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尽在 www.256zww.com---256中文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陌上花开》作者:黑白剑妖 文案 李从青性格庸懒散慢,酷爱打瞌睡,被其经商的大哥为将来可以实现官商勾结的目标怂恿下,无奈只得跟三弟一同考科举,三弟大热胜出,李从青吊车尾好歹也中了贡生,殿试当天排名92的李从青熏熏欲睡,似醒未醒间如实回答了皇上的提问,居然被皇上点了探花,随后在朝廷及弟宴上无意中摘了皇帝种在寺院里的牡丹花代表天下士子献给皇帝,又在一年后的春日宴里误打误撞为皇帝挡了一剑,终于令皇帝小攻记住了这位长相平平胸无大志却有颗非常可爱唇珠的瞌睡侍郎... 全文轻松流畅,没有阴谋诡计,连皇太后的性格都设定得恰到好处,治疗系啊治疗! 序 游九仙山,闻里中儿歌《陌上花》。 父老云:吴越王妃每岁春必归临安,王以书遗妃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苏轼《陌上花三首引》 第1章 大绍王朝十八世,德治十二年。 大殿上,列在队伍最前头的某大臣正数落着另一个某大臣收贿卖官仗势欺民等等罪状,请示高坐龙座的皇帝下最后裁决,接着某某大臣出列为另一个某大臣求情开脱,说另一个某大臣一生为社稷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一时糊涂望皇上开恩云云,某大臣立刻驳斥说另一个某大臣恶行已久非一时云云云…… 总而言之,就是为了一个跪在地上的肥胖老头争论不休,要踹他上刀山或踢他下油锅。 站在最后头的李从青每听一会儿就忍不住点了下头,状似大表赞同,可也不晓得到底是赞同哪一方,通通点头保证万无一失。 「皇上,老臣是遭小人诬陷呐!」肥胖老头声泪俱下地大声喊冤。 原本沉静聆听双方说词的青年皇帝嘴角扬了扬,似笑非笑,不紧不慢地开了金口:「哦,哪个小人胆敢捏造罪证确凿的罪名诬陷你?说出来听听,朕好为你做主。」 皇帝的一句话让吵翻天的众臣瞬及住口,登时噤若寒蝉,若还看不出皇帝老子不爽了,官也甭做了。 李从青还在点头,而且点的次数愈来愈频繁,脑袋愈点愈低,似乎快点到地上去了。 皇帝的利眼扫过底下众臣,停在李从青的后脑勺上。 「李从青。」皇帝徐声唤道。 李从青又点了下头,却没应声。 最靠近李从青的耿百佐赶忙用手肘顶顶他,依旧没反应,耿百佐简直急得忍不住想翻白眼。 这少根筋的家伙竟然又打起瞌睡了! 「礼部侍郎李从青。」皇帝好耐心的再叫一次,醇和音嗓轻轻沉沉的,倒听不出有多大怒意。 可众臣仍冷汗直流,个个满面黑线的心想,这李从青到底是从哪借的胆,竟敢屡次在朝堂上打瞌睡,简直不要命了。 偏偏这不要命的李从青在那个位子一站竟站了六年,皇帝既没要他的命,也找不到理由削他的官位,把他赶出大殿,就这么给他混水摸鱼当个无功无过的闲官,没再升迁也没被降职,不上不下的搁在那儿。 皇帝向贴身侍官魏小渺稍使了个眼色,魏小渺从大殿侧边走到李从青身旁,好声好气的道:「李大人,皇上叫您呢。」 耿百佐的手肘再多使些力道顶他一下,差点把他顶了个趑趄,魏小渺伸手扶他。 李从青慢半拍的抬起头来,眨了眨一双永远像没睡饱的迷蒙眼眸,瞥见高高在上的皇帝正俯视着他。 