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阿风》作者:梵天Suzy TXT下载 文案 我叫阿风,大风的风。 这个名字是我的“母亲”起的,即使我很清楚她只是我的恩人兼老师,她也只将我当作弟子跟班。可显然她名义上的丈夫和另一个男人不这么想:他们在她死后,明明白白把我当成女儿来养。所以我从一个乞儿变为小姐。 有的传奇里头说,江湖如何如何的凶险诡诈,我很害怕;也有的传奇里头讲,江湖其实不过尔尔,我也莫名心安。 当时我想,不论怎样,江湖也与我无关。 但那只是很久以前的想法。而我始终是那个半山腰的岩洞里、几乎冻毙的乞儿…… 不写了,他叫我吃饭,今天有我喜爱的烤鱼 第 1 章 鲜血漫进砂石中,放的时间长了,就成为黑沙。血腥味几乎闻不到,可我还是牢牢的记得,“母亲”的血溅在脸上,热烫的感觉。我从没有叫过她一声母亲,她也不要我叫;却在她去世之后,每个人都这样认定我们间的关系,再多解释也没用。他们需要有个活生生的人来承受所有的悔恨与爱怜——我就是那尊活泥塑。 阿风刚睁开眼的时候,有些许的无法调适。窗外没有仆人穿梭忙碌的脚步,房里见不到端着洗漱大小托盆的使女,远处也不曾有壮丁练武的喝吼声。 她睡在猎人茅屋里的草堆上,屋外是时起时落的鸟鸣,风吹过竹叶、松针的哗哗响,阳光透过重重枝桠撒在林地上。静谧简单,她完全放松的沉睡了一整晚。根据往日经验,可以有三天的体力在山里赶路。 赶路,要赶到哪里?对庄里的人简单说了句,要去外头的世界看看。贴身使女怕自己服侍不周,不停的说“江湖险恶”,她笑笑摇头,将暗格里的几个银锭送那比她年长的姑娘,立即堵住她的嘴。 不需要练怎样也达不到高深境界的武功,也不用背用不上的文章。不过她的背囊里还是带了两本手抄诗文集子,那是她平日里喜爱的诗文,一遍遍的读,快倒背如流了。还有围在腰上做腰带的防身软剑。这日子,真是好啊!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站起环顾了四周。如果不是向往名川名山,她真想就在这样的地方定居。 走下山道,凭借多年前在山里求生的直觉,她大概能嗅得出哪里可能设有危险的陷阱,那些个陷阱连强壮的狼都活不了,不要说她。 啊,天气真好,不冷不热—— “淫贼!哪里走!”女人的尖嗓从背后传来。 淫贼是什么东西?采花贼?阿风回头四望,一柄明晃晃的剑就朝着面目刺来。她不是淫贼,当然不能就这样给宰了,还做个糊涂鬼。快速的躲开,阿风火了,不问青红皂白就杀人,是谁家的道理!?“喂!我又不认识你,作甚么砍我?” 女人不管,继续卖弄着不太高明的剑术,要换了一般没有反抗能力的人早已完蛋。“我又不是你骂的淫贼!” 终于随后赶来个懂道理的,“甄姑娘,住手!” “秦少侠,今天我不捉了这个贼子不会罢手的!”继续砍、刺。 那个少侠拉住她,“你怎么不问问人家就直接出手!” 阿风估量着来人的步子,如果以义父和师父的功夫来比较,显然他离侠客二字相距远了点,甚至连她这种三脚猫都能轻易逃走。不怕。“这位姑娘要杀谁?如此不辩是非见人就砍,你家有几条命可以给人抵的?” “你就是玷污了萧家小妹的奸人,我认得你这张脸?” “既然认得,怎不当场拿人送官府?” “这位兄台,我们认错人了。”“秦少侠”谦然的抱拳,阿风身上眼里没有那股邪气,身材也比要找的人矮瘦得多,即使脸型相似,却决不是那个人。“甄姑娘,你可看清楚,这位比花狼矮小瘦削了好几号。” 持剑女子收剑,冲着他娇声道,“对不住!少侠……你会不会嫌我太莽撞?” “我嫌你莽撞,不但莽撞,还应该送官府挨一顿板子。”阿风冷道,这女人要是杀了无辜的人,也就这样过去了?做梦! “你说什么!”甄姓女子大怒。 “如果今天我被你误杀,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将你问斩?” “你这厮,是官府的走狗不成!动不动就抬了主子的名头,来欺压咱们绿林侠士!” 阿风打量了下明显护着闯祸女子的佩剑男人,“世风日下,这样的人也配自称绿林。”她摇头,转身离开。这种女人,被奸杀了也是活该。她应该支持那个叫花狼的再作一次案。 可惜,对方在仰慕的人面前不敢多骂,只能你呀你的。 阿风决定,如果下回见到这样的行凶,干脆二话不说也砍回去,这才叫公道。 简陋的客栈里,点盏油灯也要多给十文钱。阿风拒绝了伙计的殷勤,店家和其他人都以为她是旅行的贫穷小伙子,而她也乐于用身破旧的男装和平凡的脸躲过麻烦。 闭目躺下,却不能入睡。 小的时候,当师父发现她都得在树上或是草垛中才能睡着,于是和义父轮流贡献出胸膛,让她在平稳有力的心跳声中眯一晚。几年后,义父重金购置了黑温玉床,她才不用继续尴尬的找人同睡。 若是躺在其他的床铺,她一闭眼就会作噩梦,梦见被腥稠的鲜血淹没口鼻,痛苦的窒息而死。 她翻身坐起,第一百次后悔怎会头昏掉住客栈浪费钱。下次必须要多剥几张兽皮,而血腥是她最讨厌的东西。 静下心神,在床上盘腿打坐吐纳。她的武功不行,但内力在名师手把手的指导下、比一般练武之人要强,也因此轻功学到师父的七八成,算是很了不起了。 房间外突然有响动,一股不怀好意的气息在窜动。阿风没有睁眼,只顺势躺倒床上装睡,连心跳也未见变化。没有杀意。 有人轻轻扣门,她犹豫了下,还是出声,“谁?” 门外的人停顿了片刻,大概是没料到这么深的夜里,房间里的主人还清醒着,“这位兄台,能借一步说话吗?在下是您昨天在山脚遇见的秦少雄……”门开了,一双清亮的眼望入他的眼里,惹他楞住,才发现眼前的人十分清秀且气质神秘冷幽。 “请进。”阿风作个请势,“还有外头的几位朋友。” “呃,在这里……” 阿风看看他一身黑衣和白宝囊,“怎么,刚才少侠想用下三滥的法子抓走我?” “当……当然不是!” 秦少雄是死也不肯承认的。 “或者去县衙大堂,请县老爷管管什么贼的案子,总比您现在一身采花大盗的打扮合适些吧。” 秦少雄一口气噎住,招了招手,立即有男女三个人也一同进屋,其中有那个甄姑娘。 “没有茶水,怠慢了各位,不过想必大家不会在意吧。” “哼,不必假好意,快说清楚你的来历。” 阿风挑眉,高声道:“那你们又是什么东西?三更半夜拿了迷药想抓人,算什么绿林好汉,根本是盗贼一伙的!” 轰的大响,还有走廊上的凌乱脚步,几名带刀的捕快打扮的人相继冲了进来。房里的人除了阿风,都拔剑相向。 看来估计的没错,阿风感受到的是愤怒的气息,而且人数不少,原来是官府的人。 “在下润州的总捕头冯骏。因本地出了好几桩残害闺女的案子,请各位随我们走一趟。”从窗户中第一个跳进来是头目,三十不到的年纪,身手敏捷。利眼扫过秦少雄隐在袖中,露出一小截的黄铜鹤嘴,“秦公子,请这位把袖子里的东西交给我。” 秦少雄是被朋友们撮动了,一时的糊涂,居然想用下五门的迷药对付这个“深不见底”的外地客,想带走审问,侦破采花大案,也算建功立业。不想给相熟的著名捕头当场逮住,涨红了脸,不得不交,毕竟他一家老小和土地产业都在润州当地。这回真的栽个大跟头。 到府衙把事情都问清楚了,冯骏细细盘问,将几个乌合之众训斥了一顿,因着他们也算是苦主的亲友,冲动之下自己去抓未归案的罪犯也属无奈,只是方式不当。 而最倒霉的是阿风,差点被砍、被抓,但没人向她道歉。冯骏瞧着她的面容,“顾小弟有否失散的亲人?” 阿风不知该不该忍耐下去,“阿风打小就是街头讨饭的乞丐,至于有没有亲戚,问我还不如问菩萨。此外,”她决定还是说了,免得一堆人用狐疑的眼光盯她,“我是女儿身,长相哪怕再难看也不可能当个采花贼!” 不轻不重的话,震得一屋子自诩英雄的人目瞪口呆。“你……你……” 秦少雄几乎想自杀。 “要验身找个嬷嬷来。”阿风还是冷淡的音调神情。她真是不屑,江湖大侠在哪里?绿林好汉在何地?就眼前的一堆蠢蛋,也太难看了,难道义父和师父以外就没高人了! “咳……不必!姑娘没有喉结,头发也比花狼的长。” “既然有人见过,那想必有机会抓到他咯?即使给跑了,那应该通缉才是,这样胡乱拿人、乱处私刑,比犯罪很糟!” 冯骏黑脸在泛红,被年轻女子痛斥却一句话也还不了口。看来只有抓住犯人以后再出气。“请姑娘放心,在下一定全力追缉,还百姓一个清明。昨晚今早辛苦姑娘了,害你不能好好歇息,这样,如果不急着赶路,你可以在府衙客房落脚,下官保证,不管住多久都行。” 阿风心里清楚,这个捕头还是怀疑她,也就顺水推舟,“那就麻烦冯捕头了。现下,您能赏民女一顿午饭否?” “……应该的,应该的!” 第 2 章 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年里,饱受病痛与残毒的折磨,所以她从捡了我开始,训练我的忍受力和抵御毒素的方式,就是品尝冷、饿、毒、痛的滋味,也让我认清山里哪些草木和动物可以延长残喘的生命。我小时候冻饿惯了,不明白训练与被迫的区别,可在往后行走江湖时,却屡屡成了救命符。 我想念她…… 府衙的客房比小客栈的房间大许多,也舒适许多。 阿风还是无法入睡,但整整五个时辰打坐精神很好,气血也通畅。只是衙门里的气息毕竟污浊了些,她不能像在山林中一样尽情吐纳、汲取自然之气。 为免麻烦,阿风没有亮出软剑,只在院子里练拳脚,也算使得虎虎生风。旁的人都带了眼睛在看,她快速的身形很符合从一位侠女剑下逃生的事实。 冯骏匆匆赶去另一个集镇,“花狼”再次作案,还杀了试图反抗的姑娘。而且仿佛专门与此地官府作对似的,将捕头们耍得团团转。按阿风的脸形画的图形已经广贴在各处,连个影子都没见到。难不成他不出门找吃的寻喝的、不曾被人见过脸? 知府也急了,他的任上出了如此凶恶的大案,考绩不保。他下令将通缉图形张贴到每个村落、每个路口,包括邻近地方也都贴了,还是寻不到。 或者凶手根本不长这个样子? 阿风也开始在城里晃。小城不大,集子上除了外地来的稠布商、干货商,连米盐都是本地口音的人,像她这样讲文绉绉官话的年轻人不多见,这里会讲的人都赶考作官去了。 小小的饭馆里,贩夫走卒挤在旧木桌边扒饭吸面,争着桌上白罐子里少少的猪油;蒸笼里新做好的白馒头一掀盖子,即引来街上闻香而来的小孩与流浪汉,眼巴巴的瞅着流口水。只有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卖着什物,见不到年轻的女子。 也所以像秦少雄那样居然对她的拳法翘大拇指、自叹弗如的人,在当地是很有名望的侠客;甄家姑娘的中下姿色,也被捧成了武林第几美女。她决定明天就到大地方去。 阿风不想和群臭男人同桌吃饭,只包了几个大又香的白馒头走开。她被宠坏了,宁愿简单到住在树上边,也不愿与肮脏庸俗的人轧堆。 几个屠夫打扮的人,放肆的敞着短衫、勾肩搭背迎面而来。阿风站到点心摊位前让路,即使她可以把几个莽夫轻易打倒,但她不想无端惹事。不经意的回首,一名屠夫的脸进入视线。很眼熟…… 阿风突然明白,这是那个屡屡犯案的“花狼”,因为再如何打扮,他散发出的邪恶气息是无法掩藏的,而且正因为他是本地屠夫,官差们都把眼光放在外来的可疑人身上,不曾想过怀疑身边的人。她折回了衙门。 满头大汗、惭愧非常的差役跑回来说,嫌犯跑了。冯骏去据说犯人的老家追捕,阿风问明白是某个口快的捕快泄露给邻人,知府大怒把他和通风报信的人一块拿下狱,另外派人加强府衙的保卫。一群挺喜欢窝里斗的江湖侠士也闻讯赶来。真的是小地方,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 阿风随后弄明白,知府加派护卫的目的不是为了怕犯人来找她的麻烦,是因为本地有贵客驾到。 “是哪里来的‘贵客’?” “嘘……”仆役叫她噤声,差点令她以为是奉旨的钦差大人驾临。“你小声点,不要出去。是平阳候的世子。” 她学过写世家和官职的称谓,但像这样的候爷世子大多只有个不痛不痒的散职,自己的权力与钱财很少,只能挥霍着父辈的给奉维持奢华生活。她没兴趣,一个平头百姓也没办法自个儿去拍贵族的马屁。 不过远远的,在那个三分相貌七分打扮的年轻世子身边,阿风觉察出一股不同旁人的气,沉稳、内敛、安全,和窝在师父怀里感受到的很相似。她又看清楚些,没见过,脸形很模糊,只能分辨出端正的轮廓,好奇怪。大概她在山里久了,越来越不会认人,竟然又变回仅凭气息认主人的野兽状态。 她想了想,摇摇头,继续努力将几张脸印进记忆中去。但在别人的眼光里,一个百姓热切的想见识高人一等的贵族。 吃过免钱的丰盛晚饭,阿风一边打嗝,一边将义父和师父塞给她的防身武器一一检视。最后才抽出软剑,精钢制的剑身泛着冰冷的蓝光,是柄极锋利的兵刃,尤其是好钢口又有好韧性,炼制十分的困难。她对银钱没多大概念,只知道是师父从前代库房里找到的,现在是有钱也买不到。好麻烦,如果真有人要对她不利,她其实不大需要剑来耍出不纯熟的剑法。 放下床帏,盘腿坐在黑暗的床上,这次的调息不再是放松精神。她预感到有事,但又不确定时间,只能保持的警觉,这回的对手强了不少。渐渐有趣了起来。 房间的窗只是墙上的几条缝,楼上还有阁楼放置杂物。从楼板传来的脚步声停下,终于跳到门前。抽刀、插入大咧咧的门缝,往下剁了两下,门闩就断成两半。 阿风手按在腰间软剑的开关上,又放下。来袭的人善用刀而且力气很大,但脚步发沉、呼吸滞重,到底是平常人。 “来人啊!有刺客!”应该是叫刺客吧?阿风难得大喊。 蒙面人慌了神,屠刀狠狠刺向掀开的白色帐帘,却扑了空。他从月光下进入没有一丝亮光的阴暗屋子,看过去都是暗色,只能见到白影子晃动,结果被横空的一脚踢进床被里。而护卫捕快差役们都被惊动。怪他运气不好,没事前打听清楚,贸贸然闯入府衙。 “吼……”蒙面人本来就是来杀死告密的外来女人,眼见逃不走,也要找个人质,就凶狠的冲来。这回他看得仔细,一个小个子站在靠近门口位置,却不想想对方为什么不趁机跑到门外。 阿风避开短刀,一手顺势抓住他粗大的腕子往旁推去,膝盖用了九分的内力顶向他的肚子。闷闷的一声,近两百斤的人体飞到角落,砰的一记巨响,木桌被砸坏了。 火把和朴刀长剑涌入不大的屋子里,“冯捕头,这大概是花狼吧。麻烦您把他抓起来。” 屠夫呻吟着想爬起,光亮下上半边脸痛苦的扭曲着,这一顶可以将两掌合住的树顶断,不要说是人的肚腹。 立刻,立功心切的捕快冲上前,拳打脚踢外带刺了几刀,才用锁链锁住,像抓只野兽般的押起。 “姑娘没有受伤吧?” 阿风摇头。她宁愿一掌毙了这只野兽,也不愿见到它被人虐待至死。 这时身边来了那股沉稳的气息,她讶然回头,才看清楚眼前站定的人,一身灰色的袍服,居然不跟其他人那样匆忙套上后的凌乱,有些像师爷的样子,但眼里精光内敛,若非那气息,她根本感觉不到他的靠近。这分明是个练家子,而且可能比她的“武功”高上许多。他是那个什么世子的跟班…… “姑娘勇气可嘉,身手也很好。” 他低沉的声音在近旁,耳朵能感到热气。阿风皱紧眉头,她是怎么了?隔了会才想起要回答,“你问我吗?” 小猫般无辜的娇嫩嗓子令他一震,如果他没记错,这不是印象中那个可男可女的平民的音质——只得先定定神,“在下上官淳……” 犯人被拖过门边的时候,狂性大发,拉也拉不住的一头往阿风撞来,是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害了他,他死也要弄个垫背的。 上官淳见了,伸出右手,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扯住锁链的前端,将个发狂的巨狼活生生钉在原地,只能喘着气、拼命想从勒紧脖子的枷锁里挣脱,可见桎梏的力量之大。“这畜生!”上官淳冷喝,左手成刀,只听见噗一声,卸了他健壮右臂,狼立即废了一爪。 痛苦的犯人给带走,阿风佩服道,“你的时机和力道掌握得太好了,如果是我。可能就扭打成一团了。”而且绝对讨不了好,得用到兵刃。 上官淳肯定她说的是真心话,看来是个为了出门受过防身训练的女子。这样单纯清澈的眼神,不会作假。 候府的世子也拾掇停当,英俊潇洒的看热闹。众人口中的风流人品,在阿风看来,只有义父的一半,师父的三分,连庄里的几员重要下属也比他强。她早被一群美丽出色的人养刁了胃口,其他都成了清粥小菜。 * * * 花狼归案,被判极刑后上报。而阿风还是决定离开,除了通缉悬赏的给报信人的三十两银子,还有知府高兴之下送的两大锭银子。几斤重的金属块背在身上,也是小小的负担。于是她去购了些干粮熏肉、伤药小刀什么,花掉一点。 留恋的,最多也就是那个始终记不大清长相细节,但气息十分吸引她的人。如果他当自己的床垫,一定能睡得很香。可惜了! 最好笑的是秦少雄和几个充其量只能称为剑士的人,拼命邀她去做客。“秦少侠,”她刻意强调那个伟大的称呼,“您还是把时间用在教教令未婚妻不要滥伤无辜的上头。她是没有碰上厉害的,不然连你也要受到牵累。”说实话,如果她有了闪失,从来不管什么规矩的师父会把这个小镇变成血海,然后义父会彻底的变为伤春诗人。 秦少雄尴尬的看一眼死缠着那个什么世子不放的“未婚妻”,“甄姑娘,呃,是我父母为我订下的……”这男装姑娘不但勇敢而且武艺高强,一张不施脂粉的脸蛋越看越顺眼,他有些心动。 阿风看也不多看他一眼,连她也打不过的人,实在是不值一提。她要回去收拾行李。 “那天没来得及问姑娘的芳名?” 救星到了,是叫上官淳吧?“我叫阿风,大风的风。”这是她母亲取的名,就那样唤她。至于姓什么,她还没决定好。 上官淳显然一楞,官方说她是“顾氏”,没想到她本人居然如此介绍自己,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还是离群索居惯了不懂应酬?“世子想请姑娘参加庆功宴。”年少的世子曾于悝的心思他明白,收集各式的好手是那位年轻人的嗜好、也是职责。 阿风一贯的皱眉,没想到来了回平地城镇,就生出这么多是非。真麻烦!“多谢邀请,不过我今天就要走了。” 上官淳呆了呆,原本以为她也是对他们一行很有兴趣,经常见她往自己这边注视,难道看走眼了?“姑娘为何一定非得今天走?是往哪里办事?” 阿风没想过令这个人为难,在他身边很安心。至于要去哪里嘛,“我要赶着进京。”她也没有目的,只想去大点的地方见识一番。 “这感情好,我等正要回京。姑娘可以同行,也安全稳当些。” 不行!阿风摇头,太显眼,师父的眼线马上就会跟着,然后——跟了一堆人出门玩什么啊! 上官淳这回确定这位女子不同寻常,居然拒绝候府的邀请,难道她不知道对方的权势有多大?正要继续劝解,阿风的回答堵住他的口,“我不习惯与男子同行,更不用说根本不认得你们。”她老大不客气,不懂进退也不在乎得罪权贵。他很好奇,但也不愿深究,因为他自己也不怎么看重。反正她要上京,那条路上还会找不到机会? 官道两旁都是农家、店铺,少有山,也没有荒地空林子。