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性植物》作者:路游归 文案: 阳光直男攻X温吞敏感受 暗恋直男五年,跑路了。 直男:我那么大一个好兄弟呢! - 自觉不讨人喜欢的受X觉得他很讨人喜欢的攻 短篇,不虐。 第一章 不合适吗? 北京时间下午五点半,新兴互联网公司“动跃”的会议室里满是键盘的敲击声。 “动跃”最核心的几个技术都在。徐绍寻左手按在电脑上,右手拿着一份项目书,和施文争项目将要上线的功能到底该怎么改。其他人见怪不怪,低头干着自己的活,间或交流两句。 徐绍寻争得口干舌燥,在施文翻项目书的间隙拿起杯子,看了一眼又放回桌上。施文翻到了数据,徐绍寻看了两眼,又提出反对意见。 一桌人里只有林余抬起了头。 过了会徐绍寻手背碰到一个凉凉的东西,转头一看,是林余把装满水的瓷杯推回他手侧。 林余说:“喝点水。” 林余说话声音总是不大,但是咬字很清晰,不管多吵,徐绍寻都能立刻听清。徐绍寻有时候会觉得,林余这个人,连声音的质地都和别人不一样。 要冷一点,清澈一点。 徐绍寻改策划改出来的满心烦躁被浇熄了一些。徐绍寻喝完水,端着杯子不放,摩挲着杯子思考了一会,对施文说:“我明天出个方案,你再看看。” 施文想了想,松口说行。 徐绍寻长出口气,伸了个懒腰,随手拿手机出来。他看了眼未读消息,皱起眉,把笔记本合上了。 声音很轻,在噼里啪啦的键盘声里根本不值一提,离得最近的施文都没注意,只有坐在对面的林余打字的手停了停。 徐绍寻站起来:“我得走了。” 施文吹了声口哨:“你今天居然要准时下班,去干什么?” 徐绍寻:“相亲。” 施文的口哨吹得更欢了。 “我妈催我俩月了,周周念叨。”徐绍寻很无奈,“我再不下班我妈得杀到公司来。没办法,去点个卯吧。”管理皓-迩⑥柒韭疤懿邑迩芜貮 “话别说那么死,”有人起哄,“说不定下次就让我们叫嫂子了。” 众人哄笑。徐绍寻懒得理他们,收拾东西走人。 徐绍寻已经推开了会议室的门,站着想了想,又回头说:“林余,你也早点回去吧,你这段时间状态不好,熬夜又凶,我担心你熬出病来。” 林余原本在盯着电脑屏幕出神,被他突然叫到,头是抬起来了,神色依然是怔怔的,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反倒是施文先掐着嗓子说:“人家也加班,怎么不这样关心人家。” “滚,你也像林余一样不被人叫就不知道早点走吗。”徐绍寻笑骂一句,又说,“林余,听到没有?” 林余说听到了,徐绍寻才放心地走了。 在他身后,林余依然维持着被叫到的姿势,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没有焦距。过了很久,林余才轻轻抿了抿唇。 那是一个沉思的神色。 * 天色渐暗,徐绍寻在路上堵了一段,卡着点到了西餐厅。 相亲对象像是到了有一会了,正低头看着手机,长发挽在耳后,侧脸娴静。徐绍寻说不好意思,她就笑起来,说:“没事,创业忙嘛,理解。你自己打拼,挺厉害的。” 徐绍寻拉开椅子,避重就轻:“就是个没稳定工资的小技术,算不上厉害。” “压力挺大的吧?” “还可以。”徐绍寻想了想,又说,“就是忙,每天关上电脑就只想倒头就睡,没空想其他的事情。” 女生闻弦歌知雅意,不再追问,只将菜单推过来:“点餐吧。” 天际的光一点点泯灭,融化成深邃的蔚蓝,温柔地拥抱着大厦高楼,万家灯火。餐厅的明亮灯光下,玻璃倒映着两人凝定的侧影,只有烛光微微晃动。 烛光渐矮,女生推开椅子,拿着包去了洗手间。 徐绍寻结了账,觉得害人家姑娘白跑一趟怪不好意思的。自察觉到徐绍寻有意回避后,女生就不再谈及私事,间或分享几个旅游的小故事,一顿饭吃得也还算融洽。 平心而论,这姑娘性格好,人也长得漂亮,但就是…… 那甚至不是不来电,而是单纯的心如止水。 他皱了皱眉。就好像他生活已经非常的满,没有缺口。 徐绍寻思考片刻,理所应当地归咎于工作太忙,便心宽地拿出手机,问林余下班没。 信息没回复。 徐绍寻有点不放心。林余这个人不仅倔,而且不把自己当回事,对于徐绍寻的老妈子叮嘱,很能阳奉阴违。左右女生还没回来,徐绍寻干脆给林余拨了个电话。 响了几声,接了。 林余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有种意料之外的清晰。他问:“怎么了?” 背景音很安静,没有键盘声,应该是下班了。徐绍寻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没事,怕你忙起来忘了时间,催你早点回家休息。” “哦。”林余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会才低声道,“你记着啊。” 没等徐绍寻回答,林余又说:“你不是去相亲吗。” “嗯。”徐绍寻说,“我又不是单线程的,相亲也能记着你啊。” 林余那边没声了,似乎在犹豫。 徐绍寻猜到他想问什么:“还没结束,不过快了。” 林余又是沉默。 这次,徐绍寻想不通有什么是林余想问,却又觉得不合适的了。 而林余停顿了几个呼吸,只是道:“你吃饱了么?晚上要不要做夜宵。” 这似乎没什么不能说的。 徐绍寻现在不饿,但是想想晚上出方案不知道得熬到多晚,愉快道:“饱了,要吃!” 林余似乎是笑了一下,说好。可能是信号不好,那一瞬间林余的声音有些模糊,在电波的矫饰下显得比平日都要近,有种很亲昵的错觉。 徐绍寻念头这一错,就没马上接话。林余也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留在电话另一端。 徐绍寻等了等,觉得林余不打算把没说的话说出来了,就说:“那……没什么事的话,就先挂了。” 林余依然说好。徐绍寻把手机拿开,恰好相亲对象回来了,徐绍寻抬头望了一眼,挂断键就没按下去。 再低头,通话居然还没断。徐绍寻犹豫了一下,又对着手机问:“林余?” 那边马上应了,说:“怎么了?” ……问题就是没怎么。徐绍寻觉得自己的行为不仅莫名其妙,还非常的欠打,事已至此,只能强行道:“我要吃馄饨。” 林余就说好,知道了。 这次是真没什么能说的了。徐绍寻挂掉电话,模糊地闪过一个念头。 好像……都是他挂的电话。 而后徐绍寻和女生和和气气地各回各家,心照不宣地没提“下次”。徐绍寻想到能跟二老交差,晚上还能吃热乎的小馄饨,只觉神清气爽,无事一身轻。 这份好心情在发现家里没人后打了个折扣。 徐绍寻和林余合租着一个屋。他们本就是大学舍友,一起创业后出于经济考虑也一块住着,到现在房租已经不是问题了,也没人想过搬走。两个人要不一块儿在公司加班,要不在各自房间干活,来来去去都一起。 像现在,徐绍寻也没什么事需要找林余,但就是把他当成了一种习惯。像办公桌上的小绿植,累了看一眼,拨两下,心情就会很好。 徐绍寻在客厅无所事事地转悠了一圈,认命回房。他有火烧眉毛的方案要做,但只把电脑放到桌上,就开始拆房间里叠着的几个快递。 都是些什么乳胶枕、白噪音仪等网红助眠神器。 徐绍寻当然不是给自己买的,他自己一沾床就睡着。但近两个月里,林余的睡眠状态似乎很糟糕,整个人透着股力竭的疲惫。 他们这行本来就处于睡眠不足的状态,再加上失眠那可是分分钟就要猝死。徐绍寻一边觉得那些产品都是智商税,一边又忍不住想聊胜于无,说不定就有用了呢,于是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 再不济,让林余开心一下也可以。那个人对别人的好意很敏感。 徐绍寻把快递拆完、东西放好,又在电脑面前干了一个多小时的活,才听到房门开合的声音。 徐绍寻从房间出到客厅的时候,林余正把客厅的灯按亮,转过身看到他,吃惊道:“你回来了?” 被抢话的徐绍寻:“……” 林余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很傻,补充道:“我以为你会和她散散步、看个电影之类的。” “我哪有空。”徐绍寻说,“打电话的时候不是就说了快了?都回来一个小时了。” 林余说哦,样子有点呆。 徐绍寻往沙发上坐了,林余就跟着过来,默默坐下。 徐绍寻问:“你去哪了?” “我回A大了。” A大是他们母校。 徐绍寻没过脑子:“你回A大怎么不叫我?” 林余有点无奈地看他,好脾气地说:“我怎么叫你。” 徐绍寻语塞:“那……昨天,或者明天,我都可以和你一起回去的嘛。” 林余轻轻摇了摇头:“没必要。我只是回去看看。” “所以才更应该一起回去。”徐绍寻说,又问,“你很想A大吗?怎么没听你说过。” “心血来潮……去想了些事情。” 徐绍寻听出林余不想多说,感觉话题到这就该结束了。却见林余低头整理了下本来就很整洁的桌面,又把叠着的两本书换了换位置,才专注地盯着桌布的一角,低声问:“所以……不合适吗?” 他话题转得太远,徐绍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嗯?” “你和……那位女士。” 他庄重得徐绍寻有点想笑:“我当你想问什么呢,原来是八卦。你好奇电话里直接问就得了,至于憋那么久吗?” 林余抿抿唇,谴责地看了徐绍寻一眼。 徐绍寻一下没忍住,笑了。 徐绍寻完全明白林余那一眼在想什么——是在埋怨自己叨叨了那么长一串,没一个字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但林余这种有点恼他但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玩了。 徐绍寻有心想逗林余玩,但是这实在是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再不说就变味了,只得遗憾道:“没感觉,不合适。” 林余听了,没什么反应,只是又盯了半分钟的桌布花纹,然后毫无征兆地站起来:“馄饨没冷冻,做了吧。” 徐绍寻跟着他晃荡到厨房,倚着厨房门口看他忙活。不过一会,林余身上那种复杂而鲜活的情绪已经消失了。徐绍寻把相亲时悟出来的缺口理论说了,林余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只轻声细语道:“你恋爱都没谈过,也算没有缺口吗?” 他话说得长了,就听得出比正常男生的语速要慢。 施文是个急性子,大学还不熟的时候,曾经背后问过徐绍寻,说林余天天那慢吞吞的语速,你跟人聊天不着急吗? 徐绍寻还真不急。林余私下跟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有种独特的绵,并不软,但和他平日里的嗓音有种微妙的不同,徐绍寻觉得听起来很有意思。 林余默默注视着滚水里翻腾的馄饨:“是该找找喜欢的人了,总不能一直单着。阿姨让你相亲也是为你好,说不定下次就遇见合适的了。” 徐绍寻没当回事,随口道:“再说吧。” 林余把煮好的馄饨装上来,转过身,对徐绍寻笑了笑。他笑起来眉眼变动的幅度总是很小,连笑容也是静默的,显得温顺。 林余有时候给徐绍寻的感觉像起了雾的玻璃,照什么都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可越是这样,越让人想擦掉那些雾气,看到他最真实的样子。 徐绍寻坐到饭桌前,若有所思:“你回A大一趟是不是决定了什么事情?我感觉你状态变了。” 那种……持续了近两个月的,拉扯着的纠结不见了。 林余动作一顿,说:“先吃吧,吃完了说。” 馄饨的热气蒸上来,驱逐了秋夜的凉意。虽然尚有任务,却是徐绍寻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 林余胃口不大,吃了几个就停下来,安静地看徐绍寻吃完。 等徐绍寻放下筷子,林余才略略抬头,罕见地主动注视徐绍寻的眼睛。 “徐绍寻,”林余说,“我想休息一下。” 徐绍寻放松下来:“吓我一跳——我说呢,这有什么,你多休几天吧。这两年你都没休过年假,是该休了。公司没事,应付得来。” 林余一直等他说完了,才慢慢道:“不是的,徐绍寻。” “我是想辞职了。” 不插叙,下章时间线会回到大学,先把过去讲完~ 第二章 初见 A大的夏天,绿树浓荫,熏风鸣蝉。 林余大一升大二的时候,因为外婆病重休学了一年,复学之后被排进新一届有空缺的宿舍。 他到的时候宿舍已经有一个人在,那人带着耳机在打游戏,看到林余拖着行李进来,也只是草草和他交换了名字就又忙着指挥队友,连耳机都没摘。 林余习惯于这种忽视,并为此隐隐松了口气。他默默收拾好行李床铺,爬到床上,看书。 他们宿舍的配置是上床下桌,但林余喜欢躲在上铺。他总是下意识地想离其他人的视线远一点。 那时虽然已是八月的尾声,气温依旧居高不下。宿舍的空调坏了,只有小吊扇聊胜于无地转悠着,打游戏的舍友——王瑞被热得汗流浃背,游戏打得愈发暴躁,嘴里操来操去的。 林余倒不觉得热。他对环境要求低,加上心很静,小风扇嘎吱嘎吱地吹来一点风,林余就觉得足够了。 时光一点点沉淀下来,连王瑞都不知何时停止了语音,一室静谧。 就在这时,宿舍的铁门被框的一声推开,夏日的热风和光亮一齐倾泻进来,林余摊开的书页被风吹得翻飞,哗啦作响。 林余轻轻压住书页,看向进来的人。逆着光,看得有些不分明。只看到他小麦色的皮肤,球衣湿透了,裸露出来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也都是汗。林余看过去的那刻,篮球正小小地腾空,又落到他指尖上,灵巧地转起来。 凝固的时光流转,沉静的夏日变得鲜活,青春蓬勃的热意如被吹得翻飞的书,扑簌簌地来到林余面前。 那人用手背抹了把汗,边走边说:“空调怎么还没修好,热死了。” 林余按着书的手紧了紧,突然也觉得炎热。 王瑞附和了一声“就是”,又问“赢了吗”。 那人就笑起来,笑容随意又张扬,说“当然”。 他越走越近,林余没来由地有些紧张,想着如果他和自己打招呼,自己该怎么回应才好。 但他没往林余的方向看。于是也没有林余在心里模拟的、不太擅长的对话。 林余看着他走到床位,背对自己。林余盯着他喝水的背影看了几秒,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放松,但这忽略总归是自己所熟悉的,于是只是默默低头,继续看书。 然后林余听到了杯子被带倒、水溅到地上的声音。那人懊恼地“啧”了一声,囫囵地把书推开,说:“我把水倒地上了,但我现在热得受不了,洗个澡再弄。王瑞你小心别踩到了。” 王瑞头也没回地应了,那人就去了浴室。 林余按着书页,犹豫了一会,爬下床铺。 * 徐绍寻冲了个痛快的冷水澡,就要去收拾之前的烂摊子。 然后发现……没有摊子。 他离开去洗澡的时候桌子还在往下滴水,如今已经被擦干净了。连先前沾湿的书也已经半干,封皮上的水痕不见了。徐绍寻顺手拿起来摸了下,感觉底部也被人擦过了,但还仔细地放回原处。 地上的积水也拖干了。徐绍寻环视地面一圈,这是……整个宿舍都拖了一遍吗? “王瑞,”徐绍寻不确定地问,“你拖的地?” “没空。”王瑞背对着他,在攻防战里拨冗回道,“林余拖的。” 徐绍寻茫然道:“林余是谁?” “是我。” 空床位居然有人! 徐绍寻霍然转头,望进了一双沉静的眼睛。饶是徐绍寻一贯心比海宽,也感受到了几许窘迫。 “啊……导员好像是跟我说过……我给忘了。”他抓了抓头发,冲林余不好意思地笑,“对不住啊,我刚刚着急去洗澡没看到你,你别往心里去。谢谢你帮我拖地。” 林余说没事。 “哦对,忘记介绍了,我叫徐绍寻,以后就是室友了,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林余犹豫了下:“我叫……林余?” 徐绍寻笑容一下变得灿烂许多:“你说过了。” 他笑得像那种阳光快活的大型犬,见到人就不要钱地释放善意。 林余抓着书,不知道该说什么。没办法,只好试探地弯弯唇角。 林余好像不太知道该怎么笑似的,那点弯起的弧度非常轻微,显得小心,也有点僵硬。徐绍寻也对他笑,林余那点僵硬的笑意才慢慢柔和下来。 徐绍寻莫名其妙想到自己的一个圆筒形台灯,用得有点久了,亮起来的时候不是一下就光线粲然,而是先映出一圈朦朦的光,得耐着性子等一下,中间的光芒才会炽热起来,点亮他的小书桌。 徐绍寻心想:哎。 不算一见钟情哈 第三章 林余心想,你也知道啊。 除了最开始的介绍,徐绍寻和林余交集很少。应该说,林余和所有人交集都很少。 当天晚上在外谈了一天恋爱的施文回来发现宿舍多了个人,刚起了好奇心,就被林余用一句“你好”礼貌克制地杀死了对话。 宿舍里徐绍寻和施文日常瞎聊,王瑞不打游戏了也会插嘴,只有林余从不出声。徐绍寻分吃的,递上去了,林余也只说“谢谢,不用了”。哪怕大家课一样,林余也走得比其他人早,几乎打不上照面。 再过一天,林余弄了个床帘,就更隐形人了。 施文有点纳闷,跟徐绍寻说,这人也太自闭了吧。徐绍寻说是么,我觉得还好,床帘大家不都有么。 施文说,都有床帘,但也没人存在感这么低的啊!要不是他床帘透出光,我真怀疑那床是不是还空着。 徐绍寻还是那句,我觉得还好。 过了两三天,一天凌晨,徐绍寻刚跑完一个程序,活动脖颈的时候发现林余床帘是亮着的。 徐绍寻平时除了课业喜欢捣鼓些别的,是宿舍的熬夜大户。他印象里林余这几天都睡得挺早的,今天床帘也是很早就黑了下去,不知什么时候亮起来的。 徐绍寻揉着脖子,若有所思地环视一圈。施文安安静静地玩着手机,估计在跟女朋友聊天,王瑞手机横着屏,应该是在打游戏。 王瑞深夜打游戏没开麦,但动作多,一会是床气若游丝的嘎吱呻吟,一会是袋子开合拨动的杂音。 客观来说,那声音不大,但时不时响一阵,林余要是真介意,那还挺恼人的。 徐绍寻给林余发:“是王瑞吵到你了吗?你睡眠好轻啊。” 那边过了会回:“嗯。” 徐绍寻就探出头去:“王瑞,你别玩了,动来动去吵得要死,明天还早八呢。你昨天不还说再也不熬夜跟傻逼打游戏了吗?” 王瑞嘟哝了句什么,又坐了一会,趿拉着拖鞋去洗漱了。 徐绍寻又给林余发:“不好意思啊,以前我和施文睡觉都是雷打不动,王瑞习惯了,没注意,你以后说就好了。” 林余回:“没事。” 刚好和徐绍寻新发的“也可以跟我说”撞在一起。 那边沉默了一会,说谢谢。 徐绍寻抬头望去,刚好看见林余悄悄拉开床帘一角,动作幅度很小地望下来,一副要偷窥的样子,正好和徐绍寻视线对了个正着。 徐绍寻忍不住笑了。 林余十二万分的尴尬,若无其事地点了下头,又缩回床帘里去了。 然后林余发现……他们好像不知怎的就成为了朋友。 林余向来一个人来去,出宿舍也从来不特意跟徐绍寻打招呼。隔天中午林余收拾东西耽搁了一点,眼看对面徐绍寻也像是要走了的样子,不想陷入同路认识却又不尴不尬缀着的困境,便有意识地放慢动作,想让徐绍寻走出一段了,他再离开。 徐绍寻却背着个包站在那里,不动了。 “林余,终于让我赶上你一次。”他说,声音里有神采飞扬的笑意,“我们一起走吧。” 于是顺理成章地坐在一起上课,课上完了又一起倒腾到下一个教室……他们专业统一置入的课怎么那么多啊! 到了第二天,早八还是统一的大课,林余洗漱完,脚步开始踌躇。 他没事找事地擦了一遍书包,某个昨天晚上熬了夜的人还在大睡特睡。林余把书包的每个角落都摸遍了,终于无可奈何地轻轻呼出一口气,坐到书桌前背单词了。 背了快七十个单词,林余终于听到闹铃。他不回头,不动,继续盯着单词书,好像他一大早不去吃早饭就是为了在这背这些该死的单词。 又背了十来个,林余肩膀被拍了下,那个永远热情洋溢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哎,你还在!正好啊,我们一块走吧,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林余心想,你也知道啊。 然后林余合上书,说:“哦,是吗,我没注意时间。” 林余“忘记时间”了两天,有天早上刚收拾完,发现徐绍寻居然和他前后脚地准备好了。 林余去抽单词书的手愣在那里,徐绍寻朝他促狭一笑,说走吧。 结果是,林余又在食堂吃上了热乎的汤面。 在被徐绍寻看破之后,林余自觉脸皮已经得到了锤炼,已经不会再发生什么让他措手不及的了。 但是……他实在是低估了徐绍寻。周六下午,晴空万里,徐绍寻回来换球衣,问林余要不要去打球。 林余愣了两秒,指了指自己,说:“我?” “嗯,对啊。”徐绍寻笑起来——他好像总是一副觉得林余很好玩的样子,“不可以吗?” 林余不知道该说什么,徐绍寻就又说:“就我,施文,还有我们专业的几个男生,随便打打,一起来玩吗?” 林余感觉拒绝的话因为这句介绍而更加不合时宜了起来,但还是说:“我不去了。”他顿了一下,还是解释道:“我不太会打。” 徐绍寻想了想,又问:“那你打羽毛球么?我有拍,我们明天可以去打。” 林余还没遇见过在他拒绝后锲而不舍的人,尤其徐绍寻态度那么温和,让林余觉得拒绝他很艰难。 他心里想法一多,面上就是呆在那里,什么反应也做不出。徐绍寻并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微微仰着脸,很耐心地等着他。但林余自己讨厌这个优柔寡断的毛病,心中突然有点难过起来。 他像一个无端被命运眷顾的人,莫名其妙得到了最珍贵的认可,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是命运看走眼了,他并不值得。 林余说:“我不会。” 徐绍寻这次停顿都没有,就说:“网球?” 林余心里忽然漫上一层无措的歉意,他对这些球类的一窍不通实在对不住徐绍寻的热情。 林余实话实说道:“没有玩过。” 徐绍寻却打了个响指:“行,没玩过正好,我也没玩过,刚好一块学了。那就网球,明天下午,有时间吧?”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叮嘱,“拍我去借,你人肯来就行,说好了啊。” 林余从头到尾没找着机会开口,但第二天下午徐绍寻往他床位笑眯眯地一杵,林余还是乖乖下床换衣服了。 很久很久之后,他们都离开了校园,林余问过徐绍寻,为什么他会如此执着地向自己示好,一点都不在乎被拒绝。 “我总有种感觉……我可以知道你的心情。你开心还是不开心,愿意还是不愿意,我都能知道。”那时徐绍寻倏地一笑,“很奇怪吧?但是当时我就是那么感觉的。” 第四章 吃面吃面 林余发现徐绍寻所说的“刚好一块学”,真的是认真的。 徐绍寻找了院网球队的一哥们教基础动作,他们第一天学了挥拍手法和步伐动作,轮流放球,练习定点击球。练完徐绍寻说要去跑步出点汗,林余琢磨了一下,然后决定什么都不想。 没想到过了两天,徐绍寻随口问他,下午没课,要不要去打球。 林余懵了一下,徐绍寻就说你有事啊,有事算了。 林余下意识说没有,声音又弱了下去,说我有时间的。 他没直接跳到“要去打球”,徐绍寻笑眯眯地替他补齐了那步,说,那就说定了啊。 到了第三次,林余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们好像真的要一直打下去了。 林余默默去买了个便宜的拍,握着属于自己的网球拍的那刻,林余心里久违地涌起一些快乐。他感觉自己似乎切实地拥有了什么。 但很快林余就有些苦恼。徐绍寻拉着林余进了院网球队——虽然顶着“队”的旗号,其实更像兴趣社团,队里面什么层次的都有,不乏林余这样无基础的人。两个人在队里还是搭着练,几乎成了固定搭档。 而林余苦恼的是,他跟不上徐绍寻。同为零基础,一段时间之后,他卡在小场慢速对打的阶段,老老实实地练着固定的步伐和动作,而这对徐绍寻似乎已经很轻松,只是还陪着林余慢慢打着。 