地,和天子几乎无关,如此舍与不舍,似乎没差别,何况比起一块北地,二皇子在争储中失败的后果更严重。 于是方准也赞同了蔡震元提议。 “派谁去北境。”二皇子低声问。 没有通商书,私下见瓦剌,被发现是通敌罪。 几人面面相觑。 方准和邓长诀对草原瓦剌是恐惧的。 瓦剌生饮牛血,生食牛肉,长得虎背熊腰,极其粗鲁。 瓦剌蛮不讲理,一有纷争便轮起锤子或狼牙棒,以武力论对错。 像他们这种在京城风雅圈里混的,如何同瓦剌协商? “若殿下还肯相信一次臣,臣能说服瓦剌联手。”蔡震元躬身道。 “可蔡大人不能离开京城啊。”二皇子道,一旦谋反,他最倚重的是蔡震元。 “殿下放心,臣要留京护殿下周全,不亲自前往,臣会安排一名唤作郭应韦的心腹,殿下大约对此人也有印象,郭应韦自北地跟随臣到京中,有勇有谋,他家在北地原有不少商队,商队与瓦剌贸易往来,家族颇兴盛……可自从郭应韦随臣入京,荣亲王为摧毁殿下势力,毁掉了郭家商队。郭家潦倒,郭家人最恨的便是荣亲王府……” 第261章 误会了 张老太医查看完连昭廷腰背上的伤,端来治内伤的汤药。 “这汤药啊,是君儿开的方子。” 张老太医笑道,他在家听儿子、儿媳说了,连二公子与他外孙女关系不一般。 乍听闻,他吃惊不小,不过仔细一想,两孩子郎才女貌,共同经历许多风雨,最重要的是两孩子皆对太子忠心耿耿……登对! 连昭廷下头隐隐作痛,接过汤药,费力地说道:“哎,又麻烦六小姐了……老太医,六小姐回府了吗?” “没有,太晚了,殿下安排君儿在宫中住下,明日君儿得空会来看望连公子的。” 张老太医温和地说道,晚辈里他最疼爱祝妤君,连带着瞧连昭廷也愈发喜欢。 “怎么好意思麻烦六小姐来看晚辈……”连昭廷往后略微靠了靠,腰部的痛感猛地加剧,连昭廷龇了龇牙,“老太医,晚辈的伤……” “哦,治的及时,没事,不会对那有影响,连公子不必担心君儿嫌弃。” “老太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连昭廷很无奈,老太医每句话都不离六小姐,若六小姐嫌弃他,他反而安心。 “老夫替你治伤,误会什么?早些休息吧,君儿的药好,你身体底子又强,休息三五日,便能生龙活虎了。”张老太医收拾药箱,“老夫明天一早再来。” “晚辈不能起身相送,还望老太医见……” “躺好、躺好,外道什么呢,都是自己人,你早点恢复,君儿也高兴。” 张老太医呵呵笑着走出厢房,自从太子解完毒,他心上石头落地,整个身心愉悦起来。 虽然今日太子又遭暗害,但他并没有特别害怕,太子数次转危为安,正说明上苍在保佑太子。 连昭廷怔怔地喝完药,将瓷碗交给一旁伺候的內侍。 他确定张老太医是误会了。 前日离开张家,六小姐的舅舅张大人,看他的眼神也与往常不同。 连昭廷太过烦躁,一时忘记自己受伤,重重地翻一个身,登时痛得嘴歪鼻斜。 连昭廷以为自己要废掉了,下腹却有微热传来。 六小姐熬的汤药起作用了,痛感慢慢减轻,连昭廷的情绪也缓缓恢复平静…… 夜深了,伤不痛了,人也很疲惫,可他睡不着。 六小姐是他见过的姑娘里最好的,比他妹妹还好。 他反应不迟钝,他有发觉六小姐对他的包容和关注,要甚于他人。 若前世没有欠下情债,他会心生欢喜,会感谢上天,会渴盼红袍加身的那一天。 可现在他不能当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这些不该有的情绪,他会仔细珍藏在心底。 连昭廷缓缓地呼吸,他能压抑自己的情绪,愿意承受所有痛苦,六小姐呢…… 连昭廷忍不住想起老太医说的话。 老太医在他面前都毫不掩饰地表现出视他为一家人的想法,那么在六小姐面前会不会也说过同样的话? 六小姐还住在张家,多半天天听长辈念叨。 不行不行,若六小姐不小心当真,最后被他拒绝,六小姐会伤心失望的。 腰不疼了,连昭廷的心开始一阵一阵抽痛。 他决定,哪怕会惹六小姐讨厌,也要尽快与六小姐说明白。 连昭廷直直地躺在床榻上,琢磨解释的措词。 越想脑子越乱,连昭廷气恼的低吼一声,这事儿怎比权谋朝争还复杂,还令人头疼。 …… 歇了五日,连昭廷的内伤终于恢复。 连昭廷出厢房去东宫寻太子。 见祝妤君亦在殿内,连昭廷莫名地往后退一步。 太子招呼连昭廷坐下,“二师弟伤大好了?” 连昭廷卧榻休息的这几日,太子未走访老臣,一来惠宗帝不同意,二来没有连昭廷在身边保护,太子心里没底。 “已大好,谢殿下关心。殿下,京兆尹可有查出什么线索?” 连昭廷在距离太子不太远的座椅里挑了张距祝妤君最远的。 “京兆尹那,没查出什么线索,至于二师弟伤能恢复这么快,是多亏了小师妹配的药。” 太子见连昭廷愣愣地没反应,提醒道:“二师弟不谢谢小师妹?” “嗯?”连昭廷飞快地看祝妤君一眼。 “不必了,二公子要谢也是谢我外祖父。”祝妤君淡淡地回道。 连昭廷干笑两声,不敢看祝妤君,继续问道:“殿下,那清查的事呢。” “父皇命侍卫将京城、城郊都仔仔细细地搜了一遍,除那几家爆竹作坊,没有发现旁的地方存放硝石、硫磺。那些作坊也暂时关了,会全部迁到人烟稀少的郊野去。”太子道。 “此次清查,动用了军犬。”祝妤君补充一句,纤白的手指轻轻摩挲茶碗上的浮雕缠枝纹,“殿下、二公子,你们是否觉得蔡震元有奇怪。” 军犬能嗅出埋在地下七尺深的物什,动用军犬仍没查到,那便是真没有。 “蔡震元是二皇子一党,帮二皇子出谋划策,没有奇怪啊。” 在与祝妤君的几次交谈中,太子知晓爆炸多半是蔡震元出的主意。 连昭廷若有所思,“蔡震元知道爆炸的配比,会不会也知道火炮……若知道,那蔡震元对二皇子不够尽心和忠心啊。” “火炮是什么?”太子问。 连昭廷解释了一番。 “那火炮会不会藏在更远的地方。”太子道。 祝妤君摇头,“再远就超出二皇子掌控范围了,二皇子不敢。” 连昭廷左手握拳,猛地一击掌心,“我明白了,正因为京城不可能查到,蔡震元才为二皇子出此主意。” “对。”祝妤君颔首。 好不容易才想明白的太子‘啧啧’两声,感慨道:“二师弟和小师妹真是心有灵犀啊。” 祝妤君当一句玩笑话听,没在意。 连昭廷心却咯噔一跳,他一时激动,又表现得与六小姐很默契了。 他真该死! 太子也是,难道不知道心有灵犀四字不能乱用吗。 三人商讨完,祝妤君去太医院找外祖父,先行离开。 连昭廷犹豫再三,决定快刀斩乱麻,朝太子一躬身,顾不上禀明便匆匆追出去。 “六小姐,请留步。” 第262章 失落 从东宫出来,往太医院方向是一条长长的青石砖路。 宫墙内的紫穗槐结了一串串深紫色花朵,郁郁葱葱探出墙头。 枝叶、花簇在风里摇曳,抖落的花瓣像极了蝴蝶在扇动翅膀。 往来宫人不多,连昭廷不自在地掰弄手指,低头看见花瓣落在六小姐的玉白色绣花鞋上。 “连公子有何事?”祝妤君见连昭廷盯着她绣鞋半天不说话,忍不住翻个白眼。 “嗯……是这样的……”连昭廷支支吾吾,唯觉难以启齿。 “若连公子尚未想明白要说什么,我先告辞了。”祝妤君作势要走。 “别,别……” 连昭廷忙拦下,深吸口气,大不了让六小姐以为他是个自作多情和不要脸的人。 “六小姐,你是否发觉周围长辈对我们有误会。” “误会?” 祝妤君抿了抿唇,舅娘确实拉着她说过些奇奇怪怪的话,她没有当真,但也没有排斥。 其实从她醒来,她就没想过要嫁人。 前世告别两位师父,她一个人自在和坚强,这一世她还有亲人陪伴,已然满足,身边多一男人说不定是累赘。 总之没有遇见她认可的,断不会嫁,如果遇见认可的,也要看情况。 舅娘前儿问她可曾见过荣亲王妃,是否好相处。 她耐心地回答了舅娘。 耐心表明了她的态度。 祝妤君眯了眯眼,仔细地看连昭廷。 她不矮,但连昭廷整整高出她一个头,修长的眉眼仍精致漂亮,但目光却不复曾经与她相视时的鲜亮,反之笼罩了迷茫和痛苦。 “是啊,老太医他们误会了我与你之间的关系,我是不怕的,我担心会损害六小姐名声。”连昭廷心虚地解释。 “我的名声不在于那些无意义的男女之防,否则也不必当女医了。” 祝妤君坦然地回道。 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二人相对而站的位置忽然变得亮堂。 祝妤君不适地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在清丽出尘的脸庞上画出浅浅的扇影。 连昭廷一时看痴了。 半晌才喃喃道:“是我狭隘了……” 祝妤君偏过头,她对连昭廷开始失望,“是我的亲人给二公子带来困扰,我很抱歉,二公子放心,我会与外祖父他们说明白,解开误会便好,往后彼此自重。” 连昭廷臊得脸通红,彼此自重……六小姐真是给足了他面子,在他知晓曹家小姐存在前,一直是他对六小姐举止轻浮。 祝妤君不再等连昭廷回答,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太医院走去,面上有一闪而逝的失落。 连昭廷靠在墙根,哪怕彻底看不见六小姐背影了,他也没有动。 胸口有酸意翻卷上涌直冲鼻端。 六小姐善解人意,可他的痛苦,只增不减。 …… 祝妤君从太医院出来,思及连昭廷身体恢复,该与太子、连昭廷商量的事也商量了十之七八,剩下没想明白的急于一时也无用,决定不再留宫里,早早回张家。 请内侍与太子传了话,祝妤君乘宫车到宫门,刚下宫车,远远听见崔元靖的声音。 “祝六!” 崔元靖牵一匹健硕的大黑马站在树下。 崔元靖不能靠宫门太近,祝妤君朝他走了过去。 “祝六,前几日我在京城瞧见个稀奇玩意,去张家寻你,才知道你进宫了。” 崔元靖懒洋洋地说道。 “什么稀奇玩意?”祝妤君问。 “一会便知道了,来,上马,外面热,我在茶楼定了雅间,点了你喜欢的糕点。”崔元靖拍拍马背,期待地望着祝妤君。 “我有马车,你在前面带路吧。” 祝妤君瞥一眼大黑马,四蹄壮实,皮毛油亮,又是一匹千里马。 时辰尚早,不着急回张家,到茶楼坐一坐无甚不可。 崔元靖不强求,待祝妤君乘上马车,才翻身上马。 茶楼地处京城闹市,雅间在二楼,屋里高低错落地摆几盆清雅兰花,窗子临小巷,有常青藤的藤蔓垂下来。 放下竹帘,掩上竹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崔元靖别扭地说道:“我记得你不喜欢太甜,特意交代茶楼做糕点少加糖。” “崔公子有心了,不知崔公子说的稀奇玩意是什么?” 祝妤君在崔元靖对面坐下,糕点很精致,祝妤君捻起一块铜钱大小的梅花酥,甜味果然刚好,配上高山茶,香甜可口,崔元靖比她想象的细心。 崔元靖侧身打开一只嵌贝的花梨木匣,自匣子取出一只弧顶的精致小木盒。 “八音盒?”祝妤君脱口而出。 正准备献宝的崔元靖一愣,“祝六见过?” 祝妤君轻咳一声掩饰,“听说过。” 前世在南方沿海,佛朗机人侵略大梁,逼迫大梁通商,并带来许多稀罕的物件,八音盒便是其中一件。 得知祝妤君只听说没见过,崔元靖又得意起来,“要亲眼见才知神奇。” 不忍崔元靖失望,祝妤君点点头,露出好奇的神色。 其实崔元靖手中的八音盒,比她见过的要精致许多,盒子四角包錾了卷草纹的鎏金,盒子正面还镶嵌一圈细碎的宝石。 崔元靖拧几圈发条,打开弧顶,先是动听的曲调响起,再而一名手指大小的银质小女孩冒出来滴溜溜地打转。 “怎样,是不是很神奇,不但能自己发声,还能自己动,唯一缺点是这小人穿的衣裳羞人些。”崔元靖见祝妤君看的目不转睛,松一口气,祝六喜欢就好。 “崔公子从何处得来的八音盒。”发条跑完,小人停下,祝妤君将盒子放回桌案。 “走街串巷淘换来的。”崔元靖将八音盒往祝妤君方向推了推,“送你了。” 崔元靖有在帮连昭廷暗查邓家和蔡震元,除正事外,剩下时间他全用来思考如何让祝妤君高兴,八音盒淘换来时很破旧,是他请人重新打磨盒子,还包了鎏金,嵌了宝石。 “太贵重,不能收。”祝妤君拒绝了,她挺感激崔元靖的,看到八音盒的一瞬间,她想通了一件事。 大梁不允通商,也没有大船可以到海外,所以八音盒是弗朗机人带来的,弗朗机人与蔡震元有往来,甚至有可能达成了某种协议,至于蔡震元真正效忠的,恐怕非二皇子…… 第263章 心悦 喝完茶崔元靖送祝妤君到张家大门外。 那只八音盒祝妤君终究没有收下,原因是盒子上的镶嵌和錾刻太珍贵。 崔元靖听完恨不能将宝石一颗颗抠下来。 在门外站了好一会,为了不与祝妤君分开,崔元靖开始东拉西扯,并机智地说起明轩在国子监的趣事。 事关弟弟,祝妤君耐心地听。 明轩在国子监年纪最小,但随闻老先生学过一段时日,故读书和做文章不逊于那些准备下贡院的学生。 国子监的学生一来不服气,二来好奇闻老先生教出的学生究竟多有水平,争相与祝明轩比试,明轩被搅扰两日,未免耽误学习和练武,定了个规矩,一天只与一人比试一场,还言输赢皆虚名,何况相互比试的是同窗,若真以赢了为荣,输了为耻,怕是会变成井底之蛙。 为此王光显夸赞了明轩一番。 井底之蛙一词让不少国子监学生放弃比试,但仍有好胜心强的,纠缠明轩不放。 祝妤君听了一会,见崔元靖唠唠叨叨没有停下的意思,又好气又好笑。 先才在茶楼,分明一句不肯提明轩。 说这么多话,怕是又口渴了,干脆请崔元靖进府再喝一壶茶。 正要开口,崔元靖声音戛然而止。 祝妤君视线转向某一处。 与此同时,崔元靖跃身而起,迅如闪电。 眨眼的功夫,崔元靖将躲藏进巷口篾篓的男子揪出来。 “他要自尽,捏他……” 祝妤君话没说完,男子已咬破齿中毒囊。 不过崔元靖卸下了男子的一边胳膊,以至于男子没来得及捏碎挂在腰间的木牌。 “是邓家培养的死士,盯梢张府的。”崔元靖拿起木牌,木牌上篆刻‘焚楼’二字。 崔元靖暗查了邓家许久,知道二皇子一派掩在暗处的线网叫焚楼。 崔元靖命暗卫悄悄收了尸,没有惊动任何人。 “要安排人潜进去吗?”祝妤君问。 “我自己去。” “很危险,要小心。” “祝六在担心我?”崔元靖眼睛弯弯地看祝妤君。 “我希望朋友都能平安无事。”祝妤君心下叹了口气。 崔元靖很欣慰,在北地时,祝六瞧不起他,于祝六而言,他至多算熟人,根本算不上朋友。 所以,祝六是认可他了。 祝妤君以为崔元靖这会真要走了,没想到崔元靖收起木牌,没事人似的往她跟前一站,“先才明轩的事说到一半,就被不长眼的贼人打断……” 祝妤君头痛地扶额。 “外面日头挺大的,崔公子不如到府里喝碗茶。”祝妤君道。 “我也正有此意。”崔元靖生怕祝妤君反悔,立即答应。 呵呵,真是实诚。 陈氏得知外甥女带朋友回来,亦出来招待。 陈氏对崔元靖很熟悉,之前他们住在南郊,崔公子常去看望,时不时地带京城最有名的糕点和肉脯给家中孩子。 有长辈在,崔元靖端直了身子,不再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除了偶尔‘深情’地望祝妤君一眼,其余皆规规矩矩。 讲述也开始主次分明、条理清晰起来,不再为拖延时间而翻来覆去地说废话。 崔元靖连喝两碗茶。 茶很香,但他仍觉得应该约祝六出门,先去茶楼,喝完茶,去酒楼,用过饭,还可以带祝六乘画舫游湖。 如此一整日与祝六在一起,怎么不比在长辈跟前自在。 “时辰不早了,崔公子不如留下一道用晚饭。”陈氏客气道。 “好,叨扰夫人了。”崔元靖起身致谢。 祝妤君,“……”崔元靖大概不知道客气两字怎么写。 陈氏愣了愣,她以为崔元靖会拒绝的,府里的菜压根不够款待客人。 一番思量,陈氏安排丫鬟去附近酒楼买几道现成的佳肴,自己继续回内堂,眼珠滴溜溜地在外甥女和崔元靖身上打转。 她未亲眼见到君儿与连公子相处,二人究竟多默契全凭她夫君一张嘴。 此刻呢,她不是傻子,看得出崔公子心悦君儿。 仔细看,崔公子亦生得一表人才,不比连公子差多少…… 申时过,张老太医和张宗简回府,二人与崔元靖谈起朝政,甚是投契。 崔元靖经了一番事,性情内敛不少,虽然处事仍不够干练,但实力已不容小觑。 张老太医和张宗简很欣赏崔元靖,感慨北地人杰地灵。待崔元靖离府,父子两还一同相送。 陈氏和祝妤君二人都有话要与对方说,故多坐了一会。 陈氏想问君儿与崔家公子是何关系,若已同连公子情投意合,便该离崔公子远一些。 陈氏琢磨着,担心说了君儿会生气。 祝妤君没那么多思量,开口道:“舅娘,您、外祖父、舅舅,误会了连公子与晚辈的关系,连公子请晚辈替太子解毒,请晚辈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忙,仅此而已,还望舅娘与外祖父、舅舅说一声,省的连公子遇见我们尴尬。” 对,尴尬的是连昭廷,不是她。 陈氏惊讶的半张嘴,终究是年长几十岁的长辈,很快反应过来,试探地问道:“连公子的意思?” “舅娘,谁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实既如此。”祝妤君浑不在意地笑。 “是吗……哎,这可怎么好,我们什么都不懂,还在君儿跟前乱说……”陈氏懊恼地揪着巾帕,她想起夫君寄去北地的那封信,一头汗,一会夫君回来,她得让夫君赶紧再写一封回北地解释清楚。 连公子被君儿否决了,陈氏脑海里闪过崔元靖俊朗不凡的模样。 这崔公子看君儿的小眼神啊,含情脉脉的,比她夫君看她时的情还要浓。 崔家公子勉强配得上君儿…… 祝妤君见舅娘一会舒展眉头,一会露出会心地笑,心下猜测舅娘肯定在替她琢磨‘如意郎君’。 祝妤君赶忙托言累了,与舅娘道安匆匆回厢房。 站在厢房的门槛前,祝妤君回头看廊下清透如水的月光。 她与人同赏过月色,只是和谁赏的,想不起了,就像想不起鸿羽军的将军是谁一样。 沙场上的月光是暗到发沉的深红色,不美,却摄人心魄。 这一世,北地不会再有红色月光,她也不需要别人陪她赏月光。 第264章 脑子坏掉 崔元靖本打算明日一早令人递消息进宫,与连昭廷见上一面,不想刚进府邸,就有丫鬟来禀报,言连公子来了,在院子里等了他两个时辰。 崔元靖眼皮一跳,连昭廷都闲到能等他两个时辰了? “沛时。” 到内堂,崔元靖看见好友靠在窗棂边,凝神专注地望着窗外的月光。 “怎么有闲情逸致赏月,要不要我准备一壶酒?”崔元靖玩笑道。 连昭廷没有回头,自顾地问道:“元靖,你可曾见过红色的月光?” “月亮哪有红色的。”崔元靖走到好友身边。 连昭廷摇头,“月亮与京城的一样,但月光是红色的。” 崔元靖神情古怪,暗道好友大概是等他等糊涂了。 “月光照在浸透了血的荒原,整片整片地泛着诡异的红光,那一刻仿佛活在人间地狱……”连昭廷停顿片刻,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死亡的血腥味浓重时,我会渴望自己变成草原上的苍狼,可以用利齿撕咬下那些奸臣逆贼的头颅……” “什么荒原,什么死亡的,沛时你在说什么胡话?不用变成苍狼,我们现在就可以砍下那些奸臣逆贼的头颅。”崔元靖自信地说道。 “你说的对……”连昭廷收回视线,梦里的种种绝望,不会再发生。 崔元靖看出连昭廷情绪压抑,安抚地拍拍好友肩膀,“你过来找我什么事?倒是巧,我也正准备寻你。” 连昭廷犹豫着开口,“我想多了解了解曹家。” “曹家?什么曹家?”崔元靖不记得了。 “北地的曹家,你曾提起过,言曹家和祝家一样,做草药营生,在祝家东府宝庆堂衰败后,曹家也开了医馆,那曹家小姐懂医术,有出来赠药和义诊的。” “哦,你说那个东施效颦的曹家。”崔元靖终于想起来,“怎么?你要替祝六打压曹家?” 说着崔元靖耸耸肩,“有我呢,用不着你出手,只要祝六点头,我就能让曹家乖乖离开安阳城。” 连昭廷瞪崔元靖一眼,“恃强凌弱的事不能做,六小姐知道也不会同意的。” “正气十足啊……祝六不同意,瞒着她暗地里办了便是,可以减轻祝六负担。”崔元靖小声嘀咕。 连昭廷对好友的肆意妄为也是无可奈何,“元靖,你不许动曹家,以后……我会护着曹家的。” 崔元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护着谁?” 连昭廷一脸尴尬,他莫名的不想重复第二遍。 崔元靖脾气却一下上来了,脸色极其难看,“护与我们毫无干系的曹家,你脑子怕是被驴踢了,你若是为了曹家,对祝家不利,可别怪我翻脸。” “六小姐是我的恩人,此生无以为报,我岂会对祝家不利。”连昭廷拧紧眉头,觉得好友不可理喻。 崔元靖冷笑,“祝家、曹家在北地做着相同营生,若起冲突呢,你护着曹家,就是对祝家不利。” 连昭廷一时语塞。 半晌连昭廷才缓缓道:“元靖,你不要遇到六小姐的事就激动,我不想与你吵架,你见过曹家小姐,可否与我详细说一说曹家小姐是怎样的人?” 崔元靖神情更加古怪,“曹家小姐?你不是要了解曹家情况,怎么又变成曹家小姐了?” 连昭廷,“……” 今日他与祝妤君分开,心情极低落,太子见他魂不守舍,以为他身上伤没好完全,让他回去休息。 他没有逞强,离开东宫依然无法纾解烦闷的心情,连昭廷左思右想,干脆来见好友,毕竟曹家小姐的消息最初是好友带来的。 他现在后悔了,见到好友他心情更加郁闷。 要了解曹家小姐,多派点人回北地打听便是,来找好友添什么堵。 崔元靖懒洋洋地道:“那曹家小姐啊,我见过一次,她在巷口学祝六赠药和义诊,医术呢,应该是有的,瞧着也挺有耐心,但论本事、论气质,都远不如祝六,祝六比她大方、从容、聪明、漂亮……诶,沛时,你究竟为何打听曹家小姐,又为何要护曹家?” “我认识曹家小姐。”连昭廷又问道:“曹家小姐面上的伤是在左边吗。” “她遮着面纱,我怎么知道在哪边。”崔元靖奇怪地打量连昭廷,“你什么时候认识曹家小姐的,她长成那样……你不是喜欢招惹漂亮的吗。” “梦里认识的。”连昭廷说完自己都觉得扯淡,嘴角努力浮起一丝笑,“说了你也不会信……但如果是她,长成什么样都不重要,罢了,待我回北地,再亲自去见曹家小姐。” 梦里认识……崔元靖翻了个白眼,好友脑子大概真的坏掉了,神神叨叨的。 “元靖,先才你说要寻我,是为何事?白天你没在国子监,去哪儿了?”连昭廷离开窗子,找一张靠椅坐下。 崔元靖拿出木牌递给连昭廷,“我打算混进去探点消息。” 连昭廷认出木牌,蹙眉道:“很危险,你不必亲自去。” 如果在焚楼内被发现,那些人会悄无声息地除掉崔元靖。 当初太子生死未卜,二皇子等人有拉拢崔家一派的打算,会顾忌崔家几分,如今太子恢复,崔家显见是支持太子的,二皇子巴不得崔家人多死一些。 “打探消息的活儿与出任务不同,得随机应变,暗卫去不合适。我量力而行,如果有危险,会尽快离开,我还要留着命保护祝六。”崔元靖说道,语气里有一丝温柔。 连昭廷笑了笑,“元靖白天是去见六小姐了吗?” “是啊,我找到一个会唱曲的盒子,可惜六小姐不肯收。”崔元靖拿出八音盒与连昭廷相看。 连昭廷对八音盒无甚兴趣,垂首略思索,“若一定要去,我给你一张人皮面具,你小心行事,接下来我们每两日碰面一次,太子会命人接你和六小姐进宫的,皇上查不到爆炸案的线索,二皇子那则非常安静,这安静下恐怕早已暗流汹涌,得随时做好准备。” “正好,我去探探他们何时动手。”崔元靖道。 就在连昭廷和崔元靖说话时,蔡震元去见了四皇子等人,定下了撺掇二皇子谋反的日子。 第265章 缓兵计 谋反的日子在半月后。 惠宗帝年纪大了,多年劳心劳神耗损了脏器,祝妤君能治好惠宗帝的咳疾,但无法逆转衰老。 邓长诀从邓淑妃那得知,惠宗帝进入苦夏后夜里睡眠极差,再加上查不出是何人害的太子,惠宗帝更加心烦气躁。哪怕服用安神药,寝宫摆满冰盆,也无法入睡。 邓淑妃在劝皇上到城郊的避暑园林住几日,待大暑过去,再回皇宫。 避暑园林建在东郊山脚,夏日温度比城中低上不少,更重要的是园林离皇宫不远,皇上搬过去,不必费太大功夫,朝臣也可以照常汇报事务。 据说惠宗帝快点头答应了。 于是蔡震元告诉二皇子,这皇上带太子到园林,是谋反最佳的机会,他早已做好万全准备,只等二皇子的命令。 二皇子看似不动声色,到皇宫碰见太子表现得兄友弟恭,但内心早已躁动难忍,尤其是今日父皇直接让太子到御书房同看奏折,他就明白这造反是势在必行了。 …… 夜深,惠宗帝仍在御书房坐着,没有回寝宫。 魏公公见惠宗帝疲劳地靠在矮榻上,小心地说道:“陛下,奴才扶您回寝宫歇息吧。” 惠宗帝摇摇头,“回去了也睡不着,不如多看两本奏折。” “祝六小姐为陛下配了安神的草茶,奴才换一碗新煮的可好?”魏公公问道,之前他斟了一碗,可茶水凉透了,惠宗帝也没喝一口。 “不必了,闻不来那味,何况喝了也无用。”惠宗帝昨日硬忍着恶心喝下,缺觉导致他脾胃很浅,险些没吐出来。 惠宗帝对祝妤君配的药是有期待的,可他仍旧辗转反侧到三更天才迷糊睡去。 他明白了祝妤君医术虽高,但也不是包治百病的神仙,既如此,他还不如顺着自己口味,至少心情好些。 魏公公张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劝,皇上学富五车,还能不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吗,想必是思虑周全,才拒绝喝草茶。 这时御书房外的內侍通禀邓淑妃来了,求见皇上。 惠宗帝揉着额角,略有不满,“都什么时辰了……进来吧。” 邓淑妃将宫女留在御书房外,亲自提一只食盒进来。 “爱妃怎么还没歇息。”惠宗帝问道。 “听闻皇上这几日睡不安稳,臣妾心里焦急,也难歇下。” 邓淑妃蹙眉很是担忧,将手中食盒放在一旁空着的桌案上,温柔地说道:“臣妾问了太医,得知除了汤药,用百合银耳熬粥,亦能安神助眠,臣妾睡不着,干脆到御膳房熬了些粥,粥熬好,臣妾琢磨皇上批阅奏折到深夜,也该饿了,便奢望能陪同皇上用一碗粥。” 惠宗帝没有回答,抿嘴望着案几上的红漆雕花食盒不知在思考什么。 邓淑妃藏在袖笼中的手收紧,她亦在思量,思量惠宗帝对她和瑞王怀疑到了什么程度。 “辛苦爱妃了,朕确实有些饿了。”惠宗帝收回视线,站起身,腰背酸痛,惠宗帝缓了好一会才说道:“摆食案。” “是,皇上。”魏公公忙应下。 邓淑妃只带满满一盅粥来,碗碟皆是魏公公命人准备的。 邓淑妃舀出两碗粥,米粥的香味里夹杂了淡淡的清香。 邓淑妃笑道:“太医言皇上难安眠是内火旺的缘故,莲子心苦,臣妾便放了两朵白菊。” 邓淑妃先主动尝一口,“不热不凉,正好,皇上尝尝可合口味。” 惠宗帝点点头,夜里吃淡口的,还挺舒服,惠宗帝很快吃下小半碗。 察觉到视线,惠宗帝抬头发现邓淑妃正痴痴地望着他。 惠宗帝皱眉,放下汤匙,沉声问:“爱妃怎么不吃了。” 邓淑妃好似一下被惊醒,忙低下头,有些慌乱地送一口粥到嘴里。 邓淑妃保养极好,哪怕三十好几,仍能摆出几分小女儿的娇羞姿态,让男人见了心生怜惜。 半晌过去,邓淑妃悠悠地抬起头,双眸隐隐含水光。 “爱妃受委屈了?”惠宗帝也没有心思喝粥了,他的注意一直放在邓淑妃身上。 “臣妾对不起皇上……”邓淑妃说着眼泪落下来。 惠宗帝眼睛一眯,视线登时严厉起来。 “臣妾早该想明白皇上在担忧什么,是臣妾太愚钝……”邓淑妃执帕子轻拭眼角的泪,没等惠宗帝发问,继续说道:“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琮儿他年纪不小了,又跟在皇上身边学了许多年,臣妾本想着琮儿留在京城,能替皇上和太子分忧……不想琮儿没本事,根本帮不上忙……臣妾这些时日思来想去,觉得琮儿与其在京城无所事事,不如去南方海边,或者南疆,像荣亲王一样,为皇上戍守边境。” 琮儿是二皇子的名字,邓淑妃故意不喊瑞王也不说二皇子,她要让惠宗帝记起他还有其他儿子。 邓淑妃哭得梨花带雨,惠宗帝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琮儿与朕胞弟不同,琮儿从小就不肯认真学武,你舍得。” 不肯认真学武,武功不精,到混乱的边境,是找死。 邓淑妃摇摇头,又点点头,“为人母,自不舍,可若留在京城,只知吃喝玩乐,辜负了皇上的教导,臣妾宁愿琮儿当一名有用的人,琮儿到边境,自该勤勉进益,若战死沙场,那也有为大梁戍守边境的荣耀。” 惠宗帝认真地看着邓淑妃,神色几多变换,他确实有怀疑二皇子,怀疑邓家,无奈查不到指向邓家陷害太子的证据。 他潜意识里是不希望查到的,他虽然最疼太子,但琮儿也是他儿子,太子中毒的八年,他将琮儿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论父子情,是有的。 如果琮儿真的肯去边境,说明邓家没有谋逆之心。 待琮儿抵达边境,他就不用担心,有人与太子争夺储君之位了,他能睡个安稳觉,京城能少一些混乱。 “好,朕亦认为瑞王当出京历练一番,如此,朕封其南疆王,这几日你替瑞王筹备筹备,瑞王十日内离京。”惠宗帝面上冷漠,心底亦闪过不忍,瑞王此行南疆,他有生之年是见不到这儿子了。 邓淑妃胸中恨意翻涌,让二皇子去边境,一来是商量好的缓兵之计,二来她是试探惠宗帝。 惠宗帝对她母子真是无情无义啊,既如此,别怪她心狠了。 恨意再浓烈,邓淑妃也不能表现出来,她佯装激动地跪地谢恩。 “爱妃请起,爱妃和琮儿有此大义,朕十分欣慰,希望琮儿能像荣亲王,造福边境的百姓,如今的北地可与三十年前的大不一样,希望南疆亦能如此。”惠宗帝说道。 “臣妾一定仔细叮嘱琮儿,让琮儿不辜负皇上的厚望。”邓淑妃垂首柔声道。 “好,明日朕亦会让琮儿来御书房,亲自交代的。” 了却一桩心事,惠宗帝胸口舒畅许多,邓淑妃在他眼里也更加多情温柔,可惜他早已有心无力,否则会让邓淑妃同去寝宫的。 惠宗帝将剩下半碗粥用干净,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邓淑妃心细,轻柔地替惠宗帝擦拭。 “爱妃昨日提议到城郊的避暑园林小住,依朕看可行,待瑞王离京,我们便到园林住上半月。”惠宗帝说道。 “是,皇上,臣妾一定安排妥当。”邓淑妃佯装开心地说道。 粥用完了,话说完了,邓淑妃看着空碗勾唇轻笑,“皇上早些歇息,臣妾便不打搅皇上了。” 惠宗帝摆摆手。 邓淑妃收拾食盒离开。 夜色下,邓淑妃笑意渐凉,惠宗帝不是睡不着吗,粥里添了鹿角粉,惠宗帝能更精神了。 趁现在惠宗帝放松警惕,她多熬几次粥吧。 第266章 不枉此行 “邓淑妃主动要求送二皇子去边境?”连昭廷十分惊讶。 被太子一同请进宫的祝妤君和崔元靖亦觉不可思议。 “若二皇子肯去边境,早也去了,不过是声东击西的缓兵之计而已。”祝妤君惊讶后淡淡地说道。 太子颔首认同祝妤君说法,“除此之外,父皇同意了去城郊园林避暑。” “皇上心火旺,城郊凉爽湿润的天气对皇上身体有好处,但是……”祝妤君未往下说,保护太子、对付二皇子和邓家之事是连昭廷在操心,她鲜少主动过问。 连昭廷摇头,“再怎么布置,也比不了皇宫,何况是邓淑妃在安排。” 三人视线皆转向太子。 “不论多危险,只要父皇去园林了,我必是要跟随的。”太子平静地说道。 “皇上要求二皇子在十日内离京,臣下安排千枫和泽平盯紧瑞王府。二皇子去边境是不可能的,到时端看他如何装样子,又会躲去哪里。”连昭廷道。 千枫、泽平常年跟在他身边,轻功极好,二人一起盯梢,几乎不会出纰漏。 崔元靖道:“我今晚去焚楼转一圈,那木牌上刻有细小的字符,每一名眼线的字符恐怕都不同,幸亏昨日收尸时,我和暗卫仔细留意了那人长相。” 记住长相,再画出,连昭廷已命人去修改人皮面具了。 “崔公子是否一定要去焚楼,若危险过于成效,不如作罢。”太子劝道,崔元靖是崔家和王家共同的晚辈,他不希望崔元靖遇到危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去焚楼一番,又岂知能否探到有用消息,总之殿下不必担心,微臣很惜命的。”崔元靖胆子一向很大,说完不忘看祝妤君一眼,可惜祝六没有回应他。 崔元靖的动作落进太子眼里,太子饶有兴趣地摸摸下颌,他也曾喜欢祝妤君,准确说现在仍喜欢……造化弄人,不过崔家公子眼光与他一样好,算幸事。 几人又商量了一会,太子单独留下祝妤君,让另两人各自去忙。 “皇上昨夜仍睡不着吗?”待二人离殿,祝妤君开口问道。 太子面露忧色,“是的,魏公公言昨儿夜里父皇过了四更天都未睡,父皇不肯喝你配的草茶,今日父皇胃口越来越差了。” “我制些安神的丸药吧。”祝妤君前几日替惠宗帝诊过一次脉,知道惠宗帝是思虑过重,这种情况只能靠养,那草茶苦味已是极淡的了,没想到皇上仍不肯喝。 祝妤君要告辞去配药,太子示意其再坐一会。 “殿下还有事吗?” “没有,只是希望小师妹多陪我一会。”太子声音柔柔的,眉毛疲惫地蜷着,曲肘撑在迎枕上,陪父皇看奏折,辛苦又费神,可他仍希望多替父皇分担。 祝妤君没说话,殿内很安静。 半晌太子开口,“小师妹马上十四岁了。” “嗯。”祝妤君抬抬眼,长长的睫毛微颤,自从她明说了太子无法有子嗣,太子未再提要纳她为侧妃,还认她作义妹,太子心胸不可谓之不阔远。 “可惜我没用……” 祝妤君撇撇嘴,她想回答纵然你有用也没用,最终忍着没应。 太子微微一笑,“有小师妹在,其他太医都不敢来替我诊脉,省了不少事。” 对此祝妤君亦觉幸运,不过仔细想了,真正该担心的并非此时,该担心的是太子成亲后一直无子嗣,惠宗帝心中存疑之时。 “不管怎样,我是小师妹的义兄,有谁求娶小师妹,得我首肯。”太子酸酸地说道。 祝妤君莞尔,“若可以,我希望义兄替我拒绝掉所有的求娶者。” 太子眼睛一亮,“小师妹要陪我孤独终老?” “殿下误会了,我是想无拘无束到终老。”祝妤君无奈地解释。 太子哈哈笑,“异曲同工……若非小师妹要的是天高海远,我们可做一对假夫妻。” “认作义妹,再娶进门,传到民间很难听的。”祝妤君毫无压力地回答。 太子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好了,不耽搁小师妹时间,父皇的身子拜托小师妹了。” “我会尽力的。” 惠宗帝精神不济,也想不起催太子成亲。 不过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崔元靖随连昭廷到东宫外,不放心地往宫殿张望,“沛时,太子单独留下祝六为何事?” 连昭廷说道:“六小姐懂医术,太子留她自是因为担心皇上。” 崔元靖拧拧眉,太子认祝六为义妹了,他瞎担心什么呢。 连昭廷拍拍崔元靖肩膀,“我要去避暑园林一趟,看看有什么问题,你进焚楼后一切小心。” 崔元靖应下,二人分开不久,祝妤君从殿内出来。 祝妤君先到太医院找外祖父,让外祖父帮忙制丸药,而后又去清许阁找闻老先生商量一件事。 …… 崔元靖知焚楼危险,接连三日进去都极小心,没有刻意地做什么,只暗中观察里面的人。 这焚楼说隐蔽也不隐蔽。 京城内最出名和热闹的环仙楼,是由四幢雕梁画栋的三层小红楼围成。 四幢楼分别对风、花、雪、月中一字,布置奢华又不失风雅,楼间用彩绘长廊穿连。 能来环仙楼唱曲和跳舞的,皆是各家头牌,能进环仙楼请酒、会客、赴约的,也非富即贵。 邓家的财富很大一部分来自环仙楼,而焚楼,便藏在环仙楼内。 穿廊两两连通小楼,从中交错的地方又成小楼阁。 楼阁第三层赏书法,第二层赏仕女图,第一层听曲,地下一层是焚楼的入口。 自入口进,会发现焚楼好似一个迷宫,昏暗的走道、木梯,木梯上楼又下楼。 风、花、雪、月四幢楼里都有房间是属于焚楼的。 崔元靖悄悄地转了三日,没有探到他想要的消息,且不知道邓长诀会出现在哪间屋子里。 下午他的行踪已引起旁人怀疑,有人再次过来向他要木牌检查。 他继续转下去就有危险了。 崔元靖站在月楼屋檐下,四下打量一番,斜翘一边嘴角蔫坏的笑。 环仙楼是邓家的宝贝,探不到消息,干脆破坏一番再走,也不枉此行。 第267章 出人意料 夜幕彻底降临,环仙楼的热闹才真正开始。 崔元靖打定主意后藏了起来。 躲在黑暗中,他看见壁烛连排亮起,五色灯笼和飘动的纱幔将环仙楼装点得如梦如幻。 底楼靠内是几间大厨房,伙计们进进出出,酒水、佳肴一份份端出来,收回的残羹冷炙则堆在一只大泥缸里。 崔元靖从角落溜到厨房窗口下。 蹲了约莫一刻钟,便将酒、豆油、柴垛的位置,了解得一清二楚。 到了酉时末刻,厨房愈发繁忙,上好的女儿红开了一坛又一坛,豆油转眼一桶用完,大厨师高声喊,让小徒弟再搬一桶来。 小徒弟搬来两桶,一桶照吩咐放进厨房,另一桶暂搁在厨房外。 崔元靖痞兮兮地用舌头舔舔嘴唇。 趁人不注意,崔元靖顺走一只小酒坛,然后装满豆油。 事不宜迟,崔元靖躲躲藏藏地绕到距离焚楼入口不远处的一个不起眼角落,将豆油沿着木漆廊根脚匀匀淋下。 弥漫在空气中的脂粉香、酒香、菜香,掩盖了豆油香。 崔元靖抬头看漫天的纱幔,心下暗叹,这若是烧起来,得多快啊。 他仔细思量过,来环仙楼的宾客呢,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也没想取他们性命。 宾客此时分散在风、花、雪、月四幢楼里,中间焚楼烧起来,外圈的只要不是傻子,都能跑得掉。 就可惜焚楼入口上方二楼和三楼的字画了。 崔元靖手指一翻,一颗石子飞出打下一支壁烛。 壁烛滴溜溜地滚落到长廊根脚,碰到豆油,火光蹭蹭蹭地窜起来。 崔元靖跑得飞快,一出焚仙楼,立即撕扯下人皮面具,而后脚步不停地躲进城郊连昭廷的别院。 环仙楼内大火很快被发现,尖叫声和木头炸开声此起彼伏。 宾客、乐伎、舞娘挤挤攘攘地逃出环仙楼,护卫、伙计则提来水桶试图灭火。 除豆油,那木头底子的雕梁画栋和纱幔,都极易被点燃,火舌迅速地往上蔓延,又引到四面八方。 风花雪月四幢楼烧起来了,灭火人被烟熏得咳嗽不止,纷纷丢弃水桶,也逃了出去。 为方便宾客停放马车,环仙楼单独占了一片地。 周围铺子、市坊皆离有一段距离,且今夜无风,哪怕环仙楼火大得照黑夜如白昼,也没有殃及旁人。 大火惊醒整座京城,许多百姓从家中出来,一边看热闹一边议论纷纷。 邓长诀被救出来时浑身落满灰,狼狈不堪。 他今夜在花楼的某个雅间听曲喝酒,着火时醉醺醺的,是护卫救的他。 焚楼、焚楼……真应了此名字。 短短半个时辰,焚楼连带京城最奢华的环仙楼,被烧得一干二净。 火势渐小,护卫奉命上前查看,唯见漆黑的木梁摇摇晃晃地架在断壁上,缝隙里不时地蹦出火星子,嘭一声炸开,一截截黑炭落到地上。 ……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二皇子气得重重拍扶手,“邓长诀呢!” “邓大人被京兆尹带走了。” 方准喟叹,“微臣找环仙楼的护卫和伙计问过话了,他们不知缘何起得火,亦没有发现可疑之人,皆猜测是火星子溅到纱幔……发现时已来不及扑灭。” “蠢货,全是蠢货!” 二皇子咬牙切齿地骂,他是又头痛又心痛。 环仙楼不仅仅有焚楼,还是他的财窟。 环仙楼每月能替他赚近十万两银,如今北地的财路断了,环仙楼又烧了…… 二皇子双目无神好似丢了一缕魂。 “事已至此,殿下也不必再生气,万幸人皆无事,要事将近,待事成,殿下想建多少环仙楼便能建多少。”蔡震元劝慰道。 蔡震元非但不难受,心里还有一丝窃喜,二皇子在京中势力甚于太子,事实上两边实力越相近于他越有利。 环仙楼烧得妙啊……到时螳螂捕蝉,他们就当黄雀了。 二皇子撑扶手起身,气得头晕,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蔡大人,北地那怎样了。” “殿下放心,一切顺利,到时荣亲王会被瓦剌和秦巡抚两面夹击,自身难保顾不得京城。”蔡震元面色不改地说道。 “那就好,一切拜托蔡大人了……”二皇子虚弱道。 蔡震元朝二皇子躬身,暗中双眼闪过一丝冷笑。 他安排郭应韦去北地了,但没让郭应韦去找什么瓦剌,只让郭应韦去看看衰败的郭家。 待四皇子顺利拿到皇位,他要利用连昭显除掉老荣亲王。 到时整个大梁,就是他们四个人的了。 …… 城里二皇子焦急上火,城郊小院里崔元靖心情格外爽朗。 翌日天未亮,尚在闷头大睡的崔元靖被连昭廷抓进东宫。 东宫大殿,太子和祝妤君也在。 “真是你干的?”连昭廷激动地问道。 崔元靖心里得意,但在祝六面前他不能显得轻浮,故面上装作浑不在意,“是啊,那焚楼太复杂,四幢楼里东一个房间西一个房间的,根本没法找,既然找不到,干脆一把火烧掉。” 太子哈哈笑,“崔公子行事真是出人意料,却又格外奏效啊。” 被夸赞,崔元靖不免谦虚一番,“可惜没有探到有用消息,没能帮殿下忙。” “削弱了二皇子实力,还言没帮上忙,过谦了。”连昭廷笑道。 “崔公子虽未探到消息,却让探消息变得容易。”祝妤君道,她得知崔元靖一把火烧了环仙楼,亦是又惊又喜,崔元靖真大胆。 “小师妹何意?”太子问。 祝妤君解释道:“消息难探,是因为焚楼布局复杂,如今焚楼没有了,他们之间仍要传递消息的。” 连昭廷刚要接着祝妤君的话补充,那边崔元靖激动地一拍手,“时间仓促,新地方是不可能像焚楼那般复杂的。” “对,二皇子也不可能让眼线全住到瑞王府去。” 连昭廷笑道:“我会查焚楼的眼线都去了哪里。” …… 惠宗帝亦过问了环仙楼着火一事,查不到人为纵火迹象,且没什么人伤亡,事情便不了了之。 这眨眼间,就到了二皇子离京去南疆的日子。 第268章 了如指掌 在邓淑妃的要求下,没有粘贴告示公布天下,也没有欢送车队。 惠宗帝以为邓淑妃是为节省国库开销,很满意,特允邓淑妃随他出宫送二皇子。 由于瑞王府的小公子受暑气一时未愈,向惠宗帝禀明,惠宗帝同意二皇子先带一部分家丁赴南疆,瑞王妃和公子、小姐,都等到天气转凉再走。 二皇子礼数周全地拜别惠宗帝。 邓淑妃眼眶发红,眼角噙泪盈盈欲落。 “琮儿此番远行当谨记,克己勤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像你皇叔一样,为大梁守得一方安宁太平。”惠宗帝说道。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定不负父皇厚望。” 二皇子面上恭谨,心底早百无聊赖,琢磨这场戏什么时候结束。 邓淑妃柔声交代了二皇子几句,眼见出城吉时到了,二皇子翻身上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摆驾回宫。”惠宗帝一甩袍袖,他看重的皇儿长大,理当去远方历练,不该变成废人。 …… 城门附近一座茶楼的二层雅间,连昭廷和崔元靖在悠闲地喝茶。 他们知道,二皇子出城会往西南方向走二十里,午时在一处山脚下停歇。 到时二皇子将躲进马车,更换袍服,装扮成寻常侍卫,而后进山捡柴禾。 捡着捡着遇见于山中接应的邓家人,邓家人接二皇子到一处别院住下,直到谋反那日再出现。 而马车内事先藏好一人,待二皇子扮作侍卫,那人会戴上人皮面具,穿上二皇子换下的锦缎袍服,假充二皇子,迷惑惠宗帝安排的随行内侍…… 二皇子别院的位置也被连昭廷找出来了。 原来蔡震元、方准等人自府邸出来有暗道,到别院还有一段暗道,无怪他们之前发现不了。 如今焚楼被焚,二皇子线网露出极大破绽,所有计划都被连昭廷探得。 “元靖立了大功。”连昭廷嘴角上扬,满眼兴味地望着二皇子车队。 瑞王府的女眷、小辈未同行,故侍从、马车不多。 拢共五辆,最宽敞的一辆是二皇子骑马累了去歇息的,剩下四辆,坐丫鬟和装物资。 “我是碰巧,放把火撒撒气而已,是祝六一语点醒了我们。”崔元靖毫不吝惜地将功劳全给心上人。 “是啊,六小姐是水晶玲珑心。”连昭廷笑道,对方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的感觉非常美妙。 “若不是知道你心里装着那什么莫名其妙的曹家小姐,我真担心你会与我抢祝六。”崔元靖随意地摇晃剩下半盏茶汤的瓷碗。 “怎能说是莫名其妙呢。” 连昭廷不满地皱眉,“儿女之事先放一放,这两日你多留意蔡震元,六小姐怀疑他一身侍二主,现在除了二皇子,另一主我们还未查出。” “我知道的。” “好,如此我跟上二皇子,免得他临时起意换地方。” 二人分开,二皇子没有意外地藏去偏院,惠宗帝、太子等人开始准备前往园林避暑。 惠宗帝睡眠仍很差。 睡眠不好,脾气也变得焦躁,甚至开始讳疾忌医。 太子试图说服惠宗帝再让祝妤君诊一次脉,被严词拒绝。 祝妤君配的丸药,惠宗帝吃过两日,不奏效后也不肯再碰。 祝妤君无法见到惠宗帝,听太子描述,惠宗帝面色不差,比原先还红润些,情绪有时会很亢奋。 听着仍似内火旺,睡眠不足导致脾气差亦在情理之中。 “小师妹,你真的要陪我去园林吗。”太子担忧地望着祝妤君。 二皇子谋反,园林是危险的。 祝妤君点头道,“我能自保,不会成为你们的负担,前几日我陪闻老先生去过园林了,闻老先生打算带我在里面布置一些小机关,时间仓促,但多少能保护殿下,对了,到园林,殿下还可再找机会,让我替皇上诊一次脉。” 祝妤君其实很纳闷,她按照皇上脉象配药,不知为何不奏效,不出意外是脉象有变化。 “好,辛苦小师妹了。” 有连昭廷在,太子对二皇子谋反一事不至于太担心,相比之,父皇的身体更令他发愁和不安。 …… 七月中旬,阳光毒辣似火,惠宗帝等人迁往城郊避暑园林。 除惠宗帝、太子、邓淑妃、闻老先生等,还有几位重臣被邀至园林避暑。 王光显便是其中一位,之前在太子跟前弹琵琶的王家五小姐,也随祖父去园林。 “哈哈哈,皇上是相中了王家五小姐啊。”连昭廷玩笑道。 宽敞的马车里放了冰瓮,软凳中间小案几上摆几只水晶碗,每只碗底都垫了碎冰,碎冰上是去皮切成小方块的各式瓜果、凉糕。 太阳晒得人皮肤生疼,故连昭廷、崔元靖没骑马,随太子乘在同一辆马车上。 太子权当没听见连昭廷说话。 连昭廷、崔元靖以为太子是不好意思,嘻嘻哈哈地劝太子不要太腼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早点娶妃,生个皇太孙,皇上也高兴。 太子头痛,他非常想赶这两人下马车,再让小师妹来陪他。 太子撩开马车帘子,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太子皙白的面庞一阵泛红。 太子看着周围密密实实的护卫和长长的车队,问道:“小师妹在哪一辆马车上?” 这个崔元靖知道,意味深长地笑道:“自我们往后数第三辆,祝六与王家小姐同乘,殿下可以让祝六多多了解王家小姐。” 太子翻个白眼,默然地钎起一块冰镇西瓜放嘴里,他决定彻底无视二人。 …… 祝妤君的马车不如太子的宽敞,但也布置的很舒坦。 王五小姐与祝妤君在宫宴上见过,相互认识,此刻面对面坐着,不会太尴尬。 王五小姐悄悄打量祝妤君,祝妤君比她小一岁,五官刚长开便是天人之姿。 祝妤君治好太子,惠宗帝答应亲自为延仁药铺题字,太子认其为义妹…… 祝妤君在京城名声很响。 祝妤君也从王五小姐的神态、举止,大概猜出其性格。 在打量她,但目光干净,没有恶意,举止端方,不令人反感。 王五小姐同去园林,祝妤君当然不会愚蠢到以为是惠宗帝看重她,派个官家小姐陪她。 这王五小姐,是惠宗帝心里中意的太子妃人选。 第269章 好相与 祝妤君朝王五小姐友善一笑,随手斟一杯茶递给王五小姐。 王五小姐欣喜地接过,确定祝妤君虽有本事,但非淡漠清冷的性子,主动开口攀谈。 “久闻六小姐大名,今日能与六小姐同乘一车,十分荣幸。” 哪怕比祝妤君年长一岁,王五小姐也不敢托大。 “姐姐客气了,能与姐姐作伴,我也十分开心,姐姐唤我妤君便是。”祝妤君亲切道。 面对眼前姑娘,祝妤君心情很复杂。 太子情况特殊,若可以,最好是不要娶妻,可若皇上一定要将对面如花似玉的姑娘嫁给太子……祝妤君绞着手指,先默默地观察下王家小姐吧。 “太好了,我亦觉得称呼小姐太见外,祖父替我起名如颖,虚长妹妹一岁,妹妹喊我一声姐姐,我们就是姐妹了。” 王如颖直接握住祝妤君的手,她自小受宠,性格开朗大方,对方示好,她愿意多走几步。 王如颖亦知受邀至园林的缘故。 祝六小姐是太子认下的义妹,她会好好相处的。 祝妤君没有抽回手,王家小姐的性格与郡主、沈云琳有共同之处。 无奈此时境况不同,她无法像面对郡主、沈云琳那样,毫无芥蒂,没有私心。 祝妤君心下对王家小姐难免有几分愧疚。 相互愿意交好,很快熟络起来。 王如颖生在诗书传礼的祭酒府,饱读诗书,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尤其弹得一手好琵琶。 二人聊了一路,甚是投缘,彼此约好到园林,也要相互作伴。 …… 从京城到东郊避暑园林,马车走了大约两个时辰。 园林沿山而建,占地约莫两千亩。 肩舆抬惠宗帝和太子去主殿。 几座正殿都在半山腰,宽敞的青石板路蜿蜒向上,路两旁栽满高大茂密的槐树。 右侧山脚围了一片湖,引的山泉水,清凌凌的湖水中荷花大片大片开得极美。 有风自山间来,带着微湿的凉意,掠过枝叶,拂过粉荷,漾起一池的波光粼粼,转瞬间吹散人心的躁热。 惠宗帝对此处气候很满意,面上神情松缓,靠在摇摇晃晃的肩舆,终于有了几分困意。 祝妤君和王如颖亦跟随宫女到她们暂住的庭院。 两个小院挨在一块,小院前有一大片盛开的木槿花,颜色正好,团团簇簇,明媚嫣红。 赶了一上午的路,大家都累了,简单用过午饭便去午歇。 未时中刻,祝妤君起身梳洗完毕,王如颖过来寻她,拉着她一同逛园林。 园林三步一景,五步一画,殿、桥、亭、楼、阁,因地制宜地落于花木山水间,格外精致怡人。 二人看见桥下肥硕鲜亮的锦鲤,向宫女要来鱼食,喂完锦鲤,又到一旁亭子小歇。 祝妤君与王如颖讲北地趣事,王如颖听着很是新奇和向往。 王如颖绞尽脑汁地想她身边发生过的趣事。 不知为何,王如颖觉得京城小姐间的谈资,根本不配入祝六小姐耳,格局差太多。 身边事没有值得说的,王如颖干脆让宫女取来她的琵琶,准备弹曲子给祝妤君听。 琵琶送到,王如颖刚试了几个音,一名小內侍匆匆赶来。 小內侍向二人见礼,恭敬、热络地与祝妤君说道:“六小姐可让奴才好找,殿下在松影台等六小姐好一会了,六小姐快随奴才过去吧。” 祝妤君在东宫见过小內侍几次,小济子亲自带着的,很是机灵聪明。 祝妤君略有些尴尬。 太子只请她,她又是唯一知晓太子情况的,擅自带王如颖过去,不妥当。 王如颖善解人意,自若地将琵琶放至一旁,笑道:“君妹妹快去吧,一会殿下等急了。” 祝妤君握了握王如颖的手,“一会我再去找姐姐。” 祝妤君随小內侍离开亭台。 “不知殿下寻我何事?” 小內侍咧嘴笑,“岭南连夜送来两筐上好的荔枝,一颗颗有小鸡蛋大,里面的核却极小,殿下特意命人剥一盆冰镇着,自己舍不得吃,一定要等六小姐同吃。” 祝妤君很无语,她还以为可以替皇上诊脉了。 一会到了松影台,她得与太子说说,皇上不能吃荔枝。 荔枝性热,皇上吃两颗,避暑园林就白来了。 松影台建在小峭石旁,山间风比旁处的要大许多。 连昭廷、崔元靖陪着太子,没等到祝妤君,三人都不肯吃荔枝。 见祝妤君来了,三人都很开心。 “小师妹住的还习惯?午歇后怎么不来找我们。”太子将一碟荔枝推到祝妤君跟前。 祝妤君没回答,先认真地与太子说了皇上不能吃荔枝一事。 太子一愣,立即令小济子亲自去一趟主殿,告知魏公公。 “父皇难得有困意,这会儿尚在休息,还未吃荔枝,幸亏六小姐来了……” 太子心有余悸。 “祝六先才去哪里了。”崔元靖待太子说完话,跟着问。 祝妤君如实道:“我与王五小姐在一起,我们小院挨在一块,五小姐是个性子爽朗,好相与的。” 王如颖是崔元靖的表妹。 不过崔元靖平常不与她们打交道,是以想了好一会,也想不起来王五表妹长什么模样,唯知五表妹有福分,多半能成为太子妃。 