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戏话 作者:一罐可乐糖 文案 翠华想,自己是占了先机的,和瑛儿比起来,自己更早与良正的生活产生交集。 良正是带着一股戾气结婚的。 当生活过成了破罐子破摔的时候,就注定了败局。 内容标签: 阴差阳错 乡村爱情 婚恋 小门小户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良正 ┃ 配角:王翠华,王瑛儿 ┃ 其它: 第1章 缘起 今年春节是许良正出狱后在老家过的第一个年。年前十几天他就带着大包小包东西从打工的地方坐着巴车回到了阿梅镇,他跟小妹双花说,想在家多陪陪母亲。我听说后,就想起来,中秋国庆那会儿,良正似乎也回老家待了许久。 许良正是外婆家长子,也是亲戚里见得最少的。我年前见过他一次,那个时候还和爸爸偷偷感慨,他真的老了好多呀,双花在旁边插话,怎么也是年逾半百的人,还坐了几年牢。我对许良正的记忆还停留在小学时期,已经非常模糊。不过,从小到大,我听双花讲了很多许良正的故事,每一件都叫我十分感慨。 许良正那年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用许双花的话来说,长着一张堪比香港男星的俊俏脸庞,拿着高中文凭在村里初中教书。我曾经在家中翻到过一张泛黄破旧的老照片,确实,浓眉大眼,鼻梁挺拔,嘴唇厚薄适中,双花脸上洋溢着自豪,说大哥是阿梅刘德华。当时外婆家极度贫穷,一家十口,年龄较小的至少有四个孩子正嗷嗷待哺,大部分都不是完全的劳动力。因此即使良正的个人条件极佳,外婆还是急急忙忙早早开始操心起了婚事,她觉得再过几年,拖着这么多弟弟妹妹,就是长着张潘安的脸都难找个婆娘。 这时,那个命运的女主人公出场了。王翠华第一次遇见许良正是在他教书的初中里。那天下着小雨,王翠华姨娘家的小儿子水塔上学忘记带凳子,那个时候村里不管小学生还是初中生上课都是从自家带椅凳的,如果忘了就只能站着或蹲着上课,水塔早上赖床以至于家什都没带全就匆忙出了门。他家离学校远了点,于是就托了住在学校附近的翠华家给捎个凳子。 翠华拎着小板凳拐进初二与初三楼栋之间的小天井,正抬头寻找3班,不知不觉目光飘向了离她较远的矮楼尽头,依附教学楼凸出来的平房里安置的是简陋的教职工办公室。上课期间大部分教师都不在,唯有其中一个小窗口闪着微弱的灯光,阴雨天里尤其吸引目光。翠华眯起眼睛,隔着雨帘想看清床边灯下坐着的人。那人微伏着背脊,只露出点额头和鼻梁,不知是在写些什么还是在打瞌睡。不过,虽然看不清,但仍然能尽切地感受到此人容貌之端正。翠华心里甜甜的,尽管什么也没发生。好看的人光在那儿坐着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让观赏风景的人心旷神怡,如饮甜酒。只凝视了几秒钟,却仿佛桃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几个春秋过去了,翠华心虚地移开目光,匆匆走进廊道,抖落几下身上的确良花裙子上滚着的小雨珠。再抬头寻找,蓦然发现眼前就是3班。 没等翠华探头找人,水塔已经看到了门口熟悉的身影,毛着腰从后门窜出来,一把接过凳子,小声谢了一声转身就回了教室。翠华手一下空了,茫然地挥了两下,随即转身走下台阶,冲进雨帘之际,还鬼使神差地回头张望了一下。 到了傍晚放学的点儿,淅沥淅沥的小雨也逐渐停了。许良正终于停下手中备课的笔,抬起头望了望窗外。天空仿佛蒙上了无数层乌青纱,暗沉静寂,但仍然隐约透着丝丝缕缕的光白。良正试着直了直腰,随即听见了脊椎骨咯哒一声。伸了个懒腰,良正迅速把几样小物塞进包里,慢悠悠起了身。 等良正锁了办公室的门,往校门口走去,学校里已经基本没人了。从学校往南是回家的路,但是往东几百米的吉祥桥下开着一家小商店。良正选择往东,大早出门的时候,陈粉女嘱咐了好几遍,让他记得称一些果子和枣子回去。好像是过两天家里有事儿要来人,得置办点果子枣子做早茶招待人。良正站在商店门前的摊子旁,看着店主帮他称量、包裹,想破脑袋还是没想起来有什么重要的客人要来。直到他最后接过袋子,脑子里还是一桶浆糊。 商店柜台后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手上拎着些水果糖和大糕。良正瞄了两眼,只觉着这个人瘦的干瘪,干练的短发,身上鲜艳的黄色连衣裙看上去是有点修身收腰的款式,在她的身上却略显宽松,毫无曲线,良正差点误以为是个身材矮小的异装癖男人。走出摊子,良正向回家的路返去,身后的女子向店家打了个招呼,也跟着走了出来,向东过了桥。 良正家在学校南边,走过两里地,过一座桥,路边有个支起来的木棚,上边爬满了各类瓜果,棚下是个两米多宽的走廊。良正拐进来,没走几步,就是两扇绷着纱的木门。没等他推门,里面就有人猛地拉门而出,一看是良正母亲粉女。粉女端着一锅碗瓢筷子汤匙,急忙忙越过良正向里面厨房走去,一边还向良正吩咐:“你把那边熟了的瓜给摘了拿过来。我回来晚了,饭桌也没人收拾,摊了一桌,一个个就知道吃,怕的是猪吧!诶!你手上快点儿。” 良正没有回话,只是赶紧放下手中的包和袋子,连外套都没脱,顺手拿起桌下的藤篮。廊里已经有很多熟透了的果实直直地垂了下来,个子稍高点的都要偏着头注意躲避。良正挑着捡着,摘了几个水灵灵的大黄瓜,又掐了俩丝瓜,摸着摸着,觉得好几个丝瓜都软了,心里想着,老了的丝瓜瓤刚好留下来做洗锅刷。门前地里,紧挨着木棚,整齐地种着一畦一畦茄子番茄辣椒豇豆,良正摘了满满一篮。 厨房门前有一口井,良正用冰冰凉凉的井水把刚摘的新鲜瓜果泡在木盆里,顺便捧了水抹了一把脸。良正一边搓洗着黄瓜,一边抬头向厨房门边蹲着刷碗的粉女问道:“妈,今天你让我买的那些东西是要招待谁呀?” 粉女手里一刻没停,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虽然没和良正商量,她有点心虚,但一面又觉得儿女婚姻大事本该由父母决定,便顿时踏实了起来。 “你爸托人给你说了门亲,北头南岗桥向东的王吉民家你知道吧。” 良正手上顿了顿,还没等他开口,粉女已经自顾自念叨了起来。 “老王家就两个女儿,情况可比我们自个儿家好多了。多少家都请人争着上他家说亲,人家能看上你,真是有福啊。我本来天天为你找婆娘的事愁,现在这门亲说下来了,这口气终于松了点。跟人家说好了,过几天,定在初九,王吉民会上咱家来看看。诶,那天你上课啊?要上课的话记得提前跟学校说一声,请个假。“ 良正瞧她似乎说完了,战战兢兢地问:“两个女儿?我要相的是哪一个?。” 粉女没有回答他,只是说着让他准备准备。接着,俩人无话,都闷头做饭。 天快黑时,嬉笑声从东山传来,是三妹夏夏和小妹双花。粉女尖细的嗓音打破了暮色的安宁: “死哪儿去了,放学这么久!不回来帮忙做事,啊!” 双花一溜烟窜回了东房,留下夏夏蔫着脑袋踱进厨房帮忙烧火,以及忍受着更年期妇女无尽的责骂。很快,大家庭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晚饭在堂屋中间的大方桌上摆开来,双花第一个冲上桌子坐下来,粉女忍不住去揪她耳朵,被许明朗拦住了。最小的孩子在这个大家庭里总享受着额外的宠爱。夏夏挨着双花坐下。大姐天冬、二哥春田分到四组挑河,暂住那边,不回来吃饭睡觉。三弟川连和小弟福田坐在双花对面。二姐柿霜和良正一同坐在一边。柿霜端起饭碗,和对面许明朗对上了眼,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这段时间如果不是大姐、二哥不在家,柿霜大多数时间只能和夏夏端着碗站在一旁或在门边坐个小板凳吃饭。天冬和双花一大一小最受父亲喜爱,而母亲是不会让兄弟们站着吃饭的。 许明朗挑起话头:“相亲的事跟良正说过了吧。”粉女颔首。许明朗接着说道: “那家丫头我见过的,都挺好的。一个英气,一个懂事。\" \"你啥时候见的啊,我怎么不知道。听好些人说小的那个长得可水灵,手也巧。” “还行吧,我倒是中意那个大的,看上去有魄力,就是有点像男孩子。她好像就在良正学校东边那个商店里帮忙做事。” 良正思忖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爸,那个……我相的到底是哪个?” 一时无人应声,良正小心脏跳得有点厉害,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一个身影,下午在商店擦身而过的那个干瘪黄裙女,回想起当时她好像还有意无意朝自己瞄了好几眼。安静了一会儿,许明朗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你妈还没跟你说清楚吗??” 第2章 良正摇摇头:“妈没理我。”许明朗看向粉女,粉女脸色有点凝重。 许明朗解释了一通:“这事还没定呢。王吉民说他家人觉得要先来考察考察,看看咱家情况。” “原来你们昨晚说的是这事儿啊。”双花恍然大悟状:“怪不得妈还是愁呢。” “什么意思??”良正一脸懵。许明朗放下碗筷:“没啥事儿,你等着初九好好接待人家就行了,别的没你事。”说罢离桌回房了。 被堵了嘴的双花没有任何感觉,只是继续狼吞虎咽。她心里回想着冬天吃饭的时候,下饭的只有腌过的蚕豆水瓜,而且还珍贵的很,每个人一顿饭只有限量的几颗。因此现在趁新鲜黄瓜茄子还当季,必须要吃个够。 良正却是心不在焉,食不下咽,这顿饭算是毁了。 晚饭后,双花坐在门口木棚底下,点着蜡烛写作业顺带乘凉。良正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许明朗已经上床歇着了,粉女在东房收拾,便转头低声问起了双花。 “丫头你给我说说,昨晚听见什么了都。” “没啥,昨天夜里我起夜的时候,路过厨房,听见妈骂人。我趴在窗子底下听了一会儿,王吉民是这么跟爸说的,先上我们家来看看,本来有好几家早就上门说了,看在爸的份上给拒绝了。妈说,他们家意思就是哪个女儿看上就许哪个,说白了还不是看上你的教师身份,不过咱家这个情况,能解决你的大事才是重要的。“ 双花头都没抬,呱啦呱啦一通挑重点讲了。良正闷声,低头扣着手掌上的死皮,心中有一丢丢不痛快。 日子过得很快,眼下已经初八了。明天是星期六,良正不用请假。当下,他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因为两天不来上课,良正想着把平常喝茶的杯子、午休盖的毛巾毯等用品带回去清洗整理一下,故而多收拾了一会儿。等良正站到校门口,校园里已空无一人。他想起了上次那个傍晚。想了一秒,拔腿向东而去。 良正准备买点儿糖回去,带给夏夏和双花,虽然他也没想到突然给她们买糖的理由。商店门口还是那个摊子,店主端个竹椅坐在边上,翘个二郎腿,远远看见就喊了一声:“许良正,最近怎么来的这么勤哟。” 良正笑了一下:“反正是给你生意做,你不高兴啊~“店主也笑了,站起来问他要来点什么。 良正让他称一点水果糖,店主掉头朝着屋里嚷了一声:“翠华!”没一会儿,翠华从玻璃柜上探出半个身子,递出了一包糖。良正越过店主伸手直直地去接,并且趁此看清了对方。这次的的确确捕捉到了,她刚瞥了好几眼,看样子上次不是自己自恋。和她面对面时,她却没看向他。良正仔细回忆了一番,认识的姑娘除了自家妹子和学生,其他的两只手应该能数出来了。而眼前这个人,虽然长得不甚突出,但还是可以肯定是没见过的。并且刚才听,她好像叫翠华,确实是个陌生名字。她今天穿了一件卡其色短袖衬衫,白色纽扣系到胸口。 良正接过糖,又看了一眼翠华,她已经坐回了柜台里。 翠华心不在焉地擦拭着旁边的货架,刻意等了一会儿,再转头看向外面,人影果然不见了。翠华心里不禁骂起自己来,怎么有机会看清楚正脸的时候自己怂了。即使一次正脸也没看见,翠华还是百分之百肯定他就是那个老师,那个雨天翠华看到的坐在窗边的男子。甚至上次在商店门口,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翠华已经确定了。所以她一直在偷偷观察他,刚才听见他的名字,是叫许良正。翠华突然想起来,父亲前段时间说有人给家里介绍了一个男人,当时她还百般推脱,不愿意相,说着让给妹妹瑛儿。那个男人父亲明明白白说了叫许良正,呈祥桥南许家大儿子,在初中当教师。原来是你呀,翠华笑了。 良正到了家,发现天冬和春田已经回来了。粉女在收拾堂屋,把那张八仙桌擦得锃亮,以往被油腻腻汤汁污痕盖住的红亮包浆显现了出来。 粉女抬头见良正进了门,说道:“巧啊,今天天冬、春田活结束了,刚好回来明天一块儿见人家。”言语中难掩喜悦,手中动作仍没有停下,转身又指使良正先去帮天冬把晒在外边的衣物收回来,然后赶紧做晚饭。 良正默默做事,天冬和他搭话:“哥,你明天要相亲了啊,怎么脸这么沉。” “什么相亲,还没说定呢。人家说了,明天就是先来看看。八字还没一撇呢。” “看看怎么了,看完不就成了么。你这条件这么好,教师身份,长得也好,村里多少姑娘惦记着你这张脸你知道么。” …… 晚饭过后,大些的孩子们帮忙收拾着。因为是星期五,夏夏和双花理所当然地没有写作业。两个丫头不知从哪儿拖出来个矮矮的长桌,挨着木棚边缘横在厨房前面,在上面铺了面席子,便并排躺了上去,头朝外伸出棚子,看天上淡淡的凸月。 良正从井里捞出吊桶,里面泡着西瓜和香瓜。良正切好一盘,端到长桌上,冰冰凉凉的瓜瞬间吸引了俩姐妹。馋货们尽兴地啃着吸吮着,夏日白天遗留的蒸蒸热气被夜晚河上吹来的徐风和甜瓜冰爽的香气冲淡了。双花吃得开心,摇头晃脑地指着天上的月亮,冲良正傻笑:“嘻嘻,大哥你看它像不像块糖,凤梨味儿的。” 良正笑开了,从兜里掏出两块糖,递到双花面前,顺带翻了个白眼给这个傻妞:“天上那块你尝不到,尝尝这个。”双花眼里瞬间迸出心心,“哇……过年啦!”手上的糖一下子被夏夏双花瓜分。 看着姐妹俩兴奋欢呼的样子,良正终放松了下来,无由的紧绷感也无由地消失了。 初九到了,许家期待着的客人也如约而至。王吉民带着他的妻子来的。夫妇俩进门坐了会儿就回去了,粉女起大早煮的果子蜜枣早茶也只喝了半碗。良正全程陪站在一旁,也没听到多少,说的都是些场面话。 许明朗把王吉民夫妇送到桥头,回来刚踏进家门,粉女便焦急地询问了起来,其他孩子们躲在房间里,趴在门框上也一脸好奇。 许明朗看向良正,悠悠地开口:“下个星期,去他们家。” “爸,说了么,两个女儿,我相的是哪个?” 第3章 对象当然是还没定的,或者是王家不愿意现在告诉他们。许明朗告诉家里站着的一圈人,人家很看得上许良正,邀请良正去王家吃茶,说白了也就是送上门给女儿们看看。粉女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一点点。 良正没什么感觉,没有觉得很开心也没有觉得紧张,只是想到马上要真正和女方见面,心中有一点小小的好奇。那个在商店帮忙的短发女子,和父亲口中的大女儿,形象重叠了起来。 王家来家里视察过后,最开心的还是几个弟弟妹妹,未来的亲家带来的一包糖和糕点,是孩子们除了过年以外极少能享受到的美味。 去王家的那天,是许明朗和粉女陪着一起的。又是在星期六起了个大早,太阳刚升起没多久,然而热气已经扑面而来。良正站在王家院外等半路不知道上哪儿去了的许明朗。享受着盛夏□□点骄阳的洗礼,良正仿佛井底刚捞上来的西瓜,汗珠子像雾气一样,擦拭一把渗出一片。 不到一刻钟,明朗抱着一包托亲戚从镇子上带的桂圆干过来和他们会合了。 王家的院子一看就很气派,从院门开始,就处处透露着和许家完全不一样的气息。和他家门口木棚相对的,是青砖砌起的高高院墙,两扇木门上各有一个铜制的响器。许明朗正站在门前,非常谨慎地叩了两下铜环,马上就有人声应答。 被王家夫妇迎进了院子。整个院子没有多大,却种了不少植物。院中的一棵三四丈高的银杏十分惹眼,一看就知道有点年岁了。旁边另一棵银杏则刚高出院墙一些。树下是花圃,种着一大片月季。另外靠近南墙的地方零散的长着些柿子树和桃树,茂盛些的、壮些的枝条迫不及待地撑出了墙。柿子树还只有翠嫩的叶儿,桃树已经挂满了果。良正注意到,伸出墙的数根枝条上一个果子都没有,不知道是被调皮小孩或是馋嘴村民偷摘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院子里边坐北朝南的是一排三间屋,中间最大的是堂屋,两边窗户挂着花布帘的是卧房。厨房在院子西侧,依西墙而建,规模比正屋小一些。堂屋的门大敞四开……任炽烈的阳光肆意流淌。一老榆木八仙桌摆在屋子正中央,围着一圈长板凳,桌上已经倒好了几碗甜茶,几个白瓷盘里装着果子、蜜枣和大糕。有几个人已经坐在边上等着了。 许明朗和陈粉女在前边和人家唠着,良正跟在后面进了屋子。绝对不是因为害羞,良正觉得自己是出于尊重,只大概扫视了一下屋子里端坐着的几人,视线就收回到父亲那儿。 有一个老人和两个年轻女孩。老人应该是王家老太太,两个女孩应该就是自己的相亲对象了。其中那个短发、长相略显凌厉的,果然是那个商店女子。另外一个倒是很温婉的样子,五官秀气,留着齐胸长发,似乎还有点波浪卷,在认真听着长辈们的话,嘴边一直挂着浅笑,真是个甜美的女孩子。良正在心底朝自己竖起了大拇指,只偷瞄了几眼,收获不小。 思绪很快被手中突然的滚烫拉了回来,未来岳母热情地往自己手中塞了一碗茶。热气放肆地冲到良正脸上,身上的汗更多了。他象征性地嘬了一小口,就赶紧放下往前推了推,礼貌地叠起了手。一抬头,发现室内所有的视线都对准着自己,热情的、习惯性的和羞答答的都有。 王家夫妇毫不掩饰地向许陈夫妇夸良正,长得端正,当老师也好,在家做事也勤快。说着说着,王吉民一手一把握住许明朗的手,一手一拍大腿,拍的还是许明朗的腿,这事儿说好了啊!许明朗随声应着,陈粉女一口气又松了点儿。只有许良正觉得有些不对,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姐妹俩谁是自己的相亲对象,也可能这根本不重要,无论哪个都无所谓,父母只需要这桩婚事能成。 许良正那股久违的耻辱感再次来袭,自己仿佛一个供挑选的商品,谁愿意要就是谁的,自己的选择权是不存在的。就算没有选择的权利也没有办法,因为他连抗争的权利都没有。 这股不快很快被那个可爱的女孩儿驱散了。良正随着父母离开的时候,又找机会偷瞄了一下长发女孩,正巧看见女孩朝着他微微笑。那个笑太甜,淌出的蜜直涌上良正的心头。 许良正第一次如此感谢父母,给了自己一副姣好的皮囊。 第4章 没过多久,暑期到了,良正作为老师也放起了假。闲在家呆着的他开始回忆几天前的相亲事件。那对姐妹,翠华和瑛儿,不久之前还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这下,人生突然有了交集。良正是知道翠华在那个商店做事的,他开始好奇瑛儿。托了父亲,很快便得到了答案,瑛儿没有工作,读完高中便一直在家里帮忙。 良正日思夜想,怎样才能顺理成章地再见一次瑛儿。没成想,机会很快就来了。 受粉女所托,良正去镇子上买东西。完成任务了,良正骑着自行车悠哉悠哉地晃在回家的路上时,竟然看到了瑛儿。良正一开始看到那个身影时完全没想到会是瑛儿。那是村口的桥,桥下是附近一片最宽的河,偏偏这邦桥还是最窄的,仅仅一米多,男人从上面过都颤颤巍巍的。良正识相地提早下了车,准备推着车过河。刚踏上桥头,良正就看到河中央好像有个人影,挣扎了几下很快便往河边游来。良正先以为是个溺水的,没想到随后就看到其游泳姿势非常之老练。那个人迅速爬上了河岸,良正看着也准备退回头去看看需不需要帮忙。把车支好,良正赶紧绕过桥头向桥下去。 那个湿漉漉的人正在努力挤着衣物上的水。竟然是个女孩子,良正看到了她的碎花裙。 “你没事吧?” 突然听到人声,女孩受到惊吓缩了一下脖子,又迅速回头。良正看清了对面站着的人,是瑛儿。她梳着两根整齐的三花辫,不同于那天有斜斜刘海的长卷发,今天她用夹子别起了刘海,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只有两边还黏着一些碎发。裙子是白底上面铺满黄色红色蓝色的小碎花裙,吊带式样的,别致的是细细的带子在肩头系着蝴蝶结。她的脸庞上还滚着些水珠,十八九岁的女孩,红红的脸蛋,可爱极了。 “啊……没事没事,不过我的自行车沉在水里了,我拉不上来。” 良正一直盯着瑛儿的脸看,听见她的话才回过神来,突然知道为什么刚才她在河中央挣扎了。为了缓解刚才的冒失,连忙转开眼神,向河里看去:“这样啊,我帮你下去捞捞看好吧。” 瑛儿感激涕零,偷偷骑出来的车是姐姐的,如果就此沉在河底,回去怕是会被翠华削皮。 良正回过头,一下子又被惊到了,这次不是因为瑛儿俏丽的脸蛋,是那条浸湿了水变得半透明的小裙子,虽然挤了水,仍无济于事,正紧紧地吸附在瑛儿的皮肤上,描出了少女最曼妙的曲线,不得不承认,发育地很好。良正心里掌掴了自己一顿,失礼失礼,哎呀,是白色的。 瑛儿有些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别过身子,两只手匆忙扯了扯衣服。良正赶紧脱了外套下了河,满满向河中踱去。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拽上了瑛儿的自行车。 自行车沾了很多河底散着臭味的淤泥,良正随手从岸边揪了一把草,擦拭了起来。那边瑛儿还在努力挤着身上的水,上半身被晒得干了很多,可下半身还是潮的、透的。良正擦完车,看到瑛儿的样子,便把刚才脱下的衬衫递给了瑛儿。 瑛儿犹豫着接过了,却不想穿,觉着即使套上衣服下半身还是会露出内衣,何必多此一举。良正看出她的苦恼,笑着说:“你把它围在腰上。”顺手就夺过衣服,弯腰帮瑛儿围上衣服,在腰前打了结,垂下的衣袖刚好遮住前面。瑛儿是第一次和除了家人以外的男人如此亲密接触,很快就羞红了脸,但是也没有推开良正。 他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最起码是这个村里、甚至整个阿梅镇的难波旺。个高体壮,眼窝深邃,高挺的鼻梁,利落的脸下颌线,嘴唇自带一抹梅红。最让瑛儿沉迷的,初次见面便让瑛儿感受到什么叫一眼误终身的,是他那双仿佛容纳了整个星空般的杏眼,虽是杏眼,却搭配着深邃的面貌,因而不同于一般桃花眼、凤眼的美男子,良正既有饱满娇憨之感,又有些许迷离媚态。太勾魂了。 瑛儿忍不住伸手帮良正拨了拨额前湿透,结成几缕的碎发,手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良正的皮肤,感受到那方传来的体温,瑛儿心里满足极了。 几番折腾,已经到了傍晚,日头仍在西面高高挂着,热气已然蒸人,但比起晌午还是凉快了些的。良正和瑛儿一起推着车向东慢慢走着。良正先挑起话头: “我是良正,许良正,前些时候去过你家。” “啊……我记得,之前爸妈说过,是为姐姐相的人家。” 良正心里一颤,相的是翠华呀。 ”不过,那个时候姐姐不愿意,一直推给我呢,爸妈就让我们一起看看。“良正沉默。 瑛儿赶忙添了一句:”不过见完你,姐姐就再也没提过这事了,我看她呀肯定是后悔了。“ 良正想问点什么,思虑到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才第一次说上话,不能这么仓促。等到了学校门口,两个人要分道回家时,良正终于憋出一句: “瑛儿,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第5章 瑛儿十分惊喜,他记得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不能见面,你家不就在南边这个桥旁嘛。我家也就在东边那个桥北,可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我能约你出来吗?” 瑛儿使劲忍住上扬的嘴角,轻轻地嗯了一声。 等瑛儿回到家,天已经近黑了。家里黑乎乎的,堂屋也是没人的样子。只有西边厨房里有一盏蜡烛散出微弱的光,伴随着乒乒乓乓的锅铲与铁锅的碰撞声,香味已经飘了出来。是翠华在准备晚饭。 瑛儿掀开门帘:“爸妈呢?” “去三组表叔家过人情了,吃了晚饭回来。我就随便吵了两个菜,咱们凑活一下当晚饭。” 瑛儿不客气地拿了碗筷就先坐下来了,笑嘻嘻地撒娇:“姐你手艺真好,谁能娶上你真是有福。”翠华也被逗笑了。 “诶,姐,你知道吗,我今天从镇子上回来碰上一个人。” “谁呀。” “许良正,你记得吧,那个相亲的。” 