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酿》作者:久则征 文案 林昭穆离开平城已经有五年,但在平城上流圈子,关于她的传闻依然时不时被人提起。 传闻里,林昭穆十九岁跟了陆承则,是圈子里有名的菟丝花。 传闻里,林昭穆二十一岁时怀孕逼婚,然而陆承则是不婚主义,逼婚以失败告终,林昭穆还惨遭抛弃。 传闻里,被陆承则抛弃后林昭穆在平城待不下去,远渡重洋后随便找个人就嫁了。 不过陆承则的友人知道,传闻和现实多少有些出入。 听说林昭穆有了新欢那天,他见过陆承则寒着脸打电话:“林昭穆,适可而止,我给你台阶下了,别作过头。” 听说林昭穆婚讯那天,他看到陆承则像个雕像一样坐在喧闹的酒吧里,他喊他:“来喝酒啊!” 好半天陆承则才回过神,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她好像真的喜欢那个人,怎么办?” 那个时候,友人就知道,虽然先陷进去的是林昭穆,可先抽身的,也是林昭穆。 五年后,林昭穆回到平城,无名指上的婚戒从来没有摘下来过,只不过,她会在简历的婚姻情况那一栏写上“丧偶”。 陆承则向她提重新开始的时候,她吃了一惊,说:“挺意外的。”紧接着又道了一声抱歉。 陆承则见过她爱他时的样子,也就知道,现在的她是真的不爱了。 千方百计求前任重新爱上自己的卑微男主X心如止水有已逝白月光的女主 ps: 正文从五年后开始; 双非处; 雷点都在方案里。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昭穆,陆承则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岁月把深情酿成老酒 立意:认真生活 1. 第一杯酒 01 Chapter 1 平城的夏季白日长,太阳像流连世间繁华,吊在地平线上迟迟不下,映出一片色彩斑斓的晚霞,一直到时针临近数字“7”,夜幕才缓缓降临。 晚风阵阵,让这夜没那么闷热。林昭穆走在老城区的胡同里,挨墙支起的夜市并不热闹,只有零星几个摊位,有邻里大爷摇着蒲扇坐在板凳上乘凉,被时光染黄又变形的白色背心耷拉着随风鼓动。 这是十六岁的林昭穆刚来平城时住过的地方。 今年她二十六岁。 【重回故土什么感觉?】 聊天框里,方女士这么问她。 可她竟然荒诞地发现,她内心没有波澜,他乡也好,故土也罢,似乎就只是待着的一个地方而已,到哪儿都一样。 她疑心这些年自己是不是变得太过冷血,故而有了这旧地一游,试图寻找“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感慨怀念。 手机提示音“叮咚”一声,还是方女士的消息。 【安顿好没有?安顿好了就把地址发我,这儿的东西我给你寄过去】 林昭穆回复“安顿好了”,把新住址发给她。 方女士问,【租的还是买的?】 林昭穆:【朋友的房子,我暂时和她一起住】 方女士:【嗯】 方女士是方嘉远的妈妈,林昭穆的婆婆,是一位珠宝设计师。而她的丈夫、方嘉远的爸爸,是一位意大利商人,家境殷实。 方嘉远是个混血,中文名字就随了方女士的姓,他在意大利长大,中文说得不太好,对外用的也是他的意大利名字,始终叫他中文名的只有林昭穆。 林昭穆以前一直觉得方女士很不待见自己,方女士曾激烈反对过她和方嘉远的婚事。但在方嘉远空难身故后,可能是同病相怜的缘故,林昭穆和方女士亲近不少。 回复完方女士,林昭穆点了一份凉皮,坐在摊子里细嚼慢咽。 她小时候在南边长大,吃不惯辣,凉皮其实不合她的口味,但点的时候没有想太多,进食中途被辣到,喝一口凉水压一压,也能咽下去。 手机又弹出一条消息。 【我听说你回国了?真的假的?】 林昭穆看着这个发消息人的名字,“Nicole”,没有备注。她凝眉半晌,也没想起来是谁。 她慢悠悠地把一碗凉皮都塞进肚子里,才拿起手机。 这几年间她不止一次换过手机,曾经的聊天记录早已不见,这条消息就孤零零地躺在空白的界面里,没头没尾。 林昭穆放大那人的头像,发现头像是个女人的自拍,应该是她本人,妆容很浓,可能还经过了几小时p图,林昭穆看着这照片,在脑海里摸寻五年前她在平城见过的身影,却没有一个和眼前这张照片上的脸对上号。 既然想不起来,她就不再想。几年不联系的,总归不是重要的朋友,林昭穆回复了“是的”,没问她是谁。 那人没再回复,连一句“改天约”的客套话都没有说。 十分钟后,林昭穆遭到了俞芷旋的微信轰炸。 【你居然去理她?】 【这下好了,本来你回来只是小范围传播,现在那圈子里的都知道了】 【你八卦女主角的身份再次回归】 【我发现你几年不见居然不再低调】 一起发过来的还有几张聊天截图,是“Nicole”在一个群里发了和林昭穆的聊天记录,尔后一石激起千层浪。 【林昭穆?!】 【我靠大新闻啊,她居然回来了!】 【是那个陆承则的前任?被抛弃后找了个国外接盘侠闪婚那个?】 【没错,就是她】 【其实她闪婚的老公家里也挺有钱的?不过两年前空难死了】 【我知道他们家,只能说还行吧,有家小公司而已,跟陆氏肯定没法比,当年她为了面子,故意夸大其词呢。】 【好歹也有家公司,她没在意大利分点财产吗?灰溜溜回国了?】 【被赶出门了呗,当初结婚的时候人家里就不同意,现在老公死了,哪里还会留她?】 不过很快截图就被俞芷旋撤了回去,可能是发现这其中有几句被林昭穆看到不合适。 俞芷旋就是提供了林昭穆住处的人,两人是大学室友,关系很好,即使后来林昭穆出国,两人的交情也不曾减下来。 林昭穆没有提撤回的消息,而是问俞芷旋,【Nicole是谁?】 俞芷旋:【你失忆了?居然连她都不记得?蒋惜凡啊,婊里婊气一人儿,当年她就热衷于传你的八卦】 林昭穆看到蒋惜凡这个名字,终于想起来她是谁。记忆里她常跟林昭穆曾经的情敌腻在一起,总替人家冲锋陷阵。 俞芷旋:【我说你怎么会搭理蒋惜凡,原来你压根就没认出她微信号。贵人多忘事儿呢,果然你对当年那几个针对你的小人都不在意了,不错不错,值得夸赞】 林昭穆看到这则消息,展颜失笑。 这就像小学时因为找不到作业本整日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仿佛失去了作业本天都要塌下来。可过几年再回头去看,就会觉得小时的自己傻极了。 那些曾以为跨不过去的坎,常常在几经岁月之后变得不值一提。 林昭穆和俞芷旋的对话结束于俞芷旋的那句“先不聊了,好忙,今儿我要加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不用等我”。 林昭穆的凉面已经吃完,她没急着走,坐在宵夜摊里,享受着晚风,听旁边的老大爷们操着纯正的京腔聊年轻时的往事。 她这边很安逸,而另一头就很热闹了。 在网络信息时代,消息的传播呈发散式,媒介多了去,也不会有阻隔。 曾经的林昭穆时常身处平城上流圈子的八卦风云中心,没想到时隔五年回国,她在八卦风云里的C位依然稳如泰山。 正在会所里打麻将的周和泰听到陪在他身边的女伴说:“林昭穆回国了?真的假的?泰哥你知道吗?” 周和泰手一抖,差点打错舍牌。 周和泰作为陆承则最亲密的友人,对陆承则前女友的姓名格外敏感。 他转头问女伴:“谁说的?” “我一个小姐妹,说是好多群里都在说,有人说蒋小姐问了林昭穆,林昭穆自己承认的。” 周和泰麻将都顾不上,挥手让女伴替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在角落沙发那儿找到陆承则。 陆承则坐在那儿,手里拿了根烟,只是因在室内就没有点燃,好像就为了拿着过把瘾,因为灯光的关系,他硬朗的脸带上了迷濛,加上不逊于艺人的五官,坐在那儿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副精美的油画。 他身边有个黑色紧身长裙的女人殷勤地和他说话,裙子的开衩口几近胯部,玉色长腿妖娆地交叠着。 陆承则把玩着没点燃的烟,半垂着眼,没有赶人,时不时会给些回应,不会叫女人难堪,可是里里外外的疏离感让女人不敢更近一步。 怀揣着大消息的周和泰突然不急了,作为损友,他很希望看到陆承则面容失色的模样,并且他很乐意多用一点时间去酝酿。 他走过去,挥手将那位意图搭讪的女人赶走,在陆承则身边坐下。 陆承则隔着昏黄灯光看他一眼,“不打麻将了?” “这不是看你无聊地干坐着,来陪陪你么。好不容易把你叫出来玩,你就在这儿坐着?” “这种乱七八糟的局,下次别叫我。” 被指责“组乱七八糟的局”的周和泰一点儿都不恼,说:“要不是我组这乱七八糟的局,我还不一定能给你带来这个大消息。” 陆承则乜向他。 周和泰还卖着关子,“幸好有我在,要不然像你这种生活里除了工作就没有其他的人,根本得不到那些八卦消息。” 听到“八卦”二字,陆承则失去了兴趣。 他扔了被碾碎的烟,说:“我先走了,你去打麻将吧。” “昭穆回来了。”周和泰赶忙说。 陆承则转头看向他,没有周和泰想像中的面容失色,不过看上去很温和但时不时会让人不寒而栗的眼里有那么些许诧异。 很容易满足的周和泰觉得能让这个波澜不惊的男人表现出诧异的神色也不错,他得意洋洋地笑,“这个消息够大吧?是不是想知道更多?想不想要我帮你去打探打探?” 谁知他却听到陆承则说:“连你都知道了?哪儿听来的?” 周和泰那得意的笑僵在脸上,言语卡壳,“你、已经知道了?” 陆承则“嗯”了一声,声音很淡,也不打算多说。 他重复问道:“哪儿听来的?”他只诧异于周和泰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2. 第二杯酒 02 Chapter 2 没能邀功的周和泰像一只泄气皮球,本就不大的眼耷拉下来,细得只剩下缝,“刚才我女朋友说的,好像已经传开了,说是蒋惜凡问了昭穆。啧,我记得以前蒋惜凡和昭穆关系不好吧?居然刚回国就联系上了?” 陆承则没有为他答疑解惑,或者说他同样有些诧异。但他还记得当年蒋惜凡的行径,说:“帮我给蒋惜凡和她那些爱嚼舌根的朋友传个话,我不想听到关于昭昭乱七八糟的谣言。” 周和泰连连点头,“没问题兄弟。” 陆承则交代完后便起身离开。他一向不喜欢这类局,人多嘈杂,来人很多只能称得上熟人,大多都不是他想深交的人,还总有很多陪酒的女人。这次过来,就是给周和泰一个面子。 陆承则在平城这个圈子里地位比较高,即使在这样一个局里独处坐在角落,也会是周围人的暗暗关注对象。他的离开很多人都看在眼里,没有能力挽留他,就问周和泰,“陆少这就走了?” “嗯,他就这样,眼里只有工作。”他回到麻将桌,女伴立即给他让了位置。 有人笑着恭维,“陆少跟我们不一样,我们就是纨绔二代,陆少是掌权的,我们追不上他的境界啊。” 在周和泰眼里,在他跟前恭维陆承则就和恭维他自己没有两样,他笑得一双小眼挤得更小,“别别,咱也都是有事业心的人。” 他又指了指对面的麻友,“何况杜总还在这儿呢,杜总的境界还能低了?” 杜成容勾唇笑起来,“别抬举我,我比不上陆少。” 杜成容年纪在这群人里偏大,有三十五六,也是个二代,但比那些只知玩乐的纨绔好些,在家族产业里做事,有几分本事,家里长辈已经有传给他的打算。 只不过杜家的企业和陆氏比起来差了一截。 相互恭维过后,麻将继续。 方才周和泰和陆承则说话的工夫,周和泰的女伴已经同一众麻友说了林昭穆回国的事儿,便有人主动向周和泰提起,“听说昭穆回国了?下个月我小儿子周岁宴,不然邀请她一起?” 说话的是杜成容的女友,是个隐退的明星,儿子都已经生了三个,却没有领证,只能称得上女友。 这种情况很难不让人议论纷纷,在林昭穆离开的那段日子,她一度代替林昭穆成为那些爱嚼舌根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听说林昭穆回国,她有如释重负之感,邀请她来小儿子的周岁宴,颇有祸水东引的味道。 周和泰能听出她话里的不怀好意。 圈子里的那些关于林昭穆的传言周和泰都听到过,各色各样都有,但不论传言有多离谱夸张,都有一个相同点,就是无限贬低林昭穆。 只不过,身为陆承则最亲近的朋友,陆承则和林昭穆之间的纠葛,他比那些听风就是雨的人知道得就更详尽一些,传言么,总归和现实有出入。 至少他知道陆承则不可能乐意见到别人去看林昭穆的笑话。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不打算邀请承则?否则把他前任女友一起请来,不嫌尴尬呢?” 虽接的是杜成容女友的话,目光却看向杜成容。 杜成容很快接过话茬,“怎么可能?她就是说句玩笑话,不过脑子的,不用当真,咱们继续。”恰好周和泰丢了块他要的牌,他喊了声“碰”,将牌捡回去,惹得周和泰一阵懊丧。 既然杜成容打了圆场,周和泰就任由话题揭过去,将注意力放回到麻将上。 仿佛没有人注意到这场小风波。 只不过,稍有些眼力的人都能发现,下半场杜成容几乎没跟他女友说话。 - 一周后,林昭穆收到方女士帮寄过来的东西。 东西不多,只是一些林昭穆用惯的生活用品,大多数东西她还放在意大利的家里,那个属于她与方嘉远的家。 虽然回国是定居,但那个和方嘉远的家林昭穆还留着,并不想把它搬空。 所以寄回国的东西也不多。 俞芷旋帮着她一起整理着,见她从包裹里取出一相框放在床头,目光被吸引过去。 那是林昭穆和方嘉远的合照,两人都带着毛线帽,帽子上沾了几片雪花,脸贴着脸,一个笑得张扬肆意,一个笑得明媚活力。 俞芷旋扫了好几眼,越看越觉得心里堵得慌。 林昭穆见俞芷旋沉默地看相框里的照片,动作一顿,片刻后,抬起染着笑意的眼,说:“蜜月的时候拍的,当时在瑞士,可惜他非要怼着脸拍,没能把美景一起拍进去。” 俞芷旋回神,看向林昭穆,见她满是笑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林昭穆失笑,“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都过去两年了,我还能听不得提不得吗?放心,我不会哭着要你哄的,也用不着发几张截图都急急忙忙撤回,闲言碎语我听得多了,不差这几句。” 俞芷旋摸了把鼻子,但见林昭穆主动提起、说得坦荡,她就放松了些,没再把“方嘉远”当成禁语,说了自己的想法:“前段日子上热搜的那事儿,妻子和孩子葬身火海的那男的已经再娶生女,你知道吧?当年闹得多大啊,那男的一会儿绝望哭泣一会儿闹着出家,这不,现在娶了小娇妻,孩子都有了。所以说,男人就这样,升官发财死老婆,凭什么我们女人就要深情守寡立贞节牌坊呢?昭昭啊,你给女人争口气嘛!” 林昭穆哭笑不得,“个体行为何必上升到群体?” 俞芷旋抿嘴一声“啧”,“反正就是让你早点找下一任的意思。” 林昭穆很随意地说了句,“这得看缘分。”尔后她就说起别的,“对了,我看到你发的那截图,我回国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吗?他们那群人还没忘记我呢?” 说起这个,俞芷旋又是一阵感慨,“没那么沸沸扬扬了,现在不太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到处议论你,听说是陆承则发了话。他从前不办人事儿,现在倒是有几分良心了。他吧……这些年一直单着呢。” 她话说到这儿,打量着林昭穆。 林昭穆只是诧异地抬眼,“陆承则?” 俞芷旋看得出来,林昭穆是真的很吃惊,且只有吃惊。 她吃惊的点也不是“陆承则一直单着”,而是陆承则帮了她。 她好像自动忽略了“这些年一直单着”这话。 明明当年,这两人的纠葛也算得上伤痛文学了。 “是啊,陆承则。”俞芷旋说。 林昭穆又笑起来,“真的假的?是我认识的那个陆承则吗?” 俞芷旋:“我还能骗你啊?” “那你替我谢谢他吧。”林昭穆说。 俞芷旋出身外交世家,而陆承则外祖家当年也是握过枪杆子的,两家很早就认识,算得上世交。要说交情,俞芷旋和陆承则也有不少,所以林昭穆让俞芷旋帮忙做个中间人道谢是情理之中。 不过她说完后又顿了顿,不确定这礼数够不够,问俞芷旋:“我是不是得还他这个人情?或者当面感谢一下会更好?” 俞芷旋摆摆手,“算什么人情,对他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更何况关于你的闲言碎语都是因他而起,这也是他分内的事儿啊。” 听俞芷旋这么一说,林昭穆觉得有道理,便不在纠结于此。 3. 第三杯酒 03 Chapter 3 林昭穆修整几日后,去公司入职。 她的专业是意大利语,以前从事文学翻译,这一次的工作却是商务翻译,虽然以她的专业能力足够胜任,但并非她的强项,只不过工作是方女士介绍给她的,说她更需要一些多与人交流的工作,而不是整日闷头在书房里,容易闷出病来。 她入职的公司是做医疗器械的,听说与意大利客户的业务占了他们出口业务的很大比例,需要一位意大利语翻译。只不过,林昭穆觉得,就算比例再大,如今各国公司的跨国商务往来多是用英文,哪怕那边的客户非要用意大利语交流,一般公司的正常做法都是把翻译部分外包给专门的翻译公司,特意设一个意大利语翻译岗位的属实不多——没有公司需要一年四季天天和意大利客户交流,这人力成本并不划算。 林昭穆猜测,这家公司老板一定给了方女士很大的面子。 而就看带领林昭穆办入职手续的HR的眼神,林昭穆就知道,她的猜测被证实。 她就是一个妥妥的关系户。 HR带着她签合同时,还有意无意点了句,“这个岗位是刚设立的,你不需要找上一任交接,工位在邹总秘书室,直接向邹总汇报。” 林昭穆听得有些脸红,她这个关系户身份太明显。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麻烦你了。” 林昭穆签合同时,HR的目光时不时从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扫过。 林昭穆虽然是个关系户,但她几天前还是把自己的简历发给了HR,只不过,面试这一环节直接省略,HR给她打电话时,是通知她办理入职手续。 所以,HR在她的简历上看到了婚姻状况那一拦,上面写的是“丧偶”。 不过HR什么都没问,在林昭穆签完合同后,便带她去了工位上,尔后便离开。 随后,邹总请林昭穆到办公室,简单介绍了下她需要负责的工作,主要就是和意大利方的交流工作,以及合同翻译之类,还表示,最近和意大利方的合作项目还没有开始,暂时没有太多工作给她,让她可以先在公司里适应适应。 邹总说话气质都很儒雅,年纪四十上下,对待林昭穆非常客气友好。 “有什么需求直接跟我说就行了。”邹总温和地微笑着说,好像生怕林昭穆在这里待得不自在,这态度根本就不像对待一个下属。 方女士都十几年没有回国了,还有那么强的人脉关系? 林昭穆好奇问:“您和我婆婆怎么认识的?我婆婆移民海外那么多年,我都不知道她在国内还有您这么好的朋友。” 邹总一愣,尔后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举手之劳而已。” 林昭穆虽觉得奇怪,但没有多想,从邹总办公室出来,她领了电脑、文具之类,由邹总的秘书带着见了一圈秘书室的同事,随后回到自己工位上,无所事事了一小时后,便主动揽了些活儿帮周围的同事干。 一天的工作就这样结束,林昭穆也不需要加班,到点就能走。而秘书室的同事多数都走不了,因为邹总还在。 林昭穆是开车来了,她有国内的驾照,读大学时考的,回国后她就给自己买了台车以便出行。她从公司出来后便坐电梯径直到了地下停车场,因为正是下班时间,写字楼下的地下停车场时不时就有人走过、有车开出,并不冷清。 林昭穆感觉好似有目光紧随着自己,回头看去,来往的人似乎并没有她认识的,她兀自摇摇头,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她大概想多了。 - 陆承则目送林昭穆上车、驶离停车场。 他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轻点着,想吸烟,烟盒都已打开,但忍下了,把抽出的烟塞回去,想着下车后就把这盒烟丢垃圾桶。 刚才林昭穆回头往这个方向看过来时,陆承则想,如果她看到他的车,他应该下车,跟她打个招呼,像很久没见的朋友一样。 但林昭穆没有看到,应该说,她看到了他的车,但没有认出来。 陆承则意识到这一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他还记得,从前他去林昭穆的学校接她,她总是早早地就在离学校大门隔条街的路口等着,有时遇上高峰期,车流多,一整排的车一辆一辆地挪,她却总能在扫了一眼之后,便从几十米开外的地方精准地认出他的车来,哪怕中间还隔了好多辆,哪怕车牌被挡得严实,他的车似乎只需要露出一个角,她就能认出来,尔后,展开春日般温暖和煦的笑颜,小跑着向他奔来。 这么多年,他常开的还是这辆车,没有换过。 但是林昭穆认不出来了。 待林昭穆驶离后,陆承则走下车,上写字楼找邹总。 邹总这个公司陆氏占了点股份,也有业务往来,林昭穆这个工作是他牵的线,邹总卖他面子,他总该去谢谢他。 对于陆承则的到来,邹总受宠若惊,亲自给他沏了茶,说:“小事一桩,哪里需要劳烦陆总您亲自过来。” 顿了顿,他望向陆承则,眼角褶子叠起,眸里都是精明的光,试探问:“不过林小姐好像不知道是你介绍的工作?以为是她的婆家?” 陆承则:“没必要给她负担。” 邹总摆出了然地表情,不再过问。难得有与陆承则见面的机会,他便把话题往生意上拐。 陆承则念他帮了忙,时不时会答上两句,也不介意给他和陆氏的合作机会。 只不过陆承则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想,如果林昭穆知道这份工作是他介绍的,会怎样。 应该不会接受吧?或者气愤地表示请不要干涉她的生活? 这是陆承则从他们上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推测出的可能。 但未必准确,毕竟他们上一次见面,细细算起来恐怕得回溯到四年前。 这个“上一次见面”,没算上陆承则单方面见到林昭穆,而是林昭穆见到陆承则。 毕竟,对陆承则来说,上一次见到林昭穆是刚才的停车场,再上一次是林昭穆回国时的机场,再再上一次,在大西洋的一个小岛上。 总之,有很多很多次,陆承则自己都数不清。 只不过林昭穆不知道而已。 从林昭穆的角度看,他们的上一次见面,应该在她的婚礼前三个月。 那一次,两人闹得很不愉快。 陆承则还记得,当时林昭穆仰着头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真的想不通,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见不得我好过,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肯留?给我一个理由,你跟我说说,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那是种什么样的眼神呢,就像一颗晶莹透亮的珠子,坠落到地上,碎成好几瓣,每一瓣都带着锋芒的棱角,能刺得人心口坠坠地疼。 “陆总?陆总?”邹总唤了他几声。 陆承则回神,“抱歉。”尔后,应下了和邹总的合作。 4. 第四杯酒 04 Chapter 4 星期五是每个打工人最心心念念的日子。 但林昭穆是个例外,直到下班前同事问她周末有什么打算,她才意识到又到了周五。 她没打算,遂摇摇头。 同事顺势约她周末看电影,说对新上的电影很感兴趣。 同事是女同事,约电影没别的意思,大概就是向新员工抛出橄榄枝,林昭穆既然没安排,自然不会拒绝,笑着应下。 结果,两人说定后没过多久,秘书处的组长就给这位同事派了个急活,同事的周末就此泡汤。 林昭穆的周末安排也就随之化为泡影。 她倒是可以主动去约别人,但她并没有这个兴致。 周末么,在家里宅两天,刷刷韩剧也是好的。 林昭穆不需要加班,到点就能走,她开车出停车场,太阳还没有落下,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直直地照进来,她被刺得眼睛眯起,从包里抽出墨镜戴上。 打开的收音机里播着新闻,她听到隔壁省的一个地区因为强降雨发生洪涝,便在等红灯期间拿起手机找到一捐款渠道,往里捐赠了十万。 到家时,林昭穆发现普遍要在晚上七八点才会回来的俞芷旋已经下班,卫生间里水声哗啦,俞芷旋在里面洗澡。 林昭穆进厨房准备晚餐,几分钟后,俞芷旋包着头巾裹着浴巾从卫生间里出来,扒开厨房的推拉门对林昭穆道:“不用准备我的,今晚我有个晚宴要参加。” 林昭穆闻言,把正要放进锅里的挂面取回一半,塞了回去。 她道:“难怪你回来这么早。” “是啊,我还特意找领导告了假,没办法,人家把请柬亲自送到了我家,我爸妈和我哥最近都在国外,全家就只我一个人在国内,我只能代表我家去参加了。” 林昭穆知道这大概是平城上流圈子里的奢侈晚宴,不过她没兴趣,没有追问。 俞芷旋却主动同她提及,“就是杜成容小儿子的周岁宴,你不知道吧,这已经是他第三个儿子了。” 林昭穆没什么表情,专注地摆弄着她锅里的面,敷衍着“嗯哼”一声。 就她这反应,俞芷旋便知道她压根就没记起来杜成容是谁,补充说:“就是家里有造船厂的那个杜家,有印象不?” 林昭穆没有印象,当年她接触的豪门很多,她没法把他们一个个地和做什么生意对应上。 她摇摇头,俞芷旋不死心地再次补充,“他女友是个退圈的明星,你还参加过她大儿子的满月宴,忘了吗?” 林昭穆终于想起来了,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是他们啊。” 她对杜成容的女友有印象,很大一个原因是那圈子里的人总喜欢把她和杜成容女友归为一类——被豪门公子短暂地喜欢着的麻雀、依附男人的菟丝花、每日做着嫁入豪门的美梦、而从男方的态度看婚姻是不可能的事情。 俞芷旋轻叹:“现在三儿子都周岁了,他们还是没结婚。” 林昭穆一阵唏嘘,当年如果不是自己果断离开陆承则,可能如今也会是类似的状况。 俞芷旋赶时间参加晚宴,一边说一边取下头巾擦头发。她哪怕向领导报备提前下班,算算时间还是晚了,晚宴肯定要盛装出席,她抽不出空提前去美容院,只能回家洗澡洗头化妆换礼服稍作打扮。 “总之,我今晚应该很晚才能回,你不用等我。”俞芷旋说着,擦着头发走进房间,还得赶时间换衣服化妆。 等俞芷旋打扮完从房间出来时,林昭穆已经吃完了面,她就看着俞芷旋蹬着一双高跟鞋,一手提着礼服裙摆,一手拎着包,急急忙忙地小跑离开。 - 若按请柬上写的宴会开始时间看,俞芷旋没有迟到。 不过这种宴会,大多数人都会提前到,落坐前才是交际的好时候,社交达人们肯定会端着红酒杯到处攀谈来巩固或是扩展自己的人脉关系。 这才是晚宴的意义。 所以,等俞芷旋走进宴厅,宾客已经到了七七八八。她拿了杯红酒,往人群里一钻,根本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不过,作为礼节,她需要去杜家二老面前祝贺一下。 俞芷旋往宴厅的台前走去,杜家二老面前围了不少人,她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才瞅准个空档上前,向二老说了些道贺的话,又回答了杜家二老礼貌性地关于她父母的询问,完成了必要的礼节后,她就从中心圈里退了出来,找了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远离了那些她并不热衷的社交。 宴厅在一豪华酒店的顶层,俞芷旋坐在落地玻璃窗的吧台前,望出去就是一片流光溢彩。 但在这样的场合,安静只是相对的,它不代表没有声音,就在俞芷旋右侧不远处,就有三四个富太太打扮的女人簇在一起闲谈。 俞芷旋带耳听了下,她们的聊天内容都围绕着杜成容的女友。 “怎么都没见着她人?杜家二老都不让她露面了吗?这么狠?” “没,不至于,我来的时候看到她抱着孩子跟杜总一起在二老边上站着呢,后来孩子哭得不行,抱回休息室了。” “孩子哭了没有保姆吗?非得让她亲自抱回去啊,要我看,还是杜家二老觉得她见不得人。” “换成我,我也不乐意带着她。真不是我看不起穷人,可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出身怎么样,一眼就能看出来,小家子气的人,谁愿意带出来丢人现眼?” “我要是她这样的处境,我都不敢出来见人呢。儿子生了三个,还没进门,想想就丢人啊!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生一个儿子杜家给奖金千万呢,掉钱眼子里的人,可不得一个劲儿地生?而且,她要一直生,生得够多,杜家二老早晚松口,瞧他们笑得,可喜欢那些孙子了。” “她能靠肚子坐稳正宫也是没想到,杜公子女人也不少,就她愿意这么不要命地生,运气还不错呢,连着三个都是儿子。” “什么运气啊,专门去国外做性别筛选的,之前又不是没怀过女儿,拿掉了啊。” 叽叽喳喳的,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弄得跟封建余孽似的。 不管她们说的真假,俞芷旋都不喜欢听这样的话。 这总能让她想起从前听到的,有关林昭穆的流言。 ——山里头出来的女人,没想到也有一套勾引男人的本事,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总听说外语学院的女生很多被包.养,我还不信呢,这不,就给我撞到了一个。 ——听说陆少带她参加宴会,碰到了秦诗语,初恋么,陆少肯定是多番照顾的,她还闹呢,转头就走,可笑死我了,难道陆少还能丢开初恋去追她?压根就没给一眼神,等我再遇到他们的时候,还不是见她乖乖巧巧地跟在陆少身边?所以呀,得认清自己身份。 回忆变得清晰起来,显得身边几个嘴里闲言碎语不断的女人更加面目可憎。 “有完没完啊你们?”俞芷旋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家境又使得她不需要对他人假以辞色,让她不舒服了,她一向不会忍耐,“这么能讲,不如去杜伯父面前讲啊!” 几个女人一个激灵,但她们都认识俞芷旋,知道跟她闹起来很麻烦,也知道是她们自己理亏,闹到杜家二老面前更丢面儿。 她们几个交换了眼神,准备离俞芷旋远些,然而转头要走时,猛地看到陆承则站在拐角的暗影里,也不知站了多久。 平城上流圈子的人,哪个不认识陆少。 暗影里的陆承则分辨不清神色,却让那几个女人心里战战兢兢。 就在她们不知是去是留时,陆承则动了,他从暗影里走出来,暖黄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硬朗的线条。 “来参加酒席,还背地里说主人家的闲话,不太好吧?” 几位太太点头哈腰地道歉,俞芷旋她们不想惹,而这位陆少,她们惹不起。 陆承则并没有不悦的神色,甚至称得上温和,他立在那里,气度一如往常,是一向令人称道的绅士风度。 “你们是不是也像这样经常说我的闲话啊?毕竟我身上能让人八卦的地方只会更多。” 他不急不缓地说出这话,甚至都带了笑意,像是在自嘲地说一句玩笑话,却让几位太太几乎要冒出冷汗。 她们连连摆手否认,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带着歉意的话,态度越来越卑微,显得可笑极了。 陆承则的目光却已经略过她们,没有与她们继续纠缠的打算,他抬步走向俞芷旋,将那几个太太留在了身后。 玩笑似的一句警告,已经耗尽他所有耐心。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陆承则坐上俞芷旋旁边的座位,将红酒杯搁在吧台上,温和地问。 俞芷旋侧着看了眼那头战战兢兢想走又不敢走的富太太们,又瞧向依然摆着称得上“温柔”神色的陆承则,想,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可怕。 永远温和自谦,永远绅士风度,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发怒,可但凡对他有一丝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个人的脾气并不好,耐心很差,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即使他的脸上几乎从来不缺温和笑意,但那就像一张面具,你不会知道,面具下面的他是不是正磨刀霍霍让你明白什么叫残忍。 俞芷旋转动着红酒杯,没有回答陆承则的问题,淡淡地说:“以前那些碎嘴说昭昭说得比这狠多了,也不见你帮她撑个腰,现在人家半点没招到你,你反倒上纲上线,就,被你碰上的人,也挺倒霉的。” “被你碰上的人”,也不知是在说那些富太太,还是在说林昭穆。 5. 第五杯酒 05 Chapter 5 以前俞芷旋很怵陆承则。 虽然因为两家的交情,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陆承则,但这么多年,陆承则在她这里的印象一直都是一位温和却亲近不起来、看上去脾气很好但总能在他身上感受到威压的世交家哥哥。 所以当听说自己的好姐妹被陆承则拐了的时候,她就百般劝阻,“你不要被他温柔的表象骗了,他这个人很可怕,你会被他玩死的,而且跟他多相处几次你就会发现,在他身边会很有压力。” 可惜林昭穆没有听进去。 后来得知好姐妹在陆承则那儿受尽委屈时,俞芷旋简直恨铁不成钢,但她只敢在背地里骂陆承则,没敢去当面指责,她的暴脾气在陆承则身上不适用,因为她知道,陆承则一个眼神就能让她偃旗息鼓,反而给好姐妹丢脸。 但是现在,她已经敢当面讽刺陆承则。 变化就是在这五年间产生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林昭穆,陆承则有求于她的太多。 要知道对陆承则来说,“求”这个字来得有多么不容易。 如今俞芷旋在陆承则面前常常不似以往那样战战兢兢,不顺心的时候,她还敢冷嘲热讽几句,就像现在。 对于俞芷旋的讽刺,陆承则照单全收,从不会辩解,也不会无力地道歉。从他的神色上俞芷旋看不出什么,不过在俞芷旋的想像里,她已经把一根针刺到了陆承则心口,脑补得到的快感也是快感。 这一次也一样,辩驳和道歉陆承则从来不会跟俞芷旋说,他只是沉默一瞬,然后问她:“她怎么样?” 没有指名道姓,但双方都清楚说得是谁。 俞芷旋知道,她和陆承则之间会聊起来的话题只会围绕着林昭穆。 “看着挺好,但谁知道是真好还是假好,我看不出来的。” 俞芷旋是真看不出来。 方嘉远出事之后,有那么一年多的时间,林昭穆一直在大西洋的各个小岛之间打转,这个月去这里,下个月去那里,而那些小岛,都是距离空难地点比较近的岛屿。 俞芷旋去找她时,她正滞留在一个叫波瓦桑的小岛上。出发之前,俞芷旋听陆承则说他已经观察林昭穆有段日子了,林昭穆的状态很差,为此她厉兵秣马,把一套说辞准备了好久,就为了能够把林昭穆从半死不活的状态里拉出来。 结果,等她到达波瓦桑,看到向她招手笑容比阳光还要明媚的林昭穆,她完全没法把眼前的林昭穆和陆承则嘴里的林昭穆对应上。 之后的几天,林昭穆一直带着她在小岛上游玩。岛不大,居民也不多,就是一个小镇,林昭穆似乎都已经跟当地居民都已经混熟,路上碰到谁都能笑着打招呼说两句。 当时她就觉得陆承则在危言耸听,这人恐怕都没跟林昭穆见过面就在那儿脑补。在她看来,林昭穆就是喜欢上了旅行,去体验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 一直到几天后,林昭穆接到一个电话,尔后匆匆往医院跑。 俞芷旋摸不着头脑,狐疑不断地跟过去,就见林昭穆用不怎么熟练的葡萄牙语与护士说了些什么,尔后到病房里看了一位出车祸还没醒的游客,只在门口看了一眼,没进去,随后就转身离开,眼里是满满的失望。 俞芷旋想起陆承则说的:她脑子转不过弯了,执拗地觉得飞机坠海里后没找到方嘉远尸体就是还有存还的可能,海里搜救找不到就是被冲到了某个岛上,没有和家里联系就是昏迷在医院里或是失忆了,所以她就在那几个小岛上到处找着。 到了那时俞芷旋才意识到,陆承则没有危言耸听。 林昭穆的状态确实很差,只不过太会装,如果没有看到她接到医院电话后的样子,俞芷旋都看不出分毫异样。 她沉默地陪着林昭穆走出医院,想要骂醒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林昭穆主动开口了,“是不是觉得我神经兮兮的?” 俞芷旋犹豫片刻后,实话说道:“是。” 林昭穆意料之中地笑笑,“可能你无法理解,可是……我就是觉得世间会有任何可能性,没法百分百排除的。我经常在电视剧里看到,什么海难失踪,人活着回来,但是失忆了。这说明,的确有这种情况啊,也许可能性很小,但确实有。万一这种情况真的发生在方嘉远身上,而我没有去找他,那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俞芷旋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她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到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之后,林昭穆依然带着她到处游玩,就好像那段插曲不存在。 送她离开时,林昭穆站在码头,笑着和轮船上的她挥手告别。 当时的林昭穆看上去真的很好。 可事实呢? 所以,俞芷旋是真的看不出来,除了在方嘉远刚出事的时候林昭穆很明显是半死不活的样儿,在那之后,俞芷旋就半点都看不出来。 “你要真放心不下,就自个儿去看她,她都已经回国了,你哪里还需要来问我?”俞芷旋说。 陆承则捏着红酒杯,拇指轻轻蹭着酒杯外壁,没有说话。 俞芷旋:“她回来都这么久了,你居然一次都没去找她,我还以为你那么关心她是想复合呢。” 从前的俞芷旋有多么反对林昭穆和陆承则,现在的她就有多么支持。 不论陆承则是不是良人,在她眼里只要能让林昭穆开启一断新恋情,就是好事。 何况在她看来,这几年陆承则的确挺守男德的。 陆承则迟疑着开口,“你觉得,她愿意见我吗?” 不是反问,是真的在询问俞芷旋,希望她能给出一点意见。 他知道,这大概就是近乡情怯。 想见,又不敢见。 俞芷旋噗嗤笑出声,嘲弄的语气毫不掩饰,“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陆承则两道浓黑的眉微微凝起,“什么意思?” 他眼里的温和已经敛起,应该是有不悦的,不过疑惑也是真的。但他拧眉的动作让俞芷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嚣张,她这个时候才发现她对陆承则的恐惧并没有完全消失,如今敢骑他头上只是仗着他的好脸色。 俞芷旋抿抿嘴,把身上嚣张的气焰收敛了些,道:“我提过你,说过是你发了话,关于她回国的闲言碎语才被压了下去,她挺惊讶的,让我替她谢谢你,还问我需不需要请你吃个饭当面感谢。” 这个态度就不是对待深恶痛绝的前任的态度。 陆承则默了默,才问:“你怎么答的?” “我说用不着,关于她的流言蜚语那么多也全是赖你,这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这话俞芷旋说得很有底气,她嚣张的气焰又回来了。 陆承则没有反驳,只说:“所以,她没有不愿意见我?” 俞芷旋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但没忍住她话里的嘲讽,“她还记得你这个人就不错了。” 这时候,那几个说闲话的富太太又走了过来,这回拉了她们的丈夫一起。原来刚才她们见陆承则不再搭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来想去心里没底,一合计各自去找了她们的丈夫。 无论如何都不能把陆承则得罪了。 于是,场面就成了几个俞芷旋叫不出名字的平城小富商拉着他们的太太你一言我一语地向陆承则表达歉意。 俞芷旋觉得好笑,没有听下去,端着红酒杯离开。 后来宴席开始,大家落坐,俞芷旋就没再见到陆承则,直到宴席结束。她出来时在门口遇上周和泰,周和泰在那招呼着要赶二场。 他本就是个爱玩的,今儿参加宴席的又有好多他的狐朋狗友,狐朋狗友们凑在一块儿就想嗨一晚上,十点就结束的宴席并不能满足他们。 俞芷旋正好赶上了,被周和泰逮着不放。俞芷旋其实兴致缺缺,但架不住周和泰热情,半推半就地和他们同往。 他们去的一家酒吧,是周和泰其中一狐朋狗友的产业,专门为他们留了个最大的包间,可以尽情玩。 俞芷旋到了那儿才发现陆承则也来了,不过气氛上来,她压根就没关心他,玩自己的,很快就嗨了起来。 两小时后,俞芷旋被一男人架着拉到沙发上,对沙发上的陆承则道:“小旋醉了,这大小姐酒量差得可以,偏偏容易上头,一喝起来就没丁点儿自制力。” 陆承则抬眸看了眼,起身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把沙发都留给意识不清的俞芷旋。 男人还在念叨着,“这大小姐真是,怎招啊,得送回去吧?这要没伺候好我得被她哥抽。啧,麻烦,她哥要问起来我可不背这锅,是和泰那小子带她来的,可不关我事儿。” 说话的男人叫贺卿尔,是陆承则的朋友之一,比起陆承则,贺卿尔与俞芷旋的往来要更亲密些,和俞芷旋的哥哥俞谨言也交往甚密。 贺卿尔拽着俞芷旋让她在沙发上躺下,但俞芷旋酒品不太好,喝醉后闹腾得很,挣扎着要起来,大着舌头叫嚣道:“老娘……醉个屁!别摁我!让我起来,那小奶狗呢?老娘要继续和他喝!就算醉了也得让他……让他扶我开房!” 贺卿尔表情一言难尽。 陆承则一向不喜和醉酒的人纠缠,在这种情况下他时常都是摆着温和的神色却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但这一回,他破天慌帮着贺卿尔出主意,“不如你让她朋友过来接一下,她现在和朋友住一块儿。” 贺卿尔眼睛一亮,他倒不是不愿意自己送,只是他一个大男人,架着一醉酒到意识模糊的女人离开,总归不合适。 同时,他了然的神情里带了促狭。托周和泰的福,他已经知道林昭穆回国,并且知道她和俞芷旋住在一起。 “你说昭穆对吧?我懂。” 电话是贺卿尔打的,电话那头的林昭穆说她马上过来。 陆承则半垂着眼,没有响动。 他在想,待会儿等人来了,他说什么好。 6. 第六杯酒 06 Chapter 6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林昭穆到了,她敲了包间门,但敲门声淹没在一片音乐和欢呼糅杂在一起的嘈杂声里,没有人听到,不过一直注意着包间大门的陆承则第一时间看到了那扇门被推开一条缝,尔后,那个熟悉的身影探进来。 她像一个误闯者,也不知是不是大门的隔音太好,她刚开门时好似还被疯狂的音乐吓一跳,只驻步在门口,四顾一圈,张望寻找着。她日常的T恤衫和牛仔裤穿着在这个浓妆艳抹的场合里格格不入,所在的一隅在这儿仿佛是个隔离地,被无形的屏障隔成了两个世界。 一如当年陆承则第一次见她时的光景。 林昭穆曾经和陆承则说,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他到她所在的小山村里做慈善活动的时候,从此他成了她人生里的一道光,但陆承则对那次见面没有印象,在他的记忆里,他第一次见到林昭穆就是在这里。 一样的酒吧,一样醉酒的俞芷旋,一样来接人的林昭穆。 只不过当时林昭穆才大一,比现在稚嫩得多,也拘谨得多。 记忆像潮水一样蜂拥而来,陆承则记得,当时清纯大学生模样的林昭穆出现在这里后很快吸引了一纨绔的目光,纨绔出言戏弄了几句,没太出格更没有肢体接触,但已经让本就无措的林昭穆涨红了脸。 他就是那时候注意到她的,那时候他还想,这女孩儿面儿真薄,来到这个地方简直就像进了豺狼窝的绵羊。 当时恛惶无措的林昭穆四处张望想找到俞芷旋,尔后,就和陆承则的目光对了上。 那时候林昭穆的一声“陆先生”,以及她那双如张惶小鹿般向他求助的眼,让陆承则记了好些日子。 缘分就是这样开始的。 此刻,陆承则坐在那儿,没有第一时间起身迎上去,像是沉浸在记忆里没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保持坐姿太久的缘故,身子还有点儿僵。 当林昭穆的目光朝他的方向扫过来时,他脊背微直,正犹豫要不要起身时,林昭穆的目光已经转开。 她好像并没有看到他。 和当年不一样,当年明明,能在昏暗与嘈杂里,一眼就对视上。 贺卿尔在等着人来接醉酒的俞芷旋,时不时也会关注门口的方向,他是继陆承则后第二个发现林昭穆的人,不同于陆承则,他立刻就迎了上去,“昭穆?你来了啊,挺快嘛,小旋在这边。” 因为包间太昏暗,还有彩色灯光一闪一闪,刺眼得很,林昭穆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贺卿尔来,还在想他怎么知道自己名字还叫得那么亲密,有些顾虑,脚步就没有很快跟上,直到顺着他走过去的方向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俞芷旋,才抬脚上前。 贺卿尔话说得很客气,“辛苦你跑一趟,本来吧就应该我们把她送回去的,但她醉得太厉害,她耍起酒疯来什么样儿你也是知道的,这儿几个熟悉的朋友都是男人,送她回去就不太合适,就只能辛苦你了,你打的来的吗?” “没有,开车来的。”林昭穆答。 这时候她总算认出了贺卿尔,虽然以前和他见得不多,但陆承则带着她见过并向她正式介绍过的朋友也就这么几个,林昭穆能把人和名字对上号。 她说着,就越过贺卿尔去沙发上叫俞芷旋。 这种场合她不喜欢,不想多待,只想拉着俞芷旋就走。 但俞芷旋不太配合,她眯着眼认出林昭穆后,就大着舌头说:“昭昭,你来得正好!这儿有好几个长得不错的小、小鲜肉,我分给你几个,来嘛,咱们要享受生活!” 陆承则能看出来,林昭穆很尴尬。 他已经能确认刚才林昭穆并没有看到自己,包括现在,也没有,哪怕他就坐在离她两米远的椅子上。 他看着她把俞芷旋拉起来,可起身后的俞芷旋反过来拉着林昭穆晃晃悠悠地要往人群里走,一边走还一边指给林昭穆看:“就那个,拿着酒瓶的,好看吧?还有那个,那舞跳得我都想现在就扑倒他,我忍痛割爱,分给你好不好?” 陆承则见林昭穆拉俞芷旋拉得很吃力,站起身大跨两步走上前,在俞芷旋前方半米站定,“你这么耍酒疯,可能得把安保叫来才行。” 被拦住的俞芷旋起初还被陆承则凛冽的气势吓得往回缩了一步,但随后,醉酒的她也能想起来她身后站着一个能让她在陆承则面前挺直腰板的人,下一秒就在陆承则面前端起狐假虎威之势,“胆肥了啊陆承则,敢凶我?信不信我让昭昭永远不跟你复合啊?” “噗嗤——”贺卿尔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看看陆承则,再看看林昭穆,一个脸色有点阴沉,一个则说不出地尴尬。 林昭穆把俞芷旋往回扯了扯,嘴角拉出一个抱歉的讪笑来。 在陆承则突然拦住俞芷旋以前,她并没有看到他,只不过在认出贺卿尔时,猜到可能会在这里见到陆承则。 这对她来说没什么,见就见了,前男友而已。 但醉酒的俞芷旋偏偏有本事上这本就不自在的前任见面难堪到能让人社死的程度。 俞芷旋还在叫嚣,“陆承则,赶紧跟老娘道歉!要不然老娘让你一辈子做单身狗!” 林昭穆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吧。 好在,下一刻,俞芷旋胃里翻涌起来,她自己捂住了嘴,踉跄地冲进了卫生间。 林昭穆是真的松了口气,抬眸看了眼陆承则,替俞芷旋说抱歉,又说:“她耍起酒疯来就是这么不着调的,总是胡说一通,你不要往心里去。”说完后,没等陆承则有什么表示,小跑着跟进了卫生间里,留下贺卿尔和陆承则四目相对。 贺卿尔忍笑忍得辛苦,嘴角咧出了几道褶子,他拍拍陆承则的肩膀,“你要真想复合,就去给醉鬼道个歉呗。” 陆承则阴着脸,轻飘飘给了他一个眼神,没说话。 贺卿尔收了笑,表情认真了些,“听和泰说,你还没放下呢?既然人回来了,那就追呗。” 陆承则想说哪那么简单,但突然又不想在这儿聊这些,没说追也没说不追,掏了盒烟,“我出去抽支。” “不是说要戒吗?怎么还抽?” 陆承则脑子里就突然涌出林昭穆的小心翼翼的声音,“你不要抽烟好不好?” 他第一次戒烟就是因为林昭穆。 陆承则顿了下,尔后就把烟盒丢进垃圾桶里,改口说:“我出去透个气。” 贺卿尔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的话那么管用。 吐过之后的俞芷旋消停很多,脑袋也稍微清醒了点,没再耍酒疯,只有气无力地嚷嚷着头疼,林昭穆架着她往外走,因为俞芷旋的重量大半压在她身上,她走得吃力,期间被周和泰看到,又被他热情地叫住,邀请她一起玩,最后还是贺卿尔给挡了,说:“没瞧见小旋醉成这样?昭穆是来接人的。” 贺卿尔搭了把手,帮忙架住了俞芷旋的另一侧,送她们走出包间。 陆承则就站在包间门外侧,倚着墙,见他们开门出来,侧过头来,走廊吊顶上暖黄的灯打下来,在他高挺的鼻梁下投出一道阴影。 在长相上,他一直是上乘,加上他的多金和身份地位,对女性的吸引力不可否认。 但林昭穆看到陆承则,眼里只有惊讶和尴尬。 她不太能理解为什么陆承则要杵在门口,像在等她们一样,难道俞芷旋的醉话让他生气了?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可是何必要跟一个醉鬼较真呢,印象里陆承则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呀? 她跟陆承则没什么话好讲,她低下头更卖力地架起俞芷旋,让自己吃力地做手头的事,就有理由不去进行她不想要的社交。 贺卿尔很上道,他目光在陆承则和林昭穆两人间扫了两圈后,就把俞芷旋的胳膊往陆承则那儿递过去,“则哥,既然你闲着就帮忙送一下,我想起来我找和泰有事儿谈。” 林昭穆步子一顿,朝贺卿尔看去,她觉得贺卿尔像故意的。 但贺卿尔无视了她的目光,已经退后一步,把俞芷旋另一侧的位置让给了陆承则,而陆承则也顺势架起俞芷旋的胳膊。 不知道是有意避嫌还是受不了俞芷旋的酒气,陆承则虽然架起了俞芷旋的胳膊,但身子往旁挪了半步的距离,没挨到俞芷旋身上,但用的力道却不轻,把俞芷旋身体扯正了些,没让她再把半个身子都压在林昭穆肩上。 贺卿尔闪身钻回包间里,很快过道上就只有林昭穆和陆承则,以及一个昏昏欲睡的醉鬼。 林昭穆犹豫了下,还是对陆承则说了句,“麻烦你了。” 陆承则:“没事。” 两人一起架着俞芷旋走出酒吧,来到林昭穆停在路边的车前,把醉鬼塞进后座,安顿好后,林昭穆关上车门,再次向陆承则道谢,并说:“那我先带小旋走了,你进去吧,你们好好玩。” 陆承则没顺着她的话离开,反而道:“等会儿你一个人架她上楼会很吃力,我送你们吧。” 林昭穆滞了下,她想说她一个人可以,但陆承则已经绕过车头,开门坐上了副驾。 她没来得及拒绝。 7. 第七杯酒 07 Chapter 7 林昭穆坐上驾驶座,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她没有那么厚的脸皮把热心的陆承则赶下车去,也只能作罢,带着他一起往回开。 本来前任见面就不会是和谐平顺的场面,加上俞芷旋的那一番醉话,让林昭穆临近社死,而这儿车里昏睡的俞芷旋可以忽略不计,算得上林昭穆和陆承则单独相处。 林昭穆都感觉车里的空气像静止一样。 她很怕这种尴尬的氛围,绞尽脑汁地想着该说些什么,这些年怎么样?用这种老掉牙的前任打招呼方式?可不用想都知道,他肯定过得不错的,林昭穆在国外时都能在财经新闻上看到他,陆氏的发展这些年越来越好,陆承则在福布斯富豪榜上的排名也节节攀高。 反观自己,日子并不怎么样,想来他们那个圈子里都已经传开,陆承则肯定知道。 询问这些年的境况有点儿自取其辱。 或者向陆承则道谢?上次俞芷旋说因为陆承则发话,现下他们圈子里关于她的流言少了许多,这也是该道谢的,但现在提起这个,难免就会让人联想到俞芷旋的醉话,提这个就好像在说,嘿,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想复合。 那岂不是更尴尬。 所以林昭穆是真不喜欢和前任的叙旧,她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算了,反正够尴尬了,那就沉默到底吧。 林昭穆这纠结又尴尬的表情,陆承则太熟悉了。 他知道她不喜欢冷场,知道她很容易犯尴尬症,知道她现在肯定很不自在。 他其实在等她先开口,但她表情纠结又不说话,他就知道她是想不好说什么。 大概碰到他这个前任,真的能让她几乎犯起社交恐惧来。 于是陆承则主动开了口,以一个他早就知道答案的问句开场,“回来多久了?” 他就见林昭穆像是一下子从一个拘谨的状态里解脱了出来,快速回答:“快两个月吧。” 陆承则想,算错了,不是快两个月,是已经到了两个月,算上今天是两个月零五天。 他又问:“打算长住吗?” “嗯,已经找了个工作。” “在出版社做翻译?” “不是,商务翻译。”她难得多说了些,“我婆婆介绍的工作,她觉得我一个人宅在家翻译容易跟社会脱节,希望我去公司上班,不过我还是会接些文学翻译的工作,毕竟这是我专业,而且现在这个公司的工作……真的很闲,根本没活。不过可能等有了项目就会忙起来,说不定还要到处出差。” “嗯,这类工作确实容易忙一阵闲一阵。” 酒吧离俞芷旋的住处不算远,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就到了小区。 林昭穆把车停进地下停车场,两人下车一起将睡得迷糊的俞芷旋架上楼,到了俞芷旋卧室门口,陆承则就停了步,没再进去。 林昭穆在卧室里安顿着俞芷旋,陆承则留在外边等。 他第一次来俞芷旋的住处,却依然有不少熟悉感,因为客厅里的一些小物件、小装饰,是林昭穆的风格。 诸如沙发上的一对粉色猪头抱枕。Hela 曾经就有类似的抱枕放在他家里的沙发上,只不过在林昭穆搬走的时候,抱枕也一并被拿走,当年她似乎不想在他家里留下任何关于她的痕迹,搬走前是真的收拾得彻彻底底。 陆承则在客厅内转了圈,走到次卧门口时,脚步不自觉停下。 次卧的门开着,床褥被收拾得很整洁,这里大概就是林昭穆的卧室,陆承则的修养不会让他在别人的卧室门口窥探,但这一回驻足后却有些挪不开脚步,因为路过时那无意识的一眼,让他瞥见了放在床头柜上的相框。 相片里是林昭穆和方嘉远。 他认得方嘉远,见过不少次,最后一次是在方嘉远和林昭穆的婚礼上。 他们的婚礼在意大利的一个古堡里举行,他没收到请柬,但他去了。 俞芷旋眼尖发现了他,没告诉林昭穆,告诉了方嘉远。 随后,方嘉远小跑过来拦在他面前,用蹩脚的中文对他说:“你是不是想来婚礼上闹?我以前觉得你是一个体面人。” 那时陆承则的思绪如同一团交错的乱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干嘛,面对方嘉远的质问,他恍惚了一阵,咬了咬后槽牙,最后就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你的中文再好好学一学吧,很烂。” 那是陆承则和方嘉远最后一段对话,即使他经常听到有关林昭穆和方嘉远的消息,但他没和他们碰见过。 陆承则目光扫过相片上方嘉远的脸,最后落在林昭穆的笑容上。 他好多年没有见到林昭穆这样的笑容了。 上一次他看到她这样开怀的笑,依然是在她和方嘉远的婚礼上。 方嘉远没告诉她他过来了,她笑容里都是满满的幸福,没有一点儿烦恼,而他就在教堂的角落看着。 闹婚礼最后肯定是没闹的,虽然他来之前的确满怀着不甘。 林昭穆关上俞芷旋卧室门的声音,把陆承则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猛然回神,迅速转回头来,对于他窥探林昭穆卧室的行为有些难堪。 但林昭穆似乎并没有发现,她见陆承则杵在客厅里,还吓了一跳,“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陆承则垂了下眸,“芷旋睡下了?” “嗯,还挺安分的,她就这样,每次吐完酒疯就过去了。” 她犹豫了下,问他:“你还回酒吧吗?要不我帮你叫车?” 陆承则知道,这是在提醒他可以走了,并且表示她不会开车送他。 还挺客气委婉的,不了解她的人大概还会觉得她友好贴心。 赖在这里更让她不自在,陆承则说:“不用,我司机会过来。” “哦,”林昭穆点点头,“那我不送你了,今天谢谢你。” 从俞芷旋的住处出来后,陆承则回了酒吧。 他原本想直接回家的,酒吧这种地方他其实观感一般,但因为心烦意乱,口袋里的烟又被他丢了,就想回去喝两杯酒。 贺卿尔见着他回来,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还回来干嘛?我都给你争取了这么好的机会。” 从贺卿尔那儿听说了事情经过的周和泰在旁附和,“是啊,直接上三垒,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陆承则没搭理这些不着调的话,拣了个空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啤酒。 贺卿尔跟上来,勾着他的肩在他旁边坐下,“不是,兄弟,你不是想吃回头草吗?难道我会错意了?” 周和泰:“哪能会错意啊,当初人结婚的时候则哥差点去抢亲呢,又守身如玉那么多年,不是等着吃回头草,还能干嘛?” 周和泰是最清楚那些流言不可信的人。 陆承则冷冷睨了周和泰一眼,成功让他噤声,又甩开贺卿尔的胳膊,说:“她见到我尴尬得很。” 他从前还以为,林昭穆见到他可能会生气,可能会厌烦,会勾起她不好的记忆,然后转过头跟她的朋友骂他这个渣男前任。 但是这些都没有。 她其实只有尴尬。 俞芷旋说得没错,他果然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贺卿尔拍拍他的肩,“不着急,前任见面么,尴尬是肯定的,多见几次就好了。” 周和泰却说:“也不能太拖沓,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毕竟人家也是个大美女,估计追她的挺多呢。” 陆承则喝了口冰啤,沁凉之后,嘴里就都是涩然。 他想,其实不会有什么捷足先登,因为林昭穆分明还没有从丧夫中走出来。 两年了,她还是停留在原地,看上去依然没有要向前走的意思。 方嘉远就那么好吗? 8. 第八杯酒 08 Chapter 8 俞芷旋醉酒后就断片儿,压根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但从林昭穆口中得知自己的光辉事迹后,年少时对陆承则的畏惧就涌了上来,避他如洪水猛兽,一连拒绝了好几个陆承则可能会参加的酒会。 但她避不过陆承则主动来找她。 差不多四五天后,陆承则就来联系俞芷旋,没提她醉酒胡说的事儿,只说:“俞叔叔回国后给我爸妈带去了不少礼物,他们都特别喜欢,我想着回点礼,正好这两天有朋友给家里空运了好几箱车厘子过来,我想着给你们送过去一些,你晚上在家吗?” 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俞芷旋还浸没在对陆承则的恐惧情绪中,满脑子只有“我是不是要完”这一个念头,在听说陆承则要给自己送车厘子,脑袋有些卡壳一时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就想避开,脱口而出:“你不用给我送,是我爸妈给你们带礼物,你要回礼回给他们就行了,不用这么麻烦送到我这儿来。” 陆承则顿了顿,说:“叔叔阿姨那里,我也会让人送过去。你晚上要是不在家,家里有人也行。” 俞芷旋这才反应过来,陆承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无非就是想借各种理由见林昭穆而已。 已经酒后失态过一次的俞芷旋这回可没敢做陆承则追妻路上的绊脚石,虽然今晚她没别的事,但她还是说:“哦哦,那你来吧,昭昭在家的。” 挂了电话后,俞芷旋就给林昭穆发消息,【我晚上加班,要晚点回,陆承则那儿有车厘子会送过来,你帮忙收一下】 工作很闲的林昭穆回得很快,【好】 她没问陆承则为什么会送车厘子过来,但俞芷旋主动同她解释了下,【我爸妈回国给他们家带了礼物,他们就想着回点礼】 林昭穆还是一个字,【好】 俞芷旋感觉自己就像夹在中间特别难做的太监,要帮陆承则皇帝追美人,但美人爱搭不理,俞太监就没法向陆承则皇帝交代。 哦对了,美人还是她净身入宫前的知己,现在的她里外不是人。 俞芷旋猫着腰在工位上摸鱼给林昭穆发消息,打字打得拇指飞起,【好?你就一个好?陆承则明显冲着你去的,你没别的话?】 林昭穆秒回,【?】 俞芷旋继续打字,【真的,不然你考虑一下复合?这些年他一直单着呢,还总问我你的情况,压根没忘记你,再说,你总不能跟个立贞节牌坊的古代烈女一样守节到死吧?姐姐,咱往前看行不行?】 林昭穆依然回得很快,【???你真的不是替我在自作多情吗?你确定他问你我的情况不是在嘲笑我命途多舛?你是不知道,当年我跟陆承则脸皮撕得有多破。说实话我还挺惊讶现在他居然没有当着我的面冷嘲热讽】 俞芷旋:“……”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当初陆承则到底造了多少孽? 林昭穆又发来一条消息,【还有,我有向前看啊,要不然我干嘛回国?睹物思人肯定在意大利更方便嘛,至于下一任,得看缘分么,你不要催】 俞芷旋正打算例举这些年陆承则的所作所为来举证他想复合的意图,打完了一长串的字临到头突然不想点击发送。 她这是干嘛呢,真把自己当陆承则太监? 林昭穆都说当年已经撕破脸了,可见她不仅没那意思且对陆承则没好感,她还帮着陆承则干嘛? 