他不在意,他这辈子记得祝六容貌就够了。 太子面上微露出羞恼的神情,祝妤君安抚地朝太子点点头,示意太子不要着急。 太子轻叹,他决定等到晚上,等到旁边这两瞎起哄滚回厢房,再单独见小师妹一次。 祝妤君尝一颗荔枝,一口咬下去,荔枝特有的甜香散满唇齿,果肉汁水又多又厚,没有一丝酸味。 真是上上之品。 “大家一起吃。” 祝妤君招呼道,太子尝一颗,连昭廷和崔元靖才有得吃。 “六小姐,元靖暗查蔡震元,查到有用的了。”连昭廷道。 祝妤君抬起头。 随崔元靖详述,祝妤君得知蔡震元府邸内不止一处暗道。 崔元靖道:“我跟了一阵,那蔡震元有一次出现在南城,而后进一条巷子,直到两个时辰后才再次出现,我虽不知道他自巷子里消失后去了哪里,却查到了巷子里暗道的入口。” 第270章 两次来寻 知道入口,查出口便不难。 祝妤君给了连昭廷一些迷幻药粉,待到夜深人静,由泽平至暗道走一遭。 如果顺利,另外一拨人的谋划也要浮出水面了。 …… 祝妤君回去时带了些荔枝给王家小姐。 王如颖聪明地不去问任何关于太子的事。 晚上二人一起用饭,本来是有宴席的,但惠宗帝第一日想多休息,宴席便推后两日。 二人吃过饭,到廊下赏景说话。 王如颖准备继续弹下午未弹成的琵琶,不曾想琵琶刚拿出来,太子身边的内侍又来了。 这次来的是小济子。 “奴才见过王五小姐,见过祝六小姐。六小姐,殿下请您到冉华居一趟。”小济子笑呵呵的,他和祝妤君更熟稔。 祝妤君嘴角一抽,天色已暗,太子寻她是为了皇上吗。 除了替皇上诊脉,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太子需要连夜见她。 饶是王如颖豁达,面上也难免露出几分疑色。 长廊烛火轻晃,小济子没看清也没留意王如颖,继续催促祝妤君,“六小姐,肩舆备好了,快随奴才去见殿下吧。” 王如颖再一次放下琵琶,装作不在意地笑道:“妹妹快去吧。” 祝妤君心下轻叹,“明儿一早我来寻姐姐。” 祝妤君随小济子到太子住的冉华居。 太子坐卧的矮榻上摆了一张棋盘,大约是闲的慌,太子自个儿左手、右手下棋。 皇上不在厢房。 “皇上怎样了?”祝妤君问。 “父皇早早歇下了。”太子微笑道:“这避暑园林是个好地方,若父皇真能睡好,就不用小师妹诊脉了。” “既如此,殿下寻我何事?”祝妤君拧紧眉,下午她说了要与王家小姐做伴,太子真是不担心将来。 太子示意小济子到门外守着,屋里只留下他和祝妤君。 “小师妹,我不想娶妃……我该怎么办。” 太子沮丧地松开手,一直被握在手心、沾了汗的白色云子‘啪嗒’一声落到棋盘上。 娶妃意味着更多人知晓他的病。 知晓他不能人道,和内侍无甚区别。 小师妹于他有救命之恩,对他身体再了解不过。 他在小师妹跟前像透明的蝉翼一样,没有任何秘密,也没有任何负担。 除了小师妹外,其他人不可以。 祝妤君沉默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太子三番两次让內侍当着王家小姐面找她,是存了借她让王家小姐知难而退的心思吧。 …… 守在廊下的小济子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厢房。 窗纱上映出太子和六小姐的身影。 一会儿挨得近,一会儿离得远,这会似乎相对站着,一动不动。 小济子挺纳闷的,殿下能瞒过别人,但瞒不过他。 他知道殿下心里装着六小姐,如此为什么殿下要认六小姐为义妹呢。 小济子收回目光,冉华居地势较高,往前能看见青石路向下枝头挂满灯火。 青石路快走到底,往右的小道通往木槿园。 木槿园四周挂有琉璃宫灯,彩色光点散出来,烟火一般。 祝六小姐和王家五小姐一同住在木槿园里。 两位小姐在一起,哪怕祝六小姐更漂亮更有本事,皇上也一定会选王家五小姐为太子妃。 家世啊…… 小济子心头迷茫散尽,眼圈开始泛红,他知道为什么了。 殿下舍不得六小姐受委屈,如果能纳六小姐为正妃,殿下一定不会封六小姐为义妹。 殿下对六小姐的爱太无私了……小济子被自己的假想感动到,落下两滴泪来。 …… 厢房里二人可没小济子想象的那样悲情。 太子焦虑,祝妤君头疼。 “殿下,如果真是王五小姐,我会争取在这几日看清其为人,并试探一二。”祝妤君道,她唯能如此。 “试探?”太子不安地抬头。 “殿下放心,王五小姐不会猜到任何事。” 祝妤君想了想又道:“若可以,殿下也与五小姐接触一二,五小姐擅音律,会谱曲。” 太子正准备严词拒绝接触,可再听到祝妤君言对方擅音律,又有几分心动。 他不愿娶妻,不代表不愿交志同道合的朋友。 小师妹什么都好,可惜不懂音律。 他对王家五小姐印象挺深刻的,五小姐的琵琶技艺堪称精湛。 祝妤君见太子神情略有松缓,继续道:“明日殿下得空来木槿园走走可好?” 太子犹豫片刻,颔首答应下。 劝完太子,祝妤君未多留。 太子仍让小济子送祝妤君回去,祝妤君乘上肩舆时,余光看见小济子泛红的眼角。 内侍不能直视主子,故小济子一直微垂着头。 祝妤君仔细留意,小济子神情不是受委屈,相反像是被什么感动到。 祝妤君纳闷地摇头。 …… 翌日太子见过惠宗帝,如约来了木槿园。 连昭廷和崔元靖亦跟随。 木槿园的小石亭里,王五小姐抱着琵琶铮铮铮地弹着。 连昭廷目光凝在祝妤君身上。 六小姐坐在王五小姐身边,双手托腮似乎听的十分认真,但连昭廷知晓,六小姐已神游天外。 那双清亮如星的眼睛盯着不远处一片欲落不落的树叶。 连昭廷扬起嘴角,六小姐装模作样的乖巧格外讨人喜欢。 “见过殿下,见过连公子、崔表哥。”王如颖见三人走近,忙放下琵琶,恭敬地站起身。 祝妤君与三人熟悉,回过神先夸王如颖一句,“姐姐弹得真好听,我都听痴了。” 连昭廷见祝妤君张嘴说瞎话,一下没忍住轻笑出声。 祝妤君羞恼地瞪连昭廷一眼。 “五小姐弹的什么曲子,不曾听过。”太子好奇地问道。 “是小女闲来无事自己谱的,让殿下见笑了。”王如颖谦虚道。 “自己谱的?”太子眼睛一亮,欲与王如颖深讨,又踌躇不肯靠近。 崔元靖眼珠子一转,朝祝妤君招手,“祝六,西边院子里养了白狐和孔雀,我带你去看。” 祝妤君发现太子的目光直往琵琶那飘,遂点点头答应。 连昭廷忙说道:“我也一起去。” “你别跟着我们。”崔元靖脱口而出,“你一人无事,钓鱼去吧。” 连昭廷:“……” 第271章 滋生 连昭廷心里苦,他交的大概是假朋友。 连昭廷不甘心地跟了几步,最终还是被崔元靖赶走了。 连昭廷一步三回头,发现六小姐没有替他说话的意思,心底凉如冬日冰湖。 待六小姐彻底消失在视线,再看不见,连昭廷才令內侍取来鱼竿,孤零零地朝湖边走去。 崔元靖悄悄与祝妤君道:“祝六,沛时他脑子坏掉了,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崔元靖一想起前几日连昭廷一脸郑重地警告他不许动曹家,便来气。 曹家算什么东西。 祝六为了北地,为了太子,做过多少事。 延仁药铺不问名利,唯问本心,救过多少百姓。 祝家西府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延仁药铺好不容易被北地百姓熟知和认可。 这曹家倒好,突然冒出来,延仁药铺赠药,他也赠药,延仁药铺义诊,他也义诊。 摆明了是想借延仁药铺的东风送自己上青云。 那曹家小姐一看就是个假仁假义的,没有祝六一分本事,还敢东施效颦。 好友因为莫须有的梦境,就要护着她,护着曹家。 不是脑子坏掉是什么,崔元靖连连摇头。 不可理喻。 祝妤君不懂个中详细,疑惑地看着崔元靖。 崔元靖仔仔细细地告诉祝妤君。 祝妤君听完一脸古怪。 连昭廷在梦里见过曹家小姐? 正常情况下梦境和现实完全不同,孩童都明白梦不能当真……可连昭廷也不是糊涂蛋。 “沛时着了魔似的,听他话里意思,他没见过曹家小姐真实模样,只因为梦里那姑娘懂医术、不能说话、还被毁容,正好和曹家小姐情况对上,你说这世上人有千千万,肯定不止曹家小姐一个符合,他是不是要将符合的全娶回家?” 崔元靖随手接住一朵被风垂落的槐花,看一眼是完整且鲜艳的,递给祝妤君。 祝妤君双手不动不肯接花。 崔元靖发现祝妤君神色不大对,忽然后悔说此事,他担心祝六误以为他是在背后说好友坏话的小人。 “前面就是养孔雀和白狐的园子。”崔元靖岔开话。 “连公子做事有分寸,无需我们替他担忧。”祝妤君回了一句也不再提。 她能知晓两世,连昭廷在梦里能预见未来与他有牵连的女子,也不是很难理解。 崔元靖第一次提起曹家小姐时,祝妤君心里便感慨过曹家小姐与她上一世状况相象。 曹家小姐不因自身缺陷沮丧、自怨自艾,还能静下心学习医术,挺不容易的。 她不像崔元靖那样厌恶曹家,不管曹家是不是效仿,不管曹家小姐医术如何,多一些医馆赠药和义诊,对百姓都是福音。 但她心里也有纠结和好奇,连昭廷除了梦到一个不能说话、毁容、会医术的女子,还有梦到发生什么事吗? 连昭廷不会肤浅,如果不是有刻骨铭心的经历,不可能那般坚定的要守护曹家,要娶曹家小姐。 她上一世记忆里没有连昭廷,所以连昭廷梦里的女子应该不是她。 祝妤君心里微空,她以为再完整不过的记忆,滋生出一个黑洞,不大,却幽深的能将她所有情感吸进去。 “祝六,你放心,不管沛时如何,我都是全心护祝家的。” 祝妤君笑了笑,“谢崔公子好意,不过不劳烦崔公子,我一人也能护住祝家。” 对于崔元靖的维护,她还是感动的,但她真的不需要。 崔元靖想说作为女子不用那么辛苦,乖乖躲他身后便好,但直觉说出来祝六会生气,识趣地闭了嘴。 沉默片刻,二人终于走到养雀鸟的园子前。 “听说孔雀看到比它漂亮的会开屏,带你来,我也能一饱眼福。” 崔元靖双手曲肘抱住后脑勺,面对祝妤君,他的锐气早已不知不觉磨光,放低身段,学着说甜言蜜语,只不知道祝六会不会听得懂。 祝妤君听懂了。 但她觉得和鸟比,并不值得开心。 尤其是还没比赢…… 花园里两只孔雀悠闲地散步,偶尔抖一抖拖曳在地的华丽雀尾。 崔元靖有备而来,撒一把干果仁到园子里。 孔雀吧嗒吧嗒地跑过来,啄完果仁,斜眼看二人。 确定没有果干了,嫌弃地撇过脑袋,昂扬着高傲的脖颈,摇摇摆摆走开。 “不开眼的蠢鸟。”崔元靖很生气,不开屏,他的甜言蜜语就没意义了。 祝妤君解释道:“雄孔雀只在求偶时才开屏,未到时候,便是九天仙女来了,也不会开屏的。” 崔元靖崇拜地看着祝妤君,“祝六你懂的真不少,以后多教教我。” “自己看书。”祝妤君拒绝。 看过孔雀又去看白狐,白狐很漂亮,但祝妤君没有心思。 崔元靖亦发现祝妤君心不在焉,他努力地说些自以为俏皮的话,可祝六反应都淡淡的。 祝妤君抿着唇,或许是因为内心滋生出的那个黑洞,祝妤君总忍不住琢磨连昭廷的梦境。 她太好奇连昭廷梦境里发生的事了。 虽知这一切与她无关,可好奇心就像即将破土而出渴望阳光的幼苗,不可抑制地生长。 择机问问吧,若连昭廷认为她唐突,她再收回话便是。 “该回去了。”祝妤君看了眼日头。 “不急不急,才多会儿,殿下和王家表妹还没聊几句,曲子也没弹几首,我们不必回去被他们打扰……哦不,打扰他们。”崔元靖道。 祝妤君坚定地摇头,“回去吧。” 凡事有度,太子应该和王家小姐接触,但彼此间感情又不能升温太快,要一步一步来。 说话间祝妤君已经转身往回走。 崔元靖只能跟上。 木槿园内,太子和王如颖果然就音律相谈甚欢。 王如颖将她这些年谱的曲册拿出来与太子看。 太子抚掌夸妙,欲借曲谱谈一首古琴,王如颖大方地答应。 二人完全没留意到祝妤君。 祝妤君轻轻咳嗽一声。 “小师妹不是去看白狐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太子随口道,面上愉悦的笑意不减分毫。 崔元靖朝祝妤君眨眼,他早说太子要嫌弃他们回来太早的,祝六偏不信。 第272章 被忘记 “眼见到午时,该用午膳了。”祝妤君笑着道。 “还真是,瞧我,一聊起曲谱便忘记了时间。” 太子不多留,借走王如颖的曲簿,邀请祝妤君和王如颖下午去松影台听他弹古琴。 二人答应下。 內侍抬来准备好的肩舆,太子住的冉华居和崔元靖的院子皆在半山腰,离得挺近。 两边分开,祝妤君吩咐宫女备饭,眼见一道道精致菜肴摆上食案,祝妤君觉得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或什么人。 …… 绿树荫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池边一座茅草亭里,连昭廷在垂钓。 玉面青衫,手执鱼竿岿然不动。 看似一位谪仙在思索,实则钓鱼者百无聊赖,发了一个多时辰呆。 太阳升至正顶,炙热聚在茅草亭顶盖上,时不时有滋滋嘶嘶的虫鸣声,被热昏头的连昭廷几度以为是茅草亭烧起来。 鱼没钓上一条,肚子饿得不行。 那些弹琵琶的、看白狐的,都不会饿吗?他一会要问问六小姐白狐有多好看,是不是被狐仙迷住,看的连饭都舍不得吃,害他跟着挨饿。 饿着饿着越来越困,连昭廷挺着身子阖眼小憩。 忽然一条鲤鱼跃出水面,再噗通一声落回,溅起水花,溅连昭廷一头一脸。 连昭廷猛地惊醒。 站起来将鱼竿掷到地上,受不了了,他不等了。 连昭廷走出亭子,让守在亭外的內侍找崔元靖回来吃饭。 內侍露出诧异的神情,“连公子,殿下和崔公子半个时辰前就回冉华居用午饭了。” 连昭廷一愣,“你怎么不告诉我。” “奴才亦是刚知晓,且见公子钓鱼钓得认真,不敢打搅。” 內侍见连昭廷面色不大好,小心翼翼地往后缩一步。 连昭廷心中悲愤,那些人实在太过分,不带他玩就算了,回去吃饭也不叫他。 太子、崔元靖看起来就是没良心的,可六小姐呢,他唯一期待的六小姐啊! 难受得他饥饿感都消失了。 罢,连昭廷摇摇头,也不乘肩舆,脚步沉重地踱步回厢房。 …… 下午祝妤君和王如颖受邀至松影台听太子弹古琴。 祝妤君留意到坐于太子后方的连昭廷脸色不大对。 她看过去时,连昭廷会用满含幽怨的眼睛迎接她的视线。 祝妤君撇撇嘴,暗道连昭廷大约是梦里和曹家小姐吵架,现实中来伤春悲秋。 祝妤君神色淡淡地转头,不多理会。 太子抚琴时,有內侍悄悄递消息与连昭廷,言泽平回来了。 连昭廷立即收起委屈,同小济子交代一声,没有打扰抚琴投入的太子,只带祝妤君去见泽平。 崔元靖抬脚要跟去,一旁王如颖小声提醒,“表哥,太子弹完琴,发现你们全走了,会不高兴的。” 崔元靖垮下脸,太子身边出谋划策的一向是祝六和沛时,他过去确实没意义。 王如颖见崔元靖表情不够陶醉,又提醒崔元靖要打起精神,否则太子仍会不高兴。 崔元靖听表妹唠唠叨叨快烦死,比之祝六真是太安静。 如果反过来,其她小姐在他跟前全是哑巴,祝六天天唠叨该多好。 …… 一条暗道,顺利的话一个晚上能查清,但泽平查了两日。 原来泽平从暗道出来,发现仍身处市坊内。 没有办法,泽平唯能再藏于暗道出口附近,藏了整整十个时辰,终于发现蔡震元身影。 “看到人了吗?”连昭廷问。 其指的人自然不是蔡震元。 泽平点头,“卑职看清了,公子可请一名画师,将那人容貌画出。” 祝妤君道:“避暑园林不比旁处,任何人进进出出都会被邓淑妃知晓,无需请画师,我可以画。” 连昭廷凝神看祝妤君,他意识到自己特别贪恋站在祝妤君身边的感觉,尤其是祝妤君说的每一句、每一字都只为给他听时。 情绪好似春雨、甘霖,令他内心花枝蔓展,春意盎然。 等半晌没听到回应,祝妤君奇怪地扭头看连昭廷。 连昭廷同意,泽平便可开始描述长相,她便可开始作画,一声不吭是什么意思? 担心心事被看穿,连昭廷慌乱地移开视线。 知道自己和祝妤君没有可能,心头春意退去,复又一片荒凉。 “辛苦六小姐了。”连昭廷苦笑,他在祝妤君跟前最常说的是这句话。 他真是无能啊…… 內侍送来笔纸。 只需画出特征,寻常的细节不用在意,故祝妤君画得很快。 一刻钟成形,小半时辰修改。 连昭廷看着宣纸上人像,神情严肃。 “是十三皇叔?” 厢房里响起太子的声音。 太子弹完曲子,听说有消息,立即打发王如颖回木槿院,自己来寻连昭廷。 太子一眼认出画像上的人。 祝妤君摇头,“不是,泽平看到的中年男子,面上没有疤。” “会不会十三皇叔面上疤是假的。”太子猜测。 祝妤君笃定道:“不会,是真的。” 一来她亲眼见过,二来十三年皇叔当年被烫伤时,尚是皇子。 先皇再不中意这儿子,看在血脉份上也会命太医们尽力救治。 若是假的,早在几十年前就该被发现。 “那这人是谁?” 太子和连昭廷皆皱眉思索。 “对了公子,卑职潜入别院后,还有发现一名年轻男子,只是未看清正面。”泽平补充道。 “侧面便可,我也画出来。”祝妤君道。 刚画出第二个人的轮廓,太子即神色凝重的低声道:“是四皇子。” 太子等人仍以为当初下毒的是四皇子外祖家。 虽然已认出,但祝妤君仍将剩下画完,确定是四皇子无疑。 “昨夜卑职到偏院,正堂内就这三人。”泽平道。 连昭显运气好,贪嘴吃太多荔枝,长了满唇泡,是以昨夜没去别院,没被泽平看见。 “如此蔡震元认的另一位主,是与十三皇叔容貌相似的中年男子,而四皇子也与他们混迹在一起了。” 太子看向连昭廷,“二师弟有什么打算。” “我们有什么打算,要先看他们是什么打算。” 连昭廷说着,目光又不自觉地转向祝妤君。 第273章 有动静 为知道打算,连昭廷查蔡震元和那名中年男子的真实身份。 崔元靖于暗中盯梢二皇子和邓家的动静。 祝妤君则在熟悉了园林后,悄悄跟随闻老先生布置机关和小阵法。 有连昭廷、祝妤君等人忙前忙后,太子很安心,接下来的日子得空了仍旧寻王家小姐弹琴唱曲。 转眼十日过去,惠宗帝原只计划在避暑园林住半月,可过来后每日皆能睡着,邓淑妃又将他照顾的极舒坦,是以惠宗帝决定多留几日,待天气转凉再回皇宫。 …… “妹妹要去读书了吗?” 用过晨食,在园子里散步的王如颖看见祝妤君从游廊下来,笑问道。 王如颖对祝妤君又崇敬又羡慕。 众人皆知闻老先生除了教导太子,还收了祝家两姐弟为学生。 这几日太子请她去讨论曲谱,祝妤君皆因要向闻老先生求学,没有同往。 王如颖不知道祝妤君是真的每日刻苦进学,还是为了避开她与太子。 她非小鸡肚肠,可祝妤君主动与太子拉开距离,她还是会觉得满意和高兴。 “是啊,闻老先生在教春秋,我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得再努力些。”祝妤君回道。 “妹妹发现自己有不明白的,说明书读进去了。读书读书,读得越多,不明白的也越多。” 王如颖上前亲昵地挽住祝妤君胳膊,“我要去松影台,正好和妹妹搭伴走一段。” “什么越多越不明白的,姐姐说话太深奥,我听不懂呀。” 祝妤君玩笑一句,王如颖不论容貌、才情、家世,皆是太子妃的上佳人选。 祝妤君没工夫也没兴趣听琴听曲,但太子和王如颖的相处她却看在眼里。 二人对彼此都满意,但未动情。 王如颖为了家族,为了太子妃之位,努力地让太子看见她的才情和涵养。 太子则像是找到一位知音,时不时弹一曲高山流水。 她差不多可以试探试探王如颖了,若不合适,现在让他们疏远还来得及。 走出木槿园不多会,祝妤君便和王如颖分开。 到了闻老先生的乾阁,祝妤君看见连昭廷和崔元靖也在。 闻老先生示意祝妤君坐下。 “二皇子要动手了。”崔元靖盘腿坐于席上,看祝妤君时上身微微前倾。 对于二皇子要动手,崔元靖非但不担心,反而勾唇笑的意味深长。 “不出意外明日晚上亥时初刻,邓长诀会领兵包围园林,邓家、方家培养的死士潜入,意图取太子性命。”连昭廷将邓长诀在园林外的布局图递给祝妤君。 祝妤君接过,问道:“连公子可知他们培养的死士有多少人,还有蔡震元,他又是什么打算。” “死士倾囊而出,大约两百人,蔡震元去见的中年男子身份仍未查明,那日泽平跟踪蔡震元后,他们再未出现在别院,不过二皇子这边,蔡震元会听命领一半士兵拦截官道,阻断园林和京城之间传信。”连昭廷道。 祝妤君点点头,死士还不少,蔡震元拦截官道的活儿听着像是个闲差。 “沛时,你有没有告诉祝六郭应韦回北地了?”崔元靖道。 “还未来得及告诉。” 连昭廷对好友挺无语,他寅时收到北地送来的消息,天一亮,听说二皇子有动静,立即与崔元靖来寻闻老先生。 别说告诉,他连见六小姐的时间都没有。 好友现在是可劲地破坏六小姐与他的关系。 “郭应韦回北地做什么?”祝妤君垂眼看图纸。 “回郭家,每日去庄子和商铺清点账目,偶尔走访旧友,似乎准备重振郭家生意。”连昭廷回道。 郭家若是正经经营,不阳奉阴违,不在背后搞些小谋划小手段,不再为二皇子敛财,王府是不会干涉的。 “表现太正常反而有古怪,可既然对方没做什么,连公子也只能派人盯梢,若有递消息回京给蔡震元,再详查了。”祝妤君将图纸放回桌案,她已经看明白了。 邓家手中有京城三千营,能被其调动的大约有一万五千兵士。 邓家在园林外的布置还挺符合兵法阵法,如果不是他们一早知道,待二皇子闹起来,还是挺让人头疼的。 “郭家但凡有一星半点的异动,丹玥都不会留他们。”连昭廷道。 “六丫头,你对园林外的三千营,有何看法。”闻老先生开始考问祝妤君。 闻老先生这几日与祝妤君一同布置用于园林防护的机关阵法。 之前他端着架子,甚少与祝妤君说话,共事了,他内心感慨万千。 感慨上一世自己挺幸运,竟然收了祝妤君为关门弟子。 太子、连昭廷、祝明轩等人,天资皆不错,但他们是单纯的学,学他会的知识。 祝妤君不同,祝妤君学的是他对知识的领悟,学的是对世间大道的敬畏。 祝妤君言她之所以能在数年间学到这许多,除了师父好这最重要的一点外,还因为她被毁了容貌和嗓子。 当一个人不为外在所扰,又不因口舌扰人,心境将异于常人的平和,学习时的专注力也非常人可比。 祝妤君看出他对一个人拥有两世记忆还是好奇的,故趁连昭廷等人不在,说了不少前世发生的事。 可以知道,自祝妤君重新醒来的那一刻起,大梁的命运就在一点点改写了。 时至今日,两世已完全不同。 祝妤君学识传自他,医术传自一位李神医。 照其说法,李神医是隐士高人,在大梁权贵中极有名声,只不知为何现在所有人都不记得李神医了,好似其没有存在过。 祝妤君言她的医术,是李神医存在过的最好证明。 此事他未想透,没有多言。 祝妤君将他会的学差不多了,这一世他只能空顶个祝妤君老师的虚名,其余无甚可教,可叹啊…… 连昭廷和崔元靖听到闻老先生发问,俱看向祝妤君。 祝妤君轻松一笑,“要破邓家三千营容易,切断他们之间联系,再传递些假信息就好了。” 一万五千人分于八处,试图将园林围得水泄不通。 可惜所有布局、计划都被敌人知晓。 连昭廷亦扬唇笑,真是又省力又奏效的办法。 第274章 开始 改变信息含义,除了邓长决带的两千士兵,剩下的几乎没有威胁了。 惠宗帝来避暑园林,是有御林军保护的。 御林军对付两千人不难。 “六小姐,那死士呢。”连昭廷问。 “闻老先生带着我和你安排的暗卫,布置了不少机关,一会我将机关图给你们,启动机关后,你们千万别自己掉进去,机关能解决掉大约一百六十名死士,剩下的连公子有把握吗?”祝妤君问道。 “没有问题。”连昭廷笑道:“看来我们要将更多精力放在蔡震元身上了,他领的一千神武营兵士最麻烦。” “很麻烦吗,祝六不是会推演,不如让祝六推演一下蔡震元行动,我也见识见识。”崔元靖插了一句话。 祝妤君的两次推演,他皆是听好友说的,好友夸祝六本事,他又骄傲又担心。 他是一定要娶祝六的,好友虽然承认心里装的是什么曹家小姐,可他担心突然有一天好友被祝六才华折服,和他抢人。 他不担心抢不赢,他担心祝六眼睛被泥巴糊掉选错人。 所以还是祝六没选择最好。 “推演不了,因为蔡震元是见机行事。”祝妤君沉稳地说道。 一名身侍二主的臣子,目的及行动皆不单一。 蔡震元对谁忠心,有多忠心权且不论。 除非那名神秘的中年男子和四皇子,一定要在惠宗帝园林之行期间谋反,否则蔡震元至少有三种选择。 一是当黄雀、当渔翁,三千营、御林军两败俱伤,他再出现,同时取太子和二皇子性命。 二是听从二皇子安排。 三是发现二皇子一败涂地,直接倒戈举起护驾的大旗。 “六小姐说的有道理。”连昭廷附和。 崔元靖不满地瞪连昭廷一眼,他也知道祝六说的有道理,要奉承被好友抢了先。 连昭廷没留意崔元靖,认真地看着祝妤君,“那最坏的情况是蔡震元听从二皇子安排?” “对,再加两千神武营士兵,御林军拦得住吗?”祝妤君问。 连昭廷笑道:“不用御林军拦,二皇子不是打算切断园林与京城的联系吗,我一会就递消息给五城兵马司的严指挥。” 严指挥与荣亲王一起上过战场,乃生死之交。 严指挥除了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还掌管着五军营中的步兵营。 没有皇上命令,严指挥是不允许调动步兵营士兵的。 所以连昭廷只是请严指挥做好准备,一旦蔡震元有异动,太子会立即请旨,惠宗帝圣旨一下,他便传递信号,严指挥再带领士兵震慑或制衡蔡震元。 二皇子谋反胜算一直不大,无非打个出其不意。 现在出其不意的优势没了,连昭廷等人不愁胜负,只想方设法将损失和伤亡降到最低。 三千营士兵是听命行事,本身无过错,到时擒了将领,罪责不牵连士兵。 “有严指挥在,蔡震元不会蠢到帮二皇子,倒戈跑来护驾的可能性很大,如此他岂不救驾有功,皇上还要奖赏他了?”崔元靖皱眉道。 “救驾有功没什么不好,待二皇子彻底失势,太子储君之位稳固,有的是机会拿软刀子慢慢对付蔡震元和神秘中年男子。”祝妤君朝崔元靖笑了笑。 崔元靖被祝妤君笑容晃花了眼,祝六鲜少朝他笑。 崔元靖唯觉心又酥又麻,如果祝六再朝他笑一次,他心肯定会化了。 罢,祝六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都没意见。 闻老先生看着坐于下首,讨论得头头是道的小辈们,颇为满意。 几人选择聚在乾阁,是想听他意见,或者由他来出谋划策和布局。 不过有祝妤君在,他可以一句话不用说了,省心啊…… …… 日升日落,便到了二皇子谋反当日。 园林一如既往的清幽凉爽。 这日太子没有去找王如颖弹琴,他安安分分地在冉华居休息。 闻老先生、小师妹在园林四周,以及他的冉华居外设了许多机关。 他明白二皇子、邓家是冲他来的,他手无缚鸡之力,武不如二师弟,文不如小师妹,是以他听从安排,不到处乱跑不添乱就最好。 …… 一切都很顺利,唯一出乎连昭廷意料之外的是他大哥连昭显来了。 作为留京的世子,是有资格陪同惠宗帝到园林避暑的。 但一开始连昭显以身体惫懒不适为由拒绝了,今日忽然前来,原因同样是身体惫懒不适。 之前不适是吃坏肚子,这一次不适是太热,故来园林避暑。 连昭显见过惠宗帝便去找连昭廷。 兄弟之间不能交心,无甚话可说。 连昭显一味地询问关于太子的事,问太子的喜好。 想讨好太子也罢,可问太子下午在不在厢房,他是否方便拜见,晚上又能否邀请太子游湖赏夜景,连昭廷就没法回答了。 被探问太多,连昭廷心下不免焦躁。 他干脆一问三不知,以为大哥会识趣离开,不想连昭显宁愿沉默都不肯走。 连昭廷很无奈,虽然该安排的、该传递的消息,他昨日都办妥,但有时间他还是要去找六小姐,毕竟接下来的每一步商量越详细越好。 眼见到午时,大哥浪费了他一早上,他都在琢磨若大哥留下用午食,他便舍些六小姐给的迷药,直接将大哥放倒了。 万幸连昭显没留下,只言午歇后再来寻他。 连昭廷心下直翻白眼,他决定将午食都搬去崔元靖那吃,绝不能再被大哥拖住。 …… 下午连昭显没见到连昭廷,在厢房外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转身去太子的冉华居。 太子也没见到,小济子言太子夏乏,在床上歇息,谁都不见。 连昭显慢慢散至湖边,皇叔说得不错,太子和连昭廷应该发现端倪了,他要让蔡大人见机行事。 …… 戌时中刻,夜幕沉沉,邓淑妃提食盒来寻惠宗帝。 她连送了二十七日宵夜。 在来避暑园林前,惠宗帝吃不吃她的宵夜,夜里都睡不好,来园林后,惠宗帝吃了她的宵夜,每夜都睡得不错。 内侍通禀完,邓淑妃没有马上进去,她回头看了眼西方沉于黑暗中连绵山峦……要开始了。 第275章 谁发的信号 夏夜山林最多的不是草木,是蚊虫。 兵士们大多出生贫寒,平常训练又艰苦,皮糙肉厚的,蚊虫叮不进去。 邓长诀就不同了。 他这武将官职,靠的是祖荫,靠的是邓家,靠的是他那曾经官至内阁首辅的老爹。 没上过残酷的战场,平日里锦衣玉食。 露在外面的皮肉松垮,蚊虫围着他转不停,赶也赶不走。 很快脸、脖子、手背肿了一圈。 邓长诀烦躁地到处拍,他不知道夜里山林如此恐怕,早知道要么不来,要么先让下人搭个密实的营帐,再摆一地冰瓮。 “什么时辰了?”邓长诀不耐烦地问。 “大人,戌时中刻,若计划顺利,半个时辰后能入园林。”一旁副将毕恭毕敬地回道。 二皇子半个时辰后由死士掩护潜至冉华居,抓到太子,会发信号,信号决定了他们派多少人支援。 邓长诀难受地挠脖子上连成一片的肿包。 “你去找一个年纪最小,皮肉最细嫩的过来。” 副将有些纳闷。 年纪最小……细皮嫩肉……邓大人找这样一个士兵做甚。 上峰下令,副将不敢多问,回身找人时福至心灵。 他听说环仙楼被烧毁前,邓大人是常客。 那环仙楼纱幔飘飘宛如仙境,里面除了美若天仙的娘子,娇弱清秀的小倌也不少。 原来邓大人好这口。 副将同情那年龄最小的士兵,无奈将领不可违。 小士兵很快被领来,邓长诀张口就命小士兵将身上衣物褪尽。 副将掩面要躲开,却发现小士兵瑟瑟发抖地脱下衣物后,邓大人无下一步动作。 “得点劲,将蚊虫引走,爷这半个时辰好过了,回去保你升官发财。” 邓长诀感觉周围蚊虫一下少大半,登时舒爽。 副将一愣,原来上峰不是有特殊癖好……这故意扒光衣裳让蚊虫叮咬半个时辰,命怕是要丢掉半条。 小士兵站了没一会,就开始摇摇晃晃,成群的蚊虫往其身上扑,看着十分瘆人。 邓长诀一脸嫌弃,可担心将小士兵赶远了,蚊虫会继续叮他,硬生生忍下恶心。 副将心有点凉,他宁愿上峰有古怪癖好,也不希望上峰将下面士兵性命看得低贱。 …… 园林外,死士们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从南边进,另一部分护着二皇子由西面进。 临近亥时,死士们架住二皇子,自园林高墙翻入。 往前没两步,二皇子忽觉背后一阵阴风,回头看什么也没有。 以为是错觉,刚要收回目光,不远处的大树冠上亮起诡异的火光,火光后透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有鬼!”二皇子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 谋划造反时,二皇子意气风发,摩拳擦掌准备干一番大事,可真到这份上了,二皇子开始心虚。 先不论后果是赢是输,是死是活,只在黑暗里,二皇子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深更半夜的园林比皇宫还阴森,这不回头就见着了鬼。 死士们登时警觉,将二皇子团团围住。 死士们是一直暗中来黑里去,不怕鬼,他们知道这世上就算有鬼也是人在装神弄鬼。 所以二皇子喊有鬼,就是有人。 死士们本就极敏锐,现在注意力又高度集中,将四周看了一遍又一遍。 确定没有人。 二皇子面色发白地指了指树顶,“有眼睛,还会发亮。” 死士视线立即转过去,其中一大胆的更是跃上树冠,仍旧什么都没有。 至于发光的…… “殿下,发光的是流萤,我们快去冉华居吧。”死士中领头的道。 流萤? 二皇子壮起胆子回头又往那方向看一眼,身子不自觉地打个哆嗦,眼睛不见了,一闪一闪的果然是流萤。 “哼,那鬼怪是被本殿下的真龙之血吓跑了。”二皇子爬起来拍拍袍摆。 阴风阵阵,死士们一动不动,没有接话。 他们是培养来杀人和送死的,奉承话不会说。 死寂中风愈发阴冷,二皇子咬咬牙,“走。” 走,却是走不远了。 机关被一名死士触发,一串串绳网飞起,或将人包缠其中,或将人倒挂于枝头。 眨眼间折损一小半死士。 二皇子目瞪口呆,事情发生太快太突然,看着在前方晃来晃去的人,二皇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死士则不愧是经过严苛训练的,被机关束缚后只挣扎,却不惊呼。 领头握刀的手青筋爆出,见二皇子安然无恙,先松口气,正考虑是救人,还是继续赶往冉华居,亦或撤退时,发现二皇子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领头要去扶二皇子,刚迈步察觉脚下土地有异状。 欲跃起跳开,左脚却动不了,不等他用刀砍地面,地下一股大力袭来,直接将其抓进仅仅一人宽的陷阱中。 越挣扎陷阱收得越紧,领头再也动弹不得,唯听见外面接连不断有嗖嗖嗖的声音,不用看都知道是一个又一个的机关陷阱被触发。 真是没想到啊…… 领头叹口气,他自小在邓家受着非人的训练,早也无情无欲,只尊从命令行事。 二皇子输赢他都无所谓,只没想到输得这么快。 舌尖能碰到齿间毒囊,待侍卫发现来抓他们,再咬破毒囊吧,剩下漫漫长夜,他可以仰头看星星了。 死士皆落入各种各样机关,二皇子是最后被捉到的。 被绳网捆住时,二皇子要大喊,千枫自夜色闪出,将一团脏兮兮的棉袜塞进二皇子嘴里。 棉袜是他自己穿了半月没舍得洗的。 千枫一边塞一边嘀咕,“居然有贼人大胆到来园林刺杀皇上。” 二皇子喉咙呜呜响,棉袜的臭味散出来,熏得他直翻白眼。 陷阱里领头听到二皇子的干呕声,摇摇头,继续看星星。 亥时过了,照计划他们此刻该进入太子的冉华居,制住太子,并按照二皇子指示燃放硝弹…… 不会有硝弹,不会有信号,邓长诀可以撤退了…… 星星在夜空一闪一闪,干净纯粹夜色里忽然有一道突兀的白烟自园林方向升起。 领头惊讶地张开嘴,谁发的进攻信号? 第276章 出事了 若同时白烟两缕,意为情况有变,停止谋反,邓长诀领兵撤退。 一缕白烟意为格外顺利,邓长诀只需带一队士兵入园林。 一缕结束再一缕,意为带两队士兵,以此类推,若需要三千营全部进园林,会顺序地出现八次白烟。 现在是有且仅有一缕白烟。 可哪里顺利了? 二皇子亦留意到信号,心下暗骂哪个蠢货,放一次哪里够,至少五次,一万士兵进攻才有把握救他走。 陷阱中死士领头比二皇子聪明,他明白了。 二皇子谋反计划早被别人知晓,那些人不露声色,等着瓮中捉鳖……他是死士,本来也是送死的,无需多想,继续看星星便是。 千枫得意一笑,二皇子吓也吓了,臭袜子塞也塞了,他可以回去找公子了…… …… 惠宗帝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厢房外有嘈杂和凌乱的声响。 似乎有人在嘶喊,有刀剑在碰撞。 隐约中窗户映出慌乱奔跑的人影,和远方忽明忽暗的火光。 惠宗帝欲起身,发现四肢如坠铅般怎么也挪不动。 身体动不了,人却醒了,好像灵魂出窍。 惠宗帝能看见厢房里一切,能看见他平躺在床榻上的身体。 “皇上,皇上!” 魏公公焦急地小跑进厢房,“皇上,不好了,瑞王谋反了,邓家带兵进了园林……皇上?皇上?” 魂都出来了,人当然叫不醒。 魏公公跪在地上神情越来越焦急,终于按捺不住,跪走到床榻前,继续呼喊。 魏公公察觉到不对,颤抖着试探了惠宗帝鼻息,确定还活着先松口气,哽咽道:“皇上您可千万不能出事,奴才这就去请太医和祝六小姐过来,瑞王谋反,一切乱套了,皇上一定不能出事……” 魏公公踉踉跄跄地跑出去。 惠宗帝意识清醒,魏公公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瑞王谋反?二皇子不是去南疆了吗,他还亲自送行……居然谋反,居然骗他…… 那逆子定是冲着太子来的,淮儿可千万不能再出事。 惠宗帝想醒来,但意识怎么也回不到身体里。 …… 冉华居外大半死士被陷阱所困,剩下二三十个被连昭廷的暗卫轻松制住。 邓长诀则被御林军阻拦在第一进庭院,仅有大约一百人被故意放进园林。 连昭廷的暗卫牢牢盯住这一百人,但凡有滥杀无辜的,绝不手下留情。 一切格外顺利。 连昭廷和崔元靖陪着太子,闲看挂满一庭院的死士。 惠宗帝应该已经知道二皇子谋反,他们差不多可以将邓长诀和二皇子捆去见惠宗帝。 关于蔡震元,连昭廷收到消息,那人非但没帮二皇子,反而悄无声息地遁退。 “蔡震元和他背后之人,是老狐狸啊。”崔元靖不屑道。 “之所以选择当狐狸,是因为当不了老虎,实力不够,否则何必退。” 连昭廷淡淡一笑,“待处理完二皇子,殿下位置巩固,对付其他宵小不在话下。” “若他们知难而退,不再有非分之想,养他们到老死,并无不可。”太子温声道。 “殿下仁慈。” 连昭廷对太子想法是认可的,为了朝廷稳定,百姓安稳,能不发生内乱尽量不发生。 惠宗帝年轻时便是如此,明知邓家权盛,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主动宠护邓家后代,将邓家后代护成废人。 邓首辅死后,邓家虽然仍家大势大,但子嗣没有脑子没有本事,不足以为惧。 太子深深吸了口气,或许是今日园林中人太多了,空气嗅着没有往日清新。 连昭廷正要请示太子是否去见惠宗帝,小济子跟随魏公公慌张地跑进来。 “殿下、殿下,不好了,皇上出事了!您快去看看皇上吧,奴才已经命人请太医和祝六小姐了。”魏公公道。 太子猛地站起来。 “父皇怎么了?” 连昭廷和崔元靖面上笑意亦散尽,一脸惊愕。 “奴才也不知道,外面乱得很,奴才想叫醒皇上,却怎么也叫不醒。” 魏公公年纪大了,着急时,两颊松弛的皮肉不停颤抖。 “我们马上过去。”太子道。 连昭廷迈出庭院,想起一事唤泽平上前,“你往木槿园方向,保护祝六小姐到主殿。” 太医住在主殿附近,而祝妤君住的木槿园却离主殿有一段距离。 园林内情况虽在连昭廷掌控之下,可难保细枝末节处会有疏漏。 木槿园四周暗卫本就不多,他不能让六小姐遇到危险。 崔元靖亦反应过来,忙说道:“我去带祝六,能快些。” 太子没空多想,点点头,跟随魏公公赶往主殿。 …… 木槿园几乎未被影响,相较于半山腰和外院很安静。 但王如颖察觉到异动,早早来寻祝妤君。 其见祝妤君镇定地靠在矮榻上看书,心跟着平静下来。 二人相互做伴,祝妤君确定外面动静越来越小,想着无事了,要劝王如颖去歇息,槅扇门被一下撞开。 祝妤君抬头。 王如颖被吓一跳,杏目圆睁怒视崔元靖。 崔元靖凝视祝妤君,目光急迫炙热。 王如颖早瞧出表兄喜欢六小姐了,但再喜欢也不能擅闯小姐厢房,难不成表兄欲趁乱对六小姐做什么生米煮成熟饭的坏事,以此逼迫六小姐嫁给他? 王如颖被自己想法吓到,走两步将祝妤君护在身后。 “祝六跟我走,皇上出事了,来不及细说。” 崔元靖压根没在意王如颖,两步上前要抓祝妤君手腕。 “六小姐,肩舆已备好,卑职亲自带您去。”泽平亦出现。 祝妤君避开崔元靖,心咯噔一跳,惠宗帝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 “王姐姐先回屋休息。”祝妤君握了握王如颖的手,未犹豫跟了泽平出去。 肩舆停在廊下,泽平原本叫另一名暗卫与他同抬肩舆的,不想六小姐刚坐下,崔公子便抢着抬起前面的长竿。 崔元靖和泽平几乎是一路轻功奔向主殿,饶是祝妤君坐在肩舆上都有些心惊肉跳。 很快到了,祝妤君下肩舆看见随行的几名老太医,除了她外祖父皆跪在地上,太子则面色青白,瘦弱的身子微微晃动。 第277章 一同上路 “小师妹,救我父皇。”原本面无血色的太子看见祝妤君,心底升起一丝希望。 他很后悔,这些时日未免父皇看出端倪,为能一鼓作气将二弟彻底扳倒。 他故意藏着躲着,对父皇疏于关心。 他若私心不那么重,像初回皇宫的那段日子,常陪父皇,便能早发现父皇异状。 “我去见皇上。”祝妤君随太子往内室走,顺道向外祖父张老太医询问诊脉情况。 张老太医摇头,“皇上脉象不妙,无胃无神无根,元气衰竭,胃气已败,多半是今日晚膳或晚膳之后,服食了有妨碍之物,病邪才会来得如此急。” 说话间祝妤君看到躺在床榻上的惠宗帝,面如金纸。 祝妤君心沉下去一半。 诊完脉,脉象确实如外祖父所言,几是药石无灵,但若能知晓惠宗帝服用的妨碍之物,说不定能让惠宗帝醒来,拖上几日。 “魏公公,皇上晚膳吃了什么。”祝妤君问。 魏公公直接命人将御厨押来。 祝妤君拿到惠宗帝膳食清单,一道道菜、一样样食材看过去,所有菜从洗切到下锅到端上食案,都有专人看护,其中几道菜甚至是她建议的,并无不妥。 “六小姐,这一个月邓淑妃皆有送宵夜与皇上,亦是有内侍先尝的,且每一次宵夜邓淑妃都与惠宗帝同食。”魏公公细细地说道。 邓淑妃每晚送宵夜祝妤君等人知晓,正如魏公公所言,邓淑妃每日与惠宗帝同食,故祝妤君等人以为邓淑妃仅是为了迷惑和讨好惠宗帝。 “宵夜还有吗,若有烦请魏公公拿与我。” 祝妤君意识到自己大意了,邓淑妃同食,只能证明宵夜里没有当场发作的毒药,若是慢性的,且邓淑妃不怕死,愿意与惠宗帝同归于尽,那便十分危险。 茶水间里盛宵夜的瓷盅未洗,算算时间,邓淑妃仅离开半个时辰。 瓷盅里残留的汤水仍散发着淡淡甜香。 张老太医未看出有何不妥,祝妤君却嗅出了一丝异状。 “魏公公,皇上这两日是不是开始期待邓淑妃送宵夜,且服食量慢慢增大。” “是的,过来园林大约五日左右,皇上用过晚膳便开始不时地询问淑妃娘娘何时过来,奴才以为皇上是休息好了,胃口也好了……” 魏公公细细思量,唯觉惊恐。 祝妤君沉重地说道:“惠宗帝入园林后,邓淑妃在宵夜里添了罂子壳,让惠宗帝每晚睡着的并非园林气候,而是罂子壳。” “罂子壳不是治水泄久痢的吗,服食后也不该有安神效果。”张老太医不明白。 祝妤君摇头,“罂子壳里有种成分,服下会作用于脑部,大部分人少量服食不会有明显异状,就算有也是亢奋,仅有少部分人是嗜睡,邓淑妃第一次应该也是试一试,没想到皇上真就睡着了,罂子壳服食一段时日人会产生依赖。皇上年纪大了,身体本就不好,罂子壳令皇上的脏器衰竭更快。” 李神医曾告诉她,尽量不要用罂子壳入药,尤其是需长期服药的病人,服食成瘾,副作用大过于效用,非常可怕。 惠宗帝身体不佳,上一世太子这时已不在人世,惠宗帝伤心过度一病不起,这一世太子无事,祝妤君以为惠宗帝能多活几年的……世事难料…… “小师妹,我父皇怎么样,能醒来吗?”太子不认识什么罂子壳,他只想知道父皇能不能好。 祝妤君担忧地看了看床榻上的惠宗帝,尚有脉搏和呼吸,叹气道:“能醒来。” 太子心一松,正要催祝妤君快救父皇,又听祝妤君接着道:“虽然能醒来,但时日无多了,皇上就因年纪和常年积劳而脏器衰竭,邓淑妃在宵夜里添的药,加剧了皇上衰老。” 太子双目发怔,愣了一会,他知道祝妤君不会骗他。 太子心中悲伤愧疚自不必说,其双手垂落身侧,往前一步,直接跪在惠宗帝床榻前,再安排道:“无关人等退下,二皇子谋反之事由二师弟、崔公子处理……还请小师妹让父皇醒来。” “臣会派人保护好皇上和殿下。” 连昭廷亦被突然而至的变数惊到,原来并非一切都在他们掌握之中。 太子跪下了,屋内除了替惠宗帝行针的祝妤君、张老太医,其余人皆跟在太子身后跪一地。 …… 夜深露重。 时间一点点过去,惠宗帝两条手臂和头部插满银针。 惠宗帝仍没有醒,祝妤君在等,等插最后一针的机会。 “殿下身体刚恢复,不宜长跪,还是起来休息片刻吧。”祝妤君等着无事,回头见太子面无血色,脖颈和额头都有青筋突起,若再撑下去,怕是会晕倒。 太子摇摇头,“我不孝,没有照顾好父皇,我要跪到父皇醒来。” 祝妤君不多劝,太子的内疚她能明白,毕竟太子中毒时,惠宗帝很努力地将其保护好,父恩未报,岂能心安。 天边有一道光穿透黑暗,二皇子谋反留下的残局已全部处理好。 邓长诀被五花大绑丢在庭院喂蚊虫,二皇子倒没捆,但束缚其的机关绳网和臭袜布没取掉,邓淑妃住的偏殿则被御林军团团围住,不抓人,但也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偏殿内邓淑妃看着外面层层侍卫,美艳的脸庞露出清冷的笑。 谋反失败了。 幸亏她在惠宗帝的宵夜里下了药,惠宗帝应该也好不了,有惠宗帝陪她和琮儿一起死。 值。 到了黄泉路上,只有她和琮儿,没有黎皇后和太子,惠宗帝总该能看到她了。 邓淑妃靠在窗台上,眼睛亮如东方升起的朝阳,脸颊透出异常的酡红,神情诡异。 她在闺中便见到年轻的惠宗帝,惠宗帝俊朗健硕、英明神武,她心生爱慕。 可那时惠宗帝已有黎皇后,帝后琴瑟和鸣,乃世间佳话……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不服……罢,生不能为比翼鸟、连理枝,那便死时相携上路吧。 …… 卯时初刻,天光大亮,张老太医焦急地问祝妤君惠宗帝为何还不醒。 祝妤君俯身,小心地拨开惠宗帝上眼皮,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现在可以醒了。” 第278章 安排 惠宗帝醒了。 惠宗帝很平静。 这一夜厢房所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到、听到了。 脱离负累沉沉的身子,他意识非常敏锐。 他看到淮儿隐忍的悲伤和不愿他失望的坚强。 他看到连昭廷的震惊和赤诚,看到祝女医的无奈和内蕴。 淮儿他没有白疼,这一辈子,唯兰娘和淮儿陪在身边的日子最开心、最幸福。 只是幸福短暂。十几年了,兰娘一个人在天上很孤单吧。 万幸淮儿毒解了,身体康复能继承大统,否则他都无颜去天上见兰娘。 惠宗帝由魏公公扶着坐起,见一屋子人因为惊惶、担忧,脸色都比他苍白和难看,心下有些想笑。 确定活不了多久,反而不畏惧死亡。 …… 醒后惠宗帝直接回皇宫,行事变得雷厉风行。 时日无多,他要尽快清理掉所有可能阻碍淮儿登基的人和事。 谋反之罪无可恕,二皇子、邓长诀、方准等毋庸置疑地判了斩立决。 为给即将登基的太子积福,惠宗帝没有杀太多人,除邓淑妃、瑞王妃及二皇子的子嗣赐毒酒外,主犯的家眷男的流放、女的充官妓。 蔡震元亦被揭出来,惠宗帝对太子说的任何一件事、任何一句话都深信不疑。 不过当金吾卫包围和搜查蔡府时,蔡震元已人间蒸发,与蔡震元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其嫡子。 蔡震元发妻走得早,据其妾室和近身丫鬟言,从二皇子谋反那一日,蔡震元就没有回过府邸,显见是早准备好后路的。 蔡震元确实有能耐,连昭廷的暗卫在之前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和蛛丝马迹。 直到金吾卫抓人,暗卫都以为蔡震元是回到府邸。 蔡家人亦被流放,太子又将祝妤君画的画像,以及某神秘男子、四皇子和蔡震元有往来告诉了惠宗帝。 惠宗帝看到画像很惊讶,画像上男子乍看像被毁了容貌的十三弟,但其实更像死了二十多年的八弟。 八弟和十三弟乃同母所出,生得相像。 惠宗帝不禁怀疑当年八弟压根没死,不过侍卫翻遍京城也没有找到神秘男子。 惠宗帝一不做二不休,先将一头雾水,似乎很无辜的十三弟丢进大牢。 与此同时,四皇子也被审问,但四皇子打死不承认与蔡震元有往来。 没有确凿证据,更重要的是惠宗帝及太子从邓家亲信口中得知当年下毒的并非四皇子母家,而是邓家,四皇子母家被邓家嫁祸,生生被灭满门。 除此之一桩血债,还有黎家的。 所谓的黎文砚暗害二皇子纯属子虚乌有,邓家不但害黎文砚带妻儿逃亡,还半路截杀。 黎文砚夫妇最终死在邓家手里。 四皇子是可怜人,惠宗帝和太子决定留下四皇子性命,只将其软禁于某处府邸,不允与任何人接触,在府邸中度过余生。 短短半月,惠宗帝和太子将朝廷清洗了一遍。 原先便忠心耿耿的朝臣唯觉天空愈发蓝,那些墙头草则识时务地倒向太子一边,至于二皇子一党被全部清理。 征得惠宗帝同意,连昭廷写了急信回北地。 若惠宗帝真的不行,以及太子登基,荣亲王都是要来一趟京城的。 …… 是夜,祝妤君替惠宗帝行完针,正要退下,被惠宗帝留住。 惠宗帝容貌变化肉眼可见。 鬓发彻底变白,额头皱纹深深陷下,苍老的速度令人心惊。 魏公公扶惠宗帝到桌案前坐下。 “太子还在吗?”惠宗帝问道。 “回皇上,殿下在外间看奏章,皇上可要见殿下。”魏公公小心道。 “将那血燕羹端去给太子吃了,朕吃没什么用,也没有胃口。”惠宗帝交代道。 淮儿这些时日一直陪着他,不等他睡着,淮儿不肯回东宫。 他也不多劝了,时日无几,他亦希望与淮儿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 魏公公谨照惠宗帝交代办事。 “祝女医坐下吧。” 惠宗帝言语和善,像一位普通老人。 “祝女医可知朕现在最担忧的是什么?” 祝妤君抬了抬眼,暗忖惠宗帝醒来后心境与以往太不同。 若惠宗帝早几年便有此心境,大约也不会被邓淑妃害了去。 如今朝廷清明,太子勤勉,蔡震元和神秘男子也不足为惧,惠宗帝担忧什么呢…… 祝妤君缓缓道:“皇上担忧殿下将来身边无人陪伴?” “是啊,朕明白身边没有人的孤单……祝女医,你愿陪在太子身边吗。” 惠宗帝试探地问道,抛去繁杂,用心认识身边人,他知道祝妤君是内心纯善、性格坚韧的,而且淮儿显见对祝妤君有好感。 祝妤君摇头,“皇上好意,民女不敢受。” “朕猜你也不会答应,若你肯答应,当初淮儿就不会认你为义妹,待朕去世,你是大梁长公主,不必再自称民女。” 先才的试问,其实是惠宗帝想替儿子再争取一次,哪怕明知希望渺茫,且他不能勉强。 惠宗帝继续道:“祝女医认为王家五小姐如何。” “王五小姐聪颖端庄、温婉大方,最难得的是殿下与五小姐志趣相投……五小姐乃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祝妤君埋着头,惠宗帝不将太子的亲事定下,是不会安心的。 惠宗帝点头,“既然你也认可,朕便放心了,朕已经让钦天监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就在下月初六。祝女医,朕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祝妤君一愣,下月初六,距离现在仅有十五日? 祝妤君意识到惠宗帝此刻仅仅是一名父亲。 其实不论是惠宗帝本身亦或太子的身体状态,惠宗帝都注定看不到皇太孙。 祝妤君双手不自觉收拢,对于一位父亲而言,彻底闭眼前看到疼了一辈子的儿子成亲,是上天赠予的最好慰藉吧。 祝妤君不忍惠宗帝失望,“皇上好生调理,可以看到。” “好,就这么定了。”得到确切答复,惠宗帝很高兴,“祝女医去歇息吧,让太子进来。” …… 当夜祝妤君留在皇宫,不过她彻夜未眠,翌日天未亮,即起身吩咐宫车送她去王府。 她要在圣旨到前,见王如颖一面。 第279章 尘埃落定 祝妤君到王府时,王如颖尚在睡梦中。 被丫鬟匆匆叫醒,王如颖随意披一件外衫便请祝妤君进厢房。 祝妤君这般早来必是有要紧事。 祖父和爹娘皆言祝妤君值得亲近和深交,她亦喜欢祝妤君的性子,看重祝妤君的本事。 “君妹妹,怎么了。”王如颖牵着祝妤君进内室。 祝妤君看了看在一旁伺候的丫鬟,王如颖心领神会,将丫鬟遣下。 祝妤君问道:“王姐姐可愿意嫁给太子?” 