林余以为他不多时就会觉得无聊,但徐绍寻一直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反倒是林余十分窘迫,觉得自己害得徐绍寻没能玩尽兴。 过了十几分钟,林余心里过意不去,比了个手势停下来,隔着网对徐绍寻说:“你要不先和别人打吧?” 球场里还有其他人在训练,噪音不小,徐绍寻一下没听清:“什么?” 就见林余往前凑了凑,手多此一举地勾住了网,声音还是不大:“你先和别人打吧,我自己再练练。” “啊?”徐绍寻看着林余的动作,光顾着觉得好笑,“可我就是来和你玩的呀。” 就像突然被抛了个计划外的球一样,林余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但我……现在好像更适合对墙练习。” “行,那我去喝口水。” 林余站在原地,指尖还是勾着低矮的网。他低头看了眼网,没明白徐绍寻的“喝水”究竟包没包含了换搭档。 网动了动,没回答他。 林余默默带着球和拍去了墙边,不一会余光瞥见徐绍寻也过来了,也没玩手机,拿着个拍站在那,不知道干嘛。 林余一半心思在想他过来干什么,一半心思在想他什么时候走,十分心思没一分放在球上,全是机械回击,就听见徐绍寻“诶”了一声,说你这个动作有点走形啊。 林余更不会打了,球正好击在拍上,没回击力,又落到地上。 “傻了吗?”徐绍寻的声音由远及近,林余手腕被从后侧抓住了,“我说你的动作有点走形……” 徐绍寻体温比林余高,掌心的热度毫无保留地传到林余的腕上。林余僵在那里,完全忘记动作,像个关节生锈的锡兵。 跟摆弄木偶一样,徐绍寻纠正完林余的动作,忽然意识到什么,退开一些:“你是不是不喜欢肢体接触啊?” 不知道。林余思维也生锈了,难以解释他那么大的反应。 他太久、太久没和人离得这么近了。 徐绍寻就说:“好,记住了。” 林余攥紧拍子,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只是很小幅度地,回头看了徐绍寻一眼。 徐绍寻就又莫名其妙笑开了,用球拍碰碰林余手里的球拍。 徐绍寻说:“林余,你别着急。” 别担心。 次日晚上没课,林余一个人背着拍子参加了球队的训练。 林余天赋不及徐绍寻,哪怕是一起从零学起,差距也只会越来越大。他们的身体素质其实不适合当球友。 但徐绍寻没有放弃的意思,林余还能怎么办呢,只好努力让他玩得尽兴。天赋有差距,林余只好练得更勤快,虽然业余,却阴差阳错成为了网球队报到最勤练得最久的人。 后面水平居然变得很不错。 * 在林余成为球队励志典范前,徐绍寻又折腾出了新玩意。 他往宿舍买了个锅*。蒸煮一体,足有三层,配上徐绍寻买来林林总总的调料,看着很像回事。林余还以为他要做什么佳肴美馔,结果徐绍寻把超市采购而来的塑料袋往地上一放,踌躇满志地说要煮方便面。 他们宿舍都是上床下桌,反而没有专门的桌子搁电煮锅。徐绍寻把小板凳推到宿舍中央,锅往上一搁,高度太矮了,就和施文两个人直接坐在了地上。 林余惯常待在上铺,正在对着电脑打代码,听到下面窸窸窣窣的,打字的速度不知不觉就慢了下来。 没一会,林余听到施文“诶诶诶诶”地乱叫,然后是徐绍寻的声音,说“一边去,你连个蛋都卧不好”。 施文秒反击:“说得好像你下过厨一样,我看你用锅铲还没用筷子顺手。” 这个形容听起来煞是不妙。林余微微倾了身子往下望,有些犹豫。 但很快听到徐绍寻得意地说“看!”,于是又坐回去。 施文问:“该放培根了么?” “放!”徐绍寻一声令下,“还有蟹柳午餐肉,都下进去。” 连王瑞都放下游戏凑了过去:“我这有火腿肠,吃泡面怎么能不吃肠。” 鸡蛋、培根、午餐肉、玉米肠、鸡爪、芝士片、海苔……林余默默听着,感觉自己先前“只是个泡面”的想法着实失敬了。 底下开始热火朝天的分面,林余听到王瑞嗦面的声音,正要把帘子下下来,突然听到徐绍寻说:“林余,来吃啊。” 林余一愣,心里还踟蹰着,嘴上却已经下意识地说“不用了,谢谢”。 徐绍寻:“我都给你装了。” 林余:“……” 所以,不应该拒绝了……吗? 徐绍寻又说:“你总得下来吃吧。” 林余闭上嘴,乖乖下床。 等近距离看到那碗面,林余震惊了。这哪里是方便面加肉,根本就是肉煮方便面吧! ……但是确实是很香。 大家都没型没款地坐在地上,林余稍作犹豫,也盘腿端端正正地坐下来。 徐绍寻看到他的坐姿,就开始笑:“小林同学,你听课呢?腰挺那么直。” 林余正低头吃面,闻言抬眸望了徐绍寻一眼。从徐绍寻的角度看过去,他半边脸在汤碗里,只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没有脾气、很好欺负的样子。 林余感觉此处应有俏皮话,但是很笨,想不出,于是又垂下眼,吃面吃面。 他其实不饿,但是也没事。 毕竟是男大学生,什么都能吃。 林余吃到一半的时候,徐绍寻已经吃完了,他扒拉了下袋子,冒出一句“我靠”。 “刚光顾着放肉,青菜忘弄了。”徐绍寻把袋子里的青菜拿出来,不忘甩锅,“施文,你是不是瞎。” 施文嘎嘎乐:“在肉面前谁想得起青菜。我看没它也挺好。” 徐绍寻懒得理他:“还是做了吧,我们也没个小冰箱,菜放到明天就蔫了。” 施文:“谢谢爸爸的投喂!” 徐绍寻冷酷道:“儿子,洗锅去。” 施文一声得令,拿着锅去阳台了。 林余坐在旁边听着,心里有点羡慕。不是很多,因为早就知道这世界上就是有人天生擅长社交,也就是有人不擅长。 只是觉得,如果是施文的话,大概是想得出来那句俏皮话的。 等施文洗完锅,徐绍寻简单洗过菜,开炒。 当徐绍寻看着标签嘀咕“油菜是不是要放很多油”的时候,林余开始觉得有点危险。 “少一点油。”林余不得不提醒他,又在看到真正的“一点油”之后无奈,“……可以再多一点。” 徐绍寻跟滴试剂一样倒完油,把菜下下去,又像跟菜有仇一样,开始这里动动那里动动。 林余欲言又止:“你等一面软下来了,再翻……” 徐绍寻就停下动作,一本正经地盯着锅看。半分钟之后,徐绍寻问:“可以了吗,大厨?” 林余:“……” 怎么会有人炒个菜像有多动症? 林余看着他握锅铲的手势,在心里叹了口气。施文说的真的没错,徐绍寻还不如用筷子。 “……我来吧。” 徐绍寻一愣,回过神来马上道:“好的,大厨。”徐绍寻假装看不见施文震惊的眼神,像交尚方宝剑一样,毕恭毕敬地把锅铲交给林余。 徐绍寻交了锅铲,放心摸鱼,打开微信,看到施文给他发了个惊恐的表情,说“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徐绍寻发了个得意的表情包,回“我就说人挺好的”。 一会儿的功夫菜就熟了,没碟子,徐绍寻把汤碗凑过去,林余把菜铲进他碗里,徐绍寻就卖乖,说谢谢大厨。 林余看向施文,施文忙说“我来我来”,但林余已经铲到他汤碗里了,施文又是一叠声地“谢谢谢谢,谢谢兄弟”。 林余就对他笑了一笑。 似乎就变成了朋友。 林余吃东西慢,施文和徐绍寻两个人吃完了,又开始插科打诨,吐槽起课业。 近距离地听着,并没有在上铺感觉的那么遥远。他以为自己在会很奇怪,但真正置身其中,好像也并不突兀。 徐绍寻像礼物盲盒,林余永远不知道会拆到什么。 只是一般的礼盒包装得工工整整,缠了小蝴蝶结坐在那,安安静静地等人拆。徐绍寻版礼盒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检测到人靠近就自动爆开,礼花喷得人满身都是,不要礼物也要送你。 但不可否认的是,被喷礼花也挺开心的。 *让我们假装平行世界里的宿舍功率够,使用电煮锅不违规。 第五章 徐绍寻难得笨嘴笨舌 “施文同学来解读一下这段材料。”阶梯教室里,女老师等待片刻,又问,“施文同学?来了吗?” “老师,在的。”林余硬着头皮起身,一边紧急读ppt一边磕磕绊绊地复述,跟做同义替换一样,颠来倒去地说废话。 好在老师心态稳定,对着林余枯枝落叶一样的答案,始终保持着春风化雨的笑容。 林余坐下的时候,徐绍寻终于把耳机摘了,跟林余耳语:“叫到你啦?点那么背。” 林余颇为无语。 这是门思政课,碍于老师喜欢上课点人回答问题,不能翘,但也没人听。施文跟女友玩去了,托徐绍寻帮忙照应一下,结果徐绍寻看视频看得太投入,根本没听见。 此时女老师又说:“林余同学在吗?回答一下PPT上的这个问题。” 徐绍寻一愣,反应很快地起身,对着PPT开始现编。 过了会徐绍寻坐下问:“刚刚叫的是谁?” 林余用气声答“施文”,有点担心老师一连串地点下去,那可就没人来当徐绍寻了。 徐绍寻倒没心没肺地笑:“你真靠谱。” 好在老师点的人已经跳到下个班,林余松口气之余忍不住小声道:“你别戴耳机了。” “我刚看人做可乐鸡翅呢,看完了就不戴了。”徐绍寻把手机给他看,“是不是看着老香了,可惜要加着加那的,麻烦死了。” 林余低头翻了翻,没什么表示,把手机还给徐绍寻。 徐绍寻知情知趣:“你学习,我不吵你。” 徐绍寻课上随手找的乐子下课就忘,以至于他晚上开完例会回寝,看到锅里排得满满的鸡翅,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施文看到就嗨了,已经开始欢呼有夜宵,徐绍寻还愣着。 “林余,”徐绍寻难得笨嘴笨舌说废话,“你做的?” 林余就从上铺微微探出身子,说是啊。 他声音很平静,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但眼神很柔软,放在他身上,徐绍寻看出点得意来。 只有一丁点,但鲜活得不可思议。 “还热着。”林余说,“快吃吧。” 林余之前也做了几顿,但是都是徐绍寻买好材料,不会做,林余来救场。徐绍寻出于对自己的了解,每次买的东西都不复杂,林余也做得简单。这次林余决心要复刻视频,从头到尾做得精心,做好的鸡翅色泽鲜艳,香嫩多汁,上面还撒了白色的小芝麻。 徐绍寻刚掀开盖,施文就深吸口气,夸林余是厨神。 林余也下来了,站在后面,说没有,不是。 徐绍寻拿了干净的筷子,绕了半个圈,先给林余夹:“来,小厨神先吃。” 林余眼睫垂下来,安静了两秒,才嗯了一声。 施文挑拨离间:“厨神,他给你降辈。” “去你的。”徐绍寻说,“我这小又不是那个小。” 施文:“那是哪个小?” 徐绍寻不由自主地看了林余一眼,突然语塞。林余用汤碗碰了碰徐绍寻的胳膊,小小声说吃吧。 徐绍寻被他情绪感染,一下哑火了。施文在旁边已经吃上了,香得口水直流,也没注意他的反常。 徐绍寻轻咳了一声,低头吃东西。他有些心不在焉,心思便没有以前周全。 林余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终于还是问:“好吃吗?” 徐绍寻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好吃的,比我想的还要好吃……视频里的都没你做得好。” 林余就说:“那就好。” 徐绍寻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施文和王瑞都吃得热火朝天,但只有徐绍寻知道林余为什么会做这样一顿。 徐绍寻从小不缺朋友,但没有一个像林余这样。他随口一句话,林余都会花百分之百的心思去对待。 更何况…… 徐绍寻往阳台走:“我去把锅洗了,林余,你帮我把碗端过来。” 林余进到阳台,因为屋里开着空调,关上了门。徐绍寻看着他把碗放到水槽边,正要挤洗洁精,叫住他:“林余。” 林余转过头,并不说话,只用他特有的沉静的目光看向徐绍寻,表示他在听。 “我想说……”徐绍寻被他这一看,本来就没组织好的语言一下散架了,只剩下中心思想“天然去雕饰”地一枝独秀,“我想说……你别有压力。” 林余有些迷惑,微微仰起脸,“嗯?”了一声。 “就是,我平时虽然会往宿舍买东西大家分,但都是顺便,你们吃就行了别在意,你看施文王瑞就从来不客气……你没必要也给我买,或者请宿舍的人吃。我手上有钱就乱花,你别学我啊。” 林余眉心困惑地蹙起,听到后面渐渐松开,直白道:“你担心我没钱?” 徐绍寻马上说:“我绝对没有可怜你的意思,我只是怕你想太多,过得太辛苦了。这不是,没有这个必要吗。” 徐绍寻有时候会和林余一起去食堂吃饭,林余每次只吃基本伙,打的菜基本也都是素的——他们学校的基本伙被王瑞骂过狗都不吃,没别的好,就是便宜。 还有林余平时的吃穿用度……林余自己无意掩藏,徐绍寻虽然没问过,但知道他家里经济条件大概不是很好。 徐绍寻作为一个从来没抓过锅铲的人,在被淘宝推“大学生宿舍蒸煮锅”没有马上划走,很难说是不是因为有片刻想到了林余。 今夜无风,没有人出声时,就只有空调室外机发出的轻微嗡鸣。 林余一时没开口,徐绍寻观察他的神色,又道:“我真的不是……” 林余想,徐绍寻是多么坦荡直率的一个人,居然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而语无伦次,瞻前顾后。 “我没你想的那么缺钱。”林余心平气和地说,“没有看起来那么缺。以前做过家教,读计算机也能在外面接点活,帮大学生做做作业之类的,够平时生活了。我都不需要助学金。我只是习惯性存钱,但存钱不就是为了想花的时候花么?没事的。” “我也不是因为你这样做,才觉得我也‘应该’怎么样。我只是……”林余抿了抿唇,到底也没说出来“只是”什么,“总之不用担心我。” 徐绍寻眨了两下眼,说“哦”,又说“那行”。然后语气突然变得兴致勃勃:“我第一次听你说那么长的话。” “对不住,”林余干巴巴道,“我是有这个功能。” “不是啊!”徐绍寻道,“你有没有发现,你说话……” 林余已经在心里接了个“慢”字,但他永远猜不中徐绍寻。 “……有点南方口音?”徐绍寻莫名其妙乐了起来,“逐字逐句的,好柔和,真好听。” “……”林余转过脸,低声道,“知道了。” * 徐绍寻早就发现,只要他对林余好一点,林余就会露出“怎么办我该怎么回报你”的纠结表情。 但徐绍寻很快就找到了解决办法。 徐绍寻把锅铲交给林余,甩手等投喂;也用球拍戳林余胳膊,说“陪我打球!”。 他说“陪我打球”说得多了,林余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问他,是想参加学院的比赛吗?徐绍寻想笑,他一个初学者比个屁的赛,但是林余很认真地望着他,他也就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林余顿觉使命伟大、任务艰巨,兢兢业业地给他当陪练。 然后徐绍寻就发现……林余进步神速,他有点打不过。 徐绍寻是越有挑战越有兴趣的性子,篮球也不打了,就和林余泡在网球场。他每天上完课就去打球,都要“21天养成一个习惯”了,林余却崴脚了。 第六章 懂我意思吧? 林余摔倒时徐绍寻吓了一跳,拍扔到地上,连忙跑过网去扶他。林余坐在地上,手按着脚踝,眉心因为疼痛而蹙起,小口小口地抽气。 林余挡了挡徐绍寻扶他的手,说:“站不起来。” 徐绍寻顿时紧张起来:“那么严重?去校医院看看吧!” “没肿,不严重,我缓一缓。” “站不起来了还不严重!现在没肿过会肿了怎么办?你总得去上药冷敷啊。” 林余为难道:“我现在走不了。” 徐绍寻不假思索:“我背你。” 林余一惊,背都不自觉挺直了,脱口而出一个“不”字,被徐绍寻严厉地一盯,语气骤然弱下来,小声把“用吧”说完。 徐绍寻对这一盯的效果很满意,拍板道:“用——走吧。” 他太了解林余了,要是就“需不需要”“麻不麻烦”展开讨论,又得掰扯许久,但如果直接给林余一个指令“走”,林余一定稀里糊涂地乖乖照做。 他们动静不小,球队有其他人注意到了,徐绍寻说他们俩能解决,其他人就只是目送。林余一直浑身紧绷,保持静止,仿佛周围人都是青蛙,变成木头人了其他人就看不见他。 出了球场,徐绍寻感觉到背后的人还僵硬得跟雕塑一样:“还很痛吗?” “好一点了。” 徐绍寻从来没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听林余说话,林余气息几乎就在耳侧,让徐绍寻几乎是下意识偏了偏头。他飞快眨眨眼,若无其事道:“所以你绷那么紧,只是在紧张吗?还是害羞?” “……”林余为自己辩解,“那,球队其他人都看着。” 意思是,害羞也不能怪我啊。 徐绍寻低了下头,把嘴角笑意抿掉,尽量不让语气太过戏谑:“现在出来没人看了,总可以放松点吧,绷着不累吗。” 话音未落就听到有人叫他名字,徐绍寻抬头一看,是社团里的朋友。那人目光频频扫向林余,一脸好奇但是又不知道怎么问的样子,徐绍寻当没看见,只是感觉林余似乎缩了一下,就将他往上托了托。 没走两步,又遇上一个认识的,这次的倒没说话,只是跟徐绍寻挥手,又多看了林余两眼。 徐绍寻只感觉到林余越来越僵硬,纵然担心他的伤,还是被他搞笑到:“林余,你可以低头。” 林余虽然恨不得闷死自己,听到这话还是迟疑。 低头……那几乎就埋在徐绍寻肩膀上了。 没犹豫多久,就听徐绍寻说:“前面那人是不是隔壁寝的?” 林余凝神一望,不等徐绍寻再开口,沉默而坚决地把脸藏进徐绍寻的肩。 徐绍寻之前打球出了汗,因为要背他,穿上了干净的外套。林余这一贴,其实感觉不到徐绍寻的体温,但实实在在靠在什么上的感觉却让他心跳空了一拍,随即又跳得又快又急。 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亲密。 林余心想,如果徐绍寻取笑他,那他就顺势抬起头。 但徐绍寻只是脚步一顿,轻咳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校园的大道上有金黄的落叶,徐绍寻踩在上面,有沙沙的声音,林余闭着眼睛听。有一片落到林余的肩膀上,叶尖搔着他的脖颈,不知怎么卡住了,没掉下去。 一直到校医院,徐绍寻把他放下来,林余才把叶子摘下来,珍惜地放进口袋里。 * 林余脚伤不算严重,在校医院做了适当的处理,医生说不用两周就能好。 他在校医院租借了拐杖,虽然不便,但尚能行动。林余托人将不重要的选修录音了,剩下一些重要又点名的课还是打算去的,只是得预留好路上的时间。 林余正在盘算第二天早上得提前多少起床,徐绍寻敲了敲他的床架,和林余商量:“我们明天早点起吧?” 林余一愣:“明天……你和我一起?可是我走得慢。” 徐绍寻和他一样疑惑:“所以我们早点起?” “但你……没有必要和我一起。” “因为你伤我没伤?”徐绍寻说,“你不觉得这才更需要人陪?” 显然,他们两个的脑子里运行着两套截然不同的系统。林余沉默了。 徐绍寻把这理解为同意,自觉分歧解决,大功告成。 接下来两天里徐绍寻略微调了调日程,鉴于他们俩本来很多事情重合,调整并不大,但林余渐渐便有些不安,跟徐绍寻说“我自己就行”,说“你去做你的事”。 徐绍寻真是奇了怪了,说我有什么事啊,林余被他问住了,想了半天,试探地说“打球?”。 徐绍寻无言以对,哽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非得这样吗?” 林余愣了愣,抿起唇。 徐绍寻知道林余犹豫和别扭的根源——无非是他的“好意记账簿”收支不平衡了。往常徐绍寻给一点就顺手拿一点,帮忙把账做平,免得让林余觉得自己欠太多,但他今天突然不想这么做了。 徐绍寻说:“对你好,就一定要想方设法地还回来吗?还不回来,就不敢要。我都不在意,你在怕什么?我又不会追着你讨债。” 林余垂下眼,不和徐绍寻有视线接触,只唇抿得愈发紧了。 林余沉默了一会,才字斟句酌地说:“我不想麻烦你。” 徐绍寻一听,得,话白讲了。 林余却继续道:“人交朋友,总是或多或少需要价值的。不一定功利,情感价值也是价值,但是我……”林余停了停,简单概括成“我给不了”。 林余不有趣,不阳光,非要说的话,可能很适合做个树洞,但徐绍寻不需要这个。 “我……”林余试图以“我”开头自我剖白,但他真的不擅长这个,于是最终还是放弃,说:“都是你在拉着我,你没发现吗。” 林余觉得自己可以说很多,但真正要开口的时候还是有点儿伤心,于是跳过了种种列举,平静地总结陈词:“这样是不行的。” 徐绍寻听他有理有据地论证自己不值得,依然是轻声细语的。 徐绍寻问:“你觉得我不开心吗?” 林余不回答,徐绍寻就继续道:“你相信那么多有的没的,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亲口说的,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呢?”入/qun+二溜柒⑨疤㈠1貮捂二 林余张了张口,徐绍寻不理他,转而问:“林余,你养过猫吗?” 林余摇摇头。 “我猜也是——我养过,一只流浪猫。可能是没安全感,也可能是单纯脾气不好,不亲人,不让摸,生气了还挠你一爪子,一到春秋就掉毛,平时最喜欢干的事就是高高蹲踞在猫爬架上,安静地喘气。”徐绍寻说,“非要说起来,身上也没什么特别讨人喜欢的。但我有时候喂完它小零食,看它惬意地在爬架上面睡觉,我就觉得很愉快。” “……人和猫是不同的。” “这倒是。”徐绍寻道,“你比它讨人喜欢多了。” 林余头更低了,徐绍寻有点担心说的话起反效果,退后一点去看他神色,却见林余虽然依然抿着唇,但不像之前一潭死水的样子,是赧然神色。 徐绍寻突然也有点不好意思:“哎,我是说,可能因为某个瞬间、某种气场——人就是会对什么东西什么人产生莫名其妙的好感啊,你懂我意思吧?” 这一次,林余抬起了眼,看向徐绍寻的眼睛。徐绍寻不知道他看到什么,但林余的神色变得柔软。 “我懂的。”他轻轻回答。 第七章 靠近 林余开始觉得自己有点黏徐绍寻。 他会不由自主地关注徐绍寻,总有一种想开口叫住他的冲动,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可说的,于是总是作罢。仿佛某种替代,并排坐的时候,林余会往徐绍寻那边蹭一点,如果徐绍寻没有反应,林余就把吞下去的一小段距离据为己有。非常偶尔的,他们的手肘会碰到一起,徐绍寻有时候会挪开,有时候不会。 这一点无声的亲近细微得约等于无,全世界只有林余自己知道他在靠近徐绍寻,每一毫米的亲近都不同寻常。林余对此有精准的量尺。 但他自己知道归知道,一边知道一边放弃抵抗,反正徐绍寻看起来并未察觉,林余可以将之视为接受良好。 徐绍寻是真的接受良好。 自从上次谈话之后,他就感觉林余话似乎比以前多了一点——这并不是说林余会经常开启一个话题,而是回应徐绍寻的时候更“舒展”了,能让话题继续下去。 仿佛是……徐绍寻用笔尖敲了敲笔记本,思考合适的词。 仿佛是更鲜活了。林余以前就像有个一尺见方的小天地,严格地将自己和外界隔开来,而现在终于愿意探出一个脑袋,允许自己看看外界,也允许外界看看他了。 徐绍寻心想,真跟养猫似的。 与此同时,他手机亮了一下,徐绍寻拿起来一看,林余给他转了一个推送——院网球比赛的通知和报名链接。 新鲜的,阅读量才十几。 徐绍寻卡了一下,想起来好久以前似乎是顺口扯过一个淡,说要参加比赛,他自己说完就忘,难为林余记得。 但又觉得不奇怪,林余是实心的,什么都当真,什么都用心。 徐绍寻无奈地笑笑,点开报名链接。 鉴于林余脚伤才好不久,徐绍寻便没有拉他一块报名。 抽签结果不久就出来了,排期表出来之后林余管他要了一份,也没说要来,但徐绍寻知道他会来。 到真正比赛的时候,林余果然就在场边站着了。 徐绍寻签运不错,没抽到特别专业的对手,顺风顺水地赢了两轮。两次打完,林余会把水递给他,右手摊开,掌心放着一小块巧克力。 那巧克力让徐绍寻感觉像什么授勋仪式,让平平无奇的比赛和胜利变得特别。 十六进八对手是他们球队的,技术要比徐绍寻好一点,但要打也能打。只是徐绍寻前一天刚熬夜交了一个作业,精神上有点疲惫。 他本来就不大有胜负欲,从头到尾抱着“输就输了”的心态,此时状态又不算太好,跑动得便不太积极。 