翠华迟疑了一下,”哦,是他呀。“ 瑛儿自然没有注意到翠华那一闪而过的异样,只是兴奋地讲述了今天的偶遇。 翠华随随声应付了几回,瑛儿看她兴致不高的样子,问了一句:“姐,你好像对他没什么兴趣啊?”没等翠华回答,又自顾自说:“那是你没和他接触过。他不仅长得出挑,人也很好。” 翠华没有告诉瑛儿之前和许良正的几次见面经过,也没有对瑛儿的话作出回应。瑛儿很习惯翠华这样的表现,仍旧自说自话:“不过姐你没兴趣的话也好,之前你不是说不想相亲结婚嘛。我还蛮中意许良正的,那就归我了!说好了呀姐。” 翠华笑笑:“最后再说吧,你急什么急。” 良正也是踩着月光回到家里的,明明也没做什么,只是在学校门口聊了点。家里桌上已经开饭了,粉女看到他,劈头盖脸地就开始骂:“干什么去了!买个东西半天没回来!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良正没有回嘴,静静等粉女骂完,才端着饭碗缓缓坐下:“路上碰到王吉民小女儿了。” 粉女顿时无话。其他人八卦了起来,良正简洁地给他们讲了经过。夏夏傻呵呵地笑:“王瑛儿好漂亮的呢,以前我在学校看见过她,我们班的水塔是她表弟,她来过几次给水塔送饭。” 天冬也乐了:“听说人也温柔,能嫁到我们家就好了。” 许明朗在一旁冷不丁插了一句:“好看有什么用,会过日子才是真的。” “是,爸就喜欢王翠华那样一看就是会操持的人。”川连一语道破。 入夜,所有人都进入梦乡了,许良正却辗转反侧。今天的偶遇,让他到现在还心绪难安。王瑛儿像个小精灵一样,反复在他脑海里转悠。她真的很可爱,十七八岁的年纪,像含苞待放的月季,饱满年轻,尽显活力。突然,不知怎的,良正想起来了王翠华。她和瑛儿比起来,实在不算出挑。明明遇见过几次,良正也注意到她每次都有偷偷观察过自己,但是却没有其他发展,真是个腼腆的人呐。许良正对王翠华产生了一种异样的兴趣。 没想到,第二天,良正就和翠华又一次见面了。这天格外炎热,河边野树上的知了叫着叫着都蔫了。翠华一早便在商店帮忙,擦了柜台,整理了货架,刚歇下来,店主端着木筐进来了。 “翠华呀,我刚从镇子上批了点冰棍回来,待会儿你推着车去学校那边,看哪儿孩子多。” 翠华只得站起来继续忙碌,把木筐用一条小棉被扎扎实实地裹起来。想了一下,又洗了一条毛巾,拧干,掀起被子,把毛巾塞到冰棍下面的冰块里。再把筐报到小推车上,筐很重,翠华有些吃力。 因为还在假期,学校周边依然没有什么人。翠华推着车,犹豫了一会儿,选择向南边沿着小路叫卖。 良正已经在河边舀水给门前的一片菜地浇了一早上水,这会儿太阳变烈了,不能再继续浇了。正当良正扛着舀子往回走时,就看到翠华慢悠悠推着冰棍车在往这边来。良正快走了两步,叫住了她。 “翠……王翠华,你来这边卖冰棍呀。” 翠华抬眼一看是良正,低低地嗯了一声,就又低下了头用力推车。良正赶紧帮忙,一边推,一边和翠华建议:“把车直到前边河那儿吧,有树荫,又是路口桥口,肯定有很多人经过。”翠华点头。 支好了车,良正站在一旁,两人依旧无话,气氛愈发尴尬起来,于是良正提出自己去叫一些周围的孩子来买冰棍。翠华立马拒绝:“不用不用,不麻烦你了,天这么热。” 良正笑笑:“没事,我家就在那边,我那些弟弟妹妹天天嚷嚷着想吃冰棍,我去叫他们。”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回来的时候不仅叫了自家孩子,还把邻居家的几个小鬼一块带过来了,这些小家伙们一听有冰棍,迫不及待地拿了硬币就过来了。一群孩子呼啦啦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叫着。 “我要奶油的~”“我要糖水的~”“姐姐,有水果味儿的么~” 不一会儿,一筐冰棍就见底了,孩子们也散了。良正缓缓问道:“我帮你把车推回去吧。” 翠华直摇头:“不用,我自己就可以。”说着忽然想起来,一把掀开被子,从筐底冰块里扒拉出那条毛巾,递给良正:“这个给你。”等良正接过,便推着车往北走了。回到商店,翠华仔细想了刚才发生的种种,不禁懊恼,应该好好感谢他帮忙才是。 良正把毛巾搭在脖子上,拿尾巴抹了一把脸,顿感舒爽,冰冰凉凉的触感,和翠华给他的感觉似乎有点像。踱步回家,在门前木棚的阴凉下坐着,看富池、夏夏和双花他们欢乐地舔着冰棍,吸吮着甜水,良正若有所思。 第6章 日子过得飞快,暑假大半都过去了。这期间,良正经常和瑛儿见面,要么是她托水塔让夏夏约出来良正,要么是良正故意逛到村东边经过瑛儿家。 良正曾经在傍晚,趴在铺满了橙红色暮光的王家厨房西窗,看瑛儿劈柴、生火、洗菜、做饭。也有过好几次,骑着自行车后头载着瑛儿,两个人沐着朝霞去镇上去市里,玩到精疲力尽再摇摇晃晃沐着夕阳回家,每次路过瑛儿落水的那座桥,良正都会嘲讽瑛儿,瑛儿再叽叽喳喳回嘴,然后相视而笑,笑到弯了腰,肚子疼。 当然,良正也见过翠华几次,几乎都是在商店。每次良正去买东西,都会刻意和翠华多说些话,翠华却总是要么肯定要么否定回答,从不多说,良正也只能就此打住。有一次,良正要买些用品,又因为下雨,不乐意去镇上,便打算去村口一家新开没多久,比小商店东西更丰富点的小铺子瞧瞧。没想到,一去就碰上了翠华。翠华也是来买东西的,良正看见她在货架旁挑拣,手里拎着个布袋,里面已经是鼓鼓囊囊。良正和她搭话。 “翠华,你也来这儿买东西啊。”废话里的废话。 “嗯。” “咦,你袋子里的是在镇子上的买的吗?” “嗯。” “外面下雨呢,你还去镇上了呀。” “我早上还没下雨的时候去的。” 良正吸了一口气,心想终于说点别的了。 “那怎么还来这里?” “本来只是躲雨的,不好意思,就进来看看有什么忘记买的。” 两人结了账,走到门口,话也说完了。良正知道她没有伞,就撑起了自己的,把伞面向翠华那边靠过去,人也跟着贴近了点。没想到,翠华竟像触电了般,惊慌地躲开了。良正有些无措,又迅速地领悟了眼前的情况。看她左肩小半块衣服很快已经被密集又粗大的雨点打透了,良正赶紧干脆把整个伞都打到了翠华身上,任由自己被雨点砸得七晕八素。 “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伞给你,赶紧回家吧。” 良正说完,没等翠华给出反应,拔腿就冲进了大雨里。 英雄救美的结果很俗套,良正到家就倒了。被雨浇了个透,他甚至有种整个身体都被雨水泡发了的感觉。良正把湿衣服褪在房门口,擦都没擦,从今天晾干还没叠的衣服堆里随意抽了件套上,迅速抱出柜子里厚点儿的棉被,铺在床上,钻了进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良正只觉得头被雨砸地生疼,现在晕乎乎,犯恶心,浑身发冷颤,估摸着是感冒了。粉女从厨房烧好了热水,端到堂屋里,叫来双花夏夏,让她们照顾一下良正,还顺便瞪了良正几眼:“败家玩意儿,这么大个人出门买个东西还把伞弄丢,淋得跟个鬼一样回来。”说完头也不回的去了厨房。 良正想反驳一下,然而虚的嗓子只能发出气声。病人没人权。 夏夏贴心,拿了毛巾沾热水拧干,帮良正擦了擦脸上身上还没干的水迹。盛夏以来,良正第一次觉得热气扑到皮肤上是如此舒爽。 双花倒了满满一杯滚烫的热水,小心翼翼地端到床边。良正刚艰难地挺起一点身准备喝,双花来一句:“大哥我给你放点糖吧,生病了,甜的才好喝一点。”然后又端着水回头。 夏夏一把揪住:“又不是喝药,加什么糖。” 良正终于喝到了热水,如果说刚才热毛巾的擦拭让他觉得舒爽,那么现在热水缓缓深入的温暖则让良正有一种升仙的感觉。 被暖意慢慢从内到外缠绕着,良正裹紧小被子,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看天色已经是墨蓝了,就准备好好睡一下。没成想,福池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进房间就扑过来掐双花,边掐边骂。双花自然没有乖乖呆着挨搞,两个人怼到了良正的床上,纠缠着,互掐着。夏夏赶忙来拉,努力架住福池。 “福池!你干嘛好好地又来惹双花。你再把她掐破了,爸回来要揍你的!诶!双花!你松嘴,你别咬福池,想挨妈骂呀你!” “姐!你就护着她!她欺负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呀~”福池的后半句已经带了哭腔。 良正被搅得头更疼了,只得哼了两声,试图制止这些皮孩子。夏夏用腿死死钳住福池上半身,福池终于哭了出来:“姐,你松开,我不闹了。” 终于平静了下来,良正松了一口气。夏夏揪福池耳朵:“你好好地发什么神经啊。”福池又躲又拦,还在抽泣。 “双花她昨天夜里吓我~” “我可没吓你~” “你撒谎,如果不是你吓得我,你怎么知道我昨天起夜的事。”福池一吸一顿。 “我看见的呀,昨天我跟爸妈睡的,半夜我出没出去你问爸妈呀。” “那是谁啊~不会真的是鬼吧~“福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夏夏受不了,直骂他胆小鬼。双花在床里边笑得翻了个跟头,夏夏赶紧让双花说实话。 双花笑够了,捂着肚子解释:“哈哈哈~吓死他个傻子了哈哈哈……昨天夜里我睡在爸妈房里,四哥上厕所路过厨房的时候,我看见二哥和三哥偷偷跟在他后面,把拖鞋趿拉得啪嗒啪嗒的,结果他就尖叫着跑到厕所躲着了。没想到他一叫又把二哥和三哥吓到了,以为他真的看到鬼,几个人一起叫。妈还起来揍他们了哈哈哈哈哈……“ 福池哭得更大声了,良正头也更疼了。 第7章 良正这一觉足足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起来时,正好已经午饭了。 今天的饭桌,全家人都在。柿霜和夏夏各搬了小板凳挤在桌子拐角处,总算也是能坐着吃饭了。 席间无话,许明朗率先开了口。 “昨天王吉民来找我了。说是想开始商量准备订婚的事。“ “哇,大哥要结婚了!” “有酒席吃了,好开心!” …… 原本只有碗筷碰撞声和咀嚼声的饭桌一下子炸了开来,孩子们的欢愉和良正的沉默形成对比。 良正的态度依然不冷不热,他只是在内心嗤笑,直到如今,自己这个当事人仍然一概不知,受人摆布。 很快,许明朗又宣布了另一个事情:“那个川连,隔壁四组庄家有意和你望个亲,过段时间等良正这儿成了再定。”川连有点没有反应过来:“可是二哥不是还没……”反应过来了,后半句又咽了回去。许明朗提高音调:“结婚又不是非要按顺序来,人家看上你了不可以呀?” 饭桌又重归平静。 剩下的半天,良正继续躺在床上歇息,不想多睡,就看起了书。闲暇时光总是一瞬即逝,日头很快落下了。西边天空只剩下一点鲜红,鲜红外拢着一层橙红,越往外越淡,直到最后是一圈淡淡的月白,月白往东,就是愈染愈深的蓝紫色。 晚饭后,夏夏双花搬出了椅子在廊下,点起蜡烛,蹭着月光,开始补起了暑假作业,即使野马脱缰般地玩了大半个暑假,快开学了还是要收收心做完暑假作业的。照例是良正在一旁陪坐着,辅导功课。 良正这边教完语文,那边又求教数学,还时不时有什么东西掉到背后。开始良正以为是下雨棚顶漏水了,可抬头看看外面,赖月子大大咧咧挂着。又过了会儿,良正背后吃痛,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棚顶掉落的,而是有人在砸他。良正以为是弟弟妹妹们顽皮,起身往后张望,准备教训他们。 环顾一圈,没看见一个可疑的家伙,良正有些懵,刚准备回头,余光瞄见了一个东西,不禁背后一冷。廊尽头东墙后有个人头,一晃又不见了。良正有些害怕,又觉得可能是错觉,想来想去干脆起身往外走去,看看是人是鬼。 良正蹑手蹑脚,先小心探出头,外面漆黑,可视范围很小。他只能贴着墙谨慎地又往北移动了一点,于是他就看到了一个同样贴着墙蜷缩的影子。虽然看不清,但是良正凭直觉和味道认出来了。是瑛儿。 良正看瑛儿还没发觉自己,突然有了恶作剧的心思。他屏住呼吸猫在黑暗里,猛地往前一步,抓住了瑛儿的胳膊。瑛儿下意识惊叫出声,又迅速捂住了嘴,随即小粉拳就挥向良正。良正也捂住嘴,呼呼呼地笑起来。瑛儿拽住良正往路上走,良正知道她是不想被别人发现,于是反牵住瑛儿手,将她往南边带去。两个人走到了桥头槐树下,良正揪了两把草垫在地上,让瑛儿坐。两个人沿河坐着。 今晚月色很美。月光洒在河面上,像是落下的银粉,波光粼粼。 “你知道了吗?我爸妈打算把婚事定了。” “嗯。今天听说了。” “你……怎么想的呢?” “嗯?” “你喜欢我姐姐吗?” “我……我觉得翠华好像一直故意和我保持距离。有遇见过几次,都没怎么说上话。” “你呢?你喜欢她吗?” “我不了解她。她好像对我也没有意思。我其实挺喜欢……喜欢你的……” 瑛儿终于笑了,嘴角弧度很美。 “过段时间我爸妈应该会问我们的意思,到时候我就和他们直说,我想和你结婚~” 瑛儿顿了顿,又补充:“反正我看我姐也确实没兴趣的样子。之前我和她说过几次你的事,她都爱答不理的,而且她好像一直都不想相亲结婚。这样也好,咱们两家婚事能成,我们也都如愿。” 良正像小鸡啄米般点头,瑛儿看着笑开了。 笑着,良正偷偷伸过手,握住了瑛儿手,瑛儿轻轻瞥了他一眼。良正见瑛儿没有甩开,愈发大胆起来。 良正指了指月亮,对瑛儿说:“你看。月亮上有红光。” 趁瑛儿仰头,良正俯身过去,轻啄了一下瑛儿粉白色的脸颊。瑛儿一抖,随即转头,发觉被逗,开始咯咯笑,去挠良正,在良正抓她手之际,反握住良正手腕,轻轻往自己身边一带,借力跪坐起来,直立上身,双手捧住良正脸庞,吻了上去。 一瞬间,良正身体僵住了。反应过来,他顺势用胳膊紧紧圈住瑛儿的细腰。 月光下,槐树旁,曼妙的身影和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 第8章 等到真正要商量婚事的时候,已经入秋了,学校刚刚开学。 先是王家这边,王吉民和妻子旁敲侧击询问过大女儿好几次,翠华每次都支支吾吾,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意思。时间一久,夫妇俩有点着急了,猜想翠华可能是没看上,便又去问瑛儿。瑛儿没有扯皮,开门见山地告诉了父母,自己和良正两情相悦。王氏父母又喜又愁,喜的是婚事有着落了,愁的是原本是打算先解决翠华的大事的。 他们是有私心的。翠华从小到大都是老两口偏爱一些的孩子,并且夫妇俩清楚的很,翠华各方面条件都略逊于瑛儿。一开始介绍良正的时候,他们是不太情愿的,不过后来考虑到良正外貌优越,工作也不错,虽然家里条件差了点,不过对翠华来说,已经算是个好夫婿了。而瑛儿就不同了,她以后肯定还会有很多机寻到好的夫家。 就在王吉民想着要不算了,就这样先把瑛儿嫁出去吧,甚至计划开始筹备订婚一事的时候,翠华突然提出了异议。 夫妇俩觉得有点突然,瑛儿更是无法理解。王吉民只得让姐妹俩先沟通一番。 瑛儿怒气冲冲地闯进翠华房间,翠华没有吃惊,只是让她先坐下。瑛儿强忍怒气,在她对面坐下,开始责问。 “你什么意思?爸妈不是先问过你吗?啊?都已经有结果了,你现在跳出来反对到底是想干嘛?” “我不想干嘛。请你搞清楚,这桩婚事本来就是我的。事情不到最后,怎么能叫有结果。” “是你的?那是谁当初怨声载道,不愿意相亲,还硬要推给我的?” “当初是当初,什么事情没有一个变数。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可以么?” “你现在说要就要,凭什么?!那爸妈之前问你,你大可以在那个时候就同意,我绝没有二话。为什么非得到这个时候来和我抢??” “我什么时候考虑清楚了是我的事。之前我还没有下定决心,现在我决定了不可以吗?” 瑛儿气到颤抖,莽撞之下,竟顺手抄起桌上一杯热茶,猛地浇了翠华一脸。翠华面露怒色,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只是捋了捋发梢,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擦脸。 “你还要说什么吗?如果没有的话,就请你出去吧。” 瑛儿近乎崩溃,推开桌子,站起来指着翠华,哭着喊:“当初不是王翠华你自己不要的吗!为什么看我喜欢了就要来抢!从小到大你都这样,你偏要抢我喜欢的东西!我每次都让给你,但这次我绝对不会!” 翠华仍端坐着,红着眼眶,定定地说:“自从相了亲以后,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要了这种话。是你自己一厢情愿。我再说一遍,这门亲事本来就是给我说的。我不要的话它可以是你的,但如果我要,那就跟你没什么关系了。” “可是每次我和你说到他的事,你都没有什么反应。而且你从来都没有说过你想和他在一起啊。” “只是我不像你,毫无矜持可言,喜怒于色,随便把情情爱爱挂在嘴上而已。” 瑛儿无言以对,只是流着泪,转身往外走。走到门槛处,又停住,冷冷地说道:“他根本就不喜欢你,就算你抢去了又有什么用?” “就算你这样激我,你以为我会蠢到拱手相让吗?嗯,他不喜欢我,他喜欢像你这样没皮没脸的女人好了吧。” 瑛儿从来都知道,翠华极端起来是有多么尖酸刻薄。瑛儿只能寄希望于父母,希望父母能站在自己这边。 瑛儿走了之后,翠华松了一口气。她想,不管怎样,一定要争到底。翠华觉得自己有底气,良正好几次出手帮了自己,他一定是对自己有好感才会这样做的。怎么可能输给瑛儿呢。自己是占了先机的,和瑛儿比起来,自己更早与良正的生活产生交集。后来又和良正相了亲,这婚事本来就是属于自己的。自己和良正有说不清的缘分。 王吉民十分心急,按道理说,本已经开始计划瑛儿和良正订婚的事宜了,这时候翠华才提出反对是不应该。但夫妇俩舍不得翠华,她坐在两口子面前,话没说几句,泪已两行。王吉民就不忍心了,直安慰她,没事儿,既然你想要,瑛儿那儿我们再想办法劝劝。 先由王吉民妻子来劝。毕竟是姐姐,她不容易,让着她吧之类的话。瑛儿一听,直感绝望,只是摇头。没有办法了,王吉民只得亲自来说。 他没有那么耐心,背着手走进瑛儿房里,只撂下一句话:“不管你想怎么样,你姐姐是一定要许给许良正的。”说完便留下哭得天昏地暗的瑛儿,走了出去。 第9章 王吉民从瑛儿房里出来后,先是去了翠华房里,告诉翠华,瑛儿那儿已经商量好了,下面就可以开始准备订婚的事情了。然后直接出了门,去了许家。还没到放学的点,良正还未回来。王吉民和许明朗说了来意。 先说了家里考虑后决定的结婚人选是翠华,然后又叹,为了这事儿,商量不少时间了,不能再拖了。许明朗附和着,两个人于是翻着日历,讨论了一通,挑好了日子。按照乡风,订婚在男方家吃一顿,在女方家吃一顿。最后决定八月二十三在许家办酒席,八月三十在王家办。商量完,王吉民起身回去了。 许明朗把王吉民送出门,回头看到门边在绑笤帚的粉女,粉女瞟了明朗一眼:“这下你开心了,大子要哭了。”许明朗撇嘴:“他哭什么。婚事有着落了,高兴都来不及。” 粉女手里动作加快了,“娶了王翠华,你是满意咯。他能满意啊?” 许明朗愣了一会儿,听出了粉女话里的意思,淡淡回道:“那也没办法,你以为咱家有选择的余地呀。” 是啊,除非拒绝这桩婚事,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傍晚,双花先到了家,一进门就看见爸妈一左一右坐在方桌边,一个闷头呼噜呼噜喝茶,一个面色凝重。双花感觉屋里的空气都比外面的灼热一些。她放轻脚步,谨慎地往西房去。没想到后脚良正和夏夏就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回来了。双花注意到在自己到家时毫无反应的许陈两人,听到外面的声音瞬间抬头,对视了一眼。 双花能察觉到异样,良正也不会忽略。他有种直觉,事情是关于自己的,于是进了门就自觉坐到了桌边。许明朗没有废话,开门见山,通知了良正关于订婚的决定。良正只在最后回了一个“嗯”,其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晚上都没有再开口了。 晚饭桌上,许明朗向其他人说了这事,本来孩子们听见这样的喜事都是欢天喜地的,这下看大哥脸色不好的样子,一个个也都噤了声。 饭后,许良正坐在厨房门口的矮长桌上,看着天上孤零零挂着的一轮娥眉月,心里吧嗒吧嗒在流泪。一边自嘲,终于是知道对象是哪一个了,一边痛苦,为什么偏偏不是自己想娶的那个。良正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以致最后许配给自己的不是瑛儿,但他一点不觉得奇怪。从一开始,他就清楚得很,这件事的结果不是他或者瑛儿个人能左右的。良正心里苦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的无法违抗吗。 天冬在厨房里看门外良正微微颤动的背影,有些担心,便默默走过来陪坐在一旁,一只手轻轻搭在良正肩上以示安慰。良正看着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妹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先开了口:“天冬,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天冬知道良正的心思,其实她也更喜欢瑛儿些,但是他们的喜欢是没有任何分量的。 “大哥,你知道的,有些事,想想就好了。”仔细看,天冬眼里也有泪,苦涩之情溢于言表。末了,又补一句:“你是家里的老大,有些东西比起真正的爱情对你来说更重要。” 良正低低嗯了一声,却落下了泪。 身后,夏夏、福池和双花悄悄地也来了。年纪小,几个孩子不是特别明白,只是知道良正的不痛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夏夏先伸出手来,抓过良正的手,在他掌心埋了个东西。随后,双花和福池也给良正各塞了一个。 良正感觉手掌有些戳刺感,慢慢张开,是三颗玉米糖。良正垂着泪,吸着鼻涕,还是扑哧笑了出来。这几个家伙无论遇到什么伤心事,都能被糖哄住,看来他们也是这样想自己的。 辗转难眠的一夜过去了,太阳照常升起。良正也照常吃了早饭,拎起包和两个妹妹一起去了学校。 上午和往常一样,备课上课。到了中午,良正没有回家吃饭,吃了早上用饭盒带过来的昨天的剩菜。应付完午饭,良正觉得特别疲惫,正想趴在桌上眯一会眼。忽然窗外一个人头伸了出来,个子不高,只露出了半个头,他一眼认出是瑛儿。 良正赶紧起身,快步走出办公室,一把把瑛儿拉了进来。几天没有见面,瑛儿一下子憔悴了很多,眼窝有些凹陷,良正难过了起来。他想瑛儿一定不会比自己好受,然而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却没有办法改变什么。 瑛儿一进来,就死死扣住良正胳膊,巴巴地望着他:“良正,你知道了吧。”良正低头,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瑛儿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瑛儿哽咽:“他们这么折磨我们,我们走吧。” 良正有些吃惊,他不是不明白瑛儿的意思。瑛儿见他有些迟疑,撒手甩开他的胳膊,凄厉地说:“你不愿意?”良正忙双手握住她:“不是不愿意,不是的……只是……”犹豫了几秒,良正还是下了决心。 “好。我们一起走。” 瑛儿走了,良正一个人坐在窗前办公桌旁,有些发愣。瑛儿和他约定在明天晚上学校门口见面。良正心里有些不安,决定做的草率。他又有些自责,瑛儿都能如此坚定勇敢,自己却顾前想后。不过,既然已经和瑛儿做了约定,就暂且不想可能存在的后果了。 虽然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天,但是良正已经非常紧张。放学回了家,他也没心思帮忙做事,借口要准备测验卷子,窝在自己房里偷偷摸摸地收拾起了行李。不敢拿太多,太明显,只是草草地卷了几件衣物,塞了些重要的物品。 第二天把行李带到了学校,藏在了办公室储物柜里。傍晚放学之后,良正一如既往回到了家,吃了晚饭。在全家人都上床歇息了之后,良正悄悄爬起来,穿好衣服,看了几眼身边睡熟了的三个弟弟,什么都没拿就出了门。 良正摸黑一路跑到了学校,翻墙进去,用钥匙开了办公室门,取出早上藏在这里的包。然后就是倚在学校门口,等瑛儿。他一边等,一边想象着家里发现自己不见了会怎么样。 没想到,一直等到凌晨,东方露出鱼肚白,瑛儿都没有出现。 第10章 良正不敢再等了,天快亮了。