王如颖一愣,问的也太直接了些,她是该直接回答,还是矜持点? 王如颖犹豫后决定矜持,在京城小姐圈里混久了,直接回答挺困难的。 王如颖微侧过头,娇羞道:“子女婚姻大事皆是长辈安排,哪里轮得到我愿不愿意,何况君妹妹说的是太子妃,皇上下了旨,偌大一个王家,谁敢说个不字。” 回答和没有回答一样,却又极有道理。 祝妤君心下叹气,“王姐姐认为嫁作太子妃的最大好处是什么?” 若说之前的问题令王如颖羞涩,那么这个就直接令她花容失色了。 能神情自若地议论当太子妃好处,大概唯有祝妤君一人。 “此处没有外人,还请姐姐直接回答。”祝妤君目光清亮迫人。 王如颖神色复杂,如实道:“家族荣耀。” 祝妤君表情轻松下来,她真担心王如颖说出什么太子乃如意郎君这种话。 “那姐姐心中,可有比家族和家族荣耀更重要的?” 王如颖坦然道:“有,家国天下,天下比家更重要。” “姐姐如此想,我便安心些了。姐姐会成为太子妃,会母仪天下,会与太子琴瑟和鸣,会是后宫唯一一人,但是……” 王如颖尚不知太子秘密,她被祝妤君一番话说得心砰砰跳,面颊酥麻酥麻的。 “妹妹今日究竟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祝妤君嗯一声,“王姐姐将来除了没有子嗣,会拥有所有你想要的。” 没有子嗣? 正笑得闭月羞花的王如颖笑容僵在脸上,不敢置信地看着祝妤君,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妹妹说什么?” “除了没有子嗣,还不能行夫妻之事。” 祝妤君手心捏着一丸药,她在仔细观察王如颖的神情举止。 但凡王如颖露出一丝嫌弃、恶心,她都会让王如颖睡去,生一场病,失去成为太子妃的机会。 王如颖只惊愕地往后退一步,“妹妹的意思究竟是……” “正如姐姐所想。” 王如颖惊愕后神情灰败下来,一阵静默,王如颖声音低低地道:“终于明白妹妹为何一大早来寻我了……” 全大梁都知道太子性命是祝妤君救回来的,太子身体状况祝妤君最了解。 祝妤君不可能拿这种事来与她开玩笑。 “姐姐如何打算。”祝妤君声音不夹杂任何情绪。 王如颖怔怔的没有回答,祝妤君也不催促,她理解王如颖一时半会无法接受。 王如颖端起桌案上冷茶,紧紧捂在手心里,“妹妹,这件事,是不是只有太子、你、我三人知。” “是的。”祝妤君点头。 王如颖面上重新露出笑容,依旧明亮娇艳,“不瞒妹妹,在园林第一次与太子弹琴谱曲,我便知太子是良人。太子温和、有才华、重情义,虽然无法孕育子嗣是遗憾,可比起太子品行和将来家族荣耀,算不得什么。” 祝妤君眯了眯眼,在探究王如颖话中有几多真假。 王如颖微笑道:“妹妹虽喊我一声姐姐,但今日并非为我来,而是为了太子。妹妹乃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一词都不足以形容,若我有一丝半点对太子不利的心思,妹妹都会替太子解决掉我这个麻烦吧……妹妹,我说的每一句话,皆是真心。” “太子会是明君。”祝妤君无奈道,她觉得对不起王如颖,可她要权衡利弊。 “是明君就够了,能陪在一位明君身边,此生足矣。” 王如颖满目憧憬,祝妤君说了,将来后宫唯她一人,她会与太子琴瑟和鸣。 她非贪婪之人。 祝妤君道:“好,我相信王姐姐,将来太子和姐姐有需要帮忙的,我定不辞。” 王如颖摇头,“我会替太子分忧解难,否则怎配陪在他身边,妹妹忘记此事便好。” 祝妤君笑了笑,王如颖已然有太子妃气度了,将来夫妻二人间的事,她确实不需多掺和。 …… 赐婚圣旨辰时末刻到,同时还有几十抬赏赐。 不足半月便要成亲,王家人又欣喜又担忧。 欣喜王家出了太子妃,王家自律,当了外戚不会祸国干政。 担忧则是因为惠宗帝,婚期如此紧迫,说明惠宗帝时日无多了。 为了太子的亲事,京城和皇宫忙碌起来。 在太子提议下,七皇子的生母思才人被请出来打理后宫诸事。 荣亲王也在太子成亲前赶至京城。 太子迎娶太子妃自是隆重。 那日天公亦作美,不但艳阳高照,且在太子妃入东宫时,天空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寓意祥瑞的霞光。 太子成亲后三日,惠宗帝驾崩,红绸换白纱,皇宫素缟一片。 京城内外钟声响了整整七日。 冰棺停放二十七日葬入皇陵,同惠宗帝生前最爱的黎皇后葬在一起。 太子顺利登基,称号明宗帝,改年号为元永年。 荣亲王带着连昭显、连昭廷,随众大臣俯首称臣。 金秋颜色正浓时,京城的一切尘埃落定。 蔡震元和神秘男子的踪迹,明宗帝、连昭廷联手派人暗查,暂未有进展,但确定京城很安全。 京城安定,荣亲王、连昭廷不必再多留。 九月初一,小宫宴结束,王皇后让祝妤君陪她赏灯,明宗帝单独留下连昭廷说话。 “朕打算让世子随你们一同回北地,世子在京城蹉跎十几年了,不该再耽误他了。” 明宗帝与连昭廷说道。 “皇上可要再考虑考虑,朝臣那边也是要提前说服的。”连昭廷道。 “朕考虑清楚了……”明宗帝笑道:“说句实话,世子留在京城也无用,真要留,还不如留你。” 第280章 回北地 连昭廷被吓一跳,“皇上,玩笑开不得,微臣心脏不好。” “心脏不好找小师妹治,不能开玩笑多无趣。” 明宗帝拍拍连昭廷肩膀,“将你强留京城,朕也舍不得,不过将来有事,你必须随时入京相助。” “皇上尽管放心,往北地送急信和传递消息的方式皇上皆知晓了,微臣在京中的暗卫和线网亦为皇上所用。”连昭廷诚心道。 “朕信你,皇叔定了何日回北地?” 一步一步走来,明宗帝愈发信任连昭廷,这种信任发自于血脉。 当年父皇大约也是这样信任皇叔荣亲王的。 “回皇上,后日即启程。”连昭廷回道。 “这么快?小师妹呢,可与你们一路?” 连昭廷点点头,“六小姐是微臣带离北地的,出来有大半年了,微臣有责任将她安然无恙地送回北地。” …… 另一处王皇后与祝妤君一边赏花灯一边闲聊,亦聊起祝妤君将回北地之事。 “妹妹这一离开,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王皇后神色惆怅,很是不舍。 “娘娘勿忧,若妹妹得机会来京城,一定会进宫看望娘娘的。” 祝妤君迫不及待回北地了,许久未见爹娘和八妹,十分想念。 “妹妹如今贵为公主,皇上赐了京城府邸,延仁药铺也即将在京城开张,妹妹不如接了伯父、伯母在京城住下,如此我们能时常相见。”王皇后诚心提议道。 祝妤君被封为玉君公主,享公主身份最高食封。由于先皇驾崩,凡事从简,故册封一事仅昭告天下,并未大摆仪式。 祝妤君摇头婉拒,“妹妹家在北地,何况妹妹此次回去,也并不久留,略做休息就要南下,四处走走看看。” 若非想念亲人,且听丹玥言好友沈云琳怀了身孕,但怀相不太好,她一定要回去一趟,否则她就直接南下寻找众人忘记李神医的原因了。 “妹妹出门一定要谨慎小心,哎,我知道妹妹是有主见的,我等皆自愧不如。” 王皇后本想替她表兄崔元靖撮合撮合,临要开口又打消了主意。 祝妤君心里若有她表兄,无需撮合自能成,若没有,口舌说干了祝妤君也不会答应,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还会怪她多管闲事,为难祝妤君。 让她表兄自个努力去吧。 …… 到荣亲王等人远行之日,明宗帝亲自送至城门外。 此次回去的有荣亲王、连昭廷、崔元靖、祝妤君。 祝明轩跟随闻老先生学习,暂时不回北地,世子连昭显则言府邸尚未收拾妥当,并且要与京中认识的好友一一告别,是以要再耽搁一段时日。 其实连昭廷等人看出连昭显似乎不太愿意回北地,但皆没说破。 皇上说其不用留了,就不该赖京城。 回北地一路顺畅,青州郡的秦巡抚被先皇撤换处死,现在青州巡抚是荣亲王军里曾经的副将。 崔元靖对祝妤君仍旧关照有加、嘘寒问暖。 连昭廷则一直站在距离祝妤君不远不近的地方,他抬头能看见祝妤君,却又不会打扰到祝妤君的生活和心情。 不知为何,离北地越近,他越希望车队速度慢点。 到后来粗神经的荣亲王也看出儿子不对劲。 某次车队停下歇息烧火做饭,荣亲王发现儿子又在偷偷看人家小姑娘,忍不住上前重重一拍连昭廷脑袋。 连昭廷心里的伤春悲秋被荣亲王的蛮力打得稀碎。 “父王,无缘无故为何打孩儿。”连昭廷愤愤道。 荣亲王搓一搓粗厚长满老茧的手,“你不争气,老子为什么不能打你?” 连昭廷一脸不解。 当初为了迷惑二皇子和二皇子手底下对荣亲王府忌惮的朝臣,他每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父皇在外人面前嫌他不争气打打他能理解,现在他立了一堆功,为何还打? 荣亲王清清嗓子,靠近儿子脑袋,指了指祝妤君方向,“喜欢那小姑娘吧?” 荣亲王见祝妤君第一眼就很满意,气度不输丹玥。 连昭廷红了脸,羞恼地摇头,“父王不要乱说话,孩儿不喜欢她,她是孩儿朋友。” “朋友?你看朋友的眼神,比你老子当年偷看你娘的还炙热,你当老子是傻的,还是瞎的?” 荣亲王一脸不屑,嗓门越来越大,“所以你立再多功,老子也不满意你这儿子,磨磨唧唧,娘们兮兮,半点不如你妹妹。” 连昭廷恨不能跳起来捂住他爹的嘴。 见儿子一副沮丧、失魂落魄的模样,荣亲王颇不落忍,决定传授过来人的经验,顺便安慰安慰,“你看崔家小子,多得劲,多死皮赖脸?喜欢小姑娘就得像崔家小子那样,你不比崔家小子差,有机会的。” 连昭廷仍旧不吭声。 荣亲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追过小姑娘,结果没追上,现在死要面子不肯再追求了?听老子说,追小姑娘这事和练武一样,要坚持不懈、锲而不舍,哦,还和打瓦剌一样,要有耐心,手段要快准狠。” 连昭廷烦躁地退后一步,“爹您别乱说话了,一会六小姐和元靖听到要误会的。” “误会?你是怕失去崔家小子这兄弟……” 不用听连昭廷也知道他爹接下来要说什么,无非是为兄弟可以两肋插刀,但女人不能让之类,遂赶忙打断,“父王,孩儿实话告诉您,孩儿有意中人了,不是祝六小姐,待回北地,寻到合适时机,孩儿会告知小姐身份。” 说罢连昭廷转身便走,离满嘴胡说八道的父亲越远越好。 走时连昭廷余光看到崔元靖叉一只喷香的烤鸡腿给六小姐。 他心里一酸,撇过眼,也不知道六小姐有没有接。 荣亲王错愕地望着儿子背影。 他平日粗是粗些,武将嘛,但直觉和观察力是没问题的,从儿子那哀怨的小眼神,就知道是看上祝家丫头了。 居然不承认,还拿有意中人来搪塞。 明宗帝‘切’一声,亏他好心指点蠢儿。 罢,懒得操闲心了,他等着看儿子会领回什么意中人,若是比祝丫头差,就打出去。 第281章 打主意 祝祥渊、小张氏带祝妤桐早早到城外等爱女。 除了祝家,周知府、崔家家主也带了各自夫人于城外搭起临时幛房,他们是接荣亲王的。 虽然确定荣亲王一行人早上将入城,但具体时辰却不知。 崔大夫人等得无趣,让丫鬟扶了来寻小张氏说话。 “五太太,您是等公主殿下吧。” 崔大夫人没话找话问一句,公主殿下指祝妤君。 明宗帝昭告天下认义妹,祝妤君成为民间公主,身份与以往大不同。 听到旁人喊爱女公主,祝祥渊很不高兴,他觉得女儿被皇家抢走了。 “是啊,大夫人是等崔二公子吗?” 小张氏见夫君板着脸拖小女儿走开,她唯能独自耐住性子与崔大夫人攀谈。 崔大夫人的娘家侄女贵为皇后,皆是皇亲国戚,谁也不能怠慢谁。 “我家那皮猴不用等,我是随夫君来接迎王爷和公主的。” 崔大夫人赞赏道:“听说公主不但救了当年中毒的明宗帝,在逆臣谋反时,也立了大功,说来我们家元靖,就是为了帮连二公子和公主,才去京城的。” “崔二公子亦立了大功,听说皇上想留崔二公子在京任职,可二公子拒绝了。” 京城传到北地的消息真真假假满天飞,其实小张氏都不甚在意,她只想爱女平安回家。 “元靖是为了保护公主,否则随他叔祖父或外祖父走仕途,怎么不比回北地无所事事的强。” 崔大夫人掩嘴笑,“说来元靖和公主年岁相当,又相识已久……公主今年满十四,亲事可以定了,不知太太可有替公主相看人家。” 崔大夫人完全忘记自己当初嫌弃祝妤君出身低微,特意跑去延仁药铺令祝妤君离她儿子远点一事,她只记得祝妤君是皇上义妹了。 小张氏知道崔大夫人在打什么主意,君儿优秀,好女百家求,但依君儿脾气,这人得她自己挑,婉拒道:“君儿的亲事……漫说我了,恐怕她爹也做不得主……” 小张氏的意思是祝妤君自己做主,但崔大夫人听成另一番意思。 崔大夫人以为小张氏是指祝妤君身份太高,他们这从商的爹娘,没资格指手画脚,该由皇上或皇后说了算。 崔大夫人觉得有道理,不过没关系,她娘家侄女就是皇后,遂岔开话笑道:“过几日王府世子回来,我们府会办一次赏菊宴,到时还请太太一家赏脸参宴,明日请帖会送去贵府。” 小张氏忙应下,她还未去过贵家宴席。 小张氏这边艰难地应付崔大夫人,另一边周知府、崔大老爷等人也去找祝祥渊攀谈。 好在没过多久,等在前方官道的仆僮小跑回来,禀报车队已拐上这条官道,大约再过一刻钟就到了。 祝祥渊迫不及待见到女儿,直接去路口。 若祝妤君再不回北地,祝祥渊都打算去京城了,反正由于先皇过世,明年的贡试延到后年,他闲着也是闲着。 车队抵达,两厢见面,激动欢喜不必多言。 祝妤君随爹娘回府邸,崔元靖若不是被他娘抓着,大约也要跟了去。 临上马车前,祝妤君想起一事,走到崔大夫人面前,曲膝见礼。 崔大夫人连连摆手,“殿下使不得、使不得。” 祝妤君道:“大夫人仍喊晚辈六小姐便是,明日晚辈想过府看望大少奶奶,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殿下……” “母亲,喊祝六。”崔元靖打断崔大夫人,他一路上仍是祝六、祝六地喊,只是喊得更深情了些。 “你这孩子。”崔大夫人瞪崔元靖一眼,当着外人面不好发作,继续朝祝妤君笑道:“瞧我,一时不习惯还改不了口,云琳十分想念六小姐,常念叨呢,我回去告诉云琳你明日来,她一准高兴。” “那便麻烦大夫人了。”祝妤君蹲了蹲身,告辞回自家马车。 马车到西府外的巷子口被拦住。 外面声音传来,祝妤君听出是东府的大伯父祝祥济。 大伯父与父亲说了几句话,祝妤君撩开车帘,祝祥济远远地朝她见一礼。 小张氏略略地说起东府近况。 东府分家了,照理嫡长继承家业,可出于某种原因,以及老太太的偏心,庄子、铺子、炮制坊等产业,都是祝祥济、祝祥茂一人一半。 按照老太爷清醒前的交代,哪怕老太太不情愿,庶子也分得两间铺子。 祝祥济看在庶弟平日老实、勤快的份上,留了他在庄子做事。 东府祝老太太的陪嫁宅院给了次子祝祥茂,祝祥茂一房搬去宅院,老太爷、老太太仍跟随长子住老宅。 宝庆堂彻底不行了,据说连北地刚冒头的曹记医馆都不如。 祝祥济打算将手上铺子暂时关门,停改一段时日。 大房与他们西府一直有往来,尤其是分家后,大太太董氏彻底掌了中馈。 董氏懒得看老太太脸色,几乎每个月都会来西府寻小张氏说话,传授些掌中馈的小技巧,并一次又一次地感谢祝妤君救了她大儿媳和大孙子。 “你大嫂前几月顺利生了个大胖小子,上月还抱来给我们看,白白胖胖,身上肉一圈一圈的,好不可爱。” 马车停在府邸大门,小张氏搂着祝妤君道:“到家了,今儿让厨房做的全是你爱吃的。” 祝妤君很喜欢孩子,跟随小张氏下马车后道:“过两日得空,孩儿去看看大嫂和小侄儿。” 等在一旁的祝祥渊道:“君儿不用特意去,下午大哥一家会过府拜访。” 先才祝祥济拦在巷子口,便是问祝妤君下午是否得空,是否在府里。 “那感情好,君儿在家里好好休息几日。”小张氏心疼地捏祝妤君细弱的手腕。 一家其乐融融地用了一顿丰盛午食,饭后祝祥渊忍不住好奇,不顾小张氏反对,拖住祝妤君细说京城发生的事儿。 下午长房来访,祝妤君先陪小张氏到花厅接待宾客。 董氏望着祝妤君又惊又喜,许氏从奶娘手上抱过儿子要与祝妤君相看,祝妤瑛则偷偷地打量祝妤君…… 第282章 哥蠢 重见故人,每个人的情绪都落在祝妤君眼里。 大伯娘在庆幸当初没有与她为敌,三姐祝妤瑛则是羡慕、嫉妒、畏惧。 大嫂许氏丝毫不掩饰感激,得到准予,抱了孩子坐到她身边。 孩童不怕生,举起沾了晶莹莹口水的小手,咿咿呀呀地要祝妤君抱。 许氏担心弄脏祝妤君衣衫,欲让奶娘抱走,祝妤君忙阻止,欢喜地将奶娃娃接到怀里。 “宝儿喜欢姑姑呢。”许氏笑道。 肉团儿似的胖娃娃在臂弯间沉甸甸的。 祝妤君细胳膊抱着颇吃力,可一颗心却被暖化了。 上一世她在边境村落收养了一个失去爹娘的孩童。 那孩童是除了两位师父外,温暖她余生的存在。 算算年份,孩童今年也出生了。 这一世北地不会战乱,孩童的双亲不会死于瓦剌刀下。 择机她要去边境村落走一走,远远地看孩童一眼。 孩童有爹娘陪伴一定很幸福,不会再唱那样悲伤的曲子。 “瞧君儿抱孩子像模像样的,弟妹可替君儿相看如意郎君了?只这北地,能配得上君儿的怕是无几人了。”董氏说道,声音里夹杂了几丝担忧。 小张氏想起崔家。 早上接到君儿时,那崔二公子一直在君儿身边转悠,特别殷勤,但爱女神情淡淡的,似乎对崔家公子没兴趣。 罢,择机问问爱女意思。 心下想着,小张氏朝董氏摇摇头。 陪祝妤君一起逗奶娃娃的许氏也忍不住好奇问道:“君妹妹,听说京城公子皆是风度翩翩、才高八斗的,君儿可有看中的?” 祝妤君有一瞬间恍惚。 长辈们谈及如意郎君时,她脑海浮现出一个欣长挺拔的身影。 那人自朦朦黄沙中朝她走来,没有笑容,眼底却有笑意。 那人背部和手臂曾受过严重刀伤,偏不听她劝,执意抱起她收养的孩童逗乐。 祝妤君仿佛嗅到了橘瓣的芳香,鼻端止不住地泛酸。 祝妤君试图看清脑海里男子生得何模样,却冒出连昭廷的脸,心下登时烦躁。 祝妤君表情不自觉地冷下来,沉声回许氏一句没有。 许氏以为是自己唐突惹祝妤君不高兴,吓得没敢再说话。 奶娃娃纯真,被长辈间紧张的气氛感染,哇哇地哭起来。 祝妤君心立刻恢复柔软,轻轻摇晃,耐心地哄着奶娃娃。 祝妤君的神情变化皆落入祝妤瑛眼里。 祝妤瑛猜祝妤君先才心神乱了,当有意中人时,才会喜怒无常。 祝妤瑛是满心嫉妒,但她不是蠢货。 祝妤君要求周围人仍向以前一样称呼,不要喊殿下,但不代表她们能忽视祝妤君的公主身份。 祝妤君与她们已不是一个层级的人,她要识时务地奉承讨好,而非以卵击石。 祝妤君将奶娃娃哄笑,这时外面丫鬟通禀王府二公子和郡主来了。 祝妤君欣喜地起身,丹玥不是应该在北境吗,怎么回来了? 要出去迎接丹玥,祝妤君依依不舍地将奶娃娃还给许氏,不忘说道:“大嫂,一会再让我抱抱宝儿。” 许氏掩嘴笑,“能被姑姑抱,是宝儿的福气。” …… 祝妤君走下长廊,看见连丹玥朝她飞奔而来。 连昭廷跟在丹玥后面,似乎有些不自在,但速度丝毫不比丹玥慢。 “啊,想死我了。” 连丹玥直接给祝妤君一个熊抱。 连丹玥练武力气大,祝妤君的腰又生得不盈一握,一抱险些将腰给折了。 “你小点心,六小姐要受伤的。”连昭廷皱眉道,欲上前掰开妹妹的手,可见内堂里出来许多人,犹豫着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回来了?”祝妤君问道。 “因为迫不及待见到你,所以我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原想到城郊接你,可临出发时,被一些事耽搁了两个时辰。”连丹玥大喇喇地说道。 “北境那?”祝妤君担心王爷和丹玥都不在,瓦剌会作乱。 “不用担心,多亏你画的火炮图纸,现在边境安稳,瓦剌根本不敢靠近,草原上几大王庭,都在考虑求和。对了,我还将火炮改良了一番,威力和准度提高了,过几日我带你感受感受。” 祝妤君欣然答应。 这时小张氏等人走了过来,一旁连昭廷忙见礼,不好意思地言自己是来拜见祝五老爷的,不小心跟着妹妹,进了内院。 连昭廷压根不敢承认,他的不小心是为了看祝妤君一眼。 小张氏对连昭廷很熟悉,压根没将他当外人,若非有客人在,小张氏都会直接请连昭廷进内堂喝茶。 连昭廷匆匆退下,由下人引着去寻祝祥渊。 众人继续回内堂说话。 因为连昭廷的出现,祝妤瑛内心再无法平静。 初见尚不知连昭廷身份时她便动了心,分明相处甚欢,可当她下决心表心意,却被避之不及。 祝妤瑛痛苦了一阵子,许久未见到连昭廷,痛苦渐渐变淡。 她以为自己忘了,可此刻再见,才发现非但没忘,而且深埋的情种已根深蒂固。 先才她视线一直没离开连公子和祝妤君。 祝妤君在连公子出现后,神情变得清冷,连公子则似乎在躲避祝妤君。 如此显见二人是相互不待见的。 若连公子和祝妤君在一起,她不敢痴心妄想,可若连公子仍独身一人,纵是正妻无望,她也不在意当一名妾室。 …… 说过话,小张氏招呼大家到庭院赏花。 正巧祝祥渊带着连昭廷、祝祥济、祝明蕴等人也在庭院。 祝妤瑛努力寻机会与连昭廷说上话。 连昭廷大约是为了分散注意,对祝妤瑛不至于太冷淡。 另一边连丹玥附在祝妤君耳边悄声道:“我二哥是一只发情的公猪。” 祝妤君一愣,觉得比喻有趣,“此话怎讲?” 连丹玥得意地仰着脑袋,“公是性别,猪自然是指我哥他蠢,至于发情……” 先才二哥与她言有心上人了,且非她认识的小姐。 连丹玥想不通,认为但凡是个正常人,在与祝妤君接触后,心上人都该是祝妤君。 连丹玥眼珠转了转,决定再给她哥留点面子和机会。 第283章 共婵娟 “然后呢?”祝妤君见丹玥话说一半,忍不住问。 “嗯,二哥大概是年纪到了……”丹玥呵呵笑,成年的公猪哪有不发情的嘛。 祝妤君抿唇,“丹玥是想说二公子有心仪的小姐吧。” 丹玥一愣,“我哥告诉你的?” 丹玥心里大骂二哥不长心。 祝妤君不在意地摇头,“是崔二公子告诉我的,你哥哥心仪曹家小姐。” 连丹玥:“……” 连丹玥心里改骂崔元靖大嘴巴,只未料妤君居然知道的比她多,那曹家小姐是谁,她完全没听说过。 “我哥真是只蠢猪。”连丹玥闷闷道。 “连公子必是有他的考虑,而曹家小姐或许真有过人之处。”祝妤君轻笑一声道。 祝妤君轻柔的笑挠得连丹玥心发麻,好友似乎在讽刺? 祝妤君岔开话,说起明日去崔府看望沈云琳一事。 “正好,我陪你去,云琳嫁到崔家不几日就有了身孕。崔家那些小姑子不是省油的灯,云琳不稳,就是被那崔雪蕊气的。”连丹玥翻个白眼,“崔家啊,繁盛是繁盛,就是乱七八糟的人太多,也就沈云琳那傻丫头一心嫁给崔大。” 连丹玥对崔元靖和崔家很不满。 “明日辰时中刻,我们一同看望云琳。” 祝妤君认同丹玥对崔家的评价。 不过于云琳而言,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云琳温柔但不笨,吃过一次亏,便会有警惕心,不会再陷入被动。 还有崔家小姑子们,多半是自视甚高,对云琳不见得真有恶意。 祝妤君和连丹玥凑一起叽叽咕咕地说了好一会话,直到连昭廷过来叫回家。 “急什么?”连丹玥没好气地瞪连昭廷。 “明日一早父王要去北地。”连昭廷弱弱地应道。 明日一早走,所以今儿晚上要吃团圆饭。 “快回去吧,我们明儿再见。”祝妤君劝道。 连丹玥卖了祝妤君面子,她本就是要回去的,只是看二哥不顺眼。 连昭廷和连丹玥告辞,董氏等人也不再多留。 晚上府里摆席面,齐仲、文叔、常叔、成汉等人都请了来。 唯蒋郎中缺了席,原来延仁药铺开到京城,蒋郎中主动请缨。 为节省时间,蒋郎中十日前即动身,于半路见祝妤君一面,得祝妤君指导后,继续去京城。 热闹不输于过年。 用过饭,祝妤君避开酒香,走去一旁小亭子。 “六姐,你怎么出来了。”祝妤桐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祝妤君习惯地揉祝妤桐脑袋。 祝妤桐不满道:“六姐,我快有你高了,别再像对小孩似的对我,发髻会乱的。” 祝妤君好笑,妤桐十二岁了,今年妤桐个头拔高的特别快。 “我听娘说,妹妹常去谢家做客。”祝妤君抿嘴笑。 祝妤桐羞恼地扭过头,“没有,娘胡说的。” 祝妤君忍不住捏祝妤桐耳朵。 谢家依附于王府,连昭廷派人了解过谢子琛品性,底子不坏。 谢子琛在与荣亲王府接触后,渐渐有了骨气。 谢家那些趋炎附势的劣根性,在谢子琛身上也消弭了。 祝家西府势头盛,且出了她这么一个明宗帝跟前的红人,谢家自然选择与西府往来,与郭家和郭氏断绝关系。 除了妹妹常去谢府,祝妤君听说谢子琛和谢家小姐们也常来西府做客。 谢子琛论相貌是屏州四公子之一,妹妹芳心动不奇怪。 祝妤桐羞涩地靠在祝妤君肩膀,双手紧紧搂住姐姐胳膊。 祝妤君轻拍妹妹的背,她会努力,让妹妹不论嫁到什么人家,都没人敢欺负。 从她醒来到现在一年半了,太子继位,荣亲王依然受器重。 至少几十年,大梁能安稳。 她在家陪爹娘和妹妹一个月,便去南方吧。 …… 遥远的京城皇宫,明宗帝和祝妤君一样,在对月感怀。 王皇后进御书房,见明宗帝疲累地靠在窗棂旁,开口邀请明宗帝一同到御花园走走。 明宗帝视线落在王皇后温柔端方的笑容上,点点头。 帝后相携而行。 小济子最了解明宗帝,知道帝后感情甚笃,要相互说些私密的情话,故领着一众随行的内侍、宫女,与帝后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先皇过世,小济子接替魏公公成为总管,魏公公带着对先皇的哀思,衣食无忧地养老去了。 小济子跟着跟着,见皇上和皇后停下来,立即抬手阻止众宫人前行。 “皇上在想什么?”王皇后看出明宗帝心不在焉的,担心是被累着了。 “朕想起前朝一位大家作的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明宗帝惆怅地望着满地银辉。 王皇后掩嘴笑,“皇上恐怕想的不是词,而是君妹妹和连二公子。” “什么都瞒不过你眼睛。”明宗帝赞赏道,父皇挑选、小师妹把关的人,还真错不了。 成亲后,他不能行夫妻之事,是极容易被宫人发觉的,但王皇后遮掩的极好。 更难得的是他二人相处和谐融洽,王皇后华贵识大体,似有包容一切的胸襟。 “臣妾亦想念君妹妹,君妹妹答应臣妾,若来京城,一定进宫相聚。”王皇后道。 “他们比朕狠心。”明宗帝无奈摇头,明知他刚当皇上每日焦头烂额,却仍拍拍屁股说走就走,“将来得机会,朕带你去北地看看。” 王皇后欢喜又期待地望着明宗帝,“朕去哪儿,臣妾便跟去哪儿。” “好,他们不来,朕就去看他们。” 明宗帝说着想起荣亲王府的世子连昭显,“爱妻,那世子是明日启程回北地吗?这几日一忙,忘了。” 王皇后颔首,“是啊,前几日臣妾特意召见世子妃,世子妃身子看似不大好,臣妾本劝世子妃留京城多养些时日,但她言离京的日子世子定好了,不再改。” 论亲缘,世子妃是王皇后的表姐,虽然之前几乎无往来,可现在该关心还是要关心的。 “回去也好,路上车队慢些行便是了,明日一早,让司礼监送些赏赐去。” 明宗帝唤来小济子交代一番。 …… 世子府,连昭显走进一间隐蔽小院。 明宗帝派了许多侍卫寻找蔡震元和皇叔,但一直找不到。 院内亮起几点烛光,连昭显嘲讽一笑。 明宗帝找不到是正常的,因为蔡震元和皇叔皆藏在他的世子府里。 第284章 再谋 中年男子和蔡震元坐在官帽椅上,神情并无多少懊恼或颓丧。 原定的计划失败了,谁也没想到太子那帮人早已看穿一切。 除了将二皇子耍得团团转外,他们的计划也被猜到大半,甚至安排人紧盯蔡震元。 二皇子不堪一击,太子实力出人意料。 中年男子琢磨了几日,自认为想通其中关窍。 关窍既太子那有闻老先生。 哪怕闻老先生早年言不涉朝政,可真触及到利益不会袖手旁观。 骨子里仍是沽名钓誉之徒。 “可惜折了四皇子。”连昭显遗憾道。 “四皇子胸口那股子戾气没了。”蔡震元道,没有戾气与他们而言是废人了。 先皇得知当年太子中毒乃邓家所为,而四皇子生母一族是被栽赃陷害的,很愧疚。 哪怕四皇子有谋反之心,先皇也拖着即将倒下的身子看望了四皇子两次。 按蔡震元的话说,四皇子意志不坚定,外祖一家惨死的仇恨,竟然在听到惠宗帝道歉时就土崩瓦解了。 如此妇人之仁、分不清轻重,是成不了大事、担不起一国之君重任的。 “明日我便带皇叔和蔡大人离京,出了京城,可以再谋大事。”连昭显道。 京城搜查得严,但若是他回北地,没有侍卫敢拦和搜检。 蔡震元道:“出了京城,王爷和臣先去南方。” 蔡震元在南方沿海驻守十几年,那一带山高皇帝远,重新积蓄势力很容易。 “好,待回北地,我也会想办法削弱荣亲王军的实力,对了,我妹妹手里有一种射程更远的火炮,我会想办法弄到图纸,寄给蔡大人。”连昭显道。 “侄儿回到王府,荣亲王和王妃会加倍疼爱你、补偿你,到时你心软也是人之常情,只莫要将我们供出。”中年男子试探。 连昭显摇头,“王叔放心,他们的补偿是出于愧疚,我若不主动做什么,这世子之位恐怕要让给二弟了。” 中年男子露出忧色,“确实,连昭廷立了大功,哪怕荣亲王没有想法,明宗帝也会有让荣亲王换世子的打算,我是希望侄儿你能顺利承爵,如此我们有南方、北地两处势力,根本不用怕质弱的明宗帝。” 小院里烛火又亮了半个时辰,熄灭后连昭显若无其事地回到厢房。 翌日一早,皇宫送来赏赐,连昭显拜谢了明宗帝。 天光大亮,车队出发。 畅通无阻地离开京城,在距京城大约二十里的地方,有几名仆从扮相的人忽然消失。 …… 祝妤君从绥陵县赶往安阳城,同连丹玥一起去崔家。 见过崔老夫人和大夫人后,二人要去内院。 崔大夫人亦担心大儿媳肚里的孙子,命人引了去。 接到消息,崔元靖和其大哥崔元陵双双在月洞门接迎。 二人都是冲着祝妤君来的,崔元靖还没开口,崔元陵先拱手道:“劳烦祝神医救拙荆。” 神医? 祝妤君很尴尬,她发现自己称呼越来越多了,什么六小姐、公主殿下、女医,现在又多一个神医…… 崔元靖也听不惯,“祝六,你快去看大嫂,一会我带你瞧个有趣玩意。” 祝妤君摇头,“我们打算多陪会云琳,午时我要随丹玥去送荣亲王。” 荣亲王过午时前往北境。 祝妤君对荣亲王很敬佩,且从京城回北地时,荣亲王令下人对她颇多照顾。 “那我也去。”崔元靖道,荣亲王亦是他崇敬的。 祝妤君没有反对,点点头,继续朝内院行去。 祝妤君和连丹玥进厢房,崔家兄弟在院里等候。 躺在床榻上养胎的沈云琳看见祝妤君,眼圈儿红了。 祝妤君见沈云琳肤色尚可,心放下来,玩笑道:“大少奶奶可是不愿见我,我巴巴儿地来,怎生连个笑脸也没有。” 听言沈云琳顾不得感伤,气恼地还口,“我大半年没见着你,好不容易见到,不能激动还得笑盈盈地喊你一声公主殿下?” 祝妤君掩嘴笑,“云琳精气十足,我不用担心了。” 说罢祝妤君挨着床沿坐下。 “我先替你把脉,把完脉再叙旧。”祝妤君道。 沈云琳听话地抽出手。 自脉象看确实动过胎气,不过后面养得好,又补回来不少。 “我开一味安胎药,你吃三日就不必一直躺床上了,常起来走走,否则以后很难生的。”祝妤君认真道。 “妹妹吓唬我。”沈云琳吐吐舌头。 “谁吓唬你,除了多走走,我还会开一张食谱和药膳清单,你必须严格按照食谱上定的量吃,后面几月我没法来看你,你要照顾好自己。”祝妤君将沈云琳的手放回锦衾,崔大夫人确实没亏待云琳,但其更多是在照顾胎儿,若胎儿被养的太大,好友容易难产。 沈云琳听出其中重点,惊讶道:“妹妹还要去哪里?” 连丹玥亦蹙眉看过来。 祝妤君弯了弯嘴角,“我原也没打算瞒你们,一个月后我要去南方,先到江南,再到南方沿海。” 连丹玥和沈云琳皆愣住,“那么远?太危险了。” “我会多带些人,成汉、春桃、香巧皆陪着,今儿与你们说了实话,但我希望你们替我保密,爹娘那我自会解释,我不希望荣亲王府和崔家的其他人知晓。”祝妤君柔声道。 “你是要瞒着我哥和崔元靖吧。”连丹玥道。 祝妤君承认,“连二公子知道我准备去南方,但不知具体时间,总归此事知道的人越少,我计划被打乱的可能性也越小。” “好吧,我不劝你,二哥那我也不会提,但你离开后,必须每三日给我写一封信,否则我就派人去找你。”连丹玥不容置疑地要求道,她对二哥也失望了,今儿她出来看云琳,二哥却去找什么曹家小姐,脑子有坑的。 祝妤君感激地握了握连丹玥的手。 沈云琳叹口气,“我也不会告诉别人,且会照顾好自己不让你担心,但郡主一有妤君的消息,要告诉我。” “在北地的这一个月,我会常来陪你,你放宽心。”祝妤君微微一笑。 …… 安阳城里,连昭廷从王府出来,先到之前祝妤君常住的市坊延仁药铺外转一圈,再前往有曹家小姐义诊的曹记医馆。 第285章 曹家小姐 安阳城里曹记医馆开了两家。 连昭廷去的那家在原先东府宝庆堂旁边。 宝庆堂落寞关门了,曹记医馆虽不如延仁药铺,但因为有曹家小姐义诊,故在祝妤君离开的这段时间,攒到不少人气。 连昭廷走到医馆外,看见一位遮面纱的小姐。 他打听到曹家小姐闺名曹琴语,挺美的名字。 仔细看曹记医馆,布置与延仁药铺十分相像,若非外面挂的牌匾不同,旁人恐怕会误会此处乃延仁药铺新开的分铺。 大约是巧合,曹家小姐举手投足和走路姿势也与六小姐相像。 遮着白色面纱,安静无声,和他梦里小姐亦相似起来。 连昭廷在医馆外站了一会,一直未鼓起勇气进去,他非胆小之人,可内心有种抗拒。 很快曹记医馆的人注意到连昭廷。 有小学徒要问询,曹琴语摆摆手,主动朝连昭廷走来。 她不能说话,但随身丫鬟会懂她手势意思。 到连昭廷跟前,曹琴语先蹲身见礼,再比划一阵。 连昭廷很疑惑,梦里他好像能看懂手势,可此刻他不明白曹小姐想说什么。 一旁丫鬟转述,连昭廷得知曹小姐认出了他,向他见礼,问他是否哪里不舒服,可要到医馆里歇歇。 连昭廷想笑,若有不舒服,他自是去寻六小姐,怎会来这里。 连昭廷视线落在曹琴语白色面纱上,有一瞬间恍神。 曹琴语不自在地低下头,抬手拢面纱,似乎想遮得更严实些。 连昭廷温柔地说道:“我若没有不舒服,还能否到曹小姐医馆里坐一坐。” 曹琴语抬起头,王府二公子在朝她笑,笑容比冬日艳阳还要温暖。 曹琴语心忽然怦怦跳得厉害。 连昭廷进医馆,安静地坐在一旁。 曹琴语初始会羞涩不自在,时不时地到连昭廷身边关切两句。 直到连昭廷明确言不用管他,曹琴语恍然大悟。 她仍义诊抓药,但每一个动作都争取优雅自若到极致。 连昭廷接连三日到曹记药铺。 曹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王府二公子这尊大佛看上他们家了。 几位老爷赶来药铺拜见连昭廷,邀请连昭廷到府上做客。 连昭廷除了第一次客气回应,后面不再搭理,只安静地坐着,偶尔看一眼曹琴语。 几位老爷仿佛猜到什么,唯觉不可思议,但事实如此实是叫人欣喜若狂。 连丹玥暗地里跑来看过一次,差点没气疯。 曹家小姐分明在模仿好友,东施效颦,她哥哥眼睛是瞎了吧。 祝妤君亦按捺不住,她乘在马车上,经过曹记医馆时马车速度放缓。 撩开车帘子,远远看见身姿挺拔的连昭廷站在药柜前,旁边曹家小姐在拿药。 祝妤君放下帘子,也掩下心事。 …… “真没看出你口味那么重,认真的?你确定王爷、王妃会同意?”兰音靠在矮塌上,懒懒地拨弄熏香。 连昭廷心情不好来醉意楼。 兰音完成任务回醉意楼过闲适的日子,她直觉连昭廷不爱曹家小姐。 不过主子的感情问题,她不多搭理。 “我决定了,他们不同意又如何。”连昭廷内心空落,他知道原因,但不能屈从。 “行,硬气,到时王爷揍你,别往我这躲。”兰音轻笑一声,不屑道。 连昭廷摇头,“你们不懂,也都不能理解,她已经陪过我一世了。” 兰音皱了皱眉,识趣地不多问。 连昭廷到醉意楼的目的并非倾诉,亦闭口不再说话。 …… 有曹家卖力传扬,整个安阳城都知晓了。 借用王府二公子名声,曹记医馆生意蒸蒸日上。 祝妤君在延仁药铺时,都听到病人讨论曹记医馆。 文叔发现自家小姐越来越沉默。 文叔担心的同时,隐约察觉小姐心情不好与连公子有关。 论医术曹家不如他们,论才情容貌曹家小姐更不如他家小姐。 连公子不来延仁药铺,却去曹记医馆,图什么呢? 除了当事几家人,城中大家族的好奇心也犹如泼油的干柴,熊熊燃烧。。 崔家老夫人和大夫人自是抓崔元靖问情况。 崔元靖笑呵呵的,不觉奇怪,甚至乐见其成。 问几次问不出所以然,崔老夫人和崔大夫人彻底打消让连昭廷娶崔家小姐的想法。 毕竟府里如珠如宝的贵女嫁给个瞎子她们长辈心里也不好受。 更重要的是世子和世子妃快回北地了,牵着王府的这根线算是牢了。 崔老夫人更关注崔元靖和祝妤君,宝贝孙子显见是个情深义重的,亲事越早定下越好。 …… 全城知晓,祝妤瑛自然也知晓。 祝妤瑛无法像祝妤君那么平静。 除了不会医术外,她样样比曹家小姐强。 祝妤瑛几乎每日都到曹记医馆附近,连昭廷没留意,曹琴语却察觉了。 曹琴语对让自己产生危机感的女人特别敏感。 一日连昭廷提前离开,祝妤瑛趁此机会走进曹记医馆。 祝妤瑛对曹琴语很客气,她不是来示威的,她打算与曹琴语处好关系,如此才能更多地接近连昭廷。 祝妤瑛坦言了身份,奉承曹琴语比之她那成为公主的堂妹祝妤君更有亲和力和气质。 曹琴语勾起嘴角笑,笑意藏在面纱下旁人看不到。 祝妤瑛套近乎的目的她早猜到了,自从连公子出现,她家医馆蜂啊蝶啊招来不少,祝妤瑛不是头一个。 至于祝妤瑛堂妹祝妤君,她再熟悉不过。 她因毁了容貌,从小便不敢出门,闲来无事学到不少药理。 后来她听说有个小姐抛头露面义诊赠药,靠出格的行径,生生将即将关门的药铺救活了。 她很好奇,到市坊延仁药铺对面的茶馆雅间喝茶,一喝就是一上午。 初始她满心嫉妒祝妤君,若她没有毁容,她也可以坐镇曹家医馆,让医馆生意兴隆。 观察几日,曹琴语发现祝妤君不止生得好,气质、姿态也十分迷人。 容貌改不了,姿态却可以学。 曹琴语学着学着,自我感觉与祝妤君越来越像,母亲都言她的优雅可以遮掉缺陷。 年头祝妤君消失了,她干脆学祝妤君义诊,没想到竟然吸引来王府二公子。 祝妤瑛夸她的气质比祝妤君好,她是信,还是不信呢? 第286章 无惧 安阳城的温度一日比一日低。 寒风呼呼地刮着,好在云层尚高,大约过一段时日才会下雪。 祝妤君算算日子,回来有小半月了,她大约隔个三两日探望云琳一次,确保云琳有按照她的食谱用三餐。 崔家老夫人、大夫人看她的目光愈发有深意,却又不说什么。 崔元靖亦是,莫名地变得极有耐心。 她一直都懂崔元靖的心意,最初她认为崔元靖是个孩子,喜欢来得迅猛炽烈,待一时热度过后,便不会再对她有兴趣。现在可知是她看轻他了。 对方规矩相待,拒绝的话她择不到时机说出口,待云琳身体调养好,她就少去崔家,以免误会加深,离开北地,她会写一封信给崔元靖,将一切说明白。 崔家不要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了。 至于一同经历京城一系列大事的连昭廷,有六、七日没来延仁药铺了。 祝妤君握着研磨的小瓷杵,半晌没动,她有些许疲惫。 “妤君,今日我带你去西郊!” 药铺外传来丹玥的声音。 祝妤君抬起头,想起丹玥答应要演示改良后火炮的威力,遂放下手中物什,带春桃出门。 “小姐,外头风大,需将氅衣穿上。” 香巧见祝妤君着一件小袄,撩开门帘要出去,慌忙喊道。 香巧也头疼,春桃大大咧咧的指望不上,小姐又不经常带她。 祝妤君愣了愣,转身退回来,让香巧替她披氅衣。 春桃在一旁嘻嘻笑,“小姐也丢三落四的。” 香巧生气地瞪春桃一眼,春桃猛地反应过来,捂住嘴巴。 祝妤君没反应,穿好直接出药铺。 郡主一身艳红,雄赳赳气昂昂地骑一匹大黑马。 祝妤君笑着迎上去,看见马车后慢悠悠地踱出一匹白马。 祝妤君眉头一皱,连昭廷竟然来了,不用去陪曹家小姐? 连丹玥不愿让连昭廷靠近祝妤君。 这段时日她对二哥厌弃至极,原本想暗示妤君将于一月后去南方的,现在决口不提了。 连丹玥下马扶祝妤君上马车,撇嘴阴阴道:“有些人啊,没被邀请也不要脸地跟来。还是个什么都看不见、好赖分不出的睁眼瞎,凑热闹也不怕站错地儿,被炮打到灰。” 祝妤君抿嘴笑。 亦翻身下马的连昭廷,尴尬地站在原地,上前招呼不是,不招呼也不是。 祝妤君对连昭廷目光欠奉,上马车既放下帘子。 …… 西郊有一大片演武场,与邻州接壤处乃荒地,除了驻扎了几处营帐,并无人居住。 连丹玥事先交代了,故演武场主侧架起炮台。 前方搭墙垛、土垛,仔细看会发现每一个墙垛到炮台的距离各不相同,由近及远。 祝妤君不曾亲见火炮威力,心下略紧张,神色也有些凝重。 连丹玥带祝妤君到炮台后方的高地,递给祝妤君两团棉花,“声音大,会震着耳朵,塞上好些。” “丹玥塞棉花吗?”祝妤君问道。 连丹玥摇头,“我当然不塞,我是将军。” “如此我亦是不怕的,丹玥不必担心我。”祝妤君笑笑,举目远眺。 连昭廷亦步亦趋地跟在二人身后。 他自觉地将自己变成透明人,在听到祝妤君声音,尤其是说‘不怕’两字时,情绪疯狂起伏。 他爱慕祝妤君,很爱很爱,毋庸置疑。除了爱亦有种熟悉感。 可这熟悉感,他不知是来自于梦境,还是因为曾与祝妤君朝夕相处共患难。 连昭廷经常怀念翻雪山背祝妤君去京城的那段经历。 是他请求祝妤君帮忙,但在雪山里,他又是祝妤君最大的依靠…… 他明白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了。 曹家小姐是他梦里的姑娘,除了气质外,外形、声音、动作,皆能对上。 至于气质是需要时间和经历来沉淀的,如今曹小姐日子安稳,不曾经历战乱,稚嫩些很正常。 要知梦境里除了白衣姑娘,还有他们的孩子。 孩童唱的凄苦歌谣,白衣姑娘牵着孩童渐行渐远的背影,一直是他心底最深的痛…… 连丹玥开心地搂住祝妤君肩膀,示意副将开始试火炮。 训练有素的士兵抬一只木筐到炮台旁。 每只木筐都隔成六个格子,筐底铺一层厚厚的、用于减震的糠皮。 每个格子里放一颗炮弹,很是齐整。 北风呼啸,演武场四周彩旗猎猎招展。 副将打个手势,一颗炮弹迅速入膛,火线点燃,风中滋滋地冒起白烟。 震耳欲聋的轰响,一颗火炮精准地落在相对最近的一座土垛上。 漫天的尘嚣四起,几乎遮蔽了祝妤君的视线。 以为要等烟尘散尽,没想到士兵不停歇的接二连三打出五颗炮弹。 直到一筐炮弹全部打尽。 非常震撼。 祝妤君唯觉耳朵和胸腔都在嗡嗡作响,空气中除了尘土还有浓烈的硝火味。 过了大约一刻钟,远处能见度高了,连丹玥带祝妤君下望台。 二人同乘一辆战车到炮弹落地的位置,每个土垛和墙体都被精准地炸毁,而且地下还被炸出仗宽的大坑。 祝妤君又惊又喜,郡主改良后,比佛朗机人的火炮厉害太多了,有此火炮,何惧敌人来犯,不论进攻亦或防御,他们都能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丹玥,先才那位士兵是如何看清前方的。” 祝妤君好奇问道,她初以为是依靠火炮攻击范围广,可以盲打。 连丹玥得意道:“靠训练,火炮稀贵,就用打磨的石头,一次次试,熟能生巧,我军所有炮兵,都能凭记忆力准确进攻目标。” “三妹训练士兵的本事是父王都自叹不如的。”连昭廷骑马跟在背后夸奖。 连丹玥回头朝连昭廷冷冷一笑,她才不稀罕被眼瞎的人夸。 连昭廷讪讪的,继续跟在两位姑娘身后。 试过火炮,连丹玥带祝妤君到营帐小歇,见连昭廷又跟进来,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极不耐烦,“我要和妤君说话,你滚出去。” 连昭廷:“……” 连昭廷神情落寞,欲说什么,张张嘴没发出声,转向祝妤君,躬身,“搅扰你们了,我先告辞。” 连丹玥翻白眼,祝妤君点点头。 待人出去,连丹玥问道:“妤君你往南方一事准备如何了,可曾同你爹娘说,他们同意吗?” “说了,自是不同意,但他们亦知我下定了决心就不肯轻易改变,我爹好哄,我答应在他进京赶考前回来,陪他一同入京,娘要麻烦些,一直劝我挑个如意郎君,我只能说在京城和北地挑不到了,得去南方瞧瞧。”祝妤君一边说一边掩嘴好笑。 “亏你还笑得出来,你出去溜达是逍遥自在快活了,受煎熬的全是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连丹玥抬手揪祝妤君脸蛋。 “疼……好,好,我错了,我一定每隔三日写一封信与你。”祝妤君忙讨饶,好友手劲大,再轻都能把她脸捏肿。 …… …… 连昭显回北地的车队,经过十几日长途跋涉,终于行到距离安阳城两百多里地的县乡。 有下人来禀报世子妃身体状况不佳。 连昭显懒懒地说道:“是吗,正好我累了,今日不赶路,你们到附近镇上看看有没有可以落脚的客栈,顺便请个郎中替世子妃看病。” 下人应声办事。 连昭显跳下马车,去到后方世子妃的马车上。 咳得脸颊通红的崔雪茹,看见连昭显吓得往后靠了靠。 连昭显赶丫鬟下马车,马车外守着连昭显的人。 连昭显倒一杯茶,递到崔雪茹嘴边喂她喝。 崔雪茹闪躲他也不生气,温柔道:“最快两日功夫,我们就到安阳城了。你跟我这么多年了,我虽没主动告知,但你也知道了不少事情吧。” 第287章 阴暗 崔雪茹哪里敢喝茶,欲侧过脸,却被连昭显捏住下巴。 连昭显一个用力,茶碗重重磕向崔雪茹牙齿。 连昭显动作粗鲁,笑容依旧温柔。 崔雪茹不停哆嗦,混乱和惊恐中回忆起第一次见连昭显的心情。 连家人皆生得好,比崔家人还要好。 连昭显不吝惜笑,嘴角扬起,左边脸颊有一个酒窝,盛满柔情蜜意。 烛火摇曳,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如意郎君。 新婚之夜,满心欢喜。 荣亲王是北地所有百姓敬仰的大英雄,她如何能想到贵为王府世子的连昭显会是一个内心阴暗的逆贼。 到京城没多久她被就软禁,每一天都活在恐惧中。 她的厢房越来越暗。 是连昭显命下人在窗上拦一层又一层的窗纱。 阳光下连昭显笑如暖阳,回到昏暗的厢房,其笑意瞬收,狰狞地朝她嘶吼发泄。 那事儿弄得她痛不欲生,除此之外还用利刺划伤她脖子,用手捂紧她口鼻。 当她濒死,连昭显又松手,将她甩到床榻上…… 远离北地独在京城,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几乎崩溃。 崔雪茹知道连昭显恨极了荣亲王,恨极了先皇。 先皇过逝,连昭显又将恨意转到了新皇身上,认为新皇现在赶他回北地,是要侮辱他,是要让荣亲王废他世子之位。 崔雪茹打心底认为连昭显不配承爵,可她不敢开口。 回北地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如何与连昭显和离,如何揭发连昭显的真面目。 和离后她躲回崔家,藏入家庙,怎么都好过每日在恐惧中煎熬。 “你是不是在想,回北地后就逃离我手心。”连昭显手一松,茶碗落到崔雪茹素色袄裙上。 袄裙厚实,不至于被烫伤。 茶汤浸透袄裙,先是一阵温热,没多久变成一片冰凉。 崔雪茹牙齿咯吱咯吱打颤得厉害。 连昭显就像凝结了冰的井石,又冷又硬,让人痛苦不堪又反抗不了。 连昭显袖间露出一根细长的银针,银针上半部被染成黑紫色。 “妾身没有……妾身不敢,妾身不敢……”崔雪茹努力地发出声音讨饶。 银针抵在了崔雪茹喉咙上。 不断加深的恐惧,令崔雪茹精神一阵阵涣散。 马上到北地了,连昭显怎么敢,怎么敢要她性命……连昭显真不在乎世子之位了吗? “什么样的人不能跑,断腿的人,什么样的人能守住秘密,死人……”连昭显声音阴测测的,“但你还有用,不能死……” 针尖刺进崔雪茹喉咙。 刺得不深,针尖处缓缓地冒出一颗血点,血水与黑紫色毒药融在一起。 崔雪茹意识尚在,挣扎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随毒素渗入,崔雪茹气力一点点流失,很快眼皮也抬不起来。 连昭显收回针,将白色方巾挡在崔雪茹脖颈。 针尖伤口小,血很快止住。待方巾取下,针尖伤几乎瞧不见了,方巾上仅有几颗小血点。 连昭显很满意,调整崔雪茹姿势,让其看起来像睡着了,祥和静美。 连昭显静静地凝视崔雪茹,这些年生活不如意,但崔雪茹依旧美丽。 据说崔雪茹嫁给他时,是北地第一美人…… 抬手摸摸崔雪茹鬓角,连昭显下了马车,令丫鬟进来照顾崔雪茹。 崔雪茹的丫鬟、嬷嬷全是他后来安排的,那些从崔家跟来、对崔雪茹忠心耿耿的奴仆,都被他烧成灰,填了后院枯井。 去镇上打听的仆从亦回来了,言有一家尚算整洁的客栈。 连昭显命众人前往客栈休息。 崔雪茹昏迷不醒,但丫鬟喂汤水能咽下。 银针上的药是蔡震元给的,乃海外异人那得来的奇药。 药能将人毒哑和损伤大脑。 昏迷之人在一到两日后会醒来,再醒来,就是不能说话的傻子了。 药在人体内消散很快,哪怕神仙都不可能察觉。 不过好端端的人突然又哑又傻,总会引人怀疑…… 自小镇出来,可直接拐上官道,也可走附近一条山道。 官道平坦。 山道狭窄却是条近路。 夜深,有几人悄悄往山道,一番布置后潜回客栈。 …… 这日,连昭廷起早练一个时辰剑,再去看望因受风寒而在厢房静养的三弟。 三弟仍旧浑圆可爱,但连昭廷不敢妄想用三弟讨好祝六小姐了。 略坐了坐,连昭廷离开王府前往曹记药铺。 自从连昭廷不时来药铺,曹琴语由原来七日一义诊,十日一赠药,改成现在日日义诊、日日赠药。 曹记药铺不在意这点小钱,要知拢住王府二公子,就是拢住一座金山。 连昭廷到药铺,看见六小姐的堂姐祝妤瑛也在,很惊讶。 当初他‘玩世不恭’时,曾与祝妤瑛言行轻佻,现在是不会了。 他听说祝家大房与祝家西府往来颇多,如此祝六小姐同这位堂姐关系当不差。 想着,连昭廷对祝妤瑛客气不少,主动上前问好。 “民女见过二公子。” 祝妤瑛漂亮的脸蛋绯红,她身姿细弱,今日又穿一身淡青色袄服,瞧着愈发似弱柳扶风,叫人怜惜。 连昭廷问祝家的事,问她这几日是否到西府做客。 连昭廷想打听更多关于祝妤君的消息。 得连昭廷重视,祝妤瑛受宠若惊,温柔小意地回答连昭廷每一个问题。 另一边曹琴语目光轻柔不变,藏在面纱下的大半张脸已扭曲。 她会答应祝妤瑛接近,一来是因为她以为祝妤瑛和其她小姐一样,会被连公子完全无视,二来她喜欢听祝妤瑛夸她,贬低祝妤君。 她模仿的祝妤君,一直不甚自信,可现在连公子选择了她,祝家人也夸她比祝妤君优秀。 连昭廷的问题很多。 曹琴语开始不安,她未料到祝妤瑛是个狐媚子,她大意了。 曹琴语往前一步要打断连昭廷,一名侍卫如风一般闪身入药铺。 来人是千枫。 “公子,不好了,王府接到急信,世子在回途中遇到山石滑落,世子妃受重伤,王妃让你马上回去。” 连昭廷面色一沉,飞也似离开。 曹琴语怔怔的,她意识到自连公子入药铺瞧见祝妤瑛,便未看她一眼…… 第288章 深情 “琴妹妹,世子的车队已经行至安阳城不远处,怎会遭此祸事呢。” 祝妤瑛眼圈儿泛红,可惜连二公子走得太快,看不见她卖力的表情,否则以她的善良和柔弱,定能博得更多好感。 曹琴语视线冷下来,将祝妤瑛搭在她腕臂上的手拂开,随意地打两个手势便转身回内室,懒得义诊和赠药了。 祝妤瑛看向丫鬟,等丫鬟翻译。 丫鬟没好气地说道:“小姐言世子妃吉人天相,无关人不必瞎操心。” 祝妤瑛一噎,曹琴语在说她是无关人? 这态度变化还真快,连下人都敢对她大声了。 祝妤瑛心下一笑,曹琴语吃醋是正常的。 要知连公子进医馆后视线在她身上没移开过。 由此可知连公子喜欢姿色,那连公子到底为何来曹记医馆,为何选择曹琴语? 祝妤瑛用手绢轻拭眼角,罢,不论其中是何缘由,总归她只有曹琴语身边,才有机会见到连公子。 是以不论连公子给了她多少关注,她又比曹琴语漂亮多少,都必须放低姿态。 …… 世子妃受伤一事传到了祝妤君耳中。 不等祝妤君差人打听,连丹玥就递来消息,让祝妤君下午申时到王府。 世子车队仍在途中。 