怎么? 「李从青。」皇帝再唤一次。 李从青站好,恭恭敬敬的应声:「微臣在。」 「你认为如何?」 认为什么如何?李从青再眨了眨茫茫然的双眼,看看前头出列的几个大人,模棱两可的回道:「回皇上,黄大人所言甚是,高大人亦言之有理,二位大人的话微臣皆大表赞同,而陈大人……」 到底咋地跪在那抖得一身肥肉都溅出水了? 「如何?」皇帝似笑非笑的嘴角又扬高了些弧度。 众臣皆想,皇帝分明是要为难他,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起来,猜想这次皇帝还饶不饶他,会当场直接摘下他的乌纱帽?或拖出去打板子再降职? 「李大人,皇上问您对陈大人收贿卖官仗势欺民的罪名有何看法?」魏小渺提醒一般,主动将皇帝的问题重述说明一次。 李从青这才晓得刚刚吵得他一个盹儿瞌不好的原因,温温吞吞的使出老招,四两拨千金:「回皇上,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论其事,微臣对陈大人之事不敢也不应有何看法。」 有说跟没说一样,废话!众臣心里同声一呿。 皇帝并没发怒或继续刁难,只是笑了笑,收回目光,和其他大臣议去,没再把他当回事。在众大臣看来,皇帝对李从青根本是一笑置之,没将他当个东西放在眼里心上。 而李从青看来也没把这事当回事,即不窘迫,更没惊惶,乖乖站着尽量减少点头的次数,心中再次立下第一百零一个志向──必要把瞌睡功夫练得炉火纯青,毫无破绽! 话说李从青这个人呐,没什么多大好处,也没什么多大坏处,相貌中等,才智中等,品德中等,连在朝廷也当个中等闲官,总之一整个人上不上、下不下的中等,可谓把「中庸之道」发挥得淋漓尽致。 按理这样虽没作为也没犯错的平凡人是升不了官,进不了大殿的,若非六年前替皇帝挡了刺客一剑,救皇帝一命也算功在朝廷,破例将他从户部郎中拔擢为礼部侍郎,品阶由正五品跃升正三品,才得以进入大殿早朝。 虽说被狠狠刺了一剑险些小命呜呼,但能进入大殿无异是崭露头角的大好契机,可他不思长进,从不争取发言机会,不是神游太虚就是瞌睡连连,让多少雄心壮志欲一展抱负的优秀愤青对他又嫉又恨牙痒痒,公开骂他占着茅坑不拉屎。 他对这个低下的评价没怎么在意,有人跟他提及,他只是叹口气:「嗳,怎么可以说朝廷是茅坑,若朝廷真是茅坑,朝廷官员不就成了某种白白胖胖扭来扭去的小东西啦?」 话传出去,那些愤青个个激愤得捶胸顿足,联名上疏弹劾他,给他安个「谤毁朝廷」的罪名,恳请皇帝重重惩治。 皇帝为这事特地把他召至御书房问话,问他有没有说过朝廷是茅坑,朝廷官员是粪蛆这样大不敬的话? 回皇上,微臣岂敢如此谤毁朝廷及官员,说朝廷是茅坑的人不是我呀。李从青一脸无辜,却也没表现出有任何委曲。 以逻辑层面来讲,他的回答确实没错。 皇帝不以为意笑了笑说,你这人呀,该说聪明还是愚笨呢? 皇上圣明。李从青低眉顺眼,态度说有多诚恳,就有多诚恳。 得了。皇帝不再追究此事,于奏折亲自批上「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皇帝的八个红字叫那些愤青碰了一鼻子灰,明白若弄个不好,「谤毁朝廷」这罪名反要砸到他们身上了。心有不甘的他们骂继续骂,倒也没再做联名上疏这种事了,不了了之。 李从青一根汗毛都没被动到,依旧安安稳稳过他的闲官小日子。 