过不了多久,家里人陆续都会起来。只有他一个人的话,逃跑没有任何意义。良正抓起地上的包,拖着步子慢慢向南边走去,边走边转身看了好几眼东边路的尽头,那里安安静静,良正盼着下一秒能看见路面扬起灰尘。最后希望自然是落空了。 良正终是赶在天大亮之前回到了家。他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爬上床,随手把包裹塞在脚边。睡是睡不着了,良正心里空落落的。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思考。最近的所有事情都发生的太快了。从父亲通知自己最后的决定,到瑛儿去学校见他,相约私奔,再到昨晚,瑛儿没有出现。一切的一切,自己仿佛都是在被牵着跑,糊里糊涂的就已经走到了这里。 良正一直睁着眼睛,直到听到堂屋有动静了,才闭上双眼,真正的开始休息。 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没过几天,中秋到了。晚饭时,许明朗提醒,下周就到这边办订婚的日子了,他安排了一些大概的事宜。 乡下小户人家的桌椅、餐具,办酒席是远远不够的,需要到邻里乡坊家借。许家提前好几天就开始了,家里孩子都出去到各家各户去借方桌、板凳、锅碗瓢盆和筷子勺子等,终于凑齐了。大人们则忙着去镇上购买东西。忙碌一直持续到了酒席当天。 八月二十三刚好对着周末,是特意挑选的日子,大家都休息着,方便参加订婚。酒席在晚上,今天是男方这边为主,许家各路亲戚来了几十号人,王家只有他们自己家人来了。开始只有王吉民夫妇和翠华到场,许明朗他们也没觉得奇怪。良正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他一方面想当面问瑛儿为什么爽约,另一方面又觉得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最后还是叹气,没来就算了,也省得见面伤心尴尬。 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是,在酒席开始前,瑛儿来了。 她匆匆忙忙拐进来,比起她更吸引大家目光的是她身后的人。是个陌生的男人。瑛儿大方地牵着那个男人的手穿过屋外的几桌人,笑眯眯地走向主桌来。主桌上坐着有王家夫妇、王翠华、许家夫妇、许良正,还有几个弟弟妹妹,王家人慌张,许家人不明就里,良正面无表情。瑛儿走过来,自然地将手边男人往前一推,向桌上人介绍:“叔叔阿姨,不好意思啊,我来迟了。这是我以前的同学,也是我的未婚夫,徐连俊。” 王吉民张嘴想说点什么,瑛儿没有给他机会。“姐姐,我可要抢在你前面结婚了。连俊他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他们那儿不兴订婚。我们已经和我爸妈商量好了,年底就结婚。到时候,姐夫一起来呀。” 瑛儿微笑着说完,王吉民脸都快绿了,奈何当着众人面又没法发作,只能点头应和着。粉女愣完,赶紧起身去给桌边加了个板凳,招呼两人坐下。 许良正原本波澜不惊,过了一小会儿,哼笑一声,随即又热情了起来。他拿过酒瓶,给桌上人斟酒、敬酒。喝完一桌,又去下一桌。王吉民给翠华使眼色,翠华连忙拿起自己的酒杯起身,追到良正身边,陪着一起请酒。 酒宴结束了,陈粉女站在路边送亲戚。许明朗坐在屋里的桌边和王家夫妇、翠华聊着。良正顾完手边的事,抬头环顾四周,唯独没看到瑛儿和徐连俊。他询问了夏夏,夏夏告诉他,刚刚徐连俊已经先回去了,瑛儿好像去院南河边了。 良正走到厨房南墙边,向外张望,果然在那颗槐树下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他犹豫了,如果今天没有徐连俊这一出,现在他可能就会选择去问清楚。但是现在,他更加退缩了。他脑子里盘旋着一个声音,尘埃落定,木已成舟,他没有能力改变什么了。 最后,那一步是没有迈出去。良正只是看着瑛儿的背影,他不知道瑛儿在想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没有来和自己一起走,而且还带来了一个称为未婚夫的男人,那就意味着,她选择屈服了。那他还挣扎什么呢。 瑛儿站在河边,倚在树干上,默默流泪。她没有和良正解释那天为什么没有去,没有再去找良正和他私奔,甚至她还匆忙和徐连俊交往。 其实,在瑛儿去找良正的那天中午,路过商店时就被翠华看到了。翠华起了疑心,当天晚上和父母一起逼问瑛儿。瑛儿不说,翠华就将她锁在房间里。锁到第二天傍晚,瑛儿拼了命想找机会逃跑被翠华发现。翠华就猜到了,她只告诉瑛儿,无论她想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王吉民知道了后,也去瑛儿房里,最后警告了瑛儿,如果她和良正一起做出什么傻事,不仅他王家颜面受损,许家更是会受到伤害。瑛儿妥协了。她清楚,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父母给的,如果真的放弃一切,和良正离开,以后会发生什么?她终于还是害怕了。 她只是乡间人家一个普通的少女而已,她没有那种无所顾虑、反抗一切不公及命运的精神和勇气。 第11章 第二周的周末是王家的订婚宴,许陈夫妇二人和良正一同去了,至此,订婚算正式结束了。订婚宴完了,王吉民及几个亲戚又和许明朗一道来许家继续吃了酒,等结束时,已近半夜。送走了所有客人,家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粉女收拾完桌子,把帮忙的孩子们赶去睡觉。许明朗把良正叫到屋里坐下,给良正倒了一杯刚泡好的茶:“今天咱俩酒都喝了不少,现在就不多喝了,喝点茶。”说着端起自己的茶缸,抿了一口:“现在婚已经订了。我知道之前你的想法,但是,从今以后,你就不要再去想别人了。好好待翠华。” 良正捧着茶杯,默默喝着,没做应答。许明朗抬眼看他,动了几下嘴唇,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心想反正来日方长,也不能指望他这一时半会儿就转了心意。 末了,许明朗嘱咐良正,有空去把翠华叫到家里来吃个家常饭,以后都要常来的。 第二天,良正一早去学校的路上就绕去了商店。没想到商店这么早也真的开门了。店主在柜台里收拾着,店里没有其他人在。良正松了口气,他拜托店主,翠华来了,跟她说他爸妈叫她有空去许家吃饭。店主应了,良正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了。 等翠华来了,店主告诉她良正过来的事。翠华确认,良正还有没有说别的什么。店主摇头,还说觉得奇怪,明明昨天才订了婚,怎么不等中午或者晚上来和翠华当面说。翠华笑笑,心里却有些介意。 不过,饭还是要去吃的。翠华特意挑在周六,这样良正中午就会在家。翠华拎着些水果踏进许家的时候,良正还在房里呆着。粉女则是早早等在路边栅栏外,直到迎进翠华来。 为了好好招待准儿媳,许明朗一早就去村里开鱼塘的熟人家弄回来两条大草鱼。粉女还宰了家里养的一只鸡,忙活了一上午,准备好一大桌菜。翠华一到,就直接先请上桌,给倒好了茶。粉女见良正还没有出来,急忙去催:“良正,你干什么呢?没看见翠华已经到了吗,还不赶紧来招呼。不像样子。” 说完,又赶紧去厨房盛饭,走到门外时,吼了一嗓子,叫在外面干活的回来吃饭。 翠华一个人坐在桌上,有些手足无措。她看向东房里,良正迟迟没有动静。不一会儿,粉女端着饭来了。一进来,她发现还是只有翠华一个人在堂屋,顿时恼了,放下手里的,就冲进东房。粉女顾及外面的翠华,故意压低了声音:“许良正,你少跟我在这儿摆脸子。外面是你未婚妻,你有点数吗!” 良正轻拍下手里的书,站起来越过粉女径直走到外屋,在翠华旁边坐下。 翠华已经盛好了几碗饭,见良正来了,连忙端过一碗递到良正跟前。良正抬了一下眼,蹦出一句谢谢,接过饭碗就没有再说什么了。这时,许明朗也进屋了,看到良正这样子,脸色顿变。 翠华抢在许明朗之前开了口:“叔叔快来坐吧,饭已经盛好了。”许明朗见状,只能先坐下。粉女在一旁笑说,都订婚了,还叫叔叔呢,该改口了。翠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妈~。”氛围得到了缓解。 一顿饭在许明朗和粉女轮流给翠华夹菜中,不惊不险地过去了。饭后,翠华坐着陪许明朗说了会儿话就走了。翠华一走,许明朗就把在厨房洗碗的良正叫了过来。良正以为父亲会大骂自己一顿。意外的是,许明朗没有如此。 良正站着,许明朗坐在一侧,缓缓地嘬着茶缸里茶叶末泡的茶。僵持了一会儿,许明朗开了口:“良正,事情已经到这个份上,我以为你心里明白。咱家没有那么好的条件,能让你们几个大的好好的结婚,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其他的,奢望不起,就不要再惦记了。” 良正背在身后的手捏紧了,许明朗看他的表情,叹了口气:“把剩下的日子过好才是真的。” 良正也有点后悔自己这么做,着实有点过分了。翠华也没有什么错,都是被父母决定的罢了。想想自己这么冷落她,她还好好地照全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只不过,每次看见她,总还是会想起瑛儿,有点别扭。 良正决定,找个机会,好好和翠华说说话。 这天,良正往村口走,路上正巧看见了翠华。一下子,良正有些慌,他是想着和翠华好好处的,但是突然的会面还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良正看到前面是自己一个朋友家,脑子里还没决定,身体却已经拐了进去。他没想到,翠华已经看见他了,于是在翠华眼中,他是故意躲着她的。翠华心中不快,想起之前的种种,一丝怒火悄然升起。 良正心不在焉地和朋友聊了一会儿,心理建设也做完了,就和友人作了别。他想翠华或许已经走远了。等他重新回到路上,猛然发现,翠华就站在路边建筑的阴影下。不过此时的良正已经下定主意了。他直直地走到翠华面前,笑着和她打招呼:“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翠华忽略了他说的话,一开口,良正就愣住了。 “瑛儿和徐连俊一起走了。” 良正原本沉静的心又被撕扯到裂开,他皱起眉头:“翠华,你为什么要提瑛儿?” 翠华哼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喜欢瑛儿,我也知道原本瑛儿想和你订婚的。” “你什么意思?”良正眉头愈加紧锁。 “是我跟我爸妈提出反对的。因为这本来就是属于我的!是我先遇见你,是我和你相的亲。凭什么让给她!我比她更喜欢你啊!” 信息量太大,良正一时无法全部接受。他原本以为翠华不喜欢自己,也是委于父母之命,没想到居然正是翠华促成的这场婚姻。 良正转身想离开,翠华抓住了他。 “你知道你心心念念的瑛儿那天晚上为什么没有赴约吗?” 良正身体僵住了。 “因为她后悔了,你以为像她这样过惯了大小姐日子的,会真的愿意抛弃一切去过漂泊不定的日子么。” “而你,现在已经没有反悔的权利了。” 第12章 良正心里又怒又痛,他咬紧牙关,朝翠华:“我怎么就没有权利了。我们还没有结婚,我要是不娶你,你又能怎么样。” 翠华斜眼:“呵,你以为你说不结就能不结么,你回去问问你爸让不让!”说完,翠华转身就走了。 良正心不在焉地回到家,看到难得许明朗和粉女这么早就回来了。良正想开口提翠华的事,但是看许明朗特别开心的样子,又有点胆怯。于是他边考虑着边坐到了桌边。 许明朗不知道遇上什么喜事了,脸上笑容藏都藏不住。甚至还主动给粉女、良正倒了茶。良正端起茶杯,问:“怎么了,这么开心。”许明朗笑呵呵:“之前不是一直打算搞个鱼塘吗,就是差点钱。这两天,王吉民问了我,他也想搞,就是不大会。干脆就准备投点钱给我,我来搞,他分红。这下可好了。” 粉女听了,脸上也洋溢着笑容。良正原本想趁父亲心情好提出来,一听是王吉民,顿时又打了退堂鼓。许明朗看出良正心里有事,不动声色地说:“你怎么脸色不太好,哪里不舒服啊?” 良正支吾:“没什么事……” 许明朗放下茶杯,沉默了一会儿,正色道:“我是不知道你又怎么了。但如果还是翠华那档子事,你就不要说了。该说的上次我都跟你说明白了。我觉得,你作为家里老大,应该更懂点事。” 良正低下了头:“今天我遇见翠华了,她跟我说,是她不让瑛儿和我结婚的。” 许明朗猛地拍桌:“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事?我知道你喜欢瑛儿,可人家要嫁的就是翠华。再说了,翠华不也是挺好的。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 良正想反驳几句,许明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不要讲了。就这样,我觉得我已经跟你说得够清楚了,你要是一时候还是想不明白,没关系,反正还有段时间,你慢慢想。只要你给我定当点就行了。” 许明朗起身,往厨房走去:“今天我不吃晚饭了。我先上床休息了。” 粉女一直默不作声,看许明朗进了厨房,才叹了一声:“唉,你就不要再在这件事上惹他了。” 良正把脸埋进胳膊里。粉女想想,就没有继续说了,只是拿手蹭了蹭良正头发。 最后,粉女突然想起来,嘱咐了良正一事:“大子,过些日子村里要挑河,几个隔壁庄子里的人得找地方借住。支书安排了一个姑娘住我们家。你回头把柴房收拾一下。”说完,也不管良正应没应,起身去忙晚饭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良正特意避着翠华,不仅不怎么去商店了,连有事要向东走都绕远路。他想着即使像翠华说的那样,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的话,那能躲一时是一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而粉女嘱托他的事,良正是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有天看到河边有人在挑河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良正风风火火赶回家,一进家门,脱了外套,扔下包,撸起袖子,就赶紧冲进了柴房。 柴房虽然是叫柴房,但堆得都是各种杂物。良正打量了一圈,发现最里面有一张床,心想得把床收拾出来让人睡。先把屋子里乱七八糟无用的物件塞到空着的箱子、篓子里,尽量整齐地码放到角落里,再把床上的旧衣服、旧褥子理理顺,塞到床下的柜子里。这下总算有个房间的样子了,良正看了看,觉着有些空,于是把外面的一张窄旧桌子拖进来,放置在门边窗户下。刚好这时,几个小的也放学到家了,良正打了盆水,使唤他们一起拿了抹布来帮忙,将柴房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原先因为杂物多,柴房到处都蒙了一层灰,经过一番收拾,现在已经干净的能反光了。 良正收拾得及时,当晚,粉女就接了那个借住的姑娘回来。在晚饭桌上,粉女介绍了她。 “这是苏子,家是诸阳的。明天开始要在西边共仓河挑河,会在我们家住上一段时间。良正、天冬你们帮衬着点。反正你们年纪也差不多,有什么话不好跟我们老家伙讲的,苏子你就同他们讲,听见没。” 那个叫苏子的女子笑着点了点头。良正不经意看了她几眼。苏子头发齐肩,蓬蓬松松的,带点焦黄,右眉上方别着两只黑卡子。 苏子第一个吃完,打了招呼,就先站起来,拿着自己的碗筷离席了。双花瞧见她只吃了小半碗饭,默想,难怪细胳膊细腿的。粉女让良正把苏子带去房间。良正只得先放下碗。 他出了堂屋门,看见苏子在厨房里洗她刚吃饭的碗。良正等她洗完才走进厨房,叫了她的名字:“苏……苏子,你睡得屋子在后边。”苏子轻声回道:“好。” 良正闪过身,示意让她先走,然后自己边向外走,边告诉她,厕所在厨房南边。良正领着苏子穿过厨房和西房之间的过道,后边一间小屋子就是柴房。 良正帮苏子打开门锁,把钥匙交给了她。末了,让苏子先进去休息,自己去厨房拿来了蜡烛。 良正把蜡烛点上,浇了蜡油在桌上,把蜡烛立住。苏子在铺被子,良正上去帮忙。 苏子好奇地问:“你是陈婶的大儿子许良正吧,听说你在学校教书?” 良正边扯被角,边回:“是我,我教的是初中。” “真好,我以前上学的时候也是想当老师呢。”良正抬头。看见苏子的眼睛映照着蜡烛光,闪闪的。 第13章 良正手上甩着被子,不经意抬头看了苏子一眼,又低下头,轻轻回了一句:“是吗?那为什么没有做老师呢?” “还能为什么。家里穷,没念几年书就被叫回家干活了。”苏子边回答边拍打了一下枕头,扑出来一阵烟灰,两人猝不及防,呛了一大口。 良正边摆手试图躲开灰尘,边往屋外退,退到一半,忙又回来,夺过苏子手里的旧枕头,捂着嘴鼻朝苏子说:“这枕头太脏了,不能用。我给你拿个新的去。” 路过厨房,旧枕头被良正直接扔进灶门口。放在往日,良正绝对是那种会把破旧枕头拍拍打打再洗干净,晒上一天接着用的人。 堂屋里的方桌上,晚饭还没结束,并且格外热闹,几个小的一直在叽叽喳喳。良正大步跨进门槛,向粉女询问。 “我记得家里有两个新枕头一直收着没用的,妈你给放在哪里了?” 粉女原本正听着饭桌上乱七八糟的交谈,想开口教训又碍于今天家中来外人,被良正突然一问,愣了一下。 “嗯?”回过神来,她放下筷子,“有俩新的,就在你房里那个柜子上面,拿一个就行了啊。” 良正听见了也没应一声,直往里走去。枕头压在一堆厚棉被下面,良正踮起脚尖,使劲儿用右手抠出了一个枕头角,他不敢肆意拽,怕把上面的杂物山拉倒下来。小心翼翼推拉半天,枕头终于被顺利取了下来。 外面的粉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出了一块浅蓝色的毛巾布,她伸手夺过了良正手里的枕头,转身就往外走,良正快走两步,问:“这是旧的吧,干净吗?”声音有点急促。 “没用过几次,洗的干干净净放在橱子里的。”粉女没回头,但还是不满地瞥了后方一眼。 良正没了声,脚步慢下来,不过还是跟到了转角处。粉女的脚步飞快,前边已经伸手去推被掩了一半的门。 门一开,粉女就被扬起的灰浇了一脸。 “不是叫良正收拾过了吗,怎么还这么多灰,这小子怎么弄的……”粉女的声音逐渐尖锐起来,当她意识到苏子还在旁边,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没有,本来扫干净了的,是枕头里太脏了。”苏子有些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我刚才出去想看看有没有扫帚的,但是没找到。” 粉女摆摆手,把已经铺上毛巾布的枕头递到床上:“扫帚肯定是小的几个扫完地随手放在哪儿了,我马上去找,你先把门和窗开开吧,不然全闷在屋子里床上又得脏。” 扫帚在厕所旁边被粉女找到了,她无声地咒骂了两句。回头又带上簸箕,等她回到小屋里,苏子已经用瓢子舀了水浅浅地在地上洒了一片。 苏子忙伸手接扫帚,粉女往后缩了一下,连声说:“你歇着吧,赶紧上床歇着吧,也不早了,我来扫。” 苏子当然不能真的躺到床上干看着,她拿过了扫帚,轻轻说:“婶儿,是不早了,你也赶紧收拾一下早点休息吧。这点灰我自己扫就行了,刚好等扫完顺便再把行李收拾一下。” 粉女一下子落个空手,也不想再客气什么,于是顺着说了一句早点歇息就走了出去。 粉女径直向厨房来,还没到门口,就瞄见了良正。 “你杵在这儿半天了,干什么呢?”粉女使劲儿拧了一下良正胳膊,良正龇牙呼痛,“我刚才找扫帚就看见你在这儿发呆,你说说你一天到晚的,脑子里都是什么,上次你爸的话是不是又不记得了。” 女人总有一些异于常人的直觉,尽管良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但仍然心虚了一下下。 “你要么来洗碗,唉,算了算了,赶紧回你屋吧,别在这儿晃了,看见你就烦。”前后也没过多久,许家的孩子就已经被轮番骂了一遍。 良正灰头灰脑地回了东房,扑通一声倒在了床上,旁边的川连不满地啧了一声:“大哥,你怎么脚都没洗就上床了。” 良正头都没抬,埋在被子里,声音有些飘:“反正你又不跟我一个床,回你自己床上去!” 接下来几天,良正竟一次都没见过苏子。说奇怪也不奇怪,早上良正去学校去的早,晚上苏子挑河得到七八点,粉女直接每次晚饭都另拿个碗,给苏子留下饭菜。苏子通常回来之后,在自己的小屋里扒拉扒拉饭,洗洗就上床歇了。 良正本也没多想什么,照常上着自己的课,家里和没来人住之前仿佛没什么区别。哪知这一天竟然出了一件事。 这天是周五,良正放学回来吃了晚饭就一直坐在东房的桌前批改作业。期中考试已经在眼前,他想着趁周五还是工作状态辛苦一下,周末好好休息一下。 埋头苦干了不知道多久,再抬头,良正感觉脖子好像已经卡住了。他正像个僵尸般缓缓转动关节的时候,川连和福池风风火火地扑了进来。 “大哥!大哥!妈叫你赶紧去河边!” 良正的笔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两个弟弟拖住了往外走。 “急什么呀,干什么呀。” “妈说苏子姐不见了!” 良正有些奇怪:“她一个大人怎么会不见了,这两天挑河不是一直挺迟吗,她是还没回来吧。” “哥,你都没听广播里报几点了吗!其他挑河的人早就回来了,而且妈也托人问了诸阳那边,她没有回去。”川连走在前面,有些着急。 福池在一旁跟着喊:“就是就是,苏子姐不会掉河里了吧!还是被坏人绑走了!” 几个人匆匆忙忙往西边跑去,远远的就已经听见河边的人声了。 第14章 等哥几个冲到河边的时候,河边已经聚上了一批人。粉女就在其中,她正在和一个女工交谈。 良正火急火燎地拉过粉女来询问。 “什么情况啊这是,人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呀?” 粉女声音急得已经沙哑了:“不知道啊,下工了之后就一直没消息,这可怎么办啊,人交到我们家来,我们肯定有责任的呀!” 良正握住粉女胳膊,以示安抚,“先别慌,现在时间还没过去太久,我们先仔细找找。” 说罢,他四下张望了一下。边上零零散散有几个村民,看上去也是白天在这边挑河的。 一群人只是各自站着,神情有些焦急,也不知要商量些什么,只能环视一圈,然而漆黑的夜晚,连月亮都不作美,又能看见什么呢。 气氛凝重的仿佛有千万吨,压的人透不过气来。突然,角落里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 “啊,我想起一个事儿。”说话的是小栾,住在良正家隔壁,平日里经常与苏子同路结伴回来,“晚上快下工的那会儿,苏子丢了帽子。她问我看没看见来着,然后我就没再看见过她。” “帽子?难不成苏子是找帽子去了才没回来,不会的吧,我记得她那个草帽旧的很了,就算丢了也不会找上这么久都不回来的吧。”粉女有些质疑。 一直没开口的杨书记给出了一个猜想:“我在想,小栾确实是最后看见她的人,而她那个时候正是在找帽子。既然是旧帽子,那肯定不会有人偷的。会不会是苏子挑河的时候顺手放在河边,不小心掉水里飘走了,所以苏子顺着河往下游找去了。“ “我觉得很有可能,刚好苏子来我们这边不是很久,或许在哪里迷路了。“良正颇为赞同。 于是杨书记给大家安排了一下,沿着河岸向北边散开寻找苏子。 参与寻找的人不少,良正看着好几个直奔着河边居民房屋去了,他明白苏子肯定不会在有人住的地方迷路,因为有人的话,她不就能问路了吗。 村西北方向有很大一片农田,周围一圈只有土路和树林,没有什么醒目的建筑,不熟悉的人在里面很容易分不清方向,更何况还是在乌漆墨黑的夜晚。 良正猜测苏子很有可能在那里分不清路了,顾不上叫别人,拔腿便往那个方向去。 拐过一个弯,前面是座极窄又长的桥,良正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一点儿。他突然想起了瑛儿,瑛儿曾经就在这里掉下去过,她的自行车还是自己帮忙捞上来的。 恍惚间,良正有一种自己去寻找的就是瑛儿的错觉,这种感觉一闪而过,他赶紧掌掴了自己一巴掌。现在正是寻找走丢的苏子的紧急时刻,自己在这儿发什么神经,晚这一会儿,万一出事儿了怎么办。 三步并作两步,良正快速穿过了桥,眼前那边已经出现了农田外围树木的轮廓。 