阿风渐渐沾了太多人的气息,变得无法分辨善恶,而陌生的人群总是让她恐慌。于是她干脆不投宿、不上饭馆,只在树林、破落庙宇和山坳里休息吃点心,连鱼也得用钓竿在湖泊里钓,一路上过得很是辛苦,几乎想回头。回庄里、据说义父要给她定亲,而母亲就是嫁了“定亲”的人才一步步走向死亡;若是回南方的山林,却总有不甘,她都没有见识过外头的世界,现在就轻言放弃不是她阿风的做法。 就继续流浪吧! 上官淳听到回报很是惊讶;更惊讶的是跟着阿风的人,不得好好的吃、好好的睡,着实辛苦至极。 “听上去有什么难言之隐?” 曾于悝很乐意为有苦衷的人提供帮助,前提是为自己和父亲效力。 “世子,那位姑娘恐怕不是身份遭遇上不寻常,而是,大约是身体上出了毛病。”如果他没有搞错,她的呼吸于作息都不太正常,很可能有什么病症,那样年轻的女孩,真是可惜了。但上官淳也没那个闲功夫为每个可怜的男女伤神,世上悲惨的太多,而那个叫阿风的孩子不过十来岁的模样、武功修为已属不凡,相必是颇有来历。大风的风…… “先生,那个女孩好象对你很有兴趣嘛!要不要我帮你一把?至少弄个身份什么。”送他个心仪的姑娘好长久的留下,不然他还真不知道如何讨好这个生性略嫌淡薄的师傅。 “世子!”曾于悝最爱看他懊恼或是失色,当了不起的功劳一样,毕竟他才刚及冠,还存着孩子气。就不晓得这份纯真多久后会变得老练狡猾,那在成长的过程中,他就陪着、看着,做个称职的“先生”,直到卸下担子的那一天。 大湖面积甚广,周围的农人一般既种果树茶树、又打渔,日子大多过得去,至少比之阿风一路行来见到的穷苦人富足,有酒有肉有瓜果,女人们即使晒得略黑些,但有着光滑健康的肌肤,也很精神。 她就在水边,表演了手铁叉来叉鱼的本事,被渔人们当成知己,还灌了几碗当地自酿的米酒。薄醺之下,她和衣躺在甲板上,仰头望着明亮的星河,旁的人早已七横八竖歪在几条毗连的木帆船上睡着了。她贴紧轻轻晃动的木板,哗哗的水波刷过岸边的石礁,月光下看去奇形怪状;隐隐的、渔女软语娇笑那么的小心翼翼,该不是和情郎幽会吧,透着股子甜蜜。 合上眼,告诉自己,休息一下也好,不是睡。 然后,直到天亮,大家清醒以后做早饭的声响惊醒了阿风,她始终沉睡。 闷沉的中午,阿风满足的嚼着船娘替她做的窝皮儿,在传统的菜陷里加了去骨鱼泥和味道独特的野菜,让人食指大动。食欲不大的她居然吃下三大碗,抚着肚皮躺在被阳光晒热的甲板上打盹。来到这里以后,她连续睡了两晚,结果大白天的反而瞌睡。 不过一两银子就让渔家捧为上宾,真是美好的日子啊! 空气中有什么在流动,阿风敏感的惊醒,鱼儿反常的往水面翻腾。灰色的云压得很低,仿佛就在头顶。“要下雨了吧!”有人嘀咕。渔市已经结实,大家纷纷回岸上的家或是船屋,有风呼呼的吹来,大伙把船往岛屿上的码头靠。 就在阿风面前,一艘船突然被水柱冲上空中,重心不稳的又掉如湖中,而水柱继续往上、往上,越来越多的水卷起青色的旋涡,飞向云层间。 所有人惊呆了。“水龙!”有老人大呼,“百年不遇的水龙啊!” “快救人!”众家渔人纷纷跳下水,把落水的船翻转过来,将人拉出水面。幸好这一家五口人都没死。 水旋涡不断上行,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千斤万斤的水又回来了! 这次是大块大块毫无章法的从云端下落,带来巨大的速度和冲力。来不及逃到岸上安全地带的人,连同船一起打落水。 阿风只觉得背上像被巨石压紧一般,如果不是船篷挡住、早压断了脊梁骨。但她也随着船倾倒水中。 一切毫无预警。 阿风谈不上有什么水性,但练武之人的闭气能耐总比一般的旱鸭子好上不少。从船里挣脱,从几丈深接近湖底的地方往上浮。前面有亮光,而她快撑不住了、狠狠喝了几口冰冷的湖水。就要死得如此莫名其妙?一股本能的不服使阿风脑袋一热,至于到底怎么回事,她也不大记得,只知道神智完全清醒后是在条大船上,旁人一脸敬畏。后来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她是“乘风破浪”的在水面跳出来,踩着水像仙人一样飞上大船。 阿风苦笑,每次使出全力时,她都意识不大明白,可能是太集中意念于运气。当然,师父肯定是最高兴的一个,因为说明他教徒有方,一身轻功绝技她都学到家;而义父教他的剑法怎么苦练也耍不会,好好一套独门剑招成了软趴趴的舞蹈,弄不好他会给气得吐血…… 编了个龙神附体之类的荒谬理由,阿风把身上剩下的几十两银子都留下,当作收留她的一家人的抚恤,毕竟一起落水,她没救起任何一人,女主人和最小的儿子都死了。虽然没有人怪她,因为水性最好的人也没活下,可她就是有种见死不救的负疚感。唯一的办法就是火速离开这些盲目相信她有神灵守护的渔民。 第 3 章 爱恋这样东西好象很麻烦,也很可怕。时不时的,义父会对着黑沙发呆,流露出孤绝的神情;这个时候,师父会对我讲,不要等失去了才珍惜,不过我知道他也一样。 上官淳得到消息是,那个不起眼的姑娘居然成了水龙的唯一幸存者,而一群长年泡在水里的渔民却全死于这场意外。眼线所讲,有人亲眼看见她踏浪而来的情形,他没有告诉世子,因为一方面渔民最信神明、往往夸大其词,另一方面,他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最多他知道这姑娘的武功底子比想象的要好,但真要拉有着双清明大眼的女孩子趟这混水,于心不忍。 “先生,跟到一条中鱼。”灰衣的部下来报,说明有了眉目,也不枉白白牺牲不少忠良!上官淳对空长叹,皇亲国戚可以偷一个国家而逍遥法外让中等的官员去死,普通小贼偷了一百钱被愤怒的村民活活打死,官府竟然也称赞一声,因为省了他们不少力气。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就不知道现在看上去像忠臣良将的少年,二十年后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和自己正在想法找罪证的人相同…… “我们这样总在外头拿几个四品五品官的罪证,终是搔不到痒处。” 曾于悝并没有一般世家纨绔子弟的浮华,即使他外表像个公子哥儿,也是装了来骗人的。 上官淳很清楚这副倜傥的皮囊下,是怎样的精明与野心。小小年纪能做到这一份上,着实不容易。 不论什么人,要活下去总是要钱的。武林人更不能没钱,好的刀、剑以百两银子起价,还不是一般铁匠可以制得出;伤药、补药之类更是昂贵,因为那些药材都要从千里外运来,再制作成粉剂、膏药,一小瓷瓶得好几两,而以前阿风用来抹平伤痕、平滑肌肤的膏药,药铺子里根本就没有卖,据说只有京城里才有,跟金子一样贵,是专为千斤贵妇们备的。 在新长好的伤口上抹有着异域花香味道的清凉软膏的习惯,看来她要改掉了。下了一回水,又急急忙忙的逃开,她有不少东西不能再用。最要命的是救急的银票也给水泡烂成一团糊,只剩几片藏得比较好的金叶子买东西吃。想来义父算是很有钱的人了。真不知他们是做什么生意、得了多少土地才积累的大笔财富;至于师父的财路,不提也罢。 她现在很想洗个澡、吃顿丰盛的饭,还有撕伤、撞裂的伤口一直这么疼下去也不是办法。 布衣贴在还没长好的伤口上,阿风知道一揭下就得扯去一层皮,就像冬天皮肤贴上冰面,那根本是剥皮。不过她不在乎:这总比活生生开膛要好吧。 摸遍了衣服,居然在褡裢缝里找出些碎银块和铜钱,可想而知她真的活得太过漫不经心。大大方方踱进家客栈,要间单房和热水,再塞给伙计些银钱,让他去弄点刀伤药和两套衣服。这家客栈来往的人多了,什么事都见识过,她算是普通的。 吃包喝足,褪下破掉的皱衣服,她连表情也没怎么变,狠手一撕,血又重新涌出。伤口不深,也不曾发炎,这大概得归功于平时被师父塞进肚的药物太多,多到一般的毒物少有能伤到她。布条蘸了水清洗干净,上药,缠好布匹,再套上宽大的中衣和外衣。只是有一点头晕……大概是痛饿太久,一时间调适不过来。 这时有人敲门,是店伙计。“这位小爷,有几个客人想请您下楼用晚饭。”他讨好道,眼中的闪亮是喜悦而非算计。 阿风对着他的眼看了片刻,“好。”她身上没有钱财,也没人认识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换了身布衣,还是单调的灰色,但不变的是那个挺特殊的皮革腰带。上官淳说不上来到底那腰带、还有腰带的主人有何与众不同之处,可无意间他曾瞥见她的手放在腰带偏左的环形饰物上,当时的姿势像拔剑。当然,不管他的事了,出门在外的女子,有东西防身总是好事,何况她从不与人相争,也不逞强斗恶,不需去深究。 但显然的,每个人都想错了。 鸡肉很好吃,虽然阿风经常食素,不等于她不吃荤。但好吃的菜溅上了血,而她还没吃够。向着发出可怕嚎叫的人望去,是请客的候府世子曾于悝属下的一名随从,也是带刀的大汉,居然一招就让人砍了一条右臂。那个她最感兴趣的上官淳,正挥剑与两名看来不弱的蒙面刺客苦斗。为了不伤及吓昏的店主和几个客人,他有些施展不开;而他的对手根本不在乎多死几个人。 阿风看了会,他可以对付过去,而另几个随从功夫也不错,就是扔着伤员不管。她掏出几瓶药,从柜台后面找来干净布、撕成条,给断臂的人包扎止血。浓浓的血腥味她闻着很不舒服。 年轻英俊的曾于悝一辈子没见过这样出奇冷漠又出奇大胆的女子,而且年纪不大。就见她熟练的处理伤口,动作迅速,像经常做一样,但却无视伤员的悲呜一径地下手。他要过去点昏属下,被她制止,“如果他没有意识的躺下,会没命。若你有烈酒可以给他灌一两碗。”冷冷清清的声音,和她的年纪一点不相符合。 但战场另一边,两名刺客见久攻不下,其中一个猛挥刀,将上官淳暂时逼往角落,另一个呼啸而来,轻易的踢开妄想阻挡的一名随从,他的目的是曾于悝。阿风没动,也没搭理。她不知道谁对谁错,也不想卷进是非,只是拍拍伤者的脸,硬在他嘴里倒酒,不然如果活活痛死,就前功尽弃了。 “世子小心!”上官淳几乎不顾自己的安危,拼命甩脱对手。他很清楚,曾于悝虽然会武,但与这两个高手刺客相比还是差了一截。而蒙面人不会放过他分心的好机会,明亮的长刀极快的变换方向、从诡异的角度刺向他的后背。 他们的武功有点奇怪,阿风注意到场上的一招一式,她虽没学会名门的武功套路,可也知道什么派别的招式有怎样的特点。这两个的力气很大,速度很快,而步法和内力并不高明,可能是半路学武的结果。但要一下子对付两个,还真得好身手不可。 阿风没有看走眼,上官淳腰一折,整个人像分成两段,险险躲过背后的一刀,手中长剑顺着刀背削向对手,对方当然不是省油的灯,往后一跃,空下的时间里,只见长长的暗影伴着呼啸的风声,那边偷袭世子的刺客的刀刃被闪动隐隐金光的长鞭圈住。原来他还有其他的武器! “好!”阿风称赞了声,一切的变化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但她每个动作都看仔细了。那男人的武功比她一开始见识的又高上一截,很难相信在他斯斯文文的外表和醇厚的气质下,居然能练就如此程度的武艺。 遭挫的刺客发现在团团的保护圈外居然有看热闹的见证人,一怒之下举刀就劈。他的想法很简单,他能感受到阿风的呼吸声,不象有高深武功之人,又和要杀的人同桌吃饭,大概也是一挂的。 “小心!往我这边退——”刀光快得上官淳无法反应、也无暇顾及,他只能指望这姑娘自己的功夫:在这样的场面还敢看戏叫好的旁观者,一般都不会太弱。 阿风有些迷惑的看着刀往自己头上落,如果她避开,身旁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人要被砍到。她又没有招惹谁,为什么总是被无辜的波及性命?江湖人个个喜欢杀人? 刀还是落下,只是没了当初的狠劲。刀的主人低着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从胸前插入的“武器”,从喉间发出咯咯的声音,不一会就直挺挺的往前倾倒。 阿风抽出满是鲜血的手,这是她不喜欢用钢铁兵器的理由:使剑得想想下一招是什么姿势——这一点点思考的时间足够她死三次。没有人乐意白白因为记性不好而亡,所以她都是用顺手变幻的工具,当然最简单也是最脏的就是用自己的手了。只要脑袋了把手当剑,就是最快的兵刃。 可是冲鼻的血腥味很让人受不了。阿风果断将袖子扯下,盖住右手,几个起落、像山狸猫般飞跃到客栈的后院水缸边,把整个右手臂浸入清凉的水里,拼命的洗、拼命的搓。 前边好象有人声、吼叫什么的,她并不关心,只要把血洗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味道就可以。 第 4 章 母亲当年以美貌闻名,而义父与师父年纪轻时也都很俊美,即使现在看也是个很有魅力的中年人。可是他们三个美丽的人,一个早亡;余下的两个,义父被冠上杀妻的黑名,而师父行事向来邪魅狠毒,再无好姑娘肯问津。总之,在一般人家的眼里,都没有好下场。我很是庆幸自己的平凡。 处理完刺客的尸体,用大笔的银两安抚下店家,再折回后院找独力杀死敌手的阿风。但出人意料的是,当上官淳感觉到阿风的不对劲时,那双曾经信任的望着他的眼眸充满戒备,象只受惊的小野兽,睁圆双眼、还发出磨牙的声音。他并不明白她到底有多少问题,但和马儿、狗儿之类接触多了,也知道动物也好、婴儿也好,天生会感应对方的善意或是恶意。 他返身时,阿风不知怎么很失望;只有他敢过来看她,但他也认为她是怪物吗?好伤心,肚子也饿。但他很快又折回来了!端了大大一碗粥,还有一碟蛋。她不知道是否给她吃的,只能眼巴巴看向那只大碗。 “要不要到我房里去吃?”上官淳绝没有任何邪念,这姑娘看来有伤,还饿了不少时间,又有打斗前吞下的一些菜,想必又累又怕。 阿风专注的看着他良久,以极快、极轻的身法跃到他身边,肆无忌惮的挂在他的臂上,渴望的瞅着喷香温热的食物。“要,吃。”与他的巴掌差不多大小的脸蛋闪着令人无法拒绝的光彩,好小的脸。 淅沥哗啦的填饱肚子,疲倦缓缓涌上。她已经好多天没睡上觉了,嗅着这个人身上安稳醇厚的气息,她下意识的在他颈背上蹭了蹭,睡着了,一夜无梦。 “那个姑娘是何来历?她的武功……”曾于悝问这位亦师亦友的人,从未见过他会对一个女骇如此用心。 “世子还是不要打主意揽她到麾下。她什么不懂,就像传说中被虎狼养大的孩子。”什么人情世故、礼仪教养,统统不管。 “……好吧。对了,那个刺客救不活。”准备好毒药、一被抓就自尽,因为他知道拷问或是背叛都比死更痛苦。 “又断了一条线。我们手中的证据还是不够。” “也不一定。有个好消息,郑妃失宠了,”当然是他用尽办法让妹妹争宠,“趁这当口向皇上禀明需要查证,想必会很有效。”这就叫落井下石,郑家的死对头靠女人当后台,他不屑。 上官淳小心的翻看花费人命盗出的赃款帐册。曾于悝的治世理想是他所激赏的,所以才替他帮忙,但他就怕有一天自己也成了官场里灰暗的一丑角,终日为着利益权柄不惜贪赃枉法、借刀杀人,做尽丑恶的事情。 “相比之下,还是江湖人单纯得多。” “哈哈,逞强斗凶吗?先生,您以前看得还不够多?” 曾于悝不予理会,他始终瞧不起配刀挂剑的自命为侠士的家伙们,除了当小料看,没有其他的功用,连武艺也是三脚猫。 “世子对官场看得多了,平民百姓看得不多。” “得,得!我的好师傅,您不会再长篇大论的教训我民为重、君为轻那一套吧!我们还有几个大吏要扔给刑部审讯……” 窗外,鸟儿无拘无束的飞翔,他很羡慕。那个阿风像阵风似的很早就醒来,不知道到那里去了,也不知道回不回来。 “京城很大吗?有很多人?”阿风在没有防备的时候,嗓子就像只稚嫩的猫,跟满身戒备时的低沉判若两人。 “是很大。”曾于悝哄着她,但小姑娘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然而越是不理睬他,他就越喜欢招惹。“我的先生上官淳的家也在京城呀!要不要与我们同路?听说昨天你睡在他房里,”他凑近了低声问,“本世子可以为你做主哦!” “做什么主?” “……不想让他做你的丈夫?” 阿风拼命摇头,“我母亲也是嫁了人,可她死了,大家都说是被她的丈夫害死的。” 曾于悝实在想不出怎么改变这个僵硬的小脑袋,想自个的老师情路堪忧,堪忧啊。 离京城越来越近了,他们又碰上一次行刺,就在凌晨时分。 阿风突然惊醒,自己又被惯坏了,被允许趴在某人身上睡觉,因为某人不希望见到她窝在大树上或是柴房里休息。 空气中的味道不对,她猛的挣开上官淳的臂。其他人都认为两个人有了私情,可是只有他们两个和世子知道他们都是和衣而卧。 在阿风轻飘飘从窗子外头进到隔壁时,上官淳也立即清醒。有问题!阿风的表情困惑又戒备。他听到自己房间的窗纸上有几乎察觉不到的响动,然后一缕淡淡的香味在他跃出窗子的时候飘进来。这是少见的上等迷香,只要没有防备的人一闻到就浑身无力软倒。只是这回对象已经离开,所以当施迷香的人潜入房中发现冷清清空无一人时,才明白扑空了。 而隔了几间屋子的房间里成了战场。 曾于悝不是省油的灯,从一走上这条路、挑选了对手开始,他就明白要做任何事情,首先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所以他必须日夜都保持警惕,也始终将短剑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现在网已经开始收了,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在阿风飘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兵刃相接了三两个回合;而上官淳杀入战团,情势立即变成有利。阿风不太明白这些人在做的什么,只晓得他们自称做着正义之事,这次是为了抓住皇亲国戚贪赃枉法的罪证,才招来杀机;他的眼睛不是在说谎。 人来人往,刀砍剑挑。双方的刀法剑术都不怎么好看,只有野蛮的拼命招式,让她想看漂亮武功的梦想彻底消灭。 “真难看。”如果不是在他胸膛可以睡着,阿风根本不想与他们同行。 “阿风,你是如何觉察到有人来袭击的?” 曾于悝忙里偷闲的问。 “他们的味道,我不喜欢。”阿风还是不大爱说话,不过和人接触久了,也渐渐有了人味。可答案同样令人绝倒。 从她与上官的房间扑空了回转的人也来了,似乎与同伴差了一截,与侍卫们缠斗上。可是他好象在隐藏什么让她不快的东西。“他身上有毒药。”原来是她从小接触到大、即使讨厌也不得不给师父帮忙的东西,有点甜味但可以在瞬间夺走人的呼吸,她看过几具死于这种味道比较重的毒药的尸体,很丑。 曾于悝一惊,对方也吃惊,没想到自己留的一手居然轻易给人识破,恼羞成怒之下,朝阿风扑来。 