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多娇》 作者:梳酥酥 本文文案: 阮萤初是宰相府嫡女,明眸皓齿,美艳动人。 传言都说她娇气任性,受不得半点委屈,即便是有意攀亲的人家,全都望而却步。 一朝赐婚,阮萤初即将远嫁西南边陲段王府。阮相殿前磕破头,母亲马氏动用家族关系,远嫁已成定局。 阮萤初不想双亲再为她涉险,退婚不成可以休妻,她步步为营让段王厌弃,只望能回家陪在父母身边。 大婚当日,整个段王府都知道段王被赶出房门。 王妃刁蛮任性,奢靡无度,对段王目中无人,周围的评价全都跑到段王耳朵里。 又过些时日,王妃不分场合蛊惑段王,内院干政着实荒唐,来往亲随都在劝段王远离红颜祸水。 阮萤初在案板上折磨面粉,把刚做好的笼饼放在蒸屉之中,星眸含笑,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圣上赏的东西,段沐宸都是三不原则,不评不看不用。 这回赐婚,来的是阮相千金。 大婚当日他刚从山中风尘仆仆赶来,正头疼没有措辞离开房间,阮萤初喜帕一掀言语刁难,一脸嫌厌把他赶走。 段沐宸心头一喜,随即不再理会他的王妃。有人说王妃该罚,他听听便罢,有人说王妃红颜祸水该杀,他假装去看看。 林郊旧庙里,他见王妃布善施粥,照料老妇同小孩嬉闹。府中深院内,他见王妃邀侍女同醉,因他人苦而泪,为他人乐而欢,双眸盈盈。 那日王妃心情大好,把滚烫的笼饼丢他手里,眼底委屈泛红,粉面还沾在嘴角鼻头,平日里刁蛮任性的阮萤初像一只碰到刺的小猫等着他哄,段沐宸跟着碰到手,不知是饼是人,一路烫到心尖。 段王府热闹更比往昔,他对她已是情动。 他的王妃他宠着护着,她要一纸休书,段沐宸也点头。 朝中风云变幻,接圣上遗诏,段沐宸回都登基新帝。 选秀当日,万花娇艳,却见一袭青色水裙摇摇晃晃闯进来,她双颊绯红,楚楚动人盯着他。 段沐宸任凭她撞到自己怀里,眼神薄凉,冷冷问她:“你这般胡闹,是要作何?” 怀中的她将掌心放到段沐宸面前,醉意似烟雨中湿淋淋的月,呜咽道:“我要夫君哄我。” 善良果敢娇贵美人X冷傲纯情小王爷 1V1 HE双C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萤初;段沐宸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说好的不喜欢呢 立意: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1章 天将明,晨曦露重。 京都城外,一连望不见头的车马。 靠前的一辆马车由四马并驭,镶金玉镂石,角坠雕花玉穗,布帘用混色银线绸布,行进在出城往西南边走的方向,在这条多为流放囚徒的荒蛮路径,甚是扎眼。 有此盛况,不见有人驻足。路过的农户将家门紧闭,提心吊胆等车马声渐远。 阮相痛嫁千金之事已然传遍整个京都里外,阮相殿前怒斥圣上,龙颜大怒,凡有拦阻者株连九族,数罪并罚。 阮萤初侧卧在贵妃榻上阖眸休歇,身下垫精绣细软,眉心不悦。 出城半炷香不到,她只觉得颠簸不适,坐觉得疲累,躺下也不舒爽,一张冷艳天香的脸,因为这微微一蹙的眉头,我见犹怜。 京都刚入秋,城中正是踏秋饮茶的时节,往常阮萤初定会叫上深交友人游园赏玩,秋水红叶,吟曲茶话,不似这窗外几里,满目枯黄,调叶残花。 待在一旁的侍女朵红帮自家小姐捏好薄褥,心底泛酸。小姐自幼被相爷宠溺,及笄之前如男子一般快活自由,旁人未敢多言半句,及笄之后不舍得用女红礼数规训小姐,有上门攀亲之人都拒之门外,其中唯利是图者,小姐不留情面将他戳破。流传小姐被宠惯的娇气任性,便是这些人为自己留些脸面的托词。 小姐是相府嫡女,金枝玉叶,掌上明珠,相府夫人马氏高门富贵出生,对嫡女加倍呵护,吃穿用度都精细着来,很多宫内稀奇的珍宝,小姐院中频频皆是。小姐被养得娇贵,从京都到西南要花费整一月时日,路途遥远,小姐得多难受。 朵红想到这不忍落泪,抽噎声在空泛的郊外很难全然隐去,阮萤初不想再躺,睁了眼,支起身子唤她:“朵红,陪我下去走走。” 被一道抚柳柔媚的声音惊过神来,朵红慌忙擦干泪痕,支使马夫停车。 彩蝶绣鞋覆上枯草,阮萤初抬眼盯住光秃枝条,朵红拿来润雪露给她擦手,这罐护手液是父亲好友,太医院的妙手御医调配,适宜秋冬涂抹,平燥润肤。 阮萤初将淡淡梅香的凝露抹开,想母亲最是心细,考虑的周到妥帖,这几十辆车马远超一月用度,可母亲仍担忧她路上安稳,还叫了一派马队,用以日日回信家中。 她踱步往前,还有些恍惚一切变化过快,那日她品完同月楼的花点回家,父亲瘫坐在椅塌,圣旨刺目展在地上,她三日后即将离家千里远嫁段王府,不知归期。 一般人家,女儿能当王妃定是光耀门楣的事,但阮吉昌是一国宰相,朝中重臣,就连皇上也要让他一份颜面,文武百官更是对他瞻前马后。他的女儿自小由他宠爱长大,整个京都他都没有看得上的女婿,更不忍女儿入宫葬送年华,区区一个段王就来打发他,阮吉昌断是遭小人在皇上面前挑拨。 阮萤初不懂这桩婚事的暗藏玄机,相府上下因为她的事情人头攒动,父亲书房夜夜灯火通明,母亲白日里四处与娘家走动,阮萤初再看不懂事情的严重性便是假。 她万般委屈,不比平日一个撒娇就能解决事态来的轻巧,父亲为她和皇上撕破脸,险些丧命宫内,母亲操劳成疾染上头风。阮萤初夜里望着院内打了卷的兰花,她曾以为足够好运,爹爹娘亲庇护,没有受禁足深闺的苦。 可世间女子的无奈,婚假由不得女子说了算,家中有父权不可,像她难得拥有自身意愿的处境下,父亲上还有君权不可。 她去到父亲书房,决然讲她愿意,把宽慰父亲的话说得好听,母亲在她床前落泪,阮萤初拉起母亲的手,还像童稚时把温热的掌心贴在自己脸侧,娇滴滴保证:“爹爹娘亲放心,女儿不会委屈自己。” 手间梅香消散开,朵红跑来,步子轻快,“小姐,刘叔备好茶点了,你快看。” 落叶乔木,苍老榆树下搭起的简陋布台,茶是阮萤初最爱的五红茶,桂圆的味道甘甜,配合枣干的香气,几口饮下,生出层层暖意。 五红茶是同月楼的招牌,配上桂花冻和柿盒是最好的搭配,朵红帮忙打开食盒,里面当真是她所想。阮萤初眼睫落下一双飞燕,深感十里红妆,全是爹爹和娘亲的不舍。 她心中越发沉积的打算,又再次就着茶点酝酿起来。 退婚不成可以休妻,只要她能再回家,回到爹爹和娘亲身边,一辈子陪着他们。 阮萤初被处处温情包裹,吃到喜爱的茶点,心情明快起来。她拿起两盘糕饼递给朵红,“分予大家,休歇整顿再慢慢上路。” 家仆随从在阮萤初远些的地方分食嬉闹,她铺平兄长急匆匆抄给她的《全都风貌图》,段王府位于西南中部,群山环绕,常年干涝交替。她要嫁的段王段沐宸,是皇上最小的弟弟,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当初先皇先后北上出巡,借宿村妇家中,次日村妇意外溺亡,留下数月大一小儿,先后心生怜爱,将小儿带走收为义子,赐名萧毅。谁人都知道他是捡来的皇子,先皇先后无暇顾及他,宫人对他冷嘲热讽。先皇去世后,太子登基,心性多疑,连最不起眼的萧毅也被视为倒刺,命他封王改名段沐宸驻守西南,没有诏书不得离开西南境内。 阮萤初六岁时在宫内见过一次段沐宸,先后诞辰,她让兄长背她过石子桥,看见段沐宸孤零零一人爬树,摔倒也不见宫人搀扶,一次次跌倒又抹把脸继续,半张脸黄泥掺拌。 那年,段沐宸与她同岁,阮萤初粉雕玉琢的小脸皱起来,她最不喜衣裳弄脏,在兄长背上别过头,不愿再看。 都说三岁知往,阮萤初对段沐宸的印象离不开粗蛮二字,西南蛮夷颇多,他生性不讲究,和当地风土倒是搭配。那边的人最恨繁文缛节,遇事只求痛快,阮萤初偏偏要慢,还未到,她就要让段沐宸心生不满。 * 武场,段沐宸把长矛丢给身边武将,清风拿起手里的巾子凑过去要帮段沐宸擦汗,刚迈出一步就被段沐宸挡下,抽出巾帕,胡乱两道抹好挂在脖颈上。 因习武敞开的衣领,小麦色的紧致皮肤上线条暗影随着呼吸起伏,段沐宸大咧咧跨坐在木桩,努努下颌让清风接着说。 “王爷,每日府里都来五六辆马车,随从一二十,如何安排他们?” “人住下,他们要什么给什么。”段沐宸整个人晒在日头里,仰着头打量飞过的燕雀,眉宇似鹰,透出扑食前肆意周旋的倦意。 清风应下来,要退的步子犹豫后又站定,讪讪开口:“王爷,该去迎一迎王妃了。” 见段沐宸不说话,清风当他同意,“奴才下去准备。” 段沐宸后颈皮肤灼烧,他把注意力放在云片,放在兵器,心底翻腾的恶心感压不下,明明已经远离数栽的是非之地,还是甩不开任由他人定论的人生。 所有来自京都的稀世之珍,段沐宸有一套销毁原则。一是不评,无论赏赐何物,他不讲一句好坏。二是不看,千里迢迢的到来,再灰溜溜存进库房。三是不用,库房修建的雕梁画栋,门锁如同封条,只进不出。 可这回来的是人,圣上赐婚,阮相书信三日一封。信中初看只是关怀备至,嘘寒问暖的热络,封封连起来步步紧逼,阮相既是同他示好,又警醒他断不可怠慢王妃。 段沐宸要想留住西南这方清净安稳,对阮相千金除了不评不看不用还要不怒,他方才把清风的话听进去了,清风自然知道,他即便不讲,也要做这件事。 清风手脚麻利,打点好府中接待事宜,备好车马午后就能出发。 按圣旨下来的日子,阮萤初已经过来近一个月,明后两日定会进入西南境内,从典州进,他从里州出发去迎,恰好能在入西南境后接到人。 段沐宸赶到典州时,阮萤初的车马没到,他又等候五日,仍未见到前方来报的身影。 段沐宸喝干清风端过来的茶,“回里州,在王府门口迎也一样。” “王爷,万万不可。”清风跑上前拦住段沐宸,关好门窗,还想暗暗劝言被段沐宸打断。 清风担心他,阮相朝中眼线遍布全州,他置气一走了之,一旦有人从中作梗,再构陷他抗旨。 段沐宸了然,只是典州日日下雨,他五日长居屋内,浑身不自在。随行的还有一半阮相派来的家仆,小姐长小姐短般安置忙碌等着阮萤初到来,连他也被眷顾伺候到一日五食,餐餐不同。 “本王走,你们留下。”段沐宸来去自由,受不惯一举一动都被人照顾的架势,他让清风和他换了衣服,从后院牵出匹马,离开典州。 按他想的,阮萤初是故意迟迟不来,几十辆车马都到了半月有余,她身边只留有一车一仆,想的就是要他等,和他爹一样,爱耍架子。 段沐宸吩咐清风,人到了典州再给他飞鸽传书,他可以等,等到这个婚结不成都行,但要他日日宅在屋里,跟只金丝雀一样被人伺候,他受不了。 回里州的官道上都是眼熟的士兵,段沐宸特意选山路,他骑马的功夫了得,道路崎岖不平毫无大碍,还能快些到达府中,叫上两个武将上山打猎。 他想着,将缰绳拉紧,点了点马腹跑得更快,额前发丝打在两侧,嘴角泛起快意,身躯挺拔矫健,灰暗的天色难挡俊逸豪爽的面庞。 只见段沐宸猛然拉住马停下,声音越听越近,一位素衣女子噗通从路边草丛跪在他面前,边哭边说:“官人,奴婢见你是段王府的人,还请告诉段王救救我家小姐。” 段沐宸低头看自己衣袖上的星月纹,这女子竟认得,问她:“你是?” “奴婢是阮大小姐的贴身侍女,我家小姐丢了。” “小姐想在林州多玩几日,白天出门看变戏法,奴婢转头小姐就不见了。奴婢绕城找了一圈不见小姐,客栈里车夫被人灌醉,马车被偷了,奴婢只能边跑边问,想找王爷救救小姐。”素衣女子哭哭啼啼,脚下绣鞋渗出血,恳求段沐宸相信她。 段沐宸心下一沉,从腰间抽出鸣镝射向空中,转头对女子说:“你待在此处,会有人来接你。” 他勒紧缰绳,朝来的方向加快奔骑,林州是西南边邻城,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没有诏书他不能离开。听刚才的女婢描述,阮萤初消失有半天,再申请调令等待回音,只怕人危在旦夕。林州是出名的快活城,白日商贸络绎不绝,夜里纸醉金迷,酒肆舞房夜夜笙歌,看似浮华掩盖起来的是烧杀抢掠,富人无恶不作,穷苦百姓哀嚎遍野。 阮萤初凶多吉少,他去救人理所当然,心绪里生出的不情愿是他讨厌麻烦,阮萤初还没有到西南,都能在来的路上让他冒然前往邻地,显然就是一个烫手的麻烦。段沐宸思索后,很快决定就他一人去找阮萤初,像要平衡接踵而至的妥协,他找来一顶草笠,拉高衣领进到林州城中。 第2章 林州的花茶偏酸,小菜辛辣,阮萤初抬手凑到鼻尖轻嗅,又放下碗碟。 楼梯口的方向,变戏法的老头还没有回来,酒楼对面的巷子口,有两个孩童冒着脑袋看她,她朝他们笑笑,想让人放心,她一定要把被骗的钱拿回来。 阮萤初从小爱看热闹,林州城的戏法她在京都见过不少,都是障人眼目的把戏,今日却有两个孩子用给娘亲买药的二钱银子拿去变千两银票,人群散去后两个小孩得了假银票害怕不敢回家。阮萤初叫住变戏法的老头,对方看说不过她,只说让阮萤初在酒楼等候,他下去拿真银票上来赔罪。 林州有不少酒楼宿在楼下,价格比上房便宜,阮萤初叫俩小孩去后门盯着人,不信等不到骗子出来。 她晃着手里的杯子,四处张望中,一身黑衣戴草笠的男子在她对面坐下,头压得低,声音纯净爽朗却听出股闷闷不乐,“姑娘可是阮相千金?” 阮萤初见他有意露在桌面上的星月花纹,段府来的护卫,正好供她差使,“是我,去把楼下骗子老头抓来,我有话要问他。” 段沐宸没动,他来只想带阮萤初出城,不想横生枝节。 阮萤初坐等半天的性子消磨殆尽,盛气凌人站起来,“你们段王可等我好几日,你不去,路上耽搁的事就全算在你头上。” 阮萤初从不用主上这套施压下人,她就是要把平日不入眼的法子落人口实,段府就是她出气的口,她居高临下看那顶草笠正侧过身子打量酒楼。 下一秒,阮萤初手腕被用力拽住往外走,门口处两个卸马倒水的小厮冲向前来,段沐宸将她拉向身后,右手摸出腰间的佩刀,两个小厮看见刀鞘,退后两步不再为难。 “都红了。”阮萤初在巷口甩开拉住她的段沐宸,抬手鼓起两边嘴角,“胆大妄为,你们段王府真是没有规矩。” 两个小孩跑来阮萤初面前,帮她呼气手腕锢出的一圈红印,笑脸满怀喊她:“姐姐,姐姐,我们的二钱银子找到了吗?” 阮萤初被问住,抬眼看事情没办成的段沐宸,因为对上她的眼,慌忙把视线移开。 让段沐宸心生歉意的慌乱,绝不是看见翠珠华冠的富家女子不顾他人担忧坐在酒楼品茶,差使人趾高气扬耍大小姐脾气,他刚刚瞧见白雪凝脂的皮肤上一圈赤红的指印,听明白两个孩童托她帮忙。 段沐宸抱手背过身不去看她,开口解释起来:“酒楼下面是赌坊,你被骗子当成筹码,必须马上离开。” 阮萤初手上的气还没消,对这话不满,“你既不叫我王妃,也不称我小姐,还未问你话就抢着给自己揽功,一个小护卫还怪罪起我来。” 段沐宸不敢再说话,阮萤初当他护卫是好事,不至于暴露身份。 阮萤初把头上的一支珠钗取下来,放在大一点的孩子手里,让他们快快去换了钱买药。段沐宸跟在她身后,等她看着孩子进了当铺出来,阮萤初才吩咐身后的人,“回客栈,我累了。” “王...王妃。”段沐宸犹豫喊出称谓,和阮萤初交代车马及侍女都没有,一声口哨唤出骑来的马,请阮萤初上马。 赤色马立在段沐宸和阮萤初中间,马蹄往上到马背都是泥土,阮萤初退后两步,衣袖遮起半边小脸,“这马满身污泥,我不骑。” 她执意往前走,气冲冲回头,“前面就有客栈,你备好马车明日再走。” 段沐宸没见过骑马前要给马洗澡的,不远处他们方才离开的酒楼,聚拢一群人往这边探查,要是他们发现地头帮的刀鞘是他用面粉蒙混过关的,想要出城就更加难了。 他解开腰间系带,把外衫搭在马背上,后面有脚步逼近的响动,段沐宸顾不上太多,跃起跨上马背,将阮萤初拦腰抱起,朝林州城外奔去。 “放肆,你还要不要命了。”阮萤初挣脱在马背上,环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些,后背贴上一层温热,阮萤初抬头,草笠下只看得见锋韧的下颌。 出城几里后,意识到阮萤初不会再乱来,段沐宸松开扣在她腰间的手,阮萤初翻逃下马的瞬间,段沐宸下意识把她拉住,后背结结实实砸在碎石上。阮萤初的脸埋在段沐宸胸前,撑住段沐宸的肩膀站起来,狠狠踢在段沐宸身上,脚尖踢开挡住脸的草笠,一双无畏坦荡的眼睛听凭阮萤初发落。 见阮萤初没事,段沐宸半坐在地上,阮萤初早没了踢打他的力气,一个人往前默默走着。段沐宸骑上马,悠悠跟在她身后,“多有冒犯,为了王妃安危考虑,还请王妃恕罪。” 阮萤初没有再和段沐宸讲半个字,不远处有村落中的农宿,他们已经离开林州,这里虽是典州的地界,但离等待阮萤初的城中客栈还有数十里,段沐宸给农宿大娘多放了银两,让她帮忙照顾阮萤初。 选了最好的一间房,在阮萤初眼里甚是简陋,房间内只有床和桌子,床褥布料粗糙,手覆在上面也有颗粒感,她掸眼门外剪影,呵斥道:“护卫,桌椅床铺都擦一遍。” 原本要回对面房中的段沐宸,听着没有动静的房间来了这么柔柔糯糯一声,门哗啦打开,他险些拿刀出来。 大娘房屋朴素,打扫很干净,阮萤初要他再擦一遍他就擦,他不好再说什么,阮萤初在气头上,也不是同她说明身份的时机。 “护卫,被褥要丝绸的。” 段沐宸把身上的银两全掏出来,大娘把给儿子婚嫁用的红绸细软拿来,阮萤初呷一口茶坐着看,微微点头。 “护卫,水凉了换热水。” 段沐宸不便再叫醒睡下的大娘,在伙房劈柴烧水,还好平日露宿山中没少干这活。 阮萤初擦了擦手和脸,来回换水三回,段沐宸仍没有说话,在房前忙进忙出。 “护卫,我饿了。” 段沐宸看了灶房没有吃的,他跑去村舍附近的水塘,捞来几条活鱼,烤好放在屋里的木桌上,阮萤初已经躺下,侧过身子对着他。 “护卫,关门出去。”段沐宸扣上门站住,阮萤初在哭,像是不小心才让他听见,很轻的吸气,不经意的像被遗弃的脆弱幼兽,段沐宸遇到时会拦住同行武将手中的猎网。 他手再次搭上门扣。 “不许进来。”阮萤初告诫他的话还是模糊的泪意,段沐宸放下手,抱手靠在门栏,整夜未眠。 他只觉得京都来的人和物都唐突,从不过问他的意愿,物件不会讲话他可以置之不理,可人不一样,他段王府伺候不到这样一位京都贵女,阮萤初远嫁当他的王妃,苦楚不是段沐宸可以消解开的,他管自己都艰难,对阮萤初更是要避之不及。 趁阮萤初还没醒,段沐宸早早赶去典州客栈,清风见他灰头草面,忙上前,“王爷,路上是不是出事了?” 段沐宸看看清风杞人忧天惯的表情,把事情和他详说,清风听完心惊胆战,只命人进来给王爷梳洗,又差人赶去农宿接阮萤初。 朵红听闻小姐没事,不顾脚伤定要跟着去,等看见阮萤初就哭嚎起来,可喜可贺自家小姐没事,主动领罚却见阮萤初心不在焉,把赶来的车马悉数走过,平日没仔细端看的家仆一数看过来。 随车赶来的十多位相府家仆等着阮萤初发落,阮萤初嘴角展露笑意,拉过朵红让她梳妆,镜中阮萤初侧眸扬起头,只同往日和朵红闲聊,“西南以后要住很久,恰逢回去的路上,赏赏山水也不错。” “小姐喜欢怎样玩都好,就是奴婢可是不敢再和小姐分开。”朵红又跟着笑话两句阮萤初爱听的,段王府何等没有礼数,下人粗鄙,谈话牛头不对马嘴。 “倒是…”朵红斟酌了话,“来救小姐的护卫办事还算看得过去。” 阮萤初盯着镜中朵红认真评鉴的圆头圆脑,问朵红:“你就识他是护卫,若是有人乔装打扮,我们主仆二人就相见无望了。” 阮萤初的手指点在朵红肉肉的脸上,朵红连忙惊呼,“还好小姐无碍,还好还好。” 午后阮萤初来到典州接待的客栈,她只跟朵红讲她要睡一会儿,全然不提要见王爷的事。 起来后阮萤初点了几道想吃的茶点,取来诗文,在屋里不再出来。 清风是最着急的人,段沐宸在后院耍棍,他站在旁边汗汗津津张望前厅的上方窗口,忍不住开口:“王爷,王妃怎么也该来见你了?” 段沐宸木棍点在清风脚边,清风一抬脚,又想了想说:“王爷,要不我去安排你和王妃晚膳?” “不许去。”段沐宸木棍打在马棚的草檐边,落下的黄草飞舞在半空,段沐宸才看向清风,“后面有得你忙。” 段沐宸的后面来得很快,晚膳过后,阮萤初那边的人就来打点他。 “小姐想要赏玩西南风光,让护卫陪同就好,王爷有要事在身不便耽搁,可先行回府。”清风把话原封不动说给段沐宸,“王爷听听,这是有气呢。” 第3章 “如此体恤本王,不正是好事。”段沐宸俯首案前,手上木屑积在虎口,刀刻的位置有了一条流畅的线条,他目光专注,“你只管按他们的意思来,留下几个护卫,你陪本王回府。” 清风摇摇头关好门,王爷身边从未有过女眷,他从京都跟过来,看王爷吃苦受累,本该是父母疼爱的年岁,担起西南万人责,再一步步站稳无人敢多言,他最希望的是王妃是个能疼惜王爷的人。 客栈清早就站满密密麻麻一院子护卫,阮萤初在窗边托起双腮,掠过排排黑点,转身和朵红说:“都不满意,段王府的护卫就这些吗?” “据说从府里赶来的加上本就在客栈的人,全部都叫到院子里了。”朵红将温热的丝帕裹在阮萤初还未褪去的手腕红印上,“我去细问看,小姐你把早饭再吃些。” “怎么不见来找我的护卫?”阮萤初趁朵红要离开,多问一句,朵红就明白了意思,和阮萤初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阮萤初探出半个身子,倚在软塌上等着院子里的人出来,瞧见那晚云淡风轻的眼眸抬头打望她一眼,转而隐在楼下的黑点里,阮萤初叫来朵红,指尖点在最角落,“就他,再随便选几个留下。” 浑重的脚步声散去,清风走来捏起段沐宸身上自己的衣服,“王爷,不回府了?” “这半年都呆在里州,既然如此,四处走走也好。”段沐宸拍拍清风的肩。 方才,他在屋里听见清风和朵红谈起阮萤初要找的护卫,清风难办时,段沐宸倒生出趣味,在屋里低下嗓音,以王爷的身份答应把亲信护卫叫过去。 他让清风同几个护卫讲明,随行的人都叫他阿炎,阮萤初做的打算,他猜到一二,不如将错就错看看。 游赏西南,若是赶时间回里州,直接往官道半日就可以到达,但阮萤初要转一圈山水,最好是走小路,顺道可以把楚州,曲州及冲州都看过来,西南境内都是段沐宸熟稔的地方,他让清风领路,把他的意思递到阮萤初那边。 在人地生疏的事情上,阮萤初没有过多异议,同意按清风安排的来,只要求让护卫阿炎来赶车,清风左右推脱,阮萤初还是没有松口。 次日启程前,清风不放心,伺候段沐宸穿上便服,说:“王爷,要不还是和王妃直说,奴才怕他们难为您。” “在西南,谁难为得到本王。”段沐宸把腰间玉佩取下来给清风,顿了几秒,“不说更好。” 客栈人马分两路,一派去往段王府,阮萤初指定的护卫和一辆马车,在典州往赶花集的方向走。 典州最产鲜花,百姓的行当里大部分是花农,在每日典州的赶花集上,还摸黑的天里,鲜花就拉走前往各地兜售。 车马停下时,天光已然日晒,阮莹初看过去,赶花集只剩下两路摊贩,小贩们把单支鲜花搭配捆绑,供散客挑选。虽不比早些天里的壮观,但人群熙熙攘攘挑选花枝的劲头,催得阮萤初剪瞳流转,荡进鲜花集市。 京都最盛行插花,阮萤初每次盯着送来的牡丹玫瑰,来来回回就几种挑选,慢慢没了插花的雅兴,不如踏春登山时随手路边的小花巧妙。这典州偏远,鲜花倒一年四季不断。 “朵红,这边都包起来。”阮萤初看上面前的玉茗,茶红色的花瓣艳而不俗,让人挪不开眼。朵红给了钱,摊贩因遇见大主顾喜笑颜开,把剩下篓子里的木芙蓉也拿来一并赠予。 阮萤初仰头,越过几人看跟在最尾的护卫,淡淡讲了句:“让护卫阿炎来拿。” 说完拉过朵红的手往里面逛,一路买到尽头的位置,停下时,车马早绕过集市在等候。 护卫阿炎后跟着几人,要把漫过头顶的花束拿到马车边上堆放,被朵红拦下来,她最懂小姐的意思,用手挡住马车,“自己想法子去,好好拿着。” 马车往花田走,遥遥从窗内往外看,护卫阿炎不紧不慢把花束串在手里的长棍上,阮萤初放下帘布,心里暗道两声鲁莽。 典州往楚州的方向,一路是山,过路农家花田的景致不可错过,几里地后,车马再次停下。相府家仆手脚利索搭好的布亭落在溪水河畔,阮莹初下车,全部流动的队列就歇了下来。 朵红邀来几个同伴丫鬟,把刚刚买下的花束拆解开来,选出花瓣姣好地做起簪子,停在远处的随行马车里,有人来取了刚刚买到的桂花,柴木泛起袅袅炊烟,架火要做桂花糕。 阮萤初被紫色花田吸引去目光,拎了小竹篮去花间摘采,和阮萤初相对的梯田上,几个家仆支开画布,给阮萤初描摹此刻画像。 花田里着粉黛流苏罗裙的阮萤初把精心挑中的花苞放好在竹篮中,面前飞过的虫子被她拿衣袖隔开,因为害怕虫子退却不敢往前又舍不得花田的她有些吃恼。朵红眼尖,看见躺在老树枝干上摆弄木雕的护卫阿炎,叫过去帮忙赶走飞虫。 没了害怕的飞虫,阮萤初玩的尽兴,最后抱起一捧紫风草,拎着小篮子满载而归。花田老农在一旁得到满满一袋打赏,还觉得有些不够真切。 布亭下面朵红放了几支用蜡脂固定的簪子,阮萤初坐下拿在手里把玩,眉眼带笑:“真是手巧,看着是漂亮。” 她随口一说的西南游玩只是想磨去段王对她所有的性子,没想到客栈内看不到的风光都藏在山涧小路,阮萤初正在兴头上,她不想再坐车,细想不如牵来一匹马,好好看看她从未见过的山花梯田,层层叠坠而下的烂漫。 朵红听了小姐的意思,把管家挑好的马擦洗干净,垫好马鞍,不等阮萤初出声,叫来从树上刚下来的护卫阿炎,把马交到他手上,“小姐要骑马看花,你可仔细牵马,护好小姐安危。” 马只牵不骑,晚霞浮出来后他们还在花田附近。阮萤初看不出半点为天色着急的愁态,牵马的护卫她不忙刁难,只顾满眼出奇,在一路舟车劳顿赶往西南的路上,她停留多在城中,风光和京都大同小异,此刻的典州花田,不比城中繁复,可她爱看。 想起和爹爹娘亲游玩的惬意,只顾得玩耍,不考虑关于她的任何事宜。 天色全暗下来时,他们赶到进入楚州的客栈,阮嘉霓玩得疲了,沐浴后就躺下,想到什么,把朵红叫来面前耳语,朵红听完话,点点头关好房门离开。 楼下客房,段沐宸的护卫当了一日,清风总在偷偷帮他干活,嘴里不敢说王妃又想劝段沐宸的样子,把段沐宸逗笑。 刚刚敲门的是阮萤初房里的侍女,让他去房前值守。话一落,清风就要替他去,段沐宸这次倒没有拦住清风要走的步子,把手里的木雕包好交给清风,嘱咐连话一起带到。 “说王爷有要事在身,不便耽搁。”朵红重复清风的话,值班来的不是护卫阿炎,还带了个东西让她拿回来,朵红奇怪地看着阮莹初。 她把手里的木雕拿出来给阮萤初看,布块打开是一只小狐狸,雕刻的惟妙惟肖,小狐狸的嘴角带笑,耳朵边嵌着一朵兰花。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啊?”朵红绕绕头,“王爷没有跟来,护卫和王爷,莫不是...” “这几日我们见的护卫阿炎,是段王。”阮萤初坐起来,看了看朵红手里的小狐狸,段沐宸既然早就知道她识破护卫的身份,还要等到陪她出来典州才离开,就是怕她再跑出西南境外惹弄是非,或是再看看她还要作何打算。 朵红哆哆嗦嗦讲不出话,只好向阮萤初问道:“小姐是如何看出来的,我们都从未见过段王,那日奴婢遇到段王,看穿着打扮,只当是皮相好些的护卫。” 阮萤初觉得段沐宸送来小狐狸木雕暗指她狡猾,又不点破,觉得自己盘算的休妻之事还有眉目,兴致起来,和朵红讲了她手腕的红痕和摔马的事。 当时她恼怒地想要踩死面前的护卫,在马上她恍惚闻到熟悉的香味,摔在段沐宸身上后,檀香迭的味道就是护卫衣领的位置。 檀香迭在京都只能宫内使用,就是阮相府内都只凭皇上宠爱赏过一次。段沐宸远在西南,吃穿用度还是按皇子的份额来分,即便他本人不讲究,手下的伺候他,还是按照宫内礼制。 当时她踢开段沐宸脸上的草笠,眉骨位置的红点还在,同兄长描述一样,当下她便肯定护卫的身份。 朵红听得称奇,“小姐当是聪慧,我榆木脑袋可看不出来。” “只是碰巧,不然我也蒙在鼓里。”阮萤初让朵红不要再议此事,继续前行就好,恰逢从京都跟来的礼司再次来催阮萤初婚期,她这次不再推诿,答应的爽快,回去歇上两日就可完婚。 里州深山,射箭扎紧在木桩上,一声嚎叫。 武将取来被射中的猎物,段沐宸拉开腰间酒壶,得意灌了两口,舒坦。 要是再跟着阮萤初游玩,这会儿只怕还没离开楚州,他在阮萤初点名要他做护卫时就知道身份被识破,摸不清阮萤初是要寻死还是谋害。 他把京都来的王妃想得凶悍,看来只是想要他难堪,段沐宸觉得她的心思用得跟拆不开的线团一样曲折,阮萤初要他当护卫,他当就是,有不满委屈当面说个明白,绕了一圈曲州,阮萤初只是想戏耍段王府的人。 他看够了,没意思,躲着这位京都来的王妃是最好的,果然能落到他手里的赏赐,要么别人食之无味之物,要不就会扎手。 段沐宸还在心里别扭的心绪没了前两日强烈,只要他过段沐宸的日子,就不存在变化,名义上的事情他接受的太多,得来的全是对他的恨和厌。 他就当没有王妃,躲得远远的好。 第4章 段沐宸留下意味不明的话离开,对于游赏西南,阮萤初的兴头没有减退。 楚州才子辈出,有名的诗文之乡,阮萤初爱诗,从当地淘到不少古书,让朵红收起来,在太阳下翻页烤晒去潮,再用绸布包好书封,随行的马车不够装书,添置新马车用来存放。 着迷在诗文里的阮萤初更喜欢只她一人静处,路上的时间她用来补觉,来到歇息的客栈茶馆,她便取来诗文读,从楚州到冲州三天,阮萤初看完大半诗文。恰好冲州有温泉浑然天成,得了地势的彩头,泡汤文化当地盛行,阮萤初宿在冲州首富建造的泯居,享受泡汤放松的片刻,还能把剩下的诗文都看过来,未再出门。 眼看快到里州,先前到过段王府的刘叔来和阮萤初商榷入府事宜,他先叫了朵红,里面阮萤初听见是刘叔的声音,直接让他进来。 阮萤初把诗文放在书案上,走来前厅,“刘叔你坐着说,你本不用跟来,在府内等我就好,不想让你跟着奔波。” 刘叔一头灰青发丝梳得服帖,已是年过半百,看起来精神饱满,体魄健朗,对阮萤初的体谅摆摆手,“小姐上回丢了可急坏老奴,我必要跟在身边,对老爷才有交代。” 阮萤初眼尾烙下两枚弯月,刘叔接着说:“我在段王府这十来日,王府内详查还算清楚,王府分三处别院,主院和东西两侧,前后为花园,主院和西侧日照最好,小姐意下要住哪处都可,老奴已让人安置好两个院内的寝室,入府后有不便的方面,小姐可再换掉。” “刘叔,东西两院离主院远些是哪边?”阮萤初问起来,心想日照倒是小事,就怕总是遇见段王惹人心烦,何不离得远些。 刘叔细细思量一阵,“还是西院离得远,要绕过前庭花园,东院就能直接过廊走到主院。” “就住西院。”阮萤初干脆答了,见刘叔困惑后也只是对她笑笑离开。 次日车马进到里州,有段王府来的两名武将带路,一条长街走到路口停下。 段王府很大,内里却比不上京都富人的家宅,阮萤初被朵红扶着下车,眼睛看过去就可以凭想象猜到。段沐宸穿淡蓝色长袍等她过来,可能因里州风和日丽,阮萤初此刻看段沐宸换了身干净衣服,还不算讨厌。 她跟着走在段沐宸左边,后面卸马搬东西的家仆排成一串往西院走,段沐宸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直讲话的是段沐宸旁边的侍卫清风,说话掌着分寸,把场面处理的妥帖。 “王妃刚到,还有些劳累,不如先回房休息,我命人准备好晚膳再来请王妃。”清风挂着笑脸,看朝她和段沐宸脸上。 阮萤初点点头,朵红跟着她往西院走,待两边人群走远,阮萤初跟朵红低语:“等些时候去说我想多睡会儿,不和王爷吃饭了。” 朵红应了下来,阮萤初其实更喜欢里州的天气,这下子午后的阳光,晒得人身子暖洋洋的舒服,早晚有些凉意,倒还算不让人发寒。就是在西南风光最佳的里州,阮萤初的难题才铺展开来,需要她一一去解开,今日的晚宴不去才好,不给段沐宸任何好脸色是一则,让段府下人计较她的嚣张跋扈,事态才会发展的更顺利。 段王府的第一夜,在朵红帮阮萤初回绝晚宴后安静度过。阮萤初醒来,在西院刘叔帮她安置的院内闲逛,无论是修缮的房前灯台,还是小院内的花草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从西院二层小楼看过去,还能一览段王府半数风景,热闹的还是她的院内装点。 阮萤初把刘叔喊来,和刘叔讲起王府内的规制,听刘叔的意思,段王府内早期还留有京都宫内礼数,后来从京都来的随从都找借口返乡,段沐宸都同意他们走,新来的家仆就是当地的山民,干活没问题,规制却不怎么讲究。 “原来如此。”阮萤初明白昨日偶然瞥见的家仆还在穿袄子,搭围领的都有,段王府如此随意,她正好可以磨一磨。 阮萤初把她的意思同刘叔朵红讲了,要把段王府归置归置,家仆不说要知书达理,但基本的礼数不能少,这些交给相府过来年长一些的家仆来,另外衣食住行上,在原本相府有的规矩上调整,上上下下都变动。 刘叔和朵红就着阮萤初的意思,原本要和相府管事的清风商量,奈何清风和段沐宸上山,早上出了门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递话的护卫只说王妃在府中怎么方便怎么来。相府家中对阮萤初都是言听计从,一切按小姐的意思行事,得了段王这边的应允,他们更加放开来。 段王府兴师动众开始了规制学习,阮萤初要求的家仆衣服,全部制成素色,发型都梳起不留发丝,膳房当职的还配束帽和短衣。刚开始段王府的家仆还有些束缚,后面发现制好的衣服穿起来更容易干活,也没说什么,都接受了。 有了这个开始,阮萤初把膳房的菜系更换成南北方结合的食谱,她的小厨房有专门做茶点的师傅,带来的厨子就给段王府原本的厨子教学。这个举措被误会是要把段王府的老厨子赶出来,一下让段王府家仆们心生怨气,厨子掌管食材,在家仆里面有着最高的话语权,如今阮萤初动了膳房的地盘,就是要把段王府的厨子从他当前的位置推下去。 到了晚膳的时候,跟着送进来的菜品,王府厨子刀山拎着新制的衣裳扔在阮萤初面前,这是要和她撒泼,但放好菜,刀山就要走。 “站住。”阮萤初放下银筷,“你有话说完再走。” 她指腹点在眼角,漫不经心等刀山反应,对方愣在原地的脚哆哆嗦嗦,丢衣裳是鼓足勇气干的一件蠢事。 阮萤初眼神回过去示意朵红,朵红拎着裙角悄声退走,屋子里安静的很,相府家仆会看眼色的多,小姐要难为人,是真的动了气或有意为之。 刀山扭过身子咚地跪下,脑袋要插在地上,嘴里只重复四个字:“奴才冤枉,奴才冤枉。” 阮萤初听得烦了,正想打发他捡了衣裳离开,这时候,清风的声音比人先出来。 “王妃,王妃。”清风喘着气落定在厨子脚边,“王妃可还好,切莫为了一个下人没了胃口。王爷见王妃不怎么用膳,还特意嘱咐厨房想办法,是奴才今日走得急,还来不及交代清楚。” 这清风好生聪明,下人犯事他还借此给段沐宸讲好话,有点名那天她没去赴宴晚膳王爷并未怪罪。 阮萤初等到了人,有了性子和清风讲两句,“不想劳烦王爷,我让家仆去厨房和厨子交涉,没想到惹了厌。” “不影响王妃用膳,厨子交给奴才处理如何?”清风还是笑着,没有被阮萤初挪揶到而露怯,得到应允后,让厨子捡起衣裳赔礼道歉,当阮萤初的面落了责罚,左右领罪后才退下。 厨子心里有委屈,段沐宸想来接待山民当家仆,最是信赖他们,有了这股委屈敲打他,段沐宸会更愿意点头休妻。可她刚刚才发现,清风护主心切,段沐宸不能总占着好名声,她恶段沐宸要更恶,两者相当,才有过不到一块儿的托词。 阮萤初最先要让段沐宸的恶传到京都,最好的喇叭就是宫里跟来的礼司。他们的婚礼是圣上下旨赐婚,礼司要在规定的时期内赶到殿前回禀圣上,这几日她都见礼司在周转贿赂朵红,想的是阮萤初能尽快完婚后,他好回去交差。 在典州答应了这两日完婚,阮萤初去到礼司面前,阵阵诉苦,她皮肤白,眼圈发红看人,显得越发明显,一倍的苦楚酝酿成苦海,阮萤初讲:“王爷生性无拘无束,我在府内讨生活算是处处挨人腹诽,做得好与不好都得受着,如今婚期就定在后日,未见到人同我知寒问暖,我这不光是远嫁,还是孤零零的嫁人。” 见阮萤初要落下的泪,礼司在阮相手下办事,自然更为听信她的话,顺着把段王府的不周记下,礼司一个大男人也开始安慰起来阮萤初,为她的遭难不平,段王向来话少,在礼司和阮萤初有意指向的无理粗蛮之中,有了很多不足。 聊到话深的地方,阮萤初体谅起礼司,这是她的最终目的,掩着脸说:“礼司不用再为我操劳,只管简单礼数完婚,回去交差就好。父母那边不想他们忧心,礼司多替我美言。” 阮萤初一番又诉又劝,早把胡头昏脑的礼司拿捏,她说什么礼司就应什么好,宫内赐婚礼俗繁复热闹,按正常来准备都会是让西南民众大饱眼福的光景,阮萤初不愿让人看笑话,实则是不喜欢万众瞩目嫁给不喜欢的男人,她骄傲惯了,从小到大什么都是她喜欢的来,还有得选,那她就不要。 回到西院寝室,阮萤初发红的眼圈吓到朵红,取来冰块包着给她冷敷,她哭的不全是假,里面还有为难王府下人的歉意,要装作若无其事好难。 明日大婚,她必须打起精神才会有更多希望。 第5章 安顿好礼司,王府准备好的婚礼盛宴就要阮萤初来决定去留。 摆弄的物件和细软之类的还能留在日后用,迫于解决的是宴席准备的糕点果盘,大都是提前一月开始制作,因工艺复杂,还需要从各地购置材料,设宴邀请的名册是当地土著头领和高门人杰,这些都需要重新打点。 阮萤初对突来的变动有把握,就不慌忙。母亲马氏在阮相府中月月都要设宴二三回,邀请的达官贵族在府中以时令和新鲜物的名头聚集。但因父亲身为宰相,朝中风向一变,母亲就要删减名册人员,更严重的时候有人贬官降罪,母亲干脆把宴席取消。 这样的由头阮萤初学得一二,不用提因何事搁置不办,只把歉意带到,再邀约日后的再会。她着笔墨写好退贴,叫来识字的家仆摘抄送往各家府邸。 剩下就是吃食不能浪费,婚宴用的果盘是全州各地的当季水果运来,剥壳后浸在糖水中储藏,再用盘子垒起囍字造型近日食用,平头百姓家中很难吃到,即便是民间有排场的宴席,也没有这般用料。 阮萤初对此犹豫很久,一早写好退贴后,她就在前院花园里看鱼,朵红跑来叫她用膳,见她比早上看起来要轻松,问了句:“小姐可是想到糕点果盘要送去何处了?” “想好了。”阮萤初把手里的鱼食放在朵红手里,“分在膳盒内连退贴送去,剩余的放在王府门口,里州百姓皆可来取,同城共贺。” 朵红在一旁愣了几秒,小姐本就抵触嫁给段王,怎么突然要来个同城贺庆,她还没想清楚,阮萤初又让她准备车马,去里州的月老庙。 和阮萤初路上看到的街景不同,里州的月老庙格外热闹,还未进到山脚的地方,来往的车马就堵在一起,阮萤初好奇,下了车走过去一看究竟。 短短十来米的庙前小路,两侧茶馆商贩都紧挨在两侧,人群挤在外面,香客挑选合适的祈愿牒,从月老庙出来的香客则坐在茶馆喝竹茶,品素面。 朵红手里的篮子有备好的香火,阮萤初便直接进到月老庙,她看鱼看了一早,把鱼食丢在远处,被鱼吃掉她就来,没有就罢。 到底还是来还愿了,在阮萤初及笄时,她和娘亲去过京都的月老庙,阮萤初祈愿她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只愿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在来提亲的人中,阮萤初没看到喜欢的男子,她想她还可以等,等来的是圣上的赐婚,她说过成亲前日定会来月老庙还愿,如今虽然嫁的不是喜欢的人,也不可能和她一生一世,阮萤初纠缠自己一早上的结果,是有些赌气的来月老庙还愿。 她今日特地换了素净的衣裙,取来两炷香敬上,跪在月老殿前闭眼双手合十,阮萤初想既然自己没能和心上人在一起一生一世,月老还是一份美好的祝愿,她就为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愿,她以后定会遇上自己的如意郎君。 许是她想得专注,未注意到手里香火燃尽小半,听到有人叫她别动。 阮萤初睁眼,是位样貌姣好,装扮富丽的女子,眉眼看上去温润,她抬起阮萤初的手腕把快掉下来的香灰往前倾斜,落在地上的香盒里面,随即松开手,朝阮萤初颔首点了点头。 “萤初多谢姐姐,不知姐姐如何称呼?”阮萤初站起来把两炷香插好在香炉内,感谢对方怕她烫了手的及时相救,身子凑到前面,多问了句。 女子爽朗地笑起来,“大家都叫我池掌柜,你叫我池姐姐也好。” 说着给阮萤初指了指自己的祈愿牒铺子,是月老庙最大的一间铺面,和其他挤在一块的商贩不同,只有这一家和茶楼是独立的铺面。 “你要是想喝茶的话来找我,茶铺也是我的。”池掌柜见阮萤初看过两间铺子,顺着说道起来。 她难得看见女子经商在这些行当,只敲过胭脂水粉店铺和些林罗绸缎庄内的绣娘,阮萤初不禁对池掌柜心生敬佩。只是突来的偶遇惊喜却没有冲淡她脸上的心思,池掌柜和阮萤初走出月老殿外,看阮萤初心情不好,问她:“萤初妹妹这不是来求姻缘,倒是像来讨个公道的。” 被池掌柜点破,阮萤初不想细说,接了话:“我明日要成亲了,来还愿。” 她说完,池掌柜不再说什么,拉住阮萤初,把手里左右一对金镯子摘下来,套在阮萤初手腕上后,池掌柜开口:“我和妹妹算有缘,这副镯子你收下,女子婚嫁都辛苦,镯子当份体己的钱。” 不等阮萤初回拒,池掌柜进了等候她的马车内。 阮萤初意外戴上一对镯子回来,挑了件精巧简单的喜服,准备早早歇下。 睡前刘叔来说段王还没回来,问及婚期可要按时举行,阮萤初点头,就算段王明天不会来,她也要让礼司尽快回去交差。 大婚当日,天刚刚见亮,王府里家仆开始贴囍字,挂红绸,百姓在门口等着领福果果盘,人群熙熙攘攘,阮萤初在西院,奏乐的队伍吵得她不想再躺。 清风来过他这里一次,只说王爷今日定会吉时赶到。 朵红和几个丫鬟帮阮萤初沐浴梳妆,首饰的部分,阮萤初把那对金手镯拿起来,月老庙得来的,就跟着她一起沾沾喜气,要是有缘分再见一面,阮萤初再送一对镯子给池掌柜。 吉时快到时,清风第二次来,同阮萤初讲王爷要晚到,清风说完等阮萤初降罪,意外阮萤初讲了无妨,简单走个礼数,之后去主院等王爷就是。 吉时到,婚礼只简单过了门,进到主院,阮萤初踌躇等礼司去用晚宴,差使人叫着礼司离开,离开前阮萤初让礼司莫要忘记如实记载,关了门坐在段沐宸的寝室内。 堂堂一个段王府,除去刘叔差人布置的物件,之前段沐宸的寝室内连个像样的花瓶都没有,她四处看看,听着外面脚步声走远,阮萤初拨开床榻上硌人的红枣花生站起来,走到门边敲了三下门框又跑回去坐好。 纵然阮萤初再简化婚礼,但规矩礼俗少不了。西院过来的家仆今晚是不能来主院的,意味她嫁进段王府,礼司讲好这个不能改,阮萤初不再争,就叫朵红在隔壁屋躲起来,听见她敲门声后,抬些酒菜进来。 她要是等到段沐宸回来再一起喝交杯酒,早饿的受不了。 外面没多会儿也响起三声敲门框的音,朵红推开门,把西院小厨房做好的饭菜拿进来,还拿了一壶桂花酿,想来小姐爱在深秋时节喝香甜的桂花酒,放好在桌子上,把门关紧。 阮萤初把喜帕掀开丢到一边,坐到桌子面前,小厨房的菜都是阮相府的厨子所做,和家里别无二致,母亲担心她被薄待,把能想到的都让她带来,离开的晚上,母亲于她说起夫妻之事。 母亲说起来凄凄切切,她同父亲举案齐眉,算是一段佳话。可在她的女儿身上,连留在京都的心愿都不能实现。 段沐宸婚后如何待她早可以看出端晓,在典州段沐宸对她心存疑虑,来到段王府后干脆与她避之不见,这样的人薄待她是不会,只当女子是附属摆件却极有可能。今夜,阮萤初最担心的事是要和段沐宸洞房,她不想要夫妻之名,更不愿意落夫妻之实。 手里的玉盏倒满一杯又一杯桂花酿,酒壶快要见底,阮萤初心头上的难过还未了去,她把朵红叫来陪自己坐在一块儿,显得这红烛暖帐中不那么虚虚实实,朵红是她最熟悉的人,可以给她在一方孤寂中些许安慰。 桂花酿没有多少酒力,阮萤初平日当解馋,不会痛饮如此。今日她有些醉了,朵红再叫她时,她笑了笑,心里好受一点,手搭在朵红来扶她的衣袖上,步子晃悠,红纱锦缎的喜服下腰身盈盈一握。 慢慢躺好在床上的阮萤初被酒酿夺去思考,脸上几缕青丝妩媚,乌黑明亮的眼睛里透着纯净,她讲话声音还算清明,柔柔绵绵地说:“朵红,熄灯出去吧。” 朵红眼睛挂着泪,她撤走桌上的酒菜,段王府简易的大婚落幕,家仆们看不明白都在热闹,难得吃到的酒肉果糕,每个人都喜滋滋撑饱肚皮,笑着离开场回去休息。 朵红和刘叔再清醒不过,默默撤走挂在段王寝室的囍字红绸,让小姐,明日就要改口王妃的阮萤初不那么烦忧。 西院整个院子没了动静后,这场赐婚有了答复,礼司在喝酒前就命几个太监备好当夜出城的车马,粉饰的话礼司掂量过,只等着去圣上面前领赏。 王府门口,分发果盘的桌子早已撤走,此时三人三马立在门外,身后两名武将跳下马喊门,这时才发现马上还拖着受伤的小孩。 家仆睡眼朦胧把门拉开,一看是段王,着急跪下。 跟着清风出来,看了马上有人受伤,把到口的话咽下去没说,听了段沐宸的话叫来两个护卫背人下马,匆匆跑去喊郎中进府。 第6章 段沐宸坐在桌子边,郎中来看见是两个孩童,习以为常这样的半夜,帮其查看伤势,开好药方拿给旁边的护卫,之后回禀段王,“王爷,烧伤不算严重,两副药煎服下去,再用些涂抹伤口的药膏就无碍了。” “沈郎中,多谢。”段沐宸走进看已然睡着的小孩,腿上和手上的伤口触目惊心,山民用草药包裹后减轻疼痛才让他们睡着,段沐宸看孩子母亲悲痛欲绝未能及时发现失火伤到了孩子,索性答应把两个小孩带回城里疗伤,休养好再给他们送回去,也给山民一些时间,修补被大火烧毁的家当。 交代好用药的注意事项,清风把郎中送出门,段沐宸放心下来,这时才觉得从早到晚滴水未进的腹中喧嚣起来,他倒了两杯茶喝完,更想吃点东西。 身上的外行武服,披风因帮忙中丢在树枝上被火苗卷走,黑灰枯草沾在湛蓝色的衣料上,段沐宸脸上也有几道树枝擦伤,清风叫膳房送来一桌饭菜,另一边家仆正在烧水,等他吃完可以好好洗浴。 段沐宸草草吃好,泡在热水里面才把浑身疲乏的丝拨出来,眼皮耷拉下来快睡去,他裹了里衣赶快起来,只想躺下睡个好觉。 不等清风来叫他,段沐宸披上外袍摸黑进了寝室,手搭上床沿后被摸到的东西惊的退了一步,他点了灯,刚刚碰到的花生红枣在原地打转,旁边阮萤初睡着了,褥被踢到脚边。 段沐宸抬眼看过一圈他的住处,早没了他进山当日的模样,快马加鞭回来救人,竟忘记今天是他的大婚之日,是要去迎娶王妃的日子。 心里生了份亏欠。 前日阮萤初到了王府,他听得阮萤初不想见他的推辞,既然不用陪阮萤初在府内闲逛,他就叫上清风上山,进入秋天的里州风大,山民用火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山火,再有天气干燥,火势一旦起来,想要快速控制住难上加难。 早些年间,西南地区山火管控是由当地的土著推选身强体壮男子担任,负责在山寨地域巡查,报酬可观,很多人抢破头干这活。段沐宸后来发现推举出来的火情官和土著多有裙带关系,职责不明,监查地域敷衍了事,无事发生还好,如有山火想要追责,没有人敢上报,火情官跑得了无音讯。 知悉情况后,他重新制定了火情官推选制,要求统一公开由州里负责,每年开春举行火情官察举,先把各个村寨推选出来的壮汉统计在册,由州里授于《擒火要则》,完成后再考验筛选去留,安排人对点到每一个山寨地域。推选制实行后,第一批选出来的火情官由段沐宸带武将送任,考察一月,效果显著。往后段沐宸虽然教由武将负责送任,却习惯在山内待上几个月,到落冬后再回府。 西南境内山火不再频繁,里州更是几年未发生任何一起。偏偏就在昨日,清风离开前定要他早些赶来迎亲,他翌日清早骑马赶回府,途中见不远处深山中冒起火光,他先命随行武将去探查救火,越走浓烟更甚,段沐宸顾不上犹豫,追了武将的步子一并赶去救火。 到时,火情官正在组织山民撤离,段沐宸叫上武将和山寨的年轻人前去阻隔火势,靠近火源地的山民房屋受损严重,从田地里赶来的夫妻抱起受伤的孩子跑出来。段沐宸叫了火情官找到山寨长老去安抚山民,另一边敲了火情铃赶来的人马经过大半日才把火头切断,最后剩下查灭火星的问题,就留给火情官来,一切安顿好后再探查山火原因。 他忙得昏了头,把成亲忘得一干二净。 段沐宸走近看了看阮萤初,喜帕盖在她柳叶似的眉毛下,能闻见桂花淡淡的香气。段沐宸觉得他定是鬼使神差失了神,把阮萤初踢开的被褥拎起来,又跟做贼似地放好,太过小心,连他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阮萤初还在熟睡,段沐宸打算去书房凑合,要熄灯时,那面红色锦缎的喜帕绣的鸳鸯晃眼,他俯下身子,想阮萤初睡得舒服些,把喜帕从阮萤初脸上拿开。 手指刚要碰到,阮萤初的手伸出来把喜帕一掀,掌心藏好的匕首划过半空,因段沐宸离得近,有所避让后还是在手背划开一道口子。 阮萤初撑起上半身,青丝柔顺倒在一侧,看人的样子像在辨认眼前,话失了力气讲出来:“滚出去。” 段沐宸手背的血丝渗出来,垂下手时血滴在一堆红枣花生里,他没在乎伤口,眼睛在阮萤初手里的刀口上,晃荡的刀尖时不时要刺过阮萤初胸前。 “凭什么是你娶我。”阮萤初见段沐宸未动,嘴里断断续续赶人的话,“我可是相府嫡女,我要嫁的是自己喜欢的人。” 话落,段沐宸抢到那柄黑色匕首,阮萤初歪歪斜斜倒下,又重复了句:“滚出去。” 段沐宸捂住手背,吹了灯,离开去了书房。 过廊和正要去找他的清风遇个正着,清风走到段沐宸身边,压低声音说:“巡夜的护卫见王爷从浴室走了,奴才正要来问王爷今晚宿在哪?” “书房。”段沐宸继续往前走,补了句,“再拿瓶金疮药来。” 清风借着光亮,看清段沐宸手背的血迹,方才进门也没见王爷受伤,着急起来问:“王爷如何伤到的?” “山里扑火擦到的,没事。”段沐宸进了书房。 等清风拿来药膏给他包扎伤口时,段沐宸又让清风去拿些吃的来,在清风疑惑王爷没吃饱而徘徊步子还是去了后,段沐宸才把覆在手背上的掌心抬开,刀口不算太深,他撒了药粉包扎起来。 故意把清风支走,就是怕清风多想。 吃东西时,清风就讲了阮萤初这一日如何一个人过了礼俗,待在房里后就未见任何动静。阮相府的人今日格外顺眼,多是高兴不起来这桩婚事。 他的亏欠被这一刀挡好,怀里的匕首段沐宸拿出来放在桌上细看,阮萤初带着一把刀防他,可见他们都是被这桩婚事摆弄的棋子,阮萤初的作用有一半用来监视他,但段沐宸看出来,她显然顾不上检举段王府。 清风再回来端来几盘点心,盘子边还贴着剪好的囍字,“王爷尝尝,南郡夫人要留给你的,差点被奴才给忘了。” 段沐宸看到盘中精巧的糕点,奶娘做糕饼是一绝,他虽出生没多久来到京都生存,但照顾他的奶娘是北方人,做得糕点和南方的略有不同,多是咸口的坚果盐酥。段沐宸拿起一块往嘴里丢,听清风说起来,今日南郡夫人没有出现,王妃身份高贵,南郡夫人就没在礼俗上要求行跪拜之礼,只说明日喝口茶就是。 奶娘生性不拘小节,却是不在乎这些。 往前,段沐宸在宫内的吃穿用度要比其他皇子份额少,奶娘倒是从不抱怨,把一样的物件花成两份来用,对他也是如亲生儿子一样保护,遇到宫人依仗主人得势欺负他的时候,险些把小命送出去维护他。段沐宸被赶到西南封王时,新王对他各种规束他都点头,唯独要求带奶娘一起离开,新王因他听话高兴,把奶娘封为南郡夫人,随段沐宸一起赴任西南。 这样看,阮萤初和奶娘还没见过面。段沐宸想了想,和清风说:“明日本王和王妃一起敬茶。” 他此时没了睡意,清风歇去后,段沐宸把压在兵书下厚厚一册《颂冬赋》翻开,已然读过几遍,还是很喜欢的时候就把诗句写下来。 不知怎的,段沐宸猛然合上书页,冬月雪桃附青枝,他读完,竟想到烛火下那朵粉玉。 第7章 大婚后的第一天,王府柴房前,聚集早起的家仆和换职护卫。 “昨晚我亲眼看见,虽然离得远,但王爷就是出来了,王妃在里面还喊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真的诶,早上膳房里堆的碗碟,说是昨晚送去书房的。” “这么说,王爷真被赶出来了。” “王爷多好啊,京里来的大小姐就是能作,我看王爷后面娶了喜欢的人,大小姐就有得哭了。” “你和人家能一样吗,大小姐在京都是能进宫的,来这里当然不乐意。” “反正我就觉得王爷挺好,王爷也是京都来的,都说这里更好。” “行了,还要不要命了,这话就该咽肚子里。” “咳咳。”柴苡糀房左右两边同时来了阵咳嗽声,清风和朵红各从两侧露出半个身子走出来,聚拢的男女做飞鸟散尽,清风挂着刻在模子里的笑,朵红偏过头,两个人目的达到,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 他们更默契的不光是默不作声偷听到私下里的风言风语,再就是都没和段沐宸阮萤初说道,回了房中,提醒王爷王妃该去给南郡夫人敬茶。 朵红送来一碗甜水,身后跟着的三个丫环帮阮萤初更衣整理床榻,阮萤初头还隐隐有些疼,昨晚喝得贪杯,今日就多遭罪。 换好衣服,阮萤初坐在梳妆台前,小口舀着甜水,温温热热喝下有缓释掉喝酒变沉的身子,朵红和她说敬茶的事,“王爷那边来人说在书房等王妃一起过去,南郡夫人住在东院靠里,平时低调,奴婢还没见过面。” 阮萤初对朵红突然改口叫她王妃这两个字在心里多饶了遍,说起南郡夫人,她们都没有见过,在阮相府来了半月的刘叔都说只见在院内活动,外出遇不上,南郡夫人太过低调,车马都备在侧门,想来也是不想让人多言。 段沐宸的奶娘,阮萤初也是听兄长那日说起,她的兄长秦源是吏部侍郎的小儿子,为人圆滑狡黠,和太子在学窗时期玩得是至交好友,当时年幼的段沐宸身边只跟着一位奶娘照料他,在宫内分到他这里的太监宫女全都想办法贿赂总管调走,为的是不想沾晦气,段沐宸的殿内如同冷宫,除了这一位奶娘就不再调任其他人去他宫内,但他的奶娘从未离开过。 奶娘对段沐宸有恩,阮萤初当初听来,对奶娘还颇有敬意,人能深陷囹圄却想着救赎他人,可以是忠和孝,非亲非故没有恩惠的相遇,还能留在身旁,当是有大爱的人。 这个南郡夫人的名头她当得不算子虚乌有,南郡夫人对段沐宸如此重要,在阮萤初面前定要敲打她当好王妃,阮萤初要不如南郡夫人的愿,就能用南郡夫人的名头劝段沐宸嫌厌她。 “无妨,我们过去吧。”阮萤初放下小碗,朵红随她来到书房门口,叫了清风传话时,门先打开了。 段沐宸抬眼和阮萤初四目相对,阮萤初眼底一过则轻轻移开,走在她旁边的段沐宸正要开口解释昨日缺了大婚的事,阮萤初挡了话口,只说:“王爷看来有些疲累,莫不是要让人说我不够体谅王爷?” 这话是把段沐宸昨日没来的原由堵住,她话里带刺根本不用段沐宸解释,走到东院里侧,南郡夫人就住在里面,一进门,外厅的光景就让阮萤初目不暇接。 半个木桶里结出辣椒,篱笆圈住的四周爬满豆子,下面的的绿意是蔬菜饱满绽开的成堆挤满,靠墙还有柿子树和柑橘,和满秋赏玩的菊花银杏不同,眼前的小院微缩成农家田野的风光。 阮萤初暂住脚步,段沐宸在前面几步停下来等她,大致看过一圈,阮萤初侧过脸把嘴角的笑意压下去,她跟着出来迎他们的丫环进到里屋。 “王爷王妃来了,不用这么早的。”脆脆的声音跟鞭炮一样炸开,南郡夫人把手里的斧子歇在脚下,木条横七杂八睡在地上,拍拍手朝他们走来。 里屋比起小院更新奇起来,里面的家具装点都不是一样的颜色,不对称,看脚下的木活工具,倒能解释都是手工做的,木头材质有些还是拼接起来使用,不算怪异,全都安置起来后,生出与众不同的趣味。 “阿娘身体可好些,应休息好后再忙活。”段沐宸前去搀南郡夫人,坐到椅子上后,南郡夫人拉起段沐宸的手背笑笑,“王爷才让人不放心,好在现在有人替我管你了。” 阮萤初在一旁不语,南郡夫人已是白发,精气神倒跟而立之人一样,话音中气十足,和段沐宸说话间也不忘笑着朝她看过来。 清风端过两个茶碗,段沐宸把受伤的手背朝后面,在阮萤初面前用左手抬起来,阮萤初看用白布缠起的伤口处,盯得入神,没发觉有人叫她,段沐宸再重复了遍,“可以过去了。” 阮萤初收回目光,捧好茶碗来到南郡夫人面前,她同段沐宸叫得一样,“阿娘喝茶。” “好,王爷和王妃和和美美就好。”南郡夫人接过茶碗都喝了一口,拿来身后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枚银制戒指,段沐宸的戒指银面宽厚,点了金色星月纹,给阮萤初的要精巧的多,两层藤蔓银圈嵌了圆圆亮亮的透明宝石。 南郡夫人拉过他们俩的手,帮他们戴好后将段沐宸的掌心放在阮萤初手背上,“王爷王妃见过的珍宝多,还望笑纳。” “多谢南郡夫人。”阮萤初抽出手,指腹摩挲无名指上的戒指,南郡夫人的戒指做得用心,她看过京都宝轩斋的万千典藏,这个戒指全然更胜一筹的精巧。 段沐宸跟着道了谢,南郡夫人转眼对他下逐客令,“王爷还有要务处理,不要陪着,让王妃陪老妇喝茶聊天。” 山寨火情官和里州知府一早就来候着,段沐宸从书房出来不想让他们等太久,这下说了告辞,房里朵红和几个丫环退下布茶,房间里只有阮萤初和南郡夫人。 “王妃舟车劳顿来到西南,想必是受了苦。”南郡夫人说起来,阮萤初没猜错的话,此时便是要督促她做为人妻的担待。 不出所料,南郡夫人笑脸满盈地说:“王爷自幼的苦可比舟车劳顿更难诉清,王妃生的国色天香,王爷自然疼爱,要是王妃也疼惜疼惜王爷,就知道他是个要强的性子。” 阮萤初接着看南郡夫人变脸,面上点头,听她讲白日府中打点用度筹算,身为王妃为段王开枝散叶的心胸,再听她要亲自洗手作羹汤的贤惠,阮萤初通通不会做。 离开东院后,阮萤初想把心里的疑虑问了清楚,她从朵红那知道昨晚巡夜的护卫看见段王离开房间,今早查看枕头下的匕首消失了,连串起来,她模模糊糊想起昨晚口渴醒过,察觉有人就拔了刀,后面便记不清发生何事,是不是她伤的段沐宸很难解释。 朵红讨来清风的话是在山里弄的伤口,阮萤初就不再问下去了。 南郡夫人是个笑面虎一样的存在,她不听南郡夫人教她如何做贤妻还不够,阮萤初听得的风言风语有用,她叫朵红去传话,她头疼不适,请王爷见谅,这几日都要段沐宸睡书房。 再后面,阮萤初要在冬至设宴全府贺庆节令,找个摸不清的由头采买宴席,王府换新装点,全城小贩排起长队给段王府送货,阮萤初用得是段王府的银库。 冬至贺宴上,南郡夫人也受邀到场,她夹了筷贴上金箔的黄瓜片,赞许看了阮萤初:“一眼看不出来竟然是荔枝做的小菜,王妃蕙质兰心。” 阮萤初有些失望,没等到南郡夫人发怒,她等着看南郡夫人吃完奢靡无度的晚宴,阮萤初叫的戏班在前厅花园表演,一整晚院子里的人跟过年一样高兴,南郡夫人手里瓜子仁没停过,被逗笑了还朝阮萤初摆手。 最后是西南节日才看得到的烟花,阮萤初高价买了全部整整两车,全里州的百姓都出来看王府上空灿若星河的烟花,百姓都说段王怜香惜玉,为了宠爱的王妃,连节日的烟花都日日燃放。 阮萤初站在花园假山石前,烟花燃尽没了声音,她看了看身旁的段沐宸和南郡夫人,除了她,所有人脸上都泛起笑意。 “朵红,扶我回房。”阮萤初转身要走,她手上搭过来一双手,是南郡夫人慈眉善目在看她。 “王妃可不要怪老妇。”南郡夫人朝朵红点了点头,把阮萤初牵到亭子里坐下,“王爷是自小由老妇看大,身边当有个不受周遭言语干扰,拎得清状况的夫人。王妃并没有被老妇那日劝言转变,是大家闺秀的风范,我自然没什么担心的了。” 阮萤初听不明白话,南郡夫人应该不喜欢她才是,铺张浪费目中无人,也不是贤妻良母的典范,她睫毛颤动,南郡夫人拉她走到段沐宸身边,“王爷你看,王府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热闹,王爷真是好福气。” 阮萤初被南郡夫人轻轻推到段沐宸身边,因假山周遭铺了碎石,阮萤初踉跄脚步时,被段沐宸牢牢揽住。 身后南郡夫人叫走朵红帮忙,段沐宸低下头,阮萤初眼睛正看着他,听见他说:“王妃当心脚下。” 第8章 冬至小令散了宴,阮萤初却没落个好觉,半夜她醒来坐在床边,手里的杯子握得紧,一口水咽下,松了口气。 没喊醒朵红,她再次躺下,梦里的画面还清晰可见。 只有她一个人置身在悬崖边,脚下再往前一步就是熔岩火海,身后有股气浪猛地推了她,阮萤初跌落下去,滚烫的热浪扑面袭来,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溶蚀时,有人拉了她一把,她被热浪灼烈睁不开的眼睛一点点好受起来,等能看清救她的人时,阮萤初松开搭在对方肩膀的手,转瞬间她被推到悬崖之上,往下坠落的人对她笑了笑,那张脸她见过多次,是段沐宸的样子。 阮萤初惊醒过来,口干舌燥地喝下半杯水,她还是睡不着,肩膀和后背都在裹挟她对应段沐宸的脸,段沐宸贴近的温度好似噩梦一般,每想一寸自是万丈深渊的惊蛰。 朵红起早来看阮萤初,见她披了件外衫倚在床栏边看书,今日天降了温,朵红给阮萤初端来热水,吩咐小厨房做些烫粥,阮萤初起这么早显然没睡好,不要再着了凉。 海鲜粥送过来还配了咸甜口的小菜,阮萤初快吃好的时候,南郡夫人身边的丫环绒花来询问:“王妃用完早膳可有时间来膳房一趟,南郡夫人想和王妃一起准备点兵的流水席。” 阮萤初应下来,南郡夫人显然没有因为她大肆铺展的冬至府宴计较,还认同她见过京都花样繁多的宴席,日后要与她一起商量。 昨夜的梦惊扰得阮萤初对招惹南郡夫人的事短暂忘却,她闲着也是胡思乱想,倒还如去忙流水席,有点事情做起来要分去注意很多。 没有其他要做的打算,阮萤初直接去的膳房。每年冬至后段王府都要给武场士兵办一桌流水席,犒劳一年的操练辛劳外,也是为三日后的点兵壮足势气。 阮萤初还在门外,南郡夫人叫着她快过来,“王妃,来瞧瞧刚做好的铜锅。” 阮萤初走近,地上放着一架橘铜色的小锅,中间空出一个洞的位置,可以添置碳火热柴,煮汤不用担心凉掉,在冬至后饭菜不能久放的时节,用来吃饭很是方便。 京都的餐馆在冬日都会拿来吃汤菜,或是让高汤保暖,用以涮蔬菜肉食,成为风靡一时的菜色。只是铜锅制作工艺没有普及开,阮萤初出了京都门后,一路上很少看见用铜锅的饭馆。 “南郡夫人这是自己做的?”阮萤初新奇看过去,南郡夫人掩面大笑,“是啊,王妃看看可是和京中一样,我也是照书上学来的。” “一样的,还更好一些,两边提手都用竹藤包起来,上菜移动时不那么容易没烫到。”阮萤初吐露赞赏,南郡夫人手巧和一般女子还不一样,竟是各样工艺品都精通一些。 “这就好,其实老妇还有事情要麻烦王妃。”南郡夫人抬手请阮萤初往前几步,“明日流水席老妇邀了友人到访,早已书信她不远百里赶来,实在不好怠慢。” 阮萤初听出来所托之意,是要她帮忙操办明日的流水席,她对南郡夫人颇有好感不假,没有推辞。 流水席每年的备菜单送来阮萤初房间,她翻看过来,发现往年的菜害怕天气凉,又是提前备好上百份的重任,都是过油定型的食物比较多,既然南郡夫人带着家仆们做好铜锅,正好可以用过油定型的食物加上蔬菜烫食,肉类只做调味后装碗,士兵们喝酒吃得尽兴,也不用担心菜冷掉,再有就是厨子的活计要减少,菜品种类还能加一加。 阮萤初还打算去武场看看场地,要准备的东西和搬运过来计划好才不易疏漏,她没想那么多,在段沐宸要出门的路上拦下他,“王爷可是要去武场,臣妾想一起去看看。” 段沐宸还没听明白阮萤初的臣妾要干什么,看的阮萤初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脸色不自然起来,抬起冷下几分的眸子,“王爷可是不方便?” 清风马上接了话,“王妃稍歇片刻,王爷骑马惯了,奴才这就去准备车马。” “方便。”段沐宸看朝清风小跑的背影,再转眼,阮萤初已经离开数步外。 武场,士兵们盯着不远处来的一辆马车,正午的太阳照在布帘上,有丝丝缕缕发光的线条,车子在点兵台前停下,先下了车的是段王,他们认识,后面伸出一节白皙的手腕,本要搭在段沐宸递过来的手臂时移开,落在丫环打扮的圆脸女子手上,探出半个身子。 “是段王妃!”一个声音如雷电炸开,远处吼叫的声响似锣鼓传来,阮萤初下了马车跟在段沐宸身后,他站上点兵台后声音戛然而止。 阮萤初则不慌不忙要清风领路去流水席设宴的场地看看,绕过前方的操练场,后面有一块平坦的宽阔用地,四周回廊是堆积桌椅,想来就是平日里士兵吃饭的地方。 设宴在此处倒也合适,人数众多的情况下室内多是拥挤,阮萤初再跟着清风往前,回廊过去是两间堂室,清风和阮萤初说:“这里是王爷往日休息的地方,在王妃来之前,王爷很少在府内住。” 清风也不全然是帮段沐宸说好话,看起来两间小屋内是经常居住的痕迹,物件还有刚用完挪动的褶皱,要比段沐宸在王府里的主院寝室正常一些。 阮萤初再和清风细问:“桌椅都够所有人吃饭,还是轮换使用,武场看过去的人头要比桌椅多很多。” “王妃眼力过人,武场都轮流吃饭,桌椅数只三成人数,往年士兵们都席地而坐凑在一块,还吃得高兴。”见阮萤初有不解,清风把原由讲了讲:“武场分下来的用度实在捉紧,分均在更重要的事头上,便无法顾及方方面面。” 阮萤初不再追问各种原由,清风愿意说到此处,也只能说到此处。武场一般不允许外人随意出进,士兵们只见过来理查公务的官员,她作为段王的正室夫人才有随着来探看的机会,南郡夫人不是没说过武场场地之事,道出往年都是在清风嘴里丈量。 桌椅不足,阮萤初方才看见的吃饭空地虽平坦可地上砂石堆成,席地而坐太勉强,如果桌子可以挤在一起,那坐的地方带个垫子会舒服些。垫子准备起来,现成的市集上就买得到,再者差使府中一起准备,三日应该赶得及。 她再次重返那块空地,要清风帮忙统计桌椅的数量,阮萤初了却心里的事,走上点兵台的二楼,朵红准备好茶点给她休息时用,她走到观台窗边,段沐宸正背手站在前方,一众士兵飞沙走石挥舞手中利刃,静谧的氛围下是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 黄烟飞起的半空,阮萤初退回来,要朵红陪她先回府中筹备。 一整日,王府内的家仆除了厨子帮大家做饭再加几个帮手护卫,全被叫到院子里舞弄棉花。阮萤初膳房花园两边跑,吩咐好事情后连她也坐在亭子里往刚缝好的布垫里装棉花。 祥和一派,突然被一声呵斥打断:“全都停下,回去干该干的活。” 说话的是段沐宸,还没换下武场回来的衣服,他和阮萤初隔着一扇回廊,看家仆停下手里的活没动,语气更加冷厉,“停手,都回去。” 率先是靠近清风的丫环看见清风示意,站起来后所有人跟着离开,花园搁在地上的针线粗布棉花散落开,显得院子像下过雪的春天。 段沐宸走到阮萤初面前,阮萤初不解开了口:“王爷倒是解释解释,他们错在哪了?” “阿娘把流水席交给王妃来办,是信任王妃可以操办好府里的事,武场是吃苦的地方,席地而坐站着吃饭,甚至饿上一天也是常有的事。”段沐宸缓和着语气,“王妃想要慰劳士兵,可他们有的是比吃不上饭还辛苦的事情,流水席只是一份苦尽甘来的鼓舞,不是通天锣鼓欢聚一堂的喜宴。” “只要吃得好,肉够吃,他们就开心,一个垫子有或无,只有王妃会在意。”段沐宸说完往书房走,剩下阮萤初站在亭子中。 阮萤初放下手里刚塞好棉花的布垫,段沐宸生气了,在她为段王府正要做点事情的时候他反而生气起来,阮萤初向来没被左右过想法,此时也是,段沐宸的生气打破梦境里阮萤初被他救上悬崖的别扭,她每每睡前纠缠她是好人坏人的念头有了解法。 她和段沐宸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人,阮萤初只顾能离开的事就好,何患有什么负担。 “朵红,叫阮相府带来的家仆继续,能叫来多少人算多少。”阮萤初拿起另外一块布垫,她神情自若的捏起棉花填放。 她要做好所有的布垫,让段沐宸看看她这样的人才会在意的布垫,送给段沐宸忠心耿耿的士兵后,段沐宸会有多生气。 两日的时间,阮萤初凑够需要的垫子,流水席的菜品早备好在马车中,一行浩浩荡荡的车马往武场的方向赶。 第9章 流水席在午后,阮萤初到武场时,正是点兵操练中。 “朵红,把菜品运到食堂后按我说的来。”阮萤初备好的菜品熟食只占一小部分,剩余的都是要配合铜锅使用,桌子挤在一起坐的话,所有菜品摆好后吃东西活动起来就不方便。她让朵红放到食堂的备菜长桌上,武场的厨子只用热高汤,到时候士兵排队来取菜,拿了就能坐下吃。 朵红叫着马车往前面继续走,另外后面跟着阮萤初的是装满坐垫的两辆,段王和王妃对峙的事传的王府一圈,嘴碎的下人背着朵红刘叔说得可欢,后面逮到教训了顿,打发走后,段王府不识礼数的都学会乖乖闭嘴。 阮萤初跟没事人一样,她瞧朵红带着车马到了食堂,叫了后面跟上,清风喊着二十来人士兵和家仆都迎过来帮忙搬东西,再把桌椅从两侧廊前搬出来支在空地上,布垫子放在回廊干净的台面。 现下没有阮萤初的事,她去到堂屋拿起诗文,等着开宴时朵红来叫她。 她不让士兵立刻拿菜坐下,等带队的人来到食堂前,朵红就请了阮萤初过去,她站在回廊边上,像是和家人聊天一样对士兵们说道:“天气有些寒凉,准备了布垫和桌椅凑起来用,大家就不必坐在地上或站着吃饭。” 阮萤初让士兵们慢慢拿菜入座,后面跟上来的就领了布垫再走,按段沐宸不屑一顾的态度来说,她要看到的是士兵讥讽她可有可无的布垫,但阮萤初发现,甚至还有条凳能坐下的士兵,也会来领布垫,坐下时脸上有轻快的笑意。 朵红和士兵们多少说起话来比她方便,朵红告诉她的是士兵们训练后肌肉酸痛,平时坐条凳没有盘坐地上舒服,现在有了布垫,比他们的卧铺还要软和一些,自然个个抢着要布垫。 阮萤初听朵红的意思,是把夸布垫的话都带来她面前,她昨天没问段沐宸的话,就是一个小小的坐垫就能让士兵溃不成军的话,我全州的士兵是有多小儿般的毅力。 段沐宸的固执是害怕在他手里数年如故的西南被她搅了浑水,他的谨慎在阮萤初看来可笑,段沐宸最后走到阮萤初面前,那张脸笑色全无,又在清风的笑意中压下冷气,清风拎了两个布垫,拱了拱手,“王妃心细,将士们开心的不行,奴才也来沾光领一个。” “既然领一个,为何要拿起两份。”朵红替阮萤初问了清风,清风继续说:“帮王爷也领一个。” 段沐宸的不用还没说出口,阮萤初先说了句:“我这样的把戏,王爷可看不上,你喜欢就领了自己的。” 清风灰溜溜松了手,接过朵红递来的一个布垫,段沐宸还站在原地,似是有话要讲。 “王妃辛苦准备流水席,昨日之事是我不对。”段沐宸说完转身进了最近的一张桌子,率性席地而坐,要了碗酒,随即畅饮起来。 阮萤初可不想就此放过他,段沐宸的低头不是对她的做法有何种认可,更多是考虑不想得罪她,想给自己减少麻烦。 “王妃要不要去在里堂用膳?”布菜的厨子跑来问,阮萤初说了不用,直接回府。 她的马车来到食堂一侧,突然还坐着吃饭的士兵全都站了起来,碗口抬向阮萤初的方向,“多谢王妃!” 