他一边小步往前跑,一边开始呼喊起苏子。 “苏——子——苏——子——”良正两只手在嘴边围成喇叭状,尽管他喉咙都快叫破了,但是声音在广阔的田野里消散得飞快,甚至感觉几乎没飘出去几米远,就被黑暗吸干净了。 没办法,只能尽量在田里到处走动,四处都看一下,逐渐良正走到了稻田深处。他的声音小了下来,因为嗓子愈发疲惫了。 “苏子,苏——子——” “良、良正,是良正吗?” 不知道哪个方向远远地传来了一声小小的回应,良正先是一个激灵,然后一下子意识到了,连忙环视四周,同时回应:“是我,苏子!你在哪儿呢?” 左前方的地里一个人影慢慢地冒了出来,良正急上前,一看果真是苏子。 众人原本都担心苏子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良正这么一看,终于放下心来。苏子除了脸上有点慌张,其他一切正常,身上干干净净,只不过稍微沾了点稻田里的乱草。 “吓死我了,这个田里怎么会有坟呐。”没等良正询问,苏子急忙先开了口,声音还有点颤抖,“就走着走着突然看见了土包,一下子我就慌了,然后又突然有奇怪的声音,吓死我了。” 良正有些想笑,“所以你就躲到田里去了?还奇怪的声音,那是我叫你的声音好不好。” 苏子瘪了一下嘴,似乎是想哭的样子:“我那会儿心里特别害怕呀,走着走着突然看见坟包。” 良正给她解释:“那些坟是周围人家的,这里还没开成田之前就在了,一直没迁走。”说罢,见苏子站在原地还有点发愣的样子,于是上手拽了一下她的胳膊。 “走吧,赶紧回去吧,别人估计还在找你呢,快回去跟他们说一声。” 良正率先转身往村子的方向走去,苏子一个箭步,连忙追到了良正的身后。 良正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苏子,你是不是还有点害怕?” “有……有一点。” “要不然你抓着我胳膊吧。”边说着,良正微微弯起了左胳膊。 苏子没法客气,因为她心里还是非常恐慌的,即使再矜持,这时候也顾不上了。于是,苏子轻轻扶着良正的胳膊弯,两个人往大路上靠。 一路上,良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有趣的事逗苏子,让她安心下来。正说笑着,已经到了大路上,两个人刚跨上来,就被来路上的一束灯光晃了眼。 是手电的光,虽然比较昏暗,但在漆黑的夜里还是一下子迷了人眼。 “良正?找到苏子了呀这是。” 来者出了声,没想到是王吉民。这时手电的光下移了,良正放下遮光的的手,朦朦胧胧看见对面准丈人旁边还有一个人。 瘦瘦巴巴的,短发,还能是谁。 第15章 良正脑子里和自己说不要虚不要虚,冷静,咱也没做什么对不起谁的事儿。然而心却很诚实地慌乱起来。 苏子一把松掉了原本紧紧抓着良正胳膊的手,她虽然不认识对面的俩人,但自觉这样不恰当的行为被别人看了去还是会闹笑话的。 王翠华表情有些不自然,她的性格让她不能大方地面对这些意外状况。她瞄住了苏子,毫不掩饰地打量苏子的脸,自以为夜色暗淡不会让人察觉,但事实是除了和她站在同一边的王吉民,苏子和良正都敏感地察觉到了。良正有些忧心,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苏子,没想到这一瞥直接将翠华如炬的视线引到了自己身上。尴尬的情况持续了一会儿,直到王吉民迟疑着开了口。 “怎、怎么了这是,没发生什么吧,怎么都不说话啊。” 良正忙跟着圆场解释:“啊,没事儿,我刚才在稻田里找到的苏子。她可能受了点惊吓,有点没缓过来呢,又突然遇上你们。王、叔,你们怎么也出来了?” 犹豫了一下,良正选择还是循着原来的称呼叫叔叔。 王吉民回答:“这不是听说有人失踪了,我们想着也来帮帮忙。哎哟,既然没事儿了,就赶快回去吧,也不早了。” 苏子有些不好意思,向王家父女微欠了欠身,以示歉意。 王翠华似乎才理解了状况,对着苏子僵硬地展示出一个笑容,接着挽过苏子的手,轻声说:“走吧。” 说着便拉着苏子走到了前头,落下良正和王吉民并排。 走到学校附近,良正停下了脚步,向王吉民打招呼:“叔,你们就先回去吧。我去通知其他人顺路把苏子送回去。” 王吉民父女俩似乎还不知道苏子就住在许家,而良正此时也不想多说,怕引起事端。 目送着他们向东走了一段路之后,良正和苏子也拐向南边。苏子提议:“你不用送我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你赶紧去找一下别的人吧。” “你认识路怎么还会在田里待到现在。”良正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是开玩笑还是别的。 苏子小声认真解释:“那里又黑而且我还不怎么熟悉嘛,这里离你家那么近,我也来来回回走过几次了。” “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一点,快点儿回去。家里几个小孩还在,给你留了晚饭,你回去吃一下先休息吧。”良正仔细嘱托了两句,完了转身就消失在夜色里。 苏子有些发愣,看了一会儿早没了身影的那方,才迈开步伐往家去。 良正四处转了几圈,把还在找人的乡邻们叫了回去,最后在河边找到了粉女。一看见良正,粉女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踩着碎步冲了上来。 “怎么样了,找着了吗,有人找着苏子了吗?” “妈,你别着急了,人已经找着啦。”良正把好消息告诉了粉女,粉女心上一颗石头总算落了地。 ”太好了,真的吓死我了。一黄花大闺女真要在咱家丢了的话,那得……哎哟。“粉女直拍着心窝子,后怕得厉害。 良正掺着她胳膊,安慰她:“没事,这不是没丢吗。而且人也好好地,一点儿没受伤。” 粉女有点惊讶:“你已经看见过她了?在哪儿?是已经回去了吗?” 面对一连串追问,良正只能仔细说明:“已经让她回去了。是我找到她的,她找帽子一路跑到了西北大田里,我就是在那儿发现她的,然后我就先把她送到了学校那儿,就赶紧来通知你们了。 “哦……是这样啊,没事就好。” 两人一路回到家,苏子果然已经睡下了。粉女一问待在家的几个小的,才知道苏子晚饭也没吃,到家就直接回房间了。 良正忙说:“我明明叮嘱她了家里有留给她的饭,怎么没吃呀?” 粉女拦了一下想去叫苏子的他,摆摆手说:“你别管了,你上班一天回来又去找了半天人,也赶紧休息去吧,别瞎操心了。苏子我去看看。” 良正只好作罢,看着粉女走向了柴房,就回了东房。 柴房里蜡烛已经熄了,粉女敲了敲门,没人应,门也是反锁着的,再从窗户那儿透过布窗帘的缝隙看。床上有一个静静躺着的人影,粉女心想,大概已经睡熟了,毕竟在外面跑了怎么这么久,累也难怪,便不再多管。 第二日,良正正坐在窗前看资料,苏子竟走了进来。 良正回忆了一下不久之前听到的广播,这会儿正是十点左右。平时这个点儿苏子早就去上工了,更何况她从来没往东房这儿来过。 良正的诧异写在了脸上,苏子一下子读懂了,她笑笑:“书记让我今天不用去,就当放假一天休息休息。” 良正点点头,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嗯,我就是想来谢谢你,昨晚帮忙找到我。” “不、不用谢,这有什么的,人找不到了大家都会帮忙找的。”良正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我也只有口头感谢了,没什么实质性的谢礼。”苏子倒是没有介意,大大方方的,“你在工作吗?” 苏子注意到了良正握着的笔,桌上摊着的书和纸。 “嗯,在做一些上课的准备。”良正正说明着,苏子蹲了下来,趴在桌边,发丝落在良正臂弯上。 “我可以看看你改作业吗?”苏子看着桌上的作业本,“以前我相当老师,就是特别想改学生的作业啊试卷啊什么的,感觉特别有意思。” 良正晃了晃神,转头看了一眼苏子的头顶,应了一声好,便放下手里的资料,随意抽出一本作业本开始批改。 苏子一直趴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问一句,这个为什么不对,或是帮着一起找错题。 良正从来没觉得批改作业的时光这么充实。 两人正改得起劲,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响,良正和苏子同步转头望向门边,粉女正站在那儿。 第16章 粉女直直地看着两个人:“你们干什么呢?” 苏子忙站起来,手乖巧地叠放在腰前,解释:“啊,婶儿,没什么,我见许大哥在看书,也想借一本来着。” “是这样啊。”粉女对着苏子轻笑了一下,“我正准备做饭呢,苏子你今天没事儿的话来帮我打打下手吧。” 苏子回着好,便跟着粉女去了厨房。 良正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天知道刚才一抬头对上粉女的视线时,他心里慌成了什么样。家里虽然看似都由许明朗做主,事实上,粉女才是最强势的那个。 粉女向来心细,且多疑。良正不禁捏了把汗,他明白,父母对和王家的婚事有多看重,他们是不会给自己一丝机会反抗的。 苏子对他来说,就像是小黑屋墙壁上一条缝隙里透出的一丝光,很虚无,却让他总想抓住,仿佛那之外就是另一片天地。 厨房里,苏子正坐在土灶后,粉女让她看着火。 粉女手上在洗着绿叶菜,默念道:“九月底了,天气该凉了。” 苏子接话:“是啊,这两天早晚已经很冷了。” “再过些日子,又要整天整天地吃大白菜了。”粉女笑着说。 苏子也捂着嘴笑开了,“大白菜也好吃,炒着吃,煮着吃,都好吃。” 两人正笑着,粉女突然话头一转:“苏子啊,你有对象了吗?” 苏子有些惊异又有些脸红,“还……还没有。大娘,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你觉得我们家良正怎么样?”粉女不动声色地问到。 “许大哥啊,他人很好哇,上次还帮了我。”苏子大方回答。 粉女知道她指的是哪件事,“我们家良正长得还俊是不是~” 看粉女又打趣她,苏子有些不自在了,她想了一下说:“做老师多好啊,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就特别希望以后能当老师。” 粉女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从那以后,苏子有事没事都会钻到东房,也不干别的事,只是静静地趴在桌子一角,看良正批改作业,做教案,看书。良正时不时和她讲解几句,苏子虽学历不高,但颇有想法,一来一去,竟也能同良正对起来。一开始,他还有些担心,经常注意着院门,怕粉女突然回来,不好解释。时间久了,良正觉得粉女似乎对上次的事并不在意,也就放松了下来。 渐渐地,良正都快忘记了和翠华的婚事给他带来的痛苦,日子过得平静而舒坦。他甚至觉得,日子就这样下去也挺好的,全然不觉婚事将近。 和王家商议后决定的婚事被定在了十二月初。说是商议,其实几乎没让许家插上嘴,全由王吉民做了主。本来按照惯例,正式的婚礼仪式通常都应该在来年的春天,但王翠华心里悬着块石头,一天不真正进门,她就总觉得自己这个未婚妻的身份是假的。 良正似乎忽略了婚礼日子的接近,但时间没有停下脚步。一晃,一个月瞬间即逝。 冬月的头上,日日飘雪,阿梅虽在长江北,但也算是南方,地上的积雪竟也慢慢地累积了起来。俗话说,霜前冷,雪后寒,真的等到雪停的日子,太阳爬升到半空,肆意泼洒着光亮,染上苍茫雪地,亮晃晃,却没有一丝暖意,只有愈发冻骨的寒冷。 粉女今天没有在家操办午饭,一早就出了门,直到饭点,才咯吱咯吱踏着积雪匆忙走进院子。天冬柿霜几个大孩子已经打点了一桌饭菜。粉女进门的时候,孩子们正热热闹闹端着饭碗往桌边挤。 虽然屋里也没比屋外暖和,但粉女进来时还是带进来一股冷气。良正招呼粉女赶紧上桌吃饭。粉女一边应着,一边摘脖子上裹得结结实实的围巾。 “良正啊,今天我去王吉民家商量过了。”粉女猝不及防地开口,“你自己的婚事也真是不上心,都不看看几月份了。该张罗啦。” 良正被粉女一连串话说得有些发懵,他好像真的忘记了,好像又从没忘记,不然眼前怎么会一下子浮现出翠华的脸。他挥了两下手,仿佛想要驱散那张面孔,眼神重新聚焦在对面,是苏子有些僵硬的脸。 村子里的挑河早结束了,只不过那之后,苏子在村里瓶盖厂做工,也就继续借住在许家。 粉女见良正在发愣,视线向着苏子那边,笑笑:“哦哟,苏子啊,一直忘了跟你说了吧。良正的婚礼就在腊月,这个月有的忙了,可巧你在我家,可能也要劳累你帮些忙了。” 苏子始终盯着自己的饭碗,手上动作没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权当应答了。 “良正呐,这两天你腿也勤快些,多去王家走走,不然你爸该怪你了,自己的婚事什么心都不操,全撂担子给大人。”粉女也不管两个人有没有回应,只自顾自唠叨着。倒是几个孩子很积极,说东说西的,抢着要帮忙做事。 一顿饭结束,苏子马上没了影,良正半天才反应过来,慌忙向柴房去。推开门,屋里干净的发亮,一如苏子来的那天。 就在良正往院门跑的时候,坐在厨房门口补衣服的粉女突然厉声叫住了他。 “许良正!你想干什么!” 良正驻足在原地,不愿回头,却也碍于母亲的盛怒不敢向前。 “你真的想造反啊!!”粉女的声音里除了愤怒,更有力竭。 “苏子……走了啊。” “走了!”粉女又低下了头,手中的细活没有停,“她走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么。” “为什么今天突然说起婚礼的事?”良正忽地转到粉女面前,声音略有怒气,却终因理亏而降了声调,“为什么要赶走苏子?” “什么叫赶走她,我什么时候赶她走了?人家愿意回家就回家,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你知道的,对吧,你一直都知道。”说着说着,良正眼泪竟掉了下来,“你是故意的。” 第17章 粉女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撒气似的扔下针线,厉声说道:“我知道什么啊,啊?你说!我故意什么了!人家苏子走是因为人家知廉耻,你呢!” 良正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懦弱地哭泣,然而内心的空洞如那人走屋静的场景一般,唯有指甲钻肉的痛提醒着自己要面对现实。 “如果你自觉一点,就不会成这个样子了!”粉女终于忍不住了,带着点哭腔喊了出来,“当初翠华就来找过我,问苏子的事。我刚跟人家说完啥关系都没有,回来就看见你们俩,你们俩在那儿。” 粉女气得有些说不出话,良正辩解道:“我们什么事儿都没有!” “还什么事儿都没有,你骗傻子呢啊。”粉女气急,上手抽了良正几下,“后来有过多少次腻腻歪歪的,你真当我不知道哇,这些事儿我一直都瞒着你爸,他要是知道了,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吗?!” “我现在就后悔啊,当初为什么没早点和苏子说清楚。订婚之后你每天魂不守舍的,苏子来了你就好些了,本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指望着你自己有点数,慢慢地好起来就算了,没想到你一点自觉都没有啊!”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啊,苏子她喜欢看书,喜欢和我讨论,这有什么吗?!”良正吼得脸红脖子粗。 “还有什么!你真说得出口,你们整体黏在书桌上的样子,谁看见了不嚼舌根啊!我就不信你对她没有非分之想!你要是没这门亲事,我绝对不拦你。可你跟人家翠华定了亲的啊,你不能这样啊!” 良正望着粉女,眼神有些绝望,半晌,转身往屋里去了。一只脚迈进堂屋时,他顿了一下,轻轻吐出一句:“定亲也是你们逼的啊。”说罢,便回了东房,反锁上房门。 粉女拾起针线砸了出去,放声大哭,边哭边喊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啊。” 无论她哭得多悲恸,屋里的人都没有再出来。 直到傍晚,许明朗出远门回家,良正都没有出来。 饭桌上,许明朗觉得有些奇怪,便询问粉女:“良正怎么了,回来就看他在房里,怎么饭也不出来吃?” 粉女很平静的样子,和中午那会儿在院子哭吵的判若两人。 “下午和我拌嘴了,不服气呢。别管他,饿他一顿就好了,都快结婚的人了,一点儿不懂事。”最后一句话故意提升了音量。 “算了,他本来就有气。”许明朗叹了口气,难得体量儿子,“等婚结了,人娶回来,孩子生了,就都好了。” 饭毕,川连福池草率地涮了遍脚,裤脚都没放下来,就往东房冲,一推房门才发现门被反锁了。川连有些迟疑,回头叫粉女。 粉女不禁也有些担心了,三步并作两步,上来就边叫着良正名字边舍力推门。 意外的是,没几下,锁就开了,是良正开了门,等川连进去时,良正已经回到了床上,面朝里侧躺着。 粉女愣在门框边,手上还保持着推门的动作,刚才的一瞬间,她真的害怕极了。缓缓揉搓了两下胸口,粉女才彻底平静下来。 距婚礼只剩不到一个月,许家很快就投入到忙碌的筹备过程里,粉女更是忙得很,良正也安定地上着班,那天中午的争吵仿佛没有发生过。只不过,良正愈发沉默,眼神空虚的可怕。每每遇上他发呆的视线,粉女都有些心悸。 日子一天天消逝,婚礼的筹备也到了后期阶段。吹拉弹唱的艺人们已经约好日子了,红纸红蜡烛红筷子红布等等器物也置办好了,听说王家那边嫁妆也都准备妥当了,于是许明朗叫王吉民带着翠华过来和良正一起试一下衣服。 量身定做的新棉袍,红得发亮,正挂在东房里的老木架上。因为要做良正的婚房,春田川连和福池早已被赶出了东房,安置到柴房去了。东房被收拾得很是干净,老木家具们枣红的包浆被擦得锃亮,和床上铺着的大红色棉被、挂着的红袍交相辉映。 接下来就是大人们采购酒菜,孩子们在乡坊间奔跑,借桌椅瓢盆、碗筷杯勺,为婚礼做最后的准备。 乡村的婚礼隆重而朴实,一大早,新娘子在家里祭拜完,便和嫁妆一起,被船夫摇着橹棹,沿着水路,敲锣打鼓送到新郎家,两岸挤满了看热闹的乡里邻居。 许家小小的院子里,人头攒动。纵使是严冬,哈一口气都快结冰,手伸出袖笼就要冻掉这样的时节,却气氛热烈的有若春日暖阳。每一个人脸上都盈满笑容,红扑扑的脸颊,门上窗口的红双喜,桌上铺得平展的红布,无不彰显着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 最先是小孩子尖细的嬉笑声从岸边传来。 “新郎新娘到啦!” 人们一水涌了过去,又簇拥着迎亲的队伍返回到院里。 堂屋里被祭拜的条桌和接待贵戚的方桌占满了,嫁妆只能一箱一箱地往东房里放,塞不下的缝纫机先摆在了院里。 仪式很简单,由家中长辈引着,条桌前拜了几拜,上香,在围观的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两人算是正式结为夫妻了。 午饭和晚饭都是热闹的家宴,新郎新娘免不了要一桌桌请酒。开始,良正只自顾自举杯,喝完就往下一桌去,落下翠华在后面,丝毫没有关照翠华的意思,粉女捞过良正,狠狠掐了一把他手臂内侧,又瞪了他一眼,他才放缓脚步,停下来等翠华,即使不情不愿,也还是让翠华挽上了他的胳膊。 幸好,众人只以为良正是太紧张了,并未瞧出什么。翠华或许是习惯了良正的不冷不淡,也没在意什么。晚宴顺利结束时,已到了深夜,俩人被放进了婚房。外面的人潮也逐渐散去,热闹非凡的一天也终是归于平静。 第18章 老大的婚事终于解决了,粉女和许明朗暂时松了口气。虽然良正每天依然死气沉沉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每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桌前坐着。好似完全忽略了还有翠华这么一个人,每天睡在他的身旁,他伏在桌上看书的时候,就搬个小凳坐在他身后,手上做着事,一声不吭地陪着。 偶尔,良正才在粉女的逼迫下,和翠华骑着自行车去镇上转悠一圈。日子虽不甜蜜,但也是平平静静的。只是数月过去,粉女见翠华的肚子依旧平平坦坦,一点动静都没有,就有点着急,还生出了一丝疑意。 这一日,粉女趁良正上课去了,避开其他人,悄悄拉住正准备出门的翠华。 “华儿啊,良正对你还不错吧?有没有欺负你呀?”粉女挽住翠华胳膊,低声问道。 翠华脸上闪过几分诧异,瞬间又恢复了淡笑,“怎么会,妈,他就是话少了些,对我还是可以的,很体谅我。”思忖之后的回答很体面。 “那……该做的有没有做啊?”因为有些心急,粉女不自觉加重了握住翠华的力道,“是不是同房次数太少了呀?” 翠华有些惊愕,她没想到婆婆会这么直接来问她,“还……还可以吧,挺正常的。” 粉女还想问什么,被翠华打断了。 “妈,我爸叫我今天回去一趟,可能家里有什么事儿,我先去了。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吧。” 说完,也不等粉女的回复,翠华拉开她的手,匆匆推开院门出去了。 粉女也没多想,只想着媳妇儿可能是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又或者真的有急事,只要知道他们夜生活还是有的,她就放心了。 翠华从家里出来,没走几步,就拐进了屋子后面的小巷里。她半倚在砖墙上,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有些事,尤其夫妻之间的那些,对其他人是难以启齿的。同房,虽然是同过了,但翠华心里却是窝火的。不说良正从来不主动,大多数时候都是翠华动手,抱啊亲啊,无论她怎么撩拨,身边那个男人始终都像截木头一样。赤身裸体的两个人,却一点火花都擦不出来。 翠华捏紧了拳头,事实上,前一次回娘家,父母也很焦急地问了,她也没肯开口说什么。自然不是为了维护良正,只不过是她那点自尊让她只能什么抱怨都咽回肚子里。 她暗自思量,无论如何,近些时候必须怀上孩子。 四月,刚立夏不久,温度慢慢爬升,孩子们的薄袄终于脱了下来,欢欢快快地裹上了单衣,连跑跳玩闹都好像轻快了不少。这个时节的乡下,已经忙翻了天。麦田里籽粒已经灌浆饱满,低低地垂了下来,等待着农人们的收割。 许家人口众多,连最小的夏夏、双花都被动员着磨起了镰刀,一起下地,毕竟也都是十岁出头了,农忙时候能出力。 平原上的麦地,一眼望不到边。大大小小的身影遍布其中,弓着腰,刀起刀落,一束束麦秸秆被堆叠起来。虽是初夏,渐升的温度已经非常蒸人了,割麦的人几乎都带着草帽,帽里还夹着一块湿毛巾,随时用来擦拭被黏腻腌人的汗液。 粉女顾虑着翠华刚进门,不好意思动用她下地,只让她来送些茶水。差不多到点了,翠华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拎着个大铝烧水壶,出现在田埂上。招呼了几声,田里埋头苦干的人都直起了身子,向田头这边聚拢了过来。翠华从篮子里掏出一叠饭碗,一只只摆放在地上,拎起茶壶往碗里注水。 先围上来的是几个跑过来的孩子,福池、夏夏和双花因为觉得帽子闷热,就撇去了,不算毒辣的阳光依然将他们晒得红成了酱猪肘子。争先抢后地端起碗,普通的凉白开咕嘟咕嘟地喝出了白酒的气势。 后走近的许明朗开腔教训他们,不要喝得这么邋遢。等大人们坐下来开始喝水的时候,福池已经倒了第二碗,喝得也没那么急了。 “爸,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啊?”福池迫切地询问。 “走什么走!你自己看看这田,麦子割了有一半吗,活没做多少,就想着玩儿。”没等许明朗开口,粉女先一步冲了一顿。 福池委屈巴巴地说:“你说话不算数!昨天明明说好了,割到下午就让我们去河边摘花的,现在又不让我们去。”说着说着,小嘴撅的老高,都能挂油壶了。 夏夏先扫了一眼父母的表情,又瞄向了双花,还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双花,示意她开口。 双花咽下嘴里的一口茶水,小声说道:“就是啊,爸,那树上的槐花开得可嫩了,再不摘,没几天就该掉了,多浪费。” 孩子鸡贼,知道谁最好攻略,现下都转向了许明朗,一声声哀求着。许明朗抵不过,放话让三个家伙走了。 来的时候磨磨蹭蹭半天,开溜的时候跑得跟野鸡一样快,粉女忍不住骂了两声,许明朗宽慰道:“哎呀,几个孩子到底还小,能干上半天已经不错啦,再留着,他们也没心思干活,不如放他们去玩。” 