为何她总是那条被殃及的鱼,即使只是草鱼?这个人居然对她撒毒粉,“辛苦做出来的毒药不是这样用的。” 阿风象变了一个人,常年和师父一起沾上的冷邪瞬间取代了那个单纯不知所措的阿风。 软剑出鞘,室内打了一道青色的闪光,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直插入刀影之中。对手根本没有想到阿风会不受毒粉的影响,他判断至少她会闪躲然后伺机回击,所以使毒的动作减慢了刀的速度。长刀原本劈向她的颈项,但持刀的手被生生斩断,而阿风已经因为讨厌血腥味晃身形转移到近一丈开外,留下捧臂还不及哀号就被擒拿住的伤者。 曾于悝再一次疑惑于她的武功,此时那个平日说话娇嫩的女孩子,现在浑身散发的气质阴冷残酷,仿佛剁下只手和切只鸡爪一样简单。他根本看不出她的师承来历! 搜出剩余的毒粉,废了两个被生擒的刺客的气海穴,这下有了人证。上官淳立即转向面无表情的姑娘,“阿风,没事吧?” 她眨了眨眼,有些困惑的望向习惯性擦去血迹入鞘的软剑,“我又杀人了?” “不,这次抓到活口,是扳道坏人的证据。” “既然是坏人,为什么不直接杀掉?除非根本不该死。”师父杀人如麻,但都是有足够的理由才动手,即使是接受委托下手,也是针对那些该死的人。他和手下们都信命运。 这姑娘的观念有相当大的偏差,上官淳不知道如何解释,“如果每个人都把自己认为坏的人杀掉,那么天下就大乱了。” “这样不错啊,强的人才活下来。” 其他人挠头,没辙,只能庆幸这样可怕的剑手站在自己这边。 * * * 天光大亮,经历了一夜折腾的人们累得垂头丧气,但主事者必须有精神,不然属下会丧失信心。阿风看着两个非但一晚没有休息到,还打斗、审讯了几个时辰,问出两份据说很重要的口供。这时门口来了一队华美的马车与骑士。 阿风远远的看过去,华丽、高傲的几名男子。没有兴趣,她回转身、离开。背后有窥视的眼光,无恶意,她也就不管了。 大家上路,阿风还是跟上队伍,因为上官淳出面“说服”她去京城开开眼界,而世子双手双脚的赞成。有饭吃,有觉睡,她没有意见。 别扭的呆在封闭的马车里颠簸了好几个时辰,连午饭都是从人送上来的。男人们在谈什么大小事情,与她无关。 官道上车马行人不少,他们一行十分的引人注目,可居然在入夜时分,到了京郊的一处别院。可想而知赶路的速度有多快。 足足有近十个侍女涌来,她们事前得了消息、一直等着伺候。其中两个给了阿风。“我自己来,不用伺候。”不认识的侍女她一向不用,不过旁的人以为她是不习惯。 梳洗完,换上淡色的男装,阿风仍然像个少年。本以为会有人送晚饭来,没想到是来人请她宴会。 真讨厌人多的场合,混杂的浊气会令她感到窒息。于是挑了个远远的位子,与一堆浮华之人撇开距离。不过别人不会让她清净太久。 “这份烤鱼可合阿风姑娘的胃口?”世子有些深意的问。 阿风顺势多吃了几口,这个味道很熟悉,还有一丝熟悉的气息。她抬头,准确的望向对面的陌生人,但这气息,与义父有些像?她专注的继续看,微微皱眉,“我对你没有印象,但是……” “阿风小姐,我在试剑山庄见过你一面,不过那时你正忙着从池里抓鱼,根本没空搭理我。”她是唯一一个不曾对他的家世财势流露兴趣的人,同时也是著名的试剑山庄的未来继承人;而且据说与神秘莫测的风谷关系匪浅,这样的女孩,他想要。 对方是个长相端正到可以称得上美丽的年轻男子,大概是除了师父和一位师兄以外,她见过长得最好的,不过那有如何?他的有着不可忽视的侵略性,令她觉得在总是在算计什么。她定定的看了他很久、每一分细致小处,还有对方的一双与倜傥的外表不符的布满厚茧的大掌,那是长时间握剑的手、左右皆是。这个人,为了达到目标会付出一切。“我不会继承义父的山庄,也不会嫁人。除去这两只空空的手,我什么也没有。你还是找别人吧,即使你得到了什么承诺,我不认。”她可以为两位抚养她长大的长辈杀任何人、包括自己,但不会重蹈“母亲”的覆辙。 “庄主是为你好,以后你就会明白。”这姑娘确实与众不同,眼中是一片清明,简单到寒碜的衣着饮食,以及作为剑士无法掩饰的气势,听世子惊奇的说“阿风”如何的武功不凡,他可是一点也不意外,她受的训练是他作梦都想要的。 “在下隋晟,希望小姐能记得这个名字。”他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叫我阿风。我也不是小姐。”有过所谓的“小姐”穿得华丽端庄,跑来她面前炫耀,清一色的怨恨她霸占着无数出色男子关爱;她一向敬而远之,除非闹得太过分会用剑割去对方一缕头发以示警告。 上官淳没有想过有半路跳出来的“情敌”,而且也是高官们极力想拉拢的江湖势力。隋晟不仅拥有不少会为事主守密的私人护卫及镖局,而且也控制了蜀中到京畿的大半贸易商路,影响甚巨。他自问对阿风并没有多少男女情意,更多的是呵疼,而不在乎她是否武艺高强或者来历不小。对于世间礼数,他是遵从的;但来了别院她就无法好好睡觉,令他极为不忍。 阿风还是离开了,在所有的人关上门讨论如何搬倒政敌的那一天,没有主人的挽留、走了。他只余惆怅。 北方的丛林中,天气正是深秋,树叶纷纷凋落,开始变光秃秃的枝杆显着萧索。没了熟悉中的庇护,阿风找不到往日在树上的安全感。可偏偏这个恼人的时刻,四处异样的寂静下来,肯定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发生。阿风根本没兴趣搀和,既然不是宝地、也没见到任何大侠名士的,干脆打道回曾经最令她满意的山上去,就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找对路回去。 突然,某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吸引住了她,凝神听了会,她纵身如一只大隼般借着树枝的反弹力往那个地方而去。果然是熟人,她不大记得人的名字,但那是师父顶倚重的一位师兄,而排名恕她记不住。 想都没想,她抽出剑毫不犹豫的加入师兄那一方,情势立即变化。原本胶着的战况变为有利于阿风支援的一边。 “除了蓝衣服的两个,其他不杀。”师兄轻声叮嘱,他很明白若是轻易拉阿风下水,可能会招致师父的怒火。但现下阿风的助力太重要了,他已顾不得这些。 “阿风!你在做什么?” 阿风根本不予理会,与师兄合伙剑风直指蓝衣服的人,直到残肢断臂宣告两个人玩完,收手。 “走。” “阿风姑娘!” 背后有人叫唤,根本无人理会。在偶然插花帮忙的时候,她是不闻不问。何况对出声的人没多大印象。 “那个叫你的人是你义父给你挑的女婿。”师兄几乎是嗤笑着说,“你真该看看他的脸色,有够好看的。” “不认识,没印象。”对没兴趣的人,她往往是见过就忘。 “长得不错。”不过没有他出色,即使场上他是戴了面巾。 阿风停下飞快的身形,“但他们认出了我,要不要处理?”若论善恶观念,她完全没有。只有所信任、仰赖的人说的才是真理,其他人命也好、道理也好,一概不管。她坚信母亲就是太拘泥礼数,才落得悲惨的下场,她决不重蹈覆辙,也就不去管旁人是怎么想的。 “我要宰的是出卖了谷里的人,其他的不碰,已经很给隋晟面子了。” 这个名字似乎哪里听过,阿风困惑了会,“我见过那个人。”到了停放马匹的地方,幸好师兄一向谨慎,准备了两匹,不然合乘的话就慢下了速度。“叫隋晟。”是个充满野心与企图的人,不喜欢。 “哈哈,师父会高兴得不得了。你义父越难看他越开心。那,阿风,这回跟我一起回去。”把师父最心爱的“女儿”拐回去尽孝,大功一件。他半点不嫉妒阿风的受宠,因为她决无可能成为他的竞争对手,也不会当他不得不娶的老婆,当然是小心捧着。 师兄不见得好意,可也无恶意。阿风不理会,继续在下一站去哪里上头犹豫。回去看看最喜欢的师父吧。 一间不大不小的客栈,并不起眼,但其实这是风谷的据点,客栈旁边是家不大但也颇有几个粉头的妓院。这是个京城附近的小城,这样的眼线规模正好。 不是大家不想见识阿风的武艺,而是她大早在打坐了一晚、内力充沛之下,练习的剑法还是惨不忍睹,也因此没有观众、更不会有偷窥者。 “阿风,为什么你对阵的功夫那么好,而练剑的时候就这样……怎么说呢,像刚学武的人。”试剑山庄的独门剑招,被她七零八落奇奇怪怪的挥出来,存心想偷学的可能会偷鸡不着失把米。 阿风困惑的搔头,这也是义父一直耿耿于怀的事,“可能是我一边要回想下一招是什么姿势,就忘记手头的招式了。”于是整套剑招一个也使不好。但是最奇怪的是她在与人决斗时不曾输过。 还是摇头,师兄放弃研究这个麻烦的问题,他只要知道碰上危险她会立即相助就行了。 与来时一样,阿风离开同伴的时候也是毫无预警,大家知道她能保护自己,也就不在意,也因为所有任务在身的人都一样习惯独来独往。不过这回总算有点良心的留下颗不知哪里找到的近乎黑色的真珠当孝敬。想来师父一定会欣喜得逢人就夸,顺便气死二十年的死对头,也就是她的义父。 不过得给义父准备什么礼物呢? 第 5 章 小的时候,每每从噩梦中惊醒,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一个沉稳的胸膛当垫子,而我最喜欢腻着师父,引得义父 很是吃味。直到有一天,我提前从义父的庄子里回去的时候,见到他和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在亲热,而那个女人是他的属下之一;母亲活着的时候也曾经是他的属下。当时没有人发现我在附近,因为连师父都说我的呼吸可以和树木花鸟融在一起,根本无法察觉。但是从那一天起,我又开始回树顶睡觉,或者躺在义父大手笔购置的玉石床上。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只找个理由说是自己长大了。大人们都由着我,宠着我,可我很清楚,爱是可以消逝的。 阿风还是进了京城,茫然徘徊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在各色人等与店铺摊位之间穿梭。人很多,她却不觉得嘈杂,每个人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有一点点小小的算计,也有些愤怒与伤感,不过多数人都是积极快乐的。人流没有目的,在各个平民聚集的街道上涌来搡去,时不时的发生些小争执,而官员们忙碌的跑来跑去、收税裁决。 阿风很开心,她这辈子没有在同一个地方看到这么多的人,也没见过如此丰富的表情。 正在她要往西市凑热闹的时候,横里一只手伸过来,轻揪住她的领子。手很脏,把她淡灰色的布衣弄出个黑印子。可最要命的是,她居然没注意到有人靠近,并且目标是她自己。 “喂!女孩子是不能去那里的!”一个头发显然很久不曾清洗而打结的小乞丐小声小气的对她讲话。 “你怎么知道?”阿风只对这个感兴趣。 “小声点!我也跟你一样呢!这样就没人特别的欺负我。” 也是女娃?怪不得衣着也算齐整,没露多少肌肤。但看双黑黑细细的腕子就知道,大概不会有人对“她”有特别的念头,就算洗干净了也不大会吧。“我要去买馒头,一起来吗?”阿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相邀,但在京城里,就想做点平时压根想不到的事情,也是入乡随俗的一种罢。 “馒头?又香又大又白的馒头?”小乞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可能饿了一阵子。 阿风鬼使神差的和她靠得近近的,同做一样隐秘的事情:吃东西。而兽是不和亲人同伴以外的同类共食的。 一人吃了三个大大的馒头直打嗝,还包了十个带走。满足的回到新同伴的住处,是靠近护城河一块菜田旁的草棚,只要在主人要堆肥的时候离开几天,其他的还不错,至少能遮风挡雨的好过几十个褴褛恶臭的乞丐挤在一间没有窗的土庙里。 和感觉上同一个层面上的人类一起,阿风却没有了先前的兴奋感。也许是被优渥的生活惯坏了,她不再满意于吃得到馒头、睡得上草垛,想要更多的安全。 “我叫凤儿。告诉你哦,我们家以前也是读过书的,才给我取个好听的名儿。可家乡遭了蝗灾,没法子才出来讨生活的。”她接不下去了,立刻打起精神拉拢新认识的、颇有几文钱的朋友,“你叫什么?” “阿风,大风的风。”大风要去哪里?从山头到山腰,追寻着风的影子,却只闻枝桠哗哗。大概是这个意思,记得很小的时候,是和狼群亲人一起;怎样与母亲相遇却想不起来,但她至少知道自己从不曾咬过她。而义父和师父都被她留下过齿痕,以后就常被拎着耳朵忏悔。其实他们三个都对她很好…… “好啊!顶好的名字。”凤儿开始打哈欠,但心有不甘的偷偷望向包了馒头的纸包。 阿风很容易察觉凤儿的饥饿,那是一种不知餍足的本能,即使不那么饿了,还是想咬、想吃,想血肉翻飞。她把整个纸包塞到对方怀里,“我饿的话,明天再去买。我身上还有几两银子,很能饱一两个月。”把真真假假的底先透给对方,因为渐起的被盯住的直觉,她不能肯定这个一开始觉得很单纯善良的凤儿会不会变。 清晨时分,阿风先醒。看来凤儿连做梦都在满足的笑,而她睡得很塌实:至少身边还未有猎户或豹子。到河中洗了把脸,用青盐抹了牙;如果满口臭气师父就不准她靠近,任年纪小小的她委屈幽怨的像小狗般围着主人打转,因此她可以不洗澡、但绝对不会不清理牙齿。 “你起得很早啊!是以前当使女吗?” 使女都得起早才不致挨骂?她不知道,“没做过,是在山里养成的习惯,鸟一叫就睁眼。对了,今天我们要做什么?” “大街上逛逛而不用讨饭!天,我梦想那一天很久很久了呢。你要当心啊,京城里一到冬天特别冷,每年都要死几百个乞丐。如果不是我在一个地方藏了件棉衣,一定也会冻死的!”她是好心,见阿风深秋了好穿单衣,怕她真死了,自己会做噩梦的。 “我一直穿这些,不怕冷。” “好厉害!” “我也不怕饿。四五天没东西吃也不会死。” 凤儿坚决的相信新朋友是个吃得苦中苦的可怜人,说不定比她还可怜!“那你以前过得真是辛苦。” 不是辛苦,是锻炼。但阿风没法同她解释,干脆默认。“好在后来给拣到好人家里,当女儿一样养。” “那你可以嫁人啦!我已经快十五了,可谁会用八抬大轿来娶我这个乞丐呢?他们一定认为我已经不洁了,终日和男丐混在一起。” “什么是八抬大轿?我母亲也嫁人,但是死了。” “……哎呀!你不懂!人总是要死的……” 那为什么有黑沙?人血时间久了就变黑,一如人心。阿风没去和凤儿辩,倒是惊讶于和认识才一天都不到的人讲了超过一百句话。 京城很大,比阿风见过的南方大城市更繁华,更热闹,事情也更多。才上街买了两件干净的旧袍,就遇上贵戚眷属的车马将人轧伤,从车帘里扔出的一大锭成色上等的金子堵住了拦住车理论的百姓——即使断了两条腿也不用怎么多钱啊! 一记冷哼,车继续嚣张的行驶,连坐了什么人也看不清楚。阿风没有太大的不平,也不怎么欣赏,富贵自有时限,所依附的权力一旦倒了、死了,所有烟云都过去,人还是回归了本来面目。义父都是在前厅接待官员富商,让她在暗墙背后看,指望能培养个继承人,没想到不但不能如愿还让她更加鄙视人类。 “哗!这才叫人生呢!你知道吗?那个听说是丞相大人的侄子家的宠妾,春风得意的很,连她的几个弟弟都当了官。唉,如果我也能被哪家的公子看上有多好。”凤儿作着白日梦。 阿风没有生气,因为她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一般平庸愚蠢的人,是不会想到如果丞相告老还乡,或是被皇帝削去官职甚至砍了脑袋,树倒猢狲散会是个什么情形。 “阿风,人都要靠自己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如果一心梦想依靠某个贵人、或者靠儿子女儿攀龙附凤,其结局会很惨。” 那时,义父指着卑躬屈膝、想把女儿送给上司为妾的小吏的一张贪婪扭曲的嘴脸,而那姑娘的表情也差不多。“这些人,永远呆在最低层,被人踩在脚下利用了还十分的感激。”最后义父和一名知府一起办了点事情,末了把这个小吏当替罪羊,案卷证据确凿无疑,被绞死,死到临头他还认为“女婿”会救自己。 她不喜欢自己成为另一个义父或师父,将别的人玩弄在掌中,但她也想不出要如何回报他们,才能走得无牵无挂。 “凤儿,我们去吃东西吧!”昨天买的馒头都做了丰富的早餐,还佐上她从河里抓的鱼和采来的调味野菜。眼前的女孩是个平常人家的孩子,吃的苦已经够多了,却还打足了精神让她开心,那么让她过两天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又如何? 可阿风忘了一点,刚刚尝到了宽裕生活的人,如果让他或她活在回去过一无所有的梦魇中,那他们会不择手段、出卖灵魂,也要保住奋斗得来的成果。 * * * 直到曾于悝笑嘻嘻的出现在她面前,而凤儿也一脸的笑,阿风才知道这个表面开朗却心思深沉的世子一直在找她。 “阿风!认识你这个朋友真太运气了,大家一知道就马上对我这么好。以后我们一定要做好姐妹!”凤儿年纪并不大,但还牢牢记得父母的教诲。即使不能投向权贵,那么找有价值的闺中密友,也可以在夫家挺胸做人。 阿风低垂双眼。难道她不知道背叛者是死罪吗? 下得了手吗?阿风看看自己的双手,犹豫了会,替凤儿把整盘的烤鸡端到她面前,“那你就先好好享受吧。”她的语调还是平淡没有起伏。然后,同着曾于悝出了简陋的门。 “如果鸡鸭鱼肉和有屋顶的房子,就可以收买一个人的全部忠诚,那么若是有人给金银珠宝和豪宅,就又会背叛头一个主子了。”平淡没有起伏,甚至是冷淡。 “阿风,你如果要看清楚这个世界,光和一群下层人混在一起是什么也学不到的。” 她不指望学任何东西,这些都是旁人“认为”她应该的。其实她只想躲在山上,平日里采果子野菜,实在想吃肉时就打猎抓鱼,睡在软软香香的草堆…… 前脚刚进候府,后脚有人匆匆来报信,“那个小乞丐死了,大概是暴饮暴食,吃完没多久就断气。” 曾于悝看看阿风,还是没有表情、只皱眉,“买口棺材,埋了。”他又招来一名心腹,让他带了用皂角洗过的银针去验尸,当然不是当着阿风的面。 半个时辰后,有回报,说银针没有变黑。曾于悝总觉着有什么问题没有弄清楚,却又抓不住把柄。疑惑的望望正在喝茶的阿风,开始思考自己干啥一直执著的要找到这名与众不同的姑娘,是对财富权势无动于衷的淡漠,还是诡异难测的身手和背景? 银针只能验出一部分毒素,有些尽管死去的人很难过的慢慢死亡,还是不会由一般的人查出来。阿风当然不会都告诉曾于悝,他的用心她很清楚,想多个帮手。而麻烦的是,她也开始想“投靠”曾家的这位年轻主事,因为义父一心想开辟新的官家路线,而他原来的势力被一场舞弊案给弄跨,他只能下手除去知情的人,却苦无其他有实权的朝臣可用。 