三盘两胜,胜六局为一盘,转眼就丢了一局。交换场地的时候徐绍寻不经意对上林余的目光,那目光并无什么情绪,只是极为专注,显得双眼格外有神。突然对视,林余也一怔,旋即做了个“加油”的口型,又生疏地对徐绍寻弯起唇角。 徐绍寻抓着拍的手紧了紧。 等赢了一分,徐绍寻下意识又望了林余一眼。林余一直看着他,自然没错过这一眼,只是方才油也加过了,笑也笑过了,此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眨眨眼以表支持。 徐绍寻便笑起来。 这一盘一直打到了抢七,最后还是不敌,三盘两胜,输掉一盘。 局歇的时候徐绍寻朝林余要巧克力,说:“先吃着,不白吃。” 林余没听懂,但局歇太短,来不及问。他只是看着徐绍寻的背影。 接下来两盘打得拉锯又折磨,两边都满场跑,一局下来热汗涔涔。 既然我可以赢——徐绍寻心想,为什么不呢。 论技术,他是比不过对方,但徐绍寻常年运动,体力充足,他耗得起。他还要拖着对方一起耗。 到第二盘后期对方已经明显体力不支,徐绍寻本来以为又要平局抢七,但对方意识跟上了步伐没跟上,4:6结束了战局。 第三盘结束得更快。 徐绍寻长出一口气,终于站定了。他浑身是汗,累得一步也不想走,但还是走到网前跟对手握手,握完实在是不想动了,干脆坐到地上,等林余过来。 林余果然过来了。 徐绍寻用球拍戳戳他,林余就蹲下来,头和徐绍寻凑到一起。 徐绍寻低低笑了一下,说:“巧克力没白吃吧。” 徐绍寻或多或少凭签运进到八强,后面八进四的时候遇到了从小练网球的学长,实力差距在那,输得既无悬念、也无波澜。 赛后林余安慰他:“你很厉害了。” 徐绍寻说:“那可不,我很厉害了。” 林余一脸严肃地点点头,表示他们达成了共识。 他们院自己打完,挑出优胜者代表院参加校赛,跟其他院打。今年他们院发挥得特别不错,拿了校赛的冠军,整个球队的人都非常高兴,吆喝着要去庆功。 到了包厢,简直是群魔乱舞,风卷残云地吃过一轮菜就说要玩大冒险。 有人问真心话呢,他们队长一挥手,气沉丹田道,谁关心你真心话,通通给我出糗。 众人颇觉有理,鼓起掌来。 副队早有准备,拿出两套牌。一套是扑克,抽到小鬼的倒霉蛋来大冒险,另一套的牌面是大冒险的要求。副队笑眯眯地说,特别过分的已经拿走了,各位不需要担心会跟异性亲密接触,没有这种好事。 林余心刚因为这句话放下半截,某些“大冒险其实是友好交流适度交往”的幻想萌生了还不到半分钟,就被奇奇怪怪的牌面击得稀碎。 一会儿两个学姐搂一块给对方喂吃的,一会儿又是其他人又背又抱地折腾,林余看得头皮发麻,默默靠近徐绍寻。 他心里只剩下两个字,救命。 但好的不灵坏的灵,林余掀开牌,一张小鬼双手交叉,悲天悯人地望着他。 第八章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林余和小鬼牌面面相觑,在盯了足有半分钟之后,终于确认这张牌不打算变成其它花色。 林余默默把牌给徐绍寻看,徐绍寻一瞥之下,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林余:“……” 徐绍寻这一笑,坐在林余旁边的学姐也探过头看他的牌:“林余中奖了!” 人证物证俱全,不束手就擒很难收场。 林余抽惩罚卡前又看了眼牌,确认小鬼真的是小鬼,以及这位大爷真的不会变身。 他这个小动作被徐绍寻发现了,徐绍寻笑他:“真的是你,抽吧。” 林余抽了——“给前任打电话,维持通话两分钟”。 林余松了口气,把牌还给副队:“我没有前任。” 副队随手接过:“那你再抽一张吧。” ——“亲一口距离最近的同性”。 林余:“……” 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前任。 副队把牌面念了出来,徐绍寻一激灵坐直了:“不是,咱能不弄这种殃及池鱼的惩罚吗?” 副队:“哈哈,是啊,太无耻了,快亲。” 林余深呼吸两次,努力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纸糊起来的心理准备还是在转向徐绍寻那刻分崩离析。 林余又转了回去,弱弱地问:“我能换一张吗?” 副队一愣,有些为难。 徐绍寻正经起来,帮腔道:“给他换张吧,林余不习惯肢体接触,你这是在要他的命。” 玩游戏本来就只是为了开心,也不是真的想勉强谁,副队闻言道:“换吧换吧。” 但这副牌可能是林余克星,他再一抽,抽到了“要遇见的第一个陌生异性的微信”。 两个选项,要不上刀山,要不下火海,横竖没有全尸。 林余轻声念完,捏着那张牌不放,表情十分纠结。此时,就算是真的让他选刀山还是火海,也不会比这更艰难了。林余左右为难,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徐绍寻。 那模样实在可怜,徐绍寻于心不忍。 “算了算了,我来吧,”徐绍寻站起来,“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谁说我亲不算亲啊。” 林余感觉他的肩膀被小心地扶住了,那力道带着他微微侧过身,然后飞快地——在他反应过来以前,温热的气息靠近又离开。 徐绍寻亲了他一下。 林余维持着微微侧身的姿势,呆在那里。 众人哄笑,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林余才如梦初醒,唰的一声坐下了。 林余仿佛一瞬间断电又重启,整个人都有点接触不良。他茫然地呆坐了一会,很想碰碰自己的脸颊,但徐绍寻就在他旁边,他不知道徐绍寻会不会看见,也不敢往徐绍寻那边看。 很快游戏的主角又换了一个,新的倒霉蛋成为众人焦点,但都跟林余没关系了。他在热闹声里发呆到感觉自己不应该再发呆,才伸手抓住了一个茶杯,但也不想喝,只是抓着,又低下头,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然后才听见徐绍寻悄声问他:“你还好吧?” 林余不知道自己在点什么头,但胡乱地点了点头。 徐绍寻干咳一声:“那啥,事急从权嘛,你要是介意,要不待会去洗把脸,就当被狗啃了一下。” 这个他会答。林余说:“我没关系的。” 徐绍寻说哦。 林余只能强调,说真的。 “哦。”徐绍寻又丢给他一个单音,撑着下巴看了他一会才说,“你知道吗,你的脸真的很红。” 之后的事情对林余而言都是模糊的,林余依稀知道有人唱歌有人跳舞还有人喝了点啤酒,但那些都与他无关。 等他回过神,他已经拉上床帘,躺在了床上。 林余又幽灵似的缓缓坐起来,抱着被子,心想,徐绍寻亲了我。 这没什么,游戏而已。他对自己说,又抱着被子缓缓躺下去。 直到床帘外朦胧的灯光渐次熄灭,林余还是没能入睡。他一闭上眼,耳边就是那时震耳欲聋的心跳。 贯穿了他的记忆,每一声,都把他拉回那个瞬间。 林余静静躺了许久,终于还是坐起来,用手背压了压脸。他在黑暗中凝望自己的手背,仿佛在看一个没有答案的难题。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下了床,走到徐绍寻的床位边,沉默地伫立。林余的手按在徐绍寻的椅背上——那上面搭着一件外套,触感十分熟悉。 往事如潮水向他涌来。散落的心绪沉淀在茫茫夜色里,过去晦暗的感情终于变得明晰。 原来……更、多:二鎏期)韭>拔邑依=貮舞二、 林余很想多摸一摸那件外套,最终只是握着袖口,拉了拉衣服的袖子。 原来那就是喜欢。 原来他不是想开口叫住徐绍寻,是想徐绍寻看向他,看到他。 大学基本写完 第九章 给你大办公室 林余花了一夜的时间,把所有心事一一看清,又沉入心底。太阳升起之后,他便不再去想。 林余对自己坦诚,也只是坦诚。他不擅长争取,以此来避免失去。 大多数时候,林余可以把喜欢塞进友情的盒子里。做徐绍寻朋友是很愉快的事情,对林余而言已经足够了。 只有在某些一个人的瞬间,那些喜欢会悄悄生根发芽,顶破封存的盒子,让林余知道它从未消弭。 有时候不打球,徐绍寻去跑步,林余会跟着去。林余跑了几圈跑累了,就坐在看台上,抱着膝,看徐绍寻继续一圈圈地跑。 那时候的阳光很暖和,是林余一天最舒服的时候。他喜欢晒太阳,也喜欢徐绍寻,这些都让他平静。 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远,他可以放心地注视徐绍寻。看徐绍寻一点点接近他,又逐渐远离。 就像在看一颗星星绕着轨道运行。 但是最后,那颗星星总会奔他而来。 有时候徐绍寻跑完了,太阳还没下山,徐绍寻会坐在他旁边玩手机。余晖一点点褪色,像一副浸了水的画。 林余可以不做任何事地在看台上坐很久。徐绍寻有时会笑他像植物,给他阳光和二氧化碳,他就可以一言不发自给自足地吐氧气泡。 林余觉得自己不像。但是被他说多了,也觉得可能是有那么一点。不过是阴性植物,而且是奇怪的阴性植物,明明可以在背光的地点长得更好更自在,但就是执迷不悟地,愿意被阳光浸泡。 操场边的银杏黄了又绿,晚风历历有声,徐徐拂落了几个春秋。 林余在徐绍寻身边,走过了他的大学生涯。 大四的时候,徐绍寻问他:“林余,你要不要跟我创业?” 林余只愣了一秒,就点点头,说好。 徐绍寻:“……我还没说我要做什么呢。” 林余就说你说,听完了,和刚才一样点头,说好。 他答应得太快太平淡,徐绍寻反而不安稳:“你要不要再想想吧?以你的水平,肯定能拿到BAT的好offer,不愁薪资待遇。” 林余摇摇头,说:“徐绍寻,你知道我的。” 于是就这样定了。 这座城市又干又多尘,物价高昂、交通拥堵,如果不是因为徐绍寻,林余在大学毕业就该离开这里。 林余从小就有一个心愿,他想离开家乡,远离大都市,在一座温暖湿润的小城定居。那里没有人认识他,他可以默默无闻的过完这一辈子。 但是在做出留在北京的决定时,林余并没有什么与经年累月的人生规划相背而行的犹豫迷茫。 好像在遇到徐绍寻那刻起,林余就知道他的人生会走向另一个方向。 而那些错过的东西,林余通通不遗憾。 * 即使有过心理准备,刚开始创业那一年还是堪称折磨。 林余只需要负责技术,团队组织市场调研等等任务都落在徐绍寻和其他人身上。饶是徐绍寻这么精力充沛的人,也熬得想吐。 快毕业的时候有一个研发人员临时选择接受其他offer,团队进度被拖慢,没能按期找到投资人。徐绍寻大学时卖程序做外包零零碎碎赚的积蓄通通用来发工资了,毕业之后和林余一起搬进了地下室,巴掌大的地方,睡上下铺。 人走了,留下来的工作却必须要分担。徐绍寻一人担了快一半,一睁眼就在赶进度,梦里都在写代码,一周睡不到三十小时。 地下室连明暗变化都没有,徐绍寻和林余一起挤在小桌子上没日没夜地干活,过了饭点几个小时才察觉到饿。徐绍寻想找点饼干之类的东西垫垫,没找到,林余倒是翻出了蒸煮锅,但没食材。 林余说你当初还是为了加餐才买的锅,徐绍寻唯有苦笑。最后还是点了外卖,有点贵,两个人分着吃了。 之后林余定了闹钟,到了饭点,不管多忙都会去简单弄点东西吃,没让徐绍寻再饿过肚子。徐绍寻吃他煮的清汤寡水的挂面,说完蛋了,我以后一听你的闹钟就分泌唾液怎么办,又说幸好有你,不然我得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啊。 林余每次听到都觉得有点神奇,心想,你居然也会这么想。 他们开发的软件的核心架构是徐绍寻和林余共同完成的,但真正见投资人的时候徐绍寻带的是施文,没叫林余。 整个团队包括林余在内都觉得十分正常。毕竟他拙于言辞,不适合。 找投资人的过程并不顺利,施文有时候会抱怨几句,而徐绍寻从不和林余提。但一次次的失败终究如阴云,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有一次徐绍寻见完投资人回来就说头疼,要休息。上床躺了十分钟忽然猛地坐起来,说是不是该交房租了。 林余说我交过了。 徐绍寻肩膀就垮下去,仿佛一个突然放了气扁下来的气球,说哦。徐绍寻所有钱都用来发工资了,他对着空荡荡的余额发了会呆,说,我找爸妈要点吧。 林余说不要,不收,我这还有。 徐绍寻还是坐着,没表情,也不吭声。像熄了火的航天器,只靠惯性游弋在轨道上。 林余坐到他床沿,按着徐绍寻的肩膀,把徐绍寻按下去。徐绍寻没有反抗,顺着林余的力躺下了。 徐绍寻枕着手臂,闭着眼睛,眉心有一点浅淡的纹路。他过了会才低声说:“真对不住,害你吃苦。大学的时候都起码还有上床下桌,出来了却要住地下室,挤上下铺——房租还得你给。” 林余是真正吃过苦的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苦的。何况是和徐绍寻一起。 闻言就只是伸手搭在徐绍寻额头上,不说话。 徐绍寻突然睁开眼,抓住他的手,说:“林余,我们会走出去的。以后……给你大办公室,落地窗,光线最好,想晒太阳就晒太阳。” 林余手指蜷了蜷,碰到了徐绍寻的眉眼。徐绍寻执着地等着,林余就说好,会的。 徐绍寻才笑了一下,松开手。林余低头专注地看他,手心舒展,转为盖住徐绍寻的眼睛:“睡觉吧。” 而徐绍寻长时间的睡眠不足终于报复了他。徐绍寻病来如山倒,第二天嗓子直接哑了,发着烧。 所幸那天是周六,徐绍寻可以不出去见人,不耽误事。但周一还要去风投公司,徐绍寻哑着嗓子发愁:“我周一能好吗。” 林余把药和水给他,默默想了一会,说:“我可以代你去。” 徐绍寻吃了一惊,立刻想说什么,张口却是一串咳,咳得撕心裂肺。他咳完有两秒说不出话来,林余看了难受,说:“你先喝点水润润。” 徐绍寻隔了一会才缓过来,艰涩道:“不用,我等下去打个点滴……周一应该就好了。” 林余指出:“你需要休息。” 徐绍寻说材料都准备好了,不花多少功夫,又说他之前去过,已经很熟了。 林余理解他有所保留,平静道:“我之前看你演示过那么多次,我记得稿。你现在让施文准备,他也需要时间。而且我了解架构,我和施文一起,我可以不多说,只回答技术问题。” 徐绍寻沉默了一会,还是道:“你现在也很忙,既然前面都是我,就由我来解决吧。” 林余问:“你真的觉得,你现在的状态可以去见投资人吗?” 徐绍寻又是沉默。 林余低声道:“你信我一次。我提出来的时候已经想过了,我觉得我能做到才会提。我不会搞砸的。” “我没有担心这个。”徐绍寻说,“……你去见资方,有些人态度不好,我是怕你受气。” 我不想你受气。他说。 第十章 特别的一天 最后还是让林余去了。因为林余坚持,而且确实没有选择。 林余是天生的语速慢——他小时候一度将之视为一种低等的缺陷,却就是无法克服——但不可能用这种语速给别人汇报,于是只能反复地练。 他重复得徐绍寻有些不忍:“可以了,我觉得挺好的,一点磕绊也没有,多清楚啊。” 林余说:“我不想因为我搞砸。” 那感觉像被强行打开蚌壳。林余八岁以后就放弃这种努力了。 可能是因为他低下的语言能力经过十五年终于有所进步,也可能是因为十五年后多了个人在旁边喋喋不休地夸他——虽然依旧充满不适,但他好像没那么挫败,也没当初那么失败了。 林余见完资方有几天杳无音信,徐绍寻都开始说“我之前也一样”了,突然接到电话,说有投资人想再见他们一次。 徐绍寻和林余一起去了。 他们抓住了这次机会。 从大厦出来的时候林余突然被徐绍寻拉住,在他回过头之前,他没入了一个实打实的拥抱。夕阳的金辉倾洒,徐绍寻身上蓬勃的热意毫无保留地传达到林余胸膛,让林余心如擂鼓。 徐绍寻说:“林余,我太高兴了。” 那仿佛是个魔咒,姗姗来迟的雀跃在林余心里绽开。 远处高楼的反射的金光轻轻跃动,让身周的车水马龙都变得模糊。 在这座钢筋铁骨的繁华都市里,林余有一个高兴时会拥抱他的人。 资金的问题解决了,万事都要向规范化靠拢,徐绍寻好是忙了一段时间。林余替他跑了许多手续,和他忙得不相上下,如是又过了月余,才渐渐轻松一些。 时值周五,林余正在办公室里调试一个功能,办公室门突然被打开了。 徐绍寻打开了门才敲了敲吸引林余的注意,说:“该走了吧?” 林余茫然道:“那么早?” “不早了。”徐绍寻说,“其他人都走了。” 林余往外一望,外面的灯都熄了。 他们整个团队前段时间都在超负荷运转,恰好最近事情不算太多,除了轮流休假,徐绍寻还让大家不要加班,早点回去休息。因此周五晚上,五点刚过,办公室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 林余的活还差一点没做完:“再等等,我快结束了。” 徐绍寻的神色里带着点无奈,往后一靠,倚到门上,看着他。 林余马上道:“你有事就先走,我自己回去。” 徐绍寻掐了掐鼻梁,说:“没事。你做。” 林余收尾收了小半个小时,徐绍寻坐在办公室的小沙发上,一开始在发呆,过了会也打开笔记本处理工作。不过等林余说好了的时候,徐绍寻还是立刻合上了电脑。 回去的路上徐绍寻问林余要不要去商圈吃个饭,林余说不用了吧,你不是赶时间吗。徐绍寻表情变得有点古怪,说我哪有赶时间,又列了几个餐厅,问林余要不要去吃。林余说今天没什么胃口,徐绍寻才作罢。 他们坐地铁回去,少见地赶上了晚高峰。林余从看见长长的队伍就开始发愣,根本就是被簇拥着挤进的地铁。徐绍寻没办法,抓着他的手往角落里靠,又挡在林余外面,尽量给他留个缝喘气。 好一会,林余神魂才缓缓归位,慢吞吞跟徐绍寻说:“要不我们还是加班吧。” 徐绍寻:“资方爸爸听了……”他说话的时候被人在背后挤了一下,身子前倾,两个人的肩膀撞在一起,徐绍寻手越过林余的肩膀撑在车厢上,好险才没一脚踩林余鞋上。 “……都落泪。” 徐绍寻说这几个字的时候林余下意识挡了挡,偏过了头,朝向徐绍寻的耳廓微红。他一声不吭,专心致志地罚站。 徐绍寻悻悻收回手,心说这也不能怪我啊。 一路无话坐到了站。林余说在楼下面馆凑合一顿的时候徐绍寻又露出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说不吃好点么? “以前不是也在这吃过吗?”林余有些迷茫,“我想吃些汤汤水水的,你想吃别的也可以。” 徐绍寻没再说了。 吃完回家,也就喝个水的功夫,徐绍寻突然说有人找他,他下去一趟。 林余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忽然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徐绍寻着急下班的理由。 林余在客厅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有些进退维谷——之前资金到位后他们就转而租了一间二居室,之前的地下室转租转出去了——他不想回房,但也没留在客厅的理由。 坐在客厅等徐绍寻似乎不太合适,而且显得他没有自己的生活——但他确实没有。以前都是直接睡觉,今天徐绍寻拉他回来得太早了。 林余心里有个声音小声说,赶着见其他人,为什么还要拉他一起早早回来。但他同时也知道这样的指责毫无道理——徐绍寻要是撇下他,他不是更无所适从吗? 还是工作吧。是他的工作就是他的,没有产权纠纷,也不会自己长腿跑掉,他想霸占多久就霸占多久。 林余打开笔记本电脑,心安理得地缩进沙发里。 下一刻,林余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眼前骤然暗下来。 林余愕然回头,一片黑暗里,撞见徐绍寻的身影,和他双手捧着的生日蛋糕。 “看来指望你自己记得是没戏了。”蜡烛的光芒映照出徐绍寻无奈的笑容,“林余,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林余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直到大学的时候徐绍寻问他日期,寝室的人一块庆祝了两年——可这毕竟不是大学了。现在有那么多人要见,那么多琐事要忙,有时忙到晕头转向连星期几都能记错,遑论同居人并不特别的生日。 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好笨啊,连自己生日都能忘。”徐绍寻说,“错过今天要再等一年。” “又……”林余偏过头,清了清嗓子,“又不是什么促销,不容错过,之类的。” “但是很特别。” 徐绍寻温和道,“一年只有一天的特别——这一天是属于你的。” 林余喉间酸涩,说不出话。他慢慢走到桌前,徐绍寻道:“许愿吧。” 林余双手交握,闭上眼睛。他没有其他的愿望了。 他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日子,长长久久,不要有尽头。 好自私。但是真的很想要。 “稍等。”林余听到徐绍寻说,脚步声飞快远去。是用跑的。 几秒之后徐绍寻的声音逼近,“好了,睁眼。” 一盆小植物被推到林余面前。 很小一棵,许多圆圆的肉质叶片生在一起,上面长着细小的茸毛。 蜡烛还未燃尽,融融的光缀在叶片边缘,显得圆润而温暖。 林余目不转睛:“这是什么?” “碰碰香。”徐绍寻说,“你可以把它放在你办公桌上。” 林余把蜡烛吹灭,徐绍寻转身把灯开了,笑着介绍道:“你不知道,它真的好像你。” “我当时想给你买个小盆栽,跑去了花鸟市场,结果琳琅满目全都是,我去到就挑花眼了。看来看去好像都差不多,只有这个我第一眼就觉得合眼缘,看着可爱。 “店主跟我说特别好养,掐个芽就能活,生机勃勃的。最特别的是,它不经碰,一碰就会散发苹果一样的香味,很甜很明显——所以才叫‘碰碰香’。” 林余茫然听完,没听出哪里像的,问:“它喜阴还是喜阳?” “耐阴,喜阳。”徐绍寻莫名其妙,“我给你的办公室阳光最好,怎么能放阴性植物。” ……无法反驳。 徐绍寻突然又一本正经地说:“好好养哦。听说碰碰香会给它的主人带来好运。” “什么好运?” 徐绍寻冲他眨了一下眼:“许下的愿望,全都能实现。” 徐绍寻眼里盈满柔和的笑意,被灯光一照,尽数流进林余的心里。 有那么一瞬间,林余真的以为会永恒。 第十一章 藏不住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他们的公司经历了几次低谷,最终还是成功发展起来,用徐绍寻的话说,就是“不需要担心做着做着就做没了”。 很长一段时间,林余和徐绍寻同进同出,为同一个目标奋斗,回同一个家。久而久之林余几乎要把这当作理所当然。 他几乎要以为,“朋友”这个身份就是他想要的全部,而那些越界的思慕不过是无关痛痒的插曲。 直到徐绍寻接到那个电话。 那时林余和徐绍寻正在吃饭——其他事他们但凡一起,往往是徐绍寻拉着林余,只有吃饭例外。因为徐绍寻太过投入,总是耽误饭点,林余不叫不行。 徐绍寻接电话没避着林余,林余听到徐绍寻先是说了些“过得很好”、“没生病”、“不是很忙”之类的话,然后“嗯”了几声,突然语气一转,震惊地说“太早了吧?!”。 “不至于,我不至于……”徐绍寻少见地语无伦次,不知对面说了什么,他又“嗯”“嗯”地应,转头恬不知耻地翻供了,“最近不行,可忙了,天天加班。” 电话那头铁定是说他了。“真的忙,”徐绍寻笑,“这不是现在才觉得有必要让您了解下嘛。” 很难说林余是什么时候意识到通话内容的。就像海水漫过胸膛、挤压胸腔,心脏在刹那紧缩。 林余抓着筷子停在那里,几乎有点怕听到后面的对话。 但幸运的是——大概对他算幸运吧——徐绍寻又跟电话那头说了几句,始终打着哈哈,没应下来。 林余悬着的筷子才轻轻落到饭盒上。 徐绍寻一放下手机就跟林余说:“我妈居然让我去相亲!” 林余心乱如麻,却只敢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捡徐绍寻说过的话说:“太早了吧。” “就是啊。她说我那么多年都没谈过,她放心不下。