有这功夫,她还不如给林昭穆再介绍个新的,当年的青春疼痛文学也只适合那个不太成熟的年龄,现在么,没有必要。 俞芷旋把打的一长串字都按了删除,退出了和林昭穆的聊天框。 至于陆承则说的要送车厘子,她没胆子再去拒绝。 就这样吧,做一个刚正不阿的太监。 不过俞芷旋特别想知道陆承则当年究竟造过什么孽。 她清楚林昭穆和陆承则的分手过程,但林昭穆出国之后的事情,她就没那么清楚了,只听说陆承则追去找过几次,她还在林昭穆婚礼上碰到过陆承则。 但陆承则没闹婚礼,默默观礼一会儿后就离开,所以她确实不清楚林昭穆说的当年撕破脸皮究竟撕了些什么。 她没胆子问陆承则,也不想去问林昭穆,就用迂回手段找贺卿尔打听,问他,【当年昭昭出国后,陆承则做了什么?听说当时他们撕破了脸?】 当然,她没能打听出来,贺卿尔只回给她,【我哪知道?】 只不过,两分钟后,陆承则收到了贺卿尔的消息,【当年你还跟林昭穆撕破脸了?】 陆承则:【你哪儿听来的?】 贺卿尔:【看来是真的了,啧啧,你究竟做了什么?】 陆承则屏幕朝下把手机盖在一边,没打算回了。 贺卿尔从哪里听来的,无非就是俞芷旋那儿,俞芷旋如何知晓,自然是林昭穆说的,没别的可能。 确实,就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林昭穆肯定觉得他们已经撕破脸。 究竟做了什么。 其实陆承则不太想去回忆那段日子,他现在回过头去看,也觉得那时候的自己不太正常。 他追去过意大利好几次,但每一次都把情况搞得更糟。 在林昭穆回国后他就时常想,如果他在林昭穆提分手的时候,就表现得绅士一些,大概现在的他会更有些底气吧。 没错,分手是林昭穆提的,当时的他觉得很意外,但其实回想分手前的那段日子,也不算无迹可寻,只不过那时候他没有在意而已。 那时候的他确实不是一个良人,他觉得恋情只是生活的调剂,他认为婚姻只会成为枷锁,他甚至刻薄地觉得穷人才需要婚姻来搭伙过日子以降低生活里的风险,而他不需要。 他从来没有对林昭穆隐瞒过自己的想法,也很清楚地知道林昭穆和自己不一样,但他不在意,他已经习惯林昭穆的迁就。 这个想法是什么时候变的,大概就是听说林昭穆婚讯的时候。 那时候他坐在酒吧里,想了很多,突然就明白了婚姻的一个作用——用具有法律效应的契约去约束另一半。 因为贺卿尔的这一条消息,陆承则下午的工作心不在焉,在会议中都走神了一次。 傍晚时,他早早结束了工作,没再加班,把秘书和司机都早早打发了,自己开着车,载着两箱车厘子,去了俞芷旋家。 9. 第九杯酒 09 Chapter 9 俞芷旋果然不在,是林昭穆开的门。 林昭穆见到陆承则表现得挺惊讶,陆承则问:“芷旋没跟你说吗?” 她滞了下,尔后点头,“说了,但我以为会是你的秘书助理之类的来送。” 陆承则顿了顿,说:“来送回礼的,让秘书过来不太合适。” 林昭穆笑笑,“也对。” 她上前想搭把手,被陆承则避开,“我来,挺重的,冰箱在哪?” 林昭穆指了个方向,陆承则搬着箱子过去,放进冷藏,再返身到门口,搬进第二箱。 出于礼貌,林昭穆说:“挺累吧?要喝什么,我给你倒一杯。” 陆承则还在想理由多留一会儿,就没客气,问:“有冰饮吗?” 林昭穆饮食健康自律,很少喝冰饮,但俞芷旋会喝,于是她打开冰箱找了下,果然找到了几瓶雪碧和芬达,她问陆承则:“要雪碧还是芬达?” 陆承则:“雪碧吧。” 说起来,林昭穆的自律还是陆承则影响的,陆承则每天五点起床,雷打不动,起床后会花一小时健身,然后早餐、工作,严苛的自我管理当然会有相当有型的身材,除此之外,饮食上的自律也是肯定的,林昭穆从没见过他喝碳酸饮料,连酒都很少沾,哪怕要应酬也是点到为止,从来不会喝多。 唯一的例外就只是吸烟。 林昭穆将雪碧递给陆承则,她虽然心里疑惑,但没有多问,饮食习惯有所改变也是正常的,她没必要多此一问。 但陆承则接过雪碧时,像是解释一般,说了句:“有点儿热,就想喝点凉的,好久没喝碳酸饮料了,就当偶尔放纵一下。” 林昭穆依然是笑笑,没有多说。 陆承则拉开易拉罐,站在空调出风口,仰头猛灌了一大口。 他确实挺热的,搬着两箱里头塞满了冰袋的车厘子上楼,哪怕有电梯,这一段路也是个体力活,还是在这个立秋后气温却还没有降下来的季节。 额头上还不断地冒着细汗。 换作以前,林昭穆大概会体贴地送上毛巾,她一向是一个细心又有眼力见儿的人,能很快发现他需要什么,他一直很享受她的照顾,习惯就是这样养成的。 陆承则抽了几张茶几上的餐巾纸,擦了把汗,说:“我应该还欠着你一个道歉。” 林昭穆疑惑地看向他。 陆承则:“你出国后,跟方嘉远谈婚论嫁的那段时间,我给你带去了很多的……麻烦。” 说成“麻烦”都是算轻的,他曾把她的体检报告丢到方嘉远面前说:“她都为我打过胎,你确定要做个接盘侠?” 方嘉远一时没理解“接盘侠”这个词,但旁边的方女士脸都绿了,林昭穆本人就更不用说,看他的目光像看一个妖怪。 林昭穆显然也是想起了当时的兵荒马乱,神情很淡,甚至有些冷,这种表情在她脸上不常见。 陆承则将空易拉罐丢进垃圾桶里,正对着林昭穆,目光落在她的眸间,“我很抱歉,那时候的我很不理智,可能……这声抱歉来得有点儿晚,早就想说的,一直没机会。” 林昭穆垂着眼,轻轻“嗯”了一声,没说接不接受,也没有“没关系”、“都过去了”之类,什么都没说。 陆承则只能尽可能的,表现出所有的诚意,“我那时候真的很不理智,接受不了你离开我,很不甘心,是我太自私了,一直以来都是我太自私——”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昭穆抬起眸,打断了他,“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不会去翻旧账的,当然,也谢谢你能跟我道歉。” “能原谅我吗?”陆承则问。 林昭穆望着他说:“我没那么在意了,所以也无所谓原不原谅,就是觉得,因为我,让方嘉远在婚礼前遇到这到多糟心事,觉得挺对不起他的,其实你应该跟他道歉的……” 她目光暗淡,声音渐渐小下去。 陆承则觉得手有些僵硬,以为还捏着个易拉罐,又忽然想到易拉罐已经被他扔了,手指又蓦地松开,掌心掐出了几道红痕。 他脑子里提前想好的话被打成一团乱麻,动了动唇,半晌,又轻声道了句,“抱歉。”似乎只是呢喃。 又是方嘉远。 明明是他在道歉,是他跟林昭穆两个人之间的事,却扯到了方嘉远身上去。 很多时候,陆承则会想,在林昭穆离开后,他反省了,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也能理解她,他还买了戒指,可以求婚,愿意结婚,如果不是半道出来一个方嘉远,林昭穆未必不会回头。 在他眼里,方嘉远就是一个第三者,尽管这个想法他自己都得承认毫无道理可言,也没有人会认同。 他没办法对方嘉远有好感。 林昭穆轻轻呼出一口气,从那些情绪里走出来,说:“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的道歉,我也很高兴我们还能和平相处,很高兴你没成为冷嘲热讽的前任,我总觉得跟你闹得太僵就是我忘恩负义,说到底,如果不是你,我都没法考上大学。” 她说的是受陆承则资助的事情,但对于这些,陆承则没有底气去以恩人自居,他是个典型的商人,做慈善是为了企业知名度和避税,对于资助过什么人,他不会有印象,也不会去关注。 他只是庆幸他的慈善项目里有林昭穆。 但不管怎么样,陆承则从林昭穆的话里听出了她想和平相处的意思。 他顺杆子往上爬,“一起吃饭么,庆祝一下我们和解?” 林昭穆愣了下,从她表情就能看出来,她没那么情愿。 陆承则想,可能她想要的和平相处,就是两不相干,偶尔碰面的时候,能客气地寒暄。 而林昭穆也确实拿出了个理由,她指指厨房,“我已经烧下晚饭了。” 她顿了下,又说:“小旋晚上不回来吃饭,我只烧了我自己的。不如,下回?” 陆承则点了头,告辞离开。 但他知道,“下回”只是一个托词。 陆承则送来的车厘子,林昭穆都没动,只有俞芷旋洗出一盘叫她一块儿吃的时候,她才会动几颗。 味道倒是很不错,陆承则送出的东西本就不会差。 但俞芷旋偶尔会念叨说陆承则送这些有点儿寒碜,跟他陆氏掌权人的身份不搭,换成她,她就送顶级鱼子酱。 林昭穆说:“我挺喜欢吃的。” “对,你最喜欢的水果就是樱桃和车厘子,我懂,你赶紧多吃些。”俞芷旋一副看透了所有的表情。 林昭穆不以为意,也没多吃,人家送给俞芷旋的礼物,没道理都进了她的肚子。 10. 第十杯酒 10 Chapter 10 周和泰新开了家酒店,开业那天陆承则过来给他撑门面,也参加了典礼。 结束之后,受邀来的各公司集团董事高管们相继离开,周和泰则留了几个亲近的朋友说有下半场,要带他们去庆祝庆祝。 陆承则先出了会厅,站在大厅外等待,今儿秋高气爽,风大,他觉得室内闷,出来吹吹风,顺道还能避开那些想来与他攀谈的人。 周和泰的新酒店选址在一商圈内,对面就是天街,人流量很大。 陆承则抬眼漫无目的地扫视着,目光慵懒。 这边的天街针对高消费群体,有不少一线奢侈品牌入驻,他一眼望过去,便能分辨出哪些人是来扫货的,哪些人是只逛不买的,像他这样,辨认这些从来不看对方穿着的品牌,他也未必能认出穿戴品牌,他看的无非就是行为举止与气质。 看的人多了之后,想分辨这些并不难。 除了扫货和逛街的人,在这人流量大的地方,难免还会有几个发传单的人。 卖房子、卖课程、给健身房打广告……都有。 陆承则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看模样像出来兼职的大学生,给过路人发着手里的传单,只不过大多数都被无视了,大约因为被拒绝得太多,她的笑容已经凝滞,口中的宣传语带了股厌倦与麻木。没过多久,她坐到了长椅上休息,一叠传单被随意地搭在旁边,一阵风吹过,跑了好几张,翻滚几圈后散落在地上,女生懊恼地看了一眼,最后也没起身去捡,径自拿起了水瓶子喝水。 陆承则想,以前林昭穆做兼职比她认真多了。其实做兼职的人里也有千差万别,多数大学生出来做兼职只为了增加点社会经验,顺便给自己多攒点零花钱,但林昭穆不一样,林昭穆是真的在为生计奔波。 陆承则第一次亲眼看到林昭穆做兼职时,她做的就是发传单。 那时候陆承则和她正处于心照不宣的暧昧阶段,他工作闲了就会想到她,时不时逗逗她,看她脸红心跳,看她被自己撩起一汪春水,能给生活添好些乐趣。 那一回陆承则想约她的时候,被拒绝了,理由是她要做兼职。 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只有他拒绝别人的份,所以难免不舒服,但当时他对林昭穆正在兴头上,也不会就为了这点小事便断了,一时来了心潮就过来看看。 于是就看到了她卖力地发着传单。 那场面在当时的他看来有些刺眼,她的笑脸与谦卑太过廉价,一副为五斗米折腰的模样,她可以为了让人扫个微信点头哈腰,只因为加到一个微信她就能拿五块钱的提成。 他很不喜欢。 当时他甚至想给林昭穆打一笔钱,就当是给她的误工费,让她来陪自己,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压下了。 他有足够的修养,知道这个行为带有羞辱意味,从小的教育让他并不是不能体谅普通人为生计奔波的辛劳,只不过这种体谅里有阶层差距带来的高高在上。 陆承则耐着性子等待,等到天色暗下,华灯初上,她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终于耐心告罄,下车走过去,“你还要多久?都到饭点了,不饿吗?” 她看到他很吃惊,顶着满头大汗问:“你怎么来了?”顿了顿,又说,“我还没发完呢……” 他没回答,只说:“我放下工作来等你做这个,”他指指她手里的传单,“你赚的这些,和我损失的比,你知道这是多亏的买卖吗?” 他听到她小声嘟哝,“你可以去工作的啊……没让你等……” 他觉得得敲一敲这个榆木脑袋,难得给这个小白兔讲起了社会生存法则,说:“你知道你有多呆吗?放着我这个社会资源不用,非要来做这些没用又不赚钱的兼职?你以为人脉是做什么用的?单纯满足情感需求?你实在缺钱,我这也有不少实习岗位,你是学外语的,跟着我这儿的项目团队做翻译难道不比发传单有用?要实践有实践,要钱有钱,我这么个垫脚石都送到你眼前了,不知道踩着往上爬呢?” 结果这姑娘还一本正经地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气笑了,说:“确实是这个理,所以你得做我女朋友。” 他还记得,那时候林昭穆听到这话,一张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一直蔓延到耳根,好半天都没说话。 街上很热闹,来往都是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人见他们两个跟入定老僧一样站着,会时不时转头看两眼。 陆承则轻轻碰了下她仿佛能滴出血一般的耳垂,牵起她的手,说:“走吧,被别人看到我女朋友在这里发传单,还以为我破产了呢。” 回忆很甜,只不过当时只道是寻常。 而把回忆撕开的现实,就只有簌簌秋风,和被吹得满地乱滚的传单。 送车厘子之后,到现在差不多一周,两人就没见过面。 陆承则想起林昭穆说的“下回”,想着要不要脸皮厚一点,去把这个只是托词的“下回”争取来,拿出手机才想起来,他连林昭穆的微信都还没加回来。 林昭穆国内的号码一直没有换过,微信也没换,但陆承则已经被清好友了,起初他在黑名单里,后来他再尝试发消息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对方还不是你的好友”。 他连黑名单都没有资格躺。 陆承则尝试着发送了申请添加好友,但发送过去后一直没反应,不知道是林昭穆没有看到,还是直接忽略了。 他轻呼出一口气,收起手机,再抬头时,看到那个发传单的女生已经准备离开,把剩余的传单都偷偷扔进了垃圾桶里,还去旁边的奶茶店买了杯奶茶。 陆承则静静地看着,有人走到他身边都没有察觉,一直到那人朝他客气地打招呼,他才回过神来,向来人点头以示回应。 那人难得找到机会与陆承则攀谈,千方百计找话题套近乎,末了又说晚上他组了个酒局,热情地邀请陆承则,他目光还在对面天街入口处转了圈,意味深长地点了句,“我一哥们儿带了几个女大学生来,清纯漂亮。” 他平日里跟陆承则往来不多,不知道陆承则为人,刚才看到了陆承则落在对面那女生身上的目光,自以为很聪明地抓到了陆承则喜好,话音刚落,就见陆承则原本慵懒散漫的眼神变了味儿,轻飘飘落在他身上,似笑非笑地说:“看来你夫人管你管得不严啊,换成别人,跟女大学生不清不楚的,恐怕还有的闹。” 那人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补救,不过能看出来陆承则已经心不在焉,时不时看一眼手机,恐怕根本没有在意他在说些什么。 11. 第十一杯酒 11 Chapter 11 陆承则坐上周和泰的车。 周和泰一向会享乐,这次还能巧立名目名正言顺地庆祝,他当然要好好乐一乐,在自家顶跃搞了个泳池party,邀请了不少模特,甚至还有一线明星。 但他没提前告诉陆承则,只说组了个局一起庆祝,因为知道陆承则不喜欢,说了陆承则就不会来。 周和泰看到上车前陆承则跟一物流公司的老板在说话,而作为很了解陆承则的人,他能看出陆承则不太高兴,问:“怎么,黄总惹到你了?” 陆承则拿着手机,页面停留在微信上,漫不经心道:“他说要送我大学生。” 正要开美女如云泳池趴的周和泰:“……” 他小心翼翼地在后视镜中觑着陆承则,结果恰好就跟陆承则的视线对了上。 陆承则在镜中望着他躲闪的眼,说:“你这么心虚做什么?难道也想给我送大学生?” 周和泰讪笑,“哪能啊,我能不知道你么?” 前座的贺卿尔适时添油加醋,“他没送大学生,就是办了个泳池趴,请了好多模特,还有明星呢。” 这时,陆承则的微信提示音响起,他低头一看,林昭穆通过了他的添加好友请求,并发来消息: 【陆承则?】 【有什么事?】 他的微信昵称是姓名首字母,和头像一样这么多年一直没换过。 看来林昭穆还记得。 陆承则沉静的眼变得清朗起来,随口回应了贺卿尔一句“他就是闲的”,便低头打字。 周和泰和贺卿尔诧异地对视一眼,双双回过头来看他。 奇了怪了,被周和泰骗去参加泳池趴,没有不高兴,没有责令停车,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 贺卿尔:“和谁聊天呢?心情不错?” 陆承则心思都在微信上,斟酌着用词,发送过去,【对,是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朋友送了几张时装周的邀请函过来,想问问你和俞芷旋要不要参加】 时装周邀请函是他问他姑姑讨的,这个理由还是他继送车厘子之后,想了好半天才想到。 他发完消息,才敷衍地回了贺卿尔一句:“没什么。” 贺卿尔哪里会信这没什么,再看他时不时去看看手机就猜出了大概,八成跟林昭穆有关,也就不问了。 林昭穆回复得很快,【我对那些不了解,去了浪费一张票,你问小旋吧】 陆承则:【好】 他想,如果他不说些什么,林昭穆大概就会将此作为话题的结束,不会再回。 他凝着眉,握着手机,拇指搭在键盘上,犹豫片刻,又开始打字,【今天在和泰家有个party,你……】 还没有打完,他又长按删除。 不用想都知道,林昭穆会拒绝,她对这些本就兴趣不大,加之以前他带她参加这类聚会,大多数她都玩得不高兴。 邀请林昭穆还不如邀请俞芷旋,俞芷旋对这一类很喜欢,说不定她还会拉上林昭穆一起。 念及此,陆承则问周和泰,“你这次邀请俞芷旋没有?” 周和泰着实没想到陆承则还会关心这个,但转念便也猜到,醉翁之意不在酒,如实回答,“问了,泳池趴怎么能忘记她?但她说她现在不参加这种party,说影响不好。” 贺卿尔笑笑道:“也是,在翻译司工作呢,不能乱来。” 周和泰:“估计上回在酒吧喝醉的事儿传到她家里人耳朵里,被教训了。” 陆承则作罢。 到周和泰的顶跃之后,陆承则兴致缺缺,能跟着到这儿来没有扭头就走,他已经很给面儿了,要换作心情不好的时候,听闻周和泰要骗他去一个泳池趴,估计要中途就下车离开。 落地窗之外,视野开拓几乎没有遮挡,太阳还挂在地平线上方,西边的云彩红黄交映。 这个时间点对夜场party来说还很早,但宾客已经到了七八成,周和泰这房子里头热闹得很,阿姨捧着一托盘啤酒踩着弧形木梯往上走,上层的露台处都是嘻嘻哈哈的嬉水声,女孩子们的娇笑一声盖过一声,不用上去都知道,那儿一定处处都是香艳场面。 周和泰用两分钟不到的时间去房间里换了条泳裤出来,吹着口哨往顶层跑,尽显玩咖本质。 陆承则没去上层,进了个清静的阳台,这儿在周和泰的主卧里面,没有人会不长眼地进来,是个能躲过外面的哄闹的地方。 他又打开了微信页面,思索着要怎么继续跟林昭穆发消息,一时想不出来,就点进林昭穆的朋友圈看。 林昭穆的朋友圈设置了最近一个月可见,发上来的动态寥寥,总共就二条,一眼就能到底,最近的一条分享了一篇公众号的文章,点进去一看,是关于她现在任职公司的财经新闻,另外一条发在半个月前,写着:某醉鬼酒醒后为她的超烂酒品道歉。 配图是一碗面条,白乎乎的一坨,唯一的配菜是几根葱,丑得很,一看就知道出自俞芷旋之手。 这说的大约就是上回俞芷旋在周和泰酒吧醉酒之后的事儿。 不管是林昭穆的朋友圈,还是微信头像、昵称,都看不出任何与方嘉远相关的东西,她的微信头像是一只网红猫,昵称“以其昭昭”,从他认识她起就是这个,看来一直没换。 只要没有方嘉远的痕迹就好。 陆承则不仅没有找到和方嘉远相关的,甚至还看到了与自己相关的。 那是林昭穆的微信号,lczdashabi。 陆承则还记得,那时候微信刚出了可以更改微信号的功能,一年可以改一次。 很不巧的是,在微信刚出台这个功能时,他和林昭穆在冷战,确切地说是林昭穆单方面在冷战,而他只是那段时间工作忙了些,没有主动找她,一直到林昭穆改了这么个微信号,截上图给他发过来,他才知道小姑娘已经生了好几天闷气。 后来他给她打电话过去,因为刚谈成一个大项目,他心情不错,有闲心哄着小姑娘,道了歉,说会抽时间陪她,林昭穆脾气一直挺软,他只要去哄,她就从来不会不罢休,很快就接受了,但是她说微信号只能一年改一次,她只能这么骂上一年。 可世事无常,还没有到一年,林昭穆就向他提了分手,并出国交流。 后来她大概是忘记这个微信号了,平时本就不大会注意到微信号,更何况她在国外几年很少用微信。 没想到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陆承则嘴角噙了笑,截了个图,发送给林昭穆,【还在骂我呢?】 林昭穆依然回得挺快,且从字里行间就能看出,和陆承则的打趣不同,她那儿满满的都是尴尬。 【啊……抱歉抱歉,我忘记改了】 【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就改】 陆承则笑容淡了些,早知道就不提了,他只是想借机跟她说说话,他并不想她改。 但陆承则再点进林昭穆的主页之后,她的微信号已经改了,变成了一串他看不懂的字母。 应该是乱码,但他又不敢肯定,特意去查了下方嘉远的意大利名字,确实和他无关。 是一串乱码没错。 林昭穆又发了消息来,【已经改了,不好意思哈】 又一次道了歉。 陆承则突然对这件事没了兴致,但如果他不说点什么,话题一定就到这儿了断,于是他没话找话地问,【当时你因为什么要改这名字来着?】 林昭穆显然很敷衍,【吵架了吧】 陆承则:【吵了吗?我似乎没印象,为什么吵的架?】 林昭穆:【你从来不跟我吵,肯定没印象,我自己生闷气而已,原因忘了,次数太多,记不清了】 陆承则觉得他应该说点什么,至少得表达一下当年他总忽视她情绪的歉意,只不过现在林昭穆可能只是在回答问题,根本没有谴责的意思。 他打了一句话,觉得不妥,删除再打,但还没来得及打完字,林昭穆又发了个消息出来,【我要开车了,88】 干净利索地结束了对话。 陆承则只能把一段打好的文字又删除,【嗯,路上注意安全】 门外传来敲门声,片刻后,门被打开,探进来一人,“则哥?和泰不在这儿?” 是秦诗语。 陆承则突然想起来,是了,林昭穆跟他生闷气,有很多次数是因为秦诗语。 12. 第十二杯酒 12 Chapter 12 不待陆承则回答,秦诗语已经走了进来。 她没再继续找周和泰,紧接着就说:“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上边可热闹了呢。” 她穿过主卧来到阳台,斜倚在栏杆上,低眉浅笑着垂眼看坐在那儿的陆承则。 她穿着泳衣,上下是分离的,从陆承则的角度,一抬眼就能看到她的露出的腰肢和肚脐。 陆承则别开眼,站起身来,同样斜倚到栏杆上,看上去是因为秦诗语的到来而起身回应,实则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和坐着时相比,跟秦诗语之间有了更多的社交距离。 漫天晚霞映射出的余晖落在面庞上,他皮肤不算白,被霞光一照,就更接近于古铜色,本就硬朗的面部线条就更添一层荷尔蒙。 他淡淡道:“没兴趣,特意来这儿躲清静。” 秦诗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闻言轻轻一笑,挑着眉说:“没兴趣你还来呢?” 她是清纯的长相,但今天因为穿着,这一挑眉就挑起了些许风情。 陆承则:“被和泰骗来的,他只说庆祝,没说是泳池趴。” 秦诗语弯着眉,“我发现他总是喜欢用各种理由把你骗出来玩,这样挺好的,要不然你只知道工作。” 陆承则不置可否。 秦诗语又道:“还是得懂点享乐,要不然赚那么多钱给谁用?” 陆承则接了句,“给太太用。” 他接得很随意,语气慵懒,目光远眺着晚霞,好似就是一句不经意的敷衍。 秦诗语很明显吃了一惊,她的第一反应是这句“太太”指的是陆母,但转念就知道不是,陆承则从来不会这样称呼陆母。 秦诗语诧异道:“你要结婚了?” 陆承则淡淡补充,“未来的。” 秦诗语抿着唇浅笑,顿了顿,又好似想起什么,道:“原来你有结婚的打算,那可得跟别人说清楚,以前总是有人说你不婚是因为我,我可冤着呢。” 一句澄清的话,因为她上扬的语调,平白增添许多暧昧。 陆承则臂弯搭在栏杆上,目光轻飘飘地从远处的晚霞中回转,落在秦诗语脸上,不咸不淡地说:“你跟你丈夫离了婚,我再去澄清我不是不婚主义,岂不是更坐实了流言?” 秦诗语目光一闪,浅浅的笑容变得没那么生动,她对上陆承则清冷又慵懒的目光,下意识别开了眼,说:“我离婚都有五年多了,这要还能被人放一块儿讲,那就真的是无中生有。” 陆承则犯了烟瘾,他虽然有意戒烟,但目前也只限于抽烟量减少,依然时不时要抽两根,还是会随身带着烟。 他抽出一根,出于礼节问了声,“不介意吧?” 秦诗语顿了下,心思一转,巧笑道:“介意,我最怕二手烟了。” 陆承则瞥向她,却没有要把烟收起来的意思,只说:“你不去上面玩?泳衣都穿好了。” 他在赶人。 秦诗语没再继续赖着,“行,那我上去了。”临走前,又回头对陆承则说,“你少抽点儿,我记得我们恋爱那会儿你根本就不碰烟,怎么感觉现在烟瘾越来越大。” 陆承则没回话,也没看她,低头点着烟。 秦诗语在原地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应,笑容淡了些,转头走出去。 落日的余晖已经越来越暗,晚霞的火红也渐渐蒙上了一层灰色阴影。 陆承则夹着烟,烟头是星点红光,他吸了一口后,就没再动,想着烟还是要戒的,林昭穆很不喜欢他吸烟。 其实林昭穆很少向他表达她的不喜欢,只有问题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令她到忍耐不住的时候,她才会小心翼翼地提出她的不满。 对他吸烟是这样,有回他吸烟把她呛得眼睛酸涩,她才捏着他的衣摆绵软又小声地说:“你能不能不要吸烟了?对身体不好……” 对秦诗语的存在,也是这样。 秦诗语是陆承则的前任,确切地说,是第一任,也就是初恋。在陆承则看来,第一任与第二三四任并无分别,即使第一任出现在他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但因为陆父陆母失败的婚姻,他对恋爱没那么多的真情实感,何况他还把他的青葱岁月都放在陆氏集团上。 但别人似乎并不那么认为。 他和秦诗语分手后还保持着朋友的关系,后来秦诗语结婚,他也送上了真挚的祝福,其实那时候就有许多流言蜚语,说他的不婚主义都来自于秦诗语给的情伤。但他本人其实对此并不太清楚,可能偶尔听到过一些,只不过他不关心这些情感八卦,哪怕是他自己的,只觉得无稽之谈不值得他花费心神,假如影响到了他的形象进而影响到陆氏,他就会交给公关处理。 总之,关于他和秦诗语之间的“故事”,他不上心。 林昭穆第一次跟他说起秦诗语的问题时,他其实对此无法理解,觉得她在无理取闹,说:“我和诗语是朋友,没错我们以前交往过,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如今我和她坦坦荡荡,你抓着这个不放没意思,如果你接受不了前任的存在,你就得找还留着初恋的小年轻。如果你是接受不了我和诗语在分手后还做朋友,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问题,这是一种健康的关系状态,我也不会阻碍你与你的前任做朋友,假如你有前任的话。” 显然他这番话并没有说服林昭穆,只不过是林昭穆在迁就忍让。 她后来也小打小闹地赌过气,最厉害的一次是在一场酒会上,她甩起脸色扭头就走,原因么,自然还是跟秦诗语有关。 具体的陆承则记不太清了,印象中是秦诗语和她当时的丈夫、现在的前夫当场闹了起来,他可能过去劝了几句,也可能在秦诗语的离婚战上提供了些帮助,总之,那一次林昭穆是第一次在外面落他面子,转头就走。 后来周和泰跟他说,那天晚上秦诗语泪眼婆娑被他护在身后,换作谁做他的女友见了都刺眼,小姑娘闹闹脾气也正常。 只不过陆承则真的不记得他把秦诗语护在身后过。 既然周和泰这么劝,陆承则便作罢,没跟林昭穆计较,去国外出差回来时给她带了礼物,算是服了软。 当时的他觉得是自己在服软,现在回想起来,那都是林昭穆在忍让,可就是这么一次一次的积累,将感情耗了个干净。 林昭穆提分手的时候,也提到了秦诗语。 他对两人之间的矛盾非要把第三人扯进来的行为很不满,语气里透着不耐,“我们两个的事情,跟她没关系,你想提分手就好好提,没必要拿诗语作筏子。”他认为林昭穆提分手只是为了拿捏或者试探,而他很不喜欢这种手段,并不想助长她的气焰,根本不愿哄。 他说完后,林昭穆看了他良久,眼睛很红,但没哭出来,最后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说:“行吧。” 思绪从回忆里抽出来,陆承则摁灭了烟。 有些问题当时没留意,现在却能看得明白。 可惜那句“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是小孩儿的特权。 13. 第十三杯酒 13 Chapter 13 秦诗语上了顶层露台。 这里很热闹,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在游泳池里三五成群,有的吹着冰啤,有的打情骂俏地泼水,一眼望过去都是白花花的香艳肉.体,比基尼的布料一个比一个少。 和泳池里的女人们比起来,秦诗语穿得算相当保守。 她表情很淡,没有下水,找了个躺椅坐下,在太阳伞下望黄昏的天。 她觉得和泳池里的女人们混在一起,让自己掉价。 秦诗语很不喜欢泳池趴,这里就是这些自以为身份地位高的男人们享受美色的地方,尽管周和泰组起的局不会有男男女女混乱的夜晚,至少他不会允许他们在他的房子里乱来。 但她依然很不喜欢,她跟这些靠脸蛋和身材吸睛的女人们不一样。 可她还是来了,甚至都不是受周和泰的直接邀请,只是托了圈里的人,将她一起带了过来。 秦家越来越势弱,她不能在这个圈子里边缘化,更不能跟陆承则越走越远。 泳池里突然涌来一片哄闹尖叫声,秦诗语抬眼看去,是nicole,中文名字蒋惜凡,她学着《美人鱼》电影里张雨绮扔手表的桥段,把她自己手里那块百达翡丽丢进了泳池里,她插着腰用造作的语气喊,“谁捡上来归谁啊!” 立马有个男人笑说:“你这块表都不用五十万吧?寒碜谁呀?扔块五百万的表下来哥就捡!” 蒋惜凡半点不尴尬,跟公鸡似的仰着脖子回:“不把五十万的表扔坏了,我怎么问我爸拿五百万的表?” 蒋惜凡和周和泰有那么点儿亲戚关系,蒋家靠着周家喝肉汤,也能让他们在这个圈子里站稳脚跟,只不过在秦诗语看来,蒋惜凡这个人被养得有些傻,她只要稍微使点儿心眼,就能把蒋惜凡当枪使。 蒋惜凡扔完了表,扭着腰肢来找秦诗语,开口便问:“你怎么上来啦?不是去楼下找陆少吗?” 秦诗语咬着吸管喝了口饮料,说:“我是去找和泰的。” 蒋惜凡用一种“你的心思我都懂”的表情说:“可得了吧,找泰哥就得往人群里钻,你就是想以找泰哥的名义看看陆少在哪嘛,我懂。这么快就上来,没找着人吗?” 被蒋惜凡点破,秦诗语不再死鸭子嘴硬,说:“找着了,只不过他在躲清静,我就不再打扰了。” 蒋惜凡在秦诗语身边坐下,因为刚才下过水,浑身湿哒哒的,水珠随着她甩头发的动作朝旁溅开,秦诗语避之不及,脸颊和脖子上都被溅到,她皱皱眉,但没说什么,而蒋惜凡浑然不觉。 蒋惜凡坐下后,环顾一圈,没找着服务员以及管家阿姨,便就近叫了个眼生的小嫩模,“哎,拿瓶啤酒给我!” 小嫩模迟疑了下,还真帮她拿了过来。 但小嫩模不上道,蒋惜凡要啤酒她就只递了瓶啤酒,又被蒋惜凡挑剔道:“盖子都没开,你不开好就好歹给我个开瓶器啊,你这叫我怎么喝?” 小嫩模敢怒不敢言,去找了开瓶器来,开好后再递给了蒋惜凡。 秦诗语冷眼看着,不置一词。 蒋惜凡一边喝啤酒,一边说:“泰哥不让我议论林昭穆,我就悄悄跟你说,上回我不是跟你讲她回国了嘛,前两天我看她朋友圈发现,她好像还找了个新工作,这是要在国内长住了呢。” 秦诗语表现得不像是感兴趣的样子,淡淡说:“那就长住呗。” “也是,”蒋惜凡咯咯笑起来,“她回来我们还多了个乐子呢。” 秦诗语轻轻瞥她一眼,说:“和泰会发话让你不要议论她,说明则哥还是给她面子的,你收敛一些,要不然会惹他们生气。” 蒋惜凡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陆少就是不喜欢别人聊和他相关的八卦,哪里是给林昭穆面子?当年林昭穆怀了小孩都没法逼婚成功,还把陆少惹生气被抛弃了呢,现在她成了个寡妇,陆少就更不稀罕她了呀,陆少能是穿破鞋的人吗?” 秦诗语沉默,她也是个离过婚的人。 但蒋惜凡神经大条,压根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把秦诗语也冒犯到。 蒋惜凡说是“悄悄跟你说”,但声音却没那么小,虽然这里很嘈杂,但有心人到旁边来偷听,未必听不到。 比如刚才那个敢怒不敢言的小嫩模。 小嫩模正愁没法让周和泰对自己有一个深刻的印象,这么好的机会摆她面前,自然不会错过,转头就向周和泰打了小报告。 她讲话还特别有技巧,把小报告打得润物细无声,且在试探中带了谨慎,力求自己不踩到雷点上,状若无意地问周和泰,“我今儿才听说,原来陆少那个很有名的前任回国了?” 周和泰果然凝眉问:“谁跟你讲的?还有人在我的party上说这个?” 小嫩模就把自己听到的一五一十跟周和泰讲。 在嫩模圈子里混的人,看眼色能力一流,从周和泰的一句话里便看出,蒋惜凡说的“哪里是给林昭穆面子”未必是真,特意把蒋惜凡对林昭穆的诋毁更加添油加醋一番。 果然,她就见周和泰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直觉告诉她,陆少把他的那位前任护得紧。 几分钟后,周和泰找到了秦诗语和蒋惜凡。 蒋惜凡是周和泰的远亲,算起来还是个表妹,家里头又靠着周家做生意,所以周和泰对她完全不客气,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蒋惜凡,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还是你听不懂中文啊?你爸是把你脑子宠坏了吧?我看你就是缺少社会毒打!我告诉你,再有下回,我可不再管这茬了,就让则哥收拾你,管你是不是我亲戚。” 周和泰的声音不算小,他本人又是这儿的主人,一举一动肯定有人关注着,一时之间,周遭就安静了一大片,到后来泳池里的嬉闹都停了,露台上都是周和泰的吼声,把蒋惜凡吼得一愣一愣的。 蒋惜凡受不了这种丢人现眼,待周和泰训完后,青白着脸跑开。 周和泰没有骂秦诗语,但秦诗语知道很多话都是说给她听的,只不过她的表情管理做得好,周围那些看戏的人也没看出此事跟秦诗语有关。 在蒋惜凡跑开后,秦诗语对周和泰说:“你也别生她的气,这事儿也是我不对,她聊那些有的没的时我也没制止。” 周和泰却是个人精,有些事情他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蒋惜凡对他而言可以说是小半个自家人,他想怎么训就怎么训,但对待秦诗语,表面上的平和客气还是得维持着,在这么多人面前闹开了可不好看。 所以他对着秦诗语,只委婉地点了句,“咱们都是高中三年的同学,则哥这人你也是知道他脾气的,有些事儿吧,他不上心,这事儿就过了,可他要上了心,就没那么好糊弄。从前的事儿他不追究,估计也是觉得他自己的责任更大,可往后吧,就不好说。我不把蒋惜凡骂醒了,真让则哥自己来收拾,她在平城都待不下去。” 周围的人听着,这就是在说蒋惜凡,但秦诗语不傻,能听出他指的是以前她使过的一些小手段,这最后一句也是在警告她。 她得体地笑笑,说:“我明白的。” 这一小插曲让party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不过周和泰角色转换相当快,转身就摆出了玩咖的典型笑容,两手一挥,喊:“行了,啥事儿没有,继续继续。”又差人放出了震耳欲聋的音乐。 于是,泳池趴还是那个泳池吧。 14. 第十四杯酒 14 Chapter 14 林昭穆在公司里终于不再无所事事——他们与意大利一企业的合作项目开启。 林昭穆做的就是翻译的工作,包括往来文件的翻译,以及如果有对方企业的工作人员前来洽谈时做口译工作,对她而言,工作难度不大,强度也不大。 只不过,林昭穆翻译合同文件的时候才知道,原来陆氏集团也在这次的项目里,且还是主导方。 原来她入职的这个公司和陆氏也有往来,原先她倒不是很清楚。 林昭穆只是略微惊诧了下,没有放心上。 这种合作项目免不了要出差,林昭穆收到通知,下周开始要去意大利出差十天。 邹总也要亲自过去,同行的还有项目组的同事,以及几个秘书室的人。 邹总的秘书姚玲负责行程事宜,机票和酒店的预订都是她在做。 林昭穆在微信上给她发送自己的身份证号,附带一句【辛苦了】。 哪知姚玲回她一句,【你不用订】。 林昭穆很疑惑,出差名单上明明就有她。 而姚玲似乎很忙碌,频繁出入邹总的办公室,没有时间在微信上跟林昭穆解释。一直到林昭穆见她终于在工位上坐下,她才找准机会走过去询问。 姚玲从工位上抬起头,望她一眼,推了下黑框眼镜,说:“哦,忘记跟你说了,你跟邹总一块儿坐私人飞机,不跟我们一起。” 林昭穆一惊,“邹总安排的吗?” 姚玲:“不知道,反正是范秘书通知我的。”范秘书就是范冬,是邹总的首席秘书。 不过林昭穆很快想到了原因,她点点头,“哦这样啊,可能为了下飞机的时候能跟那儿的人沟通方便些吧。”毕竟她是翻译。 姚玲没再说什么。 在林昭穆回到自己工位上后,姚玲旁边工位的同事立马八卦地小声说:“还为了沟通方便呢,连范秘书都不跟着一块儿坐私人飞机,邹总就带了她一个,我看啊是那什么更方便吧。”说着露出了一嫌恶的表情。 另一侧工位的同事也紧跟着说:“邹总夫人把几个秘书盯得紧,首席秘书一定要是男的,生活秘书一定要是丑的,可没想到邹总还能专门留一个翻译职位出来。” 生活秘书姚玲又推了推黑框眼镜,没有搭话。 坐在她对面的同事冯恬轻笑着接话道:“我就说吧,我们这新来的翻译可不一般。楼下研发部的几个男的还总来献殷勤,是真没眼力见儿。长这么漂亮,还是新设一个翻译岗位专门招进来的,来这么些日子了这是第一次有工作,可不就是邹总专门给养着的么。”她就是上回邀请过林昭穆看电影的那位同事。 这一头几人小声议论着,虽然声音传不到林昭穆的工位那儿,但林昭穆无意扫过一眼,看到那些个或嫌恶或故作震惊的表情,微微一愣。 这些神情,她太清楚了,曾经见过很多很多。 在传什么八卦吗?总不能跟她有关吧? - 等上了前往意大利的飞机,林昭穆才知道,这架私人飞机不是邹总本人的,而是陆氏的飞机,而且邹总只带了她一个人,连首席秘书范冬都没上这架飞机。 她不清楚姚玲她们几个知不知道私人飞机上绝大多数都是陆氏集团的人,假如她们不知道,那邹总只带了她一个人上私人飞机的行为,恐怕就是她们小声议论时的中心主题。 上飞机后,邹总便同陆氏的一经理进了包间,商谈项目相关。这儿没林昭穆什么事,她寻了一空位坐下,等待飞机起飞。 坐下之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架飞机的内部设施有些眼熟。 她突然意识到,这不是陆氏集团的飞机,而是陆承则的私人飞机。 林昭穆正疑惑着,就见陆承则上了飞机。 没想到这个合作项目居然是陆承则亲自在跟进。 陆承则见了她,脚步顿了下,尔后同身边的助理小声说了两句,便向她走来,助理则去了另外的隔间。 他在她身边坐下,系上了安全带,看模样似乎是打算在整个航程里都坐在她身边。 林昭穆挺不自在的,没话找话地说了句:“原来这个项目你在亲自跟啊。” 陆承则“嗯”了声,“你跟着邹总来的?” 林昭穆想,看来他知道她在邹总这儿工作的事情,都没有问她为什么在这里。 怎么知道的?他查过她的近况吗? 15. 第十五杯酒 15 Chapter 15 林昭穆点点头,“嗯,我在邹总的公司里做翻译。”她想了想,又指了一个方向说,“邹总跟你们公司的经理在那儿谈事情。” 她言下之意,就是让陆承则去那儿谈工作。 但陆承则好像没有听出来,只淡淡“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亲自在跟这个项目,却又好像不关心这个项目的样子。 林昭穆搞不懂他,索性就不再管,低头看自己的手机,她正在追一连续剧,趁着这闲暇时间还能看一些。 可惜没看多久,飞机就准备起飞,她只能打开飞行模式。气人的是,因为手机套餐的流量充足,她没有先把视频下载下来的习惯,所以网一断,视频也就别想看了。 林昭穆无所事事地靠在椅子上想,她平时坐飞机动不动就延误,即便登机之后都时常碰到流量控制,飞机要在跑道上排好长的队才能起飞。 陆承则的飞机就是不一样,只要人到齐,飞机立马飞。 万恶的资本主义。 “飞机上有wifi,等飞平稳后可以连。”身旁的陆承则冷不丁开口,打断了林昭穆对资本主义的唾弃。 林昭穆顿了下,尔后应道:“哦,好的。” 沉默几分钟后,陆承则再次开口,问她:“出差行程走完后,你要去米兰吗?还是就跟着项目组一起回?” 他们出差的目的地是佛罗伦萨,而米兰则是林昭穆与方嘉远生活过的地方。 对于这个问题,林昭穆还在纠结。 她没跟方女士提起这次的出差行程,也能预想当她回到米兰与方嘉远的家人们见面时悲戚的氛围。 林昭穆希望方女士和她丈夫能早点从丧子之痛里走出来,而自己总回去刷存在感,显然只会让这个愿望更难实现。 但另一方面,她又挺想过去看看的。 有好几个月没去方嘉远墓前说说话了,还有那个她跟方嘉远一起住过的房子,好久没住人,是不是都积满了灰尘。 林昭穆轻轻答了句,“再看吧。” 陆承则又说:“我谈完这个项目后还有别的事,如果你也要推迟回国,我可以送你,也就不用再自己买机票。” “谢谢,不过不用麻烦,”林昭穆拒绝得很干脆,“你忙你的就行,我还不一定呢,如果公司里有事,我肯定要跟邹总一起回。” 飞机飞平稳后,林昭穆连上wifi,又把耳机带上,只想沉浸在自己追剧的世界里。 空乘过来送食物,在陆承则的飞机上,零食水果饮料的种类自不必说,如果你想要,还能开一瓶瓦朗德鲁红酒。 空乘大概没想到陆承则没去包间,而是坐在这个过道边的位子上,一块小桌板根本放不下她送过来的这些果盘零食,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陆承则轻拍林昭穆的肩,让她摘下耳机后,说:“去里面包间吧,那里更宽敞些。” 林昭穆扫了眼空乘小推车上琳琅满目的精致食品,看到一碟娇艳欲滴的樱桃时目光一顿,但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来,说:“你去吧,我就不过去了,这些东西送你那儿去就行,我不饿。” 陆承则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尔后回头对空乘说:“放个果盘在这儿吧,还有樱桃留下,其它的就送到其他人那儿。” 林昭穆目光下垂,放在还播放着电视剧的手机屏幕上,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 她手里还捏着刚才取下来的一只耳机,下意识用两根手指来回碾着。 空乘依言照做,尔后推着小推车离开。 陆承则没走,依然坐在她身边。 她听到他说:“早知道你现在着迷电视剧,我就用那架有私人影院的,投屏上去放,比盯着手机屏幕要舒服得多。” 陆承则的私人飞机不止一架,这一架是偏商务的,其它有的有私人影院,有的甚至还有卧室,飞机里就跟五星级酒店一样。 林昭穆没抬头,视线依然在电视剧上,淡淡回了句,“我手机看习惯了。”随后,她就把取下的那只耳机重新带了上。 是不想闲谈的姿态。 陆承则垂眸,顿了一顿,尔后将林昭穆座位前的小桌板放下,把那碟樱桃放在她身前,又侧头看向她,她低着头,微卷的长发挽起,显得知性温柔,他们离得近,他甚至能看到她修长白皙脖颈上细碎的小汗毛。 林昭穆没给什么反应,没有拿樱桃,甚至没去看,更没有道谢,就像没察觉一样。 16. 第十六杯酒 16 Chapter 16 航程总共要十多个小时,他们大清早上的飞机,午餐需要在飞机上吃。 私人飞机上的伙食必然不会差,陆承则本就不是一个抠门的人。 飞机上有专门的餐厅,中央摆着的餐桌足有五米,足够飞机上的人一块儿坐,所以今儿大家都是坐在一起用餐。 但就以往而言,陆承则会在自己的包间里用餐,空乘会单独把他的餐食推进去。 所以这一次他跟在林昭穆后边一起在这餐厅里坐下时,在摆餐的空乘明显愣了一下,而陆氏的工作人员则受宠若惊。 林昭穆见着了,但没往深了想,猜测可能因为邹总在的缘故,都是公司总裁,陆承则礼节性地出来陪同也说得过去。 她在想另一个问题——邹总见到她与陆承则一起走过来,陆承则还坐在她边上,居然丝毫不惊讶。 正常情况不应该问一句“你们认识”? 她突然意识到,邹总知道她与陆承则的纠葛。 她总觉得方女士不足以让邹总给这么大面子,但假如是因为陆承则,一切就说得通。 林昭穆想起刚才陆承则问她出差结束后要不要去米兰,以及重逢后陆承则对她很友好的态度,这些事情串连起来,林昭穆的脑中便浮现出一个画面——前任丧夫守寡凄凄惨惨戚戚,陆承则高高在上地同情着,大发慈悲地为她解决工作问题,并提供各种便利。 午餐过后,陆承则再次邀请林昭穆去包间休息。 这一回林昭穆没有拒绝,她想趁机跟陆承则聊聊,把有些话说清楚。 包间里有桌有椅,有宽敞的沙发,宽敞到能成为一软塌,足够一个人躺着小憩。 陆承则把沙发让给林昭穆,说:“如果困了,可以在沙发上小睡一会儿。” 林昭穆没坐下,仰头与他对视着,问他:“邹总知道我们的关系?” 陆承则默了下,这几秒的沉默在林昭穆眼里就是默认。 她紧接着又问:“我这个明目张胆的关系户,还有你的面子在,是吗?” 陆承则视线一闪,语速变快,“你别生气,我只是……”只是什么呢?他一时顿住,斟酌起措辞。 林昭穆依然是平平淡淡的语气,“我没有生气,只不过觉得这没有必要,你不用同情我,我过得没那么糟糕,可能对你来说没有私人飞机就是糟糕的生活,但对于我而言,真的不是这样。我的吃喝住行都不拮据,以我的简历也不可能找不到工作。说实话,你这种高高在上的施以援手,让我挺不舒服。” 陆承则目光顿住,这个误会让他不知说什么好,因为正常人都能看出他这是追求,而不是同情,俞芷旋能看出来,他身边的朋友能看出来,就连交集很少的邹总都能看出来。 林昭穆会这样认为,可见曾经破裂到面目全非的关系让她潜意识里就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他垂眸看着林昭穆平静无波的面庞,现在的她好像面对他时少有情绪,即便此时说着“让我挺不舒服”,眼神也没有那么咄咄逼人。 空调风呼呼地吹,但陆承则总觉得包间里有些闷,想着回头跟空乘说一声,把空调再调低些。 他思绪不定,想这想那,但其实并没有沉默太久,就已经下意识地开口否认,“这不是同情。” 林昭穆:“那是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陆承则眸色黑沉,手指抵在案桌上,看似是随意地倾斜着身子站着,但若细看,能发现有些僵直。 “是关心,是追求,我以为你能看出来,我想复合。” 17. 第十七杯酒 17 Chapter 17 其实有过犹豫的,因为陆承则着实没有信心。 可是不捅破这层纸,他不知道林昭穆对他还有多少误会。 林昭穆吃了一惊,而从她望向他那诧异又带了些怀疑的眼神中,陆承则就已经看到了结果。 果然,林昭穆惊讶地眨了下眼,说:“挺意外的。”紧接着又说了句,“抱歉。” 她甚至都没有去探究那点儿怀疑,似乎他说的是真是假都不重要。 不算意外的答案。 只不过陆承则想起五六年前的她,就觉得在这包间里呼吸都越来越闷。 那时候,他只需一个撩拨的动作、或是一句有意无意的话,林昭穆就会脸红,红得耳垂像要滴血一般。 彼时的他很喜欢逗弄她血红的耳垂,摸上去有些温热,捏起来,软软的,小小的,娇艳欲滴。 她是真的容易脸红啊,似乎那层如雪凝脂很薄很薄,经不起一丁点儿的撩拨。 他见过她爱他时的样子,所以也就知道,现在的她是真的不爱了。 林昭穆说完后,并不想在这里久待,见陆承则没什么反应,转身便要离开,但在她开门的时候,陆承则像是突然间回过神来,快走两步,将门按了回去。 林昭穆抬眸看他,眉宇间透着戒备,用目光询问他要干嘛。 陆承则不喜欢她这种眼神,别开了眼,目光落在门板上,他手掌按着,而林昭穆握着门把的手没收,似乎等着他松手后开门。 两只手其实离得很近,陆承则只要把手指挪动三厘米,就能触碰到她的。 他稍微挪了下,林昭穆就松开了门把手。 陆承则喉结上下一滚,压下喉口的涩意以及纷乱的情绪,他应该冷静些,理智褪尽的后果他尝到过,若是再犯就很愚蠢。 他重新看向林昭穆,“再考虑一下吧,我不需要你这么快答复。” 林昭穆依然是一声抱歉,她大概在斟酌用词,顿了一顿,又说:“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陆承则语速变快,但随即又顿住,轻轻呼出一口气,再开口后便是平稳的语气,“如果因为从前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我都能改,我会认真对待感情,同样的问题我不会犯。” 林昭穆一时语塞,默了片刻,换了个理由,“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还是因为方嘉远么,依然没有走出来? 陆承则没再问,把人逼得太紧,大概率就会得到一句“我不爱你”。 他松开了压着门板的手,同时说:“我会等的。” 但林昭穆反倒没急着开门,她两道秀眉微微凝着,看上去像碰到了棘手的问题。 “没必要吧。”她说,用了相对婉转的语气。 陆承则:“以后的事情,说不准的,不是吗?”就比如他,跟林昭穆在一起时,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林昭穆会主动离开他,还与别人结了婚。 林昭穆脑子里闪过许多话,比如“我不喜欢你,所以你等多久都没用”、“这纯属浪费时间”、“你这样只会给我负担”之类,但这些话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她没有说,因为不想把话说得太绝,她见识过陆承则在被甩了后睚眦必报让你不得好过的手段,她并不想再经历一遍。 她想了想,说:“那倒是,确实说不准。不管怎么说,感谢你的喜欢。” 她说完,开门离开,离开前还不忘把门带上。 18. 第十八杯酒 18 Chapter 18 乳白色的门板阖上,隔绝了视线。 真敷衍啊,陆承则想。 陆承则很擅长揣度对方的心思,这让他在商业谈判上无往不利,但放在林昭穆身上,他宁可什么都看不明白。 这样至少他会认为林昭穆最后这句话在告诉他追求成功的机会很大。 可惜,他其实心里明白得很。 从前的林昭穆在他这儿就仿佛一张白纸,心里在想什么他一眼就能看穿。现在的林昭穆褪去了从前的稚嫩,但他依然足够了解,能从她一举一动里揣度出所有。 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猜到,林昭穆之所以会这样讲,是因为不想得罪她。 否则正常来说,她很不喜欢拖泥带水,会把话说得很绝,绝到不给他任何希望,就像从前一样。 陆承则想起从前林昭穆提分手的时候。 可能因为太过自负吧,那段时间是他揣度心思最失败的时候,哪怕在商界他还是那个陆总,但他确实在林昭穆身上遭遇了滑铁卢。 他没把林昭穆提的分手当回事,他不觉得自己应该为女朋友的作去分神,正巧碰到需要出差,他也就忙着工作,没找林昭穆。 他出差了两个月,等他回来,林昭穆已经从他房子里搬了出去,收拾得很干净,连一点儿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那会儿他挺恼的,觉得她作过了头,就想再晾晾她,大概有晾了一个月吧,等手头的工作结束,有了空闲的时间后,便没忍住联系了她。 结果就得知林昭穆已经去了意大利。 “是学校里的交流项目,我参加了。”她在电话里说。 他是真的生了气,“林昭穆,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提都不提就自作主张。” 那头林昭穆的声音又轻又淡,“我们分手都已经有三个月,而且我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 他半点没信,可能因为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的存在,他从来不觉得,林昭穆会找到比他更好的对象。 他寒着脸说:“林昭穆,适可而止,我给你台阶下了,别作过头。”说完就挂了电话。 只不过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也没能等来林昭穆的道歉。 后来他去了意大利,看到了林昭穆和她的新男友,那个叫方嘉远的混血。 再之后,事态就越来越失去控制。 他猜测林昭穆退而求其次找了方嘉远是因为他不肯结婚,于是买了颗钻戒去了意大利。 他说:“你不是想结婚吗?我同意了,现在可以跟我回国了吧?” 他把钻戒塞进林昭穆手里,但被她甩开,钻戒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两人都没去捡。 那个时候林昭穆就说出了最狠的话,“陆承则你烦不烦?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不想跟你结婚,我不喜欢你了甚至开始讨厌你,我拜托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行不行?你的这些行为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你分手分得体面点不行吗?” 那天下着瓢泼大雨,他在便利店前拦下的林昭穆,但狭窄的屋檐并不能挡住多少雨水,风把硕大的雨点都吹了进来,淋得人透心凉。 但今天陆承则在飞机上,空调温度很合适,他依然觉得透心凉,明明刚才还认为里面挺闷。 总之就是哪哪儿都不舒坦。 不过好歹有个好消息,就是林昭穆哪怕再是烦他,现在也没有要跟他撕破脸的意思。 她愿意去维持表面上的平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陆承则打开包间门,往外看了眼,林昭穆坐回了刚才的位置,小桌板上的樱桃依然没动。 他想了想,没走过去,又回到了包间里,阖上门,轻轻地,小心翼翼地。 他想起他在公司的一个闲聊群里看到过一程序员发表追女神的心得,他说追女神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一个度,不能刷脸太频繁,否则容易被人嫌烦,还显得廉价,会被人弃如敝履,但也不能十天半个月不见人,要不然女神就会忘了你的脸。 这放在陆承则身上也很合适。 在林昭穆身上,有两个临界点,低于最低点,她会把他遗忘掉,他彻底变成一个以后不会再有交集的前任,而高于最高点,她便会认为他严重困扰了她的生活,那表面的平和就会维持不住,回到五年前的兵荒马乱。 19. 第十九杯酒 19 Chapter 19 这次的出差,其实项目谈得没那么顺利,不过这对林昭穆影响不大,她只需要做翻译的工作,只是行程延长了几天而已。 不知道邹总是不是想塑造个体贴下属的形象,在出差工作全部结束后,他为这次意料外的行程延误道了歉,并表示会增加相应的出差补贴,且大手一挥,放了他们三天的带薪假,加上紧接而来的周末,总共有五天的休息时间。 邹总说他们想在意大利玩几天也可以,想回去休息也可以,总之回程的机票公司还是会报销。 林昭穆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去一趟米兰,听邹总这么一说,心一横,就把米兰的行程定下,但没有通知方女士和她丈夫,她准备回一趟她曾经的家,再去方嘉远的墓前送束花便回国。 至于陆承则那里,她没去管,出差工作结束后她就没跟陆承则乃至所有陆氏集团的员工见过面。 陆承则的表白甚至都没有令她心底起太多的波澜。 林昭穆只是起初有些惊讶,兴许还有那么点儿担心他会不会打扰到自己的生活,但很快就抛之脑后,她觉得自己拒绝得还算有水平,那天下飞机时也没见陆承则脸色阴鸷,且之后的出差工作他没有任何反常,也就是说,她并没有把陆承则得罪到。 只要没有得罪他,等他这阵对前任的“救赎欲”过去,想来就会风平浪静。 没错,林昭穆单方面认为这是陆承则的“救赎欲”,脑补她有多么可怜,从而把那点儿同情错认为是喜欢。 到米兰之后,林昭穆先把行李放进酒店。 虽然她在米兰有房子,但那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住人,肯定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她大概率没法住。 但她没想到,等她开门进去,映入眼睛的与她离开时没什么分别,就仿佛主人只是出门买了样东西,回来时还是那个原原本本的家。 这和想像中的不一样,有种穿越回过去的错觉,好像她一眨眼就能看到方嘉远三步并作两步从楼梯跑下来,给她一个耀眼的笑容说:“你怎么才回家来。” 林昭穆怔怔地站在玄关,手指捏着斜挎包背带,指甲在上面扣出了两道印子。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很干,干得酸疼。 手机的震动把她从差点拉着她淹没沉沦的回忆深渊里拉了回来,她猛然回神,手忙脚乱地按了接听,没仔细看来电显示,等她听到对面的声音,才发现是陆承则。 她听到陆承则问她:“你去米兰了?” 此时的林昭穆反射弧有点长,这句话好像还要在她的脑子里翻译一遍,几秒后才把意思传达给她。 她指尖抠着背带,轻轻“嗯”一声。 仅凭着这一声“嗯”,陆承则便听出她的情绪不大好。 此时的他已经到了米兰的机场出口,周边人声鼎沸,可没有一个声音能比林昭穆的这一声“嗯”更能撞击他的心脏。 他手插着兜,微微低着头,视线放在沾上了雨水的皮鞋鞋尖,他的秘书在一旁给他撑着伞,身前的车门已经打开,秘书在等着他上车,但他半晌没动。 静默片刻之后,伴着淅沥雨声,他又开口说:“我姑姑看完了时装展,听说我在意大利就让我去接她,就在米兰,你早说我就载你一块儿过去了。” 再听到林昭穆说话时,陆承则发现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 “谢谢你的好意,看来是不巧。” 陆承则顺势说:“我载你一块儿回国吧。” 林昭穆:“我们行程未必对得上,我有好几天的假期,可能会在米兰多留几天,还是不麻烦你了。” 20. 第二十杯酒 20 Chapter 20 挂了与陆承则的通话后,林昭穆呆呆地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 桌椅上都没有灰尘,可见有人时常来打扫,林昭穆离开前把房子的钥匙留给了方女士保管,所以能来这儿打扫的也不会是别人。 半晌后,林昭穆起身,沿着楼梯走到二层。 这房子是个小独栋,二层是卧室,林昭穆推开他们曾经的房间,床铺都已经收了起来,但衣帽间里还是满满的衣物,属于林昭穆的那一面稍微少一些,因为她回国时带走了一部分,但方嘉远的衣帽间没有变化,他的东西都原原本本地在那儿放着,没有人把它们收起来。 柜子里一排衬衫平平整整地挂着,仿佛还在等着主人归来。 林昭穆在房子里转了两圈,之后便走出门。 出门后碰到了邻居,邻居见到她略显诧异,问她不是已经回了中国。 林昭穆说她过来出差,顺便回来看看。 两人寒暄几句,邻居见林昭穆没有拿伞就从屋檐下走出来,热心地从家里拿了一把给她,并说不用再还。 林昭穆道了谢,和邻居挥手分别后,拦下一辆的士,目的地报了一公墓的名字。 她还是没跟方女士说她过来的事儿,也没有去问为什么家里那么干净,是不是时常过去打扫。 雨一直没停,但下得不大,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有点像江南阴雨绵绵的时候。 感谢邻居,让她到了公墓之后,一路都有伞撑着,无需淋雨。 林昭穆走进墓园才想起来,她忘记买花了。 墓园附近有花店,走过去不远,但她想了想还是作罢,有些犯懒,不愿意在下雨天再走这么一遭。 反正方嘉远肯定不会介意。 林昭穆走向方嘉远的墓碑,拐过一个弯道后,她目光就在一排排的墓碑中精准地定位到方嘉远的,远远地就瞧见,他的墓碑前已经放了一花束。 林昭穆走近之后就看清楚了,方嘉远的墓碑前放着一束白玫瑰,还没有枯萎掉,看着挺新鲜的样子,最长不超过三天。 林昭穆静静地站着,视线迟钝地放在黑底白字的墓碑上,过了半晌,轻轻呢喃一句,“我忘买花了。”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你已经有了花,应该不介意。” 这一句话像是打开了林昭穆的话匣子,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我到米兰没带伞,是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碰到乔吉娅,她送了我一把,很热情,要不是她,我估计得在这儿淋雨。” “如果我在这儿淋雨,你会不会从下面钻出来骂我?” “不对,照你们的说法,你应该在天堂。” “不过我说这一长串中文,你听不听得明白?要不然帮你翻译成意大利语?” 随后,林昭穆又用意大利语絮叨。 从她回国后住在朋友家到新工作是多么闲再到这次的出差,想到哪儿讲到哪儿,有时候甚至前言不搭后语。 “你还记得陆承则吗?”林昭穆前一句话还在讲她跟同事的关系好像有点儿微妙,下一句就突然转到了陆承则身上,“他最近又稀奇古怪起来,似乎是觉得我很可怜,激发了他的救赎欲,很无聊是不是,我哪里可怜了?我过得好着呢。你要是在天有灵,帮我托个梦好不好,叫他不要总来烦我。你就跟他说,敢打扰你老婆,就天天跟着他。