上官淳出门办事,回来发现人口简单而豪华的候府里多了一个曾经不辞而别的人。他也不怎么在乎每个月上百两的润笔,只是旁人眼里他这个“教书”的几乎成了富有的师爷,他不过认为是个报酬丰厚的差事,攒得多了可以买下更多的土地,为未来可能有的家人谋个活路。 这次他看到的阿风多了些什么,本来不曾染上世事的单纯大眼,如今多了戒备和计算。他试着探世子的口风,可没有问出有用的东西,问了其他从人心腹,也一下子想不出个所以然。直到陪了阿风出门,却碰上她的“师兄”。 “余下的我办不了。”阿风淡淡的将世子介绍给两名看起来精明能干的年轻男子,而且都是亦文亦武的强将,也是义父着力培养的人才;而没有家世后台、也无法在科考中摘冠的年轻人,惟有走这条路才能出头。 “阿风,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什么样的‘朋友’?” “试剑山庄的庄主是我的义父。你如果要与他见面,就直接约个日子。”她没有谦卑或狂傲,只有就事论事。即使曾于悝以后可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也丝毫不会有改变。 而曾于悝就是信任她这一点,当下多年来养成的不动声色的习惯,让他轻易压下兴奋感。那股助力他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如今居然有了绝佳的媒介。“明白了,我会派人下帖。”在阿风面前他也放下架子,改口平常的用词。“放心,你不用管朝堂上乱七八糟的事情。”其实是她淡漠又没啥是非观的性子,让人着实头疼不已,说不准何时砍了一批杀不得的人,还无辜的讲他们原就该死。 就这样,在府里混吃骗喝了半个多月,而上官淳这个阿风专用的枕头一回来,她就兴高采烈的跑进他的房间,害后者不得不对外宣称她是他的未婚妻。 真是害人不浅。 等上到全部包下的茶馆二楼,阿风好奇的张望,然后她嗅到熟悉的味道。 “义父!” 一条死性不改的灰色小影子飞快的扑向一个俊朗含笑的中年人,赖进他怀里不肯走。 暗中叹气,这孩子,嘴上说自己什么都不懂、啥事也做不了,到头来最有用的还是她——居然交道打到当今最炙手可热的青年世家子弟身上,还口口声声对方长相一般、能力一般、武功一般,而那位世子大概好话听多了,碰上这直言不讳的姑娘竟特别投缘。 天下的希奇事真不少啊! 为显庄上的底气,他又弄了张玉床给阿风的新住处,不过不及原来那张的珍贵,不然意思就变成把女儿赶走了;另一方面,他不怎么满意公然与阿风同寝的上官淳——一个看上去没大路用、没多野心、没好相貌,一辈子也赚不出一张黑玉床的家伙,即便阿风在他胸膛能睡着、世子也是一副撮合的模样。他就是看了不顺眼! 扭头说笑的转瞬间,阿风感觉到义父的气息不对,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是名满身煞气的大汉。“是敌人吗?”她低声问,手已经搭在腰间软剑的柄上。她很少拔剑,但一旦出手就是残肢断臂的惨状,而动手的人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细心的清理每一处血渍,因为她不在乎将人当菜叶一样切,却极端厌恶血腥味。 一只手毫无预警伸出,在阿风近旁的人都认为会被抓出五个血洞的时候,按住她的手,“现在是光天化日之下,街上有很多人,如果出现流血会让关心你的人惹麻烦的。” “麻烦?被人看见就麻烦?”阿风皱紧眉头,又看看义父。 “上官先生说得没错,要解决他总也要等没有人证的时候。”顺水推舟,要下手总有机会,只要知道对方在哪个地方落脚。手势之间,有两名眼线远远跟了过去。“我们要放长线钓大鱼,看看他背后的主使人是谁。” 不过气质清雅的上官淳的动作竟然连他也是在一尺近的距离才发现,若是仇家早无葬身之地了!此人不若表面上的无害。 “好麻烦!什么也不能做。”阿风孩子气的嘟哝,但没人敢笑。 第 6 章 我一向知道义父疼我、宠我,但他始终是死脑筋,总认为他会跟普天下的父亲一样能够为女儿选择最合适的道路。可是我必须得说,他不如师父那样了解我;而师父也讲过,我很像母亲,但一定会比她幸福。 在上官淳已经打算不论得到什么答复,都瞒着阿风和她的义父谈婚事的时候,见到一个令他不知应该向谁提亲的人。 若说他是长辈,看不出年纪的面容、俊美得邪气,这样的人会是块“父亲“的料?但当阿风双手双脚的抓住他撒娇,这个男人流露出的绝对是叫做”慈祥“的神情。 也难怪阿风对所有一般姑娘为之神往的“美男子“不屑一顾,不是她天生没有知觉,而是她的”师父“与身边三名年轻人都有副少见的好皮囊。 可那男人阴邪又充满算计的目光差点让他想拔腿就跑。 “宝贝儿,你最近一直想着替你义父立功,是不是把师父忘记了?“一张美丽的脸演悲情大戏竟然十分逼真。 “恩,因为以前阿风老是讲师父怎么怎么好,义父太伤心了,所以这回子平衡一下。“ “哦,还是师父最疼你,是不是?!“哈,气死某个道貌岸然其实混蛋的家伙。 “阿风很喜欢很喜欢师父……“ 候府的大小人等目瞪口呆的欣赏到一出温情假戏,而那一边的客人见怪不怪,这把年纪还在外人面前为了“女儿”更喜欢谁而争风吃醋,委实难看了些,所以他们颇有默契的转头装作没看见这对恶心的师徒。 而现在是二更天,在府中护卫全然没有察觉的时候。如果不是阿风突然嗅到熟悉的气息--旁人半点无知觉,十分的奇怪,连他们中武功最高的上官淳也不曾发觉有四个人侵入府里! 到底是何等来历? “这位前辈如何称呼?” 上官淳有礼问候。 对方轻笑,并不答,只对着阿风道,“阿风,如果屋子里的这几个人,”他长指直指上官淳,“是师父的敌人,你杀不杀?” 阿风第一个反应是手扶在剑柄上,顿时激得曾于悝等人一阵紧张:来者都是少有的高手,即使一个都难以对付,如果一起上,那真个是没有活路了。但上官淳感觉得出对方并无太大的恶意,恐怕只是看他不顺眼而已,想来所有的父亲对想拐走宝贝女儿的男子都会视为仇敌。 “师父,他们干的事情和您没关系。”阿风犹豫了下,不像以往一听到是敌人立即拔剑。“……您是说着玩的。”她确定,因为背后温醇的气息没有半丝杀机,倒是戏噱。 “唉,我的女儿长大了。” “我不是你女儿!” 又来了,这对师徒其他都好,就是一涉及父亲女儿这类的话题就翻脸。 她还是把自己当作杀死母亲的凶手之一,他心中暗叹,不过值得安慰的是另一个凶手是她的义父。他们两个还是打成平手。 “阿风,一个人要小心点。不管你要做什么,师父都支持你!”只要不嫁给死对头中意的人选,即使她挑一头猪,他也有本事将之变为王孙! “哦!‘奇怪今天师父有点不一样,有一丝伤感,这倒不寻常。“师父来京城办事?” “……那个隋晟办到我的头上来了。” “谁是隋晟?名字有点熟。”尽力往熟悉怀念的气息里靠,阿风才不管其他人对师徒如此亲近频频侧目。 上官淳对同济同情的目光很是无奈。但阿风本性就是这个样子,否则就不是阿风了。 “哈哈!好啊,阿风,不愧是师父的心肝宝贝……”太得意了,对头千方百计找来的“才俊”,阿风可对人家一点印象也没有。他若有所思的看向上官淳,至少他不能让这小子的武功比隋晟差,否则他的面子就没了。“上官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晚辈自当从命。”有戏! 阿风莫名其妙的左右瞅瞅,最后确定找不到一丝不妙的气氛,就索性不管了。她不是不懂,可即使懂了也不知如何应对,现在想想除去拔剑或是使点毒,其他的她都不会呢! 满袖的落英香气,阿风凑在鼻头嗅了会,是园子里茶花和另一种她不知名字却也很香的味道。 师父本来是再想教她些东西的,见她神飞天外也就算了。正要转身、立即猛的回头——腰上少了样小玩意!哪个小子手脚快到他不曾察觉? “阿风!不要又玩香粉!小心你的鼻子再闻不到细微的味道!”原来是这个口口声声武功很差的徒弟顺手摸来他放在襟扣里头的小香袋,是他最近一名宠姬硬塞来的。她的身手越来越神出鬼没,连他也得提防哪天被“女儿”卖了还帮忙数钱。 “师父,这个香味太特别了,特别到闻久了会变苯。” 天地失色!他是靠着毒物与诡计让江湖防不胜防,如今风水轮流转、差点栽在女人身上!“确定?”他捻了小撮平时不大乐意仔细去闻的香粉,果然有几味通过南海上运来的药末。“哈哈!终日打燕、却给燕儿啄了眼!”他撕下片衣角用炭笔写了张解毒方子,阿风接过看了一遍,记下,直接翻过几道墙上了街找药铺:因为不识府里扭七横八的曲廊幽径。 “风谷主精通药物,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原来是世子,请问您对试剑庄上的‘青年才俊’印象如何?”其实他们都是不错的人才,就是可惜不投在他手下,真是扼腕! “呵呵,谷主和刑大庄主的交情,远比传闻的要好啊!一个教阿风剑法、一个教轻功,一个教识人、一个教认物。” 自古英雄出少年,老话还是有道理的,他露出招牌的英俊笑容,“世子眼光真是精准,居然看得出我们两个打打闹闹了近二十年就是为了抚养阿风这个共同的女儿。”那他就开始胡诌。 “那请问谷主对教导在下文武的老师有何见解?能成为贵处的一大助力否。” “呵呵,路遥知马力、日久才能见人心。何况草民只得这一个女儿,而且这丫头也不是宜家宜室的闺秀,当不了官夫人的。” “先生未有功名,却是可以左右朝纲的布衣俊杰,大约对谷主的营生大有裨益。” 曾于悝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在风浪里翻滚了数年,也约略知道风谷表面做的是人牙兼风月的生意,暗里是情报贩子,还握有一批开价千金、专猎人头的“猎户”。 他抚掌大笑,眼中也俱是笑意,像是真的很高兴,“原来世子也是年少风流的人物,以后南城里妍月楼的生意就靠您来捧场了。” “听说当家的红月姑娘琴艺舞技不凡,早想见识。” “红月还喜欢好文的客人,世子可不要忘了带上新近的得意诗文。” “谷主的提醒可真是及时,明晚不知红月姑娘有空否?” 眸光流动,看来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要出手。在这表面太平的盛世,台面下的“文章”,很多啊! 嗅觉灵敏的人远远就能闻到一股药香。是阿风弄好了药汁,小心的用盖碗盛着,稳稳的走来。 向以冷淡面孔示人的这个女徒儿,心思却比谁都细、都软。 收起算计和精明,迎上前去,“阿风宝贝儿,别累着,师父哪可能被这一点点毒物放倒……” 曾于悝望向这对活宝师徒的大戏,背着手、立定,微笑。 * * * 外头的世界大概在翻天覆地。 几名大将不满功劳被兵部巧取豪夺而谋反。年纪轻轻的曾于悝一边参了兵部大员选任的错误一本,一边收拾京畿的守军出战。大家纷纷赞扬他的底下,是权力的新老更替,以及一堆人头建立起的军中威仪。有人因此登天、有人因此籍门。 “能在混乱中汲取实力人脉,也算人杰。” 阿风懒得去弄明白,但隐隐的为面色沉重常常夜不归营的上官担心思。“义父,还是我跟你回去?”京城里一点也不好玩,还动不动来点什么刺杀、叛乱、更迭之类无聊的事情。而贪婪的人性实在令人厌倦。 沉稳的壮年男子,即使文武双全、势力庞大,也终究敌不过岁月的力量。“阿风,上次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你不喜欢他就不嫁;即使一辈子不嫁义父也养你。” 阿风头埋在他怀里咕哝,“那个世子也说欢迎我‘做客’一辈子,上官也说乐意养我一辈子……哦,还有几个记不起来了。一辈子有多长啊,大家怎么都有本事想得那样远……” 抚着她永远不会风情千种的发的大掌,略微顿了下,“那你觉得他们说的时候是真心还是假意?” “……真的吧。不过我这样不会做家务不会撒娇不会讨好,真会有人要?” 小女儿显然不懂这个世界!光她的一柄剑就足以傲视群雄,更不用说通晓植物药草和毒物。谁不想留下她、谁就是笨蛋。不过,“你喜欢那个上官淳?”在这点上,他与死对头一样不大满意阿风的选择,但他自己挑的人选野心过重、难以掌握,其实不大适合做阿风的丈夫。看来他得想其他的办法了。 “……应该是吧。他的味道跟您的一样好闻。”阿风还不至于傻到将他与师父并列,这样讲比较讨他的欢心。呵呵,她也开始变“坏”了。 一口气顺不过来,差点噎住。真好啊,这把年纪了还能被年轻姑娘如此赞美——“我的好女儿……其实你不必这样为庄上操心,你有一堆的师兄弟可以靠!难不成一群大男人得依赖个姑娘,多丢人。”她从不说,但时时注意哪里可以为他们两个老男人做点啥事情,即使杀人放火也在所不惜,总觉得没有人肯白白养大别人生的女儿,总担心会被嫁给一个将来会害死自己的丈夫。 要怎样做才能消除阿风心里的不安定、不信任? 阴冷的风呼啸而过。 阿风本就睡不塌实,不知是何原因,云仿佛很低,有东西在慢慢滋长,不怀好意的。 流血牺牲她不怕,别人送命也与她无关。但那种不安又从何而来? 皱眉,翻了个身,复又坐起。风里,有极淡的血腥味,和隐隐的痛苦呻吟。 有事,不想管。所关心的人的能力她很清楚,是谁遇险?半闭着眼,摸摸身上穿戴整齐——不整齐的话,上官会不许她出门,而她居然也乖乖的照做,听话程度让师父大为不悦。哼! 飞上屋檐,往直觉指引的方向掠去。风从耳旁吹过,那种不安更加剧烈。 加快步伐,呼的跳下一个庭院,这是师父绝对反对的冒险方式,连地上有无陷阱都没弄清楚就贸然出击,很有可能是死路一条。 场上果然有很多死人和重伤的人,包括—— “师父!”惊呼的声音很轻,而被突袭的人长剑来不及从缠斗中撤出,嗅到毒物的气息不得不闭气。趁这个空挡,一柄狭长的青色薄剑无声无息的刺进他的臂。与之对手的人,阿风认识,是师父座下的心腹大将,见阿风一击得手,立即摆手让她往另一个方向。 倒在肮脏的泥土上流着血的是师父!永远英俊、风采翩翩的师父! “阿风?呵呵,我刚才还在念着你,没想到你的知觉这么灵……” 一条左胳臂恐怕是废了,肋骨几乎钻出皮肤,肩和背都应该有伤。腿,无大碍,只要止血就可以。阿风处理伤口的手法一向有效之极,也冷酷之极,凡是被她救过的同伴每次都在庆幸留下一命的同时,对她的残忍心有余悸。 重伤的男人即使被徒弟尽力“温柔”的对待了,还是痛得昏厥:有谁什么药也不上、什么穴道也不点就直接动手挖伤口吗?! 拍回错位的骨头、挖出深深刺入肩头的一支袖箭,再撒上可以活活疼死人但却十分灵验的珍贵伤药……然后呢?对了,扎住血脉止血,包扎完再赶紧放开免得残废了。 阿风处理完,想想似乎学过的招数都用了,怎么人昏死过去了?她做错了?摸摸师父的脉搏,虽然虚弱了些,没有生命危险,才抬起头。“还有谁受伤没死的?” 闻声赶来支援的一群黑衣人面面相觑,还是不要落到这位可怕的小姐手里!痛死还得不到同情。 迅速的抬走自己人的尸体,还有两位不是很严重的伤者。对方全殒,搜走他们的兵器,放一把火将现场毁灭。 干干净净。 阿风有个“优点”,就是不好奇,不多舌。拔剑之后都不问宰的是谁。 师父第二天就清醒了,精神不错,因为若是差了就会被灌下比泥水还难喝的苦药且不得抗拒:谁叫是宝贝徒弟开的药,不喝也得喝。 “阿风啊……”不知该说什么的风谷谷主,见到心爱的徒弟关心的面容后闭了闭眼才睁开,“几个活着回来?” “四个。”另有三个死了,身上特别是脸上撒满石灰后埋了。这一行见不得光,活着可以吃香喝辣,死了就是平平的土墓,还不能让人见到长相,否则会连累活着的人。大家谁也不信死后受什么香火有啥好处,死就死了,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吃不到。 他住在奢华的青楼里,其他人分散在其他住处,药由自己开的药铺里拿,搜刮来的敌手的兵器扔进铁铺的火炉里做菜刀。 属下来禀有客人到。 在房间和小楼周围走了一圈,没发觉有不对的地方,守卫是她见了十几年的,暂时也不可能有仇家上门,除非有内鬼…… 阿风有些黯然,本来她不是个会感伤的人,但手刃熟识的人,总有些不舒服。 “小姐,三位少爷到了。” 第 7 章 谷里分量够重的弟子有三个,都是从小训练、培养了十年以上。师父那一代只有他一个人胜出,另两名当家的一个死了,一个隐居到极南的边疆,想来是怕极了本门的手段。现在,又是新的领导者要出现? “师父的情况如何?” 阿风摇头不语,低头呷饮着手下送来的参汤。屋子里有两双眼睛盯着她吞咽的动作。多少年,看的事情和人物也不比旁的人少,就是大家认定她是个单纯冷淡甚至有些笨拙的武学呆子。他们难道不清楚,给风谷谷主和试剑庄主每天栓在身边的人,想学不好都不行吗? “三师兄,师父还有一口气,你何必那么急?” “三弟!”两个做师兄的都跳起来。 阿风再次叹息,今天会是场苦战。无所谓受伤与否,只要能为一直宠爱她的师父解忧,她不在乎生死。 拔剑出手的时候既要装作中了毒,又要保护没有加入这项阴谋的人不被暗算。于是阿风的剑直指二师兄,另两人一楞,顿时大喜,齐齐想从她的背后收渔翁之利,而被袭的人目瞪口呆。 “阿风,我没……”只有他看见阿风的软剑转了向,从不可思议的角度从腋下刺出,很拙朴的招数,甚至谈不上高明,却因为不在背后两人的意料之中而一击得手。剑锋毫不留情的从大师兄的下腹划过,如果不是他躲得快就被去了势,但血口子相当惊人。 漫天的毒粉混了灰色的机簧细针、也同时劈头往三师兄扑去。“交给你!”二师兄抽出窄身的宝刀,那是一柄没有任何装饰、泛着青光的刀,极少抹毒,因为它不需要其他助力就可以喋血于无声——他若对付不了一个受伤来不及止血的人,也不必活下去。 身近的人都知道阿风的剑虽然快、狠,却招式简单到只有几个动作,但麻烦的是她可以将任何东西当作武器,不将对方弄到断气是不会罢休的。三师兄险险避开毒粉毒针,一边以虚实相间的刀应付她的快剑、一边吃力的盯紧她的左手。论武艺,他的在阿风之上,但论不顾一切他是比不上的,他还想活着接手风谷,当然是将与他合作的大师兄处理掉以后。 刀劈、变向横斩,他算准阿风的软剑一承受大力会变弯、所以打算在她变招的时候以他成名的以刀作剑——软剑竟然硬生生挡住他大力剁下的刀锋、被震飞出去,而刀顺势直砍向阿风的腿。 得手!鲜血迸射的当口他有一瞬的兴奋:众人为之头疼的敌手居然就这样败在他手上! 但就在电光火石间,一只染血的小手成爪,从侧面一个任何门派的武功也不曾教的方式伸出,扣入他的咽喉,抓出五个深色的洞。 鲜血……有她的也有别人的。灰色的衣服散发着浓浓的腥味,是她最讨厌的味道。 挣扎着爬起,腿上的伤其实不太严重,阿风积压着周围的穴道,用牙咬开随身带的伤药,直接将价值与等分量的黄金一样的药面撒上去。 “阿风,也给我留一点。”对了,另一个活下来的人在直属手下的帮助下坐上椅子。