由于世子妃伤在脑部,故马车必须保证平稳,再着急也不能太快。 京城里祝妤君未见到世子妃,她只知世子和世子妃行事极为低调,几乎不与任何官员和官员家眷往来。 如果世子夫妻是为了让先皇安心而故意内敛低调,她也不得不佩服。 按照传话人描述,世子妃的伤颇严重,除了头部,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外伤。 祝妤君提前备好各种药材、银针、器具,待到时辰差不多,既赶往王府。 王府里除了镇守边境的荣亲王,其他主子皆在。 崔家崔大夫人带着崔雪薇和崔元靖也来了。 崔元靖去京城时,看望过世子妃。 他唯一印象是长姐精气神大不如前,他有问长姐是不是过得不好,长姐没承认,也没抱怨。 那时他心思全在祝妤君身上,而且对府里姐妹他感情一向不深,故没有多想。 “六小姐,一会世子妃拜托你了。” 崔大夫人看见祝妤君,眼泪止也止不住地落下来。 祝妤君耐心地安抚了崔大夫人几句。 半个时辰后,车队抵达王府。 连昭显满眼血丝,一脸疲累和愧疚。 王妃顾不得心疼长子,先问道:“茹儿怎样了。” 连昭显摇头,声音嘶哑,“都怪我,都怪我……母妃,大夫请来了吗,快救救雪茹。” “请来了,是替皇上解了毒的玉君公主。” 王妃焦急地命人送崔雪茹去事先准备好的厢房。 连昭显用余光偷偷打量祝妤君。 祝妤君医术再厉害,也不可能识出来自异域的奇药。 崔大夫人心疼长女,却不忘劝连昭显,“世子连夜赶路,一定累坏了,雪茹不知何时能醒,世子先回厢房休息吧。” 连昭显继续摇头,“母亲,雪茹一刻不醒,我一刻无法安心,若非我执意走近路,雪茹也不会遭此祸事……” 连昭显懊恼地抓头发。 连昭廷脑子有点糊涂,在京城与大哥接触不少,他觉得大哥性情古怪,与世子妃也不亲近。 可此刻见大哥是真的很痛苦……大约是他错了,大哥是极爱大嫂的。 倘若他深爱的人昏迷不醒,亦会痛不欲生。 连昭廷扶起连昭显,“大哥,我陪你在廊下等,等到大嫂醒来。” 祝妤君在厢房,祝妤君一定能救大嫂。 连丹玥想了想,也站到连昭显身边。 她对这大哥没多少印象,只记得不会武功,是个没用的。 不过既然是她大哥,是王府世子,她就会尽力相助。 大哥不会武功不会领兵打战,她会。 大哥没读过书不懂治理、不懂牵制世族,二哥会。 哪怕大哥生得不够讨喜不够可爱,也还有三弟。 廊下摆几张杌子,兄妹三人并排坐。 王妃见此景甚欣慰,她一直担心长子离开北地太久,与次子、爱女会生分,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王妃请崔大夫人到旁边花厅歇息,崔元靖、崔雪薇则留下。 崔雪薇坐在连丹玥身边,时不时偏头看连昭廷。 对连昭廷,崔雪薇亦不死心,毕竟没人愿输给一个被毁了容貌的商户之女。 崔雪薇看的次数太多,看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坐在二人中间的连丹玥不耐烦了。 “朝一个瞎子抛媚眼,怕不是个傻子。”连丹玥嘲讽道。 正往厢房张望的连昭廷纳闷地看连丹玥一眼。 崔雪薇贝齿轻咬下唇,羞涩得不敢抬头。 厢房内祝妤君在替崔雪茹行针。 山石滑落,崔雪茹乘坐的马车翻了。 崔雪茹自碎裂的马车中摔出,后脑撞到石头。 伤口已寻郎中包扎,血止住但一直昏迷不醒。 祝妤君发现崔雪茹脑中凝有血块,血块究竟将造成多少影响,祝妤君暂时无法确定。 诊脉时祝妤君还发觉脉象有奇异,但具体奇在哪、异在哪又诊不出。 祝妤君意识到自己医术仍浅薄,为今之计先将崔雪茹救醒。 丫鬟褪下崔雪茹衣物,看见几乎瘦成皮包骨的崔雪茹,祝妤君难掩惊讶。 京城生活再艰难,也不可能缺衣少食,世子妃怎如此瘦? 祝妤君按捺下疑虑,喂崔雪茹服下几颗提气丸药,开始行针及吩咐丫鬟准备治伤汤药。 …… 一个时辰后,祝妤君疲累地打开厢房门。 连昭显猛地站起,脚步虚浮险些摔倒,“六小姐,雪茹醒了吗?” 祝妤君蹙眉道:“醒是醒了,但脑中凝血块,故有后症,世子和丹玥进来吧。” 连昭显踉踉跄跄地踏进厢房。 连昭廷不便进去,问祝妤君是何后症。 “痴傻,世子妃嗓子还受伤了,不能说话。”祝妤君转身吩咐丫鬟伺候世子妃吃药。 跟在祝妤君身边的连丹玥问道:“妤君可有办法治好世子妃?” 祝妤头犹豫道:“可以一试。” 正悲恸地握着崔雪茹双手的连昭显眼皮一跳。 第289章 大概疯了 连昭显表情有一瞬凝滞,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回身激动地请求祝妤君治好崔雪茹。 崔雪茹靠着软枕,目光空洞地看向前方,对周围任何声音都不为所动,宛如人偶。 祝妤君难得的不自信,“世子妃脑部有血块,若血块散去,便能恢复清明。我没有万全把握,且需用到的药材我也暂时没有,目前世子妃先服用寻常汤药,之后我会想办法……至于世子妃的嗓子,已彻底损毁了。” 祝妤君所谓的想办法,是指她南下时到江南求药。 江南有一位隐姓埋名的药农,存有不少百年老药材,之前明宗帝中毒未解,她的外祖父就曾去见过那位药农。 药材里有不少是越沉药性越强的,若能完好保存百年以上,被称为神药也不为过。 活血化瘀的配方中有一味药便是年份越久越好。 若她南下求得此药,再辅以提升药性的炮制法,世子妃恢复希望很大。 连昭显目光自祝妤君蹙紧的眉心一掠而过,暗暗松一口气。 他还以为祝妤君立马就能救醒崔雪茹了,原来是没有把握要继续想办法。 蔡大人给他的神药着实可靠啊。 只有不是立即清明,他就无惧。 祝妤君没把握,尚能安活于世,倘若冒出有把握的苗头,除去即可,只是得分出些精力盯梢祝妤君了。 连昭显调整调整情绪,继续装得悲痛欲绝,恳求祝妤君救‘爱妻’。 连丹玥猜测到祝妤君可能要南下回来才有办法救世子妃,只是在连昭显等人面前不便直言。 连丹玥念及大哥正痛苦,耐住性子道:“大哥你别婆婆妈妈哭唧唧的缠着妤君,妤君说会尽力就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大嫂,待大嫂喝完药,你就去歇息吧,别让母妃担心完大嫂又来担心你。” 连昭显嘴角抽了抽,这妹妹果真未将他放眼里,且无一丝同情心。 不一会王妃、崔大夫人也来了,祝妤君舔舔干燥的嘴唇,将崔雪茹情况再说一遍。 祝妤君站了一个时辰,这会不停说话,水也没喝一口,早累坏了。 无奈崔大夫人杵在她跟前抹泪花。 倒是王妃细心地留意到祝妤君的疲惫。 王妃既心疼长媳崔雪茹,也心疼聪慧坚强的祝妤君,遂道:“丹玥,你带六小姐去休息,休息好了才能想到法子救茹儿。” 王妃声音很温柔。 温柔却不娇弱,是那种沉淀了时间和力量,无需争执就能让一切顺从的柔和。 祝妤君抬眼恰好迎上王妃关切的目光。 王妃双眸亦如碧海柔波一般,眼底的内蕴更令祝妤君心驰神往。 祝妤君感激地朝王妃蹲了蹲身,听话地随连丹玥去休息。 连丹玥带祝妤君到她的厢房,端一碗又香又甜的酥酪给祝妤君填肚子。 用过酥酪,祝妤君精力略恢复,将打算仔仔细细地告诉了连丹玥。 连丹玥爽直道:“若非你早有计划去南方,我是不同意你为了世子妃独自去那么远求药的……现在你只一路保护好自己罢。” “嗯,丹玥放心,世子妃现在状态虽不好,但性命无忧,王府里只好生照顾她便是。” 二人说着话,丫鬟送来满满一桌糕点。 连丹玥让祝妤君挑走爱吃的,剩下的她一人大快朵颐。 “妤君,你此番南下,顺便留意南方有甚咱北方不曾有的美味,若有,你将那做法一并写写画画到信里,寄回来与我。”连丹玥塞一嘴小橘糕。 祝妤君好笑,“好,每到一处,我再寻些不易坏的,寄回来你直接吃。” “那敢情好,妤君,一会我安排马车送你回府,省的崔家人和我大哥看见你又拉着你问不停。” 不过片刻功夫,连丹玥已吃完一桌点心。 “事出突然,世子和崔大夫人悲伤、一时无法接受,能理解了。” 祝妤君亦写好药方,吹干交给连丹玥,“那我先回去了,有事丹玥随时找我。” 祝妤君离开没一会,连昭廷又出现。 “六小姐呢,我准备出门,可以送送六小姐。” “妤君可不稀罕你送,你出门干嘛,去曹记?” 连丹玥黑葡萄似的眼珠上上下下在连昭廷身上溜圈,她是逮住一切机会羞辱二哥。 连昭廷很不自在,他不想让亲人知道他要去曹记医馆,哪怕事实即如此。 若非想起早上只顾探问祝家事,忘记和曹小姐招呼了,他不会于今日再去曹记医馆的。 连丹玥冷眼看连昭廷痛苦的表情,撇嘴问道:“大哥、大嫂和崔大夫人他们呢?” “大嫂服药后又睡下了,大哥亦被劝去休息,崔大夫人、崔家小姐由母妃陪着,崔元靖才离开……”连昭廷一愣,崔元靖大约是从哪儿得知六小姐离府,遂匆匆告辞,追六小姐去了…… “你滚吧,待大嫂醒来我自去探望。” 连丹玥郁郁地挥手。 大哥大嫂回来是喜事,王府和崔府都准备好办宴庆祝了……真是世事难料。 她挺纳闷的,大嫂出事的那段山路虽狭窄,但自她出生起就没发生过山石滚落的祸事,哪就那么不巧。 现在一府笼于愁云,二哥还瞎着不肯清醒。 …… 申时过,连昭廷到曹记医馆,他打算与曹琴语打个招呼就去醉意楼。 已收拾准备回府的曹琴语看见连昭廷甚是欢喜。 转念想起世子妃出事,又压抑下喜悦,眉眼间现出愁容。 曹琴语焦急地比划,询问世子妃情况。 连昭廷略说了说。 “可要我替世子妃看看,医馆里有颗百年老参,公子带回去给世子妃补补身子吧。”曹琴语比划道。 连昭廷直接拒绝,“不用,祝六小姐已替世子妃诊治和开方子,六小姐还言世子妃目前身子不适宜大补。有六小姐在,曹小姐不必费心。” 曹琴语哀哀地望着连昭廷,很是自责,“都怪我医术不及玉君公主,不能替公子分忧解难。” 连昭廷避开曹琴语视线,对于曹琴语的示弱,他颇不耐烦。 连昭廷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他既希望曹琴语能像祝妤君那样坚强独立,又希望祝妤君在他面前能柔弱一次。 至于回到延仁药铺的祝妤君,略琢磨后打算将南下之行提前。 早点求到药,就可以早点救醒世子妃,早点寻到李神医淡出世人记忆的原因,可以早点安心…… 第290章 一年期 祝妤君打算十日后动身。 除了劝服爹、娘,让亲人们不用担心外,药铺事情亦安排得井井有条。 祝妤君还到庄上挑选了几名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随她学医术。 她启蒙,待她去南方,文叔和常叔继续教导。 几名小姑娘皆是天资极好的,细心、耐心、脾性、悟性无一不佳。 她不在北地,云琳、世子妃有甚事儿,小姑娘们皆可帮忙照看。 这日祝妤君正打算带姑娘们去炮制坊学习,药铺外停了一辆马车。 祝妤瑛陪曹琴语来延仁药铺了。 春桃惊讶地看着来人,第一念头是对方来挑衅的,再一想不对,哪哪都不如她家小姐,有甚资格挑衅。 “六妹要出门吗?”祝妤瑛见祝妤君穿上氅衣,柔声问道。 “是的,三姐和曹小姐有何事?” 祝妤君前几日听说祝妤瑛主动与曹琴语交好,祝妤瑛是什么心思,她当然知晓,但不在意。 祝妤瑛笑道:“六妹总是很忙,我若不来安阳城,都难见到六妹的,是这样……” 祝妤瑛将曹琴语牵到身前,“曹家小姐是我的手帕交,曹小姐和六妹一样,擅医术且有一副菩萨心肠,昨儿曹小姐夸起六妹医术过人,我想着你二人本事相仿,志趣相投,若介绍你们认识,定也能成为好友。” 一旁春桃来气了,脸鼓鼓的,东府三小姐是在骂人吧,什么叫本事相仿? 连太医的医术都比不过她家小姐,这劳什子曹家人,别说她小姐了,怕是连太医的脚趾都比不上。 春桃脚酥麻酥麻的,恨不能一人一脚,将二人踹大街上去。 祝妤君勾勾唇,客气地说道:“是吗,难为三姐有此心思,现在已经认识了,我还有事要忙,哪天闲下来,想与曹小姐探讨医术了,再去寻曹小姐。” 祝妤瑛埋怨地看祝妤君一眼,她是不敢对被封为义公主的祝妤君无理,但祝妤君姿态也摆得太高,太不给她面子。 她并非带什么阿猫阿狗来,这位曹小姐将来是要嫁进荣亲王府的。 见二人不肯走,祝妤君笑道:“要不你们在药铺里坐一坐,药铺刚煮了降燥的茶水,冬日烧地龙喝些润嗓子再好不过,我就不奉陪了。” 祝妤君笑意不减,可面对曹琴语,她心里亦有几分不舒服。 祝妤瑛讪讪的,“既然六妹不得空,我们改日再来。” 祝妤瑛要与曹琴语解释,曹琴语直接绕过她,朝祝妤君走去。 曹琴语走路时,双手自然垂落微有摆动,像极了轻风中的玉兰花,优雅灵动。 大大咧咧的春桃和麦冬都察觉到曹琴语的姿势动作与自家小姐有七八分想象,心里不由膈应的慌。 曹琴语开始打手势。 祝妤君除了眼里偶有几许惊诧,并无多余表情。 曹琴语的丫鬟要开口,祝妤君摆手,“不必了,曹小姐的意思我大概明白,曹小姐意思是连二公子不舍得你受累,不同意你替世子妃诊脉治病,也不同意你照顾世子妃,是以你想请我将世子妃的具体情况告诉你,然后你尽自己所能替世子妃做一些事?” 曹琴语很惊讶,祝妤君竟然能看懂手语。 “既然连二公子心疼不舍你劳累,你又何必辜负他美意,世子妃现在需要静养,你还是听连二公子的话吧。”祝妤君淡淡地说道,外人皆知世子妃受伤,但不知其伤势具体如何,更不知其变成痴傻。 连昭廷如此心疼曹小姐,都不肯说实情,她怎敢大嘴巴。 曹琴语眼中寒意一闪而逝,继续比划。 祝妤君一挑眉,“连二公子和王妃说了?” 曹琴语点点头。 祝妤君喉咙发干。 小学徒打开棉帘出去送药,一股冷风吹进来,祝妤君正好迎面呼吸,从鼻端到胸口皆变得冰凉。 “恭喜曹小姐了。”祝妤君依然落落大方。 曹小姐向祝妤君恭敬地行一礼,礼毕转身出药铺。 本想问曹琴语刚才说什么的祝妤瑛一愣,忙追了曹琴语去。 祝妤君拢拢氅衣,收敛笑意,面上一片冰凉。 “小姐,她说什么了?”春桃直觉那人狗嘴没吐出象牙,否则小姐不会不高兴。 祝妤君声音少见的飘忽,“她说连昭廷找王妃了,要请王妃去曹家提亲。” “什么,这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春桃说完又补充一句,“连公子是那朵鲜花。” “鲜花不多久凋败也就肥了粪。”祝妤君脚步不停地往外走。 “什么寓意?”春桃扭头看香巧和麦冬。 麦冬没好气地说道:“小姐意思是插在牛粪上的花等于是牛粪。” “哦,连二公子是牛粪。”春桃恍然大悟。 “对对,小姐出去了,还不快跟上。”香巧瞪春桃一眼。 …… 王府东院正堂前栽两排松柏,天气寒冷,土壤上覆一层白霜,衬得青葱的松柏愈发坚韧挺拔。 王妃慢慢地调画一碗金黄色茶膏,偶尔抬头看一眼垂头丧气的二儿子。 “你要母妃去曹家提亲,能给母妃一个理由吗?”王妃沉默后问道。 连昭廷犹豫道:“儿似乎在很久以前就认识曹家小姐,儿对曹家小姐有责任。” 王妃垂首温柔一笑,笑容风华绝代,“所以不是因为爱慕,不是两情相悦。” “母妃……” 王妃示意连昭廷先别说话,“那些神乎其神的论调,娘也信的,说实话,若你今日让娘去祝家提亲,娘毫不犹豫答应,娘很喜欢妤君那孩子,看到她仿佛看到娘年轻的样子,可突然冒出一位曹家小姐……” 王妃顿了顿,拂云眉轻蹙。 连昭廷的心亦如被凌迟,血融了思绪,流向周身。 “你先别难过……不如这样,你给娘一点时间接受,我们以一年为期,一年后,你仍一心娶曹家小姐,娘就去提亲,还会说服你父王。若你担心曹小姐那不好交代,也容易,只言你大嫂受伤未愈,你大哥正悲痛,不是提亲的时机,可以吗?”王妃思索后,柔声商量道。 连昭廷忙不迭地点头,他没察觉自己其实松了口气。 “很久没喝娘煮的茶了,尝尝吧,娘先去看望你大嫂。”王妃笑道,将茶碗递给连昭廷。 茶汤上是芬芳四溢的茶膏,茶膏潇洒地勾画出覆满雪的连绵山峦。 连昭廷一时愣怔。 王妃出内堂,问身边大丫鬟,“可有闻老先生的消息,有说什么时候回北地吗,还有三宝回来了吗?” 之前连昭廷、崔元靖等人去京城,王妃见三宝每日无聊,干脆让人带三宝出去游玩。 “回王妃,闻老先生那尚无消息,但三宝回来了,今日应该已到安阳城。”大丫鬟笑道。 “是吗,明儿让三宝来王府吃饭,这孩子,常见嫌闹腾,许久没见又想念。”王妃交代道。 …… 祝妤君坐在马车上,刚要替自己斟一杯茶,马车猛地停下来,刹得太厉害,祝妤君一下栽在春桃怀里,手里茶碗也滚了出去。 得亏马车上铺了毯子,茶碗没有摔碎。 外面马车夫焦急地喊道:“小姐没事吧,有人忽然拦在马车前。” 春桃将祝妤君扶起坐好,推开棉帘生气地骂道:“哪个疯子,不要命了吗?” 那‘疯子’激动地朝春桃挥手。 春桃转怒为喜,“三宝?你回来了?” 三宝跳到马车前凳,险些将车夫挤下去,“春桃姐,六小姐,你们有没有想三宝,有没有带好吃的给三宝。” 祝妤君好笑,“当然想三宝,吃的却是没有,不过三宝想吃什么可以与我说了。” “好哦,三宝要吃水晶粽子,六小姐要去哪里,三宝送六小姐。” “我要去炮制坊,三宝一起吧。”祝妤君笑着邀请。 三宝吹一声哨,一匹大棕马跑过来。 三宝翻身上马,朝马车后方随意地喊道:“公子,你要鬼鬼祟祟的藏到什么时候?” 第291章 动身 崔元靖黑着脸从一间脂粉铺走出来,身上有没散去的脂粉香。 三宝和大棕马皆嫌弃地往后退一步。 被发现了,崔元靖也不躲躲藏藏,径直走到马车旁,“不放心你无人保护,我送你去炮制坊。” 崔元靖大一岁后懂事不少,为免祝妤君烦他,鲜少在其身边纠缠,只耐心地跟随保护。 祝妤君颇无奈,眼前公子过完年就十六岁了。 比初见高了不少,长身如松,容貌如玉,双眸如星,清俊得让人一眼难忘。 祝妤君越来越欣赏崔元靖,可这欣赏是来自于朋友之间的相互崇拜和认同。 “不必了,我能保护自己,崔公子以后……” “好。” 崔元靖打断祝妤君,“今日有三宝保护,我就不多此一举,告辞。” 崔元靖撒腿跑得比谁都快。 他不会给祝六拒绝的机会,祝六不想成亲,他不着急,纵是祝六一辈子独身,他都陪着,但若祝六嫁人,只能嫁给他。 三宝小声嘀咕,“见沛时公子能比陪六小姐重要?” 祝妤君叹气,那些想与崔元靖说明白的话,只能靠写信了。 …… 曹琴语等了一整日,待申时,连昭廷才来医馆。 得知提亲需推迟一年,说不失望是假的。 比之失望更甚的是惶恐。 一年时间说短不短,此期间可能有无数变化。 但王妃已明说是因为世子和世子妃,她怎敢反驳,唯能善解人意。 “连公子。”跟在曹琴语身后的祝妤瑛见二人说完话,迫不及待地出来见礼。 连昭廷礼貌微笑,“祝三小姐。” 对于曹小姐结交何好友,连昭廷不关心,只是曹小姐好友中有一位是祝家人,连昭廷觉得挺巧。 “早上我带曹家妹妹去延仁药铺见了六妹妹。”祝妤瑛期期地说道。 连昭廷眸光微亮,“是吗,可与六小姐说什么了。” “六妹妹言改日得空,会过来寻曹家妹妹探讨医术。”祝妤瑛信口胡说。 连昭廷诚恳道:“曹小姐若能得六小姐教导,医术必有进益。” 曹琴语心下气恼祝妤瑛提起祝六小姐,更恶心祝妤瑛在连公子面前搔首弄姿。 其实她已暗示过数次不欢迎祝妤瑛来医馆,她真不稀罕所谓的‘手帕交’。 无奈祝妤瑛脸皮太厚一味装傻,她又不能为避开祝妤瑛,将医馆关了。 连昭廷在医馆停留一刻钟即离开,祝妤瑛随后要告辞被曹琴语拦下。 “曹妹妹还有什么事吗?”祝妤瑛好心情地问道,见到连二公子她今日就没白来。 曹琴语飞快地比划。 “小姐意思是你以后不用再来医馆,再来小姐也没有时间招待你,因为你的打扰,小姐每日义诊少了好多病人。”丫鬟没好气地说道。 祝妤瑛握了握拳,未料曹琴语直接开口赶人了。 她知道曹琴语提防她,嫉妒她,对她态度越来越差。 今日带曹琴语去认识祝妤君,是想借祝妤君身份撑自己腰杆子的。 祝妤瑛面上讨好的表情慢慢淡下来,“曹小姐,有些话,我想与你说明白。” 曹琴语冷漠地看着祝妤瑛,想了想带祝妤瑛和丫鬟到一旁小房间。 祝妤瑛咬咬牙,似下了很大决心,“曹小姐,我留在你身边,是为你好。” 曹琴语不屑地挑眉,为她好?真是不要脸。 “全安阳城、乃至全北地,都想不通连二公子为何会选择曹小姐你,家世、外貌无一般配,还有,曹小姐可知连公子近日又开始流连醉意楼了。”祝妤瑛发现曹琴语的双眼阴沉可怖,可见平日的温柔善良是装出来的。 祝妤瑛继续道:“我与连公子相识甚早,初见那日,我便心悦连公子。我知道连公子对曹小姐你会明媒正娶,我没有野心,不敢越过曹小姐去,我只想陪在连公子身边,用容貌替曹小姐笼络住连公子。” 曹琴语攥紧了绣帕,对方说得没错,她配不上连公子,何况贵家公子三妻四妾很正常。 “不知曹小姐可能容我。”祝妤瑛问一句,纵然曹琴语不能容,她也不会放弃连昭廷。 曹琴语眉心深陷,似乎很痛苦,半晌呼出一口气,遮面白纱被吹起,祝妤瑛隐约看见其面上狰狞的疤痕。 曹琴语点头,愿意让连昭廷纳她为妾室。 祝妤瑛甚惊喜,没想到曹琴语如此容易被说服,倒是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来。 目的达成,祝妤瑛告辞离开。 曹琴语静静地站着,没有相送。 丫鬟很是不平,“小姐,您为何答应那不要脸的狐媚子,连公子看上的是您,对她客气也是看在您的份上。” 曹琴语摇头,自橱柜暗格拿出一小瓷瓶药粉,示意丫鬟在祝妤瑛以后喝的茶水或饮子里,都添一点。 丫鬟高兴应下。 曹琴语心里瞬间平衡,她能接受连公子三妻四妾,但不接受三妻四妾里有祝妤瑛。 这祝妤瑛怕是个傻子,明明处于劣势,唯跪着求她才有一线希望,现在竟拿自以为多出众的容貌来当筹码。 这世上可不缺长得漂亮又没脑子的女人。 …… 很快到了祝妤君动身往南方的日子。 该准备的东西皆准备齐全了,小张氏不放心,又多装一辆马车物什,令祝妤君一并带上。 祝妤君权且答应下。 卯时中刻,马车自绥陵县悄无声息地出发。 连丹玥在城郊等候,相送五里路,直到祝妤君强烈要求,连丹玥才停下,举目看马车渐行渐远。 …… 回到王府,连丹玥被长兄连昭显拦下。 连昭显言想再请祝妤君过府替崔雪茹诊脉。 请人诊脉是假,探虚实是真。 连昭显派去盯梢祝妤君的人,发现祝妤君身边有高手保护。 除成汉,那崔家二公子也时常藏在暗处,他们根本不敢靠近。 故连昭显先将人调回来,再想旁的法子。 连丹玥见大哥一脸渴盼,叹口气拖大哥回厢房,小声告知祝妤君已往南方替大嫂寻药,待寻得药,大嫂自有救。 连丹玥再三交代此事不能让旁人知晓,尤其是连昭廷、崔元靖等人,以免他们跟去给祝妤君添麻烦。 连昭显很激动,竟然去南方了,南方可是有蔡大人他们的。 至于连丹玥的担心根本是多余,他怎可能多嘴,要知祝妤君身边多一位高手保护,动手就增一分难度。 第292章 不见了 祝妤君与连丹玥告别,又往南走了一里路。 马车窗外没有预兆地传来嗖嗖的破风声。 驾车的成汉最先警觉,令手下接替他握紧马鞭,自己一跃而起,与空中某物相撞,击起的劲风令马车一阵摇晃。 “怎么回事?” 祝妤君撩起车帘子,她没有察觉到危险,来者当无恶意。 “六小姐,我三宝呀!” 成汉在撞到三宝的瞬间也认出来人,三宝常来西府,彼此相熟。 祝妤君忙令马车停下,利落地跳下马车。 出远门她没穿绫罗裙裳,而是换上交领窄袖短袄和一条宽袄裤,袍摆只及半膝。 站定就看见成汉夸赞三宝,“三宝小小年纪,身手不简单啊。” 三宝对夸赞没兴趣,瞪着成汉,委屈地质问,“你为什么打我。” “追到了还四处乱窜,大家当你是山贼呢。”春桃替成汉回答。 “人家追太快,一时停不住。”三宝嘟起嘴。 “好了,都是误会,三宝,你追来有甚事吗?”祝妤君问道。 “六小姐是不是又要去游山玩水了,三宝一人无趣,六小姐带上三宝吧。”三宝期待地望着祝妤君,两眼忽闪忽闪的。 “三宝怎知我要出远门?” 祝妤君讶异,三宝知道了,那别人会不会也知道。 三宝很得意,“三宝发现春桃姐在收拾包袱。” “你敢偷看我。” 春桃作势要打三宝,三宝抱头一下躲到祝妤君身后。 祝妤君劝道:“三宝怎会一人无趣呢,连昭廷和崔元靖不是在安阳城吗。何况我不是去游山玩水,所以下次再带三宝好不好。” “不好,你们都当三宝是傻子,成天骗三宝,崔公子和连公子早不带三宝玩了,反正六小姐不带三宝,三宝就在后头跟着。”三宝被抛下太多次,犟脾气上来了。 春桃在旁边嘀咕,“小姐,带三宝也无不可,三宝武功高,能保护小姐,唯一问题是三宝太能吃了。”春桃比一般人能吃,每餐没五个大馒头不会饱,所以最担心三宝抢食。 “好吧,我带三宝一起走,但三宝必须听话,否则我就写信给丹玥,让丹玥派人将你带回去。”祝妤君道。 三宝忙不迭点头,“六小姐让三宝往左,三宝绝对不往东南西北。” “行,我们上路吧。”祝妤君抿嘴一笑,她打算写信问问丹玥三宝的真实身份。 …… 从北地出来,要经过三个州郡到江南,一路走官道,每日赶四个时辰路,大约需一个月时间。 到江南后便不用再赶路,从江南往南方沿海,会时不时择城逗留,一来探访李神医消息,二来寻药农求药,三来带三宝、春桃等人欣赏南方与北地大不同的秀美风光。 过冀州再往南,春桃和三宝这种没心没肺、粗枝大叶的都发现官道两旁景致发生变化。 北地的山常见陡峭如刀錾的石壁,而南方山上覆盖的绿植很多,一座座大圆馒头似的连在一起,比之北方连片的宏伟壮阔,南方一处一景,精雕细琢不时给人以惊喜。 除了小桥流水越来越常见,风景越来越秀丽,三宝和春桃还越来越有口福,甚狮子头、蟹黄汤包、文思豆腐……北地哪里见过这般废工夫的佳肴。 祝妤君按照与郡主的约定,每隔三日写一封信,至于美食,实在品类太多,一一道来怕是几天几夜写不完,祝妤君唯能挑了那最为出众,让人一尝便难忘记的佳肴连写带画地描入信间。 …… 安阳城里一连十几日没有出现祝妤君的身影。 药铺周围的掌柜和百姓早早来询问,问他们的民间公主是不是又去京城办大事儿了。 文叔亦得祝妤君交代,笑呵呵地表示小姐闭关在府里研究新药,短时内没空来药铺。 一个月后若有人再问,文叔再实话言小姐去南方寻药。 崔元靖三日没见祝妤君就坐不住了,丢了魂似的。 偏偏三宝也不知道跑哪里去玩,否则让三宝去找祝六,一找一个准。 捱到第七日,崔元靖至延仁药铺寻文叔,没问出什么。 捱到第十日,崔元靖干脆到西府拜访祝五老爷。 虽然仍未见着祝六,但见五老爷神色如常地与他谈笑风生,心下稍安,道祝六真是在府里研药,闭门不见客而已。 连昭廷亦如此,四处问一圈,遭不少白眼,白眼和嘲讽都罢了,那崔元靖看他的眼神还跟防贼似的。 连昭廷隐隐觉得祝妤君不在安阳城,而妹妹丹玥是知道祝妤君行踪的,只不告诉他。 祝妤君不见踪影,连昭廷没心思去曹记医馆,思来想去,决定回府再和丹玥聊一聊。 到后院,连昭廷遇见看探望世子妃出来的崔大夫人和崔二小姐。 连昭廷同崔大夫人见礼,又耐心地劝了悲伤的崔大夫人几句。 崔大夫人感激道:“王妃有什么好的都送去雪茹屋里,世子每日寸步不离地守着雪茹,还有祝六小姐为了研制治好雪茹的新药,多日闭门不出……大家对雪茹皆尽心尽力,雪茹这孩子,其实是有福气的……” “是啊,大嫂吉人天相,待六小姐研出新药,大嫂就能恢复了。”连昭廷应道。 说了会话,崔大夫人才带崔雪薇离开。 坐上崔家马车,崔大夫人见二女儿目光怔怔的,叹气道:“薇儿,为娘的知道你心思,只这二公子不用想了,那世子亦儒雅专情,是难得的,倘若你大姐真的好不了……” “娘!”崔雪薇惊讶地看着崔大夫人。 崔大夫人将崔雪薇揽进怀里,叹气道:“除了王府的公子,北地哪里还有人配得上我女儿。” 崔雪薇贝齿紧咬下唇,终究没有反驳母亲什么。 …… 连丹玥在厢房里看信。 每一封信连丹玥都看了至少三遍,纵是如此,每每看到打头那清秀灵动的‘见字如晤’四字时,哈喇子还是忍不住流下来。 妤君实是太优秀,信中所见所闻倒罢,那些美食实在令她神往,她恨不能立即策马追寻美食……哦不,追寻好友的脚步。 厢房门半掩,连丹玥看信看得太入迷,连昭廷叩门也没听见。 于是连昭廷推门进来时,就看见自己妹妹一滴口水滴在了不知何人的信上…… 第293章 控制南方 “是不是六小姐来信。” 冷不丁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连丹玥反手一拧,眨眼功夫一只旋镖顶在连昭廷喉咙。 “你故意的。”连丹玥冷声道。 连昭廷双手举起,表示无害。 连昭廷承认他小人了。 除了正常的叩门,进厢房后他有意放轻了脚步。 丹玥警惕性非常强,若非他了解三妹,还有他本身功夫亦不弱于三妹,一准刚跨进门就被发现。 连丹玥沉着脸,将信仔细收进木匣。 连昭廷已经看到信上的字,确定是祝妤君的。 “六小姐去哪里了?”连昭廷问。 “妤君去哪里,与你何干?” 连丹玥非常生气,她最讨厌不光明磊落的行为。 “我要保证六小姐平安。”连昭廷道。 连丹玥冷笑,“回北地前,你是有责任确保妤君平安,但现在妤君回北地了,她的事情就再与你无干。” 连昭廷皱眉道:“六小姐去南方了是吗?” 连丹玥翻个白眼,不回答。 “你不说也没关系,从我最后一次见六小姐算起,六小姐至多离开半月,应该还没到江南,我会日夜兼程追上的。”连昭廷攥拳道。 “你是不是脑子真的坏掉了?你都求母妃到曹家提亲,还招惹妤君做甚,你没发现自从你去那劳什子曹记医馆后,妤君性格变得更寡淡了吗?” 连丹玥手劲大,一边大吼一边将桌案拍得砰砰响。 连昭廷隐约看见桌角绽开一道裂痕。 “你但凡还有一点良心,就离妤君远远的,妤君身边有三宝、成汉保护,哪个都比你君子、比你功夫高。” 连丹玥吼完,抓起茶壶直接对壶嘴喝一大口润嗓子。 连昭廷胸口痛得几乎窒息,艰难道:“三妹,对于六小姐……我很抱歉,但六小姐帮了我那么多忙,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平安,希望她不要受到哪怕一星半点的伤害。成汉武功高,但智谋不足,三宝更不用说了,自己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连昭廷感觉自己堕入了黑暗冰冷的深渊,唯有抬头时,能看见几点星光。 那可望不可及的星光是六小姐,而他作茧自缚,哪怕心痛如车裂,也是他活该。 “呵,你倒提醒我了,我会去找崔元靖的,他闲得发霉,又对妤君痴心一片,想来很愿意保护妤君,至于你,既决定娶别家小姐,就别再与妤君走太近,省得伤了曹家小姐的心。”连丹玥最后一个字故意拖长了尾音。 连昭廷面色发白,“好,让元靖保护……还有,三妹你能否随时联系到六小姐?” 若丹玥知道六小姐的具体所在,他可调暗卫往南方一路保护。 一旦六小姐遇到危险,他会毫不犹豫地赶去。 “不能随时联系,我不知道妤君在哪里,大部分时候是她写信与我,妤君偶尔在信末尾处写一个能收回信的地址,如此我才回信。”连丹玥如实道,没什么可隐藏。 “是吗,那最近六小姐写来的信里,有没有回信地址?”连昭廷迫不及待地问。 “有,但我不会告诉你。”连丹玥挑衅地将食指在连昭廷眼前摆了摆。 连昭廷眼里带几分哀求。 连丹玥无动于衷。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沉下来,厚厚的云层不停往下压。 在不期然间安阳城下起了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 连昭廷偏头看庭院,鹅毛般大雪密密叠叠地阻隔着视线。 “下雪了,六小姐行路怕是多有不便。”连昭廷担忧道。 “妤君往南方,南方不会下雪。”连丹玥一脸鄙夷。 连昭廷静默片刻,出厢房走入雪中。 …… 当祝妤君到江南时,连昭显的急信也到了蔡震元手上。 南方沿海一带山高皇帝远的,通往京城只有一条狭窄的官道。 官道绕山而建,也不知拐了究竟几百道弯。 除了官道,那山中多毒瘴、猛兽,漫说百姓,便是山贼都不敢随意出山寨闯入密林。 终归南方沿海是路途遥远且难行的,是以山贼、海盗一直猖獗。 早年倭国曾进犯沿海,据说是被蔡震元赶了出去。 蔡震元除驱赶倭寇有功,对山贼、海盗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清剿。 蔡震元甚至暗暗扶持愿意依附他的贼首、船王,稳固这些人在南方的势力。 蔡震元被召回京时,除了带走一万精兵,还藏了两万人在南方。 那些兵将分散于各个寨子或海船,一旦蔡震元回南方,这两万兵士和他扶持的山寨、海盗,将随时听其命令行事。 不过逃到南方的中年男子和蔡震元,皆不急于举兵谋反。 潜伏那么多年,不差三、两年了。 二人暗中笼络各方势力,京城派下来的知县、县官,听他们话、诚心合作的,皆大欢喜,反抗的或面上答应,暗地里悄悄往京城送信的,皆被残忍杀害。 蔡震元到南方仅两月,就几乎控制了南方的局势。 “连世子让我们除去那女医,以免她坏了我们的事。”蔡震元看完信,与中年男子道。 中年男子颔首,“竟有胆量到南方寻药。” “连世子言其身边有不少高手,不能轻敌,世子还言会尽量探其行踪,继续递消息与我们,我打算等她进入崇安县的官道,就令寨子里兄弟盯紧她,择机除去。” 过路马车被山贼劫,或者到沿海被海盗劫,是很寻常的事。 数月前二皇子的大败,令蔡震元更加谨慎,他绝不会因对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掉以轻心。 “好,回信让连昭显放心,待除去女医,北地也可以有动静了。”中年男子道。 北地要靠连昭显。 中年男子心里很明白,荣亲王军一定得毁掉。 至于如何毁,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荣亲王和郡主死了,军队就溃掉大半了。 …… 祝妤君抵达江南。 江南的初冬没有雪,天上常飘着蒙蒙细雨。 烟雨中的白墙石桥,白墙石桥上的浅浅青苔,都格外有韵致。 祝妤君通过外祖父告诉的讯息,在临安往北的莫干山深处找到了老药农的舍院。 第294章 自作孽 莫干山钟灵毓秀,老药农的院舍用翠竹搭成,远看与青山融为一体。 祝妤君带了春桃和香巧在竹舍外求见。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竹舍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出来。 “小姐,屋子里怕是没人吧?”春桃问。 “有的,先才有许多鸟儿飞去竹舍后院,当是有人在喂食。”祝妤君笑道:“我们再耐心地等一等。” 又站了半个时辰,春桃再次耐不住,“小姐,里面人会不会睡着了,要不婢子进去探查一番。” 春桃的探查自是翻墙而入。 “万万不可,我们是来求药的,有求于人,漫说一两个时辰,纵是一两月都应当。春桃若累了,可到一旁树下歇息。” 春桃吐吐舌头,小姐不歇,她哪敢歇,何况她不累,只是饿了。 春桃默默地啃葱油饼。 最近跟随小姐将江南美食吃个遍,嘴养刁了,这会儿光啃饼半点不觉饱。 啃完饼,春桃鼻子嗅了嗅,甩着胳膊往竹舍后方的小林子里钻。 “婢子去去就回!” “不许乱跑……”祝妤君想将春桃喊回来,又担心声音太大惊扰到竹舍里的老药农。 春桃眨眼跑得不见踪影。 祝妤君摇头,幸亏没带三宝上山,否则春桃和三宝能将这山上冬眠的蛇都给闹醒。 不一会春桃捧了一大兜金橘回来。 金橘长得格外漂亮,每一颗都是铜钱大小,通体金黄无杂色,甜香味儿扑鼻而来。 祝妤君讶异,问春桃哪里摘的。 “林子里头,野生的,小姐这能吃吗?” 祝妤君见春桃一直咽口水,就算她说不能吃,春桃也不会听吧。 不过不愧是南方,水土丰沛,野地也能长出品相如此之好的金橘。 金橘在北方没有,南方常见,可新鲜生食,也可炮制入药,乃宣肺解郁的佳品。 “可以吃。” 祝妤君拿起一颗慢慢咬,汁水盈足,金橘特有的芳香绕满唇齿。 一捧金橘吃得只剩下三四颗了,竹舍门嘎吱一声打开。 一名大约七八岁、穿青色交领直缀的小童走出来。 正要朝祝妤君见礼,就看到祝妤君手里的半颗金橘,登时尖叫起来。 孩童的尖叫纯粹清亮。 “师父,我们的金蛋蛋被摘了!” 小童钻回竹舍,嘭地关上门。 祝妤君:“……” 祝妤君扭头看春桃,嘴角直抽,“不是野生的吗?” “是啊,生在树旁,既没有栅栏也没有人看管。”春桃声音发虚。 “那一片除了金橘,还有什么。” “没有什么……哦对了,金橘旁边的大树树皮和枝杈上长有一节一节奇怪的小树,我掰了一根玩。” 春桃从怀里掏出一根。 好吧,上佳的铁皮石斛…… 祝妤君恼恨自己的嘴馋。 江南鱼米蔬果等各类物资皆比北方丰富,可如此漂亮的金橘,没人看护早也被鸟儿啄了,她糊涂啊…… 罢,祝妤君深呼吸,保持微笑,努力琢磨如何道歉和弥补过失。 这时竹舍后方传来更嘹亮的尖叫。 “师父,她们把金蛋蛋全部摘光了!全部摘光了!摘光了……” 那重复的两声大概是回音吧。 祝妤君眼皮子也开始抽,“都摘了?” 春桃实诚地点头,“都摘了,婢子担心留着会烂。” 祝妤君扶了扶额,除了诚挚道歉,她也没什么可做的。 祝妤君默默掏出绣帕,将剩下三颗金橘包好,走到竹舍前敲门。 每敲三下停一会。 敲了五次,竹舍门打开,小童脸蛋涨得通红,大声道:“别敲了,偷吃贼,我师父不会见你的,快走。” 门重重关上,完全不给祝妤君道歉的机会。 “都是婢子的错。”春桃很愧疚。 “不能全怪你,我也吃了不少,继续在院外等吧。” 祝妤君心下叹气,先才小童出来,显见是老药农愿意见她了,她自作孽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临近申时,天色快暗了。 “小姐,我们要在山里等一晚上吗?” 春桃很惆怅,本来小姐答应晚上带她去吃水晶虾仁和酱排骨的。 香巧瞪春桃,“都怪你贪嘴连累小姐。” 祝妤君摇头,“我们下山,明日一早再上来。” 夜里山上很危险,她是来道歉和求药的,不应该用自己的受伤来博取老药农的同情,或者增添老药农的负罪感。 除此之外,成汉和三宝等不到她,定会上山寻找,凭白给他们添麻烦。 春桃松口气,明儿来她可以带一大包糕点上来,还可以给小姐准备一只小马扎。 回客栈,祝妤君收到郡主回信。 尚未到江南时,祝妤君便告诉了郡主此处地址。 祝妤君心知向老药农求药不容易。 是以她一早做好在临安一带多留几日的准备。 信里丹玥除再三叮嘱祝妤君一定注意安全外,还告知了三宝的身份。 原来三宝是黎光砚之子,是黎家嫡孙,荣亲王妃的亲侄儿。 当年邓家陷害黎家,又派山贼追杀为查找真相而暂逃出京城的黎光砚。 黎光砚一家三口被杀害。 待王光显等良臣寻至山里,才发现黎家三人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残骨。 所有人都以为黎家的根断了。 实际上荣亲王妃早察觉到胞弟有危险,让荣亲王暗中赶往京城帮忙。 终究迟了一步。 荣亲王为黎家立冢时,发现满头是血的黎家幼儿竟然有微弱呼吸。 荣亲王立即命亲信带幼儿到山下寻大夫,他则留山上继续将夫妇二人安葬。 为迷惑邓家,荣亲王杀了两个山贼,又找来一名因生病死去的小儿,焚毁在黎家夫妇出事地。 当时黎皇后已逝世多年,太子身中剧毒,邓家权势盛极。 黎家幼儿留在京城,根本无人照顾,荣亲王干脆将其带回北地。 然而北地也非绝对安全,北地的地方官员多为朝廷安排,里面不乏有邓家的人。 荣亲王为免被发现他私下去京城,遂将三宝藏去崔府。 三宝伤很重,尤其是头部。 小小孩儿被山贼抓住双腿,重重地往树干上砸,砸得头破血流。 侥幸救回性命,但三宝损了智力,成长变得迟缓。 连丹玥还猜到祝妤君心中疑惑,言三宝长得不像黎家人,而像他外祖家。 三宝外祖家是武将,除了其母亲外,外祖父、舅舅皆生得人高马大,力大无穷。 三宝外祖与荣亲王关系极好,但未免先皇生疑,双方鲜少联系。 后来三宝外祖父去世,三宝的舅舅在沙场受伤,伤口未及时处理感染破伤风不治身亡。 荣亲王府是三宝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 祝妤君看完信,思及三宝幼时经历,心下很不好受,不由得想对三宝更好一些。 得知三宝还未歇息,祝妤君令香巧将那刚买回来、准备留着明儿吃的荷花酥送去给三宝当点心。 春桃羡慕不已,祝妤君则言她和春桃今日因嘴馋误事,故以没得吃荷花酥作为惩罚。 …… 翌日天擦亮,祝妤君徒步到竹舍外请求老药农原谅。 无奈竹舍门一整日没开。 祝妤君锲而不舍,到第三日,小童出来了。 小童没理会祝妤君,甚至没拿正眼看祝妤君,自顾地去后山打理药材。 祝妤君跟在小童身后,不说话,不招人烦,小童在做什么,她便帮着做什么。 祝家庄子多是培植药材,祝妤君本身对药材又极了解,倒是帮了小童不少忙。 到第六日,小童终于开口说话,并指使祝妤君干活。 祝妤君听得出小童心里仍有气,故不敢言来访目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待到第十日,小童塞给祝妤君一张纸,“师父说他知道你是来求药的,但药不能白给,尤其是不能白给偷吃金蛋蛋的小贼,所以纸上是条件,你看仔细了。” 第295章 不远千里 祝妤君认真地看老药农提的条件。 长闾岛的海螵蛸、南日岛的石决明、鸬鹚屿的龙落子、西嵛岛的昆布…… 几味药材皆出自大海,且颇为名贵。 这几处岛屿则是南方沿海的,要抵达都必须出海。 尤其那鸬鹚屿,自码头出发,乘船两日方可达。 不过这些岛屿捕捞到的原材炮制后药性最好,可谓极品。 “师父说了,要当年的,每种两百克,如此才可偿清你们偷吃的金蛋蛋,还有,你可别耍小聪明,到什么药铺随便买几样糊弄师父,我师父很厉害,一眼就能看出药材的年份和产地。” 小童背着双手,摇头晃脑地说道。 祝妤君笑道:“不敢不敢,我正好要去一趟南方沿海,还请老先生和小郎放心,我一定会挑选到品质最好的药材,以弥补自己的过失。” “好。”小童抬头觑祝妤君一眼。 “如此我便不耽误时间,下山准备一番,尽快动身。” 祝妤君将春桃手里包袱拿过,直接塞到小童手里,“里面有荷花酥、松子酥、枣仁糕、花糖饼,又好看又好吃。” 春桃心痛地看着空空两手,好不容易才买的荷花酥,又吃不到了。 小童将包袱搂进怀里,吃人嘴软,犹豫半晌说道:“我听师父说南边沿海最近很危险……嗯,实在不成……命更要紧。” “谢谢小郎。”祝妤君半蹲下身,握握小童的手,“不过你放心,我会带着药材平安回来的,过段时日再见了。” 知道该如何弥补,祝妤君长松一口气,不多耽搁,告辞下山。 小童忧心忡忡地回到竹舍。 穿一身大袖白衣的老药农正坐在藤椅上捋白须。 “师父,那姐姐去南边很危险吧?命丢了怎么办,要不徒儿将姐姐喊回来。” 小童打开包袱,将好吃的先给老药农。 老药农翻个白眼,“南边危险也是因为她在京城办事不利,思虑不周全,拿不回那几味药,帮不了南边的百姓,她枉活两世。” 小童挠挠头,不太明白老药农在说什么。 …… 祝妤君到山下乘上回客栈的马车,开始琢磨小童的提醒。 南边最近很危险吗? 年初富宁路知府递到京城的奏折,是写的南边风调雨顺、鱼米丰收、百姓丰衣足食啊。 从江南到南边沿海看似很近,实际上尚未到崇安便开始山多路少,仅有的官道亦是弯弯折折。 故于京城而言,哪怕富宁和江南毗邻,富宁的消息也远比江南闭塞。 若富宁路官员有意隐瞒,远在京城的皇上极有可能数年都不知南边发生甚事。 沿海危险…… 祝妤君想起从京城消失的蔡震元。 据明宗帝送至北地的消息,祝妤君知朝廷的侍卫几乎将京城翻了个遍,仍没找到蔡震元,而那出城的城门亦是查得极严。 为此连昭廷又派了不少人到京城协助明宗帝。 那蔡震元会不会有通天本事,已逃出京城,并到了其最熟悉的南边沿海? 祝妤君秀眉紧蹙。 “小姐,到客栈了。”成汉说道。 祝妤君一边琢磨一边落马车,忽然一个身影从客栈冲出来,直冲到祝妤君跟前。 祝妤君吓一跳,思绪登时被拉回。 眼前人发髻凌乱,双目赤红,一脸疲惫,精白色袍服生生被尘土染成褐黄色。 祝妤君不敢置信,“崔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公子,你怎么变丑了。”三宝啃着一只水梨也凑上前。 崔元靖情绪翻涌,眼眶发热。 从郡主那得知祝六离开北地,他便什么都顾不上,什么也来不及准备,唯策马飞奔向南。 郡主言祝六会在临安秀水客栈住上一阵,具体住几日不知。 是以他能不能找到祝六全凭运气。 一路上崔元靖都在祈求上天,祈求祝六多停留两日,等一等他。 赶路的这六天,他拢共只睡了三个时辰。 若非要彻底垮了,那三个时辰他都舍不得浪费。 抵达客栈时,祝六没在,虽然掌柜言客人没退房,他也差点崩溃。 祝六回来了,幸亏回来了…… 崔元靖晃了晃,身上实是太脏,否则他一定要抱一抱祝六。 哪怕惹祝六生气,被祝六讨厌,也要确定祝六是真实地在他身边。 “先进屋休息吧。”祝妤君心情复杂地说道。 她不配崔元靖这般不顾性命地赶来,这份感情她要不起也还不起。 崔元靖朝祝妤君咧嘴一笑,没有挪动步子,他双腿像灌了铅,撑着的那一口气在见到祝妤君的一瞬间散尽了。 换句话说,他现在一步都走不动。 三宝背崔元靖进屋,祝妤君先斟一碗茶水让崔元靖漱口,又让伙计送来清粥、鱼糜、小菜等易消化的吃食,见崔元靖狼吞虎咽地吃下三碗粥,祝妤君心放下来。 不一会,伙计照祝妤君吩咐送来热汤水和一身新袍服。 留三宝和成汉在屋里,祝妤君准备出屋子。 还未走到门扇,崔元靖就站起来,“不许走。” 祝妤君解释道:“三宝和成大哥照顾你沐浴,我在旁边房间,哪里也不去。” 崔元靖紧紧盯着祝妤君。 “我就算想丢下你,也不能丢下三宝和成大哥,好了,你快洗一洗吧,否则泥要长身子里了。”祝妤君哄孩子似的,朝崔元靖安抚一笑,见崔元靖神情松缓下来,才跨出门槛,将隔扇门合上。 回屋,祝妤君安排春桃去一旁酒楼买几道江南美食。 崔元靖喝粥养养胃而已,管不了饱,一会沐浴完准会饿,正好一起用饭。 待春桃出门,祝妤君开始给连丹玥写信。 她的落脚处定是丹玥告诉崔元靖的,人来都来了,她也无甚可怪,大家初衷皆是担心她安危。 铺开信纸,落笔时祝妤君想起连昭廷。 崔元靖知道了,连昭廷是否也知道了呢? 终究是崔元靖不远千里、日夜兼程赶至她身边,连昭廷则浑不在意、无动于衷。 大约是墨沾得太饱,‘见信如唔’四字略微泛化。 祝妤君深呼吸,待沉静下来立即飞快书写,顺道将她对蔡震元早已离开京城的猜想也写进信中。 第296章 分秀色 以为崔元靖少说要洗一个时辰,不想小半时辰未到,她信刚写完,屋外就传来敲门声。 崔元靖换上干净袍服,头发未完全擦干,只梳顺了随意披散下来。 乌黑长发衬得其双目如星,面庞如玉,如琢如磨。 人若生得好,怎么样都养眼。 大约是察觉祝妤君视线在他身上停留时间比原先久,崔元靖不自在起来,神情里少了骄纵,多了几分忐忑和羞涩。 “快进来吧,头发没干先去炉子边烤火,别着凉了。一会春桃回来,我们便可用午饭。”祝妤君说道。 “六小姐,春桃姐有没有买东坡肉!”三宝激动地问道。 “有,三宝喜欢的东坡肉和蜜汁火方都有。” 祝妤君笑道,回身至桌案前将信折好放进鲤鱼封。 “给郡主的信?”崔元靖问。 “是啊,总得让郡主去你府上道一声平安。”祝妤君道。 崔元靖眼睛发亮,给他府上道平安? 祝六话外意是不会赶他走了。吃下定心丸,崔元靖习惯地仰起他骄傲的头颅。 “听说南边最近挺危险,你真要与我们同行吗?”祝妤君让崔元靖坐下。 “危险?说明我来对了。”崔元靖很得意。 “你来不来,对我都没影响,我只是提醒你罢了。一会再吃些东西,你便去休息,养两日,我们后天启程。” 祝妤君原是打算明日启程的,思及崔元靖身体虚弱,决定多歇一日,她正好再配一些自保和保护同伴的药粉。 祝妤君见崔元靖紧盯着某处看。 顺着崔元靖视线,祝妤君发现屋内隔挡的屏风很薄,尤其在白日阳光下,可以透过屏风看到她的床榻。 祝妤君恼道:“你睡三宝那屋。” “有什么关系。”崔元靖小声嘀咕,没敢让祝妤君听见。 不一会春桃提一堆吃食回来。 摆好食案,就到了三宝和春桃抢食时间,不过抢食前,春桃都会给祝妤君盛上一点。 她知道小姐食量少,每道菜吃一勺就饱了。 今儿三宝学着春桃,每样给崔元靖舀一勺,舀时舍不得还要抖掉一点,变成半勺。 崔元靖半勺哪里够,得亏他先才喝过粥,而且松懈下来困意便席卷而来,吃着吃着倒在席子上睡着了。 菜没吃完,三宝不肯背崔元靖回屋,愣是让崔元靖在席子上睡了一刻钟。 屋里炭火足,临安也不似北地那般冷,祝妤君也不管了。 …… 京城里明宗帝忧心忡忡,他的担心同祝妤君一样。 蔡震元府里暗道已被挖出,暗道的分叉口并不多,大部分出口在市坊偏僻处或暗巷里,出口附近不一定有接续的暗道。 顺着接续暗道查出的别院也早已人去楼空。 明宗帝是位温和却不懦弱的明君。 朝上重用忠臣,身旁带七皇弟培养,自其上任,减赋税兴水利,短时内百姓感知不大,但长此以往大梁必将兴盛。 今日明宗帝和几位近臣讨论后,确定蔡震元还活着,且已逃离京城,是以需想其他法子,而非再在京城内不断搜捕,既浪费人力、金钱,又搅扰百姓生息。 明宗帝认同近臣们所言面,待大臣们各自回府,明宗帝开始一人苦思。 蔡震元活着,还逃离了京城…… 大梁疆域广阔,要找寻一人如同大海捞针,可若不找,他心里实是不安。 蔡震元非病虫,而是一条擅蛰伏和伪装的毒蛇。 过几年养肥壮了跳出来,是大麻烦。 “皇上。” 内侍通传后,王皇后款款进来,白狐毛领裘披风上沾几点雪米。 宫女替王皇后将披风解下,拿到外间,以免寒气伤到明宗帝。 “天色已晚,皇后怎未歇下。”明宗帝温柔地问道。 “皇上在忙,臣妾心有挂念怎睡得着。”王皇后微微笑着走到明宗帝身边。 帝后情深,内侍和宫女自觉地后退,退到与帝后有一段距离。 “让皇后担心了。”明宗帝牵着王皇后一起在矮榻坐下,叹气着道出所虑,“蔡震元恐怕已离开京城。” 王皇后听言蹙紧眉头,“京城之外幅员辽阔,该如何寻那逆贼。” “我正愁此事……毫无头绪,闻老先生带小师弟离京游学了,不知在何处,是以我打算写封信去北地,让小师妹和二师弟一起参详。”明宗帝道。 “如此好,皇上平日为国事已经很辛苦,哪能事事都想出最周全的办法。”王皇后很心疼。 明宗帝每次听王皇后说话都十分舒坦和受用,当上皇帝,他确实很辛苦。 王皇后揉了揉明宗帝肩膀,“皇上写信去北地,能否顺道替臣妾捎样东西?” “皇后要捎带何物,给小师妹的吗?”明宗帝舒服地闭着眼。 “曲谱,是皇上吹给臣妾听的,而皇上又是从君妹妹那听来的。” 王皇后柔声道:“皇上吹奏的仅有半曲,想来君妹妹自己也记不全,臣妾听完曲心下很是伤感,故查了不少自北境流传出来的曲自,可惜没有找到相同的,臣妾不甘心,遂试着将曲谱补完整了。” 明宗帝很有兴趣,“明日皇后弹与我听。” “臣妾随时能弹,就怕皇上不得空。”王皇后娇嗔道。 “爱妻这是在怪朕了。”明宗帝很无奈,朝政忙得他赏曲弹琴的时间都没有。 “臣妾哪里舍得怪皇上……” 王皇后顺势依靠在明宗帝肩膀,“臣妾便是想请皇上将这曲谱一道寄去北地,请君妹妹听听,谱得对不对了。” “应当的,一会写好信,就将曲谱和信放在一起。”明宗帝颔首道。 于是王皇后研墨,明宗帝执笔,帝后间默契不必多言。 …… 在临安小歇两日,祝妤君一行人启程往南。 出城上官道,崔元靖颇不舍地回头看几眼,想了想策马到车窗边,抬手敲敲窗框。 帘子缓缓撩开。 崔元靖心跳得厉害,放眼世间,唯有祝六姿容能与此山水分秀色。 崔元靖思考该如何与祝六表述他心底因江南而起的情怀…… 春桃大圆脸一下挤出车窗,闯入崔元靖视野。 崔元靖受惊讶,猛拉辔绳,险些摔下马去。 第297章 不给看 再多情怀也于瞬间消散。 春桃大嗓门地问崔元靖有甚事,崔元靖摇头,策马往旁边移两步。 崔元靖想问祝六喜不喜欢江南,若喜欢,将来他两可至江南常住,没有杂事纷扰,只有水乡的温婉恬静。 