雄浑粗厚的喊声朝阮萤初递来,段沐宸正要走近,阮萤初进到马车中,掀开帘子点了头,差刘叔替她说几句话让大家吃好喝着,叫了车夫快走。 车内朵红低头捂面,“王妃可有见王爷,气得酒都洒了。” 阮萤初挽着衣袖,“小人之智,来这西南也不算错。” 她呢,阮萤初想,她可是要回去京都的。 没了心头纠绕,阮萤初每日除了在府中,经常去里州集市,今日她从正门上马车,两个孩童,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又在门里眼巴巴看着她。 阮萤初问:“这是哪家的孩子,最近倒常看见。” “回王妃,是里州山寨里的小孩,大婚那日王爷在山火现场,两个孩子伤的重,就接回来休养,已经好的差不多,这几日就能送回去。”刘叔回了话,又问了阮萤初:“王妃可是被吵到,我叫他们回去。” 阮萤初抬手示意不用,两个小孩以为叫他们过来,门口护卫没拦住追在后面,他们俩来到阮萤初马车前,站前面的女孩看起来要小,却是最先同她说话:“王妃姐姐和仙女一样漂亮,我们也想和你一起出去玩。” 阮萤初被他童稚的请求逗笑,刘叔还想拦一下,阮萤初叫刘叔抱孩子上来,两个小孩不坐朵红对面,也没人同他们讲什么规矩,一左一右坐在阮萤初两侧,朵红想提醒,阮萤初也拦下不计较。 她从小就很受父母宠爱,家里的弟弟妹妹和她却不太亲近,愿意粘着兄长也不愿意和她一起单独外出,阮萤初知道两个小孩想是贪玩,在她身边,让阮萤初生出点暖意。 阮萤初是要去里州的四元街逛逛,那边来往的外贸商人多,遇得到全州少见的美食和特色工艺品,南郡夫人的寿辰在下月,她收过对方给的戒指,向来工艺品是南郡夫人的爱好,今日逛了可以瞧瞧合适的物件。 “王妃姐姐,我和哥哥可以吃糖葫芦吗?”小妹妹有些不好意思,找补了下,“我们可以帮您干活,我哥哥劈柴很厉害,我浇花浇的很好。” “不用帮我的忙,我请你们吃。”阮萤初左右看看,小妹妹的衣摆被她哥哥揪住,她哥哥不想让她要东西,抬头和阮萤初说:“我会让娘亲把钱送下山的,王妃放心。” 有意思的两个小孩,听他们是被烧伤的,阮萤初问了他们伤口疼不疼,小妹妹拉起袖子,一条细长的红痕像是柴火棒掉下来被灼伤,她还骄傲和阮萤初说:“我哥哥当时可勇敢了,一直挡在我前面,我也就不哭了。” 那伤的更重的是她哥哥,阮萤初就听见男孩闷闷的话:“我没事,你更厉害。” 两个小孩一路上小妹妹有说有笑给阮萤初解了乏,到了四元街上,人群太热闹,阮萤初怕他们走丢,朵红牵了一个,刘叔牵了一个,过路的人误以为他们是一家出来的,紧着把他们往摊铺前招揽,想赚笔大的订单。 路过糖葫芦的小贩,阮萤初没有食言,每人买了两串给他们拿着吃,她被前面无人问津的琉璃铺子吸引过去,琉璃工艺只在边岸口能看见,京都运来的数量很少,因为路途遥远不易保存,更多造型设计的琉璃花瓶都在岸口附近贩卖。 阮萤初看下来,被压在彩色琉璃瓶下面的书吸引了目光,小贩看她穿着不似常人,直接把摊位下面的箱子翻出来,“这位夫人可要看看这箱石英砂,看来夫人没有喜欢的瓶子,这些书是烧制琉璃的记载,可要配上石英砂烧制,就能做出自己喜欢的琉璃瓶。” “可有工具一并出售。”阮萤初是心仪,问起来小贩还有烧制工具,正中南郡夫人喜欢动手的乐趣,定了下来后,刘叔去叫人来搬上车。 刘叔走后,小男孩跟着被朵红另一只手拉过来,他退了说:“我跟着就好,不会丢的。” 还有点小倔脾气,朵红就让她跟在身边。 走到四元街食坊,阮萤初带着他们去吃饭,手里的山楂小妹妹已经吃完,他哥哥一嘴没动,等菜的过程任由小妹妹拿过去吃起来,边吃边说谢谢哥哥,还不好意思的朝阮萤初吐了吐舌头。 阮萤初吃的清淡,有小孩在她就多点甜食,里州的食物为了解除热辣天气的湿度,会把清淡烩菜也配上一碟辣椒蘸料,阮萤初通常不吃,两个小孩夹了肉和菜到碗里,都要舀一勺辣椒蘸料进来,阮萤初见状,想西南正是风土如此,连孩童也不惧辛辣。 两个孩子吃得开心,再去逛布艺市场时,阮萤初还给他们买了衣服,他们过两日要回山寨,寨子里有自己的集市,很少下来里州,阮萤初把小妹妹眼馋的糖糕都捎了一份,抱着满怀的糖糕坐在马车里,小妹妹眼睛眨着看阮萤初:“我长大以后要和王妃姐姐一样,可以有好多钱买好多零食。” 阮萤初当她童言无忌笑起来,“一定会的,你以后可要比我有钱的多。” 旁边她哥哥不说话,阮萤初问道:“你可有长大后的愿景?” 小男孩沉默几秒,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要和段王爷一样,骁勇善战,铲除奸恶,保家卫国。” 阮萤初点点头,早知道她不问了。 回来两个小家伙跑回后院,路上遇到段沐宸,问他们:“今日去了哪?如此高兴。” “段王哥哥,王妃姐姐带我们吃了好多好吃的,还买了很多糖糕给我,哥哥和我都好开心。”小妹妹仰着头,把手里的糖糕露出来给段沐宸看。 后面帮忙抱着糖糕的小男孩不语,段沐宸就笑话她:“只有你最高兴,你哥哥可不像你贪嘴。” “段王哥哥不要笑话我,你和王妃姐姐一起送我们回山寨好不好,我们也带你们逛山寨,吃野果。” 小妹妹等着段沐宸回答,得到满意的答案,蹦蹦跳跳地跑开。 第10章 晚膳,朵红来说:“王妃,王爷要过来一起用晚膳。” 真是稀奇,阮萤初放下手里的笔,“让厨房多加几个荤菜,其他不用变。” 段沐宸跑来和她一起吃晚膳,醉翁之意不在酒,要还在为武场的布垫找她,多少有些小肚鸡肠,如果不是,她也没觉得段沐宸有何事求她,想回绝的话到了嘴边,阮萤初转口想看看,他来为何事。 晚膳在偏厅里,窗户外就是后花园还未开败的秋海棠,阮萤初近来都在这里吃饭,段沐宸要一起用膳,不妨碍她的雅兴,还是安排在这里。 段沐宸到的早,阮萤初午睡起来两盏茶的功夫,朵红来叫她用膳,时间还是迁就了段沐宸,阮萤初不太饿,缓了步子走到偏厅时,看见段沐宸坐在桌边等她,看见阮萤初过来,把手里的信纸递给清风,还站起来迎她,抬了手邀她坐下。 阮萤初坐是坐了,说:“王爷这是当真有闲情陪我一起用膳?” 阮萤初看着段沐宸听了刺他的话,回她:“和王妃吃个饭,说说话。” 饭吃得安静,段沐宸像是饿了,埋头只顾着吃饭,等阮萤初放了筷子,他又能马上察觉到,跟着放下碗筷抬起头来,目光躲闪,似有话要和她说。 终于,他讲:“王妃可记得那日两个小孩刀阳和刀灵,他们小孩子不懂王妃不易奔波山路,我都帮王妃回了,小孩不乐意,还是来问问王妃,可要与我送两个小孩一起回山寨?” 阮萤初记得,原来叫刀阳和刀灵,她很喜欢两个孩子,尤其是那个小女孩,和名字一样,眼睛水灵灵看人,说话做事古灵精怪招人喜欢,她就差直接说她可以去,但段沐宸话里都帮她回了,又是眼色看人的态度,阮萤初说:“王爷这是怜惜我还是笑话我,我无非就是不太习惯西南的风土,不至于连路都走不了。” “王妃意思是可以前去山寨?”段沐宸眼睛弯起来,阮萤初立刻回了:“不去。” 她站起来欠了欠身,“王爷慢用。” 回到房里后阮萤初拿起一块鲜花酥,有一口没一口咬着,坐在庭前的石凳上,她口是心非,两个小孩那天就和她讲山寨如何如何好玩,要她一定来,她当下只当他们童真。段沐宸特地来找她说这件事,刀阳和刀灵是又和段沐宸说了一遍,她因为段沐宸总是一副看不上京都的样子,拒绝了。 现在,她有些后悔。 “王妃姐姐,王妃姐姐。”刀灵的声音,在院子后面叫她,朵红过去喊了她出来,她一溜跑到阮萤初面前,“王妃姐姐,刚刚段王哥哥说你明天不送我们回去,我不信,我一定要来问王妃姐姐。” 阮萤初为难起来,她确实说了,还特别坚定。 “王妃姐姐,你就把明天的事放在后面好多天来做,和我们回山寨玩,等你到了我要悄悄带你去个地方。”刀灵头上的发揪随着她蹦蹦跳跳的语气上下晃动,阮萤初跟着也点了点头。 “王妃姐姐能去了,太好啦,我要去和段王哥哥说。”刀灵跑着离开,朵红在后面一个劲叫她慢一点,小女孩太能跑了。 阮萤初把鲜花酥盯着看,不管了,段沐宸怎样看她都无所谓,她反悔又想去了,为的是不想两个小孩失望。 次日,进山的马车走在出里州城的郊外小路,段沐宸骑马,省下位置给阮萤初和两个小孩,山路崎岖难走,阮萤初平日用的四马只能缩减到一马,马车小,带着朵红,四个人在马车里面刚刚够坐下。 清风当了马夫,段沐宸在前面引路,山寨山民素来不爱外人进入自己的地域,带的人少一些才不会引起不满,段沐宸平日也就和二三武将一起,今日算多的,不过没有公务在身,倒也无妨。 上次失火的山寨在尖望山里面,不是太远的村子,太阳出来前,他们就到了山寨。 “娘,我和哥哥回来啦。”刀灵下了马车,一边喊一边跑,还没到家门口,整个村寨的人半数被她叫了出来。 阮萤初站在段沐宸旁边,第一次来山寨,门口是木块架起的路框,写着刀口寨三个字。 寨子不大,十来户人家,倚着山泉,比起里州城中黄金遍野的秋色,刀口寨还藏有一半的绿意,寨子长老出来迎段沐宸,刀阳没跟着妹妹跑走,听了段沐宸的话,带阮萤初先去家中。 刀灵缠着她娘的手,“娘亲快看,是王妃姐姐,是不是和仙女一样。” 被娘亲捂住嘴的刀灵还在嗯嗯呜呜,她对阮萤初说:“王妃多有得罪。” 刀灵的娘亲看起来皮肤晒得发红,举手投足见干练利落,阮萤初看寨子里的女人都是这样,她讲没事,跟着进了家里。 阮萤初坐在院内一张四方桌前,见她是第一次坐这样的条凳,刀灵的娘亲提醒她坐中间,刀灵帮忙压在一边坐下,“我帮王妃姐姐坐另一边,不会摔的。” 他们等着茶,刀灵把带来的糖糕拆了一桌子,她吃得津津有味,看向阮萤初身后,“段王哥哥,你来就好了,过来坐这里,我就可以去帮娘亲烧茶了。” 段沐宸听着她的话,被叫来坐在阮萤初身边,和她搭话:“王妃觉得山寨如何?” “景色秀丽,民风纯良。”阮萤初很认真回了段沐宸,心情尚好,段沐宸再问她:“京都山小秀,尖望山是大险,王妃觉得呢?” “当是京都更胜。”阮萤初站起来,条凳一方失重,段沐宸险些跌倒。 阮萤初接过刀阳送过来的茶,尖望山独有的古树茶,茶香四溢,味比普通绿茶苦,入口后苦味减淡,茶的厚重清香充斥口中。 刀灵的娘亲看阮萤初喝茶时注意到山脚爬树挥杆的山民,邀请他们:“山里的酸枣树成熟的晚,现在正是采摘的时候,后面打算做酸枣糕的,王妃和王爷一起去看看,我做好了给王府送些过去。” “王妃姐姐,走吧走吧,我还能带你去一个地方。”刀灵凑到阮萤初耳边说悄悄话,阮萤初说:“酸枣树我还未见过,一起去看看吧。” “那我也去,帮你们多打些酸枣下来。”段沐宸这样说,高兴的是刀阳,放下茶碗,他们就朝山脚的酸枣树林走。 酸枣树是山里的野果子,直接吃口味不佳,酸涩泛苦,后来有人拿回家晒干去核,碾碎加入糖水熬制,酸枣液粘稠的质地自动凝成胶状,吃起来酸酸甜甜有嚼劲,山民都效仿做起来,成为四季必备的茶点零食。 酸枣树林的山民走了一批,等他们来的时候,只有一个爷爷带着孙子,捧着两顶装满酸枣的草帽从他们面前经过,刀灵轻轻拉阮萤初的袖口,“王妃姐姐,你跟我来。” 她跟着刀灵在酸枣树林最右边的位置停下,刀灵指了指插在地里的一根小木棍,“王妃姐姐,你看那里就是我的宝石基地。” 刀灵和她讲:“我把捡来的玻璃球都埋在这里,等以后再来挖就会长出好多好多玻璃球。” 阮萤初刮了她的鼻头,没笑话刀灵的话,只问她:“谁告诉你的地里可以长玻璃球?” “我是看段王哥哥以前把一颗酸枣树砍下枝丫埋进土里,就有了这片酸枣树林。”刀灵想想,“我的玻璃球也可以。” 段沐宸做了这么多事,难怪山寨的山民传言不近城人,却对他很敬重,树上段沐宸正在教刀阳爬树诀窍,酸枣果落了很多在地上,刀灵的娘亲在捡果子。 “王妃姐姐,你喜欢段王哥哥吗?”刀灵大眼睛懵懂问她,阮萤初回过神,笑笑说:“刀灵为什么这样问?” 女孩子揉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娘亲说喜欢的人和物想到说到都会笑,可王妃姐姐每次看见听见段王哥哥,就不太开心。” 阮萤初被她的话打乱心思,刀灵却接着说:“我觉得段王哥哥是喜欢王妃姐姐的,上次屋子烧了起来,段王哥哥救我们时我记得他手没有受伤,第二天段王哥哥来看我们就撒谎是救火受伤的,我看出来不是,段王哥哥就告诉我不许说出去,我想是怕王妃姐姐担心。” 刀灵巴拉巴拉小嘴没停,阮萤初想明白她的匕首丢在了哪里,还知道段沐宸来试探她要不要来山寨说的反话,他故意忍她,又嫌她娇气,想的是阮萤初离他远远的。 “每个人的喜欢不一样,我对段王哥哥的喜欢就是想到他就生气,段王哥哥对我的喜欢就是离我越远越好。”阮萤初一字一句,刀灵听得迷糊。 她摇摇小脑袋和阮萤初离开她的宝石基地,小孩子忘性大,走过去朵红叫着刀灵捡果子,阮萤初参与进来,手里捧好的酸枣果还没找到去处,见段沐宸兜着袍子从树上下来,阮萤初咕噜全部倒给段沐宸,扬眼瞪他,说:“骗人就背千金石。” 她拍了拍手,山寨的人最喜欢谁,还不一定。 第11章 回来的路上,朵红不熟悉山路,扶着阮萤初跟在最后,段沐宸抱着满兜的酸枣走在最前面,刀灵的阿娘便停下来等她们,把背篓甩在腰侧,从朵红手里拉过阮萤初的手,“王妃跟着我吧。” 阮萤初眼里道了谢,朵红更是感激不尽,路上阮萤初听见村里的人叫刀灵的娘亲阿成嫂,还有叫美珠的,她跟阮萤初说:“只有娘家的人叫她美珠,你可以叫我阿成嫂。” “美珠姐。”阮萤初回了声,刀灵的娘把阮萤初拉近了些,“你们今晚就宿在家里,屋子够住。” 眼下是回不去的,他们来山寨答应要留三天,阮萤初点头。 只是住的屋子分下来,她要和段沐宸一间。清风和刀阳一屋,朵红和刀灵睡一起,美珠姐领了她和段沐宸来到最大的一屋,“王爷王妃早些歇息,山里入夜凉,我烧好水送两个暖袋过来。” 门一关,段沐宸就开始脱外袍,阮萤初挪到门边,故作镇定问他:“你脱衣服干什么?” “休息啊,身上沾了刺果草,拿下来舒服些。”段沐宸解开腰带,低头摘下戳进衣服里的草刺,没察觉阮萤初要夺门而出的神色。 她离门边远了几步,“你睡外面,不要和我一个屋子。” “好啊,山中虎狼夜间出没,最爱顺着窗户爬,屋外是要安全。”段沐宸抱起摘掉刺草的衣服正要去开门,一偏头阮萤初跑来房门前,脸色慌乱。 “你就睡桌子边,我们看起来是夫妻,你出去可以,我不想遭人议论。”阮萤初眼睫颤动,拦着段沐宸不许走,显然是害怕了还在嘴硬。 “也好。”段沐宸回到桌子边坐下,阮萤初走到床塌前,朵红来敲门,“王爷王妃,奴婢送些热水过来。” 朵红进来后,放下面盆的过程中,眼神里都是问阮萤初是否安好,见阮萤初无事后退了出去。 磨蹭一阵,阮萤初躺下,厚实的被褥遮去阮萤初半张脸,她微睁着眼睛看见段沐宸在灯火下摆弄木头,段沐宸没看过来却问了她句:“可要熄灯?” “不用。”阮萤初侧过身子。 这会儿美珠姐送来两个暖袋,是做水囊的内胆外面裹了棉布,段沐宸两个递给阮萤初,见美珠姐走后,阮萤初摆手说了不要,内胆是动物内脏制成,阮萤初嫌有味道,宁愿把手缩进被子里揉搓。 段沐宸不再劝她,阮萤初睡着后,他就把暖袋放在枕头一边,顺着暖意寻来的阮萤初侧过脸靠在暖袋上,段沐宸把凳子搭开,披着外袍躺了一夜。 阮萤初醒来时屋里剩她一人,美珠姐告诉她段王上山去找她家男人,前几日山火烧掉的周遭都是草灰,拉回来田间做肥料,再翻翻土,过些日子种上树苗。 村里年轻力壮的男人上了山,昨晚甚至是露宿山洞没有回来,段王一早出发想起看看情况,她招呼阮萤初:“王妃吃了早饭也想去的话,我带王妃过去,夫君在外是不让人省心。” “不去了,我周围看看。”阮萤初不想去,昨晚同住一间房够她和段沐宸一个月见面的份量,她要多在山寨里和山民们走动,要让山民们喜欢她,让段沐宸生气她这样的人山民也喜欢。 阮萤初饭后跟美珠姐晒酸枣果,院子里铺满红红绿绿的果子,晾晒好要等上几日,阮萤初其实没干多少活,但美珠姐一直夸她一学就会,她跟着动作虽然慢,每个步骤从清洗,铺网,晾晒都来了一遍。 “还有力气去染布吗?”美珠姐叉腰问她,“寨子里赶着做棉衣,这两天女人们都在染布。” 尝试到劳动收获的阮萤初,立刻答案下来,“美珠姐,我没觉得累。” 美珠姐拿上白布,和阮萤初去到寨子花棚里,空地上支放三个陶制大缸,人群有搅拌布料的,有挑拣染料花草熬煮染液的,阮萤初走近,他们就朝她介绍起来。 能找到的染料药草有黄蓝红三种颜色,蓝色腌料用的菘蓝,黄色用栀子或姜黄,红色则用红花来染,放置的三个陶缸里面分别是这三个颜色,后面大大小小的木盆是小件染品。 阮萤初没专门研究过染布用书,可她读的诗文里,不少染布风情,她当时觉得好玩,和友人写下一张染色历表,阮萤初问美珠姐:“可有用这三种调配使用过?” “大家这一两年才自己染布,只全部混在一起成黑灰色给男人做件,没配过其他颜色。”美珠姐拿出自己的那批白布,阮萤初让她稍等。 她拿过两个盆,把三种颜色交叉混合在一起,竟有了紫色和橙色,一时寨子的女人围了过来, 阮萤初问可有笔墨,里面有个年轻的女子识字,跑去家中拿来纸笔,阮萤初细细写好红蓝黄调配出的二十四种颜色搭配,除去圣上用的明黄色外,还有很多种选择,她没想过当时诗酒茶会一时兴起的染色历表,还有了用处。 写好她交给唯一识字的女子,让她教大家一起调配,现下花棚里的女人们激动热闹起来,声音嬉笑不断,有人瞧阮萤初懂得多,叫她来看看没赶上染新鲜颜色的衣服能出其他花样否。 面前阮萤初看了蓝色短袄很久,便同叫她的女人说:“袖子短些好,领边盘扣裁剪变一变,就会不一样起来。” 大半午后,阮萤初跟着美珠姐帮忙,美珠姐用绳子给白布扎成不同长度的距离,阮萤初把颜色不一的染料浇上,反反复复几遍,色彩夺目的花布就出来了,不少人效仿起来,完全没有要回家的意思。 这边美珠姐叫上阮萤初该走了,女人们对她不舍起来,美珠姐要回去帮朵红做饭,刀阳和刀灵还小,有些事情上做不了,她早些回去才放心。 晚饭,刀家屋子人来人往就没歇过,第一晚山民摸不清王妃性子,不敢来。今晚几乎每家都送来一锅菜,刀灵在旁边开心到拍手,“桌子都放不下了,好多好吃的,段王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刀灵的嘴可灵,我这不是回来了。”段沐宸清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刀灵跑出去,找到是爹爹。 已经好几日没见爹爹,刀灵窜到男主人阿成面前,“爹爹,爹爹,你给刀灵带的宝石呢?” 说是宝石,其实是树脂结成的琥珀,每次爹爹去山里,刀灵就缠着要带回来宝石,阮萤初和她去看的宝石基地玻璃球,里面定是埋了琥珀。 要捡到琥珀,和运气也有关系,琥珀传说是上万年结成,山寨依山傍水地理位置优越,一年里就偶有人发现一次,这次火情翻土清理枯树,能捡到的机会很大,刀灵才那么期待。 随着她的问话,一桌人都询着叫阿成的男人脸上看去,阿成把刀灵放下来,故作玄虚左摸摸,右淘淘,把攥拳的手忽的伸出,一块圆溜溜的透明琥珀躺在掌心,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是新奇。 “真有的,谢谢爹爹。”刀灵围着桌子转圈,大家都跟着如愿以偿的刀灵开心。 阿成邀段沐宸坐下来,总是往阮萤初这边看,见段沐宸没动静,阿成干脆和阮萤初说:“段王也捡到一块,里面是碎叶,可好看着呢,这下不言不语,是要和王妃躲被窝里看不成。” 阿成说话粗,被美珠姐拍了两次,还没意识到他错在哪里,挠了挠头笑笑,“段王拿出来吧,我去拿酒。” 阮萤初和段沐宸并肩坐着,两个人的耳尖都有些红,段沐宸掏出怀里的琥珀,放在阮萤初的碗筷边,“差点忘了。” 应是压根没这事,阮萤初在美珠姐的目光下拿起来,点了点下巴,“王爷费心了。” “王爷王妃好生客气,新婚夫妻也正常,就该让王爷悄悄拿给你才是。”美珠姐为他们生疏的送礼模样打圆场,饭吃得慢,断断续续有人来送东西,美珠姐讲着染布的事情,段沐宸频频向阮萤初侧目。 阮萤初明天还答应教她们用芦荟保护皮肤,往常山民只用来处理伤口,还有直接素炒食用,她们今天看见阮萤初指着芦荟讲功效,当真是损失极大,山里日晒长,女人们脸上皮肤容易烧红,她来着两日都觉得干燥,看见就顺道说了。 美珠姐把阮萤初夸的上天,她吃好饭欠了欠身打算去休息,这一日跟着美珠姐晒果子,染布料,到这会儿身子疲乏,还有些酸痛,她叫了朵红吃好饭来屋里给她捶揉活络筋骨,离了桌子。 阮萤初侧躺在床榻上,身子酸痛看书也在走神,屋子门锁一动她就听见,唤了朵红:“快些帮我揉揉肩头后背,今个是真忙开心,也忙累了。” 她把书放在枕侧,抱着枕头趴在床榻上,等感觉肩头有力气落下,皱了眉头,“再轻一点。” 力度适中起来后,阮萤初轻轻闭上眼睛,虽然朵红今日手法粗苯了些,想朵红也是累了,她不再多言。 随着后背舒缓,阮萤初迷迷糊糊睡着,背上揉捏的上移开时她也没发觉。 朵红轻手轻脚走进来,见王爷站在床榻看王妃,似是有什么心事,朵红问:“王爷,王妃可是睡了?我是来帮王妃案抚的。” 第12章 “是。”段沐宸只简单说了一个字,朵红退下后,他想起是来找阮萤初说山民要帮他们再成亲的事。 清风吃饭时说不小心说漏嘴,刀成觉得愧意难当,因为山火把王爷的大婚之事搅合了,对王妃和王爷来说都是遗憾,他们山寨婚俗和里州城里不同,一定要段沐宸再思量看,帮他们在山里补一次成亲。 段沐宸和阮萤初都觉得搪塞礼司的赐婚终于熬了过去,他哪里想要大动干戈再来一次,段沐宸讲阮萤初和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让山民无需放在心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刀成肝胆侠义上头,“就王爷的气度,王妃贤能,必须办一个。” 清风喝多,被南郡夫人洗脑要为段王府的将来打算,立刻符合到,“早就听说山寨成亲风俗妙趣的很,这会儿可要见识到了。” 被段沐宸踹了脚,清风端正手里的酒碗,醒了几分,没敢看段沐宸。 “多谢好意,只是王妃第一次来,我还是再问问她的意愿。”他立即来找阮萤初商量,被叫过去捶背,段沐宸可没照顾过精细的人,还是女人,呼吸紧张。 他在武场没少帮跌打损伤的武将活络筋骨,手下阮萤初的肩胛薄得他捏重都担心碎了,好不容易阮萤初睡着,段沐宸站在一侧长呼一口气。 听朵红问他,他不光借口进来忘了商量事情,还误会是叫他帮忙案抚,朵红看起来不知道发生何事,离开屋子后,段沐宸坐立难安。 外面刀成一家都睡了下去,他跑到院子里,捡来旁边的木棍,一扫心头烦丝。 木棍在手中看似风驰电掣,挥打间一招难耐,但落在地面时却毫无声响,只有点落的位置,有一圈像水波散开的灰尘痕迹。 “奴才来陪王爷练练。”清风随意拿起地上的柴火棒,段沐宸与清风过了一招退后,劝他:“别再伤了旧疾,我一个人来几下,你回去歇着。” “一次无妨。”清风话间木柴逼近段沐宸眼前,段沐宸往后仰下身子,侧翻躲开后,看清风是来真的,横过木棍和清风过招。 两人都点到即止,木棍和柴木从未碰在一起过,比的痛快起来,清风拱了拱手承认,段沐宸和他一样,坐在院里的石抬上。 耳边风声阵阵拍打窗户,发出呼啸声来,抬眼山里的星星璀璨,月亮照过院子,把段沐宸手里的木棍拉长,他听见清风问:“王爷自大婚之日回府就心情不好,可是因为王妃?” 在清风面前,十成的心里话段沐宸会讲五成,另外五成不想过分让清风担心,清风于他是因为救命之恩,他知道清风跟着他来西南是为了报恩,不过他自己受尽寄人篱下的苦,再看人为了一些机缘巧合不得不接受的恩惠就要悬着恩人过日子,他不想清风这样。 “只是较为担心火情,对婚事无暇顾及。”段沐宸讲公,清风就不搭话,他讲了私,清风还会讲来劝慰的话为他排忧,如此一半一半,是真假皆有。 “王妃还不熟识西南,有些气恼,王爷心有烦忧也正常,过几日中哲君来,王爷可以好好作陪。”清风把手里柴火放回,“奴才退下了。” 顾中哲没几日就要从西北赶来,他这人逍遥惯了,和段沐宸是在土著纷乱中不打不相识,两人打斗很久才知道是误会,顾中哲只是在帮小贩离开纷争,段沐宸则以为他是打手,随即一聊起来便是同道中人,顾中哲早知道段沐宸是王爷身份,自来只以兄长称谓,段沐宸和他相处愉快便成为朋友,是来西南后结交的第一位豪杰友人。 前几日顾中哲书信传到西南府中,大肆描绘西北壮阔豪情,策马草原奔牛羊的快意,说赶来西南是和他商议要事,还如此快马加鞭定好日期,段沐宸觉得定不是什么要事,儿女情长极有可能。 想到这,他偏过头看阮萤初睡着的窗户,捡起地上碎石丢开附在窗边的飞蛾,灯还亮着,这两日都如此,阮萤初不愿熄灯,段沐宸却暗下来才睡得着,越光亮的房间越能夺去他的睡意,让他陷入十多年未走出的沼泽。 他发现阮萤初来山寨极少叫他王爷,说起话来不像在王府咄咄逼人,他才又一次,同洞房中逃出来那夜,有了阮萤初柳眉樱唇的画面。清风说他脾气不好,因为一个布垫呵斥王妃严钶了些,他只学会不舒服的时候生气,逃避,不去看不去想,没人教过他想起一个人要怎样平静地压下去,忘记掉。 门窸窸窣窣响动,夜里起风了是,段沐宸回头寻着声响,阮萤初在微微拉开三寸的门缝之中,睡眼惺忪,放下防备的样子垂眉温顺,说了句:“我找不到水。” 段沐宸愣住,这次不会又是叫错人,阮萤初又说:“我要喝水,你知道在哪里?” 等不及的阮萤初拉开门,段沐宸就迎了上来,他从接山泉水的木桶里用小碗舀了给阮萤初,阮萤初碰到碗口,声音弱弱说:“太凉了。” 段沐宸举着小碗在他和阮萤初中间,阮萤初用委屈巴巴的眼神看他,段沐宸只好说:“我去灶房看看柴火。” 好在阿成嫂留了茶水给他们,她倒了温热的茶水,阮萤初眼圈红了,“我要喝热水,不要茶叶。” 她说着还把手指点在碗里漂浮打卷舒展开来的茶叶上,段沐宸感觉像林州出来的晚上,有点奇怪,还是把山泉水用锅底的余温加热,拿给阮萤初时,她坐在柴火的木凳上等他,旁边锅灰蹭到衣角她没在意,把碗里的水小口小口喝完。 段沐宸看她还算好说话的时候,和她说山民要帮他们成亲的事,好一起想个办法应付过去,段沐宸看着捧好小碗的阮萤初,说:“刀成夫妇想帮我们在山寨成亲,想你也是不愿,我没推脱干净,等你这边推诿开,我再应和。” “不成亲。”阮萤初说,接着说的话段沐宸没听懂,她问段沐宸:“朵红呢?” 声音太小,段沐宸走到面前还未听清,等她蹲下来就阮萤初坐着的距离,阮萤初身子一软靠到段沐宸肩上,眼圈更红了,他终于听清阮萤初说:“朵红呢?我好冷。” 阮萤初迷迷糊糊只说她好冷,段沐宸抄过膝弯把阮萤初抱起来,靠近的距离让怀里的阮萤初暖和一点,似是寒冷苦痛中一颗良药,阮萤初手指捏紧段沐宸衣领,攥紧在指间害怕跌落。 朵红在和刀灵睡一屋,又是女子的房间,他敲了敲门没有动静,只能把清风喊起来,清风哪里见过王爷如此手忙脚乱,连连惊慌拎着鞋子边穿边问:“王爷可是来了乱贼?” “王妃病了,要做些什么?”段沐宸一脸质问,甚是严肃。 清风冷静下来,问:“王爷可知王妃是哪里不舒服?” “说她冷。”段沐宸如实说,他把阮萤初抱到房中盖好被褥,阮萤初一直重复的就是冷。 “马车中有带药包,阮相府来的刘叔打点的细,想山里昼夜温差大,容易冷热交替染了伤寒。”清风整理好衣服,“王爷莫担心,奴才去煎熬一副送过来。” 段沐宸嘴上是不担心,他回到房中又觉得没事干看着阮萤初难受不是办法,他接手清风煎药的活,发现没做过,还掌握不好火候大小,又跑回来房间后,在阮萤初床边晃荡。 “娘亲,女儿好想你。”阮萤初眼睫湿润,许是难受说的话。 段沐宸看她翻身移开了被褥,伸手把被褥提上来压好,一触细滑的指间抓住段沐宸的手指,段沐宸松开被褥却未松开阮萤初握紧的手。 阮萤初将手指贴在眼下,嘴里喊的是娘亲,过了许久才松了手,随后蜷起身子在被子里面。 “王爷,药熬好了。”清风脚步跑得急。 阿成嫂听见屋外动静,起来看见阮萤初病了,抱来两床入冬用的厚褥,给阮萤初盖好后,让段王扶住王妃,给阮萤初喂药。 这时在房间的三人陷入沉静,阮萤初闻到药味就把头扭到一边,阿成嫂不能像喂小孩一样捏开嘴送进去,只好把药放在桌边说:“我去找刀灵的梨膏糖来,药再冷冷。” 清风跟着阿成嫂出去,也想翻开马车上可带有王妃爱吃的茶点,这次来山寨带的人少,没郎中没厨子,想王妃是当真金贵,清风狠狠记下,为他超越刘叔成为管家楷模学到了一笔。 屋里,段沐宸扶着阮萤初,她还不太清醒,段沐宸回忆方才,想试试看,哄她:“王妃吃了药后才有力气回家。” “回家就能见到娘亲。”阮萤初很受用,软着语气接话,段沐宸把药碗拿到她面前,再用勺子喂她时,阮萤初皱着鼻头喝下,等喝到一半摇了摇手,被苦涩的咳嗽。 阿成嫂这会儿拿来了梨膏糖放到阮萤初口中,她才松开眉头,听见阿成嫂说:“王妃依赖惯了王爷,看来只有王爷喂的药才管用。” 她没有。 阮萤初好受些睁了眼,一双因为生病桃色斐然的眼睛打量她抬头鼻尖就会碰到段沐宸下颌的距离,支起身子想要离远一点,更绝望的是她没有力气。 第13章 画面在阿成嫂眼里,显得他们更加恩爱。 阮萤初打量段沐宸的目光警告得到会意,段沐宸把被褥叠到她身后,抽身和阮萤初拉开距离,阿成嫂和段沐宸都走了,让阮萤初好好再睡一觉。 朵红这会儿刚醒过来,从清风嘴里知道王妃病得严重,内心十分懊恼,端来热水放在旁边,帮阮萤初擦了擦脸和手,又风风火火跑去灶房,要做些阮萤初爱吃的饭菜。 锅里阿成嫂炖了鸡,想给阮萤初做鸡丝稀饭,这道菜是山里逢年过节才会拿出来的菜,鸡肉煮好后还要撕碎加碎叶菜熬煮,看起来清淡,味道却鲜美香甜。朵红在旁边做些清爽小菜,刀灵围着她们转,有好吃的却没有多开心,一直问娘亲:“王妃姐姐是不是吃了稀饭就会好了?” “睡一觉就好了,刀灵不可以去打扰哦。”阿成嫂提醒刀灵,刀灵乖乖点头。 他们吃早饭时阮萤初还在睡,朵红急匆匆吃了两口就去守在阮萤初床前,因阮萤初身子还弱,饭间刀成要他们再留几日,段沐宸便同意了。 午后,朵红换热水进来,瞧见阮萤初坐了起来,跑到前面慌慌忙忙:“王妃还有哪里不舒服?想吃点什么东西?屋里凉不凉?” “朵红,我好多了。”阮萤初拦下朵红要去来来回回踱步的身影,帮她镇定神情,“我想喝水,再吃点清淡的食物。” “好,好。王妃稍歇一会儿,奴婢去准备。”朵红见阮萤初讲话更激动起来,马上又出了屋子,端进来一桌子饭菜。 桌面有阿成嫂熬的鸡丝稀饭,还有朵红准备的清蒸小菜,阮萤初来到桌前,尝了口朵红嘴里说卖相不佳但味道惊艳的鸡丝稀饭,入口粘糯丝滑,香味浓而不腻,很难相信是拿米饭做出来的,而且里面有一味香料的口感,像花椒却不是麻而是辛辣,又未见辣椒,阮萤初问了朵红:“这里面放了胡椒?” “王妃好厉害,一吃就能猜出来。”朵红听阿成嫂说胡椒是山寨里的人无意发现的,因数量少不拉出去交易,就在寨子里挨家分了用,有人失手加在鸡丝稀饭里面,味道更佳,其他人就都习惯在煮鸡丝稀饭时加上晒干碾碎的胡椒。 胡椒在全州价值千金,宫里才会常年使用,没想到这个地方会有胡椒植株,阮萤初在的这几天,对刀口寨从变成探寻深处有翟光的乐趣,不觉得难熬,这一趟来得值得。 她正感叹刀口寨的风光,朵红哭了起来:“王妃才来三天就染了风寒,是奴婢不好,昨日不该让王妃跟着兴头做那么多事,还好王妃没事,要是有事回去我怎么和老爷夫人交代,奴婢对不起老爷夫人。” “朵红,你哭什么啊,我好好的呢。”阮萤初把朵红叫到面前,朵红圆圆的小脸哭得泪眼摩挲,是真在责怪自己,阮萤初拿起丝帕帮朵红擦了眼泪,“不许哭了,没人会怪你。” 阮萤初吃好让朵红去休息,朵红怎么都不愿意,要跟在阮萤初面前,她走出来院子里,刀灵正拿着骨头在地上玩置包袱的游戏,见到出来的是阮萤初和朵红,往她们后面看了看,把手指压在嘴唇上,叫她们不要出声。 等她们走到刀灵面前,发现刀灵只是在颠骨头,不明白小孩的意思,没管她。 阮萤初在一旁坐下,脚刚好可以烤到太阳,马车中刘叔备好的药方是太医院配好带来的,服过两次,阮萤初已好了大半,有些疲累是昨日劳作的酸痛,不算碍事。 “王妃可是醒了?”美珠姐在叫她,阮萤初应了话:“醒了,在外面坐会儿。” 脚边蹲在地上玩丢骨头的刀灵猛地蹿起来,惊恐看走过来的美珠姐,又看看阮萤初后,大大叹了口气,接着美珠姐叫住刀灵:“让你和哥哥去凤儿家学字,你怎么还在这?” 说着离刀灵越来越近,刀灵立刻动身往门外跑:“娘亲,我这就去,走了,王妃姐姐等我回来一起玩。” 阮萤初衣袖掩面噗嗤一笑,刀灵不让她们出声,原来是害怕被娘亲责备她没去学字,看着学字的人家是那天给阮萤初递纸笔的女子家中,阮萤初问:“寨子里有学堂?” “不是学堂,凤儿在城里长大的,后来一家搬进山寨,他们祖辈是我们寨子里的人,就住在祖宅里,一家人都客气,还把全寨子的孩子叫去识字。”美珠姐坐过来,有些头疼刚刚跑远的刀灵:“不知道她去没去,搞不好又溜到林子里玩了。” 阮萤初看了看在后面的朵红,“朵红,不如你去盯住刀灵,你识字,在她面前还可以提点她一二。” 她是想转移朵红还陷在责怪没照顾好阮萤初的情绪里,给朵红找些事情,美珠姐和阮萤初都看着朵红,身后还恍神的朵红嗯了声,咂摸了话后反应过来,跟着刀灵去了凤儿家。 朵红走远,美珠姐找了些话和阮萤初闲聊:“王妃不知道,我家男人说山中有驱寒养气的草药,王爷听后一早就跟着出去找了。” 美珠姐看阮萤初没什么动容的表情,听完只浅浅一笑,觉得阮萤初嫁了好人,说:“我们女人嫁人都是伺候人的多,即便不用伺候的小姐,还需看夫家脸色过活,王妃遇到王爷这么贴心的人,让人是好生羡慕。” “美珠姐如此想,不全然是,过日子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比看上去荣华富贵,金玉其外要好。”阮萤初可不想再听人夸段沐宸了,她睡醒想起来昨晚晕的厉害,段沐宸假惺惺照顾她一晚给多少人留下好印象,真是便宜了段沐宸。 她见美珠姐不明白她的话还想再继续夸段沐宸,急忙换了话题,“美珠姐今日可有事要忙?我好些了,可以帮忙。” 美珠姐怎敢再要阮萤初帮忙,不过她来找阮萤初是专门说喜服的事,挽起阮萤初的手,“王妃快来,我找了出嫁时的绣服,其他不敢保证,但我的喜服可是全寨子绣工最好的一件。” 刀口寨的出嫁喜服在女子及笄前一年就开始准备,绣工复杂,图案是山中特色图腾,看起来瑰丽脱俗,每个女子出嫁时穿上的绣服都出自手中一针一线。 美珠姐拿出来铺在床面,阮萤初看地收不住眼,眼前给她的直观享受如同在看一副锦绣团簇的富丽山水,靛青色打底的喜服配上生动的燕雀花枝,周遭嵌起一圈圈手工绘制的传承图腾,尤其美珠姐的花不是牡丹硕菊,而是铃兰芍药,当是别致的很。 “这也太好看了。”阮萤初覆在朵朵似要绽开的芍药花上,有些爱不释手,美珠姐见状让她快试试。 “可是,喜服只能给要成亲的人穿。”阮萤初回了,有些犹豫和不舍,她最好漂亮衣裳,没见过沉闷打底的靛青色能被绣工雕琢的如此灵气。 “我的喜服我说了算,王妃也是成亲的人。”美珠姐拿起喜服给阮萤初,关好房门出去,“王妃换好我再帮看看。” 外面有美珠姐讲话的声音,但好像不是同她讲,许是朵红回来,阮萤初把喜服换好出来,才见等着她的不止美珠姐和朵红,还有回来的段沐宸,他也换了身衣服,看起来和阮萤初像是搭配。 美珠姐哈哈笑起来:“我就说王爷和王妃穿上肯定合适。” 美珠姐的手过来帮阮萤初理了理盘扣,把她推到段沐宸面前,“王爷看看,好不好看?” 阮萤初和段沐宸双目碰在一块,眼神明了,他们遭了安排。扆崋 “好…好看。”段沐宸像在跟阮萤初确认,阮萤初昨晚头晕时听的话根本记不住,她只觉得莫名,美珠姐又说了成亲在明日,寨子长老全张罗下去了。 阮萤初仰头看向段沐宸:“成亲?” 美珠姐又把详细提议和他们说了,因为寨子感谢王爷王妃,要给他们补上一个完整的大婚之日,一早会给新郎多番考验,再把新娘送到密林之中,后进去的新郎只有把新娘找到才能两个人一起去山神庙接受考验,别小看山神庙,一路上都会有小孩给他们贺喜,到了山神庙后,山神会随签出婚文,双双答出就会得到一份典藏宝书,传闻是上古诗篇,但没人拿到过典藏,只有祈了福回来,算礼成。 阮萤初和段沐宸听着,两人成了垫板上的鱼肉,表情从任凭为难的无言到听到典藏后眼眸都动了动,互相看了一眼,阮萤初低声问段沐宸:“还能取消吗?” 段沐宸摇了摇头,他刚进来只是来换弄脏的衣服,被特意叫去穿床上的一套,他没在意,现在想想刀成催促他提前回来,是去偷偷和全寨子宰猪烹羊,合着先斩后奏给他们成亲。 “那就这样定了,王爷今晚住长老家中,我再去把银饰找找出来给王妃梳寨子里的婚嫁发束。”美珠姐高高兴兴进了里屋。 朵红被阮萤初喊去帮忙找带来的诗文纸笔,事情已成定局,她对段沐宸放了话:“典藏是我的。” 她本想让朵红拿来诗文送去段沐宸房中给他温习补救,段沐宸听了她的话扬起嘴角一笑,不以为然道:“谁先答出便是谁的。” 第14章 阮萤初今晚因为明日成亲的习俗没有和段沐宸一屋,她在桌前翻阅诗文,时不时写下几笔,看了后不满意再换一行继续。 段沐宸何来这么大的口气和她比诗文,她这么想着,朵红担心她:“王妃身子刚好了些,明天还一堆事,还是早些睡下。” 山寨里的人觉得阮萤初病好就可以成亲,朵红则怕阮萤初再次劳累伤了身子,再劝她:“王妃对全州的诗文如数家珍,完全不用考虑明天拿典藏诗文的难处。” 阮萤初是和朵红想到一处,明天和段沐宸要应付一天山寨的人,诗文段沐宸一个粗蛮武夫,到时候她做点提示给他,自然就可以解出婚文。 “也好。”阮萤初便去歇下。 第二天一早,美珠姐来阮萤初屋里,把身子骨还松软的她叫起来,新娘要吃红米煮的鸡蛋,阮萤初刚睡醒没什么胃口,两个鸡蛋分给了朵红。 接着美珠姐围着她梳头,叫来的还有另外两位村里的妇人,是阮萤初染布料那天见过的长辈,她们把阮萤初的发髻放下来梳直,再给她用彩绳编成小辫,套上小巧的星月云纹银色发扣,再把余下的发丝盘起来戴银饰。 在阮萤初快要坐不住时,一顶银光漾漾的头饰在美珠姐手中,银冠有九层,最下面是铃铛片状的叠坠,越往上样式就更为细致繁琐,最后是片片孔雀羽毛的扇形收尾,戴在阮萤初头上很有分量。 “完全像我们山寨的女子了。”美珠姐把穿戴好的阮萤初拉起来,阮萤初转圈看了看,周围都忍不住赞叹起来,城中女子穿她们的绣服,中和了绣服的花哨,穿出清丽玲珑的姿态。 看时间差不多,美珠姐把阮萤初送到密林里面,她们要蒙上阮萤初的眼睛,让她等段沐宸来找她,或是她走去找到段沐宸,两个人见面后才可摘下眼上的红布条。 “王妃在此等候段王,我们离开咯。”美珠姐松开拉住阮萤初的手,她站好后,带着她进来的美珠姐和另外两位长辈脚步声越来越远,朵红没有跟来,想来是怕朵红有私心给阮萤初领路。 刀口寨的密林之所以成为成亲时每对新婚夫妇的必来之地,是这里的林子从高处看下去,是一把门锁形状,可以讨个夫妻永结同心的好彩头,再加上这片密林里面兜兜绕绕的地方很多,没来过的人进了林子很难找到出去的路,即便是熟悉林中地形的山里人,在蒙上眼睛后,也不一定能走出来。 林子此时只有树叶被吹动的声响,阮萤初刚才是仔细听了美珠姐离开的方向,她解开脸上的红布条,每走一步头饰上的银片就碰撞在一起,陆续有叮叮咚咚的清脆。 其实是为新郎提供线索,只要寻着阮萤初银饰的响动,也能和她碰面。 只是,阮萤初有了个打算,她没听见段沐宸进来的脚步声,此时她寻着找到出口,不就可以先去山神庙一探究竟,山神庙离此处就在小河对面,她还来得及回来。 阮萤初顺着美珠姐离开的方向一直走到底,果然最后就是出口,密林让人迷路,无非是在里面绕圈耽误的,按原路返回才是正确的路线。 可,阮萤初马上注意到,出口左边的柳树旁,段沐宸眼睛蒙着红布条,双手抱在前胸,等她挪了步子发出铃铛的响声,他才说话:“王妃?好巧。” “真…真巧。”阮萤初脸上的红布早被她拿了下来,看得清楚段沐宸嘴角意味不明的笑。 阮萤初的理解是得意,段沐宸不用进去找她,等她出来省了事,她便说:“密林颇有些辗转缠绕,王爷在外面等也好。” “王妃说得是,我从林子出来等候许久,阿成嫂刚走,就听着王妃自己走出来了。”段沐宸像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抬起手,“那我们把布条取了吧。” 阮萤初还在想美珠姐说过早上寨子里的男人会使劲为难新郎慢点到林子,段沐宸怎么就已经从林子里走出来等她了,她手覆在红色布条上,段沐宸正好摘掉了布条。 “王妃请。”段沐宸示意她出发山神庙,阮萤初抬脚就往前面走,走了十来步见段沐宸还没动,回过头来质疑他。 段沐宸故意等她回头,眉头一紧又松开,“应是走这边。” 那怎么不早说,阮萤初转身从段沐宸面前经过,后面才跟着她的步子动起来。 出来密林外的路口,刀灵和刀阳已经在等他们,刀灵看见他们的身影,还隔着段距离就开始喊:“王妃姐姐段王哥哥,你们来的好快啊。” 刀灵主动跑过来,要走了他们手里的红布条,“王妃姐姐段王哥哥,我和哥哥这关叫共同进退,就是要用红布条把你们的脚腕和手腕绑在一起,然后你们再走到山神庙。” 刀灵小手一挥,刀阳就来帮忙绑紧布条,在段沐宸警告的眼神里打了个死结。 阮萤初看远处还有条河,念了句:“待会怎么过河啊?” “王妃姐姐没事的,我以前见过成亲的都能过去。”说完看刀阳系好布条,拉着刀阳跑开了。 段沐宸比她高出一头,现在两个人手腕和脚腕绑在一起,显然是要互相迁就的,这对于常年习武的段沐宸来说就是协调配合阮萤初,但阮萤初哪里受过这样的憋屈,她比段沐宸想象中要走得慢,同样走出去一步,就会被段沐宸带偏,甚至有些摇摇晃晃差点崴了脚。 “我不想走了。”阮萤初蹲在地上,两个人绑在一起手因为她的姿势吊挂在半空,段沐宸弯下腰来,单手撑在膝盖上,“听他们说过了吉时没到山神庙,就没有写婚书的仪式了。” 段沐宸就这么说了一句,阮萤初瞪圆眼睛站起来,“我休息好了,你走慢一点。” 他余光跟着阮萤初迈脚才落地,这次走得慢但不至于跌倒,他们来到小河面前,凤儿叫着学堂的孩子在等他们。 还要一关福祸相依,是要在十个酒杯里挑出两杯喝完,以交杯的形式各喝一半,另外半杯留给对方第二次交杯喝完。 凤儿把方法和他们说了,阮萤初觉得这成亲礼俗是在作弄新婚夫妻罢了,看的人有意思,他们俩没觉得被祝福到,也不用这份祝福,两人几乎快刀斩乱麻在凤儿话一说完就拿起面前的酒杯。 “第一次交杯。” 阮萤初喝到的是酸枣汁,她只用唇抿了口,喜甜的她被酸的闭了眼,段沐宸看起来倒是没什么表情,阮萤初没喝一半,好在凤儿不检查,就随他们去了。 “第二次交杯。” 换过来的杯子是空杯,阮萤初清楚看见里面有水,她鼻尖凑近,闻到一股药酒的味道,段沐宸喝完也是应该,她是不可能喝,一滴都不要。 两个空杯子放在茶盘里,凤儿说了吉祥话,让开路给他们过河。 小河上水滩浅的位置放了过河石板,上面随着水流冲刷有一层绒绒的青苔,过去要当心脚滑,段沐宸看了看河面,把没有绑在一起的脚先迈出去踩稳,随即对阮萤初说:“踩在鞋上过去。” 阮萤初是有些害怕过这河,上面绿茸茸的青苔在水里若隐若现,她不想把鞋子打湿,但对段沐宸真心的感谢很难说出口。 她听了他的话,红色绣鞋踩在黑色缎面镶玉的鞋面上,段沐宸站得笔直,一只手虚虚搂在阮萤初身后护着她换另一只脚,手臂给阮萤初当支撑用的依仗。 来到河对面,阮萤初的鞋子未沾湿分毫,段沐宸裤脚的湿了大半却不甚在意,这时候他们可以解开布条了,段沐宸蹲下,手靠近脚腕时阮萤初往后缩了缩腿,他直接用手撕开布条,没有束缚后走在前面。 阮萤初此时才觉得他们在石板上太过亲密,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山神庙里等他们的长老站在门口,进了门先恭喜他们。 跟着长老进门,里面放好两张贴好囍字剪纸的桌子,上面放好红纸笔墨,长老道:“世间姻缘,一纸婚书,王爷和王妃何不提笔为对方写下一词,寄情彼此。” 阮萤初先走到纸笔面前,原来婚书不是考究学问,既是这般聊表心意的形式,她提笔就写下四字,写好后长老让她且慢拿起,在等段沐宸写好。 段沐宸站在桌前,看了看长老和阮萤初,同样写下四字。 “交给对方吧。”长老说。 阮萤初把段沐宸递过来的红纸展开,她写的是平安喜乐,段沐宸给她的四个字,是花好月圆。 她祝他世人所愿,他愿她早日团圆。 卷好红纸,长老把一块布包着的锦盒拿出来,“王爷和王妃愿意赏光刀口寨是我们的福气,其实没有什么婚书典藏,是老夫早就备好的贺礼,想要代表全寨子人送给王爷和王妃。” 长老说着把锦盒放到他们面前,“带回去吧,寨子里的人等着喝喜酒呢。” 长老被从门外进来的凤儿扶到后面,刀灵和刀阳带着全寨子的小孩冲出来,手里彩色碎纸丢到他们身上,稚嫩嘹亮的童声里都在祝福阮萤初和段沐宸,一生一世,永结同心。 第15章 段沐宸和阮萤初被孩子簇拥着回来,喜宴在花棚里面,从门口到他们入座的桌子,全寨子的人排成两列夹道欢迎,手里都拿着一个酒杯,这是要让他们俩一路喝过去。 好在刀成来帮了忙,说王爷王妃住他们家是自己人,他来替王爷喝。 阮萤初跟在后面,小孩子都探过头看她,没瞧见过这样好看的新娘子,落座的时候,她后面还跟着一群孩子,在旁边站着哪也不去。 虽然有刀成帮忙喝,盛情难却的同时段沐宸也没推辞多少,他坐在阮萤初旁边,阮萤初能感受到淡淡的酒气,她看段沐宸还能和打趣的刀成对谈入流,心里松了口气。 这口气其实从昨晚就隐隐约约吊着阮萤初,那晚洞房,她是因为段沐宸的缺席借酒睡下,靠匕首保全了自己。段沐宸意识清醒,被她匕首所伤才未对她怎样,那今晚呢,她要趁段沐宸未醉,想个办法脱身。 “美珠姐,什么时候会一起跳舞?”阮萤初问对面的美珠姐。 花棚中间支了火盆,据说节庆时应该隆得更高,但山里晚上风大,担心意外失火,就选了个小的火盆搭篝火。 阮萤初是想快点过完礼俗,找个借口带着还算清醒的段沐宸回屋,这样她就能和段沐宸有商有量过了今晚,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现在就能点,你看刀阳。”美珠姐指了指刀阳正走过来的方向,手里拿着一根火把,另一只手牵着山寨长老。 “白首同心,共贺此时。”长老语毕,花棚安静下来,刀阳手里的火把交给长老后,火把在火盆周围绕过一圈,引燃最上方的木片后放入正中竖起,寨子里的人响起一阵欢呼。 阮萤初和段沐宸被邀到最中心,朵红和清风也跟着一起过来,寨子的人聚在一块手拉手围成一个圆圈,气氛在催促着阮萤初和段沐宸加入,段沐宸伸出手,在大家转起圈来快把他们两人带跑时,阮萤初抓住了段沐宸的手指。 中心的火光映得每个人脸色通红,火花时不时吹起,扑打在喜悦的人群中,她趁着步子放缓的间隙,晃了晃拉住段沐宸的手指,等他低下头听,阮萤初说:“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段沐宸还在等她说原因,阮萤初只说了两个字,“现在。” 她松开拉住朵红的手,拽着段沐宸跑出人群,她力气那么小,只要段沐宸站在原地不动,阮萤初就不可能拽得走他,但跟着阮萤初说完话,段沐宸和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逃了出来。 他们跑出花棚,路过酸枣林垂直的小路,阮萤初气喘吁吁松开他,终于如她的愿离开了。 “为何要离开?”段沐宸问的不应景,他这么问,倒像是要掩盖自己跟着阮萤初出来的荒唐。 “我困了。”阮萤初立刻给他答案,还理直气壮添补:“你不出来我怎么回去。” 段沐宸迈开步子走到阮萤初面前,无意戳她的心思,“我们这么着急回来,寨子里的人肯定想我们是急着洞房,王妃回去休息,我去陪他们喝酒赔礼。” “不许去。”阮萤初觉得寨子里的人怎么想不要紧,房间一关就是他们俩的事情,就是段沐宸要是清醒的,喝醉的人才不好对付。 段沐宸停下来看她,她就继续说:“我怕黑,前面这么远,你送我过去。” 其实前面就两处房屋的远,阮萤初不好意思直接留他,想了想要段沐宸带路。 来到美珠姐家门口,段沐宸又问她:“王妃现在可以去休息了吗?” “屋子里没人,我害怕,你陪我进去。”阮萤初指了指灯火通明的屋内,今晚他们成亲,美珠姐一家腾出屋子要给他们,不会有人过来。 段沐宸往前打开房门,等阮萤初进到屋子里坐下,阮萤初抚了抚额头,又说:“我头疼,王爷可能找条热巾子来?” 她见段沐宸没起疑关上门离开,开始在屋子里转悠找个能防身的利器,正在挑拣头上簪子的阮萤初听见房门又突然开了,转身段沐宸走来:“王妃要的巾子没有,这个倒可能合适。” 说着放在桌子上一把木头雕刻的小刀,和上次阮萤初丢失的黑色匕首一模一样,他问:“王妃觉得呢?” 阮萤初将藏在身后的簪子拿出来,拿起那把木刻小刀摆弄,她也不装头疼了,看着小刀点头,“合适。” “王爷既然早就知道我的用意,看来也是不想回去了。”阮萤初拿着小木刀去到床边,“我睡床,王爷早点休息。” 她摘掉头上的银饰,被子一蒙,段沐宸则拿过今天得到的锦盒,故意道:“王妃歇息,那我只好先睹为快。”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阮萤初这里很是刺耳,一起得到的锦盒凭什么段沐宸先看,她也好想看。 内心作祟,终于,她冒出半个头再坐起来,无事发生似说:“天色尚早,看会儿书再睡也好。” 阮萤初走来,段沐宸便把锦盒推到阮萤初面前,她才发现又被骗了,段沐宸翻看的根本不是锦盒,是山民们的贺礼单,她抱着锦盒侧过身子,不想再理会段沐宸。 迫不及待想知道上古典藏的诗文真容,阮萤初打开锦盒,里面是两本颜色发黄,但保存完好的纸页,并没有线装穿订起来,散落放在一起。 她小心翼翼拿起来,一页页翻看。 诗文内容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有很多山寨图腾和古老文字,她借着灯光猜读,觉得不够尽兴,嘴里念着刚猜出来的一句:“山可沉秋风珊…” “瑟瑟,山可沉秋风瑟瑟。”段沐宸瞥过阮萤初凑到灯火前的纸页,纠了她的猜读。 “你识得他们的字。”阮萤初眼眸闪烁看他。 段沐宸放下手里的贺贴,随口道:“认识。” 阮萤初马上站起身去到案前,喊他:“王爷快过来。” 见段沐宸不动,她有些吃恼,拖长糯糯的音调:“快过来啊。” 到段沐宸不情愿走到书案前,她撇下的嘴角才扬起:“你帮我写下来好不好?今晚床让给你睡。” 段沐宸还在看着她,阮萤初继续说:“还不行?” 段沐宸叹了口气,拿起纸页:“我念,王妃写就是了。” 阮萤初迅速把纸页递给他,段沐宸念一句,她就写下一句,有时候念得快了,阮萤初就停笔,要的是段沐宸再念一遍。 诗文是阮萤初的心头好,这会儿得了新鲜,没了睡意就这么写着,一晚上很快熬了过去。 清晨,美珠姐家外门。 清风和朵红面面相觑,经过昨晚山民口中双宿双飞的神仙眷侣王爷王妃故事,他们作为知情人也被洗礼了一遍,意志坚定认为肯定是对方动的手。 清风:“王妃肯定喜欢王爷,才会拉着王爷走的。” 朵红:“不可能,昨晚跳舞时是我拉着王妃,王妃松手肯定是王爷带着跑的,王妃这么小力气,怎么拉王爷走。” 清风:“王爷肯定是听王妃说了什么,我在一旁看见王妃确实和王爷说话了。” 朵红:“那也是王爷喜欢王妃,才拉王妃走的。” 清风摇头,朵红扭头到一边,都不乐意山寨说王爷王妃情投意合,迫不及待洞房的传说,必须要有个说法的话,就是对方喜欢上了自己家主子。 抱着这样的信念,他们又来到房间门口,清风眼神自信,王爷此时早就外出练功,自然不会在屋内,看样子还是王妃喜欢王爷,王爷昨晚是迁就王妃才跑的。 朵红心中了然,以她对王妃的了解,王妃就不会和王爷待在一块,进去就让清风看看他家王爷因为太喜欢王妃,如何委曲求全。 两人同时敲了敲门,等上一阵没有回应,朵红再次敲了敲,推开门先进去,床上没人,她回头看了眼清风,摇了摇头。 清风这时候才跟进来,使了眼色让朵红看书案的地方,朵红清风蹑手蹑脚上前,不敢相信眼前这幕,抬起袖子揉了揉眼睛。 散落的纸页掉了两片在段沐宸和阮萤初身上,他们还穿着昨晚那套喜服,段沐宸躺在地上,阮萤初枕在段沐宸胸前,笔墨蹭到阮萤初额头,段沐宸脖子上也有墨点。 他们这是…睡一起了。 朵红和清风四目震惊,朵红走上前,轻轻唤醒阮萤初,喊了两声王妃,叫醒的是段沐宸。 段沐宸坐起来,就把枕在他身上的阮萤初惊醒,清风好歹是心态最好的人,立刻背过身:“王爷,车马备好了。” “好。”段沐宸正要起身,说好今日回城,他还有些话要和长老说明。 “我的头发。”阮萤初软绵绵拉住段沐宸要走的动作,她的头发因为带着银扣的小辫钩在段沐宸衣服上,吃痛叫停了他。 许是两个人昨晚熬得晚,此时还没有顾得上观察清风和朵红眼里的不妥,段沐宸跪在地上,阮萤初背对着他,指挥着段沐宸帮他解开缠在一起发丝。 朵红缓缓移开了眼,手拐了清风后,两人识相地退下。 屋里,阮萤初捂住头顶,埋怨道:“你到底怎么解的。” “这不是好了吗,走了。”段沐宸这下真的离开房间,阮萤初则细细收起昨日写好的诗文,爱不释手又看了起来,等朵红进来帮她梳洗,她才舍得放下。 第16章 “王妃,路途颠簸,回去再看。”朵红用润雪露换了阮萤初手里的诗文,阮萤初目送着朵红把诗文收好,才安心收回目光。 窗外已经出了刀口寨,送别的山民跟出二里地,段沐宸跟阮萤初讲了和长老道别后便悄悄离开,谁知道被山民得了消息,他们才上了马车,全寨子的人都迎出来送别。 山珍佳品塞得连马都吃力放不下,阮萤初唯一坐的这辆马车,堆满大大小小的包裹,这才勉强上路。所以朵红帮她放诗文,她看着实在没多少地方的马车内,着实要小心昨晚一夜的成果。 可朵红眼里,阮萤初如此在乎的诗文,怎么看都看不够的状态,只怕是真的和王爷有关,她记得昨晚之前,王妃心心念念的还是回家,朵红心生疑虑,开口和阮萤初讨讨口气:“王妃昨晚睡得可好?” “没怎么睡,不过现在也不怎么累。”阮萤初随口应朵红的话。 “王妃昨夜一整晚都和王爷在一起?” 朵红不可置信,她期待阮萤初给出另外的答案,可惜在朵红睁大的眼睛里,阮萤初含笑点了点头。 阮萤初想,典藏的诗文真有意思,完全是捡到了民间珍宝,昨晚只誊抄了十来首,今天看来看去不够过瘾,要把剩下的全部誊写下来才好,可以细细品读。 她又觉得朵红今日有些不高兴,许是太担心她不爱惜身子,就笑着看朵红让她放心,其实她这下有了困意,强撑过几个时辰,到了府里再说。 马车外面,清风和段沐宸并肩立于马上,清风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马的脚步跟着追上段沐宸几步又退下,是段沐宸叫他:“有什么话就说。” “王爷昨夜,睡得可好?”清风顾左右而言他,问了后瞧见段沐宸加快了马程。 清风追上去后,段沐宸说:“挺好。” “那,王爷可是对王妃变了看法?”清风鼓足面子问出来,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一晚山寨的成亲,王爷就自然动容地接受了王妃,当然,其中原因还有清风和朵红的赌气。 “变了些。”段沐宸懒得回答清风支支吾吾的问话,往前多跑了几步,丢下话让清风收收心思。 回去的路比上山时好走,正午便到了王府门口。 南郡夫人难得出来,站在正门口同刘叔一起等他们,阮萤初下了马车,急需好好补个午觉,她和南郡夫人问了好,命朵红把珍品往南郡夫人屋里多送些,不等段沐宸动身,就请了回屋的话。 “王妃,老奴有一事要和王爷王妃禀明。”刘叔来到阮萤初和段沐宸面前,讲府里趁他们外出山寨的日子翻新补了漆,只有主屋本就在婚前修缮过没动,这几日只怕要委屈王爷王妃只能在主屋活动。 阮萤初看眼段沐宸,段沐宸问:“书房也补了?” “回王爷,补了。”刘叔答他,段沐宸看向阮萤初,阮萤初眼眸转了转,说了段沐宸也未料到的两字。 阮萤初说:“无妨。” 住主屋也好,阮萤初打的算盘,是她的诗文还没有誊写好,段沐宸和她一个房间,她早知道段沐宸不会对她如何,正好可以帮她把诗文译好。 阮萤初回了屋午睡,段沐宸去了武场,晚膳时两个人遇到一块儿,阮萤初难得对他客气:“王爷快些坐下,先喝碗汤平燥补气。” “王妃不必操劳,我自己来。”段沐宸没拦下阮萤初亲自放到他面前的汤,以为这就是作弄他一次,没想后面还有夹菜,添饭的招数。 “王妃可是有事要说?”段沐宸在阮萤初浅浅笑意看他的眼里,拿筷的手停下,饭吃得不踏实,阮萤初有事还是开诚布公说出来要好。 “王爷多心了,吃饭。”阮萤初再夹了肉给段沐宸后停下手,不再管他。 入夜,段沐宸在地上铺好床褥,阮萤初一进来看见,先是摸一摸他床褥太薄,重新帮他铺了一床厚被,再就是在段沐宸面前转来转去,终于等到段沐宸问她:“王妃究竟有何事?” 阮萤初站住脚步,缓缓开口:“王爷还不想睡的话,可以帮我看诗文吗?” 总算是说了目的,段沐宸猜得没错,他摇摇头:“王妃见谅,明日还有要务,不易晚睡。” “就几页,可好?”阮萤初拦住段沐宸要睡下的脚步,她都把昨晚的十来首诗文翻烂了,今天怎么也要有新的续上。 段沐宸绕过她躺下,阮萤初就侧坐在地铺床尾,段沐宸翻身哪边,她就转向哪边说:“就三页,三页行了吧。” 来回无数次,招架不住的段沐宸坐起来,“一页,写完就互不打扰。” “…好吧。”阮萤初还有些嫌少,但一页总把没有强,她跑到案前笔墨准备,段沐宸老实跟了过去。 一页有两首,但涉及的图文字符要比对在一起才能得出字来,一个时辰过去,才出了一首诗文,阮萤初拿起写好的一首诗文展开,眉眼笑起来朝段沐宸示意他继续查阅,她则踱步在房中读起刚刚誊写好的诗文。 这时朵红敲门,说南郡夫人送了两碗汤药来,嘱咐她一定要看着王爷和王妃喝下,朵红不知是何物,端来和阮萤初详说。 段沐宸听见,只叫朵红放着便是,阮萤初看他像喝惯了的样子,凑到两个药碗前,闻到一股浓厚的药味外没什么特别的,和段沐宸说:“王爷喜欢就两碗都是你的。” “谁说我要喝,阿娘送来的药,收下就好。”他说着站起来,把方才动笔写好的诗文拿给阮萤初后,走到桌前端起两碗药,倒进床边空置的木瓶里面。 “明早清风会来倒走,一页完成,我去休息了。”段沐宸放下两个空碗,走到地铺前躺下,完成任务似的没了声响,只留得阮萤初在案前。 她被诗文夺了心魄,段沐宸帮她写好,她就沉下心在书案前,读的累了才回去床榻上躺好。 只是每日这样一页一页地吊着,阮萤初就只能每天等着段沐宸从武场处理好公务回来,连朵红都觉得,最近王妃说得最多的话,便是王爷多久回来。 阮萤初今日过了饭点还未用膳,张口就是问朵红:“可去外面瞧瞧,王爷回来没?” 朵红说了没有,阮萤初还不满意,又问:“清风可来话说什么事耽误的?” 朵红摇头:“未见清风回来传话。” 她等的着急,如果段沐宸不回来,她就没有诗文看了,没有新的诗文,明天多没有意思。 思量一番,阮萤初说:“朵红,备好膳盒,我们去武场。” 朵红确认阮萤初的意思,“王妃是说,要带上晚膳去武场和王爷一起?” 阮萤初点头,还催促她:“朵红,要麻利些。” 朵红离开,阮萤初就整理好房中笔墨,一并放在锦盒中,等着马车备好。 一路上,车夫一直在阮萤初的盘问下说快到了,王妃莫急。 来到武场,朵红让阮萤初在车上稍候,去知会了清风。 清风看到朵红身后阮萤初的马车,和朵红交换了眼神,他俩这几日早就认了,王爷和王妃自山寨成亲后便恩爱的很,从不顾旁人所言逃跑洞房,再到回府后二人长居屋内寸步不离,如今还要跟到武场一起用膳。 “王妃随我来。”清风在前面带路,虽然段沐宸交代过,武场堂屋内和首领武将有要事商议,谁人都不见,但王妃和王爷最近关系连他也捉摸不透,只能先带来通报再说。 阮萤初来过堂屋,走到面前就熟悉起来,不用清风带路,她先往前走进里间,一推门,叫了段沐宸:“王爷可吃过晚膳,我带来…” 清风再追上来,已经来不及,里面两位武将首领和段沐宸六双眼睛看着阮萤初,阮萤初松开扶在门框上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清风的声音迟迟来报:“王爷,王妃要见你。” 先响起来的是一阵浑厚的笑声,里面两位武将首领起身告辞:“王爷,商定之事还望王爷三思,属下告辞。” 阮萤初见多了家里来来往往的文武小官,武将首领从她面前点头问礼走后,她跑进来和段沐宸说:“王爷可是忘了什么?” “诗文。”段沐宸揉了揉眉心,“王妃赶来武场就为此事,但本王除了要为王妃译出诗文,还要为西南百姓安生处理事宜,王妃请回吧。” 段沐宸语气不好,是有气在事上,她推门前听见武将和段沐宸的对话,让段沐宸参加当地土著头领举办的敬松节宴,为的是破解朝中与土著帮众冰寒关系。 段沐宸不愿是情有可原,西南土著靠的是搜刮民脂民膏起家,如今朝廷安置段王府后,才有得平缓土著在当地的势力范围,他去参加什么敬松宴,能不能破冰还未知,看起来更是同流合污,助长土著帮众气焰。 阮萤初只知表面一二,她想得不复杂,她帮段沐宸,段沐宸也能帮她,阮萤初说:“王爷不用出面,我替王爷参加。” 段沐宸抬起头来,她讲明条件:“只要王爷帮我译完全部诗文。” 第17章 阮萤初觉得,她都说出这么好的条件帮段沐宸解决麻烦,段沐宸只用动动嘴皮子念完诗文,多好的一笔买卖,怎么都该同意。 接着屋内,段沐宸偏头看清风,意思是不想和阮萤初废话,让人把王妃请出去。 “王妃。”清风走上前来,眉头和眼角要憋进肉里,要阮萤初快快离开。 阮萤初不走,在一侧桌子旁坐下,“我是来陪王爷晚膳的,朵红,布菜。” 朵红只能依着阮萤初的话来,把膳盒拿进来摆开,只不过她动作小心,比起阮萤初的安然自若,朵红感受到空气即刻的冰凉。 段沐宸还在看文牒的手停下,看阮萤初不愿离开,便放下文牒走了出去,清风忙在后面追上,离开时不忘和阮萤初说:“王妃慢用。” 阮萤初心思不在吃饭,她心不在焉夹菜,伸长脖子张望,等看到段沐宸已经出了堂屋,她放下碗筷,和她一起张望的朵红提心吊胆中得了口气,劝阮萤初:“王妃明知内院不可议政参事,奴婢看王爷脸色都变了。” “王爷倒不是因为我的话变了脸色,他苦的是敬松宴。”阮萤初笑着,她看看书案,走到面前拿起段沐宸放下的文牒,文牒下面还放着敬松宴的帖子。 朵红急忙冲去关了门窗,神色紧张:“王妃不可啊,私勘朝中文书可是会掉脑袋的。” “我没看,我要的是这个帖子。”阮萤初拿起敬松宴的帖子朝朵红晃了晃,段沐宸就是不信任她能办好这件事,反正段沐宸不去,她帮他去了后,段沐宸就不能赖账她的诗文,一举两得。 “朵红,回府。”阮萤初不忍再看朵红没了七魂六魄的样,回了府后,她再从长计议。 这晚,段沐宸进了房门只在地上铺好床铺躺下,并未和阮萤初说话。阮萤初坐在书案前,回来时她让刘叔帮她打听敬松宴的事,这会儿她拿着帖子仔细看过来,下贴的主人是昝松,土著帮众的头目,宴会听上去就是要孝敬他的意思。 土著帮众以前做的是山匪行当,他们一边剥削平民百姓,拿出钱来给当地官吏封口费好继续作恶,后来段王府接手西南事宜,昝松带着土著做起商人,买地走镖,贩卖西南边境土产,如今起家的人都要从他手里行方便交保护费,走镖更是被他们的势力垄断,官府的物资较多时候不得不交给他们来运走。 段沐宸不去是不想和手下狐假虎威,惺惺作态的官吏一样,不拿出法子,替百姓荡平山匪起家的祸害,合着土著帮众上演一家亲。他不是没想过大刀阔斧凭一人之力把土著帮众铲除,但其中涉及的盘根错节和西南风土有关,本地人对土著的族群崇拜和依赖,加上他们扩大的产业涉及西南经济方方面面,朝廷依仗着他们赋税贡品,只求安稳,不易翻动。 阮萤初听完刘叔探听来的种种,段沐宸不去就好,只是敬松会上,昝家会把接下来一年涉及的商贸地域做成水晶绘图,烹制的十米长的八仙盘,只有吃完铺平在上面的八道菜后,才能看清全貌,段沐宸想看的是昝家的绘图。 她把藏在袖口的帖子隆了隆收好,阮萤初已经决定明日要去,等段沐宸离开王府就行动。 天明时,阮萤初听着段沐宸收起床铺的声响,她闭着眼睛故意挨到段沐宸离开,后面朵红进来,阮萤初才把要做的事交代朵红。 “这太危险了,奴婢不想王妃冒险。”朵红跪下来,眼泪就跟着噗通滴落。 阮萤初安慰朵红:“我想过,不危险,朵红你想想看,我是扮成男子去参加,他们很难发现。” “可是凡事都有万一,昝家害人的法子奴婢听了都渗人,王妃可不能去冒险。”朵红跪在床边,阮萤初看朵红这样,只能说:“那我不去了,你找身衣服来我交代刘叔去看看。” 朵红眼泪止住,好在劝了王妃,她点点头,答应去找衣服。 靠着这个法子哄骗了朵红,阮萤初和刘叔交代是朵红去宴会,两边都被她打了掩护,阮萤初在房中偷偷换好男装,大摇大摆出了王府也没有人起疑。 宴会设在昝家家府,敬松宴能请上的贵客,都是昝家有意要打点或是生意上往来的朋友,阮萤初身穿月白色长袍,头发梳成男子装扮。 她在远处观察,配了刀的客人都被要求拿下佩刀代为保管,她把袖口的小木刀收紧,左右看看应该不会被叫住,拿着帖子走到面前,交给两边的大胡子猛汉后,其中一人叫她稍等。 想是去告知段王府来人的事,阮萤初站在一侧片刻,便有一名身着兽毛搭肩的男子前来,“段王府的人大驾光临,昝家有失远迎了,快快请进。” 阮萤初随带路的人进去,来去的带刀猛汉都向他点头,应是昝家当家的人,见阮萤初眼里忌惮,他开口:“在下昝利,不知贵人如何称呼?” “清风。”阮萤初咳着嗓子拉粗声音,害怕露馅,还掩了袖子狂咳,致歉道:“有些顽疾,得罪了。” “清风兄弟哪里的话,我们山野粗人,没多少讲究。”昝利把阮萤初带到座位后去了里面,阮萤初四顾当下坐满的宾客,不少里州官吏,未见女子夫人,她扮了男装来是无心插柳。 这时,二十来位猛汉穿红褂子,赤膊抬了一方长桌上来,长桌蒙着一条绣帕,应就是八仙盘,放在宴会的正中,刚还人声鼎沸的热闹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盯着八仙盘,看陆续进来的舞娘把八样菜放满在八仙盘上。 丝竹吟曲,舞娘围着桌子跳起舞来,说话的人慢慢恢复热闹,从两侧进来的娇美艳丽装扮的女子,在宾客身边坐下,阮萤初也没能幸免,她的身边坐着两位衣裳薄如蝉翼的女子,手臂缠在阮萤初肩上,“公子好生俊俏,我来陪公子喝一杯。” 她扒拉开肩上的手,往后退开些距离,拿起酒杯的女人看她这幅模样笑得更开心了,将酒杯凑到阮萤初唇边:“公子莫怕,我们不是妖怪。” 阮萤初只好拦下酒杯,半坐起身子摆手开始努力咳嗽:“姑娘还是离在下远些好。” 因着她咳嗽又看起来阴柔的脸,女子才没兴致地站起来离开,去了其他桌子,阮萤初平复好心境,一曲结束,昝松从里面走了出来。 “昝某有幸,各位赏脸敬松宴,今天来的贵客昝某定不会让他空手而归,来,我敬大家一杯。”昝松举起酒碗,他头发花白,面庞红润,口气满是狠劲,话说完,全部人都站了起来。 阮萤初跟着举起酒杯,没发现她滴酒未进作假倒掉的动作被昝松窥在眼中,所有人坐下后,昝松走下来,亲自要敬一杯段王府。 昝松:“段王府肯赏脸,来的区区家仆也是给我面子,我来和小兄弟喝一杯。” 举着空酒杯的阮萤初被满上烈酒,这下她不喝不行,但喝了肯定不省人事,连她的安危都成问题。 于是,阮萤初借着倒酒的猛汉移动,伸脚绊倒了猛汉,手里的酒杯掀翻,她立刻换了茶杯,在昝松发怒前说:“以茶代酒。” 没想到昝松只让摔倒的猛汉退下,摔了手里的酒碗后走到主桌,顷刻鸦雀无声的宴席下,喊了声:“开宴。” 也太古怪了,终于熬到上菜,等看完八仙盘,阮萤初只想赶快离开。 菜还未上完,陆陆续续就有人凑上前等着掀八仙盘,最后是昝利从桌前腾飞而下,扯走红色绣帕,一幅光亮夺目的水晶绘图呈现,一派人围了上去。 阮萤初挤在最尾巴的位置,她快速打量水晶绘图,很快发现蹊跷,应该是出现了她熟悉的地形,刀口寨。 刀灵和她讲过,寨子像一颗心,而刀口寨就在昝家要商贸的地域内,还有很多里州附近的山寨也在其中,她马上想到胡椒,对,价值千金的胡椒。 昝家下的好大一盘棋。 她尽力多记下些涉及的地域,阮萤初顺着门边抽身到门外,她转身离开,不想,两把明晃晃的刀口横在阮萤初眼前。 “小兄弟未免太急着走了。”昝松喊她,看八仙盘的人顺着发现要走的阮萤初,晃眼的刀口吓退人群到座位,直到昝松来到她面前。 昝松:“段王府可真是有脾气,大家评评理,我好酒好肉美女招待,小兄弟看了图就想着跑,可是昝家招待不周?” 刀口随着昝松的话越来越逼近她眼下,阮萤初闭起了眼,陷入需要坦白从宽的绝望。 “把刀放下。” 是段沐宸的声音。 阮萤初靠紧身后,为的是拉开和刀口的距离,半眯起眼,看清到来人确实是他。 昝松语气轻松:“段王来了,看来是我误会,原来小兄弟是要去迎你。” 昝松抬手,刀收了起来,清风跑过来牵起阮萤初,压低说了句王妃得罪了,提高声音骂道:“怎么办事的,看我回去怎么罚你。” 阮萤初被拉着离开昝家,门口处她听见段沐宸回拒了入宴,厉声道:“半月前山火已查明和昝家有关,现封府查办,闲杂人等马上离开,不可妨碍公务。” 第18章 阮萤初回到王府,朵红哭成泪人,刘叔急得写好请罪书准备回京,看见阮萤初出现,围上前来查看她可有受伤。 “王妃没事就好,是奴婢的错,奴婢应该看住小姐的。”朵红抹着眼泪,嘴是笑的,表情谈不上轻松。 刘叔只把书信撕成对半,“王妃已经回来,老奴现在就收拾包袱回京请罪,辜负老爷的托付,是老奴不中用。” “好了好了,刘叔朵红,我这不是回来了,你们别哭,也别走。”阮萤初拍拍刘叔和朵红的后背,她闯了祸,要道歉的可不止他们两人,现在朵红和刘叔是最好哄的,先把他们哄好再说。 她难过起来,委屈道:“我现在好饿,他们的刀就放在我面前,好吓人的。” 阮萤初边说边趴下,把头埋在臂弯里,从小陪着阮萤初长大的朵红和刘叔见到人,再看阮萤初受了惊吓,早把担惊受怕的心收进肚子,忙着去招呼小厨房做菜,朵红叫人烧水给阮萤初沐浴,之后哪儿也不去,步步紧随阮萤初。 一晚上折腾下来,阮萤初躺在床上,眼睛是闭了起来,还能听见朵红在门外走动的声响,刘叔也过来说了两句,阮萤初等啊等,怎么也没听见想要的声音。 她翻过身子,睡不着,她闯祸不是一天两天,往常爹娘护她,下人为她掩护,但事后总归有了机会,爹爹就会把她叫去书房,给她讲明白事情的原由和她的不妥当。 如今她在段王府闯了祸,下人依旧掩护她,可没人敢说她,她就得自己来找她的不妥当,找来找去,怎么都绕不开一个人的名字,段沐宸。 