小喽罗们都是见风使舵的,也许昨天还是宣誓背叛者,今天有回到打赢的主子身边,实在的很。 “唉,你自己做的?真好。” “少用点,里头有入眠的药,你要睡着的。” “那又如何?”逃过一劫的二师兄伤势不轻,有外伤也有内伤。这几年大师兄拼命的练武,原来是打的篡位的主意,使得他对付得十分吃力。 “你们……”无奈的叹息声从门边传来。一张风采不再的俊颜,注视了地上的尸体一会,向门外摆手,先处理了再掩埋。 刺鼻气味的腐蚀毒液将死者的脸烧出惨白的洞,把所有可能识别出身份的东西全搜走、血迹冲洗干净以后用麻袋装了,和酸菜一起放上牛车,运往边远的乱葬岗。 师父即使伤未愈,可终究还是叱咤江湖风云多年的人物,一场内乱很快平息,即使属下有过一小阵子慌乱,也立即恢复了常态。 “我没有子女,也没有指定的继承人。谁有能力领导风谷,再过十年就是他来做我这个位子。”邪魅的眼一转,“不过,若是背叛,下场就是灭门。” 两个叛乱者是死与打斗,可他们的心腹,其中一个还有孩子,全部被处置了。 背叛者,死。 “已经能走路了?”师父放下帐册,当个主子,不光武艺、还得经营一堆可以给予属下优渥生活的产业,其中的辛苦算计不是外人能想象的。他伸出手,而阿风直接将头往他怀里靠。 不顾伤口而清洗血味引起的痛楚,她不会去理会,在熟悉温暖的气息里,几日来只能靠药物休息的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居然很快就陷入半睡。 “那个上官小子要来看你,我说目前还在清理门户把他打发走了。他送了不少补品,等会我调好了给你服下。” 阿风没有反应,却闷闷的谈其他的,“二师兄,是挑唆他们反叛的人……但我没杀他……那时没有把握是他死还是我自己死……”她都清楚,那种不怀好意的血腥计算,还有被杀的大师兄不敢置信的惊愕。但如果把人都杀光了,师父也没人能使唤了。何况……师父自己也不是好人。 “放心,师父会处理的。”敢背叛他,敢伤他的宝贝的人,一剑毙命死亡也太便宜了。 “师父?阿风的情况怎么样?”死里逃生的徒弟伤势不若阿风的严重,才五六天就无大碍。 “我和平阳候世子打了招呼,这笔生意我们损失太大,他答应提携你。你想去禁军还是大理寺?” “大理寺!”毫不犹豫的回答。 “好,这段日子好好休养。真是难为你了。” 师父难得的体贴,几乎让他落泪;他拼命练武、拼命把任务完成,就是要出头、要被高高在上如神祗的师父的重视。两个绊脚石已经除去……还有一个称不上高手的高手,该如何处理? 他低头退出,心中在计划着。 “他还是要杀了我。”阿风轻轻道。她无意与任何人争夺权势地位财富,为什么大家都将她当障碍,急不可待的想清除?那是种融合了嫉妒、愤恨的心情,让她不大好受。 * * * 风谷损失惨重是事实,不过在谷主还是不显老的脸上瞧不出端倪来,属下们也就放心,可苦的是主子、许多事情少了帮手只得亲力亲为。 等见到上官淳面上不太好看的颜色时,阿风才不管他高不高兴,自己很开心的扑上去,几乎像只松鼠攀爬上大树。而立即的就师父拎着领子提起来,“师父?……” “光天化日之下,给我遵从礼数,别让人笑话师父和你义父没教好你。” 什么礼数的,阿风才不管,但听上去事关师父和义父的面子,就是严重了。她规规矩矩离开一群衣着光鲜的客人一丈以外,紧紧跟在师父背后。场面上的事师父会办。再看人群里、众星捧月的人物不是新近得势的曾于悝是哪个? 原来他们有“生意”要谈,阿风避开艳丽的舞姬歌女,在方寸园子里晃了一圈,最后还是循着食物的香味朝小偏厅而来:好香的鸡汤,还加了好料。 虽然用吃食勾引她前来的人没那么好说话,他还是沉默的舀了一大碗肉块汤汁、而且特别挑了鸡腿。阿风乐呵呵的捧碗大嚼,是她曾经称赞不已的大厨的手艺。要命啊,以后如果隐居到山里,她会不会因为过度想念京城的美食而得什么相思病的? 任谁也不舍得在阿风饿猫一般进食的时候问供,但上官淳不同,“我听说了风谷内讧的事情。“ 阿风顿了下,“是曾于……悝说的?” “是。还有你一口气杀了两个师兄结果重伤的事。”但她看上去好好的,走路动作与平时一样,脸上见不到疤痕,气息没有紊乱说明未受内伤。今天,他才刚刚知道失去踪迹一个月的阿风居然管了这档子麻烦,她不是不插手江湖事务的吗? 阿风将鸡骨头上最后一块嫩嫩香香的肉吃进去,在唇上舔了一遍,很干净,“看来要清理的人不止一个。” 上官淳一楞,“难道不是你师父的意思?”他的印象中,应该是那个看上去还是年轻的“师父”的指挥,阿风动的手。 “那么,向你们通风报信的二师兄,也要尽快解决掉。” 阿风说得平淡轻巧,上官淳听得心惊,“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个奸猾之人,但看得也多了。世子对主动示好的风谷二少有顾虑,一个在长上还年轻力壮的时候、就摆出一副当家派头的人,用两个字形容就是“不忠”,这犯了曾于悝的大忌,本想做个顺水人情、将这个有叛意的徒弟交给他的师父,不料眼前看来不问世事的姑娘也是主事之一…… “二师兄的事情师父会处理妥当,”比如让他因公殉职,还能给“亲属”弄笔抚恤花;或者做世子的出头武器死在政敌之手,总之不难。“另两个是我自己决定要杀的,因为他们公然下手,就不能怪我不客气了。”那场大战,多年的相处全化为灰烬。她多少有丝感慨,人心总是贪的,所以她会在别人彻底成为“坏人“以前阻止他们。 上官淳不知道应不应该将探得的内幕告诉世子,讲了会引起对阿风的兴趣,她会一路跌进旋涡之中、难以自拔。 “义父?” 门开了,是誓死不踏入对头地盘的壮年男子,沉稳、优雅,即使年纪不小了,在阿风眼里还是风采不凡。 “我听说了风谷的事情。” 阿风咯咯的笑开。有立必有破,有荣必有衰。师父的祖师那一代赫赫有名,可十几年后被仇家和官府联手剿了。而师父在成年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用从小打下的人脉、建立新的王朝。 他已经风光了二十年了,却还自以为仍然可以将一切掌握在手中、以为自己仍然对年轻的美女有莫大的吸引力……无数个“以为”才筑成现在的结果。 “阿风,你师父毕竟疼了你十年多,怎么——”庄主不甚欣赏她轻乎的态度,而他内心也不是真的希望对头彻底垮台,否则他会感到寂寞,就像突然失去一个势均力敌的棋友,非常不习惯。 “师父知道如何去做,我也会帮忙。” 她顿了下,“大不了把想走的人都赶了,想夺权的人都杀了。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他气结,早知道阿风的想法异于常人,不该奇怪。要怪就怪他多事吧!“有麻烦来找义父,我一直在。” 阿风深深看了他一眼,“义父,您也老了。” 真是不讨人喜欢的话! “您也会碰到和师父一样的事情。” 他霍然盯住这个大家都以为她只懂挥剑、没有心机的姑娘。 “您还是趁早立下继承人,或是趁早散伙比较好。” 义父沉吟着离开,走进阿风的小屋的人换成了上官淳。 “你对你的义父大人说了什么?他的表情很沉重。” “不要重蹈师父的覆辙。” “……” “大家都以为会是我的夫婿继承试剑山庄或者是风谷。” “其实大家都错了?” 阿风咧开一个纯真无伪的笑容,“上官,你喜欢呆在山上过平静的日子吗?” 他要隐居,离开红尘吗? 上官淳寻思,只怕还没有到哪个山头,就被仇家甚至前东家的手下给追杀得无处藏身。 “入得江湖、进得官场,身不由己啊!” 阿风偏头看看他,“你说,大家都脱不了身?” 她能懂“脱身”二字的意思,已经不错了!他苦笑。 “那就继续,恩,在江湖闯荡好了。”她大方的承诺,即便她想走,她关心的人也走不开。“不过呢,上官。” “啥?”喝了口醇香的毛尖,好茶、好享受…… “江湖是个什么样子?” “……你已经在江湖了。” 第 8 章 男人们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情,每天绷着脸、进进出出。 那个风流的世子什么的,入了庙堂,就必须每个大清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更衣、梳洗,坐了摇摇晃晃的轿子出门“上朝”,一般也要到晌午回来,有时过了午才疲惫的进大门、连口汤水也没得吃。 上官也好不到哪里去,常一出门就十天半月的,甚至有时也带点小伤回府。他拿的“束修”更多了,因为他送她的小礼物越来越值钱。 师父又不见了,他只是偶尔在晚饭过后一个时辰内的光景晃来——当然府里的护卫是没本事发现的,风谷谷主的轻功闻名天下,被小护卫逮到也不必混了——轻笑着摸摸她养长的黑发,说,女孩子家还是长发好看,一块喝一小壶甘醇的好酒。什么也不讲,将她密密的包在一张看不见也穿不透的网里,网着。 “很少看见漂亮的小姐们上门拜访了。”阿风终于逛腻了京城里的集市甚至花街柳巷,来寻大宅院的主人找乐子。老主人常年在边关,大概还活着吧,也极少有消息传来。 “阿风,大多数的事情不用剑,得用心。”奇怪的是,眼高于顶的曾于悝很乐意与看上去没半点谋略的阿风喝个茶,用些厨子精心制作的点心。而阿风总是先每样品尝的那个。“这座府里的人都是我一手挑选、拉拔的,可以相信。” 阿风不解的抬头,大眼睛闪着疑问。 “所以,阿风,你不必用自己来试毒。” 她摇头浅笑,“习惯了,因为从小到大,我不知道尝了多少药,有毒没毒,到了现在只要用舌头舔一下就知道加了啥料。要毒死我,不容易。” 那张年轻纯真的脸,没有深沉的思虑,但绝顶聪明,必要时可以果断得令人骇怕。 “阿风……” 她一脸询问,等待下文。而曾于悝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尽办法、甚至不惜与风谷交易、为老师上官淳铺路,也要把这姑娘留在身边。既然自己无法得到,就让近旁的人得到,也是一样可以有人与之毫无提防的喝茶聊天。 哪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寂寞得很。 微阖双眼。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远处虫鸣和偶然打更的梆子响声。风里的气息甜甜的,是沉睡的滋味,还有白天一场雷阵雨过后草木呼吸的香味。 月上中天,高高挂在头顶心。大概已是子时。阿风居然睡不着,而且不是由于心里的不安;青衣的身影融入暗色的黑夜里,不仔细还看不出来。 “你怎么总穿青色的衣服。” 来的是上官,阿风头也没回,继续保持打坐的姿势。不过三更天的在小园子的大石上打坐有些奇怪。“方便,耐脏。”特别是她到处乱钻又不太会打理,若是穿白衣就麻烦了。 这么晚还不睡这样的话上官说不出,这姑娘与常人不同,而且睡眠极少。 阿风见他不大说话,身上也还是傍晚回来交差的布衣,“你们在商量事情到现在?”是挺大的事儿吧?需要连夜合计。 “在这坐了多久了?”他不答,换了个话题。 “从吃了晚饭开始。”即使有仆人路过看见也不会说什么,他们领了比平常人家多一倍的例钱,可不敢闲话被撵。 “居然能坐上两个时辰!”他骇然,在冰冷的石头上、呼的北风中打坐,只能说阿风受过不同寻常的训练。 “睡不着,那我们比划比划?” “……好?” 上官淳清楚阿风的潜力值得挖掘,可一试着交上手却大吃一惊:因为她根本不还手,只轻巧的闪躲,称不上是独门身法,甚至没有任何特色可言,却要命的非常有效,并且是随着他的剑势的快慢而发动,完全找不出破绽。 “看不出你的师承。” “我有师父啊。”闪过上官以树枝当剑的一招,剑气从耳旁划过。他没有精妙华美的招式,都是学武之人常见的套路,却沉稳扎实、速度快而准。若要说他是高手必定旁的人不乐意,若说武功不济那么想赢他的人倒没几个。 “你的功底很好,肯下苦功夫。”江湖中一堆总想走捷径的年轻人连马步都扎不好,却每天做梦从天上掉下来套秘籍练成绝世神功光鲜闪亮,要不就是拼命找“名师”拜山门沾点光。 “怎不还手?”上官奇问。 “等你打累了,我就可以还手。” “……那要是不还手就被伤着呢?” “连师父也无法在一百招里伤到我。”阿风对自己躲闪逃命的本事极有信心。 而上官的出招变了。 一连七剑,简简单单看似可以轻易躲过,却总是在她以为已经避开其锋芒时突然变化,一个不小心被原本柔嫩的细枝划破袖子。 这时阿风才真正了解到他的武功。刚才也太大意了! 重新拾起精神,这次面对的是一个对手。阿风从诡异的角度抢入“剑”光所护着的地盘,虚虚实实的用类似上官前半场的招:简单、有用、捉摸不透,不时用掌、柳枝、半截筷子,甚至将把消夜的馒头灌上叵测的内力当暗器使唤。 这场架打得其他旁观者瞠目,两条快得看不清动作的身影,用一点也不好看的武技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 * * 曾于悝在朝堂上遇到了麻烦,麻烦的对象是皇上宠妃的哥哥和太子太傅,后者是皇上看重的老臣、稳重圆滑又有原则,真是年轻气盛的世子的劲敌。而最可恶的是他们并没有直接触曾于悝的锋芒,反是将看上去最容易立功的差事交给他:去查云南巡抚的案子。 “上头立意要查的人,即使没罪也得有过,重的谋反、轻的枉法。”曾于悝简单的将厉害关系说给阿风听,他知道她不是不懂、而是懒得去理会。 “哦,那就弄个贪污、买官卖官、还有什么将贡品偷梁换柱中饱私囊之类的。”阿风扳着手指头选了可矜可严的几条罪状。这就……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吧。 几个男人转头盯她。其中一个她忘记名字的人冷哼,“廉纪东是世子一手提拔的人,他们拿他开刀不是摆明了要削世子的势吗!” “宠爱的狗开始偷邻居家的腊肉了,你说该怎么办?”阿风不以为然。“当然是宰了给邻居一个说法,回头再养几只看门的就行了。”直接下手清理门户是师父的做法,撇清关系借刀杀人是义父的拿手好戏——说实话,这两位疼爱她的长辈都不是老实的好人,后者更是人前一套人后另一套、厉害得很。 “那你说是咱们私底下处置了他,还是正大光明去查案子?”曾于悝轻笑,就知道在老师上官淳不在、又有好吃的糕点茶水摆上几的时候,阿风可以是个极为精明的谋士,只是太漫不经心了些。 “世子!”先前极力反对的人几乎不顾礼仪的跳起来。 阿风看了看他,从他头上的束发金冠、到云锦袍服、再到白色的羊皮软靴,当然决不能放过他腰间招摇的精雕双龙玉玦,很有钱的肥羊。“若上头的意思要出气,那不痛不氧的弄几个罪名罚俸什么的就可以了嘛。” 对方明显送了一口气,积极的向主子推荐可行的法子,都是轻描淡写、化大为小。 原来这里也有漏洞啊!阿风听不进他们后来叽叽喳喳的热烈讨论,她心里挂记的是从小将她抚养张大的两个地方,想必长辈们管理众多下属和产业的时候又多费心机。 “阿风?” 曾于悝的叫唤让她回过神,人全走光了,她的面前还有几块水晶烧卖,有些凉了,可还是很好吃。“你也是一堆麻烦啊!”吞下最后一口烧卖,府里的大厨一定以为主子终于欣赏他的手艺了。“那个人好有钱,有钱到我想招了人去打劫。” “呵呵呵呵!”曾于悝差点狂笑,这么可爱的人儿实在不想放她走。“那你就做吧。” “干净利索?” “风谷不会办不到吧!” 阿风展开一个纯真的笑容,“干干净净。” 即使在边疆,府郡还是很热闹,不少异族的商人贩卖着各类中原见不到的特产,而中原的贩子们将广袤土地上的物产都运来此地给大家开眼界;南北吃食的店铺林立、客人们操着各地口音、指手画脚的讲价钱。 街市人群中,是功利的、热切的气氛, 阿风狠狠逛了三天,扔下一堆人忙得天翻地覆、日夜苦干,她只管玩。 小摊小贩小百姓一点不知道顶头的大爷要完蛋,只有一顿饭上百两银子的酒楼雅座里才有着山雨欲来的恐慌。“听说了?廉纪东又弄了甄家的小姑娘进府。人家今年才刚满十四,长得跟朵荷花似的……真是!” “东城门的甄家?” “可不是!那家的小儿子打死了两个人,据说是段家的亲信,闹大了才送个女儿出去。” “哼!天知道那是妓户里养的认个亲就抬进府去。” “哎!甄家的女人也多着呢,我听后园子的花匠说,那些丫头都跟仙女似的!甄家的主子啊……嘻嘻” “……” “……” 市井中自以为通晓天文地理朝廷地方的猥琐男人,涎着口水交换着“经验”。一听就知道是胡扯。 阿风还是兴致勃勃的听书,有趣的打量各色人等的不同面貌神情。跑堂的穿梭在有些油腻的木桌间,饭菜的香味吸引着每个饥肠辘辘的食客。 好饿。 “怎一个人吃饭?” “上官!”阿风大喜,“都是上官不理我,只能一个人跑出来。”好久没有和他有接触,久到她快“移情别恋”,喜欢上曾府的大厨。 上官淳坐下,又点了几道当地的名菜。 “很好吃吗?” “听说是。”他特地问了在本地多年的同僚。世子昨晚单独问他对终身大事有何看法,并且力挺阿风。他当时回答的是阿风死也不肯嫁人,实际上他清楚阿风讨厌势利的人群一心想在山上隐居、但她的师父和义父两边都不太平,她决计放不下。 上官淳不是个很醒目的人,在整个饭馆里,也有个把公子哥占据了雅座高谈阔论,但没有一个有他沉稳的气质,仿佛这世上没有事情可以令他头疼变色。 “上官,你好象变了不少。” “我变了?”似乎不是好事。 “恩,大概是黑白差事干多了,见识广了。” 上官淳苦笑,在小二上菜的时候沉默了会,打赏了再打发走的架势颇有世家子弟之风。即使身为朝廷大员的得力助手数年,他还是改不了及冠出道时的平淡心情,把这份“差事“权做糊口攒钱的途径,没想过攀上权贵的捷径锦衣玉食,事实上他年的花费与一名副总管差不多。这也是曾于悝绞尽脑汁将他留在身边重用的原因。现在是骑虎难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事情解决了?” “我的份都做完了。” “驿馆里安全吗?” “有宫里派来的带刀护卫,有上千名士兵围得像铁桶,我才脱身出门。”他的任务是协助将作为突破口的犯人抓来。 曾于悝拿定了主意公事公办,未曾到巡抚的官邸、直接拘了这位最信任的总管。总管狗仗人势惯了、经不得半点吓,连拷问都不需要就将主子的劣迹一桩桩全说了。廉纪东没有反意、也没这个本事,但虚报灾荒将应给朝廷的税款中饱私囊,陷害了几名京官,将肥缺的职位全换上自己的亲信和重金行贿的人,等等。够死罪了。 曾派的部下捧着圣旨和谕令调来驻边关的军队,拿着口供罪证,直接将堂堂的巡抚廉纪东逮了。前后不过一个多月,就办了件三年来少见的大案,着实显示了实力。 “我们今天晚上走。” “知道了,等会我和你一起回去。”阿风这次没为曾于悝做什么,倒是寻了些少见的翡翠,打算带回义父名下的首饰店贩卖。即使长辈们从不要求她做事,她还是竭尽所能的帮忙。 第 9 章 离开府城的时候没有动静。但大家总有着不安。一切太顺利了反像暗藏玄机。