再说这大绍王朝十八世对内民丰物足,对外固若金汤,放眼一片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无内忧没外患,大事除了不可抗力的天灾之外,人祸至多像陈大人的收贿卖官仗势欺民,况且也不是天天有贪官污吏会跪在那里让大家有新鲜话题,所以每天的早朝其实挺没新意,大多是千篇一律的例行报告,很少上演抛头颅、洒狗血的宫廷戏码,实在不能太责怪周公老是爱找李从青。 站下面的可以打瞌睡,坐上面的可不行,再怎么无趣也要精神抖擞,威仪万千,因为大绍社稷宗法明文有规定,皇帝每日必要早朝亲政,不得轻忽怠惰。有幸每任皇帝均克尽职责,勤政爱民,无一例外,造就了大绍数百年无可动摇的富强国势。 盛世不需要力量过于强大的英雄,而这样歌舞太平的日子养了李从青这样胸无大志的闲官,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样不起眼的闲官照理是入不了皇帝的眼,然而皇帝不知从何时开始,偶尔会单独召见李从青不知谈些什么事,游宴与郊猎时还会召他傍在身边,虽然二人不多话,更无可称为热络亲密的举止,有时皇帝甚至几乎无视他的存在,彷佛身边没这个人。 一些敏锐的大臣为此心生疑惑,有时感到怪怪的,但又找不出究竟怪在哪儿?不了解皇帝为何要把这个「多馀的人」召在身旁?要嘛该是贵胄重臣,再不放个美男子如大学士楼初云,也是赏心悦目的风雅之事。可李从青即不是贵胄重臣,相貌顶多算得上端整斯文,和被称为「当朝潘安」的楼初云差得可远了,连魏小渺都比他好看许多。 想不透呀,真是想不透。 疑心的某大臣一日顺口向皇帝最宠爱的亲弟六王爷说起来,六王爷直率给他一句:「皇帝的心思要你们能想透,皇帝干脆让你们当得了。」 下官惶恐,下官惶恐。从此,大臣们不再敢妄自臆测或私论皇帝对李从青如何,反正李从青无论哪个角度看都是人畜无害,碍不着什么。 话说回来,此时在大殿上从皇帝的角度看李从青,见他虽然不再频频点头,却显得有些不安隐,皱了皱眉,咬了咬下唇强忍呵欠,一下悄悄的揉腰,一下偷偷的捏腿,似乎快站不住了。 再议完关于白河夏季防汛之后,皇帝说道:「今日到此,退朝。」 「臣等恭送皇上。」 皇帝在整齐画一的恭送声中离开。 呼──总算可以放松了。李从青迫不及待的一脚跨出大殿,只想赶快回到自己的公务房先倒头睡一觉再说。 才走没几步,后头传来魏小渺的声音:「李大人请留步。」 李从青蹙了下眉,真想假装耳背没听到,但还是不甘不愿的留了步,回身。「魏大人,有什么事吗?」 「皇上召您至御书房。」 「现在?」 「是的,请您立即过去,别让皇上久等了。」 李从青真想苦着脸说可不可以让我先睡一觉后再去,可皇帝的召见谁敢拖延,又不是活腻了,只得跟着魏小渺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魏大人,刚才真是谢谢你。」李从青由衷道谢。 「李大人直喊我小渺就好,别大人大人的叫,折煞小人了。」 「魏大人是皇宫内务大总管,又是皇上最亲近的贴身侍官,要我一个小小侍郎直呼你的名讳才是折煞我了。」 「李大人又和小人说笑了。」 「说真的,小渺,你知不知道皇上他……召我什么事?」 「李大人待会自然晓得。」 「我可不可以什么都不要晓得啊。」李从青还是忍不住苦着脸低声嚷出来,他现在只想睡觉啦! 