我刚要说这不是没机会吗,她就让我去见见她朋友的侄女——这关系也忒远。”徐绍寻心有余悸,“后面来来去去的还是着急,我都不敢多说。哎,你说,有必要这么担心么,总有人会喜欢我的吧?” 林余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会将他暴露。 徐绍寻本来以为林余会顺着他的话说,没想到林余不明原因地静默了。 “干嘛呀。”徐绍寻轻松地笑,“快说‘是’。” “……是。”林余避开徐绍寻的视线,低声重复,“当然有人会喜欢你。” 事实上,林余想不出有谁会不喜欢徐绍寻。 该死的直男吧。 拿这种问题问他的直男。 徐绍寻又问:“你不是也没谈过么,你家里人有没有催过你?” 林余不想和他谈论这个:“我和家里关系不好。” 徐绍寻闻言闭嘴,过了会,反而是林余忍不住问:“所以,你想谈恋爱吗?” 徐绍寻随口道:“现在忙成这样哪有时间啊。” 林余坚持问:“那你想么?” 这次,徐绍寻想了想才回答:“有个亲近的人陪着,也挺好的吧。” 当然。林余想。当然是这样。 林余一开始以为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是嫉妒,嫉妒某位甚至还未曾出现的“亲近的人”,过了一会,他才发现那是难过。 难过他没办法理所当然地一直站在徐绍寻身边,难过他即使一直在徐绍寻身边,那份空缺也不会被他填补。 因为他的定位是“朋友”。 林余早就知道,这份感情是没可能的。 他只是以为他藏得住。 而堤溃得猝不及防。 那时一个新项目步入正轨,市场反应出乎意料的好,很快就实现了盈利。 一顿庆功宴下来,徐绍寻喝得七荤八素,反而林余平时为人沉默,和其他人没那么熟,没人灌他。 但或许也还是醉了的,不然不会把徐绍寻送回房间之后,停留那几分钟。 他帮徐绍寻脱了西装,抽出皮带,裤子给徐绍寻留着了。睡得不舒服再自己脱吧。林余将被子扯到徐绍寻下巴,掖好,徐绍寻迷迷糊糊地动了下,含糊道:“谢谢,你去睡吧。” 林余应了。他把衣服挂好,关了灯,却鬼使神差站在门口几分钟,冰凉的门把手被他手心捂热了。 然后他突然转身,往回走。 徐绍寻气息已经变得绵长。 没关好的门漏进来一线光,刚好够林余隐约看清徐绍寻的轮廓。 林余在心里补齐了他的样子。 林余从来没有想过亲吻徐绍寻,连在心里偷偷想也没有。可这欲望来势汹汹,从他灵魂深处燃起,顷刻就烧干了他的理智。他就像一个瘾君子,知道自己在干会后悔的事情,干得一心一意,冥顽不灵。 他身在穷途末路的悬崖边,而心里是高兴的。 林余手肘压在徐绍寻的床上,慢慢俯下身。他闻到徐绍寻身上的酒气,感受到徐绍寻温热的气息,耳边是自己几乎要撞破胸膛的心跳,血液在轰鸣。 他好像已经渴求了一万年。 就在这时,徐绍寻突然睁开了眼。 他们离得比过往每一刻都要近,近到林余只要再低一点头,就能碰到了。林余却不躲,只是手心攥紧,像拉着炸弹的引线,就这样直直迎着徐绍寻的目光,极近地看着徐绍寻。 在那一刻,林余是想引爆炸弹的。 徐绍寻却只是很慢地眨了下眼,说:“林余。” 林余低低地“嗯”了一声。 徐绍寻眼皮很慢地耷拉下来,眼已经闭上了,嘴里又叫了一声:“林余。” 林余还没有应,就听徐绍寻叹息似的,又轻轻嘟囔了一句。 徐绍寻说的是:你别太累了。 林余撑着床铺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气,他有些艰难地直起身子,心里茫然了一阵,忽然毫无由来地划过一个念头。 那是第一次,林余想,我该走了。 自那之后,这一念头就时常在林余心里交战。 他看得见徐绍寻的时候,总是像一个饮鸩止渴的人,想着再等等,做朋友也好,能留下来就行,他想看着徐绍寻。但只剩他自己时,他回笼的理智又尖锐地鸣笛,无休无止地警告他趁早离开,不然一定会搞砸。他没办法就那样看着……看着…… 林余毫不怀疑,再粉饰太平下去,他迟早有一天会抑制不住冲动地敲开徐绍寻的门,对他说我喜欢你。 死路一条。 天平摇摇欲坠,艰难维系着平衡。 而徐绍寻去应付的那一场相亲,为天平一侧加上了砝码。那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但足以让胜负分明。 徐绍寻去相亲离开之后,林余坐了半小时地铁,回了A大。他走到操场看台,坐在他以前常坐的位置上,抱着膝,看操场上的学生夜跑。一圈一圈的,很规律。 无数个日夜向他涌来。 林余没有太多小时候的记忆,只除了某些碎片似的画面。 他记得女人总是说“要不是怀了你的孩子,我怎么会和你在一起”,重复太多次,永远扎在记忆里。他也记得那时候总是哭,女人会转向他,歇斯底里地喊“你能不能别哭了!”。但林余记不得是什么时候起变得不再爱哭。 林余害怕争吵,害怕被注目,害怕提要求。他没有孤注一掷的决心,也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所以他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而六岁的时候,母亲离婚又再婚,把他丢给老人带。 林余自小文弱,反应慢,别的小男孩踢着球满院子跑,而林余只是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外婆经常嫌他不够男子汉,又不机灵。很快母亲又生了个男孩,小婴儿的时候便会笑,会叫,外婆抱着抱着便笑了,说这孩子机灵。小男孩不跟外婆住,但每次他来,外婆会起个大早去买菜,做上一大桌子菜。一只鸡两条腿,都给那个男孩,中午一只,晚上一只。 林余讨厌和那个男孩一起出现,因为总是会被比较,而他总是做得不好的那个。即使他们相差七岁,根本没什么可比的。 他也不喜欢说话。没有人喜欢听他说话,因为林余总是说得很慢。他妈妈不喜欢听,他外婆不喜欢听。填志愿的时候,他选了计算机,因为不想和人类交流,宁可去学机器的语言。 只有徐绍寻说,林余,你说话真好听。 徐绍寻。 回忆到了这里,往后便都是好的了。比最好的梦还要好。 天色渐暗,林余的视野一片模糊,他静静注视着操场,良久,才捂了一下眼睛。 他想起一部旧电影的台词——“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林余恍惚地,轻轻笑了一下。 是该到此为止了。 “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一代宗师》 第十二章 并没能够停止时间 林余说完辞职那刻,“辞职”二字落到空气里,震了震,许久才着陆。 徐绍寻愣了十秒,才找回声音:“有人挖你了?” “是我自己想走。”林余道,“我想去其他城市。” “S市么?” 林余摇摇头,说了一个城市的名字。 徐绍寻根本没听过:“这是哪?” “X省的一座小城,多山,不太发达,但是一年四季都很湿润。” “可那里根本没有什么互联网企业,你找什么工作?” 林余平静道:“先休息一段时间吧,不急。” 徐绍寻皱起眉,显然完全不赞同。 “为什么不留在这呢?”徐绍寻试图跟他分析,“不是不让你走,但你就算要跳槽也得找个好点的下家吧?公司好不容易步入正轨,你这时候走,前面约等于白干了,很不值得。” 何止是不值,简直是血本无归。 但林余又不是为了投资回报率来的。当初就算徐绍寻拿着小学生写的策划来找他,他也干。 林余说:“我都想过了。”他略微停了停,“我也……不会马上走。我会把紧要的活跟完,其他的也会交接好……你可以把小杨提上来替我,如果人手不够的话,我等你招到人再走也可以。” 林余是个非常不错的技术,但并不是无可替代。他们公司前景好,现在能开出的薪资待遇也不错,能吸引到有本事的人。 林余很庆幸自己的离开不会误事。 徐绍寻神色却仍然严峻,他望着林余的眼睛,认真问:“林余,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林余一怔。徐绍寻的口吻让林余有种错觉,假如他说自己深陷校园贷,明天徐绍寻就能跑银行贷款给他填窟窿。 “没有,”林余只能说,“你别多想。” “那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不想说。”林余说,“是私事。” 徐绍寻深吸口气:“你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困难我们商量着来行吗,别一来就说要走,或许我们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呢?如果你需要休息,那放你假行不行?你想去南方大可以直接去,待够了再回来?” 林余沉默片刻,说:“徐绍寻,我真的尽力了。” 林余说得很慢,几乎是字斟句酌,仿佛每个字都让他精疲力尽。 “如果我还可以坚持,我是不会走的。”林余最终说。 他眼里有徐绍寻看不懂的东西。 * 林余拒绝协商的姿态很坚决,徐绍寻别无他法,只能用拖字诀。 林余花了将近一个月给手上的项目收尾以及与其他人交接,眼见要满30天,问徐绍寻,徐绍寻说人不够。 过了一周,多了两个新面孔,徐绍寻还是说人不够。 林余无奈了。其实他自从交接完就没接手太多新活,一天的工作量不足以前一半。林余一开始以为徐绍寻是为了避免他离开之后交接麻烦,后来才突然醍醐灌顶——可能是他之前说“想休息一下”,徐绍寻怕累着他。 这人,由着他把局面弄成想走随时能走的状态,又不肯松口,又不忍心逼他,不上不下地缀在中间,弄成一笔昏头转向的糊涂账。 但终究是不能拖了。 在其他人陆陆续续都离开的时刻,林余推开了徐绍寻办公室的门。 林余说:“我们谈谈吧。” 徐绍寻沉默地合上笔帽:“你说。” “我只是想问,”林余语气柔和,“你还想留我多久呢?我每天做的还没新入职的员工多,别再说缺人了,我现在起的作用已经不大了。” 徐绍寻道:“我就想你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林余轻声道,“你不知道我考虑了多久。” 徐绍寻却突然有点难受。他放任了心里片刻的冲动:“你考虑了那么久,却一点也不让我知道。 “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林余脸色一白,没有反驳。 徐绍寻马上就后悔了:“我不是在指责你,你别那样想。我只是……不好受,你知道吗?”他站起来,想往办公桌外走,但终究只是站在那里,“我有什么事一定会告诉你,但你根本没跟我说过,就像……” 就像在防我。 林余还能说什么?满腹心事涌到舌尖,又被他尽数咽了下去。 我多想告诉你。林余想。但他只说:“对不起。” 空气安静了几秒。徐绍寻轻轻吐出一口气:“算了,当我没说吧。你想走就走,想清楚了就好。” 徐绍寻说,不管怎样,我总是支持你的。 * 林余的飞机在周六早上,徐绍寻和施文一同到机场送他。 来的时候徐绍寻开车,施文和林余坐后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多是施文说,林余听。两个人好歹也做了三年舍友,氛围倒不拘谨,只是徐绍寻一路上都很沉默,只有偶尔的几个瞬间,林余觉得他们在后视镜里对视了。 又总是下一秒便错开视线。 直到到了安检口,徐绍寻话才突然多了起来。 他说:“你换个城市生活,钱够不够啊?不够我可以借你,等你稳定了再说。” 仿佛物价高昂的是那座不知名的小县城。 他说:“我那天说的你别在意,都是不过脑子的话,不作数。就算我们不一起工作了,也是最好的朋友。你有事一定要跟我说。干什么都行,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帮你。” “听到没有啊,林余?你得答应我。” 林余仿佛又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眼皮子浅,很轻易就喉间泛酸,想流泪。 但到底是长大了。他隔着时光忍住那些稚嫩的泪水,说别担心、我知道、我答应你。 然后他微微垂着视线,没有看任何人,说:“抱一下吧。” 虽然林余真正想对着徐绍寻说的是,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林余抱过施文,才转向徐绍寻。他拥抱徐绍寻和拥抱施文同样短暂,五年的想望按进一刹那的接触里,并没能够停止时间。 在最近的刹那,林余在徐绍寻耳边说:“我真舍不得你。” 徐绍寻一愣,那一秒里只想让他留下,林余却在下一刻松手,后退。 他与徐绍寻告别。在徐绍寻能够挽留之前。 * 回程路上,换施文开。徐绍寻兴致不高,靠着椅背,望向窗外。 施文看了他两眼:“现在网络那么发达,想联系总能联系的,断不了,别担心。” 徐绍寻说我知道。 施文随口道:“想点别的,比如想想下个季度的目标。” 徐绍寻不答,施文也就安静下来。过了会徐绍寻冷不丁问:“他为什么先抱你?” 施文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徐绍寻说:“机场,他走之前,先抱的你。” “啊?有吗?我不记得了。” 徐绍寻坚持:“有,他一抱完我就走了。头也不回的。” 施文:“可能我离得近呗。” “不可能。”徐绍寻斩钉截铁,“绝对是我离得近。” “寻哥,”施文无语道,“咱至于吗。林余自己都未必注意得到这种细节,你还纠结这个。” 徐绍寻愈发郁卒,但转念一想,觉得计较这个,自己确实是有毛病。 施文道:“我知道他这一走挺突然的,你也别想太多了。” 徐绍寻抹了把脸,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他依旧望着窗外。 在他视线的尽头,又一架飞机机身向上,驶向遥远的天际。 第十三章 想回去 南方十月二十几度的天气,林余穿着外套披着毯子,缩在椅子里做软件的动态测试, 他来南方已经两周。这座小县城的环境和生活节奏与林余家乡很像,林余对这样的生活十分熟悉,奇怪的是,他却丝毫没有归属感。 他离开了大都市,远离了喧闹的人群和棘手的人际关系,过着他曾经理想的生活偏居一隅,却不觉得安定,只觉得空荡。 他过去的生活里一半是工作,一半是徐绍寻,而他一走了之,把二者都留在身后。他离开了他的行星,离开了牵引他的引力,却再没有其他天体捕获。 林余失去了他的轨道。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生病。病情时好时坏,林余也任由它反复,吃过药就算是交代了。他有时病得难受了,会想,如果徐绍寻在这,他肯定要挨骂。 但徐绍寻不在这。没有人说他,也没有人管他。林余自己也不是很想管。 林余当初签的合同里没有竞业条款,但他短期内不想再加入某个团队,只靠着经验和以前的人脉接了点测试软件的外包,算给自己找点事做。 他做这些冗杂廉价的外包不想让徐绍寻知道,只得绕开徐绍寻的熟人——这不太容易,因为林余和徐绍寻的关系圈高度重合——最后找了一个大了几届的学长,是林余大学时候接外包认识的。 林余手机忽然亮起来,徐绍寻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中午聚餐时下意识想给你在旁边留一个位,别人坐下来了才想起你不在这了。” 林余注视着那条信息直至手机熄屏,将毯子裹得更紧。 他想起大学的时候要坐校车去另一个校区,并没有和徐绍寻约好,却在车上看到了徐绍寻。 徐绍寻身边没人,他抱着书包,闭着眼睛,在听歌。林余就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下了。 当时徐绍寻睁开眼看了一眼就笑了,说:“耳机分你一个。” 黑色的有线耳机,两端的耳机线收束成一股,垂在两人肩膀中间,随着校车行进而微微晃荡。 林余隔着两千八百公里和一千多个日夜想那天校车微微震动的频率,想落在身上温暖的晨曦,想耳机里随机播放的音乐。 他想徐绍寻。 * 夜幕低垂,写字楼灯光渐灭,只有零星几间办公室还透着光。 徐绍寻盯电脑盯得双眼干涩,把该保存的东西一一保存好,才放松下来,活动僵硬的颈椎。 林余走之后的两周他没有一天不加班,其实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这次却格外的累。 徐绍寻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划到那个熟悉的号码,又骤然停住。 他凝视那个号码良久,最终只是沉默着把手机按熄。 徐绍寻离开办公室,去敲施文的门:“走不走,去吃烤串。” 施文惊讶道:“现在?” “嗯。有点闷,想找人说话。” 施文多看了徐绍寻两眼:“行,我跟我老婆说一声。” 施文打电话的时候徐绍寻就站在旁边,看他跟对象报备行程,跟对方确认对晚归不介意,又嘱咐对方早点睡不用等。 徐绍寻在旁边听着,心情复杂。 施文的对象谈了很多年了,分过两次,后面还是放不下,又走到一起。复合那天高兴得在宿舍哭,说我真的想和她过一辈子。 他想起前一年闲聊的时候也好奇问过施文说谈恋爱有什么特别的,施文说回家有人等,有人关心——不是一个人的感觉,奋斗都有动力。 当时徐绍寻听了想,不过如此,好像也不是很羡慕。 而现在……徐绍寻心说,难道我真的是年纪到了? 两人随便找了家大排档,点完串,徐绍寻要了两罐啤酒。 施文是知道他平时不怎么喝酒的:“干嘛,真这么愁啊?” “也不是愁,就是不适应,很不适应。”徐绍寻开了盖,仰头喝了一口,“我大一不是右手骨折了吗,干什么都需要用左手——就是那种不适应。” 也不是不能正常生活,但就是觉得别扭。 施文道:“你别说,我也没想到他会走。这两年也不是没有人走,但林余吧——就让人觉得,就算我们垮了,林余也是最后走的那个。” 徐绍寻沉默地又喝了口酒。 施文又说:“如果是其他人,我都猜是不是不看好我们。” 徐绍寻插话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啊,你急什么。”施文笑了一下,“我这不说其他人么。你也太护着了,担心过度。”他笑过了,又正色起来,“都是成年人了,他做这样的选择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不说也有他自己的考虑,至多以后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们搭把手,没必要过于纠结了。” “我也不是纠结,”徐绍寻道,“我是……是他离开本身,这个结果,我适应不了,总觉得缺了什么。” 施文理解地点点头:“我有时候看他工位上小杨坐着,我也有点不习惯。” 徐绍寻不说话,施文又说:“不习惯又能怎样?习惯呗,人都走了。再说,也不是走了就不是朋友。” 点的串上了,徐绍寻拿起一串,不反驳也不认可,转而问起施文和他对象。 “再过两年,钱攒多点,我都想求婚了。”施文说,又拿起手机,给徐绍寻看他为对方生日准备的项链,在那纠结好不好看、对象会不会喜欢。 徐绍寻听他说了一会,感觉有恋爱谈的男人真招人恨。于是让他别念了,快吃。 两个人又随便聊了聊房价和接下来的工作规划,话题都跑远了,徐绍寻又突然说:“他走了之后,都没怎么联系我。” 施文没跟上他这转进如风的速度,卡了卡:“这个……你们都隔了那么远,没共同话题了呗。林余话又不多。” “……”徐绍寻说,“我谢谢你。” 施文耸耸肩:“真话就是不够动听。” 徐绍寻招手要来第二罐啤酒,自己默默喝了一半,好像在跟施文说,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干嘛非得去X省呢。我看……天津、青岛也挺好,也湿啊,还有海。” 施文:“他是南方人。” “他也没回他家乡!” 施文觉得自己脑子也是有病,在和一个半醉不醉的人讲道理。他嗯嗯地敷衍着应,拿过徐绍寻手机,刷脸解了码,给徐绍寻叫了个代驾。 然后施文听到徐绍寻喃喃着说,干嘛非得去那么远呢,以后想见也见不到了。 电话响起时林余已经歇下了,但发冷头痛,睡不着。 听到铃响的那刻林余已经觉得会打电话给他的人不作他想,但真正看到联系人名字后心脏还是剧烈跳动起来,一半是担心,一半是情怯。 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问:“林余?” “是我,怎么了?” 听到他声音的那刻,徐绍寻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 徐绍寻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林余。” 林余有些着急:“发生了什么吗?你在哪,需要别人吗?” “不用,清醒着……我在家。”徐绍寻声音有点含糊,“喝多了,我以为你还在,回来满屋子找你,找不到,差点着急。” 林余一下子静止了。 徐绍寻继续说:“我当时想林余怎么不在,别是我头昏脑胀的,让我弄丢了。” 林余轻声说:“不会丢的。”顿了顿,他又说:“别担心这个。” 徐绍寻在电话那头模模糊糊地笑起来,说:“你得原谅我,我不知道嘛。” “你走了多久啊?”徐绍寻又问,然后开始一天天地慢慢数,“十三天……也就十三天,还不到两个星期,为什么我觉得好久啊。” 林余说:“我也觉得很久。” 徐绍寻又笑,说好吧,相信你。 说完电话里有一阵子没人说话,林余听着他的呼吸,只觉心潮也在这一呼一吸间潮起潮落,翻腾不休。 “林余,”徐绍寻过了会又叫他,声音有点低,听起来没精打采的,“压力好大,有点孤单。” 林余轻声说了句“怎么会”,徐绍寻喝了酒呆头呆脑的,接着他的话说:“是啊,怎么会,明明还是有很多人在。” 林余远望着夜色,心里面放得很空,问:“小杨工作做得好吗?” “嗯?”徐绍寻思考了一下,告诉他,“挺好的,她也很厉害。” 然后徐绍寻又告诉他:“我好想见你啊。” 林余猛然攥紧了拳。 然而电话那边的人浑然不知自己的话有多大杀伤性,醉呼呼慢吞吞地说:“林余啊……我跟……你说,我发现——我发现……” 徐绍寻声音越说越小,突然一声巨响,电话那头陷入寂静。 林余着急起来,叫徐绍寻名字,徐绍寻也不应。 林余跳下床,一边留着电话,一边打开电脑,查机票。 他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回去。 林余选了最近的航班,正在输信息的时候,电话里突然又有了轻微的响动。 林余连忙问:“徐绍寻,你怎么了?” “不好意思啊,”徐绍寻声音困倦,“刚刚好像瞌睡了一下,手机掉地上了。” 林余手依然按在键盘上,只是不再输入了:“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困了。” 林余理智知道应该让他去睡,但实在很想多说几句,于是问:“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发现什么?” “哦,”徐绍寻想了想,煞有介事地说,“我想跟你说……还是大学好。想回去。” 林余静默许久,关掉航班页面,回答道:“我也想回去。” 第十四章 不讲诚信就是会被债主找上门 林余做了无数个梦。 无数个梦里都指向着另一条路,在那个世界里他忍得住,一直待在徐绍寻身边,安安分分地注视着徐绍寻。 但是梦都会醒,所以林余也只是守着他越界的情谊,老老实实地和徐绍寻相距千里。 只有隔得足够远,这样的情愫才是无害的,可以被允许。 南方四季不分明,淅淅沥沥下了几场秋雨,气温降了又回升,只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 林余的病是在秋雨里好的。