而阿风也清楚,一到当地世子就塞给她的一叠银票不是白送,所以她打算充当返程时的镖师。 曾于悝自诩是做大事业的人,因此哪怕露宿郊外啃硬馍馍也不会流露出不满。但这次是押解要犯,怠慢自己不要紧、怠慢了娇生惯养的囚犯得了病症就是落人口实的把柄。何况军队有军队的脚程规矩,不便要求官兵们像追击逃敌般急行军数千里,所以回程走得不如来时的快。 很正常。 出了境、到达其他地方大员的地盘,众人松了口气,在个小镇找了家饭馆买顿好料。鸡鸭牛肉的香味勾引着人们的嗅觉。随行的近百名军人大多是步兵,伙食差得很,一见当官的给大肉吃非常高兴。 阿风咬了一口肉,咀嚼了几下,突然跳起来。 “肉里面被下了药!” 士兵大字不识、军官从没碰上过这种事,一下子没听明白,继续放口大嚼。倒是忙碌着勘察周围情况的世子一行人还来不及碰这些吃食。 “肉里头有毒!吃了要死人的!”其实是一般的蒙汗药。 这回大家听懂了,也晚了。不少吃得太猛的兵士栽倒在地,余下大多吓傻眼。 阿风摇头,怎么军队和她平时接触的属下差那么多! “被下了什么药?”上官只看一眼倒下者的样子就知道应该不是毒。 “蒙汗药。”阿风从行李中翻出些药丸、找了水壶,处理中计的兵士。 劫囚车的人到了,一共二十几个人,武艺差得连看也不值得看一眼。让别人对付去! 一根钢针往肩颈间的穴位扎去,那人当场哭得涕泪横流。 “是,是个蒙面人,拿了五千两银子的票子,叫我们寨子的人来打劫囚车。” “是男是女?多高?口音如何?……” 问供了半天,大家也饿了,却再也不肯嚼干粮。 一名属下,不是姓刘就是姓柳,骑马回营地,马鞍边是满满的各色吃食。 阿风轻轻皱眉,那种微腥的动物内脏气息和微甘的药草味太熟悉了。有谁如此歹毒要用这种毒要将大家弄成死不了活不好的废人吗? 她慢吞吞走过去,抓起他的左手,指尖上的气味更重——如果她自己来下药保证做得干干净净。 “阿,阿风姑娘”这年轻的女子很可怕,他有些胆战。 两指扣住他的脉门,阿风伸舌舔了下先前怀疑的地方。众人心情与表情各不相同,有震惊的、有看戏的,也有凝重的。 “阿风……”上官轻唤。 “来了。”阿风并不可能对所有调配的毒药都了如指掌,毕竟有些人是自己配的药量、没有名字也没有记载。她只能分辨出提炼毒物用的引子。银光一闪,惨叫声稍后才起。她下刀太快、巧妙的从指节处生生切下一整根指头。 “把他绑起来。”她不大会点穴,这是师父认为的败笔。不会又如何?她切切砍砍的本事不错。 “这是……”曾于悝其实已经非常疲惫,但还是强做出潇洒的主子模样稳定军心。 “蜀南一种蓖麻和鱼内脏混合炼出来的毒,不一定会毙命,但吃下就会成废人,重则四肢无法动弹、跟活死人一样,轻则从此疾病缠身、医不好也活不长。” 抽气声四起。割下根指头也太便宜了。 “看来我们随身带的客人有不少朋友帮忙。”曾于悝望向啃着难吃的干粮看好戏的几名要犯。“那就别怪我不通人情了。” 阿风是武者的狠,而曾于悝是统治者的狠,后者远胜于前者。一道命令,着边疆守军的将领抄了廉家的所有家产、地契和店铺,将府里一干人等不论男女老少全部解入军营,有抵抗者盖以乱贼处死。 谁也不知道到底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财物。曾于悝的做法是谁出力谁得益,军官们私吞了大量珍宝和女人,只留下“不值钱”的铜钱银子了几个荒山头的土地、还有廉家明媒正娶的几名上了年纪的妻妾,其余全当了战利品。 不是冷血不同情,而是为保命不得已而为之。阿风知道当权者的手腕,但她现在还不想死在无名宵小手里。 上官淳始终面无表情,但阿风知道他受的震动不小:手下叛变、同僚倾轧猜忌、主子心狠手辣。就不晓得何时轮到自己。 * * * 阿风见到传说中的那位天人般的人物非常巧合。那天上官淳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日子,她早早就从沁凉的石床上醒来、急急忙忙洗漱、找吃的东西,巴巴的等出门晃悠。 上官不像她这么随性,总是在寅时刚过就起身,绝对不会晚起。此时他正整齐的站在小跨院里等她,看上去十分的自在闲散,连衣服也是儒巾袍子布鞋,像个教书先生。 阿风抓着他的手臂穿过走廊花园,从侧门出府。 仆人、丫鬟、门房对着两人的男装与不和礼仪的举止,连大气也不敢出。他们知道虽然平时上官先生看似好说话、一点架子也没有,可板下脸的时候可以让他们连呼出的气都结冰;而像个小男孩的阿风姑娘可以眼睛都不眨的宰掉几十个人,还会天真的问这些人干吗没事干的找死。他们都不想被吓死或杀死! 阿风逛不厌人挤人、充满各种好闻和可怕味道的大街,不管是只有达官贵人才进得去的昂贵首饰店和衣坊,或者只有马夫小贩才会去的肮脏暗巷小集市、小馆子,她都毫无不舒服的神色,高高兴兴的观察着周围每一个人。偶然会对有功夫底子却装扮寒普通的男女僧俗多瞧几眼。 “上官,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整晚睡不着会偷偷翻墙跑到几里以外的小镇上,等大伙睡眼朦胧的开门摆摊,看不同人的表情、猜测他们那一天是高兴还是难过。好像是自那时起我只喜欢两个地方,一个是没有人烟经过的山上林子,一个是市集。” 他还知道她学做个“人”的时候,是一块甜点心认一个字……像只不甘心被驯服的野豹子,被香喷喷的食物引诱入人类的世界。 “……上官?” “什么?” “我是不是算在府里吃白食的?” 上官一震,她的脑袋里除了几个亲近的名字、食物、和该杀的人,不应该出现这种想法。他不动声色道,“我也是。有什么怕的。” “恩……你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你看我在侯府里付过帐吗?世子钱那么多,买些吃的又花不了多少。” “……也对。” 他耐心的等了会,直到她将一壶茶、一碟花生米和一盘南方风味的糯米糕吃下小肚子,还打了个嗝。他要知道是谁有这个胆子违抗主人的命令和他的警告,对她嚼舌头根。 “有个假里假气的女人,自以为很漂亮很有钱,她叫我早点滚出去。”有钱?漂亮?还不如她以前的使女姐姐,气势风采像皇宫里偷溜出来的总管,她不听话没系好腰带时一个冷眼就吓得她马上回房捣腾好,免得晚上只能吃白粥——她最讨厌软趴趴的食物,像烂掉的鱼肚子一样恶心。 上官淳将一个月内出入府邸的年轻女子全部想一遍,唯一可能不知道府里禁令的女人,大概也就是世子的“未婚妻”和她的两个女侍。他有些头疼。 “不过她让我不高兴,可也没太大的罪过,所以我就送了点东西给她。”哈哈,那女人双臀痒得拼命想抓又怕被人嘲笑的样子很好玩,让她心情一下子就开朗起来。师父欣慰她对草药极有天分,但对她专门用这天分来搞些无聊的小玩意无可奈何。 上官很清楚阿风不是忍气吞声的料子,因此就连眼高于顶的世子也很小心,怕姑娘一不高兴就给他加点“无伤大雅”的毒药,或是哪天出门“摔”个大跟头。 “走吧。有人告诉我正午的时候有艺人杂耍,还有露天大戏。” “好!”一听有新鲜的东西,阿风的注意力立即被引开。 上官则在考虑怎样应付接下来的阵仗。 用饭时分,街上的人潮退下些,中间来往的轿子马车的也多了不少。这一带不是官员府邸集中的内城,住的都是市井小民和中下等的小店面。 不想远远西南城门洞的方向来了一队马匹,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但十几匹马一差不多的小跑步、以整齐的两两队列前进就十分不寻常。马蹄在一段石板街道上踏出清脆的响声。马上的人没有穿绸裹缎,也没有马鞭挥舞开道,像普通的旅队。 上官眼睛眯起来。他想起一年来驻扎西北边疆,除了传令兵鲜少回京的一号人物。 几个小孩嬉闹着从一户衣铺里突然奔到大街上,大人们没在意,不曾及时追出。说慢不慢的马队瞬间趋进,一匹匹毛色光亮、尾巴有力的晃动,都是训练有素的良马。 阿风本来没有心情管这些与她无干的事情,但一个小孩就在快撞上马匹时毫不知情、还对她展开一个甜美的微笑,所以她脚跟一转,以诡异的快身手将这个小小姑娘和另一个和她穿一模一样红衣服的小孩抓到身边。 那厢上官淳正要抢救另两个似乎没吓傻的小孩,打头那匹神峻白马掀蹄嘶叫,马上的骑士一探身,一手抓腰带一手抱肩膀的将两个小家伙提起,轻轻放在路边。身后的马匹也停住了会。 小孩的父母正要大骂,一看到马上的人儿惊愕的张大嘴,连话也说不出。 “孩子都没事。还有你们得谢谢这位……小姐。”骑士指指阿风。 上官见了这张美得不似真人的脸,急忙要行礼,对方却摆摆手,“出门在外。”他立刻知趣的只一躬身。 阿风却很有兴味的盯着看。她原以为世上再不会有比试剑山庄和风谷里经过精心挑选、严格训练的男人女人更有气质风范的人,没想到眼前这个男装的年轻女子居然让她看直眼。她比自己年纪大些。“姐姐的骑术练了多久啊!总有五年以上了吧。” 马上的人很讶异她的洞察力,也看清她眼底的真诚与纯然的崇拜。“有七年了。有空到我府里来玩,我教你马上功夫。” “恩!比我好多了。” 上官淳也不敢肯定这位重权在握的倾城美人的喜恶,忙对阿风说,“好了,不要误了小姐的午饭,不然人家要饿的!” “呀!还没吃饭啊!姐姐要多弄点好吃的慰劳自己!” “当然!”男装美人展开一个令人屏息的笑容,而不是平时气势摄人的冷笑。“有空来玩!” 一晃眼的光景,马队迅速离开,不但少有奔驰过的飞尘,连路边摊贩木板上的纸片也没掉落。 第 10 章 “阿风,不要再和她见面。能躲则躲。”上官淳警告。 惊讶于他严肃的口气,但阿风也不高兴难道相处的时间被用来说教。她为别人考虑得还不多吗?若是依自个的性子,早跑到深山老林里藏得不见人影,还用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荼毒自己的鼻子?! “她是谁?你要这么防备?是曾于悝的敌人吗?”世子爱极她直呼其名的真,讲难听点可能是犯贱。 “……不是。” 阿风给了个不痛不痒的傻笑,“会比我师父更可怕?比我义父更表里不一?” 她的评价太过分了吧?对自己的长辈?上官淳楞住。 “师父和义父鼓励我看穿他们的真面目,免得上当。” 什么样的父亲教出什么样的女儿!他皱眉,却无可奈何。阿风绝不是普通的姑娘家,如果事不关己,他倒想看看她和那一位对上的光景。 “上官,说嘛!她是谁?好美的人,不上妆也能动人!比那些什么夫人小姐的假面不知好看多少倍!” “她的生母是当年京城的第一美女,当然美。” “是位千金?她的随从个个是好手!特别是那些马,像训练有素的战马。” “是战马。而且他们都是三品以上的武官。” 阿风想了想,“三品的武官,很大。”忘了都是哪些人,反正他们在她的脑袋里死命塞了很多东西,想忘都忘不了。 “都是参将或是统领,每一个都能指挥上万的军队。”而且是骑兵,如果是万马奔腾,万箭齐发加之绝佳的运筹调度,即使武功天下第一的高手也不可能活命。 “哦……在打仗吗?我记得师父和义父都做过他们的生意。”一个卖良马,一个卖女人。相得益彰。 “已经打完了,打得边疆五百里以内,除却我朝兵士,没有拿铁器的男人。” “女人呢?可以拿?” 上官淳瞪她,“女人可以拿剪子。何况兵荒马乱的,哪来女人。” “我们看见的不是女人?她用的是一柄刀。”没见过出鞘的模样,但从形状看比一般的大刀略长且窄。相必是精心打制的好家伙。 “……她是代战公主,不是一般的女人。” “我叫阿风,大风的风。”对着当朝最有权势的女子,阿风如是介绍自己。 在接到长公主府的帖子时,曾于悝脸色不太自然。“阿风,要小心。这女人十五岁就领了皇后的亲兵,把自己父皇的妃子、外戚、大臣杀了百余口;现在二十出头了还没嫁出去,在宫里连皇上的宠妃也得恭恭敬敬唤一声皇姐。”不想却见到阿风崇拜的表情,这只小野兽一向推崇弱肉强食,和她讲不了大道理,曾于悝大大叹口气,“我是说,你如果惹火了长公主,连我说话的余地都没有,因为皇上对她言听计从……幸好她从不过问朝廷里的‘小事’。”他好象和上官老师一样,养成了在阿风面前自言自语的习惯,甚至是传出去会掉脑袋的话也不要紧。 出人意料的,华衣却素妆的建林长公主似乎对阿风的名字很赞赏,“和你的个性很相配。是你母亲取的吗?” 阿风一点也不在意,不过打个照面她就能把自己从深深的候府里挖出来,请到富丽堂皇的公主府里“玩”。仿佛这样地位权力的人就应该有等同的手腕能力,否则会很奇怪。“是啊!我是母亲从林子里捡回去养大的。她是我母亲!”再强调一次。 公主微笑,若非看惯了各色美丽的人等,阿风会两眼发花。“你,不,您很美呢!是我看过最漂亮的。” “不必拘束。难道我同你讲话,还得本宫个没完?那也太累了。” “是呀!是呀!京城里的人礼节好多,连走路的步子、腰带上挂的玩意都有一套套的讲究。好烦。” “呵呵呵……”这回是真正笑得闭月羞花。这姑娘非常有意思,也非常的大胆。 明媚的宫女送上精致的江南点心,再款款离去。 “哗,不论吃食还是使女,都很漂亮呢!”相比之下,平凡人眼里不得了的候府不过像个市井富户般,上不了台面。 “听说你义父和师父都是当年少见的美男子。平庸姿色大概入不了你的眼吧?” 阿风有些困惑的研究她的话中之意,最后干脆放弃,“好看的结局是母亲死了,还是普通一点的好。” 公主也随着沉默了会。 “所以呢,公主,你要嫁就嫁一个能够对你的容貌和出身地位视而不见的才行,不要随便嫁啊!” “哈哈哈哈!说到我的心坎里了。”挑个最好吃的水晶烧卖塞到阿风嘴里,见她在嘴里嚼两下,大大的眼睛转了一圈,接着毫无顾忌的将余下的三个烧卖全扫进肚子。 “我行走江湖时用的名字是司徒林。” 阿风顿住,可笑的张大嘴巴,“鞭剑无双司徒林?” “那是别人胡乱取的。就像有人送你个外号,叫‘无影剑’。” 阿风脑袋都歪了,目瞪口呆的看着美貌的公主,后者似乎存心等她表演似的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哪个蠢驴起这么难听的外号。还无影嘞!”阿风一跳老高,景致亭子外候着的带刀侍卫正在考虑要不要冲上前逮人。 “皇上驾到!” 完了,她怎晓得见皇帝要行什么礼呢?早知道冒险带了上官一起来。 “来阿风,见见我的弟弟。” 是,那位是她的弟弟,可也是伟大得可以轻易宰一大家子人的皇帝啊! “没关系,有我在,不必担心仪礼。在我府里用不着这些。” 年轻、英挺的皇帝,一身华美锦袍,少了浩浩荡荡的随从队伍,像个串门子的富家公子哥儿。“听说大姐新交了个小朋友?” 消息好快,不过,“阿风已经不小了!十七岁总是有的。”这个人也很漂亮呢,回头看看公主,再打量她的弟弟,“两位都很美呢。” 先不说阿风公然坐在席上盯着皇帝瞧,就她说男子美就又是一条大不敬的罪过。可这里是公主府,长公主最大。“阿风,男人要用英俊潇洒来形容。” “不都是好看的意思……” “不然风流倜傥也可以。” “更复杂的字眼。写起来也麻烦。” “……那还是用好看吧,免得伤脑筋。” “好!” 建林好兴致的与客人斗嘴,她的弟弟颇有趣味的看她难得的好心情,眼光是纵容,和仰慕。 “……那陛下的武功也很好吗?” 公主失笑,“阿风,要打胜仗不一定得武艺过人。谋略更重要!? “哦,对,那个叫,叫决胜运筹帷幄。”很费劲才记下的词,若不是经常用到,早忘了。说聪明不就得了?不然叫狡猾好了。 连冷峻的一品带刀殿前侍卫都差点笑出声,而年轻的皇帝完全被逗乐。 “大姐高兴就好。”他来府里,连皇姐这样的尊称也不用,就怕姐姐嫌没有人情味,一甩袖子又回了边关或是行走江湖任多少人也找不着。 嘻嘻哈哈了一天,吃了一肚子好料,回到侯府里,见到来来往往、明显难看许多的仆从人等,阿风突然明白,为什么公主不能出嫁,也不能久留于京师。 * * * 好个三堂会审!曾于悝、上官淳,和一个阿风始终记不得名字的女人。严肃的找了她来问,公主召了去说些什么。 “那老姑娘叫你去做什么?” 那个女人,好象是世子的未婚妻,却又不大像,可能是眉毛和眼睛的关系,居然直呼公主是老姑娘?活腻了。“你是哪位?我见过吗?”好丑,都不如师父幕后经营的勾栏院里姑娘的漂亮。 “凤英,回去吧!你我成婚在即,应该避避嫌。”曾于悝冷下脸,吓得她立即带上三名侍女,狠狠瞪了阿风一眼后离开。 “她不配。” “什么?” 阿风直直看进曾于悝的眼,“她,不配。” 曾于悝怔住。 阿风看见了他眼底的灰色闪动。“我可以解决,不要酬劳。这比娶进来再解决要方便多了。”妻子死了不能立即娶新人,这是阿风到了义父庄上不久,一个早已垂涎庄主夫人位子的小姐说的,讲话的时候还不屑的看她一眼,因此阿风当晚就跑回师父那里告上一状。当然那个小姐最后谁也嫁不了。 野兽是有利齿和利爪的,即使被猎人射中,也会耐心的等对方信步走来查看成果时给予致命回击,才气绝身亡。 曾于悝悄悄吞咽一下,阿风这娃娃……也太可怕了些。 “阿风,为何认为她不配?她好歹是御封的郡主,父亲是兵部尚书,母亲是出身王府的郡主。”上官淳也不看好这桩婚事,这位假郡主坏事有余。若不是世子再三强调不会让她插手正事,他真想甩袖子不干,反正他和阿风都不是计较生活的人。 “我在公主府里见到的姑娘,其中一个居然能和皇上对答、从容的态度迷人得很。恩,她好象不过是个女官,” “阿风,长公主的随身女官至少三品,比普通的嫔妃地位还高。” “哦,她看上去才像位郡主。你说一声,我替你解决,如何?”她不死心的继续问曾于悝,后者惊愕的发现大家的话题已经离初衷很远了。 “阿风,我们想知道公主叫你去做什么?你和她谈了些什么?” “我去玩,吃很多好吃的点心水果,中午皇上也一起吃面。”皇帝居然和姐姐一起吃面条,不过那味道——即使最贵的馆子也做不出。“还有,我和公主姐姐斗嘴开心。对了,公主的武功和内力好像……比我好一点,不过我们没有交手,她的底子我不清楚。” “就这些?” 阿风想了想,“她对你,对上官,甚至我的师父和义父都清楚。她还说曾家的这次联姻得不偿失。” 两个男人陷入沉默,刚回京,就可以将一切看得如许透彻,这要多缜密的眼线网啊! “没事,没事,我只觉得一群大臣将军私底下斗,不影响皇上的基业就可以了。哦,还有呢,后宫那些个妃子,其实都不重要。” 曾于悝瞥了她一眼,“因为公主是帝都名花,和她一比,就没有更美更高贵的女人了。” “那你们追问我做甚?又不是想暗杀你……” 上官瞪她,童言无忌可不是这么用的。 “看来公主很喜欢你。” “大概吧,但我也喜欢她!”阿风高举右手宣布,引来两声轻叹。 “有什么事跟我讲,明白吗?”曾于悝晓得阿风对长公主的观感后,不便多说,只得叮嘱她小心。 “好。”慢慢的,阿风对曾于悝从戒备进到常撒娇使蛮,也是众人始料不及的一桩。 “但愿她不打你的主意……”上官淳低声道。 “打主意又怎样?整人和宰人都是五千两,消息二百两起,财物花费另计。”阿风毫不客气的报上价码。