她就是想要本译好的诗文,也是因为诗文让段沐宸显得没那么嫌厌,她才打算参加个宴会帮忙,不欠段沐宸的人情,可宴会比她想得凶险,阮萤初哪里料到要面临杀身之祸。 想到这里,她就把所有错拿到段沐宸身上套。 段沐宸总是一副过于自谦的态度对她,在阮萤初眼里无比自傲,好似西南的一切与阮萤初无关,这份避让不那么舒服,有要把她远远排离开迹象,表现就是段沐宸的不在乎。 在乎可以是喜,可以是厌,但阮萤初要的厌没有,只有一种让她置身事外的安放,段沐宸在她最危急的时刻赶到,一切都像段沐宸安排好一样,救她都像顺便,让阮萤初还在为得到八仙图一览后,为此欢喜的心情成为笑话。 阮萤初这么想着,失眠一夜。 第二天,她顶着泛青的脸色更让朵红和刘叔心疼,阮萤初则不太在意,在白纸上画下八仙图看到的地域,一夜的功夫,她最擅长的就是劝好自己,打算拿着画好的图去找段沐宸,要当面得了段沐宸的话,她何来失眠的理由。 实际,段沐宸已经两天两夜未回过府内,阮萤初叫了刘叔帮忙盯着王爷回来,她恨不得立刻就跑去武场找段沐宸,确认段沐宸在怪她。 她画完八仙盘上能记下的所有地域,阮萤初站起来,朵红就跟着来到窗边,她只是坐久了起来活动,再看看外面已然变冷的天气,院子里有些发黄打卷的枝叶。 阮萤初扭头朝朵红笑笑,看起来是真要跟着她寸步不离的样子,走到门边想逗逗朵红。她故意走快几步,朵红追过来,恰好和进门的刘叔撞了照面。 刘叔整整衣襟,唠叨两句朵红冒冒失失,告诉阮萤初:“王爷回来了,刚进的书房。” “回来了。”阮萤初轻轻重复,她回到书案前拿起画好的图纸就要走,朵红在后面跟着阮萤初步子边走边问:“王妃要去哪儿?” “书房。”阮萤初抱着几页纸,行色匆匆,赶到书房正对的长廊后停下步子,段沐宸必须生气,不许再当她不存在,不许再装好人。 她来到书房前,清风说:“王爷去南郡夫人处了,等王爷怕是还要好久。” 清风在说谎,如果离开清风守着一间空屋子为何,她才前脚知道王爷回府,没多长时间王爷就从书房去了南郡夫人处,不合理。再说,南郡夫人这几日和友人赏玩西南,在不在府内都未从知晓,何来王爷一到就叫去谈话的,太过巧合。 “我进去等。”阮萤初话落,朵红就上去帮忙开门,清风没拦,只往后退了两步。 屋内,一双错愕的眼睛看过来,女子慌忙站起身缩在纱帘后,未见段沐宸在屋内,阮萤初只好叫来清风,问:“她是何人?” “王妃,她……”清风面有难色,阮萤初再走近两步,女子便像受到惊吓,又往后一层纱帘中隐去。 “王妃来此,有何事?”段沐宸从走廊处赶来,清风抬头是看到了救星,而躲在纱帘后的女子看见段沐宸就上前绕到他身后,只剩阮萤初需要一个解释。 她先说的是手上画纸:“八仙盘的地域,我把能记下的都画了,虽然不知道王爷可以光明正大去看,但买卖不成仁义在,我……” “诗文在房中的锦盒内,全都译好了。”段沐宸伸过手,要接下阮萤初手里的画纸。 阮萤初递了出去,想着段沐宸的话,既然早就帮她译好了,害她还白白去赴宴,差点丢了性命。 她干脆一股脑把话说了,顾不了眼下还有不认识的人,说:“王爷什么都自有安排,一副料事如神的样子把人都蒙在鼓里,事后又在装好人,全是我的不是。” 阮萤初走到门外:“王爷连讨厌一个人都要口是心非吗?” 没要段沐宸回答,阮萤初离开书房,至于房中是谁,她懒得理会。 但即便她在屋里摆弄花花草草,朵红带来的消息让她不想知道也得知,朵红打探来书房里的女人是昝家走镖路上拐来的民女,本来是手下小弟敬松宴要孝敬昝松的,段沐宸刚好查封昝家,救出来被绑的女子,因为受了惊吓还未说清从何处来,就带回来王府照料。 阮萤初点点头,显然没有半分兴趣,朵红就觉得王妃定是伤了心,对王爷这么快就把其他女人带进府内吃味,才说了气话。 朵红就在旁边证明:“奴婢看王爷对她绝无半点要收留的意思,王妃想想,王爷还把诗文连夜给你译好,还是把王妃放在心里。” 呵,阮萤初听了朵红的话没有丝毫笑意,她就说段沐宸是装好人惯了的自大之人,连朵红都误会她,还要为段沐宸在乎她说好话。 “我管他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阮萤初起身,她要去小厨房做面点,这种时候朵红明白,阮萤初是真的烦闷。 朵红叫走了小厨房里当值的厨子,她帮阮萤初铺好案板上的面粉和擀面棍,朵红再想说什么,阮萤初扬了扬手:“谁都不许进来。” 她挽好衣袖,把粉面倒上温水,开始揉面。 阮萤初做面的手艺是和母亲学的,母亲每次都会叫阮萤初在旁边,在家人生辰时,母亲就做好两碗手擀面出来,一碗给寿星,另一碗永远留给阮萤初,阮萤初看得多了,也学会了擀面。后来,她发现母亲不会生气的秘密,就是每次小厨房的灯火会亮一夜,然后阮萤初就能在第二天吃到母亲做的笼饼。 小时候的阮萤初觉得面粉有奇效一般,她也在心情不好时作弄粉面,学着母亲的样子,把面条和笼饼做得越来越好。 面团揉成形,锅内的热水冒出大泡,阮萤初熟练擀好面皮,一扯一抻,面条悉数落入锅中。 碗里放厨子炒好的肉酱,再加几滴香油,丢下的几片绿叶菜随着涨沸的水汽舀到碗内,两碗热腾腾的手擀面就做好,放在阮萤初撑住的两手间。 她还是做了两碗,全然投入的擀面,忘了不是在阮相府,没人会来,不会有兄长父母,陪她吃完面条。 “王妃还不回去?”阮萤初被突然出来的声音惊到,她脚步跟着踩到木柴,段沐宸便扶好她,眼睛盯着阮萤初重新站好,松了手站在面前。 “吃面条吗?”阮萤初指了指面前还冒着热气的碗,她确实靠揉面忘了在书房说的解气话。 段沐宸手放在碗边,说:“我并不是讨厌……” “不吃算了,那么多话。”阮萤初不想听,她只想要有人陪她吃碗面条。 她抬起面碗坐在厨房外的石梯上,段沐宸端了出来,阮萤初就满意了,小口吹着气,等着面条送进口中。 段沐宸也尝了口,眼睛里是阮萤初发髻上一片白花花的面粉,他说:“味道很好。” “当然。”阮萤初得意地弯起眼睛,她师承母亲,母亲家里是北方有名的高门氏族,手擀面最是地道,在京都都不见得吃得到。 阮萤初吃完放下碗,段沐宸不由来了句:“多谢王妃。” 阮萤初没发觉有什么不对,两个人同时离开小厨房,阮萤初半路记了起来,她好像忘了问段沐宸来小厨房找她何事。 回到书房的段沐宸,手里还有些文牒要看,清风进来劝说:“王爷今日生辰,奴才叫人送些暖食来,王爷吃了早些睡下。” “不必了,我吃过。”段沐宸说。 清风纳了闷,脱口而出:“王爷和那女子吃的?” “王妃做了面条。”段沐宸文牒看得专注,清风咽下一肚子不解,白日还在针锋相对,这晚上就一起吃了面条。 王妃这是记了王爷未入宫的生辰。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年从日更开始,大家新年快乐~ 第19章 马棚,清风把沾水的刷子递给段沐宸后,瞧了瞧冬日难得晴朗的天,这在里州不奇怪,腊月后也会有万里无云的日子,清风奇怪的是段沐宸,才说:“王爷这两日,心情不错。” “由何看出。”段沐宸口气自在,就差悠悠吐出肯定。 清风还是说:“王爷最近早膳吃得甜,还来了马棚,王爷心情一好就帮马洗澡。” 段沐宸想着,他吃得甜,是阮萤初教厨子做得甜口偏多,自然他就吃了些,至于来帮马洗澡,是难得今日清闲,有了这个乐子。 他岔开清风的话,问:“那日带来的女子可有开口说话?” 清风摇头,“家仆丫鬟去了都躲起来,只愿意见王爷一个人。” 段沐宸梳开马毛,“拿图画给她看,有什么反应?” “只拿在手里,未见什么表情。”清风回忆着,如实告诉。见段沐宸思量处理这女子的事,多嘴一句:“王爷是要留她在府中?” “不留。”段沐宸在考虑解决办法,是送到寺里照料还是差人沿路追寻家中,这时他觉得女子的事情也是麻烦,但和阮萤初给他带来的麻烦不一样,他好像习惯了阮萤初的作态,但眼前带回来的女子只让他想快点送出府外安置。 清风点点头,说起前日:“王妃可就是为这女子吃味。” 段沐宸听出清风话里有话:“我只是出手相救,王妃为的可不是她。” 他知晓,阮萤初气的是没有提早给了她诗文,至于阮萤初说他口是心非,更不是吃味,就是冒了险去窥探昝家,在他这里没个结果,置气说话罢了。 段沐宸昨晚走到寝室门外,看阮萤初身边的侍女朵红给他示意小厨房亮着灯,他多去看了眼,再想解释一句时,发现阮萤初早忘了和他置气,只想有个人来陪她吃碗面条。 面条做得好,他跟着阿娘吃得北方口味,阮萤初做得面条不逊色阿娘,段沐宸觉得惊喜,好似从山寨中到如今短短半月时日,阮萤初是他不再抗拒的麻烦。 清风不明白:“王妃既然不吃味,王爷留下再找寻她的家人即可。” “府里,有王妃就够了。”段沐宸把木桶拎起来冲在马背上,水流声隔开两个人的对话,清风算听实了,王爷是说了句准话,不好意思起来。 “那女子就让寺里的尼姑照料,再派人沿路去寻她的家人。”段沐宸吩咐清风,清风便按着去办。 午后清风备好去寺里的车马,回来告诉段沐宸,“那女子不见了。” “门口护卫看见人出去了?”段沐宸问,清风第一时间就去门口盘问了护卫,清风说:“没看见她出去,但屋里没人,院子花园都找了。” “王妃的屋里看过了?”段沐宸根据清风的话说。 清风眉毛上下游动,“王妃住处没去看,想也不会跑到里面。” “我去看看。”段沐宸让清风牵着马,他来到主宅院子里,老远就听见朵红的笑声。 段沐宸走进,才发现原来是抢糖葫芦,朵红后面追着的人,正是走丢的女子。 他再往里面走近,阮萤初坐在摇椅上侧目看见他,撑起半个身子,懒洋洋的眼尾一收:“王爷找来了,正好把人交给你。” “朵红,把糖葫芦给她。”阮萤初叫住朵红,朵红就崛起嘴:“可是王妃,她总把糖葫芦拿去喂鱼,多浪费啊。” “你拿鱼食陪她去喂。”阮萤初瞧朵红拉着女子的手,把糖葫芦递给眼神迷茫的女子,再教女子喂鱼,笑着把头转向段沐宸:“王爷可是在帮她找家人?” “她不近下人,竟在王妃这里跑闹起来,原本今日打算送她去寺内交由尼姑照料。”段沐宸走近摇椅旁,阮萤初抬手,他便伸了手臂让她扶着起来。 阮萤初说:“今早我在喂鱼,她就跑进来,跟着要拿桌上的糕点喂鱼,后来朵红拿糖葫芦哄她,她又跑到鱼池边,王爷可看出什么?” 段沐宸定神欲言又止,阮萤初继续讲:“女子身上一直挂有香包,我以为是香料,但味道奇异,打开看了才知道是皂果,路过冲州时,那里的女子就会随身带皂果。” “是在冲州。”段沐宸嘴角豁然一笑,“王妃有心了。” “我及时拦住她才没走丢,这下我和王爷诗文的事,一笔勾销。”阮萤初抬起头,看见段沐宸点头后说:“日后,王爷可安心住在书房。” 阮萤初说完,叫了朵红把女子送去房中,和段沐宸欠身回了屋,留段沐宸站在院中,嘴角笑意未收,他深觉,府中有王妃一人就够热闹了。 段沐宸命人从冲州走镖路线找,两日时间,便有来报称一户人家走丢了女儿,清风多留了心眼,叫来声称丢了女儿的父母到里州,先仔细问了情况,才让他们见面。 女子叫秋兰,是城边茶馆家的女儿,去运茶货的路上遇到匪徒,才糟了绑架。见到父母的面,女子哆哆嗦嗦喊了爹娘,眼睛里有了亮光,看起来之前是为了保护自己,故意装疯卖傻,直到见到家里来人,才恢复清明的神态。 送走女子时,南郡夫人恰好和友人游赏西南回来,在正门处遇见段沐宸,听了此事后,要段沐宸有空来她院里一趟,友人便和南郡夫人窃窃私语进了门。 晚些时候,段沐宸去见了南郡夫人,一进门南郡夫人就叫走了屋里的丫鬟,南郡夫人开口:“我这几日差人熬的药,王爷和王妃可有喝完?” 清风每日都把床沿的木花瓶倒一遍,段沐宸点点头:“阿娘不必为我们操劳。” 南郡夫人手拍在段沐宸手背上,“王爷不为子嗣着想,老妇就要为王爷想啊。” 果然,段沐宸站起身,“这事阿娘更加不用烦忧,我还有……” “走吧,走吧。”南郡夫人低下头,“说这话得罪人,是老妇惹了王爷不高兴。” “阿娘,我没有不高兴。”段沐宸辩解,南郡夫人顺势说:“王爷没有不高兴,就听老妇把话说完。” “王妃娇贵出生,王爷理应多多爱惜。老妇今日听了那女子的事,后来问清风,想王爷年纪轻,本就家国为重,只愿要王妃一人也对,但子嗣是不能不考虑的。”南郡夫人话说到这,再有就补了一句:“王爷,出生由不得人,但王爷自己的孩子可是能好好疼惜的。” 段沐宸耐着性子听完才离开,南郡夫人是为他好,最后一句话更是讲给他听的遗憾,他自小就没被父母疼惜过,无论是亲生的还是先皇先后,出生贵贱不由人,可他连父母的选择都交由他人,他连拥有父母的滋味都没尝到,做他的小孩又有多少好。 段沐宸抛开这些不去想,那个念头时隔几年就翻出来一次,或许,他的亲生父亲还没有死呢,还有兄长和父亲在等他回去呢。 压在心头的千重山石要消化许久。 段沐宸坐在书房中,他答应帮南郡夫人去取冬枣,因南郡夫人刚游玩回府,不想推辞友人好意,才托段沐宸去取。 区区冬枣,要叫段沐宸亲自去,早就心思昭然若揭。 一早,段沐宸寻着给的住址,在里州城里一户做锅具的商户家中,段沐宸下了马,果不其然,便看到刚刚落轿的阮萤初走出来。 “王爷是来取枣的。”阮萤初问他,段沐宸眼下就是要让阿娘回京多待些日子的打算。 他和阮萤初说:“这次就按阿娘的心意,她很快要去京都一趟。” “多久离开?”阮萤初显然也发现日日送来的汤药和荒唐的两人取枣,露出可以逃出天日的消息,赶快问了他。 段沐宸还有两日才能收到信,只道:“快了。” 两人敲了敲商户的门,开门的妇人挺着大肚子,声音很小问:“是王爷和王妃吗?快进来吧。” 一进门,段沐宸和阮萤初被十来个孩子包围,而院子中是有一颗枣树,却不见结了枣子。 妇人看他们盯着枣树,解释说:“家里孩子多,不知里州街坊怎么传的,都说我家里的枣树旺子孙,早早就定了结出的枣子。不过王爷王妃不用担心,我和南郡夫人是好友,留了最大的枣子给你们,王爷王妃别笑话,就当是个喜气。” “你拿着。”阮萤初咬牙和段沐宸悄声说,都是来帮忙拿枣子的,以为就是吃个冬枣,没想到是要催他们多子多孙,阮萤初不想要。 段沐宸接过拿出来的一盘枣子,两个人笑着出来,阮萤初再问:“多久离开?” 手里红彤彤沉甸甸的一盘枣在段沐宸手里,他叹了口气:“后天,后天出发。” 带回去的红枣送到南郡夫人院内,还有枣盘下压着一封信,是段沐宸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南郡夫人的小女儿刚怀上,信里多是对母亲的想念又暗暗说了孕中的不适,段沐宸亲眼看着南郡夫人拆开信封读得流泪。 他及时开口:“阿娘快回去看看。” 南郡夫人连连点头,段沐宸再说:“枣也带去给小妹,沾沾喜气。” 第20章 南郡夫人出发的上午,阮萤初因为贪睡迟迟赖在床上,早膳错过,还是朵红又来叫她。 “王妃该起身了,昨晚就不该把夫人送来的书告诉王妃。”朵红拉开帘子,撑住阮萤初的后背,半拉半就把阮萤初扶着坐起来。 阮萤初掌心半掩双眼,还没睡够,外面有家仆搬弄东西喊话,她放下手问朵红:“外面在搬什么?” 朵红沾湿巾子,看看窗外和阮萤初说:“是南郡夫人要去京都,屋里物件太多,叫了院里的人去帮忙。” “回去京都,可是今天走?”阮萤初把擦脸的巾子捏在手里,都怪她昨晚看诗看得晚,一早醒来又把南郡夫人要去探望女儿的事情想成明日,南郡夫人的寿宴在月底,她昨日才吩咐厨房取消,但之前在四元街买的琉璃工艺材料,她是打算提前送出去。 “是今天早,物件在后,人估计现在就出发了。”朵红拿过阮萤初手里的巾子,见阮萤初在想什么,怕她误会说:“王爷出去送了,一早来看王妃还在睡,便没叫我们喊醒王妃。” “朵红,我自己更衣,你帮我把四元街带回来的箱子送过去。”阮萤初立刻起来,手推着朵红让她快去,自己则拿起衣裙穿戴好,赶着去王府门口。 阮萤初跑出来时,南郡夫人的马车刚要动身,她先叫的段沐宸:“王爷。” 段沐宸会意,便叫停了车夫,南郡夫人掀开马车上的布帘,看见是阮萤初来,放下布帘从前面探出身子来:“王妃不必来的,老妇回去是家事,容不得如此阵仗。” “南郡夫人,你是王爷的亲人,我待你也是亲人。”阮萤初站在马车旁,她低下头:“是我贪睡,把重要的事都忘了。南郡夫人莫怪,后面的箱子是我打算给夫人的寿礼,现下夫人回京都,是要半年后才会相见,礼物就随着一起带过去。” “王妃。”南郡夫人垂下眉目,看到箱子上的琉璃工艺册子,心下动容,“王妃记了老妇的好,是老妇有幸,我也有事要交托给王妃,眼下正是合适的机缘。” “南郡夫人所谓何事?”阮萤初来得急,头上只戴一支金枝点翠珠钗,素色衣裙包裹纤细腰肢,此时聚神要听明白对方的认真,像只要人帮忙的玉兔,让人不忍心说出什么不好来。 南郡夫人要交付的事情并不是坏事,她笑了笑:“里州的夫人们也该认识认识王妃了。信函老妇交给了王爷,王妃这两日抽空看看,和她们见一见。” 在阮萤初还是不解的话里,南郡夫人和他们道了别,门口的家仆散去,阮萤初走来段沐宸身旁:“信函?” “在这,交予王妃。”段沐宸有意在等她,递去南郡夫人拿给他的信件,阮萤初当下拆开来看,落款是济善堂,反复看了几次,阮萤初将信将疑念出来:“接任南郡夫人济善堂堂主,三日后济善堂迎新堂主。” “王妃慢慢看。”段沐宸朝阮萤初点点头离开,似是肯定此事,但阮萤初还愣在原地。 “等等,王爷知道此事,为何不阻拦。”阮萤初追上前,她看起来除了闯祸没干其他事,不值得交托此事,段沐宸为何不拦着南郡夫人把堂主交给其他人。 段沐宸眸子清亮,不惧阮萤初又气又急地瞪他,看朝远处:“阿娘只是名誉堂主,实则是那些夫人用王府的名声行事,阿娘要王妃接任,是想王妃一探究竟,把好事做实。” “阿娘信任王妃,难道王妃怕了西南的夫人们?”段沐宸探下身子,这句是压低声音问的阮萤初。 她当然不是怕什么夫人,是她不想掺和西南的事情,阮萤初来的目的单纯,先成亲再和段沐宸闹翻回去京都。 如今南郡夫人都回了京都,还剩她要苦哈哈帮忙做堂主。 “王妃犹豫就写辞贴,听说济善堂的书屋可是西南最全的诗文所藏之地,看来可惜了。”段沐宸背过手要走,把手里要交给阮萤初的账目本给清风,“实在不行就先让清风代劳,等南郡夫人回来就是。” “谁说我怕他们,朵红,拿上东西回房。”阮萤初收好信函,素色衣裙荡过回廊,消失在西墙的转角。 这两日,她便把济善堂了解透彻,济善堂最初是由当地一位富商夫人创立,只是在节令时帮助穷苦百姓缓解饥寒,赠予一些衣服和热粥,后来富商夫人的交好友人们一起加入,还带来了达官显宦的家眷,能帮助的人就更广,修建的大小善堂越来越多,覆盖西南各个州县,收留遗孤,帮助弱老。 听段沐宸的话,现在的济善堂变了味,南郡夫人因为身份问题,是占了段王府的光,却是不能说话的一个噱头。阮萤初来接任堂主,能说的话就多起来,南郡夫人是考虑后才决定,才跟她说了机缘二字。 不过,阮萤初自来不喜管事,听了书屋藏书后,她就想能多大的事情,布善施粥是娘亲也在做,实在不行,熬过半年再教还给南郡夫人。 她承认段沐宸的激将法起了作用,她有了这么一个借口,也不那么害怕,还可以不用天天待在王府。毕竟,在京都时,无论是表亲姐妹还是闺中好友,阮萤初去玩就没有落单的时候,来到西南,只有朵红能陪着她四处走走,朵红胆子小,阮萤初也不好说什么心里话吓唬朵红。 济善堂无非就是女子聚在一起谋事,她在京中诗会时,多少也和这样的场合类似,阮萤初甚至觉得在一起做些饮酒对诗,游园赏画,吟月深宵的趣事时,要自在很多,若遇知己好友更是畅快。 她就这样想来,没了担心,只是接任堂主,第一次见面,怎么都要准备些慰礼。 阮萤初整日就在考虑礼物的事,清风来问阮萤初晚膳可要同王爷一起,她忘记叫小厨房做了铜锅,应了清风,到请她去晚膳的朵红来,才记起说:“那铜锅?” “刚送过去。”朵红说,她知道阮萤初心忧送礼,但帮不上忙,无非就是照顾好阮萤初,这下朵红突然蹦跶来阮萤初面前:“王妃可有问一问王爷,王爷定有了解。” 阮萤初眼下想不到,明日就要去济善堂,听了朵红的话进去,就问问段沐宸也好。 她来到桌前,段沐宸等她来,拿起筷子,阮萤初便急迫问:“王爷可知西南的女子最喜何物?” “王妃要打点那些夫人。”段沐宸夹了菜,话锋急准直下,“远不用费神,无论王妃送什么,她们都会喜欢。” “王爷的意思?”阮萤初听明白了,就像母亲送什么东西出去打点,只有没收到的夫人才会心急。 “没有人想得罪段王府。”段沐宸说出阮萤初的心里话,眉眼淡然,傲气十足的话被讲得如同问她为何还不动筷。 阮萤初嘴角有了笑意,笑的是段沐宸的自傲用得总不合乎情理,不过有了这番话,她就可以撂下心头挑选慰礼的纠绕。 铜锅热气腾腾,白雾萦绕在两人之间,不戳破,便是举案齐眉的烟火人间。 一早,阮萤初换了最华贵的服饰,看起来更加冷艳,不容人靠近。 马车行进在里州城郊,济善堂在里州城月老寺后的位置,修建的静谧幽清,很少人来打扰。阮萤初还未来到济善堂,路过月老庙时,便有过来接他们的马车,和车夫交善几句,接人的马车走在前面领路,带他们来到济善堂门外。 济善堂门外是两颗枯黄的梧桐树,墙柱只取青白二色,整体着为清雅,阮萤初透着帘布看了眼,再下车后看到来接人的马车停在一旁,里面走出的女子着紫色衣裙,手腕配着一对翡翠镯子,阮萤初和女子眼眸对上,都露出喜悦的神色。 “池姐姐。”阮萤初先开了口,那日在月老庙一见池掌柜,阮萤初带回去一对镯子,总想着日后再相见的话,一定要好好回谢,没想到因为济善堂见了面。 “原来妹妹竟是段王妃,那日……是民女得罪了。”池月瑶行了礼,不想阮萤初急忙拉住她,“池姐姐不必和我拘束,叫我萤初就好。” “王妃。”池月瑶还不便改口,见阮萤初挽起她的手恳求,池月瑶改口小声叫她:“萤初妹妹。” “池姐姐,快带我进去看看。”阮萤初本还端着的作态,因为见到熟识的人,就没了怕生的感觉,要池月瑶领着她进去,阮萤初打心底喜欢这位姐姐,手挽着没有松开,倒是池月瑶停下。 “萤初妹妹,我只是帮忙带路,你看,自有人赶来领你。”池月瑶让阮萤初看赶来的一群女子,为首的三人衣着鲜艳,珠光宝气坠满全身,招了手朝她们走来。 “她们是?”阮萤初回头问池月瑶,发现池月瑶松了她的手,退到人群外站着,而赶来的人做起了介绍,为首的三人皆是里州官吏正室。 她们簇拥阮萤初往前,夸赞起来她送的慰礼,一块绣帕被夸的天花乱坠,阮萤初想她真是多虑了。 但她回头,却不见了池姐姐。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阮萤初频频回头看,三人中最有话语权的里州知府夫人柳氏眼尖,瞧了阮萤初似在找人,凑近了阮萤初:“王妃可是有熟识的人,我帮着打听打听。” 柳氏热心二字快贴在脸上,阮萤初想想还是说了:“来接我的人怎么不见了?” 几声尖锐的讥笑过后,柳氏说与阮萤初:“今日接王妃的是张家寡妇,张家也算里州有名字的绸缎庄,可惜那池月瑶克夫,嫁过来夫君就没了,张家又是独子,双亲也走得早,池月瑶拿着那些钱做了三五年寡妇了,济善堂看她可怜,就留她一起。” 接着柳氏忙问:“王妃可是受了气,那池月瑶说话就带刺,我们都不爱搭理她。” 一路听着这些,院中小桥流水,错落名贵植株,阮萤初心里倒是没觉得池姐姐有何不妥,话语也没有像柳氏说得带刺,她听出来柳氏极为看重钱财和权势,能在她左右的,不是里州颇有名望的贵族,就是富甲一方的商士,她再对阮萤初如此谄媚招待,只觉得令人不适。 “池姐姐为人和善,未与我有口角之争,只是瞧她特来接我,现又不见了,便问问。”阮萤初喊池月瑶姐姐,就是表明不愿再听柳氏折损他人,要有刺也是在柳氏嘴里听出的刻意。 柳氏被她这么一喊,觉得刚刚话里失了分寸,递了好意来:“池月瑶可是里州数得上的生意人,把张家的绸缎庄张罗好,各个行当都有她的份,最要紧的是她眼光独到,选的商铺就没有生意不好的。” 阮萤初笑了笑,这柳氏风吹草动察觉的细,周围人也在看她眼色说话,顺着就都是池姐姐的好话了。 “王妃一路受累,快进屋里坐,吃些茶点再慢慢看。”柳氏看她有了笑色,就把人请进屋里。 阮萤初踏进青纱草帐的沁园,墙上竟是名家书画,她见过家父收藏的玄名野草图,却在此看到草山图全貌,而桌上的茶点都是阮萤初偏爱的甜口,甚至还有同月楼的十二点红,十二种造型各一内陷各异的奢贵茶点,阮萤初带来的厨子都只能复刻一二,但这里都如数呈现。 济善堂当真不是她所想的。 “夫人们都请坐,我代南郡夫人任堂主,实在唐突,往后还要烦扰各位夫人,还望各位多担待。”阮萤初拿起玉色茶盏,往后她要得罪她们的事还很多。 柳氏率先谢了王妃,其余众人便喝了茶。 歇的有一会儿,柳氏问:“王妃是想再逛逛,还是去厢房歇息,等着午膳过来叫王妃。” 阮萤初才觉奇怪,她这是来了一趟当游玩,全然把她当南郡夫人来招待,不问正事,只要她舒舒服服离开。 “夫人不如同我讲讲济善堂当前在做的事,以及负责布善的地方和筹捐的账本。”阮萤初倒满了柳氏茶盏里的茶,抬了手请她谈话。 柳氏的脸色有了几分着急,卸下那股热情劲又挂上从容的笑:“王妃不怕劳烦,当是如南郡夫人所说,只是账本在府中,今日恐怕……” “账本我让人去取,这茶喝得舒服,就边逛园子,再听夫人讲讲布善的事。”阮萤初说着喊了朵红,在朵红耳边交代两句,朵红离开去了外面。 柳氏这下笑也挂不住,站起来:“走走也好。” 一群人陪着阮萤初走出去,里面是学堂和济善堂的堂会园,学堂今日休课,阮萤初问及原因,便是些支吾不全的话,想来她不会有看学堂的兴致。 到了堂会园,阮萤初总算是瞧见了池姐姐,偌大的园子里只有池姐姐和三两个搬东西的男人,柳氏说:“王妃不必进去,送筹捐粮食的车马来,杂乱灰扬,不易进去染了尘。” “我瞧见池姐姐在里面,让她陪我看看就好,各位夫人陪我半天,多是累了,快些回去歇着。”阮萤初是想离她们远些,才进来柳氏就障眼花样陪着阮萤初潦草看过,以为她还是南郡夫人一样应付,现在要遮遮掩掩,她就给她们时间遮掩。 有了阮萤初这话,柳氏看见朵红离开时就不安的神色放了放,“王妃想清静清静,那我们过去等好了。” 等着面前的人群都找着托词随柳氏走,站队站得显眼,阮萤初一一应了她们回去,只剩她和身边的丫鬟,阮萤初朝池月瑶的方向走去。 “池姐姐。”阮萤初从身后小声叫了池月瑶,再用手指点在池月瑶后背,人回过头来,阮萤初绕到前面,闹了池月瑶一阵。 池月瑶看向阮萤初身后,“她们怎么舍得放你过来了?” “应该是我放她们走了。”阮萤初坐到池月瑶对面的椅子上,池月瑶面前放了一张单子,上面圈点勾画着米袋数量。 池月瑶放了笔,“那有意思了,萤初妹妹快说说,今儿是瞧见什么了。” “只瞧了些夫人们让看的,不让看的我就自己来看。”阮萤初眼睛移到桌面上的单子,转回看池月瑶:“我知道池姐姐为什么走了。” “夫人们做的济善堂如你所见,迎来送往,聚宴筹捐,但要落到需要的人手里不糟了差错,无人管就只能我来管。”池月瑶这么说,阮萤初想通了她觉得奇怪的地方。 每每问及布善事宜,柳氏在遮掩,其他夫人一问三不知,看来就是没有做过,无从说起。 “这济善堂的布善都是池姐姐在做,其他人做什么?”阮萤初问。 “夫人们聚在一起,都离不开为夫君打点,讨夫君欢心,还会无事可做吗。”池月瑶摇摇头。 “可是,为何账本又是在柳氏府中?既然济善堂只是夫人们寻乐的幌子,那账本理应由池姐姐保管。”阮萤初站起来,打量这济善堂,除堂会园外处处都风雅至极,而本应理事的堂会园,桌椅都零星凑合。 “账本记得是筹捐钱款和布善开销,筹捐是柳氏在负责,账本就一直在柳氏那里。”池月瑶犹豫,“其实你来了就知,堂主只是打点段王府的头衔,但能决定事的还是柳氏。” 阮萤初眼眸低沉,池月瑶说这话,是下了些决心,为了点明阮萤初的处境,又怕说重了得罪人。 “池姐姐但说无妨,我自是知道一些。”阮萤初宽慰的话说了,不想池月瑶有负担。 池月瑶话说明白后,拿起桌上的单子,“萤初妹妹,我要去仓库点粮,那边风沙大,不便跟去。” “我来了济善堂,就是要做布善的事,我也去。”阮萤初跟着脚步,池月瑶再有劝言,又怕粮仓的人等急了,没再说道。 粮仓在善堂园最里侧,搬运的人等在门口拿银两,池月瑶让阮萤初站到粮仓中来,她刚进去,一起风,粮仓周围光秃,卷起后山砂石扑来,风沙是大,粮仓位置安置的就不合理。 池月瑶熟练点好,结了钱给搬运的人,阮萤初便邀她:“池姐姐去府中坐坐,我还想听听其他事情。” “萤初妹妹,我是里州出了名的寡妇无情,别人都躲着我怕沾晦气,怎么好去王府。”池月瑶低下头。叹了口气。 阮萤初不解:“生死由人,和池姐姐有什么关系,我倒觉得池姐姐逍遥自在,如果是要个寡妇的名头来换,那也是好……” 池月瑶捂住阮萤初的嘴,好在丫鬟都是阮萤初带来的,池月瑶说:“萤初妹妹,话不可乱说。” “我……只是想让池姐姐来府中。”阮萤初解释。 “萤初妹妹,这几日要布善,我点了粮回去店铺一趟,明后两日还要去看布善的地点和灾民情况,改日再去。”池月瑶为难,阮萤初就不再邀人去府上。 只问:“灾民,里州何处受灾?” 池月瑶:“是怒州旱涝交替,百姓饿的饿死,病的病死,有身强体壮的带着老小跑出来,一个人干散活养十来人,怎么都难。” 阮萤初忆起搬粮袋的人:“方才领钱的人?” “正是灾民。”池月瑶点头。 “明日,我同池姐姐一起去。”阮萤初真想去,眼神恳切。 池月瑶:“但,前去只是暗访,人太多……” “就我一人。”阮萤初保证,她来济善堂按南郡夫人所托就是帮该帮的人,讲明别人怕说的话。 阮萤初游说好久,池月瑶才没耗过她,说明日会想法子保证她的周全。 没和那群夫人们告别,阮萤初叫上丫鬟回了王府,今日一行收获颇多,济善堂比她想的简单,但做起来却不是单纯的布善。 阮萤初心事重重进了屋,没看见清风,也没看见坐在里面谈笑春风的男子,看见段沐宸走过来,阮萤初还像平时不以为意问:“王爷有何事?” 回答她的是另一个声音,脆竹清哩,每个字都带着笑声一样:“嫂嫂好,是我要来看看段兄是不是金屋藏娇,他百般不愿。” “段兄可是惹嫂嫂生气了?”字字带笑的脸出现在阮萤初面前,双眸灿烂明媚,和段沐宸嘴角平直的弧度完全相反。 段沐宸把要说的话说了:“顾中哲,这便是王妃。” “在下顾中哲见过王妃,和王爷是不打不相识的交情。”顾中哲正经行了礼,阮萤初算是弄明白了,矛头来到段沐宸这里。 她看向段沐宸平静的眼底:“你走还是我走?” 第22章 “我和段兄一起来的,自然是我们一起走。”顾中哲拉上段沐宸,离开屋内。 “段兄,嫂嫂看起来不太高兴,可是你们闹了别扭。”顾中哲有模有样学着长辈说话,被段沐宸手肘拐来,巧妙躲开。 “是见你不太高兴。”段沐宸收回手,说完看这位喜爱沾花惹草的中哲君大惊失色,很是满意。 “不可能,没有见我会不高兴的女子。”顾中哲仰头。 段沐宸:…… “段兄不用把夫妻间的小打小闹抬到我这里,嫂嫂人挺好的,和段兄如此也是般配。”顾中哲言之确切。 段沐宸:…… “段兄别这样看我,陪我去武场练练。”他自顾走在前,是闲不住,段沐宸摇头。 顾中哲早前写信要来里州,段沐宸习以为常想他是四处逗留了风流债,跑来里州避避惹恼的女子。但这次顾中哲来,却说是等人,要在此住上一段时日,等到人来。 段沐宸问起等的人,他就神神秘秘不说话,只挪揶段沐宸娶了王妃却不舍得让王妃出来见人,是金屋藏娇,要跑去院内等阮萤初回来,段沐宸知道,阮萤初觉得被人来参看,定是不会有好颜色。 抛开顾中哲嘴随意了点,段沐宸见到友人,足够高兴,去牵了两匹上好的红马,陪着顾中哲去武场。 送走人,阮萤初才把朵红喊来,“账本拿到了?” “知府的人磨磨蹭蹭,像是在等个准信,半盏茶的功夫送来了账本,王妃你看。”朵红拿出怀里的账本,放到阮萤初手里。 账本崭新,上面的字迹还带有墨汁的气味,一看就不是常用的账本,像是从哪里借来赶功的账目,再看书面,就只是换了书皮的样子,里面内容翻看来,记的是进出米钱,阮萤初更加肯定就是粮店的账本,被柳氏拿来冒充给她。 阮萤初合上:“断是有猫腻。” 她让朵红送回去,说已经看过,并道了谢。 济善堂要动的地方都需柳氏开口,不用一来就和柳氏划清界限,明日等见了池姐姐,她再多问些事情,好找到真正的账本。 第二日,朵红因为上次敬松宴的疏忽,是怎样都不愿意阮萤初一人出门,阮萤初只好带着朵红走,来到城郊池姐姐开的茶馆等人,没多久,进来一位青衫白袍的书生样男子,坐到阮萤初面前后,阮萤初看了半天,要斥责对方倒了她桌上的茶,才觉得男子看起来眉眼相熟。 阮萤初迟疑问:“池姐姐?” “姑娘慧眼。”池月瑶拱手,“扮成男子,我们前去要安全些。” “池姐姐,我差点没认出来。”阮萤初拉扯池月瑶的衣袍,比她上次扮相要好,脸上简单易了容,不走近看很难看出。 阮萤初便和池月瑶眨眨眼睛,让她看身后的朵红,和着能帮她想想办法。 池月瑶知道了意思,叫了店里小二过来:“冬绒茶二两,要现炒的。” 小二都未认出自家掌柜,说:“在后厨挑,我们师傅帮忙炒好,不知道哪位贵客随小人去取?” “朵红,你帮忙去选茶好了,我跟池……公子说会儿话。”阮萤初叫了朵红,朵红见王妃只是出来和池月瑶见面说话,没听到昨日要去旧庙,放心跟着小二去的后厨。 见朵红拉开帘子进去,池月瑶放下银两起身,“萤初妹妹,我们过去吧。” 一路她们要走去旧庙,好在茶馆在城郊处,绕过前面的林子,就到了旧庙附近。 旧庙周围有用茅草搭起的简陋屋棚,往里面看,小小的屋棚下睡着五个小孩,一位面色枯黄的老人,其他大部分屋棚中,也都只剩妇孺,棚外一架烧柴做饭的锅炉,走近看是热水煮麦麸,谷物的皮壳飘在最上层,负责煮饭的妇人看见他们,急忙护住锅炉在身后,吓得阮萤初退后几步。 “萤初妹妹,可还好?”池月瑶担心地看过来,阮萤初肯定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她扶住阮萤初:“这些都是还能吃饭睡觉的人,旧庙中能遮挡风雨的地方,都让给起不来的病人了。” “我没事的,只是心中愧意难挡,不知是何功德来此。”阮萤初鼻尖酸楚,池月瑶想让她先回茶馆,阮萤初不愿,朝旧庙走。 旧庙是数十年前建造的旧文庙,因为修建了新的文庙在城内,就废弃了城郊的这块旧地,无人看管,也因此给这些跑来的灾民一点庇护。 破裂的墙壁和漏雨的瓦片,门口的石像残垣断壁,睡在避风处的,有咳喘不息的老人,有昏睡的小孩,旁边坐着面色青白的妇人,手掌覆在隆起的肚子上,无人讲话,但轻重交接的呼吸声足够厚重,告诉这里发生的一切。 阮萤初步子站定在门口,即便这样也没有人用多余的力气抬眼看她们,她后悔没有带上些吃的过来,手足无措又帮不上忙地站在原地,眼圈就红了起来。 “萤初妹妹。”池月瑶轻声安慰她,阮萤初接着就问:“我去拿些吃的来,再把城里郎中请过来,这样好不好?” 好不好她知道答案,仅仅几人是能够这样照料周全,眼下的人快有一个寨子这么多,还有赶来路上大大小小家财尽失,无家可归的人来此期盼一点点希望,那点希望就是里州送来的救济粮,那也还是不够,就有人把地上的麦麸扫起来熬汤。 “来,萤初妹妹。”池月瑶牵起她的手登到文庙高台上,远处看到的零落黑点,就是奔向此处来的灾民。 “萤初妹妹看他们苦,还那么多人赶着来,可想这个地方就是最好的安顿。”池月瑶说起来,“这也是里州下了收留灾民的话,他们才不至于被驱赶,其他州未必有这样的气魄。” “那怒州呢,就看着百姓不管不顾?”阮萤初觉得各地户籍管理严格,在这种时候受灾地的官吏怎会如此放手。 “怒州知州,怕是最先跑的人。”池月瑶苦笑,怒州知州向来名声恶臭,因是从京都贬官到了怒州,上面还有人担着他的底气,所作所为,怒州的百姓人人憎恨。 说成这样,阮萤初就知晓其中利害。 多说无解,池月瑶回到布善的事上:“我来看看是对的,还说选个便利灾民的地方,这里就是了。” 她见阮萤初眉头紧锁,笑笑说:“现在看好了布善的位置,我同萤初妹妹回去,其实妹妹无需自责,济善堂就是把能做的事做到。” “池姐姐不用顾我心思,我只是被今日所见震慑,想的多了些。”阮萤初听到济善堂,想起账本的事,和池月瑶说了假账本的来去。 池月瑶听后:“要让柳氏拿出真的账本,不想同她交好,何不……” “抢。”阮萤初和池月瑶一同说出。 两人噗嗤一笑,阮萤初说:“我想过,抢那些夫人的追随,才能堂堂正正接过账本。可是,我不会她们那一套服侍夫君的交好。” “萤初妹妹,不用你来交好,可以让王爷同他们夫君交好。”池月瑶这么说,阮萤初没听出夫妻同心,倒是觉得段沐宸有点用处,可以试试。 “我回去想想。”阮萤若有所思,和池月瑶下了高台,回去茶馆。 快离开破庙时,阮萤初看见草棚下回来的男人抱着自己妻子,妻子病恹恹的睁不开眼,嘴里说的是夫君有带什么回来,阮萤初看见男子回头找寻地上的物件,下意识把玉佩落下,拉起池月瑶跑开。 离开旧庙附近,阮萤初走得越来越慢,在一处街巷口停下,池月瑶才发现阮萤初哭了,她知道那份无力和怜悯在亲眼所见时多让人不忍落泪,便挡在阮萤初身前,拿起她手里捏紧的手绢替她擦掉泪痕。 这一幕恰好被从月老庙出来,要去寻个喝酒好地方的顾中哲看见,他看着书生打扮的男子将阮萤初护在怀中,阮萤初留着眼泪,多么苦命的一对鸳鸯,多么可怜的段兄。 顾中哲觉得眼见为实也不可信,王妃名门闺秀,断不会做这样的事。 于是,在池月瑶去买糖糕来给阮萤初时,顾中哲出现在阮萤初面前:“好巧,嫂嫂这是要去哪儿?” 阮萤初不想让人知道她来的旧庙,她现在脸上又是哭过的样子,将着红了眼说:“我本和丫鬟来月老庙还愿,朵红去取茶,我出来走走,这会迷了路,还好遇到了中哲君。” “嫂嫂,这是和丫鬟走丢了?”顾中哲见阮萤初眼圈泛红,美人落泪动人心弦,脑子一乱,顺着阮萤初的话走。 阮萤初点头,顾中哲忙说:“我带嫂嫂过去就是,月老庙的茶馆,我出来看见过。” “多谢中哲君。”阮萤初跟着顾中哲的步子,手伸向背后,对着糖糕摊子前的池月瑶挥手。 来到茶馆,有顾中哲的帮忙,朵红也信了阮萤初迷了路,可王妃哪里是迷了路就落泪的人,朵红想不明白。 阮萤初叫了壶茶,顾中哲则没有作陪,说了有事在身离开,其实是脑袋清醒过后,想起看见的青衫男子,要再去探探看。 他出了茶馆没走多远,不一会儿,青衫男子就进了茶馆,又与阮萤初上了马车。 顾中哲内心气愤,嫂嫂这是有了新欢,他哪里还有心情喝酒,骑马回了王府,要见他苦命的好兄弟。 第23章 马车内,池月瑶问及刚才的人:“看他的样子只顾着送你回茶馆,萤初妹妹是害怕他起疑?” “这个顾中哲性子散漫,为人倒是坦直。”阮萤初看了眼朵红:“我想是不会多嘴我来见你的事。” “好好好,等到我府上,我寻了新的吃茶方法,我们边吃边聊布善的事。”池月瑶见阮萤初别有深意地看她笑,知道她怕说漏嘴,没再说遇见顾中哲的事。 张家府邸一到,阮萤初觉得眼熟,她来里州出门时,每次都会经过一户府邸,因上面的题字和周围打眼的爬墙绿枝,在阮萤初这里留存印象,不想就是池姐姐的住处。 柳氏一群没有说错的是,池姐姐不光商铺选得兴旺,连住宅都是在里州最宽敞的路面上,位置居中,四周不算嘈杂,通行又很方便,虽然不是宏大气派的布局,看起来也是宜居宝地。 “池姐姐这住宅是极好。”阮萤初看完题字,说的是实话,池月瑶看她很有兴致,邀她进去坐:“萤初妹妹京都看过的人家不胜枚举,我这方陋室还入了眼,妹妹喜欢就太好了。” 进到府内,池月瑶带阮萤初到花园亭子内坐下,里州的气候白日里日头还晒,在凉亭中坐下后,一阵子就是凉意袭来,阮萤初坐下发现亭子做了琉璃顶,阳光散开只投下斑驳光点,不晒也不觉得发凉,视线通透可看见蓝天白云。 “萤初妹妹尝尝这个。”池月瑶把丫鬟送过来的茶壶提起,倒好一碗棕乳色的茶到阮萤初面前,阮萤初看了后还不太想尝,见池月瑶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再请她尝,她就小口抿了一点。 有茶味加上甜甜的奶香,竟和她想得不一样,原以为是会发苦的凉茶或是药膳,入口柔滑细腻,茶叶压住乳制品的腻味,又把甜融合的刚好。 见阮萤初眼里露出喜色,池月瑶说起:“前段时间来了个欧罗巴商人,要喝牛奶泡茶,陪他品尝后觉得挺有意思,只是我喜甜,又加了糖,口感更好一点。” “我同池姐姐一样,偏好甜口。”阮萤初再次喝了口,这次没有那么小心,顺理成章接受了味道,只是这名贵熟茶用来泡牛奶,有些可惜。 琉璃瓦的光点忽明忽暗,阮萤初品着香香甜甜的茶,池月瑶好似和她一见如故,往日里她也听过很多女人和她说过寡妇难当,但池月瑶任凭自我喜好来的生活,让阮萤初羡慕。 她不加任何婉转地说:“池姐姐,我好羡慕你。” “羡慕我?”池月瑶笑问,看阮萤初捧着茶碗点头,池月瑶说:“没有人管束是好,能管束所悦之人也好。” “我当时嫁给张家,不过是父亲的一句酒后承诺,并非两情相悦。”池月瑶放下茶碗,眼神暗了些:“我在想,我嫁过来后要如何与他相处,又想如何惹他生厌,把所有的不满意都怪在他身上,不知还未过门他已经病重,拜完堂就没了性命。” “姐姐并不喜欢他?”听池月瑶这么说,阮萤初觉得像是听到些许她的处境,她就没那么好运了。 池月瑶点头:“我和他只见过一面,就是成亲之时。” “那池姐姐说要惹他生厌,是想了什么法子?”阮萤初有了一点私心,问了她最想问的。 “法子嘛,我也没试过。我娘总说男子最怕失了颜面,又怕内院祸水,怕妻薄情怕妾情深。”池月瑶讲得无心,阮萤初听得用心。 “不说这些了。”池月瑶想到那日在月老庙阮萤初的神情,段王府的事轮不到她来过问,但她不想让阮萤初听进什么不该听的,转去说布善的事。 阮萤初听出来意思,不再追问下去,话是记了下来,池月瑶安排好布善的事,她答应来帮着给灾民分发米粥,之后离开了张家府邸。 回去路上,阮萤初把池姐姐的法子想了想,她先前只顾着靠周围人来彰显王妃多不合适,想借别人的口舌来帮她挡避段沐宸的迁就,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段沐宸做事都只按他一个人的心意来,阮萤初作弄了他人,段沐宸就多赏赐些补偿,只要没搅乱到段沐宸面前,他就没什么意见。 阮萤初都以为这位油盐不进的王爷是铁石心肠,武场的事后,她再没有好脸色都无用。今日听池月瑶的法子,虽然池母的用意在于给女儿说道开为妻之道,可反过来就是让夫君生厌的事,池月瑶收住了话,阮萤初还是琢磨着要跟段沐宸当面讨个说法,再薄情多情的样子用些,只对着段沐宸一人来,段沐宸就避无可避。 她想到要拉近和夫人群的关系拿回账本,还需段沐宸陪她去他人府中走动,阮萤初恰想借这个理由闹一闹,把目的达到。 “王妃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朵红抱着刚炒好的冬绒茶,此茶只在这个时节现炒,她刚取完上了马车,看见阮萤初眉色愉悦。 “和池姐姐说说话,在里州好久没有这么快怡。”阮萤初瞧见这包茶,要朵红送去给王爷,交代:“就说是我今日特地买来给王爷的。” 朵红再问个踏实:“王妃,真要这样说?” “就这样说,请王爷务必尝尝看。”阮萤初晶亮的眸子闪过,有了早日回到京都的坚定期盼。 王府书房,顾中哲还未等清风通报,推门进来,直奔段沐宸面前。 跟在后面的清风摊手看向段沐宸,段沐宸点头让清风无需在意,清风便关上门出去。 “段兄,我有事要与你详谈。”顾中哲双手贴紧腰侧,眼睛盯着段沐宸,突然正经起来,段沐宸放下书说:“喝酒?不去。” “我今日是要去寻个喝酒好地,可是我看见,看见了嫂嫂在茶馆。”顾中哲快在心里碾碎了那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遇见王妃了,然后呢?”段沐宸听他继续说,半天等不来话,又拿起书来:“中哲君欲言又止,等想好再和我说就是。” 顾中哲脑内飞速运转,他这位兄长虽比他大上一些,但和女子从未打过交道,娶的又是他在京都游玩时听到的娇贵美人,见得多玩得野,被人蒙在鼓里都不知道,这种事直接开口恐是不好,他要想个婉转的说法。 “然后,段兄我都来里州这么久,从未去听过戏,随我去看看如何?”顾中哲说,看戏好,可以就着看一出红杏出墙,来告诉段兄事关重大。 “我从不听戏,王妃倒是喜爱。”段沐宸还记得他说遇见阮萤初,这下要拉他去听戏,是藏了事情要和他说,他又提了阮萤初。 “嫂嫂喜欢啊,那……那。”好难,顾中哲想段兄都记得王妃喜好,可王妃倒好,跟着支开丫鬟,跑去和青衫男子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他不编了,直说:“我遇见嫂嫂迷了路,送她到茶馆后,看见嫂嫂与一个男子上了马车。” “王妃最近忙济善堂的事,走动要多。”段沐宸接他的话,“迷了路,还多谢中哲君。” 顾中哲这□□会到王府的默契,一个心机颇深的王妃,骗的他差点相信迷路,一个简单直白的王爷,说到这个份上都不长个心眼,他干脆全吐露出来:“那青衫男子在街巷口和嫂嫂抱在一起。” 他说的谨慎,观察段沐宸表情,只看到那双淡然的眼眸微微动了眼皮,“有此事?中哲君可是看走了眼。” “千真万确,我在那人走开后和嫂嫂回的茶馆,段兄如是觉得我是随意污蔑女子的小人,断可以压上我去和嫂嫂问个清楚。”顾中哲言语激烈起来,“我是不想段兄被白白蒙骗。” “中哲君莫急。”段沐宸神情平静,他是不太相信,但看顾中哲如此激动,说:“这几日怒州灾情,协管脱不开身,不如中哲君和清风帮着王妃做布善再探看虚实,清风从不在我这里说谎,可做证人。” “这样也行。”顾中哲想,要段沐宸直接看到两人在一起伤害过大,还是他和清风去查明实情。 看着段沐宸忙于书案上高高堆起的折子中,他带着同情这位好兄长的悲情离开。 段沐宸只让清风随他去看,清风对听到的事不显惊讶,王妃连王爷都看不上的样子,里州的青年才俊不过如此,更加入不了王妃的眼。 清风对此态度寻常。 晚上,京都送来一批新的刀剑,顾中哲吵着要看,段沐宸只好在送去库房前让顾中哲打开,本只打算看看的顾中哲是刀剑爱好人士,看得不过瘾,话语间非说要和段沐宸比试看看。 段沐宸知道他这位好友是不比不会闭嘴的人,两人在后花园内过上几招才算尽兴。 休息时,朵红端了泡好的冬绒茶来,把阮萤初交代的话一字不差说了,眼色行事见顾中哲在,补上两句:“顾公子今日送王妃回茶馆,走得急没喝上,这会儿陪王爷一起尝尝。” 段沐宸真好口干,拿起茶杯,顾中哲却一阵咳嗽,等段沐宸因此停下要喝的动作后,他对朵红说:“放下吧,我待会儿喝,谢谢嫂嫂好意。” 朵红放好茶离开,他和段沐宸说:“这可是嫂嫂送来的。” “没毒。”段沐宸剑鞘拍在顾中哲胸前,喝下半碗给他看。 顾中哲看看茶,还是没喝。 ◉ 第24章 阮萤初在要去旧庙前听到朵红来说,顾中哲和清风要一起过去,是王爷的意思。 她昨晚让送去的茶这么快就起了作用,来里州快两个月时间,阮萤初对段沐宸不冷不热,有些时候还不太想理会,结果段沐宸那边不但没有气恼,还风平浪静的同她过日子。 想着薄情是正中下怀给段沐宸不添麻烦,那她多殷勤些,段沐宸才会难受,一次送茶就叫来身边两名亲信陪她走一趟旧庙,应是觉得奇怪,才如此大动干戈。 来到旧庙前,池月瑶叫来店里的伙计帮忙,加上阮萤初带来的家仆,桌子搭成长台,熬好的米粥和蒸饼放在一侧,另一边是过冬会用到的棉袄,最后就把筹捐的粮食分给灾民。 柳氏那群夫人没有出现,阮萤初张望,正如池月瑶说的,她们只做筹捐,从不管布善的事。 阮萤初在最后给灾民送粮食,清风和顾中哲也在一旁,队伍里的灾民接到粮食都会说几句吉祥话,阮萤初听得羞愧,这些米粮只够几日食用,怒州再不把灾民安置好,全部拥来里州的灾民也只能解燃眉之急,长久后还是无家可归。 “可是贵人前日丢的玉佩?”用木盆来接粮的男子站在阮萤初面前,把包在两层碎布中的玉佩拿出来,阮萤初清楚,就是那天她给那对夫妻的玉佩,此时对方正要物归原主。 “是,可……”阮萤初若是讲送他们的,怕他们不接受,那天故意落在男子面前,以为男子定会拿去变卖,再买些食物果腹。 “贵人快收好,还好我那媳妇眼尖,认出夫人。”男子接好米,把玉佩放在台子上,跟着队伍往前挪走。 阮萤初这下更加觉得是她心胸狭隘,把灾民想的是只顾温饱的穷途末路之人,却不想有的人还是一腔气节,即便见到价值不菲的玉佩,还留心收好,想着还给失主。 她身上的随意一样物件,都是够救一家人度过险难,阮萤初有了主意,收起那枚玉佩,换个法子能多帮些人。 当然,瞧见玉佩的不止阮萤初,还有站在左右分粮的顾中哲和清风,顾中哲听到他们的对话,玉佩丢在这里,是他遇到阮萤初那天,那刚才的男子肯定是看到了些什么,等发完米粮,顾中哲叫着清风找到刚才说话的男子。 在一处草棚下,男子正把蒸饼掰开,和妻子一人一半就着米粥吃起来,算是他们吃到最实在的一餐,顾中哲和清风出现在他们面前,顾中哲急于求证,蹲在草棚外:“这位兄台,可否借一步说话?” 喊出来捡到玉佩的男子,顾中哲问:“方才听到你和王妃的谈话,兄台拾金不昧,当是君子,在下有个疑问,能否解答一二?” “公子请说。”男子看顾中哲急于要问什么,应承下来,让他直说无妨。 顾中哲便要清风听,说:“兄台那日看到王妃来旧庙,是一人前来还是有人陪在左右?” “还有一位公子,样貌清秀,在王妃前后经过。”男子回话。 “多谢兄台,在下有事先告辞了。”顾中哲朝清风露出真相大白的得意神情,问题清楚了,等清风去和段沐宸回话,他先去买上几壶好酒,陪段兄解愁。 顾中哲走了,清风站在男子身边,再仔细问了几句:“那男子兄台可认识?” “是经常来旧庙的大善人,每次他来过不久,就会有米粮发下来。”男子眼里是敬佩和感谢,如实说给清风。 “那兄台当日,是如何捡到玉佩?”清风得出不像是王妃和那人有私情,看起来就是济善堂的事宜走动,追问了细节。 “玉佩掉在我们草棚前,我和媳妇寻着看过去,就见两位贵人一前一后走着离开。”男子说完,清风道了谢让男子回去,心中有了十成把握。 王妃还要去张府喝茶,清风先回了王府,和段沐宸说清整件事。 夜晚屋顶,顾中哲把信鸽绑好字条,飞到段沐宸窗前,叫人上来屋顶相见。 顾中哲买的是里州陈酿酒里香,一口气买下一坛子,花掉大张银票。等看见段沐宸脚步轻点,借着旁边的树枝稳稳落在屋檐边,顾中哲开口:“几日不见,段兄身手更进一筹。” “中哲君又是鸽子,又是美酒,不会就是叫我来屋檐听好话的吧。”段沐宸在顾中哲旁边坐下,南郡夫人离开,东边小院就清静下来,和顾中哲坐在东院小楼的屋顶上,主宅院子和西侧花园一览无遗。 顾中哲听他还不乐意,倒是不恼,将怀中揣着的两个酒杯扔到半空,段沐宸及时抬手过去,接住扔过来的酒杯在掌心上,看顾中哲掀开酒坛红布,开封的酒里香飘出酿造沉淀的清香,倒在两个酒杯中气味挥散开,段沐宸递给顾中哲,故意问:“中哲君等的人还未见身影,愁的浪费起好酒,不是叫我笑话吗。” “段兄,今日你想笑就笑,清风把事情说与你了,我可以博兄长一笑,算是解解苦闷,又何妨。”顾中哲同段沐宸碰杯,还抬了手往下压,让段沐宸慢慢喝。 段沐宸看向阮萤初院子内,小厨房的厨子抬了点心进去,刘叔进进出出,像是寻了本好书,不看完不肯睡觉。顾中哲在耳边的话他听完,转头看中哲君脸上要陪他一醉方休的架势,说:“清风同我讲了,中哲君看到的男子是济善堂筹划布善的人,并不是中哲君所想。” “这酒是好酒,中哲君喝完不要下不来屋顶才是。”段沐宸喝干酒杯中的酒,是要离开,被顾中哲叫住。 “段兄不用对我隐瞒,我见过的世间女子颇多,薄情寡义之人也有,能体谅段兄新婚不久,不愿接受事实。”顾中哲还在留段沐宸,想兄长同他说说要好受一些,总比一个人闷在屋里愤懑好。 “中哲君,你是当真误会王妃了。”段沐宸想,如果只是他的事,就随顾中哲销想,过些时日误会自然解开,但是对阮萤初,私情的事算是不光彩,不宜节外生枝。 顾中哲就不懂他的用意了,毕竟看见男子替阮萤初擦掉眼泪的画面他肯定不会看错,眼睛也长在他身上,他只能接受段兄待王妃情真意切,不相信他的话也能理解。 “段兄这样说,可能我真是误会嫂嫂了,我明天找个机会,和嫂嫂赔个不是。”顾中哲嘴上是这样说,心里想今天只找到蛛丝马迹不够让人信服,清风传话难免有疏漏,还是带段兄亲眼所见,才能不让段兄继续被骗下去。 据他来的这三天看,遇见嫂嫂和段兄在一起时,嫂嫂对段兄都是冷淡,昨日送来的茶,看清风奇怪的表情就知道是千载难逢的关心,无非就是担心他在段兄面前说些什么,才心虚送茶来。 不过,这样的事情谨慎一些好,不拿出确凿的证明,只凭嘴舌来污蔑他人,他顾中哲真就成了小人嘴脸,还是胡编乱造的下流之辈,就他一个人来调查清楚,如果不是更好,他一定登门谢罪,嫂嫂要如何处置他都是应该。 第二日,顾中哲留在府内,游晃在前院花园,看见阮萤初身边的侍女朵红去准备马车,知道阮萤初要出门,他就等着他们走后,再跟上前去,心想只带了一个丫鬟,肯定是和那日一样,便在暗中观察。 整个午后,他看见阮萤初进出绸缎庄,珠宝轩,箱子带进去搬出来,顾中哲看不明白,在阮萤初走后向店里伙计旁敲侧击,打听到阮萤初是店里贵客,都是在里面挑选未放在市面上的衣服珠钗,这么看来,阮萤初就是来逛逛店铺,买些东西,但用箱子买,还是他没见过的。 嫂嫂这样奢靡铺张,挥金如土,一下子买这么多衣服首饰,肯定是要见心上人,也是因为有了心上人才这样,所谓女为悦己者容,那么这几日那个人也快要出现了,他只需暗自等候。 从铺子里出来,阮萤初去的池月瑶家中,昨日男子还给阮萤初玉佩时,她就想这些身外之物确实不是灾民最需要的,济善堂的粮仓筹捐的粮食只够一次布善,她的嫁妆段沐宸都没动过,要阮萤初留在身边,她盘算着就把绸缎珠宝都卖掉,换来的银两足够下一次布善,灾民们还可以撑些日子。 可是,她花钱买绸缎珠宝时的掌柜都变了脸,平日里就快把脸丢在地上任她踩踏的劲头,在阮萤初要拿着绸缎珠宝卖给他们时,才说里州卖不出去王妃手里的物件,没有人买得起,他们也只是靠几位贵客眷顾,外面寻常的布匹首饰,不值多少钱,才是里州女子经常光顾的。 甚至还给阮萤初指了条路,要不就是当铺,要么就是里州鬼市,只有这两个地方才收她的东西。 她和池月瑶说了今日奔波的结果,池月瑶问她:“妹妹当真不心疼这些好物?” “物件有无只是暂时,但灾民都是过一天算一天,他们更需要。”阮萤初真想尽力,济善堂的说话权目前没在她这里,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这样。 “既然如此,我带妹妹去典当就是,这两个地方我都去过,不过扮成男子要方便些。”池月瑶帮她想了办法,阮萤初高兴之余,也知道池姐姐早在用钱贴补进去,不由更加把柳氏的事放在心上。 ◉ 第25章 顾中哲这次回王府,没有去找段沐宸,他想等等看阮萤初只带一个丫鬟出门时,看清楚是去见那天的青衫男子,再来叫上段沐宸,以免解释不清,他就成了破坏夫妻感情之人。 而阮萤初从池月瑶家中回来,把没有卖出去的绸缎首饰留在池姐姐家中,听池姐姐说起来,当铺和鬼市是两个价钱,当铺收价低,但在街头门店经营,来去没什么危险,做的是亏本买卖,属于急需用钱的人寻到的好地方。鬼市则能卖到好价钱,可只在夜间偏僻巷弄中交易,牛鬼蛇神之人众多,偷奸耍滑的计量很容易上当受骗,当然,遇到好的买家,高价卖出也不成问题。 这么说来,阮萤初要把物件凑够下一次布善的银两,走鬼市才能卖出好价钱,下来的钱可以多买些米粮。她决定好,明日夜间和池月瑶去鬼市一趟,她们作男子装扮,池姐姐先前去过,卖完就离开,不会有太大的不妥。 只是王府宵禁以后,要支开巡逻的护卫,她才能出去。 有了之前的事,朵红和刘叔肯定不会帮她,阮萤初想她只能一个人走,她回来的路上回忆起还能在夜间行走又无人阻拦的活计,就只有打更人,并且打更的师傅是王府护卫的家人,遇见会在门口停留,她照着打更人的样子装扮离开,碰上巡逻侍卫就有了说辞。 睡前阮萤初让朵红把王府要丢的旧衣服收起来,再问问有不合身闲置的棉袄,后面带到旧庙中去。她这样说,在收来的衣服中,有用得上的男装,挑出一件放在柜子中,留好明晚使用。 准备好一切,阮萤初还是心有余悸在夜间外出,好像来了段王府,做了很多以前从不会做的事情。灾民的情况却由不得她纠结,想要帮上灾民,冒一次险也无妨。 武场堂屋内,来见段沐宸的知州刚离开,此时已经夜深,清风端来热汤放下,犹豫要不要把听到的话带给段沐宸。 迟缓放下碗碟,段沐宸看出清风有心事,揉了揉眉心:“有什么话就说。” “都是些闲言碎语,但提到王妃,不知道王爷想不想听。”清风本来觉得掌柜的话是无稽之谈,他今天去取袍子,听完差点和掌柜翻了脸,但绸缎庄掌柜从不多言,忌讳让伙计知道客人的事情碎嘴,掌柜讲起来言语中有些惶恐,不像拿段王府编造。 “你说就是。”段沐宸拿起勺,忙怒州的事一整日还没有眉目,忘记餐食,没什么食欲喝口热汤也不错。 “今日去绸缎庄取袍子,文掌柜说起王妃带了两大箱子绫罗绸缎,要卖掉换钱,还问了段王府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清风禀明。 段沐宸放下汤勺,他知道阮萤初去旧庙布善灾民,以为她只是在接管济善堂的事宜,不想阮萤初要靠卖掉嫁妆换钱贴补进去,平日都是她花钱卖大批绸缎让文掌柜送到府上,这样去卖掉,文掌柜自然觉得奇怪。 “文掌柜可有买下?”段沐宸问。 清风摇头:“文掌柜一是不敢买,二是全里州城只有几位夫人用得上,这么多绫罗绸缎,文掌柜出不上价,也怕事出有因,卖不出去。” “既然这样,王妃断然还会找地方卖掉,你让巡逻的护卫不用管,若是王妃一人出了王府,你就跟在后面,不用与王妃照面。”段沐宸交代清风。 清风清楚,把心里话答应出来:“奴才定会保护好王妃安危。” 段沐宸愣住,清风便退出来。 第二天夜里,朵红熄灯关好房门离开,等着朵红的脚步声消失,阮萤初从床上下来,身上已经穿好一套黑色便衣,她在手臂肩膀处塞了棉垫,看起来就是健壮的男子,脸上是跟池月瑶借来的假胡须,贴好后和打更人更为相像。 离开的很顺利,王府的巡逻护卫没有注意到她,门口的守夜人只当她是打更师傅,外面天色漆黑,不远处转角有一辆马车和一个提着灯笼,同样衣着黑色的男子。 阮萤初走过去会和,是池月瑶在等她,看见阮萤初的扮相,两人互相看看,都笑出声来,接着捂住嘴,靠手指动作往马车边挪。 “出来的很快,我还担心妹妹被发现。”池月瑶说,她提前来就是怕阮萤初不能离开,好另做打算。 阮萤初也庆幸:“好在没有人发现,门口的家仆都不太看我。” “我们现在就去鬼市,马车停在我的客栈,只要带上几个珠钗走,看上货的买家,第二天还会派人来客栈交涉。”池月瑶讲明轻装上阵,又说了些鬼市的规矩:“不要喝,不要碰,不要看。” “池姐姐放心,京都也有鬼市,听兄长说过一些奇闻,自然知道规矩。”阮萤初看池月瑶很担心,她知道对方是下了狠心才愿意带她来,一旦她有闪失,肯定连累他人。 她尽量说些话来让池月瑶放心,停好马车,还有一程路要经过,等到了一处没有牌匾的宅院,应门的人打开朱红色大门后,进去就是鬼市长巷,和外面寂静的深夜截然相反,里面人影络绎不绝,挤嚷的脚步和吆喝声响彻耳边,一门之隔,外面却什么都听不到。 阮萤初跟在池月瑶身后,进入集市,看着脚尖往前走,眼角的视线能看到两侧带着面具的古怪商人在卖奇珍异宝,有五彩斑斓的烟雾飘过,千奇百怪的香料味道扭打在一起,徘徊在鼻尖变换,再往里面走,还有沙漠地域的骆驼,上面铺满珍珠供人挑选。 转过巷口,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狭长的小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一块块红布,上面放着珠宝首饰,小块小块铺在地上,一眼看过去,像开在地上的朵朵牡丹,花蕊闪着宝石光泽。 池月瑶拿出挑好的一支稀世银镀金嵌点翠仙鹤如意簪,是阮萤初一箱嫁妆内价值连城的几根簪子之一,铺在红布上,拿上挂在墙边的两幅铜牌,一个放在簪子旁边,另一个收在手中,叫上阮萤初离开。 “池姐姐,会有人来找我们买吗?”阮萤初看向池月瑶手里的铜牌,在枯绝谷坐了有一会儿,这里比外面安静,大部分人放了东西,都来这间屋子等,有一个矮个子的男人在二楼敲锣,念出铜牌上的数字和交易金额,卖家接受价格,就可以去二楼收钱。 池月瑶同样小声回应:“我刚草草看过其他珠钗,出彩的便是我们拿出的这支,且再等等,会有人买的。” 两人便不再说话,里面多是沉默的卖家,无数只眼睛盯住二楼,而有两双眼睛,一直没离开她们两人。 清风有些功夫,从王府跟着王妃出来后,意识到有人在跟着马车。 他走地上,那人是用轻功跟到鬼市门口,一开始他还在疑虑是夜间另有所图之人,看下来目标针对的就是王妃,清风故意慢下来在那人后面,看他究竟要作何。 直到王妃进了枯绝谷,清风发现那人想要离开,没有任何动作,他害怕还有同伙,王妃还在鬼市他也不能离开,想把那人打晕带回去,等交给王爷再盘问底细。 清风拦住跳出窗外的人,刚要出招,两人眼对眼看到对方,清风才认出,跟了王妃一路的,竟然是中哲君。 “顾公子,怎会?”清风收回手,行了礼,想问个明白。 顾中哲发现阮萤初这次出来赴约,与那男子相约的地方是鬼市,想嫂嫂是聪明,既穿了男装,又趁夜来此幽会,为的就是不让人发现,还好他跟来,现在正要回府叫段沐宸过来,不想遇到清风。 “清风?你怎么会在这?”顾中哲一想,急忙说:“是不是段兄也来了?” “王爷未来,既然是顾公子,那就是误会,还是先顾及王妃安危要紧。”清风怕出事,不忙解释,看到是顾中哲,这位公子从来爱玩,先把王爷交代的事情办好才是。 顾中哲听段沐宸没来,清风又在这里,想段沐宸肯定是知道,但看清风说是保护王妃安危,和他想的不一样,其中不知道原由,他就安静下来,和清风趴在窗边,看阮萤初上去二楼,拿了银票离开鬼市。 大半夜,段沐宸被顾中哲拎起来,清风跟在后面掌了灯,段沐宸先看向清风,问:“发生何事?王妃回来没?” “在我们前脚回了,这下该进了屋子。”清风说。 顾中哲插话进来:“段兄知道嫂嫂去鬼市?” 段沐宸点头,“所以让清风跟去看看。” “段兄为何不亲自去?”顾中哲讲,亲自去就能看到嫂嫂身边的男子,就该相信他没有胡编。 “清风的武功,对付一般人足矣。”段沐宸坐到桌前倒茶,脸上云淡风轻,有些疲累,看不出有一点生气。 见顾中哲拧成绳的眉头,段沐宸说:“中哲君还是在想那男子,清风也看见,王妃只是去贴补布善,卖东西而已。” “而已。”顾中哲重复,脑子一转,今日是没有什么亲密举止,嫂嫂又是男子装扮,他再说什么肯定没人信,一定要段沐宸亲眼看见才是。 顾中哲改口,劝道:“我本也是去鬼市看热闹,这不是觉得凑巧,看来是我多虑。明日,明日我就向嫂嫂赔罪。”他一顿,“只是,我觉得段兄真要多陪陪嫂嫂,即便再繁忙,段兄也是嫂嫂的夫君。” 他苦口婆心:“嫂嫂从京都来里州,一个人忙着府里府外的事,还不都是为了段王府,为了段兄,段兄也要为嫂嫂想想。” 段沐宸眼眸动了动,倒没有打断顾中哲别有用意的话。 ◉ 第26章 顾中哲话里的意思,是要段沐宸做个好夫君,做的事和说的话矛盾,断是还对王妃误会。 段沐宸听闻济善堂一直是里州城中张府遗孀池掌柜在布善,王妃和她结交走动,池掌柜在市井摸爬滚打两年,才找得到鬼市的出路,中哲君的误解多少和这两人有关。 他看顾中哲口是心非,等顾中哲再过些时日,自然会了解其中错漏,正好段沐宸因为怒州的事,没有办法陪顾中哲喝酒练剑,由着顾中哲自己琢磨,算帮他找点事做。 只是听着顾中哲说他和王妃,段沐宸意识到,自山寨回来后,他对阮萤初变了态度,虽然同样是能避则避,但不像京都送来的赏赐,再让他心烦意乱,而当阮萤初追着要他译好诗文后,他耳边清净的日子像少了什么,段沐宸解释为少了麻烦,但谁会为少了麻烦不自在。 南郡夫人离开后,阮萤初一个人揽下济善堂的堂主,她一个娇生惯养的京都贵女,没来段沐宸面前提及辛苦,这几日忙着用自己的嫁妆贴补布善,显然在济善堂步履维艰,他拿阿娘来解释,即便是为了阿娘多年维系段王府的名誉,他也应该主动问一问。 再说起来,上次送来冬绒茶,也是有意示好,他是为了阿娘,去看一趟也好。 一早,朵红端着热水进来,阮萤初还在熟睡,但怕朵红生疑她昨晚明明早睡却不起来,阮萤初捂着哈欠爬起,整个人提不起一点精神。 昨晚在枯绝谷等了没多久,二楼的铜锣敲响,念出她们手中铜牌号码,成交价格是一千两白银,阮萤初对价钱没有概念,池月瑶则瞪大眼睛看她,没想到遇到豪爽的买家,叫上阮萤初去了二楼。 房中是一位带黑铁面具,包裹严实的中间人,把白纸契约放在阮萤初和池月瑶面前,签上名字按好手印,池月瑶留下客栈地址,把铜牌交给中间人。后面窗户在中间人拉下左手边的木条机关后打开,一个盒子升上窗边,中间人把契约放进去,再把里面的银票拿出来,窗户关上,买卖无悔,阮萤初拿到银票。 她等着早膳,屋里只有她一人,阮萤初走到床边,把枕头缝里的千两银票拿出来,如梦如幻的里州鬼市一夜,看到银票让她回到现实,真的换来布善银两,等池月瑶在客栈把两箱子绸缎珠宝交易出去,济善堂还可以帮更多人。 了却布善的事,有了银两,要能展开手脚行事,就要把柳氏独揽筹捐的账本问题解决。上次她送过去的茶还颇见成效,听池月瑶那天提点,段沐宸确实是解决那帮夫人的一把好刀。 过几日是里州赛冬舟,在里州烟海举行,到时里州知府和各地知州,大小官吏富商都会前往看台,里州百姓会将烟海围得层层叠叠,是让段沐宸陪她出席的好时机,赛冬舟结束的晚宴,段沐宸再露面的话,她就可以给那些夫人眼色。 柳氏是筹办晚宴的东家,而段沐宸向来不参与任何官宅宴请,与民同乐的赛冬舟他会去,结束就回府不作停留,每次知府的帖子送来,段沐宸都让清风找借口回了,阮萤初要开口让他去,怎么都要想个法子,让段沐宸不得不同意。 当晚,段沐宸刚回府,清风跑到面前:“王爷,兵器房有人在里面。” “何人擅自闯入,可有拿下?”段沐宸在兵器房中放的都是搜罗来的宝贝刀尖长枪,外面没有护卫,但上了锁还让清风保管钥匙,谁人会如此大胆进去。 清风凑近一步说:“是王妃。” 段沐宸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又问清风:“王妃去兵器房?” 清风点点头:“王妃说要帮王爷忙,一定要奴才用钥匙开了锁进去,这会儿进去一个时辰了。” 段沐宸听明白:“知道了,我去看看。” 到了兵器房门口,朵红看见段沐宸,要进去通报,被段沐宸抬手止住。 走进去,他就看见阮萤初用小刷子帮刀刃涂抹,再用麻布擦拭,段沐宸轻咳两声,阮萤初看见突然出现的段沐宸,微张开唇瓣:“我,我在帮王爷养护兵器。” “养护?”段沐宸偏头,看阮萤初养护过的兵器,刀尖油亮。 “王爷莫觉得奇怪,父亲虽是文官,但家中兄长习武,从小我就见识过刀剑养护,涂上油脂隔绝空气,再拿粗布擦拭保持干燥。”阮萤初把手里的油刷和粗布给段沐宸看,一副胸有成竹,绝不解释为什么跑来养护兵器。 段沐宸扬眉:“其实,刷完油脂就好。” 段沐宸只说了一层,刷完油脂就是靠油脂形成的油膜隔绝空气,用粗布擦拭,是使用后或雨季回潮再做的事,像阮萤初现在刷了油膜后用粗布一擦,油膜的作用抵消无余。 阮萤初自然不太细究如何养护兵器,她只是问了刘叔一句,听到用油刷和粗布可以,没想那么多来兵器房,找点事情帮忙,好见到段沐宸时聊起塞冬舟的晚宴。 “那就不擦了。”阮萤初放下粗布,只拿着油刷和油脂,跑到另一排架子处,要给面前的青龙偃月刀刷油,心里想的是怎么问塞冬舟的事。 她没看段沐宸欲言又止的表情,脚底是长矛刀身,只是斜靠在木架上,她脚尖抵到,刀口就会往前移动,朝阮萤初倒过来。 青龙偃月刀刀身重,是用来练臂力最好的武器,朝人砸过去,刀刃削铁如泥,刀身负重千金,阮萤初这下慌了,下意识就要用手接住,在她手伸出去握住刀柄时,段沐宸的手挡过来,轻巧抓住要倒下的大刀。 但阮萤初看上去不是被吓了一跳才低头,段沐宸抓过来的手扶住刀柄,也把阮萤初的手包住,手掌宽厚,指节修长,覆在手背上有些发痒,干燥的掌心贴在阮萤初细嫩的手背上。 段沐宸把刀柄再次放好,松手的瞬间阮萤初抽出手来,油刷早在她伸手时掉在地面,被段沐宸捡起,问的是:“可有伤到?” 阮萤初摇了摇头,压下去刚刚异动的心跳,要问段沐宸晚宴的事,段沐宸早她一步说:“王妃去济善堂接任堂主,可还顺利?” 段沐宸这样问,是给阮萤初递来话口,她便说:“一切都好,不过和那些夫人还不算亲近,听说赛冬舟后会在里州邱知府家中宴客,要是王爷能去就好了。” 她是要段沐宸能和她一起出席,那些夫人自然知道讨好段王府应该讨好谁,谁对她们来说有利,到时她在济善堂中拉近夫人群过来,柳氏失了势,阮萤初再接管账本就没有人敢多言。她不爱明争暗斗,但济善堂比她想的重要,落入有机可乘之人手中,受苦的人就多了。 可话又不能直白讲,她搞砸了兵器养护,心意尽到,不知道段沐宸会不会松下口答应,只好试探地说出,现在低眉屏息,等着段沐宸怎么说。 “王妃想去,我就把帖子收下。”段沐宸手指捏紧油刷,果然是济善堂的事,那就是阿娘嘱托的事,他不喜和官吏贵族混在一起酒肉交友,难免一次例外,就当帮他的兵器解决麻烦。 他还是习惯解决阮萤初带来的麻烦,好像没有麻烦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河水的日子,段沐宸还觉得不舒服,那点不舒服说不出,道不明,他就任由答应阮萤初后,那股轻松还有些高兴的念头放在一边。 “这就太好了。”阮萤初脱口而出,她眼睛笑起来,弯成一道明媚的桥,不知渡了他人。 段沐宸就这样答应了,难到真是怕她情深,怕她喜欢上他,阮萤初不管这么多,原来不用气焰嚣张,不用刁难无辜下人,不用横眉冷对,只需帮他的忙,关心关切一个人,就可以让段沐宸变得好说话起来。 段沐宸眼睛移不开那道桥,他拿过脚边装油脂的陶罐,说:“清风前两日才刷过,王妃不用再刷了。” 阮萤初以为段沐宸心疼他的宝贝兵器,不用她刷也好,她就可以去补个觉,明天找池姐姐问问剩下的物件卖的如何,再把得来的银票买些米粮送去旧庙。 她欠身退了出来,朵红瞧见阮萤初心情不错,长呼一口气,看刚才王爷进去不让她出声的样子,还以为王爷要和王妃争执起来,这下朵红放心走在阮萤初身边,把顾中哲来找她,说的奇怪话说给阮萤初:“王妃还记得那日王爷身边的顾公子吗?” “油嘴滑舌,没皮没脸。