「皇上的心思李大人当比小人更清楚才是。」 「我一点都不想清楚他在想什么。」李从青把话含在嘴里咕哝,这句可就真的不能明目张胆的说了。 未几,二人来到御书房前。 「皇上,李大人来了。」魏小渺在门口报道。 「让他进来。」 「是。李大人,请进。」 李从青没做跪拜大礼,仅恭身向坐在御案后的皇帝宋煜福揖。「微臣参见皇上。」 他进入御书房后,魏小渺由外把门合上,留他与皇帝独处。 「到朕身边来。」 李从青依言走到宋煜身边,恭谨半垂双眸。 宋煜抬头仔细瞧他,眼神柔和了几分,手指拂过他眼下的疲惫阴影。「昨晚果然把你累坏了。」 李从青怔了下,眼睛往后瞟了瞟,确定门有关好,才撇了撇唇说道:「即然皇上知道微臣累坏了,刚才做么叫我?」 「不叫你,头都要点到地上去了,朝堂是什么地方,由得你瞌睡成那样吗?」李煜不由得责备道。 「我一个盹儿打得好好的,你若不叫,根本没人会注意我。」李从青几乎是找荏了,睡眠不足会让人脾气不好,尤其他嗜睡如命,一个晚上只睡三个时辰简直要他的命。 宋煜见他难得露出任性的样子,莞尔笑道:「可朕注意到你了。」 「微臣没什么可使皇上注意的。」 「生气?」 「微臣不敢。」 「朕要你敢。」宋煜一把拉他坐到腿上,拥他入怀,在他耳畔柔声哄道:「朕不知那贡药那般厉害,别气了,下次别再用就是。」 被高不可攀的君王这样哄着,李从青哪里还气得了,也懒得生气,生气会消耗体力,他不想自己更疲累,慵懒惯了的他很不喜欢疲累的感觉。 可自从和皇帝扯一块儿后,常常觉得累,不只身体的累,还有精神的累……隐瞒是件很累人的事,但不隐瞒的话一定会更累上千百倍。 明明贪懒惯了,生平最怕麻烦事,有时李从青会烦闷又困扰的想,他的人生环节到底是从哪里在哪时走岔了,怎会招惹这么烦心劳力的人和事上身呢?不过他通常不会烦闷困扰太久,因为烦闷困扰同样会耗费脑力,累,索性啥都不想了。 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他偶尔真恨不得自己是个半瘫的病秧子,可以光明正大躺个十天半个月没人会多话,高兴怎么睡就怎么睡,别人还怕你躺不久睡不够哩。 可惜他四肢健全,没病没痛,唯一的毛病就是爱睡觉,而这毛病绝对不是可以让他明正言顺睡到翻过去的理由。 其实若早早上床,他还是可以睡八到九个时辰,虽不满足亦勉强接受,可是一旦和宋煜在一起,能睡到五个时辰就算幸运了,原因大多是…… 「从青,你的叫声很好听,朕很喜欢,如果你能不那么保持理智,多叫几声给朕听听,朕也许就不会老在你身上花费心思,甚至用贡药折腾你一夜。」宋煜的话几近露骨轻佻,眼神却有抹认真。 李从青一听,君臣之礼都不想顾了,微恼的瞪他。「哼哼唧唧的乱叫一通很累,而且喉咙会哑,不舒服,你想听不会自己叫吗?」 「朕叫得哪有你好听。」宋煜笑着,促狭道:「我们这样说话,你都不害臊。」 「不该做的事全做尽了,还有什么好害臊。」李从青又撇了撇嘴,他的腰腿还酸疼着,私密之处更是违和……想到皇帝昨夜的荒唐,不禁蹙了下眉。 不是不喜欢床笫之事,他乐于享受鱼水之欢所带来的欢娱,然而事后强大的疲倦感总令他困乏不适,只想狠狠睡一顿饱觉。偏偏每日他还是坚持要上早朝,连宋煜有时都会不解他为何如此坚持,明明心思不在朝堂之上且是散漫得不得了的人,却宁愿在朝堂上打瞌睡也不愿旷缺。 人总会有一两个特别的坚持。这是李从青的答案。 