我们国内的驱鬼师肯定驱不了你这个外国鬼,你放心恐吓,不用担心。” 她说着,像是听到了个笑话,自己先笑了起来。 细碎的雨珠滴落在大理石板上的声音围绕着她,她说话很轻,那温柔伤怀的话语被埋葬在雨声里。 “昭昭?”是方女士的声音。 林昭穆都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直到听到有人喊她,才蓦地回神,回头看去,就见方女士撑着一把花色的伞向她走来,另一手拿着一束鸢尾花。 “还真是你,”方女士声音里带着惊喜,“老远就看到你背影,我还想呢你应该在国内才对啊。” 林昭穆解释道:“我过来出差,就顺道来看看。” “原来是来出差啊。”方女士说着,弯腰将墓碑前的白玫瑰拿起,换上了新鲜的鸢尾花。 要让墓碑前的花束一直鲜嫩,方女士至少隔两三天就会来一回。 方女士弯腰的动作慢吞吞的,看上去苍老了很多,跟以前那个光鲜亮丽的珠宝设计师不太一样,突然之间,林昭穆在她身上看到了老态龙钟的感觉。 林昭穆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韩剧,里面有一句台词说,失去丈夫的妻子叫寡妇,失去妻子的丈夫叫鳏夫,失去父母的孩子叫孤儿,只有失去孩子的父母没有称呼,因为这种痛是无法言表的[注]。 林昭穆伸手扶了一把,方女士道了谢,说:“最近膝盖不太好,每到阴雨天气就有些疼。” 林昭穆:“是关节炎吧?得去医院看看。” “看了,但这种病只能慢慢养。” 两人从墓园出来后,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坐下。 方女士问她准备在米兰待几天。 林昭穆说:“我订了明天的机票。” 方女士点点头,又问起她的工作怎么样。 林昭穆如实说:“挺闲的,这次的项目还是我入职以来第一个工作,我这个关系户有点儿明显。其实我有考虑辞职,我想还是原来的工作更适合我。” 方女士不是很赞同,委婉道:“你做文学翻译就只需要待在家里,时间久了会闷出病来。” “跟我一块儿住的朋友活泼又好动,我应该不会闷。而且还有个原因,您让我联系的邹总跟我前任认识,就是陆承则,您应该还记得,好像是陆承则跟他说过什么吧,他就像养闲人一样把我养在公司里,这让我挺不舒服的。” 方女士默了默,踌躇之后,开口道:“有件事没告诉你,其实我不认识你那个邹总,这个工作原本就是陆承则介绍的,我也是觉得对你来说回国会更好,所以就做了个中间人,主要也是想劝你回国,借个工作机会的由头,而这个工作机会又正合适。” 林昭穆诧异地看向她,倒也没有被欺瞒的不满和生气,她知道这也是善意。 “您和陆承则有联系?”她问。 她还记得呢,当年陆承则当着方女士的面闹过一场后,方女士气得不行,每次在新闻上看到陆氏的消息,她都要把陆承则骂一通,说他衣冠禽兽,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方女士道:“偶尔会有……是空难之后吧,Matteo无心公司,有人趁机作乱,公司差点被抢走,是陆承则帮了忙,之后就偶尔会有联系。”Matteo就是方嘉远的爸爸。 林昭穆睫毛轻垂,“原来还有这事,我不知道。那是得谢谢他。” 曾经总是对着新闻里的陆承则破口大骂的方女士说道:“确实得谢谢他,而且……他挺关心你的,之前就希望我能劝你回国。我一想也对,你在意大利这日子过得……总之这样不好,你还年轻,应该有新的生活。” 林昭穆轻轻嗯了声,“我知道的。” 她似乎不太想提自己的,转而道:“您是不是常去我们家里打扫卫生?我看家里很干净。” 方女士顿了下,说:“请了个阿姨,隔几天就会过去打扫,房子一直空置没人住不太好,你还留着的那些东西也不能总任由它们积尘,要不然东西都要坏掉了。” 林昭穆点点头,道了谢,方女士的意思她都懂,她与方女士一样,并不想方嘉远留下的痕迹积尘。 她们两人聊了些时候,末了,方女士并未邀请林昭穆去她家里坐坐,只是在两人走出咖啡店后让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林昭穆却多说了一句,“您跟Matteo要不要考虑一下领养个孩子?” 方女士撑伞的动作一顿,看向她,默了片刻,轻声说:“Matteo的妹妹也提过这个建议。” 她没说会不会考虑,林昭穆也没追问。 两人在咖啡店门口分别,一人往东,一人往西。 [注]选自韩剧《Hi Bye, Mama》台词。 21. 第二十一杯酒 21 Chapter 21 说不上林昭穆的运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她在值机时被告知可以免费升舱,直接把她的经济舱升到了头等舱,结果登机之后,发现她旁边坐着的这位是杜成容女友。 其实林昭穆没认出杜成容女友,最多就是觉得眼熟,但杜成容女友开口就叫出了她的名字,“林昭穆?真是你啊,好巧!你也是来参加时装周?” 是了,米兰的时装周刚结束。 林昭穆解释道:“没,我是来出差的。” 她没认出人来,没好意思问,但听到对方说时装周,大概就清楚应该就是陆承则那个圈子的人。 不过很快林昭穆就知道此人就是杜成容女友了,因为她听到她说:“你要是早点告诉我你回国,上个月我小儿子的周岁宴我就给你发请帖了啊,可惜等周岁宴过了我才听说你已经回国。你也是,也太低调了,回国也不来找我们聚一聚。” 这是典型的当着你面儿热情似火,背过身去到处八卦。 林昭穆只是不失礼貌地微笑着。 杜成容女友还没完,念叨完了她的小儿子周岁宴,就毫不避讳地说起陆承则,“你回国后见到陆少了没?我这些年也没听说陆少有新欢呢,秦诗语离婚的时候他们都说陆少要出手,结果这等了五年也不见两人在一块啊,反而像是越走越疏远了,现在大家都说是秦诗语在那儿造声势,没想到陆少对她没半点意思。要我说啊,你还是有机会的,以后我去酒会带上你怎么样?多露露脸,陆少指不定就想起你了。” 林昭穆:“……” 她默默地在心里骂了句,神经病。 杜成容女友说起来都不带停的,又说起她有一个朋友,专门给身边的姐妹介绍富二代,还教她们如何抓住男人的心,现在都已经开了个小班,“你还别说,她水平真可以,撮合了一个小模特和影帝,都领证了呢,还把一小姐妹介绍给家里开私人医院的公子,到现在已经谈了一年多,可稳定了。哪天我帮你约约她,一起吃个饭?” 这些年林昭穆的脾气变了很多,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任人搓圆捏扁,很多时候会照着自己的心意来,而不是顾及这个,顾及那个。 俞芷旋说这是因为她不像从前在陆承则身边时,总是信心受到打压,跟方嘉远在一起后,她找到了自我。 总之就是,现在的林昭穆觉得杜成容女友叽叽喳喳吵得很,特别影响她的飞行旅途,无法想像要这样忍她一路,说:“不用了,我不需要的,像你朋友这样,肯定很受你们欢迎,行程排得紧,我就不挤压你们的咨询时间了,谢谢你的好意。” 林昭穆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和和气气,但事实上,她也有伶牙俐齿的时候,语言工作者往往很少是笨嘴拙舌的性格,林昭穆只是个性安静,并不是心拙口夯。 她怼起人来,绵里藏针,但依然不失教养。 杜成容女友的假笑都有片刻的凝滞。 她甚至都不确定林昭穆是不是故意在暗讽她更需要这位朋友的帮助,毕竟这话真的很有礼貌。 而林昭穆已经戴上耳机眼罩,不打算继续交谈的模样。 杜成容女友只能作罢。 后半航程两人没再说话,只有在下飞机的时候略一点头算作告别。 - 出差结束回国后,林昭穆发现她几天不在,这儿已经发生了件大事——俞芷旋交了一个男友。 林昭穆刚回到家时就撞上了不该撞的,客厅沙发上乱七八糟,丢着男士衬衫裤子,卧室里则传来不可描述的声音。 林昭穆连夜避了出去,时差都是在酒店里倒的。 后来林昭穆需要避开的次数多了之后,她便开始考虑是否需要换个住处。 她不能挡了俞芷旋的桃花。 俞芷旋男友刚大学毕业,新闻专业,听说是前段时间在酒吧认识,俞芷旋介绍他去了一个挺不错的媒体公司做记者,这一来二去就谈上了。 小男友不是平城本地人,刚毕业也没积蓄,跟朋友合租着,显然俞芷旋去他那儿不合适,所以每每两人干柴烈火,总会来俞芷旋的住处。 俞芷旋倒是想去酒店,但林昭穆哪里过意得去,这本来就是俞芷旋的房子,哪有因为她俞芷旋恋爱之后还要避出去的道理。 起初林昭穆想要出去租房,但俞芷旋死活不同意,说她做不出因为一个小男友就把林昭穆赶出去租房住这种事情。 “你还不如考虑一下买房呢,”俞芷旋说,“不是说要在国内定居?那就索性买个房子,安顿下来,好歹有了自己的窝。” 林昭穆倒也不排斥买房,只不过她没有平城户口,“要买就只能买商用住宅。” 俞芷旋:“问问你们公司人事能不能安排落户。” 林昭穆顺势就说起了她的离职打算,也说明了是因为陆承则,“等我手头这个项目做完,就提离职。” 她说完后,见俞芷旋听说陆承则想复合,半点不惊讶,问:“你早就知道陆承则的意思?” 俞芷旋翻了个白眼,“对啊,我早就知道,还早就提醒过你,你死活不信。” 林昭穆想起来了,俞芷旋确实提过。 她讪讪抿嘴,“我没想到陆承则是这个脑回路。” 话题都扯到了陆承则身上,俞芷旋就想问问她是怎么个想法,但她还没来得及问,林昭穆已经把话头又拉回到买房的问题上。 俞芷旋从林昭穆脸上看不出异样来,发觉她是真的没把陆承则当回事,哪怕陆承则已经提了复合。 俞芷旋觉得自己无需在问,她已经看到了林昭穆的态度。 “要不然我就买商用住宅吧,反正不用考虑学区。”林昭穆说。 俞芷旋:“但商用不好升值,挺亏。” 林昭穆觉得无所谓,“我就是自己住,也就不需要投资价值了。” 于是,林昭穆的买房计划就提上了日程。 林昭穆不差钱,方嘉远去世后,她跟方女士他们并没有因为遗产产生分歧,他们都沉浸在悲痛里,没人有余力去在乎遗产分割,都交给了律师,法律上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所以方嘉远的遗产都是林昭穆与他父母平分的,包括空难后航空公司的赔款和保险赔偿,以及方嘉远在公司里的股份。 方嘉远他家虽然公司不大,但每年的分红也能让林昭穆这个普通人衣食无忧,还能应付得起平城的房价。 只不过林昭穆不打算动空难赔偿金,她这里的四五十万欧一直被她存在银行里,可能利息都敌不过通货膨胀,但她依然固执地没有去动它。 所以她关于买房的预算并不高,林昭穆就只打算买套六七十平小公寓,一个人住就足够。 俞芷旋帮林昭穆向朋友打听楼盘消息,一来二去这消息就传到了陆承则耳里。 陆承则在微信上给她发来楼盘推荐,说这些还不错。 林昭穆看了眼后,回复:【我没有平城户口,也不到社保年限,买不了这些】 紧接着陆承则又给她发来了平城的人才引进政策。 他说,【其实邹总的公司规模达到了标准,能给员工落户,不过你应该不会接受。这是平城的人才引进政策,你不是在国外得过翻译类的奖项吗?应该是能附和条件的,你可以去申请】 【买商用住宅不划算,没学区涨得也慢,而且公寓租客多人员杂,可能隔壁还开着剧本杀,大半夜吵死,还有水电,跟民用水电不一样,贵很多】 林昭穆看着这些消息,突然有种陆承则跌落神坛、成为在柴米油盐间计较的普通人的感觉。 谁能想到,私人飞机好几架的陆氏集团总裁会说出“水电贵”这种话。 这在以前简直无法想像。 不过他的意思林昭穆听进去了,点开链接查看平城的人才引进政策。 22. 第二十二杯酒 22 Chapter 22 这段时间林昭穆一直关注着新楼盘,在公司碰到有同事讨论时,也会过去聊两句打听行情,一来二去,身边的同事便也知道她有买房的打算。 冯恬,就是上回想约林昭穆一起看电影的同事,她很热情,听说林昭穆想买房之后,帮着她一起打听行情,多方了解,给她推荐了不少楼盘。 但她推荐的这些动辄大几千万,都超过了林昭穆的预算。 林昭穆委婉地表示她买不起,冯恬却用一种打趣儿的神情冲她一眨眼,胳膊肘撞了撞她,“那就努把力让邹总给你涨涨工资嘛!” 林昭穆直觉冯恬这个人很奇怪,话里话外有别的意思在,便有意跟此人疏远,没过两天,她在卫生间时便听到冯恬跟另外一同事在谈论自己。 同事问冯恬:“我看你最近没往林昭穆身旁凑,怎么,改邪归正了?” 冯恬嗤笑一声,“你是不知道,她还想立牌坊呢,发现我知道她跟邹总的事儿,就不搭理我,好像她跟邹总那点儿谁不知道似的,全公司都知道去意大利那会儿邹总单独带着她坐私人飞机,十几个小时的航程呢,我看着邹总在意大利那会儿都虚得很。” 同事笑笑:“也就你还愿意主动跟她相处,像我们,不得罪就行。”语气里透着不屑。 冯恬声音尖锐刻薄,“我那是给邹总面子,而且啊,你还别说,她真有几分本事,你看邹总对她多客气?跟供祖宗似的,说不定哪天还真被她上位成功了呢。” 同事:“也不是没可能,相貌确实出挑。” 林昭穆上完厕所后就从隔音里走了出来,没有刻意等外面的两人离开。 冯恬和那同事看到她,脸色一僵。 林昭穆神态自若地洗着手,说:“下回讲别人闲话前得先看看隔间里有没有人。” 这种情况,以前的林昭穆不是没遇到过,隔三差五就会有关于她的闲话传到她耳朵里。 在大学时,学校盛传她被富豪包养。 而陆承则的那个圈子里,也有各种各样关于她的传闻。 那时候的林昭穆从来不会正面回应,能躲则躲,或是像今天这样在卫生间听到,她肯定就躲在隔间里,等人走了才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着实憋屈得很,明明她并没做错什么,也没靠陆承则养着。 冯恬和那同事装作没听见,两人对视一眼便打算离开,临出门时,被林昭穆叫住,“跟我一块儿去一趟邹总的办公室吧。” 两人步子一顿,回过头一脸惊骇地看着她。 林昭穆慢悠悠抽出纸巾擦手,说:“反正我说我跟邹总清清白白你们也不信,就一块儿去邹总那儿求证呗,你们要还不信,就再把邹夫人叫过来,咱们一块儿把话说清楚。” 林昭穆说完越过她们走出卫生间,见她们没跟上,回头道:“走啊,有胆子说就要有胆子面对是不是?而且我已经录音了,你们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当天下午,林昭穆请邹总出来澄清他们关系清白成了公司里继上回邹夫人亲自赶来抓小三之后最大的瓜。 自始至终,邹总铁青着一张脸,当场辞退了好几个人——至于为什么不只两个,有人爆料出了工作小群里好几个人凑一块儿八卦诋毁,证据确凿,都不需要支付工资补偿。 陆承则是在当天晚上得到的消息,邹总没敢隐瞒,给陆承则打了通电话,一五一十地将此事告知了他。 “人辞退了?”陆承则问。 邹总:“那肯定的,这种污蔑怎么能姑息?” 陆承则又问:“没找个律师?” 邹总一愣。 陆承则说:“没什么,我就提个建议,毕竟这件事情对你影响不小,如果只是公司内部传也就算了,传到了公司外边,还不利于企业形象,到那时候就不是小事了。” 邹总听懂了,果然狠还是陆承则狠,他当即应下,“陆总说得不错,只是辞退还是轻了,这些人到了外面指不定变本加厉地编排呢!” 挂了电话之后,陆承则坐在办公桌前,把玩着手里的钢笔,想,林昭穆在某些方面,跟以前确实不太一样。 她不再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所以,真的是他比不上方嘉远吗?让林昭穆有委屈都不愿说? 23. 第二十三杯酒 23 Chapter 23 林昭穆后来有听说冯恬和那几个同事有被追究法律责任,但也只是听说,那个时候她已经从邹总的公司离职——她跟完意大利的那个项目后就提了离职。 随后,落户、买房,林昭穆按部就班,办得挺顺利。她买的房子就在俞芷旋的附近,九十平的小户型,因为不想拖,买的精装现房,林昭穆图省事,都没有自己再好好装修一遍,只添了些软装,想着等空置两个月甲醛散掉些之后就入住。 当然,辞掉工作的林昭穆并没有无所事事,她在文学翻译行业小有名气,在界内又有不少人脉,找她翻译的作者、出版社络绎不绝,只要她想,不会没有工作。 效率极高地将落户和买房都解决之后,林昭穆便接了一出版社的活儿,对一本今年刚刚火起来的意大利小说进行翻译。 平时也不用出门,借了俞芷旋不常用的书房,在那里工作。 一场寒潮过后,平城的秋天突然平地失踪,气温断崖式下降,偏偏还没有开始供暖,林昭穆只能靠着空调制热续命,可依然时常四肢冰冷。 她本就畏寒,火气不足,手脚总是冰冷,在意大利的时候方嘉远就是她的火炉,碰上方嘉远休息,她会抱着电脑跟他一块儿窝在沙发里工作,两只脚都不穿袜子,就钻进方嘉远的衣服里面。 今年没人给林昭穆暖脚,林昭穆自己在网上买了个暖脚垫,指望着它帮自己挨过还没开始供暖的日子。 方女士的顾虑不无道理,林昭穆在家里工作之后,在俞芷旋下班回来前,她都不用开口说话,就闷在书房里,三餐也变得没那么规律,因为一不小心会忘记时间过了饭点,然后就随便吃些零食填肚子。 这不是什么好的生活习惯。 俞芷旋看不下去,于是千方百计给林昭穆增加社交活动,有时候中午把她叫出去一块儿吃午餐,或者等自己下班后拉着她酒吧夜店蹦迪,甚至圈子里一些推不掉的酒会聚餐,俞芷旋都会硬是把林昭穆拉上。 俞芷旋始终坚信,只有社交丰富起来,林昭穆才能拥抱新生活。 为了这个目标,俞芷旋时不时会给林昭穆介绍好看的男生。 比如今天,俞芷旋下班后拉着林昭穆去酒吧,带上了她的小男友,还不知从哪儿找了个黑发但双眸碧蓝的混血,说是也是个记者。 林昭穆就很无语,弄得好像她因为方嘉远会喜欢所有混血似的。 到了酒吧之后,俞芷旋就拉着她的小男友去舞池中央野,把林昭穆和混血留在吧台。 混血很主动,朝林昭穆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开启聊天模式:“听说你是一个翻译?” 酒吧里音乐很疯狂,这不是一个聊天的好地方,林昭穆确实没听清混血说了什么,但不是因为音乐,她被这混血的笑容晃了神。 混血只以为她是因为场内音乐太大声所以没听清,于是加大音量又说了遍,几乎是用喊的。 林昭穆回神,点点头,又问他:“你是哪国混血?” 混血回答:“我爷爷是荷兰人,奶奶是日本人,妈妈是英国人,我在荷兰长大。” 居然没有中国血统,林昭穆夸赞他,“中文讲得不错。” “谢谢,我被外派到中国工作,不会说中文很不方便,报了语言班专门学的。” 俞芷旋是这个酒吧的常客,不过她最初来这个酒吧是跟着她哥和周和泰他们几个来的,其实这个酒吧还有周和泰的一点儿股份在。 正巧,今天周和泰就在楼上的包间里,还是有面玻璃墙视野最宽阔能一眼看清楼下舞池和吧台的包间。 周和泰眼睛尖,看到了林昭穆,同时又看到了同她聊着天的混血。 “我靠,方嘉远复活了?” 对混血没什么辨识度的周和泰开口就来了这么一句,惊得正喝着酒的贺卿尔差点喷出来。 他顺着周和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待看清之后,笑骂:“你是眼瞎还是脑残?在你眼里混血都叫方嘉远?” 周和泰一脸发现惊天秘密的表情,激动地拍着沙发,“快给则哥报信!林昭穆要找到方嘉远的替身了!” 贺卿尔翻了个白眼,骂了句“神经”,尔后就找包间里另外几个朋友聊天去。 但周和泰还是火速给陆承则报了信,发了条消息过去,【则哥,快来,又一个混血出现在了昭穆身边,再不来人就要被抢走了】 附上了一张模糊的照片和地址定位。 几分钟后,周和泰又看到从舞池回来的俞芷旋和她小男友,就知道这个混血一定是俞芷旋带过来的。 于是他又添了一句,发送给陆承则,【应该是小旋牵的线,你得小心着小旋啊,这丫头是双面间谍】 陆承则没直接评论此事,只问他,【你又在酒吧?】 周和泰很懂他顾左右而言他的傲娇,【都是你认识的人,要来就赶紧来,小心今儿晚上昭穆就被这混血带回去,我瞧着他跟方嘉远长得挺像】 在他眼里混血都长得差不多。 陆承则没再回复,但周和泰敢打包票,陆承则一定来。 24. 第二十四杯酒 24 Chapter 24 “人还行吧?”在混血去卫生间时,俞芷旋问林昭穆。 林昭穆小小地抿了一口鸡尾酒,说:“你怎么那么喜欢做媒婆?别瞎折腾了。” 俞芷旋挑眉,“不喜欢?我看你们聊得挺好啊。” 林昭穆轻飘飘看她一眼,“聊得好是因为我会社交,他说他以前采访过一个意大利作家,很希望自己的小说进入华语市场,我这在给自己兜生意呢。” 俞芷旋:“……” “你别打岔,我带你来这儿可不是让你来兜生意的。”俞芷旋给自己要了一杯伏特加,“这人真挺不错,长得好,性格还行,工作也挺好。” 林昭穆笑:“那你也得等我慢慢处吧,哪有一上来就知道行不行的,再说,我看他对我也没别的意思吧,就你在那儿一头热。” 俞芷旋假装没听出她的敷衍,没有把人逼得太紧,她笑着拿起酒杯在林昭穆的鸡尾酒上轻轻一碰,“多交个朋友也是好的,知道吗?” “我懂。” 在俞芷旋一口把酒闷完、要续第二杯的时候,林昭穆挡住了她,“你的酒品你自己也是知道的,别乱来啊,我可不想应付喝醉的你。” 俞芷旋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睨她一眼,“用你应付啊?我男朋友是摆设吗?” 她的小男友立马很上道地搂起她细腰,“哪能是摆设?我就喜欢‘应付’喝醉撒野的你。” 他特意加重了“应付”两字,这重音把林昭穆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是被强塞十八禁狗粮的味道。 有时候单身狗是想报复社会的,林昭穆扫一眼俞芷旋小男友手里拿着的酒杯,说:“那你最好少喝,要不然‘应付’不了很尴尬。” 说完后,她成功被俞芷旋赶去舞池,还有刚从卫生间回来的混血。 有时候酒精是可以助兴的,酒精加上酒吧里疯狂的音乐就更加。 俞芷旋和小男友在吧台腻歪了一会儿,兴致就上了来,黏黏糊糊地要去楼上包间,一边亲吻一边经过过道时,一道杵在面前的陆承则身影硬生生把俞芷旋吓得能够立即剃发为尼。 陆承则盯着她,“你就这么把昭昭抛给一个陌生人自己鬼混去?这儿是酒吧,还是她很少来的酒吧。” 俞芷旋都没有多余的脑细胞去思考他是怎么知道的,第一反应是要否认“鬼混”这个词,但转念意识到陆承则在意的不是这个,他在意的是把林昭穆丢给一个陌生男人。 俞芷旋给自己辩驳,“谁说是陌生人?我很熟的,工作上跟他有过很多交集,我不放心的人我能介绍给昭昭吗?” “你就这么喜欢给昭昭介绍男人?用不用我给你男朋友介绍几个女人?” 俞芷旋:“……” 站在她身边的小男友连连讪笑着摆手,“不用,不用,真不用……”对陆承则的目光,他声音越来越小。 刚出校园没多久的人,往往没法在陆承则强大的气场前安然自若。 俞芷旋有点儿不太敢顶嘴,她能看出她已经把陆承则惹毛,这个人她确实是得罪不起的。 但一想到林昭穆就在不远处的舞池里,俞芷旋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她说:“可是你不是被昭昭拒绝了吗?这样也要断了她所有桃花?自己得不到就要她孤独终老?这样不太好吧?” 陆承则两道眉凝起,脸色阴沉,目光盯着她。 俞芷旋其实已经很怂,但她凭着最后一点儿勇气,同陆承则对视上,说:“哦那你要实在不高兴,我听你的就是了,我去跟昭昭说你不希望她身边有男人,让她不要再跟我的混血朋友相处了。” 她说着,转身就往回走,步子稳健又潇洒,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就好像胜利的战歌。 她小男友还没反应过来,没有第一时间跟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胆小又怯懦的样子。 “等等。”在俞芷旋拐过过道的拐角之前,陆承则出声把她叫住。 俞芷旋转过身,眼神睥睨,“还有什么事?” 陆承则默了默,说:“行了,你赢了,当我没说过这话,你别跟她讲。” 俞芷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拉着她小男友走上楼梯。 陆承则已经看不见她身影,但还能听到她跟她小男友说话的声音,“怕他干嘛?只要昭昭一天还是我朋友,他就一天斗不过我。” 陆承则穿过过道,站在吧台前要了杯酒,视线放在舞池上。 林昭穆在舞池里,混血站在她对面,两人说是在跳舞,但只是随意地跟着旋律摆动着身体,从他们一张一合的嘴型中能看出来,他们在聊天。 陆承则不是很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来电。 他觉得林昭穆不是那种会找方嘉远替身的人,不会因为对方是混血就多看两眼,但他又不敢肯定。 万一呢? 他想从他们的肢体语言里看出些什么,就这么安静地盯了十分钟,目光都没有移开。 一直到他看到混血一不小心撞上旁边的另一个女人,三言两语之后,他同那女人面对面一起热情地舞蹈起来,陆承则才蓦地松一口气。 回神后,他自嘲一笑。 他其实没有要林昭穆断绝和所有男人来往的占有欲。 他只是没有自信而已。 以前他觉得林昭穆是蠢极了才会放弃他选择别的男人。 现在他担心林昭穆会接受任何一个男人,却唯独不看他。 25. 第二十五杯酒 25 Chapter 25 林昭穆没有在舞池里跳太久,混血跟她知会一声后与旁边的女人热舞上,她也就退离舞池回到吧台。 她没看到俞芷旋,反而见到陆承则端着酒杯站在那儿,微微一愣。 陆承则主动解释道:“俞芷旋和她的男友想要独处,上楼去了包间。我跟和泰他们过来的,正巧碰到你们,过来打声招呼。” “哦。”林昭穆点了点头,走过去拿自己的鸡尾酒,就要往嘴里喝。 但陆承则拦下了,说:“在酒吧这种地方,只要你的酒杯离开过你的视线,就不要再碰。” 林昭穆眨了眨眼,“难道你会给我下药?” 陆承则:“我中途才过来,没有时刻盯着你的酒。我的意思是,酒吧鱼龙混杂,你得提防着,这种低级错误不要犯。” 林昭穆放下酒吧,果真没再动,她说:“抱歉,以前去酒吧身边总有人陪着,养成了不太好的习惯。” 手里的酒还能不能喝,方嘉远最清楚,不需要林昭穆去操心。 陆承则想到以前自己带她来酒吧,每次去的都是包间,而且只会去常去的酒吧,大多还是哪个朋友名下的店,只要想玩就能尽兴,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那个。 但他知道,林昭穆说的“以前”并不是跟他有关的“以前”。 陆承则并不想听林昭穆聊这些,虽然林昭穆看上去也没有要深入这个话题的意思。 陆承则讲起了别的,“刚才看你跳舞,跳得不错。” 林昭穆看他一眼,觉得他在尬夸,“我都没怎么跳。”只是跟着节奏一左一右摆动着两只脚而已。 “能看出来不拘谨,以前你跳舞不是这样,我还记得我跟你第一次跳舞时遭罪的脚。”陆承则带着揶揄如是说,想把两人间的气氛提起来些。 “啊……”林昭穆想起了些,没那么自在,“一直在踩你是不是?” 陆承则微微勾唇,轻轻笑了笑,“所以说这么比起来你跳舞好了很多,我能看出来,你认真跳能跳很好。” 林昭穆不是很在意,说:“在国外交流的时候,不会跳点舞没法融入圈子里,学校的舞会也好,同学们办的party也好,起了音乐就得会摆几下。当时不想让自己格格不入,就专门跟着人学了些。” 陆承则又失去了继续聊这个话题的欲望,直觉告诉他,林昭穆说的那个人是方嘉远。 “我踩他比踩你狠多了。”林昭穆继续说。 陆承则抿了口酒,没有说话,而林昭穆没动刚才的那杯鸡尾酒,但又问调酒师要了一杯。 在拿到新的鸡尾酒并尝了一口后,林昭穆又说:“不过我那时候体重轻,可能还是当年踩你身上更疼一点吧。” 陆承则想起来,确实有一段时间林昭穆看上去很瘦,好像比那些节食的演员模特还要瘦些。 “最轻的时候有几斤?”他问。 “七十多吧,没到八十。” 陆承则吃了一惊,林昭穆身高不矮,有一六五,如果体重不到八十那已经几近病态。 “怎么……你怎么会那么轻?刚到意大利时过得不好?水土不服?”可能换成以前陆承则会认为林昭穆是因为跟他分手才会暴瘦,但现在他不会这样想,她去意大利之后的那段时间,陆承则见识过她的心狠,她没有放不下他,相反,她把这段感情丢得比谁都快。 林昭穆却是轻飘飘地看向他,那眼神,怎么形容呢,带着点儿诧异,还有点儿无言以对的意思在。 陆承则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可能问了个蠢问题。 果然,紧接着他就听到林昭穆回答说:“做过人流手术后轻了很多。” 嘈杂的音乐声一刻都没有停过,他们为了听到彼此的说话声都用力加大着音量,但林昭穆的最后一句回答,其实并没有刻意放大声音,就是正常的说话,用不轻不重的音量,平缓无波的语调,叙述着一件过去的、已经看淡的事情。 一首陆承则没听过的DJ舞曲振聋发聩,林昭穆的声音其实已经湮没在那里面,被那狂热的架子鼓一下一下地敲散。 但很奇怪,陆承则就是听到了她说的话。 可能不是听到的,是看懂了林昭穆的唇形,在对上她那个轻飘飘的眼神后,不祥的预感好像让陆承则已经对她的下一句话有了猜测,尔后,就轻而易举地对上了唇形。 高脚杯被他捏得很紧,中间那根玻璃细柱仿佛要被他折断。 他很久没有开口说话,好像真的没有听见一样。 真的是一个,很蠢、很蠢的问题。 “我出去抽支烟。”好像停滞了很久的时间之后,他突然说,然后转身,背对着林昭穆,快步走出酒吧。 酒吧大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恼人的DJ舞曲,世界一下子清净。 清净到寂寥。 陆承则摸了摸口袋,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带烟,他在戒烟,且去见林昭穆时,绝不可能带上。 萧肃的西北风一吹,把陆承则脑袋的闷热和胀痛吹散不少,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表现有多么糟糕。 好歹道个歉啊。 不过他没想到,在几分钟后,林昭穆会跟出来。 她穿上了大衣,帽兜套在头上,大衣的拉链拉到最顶端,两手插进衣兜里,把自己缩进大衣里的模样,说:“你也不用摆出这种表情吧。” 陆承则回头看着她,目光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没有说话。 林昭穆又说:“你不用为这个愧疚,咱们就事论事,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对,应该提前跟你说的,而不是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自作主张,我欠你一个道歉。” “别。”他开了口,简短的一个音节,声音听着很涩。 “不过我不后悔,”林昭穆说:“我承认我的自私,对你也好,对孩子也好,或者说,对我自己的身体也好,我都是那个坏人,但我确实不后悔。我没有因此休学,我保住了我的学业,有了今天的事业,并且——” 她顿了顿,再开口的声音,有点儿唏嘘,“我从意大利回来的飞机上,碰到了杜总的女朋友,我想,假如我当年留下那个孩子,可能我如今的现状跟她差不多。这种心态可能不是很好,但我确实,挺庆幸的,庆幸我没有过成那样。” 不会的。 你不会跟她一样。 这句话从陆承则脑海里冒出来,却在喉口卡住。 他没那么肯定了,尔后在突然之间,开始自暴自弃地想,他真的很糟糕,他确实比不过方嘉远。 林昭穆当年对他的狠绝,挺明智的。 26. 第二十六杯酒 26 Chapter 26 “对不起。”陆承则还是道了歉,即便他知道林昭穆未必在意。 林昭穆静静地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她能看出陆承则真的愧疚,发自内心地愧疚着,她突然觉得,陆承则提复合可能不是救赎欲,而是因为歉疚,可能觉得对不起她、对她有责任感? 陆承则的责任感一向很强。 就比如她意外怀孕时,手足无措地找陆承则,陆承则吃了一惊之后,就说:“慌什么?怀了就生下来,又不会让你一个人顶着,安心。” 不管那场意外怀孕的结局如何,在当时,陆承则的这一句话的确让林昭穆没有着落的心脏突然间平稳起来。 只不过此刻的林昭穆觉得他还把责任感放在她身上就未免多余。 在林昭穆沉默的时间里,陆承则再一次重复,“对不起。” 他眼眸从注视着她变为半垂下来,黝黑的瞳孔没什么光泽,就像深得没有尽头。 他声音比第一句道歉轻,多了许多气音,吐字变得没那么清晰,听上去像没什么力气,又像用尽了力气。 林昭穆并不需要他的道歉,而且,明明是她在道歉,他却来跟她抢,这很没意思。 “你是不是太过愧疚了?”她说,“是不是把我受到的伤害想得过大了些?不至于啊,一段失败的恋情造成的原因从来不会只出在一个人身上,你为分手后的那些行为道歉我能理解,但这个,没必要吧?” 陆承则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一颤。 林昭穆继续说:“我那个时候挺拧巴的,也学不会好好跟你沟通,生闷气五次才会开口一次,我觉得我这是懂事是感情需要的迁就,可其实就是积攒矛盾而已。而我的爆发用了最极端的方式,哪怕我现在说不后悔,但我得承认,就是很极端。你不用这样,真论起谁要担责任,也就是五五开。” 理论分开后双方过错责任的划分,那就是一场清算,把过去了结的清算。 陆承则并没有同林昭穆辩下去,他说:“俞芷旋可能今晚都不会回去,我们先走?我送你回。” 既然陆承则没有再谈下去的打算,林昭穆只当自己说服了他,拿着手机晃了晃说:“我找了代驾。” 两人在酒吧门口分开,陆承则回到自己车上,坐上驾驶座后,想起来自己也是喝了酒的,于是给司机打了电话,随后坐在座位上等。 万籁寂静、没有一辆车有动静的停车场里,沉闷得几乎令人窒息。 陆承则小臂挂在方向盘上,额头轻轻搭上去。 像脱力一样。 林昭穆的这段对以往回顾和剖析除了让他觉得他们的感情被清算了之外,还让他对林昭穆与方嘉远的相处模式无比好奇起来。 林昭穆会对她自己不足的反省,说明她的不足已经不再是她的不足。 陆承则想起有一句话说,一份好的感情是能让彼此成为更好的自己。 他发现,他和林昭穆没有做到,但林昭穆和方嘉远做到了。 挫败。 这种挫败比自暴自弃地觉得比起他方嘉远更能让林昭穆幸福来得更加猛。 今天,林昭穆站在他面前,因为方嘉远而成为了更好的林昭穆。 那他呢? 27. 第二十七杯酒 27 Chapter 27 在酒吧狂欢了一晚上的俞芷旋,在次日周六于家中躺尸,小男友也不想约。 林昭穆和俞芷旋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了一下午的电视剧,把周六的光阴惬意地虚度着。 其实俞芷旋不爱看,只不过今天被林昭穆拉着看了一点,尔后就被剧情给吸引了进去。 她一边看着狗血智障又欲罢不能的剧情,一边说:“我发现你现在看电视剧看得特别多,以前也没见你看那么频繁。” 林昭穆视线放在电视上,好像还沉浸在剧情里面,过了一会儿,说:“总要有娱乐方式嘛。” 俞芷旋:“你的娱乐方式过于单调了。” 天暗下来,平城这个季节的昼夜温差很大,一旦太阳下山,气温急剧下降,林昭穆扯过沙发上的花色居家棉衣裹上,几分钟后,脚尖戳了戳俞芷旋,“开个空调吧,遥控板在你旁边。” 俞芷旋将空调打开,林昭穆抱怨着天冷。 今天平城的最低气温是两度,可何时开始供暖的通知还没有下来。 俞芷旋说:“一般供暖时间要到下个月中旬。” “可是今年天气好像冷得更快,就不能提前一点?”林昭穆把自己缩在厚实的棉衣里,总觉得空调风力不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电视里夸张的哭闹声好像也没能带动出她们的情绪。 就在两人讨论完晚饭问题、俞芷旋拿起手机点外卖时,她接到了陆承则电话。 俞芷旋看到来电显示,抬起屏幕示意林昭穆,揶揄地挑眉,“赌五毛钱,他来电话为的是你的事。” 林昭穆只瞥了眼,没什么表情,似乎比起来电显示,电视剧里无节操的撒狗血更能提起她的兴趣。 “你看着办,别得罪人就行。” 俞芷旋没急着接电话,任由手机震动着,说:“你担心得罪他?是他担心得罪你吧?” 林昭穆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你不懂,有种东西叫因爱生恨,何况他那个也未必是爱。” 俞芷旋摆出了一副乡下人见识少的表情,接通了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她“嗯嗯啊好”地应承着。 等她挂了电话后,林昭穆问:“怎么?” 俞芷旋从沙发上起身,“他说他给我家里添置了点东西,他秘书送过来了。” 她说着来到玄关,提前将门开好。 林昭穆也终于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身下的真皮软垫凹进去一块,被她硬生生躺出一个坑。 “你不拒绝一下?”她不是很赞同地说。 俞芷旋理所当然道:“你说的别得罪人,而且他没指名道姓说是给你的,我也不想得罪人。”被她家里知道她无理拒绝这种人情往来的好意,是要被训的。 电梯“叮”地一声响,陆承则的下属们已经到了。 有两个人,陆承则的秘书还带着一个助理,两个人各自抱上来两三个箱子。 他们放下箱子,说明这是陆承则嘱咐送来的,俞芷旋问他们里面都是些什么怎么那么多,他们却说不清楚。 “陆总只是把东西交给我,让我帮忙送,没说是什么。”陆承则的秘书回答。 待两人离开,俞芷旋就好奇地开始拆箱子,一边用裁纸刀划开透明胶带,一边说:“如果他送了几百万的东西过来,我是不是得还回去?毕竟我是公职人员,就算是给你的,送来我这儿我也说不清呐。” 林昭穆低头看着箱子,淡淡说:“是的。” 然而箱子打开,结果另人大开眼界。 暖风机、暖手宝、电热毯、发热围巾…… 最后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一箱暖宝宝。 俞芷旋:“……”她没忍住,脱口而出一句我草。 就在此时此刻,陆承则这个顶级富豪,在她眼里彻底下凡到了人间。 林昭穆垂着眼扫过这些东西,没说话。 俞芷旋弯腰翻看着,说:“他是不是上网看了推荐过冬神器的帖子啊,这些东西他未必能平空想出来吧?来得可真及时,供暖前这些就是你的续命玩意儿。” 她直起身,回过头来,望着林昭穆说:“他跟以前比起来确实变得没那么欠打了呢。” 林昭穆抓了抓头发,想了想,还是给陆承则发去了一句【谢谢】。 陆承则回复得很快,【有用就行,昨晚看你衣服裹得紧,想起来你一直挺怕冷】 28. 第二十八杯酒 28 Chapter 28 陆承则送的东西确实好用,比如现在,在林昭穆键盘打字的噼啪声中,暖风机呼呼地给着伴奏。 她两脚的袜子里甚至还塞了暖宝宝,热度从脚心涌上,暖遍了整个身体。 东西好用,但林昭穆用起来没那么心安理得,总觉得承受不起这份好意,她想,这次就算了,要是陆承则继续送东西,她还是得拒绝。 不过,在那之后陆承则就没什么动静,没再送东西过来。 他好像把林昭穆的心理拿捏得很好。 今年平城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在月初时城郊就银装素裹,气温也可想而知,好在,今年供暖也确实提前了些,林昭穆靠着陆承则送来的东西挨过没有暖气的日子,供暖之后,她就像被解除封印一样,褪去了大棉袄,单衣单裤赤着脚在屋子里晃荡。 自然而然的,陆承则送来的东西也就被林昭穆收了起来。 俞芷旋的哥哥俞谨言踏着连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雪回国,贺卿尔给他弄了个接风宴,俞芷旋自然是要去的。 俞芷旋邀请林昭穆一起,林昭穆想了想还是拒绝。 她跟俞谨言本身就不熟,加上参加他接风宴的人无非就是陆承则周和泰那几个,见了尴尬。 傍晚时俞谨言来接俞芷旋,林昭穆出书房跟人打了个招呼,才发现原来陆承则也在。 俞谨言和陆承则其实都没进门,站在玄关外等,俞谨言催着还在卧室里换衣服的俞芷旋赶快。 林昭穆也没说什么,略点了个头打个招呼了事。 倒是俞谨言主动跟她寒暄了起来,“昭昭啊,好久没见了,我上回见你,你还只是大学生。” 林昭穆笑笑,附和道:“是啊,时间过挺快的。” 俞谨言看向沉默不语的陆承则,见他目光扫过林昭穆,但不说话,给他使了个眼色:非要跟着他上来,却不抓紧时间跟人相处,图什么? 很快俞芷旋从卧室里出来,拎了包快步出门,与林昭穆道别。 三人进到电梯里,陆承则开口问俞芷旋:“你家采暖用的是暖气片还是地暖?” 俞芷旋:“暖气片。”她诧异地看向陆承则,“怎么了?问这个干嘛?” “那怎么能赤脚走路?袜子总得穿一双。” 俞芷旋:“……” 懂了,说林昭穆呢。 她无奈瞥一眼陆承则,“行了,我知道了,回头跟她说。” 他们在地下一层出电梯时,迎面走来一提着个小礼品袋的年轻男人,俞芷旋见到他,笑着打招呼,“小宁?又来找昭昭呢?还带了礼物?” 原本陆承则没有注意他,听闻这话,目光朝年轻男人看去。 看上去大概二十出头,长得白白净净,挺清秀的长相。 “是啊,没能把林老师请去,我是要扣工资的,可不得贿赂一下。”男人回道。 看来是工作相关的人。 三人上车之后,陆承则并没有开口,但俞谨言问了句:“刚才那个是谁?” 俞芷旋回答:“一个出版社的编辑,想跟昭昭签合约,来好几趟了。” 俞谨言笑道:“看他拿着个礼物,还以为是追求者呢。” 开车的是陆承则,他始终没有加入到这个话题里面。 - 林昭穆给宁昱、也就是译语出版社的编辑开了门。 宁昱将手里的小袋子递上前,林昭穆皱皱眉,“怎么又带礼物?” “就一个小糕点,我知道林老师您不会收贵重的,这就是在来的路上买的。” 林昭穆这才接下,请了人进门,“叫我昭穆就行,‘林老师’听着怪别扭的。” “那,昭穆姐?直呼名字我可做不来。” 林昭穆笑笑,“行。” 宁昱没急着谈合约的事儿,先介绍起了这个小糕点,“这个是我在文兰街的一家咖啡店买的,听说糕点师是个意大利人,我想着你在意大利住过几年,没准喜欢吃意大利糕点师做的口味。” 林昭穆尝了一口,“挺好吃的。” “你喜欢就好。” 糕点不大,正好林昭穆还没吃晚饭,肚子空空,确实有些饿,很快就吃完。 随后两人开始谈合约的事情,但林昭穆其实并不热衷,她更喜欢接散活,想接就接不想接就不接,签了合约后每年都会有任务量,虽然这份合约没有要求她只能给译语出版社做翻译,但她还是不太喜欢。 只不过宁昱太热情又挺会来事儿,比如送点小礼物之类,她也不好直接将人拒之门外。 林昭穆道:“其实如果你们有翻译需求,我可以接工作的,不用非要签合约吧?我会更喜欢自由度高点儿的工作。” 宁昱很真诚地说了实话,“我们出版社想拿下鲁索先生小说的国内独家代理权,鲁索先生最喜欢的翻译就是你,他给我们提出的条件就是他的小说由你来翻译。” 鲁索……林昭穆知道这个作家,他的书在意大利很畅销,也发行了英译本,有在全球流行的趋势,在意大利的时候他就找上过自己,但她婉拒了。 原因么——鲁索的小说是大长篇,一部接着一部,到现在都还没有,完结,更重要的是,他是个高产作家,总是文思泉涌,一年能写很多。 林昭穆吃不消这种工作量。 于是,当宁昱提到此人时,林昭穆就更不想签合约,即便这位年轻编辑真的很真诚,老底都全盘托出。 只不过说明确实不想签合约之后,当宁昱提出一起去吃晚餐,林昭穆就不好意思再拒绝。 两人就在小区旁边的商圈内一家日料店用餐,因为离得近,雪也停了,而那边的道路又总是拥堵,开车反而更花时间,所以他们步行过去的,吃完后又踏着积雪散步散回来,宁昱送林昭穆到了小区大门口。 说来也巧,他们正好就撞见俞芷旋他们回来。 这次也不知怎么的,陆承则给兄妹两个当起了司机,他们去时坐的陆承则的车,回来时同样坐着陆承则的车。 陆承则远远地就瞧见了在路边慢悠悠地步行的林昭穆和宁昱两人。 虽然两人并排走,得离得不近,中间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不过陆承则目光还是在两人身上停留了好久。 他把车开过去,慢慢靠边,踩下刹车。俞芷旋也看见了两人,她摇下车窗,“你们出去吃晚饭了?” 林昭穆点点头,又说:“你回得挺早。” 俞芷旋冷冷一笑,“呵,我哥在,我不配有夜场。” 她说着下了车,没再麻烦陆承则特意开进小区里,只让他接着送俞谨言。 而林昭穆也同宁昱在小区门口道别。 陆承则透过挡风玻璃,多看了宁昱两眼。 副驾上的俞谨言顺着他的目光,也向宁昱看去。 “长得没你好看,不需要有危机感。”他像看透了陆承则的心理,直接说。 陆承则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正值宁昱笑着摆手冲林昭穆道别,俞谨言再一对比陆承则面无表情的脸,又说:“不过他笑起来就挺不错了,你也得多笑笑知道吗?” “我没有很少笑吧?”陆承则终于开了口。 俞谨言道:“不一样,你的笑看着渗人,看起来就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的那种,你看他的,多么生动阳光。” 陆承则突然想起来,方嘉远的笑容也是这一款的。 29. 第二十九杯酒 29 Chapter 29 陆承则并不觉得仅一个开朗一点儿的笑容就能让林昭穆动心,毕竟上回俞芷旋给她介绍了个混血也不见她有特别的反应。 但他发现宁昱出现在林昭穆身边的概率有些频繁,短短一周内,他也就见到了林昭穆两回,可每回都会撞见宁昱。 第一回是他主动帮俞谨言跑腿,给俞芷旋家里送东西,俞芷旋不在家,是林昭穆开的门,而里面还有宁昱在,据说是谈工作的。 第二回,也就是今天,是俞芷旋生日,俞谨言给她办了个party,party不大,也就是玩得熟的几个朋友,地点在俞谨言的别墅里。 宁昱是跟林昭穆一起来的,陆承则目光扫过他,又很快转开。 旁边俞芷旋向俞谨言抱怨他小气,给她的生日趴如此小型。 俞谨言就借机告诫她别那么爱玩,好歹公职人员,不能浪过头。 他说着,也注意到了和林昭穆一起过来的宁昱,朝他们那个方向扬扬下巴,问俞芷旋:“他怎么来了?” “我邀请的啊,”俞芷旋满不在乎说,也不管陆承则就在她旁边,“提起我生日趴的时候他正好在,我就顺势把他邀请了。” 陆承则手里捻着一根烟,是俞谨言给的,但他没点。 他问:“不是说不打算签他们出版社的合约么?怎么,他还缠着?” 俞芷旋颇为挑衅地挑眉看他,“买卖不在仁义在,生意做不成,难道不能交个朋友?你也不看看昭昭的条件,追她的怎么可能只会有你一个?有时候吧,都不用我做介绍,桃花它就自个儿来了。” 陆承则并不说什么,倒是俞谨言吸了口烟,轻轻一笑,“别不是为了生意出卖色相的。” 俞芷旋说:“还真不是,他大概大学刚毕业吧,工作方面嫩得很,昭昭随便一问他就把老底都透了出来,说是想拿下一作者小说的国内独家代理权,那作者又想让昭昭翻译,才来找的昭昭,偏偏昭昭嫌那作者写书太快,工作量太大。所以说,合约是真没戏,再好的色相都没戏。” 俞谨言:“那就是真的追人?昭穆呢?她怎么说?”他见陆承则只提了一句后就不再开口,专心地捻着他的烟,也不吸,就是用手指搓,于是他这个做朋友的就帮忙多问两句。 俞芷旋也没瞒着,实话实说:“没怎么说,她过得就跟尼姑似的,嘴上说什么会找下一任就是看缘分,行动上就是把所有缘分隔绝在外。现在她就是拒绝了合约过意不去,宁昱来找她也就没把人赶走。” 他们正说着,就见林昭穆向他们走来,宁昱跟在她身旁。 陆承则将手里的烟扔了。 俞谨言见此道:“戒烟的决心挺大?” 陆承则看他一眼,说:“你也掐了,我不想吸二手烟。” 俞谨言没动,只笑说:“是你不想还是不想让别人呛着?” 俞芷旋一把将他烟抢走掐灭,说:“再吸我就跟妈告状,说你越吸越凶!让妈逼你戒!” 林昭穆走过来向俞芷旋贺生日快乐,而宁昱也没有空手过来,给俞芷旋递上了生日礼物,并感谢她的邀请。 他当然是笑着说的,那个大男孩一样的明朗笑容让陆承则多看了两眼。 随后俞芷旋带着两人去长桌旁尝准备好的各种甜品,尔后贺卿尔一脸八卦地靠过来问俞谨言林昭穆身边的男人是谁。 俞谨言说明宁昱身份,贺卿尔就说:“则哥,得盯紧点,这小子估计是看上昭穆了。” 陆承则没说话,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长桌那头。 三个人吃甜点吃得很开心。 林昭穆好像嘴上沾上了奶油,俞芷旋提醒了她,她抬手擦了擦,但没擦对方向,陆承则就看到宁昱抬了手,想要帮她擦,但林昭穆身子往后一仰,躲了过去。 宁昱也不尴尬,又点了点自己右侧嘴角,看口型应该在说,在这边。 俞谨言也瞧见了,说:“看上追不上又没用。” 贺卿尔点头附和,“也是,就林昭穆这种情况,则哥都不用担心情敌。” 之后几个人又开始探讨一个年轻的、刚毕业没多久的男人对事业有成但年长他好几岁且还有婚史的成熟女性的追求行为中有多少是关于利益因素的考量,又有多少会是真正的心动和爱情。 俞谨言并不看好宁昱的动机,但贺卿尔说不一定,毕竟林昭穆的相貌气质摆在那儿,别说是二十出头的男人,十七八岁的小孩说不定也会迷恋上。 贺卿尔拍拍俞谨言的肩,“我知道你是对你妹妹的小男友有意见,在这儿借题发挥呢,但你不能不允许她喜欢小奶狗,是不是?” 陆承则没参与,他今天的话格外少,听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议论,不置一词。 他还是会时不时看向林昭穆那头,瞧瞧宁昱在做什么,以及那个特别刺眼的,张扬的笑脸。 竟有点儿羡慕他,想追就追,即便缠得紧了,林昭穆也会给他留面子,不会赶人千里之外。 这个party虽然是小型的,但也挺热闹,大伙儿聊天玩闹,也很尽兴,只不过陆承则的参与度不算高。 中途他去卫生间,在里面停留了挺久,没干别的,就是在照镜子。 他裂开嘴角,尝试把笑容放大,这不是他的习惯,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有些陌生。 只不过林昭穆似乎会对这样的人多看两眼——阳光、开朗、总是笑得耀眼的类型。 30. 第三十杯酒 30 Chapter 30 party结束后, 大家散场。 今天没人喝酒,开车来的,就开车走。 宁昱是坐着林昭穆的车来的, 林昭穆自然要负责把人送回,但宁昱住得远,他租的房子在北边的一个区,偏僻到旁边就是地铁终点站, 林昭穆把人送回去再回家, 恐怕得花上两三个小时。 林昭穆问了地址后,盘算了下, 也没说什么, 无非就是多开点儿车而已, 反倒宁昱怪不好意思,说他叫个网约车就行。 “那不行, 哪有把你接来却要你自己回去的道理,何况这里别墅区,附近没什么网约车,你等车过来都要好久。”林昭穆没让他叫车, 坚持送他。 陆承则突然说道:“我送吧, 顺路。” 林昭穆诧异看向他, “顺路?” “嗯, 我今晚去那儿的别墅。” 陆承则在平城的房产不少, 城郊有别墅再正常不过, 但林昭穆还是多问了句:“你明天不用去公司吗?”假如陆承则的习惯没变, 他平时应该住在距离他公司十几分钟车程的大平层内,而不会去郊区的别墅。 陆承则含糊地应了声,没多说什么, 只对宁昱道:“上我车吧。”其实他只是不想让宁昱和林昭穆在车内单独待一路,他去哪儿不重要,顺不顺路也不重要,即便让司机送一下也行。 他说着,露出了一个友好的、放大版的笑容,他笑得很自然,略狭长的眼笑得弯起,几乎成一月牙样儿,平日里那股凌厉的眼风消失殆尽,仿佛真的成了阳光温柔的邻家哥哥。 宁昱不熟悉陆承则,只以为他就是这样友好的人,道了谢,上了他的车。 林昭穆则多看了陆承则两眼,眼里有诧异不解和狐疑。 就感觉,今天的他,像吃错药一样。 不过她没有多想,既然陆承则说他顺路,那就再好不过,道了句“那就麻烦你了”,尔后便坐上自己的车,跟大家道别。 送他们出来的俞谨言挪步到陆承则身侧,轻身道:“你在发什么神经?” 陆承则:“送个人而已,有什么问题?” “我说的是你这笑得,发的什么神经?脸抽了?” 陆承则一顿,很认真地问:“笑得不好看?” 俞谨言:“……” 他突然懂了,陆承则这么笑是因为之前自己说过的话,他磨着牙,觉得陆承则不争气又觉得无奈,“好看,笑得花枝招展的,能不好看么?不过你悠着点吧,我怕你下一步就是整容成方嘉远的样子。” 陆承则没再搭理他,上了车。 上车之后,他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没兴趣对着宁昱开怀地笑,只沉默地开着车,宁昱有意与他攀谈,他也是疏离的模样,后来宁昱也就不再开口。 且最后陆承则也没亲自送宁昱到家,等到了他平时住的大平层后,说:“我还有事,让司机送你。”便下了车。 事后宁昱还同林昭穆说起过此事,说他们那几个富豪看上去和气,但疏离得很,跟他们普通人还是有隔阂,还问她是怎么进入他们这个圈子的。 林昭穆不欲多谈,只叫他不必想着与他们亲近,进那圈子未必是好事。 - 今年的冬天好似特别冷,进入十二月之后,气温总创新低,北风呼啸,雪也下得特别多,一场接着一场。 好在室内有暖气,只要不出门,对林昭穆来说就是幸福的一天。 今天是十二月四号,平城的天再一次落下雪花,林昭穆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年的第几场雪。 下午时,俞芷旋跟她说,俞谨言有东西要送过来,让她帮忙收一下。 【大概率又会让陆承则过来送,你自己看着办吧】 紧接着又一条消息,【以前也没见我哥经常给我送东西,他这是僚机当上瘾了】 自从俞谨言回国后,林昭穆见陆承则的频率确实高了不少。 他时不时会帮俞谨言跑腿,往俞芷旋家里送点东西,且选在俞芷旋上班时送来,林昭穆就不得不接待他。 但陆承则从不久留,放下东西就走,多数时候连门都不进,就在玄关外站一会儿,林昭穆也就不至于反感,甚至还会想他可能真的只是帮俞谨言跑个腿,而不是所谓的找俞谨言做僚机。 以及,林昭穆发现,最近陆承则是真的喜欢笑,跟以往的温和微笑还不同,他的笑容变大变明朗起来,眉眼弯起,很开朗的模样,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就比如今天,他来时,依然带着那个过于耀眼的笑容。 林昭穆实在觉得奇怪,没忍住,诧异问他:“你最近是碰上了什么高兴事儿吗?怎么总见你笑得很开心?” “还好吧,就公司里谈了几个大项目。”陆承则随口诌了个理由。 “都不像你了。”林昭穆淡淡说。 “不喜欢?” 林昭穆抬了抬眼,“问我喜不喜欢干什么?难不成你能不能笑还得听我的?” 陆承则便不再提,目光扫过她又没穿袜子踩在地上的脚,说:“你们这儿不是地暖吧?赤脚走路当心脚底受凉,还是得穿鞋子或是穿一双袜子的。” 林昭穆愣了一下,缩了缩脚趾。 正当陆承则以为她还是会平淡地回一句“不冷”时,他却听到她说:“哦。” 陆承则望向她,就见她愣愣的,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对他道:“你慢走。” 陆承则离开后,林昭穆关上门,返身回房间,给自己穿上了袜子,抬眼看手机屏幕,又看到了今天的日期,十二月四号。 林昭穆其实很喜欢赤脚,小时候喜欢赤脚在泥地里踩,长大些后爱干净了,不再踩泥地,且当时在山区农村,家里的地上别说瓷砖,连水泥都没浇,没有赤脚的条件,这个爱好就被埋藏起来。 后来到了平城上学,宿舍里大家都穿鞋,没那么干净,林昭穆也就不会赤脚,再之后和陆承则恋爱,她有段时间常住在他家,渐渐开始脱开束缚赤脚走来走去,但被陆承则说了一回,她就没再做。 那时候陆承则的理由还不是担心她脚冷,毕竟他家里装了地暖,且平时他都不会注意她赤脚,最多就是在意乱情迷时捏着她脚丫夸她脚好看,而那一次,是因为他在家里开视频会议,她赤着脚走过,一不小心入了镜,会议结束后陆承则就告诫她别这样,不合礼数。 不过想来,现在陆承则大概早已不记得有这事儿。 林昭穆彻底放飞赤脚的这个爱好,是在和方嘉远在一起之后。 方嘉远起初会提醒她穿袜子,但林昭穆屡教不改,方嘉远就干脆给家里改装上地暖,麻烦是麻烦了些,要把地板都撬开,但那之后,即便天再冷,林昭穆也能赤着脚到处走。 林昭穆穿上袜子后,就想着,她买的房子不是地采暖,买的时候没考虑那么多,失算了。 要是方嘉远在,肯定会想到这一点。 林昭穆出了会儿神,之后便回书房继续工作,才坐下没多久,又听见一阵门铃声。 于是林昭穆停下工作走过去,透过猫眼看,是一个快递员拿着一束花。 是一束浅色的紫罗兰,紫里透着淡淡的粉。可能因为外面下着雪,花瓣上还夹了些雪花,很漂亮。 林昭穆开门的动作有些快,手掌紧紧捏着门把,金属门把的凉意沁进她手心。 快递员将花递给她,请她查收。 她问:“谁送的?”语速快得声音都有些模糊。 快递员说:“这我们就不清楚了,是同城快递。” 林昭穆将花束接过,道了谢,关上门后,在花束里寻找卡片,动作带着匆忙,可她明明知道,没有奇迹。 今天是十二月四号,其实本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不是结婚纪念日,不是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也不是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亲吻,更不是谁的生日或忌日,但方嘉远规定了它,成了一个每年都送紫罗兰的日子。 方嘉远说,那一天亲吻,他感受到了她从过往里挣脱出来的全心全意,所以他要把这一天定为一个特别的日子。 他本就是一个很浪漫的人。 今天早上林昭穆看到这个日期后,她就出了会儿神,陆承则提醒她穿袜子,她又想到了方嘉远。 现在,她还收到了紫罗兰。 林昭穆在花束里找到了卡片,卡片上就是平常的祝福语,没有写特别的,用的是意大利语。 不过方嘉远送花,每回都是他亲自写的卡片,用中文写,歪歪扭扭的字,就像出自小学生之手。 卡片上没有署名,但林昭穆很快就知道了是谁送的,因为宁昱给她来了电话。 “花喜欢吗?”他问。 林昭穆的语气冷下来,“为什么要送我紫罗兰?为什么要挑在今天?” 对面的人顿了下,大约听出了她的不高兴,声音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啊……我有个朋友在意大利留学,跟你是校友,我听说你以前总会在这个日子收到紫罗兰,所以就想着送一束过去……”他说得其实委婉了,他听说了很多关于林昭穆的事情,包括她那个空难身亡的丈夫。 “不要再送了。”林昭穆冷声说。 她顿了一顿,又添上一句,“还有,我没有签你们出版社合约的打算,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宁昱又打了电话过来,一连好几个,林昭穆都挂断,最后直接拉黑,不想再联系。 没有奇迹,也不是恼人的巧合,而是有人刻意为之,这在林昭穆眼里,更像一个恶作剧,一个让人非常厌恶的恶作剧。 不过花还是被林昭穆留了下来,放在餐桌上,她只丢掉了卡片。 甘甜的花香弥漫开来,淡淡的,不仔细闻还闻不到。 只是不知道这花能存活几天,现在并不是紫罗兰的花期,这一束无非就是温室里的花朵,不过如果室内温度适宜,兴许也能保留得更久一些。 摆弄好了花束之后,林昭穆回到书房想继续工作,但没过多久,她接到了方女士的电话。 今天真的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好像所有跟方嘉远相关的事情都凑到了一起。 电话里,方女士对林昭穆说:“我和Matteo决定了,要收养一个孩子,早上去领养机构提交了申请,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一声。” 林昭穆滞了片刻,回神后又立刻说:“那很好,是个好事情,你们打算领养一个什么样的孩子?男孩女孩?” 方女士说:“男孩,妈妈是一个大学生,意外有了孩子,不过还不一定,她未必会选我们,只是先提交了申请。” “哦,那挺好,”林昭穆说,“是一个好事情。”她重复着。 确实是一个好事情没有错,她自己也曾建议方女士领养一个孩子。现在方女士和Matteo终于想通了,决定领养。 这很好,真的很好。 - 俞芷旋下班回来,打开门就见里面一片黑暗,一盏灯也没有亮。 她以为林昭穆出去了,打开灯后,就被窝在沙发上的人吓了一跳。 “你干嘛呢?怎么不开灯?” 林昭穆抬起眼来,看神情好像没什么异常,就是眼神有点儿愣愣的,她大概是被灯光刺到了眼,抬起手挡了挡,说:“下午犯困,就在沙发上躺了会儿。” 俞芷旋诧异地看她一眼,感觉她并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不过俞芷旋很快被餐桌上的花束吸引了注意,惊叹道:“哇,好漂亮的紫罗兰,哪儿来的?” 林昭穆很随意地淡淡答:“宁昱送的。” 俞芷旋闻言就是一声夸张的起哄,“哟你们什么情况呢?是不是有戏?快跟我说说!” 林昭穆却是一副不欲多提的模样,只道:“没情况,别问了。”说着就问她晚饭吃什么,又解释说,“我下午睡过头了,没烧饭。” 俞芷旋对此很随便,“那就别烧了,叫外卖吧。” 两人点了外卖,收到之后,一块儿在餐桌上吃着,淡淡的紫罗兰芳香弥漫在鼻尖。 今天餐桌上有些沉默,俞芷旋看了看紫罗兰,再看向低头扒饭的林昭穆,感觉到她情绪很低。 俞芷旋没问,只猜测可能跟紫罗兰有关。 晚饭吃到尾声,林昭穆扒完了米饭,放下筷子,但她菜吃得少,似乎也不觉得米饭寡淡。 她冷不丁开口问:“你说,要是有人代替了方嘉远的位置……” 她只问了一半,没说下半句。 俞芷旋眼神扫过餐桌上的紫罗兰,突然就心潮澎湃起来。 她觉得应该是林昭穆动心了,但过不去心中那道坎,才会这样问。 她立马说:“一辈子那么长,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的,方嘉远要是知道他最爱的人后半辈子孤苦伶仃,他也不乐意啊。何况,向前看又不代表把他遗忘,为什么不能缅怀的同时,把日子也过好呢?” 林昭穆手指轻轻触碰着紫罗兰花瓣,有一下没一下的,她轻声附和,“你说得对。” 方女士又怎么可能把方嘉远遗忘呢? 她只是多了一个孩子,从一个变为两个,大儿子书写了她的过去,小儿子将陪伴她的余生。 大概,下次再碰到方女士时,她应该没那么老态龙钟了吧? 这真的是一件好事,非常非常好的事情。 俞芷旋跟林昭穆并不在一个频道上。 她不知道方女士打的电话,只知道紫罗兰和宁昱。 吃完饭后,俞芷旋避开林昭穆,给陆承则发了条消息。 【不要再来打扰昭昭了知不知道,之前我帮你是因为昭昭需要一个男朋友,现在已经有人选了,你千万不要来坏事,要不然昭昭绝对会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31. 