怎么了?”阮萤初问,自是记得那天屋里冒出来的顾中哲,这几日在府内遇见阮萤初,表情古怪,话也收敛起来。 朵红讲:“顾公子两个时辰前来找奴婢,问王妃可是外出,奴婢不愿透露王妃去处,便说不知道,他就神色匆匆出了王府。” 为何打听她的行踪,阮萤初这会儿对顾中哲添加了阴险古怪的印象,能和段沐宸如此交好,多是半斤八两的古怪之人。 阮萤初凑到朵红耳边,告诉朵红下次顾中哲再问,就这样说。 ◉ 第27章 阮萤初教给朵红说的话,没多久朵红就用上。 这日,朵红再遇到顾中哲,不等顾中哲来找她问话,叫住他:“顾公子是找王妃有事吗?” 被撞个正着的顾中哲顺着话接:“找嫂嫂有件要紧的事,嫂嫂可在?” 朵红还故作犹豫地开口:“顾公子,王妃这几日忙,去的地方多,看顾公子三番两次跑空,我只能和顾公子透露,王妃昨日提到咏汤。” 顾中哲听到地方,朵红也没有跟去,这咏汤是里州靠山建造的一家汤池,虽赶不上冲州的泡汤文化,但在里州小有名气,里面按包房分成大小汤池,隐秘性好,很容易是一家老小,夫妻同游的好地方。 “多谢指点,事情要紧,我去碰碰嫂嫂便是。”顾中哲脚比嘴快,走着说完话,朝王府大门出去,还让门口护卫让出牵在手中的马,只愿加快找到阮萤初和男子,把男子抓回段王府。 他来到咏汤,里州进入冬天,一个月里有那么几天最冷,今日就是阴冷风寒,泡汤的人多,在门口他要进去,拿完牌子要等着门口小厮叫人。 顾中哲着急,也不是非要泡汤,他围着咏汤走过一圈,耳朵仔细听着窗子里的动静,有让他听得面红耳赤的,有小孩追喊的笑闹声,现在身后这间,里面几个大汉传来爽朗笑声,忽然间安静下来,顾中哲想这样也找不到,倒还显得鬼鬼祟祟。 他抬眼,不远处有一男子抱手看他,随即大喊:“来人啊,外面有奸贼流氓在偷看。” 喊出来的声音像女子音调,不等顾中哲反应,里面泡汤大汉披着外衫追出来,正冲着顾中哲拔刀,他只能往喊叫的男子面前跑去,凑近觉得面庞熟悉,一回想,就是和嫂嫂在一起的青衫男子。 顾中哲拽住男子手臂,后面三名大汉就要追上,他只能带着男子跑进不远处的树林躲避,男子还在挣扎逃脱,拉扯中顾中哲扯落男子头上束带,发丝散落,顾中哲嗅到隐隐花香。 等甩开身后追他的三名大汉,他松开拉住男子的手臂,对方还未站稳,对着顾中哲一脚踹过来:“下流无耻,被抓到还想溜之大吉,我要把你送去官府。” 顾中哲捏住要踹他的脚踝:“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找人,并非偷看。” 姑娘,收回脚的池月瑶才注意自己的头发披散,她挥开脸上掉落的发丝,粘在嘴上的胡子也跟着掉下,这下她愤愤说:“当真?你是怎么看出我是女的。” “绝无半句虚言。”顾中哲指了指池月瑶袖口上的胡子贴片:“这下最为确定,刚刚是在下眼拙,姑娘多有得罪。” 说着他往前一步:“姑娘要踹要打,悉听尊便。” 池月瑶拿下掉在袖口的胡须,手臂被拽得生疼,也不客气,往顾中哲大腿狠狠踹了一脚,拍了拍手:“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姑娘且慢。”顾中哲走到池月瑶面前:“不知姑娘芳名?” “池月瑶,怎么了?”她问顾中哲,顾中哲随后让开路:“在下顾中哲,池小姐慢走。” 池月瑶捡起不远处的束带,听见身后顾中哲悠悠喊了句:“我暂住段王府,欢迎池小姐光临王府。” 池月瑶身子定了定,回过头看了顾中哲一眼,继续往前走离开树林,她是来交货给买方的,不可让对方等太久。 顾中哲看着池月瑶离开,他是真的误会嫂嫂,陪在嫂嫂身边的男子,竟然是池月瑶女扮男装,段兄说的是,嫂嫂是在为布善的事宜走动,见到旧庙看见灾民动容,才有了他那天看见的一幕。 想想这几天来他的所作所为,顾中哲去找阮萤初赔罪都不够抵消,他污蔑嫂嫂和男子私通,段兄还未对他的出言不逊教训他,现在真相大白,他不光要和两人道歉,即便是他这条命,要如何处置都交给阮萤初决定。 当晚,顾中哲把段沐宸喊上,一起去主院找阮萤初,顾中哲一路沉默不语,段沐宸问及,他只说到了再如实说明。 见到阮萤初,她在插花,是典州运来的花卉,拨弄在南郡夫人送来的琉璃瓶中,朵红说王爷和顾公子在门外,阮萤初听了,还在继续插花。 今天她让朵红把顾中哲送去里州最偏僻的咏汤附近,让顾中哲扑空一场好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现在找来她这里,还带着段沐宸,莫不是要讨个公道,阮萤初等着看笑话就是。 人来到屋里,阮萤初放下花枝,走到段沐宸面前后,顾中哲退后两步,突然半跪在他们面前,阮萤初不知道这是唱哪出戏,段沐宸则走上前:“中哲君,断不可……” 顾中哲抬手拒绝段沐宸要拉他起来,把最近他误会阮萤初的事情在两人面前说清楚前因后果:“不求嫂嫂原谅,我这条命任嫂嫂处置。” 阮萤初弄清顾中哲为何来问朵红她的行踪,被冤枉心里滋味不好受,听顾中哲话里,段沐宸一直在相信她,还为她辩解,阮萤初看向段沐宸,段沐宸没有说话,全然不想为他的好兄弟求情。 然而整个事情中只是顾中哲一人胡思乱想,她没受什么影响,只是对顾中哲印象更为不佳,摆了摆手赶客,最近段沐宸要帮她应付晚宴,她就说:“中哲君也是王爷的贵客,命不命的不说,欠我个帮忙好了。” “嫂嫂不用顾忌段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顾中哲还在坚持,阮萤初看他就是榆木脑袋,给了梯子都不往下爬。 “朵红,来帮我剪枝。”阮萤初走到桌前,和段沐宸眼神对了对,希望她能叫走跪在地上的顾中哲,再说下去她就厌烦了。 “我替中哲君多谢王妃。”段沐宸看出阮萤初要放顾中哲一马,奈何顾中哲意会不到,一腔热血只想罪该万死。 他拎着顾中哲出来:“王妃原谅你了。” 顾中哲看看外面无奈的段沐宸,再听里面只有剪刀剪断花枝的声响,恢复理智,连忙说:“多谢嫂嫂,嫂嫂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说一个帮忙,一万个我都没问题。” 顾中哲站起来,长呼一口气,差点做了棒打鸳鸯的差事,要他说,段兄和嫂嫂太相敬如宾,才让人多有误会,他要多帮嫂嫂,告诉段兄些怜香惜玉的事情。 阮萤初没太放心上,是心情不错。池姐姐帮忙把两箱绸缎和珠宝首饰卖出,她现在手上有大笔银票,柳氏筹捐的钱不能为她所用,她可以先用这部分换来的钱,和池姐姐把怒州灾民安置好些。 段沐宸答应阮萤初的话照办了,邱知府派人送来帖子,是赛冬舟后的晚宴邀请,段沐宸让清风收下,他愿意陪阮萤初去一趟,但知府那边不好问段王来不来,显然还不知道。 柳氏是打点宴会的人,无论来不来的贵客,她都要再拿些东西到府上走动,一般人家见知府夫人这么诚意,自然就点头答应,段王府从来不去,今年王爷娶了王妃,柳氏就有借口来王府,和阮萤初照面。 其实自上次在济善堂见面,柳氏拿了假账本来后就故意躲着她,她和池姐姐布善的这些天,在济善堂进进出出,都没有碰到一次柳氏,这下专门来拜访她,不是那么简单。 柳氏在厅堂等候,阮萤初迟了几步出来见客,一进门柳氏迎上来,还是那天一样焊在脸上的笑容:“王妃这些天操劳了,布善的事亲力亲为,我上门拜访,希望没有打扰到王妃。” “夫人客气。”阮萤初邀柳氏坐下,让朵红上几样小厨房的糕点,不能让她小瞧了王府,再陪柳氏看看她要说些什么。 “那日账本匆匆送回来,我就想我这人糊涂,记的账是自己的习惯,让王妃看是受累了。”柳氏主动说起账本,身后的丫鬟递过来一个盒子,柳氏拿在手里说:“我特意瞧了几本别人记的账本,重写了一遍,王妃看就清清楚楚了。” 柳氏让朵红来接,放到阮萤初面前,一本精心准备的假账本,阮萤初不想看,便说:“夫人为济善堂筹捐记账从未有出错,不用看也知道,不劳夫人再准备一次。” 朵红送到对方丫鬟手里,柳氏笑了笑掩饰阮萤初不再过问账本的放心,把晚宴的事说了说:“王爷一向忙碌,但赛冬舟是里州年末节庆,王爷能来就更加热闹了,不知邱府有没有这个荣幸。” 柳氏要和阮萤初打听段沐宸愿不愿意去,又在讨个好口气,但话说得随意,七成想是王爷不会去,顺便挪揶了阮萤初在王府的地位,看看她是几斤几两的能耐。 阮萤初现下决定,要说为难些:“那要看王爷意思了,还是王爷决定。” 柳氏觉得如她意料之中,再闲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留下一点薄礼后,带着丫鬟离开王府。 阮萤初很满意,等段沐宸和她一起去,柳氏才会措手不及,那些夫人们也会质疑柳氏的话略有偏颇。 万事俱备,她想那天和段沐宸不光是琴瑟和鸣,更要羡煞旁人。 ◉ 第28章 烟海在冬季是里州百姓的衣食父母,住在烟海附近的渔民会在一年最末大肆捕捞渔货,是一年收成之最。而在此之前,赛冬舟是为了庆祝渔货到来的民俗,即便不在烟海附近居住的百姓,都会来共享盛况。 赛冬舟是在天色见亮,日出之前做准备,日出之时,鞭炮齐放,数百张渔船驶离岸口,越过烟海直线抵达码头红线,争抢今年的第一头红。 王府天还未亮,府内灯火通明,家仆忙着准备车马,厨房炊烟袅袅,护卫打开王府大门,帮着把王府点彩头的贺礼搬上马车,既然是准备给百姓的,阮萤初把能考虑到的方面,不会落灰的物件挑选出来,有红木精雕家具,也有贡品米粮,一应俱全。 武场一半护卫提前两个时辰到了烟海,把看台围起来,再安排出发点和码头值守的士兵,例行外出当值的事其实段沐宸可以交给武将,他亲力亲为惯了,等到士兵出发后才回到王府,是一夜未睡。 门口,他没想到阮萤初会在门口迎他,以为是赛冬舟的事对阮萤初来说太过要紧,怕他会出尔反尔,他看见阮萤初,段沐宸放下个定心丸:“离出发还有些时辰,王妃歇着才是,晚宴难免费神。” “王爷现在才回来,有些担心罢了。”阮萤初是早就想好要等段沐宸的,她要在今日一整天都围着段沐宸转,总要说些好话,让段沐宸适应起来。 段沐宸被她的担心二字堵住话,阮萤初:“王爷快去睡一阵,我让清风送些暖胃安神的膳食过去。” 他不明白阮萤初为何浅笑盈盈,段沐宸看着她笑,便接受了安排,正要往书房走。 阮萤初跟了过来:“书房太冷,夜里还是去屋内,朵红隆了火,要暖和些。” “可……”段沐宸要说的是,可他都住书房快一个月,没觉得冷,倒是阮萤初让他去主宅卧房中,让他额角冒汗。 又是哪里惹了阮萤初,段沐宸只能跟着阮萤初走,果然主院进去,清风正端着从小厨房拿来的膳食,和迈进房中的段沐宸碰个正着,清风抬着盘子:“王爷可是要这里用膳。” “放下吧,王爷快进去坐。”阮萤初替段沐宸回答,招呼清风。 段沐宸算是体会到,明是他的宅地,却有了被热情招待的生疏感,他在桌边坐下,阮萤初便坐在他旁边陪着。 “王妃不用顾我。”段沐宸拿起筷子,迟迟不动,被身旁一双期盼的眼眸注视,他想阮萤初离开后,问问清风发生何事。 但阮萤初不动,刘叔准备好所有,她只有在段沐宸身边一件事,阮萤初要留下,说:“其实我也有点饿了,我陪王爷一起吃点。” 朵红机灵,听了话,很快添了一副碗筷上来,阮萤初目的不在吃,筷子倒是一刻不停往段沐宸碗里放菜,自己一口未动。 段沐宸此时便笑了笑,意识到他嘴角的笑意,他竟然觉得当下这样也不错,阮萤初照顾人的样子不算温柔,还有些强硬,他倒希望一直看见她笑起的眼睛,哪怕是现在装出来的样子。 这叫什么感觉,段沐宸没去细想,他想是因为阮萤初和他熟悉了些,段沐宸低头吃着添满碗中的菜,心思却由着野蛮生长。 半夜的早膳一吃,离出发还有一个时辰,两人都没去歇着,段沐宸和来报信的武将去了书房,阮萤初在屋里让朵红帮忙梳妆,朵红拿掉头上的珠钗问:“今日最为热闹,王妃佩这套珠钗惊艳四方,为何要换掉?” “夫人们都会到场,不想出这样的风头。”阮萤初挑了一对简单的耳坠,戴好同朵红说起来。 朵红明白王妃不喜出风头,随口说:“夫人们华贵装扮不全是攀比首饰,里面还是看夫君对她们的重视和爱护,看谁过得更好。” “此话当真,穿戴还和夫君有关?”阮萤初看朝镜中,穿戴向来在她看来只是个人喜好,不想还和夫君有关,但今日,她最需要的就是别人眼中夫君的关爱。 朵红解释说:“王妃身份尊贵,可能不知晓嫁到夫家的女子,过得好不好就是看夫君的脸色,穿戴的越华贵,外人看来就是在夫家如鱼得水。” 阮萤初仔细想了想这番话,和朵红说:“朵红,把母亲昨日送来的盒子拿出来。” “是。”朵红去打开上锁的柜子,昨天收到的盒子被放了起来,里面是新制的冬裙,还有圣上赏赐的珠钗,母亲寄来给阮萤初已是习惯,好的东西总要拿给她。 阮萤初想明白,穿着一身宫中绣娘做的冬裙再带上赏赐的珠钗,就是她要的效果。 到了出发时辰,段沐宸还要骑马,平日她自然随段沐宸,但今日他们要一起走过那些人的眼睛,阮萤初说:“王爷和我一同坐车,可好?” 她和他站在马前,段沐宸本来要觉得奇怪问上一句,但清风来说了未发生何事,段沐宸就不再问,他和阮萤初说话都要想一想,不问还好,到时候自然知道她是何目的。 “当然。”段沐宸把马绳交给清风,来到马车前,段沐宸跃上马车,伸过手臂,扶好阮萤初进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两人一起坐在车内,朵红在最边上,按照阮萤初往日的习惯,用小台子把茶点放好,盒子里是一壶滚烫的茶汤,阮萤初旁边的塌上,放着两本诗文。 朵红拿出两个茶杯,放在段沐宸和阮萤初面前,阮萤初把诗文往旁边放了放:“诗文不看了,不如王爷和我讲讲里州烟海。” 段沐宸坐马车不自在,阮萤初还好声好气要他讲起烟海,他接过阮萤初递过来的茶杯,只剩一问一答的模样:“民间传说海中有龙神仙君,其实都是因为常年不散的烟雾,烟海的雾气主要就是海水温度和岸上差异形成,尤其冬日,烟雾更为浓重。” 他说得一板一眼,阮萤初真听进去没有,她只是保持和段沐宸说话的样子,现在是她的练习,要和段沐宸恩爱似夫妻,一下马车才算真正的考验。 “原是如此。”阮萤初抿了口茶,眉眼浅笑,这一日是段沐宸看过她最多的笑脸,阮萤初笑起来鼻尖会皱起两条细细的纹,不小心就会掉进她的笑里,段沐宸就是这样。 所以他最近总在答应,却不是牵强自己同意。 段沐宸转头,看朝窗口的位置,想想,又说:“我有些事要同清风说。” 有了借口,救他离开。 马车停在看台外,阮萤初下了马车,段沐宸在等她,天色微明,很容易藏住看不清的情绪,阮萤初今日是万分漂亮,桃粉色的衣裙映衬她冰肌玉骨,阮萤初轻轻叫住段沐宸:“王爷慢些。” 段沐宸真就停下从未注意到的步子,压下脚步,与阮萤初并肩走在一起。 不远处烟海的围栏边占满前来看赛冬舟的百姓,小孩架在大人肩头,还有熟睡没睁开眼的孩童倚在母亲怀里,大一些孩子的叫喊声传来,是看见数百张岸口的船只,争红了脸猜能拿第一头红的船。 给他们准备的看台,是在岸口石阶上搭起来的,用木架支撑起顶棚,盖上水纹流苏花样的布罩,设有大大小小十来个坐席,最中间的位置桌面铺了星月图文织布,留给了段王府。而妻妾们虽然到了看台,却只能在最下面两层小一点的坐席上,不可同夫君同坐。 “要分开坐吗?”阮萤初瞧见看台位置最下面两排的夫人,是她没意料到的,她本来对开船捕鱼不感兴趣,受里州氛围感染,也想看看赛冬舟的全貌,而最下面两排,只能看见近些的海面,远处的结果就被挡去视线。 再有就是,她今天要时时刻刻在段沐宸旁边,心急之下,把念叨的话说出来。 段沐宸肯定是听见她说,只说:“无妨上下,王妃要想看得尽兴,与本王一同就是。” “好,那就……太好了。”阮萤初还在懊恼不小心说出口的话,转瞬之间无了忧虑,她在段沐宸旁边,夫人们起初是被她身上的衣裙吸去目光,后来在众目睽睽之下,阮萤初越上石阶坐在段沐宸身旁,夫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的声响。 石阶位置最高最中间坐的,是里州百姓爱戴的段王爷,从来西南的五年间,赛冬舟上都是王爷一人,都说王爷娶了位金贵美人,此时围栏的百姓人头攒动,要看一看大方露面的王妃,是多么受王爷宠爱,坐在王爷身旁,有人猜想,怕是人太多让王妃羞红了脸,还往段王的怀里靠了靠,段段佳话传来,一时间从看船变成了看人。 其实阮萤初是害怕,她发现,坐在高处也不太好,海边风有些大,她偏头躲开风沙,还看见坐席的桌面有一只正在爬行的棕色蜘蛛,这样的场面要有礼数,她只能往段沐宸的方向挪,后背撞到硬邦邦的胸膛。 跟着她挪的,还有段沐宸,阮萤初身上的香囊是换了桂花,凑得这么近,段沐宸萦绕在一层香气之间,他把后背撑离开贴近的距离,木木地问:“王妃可是不习惯?” “蜘蛛。”阮萤初往后贴近,又撞到段沐宸怀里,声音小小的,因为害怕听起来似要哭出来。 段沐宸捡起地上的石块,扔跑桌面的蜘蛛,阮萤初便重新坐好,不止是她,旁边的段沐宸也松了口气。 ◉ 第29章 见段沐宸和阮萤初已入座,其他人不敢多言。 丑话不能说,自有聪明的人要来谄媚,坐在段沐宸右侧的知府邱大人,借着繁盛场面开口:“西南借了王爷的光,里州更是有王爷庇佑,才有这番与民同乐的景象。” 段沐宸眉头蹙起,若只能看到表面的安居乐业,里州就是有表面安居乐业的问题,知府的马屁没拍在他这里,反倒让他生厌,冷下神色:“这是知府觉得,要百姓真的有被庇佑到才算数。” 邱大人知道说错了话,脸上的笑立马消失:“是臣嘴拙,王爷说得是。” 旁边瞧见说好话落的下场,要起身端茶的身影顿住,段王爷是不好对付,还是少说为妙。 阮萤初看了邱大人吃瘪的苦笑,小声说:“王爷不给人拍马屁的样子,倒是大快人心。” “实话实说罢了。”段沐宸没觉得冒犯,清风说他不讲人情,是好事也是坏事,他反正无所谓,身正不怕影斜,背后议论什么,他都不曾理会。 阮萤初见惯了世故圆滑,运筹帷幄的场面,看到段沐宸的作态,是真觉得痛快,就好像阮相府内教会她处事不惊,表面人情,她不愿意却不能不做,但段沐宸做了,干净利落不计后顾之忧。 “怎么了?”段沐宸问她,阮萤初意识到她盯着段沐宸看了许久,连忙收回目光。 阮萤初由此坦言:“王爷行事光明磊落,让我想起些事来。” 她也是实话实说,话到这里就完了,段沐宸像是真要听听看,问她:“王妃想起何事?” 阮萤初被风吹得心绪冷下几分,摇摇头:“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不用叨扰王爷。” 段沐宸便不过问了。 眼下时辰快到,点炮的州长派了人来段沐宸面前:“王爷,时辰已到。” 赛冬舟即将开始,人群自动消音安静下来,点鞭炮前要段沐宸宣布,他点点头,抬手要解开身上的披风起身,听见阮萤初说:“我来。” 阮萤初凑近,葱白的指尖绕开结扣,明明解开的动作很快,段沐宸却感觉度过漫长的时间,桂花的香气飘近,嘴角皮肤蹭到阮萤初发髻上像被烫到。 阮萤初的手绕过段沐宸脖颈,怎么会有人的手这么凉,碰到段沐宸都让他心里一惊,解下来的披风被阮萤初收在手中,段沐宸站起来,说了开始,直直僵硬坐下。 鞭炮声炸响,平静的岸口顿时百张船只齐头并进,围栏四周呼喊助势的声音夹杂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阮萤初的目光被船只吸引过去,渔民会在船只上画满图腾,色彩斑斓各异,日光从远处的山头冒出来,初晨的太阳光线洒在水面,船桨搅动星河,荡漾起波光粼粼。 这股热闹的劲头持续半炷香时间,等船只驶离靠近中段路线,呼喊的声音才小了下来,阮萤初也从忙碌的视线里回过来,想起还抱在手里的披风,递给段沐宸:“王爷,披风。” 段沐宸在阮萤初没有看她,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海面的时间里,把耳后烧红的感觉减退,阮萤初又递过来披风,再加上笑着看她的模样,段沐宸耳朵跟着发烫,连阮萤初都多说一句:“王爷快些穿上,海风太凉。” “无妨,这样舒爽一些。”段沐宸拒绝,是看见阮萤初将手缩在他的披风里面,刚才阮萤初碰到他后颈的手冰凉,给阮萤初拿着暖手也好。 阮萤初不再劝他,清风和朵红都没在石阶看台处,在最下面站着看得正在兴头上,阮萤初帮忙收着就是,早晨的岸口是风大寒冷,披风放在她手中,还有点暖意,但她没多想,自带温度的披风是段沐宸刚脱下来的温度。 两人各怀心思,段沐宸要风给他吹散灼热的感觉,阮萤初因为风把手里的绒布攥紧,海面领先的船只有十艘,相差不大的距离,赛冬舟进入最紧张的阶段。 一名武将从石阶上来到段沐宸身边,低语了几句,段沐宸起身离开石阶,阮萤初看得入神,只知道身边有人动了动,也没听见武将和段沐宸说,抓到一名刺客,当场就咬舌自尽。 段沐宸离开看台,是去和武将确认一些事情,刺客身上只搜出来弩箭和毒药,腰间有一块黑铁腰牌,段沐宸心中多少有了眉目,命武将再去武场调一百人,暗中搜寻,保护百姓安危。 回到坐席处,阮萤初让他快看岸口,有一艘船和其余九艘拉开差距,蓄力往红线的地方前进,段沐宸清楚连续三年都拿到第一头红的老渔夫,船上他负责指挥调方向,老渔夫的两位儿子负责加快前行,凭着在海边几十年的经验领先,很多人都摸不准老渔夫的门道。 果然,闯破第一头红的就是老渔民,阮萤初听到四周欢呼雀跃的声音,跟着看台上所有人站起来鼓掌,赛冬舟的结果落下帷幕,剩下领彩头的环节,是百姓们的另一桩乐事。 离开看台,下面的夫人们还没走,见阮萤初走来,都纷纷上来和她招呼,也不管柳氏在身后瞧见,阮萤初定是一一说了话,示了好意。 柳氏在马车前和阮萤初遇见,晚宴还有她发挥的余地,她肯定段王爷不会来,这些夫人还要听她的话说了算,没有和阮萤初计较,挂着笑上了马车。 阮萤初进去,要车夫顺着领头彩的路走,她还可以看一看热闹,要不是向来里州领彩头都是官吏回避,她都想参与其中,听说还有很多好吃的小吃,包括百姓组织的小游戏,像是大型的游园会。 回去的路上,段沐宸要回武场,和阮萤初分开两路,朵红跟着进了马车内,才发现阮萤初手里的披风,朵红说:“王妃,披风奴婢收着吧。” 阮萤初看手里的披风,又忘记拿给段沐宸了,给了朵红,让她送过去给清风。她轻轻掀开布帘,露出一道缝隙,看见刚才还在看赛冬舟的百姓穿过烟海码头,朝领彩头的中街涌去。 因为她坐得马车,要比走过去的人快些,路过领彩头的路口,看见堆满的红色绸布,贺礼堆成一座小山头,不光第一头红有贺礼,其他参赛的船只都能领到一份赛冬舟果盒。 阮萤初放下帘子,早听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各地的风俗文化在她看来璀璨精彩,诗文里描绘的虚实,虚只是在于没有想象的余地。 马车内朵红拿了汤婆子给她,暖意生出,一夜忙碌的疲累有了出口,她眼皮倦意滋生,阮萤初阖眼,想来和段沐宸一早的相处,也没有起初要想着远嫁陌生人,还要和颜悦色讨好夫君的不适。 她今日不是全装出来的样子,只是心平气和同段沐宸说话,即便是装做关切替他拿下披风,并没有无所适从的难受,想来她是没有了不认识段沐宸时,对这个地方人和物的偏见。 回到王府,阮萤初让朵红等王爷回来再叫她,她睡得踏实,梦里却是山寨成亲那日,那两张婚书红纸。 只是看着看着,红纸上的花好月圆,字迹模糊成段沐宸的脸,不羁的眉眼,桀骜淡然的双眼被红布遮住,落下来后,段沐宸的眼睛里,阮萤初看到她满眼泪痕,再看过去,又变成花好月圆四个字。 阮萤初睁了眼,梦里古怪,容不得她细想,只是她不知道梦里她在哭什么,有对段沐宸说了哪一句话。 朵红这时候进来叫她,看见阮萤初坐了起来,问她:“王妃可是没有睡好,脸色不佳。” “没有,应是今天受了风。”她睡得很好,奇怪的就是她再次做了关于段沐宸的梦后,没有像起初心绪不宁,而是因为这个梦安稳醒来,才多想。 朵红给阮萤初拿上汤婆子,找了厚的里衣及冬鞋,嘴里说:“里州风大,早晚更加寒凉,奴婢应早些让王妃换厚的衣服。” “现在也还好,是我自己疏忽。”她应着朵红,朵红另外讲了王爷在书房,等王妃这边好了,就备上马车过去。 “那我们快些吧。”阮萤初坐到梳妆台前。 书房,武将来禀明:“正如王爷所料,黑铁腰牌是昝家养的暗贼。” 段沐宸听后,问:“昝家被关进去后,来探视的人可都有记录?” 武将从怀中拿出狱中拿来的册子:“属下查看了一遍,未有人去探视。” “负责记录的狱衙,可有盘问?”段沐宸说。 武将:“已经抓起来,还在审问,有结果会来禀报王爷。” 段沐宸让武将留下册子离开,昝家从上次查办,落实昝松蓄意放火烧山赶走山民后,早已经捉拿归案,过程无人反抗狡辩,他当时就觉得昝家在等着谁来救人。 而这次赛冬舟派暗贼行刺,在码头位置处埋伏,只有靠近的渔民,断然不是他们的目标,只能是附近的人群里,有他们要杀的人。 这个人肯定和救昝松出来有厉害关系,他要找出来,在里州百姓里是大海捞针,不如去昝松面前碰碰运气。 ◉ 第30章 邱府前面的大路上,出现段王府印有星月纹的马车,门口管家是个机灵人,眼看还有些距离才到门口,跑去知会邱大人和夫人。 等段沐宸和阮萤初的马车停好,邱知府和柳氏赶到门口,见到真是段王府的马车,打消心里的疑惑,立马挂上夫妻相的笑脸,看着阮萤初和段沐宸下了马车。 邱知府凑上前来:“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段沐宸第一次来知府府上,本是答应阮萤初的话,陪着走一趟,这次不算白来,叫上如约出席在知府府上的官吏,把刺客的事情安置下来。 “邱知府历来好客,今年是一定要来看看。”段沐宸话里有话,邱知府还不知道所谓何事,只引着王爷进府。 阮萤初这边自然要和柳氏打照面,柳氏先是呵呵笑起来,亲昵拉起阮萤初的手:“王妃那日的话原来是这样意思,来了多好,快随我一起去花园找她们,大家都想着你来不来呢。” 两人被邀着进了府,晚宴在前厅准备,段沐宸跟邱知府交代,把来了的里州官吏全叫到书房,再让身边的邱府管家往书房开路,他回头看了看阮萤初,应是忙着和济善堂的夫人们交涉,他离开片刻也无妨。 邱知府知道段王爷不喜官吏私下酒肉结交,更看不惯官商私交密切,他在管家进来通报前,便把请来的富商叫去后院赏玩珍奇藏品,这下段沐宸要叫去所有官吏,大厅宴会场面空泛起来,只剩布菜的家仆和无人欣赏的奏琴乐坊,角落站着十来个舞娘,不知要不要对着空无一人的场合起舞。 但他拒绝不了,不知道段王爷的用意,也不敢得罪油盐不进的段王府,邱知府亲自去喊:“王爷书房稍作休歇,我叫他们过来。” 他亲自去,还可以周转一下话口,不让其他人觉得奇怪,而其中有和段王府硬来吃了亏的小官,连声说要离开,邱知府也不拦着,能减少他的担忧就放走了人。 柳氏不比自家夫君悠闲,她带阮萤初到花园中见夫人们,今日夫人们对阮萤初态度大为转变,这下看见和柳氏嘴里说的不一样的场面,都对柳氏心有腹诽。 在阮萤初来之前,柳氏信誓旦旦,讲外面看起来王妃深受王爷宠爱,实际就是做样子给百姓看,其实王妃在王府根本说不上话,王爷对她爱答不理,跟被抛弃没什么两样,所以段王爷肯定不会陪阮萤初来,让夫人们都听明白,以后还是要在知府门下行方便,该听谁的话一目了然。 如今阮萤初出现,加上白日里眼见为实,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看见看台上,只有阮萤初坐在夫君身边,世间都认夫为上,妻为下的理,定是得了王爷宠爱,阮萤初才会和王爷同坐高台,两人之间还浓情蜜意。 柳氏说了谎,她和阮萤初一起坐下,先前夸赞柳氏府上花园的众人转向阮萤初,有人妙语问她穿戴,有人同她讲起京都的好,甚至性格泼辣些的夫人,直接就问了阮萤初:“王妃和王爷虽是新婚燕尔,但可见王爷对王妃疼爱,往年晚宴怎会见到他。” 另一人接了话:“王妃不妨说说,有何驭夫之道?” 柳氏在旁边冷下脸来,她自顾说了鱼,无人搭理,夫人们都在等阮萤初说话。 起先阮萤初没听明白夫人们所言为何,现在两位夫人戳破,原是问她为何段沐宸会对她如此听话,阮萤初心想,总不能说是她在骗人,那就说:“王爷待我好罢了。” 她因为心虚低下头,夫人们看来是她害羞,泼辣夫人便说:“王妃年纪尚小,我们不该过问你房中之事的。” 有人帮她打了圆场,阮萤初脸红了一片,用袖子遮了遮,是要问她房中之事,她回答的话意味深长,反倒欲说还休,饶人羞怯。 “不问了,不问了。”夫人们还要为夫君的仕途在段王府打点,不想为难阮萤初。 柳氏身边的丫鬟来说:“厨房布好菜,但老爷和客人们都去了书房,后院赏画的客人落座了,问多久开宴,好通知厨房准备。” 柳氏与丫鬟低声交代了两句,随后站起来:“知道大家还有很多话要聊,不如移步厅里,边吃些茶点边说。” 因还在知府,柳氏维持着体面,别人猜测她如何不要紧,晚宴不能毁了,她就要一切如常的张罗。 书房内,丫鬟的话递到邱知府这里,是来禀明可以开宴,问老爷这边的情况。 事实情况棘手,段沐宸等到所有人过来,便说了早间赛冬舟有人遭遇行凶,没说抓到人,也没说刺客和伤者何人,他觉得此事不可能密不透风从大牢内救走昝松,要探探这些最有可能收受贿赂的官吏,连刚刚溜走的小官也被清风截下来,送到书房。 众人听了此事,无不是眉头紧皱,有人问了几个细节,段沐宸都说还未查明,邱知府则要跪下来请罪是他失职,段沐宸拉住他,让他起身,当务之急,是解决行凶者。 段沐宸放了三分真话,七分假话,一圈观察下来,心里有了个底,后续的事他要再看看,他和邱知府致歉:“不想耽误大家雅兴,不如邱知府引大家开宴。” 等他们从书房来到宴会厅中,看见自家夫君回来,夫人们才从阮萤初周围散去,阮萤初觉得段沐宸来得正是时候,再多耽搁些,她就回答不上夫人们的问题。 无不是一些与夫君说话的道理和掌管家宅的绝技,她都没有在做,说起来都是夸段沐宸体谅她,她这样说,夫人们更要问出个结果,阮萤初才发觉,夫人们过得艰难,千方百计维持现有的一切,但她好像从来没想过会在段王府失去什么,或有什么害怕失去的。 “王妃这一趟,不虚此行?”段沐宸拉开衣袍坐下,是看见阮萤初才从围起来的夫人中露出头来,想阮萤初和济善堂的夫人们相处不错。 阮萤初用热毛巾擦着手,松懈下来找到个能说实话的人,和段沐宸说:“无福消受。” 段沐宸看看眼前精致的菜肴,歌舞升平的宴会厅里,他意外到访坐了东家主桌,邱知府差人送来美酒斟满,段沐宸说:“本王同王妃一样。” 阮萤初拿起茶,她是因为想要济善堂的账本与夫人们大相径庭的生活你来我往,段沐宸是因为看不惯的官商酒肉场合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强迫自己勉为其难,阮萤初把茶盏碰了碰段沐宸手里的酒杯:“我敬王爷一杯。” 酒杯里酒因为碰撞荡起微波,段沐宸举起酒杯,阮萤初喝茶,他干了酒杯,两人间的气氛轻松起来,尽管丝竹绕耳,舞乐翩翩,两人都得了慰藉,顾到对方的心意。 晚宴后,宴会厅里留下男人继续饮酒聊天,柳氏带着夫人们放天灯祈福,祝愿家国安宁。 阮萤初参加过的晚宴不少,但要她亲手放天灯,她不敢。 原因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在阮萤初小时候,兄长带她去放天灯,没有烧热的灯壁引燃烛火,连着阮萤初裙角都燃起火焰,好在父亲发现及时,扑歇火苗。 此事之后,阮萤初对放天灯心有余悸,再加上柳氏和夫人们一致认同要在仙乐庙的方向亲手放走天灯,以示心诚则灵,丫鬟都留在荷花池边,朵红就不能帮她的忙。 手里的燃烛在阮萤初这里像是会烫手,其他人都是拿在手里等着火折子,就阮萤初放在地上,步子往最后挪,能避开一时算一时的好。 终于还是到她这里,两个人一起,柳氏就成了和她一起放灯的人,柳氏走来:“王妃拿着灯,我来点燃就是。” 半响,她还是不敢拿,正要说出实情,身后响起段沐宸的声音。 “我陪王妃一起。” 段沐宸走过来,拿起地上的燃烛,接过火折子点燃,只让阮萤初站在一旁:“王妃祈愿,我来放灯。” 夫人们看见段沐宸来了,以为夫君也在,但朝身后看去,不见什么人影,本来放灯很小的事情,断然不能让夫君来,而段沐宸的出现,真就印证阮萤初今天说的话,是他待她好罢了。 灯壁热起来,光亮的纸壁展开,段沐宸抬起手,阮萤初同她一起仰头时,天灯飞向夜空,她看着灯闭眼许下祈愿,段沐宸侧头看了她,眼睫颤颤巍巍,段沐宸喉结滚动。 阮萤初回府的路上,朵红害怕阮萤初怪罪,心事重重说出她偷偷跑去找了王爷,说了阮萤初害怕放天灯的事情,阮萤初听朵红说完,反倒安心了一些。 还好,不是她当时的心事被上天戳破,是朵红叫了段沐宸来帮忙,她就可以偷偷藏好不得以的那一刻,她在想的是,段沐宸在旁边就好了。 她明天要仔细去问问池姐姐,不是男子最怕情深,她不过简单关切了人,怎么连她也害怕起来,怕段沐宸当真,怕她分不清真话假话。 ◉ 第31章 从邱府回来,阮萤初直接睡下,未再和段沐宸说什么。 一早她给池月瑶送去小厨房新做的桃酥,还讲了她要在中午拜访,不想冒昧去,但阮萤初吃饭看书心不在焉,才过了正午日头,她就让朵红备好马车。 嘴上说先去街上逛逛看,车夫真要问起去哪里,阮萤初报了池月瑶的住处,且去等等。 马车停在张府门口,阮萤初就瞧见池姐姐的车马刚到,她掀开布帘叫住探出半个身子出来的池月瑶,对面看到是她,意外阮萤初提前赶到。 她不是没不打招呼直接来过找池月瑶,阮萤初错觉池月瑶嘴角绷紧,很快下了车,应了她一声后,朝后面驾车的人说了句什么,马车跟着朝后面调头,池月瑶走到阮萤初面前。 “池姐姐,是我冒昧前来,可是耽误事了。”阮萤初有些不好意思,她是唐突,因为心急,一时忘了考虑他人的方便。 池月瑶挽起她的手,“萤初妹妹不用计较这些,我刚是交代车夫去铺子里取东西,走得急,忘了拿上。” 她听池月瑶特地和她说明,便不去猜测,直奔心事说:“我真要听池姐姐帮我想想。” 池月瑶眉色一挑,让阮萤初随她进去:“萤初妹妹先进府,坐下慢慢说。” 听阮萤初的话,是较为私密的事情,池月瑶直接将阮萤初带到房中,两人叫走周围下人,屋里只剩她们两人,面前香盘蜿蜒曲折,像极阮萤初难以开口的心情。 池月瑶在倒茶,不急着催促阮萤初说话,阮萤初深知池月瑶因为王府关系,对阮萤初私事从不过问,怕是僭越,往往只谈济善堂的事务。 但阮萤初想把这层纸给拿开,池姐姐待她如亲眷,她自然是一样的感受,今天想来要问的事关于段沐宸,不减了这层顾虑,她也不好问什么。 阮萤初开口:“池姐姐,我当你亲姐姐一样,家中只有兄长和比我小的弟弟妹妹,和池姐姐相处起来当是家人般的舒服,你我之间无需礼节。” 池月瑶弄茶的手顿了顿,随即放下茶壶:“萤初妹妹和我有缘,今日这样信任我,我定知无不言。” 听到这样的话,阮萤初就放心了,把她来西南前的打算和听了池月瑶的话后扮作情切的样子都如实说出,池月瑶听后说:“所以月老庙遇到妹妹时,才那样伤心。” “初来里州,的确满心生厌,只想回去京都。”阮萤初揪着衣袖,她一紧张就是会抓紧手边的物件,然后她说:“但我看来,王爷不是什么坏人。” 池月瑶噗嗤一笑,“哪还是什么坏人,明眼人都知道段王为人刚正,心系西南苍生,无人看得上的蛮荒野地,却有了数年来最太平的岁月。” “要是之前有人同我这样说,我是不信。”阮萤初嘴角弯了弯,“不过我看见的,确实如此。” “那萤初妹妹既是为不能回京都忧烦,又为能回京都犹豫了?”池月瑶是聪明人,但她不知道阮萤初对段沐宸的心意,便指向京都来问。 “也不全然,我自是想回京都,但纠缠情切的法子有没有让王爷烦扰不知道,我倒是害怕起来。”阮萤初说。 池月瑶想了想:“是因为王爷的态度变了,所以妹妹才害怕?” 阮萤初点点头,池月瑶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不想阮萤初委屈自己,就说:“男人嘛,有人对他用情至深,都是开始觉得新鲜,后面时间久了,发现不能一身轻的说走就走,自然就怕了,烦了,厌了。” 池月瑶的话让阮萤初眼眸活络起来,“所以,就是还不够久,不够腻味。” 池月瑶缓缓不说话,她还没觉出阮萤初是担忧不能回京都,还是害怕心里的回应,只由着她想想,再过些时日,她就知道若是真心喜欢,什么法子都只是顺水推舟,帮自己确认心意罢了。 阮萤初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脸上放晴,池月瑶告诉她:“布善的粮食联系了人,今天运到济善堂去。” 恰好夫人们约了阮萤初在济善堂见面,她和池姐姐一并过去,她们背着柳氏叫来阮萤初,是有所动作,这里面有段沐宸的功劳,阮萤初自认是她用人得当,一举两得的好事。 出门时,池月瑶的马车还未回来,阮萤初虽然想,是跑多远的铺子去拿物件要这么久,可生意上的事她不了解,便让池月瑶坐她的马车一起去。 平日池月瑶不太和王府表露亲密,即便和阮萤初交好,也不见池月瑶以此为由行方便,若是之前阮萤初邀约她一起坐马车过去,她就要犹豫,今天意外爽快。 济善堂门口,夫人们已经在等她,阮萤初和池月瑶一起下车,她们便涌上前来:“王妃来了,我们有要紧的事同王妃说。” 连并对池月瑶的态度变了样,邀她一起前去,池月瑶向来只管布善,不想参与其中,同阮萤初告别后,去了粮仓。 夫人们和阮萤初一起落座沁园,气氛不似她第一天来虚张声势,坐下不久便有人说:“王妃接管南郡夫人堂主多日,想来对布善知晓很多,但筹捐是知府夫人负责,王妃这边了解的不多。” 另一人接话:“我们今天,就是来和王妃讲明筹捐的事。” 夫人们如此见风使舵,阮萤初往后也不敢重用她们,她确实不知道筹捐操作,听听也好。 “筹捐应都有账目记录?”阮萤初要账本是当她们的面,这样一说,她们就能知道她要什么。 几人交头贴耳,派了一人说:“王妃,实际并没有账本。” 阮萤初抬眼:“没有账本,筹捐不成儿戏了。” 那人慌张:“筹捐是知府夫人同捐赠人交接,只说行善之人不愿透露,便立个字据放着,没有账目。” “岂不是有多少银两也不知道。”阮萤初语气担忧起来,怎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有人还要说什么,门被哐的一声推开,是柳氏带着人找来。 柳氏一收脸上急躁的样子,抱手看了一圈人:“我还以为就我一人来呢,原来都齐了。” 其他人避开柳氏视线,阮萤初则看她要如何,站起来说:“正讲起来夫人筹捐的功劳。” 柳氏扯了扯嘴角,眼睛往上一翻:“王妃要听什么问我就是,要什么管我要,我都会送去,谁敢对段王府说不。” “你们说是吧?”柳氏看向默不作声的其他人。 阮萤初不管她话里带刺,问道:“拿是拿了,原来没有账本,夫人也该和我说声。” 柳氏眼光冷冷看了那些夫人们,把账本的事吐露了又怎样,无凭无据她就不怕。 “是这事呀,王妃想管事,管管她们好了,我的事就不容王妃操劳。”柳氏满不在意。 阮萤初只说:“我要字据。” “什么字据?王妃可要仔细分辨,哄人的话不作数的。”柳氏拉长不作数的音调,显然就想赖账。 阮萤初不想和柳氏闹得难看,她还没想明白,柳氏是富商之女,知府在平阳时期都是柳家在帮扶,出资出力助他官运亨通,柳氏不缺钱,为何对筹捐的事丝毫不让步。 柳氏如果要人追捧,刚才把看不上这群夫人的话说干净了,看来打的算盘不止在济善堂,其中定有蹊跷。 “夫人不愿拿来,我去取就是。”阮萤初不想和她过口舌之快,最好拿来字据,找出柳氏遮掩的目的。 柳氏退出门外,正要走,不急不慢说:“知府的门随时开着恭候王妃,要能找出我府内有什么字据,尽管拿去。” 阮萤初坐下,品了口茶,登门拜访简单,柳氏狡猾,好让她搜家获欺人太甚的名头,她是要去送礼,她不拿出来无妨,可邱大人就不好说了。 她给其他夫人道了谢,她们现在两边为难,阮萤初再不说点什么吹风,这些夫人随时就被柳氏的话唬住,后悔来见她。 回去后阮萤初找来刘叔,问了最近和柳氏见面的捐赠人,让刘叔把那人请到王府,第二天她再提着厚礼去找柳氏。 天黑时分,阮萤初差人送走贵客,小厨房准备的晚膳比平日晚,阮萤初多问了句段沐宸回来没,朵红立刻说:“刚回来,要不要请王爷过来。” 朵红昨晚看见夫人们要放天灯,不管那么多跑去宴会厅内,甚至来不及和清风交代,直接去了王爷身后说了王妃处境,看见王爷是真的着急王妃,直接起身随她过去,脚步走得快,把她甩开好些距离。 她不觉得是假,哪怕她和清风打赌王妃是不会让王爷来寝室睡的,清风赌她会输,她在天灯放起的那一刻看见一对般配的背影,有些心疼她的银两。 方才,是她正打算和清风换个事情打赌,看见清风忙不停歇的脚步,说王爷审人两天一夜,他得赶紧去看看。 朵红才得了消息,跟阮萤初说。 阮萤初想起池月瑶的话,还未悟透,道:“请来吧,让小厨房加两个王爷爱吃的菜。” ◉ 第32章 段沐宸查办刺客的案子,审了狱衙,咬定仅官府的人进出过,没有见过其他人来探访。 他只有和昝松会一会,看能不能觉出端疑。 去牢里见昝松,那日鹤发童颜,红光油润的一代山匪,身着白色囚衣,坐在牢中一角打坐,人看起来要消瘦一些,披头散发,目光倒是气定神闲。 转动钥匙拉开锁扣的声音哗啦一阵,段沐宸踏进牢内,昝松仍一动不动,像是没有看见段沐宸,也没有看见围在牢外的一排护卫。 “你走不掉的。”段沐宸走进,和昝松一样盘腿坐下,调息丹田,听昝松的气息。 昝松一言不发,看样子是不打算说一个字,段沐宸也不急,只娓娓道来:“昝家这几年赚得盆满钵满,生意不光在里州,各地的地下钱庄,背后养的护家暗贼,这些你都认了。勾结朝廷命官买山置地,你有没有想过为官的人,可没有你们山匪讲义气。” 段沐宸拍了拍身上茅草,他听见昝松乱了气息,很满意走到门口:“你可以不信本王,昝利会亲自来告诉你。” “你们把他怎么了?”昝松喊出来,段沐宸知道说他儿子,就是拿了他的软肋。 他背过身,继续说:“刺客没成功,你说呢?” “那也是我答应的,是我叫了暗贼去典州交接的,都是我,你们杀了我好了!”昝松激动起来,正要冲过来拽住段沐宸,他往前一步,门锁扣上,段沐宸径直离开。 后面喊叫声还在,段沐宸□□成的把握有了,这才回到王府。 他沐浴好出来,桌上叫清风随便弄点吃的来就行,但也不至于随便到是两盘点心,他看眼清风,此人还笑眯眯盯着他,段沐宸想算了,垫好肚子就休息。 拿起桌上的点心,清风忙说:“王妃叫人来请王爷一同用膳。” “王妃还没吃晚饭?”段沐宸看外面,已是夜色。 清风是见过今天府里来人的,说:“王妃今天见了客人,那人刚走,所以才到现在用膳。” 段沐宸听着,手要碰到一块点心,清风阻止:“王爷,王妃在等你了。” “知道了,现在过去。”他没想吃,腹中饥饿,还有点怕见阮萤初。 谁见人会心脏突突直跳,他跟得了心疾一样,昨晚段沐宸就这么想,忙着刺客的事情还能忘掉那种感觉,不过向来段沐宸就不是信邪的人,吃饭而已,吃就好了。 阮萤初站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想和捐赠人交涉时,对方说的对半,段沐宸来到看见阮萤初真在等她,旁边丫鬟行礼,阮萤初看见他,从字据的事抽离出来,二人坐到桌前。 两人都心事重重,但阮萤初看起来要好些,她只是纠结明日去知府时机,选个不那么寻常,邱大人又在府中的时候。 “王爷,可是菜不合胃口?”阮萤初抬头才看见段沐宸偏过头不看她,只扒拉碗里的米饭,菜一口没动。 段沐宸立马夹了面前的酿藕,是阮萤初爱吃的甜口,咕噜咽下,阮萤初看出不对劲,这道菜段沐宸平时都不愿意吃,而他左手边的鱼肉鸡肉,才是小厨房加的菜。 阮萤初放下筷子:“王爷不愿意来我这里吃饭可以不来,不用这样为难。” 她这么说是逗逗段沐宸,平日见不到他如此魂不守舍的样子,像是急着走又不敢走。 段沐宸听起来是阮萤初误会了,他没有不愿意来和她吃饭,改天真要让郎中来府里问问,一见人就心跳加快是什么毛病。 “愿意,不为难。”段沐宸坐直身子,飞快看了阮萤初一眼,要找个合适的理由。 段沐宸找到了:“想到赛冬舟那天刺客的事,有些分神。” “那日有刺客?”阮萤初惊讶,当时段沐宸离开看台,原来是丽嘉因为这个。 段沐宸想了想,还是告诉阮萤初:“已经抓获,涉及的人还在查办。” 阮萤初点头,不便再问,想段沐宸是因为此事食不下咽,好心说了:“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后院花园,新发现个好玩的地方,王爷可以试试。” “哦?后院是阿娘的菜园和桃树林,王妃说的是何处。”段沐宸聊了公事,得了平静,兴致盎然阮萤初的话。 阮萤初看看天色,“王爷快些吃完,我带王爷去瞧瞧。” 清风说段沐宸就是武场书房两点一线跑,府里多少有了变化不曾在意,现在他连后院什么样都忘了,记得桃林间有块空地,可以练武,他好久没去过。 段沐宸放下碗筷,“王妃领路。” 阮萤初便和段沐宸一同起身,穿过主宅往前面走,从南郡夫人的小院绕到后门,就可以直接看到桃林,阮萤初从桃林中一直往右边走到底,是一棵靠墙大树,树干倾倒朝无墙的一面,像竖着站起的旗帜,而离地面最近的树干伸长出来,架了一道秋千,用麻绳和木板扭成,麻绳看得出被重新编绕过几遍,新旧颜色交织。 “是阿娘做的秋千。”段沐宸想起来,才到里州时,王府都是阿娘在打理,还跟以前在他宫中,选了棵墙角大树,挂上秋千,告诉他不用和其他皇子抢。 到了里州,阿娘也做了秋千,他竟不知道。 阮萤初听到是南郡夫人做的,果然和她猜得一样,“我烦忧时就会来这里坐一会儿,就不想其他了。” “其实我走到这里,已经没想那么多了。”段沐宸抛开他内心作祟,此刻借着提灯光亮,觉得阮萤初稚气的法子真有了用。 “王爷以后可不许和我抢。”天太黑,阮萤初的眼睛印着月光和烛火,段沐宸开始斟酌起他要怎么告诉阮萤初,秋千永远是她的。 段沐宸话说出来就变了味:“是王妃一人的。” 坏了。 阮萤初想她好心给段沐宸放松心情,他还要笑话她秋千只是她一个人喜欢,她转身:“王爷看不上就看不上,是我多事。” 她让朵红往前照路要走,段沐宸站在后面,真该和顾中哲学学说话。 他让清风跟在阮萤初后面照明,他留在秋千处,借着月色微光,抓住秋千的绳子坐上去,脑袋里确实不想其他了,只剩阮萤初的样子。 第二天,阮萤初中午用膳时段要去邱知府府上登门拜访,她选的是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邱知府靠每日每餐归家晚饭,从不在外酒楼食宿彰显廉洁,阮萤初饭点去,正好见了夫妇二人。 她备了些薄礼,马车在转角的地方停好,让朵红刘叔陪她一起过去,刘叔先去递话,管家出来还要跑去通报,阮萤初让管家止步:“带路到偏厅,你再去通报也不晚。” 但去偏厅是要经过主宅回廊,邱知府肯定会看见她们,正如阮萤初所想,邱知府看见她,和柳氏吵骂的声音截然而止,柳氏在气头上没看见,仍就把难听的话丢出来,讲邱知府忘恩负义,三妻四妾还想三妻四妾,想得美,她不答应。 邱知府被阮萤初瞧见窝囊样,文官出生,动起手来狠狠一脚把柳氏踹到门口。 若要计较,阮萤初是来着了,正好给柳氏落井下石。 但她见邱知府狠心踢打自己的妻子,心中越发看不起他,甚至恶心至极,阮萤初只想拦住邱知府休要动手,她快步上前,邱知府占了上方,又对着柳氏砸来碗碟,破碎的瓷片溅起,掉到柳氏额头落下,一道血痕就顺着额角流下来。 柳氏用手指一抹,看见是血,跌跌撞撞站起来要和邱知府拼命,她拿下簪子冲过去,力量悬殊,邱知府再要踹人时,阮萤初让刘叔拉住邱知府,朵红和她扶着柳氏坐下,柳氏看见是她,甩手要走,掀翻了一桌菜。 可没走几步,柳氏捂着腰腹站住,阮萤初再次来扶她,她就没有拒绝。 领路的管家被差去拿药箱,邱知府被刘叔抱住平静下来,据阮萤初观察,下人竟没有一个人来拦着,像是习以为常。 “你满意了吗?王妃。”柳氏王妃二字快咬碎了牙。 阮萤初这下并不恼,和恢复理智的知府打了招呼,指明是来找柳氏,让邱知府回避。 阮萤初说:“我本来是想和夫人说对半字据的事,据我所知邱知府并不知情,我当着你们俩的面取东西,他定会问你,那时你还要瞒他到什么时候。” “昨天捐赠人去了王府?”柳氏声音虚弱。 “是。”阮萤初不避讳她接走捐赠人。 柳氏忽然大笑起来,叫来丫鬟去拿东西。 不久,丫鬟送来盒子放在阮萤初面前,柳氏摇晃脚步站稳:“字据都在这里,里面还有捐赠人的登记册,剩余的银票,王妃全都拿走吧。” 丫鬟在帮柳氏擦额角的伤口,柳氏要离开,按下丫鬟的手,她一边走一边说,如同自言自语:“不用帮他了,这次再也不用帮他了,他不要我了。” 阮萤初就站在一地狼藉的碎片旁,打扫的家仆在远处观望不敢过来,阮萤初步子沉重迈出门外,她离开时,柳氏身边的丫鬟一直喊:“王妃求你救救夫人,救救夫人。” ◉ 第33章 丫鬟喊得凄烈,阮萤初停住步子:“朵红,去问问她要说什么?” 朵红走到柳氏丫鬟面前,丫鬟突然跪下:“夫人太苦了,当初老爷要钱都是求夫人从娘家拿钱,但夫人娘家现在是夫人的哥哥当家做主,老爷和大少爷自来不和,两人闹翻了,夹在中间受累的是夫人。” “只是,夫人不能再从娘家要钱来贴补知府的开支,现在老爷要再娶进来两个小妾,问夫人拿钱,夫人不给就要休了夫人,王妃,奴婢求求王妃,救救我家夫人。” 柳氏没了娘家支持,就要用济善堂的钱来贴补,阮萤初解了心头疑惑,只是这丫鬟口中所说,哪里是救人,分明是害人。 邱知府性情懦弱,对内室却下此毒手,柳氏要这样委曲求全待在他身边,下次再有柳氏拿不出钱来给他用时,还会遭此唾骂踢打,小丫鬟只想柳氏要留在知府身边过日子,可真正需要被帮忙的那一刻,是在邱知府动手打人时,却没有人帮柳氏一把。 再者,邱知府这样的男人死不足惜,柳氏要的,真是这样维持的日子吗? “听你的意思,我要帮你家夫人,就是让她继续有钱可拿,继续受男人打骂,这样吗?”阮萤初问小丫鬟,她迟迟说不出话。 朵红催促她:“王妃问你话。” 小丫鬟断断续续吐字:“奴婢……奴婢希望夫人开心。” “那你仔细想想,你家夫人平日里真的开心吗?”阮萤初离开,她可以不帮柳氏,但心里矛盾,和柳氏关系紧张,只有等过几日她心情平复,再来问问情况,但济善堂的钱,断不可再被柳氏拿来私用。 阮萤初回王府,把盒子里的字据册子整理出来,银票分成对半字据后,柳氏花了不止一半在知府上,册子上的名单都是捐赠人的姓名住宅,要追究柳氏的责任,可以把这些人叫来上公堂,柳氏和邱知府都要落罪。 柳氏聪明的是册子的捐赠人多用化名,还有些无名氏用日期表示,看起来真假参半,证据都算不上,信者可信,放在公堂上又加之设计里州知府,处理起来就不了了之。 她是犹豫的,想了几天后打算放柳氏一马,但要让柳氏拿知府的物件补齐银两,上次鬼市阮萤初有了经验,是能换来银两,不过就是要再麻烦池姐姐一次。 人经不住想,阮萤初念起池月瑶,朵红传话池月瑶来拜访,上回她三番五次邀请池姐姐来王府,池月瑶都找了托词推脱开,这次到访突然,阮萤初立刻起身去迎。 “出事了。”池月瑶见到阮萤初,拉着她就说了这么一句。 等进到屋里,水未喝一口,池月瑶讲:“邱知府休了正室夫人,柳氏昨夜带着一个包袱来客栈,刚好和我照面。” “她可有说什么?”阮萤初离开邱府不过三天,邱知府就急不可耐休妻,莫不是后面还发生什么。 池月瑶回忆了昨晚:“只要了间房,身边丫鬟未带。” 朵红站在一旁,立马说:“王妃,奴婢去找那天的丫鬟来问问。” “去吧,问问也好。”阮萤初嘱咐朵红小心行事,把去邱府遇见的场面和池月瑶说了。 池月瑶手掌攥起,重重在桌面敲了一下,“邱知府就不是人,打人应当报官,我看柳氏离了她也好。不过,现在柳氏是拿不出东西来抵银票了。” “是这样,而且柳氏看起来是没了去处。”阮萤初看向池月瑶,池月瑶跟着叹了口气,娘家不能回,夫家被休妻,柳氏是无家可归,看见谁都没了力气,失魂落魄。 池月瑶喝了口水:“现在她在我客栈,我也能照应一下,改日我们一起去问问她,可愿意留在里州。” “或者是济善堂,济善堂帮老弱,助贫疾,也该帮一帮受苦的女人。”阮萤初接上,两人都想到一处,算是给这桩苦事理了个法子。 外面一阵热闹,朵红去找小丫鬟,应该没人在外面。 以为是发生什么,阮萤初和池月瑶走到外面,看见从院子进来的是段沐宸和顾中哲。 段沐宸看见阮萤初,前几日才说错话,当下小心指指顾中哲:“中哲君说要来找王妃,还必须我也在场。” “刚来府中吃到嫂嫂小厨房的一味点心,念念不忘,想再来问问可还有。”顾中哲看的是池月瑶,念念不忘也是对人不对物。 阮萤初看出不对劲,段沐宸没觉出,拆穿他:“点心让清风来问问,或是中哲君自己来拿,王妃和我都不会在意。” “又见面了。”顾中哲不管段沐宸的拆穿,他看见池月瑶进了王府,临时想出来的借口,为的是见人,看向池月瑶。 池月瑶和段沐宸行了礼,看向顾中哲:“是贵客啊。” 顾中哲上次后离开王府快十日,和段沐宸说要去四处走走,不然胡思乱想还惹祸,上次误会阮萤初的事让他满怀歉意,他就离王府远点,省得阮萤初看见他生气。 阮萤初问了:“池姐姐你们认识,为何是贵客?” 池月瑶便把顾中哲在客栈长住,打赏客栈银两出手阔绰,一一告知。 顾中哲只能给段沐宸使眼色,为了不要再拆穿他根本没离开里州,为了见池月瑶,王府不住,在客栈待了半个月的真相。 段沐宸和阮萤初互相看了眼,知道了顾中哲用意。 “小住而已,池掌柜见笑。”顾中哲再说:“这几日天气冷下来,是泡汤好时节,不如大家与我去冲州一趟,我做东。” 顾中哲手拐了拐段沐宸,希望有人帮他促成此事,段沐宸哪里敢说话,看阮萤初正在津津有味看戏,说:“王妃觉得呢?” 真是没救了,顾中哲看他不中用的兄长,老老实实等着嫂嫂发话。 阮萤初挽好池姐姐的手:“池姐姐去我就去。” 决定权落在真要等的人这里,顾中哲就改口:“池掌柜慢慢考虑就是,不着急回应。” 池月瑶欠了身,“王爷见谅,民女还有事,先走了。” 阮萤初跟着送池月瑶离开,路上笑着说:“我倒是看出有人在打算盘,还是池姐姐的算盘。” “什么算盘不算盘的,妹妹要我买个回来。”池月瑶装听不懂,阮萤初便直接问她:“池姐姐要不要去呢?和我总能说吧。” 池月瑶摇摇头,然后说:“不用送了,我马车就在门口。” 阮萤初回来,顾中哲已经被段沐宸拉走,段沐宸抱手打量他:“我还没找你帮忙,你倒是拉着我把人都约好了。” “段兄,我现在不正要帮你的忙。”顾中哲回来王府,是段沐宸飞鸽传书让他回来,鸽子没飞过里州城,顾中哲就来了府里,听段沐宸说话说了一半,急匆匆拉着他来见阮萤初。 段沐宸仰头:“那你说说,我为何这样?” “段兄喜欢嫂嫂,自然会这样。”顾中哲只是觉得段沐宸在他面前又是心病又是嘴笨,明显在欺负他没有夫人,随口帮他诊断了。 段沐宸放下手:“胡说,喜欢是这样?” “喜欢就是看不见想,看见又会变得变扭,你哪有什么心疾,段兄是心动。”顾中哲拍怕他的肩,“你喜欢嫂嫂,看见她会心动,这不是很正常。” 段沐宸不说话了,顾中哲再帮他分析分析:“段兄想想,嫂嫂才来里州你避开嫂嫂是自在,现在呢,你避不开,天天想,看见嫂嫂还激动,不就是喜欢。” “行了。”段沐宸听来听去就是他喜欢阮萤初,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有九个不是喜欢的选择,他不想选最后一个。 顾中哲就不说了,他自己还郁闷着,这几日打听了池月瑶,才知道她是刚过门就死了丈夫的寡妇,人人喊她池夫人池掌柜,顾中哲先前是喊池小姐,后来池月瑶让他改口了,他只好叫池掌柜,心里不是滋味。 “段兄,你和嫂嫂好好的,我走了。”顾中哲起身,找个清静的地方坐坐,或是去卜一卦,看看池月瑶会不会答应去冲州。 段沐宸喊住他:“站住。” “还有什么事吗?”顾中哲脸上颓唐,有些落寞,一看段沐宸神色凛冽,宛若如临大敌。 段沐宸开口:“你再说说,喜欢一个人要怎么办?” “我的段兄,还能怎么办,你喜欢嫂嫂,她是你的王妃,你对她好就行了。”顾中哲扶额,“不过,多笑笑,起码别用看我的脸对着嫂嫂。” 不是段沐宸满意的答案,段沐宸在顾中哲得意着要走时抬脚,被躲开,朝大摇大摆往前走的顾中哲耳边飞过两枚暗器,顾中哲捂着耳朵:“段兄!” 段沐宸满意收手,顾中哲拎着清风拿来的点心跑了,他前脚刚出,进来的武将飞速跑进来报:“王爷,怒州有反贼,朝里州方向过来了。” 段沐宸看武将递上来的信函,不好,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段沐宸把信函用火折子烧在炭盆内,和武将一起前往武场。 ◉ 第34章 其实从胡椒一事开始,段沐宸就察觉出,昝家下的棋,不止生意上的买卖。 昝家在西南六神无主时占山为王,享尽一时风光,在太子登基后,西南周边战事平稳,段沐宸被派来西南封王,西南有了规制,尤其是昝家活动中心的里州,在段沐宸安府后,剿匪维安让昝家主动归还山地,转而做起经商走镖。 表面上似是归顺于管制,弃暗从明,实际昝家用经商走镖的钱不断扩展西南地域商贸,大量银两用来养暗贼,开钱庄赌场,不能抢来便用钱买地买山,勾结官员庇佑,要想做西南的买卖,必须对昝家为首是从。 前日昝松言辞激烈,护儿心切,段沐宸就把昝利外加手下得力助手送入牢中严加审问,意外昝利如实全盘脱出,像是做好赴死打算,一脸坏事干尽,丧尽天良,你奈我何的嚣张。 段沐宸不免觉得有诈。 据昝利所说,昝家这几年,可以说是每一天都在为了此刻,怒州天灾,就是昝松要的天时地利。 交还土地,被赶到城中小宅,昝松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和身边多年的兄弟沉住气,好在家财未散,做起各种行当买卖,开在里州城,人人听了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所开,无人踏足光顾。 昝松半年后把里州铺子全部关闭,开始做起走镖生意,做这行要的就是胆子大不要命,以前他们劫官道的财,对劫匪套路一清二楚,民间货商走镖需求大,一两家镖局经营,走一次货要排期很长。 在昝松这里,手下的兄弟多,走镖随报随走,只是酬劳多了两成,生意人为财谋命,不计较太多,找来昝家走镖的人便多了起来。 先是走镖,再发展到由来去过程中,把西南货品商贸到各处,昝家在整个西南的商贸里占据鳌头,每年的敬松宴,就成了商贸人挤破头能邀请,就意味着来年发大财的开始。 今年敬松宴,昝家把敛财的路指向山寨,八仙盘内所标出的山头,都是发现少量胡椒数量的地方,意味着此地适合种植胡椒,可惜手下献计有勇无谋,用烧山来逼退山民,再买下山头牟利,露出马脚。 昝松被抓,昝家不忙救人,倒是把走镖接着做,要不是赛冬舟有刺客被抓,真就信了昝家无动于衷,内斗纷争,要给昝松落罪的谎话。 赛冬舟的刺客,是昝家养的暗贼,这些暗贼是用来了结生意上的麻烦,处理欠账不坏的赌徒老赖,恐吓不配合昝家商贸往来的硬茬,不用昝家亲自动手,看起来他们还是清清白白。 刺客要刺杀的是救昝松的筹码,怒州知州参军王志,而能救昝松的,就是从昝家拿了不少好处,每年万两黄金孝敬他的怒州知州康文本。 参军王志在康文本离开怒州,躲去典州享乐,全然不顾赈灾时,不忍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默默潜入康文本书房,找到和昝家往来的信件,显然是寄来了还未销毁的一封书信,提及怒州剩余民众,怒州城门将士调换一事。 他跑来里州,是来找段沐宸状告康文本,谁知消息走漏被昝家眼线暗算,昝家以此威胁康文本救下昝松,康文本要求让王志消失为筹码,求姑姑救昝松一命。 昝家相信了他的话,才派刺客暗中追杀王志,王志呢,是被池月瑶所救,王志住在池月瑶客栈中,那日王志想要由此面见王爷,说明事情危急。 不料池月瑶过来招呼,拉他过来说话,像是让他再等等,她会求王爷见王志一面。 就在这时,刺客收回暗箭跟过去,被巡逻的士兵发现,当场拿下咬舌自尽。 王志见到段沐宸那天,就是阮萤初瞧见池月瑶马车古怪,久久未取回东西时,段沐宸听完王志的话,让他住在武场。 所有串联起来,昝松和昝利被抓后,行刺失败救不回人,剩余的手下急眼,便联系上怒州知州,恰逢怒州百姓因天灾少了大半人数,怒州城宛如鬼城,空地房屋,正好是天时地利人和。 康文本在典州过得逍遥,酒池肉林散尽万两黄金,他缺钱,昝家把钱送来给他,条件是买下怒州土地,康文本浑浑噩噩,抱着银票答应卖了城。 有了地后,怒州城门将士调换成山贼,昝家带着收用的百姓和家养暗贼,加起来万余人,驻扎在怒州城中。 受用的百姓,是怒州逃往各地的灾民,昝家瞧准了他们要粮不要命,只求当下填饱肚子,给了粮食棉袄,就骗到队伍中,而城中百姓听闻进了队伍就能吃饱穿暖,不少人加入,队伍一时壮大起来。 昝家的野心,是要谋反整个西南都归顺于他,这样救昝松和昝利,无人敢拦。 如此狼子野心,是瞧准了事发突然的时机,段沐宸搬不来救兵。 但在段沐宸这里,对付起来,一千精锐都多。 段沐宸下了调令,武将还有担心:“一千人,对面粗略也有近万人,请王爷再三考虑。” “一千足够,把卫忠和卫义叫来。”段沐宸观摩着怒州地图,估算行进路线,语气坚定,武将听命去叫人。 卫忠和卫义前来,段沐宸交代:“本王将你们二人安插进反贼队伍,探实反贼队伍底细,送达军中。” “属下领命。”卫忠卫义退下,即刻前往。 随后,段沐宸让一千精锐铁骑明日出城,精锐统领张宗和他一同领军,段沐宸不忙绞杀反贼,主要原因还是对面七成人马是无辜百姓,他早前已向朝廷上奏怒州灾情,奈何近一月,赈灾的银两都未拨下来,段沐宸有让各州同里州一样,开放城门收留灾民,但真做起来和答应又是两回事。 如今灾民为了衣食投入贼子队伍,一份是对怒州知州坐视不管的怒,一份是抓住救命稻草苟活,吃都吃不饱,何来明辨是非的能力。 他慢一些,让卫忠和卫义打探实情,最好是能劝返灾民勿要盲目追从,再就是怒州不是两方作战的好去处,里面妇孺孩童还在安家,让队伍行进出来再捉拿反贼,要避免很多无辜百姓伤亡。 安排妥当,就只剩城中事宜,他不让清风前去,顾中哲也要留在城中,有了还信得过的身边亲随,段沐宸才放心得下王府的人。 武场连夜整兵肃骑,段沐宸叫来清风,让清风紧盯里州城中变动,有事立刻来报。 清风不愿意留在里州,想段沐宸不必亲自上阵,知道王爷放心不下队伍里的百姓,才要去拿个分寸,但反贼是冲着段王府来的,王爷去就是凶多吉少。 清风不做声。 “你是觉得本王太弱,要你来保护?”段沐宸看了清风一脸倔样,缓和说了句玩笑话。 清风不领情,是真的担心他:“看家护院,武场随便一名武将都能办到,奴才愿意陪王爷上阵杀敌。” “敌?反贼拉着无辜百姓闹事,本王是要去救人。”段沐宸说,摆摆手让清风快走。 清风脚步松了松,段沐宸厉声道:“还不快走!” 自是百般不情愿,清风也走了,怀里还揣着段沐宸拿给顾中哲的信,想起中哲君,清风大半夜跑去客栈,想找顾中哲劝劝段沐宸。 顾中哲离开王府,真去月老庙卜了一挂,签文出来他不敢看,丢在老师傅桌子上,放下香火钱就回来了,这下反反复复想起签文上吉日良人几个,辗转反侧。 顾中哲想这吉日是何日,难不成下一秒想的人就会出现,也算吉日。 门窗咚咚敲响,顾中哲惊地坐起来,等回过神,扯了嗓子骂人:“谁在屋外装神弄鬼?小爷我起来看看是谁不要命。” 门一开,是清风黑着脸,站在他前面的是池月瑶,说:“顾公子,有人来找。” 顾中哲抹了抹头发,让清风进来,池月瑶背影都快消失,顾中哲还没回过眼来。 是清风忙说:“中哲君,此事十万火急。” “好好好,说吧。”顾中哲失了耐心关好门,拿过来清风给他的书信。 他一边拆一边念叨:“段兄有话不能直说,神神秘秘还写什么信。” 期间顾中哲看信时终于闭了嘴,脸色正经起来,看了眼清风又仔细回到信中内容,段兄要上阵捉拿反贼,托他留在王府护人安危,人嘛,不说都知道是王妃。 顾中哲合上信:“抓几个小毛贼,搞这么复杂。” 他赶起人来:“回去回去清风,没什么事我睡了。” “中哲君,那些暗贼全是冲王爷来的,这。”清风拦在顾中哲要关的门上,“还是想中哲君劝劝王爷。” “哪里有缩头乌龟当王爷的。”顾中哲说完,彻底合上门,吹灭屋里的灯。 他这样说,是听了段沐宸的交代,把清风留下来。 段兄待他如兄长,他也想出一份力,但关心则乱,最要紧的是做好段兄无暇顾及的地方,帮忙照看不难,能让段兄一心放在绞杀反贼一事上。 贼人搅和无辜百姓参与,才是最狡猾的一笔,现下棘手的事莫过于此,他不去添乱才是。 ◉ 第35章 天亮之前,段沐宸率一千铁骑出城,张宗在他身侧:“王爷,卫忠和卫义还未来报,可要派人再去接应。” “再等等。”段沐宸交代卫忠和卫义探实反贼底细,为的是知道无辜灾民在里面的作用,很多只有一身蛮力,再加上有些带病在身,反贼是要拿他们挡一挡送死,卫忠和卫义知道他要撤走灾民,解开反贼真面目,要多耗上一些时间,才有机可乘。 张宗之所以心急,是行进的队伍出了城,不似是上阵杀敌,看起来像游山玩水般步履缓缓,张宗也是参加过戍边战场的将士,最是明白士气不能抵消,要一鼓作气,扎营探敌,肃清反贼。 “末将不明白。”张宗忍不住说,“王爷就任由反贼朝里州逼近无动于衷,末将直说了,没打过这样的仗。” “我们要做的,就是等。”段沐宸目视前方,拍拍张宗的肩膀,“到牛头山附近就扎营整顿,等着就行。” 对面如是恶贼歹徒,段沐宸大可以出兵肃清,不用大费周章想最坏的打算和最佳局面的利弊,他一头莽撞冲进去贼窝杀个干净,是痛快。 可何人来解释那些白白冤死的百姓,谁会相信为了一口饭吃的人有吞噬整个西南的罪名,康文本要的是他当替罪羊,昝家反贼是把杀他的刀。 此事没有冒然前行的简单。 昨夜怒州城内,领粮的队伍里多出两个衣着褴褛,黑脸魁梧的男子,发粮的蒙面黑衣领队叫住两人,卫忠和卫义撇了一眼对方,心里打了嘀咕。 黑衣领队开口:“你们两个,多给你们一袋米,和我朝这边来。” 人群里有人说话了:“我家是没有这么高大壮实的儿子,不然喊来也能多得半袋。” “你知道什么,这些都是要选去扛大刀的,我宁愿少半袋也不要先去送死。” “什么死不死的,不是说是去助威讨个公道,我们只是充充人数而已。” 卫忠和卫义听下来,卫义反应快,接过米袋就连连笑起来道谢,两人心里了然,入了反贼队伍的百姓,连反贼的目的都不知晓,只是看见他人有米吃眼馋,便盲目加入进来。 两人跟着黑衣领队去到一处空地,聚集在一块的千余名壮汉分成六列队伍,手里拿着长矛大刀,队列前方有各有一人,身手矫健,系红布条在手臂上,是带领操练的暗贼,队列里面的大部分是庄稼汉,力气是有,但挥动起来显得累赘笨拙,完全施展不开功夫。 卫忠和卫义嘴角忍笑,昝家招来怒州百姓当草台班子的队伍,王爷派一千精锐是足够多的了。 黑衣领队喊他们:“你们两个去前面拿兵器,回来跟在队伍里练,练好了加餐。” 难怪人人练得起劲,反贼是当小孩哄着大家,拿粮食来督促他们坚持操练。 他们听了话上前,黑衣领队离开后,卫忠和卫义就做起打算。 一批像他们一样壮实的年轻人在操练兵器,而另外大量的百姓,是要做人肉盾牌用,走在最前面。 明天上路,今晚截止招募后,就不能像前几日还能让家在怒州的百姓回去,队伍里说话的头领是黑衣蒙面男子,根据卫忠和卫义的打听,到晚上会有一个总领头子出来,给所有人谋划声讨成功后的丰厚打赏。 卫忠和卫义先是趁着操练休息的几分钟里,在待的队列中说明这支反贼队伍的目的,是要谋逆朝廷,吞霸西南,先前还有人不信,不想失去愿意给粮食的机会,后面昝家挂起战旗,赤目而看大大一个松字,背后是昝家的仙鹤松云图腾。 昝家在西南横行多年,各州都有熟稔图腾的百姓,这下才脸色发白,惊慌起来。 “是昝家,是昝家要谋反。” “我要回家,我要回去。” 卫义嘘声让大家切勿打草惊蛇,要走还有机会,现在是要让深陷反贼奸计的其他人得知。 卫忠和卫义计划在夜间休息时,让已经知道的这百余人去一批一批告知其他人。 夜间休息的大厅门口有暗贼值守,所有人铺着草席拎着棉衣在席地躺下,人挤人的空间内,一有人起身的动静,从外面看进来便一目了然。 卫忠和卫义想的是,他们在前后首尾的位置睡下,知道的人和旁边的人传话,一一告知。 办法蠢笨一点不要紧,为的是能减少注意。 等所有人躺下,卫忠和卫义站起来做暗号。 一前一后站起来,被外面的暗贼呵斥后,大厅内恢复安静,门一关上,先前知道的百姓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侧头,低声说明事态严重。 按卫忠和卫义的打算,进行本是很顺利的事情,但传到一半时,听话的人是个胆小之辈,猛地起身要夺门而出。 “我会死的,我不要死,不要死,我要回家。” 他冲到门口,上来钳制他的暗贼将人按在地上跪好,此人更是吓破胆来,把刚刚听到的话大喊出来,状似疯癫,暗贼眸子一动,警惕看向大厅内的几千余人。 众目睽睽之下,尖刀挑喉,叫喊的人失了声,重重倒向地面没了呼吸。 无言中证实卫忠和卫义的话都是真的,可惜还有一半人未能知道详情,地上的人被拖下去,血迹划过石阶留下长长一条,道明接下来他们也是一条死路。 不知实情的人瑟瑟发抖,门外来的暗贼多了一波,不是只站在门口,还有看着他们睡觉的暗贼在四个角落分布,这下要再告知明日逃脱路线就难了。 卫忠和卫义只能按他们失败后的法子来,卫忠带知情百姓途经树林时撤退,留下来的靠卫义跟着走,直到和段王汇面,当场拿下反贼,尽力保护百姓。 “失心疯了一个,大家毋庸担心,待明日随我讨回公道,定有你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门外出现一道身影,光头魁梧,身背长刀,留下欲盖弥彰的话来安抚人心。 四个角落的暗贼目光森森,容不得谁再翻动一下身子。 终于熬到第二天一早,想必无人真的睡了踏实,卫忠和卫义等来其中一名暗贼和他们接应,将实情说清让他带回军中。 战旗飘飘,反贼浩浩荡荡万人队伍中,前行是手拿盾牌的三千名老弱百姓,中段两排马队是暗贼头领,昨日的光头汉子没有出现,余下就是手拿长枪大刀的暗贼,以及操练几日被拉上阵来的卫忠卫义他们。 