粉女转而念叨起了许明朗起来,就属你心软,把他们惯成这个样子。 那边,福池他们三个已经一路冲到家门口了,有商有量地从家里翻出了几个布袋。 “双花最小,你拿着个小的。”福池一边分着布袋,一边领着往河西走。刚过桥,一颗高大的‘开满青白色花朵的槐树映入眼帘。这就是他们的目标。 福池和夏夏会爬树,一滋溜就到了粗壮的树干上,双花不会,只能站在树下,踮起脚尖去够那一串串铃铛一样的花枝子,很快,小布袋就被塞得满满当当。 双花仰着头叫夏夏:“三姐姐,我的袋子满了,够了么?” 夏夏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方福池突然从绿枝丫间探出脑袋,扔下来一个空袋子。 “咱们家人多,太少都不够塞牙缝的,你再摘一点。” 到了傍晚,割麦大军终于到家,他们还没推开院门,一股香甜的气味已经迫不及待地钻进了鼻孔里。 第19章 夏夏坐在灶后面,火光映得她满脸红光,火舌舔出来差点燎到她额头卷曲的碎发,敏捷地一个闪躲,躲开了灶火的攻击,却不慎把鼻梁上顺势留下的汗滴给甩进了眼睛。夏夏小声哎哟了一声,下意识去抹眼睛。 福池双手握着锅铲,奋力搅动着锅里逐渐萎缩的花瓣,开始还是满溢的难以铲动,在高温的烘烤下很快就耷拉下去,渗出了些汁水。福池见差不多了,便赶在烧糊之前盛起了一碗。 旁边的矮桌上已经有些碗碟装满了炒好的槐花。油盐均不需要,只是干炒出来的槐花鲜香甘甜,被渗出的汁水点缀着,泛着水光,看得人口水涟涟。福池使劲儿嗅了一嗅甜丝丝的香气,已然垂涎欲滴。 见家长已经进了堂屋,福池忙叫来双花,让她帮忙端碗碟。 大大小小几个碗碟在方桌中央,夏夏洗了一把筷子过来分给围坐在方桌边的人。炒槐花的香味十分诱人,涮把脸的功夫,一半碟子已经干干净净,粉女擦着脸,挨着川连坐下,随意训斥了一句:“也不冲一下脸。汗黏着多难受。” 川连嘟囔:“最起码我还是用毛巾擦过的,你看看他那鬼样。”说着,用筷子指了指对面猛扒瓷碗的福池,机智的小子炒最后一锅的时候单给自己盛了一小碗。 听到川连的话,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顿时嗤笑出声。福池的脸红似火鸡,脸颊上还有汗混着尘垢形成的一条条痕迹,嘴角还粘着一些碎花瓣。柿霜皱着眉头,一边嫌弃地咦了一声,一边翘起兰花指捻去了福池嘴角的脏东西,最后还是忍不住又一把抹在了他衣服上。 翠华手上抓着筷子,却没吃几口,她注意到,良正也跟着笑了,结婚几个月来,难得一见的笑容。翠华暗暗打算了一件事。 人多的家庭,洗澡是一大需要应对的难题。夏夏双花因为年纪小,先洗,还能在木桶里泡上一会儿。翠华是新媳妇,也得到了优待,小妹们洗好之后就轮到了她。她洗澡不似其他人一般粗糙,每次总是会兑好满满一桶水,舒坦地泡上,细致地搓洗。每次等她洗完,剩下的人只来得及随便冲洗一下,否则有人就得等到半夜了。奇怪的是,从没有人和翠华提过意见,她自己也似乎从来没意识到。 不过福池却十分钟爱冲澡的那份爽快。从井里打上一桶水,随便掺点烫水,就浇上身子,再捞一条在井水里泡的冰冰凉凉的毛巾,一边发出“嘶嘶”的声音,一边享受着毛巾掠过皮肤的冰爽。 良正主动让许明朗和粉女先洗了澡,自己留到了最后。等他冲好回房,夜已经很深了。屋外被月光照得敞亮,河岸边偶尔传来的蛙鸣虫叫衬得夜色愈发幽静。 他思量着这个点儿翠华应该已经睡着了,十分小心地关上房门,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只挨着床的一边,双手叠在胸前直直地躺着。就在他刚有一丝睡意时,身边人轻轻翻了个身,面朝向了他。 良正一下子被动静震得清醒了些,随后,一只手沿着他的腰线一路摸上了胸膛。那只手在他的衬衫上磨蹭了两下。 “今天这么热,怎么睡觉还穿着衣服?”耳边传来小声的呢喃,他才感觉到翠华身体几乎已经整个贴了上来,温度有些烫。 胸前突然被一抹凉意侵袭,翠华的手在解纽扣,摸黑有些不容易解开,她将一只拇指抠了进来。一颗一颗,到肚脐为止,良正的肌肤裸露在了空气中。终于忍不住,他一把捏住了翠华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平时那么矜持的翠华,到了晚上却如狼似虎般。 “我很累了,睡吧。” 说罢,把翠华的手推回了身侧。没想到,翠华却反过来一把抱了上来。整个人贴得更紧了。 “良正,求求你了,我们生个孩子吧。”翠华的气息喷吐在良正的脖弯里,灼得他发烫,“妈问了我好几次了。我再不怀上,会被人戳脊梁骨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求你了,给我一个孩子吧。” 良正看不见,翠华的眸子闪闪发亮。他抬手无力地推了一下翠华横在他胸前的胳膊,翠华只当他是同意了。 翠华猛地扒开了良正的衣服,又褪下自己的,一抬身子就骑到了良正腰上。她双手抱着良正脑袋,俯身亲吻他。胸前两点肉在良正健壮的胸肌上擦拭,总算激起了他一点生理欲望,顺利进行了下去。 良正躺地很僵硬,全凭翠华一个人颠动着,她忍不住低声骂了起来:“死咸鱼一样。”不过很快就被喉咙深处不自觉溢出的低吟声代替了。她顺手捞起了良正的胳膊,主动搭在自己的胸脯上,良正这才有点反应,顺着揉搓起来。 没有什么其它的项目,结束地很快,翠华伏在良正身上,一声一声喘着,两个人□□的身体贴合地没有一丝缝隙。 半个月后,翠华害喜了。粉女很激动,硬是要陪着一块去镇上检查。不出所料,真的怀上了。 翠华松了一口气,粉女是真开心,天天念叨着,一定要是个大胖小子啊。良正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时不时被粉女催促着给翠华倒这个,拿那个的,连洗澡都要求他陪着,全不顾他反驳这才几周,肚子都没显出来,根本没必要。全家上下都被这个新生命到来的喜悦包围了。慢慢的,良正才终于有了自己即将要当爸爸的实感。看着翠华一日日逐渐鼓起来的肚子,他婚后第一次由衷地生出了幸福感。 一个周五,放学后,良正看天色尚早,突然想到家里的糖罐已经空了,本来粉女打算周末托熟人从镇上带,价格能便宜些。恰好翠华这段时间特别爱吃甜,几顿没吃着了,于是便绕道去了村口的小卖铺。没想到小卖铺也没有货,他干脆骑着自行车去了一趟镇上,带回了一包糖。 等良正回到家,叫了几声翠华却没人应答。探头望了几眼,才察觉到坐在角落暗处,阴沉着一张脸的翠华。 第20章 良正见惯了翠华端着的样子,只当她是孕期性子更别扭了。良正将手里的糖袋放在方桌上,一边偷瞄翠华,一边轻声说:“翠华,糖我已经买回来了,要喝糖水么,我给你冲一点儿?” 翠华晃动了几下身体,没起身,阴阳怪气地开口:“怎么,做什么亏心事儿了,我嫁进来这么些日子,你从没正眼瞧过我。今天赶着来献殷勤啊?” 良正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被搅烂了,一股火气顿时冲出天灵盖,仅存的一丁点理智让他压抑了声调,只是沉着脸:“你胡说什么?我今天放学特地绕到镇上给你买糖,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但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 翠华听到此言,腾的站了起来,好巧不巧,粉女刚好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个搪瓷杯。粉女傍晚回来,看见翠华不太开心的样子,又一直闷在屋里,就烧了些热水。 “华儿,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来,妈烧了点热水,你喝点儿,能舒服点。”粉女小心翼翼地握着杯沿,“小心点,还挺烫的。” 哪知,翠华正在气头上,直接一挥手,打到了粉女胳膊上,借力向良正站着的方向泼了过去。粉女眼疾手快,整个人扑到了良正跟前挡住,生怕热水烫伤良正。结果当然是落了一背还冒着热气的烫水。 良正见状,按捺不住了,朝翠华吼道:“你干什么!发什么神经啊!” “我干什么?你怎么问得出来的啊许良正。”翠华声嘶力竭地哭喊了出来,“今天你去西村干什么了?见哪个骚狐狸去了?你真当我傻啊?” “苏子今天刚回西村,下午下课你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她了是不是。要不是人家看见你从西村回来,跑过来告诉我,我还真被你骗了。会过情人了,还去买糖给我,你是存心来恶心我的啊!” 良正扶着被热水泼得有些发愣的粉女,拼命压制着怒气道:“你是真有病是不是!去镇上必须从西村经过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啊!我根本就没关心过苏子的事情,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家的,什么时候回来的。”良正的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 “你思想龌龊,但是不要胡乱诬赖别人!” “我思想龌龊?!”翠华上前两步,脸上表情愈发扭曲,“许良正你没有心啊。当初是你家来求着我爸妈结这个亲的,不然你以为凭你家这一穷二白的情况,还有那一堆拖油瓶,谁看得上你啊。还有那个时候我和我爸撞上你和那个贱货在田里,亏我还一直信任你!” “王翠华!你这么看不起我家,有谁逼着你嫁给我吗?你忘性挺大啊,是谁死乞白赖,拆散我和瑛儿?你亲妹妹你都不放过,你好意思来指责我??” “我就知道,你一直没放下过瑛儿。”翠华哭得涕泗横流,脸上发丝黏着眼泪,狼狈极了。 “好了!”粉女大吼一声,“都别说了!孩子都怀上了,现在再提那些个事儿干什么啊,日子好好过不行嘛!” 吼完,粉女又转身朝着翠华,近乎祈求地说:“华儿,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他以前是有别的想法,但他自从跟你结婚之后,真的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儿。再说,再说,苏子也是个有数的人,她知道良正已经订婚了之后就走了。这事儿肯定有什么误会。” 翠华冷静了些,不再哭喊,斜眼瞟了粉女一眼,冷冷地说:“我可以先不追究。但是你们家怎么对我的,我是不会忘的。等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再来算账!” 粉女双手握着翠华胳膊,只能一声声应着,“好,好,都听你的。”翠华轻轻挣开粉女的手,头也不回地进了东房,砰地一声甩上了房门。 晚饭是粉女敲了半天门,亲自送进去给翠华用的。夜里,良正自然也没回房睡,硬是挤到了柴房里,和弟弟们打了地铺。 冷战持续了几个月,良正丝毫没有低头的意思。翠华也霸道的很,不仅对着良正没有好脸色,对许家其他人也是颐气指使的。不愿意到堂屋用饭是常有的事,只让粉女送到东房,她单独吃,到了后面更是挑剔起来,菜一定要是单独给她盛的,说是不想和许良正吃同一碗。因为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不方便了,翠华不要粉女扶她去上厕所,要求在自己房里放上小马桶,倒脏污刷马桶自然是指使弟妹们去做。用夏夏的话说,伺候得跟太后一样。 眼看着翠华就快要临盆了,两人之间依然冷的似冰窟窿,突然一天,一个人的来访让冰窟窿的温度一降再降。 第21章 正值雨水前后,温度稍微回升了些,但寒气仍未消。今天难得出了个完整的大太阳,纵然没有给温度提升作出什么贡献,暖融融的阳光还是引出了一大帮在屋子里躲了一个寒冬的人们。 粉女一早看到东边天际露出的点点红色,就开始筹划着,要把家里的棉被、柜子里的东袄通通拿出来晒晒。翠华前段时间回娘家看望父母,在家足足住了大半个月,再加上年前回家过年,中间也就初二初三回来了两天。前几天还是粉女亲自去接回来的。 不管两夫妻关系有多僵,在娘家一直这么住着总归是不好的,容易被邻里说闲话。原本粉女想叫良正去丈人家接的。 “翠华马上就要生了,你也别一直这幅样子。这次去接一下翠华,就当是去表个态,你低一次头也不会怎样。” 良正死撑着半天没开口,任由粉女从唠叨到尖声责骂,最后倔强地扔下一句:“这从头到尾都不是我的错,她王翠华任性妄为,无端惹事,乱发脾气,还死不认错,非但没有收敛,反而一天一天地把我家人当仆人,随意吆喝,我凭什么给这样的人低头,她就算一辈子不回来,我也绝不可能踏进她王家门一步!” 最后还是粉女拎着东西,上亲家门,陪着笑脸,好说歹说把翠华请了回来。 这不,晒东西之前还先把翠华搀扶了出来,打发福池去后头老郭家借了个木靠背椅,好让翠华坐得舒服点晒太阳。完了才招呼着其他孩子扛被子出来晒。 来访的是个姑娘,年轻貌美的姑娘。 就在几个人在院里来来回回,忙碌着的时候,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个小缝。翠华有些警觉,支起了身子,抻着脖子看了两眼,试探着问了一句:“谁啊?” 一个小脑袋突然探了出来,顶着一头时髦的卷发。 “这里是许老师家吧……” 许老师?要么说得就是许良正呗,翠华顿时有些不耐烦,咚一下又靠了回去。 “是。”或许因为来找许良正的是个女人,翠华的语气有些刻薄。 听见院里的动静,正在东房翻箱倒柜的粉女忙踱步出来查看情况。 “夏夏!家里来人了你怎么不叫我,你嫂子哪里能动啊这个时候。”粉女路过翠华身旁还特地放缓脚步留意了一下。 蹲在西侧的夏夏有些委屈,小声嘟囔着,她也没动啊,跟个老太爷似的。 幸亏粉女没有听见她的抱怨,否则定要挨上一顿臭骂。 没等粉女走到院口,那人已经自顾自推开门进来了。进来的瞬间,院里的人都被访客吸引了目光。 来的是个小姑娘,身着鲜红色连衣裙,间缀着米色碎花,裙长到膝盖,连衣裙外套着一件黑色大衣,肩膀上挎着一只牛皮小包。卷发是时下最流行的波浪卷,梳着偏分式刘海,连额前两侧的碎发都带着卷度。即使穿打扮显得很成熟,但脸蛋明显还残留着些稚嫩。 粉女包括翠华、夏夏几个人都看愣了,这样一个人在村子里实在是格格不入,太显眼了。 “你……你是?”粉女问得甚至有些磕磕巴巴。 小姑娘抬手别了一下耳鬓的长发,甜甜地笑着说:“我是许老师的学生,我叫何秀秀,今天特地来看望老师的。” 粉女这才回过神来:“哦~原来是良正的学生,不好意思啊,很少有学生来找他,所以才不太认识。” “哦,没事。我也是毕业了有几年了。” 没聊几句,刚巧就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良正。 “秀……秀秀?” 何秀秀一转身就雀跃地蹦到了良正跟前,开心地说:“许老师!没想到你还能记得我呀,真开心。” “还记得我读书的那个时候还跟你表过白呢,结果你特别果断地拒绝了我,说我太小了。今年我十八了,所以我回来找你啦。”说着,何秀秀还张开双臂转了一圈,“我现在是不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啦?” 粉女听见这话,心头一慌,紧张地回身瞥了翠华一眼。 “秀秀啊,快进来,还没给你介绍呢,这是你师娘。”粉女拉上何秀秀就往翠华那儿走了两步。 何秀秀这才看清里面坐着的翠华,她愣了一下,迅速反应了过来,忙打圆场:“我刚才开玩笑呐,好几年没见老师了,想让老师看看我是不是变化很大哈哈。” 翠华稍微扯了一下嘴角,挤出一个比不笑还难看的表情:“我很快就生了,不方便,就不站起来迎接你了。” 何秀秀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今天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我们几个学生打算聚一聚,特地来邀请许老师的。不知道老师方不方便呢?” 许良正一时不知如何回应,粉女无意识看向了翠华,何秀秀见状也顺着视线望向了翠华。 粉女见翠华脸色很差的样子,正准备开口替良正回绝,翠华猛地开了口。 “有什么不方便的啊?有你这么漂亮的学生来邀请,怎么能不赏脸呢。”她的声音微微发抖,声调时高时低,“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替他做主。” 何秀秀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最后和良正说了时间地址,让他有空去,就走了。 剩下良正杵在门口,良久,他冷笑一声,朝翠华:“你又何必。”说完直接越过了她,进了堂屋。 第22章 如果说,何秀秀来访前的翠华还只是任性了一点,那么,自从何秀秀来过之后,她简直就是故意无理取闹,无中生有。 只要不是工作日,或者学校上课时间,良正一旦有事要出门、晚归,翠华就会瞪着他,破口大骂,骂他不知廉耻,骂他是不是出去见哪个小biao子了。两句话说不到,就开始操起手边的东西乱砸,很多时候甚至直接往良正身上扔。有一次扔出的搪瓷缸砸破了良正的额头,她也丝毫没有愧疚之意,站在那儿干瞪眼。 良正捂住伤口,血还是流了他一脸,糊地眼睛都睁不开,吓坏了堂屋里听见动静过来看一眼的双花。这件事直接惹怒了之前一向对她不错的许明朗,晚上,他往东房端给翠华单独准备的饭菜时,皱着眉头说了翠华两句。 “翠华,我知道你大着肚子不容易,脾气不好我们也能担着,毕竟良正确实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虽然生气,但许明朗还是试图跟翠华好好说,“但是你不能伤人啊,对不对。” 尽管许明朗语气还算和善,但此时的翠华就像一个二脚踢一样,一点就着。 “你们都觉得我不好是不是?你们都觉得我对不起你们家是不是?你们许家算什么东西啊?”她尖细的声音实在叫人难受。 许明朗特意压制的火气腾地窜上来了一点儿。 “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我让你不要打伤别人,这有什么错吗?你莫名其妙扯什么对不起他对不起你的?” 翠华坐在床上开始哭,一边哭一边指着许明朗:“你们家穷成这个鬼样子,我也没嫌弃还嫁过来给你家生孩子,你们还这么欺负我,太过分了!畜生不如!!” 许明朗瞬时头大了,他不明白,曾经那么知书达礼的翠华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幅不可理喻的模样。 “你……你这是信口胡诌啊,家里什么事儿不由着你?你随口叫一声,家里大大小小的来伺候你。这就算了,你嫌几个小的走路声音吵,甚至不让他们从你窗前过,到底是谁比较过分啊?” 许明朗身体不怎么好,这一顿气受的,直捂心口,大口喘着气。幸好此时陪着良正去镇上处理伤口的粉女回来了。 粉女一边安抚了一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翠华,另一边让福池把许明朗扶回了厨房。翠华饭也不肯吃了,粉女坐在床边哄了半天,翠华也没给她一个正脸,没办法,粉女只好熄了房间灯,由着她去了。 转而回厨房,又凶了许明朗一顿,说着毕竟肚里是我们家的种,忍着点,随她去就好了。许明朗更气了,晚饭也不愿意吃,一晚上面朝着墙睡,没再搭理粉女。 没过几天,翠华就收拾了点细软,叫来王吉民,搬回娘家住了。当然也没和父母说吵架的事,只是说快生了,在自家有父母照料着方便些。粉女一有空也会去看翠华,帮忙伺候着。良正一直没去过,王吉民夫妇颇有微词,翠华只说他忙,自己也用不着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照顾。粉女听着也没好说什么,只能承诺着回家一定教训他,让他抽出时间来陪翠华。 到了聚会的日子,粉女一早就警告良正不许去,敢去就打断他的腿。良正其实一开始就没打算去,但听到粉女这么说,他有些愤慨。 “去不去是我的自由,我的学生请我去聚会我为什么不能去?” 粉女气不打一处来,扬起火钳作势要打他,“你还敢说!上次何秀秀来了家里一趟就闹得鸡飞狗跳,你还去聚会,让翠华知道了,她还不翻天!” “这跟她王翠华有什么关系?我教出来的学生,人家好心邀请我去,她不客气点就算了,还当着人家面说那种话。” “她是你婆娘!”粉女顿时火冒三丈,“当然要管着你了!难不成任你随便出去搞?” “她那是发神经!天天神叨叨的,胡思乱想,就知道赖给我些根本没有的事!你看看。”他指着额头的伤口,“这就是你纵着她的后果。” “我不管!反正你给我和翠华老老实实过日子,我就不信她还能没事找事不成。” “不想好好过日子的是我吗?”良正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这一年她还不够没事找事?妈,我真的没法跟你沟通了。” 粉女只斜着眼,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良正见粉女冷着脸,不像能继续好好交谈下去的样子,抿了抿嘴转身出了厨房。 粉女没注意到,良正没回堂屋,而是拉开院门出去了。 第23章 初春时节,风已不似寒冬那样凛冽,刮在脸上柔和了许多,刀割般的疼少了一些。但寒气还是重的。尤其良正和粉女不愉快的对话之后,出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换上一件厚袄子。此刻他身上的双层毛衫外套好像一点都抵不住风,冷气直往怀里钻。 良正一路上走得慢,已经不经意打了好几个冷颤了。他更懊悔了,好歹也应该围上围巾、戴上手套再出来啊,也不至于现在冻得跟狗一样。实在冷的有些头疼,良正只能上下摸索了一番,试图找出一些御寒之物。 想从口袋里翻出御寒的东西那是不可能的了,他从内兜翻到外兜翻了两遍终于放弃,最后在裤兜里掏出了一盒烟和火柴。因为翠华怀孕,本来他的烟瘾早就戒了,不管他和翠华间闹得有多不愉快,但翠华肚里怀的到底是他的种。在家已经有不到□□个月不碰烟了,也不知道兜里的烟哪来的。或许是学校里哪位曾经经常一起吞云吐雾的老烟鬼同事塞给他的,让他偶尔解解馋。 没有想太多,良正点燃了一根。虽然不能御寒,但多少能让自己舒坦一些。 一早太阳没有露面,这样一个阴晦沉闷的天气,走在小路上的良正脸上也是阴云密布。连抽烟都无法排解的烦闷,促使他做出选择,虽然选择可能早在出门的那刹那就做好了。 学生们的聚会在镇子上的小饭店,良正没有骑自行车出来,只能步行去,大概需要两三个小时。不过好在他出门的时间尚早,聚会的时间在中午。慢悠悠地晃过去就刚好。 顺利找到小饭店的时候,何秀秀和其他几个学生都已经到了。看到良正进来的时候,何秀秀小声惊呼了一下。 “许老师,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何秀秀又惊讶又惊喜。 “哦,上次你说了地方,我有些记不清了,所以来的路上有些曲折。”良正朝着何秀秀笑了一下。 几个学生里,说实话他只对何秀秀印象较深,其他几个勉强能叫得上名字来。说到为什么唯独对何秀秀印象深,良正还是有些心虚的。 何秀秀还是他的学生的时候,才十五岁,但已经是超脱出同龄女孩的美貌和成熟。这种成熟不是指成年女子的那种老练。那个年代十几岁的乡下小女孩通常都很单纯、腼腆,别说和喜欢的男孩子谈恋爱了,连多看一眼、说上一句话都要被同伴起哄,脸红半天。而何秀秀是异于这些姑娘的一个存在,天生的美貌让她一直很自信大方,眉眼盈盈,眼波横如水,随意朝人望一眼,都会有人为她沦陷。 偏偏,良正成了她最想征服的对象。身为老师,而且何秀秀还是未成年,伦理道德都不允许良正接受何秀秀猛烈的追求。他严词拒绝过很多次,何秀秀却从来没放弃过,哪怕被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包围,被主任找去谈话。可能是越得不到的,越是心头的朱砂吧。 直到毕业那天,她又一次拦住了回家路上的良正,这一次良正话说的很重。他告诉何秀秀,你太小了,我要是答应了你,我就是犯罪。你要逼着我被学校开除吗,还是想让我身败名裂。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恨我想害死我了。我求求你了,你大慈大悲放过我吧。最后他还是没忍心,多说了一句,好好学习,才能有个好前途。 何秀秀听完这席话,脸煞白,纵是再死皮赖脸的,也扛不住喜欢的人这样的回应。她朝着良正微微鞠了一躬,转身就走。