很难说彻底痊愈是哪一天,只是好几天都不再反复之后,林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是病好了。 他生命里的得到和失去都很突然,须得事后回看,方知原来那时便是那个改变一切的节点了。 在这段日子里,林余勉强称得上和徐绍寻“保持联系”。但凡徐绍寻找他林余都会回,但他很少主动联系徐绍寻。 一半是因为生活无趣,实在没什么好分享的;一半是因为联系徐绍寻是会上瘾的,只能按剂量取用,一不小心就会复吸,不利于健康。 整体而言,林余的新生活算得上平稳,只除了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频繁地走神。但那也没办法,他和徐绍寻之间有那么多回忆,一个掠影就是一段时光,林余很难不想。 鉴于他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过得混沌一点也没耽误谁,林余对此十分宽容。 他给自己定了闹钟,每天固定时间强迫自己出去走走,打卡式完成健康生活的份额,是一具相当积极向上的行尸走肉。 林余还捡起了网球,在球馆认识了一位球友,名叫杨连。杨连是本地一所大学的学生,因为学校没有网球场地,专程跑到球馆打球。 两人虽然加了微信,但只用来确定打球的时间,闲话一句不提。直到林余为了看徐绍寻近况点进朋友圈——虽然徐绍寻自己不爱发,但有时施文或者其他前同事会提到只言片语——偶然看到杨连在朋友圈问某段程序究竟该怎么写,顺手回了几句思路,杨连便时不时地问林余一些程序上的事情。 那些对林余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对方礼貌他便不介意帮忙,一来二去的,杨连开始管林余叫哥,还提出要请林余吃饭。 林余拒绝了。 某日打完球杨连背着球包向他走来,想搭话,林余也只是朝他挥挥手,转身离开。 他知道杨连是好意。林余没兴趣和其他人接触,与他人本身无关。 他的心太窄了,已经有人住了进来,便不愿再让其他人作客。 而日子终究一天天过了下去。 * 北京初雪来得早。徐绍寻在办公室里听到外边工位一阵喧哗,正不明所以,进来交材料的小杨指指窗外,笑道:“老板,下雪了。” 徐绍寻转头望了一眼,也玩笑道:“那么激动,看来我们团队里南方人不少。” 雪年年冬天都下,徐绍寻已经习惯了。 但林余没见过几次,总是很新奇。林余对什么东西新奇不会说出来,只是走路的时候会左顾右盼那么一下子,连幅度都不大,但很专注地望着空中的雪花。 他珍视什么东西,便看着什么东西。要和他相处久了,才看得出来。 所以下雪的时候,徐绍寻总是和林余走得很慢。 徐绍寻拿起手机对着窗外,想拍一张雪,但雪花太小了,只能用肉眼去看,拍不出来。徐绍寻等了一会,果然在朋友圈看到有摄影大师捕捉到了,便偷了一张,发给林余,装作是直播。 连徐绍寻自己都觉得诧异,林余已经走了将近两个月,他居然还是没能完全习惯。 但就像施文说的,人都走了,习惯不习惯的,日子还得过。 最近半年公司发展得比较顺利,徐绍寻已经跟人事说了要扩招职员,但距离人员真正到位还需要时间。现在工作量已经溢出了,徐绍寻琢磨着把一些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丢给外包。 他们之前合作过一家外包公司,但徐绍寻觉得那家公司活不够细,得换。正好某个业务合作和他们对接的是A大的学长,听说跳槽过几家公司,经验丰富,便问他有没有推荐。 学长推荐了一家公司,又问:“你要外包的工作量大不大?我认识一个人,能力很强,不贵,有一些需要技术的也能干,我之前介绍给他的活都做得挺好的。但他不做太急的。” 徐绍寻在心里对能力很强打了个问号,学长不知看没看出来,又补充道:“也是我们学校的,可能跟你就差一两届。” 徐绍寻随口道:“他叫什么?说不定我还听过。” 学长:“林余,他叫林余。” 徐绍寻手上的笔啪的一声掉到地上,他也不去捡,只呆若木鸡地抬着头,问:“谁?” * 周六清晨,徐绍寻背着笔记本和一堆未完成的工作,踏上南下的飞机。 飞机上有小孩子在叫,徐绍寻办公办得不太专心,思绪飘出机舱、浮上云端,乘着风,一路飞越到了南方的大山,和山下某个安静生活的人。 他想林余这个家伙究竟混成什么样了,怎么听着越活越回去,不让人放心。 他想靠山近海大陆南端是不是真的那样吸引人,让人走了就不想回头。 他想林余这个王八蛋真是绝情,明明说好要多联系的,不守约,没有诚信。 思绪到这里忽然停了停,雄赳赳气昂昂的气焰灭了一半,因为想起自己这一趟走得突然,是完完全全的不请自来,不一定受人欢迎。 徐绍寻想来想去,没办法合理化这个举动,决定不想。 反正他得来看一次。至多不过是白跑一趟,不受欢迎。他不看不放心。 徐绍寻心想,反正林余总不会对他生气。 转乘再转乘,从清晨坐到日暮,徐绍寻风尘仆仆地到达了他的目的地。 徐绍寻之前给林余邮过东西,知道地址。他循着地址爬上楼梯,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徐绍寻对着空气清了清嗓子,敲响了紧闭着的房门。 第十五章 是你非要问的。 门响的时候林余十分意外,他想了下最近应该没有快递,或许是找错了。 他没有丝毫准备,所以当他看到门外是谁,林余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徐绍寻几乎和他同样震惊:“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林余以前就身形清瘦,现在居然又单薄了许多。 徐绍寻难以理解:“你不是来休息的吗,怎么越休养越憔悴?看着还不如当初天天熬夜的时候!” 自从见到徐绍寻开始,林余的心跳就重得像要击穿肋骨,狂喜与灭顶的思念一起涌来,林余几乎有点晕眩,他握紧门把手。 徐绍寻说了好几句话,林余都没过到脑子。他游魂似的“嗯”了一声,如在梦中:“你怎么来了。” 徐绍寻:“还说呢,不来还不知道你混那么惨。” 被瞪了一眼,林余终于缓缓回魂,可以自己站稳了,便不动声色地让出门口。 徐绍寻进了屋,终于冷静一点:“其实之前一直想凑个假来找你玩,不过都没抽出时间。结果我听人说你现在帮人做外包,一下子着急上火,当场就买了机票。我今早的飞机,昨天晚上才跟施文他们说要走。” 林余心说,原来是东窗事发。但东窗事发帮他把人大老远引了过来,让他见上一面,他赚了。 徐绍寻说完这么一大通,回头见林余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几乎像在走神。 徐绍寻郁闷道:“祖宗,不打算告诉我一下为什么吗?你要找活我给你不就得了,以前那样做着,钱不比外包多吗。我以为你是来山清水秀的地方休养的,结果你跑这来给人家当廉价劳动力,人还比以前瘦了一圈。” 徐绍寻本来已经做好不管林余说什么理由都要驳倒的准备,谁知道林余眼睫扇动了一下,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刚见面,就那么多问题,那么凶吗?” 可能是太久未见,也可能是没反应过来,林余说这话的语气又轻又绵,像认错像撒娇,什么都像,就是不像林余会说的话。 徐绍寻一下偃旗息鼓,立定反省起自己究竟有没有很凶。 林余依旧半点都舍不得错开视线,问他:“这么晚了,你吃过了吗?” “没呢。”徐绍寻说,“下车就直接过来了。” 两年的习惯根深蒂固,林余点点头,自然地走到冰箱前,想拿食材给他做。 冰箱打开,林余沉默了一会,又默默关上。 林余说:“出去吃吧。” “算了,不跑那么远,你有什么我吃什么吧。” 林余:“……只有速冻水饺。” 徐绍寻和林余面面相觑。 林余微弱地辩解:“挂面刚吃完了,还没买。” ……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徐绍寻十分想问一句“你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但是又怕林余说他感叹太多,好悬才忍住了,只是心里仍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印象里,林余是很擅长打理生活的人。不说大学的时候给全宿舍做吃的,就连他们两个忙得跟条狗只吃得起挂面的时候林余还能打个蛋加点葱花碎末以示尊敬,徐绍寻从来没见过他过得那么狼狈。 徐绍寻投降:“水饺就水饺吧,刚好我也不大有胃口。” 林余租的屋子是一室一厅一厨。林余在忙活的时候,徐绍寻就在打量四周。 这出租屋并不算大,但依然给人感觉很空。除了一张看上去像是出租屋原有的餐桌外,林余几乎没有添置,连台电视都没有。桌上只放着一本书,呈摊开状态,中间夹着一枚金黄的银杏叶书签。大概给他开门前林余正在这里看书。 把落叶制成书签并不太像林余的风格,徐绍寻多看了两眼。薄膜下留有空位写着一个日期,徐绍寻推算了下是他们大二快过三个月的时候,印象里没什么特殊的,大抵只是制成日子的简单记录。 不多时,林余捧着水饺过来了。他把碗放到徐绍寻面前,自己坐到徐绍寻对面,看着徐绍寻吃。 徐绍寻吃到一半,抬眼看了看他,想起些似曾相识的昨日今朝,半开玩笑道:“你上次这样看着我吃,转头就给我丢了个炸弹,我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林余不说话。 徐绍寻没觉得有什么,半撑着下颌,感叹:“居然真的就两个月了。我过得时候觉得很慢,现在回头一看,又觉得怎么一下就这样了,很虚幻。” 林余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徐绍寻逗他:“那么久不见,有没有想我?我可是经常想到你。” 林余连个“嗯”都不给了,眼帘垂下,遮住了眼里的种种情绪。在徐绍寻看不到的地方,林余双手绞在一起,绷得太紧,几乎能听到自己血管搏动的声音。 徐绍寻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重逢以来,林余都太过沉默。虽然林余以前话也不多,但状态不一样。 体积小可能是质量小,也可能是密度高。积攒了太多东西,压在一起,表面一切如常,实则坍塌在即。 林余觉得一切都难以忍受。 他苦心说服自己放下的东西一夕之间全都回到他面前,还仿佛他会不想要一样,假装自己唾手可得。 一开始是欣喜,滔天的欣喜,欣喜过了,就是锥心刻骨的渴望。他像一个戒断很久的瘾君子,梦寐以求的东西突然摆在眼前,曾经为了克制所做出的努力全部反噬,只是让他更加想要而已。 他想跟徐绍寻回去。想再也不需要离开。 每一句话,徐绍寻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只想回答这个而已。 不能说,所以也没别的可说的了。 “干嘛呀,不开心?”徐绍寻观察林余的神色,“我来得太突然了?我来这坐了一天车呢。那么远,以后也不可能天天来,对我笑一下呗。” “没有。”林余尽量冷静地问,“你什么时候走?” 徐绍寻说:“你就这么想我走啊?” 受不了了。林余很冲地顶了回去:“我不想你走。” “哦,”徐绍寻有点意外地看着他,“那我就先不走呗。” 林余真的很想追问下去,抓着这句话当做是一个承诺要求兑现,但残存的理智叫他闭嘴,所以他又一次沉默。 他几乎感到绝望,为什么不能表现得好一点,像一个正常的朋友,表达一些正常的欢迎。 徐绍寻看着那一刻林余抑制不住表现出来的压抑和愤懑飞快地消失,林余几乎要成功回到平时寡言平板的状态。 徐绍寻有时候觉得林余对自己太严苛了。他好像总是觉得一些情绪、一些想法、一些话是不合适的,于是把它们严丝合缝地收起来,连自己也缩在里面,留给外界一个刀枪不入的铁盒子。 但徐绍寻心想,我怎么能算外人? 于是徐绍寻开口道:“所以不是因为我,那是因为什么不开心?” 林余说:“什么?” “不需要我举证了吧。你千里迢迢跑这来一个人生活,可是根本过得不好,也不开心。而且是超级不开心。”徐绍寻说,“为什么?”QUN+②⑥⑦⑨⑧①①②⑤② 林余咬着牙,不回答,所以徐绍寻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林余突然站了起来。 “徐绍寻。”林余叫他。 徐绍寻的名字有点拗口,林余每次叫他的名字都会放得很慢,咬字清楚,给人郑重的错觉。徐绍寻身边都是雷厉风行的急性子,说快了就是一片含糊,只有林余从来也不急,连叫名字都和别人不一样。 林余双手撑着桌子,缓缓倾身,凑近了又停住,看着他的眼睛。 徐绍寻心突然狂跳起来。 完全越过了社交距离…… 林余继续往前。 连最后一丝距离也消弭了。他亲到了徐绍寻的唇角。 林余没有停留,只是碰了一碰,然后直起身,他们之间重新又隔着楚河汉界。 “就是这样。”林余说,他按着桌子的手在微微颤抖。 “是你非要问的。” 我可以拥有多一点的评论吗?? 第十六章 拖DDL是坏习惯 一切就像一部黑白默片。卡了带,每一帧都漫长得失真。 林余看得出徐绍寻竭力想说些什么,林余甚至等了一等。但这太难了,他并没有等到。 原来有一天,徐绍寻也会对着他无话可说。 林余说:“往西一百米有一家宾馆,你可以住那里。” 说完,他没有看徐绍寻的反应,回到房间,关上房门。 十分钟之后,他听到客厅关门的声音。 林余慢慢坐到飘窗上,抱着膝,怔怔看着窗外。小县城的夜晚没有那么多灯红酒绿,只有落了灰的广告牌,在长街上雾蒙蒙地发着光。 居然……说出来了。 曾经他以为一辈子固守朋友的身份也无所谓,看着徐绍寻结婚生子也无所谓,而现实是他只是看到一点苗头就落荒而逃;离开之后他又想,虽然狼狈,也算是保全了朋友情谊,结果却连朋友这个角色都扮演不下去。每一次的崩塌都如山倾塌,如此突然而势不可挡,他从未预料,也无法转圜。 而这个结果……其实也不算太糟。比他最糟糕的噩梦要好一点。 林余觉得自己顶多是有一点失望,毕竟人不该因为奇迹没有出现而伤心欲绝。 他只是后悔。觉得自己连唯一拥有的,朋友的身份也搞丢了。 长街的灯牌渐渐熄灭,夜色流入暗室,林余仿佛沉进了深水,一切都是迷蒙的,带着晃荡的波纹,摇摇晃晃地淹没他的口鼻。 天际第一缕晨曦刺破云翳,房间里的物什隐隐现出轮廓。林余顺着微光侧头,在书桌上看到了熟悉的盆栽。 他的碰碰香。 还有桌角助眠的香薰、白噪音仪……想起临行前徐绍寻郁闷地把东西一样样塞给他的样子,即使在此时此地—— 在此时此地,林余也依然觉得,这一段旅程里他非常、非常幸运,再没有遗憾了。 林余缓缓吐出口气,拿起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其上赫然一条未读短信,只有四个字——“醒了开门”。 是凌晨一点发的。 林余一边回拨电话一边往外走,电话马上就通了,林余匆匆道:“我才看到你的信息,你找我?” 他手按到门把上的那刻,电话里的徐绍寻说:“你开门吧。” 林余按下把手,看到了徐绍寻。就站在门外。 徐绍寻面色疲惫,眼睛里有血丝。 “你一宿没睡?一直站在这?”林余难以置信,“有什么这么要紧,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啊!” “也……不是很要紧,你睡着了的话,没必要吵醒你。”徐绍寻深吸口气,“我是来说……我知道我昨天什么也没说,但那绝对不是厌恶,我只是当时太震惊了……我从来没想过。”他又停了停,“总之,你别觉得我嫌弃你。至于其他的……” 徐绍寻说:“其他的,你让我想想,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 徐绍寻梦游似的回到宾馆,倒在床上,依然觉得心里不安定,有什么事悬而未决,放不下心来。 昨天他的大脑完全停转,林余下了逐客令,他也就稀里糊涂地离开了。即使去到宾馆,脑海里仍然在不断回放那一瞬间的接触。 那一瞬间太快太突然,徐绍寻其实没能留下任何触感,却对林余倾身的身影印象分外深刻。 ……当时林余凑过来的时候,徐绍寻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作何反应,但是他没有躲。 是林余最后自己偏开了。 林余只敢要这样一个……不算亲吻的亲吻。 等徐绍寻意识到自己在林余面前的反应是有多不妥当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怕林余误会,又不知如何回应才好,纠结了许久才想好说辞,跑去林余门口等着。 然后……林余答应了他,接着便让他回去睡觉。徐绍寻迟疑了一下,想不出更合适的选择,只得照做。 这两天徐绍寻的睡眠加起来不到六个小时,但他此时依然没有困意,心里是十二万分的茫然。 林余喜欢……他? 这怎么会呢。这就像……就像让HelloKitty去抓老鼠一样,也不是说真的完全不行,但就是不会往这方面想。 徐绍寻可以确定的是他并不厌恶,可是不感到厌恶就算喜欢吗? 他不知道。 徐绍寻梦见了很多很多人。人群背对着他,身形相似,看不出是谁,只是离他越来越远。徐绍寻心里火烧火燎的,有一种强烈的要失去什么的预感。他追着他们,一个个掰他们的肩转过来看,可是面孔都是陌生的,不是他要找的那一个。 在又一次失望时,徐绍寻悬起的心终于冲破了梦境的顶端。他活生生焦虑醒了。 徐绍寻心率过速,拿起手机一看,只睡了五个小时。 徐绍寻脑袋空空地坐了一会,先跟施文那边说不能按时回去,暂时远程办公一段时间,有重要的事情电联。 等联系完,手头一没有事做,昨日的影像又重新在脑海放映。徐绍寻不自觉地用指节碰了碰唇,等意识到,又唰地放下,比做贼还心虚。 他犹犹豫豫地给林余发信息:“在干嘛?” 发完一看,觉得这条信息愚不可及,正是被人广为吐槽的有话不直说的社交开头。 于是又发:“我可以过去吗?” 发完下一秒,林余电话就来了。 徐绍寻现在接他电话都有点战战兢兢,林余的声音倒听着很自然,是他一贯的沉静自若:“你想过来?为什么?” “我不是要好好想想吗,”徐绍寻硬着头皮说,“也不能空想啊,得接触一下吧?” 徐绍寻越说越底气不足,有种在答辩时乱答一气的心虚感,生怕林导手一挥,判他个延期毕业。 “哦。”林导平静得很冷漠,“那你来吧。” 徐绍寻把手机一丢,去换衣服洗漱。洗漱完出门走了几步,又折返,把笔记本带上,假如尴尬还能给自己找点事做。 没多久他开始庆幸自己这一明智的举动。林余让他进了门,然后就真的不管他了,随便徐绍寻做什么,自己在客厅看书。 徐绍寻坐他对面,电脑在某个程序的页面长时间的停留,徐绍寻心不在焉地看了两行,目光越过电脑,落到林余的脸上。 他以为自己对林余的长相已经很熟悉了,可这么一看,又有种很新奇的感觉。徐绍寻说不出来,但过一会就百爪挠心,老想抬眸望那么一眼。 徐绍寻自觉做得很隐蔽,谁知第五次的时候,林余从书中抬起头,对上徐绍寻没来得及撤退的视线,直白地问他:“怎么了?” 徐绍寻“呃”了一声,林余视线就落到他电脑上:“很麻烦?需要我帮你?” 徐绍寻没跟上他的思维,林余已经起身走到徐绍寻身后,隔了一点距离看徐绍寻的电脑,通情达理地说:“有什么可以给我做的,发给我吧。” 徐绍寻:“……” 局面居然变成两个人相对着干活。 徐绍寻一边觉得荒诞,一边又有点怀念。这与旧日时光的某种相似让他也放松下来,逐渐沉入工作的汪洋。 一个小时后,林余小幅度地活动了下肩颈,问徐绍寻:“你是不是明天走?” “……我先不走了。” 林余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想清楚前,我应该都在这。”徐绍寻说,“如果没大事的话。” 林余一怔,掩饰性地抿了抿唇,干巴巴道:“那你最好尽快想清楚。” 徐绍寻顿时有种被催DDL的感觉。 幸好林余很快转移了话题:“那你明天也要来?我明天下午不在,你愿意待在这也可以,我把备用钥匙给你。” 徐绍寻问:“你有事?” “我约了人打球。”林余解释道,“周三就约了,那时不知道你要来。” 打球?还周三就约了? 徐绍寻的嘴快过脑子:“我可以一起吗?” 第十七章 说鸭子谁是鸭子 徐绍寻的请求,林余总是会答应的。不过,徐绍寻发现他们两个对“一起”的理解好像不一样。 到了球馆,林余说球馆有拍可以租借,徐绍寻可以去借一副。徐绍寻看他意思,怕不是觉得自己要随机找落单的人组一局网球。管;理#皓-26.7㈨.81.1㈡.52 徐绍寻:“……我不是来打球的。” 林余眉心微蹙,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那你为什么要来? 徐绍寻色厉内荏:“看你打球,不可以吗?” ……顺便再看看你认识的人,不过分吧。 林余脸上的迷惑并没有减轻,但徐绍寻说了,他就点点头,表示接受。 远远的,有人叫了一声“林哥!”。徐绍寻最开始甚至没意识到那是在叫林余。 直到一个青年朝他们越走越近,又叫了一声:“林哥!” 林余转过头,回了一句:“下午好。” 那人手上提着一个小袋子,走近了递给林余:“里面是两碗土笋冻,我家乡的小吃,昨天家里面才给寄过来的,我想着也算特色了,带给你试试。” 林余有些意外,但接过了,说谢谢。徐绍寻在林余身后瞥了一眼,袋子里面还专门放了冰袋保鲜。 那人把礼送完了,目光落到徐绍寻身上,带着微微的探寻。 林余简单对徐绍寻介绍:“这是杨连,他在这读大学。”又对杨连道,“徐绍寻,我朋友,他过来看看。” 徐绍寻挑剔地想,朋友。最差最差,他不也应该有个大学舍友的头衔么? 徐绍寻说:“我是林余大学同学,来找他玩的,你好。” 杨连眼睛一亮:“也是学计算机的吗?好巧!” 徐绍寻心里跳出一个大写加粗的叹号,又飞快变成了省略号。他礼貌地笑笑,说是吗好巧,又仿佛不经意地问:“你们是因为这个认识的?” “没有没有。”杨连不好意思地说,“我太菜了,哪有这个机会。”他说着说着有点收不住,“林哥真的好厉害,教了我好多,能因为打球认识我太走运了。一直也没好好谢过……” “不至于。”林余开口道,“你去热身吧,我已经活动过了。” 徐绍寻目送杨连走到球场另一边,小声跟林余说:“他叫你哥?” 林余转头默默看了徐绍寻一会:“我让他别叫?” 徐绍寻:“……” 怎么听起来那么怪呢。 徐绍寻又说:“你怎么不跟我说他也学计算机啊。” 林余更莫名其妙了:“很重要?” “……就是,了解一下啊。” 林余似懂非懂,说哦。 转眼杨连热身完毕,林余和杨连各自入场,徐绍寻坐在场边,看他们打球。 林余平日里总是很静,甚至会让人觉得有点“缩着”,但在球场上不会。他在球场上肆意飞扬,轻盈又矫健,跑动回击都很赏心悦目。 徐绍寻看着看着,又想起杨连的“林哥”,和杨连眼里溢满的崇拜和赞叹。 安静的、沉默的、像小植物一样需要时时浇水的人,也变成其他人眼里遥不可及的大神,被人追着叫哥了。 好不习惯。 以前徐绍寻一直觉得林余人很好,只是其他人和他不熟,察觉不到。现在来了个人察觉到了,而且热情洋溢得好像完全能跨过林余面对生人的防线,徐绍寻又有点说不出的浑身难受。 徐绍寻压住心头乱七八糟的感想,定定地看球,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林余大概是这两天没睡好,体力跟不上,汗出得比平时多。几个球下来,徐绍寻看他用护腕擦汗都擦了几次。对面那个愣头青什么也不注意,林余接得住他的球,他就开开心心地继续打,调动得一个比一个远。 又是好一会,林余比了个中止的手势,来场边喝水。 他脸色因为运动而微微泛着红,脖颈处淌着细密的汗珠,胸膛起伏着,像一副才着了色的画。 徐绍寻自下往上看了他一会,说:“歇一会吧。” 