队伍前行在出怒州城外往里州的方向,情报已然送完里州,卫忠要做的,是守卫由他带进树林的百姓能成功逃脱队伍。 两个时辰后,队列停下,这时昨日接到消息的一半百姓有了动静,借口内急和往后挪的百姓越来越多,队伍却迟迟等不回人来。 起初无人觉得奇怪,直到后面丢下的盾牌捡不起来,马上的头领才有了反应,停下来整顿队列,查清人数。 反贼是知道会有逃兵,只是没想到要丢一半的人,他们现在停下来,卫忠带着最后还没机会走的百姓一并退进树林,因怒州崇山峻岭险恶,行进的山路中队伍只能三人并排前行,要查清得花费好些时间。 等贼人再从头走到尾来看,原本上万人,只剩下二千不到的怒州百姓,以及昝家暗贼帮众三千余人,卫义还在不明真相不敢轻举妄动的百姓里面。 过了山路出来,地势平坦后,还余下的百姓被安置在队列最前面,后面是一排手持弓箭的暗贼,要有人走就会被射杀,如卫义所想,只能走到交战时。 此时,段沐宸刚到牛头山扎好营地,安插在暗贼内的眼线前来通报,在他潜伏昝家暗贼的数月,暗贼不光养在昝家的酒楼钱庄内,还有走镖时昝家招募的镖师实为暗贼,笼络在各地的镖局中负责随时听命,为的就是今日谋反的需要。 昝家早有此野心,先是垄断西南的商贸,在霸占西南的土地,来日方长可以慢慢给昝松实现,不想山火一事昝松落入牢狱,手下的亲信跟着他知道全盘计划,现在所有昝家的人都听一个人的命令,是昝利的夫人,燕三娘。 段沐宸思量着话,又把卫忠卫义的处境琢磨了起来,叫来张宗调去一百精锐随卫忠护送百姓回怒州,另外九百人安插在牛头山宽河附近,找渔网,设埋伏。 张宗安排下去,午时已过,前方士兵称看见反贼队伍,段沐宸和张宗骑马在宽河岸等候。 队伍前方都是垂头丧气,佝偻喘气没跑走的百姓,在中间的卫义抬了抬头,昝家只顾着冲进里州城,再加上段沐宸收起扎营痕迹,和马上的头领得到的情报有出入。 几个头领顿了顿,都想过了河再打探虚实,队伍平稳踏上宽河桥面。 却不知段沐宸之所以选在这里,就是牛头山前后是山路,左右是宽河,要出来只有这一条路,能够一网打尽,也不易有人逃脱。 前方病恹恹拿着盾牌的百姓离开桥面,一声鸣镝,火箭齐发射出,桥上燃起熊熊烈火,埋伏在宽河桥面四周的骑兵冲出来,看反贼乱套跳下桥面,被渔网捕住,网一收紧,被困住的人就动弹不得。 此时过来的百姓全都跑到精锐骑兵身后,卫义带着百姓撤退,剩下丢盔弃甲和溃散不成一体的千余人,铁骑士兵冲锋陷阵,将反贼一一击杀。 卫义跑来和段沐宸诉清时,正有里州武将前来速报。 “王志不见了。” ◉ 第36章 王志不见了,段沐宸再问来报的武将:“在武场不见的?” 武将说了王志消失前,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武场的食堂内,他心事重重不看路,还撞翻了士兵的饭碗,连连几句抱歉离开,没有继续打饭,回了房中。 后面属下再去查看,王志已经不在房内,门柱上有暗箭射中的孔洞,进去的士兵找到未烧完的半封信和断成两半的羽箭,武将拿出来呈在段沐宸面前。 纸面只看得见‘妻儿’,‘尽快’,三两个字眼,羽箭更是再普通不过,看来不是昝家要见王志,是康文本心急了,要快速除掉王志。 康文本把怒州卖给昝家占地为王,如今他拿不准成败,只能让王志消失,他再把罪名放到段沐宸身上。 王志收到妻儿威胁,才出了武场,正中康文本的圈套。 “不见了多久?”段沐宸问,王志手里有康文本和昝家往来的证据,信件在段沐宸这里,他们不会就此杀了他。 武将估摸一阵:“怎么也有三个时辰了。” 卫义在一旁,原本想和段沐宸嘲弄一番昝家组建的草头军队,看事情突发,脸上恢复平静,段沐宸转向卫义说:“所有反贼,活的押回去。” 卫义上前领命:“王爷是要去找人?” “王志还没到典州,本王去救他,还来得及。”段沐宸不想差人行事,眼下怒州反贼要人收拾残局,一半人回程时再去支援卫忠,护送百姓回怒州。 段沐宸吩咐下张宗和卫义,带着前来的这名武将朝典州方向走。 可以肯定,带王志走的人断不敢走官道,当下段沐宸从官道赶去典州,在必经的城门外往回走,加快一些,多半是能遇到。 等到了典州城外,段沐宸和武将往回,察觉不远处行来的马车古怪,走得急,只看路不看人,武将上前去拦下,就被驾马之人直冲过来,武将纵身躲过,段沐宸跃上马车,拉住缰绳控住,马车停了下来。 随即马夫拔刀出来和段沐宸交锋,马夫眼看落了下风,拉开布帘把王志挪到刀下,清楚了段沐宸要车里的人,拿王志逼退段沐宸。 王志看见段沐宸,喊着:“王爷,我有妻儿老小,我要去换他们,是我对不起他们。” 看来王志确实是自愿跟着去见康文本的,此人性子急,心里的疙瘩一直是怕冲动检举康文本,给一家老小招来杀身之祸。 王志来里州前就把家人安置在怒州山寨内,怒州大大小小的山寨多不胜数,康文本有再大的能耐,找出人也要些时日,何况现在昝家进了怒州,康文本提前一走了之,就是不愿意插手踏足怒州。 王志被心急蒙了眼,段沐宸说给他:“你这样走才是对不起他们,你的妻儿老小还在等着你回去,你却要去送死。” 马夫刀口扣紧王志,催促他赶人:“快叫他们走,不然你一家老小谁都别想活命。” 王志脑袋这时才转了弯过来,步子往段沐宸这边挪,大喊:“康文本骗我,是我糊涂,是我糊涂。” 马夫这下刀刃划破王志衣领,王志不敢动了,段沐宸身边的武将早已经移到马车后面,飞踢而下踹倒了马夫,王志跑到段沐宸身边。 此时马夫掏出一枚迷烟散,马车周围生出浓烟笼罩,马夫要逃跑,段沐宸把王志推到武将身边,独身一人追上马夫。 此人不能回典州,康文本现在还能在典州吃酒,觉是想段沐宸奈何不了他,区区一个参军状告他怒州知州康文本还能应付,康文本就不急。 等这人回去通风报信,康文本吓跑了后搬弄是非,这样一来,反倒拿王志的证据无用了。 段沐宸追去,在树林内看见马夫在前方等他,似是有诈,停在面前未迈步。 眨眼的功夫,前方人影消失,段沐宸转身看向身后,一阵头晕目眩,钝重感袭来,他抽出剑来抵在身侧。 不好,迷烟有问题。 段沐宸欲要折返,只能艰难行进,方才扮作马夫的男人放的不是迷烟,而是九毒散,一个时辰内感觉头晕目眩,一个时辰后不服下解药,便会毒发身亡。 看到他步子微晃,下毒的男人来到段沐宸面前,朝着武将和王志的方向走。 半弯着身子的段沐宸朝掌心划开一刀,刺裂的痛感让他清醒几分,他急着步子追过去,武将尚且还睁着眼,王志则昏迷不醒,歪倒在武将背上。 男人撕下脸上□□,段沐宸看清是康文本身边的随从,他正要拉起王志塞进马车,回过身来看见武将挡在身前,拔出刀朝武将脸上砍去。 就在这时,段沐宸轻点脚步,挥剑砍下男人拿刀的双臂,男子血红着眼睛惊恐看向段沐宸,刀剑刺穿胸口,整片树林安静下来,只听得见重重一声倒下。 段沐宸单膝跪在地上,此刻朝掌心再划开一道口子,他将昏迷的武将和王志推进马车内,驾马走到官道上,他把从倒下的人衣服里搜出的解药,一人服下一粒。 脸色溅了血迹,段沐宸抬起手背一抹,没多久,混沌无力的感觉消失,手掌的痛感越发明显,算是解了毒。 马车一路到了武场,来迎他的是顾中哲,上前扶住段沐宸,把人送了回来,段沐宸松下劲,唇色发白。 他要比车里没有受伤的武将和王志严重,九毒散会在伤口处扩散,即便服下解药解了毒,伤口却止不住血。 顾中哲一看段沐宸掌心染红的白布还在往外渗血,把要说的话压在心口,只问道:“怎么弄的?” “九毒散。”段沐宸继续往前走着,顾中哲叫来两个士兵去喊郎中,他这个段兄,京都来的御医被他送走,只能靠里州城内的郎中,不知能不能治。 沈郎中赶来,眉头紧锁,考虑再三说:“王爷,伤口处毒性未消,要先服药放血,再用药膏涂抹即可。只是……” “有话快说!”顾中哲更显得心急,段沐宸坐在床边,另一只手撑在床沿。 沈郎中讲:“放血元气大伤,过程不定会发生变数,好了后也要静养一个月才可活动。” 顾中哲忙拉过沈郎中到段沐宸面前:“救人要紧,段兄身子能有什么变数。” “中哲君,不得无礼。”段沐宸阻止顾中哲的举动,和沈郎中说:“沈郎中尽管用药,其他不用考虑。” 顾中哲站在一旁,不再多嘴,看着郎中把药丸送给段沐宸服下,药性烈,再加上本就失血过多再来放血,段沐宸闭眼失去意识。 此时顾中哲悬着的心更加绷紧,来武场听闻反贼不堪一击,他正要和段沐宸讲奇怪嫂嫂一早出门找池掌柜,两人都不见在王府,客栈他回去看了也没人,甚至顾中哲跑去张府找人,下人也回他池掌柜没有回来。 他担心出事,没有去处干脆来了武场,碰到段沐宸救人受伤,心里的话没有说出来,这下段沐宸也不是能同他商量事情的人,他悬着的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再听到一点不好的消息。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外面士兵进来,看见段王伤情,犹豫后只能和顾中哲说:“外面自称是牢头的人,说昝利和昝松被劫走了。” 顾中哲担心的事来了,阮萤初和池月瑶很有可能也被劫走,昝家打了败仗,下一步就是要让段王府一命换一命。 他看向床榻上的段沐宸,来不及顾虑什么,他要去救人。 但没有段沐宸的调遣,武场的士兵也不能为他所用,顾中哲想到还在怒州的精锐铁骑,他有些胜算。 顾中哲派人去叫来清风,清风担心整日的脸在听见打了胜仗后愁云消散,张罗着晚上回来的庆功宴,他在集市上被找来,看见躺在床榻的段沐宸,吓掉了手里的纸包。 山货海味撒开一地,清风跪在段沐宸面前,一点顾中哲的话没听进去,脸色铁黑。 半响,顾中哲留下一句:“清风你好好照料段兄。” 他出来,牢头的话半信半疑,这么重要的犯人丢的像忘了关门一样,一个牢头跑着来武场说明事情,里州知府却不见出面,推出来一个不起眼的狱卒当差,是要盲人耳目。 顾中哲牵来马,他身份不便去牢中勘察一遍,要紧的是去怒州救人,如果阮萤初和池月瑶还在里州城内,自然是最好,真是消失了,只会是昝家动的手脚,他们能落脚的地方,只剩怒州城内。 武场内,段沐宸放血过程中,沈郎中时刻小心号脉,清风守在一旁,隆火烧水,添好被褥,让屋里暖和,人也不能着凉。 顾中哲的话清风记下了,他发愣段沐宸要有差池,他的命还没还够。 “没事了,让王爷好好休息就是。”沈郎中敷药包扎好,长呼一口气,“这几日定要卧床休息,药一日三次煎服。” 清风送走沈郎中,中哲君犹豫的事放在清风这里,换他犹豫起来,等王爷醒后可要告诉王妃迟迟未回王府一事。 清风知道王爷是把王妃放在心里的,他说了后,王爷一定是要亲自去找人。 现在怒州乱成一片,王爷的伤急需静养,清风在屋内站立在床侧,一只手攥紧敲在掌心,想来想起都难。 他跑去煎药,在药罐面前抱紧头郁闷,等他拿着药回到屋内。 床榻上空空如也。 ◉ 第37章 段沐宸带铁骑精锐出城,百姓只当是往常操练,阮萤初和他们一样,习惯段沐宸三五天见不着人,一夜未归,倒没觉得奇怪。 那日池月瑶走得急,因是被顾中哲突然的邀约惊到,找了借口离开,阮萤初追上前去,本想调侃两句池姐姐,后面看她不想多言,济善堂的事就没有提及。 如今柳氏交了字据,济善堂筹捐的事也不再是柳氏管账,阮萤初想让池月瑶和她一起商量看,账目的接管和之后的管账事宜。 而柳氏,想起荒废的学堂,阮萤初还有些想法,就等着看柳氏的意愿。 一早,阮萤初叫了朵红去找池月瑶,见面时,池月瑶正在院子里晾晒书本,见她们来,抬起头:“萤初妹妹来了,书房遭了虫,这下有得忙。” 里州冬季不算阴冷,但虫子却是一年四季长盛,朵红和刘叔来到后,想出了防虫的法子,在房屋角落都涂上一层防虫药水,再上一层胶,保持书房温差,定期通风就不会生虫。 阮萤初是爱书之人,心疼晾晒的书本有被虫蚀的残页,她凑上前:“池姐姐,我身边倒是有得力的人,朵红就知道怎么防虫。” 她把朵红叫过来,朵红翻看面前书页,和阮萤初说:“奴婢看过这些书,虫咬厉害,是不能再搬回书房,等书房上了药水和胶,清理后再放书就不会有虫了。” “可以这样防虫,此法有效?”池月瑶问,朵红点点头,“奴婢可以来帮池掌柜。” 阮萤初觉得甚好,如此一来可以让朵红留着叫些人帮忙,她和池月瑶去济善堂一趟,路上商量筹捐事宜。 “池姐姐,不如就让朵红帮忙,你陪我去济善堂走一趟。”阮萤初看向池月瑶,池月瑶看看一院子是书,她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既然朵红能帮忙,就随着朵红来弄。 池月瑶放下手里的一抱书本:“也行,交给朵红来,又要让朵红受累了。” 朵红抬起手摆了摆:“池掌柜哪里的话,小事而已。” 池月瑶随着阮萤初坐上马车,不等阮萤初点明,池月瑶默契先讲了阮萤初的顾虑:“萤初妹妹是在想筹捐的事?” “正是,柳氏私藏筹捐银两,挪为己有,现在她抽手一走了之,筹捐的具体事宜还要重新来定。”阮萤初想过去问柳氏,柳氏现在断是没有心性同她说话,听池姐姐说柳氏在客栈不吃不喝一天,后面又大吃大喝起来,谁人都不见。 池月瑶笑起来:“妹妹何不自己来做筹捐。” “池姐姐说的我想过,可我未做过,管账一直都是刘叔在帮忙,我……” 阮萤初的话被打断,池月瑶说:“妹妹哪里来这么多担心,有不会的可以问刘叔和我,怎么都比交给其他夫人要好。” 阮萤初明白池月瑶的话,筹捐是在接应济善堂的人脉,又涉及钱财,是块香饽饽,交给谁都有后顾之忧,她是堂主,理应她来掌管。 但阮萤初心目中另有人选:“其实,我想让池姐姐来管账,我做筹捐。” 分开收钱和管钱,是阮萤初仔细考虑后决定的,但她想来想去,还是想让池月瑶来,她有私心是一则,实际看下来,其他夫人们都不管事,在济善堂的日子全用来打发时间,池姐姐才是在做事的人。 另外招募一些劳工来做济善堂布善储运的活,善堂园内的修缮和人手都多花费些银两,她上次卖掉绸缎首饰的钱还剩一些,完全够做这些事,池姐姐就可以抽出身来,和她负责筹捐。 池月瑶是生意上的人,马上就能清楚阮萤初的用意,不过那些夫人可以闲,但要有个名头,自从柳氏被邱知府赶出来后,夫人们在家中谨小慎微不说,连到济善堂都害怕起来。 池月瑶说:“其他夫人们也不该闲着。” 看池月瑶是同意的,阮萤初放宽心说了她所想的法子,第一次去济善堂时,她看见学堂未有孩童上学,后面也一直搁置,看来早就停了收留遗孤的事,再有就是夫人们在一起讨论如何讨好夫君是柳氏一人揽下筹捐,而其他夫人无所事事的幌子。 济善堂不光要筹捐,还要能赚钱,各位夫人里有不少琴棋书画商家名流之辈,在帮助人的同时还可以让收留的人做起营生,夫人们有事做,就不要杞人忧天在夫君那里找存在。 用济善堂的名义做生意,把老弱妇孺都招收进来,商贸手工艺品,开建商贸场地…… 阮萤初越说越在兴头上,她想的有些远,但实行起来也不是天方夜谭,池月瑶点着头,是肯定这个主意不错。 马车在去济善堂的路上,她们打算去到后,先盘查济善堂所有的园子,再合计下一步的开始。 快到月老庙最窄的一条小路,马车慢了下来,快停下时,又加快行进速度走起来,这时阮萤初朝池月瑶看过去,两人眸子都顿了一下。 不对。 阮萤初的马夫是阮相府过来的,在来里州途中,喝醉酒的马夫丢了马车,后面娘亲不放心,叫了京都府内阮相身边的马夫来,驾车手法稳健,即便在这样狭窄的小道上,也不会忽急忽缓。 此时马车一阵颠簸又慢下来,阮萤初继续和池月瑶说话:“池姐姐,盘园子要花些时间,不如前面停下,去茶馆买些茶点备上。” 两人的手都在木塌上写字交流,商量停下来是否安全,不知道马夫变成何人。 池月瑶按下阮萤初要让马夫停下的动作,她像是决定了什么,对布帘外说:“备些好,那就前面停一下。” 不敢有十足的把握外面会停下马车,但走过一段路,阮萤初掀开布帘,在距离月老庙还有些距离的岔道上,马车停了下来。 外面安静,阮萤初想的是让池月瑶先下车,她留下,马车是王府出来的,这些人是冲着她来到,她不能连累池姐姐。 池月瑶这里,她想好要先下车,再点名她是王妃,一来赌一赌劫匪不一定认识两人,再者她先出去看个清楚,和他们周旋起来,心里也有个底。 见池月瑶同意,阮萤初松了口气,茶馆就在前面几十米不到,池月瑶掀开帘子探出后,发现马车外并不见任何人影,她留了个心眼,故意发脾气:“人呢?好你个马夫,溜奸耍滑好大的胆,等回去王府看我怎么治你。” 她又说:“跑了是吧?看你是不把我这个王妃放在眼里。” 阮萤初正等着池月瑶离开,她好支使马夫离开,见池月瑶自顾说了些话,便要出去看看。 此时,忽然窜进来一个黑影,抬手打晕阮萤初,她还未来得及看池月瑶,晕倒在了马车内。 池月瑶猜得没错,换了马夫的黑衣人并不认识谁是王妃,她方才这么一说,人影冒出来,一块方巾捂住她的口鼻,池月瑶挣扎中力气只够解开腰间香袋,瞬间没了意识。 等阮萤初再醒来,她没有在城郊小道上的马车内,四处也不见池月瑶的身影。 眼下是一间堆满杂物的柴房,阮萤初脖颈酸痛,想站起来,手和脚被绳子绑着。 阮萤初转念一想,如果绑了她,那池姐姐就没有事了。 可她朝外面看,有来来去去的人影,很是热闹的样子,隔墙还能听见摇骰子混合人声的叫喊。 她是在赌场。 阮萤初动了动手和脚,绳子绑的不是死扣,她把鞋子蹭掉,就能把脚从松动的绳子处挣脱出来,手上的绳子用牙齿咬着解开,费劲动了一阵,注意外面没有人朝这边走来,阮萤初穿好鞋,走到门边。 门没锁,她推开门走出去,柴房一侧有棍棒闷哼的声响,两个大汉用手里带血的木棒戳了戳地上的男人,嘴里骂骂咧咧:“拿钱出来,没钱还敢来赌。” “我……女儿在屋里,卖给你们,饶……饶了我吧。”地上瘦骨嶙峋的男子奄奄一息吐着字,阮萤初后退着步子,原来她是被赌徒卖了,那池姐姐还危在旦夕,她要去找人救池姐姐。 看见两个大汉要过来柴房看人,阮萤初步子加快跑起来,后面来人看见柴房内的绳子,知道人跑了,追上来寻人。 阮萤初顾不上太多,真要跑起来她跑不过身后的魁梧大汉,她推开未亮着灯的一间房门,想躲在里面等人走远了再出去。 所幸房间内只有酒坛,看来是存放酒品的屋子,阮萤初找了个角落,用酒缸挡住身体,等着门外匆忙闪过的身影离开。 她出来时看过四周,是城郊一家酒肆赌坊,这里白日是面馆和买卖香纸的地方,天黑下来又改换了经营,和她之前遇到骗子时一样,酒楼之下天外有天。 阮萤初之后出去,要穿过酒肆大堂,肯定是赌徒流窜,她这样打扮,一看就引人注目。 蹲在酒坛后,阮萤初打量墙上的草笠和蓑衣,轻手轻脚拆下头上的珠钗,披散开乌发。 灰暗挤嚷的赌桌前,有一个身披蓑衣,头戴草笠,佝偻着身子,状似老翁的人穿过,沉浸在赌桌上的赌徒侧身避让,阮萤初顺利出了酒肆。 她弯着身子继续走了一段路,到了月老庙附近才直起腰。 眨眼间,落入他人怀中。 ◉ 第38章 朵红在张府把药水和刷胶的活交给张府管家,跟着教了一遍,应要反复刷上几次药水,最后上胶,朵红把事情说清楚,便回了王府。 按往常,朵红会把府里内务归置一遍,去主宅的小院打理花草,等王妃回来后通知小厨房备菜。 今日朵红从小院回去,在自己房中休歇一阵还不见王妃回来,索性跑去门口问了问护卫,王妃可有回来过,是否有人带消息来到。 都没有音讯。 朵红等得急了,天色暗下来后,朵红打着灯又去了一次张府,想王妃兴许和池掌柜在一起用了晚饭,还是去看一眼安心。 听到张府管家回话说池掌柜也没有回来,倒是叫朵红不用担心,池掌柜来去自由习惯了,有时候客栈铺子的事耽搁,就会回来比较晚,还有可能宿在客栈。 朵红是没有这么大的心,主要也是王妃自来里州发生不少险恶之事,她大意不得,满眼都是焦急。 张府管家看朵红急得冒汗,就想了想说:“我倒是听了句,说要去济善堂,朵红姑娘要是着急,可以去那边等等,没事的。” 朵红高兴听到一点消息,张管家也热心,叫了马车要陪朵红一起去看看,两人一路到了济善堂,一听扫地的师傅说今日根本没有夫人来过,心里害怕起来。 两人又从池掌柜在月老庙的茶馆开始找,走过半个里州城,都不见池掌柜和王妃的身影,朵红急得红了眼,想起清风,她要去找清风商量。 护卫说清风被叫去武场,朵红和张府管家去了武场,门口的士兵是眼熟朵红的,放了朵红进去,还给朵红指路清风进了堂屋。 “清风,清风,不好了不好了,王妃找不到了。”朵红推开门,看见床榻上躺着王爷,听了朵红说的话,撑起半个身子。 “怎么回事?”段沐宸目光逼人,脸上青白,唇色透明,但凛冽的神情透着狠劲。 朵红不知该不该开口的犹豫打消,把找不到王妃一事说明,段沐宸已经从床榻上起来,手上的白色缠布显眼,他疾步穿上衣袍,拿起挂剑出门。 后面朵红脚步跟上去,段沐宸叫住朵红的脚步:“本王去就够了。” 段沐宸骑马离开武场,朵红口中最后一次见到阮萤初是在张府,那阮萤初还是和池月瑶在一处,定是在去济善堂的路上遇到不测。 他沿着去济善堂的路查找一遍,理出一些蛛丝马迹,总比现在没有什么头绪的好。 来到岔道口,段沐宸找到池月瑶丢下的香包,混在泥土中,里面香料往出里州城的方向留下几点痕迹,行踪是出了城。 但段沐宸还不能判断香包是不是她们留下,他没有如此乱掉分寸的时候,身体的沉重和伤口撕裂的感觉裹挟,和混乱的思考打结,段沐宸觉得满脑都是阮萤初,满心从未有过的担忧。 他不想放过任何错漏,把月老庙周围的农舍酒肆都翻过一遍,除了本地农家和挤满赌徒的暗室赌场,连路边摊贩的推车也去询问一番。 是听到一些闲言的,其中有人说看见一个赌徒把面容姣好的女子带进赌坊,又有人说一架王府的马车落在旧庙周围,是怒州那些灾民捡回去了。 当然,更有见过王妃的,说看见有两个黑衣人绑了一个女人,朝城外走了,但他看得清楚,不是王妃,再要上前去看,马车就走远了。 段沐宸觉得阮萤初还在里州,他重新走到岔道上,看见一个斗笠蓑衣的老翁,身形瘦弱,露出脚下软缎绣花鞋,段沐宸走上前,跟在身侧。 直到老翁直起腰来,草笠下一张白净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月色之中,阮萤初手腕处还有些发抖,段沐宸当下好怕她就这样碎掉,揽过阮萤初到他这里。 草笠随着阮萤初大幅度抬头的动作滑落,一头乌发,发丝错落在脸上,她嘴角抿了抿,一咬下唇,眼角就跟着泛起红来。 阮萤初想她可能要一直提心吊胆走到城中,一路上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光是越走越荒凉,还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就让她害怕,看见段沐宸,是看见了她的救星。 “你哭了。”段沐宸在陈述事实,阮萤初的眼泪此刻温温热热浸湿他的衣襟,他好踏实把那点凉意转为安心,找到了怀里的人。 在段沐宸要抬手帮她沾掉眼泪时,阮萤初才离开这个怀抱,她望着段沐宸:“王爷一定要帮我找到池姐姐。” “好。”他顺其自然答应,其实不管此时阮萤初所言为何,他都会说好。 能见到她,就好。 尽管段沐宸早已经精疲力尽,透支的身体支撑着他一路,根据搜罗来的消息,阮萤初既然还在里州,那绑走池月瑶的人,肯定是去了怒州。 他如果把阮萤初拉上马,两个人从里州走官道去怒州,两个时辰就能去到,但现在夜深,不免又要多花费些时间。 段沐宸让阮萤初在原地等他,阮萤初不愿意,是还有后怕,其中又心急池月瑶的安危,她跟着段沐宸,要两人一起找到旧庙处的马车。 那些怒州灾民还认识她,阮萤初出现,听到动静的灾民从草棚里探出头来,看见是布善贵人,跑出来问候,大半夜可是遇见麻烦。 听闻他们要找马车,又看了段沐宸在一旁,灾民连忙领着两人去到旧庙后面,马车被安放在里侧,里面睡着几个孩童,熟睡的正香。 阮萤初便没有开口说明找马车为何,灾民要去赶走里面的孩子,被阮萤初打断,他和段沐宸说:“王爷可愿意和我骑马同行?” “夜已深,王妃……”段沐宸考虑她坐不习惯,上次他拉阮萤初上马被踹下来的经历还历历在目,阮萤初主动要求骑马去,他再与她说明路途没有软垫,夜里寒风刺骨,风沙都避免不了。 但阮萤初不忍叫醒孩童,只想赶往怒州,怯怯说:“我可以,王爷可是不愿意?” “愿意。”段沐宸答应,叫来不远处的马,他要扶阮萤初上马。 这时,阮萤初才看见他手上渗血的白布。 段沐宸在马上等她,她捧起他要来扶的掌心问:“王爷受伤了,可要紧?” “擦伤而已。”段沐宸没有多说,把阮萤初拉上马,朝怒州赶去。 怒州城内,卫忠带着撤退的百姓回来,怒州城门大开,像是故意等候他们回来一样。 卫忠担心是敌方陷阱,先率精锐铁骑探了探,发现守卫的武将都撤走,昝家的暗贼不见人影,怒州城内没有任何战火迹象,只是遥遥看去的怒州知州府,还插着昝家的旗帜。 把百姓分批送进城中,精锐铁骑包围知州府后,里面仍然没有动作。 后面卫义张宗带着最后救下来的百姓回来,和卫忠碰面后,三个人一个叫等,两个想冲。 因张宗比兄弟二人说话有份量,卫忠和卫义便同意布好攻防,等等看。 张宗是出了名的急性子,他愿意等,是跟着段沐宸刚学的招,一场闹剧下来,他再不明眼也看出,昝家不像反贼的样。 反贼队伍是一条心,一条心离开怒州,放百姓回来。 这样来回,是在帮百姓,帮他们更好捉拿反贼。 既然事有蹊跷,就再看看下一步,反贼要作何。 几百人围着怒州城转,百姓虽然刚经历一场生死轮回,但有了可以相信的士兵在怒州城内,怒州城的百姓总算盼来有人管一管他们,家家都带着期盼,亮着烛火,等着看这场谋反的结果。 城内空无一人,高处万家灯火。 张宗在城门处看见赶来一人一马,是段王身边的亲随中哲君,看起来匆忙着急,一问是来寻人。 “中哲君,自进了怒州城后,未见有车马进城。”张宗道。 顾中哲让张宗再想想:“百姓里面可有黑衣蒙面,行迹古怪的人?” 张宗摇头,不是没有,是几千百姓进城,抱头鼠窜逃回家中,根本看不过来其中何人古怪。 顾中哲不再说话,一拉缰绳,朝知州府冲进去。 原本布好攻防的铁骑,因为顾中哲骑马撞开大门,拉好兵器准备。 万分静谧,知州府内灯火通明,顾中哲从马上下来,张宗也跟到面前,抬手压下攻防武器蓄势待发的时刻。 “中哲君。”张宗意下是拦不住他,朝顾中哲一点头,一千精锐冲进知州府内。 一间间屋子推开,全都没有人。 还剩主宅的宴客厅,张宗拔刀,卫忠和卫义开路,屋檐窗口备好弓箭,顾中哲踹开门,一行人目光愣住。 宴会厅中心站着一女子,唱着小调,手里酒杯欲要泼洒出来,看见门外气势汹汹的他们,眼波流转侧过身子。 女子身后,宴会厅高台正中处,绑着昝利昝松,顾中哲要找的人,睡在红柱后的软塌上。 “燕三娘,你还在甩什么花招!”张宗提刀上前,架在女人身上。 顾中哲跑到池月瑶旁边,把人抱起来走到屋外。 燕三娘不太在意刀口,只抬手邀他们进来:“奴家设宴款待,各位官人入座,好戏还没开始呢。” ◉ 第39章 说完燕三娘往前几步,逼得张宗拿刀的方向移了移。 燕三娘扑哧一笑:“急什么,还有贵客没来呢。” 她从张宗刀下离开,走到高台处,昝利和昝松被绳子绑在座位上,嘴里塞着布团,燕三娘走上前之后,把昝利嘴里的布团拿开。 昝利张口恶声朝燕三娘骂道:“毒妇!你究竟想干什么!” 昝利再要骂人,燕三娘将酒杯里的酒泼到昝利脸上:“我家男人说话糙,各位见笑。” 被绳子桎梏的昝利被酒水呛得咳嗽,眼睛发红瞪着他往日的夫人,燕三娘用手背重重拍了昝利的脸,嘴角一抹骇人的嗤笑。 旁边的昝松低着头,闭眼一动不动,在众人围堵的宴会厅内置身事外,又像斗败了的狮子,带着最后一丝尊严任凭发落。 张宗和卫忠卫义低语两句,卫忠卫义包抄两侧,打算从高台处走上前把三人拿下。 燕三娘独酌一杯美酒,眼尾挑起,注意到卫忠卫义脚步挪动,她站起来退后,按下高台处墙上的石雕眼睛。 顷刻间,机关响动,宴会厅内窗门紧闭,从屋檐向外发出千万根毒针,屋外精锐将士只能朝宴会厅内一个方向躲避,宴会厅内挤进来的人塞得满满当当,还在朝前的卫忠和卫义停下脚步。 等没了声音,屋外已是严严实实的钢针毒盘,燕三娘看着台下众人慌神的样子,掩面笑了笑:“张大统领,折腾一天一夜,将士们该累了,快歇歇。” “反贼奸计,我这就取了你的性命,断不再让你装神弄鬼!”张宗带进来的五百人都挤在宴会厅内,按理说把燕三娘加昝松昝利拿下易如反掌。 但到现在为止,燕三娘打着谜语要他们等,再把他们全部困在屋里等,昝松昝利脸上又是惊又是怕,不像和燕三娘一伙的架势。 张宗要抓人,一切事情还蒙在鼓里,他和燕三娘周旋,也是想等一等段王来定夺。 如果是一盘棋,就是燕三娘在下棋,她直说了:“张大统领,奴家和你想的一样,门口的机关只能配段王的剑,大伙坐下,陪奴家一起等等。” 听燕三娘的话,张宗叫停在门外要进来的余下铁骑将士,抬手让屋内将士坐下,收回刀,靠着红柱抱手等候。 台上顾盼生姿的燕三娘坐在昝利一侧,她在里州经常是茶余饭后嚼口舌的主角。 昝利妻妾成群,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这些女子苦命,没有人是情愿嫁给山匪的。 在昝家还是山匪打家劫舍时,强抢民女的事情也没少干,燕三娘叫花燕,是昝利抢来的第三个夫人,都说这位夫人才到昝家的第一天就不哭不闹,一年后前面两个夫人都疯了,花燕就成了大夫人。 大家都叫她燕三娘,自此之后昝利没再娶过其他女人,燕三娘最为得宠,昝利信任她,甚至把昝家当家做主的说话权都给了她一半。 一开始张宗看见燕三娘是幕后主谋时,不觉惊讶,只觉得燕三娘是为了昝利放手一搏,可现在看起来,张宗觉得燕三娘喝酒喝得痛快,全因昝松和昝利落此下场。 怒州城已是深夜,知州府内除了偶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再无半点声响。 燕三娘则扶着额角,眼睛微微阖起,另一只手指敲打着桌子,等听到外面有了脚步声,才收起手来。 怒州城内,马蹄风疾,段沐宸和阮萤初来到怒州,从空荡的怒州街道上一路奔向知州府。 马上阮萤初侧头,看见段沐宸咬破的嘴唇,来的路上段沐宸把披风给阮萤初包住头和身子,更深露重,气温寒凉。 但段沐宸平时身体不会如此脸色不佳,阮萤初看在眼里,她盯着段沐宸勒紧缰绳的手,缠布血色更深,阮萤初轻柔地问了句:“王爷可还好?” “快到了,前面就是知州府。”段沐宸的语气如常,是要阮萤初放心,他并无大碍。 可事实他自己知道,掌心的疼痛感已经麻木,往上攀爬的酸软无力直接嵌入到胸口位置,他握住缰绳的手攥紧,看见知州府,再有他信任的人在,他才不用顾虑倒下时阮萤初的安全。 知州府门口,迎他们下马的将士禀明府内情况,段沐宸往前,阮萤初跟在身后,看段沐宸把腰间佩剑一个回旋划过钢针毒盘,朝门框中缝刺入剑锋,剑应声落地。 门打开来,里面众人一看是段王,两侧排开空出一条路,阮萤初马上注意到被顾中哲揽在怀里的池姐姐,她跑到跟前,得知池月瑶只是中了迷香睡醒就好,松下一口气来。 顾中哲忧心忡忡看着段沐宸:“段兄他,怎么来了?” “是王爷找到我的。”阮萤初答,不知顾中哲问的是另一回事。 他放下池月瑶靠在软塌上,让嫂嫂帮忙照看,去到段沐宸身边。 此时燕三娘拍手站起来:“段王来了,这下人就齐了。” 燕三娘拿掉昝利和昝松嘴里的布块,抓起两人脑袋上的发髻,强迫他们抬头看清下面:“好好看看,你们最恨的人也在,不是要问我为什么吗,我燕三娘怕麻烦,叫来要听的人一起说说。” 台上的顾三娘外后拽着昝利和昝松头发,说起来。 十年前,花燕是里州城郊一户山民的女儿,昝利随昝松搜刮摊贩收取保护费后,路过花燕家门口跟花父要酒喝,实际是抢。屋子里的花燕取来酒,昝利连酒带人掳走,当时的花燕和城内的货郎已经定亲,但无论花父怎么解释求他们放过女儿,昝利和昝松都不松口。后来为了救女儿出来,花父和未能和花燕成亲的货郎潜入昝家救人,被发现后活活打死,花燕在当晚被昝利娶进门。 花燕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咽,她在关她的屋内听见父亲叫她的悲切,心仪的货郎被打得奄奄一息,嘴里一声声还是她的名字,听着下黑手的人要把父亲和货郎的尸体丢进深山喂狼,花燕指甲掐进肉里。 那晚,她穿着红色的嫁衣进到昝利房中,她一定要给父亲和货郎报仇。 燕三娘指甲划在昝利脸上,用力到脸上很快有一条血痕,燕三娘诉道:“夫君说我听话,不吵不闹,奴家乖乖在夫君身边多年,夫君要想知道自己怎么会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奴家酒同夫君细细说来。” 昝利扭过头,又被燕三娘揪着头发仰起,燕三娘看了看段沐宸:“王爷说奴家苦不苦,苦啊,可都是为了今天。” 她狠狠咬重最后一句,接着一桩桩揭露:“昝家痴心妄想要做西南霸主,做镖局走商贸,靠的是官商勾结,垄断产地,这个盒子里都是来往的证据。” 燕三娘搬出昝利身后的一个盒子,放在桌面上朝段沐宸示意后,继续说:“昝家坏事做尽,强抢民女烧杀抢掠,手下数不清的人命,我不过是把他们的夙愿提前呈现出来,段王也看到了,他们要谋反西南,是自不量力。” “昝利,你口口声声说最爱我,我呢,我恨死你了,每天我都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又觉得太便宜了你,你不是要知道为什么,那我告诉你。” 燕三娘吐了口水在昝利眼睛上:“我三次怀了你的孩子,三次没生下来是我故意的,为什么那些女人要装疯心甘情愿等待被你赶走,是我为了救她们离开,为什么偏偏放火烧山时消息走漏,是我给段王递的话,为什么要夫妻同心骗你进去大牢,是我都是我,我要昝家永无翻身之地。” 昝利的眼睛瞪得要掉出来,却被气急到说不出半个字,传言都说昝利为了燕三娘赶走所有妻妾,是娇娘俘获了土匪头子的心窝,如今昝利瞠目结舌,嘴唇止不住发抖,不断重复着:“你……你……” 然而并没有下文,燕三娘还觉得说得不够,松开两人的头发:“你们父子二人做的孽死了都还不干净,我要说的都说了,要报的仇也报了,思念的货郎也该和我见面了。” “不好。”段沐宸抽出刀鞘要打掉燕三娘手中的药瓶,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药瓶和刀鞘一并掉落,燕三娘已经服下毒药,转瞬间倒在地上。 一旁的卫忠上前查看鼻息,朝段沐宸摇头,随后把桌面的盒子带到段沐宸面前。 燕三娘说这些话时,昝利和昝松一个气急败坏,一个仍旧一言不发,直到盒子打开,昝松抬起眼皮掸了一眼,认命地低下头,昝利呆呆看着倒在脚边的燕三娘,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段沐宸只拿起几页书信,字迹他都认得,是里州知府亲笔,这一箱子货真价实的证据,应是燕三娘十年间有心收集来的,昝利自愿被抓进牢中,就是等着燕三娘来一出声东击西。 没想到身边人是最恨他的人,燕三娘把昝家的暗贼借着这次谋反全找出来,又用昝家的钱财买了米粮棉衣,用招兵的方式发给怒州灾民,她花光昝家的钱,杀尽昝家的子孙祸害,最后一刻留下昝利和昝松,让他们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又毫无办法。 扣上盖子,段沐宸发令:“拿下反贼,送往里州待审。” 高台处两个灰青着脸的丧家之犬,任由卫忠和卫义带走。 ◉ 第40章 闹剧收场,段沐宸看着往外撤走的将士,一把抓紧顾中哲的手臂,在顾中哲要伸手来扶他时,段沐宸吐了口血,倒在顾中哲身上。 “段兄。”顾中哲把段沐宸手臂挎到自己背上,张宗看见情况不妙,上前从顾中哲手里接过段沐宸。 张宗背起段沐宸往外走,顾中哲看见阮萤初惊慌站起来,她断断续续一边看段沐宸一边说:“你来照顾池姐姐,我去……我去看看王爷。” 阮萤初追着张宗脚步,顾中哲去到池月瑶面前,池月瑶已经朦胧睁眼,看见是顾中哲,池月瑶问:“萤初妹妹没事吧?” “没事,你醒了就太好了。”顾中哲扶起池月瑶,他们赶去看段沐宸,顾中哲在池月瑶的话里一问一答,池月瑶知道了事情大概。 段沐宸被送到马车内,随行的士兵里有擅医术的人,跑来给段沐宸扎针止疼,但能做的仅此而已,小士兵连忙跪下,坦言王爷病情危急,要赶快去找医术高明的郎中。 顾中哲赶来喊话:“我知道找谁,快驾车回里州。” 找来的马车就一辆,段沐宸睡在软塌上,阮萤初和池月瑶在车内,顾中哲情急之下赶下车夫前去驾车。 和刚刚不同,阮萤初此刻知晓了事情原由,原来段沐宸寻找王志时受奸人所害,本就是重伤,还不顾郎中嘱托跑出来救她们。 放血刮毒,这该有都疼,阮萤初想一下都心惊肉跳。 她看着段沐宸,他闭上眼时,没有平日里那股冷傲,眉眼俊逸,鼻梁像一座小山,阮萤初迷了眼,这时的段沐宸有些让她心疼,一路上都没听见他哼声伤痛,现在这样静静睡着,什么东西就碎了一地。 “都这样了,还来救什么人?”阮萤初别扭说了气话,池月瑶拍了拍她的后背,知道她是觉得内疚了。 池月瑶轻轻说道:“他想着要救的人,是你。” 阮萤初沉默了好久,没有回应这句不似调笑的调笑,而是在池月瑶快忘记说过这句话时,阮萤初说:“我知道。” 马车踏上一段颠簸小路,阮萤初侧过身子,用手挡在段沐宸额角两侧,再有晃动时,脸颊就贴在柔软的掌心上,不会被马车的挡板碰撞。 池月瑶低头笑了笑,她的萤初妹妹看起来是想通了和段王的事情,知道了段王的心意,不再用薄情深情的法子试探,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动摇阮萤初要走的心。 阮萤初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突然觉得以前是她想的太孩子气,总觉得她和段沐宸之间是夫妻,段沐宸讨厌她和喜欢她,阮萤初都不乐意,比较起来只能选段沐宸讨厌她。 但在车内,阮萤初想的是她和段沐宸互相不喜欢彼此,段沐宸为人刚正,豪情仗义,对百姓对亲友都关怀有加,即便他们这样的夫妻关系,段沐宸也在尽力保护她到这个份上。 那么,他们可以不是恩爱的夫妻,却可以是有情有义的朋友。 段沐宸这样的朋友,阮萤初认为够格,在里州几个月的时间,经得起她各方面的考验。 一旦认定朋友的说法,阮萤初内疚中的别扭没了,她关切她的朋友,把手挡在前面也光明磊落。 从怒州出来后天光见明,赶到里州快接近正午,是个阴绵的日子,太阳没出来,蒙着一层灰沉沉的雾。 顾中哲找来的郎中,是从冲州赶来的,阮萤初瞧着竟有些眼熟,后经顾中哲介绍,才知晓为何眼熟。 因这位薛郎中是京都圣手,阮萤初小时候曾和薛郎中有过一面之缘,治好了她的咳疾,印象中薛郎中那药香甜似糖膏,阮萤初唯一一次痛快吃药的时候,就是薛郎中开的药方。 不知道顾中哲是如何找来这位薛神医,听顾中哲和薛神医的对话,两人熟稔,没有过多寒暄,薛神医道:“我这侄儿火急火燎让老夫舟车劳顿,老夫去看看病人。” 阮萤初多看了两眼顾中哲,清风引着薛神医去到床榻前,清风步子很快,又不敢催薛神医快走,来回跑着,眼圈憔悴,把薛神医逗笑了:“这么多人为段王着急,都走都走。” 薛神医指了指阮萤初:“这位小女子来带路。” 比起急成一锅粥的清风,顾中哲和池月瑶心事重重的脸色,阮萤初是里面看起来最平静的人,她的着急在马车内安放的很好,不在脸上,在心里。 其他人止步在回廊处,阮萤初坐过来,带着薛神医过去,身后人听不见的距离,薛神医悄悄讲:“我是选最担心的人来,没错吧。” 阮萤初低头,她在一路上推翻了池姐姐教她的那套道理,当下是要向对待知己友人一般来真诚面对段沐宸,她不需要假惺惺的在意段沐宸。 所以薛神医说对了,她担心得不行,在脸上高扬的姿态下,阮萤初反倒平静下来。 那是因为,她害怕了。 薛神医捋了捋胡子说:“王妃不必担心,老夫的医术信得过七分。” 进到屋内,段沐宸仍在昏迷中,薛神医搭脉:“失血过多又染了风寒,好在身体不错。” “薛神医,王爷没事吧?”阮萤初不明搭了话。 薛神医摇摇头:“人能救活,手是不能要了。” 阮萤初唇瓣张合,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出现,手不能要了,那段沐宸以后就多了难处,她愿意照顾他。 看阮萤初被吓到,薛神医拿开手:“老夫不来的话,手就不能要了,现在嘛,老夫取针来,再服几碗药,休养半月就好了。” “薛神医的话,让人听了糊涂。”阮萤初怪罪起薛神医老顽童似的作弄人,还好没事,阮萤初很快忘记在脑海里出现的念头。 薛神医笑了笑:“王妃见谅。” 给段沐宸用了针,薛神医要亲自去药铺拿药,顾中哲送着去,只叮嘱阮萤初不要喂食,简单喂点水就可以。 从怒州回来一路上,阮萤初和其他人都滴水未进,厨房在王府宴厅里摆了一桌子的佳肴,阮萤初没有胃口,简单喝了碗汤,便又来到段沐宸床前。 朵红追上前来,又送了一些吃的让阮萤初再吃点,说着要帮阮萤初接过喂水的活,阮萤初只让朵红不用担心她,还是在床榻边,拿起小勺,把水一点点送到段沐宸唇边。 半天时间内,阮萤初认真看过段沐宸很多次,她觉得三个月来弯弯绕绕的心思在这张淡漠桀骜的脸上褪去,就像现在再看他,阮萤初想了想自己以往的可笑。 人人称道段王不求回报的好,她才感受到。 一天喂水喝药三次,阮萤初次次都来,段王府内洋溢着一种改头换面的新奇。 段沐宸在第三天醒来,当阮萤初端着药碗进来时,段沐宸没看见她,以为是清风进来,段沐宸问道:“清风,可有武将来过,审问的结果怎么样?” “王爷醒了。”回答他的是一道柔和的音调,阮萤初出现在段沐宸眼前,他看她放下药碗,过来自然坐在床边,坐在阮萤初来了多次,坐惯的位置。 甚至帮段沐宸捏了捏被角,提醒他:“王爷莫要操劳,应好些休养身体。” 段沐宸被阮萤初指尖轻点被角的动作固住身子,明明那点力气连柔软的绸缎都泛不起涟漪,在段沐宸这里惊天动地。 以至于阮萤初抬了药碗过来,要再像前几日那样送到他嘴边,段沐宸偏过头,阮萤初嘴角浅笑,脸颊处一个浅浅的梨涡,问他:“王爷也怕吃药吗?” 段沐宸慌忙要坐起来,可惜一只手还使不上力气,撑着没受伤的手踉跄坐好,段沐宸接过药碗:“我自己来就好。” 阮萤初递给他,等段沐宸单手抬起碗喝完,她接过碗来:“王爷坐一会也好,我让厨房做点清淡的饭菜来。” 她起身离开,段沐宸扶额摸了摸,他没在做梦。 清风闻讯王爷醒了,一时间整个王府都知晓了一遍,王府上下所有人脸上的笑不再是看见王妃不分昼夜照顾王爷的那种藏着捏着的笑,这下每个人脸上都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笑,朵红和刘叔也高兴,他们的大小姐终于肯叫小厨房做菜,点的还是平日阮萤初最爱吃的。 顾中哲送走舅舅薛神医,当真如舅舅所料,他一回来就能见到清醒的段兄。 “段兄,你当自己是神仙呢,这下吃亏了吧。”顾中哲假意一拳撞在段沐宸还在恢复的手臂上,实则高兴,段兄真要有个什么不测,人间更不值得他顾中哲玩上一玩了。 “不亏,还能吓你一遭。”段沐宸气色好了很多,和顾中哲说话调侃起来。 顾中哲意味不明笑笑:“我又不稀罕你,吓到的是嫂嫂罢了。” “你少拿王妃出来说事,还脸皮薄起来了。”段沐宸想听顾中哲话里的意思,他怕误会什么,觉得顾中哲这人就是嘴上不靠谱的主,先臊一臊他。 顾中哲气的站起来:“我脸皮只有出了名的厚,要说嫂嫂嘛,这几天可是把谁捧在心上了,可惜啊,那人并不知情。” “不许说王妃。”段沐宸冷声。 顾中哲哈哈大笑:“不说就不说,不说嫂嫂把你捧在心上,这手呀,伤的真不亏。” 段沐宸拿起床边挂坠砸到顾中哲洋洋得意的脑袋上,那边才止了声。 ◉ 第41章 顾中哲正经起来,段沐宸就和他聊起正事:“这几日审理反贼一事,中哲君可有听闻什么?” 段沐宸说的是康文本,奏上京都,因康文本背后的人是当今圣上先母,康文本幼时也在太后膝下长大,上一回康文本在京都依仗官职敛财,挪用国库拨款,被太后求情,才赶到西南边城为官。 此次康文本卖城如叛国,段沐宸上奏,太后自然不好再求情,但京都风云诡秘,恐怕康文本再耍什么金蝉脱壳的伎俩。 段沐宸在来的武将那里得知下马的官员已经一数送入大牢,本次反贼一案涉及里州知府,人员扣押入狱,要等从京都来的刑部侍郎办理。 “康文本逃不脱,刑部侍郎裴大人后日便到。”顾中哲把听到的消息一并告知,京都都传开了,圣上多疑,因为太后再给侄儿求情,就把太后禁足宫中,满朝上下太后党羽闹得沸沸扬扬。 段沐宸思虑起来,顾中哲当他是忌惮太后势力,段沐宸没有顾忌太后的面子,太后恐怕要因为这件事和圣上闹僵了,会记恨上段沐宸。 “为何来得如此快?”段沐宸最不在乎的就是京都那面高高的宫墙内给予他的一切,他只觉得上奏生效之快在意料之外,对他来说是好事,可以快刀斩乱麻地不放过任何贪妄小人。 但这样的好事从来没到过里州,他有疑惑,顾中哲眼珠一转:“段兄,是嫂嫂。” “嫂嫂写了封家书给阮相。”顾中哲说。 段沐宸了然,是阮萤初寄了家书,朝廷动作如此之快,就合乎情理。 那日他问顾中哲什么是喜欢,段沐宸在听见阮萤初不见时,他明白他好似不想失去的人清晰浮现,他对阮萤初已是情动。 “原是这样。”段沐宸这四字既答了顾中哲的话,又把他心底的答案讲明,承认他的心思不再那么难,段沐宸愿意以他喜欢阮萤初的坦荡,陪他阮萤初身边。 王府今晚热闹,段沐宸醒来后,清风张罗着办庆功宴,但薛神医的话是段沐宸不宜荤腥,要清淡饮食半月,才能正常用膳,避免减了药效,庆功宴就段沐宸当是作陪。 那边,顾中哲围在池月瑶身边忙活,跟只甩不掉的小狗一样贴上去,一会儿有出游提议,一会儿要给池月瑶的生意打通条新的买卖。 今日来的都是至交好友,张宗和卫忠卫义提着好酒前来,知道段王不能喝,就他们几人一醉方休。 菜快要上好时,门外来人说有两个小孩,是刀灵和刀阳被上山探亲的护卫接回来,听说段王哥哥受了伤,刀灵和刀阳一进门就往段沐宸身上扑。 好久不见的刀阳个子高了一拳,刀灵眼睛红红的拉着段沐宸没受伤的手臂,直到段沐宸一遍又一遍和她说没事,刀灵才相信她的段王哥哥真的快好了。 刀阳最尊敬的就是段沐宸,把藏在后背的手伸出来,是一副打磨精细的皮手套:“段王哥哥,给你。” 段沐宸和他碰了碰肩,刀阳扭过头,还不好意思起来。 “段王哥哥,王妃姐姐呢?”刀灵问。 段沐宸其实从早上看见她离开后,快一天没见着人,他摸了摸刀灵的头:“我帮你去找,刀灵带着哥哥坐下吃些好吃的。” 环顾左右,段沐宸只瞧见院子外经过的刘叔,段沐宸喊住刘叔问了阮萤初去处,寻着找到小厨房。 主院内的小厨房里,厨子都被叫去膳房帮忙,小厨房里只有阮萤初一人。 段沐宸找到她时,阮萤初在案板面前,认真和眼下的面团较劲,段沐宸没有出声,站在不远处看阮萤初把做好的笼饼放进蒸屉内。 阮萤初撑住桌台,双手往后踮起脚尖,犒劳站了好久的自己,借着活动手脚放松起来,姿态中是娇嗔婀娜的身影。 等她动了动脖颈,眼角才遇到那位看她的人,在小厨房的门后站着,脸颊清瘦,本就棱角分明的骨相多了层冷淡,这样看着阮萤初,若说是在琢磨她,描摹她,都说得过去。 段沐宸在想她,想近在眼前的人,第一次见面他不敢靠近,这一次不敢离开,被这份油然而生的情愫绊住脚步,才有了被发现的唐突。 “王爷怎么来了?”阮萤初来到门边,眼睛往锅炉上冒热气的蒸屉看了眼,解释给段沐宸:“南郡夫人曾和我讲过北方的笼饼王爷喜欢吃,我试了试。” 阮萤初说完手背蹭了蹭鼻尖,段沐宸恍然明白,直愣愣问:“王妃是在做笼饼给本王?” “想让大家都尝一尝。”阮萤初没想过段沐宸还要问出来,她大方说了用意却不唯一,好巧不巧朵红在外面急冲冲跑来。 “王妃,厨子那边按你交代的,做了王爷能吃的菜,可是……” 朵红看见段沐宸,可是不出来,把可是变成了王爷:“王爷……王爷也在呀。” “可是怎么了?”阮萤初让朵红慢慢说,才知道朵红要来说她选的食材太新鲜,要等王爷落座后厨子才动手。 阮萤初估摸笼饼还要一刻钟,对朵红说:“等笼饼好了,我和王爷一同过去。” 朵红来得莽撞,走得着急。 朵红走后,小厨房里段沐宸还在回想那蒸屉里的笼饼滋味,贪嘴不至于,因着阮萤初露骨地记得段沐宸的口味,段沐宸心情大好,步子都轻快起来。 他走到阮萤初面前,竟自顾说了句:“王妃是做给本王的。” 阮萤初没有以往要对段沐宸另眼相看的厌烦,顺从内心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弯了眼睛:“王爷和小孩子一样,还争起吃的来。” 本来有些冒犯的话,阮萤初被逗笑,段沐宸跟着她的眼,跟着他的心,她笑他也笑了。 笼饼的水汽萦绕过锅炉,阮萤初的心多半在蒸屉上,段沐宸在一旁。 她少了不自在,心无旁骛掐算时间,等到快好时,阮萤初挑起蒸屉的竹盖。 小小惊呼一声,被热气贴到掌心,她躲开的及时,再加上清风端过来两碗甜汤,段沐宸和清风聊话的空隙,没人注意阮萤初这边。 阮萤初怕别人看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做面点是她还算拿手的活,一时心急忘了拿垫布,没人看见最好。 清风留下甜汤,是餐前给大家清口用的花果清汤,不急催促他们,很快离开。 所有来往小厨房的人,恨不得飞过不打扰王爷和王妃,好比段沐宸的心思昭然若揭明明白白,阮萤初云里雾里中,假作真时真亦假。 “好了。”阮萤初拂开白雾,她迫不及待要展示她的厨技,捧起一朵圆滚滚,软乎乎的面饼,这下不是热气贴上的不慎灼热,而是烫到发疼的温度。 阮萤初分开两片掌心,蒸好的笼饼落在段沐宸手里,常年习武的手有一层抵热的皮肉,他拿起来咬下一口:“好吃!” 但阮萤初听了夸赞没笑出来,细皮嫩肉的手隐隐发疼,她没被烫过,那股裹在皮肉内的生疼刺辣辣浮现,葱白的手指红了一片,擒着委屈找个为她主持公道的人。 现在段沐宸是阮萤初信赖的朋友,她便把手指给段沐宸看,等着段沐宸哄她。 “被烫到了?”段沐宸笨拙地猜,看见娇滴滴的她点了点头。 段沐宸鬼使神差帮阮萤初吹了吹手指:“还疼不疼?” 他问得小心,阮萤初眼睛酸酸的,这会儿下巴尖微微向下,怕一点头就把透明珠子剪断了线。 片刻,段沐宸拿小碗盛满凉水过来,寒凉的水流倾倒在指腹上,他一板一眼哄人:“不疼了。” 然而需要降温的不止阮萤初一人,段沐宸心跳到嗓子眼,刚才咽下的笼饼如一根羽毛,轻飘飘散落在腹中,痒痒的,让他想咳嗽。 他拼命捂住嘴,才能不把真心话说出来。 “真的不疼了。”阮萤初热热的刺痛感不在指腹徘徊后,眼眸明媚起来,睫羽还挂着青山远黛丝丝阴雨,勾走了离她最近的心魄。 “王妃姐姐,段王哥哥,终于找到你们啦。”童稚熟悉的声音跟着脚步声跳进视野,刀灵冒出头来,来到阮萤初面前。 段沐宸回神,他来找阮萤初是说刀灵和刀阳来了王府,让她出去见见两个小孩,不想全忘在身后,还让刀灵找了过来。 “我要好好看看刀灵,越长越漂亮了。”阮萤初理了理刀灵的小辫子。 刀灵鼻子皱了皱,大吸一口空气:“好香啊,王妃姐姐,是什么好吃的?” 面前的小馋虫看着她,阮萤初抬手要拿一个笼饼给刀灵,身后提醒她:“小心。” 她回看,段沐宸递来筷子给阮萤初。 夹出笼饼给小孩,刀灵满意极了,嘴里吃上香甜的饼皮,眼睛又看上放在一旁的花果汤。 她左手拿了一个,右手吃着半个,眼睛看看段沐宸和阮萤初,贪吃的小孩逗笑了两人。 阮萤初烫伤了左手,段沐宸用没受伤的手端起汤碗,阮萤初拿起勺子,把花香扑鼻,果味回甘的花果汤喂给刀灵。 刀灵嘻笑中把眼睛眯成了缝:“做段王哥哥和王妃姐姐的小孩,一定很幸福。” 童言无忌,阮萤初和段沐宸因为无心的话,一时不敢再看彼此。 作者有话说: ◉ 第42章 庆功宴皓月当空,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中,段王府内早已没了主仆分明的身份。 朵红和阮萤初举杯,抹去眼角沾湿的泪痕,是高兴也罢,伤心也好,欢闹在院内。 当璀璨绚烂的烟花在王府上空绽开,火树银花照亮每个人的脸庞,这时,段沐宸才看向身侧双眸盈盈的阮萤初,偷偷用刀灵的话,做了关于阮萤初的梦。 而在天亮后,昨晚多喝一杯的阮萤初,徜徉的是段沐宸好转后的舒坦,她无比轻松地找池月瑶,两人被暗贼绑走的那天,她们是要去济善堂盘算园内闲置的屋舍,重整济善堂的事不好再耽搁。 和池月瑶来到济善堂,阮萤初把济善堂内的园子清点一遍,济善堂有沁园,怡园,学堂,善堂园和后山仓库,余下的两个空房小院,用做接待收留人用。 沁园只做休歇用太可惜,来济善堂歇脚的屋子留出一间便足够,空出来等济善堂展开商贸时,做储货做工的场所。学堂和怡园可以合并在一块,不光接纳无力生活的孤儿遗孀,还要把学堂的用处继续下去,让城内有心向学的孩子可以来读书识字,再有贫苦妇人,可以请上各行当的师傅,教予妇人谋活生计的本事。 不光帮他人能学识,济善堂的夫人们聚在一块,不该再为讨好夫君的一套话术人心惶惶,夫人们皆出生名门,家底不俗,用自身才气清赏风雅,授助于人。 需要着重修缮的是善堂园,济善堂一切的接待筹捐都应在善堂院内进行,空闲的小院可做设厅摆宴,善堂园是洽谈要事的去处,置办要以方便行事为主。 阮萤初不满意的只剩仓库的位置,和池月瑶商量起来,后山仓库搬运距离远,储存货物风沙大,若移动到东边侧门旁的院内,一下就可解决两个难处。但东边小院空房原是给柳氏留下的居所,铺排华贵,用做仓库奢侈,比起仓库的平房不够深,储货大小有限。 两人想了想,后山仓库不易搬走,就在原有的环境内改变,后山风沙大,是粮仓周围空无一树,距离远可以在后山小路通往仓库的墙上再开一道门。 阮萤初和池月瑶坐在善堂园内仅有的一套桌椅前,聊得尽兴。 屋内温度低,寒冬时节,阮萤初手里的汤婆子没了热意,她坐久了就站起来,池月瑶看她实在冷得难受,便说:“萤初妹妹,清点的够仔细了,我们上车内,边回去边想。” 阮萤初应下,她们要继续想的是,把柳氏请回来。 里州知府落马,邱知府早已经被送入大牢,被查封府宅时,百姓围着扔了烂叶臭菜,柳氏一直没出现。 原本还可怜柳氏被抛弃,在不了夫家又回不去娘家的长舌小人,风吹了吹,又把话倒向柳氏这边,说她脑袋厉害,算准了跟着邱知府是掉脑袋的事,一身清白出来,断得干干净净。 柳氏的娘家人,柳氏的大哥亲自来客栈找了家中小妹,柳氏闭门未见,看客都能清楚,那位大哥是要给府上揽下个好名声,一夜之间变了脸,吃到柳氏的闭门羹。 柳府送来的银票柳氏收下,柳家的大哥顶着猪肝色的脸离开客栈。 早前阮萤初和池月瑶不想去打搅柳氏,但她们有一个不谋而合的打算,柳氏善书画,字写得漂亮,柳家在父辈一代靠经商起家,对儿女的涵养格外着重,柳氏聪慧,自幼写得一手好字,来到里州知府后,挂在知府门口的对联常常引人驻足,上门求取笔墨的人自然多不胜数。 阮萤初想让柳氏来当教书先生,与其去请半吊子清高的秀才和城内名望过盛千金难求的老先生,柳氏不亚于读书之人的才学,在学堂做孩子们的先生,未动过的东边小院继续住下,济善堂做到了渡人,也能渡己。 在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后阮萤初同池月瑶一起下车,两人商量好让阮萤初做那个坏人,不然她们这样去大肆关切,柳氏只觉得面子上是施舍。 柳氏也是个烈性女子,性情之中有不甘心,想要的够不到,她要强啃下硬骨头也要得到。 阮萤初在厢房外扣响门边,里面开门爽快,见到是池月瑶和阮萤初不觉奇怪,转身怏怏往前,在桌边摆了三个茶盏出来,留她们坐下说话。 关上门,池月瑶和阮萤初坐下,阮萤初面透冷色,池月瑶把倒茶的柳氏扶下后,笑着说:“柳夫人,我们近日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堂堂王府,怎轮得到我一介草民帮忙。”柳氏不看阮萤初,阮萤初撵转茶盏,面上不露声色。 池月瑶不会为着区区一句气话露怯,她娓娓道来:“济善堂想让夫人来帮忙,夫人的书画响动里州,学识若能让里州的孩子们学得一二,是多好的一件事。” 柳氏喝了口茶:“王妃和池掌柜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怎么不记得我爱做好事。” “那就不打扰柳夫人了,池姐姐我们回去吧。”阮萤初放下茶盏起身,池月瑶相继跟上,到门口阮萤初同池月瑶说:“人们会记得一时清醒,但过了就过了。” 柳氏今日气色红润不少,精神比刚来客栈时高扬,和邱知府落马后,来柳氏这里说后话的人脱不了干系,大多数人都是凭着别人嘴里的一口话,挣个底气活,柳氏在邱知府入狱后活得不错,绝处逢生的感受谁都舍不得。 因为经历过下坠的失魂落魄,才知道此刻这份光明来之不易。 “等等。”柳氏叫住她们,追上前来后抱手看了看阮萤初:“帮忙可以,我有两个条件。” 池月瑶抬眼和阮萤初示意,她拉着阮萤初回来桌边:“柳夫人不妨说说看。” “当先生可以不要酬劳,但吃住我都在济善堂的东边小院。” 本来济善堂就有住院的师傅和打点的婆婆,柳氏在里面住也方便,东边小院是阮萤初想好留给柳氏的,池月瑶点头:“可以,还有一个条件是?” 柳氏看向阮萤初:“要让里州的女孩子,也能到学堂读书。” 她说完,阮萤初和柳氏都笑起来,池月瑶不用回好不好,她们三人相互看过对方,就默许了这个共同的心愿。 从客栈出来,阮萤初和池月瑶约好这几日修缮济善堂的事宜,重整先外后内,柳氏那边提供了她们没注意的细节,柳氏的有心比她们想得更周到。 修缮济善堂期间,阮萤初数十天早出晚归,王府能用的人都被她叫来帮忙,刘叔对修缮经验足,留在济善堂给施工的工匠说明用意,调整不够满意的地方。 阮萤初和池月瑶走访里州,把急切需要帮忙的群体亲自看望一遍,接着召集来西南各州的济善堂堂主,在里州住上三日,把各州布善的规矩修订一遍,行事中总要有把尺子量好分寸,定期都见一见面,各州拥有的人际和筹捐的账目,可以融通救急的地方不要浪费。 送走各州堂主后,阮萤初心里渐渐有了底,各州在做的都是布善,筹捐是唯一募集钱款的方法,她要在里州的济善堂把筹捐变得不唯一,成功后济善堂能惠及的人群会越来越多。 济善堂不同往日,夫人群内一半被吓走,一半主动找上阮萤初,家中的绸缎生意可以把加工的活分到济善堂来,给老弱妇孺领到酬劳,再有不识字,不会绣工的人,还能派师傅来教学。 有酒楼,有药材研磨,有书商装订,夫人们拉来的活计不再止步于一类,当她们再聚在一起,聊起手里谈好的价钱和能分到的活计份量,说起来头头是道。 偶有空闲喝茶的功夫,阮萤初叫上池姐姐和柳氏一起,她们在一块对账目筹谋划策盘算,临时起意吟诗作对,当说起自家夫君,调笑起来谁还顾得上讨好,周转在济善堂被里州百姓赞不绝口的女子们,有了一方天地供她们施展。 今日聚在一起聊完酬劳,有人提议:“济善堂看起来已有商会雏形,我们何不自己商贸,不用再给他人做工。” 池月瑶对商贸还算清楚,其中的难题是:“西南商贸的商道固定了马帮,男子马帮断然不接女子的货,而其中一支女子马帮,因为人少,只走马帮内自己人的货。” “那我们有人加入,是不是就能接洽起商贸来。”阮萤初听明白话,还不知道女子马帮是何许人来的队伍,她想得简单,没有人就加入人。 池月瑶摇头笑了笑:“要加入女子马帮,先要她们同意你加入,再有骑马射箭的考验,通过了考验才能进去。” 骑马射箭阮萤初一窍不通,济善堂能抓到的机会都是大家一点点挤出来的生机,有一丝希望,她不想放弃。 济善堂维持给里州商户做工的日子不会一直高枕无忧,要走一条更远的路,需要济善堂更勇敢决断,酬劳能赚到的更多,有了扩展的希望,筹捐布善做起来更加水到渠成。 “我去见一见她们。”阮萤初坚定语气,夫人们都觉得无稽之谈,她们没人习武到能接受骑射考验,随着阮萤初一说,也只当她说说而已。 ◉ 第43章 池月瑶看阮萤初说得认真,等夫人们散去后,她问:“萤初妹妹真要去见女子马帮?” “要见,明日就去。”阮萤初眼睫扑闪,十拿九稳朝池月瑶笑着说道。 池月瑶想想:“我陪妹妹一道去看看。” 她把女子马帮在里州能打听来的事和阮萤初说了说,最早一批女子马帮只有三人,她们是里州山寨内的神秘族人,十年前里州天灾,地动山摇中山寨族人覆灭,民间都说远处爆发红白光圈把里州城黑夜照成日月交相辉映,巨大的声响后一座小山被移平,山寨内无人生还。 后来过去两天,有农户看见移平的山地中走来人,是三名女子,骑在狼背上,身上裹着树皮蓑衣,头发高高竖起,三个人脖子上挂着一串野兽牙齿,带着三匹青眼黑骏的狼朝里州城内走来,狼背上的女子怀中抱着一截树枝,三人扔出树枝,便打晕了城门将士,大摇大摆进了城中。 “进城之后呢?”阮萤初听得入神,要是女子马帮是如此野性的女子,她去一趟只怕凶多吉少。 池月瑶本打算停下,想阮萤初不感兴趣她的道听途说。 看阮萤初还想听下去,又把被传遍不知真假的事情告诉她。 农户是唯一见过三个女子的人,进到城内后,她们就跟消失一样,没有人再看见过她们。直到三年前,城内有了一队女子马帮,在商道上见过她们的人都说女子马帮队伍里走货的女人脖子上,挂着一串狼牙项链,她们头发高高竖起,一箭就能击穿巨石。 商道上的马帮借着传说,对这群女子队伍三分忌惮,没人敢出来口舌行走商道的女子有何不妥,这支女子马帮留存至今,人员越来越多,规矩仍然是只走内部人的货。 池月瑶说完,阮萤初对这支女子马帮很是佩服,无论传言真假,她们存在于男子横行的商道上,杀出属于她们的队伍,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 “池姐姐这么说来,我更想去看看了。”阮萤初言下之意是去意坚决,池月瑶愿意陪她去,对济善堂来说是好事,不要生出什么过节就好。 这支女子马帮的居所,在里州话本书屋内,一条长廊直通尽头就到门口,这家书屋很少文人光顾,只卖话本子,文人抹不开情面,其他书屋还有诗经雅赋挡挡,揣上几本话本子没人在意,专要奔着闲书来,都是跑腿的家仆多。 第二天一早醒来,阮萤初来到书屋门口,她和池月瑶手挽着手走过被话本子塞满的长廊,一扇小门打开后,里面别有洞天是一个大院子,正对面的屋前挂着一块牌匾,写好马帮三个字。 “怎么没人啊?”池月瑶看看各个屋子门锁紧闭,能去的只有正对面这间,但迟迟不见人出来。 阮萤初迈步朝前,要进屋一探究竟,池月瑶拉住她,阮萤初知道要小心,慢下来说:“我们一同进去。” 跨进门内,屋内安静,整面墙的木架上摆着各种干花,用琉璃瓶子封存起来,看上去如同一墙的春夏秋冬,而右侧软塌上,懒洋洋躺着一人,这时翻了个身子:“谁人来找?” “冒昧前来。”阮萤初急忙转过身,看软榻上穿艳色衣裙的女人支起腰身,她细细打量了阮萤初和池月瑶一遍。 “不是我们的人。”随即转身要继续躺下。 阮萤初直说:“我们前来,是想加入马帮。” “可有熟人在内,可是当家的举荐,什么都没有,就回去吧。”女人背朝她们一步一扭腰地走,不太耐烦地打发人。 池月瑶和阮萤初低语:“应是加入的条件,是有马帮内的人举荐。” “池姐姐,咱们都来了,总要试一试。”阮萤初走到女人面前,脑袋里回忆起遇见过最凶的女人,是宫里太子哥哥身边的嬷嬷。 她扬起头,抬手拍在桌台上,力气只够拍起两粒瓜子,瓜子弹起落下,阮萤初说:“马帮不应靠本事说话,还是这好马帮,是弄虚作假的好?” 话说完,女人抬眼哈哈大笑起来,她用两根手指挑起阮萤初衣袖,看她细弱的手腕,完全没被阮萤初的话激到,轻蔑说:“王妃就不要来这里找乐子了。” “你识得我,就算给段王府一个面子,也要让我试试再说。”阮萤初拿开手,放在身后。 女子突然爽快:“好啊,好久未见段王,到时候他一定要来。” 阮萤初和池月瑶走出来,这时阮萤初才抬起手,拍桌子可太疼了。 “萤初妹妹现在用起自家夫君,已经得心应手了。”池月瑶取笑她方才搬出段王府的架势,阮萤初揉着手,不以为然。 她苦恼的是答应了骑射考验,听屋内的女人讲,加入马帮的骑射考验,不是简单的在马上射箭出去,而是要在山间古道中驾马前行,穿行山林中,沿途射中错落挂在树枝上的红布土瓦罐,射中的越多,以取到的红布条数量排首位者,得到进马帮的机会。 女子马帮每月都有一次骑射考验,但三年内能加入的人越来越少,敢上前举荐的熟人,手里是有把握能参加骑射考验的能人,阮萤初和这些人争夺是勉强,再要拿下第一岂不成了白日说梦。 考验的日子在月底,还有半个月时间,瞧刚才女子和段沐宸关系好似认识,既然都用的得心应手了,回去她要和段沐宸问问半个月时间,能不能拿下一个第一。 “不是都说里州无人不识段王府,借我用用也无妨。”阮萤初故意说得张扬,这话她来说有意思,她本就是王妃,何须借来,就算抢来,夺来,请来,都是理所应当。 回到王府中,上一次和段沐宸长久照面还是在庆功宴上,她忙于济善堂的事,只在朵红嘴里听闻王爷的手上伤口结痂,不用再缠布,受伤那只手的手臂可以拿些轻巧的物件。王爷闲不下来,拿了木棍挥动耍弄,被清风追着拦下来,看样子恢复的很好。 她今晚要在王府和段沐宸一起吃饭,难得的像以往段沐宸奔跑武场,无暇顾及府内还有夫人,猛然要一起吃饭,阮萤初还着急起来。 见到段沐宸,她早已经坐在桌边,迎口喊他:“王爷看起来神采奕奕,气宇轩昂,伤口没事就太好了。” 眼巴巴看着段沐宸嘴角抿了抿落座,阮萤初招呼他先吃饭:“鸡肉好,补身体,鱼肉也好,对眼睛好。” “王妃这么忙,还有时间陪本王吃饭。”段沐宸未动筷,他碗内被阮萤初命丫鬟夹了满满当当的菜肴,段沐宸要逗逗她,他知道阮萤初忙济善堂的事情没日没夜,光王府内走动去济善堂的家仆护卫,每日都来回二十余人。 阮萤初双手托着脸颊:“王爷立下赫赫战功,我怕来陪王爷吃饭打搅了王爷的好心情。” “王妃心情不好,是因为济善堂的事?”段沐宸把甜口的豆腐卷夹到阮萤初碟子上,他吃这套,绝不是因为话,是眼前双手包住小脸,欲语还休的阮萤初眼睛挤成圆圆一颗珠子看他,他心软了。 阮萤初放下手:“王爷可认识城里的女子马帮?” “一年前见过。”段沐宸抬头,认真回想一年前商道重修,女子马帮走货的商道暂且不能用,挪到其他商道的时候,带头的一支老马帮唯独不愿意接纳女子队伍。 段沐宸当时帮了女子马帮,让老马帮不再拿商道走货的话语权,所有马帮都可在西南商道上正常走货,讲得是公平,不分男女。 阮萤初又问他:“王爷对骑射了解,练多久可以到王爷的水平?” “本王没练过。”段沐宸说的实话,他上马便会,拿弓次数多了,手劲更加稳健。 难道还讲天赋,阮萤初眼眸低垂:“那一般护卫的水平,练上半月,也该可以了吧?” “听护卫们聊过,不善骑射的人有骑马要一年的,也有一个月就熟悉的。”这断不是阮萤初会和他聊起的话题,段沐宸疑惑:“谁要练骑马射箭用?” 阮萤初瞥了瞥嘴:“我。” 她把去女子马帮的经过讲过段沐宸听,段沐宸听后思索一番:“靠拿红布取胜,半个月倒不难。” “王爷此话当着?”阮萤初身子探朝段沐宸的方向, 段沐宸点点头,如果是他教的话,自然能做到。 “大丈夫一言既出。”阮萤初站起来,因为听到希望的话喜上心头,手无意搭在段沐宸肩上看他,段沐宸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说:“决不食言。” “多谢王爷。”阮萤初蹦蹦跳跳往前,双手揪住段沐宸在手肘处的衣袖布料,和段沐宸约定好:“明日,明日早上在院内,王爷不要忘记。” 等段沐宸答应好她,两个人终于坐下吃饭,用膳间阮萤初给段沐宸讲了半个月来济善堂的事,段沐宸在一旁听她说,他的王妃描绘了一幅在西南的大好光景,有一刻段沐宸想,阮萤初喜欢了这里,会不会也会慢慢喜欢这里的人。 ◉ 第44章 阮萤初特意叫朵红提早两个时辰叫她,她以为起的够早,推开门时,段沐宸已经在等她。 “王爷好早。”阮萤初用手心遮住半个哈欠,她的用功是起个大早,没想到教她的先生比学生还认真,才刚亮完的天,寒气未退,段沐宸已经拿着两根木棍在手里。 他递给阮萤初一根,拿来木棍是他昨日的想法。阮萤初骑马是要人牵马前行,射箭的弓箭自身就重,阮萤初拿起来都费劲,更不要说一边控制马的速度,一边拉弓射箭。 要取下布条,扔短箭敲碎瓦罐一样可以,并且同样叫骑射。段沐宸先拿来手中的木棍给阮萤初熟悉重量,过两日扔出短箭时,力道阮萤初就能接受。 “木棍?不骑马也不拿弓箭?”阮萤初打量手里木棍。 段沐宸把他想的和阮萤初说:“王妃骑马和射箭都未曾真正接触过,只要练好木棍,用投掷短箭的方法,驾马到瓦罐周遭,击碎陶罐便可。” “这是取巧。”阮萤初听明白段沐宸的话,要她通过扔出短箭,都不用拉弓射箭就能拿下红布条,女子马帮的人只会笑话她,这是比赛,要输要赢她都要和别人一样。 她找段沐宸帮忙,占了段王府的名头才有了参加考验的机会,昨日女人瞧她金枝玉叶的样子,只认为她是闹着玩,阮萤初昨日说的虽然是气话,可她别扭起来的原因,是段沐宸也觉得她不行,还没开始教她骑射,就帮她想好能拿下红布条的法子。 “是,这样王妃就不用练拉弓射箭。”段沐宸的话火上浇油,他不想阮萤初骑马射箭吃苦受累,想了能最轻巧的办法,献计一样呈上来,没看见阮萤初半点笑意。 阮萤初把木棍递给段沐宸:“王爷要是觉得我学不会,就不要教我,我会找其他人来教。” “本王不是……”段沐宸话还没有说完,木棍塞到段沐宸手里,阮萤初走到门口,喊来路过的护卫,护卫一脸不明状况的神情,战战兢兢等在王妃和王爷中间。 阮萤初问护卫:“你叫什么名字?” 护卫哪里敢抬头,更不敢答话,看向段王求救,段沐宸便说:“回王妃的话。” “回王妃,属下叫李点。”护卫低头回应。 阮萤初让朵红拿来弓箭放到护卫面前,问他:“李点,你可会骑射?” 李点又不敢说话,不知道要说会还是不会,段沐宸走过来,清楚阮萤初生气他,让李点退下,来和阮萤初说:“是本王错了。” 朵红在一旁,哪里见过王爷给夫人认错的,知道她不该看,急匆匆找了个端茶的借口离开。 阮萤初可不想就这样原谅他,她相信段沐宸,是因为在怒州回来后觉得段沐宸不是他所想小人,可段沐宸却不相信她。 这一早上,半个月的疲累加上早起的心气没消,阮萤初被信任的人看轻,生气后难过起来:“王府只听王爷的话,我就找不是王府的人来学。” 她要走,段沐宸挡在要走的人前面,直到阮萤初踩了他的鞋,段沐宸才拦住停下来的阮萤初,他从没向谁说过这样低下性子来的话。 “是本王的错。”