从那以后,良正就再也没见过何秀秀了,听说她和家人搬到了镇上,后面的事情也就不晓得了。再一次见到她,就是前段时间在家里的那次。 诚实地说,重逢的那一刻,良正眼前一亮。虽不过三年,何秀秀却真实变得更漂亮了,褪下了一层稚气,也使得她更有女人魅力。如果说曾经良正拒绝她是因为她是学生,她太稚嫩了。那么今天的她放在良正面前,他可能真的无法拒绝,当然前提是他单身。 可惜。当良正头脑里闪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着实吓了一跳。趁周围人不注意,他轻轻抽了自己一巴掌。无论如何,自己已婚,而且孩子都快生了,绝对不能有这么畜生的想法。 一帮人,都是小年轻,吃起饭来酒少不了,一喝就开始劝酒,一劝酒就开始闹。一顿午饭活生生吃到了三点。这其中,良正不可避免地被灌了不少酒。又因为他酒量实在不怎么样,于是就被喝趴下了。 闹哄哄的饭局结束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外面已经淅淅沥沥的下了好一会儿雨了,才不到四点,天已经黑了一半。雨势不算小,冲出去的几个男生外套上很快就被打湿了一片。最后留下的没几个人了,一个男生望了望结结实实倒在长凳上的良正,有些担忧地和旁边的何秀秀对视了一眼。 “秀秀,许老师看样子一时半会不好醒了,这可怎么办啊。我虽然跟他同路,但他醉成这样,我也没法骑着车带他回去呀。” 何秀秀歪头思考了几秒,最后提出一个解决方案:“这样吧,这里的人我家离饭店最近。待会儿你先跟我一起把许老师送到我家去,让他在我家歇一晚。你回去的时候顺便去一下许老师家,跟他家里人说一声。” 那个男生知道何秀秀是和父母一起住,觉得可行,就同意了。等两人费力把良正背到秀秀家,再送男生出门,外面的雨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越下越大。目送男生穿着雨衣撕开雨帘,很快就消失在灰蒙蒙的雨雾里。 第24章 粉女在家一天都没见着良正,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在屋里不停地踱步,不停地咒骂着良正,“狗养的东西,说他两句,非但不听,还跟我搞起离家出走了。” 许明朗知道了事情的来去,他倒是没什么意见,这会儿反倒很悠闲地喝着茶。 “你急也别骂自己啊。他这么大个人了,你能不能别什么都管啊。人家学生都上门来邀请了,不去多不好。” “呸,你们男人都是没脑子的东西。”粉女剐了许明朗一眼,“这翠华和她家里意见早就大了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去见年轻的姑娘,你不是给他们家落话柄嘛。” “我不知道那丫头哪来那么多想法的。良正结了婚之后不是老实的很么。这次也不是单独会姑娘,人家一群学生呢。女人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也容易生事呢。”许明朗边说边故意大声嘬了一口茶,此举成功激怒了粉女。 “你要是把你儿子管好了,翠华疑个屁啊!” “嘿,还要管什么啊。你倒是说说王翠华说得那些事哪个是良正真的做出来的。”许明朗也急了,他啪地把茶杯拍在案几上,溅了几滴茶水出来,“良正结婚之前做的不好的,我哪次没说他。但是结了婚之后他的确没异心啊,你是他妈你不信他吗?” 粉女还没来得及回嘴,许明朗站了起来,又一句质问咄咄相逼:“她王翠华连自己丈夫都编排,你个当妈的不站在自己儿子这边就算了,怎么还跟着她一块逼良正呢?” “我那不是为了让他俩能好好过下去嘛。咱家多少地方还倚着他王吉民,再说了翠华肚子那么大,良正再委屈那也得忍呐,不然难道离婚去吗?”粉女一屁股坐了下来,恼得直拍大腿,“今天这聚会就算没发生什么,要是被翠华听了去,那肯定还要闹上一番诶。早上就应该把他锁在房里的。” 许明朗背着手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一句安慰粉女:“哎呀,反正今天翠华不在家,不会知道哒。你就别操心了。” 粉女想想也觉得是,不过等良正回来还是得骂他两句。许明朗站在门槛边望了望外面,已经黑黢黢的了,雨还没停,良正应该快到家了,不知道有没有被淋湿。 那个男生到了村里,走错了路,又耽误了会儿时间。等摸到许家的时候,粉女已经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急了。她甚至认为良正是跟何秀秀跑了,已经开始找伞准备上镇子上去捉他们了。许明朗则忙着按住她。 这时小男生怯生生地敲开了门。 “请问……是许老师家吧。” 一听到问是不是许老师家,粉女瞬间联想起了上次何秀秀来时的场面,即使今天听到的清清楚楚是男声,她还是不可控地升起了一股怒气。 粉女没好气地答了一声“是”,许明朗不满地瞥了她一眼,上前去拉男生进屋。 “外面雨这么大,路不好走吧。” 男生不好意思地笑笑:“伯伯,我就不进来了,身上都是水。我来是跟你们说一声。许老师他喝得有些多,实在不好回来,就被安排到我们一个同学家去暂歇一个晚上。” 粉女一听,连忙推开许明朗,直冲过来,慌忙地问:“什么,晚上不回来了?在哪个同学家住的啊?男的女的啊?” 许明朗拽了她一把,“你瞎问什么呀,人家都是良正的学生。”言下之意很明显。 粉女收住了些,挤出了一丝笑容:“哪……哪个同学家呀,具体住在哪儿,我们明天好去接良正,他没骑车,怕是不好走回来。” “就是上次过来请许老师的那位何秀秀,她家就住谷子场对面,很好找的。”男生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何秀秀家还有她爸妈一起住呐,照顾老师很方便的,您就不用担心了。” 又是何秀秀,听见这个名字,粉女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就地西去。她捂着胸口,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应和了两声,送走了男生。 但愿真的能好好照顾良正,千万别照顾出什么问题来,粉女心里千万遍祈祷着。 何秀秀家,男生走之前很贴心地帮忙将良正直接送到了后屋里空着的床上。因为时间不早了,想着何秀秀父亲在,可以帮良正换湿衣服,他就急着走了。男生根本没注意到,整个何家,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良正微微清醒的时候,有些慌张,眼前的景象他很陌生。等意识到自己是赤身裸体的时候,他已经魂飞魄散了。但是当然不是光条条的露在外面的,他身上还裹着厚厚的一层被。犹豫酒精的作用只是散去了一点,良正虽然能睁开眼睛,但意识还是有些飘散的。他没来得及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就先被温暖的被窝抓住了魂魄。 啊,这样躺在被窝里真的好舒服,他脑子里如此感慨着,一边舒服自然地翻了个身。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吓得身体连着被子都弹了一下。 何秀秀一直坐在窗前的床边,就那么静静地沉浸在窗外的雨色中,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人的动静。 良正被吓得清醒了些,他翘起头,从被子顶头悄咪咪伸出脑袋去辨别那人影。黑暗里,只能略微看出是娇俏的体型。不知缘由的,一个名字在脑海里跳了出来。 “何……何秀秀?”他疑问地叫了一声。 那人猛地回了头,虽然仍然看不清她的脸,但许良正几乎已经能确定了。 “老师,你醒了啊。”脆生生的女声。不是何秀秀还能是谁。 一阵静默,良正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何秀秀又转过了身,继续看向窗外。其实她什么也看不到,雨夜没有月亮,这个点外面也鲜有人家还亮着光。她在听雨声,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滚过屋顶,又沿着屋檐落到地面的声音。 “我的衣服……”脑海里快速理了理思绪,最后良正还是没能完整地问出口。 何秀秀噗嗤笑出声,心领神会。 “是我帮你脱的。小陈把你背过来的时候你已经湿透了,如果不给你脱了,你这会儿估计都烧晕了。” “你家没有……男人么,你怎么能脱男人的衣服。” “我爸妈去苏州好几天了。”何秀秀不笑了,她盯着良正,“脱衣服怎么了,我关着灯脱的,又没看见又没摸着的。” 良正被噎住了,乌漆墨黑的也看不清她的视线,只看得见她脸定定地对着自己,。 第25章 良正翘着头,还在盯着何秀秀,正思考怎么缓解这尴尬的局面。下一秒,何秀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开他仅有的蔽体的被子,钻了进来。这次,良正被吓得不只是弹了一下,而是像条铁板上的鱿鱼,扭着弹着后退了好些。 何秀秀盖着右边的被子边,良正盖着左边的被子边,两人中间隔了仿佛有一个华北平原。如果这时有点灯光,你将会看到良正从被子边露出的完整的一个后背、屁股。 何秀秀捂着嘴快笑抽了,“老师,你至于这么怂吗,你人都在被子外面了。” 良正的脸烫的跟刚出火塘的山芋一样,背后和屁股蛋却冻彻心扉。他衡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身体重要,于是便拱起身子往被窝里挪了挪,也仅仅是挪到了被子刚好盖到左边的手臂的地方。 何秀秀突然发问:“老师,你老婆快生了吧。” “嗯。”良正正缩着身子,小幅度的抖着,以此生产热量,努力重新聚起被窝里的暖气。 “她好像挺蛮横的耶。”何秀秀心直口快,想什么就说了出来,“上次去你家,她说话好气人。” “嗯。”仍旧是语气平淡的一声。 何秀秀又笑了一下:“看样子老师婚姻生活过得不太满意呢。” 良正因为突然的一惊加上一冻,原本的酒精作用且并没消失,脑子还有些糊涂着。他并没有逃避这个话题,只是闭着眼反问:“你从哪里看出来?” “如果你对她有喜欢的话,我那么说她,你就算不为她说话但肯定也不会认同得这么快吧。”小女生的分析都是基于爱情,却不知道很多婚姻从一开始就没有爱情,婚姻生活的不愉快也并不来自于爱情的消逝。 “而且她说话的调门,我一个第一次听的人都受不了,你天天挨着,肯定更痛苦。”这一点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良正仍旧静静地闭着眼躺着,就在何秀秀都快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何秀秀沿着枕头的底边沿看过去,似乎能隐约看到良正的下颌。鬼使神差的,何秀秀偷摸摸伸出了一只手,在床单上一路摸索过去,小心地抚上了良正的脸颊。 她很仔细的轻轻摩挲着,盲找到了良正的眼睛。他闭着眼,眼睫毛扫在手指尖上有些发痒。 “老师……”突然出声,何秀秀都有些被自己暧昧的声调惊到了,但无所谓。随着尾声,她的另一只手从另一个路线走,缓缓滑向了下面。 没想到,良正反应很快,一把钳住了何秀秀纤细的手腕。良正刚想说什么,但是她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一个扭身就扑到了良正身上,压倒了他,吻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绕过良正脖子,死死地扣住他的头。良正使劲掰了几下,一只手还真的掰不开,另一只手还在何秀秀的手腕上。 裸着的器官没受得住柔软躯体的摩擦,很快就坚持不住了。于是,从下到上的缴械投降。钳着的手顺势一使劲,就翻了过身,变成了良正趴在上面。 雨下了一整晚,第二天一早,温度又降了几分。湿冷的气息打在脸上,良正此刻才算是彻底清醒了。天还是蒙蒙亮,他就已经在赶回家的路上了。想到昨夜发生的,他心如死灰。 虽然何秀秀最后对他说,一切都是她自愿的,发生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但是怎么可能呢,有妇之夫和别的女人睡觉,而且还是自己曾经的学生,这要是传出去,他不被人戳脊梁骨戳死。万念俱灰的时候,眼前出现了村口那条快三十米宽的大河,他产生了跳下去的念头。 就在他已经迈开脚步,偏离土路时,许明朗骑着自行车歪歪扭扭地从桥那头过来了。 “良正!”他也看见了这边的人,喊了一声,“你怎么都到这儿了,我还特地一早就出来准备上镇子接你。” 良正张了张嘴,想回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摆了摆手,跨到许明朗自行车后座上。 一到家,人还没从车上下来,粉女已经冲了过来。她拿着把扫帚,上来一句话不说先抡了良正几下。许明朗车都不扶了,忙着去抢下扫帚。 “你这是干嘛?!” 粉女倒也不是打算把良正打成什么样,实在是气头上来了,看见扫帚就操了起来,泄个气而已。有许明朗送上来这么一个台阶,她也就顺着下来了。 “你就倔的跟头牛一样,我昨天说那么多,你听进去一句没有?!”粉女插着腰,因为愤怒话都说不利索,“昨晚没干什么吧,你给我老实说。” 良正被打也没反抗,一直握着双手笔直地站着。听到这句话,他没敢犹豫太久,怕被多疑的粉女看出什么来。 “没有,当然没有。昨天我喝得头疼,一直睡到早上。起床就回家了。” 粉女听罢,也没继续追究什么,转身慢吞吞往屋里去了。没走几步,她又转过半个身子,斜着眼朝良正说:“这两天要去趟翠华娘家,她没几天就要临盆了。该商量找接生婆的事了。” 良正没有吭声,当是默认了。 第26章 粉女扒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一拍桌子决定今天就去找一下村里的产婆,跟人家先打声招呼。她让良正先去丈人家照顾照顾翠华,自己找完产婆马上到。 良正第一反应是不想去,但这一次他心虚,没有敢表现出来。就算放在往常,他也是极不愿往那边跑的,更不用说有了昨晚的事。 有如行尸走肉般晃到王吉民家门口,大门敞开着,他在门槛前踌躇,久久没有踏出一步。还是王吉民出来迎面撞上了他,才把他叫进去。丈母娘比王吉民看良正更不顺眼,对他结婚后的行为非常不满。翠华怀孕后,她更加气愤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从小呵护得没受过什么苦,大着肚子已经够辛苦了,没想到在他许家,不仅没有事事周到的伺候好,还天天给翠华气受。 黑着脸把良正领进了屋里,丈母娘就差拿鼻孔看他了。翠华第一眼看见来人是良正时,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但几乎一瞬间就消失了。她想起了回娘家之前和良正闹的不愉快,以及这么多天他都没有来看自己,向自己认错。 于是,屋子里两个女人都沉着一张脸,良正对着她们,仿佛连呼吸都是错的。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要在这强压的迫害下爆炸。深呼吸一口,他碍于愧疚,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向翠华低头。 “翠华,是我不好,不该跟你置气。你舒舒心,身体重要。” 翠华听见良正的软话,窃喜之情溢于表面,但她嘴上仍不饶人:“你还担心我呢,我看你是舍不得我肚里的孩子吧。” 良正的道歉就不是源自本心,如果不是心里有愧,他哪里会受这个。翠华的话,他干脆当没听见。 粉女来得很快,替良正解了围。她从接生婆家出来就急忙赶向这里,她哪里会不知道亲家对良正的不满。一到王家,她一边解着围巾,一边就拉着翠华妈坐了下来。 “华儿啊,我今天一早就去李婆那儿打过招呼啦。她日子排得紧,我本来还怕难约上时间呢。这事儿定了,咱们也就可以放心了。“粉女虽拉着亲家母的胳膊,脸却是朝着翠华的。 听见这话,翠华有些迟疑:“李婆?” “对啊,咱们村名声最好的接生婆呀。你这肚子不是一般大啊,不请她来我哪里放心。”粉女笑着说,“亲家母,这下咱们这心可以放回去一半了。” 这话音刚落,没想到翠华妈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接生婆?你说什么呢,要在家里生孩子?” 粉女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不在……不在家里生,去哪儿生啊?” 翠华妈口气冲的像肚里吞了三吨□□:“你想害死我女儿吗?家里哪里有条件生,出了问题怎么办?” “这不是请了接生婆嘛。我生了那么些个,连接生婆都没找,全是自己在家生的,不也没啥事么。”粉女说得是她的真心话,她确实没觉得这有问题。 翠华妈气得说不出话来,翠华求助一样地望着她妈。 “那……要不然去村里卫生室。”粉女退让了一步,觉得这下总可以了吧,“卫生室条件好,到时候就由我来照应。” “不用了。”翠华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声音冷的良正打了个寒颤,“不用你家操心了。过两天我就把翠华送到镇上卫生院。等生完孩子接回来,我再通知你来看孩子。” “唉,不是啊。我们怎么能不去呢。”粉女着急了,往前冲了一步,被良正拦住。 翠华妈看都没看粉女,“翠华在卫生院生孩子的钱我们自己出,人也由我们自己照顾,放心。” 粉女还想说些什么,被良正拽住了。 “就按母亲意思办吧。”良正平静地回了这句。 往回走的路上,粉女还没有接受这个方案,一直在埋怨。 “找接生婆还不乐意,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有这么娇贵吗,卫生室也看不上,非要去什么卫生院。” “还不让咱们去医院照应,这像什么话!生完孩子再通知我们,这是把我们家当什么了。” 良正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要是我们也去了卫生院,这钱我们能不出吗?我们家不出让王家出才叫不像话。我们家出那钱你舍得?”他十分清楚粉女的要害在哪儿。虽说翠华生孩子,他不去已经很不像话了,但在这种情况下,既然都是不像话,还不如顺着王家意思。 这下,粉女不再惦记去医院的事儿了,转而打骂起良正来,一边拧着良正腰上的肉一边骂“还不是你造的孽”。 过了些日子,王家果然把翠华送到镇上卫生院去了。良正估摸着,应该不会立马生下来,再加上生下来还要修养,可能会住上几天。粉女虽然焦急,但也明白这个理。 意外的是,期间那个小陈突然来找了良正。因为小陈之前来和粉女打过招呼,粉女当他是来和良正叙旧的,就没留意。小陈看粉女到院里去了,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 他把良正拉到东房,悄声说道:“老师,何秀秀托我带了个口信给你,说是有着急的事,让你下午去镇上找她。地址还是咱们上次聚会的那家饭馆。” 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何秀秀只说是她自己的私事,不想让无关的人知道,怕被嚼舌根,因此特意嘱咐小陈不要声张,悄悄和良正说。 良正点头示意明白了,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其实内心已经慌地跟狗一样。他万分祈祷千万别是千万别是,可是命运怎么会跟你开玩笑呢,它才不是想逗你开心,它是拿你寻开心。 第27章 命运果然没开玩笑,它是来真的。 良正坐在靠门的一个桌前,何秀秀就坐在他对面,他却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交叠在大腿上的手。何秀秀叫来老板,让他给良正添一杯热水。 “老师,今天还挺冷的。你先喝点热水吧。” 良正没有应声,端起了老板送过来的茶杯。可能看良正是男人,杯里飘着些碎茶叶。随着蒸汽上升,一股淡淡的茶香也扑到了鼻子里。 “我有了。”何秀秀很平静地说。 良正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她原以为良正可能会吓一跳或者不敢相信。但是良正面色很平淡,波澜不惊,仍一下一下地喝着水。接连喝完了两杯,老板第二次拎着茶壶来给他添热水之后,他终于做出了喝水之外的行为。 “是我不好。无论如何我该管住我自己的。” 何秀秀声音有些怒气:“我说了,都是我自愿的,我主动的,老师你没有错。” 想了想,她又说:“老师,这个孩子你想怎么办,我都听你的。你不要,我就拿掉,我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你如果想要,我就给你生下来。” 良正惊愕地抬起头,飞速地瞄了一眼,看到何秀秀坚定的神情,他又有些羞愧地低下了眉眼。自己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有担当。 何秀秀见他久久不说话,以为他有顾虑,连忙说:“老师,你不用多虑。才有的,拿掉也不会有太大影响,想生,我也可以生。这事儿主要责任在我,不会怪您的。” 良正心里翻江倒海,孩子肯定是不能要的。他结结巴巴地开口:“秀……秀秀,你还年轻……” 何秀秀没等他说完,心里就明白了。她笑笑:“我晓得了。老师,你放心。就是……”说到这里,她第一次犹豫了。 良正说:“怎么了,有什么事你直说。我能做的一定做。” “我父母还没回来。这事儿我也没打算让他们知道。但是我一个人去医院,我有点害怕。” 良正领会了她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会陪你去的。” 何秀秀又笑了一下说:“谢谢老师。”听到这话,良正直觉得脸上发烫,他始终都没有敢正视何秀秀的脸。最后,何秀秀想送送良正,被良正婉拒了,他想到了翠华一家还在镇上,怕被看见。 等良正回到家,他还没缓过来。上午小陈来找他说了之后,他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即使做了心理建设和准备,但他还是心存侥幸的。但是事实证明,怕什么来什么,躲不掉的。 粉女在土灶前烧水灌暖壶,心里在盘算着,要不要找个由头上镇子卫生院看看翠华去。良正钻进厨房了她都没注意到。 良正还是放不下,虽然他始终坚定着不能要那个孩子的想法,但他还是担心何秀秀。所以他心里打着算盘,思考着怎么旁敲侧击问粉女。 “妈,你干什么呢?” 身后突然冒出声音,粉女打了个激灵,看到来人是良正,她骂道:“大白天的装神弄鬼干嘛!你没有眼睛吗?看不见我在干什么?” 良正心里有所图,也就无所谓粉女的臭骂。他直接提了一件事:“听说表哥家又添了个孩子是么?” 粉女说:“是啊。怎么了吗,这不好久的事儿了。” “村里现在不是管的很严么,他怎么生的下来的?不罚款啊?” “南坊那边不太严,他们两口子跑那儿生的,生完了才带回来。罚款什么的谁知道,说不定罚了他也不肯交。” 良正不动声色地继续深入话题:“那你前两年怀的那怎么给拿了,那时候也不是太严。生了咱家多一个也没差。” 粉女叹口气:“生什么生,养孩子养够了。这小的几个还有的养呢。” 良正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拿掉对身体多不好。” “不好就不好呗,生孩子也痛苦,也不好啊。”粉女直言。 “是不是打掉以后会影响以后的生育啊?” 粉女以为良正问的是自己,回答说:“反正我也不生了,影响就影响呗。” 良正正想继续问,却被粉女打断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突然这么关心生孩子的事情。”起了疑心的粉女问得良正心惊肉跳。 没等良正考虑好措辞,粉女又一次进攻:“你是不是犯什么事了?”要不说粉女水塘里挖藕心眼多呢。 良正没几下就招了,一是他觉得瞒过粉女的机会不大,二是这件事他也确实需要帮助。 知道了事情来去的粉女,一句话没说,转身就拿菜刀。她操起刀就作势要砍,没想到良正梗着脖子一点要躲的意思都没有。粉女手就软了下来,她慢慢蹲下,开始嚎啕大哭。 “作孽啊作孽啊,你个畜生东西,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你就完了你知道么!