忍了忍,没忍住,又说:“我来和他打。” 林余喝水的动作一顿,待拧上瓶盖了,又觉得不意外。徐绍寻就是这种到处交朋友的性格。正好杨连走过来,林余对杨连说:“我今天有点没劲,想歇会。我朋友和你打,行么?” 杨连没意见。 徐绍寻接过球拍,指腹擦到林余的指尖,汗湿的,划了一下。徐绍寻不动声色,抓着球拍的手紧了紧。 前两个球徐绍寻打得特别凶,杨连没感觉有什么,也跟着激情四射地跑动,回击。只有林余坐场边,觉得有点怪。 徐绍寻这球有点压着杨连打的意思。一般而言,徐绍寻打球享受过程,不太在意胜负,尤其是对方不如他的时候,就会打得松弛些,玩得开心就行了,很少一味逞凶。尤其他和杨连还不熟。 还好两球之后徐绍寻慢慢放松了一点,从战斗状态出来了,变成你来我往、友好切磋模式。 “哦。”林余心想,“太久没跟人对练了吧。” 徐绍寻跟杨连打完了后半场。 打完就打完了,明明都要走了,远远地挥过手了,林余又好像想起什么,把背包放下,走到杨连身边,跟他说话。 杨连不知道说了什么,林余就在手机上输入什么,又把手机给杨连看。 徐绍寻隔远地看着他们,心想,有什么说的是不能广播的。真是不够正大光明。 他这样腹诽,自己也知道他对林余的占有欲不正常。只是有了一点点可能被取代的威胁,徐绍寻就开始不满。 这真是十分滑稽。明明林余已经给了他一颗心,赤诚滚烫,允许他收下也允许他伤害,是徐绍寻自己不敢要。徐绍寻不知道那究竟是爱情,还是不够成熟的友情。 在搞清楚之前,他不能随便给林余答案。 当天晚上,徐绍寻独自回到宾馆,心里一团乱麻,想了想,给施文打电话。 那边秒接,徐绍寻道:“大师。” “有事启奏。”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哟,你小子有情况!”施文顿时兴致勃勃,“你这么问也太泛了,你先说你的感觉。” “就是……”徐绍寻望着夜空,一边回想一边慢慢道,“……情不自禁地想看见他、逗他开心,也不想让其他人来打扰……或者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其他人都变得不重要了——这算是喜欢吗?” 施文干巴巴道:“徐绍寻,你几岁?都说成这样了,还来问我?” 徐绍寻不说话。 施文就又说:“心动就上啊,成天这么犹犹豫豫是讨不到老婆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试试怎么知道合不合适。” “不是,不能乱试。”徐绍寻有点烦躁,“这个人对我很重要,我不敢冒险,万一进了一步才发现不对就真的完了,回不去,你懂么?” 施文奇怪道:“你不是跟我说在林余那里吗,哪里来个这么重要的女……”施文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会才续上,语气比之前虚弱不少:“最简单的,你总不会想和朋友接吻吧?你想接吻吗?有生理欲望吗?” “……我没想过。”徐绍寻犹豫道,“好像没有。” “那你想碰他吗?” “你能不能别开口就下半身?” “操,单纯的碰!就想靠得更近,想变得亲密,能接触到,就会很满足。” 徐绍寻沉默了一会:“好像有。” 晚风徐徐拂过树梢,窸窣作响。 认识五年,其实徐绍寻没有太多和林余肢体接触的印象,因为林余不喜欢……操,林余不喜欢。他在这想东想西纯粹多余。 徐绍寻按了按额头:“大师,你这真的准吗?” “你自己混乱,还转头来质疑我?”施文哼哼了两句,“爱情是友情无法替代的。你没办法用友情的框把它装住,因为你就是想要更多。你想不清楚就慢慢想,我就多说一句,如果一个东西看起来像鸭子、走起来像鸭子、叫起来像鸭子,那么它就是个鸭子!” 第十八章 真不要脸啊。 自从跟施文通过电话,徐绍寻有两天都处于迷惘状态。 正如施文所说,情欲大概是区分感情最直接的标准。但徐绍寻暗搓搓留心两天,得出的结论是他对自己最好的朋友似乎并无绮念。就连往那个方向稍稍一想,便觉得十分亵渎。 这是不能接受……吗? 明明应该有了答案,徐绍寻却举棋不定。内心深处,他抗拒将林余推远。 徐绍寻的目光动了动,又落到林余身上。林余虽然骨架小,但个子不矮,平时穿着宽松的衣服,倒也看不出什么。只有切切实实地抱住他,才能发觉这个人的单薄。 ……徐绍寻是抱过的。哪怕林余不适应肢体接触,时光的筛子滤过,也还是留下了两颗仅存的硕果。 一次是机场临别,林余松手松得太快,徐绍寻又恍惚,其实根本记不清了;另一次却更久远,要一直追溯到刚创业。那会好不容易才拉到投资,徐绍寻高兴得无以复加,什么都忘了,只想毫无保留地和眼前人毫无保留地分享喜悦,刚出大厦,就莽莽撞撞地抱住了林余。 他抱得很紧,手臂搭在林余的背上,第一次这么清晰感受到青年骨骼的轮廓,和林余微低的体温。徐绍寻感受到心跳,急促,分不清是谁的。 徐绍寻抱完才想起林余不适应。林余没说什么,徐绍寻却反过来觉得不好意思,分开了竟仍有些心悸。或许是因为那刻心悸,那个拥抱无比鲜活明亮地留在了徐绍寻的记忆中。至今想来,一切仍纤毫毕现。 徐绍寻越想越乱,鬼使神差地开了口:“林余。” 林余应声抬头。徐绍寻叫完人,并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想叫而已。 被徐绍寻藏在心里、翻来覆去想过的事情就像气泡,一不留神便浮上了水面。 徐绍寻说:“所以……你跑到这里,是专门为了躲我啊。” 林余张了张口,下意识便要否定,最后一刻却改了主意,说:“不全是。” 那就还是是了。徐绍寻觉得他理应有点受伤,但这一刻他只觉得林余很苦。 “那如果……”徐绍寻问得很小心,“如果我们最终没走到一起……” 他说得没头没尾,林余却听懂了。 林余说:“逢年过节,你给我发祝福信息,我会回的。”林余很慢地笑了笑,“结婚就不要请我了。” 徐绍寻心里空落落的。可是天南地北,之间又横亘着一份不被接受的情谊,他还能要求林余什么? 那也太自私了。 徐绍寻被自己的两句话弄得情绪低落,林余却面色如常,看看手机,又往外看了看天色,跟没事人一样向徐绍寻提议:“要不要去逛夜市?” “行啊。”徐绍寻答应完了才问,“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林余说得很随意:“反正你也不常来。该逛的逛一下。” 徐绍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说不出来。 林余说目的地不是很远,可以步行。等出了门,徐绍寻才发现林余一副地主的口吻,实际上也是个一步三停,对着高德看路的货。 徐绍寻问:“你不知道在哪?” “……也算知道吧。”林余镇定地说,“我前两天问杨连,杨连告诉我的。” 徐绍寻心里霎时雪亮,他就说林余之前那样的生活态度,怎么会知道最繁华的夜市门朝哪开!徐绍寻灵光乍现:“你是不是临走前,专门回去问的?” 林余有点意外他记得这样的细节,但还是说嗯,是啊。 徐绍寻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夜市的烟火卷过纷乱心绪,能把一切飘摇不定的都按下来,踏踏实实地落入地里。 夜市人声鼎沸,有些热门的档口前排着两列队,一条给钱一条拿货,队排得长,也轮得快。与徐绍寻擦肩而过的有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夫妇,也有穿着背心的中年男人。偶尔有只言片语从嘈杂中析出,也都是徐绍寻听不懂的语言。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语言。只有林余是熟悉的。 徐绍寻插着兜,并不怎么往旁看,只跟着林余走走停停,林余往哪转他就往哪转,把自己当做一个乖巧的挂件。 如果就这样过一辈子…… 徐绍寻心想,好像也不错。 二十分钟后,徐绍寻跑远到另一种“日后”的思绪被淹死在现实里。他发觉,林余好像是真的一门心思在带他吃。 蒸饵丝、烤生蚝、泡鲁达、蒜香豆皮……在一档卖鲜花饼的小店,林余甚至让徐绍寻多买点,带回去给施文他们吃。 这根本就是在买伴手礼吧! 徐绍寻感觉十分诡异,原先隐隐的违和感终于找到了源头。他们现在不应该处于某种纠结复杂的阶段吗,为什么现状却像徐绍寻是单纯来旅游的,而林余在大大方方地尽地主之谊。 就连大晚上出来活动,林余的重点也完全是“有什么好吃的”,而不是“一块儿逛逛”。如果不是林余如此直白地表达了心意,徐绍寻会觉得完全是自己自作多情。 他以前像是拿了林余独一无二的解码器,一个表情就能知道林余在想什么。自从接到这个毫无防备的“惊喜”,徐绍寻的解码器突然就失灵了,什么都要靠猜猜猜,猜完了也没地儿对答案,别提多憋屈。 我不是世界上最懂他的人吗。徐绍寻心说,有天理吗。 这疑问越胀越大,又不好问,徐绍寻憋了一路,说了一堆“那啥啥真好吃啊真好吃”“还是本地人知道哪里有好吃的”(“杨连好像不是本地人。他是福建的吧。”“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我印象里土笋冻好像是福建的。”“哦这样啊。”)之类的废话。 他们已从夜市里出来,走在一条七拐八拐的小巷。四下无灯也无人,唯有黯淡的月光,轻轻勾出了身边人的轮廓。在这样的氛围里,仿佛一切秘密都会被掩藏,他大可以说些不该说的。 话是自己溜出来的。徐绍寻问林余:“你怎么……怎么这么坦然啊。” “什么意思?” 黑暗中看不清林余的表情,徐绍寻只模糊地感觉到林余偏了偏头,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徐绍寻忽然意识到,林余虽然鲜少与他对视,却经常注视着他。都是在在徐绍寻不曾注意的时候。 徐绍寻心跳突然空了一拍。 “就是……相处,”徐绍寻说,“这几天……你好像都没有受影响。” 林余似乎是笑了笑,玩笑一般地说,我有经验啊。 徐绍寻没反应过来,林余又回到平静的语气,说:“没什么好影响的吧。” 徐绍寻不理解。他几乎下意识想问“为什么”,想说“我知道了啊”,但是当他微微侧身,余光瞥见了一抹亮光。 徐绍寻看到电动车的那刻就把林余往身后拉,但已经晚了。 光亮逼近。车把撞上肉体的闷声。伴随一声暴躁的“操”和一声清脆的响声,亮着屏的手机掉到地上。 徐绍寻也想骂脏话。撞人的是个约莫四十多的男人,一边捡手机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什么。徐绍寻没心情管,忙着问林余撞哪了,严重不严重。 林余按着腰,忍过了刹那的抽痛,缓慢呼出一口气:“还好。”他疼,但没疼到直不起腰,是狠狠磕到尖锐桌角的那种疼法。“应该没事。” 徐绍寻心微微放下一点,转头一看那肇事者居然跨上车没事人一样打算离开,顿时火了。他一把抓住车把:“干什么?撞了人一声道歉都没有?” 男人语气不耐烦:“谁让你并排走。” 徐绍寻眉心突突地跳:“那就找交警看看你有没有责任?骑车玩手机你还有理了。” “就屁大点事,还找交警。我车速又不快,他自己都说没事,你还想讹我?连个血皮都没擦破!” 徐绍寻不想废话了:“林余,打122。” 林余犹豫了一下,拿出手机。 那男人一开始说“交警来了我也不会赔!没钱,也不是我责任!”,等徐绍寻要拿过电话的时候,就改口成“我撞到你是我不对,但你也没事,大男人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徐绍寻没拨号,盯着他,说:“给我好好道歉。赔一百。” 这点赔偿对徐绍寻来说屁都不算,但让这人动动嘴皮就走了他得恶心死。 男人一下就激动起来:“他伤哪了就想讹我一百!” 徐绍寻冷笑:“伤没伤要去医院检查才知道。你不想出一百,等交警来了,你出检查费也可以。” 男人又不说话了。 几句话下来,林余的疼痛减轻了许多,变成疼里带着点麻,大概是淤青了。林余心里估量了一下,说:“道歉,再赔五十。不然你也走不了。” 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站一起还是很有威慑力的,男人掂量片刻,还是拿出了五十,又捏着鼻子说了句对不住。 林余既然开口了,徐绍寻就不再拦了。直到那人骑车走远了,徐绍寻还是气不过,骂了句“什么傻逼”。 林余想了想,温声解释道:“确实撞得不严重,没多少好赔的。巷子里又暗,也没监控,就算真的叫交警他也不想认的,又要掰扯。我知道你是觉得他过分,只是一百对他太多了,他不会愿意的。没必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如果是林余自己,他可能直接就算了。但徐绍寻都为他出头了,再想息事宁人未免有点不知好歹,于是自作主张地折了中。 林余说:“别生气啦。” “我没气你。你都被撞了,我心疼死了。”徐绍寻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半蹲下来,“伤哪了我看看。” 林余很想让徐绍寻不要乱讲话,忍了忍忍回去了,把衣服拉起来让他看。 徐绍寻“嘶”了一声。 林余奇怪地问:“有那么严重吗?”徐绍寻球打得多,有时跌跌撞撞,淤青个十天半个月常有的事,早就应该习惯小伤了。 “看着疼。你腰侧到后腰那片都紫了。”徐绍寻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拉了拉林余的裤腿,仰头看他,“要不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 林余说:“不用了吧。” 徐绍寻继续仰头看着他,不说话。 林余又换成很可怜很做作的语气再说了一次:“不用了吧~” 徐绍寻才哼了一声,站起来,妥协了。 后面拐出小巷徐绍寻就说打车回去算了,又去药店买了冰袋和活络油,在计程车上就催着林余冰敷。林余自己也看过伤处,倒很乐观:“也还好吧。不是很严重。” 徐绍寻正看着那大块淤青十分正发愁,闻言白了他一眼:“你明天再看看。” 徐绍寻一语成谶。 接下来那天淤青变得比第一天还大,肿胀发紫,到第三天才紫中泛青,颜色深浅不一。林余腰那一块区域都是僵的,不能碰,一碰就疼。 林余热敷过了,徐绍寻就说该涂药油了。林余说:“我自己来。” “干嘛,这位置你哪用得上力。”徐绍寻说,“受伤了就乖乖示弱,以前施文也帮我涂过啊。” 林余沉默地看他,活像徐绍寻说了蠢话。 噢。 徐绍寻开始强词夺理:“都是男的,你怕什么。” 林余无奈地按了按额头:“不是我怕……我是觉得,如果你别扭,你就保持距离,我没关系的。” 徐绍寻觉得保持距离这个提议十分不能接受,但这个可以押后再议,重点是:“这又不是普通的动手动脚,你当我什么人啊。” 林余:“你既然都知道我喜欢……” “好了好了,”徐绍寻打断他,“这事没那么多有的没的,我不会多想,你心里也别纠结。就当以前那样。” 林余心说,没有以前。 他以前也心思不纯。 这话当然是不能说的。林余不再反驳,徐绍寻就指挥他躺下,不然坐着不好用力。 林余侧躺下来,背对徐绍寻,心里面叹了口气,觉得算了算了。眼不见心不烦吧。 徐绍寻把林余衣服撩起来,一下掀太高了,大片的腰和背露出来,白得晃眼。 徐绍寻马上又把衣服拉下去,像个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高中生,心直跳。过了两秒,他才倒出药油,屈指成拳,尽量专注于林余受伤的区域。 触感却是无法忽视的。 林余虽然瘦,但是骨肉停匀,打了几年网球的腰背线条流畅、紧致光滑。徐绍寻只觉得指下肌肤细腻,不同于任何一个他所接触过的男生。 林余闭着眼睛忍疼,感觉到徐绍寻擦了几下力越来越轻,到最后干脆停了,以为好了,便要翻身。徐绍寻头都大了,连忙按住他说没好没好。 徐绍寻开始后悔,但也没有其他选择。 在漫长的按压后,徐绍寻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心情有些绝望。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之前放过的话都是一坨屎。 真不要脸啊。 第十九章 是最后一滴水冲垮了堤坝。 等林余坐起来,徐绍寻都不太敢看他。徐绍寻心里翻江倒海,迟疑着,叫了林余的名字。 徐绍寻想说“我好像对你不是无动于衷”,磕磕绊绊说到“对你”的时候,林余突然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徐绍寻心里咯噔一下,愈发不确定是否应该表这个模棱两可的态。 林余说:“徐绍寻,你不用勉强的。” 徐绍寻一呆:“我没有!” “你甚至不敢听我说完喜欢你。”林余指出,声音里没有情绪,“是我先越界,让你为难,你觉得……难处理,真的不必勉强自己,走开就好了。” 徐绍寻不意林余连那样的细节都注意到了。 “我是真的没有勉强。”徐绍寻抹了把脸,“我不敢听……是因为我有罪恶感。你都这么坦荡地说了,我却没办法给你确定的答复。” 林余一怔,半晌轻声道:“我没有在逼你。” 徐绍寻说我知道。话题走到这里,气氛变得冷凝,那句没说完的话已经不适合再说。何况徐绍寻真的不确定,在下定决心前给出任何暗示究竟算安慰还是算折磨。 已经晚了,徐绍寻没有久坐。他回到宾馆,洗漱完,拉上窗帘,只留下床头一盏灯,正襟危坐地打开电脑。 他搜出一部GV,按下播放键。 夜深人静,宾馆的灯不甚亮,暖黄色的光映着他的屏幕。徐绍寻看了没两分钟,皱着眉把音量调低,过了会,又调低一档,几乎静音。 屏幕里的小零媚眼如丝淫声连连,屏幕外徐绍寻眼观鼻鼻观心,一会儿想“这不得痛死”,一会儿想“这都行”。他跳了几次,勉强跟完了进度条。电脑一关,心如止水地睡下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们还一起在北京住着,林余在做早餐。徐绍寻站到他身后,拿湿着的手去贴他脖颈,林余也不躲,随便他闹。 林余把煎好的蛋盛进碗碟,转过来,徐绍寻微微低头,亲了亲他的鼻梁,林余就很轻微地笑了一下,把碟子递给徐绍寻。 全程自然而然,天经地义。 徐绍寻醒时天还没亮。梦境里的触觉如此清晰,徐绍寻拿过床头柜上放着的水,一饮而尽。 水放了一宿,已经凉透了。徐绍寻喝完凉水,坐在床上,发了会愣。 他想,我再冷静一周。 徐绍寻试图睡回笼觉,没睡成,等再起时就觉得头脑昏昏沉沉,怀疑自己是在感冒边缘。 前几天累积了一些工作亟待处理,又兼担心自己是流感,便给林余发消息,说今天不过去了。 林余只回了一个“好”字。徐绍寻甚至还没把理由说出来。 徐绍寻刻意让自己忙忙碌碌地工作了一天,直至夜幕低垂,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徐绍寻看到名字,眼皮一跳。他忙接通视频:“妈?” “哎,没打扰你吧。”徐母——陈兰女士微微眯着眼睛看视频框里面的背景,“你在酒店啊?” 他爸徐立阳坐在沙发旁边,手里撑着张报纸,鼻梁上架着眼镜,眼神却斜斜地在往手机里瞥。徐绍寻看他们状态正常,略略放下心来。 “嗯,我……出差。”徐绍寻说,“怎么突然给我打视频,没事吧。” “没事,别担心。就是你爸这几天血糖控得不好,连续几天早上空腹八点几,我听人说国外有种药很有用,”陈兰对着纸条念了药名,“你看看能不能买到。” “好,我一会就托人问。”徐绍寻忍不住叮嘱,“一天天的别吃那么多啊,该忌口的忌口,血糖老上上下下的也不是办法。这几天是不是又降温了,你膝盖疼不?” 陈兰道:“是有点不活络。不过之前买的加热护膝有用,我跟你爸都在用,难受就敷敷,好多了。天冷了我和你爸还天天去散步呢,昨儿个还遇到楼上那户的姑娘,带着宝宝。”陈兰眼角泛起笑纹,“我总感觉上次见她还挺着个肚子,一下子的功夫,宝宝都会走了。小胳膊小腿的,可爱得紧,你爸站在那看小孩儿走路都迈不动腿。” 男人的声音插进来:“谁说我不动,是你一直在和那姑娘唠,我能催你吗?” 陈兰不管他,继续跟徐绍寻说:“那小孩有劲,不要人抱,小腿啪嗒啪嗒就往前跑,看着像你小时候。我还跟你爸说呢,怎么一下子,你就从个小豆丁长大成人了。”陈兰笑着感叹,“可能是人老了,老是想起从前。” 徐绍寻心堵着一块,故作轻松道:“也不能老让您操心啊,可不得快点长大吗。” 陈兰叹气道:“我倒是巴不得操心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的孙子孙女。” 徐绍寻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愿搪塞,只低声道:“都是没影的事儿。” 陈兰笑笑:“我不催你,不催你。就是早点儿吧,趁我还有力气,到时候还能帮你带带孩子。” 徐绍寻无奈:“妈。” 陈兰就说:“不说了,不说了,你忙啊。记得问问能不能买到那药。” 徐绍寻说好,视频就结束了。徐绍寻发了几分钟的呆,打电话托朋友帮忙代购,事情是办成了,心情却仍然低沉。 他仰躺在床上,想也有两个月没回去过了。他父母住在京郊,工作稳定了之后,徐绍寻一个月会回去一次。这两个月焦头烂额,只看得到眼前得到的、失去的,而某些不那么显眼、恒定坚实的东西,就不声不响地落在了后面。 他父母是很传统的父母,对他很好,也默认他会循照着大众的人生轨迹,很多次提起未来都是“你以后有了孩子怎样怎样”。 他知道他妈妈是很期盼的。期盼到按耐不住,想让他早点去相亲。因为陈兰生他生得晚,到了一定年纪,便总有些时不我待的忧虑。 在这之前,徐绍寻也以为那会是他的归宿。 徐绍寻用手臂盖住眼睛,良久,叹了口气。 第二天徐绍寻感觉好多了,应该是没感冒,但他还是没去找林余。一直到下午五点多,徐绍寻结束了一个小型的线上会议,想物色一下外卖,才发现林余四点就给他发过消息。 消息很简单——“要来吃饭吗?” 徐绍寻回了个感叹号,又发:“现在还有份吗?” 林余回得很快:“你过来吧。” 徐绍寻到的时候林余已经在厨房忙活了。重逢时林余空荡荡的冰箱给徐绍寻留下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后来自动剔除了林余下厨的选项,美其名曰说要尝尝本地菜,拉着林余下馆子。这几天来,还是第一次林余正正经经做饭。 徐绍寻问:“怎么突然做饭,你腰痛不痛啊。” 林余简单道:“不影响。” “那有没有需要我打下手的?” “你?”林余转头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不太合适吧,帮倒忙就不好了。” 徐绍寻正要抱怨,瞥见林余眼角细微的笑意,忽然就忘了想说什么。 等菜上桌了,徐绍寻又是一愣。 因为太精细了。虾是开边虾,虾头虾线都去了;蟹是梭子蟹,被提前剪开,用筷子戳一下,便有成块的肉滑出来。 林余但凡有一分耐心留给自己,也不至于落到吃挂面吃水饺的地步。 在此之前,徐绍寻一直以为林余离开之后过得不好,是因为时过境迁,林余心态变了,又或是状态低迷,疲于应对。 但此刻他才意识到,或许连林余以前的细致妥帖,也并不是出于习惯、出于擅长,而只是因为徐绍寻在而已。那是只属于徐绍寻的细致。 甚至连林余自己都是顺带。 林余做的都是徐绍寻喜欢吃的,但一顿饭下来徐绍寻食不甘味。吃完徐绍寻把碗洗了,说:“去散步吧。” 客厅太明亮,好像什么都无所遁形。而夜色总是能包容更多。 林余自然应允。 X省江河纵横,走出两条街,便走到了江边。这是条窄江,没有作为景点被缀上五颜六色灯饰的待遇,只平平无奇地修了栏杆,连路灯也相距甚远。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没什么行人。 