段沐宸说,这一次真的安抚到了阮萤初,把她担心自己学不会,胡乱发脾气怪罪人的心思抽解出来。 阮萤初走到屋里坐下,段沐宸追在身后,不知有没有哄好王妃,陪着她坐在桌前。 “王爷说得对,我对骑射一窍不通,取巧都不一定拿第一。”阮萤初没了刚才的任性,深觉段沐宸真的与她变亲近了许多,她才这样就不开心起来。 段沐宸关心则乱,他一心一意为的阮萤初,却不想这份担忧关怀,舍不得她受苦委屈的心理,成了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阮萤初的矛头。 “王妃随本王来。”段沐宸站起来到门口等阮萤初,他要带阮萤初去马棚。 阮萤初跟着到了马厩内,看见都是段沐宸宝贝的马匹。 段沐宸问她:“王妃想要带哪一匹去骑射?” 这些马是段沐宸养大的,在段沐宸面前性情温顺亲人,但换了人,不一定听话。 阮萤初脚步停在一匹白马旁:“王爷什么意思?” 段沐宸说给她听:“本王固执己见,没考虑周全,王妃想要学骑马射箭,我们就先挑一匹马,上武场山上学,学个半月。” 见阮萤初眼眸还有担忧,段沐宸和她慢慢说:“第一虽好,更重要的是堂堂正正接受考验,王妃是对的。” 这番话给了阮萤初莫大鼓励,她决断向来果敢冲动,能帮济善堂她就冲上前不顾后果,得到机会后,想到半月后的考验,才惴惴不安。 没了纠绕在心头的情绪,阮萤初被段沐宸好言好语哄的有了笑脸,她伸手摸了摸白马的马背:“就要它了。” 段沐宸这里不敢再不打商量给阮萤初行方便,不能往左就剩下往右,在段沐宸这里没有中间过渡后,他成了严苛的教书先生。 一日中,早起叫上阮萤初暖身打拳,正午在武场拉弓射箭,午后骑马去山间绕圈。 都说王爷和王妃半月来形影不离,都说王爷在王妃面前像变了个人,有人说王爷把王妃说哭了,有人反驳王妃是被虫子吓哭的。 反驳的人是段沐宸,他养伤的时日,陪着阮萤初练骑马射箭,要说好话来教人,要选个没有虫子的山林,但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后,阮萤初把在里州的事和他全讲了一遍,骑马和射箭也学会了。 阮萤初的学会,就是字面上会骑马和射箭的意思,能骑着马山间行进,能拉弓射箭,除开马不听话时,除开总是射不中时,她都很满意。 月底,女子马帮的考验就来了,去的是段沐宸陪阮萤初来过的山头,被虫子吓哭那会。 马帮中穿艳色衣裙的女人和另外一个高个子的女人在城外等她们,阮萤初得知两个女人就是马帮的当家,艳色衣裙的女人叫冯盈,高个子女人叫张昭昭,张昭昭日日在外走货,很少回来,所以那天见到的人是冯盈。 段沐宸和她到城门外,顾中哲池月瑶一起出现,都来陪阮萤初过去。 “嫂嫂胆识和段兄如出一辙。”顾中哲听闻,对阮萤初赞到,还把段沐宸也拉上夸了一遍,顾中哲最近嘴上春风都吹得响,多是池月瑶在,想让他们帮着美言。 与阮萤初一起来考验的还有另外五人,其中一人是张昭昭姐姐家的女儿,目不斜视盯着远处群山,身后弓箭选得是分量中射程远的,背在她身上也不显厚重,一派英姿飒爽的气度。 其余四人和阮萤初一样,普通的弓箭拿在手上,显而易见阮萤初最大的竞争对手在目视前方的人那里。 来到山脚,张昭昭拉响鸣镝,六匹马跑出视野,阮萤初落在后方,她不急,半月下来,阮萤初的心态要比第一天什么都不懂时好上不少,只要她稳步拿下能拿的红布条,不让马受惊失控,就是她认为的成功。 至于济善堂的商贸和马帮合作,她来参加考验就是一个契机,总是可以谈的。 相比阮萤初亦步亦趋的走进山里,段沐宸在山脚处被顾中哲嘲笑:“段兄,你恨不得跟着过去的心思收收,天天看着还看不够。” 段沐宸眼神扫过顾中哲,意味深长看了看几步外和冯盈交谈的池月瑶,顾中哲没有意会,继续说了句:“知道是段王有了娇妻,我看是段兄粘着嫂嫂才是。” “池掌柜想必不知道中哲君长居里州的原由,不如……”段沐宸的话让池月瑶注意到这边,很快被顾中哲双手合十,虔诚又认怂的样逗笑,段沐宸的话被打断,顾中哲不敢再编排他。 规定是两个时辰,不出意外,第一个回来的是张昭昭的侄女,拿着一捆红布条扬在手中,朝张昭昭得意的扯起嘴角。 第二个,第三个,段沐宸眼睛快望穿进山的小路,阮萤初终于和剩余的三人出现,手里拿着两个红布条,对着他们这边招手,淡蓝色的衣裙在白马背上飘扬起一道弧线,段沐宸心里放晴,低下头才能压住嘴角,藏好他想跑去见她的冲动。 短短几步,遭人笑话。 冯盈把各自的布条清点一遍,在场的人见证第一个回来的女子手里有快二十条红布,远远超过二三人,让她获胜是实至名归。 阮萤初站在段沐宸身边,当冯盈宣布结果时,段沐宸还哄她:“王妃从头开始不易,在本王这里是第一。” 张昭昭和冯盈此时走到他们面前,两人行了礼,张昭昭说:“以为王妃来找我们,起初只当儿戏,没想到有如此气节来接受考验,是我们失礼。” 冯盈对着阮萤初赞赏地笑起来:“王妃在里州把济善堂惠及百姓,其实不用来考验,我们马帮也愿意帮忙。” “夫人?”阮萤初被突然得到的生机愣住,没反应过来要确认。 冯盈和张昭昭一起点头:“我们可以帮济善堂商贸走货。” “让王妃请王爷过来,是一年前王爷在马帮最难时救了我们一次,我们一直想当面感谢,备了份薄礼。当然,这次愿意帮济善堂,是王妃的缘故。”冯盈说。 张昭昭拿来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味珍奇草药。 ◉ 第45章 “这盒子内的奇草是在走货时,跟一位老翁买到的,据说能起死回生,赠予王爷,聊表心意。”张昭昭应是同里州百姓一样,听了王爷绞杀反贼时受伤,送往段王府的补药珍品,偏方食材多不胜数。 段沐宸接下马帮的好意,阮萤初达成她要为济善堂做的商贸,一行人兴致而归。 这日是里州入冬来,难得放晴的天,冬日暖阳洒在下山的小路,如同阮萤初满载而归的心情,不曾知晓,有人看她,早已放晴许久。 新奇的是, 第二日夜里,里州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中夹杂着白色冰晶,一早推开窗外,落下的雨丝变成点点白毛。 里州下雪了。 对于在京都生活的阮萤初,见惯了白雪皑皑的帝京一夜银花,当西南这方渐为熟悉的土地洒上白色细雨,阮萤初除了看雪,看人反倒更有意思。 “王妃,外面下雪了。”朵红搓着手跑进来,给阮萤初找出皮毛斗篷,把屋内的炉子隆起火来,跟着朵红开门,外面热闹的声音溜了进来。 家仆护卫嬉闹,这是在里州,十来年间难得瞧见一回的雪,自然是你一句我一句的惊呼。 瑞雪兆丰年,是吉兆,和着人人脸上的喜悦,阮萤初没了睡意,真想起来走走,去看看里州的雪景,和京都比,有哪般不同。 她用早膳时,眼睛看着窗外渐渐变大的雪花,段沐宸和顾中哲还在院外,声音就吵进来,顾中哲扯着嗓子喊她:“嫂嫂,去荷田岸看雪怎么样?” 段沐宸抬手要止住她,看阮萤初已经从这边看过来,只能无奈摇头,在顾中哲后一步来到屋内。 阮萤初问两人可要一起吃早饭,段沐宸摇头,顾中哲点头。 早饭他们两人早就在两个时辰前用过,阮萤初的早饭吃得晚,她想多睡一阵子,段沐宸都不来和阮萤初用早饭,只在午间和晚膳时,两人才会碰面一起。 顾中哲心里嘀咕着事情,阮萤初让两人坐下,朵红添来两副碗筷,阮萤初瞧段沐宸没动筷子,便说:“我看中哲君是有口难开,王爷陪他坐下来,他才能说个清楚。” “嫂嫂见笑。”顾中哲被揭露,不再含糊其次,直接问了问阮萤初:“嫂嫂,不知道池掌柜那边可否同去?” “原来是要叫上池姐姐一起。”阮萤初搅动碗内玫瑰藕羹,“中哲君去问问就是,我也不能帮池姐姐决定。” 段沐宸看着阮萤初和他对了对眼色,笑起来接了阮萤初的话:“中哲君看来不是没吃早饭,是把胆子丢了,到处找。” 顾中哲看夫妻俩一唱一和取笑他,抱起头来埋在桌前:“嫂嫂段兄,你们不帮我就算了,还笑话我。” “中哲君是认真的?”阮萤初面色掩去笑意,打探两句这位纨绔公子究竟动了几分真心,池月瑶和一般人家的女子情况不一样,她既不放心顾中哲,又知道池月瑶的难处。 她可不想跟着顾中哲胡闹池姐姐。 谁知刚才还在委屈两人不帮他的顾中哲,坐直身子,看了段沐宸,又看了阮萤初:“段兄,嫂嫂,我想娶她。” 这下换段沐宸和阮萤初两个人四目相对,阮萤初当然明白,想娶一个女子,是因为心悦对方,想和对方共度一生,顾中哲此时神色端正,目光坚定,还有些慌慌不安等待他们的反应。 “算了,她肯定不愿意。”他们还没说话,顾中哲先懊恼起来自己,想他这般没正行的样,池月瑶肯定看不上,又找了数十条理由,从各方面否定他的胡言乱语。 阮萤初看他低落的样子,反倒听进去了他刚才说的话,顾中哲不比他们,可以有自由抉择婚嫁的权利,她和段沐宸是赐婚,可惜她没听过一句我想娶你,自然没有说我愿意的机会。 “我帮你问问?”阮萤初答应顾中哲,段沐宸看一蹦三尺高的中哲君,拽下他来听阮萤初讲话。 顾中哲说:“嫂嫂愿意帮我。” “只是问一下池姐姐,去不去看雪。”阮萤初和他讲明,嫁娶她不能插手,问一下去不去还是可以。 叫了朵红去传信,顾中哲跟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上蹿下跳在阮萤初院子内,哪也不去,要等着回信。 段沐宸和阮萤初在屋内烤火煮茶,时不时瞧瞧顾中哲雪中走慢的脚印,阮萤初和段沐宸闲谈几句:“好久没看见王爷做木刻了。” “烦闷的时候会拿起来消磨时间,最近太忙。”段沐宸本想解释,说了一句后打住,吐露心思对他来说还不太顺利。 阮萤初在典州时收到过段沐宸送来的一只木雕小狐狸,段沐宸若是在烦闷时用木刻来消磨时间,在见到阮萤初时送的小狐狸,就是心中烦恼所作。 她起身走到朵红放摆件的柜子边,在一对翡翠如意下的小台子上,放着那只小狐狸,阮萤初拿过来,段沐宸老远瞧见,开口一问:“是那日?” “是在典州时。”阮萤初把小狐狸放在两人之间的茶桌上:“王爷在典州定是非常需要消磨时间。” “可是烦闷我来?”阮萤初侧头看朝段沐宸,他搭在膝上的两只手动了动,看见阮萤初的眼睛,不想撒谎。 段沐宸答:“是。” “但如今并不觉得,王妃不要计较。”段沐宸看着她说完,移开目光。 阮萤初今个儿是看对里州的人,院子内顾中哲筹措着脚步,屋内段沐宸被他问住,难为情到不好意思看她。 “我对王爷,也是如此。”阮萤初坐在桌边,她对段沐宸,起初不止烦闷,还有责怪,把一切她周顺的人生中最隆重的变故归罪在段沐宸身上,这三个月中,才抹去那点不甘心,公正的看待和她命运与共的人。 段沐宸的眼眸动了动,被阮萤初的话惊到,王妃与他,何曾一样。 他早已经挨过见她就会心跳不安的悸动,才有了如今面对面时,孤注一掷的勇敢。 宽慰的话也非一样,只是阮萤初对他,好了些许,没有以往剑拔弩张的互不相容,可以坐下来说说话,段沐宸知足此刻。 他说道:“如此便好。” 门外朵红回来,顾中哲第一个上去迎,还没等朵红进屋,阮萤初听见一声大叫:“她愿意!” 阮萤初和段沐宸走到院外,朵红说:“王妃王爷,奴婢问了池掌柜,说打点完客栈,随后就到。” “那就太好了,朵红,我们一起去准备。”阮萤初看顾中哲在高兴劲里,段沐宸站在她身侧,离开时她突然交代了句:“王爷不要忘记今日的药。” “好。”他答应她,看她走到屋后,才把目光收回来,一拍顾中哲的头。 段沐宸喊他:“中哲君,还不去准备准备。” 顾中哲反应过来,段沐宸说的准备,是让他记得拿准备好久的心意,阮萤初对顾中哲不放心,起初段沐宸也是这样觉得,他见过顾中哲纨绔性情的一面,但看这次,是认真了。 “好好好。”顾中哲赶快提起脚跑了,段沐宸迈步走去书房,想起那只小狐狸木雕,拿出柜子里的刻刀出来。 马车备好后,池月瑶正好赶到。 荷田岸在里州烟海附近,是分流出来的一道水田河岸,因为气温比烟海低,遇到下雪的时候,结成的冰层湖面挂成条条冰峰,水流却在冰层下面流动,周围的植物衬着冰河覆盖却昂扬生机的模样,是难得看到的雪景。 雪下的越来越大,来荷田岸看雪的人走了一波后,没有再见人来。 他们出发的晚,来到时只剩他们几人,美景尽收眼底,雪花落在每个人身上,头上。 段沐宸伸出手,把阮萤初斗篷的帽子戴好,朵红站在旁边,因为没插上手感觉多余,去给阮萤初拿汤婆子暖手。 尽管冻手一些,阮萤初仍看得收不回眼,没有注意到帮他拉帽子是谁的手,他跑到河边看冰层下涌动的水流,段沐宸跟过来,身后剩下顾中哲和池月瑶。 “池掌柜。”顾中哲生硬喊了池月瑶,倒把气氛喊得和天气一样。 池月瑶看不下去,问他:“顾公子是有话要和我说?” 她接这句话,因着决定来荷田岸,就是要解决在怒州时的错觉,当日顾中哲在上马车前关切她,私心池月瑶假冒王妃救人不妥,池月瑶说她没有王妃重要,没什么不妥。 但顾中哲却生气起来,置气说了句,在他这里池月瑶很重要。 池月瑶后面回来很少见顾中哲,不想再把事情纵容的更遭,可顾中哲日日找各种理由见她,池月瑶再次次回避,显得心中有鬼。 她今日来,就是问了,要听听顾中哲怎么说。 “池掌柜莫怪,我那日碰巧看见一把小扇,觉得适合池掌柜。”顾中哲拿出一个方盒,里面打开,是一把紫色鎏金缕扇,极为罕见。 池月瑶知道不叫碰巧,她喜爱收藏扇子,连身边亲近的人都不知道,阮萤初那里她没有提过,顾中哲从哪里打听来的,为何打听,她心知肚明。 ◉ 第46章 “太贵重,顾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池月瑶往后退,想找个托词去阮萤初那边,但顾中哲今日想把话说明白,往前走近。 “月瑶,我的心意你真的领情吗?”顾中哲看她情深。 池月瑶被这两个字烫到手心,她的眼不自在张望四处,手放来放去都不自然,斥责顾中哲道:“住口,我比你年长,不可胡乱称呼。” 看顾中哲瞬间失落的眼神,池月瑶平静下来,在漫长的沉默后,她说:“我明白你的心意,但……” “先不用决定,我知道这样很让你为难,我可以等。”顾中哲努力抓住一点点,哪怕看不见的渺小希望,他不用池月瑶立刻觉得,可以让她好好想想,可以让顾中哲在她面前表现的更好,他想让池月瑶放心,看见他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顾中哲说完跑开,他捧起地上的雪,揉成团扔到段沐宸后背,段沐宸移开步子,雪团眼看就要砸到阮萤初帽子上,段沐宸侧过身子站在阮萤初后面一挡,自愿挨了顾中哲的招。 雪团溅起的雪花扑到阮萤初眼前,她回头,看见顾中哲嘻嘻得意:“段兄还敢躲吗?” 顾中哲恢复没皮没脸的样,池月瑶在后面缓缓走来,雪停了,阮萤初回过身,瞧见顾中哲跃跃欲试要往她面前扔雪团。 阮萤初一挤眼睛:“池姐姐小心。” 话一出,顾中哲迅速回过头去看,段沐宸和阮萤初手里的雪球,正正好落在顾中哲背上。 遭了两人袭击,顾中哲也不恼,看见把池月瑶逗笑,他甩着两只手伸开:“段兄你要感谢我啊,是因为我嫂嫂才帮你的。” 顾中哲点明刚刚两人同仇敌忾的夫妻同心,阮萤初和段沐宸难得默契都不在意,往顾中哲身上扔雪球痛快了,段沐宸身上也没少挨到雪,只有阮萤初和池月瑶两人毫发无损。 但一直碰雪,手早就红了起来,段沐宸和顾中哲收手,捡来几只柴火,在雪地中搭起一个火堆,跟来的家仆们效仿,一下子三个火堆都忙碌在周围。 一个让他们围着烤火,另外两个炉子煮茶烙饼,冰天雪地内三簇热烈的火焰,家仆们围着烙饼炉子,阮萤初让朵红她们不用守着,去吃烙饼休息。 池月瑶和阮萤初趁着顾中哲叫上段沐宸去找柴火,池月瑶同阮萤初讲:“顾公子,怕是误会什么了?” “看来他同池姐姐说了,池姐姐怎么想呢?”阮萤初看池月瑶心事重重,她不想多问此事,可池月瑶主动提起来,阮萤初就把手里的热茶递给她,想为她排忧解难。 池月瑶捧着温热的茶杯,欲言又止,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说:“我不想耽误顾公子。” “池姐姐,倘若你有意,何来耽误。”阮萤初不明白,如果池月瑶也是同顾中哲一样的心意,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的有意就是耽误人,我是寡妇。”池月瑶纠结过好久,她不能再让顾中哲误会下去,可今天要开口时,他又让她好好想想。 池月瑶想过几个日日夜夜,顾中哲和她的确不般配,像是她干了狐媚子的事,才把年少俏夫君硬生生逼来娶她。 池月瑶受过的流言蜚语在来张府后只多不少,那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不能让顾中哲跟着裹足进来。 “池姐姐,他看起来是不怕的。”阮萤初看得出来顾中哲极其在乎池月瑶,顾中哲秉性不坏,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也是个有脑子的人。 池月瑶轻轻叹了口气,顾中哲和段沐宸回来了,四个人坐在一起喝热茶,家仆们争起最后一个出锅的烙饼,全部人烤的暖和,饥饿感消失后,回到了王府。 清风没有跟来荷田岸,此时站在王府门口等他们,手心打在手背上,看见马车刚停好,就来到布帘前,顾中哲探出头,清风忙说:“中哲君,郡主来了,说要见你。” “来了多久?”顾中哲跳下马车,不等后面他们出来,跟着清风先去见人。 清风看见段沐宸让他只管去的示意,边走边说:“郡主来了不到半个时辰,看起来不高兴,就怕招待不周。” 顾中哲哈哈一笑:“不高兴?我去看看。” 前厅内西北郡主谢安洛打脚盘坐在椅子上,眼光瞥见顾中哲进来,扯起嗓子叫他:“顾小狗,说好随时到都能见你,人呢?” “郡主食言半个月,我以为郡主不来了。”顾中哲进门,走到面前,抬手揪住谢安洛头上的小辫子,“谢小郡主,不是今日刚到里州吧?” 谢安洛看了眼顾中哲身后,转移话题到段沐宸身上:“是兄长,好久没见。” “郡主来了,中哲君神神秘秘去了趟西北回来,原来是拐了你到里州。”段沐宸站到顾中哲身边,挪揶起他来,又看看到了门口的阮萤初和池月瑶。 “兄长叫我安洛就好,不然我可要叫你段王殿下了。”谢安洛仰起头,不甘示弱抱起手,在段沐宸和顾中哲中间要矮上他们一个头,古灵精怪的逼段沐宸改口,其实是叫段沐宸不必在乎礼节。 池月瑶自然是看见这一幕,郡主和顾中哲之间亲昵密切,她站在阮萤初旁边,说不上一句话,还希望尽快离开这里。 在谢安洛瞄见段沐宸身后的王妃时,池月瑶已经悄悄溜走了,和阮萤初招呼了一声不舒服,让丫鬟帮着送回张府。 “早听闻兄长娶了阮相千金,百闻不如一见,王妃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谢安洛咂摸着小嘴,挽过阮萤初的手:“我这兄长性子孤僻,人倒是不错。” “承蒙郡主美言,郡主等我们多时,是我们招待不周。”阮萤初勾着一份温和的笑意,让谢安洛莫要再怪罪他们,说起让他们受之有愧的话。 清风已经准备好房间,阮萤初让顾中哲陪着去,正好他们需要见面闲聊。 阮萤初则和段沐宸两两相望一眼,一个决定回书房,一个要进屋里,说明晚膳时见。 谢安洛其实和段沐宸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亲属,谢安然的母亲是先皇的妹妹,在段沐宸抱进宫内抚养不久后出生,只有先后寿辰时潦草见过一面,这位小郡主性子直爽,让段沐宸不用见外,他便招待着,不算厌烦。 晚膳时四人一起吃饭,顾中哲问起来池月瑶为何离开,阮萤初说了身子欠安,顾中哲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叫阮萤初看了发笑,面前小郡主又邀约顾中哲带她去看打冰,顾中哲左右为难的样子,找段沐宸帮忙。 段沐宸不好帮他去看池月瑶,只剩带小郡主看打冰,就问了谢安洛,是否愿意同他一起去,随行的还有清风和郡主身边的随从,谢安洛不太在意顾中哲的暗流涌动,爽快应和下来。 阮萤初要忙济善堂的月底账目,没有空闲的时间,托了顾中哲帮她把话带到,又让段沐宸用她的马车前去,刘叔准备事情稳妥,刘叔也跟着王爷。 第二日,阮萤初从济善堂回来,段沐宸还没看完打冰,但院子里有一人等她许久。 “中哲君?”这个时候他应该去看池姐姐才是,怎么在她院内,奇怪。 顾中哲满脸伤心:“她不想见我,这些东西还是嫂嫂帮我送去吧。” “可是病的要紧?”阮萤初紧张起来,今天出了太阳,昨日冰天雪地的受冻,很容易感染风寒。 顾中哲摇头:“府里的人,什么都没说。” 意识到事情不对,阮萤初便说:“中哲君,我去看看就是,你去吃点东西。” 阮萤初和朵红拿上顾中哲嘱托的药材补品,还有一条方盒,半框糕点,拉好半张马车的数量去到张府,丫鬟看了是她,带阮萤初进到屋内。 丫鬟:“一天不见夫人出来了,劳烦王妃赶紧去瞧瞧我们夫人。” 阮萤初在门外敲了敲,不见里面说话,她出声叫了池姐姐,听见杯子碰撞的响动,顾不上太多,推开门进去。 屋内池月瑶穿着里衣,躺在软塌上半醉半醒,看见来的是阮萤初,一下子哭出来,阮萤初跑回门口关好门,让朵红帮忙盯着不要让人进来。 她拿起手里的丝帕,给池月瑶抹掉眼泪,可怎么都擦不完,阮萤初心疼池月瑶,不想马上问她,要她解释什么,只是坐在她身边,手心拍在池月瑶后背,一下一下,像哄小孩睡觉。 那些眼泪变成无声的泪水,沾湿了半块丝帕,池月瑶倚着阮萤初:“萤初妹妹,我是真的在乎他吗?” 这个他,是顾中衤糀哲,池月瑶哭的原因不是她没有一段有人陪伴的婚姻,她不在乎,照旧把日子过得像模像样,让人羡艳她。 顾中哲的出现好比让她习惯硬邦邦的活下时,有个人告诉她,怎样都好,在顾中哲心里,她怎么样都可以。 池月瑶起初想是荒唐一场,深陷其中时,就在昨日,她看见顾中哲和小郡主般配一对,莫名不知所措起来。 因为她在乎顾中哲,因为他们不适合,池月瑶坚定拒绝的心就软了。 ◉ 第47章 一旁,阮萤初被问住,问的人根本不要她的答案。 她陪着池月瑶,知道池姐姐是没有再好好看看顾中哲的勇气,小郡主的出现让她乱了手脚,让原本轻易能下的决定,掺杂了真心。 她当是在乎他,这样的心事,只能曲中人道破。 阮萤初不过能听她讲讲心里的苦,池姐姐不易有示弱的时刻,愿意同阮萤初倾诉,她就给池月瑶一份安心的依靠。 池月瑶喝了大半日的酒,阮萤初听她一句句的纠结,有些话不问前因后果,阮萤初都说池姐姐没错,直到她讲了很多遍,池月瑶才累了,相信睡一觉起来会好。 此时夜已深,阮萤初让张府的丫鬟进来照顾池月瑶睡下,她刚出来,朵红就和她说:“王妃,王爷在前厅等你。” “等我?”阮萤初不解,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但不应该是急事,不然听朵红说,已经等了一个时辰。 阮萤初去到前厅,段沐宸坐在椅子上,手里的茶杯快被他的眼看穿,听到脚步声,站起来走到阮萤初面前。 “王爷找我,有什么急事吗?”阮萤初披着朵红递过来的斗篷,手指打好系带,看段沐宸还没说话。 阮萤初看看朵红:“王爷但说无妨,还是需要朵红退下?” “不用。”段沐宸止住阮萤初要开口的话,“我和朵红说过,是来接王妃回府。” “里州虽然白日里安居乐业,但夜里或有疏漏的地方,王妃只带一人出来,现在太晚,本王来看看。”段沐宸牵强解释,极力要打消阮萤初心中疑虑,不惜把里州的治安赔进去帮他说谎。 他今日和小郡主看完打冰回来,问了顾中哲后陪着他一直等阮萤初,眼看快三更,他担心起上次心有余悸的落难,一定要来。 到时朵红说了情况,段沐宸就在前厅等阮萤初,是担心她,一天没见到她,有了想念。 “有劳王爷担心,那我们回去吧。”阮萤初陪着池月瑶半天,喝了半壶酒,现在身心疲累,胃里没吃什么东西,她只想着回去。 谢过王爷的周全担忧,但刚上马车走出半条街,阮萤初便觉得气闷,想要下去走走。 她让车夫停下:“不如王爷陪我下去走走。” 段沐宸定然同意,没让朵红跟着,后面马车一直靠车夫牵着马缓缓行在身后,阮萤初索性让马车先回去,打算走着回到王府。 王府和池月瑶的府邸隔着两条街,若是坐上马车,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走路过去,也就半个时辰,阮萤初要走走,不算破天荒的大事,车夫和朵红领了话,便回去了。 里州夜间是有宵禁的,对段沐宸来说段王府有特赦,阮萤初得以走在空荡漆黑的街道上,段沐宸手里提着一盏灯,在凉风刺骨的夜,吹得阮萤初舒坦不少。 “喜欢人和被喜欢真的是一件苦闷的事。”阮萤初自语起来,“王爷可有喜欢的人?” 她问的话在此时没考虑太多,因为池月瑶话语的影响,把段沐宸当个说话的知己好友,就这么说了出来。 “不被喜欢才苦闷。”段沐宸低头,烛火映照两个人,把身影拉长,叠在一块或明或暗。 阮萤初听懂以为他在说顾中哲和池月瑶,觉得不对:“彼此喜欢又不能在一起,更加苦闷。” 段沐宸接上她的话:“中哲君想的和池掌柜不一样。” 她侧头看段沐宸:“王爷的意思,是他们可以在一起,但池姐姐还没有足够相信中哲君。” “我们不会明白,还要他们来说。”段沐宸道。 就这样走着,两个人来到王府,一进门,顾中哲追上来,看着阮萤初神情急切:“池掌柜可还好?” “一点小小的风寒,你就不要去烦池姐姐了,让她好好休息。”阮萤初说,顾中哲悬着一天的心放下来,呆呆点着头。 把顾中哲打发回去,段沐宸要回书房侧卧睡下,阮萤初跟来:“我有一事想和王爷商量。” 书房案前的灯,为此亮了一宿。 阮萤初第二天因为喝了酒加没睡一夜,直到下午才起来,胃口大好,吃了很多厨房做的菜。 “王妃因为何事这么高兴?”朵红帮忙添汤,看见阮萤初脸上迟迟未散的笑意。 阮萤初停下筷:“好事,帮池姐姐的好事。” 她说的好事,是昨晚听了池月瑶和段沐宸的话,发觉人只靠猜疑很难了解清楚对方的想法,最好能当面问个清楚,但池月瑶不方便问,阮萤初就让段沐宸帮忙问,她带着池月瑶去听就是。 王府靠走廊的偏厅,设计是前面做夏日用膳解暑的,后面屏风搁着花园,往屏风前看过去,看不见后面的人。 段沐宸今日叫了他可怜巴巴的贤弟来喝酒,雪化后天空放晴,午后坐在这里还别有一番落日冬云的景色,顾中哲坐下后,久久一个人喝着闷酒。 一般他们两人之间,只有喝到时候,有了谈话的契机,有些话才能说出口。 但段沐宸今日不是单纯同老友喝酒吃饭,他带着阮萤初交代给他的事情,要问顾中哲对小郡主的心意,要问他对池月瑶可是真心,要吓唬顾中哲婚嫁不是儿戏。 “中哲君回来里州,是等郡主?”往常是话唠的顾中哲挑起话头,段沐宸突然问他,顾中哲四下看了看,没察觉异样。 顾中哲满上酒杯:“段兄,我什么人你不知道,就是在西北和小郡主遇见,巧了,不打不相识。” 他接着说:“我来里州,是真的在西北玩累了想回来,又觉得看见段兄有了夫人,有一刻想,我和郡主在一起挺开心的,成家也不错。” “当然,段兄不要笑话,小郡主人家看不上我。”顾中哲用手背拍拍段沐宸,“你肯定知道。” 段沐宸笑笑:“那现在郡主来了,中哲君可想,池掌柜会误会。” “我要去解释吗?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解释的资格。”顾中哲苦笑中,喝干杯中的酒。 “这么说,中哲君对小郡主是有意未遂,如此三心二意,难怪池掌柜不理你。”段沐宸扯回要问的话,要问清顾中哲对小郡主和池月瑶的心意。 顾中哲说:“直到我见到小郡主,才知道我完了。” “中哲君此话?”段沐宸要他说出来,有人等着听。 顾中哲把话铺展开:“我看见小郡主,就觉得开心是开心,但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另一个人。” “我是真的喜欢她。”顾中哲闷闷说:“可是有什么用呢,她不喜欢我。” “中哲君可有想过,倘若池掌柜答应了你,她要受什么非议,你能做到什么地步。”段沐宸倒没有吓顾中哲,他只是把实话和顾中哲说清,要娶一个人,没有他口头誓言来的轻巧。 “我知道。”顾中哲激动站起来,“段兄说的我薄情寡义,我岂是当儿戏看待。” “倘若月瑶真的愿意,我就去冲州和家父说明,明媒正娶,让她做我的夫人。谁要胆敢多言半句伤她,我绝对饶不了此等小人,若流言多到堵不住,我挡在她之前,用千言万语的情话堵住她的耳朵,用宠她爱她捂住她的眼睛,只要我在,她就可以永远开心。” 段沐宸拍手,“中哲君既然想得透彻,想必池掌柜明白你的心意了。” “真的明白了,不喜欢还是不喜欢吧。”顾中哲和段沐宸碰杯。 屏风后,阮萤初拉着愣住的池月瑶离开,回到阮萤初的小院内,池月瑶才回过神来:“萤初妹妹,我想明白了。” 阮萤初眼中流露惊喜,她的帮忙有用,就问池月瑶:“池姐姐,那你考虑的如何?” “我想好了,我不能给他添麻烦。”池月瑶看阮萤初脸上低落的眼,说:“我并不喜欢顾公子,谢谢妹妹帮我,让我听了那些话后,想清楚了。” “可……”可那些话句句都是实话,顾中哲酒后吐露出来,听起来是对池月瑶喜欢的紧,死心塌地要个答案,也不害怕他们的以后。 阮萤初再不解也没有办法,池月瑶说罢离开王府,又成了那个手里旺铺成排,围着铜钱打转的池掌柜。 晚上,阮萤初送了甜茶给段沐宸解酒,他去到书房,看见他正在做木刻,看起来喝得不多,见到阮萤初,放下手里的刻刀。 “中哲君睡下了,王妃可听清他的话。”段沐宸接过食盒,拿出里面的甜汤,抬头问她。 阮萤初点头:“只是池姐姐,倒和我想得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段沐宸问。 阮萤初和她的盟友说了池月瑶的决定,还让段沐宸先不要在顾中哲面前提及,她坐下说:“还是随他们吧。” 看阮萤初这段时日都是烦忧此事,但感情的事情他都没有出口,能帮则帮,帮不上时,也不用为难自己。 他转了话口:“郡主要嚷着去冲州,王妃可愿意再去一次,冲州是顾中哲的老巢,王妃叫上池掌柜,算最后帮他们一次。” “冲州,好啊。”阮萤初还是有些遗憾的,段沐宸这样说了,她也觉得不错。 ◉ 第48章 阮萤初是去过一次冲州的,在那里整日泡汤读诗,无暇去外面闲逛,她到的时节是银杏变黄时,最是秋意盎然。 再一次去,可以逛逛冲州城。 他们里面,对冲州更为熟悉的是顾中哲和段沐宸,段沐宸初到西南,在里州安府后,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冲州,因为当时冲州命案惊动朝中,段沐宸来到冲州协理上奏,故此和顾中哲遇见。 顾中哲呢,从来不透露他是冲州首富之子一事,冲州首富在京都享有名气,顾中哲的父亲顾华,早些年是靠卖鸡蛋起家的小贩,二十年间拥着冲州万丈高楼平地起的仗势,把生意从一枚小小的鸡蛋,变成富甲一方的冲州首富。 段沐宸说回顾中哲的老巢,实话顾中哲在冲州长大,对冲州风土如数家珍,他从小跟着父亲去往各地,见识不少,才有了如今这副招人爱也招人恼的样。 原本阮萤初担心去问池月瑶游玩冲州的事会很难,但她开了口,池月瑶欣然答应,并不计较顾中哲在,看来是要找个机会给顾中哲回答。 出行的一列车马里,阮萤初和池月瑶一辆,清风和车夫坐在外面赶路,是段沐宸的安排。 要走的时候,小郡主谢安洛不愿骑马了,说是和他们男子待着无聊,要来阮萤初马车里,能一起聊聊天,一路才不会乏闷。 谢安洛坐进马城内,刚开始时不时盯着池月瑶看,后面见池月瑶意识到回看她,谢安洛终于憋不住,悄悄问:“顾小狗的意中人,是池夫人对吧?” 她问得小心,一来怕和她们不熟,本就冒犯后果更甚。 看阮萤初要来扯谢安洛衣袖,池月瑶不介意:“郡主不要笑话我就是。” “没有的,我没有恶意。”谢安然说:“我是想帮忙,看起来情况不妙,但我想和池夫人说,顾中哲和我之间什么都没有,池夫人不要误会。” 池月瑶弯下眼睛:“郡主费心了,我们之间没有误会。” “那就好。”谢安洛后背放松看朝前帘,“我有喜欢的人,不是顾中哲。” 阮萤初不爱打听他人,但看气氛轻松起来,她和池月瑶都接话:“是谁蒙了郡主喜爱?” 她们笑起来,不指望谢安洛非要说,但小郡主像是铁定要告诉谁,声音不大不小回答:“我喜欢的人,就在王府里。” 马车下一秒一阵颠簸,车夫在外面忙乱起来,等恢复平稳,池月瑶和谢安洛没什么感觉,谢安洛完成了心里话,池月瑶当小郡主随口搪塞,阮萤初这里,心中鼓捣着方才。 要说王府内,王爷和郡主,最是般配。 她臆测要是王爷有了喜欢的人,阮萤初便好开口和段沐宸聊起休妻的事,王爷上次不怕麻烦陪着小郡主去看打冰,因是那次,有了牵挂。 谢安洛和段沐宸明面上兄妹,实际上并无血缘之亲,历朝历代郡主和非嫡亲的王爷在一起,有很多令人传颂的佳话。 阮萤初动了心思,她要给段沐宸和谢安洛多些相处的时间。 在路上宿下一晚,第二天傍晚,马车进到冲州城中。 每条街道上,捕获眼球的店铺,都离不开泡汤二字,一条长街,竟有十余家浴场汤池,对得上冲州泡汤文化之最。 马车停在顾府门口,阮萤初出来一看,冲州首富的宅邸,已经不能用辉煌气派来形容,门口石台就把王府给比下去,就算京都中的富商,都舍不得用上好的石料,来做踏脚的门槛。 “中哲君,可谓是深藏不露。”清风看呆了眼,张口惊叹,其实是说出来众人的心里话。 顾老爷没在家,协夫人下江南,正好在开春三月时去到扬州。 来招待他们的,是顾中哲的舅舅薛神医,薛神医顽童做派,只来接他们进去,剩下不再管,让顾中哲看着给人玩高兴了。 段沐宸倒是好好谢了一番薛神医,薛神医袖子一挥:“没治好老夫还怎么混,王爷不用拘礼。” 薛神医一走,顾中哲家中的弟弟妹妹来见过他们后,前厅再无人来打扰他们,谢安洛晚膳时看天色不早不晚,叫了他们一起去冲州夜市看看。 来的路上,阮萤初和池姐姐说好要去看冲州的旧书庙,这间书庙恰逢在晚上掌灯,白日闭门不见,阮萤初这下两难,段沐宸正问她:“王妃意下如何?” 她斟酌起来,要给王爷和郡主时间,和池月瑶一起去旧书庙,顾中哲肯定要跟来,那就阻拦了他们谈话,思来想去,阮萤初说:“我有些疲累,想泡汤后早些睡下。” “不如,王爷陪郡主去夜市,池姐姐和中哲君帮我去旧庙看看,可有好的诗集。”阮萤初扶了扶额头,她话赶着说完,这下伸手让朵红来扶起她起身,看样子真要去休歇。 “好呀,王爷清风,快跟我出来。”谢安洛站起,扶住阮萤初的肩膀表了关切,郡主还是年少,玩心难收,一下跑去到门口催促道他们。 池月瑶这边没意见,顾中哲自然愿意陪同,等朵红把阮萤初扶进屋内,要帮她揉一揉头疼,阮萤初面上没了难受的神情,叫朵红准备准备,陪她一起去泡汤。 顾府的后院有一座私家汤池,当初顾府的选址,就是看中后山温泉山脉,引到府中,修建了清雅奢贵的汤池。 阮萤初在来的路上确实没有睡好,在汤池内,温柔的水流包裹身体,她晕乎乎睡着,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迷迷糊糊的句子把她吵醒,她问了句:“外面怎么了?” 朵红隔着门:“王妃,是王爷和郡主回来了,郡主过来泡汤,和奴婢说起来方才遇见的苗人招摇撞骗,王爷和小郡主当他们面服下情蛊,郡主说尝起来就是两粒糖丸。” “他们玩得可还开心?”阮萤初问。 朵红回想:“王爷看来不像生气,郡主听着说话可高兴了。” “朵红,我想回去了。”阮萤初满意她的决定,段沐宸悲喜不行于色,没有惹恼郡主,就是相处的还不错。 朵红想阮萤初睡着了,没去打扰,就把要换的衣服拿去烤暖和,这样出来给王妃穿上就不会着凉,现在她要去取来,便说:“奴婢去取烘热的衣服,王妃稍等。” “好,不急。”阮萤初喝了口面前的茶,她泡得暖暖热热,手边的热茶喝下去,便感觉闷闷的,应该喝口凉水才舒服,再泡在温泉中只剩撩热。 她走出来,拿来放在屏风后的里衣穿上,猫着脚步走到门口,汤池内没有窗子,这下热气萦绕,阮萤初想透口气,把门打开,手上快一点,不会碰上什么人。 除非,有人有意在门口等她。 阮萤初门缝打开半张手掌大小,段沐宸的脸和着外面清凉的气息袭来。 门锁咔塔扣上,门背后,段沐宸帮阮萤初抹掉落在脸颊的水珠,那片潮湿消失后,他们的鼻尖碰到一起,然后是嘴角。 她的后背被一片滚烫的掌心覆盖,柔软轻薄的里衣把温热没有差错的落在她的皮肤上,阮萤初抬头要说什么,仰头的动作试图拉开他们的距离。 微张的唇还没准备好说辞,段沐宸低下头亲了她,清凉的触感滑过,冲淡阮萤初在汤池内焦热的感觉。 被水打湿的发尾滴下水滴,段沐宸马上放开了她,眼神中恢复片刻清明,逃跑似的离开。 站在门内的阮萤初用指尖碰了碰唇瓣,凉意似假象,当下她的心底燃起一簇簇微小的火苗,后背,脸颊,鼻尖,唇瓣,点点发烫。 “王妃,可不能就这样站在门口吹风,快披上衣服。”朵红帮她披上斗篷,她六神无主穿好行头,发尾的水渍被擦干,阮萤初心中却一次次上演段沐宸出现的一刻。 回到屋内,朵红瞧阮萤初没了神采,问:“奴婢伺候王妃睡下如何?” “朵红,再讲讲今日小郡主和你说的话。”阮萤初答非所问,朵红听着,回想谢安洛的话,把事情告诉阮萤初。 王爷和郡主去冲州夜市,在巷口遇见一个老太太,非说他们俩口是心非,明明是有情人,却不敢让对方知道。走近一看,老太太是想卖药丸,自称苗疆情蛊,可以帮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多得很,王爷和郡主都没相信,当着老太太的面吃下甜甜的糖丸,老太太没收钱,他们就回来了。 “郡主贪玩可以理解,王爷不会如此冒然才是。”阮萤初疑惑。 朵红:“王爷是陪着郡主玩,定有分寸。” 阮萤初心里乱成团,她让朵红不用伺候,回到床榻上躺下,完全忘记顾府准备的厢房,是她和段沐宸一间。 此时门外的段沐宸后悔他的私心,他鬼迷心窍相信了老太太的情蛊,是真的太想和他心中的人终成眷属,所以他一回来就想见阮萤初祈求真假,见到了说不出话,反倒做了坏事。 两人共住的屋外,段沐宸捏着手里的叶片,碾在手里碎成粉末。 屋内,阮萤初辗转反侧。 她当时,并不觉得讨厌。 ◉ 第49章 同样未能入睡的,是在旧书庙前,相对无言的两人。 阮萤初要去的旧书庙,原是冲州供读书人考取功名用的文庙,后来有一位读书人在一家汤池酒楼内考取功名,一路高中,进京当官。 冲州人传言这家酒楼是福地,越来越多的读书人花大价钱住进来,文庙反倒无人问津。 到现在文庙变成旧书庙,那家酒楼成了顾中哲家的府邸,至于读书人,则跟着新的传言,跑去考运眷顾的深山竹林中。 饭桌前池月瑶不想麻烦顾中哲跟他前去,当她有意让顾中哲留下,只带一个丫鬟前去时,顾中哲狡倪问了丫鬟可识路,三两句盘问把丫鬟问得糊涂。 顾中哲看看池月瑶:“还是我陪池掌柜走一趟。” 池月瑶任凭他跟来,顾中哲陪她在马车内,丫鬟在两人中间,车夫在外面。 两人都很安静,不见有人说话,池月瑶心中想,当下确实不像开口的时机。 马车再往前走,顾中哲掀开布帘,轻咳两声打破沉寂:“池掌柜可知,旧书庙为何黑天才有人?” “听得些传言,不如顾公子说说实情。”池月瑶给了话口,顾中哲卖弄一番,总比一直沉默好。 “当时有一位读书人没香油钱住旧庙,在酒楼帮忙烧锅炉,得了一间后院的屋子看书,后来中了状元,旧书庙苦读的学子都蜂拥去了酒楼,失了心性,很多人书都丢在旧书庙,只想去到酒楼,自己也能时来运转。” 顾中哲摇摇头:“不想,自此之后,冲州十年间再无一个举人。旧书庙他们不想回,另辟灵地,有人继续寒窗苦读,更多的都各自四散天涯,不知所踪。” “那和旧书庙夜里掌灯有何故?”池月瑶问。 顾中哲讲了因,这果他慢慢道来:“不打算考取功名的学子,夜里把书全部丢到旧书庙门口,被借宿旧书庙的和尚瞧见,整理在庙内,分门别类。这个事频频被后人效仿,有人借故捐赠,旧书庙的书越来越多,成了藏书宝地。而借宿的和尚没有再离开,在此地每晚打开庙门,供来人借阅或用香油钱赠予施主。” “这位和尚是积了功德,如此这些书也不算枉费。”池月瑶了然,和尚用书来添了香油钱,生意人的头脑又做了两袖清风的好事,不简单。 顾中哲看池月瑶出神想了事情,闷闷讨巧:“池掌柜又想着生意上的事去了?” “冲州人物尽其用的点,可谓是面面俱到,从水到山到书,钱赚了还不遭人记恨,我打心底佩服。”池月瑶被顾中哲调笑她满脑子算盘,她实话实说。 顾中哲看见她脸上没有一路上来维持的有意冷面,这一点点的笑露出破绽,如同阳光透过缝隙被顾中哲遇到,他很珍惜地看,接话:“池掌柜要是见到家父,肯定会聊得很投机。” 池月瑶听了没多想,笑笑:“能见到顾老,当然好。” 僵持的气氛在说话间消解不少,马车停在旧书庙前,顾中哲跳下马车,将要搀扶的手放在池月瑶面前,等待池月瑶把手搭在他衣袖上的时间像把他架在火上烤过一年,衣袖上甚至不见搭扶过的褶皱,顾中哲后颈发烫。 他落在池月瑶后面两步进门,旧书庙内已经有三两闲逛的书生,很少见有女子来到,除了低头念经的和尚,三人都侧目看了过来,瞥见站在一旁的顾中哲面露凶相,急速收回目光。 众人以为是一对夫妇,没再好奇。 旧书庙一共五排连房,屋内的书上万万籍,柜子不够陈列,放到地上堆着的,长桌上高高叠起的,狭小的过道不够两人并行,遇到来人,还需侧身相让。 “萤初妹妹该来一来,她可最喜欢旧书。”池月瑶四顾看看,找着阮萤初要的诗集就在最里面一排,旧书庙书虽多,还是乱中有序。 顾中哲则在看的过程内,瞧见窗外有人影闪过,等身影停住,一看是舅舅薛神医,点点头应池月瑶的话,抬手指过去给她看:“舅舅?” “薛神医怎会在庙内,我陪顾公子去看看。”池月瑶小声说,要往门口走必须绕过刚进来的数人。 顾中哲拦下她:“池掌柜在这挑书,我去照面看看就回来。” 舅舅薛神医向来行踪捉摸不定,不是什么大事,书庙内来回走动不方便,不想让池月瑶受累,顾中哲说完话,动身朝外面走,绕到庙内后院。 因为窗子视线的缘故,顾中哲走到后院,才看见不止舅舅一人,舅舅面前还跪着一个衣着华服的老头,嘴里直喊:“求薛神医赐药!” 顾中哲暗中观察一遍,看起来求药的老头不是第一次在舅舅面前这样,薛神医扶着脑袋:“你再这样,我跑出冲州城,看你还怎么找我。” “薛神医,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求薛神医赐药。” 顾中哲明白是来讨药的,不明白为何舅舅见死不救,他上前喊了舅舅:“薛神医?” 薛神医一看是顾中哲,灵机一动想到逃脱的法子,就把顾中哲拉到身边:“真不是我不给你药,此药绝非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救人可以,普通人服下即刻毙命。” 跪着的老头半信半疑,薛神医指了指顾中哲:“正好,这人求毒药寻死,我就把你以为的灵丹妙药给他。” 小绿瓶内的药丸掉到顾中哲掌心,薛神医点点头让顾中哲吞下。 顾中哲知道舅舅不会害他,摆明要他帮忙吓跑跪下的老头,于是咽下药丸,薛神医在他倒下时,指尖银针扎中脖颈穴位,可造成短暂缺氧,让老头误会顾中哲已经断气。 薛神医盖下顾中哲双眼,仰头叹息让老头来看,老头一伸手发现没气了,战战兢兢说:“神医不要骗老夫,老夫只想……只想……” 他一边说,看见薛神医拿出药瓶给他,反倒不敢接了。 老头再次探了顾中哲鼻息,失力坐在地上。 “顾公子。”池月瑶是在老头要爬起来,心灰意冷离开时过来的。 她在旧书堆里找到不少诗集,想问问顾中哲参考带哪些回去,碰巧看到顾中哲倒下这一幕,池月瑶追出来。 薛神医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捋着胡子:“这小儿为情寻死觅活,成全他罢了。” 池月瑶看向地上哆嗦爬起的老头,老头立刻摆脱干系:“不是老夫,不是老夫,他干的!” 她蹲下试探顾中哲鼻息,如此儿戏,配合起薛神医演戏:“多谢薛神医,此人就是采花贼,死不足惜。” 一唱一和,老头掂量起来要走,薛神医问他还要不要长寿灵丹,只见老头不回头的走出旧书庙。 看人走了,池月瑶便问明何故,薛神医说起来:“半个月前他救了一位冲州富商,这位老者和富商是好友,看见老夫的药起死回生救人,非要跟老夫要一颗助他长寿。” “是追了老夫半月,怎么躲都躲不开,现在他看到正常人服药后毙命,此后怕是不会再来了。” 薛神医解释完,池月瑶浅浅笑了笑:“薛神医快把人喊醒,夜里地上凉。” “死了,抬回家就是。”薛神医抱手要走。 池月瑶知道薛神医是老顽童,平日同她逗笑她还看得明白,遇上今天,她开始平常不过叫薛神医留步,看薛神医走远,心急不妙。 “薛神医,他可是你侄儿,顾公子他……”池月瑶话还未完,薛神医没了身影。 池月瑶喊来车夫和丫鬟,三人帮忙一起把顾中哲扶到马车上,池月瑶想薛神医就是吓她,兴许过会儿人就能醒来。 马车回去的路上,和来时一样安静。不同是先前两人不敢对望,此刻池月瑶却一直看着顾中哲的眼睫,希望下一刻就能睁开。 丫鬟在布帘外帮车夫提灯,好让马车尽快回到顾府。 池月瑶从软塌边蹲下,在顾中哲面前极近的位置,车内的烛火摇摇晃晃闪着微光,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慢慢说:“顾中哲,每次看见你,我都下了决心要说最狠心的话,要装作看不见听不见不在乎,这应该是我努力的事情中,最失败的一次。” “但总归要告诉你,等你醒来,我就不会说我因为你流泪过,开心过,变得不像池夫人,又当了一次池月瑶的话。” “其实,我认真想过你的话,那些不平不能让你来陪我受,你应该和心爱的人过顺遂安稳的日子。” 池月瑶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眼里划过的泪试图忘记这些话,但有一滴留在顾中哲手背上,睫毛没有动,眼泪却重重砸到他心里,顾中哲听见的每一句,本该是情话的字,像雨夜中散开的墨迹。 回到顾府,薛神医在门口等他们,池月瑶是有些恼了,让人把顾中哲扶回房中,跟在身后,没看薛神医。 薛神医跟上去:“池姑娘莫要怪老夫。” 池月瑶不语。 “池姑娘这是生气了?” 池月瑶不语。 “知道了,是心疼我这侄儿,啧啧。” 池月瑶开口:“薛神医,快救人吧。” ◉ 第50章 薛神医走到床榻前,手指拿针扎在人中处,一滴血珠冒出来后,顾中哲睁开了眼睛。 池月瑶忙上前看,顾中哲吐出两口血,咳嗽几声后说:“舅舅,你下手太狠了。” “你小子不要故意在池姑娘面前诉老夫的状,封住你的鼻息,你耳明心亮,可不要辜负人家的关切。”薛神医收回针,朝池月瑶抬手让她过来。 见两人神色不太自然,薛神医扬声长笑,走出屋子。 “你听见了?”池月瑶揪紧裙边。 顾中哲坐直身子,重重点了头,那番话听起来是他不敢想的,左右都比他想的答案要好。 “月瑶,在我面前,你就是月瑶。” 顾中哲要和池月瑶坦白,成效适得其反,刚才说的话让池月瑶脚底踩到刀尖,要尽快去到不用见顾中哲的地方。 她转身离开,顾中哲便在后面跟来,不是追上她问个明白,是看她步子急得快三分,他就刚好走两分的距离,在绕过顾府的庭院,往私家汤池的背后走去。 “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一家汤池店后巷。” 她当然记得,在里州那家汤池的后巷,他们不打不相识,池月瑶因为他说住在王府,留心这个人,不想她根本忘不掉,顾中哲天天在她眼前出现,太多巧合,即便愚人,也能猜到用意。 池月瑶停下步子,身后顾中哲讲起那天。 “我有个插科打诨的毛病,向来无论何人与我乱道,我不想说的话就能糊弄过去。但在你面前,我恨不得把真话不加口舌,直愣愣的一颗心呈上。第一次,觉得自己嘴笨。” “月瑶,你今天说的话不是骗我对不对,我希望在你身边,其他再好又如何。” 顾中哲垂落两只手下来,他都等了这么久才有勇气去表明心意,更不怕等上这点时间。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他要开口让步。 池月瑶语气温软下来:“我没有骗你。” “那……可以让我陪着你吗?” 他还可以讲更多,无名无分也好,她不用非要和他顾中哲成亲,能让他陪在池月瑶身边,一辈子都好。 池月瑶还有她的担心,马车内变成要顾中哲快点睁开眼的关心,明明清楚薛神医玩闹而已,她怎么还心疼起来了。 “顾公子……我成过亲……你……”她断断续续找补,顾中哲不想她再有任何理由,他上前来到池月瑶面前:“月瑶,叫我中哲君好不好?” “不好。”池月瑶伸出手指,往顾中哲心口的位置轻轻推开,越过他往回去的路走。 她走几步停下:“不是说陪着我,人呢?” 顾中哲追上来,笑意从嘴角染上眉梢,收起方才认真的目光,甩着嘴皮同池月瑶笑闹。 真好,能陪着她,真好。 两人一抬头,没见月亮,倒是看见两个没想到的人在假山石堆上坐着。 池月瑶和顾中哲走得近路,因顾中哲熟悉自家府邸,才能在穿过假山小路上,看见谢安洛和清风大惊失色的表情。 “你们俩?”顾中哲和谢安洛互不相让,同时问起。 谢安洛把清风挡在身后,顾中哲往池月瑶前面一站,清风开口解释:“郡主来问奴才王爷的事,走着就……” “就打算看看今晚的月亮,怎么了。”谢安洛护人心切,急着搪塞顾中哲。 不想一路来仰头得意的顾中哲晓得,今晚可不见有任何月色。 “咳咳。” 顾中哲拇指往上晃了晃,谢安洛一看,也不在乎:“既然没有月亮可以看,就回去好了。” 池月瑶看顾中哲还要再戳破,清风已经低下头不再言语,就拉了顾中哲衣袖:“我们刚从旧书庙回来,正好一道回去院内,郡主请。” 清风和谢安洛走在前,顾中哲和池月瑶走在后,四人一起进来院子,便看见在门口徘徊的段沐宸。 “段兄,犯错了?” 顾中哲的嘴,说中了。 段沐宸在门口从站立不动到徘徊,其中的过程无人得知,他的确犯错了,轻薄了他的王妃,该当何罪。 “你们?”段沐宸看着院内热闹起来的众人,瞧他眉眼焦急,一时都笑起来。 只剩段沐宸抬手让四人噤声:“王妃……还在休息。” “嫂嫂休息,段兄站门口当护卫可不好。”顾中哲得意忘形,今晚他高兴,其他人的死活他才不要考虑,顾中哲大喊道:“嫂嫂,段兄知道错了,嫂嫂不要生气,我帮你说说段兄。” 段沐宸捂嘴来不及,一抬手,哗啦一声,门打开了。 阮萤初没在休息,她发饰还未卸下,躺在床榻上,听了很久门外的脚步声。 她一下记起来,顾府准备的房间,是他和段沐宸一个屋子。 “嫂嫂,王妃。”门打开,外面声音戛然而止,四双眼睛是因为她意外开门看她,另外一双眼,是不敢看她,掠过一面后微微颔首。 阮萤初勾起一丝笑意,还算得体:“王爷回来了,大家也歇着吧。” “确实好晚了,好困,回去了。”谢安洛半打哈欠,她也想快点回去,不想再和顾中哲周旋,转眼看了清风,喊段沐宸:“兄长今日可有不适?” “一切如常。” “那就好,记得答应我的事。” 段沐宸抬手让人都走,顾中哲被池月瑶瞪走,段沐宸历经两个时辰,终于进到屋内。 而听到谢安洛和段沐宸话的阮萤初,铁定要撮合两人的事,温泉池边发生的吻要说开,就不会让他和段沐宸尴尬到不能独处。 “我听朵红说了今日王爷遇见的怪人。”阮萤初先挑起话。 段沐宸一心要阮萤初不要生气,解释:“王妃只管怪罪本王,无论要我怎样都行。” “想问王爷几句话,今日的事,我可以不计较。”阮萤初目光躲闪:“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段沐宸保证:“没说,谁都没说。” 见她抬眼,坐在段沐宸对面,阮萤初说:“王爷觉得小郡主如何?” “性子爽朗,言语直率,是西北女子的风骨。”段沐宸仔细答她。 “这几日,王爷可发现,郡主的心意?” 段沐宸看阮萤初,此事他本来也要和她商讨,只想等清风的意思,打算和清风聊过后再来让阮萤初帮忙筹办。毕竟清风在他身边多年,要去西北见岳父,行头不能含糊。 既然阮萤初察觉,段沐宸直说:“郡主来找过我,但……” “王爷不用为我考虑,郡主身份为人都在我之上,王爷按自己的心意来。”阮萤初原本要欣喜,说不上得到想要的结果后,心头闷闷透不过气的感觉是为何。 “王妃不用自谦,小郡主好,能和清风在一起本王当然为他们庆贺。”段沐宸看向阮萤初,他的王妃何尝不是人间难得,他说:“但王妃,在本王心里很好。” 情话难说,应是最好。 段沐宸想他说得还算隐晦,但阮萤初脸上闪过意欲不明的情愫,他从来没为做过的事优柔寡断过,回想话该不该说,听见阮萤初问他:“清风和郡主?” “王妃问郡主的心意,这便是郡主的心意。”段沐宸说。 阮萤初站起来,来回走过段沐宸面前,又问:“郡主在王府的心上人,是清风?” 段沐宸点头。 事情水落石出,阮萤初被清白不过的段沐宸和谢安洛气到,生气的原因还没找到,心倒不堵得慌了,嘴上不经考虑问:“那王爷在温泉边对我做的事,是真的中蛊?” 是还是不是,段沐宸都说不对,不是中蛊,但是因为心里都是她,又好似鬼迷心窍,中了情蛊。 阮萤初替他答了:“苗疆巫术神乎其神,王爷固执要服下,这下可长记性了。” 他哪里是因为区区巫术长记性,是以为阮萤初再也不想见他,后怕到记得。 就是在怒州找不到她的一次次害怕,让段沐宸心里不愿意要阮萤初帮他想好的答案,他站起来拉住还在碎步走动的阮萤初。 “情蛊无论真假,但本王来,是因为想见王妃。”段沐宸双手固住阮萤初肩膀,把她困在手臂间。 阮萤初往日灵动柔媚的眼眉,淬入从来未见过段沐宸身上压迫感的紧张。 “本王是长记性了,不想你再有任何闪失,想王妃永远是本王的王妃。” 段沐宸嗓子哑下来,他靠阮萤初越近,阮萤初越觉得自己躲不开,她抬手碰了碰段沐宸衣襟,用不够拿起一片花枝的力气,弱弱祈祷能放过她。 “弄疼我了。”阮萤初在许愿。 愿望即可实现,段沐宸松开她的肩,把人从他的视线里放出来,阮萤初走到桌边,抬手抚过肩边的布片。 她倒水,茶壶的水早已凉透。 阮萤初小口喝着水,恢复神态后才说:“我当王爷是友人,还是患难知己,我想王爷也是。” 话一落,阮萤初回到内侧寝室,幔帐斜落,段沐宸的脚步声和关门声一并随来。 留下在屋内的,有频频翻涌没骗过阮萤初的心跳。 可怕的念想跑出来问她,当她问段沐宸小郡主的心意时,憋闷的原因,是她希望的两情相悦。 ◉ 第51章 顾府总算所有人都睡下,各怀心事中,在第二天一早,又相安无事起来。 早饭桌前,谢安落没有眼力看穿昨晚阮萤初和段沐宸说话后,两人之间的客气。 看见阮萤初让她坐到段沐宸一侧,想他们有话要说,谢安洛便坐下,算是给两个人隔开些距离,对阮萤初和段沐宸来说是好事。 “兄长今日不是要去拜访友人?”谢安洛问段沐宸,其实早已经商量后,由外出的借口带清风出去,聊清楚清风的决定。 谢安洛在此事上很是上心,没有一般女子的扭捏,清风的顾忌是段沐宸,她就拜托段沐宸来帮忙。 段沐宸回头看到清风,也是答谢安洛的话:“清风陪我去一趟吧,一位恩师,不便太多人扰他老人家清幽。” 一桌子人,除去问话答话的,还有就是阮萤初知情,她筷子在一片糯米藕上戳戳停停,没有放入口中,听完了两个人的话,面色如常,却提不起食欲。 谢安洛听事定了,就安心吃起早饭,昨日顾中哲看她好戏,她一品还在夹菜给池月瑶的顾小狗,把顾中哲正要伸向的那盘蒸鱼挪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她看向池月瑶,听明白话里意思,池月瑶含羞一笑,顾中哲收回筷子,改为给池月瑶盛汤:“月瑶,别听郡主吃酸的话。” 这月瑶一叫出,不打自招,一屋子眼睛看朝两人,顾中哲不以为然,池月瑶则白他一眼,让他收收嘚瑟的样。 “中哲君。”段沐宸拿起茶杯同顾中哲道贺,谢安洛看好戏瞧着两人,到阮萤初这里,她站起来走到池月瑶身旁,挽起她的手笑眼分享这段缘分。 阮萤初故意给顾中哲紧箍咒:“好好待池姐姐。” 此人郑重点头,吃得差不多了,顾中哲要和池月瑶先行离去,放好筷子说:“我们也有事,先走一步,各位慢用。” 一早顾中哲来找池月瑶,非要叫人去看看他家老宅,池月瑶同意后,顾中哲着急早饭后便去,生怕池月瑶反悔。 老宅是没什么看头,顾中哲的算盘,是他终于可以和池月瑶,就他们两人,不被打扰地在一起一次。 他们前脚出发,段沐宸后脚和清风离开,他走时,配合阮萤初忘记昨晚,既然要他们一样他做不到,那阮萤初当他知己好友也罢,他对她,还是一如既往。 “王妃慢用。”段沐宸说完,阮萤初欠了身子送他,没有破绽,阮萤初一口东西没吃,回到屋内和朵红说她要躺一会儿。 冲州城边,段沐宸和清风骑马过来,清风不记得段王在此有何恩师,但王爷开口要来,清风便陪着,从顾府不急不慢骑马来到城边。 “往回走。” 眼看要出城门,段沐宸往回掉头走,清风这才问:“王爷的恩师,可是还未来到?” “来西南行事,本王向来任何事都不会瞒你,有没有恩师,想必清风你是清楚的。”段沐宸是想清风主动和他说郡主一事,靠他直接开口同意,恐怕是不妥。 “奴才说过,要一辈子在王爷身边报恩。”点到这里,加上谢安洛和段沐宸出游时,清风看段沐宸对两人的成全,把话说明。 段王对他有恩,他已然这条命都是段王府的,根本没有考虑过个人终身大事。 昨晚,谢安洛找到清风,小郡主撞进他怀里,吓得清风挣开谢安洛,逗得谢安洛更要得寸进尺,张开手跑过来,一个躲,一个追,跑到假山边的小路上,清风见不会遭人耳目,才忙说:“郡主当我那日的话是有眼无珠,胡言乱语,不要难为我了。” 早在谢安洛到王府前,清风就和谢安洛见过,闲暇时清风会去烟海泛舟垂钓,和熟识的渔民一起在船上,一钓就是一天。 往常都风平浪静的水面,在那日有另一条渔船,是一位姑娘掌船,清风看过去,谢安洛不识水性,更不懂垂钓在静,她嘴里嘟囔一阵后,用随身携带的短剑敲打舟身,那边的鱼群跑到清风这面,他那日,是收获颇丰。 “那是我的鱼,还我。”谢安洛把两条船的距离拉近,清风收起鱼钩时,短剑的剑鞘敲响他的渔船。 清风还想好言相劝一番,但谢安洛执意要鱼,他钓来的鱼都是给渔民拿回家用,答应渔民的话才落了口,清风和谢安洛讲:“若是你的鱼,为何上我的钩?” “姑娘要鱼可以,我们都在此处放钩,谁的钩子先被鱼咬上,这些鱼,便归谁。”清风理好鱼线,比赛可是谢安洛最爱的,她好斗,喜欢赢,清风一提出,谢安洛就答应了下来。 同时放钩,一样的位置,不一会儿,鱼就咬了清风的钩子。 “这鱼,是我的。”清风把鱼篓拿到身后,谢安洛不服气。 “再来一轮,到我船上钓,若我输了我绝不纠缠,若我赢了,你和鱼,都归我。”谢安洛抬起尖尖的下巴,眼神盛气看清风,命令似要清风答应。 清风瞧了瞧天色时辰,再晚回王府就不好了,开口回绝,就被谢安洛打上胆小怕事的名声,在一旁的渔夫不再在乎那些鱼,谢安洛身边小丫鬟一笑,催促他一定要来比试一番。 垂钓除了一些常识技巧,还有运气掺拌,他迈脚到谢安洛的船上,思虑快些结束。 钩子没入水中,武场方向鸣镝声传来,清风把鱼竿放下,疾步回到渔夫船上,快速划向岸边。 谢安洛全神贯注在水面上,小丫鬟帮着看清风的钩子动静,等她那边动了动,钓上一条肥鱼,再转头,人就不见了。 再见到谢安洛是里州初雪后,她来到王府门口,递上拜帖,对清风说:“鱼和你,都归我。” 是她赢了。 但在打冰时,谢安洛挡在他身前替他遮挡火光,或明或暗间,是他动心了。 现在他在段沐宸面前说辜负郡主好意的话,无外乎他清楚明白他一无所有,何来的底气高攀郡主,能活到现在,还仰仗段王的救命之恩。 大富大贵他不在乎,洞房花烛他不敢想。 段沐宸见清风脸色难看,效忠之言讲出苦楚之意,他拔剑刺向清风,挥到眉间要把清风赶下马。 但剑到眼前,清风丝毫未动,段沐宸剑锋一转,欲要挑破清风手腕上的彩线。 这一下,清风将手腕护在胸口,背过身,挡住剑锋。 后背闷闷挨了一掌,段沐宸收回剑:“不怕死,还怕一根彩绳割断。” 清风脸瞬间红透,支支吾吾:“是别人送的。” “郡主送的,所以要舍命相救。”段沐宸拍了拍马背,安抚刚才动静有些受惊的马,没看清风,看向远处说:“清风,你帮我够多,不用为我而活。我信任你,把你当亲人待,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要的是勇气,还有时机,错过才是可惜。” 段沐宸把马往前几步,说了句:“本王,更羡慕你。” 清风看向手腕上的彩线,刚才一剑,便是告诉他,错过比绝境之时还要遗憾。 段沐宸骑马和清风分离,他能说的该说的就这些,回去不是顾府的方向。段沐宸昨晚听顾中哲和池月瑶一说,还没来得及到旧书庙挑书,顾中哲就被送回府内。 他嘴上放过自己,心里还在计较,马停下,就到了旧书庙前。 要给阮萤初带诗经回去,凭什么拿给她。 那一句知己好友说服不了段沐宸的心意,却在段沐宸想对阮萤初好时,不自觉给了他理由。 因我们是知己好友,想着带几本书给她,就没什么关系。 他从马上下来,庙内出来一位和尚,两人注目行礼,对面不认识他,那他的话就更难开口。 段沐宸不是一个喜欢破坏规矩的人,旧书庙在晚上开门,他白日要书,有王爷的身份是仗势欺人,没身份是胡搅蛮缠强人所难。 “老师父留步。”段沐宸上前。 等和尚站住听他有话要说,段沐宸拱手:“实在冒昧,不知当下可否赠书。” “施主不妨说说,要哪本书。”和尚说。 段沐宸抬头:“要几本旧诗集,家中夫人喜爱读诗。” “原是这样,当然可以。”和尚一口答应,便从袖口拿出钥匙,打开前排房屋的门锁,段沐宸是找对了人。 面前的和尚,便是传言中来冲州文庙借宿,被书留下的和尚。 和尚没从柜架上拿书,从坐垫旁取出诗集,像是准备好很久,递到段沐宸手里。 “施主不用给钱,书不是施主挑的,是贫僧赠予,日后没这庙宇遮风避雨时,望施主留宿一夜。”和尚同段沐宸走到屋外,行一礼,转身离去。 段沐宸觉得奇怪,和尚这话是认识他,但方才又装作不认识。 细想不出更多,段沐宸便作罢。 回到顾府,段沐宸在院外徘徊,朵红瞧见他,赶过来喊:“王爷,王妃找您呢,说是京都来信了。” 信每月都有三五封寄来,要叫上他一起看,还是第一次。 “爹爹和娘亲得了圣上恩赐,可以来里州,同我们共度除夕。”阮萤初展开信纸,抬到段沐宸眼前。 她笑得好开心,和他见过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段沐宸把手里的书拿给朵红,陪着她,读了每一句家书。 ◉ 第52章 怒州卖城一事,康文本被处死。 朝中太后和皇上党羽向来纷争不和,太后势力制约朝堂,此事一出,皇上得了清理太后党羽的契机,两朝重臣的阮相,因为女儿在段王府,自然在皇上这面。 皇上对阮相西南团聚的赏赐,卖了阮相面子求和,另一面给太后的人看到圣上的态度,警示朝纲。 阮萤初自收到信那日起,在冲州就玩得三心二意,想着家人赶到的时间,命刘叔打点里州的事交代不完,恨不得亲自去摆放花瓶的位置。 往来传信回里州的人马一天来顾府三趟,段沐宸看在眼里,和顾中哲一商量,年关将至,原本要在冲州过除夕的打算要作罢,顾中哲看爹娘回不来过年,叫上家中弟妹,同意一起去里州王府过节。 人变得更多,热闹是热闹,阮萤初要忙的事就不止家中来人,她同段沐宸谈起提前回王府,段沐宸正有此意,在冲州的游玩告一段落,没待够说好的半月。 除夕前一日,里州城门将士来报,看见阮相府的车马上了官道,阮萤初得知后,和段沐宸一起到城门迎接。 比起阮萤初的欣喜,段沐宸应该紧张才是,可惜无人见过段王紧张是何模样,这时,要查看段王即将见到素未谋面的岳父有何端疑,清风也看不出来。 只能瞧见段沐宸嘴角松动,不时看一眼马,慢下来就阮萤初的马车,清风在旁边捏汗张望阮相车马,段沐宸还有闲心和他说起武场的训练。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清风要见岳父。 到了城门边,守门的武将看见是段王,请到城楼上等候,段沐宸看一众车马停在城边,有碍百姓出入,便和阮萤初一道登上城楼,车马停在不远处的树林,减免围观。 若阮萤初来里州足足带了一串长街车马,眼前阮相府的架势只增不减,段沐宸看到漫不见尾的行头,倒有些见怪不怪了。 没一会儿,两人从城楼上下来,阮萤初不等双亲现身,下人掀开帘布时,她凑上前:“父亲母亲,女儿好想你们。” 激动中下了马车的相府夫人马氏,把阮萤初揽在怀里,手碰了碰她的脸侧,满满都是对女儿的疼惜。 夫人马氏眉眼慈善,但阮相阮吉昌则不同,对女儿温和的眼眉,到段沐宸身上,就只有森森的冷意。 段沐宸站在阮萤初身后,马氏笑眼带过他,阮吉昌却未给段沐宸任何眼色。 “阮相,夫人。”段沐宸上前问候,阮吉昌这下倒是看他了,一言不发,令场面有些僵持。 阮萤初此时拉着娘亲的手松开,转为哄他倔脾气的老父亲,还对掌上明珠女儿远嫁他人的怒气未消,她站在父亲和段沐宸中间缓和:“爹爹,女儿等你们好久,家里的厨子来了对不对?” “来啦,张大厨特意去同月楼学了茶点,去到王府就给你做。”阮吉昌对上女儿阮萤初,稍稍收敛敌意,抬手拍拍段沐宸的手臂:“王爷不必亲自前来,手上的伤可好些?” “已无大碍。”段沐宸答话,气氛松下来,他不惧阮相气场,硬碰硬的苗头,眼神坚毅几分。 此时阮相心里赏识,有点骁勇不败的意思。 马车动起来,进到王府,刘叔打点极细,阮相府内没人不识老管家刘叔,一时前厅热络,等上好茶,到了闲话时间。 夫人马氏周转嘘寒问暖,对段沐宸和阮萤初都没落下,后面唤了一人进来,是贺太傅的长子,贺桓。 “伯父伯母,我帮着把带来的美酒放好,伯父可是最爱惜那几瓶陈酿。”贺桓低头聊表歉意:“刚在后面车马中不方便,迟来见过段王,多有冒犯,还请段王海涵。” 段沐宸眉头微蹙,贺桓这理由可轮不到他来怪罪,已经哄得阮吉昌摇头浅笑,招呼贺桓坐下。 “贺兄不必拘礼。”段沐宸抬手,贺桓才坐下,在阮萤初一侧。 阮萤初嘴里念了很多里州的风土,只讲到山寨,还有很多话要说,看见贺桓也来了,便有了娘亲和竹马陪她闲话,茶喝得有滋有味。 阮吉昌在段沐宸放下茶碗时,开口:“王爷书房可否借用?” “当然。”段沐宸抬眼看清风,阮吉昌接着说:“王爷带路如何?” 是有话要同他说,段沐宸随即起身,和阮吉昌一同离开前厅。 清风没跟去,甚至不敢上前一步打扰,本想王爷看起来能应付,但此时,他更想提醒王爷,手里的茶盖为何要一并带走。 也是这一刻,清风觉然,段王紧张固然是和旁人不同,强撑半日,才会露馅。 厨房新做的茶点送来,贺桓献宝一样拿出在京都搜罗的一箱子诗集,阮萤初被围在京都的暖意之中,她和母亲还有很多话要聊,贺桓恰到好处时,提出想在王府逛一逛。 清风和刘叔忙安排阮相府带来的车马,阮萤初让朵红领路,她便和母亲去到房中,关好门,母亲坦然得体的面容,落下两行清泪。 “娘亲,女儿好好在你面前,为何还难受起来?”阮萤初拿出绢帕给母亲拭去泪痕,母亲握住她的手看她:“你要真过得好,我何必难过。” “你不用骗为娘,从小金银珠宝对你来说是家常便饭,你看不上是一回事,没有又是另一回事。”马氏打量屋内:“为娘考虑不周,这些陈设也该想到,再看看你身上的衣裙,是来时随你到来的,这大半年,段王府连一件新衣服的钱都不给你吗?” 阮萤初一听,不是她没有新衣服,断然是母亲误会。 济善堂的筹捐让她卖走了嫁妆,但不做新衣服,不是她没钱,也不是段王府小气,而是她忘记了月月制新衣的念头,忙到无暇顾及朵红替她选好的绸缎。 她一件件一桩桩说给母亲:“娘亲,女儿在京都时,和各府的小姐们最爱制衣逛珠钗,赏花煮茶,但来到西南,做了很多不为自己的事,去帮忙他人更加高兴的事,女儿过得很好,真的。” “你呀,都会帮夫君说好话了。”母亲心中宽慰了些许,又说:“忘记就算了,我替你和段王都准备了新衣,明日你换上看看。” “娘亲,女儿就知道娘亲最疼女儿了。”阮萤初头靠在母亲肩上,黏黏糊糊依在母亲身边,她闻到母亲身上好闻的茉莉花香,有一味安神的草药在其间。 很安心地闭上眼睛,忘记诉苦和委屈,她听着母亲问她话,问一句,她就答一句。 明明分别不到半年,再见面来得太快,只有靠母亲近点,她才真真正正相信,在里州这个地方,她日日夜夜想方设法要回家的地方,见到母亲。 今日王府人多,厨房自早上就炊烟袅袅,原本顾中哲和家中弟妹,再加上谢安洛一起就够两桌,现在阮相一家来到,比往日设宴还要忙碌。 说完体己话,阮相夫人见到女儿高兴,要去厨房做阮萤初爱吃的面点,给今天的团聚添上一份彩头,阮萤初黏在母亲身边一天,不舍得分开,母亲要去小厨房,她就跟着去。 面粉在母亲手里游刃有余成型,她揪着少量的面团,学着母亲的样子做花纹,比起母亲利落的样子,阮萤初更像是在玩闹,母亲任由她在身边,看见她袖子快染上粉面,想帮她把袖子挽好。 两人手上都是面粉,母亲正找水池洗手,现下小厨房只有她们母女,三四桌子的菜要靠膳房才来得及,朵红和身边的丫鬟被使去别处,母亲让阮萤初抬手别动时,门口进来一个身影。 贺桓喊了声伯母,走来将阮萤初肩袖上的面粉轻轻拍落,阮萤初伸着手,母亲便迈开:“贺桓给她弄,都当王妃的人了,还是跟小孩一样。” 她看着阮萤初和贺桓两人,赏心悦目道:“不过,在我眼里,你们俩都还是和小孩一样,小时候萤初闯祸时,都是你来帮她收拾。” “伯母,那是你们疼爱她,我的话怎么骗的了你们二老。”贺桓替阮萤初挽好衣袖,妥帖回了马氏的话。 阮萤初习惯贺桓这样,他总是说最好听的话,做事漂亮,谁人都不得罪,从小用贺桓来背锅,大人多半都会不了了之,是阮萤初的御用闯祸法宝。 “贺桓,你怎么跟来了,来里州看我笑话?”阮萤初手按着面团,没看贺桓,把他比作京都看她笑话的闺中小姐做派,是熟识他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贺桓走到锅炉边,里面的柴火变小,锅上不见冒热气,他是太傅之子,芝兰玉树的气韵捡起柴木,放到锅炉边,草扇慢摇,火星跑出来两点,贺桓扬起笑:“来看看谁敢娶了你,怎么,不许看?” “谁娶了我是他有福气,你是不是后悔没来提亲啊?贺桓?”阮萤初能和他开这样的玩笑,是贺桓从未在她及笄后来提亲过,贺桓不喜欢她,她就敢这样说。 贺桓站起来,嘴角的笑淡了下去:“后悔,后悔行了吧。” 这话阮萤初听着是故意气她,她抬手,把手背的面粉盖在贺桓额头上,脚尖踮起落下,贺桓竟也不恼,没立刻擦掉,转而不看阮萤初,和马氏告状:“伯母,你可看见了,是她欺负我。” 