我当初生你的时候就应该把你扔茅厕里淹死。” 哭归哭,哭完了该解决的事儿还得解决。眼泪抹在袖套上,粉女扯上良正就往东房去。她把良正按进房里就准备锁门。良正忙喊:“诶,妈你干什么。” “你给我老实在家呆着!翠华生孩子回来之前,别想出去一步。” 良正着急了:“我答应了何秀秀要陪她去医院的,她一个人万一出事怎么办?” 粉女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你生怕翠华和王吉民不知道你把人家肚子搞大了是不是?!” “你给我老实呆着。何秀秀,何秀秀,我跟她去医院。” 说完,粉女把房门从外面锁上了。良正在里面,扒着房门,问:“何秀秀把孩子拿了对她身体是不是不好?” 粉女气得踹了房门一脚,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不打掉你就完蛋了!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良正不作声了,他一直都知道孩子不可能要,也知道对何秀秀身体肯定有伤害。但他就是挣扎着,以为能寻找到一些慰藉,却都是自己骗自己。 第28章 思来想去,粉女最后决定,自己去陪何秀秀上卫生院。 去卫生院的那天,翠华还没回家,也在卫生院。粉女其实很慌张,生孩子拿孩子都在一个区域,隔得非常近。翠华住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拐弯过去,粉女这会儿等在手术室外面。她心里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爬,难受得很,但不是担心里面在做手术的何秀秀,而是怕那边房间里的人出来看见她。 于是粉女干脆使唤一块带上卫生院的夏夏,去拐角那儿放风。幸而王吉民两口子似乎不在,又或者是刚好没出来。反正直到何秀秀被带出来,送到相反方向的房间,粉女顺利地没遇上王家人。 医生嘱咐道:“这姑娘身子有点弱,你们家属好好照应一下。” 粉女着急问:“那她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医生有些诧异,但还是回道:“她觉得能走就可以走。当然最好还是多歇一会儿,稳当。” 粉女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何秀秀脸色非常不好,躺在病床上很虚弱的样子。医生走了之后,这个房间里就没剩几个人了。除了何秀秀和粉女母女俩,其他病床只有一个上面有人躺着。粉女脸色也很差,尤其是面对何秀秀的时候。 但碍于还有外人在场,粉女还是做足了表面功夫。她打来一壶热水,先是倒了一杯放在床头。然后又开始在搪瓷盆里冲洗毛巾。病房里另一个人躺在何秀秀病床斜对角的那张床上,离她们的距离是最远的。粉女一边挤毛巾,一边低声骂骂咧咧。什么贱骨头、表子养的,什么难听捡什么骂。 夏夏蹲在床尾,脸搁在栏杆上,听着粉女不入流的脏话,都忍不住了。 “妈,你别骂了。也不能全怪她啊。” 粉女狠狠地瞪了夏夏一眼:“闭嘴!我骂她怎么了。小小年纪倒是不要脸得很,人家有老婆的人,腿叉那么大勾引人家。我骂她都是客气的了,还没打她个表子呢。” 夏夏很生气,但又不怎么敢和粉女争论,到嘴边的一堆话又咽了回去,只小声嘟囔了一句:“就算她有错,那大哥自己也得负很大责任。” 粉女很用力地毛巾塞到何秀秀手上,回头就去扯夏夏耳朵,把她拽到房外。何秀秀全程一直闭着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难受得顾不上。 当天晚上,何秀秀就坚持出了院回家,粉女当然乐意得很。送何秀秀回家也是顺路,粉女很庆幸她父母还没回家,不然这事就麻烦了。 粉女回家把何秀秀已经拿掉孩子的事儿告诉了良正。良正听到之后,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他问了何秀秀有没有因为他失信没去而有话说。粉女哼了一声,不屑地说:“她能有什么意见,我都亲自去陪她了,她还想怎么样。” 良正又是一阵沉默。粉女见他这幅样子,警告他:“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以后谁也别说,就当没发生过。” 说完就往外走了,没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多说了一句:“我已经不想再跟你多说什么了。以后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希望你自己有点数。” 可惜,纸包不住火,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又一次验证了这句俗语。 王吉民家没撞见粉女在卫生院陪何秀秀,却有何家熟人看见了何秀秀在病房躺着。因为觉得秀秀出现的地方奇怪,便询问了何秀秀父母。夫妇俩连夜从外地赶了回来,一到家就逮着何秀秀上卫生院。根本没给何秀秀找机会说谎。 知道了拿孩子的事之后,何父一点没犹豫,立马开始审问何秀秀,种是谁种的。何母一开始还因为担心女儿声誉,而拦着何父。但何父打定主意要揪出不负责任的男人。 何秀秀嘴硬的很,她答应过良正,就笃定了不会供出他。何父见无论软硬都撬不开女儿嘴,于是一转身去外面开始查何秀秀最近的人际来往。很容易就找到了这段时间经常和秀秀一起的昔日同学小陈。这个男生何父有印象,当初还没搬到镇子上的时候,秀秀就经常和他一起上学。 何父气势冲冲地闯到小陈家去,一进门就破口大骂,骂小陈没担当,敢把人姑娘肚子搞大,却没胆承担责任。小陈被来势汹汹的何父吓得差点跪下,他父亲脸都绿了,操起锄头就要抡他头。结果小陈没一会儿就把良正在何秀秀家过过夜,以及何秀秀叫良正去出去见面的事儿通通招了出来,一个细节都没落下。 此时,陈家门口已经聚起了一堆看热闹的村民。 第29章 小陈毫不费力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所以事情,陈父一下子腰杆硬了起来,锄头也扔掉了,转而朝着何家夫妇以及门外围观的人群大声嚷嚷着:“听见了没!跟我家小子没关系,这事你们该找谁找谁去,别在这儿给我儿子扣帽子!” 与此同时,好奇心爆棚的围观群众们也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真是许良正啊?他不是现在还在学校做老师呢吗?” ——“没想到他居然睡自己的学生啊。我看他怕是要被开除了。” ——“诶,他婆娘这两天不是还在医院生孩子嘛。” ——“嘿,估计就是婆娘大着肚子,忍不住了,又是年轻漂亮的女学生。” 事没发生在自己和家人身上,这些八卦的人只觉得有趣,调侃起来嘴上没有半点分寸,全然不顾别人的窘迫。 何父听着村民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和偶尔传出来的嬉笑声,怒从心来,不顾妻子的拉扯,冲出门就往许家去。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自然也是乐呵呵地紧跟在后面,他们不会错过任何可以看戏的机会。 到许家门口,何父连门都没敲,直接踹开了,一进门就大喊着:“许良正你个杂种,滚出来!” 许明朗在堂屋里,被突然的声响吓了一跳,忙冲到院里,问对方是谁,想干嘛。 凑热闹的村民围在院门外,一个人抢先嬉笑着说:“你儿子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啦~” 何父铁青着脸,没有说话。何母愤怒地说了事由。此时,良正也从房里出来了。许明朗阴沉着脸问良正是不是真的,良正杵在屋檐下,点了点头。 许明朗一个箭步就跨了过来,对着良正腿弯处狠狠踹了一脚,把他踹跪在了地上。许明朗不想当着这么多人面动手,于是压低了声乞求何家父母,能不能私下商量怎么解决,把孩子的事放在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对他们声誉不好。 何父尖利的声音响起:“你儿子反正已经是个不要脸的杂种了,还装什么啊!敢搞我闺女,还怕被人知道哇!” 粉女原先一直在屋里,拦着几个孩子不让他们出来,听见何父这话,她忍不住冲了出来回臭骂道:“你女儿就是什么好东西呢,什么男人都往家拉,是个公的就爬人家床……”还想接着骂,被许明朗一声喝住:“你住嘴!” 何父被激怒了,想上来动手,被何母死死抱住了,她哭喊着:“还不嫌丢人吗?你看看外面全是看笑话的啊。“ 许明朗也上前,低声下气地商量能不能换个日子,私下商议。正胶着不下的时候,一个姑娘突然从人群里扒开一条路,冲了进来。她急急忙忙地伏在何父耳边说了句话,何父立马撒手了,他朝着许明朗和良正咬牙切齿说了一句:“你们等着,这事儿没完!”说完转身就往外跑没影了。 姑娘是何秀秀叫来的,她知道父母去村里闹事之后,就托朋友假装告诉父母自己喝药了,把他们给骗了回去。 何家夫妇终于走了,粉女遣散了一群看热闹的,关上了院门。许明朗没让良正起来,直接掐着他耳朵,拖到了中堂跟前。然后就出去找棍子,最后从铁锹上卸了跟下来。 许明朗刚抽了良正两下,良正就扛不住力道,被打得趴了下来。粉女心疼了,上来抢棍子。 “你想打死他啊!”粉女边吼边吩咐川连来帮忙夺下棍子 “这不要脸的东西不打死还留着干什么?!”许明朗手上没了棍子,又去从地上揪起良正,抽了他好几个耳光。 粉女扑上来死死护住良正,川连也来拉许明朗,劝他。许明朗只得作罢,但还是罚良正跪在中堂前面,不准吃饭。 良正一直跪到了第二天,许明朗就是不让他起来。粉女求情,许明朗还骂她管不住儿子。粉女看着又气又急,干脆出门去翠华家看看孙子。 没半晌,粉女回来了,脸上满是倦容。许明朗问她看见孙子了么,怎么样。粉女声音有些颤抖,”他们没让我看孩子。“ 许明朗猛地转头,不说他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他家知道这事儿了?” “全怪那些烂嘴玩意儿,一天到晚生怕人家家里□□定了。”粉女气得骂了起来。 许明朗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良正说:“敢做就别怕被人家知道!现在邻里乡亲的都知道了,他家能没听说嘛。” 粉女骂完又开始叹气,怎么办啊,这事儿怎么弄啊。 许明朗沉思半刻,觉着得亲自上门去跟何家好好道个歉,然后再讨论出和平解决的办法。可惜事情没有像他想的那么顺利。 何家下午就跑来了村里学校,大闹了一番,要个说法。校长没有办法,只能让人来叫良正去。 第30章 粉女怕出事,拦着良正不让去,许明朗却觉得良正不去只会更加激化矛盾。二话不说拽上良正就赶去了学校。到学校的时候,何家人倒是闹完了,安静地盘腿坐在操场上,拉着校长裤腿。校长见到赶来的良正,激动的仿佛看见救命恩人。 果然,何父一看见良正,连忙撒开了拉着校长裤腿的手,跃过来揪住了良正衣领,一副不满足他的意愿就绝不放过良正的样子。 校长在一旁打圆场:“这位同志,你有什么诉求咱们到办公室好好说好吗?” 何父头一扭,咂着嘴说:“别扯没用的,我今天来,别的什么都不想。就一件事,许良正必须给我开除了。” 校长为难地说:“许老师在学校也没犯什么错误啊,不能你说让我开除就开除的啊。” 何父不干了,一下子跳起来:“没犯什么错?!你睁着眼说什么瞎话呐,我闺女以前就是他学生,老师把自己学生肚子搞大了,你负不负责任啊?” 校长陪着笑脸:“何秀秀虽然是在我们这儿念过书,可她已经毕业了好几年了。而且她也已经十八了,也不是学生了。许老师这事儿是做得不好,要给处分是真的,但不至于开除的。” “他不是已经结婚了嘛,还出去搞别的姑娘。这作风严重有问题啊!”何家一起来的亲戚站在一旁开腔。引起了许多附和的声音。 “就是啊,道德不好的老师怎么还能继续在学校教学生,以后让孩子们的父母怎么放心啊。” 许明朗低声下气地求着,只要别让学校开除良正,他们要什么都愿意赔。校长也费力调和着,现场一片混乱。 何秀秀的突然到来让混乱暂停了下来,因为她正举着一把小刀子,抵在喉咙上。 “我不是让你们不要再来找麻烦了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子,我说了,是我的错,是我趁老师喝醉了!”何秀秀站在校门那一侧,独自面对着众人,眼睛猩红,声音沙哑地嘶吼着,“你们再在这儿耍无赖,我就死给你们看!” 何父气得直拍大腿,何母只一个劲儿地哭:“你怎么这么傻啊,爸妈是为了你啊。” 一帮人伺机上去夺刀子,何秀秀被抓住手腕拍掉刀子的时候,冷静地很,她知道只靠一把小刀肯定无法反抗。 “就算你们现在能拦得住我,那以后呢。爸,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出了这门就去跳河。你把我捞上来我就去撞墙。我想死你能拦得了一时拦不住一世!”何秀秀留着眼泪,一字一句地说着。 良正听见这话,着急了:“何秀秀!你别瞎说!” 何秀秀泪水涟涟,向良正挤出一个笑容,继续说道。 “你们真的是为我好么?把事情闹得全村人都知道,毁了我的声誉,谁家父母这样子对子女好的?!” “你们只是选择了一个最蠢的方法泄自己的私愤而已,却把我逼上了绝路啊!” 何母像是才反应过来的样子,上前去一把死死抱住何秀秀,哭喊得更惨烈了。 校长趁此赶紧劝说了两句,把何家一帮子人总算劝走了。至于良正,校长说让他先回家休息几天,等这事儿风头过了再说别的。许明朗不停地鞠着身子,拜托校长,校长打着哈哈说会好好考虑事情的解决方案。 回到家,良正思考许久,最终向许明朗说明。自己打算主动向学校请辞,然后和翠华离婚。这事儿自己要负起责任来,不能让何秀秀毁掉声誉…… 话没说完,许明朗已经一巴掌呼到了良正脸上,直扇得他眼花耳鸣。粉女想拦都没抓住影。 “你说什么屁话!你还负责任,你负得了谁的责任啊?被学校开了,你以后怎么办,这是对你自己不负责任。离婚?你对翠华还有你儿子的责任呢?更甭提你爹妈前前后后为你操的心了,你怎么对我们负责?” “你确实犯错了,可那何秀秀也不是什么清白的人啊。你现在做什么,都没法挽回她的声誉了。你说,你还要发神经地去为她负责,而抛妻弃子,辜负我们吗? 良正默不作声,冷静地说,许明朗的想法是很有道理的。但他想离婚,其实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对何秀秀负责。可他哪里敢道出真实想法。 许明朗见良正好似动摇了的样子,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我看这何秀秀也不是一点不懂事的。她为了保全你,都那样子跟她父母了,你也不能辜负她啊。” 良正深深地低下了头,许明朗只以为他是被自己说动了。 然而事不随人愿,良正虽在许明朗的劝说加威胁下没有辞职,可学校最后却决定开除了他。许明朗大受打击,追问到校长家,校长没办法,只能全盘托出。本来学校也想留下良正,只给个处分的。但这件事已经闹得全村皆知了,不少家长都到学校上书提要求,不能再留着这样的老师,否则就要继续往上级举报。 校长无奈只能做出了开除良正的决定。良正知道之后一点没难过,他自知发生了这样的事,不开他才不正常。可许明朗和粉女就不一样了,良正是世代务农的家里供出来的学历最高的孩子,好不容易在学校里谋得一份体面工作。并且王吉民家当初要不是看中良正的老师身份,他才不会同意把女儿嫁过来。这下子,本来就不和谐的两家更加风雨飘摇了。 没等两人从悲恸里缓过来,那王家就骂骂咧咧上门来雪上加霜了。 第31章 回想昔日王吉民和自己商谈婚事时和善的样子,许明朗不敢相信眼前冷若冰霜,进门就纵容着他婆娘和几个泼妇打砸胡闹开来的人是王吉民。粉女原先还挤着笑脸试图和那家人好好坐下来说话,哪知道他们是如此蛮横,闯进来二话不说,嘴里不干不净地叫骂着,还摔了几样摆在方桌上的碗碟。 见此状,粉女的暴脾气也上来了,她撸起袖子上去就和闹得最凶的王吉民婆娘扯打在一起。对方几个妇人当然都帮着自家人,几双手都揪上了粉女头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川连、柿霜等人见母亲被欺负,忙上前支援。夏夏双花也跟着挤了上去,拽其中一个女人的手。那女人可能是被几个孩子的手劲掐疼了,反手一个推搡,个子矮小的双花一下子被撞了出去,磕在了板凳硬角上,当即哭出声。 粉女听见双花的哭声,更加失去理智,向前一个用力,把几个泼妇都带到了地上。几个人厮打着滚作一团。许明朗和良正上去来拉,王吉民却一个人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嘴上叫嚣着:“你们还敢打我婆娘,我告诉你许明朗,打伤了,账都一起算!” 使了好一番力,还被不知道哪边的人误伤了好几下,父子俩才分开两帮人。许明朗喘着粗气,压抑着怒气问道:“你们今天来到底想干什么?!就算良正做了对不起翠华的事,你也不能上门来打人啊!“说着说着还是激动了。 王吉民哼了一声,没有多解释,只是说:“你还有敢说,我已经够给你和你儿子脸了。你儿子自己不要可不能怪我。” 然后他就转头朝其他几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就钻进了东房,开始往外搬翠华的嫁妆。先抬走了缝纫机,接着把几个存放着翠华衣物之类的大木箱也抬了出去。搬完了,一行人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出了许家扬长而去。 剩下许家几人愣在堂屋里,粉女望着一地碎渣,又瞟了一眼磕破了额角被柿霜圈在怀里安慰着的双花,慢慢瘫在了地上。嘴里细细念着:“完了,这下全完了,他家这是要破罐子破摔,一点不想商量了呀。” 良正梗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明明自己被亏待的最多,他们却连一个错误都不愿意担待他。良正打从心底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选错了,他想改变自己人生的走向。 “我明天就去王家提离婚。”良正的声音有些轻有些颤抖。 粉女怒不可遏:“你给我闭嘴!你还敢主动跟他家提离婚,你疯了吗?” “妈!王吉民都这样上门来欺负人了,你还能忍啊?!”良正吼了出来。 “这事儿话柄被他捏着,孩子也在他手上,就算要离婚也得他家主动提才行!” “我是不是这辈子就捏在他家手上了?相亲是他家要的,嫁哪个女儿也是他家指定的,什么都是他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从头到尾,我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了吗?!” 良正第一次这么放肆,他心里只后悔,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勇敢一点干脆拒绝,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样一个处处受制于人,往哪儿踏出一步他都是罪人的地步。 “你是我儿子,你就得听我的!”粉女扯着嗓子吼出这么一句,便转过身去,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样子。 良正握紧了拳头,也没有继续和粉女争吵。许明朗则一直坐在边上,他一句话都没有参与,脸上茫然自失。 第二天,良正自然是没顾粉女的话,直接跑到王家找翠华提了离婚。翠华冷笑一声,满眼皆是嘲弄。 “许良正,你做了这么多对不起我的事,现在直接想抛妻弃子了?你想得美。指望我放你去逍遥,做梦!” 翠华的态度良正早就料到了,他也不想多费口舌,“这件事确实是我犯糊涂,我不否认。但是你很清楚,我们的婚姻本身就是个空架子。所以直接离婚,对你我才是最好的选择。” “离婚?!那我也再重复一遍,不可能!你回家问问你爸妈,你看看他们会不会同意。” 良正忍受着所谓丈人丈母娘如刀如炬般的目光,强装镇定地说:“他们同不同意我自然会去问,现在我是来和你好好商议的。” “我说了啊,我是不会放过你的。”翠华轻笑一声,在良正眼里,她瞬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什么结果都没有得到的回到家,良正觉得自己已经快精疲力尽了,瘫倒在床上,他甚至有了很消极的想法。但他还是努力支撑起自己,去找许明朗和粉女谈。 良正准备诈他们,就说翠华已经同意离婚了,这样先让他们松口,之后再想办法。没想到,见到许明朗和陈粉女,他们的第一句话就让良正瞬间软了腿,差点跪下来。 “良正啊,王吉民找我说过了。他家可以不计较何秀秀那事儿,但条件是你得上门去他家做女婿。” 第32章 许明朗声音很平淡,仿佛说的像只是让良正出趟门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 良正很冷静地问:“爸,你真的能接受他家这个条件?”虽然他心里觉得这时候自己最应该做的是摔门而去才对。 粉女卑微地开口:“反正……反正咱们俩家离得也近。住自己家和住他家也没啥差别。再说了,毕竟他家瑛儿也嫁的远了,就翠华一个孩子还能在跟前照应照应。” 良正头一直耷拉着,仿佛在听,又仿佛早已魂游万里之外了。许明朗一声声叹着气,他原本也偏向于离婚这一条路,可没想到王吉民家却提了这么个要求,完全没有要离婚的意思。 粉女小心翼翼地劝说着良正:“你要是现在闹着离婚,他家肯定不乐意,事情要是搞大了怎么办。孩子生下来到现在都没让我们看过。你爸承包池塘那事也得黄。再往后说远一点,你弟弟妹妹们找亲家也不好找。” 良正不服气地说:“这事不是早就闹大了吗?还能大哪去。”他还想说孩子不要也行,但没敢真的说出口。 粉女一着急,声音又尖利了起来:“你要是非闹离婚,他家不专来搞你啊!你要是孤家寡人一个,我随你瞎闹。可你看看你几个弟弟妹妹,他们还指着你爸多挣点钱,要吃饭要上学,以后还要找人家(方言嫁娶的意思)。你为他们想想吧。他家要真搞起来,搞的是我们一家十口。” 良正有一种自己被卖了的凄凉感。 “你是个大男人,不就是去丈人家嘛,怕什么。”许明朗说道,“难不成他们还真的敢对你做什么,实在不行,到时候离婚也可以的嘛。” “最近,天冬那边的婚事也谈的差不多了,人家正准备让你爸过去商量着定下来。这个关口,不能再出什么事儿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两个人甚至没给良正反嘴的机会,他一句你一句,说的良正感觉自己一旦开口拒绝就成了罪大恶极的不孝子。 表面上像是许明朗陈粉女两人和良正交谈商量,尊重良正意愿作出的决定。事实上到最后良正都没有说出同意之类的话来,却被许明朗直接算作了默认。 决定做得独断,执行起来也是丝毫不顾良正感受。随意收拾出两箱衣物,连带良正一起送到了翠华家。就算正式上了门。 不需要多说,谁都能想到翠华一家不会善待良正。但许明朗和陈粉女想的是顶多在王家地位低点,平时多做点事受点气而已。他们根本没想到,良正也一直瞒着,自己在翠华娘家上门的两年里经历了什么。 被学校开除了,良正只能到村里瓶盖厂寻了份工作。瓶盖厂是良正从小认识的杨国崔办起来的,也是他和良正吹嘘,瓶盖厂是多么多么的前途无量,能挣大钱。良正才会到瓶盖厂干活,后来还把已经辍学了的夏夏带了进去。 瓶盖厂的工作很无聊,天天守在机器旁边把成形的瓶盖一个个敲下来。再加上瓶盖厂并没有像杨国崔那张大嘴描述的那般蒸蒸日上,反而日渐衰微,订单不多,生产量也不大,每天在厂里干几个小时就能下班了。 良正下班的时间可不好过,一到家翠华和丈母娘都会数落他,什么难听的话良正都听过。数落完,又使唤他干各种重活,不仅是自家的,甚至还帮到了邻居家,反正力气良正出,好处他们收,回了头却一句好话都没有。 翠华也不让良正回自己家,尽管没几步路。良正只能偷偷摸摸地往家跑,说两句话就得走。自从来了王家,良正直到半年后才被准许回家一趟,还是因为天冬结婚,必须要他这个大哥出面。 天冷的时候,良正想烧热水洗澡,翠华甚至把厨房门锁上,不让他烧,只许他用冷水洗。吃饭也不让良正上桌吃,心情好的时候,会留些白饭、剩菜给良正。有的时候,翠华莫名发起脾气来,都会当着良正面,把吃剩的饭菜通通倒进臭水桶里,叫嚷着:“倒了都不给你吃。” 