他们走得很慢。像和林余闲聊一样,徐绍寻问:“你来这里……是怎么打算的,想一直待在这么?” “没有。”林余答得平静——自从那日自暴自弃捅破了最深的秘密,他就变得平静又坦然,“可能待个半年到一年,看状态吧。再之后会去S市工作,打几年工存点钱再说吧。” 徐绍寻点点头。 他下一个问题是:“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喜欢我多久了。” 林余看了他一眼,因为觉得这个问题不符合徐绍寻之前回避的态度,有点奇怪。 “其实……有些事情,是很难分清一个节点的。”林余道,“一开始只是觉得想接近,渐渐地就离不开,再到后来,连离不开也不够了,还有了独占欲。”他对徐绍寻笑了笑,好像觉得那话会吓到徐绍寻一样,笑容里藏了几分狡黠,“说不出是什么时候。往回看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 徐绍寻却只是又点了点头。他问:“想过告诉我吗?” “怎么会没想过。”林余抬头望向夜空,嘴角轻轻弯了一下,像是觉得徐绍寻问得好笑,等那点笑意过去了,唇角的弧度低垂着,却是有点伤心的样子。 “想过很多次。”林余说,“很多次。” 徐绍寻温和地问:“所以,为什么没有说呢。” “影响太多了。”林余半开玩笑地说,“能当‘朋友’也很不容易啊,我很珍惜的。” 徐绍寻默不作声。林余等了等,没等到他回答,目光从夜空转到徐绍寻脸上。 林余看不出什么来,只得轻声地把另一半答案补上:“我也不想你为难。” 此时正处于干季,江上水位低浅、水流平缓,路灯的光落到水面上,像着了层釉。 他们并立在江边,林余双手扶着栏杆,侧着脸,姿态沉静包容。他在等待徐绍寻的回应,姿态神情却同时在表达,不回应也没关系。 林余永远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剪影。只要徐绍寻需要,他就忠心耿耿地扮演一个朋友。 灯光洒在林余的眉眼间,让徐绍寻第一次那么清晰地看清林余的目光——干净、澄澈,专注得好像只能放得下一件事,看得见一个人。 ——他珍视什么,便看着什么。 是最后一滴水冲垮了堤坝。 徐绍寻想:去他的一周。 “林余,”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第二十章 白痴。 林余连身体都僵住了。他脸茫然地偏了偏,好像没听清似的,问:“什么?” 徐绍寻清楚地重复:“我也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仿佛关节生锈了,林余缓慢地转过身体,正对徐绍寻。然后他后退一步。 徐绍寻微微拧了眉看他,不解林余的反应。林余太震惊了,几乎到了惊慌失措的地步——徐绍寻灵光一闪:“你从来,从来没想过我会答应,是吗?” 林余仓皇地看他。 “我说要想想,你就随便我想,你觉得我只是随便说说,心血来潮,或者是拖延时间。”这几日的点滴飞快从他心里闪过,“所以你才那么冷静从容,仿佛置身事外——” 因为林余觉得结局已经定了。 徐绍寻曾觉得林余坦然得像在尽地主之谊,没准这真的是林余的想法。他扮演一个尽职尽责的导游,因为觉得徐绍寻可能以后不会再来了。 徐绍寻百感交集,无力道:“林余,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林余本就匮乏的语言能力又一次背弃了他,“我就是觉得……不可能。” “不可能”三字一出,林余忽然冷静下来。遥不可及的斑斓幻镜一瞬间碎了,他又重新找到了他的锚点。 林余说:“你根本不喜欢同性。” “鉴于我也没有喜欢过异性,不知道你的‘根本’从何而来。”徐绍寻和缓地指出,“而根据现有的证据,很显然,我喜欢的。” “你如果真的……喜欢我,怎么会等到今天。我们相处了五年,”林余声音绷紧了,他竭力让自己放松,“那么久都没有改变的事情,怎么会被几天改变。” “因为并没有改变。”徐绍寻说,“我只是意识到了而已。” 他抬起手,像是要碰一下林余,但抬到一半的时候动作慢下来,将抬未抬的,最终垂落。 “你跟我说的,并不能分清是哪个节点,等醒悟的时候,已经这样了——我非常明白。” 徐绍寻说,因为我也是这样。 ……怎么可能呢。他。 林余怔怔地看着他,听到徐绍寻说:“只是我比你笨很多,迟钝很多,不知道那就是心动,那就是不可或缺,要等你走掉了,才发现原来都是喜欢。” 徐绍寻又说:“虽然笨一点,迟钝一点,但还是作数的,对吗。” 林余感到无助。 “你怎么能确定,那就是喜欢。”林余必须要把所有坏的可能都拿出来,才能按住心里面一点点扩大的期冀,“你以为的‘喜欢’,有多少是负疚感,有多少只是单纯的不习惯我的离开。” 徐绍寻说:“我确实舍不得你。” 林余游移不定的心绪才蠢蠢欲动地浮起一点,听到这话,又狠狠砸回胸腔。踏实是踏实的,因为不必再想那么多,但这到底还是下坠,也是疼的。 林余克制地说:“我也舍不得你。但我不认为这是开始一段恋情的好理由。” “我曾经也这样想。”徐绍寻笑了笑,“我想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每个人都是别人的过客,能一起走一段已经很好。因为不想失去而撒泼耍赖、情急之下什么都应承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太不负责任了。” 他把林余要说的话都说尽了,林余抿了抿唇。 “可是我想了那么多,我还是不能接受。”徐绍寻说,“你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 林余微微皱起眉:“你真的很……舍不得我?可是这没有改变问题本质……” 徐绍寻凝视着他,柔和地打断:“我发现,你是不一样的。 “我不是没有离开的朋友,也不是没被人告过白,但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我需要纠结。如果我真的不喜欢,在一开始我就会意识到并不愿意。我会选择‘好好想想’,本身就代表着……我是想要的。” 林余张了张嘴,喉间发紧,发不出声音。徐绍寻就继续道:“你问我怎么确定。想和你亲近、逗你开心、见不得你和其他人走得近——我不知道你觉得这样够不够明确,在我这里,这就算喜欢。” 徐绍寻说,我不会再对第二个人有这样的感觉了。 林余眼眶忽然红了,他竭力忍着,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稳:“你选择走这条路……你有没有想过,不是那么简单的。那么多的歧视,还有你父母……” “这不是一个‘选择’。”徐绍寻说,“不是说有两个选项摆在我面前,我觉得这样更好。没有其他可能了。我喜欢你先于我意识到——被命运击中的感觉,我想你明白。” 林余明白。他只是从来没想过,徐绍寻也会有和他一样的感觉。 “至于我父母,他们大概不会同意。”徐绍寻无奈地笑笑,“可我就是喜欢你啊,我能怎么办。” 林余视野一片朦胧,再也忍不住眼泪。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好像有那么多陈年的委屈,只是眨一下眼,便控制不住地要滚落出来。 “你知道,之前,我以为——我以为你是决定要走了,才会跟我说这些。”林余细微地发着抖,“我今天——”他哽咽了一下,“我是想,你要走了,我做顿饭给你吃,我才叫你过来的。我没想过……我从来没想过……” 林余已经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徐绍寻又慌又心疼,情急之下顾不得林余那么多禁忌,向前一步便去抱他。 林余没有挣扎。他身体因为流泪而微微颤抖,头抵着徐绍寻的肩,把眼泪压进衣服里。 徐绍寻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徐绍寻犹豫着轻拍林余的背,笨拙地哄:“我让你等太久了,是我不对。以后都不需要等了,好不好?不让你难过。” 也不知道他是做错了还是说错了,林余在他怀里泪流得更凶了。眼泪把外套湿透了,湿意渗进里衣,好像能一路渗进血液,让心脏都蜷缩。 徐绍寻吓得不敢再抱他。林余低着头,看不见神色。徐绍寻刚想后退一点,弯腰看看他情况,林余就默不作声往徐绍寻怀里钻,依旧不让徐绍寻看表情,只无声地哭。 徐绍寻就懂了。徐绍寻把人圈紧,感觉到林余抓住了他的衣摆,渐渐的,又变成环住他的腰。 好像过了一万年那么久,徐绍寻才觉得怀里的人慢慢平静下来。林余情绪发泄完了,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又一声不吭地想往后退,想钻出来。 徐绍寻不肯放人,林余又安静下来,缩在他怀里。 好半晌,林余才闷闷地说:“当我没哭,忘记掉。” “这个忘不了。”徐绍寻说,“心都要碎了。以后再也不让你哭了。” 林余没答话。 徐绍寻又说:“来,抬头,让我看看。” 林余才终于抬起头。他脸上泪痕未干,鼻尖都哭红了,狼狈又可怜。徐绍寻叹了口气,让他闭眼,小心地帮他把眼泪擦干净。 又安静了一会,徐绍寻想到一直挂心的问题,小心翼翼地问:“究竟讨不讨厌肢体接触啊。男朋友是不是可以有特权。” 林余因为某个称呼眨了几下眼,回过神才道:“我没讨厌过。我喜欢你啊。” 徐绍寻理解了两秒:“你从来也没纠正我!就放任我误解那么久!” 林余说没什么好纠正的。 怎么会没什么好纠正的!徐绍寻攒了一腔苦水要吐,没来及开口,林余忽然气势汹汹地睨了他一眼。 “我暗恋你五年,”林余眼睛还红着,声音也沙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白痴。” 第二十一章 塞壬的歌声 是夜。夜静更阑,林余从平躺换成侧躺,思绪依然乱糟糟的。他坐起来愣了一会,才又躺下。 他素来心静,鲜少有这样心浮气躁的时刻。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林余仍然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只要一直虔诚专注坚持不懈地买同一注彩票,再突然头脑发热毫无自制力地把所有秘密都抖出来,大奖就会突然跳到面前。 林余默默把被子拉过脑袋。好扯啊。真的假的。 命运会如此优待他吗? 这念头一起,林余忽然不踏实起来。他再次坐起,开床头灯,拿起手机,发现上面已经有数条未读信息。全都是徐绍寻给他发的。 林余划到最上,读了两条就笑了。 “你是不是也没睡着呢。” “我快干坐一小时了。” “早知道回来也睡不着还不如一起多待一会,好亏。” “工作它真的面目可憎。不想干了,我偷电瓶车养你吧。” “你养我也行。” “林——余——” “地瓜地瓜,我是土豆。” “不是吧真的睡着了吗。” “某人是否有点过于冷静绝情了。” “我在这叫你,能有心灵感应吗。” “林余!” “……” “好吧似乎没有,但是我怎么有感应啊。” “你真的没在想我吗?” “好吧,那好梦。” 林余回:“没睡着。” 又回:“你的感应挺准的。” 下一秒林余就收到了来电。 林余接通了。他以他特有的慢吞吞的语速,带着笑意打招呼:“土豆你好,我是地瓜。” 徐绍寻在对面哽了一下,才以一种梦游的语气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林余耳根有点热,他镇定地把徐绍寻的传话筒——手机拿远了一点,回答道: “你先玩这个的。” 不等徐绍寻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林余又说:“你是不是该回北京了。” 徐绍寻顿时哀嚎一声:“你这个人也太冷酷了吧,都这种时候了,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余提醒他:“你已经翘班一星期了。” 徐绍寻:“微软已经允许员工永久在家办公……” “施文会想杀了你。” 徐绍寻:“……”q、;267=9、8112^5!2 林余问:“你自己没想过吗?” “……后天走,行了吧。回去就是周一,马不停蹄地打卡上班,站好每一班岗。”徐绍寻说,“你会跟我走的吧?” 林余不过是迟疑了一秒,徐绍寻就耍赖一样地念叨:“我不想异地,行行好,别异地。” 林余道:“你先回吧,我总得收拾一下。” “我等你啊。” “别等了。最多就一周。” 徐绍寻更崩溃了:“居然要一周?!你东西那么少,我一个小时就帮你收完了!” 其实是不需要的。但林余还是说:“房子也要转租,不一定一下子就找得到。” “一直找不到呢?” “找不到,你也能在一周内见到我。” 林余说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说完忽然觉得这话实在有点骄矜,很想跑过去捂住徐绍寻的耳朵。 徐绍寻却和林余最开始一样觉得理所当然,只顾着跟他讨价还价:“房租押金我给你出,别要了,跟我走吧。” “不要。还有其他事……其他事……”林余想起来,“嗯,找杨连吃顿饭吧。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了。” 徐绍寻“啧”了一声。 林余疑惑地扬了扬眉,徐绍寻不解释。过了会,林余惊讶道:“你不会是……” 徐绍寻又“啧”了一声。 林余:“那你上次也是……?” 徐绍寻说是是是,都是。 林余哭笑不得:“我跟他话都没说过几句。” 徐绍寻:“也不妨碍人家崇拜你。” “是不是傻啊。”林余说,“如果他认识的是你,他也会崇拜你的。” “那不一定。”徐绍寻也慢吞吞道,“傻的是你。” 林余不跟他再瞎说了:“你明天还要工作吧,早点睡。” “不想做了。能不能靠谈恋爱过活啊。” 林余:“睡吧睡吧。”他一边说,一边依然抓着手机,没挂电话。 又聊了五六分钟的闲天,电话才从徐绍寻那边挂断了。 林余很满足很满足地舒了口气,自言自语地念道:“徐绍寻。” 他笑起来。 * 徐绍寻本来最后一天是想好好和林余待着的,结果前段时间心浮气躁工作效率太低,欠了一堆债,被进度追着在屁股后面撵,只得把电脑带过来,坐在林余旁边工作。 林余倒觉得这样就很好。 “反正以后会有很多时间。”他是这样说的。 要走的那天天也阴沉,徐绍寻站在林余家门口抱了他足有几分钟才肯走。林余本来是想送徐绍寻到机场,但徐绍寻觉得路上太颠簸了,不让他送。 人一走,林余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小屋子里,顿时觉得一切有如幻梦。还好手机里有徐绍寻聒噪的证据,林余慢慢地看,有种重新踩上实地的安定。 三小时后,他的门又被敲响了。 林余看着门外的徐绍寻——此人前一秒还在微信里若无其事地跟他扯淡,嘴角一扯,作势要关门。 “天气原因,航班取消。”徐绍寻连忙挡住门,心花怒放地说,“改签到明天了。” 徐绍寻是在车上收到的短信,一收到就快乐地发在工作群里,原路坐回来。白折腾三个钟,心情还比阳光灿烂。 林余被他感染,心里喜悦蔓发,再也绷不住,笑起来。他让开门,觉得生活真好。 这意外收获的一天很完美,只剩下一个问题:徐绍寻晚上睡哪。 当然应该是宾馆。但是徐绍寻说:“我宾馆都退了。” 林余不得不提醒他:“宾馆好像是按天计费的。” “可是我要走了。”徐绍寻说,“就剩几个小时了,不能让我见不着你吧。” 林余:“我这只有一张床。” 徐绍寻:“也不是不行。” 对答之如流,很难不怀疑有人预先想过了。 林余缓慢地眨了眨眼,疑惑道:“我们的关系都进展到这个地步了?” “你瞧你这满脑子的黄色废料。”徐绍寻说着说着把自己说脸热了,他抓救命稻草一样地抓着自己正直的初心,声音都因为心虚大了,“就不能盖着棉被纯聊天吗!” 徐绍寻又说,我都要走了。那神情真是十二分的可怜。“你接下来一周都见不到我了。”徐绍寻强调,“是一周哦,七个二十四小时,一百六十八个钟。” 林余飞快地也在心里算了下:“……你速算能力不错。”又说,“你要睡就睡。但我只有一床被子。” 徐绍寻一呆,脑子停转了还记得虚张声势,说:“那……那也没关系吧。” 林余看了他一会:“你没事我就没事。” 其实连枕头也没有多的,但林余有一个抱枕,凑合着能用。那抱枕还是他们学校的文创,当年毕业宿舍当纪念品买的,人手一个。徐绍寻抓着翻了翻,有点儿怀念。 来这儿几天了,徐绍寻还是第一次进林余卧室。他第一眼看到书桌上的碰碰香还哟了一声,等再环顾一圈,便不说话了。 林余床不大,两个男人勉强躺得下,但没法太舒展。没到睡觉的点,徐绍寻躺下了,林余就半坐着,不然有点怪。 徐绍寻躺下就算了,他还不干别的,光盯着林余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把林余看得不自在。 “你太记着过去的事了。一点点都不肯丢。”徐绍寻半枕着手臂,说,“换以前,我会觉得你这样活得累,得劝你。” “但我现在觉得,反正过去的也没多差,以后的也都是好的,记得就记得吧,没事。” 林余想了想,说嗯。 话题说完了,明明可以不用看了,徐绍寻目光却没转走,依旧专注地看着林余。 林余实在有点受不了了,默默把自己的枕头拿起来,放到徐绍寻脸上。 “怎么还不让看啊。”徐绍寻在枕头底下说话,声音有点闷,带着明显的笑意,“现在是你男朋友呢,总得和以前有点区别。” 林余不理他,徐绍寻还自顾自地说“是不是要收费啊”,又说,“那我先包个一年的”。 林余听到一半就伸手去压枕头堵住徐绍寻的声音,企图暴力镇压,结果徐绍寻直接从枕头下面滑出来,反手拿起枕头当武器,捶林余。 林余眼疾手快拿起剩下那个枕头负隅顽抗,打了两下眼看不敌,隅也不要了,一边击剑一样跟徐绍寻枕头互捶一边往外跑。 实在不是他跑得不快,是他租的屋就这么点地,林余没处跑。他一路被徐绍寻逼到后背靠着沙发垫,后仰到不能再后仰的地方。眼看穷途末路,林余大喊“等一下”,徐绍寻半点不心软,快准狠地一枕头闷死他。 林余苟延残喘地挣扎,用手里的抱枕捶徐绍寻,在体力压制下根本没用,听到枕头外边徐绍寻哈哈大笑说笨蛋。 林余于是又含糊地喊:“我错啦。” 徐绍寻把枕头移开,他重见光明。 灯光下,林余脸上满是轻盈的笑意。因为缺氧和玩闹,他的脸都是红的,额头有一点汗,眼睛明亮得不可思议,瞳仁里只有徐绍寻的倒影。 徐绍寻低头看着林余,觉得塞壬的歌声,也不外如是。 他倾身,吻住了林余。 写这章的时候我被带得好开心,心都轻盈起来 第二十二章 贴贴 林余的床实在有点太窄。 徐绍寻很难不碰到林余。本来这也不应该有什么——徐绍寻也不是没跟其他男生睡过一个床,互相恨不得把对方踹出二里地——但在那个亲吻之后,就变得很要命。 那个吻……不长,但很美妙。 林余后仰着靠到沙发垫上,脖颈屈成一道优美的弧,轻易被他撬开唇齿,是全然的容忍顺从。林余唇很软,亲吻林余仿佛是在掬一捧水,把某些流动的东西握在掌心,不敢用力,怕水会散,也不愿松手,因为想撷取更多。 水无形无声,唯有肌肤相触可以感受到水波的震荡。 徐绍寻停下的唯一原因是,再继续下去他不能保证不做别的什么。即使他后面又洗了个冷水澡,此时跟林余躺在一张床上,依然有些难以平静。 他发誓在这趟旅程之前他从来没有肖想过林余,但他闭上眼就能看到林余线条流畅的腰背曲线……其实还有其他曲线——天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但再想下去就太变态了。 林余胳膊和他贴着,徐绍寻能感受到一点体温。他的思绪顺着那一点相贴的体温慢慢延展,顺着暗夜弥漫的气息补全林余的轮廓。徐绍寻没有看林余,但好像全身心都在“感受”他。 这该死的窄床。徐绍寻有点想侧过身睡,但背对林余实属不礼貌,正对他呢,徐绍寻又不能确定是否会有些更不礼貌的反应。 他正踌躇,听到林余幽幽道:“我就知道我们都睡不着。” 徐绍寻一下笑出了声。他翻了个身,心情突然轻松起来,伸手去揽林余。 “不行,不能这样,得习惯。”徐绍寻说,“以后日子还长呢。” 一个被窝里的搂搂抱抱,又和平时站直了的拥抱有所不同。被窝里的拥抱肢体是软的、懒散的,气息都被闷在被子里,带着彼此肌肤的热度。 林余才略略适应了平日里的亲近,挑战就猝不及防升了个级,顿时被他揽僵硬了。 徐绍寻感受到了,但他若无其事,林余知道他感受到了,就等他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徐绍寻对此也心知肚明,但还是很坏心地选择沉默。 终于,林余语气平板道:“你知道,你抱一个小时我也还是会这样吗。” “你知道你僵硬一个小时我还是会觉得你害羞起来很有趣吗。”徐绍寻忍俊不禁,“我们这是不是天生绝配。” 饶是林余对徐绍寻有一万个耐心,也很想回他一个“滚”字。 林余:“还睡不睡了。” “明天飞机上补。”徐绍寻应答如流,“觉常有,可以逗的人不常有。” 林余:“……” 这么欠的人常有吗? 徐绍寻摸猫似的捋了捋林余僵硬的脊背,闭着眼睛,语气随意地给他背起了睡前故事。 以“很久很久以前”为开头,以猫咪、兔子、老虎为主角。活像林余才三岁。 林余听着听着听困了,一边心想这全是你瞎编的吧,但是又懒得说话,一边动了动,调整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窝着。 徐绍寻说的没错,日子还长,可得起个好头。 * 第二天徐绍寻只恨机票没有改签得再晚一点。 他捏着鼻子走人了,走的时候还在跟林余争,他多留的那天究竟能不能在林余要待的一周里扣除。虽然这一天林余除了跟他厮混之外什么都没干,但徐绍寻声称,应该给予时间流逝最高的尊重,客观上表现为一天日子就应该抵一天计量。 他实在有点克林余,连这么离谱的要求林余最后也应下来了。 飞机起飞前,趁客还没满,徐绍寻抓着最后的网给林余发消息。 他说:“我好开心啊。” “要是知道和你谈恋爱我会这么开心,我一秒都不会犹豫。” 徐绍寻从舷窗里最后看了眼X省的土地,觉得这是有史以来他最满意的旅程。 徐绍寻回去的当天下午,就回了公司上班。 他自己处理了一阵子事务,施文进来跟他交接。工作的事说完了,施文还不走,看到沙发上放着的背包,问他:“你一个人回来的?” 不然也不至于包都没法带回家。问这话施文心情很复杂,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可惜。 “对啊。”没等施文让他看开,就听徐绍寻喜气盎然道,“他下周回。” 施文一激灵:“你们成了?” 徐绍寻抑制住仰天大笑的冲动,点点头,谦虚低调地表示:“我也有老婆了。” 他那模样着实欠揍,施文说:“人愿意给你当老婆吗,你就瞎叫。” “这有什么,我给他当,他给我当,都一样,反正他是我对象了,哈哈!” 他荡漾得施文想踹他:“得亏你们大学没勾搭上,不然我得被烦死。” 徐绍寻忽然安静了。 他安静得十分突兀,施文奇怪地转过头看他,怀疑自己说错了话。 “我就,随便说说……我不恐同。”施文找补道,“你们想在我面前……呃,别太过分也……” 徐绍寻忽然崩溃地以头抢桌:“对啊,我去,我以前都在想什么啊!” “三年啊!后面还有两年啊!我怎么一点都没想过啊!” 大学时光if版在徐绍寻心里飞快编织成影,每一帧都写着可望而不可及。他没办法在施文面前直说林余暗恋的事,但心里后悔得滴血。就是他点个头的事……他就能提前拥有现在的快乐…… 林余也不必等那么久。 徐绍寻奄奄一息道:“我真想有台时光机。” 施文怒道:“滚吧!” 但是由于这是徐绍寻的办公室,施文放完狠话,自己滚了。 留下徐绍寻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想他这些年的错失与得到,想了很久。 