风谷就是靠这个吃香喝辣。想必那位事事喜欢洞察先机的公主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营生,才找上她的。 无妨,有生意做就行。 最终世子还是娶了那个虚假的女人,因为“必须”娶她的理由有一大堆。而上官怕阿风和主母一进门就对上。急急带了她回他购置的独门独院小房子,。 “我们后天出发去申州办点事。”其实是支开她这个讲不清道理的家伙。 “哦,”世子还是会关照他开的饭馆子每天送好食材,意思大概是想养刁她的嘴,事实上已经养刁了。“好久没活动筋骨。我会不会连危险也嗅不出来?”她一个人想着可能会遇到的麻烦,半个时辰以后才记起得和山庄和师父的人马打个招呼,是离开而不是失踪一段日子。 上官有些哭笑不得。 陌生的院子。少了打更的、值夜的和夜下幽会的人,很静。 月儿正圆。 十几丈外是大片的民居,狭窄的巷子里有野猫野狗觅食打架,还有小偷小摸的人鬼祟的窥探。隐隐的熄了灯的屋子里有说话声。这一带的住户大部分是小吏和商人,偶然也有官府的巡逻队伍走过,配刀与锁链碰撞着,叫小偷们赶紧跑开。 上官找到她是,她斜倚在院子里唯一的大树顶上,细细的枝桠岌岌可危的晃动。她是练功还是想摔死?袍袖一甩,他也跃上枝头。 “想些什么?”阿风眼睛是闭着的,即不是打坐也不是喝闷酒——他倒从不曾见她喝过闷酒。 “想偌大的京城,人很多,都不一样。” 上官淳试图理解她的内心相法,估计是半年来呆在人满为患的京畿地方,心境有了变化,恩恩怨怨的自然要比她以前见识的复杂。 “……对了,新娘子家是不是不满长公主的地位,也不满她家送进宫的妃子没有‘独宠’、没有实权?” “那是传闻……不过长公主的地位类似我朝的太后,这是真的。据闻皇上是长公主女兼母职一手带大,又在几年前的宫变里领了五百亲兵,把先皇的一名妃子和她的父亲、兄弟、和儿子、以及拥立小皇子的朝臣全杀了,也因此大家对她十分的忌惮。” “如果你的弟弟要杀了你继承家业,你怎么办?” “离开。因为我不喜欢这份家业。” “那如果即使你离开了他们还是想斩草除根呢?” 上官淳将这个动来动去、惊险无比的家伙抓到怀里,“我现在赚的钱不比继承了家业的弟弟少,是他们来巴结我。” “可公主不杀了自己的姨娘和异母弟弟,自己和弟弟还有更多的大臣都会死。” “我了解。但大家还是怕她。怕她手里的兵权和武艺高强的亲兵。” “那,如果我替公主办事,会不会对你不利?” “当然不会。” “会不会对曾于悝不利?” “应该是好处大于坏处。世子的妻子不过是后宫一名妃子的表妹。而皇后的人选是由公主定的。” “她真的是影子太后。” “不,是皇上怕后宫的女人对社稷和姐姐没有好处,干脆让当姐姐的来选。” “恩……” “是长公主殿下要你投靠她?” 这个尊敬的讲法有些可疑。阿风咯咯笑开,“不,她说我不适合京城。” 第 11 章 暌违许久的温暖,让秋凉入骨的京城变得宜人。阿风抓着上官淳的衣襟不放,才不管他得早早去听差。“不要去,今天不要去。就说你搬家累坏了。” 很久很久没有沉稳的心跳伴入梦。尽管她不怕冷,但温暖是每个动物都爱的。 上官淳不与她争,偷懒一天又如何?大不了扔一句“良宵苦短”给发饷的人看着办,希望他新婚还算愉快。难得闲赋在自个的家,他居然发现偏园有处活水池塘,荷花早谢了,倒有几条无人看管、自得其乐的鱼在游。今天不妨钓鱼烤来吃。老是吃馆子里那十几样菜真有些个腻味,而阿风擅长在山林里生活,在地上却对灶台没折,他自己做的大概只有自己能勉强吞下去。 “得学着做饭做菜了。”阿风在两个人协力钓、勾、叉、抓了四五尾活鱼时,突然冒出来一句。 “怎么?乐意做我的闲妻良母了?”水有些凉,可还不算刺骨。他快速的处理内脏、清洗干净,因为知道阿风即使可以做到杀人不眨眼,其实最讨厌血腥——大约和她的养母离奇惨死有关,江湖传闻是她的夫婿为娶新人而杀死娘家没落的妻子,但从阿风的只字片语中推测好象不是这么回事。也罢,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而且与他没有太大关系,他只要注重现在的阿风就行。 “好日子过惯了,回到清贫的山里会不适应。” 上官淳沉默了会,“你要离开?” “你不也要离开吗?”兽的直觉向来精准,对身边信任的人的情绪能立即觉察出。“你很累。” 上官淳这回没说话,将一条条干干净净、嘴巴张得老大的鱼皮肉上抹了盐、肚力撒上些香料,穿上短刃放在木架上文火烤。想来打造这把利刃的铁匠如果知道自己的心血被用来烤鱼,会气得撞墙。 秋天是个生火的好季节。盯着跳动的、热暖的火焰,阿风也不再言语,与上官一同望着火苗发呆。 不自觉间,上官将她一双冰冷干燥、布满薄茧的小手,难以想象这双手创造了无数传说,如今却在他的大掌中毫不客气的汲取暖意;看似他在包容,其实是她自觉自愿的将机簧交到他手上,不然试问天下有几个可以掌控她的? 这大概就是人生一场吧。 马蹄在石板铺就的狭长巷道上踩出清脆的回音。 个子不高的阿风所骑的母马几乎可以说是幼马,这样她骑起来不会太别扭,但虽是良驹,脚程毕竟不若成年大马,五天的路还是花费了近六天,才进入申州的府城。 第一次单独和上官出来办事,阿风是兴奋的。她大约清楚这是世子暂时不让她直面朝中纷争,也怕她和新主母太快对立逼他做选择。很明显的,阿风本身的能力与背后的江湖势力,有可能被皇家看中,而曾于悝现在与外戚权臣结亲,让皇室心生警惕,也许会以阿风的好恶为借口,打破现有的微妙平衡关系。 上官淳说要打听一个证人的下落,再收集几件证据:大约又是想扳倒谁谁谁,后者当然不关阿风的事。 领路进了家不太起眼但生意不赖的客栈,临近晚饭时分,阵阵饭菜将旅人的谗虫都勾了出来。阿风不在乎吃的是什么,但对材料和火候极之讲究,这从风谷产业以美食闻名分不开。 “自己的地头?”上官轻声问。 阿风只简单点头,不多说明,坐下让伙计送上今天最新鲜的菜肴、订了两间跨院雅房,却没要酒。他们清楚晚间得上工。 掌柜没露面,却在他们叫壶茶水进房时亲自提了大紫砂壶前来显然认出了阿风。 “掌柜,找你打听一个人。”阿风不废话,直接让上官挑明了讲。 “……耿驼?”掌柜皱眉。 “听说是本地一霸?” 掌柜看看阿风,“小姐,他是二少的人。” “不需要动他,只要他作证。” “听上去耿驼和他们是一伙的。”上官沉吟。 阿风瞪他,“你要治罪的人是我们买通的官。”掌柜忙点头赞同。他谁也不愿得罪。“行,我知道了。别对耿驼或是二师兄讲。”她指尖轻弹,一片亮晃晃的金叶子稳稳卡进掌柜的围裙。 “属下不敢!”这位小姐平时一副漠然懒散的样儿,惹火了连亲兄弟都能砍成十段八段,他还要留一条命享福,决计不想招惹瘟神——拿了钱当然更好说话。 掌柜离开后上官若有所思的看她。 “谷里的人不能用。得靠我们自己。”阿风平淡道。 上官淳只是拍拍她的小脑袋,感慨万分。刚认识时,她眼中除了疏离冷酷,还有不在乎,甚至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现在的她作风沉稳、下手有原则讲道理,逐渐融入了风雨江湖,颇有少年豪杰的气派……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想带她离这一切远远的,重新当一只快活的小野兽——“这件事办完,我向世子请辞如何?这些年我攒了些钱,买几栋屋子几十亩山田还是够的。” 阿风抬眼望他,“他不会放过你。其他人也不会放过我。” “你二师兄?” “还有不少。” “有风谷也有山庄里的?” “是。可能还有,”阿风摆个无奈的姿势,实在可笑得紧,“但我哪记得住这许多人呢?” “好,好!我来记住。”上官淳摇头闷笑,把危险祸害和明天吃什么等同的家伙,该拿她怎么办? * * * 人头攒动的集市上,一高一矮两个男装的外地客买了一叠烙饼、两个油纸包好的烤鸡、三斤肉干和一壶米酒,像要在路上对付两、三天的架势;矮的一个还顺手要了五彩的糖果、串在竹签上煞是可爱的小玩意吃。 “他们要走了?” “那怕死的掌柜说他们叫伙计收拾马匹今天中午动身。” “看这样子像要赶远路。上头只说他们来申州,没说去其他地方……会不会听到了风声?” “嘘……你不要命了,那是群见不到影子的好手,对付钱的也照样杀得下手。”这个声音用这辈子最轻最小心的沙哑喉咙训斥着同伴,继续跟在前头两人背后。 上官拉拉阿风,后者会意,漫无目的的逛着逛着,往条暗巷去。 “人没了?” “在那!” “抄近路回客栈?要不要跟上?” “你想死啊!大人让我们紧紧盯着!跟上。” 两条跟踪的影子装作打了酒回家的兄弟,刚进巷子不久,便被突如其来伸出的两柄短剑抵住咽喉血脉跳动的肌肤。 扑通……扑通…… 热血随着紧张奔流,脉动越来越快。“两、两位,小的上有七十岁老娘,下有六个孩子得养活,没多少家当可以……” 利刃轻轻一划,说话的人眼前金星直冒,他最喜欢看别人流血,最怕见着自己的血。“有、有话好说,好说。” 埋伏的两人手一提,轻轻巧巧将两名猥琐的地痞“拎”进一户显然主人离开多日没有收拾的废屋。“如果我问你们奉了谁的命是不是太多此一举了?我知道你们的主子是谁。”上官在办案时一反斯文儒雅的风度,完全是精明干练的好身手。 “是、是。大人,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那个狗官抓了我兄弟二人的一家老小,没法子了我们才——”乞饶的油滑话音终止于鼻子底下青色的剑锋。 “再废话先割鼻,再去耳朵,最后拔掉你嫌太长的舌头。” 噤声。 “你们找了风谷的杀手?” 青光一闪,几缕趾高气昂的鼻毛慢悠悠飘落,人也吓得通一声昏色在泥地上。 “好了,你来讲讲?”阿风笑得好天真可爱,像个不解世事的邻居家小妹,但这小妹是要人命的。 “是,是的。李大人找了好几个帮手,他们连白天都戴了面具。” 知道了,位子不高的手下。照理说二师兄喜欢指使高阶的子弟上阵,怎么品味大不如前了?阿风想了想,“看清楚拿什么兵刃?” “没有配件……背后倒是都有个不大的黑色背囊。” “知道我们是谁?” “京城来查李大人的官爷……嘿嘿,官爷们都是青天大老爷,不会难为我们这些个可怜被胁迫的老百姓——”一股淡淡的香味钻入他的鼻子,立即地上又躺了具活尸。 “你从来不管风谷的生意?”上官问。 “不是师父调派的人手。”风谷办事赚钱的不会大白天带面具上客人的门,而且用的是三头弯弓之类用来排合围阵势的武器。“大概是对付我的。”也有可能是对付上官的,但她没说这句。这些蠢蛋以为她会呆呆自己钻到阵里被困死? “我们回去调人。”上官淳当机立断,他不想阿风因为他而涉险。 “也好。”她得弄清楚如果在此地求援,会不会招来大批的敌人。“不过我得教你三头弯弓的弱点。” 回到客栈,阿风照以前随师父出巡的旧例,找来掌柜核对一下帐目、问些当地的状况。 “小姐要离开?” “你希望我留下?”阿风挑眉。 “呃……”掌柜被矛盾的心情折磨着,寻思该怎样探问。 “你对二少爷说了我在这?” “……小姐,我是谷主派来的,但周围都是二少的人。” 阿风很想叹气,他真的不死心,而且做了众多手脚。不知师父知道了是高兴后继有人、还是恼火徒弟想篡位。 看来,只能让他彻底的死、心。 “我们今天离开申州回京掉调更多人马来。” 掌柜皱眉,“官府的人?”他太失望了。 阿风不言,竟软绵绵的拍出一掌。掌柜一楞,反射的回一掌。 桌上一只茶杯碎裂开。 “你叫什么?” 掌柜立时明白她是试探自己的武功,“属下金岷,岷山的岷。” “我记得了。申州金岷。”既然唯一剩下的师兄认定她对他的地位构成威胁,那她就威胁到底。 然后两个人就从一群跟踪者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同时不见的还有客栈金掌柜。一天以后知府衙门里头知道,本地的地痞头子耿驼也不知踪影。 坏了! 阿风好整以暇的在家里等。其实这不是她家,而是上官的房子,大方的给她当战场和刑场。这是场硬仗,“而且不能由外人插手。”她冷淡一句话让上官又生气又伤心,但他还是一言不发的照她说的离开。大概是找其他无法拒绝的帮手来。 那又如何? 许久未得施展身手,有些生锈;幸而前一个月都在外,对危险的直觉应该没太大变化。 “小姐,谷主知道二少的事情。他……”京城的分舵,那个看来精明能干的当家明显的不感表明自己站在哪边。 阿风不理,只是冷冷撩话,大大方方让他给二师兄传话:“我已平安回京,并且把你派来暗杀我的人马全撂倒了。下一步就是撂倒你。” 师父怎么想是他的事,她要杀的人由她自个儿定。外人有的会将阿风归为风谷的子弟甚至听命的杀手,只有她和师父知道,她是师父的女儿。 等了两天人才上门,而且是挑在上官淳护送世子进宫听宣的时候,可见候府里有人吃里爬外……或是把阿风当作眼中钉。 十分的疑惑于聚居在家门外的人数与来意。阿风拒绝世子增加护卫的建议,明白如果她对付不住,那其他人来了也是送死。 可二师兄认为她会布下天罗地网,大概会在她家门外布阵——但他显然不明白这是天子脚下的京城,江湖人再多、势力再大,也比不过天下第一大帮——官府。何况,现在是大白天,宅子虽属僻静处,可也不是无人烟的荒地! 大大方方打开院门,门口果然有两个乞丐打扮却精光四射的风谷弟子,傻楞楞的对她看。 “怎么,当我的护卫还是要我的人头?知道你们向同伴下手要受何等处罚吗?”阿风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到一条街外。 “少废话!你的人头值三千两黄金。” “也太便宜了吧。”没有拔剑,阿风空手抢入,夺过一人的双短刀,一刀将另一人的右手斩下,回身打碎前一人的气海穴和锁子骨。 不过一晃眼的工夫,周围突然出现了各种打扮、看上去是各行各业小老百姓的打手。阿风明白了二师兄没把握与她单打独斗取胜,鼓动大批手下和外人来消耗她的体力。 只有傻瓜才会上当! 青衣化为一阵青影,极快的反往守卫较强的巷子一头掠去,在遇到阻拦时放下的长袖中散出一股淡香。深知毒物个中厉害的众人纷纷退后——他们特地取平常打扮,却不及用面巾面具。 奇怪,这么多人一起出动,按理会惊动很多人。比如师父,比如官府…… 软剑抽出,这回阿风不敢大意,细细在上面抹了迷药。在京城大开杀戒,会让上官淳等人为难。“我的目标只有一个人。谁挡了路,就是与我为敌。”那个喜欢出风头的家伙成了缩头乌龟。 不愿到大街上伤及无辜把事端闹大,也不想被困在一方狭小地方活活累死。想想自己挺讲义理,真是旷古好人哪! 背后马队的声音,但凭音判断是用软布将马蹄包起来的闷响,她立刻收剑回腰上—— 拔腿狂奔。 “救命啊!” 第 12 章 一群狰狞的面孔一心追杀,除了个别对阿风有所了解的人觉察到不对劲,其他人根本认为矮小的对手怕了,人人都想得到大笔的黄金。可在下一个街角,他们赫然发现面对的是一群身披铁甲、手持弩箭的士兵。 就在愣神的一刹那,箭雨无情的分上中下三路撒下。有轻功的刚提气拔身就被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射下;前头的中箭倒地挣扎着,后头的见势不妙要往回跑是,身后直面的是另一支弓箭手的队伍。 叫人心惊的隆隆践踏声由远及近,弓箭手们一眨眼就闪到墙边,不宽敞的巷子里,迎面弛来三骑并排、身上挂了甲胄的奔马!马蹄上的铁掌无情的踩踏着来不及逃跑的杀手打手,十几匹马跑过后紧接着是铁甲长枪的骑兵—— 最多跑了三个。 阿风隐进轿子里,同处宽敞华丽轿子的是另一名秀美端丽的女官,兴致勃勃的隔着帘门看着眼前血腥战场。 “你领的兵?”现场看不到指挥的将军,只有这顶轿子像当头的人,所以她跑进来观战。 “哈哈,我好歹也是殿下在北大营的门将,打回回十几万的部族军队不行,对付一群逞强斗恶、扰民滋事的奸徒还是绰绰有余的。”最主要的是上头根据巷道地形准备了几个方案,如今只用第一个就把数十个穷凶极恶的杀手处置掉。 “军队真是好用。” “如果是一群不服指挥又不常操练的军队就是大麻烦。对了,你是阿风?”美丽的眼眸对着她。 “是。” “你演个百姓倒是挺像……” 话未说完,阿风猛然将轿子里宫装的将军拖出轿中。两名蒙面人相准了军队没有本事对付刺客,不出一声却一刀刀全往看上去柔弱的女子身上砍。 阿风也没出声,青色的精钢软剑简简单单切入刀光里。刺客之一明明看准她出剑的方位,握刀的手被极快的剑锋划开。伤势不重,不像是阿风的一贯做法:她向来能切下多少就绝不少切。正思量有何埋伏间,手臂渐渐使不出力来。“你下毒!”剑锋居然看不见任何不对的地方,难道是什么他不知道的毒? 阿风的剑早已转向另一人。他避开的武器,却不习惯阿风手脚剑毒并用的战法,左脚脚腕落入阿风手里,传到众多耳朵里的是一阵骨头碎裂的可怕声音,和隐忍不住的哀吟。但受了重伤的人见刺杀不了目标人,强行振作想用完好的脚逃走,一条长鞭呼啸直直钉进他的肩背。 阿风也一惊,能将软软的鞭子当长枪使唤,这要多深厚的内力! 起码她做不到! “将死者掩埋了,活的都拿下审问。”一身兰色男装长袍,手中长鞭却滴下点点鲜血。帝京名花的风采与武功一般震撼。 阿风被一种存在感引开视线,在闻声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两张熟悉的脸。那是因一个女人多少年避不相见、却为同一个女儿有了交集的两位俊美依旧的男人。 他们真的关心自己。哪怕只有一点,阿风已经很高兴了。刚才她用的是师父教的药物和义父教的剑法,多少也是对他们的交代吧! 又看了一眼,她加入撤退的军队,跳上已准备好的战马。跟着去公主府。 有靠山有亲人的感觉真好。 回程中,身旁谨守规矩的骑兵居然有一骑跑到她右手,而且并排策马小跑。阿风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大喜过望的扭头细看,歪歪扭扭的姿势差点从马上摔下。 即使知道她不可能真的摔伤,上官淳还是将好动的小女人扶稳当。 “我就猜你会去搬救兵!” 不错,凭世子的力量要对付一群目无王法、常年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是办不到。放眼京城,能以己方最小的伤亡镇压这些恶徒的,也惟有公主府训练有素的八百名亲兵近卫。但他真的不想再深入皇室朝廷的争斗了。 “曾于悝知道吗?” 上官淳皱眉,不对她直呼其名多做评论。“提了一下。” “不生气?” 仔细的看一会对军队出动兴奋不已的家伙,奇怪为何大家都这么关心她。 “只要对阿风有好处的事情,你就去做吧!”世子说着句话的时候,神情有着难以掩饰的疲倦。按说新婚的男人不应该是这种模样,但这理应意气风发的男子沮丧、认命的令他有些不忍。 “是他让我找长公主求援。” 但是麻烦的源头没解决。