良正住的是茅厕旁的灰扑扑的小土房,翠华干净通透的大屋从来没让良正进去过。只偶尔,翠华会在半夜钻到良正床上,要良正尽夫妻义务。因此,在一年半之后,翠华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有一段时间,许明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腿疼得厉害,村里镇上都看了,也没什么法子。于是良正偷偷瞒着王家,坐着巴车上市里去了一趟,带回来一点药。回来的路上,他碰上一个傻子。傻子是个胖乎乎的女人,智力有缺陷的样子,但也能和人正常交流。 她从中途上车之后,就一直跟着良正,良正下车她也下车,良正往村里走,她也往村里走。良正忍不住回头问她干什么,她就笑嘻嘻的,也不说话。就这么一路跟到了良正家,吓许明朗一跳。许明朗差点以为良正又招惹了什么事。 她一直赖在许家,粉女问她是谁,家在哪儿,为什么不回自己家,要赖在她家。那个女人只说了自己名字,兰花。无论粉女怎么问,她都不肯说自己家在哪儿,但是却说自己认识家呢。粉女无语,催她回自己家,她也不回。把她关在门外,她也不走。于是就这么半推半就的在许家住了俩月。后来,这个兰花成了春田的老婆。 直到结婚之前,兰花才自己回家一趟,带来了家里人。这才知道,兰花家根本就在隔壁村,相距半个小时的路程。但她家人也是奇怪的很,俩月都没来找兰花,直到兰花要结婚才来。 说回良正,他似乎比刚到王家适应多了。一开始,被骂被□□,良正心里还很窝火。到了后来,譬如那次偷偷去市里给许明朗买药,回来就被翠华狠狠踹了好几脚,但他内心却已经毫无波澜。料到晚饭没自己的份了,就趁天黑跑到家旁边泥地里给自己烤了个山芋填肚子。 他常耻笑自己,真是奴隶当久了,跪得站不起来了。不过,也有让他宽慰的存在。良正很疼他的两个女儿和儿子。儿子已经到了能跑能跳的年纪,常在院里乱跑,良正就站在一旁看着。翠华不怎么让他碰孩子,但他会悄悄地去抱去哄。两个双胞胎女儿可爱得很,一逗就咯咯的笑,她们一笑,良正心就酥了,感觉日子也没那么难过了。 第33章 埋着头过日子,时间流逝得毫无痕迹。一晃的时间,大儿子小柏已经开始会扔石子打水鸟了。双胞胎女儿祺祺和船船坐着木头和布条绑成的简易学步椅,咕噜咕噜地转着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还不太熟悉的世界,踉踉跄跄地冲荡在庭院里。良正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腰弯了一点,不再像从前那么挺拔。 天冬和丈夫也在去年如愿地给家里添了个大胖小子,取名叫九儿,就比良正的双胞胎女儿小了几个月。良正和天冬相继成家有了孩子,春田也在不久之前娶了那个跟到许家的傻兰花,婚事做的很简单。 这一日,天冬和丈夫带着娃娃回家看望父母,也顺带上王家见了良正一面,说是有正事商谈,翠华也就闭了嘴没有为难多少。从天冬口中,良正得知三弟川连竟也有了心怡的结婚对象,于是自然也是以此为借口,光明正大地回了一趟家。 川连年纪尚轻,比良正小了七八岁,才刚二十,但性格活泼开朗,成绩也好,读完了高中,在镇上工作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姑娘,谈起了自由恋爱。 许明朗觉得可以,那个姑娘他也听闻过,父母都是打过照面的人,虽不熟识,但也算知一些根底。粉女不太乐意,因为那个姑娘比川连大了几岁。 许明朗手里捧着茶杯,嘬着杯沿咕噜一声吞了口茶,慢吞吞地发声:“就算大了几岁,人家不过也才23,年轻的。” 粉女闷沉着,没有回话。旁边良正和天冬对视了一眼,决定为弟弟争取一下。 “听说他家只有两个孩子,下面还有一个和川连一样大的弟弟,在市里工作呢。”天冬似是不经意地说起,“弟弟听说已经定亲了。” 粉女纠着的脸稍微舒缓了些。 随后,川连带着那个姑娘回来了,虽说年纪比川连要大,两个人站在一起,看上去却是川连更老成一些。姑娘有些腼腆,白白净净的,介绍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声音细细的,“我叫庄未。” 剩下的都由川连来应答,粉女脸色又有些不好了,起身便往厨房去,只交代了一声“我去烧饭”。没等川连开口,庄未速度很快地跟了上去。粉女嘴一直紧闭着,没有搭理,手上只顾做事。她也想趁机看看,庄未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厨房里只有两个女人,粉女面无表情地打水淘米洗锅,似乎根本没在意身旁的另一个女人,其实眼睛一直敲咪咪偷瞄着。一旁的庄未,在除了粉女外别无他人的厨房倒是自在了很多。掏柴,生火,一溜子事儿干得十分顺手,并且很有眼力见地避免重复粉女做的事情,尽量帮粉女搭手。粉女不开口,她也安静如斯。 晚上,粉女没主动提让庄未留下来吃晚饭,尽管川连一直拉着,说着没事留下来吃个饭,但庄未还是笑着坚持回去了,临走悄悄和川连说了一句,下次有机会再留下来。 川连有些忐忑地询问母亲,是不是对庄未有不满,粉女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夜里,在床头,粉女和许明朗交谈。 “这庄家大姑娘虽然不怎么喜欢说话,但看着倒是个懂事的人。” 许明朗撅了撅嘴,“那你今天那副样子,人还以为你看不上人家呢。” 粉女又是重重的一声叹气,“本来啊,因为老大那档子事儿,我都宁愿下面几个小的都像春田那样找个老实巴交的过过得了。什么家事,性格,长相的都随他去。这个庄未,之前就听说也是个聪慧的,我就不喜欢,你说万一又是个和王——唉,又是个那样的,咱家哪还经得起折腾。” 许明朗沉默不语,只等着粉女继续说。 “可今天,那个姑娘,看上去干瘦干瘦的,做事倒是勤快,手也利落。主要是——” 粉女停顿了一下,面露难色,许明朗望着她。 “看得出来,是个会关照人的。今天在厨房,我没怎么搭理她,但我都看见了,她一直在偷摸看我,看我脸色,看我要做什么,然后上赶着帮忙。” “那这不是挺好么,有眼力见又勤快,求都求不来。”许明朗倒是松了一口气。 “你懂个屁。”粉女斜了许明朗一眼,“心思太重的怕是也容易出问题啊,有时候会想的多反而是坏事。” 许明朗不屑一顾道:“你就喜欢像兰花那样的傻丫头。” 有时候人傻一点儿未必是个不幸。 没有太多曲折,这门亲事最终还是定了音。川连几乎没怎么同父母商议,就干脆利落地决定好了定亲宴连带婚期。定亲宴的日子到来时,良正作为长子,特意提前一天就回了家操持,因此得罪了岳父一家,冷眼没少受。可良正还是觉得欢喜,眼看着弟弟妹妹一个一个都有了归宿,过上了好日子,他自己仿佛也感同身受。 定亲宴当天,一早几个小些的孩子就异常兴奋,福池、夏夏和双花不停地扒拉着柿霜,柿霜红着脸,孩子们时而哄笑时而小声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原来是几个家伙早就听说准嫂子庄未有个和川连一般大的弟弟,长得俊俏,人也有出息,在市里干着一份稳定的工作。而这个弟弟早已定亲的事,他们却不晓得。 宴席快开始了。庄未才带着一个人匆匆进门。 “庄生单位突然有事,赶不来了。”庄未有点抱歉地向许家人解释道,“这个是连纯于。纯于就是我弟弟的未婚妻,她也是临时替庄生来的,就迟了一些。” 来人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等庄未说完了,才向几人微微点头示意。双花一下子蔫了,她趴在夏夏肩头,嘟囔了一句,“原来人家已经许人了,还是个大美女——”话还没说完,夏夏就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双花瞥了一眼旁边抿着嘴的柿霜,识相闭了嘴。 连纯于真的很漂亮,比他们见过的所有女孩都好看。包括之前的那个何秀秀,不同于她,时髦的外衣包裹着稚嫩的躯体,连纯于浑身上下散发着清冷迷人的气场。 第34章 热闹的定亲宴因为连纯于的到来,氛围有一些异样。桌前围绕着的人们,尤其是男人,总是时不时下意识把视线飘向连纯于,目光触及她的脸庞,又一秒钟挪开,装作只是不经意地扫过。连纯于倒是坦然自若,文文雅雅地吃着酒菜,也不多与人交谈,只是偶尔应庄未一声。只是她的沉默寡言似乎与庄未的内向腼腆不同,连纯于看上去更多的像是懒得说话。 宴席结束,庄未被安排和川连一起去村子南头探望一下久病的老舅爷。连纯于一时找不到相熟的人,也不知怎么去跟车回市里,怔怔地站着。良正见她一人在院子角落,没有要走的意思,却也不和人交谈,出于礼貌便上去询问了一句。连纯于如实说了情况,良正于是亲自把她送到了村口搭乘巴车的位置。一路上,两个人也没多说几句话,把人送上车,良正便返回了家中。 一段平静的日子之后,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许明朗的病需要长期服用药物,良正每隔一段时间就得上市里一趟,去买药。有一次在车上,良正偶然遇见了连纯于。那时良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头倚在玻璃上打瞌睡。突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袭来,瞬间卷走了他的睡意。是一个贼眉鼠眼的小个子男人在同他旁边座位上的女子吵架,良正原以为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偷拿了人家的东西。默默听了几句后才发现,原来是这个猥琐的男人手伸到了女人裙子下面。 “叫嚷什么,谁碰你了?”男人声音猖狂,“再说了,就算不小心碰了你又怎么的,穿个露腿的裙子不就是盼着别人摸么,骚货。” “流氓,滚开。”一个有些颤抖和愤怒但明显在拼命压抑的女声响起,并且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被打了的男人却一点也没有怒气,反而更轻浮起来,把腿往前面的靠背上一支,翘起了二郎腿。里面的女人唰的站了起来,良正这才看见,原来这个被骚扰了的是连纯于。 连纯于见外面的男人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于是作势要从上方跨过去。她没看见,男人正等着她的身体倾来,手已经在一旁蠢蠢欲动。就在连纯于一只腿刚迈过来,猥琐男人手摸向连她大腿根的时候,良正一闪身站到了两人的座位旁。 良正一把揪起连纯于的胳膊,把她从男人身上拽了出来。男人的手落了个空,抬眼刚想破口大骂多管闲事的家伙时,眼前又高又结实的男人让他把脏话咽了回去。 良正鄙视地望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问:“你刚才说我表妹什么?” 那男人立马从趾高气昂变成了垂头搭脑,慌忙将尖细脑袋转向了窗外,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良正便帮忙拎起了连纯于的包裹,让她坐到了自己旁边的空位上。 到了村口下车,连纯于向良正道了谢,且告诉他,自己是替工作繁忙的庄生回来看望老人的。良正自然也是客气道,以后都是亲戚,帮忙也是应该的。寒暄完,两人就各自回去了。哪知道,这么一次平常的偶遇却引发了一场风波。 巴车上围观了这出戏的有不少正是村里人,其中不乏一些八卦又嘴碎的,转身回去立马到处讲故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通良正是如何英雄救美的。一传十,十传百,事情经过的人嘴多了,也就变了味儿。添油加醋的,甚至篡改了细枝末节的不在少数。传着传着八卦成了彻彻底底的谣言,大家都说,许良正肯定跟连纯于有一腿。 出于良正曾经的丑闻“前科”,又因连纯于实在貌美,这个传闻显得特别有真实度。所有人都认为,定亲宴上连纯于聊骚了许良正,而许良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轻易就受不住诱惑,跟人家搞上了。有人说这次巴车上两人就是从市里同游回来的,有人一拍脑袋作恍然大悟状,接茬回忆起定亲宴时候那两人的猫腻行为,浑然不觉这些记忆仅是他们凭空想象出来的,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深信不疑,所谓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 谣言壮大的速度惊人,似乎一夜之间,村里人对这两人及和他们有关联的所有人都投以奇怪的眼光。庄未是第一个发现异样的,她很敏感地发觉人们看她的眼神又烫又刺,让她浑身不舒服。不敢随便询问路人,她悄悄地请一位好友打听了一下,当听闻村民口中所传的绯闻之后,顿感五雷轰顶。 庄未有些发愣,心慌成灾。思忖片刻后,她还是决定去找川连。川连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后,立马断言这肯定是谣言,还痛骂了一气嘴贱的村民们。庄未却没有一丝轻松,她不敢随便判定事实真相,光这谣言已经让她觉得承受不起了。 川连有些察觉到庄未的煎熬,马上安慰她说:“没事儿,咱们现在就去找大哥问清楚,然后告诉大家事实。”他觉得只要当事人站出来澄清,谣言就能止住了。 询问良正的不止川连庄未二人,还有已经知晓了传言的其他家人们。像许明朗,差点把板凳掀到良正脑门上,他气狠狠地骂良正是 不是又干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了。良正满肚子委屈和愤怒,他不知道这件事上自己做错了什么,以至于如此被世人编排。 “我发誓我真的跟连纯于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良正几乎是扯着嗓子吼出来的,他如实交代了自己和连纯于仅有的几次交集。 哪怕是亲耳听见了当事人的解释,屋子里的亲友们还有半信半疑的,更不用说屋外的那些人。许家和庄家人逢人就是辟谣也没能挽救事态的发展,到了后来,甚至出现了川连也与连纯于有染的传闻。某些闲人们讲得那是像亲眼看见的一样,又是川连以庄未这个未婚妻为借口去庄家私会连纯于,罔顾连纯于鲜少出现在乡下庄家的事实,又是良正川连兄弟俩为连纯于争风吃醋。还有人说难怪连纯于一直拖延和庄生的婚期,怕就是为了能和男人多鬼混一些日子。 半个月后,一个女人在村子边缘一棵老树上扔了一根麻绳,上吊自杀了。这个女人不是连纯于,是庄未。 第35章 闲言碎语像四月的杨絮一样漫天飞舞,纷飞迷人目,钻进人的鼻腔口中,让人苦不堪言。 庄未是趁着家人早起赶场的时候,跑出去自杀的。谁也没有提前察觉到不对劲,庄未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但也没有什么反常态的地方,清晨也只是说了句精神不太好,就不去凑热闹了。连邻居都说,庄未离家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平静地就像只是出个门而已,谁知这一出门就是永世不再回来。 庄未的葬礼举行得静悄悄,或许是考虑到她本人的意愿,不愿张扬。除了家里人,就只邀请了几个关系近的亲友。庄生终于有空回来了,川连却没有去参加。 川连想不通,为什么庄未会自杀,他觉得她跟这起谣言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啊,却为什么会死于这场纷乱。他意识不到,怎么可能没有关系,绯闻的中心,川连是她的未婚夫,连纯于是她亲弟弟的未婚妻,这桩丑闻像个无底沼泽般,慢慢地拖下了庄未,并且将她吞噬。 庄未的死似乎终止了这场闹剧,至少村民们不再肆无忌惮地传播无据之事了。一谈起庄未,那些人便摇着头缄默不语,仿佛十分可惜的模样,和当初兴致勃勃嚼舌根的判若两人。泼脏水的凑热闹的散了,被泼脏水的却坠入了深渊。连纯于一病不起,瘫倒病榻水米不进。 被村里人越来越过分的流言蜚语和轻浮之词攻击的时候,连纯于并没有多在意,有过一些些愤怒,更多的是不屑。加上她长居市里,也不太会受到来自乡下的压力。然而庄未的死击垮了她。她没法不在意了,无辜的人受到牵连失去性命让她对之前受到的伤害感触更深。 日渐消瘦的连纯于茶饭不思,每天直愣愣地躺在床上,瞪着无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上屋顶渗水映出的斑驳痕迹。她也不解,怎么平凡的日子就突然被搅成了这样。她拼了命的回忆,自己是不是真有行为不妥的时候,才让那些人有机可趁,大肆宣扬。可无论她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子虚乌有的事会因为妄言成真,刻骨铭心的伤害不会平白无故消失。 还好有庄生在。尽管受蜚语的影响,身边很多人都劝他和连纯于解除婚约,别再淌这趟浑水。但庄生非但没有接受这些人的“好意”,反而把婚期提前了,哪怕只匆匆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婚礼,连纯于到底是成了他的合法妻子。 似乎是谣言□□的那个男人,许良正倒像是受影响最轻的。因为他还和以前一样,住在脏兮兮的小土房里,只是吃到干净的剩饭剩菜的时候更少了,被踢打辱骂的更频繁了。他心无波澜,连自己父母家都不回了,就浑浑噩噩混日子。 没过多久,庄生又回了一趟村里,这是继庄未葬礼后,第一次回来。他没有回家,而是径直来到了许家。许明朗和粉女打开院子门见到来人是他时,有些愧疚和不安,幸好庄生似乎不是来找事的。他站在门外,轻轻地问了一句,川连在么。 川连把父母支出门去,只他们俩人在堂屋里。川连面对庄生还是有些不自在的,他小心翼翼地给庄生倒水,轻易没勇气说话。庄生先开了口。 “上次我姐的葬礼,我没见到你,你怎么没去?” 川连紧紧抿着嘴,没有回答。 “嗨,我问你这个做什么。”庄生语气里透着轻微的自责,“这个时候,你不比我们好受。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川连有些诧异,紧接着又低下了头,庄生的温和让他更加自责。 “我来你家有些唐突了。上次没有见到你,我有话想跟你讲,所以只好找上你家来。”庄生转动着手里的搪瓷杯,缓缓说道,“我马上要走了,搬去南乡,和纯于一起。” 听见连纯于的名字,川连一个激灵,而后又有些疑惑,“这么突然要走?” 庄生笑笑,“也不算突然吧,本来我近期就一直在忙工作调动的事。再加上,这件事儿,纯于现在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大好,我想带她换个环境,也算是休养休养。” “关于我姐的事情,你也别太自责。”几句铺垫后,终于提到了这个原本大家都十分默契地尽量绕开的事情。 “这事所有人都有责任。但,我想我应该对你讲实话。我的姐姐,她从小就和一般人不一样。很小的事情都能让她惶恐,轻微的甚至算不上打击的挫折都能让她心境低落很久。她总觉得自己不好,很容易就会因为别人一句无心的话惴惴不安。大人们总说,女孩子就是这样,细腻敏感些,再正常不过。可我知道,事实一定不是这样。因为——” 庄生突然停顿了一下,慢慢叹了口气,才继续讲下去。 “我的母亲也是自杀的。她那个时候也像姐姐一样,整天闷闷不乐,话也很少。别人随便说的一句话,她都能往心里去。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就跳河了,甚至没人知道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庄生再抬头时,川连已是满脸泪痕。 “我,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姐和你的事……”川连的声音有些无力和颤抖。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庄生定定地看着川连,“纯于她是什么样的人,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唯一去过乡下的两三次,都是我拜托她替我回去的。”说到最后,庄生轻轻笑了一下。 “走了的人没法再回来,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地往后过。” 一席话讲完,庄生就走了,随着他离开的步伐,川连心里的某些东西似乎也跟着尽数被带走了。 悔怨和仇恨不能改变什么,也无法逆转人生,真正向那些恶鬼复仇的方式,或许只有摆脱他们所在的地狱,走向自己的前方。 第36章 最终章 一个月之后,川连离开了阿梅,远赴外地当兵。近十年之后,才在那里娶妻生子。离家的三十多年里,他也只偶尔在春节的时候回来几天。 许明朗在川连离家后不久,病情猛然恶化,没熬过几年,便陡然离世。那时,最小的孩子双花才上初中。许明朗去世的时候,良正终于下了决心,和王翠华正式提出了离婚。 王翠华听到良正要离婚之后,第一反应是指着良正脸破口大骂。 “你个没脸没皮的!你怎么好意思主动提的,你他妈就是个种猪,除了吃喝拉撒就知道睡女人……” “你怎么这么恶心啊,你也不看看你多脏?谁家女人你都下得去口啊,晦气东西,还跟那死女人沾上关系……” 良正突然提高音量打断了王翠华的辱骂,“既然这么嫌我恶心嫌我脏那就离婚啊!你放过自己不好吗?” 良正看上去很平静,心情似乎并没有因为她不堪入耳的话而有所起伏。王翠华望着良正如死水般的眸子,倏忽说不出来话,当然最后她也是没有同意离婚。 良正索性收拾了全部家当搬回了家,铁了心要离,任由其一家撒泼打闹拖大腿也是没回头一下。 可婚哪有那么好离,那个时候的乡下,还不兴起诉离婚。王翠华又不肯同意,没法协商离婚。尽管良正搬回了自己家,然而那王家人三天两头带着人过来闹,又或者抱着三个孩子来大哭,指责良正没有心。结果是婚也离不成,日子也没法过。 一天夜里,良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爬起来敲响了粉女的房门。一进门,良正扑通就给粉女跪下,磕了一个头。 “妈,明天我打算走了。” 粉女听罢,并没有吃惊,只是脸色有些黄,她顿了顿,深深叹了口气,“走了好,不用再受那王家和那婆娘的气了。” “妈,我要是离开家,他们估计再来闹个两回,以后肯定就不会再来了”良正握住粉女的手,轻声安慰。 “出门在外小心一点儿,不要生病。”粉女最后只嘱托了这么一句。 第二天天还没亮,良正就背着行囊匆匆出发,从村口向北走了,没有人送他,连粉女都没去。 和川连一样,良正这一走就是几十年,他甚至几乎没回来过。听人说,良正在外面当过苦力小工,做过小摊生意,晃荡在周边几个省,走过了无数地方。到九十年代末,才稍微多挣了几个钱,发了一笔小财。良正挣的钱,一部分寄给了粉女,剩下一部分全部给了三个孩子。小柏和祺祺船船从小学到大学,念书的钱都是良正供的。小柏上大学的时候还经常去看良正,良正每次都会给他额外多塞一笔钱,说是给他和两个妹妹零花。 好事不长久,世纪初良正发的小财,没几年就因为经营不善,逐渐散去了。三个孩子毕了业,参加工作后也都和他断了来往,气得粉女每次一提这个事儿都要捂着心口,骂上半天白眼狼之类的词,那时,良正还会替孩子们解释,说他们从小跟在翠华后面,免不了受妈妈的影响,孩子肯定还是有心的。 后来,良正又尝试着在邻省一个小山城开起了小旅馆,一开始还红红火火,赚到了些。没多久,因为一起发生在旅馆里的恶性案件,良正作为负责人被起诉,进了局子,关了好几年。在牢里的时候,需要有家属保释,离良正所在之处并不算远的几个孩子却一个都不愿意过问。最后还是二弟春田拿着弟兄姐妹们凑的钱,带着快八十的粉女赶火车,去帮了良正。 今年许良正才结束了牢狱生活,出来后,和双花联系,说过年时要回老家来。双花犹犹豫豫半天,告诉他,小柏最近似乎是听说了良正出狱的消息,辗转向她打听良正现在在哪里,什么情况。良正听后,摇摇头,直说不要告诉他,语气里只有冷淡。 六十五岁了的良正,还是没有回到家乡,依旧在外打工。他说想攒点钱,后年回阿梅,最好能在村里盖一座新房,好好伺候粉女。 许良正的故事至此结束,但他的人生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