第二十三章 徐绍寻突突突突 还不到一周,林余就被催回来了。 徐绍寻一回北京就开始倒计时,又危言耸听说他卡着死线走会有误机风险,一不小心就会完不成承诺,世界上又会多一个望穿秋水的伤心人。 林余只好听从了他的建议,提早开溜。 说来,徐绍寻回京之后其实很忙,没办法时时抓着林余聊天,只能完成部分任务聊几条,为此工作效率创了新高。徐绍寻似乎天生有种能力,不管时间精力再怎么有限,都能让他在乎的人清晰地感觉到被爱。 此前,林余执意让徐绍寻自己先回北京,是想让他一个人冷静一下。如果在这一周里徐绍寻醒过神来,变得冷淡,林余就会找借口留在南方,允许徐绍寻后悔。 徐绍寻没有后悔,所以林余是幸运的。 在出站口,林余一眼就看到了徐绍寻。 徐绍寻没带花,没带礼物,只是看到林余那刻就笑起来——足够让林余心满意足。 他们拥抱了一下,像许久未见的朋友,只有他们知道那个拥抱的紧密。林余感受到徐绍寻急促有力的心跳,像可触摸的思念。徐绍寻说回来了就不让再走了,林余说好。 徐绍寻松开他,自然地接过他的行李箱,想了想又说,希望下次再来这里,是我们一起去旅游。 林余又说好。 他们往外走,大庭广众之下,林余习惯性地和他间隔一拳距离。走了两步,徐绍寻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揽过林余的肩。 林余侧过头,有些讶异地看他。但林余什么也没说,只是乖乖顺着他的力度,向他靠近了一点。 “干嘛。”徐绍寻嘴硬道,“又没熟人,搂一下怎么了。” “我只是有点意外而已……有熟人也没关系。”林余想想又笑了,“不过就算你当着全公司的面揽着我,其他人也只会觉得这是兄弟情吧。” 徐绍寻皱了一下脸:“那牵手?” 林余笑着摇了摇头。他停下来,徐绍寻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来。 林余微微仰头,亲在了徐绍寻的侧脸。 “要这样。”林余说。 徐绍寻脸红了。 直到车停进地下车库,徐绍寻一副要和林余一起直接回家的样子,林余才问:“你不需要再回公司了?” “回什么公司。”徐绍寻说,“就为了今天能不加班,我前几天都熬疯了。” 回到家林余得把行李收好。林余往自己的旧房间去的时候徐绍寻欲言又止了一会,什么都没说。他一路跟到林余的房间,看林余把衣服收进衣柜里,说:“我们要不换个房子吧。” 林余“嗯?”了一声。 “衣柜太小了。”徐绍寻说,“床也不够大。” 林余若有所觉,含了笑意,静静看着他。 徐绍寻说:“如果我的衣柜再大点,就可以把我们的衣服放在一起。” 房间再大点,就可以把人也装进去。 “其实不需要很大的。”林余答,“但是,好的。” 徐绍寻要到了承诺,只觉得不能再满意。他在林余回来前就打扫过房间,是以林余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把该放的放了,换上床单被套就能睡人。 徐绍寻跟林余漫无目的地闲扯,从工作到生活,连北京最近的天气都点评了几句,始终觉得隔靴搔痒。房间的大象就在那,他不好意思直说,但没办法不想。 终于,徐绍寻实在忍不住去捅捅那头大象了。 “……我想亲你。”徐绍寻说。 林余声如蚊蚋:“你亲啊。” 直到真正接触到,徐绍寻才发现他是真的很想念。林余后背靠着墙,脖颈微仰,徐绍寻摸索着,握住了他的左手,十指相扣。 大概是归了巢,徐绍寻变得放肆,不再满足于先前的浅尝辄止。他与林余靠得更近,几乎不留缝隙,和林余深吻。 北方室内有暖气,林余回来把大衣脱了,身上剩的衣物很薄。徐绍寻挑起衣摆,探进去,慢慢逡巡着,用掌心丈量林余腰部的弧度。林余有点瑟缩,但没有躲,只是左手更用力地与徐绍寻交握,好像徐绍寻是他唯一的支撑。 林余腰间的曲线,很适合被卡着,做一点别的什么…… 一念至此,徐绍寻清晰地感觉到……他顶到了林余。林余不太明显地后缩了一下。 徐绍寻微微有些窘迫,退开一点,只是仍然抓着林余的手。 林余身体有些软,全身重量都压在墙上,微微喘着气,嘴唇红润。林余人倒还是很镇定的样子,抬眸看着徐绍寻:“要不要我帮你……用嘴。” 这个尺度实在是有点超过。徐绍寻看过片,AVGV都看过,但一想到对象是林余,是林余要用嘴承受他的欲望,徐绍寻就一阵喉咙发紧。 他被林余一句话弄得硬得厉害,徐绍寻轻轻摸了摸林余的脸,正要开口,就听见林余说:“嘴的话……都差不多,应该不会很怪吧。” 徐绍寻一愣,满心滚烫的绮念倏地冷了下来。 “什么意思?”徐绍寻问。 完了。林余因为情热而混沌的脑子倏地鸣了警报。他想,说错话了。 徐绍寻盯着他:“你觉得我不能和你做?还是你觉得我当你是女生?” “我不是……”林余按了按眉心,“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一下子适应不了……所以想慢慢来。” 徐绍寻听个音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屁话。”徐绍寻说,“我那天跟你说的你都白听了。你还他妈当我是直男。” 林余抿了抿唇,没说话。 “你觉得我答应你……就只是一时兴起是吗?你觉得我会随时发现不能接受,然后突然就跟你说‘对不起我们还是当朋友比较好’是吗?”徐绍寻气笑了,“这算什么?直男随随便便的游戏,你陪着玩?玩完了我回去结婚,你干嘛,孤独终老?” “好伟大啊林余。你究竟相不相信我喜欢你。”徐绍寻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语速依然越说越快,“我单身那么多年我为什么从来不想谈恋爱,我傻吗,我天生比别人少根弦?那是因为我已经有你了!那根本不是友情,只是我以前是个幸运的傻逼,一直拥有梦寐以求的东西以至于根本意识不到我想要!” 林余被他骂懵了,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只发出一个“啊”的音。 徐绍寻深吸一口气:“林余你也是个傻逼,大傻逼。我今天就再告诉你一次,我就是喜欢你,你所担心的事情我早就想过一百八十遍,想得我百分百确定我想要我才来找你。拿你的感情用来做实验,我是那种人吗?” 徐绍寻是第一次和林余生那么大气,甚至是林余第一次见他生那么大气。林余心脏跳得急,后悔说错话,可是又因为徐绍寻的反应觉得充盈。徐绍寻此前一直抓着林余的左手,林余怕他气到松手,连动都不敢动。 徐绍寻却只是扯了扯林余的手,火冒三丈道:“过来。” 林余大气不敢出,乖乖地往前挪了两步,被他揽住了,听到徐绍寻仍然维持着那种愤愤不平的语气,说:“我早在梦里操你操了八百遍。” ……林余心想,操他的次数比思考的次数多好多哦。 徐绍寻虽然半揽着他,但林余感受到他胸膛起伏,依然在气。 林余终于小心地抬起手,搭在徐绍寻的肩膀上,小声说:“别气了,我现在知道了。你当我当时脑子不清醒,好不好。” 确实也是不清醒。如果不是被情欲冲昏头脑,林余是不会说那话的。 徐绍寻冷哼一声,也很了解他:“所以才不小心说了真心话是吧。” 林余有些着急:“我真不是不相信你!”他很少跟别人剖析内心,顿感语言苍白,“我好像,一边相信你是认真的,一边觉得你有随时收回去的自由……我没办法控制。” 徐绍寻沉默下来。 “我真的相信……不然我怎么会回来呢。可你毕竟是直了那么多年,我真的没办法……”林余搜肠刮肚,“如果是你突然中了一亿的大奖,你也会把号码多对几次的,不是吗。” 徐绍寻不语,只把林余搂得更紧些。 林余惴惴道:“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徐绍寻说知道。 徐绍寻早就想过,就算自己点那个头,林余也是需要时间相信,甚至可能会动摇。他甚至花了过于漫长的时间让自己反复想清楚,确定自己能在面对林余的犹疑时坚定之后,才选择开那个口。 但是真正面对这样的质疑,徐绍寻还是觉得气闷。 他楼了林余很久,才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叹得林余心都提起来,才听徐绍寻说:“太没安全感了,让人发愁。” “真不公平,”徐绍寻抱怨道,“要证明真心得几十年,沉冤得雪前我就得被你气死。” 林余心倏地一松,一时间竟然眼眶微热。 不是因为徐绍寻气消,而是因为徐绍寻话语里的往后几十年。 哪怕林余无法倏然转变,徐绍寻愿意和他一起,等时光让一切尘埃落定。 徐绍寻道:“我保留在我们都老了以后,说‘我早就告诉你了’的权利。” 一天里的第四次,林余说:“好。” 徐绍寻轻轻抬起林余的下巴,和他接了一个短暂的吻。徐绍寻声音低下来,认真道:“林余,你特别好。” 林余眼睫微闪,徐绍寻轻声道:“是真的。我拥有你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徐绍寻一早就知道,只要林余看着他,不管多低迷他都能瞬间充满电,路断了可以修,天塌了可以补,觉得没有什么困难不能解决。 他以为这是因为林余代表了他的大学时光,在那段时光里他轻松惬意,万事顺遂。 今天徐绍寻才发现,那不是因为什么代表,而是因为林余本身。 只要林余还愿意这样专注地看向徐绍寻,那这世上就没什么能锤得了他。 林余眼眶湿润,唇角微抿,却是一个要笑的弧度。 林余说:“我也是。” 第二十四章 充电 林余回京第五天,重新入职了。 其实他回来就想工作了,反正也没什么事,是徐绍寻按着他多休息几天,要求林余把作息调好了再说其他。 至于复职,徐绍寻跟其他管理层说了一声,都没意见,回去办手续就成。不说大家一起从零开始打拼的情谊,就单论林余本身的技术水平,其他人也很欢迎他的回来。 林余原本的岗位提拔了小杨在做,如果他不想调部门就得在小杨手下做事,如果觉得尴尬,想转前端开发也行。徐绍寻询问林余的意见,林余表示没关系,原先的东西做起来熟,跟着小杨也没什么不好。 复职那天早上,徐绍寻跟林余说了他的新工位——林余现在没单独办公室了,和其他人一块儿办公——便径自回了办公室,留林余一个人走向工位。 同事都是熟的,林余轻轻吸了口气,走进去,正要跟大家打招呼,忽然爆发出一阵掌声。 林余吓得停在原地。 大家一齐说道:“欢——迎——回——来——” 小杨听到动静,风风火火地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拍立得咔嚓一声,吐出一张相片,正正好记录下林余手足无措的模样。 小杨把相片给他,笑得灿烂:“欢迎回来!” 林余:“谢谢……谢谢。” 而他工位虽新,桌上的东西却不少。正中心摆着一个精致的蛋糕,上书“欢迎回来”,字旁边有两棵小树,一条q版的鱼坐在电脑前。蛋糕边还放着一些零零碎碎的礼物,不贵重,但很用心,有绑了蝴蝶结的钢笔、带着盒的新鼠标和光秃秃的键盘托等等小物件,风格各异,显然出自不同人之手。 小杨张罗道:“把蛋糕分了吧,我们庆祝一下,你切第一刀。” 林余还处于混沌的状态,被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把蛋糕切了,一个个送出去,其实每个人分到的都很小块,但每个来接的同事都很高兴的样子。 蛋糕分剩最后一点的时候,徐绍寻悄悄地来了。林余把剩下的蛋糕和他一人一半,在徐绍寻的要求下,蛋糕上的电脑归林余,小鱼归他。 徐绍寻看到他桌面上的东西:“这么多礼物。” 林余小声道:“你肯定知道!都不告诉我,专程让我一个人进来!” “不关我事。”徐绍寻淡定道,“我只是说了你要回来而已。礼物是他们自己买的,蛋糕我也没出钱,都是他们的心意。” 林余:“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要的就是惊喜。”徐绍寻随口与他八卦,“小杨特舍不得你,她觉得你算她半个师父。蛋糕就是她提出来要买的,其他人一听就说集体出钱,算大家的份。” 林余茫然道:“我没教她什么啊。她自己就很厉害。”他想了想,“非要说的话是有几次……可那也是我分内之事。” 徐绍寻只是笑:“那我也不知道。”他拍拍手,“鱼摸完了,走人。” 林余一个人默默把蛋糕吃完,还是有点恍惚。 他离职的事情没怎么跟人讲过,其他人只听说他家里有事情需要处理,但到底是任性消失了两个月又回来,林余以为其他人会颇有微词。 他没想到大家会真心实意地——对林余而言甚至有点过于隆重地——欢迎他的回来。林余虽然最开始就在这个团队,但他一直很沉默,不太和人交际,只埋头干活。就算工作上多做了一些,也都是职责所在,没什么好夸耀的。 直至此刻……林余发觉自己实际拥有的可能比想象的多。 他整理工位,把礼物一一收好,再把碰碰香放回桌面,感到终于完整。 复工第三天,北京又下雪了。不大,从午后便开始下,绵绵地下了两个小时也不见停,地面上铺着一层绒白的雪花。 徐绍寻从玻璃往外望,看到不远的广场上渐渐来了些推车,看着像卖红薯板栗的。 林余冬天喜欢吃热乎乎的烤栗子。他们有段时间没车,晚上回去都是地铁。地铁口常有这种推车,林余就买一包烤栗子,和徐绍寻分。 徐绍寻一边让助理给大家点下午茶,一边给林余发:“想不想吃栗子?” 林余过了会才回:“啊?” 徐绍寻说:“等着。” 徐绍寻啥也没带,就带了手机和钱包,正义凛然得仿佛马上要去和资方开会,坐电梯下楼,偷溜去买板栗了。 等徐绍寻回来,助理点的外卖也差不多到了。林林总总一堆,都是些咖啡奶茶果拼蛋糕之流,精致又讲究。徐绍寻把他买来的不入流的热乎板栗往里一掺,让助理放去茶水间,给大家自行取用。 不一会有人过来叫他一起,等徐绍寻进茶水间的时候,大家都起哄道:“老板大气!” “老板心情好。”徐绍寻随口道,“吃吧,我拿杯咖啡就行。” 徐绍寻扫了一眼,看到林余坐在茶水间一角,捧着一小袋栗子在吃。徐绍寻跟他遥遥点了下头,唇角一点微微笑意,走了。 每一天的工作可能有不同,只有加班是相似的。林余复职之后,又变回两个人一起加班。 徐绍寻除了下午的时候溜号去买板栗,基本上一天的时间都在盯着电脑,做到现在脑子已经不太转了,自己都不太知道自己在改什么乱七八糟的,但还是在改。 然后门突然被敲了一下,林余进来了。扣、峮嘉-贰⑥祺灸扒衣一佴伍贰 徐绍寻看到他,被强行压住的倦怠一下子涌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说:“来抱抱。”伸手等他。 林余犹豫一下,掩上了门。虽然是下班时间,但还是工作场所,林余很不好意思,脚步迈得十分迟疑。 徐绍寻说:“来嘛。” 林余就还是朝徐绍寻走去了。 徐绍寻坐着抱林余,抱得很紧,头靠在林余身上,是像小男孩抱玩偶那种抱法,全心全意,充满喜爱。 林余慢慢放松下来,将手搭在徐绍寻的肩上,和他安静地倚靠着。 林余是一块饱经磋磨的海绵,平日里被揉得皱皱地缩在一起,只有在徐绍寻身边才会舒服地展开。 久了,徐绍寻还没有松手的意思,林余摸摸他的头,道:“可以了,万一别人进来看到不好。” 徐绍寻依然贴着林余,声音被压得闷闷的:“都这么晚了,又关了门,没人会不打招呼进来。” 林余:“施文?” 徐绍寻回答得更快:“那就让他滚出去。” 林余有一会没出声。 “我以前总觉得,”林余道,听着还挺认真,“你就算喜欢,也该是喜欢施文那样的。” 徐绍寻被这个假设雷得不轻:“……施文是直男。” 林余促狭道:“也不是不行。” “不行不行,这个真不行。”徐绍寻不抱了,痛陈道,“谁想和他搞啊!” “哎!”林余道,“就是,好像他和你更像一点?更合得来?” “那也不行。”徐绍寻斩钉截铁,“像是像,但是就是朋友啊。只有和你待在一起……我的心情会变得很宁静,有股没来由的高兴,好像世界上的事情都很好。” 徐绍寻又道:“别这样比,知道吗?” “我知道。”林余连忙道,“我就是逗你玩。” 徐绍寻:“……”他有点无奈,决定把话题扯回正轨,“算了,你来找我什么事。” 其实林余现在的位置已经不直接和徐绍寻对接了,但徐绍寻目前还算在管技术,林余有问题找他也正常。 林余说:“程序有问题,找不到bug。” 徐绍寻等了等:“然后呢?” 林余脸色微红,慢吞吞道:“然后我很烦。” 他问一句答一句,说完这五个字又没了。徐绍寻疑惑道:“所以?你需要我帮你看看?电脑呢?” “我很烦。”林余重申道,“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徐绍寻反应了两秒,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林余捂住他的嘴。 “又不是只有你需要充电。”林余如是说。 他充完电,很有事业心地走了,剩下徐绍寻作为被用完就丢的充电器,还有点晕眩。 第二十五章 冬至 徐绍寻的办公桌上也多了盆碰碰香。 起因是闲聊时林余把觉得自己像阴性植物的想法告诉了他,结果徐绍寻一听就笑倒了,抱着林余说:“耐阴不代表喜阴,喜欢晒太阳就晒嘛,干嘛非得假装不需要,警惕自我pua!” 随便吧。什么阴性阳性的,林余想,反正照不到阳光都会死的。 然后徐绍寻就又跑去买了盆碰碰香。比林余那盆小一点,同样很繁茂,叶片青翠,缩在小小一个盆里,很可爱。 徐绍寻转了转盆,无声地笑起来,起身把百叶窗帘拉上去,确保碰碰香摆在能经常被光照的地方,然后收拾东西,锁门。 今天是冬至。虽然只是正午时分,但是也可以下班了。因为今年冬至赶上了周五,徐绍寻和其他人一商量,便给大家多放半天假,连着周末,需要团圆的早点去团圆。 他和林余也要回家了。 他们换了一间房租,正式住进了同一个房间。新租的房子离单位很近,步行十分钟可达,徐绍寻每天下了班和林余一起走回去,有点冷,他总是牵着林余的手放进羽绒服口袋,感觉到林余偏低的体温慢慢被捂暖,徐绍寻一天的疲惫也随之融化。 他们虽然睡一个被窝,但这段时间太忙,一直没做到最后一步。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自从林余习惯和他一起睡觉,基本就不再失眠了,徐绍寻再也不用天天担心他猝死。 就连难得放个假,两个人白天就回到家,最想干的还是好好睡个午觉。 徐绍寻揽着林余就跟揽个人形抱枕一样,有股懒洋洋的安心感。他睡前想起件事:“年后可能得分出一个新的项目组,你想带吗?” 林余闻言抬头看了看他:“我才刚回来。是你的意思?” “我没插手。”徐绍寻闭着眼睛说了几个管理层的名字,“他们一致觉得你最合适。” 这样调动之后的职位和林余走之前的位置差不多,算升职,但肯定比现在累。 徐绍寻有点困了——他最近养成了个条件反射,在床上抱着林余就涌起困意——他声音渐轻:“怎样都行。看你想不想干。” 林余没考虑很久,说行。 徐绍寻就睡意朦胧地亲了亲林余的额头,说:“午安。” 下午本来是说要一起看一部电影的,结果好不容易下午不用上班两个人都懒得调闹钟,直接昏天黑地睡了快三个小时,天都开始黑了。 林余睡得有点晕,坐起来看了眼时间,听到徐绍寻迷迷糊糊地问他几点了。 “电影没戏了。”林余道,“再不包饺子,晚饭也没戏了。” “看把我们小林余急的。”徐绍寻在黑暗里闷闷地笑,“包饺子真不麻烦,铁定能让你吃上。” 他们两个之间,徐绍寻一直是对烹饪一窍不通的那个——唯独这次例外。徐绍寻打小就和家里人一块儿包饺子,唯一会的就是包饺子的全流程,林余却从来没包过。徐绍寻终于能在厨房有一席之地,那是十分的得意。 面皮已经提前买好,肉馅还需要现剁现调。徐绍寻框框一通乱剁,往里头加盐蚝油料酒等等调料。徐绍寻自信满满往里头加料的架势看得林余都有点害怕,林余充满敬意地问,这真的能吃吗。 徐绍寻切了他一声。 调完拿保鲜膜一裹,塞冰箱,十分钟就好。 到往面皮里裹馅的时候,徐绍寻还打算看林余笑话。结果林余天生的手巧,看徐绍寻演练了一遍,一折一捏,如法炮制,包得比徐绍寻的还美观。 徐绍寻:“……” 徐绍寻包了几个罢工了,拿出手机开始录林余。说什么这是小林同学第一次包饺子,看着不错,但下水了才能见真章;又说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个像模像样的节,很特殊,值得纪念。 徐绍寻对着镜头自言自语道:“有种家的感觉。” 这也是林余第一次有“冬至”的感觉。 徐绍寻料调得很成功,林余包得也很成功,两人愉快地吃了一顿饺子,算是完成了过节的仪式。 等林余洗完澡出来,发现徐绍寻又在录,而且像是录了有一会了,已经进入总结陈词的阶段。 徐绍寻说:“虽然话比较喜欢面对面说,但是留下一点记录也不错。适合让没有安全感的人闲着没事自己翻翻看。” 林余道:“已经在改了!” 徐绍寻只是笑,附和他:“在改了在改了,等着呢。” 徐绍寻伸出手,等林余过来。 他们接了一个很长很深的吻,分开时林余气息不稳。手机早就被徐绍寻丢在被子上,但没来得及关,林余结束录制,熄屏,因为有些羞恼,想把手机塞进床头柜里眼不见为净。 他拉开床头柜,然后顿住了。 里面有套和润滑。 林余把它们慢慢拿出来,朝徐绍寻扬了扬眉,不语。 “这个……” 徐绍寻下意识想解释,但是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不过是食色性也。 林余忽然笑了一下:“那就试试吧。” 徐绍寻总是保护者的姿态,担心弄疼林余,就好像疼痛会让林余破碎。 林余把他拉下来,拉到大海深处,在巨大压强下骨贴着骨,于不见天日之处沉沦。 最后林余被弄得潮湿,粘腻,因为被侵入而觉得完整。 拉灯了 尾声 次日,林余和徐绍寻都赖了很久很久的床。 最后还是徐绍寻先去洗漱,但等林余洗完回来,发现徐绍寻又坐回床上,表情呆呆的。 林余也上床,问:“怎么啦。” 徐绍寻抱住他,脑袋埋在他颈窝,头发碰到林余脖子一通乱蹭。很痒。 “我觉得我们应该早点搞上。”徐绍寻道。 昨晚实在是…… 天。徐绍寻心想,我以前居然会怀疑这个。 “好后悔,太后悔,后悔死了。”徐绍寻郁闷道,“怎么这一切就不能早点发生呢。” 林余好笑道:“就因为这个?” “后悔很久了。主要是可惜错过了那段大学的时间,现在只是更后悔了。”徐绍寻现在想想还有点崩溃,“太笨了,明明一直都在你身边。” “我不觉得错过。”林余道,“只要在我身边,我就不觉得是错过。” 后来,林余收到了冬至的那段录像,与往后的很多段录像。 他听到了冬至那天没听到的话。 徐绍寻在那日晚上,说:“饺子吃完了。好吃。主要是林余做的,不过是我教的,算我一份功劳。” “林余是个超级大笨蛋,还很不听话,不打一声招呼就会跑得很远,得给他很多很多的爱才能让他安心。”更多嘉Q㈡㈥㈦㈨㈧㈠㈠㈡㈤㈡ “幸好我很爱他。” 徐绍寻又说了一遍:“我好爱他。” 碰碰香低矮,便宜,不起眼。不开花,但叶子总是很茂盛。 是喜阳的植物,应当在阳光充足的环境下自然成长,可是阳光不足也能活。几乎要把自己骗过去,好像生命力很顽强,可以和其他阴性植物一样,在阴暗的角落里生存。 然而当阳光不足时,它的叶子会变得非常扁平单薄,只有在充足的光照下,叶子才会变得厚实和饱满。 要遇到合格的培育者,被放置在充分接触阳光的地方,才可以生长成最自在的模样。 林余不表达,不抱怨,不提要求,但徐绍寻就是有种超能力,可以一秒看穿林余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而现在,徐绍寻知道,林余喜欢他。 【正文完】 之后碎碎念会放在微博@路游归。上面也有以前的文的指路,欢迎来找我玩w 有个出柜的番外,战线太长没往正文写。还有一个别的番外,没定,估计得等开站了。闭站期间会在长佩更番外,想去长佩看也成。 谢谢陪我这一程,大家的陪伴对我真的很重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