第三十一杯酒 31 Chapter 31 陆承则收到消息的时候, 还在开会。 因为一些事情,会议迟迟未结束,已经过了晚餐饭点, 但会议室的长桌两侧,集团高层都还正襟危坐。 陆承则坐在上首,正讲着话,有提出一些工作上的问题, 但没有点名批评哪个高层, 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都还是温和的,但即便如此, 他依然不怒自威, 底下高层严阵以待, 丝毫不敢懈怠。 俞芷旋的消息在手机界面跳出来,起初陆承则并没有在意, 只扫了一眼,继续着他的会议发言,但扫到“昭昭”二字后,说话的声音便顿住, 还是说了声“稍等”, 拿起手机看消息。 每个字他都认识, 但连起来, 他好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脑子钝住, 保持着拿起手机的动作, 好半晌没有动弹。 会议室里没人说话,安静地能听到时钟滴答。陆承则停顿的时间久了,下面的高层开始面面相觑, 有的见陆承则面色凝重开始心惊胆战,有的看向陆承则身边的余特助,用目光询问。 余特助轻咳两声,陆承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在会议室里,他很突兀地终止了会议,说:“今天先到这儿,还有别的要汇报的发我邮件。” 说完,便站起身转头就走。 椅子划开,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嗞啦。Hela 陆承则离开时手里只拿了手机,从会议室出来便走进电梯。余特助见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再看外面纷飞的大雪,忙提醒他带外套,然而电梯门已经关上。 于是余特助快步去办公室将陆承则的外套带上,赶忙追上去,同时给陆承则打电话。 陆承则接了,听到余特助问他是不是要出去、帮他把外套拿下去,他顿了半晌,好像在思考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正当余特助以为信号不好要再问时,他才说:“我在地下车库,你拿下来吧,谢谢。”声音略显低沉,和平时好像没什么两样,但似乎又有些许不同。 余特助拿着外套来到地下车库时,就看见陆承则站在车外,没有上车,就这么站着。 余特助不太敢用“呆滞”这个词去形容此刻的陆承则,但他又想不出更合适的形容词来,总之,陆承则看上去怪异得很。 余特助将外套递上,陆承则接过,也没有什么话要吩咐的样子,余特助多嘴问了句,“陆总,您要去哪儿?需要我做什么吗?” 陆承则轻摇了下头,只说:“你上去吧。”随后就坐上驾驶座。 余特助便作罢。 上车后,陆承则并没有立即发动汽车。 好像被余特助的一个电话打断之后,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刚收到消息时,他是想去找林昭穆的,想问问她究竟怎么回事,明明她和那个叫宁昱的认识才没多久,怎么就突然间关系往前进了一层。明明是他先表明心意的,明明从前的过错他意识到了,会改,也在改,明明他的条件要比宁昱好很多很多,明明…… 但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他想问的那些问题,在五年前,林昭穆选择了方嘉远之后,他都问过,且问得风度尽失,问得毫无理智。 他什么结果都没得到,除了把林昭穆越推越远。 他坐在驾驶座上,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不能跟以前一样。 而在冷静下来之后,他发现,俞芷旋其实什么都没有说清楚,甚至都没有提宁昱这个人,只是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个人选是宁昱,因为他不知道林昭穆还有没有别的追求者。 陆承则还没有回消息,他又打开看了一遍,那条信息突兀地摆着,没有前因后果。 他想了想,还是先给俞芷旋打了个电话过去。 “你发的这句话什么意思?”陆承则问。 俞芷旋理所当然答:“字面意思啊。” 陆承则耐着性子问:“你说的有人选了,是谁?宁昱吗?” “对啊,就是宁昱。” “他们是什么情况?怎么那么突然?发生了什么?” 陆承则越问越细,但细节俞芷旋哪里说得上来,只不过她今天见林昭穆终于要接下桃花,心情不错,也就有耐心同陆承则解释,“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就是昭昭收了宁昱的花束,并且表示她要向前看,总之,你别来捣乱了行不行?昭昭好不容易肯尝试一段新恋情的,你要有良心,就盼着她点儿好行不?” 陆承则默了默,尔后低声说:“我知道。”说完,掐断了电话。 他在车里坐了许久,什么都没做,就这么干坐着。 他想起他去林昭穆和方嘉远的婚礼,遛进去,默默地观了礼,再出来。 然后在教堂旁的公园长椅上,沉默地坐了许久,就像今天在车子坐着差不多。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死心了的,林昭穆结婚了,并且很幸福,他不可能再把人追回去,盼着她离婚么?似乎有那么一点儿阴暗的小想法,但又好像没有,因为觉得在婚礼上林昭穆的笑容真的美得不可方物,如果他连这都要掐灭掉,就有点儿太不是人了。 他就坐在长椅上想以后要怎么办,想以后会不会再遇到个让他心动并且再忘不掉的姑娘,然后突然发现,他无法接受有人能代替林昭穆。 所以,还是不婚好了,他原本就是不婚主义。 现在,他并不想再变回不婚主义。 可是好像这一切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那是无力感,很强很强的无力感。 陆承则就这么在车里坐了个把小时,后来被一通工作电话打断,随后回到办公室。 他想了想,还是让余特助去查了下宁昱这个人,告诉自己这是不想让林昭穆掉进坑里,毕竟俞谨言也说过,一个年轻男人追求比自己年长几岁事业有成且有婚史的女人,动机未必单纯。 但他其实还是盼着能查出宁昱的劣迹。 只不过,结果并不是。 宁昱就像众多刚毕业的普通大学生一样,普通家庭,普通学历,没有前科,没有不良嗜好,拿着一份不尽如人意的工资,无房无车,谁也说不清楚未来会怎样。 陆承则觉得这样的人配不上林昭穆,但是这又怎么是他能决定的呢? 当初他也觉得方嘉远跟自己比差远了,但事实是他远远比不上对方,至少在林昭穆看来是这样。 那份关于宁昱的调查资料,最后被他丢进垃圾框里。 当天晚上陆承则的睡眠不太好,断断续续的,可能最后算下来只睡了两三个钟头,次日大早,他好像终于想出了他能做什么,给俞谨言打了个电话,问他:“不是说昭昭元旦前要搬进新家吗?你不用去帮忙搬家?” 总归,先见一面,稍稍打探一下吧。 林昭穆确实是打算搬家的,她前两天过去看了眼,感觉新装修的味儿散得差不多,就想着慢慢开始搬东西,争取元旦前入住,也好让俞芷旋和她的小男友早点自在起来。 既然要搬东西,就难免会叫劳动力,正巧俞谨言得了陆承则指示过来问,俞芷旋就顺势叫了他帮忙,并把搬家的行程放在了周末。 自然,陆承则跟着俞谨言一块儿来了。 其实大件的软装林昭穆都需要新买,买来后店家会负责搬,她的搬东西,就是搬一些生活用品,杂七杂八的这些,叫一个俞谨言也就足够,再来陆承则,就有点儿劳动力剩余。 不过人来都来了,林昭穆自然是客气地道谢。 七零八碎的东西被装在纸箱子里面,由陆承则开车,运到林昭穆新家,然后再一件件拿出来,一件件收拾。 在俞谨言和俞芷旋在客厅收拾时,陆承则来到书房,帮着林昭穆一起摆书架的书册。 有一部分是翻译相关的资料书,有一部分是小说、文献杂志等,基本都是意大利语的。 林昭穆想把其中一整册的书放书架最高层,没能够得上,正要踩凳子,被陆承则接过说:“我来。” 林昭穆便松了手。 陆承则一边摆书,一边状若无意地问她:“宁昱怎么没来?” 林昭穆诧异地看他一眼,对这个问题很无语,好像宁昱必须要来似的,不过陆承则仰着头在摆书,没看到她的神情。 她说:“我又没叫他。就这么点东西,有谨言哥过来帮忙就够了。”言下之意就是,你都不用来。 这次确实是陆承则自作主张过来的,林昭穆和俞芷旋谁都没叫他。 于是他便也不说了。 有时候真不能背后说人,陆承则这才问起宁昱一句,没过多久,林昭穆就接到了宁昱打来的电话。 没错她已经把宁昱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后来林昭穆反思了自己的行为,觉得她确实是反应过度,人家只是好意,她不愿接受这份追求,拒绝就是,确实没必要这么冷言冷语还直接把人拉黑。 更何况,林昭穆也不想跟译语出版社弄僵。 于是在那天次日林昭穆就把宁昱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并且同译语出版社的主编联系了,表示自己虽然不打算签这份合约,但不代表不跟他们合作,并解释不签合约并不是宁昱的问题。 大概今天宁昱知道了此事,就给她打了电话过来。 陆承则也看到了来电显示,目光沉了沉,别开眼,强迫自己专心地摆弄书册。 林昭穆接起电话,那头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太好了,终于能打通你电话了。”紧接着就是一声道歉,“对不起,是我想得不够周到,我以为会给你一个惊喜,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没关系,不用道歉,”林昭穆道,“那天确实也是我反应过大了,我们就让这件事过去吧,我也已经跟出版社解释清楚了,只是不签合约而已,还会有合作机会的。” 宁昱大概也清楚他的追求是不可能成功了,于是在电话那头问:“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林昭穆笑了笑,“当然,还有,谢谢你的花,我确实很喜欢紫罗兰。” 这次通话很友好地结束,一切都回归平静,只不过在陆承则眼里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他听不见宁昱在那头说了什么,只看到了她柔和的笑容和关于那束花。 在他眼中,好像是他们两人因为工作上的问题有了些矛盾,宁昱前来道歉,林昭穆接受了,他们又和好如初,而那束紫罗兰,在陆承则眼里就成了他们两人恋情的证明。 陆承则一时手没拿稳,一本书册从顶上掉落下来,砸到林昭穆肩上。 陆承则连连道歉,询问她疼不疼,并弯腰将书捡起。 书是本薄薄的册子,也不是硬皮,林昭穆并不疼,摇了摇头说没关系。 也不知这段对话怎么就开了个口子,那句质问突然就从陆承则喉口冒了出来,“你跟宁昱在一起了?” 林昭穆一愣,下意识是要否认的,但她很反感陆承则的这个语气,这让她想起以前,他就是这么追到意大利质问她为什么跟方嘉远在一起。 于是她皱起了眉,并不想回答。 这在陆承则眼里就成了默认。 他缓缓了做了个深呼吸,吐出口气,说:“我觉得,他可能……”但说到这里,他忍住了,又改口道,“你真的喜欢上他了?真的……一点儿都看不到我?” 林昭穆道:“关于我跟你之间的,我觉得我说得挺清楚的,你确实没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陆承则好像没听到这句话,手里还拿着捡起的书册,就站在书架前,垂眸望着林昭穆,“为什么他可以?因为他的笑容跟方嘉远的很像?我也可以的,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可以告诉我,我都可以。” 林昭穆一滞,她想起前段时间陆承则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笑容,所以,竟然是因为这个? “你……”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顿了顿,“你是不是有点儿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是她能想出的最贴切的词。 “大概吧,这些年和泰总说我不太正常,”陆承则说,“可除了把自己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我能想到的都想过了,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或者,你告诉我?” 林昭穆语塞,竟完全说不出话来。 陆承则又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但我确实,很爱、特别爱你,我大概是非你不可了,当初你跟方嘉远结婚的时候,我就想,你跟别人结了婚,那我确实这辈子都是不婚主义了。” 林昭穆垂了垂眼,片刻后,又说:“想法是会变的,就像你以前,原本就是很坚定的不婚主义。” “是你让我变的,所以我又变回去,也只能是因为你了,不会再有别的因素。” 陆承则说话的时候,一直望着林昭穆,丝毫不想错过她的一点眼神,可能是想找出一点儿心疼的意思,这样他就又有了希望。 但林昭穆垂着眼,避过了他的目光,甚至微微皱起眉来。 陆承则想,她可能真的特别很讨厌自己的纠缠,也不在乎他能不能变成她喜欢的模样。 而他确实不想也不能再跟五年前一样,给林昭穆留下很差很差的印象。 稍微有点儿风度吧,至少要变成不遭人厌恶的前任,让她回忆起自己的时候,能想到的都是快乐的事情,陆承则这样对自己说。 “如果、如果你真的喜欢宁昱,”他艰难地开了口,“我会祝福的,真的会,其实我五年前的时候也祝福了,在你婚礼上,你不知道吧,我其实去了你的婚礼。” 他好像站得有些累了,在椅子上坐下,手里的书册随意地搭在书架上。 椅子是前段时间林昭穆新买来的,运到这里有些日子了,也没收拾过,凳面上已经积了层灰,陆承则根本没有注意,直接坐了上去。 他抹了把脸,但其实脸上什么也没有,尔后双手手指交叠相握着,两手肘撑在腿上,好像这样就能撑起身体,有了点力气。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会祝福你们的,”他重复说,“以前我就是一时没转过弯来,我真的不是那样糟糕的人,你能从那场空难的阴影里走出来,我很高兴,由衷地为你高兴。” “如果你能看到我,那就更好了……”他声音轻下来,说到最后就像是呢喃。 林昭穆站在他身前,垂着眼,能看到他头顶柔软的短发。 她感受到了他的真诚,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不过,”陆承则又说,他好像有很多话,要在今天一次性说完,但最后说出来的,又不是很多,“我不是很想再过之前的那种日子,那种,刻意去打听你和方嘉远的消息,然后死心、越来越死心,那种日子,挺难受的。” “所以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我会忍住不去关注你的。”他说完,好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然后起身,快步走出去,像逃走一样,仿佛迟一秒他就走不了。 外面俞谨言和俞芷旋已经不在了,可能是发现他们两个在谈话,给他们腾了空间。 陆承则就这么快步走了出去,带上了门,下电梯,一气呵成。 林昭穆留在书房里,愣了许久。 在她跟方嘉远结婚后,很多事情,她确实不知道,比如陆承则来到了她的婚礼,比如他一直有在关注着自己。 不过回想起来也不是无迹可寻,婚礼上方嘉远被俞芷旋叫走了一段时间,回来后欲言又止,最后又没说,以及空难之后,陆承则第一时间给了方女士和Matteo帮助。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对陆承则的影响这么大。 林昭穆没看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回神的时候,是听到敲门声。 她走过去开门,居然是陆承则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面上的表情给人的感觉都说不清楚,他就这么僵直地站着,垂眸对她说:“我刚才说错话了,我们还是做朋友吧,就做朋友,行不行?我保证我不会越线的,绝对不会。” 32. 第三十二杯酒 32 Chapter 32 外面的雪还在下, 这两天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雪,始终没有彻底放晴。 林昭穆能看到陆承则的肩膀上有打湿的痕迹,是雪花落下后融化的水。 还有他眼里忽视不了的乞求。 她不知道说什么, 这份感情她承受不起也回应不了。 林昭穆别开眼,侧身让出条道,说:“你先进来吧,外面冷, 进来再说。” 陆承则依言进门, 林昭穆把新沙发上的塑料防尘模扯下来,示意他坐, 而她自己则回避了陆承则的话, 顾左右而言他, “也不知道小旋跟谨言哥去了哪,他们出去也没说一声, 我打个电话问问。” 她说着就拿起手机。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在她手腕上,隔着羊绒毛衣,林昭穆依然能感受到他的力道,紧紧的, 但不至于弄痛她。 “做朋友好不好?”他重复道, “刚才我说错话了, 你就当没听过。” 陆承则拉着她, 把她也拉到沙发上坐下, 他阻止了林昭穆打电话, 仿佛她不答应下来他就会一直问一直问。 林昭穆把手腕从他掌心里抽出来, 只稍稍扭动了下手腕,他便松开了,小心翼翼的模样, 生怕她生气似的。 她说:“你能不能不要喜欢我了。” 话音未落,她就看到了他暗下去的眸光。 她别开眼,不想再看,但很快她就听到他说:“嗯,不喜欢你了,既然做朋友,那当然只是朋友,我不会越界的。” 如此迅速的回答,让林昭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知道陆承则误会了她跟宁昱,也不是说不愿意解释,只是这时候告诉他,反倒像欲拒还迎,还给了他不切实际的希望。 可林昭穆也不想故意用这个误会扰乱陆承则的情绪。 林昭穆想了想,说:“如果你可以不喜欢我,我不介意做朋友的,能继续做朋友是好事。还有,我跟宁昱不是你想得那样,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跟你复合的打算,你不要再喜欢我了。” 听林昭穆的这一段话,陆承则就像坐过山车一样。 但不管怎么,他松一口气是真的,原来是他误会了,原来,他暂时可以不死心。 无非就是继续等,即便从林昭穆表达的意思来看依然没什么希望,但他至少还能继续等,等她动心,等她接受。 陆承则侧头看向林昭穆,她坐在沙发上,面对着正前方,垂着眼,没有看他。 陆承则眼睑颤了下,想,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消息,他就不要再得寸进尺了。 于是,他避过了林昭穆“不要再喜欢我”的请求,说:“原来是个误会,抱歉,我听说你收了宁昱的花束,还打算向前看,我以为你们在一起了,是我误会了,抱歉,刚才的话,你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过吧。” “打算向前看?”林昭穆诧异地重复,不过她这时候反应挺快,就想到可能是俞芷旋有什么误会,“是小旋跟你说的?” 陆承则:“她大概也是误会了吧,以为你跟宁昱要进一步发展,怕我添乱,警告我呢。” 俞芷旋的良苦用心,林昭穆还是心存感激的。毕竟陆承则有“前科”,如果她真跟宁昱有了什么发展,俞芷旋的担心并不是多余。 而跟从前比起来,这次陆承则的反应确实变了许多,也好了许多。 他的确不是那么糟糕的人,只不过这跟她也没关系了。 方才陆承则的模样还是让林昭穆心下起了些波动,她没那么铁石心肠,那样的陆承则看起来有点儿可怜,只不过这点波动跟感情无关。 所以,林昭穆此时的态度挺好,也耐心地解释给陆承则听,“那天我确实收到了宁昱送的紫罗兰,但我很不喜欢这个行为,他是故意学着方嘉远的,方嘉远就会在每年的那一天送我紫罗兰。我跟宁昱已经说清楚了,大概小旋看到花误会了吧。” “而且,”她顿了顿,又说,“那天我还接到了方女士的电话,她跟她丈夫打算领养一个孩子,已经提交了申请,我就跟小旋提起过有人代替了方嘉远的位置,她可能是听到这个想多了。” 其实林昭穆讲得并不是很清楚,只是简单地叙述了是什么让俞芷旋有了误会,但陆承则足够了解她,她在想什么,已经了然于心。 他突然就明白过来,宁昱之流,他根本不用在乎,因为林昭穆到现在为止,压根就没有走出来的打算。 不是走不出来,是不想走出来。 她根本就接受不了有人取代方嘉远的位置,就连方嘉远父母再领养一个孩子,她都没能全然接受。 她可能,能理解、明白这是一件好事情、知道站在方嘉远父母的角度就应该为他们高兴,但她无法释怀。 她总说能不能有新恋情看缘分,身边人的劝解她都照单全收,但她只不过就是说说而已、听听而已。 陆承则手肘撑着腿,双手交叠相握着,不自觉地用了力,手背上隐约可见青筋,额前碎发随着他略微低头的动作柔软地垂下,阴影打在眉眼上。 他眼睑垂着,闭了闭眼,随后又睁开。 怎么办呢,林昭穆不肯放下方嘉远。 她的心里,被方嘉远塞得满满的,不肯给任何人留位置。 陆承则默了片刻,尔后撑起身,抬起头来,再度看向林昭穆,说:“你在担心他父母领养了孩子之后就将他遗忘吗?” “没有,”林昭穆快速否认,“他们不会的。” “那你是觉得那个孩子会代替方嘉远的位置?” 林昭穆顿了下,答非所问:“我知道这是一件好事情,上回我见到方女士,感觉她老了很多,她还隔三差五就去墓地,又雇了人一直打扫我们的房子,我也提了的,建议他们领养一个孩子。” 陆承则垂了垂眼,说:“方嘉远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不能因此让余生都沉浸在悲痛里,我不想说什么方嘉远也无法安心这样的话,而那个孩子会代替方嘉远爱他的父母,不是代替位置,是代替爱,没有人会遗忘,也不会有所谓的替身,只是把爱传递下去,仅此而已。” 他说了这番话,在劝解林昭穆的同时,好像也说服了他自己。 不会有所谓的替身,林昭穆不会接受,他学着方嘉远的样子也不可能让林昭穆多看两眼。 他只能是继续爱她。 林昭穆沉默半晌,才又发出了声音,“我知道。”很轻的声音,不仔细听甚至听不清。 “所以,放在你身上,也是一样的。” 天渐渐暗下来,当房间里开始视物不清的时候,林昭穆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们两个已经说了那么久的话。 她站起身,打开了灯,对陆承则说:“谢谢,谢谢你跟我说这些。”她说的“这些”,显然不包括前面陆承则的剖白,只是感谢他的劝慰。 陆承则摇摇头,“不用。” 很奇怪,聊到最后,竟成了他在劝慰。 两人都没有再提喜不喜欢、做不做朋友的事,陆承则也不知道之后林昭穆会不会决绝地同他保持距离。 他只知道,他只能等,等方嘉远占据林昭穆内心的空间慢慢减少,等到只剩下埋在角落里的怀念,给他腾出位置。 他不清楚这需要等多久,可即便是几年、几十年,他也没办法。 后来两人联系了俞芷旋和俞谨言,一起吃了饭,俞芷旋悄悄跟林昭穆说她本来是要进书房把陆承则赶走的,但俞谨言非要拉走她,说什么得给他们说话的空间。 林昭穆没怎么在意,道了句没事。 之后林昭穆也跟俞芷旋说清楚了关于宁昱的误会。 这事儿就此告一段落。 而林昭穆也在元旦之前搬进了新房里。 用俞芷旋的话说,现在她哥想做僚机也做不成了,她可能都没法再收到他哥送的礼物。 她说完这话还没过两天,就被打了脸——俞谨言说要在元旦假期请她去滑雪,还让她叫上林昭穆。 看来俞谨言的僚机之路并不会因为林昭穆搬家而结束。 俞芷旋打了个电话,把话传达给林昭穆,没料到林昭穆居然利落地答应下来。 这让俞芷旋反倒觉得反常,说:“我哥这么大方地要请我们滑雪,肯定陆承则也是在的,你居然不反感?那天你跟陆承则聊了什么?” 她语气里还透着股激动,莫不是有戏? 只要能让林昭穆接受一段新恋情,宁昱也好,陆承则也罢,俞芷旋都觉得可。 林昭穆说:“聊开了好多事情,他为人不坏,我也没必要避之如蛇蝎,尝试着做朋友吧,何况,我挺喜欢滑雪的。” 俞芷旋忽然想起来,林昭穆和方嘉远的蜜月照片有好多都是在瑞士雪场。 大概在林昭穆眼里,滑雪比陆承则更重要。 滑雪之行就这么定下了,林昭穆是和俞芷旋一起出发的,俞芷旋还带上了她的小男友。不过等他们到了雪场才发现,来的人并不止俞谨言和陆承则,还有周和泰贺卿尔和蒋惜凡,以及秦诗语。 周和泰与贺卿尔确实是俞谨言请的,蒋惜凡之所以会来,是因为最近贺卿尔与蒋惜凡相了场亲,贺卿尔被家里人逼着元旦度假带上蒋惜凡。 这事儿贺卿尔同俞谨言说过,俞谨言也知道,但秦诗语会来,委实是大家都没料到的——蒋惜凡自作主张、也不提前提一句,把人给带了来。 不过林昭穆并不在意,在度假的雪场里见到蒋惜凡,她甚至都没把人认出来,在蒋惜凡亲热地叫她昭昭时,林昭穆一脸茫然,问她:“你是?” 直接把蒋惜凡问了个黑脸。 俞芷旋顺势就添油加醋,“看吧,你整容整得跟换头似的,昭昭都认不出你了。” 人才刚打了照面,就开始火药味十足。 33. 第三十三杯酒 33 Chapter 33 蒋惜凡的脾气一点就炸, 上来就要跟俞芷旋干架,被秦诗语温温柔柔地拦下,说:“我们跟昭穆这么多年没见了呢, 我也差点没认出昭穆来,变成熟漂亮了好多。” 林昭穆轻轻看向她,略一点头以示招呼,心想, 哦, 秦诗语啊,还是那么会做人。 不过蒋惜凡也没就此消气, 主要是俞芷旋的那句“换头”着实戳到了她痛点上, 但秦诗语又夸林昭穆成熟漂亮, 这份火气就转嫁到了林昭穆身上,阴阳怪气地说:“都过了这么多年, 可不就是变‘成熟’了。” 陆承则闻言眸色冷下来,抬眼扫过周和泰,再瞥了眼贺卿尔。 他们一个是蒋惜凡的远房表哥,一个是把蒋惜凡带过来的人。 那两个脸色也都不太好看, 贺卿尔摸摸鼻子, 丢脸得很, 心里想得是绝对不会听从家里把这次的相亲继续下去。而周和泰则直接一个眼神狠狠瞪过去, 正要破口骂她, 当事人林昭穆已经轻飘飘开口, “是啊, 岁月不饶人,还是你好,一点儿没变, 童心未泯。” 蒋惜凡还没反应过来怎么林昭穆突然就夸自己了,俞芷旋已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蒋惜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好话。 放在五年前她是不会就此罢休的,但现在,她前不久被周和泰当众警告过,这会儿还遭了周和泰的瞪眼,贺卿尔这个相亲对象也没有要来帮她的意思,而好朋友秦诗语做着和事佬且对着林昭穆歉意地笑。 众叛亲离也不过如此。 蒋惜凡有气没处撒,硬是憋了回去,差点憋成内伤,但当她瞥见在一旁没有说话,目光却始终关注着林昭穆的陆承则之后,连冷脸都没敢甩。 她总算智商在线了一回,意识到如果真的让林昭穆受了委屈,陆承则会让自己很惨。 秦诗语打量了一眼林昭穆。 果然,跟五年前不一样了啊。 曾经林昭穆受蒋惜凡挤兑,从来不会回击,置若罔闻,或者说是,把委屈都咽进肚子里。那时候她好像很怕给陆承则惹麻烦,从来不会与那些对她不友好的人起正面冲突。 而那时候陆承则本人并不会关心这些女人间的弯弯绕绕,有时候蒋惜凡当着他的面闹得过了,他也会让周和泰管一管这远房表妹,只不过林昭穆一句懂事的“没事、开个玩笑而已”,就真会让他觉得没事。 现在不一样了,不一样的不仅仅是林昭穆,还有陆承则。就在刚才,秦诗语就注意到了陆承则看向贺卿尔与周和泰那意思很明显的眼神,她有理由相信,假如蒋惜凡再闹下去,陆承则会亲自收拾,不会再顾及颜面。 只不过在林昭穆反唇相讥时,陆承则便收了那凌厉的气势,嘴角微微上扬,几不可查地笑了下。 这个小动作足以说明一切。 秦诗语想,她不应该跟过来的,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没有必要。 他们去的是一私人雪场,雪场主人也是他们圈子里的一个朋友,这一回是俞谨言去借的雪场,所以算是他主导的局,只不过俞谨言说,他原本是打算付钱包下两天的,结果雪场主人听说陆承则也去,愣是不肯收钱。 他们这会儿在雪场下的独栋度假木屋里,人到齐后,大家各自去房间里穿戴装备,尔后坐推雪机上山。 雪厚且松软,踩下去能几乎埋掉整只脚。 林昭穆怕冷,却偏偏喜欢玩雪,可能是小时候在南方长大、见得少的缘故,她对积成厚厚一层且干净得没有染上一点儿污泥的雪地没什么抵抗力,假如不是因为同行的人她不太熟,她甚至想毫无形象地直接在雪地里打滚。 她戴着厚厚的滑雪手套,从地上捞起一手掌的雪来,捏了几下搓成一个球。 在她不远处的陆承则一瞧就知道,她想砸人,看她目光所在的方向,应该就是俞芷旋。 也是,这儿的几个人,她就跟俞芷旋熟,要砸也只会是砸她。 陆承则只静静地望着,没出言提醒,眼角含着笑意。 果然,下一秒,林昭穆就把搓起来的雪球砸向俞芷旋的后肩,但是俞芷旋的小男友反应快得很,拉着俞芷旋一个转身,最后雪球砸到了小男友的后背上。 被强喂一口狗粮的林昭穆:“……” 俞芷旋回头笑瞪她:“多大了你,还玩这个呢?之前平城下雪时我忙着工作是不是憋坏你了?” 林昭穆摇摇头,“那倒没有,不像这样全身武装就冷得很,再好看的雪我也不想出门。” 她这样说着,虽然戴着手套,但捏过雪之后,手指似乎还是有些凉,不自觉地搓了搓,当然,隔着手套呢,也没法摩擦生热。 俞芷旋说:“今天我要先好好滑雪,回头我再跟你一决胜负。” 林昭穆:“你有人帮忙。” 俞芷旋扫了眼陆承则,但也没说可以让陆承则帮你,而是一挥手,道:“女人的战争,我不让他帮就是了。” 不过她在说完后,又想到了个鬼主意,对蒋惜凡和秦诗语道:“要不我们四个来,两两一组,一决胜负?” 蒋惜凡蠢蠢欲动,她看不惯俞芷旋很久了,没法正面冲突那借着打雪仗砸一砸也是好的,便跟俞芷旋讲起如何定输赢要拿什么赌注之类。 林昭穆也很乐意,她一边搓着手一边说输掉的人滚雪道十米,转头就见陆承则向她递了个东西。 她一惊,低头看了一眼,“这什么?暖宝宝?” 陆承则说:“冷了就往衣服里塞一塞。” 林昭穆正犹豫着要不要接,周和泰便起哄道:“靠!则哥,没想到你居然随身带着暖宝宝,是什么让你堕落成了这个样子?” 林昭穆闻言扫了他一眼,尔后便对陆承则道:“不用,我不冷。” “真不冷?” 林昭穆摇头,“待会动起来,没准还会出汗。” 陆承则只得收回了暖宝宝,转过头之后,神色就淡了下来,轻轻地看了周和泰一眼。 自知理亏的周和泰缩缩脖子,尔后被贺卿尔勾着肩膀拍了两下,“少说两句。” 秦诗语安安静静的,一路没怎么说话,瞧见陆承则和林昭穆那头的动静之后,便对俞芷旋笑笑说:“我就不打雪仗了,我力气小,砸不远,跟我组队就是添一累赘。” 三个人就没法组队,于是就此作罢,专心去滑雪。 林昭穆穿上滑雪板,她滑的是双板,不过这儿好几个人是滑单板,像周和泰、贺卿尔、俞芷旋和蒋惜凡。 俞芷旋的小男友是第一次滑雪,从前一点儿没学过,俞芷旋就让他滑了双板,说双板好上手。 到现在林昭穆在蒋惜凡这儿的标签还是从山区里来的人,她见林昭穆滑双板,便凑过去挑着眉毛说:“你也第一次吧?要不要我教你啊?” 她还是长了记性的,这次说话降低了音量,没让陆承则他们几个听见,还假装出友好的样子,当然,那挑起的眉毛嘲讽意味明显。 林昭穆只觉得好笑,“为什么觉得我是第一次滑雪?” 蒋惜凡脱口就问:“你们山里头难道也能滑雪?” 林昭穆道:“你这几年记性变差了吗?之前有一年冬天去日本度假,我记得你也在?” 蒋惜凡被噎了一下,她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回,当时林昭穆一点儿都不会滑雪,是陆承则手把手教的,她还在秦诗语那儿嘲笑过她。 但她惯会给自己找回场子,马上说:“记得记得,那一年是陆少教你的嘛,怎么,你还想让他教?” 说话间,林昭穆已经穿好了滑雪板,她扫了眼蒋惜凡脚下的单板,说:“知道我为什么选双板吗?因为我不喜欢整花活,就想快一点儿。” 说罢,她滑雪杆一撑,瞬间如一道闪电般急驰而下。 蒋惜凡:“……”脸很疼。 她发现她现在都没法让林昭穆吃瘪。 五年时间,怎么能让人变化那么大呢? 林昭穆是最先滑下雪道的,彼时俞芷旋还在手把手教小男友如何保持重心,俞谨言在一旁冷眼看着,不太满意的模样。 周和泰滑着单板想整花活儿结果摔了一跤,贺卿尔毫不留情地嘲笑。 陆承则见林昭穆滑下之后,立即跟着滑下,但他发现秦诗语似乎还快他一步,紧跟着林昭穆。 前几年林昭穆经常一起跟方嘉远滑雪,如今滑雪水平不错,而秦诗语也不赖,紧跟在她后面。 陆承则总觉得秦诗语紧跟着林昭穆不是什么好事,便加快速度超过,就在他滑到和林昭穆差不多水平线时,哪知她拐了旁边的岔道,陆承则一时来不及,就跟她分了道,而后边的秦诗语则跟着林昭穆去。 陆承则能看出林昭穆滑雪的水平,倒不担心她滑到哪条沟里有危险,何况大家都带着追踪器,不至于找不到人,但他能看出秦诗语是有意跟着林昭穆的,想到从前的那些破事儿,他便放心不下。 但等他减速停下再爬上来到岔路口时,哪里还能看见她们的身影,就只能先追过去,边追边找。 另一头,林昭穆滑到一拐角处,减速停下踹口气,她也发现了,秦诗语一直紧跟在她后边儿,而其他人都不在。 在她停下后,秦诗语也停下来,喘着粗气,夸赞道:“你滑得真好。” 林昭穆礼尚往来,“你也很好。” 秦诗语笑笑说:“我还记得上次跟你一起滑雪时,还是则哥在手把手教你,就像刚才小旋教她男朋友一样。” 林昭穆“嗯”了一声,能听出语气里的敷衍。 秦诗语倒完全不在意,继续友好又温柔地说:“这些年没少滑吧?” 林昭穆还是一声“嗯”,无关紧要的人际关系,她属实没有兴趣花力气维护,何况对方还是秦诗语。 “你变了好多。”秦诗语说。 这回林昭穆没再“嗯”,但也只很随意地说了句,“也还好吧。” “则哥也变了好多,这些年其实我跟他见得少,可能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说的话就更少,所以在我这儿则哥的前后对比变化就特别明显。” 林昭穆其实不太想听她继续说了,这个话题她没有兴趣。 她踩着滑雪板,准备继续往下滑。 可是秦诗语的表达欲特别强烈,装作没看出她想离开的意思,继续道:“你出国之后,我还以为我跟则哥会复合,结果……跟个笑话似的。”她说着,自嘲地笑了下。 林昭穆挑了下眉,回头看她,“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秦诗语扯扯嘴角,“就感觉像报应,当年我故意在你这儿刷存在感,应该让你很糟心。” 林昭穆:“你跟着我滑下来,就为了跟我讲这个?” 秦诗语眉眼柔和地弯起:“我想着,总归是欠了你一个道歉的。” 林昭穆安静地看了她几秒。 以前太在意她,自然而然地对她的为人也有一定了解,这就像了解敌人一样的道理。因为了解,所以她能猜出现在秦诗语的心思。 林昭穆说:“我没记仇,这种小事情,没有必要。”她顿了顿,没给秦诗语留面子,直接说,“而且现在我跟陆承则什么也没有,你也用不着担心我会撺掇他报复你。” 秦诗语表达歉意的笑容滞了下,尔后又用“你误会了”的语气说:“当年我确实做得不对,应该给你道歉的。” “好我接受了。”林昭穆说。 她语气随意得,就好像俞芷旋叫她吃饭,她回一句“来了”。 林昭穆这股子随意的态度,让秦诗语有些装不下去。 这是一点儿不在意了,不在意她,也就是说不在意陆承则。 她得不到的,别人却弃之如敝履,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于是她说:“你这个态度,让我觉得,则哥挺可怜的。” 林昭穆皱皱眉,抬眸与她对视着:“你难道不觉得你自己更可怜吗?我都不是很懂,你到底想做什么。其实有时候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不是吗?” 34. 第三十四杯酒 34 Chapter 34 林昭穆语气平淡, 话却说得重,秦诗语的笑意淡了下来,差点儿装不下去。 不过她还是忍了, 只道:“是我多管闲事了,抱歉,我只是觉得,当年你们分得惨烈有我的责任, 我现在是真的希望你们能有一个好结局。” “哦, ”林昭穆淡淡应了声,道, “那你就祝我跟陆承则平安顺遂, 长命百岁吧, 然后没有病痛折磨,在期颐之年在睡梦中安详逝去, 这才是好结局。” 秦诗语:“……” 林昭穆说完就滑走了,没再让秦诗语继续纠缠,这一回秦诗语也没有紧跟上来,很快身后就不见了她踪影。 这儿的索道岔道不少, 陆承则不知道林昭穆走的是哪条道, 他估计是选错了道, 滑到山脚也没追着人。 他们有提前说过在山脚木屋汇合, 陆承则是最先到的, 他到时那儿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 没见到其他人。 陆承则等了一会儿, 不太放心,让工作人员查了林昭穆的追踪器,发现已经离木屋不远, 也没有偏离雪道,而秦诗语的追踪器也显示她已经去了另一条雪道,没跟林昭穆在一起。 陆承则总算安心下来。 大约二十分钟后,林昭穆到了。 她在这儿只见到了陆承则,便诧异问:“其他人呢?都还没到吗?” 陆承则点头,“嗯,看了追踪器显示的位置,还早。” 林昭穆知道自己走得快了些,但没想到另外的人会那么慢,不过想想也是,俞芷旋的小男友是第一次滑,估计俞芷旋得一路跟着,她离开的时候还看到周和泰热衷于整花活,就没见他要认真滑下山的意思。 她摘下眼镜和帽子,木屋别墅里是有暖气的,一进来便驱散了外头风雪里的寒意,外套上沾染上的雪花也瞬间化为雪水,她将滑雪服脱下,又拂去裤子上的水珠,潦草地收拾了一下。 滑雪服脱下后林昭穆是拿在手里的,但被陆承则主动接了过去,帮她挂在玄关旁的衣架上,她顿了下,尔后道了谢。 陆承则见她衣服上湿了不少,扎成马尾的长发也沾上了雪花,便问:“摔了?” “嗯,碰上了蘑菇包,摔了几跤。”滑雪么,摔再多都是正常的,就是林昭穆运气不太好,走错了道,碰上了蘑菇包地形,要不然陆承则也未必能比她先到。 陆承则道:“你没戴护膝。” “唔。”大概是太自信了吧。 林昭穆无所谓,“摔几跤而已,也不疼。” 陆承则却不太放心的样子,说:“你要不看看膝盖?青了没?要是有划破,还是得涂点碘伏。” 林昭穆摆摆手,“真没事。” 木屋一楼的大厅里,工作人员有准备些吃食零嘴,林昭穆在沙发上坐下,拿着签子插茶几上的水果吃。 陆承则跟了过来,他目光扫过林昭穆的膝盖,见她确实不像受伤的样子,便不再执着于此,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问她:“刚才秦诗语是不是一直跟着你?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林昭穆吃了几口哈密瓜,又剥起一个橘子,“能做什么?” “担心她给你穿小鞋。” 林昭穆扫他一眼,“没,她只会给你女朋友穿小鞋,等你交下一个女朋友的时候,再关注一下吧。” 陆承则眼睑一敛,没说话。 林昭穆想到刚才秦诗语在她这儿为陆承则鸣不平,又替秦诗语说了句话,“我觉得吧,她也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毕竟你们都是彼此的初恋,这段感情应该挺美好的。” 陆承则两道浓眉微微凝起,说:“我跟她分手之后就什么都没有,都这么多年了。”他不喜欢听这些,想分散点注意力,见剪了指甲的林昭穆剥橘子剥得吃力,伸手将橘子取了过来。 林昭穆反应速度没那么快,手里已经空了,橘子就这样被陆承则拿了过去。 她头皮一麻,想了想,说:“你干嘛抢我的?”然后从果盘里又拿来一个,重新开始剥,装作不知道陆承则是在替她剥。 “这橘子皮硬,”陆承则说,“你又没指甲,何必跟自己手指过不去?” 林昭穆依然用力地掰着橘子皮,像没听到一样。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要不然再跟秦诗语试试?她对你挺真心实意的。” 陆承则手一顿,那一瞬间连话都不想说。 片刻后,他又快速将剩下的橘子皮撕下,将剥好的橘子塞到林昭穆手里,顺便拿走了她手里在剥又只剥出了一小片缺口的橘子。 “没兴趣。”他说。 林昭穆低头看着被塞进来的橘子,一时没有动作。 她迟疑了下,又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给她一个机会呗,说不定就走到了最后。” 陆承则侧过头来,目光盯住她:“那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试试?给我一个机会,说不定我就能让你满意。” 林昭穆噎了下,尔后道:“我不介意跟你做朋友,但你这样……我们没法做朋友。” 陆承则半晌没说话。 林昭穆将他剥好的橘子递还到他手里,陆承则挪开了手,硬是不接,林昭穆便将橘子放到了果盘上。 她说:“真的,你别喜欢我了,别浪费时间,尝试着开始新恋情吧,秦诗语也好,别人也好,你总得试试,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不是吗?” 陆承则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也确实扯了扯唇角,只不过这个动作看上去并不像一个笑容,“你拿别人劝你的话来劝我?” 林昭穆抿了抿嘴,无话可说。 陆承则目光转向侧方的壁炉,那里的仿真火焰在明暗间闪烁着,他眸色变得缥缈起来,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在我们还是情侣的时候,我出意外死了,你会这样吗?这样像惦记他一样……惦记我吗?” 林昭穆皱皱眉,下意识排斥这个问题,“哪有你这么咒自己的?这世上就没有如果。” 陆承则自己找到了答案,“应该不会的,对吧?毕竟我们的恋情让你没那么快乐。” “也有快乐的时候,只能说我们不合适。”林昭穆说,她顿了顿,又添上一句,“而且你会长命百岁的。” 陆承则又扯了下嘴角,“看来要是哪天我真出了意外,你大概也是会为我伤心一阵的。” 林昭穆没否认,但强调道:“作为朋友的伤心。” 秦诗语的到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不过林昭穆反倒像如释重负似的。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特别友好地对秦诗语道:“你路上还顺利吗?我后来选错了道,碰上蘑菇包了,可把我给摔得。” 秦诗语愣了一下,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差点搞懵,当然,表面的友好待人是她的强项,她立马接道:“我没碰到呢,不过中途进了片林子,撞树干上好几回。你没事吧?摔得重不重?” 林昭穆摆手道了声“不重”,又热情地招呼她过来吃水果。 秦诗语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陆承则,怕自己是不是打断了他们,但见陆承则没什么反应,也就走了过来,又问起陆承则走的哪条路,顺不顺利之类。 陆承则答了,但答得敷衍,惜字如金的模样,好像没有置之不理就已经不容易。 但总归是他们在对话中。 林昭穆便自顾自吃起了水果。 那个已经剥好的橘子一直没动,她没动,陆承则也没动,而之后林昭穆也干脆没再拿别的橘子吃。 后来其余人陆续到了,周和泰见到了那个已经剥好的橘子,顺手就捞了过来,还叫来这儿的工作人员,挑剔起他们的工作来,“你们这橘子怎么只剥了一个?而且都没有切成片,既然要弄果盘,就弄得好一点儿嘛!” 工作人员虽然一脸茫然,但还是积极地去切橘子。 林昭穆假装没听见,而陆承则也没有搭理。 人到齐之后,大家一起吃了中餐,到了下午,这雪山里的天气变得没那么好了,风大了起来,呼呼地吹,吹得地面上方几米都是白乎乎一片。 这里天气百变,也是没办法的。 大家也就在这木屋里,没有出门。 林昭穆去午休了一阵,休息完出来,发现周和泰、贺卿尔、俞谨言和秦诗语四人在棋牌室里打麻将,俞芷旋和她的小男友不见人影,蒋惜凡的房间门开着,林昭穆看到她真在凹造型拍照,估计需要在社交平台上维持她的名媛人设。 林昭穆下楼来,楼下只有陆承则在,他见她下来,便道:“外面风变小了,要不要出去逛逛?我知道有一处风景挺好。” 林昭穆摇摇头,她有点儿后悔下楼来,她本想下来找俞芷旋的,没想到她跟她小男友并不在楼下,她实在有点儿怕了跟陆承则单独相处,但现在掉头就走好像也晚了些,过于明显了。 她问:“小旋呢?” “好像没见她下来,应该还在房间里。” “哦,”林昭穆道,“那我再上去找找她。” 陆承则道:“她跟她男友在一起,你确定要去打扰?” 林昭穆:“……” 陆承则垂了下眼,再抬起眸来,目光认真地看着她:“不是说不介意做朋友?既然这样,没必要避着我吧?” 35. 第三十五杯酒 35 Chapter 35 林昭穆下意识心口不一地反驳, “没避着你。”但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心虚,又改口说:“等你真把我当朋友,我当然不会再避着你。” 陆承则眼睫毛垂了垂, 说:“真把你当朋友。” 林昭穆不怎么相信地看着他。 他便又补充一句,“我尽量,给我点时间,我会自己调节。” 林昭穆沉默片刻后, 最终没有再避回楼上去。 透过欧式玻璃窗, 林昭穆发觉外面的风确实已经小了很多,日光再次从云层里透了出来, 金灿灿地照在雪地上, 天气很好, 这就让林昭穆那颗喜欢雪地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不是说有一处风景很好吗?那就去逛逛吧。”林昭穆说。 陆承则唇角轻轻勾起,“好。” 两人穿上外套, 走出木屋。 木屋前有一条人走多、车子轧多之后而形成的道路,那儿的雪已经被压实了,但林昭穆却刻意往边上走,专门找松松软软的雪踩上去, 陆承则陪着她在边上走。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林昭穆低头看着被自己踩出的深深浅浅的坑, 说:“我这个人挺没趣的, 等你把我当朋友玩几次就会发现了, 特没意思。”言下之意就是, 等你相处时间长, 大概就会不喜欢了。 陆承则像是没听进心里去一样, 随意地说了声,“是么。” 脑子里却浮现起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林昭穆总喜欢缠着他出去玩, 想约会看电影,想一起去迪士尼,还有狼人杀,那几年狼人杀很火,她被大学同学带着玩了一回后,就特别喜欢,总想缠着他一块儿玩。 那时她的娱乐方式跟每一个青春活力的年轻人大差不差。 然而现在,他听说她闲了就窝在家里看电视,俞芷旋不强拉她出门,她就不会有出去的意愿。 这一次来滑雪是她难得的因自己喜欢而赴约,只不过,她喜欢滑雪却也没见她主动邀请朋友一起前去。 林昭穆现在的日子,看上去过得不错的,事业有成,有房有车,没什么经济压力,回国后过得也安逸。 可细细去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连她自己都说,她这个人无趣。 可从前明明不是这样,在定居意大利的那段日子,也不是这样。 那一刻,陆承则突然想,她能不能接受他好像变得没那么重要。 只是做朋友,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他希望她过得开心。 陆承则带林昭穆去的地方,是一整片的雪松林。 确实很漂亮,一株株雪松高高瘦瘦地耸立着,像宝塔一样,碧绿的本色上又着上银装,时不时还会有雪块落地的声音,是枝干没能承受住雪的重量后的减负。 林子边还有一亭子,亭上压着的全是皑皑白雪,这亭子里现在没法坐人,但看着就是别有一番风味。 林昭穆踩着软绵绵的雪,突然说:“你知道吗?高空坠落生还的世界记录是一个南斯拉夫女人,从万米高空坠机,掉落到雪地里,奇迹生还了。” 陆承则一时没吭声,好半晌才开口说:“她很幸运。” “是啊,很幸运。”林昭穆重复。 陆承则又道:“不过身体应该还是受了重创,也不知后半生过得如何。” 林昭穆说:“得了吉尼斯世界记录的表彰,被媒体追捧着,活在闪光灯下,一生未婚,66岁去世。” 她顿了顿,又说:“但总归是幸运的。”语气里带着歆羡。 她说完后,好像就没了观赏美景的兴趣,“有点儿冷,我们回吧。” “要暖宝宝吗?”陆承则问。 林昭穆打眼看他,“你还带着呢?” 陆承则点头,从口袋里拿出来没拆封过的一暖宝宝,“要不要?” 这回林昭穆接了,道了谢,还说:“我发现我虽然怕冷但总忘记自己带上这些保暖神器,明明很有用,但就是会想不到,总得要别人备着。” 陆承则只回了句“不客气”。 他知道林昭穆说的“总得要别人备着”,指的是方嘉远。 36. 第三十六杯酒 36 Chapter 36 年底俞芷旋的工作很忙, 再加上她还有一个小男友,所以在林昭穆搬出去后就没有太多的心思花在她身上,这就放纵了林昭穆宅家的本性。 从元旦到春节前的这段日子, 林昭穆基本就是不出门的状态。 她在一月底时完成了手头的这项翻译工作,将成稿交给出版社之后,就彻底闲下来。 在完成工作后的几天,林昭穆每天的日常就是睡到中午、起来点个外卖、看电视剧、到了晚上就躺在床上刷手机, 明明什么事情也没有, 愣是能熬到凌晨。 颓废得连她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 等过完年,再接个工作吧, 她想。 而且也不能总宅家里, 林昭穆决定要把她从前晨跑的习惯再捡回来。 日子过得太废, 要是垮了身体英年早逝,她可能要被方嘉远揪着骂。 当日期一天天地接近春节, 林昭穆开始考虑起要怎么过这个年。 有时候大城市的年味要比乡下淡许多,像平城这样,越靠近春节,就有越多的打工人返乡, 街道都能冷清下很多。 这样的萧索会让林昭穆觉得茫然。 她思来想去, 还是联系了方女士, 希望今年也像以往那样, 她去意大利跟方女士一块儿过春节。 方女士当然很欢迎她, 还说下周就到了孩子妈妈的预产期, 如果顺利他们很快就能将孩子抱回来, 还能让她见一见——他们的申请已经通过了,孩子妈妈选择了他们。 在林昭穆订下去意大利的机票之后没两天,俞芷旋打电话过来邀请她去俞家过年。 她知道林昭穆早就跟家里的那些亲戚断了联系, 上大学时,有那么两年林昭穆也是在俞家过的除夕。 在听说林昭穆已经订好票去方女士那儿过年后,俞芷旋也就作罢。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要前往意大利的前两天,林昭穆感冒了。 想到方女士家里新添的成员,林昭穆拖着病体过去就有些不太合适,万一把小婴儿传染了可就说不过去,于是跟方女士解释了之后就没去意大利。 但林昭穆也没跟俞芷旋讲,就一个人窝在家里,感冒之后也就不想再出去找地儿过年,就在家里自己看看春晚刷刷微博也挺好。 到了除夕那天,林昭穆出门去超市买了菜,虽然是一个人过年,她也不想太委屈了自己,年夜饭总得是丰盛的。 结果也不知是不是出门吹了冷风的缘故,她的感冒变得更加严重,等她烧完几个菜,却连吃的胃口都没有,头痛得很。 最后林昭穆就潦草地吃了些填肚子,便上床躺下,很快就昏昏沉沉睡去。 后来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醒来后只觉得浑身难受,头昏脑涨,身子发冷,她把被子圈得更紧了些,吃力地睁开眼,伸手摸到手机后,按下了接听键,“喂……” 这声音一听就能听出她身体不舒服,声音有气无力,哑得厉害,还有浓重的鼻音。 那一头的陆承则闻言便皱起眉,“你生病了?” 林昭穆缓缓地“嗯”了声,很轻很轻的声音,好像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 “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你那儿还是中午吧?家里有人吗?”他听说了林昭穆要去方女士那儿过年,所以一直以为她在意大利。 林昭穆含糊地发出了个声音,也没成个句子,片刻后她好像才反应过来电话那头是陆承则,用嘶哑的声音说了句,“是陆承则吗?” “嗯,”陆承则又重复问,“哪里不舒服?” 林昭穆:“就是感冒,没大碍……”说着她就咳了两声,缓了缓后又道,“我睡着呢,睡一觉就好了。” 她说完就挂了,似乎是真的没力气多说话。 陆承则不放心,给方女士打了个电话过去问情况,他这儿有方女士的联系方式。 通了电话才知道,林昭穆因为感冒怕传染给小孩,没过去,一直在国内。 这怕是一个人在家里。 陆承则拿上外套,陆母见他要出门,忙叫住他:“你要去啊?” “有点儿事情。”陆承则说完就快步朝外走。 陆母急匆匆追上来,在院子里拦下他,“什么事情要大过年的去处理?这春晚都要开始了。说好了今年大家一起过年的,你陈叔的孩子们都过来了,大家都在,你却要中途走,你连礼节都不要了?”陆母说的陈叔是陆承则继父。 “妈,新春快乐。”陆承则淡淡说,“我真的有事,得先走一步,抱歉,而且,你不必千方百计地让我跟你现任丈夫和你继子继女们多相处,这不会改变什么,没有必要。” 他说完转身离开,不再理会身后气急败坏要拉他理论的陆母。 陆父和陆母在陆承则小学时就离婚,且离婚前有好几年鸡飞狗跳的日子,之后,陆母另择丈夫,而陆父虽然没再婚,但女友一个接一个,从不间断。 陆承则在父母离异后一直跟着爷爷生活,后来陆氏也是他爷爷跳过了他父亲直接交到了他手里。 前两年陆爷爷去世,今年陆承则才会在陆母这儿过年,但这关系也说不上多好。 陆承则驱车到了林昭穆家里,顺路在药店买了药,因为不清楚林昭穆的感冒属于哪种类型,他挑了好多种感冒药。 到了林昭穆家门口,陆承则不知道密码,但又不想把林昭穆从床上吵起来开门,就去询问了俞芷旋,俞芷旋听说林昭穆生病了且没去意大利一个人在家,也是火急火燎的,但她在她爷爷的老宅里吃年夜饭,一大家子都在,她走不开,只能先把林昭穆家的密码告诉陆承则,麻烦他先照顾一下。 37. 第三十七杯酒 37 Chapter 37 陆承则轻手轻脚地进门, 大门在他身后阖上,只发出了很轻的一声咯噔。 房子里漆黑一片,陆承则点亮客厅的灯, 他脱了鞋,扫了眼鞋柜没发现男士拖鞋,便不穿鞋走了进去。 厨房餐桌上还放着几盘菜,能看出来是林昭穆烧的, 但吃得不多, 有些菜看起来就像是没动过一样,米饭也剩下了大半碗。 陆承则先搁下了一袋子药, 尔后轻轻走进林昭穆卧室。 林昭穆的卧室门没关, 客厅的灯光透过去, 陆承则能看到她把被子卷得如同一个蛹,紧紧裹住自己缩成一团, 像是很冷的模样。他便先回头将暖气调高几度,再轻手轻脚进了卧室。 林昭穆睡得很沉,一直没有醒。陆承则走上前,手背贴了下她的额头, 果然, 温度高得惊人。开了暖气还冷成这样, 大抵是发烧没错了。 陆承则拿来他刚才在药店买的红外线体温计, 朝着林昭穆额头一测, 38.7。 他犹豫了下, 还是轻轻摇了摇林昭穆, “昭昭?昭昭?”试图将她叫醒。 林昭穆好半晌都没反应,陆承则再叫了两声,她才似醒非醒地嘤咛一声, 却也没有要清醒过来的意思,翻了个身之后,似乎又要睡过去。 陆承则又摇摇她,温声说:“你发烧了,来,起来,我们去医院。” 林昭穆甩了下胳膊,拍开他的手,只不过柔弱无骨的,完全没有力道,“不去……” 她还没清醒,眼睛依然是闭着的,缩着脖子就要把头往被窝里钻。 陆承则将被窝口往下拉了拉,没让她把头埋进去,“听话,先起来好不好?” 林昭穆像是要不耐烦起来,皱起了眉,她嘟囔道:“我头疼……方嘉远你不要吵……” 她半张脸还在被窝里,嘟囔声听上去闷闷的。 陆承则动作一顿,片刻后,他再次轻唤林昭穆,一边叫她一边轻柔地摇着她身体,反复几次之后,林昭穆终于有了点儿要清醒的意思,缓缓睁开眼来。 她眼神迷蒙又茫然,视线钝钝的,眯着眼看了他好半天,才把他认出来似的,“陆承则?你怎么在这儿?” 声音哑得厉害,有气无力的。 “你中途挂了电话,我不放心过来看看。”陆承则回答,但林昭穆还是茫然的模样,好像记不清他给她打过电话似的。 陆承则也不在意,只说:“你发烧了,来先起床,我们去医院。” “发烧了吗……”林昭穆喃喃重复,自己摸了摸额头,她确实很难受,浑身都难受,脑袋最难受,这种难受让她根本不想起床,动都不想动。 “睡一觉就好了,不用去医院。”她软绵绵地说,顿了顿,大概是确实难受而担心自己病得太厉害,又道,“我吃点药吧,饿了么买点药就行。”说着就伸手去摸手机。 陆承则制止了她,把她胳膊塞回被窝里,“我买了药的。”他买了不少药,只是不知道用哪个而已,现在见林昭穆发了烧,他就更不敢乱用。 “我叫下家庭医生吧。”他说。 陆承则给他的家庭医生打了电话,给了他这里的地址,除夕夜把人叫过来,饶是陆承则也觉得过意不去,说了好几次“麻烦你”。 家庭医生那儿倒没什么意见,丰厚的报酬自然意味着随叫随到。 陆承则打完电话,再回到卧室,就发现林昭穆又睡了过去。 他坐在床沿,垂眸静静地望着她。 她又缩进了被窝里面去,就只露了个额头在外面,鼻子嘴巴都在被窝里,也不怕呼吸不畅。 陆承则抬手掖了掖她的被窝,将被子拉下,塞进她脖颈处。 大过年的,她一个人,生了病就这么躺在家里,要不是他打了个电话过来,都没人知道。 陆承则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家庭医生来得挺快,半个多小时之后就到了。 陆承则又将林昭穆叫醒,让家庭医生看了下情况。之后医生开了些药,感冒药他从陆承则买的那些里挑了一个,退烧药是处方药,陆承则拿着家庭医生开的单子去楼下药店买上来,尔后再一起喂给林昭穆吃。 吃药时林昭穆的反应看上去还是钝钝的,陆承则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让她多喝些水,她也就着他拿着的水杯多喝了两口,吃完药之后,她又睡了下去。 陆承则对她道:“我在外面客厅,有事就叫我。” 林昭穆闭着眼唔了一声,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 将林昭穆的被窝两角掖实之后,陆承则从她卧室里退了出来,担心客厅的亮光影响到她,带上了卧室门。 陆承则开了电视,电视上播着春晚,他调小了声音,看得也不认真,随后打眼扫到餐桌上的几盘菜,便起身过去拿了碗筷,准备吃一点。 这么留着也是浪费。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尝到林昭穆的手艺了。 林昭穆的厨艺一向都是不错的。听她自己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很小的时候她就要踩着小板凳在灶台前烧饭,这厨艺就是从小练出来的,虽然跟大厨没法比,但烧几个家常菜不在话下。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林昭穆还会有意学几道新菜做给他尝尝。他们去的那些酒席上的菜讲究色香味俱全,不仅需要好吃也需要好看,林昭穆也会学着摆得更好看些,比如用胡萝卜雕一个小兔子。 今天的一道菜上就摆了一个胡萝卜雕成的小兔子,她雕兔子的手法跟五六年前时差不多,没什么变化,能让陆承则很容易就联想到从前的事情。 他将这个小兔子夹起,放在手心把玩了好一会儿,心想她虽然病着,这顿年夜饭她也是花了心思的。 即便是一个人过年,她也在努力地把这个年过好。 不知是因为今晚在陆母那儿陆承则本就吃得不多,还是因为对久违的林昭穆的手艺没什么抵抗力,陆承则不知不觉就吃了许多,有几盘菜都已经被他吃空,只有一道牛肉羹汤他没怎么动,因为里面有香菜,陆承则不喜欢香菜的气味。 林昭穆知道他有这个忌口,以前她做菜从来不放香菜,不过现在看来她已经没有了这个习惯。 陆承则吃得差不多后,起身把碗洗净,剩下的菜被他贴上保鲜膜放进冰箱,因为不知道保鲜膜放在哪儿他还翻箱倒柜找了好一阵。 这些事情他也是有好些年没做了,都是以往跟林昭穆在一块儿时才有的习惯。 做完这些之后,他在沙发上坐下来,看了会儿春晚,之后没多久便接到了俞芷旋的电话,询问他林昭穆的情况。 陆承则如实说了,也说了已经让家庭医生看过,吃下了药,问题不大。 俞芷旋松一口气,她今晚在城郊的爷爷奶奶那儿过年,明早还要陪爷奶去爬山拜佛,表示她明天拜完佛之后就过来,在这之前麻烦他照看一下。 陆承则并不觉得这是个麻烦,对他来说俞芷旋不来也没关系,不来最好。 林昭穆在卧室里一直安安静静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大概熟睡着。 陆承则进去看了眼,发现她出了一身虚汗,应该是退烧药发挥了效用,正在退烧。 他拿了张餐巾纸在她额角两鬓擦了擦,随后就退了出来。Hela 之后,他又回到沙发上,拿了个抱枕侧躺靠着睡下,电视没关,春晚还继续放着,用很小的声音,他本人也没看,闭上眼,慢慢就眯了过去。 他睡得不熟,梦里还有放春晚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被手机震动吵醒,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 来电话的是陆母。 陆承则知道这通电话就没什么好事,但出于礼节,他还是接了起来。 陆母用哀婉的语调对他一通指责,“你是不准备回来了吗?是什么事情让你连守岁都不愿意跟家人一起守?你是不是很讨厌妈妈?所以这么多年都不肯来妈妈这儿过年?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还中途跑了……” 陆承则皱起眉,很不喜欢陆母打感情牌来装可怜,不过他还是解释了一句,“没有,您不用多想,是朋友病了,她一个人,也没人照顾,我过来看看,晚上就不回去了,妈,新春快乐,也替我跟其他人说声新春快乐。” 