母亲在中间阻止,阮萤初和贺桓斗嘴没休。 清风路过,倒也瞧得清楚,听明白一二。 ◉ 第53章 书房门口,段沐宸上前推开房门,这时才注意到从前厅带来的茶盖,阮吉昌没察觉迈进屋内,段沐宸将手中茶盖往身后木架一放,转身关好房门。 “王爷能否猜出,我要说何事?”阮吉昌未坐下,站在书架边,双手背在身后,打量书目。 段沐宸站在门前:“阮相明示。” 他们第一次见面,段沐宸绝非审查人心之辈,阮相和他之间,真要有什么谈的,只怕都和阮萤初有关。 “萤初到了西南后,我便没再给段王府写过信,京都来协办婚事的礼司,来我面前提过几句,是夸王爷的话,用来换相府的打赏。”阮吉昌看向段沐宸:“王爷觉得,他的话是真是假?” 阮相又问他,全是让人不好定夺的事情,段沐宸未闻未见,先要他是猜阮相,而后猜礼司,段沐宸摇头:“阮相不妨直说。” “我为何要让王爷猜这些,是因为我就是靠猜着段王府的人心和礼司话中真假,来知晓萤初的处境。”阮吉昌走来桌边坐下,拿出两个茶杯:“王爷莫怪我不信任,就像我们今日第一次见面,王爷对阮相府也是不信任的。” 茶水盈满,段沐宸接过:“阮相为女儿筹谋的心思,我能理解。” “坐。”阮吉昌对段沐宸的话还算满意:“这次能来西南的赏赐,是康文本的事。我知道王爷早就对朝中纷争回避,但此事倒是让王爷回京都的契机。” 段沐宸眉眼一沉:“回京都?” “是,老夫为女儿筹谋,可如今王爷和我是一家人,若有机会回去京都,萤初高兴,王爷此后的仕途总比现在要好。”阮吉昌慢慢说来。 段沐宸对京都绝无半点留念,仕途更加不在他的愿景内,唯独想到阮萤初,他掂量了话:“怎样的机会?如果是拨弄朝局的投名状,恐怕耽误阮相好意。” 阮吉昌大笑:“天下是皇上一人的天下,你我皆为臣子,何来这番本事搬弄。我说的,是让王爷同我顺势而为。” 太后病重,皇上要来最后一计重击肃清朝中党羽,阮吉昌是借康文本一事,提前帮段沐宸在皇上面前亮明阵营,当下他来西南,绝不止是探亲团聚。 “顺势而为?我在西南,就是为圣上效力,能做的仅此而已。”段沐宸语气坚决,阮吉昌的意思他明白,京都的宫墙,他是不会再踏入半步。 见他决断,阮吉昌话锋转开,谈道:“里州的天可比京都要暖和,该说的我说了,我去陪夫人走走。” 随即起身,在段沐宸面前停下那刻,最后劝言:“王爷随时想改口了,离开之前都来得及。” 阮相离开后,段沐宸将书房门窗大开,对堂的风吹起墙上挂画,书案纸页飞落,他并不是怒,心底无力的烦闷,吹不走阮吉昌那句,萤初高兴。 王府另一侧,虽是除夕前一日,府内已然有了年味,置在宴厅内的三张桌子,薛神医争着和孩童们抢食嬉闹,阮萤初与家人团聚一桌,话变得多起来。 一旁段沐宸还和往日一样,在这样张扬的温情下,若他人问起,他便答话。其余时间,就默默在阮萤初身边,目光跟着她流转,到晚膳结束,到阮萤初寻着母亲去了别处。 阮萤初前脚离席,段沐宸后脚离开。 入夜时,朵红来后院找他,让去王妃那里一趟。 进到主宅卧房,段沐宸低头,才看见阮萤初蹲在箱子后面,走进一看,一箱子都是诗书,她抬眼指给段沐宸说:“王爷快看。” 段沐宸弯下身子,拿起两本箱子内的诗书,都是真迹,看来得之不易,难怪阮萤初如此欣喜。 不过,她这一整日,都是笑眼盈盈。 阮萤初拿起书走到书案边,段沐宸想起朵红来找他的事,问:“王妃叫本王过来的?” 从书页里面抽出空来,阮萤初一撑脑袋:“差点忘了,王爷这几日留在房中睡,爹爹娘亲来,不想让他们多心。” “好。” 段沐宸走到卧房内,阮萤初又说:“王爷,天气寒凉,睡塌上好。” “好。” 屋内便没了声响,只有书页间隔翻动,他坐在床榻边,不免觉得发笑,段沐宸抬手,袖袋内的木刻晃动,分量不重,揣了好几日。 他站起来,轻着步子来到阮萤初书案前,把木雕放在烛台一侧,在阮萤初侧头的方向,按说不想打扰她,但却见她身子动了动,看见段沐宸的背影和落在桌上的小狐狸。 “王爷刻的?”阮萤初说,把书倒扣放下,从花瓶后拿来另外一只小狐狸。 “是。” 她把两只小狐狸放在一起,托在手中,凑近烛火细看,先前的小狐狸带着小花,而面前的这一只,手里拿着一把短刃,头上盖着面纱。 阮萤初眨着眼:“送我的?” “送你。”段沐宸回过身,想解释用意,他说不出来,因是好友送你。 两只木刻小狐狸被放在诗集页脚,阮萤初没觉出其他,拿开手后说:“这样也不错,王爷看呢?” “很好。”段沐宸手握紧松开:“王妃早些休息。” 阮萤初状况外从欣赏小狐狸替她撑平书页中回看他,听话点点头。 进去的段沐宸没选择躺在床榻上,他在软垫的躺椅上闭眼,阮吉昌今天和他说的话,在他的王妃同他点头时,他有了动摇。 阮萤初肉眼可见的开心,不是他给的关心能换来的,他知道阮萤初多想家人作伴,眷念亲情是人之常情,他不懂这些,太后于他应是这样,他却为此深感疲惫。 身为旁人口中的福人,段沐宸在没来西南的日日夜夜中,不敢说他想去找一次生父,来西南不能离开后,他忘记他还有一位生父。 书案前的烛火吹灭,阮萤初走近的脚步声段沐宸听得清楚,身上放下来一层毛裘,他清醒地想起京都很多事,到天明时睁了眼。 清风来伺候他更衣,段沐宸一推门,就看见清风等候。 武场的将士今日领完俸赏,就都要回家过除夕,不能回去的将士,自然是在武场内过节。 每年的俸赏,段沐宸都要亲手交给每个将士,一来鼓舞士气,二来让逃兵忌惮。 清风一早就有些古怪,出了段王府,段沐宸骑上马问他:“每次都这样,有话直说。” 出了王府门口一条街,清风看了身后:“昨天经过小厨房,看见……” “看见什么?”段沐宸捏了捏眉心,没睡好拿清风来气:“要是一天天闲的虚张声势,你就去哄哄西北那位郡主,放过府内的兵器。” 清风苦笑,王爷拿他消遣两句他不当事,把要紧事说了帮王爷才是,清风讲:“王爷,昨日看见王妃和贺公子言行之间,很不一样。” 他说到这里,段沐宸更加没有耐心,想起顾中哲之前胡言乱语,斥责起清风:“再妄议王妃,即便是你,本王也要罚。” “王爷,可是他们……”清风说不出来,他看见的王妃和贺桓,看得出来,贺公子对王妃的心思不简单。 段沐宸抬手拉紧清风手里的缰绳,马长驭停下,清风被迫留在原地后,段沐宸扬长而去,是不想再听清风说些无中生有的话,一人先赶到武场。 但没走出半条街,就应验不能随便说道他人的话,街角书摊前,贺桓就站在面前,因为急行的马注意到段沐宸,两个人四目相看,段沐宸不得不停下来照面。 “段王可是遇到急事?”贺桓走到马前,“若需我尽绵薄之力,段王尽管开口。” 段沐宸下马:“去武场一趟,无事发生。贺公子初次来里州,再过去就快出城了,为何会走到这里?” “王爷莫笑,都是我那娇惯的妹妹,萤初说我送她那箱子书又旧又破,确实上了年纪的书,我寻到个书摊小贩会补书皮,方才跟着他学一学。”贺桓如实答话,身后的小贩还在鼓捣手里的书本。 段沐宸听得不舒服:“原来如此,贺公子到时候教本王如何,这几日不劳你当王妃的帮工,往后我和王妃一起修补。” 贺桓一时顿住,应是没料想段沐宸听了他的话吃味,此人没他想得那般粗蛮,笑笑说:“王爷疼爱王妃,如此更好。” 道了别,清风正好追上来,同段沐宸一起前往武场时,清风对方才的冒犯领罪,段沐宸再次打断他:“把你昨天看到的,和本王说说。” 段沐宸等清风半天不说话,问他:“叫你说又不敢说了?” “说。”清风便回想着昨日,和段沐宸说了他看到的王妃和贺桓。 其实,段沐宸并不在意跟来的贺桓,只当是阮相府的亲缘,来到段王府看阮萤初,跟来西南一趟,他觉得理所当然。他和阮萤初是圣上赐婚,并未了解对方有多深,现在他了解到了阮萤初来西南的娇贵,一份是对他起初不满,另一份则是骨子里被千万人宠溺的任性,在此之前,他都没在这千万人之中。 贺桓就是其中一人,当贺桓谈起阮萤初时,给了段沐宸上阵杀敌的威胁感,但冲锋陷阵这件事,他还没输过。 ◉ 第54章 武场一行,段沐宸递给将士俸赏,表情比往常严肃,拿到俸赏的将士无不心里打鼓。 如今西南安定,国都并无烽烟四起,太平天下之时,他们回去一趟过年,不算是有不妥,段沐宸的脸够臭,全程似咬着牙。 但将士实属无辜,不知他思索的是关于贺桓的战书。 昨日晚膳时,贺桓未在阮萤初一侧,他没察觉有何异样,今日清风一说,再加遇到贺桓,段沐宸回忆起昨日,他话不多,便坐在席间瞧众人推杯换盏。 顾中哲和谢安洛最为吵闹,叫着一桌子人玩行酒令,阮相和夫人兴致颇高,也随着他们的酒令来了几句,气氛高涨,顾中哲还把旁桌的弟弟妹妹叫来,还是池掌柜及时赶到,止住顾中哲没正行的样。 之后顾中哲随池月瑶去了另一桌落座,谢安然不知何时拐走清风离开,他们那一桌,只有相府二老,加上阮萤初和他,贺桓便换了位子,来到阮相面前祝酒,他的刁巧话被阮萤初听见挑刺,忙着给阮萤初盛了碗甜汤求饶,两人争着闹起来。 段沐宸当时淹没阮相府喜乐之中的团聚内,现在仔细想起,贺桓对阮萤初如此热络,阮萤初还事事回应,他有些不是滋味。 就这么想着,等回到王府时,即便是除夕当日,处处张灯结彩,段沐宸径直往里走,一切视若无睹,想见到阮萤初,在她身边才能放下,不去多想。 他来到主宅的院内,阮萤初在门口整理母亲送的新衣,一回身就看见他,她踏出门槛:“王爷回来了,我还等着拿衣服过去给王爷,现在正好。” 说来奇怪,他郁结一早的心事,阮萤初出现后,果真被压下去不少。 段沐宸走进屋内,看见桌子上摆着好几件新衣,阮萤初同他说:“母亲从京都带来的衣服,请了人定制好的,王爷看哪件合适,穿上试试看。” 她想起昨日母亲说她为夫君说了好话,今日又张罗起段沐宸的新衣来,阮萤初不免想起母亲一问她一答的话,那日靠在母亲身旁,母亲问她段沐宸的好,她竟说出一二不止,连阮萤初自己回答后都有些惊奇,她记得的事情这么多,又或是,原来段沐宸为她着想过这么多事。 在母亲面前,她定要不让母亲再担心她,要编一些段沐宸对她好的事。只是,她发现说出的话不用编造也是事实,最后母亲问段沐宸对她是否真心,她没有说谎点了点头,在冲州时段沐宸没能说出口的话,是她不愿听到的真心。 面前段沐宸听了她说,拿起月白色的一身衣服,朵红要来帮忙更衣,段沐宸抬手回绝了,他要自己来,但解开腰带时动作太快险些绕结,身边阮萤初下意识搭了手上去。 她把腰带从段沐宸虎口的位置抽离,折在手中时抬眼,看见段沐宸在看她,两个人本就不算近的距离却同时后退半步。 阮萤初立刻放下腰带在一旁:“刚才缠到了一起。” 她解释,段沐宸点点头,脱下外袍,换上新制的衣服,他习武外出的时间多,常穿深色,一身月白色换在他身上,把眉宇中的锐气收敛成精雕细琢的俊逸,平添一番温润的气韵。 “王妃?”段沐宸又唤了她一遍,把先前问阮萤初的话重复:“王妃觉得如何?” 阮萤初为失神松了口气,看了段沐宸说:“很适合王爷。” 她比段沐宸还急着定夺,能察觉到她的脸有些温热,想了想补充:“不如就这件,王爷既然定了,我陪贺桓出去一趟,找池姐姐去。” 又是贺桓,段沐宸解开衣服的暗扣:“颜色太亮,本王想换一件。” “可是……”阮萤初想说,可是王爷穿这件很好看。 但段沐宸理解的意思,是阮萤初着急陪贺桓闲逛,他成了要尽快解决的麻烦。 他索性抬起双手,朵红眼尖,上前一步就被拦下,被唤去拿王爷点好的茶,偏偏还是要花上许久煎煮的茶汤,段沐宸只言他想喝。 等朵红离开,段沐宸才好抬起手说:“本王不会解扣。” 他说得不羞不臊,义正言辞还颇为得意,摆明他不会解开衣扣,无赖阮萤初未看到他解开又悄悄系好的暗扣。 阮萤初没伺候过人,对他的话没有马上明白意思,站在原地想月白色那件明明很好看,又要换其他,段沐宸平日没对衣服如此讲究,但他说了要换一件,阮萤初便随他的意思。 听到不会解扣,阮萤初接话:“内层是暗扣,王爷再仔细瞧瞧。” “王妃为何不能帮本王?”段沐宸手快抬不下去,没皮没脸的话是顾中哲强项,他不去看阮萤初的眼神,反正是要拖延时间,不让阮萤初随贺桓一起。 “王爷要我来帮忙?”意外段沐宸的话,阮萤初脱口问出,但人已经走到不看她的段沐宸面前,仰头看他。 段沐宸此时快要泄气了,撑不住非要让阮萤初帮他,他放下手有了自己来的打算,听见阮萤初叫他:“别动。” 淡淡梅香的气味跑到段沐宸鼻尖,他低头就能看见细白的手指在暗扣边拨动,每解开一粒,他的心跳跟着加快一分,只顾得捂住分寸间快被察觉的心事,段沐宸不再说什么。 脱下一件,再换上下一件,到最后一件普通黑色暗纹的衣服时,贺桓的声音传来:“萤初,再磨蹭池掌柜可不等我们了。” 贺桓来到门口后,才看见段沐宸也在,改口说:“王爷和王妃这是,被我撞个正着,我是来问问王妃,答应我的话还算不算数?” 阮萤初把手从段沐宸腰间拿开:“算数。” 她再对段沐宸说:“王爷都试过一遍,想穿哪件都好。” 段沐宸不想再难为阮萤初,知道她担心池月瑶等他们,讲:“第一件好,本王闲来无事,同你们一起去。” “可以。”阮萤初说,去就去吧,阮萤初和池姐姐早先说好,贺桓要去她的铺子看看,除夕歇业的早,再让池姐姐等晚了,就太不好了,朵红端来段沐宸要的茶和点心,放下后跟着阮萤初去准备,让他们坐下等她。 愣在原地的段沐宸和贺桓,在阮萤初离开后相对无言,话不投机外,还隐隐有丝敌意,贺桓在院外踱步,段沐宸在桌边喝茶,这下他手脚麻利,换下衣服,和刚才不能自理的模样判若两人。 没多久,马车到了池掌柜的酒楼,酒楼中来买年菜的人不少,最出名的是卤煮肉,小二领着客官去厨房的窗口取,阮萤初他们到时,池掌柜张罗着最后的给伙计的年货。 “你们来了,还打算开到午后,恐怕还要一个时辰,我这店里就不剩什么了。”池掌柜招呼他们坐下,“我先去忙,你们四处看看,我让人来给你们拿菜。” 池掌柜一走,来倒茶拿菜的小二颇为眼熟,段沐宸伸出脚,没绊倒小二,顾中哲放下手里的盘子:“王爷高抬贵脚,给你们倒茶。” “我们冲州首富之子,来当店小二了?”段沐宸一说,顾中哲立刻嘘声:“你们好好喝茶,我心甘情愿。” 调笑顾中哲一阵,他们来是贺桓找的借口,想让阮萤初陪他走走看看,段沐宸跟来后,贺桓没了下文,等着池月瑶忙完店铺,贺桓看够了街景,众人就打道回府。 关店铺时,酒楼要贴春联放鞭炮,阮萤初捂住耳朵在段沐宸和贺桓中间,当鞭炮点燃时,贺桓自然抬手挡在阮萤初面前,段沐宸看见,揽过阮萤初后背,动作太快,怀里的她有些踉跄才站稳。 因鞭炮声响起,集中在光烟处的阮萤初偏过脸,依在段沐宸怀中,旁边遮挡的衣袖,在主人轻笑下收回。 烟雾消散,段沐宸抽身在外。 回到王府时,刘叔叫着两个家仆贴好阮相写的对联,清风插不上手,把精力放在不让谢安洛捣乱的事情上。 除夕晚宴上,段沐宸不似昨日一言不发,贺桓敬酒阮相一杯,他便数杯相陪。 阮相心情大好,他在京中爱酒,段沐宸愿意陪他喝上几杯,他们之间话多了起来,阮相才觉出他的女婿文韬武略都有精通,印象中武人蛮横不讲理的偏见,在段沐宸身上看不到。 不过,段沐宸的酒量不如阮相,因和贺桓较劲,还多喝了阮相的数,到大家嚷着去放烟花时,段沐宸扶着阮相到门外,换了阮相夫人搀扶,他就靠着门边,眼前恍惚一片,定了定神后,凭着倚靠的动作站稳。 屋内的人全都走到前院去,段沐宸还站在原地,清风被小郡主半个时辰前就叫走,丫鬟家仆跑着凑热闹,看见王爷只是在后,没发现异样。 一群人走出视线,段沐宸从站着慢慢坐到门边,抬头看时,夜空燃起一朵光亮,层层叠叠升起,变成成片盛开的银花。 这时,段沐宸听见有人说话:“王爷选的地方好,又能看见火树银花,群星璀璨,还不用闻到刺鼻的气味,声音也小很多。” 阮萤初站着说完,坐在段沐宸身边。 她几时来的,段沐宸想,她来得真好。 ◉ 第55章 “王妃为何回来?”段沐宸酒后少了在阮萤初面前藏匿的婉转,她出现在他身旁还不够,段沐宸还想知道,想从阮萤初嘴里得知,是因为他,阮萤初才回来。 阮萤初从耀眼夺目的银花中转头看他,她开口便说:“母亲问起王爷,我过来看看。” 是因为他,但不是阮萤初想起他来,是凭着阮相夫人的情面,阮萤初才出现。 段沐宸有些失落,他低头看着地面,灯火把阮萤初和他的影子在地上重叠在一块,让他读到在书中看过的委屈二字。 丛然他从小没人疼爱,孤独与他而言是一份享受,段沐宸不认他的委屈,比起委屈,那些不受待见的日子,更多是愤恨和失望。 此刻他的委屈是由心尖发酸的而来,轻轻松松地把硬邦邦的外壳脱下,阮萤初还是不喜欢他,不在乎他,他委屈极了,头低得厉害。 “王爷可是吹了风不好受,我扶王爷进去坐下?”阮萤初以为他是喝酒后吹风所致,哪里想那么多,碰到段沐宸衣袖,看见段沐宸抬头时,有她不曾见过的神情。 他透着疲累,低垂的眼尾生出点憔悴:“王妃不用管本王。” “这里就我,王爷还想要谁帮忙?”阮萤初随着他置气的话,看了看左右,四下全府的人都去看烟花,哪里来的其他人。 段沐宸撑住门边站起来,步子打直,阮萤初扶他的手靠上来,他走得急进到屋内坐下,阮萤初脚步跟不上,比起段沐宸,更像喝醉的人。 最后反倒是段沐宸拉住她站稳,问她:“王妃要帮忙,就陪着本王,直到本王睁眼,哪里都不要去,可以吗?” 段沐宸闭上眼,阮萤初的手腕圈在他虎口间,眼睛泛酸的感觉太差,他不理解看见阮萤初后叫做委屈的情绪,或许遮住眼睛,就不会跑出来。 怕吓到阮萤初,又舍不得阮萤初走。 阮萤初站在段沐宸面前,他仰头阖眼,段沐宸睡着的样子她看第二遍,第一次是段沐宸受伤时,她在马车上,内心不安真相大白,把扭捏的嫌弃化敌为友。 而现在看段沐宸,她的心底平静,没有把手腕抽走,唇珠轻启:“当然可以。” 段沐宸对她的好,她当然可以还回去,不是嫌厌,是她也想照顾段沐宸的好。 当然,她的回答段沐宸没有听到,段沐宸第二天醒来是年初一。 他看见面前的阮萤初,一刻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紧他清晰记得昨晚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就这样睡着了,然后阮萤初等到他睁开眼睛,原本是要躲避当时自己的不堪情绪,当真的在睁眼是看见阮萤初,外面天光大亮。 段沐宸捡了个轻飘飘的问题:“清风呢?” “大家都去爬山,小郡主要去,自然清风就不在这里。”阮萤初答他。 清风不能当挡箭牌了,只能避重就轻拿起昨晚最不值一提的事:“王妃昨晚,可有看到烟花?” “和王爷一起看的,王爷怎么还问我。”阮萤初浅笑,笑他的记性,段沐宸则笑自己明知故问。 这下没话了,他才小心说:“你……等到了现在。” “王爷昨晚喝醉了些,清风照料的王爷,我只是在一旁看着,王爷不必担心。”阮萤初走到桌边,给段沐宸倒茶。 段沐宸一股脑坐正:“本王怎么会担心,再说,王妃知道本王担心何事?” “王爷担心……”阮萤初把茶盏递给段沐宸,顿了一下,慢慢说:“担心的事,我不知道。” 她手指离开茶盏,故意抱怨:“王爷要再早些醒来,就能赶上一起去登山了。” 段沐宸还没从刚才阮萤初绕圈子的话里出来,听见她说想起登山,开口:“本王带王妃去一处青山好地就是,比他们去的名山有意思。” 两个人一打一接,段沐宸知道阮萤初如他昨晚所愿,众人离开,她仍然陪在段沐宸身边,等他醒来。 不知道的是,方才阮萤初对答如流的话,在他没醒之前,心底念过几次。 他猜测不多,心里的开心不会骗人,在阮萤初眼尾轻挑质疑他时,段沐宸有了几分得意:“王妃随本王走就好。” 阮萤初换好衣服,段沐宸牵来两匹马在等她,一条阮萤初从未走过的艰险小路,段沐宸在前,帮她拉着缰绳,转过土堆山头,不远处有点点翠色。 “这里是?”阮萤初问,面前的路宽阔起来,她从段沐宸手里接过缰绳,当时参加女子马帮时,骑马练习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 段沐宸神神秘秘一路,不再隐瞒:“白雾山,登上山顶,就能看见大家去的嗌乐山。” 两人去的白雾山,常年在一片雾色当中,是一座被埋没的锦绣小山,当午后阳光化开薄雾,深处白雾山中,没有炙热的烤晒感,凉意裹挟周身,实为避暑好去处。 小山路不难走,登高而看只需一条朝前走的路,阮萤初和段沐宸骑马,很快来到山顶。 他们从山顶看向嗌乐山,地理位置的高低下,把嗌乐山尽收眼底,阮萤初眼中是惊喜,段沐宸扬起嘴角一抹满意的笑,等着阮萤初问他是怎样发现的宝地。 阮萤初转过一圈,从四周看了一遍白雾山望出去的风景,还没有问题要问段沐宸。 “王爷怎么了?”阮萤初察觉的奇怪,是段沐宸不看美景,盯着她半天。 不打自招不是他段王的风采,他这叫自投罗网,说:“王妃不好奇,平日无论从哪里看,都看不到这座小山?” 阮萤初抱手绕到段沐宸身后,她看着一排飞过的燕雀,问他:“王爷是如何发现的?” 等到段沐宸想要的话,他立刻解答:“营中武将曾将信鸽丢失,巡查中便得了这块宝地。” “没有了?”阮萤初看段沐宸的架势,像是要讲一个传奇的故事,段沐宸点点头,他只是想炫耀一番他的意外发现。 “是宝地,我问好了,王爷讲完了,现在可以好好看看风景。”阮萤初看着远处,下一秒回头看见段沐宸还在背后的视线,拉长绵绵的尾调喊他:“不许看我。” 段沐宸眼神躲走,这才看他看了千百次的风景,这白雾山,的确是个宝地。 他们晚大家去登高,回来时,王府内所有人都在等他们回来,两人没让清风和朵红跟去,这下并肩走来的段沐宸和阮萤初,格外显眼。 “段兄这招苦肉计,可以呀。”顾中哲嘴欠,段沐宸埋进前厅一步,话就挪揶到他面前。 阮萤初冷眼看了顾中哲,算是记了账,来到母亲身边,问起今日登高的事来。 看见阮萤初走后,段沐宸便好施展拳脚跟顾中哲周旋,他抬手让顾中哲凑过来:“回来的路上瞧见池掌柜,好像……” “好像怎么了,你倒是把话说完。”顾中哲一听到池月瑶的事,人就摇着尾巴凑过来,结结实实挨了段沐宸的一拳,段沐宸说:“好像看错了。” 收回手,阮吉昌坐在椅子上看朝他这边,段沐宸想起那天书房的话来,他和阮吉昌眼神交汇,突然心虚起来那日言之过早。 晚上,清风和顾中哲一起来找他,今日登高时清风和顾中哲通了气,是贺桓的事,两个人急着为他出谋划策,把段沐宸叫到东院的屋顶。 “你们俩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是来帮本王?”段沐宸坐在两人中间,一左一右看了眼,顾中哲露出两排牙齿乐,清风一脸慈爱关心他,怎么看都不是来出谋划策,看着是要审他。 顾中哲一搭肩:“说说吧段王,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们俩早点回去睡觉。”段沐宸要走,清风一把拉住他。 清风说:“王爷,我们都是王爷这边的,贺公子的事,我们帮你想了办法。” 要听听他们是怎么胡闹的,段沐宸重新坐下,听顾中哲说:“段兄,交给我和清风,帮你把他赶回京都。” “就这样,赶人?”确实是胡闹,段沐宸听后,这下直接站起来,快跳下屋檐时,清风说了句:“还能知道王妃的心意。” 把阮萤初搬出来,段沐宸停下脚步,半响,他说:“我愿意等,等到她想说的时候。” 他跃下屋檐,留有清风和顾中哲摇头,心知肚明段沐宸的固执,可以解决的快一点,有什么不好。 不好,段沐宸要是愿意问,他早就问个明白,但他听见知己好友,就没有问出口的勇气,他要逼她说出什么话,他不想这样做。 清风和顾中哲的计谋是为他好,段沐宸打仗用兵时最讲谋略,可是用在阮萤初的事上,哪怕是对他无关紧要的贺桓,那也是和阮萤初有联系的人,他不要为了一己之力,自私的伤害她眼里的人。 不过,他今晚有了想法,他和阮萤初只认识了半年不到,而贺桓和阮萤初认识那么多年,他一直陪在阮萤初身边,总有一丝丝希望改变,等到阮萤初回答的心意。 对阮吉昌所说的事情,他有了答案,京中纷争好似在阮萤初这里有了解,今早睁眼看见是阮萤初时,他仿佛梦境,他做过的好梦,没敢设想过清晨睁眼时,看见的是她。 西南在了没几年,他还想在很多年,京都是阮萤初一直想回去的地方,段沐宸想到这里,心中怅然,京都他也在了很多年。 作者有话说: 太晚到家了,晚上补个万字章,感谢支持! ◉ 第56章 段沐宸第二天一早来找阮吉昌,回京都的心意是定了,要答复阮吉昌时,怎么开口成了难题。 想阮吉昌要盘问他或是笑话他,他不怕这些,因为他一说答应,已经说明他对阮萤初的意思,若阮吉昌不相信,误会他是贪图前途高枕无忧的人,还比坦露心声容易。 他站在书房外,阮吉昌写字不喜有人打扰,外面通传的下人没有一个,他驻足半天,手抬起放下,在半空中捏紧拳头,迟迟敲不上门。 阮吉昌耳朵听得最细,尤其写字时,要的是心静,外面站了半天人,他不可能不发现,等段沐宸站的差不多了,阮吉昌问他:“王爷还不打算进来?老夫的字快写好了。” 段沐宸这才推开门,他进门,阮吉昌刚好提笔结束,看向段沐宸:“决定好了?” “我愿意回京都。”段沐宸说,他看着阮吉昌的眼角皱起一条沟壑,阮吉昌放下毛笔,绕到他面前:“王爷既然决定好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来办。” 说完走到段沐宸左侧,拿出柜子上的盒子,里面放了阮吉昌带来的大大小小几十枚印章,他拿起一枚在刚写好的宣纸上比划,换来换去,挑了好久按下印章。 随后收好盒子,走出书房,对段沐宸说:“送给王爷的,去看看。” 书房内只剩段沐宸一个人,他走过去书桌前,平铺的白纸上写了一句话:家和万事兴。 段沐宸看了阮吉昌离开的方向,段沐宸和他上了一张船,阮吉昌写得一手好字,家字挥毫笔墨,笔锋收得圆润。 回京都是有后果的,段沐宸还没想到以后,既然决定好了,也该告诉阮萤初。 他离开书房,在去阮萤初屋子的路上,遇到阮相夫人在亭子喂鱼,他路过,总要去打个照面,可等段沐宸走近时,才发现,亭子内不止阮相夫人,视线未能看到的一面,还有贺桓。 “伯母何必忧心小辈,缘分到了,意中人就来了。”贺桓帮阮相夫人拿着鱼食,翩翩立在一旁。 马氏回看他一眼,摇头笑笑:“你这个孩子,就是考虑太多,才和萤初错过。” 听到这里,段沐宸上前的脚步就止在了亭子后的回廊内,偷听不光彩,他转身要走,阮相夫人却讲起阮萤初来,使他心口不一,站在原地,听了话进去。 “萤初和你一起长大,交给你我们最放心,她的性子被我惯坏的,你从来不和她计较,贺桓呀,你这是吃了哑巴亏。” “伯母言重了,其实萤初她性子很好,来这里纵然委屈,也只听她提过一次想回去。” 听到这,段沐宸想阮相夫人从一来,他就看出阮相夫人喜欢贺桓,对他很是冷淡客套,他没放在心上,只是贺桓的话听起来像是对阮萤初最够了解,段沐宸听着刺耳。 他动了步子,不打算去照面,绕过后院的花园,避开两人谈话。 贺桓说阮萤初想回去,他要把阮萤初可以回去的事跟她说了,定会让她更加开心,段沐宸走去找阮萤初的步子快了起来,这是贺桓不能做的。 到了主宅屋内,段沐宸进门瞧见朵红在埋头收整物件,看见他行了礼,解释王妃去了池月瑶府上,要晚膳前回来,朵红留下来,是要把书案边不要的废纸清理。 段沐宸点头,朵红说清楚话后,把手里一堆旧布废纸抱出去,估计还要再来一趟,问了段沐宸可要吃茶,见王爷回绝后打算离开,她就忙活手上的事去了。 阮萤初没在,在屋子内走了一圈,段沐宸本是要走,等阮萤初来了再告诉她,朵红整理的书堆边,他看见书案边朵红抱走废纸后,有一堆没送出去的信件露出来,未写明收信的人。 他从来不过问阮萤初手里的事,许是被贺桓刚才一副对阮萤初了如指掌的言谈激到,他对阮萤初了解那么少,一堆不要的废纸,看看应该没关系。 段沐宸拿起来,抽出里面的信纸,一封两封看下来,他面色变得凝重,这些不是废纸,而是阮萤初写好的家书,尚未寄出去而已。 每一封家书上,阮萤初都在说她要回家,就快要回家了,句句都很期盼,每一句回家之前,都说明等段王休妻后,女儿就能陪在你们身边。 在段沐宸也对赐婚焦头烂额时,阮萤初过得是每让段沐宸厌弃她一分,冷漠一次,就有多一点回家的可能,而且这些回家的可能里,不包括他。 阮萤初要的,是她一个人回到父母身边。 段沐宸放下信封,装好放在书案边,在朵红再次进来时,他已经离开屋内,字字珠玑的回家,留在段沐宸脑海里面,他走在王府内,来到阿娘的东院小宅,推开门进去。 无疑此刻要他明白,他以为阮萤初想回京都,是有他在内的一个愿想,今日才发现,原来阮萤初要回去,从开始就没想过要和他一起,更煎熬的事实是,要段沐宸离开她,阮萤初才能一个人回去京都,在她的阮相府内,里面都是她会放在心里的人。 南郡夫人走后的东院小宅撤走所有下人,没人看见他,便没人管他要站在门后多久。 晚膳段沐宸缺席,但阮吉昌脸上喜色不言而喻,阮萤初还想爹爹在西南待得开心,饭菜做得合胃口,才有了好心情,虽然段沐宸没在场,阮吉昌却同阮萤初说了她的夫君好话。 朵红其实跟阮萤初说了段沐宸来找她的事情,阮萤初想不是急事,那就等段沐宸回来再说,她等到快吹灯时,才有一个寒气森森的人影推开门。 段沐宸回来了。 “王爷白日去哪了?”阮萤初走出来,她头上的珠钗摘掉,披着一头乌发,看见段沐宸没搭她的话,不急着追问,给他去端了热在暖炉上的梨汤。 段沐宸心软了,才回答:“去了外面。” “王爷喝点热的,用膳了没?”阮萤初坐在软塌一侧,段沐宸在另一侧,一张小方桌她撑着脸看他,催的段沐宸拿起勺子尝了口,不得不搭她的话。 “吃过了,王妃去休息吧。”段沐宸嘴角平直的线提了提,阮萤初站起来,朝屋内走去:“王爷喝完也早点休息。” 见阮萤初没他想得难熬,很快就是一片平静,卧室内有些轻微的响动,段沐宸比起刚才要好很多,他看着碗内琥铂色的梨汤,舌尖清甜的味道化解了身上寒气。 躺下在软塌上,段沐宸还睁着眼,门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被他听到,接着有人来敲门,按理外面看吹了灯,只留着一盏照明起夜的烛火,清风和朵红都不会过来,门外不知是何人。 门又敲了几声,那人开口:“王爷王妃可睡了,我是阮相夫人身边的桂嬷嬷,我进来了。” 好大胆子的嬷嬷,段沐宸坐起来,准备去开门拦下,阮萤初却跑出来,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之后把段沐宸喊来内室中。 “王爷快把外袍脱下,快一点。”阮萤初说完看段沐宸不动身,上手帮忙,眼睛盯着外面敲门的身影。 段沐宸脱了外袍,领口凌乱,阮萤初朝外面说话:“桂嬷嬷稍等,可是母亲的事?” “是夫人让我来的。”听到声音,桂嬷嬷推开门,阮萤初则把段沐宸推到前面,眼色让他去见桂嬷嬷。 “王爷恕罪,夫人让把东西今晚送到王爷和王妃手上,奴婢这就出去。”桂嬷嬷多看了两眼段沐宸的衣领,关上门离开。 段沐宸提着食盒进来,把盒子拿给阮萤初,捡起地上的衣服,有些荒唐的事因为阮萤初把食盒看都不看便藏在身后,变得有趣起来。 他比阮萤初高半个头多,探朝阮萤初身后去看食盒,阮萤初眼睛被迫停留在段沐宸下颌到胸前的位置。她看到段沐宸锁骨下方,有一道细细的刮痕,伤口还很新鲜,蹭破的皮下鼓起一条发红月牙,她把手里的食盒放在地上,马上说:“是我弄伤王爷了。” 腾出双手,阮萤初伸出食指,下意识去碰了那道发红的月牙,情急之下她眼睛只顾着看朝外面,手上就没注意,她的指甲刮伤了段沐宸,阮萤初手指贴上去,段沐宸的好奇心荡然无存了。 他往后一退,低头看见那道微不足道的划痕,把衣领整叠在一块,撒手说:“不疼,我出去了。” 段沐宸重新躺下,衣料覆盖住那道发红的月牙刮痕,被阮萤初碰过的位置心里作用发痒,段沐宸睡不着的今晚,不止因为和他一墙之隔的阮萤初,是他想到在白日赌气不想回京都的想法,一见到阮萤初他就叛变了,变成夜深人静的时候,数了数和阮萤初在一起的日子,还会有几天。 后来几天里,段沐宸和阮萤初说了回京都的事,除了他外,阮相夫人也知道,忙着张罗起回去的事宜。 消息来得很快,在离开里州的前一天,段沐宸接到来自京都的圣旨,要他随阮相返京,变化随之而来,一切在阮吉昌的意料之中。 他在得到来西南看女儿的机会时,答应给皇帝做说客,圣旨有两道,看段沐宸要接到的是随阮相回京,还是强硬命他返京,全凭怎么说而已。 接到圣旨,王府内祥和一片,压在段沐宸脑袋上的君臣不和之言,不攻自破。 他们后日启程,全府忙的只有送行一事,段沐宸不是不回来,看阮吉昌的样子,大家心里明白,王爷此去京都,就很难回来了。 不过,回京都的事,段沐宸有另外的打算,早前清风说要随小郡主去西北一趟,他思来想去,想同清风他们一路朝西边走,去一趟北方聊州。 临行前一晚,段沐宸在桌前说起此事,用了送清风和小郡主做托词,避开去聊城一事。 说话间阮萤初很有兴致,从京都到里州的路她走过一遍,来去无聊,如果可以走西北的路,再从北面回京都,不失为一件趣事。 阮萤初愿意,阮吉昌倒没什么意见,他们不想折腾,随着段沐宸的提议,分开两路回京。 出发的那天,就变成阮相府原班人马和段沐宸他们,去西北的人带的不多,阮相府浩浩荡荡启程后,顾中哲走到段沐宸面前,一眼看出他:“段兄有心事?” “少来这招中哲君。”他不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上了马:“好好在里州,等本王回来喝你们喜酒。” 顾中哲和池月瑶之间没再提及过婚事,段沐宸一点破,池月瑶在和阮萤初说话停了下来。顾中哲心虚要去拍马,被段沐宸躲开。 这边阮萤初转头回来和池月瑶小小道别:“池姐姐,你成亲一定要告诉我。” 池月瑶点头,阮萤初依依不舍上了马车。 简单的两张马车往城北的方向行驶,阮萤初没想过,她等来的回京都,竟然用这样的方式达成了。 走到半途,说是送清风和小郡主,但西北和聊州在走到济州时就要分开,初春的时节,气候适宜,他们四人道别,一行都是好事,没有那么难分难舍的情绪。即便清风和段沐宸平日唠叨过很多话,这次留了几句嘱咐和再见后,干脆利落离开。 阮萤初心情一直很好,一路阮萤初和段沐宸处的更像朋友一般自在,互相关切时她没了多想的心思,要回京都的愿望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那么段沐宸不再是她如意生活中的旋涡,她可以和段沐宸在一张桌子吃饭,随便聊起任何话来,不避讳对方话里的见解,天天呆在一起,她也不觉得会怎样。 只是清风走了后,本来就只剩朵红和几个丫鬟,段沐宸不爱身边随太多人,这下只有他一个,准备物件时朵红就会连着一起考虑,再问过阮萤初的意思。 今日是他们到聊城的第一天,这里还未冰雪消融,在马车内,阮萤初看到外面每家每户门口,有用雪堆砌的灯笼,兔子,街上的人都穿的很厚,好久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 他们要在聊州宿一晚,第二天再继续往京都的方向走,来到客栈,朵红打来热水,放好阮萤初的面盆就去隔壁屋子,回来和阮萤初说:“王爷不在屋内。” 阮萤初听后没仔细去打听,段沐宸一时不在,后面时间就会回来,她没在意。 但等晚膳时,阮萤初还没见到段沐宸,和一路来反常,她习惯两人到晚饭时碰面,这时才问起朵红:“王爷一直没有回来?” “从到了客栈后,就没见过王爷。”朵红回话。 阮萤初再问了问一起来的丫鬟,两人都摇头,听见话的客栈掌柜搭了句:“贵人出门往左边走的,那面是聊州的老城街,现在都没几户人家了。” 朵红一看掌柜还想说点什么,拿出袖口的银两塞到掌柜面前:“为何没人住了?” 拿了钱,掌柜的话多起来:“老城街那边以前热闹着呢,但有几年每年化雪时,河道总要淹死几个人,大家说不吉利,很多人搬走了。” 阮萤初听了话,打发掌柜离开,段沐宸去老城街那边,让她想起先皇先后把他接来宫内,就是北巡时农妇溺水留下一小儿。 她随便吃了几口,让朵红备好车马,和她出去一趟看看。 天色灰暗,阮萤初沿着老城街的路走过去,越走灯火越暗,很长一段路是没有人烟的空房,好在,段沐宸确实还在这里。 她看见段沐宸时,段沐宸正坐在一户人家门口。 他眼神放空,盯着对面有烛火的窗户,嘴唇冻到发紫,睫毛上挂着白色的雾丝。 “王爷。”阮萤初来到他面前,她没有任何要问的,把朵红烧好的汤婆子递给段沐宸,他不接,阮萤初就掰开他隆在膝盖上的手,塞到他的掌心之间。 阮萤初回头让朵红去马车内等她,她陪着段沐宸坐了一会儿,就这么一点时间,她都感觉冻得厉害,不知道段沐宸坐了多久。 顺着段沐宸的视线看过去,那扇灯火的小窗内,一家人刚吃完饭,女儿和儿子帮着收碗筷,一家人其乐融融,比起外面冰天雪地,是眼睛就能感受到的暖意。 “这一家人真是幸福。”阮萤初感言道,她这会儿看过去,趁着女儿儿子走开的功夫,男子将怀里的珠钗戴在女子头上,动作比在孩子面前亲密,等孩子们出来,又恢复如刚刚。 段沐宸把手里的汤婆子拿给阮萤初,他睫毛晃动:“本王没有家人。” “我就是王爷的家人。”没有任何犹豫,阮萤初立刻说了这句话。 在听到段沐宸说话,在段沐宸的睫毛颤动时,刹那间震碎阮萤初维持在他们之间按班不动的好友名分,她片刻说出的这句话,前因是她在坐到段沐宸身边时就心疼了,有什么是她能在现在做的,一句轻飘飘的话还不够。 段沐宸听了这句话看她,却淡淡说:“王妃有自己的家人。” 阮萤初失语,什么时候他们都可以分得很清,但这个时候段沐宸和她划清界限,让阮萤初对她的无能为力气恼起来,她站起来到段沐宸面前,挡住他往前看的视线:“王爷看着我,我是王爷娶来的王妃,我就是王爷的家人。” 段沐宸听她的话,很认真的看着她,问了阮萤初:“王妃冷不冷?” 阮萤初被她一问,懈下口气,她气鼓鼓说:“冷,听了王爷的话,更冷。” 说完扭头要回去,走到一半,阮萤初侧过头重复:“我说,我冷。” 不可能要阮萤初问段沐宸怎么还不来找她,她这样说,段沐宸被她逗笑,有了缓和的颜色,试图站起来时,意识到腿脚被冻得僵直,段沐宸捂住膝盖:“嘶……” 他再看过去,阮萤初已经急着步子走过来看他,急忙问道:“要不要去医馆?” 段沐宸一抬手,抬起头时不是被疼痛折磨扭曲的脸,他学着阮萤初气鼓鼓地看人,眉间收紧的样子说话:“我说,我冷。” 阮萤初还担心的脸转而舒展开,变成趾高气扬的仰头:“冷就回去,不许学我说话。” 说完她把段沐宸留在原地,不回头走到马车边,朵红扶着她进去,问:“还要不要等王爷?” “回客栈。”阮萤初一说,马车动起来,路过段沐宸面前时,隔着帘布她还听到:“王妃不许人看,也不许人学,本王不看不学便是。” 马车上朵红不敢多问,只说:“王妃,王爷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好得很。” 朵红不再敢问了。 等回到客栈,阮萤初嘴硬心软,让店家把饭菜送到段沐宸房间,桌子旁还放着装厚袄棉褥的箱子,锁扣并没有打开过。 果然没了清风照料段沐宸,此人比平日还要随意,他在外面一整日冻了寒,阮萤初叫着朵红铺了棉褥。 朵红先前就来问过一次,但好像除了王妃,任谁进来屋子,王爷都不太高兴,她听着阮萤初的话,铺好被子。小二送上来的饭菜冒着热气,等拿着托盘退出去,段沐宸踏进门来。 孤寂破碎的瞬间因外面风雪而至,也伴着风雪刮过消融,段沐宸坐到饭菜边,神色平和看了阮萤初:“王妃陪本王一起。” 她不饿,段沐宸指的是一起吃饭还是陪他吃饭生出歧义,阮萤初早已经忘了段沐宸逗她时她还在生气,开口说了好。 屋里通着灶房烧火的暖气,朵红关上门出去后,房间只剩他们两人却未冷却,一股暖热的气流在无形中流动,是阮萤初来找他时就酝酿起来的温情,在两人坐下时,点点升温。 作者有话说: 明晚继续加更,感谢支持~ ◉ 第57章 “本王来聊州,就是要找寻生父的。”段沐宸未动碗碟,他起了头说起今日的事,阮萤初本不想问的,但段沐宸愿意说给她听,在她心里受用。 段沐宸谈道:“被先后带回宫时,我年岁尚小,直到六岁记事后,能听到旁人所言的一些话语,大抵就是母亲溺亡之事,宫人从不避讳我,被我听见,就再换一个听不见的地方说。等我终于靠闲言碎语拼出真相时,心里就对皇宫内的一切厌烦,支撑到现在的希望,是想有一天能出来,到聊州看看我的家人。” “王爷今日没有见到亲生父亲。”阮萤初下定论的话满是可惜,她替段沐宸分担下部分遗憾,眼眸温柔看着段沐宸,劝他不要再成缅难过。 段沐宸拿起筷子,夹了菜到碟子上,转头说:“没有找到。我沿路边走边问,平民家的孩子成了皇子在聊州一直传颂,所以很快就打听来当年先皇下榻的旧址,我赶到那里,里面住的是另外一户人家。” “那王爷可问到,亲生父亲去了何处?”阮萤初看过那户人家窗外,是她说幸福的人家,若房子换了主人,王爷的亲生母亲不幸溺亡,那生父的下落如何。 她等着段沐宸告诉她,段沐宸看了眼阮萤初,随后摇了摇头。 “从未有人见过他,有人说死了,有人见过他离开家,可连母亲溺亡时,后事都是由先后交给邻居处理的,他真的出现过吗?”段沐宸苦笑,夹了口菜,干巴巴咽下。 阮萤初没来由的抱不平:“这样薄情的人,王爷寻不到也罢,若是寻到了,就问个清楚,为何当年抛妻弃子做了负心汉。” 她言辞激烈说完,段沐宸轻声叹了口气:“王妃所言极是,也罢。” 阮萤初得了肯定,又一下子反应过来,那是王爷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她出言不逊断然不好,收回不善的语气:“我也是胡乱猜测,或许另有隐情。” 若段沐宸要留个好的念想,不要因为听了她的话更加苦闷。 话到这里,段沐宸就没再讲任何,他吃下几口饭菜,和阮萤初聊起聊州的雪,不再说他找寻生父的事。 阮萤初坐了一阵,小二上来收拾,她便回到了她的屋内,早早把朵红使去休息,留她一人在房中,找到心里的结。 她在乎起段沐宸听她说起家人时,独身于阮相府外的疏离,在里州见到母亲时,她说起段沐宸来是靠心里记得的他来讲,她讲过的段沐宸,对她很好,为人有些板正固执,心底却是实打实的真诚善良。 表面冷傲的段沐宸被她熟知后,她能察觉出面无表情时段沐宸对他人的胁迫感,很多来自对自己的保护。 今晚是段沐宸第二次愿意和她袒露心扉,上次在冲州,段沐宸急于向阮萤初解释他来温泉池边见她的真心,阮萤初用好友知己挡在两人中间,她觉得是最聪明做法,不想在一天一天中失灵。 她问过池月瑶,什么叫喜欢。池姐姐说每个人的喜欢都不一样,后来池姐姐对顾中哲的喜欢阮萤初陪着经历过,现在想起来,用段沐宸和她的关系去比对,全然不像。 坐在桌前,阮萤初问过自己,她的喜欢是什么,是以前不以为意说出口的话有了顾虑,是有了能回京都的答复后在想两个人的以后,还是每问自己一个问题,她的答案里总有段沐宸的身影。 要是段沐宸再问起她的话,阮萤初的回答就变了。 然而这边,段沐宸睡了自冲州回来后,唯一的一个好觉。 他在冲州时为温泉池边的冲动自责,阮吉昌抛出回京都的答复时,他因为知道阮萤初听见消息后会开心而开心,也因为在后来知道阮萤初要休书时忍不住失落难过。 段沐宸不习惯于在人前说心里话,当他今晚在阮萤初面前说出他破灭的希望时,是决定好了不会再改变任何,不用担心阮萤初听到他失意的儿时心结,变成迁就地对他好。 他们来了聊州,在没有找到生父行踪后,他所有的不甘心在落雪变厚的石板中掩盖,事情可以放下,在乎的人可以藏起来想念,要送阮萤初的赠礼,他早已经想好。 只是这份赠礼,被送的人并不知情。 起晚的阮萤初,要不是看和昨日比起来明显出了太阳的天气,都恍惚朵红为何跟她说了同样的话。 “王爷没在屋内。” 阮萤初看了眼窗外透进来的光亮,她知道段沐宸昨天去了何处,可能想再去走走看看出生的地方,让朵红不用在意,晚一点王爷就回来。 在意的不是朵红,阮萤初的话一半一半,有一份是说给她听的,她下楼吃饭时,就把路过的掌柜喊住,昨天从他口中得知段沐宸的行踪,但今天掌柜脸色异样,叫了站住假装没听见,非要朵红凑到面前拦下,才讪讪笑着过来:“贵人有何事呀?可是饭菜出了问题。” 阮萤初在外改了称呼,问:“掌柜昨日看见夫君去了老城街,今日呢?” “今日并未注意到,贵人见谅。”他收起慌张神情,答复了阮萤初便自然离开,没有讨要赏钱。 阮萤初虽觉出古怪,一时也想不到有何不妥,索性就吃了饭,让朵红陪她出去逛逛,等打发完时间,午后段沐宸回来,他们也该赶路了。 可到阮萤初回来,进厢房时,看见隔壁的屋子还没点灯,留在客栈的丫鬟也说,王爷并没有回来过。 阮萤初在屋内有些坐立不安,天完全黑下来时,隔壁屋子才有了推门声,她打开门去看,门窗上的剪影走到里侧,吹了灯,整个屋子重新暗下来。 “朵红,去给王爷送热水过去。”她总觉得太多关心会让两人别扭,朵红去送热水,帮她问一问也是好的。 朵红点了头,敲门时阮萤初在门背后听着,回朵红的是一句:“不必进来,我睡下了。” 她听见声音,说不上放心,但能做的就这些,阮萤初用了热水躺下,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好。 再醒来时,阮萤初又听到同样的话。 这次,她下楼直接叫来掌柜和店里小二,把银票放在桌上说:“谁看见他去了哪,便是谁的。” 小二互相看来看去,有一人要跳出来讲话,掌柜一转回头,叫喊他们都回去干活,留着他一人,坐到阮萤初对面。 掌柜看起来难为情,思来想去一番才把抬头三道皱纹展开,放低声音说:“小人不想多事,但也怕贵人责难,今日瞧见了,去的,去的……” 最后三个字掌柜几乎没有出声,说是说了,阮萤初质问:“怡花楼,是什么地方?” 她问得堂堂正正,邻座的食客喝得醉醺醺接话:“好地方好地方,是个快活的好地方。” 阮萤初一想,明白为何掌柜支支吾吾,段沐宸去怡花楼,很难把这个地方和他想到一块。 “我这就去看看,若掌柜你满嘴胡言,你可知道什么下场?”阮萤初起身,掌柜连忙摆手:“确实看见进去了,贵人不要怪小人多嘴。” 她不理会掌柜,就这样出门,朵红追上来觉得危险,想让阮萤初等在客栈,她去看了回来再告于阮萤初。 “我亲自去,看了真假,才不会错怪他人。”阮萤初此时还不相信段沐宸会去寻花问柳,她要去了,看见人,听听段沐宸如何解释。 怡花楼在聊城出名,在于所有人都骂进了里面没有个几百两,就休想出来,但骂的人是又酸又急眼,因为没有那几百两去里面见识一次,才气急败坏。真去的人,只会想万两黄金散尽,难博美人一笑,多少有些流连忘返。 阮萤初来到怡花楼门口,门口的小厮拦住她:“店里不接女客。” “为何?”阮萤初看了眼朵红,朵红把银两递到小厮袖口,小厮还是不让进,用袖子一挡:“夫人请回。” “若我偏要进呢?”阮萤初说完,朵红走到两个小厮中间,拿起手里的银两掂量起,随后朵红朝街边喊:“怡花楼送纹银了,街上的父老乡亲们快来领啊。” 一时街上游走的人停下来,怡花楼开在聊州长街里,又逢天气暖和,出来的人比往日多很多,沿路的摊贩都放下手里锅垫,赶来怡花楼门口,人群挤嚷过来捡铜板,两个小厮连忙挡在门口作势要关门。 而阮萤初早就在丢铜板时进门,在怡花楼内,找寻段沐宸在的地方。 楼中都是女子,她混在人群中并不突兀,扑鼻的胭脂水粉香气充斥在楼内每处,阮萤初在一二两层楼的大厅内打量散客,没看见要找的人。 二楼都是厢房,她在每一间房门口徘徊,看不到里面,只能听着声响来找,可惜走过一圈还没有拿定是要敲哪一间房门。 “你不是这里的姑娘。” 她靠着的门边突然推开,阮萤初往后退着步子,面前的女子抱手看她,她想着赶快离开。 女子轻轻笑了:“我不会说出去的,你要找谁,看看我识不识他?” 阮萤初这才没有继续往后退,说:“姑娘可见过一位和我年岁相仿,身形修长……” 她还没说完,女子便抬手一指,打在刚刚回廊尽处的地方:“看你这身打扮,当就是找他了。” 女子关了门,阮萤初再走到面前,看见尽头处还有转弯,留着单独的一间厢房。 阮萤初走近,听见里面曲调,娇媚声音哼着小曲,她敲了敲门,里面声音消失,有一人走来给阮萤初开门,等她迈进一步,便看见段沐宸就在其中。 只见他在软塌上衣领半开,周身女子环绕,开门女子过去帮忙捶腿,还问他:“公子有了我们还不够,她是谁啊?” 段沐宸随即扫了一眼阮萤初:“是家中的夫人。” 听闻,捶腿女子的手收起来,马上要叫着大家一起出去,段沐宸喊住她们:“不用走,夫人不会介意。” 人站在原地没动,门口阮萤初看见这样的段沐宸,倒没有她想象里生气,她慢下步子走到软榻边,语气如常说:“我们该走了。” “走去哪?要走就带上她们。”段沐宸理了理衣领,眼圈红透,手边的酒杯已空,半醉半醒似和阮萤初谈条件。 “好,带上她们一起。”阮萤初和段沐宸说,走到前面两步:“王爷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她仔细看了那些女子听见王爷二字的表情,竟毫无反应低着头,阮萤初转身眸子一动,走出来怡花楼。 ◉ 第58章 段沐宸一夜未归客栈,朵红在阮萤初的嘱咐下备好车马,知道阮萤初这两日没有休息好,一早就去借客栈的厨房熬了参汤,等着阮萤初起来时喝一点。 她睡的比起前两天多,要沉一些,许是劳神想事情,到午前才醒来。 下楼吃饭时,朵红有意挡在左侧,她抬起眸子看了眼,是段沐宸带来昨天的三个女子,要一同前行。 阮萤初不做声色,她在用膳,段沐宸在喝酒,离开时段沐宸不骑马,用了另一张马车,和怡花楼的三个女子在一张马车上。 随后因为另一张马车放的行李多,段沐宸不问阮萤初是否介意,把其中一位女子叫来和阮萤初一并坐进马车。 “奴婢去跟王爷说。”朵红愤愤而言,不想阮萤初委屈。 阮萤初让朵红不必气恼,她把与她同程的女子喊来面前:“姑娘不能和王爷一起用车,不要伤心了。” 说着阮萤初在朵红的搀扶下进了马车内,女子再进去,朵红在阮萤初一侧,女子在另一侧。 阮萤初便说:“那日见你们听王爷一事毫不吃惊,莫不是怡花楼暗藏玄机,来的不止王爷。” 女子拘谨将两手搭在一起,阮萤初问她话,她要停顿一下才说:“王爷一来就同我们说了身份,要带我们离开,奴家就是信了,才跟来的。” “你们不怕去了京都后,王府进不去,聊州也回不来吗?”阮萤初半躺身子,她头疼从醒来就开始,阖眸问了女子话,当是闲聊,又设了圈套,等鱼儿上钩。 “王爷很好,他答应过我们,不会的。”女子这次答得快。 阮萤初接着就说:“答应你们什么了?是给钱还是帮你们赎身?” 她眼睛睁开看了眼女子,女子眼神看朝左右,才定了定要打算说话,阮萤初这时却不想听了,她揉了揉额角:“朵红,我想睡一会儿。” 朵红便过来马车内的软塌边,帮阮萤初盖好薄褥,将手在汤婆子上捂暖后,给阮萤初按了按头。 女子的视线被朵红的后背隔开,在身后叹了口气,猜想她回答的应该没有出错。 马车再停下时,他们在路边的面馆休歇,阮萤初没有胃口,在马车内颠簸睡醒的一觉,心中惶惶不安,她留在车内未下去,和朵红说让王爷吃好来找她一趟。 朵红回来满脸愁容:“王妃,王爷他在马车内,说……不想过来。” “那我过去。”阮萤初下来马车外,三个女子还在面馆内同车夫丫鬟吃面,她站在马车的布帘边,没有进去,抬手敲了车边的木板。 “我认识王爷半年,早已熟知王爷并非登徒浪子,王爷要装的让我相信,就不能只演这三五天,一年五载的,还演得下去吗?”阮萤初说。 布帘轻轻动了动,再被挑起,是段沐宸拿长剑挑开的,不理会阮萤初的话,喊她:“有劳王妃帮我问问店家可有好酒,喝完了。” 说完,就把布帘放下,置之不理阮萤初要戳破的闹剧。 “朵红,我们去拿酒。”阮萤初眸子冷下来,找店家买了酒。 进到马车内,段沐宸在一堆酒坛中半躺,阮萤初拿起手里的酒坛,朝段沐宸脑袋砸去。 转瞬间坛子要到眼前,段沐宸敏锐躲开,酒坛哐当落在木头上,碎成三片,里面的酒顺着流淌在马车中,阮萤初吹了吹手:“还知道躲,那就是没醉。” “王妃不愿意买就算了,何必浪费好酒。”段沐宸探身起来,阮萤初又把朵红手里拿的另一坛丢过去,正中段沐宸怀中。 “王爷可以同我说说看。” 她极力压下心中的不安,讲出这一句,是她想好好问问,段沐宸这样子是为何。 “人心是会改变,但不会一夜之间改变,王爷不想去京都,我们可以回里州,面见圣上的事父亲会帮忙。”阮萤初猜着他的心思,因为不去京都而置气,总不是段王的作风,她才发现,他对段沐宸除了看见到的事外毫不知情,能猜到的,就是最表面的理由。 “回里州?王妃说来容易,圣旨岂是想去就去,不想就回的小事。”段沐宸拿着酒坛,眼里觉得她可笑:“再说王妃日日期盼回来和家人团聚,真的想回里州吗?” “王爷什么意思?”阮萤初不懂段沐宸话里的轻蔑。 段沐宸接下的话,让她更为失望,段沐宸说:“京都是王妃的家人,回去自然是王妃的心愿,本王无父无母,连找到个负心汉的生父都见不到一面,回去京都寄人篱下当着王爷,实则相府女婿,本王连找几个女子,都要被王妃处处逼问,如此憋屈,喝点酒还请王妃见谅。” “王爷若是认为回京都是水深火热,何必答应父亲?” “本王不答应,圣旨来了,可以不去吗?” 言辞至此,阮萤初早前的冷静已经消失,在她看来,不管段沐宸是何理由要说这些话,都太过了,令她想起段沐宸跟她在一起时,一切都模糊不清。 “可以,可以不去,甚至可以休妻,带上她们和王爷回里州,过王爷不憋屈的日子。”阮萤初胸口忍着一口气,要说气话,她也有很多。 “和王爷想得一样,阮相府似虎穴,我和家人都为一己私利,并不是王爷的家人。”阮萤初离开马车,她让朵红不用跟来,在面馆一旁的树林前,把酸涩的眼泪压回去。 他们俩第一次说这么多气话,全然无关两人间的情分,阮萤初花了好久时间,等马车重新走到路上,她把同车的女子叫走,无心平静,不想猜疑担心。 她想,或许等到了京都,见到爹爹和娘亲,她就好了。 马车出来聊州已经两天,今晚在京都城外的村落入住一间客栈,等明日就能进到京都城中。 阮萤初自那日没再问起过段沐宸,更准确的说,是他们没再见过面,她靠朵红煎熬的草药,晚上能睡的踏实一些。 夜里,隔壁房间内,段沐宸换好夜行服,他把手里的信放到桌子上,带来的三个女子已经在进客栈前让她们拿了银子离开,交代给她们的话没有骗过阮萤初,段沐宸便说了些他最为痛恨的他人所言。 他眼眸清冷,马车内的酒被他倒了一壶,其余都是白水,阮萤初说对了,他装不像铁石心肠的薄情郎,说些又当又立的小人之言,才能让阮萤初生气。 休书他写得狠绝,是要让阮相和阮萤初彻底不再对他有眼色,抗旨不去面圣,在和阮相分开到京都后,就不会是阮相的得失。 现在,段沐宸要离开了,回去西南,等着降罪。 一匹马在黑夜中朝京都相反的方向奔走,阮萤初在段沐宸到达聊州时醒来,朵红照例去问热水,回来就让阮萤初拿到了信。 是休书。 阮萤初看完,当下并无反应,她气话说完,气头还没有消,放在一边,等着回家去见爹爹娘亲,找人替她说个公道。 “去告诉王爷,不吃早饭,立刻赶路。”阮萤初交代朵红,换好衣服下楼时,朵红还在和店家交谈。 她走过去,朵红结束了问话,来和阮萤初说:“店家说昨天夜里,王爷就走了。” “走了?”阮萤初不惊讶,她再和朵红确认一遍,段沐宸真的离开了客栈,至于去了哪里,她不打算问,这和阮萤初和在聊州去找段沐宸时的心情截然不同。 她轻笑一声,朵红重重点头后,阮萤初让朵红陪她离开,进京都城。 午后,她来到阮相府,未多言半句段沐宸,把休书拿给母亲后,回到她久别半年多的闺房,沐浴更衣,点着安神香,让谁都不要来打扰。 阮萤初的小院内静谧雅然,阮吉昌在书房内却是勃然大怒,他展开休书:“好个段王,把阮相府上下都耍了一遍,老夫绝不会放过他。” “老爷消消气,怎么做都行,可不要委屈了女儿。”夫人马氏在旁边给阮吉昌顺气,眼神是心疼又着急。 第二日,阮吉昌的奏折呈上,一数跟着争议里州的奏折占朝中大半,下朝后皇上将阮吉昌单独留下,便知道段沐宸抗旨不遵,赐婚又悔婚,回京却反京。 龙颜震怒,被阮吉昌煽动后,皇帝下旨派御林军追查段沐宸下落,收回兵权,一生不得离开里州。 但阮吉昌先前献计圣上,此时也被连累,命他尽快想法子肃清太后党羽,绝对不能留一个太后的人在朝中。 冷汗津津的阮吉昌出了宫门,他回头瞧见金銮殿笼在落日夕阳的金光中,遥想当年先皇的嘱托,如今连他都自身难保。 西南边城林州,派来的御林军找到段沐宸,他正坐在一家酒楼品茶,门口变戏法的老头好戏刚刚开场,一众乌压压的御林军冲进来,为首的将领拱手:“段王殿下,请随我们回里州接旨。” “现在才赶到,辛苦了。”段沐宸放下茶盏,起身随鸦黑的御林军出去,说是请,其实是押送他回里州。 等到了王府门口,来接应的护卫要拔刀相见,被段沐宸眼神示意退下,进到前厅,首领拿出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陵王段沐宸,抗旨不遵,应依朝规处罚,念在其西南平定叛乱,功过相抵,特赦其死罪,自今日交还兵符,不得离开里州,钦此。” “王爷,接旨吧。” 段沐宸接过圣旨,来到王府的御林军只撤走一半,首领拿到兵符后前往武场。 ◉ 第59章 段王府戒备森严,门口护卫换成御林军值守,段沐宸回来后,就没有出去过。 顾中哲在里州,听闻段沐宸回来,当晚就来了一次王府,他站在门口,值守的人不认识他,帮着把话带进去,打发顾中哲王爷睡下了,不便见客。 察觉不对劲, 第二天他一早又来,这次顾中哲见到段沐宸,可每每他开口要问起段沐宸在京中发生何事,段沐宸就看书写字,练剑喝茶,吃饭睡觉,只要能不回答顾中哲的话,随便干什么都行。 问询无果,顾中哲在身边陪了段沐宸一天,段沐宸吃饭睡觉一样不落,怎么看都不像心中有事,也不像被禁足里州,削去兵权,戴着一顶空帽子郁郁寡欢的王爷。 最重要段沐宸只字不提阮萤初,顾中哲拿他没有办法,他这位段兄,倔脾气起来就是咬定的事绝不松口,他不愿意说,别人再怎么着急,还是毫无办法。 顾中哲回去后,和池月瑶商量此事,官商有别,这么大的事能帮到的地方不多。 托父亲的关系,顾中哲才在家父寄来的信中得知京中传言段沐宸悔婚休妻,外人看来是强凑的鸳鸯没在一起,顾中哲和池月瑶明白,其中定有苦衷。 池月瑶想既然段沐宸这边没有眉目,阮萤初那边她总能探知些实情,于是快马加鞭寄出书信,池月瑶日日盼着回信,仍旧遥遥无期。 她和顾中哲相看两愁,池月瑶想再写一封信,和顾中哲说了后,看见他红了耳朵说:“骗人不可取,要是真的再写上去。” “是真的,你不想娶我了?”池月瑶走到书案边,拿起毛笔开始写信,她不慌不忙问顾中哲,顾中哲生怕自己听错。 “想。”顾中哲来到池月瑶身后:“就这样写……” 信件再次送到京都,这回有阮萤初那句池姐姐成亲她一定要来的话,他们果真等来回信,外加整整两车的贺礼。 信中全是贺词,上一封信如同石沉大海,而阮萤初也说到,她身子抱恙,不方便赶来,一点贺礼聊表心意。 他们俩拿到这封信,失去了今日去找段沐宸的打算。 王府内,段沐宸生活起居简单,一朝圣旨降罪,来段王府拜访的人只剩顾中哲。 今日,想着是顾中哲来看他的日子,午后来人传话,段沐宸便让值守侍卫把顾中哲放进来,他在书房内,因是熟人,便不拘束上前迎接。 顾中哲的脚步声比往常沉闷,等来到门口时,段沐宸没抬头,看着书面说:“茶在桌上,想喝自己倒。” 门外一阵畅快笑声,音调是位老者,他这才放下书,眼睛看过去,来人并不是顾中哲。 还站屋外的和尚进到桌边,抬手倒了两杯茶,段沐宸过来的时间,已经认出面前的和尚眼熟,仔细一想就是冲州旧书庙的和尚,上次他来找书时,他们见过。 “冒然前来,还望王爷不要怪罪贫僧。”和尚把茶杯放到对面,邀段沐宸坐下。 “是本王一时以为来的是旧友,说话失礼。”段沐宸坐到对面:“僧人前来王府,不知有何事?” 和尚喝了口茶,笑道:“王爷问起来,贫僧就开门见山直说,贫僧来到里州,是想请王爷帮个忙。” “段王府的事不知僧人可有耳闻,本王如今能帮的不多,不妨僧人先说说看。”段沐宸在旧书庙拿书时,和尚就说过来日再遇的话,他拿走书就算答应了。 和尚开口:“贫僧来里州未带够银两,想借着王府两日,不知王爷方不方便?” “当然。”段沐宸以为的大事,看起来是举手之劳,马上答应和尚。 和尚连忙起身:“多谢王爷。” 进来的下人将和尚带到可以住的屋子,此事他答应后,没想会惊动御林军首领来过问,但一看是个和尚借宿,盘问两句便走了。 段沐宸所有行动在御林军的监视中,圣上多疑,阮吉昌的话一出,对段沐宸的防备之心加重,他除了在王府内,恐怕走在里州街头,也要有暗中的眼睛看他。 他做过最坏的打算,脑袋还在他头上是好事,寻找生父的下落是他唯一的心事,现在只要阮萤初在京中安好,他便能在段王府内过一辈子。 和尚说是住二天,第三天一早来找段沐宸辞别时,拿出一个锦囊给他:“多谢王爷让贫僧借宿,手中这份赠礼希望王爷收下。” 他在后院练剑,和尚能摸到这里请别,是瞧见这时门口侍卫去吃饭,会有轮换时间没有侍卫,四下无人能看见他们。 手里的锦囊递到段沐宸手上,和尚在等他拆开。 段沐宸拆开后,锦囊内是一张纸条,字迹他一眼便认出,是先皇后,现在的太后所写。 他未详细看下去,猛然看向和尚:“这是?” “正是王爷看到的人。”和尚收起笑容,眼中慎重。 段沐宸再回看字条,早已经读完,又凑近再确认一次,太后这是,要他谋权篡位。 “为何在僧人手上?”段沐宸将纸条收起,换值的侍卫过来,他将锦囊塞进袖口,手上做出向屋内请的动作,把和尚叫进屋内。 僧人边走边说:“王爷若愿意,贫僧才能继续说。” 段沐宸将人引到屋内,后觉得不妥当,又让和尚跟去花园的亭子中,亭子置于中央,四面八方皆可看见他们,这样谈话才不会显得可疑。 “太后让你来的?”段沐宸再问和尚,和尚不说话了,脸上堆满笑意,重复那句:“王爷是否愿意?” “愿意当皇上?僧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段沐宸对来路不明的和尚行善,没想惹出这样的麻烦,他现在要尽快把人赶走。 “知道。”和尚还在笑,段沐宸不想多言,赶客道:“僧人若已无事要说,还请尽快离开。” 段沐宸站起来要走,僧人留下一句:“王爷以为圣旨领罚后,阮相府就相安无事了吗,皇帝的性情,是一定要斩草除根的。” 僧人双手合十,朝王府门口走去,这一句话,算是把段沐宸最害怕的后果拉出来,逼他愿意。 京都朝中,令满朝文武震惊的事,是两朝宰相阮吉昌主动提出辞官,愿意解甲归田,休养晚年。 向来阮吉昌气焰嚣张,在皇帝面前毫无把柄可言,朝中对他言听计从的官员多不胜数,明明一派大好前程,却在上朝时吐血晕厥,三日后再上朝,已然病恹恹要人搀扶。 他提出辞官,皇上念在他劳苦功高,要他无需担忧,不准许他辞官,还请了太医去在阮相府,帮阮吉昌留在京中疗养。 一同回到阮相府的太医是阮吉昌旧识,进到阮相府内,阮吉昌便说:“即便老夫服下毒药,也骗不过皇上了。” “阮相不妨先养病为由,看看朝局,切莫轻举妄动。”太医字字斟酌,阮吉昌撑着身子坐在软榻上,脸上愁绪万千。 他重重叹气:“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阮吉昌在朝中这么多年,丝毫风吹草动他就能看到底,圣旨颁到里州后,皇上每日早朝后都要将他留下,哪一次不是在生死关头走上一遭,阮吉昌才回到家中。 段沐宸娶得是他阮吉昌的女儿,段沐宸回京是他阮吉昌一手操办来的,皇上和太后的纷争最怕双方底细走漏风声,皇上让人时刻看住段沐宸,也必然要让人时刻看住阮相府。 他的苦日子还在后面,原想靠重病骗过皇上辞官,给皇上服下一粒定心丸,但皇上不领他的情,是阮吉昌早已经错过时机,矛头出在他这里,拔不掉,就得等着被刺。 阮萤初是在晚上得知父亲病重的,她打开窗子,看见太医院的秦老从门口经过,找来朵红细问,知道父亲身子不好,皇上请了太医来府上。 这是夫人马氏交代朵红的话,要这样和阮萤初说,让阮萤初不要把段王府的事放在心上。 她一回来,段王府悔婚的事传了满京,但里面有阮相府掺杂,京中人只敢背地里谈起,无人会拿到嘴边乱说,要是在京都不给阮相府面子,基本寸步难行。 因着众人忌惮,阮萤初没受太多眼色,再有她不出门,朵红说起来都是府中来客,问及她可安好,其余并无事情来打扰她。 知道父亲生病,她就赶去探望,是阮萤初回来后第一次走出小院,朵红在门口给桂嬷嬷递了话,马氏跟着一起出来,过来牵起阮萤初。 她进门,兄长和弟弟妹妹已经围在床榻边,父亲比起来里州时,一瞬间苍老许多,阮萤初看见他鬓角越发明显的白发,鼻尖发酸,眼泪收不住流下。 “萤初。”父亲叫她,她来到床边,父亲这时候还问她:“头还疼不疼,太医可去看过你?” “不疼了,秦伯刚走。”阮萤初低下头:“女儿不孝,是我让父亲这么累的。” “喝药就好了,哪里会累。”阮吉昌看见女儿,高兴了些,多说一阵子话,才让大家都回去。 走出屋外,朵红去搀着她:“小姐明明头疼的睡不着,都怪……” “朵红,这样的话,不能在外面说。”阮萤初止住对话的话,她额角发紧,刺痛断断续续,她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听到。 ◉ 第60章 其实,何止不想听到,阮萤初要的,是永远忘了这个人。 晚上她看完父亲后回来,头疼发作的病很像母亲为她远嫁伤心的时候,母亲是忧思过度,而她是落下在聊州那几日的心有余悸,总想着一闭眼后醒来,又丢了东西或见不到人。 小院整日都在煎熬草药,屋子内一直有淡淡药香,喝的人是阮萤初,她最知道药有多苦,但发现人倦起来,连喊苦要糖的力气都没有了。 朵红送药过来,阮萤初看着窗外就能喝完,或是拿上诗集边看边喝,犹如品茶,和这股子药味斗赢了半生。 秦老今日要来看她,阮萤初回了,她吃过太医院好几位名医的草药,比来时好了点,只会在晚上夜间疼痛加剧,白日无碍。 她看秦老陪父亲回来后冷汗直冒,就让秦老快些回了家中。 父亲一病,家中人人怀揣不安,下人走路的脚步声都重了起来,阮萤初在今晚想,她该出去走走,让外面的人瞧瞧阮相府,给蒙在京城中越藏越多的谣言晒晒太阳。 阮相府的笑话,不是谁都能看的。 她说的是实情,自阮吉昌回来养病后,不要说看笑话,平日往来走动的夫人已经好几日未来登门,朝中大臣默契一般选择避而不见。 唯一来看父亲的,是第二天一早就赶过来的贺桓,贺桓先是去见了伯父,留在房中交谈一阵,阮吉昌便看出他心猿意马,抬手让他找阮萤初说话。 贺桓得了应许,在阮萤初的小院门口踱步,随后看朵红从远处过来,等着朵红一并进去。 “小姐,贺公子来了。”朵红和阮萤初传话,阮萤初放下手里的书,出来看见贺桓笑着打混:“怎么,里州人说话算话,是算一半。” “好个贺桓,你来看我,就是想图三言两语的口舌之快,我受着就是,毕竟如今也只要你敢进阮相府了。” 阮萤初在贺桓面前装生气是一绝,她一蹙眉,垂下眼眸瞪人,贺桓就没招了。 “是我口无遮拦,你别置气,我想逗逗你,从回来……我都没见过你。”贺桓解释一句,犹豫一次,等阮萤初不瞪他了,他上前:“今日天气晴朗,若是去游园赏花,岂不是一桩美事。” “正好我也想出门走走,贺桓,你不介意我带上些人吧?”阮萤初问他,答应爽快。 既然她都答应了,贺桓怎会介意她多带些丫鬟去。 说好后,早饭贺桓留在阮相府用,饭还未吃完,阮萤初就听见表姐熟悉的声音,脚步声嘈杂,跟在表姐身后的是数十位丫鬟家仆,阵仗颇大。 阮萤初看见人,朝表姐招了招手。 贺桓一看是礼部尚书家的大小姐,问阮萤初:“你说要带的人,是刘大小姐。” “是啊,我想出去热闹点,想到表姐身边总是人多热闹,约好表姐想去何处,你来说了游园,一同去不是正好。”阮萤初说着,表姐刘雪棠来到面前。 她先是看见贺桓噗嗤一笑:“贺桓,也就你愿意和我们在一起玩,平时那些兄长表亲,都叫不出来。” “刘小姐哪里的话,能和你们一同游园,贺桓非常乐意。”贺桓一时看见她有点意外,很快就接受了今日出游热闹不同的事实。 刘雪棠最怕听贺桓说好话,坐下来堵他一句:“真乐意假乐意都随你,只要萤初在,你就乐意了。” “表姐,你快饶了他吧。”阮萤初出来挡在两人中间,朵红添了碗碟,刘雪棠和阮萤初搭话放过了贺桓,吃完饭,他们就去了游园。 游园遇到月初,合园前后两条小巷便挤满小贩,商品琳琅满目,贺桓是有意要陪阮萤初出门,当下正是樱花开得好的时候,合园出来的一片樱花小道,绕着斜坡爬上半腰小亭,身临其中,如梦似幻。 阮萤初一路陪表姐说了些话,表姐的随从被叫到摊贩处买来很多京中小吃,顾中哲则一直在阮萤初身边,也不讲太多话,遇见阮萤初说了句诗文,他接上后一句,直到两人先于刘大小姐到了亭子处,看到还在摊贩面前的刘小姐忙着抢第一炉烤出的烧饼。 “表姐带这么多人,一条街都快买过来了。”阮萤初浅浅笑意看着表姐,她的表姐还待字闺中,是和她一样有母亲父亲眷顾,如没有赐婚,她也会像表姐一样自在。 “刘大小姐,还是这样,一直没变。”贺桓说。 不想阮萤初问她:“那我变了吗?” 贺桓马上答她:“在我心中,你从来都一样。” 但阮萤初这时把她和贺桓间打打闹闹的画面想了一遍,里面跑出来一个从未参与过她儿时的人,她在贺桓说完这句话很久后,走到亭子的另一处,花瓣被风吹落到亭子的长椅上,有几片落进她衣袖内。 她把它们捡来都放在手心,伸手在风中,花瓣被吹得干净,她和贺桓说:“我变了,游园是我最喜爱的事,今日来却兴致缺缺。” “这个园子不喜欢,我们还可以去别处,这是一时心中所想,人之常情。”贺桓要哄他开心,这个法子不行,他就再换一个。 阮萤初却说:“园子换了,心是变不了的,贺桓,我不想你白费力气。” “我……并不觉得。”贺桓听明白阮萤初的意思,阮萤初不喜欢这个园子,换成他,也改变不了阮萤初的喜欢。 “快尝尝刚出炉的烤饼,肉馅最香。”刘大小姐左手糖葫芦,右手烤饼,随从还举着碗面,看见阮萤初和贺桓不动,又催促道:“快拿着。” 两人接过烫手的烤饼,贺桓要帮她拿,阮萤初收回手去。 在里州的鞭炮声中,贺桓做过同样的动作,段沐宸对他怀有敌意,将阮萤初护在身后时,他就把手收回去。 该他想通了,如今他们不再是年幼时的青梅竹马。 身旁,阮萤初转而不看贺桓,她清楚贺桓为何迟迟不论婚嫁,可无论是在赐婚前,还是如今分开,她对贺桓,除了熟悉外,并未有其他想法。 她说明了,不耽误贺桓,因为她说明话后,阮萤初才深知,忘记段沐宸比较难,再回到当初满不在乎段王府的自己,已经时过境迁。 那日后,贺桓来找她的次数变少,他还是回来看父亲,遇见阮萤初,只点头笑笑,照面两句后离开。 