崔元靖不自禁地看向马车。 春桃脑袋缩回去了,崔元靖奢望祝六能撩开帘子看他一眼。 可惜没有,马车内很安静,祝六大概在看书或者摆弄草药吧。 他有时真羡慕那些草药,能被祝六握在手心扯弄。 崔元靖收回目光看远方,暗自琢磨若今日换做是沛时敲窗,祝六会不会探出头? 大概会吧。 早在京城,他就发现祝六看好友的眼神和对好友的态度,与他们不一样。 祝六面对他时,姿态、神情、语气,像极了长辈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可祝六不是长辈,甚至还比他小两岁,他怎甘心。 祝六面对好友,眼中有认真、有思索、有赞许。 是同辈间的认可,能惺惺相惜。 不管是否关乎男女之情,沛时都已胜他几筹。 他脑海里有无数种设想,大多数设想的结局是祝六和沛时在一起。 好友确实比他优秀,细究他只能算好友陪读,不论学文还是学武,皆是沾了好友的光。 所谓倨傲张扬不过是维护一点小自尊罢了。 若好友真像他一样心悦祝六,愿用生命珍惜和保护祝六,他在大闹一场发泄后会默默离开。 那段时间,崔元靖几乎被自己的想象逼疯。 万幸上天待他不薄,好友竟然鬼使神差地喜欢那曹家小姐。 既如此他便不放手了,他不比除了好友外的任何人差。 现在祝六心里没他没关系,一直守在祝六身边,总有一天祝六会将他从眼里看到心里去。 …… 明宗帝的信比祝妤君的早两日到安阳城。 连丹玥天天盼祝妤君来信,没事便去外院转一圈。 官家驿使到王府,直接被连丹玥截到。 有皇上的交代,收信人无需行大礼,同时北地是荣亲王的封地,在北地百姓和小官差眼里,荣亲王比皇上更值得敬畏。 驿使不多犹豫,将信给了郡主。 信上写着连昭廷和祝妤君同启。 不是妤君寄来的信,连丹玥挺失望,她发现隔几日收到好友的信,根本缓解不了担忧。 因为随着好友离北地越来越远,信在路上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她每每收到信,信中内容都是好友十几日、甚至大半月前发生的事了。 倘若好友发生点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待她察觉,黄花菜也凉了。 连丹玥希望崔元靖能追上妤君,崔元靖算相对可靠的。 连丹玥带信找连昭廷。 信上写妤君同启,她可以一起看。 好友离开前,交代有关事宜皆由她代劳。 连丹玥从庭院走捷径,嫌一步一步走太慢,干脆借力于树,一踩一蹬便往前冲几丈远。 一路上树冠的雪哗啦啦地往下落。 连丹玥远远看见庭院尽头站着个火红色身影,冷冷一笑,加快脚步,如风般向前,不待对方反应,重重踹一脚其旁边的大树。 雪兜头砸连昭廷一身。 连昭廷几乎被砸懵。 抖掉发冠和脑袋上积雪,连昭廷可怜巴巴地看着连丹玥,没敢还手也没敢骂,只道“三妹又调皮了。” 连丹玥耸肩不置可否,举起手里的信,“皇上寄给你和妤君的,你拆信,我代妤君看信。” “好,我们到屋里看。” 连昭廷见信是京城来的,无甚期待,他亦期盼祝妤君的信。 哪怕看不到信里内容,但知晓祝妤君平安,他就满足了。 “穿这么风骚,又是去曹记?”连丹玥嘲讽道。 “不是的。”连昭廷没敢说他去了一趟绥陵县西府看望祝五老爷,这才刚回来。 早前三妹也嫌他,嫌他脸太白不像个男人,他不在意,因为以三妹的标准,世间除了他们父王,其他都不算男人。 现在三妹不止是嫌弃他了,还打心底里看不起和排斥他。 进屋前连昭廷忘记拍掉肩背上的雪。 屋里烧着地龙,温度一高雪便化成水透进袍服。 连丹玥余光掠过连昭廷肩膀,并不提醒。 连昭廷揭开泥封,掉出两份信纸,更薄的那份背页上是王皇后清秀的字迹。 ‘君妹妹亲启’。 “这份是单给妤君的。”连丹玥直接拿走,翻开看一眼,不解道:“怎么是曲谱,妤君不会唱歌也不会乐器啊。” 连昭廷探头要看,连丹玥一下藏到身旁,“是妤君的,没经过妤君同意,你不能看。” 连昭廷目光讪讪地挪回明宗帝的那封信。 “你快点看,看完给我。”连丹玥性子风风火火,最讨厌周围人磨磨唧唧浪费她时间。 连昭廷飞快看完,神色凝重地将信交给连丹玥,“皇上言蔡震元已不在京城,让我和六小姐一同出个主意,看如何将人找到。” 连丹玥先不理会连昭廷,快速扫完信不屑道:“逃就逃了,有什么可找的,那蔡震元要么躲到死,要么冒出来被我们杀死。” “怕是没那么简单……可惜六小姐没在……” 连昭廷隐隐不安,其实三妹说得没错,蔡震元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胜过他们王府军,可他一颗心就是悬着落不下来。 “什么简单不简单的,这事儿我都懒得写信告诉妤君,你要想办法自己想。” 连丹玥将信还给连昭廷,抖抖曲谱往外走,边走边感慨,“也不知道妤君离开江南去南边没有。” 连昭廷心重重一跳,脱口道:“若蔡震元回了南边,六小姐会不会有危险。” 连丹玥纳闷地回头,“危险?蔡震元为何为难妤君?纵是妤君替曾是太子的明宗帝解毒,那也是为医者的本分,何况蔡震元不可能知道妤君去南边吧。” “说的也是,是我多虑了,不过蔡震元藏在南边的可能性很大,我觉得我有必要去一次南方。”连昭廷思索道。 “随便你,南方很大,你也不可能找到妤君。” 连丹玥倒着走到门槛,扭过身就撞到一个人。 “大哥怎么也过来了?” 连丹玥摸摸鼻子道。 第298章 不稀奇 以为大哥是来找连昭廷的,连丹玥随口问一句,没兴趣听回答,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连昭显忙将连丹玥喊住。 “三妹,我是来找你的,丫鬟言你在二弟这,所以我才过来。” 连昭显回府一段时日,假意自己慢慢从妻子受重伤的悲痛中走出,主动与亲人,尤其是连丹玥亲近、往来。 “哦,我正要回去,有什么话一边走一边说。”连丹玥道。 连昭显应一声,看都不看连昭廷一眼,直接追了连丹玥去。 连昭显摸清了府里状况。 荣亲王和王妃的地位不必说。 几个小辈里呢,父王母妃对他最愧疚也最客气,三妹则最得父王疼爱、重视,若非三妹是女子,他这世子身份绝对保不住,然后三弟年纪尚小,不足为惧,至于在京城立了大功,他曾以为是最大威胁的连昭廷,反而最不受众人待见。 三妹对连昭廷的厌恶毫不掩饰,已足以影响父王对连昭廷的印象,不过连昭廷胜在有实力和自己的势力,且得京城那位信赖。 所以他要配合连丹玥,变本加厉地孤立、排斥连昭廷,令连昭廷情绪低落、消极,乃至崩溃。 “大哥什么事。”连丹玥见连昭显半天不说话,问一句。 连昭显回过神,忙道:“三妹,先才是祝六小姐来信吗?六小姐到哪儿了,可有求到药?” 一天到晚问同样的问题……连丹玥深吸口气,告诉自己面对大哥一定要耐住性子。 “不是妤君的信,是皇上寄来的,不过妤君现在应该到江南了,是否求到药尚且不知。” “六小姐千里奔波,实是辛苦,待六小姐回北地,我一定要亲自登门道谢。”连昭显很感激,接着又问,“皇上来信可是京城发生什么事,需要我们王府帮忙?” “没大事。”连丹玥本不想浪费口水,可见连昭显满脸虚心和期待地看着她,只得继续道:“你在京城足不出户的,大约不知道蔡震元。” 连昭显皱眉,似乎对三妹轻看不满,“蔡震元我知道的,据说是逃犯。” “对,皇上在京城内找了几月找不着,明确蔡震元已逃离京城了,二哥猜测蔡震元去了南边,想亲自去南边抓人。”连丹玥干脆全部说完。 连昭显眼睛一眯,二弟去南边会给王叔和蔡大人添不少麻烦。 在他未承爵之前,连昭廷杀不是不杀也不是,而他顺利承爵至少得布置个一两年。 祝妤君一个姑娘,没点武功,身边也没多少高手,遇到山贼、海盗,被杀在情理之中。 连昭廷不一样,连昭廷有侍卫、有暗卫,自身武功又极强,南方贼匪多猖獗才能将这一队覆灭? 猖獗到那般程度,荣亲王和皇上一定会警觉,皇上多半会派军队剿匪。 连昭显决定一会回去就给蔡大人写信,让蔡大人尽快斟酌,他也会想想办法。 除此之外,连昭显还有问题,“三妹,我听说王府的火炮十分厉害,三妹可否带我见识见识,若可以,大哥也想学一学,或者三妹干脆带我到军中历练一二。” 连丹玥瞥连昭显一眼。 连丹玥尽量隐藏情绪了,但连昭显仍能察觉到对方在鄙视他。 “带大哥见识火炮威力可以,学和历练就算了,若大哥真有心,我先请个武功师父,教教大哥基本功。”连丹玥很实在。 “哎,学武非一日之功,我荒废了十几年,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对于火炮,我更多是好奇,好奇火炮是如何制出来的,为何能让鞑子闻风丧胆。”连昭显隐忍地说道。 连丹玥略思索,目前除了妤君,唯有父王和她完完全全知道火炮制法,为避免制法泄露,军营工坊特意分成几处,每一处工匠负责火炮制作的不同工序,不同工坊的工匠们相互不得接触。 火炮制法虽机密,但大哥不能算外人,娘前两日还说要尽量补偿大哥。 连丹玥道:“大哥作为王府世子,应当知道火炮制法,过几日我带你去军营工坊。” …… 南边祝妤君一行人到了距离崇安县五十里的小镇。 崇安县乃富宁州最北的县。 入崇安县既入富宁,富宁的所有官道都是沿山而建,夹在两山之间,弯弯折折。 虽然时辰尚早,众人还是决定暂不赶路,只在小镇寻一客栈落脚休息。 到客栈,祝妤君唤众人商议进富宁的具体线路。 “祝六,你要去南边哪些城镇、村落?”崔元靖问道。 崔元靖不介意陪祝六将富宁州的每一城每一镇走一遍,可祝六没这打算。 祝妤君拿出一张富宁州地图,指着道:“除了药农先生要求的几处海岛,我还要去这七个小城和这十处村落。” 祝妤君在地图上将地名一个个圈出。 李神医走过许多地方,这几处是李神医曾与她提起,逗留时间较长或是救过许多人的。 譬如其中一处村落,村民接连生病,是李神医发现病源在村民常食的贝类中,而非疫病。 李神医救了整个村子,村民们替李神医立了碑。 这些是上一世李神医告诉她的,祝妤君按照记忆推算时间,此事当发生在三年前,换句话说,她现在去村落,应当能看见石碑。 讨论完,大家各自去忙,成汉检查马匹,春桃和三宝一起开开心心地觅食,唯崔元靖留下。 “祝六,你要找的李神医究竟是何人,为何一路问来,都无人知晓?” 路上,祝妤君主动与崔元靖说了些关于南行和李神医的事。 至于寻找李神医的原因,祝妤君只能言她想向李神医请教医术,拜李神医为师。 “李神医医术神乎其神,当世无人能及,李神医救人无数,我也不知为何大家将李神医忘了,我打算一边寻找李神医,一边解开李神医被众人遗忘的原因。”祝妤君如实道。 “祝六,你是不是在梦里见过李神医,在梦里向李神医学习了医术?”崔元靖好奇道。 沛时能在梦里见到劳什子前世辜负的爱人,祝六在梦里遇见神医不稀奇。 第299章 外人 崔元靖不是好探听他人私密的性子,但祝六不是他人,总有一天祝六会成为他的内人。 对于祝六医术师承何人,沛时曾和他讨论过。 在他去京城之前,沛时与祝六相处甚密,祝六替太子解毒,沛时亦在太子别院相陪。 沛时确定祝六行针手法与张老太医的大不相同,且医术远比张老太医的精湛。 张老太医作为祝六的长辈、前辈,遇到问题还得谦虚地向祝六请教。 而祝六在教张老太医时,神情亦坦然自若。 若祝六医术真是通过张老太医的手摘学得,在面对张老太医时多少会敬畏和惶恐。 祝妤君若有所思,上一世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一场梦。 “大约是吧,梦里李神医是我的恩师。”祝妤君坦诚道。 崔元靖嘀咕,“难不成和沛时一样?” 祝六承认得太干脆,崔元靖反而觉得祝六在敷衍,不过他宁愿祝六在哄他,否则沛时和祝六都会做奇奇怪怪的梦,偏他不会,岂不是显得祝六和沛时更般配? 祝妤君眸光清亮,“是啊,一样的,既然连二公子找到梦中人,我也能找到。” 见祝六满怀期待,崔元靖再吃醋,也识趣地闭嘴不敢乱问。 总归他会一直陪着,哪怕祝六去那天涯海角。 …… 翌日一早,众人启程赶路,午时前到了崇安县。 富宁州比之江南少了小桥、碧湖,多了青山、溪水。 一路往南,官道两旁山树越来越多、越来越绿,气温也越来越高。 “太热了,这什么鬼天气?” 祝妤君听到马车外崔元靖在抱怨,撩开车帘子看到崔元靖将夹袄的领扣一把扯开。 祝妤君微微一笑,比之北地冰冻三尺的寒冷,南边真是温暖如春,她亦是只穿一身小袄,氅衣、狐裘全用不着。 “还不算热,等到了海边,连小袄都不用穿,哪怕是大雪、大寒的节气,也只需穿春末的袍衫。”祝妤君道。 崔元靖觉不可思议,他出生于北地,最远只去过京城,还以为所有地方的冬天皆是冷的。 祝妤君示意众人走慢些,别错过了沿途的怡人山水。 多看看风景,因天气渐热带来的焦躁会慢慢淡下去。 …… 连丹玥盼了几日,终于盼来祝妤君的信。 得知崔元靖赶了六日路,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地追上妤君,连丹玥颇感慨,原先她瞧不起崔元靖,这一次刮目相看了。 连丹玥打算激一激连昭廷,摇着信找到正准备出门的二哥。 “元靖和六小姐会合了吗?”连昭廷松一口气的同时心底泛起酸楚。 “崔元靖真痴情啊,以前是我小看了他,崔元靖这一路相陪,妤君定会被感动吧。”连丹玥用余光打量连昭廷,见对方无甚表情,火气蹭蹭蹭地冒。 “嗯,有元靖保护六小姐,我安心多了,我已写信去京城,向皇上言明去南方之事,若你愿意告知六小姐停留的位置……” “不愿意。”连丹玥冷笑一声打断连昭廷,转身走人。 连昭廷摇摇头,丹玥不告诉他六小姐在哪里没关系,待他去了南方,自会想办法寻找。 有了去南方的理由,连昭廷情绪高涨起来,沮丧和痛苦暂被遗忘,他只想尽快安排好所有事宜,一旦收到皇上消息,立即启程。 至于曹小姐那,他大约隔五六日会勉强自己去一次。 曹小姐三番数次邀请他到曹府做客,他皆以暂不能提亲,担心有损曹小姐名声为由推辞了。 曹小姐为此失落他并非不知,可他已尽自己最大努力克制心意…… 待丹玥走远,连昭廷继续往府外去,没走几步,看见连昭显迎面而来。 连昭廷避让一旁,以为大哥不会理他,不想大哥停在了他跟前。 “二弟要出去?”连昭显问道。 “是的,还有些事要安排。”连昭廷垂首道。 他和长兄在京城的相处虽没有冲突,但也不愉快。 连昭廷有些排斥连昭显,他宁愿连昭显完全无视他。 “安排往南方之事?” 连昭廷犹豫地点头。 “你大嫂睡着了,我对北地事务尚不熟悉,与其在府里闲着,不如跟你四处看看。”连昭显将披风系系紧,显见是做好出门准备。 连昭廷蹙眉没有动。 “怎么不走?”连昭显催促道。 “大哥,目前我不方便带你同去,待我安排妥当,且得空了,再带大哥熟悉北地事务可好。”连昭廷拒绝道。 “有什么不方便的?”连昭显面露不悦,“三妹都答应带我去军营工坊了。” 连昭廷眉头拧得更紧,直觉连丹玥带长兄去军营工坊不妥,但说不出个所以然。 慢说现在三妹不待见他,纵是之前相互信任时,他也不能多言长兄的不是。 否则旁人会认为他不顾手足之情,觊觎世子之位。 连昭廷每每理不出头绪,便感慨六小姐怎么不在北地。 若在,他可去求教六小姐,请六小姐同他一起分析,替他解惑。 “二弟视我为外人?”连昭显板着脸。 “大哥误会了,若今日之事只与北地有关,我定然带上大哥,可事关京城和皇上,还请大哥理解。” 连昭廷心下思定,哪怕三妹他们无半点疑心地接受了大哥,他也要再观察一阵,至少观察到六小姐回北地为止。 “大哥,若无其它事,我先告辞了。”连昭廷匆匆离开。 连昭显脸色极难看,他这二弟果然不简单,本想探明连昭廷做何安排,他再告知蔡震元,让蔡震元设法应对。 既然防着他,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连昭廷出不了北地,去不了南方。 至于如何对连昭廷下手,他想过了,从那曹小姐入手,最容易。 连昭显命人安排马车,紧跟在连昭廷身后出门。 到距离曹记医馆不远处的闹市,连昭显下马车徒步至附近一间茶肆,身边只有两名自京城跟来的仆从。 他不会蠢到亲自去曹记医馆,只令下人拿着他王府世子的玉符到医馆传话,事关连昭廷,曹琴语必然会来。 连昭显的仆从到医馆时,曹琴语正在替忽然发病的祝妤瑛诊脉。 第300章 如何阻止 祝妤瑛前几日身体便开始不适。 晚上频繁起夜,睡不了整觉,次日浑身发软、精神萎靡。 祝妤瑛以为是天气太冷,她又日日出门受了寒气的缘故。 没太在意,仍争取每日到曹记医馆,以期见连昭廷一面。 这日到医馆,她刚喝一口茶汤,脑子就开始眩晕,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脊背不停冒冷汗,忽然栽倒在地。 她隐约感觉到曹琴语在替她诊脉。 而后有人进医馆,说什么王府、世子……她很努力地试图听清关于王府的一切,可不知何时就陷入黑暗中。 …… 祝妤瑛倒下了,曹琴语可一点儿不心虚和慌张。 她从小因为容貌受损,受了无数欺辱,哪怕她安安静静地在厢房看医书,也会有那么些闲得发慌的贱人寻她晦气。 当然,那些欺辱她的人,她都暗地里还回去了。 譬如嫌弃她面目可憎,撺掇爹娘送她去尼姑庵的三婶,一不小心小产,落下六个月大的男胎,还伤及根本,如今除了一个肥壮如猪的女儿,再无其他子嗣。 譬如三番四次嘲笑她、羞辱她的大房二哥,某天从假山石上摔下去,摔断肋骨和腿骨,至今走路都是瘸的。 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所以妄图抢连二公子的祝妤瑛,亦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曹琴语淡定地吩咐大夫替祝妤瑛熬药,自己带丫鬟去茶楼。 对于王府世子的私下约见,曹琴语有觉不妥,但最近连二公子疏离的态度实令她不安。 所以只要与连二公子有关的消息,她都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旁的顾不了了。 连昭显看一眼曹琴语就忍不住皱眉。 他二弟怕是个瞎子,可惜瞎得不彻底,否则能少给他添许多麻烦。 曹琴语不能说话,连昭显懒得多寒暄,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可知我二弟要去南方了。” 曹琴语很惊讶,摇摇头。 “二弟果然没告诉你,既如此,你也不知道我二弟为何去南方了。” 连昭显语气透出无奈和痛心,似乎对连昭廷去南方不满。 曹琴语焦急地比划,询问连昭廷去南边的原因。 “曹小姐知道被封为玉君公主的祝家六小姐吗?”连昭显道。 曹琴语点头。 “在你出现之前,我们一直以为二弟心悦祝六小姐。” 二弟是不是心悦祝六小姐,他其实不知道,但不知道并不重要。 曹琴语胸口酸气翻涌。 “祝六小姐去南方了。自从六小姐离开,我二弟茶饭不思,现在终于下定决心追随。”连昭显叹气。 见曹琴语又开始比划,连昭显懒得理会,自顾道:“祝六小姐是为救我爱妻才去南方寻药的,二弟胡闹便罢了,我实是不忍心六小姐受到伤害。六小姐有崔家二公子陪伴,待他们从南方回来,崔家就要去祝家提亲了,如此我二弟赶去南方,岂不是有拆人姻缘之意,何况二弟已许了你誓言……他乃王府二公子,王府中人绝不能言而无信,更不能夺人所爱。” 曹琴语脸色难看,眼里隐隐泛起水光。 “所以我来找你,是希望你配合我阻止二弟去南方,若不阻止,等他去这一趟回来,祝六小姐和崔家、你和我二弟,两门亲事,怕是都要告吹。”连昭显同情地看着曹琴语,“若我二弟转去追求祝六小姐,你该怎么办?偌大的安阳城、偌大的北地,会如何议论你?” 连昭显笃定曹琴语舍不得放弃他二弟这条大鱼。 果然曹琴语泪水涟涟地询问,该如何做才能阻止。 “二弟生性固执,我多番劝阻无效,思来想去,唯能让他生一场病,出不了门,才可阻止他找祝六小姐,到时你日日在旁边照顾,二弟也会感动。” 曹琴语怔怔的,让人生病的药……她还真有,可有些不舍得用在连二公子身上。 “这病,当然不得是大病,必须是能养好的。”连昭显一脸郑重。 曹琴语犹豫地点头。 “让人一时生病的药,我有……曹小姐应该能理解我作为人质在京城的日子有多难吧,那时我遇见了一位奇人,奇人赠了一小瓶奇药,药服下后会浑身无力,步履维艰,仿若得了甚重病。” 连昭显痛苦地回忆,“为了躲避麻烦,我吃过几次。” 连昭显见曹琴语没接话,知其尚在怀疑,他不着急,只慢慢地掏出两颗石榴籽大小的黑色丸药放桌案上。 “我亲自服过,而且服过不止一次,若曹小姐不信我,总该相信自己的医术,这里两颗药,曹小姐先找人试药,大约半日,药效发作,到时曹小姐再替人诊脉,看看是否伤及根本。” 曹琴语盯着药,发病后确实可通过诊脉探出身体状况。 譬如倒在她医馆的祝妤瑛,看似是寻常风寒,可过两日诊脉就会发现其已伤及根本,药石无灵,命不久矣。 曹琴语伸手拿过药,她会找人试药。 就算药有问题,她也会用,近来她明显察觉连二公子心思不在她身上,比起被抛弃,她宁愿毁了心爱之人。 “曹小姐明事理,有什么情况,曹小姐可让这间茶楼的掌柜传话与我。”连昭显站起身,“如此我便静候曹小姐佳音了。” 曹琴语唯唯诺诺地告辞离开。 连昭显从二楼窗户看见曹琴语背影,扯嘴角冷冷一笑。 他没有对连昭廷下药的机会。 但曹琴语有,连昭廷对这哑女是毫无戒心的。 连昭廷出发前,必会去曹记医馆一次,而曹琴语也应该试完药了。 …… 曹琴语到医馆,神色恢复如常,见祝妤瑛仍没醒,大方地给了祝妤瑛的丫鬟几包药,让丫鬟赶紧带自家小姐回府休息。 祝妤瑛的丫鬟担心得脸发白,待曹家下人帮忙赶来马车,也不多想,带着祝妤瑛回绥陵县。 …… 祝妤君一行人进入富宁,既被蔡震元的眼线盯上。 蔡震元在寻机会解决掉祝妤君。 不过他见祝妤君一直南行,也不着急了。 祝妤君越往南,山贼下手越容易,若祝妤君去了海边,那么杀完人连土都不用埋,直接丢海里喂鱼即可…… 第301章 岁月静好 祝妤君到了计划里的第一处村落。 村落地处富宁北面,不沿海,但三面环山,一面临一条大江。 “此乃富宁的母亲河闵江,百年前,江河常发洪涝,江河两岸难以耕作,富宁内陆百姓比之沿海的要贫困许多,是大梁的开国皇帝太宗,令工部聚合了数千能工巧匠,根据山形地势修建五处大坝,彻底解决了南边频发的洪涝灾害。有大坝后,闵江两岸水土变得丰沃,稻粮年年丰收,内陆也成鱼米之乡,如今富宁可谓宝地。”祝妤君说道。 三宝挠挠头没听懂,崔元靖认同地点头。 这一路走来,富宁确实是名副其实,又富又安宁,只可惜山太多导致交通不便。 “小姐,那小童是不是骗我们,说南边危险,婢子瞧着好得很,大冬天的四处鸟语花香。”春桃道。 “小童不会骗我们的,也没有骗的必要。我们虽进入富宁,但未到沿海,小童应该是指沿海危险,沿海有海盗,早年还有倭寇,一直不太平。” 祝妤君远眺连绵起伏的青山,风从山间过带着温暖和潮意,偶有大鸟啼鸣振翅高高飞起…… 南方世外桃源多啊。 祝妤君让香巧和成汉去向村民们借屋所,他们要在村里逗留五日。 成汉挑了一处看起来相对最干净和宽敞的。 一锭银子掏出来,屋子主人立即笑嘻嘻地带一家子住去亲戚家,顺道将缸里的米,院子里的鸡,全留给成汉。 住进屋子,香巧、麦冬打扫,春桃积极地张罗午饭。 祝妤君准备给丹玥写信,算算日子,一个半月后她会到一处渔村。 在渔村除了打听李神医消息,还要出海寻找药农先生要求的药,所以大约需逗留半月。 祝妤君将渔村地址写在信上,盼着收到丹玥回信。 写完最后一个字,祝妤君听到院子里鸡飞狗跳,甚是嘈杂。 刚站起来要看个究竟,一只大公鸡扑棱着翅膀直直地撞上窗户。 村里窗户是用木头钉的,很多已腐朽松脱。 大公鸡这么一撞,木棂断一根,木屑哗啦啦的往下落,祝妤君被吓一跳。 “怎么回事。” 祝妤君快步到院子,崔元靖一见她立即转身想跑,被三宝摁住。 “你们在干嘛呢?”祝妤君纳闷地问道。 “哈哈哈六小姐,你看公子呀。”三宝将崔元靖夹在腋下,两只手重重地掰崔元靖脑袋,掰成面对祝妤君。 三宝力气非常大,崔元靖怎么都挣不脱。 崔元靖脸上厚厚一层黑灰,五官被掰得拧在一起,脑袋上还插着七八根鸡毛。 祝妤君无语。 麦冬掩嘴笑,“崔公子想亲自做顿饭犒劳小姐。” “你会做饭?”祝妤君刮目相看。 “公子才不会,险些将厨房烧了,被春桃姐赶出来,到院子又说要炖只鸡给六小姐补身子,结果连鸡也抓不到。”三宝笑得停不下来,半分不给崔元靖留情面。 祝妤君不知该说什么。 崔元靖见老底被掏出来了,不再挣扎,三宝由此松了手。 崔元靖理理袍服,拍拍脑袋上鸡毛,认真地望着祝妤君,“祝六,虽说君子远庖厨,但我想每天为你做饭,你太瘦了,我要将你养胖一点,我现在是笨手笨脚,只会给人添麻烦,但我会用心学,等回北地,我还要找酒楼的大厨拜师,保证将来你不论去哪里,都不会饿肚子。” 祝妤君一怔。 崔元靖此刻一点都不俊朗,甚至滑稽可笑,但祝妤君觉得崔元靖看起来格外顺眼。 她想让崔元靖不要多此一举,她有春桃她们,纵是丫鬟们哪天嫁人了,她也有双手,饿不死。 祝妤君发现崔元靖紧张地攥紧拳头,身子绷得笔直…… 祝妤君心里一软,转过身平静地说道:“别抓老乡家的鸡了,从右边小路能上山,山上有小溪,抓几条鱼煮汤吧,顺便洗洗脸上的灰。” 崔元靖激动的一蹦三尺高,“我保准抓到大鱼,祝六你等着喝鱼汤。” 祝妤君没有再回答。 简陋的木屋和高低不平的栅栏映入眼帘。 大公鸡侥幸逃过一劫,大约是心有余悸,仍喔喔叫个不停。 很破,很吵。 可祝妤君却想到岁月静好四字。 …… 绥陵县祝大太太董氏在西府拉着小张氏哭泣。 祝妤瑛得了风寒,以为吃几日药,在家养几日便能好,没想到越来越严重。 大夫诊脉后怀疑是早年的弱症发作。 来势汹汹的风寒并上弱症,所以祝妤瑛扛不住。 大夫言救不了了,唯能用好药吊着,多活一日是一日。 “当初妤君说瑛丫头的弱症已根治的,怎么又发作了。” 董氏不停地抹眼泪,“弟妹,妤君去哪儿了,你可能写信请妤君早些回来,妤君再不回来,瑛丫头就没了。” 小张氏亦着急,她去东府看过祝妤瑛,才病不到半月,人就瘦得没了形。 “大嫂先别急,我虽不知妤君在哪里,但郡主可能知道,我马上去王府求见郡主。” 郡主隔三差五会来一次西府,替祝妤君报平安。 “拜托弟妹了,瑛丫头这孩子命苦……小时候病怏怏的,身体好不容易恢复,我正准备为她相门亲事……”董氏很伤心。 “我会让文叔、常叔他们都来替妤瑛诊脉的,铺子里的好药也都拿来。” 小张氏劝了几句,吩咐马车赶去王府,无奈连丹玥还未收到祝妤君写有地址的信。 不幸中万幸是文叔等人替祝妤瑛诊脉后,表示能开药让祝妤瑛再撑上半年。 眨眼过去七日,连丹玥收到祝妤君来信。 看到地址,连丹玥格外高兴,迫不及待回信。 回信里写了连昭廷要去南边找蔡震元,还写了祝妤瑛病入膏肓。 这边连丹玥写着信,另一边连昭廷安排好了去南方的一应事宜,此次兰音将同行。 连昭廷三日前有收到明宗帝给的一块金牌,见金牌如见君。 连昭廷执金牌可免旨行事,哪怕斩杀一品大员,都不必经过明宗帝同意。 连昭廷决定明日一早出发。 哪怕再不情愿,连昭廷也还是于出发前去了一趟曹记医馆。 第302章 是她 看见连昭廷走进医馆大门,曹琴语眼圈儿红了。 算算日子,连二公子有十多日没来曹记医馆,原先至少六日会来一次。 曹琴语是生气的。 她渴望像那些寻常的、互相倾慕的男女。 当彼此间闹别扭、有分歧时,女子柔弱伤心,男子会因心疼而来哄女子、向女子道歉。 她能奢望连二公子哄她吗。 看见连二公子迷茫的神情和涣散的目光,曹琴语郁郁地打消了主意。 在连二公子面前,她必须是宽容大度,善解人意的。 连昭显没有留意曹琴语的异状,直接道:“我要去一趟南方,待从南方回来,再来看你。” 曹琴语身子晃了晃,比划地问连昭廷去南方何事。 “追一名逃犯,事关重大,事成我再详细告诉你。”连昭廷耐心道。 曹琴语心冰凉,待连二公子事办成回来,怕是与祝六小姐成双对了吧。 世子说的没错,连二公子喜欢的当是祝六小姐。 若非她身上有祝六小姐的影子,连二公子怕是不会注意到她。 曹琴语比划道:“公子此去南方数月不得见,今日公子若没有着急事,便多陪陪琴语,陪琴语用一顿午饭,琴语还让丫鬟准备了二公子喜欢的茶点。” 连昭廷略思索,“没有要紧事,我在医馆多坐一会,午饭就罢了。” 曹琴语咬着下唇,不敢得寸进尺,点点头。 丫鬟请连昭廷坐下,曹琴语亲自煮茶饮。 黑色丸药藏在曹琴语袖笼里。 她试过药了。 服药的仆僮病倒,浑身发软无法动弹,脉象是常见的身子虚弱,但服药不管用。 仆僮病了大约十日,开始有好转迹象,现在虽未好完全,但已能下床走两步。 按照世子说法是一个月痊愈。 曹琴语余光悄悄地看连昭廷。 连二公子俊美的仿若谪仙。 哪怕没有毁容,她都不敢肖想嫁这样的男子。 是连二公子自己闯进她的生活,打破她固守一方的平静,令她的生命变得明媚多姿。 黑色丸药无声无息地滑落进滚沸的茶汤,曹琴语不忘在茶汤中填些嫩参片和枸杞子,以遮掩丸药的味道。 曹琴语倒出一碗茶,端着走向连昭廷时目光格外温柔。 下药之事怪不了她,她只是太害怕失去连二公子了。 曹琴语告诉连昭廷这药茶是特意为他煮的,外面天气正寒,他要出远门,必须暖暖身子。 连昭廷没多想,道谢后动作优雅地吹散茶汤上冒起的热气,再一口口喝完。 连昭廷坐了大约半个多时辰,离开时药性未发作。 曹琴语依依不舍送别连昭廷,再三叮嘱一路上照顾好自己。 连昭廷没有马上回王府,他到市坊延仁药铺附近的茶楼小坐。 茶楼很小,仅有一层,甚至没有雅间。 连昭廷记得祝六小姐喜欢这间茶楼的桂花糕,不甜,细腻,一口咬下去有淡淡的桂花香。 连昭廷吃了一碟,又吩咐店小二各送一包给延仁药铺的文叔和常叔。 本想多坐一会,但连昭廷隐隐觉得身体有不适,遂骑马回府,今日多休息,不能耽误明日出发。 …… “叮叮叮、咚咚咚、锵锵锵……” 回完信的连丹玥心情很好,在院子里拿个手鼓摆弄起来,口中哼唧的曲子是王皇后寄来、由妤君查收的那首。 连丹玥嫌曲词儿太晦气。 说是来自北境,可那什么娃娃哭啊、怕的,爹娘还没了,简直胡扯八道,有父王和她在,北境好的很。 也不知妤君为何同太子唱这种曲子,待妤君回来,她必须仔细问一问。 嫌弃归嫌弃,曲子终归与好友有关,她哼唱了能寄托思念。 至于为何摇手鼓,自是为了添喜气,再悲伤的曲调,都能被她唱出过年的喜庆。 王府的人只见过郡主舞刀弄剑,哪里见过郡主蹦蹦跳跳。 一个个又想笑,又不敢当着郡主的面笑。 于是连昭廷回到王府后院,就发现不论丫鬟还是仆僮,都是捂住嘴,一副憋笑憋得很辛苦的样子。 抓一丫鬟问府里发生什么,知是连丹玥在唱歌打手鼓,连昭廷也惊讶得合不拢嘴。 抬脚要去看热闹,走没几步,思及丹玥每次见他都要冷嘲热讽,脚步又慢下来。 连昭廷犹豫着要不要去,心有畏惧,脚步慢了却不愿停下。 连昭廷决定远远听一耳朵就走,不给丹玥羞辱的机会。 到了月洞门外,欢快的手鼓声装一耳朵,杂乱无章法。 连昭廷笑着摇头,不愧是他三妹,演绎曲子都如此随性, 手鼓声太响,几乎听不到连丹玥的哼唱,连昭廷要走时,终于听到一句。 没有词儿只是单纯的哼哼唧唧。 有几分耳熟,不知丹玥从哪里听来的…… 连昭廷琢磨着脸色猛地一变。 丹玥哼的曲子他听过,是在梦里,是梦里那孩童唱的。 连昭廷面如覆霜,眼睛大睁一眨不眨……他派人到北境寻过此曲,没有找到,也就是说此曲在如今是不存在的。 连昭廷甚也顾不上了,飞奔进院子,抓过连丹玥手臂,“这首曲子你从哪里听来的。” 连丹玥‘切’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松手,否则我揍你。” 连昭廷听话地松手,他打不过连丹玥,“三妹,这对我很重要,求求你,告诉我。” 连丹玥斜翘着嘴,二哥态度倒是端正,“王皇后寄给妤君的,据说是妤君唱给太子听的。” “原曲呢!”连昭廷感觉心脏马上要跃出胸腔。 “得寸进尺啊。”连丹玥虽不想搭理,可还是将手抄的曲谱和曲词丢给连昭廷。 连昭廷看到第一行词时,双手既颤抖不停,“三妹,六小姐如何知道这曲子……” “我哪知道,你有本事自己去问啊。”连丹玥翻白眼。 “好,好,我自己问……” 连昭廷脑中似打开一扇窗,光照进来,梦里纷乱的光影和现实重合在一起。 是六小姐,他梦里的姑娘是祝六小姐。 所以他第一次梦到白衣女子后,再见祝六小姐会觉得熟悉。 所以他和祝六小姐的相处会那般默契。 所以他对祝六小姐的欢喜和心悦会浓郁的仿若经历了好几世。 “三妹,六小姐在……” 连昭廷要问祝妤君在哪里,他要去找她……话没说完胸口一阵剧痛,似乎心脏被撕裂。 血凝了,连昭廷单膝跪在地上,他努力地张嘴,偏呼吸都变得十分吃力…… 第303章 不行了 连丹玥面上的不屑变成惊疑,一把扶住连昭廷,“你怎么了?” “找六小姐……”连昭廷拼尽最后力气说完四字,彻底昏了过去。 “快,去请大夫!”连丹玥意识到事情严重,将连昭廷打横抱起,奔向厢房。 王府的大夫,延仁药铺的文叔、常叔都被请来,可皆诊不出连昭廷昏迷原因。 “看脉象似身体虚弱,可二公子不应该啊……”文叔犹豫道。 “还请老先生们想想办法。”王妃担忧地守在床榻旁。 “哎,若小姐在就好了,老夫们无能啊。”常叔叹着气,花白的胡须颤颤巍巍。 王妃蹙紧眉头,眼见廷哥儿毫无声息地躺着,无半点法子。 平日她再怎么沉稳和处变不惊,此时疼爱的儿子不知缘由的昏迷不醒,还是慌乱的。 连丹玥亦焦急的团团转,“我唱歌有那么难听吗,好端端的听两句就昏倒?” 几位大夫出厢房讨论如何写药方。 连昭显也来看望了连昭廷,愧疚地言若非六小姐替世子妃寻药去南方,这会就能来王府诊脉了。 王妃按捺下担心,又宽慰连昭显几句。 半个时辰后,大夫端了温补的药汤进来喂连昭廷喝下,不见醒,但脉象平稳不少。 大夫们很激动,以为汤药有用,遂言连昭廷可能是因为太过疲劳和压力太大导致晕厥,养几日大约能好。 王妃松一口气,连丹玥听着颇后悔,暗道可能是她近日奚落连昭廷奚落太狠了。 王妃又守了连昭廷一个时辰,暮色四合,才吩咐丫鬟们好生照顾连昭廷,自己带连丹玥去用夕食。 王妃和连丹玥走不多久,连昭显再一次进厢房。 连昭显说了很多歉疚和盼着连昭廷快快好起来的话,周围丫鬟听了以为兄弟情深很动容。 “怎么被子都没盖好?”连昭显忽然不满地说一句。 不待丫鬟们看清,连昭显上前亲自拉扯被子,将被子盖到连昭廷脖颈下。 由被子遮挡,连昭显指间探出细细的针尖,迅速刺入连昭廷后脖处的皮肉,针尖上毒药瞬间融入血水。 连昭显暗暗勾唇,缓缓直起身子。 床榻上连昭廷一动不动,面上还有晕厥前挣扎的痕迹。 连昭显笑着叹息,二弟若一开始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无所作为多好,一定要折腾成现在命都保不住才甘愿。 目的达到,连昭显懒得多留,命丫鬟们照顾细心些便晃着胳膊离开。 …… “不好了!王妃,二公子不好了!” 翌日天未亮,照顾连昭廷的丫鬟就跑到主院外惊慌地哭喊。 “怎么回事!” 王妃外裳顾不上穿,裹了披风就出厢房。 “二公子鼻子流血了……”丫鬟吓得瑟瑟发抖。 王妃脸色大变,当即赶往东院,吩咐下人快去将文叔等人全部请来。 那边连丹玥收到消息也赶来。 连昭廷鼻孔和嘴角皆有血溢出,王妃骇得双腿发软,趴伏在床榻旁,连声唤道:“廷哥儿,廷哥儿,你别吓娘啊……” 文叔很快到了,连丹玥一边喊着大夫来了,一边将王妃抱到一旁。 连丹玥亦吓得够呛,她再嫌弃二哥,也不希望二哥死。 文叔刚搭上连昭廷脉,脸色就变得极差,喃喃道:“不应该啊……不应该啊……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脉象又细又乱,这是人要不行了。 文叔诊脉的手开始发抖,不敢置信地看向连昭廷面庞,连公子昨日还让人送桂花糕给他,怎么、怎么忽然就…… 文叔无力的低着头,恨自己没用,哪怕耗尽心血都想不出办法。 王妃捂住嘴无声地哭起来。 连丹玥目瞪口呆,事情太突然,她没反应过来。 床榻上二哥脸青白青白的,鲜红的血则格外刺目。 连丹玥真切地感觉到二哥生命在一点点流失。 从小到大,不论被她怎么欺负、怎么羞辱,都一笑而过的二哥就这么醒不了了? 连丹玥张了张嘴,呼吸急促,她第一次迷茫,为什么,为什么妤君恰好不在? 妤君在哪里? 她不想二哥死! …… 南方浓荫密布的官道上,祝妤君一行人车队徐徐前行。 祝妤君在马车内阖眼小憩,她已经去过两个村落、一个小城,没有李神医的消息,也没有一个人记得李神医。 闻老先生卜卦言南方能寻到答案。 闻老先生不会错,可为何一路行来,从江南到富宁,都无人知神医呢。 接下来的三个村子她皆只逗留一、两日,而后便去海边。 “公子,你去哪里!” 马车外嘻嘻哈哈的笑闹被三宝一声大叫打断。 祝妤君探出头,崔元靖已经跑远了,但不一会又追上来,手里抱几颗新摘下来的果子。 “祝六,这长得像橘子的是甚玩意,好吃吗。”崔元靖问道。 “是柑。”祝妤君道。 崔元靖怀里的柑果又圆又大,金黄上泛着诱人的蜜色光泽,是熟透了的,“柑很甜的,柑与橘虽生得相似,但药性不同,柑性凉,能清胃热,是上好的滋养果品,不过这山上果树,应当是附近乡民栽的,随便摘会不会……” “你放心,我在树下留了银钱。”崔元靖挑了几颗个头大、颜色漂亮的塞给祝妤君,再挑出两颗个头小、颜色发青的给在背后哇哇讨吃的三宝。 “六小姐,再往前十里,有一段近三十里长的山路四周无人居,据上一处村子老乡言,那一带近几月常有山贼出没,我们要小心。”成汉骑马到祝妤君和崔元靖旁边说道。 祝妤君面色凝重地点头,越靠近沿海危险越多。 “祝六,有我在,谁都靠近不了你,伤害不了你。”崔元靖认真地道。 一路上祝妤君对崔元靖时不时冒出一两句情话、誓言已习以为常,可以直接忽略。 祝妤君抬头看马车顶,若是区区二三十名贼人,确实靠近不了她,因为马车上下皆装了机关。 忽然一只黑鸦从林间窜出,凶叫着从几人头顶飞过。 成汉唾一口,骂声晦气。 祝妤君心下亦升起不安,下意识地往遥远的北方望去…… 第304章 唯一办法 王妃握紧连昭廷的手不肯放,连丹玥怔怔地站着。 丫鬟们引了不同的大夫进进出出,还有侍卫赶去北境寻荣亲王。 在众人慌乱悲伤之时,下人言兰音求见,人已进后院。 兰音本被阻拦,但其手上有连昭廷给的一枚象征身份的玉佩。 王妃知兰音是连昭廷心腹,点头示意放人进来。 兰音大跨步进厢房。 连二公子与她定的卯时中刻出发,但她等到卯时末刻都未见人。 连二公子性格不着调,但正事半点不含糊。 兰音意识到出事了,问暗卫才知连二公子突发重病。 “王妃。”一身劲装、满是英气的兰音向王妃见礼。 王妃泪眼婆娑,示意兰音自便。 兰音看向连昭廷。 为避免被血呛到,文叔将连昭廷扶起半靠于软枕,同时试图用银针替其止血。 “我写急信给妤君,让她马上回来!”连丹玥猛地站起来。 “六小姐在南方,一来一回来不及的,卑职可以带连公子去找六小姐。” 兰音反应过来,走到屏风旁,屏风上搭着连昭廷脱下的袄裳。 兰音内心极恐惧,手亦在发颤,可事已至此,唯强做镇定,她很快在袄裳上摸出一只小瓷瓶。 “文叔,此乃六小姐给二公子的续命丸,有六颗,能撑多久。” 文叔大喜,“六小姐的续命丸乃神药,一颗能撑三日,若在二十日内找到六小姐,二公子可能还有救。” “好。”兰音立即朝向王妃,“还请王妃允许卑职带二公子去南方找六小姐。” “廷哥儿可能经得起奔波?”王妃心神慌乱。 “经不起也得经,否则二公子必死无疑,卑职会尽量保证马车平稳,还请王妃快做决定。”兰音道。 王妃悲痛地看着连昭廷,王府中她最信赖的就是夫君和次子。 早年次子在世人面前扮作纨绔子弟,唯她知晓次子是为了王府而隐忍和筹谋。 夫君守边疆,次子安内。 平日她看似对廷哥儿关心甚少,可心底却是最疼惜廷哥儿的,所以她才不同意去曹家提亲,她看出次子心在祝六小姐身上,这世上也唯有才貌双绝的祝六小姐才与次子相配。 “娘,让兰音带二哥去南方。”一旁连丹玥道。 王妃痛苦地点头,“兰音,拜托你了,请六小姐一定救救廷哥儿。” “王妃放心,事不宜迟,王妃有什么要替二公子准备的,请在半个时辰内备好,半个时辰后即出发。” 这半个时辰兰音也没闲着,让丫鬟在马车厢内包了一层又一层的软褥,以减少马车震感。 …… 连昭显在厢房附近默默地看这群慌乱的人,感慨幸亏将连昭廷除掉了。 父王不在时,府里的主心骨其实是连昭廷,而非连丹玥。 至于那什么续命丸,什么二十日内找到祝妤君……别做梦了。 蔡大人差不多该对祝妤君动手,就算找到,也只是找到死人而已。 连昭显舔舔舌头,装出悲痛的样子走到连昭廷床榻前,俯身靠近连昭廷耳朵,轻声道:“赶紧死了吧,别再给人添麻烦了……” …… 祝妤君等人行至先前成汉言的偏荒无人之地。 官道依旧弯弯曲曲向前,两旁树荫浓密,不同树木的枝桠密密叠叠地交缠在一起。 官道昏暗,视野很差,若有人躲藏在山林树丛间,纵是成汉、崔元靖这样的高手,都很难发现。 众人打算加快行进速度,争取在天黑前到下一个城镇。 顺利地走了一个时辰,官道旁冠顶树叶忽然哗啦啦响不停。 崔元靖警觉地退到祝妤君马车旁,成汉抬手示意兄弟们向两边散开。 祝妤君往车窗外淡淡地看一眼。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二十名山贼模样的壮汉和罗网同时从山里飞出。 “趴下。”祝妤君冷静道,打开马车壁上其中一个机关。 崔元靖听话地伏在马背,但仍不肯离开祝妤君马车半步。 马车顶飞出十数枚螺旋镖,螺旋镖先将罗网绞得稀碎,再不分目标地攻击山贼。 随鲜血迸出的是此起彼伏的惨叫,以及人砰砰摔落的巨响。 崔远景细心地将车窗帘子放下,“祝六,外面灰大,别迷了眼睛。” 螺旋镖停止后大约还剩五六名山贼,成汉带领护卫一跃而起,用极快的速度将山贼斩杀。 “六小姐,有活口,要不要审?”成汉问。 “不用,我们走吧,等到了建溪府附近,你安排一位兄弟,带我的玉牌去报官。” 祝妤君暂未想太多,毕竟此处有山贼不奇怪,而且山贼们身手很一般。 不过袭击车队的山贼大约只是一小部分,若全山寨倾囊而出,还是会麻烦。 祝妤君打算结束南方之行后,进京请明宗帝治理富宁一带。 一来清缴山贼、海盗,让百姓们生活安稳,二来多修几条官道,结合两世经验,这富宁是可以通过造桥将城镇接连在一起,到时与内陆往来会更畅通。 富宁治理好,大梁不止多一个鱼米之乡,还能开出不少通商口岸,与外族通商积累财富。 走出那一段无人烟的官道周围又热闹起来,接下来几日皆顺顺当当。 …… 蔡震元接到山贼袭击祝妤君失败的消息,没有惊讶。 那群山贼本就是派去试探祝妤君一行人实力的,若祝妤君等人弱不禁风,杀掉就杀掉了,没杀掉也无所谓,沿海真正可怕的是海盗,并非山贼。 “那丫头乘坐的马车有不少机关,没想到那丫头除了医术,还会机关术。” 中年男子斟一杯酒,和蔡震元对饮,“若能为我们所用,倒是一大助力。” “王爷说的是,可惜那丫头不容易降服。”蔡震元道。 “对了,听说那丫头不去找药,一路上走走停停的打听个什么李神医?李神医是谁?”中年男子问。 “没有这人,”蔡震元摇头,“微臣也纳闷那丫头为何要找一个莫须有之人,臣怀疑她根本没有救世子妃的办法。总归随便她折腾,只要是一路往沿海走即可,臣在双霞、泺原、浦游等村落皆做了安排,只要祝妤君那些人到了,就会有海盗登岸。” 第305章 法外之地 “这是妤君接下来要去的村子。”连丹玥将信递给兰音,“你和二哥抵达时,妤君应该也到了。” 连丹玥不停祈祷,希望二哥和妤君正好碰上,中间千万不要出意外。 “双霞村,好。”兰音记下村名。 临出发,文叔强烈要求跟了去,他让徒弟送来一堆丸药,若连二公子临时出现状况,他能用施针撑一阵。 兰音担心文叔年纪大,经受不起不分昼夜的赶路,无奈文叔固执,文叔直言他撑不住,会自己下马车,绝不拖累二公子和兰音。 话已至此,兰音不再花时间劝阻,带人出发。 连丹玥要守安阳城,不能亲自去,唯安排一队她精心培训的侍卫跟随。 …… “双霞村是我们要去的第一个沿海渔村,照这几日的行路速度,大约两日能到。”祝妤君在地图上画出一条航海线,“到双霞村后,可以乘船出发到这几座小岛,小岛上有药农老先生要的药。” 祝妤君等人赶了几日路,在距离双霞村不远的小镇落脚歇息。 “六小姐,三宝是不是很快可以看到大海了。” “六小姐,大海真是蓝色的吗,海里真的有很多好吃的,像水果一样摘下来就能吃吗?” 三宝兴奋地问。 “是的,大海很美,还有许多美味可生食,但是这几日我仔细想了想,越靠近……” “嗷!公子、公子,三宝能看见海了。” 三宝一声欢呼打断祝妤君。 祝妤君嘴角一抽,假装没看见三宝欢呼时嘴角晶莹的哈喇子。 崔元靖亦很激动,和三宝一起转来转去,全没听祝妤君说话。 “没见过海?”祝妤君随口一问。 “是啊,六小姐见过吗。”三宝凑到祝妤君身边,不停地咽口水。 富宁偏远,对食材烹饪的精细度暂不及江南。 在江南将嘴巴养刁的三宝时常抱怨,若不是祝妤君告诉他到了海边绝对能大饱口福,三宝就要跑回江南了。 祝妤君险些点头说去过,抬头对上崔元靖灼灼的目光,淡定道:“没有,但我看过不少游记和地方志。” “六小姐饱读群书,满腹才学,不像公子满腹杂草。”三宝不遗余力地夸赞。 “我满腹杂草也比你是个真饭桶好。”崔元靖气恼,三宝没事就在祝六跟前拆他台。 他若娶不到祝六,就带三宝一块出家,天天白菜豆腐,看三宝有什么可得意的。 三宝扑过去打崔元靖。 眼见两边要闹起来,祝妤君赶忙阻止,“你们要打等我说完正事再出去打。” 崔元靖立即在祝妤君身边坐定,三宝接过春桃递来的柚子,也安静了。 “这段时间,除了打听李神医的消息,我还尽量多地了解沿海一带情况……这附近的百姓都知道双霞村、南日岛、泺原村等等地方有海盗出现,海盗虽不至于频繁登岸,但是沿海一带已经没有内陆来的商贩了。” “我们并非商贩,没有带货物,会引起海盗注意吗?”崔元靖问。 “会,在富宁乘马车的非富即贵,单马车就很惹眼,海盗会在沿海村落布置眼线,一旦发现有些钱财的,就会上岸。” 祝妤君沉默一阵,又道:“而且我隐隐有预感,我们可能已经被盯上了。” 祝妤君不得不承认他们一行人很显眼。 成汉听言蹙眉沉思,已经被盯上了吗? 若对方是隐蔽高手,他确实发现不了,可惜同行的没有连二公子或者连二公子培养的暗卫,否则周围什么可疑人都能揪出来。 “地方官是瞎的吗,海盗、山贼如此猖獗也不管一管?”崔元靖生气道。 “若没猜错,那些敢管的地方官员,已经不在人世了。”祝妤君神色更加凝重。 上一次遇到山贼,祝妤君让成汉安排一位护卫报官,报官后护卫藏在暗处观察了一阵。 建溪知县看到她玉牌,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清缴山贼。 可送走护卫就再无动静,甚至没有提醒护卫越往南越危险。 所有关于沿海和海盗的消息,皆是善良的百姓告诉她的。 富宁现存的地方官,怕是要和山贼、海盗一起清缴了。 在亲自深入富宁之前,哪怕药农老先生身边的小童早早提醒过她,她也没想道富宁会变成这样一个法外之地。 “既如此,我们顺便将海盗都处理了。”崔元靖信心满满。 “没那么简单,单一只船上的海盗都可能比我们人数多,何况大海盗一般有十数只船,他们常年在海上,擅水性,个个身强体壮力气极大,你武功再高也打不了几个。”祝妤君道。 “那该怎么办。”对于祝妤君的看轻,崔元靖没有半点不服气,祝六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全听了。 “为防万一,到了下个小镇,我们额外停留两日,然后分开走,香巧扮作我,乘马车,由成大哥相护,往右去另一个原不在我们计划中、且不沿海的小镇,我、春桃、崔公子、三宝则换上当地百姓常穿的麻衣,未免引起怀疑,我和春桃会作男子扮相。等我们四人到双霞村,成大哥你们再分批过来,大家分散开,但不能断了联系。” “六小姐不乘马车?” 成汉很惊讶,马车的每个角落都被小姐装了机关,在他看来,躲马车里最安全。 “不乘,马车的机关在对付山贼时展现过一次,已经暴露了,倘若真有人盯梢我们,一定想不到我会放弃马车。”祝妤君解释道。 成汉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明白了,六小姐放心,等到那小镇,我会藏好马车,再想办法前往双霞村与小姐会和。” “好,若遇到麻烦,不要正面硬碰,能躲则躲,待我们皆安全离开富宁,再请皇上派兵。”祝妤君针对分开之后具体该如何做,又细细交代一番,才让众人去休息。 …… 这日蔡震元同时收到两个消息和一封信,信是连昭显寄来的,消息分别是祝妤君没有去沿海村落而是拐去了另一个小镇,以及有一队人马,大约二十人,进入富宁,正日夜不停地往双霞村方向赶…… 第306章 拉一把 蔡震元看完信,才知那队人马是护送连昭廷到富宁寻祝妤君救命的。 连世子果然意念坚定,一不做二不休对亲弟弟下毒,真是解决一个大麻烦。 “王爷,连昭廷尚有一口气在,要动手吗?”蔡震元问道。 “不着急,护他到北地的皆是高手,不过是将死之人,费那么多力气杀他,还不如杀那小丫头,小丫头死了,连昭廷也活不了。”中年男子慢慢道。 “从世子寄来的信可知,祝妤君马上要去双霞村,所以那群人才夜以继日地往双霞村方向赶。”蔡震元道。 “嗯,所以盯好小丫头即可,她一到双霞村,便让陈奎带手下登岸。” 陈奎是双霞村附近海域的海盗头子。 “王爷放心,臣已经交代了。”蔡震元道, 中年男子认可地拍拍蔡震元肩膀,“多亏了有震元兄在,若没有震元兄,我恐怕连普通百姓都比不上。” “王爷自谦了,王爷对臣有救命之恩,臣此生当竭力报答,连世子他们亦是因为王爷才聚在一起,还有弗朗机人,全靠王爷牵的线。”蔡震元恭敬道。 中年男子正是所有人都以为死了的,先皇的八弟连慎岳。 三十年前,惠宗帝尚是皇子就已掌握了朝中大部分权势。 兵权上又有武疯子之称的三皇子、也是现在的荣亲王支持。 故其他皇子在争储上没有半点希望。 惠宗帝年轻时心狠手辣,宁愿错杀也不放过。 除十三皇子容貌被毁、性格懦弱不足为惧外,其他皇子一个接一个的意外死亡。 连慎岳假死以保全性命,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打消夺位的念头。 他藏在暗处,看惠宗帝最爱的黎皇后死去,看惠宗帝最疼的太子身中剧毒…… 后宫之乱,一桩桩地报应到惠宗帝身上。 惠宗帝由当年意气风发的皇子,变成一个日日愁思痛苦的窝囊皇帝,身体损耗,早早丢了命。 连慎岳是遗憾的。 他本想让惠宗帝临死前知道他仍活着,让惠宗帝眼睁睁地看着江山落入他手里。 可惜计划全部被打乱了。 至于救蔡震元,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蔡震元在沿海抗倭,仅是一名副将。 倭寇凶狠,水战凿破大梁木船,蔡震元受重伤漂流到一处小岛,被他捞上来。 蔡震元倒是出乎意料的重情重义。 不过蔡震元肯跟他,还有一个原因是惠宗帝太无情无义。 蔡震元后来打退倭寇,凭赫赫战功升为将军,照理惠宗帝该重赏并封爵。 结果呢,非但没封爵,还直接将人丢去北地当知府。 看似要借蔡震元制衡荣亲王,实际是惠宗帝在夺蔡震元兵权。 