陆母顺势就问是什么朋友,还用你亲自去照顾,男的女的,但陆承则没回答,只说:“妈,您照顾好自己就行,大过年的也别不开心,跟陈叔他们好好过年。”随后便挂了电话。 对于这些没必要的感情维系,他一向干净利落。 平城城区已经从很多年前就禁了烟花爆竹,“爆竹声中一岁除”这样的年味要追溯起来可能得在陆承则上小学之前的时候。 虽然时间已经临近十二点,但外面还是寂静一片,跟寻常的夜仿佛没有区别。 陆承则没继续睡,在落地窗前站了一会儿,听到春晚主持人开始播报倒计时后,转身走进林昭穆卧室。 林昭穆还在睡,睡得很熟。 陆承则在床沿坐下,摸了下她额头,已经没那么烫了,他再用红外体温仪测了一下,37.2,还算正常。 “新春快乐。”他低声说。 38. 第三十八杯酒 38 Chapter 38 林昭穆醒来时, 一身的汗。 她踹开被子,揉了揉眼,还不是很清醒, 伸手去床头柜摸手机,摸了好半天才摸到,拿过来一看,是上午十点多。 她记得她昨晚七点多就上床睡了, 这一觉睡得可真长。 林昭穆从被窝里爬起来, 抓抓头发,鼻子还是没通气, 头也有些疼, 但比起昨天晚上的难受劲儿, 还是好了不少。 她侧头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水杯和药盒,才迟钝地想起, 昨天晚上陆承则在这里,还帮忙叫了家庭医生过来。 林昭穆轻叹了口气,想着待会给他打个电话以示感谢,要不是他过来, 恐怕自己现在未必能退烧。 她从被窝里爬起, 穿上居家服, 走出卧室, 没想到就在客厅沙发上看到了陆承则。 林昭穆脚步一顿, 愣了一下, 不确定他是早上又过来了还是一晚上没走。 “醒了?”陆承则见她出来, 起身向她走来,伸手想去探她的额头,但被林昭穆往后一仰避开。 陆承则的手就在半空顿住, 片刻后,他将手收了回来,若无其事地笑笑,问:“感觉好点没?” 林昭穆点点头,“好多了。” “我煮了粥,”陆承则走向厨房,“但是好像水放少了,有点干。” 林昭穆愣在原地,“嗯?” 陆承则回头看向她,迟疑道:“要是实在吃不下,我叫个外卖?”没有一点儿自信的模样。 林昭穆走上前,探头往电饭煲里看了眼,其实也还好,就是有点稠,没有到吃不了的程度。 “不用,能吃,”她说,顿了顿,又补充,“谢谢。” 林昭穆确实挺饿了,昨天晚上她就没吃几口,早上起得又晚,肚子已经在呱呱叫,她也没跟陆承则客气,盛了一碗出来,还问他:“你自己呢?吃过没有?” 陆承则摇了下头,“还没。” 林昭穆便帮他也拿了口碗,但被陆承则接了过去,“我自己来,你先去吃。” 林昭穆捧着碗坐上餐桌,目光扫到沙发上陆承则摊开的外套和挪了位置用作了枕头的抱枕,顿了顿,问他:“你昨天晚上一直在这儿?” 陆承则盛起粥,在林昭穆对面坐下,道:“在你这儿看春晚,看着看着眯了过去,之后就索性在你沙发上躺下了。” 他抬眼看了下她,“你介意?”这个问句里似乎还有那么点儿小心翼翼。 “哪里,”林昭穆说,“我谢谢你都还来不及,要不是你叫了医生过来,我今天可能都起不来床。” 粥还很烫,她舀了一勺子,轻轻地吹。 陆承则替她拿来一小碗,示意她可以分出来凉,又说:“本来想带你去医院的,你昨晚发烧了,快到了三十九度,但你不肯去。” 对于不肯去医院这个细节,林昭穆不是很有印象,她不太自在地笑了笑,“麻烦你了,也挺麻烦你家庭医生的,除夕夜还把人叫出来。” 陆承则正要说“我会给他发奖金”,但转念一想,他如果这样说了,林昭穆肯定会说她来出钱。 于是陆承则便没吭声。 两人喝完粥之后,林昭穆便道:“这除夕夜和大年初一你都在这儿,你爷爷会不会有意见?” 这是在委婉地逐客。 可惜这说辞不太对。 “我爷爷已经过世了,”陆承则说,“两年前。” 林昭穆愣了下,随后呐呐道:“抱歉,我不知道。” “没事,虽然上过新闻,但你在国外,没看到正常。” 他这一说,林昭穆恍惚间似乎有了点儿印象。 她好像确实看到过这新闻,但是没往心里去。 应该是在方嘉远空难之前吧,具体的她也记不清了。 “那……”林昭穆改了口,说,“你大过年的不着家,你爸你妈他们没意见?” “有,昨天原本在我妈那儿,我中途离开她确实不高兴,不过你也知道的,我跟她本就不亲近。” 陆承则说着,把林昭穆昨晚吃的药拿了过来,告诉她一日三次,每次的量,又说:“你已经退烧了,现在退烧药就不用吃,但要是反复,之后还是得再吃上。” 他一边说,一边帮她倒上了热水,示意她现在吃下。 林昭穆接过水杯,道了谢,吞下了药。 吃完药后,林昭穆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要不,你还是回你妈妈那儿吧?大过年的,没必要惹她不高兴。” 陆承则抬了下眼,扯着嘴角,笑得有些自嘲,“这么想赶我走?” 就这么直接地被陆承则点出来,林昭穆怪尴尬的,她抿了下嘴,“就是觉得太麻烦你了,我已经没事了,能照顾自己,还是别再耽误你时间了。” 顿了顿,她又强调了遍,“昨晚谢谢你,还有早餐,谢谢你。” “不客气。”陆承则说。 他没继续待下去,去沙发拿了自己外套,告诉她俞芷旋下午会过来,临出门时,又回头对她道:“照顾好自己,别病了也谁都不说,不要逞强。” 林昭穆点点头,再一次重复了遍,“谢谢。” 陆承则离开之后,林昭穆便靠在沙发上看春晚重播。 下午俞芷旋果然来了,见着她气不打一处来,严厉地指责林昭穆为什么没去意大利过年也不跟她讲,大过年的一个人病在家里,过得那么凄惨干嘛呢? 林昭穆解释道:“我也没想到出去买个菜能让感冒变这么严重。再说,既然病了,总不能再去你家把病气传过去。” 俞芷旋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我还能怕你一个小小的感冒?” 她狠狠地把林昭穆说了一通,严令她不准再犯,而见她确实好了很多的样子,便也放下心来。 俞芷旋没有久留,这大年初一的家里还有好多安排,春节假期总有忙不完的事,各种七大姑八大姨都走不完。 她又叮嘱了林昭穆几句注意身体好好休息之后,便起身离开。 林昭穆继续看她的春晚重播。 到了晚上,方女士也来了电话,问她感冒怎么样了。 林昭穆如实道:“已经好了许多。” 方女士:“你也真是,既然在国内过年,那就跟朋友一块儿去过,哪有一个人窝在家里的?昨天陆承则来问我你病情,我才知道你在国内过年居然都没跟朋友讲,你这日子过得……” 林昭穆觉得方女士小题大做了,笑笑说:“哪有那么严重?不就是很不巧在过年的时候病了,我也不能拖着病体去蹭别人家的年夜饭,对吧?就是运气不好而已。” 方女士轻叹一声,顿了顿,又说:“你身边要是有好的男青年,就多处处。” 林昭穆手机贴在耳边,手指不自觉地扣着手机壳,“这种事情,得看缘分。” 空难的头一年方女士从来不会提这个,但是近一年来,方女士就会偶尔说起。 就像林昭穆也会提起让方女士考虑领养孩子。 她提起这个的时候,是真的觉得方女士可怜。 所以现在,方女士也觉得她可怜? 很奇怪,林昭穆自己去回看她近期的生活,真的觉得挺平常的,为什么周围的人总觉得她过得不好? 她过得真的有那么不好吗? “那个,陆承则他吧……”方女士犹犹豫豫地开口。 林昭穆没接这话。 方女士轻叹了声,就没再往下说,转而道:“总之,你得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林昭穆说。 - 过年时林昭穆没去成意大利,不过在开春之后,她还是去了。 一来是方嘉远忌日快到了,她总归还是想去他墓前说说话的。 二来,方女士他们夫妻领养的孩子她还没有见过,也想去见一见。 在出发前的周末,俞芷旋打来电话邀请她去爬山,说要重拾小时候春游的乐趣。 其实林昭穆也知道,俞芷旋大概是清楚方嘉远的忌日快到了,怕她一个人闷在家里不开心,找各种理由叫她出去玩。 “我要去趟意大利,明天的飞机,周末要收拾东西,就不去玩了。”林昭穆说。 “你要去意大利?” 林昭穆:“嗯,待一周左右吧。” 电话那头的俞芷旋顿了顿,之后也没再说别的,只道:“那行吧。” 跟俞芷旋通完电话没几小时,陆承则也来了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玩剧本杀。 他们这一个个的,好像在方嘉远忌日前如临大敌的模样。 其实林昭穆跟陆承则好些日子没联系了,他似乎真的有努力做一个普通的朋友,上次见面还是在上个月,陆承则认识的一个作家想把自己作品翻译成意大利语,他中间牵了个线,帮这位作家朋友找到了林昭穆这个翻译。 不过这一次陆承则提的居然是剧本杀,这让林昭穆挺出乎意料的。在她印象里,陆承则跟这些年轻人的娱乐活动绝缘,前些年她喜欢玩狼人杀时,想拉着陆承则一起,陆承则都不情不愿。 林昭穆当然也拒绝了,说明了理由。 “哦,要去意大利啊,”陆承则的语气听上去并不吃惊,“那行,早去早回。” “嗯,就待一周,回程的机票也买好了。”林昭穆说。 “什么时间?我过去接机。” “不用了,”林昭穆拒绝,“我自己打个的就行。” 陆承则没强求,“行吧,你路上小心。” 39. 第三十九杯酒 39 Chapter 39 林昭穆到了意大利后, 借住在方女士家里。 这段日子米兰的天气很好,气温不算太冷,阳光明媚, 林昭穆去墓园的心情都不似在阴雨天那样低沉压抑。 她在米兰住了一周,但只去过墓园一次,就是在忌日当天,和方女士Matteo一起, 其余时候, 大多数就在方女士家里,偶尔才会出去走走。 方女士他们领养的孩子现在几个月大, 已经开始会笑了, 肉嘟嘟的小脸很是可爱, 还有一双碧蓝色的眼睛,虽然现在五官还没长开, 但这看着颜值应该不会差。 据方女士说,孩子生母也是个美人。 林昭穆的大多数时间就在方女士家里逗孩子。 其实她不需要帮忙带孩子,方女士家里请了阿姨,而且方女士和Matteo两个都已经退休在家, Matteo的公司请了职业经理人打理。 他们已经有三个人围着孩子转, 实在不需要林昭穆去插手帮忙, 她就是趁孩子醒着的时候, 逗弄两下, 权当打发时间。 只不过这么逗着, 就愈发喜欢。 这天下午, 阳光明媚,林昭穆抱着孩子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孩子醒着, 方女士端来一小碗米糊喂给孩子吃,林昭穆帮忙擦着他下巴。 “真可爱啊。”林昭穆笑眯眯地看着怀里的宝宝,感叹道。 方女士道:“不哭不闹时看着当然可爱了,不过这孩子确实乖得很,夜里哭得也不多,带起来省事儿,不像Orazio,他小时候可闹腾了,有段时间都哭得我神经衰弱。”Orazio就是方嘉远。 不知是不是提到方嘉远的缘故,方女士说完后,有那么好一阵两人都没再讲话,一个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着,一个抱着孩子帮忙擦去漏出来沾在下巴上的米糊。 等方女士喂完之后,林昭穆冷不丁冒出一句,“要不我也去领养个孩子吧。” 方女士正要拿空小碗和勺子进去清洗,闻言猛地转过头来,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说:“你胡说什么呢?” 林昭穆抿抿嘴,其实她也没什么底气,说:“就是突然间有了这个想法。” 方女士都没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站在原地顿了半晌,道:“你还年轻,喜欢小孩子可以自己生,你跟我们不一样。” 林昭穆也知道自己突然间冒出来的想法惊世骇俗了一些,不怪方女士第一反应就是反对。 只不过这并没有把林昭穆的这一念头掐灭,她说:“其实我特别不喜欢生小孩,总觉得对身体损伤很大,怕得很。以前你摧我们生小孩的时候,方嘉远对你说的是他还不想生吧?其实是我不想生。” 她顿了顿,“挺后悔的。” 方女士好半晌没说话,最后轻叹一声,走进屋里。 想领养个孩子的想法,一直在林昭穆脑海里盘踞不散,跟方女士领养的孩子相处越久,这个想法就越强烈。 方女士没再劝她,不过她有跟Matteo提过林昭穆的这一想法,Matteo跟林昭穆谈了次话,虽说没有直接地劝阻,但话说话外说的都是单亲妈妈的艰难辛苦,让她不要一时冲动,领养孩子不仅仅是自己生活的慰藉更是一份责任。 这话确实让林昭穆的那股子冲动淡去不少,她冷静些许,知道这是一件需要深思熟虑的事情,而不是头脑一热的一时兴起。 养宠物都需要考虑方方面面负担起它的生活,更不要说一个活生生的人。 只不过冷静是冷静了,但林昭穆并没有就此放下这个念头。 回平城那天,平城下着暴雨。 米兰到平城的直飞航班不好买,这次回程的机票林昭穆买的是多票组合,回来这一趟花了二十多个小时,拖着行李箱从出口出来时,她又累又乏,长途旅程的确累人。 偏偏天气还不好,暴雨倾盆,打车软件排队排到了百名之外,林昭穆看着这个三位数数字,顿时泄了气。 算了,先去吃点东西。 林昭穆在机场里的一家面馆坐下,点了碗面填肚子,吃完后见暴雨还没有小下去的趋势,就坐在面馆里刷朋友圈。 俞芷旋发了一条吐槽暴雨的朋友圈,林昭穆评论了一句,【我刚下飞机就遇上了,滞留在机场呢】 俞芷旋回她,【车没放机场停车场?】 【没,当时打的去的机场】 【那你要怎么回?能打到车吗?】 【打车软件正在排队】 两人在俞芷旋朋友圈底下聊了两句。 没过多久,林昭穆就接到了陆承则电话,“你在那儿等会儿,我过去接你。” 林昭穆忙道:“不用,我也不赶时间,多等会儿就能打……” 她还没说完,被陆承则打断,“我出差刚回,从机场出来没多久,你要早点告诉我你航班这个点到,我还能顺路捎上你,你等我会儿吧,我已经调头了。” 陆承则这样说,林昭穆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那谢谢你,麻烦你了。” 陆承则的车到时,雨还在下,有稍微小一点儿,但也只是稍微。 司机下车帮忙把林昭穆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林昭穆往后备箱里看了一眼,确实还有陆承则的行李箱在,她坐上车后座,再一次向陆承则道了谢。 “不用那么客气。”陆承则也在后座,他侧头说。 他没问起林昭穆的意大利之行,只道:“你回来得太不凑巧了,碰上了暴雨天气。” “照这么下去,平城怕是要积水。”林昭穆附和一句。 陆承则递上纸巾,示意她擦被雨水溅到的衣边,说:“看天气预报说晚上就会停,要能早点儿停了倒也还好,平城的排水系统还不错。” 车上,林昭穆给方女士打了个视频电话报平安,在视频里还逗了会儿宝宝,陆承则打眼瞧见,在林昭穆挂了电话后说:“孩子很可爱,这碧蓝色眼睛,长得好看。” “是啊,长大了肯定是个帅小伙。”林昭穆笑着说。 陆承则勾起唇微笑看她:“瞧你好像挺喜欢孩子,以前还总听你说不喜欢小孩,看来人果然还是会变的。” 林昭穆笑笑,倒没去刻意解释。 车外的雨声渐渐小下来,看这趋势大概今晚真能停。车子驶在高架上,道旁的绿化带急速后退。 林昭穆也不知怎么的,跟陆承则说起来这些天一直盘踞在她脑海里的想法,“其实我在想我要不要也去领养一个孩子。” 林昭穆其实特别想得到别人的支持,特别希望能有人跟她说,没关系,想领养就去吧,你能够担负起养一个孩子的责任。 可惜方女士听到时的反应有些强烈,Matteo理智地跟她分析了弊端,无非就是觉得这不合适,至于俞芷旋,林昭穆都不太想跟她提,因为知道俞芷旋的反应一定会跟炸了天似的大呼小叫骂她脑子锈掉了。 可能她脑子确实锈掉了,一个丧夫的年轻女人去领养个孩子,着实与这个社会的主流格格不入。她如果有亲戚,一定会成为七大姑八大姨嘴里的谈资。 陆承则听到这话后,没有掩盖他震惊的神色。 大概没有一个人听到这话会不震惊。 他半晌没说话,可能是在组织语言,但这反应确实要比方女士的好一些。 林昭穆说:“如果想劝我理智一点,我已经听过了,你就不用重复了。我就是觉得,你以前不是不婚主义吗?像这种特立独行的行为,在你眼里是不是更能接受一些?” 陆承则眸色凝着,说:“我不是接受不了领养这个行为,就是觉得……”就是觉得,你考虑领养孩子,像是在准备这辈子孤独终老一样。 “觉得什么?”林昭穆望着他追问。 陆承则没说出他的后半句,改了口道:“觉得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考虑很多。当然,如果你自己想清楚了,决定权还是在你自己手上,不用去考虑别人的想法。你其实并没有亲戚间舆论的压力,不是吗?” 林昭穆说:“我确实在很冷静地考虑,经济方面,我觉得我并没有什么压力,在平城抚养一个孩子不是问题,我也不用担心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可以请阿姨,这些开销都不是问题。但是我知道养孩子要比这复杂得多,什么教育啊,学区啊,青春期叛逆啊,而事实上现在的我确实没什么信心认为我一个人就能应付所有,可是真到了那时候,也不一定啊,可能我就会慢慢学会做一个母亲了呢,谁都有第一次做母亲的时候。只不过生活会比现在要辛苦很多,这是肯定的。” 而陆承则听出来了,她考虑的所有方面里面,没有将来的另一半对这个孩子会是什么想法,也没有假如将来她自己要生一个,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他闭了闭眼,尔后侧头看向窗外。 车子在飞驰,雨几乎已经停了,只有风呼呼的声音。 半晌后,他说:“我从来不觉得你会做不好一个母亲,只要你自己能够接受拥有一个孩子的未来,以及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未来、想要的生活,这就够了。” 林昭穆垂着眸,这些日子来一直没有着落的心,此刻好似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们总说我的生活太单调,总担心我一个人太孤独,”她说,“其实我并不觉得单调或是孤独,就是有时候会觉得无趣,感觉能把自己的人生一眼望到头,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情绪。我这些年也一直在想,我到底想要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她侧头看向陆承则,“我觉得我现在想到了,谢谢你愿意支持我。” 40. 第四十杯酒 40 Chapter 40 “啥玩意儿?领养孩子?她怎么想的?” 酒吧包间里, 周和泰的惊呼声几乎都出了回声。 陆承则撬开一瓶白酒,给自己倒了半杯,喝得倒不猛, 只是小口小口地浅尝。 贺卿尔也拿过白酒倒了一杯,说:“我就说呢你怎么突然请我们来这里喝酒,要我说吧,如果人家意愿强烈, 你也别去反对, 没那个资格,说直接点, 这事儿就跟你没关系。” “嗯, ”陆承则咽下白酒, 说,“没去反对。” 他头略垂下, 额前柔软的刘海耷拉下来,昏黄的灯光打下来,映出一片阴影,眉眼处黯了一片。 看到这样的他, 周和泰就想起刚听到林昭穆婚讯的时候。 那时他们也在酒吧里, 陆承则坐在吧台上, 什么也没做, 就那样坐着。 他朝他喊来喝酒, 因为音乐声响亮, 他喊了好几遍, 陆承则才像是突然回神一般,茫然地抬起头。 他当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她好像真的喜欢那个人, 怎么办?” 今天的陆承则还好些,不过还是能看出来情绪低沉。他这般垂首坐着的模样,总能让周和泰联想起那天。 他拍了拍陆承则的肩,说:“听哥们儿一句劝,要不咱就算了,她把孩子领养上,这是打算下半辈子不找男人了啊,你就别一颗树上吊死了,你说曾经那些逍遥日子,它不香吗?” 贺卿尔回了周和泰一句,“昭穆结婚的时候他都是要孤老终生的模样,现在昭穆再怎么样也是单身,他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周和泰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儿,又拍了两下陆承则肩膀,摇头啧啧两声。 对于这个兄弟,他是没法子了。 三个人好半晌都没吭声,喝了会儿闷酒,尔后周和泰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拍桌子,激动地站起来,“单身未满三十没法领养,快告诉昭穆,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陆承则淡淡回:“我提过,她说她知道,所以准备去国外领养,她说会考虑东南亚。” 周和泰:“……” 他像蔫了的草一般耷拉着小眼睛坐回座位,“她可真是……新潮。” 贺卿尔蛮乐观地道:“还算好的,好歹考虑的是东南亚,没有直接去找混血小孩领养,要不然她都能假装成是她跟方嘉远亲生的。” 陆承则道:“她说毕竟在国内生活,不想刻意领养一个外貌与众不同的,来自周围的异样目光太多不利于孩子成长。” 她能这么说,说明是考虑过专门挑混血领养的,只不过被她自己否了。 贺卿尔啧了一声,“考虑得挺周到啊,看来确实是下了决心了。有一说一,我还是挺佩服她,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的决定。” 周和泰看向陆承则,神色难得认真了起来,问:“所以,你是真不肯算了?” “这不是肯不肯的问题,”陆承则淡淡说,“就这么着吧,这么多年也过来了,无非就是继续等着,还能怎么样呢?十年,二十年,时间够久,她总归会看我跟别人不同吧?” 贺卿尔一脸的一言难尽,指着旁边的这瓶白酒说:“你当你是它啊?时间越长越香?” 陆承则无视了他这莫名其妙的比喻,又抿了口酒。 周和泰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既然出来了咱们就开心点儿玩,别喝闷酒了,三缺一嘛,我再叫个人来,咱们打麻将。” - 当决心一旦下定,林昭穆就再没把别人的劝阻听进去。 她邀请俞芷旋来家里吃饭,吃完之后,就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俞芷旋听说她这一决定时反应尤为激烈,就差没有掀桌子,林昭穆也只是安静地看她慢慢冷静下来,然后说:“我已经决定了,反对的话就不用再说,各个方面的我都听过不少,也自己深思熟虑过,所以你说了也没用。我已经联系过越南的领养机构,有了点儿初步了解,打算过两天过去看看,男孩女孩我都无所谓,就看缘分了。” 俞芷旋:“……” 得,就是来通知她的。 她拿林昭穆没办法,能怎么着呢?人家决心已经下得那么大,连国内的年龄限制都阻止不了她,那自己还能怎么劝? 俞芷旋双臂抱胸,盯着她看了会儿,尔后泄了气般,说:“你哪天去越南?我请个假,陪你一起。” 林昭穆正担心自己一个人去越南应付不过来,俞芷旋的提议下正中她下怀,她也不客气,抿着嘴笑起来,“谢了,我就知道你会支持的。” 俞芷旋翻了个白眼,“支持你个头,我这叫无可奈何。” 从国外领养孩子的手续并不容易,还要经过大使馆,好在俞芷旋自己就在翻译司里工作,家里又是外交世家,人脉关系摆在那儿,一些手续流程打听起来方便,事情办起来也不难。 林昭穆在坐上前往越南的飞机时,都还没有考虑好想要男孩女孩。 领养机构有给她发来好几个可领养孩子的信息,她都有仔细看过,但并没能从中选择出最想要的孩子——这些孩子的照片个个都很可爱。 到了福利院之后,院长介绍孩子们的情况,俞芷旋帮忙找来的人翻译着。 只不过有时候,再多的言语介绍,也比不过一眼望去的眼缘。 是一个估摸四五岁的小男孩儿,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残缺的蜡笔,低着头认真地画画。 林昭穆就想起来,方嘉远喜欢画画,虽然水平没那么好,够不上专业的程度,但在林昭穆看来,他的油画很棒。 林昭穆站在窗外,抬手指了下那个孩子,问院长关于他的情况。 院长还没来得及介绍,俞芷旋就道:“你难道不是来领养婴儿的吗?再不济也得两岁以内吧?他这个年纪,都能记事儿了。” 林昭穆对年龄其实无所谓,能不能记事也不重要,难道还能在孩子长大后骗他说是亲生的吗?方嘉远的二分之一南欧血统摆在那儿呢。 她敷衍地回了一句,“还好吧。” 院长介绍了这个孩子的情况,孩子现在四周岁多点儿,是去年送到福利院的,孩子父母意外去世,家里那些亲戚都很穷,没人肯养他,最后送到了这家福利院来。 其实这家福利院与很多国外的领养机构都有合作,时常会有各国的人过来领养,只不过大家都喜欢年纪小的,六个月以内的最受欢迎,年纪越大,就越不容易被领走。 林昭穆却像跟这孩子看对眼儿了似的,虽然被俞芷旋拉着又去看了其他的宝宝,但对于这个孩子就是念念不忘。 她还说:“这是我第一个孩子,很多东西不太懂,提前做的功课也未必全面,恐怕很容易对几个月大的宝宝照顾不周,年纪稍微大点儿的说不定更合适。” 俞芷旋说:“他会说话了但是你不会越南语,你们沟通都成问题。” 林昭穆:“我可以学。”她伸出一根手指,“日常交流一周速成信不信?” 俞芷旋:“……” 她信。 林昭穆在大学时就是个学霸,专业是意大利语,但英语也有专八,还有三外法语,并且,俞芷旋去波瓦桑岛上找她时,还见过她用葡萄牙语跟当地人说话,虽然没那么熟练,但日常交流已经没有问题。 就,只要林昭穆想学,语言隔阂都不是问题。 既然林昭穆心意已决,俞芷旋劝也没用,也就不再劝。 就这样,林昭穆领了一个四岁多的小男孩,后续几日在大使馆办手续,回国后,就到户籍室办户口,忙碌了好几日,把孩子的户口办了下来,取名叫林斐然。 林昭穆还请了一个越南籍的阿姨,在她越南语速成之前,阿姨充当了半个翻译,之所以为半个,是因为阿姨的中文本身也没那么好,很多时候还要靠翻译软件。 不过在一周之后,这些都不再是问题,林昭穆已经可以与林斐然日常交流。 林斐然刚来的几日,有些认生,话不多,大多时候就安静地画画或是玩林昭穆给他买来的玩具,不过林昭穆因为在家里工作,有足够的时间陪他,所以两人熟络起来不难。 之后没多久,林斐然已经会主动问她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没有爸爸。 林昭穆并没有编各类瞎话,拿来了方嘉远的照片给他看,解释说他爸爸空难去世了,而因为照片上方嘉远的亚欧混血长相,让林斐然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总问林昭穆关于方嘉远的各种问题。 林昭穆都耐心地回答着。 她突然发现,和小朋友分享关于方嘉远的一切,没有那么伤感,她能笑着说出很多关于方嘉远的事情,除了怀念,那些甜蜜的回忆同样能带来愉悦。 有意思的是,林斐然还说,他在福利院见到林昭穆时,因为林昭穆和俞芷旋一起,他还以为自己有两个妈妈,因为他见过好几次两个爸爸、或是两个妈妈过来领养孩子的。 林昭穆闻言,就把俞芷旋叫过来,当场让林斐然认了个干妈。 不就是两个妈妈么,挺简单的。 陆承则见到林斐然是在林斐然被领到国内的一周后。 他带着给林斐然的见面礼——一盒乐高,前来拜访,主要也是想见见这个孩子。 林昭穆请他进门,接过他的礼物时道了谢,不过她笑说:“这么大一盒乐高,颗粒数得上千了吧?你是不是从来没给小孩子买过礼物?这肯定不是一个四岁小孩儿能拼的。” 陆承则愣了下,看了眼站在林昭穆身边、身高还没有到她腰部的小蘑菇头,挺不自在地轻咳了声,说:“确实,这是我第一次跟小孩子打交道。” 林昭穆笑笑说:“这个礼物我存上几年,再拿出来给然然玩吧。” 林昭穆去给陆承则泡茶时,陆承则坐在沙发上,跟林斐然大眼瞪小眼。 前几日陆承则买了本自学越南语的教材,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跟林昭穆一样有极强的语言天赋,对于陆承则这个从来没有接触过越南语的人来说,单是几个字母发音就练了许久。 他跟林斐然对视良久,最后也只会说一句“你好”。 林斐然说了一长串话,陆承则一个字没听懂。 他认命地拿出手机打开翻译软件,示意林斐然再说一遍,软件一翻译,就发现,林斐然说的是,“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 林昭穆正好端着茶走过来,将茶递给陆承则后,回头对林斐然说了一句,也是越南语,陆承则依然没听懂。 他想,回头让秘书帮他找一个越南语老师吧。 41. 第四十一杯酒 41 Chapter 41 “不会讲中文的话, 现在还没法上幼儿园吧?” 两人沙发上坐下后,随意地聊着天,陆承则说起林斐然上学的问题。 林昭穆将林斐然抱上沙发让他坐在自己旁边, 手里给他剥着一个橘子,一边说:“是啊,我打算请家教,这两天在一些家庭机构里打听, 不过会讲越南语的中文老师、又要有幼教经验的不好找, 我也不敢随便请,只能慢慢来。” “嗯, 不着急, ”陆承则附和, “先学语言、适应环境,其他慢慢来。” 他轻轻看了眼林昭穆, 林昭穆目光都放在林斐然上,剥完了橘子后又把切好的哈密瓜果盘挪到他面前,时不时又帮他擦擦嘴角的汁水,如此温柔细致的照顾是陆承则从前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 其实来这里之前, 陆承则就知道林昭穆最近在为孩子的中文老师苦恼着, 刚才的问题无非就是明知故问, 他有考虑过他去帮林昭穆找一个, 豪门圈子里什么样优秀的幼教没有?但他担心林昭穆并不希望他来差手, 所以刚才没有提。 不过现在见她对孩子如此重视的模样, 陆承则就猜测, 林昭穆会不会处事都以孩子为先,而不是个人的喜好、或是对他的避嫌。 陆承则便试探着问她:“不如我帮你去问问?” 林昭穆果然没那么排斥,看向他道:“你能找到合适的就再好不过了, 谢谢你。” 不过她转念想到陆承则身处的圈子,又添了一句,“但别找太贵的,我怕你找来的是你们豪门圈子里那些专门教导富家子弟的,那种老师我可就真负担不起了。” “我有数的。”陆承则说。 从林昭穆这儿离开后,陆承则便给秘书打了个电话,让他打听一下幼教老师,会越南语、教中文的,也表示顺便帮他也找一个越南语老师。 同时,他还给陆母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于幼教老师这块,恐怕陆母要比他的秘书了解得更多,据陆承则所知,他继兄继姊孩子们的幼教就是陆母找的。 只不过跟陆母沟通起来更麻烦一些,因为陆母一听说找幼教,第一反应就是质问他哪来的孩子。 在陆承则解释说是一个朋友从越南领养了一个孩子之后,陆母又用她的老旧传统抨击这种她认为的荒唐行为,诸如“脑子坏掉了”、“帮别人养孩子”之类的话。 陆承则的耐心比往常要更少一些,直接皱眉打断,“你那才叫帮别人养孩子。” 一句话,把陆母堵得死死的,甚至电话那头她的呼吸声听上去都要哽咽,至于有多少是感情pua的成分,那就不得而知。 可惜不论是真伤心还是pua,陆承则都不会为此所动,只道:“我朋友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你就不要评头论足了,反倒显得你冥顽不化,你就说你有没有这样的幼教推荐,要是没有,我就去别处找。” 陆母深呼吸两下,平复了心绪,说:“我去问问。”顿了顿,又添了句,“你对你那位朋友倒是殷勤,除夕时你说的那位病了的朋友,是同一个吧?” 陆承则没回答,只道:“麻烦你了。” 陆母的幼教资源的确丰富,次日,她就给陆承则介绍了一个附和条件的幼教,不过陆承则并没有马上就介绍给林昭穆,而是让人到他公司一趟,他亲自见一见,权当面试。 家教老师马虎不得。 相比之下,陆承则秘书余特助找的人就要离谱的多,他寻来的是一个研究越南文化的教授。 当余特助把此人资料递到陆承则面前时,陆承则扫了一眼,就睨向他道:“你觉得这位近七十岁、研究越南文化的退休教授适合教一个四岁小孩?” 余特助在工作上的能力无可挑剔,要不然也不会在陆承则身边待那么久,没料到找家庭老师方面竟那么离谱。 余特助自知不合适,摸了摸鼻子,说:“抱歉,我没有这方面资源……实在没找着会越南语的幼教。” 陆承则没指责,思索着可以问一问这位退休教授愿不愿意做他的越南语老师。 下午,陆母介绍的那位幼教准时到了公司。 陆承则抽出半小时见了见这位。 是一个年轻女人,年纪应该不到三十岁,姓贾,叫贾宜书,大学专业是越南语,毕业后头两年在越南的孔子学院教过中文,之后到了越南当地的豪门做幼教教中文,这才刚回国没多久,就被陆母打听到了。 从简历来看,的确挺合适,陆承则照例问了些关于她工作履历的问题,她都对答如流,给人的印象不错。 只不过问及薪资方面,她给出的要求并不低。 其实陆承则对林昭穆具体的经济状况并不了解,他没有背地里去调查过,所以对林昭穆所说的,别找太贵,其中的“太贵”陆承则对此其实没有太具体的概念。 他本人当然不会觉得贵,但介于贾宜书原来就在越南当地的豪门里工作,陆承则便猜测这个价格可能不是普通人能负担得起的。 贾宜书见陆承则听到她对薪资期望后沉吟起来,一时也觉得疑惑,这个价格其实在豪门幼教里面已经是算低的,毕竟在豪门教小语种的主流都是法语德语之类,越南语基本而言入不了豪门的眼,要不是因为她还会法语,回国后都得转行。 陆承则怎么看都不像承担不起这个价格的样子。 贾宜书想起她刚才在休息室等待时听到秘书室的人说话,说陆承则在找越南语老师,便顺势问道:“听陆夫人说,您是给一个四岁的孩子请老师,不过我刚才在外面又听到说您要找越南语老师,所以这份工作是?” 听她这一提,陆承则便想到了办法,说:“两边都教,我这边一周只需要排两小时,薪资方面我这里会给你翻倍,孩子妈妈那边你就按普通的家教老师价格要,如何?” 贾宜书瞬间就明白过来,点点头道:“没问题。” 林昭穆见到贾宜书之后,也挺满意的,贾宜书跟孩子相处起来不错,再加上她之前都在越南工作,很多当地的习俗她都懂,跟孩子也有共同语言。 中文家教老师就这么定了下来。 - 家里多了林斐然之后,林昭穆的生活比之前要丰富许多。 她没那么宅了,闲下来也不会只看电视,每天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填充,除了自己的工作生活之外,还有林斐然的生活、林斐然的功课,周末会带林斐然去游乐园,林斐然新学了多少多少汉字她还能发朋友圈秀一秀。 当然,在发现邻居宝妈给孩子报各种兴趣班,学乐器、学舞蹈、学书法、学网球等等之后,林昭穆也会焦虑,她给孩子学的是不是过于少了?只请了一个中文家教。 不过当她看到邻居小孩周末排得满满当当的行程之后,她又释怀了。 干嘛要叫小孩那么辛苦呢? 更何况林斐然这才刚到国内没多久,怎么着也得先适应这儿的环境,也无所谓输没输在起跑线,对林斐然来说,还是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更重要一点儿。 并且,几个月后,林昭穆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林斐然好像跟陆承则变得很熟络。 明明两人见的次数也不多,甚至在语言方面林斐然也刚刚开始会用中文日常交流。 “叔叔学越南语,会来问我问题。”在林昭穆问起时,林斐然说。 早前林昭穆就给林斐然配了电话手表,没想到林斐然跟陆承则已经会经常电话联系了。 而且,早先林斐然是叫陆承则“陆叔叔”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姓已经被精简掉,只剩下叔叔。 不过林昭穆并没有阻止林斐然和陆承则的交流相处,小男孩儿嘛,成长环境里确实需要男性长辈,林昭穆身边又没什么男性朋友,似乎看来看去熟悉的知根知底的又愿意跟林斐然多多相处的,也就是陆承则了。 入秋之后,林昭穆给林斐然约了针流感疫苗。 可能是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也有可能是在越南福利院时营养没跟上,林斐然的身高体重都在正常范围之下,身体素质也不太好,一不小心就会小病小痛,所以在换季时间林昭穆不敢疏忽,早早就给他约上了流感疫苗。 林昭穆给林斐然约了周六打疫苗,结果周五晚上,林斐然兴冲冲跑过来对她说:“叔叔说明天带我去动物园,妈妈我可以去吗?” 林昭穆为难道:“明天要去打疫苗,下周去动物园好不好?叔叔没空的话,妈妈带你去。” 林斐然小嘴撇下来,“那打完去行不行?” 他现在中文说得还没那么流畅,一字一顿的,配上他软绵绵的音调和湿漉漉的大眼睛,都能直接把林昭穆萌化了。 她对这种不哭不闹的请求其实是没多少抵抗力的,但是打完疫苗最好别剧烈运动,林昭穆担心去动物园小朋友玩得太疯,把疫苗的副作用全给弄起来可就不太好。 可看着这张小脸,好像再怎么委婉地拒绝都是狠心鞭挞。 林昭穆想了想,给陆承则打了个电话过去,提议他换一个时间,然后由他自己去跟林斐然说。 林昭穆可不想做这个狠心拒绝的人。 可惜陆承则的行程也没那么好排,他沉吟片刻,说:“不如这样,你们先去打疫苗,打完我过去接你们,到动物园玩时我抱着他,尽量别让他跑,应该问题不大,流感疫苗的副作用没那么厉害,倒也不用养病似的把人拘在家里。” 林昭穆低头看看林斐然那满眼都是期待的小脸,最后还是点了头。 42. 第四十二杯酒 42 Chapter 42 次日一大早, 林昭穆带着林斐然去社区卫生院打疫苗,还在留观时陆承则便到了。 林斐然显而易见的兴奋,迫不及待就想去动物园, 看到陆承则过来就急急忙忙从座位上跳起来,“走吗走吗可以出发了吗?” 陆承则看向林昭穆,林昭穆瞧了眼时间,把林斐然按回座位上, “再等等, 还有十分钟。” 然而林斐然已经没法安安稳稳地坐着,屁股扭来扭去, 隔半分钟就问一遍还要多久, 并念叨着十分钟怎么那么久, 是不是搞错了。 林昭穆抬起他手腕,说:“你看看你的电话手表, 现在九点二十二分,等到了三十二分,就是十分钟。” 林斐然会看阿拉伯数字,盯着他的手表看了几秒, 等不到数字变动, 就没了耐性, 又闹腾起来。 在公众场合太闹腾可不行, 林昭穆示意他安静些, 可是过于兴奋的林斐然听不进去, 越来越闹, 这十分钟怎么都等不住。 陆承则伸出手腕,拉上衬衫袖口,露出手表说:“来, 你看看我手表上的秒针,是不是在动?”说着便教起林斐然如果看钟表。 他声音低沉,教得耐心,秒针又不像电话手表上的数字一动不动,林斐然起了兴趣,很快就安静下来,认真地听他讲,时不时伸出肉嘟嘟的手指在手表上比划。 林昭穆看了眼陆承则,她倒是才知道,原来他对孩子那么耐心。 连旁边也是带着孩子来打疫苗的年轻妈妈都夸赞,“孩子爸爸好有耐心啊。” 林昭穆目光一闪,下意识想要解释,但被林斐然打断,“妈妈我也想要这样的手表。” “可是你已经有手表了。”林昭穆说。 林斐然却说:“我想要叔叔这样的,不想要这个。” 其实林斐然刚来时不会像普通小孩那样想要这个想要那个,林昭穆带他去商场买衣服,他还会担心自己需要的太多而遭到林昭穆反感,问他喜不喜欢他总是摇摇头。 现在他会主动有了物质上的要求,在林昭穆看来,反而是一件好事,因为领养而更敏感的心思有了些好转,越来越靠近一个普通的孩子。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林昭穆会无条件地答应他的请求。 林昭穆道:“叔叔这样的手表不能打电话,你的可以打电话,你如果换成了叔叔这样的手表,以后就没法跟叔叔电话联系了,妈妈不在家时,你也没办法打电话给妈妈。” 因为话说得长,林昭穆怕林斐然没跟上,又用越南语讲了一遍。 林斐然听懂了,小表情纠结得很,他确实也需要打电话的。 但很快他就想出了法子,说:“那我可以两个都戴,一只手戴一个。”说着抬起他的两条胳膊,强调他确实有两条胳膊,可以两边都戴。 林昭穆被噎了下,哭笑不得,说:“你不觉得戴两个手表很多余吗?” 林斐然很认真地摇头,“两个手表不一样,不算多余。” 这下林昭穆真不知道要怎么回了,给孩子戴两只手表显然不合适,可林昭穆也不想强硬地拒绝掉孩子的请求,林斐然好不容易开始会主动提出有想要的东西,她若态度太强硬,指不定孩子又会跟乌龟一样又缩回龟壳里。 她沉吟着要怎么说,同时轻飘飘看了眼陆承则,虽说陆承则也无辜,但手表这个,的确是他给引起的。 陆承则摸了下鼻子,不过让林昭穆惊讶的是,陆承则哄孩子能力并非昙花一现,他主动接过了这个由他引起的事态,对林斐然说:“啊……你想两只手都戴上手表啊,那叔叔给你买的银镯子就用不上了,真可惜,叔叔只能送给别的小朋友了。” 果然,林斐然的小脸又纠结起来。 “有银镯子呀?”小朋友对新鲜玩意儿总是充满兴趣的,何况他见过隔壁的邻居小朋友带着银镯子,不是没有概念,邻居小朋友说他的银镯子从满月开始就戴着,林斐然听着还很羡慕,只不过当时他没有跟林昭穆提。 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林斐然小朋友最终选择了银镯子。 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两相比较,他就觉得,银镯子更拉风,到时候也不是只有邻居小朋友有了,而且,他思考了下,叔叔的那种手表,除了看秒针滴答之外,也没有别的有意思的地方,秒针看久了还会无聊。 林斐然没再闹着要新手表,而留观的时候也到了,终于可以去动物园玩,林斐然就更加兴奋起来,上车时都蹦蹦跳跳,至于银镯子,在陆承则承诺过两天拿给他之后,也就不再着急要。 林斐然在动物园里很开心,看到了许多他只在图画书和电视上看到过的动物,不仅如此,他还可以亲手给小羊喂草,车子经过长颈鹿园区时,一只长颈鹿还把它尖尖的嘴伸进开了一条缝的大巴车车窗里,长长的舌头舔一乘客手里的梨。 林斐然看得高兴极了。 林昭穆怕他玩得太累,时常拉着他的手让他别乱跑,后来陆承则直接把林昭穆抱起,让他骑到了自己肩上。 林昭穆落后一步,看着前面的两人,林斐然骑在陆承则肩上手舞足蹈,林昭穆看得一时有些恍惚。 如果方嘉远还在,大概也会这样吧?这样做一个父亲,这样哄孩子、陪孩子玩。 不得不说,现在陆承则跟林斐然两个,看上去确实挺像父子的。 难怪在社区卫生院里时,一起打疫苗的孩子妈妈会有这样的误会。 林昭穆突然发现,陆承则在她生活里的存在感过于强了。 可看着林斐然开心的模样,她做不到把陆承则赶出他们的生活。 他们是在动物园里面吃玩了晚饭之后再出来的,出来时天已经全黑。 林斐然被陆承则抱着,已经睡着了。 小孩子精力旺盛时能玩得异常兴奋,可一旦精神头过去、安静下来之后,累得也异常快,他被陆承则抱着没过两分钟,就扒在他肩头睡着了。 陆承则将林斐然放进后座,系好安全带,林斐然也没醒,歪着头继续呼呼地睡。 他把林斐然在后座安顿好后,绕过车子坐上驾驶座,林昭穆跟着上了副驾。 之所以坐副驾没坐后座,是因为她觉得如果她也坐到后座就像是把陆承则当成了司机,这样并不礼貌。 上车后,林昭穆说:“先往卫生院开吧,我车还放在那儿的停车场,晚上得开回去。” “行。” 趁着林斐然睡着,林昭穆就说起了银镯子,“你那个银镯子贵不贵重啊?要是太贵重就别给他了,我会跟他好好说的,小孩子戴几万块的银镯子可不合适。” 陆承则轻笑了下,“我没买银镯子,为了哄然然临时想的,我明天就去买,既然你觉得太贵重的不合适,那我买便宜点儿的,绝对不会越过一万块,可以吧?” “几千块的也贵了。”林昭穆说。 “那行,我买几百的。” 次日,陆承则果真把银镯子送到了林昭穆这儿,不过他并没有亲自来,是让余特助帮忙送过来的,据余特助说,陆承则今天行程很满,没法亲自过来。 林斐然收到银镯子很高兴,但没见到陆承则,这高兴中还是夹杂了一点点的小失落,林昭穆才发现原来林斐然很喜欢跟陆承则相处。 余特助送完镯子之后便离开,今天周日,贾宜书不用过来,林斐然也就不用上中文课,算是一个很完整的休息天。 林斐然戴上新的银镯子后摆弄了许久,之后林昭穆陪着他一块儿玩了会儿积木,吃过中饭以后,林斐然又坐在他的小书桌前开始画画,他似乎真的喜欢画画,虽然目前只是天马行空的涂鸦。 林昭穆就寻思着,要不要给林斐然找一个绘画老师,系统地学习画画。 以及,如果真的要学,绘画的种类还有那么多,究竟学哪一种也得好好考虑一下。 她正托着腮一边看着林斐然画画,一边思索着,就接到了陆承则的电话。 林昭穆以为他打电话过来是问银镯子如何的,接起后就道了谢,并说银镯子很好,林斐然很喜欢。 哪知陆承则开口却是一句抱歉,语气低沉。 林昭穆一愣,心头跳了跳,问:“怎么了?” 陆承则道:“抱歉,昨天我没留意,被有心人拍了照片,曝光给了媒体。不过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现在没有打你和然然马赛克的照片都已经删了,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议论你不用在意,陆氏的公关部和法务部会跟进的,我保证能处理妥当,不会对你和然然的生活造成影响。” 上午林昭穆一直都没有刷手机,也就不清楚这件事。 她怔了怔,片刻后,说:“哦,没事,只要能处理好、不影响生活就行。” 见林昭穆没生气,陆承则也松了一口气,接着他问:“如果我向公众公开孩子是你从越南领养的,你会介意吗?” 林昭穆不需要多少思索就摇了摇头,摇头后意识到他看不到,又说:“没事,然然又不是不记得他被领养这事儿,公开就公开吧,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 “行,”陆承则道,再次强调,“我会处理好的。” 其实陆承则已经算是挺低调的企业家,除了偶尔会上财经新闻以及一些人物访谈之外,并不常在新闻里出现,也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他这张脸,昨天在社区卫生院旁边的孩子妈妈就没认出陆承则来。 而且,曾经有媒体造谣过他跟娱乐圈内的一位艺人,被陆氏的法务部告得公司倒闭,自那以后,也就不再有不长眼的记者来造谣了。 因此,他平时出门也不必过度小心,不会有什么狗仔敢跟他。 林昭穆听说后,去网上看了眼,看到说消息源头是有人在一帖子里发出了照片,之后飞速流传开来。 这样来看,确实是被路人给拍下的,只不过后续被营销号拿来做文章了,说什么陆承则隐婚生子,也有说陆承则虽然没有结婚但已经生下私生子的。 不过好在,现在网上的照片把林昭穆和林斐然都打了马赛克,之后也只有俞芷旋把他们认出来并打了电话过来询问情况,除此之外,并没有别人找上林昭穆。 在陆承则跟她打了电话后没过两小时,林昭穆就看到陆氏的官方账号已经发出了声明,说明陆承则是陪朋友和朋友的孩子去动物园游玩,并非什么隐婚生子或是私生子。 当然,这则声明底下压根就没有网友相信,网友都说这简直把人当傻子耍,也是,照片里陆承则和一女子与小孩同行,他还让小孩骑在他肩上,只一句“陪朋友和朋友的孩子去动物园游玩”显然糊弄不过去。 但是好笑的是,这就是事实。 林昭穆也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觉。 她还在这条声明下面看到一则评论说,【又不是艺人,哪里需要隐婚?明显就是没有结婚但已经有了私生子,挺好理解的,这种单身富豪不想结婚不是很正常?】 确实挺好理解的,以前她差点就真的成了这样一个状态。 不过现在,这情况好像反转了过来,反倒像是陆承则的“黄金单身汉”身份被她给坑害了,恐怕到了周一股市开盘后陆氏的股价都要暴跌。 很快,陆氏的官方账号又发出了第二份声明,这一次,账号发送的是一个视频,视频里陆承则用很郑重的口吻,亲自解释了这张照片。 他先简单说明了昨日陪朋友和朋友孩子去动物园的情况,接着又着重强调,“是朋友没错,孩子是朋友从越南领养的孤儿,我心疼孩子,所以平时跟孩子走得也近,希望大家不要恶意地猜测解读。” 用短短几句话解释完之后,陆承则又端起强硬的态度,道:“一些哗众取宠、扭曲事实的营销号,法务部都已经留证,我会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不会容忍用言语中伤孩子、中伤孩子母亲的行为。” 陆承则的视频播完之后,林昭穆还有些发怔。 陆承则吧,跟以前相比,对一些事情的处理方式,确实变了许多。 43. 第四十三杯酒 43 Chapter 43 得益于陆承则强硬的处理方式和陆氏法务部的加班加点, 动物园被曝光事件并没有影响到林昭穆和林斐然的生活。 这事儿就像一个石子落入湖中,激起层层涟漪,但不需要多久, 湖面就回归于平静。 年底,林昭穆带着林斐然去了意大利过年,之前林斐然同方女士与Matteo并没有实打实见过面,只在视频通话中见过, 这一次也算是正式见一见。 还有方女士和Matteo领养的孩子, 今年见面时林昭穆就发现他已经会讲话了,虽然只能单个词单个词地往外蹦, 但他居然会用中文叫林昭穆嫂嫂, 着实惊喜。 就是林斐然对于要叫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人叔叔挺不爽, 不过林昭穆和方女士他们夫妻在这方面没那么讲究,既然林斐然不想叫叔叔, 那就互喊姓名了。 在意大利过完年之后,林昭穆马不停蹄地开始给林斐然找幼儿园,准备让他在九月份入学。 林斐然的中文日常交流已经问题不大,小朋友也是需要社交的, 一直在家教育他平时的玩伴就只局限于邻居, 林昭穆认为长此以往并不妥当, 所以虽然林斐然的功课跟普通孩子比起来还差了一截, 但林昭穆还是打算将他送进幼儿园里。 经过各方打探, 林昭穆最后挑了一个口碑还不错的公立幼儿园, 不会提前教小学一年级的内容, 也没有繁重的作业,课程内容轻松又合理,看起来挺适合林斐然。 俞芷旋曾介绍过一家私立幼儿园, 但当林昭穆去考察时发现他们那儿的小朋友用英文在国旗下讲话时,就望而却步了。 林斐然中文都还讲得磕磕绊绊,英文么,随便吧,顺其自然。 可惜高考外语没有越南语这个选项,要不然林昭穆都觉得学不学英文无所谓。 幼儿园问题解决之后,林昭穆又给林斐然找了一个绘画教师。 最后她决定给林斐然学的是油画,因为林斐然曾指着一幅方嘉远画的油画说想要跟爸爸一样能画画。 油画老师是贾宜书介绍的,是贾宜书的堂妹,读书念的就是油画专业,大学毕业后就被贾宜书带着进了家教这个行业,经贾宜书介绍,成了林斐然的老师。 林昭穆对于贾宜书的工作是很满意的,她对待小朋友很耐心,教得不错,林斐然也很喜欢这个老师,并且,事实上贾宜书也不仅仅是教林斐然中文,其实还有越南语书写的教学,可谓是一份工资做两份活儿。 所以,贾宜书介绍的老师林昭穆很放心,只见了她堂妹贾静帆一次,就定下了这个老师。 林斐然的油画课从暑假开始,他确实对画画既感兴趣又有那么些天赋,等到幼儿园入学时,他已经画得像模像样。 而因为林斐然要上幼儿园,他的中文课形式也变了,不再是像之前那样贾宜书工作日整个白天都带着他,改成了按时收费,只在每周二、四晚上,还有周六上午排了课,而油画课则排在周六下午,一周一次。 贾宜书在周六上午给林斐然上完中文课之后,并不会马上离开,还是会像从前工作日全天带孩子一样在家里,一直等到下午贾静帆上完两小时的油画课之后,同贾静帆一起离开。 这天两人跟林昭穆道别、从她家里出来后,贾静帆问贾宜书,“姐,你现在陆总那里的课不是已经停了吗?” 贾宜书:“嗯,停了,陆总只需要日常交流没问题就行,再加上他行程本来就满,学得差不多之后也就停了。” “那陆总给你的工资是不是也停了呀?那你岂不是很亏?就你平常的要价都是这里的好几倍了,完了课上完之后还陪着带这么久孩子,你是来做慈善来的么。” 电梯到了,贾宜书拉着贾静帆走进电梯,说:“这不正好跟你一块儿回?这么斤斤计较干嘛,林小姐脾气好,我在这里教得也舒服,再说陆总那儿一停课我就辞掉这里,陆总要是知道肯定对我观感不好,我们这种在他们那圈子里混的,有时候人脉比钱重要得多。再说,我又不是只在这儿上课,这儿工资虽然不高,但我总收入又不差,计较这里干嘛呢?” 贾静帆撇撇嘴,显然不以为然,小声嘟囔,“你也不给我介绍个工资高点儿的工作,你把那些豪门家长介绍给我,我可就不会过得那么拮据了……” 贾宜书瞥她一眼,“你这毕业还没两年,资格证也才考出来,别好高骛远,那些豪门里的夫人们对老师的要求可比林小姐多多了,像你这样经验不足的,可入不了她们的眼。” 贾静帆撇着嘴不吭声。 贾宜书告诫她:“好好上课,这份工作对你来说足够好了,别只把眼睛放在钱上,跟林小姐打好关系,她在陆总那儿说得上话,别小看人脉的重要性。” 提到林昭穆和陆承则,贾静帆的注意力就换了地儿,她挑着眉八卦地问:“所以林小姐跟陆总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暑假那会儿每周才过来两次,两个月时间都见了陆总两回了。”虽然两次都只是碰了个面,也没来得及说话,但这个撞见的频率也不低。 贾宜书:“不清楚,可能就是关系比较亲近的朋友吧。” 她确实不太清楚,只能看出陆承则对这对母子挺关心的,但要往其他方面想,她确实也没想过,因为就她所见到的,林昭穆和陆承则的相处没有什么越线的地方,更何况,她上了这一年多的课,对林昭穆的过往多少有了些了解,知道她有一个空难去世的丈夫。 贾静帆挑了挑眉,她姐说不清楚,那大概确实是不清楚了,她也就没再继续问。 到下一个周六贾静帆过来上课时,她再一次见到了陆承则。 这一回陆承则买了些颜料作为礼物过来送给林斐然,林斐然顺势就拉着他一起吃午餐。 贾宜书和贾静帆都是在林昭穆家里吃午餐的,贾静帆大概是把贾宜书说的人脉很重要给听进去了,餐桌上她似乎有努力给陆承则留一个好印象,很是照顾林斐然,时不时给小朋友夹菜,还夸赞他画画进步很快。 陆承则听说林斐然的画画进步大,果真愉悦地跟着夸了林斐然两句,还说什么时候画一副送给他。 下午林昭穆有个工作需要见一下客户,要出门一趟,陆承则就顺势道:“那我留在这儿吧,你去忙你的。” 但其实这并没什么关系,两个老师都在,哪怕老师上完课回去,家里也还有阿姨在。 林昭穆便说:“你公司里没事?我这儿没关系的,阿姨和两个老师都在。” 陆承则道:“没事,我今天休息,正闲着呢。” 林昭穆就随他了,吃完饭后跟林斐然道别,拎着包出门。 因为陆承则能整个下午都留下来陪他,林斐然显得很高兴,上油画课时都要拉着陆承则在一旁看,时不时用求夸赞的目光看他,自然,陆承则从来不吝啬他的夸赞。 贾静帆见此便道:“您跟然然关系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然然爸爸呢。” 陆承则勾唇笑笑,“是吧,我带他出去玩时也常会被人这样误会。” 贾静帆道:“要我说,您直接让孩子认您做个干爸得了。” 对于贾静帆起头的闲聊,陆承则难得挺耐心地应付着,“然然妈妈提过,不过然然已经认了一个干妈,我跟那位只是朋友关系,这再认一个干爸,就不太合适。” 林昭穆确实提过这件事,就在不久前,起因是林斐然上了幼儿园后,身边的小伙伴都有爸爸,虽然他清楚方嘉远已经去世这件事,但心里总归还是有些不平衡,就对林昭穆说能不能让她给他再找个爸爸,还说叔叔他就很喜欢。 所以林昭穆就提了认干爸这件事。 不过陆承则以俞芷旋是孩子干妈为由,给拒绝了,要不然等俞芷旋结婚,这个干爸那个干爸的,可得搞糊涂。 林斐然听着两个大人的对话,嘟起了嘴,“妈妈不让叔叔做我爸爸。明明可以帮我找爸爸的,我幼儿园里的宁宁就有了一个新爸爸,她妈妈帮她找的,还不是干爸,就是爸爸。” 陆承则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摸了下鼻子。 贾静帆对林斐然解释,“然然,那不一样的,给你找新爸爸这件事情,不仅仅是给你找爸爸这么简单,还是你妈妈找一个新的丈夫呢,所以得先是你妈妈喜欢的人才行,可不是你喜欢谁想让他做你爸爸就能做你爸爸的。你妈妈跟你叔叔是朋友呀,跟夫妻不一样,你可不能乱点鸳鸯谱啊。” 陆承则闻言,轻轻看了眼她,没说话。 贾静帆自认为很善解人意,缓解了陆承则的尴尬,冲陆承则抿嘴笑笑。 陆承则看了眼时间,说:“你继续上课,还没到下课时间呢。” 后半节课,陆承则就看着林斐然让他专心画画,没有再陪他闲聊。 傍晚时,林昭穆回到家,两个老师已经离开了,阿姨正在做晚饭,陆承则陪着林斐然在玩拼图。 晚饭陆承则依然是留在这里吃的,他没主动走,林昭穆没赶人,也就这么顺势留下来了。 餐桌上,陆承则就问起了贾静帆,“油画老师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林昭穆回答:“是贾老师的堂妹,贾老师介绍的。” 陆承则道:“看着有些太年轻了,经验不是很丰富的样子,你要不要换一个稳重点的?” 林昭穆抬眸看他一眼,“怎么了?下午发生了什么吗?你不喜欢她?” 陆承则:“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年纪太轻,做事情有时候浮躁。” 他看人的眼光一直挺准的,这个老师他觉得不太好,只是他不想把话说得太硬,倒显得连林斐然的老师他都要插手似的。 上回他拒绝认干爸这件事,他知道让林昭穆不太高兴。 可能在林昭穆眼里就成了他贼心不死吧。 果然林昭穆并没有认同他的说话,道:“我觉得还好啊,年轻点也挺好的,教小孩子嘛,年轻的老师有活力,而且她油画教得也不错的,你看然然进步多大,兴趣也一直很高,没有起厌倦的情绪。” 陆承则沉吟了下,之后就没再说什么。 一周后,又到了上油画课的时间。 这次贾静帆也早早来了,跟着贾宜书一起,上午就来到了林昭穆家里,贾宜书给林斐然上中文课的时间,她就在跟林昭穆闲聊。 “陆先生今天没过来?”她说。 对于她提起陆承则这事儿,林昭穆也没往心里去,只道:“他并不是每周都会过来,只是空了会过来陪然然玩。” 贾静帆笑道:“陆先生是真喜欢然然。” “是吧,然然招人喜欢。”林昭穆淡淡说。 又到了一年的秋季,平城的秋季风大,林昭穆住的楼层又高,窗外都是呼呼的风声,时不时撞击着窗户发出声响。 时间过得挺快,从她领养林斐然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半多。 贾静帆说的这话,“陆先生是真喜欢然然”,林昭穆时常能听到差不多的。 随着时间推移,陆承则对林斐然的关怀从来没有减轻过。 但他依然拒绝了做孩子的干爸。 下午,贾静帆在书房里给林斐然上课。 林昭穆的这个房子是个小户型,只有三间房,除了两间卧室外,剩下一间做书房,林斐然来到这里后,书房虽然还摆着林昭穆的一些书,但大部分地方都给了林斐然用,堆着他的好多玩具,他学画画后又把画架放在那里,所以现在这个书房基本就是给林斐然用的,平时林昭穆自己工作就在她自己卧室的书桌那儿。 上课期间,林昭穆在卧室里工作,书房里就贾静帆和林斐然在。 贾静帆讲完了今天的课程内容,在林斐然练习时,跟他聊起天来,“今天你陆叔叔没过来呀?” 林斐然一边画着画,一边回答:“今天叔叔没有空,不过明天叔叔说带我去森林公园玩。” 贾静帆:“你跟他关系很好啊,他经常带你出去玩吗?” “是呀,只要他有空,没空的时候,我们也经常会打电话。” 贾静帆想了想,说:“正好老师想带你出去写生,我们学画画呢,还是要写生练习哒,既然明天你正好要去森林公园,那很巧嘛,那里很适合写生的,明天我们就去那里写生吧。” 44. 第四十四杯酒 44 Chapter 44 林斐然不是太情愿, 不论哪个小孩都不希望自己原本出去玩的计划突然间变动成了一项要完成的作业,但他是一个乖孩子,既然老师已经开口要求, 他就不会拒绝。 所以他抿着小嘴点点头答应下来。 上完油画课后,贾静帆从书房里出来,同林昭穆提了明天去森林公园写生的事儿,“我这几天正想着要抽一天出来带然然去写生呢, 听然然说明天要去森林公园玩, 这不是巧了么,森林公园很适合写生的。” 在油画方面的事情, 林昭穆肯定是听老师的, 贾静帆既然提起, 林昭穆自然不会有意见,道:“行, 不过明天是承则哥带然然去,我不去的,我跟承则哥说一声,到时你跟着一起去。” 写生一事就这么定下。 晚上林昭穆在电话里同陆承则讲时, 陆承则沉吟片刻, 但并未说什么, 应承下来。 次日, 陆承则开车来接, 贾静帆早早就到了林昭穆家里, 帮着将画架放进后备箱, 随后跟着上车。 林斐然经常被林昭穆提醒小孩不要坐副驾,所以他很自觉地坐上了后座,但贾静帆并没跟在他后面一起坐上后座, 而是绕过车头坐上了副驾。 林昭穆站在车外,同林斐然叮嘱着要听话、要跟紧叔叔、不能一个人在公园里乱跑之类的话。 陆承则也还没上车,只开了驾驶座的门,手搭在门上,瞧了眼已经坐上副驾的贾静帆,再看向依然专心地同林斐然说着话、没有看到也可能是看到了但没有在意贾静帆行为的林昭穆。 林昭穆叮嘱完不要乱跑之后又叮嘱起公园里可能气温更低、让他觉得冷了记得穿上外套,陆承则沉吟片刻后,打断林昭穆说:“你要实在不放心,就跟我们一起去吧。” 林昭穆摇摇头,“我有个活时间有点儿紧,今天得赶工。” 陆承则也就只能道:“那行,你忙你的。” 同林昭穆道别后,陆承则才坐下车。 他有点儿后悔今天没叫司机,而是他自己开的车,一路上,贾静帆一直在他身侧叽叽喳喳,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她性格偏活泼,社交能力不错,能从汇报林斐然的功课开始,讲到她自己的学画经历,甚至还会主动询问起陆承则相关,只不过陆承则态度疏离,倒显得她像在唱独角戏。 可有的人,就算知道自己在唱独角戏,都能依然兴致勃勃地唱下去。 “然然是真的乖,每回我来上课都能看到他的进步,可见平时都有练习,听然然妈妈说,她都不需要盯着孩子练的,他每天都会自觉地去画画。我就不一样了,我小时候学油画,全靠我妈全程盯着,也是亏得我妈严厉呢,要不然我肯定坚持不下来。” 后座的林斐然听他的老师这么夸赞他,怪不好意思的,抿着嘴笑,可惜他老师并没有回过头来看他,只继续说着她自己的。 “陆先生您小时候有没有被父母逼着上兴趣班呀?”她把话题又抛给陆承则,好像不论他多么疏离,都无法浇灭她的热情。 陆承则没看她,目光直视着前方,将注意力都放在道路上,这一回他连敷衍的回应都不再做,只道:“我在开车。”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安静些,长脑子的人都能听出来这话的意思。 贾静帆果然安静了几秒,片刻之后,她就讪笑着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太吵了影响你开车了是不是?