但阮萤初没了贺桓来找她,还有母亲的妹妹,同样嫁入王府的姨娘,受了母亲委托,要让她去襄王府住一阵。 阮萤初用父亲还未痊愈的借口,没去襄王府,但姨娘从小和她亲近,她不去,姨娘便来到阮相府上。 去迎姨娘的是阮萤初和母亲,她们都是大家闺秀出身,遇到再大的事,外人看来都是轻松,姨娘来就指着要看阮相府的花园,她和母亲较劲院内牡丹,这才立春,两人就讲起牡丹花开的事。 阮萤初见过姨娘,跟在姨娘和母亲身后,等喝了茶,用了膳,到晚上的灭灯前,姨娘来到阮萤初房中,阮萤初清楚她是逃不过问话的。 她的手被姨娘拿在手中端详,姨娘说:“我们萤初不用嫁段王府,会遇到更好的人。” “嫁人急不得,若是受了委屈,你要和姨娘说说,我同样在王府中,最知道王妃的帽子有多重。”姨娘温声细语,阮萤初没多少委屈,倒是有很多问题,也不能同姨娘说。 她想喜欢的反面是不喜欢还是恨。 恨那人岂不是还在乎放不下,那说起来还是喜欢。 要做到没有一点感觉,就要用时间一点点打磨,一分分消减,得来忘记二字。 阮萤初好声和姨娘说:“姨娘,我本就对王爷没什么情分,和你不一样,你和襄王情比金坚,是越过越坚韧的感情。” “日子是过出来的,你这样说我也放心。”姨娘陪着她说了好晚的话,临走前留下一包书给她,神神秘秘,还让她自己看就好。 阮萤初在姨娘走后,打开书,只一眼她就用手捂在书面上,姨娘拿给她的书,书面就已经昭然若揭男女之事,里面她不翻动,也知道讲的什么。 她重新包起来,放到书架最里边看不见的匣子内,原来京中传言有人专为夫人们作书,作的竟是这样的书。她成亲后,母亲和姨娘都来找她讲过男女之事。 但她和段沐宸,几乎连手都没有光明磊落地放到一起过。 那次温泉池边,是他们做过最为亲密的事,阮萤初早就想把那个吻丢到一边,可她越不去想,动了念头,脑海中便再次重演。 她今日喝完头疼的药汤,往常朵红吹了外面的灯,她闭上眼就能睡着。 绝不会,想起嘴角清凉的风和灼烫的皮肤,让她鬼使神差,拿出姨娘送的书,借着蜡烛的光看了两页,段沐宸的脸反复出现,吓得她盖上书。 用布包住,用木箱封好,上锁塞到床下。 书被套上一层又一层,再次打开艰难,可段沐宸的样子,为何越来越清晰。 他们争吵那日,谁会在说狠话的时候,担心马车挪动,将手护在她的身后。 ◉ 第61章 回来京都后,阮相府和以前已经不一样。 阮萤初没有太多闲看落花的日子,姨娘突然在夜里离开阮相府,襄王府来的消息,圣上因群臣无策暴戾发怒,太后再次过问朝事,偏偏提起段沐宸,是彻底把阮相府往火坑里推。 一早,阮萤初得知姨娘离开,母亲紧接着就把府中上下的人交代一遍,不许妄议姨娘来过,而父亲在房中等着秦老,等来的是另外一位面生的太医。 圣上看阮吉昌久久未能痊愈,换了另外一位医术高明的太医,看起来是皇上的人,有意在阮相府住下,成为看住阮吉昌的一双眼睛。 但太医这个身份太过微妙,若圣上不让阮吉昌活,他就不得不喝下太医拿来的药。 阮萤初和母亲心头一紧,她们能做的,只有让身边的家仆好生招待魏太医,时刻眼不离手,看清用药,凡事都仔细小心着来。 这才是开始,后面几日,圣上以赏赐为由,给阮相府塞进来宫女嬷嬷,门口的家丁被换成了御林军,即便她们待在府内还能活动,出行无碍,但这些眼睛都要回去交差,她们能做的,便是能不走动就不走动。 阮萤初来见母亲时,桂嬷嬷身边还有另外的人,她话到嘴边,又变成一些用膳喂鱼的事,这样总不是办法,事情因她有很大干系。 她不懂朝局,和段沐宸联系不易,书信定要被检查,任何字眼都容易扣上欺君之罪,阮萤初想到池姐姐,她还可以给池姐姐写信。 那些从里州寄来的信,阮萤初都有打开看过,她实在没有力气去解释,段沐宸在里州,他们都问不出原因的分别,阮萤初猜得对几分。 她要护住阮相府,现在就不能顾虑太多,阮萤初给池月瑶写信,写上关切的话递出去。 她先前寄过一次,都是贺词,第二次池姐姐收到肯定奇怪,若池月瑶倒过来看到里侧的字是回京都向君心,能察觉给段沐宸传话,阮相府还有一线生机。 太后拿段沐宸对皇上的不满大作文章,要让阮相府和段王府成为党羽纷争的垫脚石,朝中没了阮吉昌说话的分量,太后举荐何人都要是自己的人。 翌日,阮萤初的信寄了出去,安插在阮相府的眼睛不认识池月瑶,只当阮萤初问候远方表亲,和皇上说起来就一笔带过,阮萤初得知信件被拆开过才寄走,总比送不出去好。 剩下的,就只有等里州的消息。 里州,池月瑶在五天后收到阮萤初的信,上次用了成婚的借口无果,池月瑶和顾中哲都没再写信,想两人的事他们不愿意说,就等日后的时机。 突然来了信,她拆开时,顾中哲走过来便说:“封口被人拆开过,快看看说了什么。” 两人看完贺词,池月瑶盯着信翻来覆去查验,交到顾中哲手中,自小混迹在父亲身边,看过不少商贸人的手段,顾中哲先是拿火凑近,接着拿水浸湿。 纸上的字晕开后毫无变化,顾中哲和池月瑶在铺平的纸面上没觉出任何,池月瑶想:“会不会就是贺喜的信?” “我们说的喜事过去快一个月,贺礼收到半月,不可能平白无故来一封贺词,不妨我去找段兄?”顾中哲看这封信再折磨下去就要面目全非,他收拾干纸面,池月瑶当下也想不到其他,同意找段沐宸一起看。 顾忌是段沐宸回里州后,绝口不提京都的人,顾中哲说起阮萤初的机会都没有,这下去找,也是抱着没有办法的办法。 来到王府外,他们要被搜查一番,信在池月瑶身上,值守侍卫只看了她手中袖口无物,把两人请进去。 顾中哲不用引路,他来找段沐宸,不在书房就是后院,只这两个地方,总能看见他。 他们来到书房门口,见无人,抬脚要离开时,段沐宸便回来了。 看顾中哲还叫了池月瑶一起,段沐宸立刻领会道:“成婚之日本王不去了,身后一排侍卫漆黑站在门外,不吉利。” 顾中哲推他往前:“谁请得动段兄,来找你,是因为这封信。” 池月瑶看了看四下,顾中哲挡在两人手边,就怕侍卫路过,等着段沐宸看完信,字迹他认得,便说:“贺词写得不错,沾了水还是能看出。” “我和萤初近来并未通信,她突然寄来……”池月瑶一说,段沐宸同样注意到封口被拆过两次,他不等池月瑶说完,很快说:“再给本王看一次。” 拿在手上,段沐宸转了方向,他突然记起阮萤初喜欢誊写好诗句后倒过来念一遍,贺词倒过来看,连起来就是回京都向君心。 “阮相府出事了。”段沐宸能想到最糟糕的结果,已经开始了。 顾中哲和池月瑶不明白他的话,段沐宸说:“我要去一趟京都。” 他说完,门外有侍卫经过,现在要回京都,出了里州便是抗旨不遵,哪怕他逃出去,也改变不了皇帝的多疑,阮相府更加危在旦夕。 眼前,顾中哲就等他这句话,他压低声音,说如何如何能让段沐宸离开,身边池月瑶希望阮萤初没事,也在想出去的办法。 段沐宸不说话很久后,等顾中哲问他明日如何,段沐宸说:“中哲君,池掌柜,要拜托你们帮我找一个人来?” 书房中段沐宸把他们引到花园亭子中,把要找的人和见面的地方说与顾中哲池月瑶,两人虽不明白此人有何用,但心急想帮忙,便答应下来。 三日后,段沐宸要出门,去的池月瑶的酒楼。 按他交代好的,顾中哲去冲州旧书庙接来和尚,安置在酒楼内。二楼雅间靠街边窗口的位置,隔壁就是一间厢房,若是把花盆移开,能看见一扇从里面打开的窗子。 段沐宸要同和尚说话,再来一次段王府,和尚便遭人耳目。 他来酒楼只是喝酒,侍卫在楼梯口等他,段沐宸与和尚一墙之隔的距离,够他说完这些话。 “贫僧说过,阮相府安然无恙很难,王爷愿意相信了吗?” “若本王愿意,你们会怎么做?” “王爷选对了人,一切就对了。” “好,本王若能回京都,本王愿意。” “一言为定,很快,王爷就能和我面对面说话了。” 和尚离开窗边,段沐宸坐了一个时辰,把酒壶内的酒倒完,才故意潦倒脚步走到侍卫面前,让侍卫搀着回去王府。 段沐宸装作无事多日,思虑从未断过。 阮萤初要一纸休书,他便给她。 但他没想到,即便拦下所有罪责,都不能护她安稳。他想得简单,以为被看守的侍卫守着过完一生容易,可惜他的心早就不是没见到阮萤初前,只求天高海阔,不问前程似锦的无畏。 段沐宸有害怕的事,越来越多,很多他当时就能发现,有一件过后才知晓。 他非常害怕见不到阮萤初,他要比他想的懦弱,生死在面前时毫不犹疑的他,却一次次后悔,在聊州说的话该千刀万剐,在聊州分别不见的人,想起来会疼的肝肠寸断。 比起阮萤初的安危,掺杂进朝局不再令他纠结,那封信上的回京都向君心,每个字他看起来都是阮萤初写的。 她写字时,嘴角会不自觉弯起来,眼眸专注认真,每落下一个字,就会眨动睫羽,倘若写得不满意,鼻头会皱起一条浅浅的细纹,仰头时又会消失。 她有一股子劲,里面是娇嗔和傲气,遇水时是水,遇火时更甚,如今她愿意写了这句话来,段沐宸看得心中失落,他该让他的王妃平生无忧,而不是危难时盼他相见。 书房的灯点了一夜,三日,半月。 那日段沐宸还是像平时去后院,御林军首领把突兀的笑堆在脸上,请他接旨。 圣旨下来,段沐宸不光拿回来兵权,里州的封禁解除,他要回京都,圣上让他立即回京面圣。 御林军撤走的当天,和尚就来到段王府中。 “段王这次,可以相信贫僧了吗?” “太后让本王回京,是为何事?” 段沐宸不想同这位故弄玄虚的僧人多言,圣旨是皇上下的,但他知道,让他回京的是太后。 “太后的心意,岂是贫僧能猜到。”和尚笑眼看他:“王爷得偿所愿,只管去京中就是了。” “我去京中,不是因为太后。”段沐宸才开口,和尚抬手打住。 “王爷说话要想一想,太后能让王爷接旨,也能让阮相府接旨。无论王爷为的是什么,但王爷要听贫僧一句劝,王爷是要为太后着想的。” 和尚打断段沐宸的话,末了在段沐宸临走前说:“太后救过王爷的命,王爷可别忘了。” 段沐宸知道和尚说的是太后带他回宫一事,当时生母溺亡,段沐宸还是婴孩,太后本可以给些银两托付当地人照料,于心不忍把他带回宫内。 世人都说他命好有福气,太后不是救他,是重新给了他一条命。 段沐宸对太后很是陌生,在宫中他是奶娘带大的,太子和六皇子学了功课就愿意到额娘身边争个高低,逗得太后满眼疼爱。 他羡慕过他们,学着他们的样子做了一回,太后当时冷淡的看他一眼,告诉段沐宸:“永远不许比太子学得好。” ◉ 第62章 那之后,段沐宸不再想和他们一样,太后他能不见就不见。 明明忘记他很久了,在二十年后又想起来,对段沐宸来说,太后和他,比宫中的太监宫女还要陌生。 他在午后离开里州,和尚与他同去。 从他答应和尚后,和尚一直不透露太后要他回去作何,阮萤初的信收到半月,半月后他能从里州走出来,阮相府同样能脱险。 他想得很多,越靠近京都城,能猜到的却更加模糊。 段沐宸在朝中无任何同僚,一人惯了,来段王府走动的人为公不为私,段沐宸在里州长居王府内,朝中变化于他而言一片空白。 他甚至在和尚面前多说起两句话,想从和尚嘴里探听到阮相府相关,可和尚自始至终都在念经敲木鱼,茶饭时食不语他,段沐宸追问的时机被频频打住。 距离进京都城还有半天的路程,他们宿在郊外,许是靠近京都的缘故,来往商贸的客人络绎不绝,小客栈不到天黑时已经满客,吃饭的桌子挤在人堆中,背抵着背,不经意就要听到邻桌的话。 “听说了吗,上面没了。”后桌一个声音浑厚的男人,因压低嗓子说话,每个字嗡嗡作响在周围一圈炸开。 “小声点,让人听见是掉脑袋的事。” “就是,这事可不是我们能当下酒菜的事。” “是是是,喝酒喝酒。” 段沐宸就在他们桌边,邻桌的男人往后挪动,不小心就要碰到他的剑,男人转过头抱歉时,段沐宸拉住他的手臂问:“上面是?” 男人左右看过,客栈内喧嚣嘈杂,可男人还是张不了嘴,摊开手心,给段沐宸写了两个字,随即转回头喝酒,不再与他说话。 段沐宸立马看朝和尚,和尚揪着面前素菜的碟子,把最后一片绿叶放到碗中,拿起筷子的手被段沐宸用剑鞘按住:“你早就知道了。” “王爷,食不言。”和尚拿开剑鞘,继续吃完最后一口饭。 吃完他用布巾擦手沾了嘴角,离开前说:“眼见为实,王爷慢用。” 要他看的事来得很快,皇上驾崩的消息已然传遍整个京都城,此事有关皇家颜面,宫中未阻拦过百姓口舌,段沐宸刚进入京都城中,流言蜚语便误听到两次。 像是故意要给百姓说,让百姓信。 他们马不停蹄进宫,段沐宸骑马经过宫门后,沉重的朱红大门再次闭上,眼前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白石板路,厌恶感伴着他收紧的掌心爬上全身,到他从文武百官面前走过,站在一堆封王加爵的皇子身边。 他整个人都落入一道漆黑的深渊,殿内灯火通明,照的每个人脸上挤出的皱纹清晰可见,太后眼尾止不住的泪一直挂在段沐宸面前。 皇上驾崩了,太监哭倒。 段沐宸攥紧麻木的手仍没感觉,在他心中一句话潦草越过,他听到的是真的。 接着太后宣读遗诏,皇上膝下无子,公主年幼,皇位要给的人,会是谁。 段沐宸想皇上性情,恐怕世间早无他可以信任的人,拱手让出江山的事,怎么都难。 杂绪恍惚中,段沐宸听到他的名字,千百双眼睛看向他这边,鼻息间叹气低语的动静扭转成嗡鸣,他才听到过,在昨日城郊的客栈。 他回神想了下,太后已经朝他走过来,段沐宸记起,太后说的是:“立南陵王段沐宸,继承家国社稷……” 这时,太后离他越来越近,段沐宸往后退了步,撞到身后的六皇子,六皇子没有避让,而是扶住段沐宸说:“皇兄,母后唤你。” 他攥紧的手松下来,站定看朝太后,听太后唤他:“毅儿,接旨呀。” 金帛遗诏塞进他手里,没人问他愿不愿意。 凭什么要他当这皇帝,这一切仿佛只他一人蒙在鼓里。 顿时,面前群臣下跪奉他为帝,太后在泪迹未擦干的脸上,站在愣住的段沐宸一旁。话语间替他表明圣意难违,替他劝散君臣,门外的风灌进来,段沐宸清醒不少。 他成了皇帝,又是太后给的。 等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他们时,段沐宸攥紧的手终于僵硬放平,手里的遗诏由此应声落地。 “皇上怎么死的?”段沐宸问,彼时宫女太监还在,他没有避讳。 太后变得更陌生,一片掌心轻拍在段沐宸后背,不适到让段沐宸往前一步躲开。 这时,太后把悬在半空的手收回,说:“毅儿是在问责哀家?哀家不知道,何时毅儿变得如此手足情深。” “是太后。”段沐宸盯紧太后,差一点,他要说出她只手遮天的谎。 但他没说完,没说是太后杀了皇上。 太后站在原地,让还在殿内的宫女太监都退下,她抬手用手背拭去泪痕,讲道:“他是哀家的皇儿,哀家怎么会害他。他生来便是太子,可惜谁人都不肯信,才苦了自己。” 至此,太后变得不光陌生,段沐宸不想再听再问,京都以前于他如囚笼,当下似幻象。 段沐宸眼中看过他的这位救命恩人,太后的眼泪是真的,她念的皇儿字字真切,听起来百般渗人。 “江山是太后想要,皇位交给太后定夺。”段沐宸在这刻冷静下来了,他冰冷无情地和太后讲明,他不要这个皇位。 太后在这时笑起来:“毅儿,若不交给哀家定夺,皇位怎么会是你的。” 段沐宸再说:“请太后另外托付江山。” “好了,让他进来,他同你说,哀家乏了。”太后走到一旁,门推开后,进来的是和尚。 和尚看见太后,立刻下跪请安,道:“臣等这天,等了好久,谢太后当年不杀之恩。” “起来吧白齐,你和毅儿说说,这皇位为何是他的。”太后走到叫白齐的和尚身边:“哀家回去了,白齐你好好劝劝毅儿。” 白齐朝太后行了礼,太后离开后,段沐宸未看白齐一眼,便要走出殿外。 “太后让王爷做的,就是皇帝。”白齐开口,“臣说得不对,该改口了。” 段沐宸的脚步还没停下,白齐说:“陛下不要忘了,阮相府是太后撤走的御林军。” 看段沐宸回过头,白齐接着坐在石阶上:“陛下要想听阮相府,臣便讲阮相府。” “阮相府如何,与朕无关。”半响,段沐宸说。 白齐面上露出一丝笑意:“陛下想明白就好。” “朕明日去给母后请安,有劳白大人转达。”段沐宸迈脚,朝御花园走。 事已至此,太后是料定拿他当傀儡帝王,太后要的是权倾朝野的江山,而他不过是挡在太后面前的一层纱,由着太后高兴来对付。 他方才被遗诏激恼过头,和尚出现,就告诉他阮相府还在太后的一念之间,他能自己躲个干净,但不能害阮相府第二次。 段沐宸穿过御花园,走过一片妃嫔们的宫墙,再往里面直走到底,就是他的居所。 在没去里州前,段沐宸在这间偏殿内度过,他发现门没锁,里面摆件落着一层灰,原来在他走后,无人住过这间漏风潮湿的偏殿。 他还能看见挂在枝干上的断绳,是阿娘绑起来的秋千,段王府后院也有一架,阮萤初常去坐在那边。 想到阮萤初,他心里开始暖热起来,人心好生奇怪,想她时疼痛苦涩,想她时温软慰藉。 这间屋子他不会再踏入,在明日给太后请安之前,段沐宸便做好了要把阮相府和他分开的打算,他现在无能无力,但有了陛下这个位子,不能进一步护她,总能退一步把她挡在刀剑之外。 三日后,皇位加冕,段沐宸登上金銮宝殿,他坐在文武百官之上,而身旁是太后,同他协理朝政。 太后看起来心情好得多,段沐宸要做的,只是把太后要说的话,坐在龙椅上帮太后讲出。 这皇帝做得简单,他讲得越来越好,太后赏赐阮相府的东西便没断过。 直到今日上朝,段沐宸下旨,因阮吉昌终日抱病失职,将其贬官西北。 当日,段沐宸再下旨彻查太后纵容的党羽利用职务对赋税银两中饱私囊,涉及的一干人等送入牢中待审,而未洗脱嫌疑的官员,由西南上来的武将,率领士兵前去封府查办。 他说完,朝中文武百官竟看向太后。 太后看了看段沐宸,站起来陪他站在一起,她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珠饰,安然应对:“皇上的旨意就是哀家的旨意。” 太后的话一出,底下才有了冲进来的御林军,而段沐宸的圣旨送完阮相府的路上,刚好是下朝后,他和太后最后一次的对弈。 “哀家不会让皇上为难的,区区几个无用的人,送皇上就是。”太后让嬷嬷送了茶:“江南来的龙井,毅儿尝尝,莫动了气。” “既然母后如此大度,那朕还有一事相求。”段沐宸掀开茶盖,不急不慢说:“母后协理朝政多日,朕觉得母后实在辛劳,还请母后放心安养,朝中的事,朕自会定夺。” “陛下可知自己在讲什么?”太后喝茶的手顿住,她让段沐宸下旨立威,没让他动她的人,他让段沐宸放阮相府一马,可不是换他来对付自己。 段沐宸将茶盖扣在茶碗上,瓷片脆响:“来人,请太后回宫。” ◉ 第63章 太后会这样问段沐宸,问他怎敢怪她临朝,是太后不够了解段沐宸,以为他还是凶一凶就听话,从不让她费心的孩子。 段沐宸喊来的人,是禁军率领的队伍,围在殿前,将太后困在其中。 “哀家和皇上说说话,让他们来做什么。”太后看看身后的嬷嬷:“回吧,让皇上一个人在这,陛下向来喜欢一个人待着。” 太后离开大殿,禁军队伍仍按段沐宸的旨意,随太后回宫,直到嬷嬷关上太后慈明宫的宫门,禁军围在宫墙外,寸步不离。 三日中,太后未再来过朝堂,段沐宸力要肃清太后党羽,快刀斩乱麻把文武百官换了大半,一半在牢中,一半被贬流放。 朝野震荡,京都城内人心惶惶,段沐宸回京已从接旨被传为篡位。 而太后那边,一直未有动静。 今日,段沐宸才让张宗进宫见他,张宗来的比他想的要快。 十天前,鸣镝在京都城外升上半空,段沐宸便要准备和太后对峙。 其实在他和阮萤初分离的当晚,他连夜赶到聊州,听到当年抱走他的事情,还有另外一个说法。 段沐宸没去相信,他只管往前赶路,他往西南边跑得越急,抗旨不遵的事实就能更快落在他头上。皇上优柔寡断,太后说得没错,他不信任何人,才让段沐宸跑回西南不见他的举动,成了他相信太后朝中势力还在暗中运作,就连阮吉昌的话,皇上也不愿意听。 无意说错话的忠臣,被杀被贬,阮吉昌也到了要装病的地步。 他想得好一点,他待在段王府内无所事事,让皇上放下戒心,阮相府委屈一时,后面便会无事。可太后终究不愿意放下专权,她得了段沐宸抗旨不遵,西南连年胜仗的矛头,立刻指向皇上,朝中走的人越多,换上的全是太后培养的亲信。 阮萤初的信一来,段沐宸在里州就不可能再待下去。 兵权在御林军手中,但张宗是他多年将领,出生入死惯了,兵符易主自然没放在眼里。 御林军到的第二晚,张宗夜里进到段王府中,要带段沐宸连夜逃出里州。 张宗拉下脸上的蒙面黑布:“王爷,卫忠和卫义都在城门口接应,快随我离开。” “张宗,谁说我要离开的?” 段沐宸放下刻刀,张宗着急查看窗外有无侍卫发现,着急说:“他们要把王爷一辈子囚禁在王府内,王爷甘愿吗?再说把将士们交给一个木头统领,我们不干。” “本王倒想这样一辈子,就怕不随我愿。”段沐宸点头让张宗坐下,张宗是直肠子,他兜兜绕绕张宗只会糊涂,段沐宸直言:“往后若我要让你来,你可会再来?” “往后是什么时候,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宗问。 段沐宸拿出一张纸,落下五个黑点,再画下一个圆圈,张宗抬头问:“有战事?” “本王只是做最坏的打算。”段沐宸把阮相府最坏的处境和张宗说明,他那时还未料到是他来当皇帝,圆圈是不容靠近的营地,不能让一步的底线。 段沐宸落在圆圈上一指:“这里是阮相府。” 那晚卫忠和卫义没等到段沐宸,张宗来叫他们回去,说了句:“这次不走,下次。” 下次走时,是段沐宸答应太后纸条上说的,若他愿意听话,太后便给他江山。 段沐宸记起聊州城中生母溺亡的另一个说法,再见到太后时,被塞到他手里的皇位乱了神,他很快知道,阮相府比他设想中更危险了一步。 张宗在段沐宸拿回兵符时,收到五个黑点一个圆圈,只有他们才能看懂的地图,段沐宸让顾中哲交给张宗最后一封信,信中如果半月后他还没有回到里州,便让张宗来见他。 而兵符,也在信中。 按照纸上所画,张宗率领精锐铁骑包围大将军府,逼其交出禁军令牌和兵符,而后带禁军入宫,一半士兵将白齐居所内聚集的太后党羽拿下,等候段沐宸下旨。 事情进展顺利,尤其在太后面前动人,段沐宸想的是太后和手下外戚不会善罢甘休,可到今日过去三天,还未有任何变动。 他在这时候找来张宗,是有另一件事交代他。 张宗自里州一别,再见到段沐宸已经不是王爷,他下跪的动作还不熟练,作弄到一半段沐宸喊住他:“张宗,别跪了。” “事情怎么样?” “陛下放心,按之前信里交代的,都办好了。” “好,张宗,朕还有一事要你亲自去一趟。”段沐宸思量道。 张宗点头:“陛下尽管吩咐。” “朕要你明日去送阮相离开,一直送到西北。”段沐宸郑重道,张宗不明白为何贬了阮相还不行,还要让他亲自押送。 陛下当真恨阮相府到这般地步。 “属下遵命。”张宗回话。 段沐宸再次重复:“一定要送到西北,看见他们进府再离开。” 张宗看出段沐宸的在意和紧张,他不敢多问,陛下自然想的比他周全,他领了话,跟着赏赐离开宫中。 殿内空无一人,段沐宸叫走伺候的太监宫女,他在富丽堂皇的大殿内踱步,是他把阮相府赶到千里之外,他做这个决定前,就想好和阮萤初再不会见面。 西北有清风和小郡主在,阮萤初过去会有照应,但在京都内,他虽是成了帝王,保护阮相府还要看太后的心意。 白齐和太后是拿阮相府来跟他交换的,他当下最不放心阮相府去西北的一路,恐遇到不测,让张宗跟去,能让他担心少一分。 如果可以,段沐宸宁愿亲自前去,他来京都后,还没有和阮萤初见过面,他和阮相府越不熟,太后能想到阮相府的时候就少,即便装出来,也抵挡过一些。 明日他就要把太后宫墙外的禁军撤走,太后让嬷嬷出来给了手信,不愿再临朝,唯一的要求,竟是要放了白齐。 段沐宸更加猜不准太后的心思。 “皇上,明日还要早朝,可得歇下了。” 门口说话的太监是小顺,算是段沐宸在宫中见到难得认识的熟人,小顺是他殿内的太监,其他太监宫女都盼着去其他宫中的时候,小顺还在老实做事。就是事情做得太好,才让得宠的妃嫔看见,要去宫内打理。 小顺是宫内最后走的人,之后剩下段沐宸和奶娘,也从未来过人。 太后叫来一圈太监让他使唤时,段沐宸留下小顺,把应公公叫走,小顺成了他眼前的太监,段沐宸比起太后的耳目,愿意听小顺说几句。 “好,就歇下吧。”段沐宸由着小顺引路,明天后的每一天,才是他猜不到,要更加小心的日子。 然而他够累,躺下还是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是西南的雨,来的又急又快,他和阮萤初淋雨那次,是从山寨回来后,阮萤初经常在她面前出现,那晚里州的雨绵密,他从武场回来,看见王府门口阮萤初在等她,整个人隐在雨雾中,问他为何回来的这样晚。 也会想起山中捉兔子时,闷热的丛林中突然降落大雨,张宗和卫忠卫义张着嘴痛快喝下雨水,三人粗壮的身躯遮挡住怀中的兔子,他们在回去的草窟中发现一窝小兔,大家就把兔子放回小兔身边。 其中,阮萤初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在里州他回去的路上,空空荡荡的段王府内,都会让段沐宸记起来,他们在一起半年的时间,发生过的点点滴滴。 他还是会后悔的,要是在聊州时告诉阮萤初,可怜就可怜一点,问她为何不要他一起回去京都,要是阮萤初不想理他,段沐宸就说给她听。 说他十来年间学会的逃,早就有了不起作用的时候,追究到某一天心跳忽快,阮萤初说着寻常的话,段沐宸变得不太自在。 那封信就是阮萤初给他的最后一丝情分,段沐宸做得糟糕,他在来京都的路上才知道,逃的太远是会见不到她的,是在阮萤初最难过的时候回不去的。 他想到此时只有站在前面,不可避免的把宫内一切悉数接纳,才会不让阮萤初为他受伤。 现在段沐宸觉得知己好友很好,在阮萤初说他们知己好友时,她曾坦言和段沐宸聊过她喜爱诗茶,笑话他初见面时藏不住的厌烦和冷淡,再夸他为里州百姓谋福,是很好的王爷。 段沐宸不想再逃了,如果在皇帝的位子上还想见她,定然要等他和太后斗赢,赢过她滔天权势的野心,不成为下一个不明不白死去的皇帝。 第二日,段沐宸放了白齐,太后宫墙外的禁军撤走,慈明宫的嬷嬷打开宫门,似在等人。 院中太后在一株海棠花前打量未发出新枝的花藤,嬷嬷过来说话:“启禀太后,已经派人去接白大人了,太后说的杏仁酥和莲子羹,厨房来人说做好了。” “让他们拿进来。”太后把眼睛从海棠花上移开,抬手让桂嬷嬷搀扶进屋。 慈明宫外,白齐正走进来。 ◉ 第64章 白齐见到太后,嬷嬷退下把门关上。 “太后,是白齐走错这步,才让太后受了罪。”白齐跪下,头快磕到地面。 太后手边的香炉白烟萦绕,悠悠说道:“起来吧白齐,怪你就是怪哀家。” 白齐站起来后,太后往面前的瓷碗一指:“坐下尝尝看,哀家没记错的话,是你爱吃的。” 站在原地的白齐不敢冒然上前,太后抬手邀他过来,白齐才走近,太后再抬手,白齐这时候终于坐到太后对面,面前的杏仁糕和莲子羹,是他喜欢吃的。 他拿起瓷勺,太后缓缓而谈:“哀家有时间和太子慢慢讲道理,可太子登基后就不愿意听了,他是哀家十月怀胎生下的皇儿,哀家怎会害他。” “太后无需听取奸人口舌,心疾闭气岂是太后所为,太医皆可作证。”白齐说道。 太后笑起来:“哀家何必记挂世人所言,只是我们都太小看当今的新帝,全然不知在西南这几年,以为是把他赶进永无翻身之地的绝境,不想他逍遥快活还得了军心民心。” “太后所言是白齐疏忽,在冲州多年,段沐宸都极为低调,丰功伟绩实在不易察觉,若不是上次他们一同来冲州进了顾府,都快忘记还有一位在西南的段王。” “白齐你谏言他来给哀家避让理法,他是最合适的,不过我的毅儿,没有以前那么安静和听话了。” “太后意思是?”白齐放下瓷勺。 太后站起来,她居高临下看着白齐,眼中未有任何波澜,平静地说:“白齐,你这些年帮做了那么多,哀家最信任的就只有你了。哀家这次不想再等了,也不用任何人来替我当这个皇帝了。” “白齐明白。” 离开慈明宫的白齐回到府上,他换上夜行服,在夜间骑马出城。 距京都城外一百里的荣州客栈,阮萤初和朵红在屋内,朵红关好门窗,重复检查了两次。 “荣州的风和里州似的,尤其夜里,窗子关不牢指定要漏风,小姐头疼的毛病,可不能被吹到。”朵红走了一圈,来到梳妆台前帮阮萤初拆下发饰。 “朵红,哪里有这么要紧,我已经很久不头疼了。”阮萤初拿下耳坠,放在桌上,看到朵红小心的样子,说些话让朵红不用担心。 “小姐就是不说了,哪里是不疼了。”朵红一针见血,这一月来发生太多事,已经顾不得她考虑自己,她大多时候,都在问父亲和母亲的事。 “不疼再说,岂不是无病呻吟了。朵红,你的嘴是越来越会笑话人了。”阮萤初避开不谈,和朵红嬉言之中,朵红便去拿热水去了。 阮萤初用木梳梳开发尾,看着发梢出了神,听到段沐宸来京都,她还有一点猜疑,等到真的来了,贺桓说看见段沐宸进宫,阮萤初想他应是看见了信。 一夜之间,段沐宸成了新帝,她期许的见面迟迟未来,御林军是从家中撤走了,但父亲却被他一道圣旨赐离到西北。 他来京都,就是为了当这个皇帝,给阮相府和她唯一的情分,便是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见。 若是如此还好,可白齐每日都来阮相府,她和阮萤初说这一切都是太后让皇上网开一面,皇上才愿意放阮相府一马,当初父亲状告段沐宸一事,是有太后的求情才换来他们一线生机。 她要不要信,阮萤初一直想。 门推开来,阮萤初停下的手继续梳着发尾,她眼睛泛酸,近来总是比以往容易感伤,记忆中除了跌倒受伤,没人会来惹哭她。 阮萤初不想朵红马上看见她红了眼睛,说:“朵红,我突然饿了,你下去帮我看看。” 她刚说完,门关上,阮萤初才觉得奇怪,转过身时,眼前的人竟是白齐。 “阮小姐,我们又见面了。”白齐站在门边,看了门外一眼说:“小丫鬟在厨房烧水,要一会儿才上来。” 阮萤初把梳子捏在手里:“你为何会在这里?” “阮小姐可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是太后救了阮相府一命。”白齐看着阮萤初,他眼睛挤起来道:“如今皇上连太后都要杀,阮相府要想在西北安稳度日,还需阮小姐出面。” “我出面去求皇上?”阮萤初不想搅入朝局,她回绝道:“大人太看得起我了,我区区一个弱女子,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阮小姐是段王妃,当然有。”白齐说:“皇上还是段王的时候,我曾在段王府待过几日,段王府有一处不让人踏入半步的禁地,段王每日都会去一次,主宅内种了兰花,应是段王妃在的地方。” “哪又怎样,如今我和皇上无半点情义,大人就信我能帮太后?”阮萤初要赶人走,白齐嘴角扯动。 白齐说:“太后有难,阮相府只会比太后更先不测,阮小姐不领太后的恩情,太后要收回来的东西,就太多了。” “你是在用家人威胁我?”阮萤初手中的木梳嵌入肉中,她仰头紧盯白齐。 白齐拱手一笑:“阮小姐,太后只是想让你帮她见皇上一面,有何为难?” “好,等家人平安回到西北,我就随你去见皇上。”阮萤初突然改了心意,白齐躬身而起,便说:“阮小姐痛快,那么一言为定。” 门再次打开关上,后面朵红再进来,瞧见阮萤初手中刺破皮的梳子,把梳子扔到地上,问阮萤初发生何事,阮萤初只说走了神,和朵红说起西北来,未谈起白齐来过。 宫中,顺公公来找了皇上三次,仍然开不了口。 他再进来送花瓶,又把花瓶拿走,段沐宸问他:“小顺,你有话要对朕说?” “有,但奴才不敢说。”小顺头恨不得插进花瓶中,但此事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朕问你,你就说,不说便罚你五十大板。”段沐宸如同说笑和小顺论起责罚,但主子喜怒无常是他们奴才在宫内熟知的一门功课,他下意识跪下。 “奴才说,说。”小顺开口:“回皇上话,立春之后,各地送来的秀女都记录在册,先前得了太后准许,秀女们都在来的路上了。” “让她们回去。”段沐宸打开奏折,如此回他。 小顺为难,支支吾吾开口:“已到了大半在京中,恐怕不能让人回去。” “为何?”段沐宸发问,他不谙熟宫中事宜,小顺面色纠愁,看起来不易。 小顺解释:“皇上,奴才不该多嘴皇家的事,但皇上可能对选秀不太了解,奴才多说几句,还望皇上恕罪。” “你说就是,以后不要那么多弯弯绕绕。”段沐宸看小顺,和清风一样,但比清风还唠叨。 “皇上,秀女都是朝中重臣,高门氏族家的女子。”小顺只说到这,接下来段沐宸了然。 他刚肃清太后党羽,新选的臣子便是和秀女息息相关的家族门氏,若还未选秀就让人打道回府,一来未给群臣氏族颜面,二来太后便有了拿此事说话的契机。 不选,确实难办。 段沐宸问:“可有皇上未选到心仪之人的先例?” “有,是有的。”小顺答话,前朝皇帝选秀三年未纳新人,不足为奇。 “好,那便选吧。”段沐宸定了主意,小顺悬着的心放下。 段沐宸近日忙于朝政之外,唯一的担忧便是交代张宗的事,对他来说,他还未能心甘情愿接受帝位,能接受只此一生的人,也只有她。 新月月初,选秀之日到来,宫中早住下从各州赶来的秀女,她们经过半月在宫内的生活,彼此间熟识起来。 于她们而言,她们要嫁的君主换了人,但并不耽误她们已定的命运,能站在御花园内的女子,都是幸运的,而今天中,谁人都说不准皇上的心意。 段沐宸是被顺公公催这过来的,埋在奏折内的段沐宸完全忘记今日选秀,他看站在一旁的小顺左脚换着右脚抬起放下,抬起头看他,小顺才告知他该过去了。 御花园立春时万花抽出新芽,脆嫩的枝叶打着光圈,日头映得暖阳高照,两旁的姹紫嫣红是罗裙轻摆而立,站在两侧的佳人等来她们的命运。 “顺公公,开始吧。”段沐宸开口,小顺拿起手中红册子,点起名,跟着一个女子走到亭子前,她端庄温婉,一颦一笑间无任何差池,在段沐宸摇头后,脚腕才晃了晃,便马上站稳退下。 “下一个,西州知府高大人之女……”小顺念到一半,人群中起了说话声。 小顺抬头一看:“大胆,是谁在圣上面前不守规矩?” 段沐宸此时只想让人快点走完,想让小顺继续,他起身走到亭子前,走在中间过来的女子,竟有些让他恍惚。 一定是他看太多奏折,才会把远处的女子认成她。 一袭青色水裙的女子摇摇晃晃走过来,侍卫要上前被段沐宸拦下,他等着她走得再近一些,等她来到他的面前。 “王妃。”段沐宸唤了一声,身旁的侍卫将刀架在阮萤初面前,而她双颊绯红,眼角染上一抹艳色,楚楚动人盯着他看。 “退下。”段沐宸愣了很久开口,在看见她要跌到面前时,任凭她撞到他怀中。 段沐宸心尖滚烫,当下却害怕极了,眼神薄凉,冷冷问她:“你这般胡闹,是要作何?” 怀里的她将掌心放到段沐宸面前,看他的眼眸沾了醉意,似雨雾中湿淋淋的月,呜咽道:“我要夫君哄我。” ◉ 第65章 掌心上肌肤白净无暇,阮萤初喝了酒,御花园内站满佳人。 段沐宸朝顺公公点头,示意他接着念。 他将阮萤初扶到椅子上,那是皇上坐的龙椅,看见她坐下的秀女心头一惊,她们是估摸着脚步判断的方向,各自头都低着,不敢仔细打量过来。 然而阮萤初坐下并不安分,她举在段沐宸的面前的掌心分毫未伤,拽住段沐宸要走的脚步:“夫君不要走。” 段沐宸未说话,脚步停了,转过身站在阮萤初身前,后背阮萤初贴过来,额头抵在他的背上,段沐宸眼眸微微动了动,全身都僵直站好。 顺公公念着册子最后一位秀女时,段沐宸偏头看了阮萤初,她靠着他的后背,好像睡着了,眼睛闭上,鼻间呼出温湿的热气。 他一眼后马上回头又看,没看够她,再小心转过身,搂住阮萤初的肩,手臂抄过她的膝弯,把人抱了起来,往乾清宫走。 顺公公跟在后面,仓促收好册子,走到一半,小顺顿时停下脚步。 看样子,不用他跟过去。 乾清宫内,段沐宸将阮萤初抱到软塌上,宫女进来添了热水和巾子后退下,段沐宸拿过沾湿的巾帕帮阮萤初擦了擦脸。 脸上有了凉意,阮萤初便清醒睁开眼睛,她看段沐宸很久,像要把没见他的半年都补回来,又像真因为壮胆的酒迷离双眼,要花上时间才让她把人看清楚。 “皇上今日选了谁?”阮萤初来之前是太后吩咐好的,在月初的这天进宫,去御花园见皇上,彼时正是宫中选秀之时,太后料定她定能留下。 她话里是有责怪的意思,她刚才闭了会儿眼睛,再之后就是现在,而趁着醉意未消,阮萤初才把在意的话讲出来。 “朕未曾选过她人。”段沐宸拿开手里的巾帕,和阮萤初说出他的心意。 “那我呢?”阮萤初没饶过他,她现在见到的段沐宸,对他来说,阮萤初算什么。 阮萤初伸出瘦白的手臂,她仰起半个身子,环在段沐宸脖子上,趁其不备拉下他来,段沐宸快碰到她时,双手撑在阮萤初两侧,阮萤初再问他:“那我呢?” 她要证明段沐宸是面前的皇上还是当初的段王,连她也没想清,阮萤初见到段沐宸后,想好要说的话都无从开口,她不是非要个答案,问他有没有变心。 是太后让阮萤初来,说她才能让段沐宸放下戒心,若真是这样,段沐宸为何不回答她的话。 她的纠绕和苦痛凝结成往下坠入的困顿,阮萤初看段沐宸时心口泛酸,她明白了一件事,她还没忘记离开前那份悸动,分别化成相思。 一边她的出现和眼前金碧辉煌的殿堂都在告诉她,是段沐宸成为皇上,对阮相府置之不问和贬压流放的心狠。 她用了这样的方式来问他,是把自己都抵押进岁月变迁中段沐宸那颗陌生的心。 段沐宸同她近得能听见对方喘息,当他再近一步,手放在她腰间的衣带上,他低头问她:“你当真愿意?” 阮萤初偏过头,她搭在段沐宸后颈上的手腕拿开一些。 时间过去很久,阮萤初睫毛颤动,她点了点头。 此时,段沐宸却把阮萤初的手放下来,他站起身把她抱起来放到床榻上,离开乾清宫前让她好好睡一觉。 阮萤初等着身体中的酒意消散,段沐宸一走,她心底平复,爹爹和娘亲还在白齐的眼下生活,她来见段沐宸,是想救爹爹娘亲没错,但那晚答应时,她也想来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变成口诛笔伐的暴君,弑兄夺权,对太后赶尽杀绝。 段沐宸没变。 阮萤初眼神躲开时便是这样想的,段沐宸眼皮的褶皱是一条明显的弧线,每次和阮萤初眼神碰到一块,弧线的尾巴就会往上抬一点。 这还不是重要的,是她要献身帝王的撩拨得到回应后,段沐宸即便问了她,也不会这样做。 阮萤初熟悉的段王,习惯看出别人是否情愿后选择说话,说起来应是一件伤心的事,是在宫中收到的冷眼旁观多到无以计数,才让段沐宸有了不该擅长的本领,段沐宸后来变得不在乎那些眼色,但遇到在乎的人,他看出来了,还要问一问,再帮她选择。 阮萤初就这样在乾清宫住下了,宫人都说皇上看上了冒然闯入的女子,听的人笑起来,接着说女子是先前的段王妃,听的人便收起笑,觉得不可思议。 段王府和阮相府闹抗旨休妻的事,京都是人人皆知,他们不说是顾及阮相的颜面,但新帝登基,阮相府早不复当初,他们不愿再议,是惊觉朝局还会再变。 顺公公每样话都听了些,他现在是段沐宸眼前的红人,来他这里见风使舵的官吏多,他该听的都听了,打发人走了后,照样在段沐宸面前一言不发,没想过传些话到圣上耳中。 乾清宫住了之前的段王妃,宫中人都守口如瓶伺候着,段沐宸每日都回乾清宫休息,看起来阮萤初是得了恩宠。 顺公公原也以为圣上对这位阮相千金用情至深,奇怪的是他一早去请皇上早朝时,段沐宸猫着身子从寝宫外殿的软塌上起来,让他小声行动。 次次小心,日日如此。 顺公公注意到,圣上并未去寝宫内睡下,他便想不通了。 今日午后,段沐宸在御书房内批完奏折,和他讲起:“小顺,近日来见你的人都有谁?” 他如实回答:“新任的文官都来打点过,武将倒没有几人。” “说些什么?”段沐宸抬头看他。 “都是些风吹草动的闲言,奴才听听就算了,哪敢入了皇上的耳。”顺公公听到来打听的事,都是和阮萤初有关,他不敢多言。 “朕今日无事,听听也无妨。” 圣上发话,他不得不说了:“大人们找奴才打听些宫内的人,奴才并不知情,便无可奉告他们。” “是说乾清宫住的人,还是朕?” “普天之下,谁人敢妄议圣上。”顺公公连忙请罪,段沐宸抬手让他起来,想起之前客栈内听到的酒话,便说:“说了也不见得能听到。” “好了,朕不为难你了,回乾清宫吧。”段沐宸自阮萤初住进宫内,都在夜里才回去,两人很少照面,阮萤初没来找过她,好好住着,也未叫人给他传话。 段沐宸想见她了,他知道阮萤初和她离得越近,她便越危险。 把阮相府送去西北,他等了很好的时机,阮萤初再回来,他不想让她走,贪心想阮萤初这样能陪着他在宫内,还应了太后的关系成全他。 回到乾清宫时,阮萤初侧卧在塌上,小顺没有跟进来,段沐宸担心阮萤初在午睡,不让传话就进了殿内。 “今日要紧了一些,多几针无妨。”她倦倦地讲,话丝有气无力,听着是极为不舒服。 段沐宸来到面前,看她撑在额角的手,揉了揉又放下,眉间一皱,看着就要落下泪来。 阮萤初两侧额角搭上一双手,按下去有些没轻没重,阮萤初要扶上去,才感觉不是宫女,她侧眼看过来,见段沐宸如临大敌的严肃,恳切问她:“何事落下的头疼?” “那日酒后吹了风,宫女请太医扎了针后好多了。”阮萤初坐起来,她进宫来第二次和段沐宸说上话,比御花园内要紧张。 宫女进来传太医来了,段沐宸看到太医要行针,他在还有不便的地方,和宫女前后离开了殿内。 出来后,他叫住宫女问:“太医这几日都来?” “每日都来,阮小姐她头疾是旧患,太医说一副药不能立刻见效,还需针疗。”宫女解释。 段沐宸让宫女退下,他看了看乾清宫殿内,阮萤初还和他说谎是喝酒吹风,在他回去里州的日子里,他真的没有关心到她。 以为一走了之的赠礼,成了段沐宸的亏欠。 段沐宸没再回乾清宫,太医走后,顺公公来了一次,问及皇上时,阮萤初说道:“皇上只今日来了一次,公公为何总往我这边跑?” 她早想问顺公公,皇上未在这里过夜,但总见顺公公盯着外殿打理,她本想是宫内的规矩,她不用多问,但今日来问她皇上用膳,阮萤初便问出疑虑。 小顺没来得及多考虑,是想阮萤初知道,说:“皇上每晚都来乾清宫内,就睡在殿外的软塌上,今日过来是皇上和奴才说要在乾清宫用膳,奴才才来问了阮小姐。” “在殿外睡的?” 小顺点头,一时明白了什么,意识他说错话,找了由头退下。 阮萤初在太医开的药喝下去后,睡得沉,早早躺下便没去在意其他,太后只要她留下,没再来找过她,阮萤初想段沐宸那天离开的干脆,未再来过。 原来,他每晚都回来,和爹爹娘亲来里州时一样,陪她在屋内就睡在寝室外。 她今晚故意等的晚,没喝太医开的药方,宫女来问她灭灯时,阮萤初说:“我要去见皇上。” 入夜,御书房外,阮萤初等着宫女把话递进去。 ◉ 第66章 来迎阮萤初的是顺公公,他似乎意外阮萤初会过来,带路的脚步匆忙,和阮萤初拉开一段距离。 阮萤初见到段沐宸时,顺公公已经和段沐宸说了话准备退下,跟着阮萤初身后的宫女看到顺公公经过他时打出的手势,得了眼色把手里的食盒放到一侧,行了礼出来。 御书房的门关上后,段沐宸放下面前的一堆奏折,阮萤初看了眼杂乱堆叠的折子,很多折子已经残破弯折,甚至只剩一张纸页,不像是刚呈上来的样子。 她眼睛很快离开奏折,段沐宸正抬了头看过来,想问阮萤初宫女所言,传话是阮萤初想来看看他,但话到嘴边改口,问她:“已是夜深,为何还不歇下?” “皇上呢?”阮萤初弯腰提上桌角的食盒,没过去堆满奏折的书案边,放到一侧的桌子上,手上自然摆弄食盒,不经意把问题丢给他。 也好,段沐宸不用记挂真假,答她:“御书房存了挤压的折子,虽已经过去多年,翻出来看到了便想多坐一会儿。” “我就是想来看看皇上,顺公公问过我皇上可用晚膳,我准备了些,皇上不如吃点东西歇会儿再看。”阮萤初这么说,段沐宸知道宫女所言如实。 他脸上藏不住的轻松起来,走到桌边看阮萤初准备的东西,是里州时他夸过一次的海味粥,配着开胃素菜来吃,清香爽口。 “朕正好有些饿了。”段沐宸接过阮萤初盛来的海味粥,阮萤初坐在对面看着他,段沐宸一时停下喝粥的动作,仔细看了他的身前,不知阮萤初看到何物,竟抿嘴一笑。 “我看的是皇上。”阮萤初说。 “今日顺公公无意中说出,我才知道皇上几日都来过乾清宫,竟宿在殿外,把寝宫让了给我,我该当何罪。” 段沐宸放下粥碗:“这样说,是我的不是。” “我怎敢怪皇上,皇上不过是和以前一样,不喜欢事事告诉他人。”阮萤初笑着同他说,段沐宸则五味杂陈,他要再听不出阮萤初的责怪,就是假装了。 段沐宸暗下眸子,他想对阮萤初说明一切的念头早就起灭多次,此时最佳,要把半年里的歉意都说清,现在看着她的阮萤初或许愿意听。 见段沐宸面色阴郁开,阮萤初收起了笑,跟着眼中才是真实的黯淡,她问:“现在皇上,可是要治罪于我?” “我想让你忘了我是皇上。”段沐宸说道。 阮萤初听到愣住片刻,欲要起身离开,她是想来看看段沐宸,见到他把忍了又忍的委屈倒出来一些,但段沐宸要和她讲以前,才点明阮萤初,她来到段沐宸的身边,绝不是来互诉衷肠,是有了无形的刀抵在她面前,把她的私心化作乌有。 最好不要听到,会被她原谅的话。 “是我扰了皇上正事,皇上吃好了,我就回去了。”阮萤初迈开脚步,段沐宸拦在她面前,再走一步,两人便要撞在一块儿。 段沐宸拉住阮萤初的手腕:“不是说要来看看朕,那就随朕来。” 他又认了皇帝的身份,阮萤初分神的胡乱想着,脚步却由着段沐宸把她拉到书案边,让自己坐在他身边。 其实她根本就不想走,这几日也偷偷想见她,她的脚步听了她的心,等她看见段沐宸拿过书案的奏折给他看时,词不达意讲:“我不能看。” “有何不可,朕能看,你就能看。”段沐宸不是要说奏折,他不想再等大局为重后,一切安定时告诉她,求她责怪,方才阮萤初只轻巧说了句看不透他的话轻飘飘带过,段沐宸心中不愿她再想错。 段沐宸接着说:“这些奏折早已经积压多年,什么时候都能看,但我一直没回乾清宫,是不知道见到你后,要从何说起。” “我想告诉你一切,不想再用避开自己来面对你,那就从奏折开始,从你还没来到里州时讲给你听。” “我从未想过我会有夫人,就像没想过成亲的事会发生在我身上一样,我想过的一生,应是在里州安然老去,和京都再无半点牵连。所以当有了王妃后,我只想把心思放在武场和州内的琐事里面,面面俱到任何一件小事,就可以当做还未成亲一样。” “但我想错了,王妃来了后,段王府要比以前热闹,开始我觉得吵闹,后来便觉得越来越像家的样子。我在冲州和你说过的话,就是我后知后觉的心意,从未改变过。” “皇上。”阮萤初喊了他,段沐宸看他的眼眸落寞,阮萤初想让他不要再说了。 可她要打断他时,段沐宸把拉固在她腕骨上的手松开,抬手将阮萤初揽进怀中,手臂收紧,阮萤初的脸贴在他胸前,他抱她很紧,下巴磕到阮萤初后背的骨头上生疼。 段沐宸说:“我后悔了,后悔明白喜欢你那么晚,后悔在里州的每一天都没有用尽全力去给你看我有多喜欢你,后悔在冲州那晚后没有喋喋不休追着问你我好不好,后悔在聊州气你怨你离开你,后悔想你没有马上去见你,后悔当这个皇帝。” 阮萤初要推开他,段沐宸不能为她这样说,但推不开,阮萤初只能小声劝慰道:“皇上,我真的该走了。” “要走去哪,我都可以陪你,若我不是皇上,还是个落魄的王爷,那你,还愿意当我的王妃吗?”段沐宸问她,他松开阮萤初,去看着她一点点扬起的笑意。 阮萤初疏离地在段沐宸松开她后站起来,退到后面几步说:“皇上不要看得太晚。” 舌尖在说完这句话时被她狠狠咬了下,血腥味在嘴巴里弥漫开,帮她抽离出来看段沐宸,他是当今圣上,即便动情地话说了很多,他用情极深,可又与她何干。 “别走,好不好。”段沐宸眼眸中是无尽的冷潮,他不顾此刻他身处何处,阮萤初不说话,就换他来说,他不要阮萤初走,哪怕是此刻。 面前阮萤初像看不懂他的难过,仍旧笑着看他:“皇上让我留下,我便留下,哪里轮得到我说愿不愿意。” 她把弄皱的衣裙理了理,重新坐到段沐宸身边。 她耐心等他很久,时间够段沐宸看透她的无情,等段沐宸再次拿起奏折,像御花园内一样薄凉地对她说:“这样陪着朕就好。” 她笑着点头。 阮萤初的头疼便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段沐宸未再说哪些会让阮萤初不能再待下去的话。 她来宫内见他,从未说明来意。看起来是她对过去的夫君念念不忘,段沐宸是不是也会这样想,那段沐宸和她说了好些真心话出来,她为何又步步后退避开。 阮萤初的两难,只有她知道。 她每走一步都怕会错太后的心意,担心段沐宸的安危是骗不过自己的,她不去回应同样的心意,段沐宸就能提防她,小心她,随之忘记她。 今夜,段沐宸说了他压在心中久久翻涌的话,他不期盼阮萤初要立刻给他回应,逃开不见他都是应该。 好在阮萤初还愿意留下,他就可以等她愿意听时再说一遍。 现在他们两人端坐在一张书案前,他心中渐渐平静下来,手里陈旧的纸页上道尽黎民苍生,而身边,是段沐宸最渴望的一盏灯火。 他夜里经常梦见那日在聊州看见的窗内,屋外大雪纷飞,红色剪纸贴在窗上,主人家因屋内热气推开的窗子,从外面看进去,是他和阮萤初在一桌饭菜前。 段沐宸对他王爷的头衔也有过动摇,长达十多年他恨透这个身份,见不到阮萤初的日子里,因为阮萤初,他又觉得没有这个段王的身份,好似就遇不到她,若他没受宫中任意摆布,赐婚的发落就来不到他头上。 他想着阮萤初,很多事情都好起来不少。 而今阮萤初又来到她的身边,眼前尚有未探清的迷雾,他定要让其好起来,让她能愿意放下顾忌,再听他说一次,她来到里州后,他的开心和庆幸。 阮萤初坐在段沐宸一侧,给他倒了茶,放好已经看过的奏折,再找不到事情后,她在段沐宸身旁坐下。 她的思考败下阵来只剩头疼后,阮萤初迷迷糊糊枕在段沐宸肩上。 不知不觉地有了倚靠,她好受了些。 再醒来时外面的光亮透进御书房,她没在书案前,听见她起来动静的宫女进来说:“皇上去上朝了,没让奴婢叫醒阮小姐,说等阮小姐醒了再回去就行。” “那就回去吧。”阮萤初这一觉睡得一夜无梦,奇怪昨日她和段沐宸的话里不算轻松,看来见到了他,总比放在空落落的心中要踏实。 宫女还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说:“方才慈明宫的嬷嬷来找奴婢,让阮小姐去一趟这里。” 袖口内抽出一张纸条,阮萤初接过来看后,问宫女:“四方门怎么走?” 宫女一听是一道宫中来人必经的宫门,便说给阮萤初听。 阮萤初心中不好的念头冒出来,这段日子她已经习惯起伏而过的消息,她进宫多日太后都没有找过她,但她和段沐宸在御书房待了一夜,太后就要见她。 她在宫女面前遮掩了句过去,待午休时,才一个人去了四方门。 ◉ 第67章 进宫门后到金銮殿前,要经过八扇宫门,若是去后宫的女子,则要再多出两道来。 四方门进去就是御花园,四方门原也没有名字,都是宫内人叫出来的,有人说走过最后一道,往后四方天地就是好日子,这是对时运当即的官宦人家,把女儿送进来后无比光耀,官路要好走的多。而有人说这进了最后一道,便永远回不了头,困在这四四方方盒子内过一辈子。 阮萤初这时站在四方门下,红色的宫墙中衬得她像一幅画,清瘦的身姿立于方形门框中,一侧的绿枝探出三寸抽条的新叶。 春天来了很久,阮萤初看着叶芽。 “哀家以前见你就说过,长大定是我们皇家的人。”太后的声音在御花园里面传来,拨开一层绿绿幽幽的枝蔓,看见一身朱赫色衣袍,捻着佛珠的人过来。 “臣女阮萤初见过太后。”阮萤初弯下膝弯行礼,到太后走来扶她。 “萤初你以前常来宫里,可注意过这扇门,哀家第一次来就在这扇门前哭,哭够了,泪流干了,便成了皇后。”太后让她看过去,阮萤初眼角瞥见太后失神的眉眼。 阮萤初幼时见过的太后,总是坐在他们嬉闹的远处笑着看他们,等玩累了,太后就叫来宫女给他们拿喝的吃的,叮嘱他们小心,答应他们可以贪玩的晚一点。 “今日第一次细看,太后乃是贤后,一扇门未必有料定乾坤的本事。”阮萤初是听过这位太后的一些事,母亲他们聚在一起时,便说起太后从贵人到皇后,家中全凭她一人平步青云。 “哀家哭的,不是当不上皇后。”太后挂上阮萤初熟悉的笑来,阮萤初再要开口说些挡在前面的劝慰,太后脸色一变,顿时收了笑容。 “好了,过去总是恼人,哀家找你来,可不是让你陪着皇上来对付哀家。” “臣女不敢。” “不敢对付哀家,那对付皇上呢?”太后走近阮萤初,阮萤初躲开太后的眼神。 太后往身后一看:“桂嬷嬷,把东西拿给她。” “哀家不想等了,三天内让皇上服下。”桂嬷嬷把小瓷瓶递给阮萤初,太后接着说:“西北那边我让白齐也给他们服下了,你什么时候让皇上服下,解药就能快点拿给他们。” “太后,家中父亲母亲早已远离朝堂,太后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放过他们吧太后。”阮萤初跪下在太后脚边,她想过太后要她做的事和段沐宸有关,可和爹爹娘亲何干。 太后竟还要用家中双亲威胁她,阮萤初眼里擒着泪,她再求太后:“太后你可以看着我吃下毒药,放过父亲母亲,他什么都没做过。” “阮吉昌他把女儿保护的这么好,他是为君效力,可为君就是和哀家作对。”太后朝前走开,“你乖乖让皇上服下,哀家就放他一马。” 四方门前,阮萤初一人坐在地上,她从未求过人,跪在太后脚边的滋味不好受,即便在这个时候,阮萤初对段沐宸也没感受到任何威胁,她内心笃定段沐宸并不会伤害她。 但太后从段沐宸未到京中便把阮相府用做棋子,父亲说得对,太后答应帮阮相府就是要让阮相府活不下去,阮吉昌辞官不成,段沐宸能做的就是把他们送离京都,可阮相府的生死一劫终归是逃不掉的。 她天真地想靠求太后放过家中双亲,是要让太后知道她真的怕了。 阮萤初决定进宫时便有了打算,她不可能杀掉段沐宸,等到阮相府终究难逃一死,那阮萤初也在其中。 太后说的三天内,在三天后,正是阮萤初的生辰,她想把心里的话,和段沐宸说清楚,没想到坦白的日子来的很快,再撒娇让段沐宸来哄她的时间越来越少,见不到段沐宸的半年中,不止他一个人难熬。 顺公公的心情跟着主子的来,皇上两日来都很高兴,晚膳都在乾清宫内,和皇上聊任何事情,皇上都很开心,今日下朝后,更是让顺公公提醒御膳房准备些茶点,往乾清宫送。 就是皇上在御花园内坐了许久,看起来因为拿不定主意而苦恼,盯着池子里的鱼出气,鱼儿是吓跑了一群,皇上还是愁眉未展。 “皇上,晚膳快准备好了?” “朕知道。” “小顺。”段沐宸喊了他,接着又说:“算了还是。” “皇上是在为何事烦忧,若奴才能说上一二的,奴才斗胆替皇上分忧。”顺公公探了皇上话口。 段沐宸叹了两口气,没有办法说:“男子送女子生辰贺礼,可是越贵重越好?” “看两人是何关系,但贵重总不会出错。”顺公公想了想回话。 “也是。”段沐宸和阮萤初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他是否要问阮萤初可愿意当他的皇后,如此一问又太唐突,那就先送礼物,送贵重的好,他把怀里的布袋往里塞了塞。 段沐宸又问顺公公:“小顺,何物算为贵重?” “皇上,要奴才看,宫内主子们的一切都是贵重,若皇上看,便不足为奇。”顺公公说。 那朕去问问就是了,去乾清宫。”段沐宸看来,猜不到阮萤初何物为贵重,他去问了再送,就不会出错。 把心中所想说给阮萤初,让阮萤初放心他,断然是个好主意,自那晚后,他和阮萤初要自然很多,阮萤初愿意和他谈论朝局甚至是没见面时在京都的事。 段沐宸知道今日是阮萤初的生辰,阮萤初只字未提,她等来段沐宸,顺公公支使人上菜,阮萤初和段沐宸说:“今日和皇上有话要说,就不用他们伺候了。” “退下吧。”顺公公耳尖,叫了所有人出去。 段沐宸问她:“你有话要同朕说?” “皇上好像从未问过我选秀那日,如何进宫的?”阮萤初斟满面前的两杯酒,段沐宸认真听她问,便说:“若问了,岂不是要去谢过太后。” “太后愿意让我来看皇上,陪着皇上,皇上也信?” “你说的,朕就信。” 阮萤初双手托腮,她眉眼弯弯笑起来:“皇上学了很多好听的话,但我要说的,不那么好听皇上也要记牢。” “我能进宫见皇上,是因为太后想让我杀掉皇上。”阮萤初掏出袖口的小药瓶,“可我不愿意,即便你不是皇上,是一个和我并不相识的人,但无缘无故的伤害一个无辜的人,我还是不会这样做。” “朕在你口中听起来,没有弑君夺权,没有抗旨休妻,没有□□太后,是一个无辜的人。”段沐宸说,“既然如此,太后为何还要杀朕?” “可能是太后没见过皇上在受尽苛待后依旧没有丢失的正直,没听过皇上叫一句苦累说一句委屈,没想过以前的皇上和太子不一样,没发现我根本不怪皇上。”阮萤初手上夹菜到段沐宸碗中,如同说起平常的话。 段沐宸筷子再把面前的菜同样放在阮萤初碟子上,说:“若杀不掉朕,太后会怎么样?” “今日的菜都是我爱的甜口,多谢皇上。”阮萤初咬了口段沐宸夹过来的玉笋,随后才说:“太后仍旧是太后,皇上还是皇上。” 段沐宸听后,拿走面前的药瓶,他打开瓶封倾倒在地面,一粒红色珠子滚落到角落,段沐宸放下瓷瓶:“你说不怪朕,皇上仍是皇上,那皇后呢,你可还愿意?” “皇上说笑了,哪有在这时候问的。”阮萤初要盛面前的汤,段沐宸接过帮她盛好,阮萤初说:“今日是我的生辰,可以让皇上帮忙盛汤。” 段沐宸拿勺子给她,然后说:“朕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勺子搅动汤面,阮萤初问段沐宸的话总是心不在焉,是有好多事等着问,又等着说。 知晓阮萤初生辰是在贺桓来时,段沐宸觉得他不够了解阮萤初,从那时起,他便留心关于阮萤初的每件事,知道的每多一点,他便更有底气。 他坦言:“早前问过朵红。” 阮萤初把瓷勺搭在碗边:“既然是我的生辰,那我想让皇上答应我一件事。” “皇上今夜就留在乾清宫,只许听我说话,不许再问我任何。” “好,朕答应。”段沐宸看阮萤初盯着他说话的样子,有些任性地扬起嘴角,他还未想好要送她什么,那就答应她。 其实无论阮萤初怎么说,要他服下这颗药,段沐宸也会答应。 而在阮萤初看来,她只有今夜了,今夜后她和段沐宸便永远不见。 晚膳后,段沐宸陪阮萤初在软塌边坐下喝茶,段沐宸知道她头疾在入夜前频发,阮萤初只是扶了一下额头,段沐宸担心地拉过她来。 在知晓阮萤初头疾那几日,给顾中哲的信中拿回来薛神医画的穴位图,让他照着按扶,效果要比吃药好上不少,段沐宸偷偷学了后,一直找不到时机同阮萤初说。 “不如让朕试试,你说,我听着就是。”段沐宸让阮萤初躺在软塌上,他坐在一旁,帮阮萤初缓解头疾。 阮萤初并非难受到不行,她随了段沐宸的话,她本有千言万语要说明,段沐宸的指腹时而蹭到她的眼角,粗拙的手力气收得小心翼翼。 她嘴角不由笑起,说:“我同皇上,心意相通。” 话音刚落,听着是有人进了乾清宫,阮萤初睁开眼看段沐宸,他掌心盖过阮萤初唇瓣,覆而拿开。 两人噤声听清,是太后的声音。 “天下终究要是哀家的。” ◉ 第68章 “太后,人在里面没的。” 是顺公公的声音,阮萤初看向段沐宸,段沐宸朝外面偏头,让阮萤初继续听下去。 “哀家清楚那小女子下不了手,一起死了也好。” 太后在屏风外,里外还隔着一层珠帘,她问顺公公:“出去怎么说,还用哀家教你?” “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通传圣上驾崩。”顺公公退下后,太后并未走进来,像是料定段沐宸和阮萤初已死,在殿外自说自话。 太后道:“毅儿,哀家对不起你的生母,把你捡回宫里,可没对不起你,这宫内的皇子,岂是人人能当。” “你本可以陪着哀家,好好孝敬哀家,最后这皇家不都是你的,哀家哪里错了。” 太后冷笑一声,她拨开珠帘说:“来人啊,快来人啊。” 一时喊得痛彻心扉,像是真的失去所爱至亲的母亲,在屏风前瘫坐下。 可门外迟迟不见来人,脚步声传来时,太后抬头看去,是阮萤初站在她面前。 “太后,是你害死皇上的生母,皇上根本不是因母亲溺亡才被收留进宫。”阮萤初说完,在她身后走来的是段沐宸,看见段沐宸还活着,太后拿手绢捂住半张脸。 不可能,她送来乾清宫的人,全是她的眼线,顺公公怎么敢不听她的,她母亲是她身边的嬷嬷,白齐呢,明明阮萤初下不了手,还有白齐动手。 太后眼泪挂在脸颊上,收起菩萨心肠的眉眼,悲痛凄苦的眼泪没再留下来,她踉跄站起后退,眼色发狠大喊:“白齐,白齐出来。” “太后往后看,是不是你要的人。”段沐宸走上前来,顺公公正领着三个黑衣人过来,押送他们的御林军把刀架在三人脖子上。 等来到面前时,黑衣人被扯下面具,是白齐和两个脸上纹有刺青的男子,跪在太后面前。 段沐宸问太后:“这里可有太后要找的人?” “你早就知道了。”太后看到白齐,她最后能用的刀便没了,失态般笑出几声,来到段沐宸面前说:“哀家就是杀了你生母的人,在哀家手里长大的可好,毅儿?” 段沐宸眼睛里没有闪过任何情绪,在太后说出这句话前的半个月,他已经确定。 和阮萤初分别到聊州时,他听闻过母亲并非溺亡,那日有人说见过父亲,母亲急着去确认,把睡在屋内的他留在家中,一去便未回来,再被找到时,是在河道中,便传成母亲溺亡。 太后当时的帮凶就是跪在面前的三人,其中白齐在宫外,自太后进宫后一直都在帮忙作恶,太后能从一位贵人到皇后,涉及的人命都在白齐手上,而太后想要的早不是皇后的位子,北巡见到段沐宸时,太后便起了谋权篡位的野心。 可惜太子死后,太后还是心软了,才会对段沐宸处处放下戒心,她累了又不甘心,杀夫杀子的事她都做了一遍,区区段沐宸,太后只在等没耐心时再解决他。 段沐宸谋反便是扰了太后的耐心,她再杀个皇上易如反掌,让阮萤初动手和白齐动手,只是看她想看的结局。 而段沐宸比太后想的要不听话的多,还聪明的多,一只随意丢弃的小羊羔开始叫嚷着反击,开始总是不让人信服的,若被蒙蔽了眼睛,最后才知道捡来的羊羔是致命的恶狼。 段沐宸接到遗诏后便在暗中调查,西南调兵遣将而来只是开始,顾中哲帮忙探了白齐经手的人员,张宗和清风在西北接应后,便护住了阮相府安危,白齐成了最后要收的一条线。 “杀人便要偿命。”段沐宸咬紧牙,他反复想过无数和太后对峙的话,即便是这简单的一句,都难以压住翻腾上来的恶心。 太后长笑起来:“要哀家偿命,听见没有你们,他要哀家偿命!” “白齐,杀了他,快!帮哀家杀了他!”太后大笑走出殿外,御林军在等段沐宸旨意可要拦阻,久久不见皇上发落。 “把他们带下去。”段沐宸挥手,叫走所有人。 阮萤初没走,段沐宸轻声无力地说:“不用陪我。” “我不走,刚刚皇上答应过我,今夜留在乾清宫。只用我说,皇上不许问话。”阮萤初走到段沐宸面前,她没去看会让她心疼的眼眸,靠近他的胸前,把脸贴在他的心口,手环过段沐宸的腰间搭在他的后背。 阮萤初的手轻轻拍在肩胛往下的的地方,她说:“我想今夜过后,就会再也见不到你。” “所以你派张宗送我们回西北,这些天,可有睡了一个好觉?”阮萤初不用他回答,她轻柔的要替段沐宸抚平不顺,即便微小,即便在真相前这点温暖有些无济于事。 段沐宸抬手搂住阮萤初,他要承认阮萤初的话很对他很受用,从太后口中说出的真相像是给宫墙内所有的不公一个合适的开解,他不愿阮萤初再帮他承受这些,段沐宸低下头在阮萤初耳边说:“你在哄朕?” “我……你……”阮萤初松开手,“皇上不许问我任何。” “既然皇上已经没事,那我该走了。”阮萤初羞恼起来,她快步要走到殿外,最好备好车马能马上离开宫内。 段沐宸跑到门前,急忙关好乾清宫的宫门,展开双臂看阮萤初:“君无戏言,朕答应过你,今夜留在此处。” 他是要耍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阮萤初再离开。 阮萤初则把他的话丢在一边,她看见段沐宸跑落在地上的布袋,捡起来拎在手上,段沐宸看见了便顾不上门,急着夺回布袋。 “不小心掉的。”段沐宸抬手,阮萤初往身后藏。 段沐宸绕到后面:“没什么,就是一个布袋。” 他越描越黑地急着要拿回来,阮萤初起了疑心,抱在胸前时段沐宸的手便不知道往哪里放,他探身的动作太大,收回来的手过快,连带着阮萤初被他遮盖过来的身影困住,一绊倒,两人就摔在一块。 段沐宸的手垫在阮萤初头侧,阮萤初没有磕到头,看段沐宸还没顾及看布袋,把布袋一拉松口,倒出来的小木雕零落在面前,是好多只小狐狸,弯着细长的眼睛,笑盈盈看人。 “喜欢吗?”段沐宸手护住阮萤初的头,另一手撑在阮萤初一侧,窗外光影半明半暗打在段沐宸脸上,阮萤初捡起一只小狐狸放到手中,她眼睛笑起来,和那只小狐狸一样地笑着。 阮萤初看着段沐宸说:“喜欢。” 段沐宸扶着她坐起来,两个人靠着门边,段沐宸说:“送你的生辰贺礼,在还没遇到你的日子里,一年一只,一共有十九只。” “那还有两只呢?”阮萤初说的是在里州的那两只小狐狸,那两只她还记得。 段沐宸慢慢凑近答她:“那两只用做赔礼,好不好?” “什么赔礼?”段沐宸离她很近,阮萤初能看见段沐宸眼中她的模样,再近些他们的额头就快碰到,阮萤初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段沐宸同她额头若有似无蹭到,他压下声音说:“冲州一次,还有现在。” 阮萤初散落在耳边的发丝被段沐宸拿开,他手指摩挲在她耳后,鼻尖蹭到脸颊有些痒痒的,段沐宸动情地看着她,轻点在她的唇角后是放肆占有的吻。 她整个人发软地贴在他怀里,窗外天暗下来,灰蒙的云层席卷吞噬而过,风吹散婉婉颤动的柳绿,雨点砸落白石红墙,乾清宫也在这片风雨之中。 雨停后是在第二天一早,太后的慈明宫来传话,赐去的白绫还未送去,太后就自缢在殿内。 而那日牢中逃出一位囚犯,找到他时,白齐已自尽在一株海棠花前,白色的海棠花下,叠着一块方方正正的手绢,绣的是春日的海棠。 宫里的人记性总是最差的,他们更愿意挑一件该记的事来记,比如宫里的封后大典,新来的皇后是旧时的段王妃,便够他们忘记。 春日吉时,皇上迎娶皇后,皇宫内锦绣团簇,铺红的绸布喜帖挂满京都城,全京都都知道阮相府的千金成了皇后。 红烛喜帕,段沐宸这次没有迟来,阮萤初未再睡着。 “朕的皇后,真是好看。” 阮萤初凤冠下眼眸流转:“皇上这样说,是怕再被行刺,先递了好话来。” “皇后的匕首藏在何处,朕都愿意。”段沐宸的手握在阮萤初腰间,他俯身道:“皇后今夜受累了。” 御花园的樱花开得正好,花瓣娇柔衬着月色,春风一夜,便醉在这花里。 一早,乾清宫外顺公公来伺候早朝,皇上不应声,顺公公便笑着离开。 殿内床榻上,阮萤初听见动静睁了眼,段沐宸揽过她问:“被吵醒了?” “皇上不去早朝,岂不是要当昏君?” “若皇后说朕是昏君,朕便当一日昏君。” 门外听到响动的宫女退出殿外,顺公公传话退朝口谕,文武百官皆谈笑中离宫。 世人传言段沐宸在位期间,全州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都说这位皇上此生只娶了一位皇后。 终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第一本小说写完啦!! 感谢宝贝读者的订阅支持,祝好,我们下一本见~ 当然,最后要卖萌求个作收和预收,看得愉快的朋友,打个好评呀呀呀孩子需要鼓励嘤嘤嘤(作者羞红老脸)(提起裙摆开始疯狂存稿模式)(飞吻)(爱你们) ————预收文案———— 《所以春天要抱抱野草》 . 乌绵从来不相信比钱更有安全感的东西,在已知的二十八年人生里,她都在赚钱。 二十五岁,乌绵赚到第一个一千万。 二十八岁,她只用为自己打工,给自己放了两个月的假期。 她以为钱可以堵住很多人的嘴,却堵不住别人过问她一片空白的感情。 那天在奶茶店听到:“乌绵,你男朋友呢?” 乌绵随手往后一指。 . 周今然是系里出名的高岭之花,此事他并不知情。 表白墙上一半的情书在计算机系,一半的情书在音乐学院。 假期答应乐庡㳸队准备巡演,表姐要拉他帮忙刷脸摆摊,原话是除非他有女朋友要哄,其他一切免谈。 周今然在奶茶店给表姐跑腿,突然间有了女朋友。 误打误撞帮了忙,面前逻辑清晰,有理有据的乌绵道完歉,正等着他说话。 周今然想了想:“没事,你就继续当我女朋友好了。” . 乌绵有了一个校草男友。 跨年夜的广场人潮拥挤,在零点钟声敲响的前一秒,周今然看着她的眼睛。 “亲我。” 乌绵捏紧手心,踮起脚,碰到了周今然的嘴角。 刚才清冷矜贵,不动声色挑衅她的周今然突然转过身,在乌绵叫他时,掉出两个字:“好甜。” 后来,乌绵才知道,那天周今然说的是:“假装亲我。” . 再后来,临时起意的合约到期,起初周今然和乌绵都不曾在意。 直到某次乐队排练,队友划开朋友圈照片给周今然看:“然哥,这不你女朋友吗?” 照片上乌绵穿一条烟青色吊带长裙,宛若仙子落入凡间,乌绵的旁边站着一位男士,看起来温柔体贴。 这次排练,周今然第一次弹错了弦。 热闹的宴会厅里,乌绵被闯进来的周今然带走,等逃开那场喧嚣的喜宴,乌绵松开手:“周今然,你不用来陪我演戏。” 周今然一步步走近,开始是眼角,鼻尖,无意失去的氧气。 “但我是真的爱你。” #因为我只想爱你,所以春天要抱抱野草。 * 合约热恋小甜饼 潇洒拽姐(装的)×清纯男大学生(演的) 蜂蜜品鉴师×网红乐队贝斯手 《一万个夏天》 . 任谁听,周予茉的人生都是完美。 学生时代是风靡全校的校花,毕业后当着有钱有闲的三线女明星。 就连她的结婚对象都是她精挑细选的意中人, 可以说,周予茉从来不让遗憾发生。 领证的前一天,她要办二十四小时单身派对, 早上开始,上午喝醉,下午拉了一个男人扯证。 . 裴则的名字,每周都会出现在财经周刊的封面。 他在金顶大厦有一上午的会要开,下午见合作方,从不迟到的他,今天没有出现。 被自己的初恋逼着跟她求婚是什么体验? 裴则一切的分寸,在周予茉说我愿意时失效。 没了合作,但有了老婆。 . 原本的未婚夫消失,周予茉气不过,要把她结婚的事公布全球。 周予茉拉上裴则上新婚综艺,节目中,嘉宾随机问了裴则:“喜欢周予茉多久才表白,结婚后还会有在一起时心动的感觉吗?” 裴则看向周予茉,目光深情且笃定:“十年,心动维持至今。” 导播室嗑晕一片,下了节目,周予茉对裴则竖起大拇指,编的不错。 裴则笑笑,没有说话。 . 某次周予茉见新戏的导演,对方是裴则的高中好友。 两人闲聊中,周予茉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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