阿风无言的思考已成惊弓之鸟的那个人得怎么捕杀。勾心斗角真不是她能掌控的,论杀人的本事她决不怕二师兄,但斗智设套之类的——得找人帮忙,比如眼前很关心她的男人。 “还有人在府里等你。” 阿风询问的睁大眼。 “走吧。打了半天应该饿了吧?” “哦!公主家的厨子非常非常的好。” 除了仰天长叹,上官淳不知该说什么。 “师父!”阿风一头撞进微笑男人的怀里,惹来一声痛吟。 “阿风宝贝儿,为师身上的骨头断了几根,现在尚且经不起一番热情招呼。” 后面的文绉绉听着讨厌,但师父受伤了。“师父喝什么药?怎么……”明显的药味中,有几味不是治外伤的。“中毒了!?” 杀机一闪而过。阿风自知不是以德报怨的“好人”,以牙还牙是她信奉的原则。 “解决了。师父还没老到啥事都要靠宝贝徒弟。”他亲亲热热的拉着阿风,顺便让上官淳没有表情的脸更为僵硬——这小子让人一看就让他来气,趁女儿没被拐走以前,狠狠亲近亲近。 * * * “年轻人,你很喜欢我的宝贝徒儿?喜欢到不管她是什么出身,都乐意娶她?” 用一张药单和“清理”的名单将阿风轻易打发走,然后回头对付自己。上官淳提醒自己,眼前掩下一身霸气与邪气,软中带硬的男人容不得半句假话。“晚辈只等阿风点头。” “那她若是不肯嫁呢?”这孩子的心结极重,母亲死亡的阴影大概一辈子也消不了。 “那我就一直陪着。” “家里不会催婚?” 上官淳扯出别具深意的微笑,“晚辈除了阿风,没有家人。” “哈哈哈哈……”他太满意这小伙子了,满意到想把偌大的“产业”传给他,免得以后有人寻仇时无属下可用。但他不会直接交出去,得等小子自己上门来求。“你打算继续当候爷的‘师爷’?” “不,晚辈想早日和阿风隐居山间,过过田园日子。” “你走得了吗?”轻轻的、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将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打入地狱。“在你知道许多白的黑的,树下不少的仇家以后?还有,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取阿风的脑袋,或是和她比武吗?” 上官淳脸色勉强保持原色,“晚辈自信能保护自己和家人。” 呵呵,好啊!“年轻人,勇气可嘉哪!不谈这些了,我早听闻,你和我的老情敌勾搭上了,还订下和试剑山庄的亲事?” “……晚辈只是向庄主报备,毕竟他也是将阿风抚养成的长辈之一,至于婚事,由阿风自己决定。” “试剑山庄,也算是江湖第一庄了。你不动心?” “晚辈对天下第一谷的风谷也不动心。” “你同意事在人为吗?” “请谷主提点。” “这两个地方之所以有点名望,说句不客气的话,是我们两个各自拼了命撑下来的。没有后继之人,很快就会没落。” 上官淳以前就考虑过阿风的身家背景,“恕晚辈直言,两位前辈是将阿风当女儿,而不是当继承人来养的。谷主和庄主恐怕早培养好了一批人手,随时接手吧。” 挺聪明的青年,聪明的让人想杀掉。不过既然他是宝贝女儿亲自挑的女婿,也只能逗逗了。“唉……女大不中留哇!” 小轩外响起脚步声,“好罢!主人家来赶人了。这地方如果不是托阿风的福,我这等江湖草莽连门都没接近就被乱箭射死了。回头再见了!” 两名宫人恭敬的请客人至偏殿用膳。 “啧啧啧!连词儿都这么高贵。请公公向殿下告罪,草民不堪盛情,得先行回家料理家务了。” “啊……请随我来。上官先生请那边请。” 两个分别领路,穿过戒备森严、机关重重的华丽府邸。风谷谷主不因身在皇家而收敛往日的狂妄,而属下们也被告戒多谨慎、多礼仪,不然说不定都不知什么时候一条小命就没了。 上官淳究竟是官场上打滚过的,而且女主人的势力比武功更可怕。他谨守臣民本分,也因没有功名而不必太介意宫廷礼节。 但一到厅堂里,他就被个鹅黄的影子震住! “阿……阿风?” 轻巧向他跑来的明丽少女,就是整天灰衣或黑服、辩不清雌雄的阿风? “上官!你看!”阿风兴奋的转个圈儿,“那个……姐姐给我挑的衣服,好不好看?”抱歉,忘了美人宫女的名字,太过意不去了。但叫声“姐姐”肯定没错。 好看的不仅仅是衣服,还有淡淡的脂粉、秀气却华贵的发髻首饰和璎珞腰带,像位王府郡主——她穿了耳洞?终日腻在一起居然不知道?可见他对她的外貌忽略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拥住馨香的娇小身体,她女子外表下是出众的武技,但缺了—— 布菜的宫人一声轻咳。上官淳立即放开盛装的阿风。他们未成亲,终是要避开的。即使长公主常年征战,帷幄朝政,还是相当重视礼教的,尤其是京城中、做给谏官跟老臣们看。 还是分开了。男宾女客隔了远远的,虽则宴席一样的考究精致,少了那个人,索然无味。 上官淳对风谷谷主的话,很快有了体验。要走,没这么便宜! 阿风应邀去世子府里。本来是联络联络感情的,不想却成了一场灾难。 千不该,万不该,阿风不该穿了长公主的随身女官替她挑的衣服配件上门。 阿风不爱花枝招展的玩意儿,却对很别致的璎珞腰带情有独钟,换下平日里灰色的袍子,不过是普通人家闺女的裙子,竟也能把贵族千金的珠光宝器给比下去。原因无他,她不做作,又有着上乘内力,步子自然轻盈自信;耳垂上硕大的东珠轻晃,将少女的气质极好的烘托出来。 这身打扮,别有风情又耗费巨资不说,还抢尽女主人的风头。凤英妒忌到极点,连自己的丈夫都对这出身草莽的卑贱丫头另眼看待,还居然允许个平民直呼自己的名讳!连她这个妻子都不敢如此放肆,一个没有功名的师爷的“未婚妻”哪来的特权?难道和丈夫有一腿? “上官先生真是好眼光,挑上的姑娘比瓦市里的可要漂亮上不少。” “瓦市勾栏里的姑娘们,不少也是以前的官家小姐呢,夫人!我还见过一个,当年的出身和您差不多。”阿风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轻易的把球踢回去。 “你!”如若不是下人众多、丈夫在侧,凤英决咽不下这口气!“你私下和长公主府的人来往,还收受他们馈赠的珠宝首饰,又是存的什么心?” “你不高兴是因为你没有这些东西?”阿风看看当夫人的披披挂挂叮叮当当的一堆金的银的玉的。“我觉得你,不,是您老身上的玩意儿更值钱呢!您的娘家一定挺会捞钱的。” “凤英!女人家不必多听朝廷大事,你还是回后面去吧。” 一句话,将萧氏凤英的心打入寒冰中。他在乎别的女人,胜过他的妻子?“她不是女人吗?为什么不滚回闺房去!” “凤英,阿风是本世子的心腹爱将。回去吧,别再不通秉就到前头来。今天都是近旁的自己人还不要紧,如果来了其他朝臣,被你一搅和还了得!” “我父亲是一品大员,朝廷重臣,哪个活得不耐烦了敢说我!”她气疯了,开始口不择言。 “你已入我曾家门。”曾于悝冰冷的挥手让随侍女仆将人半扶半架的带走,还耳根一个清净。 “曾于悝……” 被小猫似的谨慎小心的叫喊吸引过去,“什么事?”他笑,有些无奈,有些纵容。 “公主要对付萧家。他们太嚣张,光明正大的……什么结‘朋党’?” “……不在乎萧妃?” “又不是皇后,更不是未来皇帝的娘。” “她好像为皇上生了个皇子。” “得了天花,宫女连同他的娘都送到宫外,不让其他人接触。”不疼子女的比比皆是。模糊的记忆中,阿风自己就是因为野了点、抓花家里一个男孩的脸,给一群凶神恶刹的人装在袋子里扔在山上喂狼。亲生父母长什么样子早已忘得精光,留下的只是浅淡影子。 曾于悝明白了,天花真是个契机,也是借口。那个孩子也算倒霉吧。不过他没空为不相干的人伤怀。“那我是否也算朋党?”他其实不必多此一问,答案早明了。当年公主砍了禁军统领的脑袋,然后挥刀领兵,将干政的外戚抄家灭门,据说连自己的异母小弟都毫不留情的宰杀——但上折子弹劾她的官员现在都不知所终——只为保护三个嫡出弟弟的江山与权位。也因此她得到皇帝全心全意的信赖。 一个只求社稷安稳,不论善恶甚至自己性命的女子……要清算起候府来也是轻而易举的。 “我知道了。阿风,谢谢!”好玩的聊几缕她的散发:没有侍女梳发髻,就乱七八糟。她要么回归山林,要么,得身在权力财富的中心!瞧这身行头,光公主送她的璎珞少说也值个千两纹银。 还有上官淳……该拿这个向他辞行的人怎么办?放他走,是死路,不放他…… “要小心哦!”阿风交代。她没想过曾于悝算得上位及人臣的权贵、哪需要她这个打手武士多嘴,她只纯粹关心一下这个武功不如自己的年轻人。 “我会!放心!”他俊秀的脸上,是真心的笑容。爱上这姑娘,真太容易了。 第 13 章 “上官,朝廷的权力斗争都是这样的吗?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连兄弟姐妹夫妻的都不管吗?” “……阿风,我们找个清静山头过日子,怎么样?”上官淳背对着她问,一边从食盒里将精美的菜肴取出,一边感慨,这顿饭花费的总要十两银子吧,也亏得公主用心,送的全是对阿风胃口的好东西。 “好呀!好呀!”阿风蹦蹦跳跳的找喜欢吃的东西。 “没有漂亮的衣服,也没有好吃的东西呢?” “我做的野菜粥和烤鱼很好吃的。”不管。有好东西就拿,没有就没有了!这些“大人”们都在念记什么? 对上阿风满是疑惑的大眼,上官淳突然明白过来,“呵呵,没事。我刚向世子请辞。” “他会准?”在他已经成为府里不可或缺的人物之后? “……他没说。” “大概等你收回。不然,过几天就是世子的人马来追杀你了——干脆我带你去风谷,这样有一群好手在身边,安全得多。” 和她一起,惊愕早成了习惯。上官淳也考虑过,但相处多年,世子不见得会绝情如斯吧?不过……那个总是依赖着他、跟在他身后学文练武的少年……再也找不着了。 朝中争斗,世子一向不会让上官淳参与。既是体贴,也是有远见的隔离,否则能文能武的他会被其他权力者延揽了去,成为对付自个的利器。曾于悝不是不信任上官的人品,而是怕他太过正直而害了大家。 上官出门去了,最近他更忙,忙得……像是阴谋。阿风经历过的内斗外患多了,死死生生也不怎么在意,只在乎眼下吃什么—— 杂菜粥是她和上官都爱吃的,里头搁了几样喷香的野菜和许多鱼丸子肉丸子。不过鱼丸子虽好吃,做起来比较费力。 从小使刀,比拿筷子更熟练。冷薄银亮的刀片本是近身杀人利器,可阿风轻巧捏握指掌间,极快的将洗净的鱼肚子肉从骨刺上层层削下,一会儿工夫砧板上就堆满雪白鲜嫩的鱼浆。 有人在大门外停了会,敲了敲未上闩的厚木板。 不是熟人不会上门,不是仇人就不会有杀气。阿风未加理睬,继续削。 “好刀功。”不比府里甚至宫廷中的厨子差,刀子像生来就长在手指上一般,自然纯熟。 “……你要一起吃吗?”连头也不回。这个华美的声音听过一次决不会认错。可是……“一个人来?”这次是吃惊了,堂堂皇姐、手握兵权的大人物会独自前来? “外头还有一个呢!”建林微笑。 正讲话间,阿风瞪大眼,盯着翩翩踏入旧门廊、却优雅得像踩在金砖玉道上的少年人。 原以为俊美如师父已是少见的人间男色,与眼前眉目如画的年轻人一比竟然显得粗糙。“呀!一定是公主的弟弟,不然怎么会那样好看!”特别是相同的尊贵气质,即便身上并非华服美饰、而是简单的素面锦袍,和煦却隐含冷淡的微笑——就是不及公主的真诚,太假了些。 “这位——”叫小弟?想也知道太过分。当姐姐的不在意,当弟弟的绝对在意。继续削、剁,小铜盆装满鱼浆,然后换两把菜刀处理洗干净了的菜。 “兰王。我的三弟。”建林觉得有意思,因为好看所以是自己的弟弟? “请随便坐。半个时辰以后就能吃了。”又偷瞧一眼美少年,虽然有些讶异而打破了几分虚伪的笑,但还是假。对他的美丽不再有兴趣多看。 “大姐,一定是小弟太没用路,这位姑娘才不理会我。”不过十五六年纪,扮起小可爱来还是挺像模像样。 长公主嗤笑了出来,“别装。你是见阿风没对你发痴流口水不满意呢,还是对我交游的眼光不满啊?” 姐姐很疼最小的弟弟——只是年纪最小而已。 还是不关自己的事。阿风以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将一篮子的不同的菜切成差不多大小的碎片。 “好刀功。”兰王轻叹,声音不是成熟男子的低沉,但悦耳非常。让皇姐多看一眼甚至费不少心力的,果然不是普通人。 进厨房洗米、生火,回头再剁肉。双刀齐飞,大块的新鲜猪肉立时成了肉浆。 再换一块剁—— 刀却飞进小院里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胸口。“在我吃饭的时候打扰,找死。” 一把刀效率比较低,也勉强凑合吧,她不习惯用小刀剁肉。唉,手太快,不该用菜刀。 不力的惨号稍后才响起。而守侯在百步以外的侍卫全跳进院子、房间,或是堵在大门口。 “笨蛋。”这里有两名杀人好手,会对付不了几个刺客?结果全涌过来,放跑了接应的家伙。 真是笨蛋! 一定不是公主府的人。 “王爷!” “王爷没事吧!” 果然是不成气候的美少年! 好,多花了点时间,还是赶在半个时辰内全做了丸子下锅,等快熟透再扔下菜。 喷香喷香。 “要吃吗?” 见姐姐连眉毛也没抬的接过碗,兰王也仅犹豫了瞬间就伸手接热腾腾、香喷喷的粥。 “王爷不怕……”被扔到房顶上挂着。 “阿风递来的东西不会有事。”建林轻道,毫不避讳的坐上小木桌的一头吃将起来。“好吃。” 兰王看看阿风,假笑没了。 “这样就更好看了嘛!”阿风咪咪笑。 琢磨了会,又看看姐姐淡然含笑的眼,兰王正要开口,不想手下一名裹在花哨锦袍里的胖子凑近了,以大家都听得见的音量“低声”道,“刺客被这名女子所杀,属下想拷……盘问她是否——” 这回出手的是公主,紫金鞭一卷,紧紧勒住胖子的颈项。 “公……公主……” “知道本宫为何敢于独自一人前来吗?” “呃……”勒得连呼吸都困难。 “因为我信任阿风。”点了几处穴位,让他乖乖躺在桌腿边。 “阿风,这身肥肉可以养不少青鱼。” 无动于衷的用木勺子快速的解决掉一碗,再盛。可惜,上官的份也吃光了。 “皇姐?” “他勾结萧成。”要不要呈堂问口供?问了怕扯出弟弟,不问又怕放过不该放过的人。真矛盾。 “不要再吃补药喝补汤。”阿风端详了兰王一些时候,胆大包天的伸手在他鼻子前晃了晃,“连呵出的气都是热的。还有,女人等十八岁以后再要。” 兰王惊愕的望了将口中的粥吞下,几乎难看的喷出。“你……” “我不是医生,但从小到大被师父捏着鼻子喝药、拎着耳朵开药方,多少┟诺馈!卑⒎缗芑乩镂荩嘶嵊峙艹隼矗踩豢徘嗌囊┩璧剿炖铩!案彝鲁隼次揖汀笞拍愕谋亲尤ァ!? 兰王这辈子,连母后与皇姐都将他当精致的娃娃捧在手心,及长,丧母、丧父,姐姐忙于整顿朝纲、稳住长兄的皇位,较少在一起,但受到的待遇还是比二皇兄好;至于其他男女,有摄于他的皇弟身份、有迷恋他的容貌风华,只有跟在他身后奉承的份。可眼前的姑娘,除去惊人武功,样貌平常、出身低微,却只惊叹一回他的皮相,随后把他当个普通少年。想来如果不是皇姐在跟前,大概会把他痛打一顿——像皇姐对付儿时顽劣的二皇兄般…… 好吧!他承认,吞下清凉微苦的药丸以后,几个月来好似淤积在胸口的浊气消减泰半。“这药成分为何?” “这只能对付一时,不能根治。我说了,少进补品、不碰女色,做点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比如骑马射箭——”这个其实她也不行,“念书练剑什么的。”也都不是她擅长。 兰王本是绝顶聪明之人,在姐姐抛眼色前就开口。“多谢姑娘赐教。” 好美的笑容——阿风差点看呆了去,“我叫阿风,大风的风……还有,请……这个……呃,王爷……不要对我笑得这么好看……” 该押的、该关的人都带走。院子里好清静。 “吃饱了?还是再做些饼?”阿风淡问,将建林些许的愁绪拉回来。 “阿风,你的夫婿还没吃呢!他常不回来用餐?” “上官……” “这样子可不行啊!听说有不少人想给他做媒。你应该知道,有些人是推不得的。” 阿风不知道话题啥时引回自己身上。不是处理埋伏在兰王身边的什么“奸党”吗?困惑的眨眼。 “如果他不得不成亲,你就不能睡在他胸膛上了。” “为什么?” “名不正言不顺。” “你,恩,您是说……”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既然人总有一死,不如就快快乐乐的活过今天。” 似乎很深奥,但又有道理……又没道理。 “哦,那个,公主。” “什么?”最后一口粥,冷了,有些难吃,但堂堂长公主还是吃光了它。为了活下去、守护这个江山,即使是死人肉,也得吃。 “兰王像我师父。”一样的美丽,一样的野心。而他甚至还不到成年……“当年,前任的谷主曾说过:要么,他当谷主;要么,就得杀死。” “呵呵呵呵……”建林轻笑,“因为风谷里没有我啊!” “你站在哪一边呢?”这个问题是大多数近臣的心声,但没有人长了十个脑袋预备了被砍掉。 “我只站在江山社稷这一边……代替母后守护三个弟弟。” “其他的弟弟?” “杀。” “造反的弟弟?” “杀。” “比皇上更厉害的弟弟?” “……杀。” 阿风不是蠢蛋,只不过懒得去搭理蠢事。好,搞明白了心里难得有的疑问,就把它扔在脑后吧。“这个,公主,成亲麻不麻烦呢?” 清风无奈的微笑。 尾声 “上官,上官!我要叫你什么?” “上官啊!怎么了?” “刚才一位公公的很奇怪的问我什么名讳的。”被逼着念书、背书,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就不懂跟她叫自个男人有何关联。 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好了,我也不明白,大概是那位公公无聊了随便找话题。那,昨天你师父找我去商量接受京城分舵的事情。” “……他打你的主意?” “他说要培养新的继承人需要些时间。” “……骗你的。”培养新的继承人?然后引起内讧,最后由她痛下杀手全宰了?搞什么鬼! “我知道。可他也算是我的长辈,是不是?” “……当心还有一位……泰山?”好奇怪的称谓,反正义父爱听,就这样吧!“他不会放过你。” 事实上比她师父还快一步,自己都已经硬着头皮去做了。还是不要告诉老婆的好。“有事的话我们两个一起担。” “啊!完了,完了,那个兰王又送了东西来。好怪,他就不怕公主生气?” 那小子?身边周围全部是姐姐哥哥安排的人手,连受的教育、听的“谗言”都是公主授意的,还能捣什么乱?不乖乖研究屯边的新略去了!“好,我会报给公主的。但是,现在、眼下,我的好夫人,我们的晚饭呢?”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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