对不起啊,我这人就是这么个毛病。”随后她朝着陆承则在嘴前做了一个手拉拉链的动作,示意她会闭嘴。 看起来确实挺可爱的,会让人觉得是一个朝气蓬勃的人。 只不过陆承则依然目视前方,并没有给过去一个眼神,也不知看到没有。 这个季节平城的森林公园很美,整个小山包都是一片枫树林,红于二月花的枫叶仿佛一团火焰,点燃了整片天的热情。 陆承则一手举着画架、一手拎着个画箱走在前面,画箱里面满满的都是画笔颜料刷子刮刀等等工具,林斐然则自己抬着一折叠凳子,迈着小短腿紧紧地跟在陆承则身后。 贾静帆拎着她的包,手里并没拿别的,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她抬眼看向陆承则背部,因为两臂用力,陆承则的衬衫崩得紧了些,隐约可见背部肌肉纹理。 陆承则一直很低调,但再低调也是福布斯富豪榜上占了位置的人,再加上去年的那次热搜让他的长相身材彻底成了大众记忆点,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再加之尚且单身,一度成为国民老公。 虽然在车上时贾静帆碰了钉子,但现在的她也不过是犹豫了两秒,随后便快步追上前,与陆承则并行,伸手要去拿他手里的画箱,道:“挺重吧?我来拿这个。” 他们走在山林里的青石板道上,小道很窄,只够两人并行,贾静帆追上后,陆承则便脚步一顿,落后下来,抬手避过了贾静帆要接画箱的动作,说:“你去帮然然拿凳子吧。” 贾静帆动作一顿,随后还是收了手去拿林斐然手里的凳子,林斐然乖乖地说了句“谢谢老师”。 没再拿凳子的林斐然脚步轻快起来,小手搭在陆承则的手腕上,跟他并排走着,贾静帆自然而然又落在了他们后面。 他们寻了一凉亭,搭起画架,让林斐然练习写生,贾静帆站在旁边指导,只不过她指导得心不在焉,目光总时不时放到陆承则身上。 陆承则拿着手机在拍照片。Hela 他们所处的凉亭在山顶,是一个适合远眺的好位置,放眼望去都是火红一片的枫林,随后一拍都像是艺术照。 贾静帆见此轻笑着道:“看到你对着美景拍照,突然有一种你也是跟我们一样的普通人的感觉,要是再去发个朋友圈,就真的要跌落神坛啦!” 她语气娇俏,再配上她露出酒窝、双眼成月牙状的笑脸,与这热情似火的枫叶林正正好交相呼应。 陆承则拍完照片,低着头看手机,没有回应她这话。 倒是林斐然不解道:“老师,为什么叔叔不拍照片就不是普通人了?跌落神坛是什么意思呀?” 贾静帆笑眯眯地对林斐然说:“你叔叔是个名人啊,长得又好看,网上好多女孩子都叫他老公呢,在我们眼里就不是个普通人,跌落神坛的意思,嗯……怎么说呢……” 她正想着措词,陆承则回头对林斐然道:“写生的时候专心一点,不要开小差。” 林斐然乖乖应道:“好。” 陆承则说这话时,扫了贾静帆一眼。 贾静帆懂了,这话也是对她讲的。 她悻悻然闭上嘴。 陆承则将刚拍下的照片发给林昭穆,林昭穆收到后顺势问起林斐然乖不乖、有没有给他添麻烦,两人就这么聊了几句。 不过也只有几句而已,林昭穆就主动掐断了话题,陆承则便收了手机,时而看看美景,时而看看林斐然画的画。 中途,贾静帆说要去卫生间,离开了一会儿。 她不在的时候,陆承则走到林斐然身边,坐在凉亭座椅上,问他:“你很喜欢你的油画老师吗?” 林斐然停下画笔,诧异抬头,歪着头想了想说:“还好吧,不过我更喜欢我的中文贾老师,哦还有幼儿园的老师,我也喜欢。” 这么排下来,他对贾静帆的喜欢程度就是排在最末的。 陆承则道:“那你介不介意换一个?” 林斐然虽然对贾静帆的喜欢程度一般,但并不是讨厌,更不至于到想要换老师的地步,何况他性格偏内向,有些怕生,其实并不是很喜欢新的、不熟悉的老师。 所以他问:“叔叔想换?为什么呀?叔叔不喜欢贾老师吗?” 陆承则承认道:“嗯,不是很喜欢。” 林斐然:“为什么呀?” 小孩子总喜欢问为什么,喜欢刨根问底,但陆承则不好跟一个小孩解释那些复杂的,想了想,只能道:“我觉得她目的不纯。” 林斐然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什么是目的不纯呀?” 陆承则就换了个说法,道:“她给你上课时不专心,总想来跟我讲话。” 林斐然歪着头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但他还是想帮着自己老师说句话,就道:“可能贾老师就是喜欢你呢,所以想跟你聊天,她在家里给我上课时也会问我你是不是经常来我家,一定是因为你太好了,所以她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呀,也会经常想跟你聊天。” 小孩子的心思很纯,不太懂成年人之间的喜欢与否,只把自己代入到贾静帆的角色里面,就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也算误打误撞。 听到林斐然说贾静帆在家里给他上课时也会问起自己,陆承则的反感更甚。 “那不一样的,”他说,“她的喜欢跟你的喜欢不一样,她会有很多很多其他的……想法。”因为林斐然不明白“目的”这个词的意思,陆承则换了一种表述。 “会有什么样的想法?”林斐然不懂,继续追问。 陆承则想说可能是因为喜欢他的钱,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觉得这话会给孩子传达不好的理念,不想让孩子小小年纪就觉得钱很重要,于是改口说:“可能会希望我也喜欢她,不是朋友的喜欢,是想要结婚的喜欢,你还小,所以不懂。” 林斐然立马高声否认,“我懂啊,就是找女朋友嘛,我们班的小宇就想找莉莉做他女朋友,但是莉莉不喜欢小宇。” 陆承则一时语塞。 现在的小孩,懂的真多,幼儿园里就开始找女朋友了吗? 林斐然沉默了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半晌后,他说:“我不喜欢贾老师了,我想要换老师。” 对于林斐然突然间的转变,陆承则猜测他大概是想明白了贾静帆不纯的动机,也没多想,就道:“那你得跟妈妈讲才行。” 林斐然:“嗯,我跟妈妈讲。” 之后没多久,贾静帆回来了,继续看着林斐然画画。 林斐然沉默地画着画,他兴致变得没那么高,心思也飘到了别的地方。 想要结婚的喜欢,他懂。 不仅如此,他还懂,如果叔叔结了婚,就会有小孩,小孩会叫他爸爸,到时候,叔叔就是别人的爸爸了。 就像幼儿园里莉莉的爸爸一样。 莉莉的爸爸和她妈妈分开后,有了新的妻子,现在又有了新的小孩,莉莉多了一个妹妹,莉莉说,爸爸成了妹妹的爸爸,就不陪她、也不喜欢她了。 45. 第四十五杯酒 45 Chapter 45 因为林斐然兴致不高, 写生结束之后,他们并未在公园里逗留太久,便草草返回, 从公园里出来时,还不到中午一点。 贾静帆提议附近找家餐馆先吃个午餐,陆承则低头看向林斐然,不过林斐然看上去还是没什么兴致, 听到贾静帆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 低着头摆弄着他沾上了颜料的衣摆。 贾静帆见此,在林斐然面前蹲下身, 拉起他的手, 笑着柔和地问他:“然然, 应该饿了吧?我们写去吃午饭,吃完再玩怎么样?” 林斐然还是没有说话, 把手收了回来,退后一步,靠到了陆承则身侧,仰起头看向陆承则。 是小孩排斥某个人的下意识反应。 陆承则便道:“你先回吧, 我跟然然另有安排。” 原本的计划他们一整天都要在森林公园里, 只不过写生结束后林斐然说不好玩, 不想继续留在公园里面, 他们才会提前出来, 显然, “另有安排”只是托词, 贾静帆再傻也能看出陆承则并不想跟她同行。 她面子上还是有些挂不住的,哪怕在这半天里她已经受过不知多少次陆承则的冷待,但还是有被如此明显的赶人行为伤到, 更不用说现在连林斐然都在排斥她。 她想不出连林斐然都突然排斥起她来的原因,也没有办法,渐渐敛了笑容,缓缓站起身,“啊……这样啊,那我就不打扰了……” 跟贾静帆分开后,陆承则带着林斐然去了家肯德基。 林斐然平时在饮食上对林斐然管得严,这类油炸食品她会严格控制,坚决不会让林斐然多吃,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一次。 今天陆承则给林斐然开了小灶,立马将林斐然的郁郁情绪扫得一干二净,他又成了活力小宝宝一个。 在肯德基店里,两人面对面坐在角落的位置,为了防止去年的偷拍事件再次发生,陆承则给自己戴了顶鸭舌帽,压低了帽檐,在公共场合稍加注意了些。 林斐然抓着香辣鸡翅一边大口大口地啃,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我这个月已经吃过一次肯德基了,叔叔你不能告诉妈妈我今天又吃了肯德基。” 陆承则轻笑:“好。” 他倒也不是故意背着林昭穆放纵孩子,只是见林斐然情绪太低,觉得是自己的责任,便想着让他开心一下,只此一次的破例,想来关系不大。 而且,陆承则点的不多,他本人吃得也少,稍微吃了些填肚子之后,就看着林斐然吃得欢。 今天的天气很好,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去,阳光明媚,只不过风有些大,一阵一阵的,会将地上的落叶卷至半空,再任其翻滚着落下。 陆承则见林斐然吃得差不多了,拿起餐巾纸帮他擦了嘴角,问他:“换油画老师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跟你妈妈说?” 林斐然理所当然道:“我不喜欢她了,而且叔叔也不喜欢她,我们都不喜欢她,妈妈肯定会答应换老师的。” 陆承则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他之所以同林斐然说,无非就是怕林昭穆觉得他插手太多不高兴,林斐然若是这个说辞,那就彻底把他给卖了。 “我没有不喜欢她,我只是觉得她不适合做你老师。”陆承则说。 林斐然小脸突然又垮了下来,“所以你喜欢她?”那完了,叔叔真的马上就要变成别人的爸爸。 “没有,”陆承则解释说,“我没有喜欢她,也没有不喜欢她,我就只是觉得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但是要不要换老师还是要由你自己决定,要以你自己的喜好为准,明白吗?” 林斐然心里有了决定,点点头。 陆承则又道:“如果你确实不喜欢你的油画老师,就跟你妈妈实话实说,你妈妈就会理解的。” 林斐然乖乖点头。 “那,当你妈妈问你为什么不喜欢,你会怎么回答?” 林斐然犹豫起来。 陆承则说:“不能是因为我,得是你自己的理由。” 林斐然想了想,说:“因为她上课时不专心,总喜欢跟你讲话。”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把陆承则说过的话拿来用。同时,他还非常机敏地补充了一句,“比起我,她更喜欢叔叔你。” 陆承则勾着唇,摸了摸他脑袋。 吃完肯德基,陆承则送林斐然回家。 他们到家时,也不过下午,林昭穆见他们回来,诧异问:“这么早回来了?” 陆承则道:“画完画就从公园里出来了。” 林斐然抬起他画的画给林昭穆看,“妈妈你看,我画得好不好?” 林昭穆自然是毫不吝啬地夸赞,“真好看,叔叔给我发了枫叶林照片,这简直画得一模一样!” 被夸赞的林斐然开心得手舞足蹈,两条胳膊兴奋地笔划着要把这幅画框起来。 在他把画搬进书房时,林昭穆问陆承则:“就你们两个人?贾老师已经回去了?” “嗯,从森林公园里出来她就跟我们分开了。” 林昭穆摸着脖子,觉得这样有些不妥,“都没请她吃饭吗?她周日本来不需要上课的,她好心抽出时间来陪然然去写生,不请她吃顿饭,说不过去吧?” 陆承则站在玄关口,他想着林斐然同林昭穆提换老师时他不参与进去会更好些,就没进来,准备过会儿便走。 他斜倚着门框,淡淡说:“你要过意不去,给她发点儿奖金就行,不是什么大事。” 人都已经回去了,林昭穆也只能作罢,接受了陆承则的提议,“那我到了月底给她发些奖金。” 随后陆承则便告辞离开。 下午阿姨给林斐然做了点心吃,而林昭穆则在房间里继续赶工。她有一份翻译稿因为先前忙于林斐然幼儿园的事儿,拖了太久,已经临近截稿日,她得抓紧些。 林斐然很懂得分享的道理,知道自己不能独吞阿姨做的点心,端了一碟送到林昭穆这儿,放上她的书桌说:“妈妈,阿姨做的马卡龙可好吃了,你尝尝。” 家里的阿姨手艺极好,时不时就会做一些精致漂亮又美味的小点心。 林昭穆道了谢,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果然,香甜软糯,入口即化,非常美味。 林斐然送完点心,没有立即离开,挪着屁股在林昭穆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说:“妈妈,我不喜欢现在这个油画贾老师,我想要换一个老师。” 林昭穆一惊,“不喜欢?为什么?”昨天上课时还好好的,之前也从来没听林斐然提过,怎么突然就不喜欢了? “是今天写生时发生什么事了吗?”林昭穆紧接着又问。 林斐然摇摇头,“没有,没发生什么,我就是不喜欢她,她上课时不专心,总喜欢去跟叔叔讲话,比起我,她更喜欢叔叔。” 林昭穆噗嗤一笑,她没有把这话当回事,只当是孩子的童言童语,手指点了点他鼓起的腮帮子,说:“所以因为贾老师跟你叔叔多说了几句话,你就吃醋了?你还要跟你叔叔争老师啊?” 林斐然气鼓鼓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满道:“不是这样的,妈妈你不懂,贾老师喜欢叔叔,不是朋友的喜欢,是小宇想找莉莉做女朋友那种喜欢,她来这里上课时都会向我问起叔叔呢,我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我不要她做我老师!” 林昭穆的笑意淡下去,神色凝重起来。 但不是因为听到贾静帆喜欢陆承则,而是为什么林斐然这个小孩子,会知道哪种是朋友的喜欢哪种是做女朋友的喜欢,以林昭穆对林斐然的了解,这显然不是他自己能参悟出来的东西。 至于贾静帆意图接近陆承则,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陆承则的身家再加上他的外貌,女人趋之若鹜再正常不过。 只要她不利用林斐然、不影响到林斐然上课,林昭穆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看来,贾静帆还是有那么些利用、也影响到了,老师肯定要换,但林昭穆此刻的侧重点还是放在林斐然身上。 她侧过身来,与林斐然面对面坐着,微微低下腰,平视着林斐然的双眸,温和地道:“先不管贾老师对叔叔到底是哪种喜欢,你那么喜欢叔叔,一定是因为他很好,对吧?” 林斐然点点头。 “既然他很好,那有别人会喜欢他,也不奇怪呀,你那么喜欢叔叔,难道不希望他受大家的欢迎吗?” 林斐然紧紧皱起他的两道浓眉,“可我不要叔叔有女朋友,不要叔叔结婚,结婚了会有小孩,就像莉莉的爸爸一样,莉莉的爸爸跟她妈妈分开后有了别的小孩,她爸爸就更喜欢另一个小孩,都不管莉莉了!” 林昭穆震惊地看着他,她着实没想到,林斐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林昭穆眨眨眼,思索着措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是,叔叔有自己的生活,叔叔的生活里并不只有你,就像你的生活里也并不只有叔叔,还有妈妈、干妈、老师好多好多人,你不能不让叔叔交女朋友,也不能不让他有自己的孩子啊。” “不一样,不一样!”林斐然急得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我不要叔叔变成别人的爸爸!叔叔是我的!” 他表现得太过着急,几乎都要出现哭腔,让林昭穆觉得她不能把孩子逼得太紧,在这个问题上,得循序渐进,于是她便先放一放,哄道:“好好,叔叔当然是你的叔叔,叔叔对你那么好,怎么可能会不管你呢?” 林昭穆笑起来,将话题拐到了别的地方,说:“叔叔可什么都没说过,你怎么就脑补他要有女朋友要有别的小孩了呢?而且,这跟贾老师也没有关系呀,你又不是贾老师,你怎么知道她喜欢叔叔,还是想做女朋友的喜欢?” 林斐然的情绪稳定了些,没那么急了,但还是不高兴,说:“她就是!我就是知道,叔叔也知道!叔叔都是这么说的!” 果然,一个小孩,怎么可能清楚哪个是朋友的喜欢哪个是想要做女朋友的喜欢。 林昭穆心下了解,但面上不显,温柔地揉了揉林斐然发顶,说:“好好,你知道,行,既然你不喜欢贾老师,那妈妈给你换一个老师,不过,只这一次哦,以后你得学会跟老师好好相处,而不是不喜欢就要换,可不能所有事情都任着性子来。” 林斐然听林昭穆答应会换老师,情绪便好转起来,点头应好。 晚上八点多,林昭穆在林斐然睡下之后,原本温柔的神色便淡了下去,拿起手机,给陆承则打了个电话。 46. 第四十六杯酒 46 Chapter 46 平城的秋昼夜温差大, 白日里艳阳高照,穿件单衫就足够,但当月色浸染时, 夜凉如水。 陆承则接到电话后,听林昭穆说有事想跟他谈,就大致猜到林斐然已经说漏嘴,也是, 不能指望小孩子清楚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 他思索着要怎么跟林昭穆谈, 开门走出去,被追过来的曲阿姨喊住, 递给他一件夹克外套, “外面风大, 你这只穿一件衬衫出去哪儿行呢?” 曲阿姨是从老宅过来的,从陆承则很小开始就在陆家工作, 可以说看着陆承则长大,跟陆承则相处比起雇主员工的关系,倒更像个长辈。 陆承则接过夹克,道了谢, 尔后出门, 曲阿姨原还想问他这么晚要去哪儿, 但想到出门前他接的电话叫了“昭昭”, 大概也就知道是为了林昭穆。 陆承则里面穿的是偏正式的白衬衫, 曲阿姨拿给他的军绿色夹克却是相当休闲的设计, 着实算不上一个好的搭配, 怎么看怎么奇怪。 陆承则来到地下停车场、打开车门时,从玻璃窗上看到自己倒影,对这个形象并不满意, 还在想,如果自己看上去养眼一些,林昭穆的火气会不会稍微减下去点。 虽然电话里林昭穆的声音平淡听起来并无异样,但陆承则知道,她肯定不高兴。 只不过上楼换衣服又要耽误好几分钟,让林昭穆等久了,估计火气更大,何况林昭穆未必会注意到他穿着。 所以陆承则还是上了车,没再管要穿什么的问题。 半小时后,陆承则按下林昭穆家的门铃。 林昭穆推开门,但她没让陆承则进去,而是自己侧身从里走出来,说:“然然睡了,别吵到他,我们外面说吧。” 陆承则见她只穿了一件居家长袖衫,说:“外面挺凉的,你要不要加件衣服?” 他出门时自己想不到加外套,见林昭穆出来,倒是能很快注意到她穿得单薄。 林昭穆感受了下外面的温度,察觉确实挺凉,返身回去,没两分钟便出了来,身上多了一件针织开衫。 她走出玄关后,反手阖上门,“咯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屋内暖黄的光线。 外边廊道上的顶灯是冷白色的,没什么温度,加上廊道里空空荡荡,除了他们两人就只有两条被拉长的影子,倒是与这冰凉的夜相衬着。 林昭穆靠在门板上,双手拉紧了开衫两侧,脖子微微缩起,说:“今天然然回来后说了很奇怪的话。”说着,她将林斐然下午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陆承则安静地听着,他猜得大差不差,林斐然说的话,都在他预料之内,也就无所谓惊不惊讶,只是在林昭穆说话时挪了一个位置,挡住了风口,看着林昭穆微微缩起的脖子渐渐放松下来。 他想,都说了外面凉,回去拿衣服也不知道拿件厚点儿的。 林昭穆复述完林斐然说过的话,抬起头皱眉质问陆承则,“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朋友的喜欢什么是想做女朋友的喜欢,白天出去时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陆承则默了下,把白天的情况大致说出,“那个油画老师借着然然和我套近乎,也不好好上课,我觉得这样的老师不行,就跟然然提了下。” 这个解释显然没在林昭穆这儿过关,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低着声音说:“你觉得她不行,不能直接来跟我讲?你在一个五岁小孩子面前讲这些做什么?你不觉得这很不合适吗?” 陆承则能听出来,她在压抑着火气。 她是真的生了气。 他垂着眸,安静地立在她面前,“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他停顿片刻之后,又轻轻补了一句,“其实我跟你提过的,我觉得这个老师不好。” 也不知是不是他相较前一句的道歉,把声音放得更轻了缘故,这话听上去带着点儿若有若无的委屈。 只不过林昭穆完全没感觉到,她似乎把这话当成了反驳,更激起了她的火气,原本靠在门板上的身子站直起来,声音都略微扬高了些,“那会儿你跟我说的是觉得她太年轻,这是一回事儿吗?陆承则,你要是当时就跟我讲她在利用然然接近你,我能不同意换老师吗?” 边名带姓的都叫上了,可见她真的生气。 陆承则双手插在夹克兜里,微微垂着头,又道了声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应该直接跟你讲的。只是当时跟你提那油画老师太年轻的时候,她也没表现得太明显,就是让我觉得她浮躁,今天白天去写生时她越了线,也不好好上课,我就跟然然提了,确实是我想得不够清楚。我当时就是怕你觉得我插手太过,怕你生气,而且——” 他顿了一顿,才继续说:“怕你不觉得有女孩子想接近我是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怕你不在乎。 林昭穆双手抱臂,仰着头盯着陆承则,“她都利用起然然了,我怎么可能会觉得这不需要我注意?” 陆承则再次低声说了句“抱歉”。 果然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是会对孩子产生影响。 林昭穆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既然陆承则已经解释清楚,她就没必要抓着不放,她轻叹了声,“以后有什么事儿,直接跟我说,别到然然面前讲那些不合适的,他还小,没必要现在把复杂的成人世界讲给他听。” 陆承则点了下头。 林昭穆再瞧了眼陆承则。 他这耷拉着脑袋听训的模样,让她在火气消处去之后便开始过意不去。 他总归是好心,假如不是他提醒,她确实也没发现贾静帆的不妥。 再者,他时常带林斐然出去玩,让孩子父亲位置缺失带来的影响在无形中消弭,不管怎样,她都是该表示感谢的。 好像为着这点小事就大发雷霆,不太合适。 不过,想到孩子父亲位置缺失的问题,林昭穆不由自主又联想起下午林斐然对于陆承则娶妻生子的排斥。 想起这个,林昭穆就头疼。 她想了想,说:“要不,你跟然然见面的频率慢慢降点儿下来,你看行吗?” 陆承则倏然抬起眸。 47. 第四十七杯酒 47 Chapter 47 夜色很浓, 凉风阵阵,陆承则又站在风口上,他的夹克外套时不时会被吹得鼓起来、瘪下去、再鼓起来, 如此反复。 陆承则的“不行”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只不过恰巧廊道那头传来一家人说话的嘈杂声将他打断,让他理智回笼,有意识地思索起措词来。 对门的那户人家似乎刚回家, 妈妈在催着孩子回家立刻洗漱, 说今天在外面玩得太晚了。 只不过这楼两梯两户,中间有堵墙阻隔了视线, 只能闻声不见其人。 随着“砰”得一声门响, 廊道里在那一刹那回归平静, 平静到听不见丝毫声响。 林昭穆仰着头望着陆承则,眸色里好像在困惑着为什么这一简单的询问他半晌不回答。 “嗯?”她用一个单音节委婉地表达了催促。 陆承则双手插在兜里, 微微垂头的动作没有变,只不过后背略显僵直。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再开口时, 才发出声音, “我以后会注意的, 这种错误真的不会再犯了, 你也不必……为了这点小事, 就不让我见然然吧?” 他声音放得很轻, 听上去是条理清晰地表达着异议, 只不过仔细听就会发觉,他气息没那么稳,呼吸声断续又波折, 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林昭穆没听出压抑不压抑,倒是在这一回她察觉到了他的委屈。 她这才发现她的话前后跳跃太大,没有解释清楚,让陆承则有了误解。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是然然,然然好像对你结婚生孩子很排斥,他占有欲很强,觉得如果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不理他。这个问题挺棘手的,我就觉得,要不你们见面的频率慢慢降下来,让他对你的依赖减少些,再潜移默化地改变他的这种想法。” 陆承则呼出一口气。 僵直的背好似一下子松懈了许多。 他想了想,说:“我觉得这个处理方法不合适,应该让他知道,不管我有没有自己的孩子,都不会不管他,会一直爱他。而不是简单粗暴地直接不让他与我接触。” 林昭穆心底生出些许怪异之感,好像现在她跟陆承则谈论林斐然的问题,仿佛是一对离婚夫妻聊孩子似的,什么给不给见,什么会一直爱他。 确实,林斐然也越来越有把陆承则当爸爸的趋势。 这种现状让林昭穆不太舒服,但又很无奈,不知道要如何改变。 她辩驳说:“不是简单粗暴地直接不让你们接触,就是慢慢地把频率降下来,让他渐渐接受你有你自己生活这一事实。” “这样总归会让他有逆反心理吧?而且他本身就心思敏感,万一他想多了怎么办?” 林昭穆把手从额头向后捋了把头发,愁容满面,“总不能让他真的把你当了爸爸吧?” “为什么不能?我并不介意。” 林昭穆倏然抬眸望向他,“我想让他认你做干爸,你拒绝了。” 陆承则低低地垂着眼,和面前的林昭穆对视着,“不一样。” 两人面对面站在,相距最多不过三十公分,林昭穆的身高只到陆承则肩膀,这个一上一下的对视,使她需要将头仰起。 但谁也没有把目光别开,且在之后的几分钟里,谁也没有说话。 廊道的顶灯是声控的,他们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灯光在某一个寂静的片刻倏然熄灭。 周遭陷入一片黑暗里面。 在眼睛适应黑暗之前,都是视物不清,伸手不见五指的。 仿佛在那一刻,人的感观被几倍强化。 林昭穆能清晰地听到两人起伏的呼吸声,还有他高大的身影下,笼罩过来的暖意。 她忽然发现,他站在风口处,于是在她的这个位置,夜风被挡下了许多。 林昭穆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话题已经有一年半载没有提起,这就形成了如今的现状,让林昭穆觉得,只要陆承则不再提起,他们可以做普通的朋友,他们就是普通的朋友。 但是,她发现,这个问题从头到尾没有消失过,陆承则当初只说了尽力,但似乎,依然还保持在原状上。 林昭穆缓缓后退了小半步。 但她这个有意识放轻的动作依然被陆承则察觉,下一秒,一温暖粗粝的手掌握在她下垂的手腕上。 很轻,几乎没放什么力道,与其说“握”,不如说“搭”,甚至连掌心都是悬空的,只需要她轻轻一动,就能撤开。 林昭穆没动,可能因为陆承则这动作的小心翼翼太过明显令她没法第一时间甩开,也可能因为在黑暗里放大的触感侵蚀了她的大脑,让她变得迟钝起来。 “别躲开行不行?”陆承则轻声开口。 这一句话,让廊道的声控顶灯再次亮起。 刺眼的冷白灯光令林昭穆眯了眯眼。 下一秒,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林昭穆扭动了下手腕,很快,陆承则的手掌就垂了下去。 他是真的,完全没用力。 陆承则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垂眸望着林昭穆已经别开的眼,喉结轻动,片刻后,再次开口,“那就保持现状吧,保持现状就行,好吗?” 林昭穆垂下的手无意识地扯着针织衫开线而露出来的一根毛线头,有一下没一下。 她没看他,微微垂着眸,目光落在白色大理石砖上,好半晌没说话。 陆承则手指轻轻一颤,又说:“我不越线,你看我这快两年来,也没有越线不是吗?” 顿了顿,他再添了句,“然然那里我慢慢跟他说,这种占有欲确实不好,虽然我结婚生子……挺远的。”他没敢把话说死,即便他知道对他来说结婚生子更偏向无望。 48. 第四十八杯酒 48 Chapter 48 林昭穆到最后也没给一个回答, 在静默半晌之后,说:“挺晚了,你回吧。” 她转身朝门, 在密码锁上快速按着。 尖锐的“嘀嘀”声在寂静的廊道里尤为刺耳,不知是不是心不在焉的缘故,林昭穆按错了好几次,重按三遍都还没把门打开。 陆承则站在她身侧, 身子侧倾, 靠在墙上,垂眸看着她的动作, 片刻后, 低声说:“你不用觉得有负担, 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不论怎样, 跟你无关。” 这怎么会跟她无关呢? 林昭穆只觉得头大。 她在某一个瞬间还会破罐子破摔地想,陆承则又不可能为了她一辈子单身,总有一天,他会淡忘这份感情, 然后遇到另一个让他心动的人。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谁会用一辈子守着一段无望的感情呢?这世上哪会用这么傻的人?陆承则就更不会这么傻, 他可是个资本家。 她不需要去管, 只需要随着时间推移顺其自然就行。 而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她又想到, 等陆承则有了女友, 她和林斐然确实需要同陆承则保持些距离,至少像现在这样肯定不行,要不然像什么话呢?弄得跟离婚夫妻带娃似的。 只不过等到那时, 于林昭穆而言,生活一定会有很大的改变。 她突然发现,兴许不只是林斐然对这种改变接受无能,恐怕她自己都需要花时间去适应。 有时候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想到这里,林昭穆心下一紧,手指没按稳,再一次按错了键。 这样不行。 林昭穆再一次重复,这一回,终于将门打开。 她走进屋里,其实是想说点儿礼貌地道别的话,可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最终选择了闭嘴,拽着门把手要将门阖上。 陆承则伸手给挡了下,拉住了要阖上的大门,因为他有预感,再不说点什么,林昭穆会把他从她生活里踢出去。 只是把门挡下之后,对上林昭穆的目光,陆承则又一时间卡住。 林昭穆关不上门,皱皱眉,说:“回头再说行不行?你这样我不可能没有负担。” 陆承则抓着门板的指节泛白,他顿了顿,说:“抱歉,我也不想让你有负担,我尽力了,但没办法,如果你连现状都不想维持,一定要跟我断了联系,我……好像也不能做什么,主动权一直在你这,到时候我大概只能在远处旁敲侧击的打探你的消息吧。” 他是想让林昭穆心软的,只不过这示弱的话也确实是他心中所想。 而事实上,在林昭穆结婚的那几年,他就是这样做的,当时也做好了就这样过的准备。 林昭穆眉头皱得更紧,“你干嘛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陆承则轻声道:“你也吊在一棵树上啊,我以为你能理解的。” 林昭穆无话可说。 陆承则道:“我不逼你,还是那句话,主动权一直在你手上。只不过,你要我断了念想,我确实做不到。” 他说着,松开了扒着门板的手。 林昭穆抿着嘴,没有回话,也确实没法回话。 她关上了门。 林斐然在他自己房间里睡下,阿姨已经下班回家。 家里面很安静。 这就显得异常寂寥。 不过在大门关上后,里面就隔绝了外头的冷风,而暖黄的灯光也比冷白的廊道顶灯要舒服得多。 林昭穆没什么睡意,去林斐然房间看了眼已经熟睡的林斐然,替他掖了掖被子,尔后回到自己房间里,翻译了一段稿件。 但今晚她注意力不集中,工作的效率很低,只翻译了一小段后,就拿起手机。 她在手机界面上划来划去,好像也不知道要进哪个app,好半晌,随手点进了微信,看了会儿朋友圈。 周和泰还是那个周和泰,一连好几条动态都是他发的party狂欢照,搁这儿刷屏呢。 俞芷旋发了一段被家里催婚的牢骚,她在半年前跟她的小男友分了手,又回归到单身贵族状态,后果就是每周回家时都要遭受父母的碎碎念。 再往下是一出版社编辑的朋友圈,在吐槽加班;林斐然幼儿园同学的妈妈,晒了家里娃的周末日常;还有Nicole蒋惜凡,也是灯红酒绿的party照片,大概和周和泰在同一个party上。 然后,林昭穆突然间发现,她的朋友圈里面,除了她工作相关的人和林斐然朋友们的父母,就只剩下陆承则那个圈子里的人了。 俞芷旋算是她好友,但归根结底,也是那个圈子的。 这个发现让她着实有那么一阵的茫然。 之后的几天,林斐然照常上学,林昭穆照常工作。 回家后的林斐然照常会隔三差五跟陆承则通电话,有时候还会电话里撒娇说想要陆承则去接他放学。 平时林昭穆自己接送和阿姨接送的次数大概对半,而陆承则确实时不时也会去接一趟,只不过这几日他都没去,所以林斐然就开始撒起娇。 这依赖着实太强了些。 周五那天,林昭穆把林斐然送去幼儿园后,便去见了她的一个客户。 客户是一个很有名气的小说家,不仅仅在国内,她的很多作品版权都卖到了国外。她在一次通过出版社跟林昭穆接触之后,就很喜欢她翻译的作品。 现在林昭穆已经成了这位作家的御用翻译。 两人私交也尚可,这次林昭穆因为孩子上幼儿园拖慢了翻译进度,这位作家也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 林昭穆去了这位作家的家里,两人在聊工作的事,然而还没聊两小时,幼儿园的老师打来电话,说林斐然跟同学打架,希望家长过去一趟。 49. 第四十九杯酒 49 Chapter 49 林昭穆只能火急火燎赶去幼儿园。 好在那位作家能够理解, 并不怪她中途离席的行为,说会等她处理完回来。 林昭穆赶到幼儿园时,跟林斐然打架的那孩子家长已经到了, 护着自己的孩子,正在向班主任控诉,时不时向林斐然翻一个白眼,仿佛没有直接上前教训林斐然就是她最大的修养。 林昭穆快步走过去, 来到林斐然旁边, 与老师打了招呼,询问是什么情况。 另一孩子的妈妈发现她过来, 立刻转头向她发难, “林斐然妈妈对吧?来, 你看看。” 她说着,捋起她孩子的袖子, 手臂上赫然是一淤青的牙印,“我知道小朋友有矛盾是正常的,可也不能咬人吧?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啊,像我们, 从儿子很小开始就教他绝对不能咬人。” 林昭穆扫了那孩子手臂上的牙印一眼, 并没有立即道歉, 而是低头看向林斐然, 问他:“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林斐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逞强, 他扒开了衣领, 指着脖子说:“这里有点疼。” 林昭穆低头细看了眼, 有几道红痕,应该是手指挠的,但不明显, 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要求不能留指甲,小朋友的力道又不会太大,所以这点儿红痕离破皮还有点远。 而林昭穆细看就发现,其实林斐然脸上也有一点,只不过脸上的更浅,可能不用多久就会消失。 不过保险起见,林昭穆又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林斐然摇摇头。 幼儿园老师也说:“两人扭一块儿没几分钟就被我们老师拉开了,小朋友都没有受太重的伤,然然虽然张口咬,不过幸好隔着衣服,没有把小宇的手臂咬破皮,而且已经去医务室处理过了,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 幼儿园老师还是以打圆场为主,她对另一家长说:“小宇妈妈不用急,小宇的伤问题不大的,要是实在担心,可以再去医院看一下,这次叫二位来也是为了说明一下这——” 老师还没有说完,就被小宇妈妈打断,“医院肯定要去看一下的,我们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医生说需要打破伤风呢?老师你说对吧,做家长的,在孩子方面,还是得小心谨慎。” 都没破皮,打破伤风? 这个家长委实没什么常识。 不过为了防止在办公室里跟这位家长吵架,林昭穆没有对其进行嘲讽,只道:“那自然的,你带小宇去医院,回头医药费我来付。虽说吧孩子打架我们肯定要负责对方的医药费,不过我们然然这边被抓出来的红痕忍两天就好了,就没必要去医院,所以我这边就不用你付医药费了。” 小宇妈妈撇了下嘴,林昭穆这话听着总感觉不太对味,她正想再说什么,林昭穆已经转头问老师道:“两个孩子为什么打架?” 老师道:“发生了一点儿口角。” 老师大致讲了下经过,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两个孩子在聊天时说起家里的大人有多厉害,小宇说他爸爸如何如何,林斐然说他叔叔如何如何,小宇就说叔叔又不是爸爸,叔叔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都没有爸爸,林斐然说他有爸爸,他爸爸是意大利人,小宇就骂他是撒谎精,意大利人怎么可能生出你这个长相的,然后两人就打了起来,确实是林斐然先动的手。 林昭穆听完后,说:“他爸爸确实是意大利人,然然没撒谎。” 林斐然的情况,幼儿园的老师都是知道的,林昭穆提前打过招呼,不仅如此,林斐然有时中文表达不出来,还会冒出几句越南语。 老师立即说:“是啊我们都知道,所以也教育了小宇。” 林昭穆说:“是不是应该在班级里做个检讨?大家都道个歉吧,都不应该打架,然然不应该咬人,小宇不应该说然然是撒谎精,明明没有撒谎,还是需要澄清一下的,不是吗?” 老师自然表示支持,不过小宇妈妈虽然没说什么,但神情其实没那么好看。 好话都被林昭穆说了,弄得她像无理取闹地一味苛责对方似的。 事情平和地解决。 不过林斐然还要在幼儿园里继续上下午的课,所以并没有和林昭穆一起回,林昭穆从幼儿园里出来后,便回了作家那儿。 作家还在等着她,并没有感到不耐。 林昭穆回来后,她还关心地询问了幼儿园里的情况。 林昭穆大致说了下。 她不会刻意隐瞒自己丧夫的事,作家一早就知道,第一回见面时看到她手上的婚戒便询问了,林昭穆也没有瞒她。 不过作家听完之后,注意力反而放到了那位“叔叔”身上,勾着唇意味深长地笑:“你儿子说的叔叔,是你的追求者吧?” 林昭穆一怔,尔后尴尬地抿了下嘴。 “怎么,对追求者不满意?条件不够好?”作家笑道。 林昭穆怎么着都没法昧着良心说陆承则条件不够好。 她摇着头,“没,就是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的,谈恋爱反而麻烦。” 作家立即便懂了她的意思。 在某种意义上讲,两人有相似的遭遇。作家年逾五十,第一任丈夫在她二十几的年纪、才结婚没几年时因病去世,她其实挺能理解林昭穆不想有新恋情的想法。 无非就是遇到过很好的人,不愿再给另外的人机会。 作家讲述起自己的经历,“你知道的吧,我第一任丈夫,癌症去世的,他特别好,很浪漫的一个人,跟他结婚的日子我过得特别幸福,即便那时候我们条件不太好,他也是作家,可惜那时我们俩的稿费少得可怜,就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林昭穆静静地听着,她知道作家的第一任丈夫,接下来作家委托她翻译的小说就是她第一任丈夫的作品,但其实她第一任丈夫留下的小说完全没有人气,有的甚至都没有出版社想出版,是作家自掏腰包出版还请人翻译成各类语言的,即便没人买她也不在乎,说这是她第一任丈夫的愿望,她现在有能力了,就帮他实现一下。 作家继续说着,“当时为了治病,我们用完了存款,还把房子卖了,坚持了两年吧,他还是走了,结果我在他遗物发现了张存折,是他攒下来的私房钱,还给我留了一封信,说把钱全给他治病用我以后要怎么办,得留下一笔。就这么偷偷给我留了一笔钱,还不是一笔小钱,有三万多,二三十年前的三万多,可不得了,我都不知道他从哪儿偷偷存下来的。” 是个很好的人,林昭穆想。 作家:“他信里还说,要给我做嫁妆,没点嫁妆傍身他不放心。” 林昭穆愣了下,抬起眸。 作家笑:“很震惊吧,我当时也无法理解,他怎么能这样呢,弄得好像我一定会背叛他似的。没错我当时就觉得,如果我改嫁,就是背叛。不过你看我现在,丈夫都第三任了。” 紧接着,她又说:“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我还是最喜欢我第一任丈夫,如果他还活着,我绝对不会爱上另外的人。可是人没了,没办法,而我总得向前看,以前确实很幸福,但我觉得,如果我只沉浸在从前的幸福里面,靠着回忆过往后的几十年,会显得我很可悲。但这并不会阻碍我怀念我第一任丈夫,我也从不会否认我三心二意。” 林昭穆并不觉得作家这样的行为不对,相反,她觉得她活得很潇洒。 可惜自己恐怕做不到她这样。 作家打开了话匣子,又说起她的第二任丈夫,“我跟我第二任丈夫是在第一任去世五年后认识的,觉得合得来,就想试试,事实证明确实也不错。但是他觉得我不够爱他,放不下已故的第一任,不够全心全意,所以我们分开了。我其实并不觉得内疚,为什么我不能怀念一个已故的人呢?难道人死了我就得忘吗?” 对于作家和作家第二任丈夫的想法,林昭穆都能理解,说不上谁对谁错。 “我现在的这个丈夫就特别实在,”作家说,“他跟我求婚地时候说,他有很多很多的爱,希望用爱来换他少奋斗十年,哈哈,我就喜欢这种实在的,他还会陪我一块儿去祭拜我第一任呢。” 林昭穆轻笑起来,她知道作家的现任今年才三十几岁,比作家小了将近二十年,他们结婚时作家已经成名,而现任当时才大学毕业没几年,在出版社里做一个校对。 晚上,林昭穆回到家。 林斐然已经从幼儿园里回来。 陆承则也在,今天是陆承则将林斐然接回的,因为林斐然给陆承则打了电话,想要他来接,一路上都在向他吐槽幼儿园里的小宇。 阿姨在做晚饭,陆承则原本陪着林斐然正在玩积木,见到林昭穆回来,马上就站起身来,“你回来了?今天然然给我打电话,我就把他从幼儿园接回来了。”他解释着。 50. 第五十杯酒 50 Chapter 50 林昭穆睫毛轻颤。 陆承则这见到她就立即解释的模样, 令她心下涌起说不出的滋味。 “麻烦你了。”她说。 其实没必要解释的,她又不会因为陆承则去接了林斐然就冲他生气。 林斐然见林昭穆回来,抬头恹恹地同她打了招呼, 看得出来心情不好,哪怕成功把陆承则叫来接他也不能抵消他因为在幼儿园里跟小宇起冲突而产生的坏心情。 林昭穆走过去摸摸他脑袋,“叔叔都特意去接你了,怎么还不开心?” 林斐然撇着嘴不吭声。 正好阿姨从厨房里走出来说可以吃晚饭了, 林昭穆也就没再哄林斐然, 说:“走,阿姨喊吃饭了, 先去洗个手。” 林斐然就算心情再不好也不会跟吃饭过不去, 他从榻榻米上爬起来, 听话地去卫生间洗手。 林昭穆看向陆承则,他站在原地, 对上她的目光,像是蓦地反应过来一样,说:“我该回了。” 倒显得林昭穆那个眼神在赶客。 但事实上她并没有。 只不过林昭穆一犹豫就错过了最佳解释时间,所以她便也只点了下头。 陆承则来到玄关换鞋时, 阿姨见他要走, 就道:“陆先生不留下来吃饭吗?我烧了陆先生的份呢。” 林斐然一听到这话, 立马从卫生间里跑出来, 手都没来得及洗完, 手心里还沾了洗手液泡沫, “不行不行, 叔叔在这里吃饭!” 陆承则换鞋的动作顿住,他没答好不好,而是望向林昭穆, 在征求她的意见。 林昭穆很快就说:“你在这里吃吧。” 林斐然因为跟别人争论爸爸的问题而打架,他情绪低落,陆承则一走,估计又得闹。 而且,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有些问题回避没用,还是得跟林斐然好好说。 陆承则就这样留在了林昭穆家里吃饭,吃完饭后,他陪着林斐然画画,将人一顿哄,等晚上他安顿着林斐然睡下时,林斐然的情绪已经好了许多。 陆承则拿着故事书坐在床边,给林斐然讲故事。 这是每天晚上林昭穆会做的事,今天林斐然拿着童话书拉着陆承则要他来讲。 林昭穆路过林斐然房间时,就听到从门缝传出来的说话声。 陆承则讲睡前故事并不熟练,生涩而又机械地念着话本上的台词,但低沉温柔的嗓音很好听,林昭穆一时驻步,侧耳倾听。 陆承则给林斐然讲的故事是石头汤,讲到士兵们做石头汤,而村民们把食材主动拿出来的时候,林斐然问道:“为什么他们现在肯拿出来,刚才却要把吃的都藏起来呢?” 陆承则回答说:“因为他们现在对石头汤很好奇吧,听士兵说加上这个加上那个就会更好吃,就想知道究竟能有多好吃。” 林斐然评价道:“他们好傻啊,被骗了诶!那就不是石头汤了啊!妈妈和老师都说过,不能骗人,那些士兵好坏。” 陆承则一时语塞,他没料到林斐然的角度这么刁钻。 半晌后,他组织了语言,道:“这不算骗人,他们只是用智慧的方式,让村民们懂得了分享与合作带来的快乐。” 林斐然一脸茫然。 陆承则继续说:“这三个士兵在外面打仗,保家卫国,才让这些村民能安稳地生活,但是当他们饥饿地来寻求帮助时,村民们却故意把吃的藏起来骗他们说没有吃的,这种行为是不是很不好呢?” 林斐然点点头。 “而士兵们想了一个聪明的办法,让他们懂得了分享,懂得了合作,并且,结局是大家都吃得很开心,这样很好,不是吗?” 林斐然再次点头。 陆承则:“所以啊,然然也要懂得跟小伙伴们分享好东西,这其实就是在分享快乐。” 林斐然抿了下嘴,说:“我不跟小宇分享,跟别人可以。” 陆承则失笑,“还在生小宇的气吗?他已经道歉了,而且,你先打人,也是你的不对。” “他骂人。” “他道歉了。” “我也道歉了。” “所以你们应该相互原谅和好,不是吗?” 林斐然嘟着小嘴,小声说:“不想原谅他……” 陆承则想,大概小宇说的话让林斐然很生气,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逼着林斐然一定要跟小宇和好如初,便道:“好,既然你不喜欢他了,那你就跟你喜欢的人交朋友,咱们不搭理小宇就是了。” 林斐然这才抿唇笑起来,重重点头。 陆承则给他掖了掖被子,说:“睡吧。” 林斐然却把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抓住了陆承则几根手指,说:“叔叔,你做我爸爸好不好?” 在门口听着他们说话的林昭穆闻言,顿了顿,双手抱臂,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又提了。 房间里林斐然还在说:“我不要已经死了的爸爸,我要活着的爸爸,这样你能去幼儿园给他们看,他们就不会说我没有爸爸了。” 林昭穆正要走进去打断他们说话,却听到陆承则说:“一个称呼而已,没有那么重要啊,你叫我叔叔也好,叫我爸爸也好,我还是我,都是一样的,你想我陪你的时候,我都会过来陪你,所以,称呼真的不重要。” 林昭穆就没有立即推门进去。 林斐然却不认同地说:“可是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都说爸爸跟叔叔不一样。” 陆承则道:“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我这么好的叔叔啊。再说了,现在他们都知道你有一个意大利爸爸,他们不是都很羡慕你吗?一直问你关于意大利爸爸的问题。” 这倒是真的,林斐然傲娇地点点头。 陆承则笑笑,说:“睡吧,也不要再担心什么叔叔有了别的孩子就不管你,你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除了莉莉之外,也有人有弟弟或者妹妹吧?他们的爸爸难道也不管他们了吗?肯定不是的,莉莉只是个别,这不是另外的小孩的问题,是她爸爸的问题,是她爸爸不够负责、不够好,难道我在你心里,也是不好的人吗?” 林斐然立马摇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这就对了,”陆承则说,“你得相信我啊。” 陆承则的这番话很有效果,林斐然心满意足地睡去。 陆承则关了灯,从房间里走出来,便见林昭穆在门边靠墙立着。 他轻轻阖上房门,对林昭穆说:“然然睡了。” 林昭穆点点头,“嗯,我听到了。” 顿了顿,她又道:“谢谢,你挺会哄孩子的。他一开始跟我讲不要你有别的孩子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他。” “其实只要讲道理,好好讲,小孩子都能听进去的。” 林昭穆再次道了谢,她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不早了之后,说:“我送你下楼吧。” 陆承则顿了下,以往林昭穆要赶人很直接,且从来不会送他下去,这次恐怕是有话说,要边走边聊。 他一时有些不安,不知道林昭穆想聊什么。 今晚他应该,没有失误吧? 两人在玄关换了鞋子,林昭穆见陆承则忘了拿外套,顺手将外套取上,递给他,并在衣架上也取了自己的穿上。 电梯里,林昭穆道:“油画老师我已经换了,新的老师是我一个作家客户介绍的,是个已经退休的画家,以前还办过画展,很有名气。我想着,油画老师倒也不一定非要请幼教,而且然然也算有点儿基础了,请一个好一点儿的专业老师也不错。” “嗯,然然画画有天赋,确实请专业老师更好。”陆承则附和。 接着,林昭穆就抛开了这个话题,好像油画老师的事儿只是个引子,接下来才是她真实想讲的,“我之前想着,然然对你的依赖太强,其实不止是他,我也有,好像已经习惯你在我们的生活里面,觉得这样不太好……” 陆承则不愿意听她继续讲,突兀地打断她:“可是如果这样的生活过得不错,又何必非要去改变呢?” 林昭穆扯了扯嘴角,“好像也不是我想改变就能改变,你不愿意,然然也不愿意。” 而且,今天晚上陆承则对林斐然说的话,令林昭穆不仅指摘不出什么,还自愧不如。 有陆承则在林斐然的生长过程里,确实对林斐然来说很好。 陆承则心头一跳。 他看到了林昭穆的妥协,这种妥协,就好像漫漫迷雾里微弱的光晕,让他看到了能走近她的希望。 “只是我觉得,”林昭穆又说,“这样吊着你,显得我挺绿茶的。”明明已经没法做朋友,现在边装成朋友都装不成。 “这不是吊着。”陆承则立即说,“而且,不管你做什么,我想做的,都是一样的。” 林昭穆低着头,看着地面,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她站的位置更先前,尽力无视着侧后方陆承则笼罩过来的气息,说:“我不可能放下方嘉远。” 这是第一次,她在别人面前,承认这一事实。 以往,不论是面对方女士,还是俞芷旋,只要她们提起她找下一任的事儿,林昭穆都会用“看缘分”来推诿。 只不过她其实很清楚,她放不下。 她总说她现在过得很好,因为她希望自己看上去是过得很好的,在方嘉远在天上看着她时,她希望他看到她过得好。 哪怕现在的生活因为林斐然而变得很充实,让她减少了怀念的时间,可是,那股突然涌上来的悲伤,依然时不时会有。 因为放不下,因为怀念,所以悲伤,什么只怀念开心的日子,就会变得开心,都是假的。 她看到飞机会悲伤,有时候只是抬头看天都会悲伤,或者看到方嘉远的照片、因为生活里的某件小事想到某个过往,都会悲伤。 她会笑着跟林斐然分享有关方嘉远的事情,听着他的童言童语很开心,但当林斐然睡下、家里突然安静下来后,就会可悲地沉溺在回忆里。 “叮”得一声,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 在门打开时,陆承则说:“我知道,没关系。” 他隔着衣衫握住林昭穆手腕,牵着她从电梯里走出来,“没有必要忘掉从前的美好,只是我希望,在未来你能一样很开心。” 51. 第五十一杯酒 51 Chapter 51 林昭穆将陆承则送到车边, 他们在车门前站定时,她恍然察觉陆承则还牵着她的手。 严格意义上说,不能算牵, 他握住的只是自己的手腕,用了很小的力道,还是隔着衣袖的,厚实的外套像一坚实的壁垒, 隔绝了他掌心的温度。 而就在林昭穆要把手腕抽出的时候, 陆承则先一步松开。他打开车门,但没立即进去, 回头对她说:“那我先走了, 你上去吧, 早点休息。” 林昭穆轻轻点了头。 陆承则坐上车,透过车窗玻璃, 目送她上电梯后,才驱车离开。 生活维持着原状。 林昭穆没有把陆承则赶出她的世界,但要说两人进了一步,也没有。 今年平城的第一场初雪降落在立冬那日。 皑皑白雪, 让整个城市银装素裹。 林斐然很兴奋, 在幼儿园里, 在老师的带领下和小朋友们一起堆雪人, 回家之后, 还没玩够, 央着林昭穆要下楼玩雪。 林昭穆左右无事, 就领着他下楼。 可能因为小时候在越南没有见过的缘故,林斐然对雪没有抵抗力,在这一点儿上他跟林昭穆很像, 只不过林昭穆怕冷,使得她会把玩雪的心思收一收,但林斐然就算冷得发抖也挡不住他在雪地里撒野的决心。 冬日天黑得早,他们下楼时,路灯已经亮起,透着迷蒙的光晕。 林斐然与同小区的孩子们玩得开心,林昭穆和其他孩子的家长们一起坐在亭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着闲话。 好多孩子由爷爷奶奶领着,几个爷爷奶奶们讲着家里长短,很多话题林昭穆并不感兴趣,参与度不高。 她目光追着在草坪雪地里奔跑的林斐然身影,看到他跑得飞快,看到他跌了一跤,在她刚站起身时,又见他一骨碌爬了起来,继续和邻居小朋友砸雪球。 林昭穆抿唇轻笑,目光柔和,缓缓又坐回长椅上。 岁月静好。 小区里两个放学回来的中学生从亭子旁边走过,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林昭穆原本没注意的,只大概知道她们在吃网上的瓜,却蓦地听到了陆承则的名字。 她惊了一下,看向那两个女孩。 “我见过离婚夫妻互撕的,见过分手情侣互撕的,见过艺人和老板互撕的,这爹跟儿子互撕,我还真是头一回见。” “也不能叫互撕,都是陆氏的公关在回应,人家陆承则压根就没露面。” “我记得之前有一回拍到他跟朋友和朋友的小孩去动物园,他还亲自用视频回应了呢,这回对亲爹反倒神稳了。” 随着女孩们越走越远,她们的说话声渐渐听不大清。 林昭穆皱了皱眉,拿起手机上网看情况。 果然,她在热搜上看到了两个女孩所说的事情。 是陆承则的父亲陆威鸣,在媒体前向陆承则发难,说他不孝敬生他养他的父亲,叫进钱眼子里,把亲爹的财产都夺走,要逼得亲爹都过不下去。 不过林昭穆看新闻时,陆氏的公关部已经回应,大致给事情做了一个解释——陆家的财产分割早在前任陆董过世前就分得清清楚楚,并没有“夺走财产”的说法,是陆威鸣的个人问题导致资产被冻结,此事与陆承则无关,而陆承则已经为他还清了债务,但拒绝了他进一步的要求,才有了这一次陆威鸣借用媒体发疯。 林昭穆知道陆承则和陆威鸣的关系并不亲近,但她不知道,关系已经恶化到了这个地步。 亲生父亲在媒体上大骂儿子的,着实少有。 细细回想,林昭穆是见过陆威鸣的。当时陆承则带她参加了一场宴席,就在宴席上,他们碰到了陆威鸣,陆威鸣带了一位女伴,好巧不巧,林昭穆还认得陆威鸣的那位女伴,是她同一个学校、法语系的学妹。 不仅仅是学妹,还是一个曾经关系挺亲近的学妹,有次她让学妹陪她一起去了那个圈子的party。可见那学妹是借此混进了那圈子里面,从而认识了陆威鸣。 彼时心底升起的那股恶寒,林昭穆到现在都还记得。 只不过当时更多的是对学妹生气,而忽略了陆威鸣的荒唐。 现在想想,陆威鸣会闹成这样,也不是无迹可寻。 林昭穆犹豫着要不要给陆承则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她想,他心情一定不怎么样,被亲生父亲在媒体面前责难,这父子亲缘怕是到头。 陆承则和他的父母都关系疏远,唯一亲近的爷爷已经去世,如果跟父亲闹成这样,倒像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怪可怜的。 林昭穆父亲早逝,母亲改嫁,跟奶奶一起生活,但奶奶总帮衬着叔叔家的堂弟,在她考上高中后奶奶就跟婶婶一起以没有学费为由要她辍学去打工,她不同意,找了村长,就坚持了半年,但奶奶去世之后婶婶就彻底收走了全部家当,如果不是陆氏的那个慈善资助项目,她恐怕现在已经在大山里结婚生子。 离家到平城上学后她就跟那些亲戚断了所有联系。 所以在有很长的一断时间,她都是孤家寡人的状态,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过年。大概因为这个原因,她更容易和陆承则如今的状况产生共情。 林昭穆正拿着手机犹豫时,电话铃响起,是阿姨,让他们可以回家了,晚饭已经做好。 林昭穆与阿姨通完电话后,便收起手机,起身将林斐然叫回。 林斐然还恋恋不舍的,不过到了饭点,小朋友们一个接一个被大人叫走,林斐然不是独一份,也就撇着嘴接受了。 林昭穆吃完晚餐,陪着林斐然画了会儿画,尔后就照看他洗漱上床、给他讲了睡前故事。 林斐然睡下后,林昭穆闲下来,又想起陆承则的事儿。 她坐在沙发上,低头刷着网上的评论。网上说什么的都有,骂陆承则的,骂陆威鸣的,看戏的,以及不在乎事实只对富人恶意攻击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给陆承则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昭昭?”陆承则接得很快。 “嗯。” 林昭穆发现他那边很安静,听不到一点儿杂音,像是一个人独处着。 她就自行脑补出陆承则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着,独自承受着这场骂战的情景。 “我看到新闻了,你那怎么样?能解决吗?”林昭穆问。 陆承则说:“不碍事。” 但他没有细讲此刻的现状,也没有说要如何平息这场风波,就显得像逞强地说着没事。 “你在哪儿?还在公司吗?”林昭穆问。 陆承则顿了下,片刻后,说:“在你这儿楼下,我忙完过来,到了才发现时间晚了点,然然应该已经睡下,正犹豫要不要上去,你就打来电话了。” “然然睡了,但应该还没睡着,你上来他估计又要激动起来。”林昭穆说,便紧接着就添道,“我下去吧。” 下楼后,林昭穆就看到,陆承则站在车外,背靠着车门,垂着头看脚尖。 额前柔软的头发垂下,挡住了眉眼,再加上地下停车场灯光昏暗,林昭穆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走上前,在他身前站定,轻声问:“你爸爸他……” 还未说完,被陆承则打断,“能抱一下吗?” 52. 第五十二杯酒 52 Chapter 52 林昭穆犹豫着, 没有立即回答。 她一向心软,其实她觉得一个安慰的拥抱并没什么,只不过此刻迎面而来那陆承则的气息逼人, 从上而下当头笼罩过来,令林昭穆一时退却。 她仰起头,近看陆承则的神色,就见他敛着眼, 其实看不出太多, 和平时差别不大,只不过林昭穆总觉得他有些落寞。 她想再问问事态情况, 但见陆承则沉默的模样, 又觉得不好拒绝他这个简单的要求。 最后, 她轻轻“嗯”了一声。 陆承则就拥了上来。 林昭穆的个子不算高,只到陆承则肩头, 在陆承则双手环上她腰将她揽过去时,她脸就被埋到了他胸膛上。 为了不妨碍呼吸,林昭穆侧过头。 陆承则敞开的毛呢外套里面是一件羊绒薄毛衣,林昭穆的脸颊贴着, 很软, 笼罩过来的还有他的体温和心跳。 她双手起先垂在身体两侧, 手指动了动, 犹豫片刻后, 轻轻抬起来, 捏住了他腰间的衣服。 勉强是一个拥抱吧。 这个环抱并不陌生, 即便隔了很多年,萦绕在鼻间的气息也是那么熟悉。 这让她脑海里涌起了很多对她来说很久远、就仿佛跨了一个世纪的事情。 曾经她追逐过,贪恋过, 也厌恶过。 说不上怀念,就是一时间会有些感慨,就好似突然间发现原来她还有这样一段坎坷的恋情一样,然后想,啊,是彼时没有看清前路的过往。 林昭穆不太自在,她数着陆承则的心跳,数到十的时候,觉得时间已经足够,便轻推了他,想要直起身子。 陆承则却在这时开口道:“感觉像在遭报应。” 因为还靠在他怀里,他说话的声音在林昭穆耳中就好似从他胸腔里发出来,很轻,又显得很闷。 她一愣,停了动作,“嗯?怎么能这么说?这事儿就是你爸爸的问题,你没必要把错揽到自己身上去。” “以前觉得独身好,”陆承则说,“现在过得像孤家寡人,没什么亲近的亲人,你也不在身边。” 林昭穆一时接不上话。 在她思索着要怎么开口的时候,这个拥抱就无知无觉地又延续了下去。 一直到一辆车从入口开进来,引擎声音让林昭穆突然从思绪里拔除,她又轻轻推了推,这回陆承则顺势松了手,让她直起身来。 林昭穆小小地后退了一步,让两人间留出几十公分的距离,她仿佛没听到刚才陆承则的话一般,直接将他说的略了过去,问道:“现在什么情况?我看网上还是吵得厉害,能平息吗?还有你爸爸那里,要怎么解决?” “没事,”陆承则答,“网上的舆论,过两天就好了。至于我爸那边,我不再帮衬着,他很多资金回流不过来,自有债主闹他,过不了多久大概就要被限制消费,很多资产也要被收走,他顾不上太多。” 林昭穆皱皱眉,“他为什么非要搞成这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他的债务问题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他的很多资金问题,我睁只眼闭只眼,能帮的也就帮了,他习惯了我的容忍,大概把它想成理所当然了吧,变得越来越荒唐,在我不再容忍的时候,就发了疯。” 