至于荣亲王将世子送去京城,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演给朝臣看的。 若非连世子不懂惠宗帝和荣亲王的苦心,现在同皇帝小儿关系最好的就不会是连昭廷,而是世子连昭显。 当然,他不会去开导连昭显,他要做的是让连昭显越来越憎恨荣亲王府和皇帝。 连昭显没有让他失望。 连慎岳拍拍蔡震元肩膀,“待我扳倒皇帝小儿,夺得皇位,必封你为并肩王。” 只要连昭显除掉荣亲王,扳倒明宗帝不难。 “臣只想追随王爷,助王爷完成大业,其余无所求。”蔡震元道。 “震元兄放心,我非忘恩负义之人。” 连重眯起眼睛,“我打算去双霞村,亲眼看那小丫头被杀,亲眼看我那侄儿七窍流血而亡。” 连昭廷于明宗帝而言,就如同当年的荣亲王于惠宗帝。 连昭廷必须死。 “臣准备准备,与王爷一同前往。”蔡震元没有异议,他们现居的镇子亦处沿海,乘船顺流到双霞村只需四个时辰。 …… 这一日,除了护送连昭廷的兰音一行人,还有位须发苍苍的老者带名孩童进入富宁。 老者懒洋洋地躺在铺了厚厚稻草的牛车上,小童坐在车尾两条小腿悬空晃啊晃。 “老先生,咱们不是说好在莫干山等小姐姐送药来的吗?为什么又亲自来富宁了?”小童不解地问道。 老者不是别人,正是祝妤君之前求见的药农。 “你以为我想来啊,都怪那丫头没用,不省心,上一世惹个债,拖到这一世还不知还不还得清,眼见又要添个新债,我打算趁那新添的债入轮回前,拉上一把,救一救。” 小童噘嘴小声嘀咕,“一天到晚上一世这一世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神仙,明明是不给宝宝买糖人的糟老头……” 药农年纪大耳朵背,听不清小童说话,自顾地朝赶车的壮汉道:“老乡,前头往右有条小道,穿过去能比官道少走几十里路。” 壮汉憨厚地笑,“恩人对富宁真熟悉。” 药农救活了壮汉病入膏肓的妻子,壮汉为感谢药农,答应送药农去双霞村。 “那当然,别说这山路小道,就是深山老林,我进去都不怕。”药农很得意,“诶,仔细看路,别走过了啊,我得在三日内到双霞村。” “诶,恩人您放心。”壮汉用稻杆搓成的稻绳抽抽牛臀,让牛走得快些。 …… 两日过去。 “你说那些人还在小镇,没有去双霞村?”蔡震元有些惊讶。 “是的,大人。”负责盯梢祝妤君的眼线肯定道。 “好,你下去吧,继续盯紧他们。” 待人出去,连慎岱皱眉道:“竟然如此不紧不慢……连昭廷到双霞村要扑个空了。” “是啊,真奇怪……”蔡震元原计划一接到祝妤君动身的消息,他们便同时出发,这动身的消息一等就是两日,“王爷,先不管那丫头,明日一早我们出发去双霞村。” “好。”连慎岱点头,再不去就看不到连昭廷死时的惨状了。 …… 双霞村是富宁沿海一带最大、最热闹的村子之一。 石头堆垒起来的房子比比皆是。 海风自石屋间吹过,带着浓浓的咸腥味儿。 一名身材纤细、脸黑乎乎但眼睛格外清亮的男孩儿跑去村头拿信。 男孩儿有哥哥陪着,哥哥似乎很紧张弟弟,目光沾在弟弟身上不肯离开,但又不敢去牵弟弟的手…… 第307章 痛苦 男孩给了送信人一小颗碎银子,拿到信,没有停留,迅速回落脚的石头屋子。 屋里还有两人,亦是男儿扮相,身材比之出门的男孩要壮硕很多。 两人正拿块铁片撬牡蛎。 “小姐、小姐,这次牡蛎特别甜,您快来尝尝,婢子撬最肥的给您。”春桃开心地喊道。 身段纤细的男孩是乔装打扮的祝妤君。 崔元靖瞅着祝妤君,觉得特别新奇。 心下赞叹不愧是他的祝六,做什么成什么,扮什么像什么。 南边海风大,吹得当地人皮肤黝黑,祝六也将脸抹黑了,不过黑黑的仍旧好看。 祝妤君凑到春桃身边,张嘴让春桃喂一只。 刚来时,崔元靖、三宝、春桃看见软软的、还会蠕动的贝类非常害怕,根本下不了口。 瞧她吃了,崔元靖便努力克服恐惧尝一只,然后三宝和春桃禁不起诱惑也尝一只。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直感慨这海里刚出来的是人间美味。 三宝迅速吃完牡蛎,朝崔元靖道:“公子,给三宝钱,三宝要去买海刺球吃。” 崔元靖不满,“你成天就知道吃,也不知道留一个给我。” 三宝歪着脑袋想了想,从壳堆里捡出一只仅有指甲盖大小、壳还没长硬的小螃蟹出来,放到崔元靖手心。 小螃蟹活的,在崔元靖手心爬啊爬,崔元靖吓得嗷一声将小螃蟹甩出去。 崔元靖气恼地丢两颗碎银子给三宝。 三宝开心地问祝妤君,“六小姐要不要和三宝一起去买海刺球。” 祝妤君摇摇头,“不去,我要看丹玥的信。” “我陪你去。”春桃道,她要挑个最大的,回来和鸡蛋一起蒸了给小姐补身子。 石屋安静下来,剩下两人。 崔元靖面颊和耳根微微泛红,悄悄地自袖笼里摸出几颗珍珠。 祝六告诉他那甚黑珍珠、金珍珠皆是海蚌里长出来的。 于是昨儿他花大价钱从渔民手里收来一篓子海蚌,一只只亲自撬开,最后得到六颗漂亮的紫色珍珠。 他要将珍珠送祝六。 崔元靖手心发烫,汗不小心沾到珍珠,忙掏出锦帕擦一擦。 祝妤君完全没留意崔元靖的局促,自顾在石桌旁坐下开始看信。 越往下看祝妤君眉头拧得越紧。 “祝六……”崔元靖鼓足勇气到祝六跟前,正要送珍珠,祝妤君抬起头,神情严肃。 “连二公子重病,正赶来双霞村,大概今明两日到,崔公子,你到村里和村头官道附近,暗查是否有可疑之人,若有尽量除去,否则连二公子到了会很危险。” 可疑之人是指海盗安插的眼线。 护送连昭廷的车队自然显眼。 崔元靖心里一空,将握着珍珠的手背在身后,“沛时他怎么了?” “丹玥言连二公子突然发病,安阳城大夫全部束手无策。” 祝妤君面色很难看,丹玥寄的是急信,连昭廷在途中究竟何状况,丹玥亦不知。 祝妤君双唇紧抿,嘴角不停颤抖,她承认,连昭廷在她心里激起过涟漪。 可那一丝丝涟漪早在看见连昭廷去曹记医馆时就平复了,她明明是心静如止水的。 祝妤君双手不自觉地收紧,胸口似有一块血肉被撕开,生痛生痛。 痛感并不陌生和突兀,好像上一世经历过。 崔元靖见祝妤君眼角泛红,似在极力隐忍痛苦,张张嘴,生涩地道:“我立即去村头,祝六你先别担心,说不定沛时在路上就已痊愈。” 说完崔元靖没敢等祝妤君回答,转身落荒而逃。 他的所有骄傲、自信在祝六跟前早消散得一干二净。 待沛时恢复,一定会回那曹小姐身边,祝六仍是他的。 当日连昭廷一行人没到双霞村。 崔元靖倒是发现了一个可疑人,于是不由分说,直接敲晕了绑进林子里,查问发现还真是海盗,崔元靖扭头便走,林中是否有猛虎毒蛇,他不管了。 …… 待到夜深,崔元靖发现祝六屋里油灯迟迟未熄。 他几度欲上前敲门,劝祝六早些休息,不要再担心连昭廷。 可临到门口,又鼓不起勇气。 崔元靖焦躁不已,干脆在祝妤君屋子的窗前寻块石头坐下。 海边夜风凉,石头亦是冰冷的,崔元靖仅穿一件单衣,手脚冷到僵硬也浑然不觉。 …… “小姐,快歇息吧,要不明儿连公子到了,你都没精力替连公子治病。”春桃打着哈欠说道。 “我再检查一遍药箱……对了,还有一丸药没制好……”祝妤君兀自摆弄,垂首不肯让春桃看见她通红的眼睛。 喜欢一个人很痛苦,她好像上一世便明白此道理。 但她已心慌得无法去细想上一世自己究竟与连昭廷有什么过往。 “咦,小姐,那好像是崔公子吧,大半夜的,崔公子不睡觉坐石头上干嘛?”春桃趴在窗前疑惑地道。 祝妤君一愣,快步走到窗边,藏着身子悄悄往窗外看去,还真是崔元靖。 祝妤君贝齿重重地咬下唇,无声地叹气,“春桃,熄灯,我们睡吧。” “诶,小姐!”春桃开心地应道,迅速掩上窗子,待小姐躺床榻上了,再将油灯熄灭。 崔元靖见窗子暗下来,心中一喜,要站起来才发觉他脸颊和四肢全冻僵了…… …… 翌日,蔡震元和连慎岳乘船出发,船行一个时辰,蔡震元得到消息,言祝妤君一行人自小镇出来,看方向是前往双霞村。 “拦下他们,杀不掉也要尽量拖延时间。”蔡震元吩咐道。 拖延时间,拖延到连昭廷死为止。 …… 成汉等人是乘驴车上路的,马车留在小镇,没想到还是遇见山贼。 成汉直觉这一次的山贼与上一次大不相同,不但训练有素,而且武功不弱。 六小姐言他们可能被盯上,看来是真的,否则不至于他弃马车,穿着寒酸,还有山贼来抢。 六小姐交代他们不要与贼人硬战,尽量躲和逃。 成汉带领众人且战且退,他们功夫高,再加上有六小姐给的迷药,眼见要甩掉贼人了,领头的猛地跳起,利剑直刺向遮着面纱、扮作六小姐的香巧…… 第308章 命大 成汉当即跃回保护香巧。 利剑刺向香巧面门的一瞬被成汉打飞,与此同时利剑带起香巧遮面的白纱,露出容貌来。 领头失了剑,处于劣势,退出一丈远,目光如隼地盯着香巧。 蔡大人给他们看过祝妤君画像,这被护卫重重保护的女人根本不是他们要刺杀的祝妤君。 领头冷眼扫视四周,除了假冒祝妤君的女子外,还有一女的正抱头鼠窜,其余再无女人。 领头意识到对方可能已暗度陈仓,既如此他必须快点通知蔡大人。 成汉等人武功高强,要杀不易,领头不再恋战,伺机撤退。 “成大哥,他们会不会发现六小姐已去了双霞村。”香巧苍白着脸问道,她不怕死,她宁愿死在贼人剑下,也不想六小姐遇到危险。 成汉紧盯贼人消失的方向,握拳道:“暴露了,我们尽快赶到双霞村保护六小姐。” …… 崔元靖在双霞村头路口,一人高的大圆石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时辰。 他从一大早开始等,等到午时回石屋吃顿饭,不午歇接着过来。 除了希望早点接到好友,还希望祝六少一点担心。 未时初刻,官道上有蒙蒙的尘埃由远及近,如雷鸣的铁蹄声也越来越响。 护送好友的车队到了,崔元靖站起身挥手。 打头的兰音、泽平、千枫三人满面尘土,看见崔元靖的一瞬,三人心落下一半。 崔元靖拿了侍卫一匹马,“石屋不远,祝六在等沛时,我们立即过去。” “好。”兰音应道,其最引以为傲的声音,此时好像石子在砂砾上磨。 …… 连昭廷一行人抵达双霞村时,蔡震元和连慎岳也接到那祝妤君可能已在双霞村的消息。 连慎岳面色阴沉。 蔡震元道:“王爷不用担心,只要他们在富宁,就逃不出我们手心。” 蔡震元放黑烟,令海盗陈奎登岸。 算算时间,陈奎自驻留的岛屿乘船到双霞村,需一个半时辰,至于他们,到双霞村还需三个时辰。 蔡震元与连慎岳商量,决定由现在乘坐的福船换成速度快的鹰船,鹰船亦是一个半时辰能抵达。 …… 连昭廷被抬入屋,祝妤君看到连昭廷一瞬有些恍神。 十几日的命悬一线,令连昭廷皮肤乌紫,脸颊眼眶皆深深地凹陷下去。 上一世祝妤君见过无数被抬回村子的伤患。 那些人模样在她记忆中已模糊,大约是被连昭廷的情形触动,她隐约想起一位将军。 将军抬回时心跳已经停了。 将军面具被瓦剌打裂,她轻轻一碰便碎开来。 面具下是一张烧得面目全非的脸,很狰狞。 可她丝毫不害怕,只是默默地看着、唤着、盼着将军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士兵们强行抬走将军,她心里对北地的最后一点念想崩塌了…… “六小姐,公子他……”兰音每说一句话都喘息得很厉害。 兰音等人的精力皆耗光,连续握十几天辔绳的双手伤痕累累,不时有血水滑落。 “连公子还活着,你们先到旁屋吃点东西,歇一歇,接下来交给我。”祝妤君道。 兰音自知在屋里帮不上忙,点点头,带了泽平、千枫出去。 “六小姐,老夫留下来帮忙。”文叔道:“这十几日老夫都是乘马车,不会累。” 祝妤君想了想,“也好,文叔、春桃、崔公子留下来帮我。” 崔元靖以为自己会被赶走,得知能留下立即打起精神,祝六信任他。 文叔细细地说了连昭廷病发症状和这十几日的情况,祝妤君一边听一边替连昭廷诊脉。 “小姐,连公子究竟得了什么病?”文叔问。 祝妤君神色凝重,“不是生病,是中毒了。” 文叔大惊,不敢置信,“可连公子第一日服了药有好转。” “那是因为连公子中了两次毒,第一次不严重,第二次才致命,王府里恐怕不干净。”祝妤君目光微凉,此毒非大梁所有,是异族的,对于异族毒物她知道的不多,但这种恰好李神医教过她。连公子可算命大,一来曾在一年内服过她制的清毒丸,二来身上有续命药。 “竟然让歹人混入王府,沛时和郡主太大意了。”崔元靖皱眉,“祝六,沛时有救吗?” “有,先施针,而后药浴,再服药十日可恢复。” 祝妤君仔细检查文叔带来的草药,大多可用。 “施针、药浴、静养需要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连公子身体会非常虚弱。” “放心吧,我会保护你们的,你安心替沛时解毒。”崔元靖拍拍胸脯。 祝妤君让春桃解开连昭廷衣衫,替连昭廷擦身消毒。 崔元靖见连昭廷因为昏迷不能吃东西,身上肌肉都泄了,又心痛又庆幸。 矛盾的心态令崔元靖有些惭愧。 施针时连昭廷清醒了片刻,他身体太虚弱无法说话,唯用一双眼睛痴痴地望着祝妤君。 眼中有惊讶和感激就罢了,望着望着还热泪盈眶、情意浓浓。 祝妤君一头雾水,不解连昭廷是演的哪一出。 祝妤君感觉到连昭廷心跳在加快,身体也越绷越紧。 祝妤君示意连昭廷放轻松,连昭廷似乎听不见,光盯着她不肯移眼。 祝妤君翻个白眼,一针扎在其昏睡穴上。 连昭廷一阵困意,睡着前的情绪满是不舍和委屈。 祝妤君被连昭廷的眼神弄的浑身不自在,暗道连昭廷大概是病糊涂了。 半个时辰后,祝妤君施完针,春桃备好药浴,崔元靖将连昭廷抱进木桶。 待水面上飘满草药叶子,再扯下连昭廷的遮羞裤。 期间祝妤君时不时地替连昭廷诊脉,再喂其服下清血的丸药。 一个时辰过去,淡褐色药汤变得漆黑,祝妤君让崔元靖替连昭廷拭身穿衣。 屋子因为蒸药浴,温度很高,祝妤君擦擦汗,虚弱地道:“连公子需静躺半个时辰,我会不时地替他把脉,半个时辰后,再叫醒他喂药。” “太好了,婢子去告诉千枫他们,让他们放心。”春桃很欢喜,这世上果然没有她家小姐救不活的人。 …… 双霞村码头前方的海面出现三艘大船,桅杆上深黑色大旗迎着海风猎猎招展。 渔民们看见黑旗,面露惊恐,高喊着‘海盗来了’四处奔逃…… 第309章 没有办法 正休养生息的侍卫们很快察觉到村民的恐慌。 兰音立即寻祝妤君商量办法。 “这么快!”祝妤君亦惊讶。 “我明明抓到眼线了,那些海盗怎么还……”崔元靖神情懊恼,很是自责。 “不一定是眼线,可能他们发现我在双霞村了。” 祝妤君安慰了崔元靖,又看向兰音,“兰音姐,有几艘船,船多大。” “三艘,船吃水大概一丈深。”兰音道;“六小姐,是打还是跑,我们听你的。” “如此大约有一千人……”祝妤君深深呼吸,回头看了熟睡的连昭廷一眼,“连公子现在不宜奔波,至少需要休息半个时辰,兰音姐,我们一共多少人,还有村里百姓是躲哪里?” “我们共有一百一十人,其中三十人是连公子和我训练的暗卫,其余八十人是郡主训练的侍卫,皆是一等一的高手,若要一战,说不得可以为民除害。至于村民,大多故意将门窗敞开,而后藏到右后方的小树林里,那处小树林其实很容易被搜到,不过附近山上有山贼,百姓也不敢带细软往山里逃,否则一样是自寻死路。”兰音道,神情冷静果敢。 祝妤君握紧拳,有山贼说明就算他们逃,也可能在官道上被拦下,一场死战在所难免。 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多想,“兰音姐,你让大家换成寻常百姓的粗布衣,在村里分散开来躲藏,每一处大概藏三五人,相距不能太远,若那些海盗只是找人,没有伤害村民,我们便先不要硬碰,尽量拖延时间,连公子这里我想办法遮掩。” “好,如果他们滥杀无辜,我们绝不袖手旁观。”兰音说完立即出去布置。 春桃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要搓灰吗?” 今日小姐没出门,虽是男儿扮相,但肤白如雪,面若皎月,一会海盗真来搜人,小姐一准被瞧上。 至于她和三宝,这两日一直在外头疯跑,早晒得和当地村民差不多了。 祝妤君叹口气,“其实一场硬战避免不了,春桃,你和三宝带连公子到小树林中,你们三人藏在村民中间,不容易引起注意,对了,连公子禁不起颠簸,你抱着连公子时,一定要小心,我留在渔村,想办法引走……” “妤……六,六小姐……” 不等春桃等人否决,屋里响起微弱的声音,祝妤君说话被打断。 原来是连昭廷又醒了,大约是之前昏迷太长时间,所以连昭廷虽然浑身脱力,但并不困,哪怕祝妤君使了昏睡针,效果也持续不了多久。 作为王府除荣亲王之外的顶梁柱,祝妤君安静下来,指望他出个主意。 “六小……姐,我、我不会和你……分……分开,要躲……一起躲,要留一……起留。”连昭廷双眼满是深情和担忧。 祝妤君撇撇嘴,朝连昭廷走去。 连昭廷以为祝妤君要来劝他,焦急张嘴,他是不会同意祝妤君为了他只身涉险的。 昏迷的这十几日,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白衣女子一直陪他。 白衣女子没有摘下面纱,但他看清了白衣女子的眼睛,清亮如星,藏着淡淡的、柔柔的笑意,单一眼他便沉沦了下去。 这双漂亮的眼睛他很熟悉,是六小姐无疑。 若不能与六小姐在一起,他宁愿活在梦里再不醒来。 “六小姐,对,对不起……我……” 望着走到床边的祝妤君,连昭廷要道歉,之前是他糊涂了,待他恢复,一定会守在她…… 连昭廷思绪戛然而止,他看见六小姐掏出一根银针。 “什么时候了,还来拖后腿。”祝妤君蹙眉嘀咕一句。 连昭廷来不及阻止,银针快准狠地扎入他昏穴。 连昭廷嘴角抽了抽,头一歪再度昏过去。 “好了,时间紧迫,你们马上带连公子去小树林。”祝妤君垂眸道。 “小姐,婢子……” 祝妤君摇摇头,“听我的,你们耽搁的是我用于准备的时间,你们耽搁越久,我越危险。” “三宝、春桃,你们立即带连昭廷走。”崔元靖说完看向祝妤君,“你也不必浪费时间劝我,我和你一起准备。” 祝妤君怔了怔,崔元靖眼底的坚定她看得很清楚。 “好,崔公子留下帮我。” 三宝不是很明白情况,春桃眼圈红红的,“小姐,你一定要来接春桃。” “放心吧,大家都会没事的。”祝妤君安然一笑。 春桃重重点头,将连昭廷连被子一同抱起,四平八稳地跑出去,三宝满头雾水地紧随其后。 “祝六,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崔元靖问道。 祝妤君苦笑,“其实我也没办法,时间不够布置任何机关,身上也只有二十几颗迷药和一柄弹弓,我打算在村里找地方躲起来,伺机引他们注意,将他们引到东南角,那是上风地,迷药的作用能发挥到最大,总归多迷晕一个是一个,这样兰音姐他们压力小些。” “所以你不往脸上抹灰,是因为压根没打算全身而退?” 崔元靖心里很痛,若可以,他希望祝六安安稳稳地收集齐药、寻到神医。 待祝六了了心愿,他们便可毫无负担地回北地,或再去其他州郡游览大好河山。 他不想祝六遇到半点危险……无奈好友偏偏此时中毒。 “是啊,若只是普通海盗,舍些钱财也罢,可若和蔡震元有关呢,没人能全身而退,崔公子,其实在我看来,你也去小树林……” “别说了,我们快找地方躲藏,有我在,至少能掩护你到上风地。”崔元靖鼻子一酸,伸手紧紧握住祝妤君手腕,转身往石屋外跑。 只要陪在祝六身边,再危险的事他都不会多想。 如果今后可能牵不到祝六的手,那么现在他就握紧一点,握久一点。 …… 村民们已经逃得差不多了,海风吹着砂砾不断翻滚,一间间石屋的木门在风中开开合合。 整个村子透出一股诡异的宁静。 崔元靖带祝妤君躲躲藏藏,刚到一处高地的大石头后,就看见三艘海船抵岸,海盗们顺绳梯而下,握着板刀冲进村子…… 第310章 无力 海盗很快冲进村子,挨间石屋搜人。 无怪村民们走时将窗门大开,若不然此刻门窗会全部被海盗破坏。 一间石屋的柴垛后方摔出一名大约三四岁的孩童。 祝妤君紧张得脊背发凉。 海盗在成寇前也是海边的渔民。 祝妤君以为他们会放过无威胁的孩童,却不料海盗毫不犹豫地挥下板刀。 鲜血四溅,孩童来不及哭泣,便没了声息。 祝妤君紧咬下唇,她没有机会救下那孩子。 她并非害怕,她是愤怒和愧疚。 愤怒这些贼人早已没有了为人的良知。 愧疚若非她和连昭廷的到来,村子不会遭此劫难,那名孩童不会死。 崔元靖犹豫着小心揽上祝妤君肩膀,“别看,也别自责,我们不是神仙,救不了所有人。” 祝妤君没有回应崔元靖,只死死地盯着村中肆意搜掠的海盗。 崔元靖努力控制心神,告诫自己现在不能心猿意马。 待大部分海盗进村子,祝妤君低声道:“差不多了,我们去东南方断崖,先不要引起海盗注意,等快到断崖,我再引他们来。” “好。” 崔元靖没有异议。 祝六钻出他臂弯,猫腰往东南方小跑。 鼻端若有若无的清香消失,崔元靖晃晃脑袋,赶忙跟上。 到断崖坡底祝妤君停下,自腰间掏出两颗硝弹,用弹弓分别打到距离她最近的,以及村中心的海盗堆里。 硝弹炸开,浓浓的白烟熏得海盗睁不开眼,连连咳嗽。 未受波及的海盗很快注意到祝妤君和崔元靖。 祝妤君没有遮掩容貌亦没有藏躲,盗贼们认出几乎蜂拥而至。 跑在崖顶,祝妤君镇定地举起弹弓,接连打出迷药。 偶有一两个靠近的海盗,全让崔元靖悍勇击退。 藏在暗处的兰音、泽平等人被祝妤君的胆大吓出一身冷汗,千枫正要领侍卫跃出,被兰音阻止。 “六小姐在用迷药,我们现在出去会分散了海盗。”兰音道。 迷药全部用完了。 被彻底迷晕的海盗大约两百人,摇摇晃晃地倒下堆叠在崖上。 还有一小部分靠近断崖的,虽没有彻底晕倒,却也晕晕乎乎走不稳路。 村中仍有六七百名海盗未受影响。 海盗齐齐望向断崖方向,眼睛泛着嗜血的光。 祝妤君握紧弹弓,回头看一眼拍击在崖壁上巨大的浪花。 这时兰音一声高喝,侍卫从暗处冲出,与海盗混战在一处。 兰音、千枫、泽平手持短刃,直往断崖冲,路遇阻截的海盗,皆在几招间割断其脖颈。 很快三人护在了祝妤君跟前,算上崔元靖,四人将所有试图冲上断崖的海盗全部击杀。 祝妤君没有闲着,她将那些被迷晕,不知何时会醒来的海盗,一个个推入海中。 海盗很沉,离崖边近得还好,远些的祝妤君拖得四肢发颤。 哪怕是冬天,南边沿海的阳光仍明晃晃的充满温度。 汗水顺发丝淌到眼里,祝妤君难受地闭紧双眼。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丢了多少海盗进海里,唯觉双腿发软,血腥味儿混着海水咸腥味儿,浓郁的令她呼吸都开始困难。 护在她前方的崔元靖等人亦气喘吁吁,每个人杀的海盗没有一百也有三、五十,手中短刃都钝了,得亏兰音他们身上藏了不止一柄刀刃。 侍卫们亦是以一抵十的高手,无奈连日奔波,耗损了大量气力。 祝妤君的指甲裂开,抬手擦眼睛上的汗时,血水顺指缝滑到眼角。 原本就已头晕眼花,此刻眼前又蒙上一层猩红色。 登岸的海盗实在太多了。 刀光剑影中,海盗还有不少,可他们的人皆已没力气。 难道大家都要死在渔村吗? 祝妤君又用尽力气将一名海盗拖到崖边,再毫不犹豫地推下去。 …… 蔡震元乘的鹰船碰到逆流,比预期晚了半个时辰。 这会儿才看见双霞村,看见停在岸边的三艘海船。 “陈奎他们应该结束了吧。”连慎岳眯着眼睛问道。 “陈奎在东南沿海这一代是数一数二的狠辣,常人闻风丧胆,但护送连昭廷的侍卫皆是高手,是以现在结束否臣不赶妄断,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待臣登岸,一切便可结束。”蔡震元淡然道。 …… 成汉带兄弟们飞一般地赶往双霞村。 他们遇袭地点距离双霞村大约五十里,为了尽快抵达,成汉留下一位兄弟保护重新雇牛车的香巧和麦冬,他自己带领剩下十几名兄弟换马匹。 距双霞村越近,成汉心中越不安,他直觉双霞村出事了。 成汉重重地挥马鞭,祈祷六小姐吉人天相。 …… 除了蔡震元和成汉,还有一队人马往双霞村方向来。 原来兰音等人带连昭廷出发的后两天,连丹玥又收到了祝妤君的信。 信上祝妤君说了南边山贼、海盗猖獗一事。 山贼、海盗猖獗还了得,除好友有危险,还会商贸不通、民不聊生,连丹玥立即送急信到京城,并提了建议。 明宗帝得知亦震惊,他刚继位,每日忙得焦头烂额,富宁知府每次上奏皆是风调雨顺,然后进贡一堆水果,他还以为沿海一带很安宁。 明宗帝采纳了连丹玥的提议,从江南东道直接调兵进入富宁,若那富宁知府真的欺上瞒下,便不用留了。 两万士兵领命至富宁清缴山匪、捉拿蔡震元,至于海盗,内陆士兵不擅水战,所以只要海盗不登岸,就暂时不动。 …… 断崖上祝妤君彻底脱力,村子里侍卫亦落于下风,勉强自保,再无杀敌之力。 重活后祝妤君第一次感觉到茫然,以为一切皆在她洞察之中,却没想到南方与上一世的北地竟无甚不同。 祝妤君自嘲地想,死后她能不能再醒一次,如此南方也能未雨绸缪,避免灾祸。 祝妤君撑着不停颤抖双膝欲再站起来,村里混战声猛地变大。 祝妤君隐约听到成汉在高声喊她。 来不及欢喜,一团黑影迎头压下,遮蔽了她整个人。 祝妤君脖颈一阵剧痛。 蔡震元掐着她脖子生生提了起来…… 第311章 她错了 “祝六!” 崔元靖嘶喊,原本已力竭的他此刻犹如疯了一般朝蔡震元扑去。 崔元靖恨不能一招杀死蔡震元,救下祝妤君。 蔡震元未将崔元靖放在眼里,单手轻松地将其每一招破解。 他当了知府后与那些文官一样写诗作画。 表面看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实际武功半点没落下。 在大梁,他是仅次于荣亲王的将军。 兰英、千枫、泽平、成汉等人都至少被四名海盗围攻,根本分不出身救人。 祝妤君双手垂落,她知道越挣扎蔡震元会掐得越紧,不如先节省力气。 崔元靖不顾一切地跃起。 蔡震元冷笑,崔元靖稚嫩的招式破绽百出。 他步伐都不需移动,直接一拳打向崔元靖胸口。 半空中崔元靖没有闪躲,只微转方向,刀刃倾斜。 锋利处不再对准蔡震元脖子或胸口等致命处,只尽全身之力扎向蔡震元手臂。 他在争取祝六逃走的机会。 蔡震元未料对方非但不闪躲还突然变招,手臂被划出一大道血口。 受伤同时,他的拳头也重重砸到崔元靖右肩,骨头碎裂的声音刺耳惊心。 祝妤君努力抬起眼皮,蔡震元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掐她脖子的力气也稍小了些。 就是这机会。 祝妤君猛然抬手,藏在指缝间的银针一下刺入蔡震元手腕。 蔡震元右手传来蚀骨的酸麻痒痛。 祝妤君被狠狠甩下。 崖顶到处是凸起的坚硬碎石。 祝妤君唯觉五脏六腑都被摔碎了,身上划伤、青紫无数,鲜血自粗布衫一点点渗出。 祝妤君费力地抬头看崔元靖。 崔元靖右肩胛骨被打碎,浑身是血,察觉到祝妤君目光,崔元靖咧咧嘴。 祝妤君眼泪无声滑落,她不配崔元靖如此舍身相护。 蔡震元阴沉着脸,一步步朝祝妤君走去,他大意了,导致左右两只手皆受伤。 崔元靖的刀伤及皮肉,无甚要紧,但祝妤君的那根针不知淬了何种毒,他左手已没有知觉,动弹不得。 其实对付祝妤君和崔元靖这样的蝼蚁,根本用不到手,一脚踩死便是。 见蔡震元离祝妤君越来越近,崔元靖惊恐不已,那只权且还能动的左手不知用多少力气,竟自崖上生生抠出一方石块,砸向蔡震元。 蔡震元轻松躲开,没有理会崔元靖。 原来崔家毛没长齐的小子喜欢祝妤君。 他会当着其面,踩烂祝妤君的脸。 当然,他还有几分人性,一会将两人同时丢入海中,让他们死在一块。 崔元靖踉踉跄跄地站起,右边肩膀完全塌下来。 崔元靖左手抓着刀再次扑向蔡震元,挥刀力气不够,干脆一口咬上蔡震元胳膊。 蔡震元很不耐烦,右手夺下刀,一反手刺进崔元靖胸口。 “不!” 祝妤君高声尖叫。 蔡震元将刀抽出,再刺进去…… 血溅到祝妤君脸上、身上,热到发烫。 “不要,不要……” 祝妤君第一次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为何重活一世还那么愚善,先才那根针应该淬剧毒,而不是劳什子麻药…… 是她害了崔元靖。 这时远处山林腾升起一股深红色硝烟。 蔡震元脸色一变。 硝烟是他的人燃放的,深红色意味有极危险的敌情。 同时成汉杀死了围缠他的几名海盗,朝断崖冲来。 成汉拦在祝妤君跟前的一瞬,蔡震元抬脚重重踢向重伤的崔元靖。 崔元靖犹如一只被斩断翅膀的海燕,坠向波涛汹涌的大海。 祝妤君喘着气,发不出半点声音,爬至崖边,目之所及只剩一片虚无汪洋。 成汉亦被激怒,大喊着要替崔元靖报仇狠狠砍向蔡震元。 蔡震元后退一步,此刻成汉犹如出山猛虎,对战他虽不会输,却会浪费不少时间。 蔡震元瞥一眼山林,他更在意那道深红硝烟的原因。 蔡震元虚晃几招,趁成汉扑空间隙,直接退离。 紧接一声尖锐哨响,双霞村里海盗迅速撤退回船上。 …… “小姐、小姐。” 成汉见祝妤君目光空洞地望着大海,神情绝望,眼睛一眨不眨的,他担心却不敢上前相扶。 成汉知道小姐在找崔公子,他亦无法接受崔公子出事的事实。 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彼此间羁绊皆已深厚,可崔公子身受重伤,又从那么高的地方跌入大海……是没有生还可能的。 兰音等人围了过来。 祝妤君站起身,拖着步子往崖底走去。 “六小姐,你要去哪里?”兰音追上前问道。 祝妤君神情木讷,声音钝涩地说道:“我顺海流去找,你们回村休息吧,休息后帮村民将那些尸首处理了。” 双霞村的地已经被鲜血浸透。 “六小姐,我陪你去,村里我会吩咐侍卫收拾。” 兰音亦不敢相信如此熟悉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祝妤君没有回答,自顾地朝前走。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沿海有一段长长的石头滩,上面布满断裂的贝壳。 海平线斜阳的余晖照在贝壳上,五光十色。 祝妤君记得崔元靖和她说过这附近的海滩很美,想带她来看。 她一直没理会,甚至觉得崔元靖的本质里还很幼稚。 是她错了,崔元靖仅仅是单纯地想将他见到的、拥有的所有美好事物都捧到她面前而已。 是她一直曲解和忽视崔元靖的感受。 祝妤君被石块绊一跤,鞋子掉了,没察觉,站起来继续走。 贝壳碎和石子扎进脚底,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的感觉反而令祝妤君更好受。 春桃和三宝也追来了。 春桃默默地跟在祝妤君身边,三宝则沿海岸不停地喊‘公子’,喊到天彻底暗下来,三宝开始嚎啕大哭。 “六小姐,公子最喜欢你、最听你话了,你让公子回来,以后三宝有好吃的一定分公子一半,不再独吞了。” “六小姐、六小姐,你说句话啊。” 三宝忍不住摇晃祝妤君肩膀。 “你别碰小姐。” 春桃见祝妤君衣袖上不断有血滴落,一把拽开三宝,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妤君。” 听到声音,祝妤君茫然回头。 连昭廷醒来了。 月色下连昭廷面容瘦削苍白,眼里亦是浓到化不开的悲伤。 第312章 无颜 祝妤君视线自连昭廷身上掠过,好似没看到人,回头,继续朝前走。 连昭廷快步追上,握住祝妤君手腕。 “你受伤了,先回去处理伤口,我留下找元靖。”连昭廷尽量压抑情绪。 一觉醒来,从小到大的好友被蔡震元残杀。 自祝妤君离开北地,到他中毒,再到被送来南方沿海。 期间发生的每一件事原本都将变成他自嘲的谈资,可现在因为好友的死,全部成为折磨他的记忆。 悔恨、自责、痛苦。 该死的是他,不是元靖。 祝妤君摇头,“你们不可能找到崔公子,我找,崔公子或许会出来。” 海风吹得连昭廷眼眶潮湿。 他恨不能痛哭一场,可还不到哭的时候,他要亲手杀了蔡震元,替好友报仇。 连昭廷默默地跟在祝妤君身后,见祝妤君失血越来越多,脸色越来越苍白,却仍没有停步的意思,连昭廷一咬牙,一记手刀敲在祝妤君后颈。 连昭廷扶住晕倒的祝妤君,要抱起被兰音阻止。 “春桃,你来照顾六小姐。” 连昭廷不解地看着兰音。 兰音冷声道:“你回北地后要与曹家小姐成亲,现在六小姐正脆弱,你不要招惹她。” 连昭廷自责,“是我认错人了,回北地我会和曹家小姐说清楚,而妤君……我会像元靖那样保护她的。” “那也等回北地再说。春桃,带六小姐回去治伤。”兰音面无表情。 春桃擦擦眼睛,抱起自家小姐,匆匆往村里赶。 三宝一把扯住连昭廷,他哭得眼皮子发肿,“连公子,你们不找公子了吗?” “找,但不是这样找……”连昭廷声音发颤,“我会让侍卫轮流到海边寻找,明天早上我去借渔船出海……” “三宝今晚想留在海边等公子。”三宝嘴一瘪一瘪的。 连昭廷艰难点头,应一声好。 …… 蔡震元退回船上,收到明宗帝调江南将士来富宁剿匪的消息。 兵士多达数万,其中一部分根据当地百姓提供线索,沿途清匪,另外一部分则往双霞村方向赶。 “居然调兵!”连慎岳愤愤道。 “确实出乎意料,不过那些将士,也只敢占着人多来清剿清剿山贼,因为纵是荣亲王军,都不擅长海战,根本不敢出海与海盗对上,对了,还有富宁水师,全是些没用的废物,就算兵权回到皇帝小儿手里,也不足为惧。”蔡震元分析道。 “照震元兄所言,我们需退守到海上?”连慎岳不悦。 “是的,按眼线回报,明宗帝在派人四处搜查微臣,是微臣拖累王爷了。”蔡震元垂首道。 “震元兄千万别这么说,我一时心急了,自从二皇子谋反失败,我们的计划也一次次被打乱,明宗小儿不容小觑啊。”连慎岳叹口气,“震元兄的伤怎样?” “不要紧,可惜没找到连昭廷,也没杀掉祝家那丫头。”蔡震元右臂伤口已处理和包扎好,左手则已恢复知觉。 左手恢复后,蔡震元便知祝妤君那一针是纸老虎,瞧着挺可怕,却只是麻痹之药,若是剧毒,他今日便栽在祝妤君手上了。 “折一崔家小子,也不算亏。”连慎岳抬手摸摸下巴,“现在连昭廷究竟是死是活尚且不知……我们可还有机会在祝家丫头离开富宁前,杀了她?” “除非祝家丫头出海,否则没有机会。”蔡震元如实道。 “罢,先想办法打听到连昭廷情况,若是连昭廷死了,也不必费劲除掉祝家丫头,我们只需写封信去北地,让世子在祝妤君回去前,将世子妃弄死便是。该头痛的还是明宗小儿,竟然直接派军队过来。”连慎岳咬牙道。 “王爷所言极是,该死的人死了,祝家丫头并不重要的。”蔡震元认同点头,再安抚连慎岳,“王爷不用太担心,微臣有一招棋一直未下……” 蔡震元靠近连慎岳耳语。 连慎岳眼睛慢慢睁大,面色阴毒,“可以,若明宗小儿将我们逼入绝境,大梁不要也罢。” …… 祝妤君昏迷两日还没醒。 连昭廷以为是自己打重了,文叔诊脉言小姐是受伤过重,以及心理遭到极大创伤所致。 连昭廷身体一点点恢复。 他扮作当地渔民,或沿海岸或跟随渔民出海找崔元靖。 渔民们说人落到海里,没有顺海流飘回岸上,就是被海鱼吃了,他不肯相信。 到晚上不能出海,便铺个褥子在祝妤君屋外头,就地而睡,春桃等人赶也赶不走。 …… 香巧和麦冬乘坐牛车也到了双霞村。 香巧比之春桃更懂照顾人,今日一大早祝妤君手动了动,似乎有醒转迹象。 午时,随渔民出海的连昭廷回来吃饭,短短几日功夫,连昭廷晒得比三宝、春桃还黑。 原本清俊文秀的脸庞如今添了几分刚毅和沧桑。 连昭廷站在床边,默默凝视祝妤君熟睡的容颜。 他对祝妤君的爱日渐浓烈,但因为那段糊涂经历以及好友的惨死,令他心里充满愧疚。 倘若祝妤君睁眼,能看见他,他会觉无地自容。 他真的没有资格站在距离妤君如此近的地方。 连昭廷半跪下来,轻轻抚开落在祝妤君眼上的发丝。 他这辈子是不会放手的,可是心结……该怎么办? “妤君,对不起,元靖……对不起。”连昭廷喃喃道。 陪了祝妤君好一会,连昭廷离开继续随渔民出海。 …… 傍晚连昭廷回到村子,听说祝妤君醒了。 其大喜,狂奔回石屋,临要进门,又猛地停下。 他无颜见妤君啊。 就在连昭廷踌躇不敢推门时,屋里传来三宝的嚎哭。 连昭廷心一痛,三宝似乎又在闹妤君了,他下意识地抬手,反应过来已站在屋内。 见三宝抱住妤君胳膊,或许是知晓妤君受伤所以没有摇晃,只一味哭喊。 “六小姐,他们说公子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三宝不信!公子不在,三宝只相信你一个人,六小姐你告诉三宝,公子是死了还是没死!” 连昭廷怔怔地望着祝妤君。 他亦想知道,妤君能否接受好友不在人世的事实…… 第313章 不再添麻烦 “三宝别闹,先让小姐吃药。” 春桃试图拉开三宝,被祝妤君摇头制止。 祝妤君已恢复理智。 虽然悲痛和愧疚仍像一块巨石压在心上,但她开始正视崔元靖多半不在人世的事实。 祝妤君轻轻拍三宝的手,声音柔和,“三宝,崔公子去了很远的地方,一时回不来了,以后我陪着三宝好不好。” 三宝抬手重重地擦眼睛,擦得眼睛、额头、鼻子都变得红肿。 他听懂了,他不傻,很远的地方就是天上,他家公子真的死了。 三宝不再闹祝妤君,“六小姐喝药,六小姐要好好的,否则崔公子在天上会难过。” 祝妤君自春桃手中接过瓷碗,仰头和低头间,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全落入药中。 连昭廷悄悄退至屋外,待祝妤君更衣出来,才犹豫地走上前。 祝妤君神情淡漠,示意连昭廷到一旁石桌说话,兰音亦被请了来。 “村子怎样了?听说皇上调了兵?”祝妤君问道。 “是郡主建议皇上调兵清缴山贼的,双霞村现在严防如铁桶,村外有不少妄图探查连公子生死的眼线,全进不来。”兰音冷声道,她和连昭廷培养的暗卫有几十人,识破眼线极容易,他们非但不允许眼线入村,且发现一个除一个。 她倒要看看,蔡振元有多少能用之人。 祝妤君点点头,看向连昭廷,平静地道:“连公子不必再亲自出海寻找了,请渔民帮忙即可,你出海太危险。” “可是我和元靖更熟悉……”连昭廷涩涩地道。 “不要再给旁人添麻烦……我已经给大家添了太多麻烦。” 夜风里,祝妤君唯觉从脊背到指尖,都一阵阵发凉。 是她执意来南方,早知如此,当初在莫干山下客栈,就该狠狠心拒绝崔公子。 春桃告诉她连昭廷不遗余力地寻找崔公子。 海上不安全,何苦再折一位青年才俊。 祝妤君递一张纸给兰音,纸上写着老药农要求的药,让兰音帮忙交给当地渔民,请渔民替她收集齐,她也不亲自出海去那些岛屿了,否则又要兴师动众。 “六小姐放心。”兰音收下纸。 “待收集齐药,我们便回北地吧……与皇上、王爷商量如何解决海盗之患,等海盗之患解决,富宁的通商口岸可以开起来……”祝妤君说得很慢,每一个字皆很吃力。 “不找崔公子了吗?”兰音问。 “赏重金,请当地渔民继续找……”祝妤君握着粗瓷碗的手不住地收紧,“我先带崔公子回北地,之后,终归还是要来南方的。” 崔元靖的衣物祝妤君让香巧和麦冬一起收拾了放去她屋里。 连昭廷和兰音一时沉默没有说话。 “既然没什么事,连公子和兰音姐也早些休息,我回去与郡主写信。”祝妤君站起身,夜色掩着疲惫。 “妤君,能不能替我给丹玥带一句话。”连昭廷问。 “嗯,带什么话你告诉我便是。”祝妤君转身回屋,连昭廷忙跟上。 祝妤君在信上仔细说了海盗入双霞村、以及崔元靖为救她而被蔡震元残忍杀害一事。 祝妤君写信时手总控制不住的发抖,弃了三张被墨弄脏的宣纸,才将一封信写好。 连昭廷递的话是让丹玥不要将改良后的火炮制法告诉任何人,包括世子连昭显。 祝妤君按要求写了,没有多问一句。 连昭廷本还想告诉祝妤君,他对曹家小姐无男女之情,之前的一切皆是因他认错人,是一场误会……可他开不了口。 他明白,妤君现在不会在乎他说的任何一句话,甚至不会在乎他这个没用的人。 连昭廷心下叹气,待回北地,先同曹家小姐说清楚吧。 他糊涂啊…… …… 村民们收集齐药材一共用了二十日。 二十日过去,祝妤君的信也寄到连丹玥手上。 连丹玥看完信焦虑了很久,最终决定暂时不告诉崔家。 她虽然勇武,但非冷血无情之人。 崔家老夫人和大夫人待她极好,每次有好吃的总第一时间想到她。 她实是不舍、不忍,也不敢面对悲痛欲绝的崔老夫人她们。 连丹玥不停叹气,等二哥回来,让二哥自己去崔家说。 崔二公子的死,很大程度是被二哥累及的。 “三妹、三妹!” 连丹玥长吁短叹,听到屋外连昭显喊她。 “大哥有什么事。”连丹玥无精打采地请人进来。 反之连昭显这几日精神不错,“三妹,你答应带我去军营工坊,不知三妹这两日可得空。” 连昭显比连丹玥更早从蔡震元那知道崔元靖死了。 可惜不确定连昭廷死没有,还有世子妃,又得他费心思除掉。 短短几个月,要死两个崔家人,想想真是令人高兴呢。 连丹玥挠挠头,之前二哥重病被送走,北地三州事物落到她头上,她忙碌起来,早将带大哥去军营工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拖到今日看完妤君寄来的信才记起。 没想到这么巧大哥也来提了。 “暂时不能带大哥去工坊。”连丹玥懒得想理由,直接拒绝,她相信二哥和妤君,二哥和妤君说不行自有道理。 连昭显心一沉,面上表情却没多少变化,目光落向连丹玥身后桌案,“是祝六小姐来信吗,二弟怎样了,可有及时遇到六小姐。” 连丹玥点头,“遇到了,二哥现已恢复,妤君很快会返回北地,大嫂也会恢复的。” “那真是太好了。”连昭显显得非常高兴。 连丹玥嘴角抽抽,二哥恢复,崔家公子死了,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如此大哥就不打扰三妹了,待三妹得空,再带大哥去工坊。”连昭显笑着离开厢房。 走出月洞门,连昭显面上笑意顿消。 连昭廷居然没死,他必须尽快写信告诉蔡震元,说不定祝妤君还发现连昭廷是中毒,而非突然发病,他也有麻烦。 连昭显啐了口,早知如此,当初第二针就该直接弄死连昭显,毕竟直接弄死也不见得有人敢查到他头上。 事到如今,除了痴痴傻傻的世子妃,还有一人必须在连昭廷等人回来前除掉。 第314章 为民除害 祝妤君准备回北地了。 等药的这二十日,她向渔民许以千金求崔元靖的消息,只可惜一次次都是失望。 “妤君,路上物资皆已备妥,明日便可出发。”连昭廷进屋说道。 连昭廷按照祝妤君交代没有再出海,但仍每日到海边。 他和三宝两人常常等着等着就打起来,春桃去打听,回来言二人是在练武,约好了要一起替崔公子报仇。 祝妤君没说什么,只默默地制一些剧毒之物,藏在身上和袖笼里。对付人性泯灭的恶徒,迷药和麻药根本不够。 定好翌日辰时动身,祝妤君寅时既起身独自去了海边。 太阳是从海天相接处升起的,金色光芒慢慢地在海面散开。 随太阳升高,金色又变成蓝莹莹一片。 一切看起来都充满希望,可希望背后却没有奇迹出现。 寻找崔元靖和打听李神医消息都交给了留下的侍卫和当地百姓。 祝妤君乘上马车离开富宁,途中她只会在莫干山停留,找药农先生换得药,便一路不停地回北地。 …… 荣亲王从边境回到王府。 就南边海盗之患,荣亲王打算去一趟京城。 连丹玥收到的来信里,祝妤君有提及用火炮对付海盗。 故荣亲王去京城,一来与明宗帝商量合适的将军人选,二来看看如何训练水师,三来将火炮献给明宗帝,让大梁的船师和能工巧匠将火炮装配在福船上。 荣亲王、王妃、连丹玥三人在正堂说话。 待荣亲王与连丹玥交代完正事,王妃叹气道:“靖哥儿真真是可惜了。” “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心术正,天赋高,确实可惜。” 荣亲王回忆当初蔡震元在屏州任知府的光景,实是藏得深,早知蔡震元会变成如此大的祸害,他就几拳将其打死了。 “父王、母妃,现在悲伤也没用,你们还是想想等二哥回来,如何安慰崔家人吧。”连丹玥苦恼地揉额角。 荣亲王和王妃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对了,你大哥呢?”沉默后荣亲王问道。 “不在府里,先才孩儿令人去请大哥了,仆僮言大哥一早出去现在还没回。”连丹玥道。 荣亲王皱皱眉,对于长子,他心情是复杂的,想多多培养,可总觉得与长子间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具体是甚又说不清。 …… 连昭显此刻在曹记药铺附近。 不论连昭廷是死是活,这曹琴语他都没打算留。 毕竟让连昭廷昏倒的第一颗药,是他亲手交给曹琴语的。 手下将曹琴语引了出来。 这一次引人比上一次容易许多。 曹琴语甚至没看连昭显的玉牌,便直接带丫鬟出了药铺。 她要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被她拿来试药的下人,早彻底恢复、活蹦乱跳的,为何连二公子会重病难治,还去了南方? 约见地点仍在上次的茶肆。 茶肆距离曹记药铺不远,曹琴语带丫鬟刚走几步,看见前方街上有人在打架争执。 臭鸡蛋、烂菜叶丢得满地都是。 曹琴语厌恶的皱眉。 “小姐,走大街会弄脏鞋,不如从巷子里走,还近些。”丫鬟提议道。 曹琴语抬头看一眼高悬的日头,那巷子拢共几丈长,平日她是嫌巷子窄,马车过不了所以从不考虑。 曹琴语拢拢氅衣,拐进巷子。 走过巷子半程,左边一扇边门忽然打开。 路更窄了,曹琴语心烦气躁,诅咒开边门的这家人不得好死。 这时边门内伸出两只毛茸茸的手,将曹琴语和其丫鬟抓进门内。 丫鬟被直接敲晕,曹琴语不能发出声音,反而留了个清醒。 昏暗中亮起一盏油灯。 曹琴语的面纱被挑掉,前方传来嫌弃的啧啧声。 曹琴语恐惧抬头,看见连昭显坐在一张油腻腻的长椅上。 “我二弟怎会看上你这丑陋的毒妇。”连昭显声音愤怒,但表情平静的像睡着一样。 巨大的反差令曹琴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居然敢对我二弟下毒,亏我二弟一心一意娶你过门。” 声音仍旧是悲愤的,连昭显嘴角却已微微翘起。 曹琴语焦急比划,她在澄清,药是连昭显给的,她怎么可能对连二公子下毒。 连昭显声音愈发愤怒,嘴角笑意也愈发大,“没人知道你在手舞足蹈些什么,我本想帮你,没想到你竟然敢换成毒药,谋害我二弟。” 可怕诡异的情形令曹琴语毛骨悚然。 连昭显身边壮汉提来一大桶水。 曹琴语被推到桶边,手腕和双腿被仆僮制住,壮汉则将其不停扭动挣扎的脑袋压入水中。 水桶开始还咕噜噜地冒气泡,慢慢归为平静,曹琴语手脚也不再挣扎或抖动。 为防万一,一刻钟后壮汉才松开手。 曹琴语脑袋浸在水桶里,早已死透了。 连昭显不屑上前看,慢慢道:“麻袋里多放几块石头,扎紧了,手脚干净一点。” “主子尽管放心。” …… 曹琴语的失踪在安阳城掀起不小波澜,毕竟连老百姓都知道王府二公子看上这姑娘,甚至要求娶。 不过很快百姓中又传出流言,言那曹琴语是被寻了仇。 原来曹家赠的药多是陈药甚至是搁了几年药性尽失的无效药,有一户人家孩子服了曹记医馆的赠药,耽误了病情,再请别家大夫时,救不回来了。 陆陆续续有人到曹记医馆门口哭喊,咒骂曹家人和曹家小姐不得好死。 最初闹的几人是连昭显安排的,不过他没想到自己挑个头,会带出这么长一串。 如此他弄死曹琴语,还是为民除害了。 周知府一直在查曹琴语下落,同时也命曹家赔偿那些无辜百姓。 曹家医馆被百姓们闹得生意一落千丈,没好意思去催官衙破案,更不敢到本就不闻不问的王府求助。 …… 另一边祝妤君等人顺利离开富宁,抵达莫干山脚下。 连昭廷陪祝妤君一起上山,到了老药农的竹舍。 竹舍很安静,栅门上长了一层湿滑的绿苔,看来有一段时间无人住了。 祝妤君尝试着敲门,没有响应,但一团用丝瓜络捆扎包裹的纸条掉到祝妤君鞋面上。 第315章 下手 纸团上的字歪歪扭扭,应该是那孩童写的。 ‘门没锁,药在第三间竹舍,自己换’。 药农老先生真的出门了。 稍稍用力,竹栅门就被推开。 祝妤君毫不犹豫地走进院子。 连昭廷想说什么,又怕惊扰到祝妤君,抿抿唇快走两步,离祝妤君更近一些。 第三间竹舍的门亦是一推便开,屋门咯吱作响,落下不少灰来。 屋内四壁搭着橱架,每面橱架上有上百个小抽屉。 抽屉上没贴药名,要找到所需药材得费一番功夫。 春桃嘟嘟囔囔地说了句怪老头子。 祝妤君神色仍是淡淡的,不愁不烦。 将在富宁收集齐的药材摆放至屋子正中的桌案上,再开始一个抽屉一个抽屉打开,寻找能治好世子妃的药。 跟随祝妤君上山的人不少,可找药这种活全帮不上忙。 唯一可能帮上忙的文叔在山脚下休息。 照理凭借祝妤君识药断药的本事,开三四百个抽屉找药不算难事。 可打开后才发现,许多不同抽屉里装着同类药材,药材看似相同,但年份却是不同的。 祝妤君还需断出年份,挑出她要的那一年。 用了近一个时辰,祝妤君找齐药,在桌案上留张字条,重新关好竹舍门。 众人在临安歇一晚继续赶路,这一路上祝妤君无论做什么事,做多少事,都没有表情、不带情绪,能不说话便不说话。 终归众人皆心事重重,一路沉默也没人觉得压抑。 …… 随祝妤君一行人离北地越来越近,连昭显开始头痛了。 他找不到对崔雪茹下手的机会。 崔雪茹身边伺候的嬷嬷和丫鬟,全是回王府后新换的,那嬷嬷甚至是母妃亲自安排,不可能听他差遣。 还有崔家大夫人,三天两头带崔雪薇过来探望。 但凡崔雪茹有一点不对劲,她都要请几名大夫诊治,偏偏母妃非但不觉没脸、不生气,还赞同和支持崔大夫人。 他是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祝妤君回来,治好崔雪茹,任由崔雪茹揭发他秘密。 …… 算算日子,祝妤君等人再过三四天会到北地。 从祝妤君离开,再到回来,过去小半年了。 北地从寒冷的冬日,到现在春暖花开,天气越来越爽朗。 王府里荣亲王出发前往京城,归期不定。 连丹玥则去了北境,待祝妤君到北地才回来。 连昭显在王府格外自在,他找到王妃,表示想带崔雪茹出去走走。 他言崔雪茹喜欢春日的杏红梨白,往年在京城皆有去赏花,故今年也想带雪茹去。 王妃听了很是动容,当即同意。 连昭显选择的赏花点是玉锦园。 在屏州,玉锦园唯有贵胄和高官家眷能进,寻常百姓是进不得的。 故哪怕园内繁花似锦、风景如画,游人也很少。 连昭显在一处风景宜人的临水琼台安排了席面。 崔雪茹由丫鬟扶着坐下来。 崔雪茹受伤不能说话,痴痴傻傻的非常安静,经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某一处看,一看就是半天。 任何一样东西,任何一处景,任何一个人,崔雪茹都可以看很久,唯独连昭显。 连昭显一旦出现在视线内,崔雪茹就会惊恐地移开眼。 周围人皆未发现此异状。 嬷嬷、丫鬟全觉得崔雪茹空洞洞的眼睛盯着人瞧很可怕,常一被她盯上就转开身去找活儿做。 连昭显筹备的很用心,琼台席面上蔬果佳肴极丰盛。 崔雪茹吃很少东西,喝两口丫鬟喂的羹汤便再不肯张口。 连昭显试图劝崔雪茹多吃点,劝了几句后一脸疼惜地说道:“罢了,才喝的药,大约是不饿,我陪茹儿四处走走,赏赏花。” 丫鬟们听言忙准确起来。 赏花周围人多了嫌吵,故只留两名丫鬟和一名嬷嬷跟在崔雪茹身边伺候。 途经一条清幽小径,一名丫鬟扮相的人低头迎面走来,看见连昭显和崔雪茹小心退让至一旁。 连昭显目光淡淡地掠过丫鬟。 丫鬟半掩在衣领下的脖子有明显喉结。 连昭显耐心地带崔雪茹到杏园和梨园,一簇簇娇艳的花儿如烟如雾开得十分热闹,可惜牡丹花期过了,杏园外的花墙只剩下空空的架子。 或许真是被美景打动,崔雪茹眼珠子稀罕地转了转,但目光仍是呆滞空洞的。 担心崔雪茹走远了累,连昭显小心地扶着人回去。 