两人在地下停车场说着话。 只不过这里没有暖气,虽然外面的北风不至于灌进来,但在这个下雪天总归挺冷。 林昭穆站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两脚像没了温度一样。 正巧,她听到陆承则肚子的咕噜声,问:“你饿了?” 陆承则:“结束工作就到了这么点,忘吃晚饭了。” 林昭穆叹了声,说:“你上来吃点夜宵吧。” 陆承则没有拒绝,两人上楼。 林昭穆他们的晚餐吃得干净,并没有剩菜剩饭,也就没有剩下能给陆承则吃的。 所以林昭穆下厨给他烧了一碗面,很简单的清汤面,只放了点儿青菜肉丝,再打了个鸡蛋,给他填肚子。 陆承则在厨房打下手,说:“麻烦你了,我自己烧也行的。” 林昭穆轻笑了声,“就你那手艺?” 一句话让陆承则想起了从前。 他迟疑地道:“我后来……也还行吧?跟着你学了不少,能烧几盘菜的。” 只不过跟林昭穆分开后,他就没再下厨过,可能忘得差不多,都退化了。 林昭穆关了火,让陆承则自己把面盛起,笑着问:“烧过哪几盘菜地?” 她印象里好像只有陆承则的黑暗料理,隐约记得他后来有学一些,但具体会做什么,着实没了印象。 她好像记性没那么好,对以前的事情记得不太清。 陆承则一边盛着面,一边还真认真地数了起来,“番茄蛋汤,蛋羹,萝卜排骨汤。” 数了三个,他顿了下,尔后又添了俩,“煎蛋,荷包蛋。” 林昭穆哂笑着摇摇头。 她脱口道:“方嘉远能把牛排煎得外焦里嫩都还说他手艺不好。” 说完,她蓦地顿住。 这话就像没经过大脑似的,忽然间就蹦了出来。 可能因为她在林斐然面前会时不时提起方嘉远两句,说习惯了,面对陆承则时一不注意就脱口而出。 挺不合适的。 林昭穆笑容敛起,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默默闭了嘴。 就当没说过,希望他当没听见。 陆承则也是好半晌没说话,他把面盛好后,端到餐桌上,又返身去厨房拿过筷子,在餐桌前坐下后,如同信号刚接上一般,回了一句,“那他也过于谦虚了,还以为只有中国人会自谦呢。” 53. 第五十三杯酒 53 Chapter 53 陆承则这碗面吃得慢, 端着在这儿多待一会儿的心思,细嚼慢咽着。 林斐然已经睡着,小孩子睡得熟, 他们只在响动不要太大,吵不到他。 林昭穆并未摧他,坐在他对面看了会儿手机,抬头见他吃得慢, 就问:“是不是烧得太清淡了?不太好吃?” 陆承则摇头, “没,很好吃, 清淡但不寡淡, 而且大晚上的, 吃清淡点儿好。” “你也是的,”林昭穆说, “居然还能连晚饭都忘记吃,小心坏了胃。” 她一句话,就让陆承则想起,以前林昭穆放假时闲暇时间多, 听说他经常忙得不吃饭后, 会做好午餐放食盒里送到他公司。 起初她会自己送, 后来被底下员工八卦的目光看得不自在, 不想去送, 陆承则就让他秘书回去取。 那时候林昭穆也是这样一句话, “小心坏了胃。” 想到此处, 陆承则眼下含起笑意。 林昭穆看到后,问:“你笑什么?” 陆承则挑眉,“嗯?没有吧。” “笑了。”林昭穆笃定说。 “就是想起来这话你以前也说过。” 林昭穆愣了下, “哪句话?” “不吃饭小心坏了胃。” 林昭穆像是失了兴趣般目光又回到了手机上,“这个很平常吧,你总不吃饭肯定会被人这么说。” 不过说话间她也想起自己有段时间给陆承则送过爱心便当。 那时候的她,好像一点儿都不怕麻烦。 陆承则吃完了面后,很自觉地端了碗筷去厨房打算自己洗,不过林昭穆依然把他当客人,没好意思让他洗碗,追过去说:“放着我来。” 陆承则站在水槽前,抬起胳膊挡住挤过来的林昭穆,“就这一口碗,你抢什么呢?” 他三两下就把碗洗了,只是水不小心溅到了衬衫上,不多,只是在衬衫上印出了水印,细细碎碎的这儿一点那儿一点。 林昭穆看到后有点儿可惜他的定制衬衫,说:“你应该戴上围裙的。” “忘记了,你不提醒我,我总想不起来。” 一个“总”字,似乎又涉及了从前的事儿。 可惜林昭穆对这些小细节印象不深,就没搭这话。 原本陆承则吃完夜宵后,是该回了的。 林昭穆也到了休息的时间,而对赶人这件事情,她已经一回生两回熟,对待陆承则一向不客气,说:“你走时别忘记拿外套。” 陆承则当然听得懂她的意思,然而这一回他没那么听话。 “我今晚能留你这儿吗?”他说。 林昭穆猛地抬起头来,秀眉紧紧蹙起。 说实话,这么两年多下来,陆承则从来没有越线过,没有暧昧不清的言语,除了今晚这个拥抱外也没有任何逾矩举动。 所以他这句话,令林昭穆很吃惊,也感觉到了冒犯。 如果她脾气差点,大概就已经让他滚了。 陆承则见她神情就觉察她要生气,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想在你这儿沙发上凑合一晚,前两天我爸带着记者来我住处堵我,我不想再被他堵上一次。” 林昭穆顿了下,但她反应也敏捷,直觉这理由并不成立,“你那安保那么好,有一次疏忽但肯定不会有第二次,再说,你住处那么多,你不想让你爸找着,他大概也找不到你吧?” 陆承则低垂了眉,林昭穆说的都在理,他并不辩解,只是睫毛轻轻动了动,说:“家里没别人,怪冷清的,就更加显得挺可悲。” 林昭穆默了默,确实,在寂静的环境里消极情绪容易被放大。 她开始觉得自己这语气太冲了些,陆承则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做出禽兽之事,又正遭遇着与家人的决裂,她何必小题大做? 陆承则又说:“我就在沙发靠一晚,绝对不会吵到你的。” 林昭穆在静默两秒后,点了头。 陆承则抿唇笑起来,“谢谢。” 林昭穆给陆承则拿了被子,陆承则连连说不用,“我靠一晚就行了,有暖气,又不会冷。” 林昭穆道:“好好休息吧,你看你,眼下都有青黑了。” 陆承则心下一暖。 就好像从前,林昭穆总是对他说,“好好休息”,“不要只想着工作”,“你又有黑眼圈了”之类。 “谢谢。”他又说了句。 谢谢你又开始关心我了。 54. 第五十四杯酒 54 Chapter 54 夜深, 万籁俱寂。 厚重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紧,没让外面的月色泄露进一丝一毫。 床头一盏小夜灯幽暗地发着微光,没让房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林昭穆讨厌天亮后泄进来的日光影响睡眠, 也讨厌起夜时那幽深而因无知所以带着恐惧的黑。 她戴着眼罩,眼罩下的双眼闭着,然而感观却被无限放大,酝酿许久也没出现太多的睡意。 她还很清醒。 林昭穆估算着时间, 应该已经很晚了, 可能已到了凌晨,从她熄灯上床到现在, 恐怕已过了个把小时。 今晚她居然失眠了。 大概因为在客厅的陆承则存在感太强吧, 即便林昭穆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响, 仿佛那儿并没有多一个人一样。 林昭穆时而想那沙发又窄又短,陆承则睡那儿估计不会舒服, 时而又想起他好像并不是第一次睡这沙发,是前年的除夕吧?他在那儿过夜过。 思绪转来转去,到后来,林昭穆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今晚在停车场那个拥抱。 这好像是一个信号, 她跟陆承则间的界限渐渐模糊的信号。 当回忆的画面转到那一刻, 林昭穆仿佛觉得她的鼻尖又萦绕了陆承则的气息。 瞬间, 林昭穆睁开了眼, 她摘掉眼罩, 在莹莹夜灯下, 盯着天花板, 长长吁出一口燥郁的气。 半晌后,她蜷着被子,朝右翻过身来, 半张脸缩在棉被下面,幽暗中的那点眸光像漫无目的一样,跟着翻身的动作转动,尔后,似是无意一般,落在床头那相框上。 因为夜灯幽暗,照片里的那张脸,像隐在无尽的幽冥里,看不真切。 林昭穆想起她不知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说当时光远去,记忆里的那一张脸会变得越来越模糊,当十年、二十年、几十年过去,那张脸终会如云烟般,在记忆里消散,直到再也想不起来。 林昭穆觉得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方嘉远的脸,但她总会把他的照片放在显眼的位置,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心理。 林昭穆从被窝里伸出手,把床头柜上的相框捞过来,当照片到了眼前,方嘉远的笑容变得清晰起来。 林昭穆食指按在他的笑脸上,隔着玻璃,扣了扣。 听说欧美人衰老得更快,假如方嘉远还在,他这张脸,应该会跟照片里的有所差别吧,可能多了点儿鱼尾纹,可能还有更深的法令纹。 可能再过几年,他们一起慢慢地变老,直至白发苍苍。 林昭穆扣着相框发了会儿呆,半晌后,将相框放回床头柜上。 她觉得有些渴,从被窝里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去厨房倒水喝。 客厅里已经熄了灯,陆承则已经睡下,不过壁架上的夜灯开着,不至于视物不清。 这夜灯会在光线不足时自动打开,可林昭穆明明在进房间前将这夜灯的开关彻底给关了上,因为不想影响陆承则睡眠。 现下夜灯亮着,显然是被陆承则重新打开的。 她倒不知道,现在陆承则多了个开夜灯的习惯。 林昭穆放轻脚步,穿过客厅走向厨房,但在推开厨房的推拉门时,沙发那儿还是有了动静,陆承则抬起了头,“昭昭?”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林昭穆说,“我去倒水喝。” “没,我还没睡着。”陆承则说。 林昭穆走进厨房,一边倒着水,一边问:“是睡得不舒服吗?这沙发确实小了点,也太软了,不适合睡觉。” “不是,就是在想事情而已。” 林昭穆觉得他应该在想陆威鸣的事儿,便不再问。 但事实上陆威鸣的事儿并不足以让陆承则睡不着,只是因为想到林昭穆在隔着一道门的主卧内,陆承则就没什么睡意而已。 林昭穆喝完水后,礼貌性地问了句:“你要不要喝水?” 陆承则“嗯”了一声,拉开被子坐起身来,低头找沙发旁的鞋子。 林昭穆见此就说,“我帮你拿过来就行。”说着就拿了一纸杯将温水倒上,转身往陆承则那儿走。 林昭穆走出来时没开灯,照明都靠一盏小夜灯,虽然不至于视物不清,但整个客厅依然在昏暗里。 她端着水走到沙发边时,没注意到林斐然专坐的一小板凳摆在那儿,脚下一拌,身子猛地像前倾去。 林昭穆轻呼一声,不过这小小的拌不至于摔倒,只是一个趔趄,她就稳住了身形,然而手里的那杯水却全往前洒了出去,好巧不巧,就洒在了陆承则的下腹,打湿了他的衬衫。 “抱歉抱歉。”林昭穆连连道歉,下意识的抬手去擦,接触到陆承则带了温度的坚实小腹,一时竟也没察觉到不妥,就这么把还没有渗进衬衫里的水珠拂开些许后,手就被陆承则抓住。 他厚实的手掌用了点力,没再让她乱动,“别擦了。”他说。 听到他声音里带着的喑哑,林昭穆才后知后觉地察觉不妥之处,瞬时脸颊发热,假如不是因为小夜灯的照明不足,否则她那通红的耳根能暴露无疑。 也不知道自己今晚怎么了,不过是洒了杯水而已,急什么呢?居然连这都不注意。 林昭穆窘迫极了,她猛地抽回手,直起身子来,“我、我给你去找找有没有换的衣服。”她说。 可惜越窘迫的时候越容易出错,林昭穆转身就走,结果又被拌了一下。 这回不是被小板凳拌的,而是被茶几的一个角,那一头的木头角直直撞到她的膝盖上,疼得她“嘶”地一声,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陆承则忙翻身从沙发上下来,弯腰查看,而林昭穆翘起一条腿,手捂着膝盖,咬着牙缓过劲儿,低低咒骂了一声。 能让林昭穆疼得骂人,可见这一撞非同小可。 陆承则手掌覆在她膝盖上,轻轻揉着,问:“是这儿吗?” 林昭穆点点头。 他继续按揉,嘴上埋汰着,“你慌什么?我又不会觉得你在勾引我。” 林昭穆:“……” 她更加窘迫,还有点儿恼羞成怒,再加上膝盖疼,脾气也就没那么好了,“闭嘴,你回自己家睡去。” “别啊,”陆承则低着头,按揉膝盖的动作更加轻柔,“我衣服都湿了,你还赶我?” 林昭穆不吭声了。 在膝盖的痛意缓下来后,她直起身,看了眼陆承则湿了一片的衬衫,这个样子让他继续睡觉,肯定难受,还是得让他换一件衣服,道:“走吧去找找有没有你能穿的。” 她领着陆承则走进卧室。 为防止再次跌跤,她开了灯,不再指望着小夜灯照明。 不过陆承则在走进她卧室前,在门口顿了顿。 开了灯后他就发现林昭穆只穿了睡衣,不露,是长袖的睡衣和睡裤,还是粉色可爱款的,跟性感完全搭不上边,也称不上任何暗示。 但是里面没有内衣。 她显然是直接从被窝里爬出来喝水的。 陆承则目光在她胸前扫过,尔后别开了眼。 她还是很好看,跟七八年前比起来没什么分别。 只是在这房间里好像他目光放哪儿都不太合适,床铺上明显有躺过人的痕迹,看一眼陆承则就仿佛能感受到上面的余温。 陆承则再转开眼,看另一侧的衣柜,但柜子上还搭着她明天要穿的衣物,那些贴身的衣物。 还有这个房间里,哪哪都是她的私密的气息。 衬衫被水打湿的那处帖着皮肤,但不知为何陆承则甚至都没觉得凉,相反,那儿好似还留着林昭穆细嫩柔软的手掌擦上来的温度,引得一阵阵灼热。 林昭穆打开衣柜看有没有陆承则能穿的,回头见陆承则没走进来,说:“你站那儿干嘛?进来自己看。” 陆承则闻言,默了下之后,还是走上前。 林昭穆打开的这处衣柜里挂着的都是些衬衫、T恤之类,当然,都是女装。 她家里并没有任何男装。 不过这儿的有些衬衫或是卫衣版型很大,陆承则也不是不能穿,林昭穆指着里面的一件白色衬衫说:“你看这件怎么样?能穿上吗?” “试试吧。”他说。 林昭穆将衬衫取下来递给他,陆承则接过,尔后看着她。 林昭穆挑了下眉,狐疑道:“你换啊。” 陆承则便开始解纽扣。 当衬衫下摆纽扣被解开、露出些许麦色的肌肤后,林昭穆愣了下,随即背过身去。 原来刚才陆承则的眼神是这个意思。 林昭穆觉得自己今天真是魔怔了,反应如此迟钝,甚至下意识把陆承则换衣服和林斐然换衣服当成了差不多。 几分钟后,林昭穆听到身后陆承则说:“好了。” 她转回去,那衬衫尽管对于她来说是宽松版的,但穿在陆承则身上还是绷得有些紧,都能看到他胸口的肌肉纹理。 林昭穆只瞧了一眼,说:“凑合一下吧。” 说着,她拿起陆承则换下来的衬衫,“明天我让阿姨洗了。” 但随即就想到他的衬衫可能需要更精致的养护,又问:“能洗吗?还是需要送去干洗店?” 陆承则原本想说他带回去,不麻烦她,但转念想到,在她这儿留件衣服也挺好,便改口道:“直接洗吧,没事。” 林昭穆便把衬衫丢进洗衣框内,心里嘀咕着,他还真不客气。 陆承则退出了林昭穆房间。 他们各自回去睡觉。 只不过陆承则原本睡意就不浓,如此一遭后,就更加没了困意。 他靠在沙发上,半垂着眼,身上的衣服崩得太紧,并不太舒服,但在解开肯定不合适,这是在林昭穆家里呢。 不过衣服的香味却令他很舒适。 应该是洗衣粉的味道,是林昭穆常用的那种,跟她身上穿的衣服气味一样。 就仿佛她躺在他身边似的。 55. 第五十五杯酒 55 Chapter 55 陆承则一整晚睡得都不大好, 中间还去了卫生间冲了次冷水澡。 清晨迷迷糊糊睡正睡着时,阿姨来了,开门声将他惊醒。 阿姨见到他睡在沙发上吃了一惊, 但职业素养让她没问也没管,来了之后就进厨房忙碌。 陆承则自然也就不可能再继续睡,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套上了羊绒薄毛衣, 里面衬衫的紧绷也就看不见, 不会在阿姨面前不妥。 林昭穆还没起,倒是林斐然先醒了。 林斐然的自理能力很好, 自己穿衣服不成问题, 醒来后就自己收拾着爬了起来, 没叫林昭穆也没叫阿姨。 等他走出卧室,见到陆承则在, 激动得不得了——他显然没想到自己能一起床就看到陆承则,这还是第一次。 林昭穆起床、开门走出卧室的时候,就听到林斐然正在跟陆承则说:“叔叔叔叔,我以后能一直像今天这样, 起床就能看到你吗?” 林昭穆:“……” 今天是周六, 林斐然原本不用去幼儿园, 但今儿幼儿园里有个叫“雪地足球”的亲子活动, 需要父母至少一方陪着小孩儿一起参加。 吃完早餐后, 林昭穆是要带着林斐然去的, 但林斐然大清早见到了陆承则, 自然就缠着陆承则也一起。 林昭穆说:“叔叔要工作,你知道的,叔叔工作很忙。” 林斐然就眼巴巴地看向陆承则, “叔叔周六都要工作吗?萌萌说今天就是她爸爸和她一起踢足球,她妈妈说如果她爸爸周六还工作那就天天去工作好了,不要回来了。” 林昭穆:“……”这些小朋友们都在幼儿园里聊些什么呢? 陆承则抿唇笑起来,他看了眼林昭穆,林昭穆显然还是不太希望他一起,但陆承则目光再对向林斐然时,却没如林昭穆的意,“我可不要天天工作,那行,今天我跟你们一起。” 林昭穆瞪向他。 她跟陆承则一起去,在幼儿园那些家长和老师看来,都成什么了?何况陆承则还是个名人。 林斐然已经激动地手舞足蹈起来,再想拒绝林昭穆也开不了这个口,于是便道:“那行,叔叔跟你一起去,不过妈妈就不去了,你跟叔叔好好玩。” 林斐然虽然有些失望,但这失望不足以跟能和陆承则一起的兴奋比,所以很快就点头答应下来。 林昭穆挑挑眉。 这小没良心的。 反倒是陆承则的失望更多些。 林昭穆从他们上车时,陆承则站在车门边,说:“你真的不去?” 林昭穆摇摇头。 “不愿意跟我一起出现么?”他问。 林昭穆说:“一起过去被家长和老师们看见了,指不定他们会说什么,我不想莫名其妙就听到流言蜚语。” 她自己其实无所谓了,听过的太多,有些无关紧要的她根本不会在乎,但流言蜚语多了,传到林斐然耳里,可就成了另外一回事。 陆承则明白她的意思,垂了下眼,想说以前是他没处理好,这种错误他不会再犯,只不过他知道林昭穆根本就没有把这跟从前的事儿联系在一起,最后也就没说。 已经坐上车的林斐然从车窗探出脑袋催促,陆承则也就跟林昭穆道了别,上车离开。 林斐然被陆承则带走后,家里就一下子冷清了不少,林昭穆工作了会儿,把一部分翻译稿收了尾,随后,闲来无事,想着有段日子没跟俞芷旋见面,就约她出来吃饭。 已经恢复单身的俞芷旋也正闲着,于是两人一块儿吃了中饭,下午一起逛街,到了晚上又去吃了烧烤。 在烧烤摊里,俞芷旋吃着烤串,说:“你发现没有,自从林斐然来了你这儿,你出来跟我玩的日子就变得非常稀少,我得好好珍惜才行啊。” 林昭穆道:“等你结婚有了小孩,也没法一直逍遥。” 提起这个,就让俞芷旋想到了糟心事,开始吐槽家里给她介绍的各种奇葩相亲对象。 两人聊了会儿天,林昭穆看时间不早之后,就打电话问陆承则带林斐然回家没。 结果陆承则说,活动结束后,他有个临时的视频会议,就带着林斐然去了他家,现在林斐然在他那儿待着不肯回家,想要在他家里睡。 他问林昭穆:“要不,今晚让然然住我这儿?” 林昭穆犹豫着,电话里林斐然撒着娇请求,最后林昭穆也就答应下来,对林斐然说:“乖乖听叔叔的话。” 住那儿一晚就住吧,反正也是无伤大雅,最多麻烦一下陆承则。 挂了电话后,俞芷旋似笑非笑地道:“陆承则帮你带娃可是越来越勤快了。” 林昭穆扯了下嘴角,无奈道:“然然缠他缠得紧,我也没办法。” 俞芷旋轻嗤一声,“要不是陆承则对然然好得没话说,然然也不会缠他缠得紧,那都是陆承则织下的天罗地网懂不懂?就他一年年地温水煮青蛙,你早晚被煮熟。” 林昭穆闻言,垂了垂眼。 她也不是感受不到这种温水煮青蛙的循序渐进。 并且,她跟陆承则之间的关系,确实已经渐渐发生着变化。 俞芷旋觑她神情,便猜到她跟陆承则之间已经不能说什么都没有,直言问:“你喜欢他吗?” 林昭穆抬眼,愣住。 俞芷旋:“以前吧,我总撮合你跟别人,因为我觉得你的生活真的单调又无趣,看得我心里不舒坦。你领养了林斐然之后,生活肉眼可见充实了好多,挺好的,我也就不瞎撮合了。不过陆承则可不像会放弃的样子。” “你要是有心动呢,就不防试一试,别想太多,就是试一试,找找恋爱的感觉,要是没有,”俞芷旋说,“还不如断得彻底一点,就这么暧昧不清的处着不是个事儿,然然又越来越把他当爸爸,最后只会弄得一地鸡毛。” 林昭穆默了默,片刻后,轻轻说:“前段时间想断来着,但是吧……” “但是什么?” “然然那里一时挺难弄。” 俞芷旋不以为意,“小孩子还不好解决?慢慢地让他跟陆承则见面的次数减下来,自然而然就淡忘了,又不是亲爸,还能接受不了?不过就是得趁早,要不然等他再大些,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林昭穆沉默着。 俞芷旋看了她几眼,忽地醍醐灌顶似的道:“你是对陆承则心软吧?” 林昭穆抿了抿唇,没否认。 “想当年你分手分得干净利落,现在倒是退回去了,拖泥带水的,拧巴得很。”俞芷旋说。 林昭穆想说那不一样,但再一想,俞芷旋说得也没错,她拧巴得很,便也不反驳了。 她轻轻说了句,“他怪可怜的。” “谁?陆承则?”俞芷旋扬高了声音,“你觉得陆承则可怜?你脑子坏了?” 林昭穆:“……” 她小声辩解,“你看他,最近刚和他爸爸闹翻,就感觉他孤家寡人的,身边连个亲近点的人都没有。” 俞芷旋嗤笑一声,“可得了吧,他可不是会因为跟他爸闹翻就伤心的人,他对他爸他妈就没什么感情,除了他爷爷,那些亲戚他一个都不在乎。他那是装可怜给你看呢。” 林昭穆不吭声了。 停顿片刻后,俞芷旋说:“他要是真能为了你后半辈子不再找个女人,我就承认他是有点儿可怜。” 林昭穆喝了口啤酒,没搭腔。 “还是那句话,”俞芷旋说,“你要是动心了,就别缩头乌龟一样缩着,哪怕只是一点点动心,跟对方嘉远的没法比,也试试吧,生活就是不能委屈了自己。但如果可怜他,真没必要。” 林昭穆和俞芷旋吃着烧烤聊天,聊了许多。 今晚林斐然在陆承则那儿睡,林昭穆也不用担心他,算是彻底成了自己的时间,同俞芷旋一起好好地在外边玩了玩。 吃完烧烤之后,俞芷旋正好收到了贺卿尔的酒吧邀请,就拉着林昭穆一起去了酒吧。 林昭穆也好些日子没见贺卿尔那几个了,好像自从有了林斐然之后,跟他们见得越来越少。 他们几个变化倒不大,是玩伽的依然是玩伽,女伴来来去去,林昭穆就没见过同样的人两次。 周和泰这个玩伽见到林昭穆后,还向她倒着苦水,“昭穆啊,自从你有了一个孩子,我就见不到我则哥了啊,以前我找他,十次里面八次会说要工作,两次能被我叫出来,现在我找他,十次里面五次会说要工作,三次会说要带然然去干嘛干嘛,还有两次会说要去你那儿,这要说他还是个单身,没人会信!” 林昭穆没搭腔。 俞芷旋已经反唇相讥,“等再过十年,你找谁都一个样,谁能陪你做一辈子玩伽啊?” 周和泰开了瓶酒,“所以啊,趁着还没成家,要尽情地浪!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包间里嘈杂又热闹,林昭穆没喝太多酒,不过倒是跟着他们打了两局麻将,中途接到陆承则电话,她招了一人过来替了自己,拿起手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电话。 陆承则打来电话就是跟她讲林斐然已经睡下,让她不用担心。 “挺乖的,也不认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他说。 林昭穆:“那就好,麻烦你了。” 陆承则听到她背景音挺吵,不像在家里,问:“还跟俞芷旋在外边玩?” “对,贺卿尔他们叫了我们到酒吧。”她找的安静的地方也只是相对的安静,在酒吧里接电话能听清电话里的声音已经挺不错了,陆承则自然能听出她还在外面。 “居然去酒吧了啊,”陆承则有些惊讶,“难得。” “周和泰还跟我抱怨说已经没法再把你叫出来了。”林昭穆笑说。 陆承则道:“他这回也没叫我啊。”顿了顿,似乎在电话那头想了下,说,“好像好长一段日子没叫我了。” “回回叫不出来你,当然也就不叫了。” 陆承则轻轻笑着,“大概吧。” 林昭穆娴静地同陆承则讲着电话,在这酒吧里仿佛成了最别致的存在。另一侧是群魔乱舞的狂欢,只有她这里,连着陆承则那头,兀自在属于他们的世界里。 “要不,我也过去?”陆承则在电话那头说,征求着林昭穆的同意,“家里阿姨一直在,然然这儿没问题的。” 陆承则家里的曲阿姨林昭穆知道,在陆承则小时候就开始在陆家老宅工作,二三十年了,也没挪地方。 林昭穆还同陆承则在一起的时候,颇受曲阿姨照顾,知道曲阿姨是个周全的人,相处得也好,有曲阿姨在,林昭穆并不担心睡在那儿的林斐然。 她便道:“你想来就来,还问我做什么?这儿不都是你的朋友?” 陆承则轻轻笑着,“那我去了。” 半时候后,陆承则到了包间。 周和泰见到他一阵起哄,“则哥啊我多久日子没见你了?把你叫出来可太难了,这不昭穆一来,你后脚就到,你呀就是被女人给吃死了。” 林昭穆回到了麻将桌上,兀自打着她的牌,装作没听到他说的。 陆承则道:“把你玩心收一收,你的酒店生意也不会那么惨淡。” 周和泰夸张地捂着心口,“我就说了句你被女人吃死,你就要扎我心,至于吗?则哥,你是我亲哥,帮我忙呗?这生意要再做不成我爹就要不给我玩了!” 贺卿尔凉凉接话,“快四十的人了,你说这话好意思?” 周和泰再一次被扎了心,“我还没到三十五!四舍五入就是没到三十!” 在他们相互攻击时,林昭穆胡了牌。 输了嘴仗又输了牌的周和泰不打了,起身把位子让给了陆承则,说:“我找我女伴喝酒去。” 换成陆承则坐下后,林昭穆就输得有些惨了,大概位置一换风水已变,手气已经不在。 不过他们这麻将钱算得小,就是小赌怡情罢了,输也就输了。 就是兴致会减下很多。 随后不久,林昭穆就发现,陆承则似乎有意在给她送牌。 起初她没觉得,但到后来她越打越顺,连下家俞芷旋都发了话:“陆承则,你是不是喂牌喂得太明显了一点?” 陆承则勾了勾唇角,没承认,“是她运气好,她想要什么牌我哪知道?” 俞芷旋翻了个白眼,“可得了吧你。” 林昭穆没玩到太晚,十点多的时候,便起身要走。 林斐然的作息好,每天都起得早,她不可能让林斐然起来自个儿却睡懒觉的,自然也就不能睡太晚。 周和泰还是想再留一留人的,但陆承则也起了身,说了句“家里还有个孩子在”,周和泰就没话讲了。 不过俞芷旋没跟着一起,只说:“接下来是我们单身无孩人士的狂欢。” 林昭穆离开前,俞芷旋还在她耳边说了句,“你俩都这么暧昧了,你就别犟了,干脆点,在一起得了,这么拧巴干嘛?” 林昭穆假装没听见。 林昭穆出来时开了车,但和俞芷旋在烧烤摊的时候,两人都喝了点酒,所以车都丢在了那儿,直接打的来的酒吧。 但陆承则开了车过来,也没喝酒,所以回去时,林昭穆倒不必再打的,陆承则送她到了小区。 车上,林昭穆问起今天林斐然在幼儿园亲子活动里的情况,陆承则大致讲了些,无非就是林斐然玩得很开心。 林昭穆又问:“你应该第一次跟小朋友们的家长碰面吧?你好歹也是个公众人物,对你会有影响吗?” 以前陆承则偶尔会去幼儿园接林斐然,所以幼儿园的老师是知道陆承则的,但那些孩子家长,即便打过照面也是匆匆一瞥,要一起参加活动确实是第一次。 “能有什么影响。”陆承则不以为意道,“我只说是你朋友,这事儿都上过热搜,他们知道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常碰到人来攀谈,应付两句也就过去了。” 既然无事,林昭穆也就放下心来。 将林昭穆送到后,陆承则说:“明天我会把然然送回来的。” “嗯,麻烦你了。” 陆承则睨了她一眼,“总这么客气做什么?” 林昭穆下车后,朝他挥挥手,正要转身离开,陆承则拉下车窗叫住她,“昭昭。” 她回过头,“怎么?” 陆承则道:“今天然然跟我说到了寒假你们要去瑞士滑雪,是已经定下了吗?今天过年还是要去意大利?” “嗯?”林昭穆愣了下,随即道,“那倒没有,就是跟他说好了去瑞士滑雪,过年的事儿还早,倒也没这么早就考虑过。” 陆承则望着她,狭长又深邃的眼眸里好似塞满了许许多多的东西,“要不今年就在这儿过年吧,总归还是这儿更有年味的。” 他的目光太深,林昭穆看了一眼,别不自觉别开,默了默,说:“再看吧,还早。” 56. 第五十六杯酒 56 Chapter 56 跟陆承则道别后, 林昭穆上楼,沉默地按了密码,“嘀嘀”的响声在廊道里似乎起了回音。 她走进家门, 开了灯。 阿姨早已经下班,家里面很安静,暖黄的灯光下,只有她一个人和她那长长的影子。 林昭穆换了鞋子, 径直走进房间里, 把包往柜子上一丢,仰着躺倒在床上。 好像有点儿醉, 但其实她酒喝得不多, 在烧烤摊里喝了一瓶啤酒, 在酒吧也只喝了一点儿,光顾着打麻将了。 但是头还是有些晕沉沉的, 大概今儿在外面玩了一整天,有些疲倦。 也有可能是因为俞芷旋说的话吧。 林昭穆脑子里回荡着她说的。 ——你要是有心动呢,就不防试一试,别想太多, 就是试一试, 找找恋爱的感觉。 ——要是没有, 还不如断得彻底一点, 就这么暧昧不清的处着不是个事儿, 然然又越来越把他当爸爸, 最后只会弄得一地鸡毛。 ——但如果可怜他, 真没必要。 还有那个问题。 “你喜欢他吗?” 喜不喜欢是一个非常主观的问题,明明就着自己最真实的心意便能回答,林昭穆却偏偏答不上来。 她没法讲不喜欢, 但她觉得,那感情也不是喜欢。 那不是属于爱情的小鹿乱撞的心跳,更像是用时间堆积起来的、已然习惯的陪伴。 是的,已然习惯的。 当成了习惯,要想割舍没那么容易,仿佛会伤筋动骨似的。可若要再进一步,更没那么容易。 林昭穆侧头看去。 那张与方嘉远的合照,依然放在床头。 阿姨隔三差五会打扫,相框上不染一点儿灰尘。 俞芷旋说得没错,她是一个拧巴的人。 好像已经拿不出当年挥剑斩情丝的决然,也没法像遇到方嘉远时那样,一头跳进婚姻里面。 倒成了安于现状的得过且过。 - 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这个冬天就好似在下雪、放晴、下雪中循环。 林斐然放了寒假,天天数着去瑞士滑雪的日子。 可是在哪儿过春节,林昭穆依然没有定下。 陆承则也不催她,甚至都不再提起,好似这个请求,他从来都未说过。 林昭穆带林斐然去瑞士滑雪并没有约着方女士他们一家一起,方女士与Matteo的孩子还只有两岁,显然不适合带着一起去滑雪,而方女士也不想把孩子丢给保姆自己去,所以,这次的行程只有林昭穆与林斐然两个人。 他们去滑了雪,再飞到意大利,在方女士家里住了两天,同时也去墓园扫了墓。 那会儿离春节还有一周的时间。 要说平城的年味越来越淡,跟乡下农村没法比,可在米兰,那是完全没有。 反倒因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时装秀,各大新闻媒体都在报导。 怪没意思的。 而林昭穆也不想在方女士家里叨扰那么久,思索再三后,还是决定带着林斐然回国过年。 方女士并不意外,她能看出来,自从领养了林斐然之后,林昭穆才像是在国内有了自己生活的样子。 回国那天林昭穆并没有刻意通知陆承则,但在他们到家之后没多久,陆承则就打来了电话询问,因为林斐然已经急不可耐告诉陆承则他们已经回国的事儿。 “所以,你决定在国内过年了?”陆承则在电话那头问,从轻快的声音就能听出来,他很高兴。 以前林昭穆总听俞芷旋说,陆承则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端着一张温和笑意的脸,实际上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是林昭穆并不觉得,她好像总能察觉到陆承则的情绪。 就好比现在,哪怕只是在电话里,她依然能凭着一句话听出他的心情。 当然也有可能,陆承则在她面前没有伪装。 林昭穆轻轻“嗯”了一声,又说:“去年然然在意大利过的年,半点年味都没感觉到,今年他在幼儿园里知道了好多过年的习俗,吵着要这个要那个呢。因为不能放鞭炮,昨天他还吵了好久。” 陆承则说:“那要不要去郊区?我有个别墅在烟花限放区,除夕春节能放。” 房产多就是有这么个好处。 林昭穆迟疑道:“去那儿过年?” “卫生不用担心,平时都有阿姨在维护,就是除夕当天不好留着他们,得自己准备食材做饭,其他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的。” 他好像模糊了重点,这明明就不是卫生食材生活用品的问题。 去那儿,就表示,她跟林斐然要与陆承则一起过年。 林昭穆依然犹豫着,没有立即回答。 陆承则便试探着道:“要不……你问问然然?他想不想去?” 林昭穆气笑,林斐然能不愿意吗?他要听到能去那儿放鞭炮能跳起来。 她没继续说这个,反而问起陆承则,“你不用跟你妈妈一块儿吃年夜饭?” 已经跟爸爸闹成了这样,怎么着,跟妈妈的关系得处好一些吧。 “不了,”陆承则却拒绝得很干脆,“她跟她现任和继子继女一块儿过,我去凑热闹还怪没意思的。” 林昭穆试图劝他:“你平时也不大跟你妈妈走动,这过年过节的,还是一块儿比较好吧?再说了,人多热闹。” “当然热闹,”陆承则说,“只要我一过去,他们就聊想投资这个,投那个,什么开公司要我入股,我妈又能一直劝个不停,能不热闹吗?” 林昭穆抿了抿嘴,说不上话来。 陆承则又道:“你也说人多热闹,就你跟然然一块儿过年,你也不嫌冷清?你不嫌,说不定然然还嫌。” 林昭穆败下阵来。 她松了口,同意除夕去陆承则的别墅。 林斐然得知这个消息,又是一阵手舞足蹈,不仅仅因为可以跟陆承则一块儿过年,还因为能去一个可以放鞭炮的地方。 在除夕前两天,陆承则专门开着车带着林斐然去了跨了好几个区的城郊的烟花零售店买烟花,各式各样的,买了好多,什么仙女棒、小爆竹、还有放天上去的大箱大箱的烟花,都买上了。 今年能让林斐然玩个够。 同时,林昭穆也准备好了去别墅要用的食材。即便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胃口不大的小孩,林昭穆依然买了不少,年夜饭么,肯定不能太寒碜。 到了除夕当天,陆承则驱车接上林昭穆和林斐然两人,来到了他位于城郊的别墅。 这些年陆承则在林昭穆身边,过得低调,有时候都能让林昭穆忘了他是一个福布斯榜上有名的富豪,一直到看到这个别墅,林昭穆才像是突然间想起来一般,陆承则的的确确不能称为普通人。 与其说是别墅,倒不如说是庄园。 那一整片就稀稀拉拉的几户人家,去邻居那儿还得驱车十几分钟。 而陆承则这一幢,大约是这儿最壕的一户——面积最大,位置最好,后边儿还靠了一湖,如今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人可以在那儿随意行走。 陆承则带着两人在里面转了一圈,熟悉环境,林昭穆说:“这儿平时都没人住吗?” “没,我偶尔度假会过来,或是叫上几个朋友一起,或者,接待一些重要的生意伙伴的时候,也会过来,大多数时候都空着。” “好可惜啊。”林昭穆叹道。 陆承则笑笑,“你要是喜欢,可以常来。” 他没说的是,这房子买得早,在平城出限墅令之前,就买了下来,也就是说,当年他跟林昭穆在一起时,这房子就在了,他还带她来过。 但林昭穆似乎完全没有印象。 也不怪她没有印象,当时他们过来时,房子借给了他姑姑办生日宴,他带着林昭穆是来参加生日宴的,也没跟她讲这房子其实在他名下,并且,生日宴么,这儿肯定大肆装饰了一番,且因为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她又不敢乱走,可能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都没有记全,也难怪没有印象。 当年她跟着他,确实一点儿都不自在。 陆承则看着在这儿饶有兴趣地打转的林昭穆。 她现在自在多了。 林昭穆还是很可惜,且对他把房产都空置着的行为解读成是万恶的资本主义。 “你到底有多少房产空着呢?是不是除了平城之外,别的地方也有好多?” 陆承则顿了一下,“大多数的平时并没有让人一直维护,只会在去住之前让人打扫。”这对他们那些人来说,再平常不过。 林昭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简直就是浪费。” 林斐然一脸天真地道:“哇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房子!叔叔你还有更大的吗?” 林昭穆并不想让林斐然太早了解到陆承则在金钱上的富裕,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不要多说。 于是陆承则便道:“没有了。”其实老宅要比这个更大些,老爷子过世后,老宅变更到了他的名下。 林斐然兴奋地跑来跑去,还说要去冰面上溜冰。 林昭穆怕不安全,道:“没有溜冰鞋,你现在穿的鞋子没法溜。” 林斐然失望的跨下脸,陆承则道:“家里应该有,我问问管家。” 林昭穆睨过去一个不大高兴的眼神,陆承则拿手机的动作一顿,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林昭穆背对林斐然小声说:“没点防护的,冰突然裂开怎么办?你别带着他一块儿胡闹。” 陆承则虽然觉得湖面的冰应该够厚,不太可能会裂开,不过没去反驳,万一哪儿被人凿过也说不准,确实应该安全第一。 于是他假意拿手机问了管家,然后对林斐然说,他记错了,家里没有溜冰鞋。 林斐然很失望,不太乐意,但陆承则又提出带他一块儿放鞭炮,他的注意力就很快被吸引到了鞭炮上面,忘记了溜冰一事。 下午,陆承则带着林斐然放爆竹,砰砰的响声一声接着一声。 林昭穆觉得林斐然第一次玩,不太放心,把他盯得紧,生怕他被爆竹伤了手,不过好在,陆承则够小心,打火机一直都拿在自己手里,没有给林斐然。 等到天渐渐暗下来,他们又放烟花,总之玩得不亦乐乎。 不过林昭穆要去准备年夜饭,不再陪着他们一起,不过在她进厨房后不久,陆承则也进来帮忙。 林昭穆问:“然然呢?你可不能让他自己玩鞭炮。” “进屋了,已经不玩了,我让这儿的管家准备了不少小孩子的玩具,这会儿他自己在客厅里玩呢,你放心。” 陆承则说着,抬手指了下,确实,透过玻璃推门就能看到林斐然,正自己玩着玩具小车。 这顿年夜饭虽然是林昭穆掌勺,但是有陆承则在那儿打下手,她倒也不累。 有一盘红烧排骨还是陆承则做的,他说这是他向曲阿姨新学的菜。 林昭穆尝了下,确实还不错,虽然说不上美味佳肴吧,但作为家常菜已经足够。 只是她突然想起前不久她无意提了一嘴方嘉远做的牛排好吃,这会儿陆承则就秀起了新学的菜式,也不知两者有没有关联,毕竟当时陆承则报会烧的菜时,可没有这碗红烧排骨。 “你怎么突然开始学做菜了?”林昭穆问。 “没有突然吧,”陆承则说,“我不是说过么,七八年前那会儿,跟着你学过的。” 林昭穆便不再问。 两个多小时后,一碗碗菜端到了餐桌上,很丰盛的一桌。 同时,好几盘菜上,还有特属于林昭穆特征的胡萝卜小兔子。 这是旧年里最后一顿晚餐,到了明日太阳初升,便是全新的一年。 57. 第五十七杯酒 57 Chapter 57 林斐然玩得很尽兴, 吃完饭之后还由陆承则带着放了好久的烟花,当礼花在空中炸裂开,绚烂多彩地绽放在星空下, 他兴奋地手舞足蹈。 因为城市里禁止放烟花爆竹的规定,他几乎没机会看到礼花。 只是孩子晚上太兴奋就会不肯睡觉。小孩子睡眠需要得到保障,肯定不能跟大人一起守岁,林昭穆是想让他在平时的作息时间上床休息的, 可惜林斐然死活不肯。 直到陆承则承诺他乖乖睡觉明天就带他去庙会, 才终于将林斐然哄去房间。 等林昭穆给林斐然讲完睡前故事出来,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 方才一直陪着林斐然玩, 她还没收拾餐桌, 便想着先下楼将碗洗了。 只不过等她走到餐厅, 便见餐桌上的残留的餐盘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是陆承则, 在她给林斐然讲睡前故事的时候,在那儿收拾的。 厨房里传来哗哗水声。 林昭穆走过去,便见陆承则站在水槽前洗完。 他这次记得戴上了围裙,但这围裙应该是平时这儿的阿姨在用的, 对陆承则来说并不合身, 对于他的身量来说, 明显过短了些, 紧巴巴地压在他胸前, 再加上围裙上那白色的花边, 和他搭配在一起很是喜感。 大概因为哗哗的水声掩盖住了林昭穆的脚步, 陆承则没发觉林昭穆走过来,依旧在水槽前专注地对付着瓷碗。 林昭穆也没上前,靠着玻璃推门站在他身后, 好笑地看着他身穿花边围裙的模样。 只是看着看着,她的眸色便深了起来。 如此情景任谁看了都像一家三口。 是她在自欺欺人吗? 半晌,林昭穆开口道:“那儿有洗碗机。” 陆承则一惊,转过头来,朝着她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还真有一个,他刚才没注意。 林昭穆揶揄道:“作为这儿的主人却不知道家里的陈设,你也挺厉害的。” 陆承则笑笑,意有所指,“因为缺个女主人吧。” 但他没有给林昭穆反驳的时间,紧接着就问:“然然睡下了?” 林昭穆点点头,“睡了,他其实已经困得不行,故事都没听完就睡了过去。” 他们说话间,陆承则把剩下没洗的碗都放进洗碗机里,尔后解下了那不合身的围裙,“去看春晚?” 林昭穆应了声。 客厅里的电视一直开着,电视里正放着歌舞节目,虽然现下偌大的别墅里醒着的只有两人,但音乐声让房间里显得没那么冷清。 只不过陆承则并没带着林昭穆去客厅看春晚,而是引着她去了地下室的家庭影院。 家庭影院面积不算大,但也不小,正前方是一块大屏,中央放置着浅色软沙发,在幽暗暖黄的灯光下,颇有气氛。 林昭穆扫视了一圈,说:“上面不是可以看吗?何必这么麻烦。” “这儿更舒服。”陆承则说。 林昭穆便也不说什么了,她在沙发上坐下,等着陆承则把投影打开。 确实这儿更舒服,坐上软和的沙发,仿佛整个人都能陷进去。 就是这氛围似乎更适合看电影,而不是春晚。 片刻后,她身边的沙发陷下。 陆承则说:“我看节目单,剩下的节目基本都是歌舞类,好看的都已经过头了,可能会有些无聊。” 看着此时在播放的歌舞节目,唱歌的还是林昭穆叫不出名字、今年刚火起来的流量明星,她确实有些无聊。 “要不看电影吧。”她说。 “想看什么?” 林昭穆想了想,道:“想看悬疑类的,你有没有推荐的?” 陆承则说了一部西班牙电影,“你看过没?” 林昭穆摇摇头,但她听过这个名字,口碑不错,于是道:“那就这个吧。” 悬疑类的电影,需要聚精会神地看,要不然稍微漏过一个情节,可能就要看不懂在讲什么。 而这里的氛围恰恰能让人沉浸下去。 林昭穆抱着一个抱枕,看得很认真,也会时不时说两句话,跟陆承则探讨一下剧情。 “听说这部电影反转很厉害,那我猜这个男人应该不是个好人。”她说。 陆承则笑而不语,他已经看过这电影,没给她剧透。 当林昭穆沉浸在电影里面,便忘记了时间,在陆承则突然按下暂停键时,她猛地从剧情中抽离,“怎么了?暂停干嘛?” 陆承则指指手表,“离十二点还差五分钟。” “这么快啊?我还以为还早呢。”她稍稍一顿,又说,“不用按回春晚去倒计时了吧?继续看电影得了。”一副已经沉浸到剧情里面的模样。 陆承则却说:“不着急,走,我们先去外面,这儿能放鞭炮,外面一定很热闹。” 林斐然睡觉前他们放烟花时,四周跟他们一块儿放的似乎寥寥。而现在,林昭穆也没有听到声音。 她狐疑地跟着陆承则走出家庭影院,这门一开,就是此起彼伏的礼花声音。 原来是这儿的隔音好,一点儿都听不到外头的声音。 林昭穆跟着陆承则走出地下室,来到一楼庭院里。 漫天的礼花,五彩斑斓。 是热闹,是喜庆,是年的味道。 林昭穆眼里含了笑,“我上回看到漫天的烟花,恐怕得追溯到高中的时候,那会儿在县城里念书,那儿不禁烟花。” 陆承则也在笑,“那我得更早了。” 庭院里有个竹编吊椅,林昭穆裹着羽绒大衣坐在那儿,陆承则站在吊椅旁,轻轻地给她推着。 两人就这么看了十来分钟的烟花。 在这个并不寂静的夜里,耳旁都是“砰砰”的爆炸声。 直到一阵寒风吹来,林昭穆裹紧了羽绒服却依然打了个寒颤。 “冷?”陆承则似乎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她蜷缩的动作并没有躲过他的眼。 林昭穆从吊椅上站起身,跺了跺脚,说:“嗯,我们进去吧。” 此时烟花燃放的密度已经降下了些,过了0点的那一最高峰。 他们回到家庭影院里,暖气熏上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林昭穆重新脱下了羽绒服挂在一旁,又窝回沙发上。 电影还暂停着,林昭穆没注意遥控板就在她右手侧,还以为陆承则拿在手里,偏头催促他快放电影,而陆承则正倾过身想拿林昭穆那头的遥控板,这一偏一倾,林昭穆的唇角在陆承则脸颊擦过。 其实擦得很轻,仿佛碰到的只是脸颊上那细小的汗毛,然而即便再轻再轻,也足够让林昭穆脑海一片空白。 不过,即便脑海空白,但林昭穆的条件反射很敏捷,在擦到的一刹那,她的身体猛地向后靠去,躺倒在沙发上,和陆承则的脸拉开了半米的距离。 反而是陆承则的,就这么悬空地顿了两秒,才捞过遥控板,坐直了身子。 但他并没有立即按下播放键,遥控板只拿在手里,并没有动。 他侧过头,看向林昭穆。 林昭穆想,如果他能按下播放键,让电影继续播放,假装什么事都没有,那便再好不过。 但陆承则偏偏没让她如愿,他看着她,仿佛想要讨个说法似的。 林昭穆眨了下眼,沉默片刻后,败下阵来,说:“抱、抱歉。” 紧接着,像是为了增添自己的底气,她又补了句,“可是是你突然挨过来。” 陆承则的睫毛垂了下,又抬起。 他的睫毛其实又浓又密,单拎出来看,甚至还有些女相,只不过在他时而深邃时而凌厉的眼风,不太会有人注意到他浓密的睫毛。 但当他垂下眼、敛去眸色时,睫毛就变得喧宾夺主。 特别是此刻林昭穆离他近,又平视着,便更能注意到。 那感觉,就像是自己被轻薄了,却被人倒打一耙,很委屈似的。 不过陆承则开口的声音丝毫没有委屈之意,他勾着唇,笑起来,“你慌什么?” 林昭穆瞪着眼,“我没慌。” 陆承则笑看着她,“行,你没慌。” 声音里带着宠溺。 林昭穆脑中蓦地响起了俞芷旋的声音。 “就这么暧昧不清地处着不是个事儿。” 暧昧不清。 这就是他们的现状。 像一家三口一样过年,时不时有点儿肢体接触,即便是无意,但若拿旁人的眼光来看,恐怕也称得上“撩拨”二字。 不上不下。 不是个事儿。 陆承则见她半晌没说话,也靠到沙发上,侧身看着她,“怎么了?” 林昭穆额前的长发垂落,遮挡了右侧半只眼,陆承则稍一迟疑,还是就着这暖黄静谧的气氛,伸出了手,食指轻轻挑起那垂落的长发,帮她别到了耳后,随后,手也没有抽离,就这么轻轻地触碰着她的脸颊。 林昭穆是看着他的手接近的。 她脑子里还想着这不是个事儿,在行为上,就变得迟钝起来,没有第一时间躲开。 等她回神时,陆承则的脸已经在她面前放大,他倾身过来,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怎么不说话?”他问。 气息拂过她的唇角。 但他并没有帖上来,仿佛在等待她的准许。 林昭穆眨了下眼。 她想,她真的是一个很拧巴的人,真的真的,很拧巴。 退不了,却也总不肯进一步。 她垂在身侧的手掌无意思地拢紧,手指摩挲着,抵到了无名指上的婚戒。 她没动,只不过开了口,“看电影吧。”她说。 58. 第五十八杯酒 58 Chapter 58 陆承则垂着眸。 眸色下面是林昭穆细腻的肌肤, 还有殷红的唇,大约是方才在外面沾上了夜露,唇角的润泽他能看得很清楚。 他只要再往前一点点, 就能触碰到那点儿如出水樱桃般的红润。 只是林昭穆没让这即将擦枪走火的情形继续下去。 陆承则神色一黯,微微一顿,片刻后,手掌压着椅背, 撑起身来。 他没说什么, 应林昭穆的要求,按下了遥控板。 电影继续。 顷刻间室内被西班牙语对话声填满。 但陆承则的心思没在电影上。 他目光扫过林昭穆, 就见她对着大屏幕, 神情看上去很专注。 只是他扫到林昭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婚戒。 陆承则捏着遥控板的手紧了紧。 那颗婚戒。 他从来没见她取下来过, 每回见她,都能看到。 见得多了, 他就习以为常,有时在目光无意间扫过时,还会自嘲地想,假如以后有机会求婚, 他究竟能不能把那颗戒指替换下来。 但好像, 那个“假如”都希望渺茫, 他着实无需往深了想。 电影的后半场, 两人异常沉默。 不像刚才那样会讨论剧情, 好像两人都已沉浸在里面, 无暇在观看时加以评论。 直到电影结束。 当屏幕上开始滑动片尾字幕时, 陆承则关掉了大屏。 骤然之间,陷入一片静谧里。 陆承则想说休息吧,明天带林斐然去庙会, 只是侧头看去林昭穆还在摩挲着她的婚戒,这话便咽了回去,改口说:“别磨了。” 说话间,手伸过去,压住了林昭穆的手指,同时轻轻一蜷,将她手握在掌心。 陆承则从来不会主动提及她的婚姻相关,现下这话、这动作,就好像越了那条划开雷区的线,但他就这么脱口而出,因为看着太糟心。 他觉得就是这婚戒把好好的气氛糟蹋成这样,虽然有点儿殃及池鱼的意思。 “你手指都磨红了。”他说。 林昭穆这动作大概是无意识的,闻言好似才回过神一般,愣愣地“哦”了声。 她手指倒不磨了,只不过看神情似是依然在怔愣当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想电影的剧情。 也因为她的怔愣,陆承则的掌心里握着她的手,她没抽走,他就继续握着,掌心踡起,包裹得更紧了些。 “挺晚了,休息吧。”半晌,林昭穆抬起眸,看向他说。 就好像天线突然接上了信号。 同时,她的手指也动了动,大约是想把手抽出去。 只是陆承则没有顺势就松开,依然握紧了,粗粝的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他大概是变得贪心了,林昭穆干脆地拒绝他、不愿跟他往来时,他就想做朋友,想留在她的世界里。 等留在了她的世界里,他希望他能比朋友更多一些。 如今也算是朋友以上了,于是他想成为她的恋人。 有时候他感觉他的这个愿望并不是遥遥无期,似乎已然越来越近,他表现得可怜些,她会给他拥抱,会答应他想要留宿的要求。 就在刚才,差点,差一点就能吻上。 可是,他依然看不到这路途到底还差多少。 林昭穆看着他,“上楼吧。”在提醒他松手。 陆承则却像没听到这暗示,还在自己的思绪里,说:“能给我一个进度条吗?” 林昭穆一愣,疑惑地望着他,“什么进度条?” “我们成为恋人的进度条,”他说,“我不清楚到哪一步了,有时候会没分寸,不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林昭穆目光闪了下,别开了眼,“你……” 她张了口,可又说不上来话。 他看出了她的为难,与其说为难,不如说是纠结。 她在这个过去和未来的结点上,拧上了。 他轻声讲:“如果你做不好决定,可以先试试的,就当是试用期,要是觉得相处得不舒服,你可以立马把我揣了。”声音低沉温柔,像在诱哄一样。 林昭穆差点笑起来,这简直诡辩,着实没什么道理。 只是这回她没有直接否定。 她感受着手背被包裹的温度,说:“你让我想想。先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庙会。” 这是第一次,陆承则从林昭穆口中得到了“让我想想”的答复。她没拒绝,没逃避,尽管一句“让我想想”没有承诺任何,却已让陆承则眼里满是笑意。 他很贪心,但好像又没那么贪心,一颗小小的糖就能让他很高兴。 “好,去休息。”他说。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依然没松手,拉着林昭穆一起,从家庭影院里走出来,随后,林昭穆手腕轻轻扭了下,陆承则见好就收,不再继续牵着她。 他们电梯上楼。 卧室都在二层,管家已经提前为他们准备好,林昭穆的房间就在林斐然的隔壁,而陆承则的在走廊另一头。 陆承则先送了林昭穆,经过林斐然房间时,林昭穆放轻脚步,开门进去看了眼,发现他踢了被子后走过去将他重新盖上。 出来后,她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有没有着凉。” “应该不会,”陆承则说,“暖气很足。” 林昭穆道了声晚安,陆承则也回了一句,低哑磁性的嗓音,在这个正月初一的凌晨,给长夜划上句号。 次日,林斐然睡了个懒觉。 虽然比起林昭穆和陆承则,林斐然睡得早,但小孩儿需要的睡眠时间更长,再加上昨晚他睡下的时间本就比他平时的作息更晚,所以到第二天,林斐然并没有跟平时一样七点就起床。 直到差不多十点,他才从房间里走出来。 旁边林昭穆的房间房门还关着,不过林斐然听到楼下有动静,跑下去看,就见到了在厨房的陆承则。 陆承则习惯使然,依然早早就起了床,在健身房里锻炼了会儿,随后洗了个澡,下楼给自己捣鼓了些吃的。 冰箱里有吐司面包,他又给自己煎了个鸡蛋,就这么随意地填了肚子,只不过林斐然和林昭穆的早餐不能这么糊弄,于是他又在厨房里捣鼓。 他不是很有自信能准备得很丰盛,只能绞尽脑汁地想着曲阿姨做过的那些早餐。 林斐然探过小脑袋来问他:“叔叔,妈妈呢?” “应该还没有起吧,”陆承则回答,“昨天晚上她睡得晚,你不要去吵她。” “好。”林斐然乖乖地应下。 他也进了厨房,跟着陆承则转,还会帮忙给陆承则洗菜。 在家里时林昭穆会在做家务时有意叫上林斐然一起帮忙,所以现下他做起来也熟门熟路。 他甚至还会指点陆承则一二,当陆承则在切苹果时,他说:“叔叔,苹果没有削皮诶!” 陆承则正握着菜刀要切,闻言手一顿,问:“你在家里吃的苹果都削皮?” “当然了,会削掉皮,然后切成一块一块,用牙签戳着吃。” 于是陆承则先给苹果削皮。 他自己平时吃苹果,都是洗干净了直接咬,从来不会特意去削皮,导致今天差点失误。 陆承则切完了苹果,还有林斐然洗好的一盘圣女果,但早餐只有水果肯定不行,陆承则看着吐司面包,觉得他可以尝试一下做三明治。 应该不难,两块面包之间夹点儿东西就行,他看曲阿姨做过。 于是他又在冰箱里翻找,翻出了培根肉、火腿、鸡胸肉一类,还拿了些生菜,似乎这些是三明治里常有的。 就是肉可能得煎一下,可能还要再放一些酱料?是沙拉酱吧? 陆承则就这么捣鼓了半天,终于是做出了一个,他自己先切了一小片尝了口,肯定说不上好吃,但至少里面的东西都是熟的,吃了不会有问题。 他把三明治递给林斐然,“尝尝看?” 林斐然咬了一口,眉头就皱了起来,“跟阿姨做的不一样,跟妈妈做的也不一样。” 陆承则没什么自信的问:“很难吃吗?” 林斐然勉为其难地咽下去,说:“叔叔你是不是不会做饭?” 陆承则沉默了下,反驳,“我在学。” “那你要好好学哦。”林斐然说,颇有一番鼓励的味道,“听妈妈说我意大利爸爸开始也不会做中餐,后来学会了,叔叔你也一定可以的。” 陆承则眸色沉了沉,没接话。 陆承则对方嘉远了解很少,知道他的厨艺不错也仅仅因为林昭穆提过一嘴他煎的牛排很好吃,没料到他居然还专门去学了中餐。 人啊,往往会跟在意的人暗暗较量,即便陆承则知道这并没有意义,活人没法跟死人较量,死人也没法跟活人较量,而且,还没有人能告诉他是输是赢。 不管怎样,林斐然一口一口吃着陆承则做的三明治,即便吃的过程中他始终苦着一张脸,但他还是很给面子的吃着,一来确实饿,林昭穆还没有起,如果不吃陆承则给的,他就要饿肚子,二来,他觉得叔叔需要鼓励。 林昭穆起床时,已经将近十一点。 倒不是她故意赖床,只是昨晚睡得迟,她又忘记了定个闹钟,醒来就已经这个点,看时间时还吓了一跳。 她担心林斐然起床饿肚子,连忙穿了衣服下楼来,没料到林斐然已经在厨房里吃上了,还是陆承则一边做,他一边吃。 林斐然见到林昭穆,那眼神就仿佛看到了曙光似的,“妈妈,你起来了!” 林昭穆笑着摸摸他脑袋,又看向陆承则:“在做早餐?” 陆承则有些心虚,并不能称为自谦地说:“不太好吃。” 林斐然把手里剩下的三明治递给林昭穆,“妈妈你吃,叔叔做的呢。” 他给出三明治的感觉就像给出的是个烫手山芋,这神情太过明显,林昭穆一眼就看出来,他很讨厌这个三明治。 她笑着,没拆穿,接过三明治,很给面子吃了,然后对陆承则道:“你是不是沙拉放多了?培根也有点咸,嗯……还有点儿焦。” 陆承则:“……我已经把黑掉的培根都扔了。” 林昭穆笑着,只说:“再接再厉。” 之后的早餐林昭穆接了手,不过从时间上来讲,已经不能称之为早餐,已到了午餐的范畴。 不管怎样,他们填了肚子,随后出发去赶庙会。 春节期间平城最热闹的大概就是庙会了,庙会会持续好些天,几乎每天都是人山人海。 这是林斐然第一次参加庙会,以前没见过,就更为新鲜,在锣鼓喧嚣里双眼放光,同时他对摊位上的烤串情有独钟,即便出门前吃饱了肚子,却依然坚称自己还没饱,还要吃。 一直到表演要开始,林斐然终于放弃了烤串,急匆匆地要去看表演。 表演的舞台外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前排的位置早已经被抢占得一干二净。 林斐然努力地往里面钻想要找到一个近点儿的位置,林昭穆怕他们被人群冲散,紧紧牵着林斐然的手。 在这么个人挤人的地方着实不是什么好的体验,耳旁又是嘈杂的喧闹声,甚至都不太听得清舞台那边的音乐声。 周遭还有人喊着某某人的名字,一声高过一声,似乎是同伴被冲散到了另一头,正在高声呼唤着。 林昭穆紧紧牵着林斐然,想到他们还有一个同行人,回头张望,就见陆承则紧跟在她身后,因为身形高,比周围一圈的人都要高出些许,他抬臂挡着人流,倒是能挡下不少挤过来的人。 难怪,林昭穆虽然觉得这儿拥挤,但确实也没有被撞到,原来陆承则一直有帮她挡着。 她忽然想起,以前有一次和陆承则一起来庙会,她跟陆承则走散了,不巧的是手机又恰恰没电。 当时也像现在这样,人挤着人,彼时她比现在还要更娇小柔弱些,被人流撞得跌跌撞撞,没瞧见陆承则时,着实有些慌张。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先退出去,直接到停车场等时,突然就见到陆承则拨开人群走到她身边,牢牢牵住了她的手,说:“你可真能钻,一眨眼就不见你人,吓我一跳。” 她委屈巴巴地撇嘴,“明明是我一眨眼就不见你人,吓我一跳。” 他笑:“好,是我乱钻。幸亏我眼睛亮,借了个石墩往高一站,就把你找着了。” 说着,他换了另一侧的手牵她,同时这侧的手臂紧紧揽住她的肩头。 后来拥挤的人流没再撞到她身上,她也没再慌过。 细细回想,以前有好些快乐的时光,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生活的改变,那些记忆封了尘,放在平常都想不起来。 现在的陆承则没再搂着她,甚至都没敢主动牵起她的手,但依然费尽地让她不被人冲撞。 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碰到了林昭穆脑中的那根弦。 她突然就想,那就试试吧,试一试,总好过一直暧昧不清着。 59. 第五十九杯酒 59 Chapter 59 在陆承则又挡下一个挤过来的男人时, 林昭穆拽上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到了身侧。 “你跟紧点。”她说。 陆承则浑身一震,他有些僵硬地被拉上前, 惊疑不定地垂眸看向她,仿佛瞳孔都在震动。 他不知道林昭穆的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林昭穆除了无意, 从来、从来都不会主动对他有任何亲密的动作。 而此刻她拽过他胳膊挽上来的动作, 显然同着急忙慌地擦拭他被水打湿的衬衫、不小心嘴唇擦过他脸颊有本质的不同。 他知道,这不是她的无意。 在接下去的几分钟, 陆承则脑子里乱如一团麻, 分不清到底是哪种情绪占了主导, 震惊?惊喜?还是生怕只是误会一场的忐忑? 他不太清楚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做,顺势而上吗?可是他又没敢确定, 万一她只是被人流冲得有些恍神呢?万一这就是一个误会、而当他会错意越线之后,她生气怎么办? 他有点儿不敢相信,幸福会来得这么突然。 是林斐然的叫喊让他回了神。 “那里!那里高!我们站上去,说不定能看见了!” 林斐然拽着林昭穆往那头钻, 林昭穆又拽着陆承则。 陆承则回神后, 见林昭穆被拽得吃力, 上前两步, 把林斐然拉过来, 抱起了他, 而另一只手则揽过林昭穆的肩。 在手掌搭上她肩头之前, 握成了拳,又顿了顿,随后,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张开手掌,揽了上去,即便依然没有什么信心。 被抱起来的林斐然兴奋地喊,“能看见些了,再高一点好不好?再高一点!” 陆承则一手抱着林斐然,一手揽着林昭穆,带他们走向了一隆起的花坛那儿,站到了花坛边缘高起的水泥上。 林昭穆扫了眼他抱着林斐然的手臂,那儿几根青筋突起。 她说:“要不你放他下来吧,他现在挺沉的。” 林斐然不大乐意的荡了荡腿,他看舞狮正看得兴起。 陆承则道:“还好,不算太沉。” 舞狮之后,是踩高跷,完了还有杂耍、唱戏,节目一个接着一个,林斐然也看不腻,他们一直这样看到所有表演结束。 夜幕降临,花灯初上,火红的灯光处处都透着喜庆欢乐。 看完表演之后,林斐然从陆承则怀里跳了下来,人群也变得没那么拥挤。 陆承则依然揽着林昭穆的肩,没松手,林昭穆则看向他另一侧的手臂,抬手替他捏了捏,“不酸?然然真的挺沉的,今年长得快,重了好多。” 这下,陆承则总算确认了。 昨天林昭穆的那句“让我想想”,他等来了回复,守了那么些年,他等来了一个结果。 喜悦来得太突然,他反倒有些手足无措。 林斐然拽着林昭穆的手想去那边的摊子上投壶赢玩具,林昭穆答应了,“行,我们再过去玩会儿。” 她牵起了林斐然,而陆承则依然揽着她。 走到摊子前,林昭穆扫码交了钱,林斐然高高兴兴地玩起来。 陆承则却像断了的信号重新接上了线,说:“不酸。” 林昭穆反应了一下发现他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一时有些无语,轻轻“哦”了一声。 陆承则已经满眼都是笑意,把她搂得更紧。 晚饭他们就在庙会里面吃的烤串,因为林斐然玩尽兴、又饿了之后,再次想起了烤串。 难得来庙会玩,林昭穆也就纵容了他这么一回,今晚让他尽情地吃。 