崔雪茹初始抗拒地扭了下,很快又安静下来。 “世子真是太温柔、太痴情了。”跟在后面的丫鬟捂住胸口感慨。 “可不是,可惜世子妃没福气……”另一名丫鬟道。 嬷嬷严厉地瞪二人一眼,二人赶忙闭嘴。 走到临湖的青石路,连昭显见崔雪茹盯着湖中锦鲤,立即停下,命人拿鱼食来。 嬷嬷听命前去,伺候的只剩下两名丫鬟。 三人正等着,一名仆僮过来传话,言崔家二老爷在附近与朋友喝酒赏花。 连昭显看向崔雪茹,犹豫地道:“若不知也罢,可既然知道亲家长辈在,我不过去实是不妥,你只在此喂鱼儿,我去去便回。” 崔雪茹仍旧呆呆的,没有半点回应。 连昭显吩咐两名丫鬟照看崔雪茹,一步三回头,不舍地走了。 丫鬟一左一右地护在崔雪茹身边,指着色彩斑斓的锦鲤叽叽喳喳,试图逗崔雪茹开心。 这时一旁假山石上蹿出一只黑猫,嘶声力竭地叫着撞向崔雪茹,直接将崔雪茹撞进湖中。 两名丫鬟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眼见世子妃连挣扎都不懂,只慢慢地沉入水中,吓得大叫起来。 一名丫鬟试图踩着水下石阶将崔雪茹拉上来,可才走一步,就因为石阶上满是苔绿,直接滑入湖里。 丫鬟亦不会水,挣扎不停,反将崔雪茹扑棱到湖中心去了。 另一名丫鬟高声喊救命,周围仆妇、丫鬟闻声跑来,湖周围乱哄哄的一片。 稍微懂点儿水性的一个个扑通扑通跳下水。 有一人趁乱潜入湖底,迅速地游到崔雪茹身边。 他没有将崔雪茹托出水面,而是抓起湖底水草,一圈一圈地缠绕在崔雪茹脚踝…… 第316章 接二连三 崔雪茹双脚被水草牢牢缠住。 而那潜入水底,装扮成丫鬟模样,实为男子的人,已悄悄游走,自一处隐蔽的灌木林上岸。 湖水里乱糟糟一片,好不容易有人摸到世子妃,却怎么也托不起。 那些仆妇的水性根本无法潜入水底探查情况。 不知谁喊一句有水鬼,湖中尖叫声一片,皆道水鬼索命,将世子妃抓了去…… …… 祝妤君一行人终于抵达安阳城,连丹玥特意从边境赶回来,至郊外接迎。 祝妤君远远看见连丹玥,心中微暖,几十天来情绪终于有些许波动。 连丹玥扶祝妤君落马车,其面色凝重,几番欲言又止。 祝妤君抿了抿唇,丹玥会为崔元靖之死惋惜,但不会这般为难和沉重。 “安阳城发生什么事了?”祝妤君问道。 连丹玥牵着祝妤君的手,“什么都瞒不过你……大嫂她死了。” “什么?”跟在二人身后的连昭廷惊呼。 祝妤君也愣住,“怎么会?世子妃生了什么病?” 她走时世子妃除了痴傻和不能说话,其它并无大碍,她还开了调养的方子。 连丹玥摇摇头,“不是生病,大嫂是溺死的。” 连丹玥细说了玉锦园赏花发生的事。 “大哥非常自责,哭昏过去几次,觉也不肯睡,一直守在大嫂灵堂前。”连丹玥头痛地说道:“母妃亦是,两天没合眼了,崔家人反倒来劝慰母妃和大哥。” “实是突然……”祝妤君心底冰凉凉的,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导致很多事情在她意料之外。 祝妤君隐约听到连昭廷喃喃自语一句‘他大意了’。 原本一回北地,要马上去王府的,现在不用去了。 “妤君,让你白跑一趟南方,崔元靖还……哎,没一件顺心事。”连丹玥很郁闷。 祝妤君道:“纵然王妃没有生病,我也是要去南方的。” 她要找李神医,虽然到南方,她仍旧没有得到任何关于李神医的消息。 那全村百姓都为李神医所救的村子,祝妤君派人去打听了。 村子前些年确实害过一场瘟疫,但并非哪位神医所治,而是上天垂怜,百姓们自个恢复的。 还有祝妤君记忆中那块村民替李神医立的石碑,也不复存在。 “妤君,我大嫂才走没两天,再马上去说崔元靖的噩耗……崔老夫人她们会不会撑不住。”连丹玥想了想又道:“对了,崔家那我和二哥去便可,你别去了。” 于崔家而言,确是祸不单行,雪上加霜。 祝妤君摇摇头,她知道丹玥是怕崔家人将悲愤发泄在她身上,怕她更加难过。 “崔公子是为救我而死,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哪怕崔家要我偿命,我也认。”祝妤君道:“这件事不论何时说,对崔老夫人和大夫人都非常残忍,而且我们隐瞒得越久,她们可能越难过。” “也是,长痛不如短痛,妤君你今日安心歇息,明日辰时中刻,我在城门等你,一同去崔家。”连丹玥决定道。 “好。”祝妤君应下。 同祝妤君告辞,连昭廷欲相送被连丹玥扯住,“在北地没人能伤害到妤君,你不必多此一举,我有话和你说。” 连昭廷不舍地望着远去的马车,直到看不见了才随连丹玥回王府。 兄妹二人骑马而行,在连丹玥开口前,连昭廷主动道:“三妹,之前是我错了,大错特错,我认错了人,惘顾心意每日活在痛苦中。经此一遭我终于明白,我心悦六小姐已久,此生非六小姐不娶,曹家小姐那我会说明白。” 连丹玥冷冷瞥连昭廷一眼,“早干什么去了,现在崔公子出事,妤君恐怕没那么容易接受你,不过曹家小姐用不着你费心思去说了。” “你们……” 连昭廷话没说完被打断。 “我们没你想的那么卑鄙,是曹家小姐死了。” “也死了?”连昭廷下意识地道,这接二连三的…… 连丹玥冷声道:“据说是被病人寻仇杀害,她死有余辜,曹记免费赠的药全是变质、没有药效的,害了不少病人,周知府在彻查,幸亏你醒悟,否则王府脸要被你丢尽。” 连昭廷自责的低下头,除了道歉他无甚可说。 …… 回绥陵县的马车上,祝妤君阖眼回忆南方之行。 南方之行并非是毫无意义或者得不偿失,至少她了解到南方境况、百姓处境。 她唯一后悔的,是答应崔公子同行。 她宁愿自己死。 回到西府,小张氏见爱女面无血色、身形瘦一大圈,非常心疼。 可崔公子的事,郡主都特意过来告诉他们了。 小张氏和祝祥渊说话小心翼翼,生怕哪句不对勾得爱女伤心。 …… 翌日,王妃亲自陪同连昭廷、祝妤君、连丹玥前往崔府。 果不其然,崔老夫人一听说崔元靖出事,当场昏死过去。 万幸祝妤君在,将崔老夫人救醒。 崔元靖之死带给崔家人的悲痛,远甚于崔雪茹的。 崔雪茹病了半载,崔家人自己都隐隐觉得崔雪茹在拖累王府和崔家。 崔老夫人悲伤恸哭,不停地哀嚎,“当初不该听那大师的,去什么绥陵县避劫啊……” “娘,您别胡说。”崔大老爷忙走到老夫人身边低声劝。 祝妤君扭头,茫然地望着廊下随风晃动的白色灯笼。 崔元靖曾去绥陵县避劫,却遇见她。 她,才是崔元靖的劫吧。 离开崔家前,祝妤君看望了沈云琳。 沈云琳很快要生了,崔大夫人尽量不让沈云琳被白事影响。 为免沈云琳担心,祝妤君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轻松。 自崔家出来,连丹玥带祝妤君去王府。 王府自是素缟一片,几人到连丹玥厢房说话,刚坐下没多久连昭显来了。 连昭廷登时沉默,许是受连昭廷情绪影响,祝妤君和连丹玥也懒懒的不想开口。 “大哥,我们先走吧,不打扰她们姑娘家说话。”连昭廷扯了扯嘴角与连昭显说道。 连昭显点头同意。 兄弟二人出庭院,走到一段人少的小路时,连昭廷伸手将连昭显拦下。 第317章 识破 “二弟?”连昭显疑惑地看着连昭廷。 连昭显因悲伤过度,很是憔悴。 “你……是我大哥吗?”连昭廷低眉问道,闪烁的眸光里是疲累和愁绪。 “我当然是你大哥,二弟糊涂了吗,怎问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连昭显轻松地挑眉。 “我曾经糊涂过,但现在不糊涂。”连昭廷抬起头,“大哥是不是恨王府、恨父王送你去京城为质,所以要报复?” 连昭显纳闷地皱眉,“二弟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哦,二弟该不会是觊觎世子之位,故意往我身上泼脏水吧。” 说着连昭显长长地叹一口气,“不论文武功绩,二弟皆远胜我……二弟确实比我更适合王府的世子之位,若二弟想当世子,我愿退出让贤,所以二弟不必费那么多心思,针对我、抹黑我。” “我不当世子,纵是大哥当不了世子,我也不当。” 连昭廷神情一点一点变淡漠,“大哥,那日我自曹记医馆回来即昏倒,情况似凶险,但实际上我在喝下文叔开的药后,便渐渐恢复神智,只是浑身脱力,睁不开眼……” 连昭显听言目光变得阴恻恻的。 连昭廷丝毫不惧地对上连昭显视线。 “大哥扎在我脖子上的那一针,才是要置我于死地。” 自南方回来,连昭廷一直很沉郁,整个人气势也弱下去,但此刻面对连昭显,其周身再次散发出肃杀之势,犹如对面站着敌人。 连昭显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二弟当初昏迷不醒,怕不是做梦,此刻将梦当了真。” 连昭廷不听狡辩,自袖笼取出一封没有落款的信。 “大哥这封信要寄给谁,蔡震元吗?还有大嫂的死,是不是大哥担心大嫂恢复,会说出你那些不足与人道的秘密。” 连昭显试图夺回信,无奈身手比之连昭廷差太多。 连昭显咬牙切齿道:“你派人跟踪我,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长兄。” 连昭廷双手握成拳,“是的,仅跟踪了一日而已,这封信是你今日一大早派人送出去的,我很后悔,我应该在你回北地的第一日,就派人盯住你的一举一动。至于我眼中有没有你这长兄,当看你配不配为我长兄。” 连昭廷自是将信看完了,信中连昭显告诉那人,他、妤君已回北地,还言崔家知崔元靖死必悲痛万分,哪怕面上碍于妤君的义公主、以及他王府二公子的身份,不多说什么,但心底定然充满怨恨。 所以连昭显会利用崔家的怨恨,想方设法离间崔家、王府,削弱王府实力…… 连昭显看信时气得手都在抖。 他和妤君悲伤不已,兄长却利用好友的死来害王府和崔家。 连昭廷瞬间移步,单手提起连昭显衣襟,“六小姐的行踪、我的中毒、大嫂之死……是不是都与大哥有关,大哥还有什么要说的。” 连昭显眯着眼,急促地喘气,他明白自己处境极不利,故意大声吼,“对,我恨王府,恨父王,他们对我太狠心了,亏我还是他们长子!但我更嫉妒你、更嫉妒三妹,凭什么你们能留在北地,有父母庇护,无忧无虑,享世人尊敬,而我呢,孤苦一人在京城,如履薄冰,胆战心惊,日日活在恐惧当中,那些朝臣、甚至宦官看到我,眼里都是不屑和同情,我堂堂王府世子,变成一个无用的笼中困兽,我岂能不怨!” 连昭廷痛心道:“你真令人失望,父王送你去京城的苦衷不必多言,送走你后,母妃每日都到你厢房,多少次因为思念你以泪洗面。而你所谓的如履薄冰、胆战心惊,不过是你胆小懦弱、自怨自艾的借口。你到京城,先皇一心培养你,希望你成为太子的左臂右膀,与太子亲密无间,就像曾经父王和先皇一样。是你自私、多疑、懦弱、懒惰,才落得被他人同情、不屑的下场……” “你闭嘴!”连昭显用尽力气打掉连昭廷的手,自己没站稳摔在地上,“我自私、我多疑?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说我,你经历过我的恐惧,经历过我的孤独吗?你说的太子,没几年就被人毒得半死不活,我怎么去巴结他?还有,我根本不稀罕当太子的左臂右膀,我甚至宁愿不当这世子,我只想像你们一样,留在北地,留在爹娘身边!凭什么,凭什么上天对我如此不公平……” 连昭显状似癫狂,嚎完用手捂住脸,整个人退缩到树根处,压抑的抽噎起来,看着十分可怜。 连昭廷闭了闭眼,他的愤怒没有因此减少,但心中悲痛却越发浓烈,为死去的好友,也为他不争气的兄长。 半晌连昭显放下双手,一双眼睛猩红,绝望地说道:“于王府、于你而言,我是个恶人……你们不可能理解我的痛苦,二弟,杀了我吧,看在我们身上流着相同血脉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 “我不想杀你。”连昭廷努力克制。 连昭显冷笑,“不想杀我?呵……你是要将我的罪行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来谴责我、唾弃我,让我这一生更加可悲和令人不齿吗。” “我是不能理解你的痛苦,但我初衷不希望你的一生短暂可悲。若你将知道的告诉我们,协助我们抓到蔡震元,我会瞒着皇上,并请求父王、母妃、三妹放过你。”连昭廷艰难地说道。 连昭显疑惑地看着连昭廷,“你肯原谅我?” 连昭廷摇头,“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但可给你一条活路。” 连昭显笑声怆然,四顾曲径两旁矮木,“可能容我想一想……不过我们动静如此大,三妹大概已知道了。” 以连丹玥的脾气,知道了不能容他。 “我的人守在周围,不会传出去。”连昭廷隐忍立即杀死长兄为好友偿命的冲动,“我给你一日思考时间,明天上午,我要知道蔡震元身边那名中年男子的真实身份,还要知道他们躲在富宁何处。你不要再妄想递信出去。” “可以。” 连昭显应下后慢慢站起,精神颓败,佝偻着往回走,低头时其嘴角噙一抹笑,阴冷、决然,他不屑苟活,他要这些人更痛苦。 第318章 表白 连丹玥有事要忙,祝妤君自回延仁药铺。 王府和王府外的街巷很安静,除了偶有雀鸟在化雪湮了滩水的墙根啪嗒啪嗒地跳,旁的丫鬟、仆从,走路皆是小心翼翼,不肯发出半点声响,那些自高墙探出的花枝,也垂在墙头,没有神采。 待马车到街市,一下热闹起来。 祝妤君放下手炉,仔细听马车外声音,有摊贩在叫卖,有孩童在嬉笑打闹。 生活的烟火气息一点点浓郁,眼前世界一点点真实起来。 祝妤君低头,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她浑浑噩噩一个多月了。 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崔公子浑身鲜血却仍坚定护在她身前的情景。 她不喜欢崔元靖,但这份动容和愧疚,会刻心里一辈子。 快到延仁药铺了,祝妤君揉揉脸颊,试图打起精神。 曹记医馆赠假药、无效药的事她听说了,受害的百姓数目不少,官衙已在严查曹记,她唯一能做的是替那些被延误病情的百姓义诊,多制一些真正能救人的丸药。 自马车下来,祝妤君惊讶地看见连昭廷站在药铺外,似乎站了有一会。 “连公子怎么在这儿,有事?”祝妤君问道,连昭廷眼里有红血丝,脸颊也泛着潮红,是情绪大起大落的痕迹。 “妤君,我几件事,还有一些话想对你说。”连昭廷道。 “好,进来吧。” 铺子里求诊和买药的病人来来往往,祝妤君和文叔交代了几句,将连昭廷带去二楼厢房。 “连公子有话可以说了。” “这件事我不敢告诉丹玥,她性子太急……”望着祝妤君的眼睛,连昭廷突然有几分胆怯,“妤君,我大哥因为被送入京为质,对王府怀恨在心,他早在京城时,就与蔡震元勾搭上,狼狈为奸……” 连昭廷瞒着王府,但不愿瞒祝妤君,他大哥对崔家和妤君的伤害太大了。 祝妤君听完非常震惊,“所以你中毒、世子妃死、我在南方行踪暴露,全是世子所为?” 无怪她一直觉得忽略了什么,觉得周围有防漏、有内奸,居然是世子,她给丹玥写信,有时会告诉丹玥她将停留的地点,而丹玥对世子不设防…… 连昭廷应道:“是的。” 祝妤君拧紧眉,“若他有悔过之心,连公子要替他求情,饶他一死?” 连昭廷很茫然,“我是这样答应他……若心有愧疚、悔恨,活着会比简单死去更痛苦。” 祝妤君恨得磨槽牙,“多少人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尤其恶人,你大哥死不足惜,单他一人的命,还不够给崔公子偿命……连公子是担心他死了,王爷、王妃会伤心吧。” 祝妤君瘦弱的身子因为生气有些摇晃,她一次次悲伤悔恨,而愤怒是第一次。 连昭廷见祝妤君愤怒,心中痛苦尤甚,箭步上前将祝妤君搂进怀里,“妤君,你先不要激动,我大哥他是死不足惜,死也偿不了元靖的性命。” 祝妤君用力推连昭廷。 连昭廷担心祝妤君受伤,只能先松开。 “关于你大哥,我自会去与丹玥商量,你还有什么事。”祝妤君厌弃地问道。 连昭廷心豁然揪起,妤君与丹玥商量,是彻底不信任他了。 堵在胸口的话像利刺一样扎得他喉咙疼痛难忍。 他在害怕,可妤君对他误会和隔阂越来越深,现在不说以后他可能更没机会说。 “妤君,我心悦你……” 连昭廷生涩地表白,可祝妤君目光仍是冷冰冰的。 “……这一次遭遇,我更加明白自己不能失去你,我知道在元靖刚离开不久,向你表白是卑劣的,可我控制不住。” 连昭廷很痛苦,他有直觉一定会被拒绝和羞辱。 “心悦我?你不是心悦曹家小姐吗,因为曹家小姐遇害,所以退而求其次来找我?”祝妤君说完被自己的尖酸刻薄吓一跳,愤怒之下,她也开始口不择言了。 “不是的!”连昭廷双眼更加红,手握成拳重重地打自己脑袋,“是我犯蠢认错了人,我以为她是上一世在边境村落陪我、等我、为我疗伤的那个姑娘,我认错人了……” 祝妤君惊讶地瞪着连昭廷。 “什么上一世?”祝妤君迟疑地问道。 连昭廷老实地说道:“两年前我开始陆陆续续做梦,梦见王府被大火烧毁,梦见北地战乱,梦见我形容狰狞、左眼几乎看不见。我在北境,带一队人马试图将进犯的瓦剌打退,无奈瓦剌凶狠,朝廷昏聩……我每天都很痛苦和愤怒,我唯一的慰藉是那白衣姑娘,她擅医术,治好我一身伤,她和我一样被毁了容,她还不能说话……她每日在村里等我归来,梦中我非常爱她,我希望与她长相厮守,可我死在了战场上……” 祝妤君像被兜头泼一盆冰水,泼熄怒火的同时,也浑身冰凉。 其实从前几月开始,她便怀疑自己丢失了一段记忆,丢失的记忆里有位将军,与她情丝牵缠。 她不知那将军是谁,于是想忘了就忘了吧,毕竟这一世北地安稳平和,有荣亲王府在,不需那位将军了。 将军是连昭廷? “上一世死了,所以我想用这一世弥补白衣姑娘,哪怕我在刚遇见你不多久便心悦于你,也不敢正视心意……认错人的那段时间我活在黑暗中,觉得每一次的呼吸都是艰难和多余的,直到王皇后寄来那段曲谱,我才知道原来梦中姑娘是你。我心怀愧疚的女子、我心悦的女子,竟是同一人,我欣喜若狂,我恨不能立即飞到你身边,表明心意,倾诉衷肠……我想好了,哪怕你不喜欢我,你喜欢的是元靖,我也会将你抢了来……可没想到我会乐极生悲,中毒,还害元靖失了性命……” 连昭廷痛苦地蹲下,双肩止不住颤抖。 祝妤君心跳很快,欲拍拍连昭廷肩膀给其安抚,就听连昭廷断断续续地说道:“妤君,你知道吗,上一世我们还有孩子,所以、所以我……” 孩子?祝妤君心一跳。 他不会又认错人了吧? 第319章 情路坎坷 祝妤君斜眼看连昭廷。 和那将军相处的细节已不记得,再浓的情也已淡漠,她很确定自己没生过孩子。 这一世她心曾漾起过涟漪,涟漪和上一世记忆无关,是完完全全为了连昭廷这个人。 祝妤君思绪渐深,手忽然被捉住。 原来她的手一直悬在连昭廷肩膀上方迟迟未落,被连昭廷抓到机会。 她本该将手抽走再踢连昭廷一脚的,可她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祝妤君幽幽道:“站起来吧,蹲这么久,你脚不麻吗?” 沉浸在痛苦中的连昭廷一怔,他腿确实麻了,麻得没知觉了。 一手撑圆凳,另一只手仍握紧祝妤君不肯放。 双腿打了好一会颤才恢复,连昭廷小心地抬起眉眼,见祝妤君神色冰冷。 连昭廷惶惶不安,为解开误会,他情不自禁地说了那些关于梦和上一世的事,妤君会不会认为他是满口胡言的疯子。 “你梦里孩子长什么样,确定是梦中姑娘生的?你有亲眼所见?”祝妤君耐住性子问,看在同有前世记忆的份上,她不将猜疑隔夜了。 连昭廷激动地形容孩童模样,至于亲眼所见嘛……连昭廷脸由潮红变成绯红,自是没有的。 “那首曲子,是我们孩子……”连昭廷见祝妤君脸沉下来,忙改口,“……是梦中孩童唱的。曲子是妤君你教的吗,是从哪儿听来的呢?” 连昭廷温柔地问道。 祝妤君可以确定连昭廷梦境是残缺的了,亏她以为二人记忆可以互补。 连昭廷梦里孩童非她所生,却是她抚养。 “我不记得从哪里听来的,偏偏记住了词曲。好了,既然连公子该说的、想说的,都说完,请回吧。” 连昭廷还有许多话欲对祝妤君说,突然被送客,整个人再次茫然起来。 他舍不得走。 “妤君,梦里我们的事……” 祝妤君神色冰冷,“那是你的梦,不是我的,和我半点关系没有,明日一早我会去找丹玥,你要从你大哥口中问出什么,请尽快。” 说完祝妤君抽走被连昭廷握到出汗的手,打开厢房门。 连昭廷可怜兮兮地看着祝妤君,像一只无助的幼兽。 祝妤君不为所动,示意连昭廷赶紧走。 连昭廷捏捏衣角,迷迷糊糊地走到一楼,遇见千枫带三宝进来。 崔家如今正乱,连昭廷便没让三宝回崔家,免得三宝触景生情更加难过。 连昭廷朝二人点点头,跨出门槛,一脚踩空,得亏千枫眼疾手快地扶住。 三宝说一句公子真笨,就随春桃去吃米糕了。 “千枫,送你家公子回王府。” 清凌凌的声音响起,连昭廷回头望去。 祝妤君站在楼梯上,一袭白色衣裙,眉眼精致,身姿婷婷,容色如白玉、又如冰山尖尖儿上最清透的那一捧雪。 恍然间连昭廷发现妤君比之初见时五官长开了,姿容绝色,风华绝代,身形、气度与他梦中姑娘完完全全重叠在一起。 祝妤君是彻彻底底地刻在他心上,他这一辈子的念想全有了,要忘却,除非将他心挖了去。 “公子,六小姐还挺关心你的。”千枫小声道。 千枫早瞧出自家公子心悦祝六小姐,可惜公子脑子里的弦搭错过一段时间,生生将情路走坎坷,现在崔公子又出事,情路快成断崖了。 …… 连昭廷回到王府找暗卫了解连昭显情况,得知连昭显自回厢房便再未出来,其身边仆从亦没有动静。 对于连昭显,连昭廷当然恨,可他又无法像妤君那样,不掺杂其它感情恨得纯粹。 若早知大哥会变成现在这样,父王和母妃当初一定会争取将大哥留下……终归爹娘伤心是不可避免的。 “盯好了,别让大哥和他的人从院子出来。”连昭廷交代完即回厢房,他打算写封信给妤君,那些因‘送客’没说出口的话,他可以写进信里。 …… 夜幕降临。 府内在办丧事,除了灵堂附近,旁的地方鲜少有人走动, 灵堂负责蜡烛的两名丫鬟,见四周白森森一片,心里直发毛,为减少恐惧,二人不停地找话聊。 “你说今儿世子爷怎么没来灵堂呢。”一名丫鬟好奇道,往常连昭显一天里会有大半时间在灵堂,晚上亦是彻夜守护,今儿漫说晚上,连白天都没来看一眼。 “不知道呢,世子爷最是痴情了。对了,你知道吗,咱们世子妃当年是北地第一美人,第一美人无怨无悔地在京城陪伴那许多年,世子痴情也是应当的。”另一名丫鬟偷偷看棺椁一眼。 “第一美人?比皇上亲封的玉君公主还漂亮?”丫鬟不信,毕竟世子妃回到北地时已痴痴傻傻,五官虽见姿色,但面色蜡黄形容消瘦。 至于祝妤君,是北地公认的绝世佳人。 被质疑的丫鬟想了想,“不相上下吧。” 正聊着一阵风传堂而过,阴冷诡异。 两个丫鬟不禁哆嗦,反应过来发现烛台被吹倒了。 “哎呀!”丫鬟立即跳起,将烛台扶正,拍抚胸口道:“好险、好险,差点儿走水了。” 丫鬟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梆子声和仆僮惊呼,“走水啦!走水啦!鹿青院走水啦!” 鹿青院是世子住的,两丫鬟小跑到灵堂外,只见不远处浓烟滚滚,不断有火舌窜起。 那一方天地犹如布满晚霞的天空。 丫鬟被呛得连连咳嗽,却又不敢跑。 …… 鹿青院火势非常大,火顺着漆木不断蔓延。 月洞门跑出一名仆僮,言世子还在厢房,房梁断了,世子出不来。 王妃不顾浓烟赶到鹿青院外,得知连昭显困于火中,心急如焚,恨不能自己冲进去救了。 “你们不用管我,快去灭火。”王妃命身边嬷嬷、丫鬟全去帮忙,她自己亦挽起衣袖。 “母亲。” 王妃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看见连昭显穿着下人的褐色短衫,半边映照在火光里,半边藏在黑暗中。 “显儿!”王妃激动地朝连昭显奔去。 这时一支利箭自王妃耳边破空呼啸而过,精准地刺进连昭显胸口。 第320章 恶毒 连昭显倒下,满眼不甘。 藏在其身后的蜡烛也跌落在地。 蜡烛是点燃的,火星子溅起,溅到连昭显袍衫上,瞬间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将连昭显吞噬其中。 连昭廷轻功上前将王妃远远抱离。 那一箭是连昭廷射的,但没有射在心脏,若是施救及时,连昭显仍能活命。 所以连昭显是被自己烧死的。 未免母妃太激动,连昭廷用祝妤君刚给的迷药让王妃昏睡过去,再令嬷嬷带王妃去安全地方。 连丹玥亦赶到。 饶是连丹玥,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人,还是她大哥,在火中生生烧得焦黑,也变了脸色。 诡异的是连昭显身上的火用水扑不灭,甚至有越扑越旺的趋势。 “怎么回事?你用箭射了大哥?”连丹玥沉着脸问。 连昭廷面色亦难看,“是,我射的箭……他在身上泼了油,欲与母亲同归于尽。” 连丹玥大惊,“大哥为何这样做。” 连昭廷握紧拳,“因为他和蔡震元勾结,之前我病重、世子妃死,皆是他所为……” “什么?”连丹玥一脸不可思议,跳脚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不告诉我!” “我今天早上质问的大哥……没有马上告诉你,确实是我一时糊涂,我以为大哥会悔悟,还希望大哥能帮助我们抓到蔡震元和另一名男子。” 连昭廷抬起头,熊熊火光都遮不住眼底的疲惫。 “你傻吗?他已经恶毒到这种程度,你居然还指望他改过自新?”连丹玥气得直挥拳头,“你看看,因为你的愚蠢,院子烧了,还差点害了母妃!” 鹿青院的火仍旧很大,但火势已得到控制。 仆从在院外用沙包堆了防火带,至于连昭显身上的火也用沙土扑灭,只是气息早没了。 “居然被箭射死,便宜此等恶人了。”连丹玥恨恨道:“幸亏没带他去军营工坊,否则火炮制法也会被他偷了去。” 连丹玥嘴上骂骂咧咧,心底其实是难过的。 她确实对长兄没多少印象,也没多少感情,但毕竟血脉相连。 一个和自己血脉完全相同的人,心肠却如此歹毒,她如何不难过。 “我没射死他,他是被火烧死的。”连昭廷纠正道。 “没用,居然还不敢射死他。”连丹玥鄙夷地瞥连昭廷一眼,冲到前方帮仆从们一起灭火。 连昭廷没有上前帮忙,大火令他想起了梦境,今生许多事改变了,王府的大火也只是烧毁了鹿青院而已…… …… 被王府大火吓到的,还有祝妤君。 祝妤君今日住在药铺,整个安阳城都能看见火光中腾起的浓浓黑烟。 望着大火方向,祝妤君心不由地揪起。 “来人!”祝妤君朝无人的屋顶喊一声。 一名穿黑衣的暗卫很快出现,祝妤君知道连昭廷有安排人保护她。 “去看看王府出什么事了。”祝妤君心急地说道。 暗卫应声消失在黑暗中。 再睡是不可能了,祝妤君在二楼厢房来回踱步,暗卫一直没回来,好在王府方向的火光慢慢小下去。 身后房门咯吱一声打开。 “春桃,可是暗卫有消息……” 祝妤君回过头,一下愣住,来人不是春桃,是连昭廷。 连昭廷除了袍衫被烟熏得脏兮兮外,脸上也是一片一片的碳灰。 意识到自己身上太脏,烟灰味又呛人。 连昭廷掩上门,跑到长廊尽头尽量将黑灰拍少些再回来。 “妤君。”连昭廷嗓子被熏哑,声音少见的浑厚。 “嗯?”看见连昭廷安然无恙,祝妤君暗暗松一口气。 “王府着火了,我担心暗卫口笨,话说不利索凭白让你担心,决定亲自来一趟。”连昭廷不自在地说道。 藏在夜色里的暗卫很心酸,拢共几句话能说清的事,他口再笨也不能传错啊。 “妤君,是世子住的鹿青院起火,他为了迷惑我安排盯梢他的人,故意放火,再乔装成下人趁乱跑出庭院。他在自己身上浇了油,意图与母妃同归于尽,是我及时发现救下母妃,世子已经被烧死了。” 连昭廷歉疚地看着祝妤君,“你说的对,他是恶人,骨子里已经坏透了,我怎能指望他重拾善念、悔过自新,丹玥亦骂了我,今日若非我糊涂,王府不会起这一场火,母妃更不会险些出事。” 原是这般,祝妤君抿了抿唇,“所以从他那,你什么消息都没问到是吗?” “没有,”连昭廷更惭愧了,“其实我不明白,大哥对王府为何会有那么深的仇恨,若他今日所为得逞……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祝妤君听言沉默片刻,缓缓道:“世子是可怜,但可怜不能成为他害人的理由,其实在你告诉我他狠心害死了世子妃后,我便知他已经疯狂了,他将自己的不顺意看得比天大,你和丹玥越出色优秀,他便越觉得你们用性命都无法偿还对他的亏欠……终归你们都无事便好。” 祝妤君斟了碗淡茶水让连昭廷先漱口再喝,“谢谢你亲自来这一趟,无其它事,快些回去吧,不管世子做了多少恶事,他也是王妃十月怀胎生下的,你回去多陪陪王妃。” 连昭廷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刚转身,连昭廷想起什么又回头道:“妤君,你打算何日再去南方?” “一个月后。”祝妤君如实道,赶回北地是为了替世子妃治病,现在世子妃被害死,她自然要再回南方找崔元靖,还要替崔元靖报仇。 “好,我与你同去,我要亲手杀了蔡震元,京城那皇上亦会在一个月后派兵到南方对海盗招安,不同意招安的则清剿。” 连昭廷说完匆匆走了。 祝妤君来到窗前,因为这场大火,天空灰蒙蒙一片,月亮也被遮蔽得不见半点踪影。 王府起火以及世子于火中丧生,在北地自然引起极大轰动。 百姓们不知真相,坊间最多的传言是世子思念世子妃过度,自焚了。 王妃因为伤心,病了大半月,待王妃病愈,连昭廷和祝妤君也准备出发去富宁了。 第321章 脸皮厚 出发的日子定在三月初十五,临行前两日王府收到京城急信。 明宗帝除了对王府世子夫妇接连过世表示哀悼,劝王妃节哀顺变外,还提议尽快立一位新世子。 新世子人选,明宗帝自希望是连昭廷。 至于原世子连昭显的所作所为,明宗帝并不知晓。 原来连昭廷、连丹玥、祝妤君三人商量后,决定除了王爷、王妃这必须知晓内情的二人外,其余人全部瞒着。 要知世子行径传开来,纵是王府功绩无数,也将百世蒙羞。 远在京城的荣亲王,接到密信,气得将自己关在京城府邸整整两日未出。 明宗帝以为荣亲王是太过悲伤,提议荣亲王回北地送一送世子。 荣亲王拒绝了。 明宗帝为彻底解决南方海盗之患,定了他为平南将军。 他若回北地,出征日将延后,南方百姓将多受许多苦。 至于新世子人选,荣亲王同样认可连昭廷。 …… 王妃唤连昭廷和连丹玥到内堂,转述了皇上意思,没想到连昭廷果断拒绝。 王妃一怔,所有人皆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儿,次子不同意? “廷儿,你可知皇上和父王的用意?”王妃柔声问道。 “孩儿明白。”连昭廷道:“可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孩儿不能当世子。” 父王为平南大将军,但父王没有海战经验,父王的凭仗是火炮和几位出色的副将。 总之南方一战,胜算再大,也存在危险。 而大梁自立朝以来,勋贵间就有不成文的说法。 越早立承爵的世子,府邸越平安昌盛。 所有道理、缘由连昭廷都懂,可他将来要陪在祝妤君身边,倘若妤君远游,他岂能被世子之责给牵绊。 “母亲,我要替元靖报仇,后日亦要去富宁,不如让丹玥当世子,爵位传女儿虽无先例,但我们王府可以出此第一……哎呦……” 连昭廷捂住脑袋,连丹玥重重地砸一颗栗子过来。 “别扯上我,谁稀罕当世子,我是大将军。”连丹玥真不稀罕,但她猜到二哥心里的小算盘,“娘,三弟有福相,立三弟为世子,父王和二哥在南方一定所向披靡。” 若非北地要镇守,连丹玥真想去南方酣畅淋漓地打几场战。 “这……”王妃头疼,哪家勋贵的子嗣不是争着抢着当世子,唯有荣亲王府,世子之位像个烫手山芋。 荣亲王不在,王妃是能做决定的。 王妃揉揉额头,幺子年纪尚小,甚也不懂,立他为世子,他只能傻傻地接受,她倒省事。 “母亲,就这么定了,孩儿亦觉得三弟有福气。”连昭廷一脸严肃,他没开玩笑。 “罢,你将来不许后悔。”王妃道。 “绝不后悔,将来孩儿会辅佐三弟的。”连昭廷挑挑眉,他庆幸都来不及,怎可能反悔。 王妃点点头,世子人选定下,她现在要做的,是再写封信给王爷。 …… 傍晚连昭廷出王府,直接拐去延仁药铺。 从王府到延仁药铺的这段路,他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 “听丹玥说你拒了世子之位。” 祝妤君看见连昭廷,随手递给他一块酥皮豆沙饼,“三宝和春桃吃腻了不肯吃,丢了浪费,你吃吧。” 连昭廷感激涕零地接过,三宝吃剩的没关系,只要经过妤君的手,就是人间美味。 “是的,拒绝了,因为不论你去哪里,我都要陪着,纵然你哪儿也不去,我也要在药铺里磨药。”连昭廷坦诚道,他心中对元靖的愧疚半分不减,但这与他爱祝妤君是两码事。 一个月前他突破心防向祝妤君表白了心意,现在无所顾忌了。 “我不需要你陪。”祝妤君蹙起眉头。 “对对,妤君不需要我陪,是我自己跟着,毕竟脚长在我身上,妤君赶不了。”连昭廷不假思索地说道。 祝妤君抽了抽嘴角,淡漠道:“明日我要回绥陵县,你不用再来药铺。” “难为妤君特意告诉我,正好我很久没拜访五老爷和五太太了。”连昭廷欣喜道。 祝妤君:“……” 谁特意告诉他?她原先怎没发现连昭廷的脸皮如此厚。 祝妤君翻个白眼,干脆不理会连昭廷。 连昭廷闭上嘴后挺老实,见祝妤君在忙,且确定自己帮不上忙,便安分地站到一边,时不时递个水,递个点心,见祝妤君露出倦意,乖乖地告辞回王府。 翌日,祝妤君前脚刚跨进西府大门,连昭廷后脚就跟来。 祝妤君确定以及肯定,连昭廷在跟踪她。 趁爹娘到正堂前,祝妤君数落了连昭廷一顿,大意是让连昭廷离她远一些。 连昭廷一脸委屈,“冤枉,如果心有灵犀也是错,你教我怎么改。” 祝妤君目瞪口呆,不等她想出应对办法,爹娘到了。 祝祥渊和小张氏对连昭廷格外热络,二人都指望连昭廷保护爱女。 原本他们不同意祝妤君再一次去南方的,却明白自己管不了,同时他们也不希望崔公子变成爱女心中一辈子的负担。 “连公子,君儿就拜托你了。”小张氏说着说着忍不住抹泪,这两年爱女在家中时间实是太少,京城、南方……皆一走数月,这一次又不知要多久。 那一边谢家想替谢三公子定亲事,她根本没心情理会,好在桐姐儿懂事,言自己年纪尚小,要等妤君成亲了再考虑。 “太太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妤君,绝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连昭廷信誓旦旦。 “好,好……”小张氏是愈发看重连昭廷了。 祝祥渊亦郑重其事地拍拍连昭廷肩膀,“我将君儿托付给你了。” 连昭廷双眸放光,‘我会一辈子对妤君好’的承诺险些脱口而出,万幸他理智尚存,“晚辈定不负五老爷厚望。” 站在三人身后的祝妤君翻白眼翻到眼花。 若非看在明日即动身,不想爹娘多添烦恼,她才不忍! …… 富宁那,蔡震元已知连昭显身死,以及荣亲王将为主帅领大军来富宁。 他并无多少恐惧,这茫茫大海上,海盗可不止止是黑眼睛黑头发的,还有那些金发碧眼的家伙,他们对大梁肥沃的土地早已虎视眈眈。 第322章 怂 马车缓缓行出安阳城。 与前两次悄悄离开不同,这一次几乎全安阳城都知晓。 百姓们听说延仁药铺施药义诊的小仙女要去南边打海盗,纷纷出来相送。 临要出城门,祝妤君撩开车帘朝后方挥手道别。 爹娘、八妹都来了,娘正伏在爹怀里抹泪,八妹身后站着谢家三公子。 上一世谢家做过不少令她不齿的事,可究其缘由都是为了家族利益。 这一世谢家成为王府一大助力,家族富贵与否全凭王府。 她试探过八妹与谢三公子,二人确实对彼此动了情。 八妹要出嫁也是三年后,还能观察一段时日,总归八妹将来必须顺心顺意了。 亲人身影在视线中渐渐模糊,连丹玥送了一段距离,也被连昭廷赶走。 祝妤君放下车帘,倚在软靠上闭目养神,许是上一世一个人太久了,她并不惧孤单和离别。 只要家人平安顺遂,她没什么可伤春悲秋的。 “妤君,谢三公子与令妹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连昭廷想起前些年端阳游园宴上,妤君曾痴痴地望着谢三公子出神,不禁有些吃味。 “是。”祝妤君惜字如金。 一个字回答噎得连昭廷胸闷,但仍顽强地说道:“妤君,伯父、伯娘将你托付与我,我定会照顾好你,待除了南方海盗之患,以及替元靖报仇后,便去游山玩水散散心吧,我们去九曲溪坐竹排,我来撑杆,去黄山看云海,去庐山看瀑布,最后在江南水乡小住几日好不好。” 连昭廷等了一会没有回应,担心祝妤君不满意,继续道:“或者妤君有甚想去的地方,告诉我了,我会将一切安排好。” 连昭廷靠得离马车更近一些,“妤君,妤君?” 车帘猛地撩开,春桃气恼地比了个噤声手势,“连公子,您小点儿声,小姐好不容易才睡着。” 连昭廷忙不迭点头,顺顺皎雪骢的鬃毛,示意皎雪骢蹄子踏地声也放轻。 …… 荣亲王带兵从京城去富宁,路程比自北地出发的短,但行军速度要慢许多。 故荣亲王命连昭廷等人到江南后,等他一起汇合了再进富宁。 祝妤君认同荣亲王的安排,几人在临安停留了大约小半月。 住在西湖附近,每日里连昭廷都来寻祝妤君去西湖泛舟、赏花、看日落。 不厌其烦。 在连昭廷心里,有妤君在身边,每一天小舟摇晃的弧度是不一样的,每一天花儿绽放的颜色是不一样的,每一天落日余晖的亮度也是不一样的。 同样的美景连昭廷看得津津有味,祝妤君则不耐烦了,待到第六日,她直接命春桃守在门外拒客,门也严实地关上。 终于收到荣亲王在郊外扎营的消息,两方汇合。 荣亲王领一万精兵全程走陆路,陈副将和李副将各领兵一万五千。 士兵皆是在海州训练的,极擅水性。 陈副将、李副将抵达徐州后,从运河上大福船,到钱塘江再驶向大海,每只大福船上都装配了数十座火炮和炮台。 这次出兵,除了富宁地界,富宁三面往外海域八百里,包括小琉球等上千个岛屿都将清肃。 将来海上贸易打开,这些大大小小的岛屿,皆是用于中转的商贸之地。 …… 一个月后,军队进入富宁。 以为之前自江南临时抽调的一万士兵,至少能占领富宁的大半陆地。 没想到在祝妤君等人离开后,士兵被集结的海盗打退到富宁西北靠山一带。 海盗凶狠自不必说,接下来几日荣亲王、连昭廷和几名副将皆在营帐内讨论战术。 忙碌起来连昭廷无法一直陪伴祝妤君,但他每天晚上临睡前一定到祝妤君营帐外站小半时辰,早上也一定早早醒来,因为若遇到祝妤君心情好,会同意他一同用晨食。 军营上上下下都知道连小将军在追求义公主,可惜义公主不动心。 有副将向连昭廷支招,告诉他追姑娘不能一味顺着来,男人得硬气,无奈连昭廷听不进,还有副将向荣亲王告状,想让荣亲王管管二公子,老子如此威武霸气,儿子怎那么怂。 结果告状的副将被荣亲王训一顿。 荣亲王令那副将有时间多考虑考虑如何清剿海盗,而不是去管自己人闲事。 眼见连昭廷变本加厉地在祝妤君跟前伏低做小,荣亲王还很满意,觉得儿子终于开窍了,不肯当世子没关系,懂得追姑娘就好,在心爱的姑娘跟前怂一点不丢人,何况是还没追到的。 虽然有荣亲王的大力支持,但连昭廷怂的日子也不长,因为战事开始了。 在海上肆无忌惮、尝惯甜头的海盗,无一肯降,而沿海一带尚且活着的官员全被蔡震元控制,原先的水师也成为蔡震元的囊中物。 冲突伊始,不论海上,亦或陆地,荣亲王带领的平南军都屡战屡胜,蔡震元一方节节败退,平南军往前推进了数百里,直到兴化多海岛一带,海盗突然凶猛起来。 原来兴化海域上岛屿情况复杂,平南军对岛屿、浅滩分布不熟悉,故不断被小股海盗骚扰,纵是有优势了也无法乘胜追击。 战况一时胶着。 为振士气,连昭廷到最前线,祝妤君则被护在军营最中心。 祝妤君主动成为随军大夫,救治前方抬回来的伤员。 每日里替伤员敷药、治伤,恍惚间祝妤君有回到前世的错觉。 当初在北境村落,鸿羽军的伤员很多,她常常从早忙到晚,夜深了也不能睡,要借着月光准备翌日的草药。 虽苦虽累,可她心中充满希望,她相信鸿羽军一定能打退瓦剌,能让北地恢复平静祥和。 直到有一日小哨兵疯了一样冲回村落,言朝廷军临阵倒戈。 他们信奉的将军奋力杀敌,可最终寡不敌众…… 将军回不来了。 随着残缺的回忆,情绪排山倒海般地涌至胸口。 祝妤君替士兵包扎的手有些不稳。 旁边大夫问她是不是太累了,祝妤君摇摇头。 和将军相处的记忆没恢复,但她记起了自己最心疼和最害怕的事。 她最心疼将军受伤,可将军偏偏浑身是伤,她最害怕将军一去不回来,将军偏偏没再回来。 “六小姐、六小姐,连小将军受伤了,您快替他看看!” 营帐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祝妤君回头看见倒在担架上的连昭廷,脸刷地苍白。 第323章 态度改变 担架上的人一动不动,好像没了声息。 有大夫赶在祝妤君前到担架旁,神色慌张地命徒弟去拿参丸。 祝妤君脸色愈发差,整个人像从山顶坠下,而山底有尖锐的石笋直指她心脏。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重临奔溃时,荣亲王大跨步走进来,一巴掌拍在连昭廷脑袋上。 “装什么死,赶紧起来!” 连昭廷‘哎呦、哎呦’痛得直叫唤。 活着。 祝妤君松一口气,唯觉体内鲜血又开始快速流动。 往前两步,见连昭廷一脸血,再仔细看,脸上没有伤口,伤口在左手臂,护甲被打烂了。 祝妤君当即用剪子将临时止血的布条剪断。 布条和血肉已经黏在一起,伤口狰狞,皮肉让锐器割掉了一大块,隐约露出白骨,触目惊心,万幸在及时撒了她给的止血药粉。 祝妤君见惯各种各样的伤,比连昭廷还严重的她也不陌生,可此刻她心不由的揪痛。 那伤口好像在她身上,痛得她直想落泪。 “是不是很疼。”祝妤君下意识地问,问完发现连昭廷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脸不受控制地变红。 “本来很痛,痛得我都昏倒了,可看见妤君,一高兴就感觉不到痛了。”连昭廷深情地说道,他没有撒谎,自从祝妤君走到他身旁,痛感便降了许多。 那些火急火燎、担心不已的小哨兵,这会憋笑憋得辛苦,嘴角直抽抽。 荣亲王却是满意的不得了,不愧是他儿子,上得了战场,哄得了姑娘。 “好小子,竟然将那肖大虫给杀了,虽然受了点小伤,但值!”荣亲王又拍了下连昭廷脑袋。 连昭廷被打的龇牙咧嘴。 “王爷,您这样连公子伤势会更严重的。”祝妤君不满地说道。 荣亲王朗声大笑,“这么快就心疼这小子了?好好,老夫不打,你替这小子治伤,老夫在旁边问几句话。” 祝妤君撇撇嘴,没反驳,她确实是在心疼。 “清理伤口会很痛,你忍着点。”祝妤君轻声道,随手拿帕子沾水给连昭廷擦了擦脸。 连昭廷一怔,脸上血擦掉了,可仍红得像熟透的虾子。 连昭廷第一次被祝妤君如此温柔地对待,幸福来得太突然,是因为他受伤吗? 若是,那他愿意伤痕累累。 连昭廷飘飘然,非但感觉不到祝妤君替他处理伤口的疼痛,而且也没听到荣亲王问话。 荣亲王重复两遍没等到回答,再看儿子笑得像傻子,恨不能再拍一巴掌过去。 还是祝妤君提醒,连昭廷才回过神来。 听着他父子二人对话,祝妤君得知连昭廷今日斩杀了对方一员大将。 大将绰号肖大虫,原是富宁水师的将领,是当年蔡震元带出来的。 蔡震元躲到富宁后,肖大虫当即随其谋反。 正是因为肖大虫的谋反,海盗才会愈发猖獗。 连昭廷是在和肖大虫的对阵中受的伤。 “肖大虫死了,蔡贼子定坐不住,你安心养伤,看为父将蔡贼子脑袋砍下来。” 荣亲王激动的又要拍连昭廷,被祝妤君高声喝止。 荣亲王呵呵笑,朝连昭廷挤挤眼睛。 这次连昭廷没有高兴地晕了头,他神色凝重地说道:“父王,请将蔡贼留给孩儿,孩儿要亲手杀了蔡贼替元靖报仇。” 荣亲王嗤一声,“你这伤瞧着没十天半月不会好,蔡贼可比肖大虫武功高多了,你打不过。何况你杀是杀,我杀也是杀,只要结果是蔡贼死了,不都是替崔家小子报仇吗?大不了我把蔡贼尸身拖回来,你亲手砍下他脑袋。” “父王,这不一样!”连昭廷焦急道。 “有什么不一样?这点你不如丹玥,在战场上,少讲什么恩怨情仇,但凡有杀掉对方主帅的机会,就不能错过。”荣亲王板起脸教训。 祝妤君听完亦觉荣亲王有道理。 她也想亲手将刀刺进蔡震元心脏,可是她有这本事吗? 没有。 她甚至近不了蔡震元身。 至于连昭廷,先才荣亲王说其受的伤十天半月不会好,其实是乐观了。 祝妤君知道,哪怕用最好的药,手臂上肉要长齐,伤口要愈合,至少一个月。 其实纵然连昭廷没受伤,也不是蔡震元对手吧。 祝妤君清晰地记得当初断崖上蔡震元虐杀崔元靖的情景。 崔元靖拼尽全力也只让蔡震元受了点轻伤。 连昭廷的武功只比崔元靖好一些,如此何必莽撞地送了性命。 心神不稳,手上动作不免重了些,连昭廷终于有痛觉,哀叫一声。 “对不起。”祝妤君忙回神。 一声道歉令连昭廷的心都化了,柔声安慰,“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乱动。” 祝妤君抿抿嘴,凝神处理伤口,那对父子继续争执。 最终荣亲王妥协,答应若在连昭廷伤恢复前,他还不能抓到或者杀死蔡震元,就让连昭廷试一试。 “臭小子,脾气还挺倔,这两日你在后方休息,别给祝丫头添麻烦。”荣亲王道。 连昭廷会心一笑。 待祝妤君包扎好伤口,荣亲王也离开营帐了。 荣亲王要亲自去前方。 肖大虫是蔡震元的左臂右膀,肖大虫死了,蔡震元要么继续往后退,要么反扑。 若往后退,平南军可趁机将富宁地界占领。 但比之占领富宁地界,荣亲王更希望蔡震元反扑,因为蔡震元若退守,会躲到某处岛屿上。 海上岛屿如繁星密布,蔡震元一味躲藏,他将要费极大精力去搜寻。 …… 连昭廷养伤这几日,便留在祝妤君身边。 他明显感觉到祝妤君对他态度有变化,尤其是在替他换药处理伤口时。 平日里妤君难得停下手歇息,歇息时几乎不说话,只默默到营帐外的小溪边寻一块圆石坐下。 连昭廷知道妤君在想什么,他知道妤君和他心意是相同的。 无奈元靖的死成为他们心中一个难过去的坎。 这也是为什么他想亲手杀死蔡震元。 这日连昭廷见祝妤君又去小溪边,决定寻妤君说一说心事。 直接提元靖,妤君定会伤心。 思来想去,连昭廷觉得可以聊一聊他和妤君前世的孩子。 第324章 心障 连昭廷在祝妤君身旁坐下。 溪水中不时有小鱼跃起,水雾腾腾,两块凸起的石头间,隐隐可见虹光。 连昭廷一时不忍破坏这份美好和宁静,祝妤君先开口问他有什么事。 连昭廷轻咳一声,犹豫地说道:“这两日,我总想起梦里的孩子。” 祝妤君摸摸脸颊,想起身走人。 连昭廷仅梦见几个残缺片段,却不时提起,勘破天机似的。 “此次到南方,我才真正感受到战事残酷……在北地瓦剌虽凶猛,可有父王和丹玥在,瓦剌根本伤害不了大梁的百姓。” 连昭廷目光悠远,“记得平南军第一次往前推进,我去了官道附近的几处村子,村子已被洗劫一空,村民们能逃的逃了,没来得及逃跑的全被反贼残忍杀死。村子空空荡荡,只留下血腥味和乌鸦在欢鸣……为免发生瘟病,我和士兵将尸首抬至村尾,准备火化了再立个坟冢。” 祝妤君未料连昭廷会与她说这些,听得很是专注。 “……我走到村尾最后一户人家,看见地上躺着一名孩童,孩童身上没有血,那一刻我期盼有奇迹,说不定孩子还活着,仅仅是昏过去……” 许是情绪波动,连昭廷声音微顿。 “然后呢?”祝妤君轻声问。 “孩子死了,是被掐死的。” 祝妤君指尖一颤。 “男孩与梦里咱们的孩子一般大小,虽然梦里最后我没能回来,但我知道,咱们的孩子一定健健康康长大了。” 祝妤君抿抿唇,对于连昭廷的误解,她很头痛的。 祝妤君委婉地说道:“你梦里的孩子,或许亦是爹娘在战乱中丧生,然后被你或者被那白衣姑娘领养。” “是吗?” “是。”祝妤君坚定地点头。 连昭廷思索片刻,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但转瞬又变得失落,“妤君所言有理,梦里那孩子虽生的十分讨喜可爱,可我却隐隐觉得不大像我们。” 祝妤君悄悄松一口气,决定岔开话,“连公子伤恢复很好,再过半月就能行动自如了。” 说完祝妤君拍拍裙摆沾到的灰,准备回营帐。 连昭廷下意识地握住祝妤君手腕。 “妤君,我还有话对你说。” 祝妤君扭过头,彼此四目相对。 祝妤君能看见对方眼底不浓烈却怎么也化不开的忧伤,心不由得变软。 “要说什么?” “我知道元靖的死,是横亘在我们中间的大山……”连昭廷低下头,将落寞藏进阴影里。 “战场上最常见的是死亡,我已经数不清这几日究竟杀了多少敌人、多少海盗,我以为每杀一人,心中对生死的执念就会淡一点,对元靖的愧疚就会少一点……可我错了,那些执念和愧疚非但没少,反而越来越刻骨铭心……妤君,若我亲手杀死蔡震元,能给我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吗?” 祝妤君抬起头,满目郁郁葱葱。 或许是南方的青山绿树太多,浓烈的绿色并不能像北方初春的嫩芽那样,让她心生出希望。 祝妤君声音微凉,“蔡震元武功比你高,若你不能亲手杀死他,便不再纠缠我吗?” “我一定会亲手杀死蔡震元。”连昭廷斩钉截铁。 他怎舍得不纠缠?他宁愿一辈子忍受愧疚和煎熬,也不愿和妤君分开。 他不舍的是妤君痛苦……所以他要拼尽全力解开妤君的心障。 “妤君,我……” “小将军,王爷回来了正找您呢。”一名小士兵远远地喊道。 连昭廷积攒满腹的倾述被打断,恼得牙疼。 “回营帐吧,别让王爷久等了。”祝妤君道。 连昭廷无声地叹口气,见祝妤君已起身往回走,连忙跟上,走在祝妤君身侧。 阳光从后方照下来,二人影子细细长长地排在一起。 脖颈被太阳晒的发热,祝妤君挺挺脊背,用余光悄悄看连昭廷。 她有心障,她每日都会无数次地想起崔元靖死前情景。 若顺由心意与连昭廷在一起,她会内疚一辈子。 因为有愧疚,所以她和连昭廷之间的感情注定不纯粹,如此对连昭廷又何尝公平? …… 营帐里荣亲王席地而坐,拿只大海碗咕噜噜地喝水。 “父亲,可曾抓到蔡贼。”连昭廷迫不及待地问。 荣亲王瞪连昭廷一眼,喝完一海碗,再喝一海碗,喝满足了才气哼哼地说道:“臭小子见到老子不懂先问一句累不累。蔡贼、蔡贼,这贼都成精了,有那么好抓?” 连昭廷翻个白眼,他老爹不是气他不孝顺,而是觉得没抓到丢面子。 “王爷,晚辈去备药,不打扰您和连公子了。” 祝妤君蹲了蹲身,荣亲王可能忌讳在她一名女子面前谈战事,如此她先主动避开。 “不打扰,祝丫头坐。”荣亲王指了指不远处的蒲团,“丹玥总夸你聪明有智慧,帮着一起参详参详。” 祝妤君颇惊讶,但听话地坐下。 “蔡贼逃到海上了。”荣亲王严肃地说道。 祝妤君知荣亲王在愁海上岛屿太多,蔡贼难寻。 “怎么办?海那么大,我们该去哪里找?”连昭廷一听急了,他还等着伤恢复,亲手杀蔡震元。 “老子要知道怎么办,要知道去哪里找,还回营帐和你这毛没长齐的小子说?”荣亲王没好气地道,早在之前他就与几名副将及军师讨论过。 富宁地界是占下了,可后头更麻烦。 荣亲王和连昭廷这对父子开始大眼瞪小眼。 祝妤君沉吟片刻,认真道:“既然是大海捞针,不如先不找了。” “不找?”荣亲王不解。 “想来王爷亦看出,此次出兵与以往不同。我们的敌人并非训练有素的军队,而是一群凶狠无道的海盗,蔡震元也并非站在阵前的将军,而是东躲西藏的贼鼠之辈。” “没错。”荣亲王认同此说法。 “皇上命平南军出征,除了捉拿蔡震元,更是为了沿海商贸,为了南方百姓过上安稳日子,所以当前我们与其浪费大量精力寻找蔡震元,不如先将岛屿一个个占领下来。”祝妤君道。 “你不想尽快杀了蔡贼替元靖报仇吗?”荣亲王眯起眼睛,神色颇复杂。 第325章 承认心意 当然想。 祝妤君恨不能一刀要了蔡震元的命。 但个人恩怨情仇无法同家国天下比,而且占领岛屿的同时,亦是在断蔡震元退路。 祝妤君知道大海很大,世界很大,在小琉球之外有无数陆地。 那些陆地上的人说的话与他们不同,生的也与他们不同,譬如弗朗机人。 可蔡震元敢逃那么远吗? 蔡震元和中年男子显见是有欲望的,一旦离开大梁海域,纵是运气好,风平浪静地到了其他大陆,也不一定融得进,便是融进了也乃异类,无半点自由。 所以祝妤君笃定蔡震元绝不敢逃远。 祝妤君将想法细细说与荣亲王。 “听着合理,但如此我们至少要留在南方三五载。”荣亲王道。 祝妤君思忖着道:“海上岛屿有大小,真正能住人、能躲藏的不足十分一,然后再大些,有土地能产米粮的,又更少了,退一步讲,若此战需数年,那么历来持久战最大问题是粮草,好在富宁水土丰沃,处处鱼米乡,士兵战事外能休养生息、耕耘劳作,粮草也不成问题。” 荣亲王点点头,看向连昭廷,“臭小子你有没有意见。” 连昭廷思绪有些乱,他想尽快找到蔡震元杀死,可主意是妤君出的,漫说主意在当前情况下合理,就算不合理,他也不敢否决。 连昭廷终于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刚张嘴,荣亲王一拍蒲团站起,“老夫按照祝丫头的提议去找几名老家伙商量商量,改战术。” 说完荣亲王直接走人,留下连昭廷目瞪口呆。 发现祝妤君转头看他,连昭廷忙闭上嘴,挺直腰杆,让自己显得沉稳有度,玉树临风。 “你是不是想请王爷分一只小队专门搜寻蔡震元。”祝妤君道。 连昭廷眼睛发亮,“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妤君认为此举如何。” 祝妤君嘴角抽抽,谁和他心有灵犀,不要脸。 “没必要。”祝妤君说完亦起身走人,她有一堆药没配,不想与连昭廷啰嗦。 连昭廷不解。 “妤君,我认为派一支小队寻蔡震元,并不会耽误平南军占领岛屿,而且这支队是从我的暗卫中挑人,双管齐下,妤君为何认为没必要呢?可能为我解惑。” “因为你和你的暗卫有更重要的事做。”祝妤君道。 “什么事?” “除了海上岛屿多,大岛的地势也很复杂,一旦平南军开始清岛,海盗多半会乔装成渔民躲在岛上,由于实力悬殊大,他们在大军到达时不会有动作,但大军撤离,只留下守岛的小队人马,他们便会从内击破,给清岛战术带来麻烦。所以你们要在平南军之前,先潜入有渔民居住的大岛,辨别出谁是真渔民、谁是假渔民,假的自是除去,除此之外,你们还要画海图和勘舆图,若不会画可以带上我,海图利于平南军清岛,也利于将来海上商贸。” 祝妤君说着想到一事,交代道:“倘若潜入岛上正巧遇见蔡震元,切记不能硬碰,可智取、可使诈,王爷说得对,我们替崔公子报仇,目的是取蔡震元性命,而非搭上自己性命,除了涉及到国家安危,否则生死面前无君子,绝不可假充画本子上的英雄。” “妤君是在关心我?”连昭廷眉眼弯起,心暖暖地问道。 他将祝妤君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脑海里。 他会按照妤君说的去安排,至于妤君言带上她画海图,他是不肯的,出海有危险,他宁愿孤身一人,海图他自己画便是。 祝妤君没有回答,只歪着脑袋看连昭廷,看了许久。 连昭廷的双眼深幽如夜色,深处是浓烈而压抑的情感。 祝妤君在压抑的情感中看到花枝蔓延、花苞轻绽。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被一点点唤醒,人一旦动情就会变得脆弱,喜怒悲欢也不由自己。 祝妤君欲收回目光,手臂猛地被连昭廷抓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进怀抱。 连昭廷的胸膛很厚实,仿若一堵有温度的墙,心脏跳动健壮有力,一下一下地撞进耳里,敲打在心上。 她的心脏似乎要与对方和鸣,跳动也愈发急促,惹得血液和情绪翻涌。 她是喜欢连昭廷的,她不否认……哪怕因为愧疚,她暂时不愿和连昭廷在一起…… “有人,你放开。”承认心意,祝妤君脸颊绯红一片,照理该推开连昭廷,可她贪恋连昭廷身上特有的温度和气息。 “他们都长心的。”连昭廷道,妤君没生气、没挣扎,他是傻子才放手。 是妤君先用目光招惹他。 妤君眼里好似藏了万千世界,他这一刻读懂,下一刻又陷入迷茫。 他早已情根深种,突然意乱情迷又怎样? 祝妤君余光一瞧,营帐内的人果然跑光了…… 既如此…… 祝妤君干脆将脑袋枕在连昭廷胸口,这样可更清晰地听到对方心跳。 本以为她的顺从会鼓舞到连昭廷,让其更大胆,不想连昭廷只是抱着她,越抱越紧,足足抱了一刻钟。 她快喘不过气来了,不得已狠狠心推连昭廷。 连昭廷迅速松手。 祝妤君才注意到连昭廷的脸红得快要滴下血,四肢也僵硬的不知往哪里放。 祝妤君纳闷,“你原先不是常往花丛里钻?” “不一样!”连昭廷慌忙解释,以前他是演给旁人看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唯有妤君的接受,会令他情绪疯狂波动,身体也产生陌生变化,措手不及。 眼见妤君面上红晕褪去,神色也很快恢复镇定,他却心潮起伏越来越大,实是羞人。 “妤君,我去准备一番,这两日便出发。” 连昭廷揪揪衣角,说完落荒而逃,他要去溪水里泡一泡…… 不想正要跨出营帐被妤君喊住。 “晚上来我营帐。” “嗯?”连昭廷一头雾水,小心问,“晚上?是何事呢?” “到时你就知道了。” 祝妤君有意勾勾嘴角,本就美得不可方物,再一笑,愈发动人心魄。 约晚上到营帐?连昭廷唯觉心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第326章 变数 祝妤君约连昭廷亥时初刻见面。 时辰一到,连昭廷便推开门帘进来。 祝妤君正给一只瓷瓶盖木塞,“连公子很准时。” 连昭廷摸摸下巴,天知道他在外头等了一个时辰,脑袋上都结露水了。 营帐内唯有妤君一人,小丫鬟们全不在。 孤男寡女。 连昭廷呼吸又变得急促,好不容易靠泡溪水冷静下来的情绪,再度欢腾。 连昭廷挪到祝妤君身边,欲伸手揽腰,被祝妤君一个侧身闪开。 连昭廷声音微哑,“想立刻见到你,所以准时,妤君亦想我了吗?” 祝妤君摇头,“不是,叫你来,是有东西给你。” 祝妤君将瓷瓶塞到连昭廷手中,“某些海岛上有毒物和毒瘴,瓷瓶里是对症的解毒药,你们自己小心。” 连昭廷对祝妤君的所知所能超于常人已见怪不怪,接过药,继续腆着脸道:“药明日给亦可,妤君深夜见我,必有其他事。” “别想多,你这两日要出发,而我明日将上山采药,没空见你。对了,你手臂上的伤未好完全,我亦配了药粉,出海后,记得让泽平每日替你换药。”祝妤君交代道。 连昭廷懊悔,早知道等伤恢复完全再去。 在营帐是妤君替他敷药治伤,出海后竟然要靠泽平那糙汉子。 “妤君,真没旁的事了?”连昭廷锲而不舍,眼见妤君赠药后,退离他三步远,心里愈发空落落的,枉他换一身新衣衫。 …… 为熏蚊虫,营帐内点了香。 熏香炉摆在烛火旁,青烟在光亮中袅袅消散。 入眼是朦胧,鼻端是馨香。 一时间祝妤君没有回答,连昭廷也没有问话。 一阵静默后,祝妤君听见营帐外传来春桃的嬉闹声。 香巧和麦冬到井边梳洗,春桃则被她打发去拿宵夜。 这会儿都该回来了。 祝妤君快步走到连昭廷跟前,环手抱在连昭廷腰间,不等其回应,又退开。 与此同时春桃从营帐外进来,看见连昭廷惊讶地‘咦’一声。 祝妤君镇定地看着连昭廷,若无其事地说道:“是有旁的事,但现在不能说,待你平安回来,我再告诉你。” 连昭廷傻子似地杵在原地不动,祝妤君摆摆手,“自回去吧。” 现在不能说,是因为她自己都没想好,究竟要什么,该怎么办。 …… 连昭廷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营帐,又如何回营帐的。 只记得他想抱回来时,春桃已守在妤君身边,真是不懂事的小丫鬟。 这一夜连昭廷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祝妤君的拥抱虽短暂,却给了他希望,他是一定会从海上回来的…… …… 翌日申时过,在荣亲王的安排下,连昭廷带人乘鹰船前往距离陆地最近的大岛。 抵达时天色完全暗下来,正好趁夜登岛。 平南军有三艘福船整装待发,等连昭廷的消息。 寅时末刻,正南方向有一道白烟升起。 是成功的讯息。 守在营帐窗洞旁的祝妤君松口气。 松懈后眼皮沉甸甸的,祝妤君双手环抱双膝,脑袋枕在膝头直接睡着了。 …… 清岛很顺利。 转眼半年过去。 海上有至少三分之一的大岛都竖起了平南军旗帜。 “小姐,连公子准备回来一趟。” 春桃自外头听到消息,开心地回来转达给祝妤君。 “已经回程了吗?”祝妤君淡淡道:“是该休息一阵了。” “没回程呢,小哨兵说连公子又登上了一个大岛,待平南军将那座岛占下,连公子再回来。”春桃说道。 祝妤君点点头,她的神色有些憔悴,目光下意识地往南方眺望。 这半年来她一直在琢磨自己心意。 连昭廷在她心里位置越重,对崔元靖的愧疚也越强烈。 罢了,连昭廷不是信誓旦旦要替她解开心障吗,待他平安归来,便交给他去发愁吧。 …… 海岛总是不分昼夜地刮着咸腥海风。 石头滩上烧着小火堆,树枝噼里啪啦作响,一大块鱼肉串在木叉上,火舌舔着肥厚的鱼肉滋滋地滴油花。 “公子,全搞定了。” 千枫自不远处的小树林钻出来,看见冒着香气的鱼肉,心疼道:“公子,要烤焦了。” 连昭廷双手环在脑后,仰首望星空,懒懒地道:“我吃饱了,你吃吧。” “诶!”千枫欢喜应下,他忙着杀海盗,手都杀软了,人正饿着呢。 千枫狼吞虎咽地吃烤鱼,喝下一大囊水。 而篝火对面的连昭廷转了个方向,开始看北方。 往北三百里,妤君大概已睡着了,再往北两千里,是他和妤君的家乡。 月下清澈的海水泛着一点一点蓝色荧光,像极了森林里的萤火虫。 待战事平息,他要带妤君来看看。 想起心爱的姑娘,连昭廷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这半年他在海上风吹日晒,人变得黑黑瘦瘦,希望妤君不会嫌弃他。 “放硝弹。”连昭廷吩咐道。 吃饱喝足的千枫朗声应下。 白色硝烟腾起,示意平南军的福船清缴完附近海域的海盗,可直接登岛。 石头滩硌人,但实在太累了,连昭廷披着月色迷迷糊糊睡去。 梦里白衣姑娘揭开面纱,是妤君清丽出尘的容颜。 妤君在等他。 这一次,他会平安回去,会一辈子守在妤君身边。 …… 曦光初现,连昭廷很快醒来,站在海边隐隐看见有大福船从日出方向行来。 待大福船停靠,他可回去歇息小半月,可以见到妤君。 眼见大福船越来越近,海岛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是火炮爆炸的轰鸣声。 连昭廷神色一变,意识到有变数,回身飞快地赶往海岛后方。 一路上不断有渔民抱着打鱼的吃饭家伙往他来时方向逃窜。 渔民们惊慌不已,直说海船上有吃人的妖怪。 待连昭廷到海边,神色亦变得凝重。 海面上足足有十艘大帆船,先才火炮炸掉的是他们临时搭的小望台。 其中一艘大船靠岸,绳梯一个接一个地抛出。 从绳梯上下来的并非寻常海盗,而是一群皮肤苍白头发金黄的奇怪家伙。 他还看见了蔡震元。 蔡震元面无表情地站在船头…… 第327章 没回来 这些奇怪的家伙必是来自异域。 连昭廷攥紧拳头,对于异域人的容貌,他不至于惊讶,毕竟草原上瓦剌也生得与大梁人不同。 他是愤怒,愤怒蔡震元卑劣无耻,愤怒那些人的贪婪无道。 连昭廷冷静下来,注意力集中在异域人背的兵器上。 形状是个铁筒管,像缩小的火炮,没有利刃但仿佛藏了巨大威力。 连昭廷意识到不妙,发出撤退的讯号。 刚退进林子,消息接二连三传来。 “公子,不好了,我们的鹰船被炸了!” “公子,敌人从三个方向登岛。” “公子,我们的大福船已与敌人对上,可敌人有十几艘船……” 没有一个好消息。 连昭廷轻跃到一棵棕榈树上,隐于枝叶间遥遥看北方。 妤君在等他,若他平安回去,妤君会和他说什么呢? 连昭廷目光悠远,他要回去,他要见心爱的姑娘。 海面上火炮轰鸣声震天响,处在岛中央的连昭廷能闻到浓烈的硝烟味。 连昭廷闭了闭眼,跃回地面,与众人道:“大家先冷静。” 暗卫皆是训练有素的,他们不怕死,唯担心无法完成任务,令主子陷入险境。 “千枫,你带领三人,想办法找到逃生船只,或者能躲藏的地方,找到立即回禀,其他人跟我往西北方向杀敌。” 众暗卫应下。 平南军的大福船在西北方向,无奈寡不敌众,福船上副将已发了深红色硝弹。 深红色硝烟意味着遇到强敌,需大军支援。 停靠在富宁码头的平南军大福船有三十艘,每一艘火炮威力都很强,真的打海战对抗,平南军不会输。 目前最危险的是他们和正在交战的三艘福船。 找到逃生船当然好,如果找不到,也要争取撑到援军来。 “大家小心铁管兵器,那兵器是远程的,速度、威力皆胜过箭弩,如果看到他们举起兵器,一定要闪躲,绝不能近前。”连昭廷凭直觉道。 千枫带三名最擅隐蔽的暗卫消失在树林,连昭廷往西北方向攻去。 几番交手连昭廷见识到兵器可怖。 他们根本无法近前,好在那些异域人射击准度不高,在适应速度后众人能勉强保证自己不受伤。 这时连昭廷看见许多异域人停止射击,并往铁筒中装着什么。 有破绽,连昭廷眼睛一眯,带人于瞬间厮杀到异域人中间。 除了直接杀,暗器、妤君给的药粉,全物尽其用。 眨眼功夫,对方倒下数十人。 无奈船上源源不断有人下来,连昭廷不得已又往后退一丈远。 时间一点点过去,体力再强也会力竭。 连昭廷吃力地昂首看前方。 当初他昏迷不醒,上千海盗登陆双霞村,元靖为保护他和妤君,亦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 如果他和元靖一样,再也回不去,妤君一定会很难过。 他不能死。 另一边千枫没找到船只和躲藏的地方。 这时又有一艘帆船靠岸。 汗水模糊了连昭廷双眼,隐约间连昭廷看到蔡震元朝他走来。 连昭廷握紧手中剑,以为要与蔡震元打一场,却不想蔡震元在距离他三丈远的地方停下。 蔡震元神情淡漠,举起与异域人一样的铁管兵器,对准了他。 …… 祝妤君自卯时惊醒便坐立不安。 早晨、中午皆没胃口。 未时过,祝妤君胸口和喉咙开始火烧火燎的疼。 起身斟一盏茶,刚端起,春桃冲了进来。 “小姐,不好了!” 茶碗应声落地。 祝妤君茫然地往南方看去…… …… 一直势如破竹的平南军遇到强敌。 佛朗机人在蔡震元协助下侵犯大梁。 一共有二十五艘帆船进入小琉球往内的大梁海域。 在第一次交锋中,平南军击沉五艘佛朗机人的帆船,但同时也损失了三艘福船。 上千平南军士兵丧生大海,王府连小将军和其暗卫也没有回来。 平南军损失惨重。 佛朗机人凭借火炮和兵器开始侵占一个又一个岛屿。 平南军则在荣亲王带领下,于富宁沿海布置起极严密的防线。 佛朗机人突破不了平南军的防线,不能攻上陆地。 平南军亦不知如何克制佛朗机人的兵器,无法继续清肃岛屿。 战事再度陷入僵局。 …… 在焦灼的战事中,祝妤君不合常理的冷静。 连昭廷战亡的消息初传入军中,春桃一翻白眼险些昏过去。 春桃除了无法相信王府二公子会死外,更担心自家小姐。 要知当初崔公子出事,小姐几乎崩溃,现在连公子和小姐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春桃非常害怕小姐撑不住想不开。 噩耗传遍军营,祝妤君将自己关进营帐。 为免丫鬟们担心,祝妤君让安静沉稳的香巧进营帐陪她。 祝妤君在营帐内坐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 正当春桃急得跳脚,考虑要不要掀掉营帐时,祝妤君出来了。 要了碗米粥一点点喝完,重新抬起头,除了看起来虚弱外,其余一切如常。 祝妤君不忘交代众人暂且瞒着三宝,以免三宝冲动去替连昭廷报仇。 …… 祝妤君知道火炮,也知道佛郎机人。 上一世佛郎机人是在七年后才进犯大梁的,她确实没想到蔡震元会卑劣到当一个遗臭万年的卖国贼。 平南军抵不过的兵器是打火枪,祝妤君请荣亲王想办法抢到几支。 她拆开打火枪后,尝试着画出图纸,再将图纸和剩下几支枪全部寄给连丹玥。 接着祝妤君主动去前方。 沿海战事紧张,炮火硝烟味儿经久不散。 除了晚上睡三个时辰,祝妤君其余时间皆不停地治病救人,一日三餐也只匆匆对付两口。 短短几日,其身形又瘦一圈,穿着宽大袍服,好似一阵风便能吹走。 丫鬟们瞧着心疼,可除了偷偷抹泪,没有半点法子。 两月后,祝妤君收到连丹玥来信。 再过去十日,整整十车的打火枪以及连丹玥专门训练的一万兵士抵达富宁。 祝妤君心落下来,这种奇迹唯有丹玥能办到。 祝妤君走到一处断崖的风动石上坐着,遥望远方翻滚的海浪。 平南军会赢。 她可以去岛上找连昭廷了…… 第328章 心碎 惊悉连昭廷出事那一刻,祝妤君听到了冰面破碎的声音。 她站在湖中心,逃不脱,避不开。 仿佛是重生初醒那瞬间。 仰头有随波晃动的湛蓝天空,不真实却冷得刺骨。 当心上的冰全部破碎,上一世丢掉的记忆如汹涌洪水,灌入脑海,冻结在四肢百骸。 她想起将军了。 将军容貌损毁比她更严重,眼皮让刀划伤,耷拉着,眼睛仅剩一条缝。 单看容貌,上一世的将军和这一世的连昭廷,没有半分相似。 可祝妤君知道他们是同一人。 因为眼神,眼神传递的情绪和情感,皆纯粹浓烈。 她身影倒映进他眼中,他欢喜的好像拥有全世界。 在他心里,她比太阳、月亮要珍贵…… 将军战死沙场,没回来。 她等了很久,肝胆俱裂。 北地越来越乱,她不得已带孩童离开,那时她的悲伤已融入骨血,对大梁彻底失望。 她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未免她从此一蹶不振,李神医用针灸和心理术法让她忘记将军、忘记情欲,重新活成一个人。 李神医施针时嘴上直叨叨,甚万事万物守恒平衡,她忘记了,就得让另一个人记起。 当时她不明白亦不在意。 现在懂了,无怪连昭廷会有奇奇怪怪的梦境。 她其实是个懦弱的人,之所以敢留在北境救死扶伤,是因为有将军在。 将军守护着她心底对大梁的最后一丝希望…… 李神医帮助她忘记将军,她才真正坚强起来。 无欲则刚。 可坚强又如何,她仅是渺小一人,是沧海一粟。 北地沦陷,佛郎机人入侵,南方又沦陷。 面对风雨飘摇的大梁,她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 大梁亡了…… 傍晚海风凉,祝妤君忍不住瑟缩。 既然要守恒和平衡。 那是不是她想起所有事,就意味着连昭廷忘记了。 …… …… 郡主训练的火枪营加入,平南军犹如神助。 一来打火枪被郡主改良过,二来火枪营士兵个个是神枪手。 短短两月,佛郎机人仅剩的三艘帆船逃出大梁海域。 为换回被俘虏的长官,佛郎机人主动将蔡震元和中年男子捆缚了送交平南军。 荣亲王一眼识出中年男子是八弟连慎岳。 当年连慎岳假死,居然瞒过了他们所有人。 而蔡震元自甘堕落成为连慎岳的一条狗。 其实在蔡震元所作所为暴露前,荣亲王颇赏识其。 大梁第一将军非他荣亲王莫属,但蔡震元可以排到第二。 战俘问罪,荣亲王至大牢质问蔡震元。 关于杀死崔元靖和连昭廷之举,蔡震元供认不讳,并放声狂笑。 蔡震元言他很后悔,后悔仍存妇人之仁,不够果断,否则早三年杀死连昭廷,大梁就是八王爷的天下。 荣亲王双目通红。 引诱他长子,杀他次子,荣亲王恨不能直接拧断蔡震元脖子。 “有本事你杀了我替你儿子报仇。” 哪怕变成囚徒,蔡震元仍理直气壮,声如洪钟。 按照律法,连慎岳和蔡震元必须送入京交由皇上发落。 荣亲王拳头骨节咯吱作响,“阳光大道不走,偏要当逆贼的走狗。” 蔡震元冷笑,“士为知己者死,我心甘情愿跟着八王爷,至于说我是走狗,你又何尝不是,惠宗帝在世时,你是惠宗帝的狗,现在又当他儿子的狗,为了当好一只狗,你连儿子的仇都不敢报,说白了,你还不如我。” 荣亲王并不被挑拨,“若为天下道义,为泽被苍生,当条狗又如何,像你们这种奸佞,只知兴风作浪,害得民不聊生,猪狗不如。” “呵,天下道义……今日若我赢了,我就是天下道义!”蔡震元心生不甘,晃动双臂,铁链哗啦啦作响。 侍卫通禀祝妤君求见。 荣亲王恐怖的表情稍有缓和。 “大牢是脏污之地,祝丫头怎么来了。”面对祝妤君,荣亲王是一位慈祥长辈。 荣亲王知道,自从次子出事,祝丫头便用忙碌掩盖真实情绪,实则心早已碎了。 他自己亦因次子之死伤心透顶,无法劝慰祝丫头。 大牢里蔡震元满眼鄙夷,祝妤君也是该早点杀死的,可惜可惜。 以为祝妤君会愤怒地质问他和谴责他,没想到祝妤君自始至终没看他一眼。 “王爷,小女听说过两日便送逆贼进京是吗。”祝妤君冷冷清清地问道。 “是,后日即押送他们入京。”荣亲王回道。 “逆贼的命需留着,但未免他们半路出幺蛾子,将四肢废了吧,对了,废四肢时,王爷记得堵上他们嘴。”祝妤君神情淡漠的像在问午饭会不会有一道菜是沿海常见的大虾。 “毒妇!” 蔡震元大吼一声,他确实在盘算半路逃走的方法,若手脚皆被废,岂不是生不如死。 “祝丫头提议极有理。” 荣亲王胸口一阵舒爽,低头看见祝妤君苍白的脸和瘦成麻杆的身子,心下叹气,他的次子分明极好……怎么偏偏是没福气和薄命的呢。 他次子没了,祝丫头不能入王府当他儿媳妇,便当他女儿吧。 未免祝丫头继续颓丧下去,他打算早点送祝丫头回北地。 正准备问祝妤君何日启程,便听见祝妤君道:“小女还有一事,小女请求王爷安排一艘船,小女要去各处海岛走走。” 荣亲王皱眉,“祝丫头不想早日回北地?” 祝妤君摇头,“王爷有急事请先回,小女要多停留一段时日。” “祝丫头想去找那小子?” “是的。”祝妤君并不遮掩。 “过去几个月,怕是找不到了,便是找到……也不能看或认不出的……”荣亲王悲伤地闭了闭眼,艰难地说道。 “只要是他,小女就能认得出,还请王爷安排。”祝妤君双眸不复以往灵动,说话时略显呆滞。 “好吧。” 荣亲王铁血铮铮了一辈子,忽然想痛哭一场。 待祝妤君出大牢,荣亲王命人将蔡震元和连慎岳手脚砍断。 随军大夫替二人止血包扎,确保二人不会死后,便不再理会。 两日后逆贼关在囚车内上路入京。 祝妤君则乘船前往当初连昭廷出事的岛屿…… 第329章 大结局(上) 祝妤君由一位副将陪同登岛。 由副将口中得知,那一战中,岛上的渔民和侍卫全部被杀死。 佛郎机人将大部分死者抛入大海,少部分堆在树林内。 堆在小树林内的尸体早已高度腐败,士兵清理岛屿时,按照荣亲王吩咐,全部火化,原地立坟冢。 “焚烧的人中,有连小将军吗?”祝妤君问。 副将摇头,“面容已无法辨认,单看衣饰没有。” “那岛上是否有被坑埋之人?”祝妤君继续问。 “末将仔细检查过,岛上并无新翻的泥土,故应当是没有坑埋的。” 副将想提醒祝妤君,许多被抛入大海的,早无处可寻。 可他不忍心,这位义公主精通医术、宅心仁厚,救了无数军中兄弟的性命。 对于连小将军和义公主的故事,他亦唏嘘不已。 罢了,他还是不多嘴,让义公主心中存一份念想吧。 祝妤君逗留了半月,将岛上每一寸土地走遍。 夜晚祝妤君看见闪着蓝色荧光的浅海,一点一点地连成一片星河。 美如幻象。 祝妤君为了看得更清楚,朝海边慢慢走去。 脚下是细软湿润的白沙,海浪冲上沙滩,没过祝妤君脚踝,又急速退下。 绣鞋湿透了,走起路来沉甸甸的。 不多时,蓝色荧光环绕在她周身。 荧光于闪烁中不停变幻,晃得人眼花缭乱。 祝妤君似乎在光亮中看见了连昭廷。 连昭廷闭着双眼,躺在一架简陋的木榻上,神色平和,像是睡着了。 祝妤君快走两步,欲将其唤醒,一股大力猛地抓住她手臂,将她带离海水,回到岸上。 “小姐、小姐,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别吓婢子啊!” 祝妤君耳边是春桃呜呜咽咽的哭声,扰得她头疼。 她尚有许多事未做,怎可能轻生? 许是这些时日太辛苦,祝妤君昏昏沉沉的,干脆歪在春桃怀里睡一觉。 一觉醒来已是两日后,祝妤君打起精神继续寻找。 此处岛屿没有,她就顺着洋流去其它岛屿。 半年过去,祝妤君将所有岛屿走一遍。 无所获,但祝妤君直觉连昭廷仍活着。 荣亲王已去京城向明宗帝复命,交还平南军兵权后回北地。 不久,王妃、祝祥渊、小张氏、祝妤桐等人由连丹玥护着来富宁。 祝妤君听到消息,停止漂泊,回富宁与家人团聚。 祝祥渊等人皆做好劝慰祝妤君的准备,不想祝妤君除了身体瘦弱外,精神甚佳,非但未见痛苦和悲伤,还主动安慰王妃。 祝祥渊要带祝妤君回北地。 祝妤君拒绝,言她甚喜南方婉约,执意留下并在鲤城港附近开一家延仁药铺。 富宁刚经战事,百废待兴。 而鲤城港将成为今后海上商贸的最大港,人口会越来越多,故在鲤城开一家延仁药铺,很有必要。 众人劝不过祝妤君,唯能答应。 延仁药铺筹备开张,祝妤君忙碌起来,得亏齐仲来了,挑起大梁,帮了许多忙。 祝妤君见父亲不适应南方潮湿的气候,且不想耽误父亲科考,故说服爹娘带八妹回北地,齐仲留下帮忙即可。 祝祥渊和小张氏也发现他们除了给爱女添麻烦外,压根帮不上什么忙。 最重要的是爱女比他们想象的坚强。 “原想我们也在南方定居的……”小张氏犹豫道。 祝祥渊摇头,“回去吧,君儿答应我了,待南边延仁药铺经营稳当,亦会回北地,到时一家人仍能团聚。” 小张氏叹气着答应。 亲人和连丹玥回北地,祝妤君周围冷清下来。 不过随着港口开放,富宁越来越热闹,每日到延仁药铺求医问药的人越来越多。 祝妤君收了几名徒弟,又在药铺后方的小院里搭了个花圃。 每日不是治病救人,就是在小花圃捣弄花花草草,几乎不出门。 丫鬟们担心祝妤君关发霉了,想着法子哄祝妤君上街。 “小姐,南门头开了一家京城菜馆,听说味道可正宗了,小姐带咱们去吧。”春桃在外头闲逛一圈回来,巴巴儿问道。 祝妤君淡淡一笑,“你和三宝去吧,若味道真不错,让店家送几道招牌菜来。” 春桃试图再劝,祝妤君低头不再应。 隔个一日,麦冬兴匆匆地跑回来,言海商带回一船新奇玩意,有能将人照得清清楚楚的玻璃镜子,还有会弹出一只小鸟的西洋钟,林林总总麦冬也说不完。 以为小姐会好奇去看看,不想小姐直接命她到柜台领钱买面镜子回来。 三番数次,大家皆知小姐是铁了心不出门,连公子的离开,令小姐封闭了内心。 …… 春花秋月,又一年过去。 祝妤君在小花圃松土,偶尔抬头,能看见墙外浓烈如晚霞的刺桐花。 这时延仁药铺来了两位客人。 “六姐、六姐!” 一名客人刚进药铺便大声唤。 春桃自小药房探出头,看清来人甚是惊喜。 “小姐,七少爷来了!” 祝妤君听见,匆匆回铺子,都来不及放下花锄。 “七弟!” 祝明轩长高许多,脸蛋婴儿肥没了,五官虽尚显稚气,但已能见英挺俊朗。 祝妤君目光又落在祝明轩身边的小童身上,七八岁模样,和明轩小时候一样讨人喜爱。 有点面熟…… 祝妤君眯了眯眼,终于想起这小童是药农先生身边的,三年前她上莫干山求药时见过。 七弟怎会和小童在一起,闻老先生和药农先生呢? “六姐,你药铺机关布置的不错。”祝明轩左右一看,笑嘻嘻地道。 “七弟在闻老先生身边,进益不少。”祝妤君抿嘴笑,“你们怎会忽然来富宁?” 祝妤君说着招呼二人坐。 “不是忽然,我们都来两月了,改日再坐,六姐先随我们去拜见故人。”小童背负双手,小大人似地说道:“有什么疑问,等见到故人再问吧。” 祝妤君一下想到闻老先生。 闻老先生来了,她是必然要去拜见的。 不多想,匆匆梳洗,随祝明轩和小童出门。 对于小姐终于迈出门槛这一事实,春桃等人激动的险些流泪。 故人住在鲤城东头一处白石墙院子。 过穿堂,祝妤君看见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竹林旁拂袖煮茶。 一位是闻老先生,另一位是……李神医! 祝妤君心上一暖,眼泪一下涌出来。 “师父……” 李神医回头看见祝妤君并不惊讶,只板着脸道:“这傻丫头,怎两世都被同一人弄得如此狼狈,过来喝茶。” “是徒儿没用……师父,徒儿找您找得好辛苦。”祝妤君抬起手背擦泪,走近了她发现李神医很苍老,比她上一世最后一次见还要苍老许多。 年岁似乎不对…… 李神医没好气地瞪祝妤君一眼,白眉毛一抬一抬,像个老顽童,“说得好听,你哪里找老夫了?你明明是在找那毛小子,找不到就将自己关药铺里,一关关一年,别以为老夫不知道。” 祝妤君不好意思,眼泪仍止不住地往下落,在两位师父跟前,她不用假装坚强。 “别哭了,瞧你这样,茶也喝不下去……”李神医叹口气,唤小童上前,“带你师姐去泉边洗洗。” “好咧!”小童欢喜应下,牵起祝妤君就往泉眼跑。 祝妤君没准备,被小童带得踉踉跄跄。 绕过一处曲水流觞,小童停下。 祝妤君站稳,抬眼看见不远处花树下站着一位白衫男子。 男子如墨长发松松地挽成慵懒发髻,身姿挺拔优雅,五官精致如画。 枝叶间阳光洒下,在男子周身镀一层淡淡的光华。 祝妤君眼角有泪未拭净,看的朦胧,仍知那男子与他长得一样。 “妤君……”男子声音清澈如水,温暖如样。 时间变得很慢很慢,有花瓣缓缓落下,一瓣一瓣皆落在心上。 祝妤君提起裙摆,脚步轻盈,像一只无助的蝴蝶,扑进男子怀里。 …… 小童不知什么时候跑了,曲水流觞的石亭后方走出一人。 此人左手袖管空空荡荡。 他只能看见祝妤君的背影。 眼中落寞悄悄藏进心底,嘴角上扬带一抹淡淡的笑。 旁人恩爱无甚可看,他去陪两位老先生罢。 第330章 大结局(下) 祝妤君仰起头,询问连昭廷当年岛上发生的事,以及这两年去了哪里,为何杳无音信。 连昭廷未隐瞒,细细详述。 声音轻缓柔和,像碧空里随风淡去的流云。 在与佛郎机人的那一战中,连昭廷被蔡震元的火枪打中。 他倒在地上,失血越来越多,身体也越来越凉。 “……妤君,你是我强撑最后一口气的信念,不知为何,那一刻我特别坚定,我坚信你会在海的那一边等我,一直等,不分寒暑、不顾岁月,一直等到我回来、站在你面前唤你名字为止……所以我不能死,我要凯旋而归,红袍加身,娶你为妻……” 话一下说多了,连昭廷轻咳几声。 祝妤君看出连昭廷的身体很虚弱,遂扶连昭廷到一旁的花木藤椅坐下。 “……等待救援的时间格外漫长,援军突破不了佛郎机人的防线,迟迟无法上岛,就在我失去意识的瞬间,感觉被拖拽了一下,不过这一拽,我也彻底昏死了过去……一睡便是两年,直到三日前才醒,才知是李神医救了我。” “李神医当时在岛上?”祝妤君很惊讶。 连昭廷点点头,眼中满是对李神医的感激和钦佩,“李神医对南方诸岛都很了解,佛郎机人登岛时,李神医藏在岛屿的一个地下洞穴,洞穴入口在一片小灌木丛后,非常隐秘。” “还有其他人得救吗?”祝妤君问道。 “还有泽平……李神医言当时岛上死伤数百,他寻到机会从洞穴里出来时,唯剩我和泽平尚有一口气。”连昭廷闭了闭眼,与故人生死相隔的悲伤掩在逝去的岁月里。 跟随连昭廷的侍卫,祝妤君认识千枫和泽平。 在北地和京城时,千枫帮过她许多忙,十分熟悉。 千枫没有活下来。 祝妤君能想象当时连昭廷受的伤有多重,而且那些伤必然多数在要害上,否则蔡震元不会轻易放过。 思及过往太沉重,花树下一时静默。 一小朵完整的刺桐花飘下来,连昭廷抬手接住,小心地簪在祝妤君鬓发。 祝妤君裙衫素雅,不着发饰。 簪上一朵红彤彤的刺桐花,本就清丽出尘的容貌,衬得愈发灵动娇艳起来。 连昭廷早已痴迷。 内乱和战乱皆过去,妤君在等他,他回来了。 他相信未来的每一天都会像这棵鲜花灿烂的刺桐树,充满朝气和希望。 连昭廷握着祝妤君的手放在胸口,表白道:“妤君,我没能杀死蔡震元,没能替元靖报仇,可我不想逞能了……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我会努力习武,练一身功夫,不让任何人欺负你,我还会学医术,会学洗衣、做饭,将来不论我们在深山,还是在海边,不论是看雪还是赏花,妤君皆能无忧无虑……” 祝妤君展颜一笑。 笑容明媚如阳。 连昭廷满腹情话登时忘得一干二净。 “好。” 趁连昭廷闭嘴,祝妤君干脆应下。 “好……什么?”连昭廷骨子里非重色之人,尤其是经历一次生死后,他心性更加坚韧,可饶是如此,祝妤君朝他笑时,他还是会心跳加速,手足无措。 “你问陪在我身边好不好,我说好,我答应你了,至于那些承诺,从今日起,你一点点去学去做便是,毕竟说得再好听,说出朵花来,也不及实际行动半分。”祝妤君一派坦然。 连昭廷羞得脸通红,妤君是不相信他了,今儿他就下厨房学做糕点去。 “你身体可能行?闻老先生和李神医在竹林煮茶,你可能陪我过去?” 祝妤君问道,该了解的事儿已了解,将来连昭廷与她说情话的机会很多,两人一起腻歪的时间也很多,现在她应该去见恩师。 “我身子尚好……” 祝妤君听言站起身,可连昭廷握着她手腕不舍松开。 回头对上连昭廷渴盼的眼睛,祝妤君莞尔,“我现在是必定要去见闻老先生和李神医的,他们是我的师父……不过等到晚上,”祝妤君故意顿了顿,“你可以来延仁药铺找我。” 连昭廷眼睛比星星还亮,立马抖抖袍摆站起来。 …… 祝妤君回到竹林时,小童和明轩去背书了,闻老先生和李神医仍在品茶。 除了两位师父外,茶案旁还有一人。 看清那人模样,连昭廷和祝妤君皆愣住。 “元靖!” “崔公子!” 那人听到声音,回头奇怪地看二人一眼。 “元靖,你还活着,太好了!”连昭廷快步走到那人身边,激动地说道。 连昭廷留意到那人左侧空空的袖管,眸光一暗,“元靖,你手怎么了。” 那人神情淡漠地转过头,“你们认错人了,我不叫元靖,也不是什么崔公子。” 连昭廷要再说什么被李神医拦下。 “好了,他确实不是崔元靖,祝丫头,老夫有话与你说,还有连公子,你该服药了,你二人随老夫来吧。” 李神医年纪看起来很大,头发胡须全白了,但精神矍铄,走路稳健。 祝妤君跟着李神医,忍不住回头看‘崔元靖’一眼。 ‘崔元靖’自顾饮茶,对她浑不在意。 …… “崔公子失忆了?” 祝妤君先才便有怀疑,故不至于太过惊讶。 “是啊,他当时伤多重,你再清楚不过,老夫将他从海里捞上来,虽救活了,却失去了记忆和左手。”李神医捋着胡须道。 “那有办法恢复吗?”祝妤君蹙眉,她对崔元靖的愧疚与连昭廷是无关的。 “没办法,他自己不愿记起,吃什么药都没用,何况老夫觉得,失忆挺好,你两呢,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元靖已经选择了将过去忘记,开始新的生活,你二人也好好珍惜彼此吧,两世的缘分不容易。”李神医难得一本正经地开解。 祝妤君和连昭廷相视一望,心下颇不是滋味。 祝妤君知道元靖想要的是什么,可哪怕她再愧疚,也无法回应崔元靖的心意。 或许将她忘记,是最好的结果。 …… 竹林旁崔元靖单手熟练地斟茶,倒满不忘先奉与闻老先生。 闻老先生食指轻叩青竹茶案,淡淡道:“还是放不下吧。” 崔元靖苦涩一笑,若能放下,他又何须假装失忆。 他残废了,纵是和妤君在一起,也只会拖累她。 他能为妤君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忘记’过去,让妤君无任何负担。 …… 连昭廷喝完药,又去泡药浴,没有旁人,祝妤君问出心中疑惑。 李神医的年龄为何看起来比上一世大许多,还有那药农老先生,可是李神医? 李神医夸张地叹一声,说起缘由。 “上一世大梁国破,民不聊生,无数生灵消亡,闻老头推演卦象,在你身上看到变数,万物需平衡,我与闻老头商量后,决定用我的年岁换你的年岁,在你三十岁过世时,闻老头强行逆推星卦,将我的十八年岁月给你,助你带记忆回到十二岁。” 所以他看起来如此苍老,包括闻老先生在内的世人会忘记这十八年里的李神医。 “师父……”祝妤君声音哽咽,她很感动,可仍不明白。 “老夫身体好,能长命百岁,分你十几年不算什么,老夫还知道你这傻丫头没听懂,但是呢,不懂比懂好,终归现在大梁国泰民安,你与那小子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老夫和闻老头,可以安心的游山玩水咯,对了,那小子身体的调理交给你了。” 李神医拍拍宽袖,丢掉累赘,神情格外轻松,满脸褶子都舒张开了。 祝妤君揉揉脑袋,她确实笨,哪怕学两辈子,也学不到师父们的十之一。 原打算过两日再向师父们请教玄机,没想到次日醒来便得到消息,李神医、闻老先生、崔元靖已经离开鲤城了。 李神医留下一封信,让祝妤君多多行医救人,替他这老头积福,至于他们行踪,会让祝明轩写信告诉她。 祝妤君哭笑不得,可心下又不免酸楚,他们师徒重逢才一日啊…… “妤君,待我身体恢复,我们也去游山玩水,说不得能与闻老先生和李神医同行一程。”连昭廷看出祝妤君不舍,安慰道。 祝妤君收起信,不容置疑地说道:“待你身体恢复,先回北地。” “妤君可是想回去探望亲人了。”连昭廷柔声问道。 祝妤君没好气地瞪连昭廷一眼,“亲人自是要探望的,还有我两的亲事,你想拖多久?” 亲事! 连昭廷心咚咚咚跳得像打鼓,他仿佛看到了燃放的焰火,整个世界都五光十色。 “妤君,我觉得我身体已然大好,不如明日便启程回北地。”连昭廷激动的声音都在抖。 “不行,你身体至少得再养半月。”祝妤君转身懒得理会连昭廷。 “妤君,我真的没大碍了,要不一边赶路一边调养……” “不行!” “妤君……” …… 大梁迎来了自开国的最大盛世。 明宗帝日理万机,偶尔遇到难题,想请连昭廷和祝妤君到京城来替他分忧,却发现,这二人不是在天山,就是在南海,甚至还去了苗疆。 总归皆距离京城十分遥远,根本帮不上忙。 明宗帝对二人不抱希望了,唯盘算将七皇弟培养出来,他也好随那二人逍遥快活去。 番外一付君心(崔元靖篇) 顺风顺水、无波无澜十四载。 小时候,他生活中最大乐子是带上三宝去教训纨绔子弟和街头恶霸。 不过教训多了,名声响了,那群欠揍的家伙一见他便绕路走。 实在闲得发慌,他会去找好友。 好友乃荣亲王府二公子连昭廷,字沛时。 沛时、他、三宝,从小一块长大,他是沛时的伴读。 沾沛时的光,文得闻老先生教导,武得荣亲王点拨。 非他自夸,偌大北地里年轻一辈,仅沛时一人比他稍强。 可惜沛时后来‘荒废’了。 每日不是去醉意楼,就是去各贵家勾搭小姐。 勾得一堆没脑子的姑娘春心荡漾,以为自己遇到真命天子。 沛时呢,沾一身脂粉,转头即忘。 沛时还试图拉他同去醉意楼,他严词拒绝了。 他有原则,宁愿到街头霸凌,也绝不钻在脂粉堆里醉生梦死。 和沛时玩不到一块,他更无聊了。 正当他闲得发霉时,祖母去什么寺里见了个劳什子大师。 大师言他今年有劫,还是大劫。 他不信,无奈祖母因为几桩巧合信了。 避劫得去一处和他八字合的地方。 祖母挑来挑去,挑了绥陵县。 绥陵县距离安阳城最近,祖母想他时,容易见到些。 他觉得去就去呗,反正在哪儿无聊都是一样无聊。 现在回头想想,若当初没有去绥陵县,他没有去绥陵县的邻县看杂耍,是不是就不会遇见她? 当祝六借他和三宝之手,将麻烦轻松化解,他骨血里的顽劣蠢蠢欲动,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开始沸腾。 随着与祝六接触,他发现自己那欺负祝六、想看祝六哭的恶趣味,变成了疼惜、爱怜。 总归是一日不见,抓心挠肺。 过去数十年,他脑中仍清晰地印刻着祝六轻倚水廊时慵懒闲适的模样。 祝六随意一笑,都能令他的心如同珠宝玉石,流光溢彩。 心境改变没什么,祝六不同于寻常女子,眼皮子不浅,不会成天东家长西家短,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叽叽喳喳。 他不因爱上祝六为耻。 唯一悲催的是,祝六太优秀,他有力无处使。 在祝六跟前,他像跳梁小丑,祝六待三宝都比待他好。 他从一个没心没肺的混小子,变成了他原先最瞧不起的人。 他开始向流星许愿,开始在内心深处细细琢磨酸甜苦辣。 他会吃醋,会嫉妒。 萌生出占有欲,恐惧爱别离。 他敏感、瞻前顾后、懦弱,不断放低身段、欲罢不能,却越陷越深…… 爱是一把被磨得锃光瓦亮的尖刀,剔骨割肉挖心,生生将人脱胎换骨。 他不悔遇见祝六、爱上祝六。 人这一辈子,没点念想,何其无趣。 他也不后悔带沛时进祝家大门,没有沛时和祝六的相识,明宗帝不会康复,北地、富宁乃至整个大梁,也无法像现在这般兴盛安稳。 …… 气温太低,回忆被凝在心里,鼻端有几分刺痛。 此刻他在玉峰山山顶。 山顶终年积雪。 过辰时,阳光从厚厚的云层探出来。 玉峰山山顶的阳光极其可贵。 阳光仅在每年的五月初七出现一个时辰,辰时到巳时。 阳光能照到的范围很小,大约一丈见方,布不满整个山头。 “李神医、闻老先生,晚辈来看你们了。” 他跪下,开始行祭礼。 阳光照耀处是不甚明显的坟冢,坟冢上有一朵尚未长成的雪莲。 雪莲镀着雪霜,在阳光下莹莹发亮。 此处葬着闻老先生和李神医。 两位老先生在同一年过世,相隔三个月。 距今已两年了,唯有他一人知晓。 祝明轩和李神医带的小童伍萤,早在五年前学成经论、医术,进京辅佐、照料帝王了。 祝六那儿是李神医交代不许说的。 祝六和沛时游山玩水,玩够后本想带孩子来陪伴年事已高的两位老先生。 但闻老先生言陪在他们身边是浪费两世所学。 祝六犹豫了几日,向两位老先生借手记和著书,征得老先生同意,手抄了一份。 以为祝六要存着给孩子们长大看。 没想到祝六带着手抄、沛时、孩子,告别两位老先生,去了遥远的西疆。 大梁疆域很广,最北面和最南面已如中原、江南般繁荣热闹,唯剩西疆仍穷困蛮荒。 他得知祝六去西疆颇担心,西疆毒物甚多,境外有不少异族,异族虽尚不成气候,却也凶狠。 不过他没资格干涉。 在祝六看来,他仍未恢复那十几年的记忆。 两位老先生过世当年,他派人去了解西疆和祝六的情况。 祝六除了在西疆开延仁药铺,还办了十多家学堂。 当地孩子到学堂读书免束脩,且包一顿午食。 学堂开支全部由药铺盈利贴补,据说正好收支平衡。 祝六到西僵的七年里,西僵出了数十名进士,照此速度,再过几年,西僵也能像南边一样,一派新气象了。 祝六自是忙得不可开交。 两位老先生之所以不让通知祝六,是不舍祝六辛苦,何况千里迢迢赶来,也赶不上见他们最后一面。 他听从两位老先生的。 虽未告知祝六,但未免将来祝六惊悉两位老先生不在人世太过伤心和遗憾,他为两位老人各造了一座水晶棺,再抬至这数千丈高的雪山封埋。 冰寒之下,两位老先生首身可千年不腐。 哪一日祝六来探望,仍可见到老人…… 他朝雪莲方向,深深一拜。 与两位老人相处,他知两位老人乃方外之人,超然于世,还知祝六是这世上除了李神医外,唯一通晓前世今生的。 李神医心中的世界,当是数千年之后,而闻老先生珍藏的一本推星演论,亦非当世所有,乃闻老先生于机缘巧合中获得。 大梁有此盛世,看似祝六和沛时功劳最高,但二人本事皆传自两位老先生。 祝六重活一世的机会亦是两位老先生所给。 “来年阳光浴顶,晚辈再来看望老先生。” 他斟一碗清酒,缓缓洒在白雪之上,再拜三拜。 一个时辰过去,阳光重新隐入厚厚云层,寒风也凌冽起来。 他左手空袖管是厚实毛袄,此刻被风吹得乱晃。 “该下山了。” 每年阳光照下的一个时辰,山顶最为敞亮。 待阳光消失,山顶风雪又会慢慢变大。 最终风雪蒙蒙,视野模糊不清。 他收拾好祭拜之物,不肯山顶留下半点脏污,转身下山。 下山后他该去哪里? 京城?北地?沿海? 京城不必说,北地的边境大将军如今是连丹玥,沿海守将是曾经荣亲王的副将。 皆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猛将。 这十几年,他少了一只手,但没有荒废时光,每日皆苦练功夫和力量。 如今他右手臂可力拔山柳,一如当年年轻气盛时的荣亲王。 时光未荒废,他辛苦所学也不能荒废。 要不,他去西疆投奔祝六吧。 西疆周围尚有不少异族,时不时骚扰边境,尤其是在西疆渐渐富庶后。 沛时那性子,只适合守在祝六身边,当大将军还嫌优柔寡断了些,而且沛时这些年那么忙,武功多半生疏。 所以他该去守西疆,顺便保护祝六。 如此他的念想能有着落,待魂归,不至于太多遗憾…… 下山路,不好走。 风雪密密叠叠地撞在他裸露的脸上,长长睫毛迅速凝一层冰霜。 冷到彻骨,可他丝毫不觉难过。 年复一年,十几年岁月匆匆而过。 他面庞上的稚气、浮躁早散得一干二净。 此刻风雪里那张脸仍俊朗不凡,但神情和五官线条已如同万丈山崖尖顶险峻处那座迎风向阳的巨石…… 下山他即启程往西疆。 大约一个月后见到祝六,还能见到祝六和沛时生的那对熊孩子。 …… 日斜常晚见花羞,云开梦长佳人留。 此生我心付君心。 匪报也。 番外二同心 元永五年,连昭廷和祝妤君成亲不久,收到王皇后来信。 信中言其怀孕了,每日惴惴不安,望祝妤君进京陪伴。 连昭廷见信不满。 他不舍爱妻奔波,遂言宫中不乏千金圣手,让妤君多休息几日不用理会。 祝妤君却是一眼看出信中深意。 明宗帝不能人道一事,她甚至不敢让连昭廷知道。 在大臣们眼中,帝后成亲近五年,无所出,明宗帝偏偏还独宠王皇后,不肯纳妃充盈后宫。 帝后二人压力非常大。 王皇后被迫假孕,定然是扛不住了。 “皇后也不容易,我先回一封信,收拾收拾,两日后进京。”祝妤君道。 王皇后的‘喜脉’只能由她诊,后面的事儿则与王皇后商量着安排。 连昭廷搂紧祝妤君肩膀,不甚情愿的‘嗯’一声,一波三折,尾音还高高扬起。 居然撒娇。 祝妤君要劝说,发现连昭廷的手开始不安分,嘴唇一下含住她耳垂,温热的气息撩得她浑身酥麻。 祝妤君当然知道连昭廷想干什么。 自大婚以来,每天晚上连昭廷都拉着她早早熄灯,不纠缠她一两个时辰不肯罢休。 她令连昭廷不许太荒唐,连昭廷压根不理睬,有时一边胡闹还会一边念酸诗,甚‘玉庐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听得她面红耳赤,唯能撇过脸不去理他。 晚上折腾到深夜,白日里她还得撑着酸痛的身子,替连昭廷煮补肾益气的药膳,否则日子一久,连昭廷身子非亏空不可。 “别闹。”祝妤君拍掉连昭廷手背,“我和你说正经事呢。” 连昭廷含糊地道:“我不闹,总归妤君不论去哪里,都必须有我陪在身边。” 嘴上说着不闹,手却不肯停下。 帘外香巧最机敏,听到动静立即将春桃和麦冬拉出去,合上门。 祝妤君叹气,唯能先将信放下,任由连昭廷尽兴一番,再商量正事。 …… 大半月后,二人抵京,直接进了皇宫。 连昭廷到御书房见明宗帝,祝妤君至坤羽宫看望王皇后。 看见祝妤君,王皇后眼神又嗔又怨,“自我们分开有五年,皇上下几道圣旨你都不肯进京。” 祝妤君好脾气地认错,并不辩解什么。 王皇后轻叹,挽起祝妤君胳膊,“之前连公子失踪……我是真的担心你会那么消沉下去。” 南方发生的事,自有人一五一十地汇报到京城。 “让娘娘担心了,现在一切皆好了起来。”祝妤君歉疚地笑笑,问起正事,“不知娘娘这几日感觉怎样。” 除两位近身伺候的宫婢,王皇后将其余人遣出内殿。 “君妹妹,我和皇上商量过了,打算‘生’一个女儿。”王皇后拧着眉,她是识大体的,亦是知足的,但一生不知情事滋味,且不能有孩子,心底多少会有一点遗憾。 “我自会帮娘娘,不知皇上和娘娘的具体打算是?”祝妤君诚恳地问道。 王皇后没遮掩,一五一十告知。 王皇后已安排心腹去乡里寻孕期合适的女子,一般是挑家境困难的,或者是女子发现身孕后,丈夫不幸去世的。 挑上二三十户,至少会有一户在合适时间生出女婴,被抱走女婴的人家,她会给予丰厚补偿。 王皇后在宫里‘养胎’,时辰到,女婴抱进宫。 “君妹妹,为今只能靠此法暂时堵住重臣们的嘴。现在皇上在培养七王爷,七王爷是个聪敏肯学的,可惜年纪尚小些,待七王爷学成,皇上与我会想办法假死出宫,遗诏上立七王爷为新帝。” 王皇后缓缓道,她压力很大,旁人不论,这两年祖母、母亲进宫探望她,皆不停地劝她,言作为皇后、作为后宫之主,必须宽容大度。 皇上忙于朝政,没有时间,她理当主动替皇上选妃,助皇上广施雨露。 初始劝慰的言语还委婉,到今年,直接指责她独占圣宠,又无所出,乃大梁罪人了。 她真真是有苦说不出,干脆不再召祖母、母亲进宫。 “此法可算周全。”祝妤君赞同,“我会在宫中陪娘娘,每日替娘娘诊脉、调理身子,直到娘娘顺利‘诞下’皇女。” “谢谢君妹妹,我和皇上为今也只有君妹妹可以依靠了。”王皇后双眸微湿。 这两月她未宣太医诊脉,今日祝妤君进京,她会直接宣布有两月身孕。 “娘娘尽管放心。” 祝妤君神情镇定,王皇后悬着的心瞬间落下。 次年五月,王皇后顺利‘诞下’长公主。 虽非皇子,但朝中大臣也觉欣慰了,尤其是升任尚书令的王光显。 作为一品大员、作为国丈,因皇后无所出,他在朝中都抬不起头。 王皇后无所出,不止王皇后本人,他整个王家都是大梁的罪人。 皇上、皇后皆年轻,现在王皇后平平安安诞下长公主,太子还会远吗? 王尚书终于昂首挺胸一把。 祝妤君照顾了王皇后两月,一切落定即告辞。 明宗帝欲挽留,无奈连昭廷和祝妤君皆是志不在朝廷,心中唯有山水的。 送二人出城,明宗帝恳请连昭廷在他遇到困难时进京相助。 连昭廷拍胸脯,满口答应。 明宗帝非常感动,几乎落泪。 不过明宗帝很快发现自己白白感动了,他作为帝王,还是太单纯啊。 不管他遇到什么困难,不论他写多少封情真意切的信,连昭廷都不回来! 这些年连昭廷和祝妤君将大梁的山山水水走遍,玩腻了,去西疆了,他仍在没日没夜的批奏折! …… 元永十二年,祝妤君到西疆第三年,接到京城消息。 明宗帝暴毙。 王皇后拿出皇帝遗诏。 明宗帝生前无子,唯有一公主,遗诏中传位于七王爷。 七王爷是明宗帝亲自教导的,性情敦厚,有大智慧,明事理,辨是非,晓天下之道,是为明君。 大臣和百姓虽悲痛,但事已至此,也支持七王爷登基。 明宗帝入皇陵,王皇后因太过悲伤猝死。 帝后双双归去…… 祝妤君很惊讶,问连昭廷今年有否收到皇上来信。 连昭廷一拍脑袋,三月前明宗帝确实写了封信给他,他以为又是诉苦的,看都懒得看。 祝妤君无语。 信翻出,明宗帝果然说了他们的假死计划。 幸亏没有要他们帮忙,否则耽误事了。 不几日,二人收到一封信。 字一看便知是明宗帝的。 信里明宗帝替自己改名连淮,言准备带爱妻游山玩水,游玩的第一站是西疆,令他二人准备接风。 连昭廷和祝妤君相视一望,他两够忙了,还来添乱? 连昭廷思索道:“妤君,不如将那两崽子给他们带。” 祝妤君,“……” 两崽子是她和连昭廷生的,性子不知像谁,整一个皮猴,成天上蹿下跳,春桃和三宝都受不了。 让前皇帝、皇后带孩子,这是暗戳戳的赶人。 祝妤君挑挑眉毛,夫君蔫坏,可她喜欢,谁让她也是这么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