等他们从庙会里出来,夜已深,林斐然走到半途就累得不行,陆承则又抱起了他,这么走着走着,他就趴在陆承则肩头睡了过,可见今天他的精力已经耗尽。 没有了林斐然的吵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到了停车场,陆承则把林斐然放在后座,林斐然往椅背上一倒,继续呼呼大睡着,也没有醒。 林昭穆打开了副架车门,正要坐上去,手被陆承则拉住。 他用了些力,将她转了身,随后,她腰间就是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道,将她压向了他。 林昭穆的脸就这么撞进了陆承则的怀里。 并不疼,他控制了力道。 陆承则的毛呢外套没有扣上扣子,开着衫,林昭穆的脸就这样埋进了他里面的那件柔软的羊绒薄毛衣里面。 是熟悉的薄毛衣,他常穿的款式也就那么几件。 很软,也很暖。 在那瞬间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当人潮散去,周遭安静下来之后,林昭穆其实也没那么坚定。 她在想她是不是过于草率,但显然陆承则已经懂了她的意思,并没有给她后悔的余地。 只不过现在,当身处在温暖的怀抱里,当春寒料峭都被隔绝在外,当现状变得无比安逸,那点儿杂念好像就变得无意再被提起。 林昭穆就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温饱思淫欲”这句话,可能放在这儿并不恰当,可她就是想到了。 自己都觉得好笑。 她这边思绪飘来飘去,陆承则则只是一味地沉浸在高兴里。 他搂紧了她,搂得越来越紧,一手掌紧紧地握住了她柔软的腰肢,另一手掌放在她的后脑勺,摩挲着,力道算不上轻,就好像,想要用力,但又克制了些。 “我好高兴。”他在她头顶说,呼出的热气都钻进了她的发丝里面,让她感觉,他在亲吻她的发顶。 “真的真的,好高兴。”他重复着说。 极度的喜悦里面,是匮乏的表达。 林昭穆的两手起先还放在身侧,随后,渐渐地抬起了些,抓住了他两侧的衣摆,后来又觉得手冷,就钻进了他大衣的口袋里面。 这好像一直都是她的习惯。 陆承则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就像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明明他们频繁地会见面。 但他觉得,这就是久别重逢。 老天爷还是好心的,那些年被他弄丢了的感情,如今,又能重新拾回。 他面上唇上是她的发丝,但他又觉得发丝不够,低下头,唇落在了她的额间。 她的额头很凉,应该是被冷风给吹的,她就是这样,体寒,冬天在室外,只要是露在外面的肌肤,就热不起来。 让他想用唇去把她冰凉的额头给捂暖了,于是一寸一寸地吻着,温暖地,又热烈地。 怀里的人并没有抗拒,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什么都能做,她从来不会拒绝。 “我太高兴了。”他又说,“真的好开心。” 那一句一句,重复的言语,让林昭穆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于是她看到了他满眼的亮光,星星点点的。 那些都是他的情感。 她不是没有触动的,这就让她分不清,她的触动到底是感动还是爱。 只是她并没有去细思,在这样一双眼面前,深思熟虑仿佛就已经会让人于心不忍。 而她抬头的动作,就仿佛是给了陆承则一个信号。 于是,他又低头了几寸,那流连在她额间的唇,沿着鼻梁,慢慢往下,一直往下。 他挪得很慢,像是要温暖了她所有的肌肤,但同时,又像在小心翼翼地试探。 他担心会不会操之过急,因为刚才,林昭穆仅仅是牵了他的手。 他不能太着急的,万一把她吓到,又让她跟缩头乌龟一样缩回去,着实得不偿失。 但另一方面,又好像不太忍得住。 那殷红的唇是世上最大的诱惑,是夏娃的苹果,让人抗拒不了。 好在,林昭穆依然仰着头,在他的唇越来越往下的时候,依然仰着。 那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尔后,紧紧地贴在了一起,触碰,松开,又触碰,再松开,一下接着一下,温柔地,急促地,又在克制地。 就在他想要探进她的唇齿间时,她轻轻侧了下头。 他立即停了,眸色里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垂眸看着她。 片刻后,他说:“我们会好好的,这次,一定会好好的,我保证。” 60. 第六十杯酒 60 Chapter 60 初五那天, 那些个朋友约着小聚。 正巧周和泰新买了幢别墅,就邀了他们去他那儿,林昭穆也一块儿去了, 林斐然则阿姨带着,在家上绘画课。 既然是小聚,邀的人也就不多,都是熟识的那几个, 除了主人周和泰和前去做客的陆承则林昭穆, 便是俞芷旋贺卿尔以及俞谨言夫妻。 没错俞谨言已经结婚,去年结的, 妻子也在外交部里工作, 经人介绍相识。他们婚礼在海岛上办, 办得挺小挺低调,不过林昭穆没去, 只包了个红包。 “所以,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林昭穆同俞芷旋透露了她跟陆承则的近况后,俞芷旋重复问。 消息来的突然,她其实也有点儿惊讶, 毕竟在此前, 她没有听林昭穆讲起过任何的苗头。 林昭穆点了下头,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是就是, 不是就不是。” 林昭穆顿了下, 说:“嗯, 是。” 确实是“是”没错, 只不过不知是不是年纪渐长的原因,似乎不大有热恋的感觉。 就像是水到渠成之后,跳过了中间所有, 突然就到了老夫老妻阶段。 那天晚上的吻好像已经是最像热恋情侣的举动。 想起那天陆承则说的话,林昭穆睫毛轻扇。 那时候夜色很浓,在其掩护下,很多东西被藏起。 陆承则的目光很灼热、很真挚,以至于林昭穆当时便垂下了眼,没再看他。 她一时无话,于是就成了一场静谧的对峙,好在片刻后有人声说笑着由远及近,是有另外三五人离开了庙会来到停车场。 林昭穆就松懈了下来,扯了扯陆承则的衣角,仰头道:“走吧,站这儿冷得很。” 以此,他们结束了当天的庙会之行,各自回了自己住处。 之后几日跟以往好像没有太大的分别,陆承则还在假期中,白日里会过来林昭穆这儿,只不过林斐然也放假在家,有小孩儿在,他们并不会表现地太亲密,多数时候就是陪着林斐然。 至于到了晚上林斐然睡下后,林昭穆并不会留陆承则,陆承则也就没有死皮赖脸地不走。 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俞芷旋还挺替林昭穆高兴的,连着说了好几声“挺好”,又道:“讲真,抛开你们的过去不讲,现在的陆承则,确实没得挑,看着啥都好。” 确实啊,要是那些在网上喊着陆承则“老公”的粉丝知道这些,大概还会骂她何德何能。 林昭穆望着在院子里烧烤架前的陆承则,想。 俞谨言拿了一盘新出炉的烤串进来,同时自己嘴里也叼着一根品尝着,说:“还别说,则哥手艺居然不错,烤得还行。” 周和泰拿了一串吃了口,“还真是,神奇啊,做朋友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则哥还有这手艺,上哪儿偷偷学的?” 周和泰把自己的新院子弄挺好,前院是林木花卉,后院是泳池,还是有玻璃罩的恒温泳池,只不过这几个人都对泳池趴无感,于是周和泰就心血来潮要烧烤,准备好了烧烤架生肉串调料之类。 结果现在,因为室外太冷,周和泰自己就窝在门内,就等着外头的陆承则烤完他吃现成的。 俞谨言拿着一盘烤串进门后,这会儿外头就只剩陆承则一人。 林昭穆便裹了大衣走出去,见陆承则已经烤下了新的一波。 “让他们尝个鲜就行了,”她说,“外头这么冷,别冻着了。” “这几串烤完吧。”陆承则道,“也还好,站热碳边上,并不太冷。” “周和泰也真是,他出的主意,结果自己躲里……咳咳咳……”林昭穆站在了风口,被烟呛得不行。 陆承则拉着她胳膊到了自己这头,一边笑笑说:“他能出这么个正经的也难得了,放以往都是找一群美女办泳池趴、游轮趴之类。” 随后他便换了只手翻转肉串,另一手搭在林昭穆肩上,轻轻搂着她,问:“冷不冷?冷了就进屋去。” 林昭穆顺着他搂肩的动作,头靠到了他腋下,摇了摇。 结果头发跟陆承则的毛呢大衣一摩擦,起了静电,等她将头抬起时,有的发丝贴在陆承则衣服上,有的悬浮在半空,她抚了抚,越抚飘得越厉害。 陆承则瞥她一眼,嘴角含笑,也没帮忙,甚至抬起搭在她肩上的手,直接在她后脑勺一顿揉搓。 林昭穆嗔怒地拿胳膊肘撞他腰窝,“很好玩是吧?” 陆承则笑出声来,“是我衣服不够好,容易起静电,下回买件好的。” 林昭穆瞪上眼他那张揶揄的笑脸,把他还放在她后脑勺的手掌甩下去,转身作势要进屋。 陆承则拉住了她,另一手也放下了烤串,他嘴角依然笑着捋下手腕上的发圈,帮林昭穆将长发扎了起来。 “你随身带着发圈?”林昭穆吃惊道。 “我表妹跟我说,有了女朋友就得手腕上戴发圈,这样就告诉别人已经有了主。” 听到这个,林昭穆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婚戒,下意识摸上自己手指上的,不过也只顿了一瞬,随即便笑道:“你还学年轻人那套呢?” “我也能算年轻人吧?” 林昭穆认真说:“不太算,都奔四了。” “别,我都还没过35岁生日。” 陆承则虽然很自觉地戴了发圈,但扎头发的动作委实不算熟练,慢吞吞的,等扎好后,林昭穆瞥一眼烧烤架上的肉串,说:“烤焦了。” “那就给他们吃焦的。” 当两人把一盘焦了的烤串拿进屋里时,周和泰嫌弃道:“我们刚夸过你呢,打脸来得如此快。” 俞芷旋揶揄,“昭昭一出去,肉串就烤焦,你们细品。” 后来林昭穆吃了几串烤串后便觉得太腻,不再动,于是陆承则也就罢了工。 周和泰被逼着上了阵,可周少爷什么时候做过这种,烤得一塌糊涂,最后直接给一五星级餐厅打电话让他们送吃的过来。 后半场他们玩起了扑克,俞芷旋坐在林昭穆身边,在林昭穆伸手拿牌时,目光时不时扫过她手上的婚戒。 因为次数太多,林昭穆就注意到了。 散场时,林昭穆趁着陆承则去开车,轻声问俞芷旋:“刚才你总看我手干嘛?” 俞芷旋:“你们在一块儿了,你戒指却还没摘?” 林昭穆顿了下,今天似乎总跟婚戒过不去。 “一定要摘吗?我戴习惯了。” “就、看着挺奇怪,也不只我注意到,玩扑克时看着可明显了。啧,可能摘了会更好?要不然回头陆承则拿着戒指来求婚,完了你手里还戴着一颗,多尴尬?” 林昭穆好笑道:“这才哪儿到哪?你怎么就能想到求婚上去?” “你觉得才哪儿到哪,陆承则可未必。” 林昭穆好似并没往心里去,“你想多了,我们在一起才没几天。” 也没说摘不摘戒指。 俞芷旋也就不再讲。 好巧不巧,同陆承则一块儿去地下停车场开车的俞谨言也提了戒指,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兄妹心有灵犀。 “你要不说,我还真未必能看出你们复合了,除了瞧见你们在门外时看着亲密,其余时候,可真不像情侣国,昭穆手上的婚戒都还没摘。”俞谨言说。 陆承则淡淡地扯了下嘴角,“我们复合也没几天。” 俞谨言瞧他一眼,显然,陆承则早就注意到了婚戒。 可能他注意到的,也不仅仅是婚戒。 想了想,俞谨言还是宽慰了句,“也是,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61. 第六十一杯酒 61 Chapter 61 林昭穆到家时已将近十一点, 陆承则送她到的楼下,不过他没上来,他好似有意拿捏着分寸, 林昭穆不开口,不会在这个点上楼。 林昭穆开门进屋,屋内并不明亮,只有餐厅开了一盏昏黄的灯, 阿姨坐在那儿捏着花糕。 她听到开门声, 转过头来,见到林昭穆, 道:“回来了?” 林昭穆点点头, “然然睡了吧?” “嗯, 八点多就睡下了,挺乖的, 也没有吵闹。” “麻烦你了,这还在假期呢,又让你到那么晚。”林昭穆同阿姨道着谢,要不是她不在家, 阿姨原本在用完晚餐收拾完之后就能下班, 无需到这么晚。 阿姨笑着说没事, “正好能做些花糕。” 她将捏的花糕放进冰箱, 收拾了沾了些面粉的餐桌, 向林昭穆告辞。 林昭穆再次道谢, 阿姨摆手道:“客气什么, 小事一桩,您过年还给我发了那么大红包呢,我多做点应该的。” 阿姨离开后, 林昭穆轻手轻脚地去小房间里看了看林斐然,林斐然在熟睡中,房间里暖气开得热,被子已经被林斐然踢了大半,林昭穆替他盖上,倒没有盖太严实,只是把他肚子处的被子压了压,确保不受凉。 随后,林昭穆便洗漱上床。 她坐在床上刷了会儿手机,收到了陆承则告知她已到家的消息,两人聊了几句,互道了晚安。 随后,俞芷旋来找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提起了她放在床头的相框,【突然想起这事儿,问你一下,你床头的那个合照还放在那儿吗?】 林昭穆扫了眼床头柜那儿,不明所以,【在,怎么了?】 俞芷旋:【那建议你把你床头那个相框收起来,要不然当心陆承则事儿干到一半看到,直接软了,多影响体验】 她见林昭穆和陆承则一起走,估摸想得有点多。 林昭穆:“……” 她回复,【他回家了,你想太多,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 俞芷旋连着发了好几个问号以表示她的无法理解,又说,【一起离开还各回各家?你们在搞柏拉图吗?】 林昭穆觉得好笑,【我们在一起还没几天】 俞芷旋:【又不是少年少女纯洁初恋,你们这还是旧情人复合的,这简直龟速了好吗】 林昭穆与俞芷旋聊的时间并没太久,只对于恋情的进度问题有几句你来我往,随后也就互道了晚安。 在林昭穆打算睡下、伸手向床头柜上方要关灯时,又不自觉看向床头柜上放着的合照。 她动作顿了顿,静静地看了几秒。 几年过去了,照片上方嘉远的笑容丝毫未变,没有染上时光的尘埃,没有任何斗转星移的变幻,就这样定格着。 她安静地思索了片刻,尔后,将相框取来,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放了进去。 不得不承认,俞芷旋说的话还是有往她心里去的,不论她对这段感情的未来有何感想,至少,这照片放在如此显眼的位置的确会膈应到陆承则。 收起相框后,林昭穆又瞥见自己手上的戒指。 她试着摘了摘,很紧,但也不是摘不下来,旋转着指环往外拉,戒指也就慢慢取了下来。 当它脱离指尖时,好似整只手都变得空荡荡,好像缺了什么似的,一时都适应不了。 她果然还是戴习惯了。 林昭穆捏着戒指静静看了两圈,这枚是婚礼上互相交换戒指时戴上的,迄今为止已有六七年,戒指上也稍稍带上了些岁月的痕迹,细细去看,能找到几条划痕。 半晌后,林昭穆又把戒指戴了回去。 她还不太习惯摘下来。 把它当成普通的首饰就行了,也就是一枚戒指而已,何必小题大做? 她这么想着。 - 次日,陆承则跟前几日一样,大早便来了林昭穆这儿。 他这几日还在休假中,没有安排工作,时间充足,自然来林昭穆这儿来得勤快。 因为昨日阿姨在春节假期期间被林昭穆叫来还到深夜才回,林昭穆之后就给阿姨多放了几天假,今天阿姨就没过来。 陆承则敲门的时候,林昭穆正在做早餐,在厨房里,因为开着油烟机就没听到门铃声,是林斐然去开的门,他在电子门铃上看到陆承则后,开门的动作都会轻快起来。 不过他不似以前那样见到陆承则会特别兴奋了,因为这几天,跟陆承则相处的时间太多,天天都腻在一处,自然而然的就变得习以为常。 陆承则进门后便往林昭穆那儿去,林斐然也大声地喊了句:“妈妈,叔叔来了!” 这声音在油烟机噪音中突围,林昭穆听见了,转过头来,而陆承则也走进了厨房,“需要帮忙吗?” 因为油烟机的声音,林昭穆没听清,“什么?” 但陆承则并没有放大音量,只是靠近了她,低头在她耳边重复:“需要帮忙吗?” 林昭穆摇了摇头,说:“快好了。” 两人这短暂的对话就此结束,只不过林昭穆的耳边还有些痒。 她疑心陆承则的故意的。 不久,林昭穆烧好早餐,关掉了油烟机。 陆承则道:“好香,你做得真丰盛啊。” 林昭穆做了火腿蛋饼,还准备了圣女果、牛奶之类。 不过她做得不多,就是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儿的量,只做了她自己和林斐然的量。 陆承则帮她将早餐端到餐桌上,同时说了句,“没有我的份吗?”听上去还有点儿委屈的意思。 林昭穆疑惑地瞧向他,“难道你没吃就过来了?” 说罢她也没等陆承则回答,先把在玩玩具的林斐然叫了过来,“然然,吃饭了,快去洗手。” 等督促着林斐然洗了手,拉他在餐桌前坐下,她才想起陆承则还没回答似的,抬头道:“没吃吗?” 陆承则:“吃过了。” 林昭穆:“那不就好了?” 陆承则轻轻瞥她一眼,“就是因为知道你肯定不会给我准备,才提前吃了的。” 林昭穆莫名其妙看向他:“你没说啊,我哪知道你要过来,还过来那么早?你提前说一声就给你准备了。” 陆承则抿了下嘴。 倒也是这个理儿没错。 随后,他退一步道:“那我明天早上过来,麻烦把我的早餐也一起准备了?” 林昭穆睨他一眼,笑着揶揄,“干嘛,赖我这儿骗吃骗喝?还是来我这儿图省事?能有人给你大清早做好早餐端来?” 陆承则其实知道林昭穆在开玩笑,只不过他并没觉得那么好笑。 从前林昭穆特别喜欢做饭给他吃,即便家里有阿姨。 她会特意去学几道新菜式,会变成法儿地做这个做那个,早餐也一样,知道他每日会早起锻炼,她也跟上了他的作息,一块儿天不亮就起床。 陆承则也知道现在跟从前不能比,比不了。 只是听林昭穆如此揶揄,总忍不住深想她行为所表达出的意义。 不过他还是配合地笑了下,“是,就赖你这儿。” 62. 第六十二杯酒 62 Chapter 62 陆承则到底还执掌着一个集团, 没有随心所欲想要多长就能有多长的假期,他每天去林昭穆家里刷存在感的日子也就持续了这么几日,不久后便假期结束。 长假结束后上班的第一天, 因着公司里积压的事务,陆承则很忙,会议一个接着一个,下午临时去了隔壁城市出差, 本想晚上赶回平城, 还能再去林昭穆那儿一趟,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下午的行程拖长了些, 晚上又不得不应承下那儿的应酬, 结束时已经到了深夜。 陆承则被灌了些酒,没有全醉, 但也微醺,在酒席结束出来时,合作方给了一个眼神,他身边的一位公关就很上道的跟上来搭上陆承则胳膊, 似是想来搀扶。 陌生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陆承则神情未动, 只略略抬起胳膊轻轻一挡, 给合作方留了面子, 但也尽显疏离。 公关很识趣, 马上就退了回来。 不过合作方负责人似乎还不想就这样放陆承则走, 即便已经到了深夜,还是想请陆承则去第二场,“去唱歌怎么样?我这几个公关小姐歌喉可不错, 咱们去尽兴尽兴?” 陆承则不喜负责人的这一套,不过既然在合作,肯定不能交恶,陆承则给了个拒绝的理由,“唱歌就不必了,我女友要是知道我这么晚还跟漂亮的姑娘们一起出去玩,恐怕会不高兴。” 负责人没放弃,扯开一个笑,脸上的横肉层层叠叠,“诶陆总,咱不能被女人拿捏住啊。” 陆承则略皱了下眉,不过没跟负责人多费口舌,“今天就到这儿吧。” 负责人估计是喝得有些多,都没什么眼力见,依然喋喋不休地说要去唱歌,可劲儿地夸赞着他带来的公关小姐唱歌多么好。 陆承则摆了摆手,在司机将车开到他身前后,便开门坐了进去。他关上门,车窗紧闭,负责人的嚷嚷声就被隔绝在外,由余特助打发,而他则终于得了片清静。 酒喝得到底还是多了点,陆承则不至于醉得彻底,但脑袋还是有些发胀,他按着额角,看了眼时间,思索着要不要连夜赶回平城去。 此时已经过了零点,这儿到平城的车程得两个多小时,这会儿出发就得凌晨才能到,他不可能凌晨去敲林昭穆家的门,不过,再捱上几小时他能去林昭穆那儿蹭一顿早餐,好像也不错。 手机上有一个通话记录,显示的是林昭穆的号码,晚上八点多时打来的,但陆承则当时在应酬中,没有接到,电话转到了余特助手机上。 陆承则嘴角牵起一丝笑意。 今天临时的出差,他没来得及跟林昭穆讲,早上在林昭穆那儿吃早餐时他还跟林斐然说起过,下班要是不晚就会过去。 想来林昭穆以为晚上他会过去,见他迟迟未到,便打了电话来问。 以前她也是这样,总想要时时刻刻能联系上他,会问他在哪,在干嘛,有时他没接上电话,过后又忘了回,她还会跟他置气。 有次他觉得她追得太紧,委婉地提了句,她便委屈巴巴地说,她就是想他了。 余特助打发了负责人后坐上了副驾,回头问陆承则:“陆总,酒店我已经订好了,是住酒店还是依旧现在回?” 陆承则道:“现在回。” 余特助犹疑了下,说:“好的。” 其实明早没有要紧的行程,可以在这儿休息上一晚,不必连夜赶回平城,不过余特助没去质疑,他大概也能猜到陆承则急着回去是为什么。 司机踩下油门,往高速入口的方向驶去。 陆承则问余特助,“昭穆的电话转到你这儿了是吗?她说什么了?” 余特助道:“不是林小姐,是林小姐儿子,来问您晚上还过不过去,他说他妈妈要他睡觉了,等不到您了。我跟他讲了,您在外地出差。” 陆承则顿了下,又问:“昭穆没说什么?” 余特助不太理解陆承则这多此一举的一问,不过他还是重复道:“她没在电话里。” “没问我在哪儿吗?” 余特助道:“没,小孩子么,听到地名估计也不知道是哪儿。” 有那么好半晌陆承则都没吭声。 余特助只当他问完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只不过,就在车子要进入高速入口时,陆承则突然发了话,“去酒店吧,明天再回。” 余特助一惊,回过头来,“陆总?” 陆承则:“明早没有要紧的行程,不用那么赶。” 车子掉了头。 到酒店后,陆承则走进余特助已经订好的套件,将外套往椅背上一丢,仰头坐倒在沙发上。 他酒意未散,头还有些痛,余特助已经贴心地将解酒药交给了他,但他还没吃,那塑料袋子已经连同外套一起丢在椅子上。 陆承则拿起手机,在几个app间滑来滑去,哪儿都没林昭穆的消息。 微信没有,短信没有,通话记录也只有一个林斐然打的。 他甚至都没法骗自己说是林昭穆让林斐然打的电话,因为如果那是林昭穆的授意,她至少还会问一句他去了哪儿。 她大约是真的不关心的,兴许就是林斐然缠着她问,她就让他自己打电话。 虽然不想承认,但陆承则突然改主意掉头来酒店这个行为,就是在置气。 只是他仰头在沙发上靠了会儿、情绪稳下些许之后,又有点儿后悔。 其实没必要的,林昭穆没那么关心他,他又不是不知道。只是那时原以为是她给他来了电话,太过欣喜,在听到真相之后,落差太大罢了。 置气又有什么用呢?林昭穆又不知道。即便知道,恐怕她也只会觉得他莫名其妙吧?说不定还会说一句,“这点小事,至于么?” 倒不如连夜赶回去,明早在她跟前装得疲累点,还能博一博她的疼惜。 现在余特助和司机都已经休息下,他若再把人叫起来回平城,显然不合适。 而他自己又喝了酒,没法开车。 好像也只能先住一晚了。 陆承则揉了揉额角,叹一声,从沙发上起身,去浴室冲了个澡,洗去一身酒气。 然而他在床上躺下后,却是没一点儿睡意,辗转反侧,一直没能入睡。 如此这般,倒不如直接不睡。 陆承则起了床,重新穿戴好衣服,给余特助留了条消息,便离开酒店,打车回平城。 车子在林昭穆家楼前停下时,天刚蒙蒙亮。 陆承则付了车钱,走上楼去。 63. 第六十三杯酒 63 Chapter 63 林昭穆家里的密码陆承则知道, 不过一般来说他来到她家,都是先敲门。只不过现在敲门肯定不合适,在凌晨平白把人叫醒算怎么回事?所以陆承则站在林昭穆家门口犹豫起来, 究竟是直接开门进去,还是在门口等林昭穆起床。 在门口等着似乎有故意装可怜博同情之嫌,陆承则相信林昭穆看得出来、会这样认为,大概会责备一句, “明明知道密码却不进来, 非要等在门口,显得我虐待你似的。” 思及此, 陆承则按下密码, 开门进屋。 家里很安静, 黑漆漆一片,林昭穆和林斐然都还在睡觉, 阿姨也还没有来,毕竟这才四点多。 陆承则打开灯,为了不吵到林昭穆,他阖上门的动作很轻, 只小小的一声“哐当”, 很快就湮没在黎明里。 一夜未睡, 陆承则肯定是疲劳的, 只不过当他踏进这里, 好像全身上下所有的筋骨都能松懈下来, 这里是一个可以休憩的地方。 他躺倒在沙发上, 在酒店里辗转许久没能入睡的他,此时不过片刻的功夫,就睡了过去。。 沙发睡着并没那么舒服, 所以陆承则虽然疲累,但睡得并没那么深,总做着光怪陆离的梦,到晨光渐起,旭日初升时,便隐隐有醒转的趋势。 陆承则迷迷糊糊的,好似听到了窗帘被拉上的声音,照在脸上的阳光被挡下,似是没那么刺眼了。 他脑袋很沉,好像就要再次回到梦里,只是在半梦半醒间,意识到应该是林昭穆起来了,便稍稍清醒了些,硬是睁开了眼。 果然,林昭穆就站在窗前,许是怕阳光影响到他睡觉,她刚拉上窗帘。 一睁眼就能见到想见的人,这种待遇陆承则已经许多年没有享受过了,在初醒时乍然见到背光而立的人儿,他心底便是一阵暖流,即便还没有解乏,目色也不大清明,却已然先升起了温柔。 仿佛回到了从前,他时常醒转时能见到她贤淑的身影,有时候会给他拿来当日要穿的衣服,有时候会温柔地问他早餐想吃什么,也有时候,前一晚被他闹得太累,就躺在他臂弯里熟睡着。 林昭穆见他醒来,便问道:“你不是去出差了吗?连夜回来的?” 陆承则轻“嗯”了声,他从沙发上坐起身,在林昭穆走近时,伸手拉住了她,轻轻一拽。 她跌坐到沙发上,就在他身旁,他搂过她的腰,说:“想你了,就连夜回来。” 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是阿姨在忙活,她已经到了。 林昭穆就不太自在,频频朝厨房看了好几眼,又拍着陆承则的手,“大清早的干嘛呢。” 陆承则不仅没松开,反而将她搂得更紧,鼻尖贴在她的发丝上,是熟悉的香味。 “太想你了,多抱会儿。” 林昭穆失笑,“昨天早上刚见过。” 陆承则:“你不想么?” 林昭穆好笑地重复,“又不是好久没见,昨天早上你还来这儿蹭了早餐呢。” 陆承则垂了垂眸,不再追着问答案,转而道:“昨天合作方的负责人请我吃饭,叫了好多肤白貌美的公关陪着喝酒,吃完饭还想请我去唱歌,我没去。” 他平淡地叙述着昨晚的事,但其中邀功的意思掩藏得并没那么深。 可惜林昭穆并没有听出来,她只是顺着他的话问道:“干嘛不去?” “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陆承则强调,“我当然不能去。” 这回林昭穆终于明白过来,她失笑道:“嗯,不错。” 可也仅此而已,语气听上去也没当回事儿,大概就算他去了,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 片刻后林昭穆又说:“不过,没得罪人吧?就是应酬而已,我又不是不相信你,也没必要为这个让对方不高兴。” 对方高不高兴陆承则不知道,但陆承则知道,他自己真不太高兴。 以前林昭穆不是这样的。 因为身份地位的关系,他身边想要凑上来的女人向来不少,他不是那种乱来的人,会洁身自好,至少不会跟她们有实质的关系,但有些小细节,那时候的他并不会太过注意,这让林昭穆时不时会吃味。 秦诗语是一个很大的矛盾,但并不是唯一一个,有时应酬上、酒宴上碰到的女人,也会让林昭穆不高兴。 只不过现在林昭穆似乎并不关心了,这反倒让他不是滋味。 “你都不担心我被别的女人拐走吗?”陆承则不满道。 林昭穆好似觉得更好笑了,挑了挑眉,“你要是会被拐走,我严防死守都没用,你要是不会被拐走,那我干嘛要担心?” 这话并不能让陆承则满意,“你以前怎么不这样想?” 林昭穆愣了下,大约是没料到他会提起以前。 不过在她思索片刻后,就道:“以前啊,大概是太没有安全感吧。” 陆承则额头抵在她发顶上,沉吟了下,问:“那你现在有安全感了?” 林昭穆顿了顿,尔后轻轻“嗯”了一声。 陆承则有那么瞬间想问那你跟方嘉远在一块儿时也这样吗,但他忍住了,把话咽了回去,没有提。 他就这么把林昭穆抱着,没动也不说话。 林昭穆扭了扭胳膊,被勒得有些紧,加上阿姨似是快要从厨房出来,她很不自在,说:“你是不是昨晚没怎么睡?要是公司没急事,就去房间里睡会儿吧?” 陆承则确实挺累,不过听到这话后,倒没急着应下,反而问:“哪个房间?” “还能哪个房间?难道你想去挤然然的小床?” 陆承则轻轻笑起来,声音里带着揶揄,“哦,那就是你的房间。” 林昭穆此时回过味来,听出了他的意思,抿了抿嘴,拿手肘轻轻撞了下他,“我的房间怎么了?不想睡就算。” “想,怎么不想?我困死了。”他说着,在她耳后轻吻了吻。 阿姨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林昭穆一把推开了陆承则,说:“快去睡吧,等然然起床,可就没法安生了。” 陆承则嘴角噙着笑,起身走进了林昭穆的房间里。 他发现他真的很好哄,或者说,他很擅长自己哄自己,毕竟林昭穆也没有哄他。 明明刚才还不是很高兴,可林昭穆只是让他进她房间睡觉,那点儿憋屈就散了干净。 林昭穆的床榻很软,被单下垫着的是厚厚的一层棉花,陆承则一躺上去,就像整个人能陷进去一样。 其实他更习惯睡硬一点儿的,只不过,当周遭都是林昭穆的气息扑来时,那点儿习惯在他眼里压根就不再重要。 他翻了个身,侧卧着,看着空荡荡的床头柜,就想着林昭穆怎么不在上面放点儿东西,放个闹钟也好,要不然显得单调。 那么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这里少了什么。 是林昭穆和方嘉远的合照,林昭穆的床头一直都有这么一个合照放着,从借住在俞芷旋家里开始,到搬到这里来,她的床头,从来不会少了一张与方嘉远的合照。 而此时此刻,这儿并没有。 发现这儿的变化的刹那间,陆承则从枕上抬起头,眸色里晶亮晶亮的。 他就这么发愣似的看着空置的床头柜几秒,尔后,像是有窥探欲一般,轻轻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果然,相框就躺在抽屉里面,并不是意外磕碰了、碎了,就是被林昭穆收了起来,虽然没有被收到某个再不面世的箱底,但就是已经被收了起来,被林昭穆主动收了起来。 这个发现,让陆承则心头跳了好一阵。 片刻后,他躺回床上,睡意袭来。 连梦都是美的。 64. 第六十四杯酒 64 Chapter 64 陆承则一觉睡到中午。 因为下午他还有会议, 要回公司,所以定了个11点的闹钟。 他睡得很香,被闹钟叫醒时还有些意犹未尽。他并不常流连床榻, 只不过涉及到林昭穆相关的就会成为例外。 外面很安静,陆承则细细听了会儿,都没听到任何动静。 不应该啊,林斐然还在寒假中, 有他在家里, 应该会很闹腾,难道他们出门了吗? 睡觉时家里的人丢下他出门, 这感觉着实不太好。 正当陆承则失落时, 响起了小小的敲门声, 尔后,门被打开一条缝, 林昭穆探进头来,“醒了吗?” 心情的起落就是这般容易。 陆承则从床上坐起身,“嗯,醒了。” “我听到你闹钟声音了, 就过来看看你清醒没, ”林昭穆说, “然然今天跟小朋友约了踢足球, 阿姨带他出去了, 说是午饭不回来吃, 所以中午就我们俩, 我懒得烧了,就点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陆承则对此很随意, “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你看着点吧。” 林昭穆皱了眉,表情纠结地刷着手机,显然是犯了选择困难症。陆承则见她这模样,轻笑了声,“算了还是我来点吧。” 点完了午餐后,陆承则问她:“怎么没去陪然然?”正常那些活动,都是林昭穆带着林斐然一块儿去的,不会劳烦阿姨。 林昭穆道:“总不能把你一人丢这儿睡觉吧?” 陆承则勾着唇,心情愈发好了。 他还没从床上下来,坐在那儿,把头看林昭穆,“不好意思,没有睡衣换,就这么直接躺上面睡了。”他知道林昭穆有那么点儿洁癖,不算严重,但不喜欢穿着外出过的衣服躺上床。 睡下前他想到过,不过因为没衣服换,脱了衣服睡就更不合适,加之是林昭穆让他进来睡的,也不就再纠结。 林昭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他也不太脏,没追究,只说:“那你就快起来吧。” 陆承则轻笑着下床,不过他借此表达了诉求,“要不我拿些衣服来放你这儿?” 林昭穆顿了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摸了下后脖颈,片刻后,轻声说:“也不常用吧?” 陆承则走过来,抱住她,“会一直不常用到吗?”他问。 林昭穆噎住。 这让她怎么答呢,他们都清楚,说的就不是衣服的问题。 其实这段时间陆承则都挺规矩的,只要林昭穆没露出点儿意愿,他都不会再进一步。 只不过今天发现相框被收起来,他着实有些高兴,而人啊,总免不了有贪念,有了这个,便想要那个,总是希望得到更多。 他把人儿抱着,低着头,轻嗅着她颈间的香味,隔着她那一层居家棉衣,手掌轻轻地在她后背上抚着。 林昭穆在家时穿着一向随便,都以舒适便利为主,棉衣基本都是可爱风,但这并不阻碍她在陆承则眼里的魅力。 林昭穆双手轻轻捏在他两侧的衣摆上。 他穿的还是昨晚应酬时穿的衬衫,有些未散去的酒味,倒也算不上难闻,不能称为酒臭。 因为刚睡过,他的衬衫并不平整,多了许多褶皱,松松垮垮地套着,衣摆也没有系进去,就这么松散地垂落着,褪去了衣冠楚楚之后,确实多了点淫.靡的味道。 房间里的温度好似高了些许,这确实是一个令人遐思的环境。 可也不知怎么的,林昭穆的思绪却意外飘到了别的地方。 她好像在突然之间,那点并不算太严重的洁癖犯了起来,居然就想到陆承则的一身酒气已经沾到了她的床上。 她想下午换被单。 确实应该让他换个衣服再睡的,这样一想,似乎让他拿些衣服来这儿备着合情合理。 就像上一回她不小心打湿了他的衬衫一样,假如这儿有衣服备着,着实要方便不少。 不管怎样,他也已经是她男友了,在这儿待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多。 想到这里,林昭穆就道:“也对,这儿应该备一点儿你的衣服的。” 而这句话到了陆承则耳里,就成了另一番意思。 他大概怎么也不会料到此时的林昭穆脑海里想的是酒气被单与衣服的问题,他只会觉得,这句话就是一个通行证,同意了他进一步的行为。 原本他只是埋首在她颈间轻嗅着她的味道,闻言之后,心跳都快了几分,轻嗅便成了轻吻。 林昭穆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句令人误解的话。 或者说,是她本人的脑回路太过匪夷所思,她明明知道此时是个什么样的气氛,却偏偏把思绪飘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方,连她自己都费解。 也就是这么点懊恼的功夫,身体反应变化得明显。 干柴烈火的时候好像都不需要理智来参与,仿佛大脑和身体是分离的两个部分,你想你的,我管我的。 等到林昭穆反应过来时,好像就到了刹不了车的局面。 林昭穆也知道自己怪矫情的,在恋情开始之前,就兀自纠结了好一阵,开始之后,又像是在顾忌点儿什么似的,并不太放得开。 亲吻并不多,亲密举动也时常点到为止,且都是陆承则主动,她时不时的避让还总让他小心翼翼的。 她仿佛要往渣女的行径上靠。 就像现在,身体其实并不排斥,脑中却总像是有根弦紧绷着,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既然都已经决定开启新一段恋情,为什么又搞得像贞洁烈妇一样,觉得心中有疙瘩呢? 不过当热浪一阵一阵涌来时,林昭穆的思绪也就慢慢散开最后变得空白,大脑就跟宕机了一样,装不上别的所有,只剩下多巴胺的刺激。 中途他们有被外卖电话打断过,陆承则捞起手机接了,只说放在门口就行,尔后便拉着林昭穆继续。 饿了很多年的人,突然间开荤,着实没什么节制。 再后来是被余特助的电话打断,因为会议的时间眼瞅着就要到了,陆承则还没到公司。 陆承则的回话很简单:有事,先取消,会议时间回头再排。 其实到这会儿已经过去两个小时,连着被折腾了两回,林昭穆很累,缩在被子里面,拿腿踹了陆承则两下,“旷工不好。” 陆承则这厮居然餍足地吟诵起诗来,“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春宵?”林昭穆皱着眉瞪他,“这是白日宣.淫。”说着又踹了他一脚。 陆承则任由她踹,旷工也就旷工了,难得有这么一回,在他眼里工作没法跟这事儿比。 陆承则是还想继续温存的,不过林昭穆肚子咕咕叫起来,她睁着还沾了点儿水汽、氤氲的眼,说:“我饿死了。” 轻声的、带着埋怨的语气,在陆承则听来已经添上了撒娇的味道。 他终是放过了她,又见她懒懒地躺着都不想动手脚,便把门外的外卖拿进来、微波炉里热了会儿后,端到了她面前。 “在床上吃吧。”他说。 林昭穆表情纠结,她的那点儿小洁癖使得她不能忍受在床上吃东西。 陆承则看出她所想,又说:“这床单反正得换了,瞧瞧都湿成了什么样。” 林昭穆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瞪着嘴角噙笑的陆承则,抓起枕头就丢了过去,“下流!” 后来两人在床上潦草地吃了饭,之所以为潦草,因为吃着吃着,食盒已经被陆承则挪到了边上,他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个把小时就已经足够他养精蓄锐,再战一回。 不过林昭穆理智尚存,估算着林斐然和阿姨快要回来的时间,及时制止了陆承则,只不过去冲洗时又被陆承则闹了许久,终是把林昭穆弄烦了,直接把他从浴室里推出去,命令道:“把床铺去收拾了!” 阿姨带着林斐然回来时,就见到陆承则正抱着被单被套往洗衣机里塞。 一个身价千亿的总裁做着这样的活,模样瞧着委实别扭得很。 65. 第六十五杯酒 65 Chapter 65 家里的变化, 林斐然也发现了——陆承则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多,以往最多早上来,晚上走, 现在已经变成他起床时就能见到,他睡觉时他还没走。 有时候,他睡觉时陆承则还没有下班回来,但第二天早上, 他起床时依然能看到他。 小孩子未必不敏锐, 不过几日,林斐然就问出了那个问题:“妈妈, 叔叔已经住在我们家了吗?” 林昭穆顿了下, 其实也不能这么讲吧, 但是好像最近陆承则确实在这里过夜,拿到她这儿的私人用品也越来越多, 衣服占据了她的半个衣柜。 她想了想后,回答:“也不是完全搬过来,就是偶尔会住几天。” 林斐然立马就开心地眉飞色舞起来,“那我是不是可以叫他爸爸了?和妈妈住在一起的就是爸爸呀!” 林昭穆睁大了眼, “别乱说, 我们又没有结婚。” 林斐然:“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林昭穆:“……” 没有料到, 她虽然没有父母催婚, 但依然有个儿子催婚。 显而易见的, 林昭穆并没有思考过结婚的问题, 一点儿都没有。 她倒也没有下过这辈子都不再结婚的决定, 但再婚对她而言,的的确确是遥不可及的事儿。 毕竟她上一段婚姻的婚戒都还戴在自己的手上。 对于林斐然的问题,林昭穆在怔愣了片刻后, 便道:“胡说什么呢,我哪里说过要结婚了?可不能乱讲。关于叔叔爸爸的问题,上次就已经跟你好好讲过来,你怎么又提了呢?叔叔对你那么好,你却非要纠结于一个称呼,何必呢?” 连林昭穆自己都不知道,在她说出这话时,表情过于严肃。 可能是因为被收养的缘故,林斐然的察言观色能力一向很厉害。他现在偶尔也会调皮,因为林昭穆的教育一向都是温柔的,这似乎会给孩子任性的底气,可一旦林昭穆真的生气、板下脸来,林斐然便能立马偃旗息鼓。 也许这就是因为领养而有些敏感的性格吧。 所以当林昭穆严肃地说完这话后,林斐然立马闭了嘴,并且在之后也没再提起,即便在陆承则下班后回来,他也没有再向陆承则问起。 同样,他也是个知足的小孩,既然不能提结婚,叔叔能和他们一起住也是好的,故而他依然很高兴。 寒假过去,林斐然的幼儿园开学了。 家里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不过林昭穆也没闲着,元宵过后,她接了不少翻译工作,成为努力赚钱的打工人一个。 林斐然下半年就到了念小学的年龄,林昭穆想让他去念好一点儿的私立国际小学,家里的开销自然会越来越大,所以在赚钱这一方面,她不能松懈。 之所以想让他去念国际学校,林昭穆也是经过多方面的思考。 一来,她觉得让林斐然去走高考这条应试教育的路优势并不大,毕竟不是这儿土生土长的孩子,底子不同。 二来,林斐然的油画越来越好,教过他的老师都说有天赋,他自己也喜欢,以后有可能会走艺术这条路,那出国进修就是免不了的,倒不如让他从小上国际学校。 而且,林斐然从越南来这事儿想来也成不了秘密,林昭穆并不想让林斐然受到区别对待,孩子上了小学、年纪渐长之后,对这些事情多少会有些敏感,学校里也未必都是很好的孩子,有时候孩子之间的恶意对成长的影响很大。所以,倒不如放到国际学校去,那儿本就有不少外籍学生,这样一来,林斐然也就不再是特殊的存在。 只有一个问题,就是林斐然的英语毫无基础,而国际学校对英语的要求并不低,即便只是小学。 林昭穆有点儿后悔没让林斐然早点开始学英文,可转念一想,林斐然已经同时在学中文以及越南语的书写,再加一门英文,对孩子来说负担实在重了些。 对此,陆承则确实不以为意,在林昭穆翻着几个国际学校的宣传册苦恼时,说:“学校对英语要求再高,也只是小学一年级,到了那里总归得从头开始教,不用着急。你要实在担心,暑假时带着他去国外玩上两个月,语言么最重要的还是环境,在英语环境里待上一段日子,多跟人讲一讲,自然而然就有了基础。” 林昭穆皱皱眉,“你说得容易,他们当然会教,可前提是,得能入学啊,这些学校只要稍微有点儿名气的,入学前又是考试又是面试,还要面试父母,难进得很。容易进的国际学校倒是也有,交钱就行的那种,可这些我也不放心啊。” 陆承则轻轻笑了下,突然就拿出了霸道总裁的范儿,“再难进的,捐栋楼也就行了,还管什么笔试面试。” 林昭穆:“……” 也是,对陆承则来说,这种事情着实说不上难。 只是,此时林昭穆却不合时宜地想,她不想在经济上与陆承则有过多的牵扯。 “还是别想这些歪门邪道吧,”林昭穆说,“我可没钱捐楼……”她后半句话声音渐小,因为她知道这话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陆承则肯定不乐意听。 不过陆承则并没有来反驳,好似用沉默认同了她的话,没说什么“我来捐就是”、“我的就是你的”之类的话。 此时林斐然已经睡下,阿姨也下了班,两人都没继续说话,客厅里便陡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林昭穆翻动学校宣传删的沙沙声。 默了片刻后,林昭穆想着那一茬已经过去,又开了口,道:“还是给然然请个英语老师吧。” 陆承则:“时间上会不会排得太满?” “好像有点儿,那就把贾老师的课频率降下一些?现在一周有三节,要不就把周二四晚上的取消掉,只剩下周末的,反正上了小学之后老师肯定又会重新教拼音,只要能够交流就行,我看他现在问题不大。” 陆承则没什么意见,“这样也行。” 之后的几个月,就是挑选学校、报名,尔后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考试和面试。 学校报了好几个,据林昭穆所知,不论是哪一个,林斐然的考试和面试成绩委实不太好,油画虽是个加分项,但其余的,林斐然都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落后,毕竟幼儿时教育的缺失并不是靠这两年就能补上的。 还有家长的面试,林昭穆去了,不过她也有自知之明,这类国际学校,孩子出身的家庭大多非富即贵,她的教育背景和财力都不可能出挑。 可即便如此,录取通知来得非常顺利,且不止一个,报名的几个学校都通过了。 林昭穆不傻,这其中显然有陆承则的作用在。 捐楼只是玩笑话,凭陆承则的权势与人脉,哪里需要捐楼? 林昭穆没有什么“我不需要你帮忙”的清高,既然已经选择在一起,这些捆绑是必然的,倒也不必玩偶像剧的那套。 只是当捆绑越来越深、走哪儿都会被人当作一家三口后,难免就会想到以后。 可越来越稳定的关系,反倒会让人越来越不安。 66. 第六十六杯酒 66 Chapter 66 初夏时, 周和泰结婚。 请柬送到了陆承则手上,不过一张请柬上写了三个人,除了陆承则之外, 还有林昭穆和林斐然。 这就是一家三口的待遇。 陆承则把请柬拿给林昭穆看,林昭穆挑挑眉说:“他就不能给我跟然然单独发?” 陆承则想说周和泰就是把他们当一家三口的形式处理了,但转念还是把这话吞了回去,林昭穆肯定是知道这个意思的。 他改口道:“大概他想省纸吧。” 林昭穆:“……” 她细细看了下这张请柬, 说实话周和泰突然间结婚还是挺令她惊讶的, 毕竟周和泰给人的感觉就是个游荡公子,还以为贺卿尔他们都结婚了都不一定会轮到他, 结果反倒紧跟着俞谨言的步伐, 抢在了贺卿尔前边。 这张请柬做得很精致, 还是手写的字体,字体很漂亮, 写出了她和林斐然、还有陆承则的名字。 “请柬做得很用心呢。”她说。 陆承则笑笑,“和泰说,手写的请柬就这么几张,给我们的就是手写的, 以表达对我们的重视。” 他一口一个“我们”, 说得很顺畅。 林昭穆点头附和, “确实很重视, 跟以前比起来现在简直不得了, 记得有次他大办生日宴, 请柬上哪里有我的名字, 都是你这儿加一个plus one。”她说罢,揶揄地乜了他一眼。 陆承则讪讪的,摸了把鼻子。 林昭穆放过了他, 没继续讲从前,道:“这字真的是周和泰自己写的?他的字有那么好看?看不出来啊。” “你高估他了,”陆承则半点没给友人撑面子,说,“他哪里写得出这么好看的字,这些都是新娘写的。” 林昭穆看向请柬上新娘的名字,不是她熟悉的人名,据她所知,她只见过新娘一回,在俞谨言孩子的满月宴上,当时周和泰和新娘已经订了婚,带了她来,是林昭穆从来没有在周和泰身边见过的人。 周和泰和新娘是父母介绍的,相当于变相的家族联姻,当然放现在“联姻”这个词过于古板了一些,其实无非就是强强联合。 不过,从这请柬便能看出,不管怎样,新娘是用了心的。 收到请柬半个月后,周和泰的婚礼如期举行。 周和泰的婚礼办得非常隆重,选址在太平洋的一个风景绝佳的海岛上。 他还买下了一个相当大的豪华游艇,用来度过他结婚前的最后一晚单身夜。 单身party办得相当隆重,从下午已经开始。 而即便即将结婚,周和泰也依然维持着他那游荡公子样儿,在他的单身party上,美女如云,身上的料一个比一个少,一如周公子办party的风格。 林昭穆和俞芷旋椅在栏杆上吹着海风。 林斐然不在这儿,这种风格的party显然不适合一个未上小学的小孩儿参加。酒店里有专门为小朋友举办的活动,他就留在那儿,因为陆承则直接把阿姨带了来,所以不必担心林斐然没人照顾。 海风很大,吹得两人的头发都好似群魔乱舞。 俞芷旋抬手从额头往后捋了一把头发,看着不远处把手臂搭在一个美女肩上的周和泰,啧啧摇头说:“这种居然也能娶到老婆?还是那种漂亮乖巧的类型?我真的好想劝新娘跳出火坑啊!” 林昭穆还抱着一丝希望,“说不定他结婚后就收心了呢,毕竟这是单身的最后一天。” 俞芷旋:“可得了吧,我信他个鬼。” 她又瞧了眼就站在周和泰身边、侧身避开一位刚从水里走上来的比基尼美女的陆承则,说:“要是陆承则的单身party办成这样,你能忍?” 林昭穆一时被这问题问住,她仔细的想了想,说:“我觉得吧,想在最后的单身时刻狂欢一下,也不是不能理解……” 俞芷旋:“……” 从前的林昭穆和现在的林昭穆差距实在过大,令俞芷旋一时都不知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说:“你从前可是连陆承则跟女人多讲会儿话都要吃醋的!” 林昭穆瞪了瞪眼,“我哪有?” “你确定你没有?” “那是因为那女人本就来意不纯,正常的对话我怎么可能在意?”林昭穆反驳道,“而且,那时候确实年纪小,没谈过恋爱,也没什么安全感。” 俞芷旋一侧的眉毛高高挑起,“行,就算是你说的这样,但这种,”她抬手扫过眼前的这些姹紫嫣红们,“就这些,你能忍?” 林昭穆抿唇笑笑,“最后一个单身夜嘛,我跟方嘉远结婚前一晚,我的单身派对尺度也很大呢!猛男跳钢管舞真的很养眼。” 她好像回忆起了一些有趣的事儿,一双眸子似月牙般弯着。 也许是因为没有想过与陆承则的单身派对,所以提起时,想到的都是从前种种。 俞芷旋也被她带偏了,思绪回到了那时候,点头附和,“那倒是,那时候请的人,啧啧啧……” 但她很快又说:“不过当时方嘉远那边的单身派对可没啥尺度,都没请脱.衣舞.娘,可见你是在意的。” 在意么?其实那时候并不是林昭穆要求的,欧美单身派对的尺度一向很大,她早就知道,也早有准备,最多就是旁敲侧击地问了方嘉远的打算,不过方嘉远好似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后来就把单身派对搞成了单纯的和朋友喝喝酒聊聊天,让林昭穆好一阵开心,且后悔起自己听了朋友撺掇玩儿那么大。 放陆承则身上,如果俞芷旋不提,她根本不会想到这茬,单身派对是结婚前一晚的派对,如此遥远的事情,林昭穆怎么可能会去想。 只不过,如今看周和泰的作态,结婚前好好浪上一天,她打心里觉得,并不是不能理解。 另一边,在陆承则再一次避开凑上前来的美女之后,周和泰回头打眼瞧了下那头倚靠在甲板栏杆上的林昭穆,说:“怎么着,你女朋友是在盯着你吗?这么小心翼翼?” 陆承则眉头轻蹙,已显出了几分不耐,“结婚前一天还玩得那么开,你都不给新娘和她家里人一点儿脸面?” 周和泰依然搂着身边的一个小美女,“别冤枉我,单身派对我们俩达成了共识的,我也没干涉她要怎么办,而且说好了的,结婚之后我肯定收敛。” 陆承则不作评价,他已经不太想在这儿继续待着,回头想林昭穆那儿。 周和泰叫住他,“诶,你是不是嫉妒我结婚啊?” 实在是陆承则看向林昭穆的目光太黏糊,搞得他才像即将步入婚姻的新郎似的。 陆承则眼风朝他扫过来,“我看是你还在不舍单身。” 周和泰“嘁”了一声,摆摆手,“甭管这,你说实话,是不是想结婚?要不要我把游艇借给你求婚?我跟你讲,就这豪华游艇,求起婚来,绝对浪漫,我绝对不介意你抢我风头,你要是想,我还可以让小宁抛礼花时直接递到昭穆手上,让你来一场接力,怎么样?”小宁就是新娘。 陆承则心念一动。 不得不说那一刻他是真的在思考周和泰的提议,一场婚礼的接力的确是浪漫而溢满了祝福的求婚,只不过,那心动也只不过存在了一瞬间,很快,他便自行否决了这个想法。 估计突如其来的在大庭广众下的求婚对林昭穆来说,只有惊吓和下不来台。 隔那么远,他甚至还能看到林昭穆手上的钻戒在夕阳下闪着光。 陆承则看向周和泰,“帮我出求婚的主意之前,先帮我想个办法让她把原来那枚婚戒摘下来再说吧。” 周和泰:“……” 他瞪大了眼,“不是吧,则哥,你居然还让她戴着原来的婚戒?” “什么叫我让不让?”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周和泰有点儿恨铁不成钢,“想当年昭穆想让你跟秦诗语离远点儿,委屈巴巴地跟你生过好几回气吧?怎么你也不借鉴借鉴,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男人么,支棱起来啊则哥!” 他身边的小美女也跟着附和,“就是啊,还戴着前任的婚戒,同为女人我都看不过去,这实在太过分了,陆总,您居然连这都忍?” 叽叽喳喳的,陆承则听得心烦意乱,摆了摆手,逃离了这个被美女围绕的虎狼窝。 他走向林昭穆。 俞芷旋见他走过来,很有眼色,给了林昭穆一个揶揄的挑眉之后,便迤迤然离开,把林昭穆身边的位置让给了陆承则。 陆承则向她点头致意,随后便走上去,来到林昭穆身旁,跟着靠在栏杆上,手臂搭着横栏放在林昭穆背后,是一个虚搂着她的动作。 “这种派对对你来说是不是挺无聊?”他问。 林昭穆说:“还好,跟朋友聊聊天,吹吹海风,挺舒服的。” “那我挺无聊的。” “是吗?”林昭穆笑望着他,“我看好多人想来你这儿让你有趣起来。” 陆承则嘴角轻轻勾起,“你看到了,还不来营救我?” “这不瞧你处理起来游刃有余?” 陆承则搂上了她,低头蹭着她额边的发,“看来你是故意不过来,偷偷看着,考验我呢?” 林昭穆轻轻笑着,“怎么能说考验呢?这叫信任。” 陆承则抬手指向远方,“看,夕阳很美。” 林昭穆侧身去看,确实很美,在海面上撒下一片金黄,波光粼粼的。 她侧身之后,陆承则便从她背后环住了她,下巴贴着她的耳侧,手掌覆在她的手上。 游艇上很喧闹,但好似他们这一角远离了纷纷扰扰,享受着海风与夕阳。 如果在陆承则与她十指相扣时,没有硌到她无名指上的婚戒,那便更好了。 也就是在硌到她婚戒的时候,周和泰的声音好像又回到了他的耳旁。 “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陆承则不是不想说,可有时候会想,可能就是没到时候。 他不能太贪心,不能太着急,可是碰到与方嘉远相关的那点儿不舒服,又时时刻刻都存在着。 林昭穆不摘下婚戒,他们就没法再进一步。 陆承则手指摩挲着她的手,酝酿着语言,张了张嘴。 只是他一时犹豫,就错过了时机,林昭穆先开了口,“好多人在偷偷看我们啊……”他们在甲板上,这个位置有些显眼。 她大约是害羞起来,拿手肘轻轻抵了抵他,挣开了他的怀抱,转过身来,同他面对面站着,“如果那些美女的眼神能变成刀子,都能将我刺穿。”她说。 陆承则依然去牵了她的手,轻笑,“管别人的目光做什么?” 67. [最新] 第六十七杯酒 67 Chapter 67 次日, 是婚礼的正宴。 宴厅被装饰得唯美浪漫,从入口到正台的红毯,摇曳在墙上的彩色气球, 随处可见的娇艳百合…… 听说百合是新娘最喜欢的花儿,宴厅的装饰都是按着新娘的喜好来,因为周和泰没有什么喜好。 林昭穆的座位和陆承则的安排在一起,而林斐然则去了全是小朋友的一桌, 阿姨和他一块儿, 时刻照看着,林昭穆并不担心。 林昭穆坐的还是伴郞伴娘的这桌, 因为陆承则算得上半个伴郎, 虽然周和泰并没有把很多伴郎的活儿指派给他, 但总归,好弟兄结婚, 得占个伴郎的名儿。 同桌也半数都是熟人,贺卿尔俞芷旋俞谨言夫妻这一些,另半数就是新娘那头的伴娘,林昭穆有几个有点儿面熟, 有些则不认识。 几个伴娘对林昭穆的兴趣似乎很大, 总时不时同她说几句话, 听俞芷旋的意思, 大概就是因为林昭穆现在在平城的上流圈子里面很出名, 把陆承则捏得死死的, 陆承则都隐约有了舔狗之名, 一舔就是好几年,能把一个有如此身份地位财力魅力的人和“舔狗”这个词联系在一起,林昭穆就是那个神话般的存在。 听到这个说法, 林昭穆稍加凝眉。 她并不喜欢“舔狗”这个词,不论是放在男性身上,还是放在女性身上。 台上主持人开启了他情深意切的语调,讲述着新郎和新娘的相知相识,可惜内容有限,拼凑不出一个深情的故事,也骗不了观众感动的眼泪。 后来从新娘挽着她父亲的手臂入场、到交换戒指互诉衷情,都平平无奇。 这个婚礼最出彩的地方,大概就是用重金堆积起的奢华。 “我要是结婚,可不想要这样的婚礼。”坐在林昭穆左手侧的俞芷旋小声道。 她似乎对这场婚礼颇有微词,从昨天的单身派对开始,持续到现在。 林昭穆能理解,在她眼里,俞芷旋此举就是对父母介绍的、所谓的“强强联合”的反抗。 “参加了那么多场婚礼,还是你的最让人歆羡感动了。”俞芷旋如是说,她没什么意思,就是不经脑的一句顺口,毕竟就身处一场婚礼上,很容易令人产生联想。 她说的小声,就是跟林昭穆之间的悄悄话,同桌的人也未必能听到,然而陆承则离得近,就在林昭穆的右手侧,又本就注意着林昭穆这边,故而,俞芷旋的话还是入了他的耳。 他轻轻抬起眼皮,瞥向了俞芷旋那头。俞芷旋对上他的目光,意识到自己失言,缩了缩脖子,有些胆战心惊。 唉,一旦陆承则放开他的气场,她依然会忍不住屈于他的威压,有时候对一个人的敬畏很难改变。 林昭穆没有察觉陆承则对向俞芷旋的眼神,她只抬头看着台上新郎新娘的互动,听到俞芷旋的小声言语,目光微微一凝,但也没什么表示,恍若没听到似的。。 俞芷旋可能是昨晚玩嗨了,脑子不太清楚,只想着补救一下,于是又添了句,“则哥给你的婚礼肯定会更好。” 这下,连林昭穆的眼神都瞥了过来。 对面一个伴娘察觉到他们这边异样的气氛,但又不大长眼,问了句:“你们这么小声的,说什么悄悄话呢?”把这一桌所有的人目光都吸引到了他们这头。 “说婚礼的花束选得好呢。”俞芷旋讪讪的,随意扯了一句,自己挖的坑,得自己填上。 仪式进行到最后,就是抛捧花的环节。 几个伴娘从座位上起身,来到了台上。 主持人似乎是嫌人数不够,撑不起场面,又朝着台下吆喝着,目光看向和伴娘同桌的俞芷旋和林昭穆。 在主持人目光的催促下,俞芷旋和林昭穆也不得不起身,同时从台下又上来了些年轻姑娘,就这么凑起了二三十个。 俞芷旋和林昭穆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单纯就是凑个人头,和挥着手、激动地跟新娘喊话“往这边抛”的姑娘们简直格格不入。 俞芷旋还小声嘀咕了句,“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我要是接到了捧花他们会负责送我一个男朋友吗?” 林昭穆轻笑道:“送了你也未必要。” 在新娘背过身去之前,林昭穆看到周和泰附耳在新娘边上说了句什么,目光好似还往她这头看来。 她顺意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接着,新娘背过身去,往后一个扬手,抛起捧花。 捧花直直地往林昭穆的方向来。 预感成真。 林昭穆微微睁大了眼,但没有伸手去接。 在那一瞬间,脑子里想的是,如果周和泰刻意让新娘往她这儿抛,那新娘抛球的能力也太强了些,居然在背过身的情况下,能抛得如此精准。 不过,哪怕捧花飞来的方向如此精准,也架不住林昭穆周围的人拦截。 俞芷旋没有来,在捧花飞来时表情很是精彩,但站在林昭穆前方的姑娘却不是吃素的,把手高高举起,再加上一个跳跃,成功将捧花拦下。 就在林昭穆松一口气,觉得此事与自己已没什么关系时,前方的姑娘却一个手滑,虽跃起接住了捧花,然而没有抓牢,捧花就垂直地掉落下来,硬生生砸到了林昭穆手里。 说实话,如果前面的姑娘不拦截,虽然捧花向着林昭穆而来,但只要林昭穆不伸手去接,再稍稍低头躲一下,捧花很容易就能到林昭穆后边去,到时自有后边的人接。 可就是前面的姑娘这跃起一拦,捧花被泄了力,就只垂直往下掉,这下,不掉到后边的林昭穆手里都难。 林昭穆手中接着捧花,一脸懵。 在主持人的激昂话语中,台下都已经响起热烈掌声。 林昭穆缓缓侧头,看向俞芷旋。 俞芷旋猜测着她心中所想,盯着她警告道:“你要敢这会儿把捧花丢到我手里,不仅我会揍你一顿,你还是社死。” 林昭穆:“……”她没有,她就是很懵,感觉像接了个烫手山芋,不知道要怎么弄。 就这样,林昭穆拿着捧花下台。 坐回座位上,贺卿尔与俞谨言几个对上她都是揶揄的目光。 贺卿尔冲她挑眉一笑,随后便看向陆承则,“则哥,这得是天意了吧,可以准备起来了。” 同桌的几个伴娘更是激动得很,直言等着陆总婚礼。 陆承则只勾了勾唇,不置可否。 陆承则的好脸色显然让同桌的人更加起劲,都聊起黄道吉日来。 只是林昭穆的脸色并没那么好,虽算不得差,她不是会在婚宴上摆脸破坏气氛的人,但也多是沉默着,没有附和伴娘们那些越聊越偏的话题。 大概不熟悉她的人也看不出她此刻的心情。 陆承则觑了眼她的脸色,眸光垂了垂,随后便同贺卿尔聊起生意场上的事儿。 贺卿尔眼神在他们二人间一扫,便很配合地同陆承则聊起来,很快俞谨言也加入进来。 而那些伴娘们见他们聊起正经事,也就不再吵闹,止住了关于捧花和婚礼的话头。 林昭穆低垂着眼,摆弄着她餐盘里的一小块牛排。 她尝了一口,这道菜似乎翻了车,肉有些塞牙,吃起来着实不太舒服。 她有些兴致缺缺。 陆承则同贺卿尔几个聊天之余,好似一关注着她,帮她夹了块她一向喜欢吃的海鲜,“尝尝这个,挺好吃的。”这亲昵的夹菜动作,又让对面的几个伴娘目光频频扫来。 陆承则给她夹的是类似蚌的海鲜,这海岛上海鲜种类很多,林昭穆叫不出名字,而酒店的做法也的确很好吃,合她的口味,她品尝起来,有点儿塞牙的牛排被她放在了一边,也没再管俞芷旋说的不着调的话。 “牛排不要了?”陆承则问。 林昭穆:“嗯,不好吃。” 陆承则便拿到了他那,很顺手的动作,看得出来是平常做惯了的。 对面的几个伴娘只觉得,传言不假,陆少确实已经被拿捏得死死的,捧花接得确实是时候,估计他俩婚礼不远了。 林昭穆是什么心思,大概这些旁人的目光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 婚宴结束,宾客散去。 陆承则拉着林昭穆从座位上起身,他们也准备上楼回房间。他们回程的飞机在次日,可以在这儿多留一晚。 在看到被遗留在林昭穆座位上的捧花时,陆承则目光微微一顿。 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弯腰拿了起来。 林昭穆看到他的动作,垂了垂眼,解释了一句,“差点忘了。” 她不是故意要把捧花丢在这儿的,虽然接到捧花不是她的本意,但她并不想砸这场婚礼的气氛。 陆承则没说别的,只道:“走吧,然然估计已经等着了。” 他们去儿童桌那儿接上了林斐然,随后便上了楼。 原本周和泰给陆承则他们安排了两个房间,一个给陆承则与林昭穆,一个给林斐然与阿姨,但到了这儿后林斐然想跟林昭穆一块,林昭穆也想跟林斐然一块,于是就成了林昭穆与林斐然一个房间,陆承则一个,阿姨被安排到了别处。 现下领上林斐然后,林昭穆便同孩子回了他们的房间,陆承则与他们道别后,回了自己的,因为捧花是陆承则拿在手里,最后便被搁置在陆承则房间里的茶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