宋煜有一次想强迫他休息,别去早朝,不曾真正表现过愤怒情绪的他竟发了一通脾气,宋煜惊奇之馀,也就随他了,对他的瞌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做没看见,即使很想把他硬塞上床命令他睡。 别每次都把我累到不行不就得了。李从青曾经这么说。 可朕控制不住,没办法不要你呀。宋煜这么回答他。 「怎么就会迷上你呢?」青年皇帝喃喃自问,连自己也不明白,这平凡无奇的男人究竟哪点吸引自己,甚至深深着迷。「是不是你的唇?还是你的眼睛?」 宋煜的手指抚画过李从青的脸庞,摩娑他的唇,色泽漂亮的唇上隐隐有一个圆润的小巧唇珠,乍看像微微噘了嘴似的,为这个平凡男人增添一分稚气的可爱。而迷蒙深邃、睫毛半垂掩映的眸子则形成他的三分慵懒,再加上云淡风轻什么都不上心的五分悠然,构成了九分的李从青。 还有一分,是宋煜捉摸不定的,缥缈梦境。 爱睡觉的男人似乎有某部份心灵遗留在梦里,藏起来,不肯让别人窥见。 宋煜凝视着李从青,彷佛想在他脸上身上找到什么,挖掘出埋得深深的宝藏,他却忍遏不住地打了个大哈欠。「如果皇上没事,让我回去补个眠吧。」 「不急。」 「我想睡。」李从青眨眨眼,又是一脸无辜,每当他想睡觉时,就会不知不觉流露出可爱得不得了的表情,然后所有的人就会让他很快乐的去见周公。 宋煜的背脊窜上一阵电流般的战栗,克制不住的捧起他的脸吻他,和其他人相反,他看到李从青这个表情时反而更不想让他睡了,只想扑倒他,尽情地吃乾抹净,吃不完的话就打包带走,要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启禀皇上,许尚书求见。」守在门外的魏小渺扬声道,打断缠绵甜蜜的亲吻。 「你先到边上坐着。」宋煜放开李从青,回复凛然不可侵犯的皇帝威仪。「宣。」 李从青顺从坐到一边的长榻等待,他实在太累太想睡了,初时还能勉强坐着,打打小盹儿,慢慢的,最后整个人撑不住地侧倒在长榻上,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来个不醒人事。 许尚书进入御书房见到他时,仅瞄了眼,对他在御书房里并不多加理睬。李从青近来时常被召来御书房侍墨,尤其是在早朝瞌睡后,他想,皇帝大概不想让这闲官吃白饷,故意用侍墨来折辱他。只是今天在早朝时瞌睡就算了,在御书房竟敢偷懒得更夸张,直接躺在那里睡得如入无人之境。 许尚书平时对李从青的懒散已有诸多微词,目下更难以忍受他的大不敬,时不时睨他一眼,考虑是否该当着皇帝的面责备这个人。 春寒料峭,李从青打了个小喷嚏,畏冷地缩了缩身子,没醒,继续周公大梦。 这声喷嚏让皇帝的目光也瞟了过去。 皇上,您看看您看看!这厮竟胆敢如此目中无人,重重教训他一顿吧!许尚书在心里对皇帝义正辞严的呐喊。 皇帝站起来,走向他。 许尚书已经准备鼓掌叫好了。 想不到皇帝却接过魏小渺递上的轻裘黄袍,覆到李从青身上,并吩咐魏小渺替他脱鞋,解下官帽,轻轻将他整个人挪上长榻躺好,甚至亲手拿软枕垫到他脑后,让他睡得更舒适。 那动作自然而然,带着不容错认的怜惜,宛如已曾这样做过千百次。 许尚书的下巴掉了下来。 皇帝若无其事地又坐回御案后和许尚书议事,不再理会李从青,看似又把他遗忘了。 可许尚书已被方才那一幕惊吓到无法专心,终于有一点点恍然大悟,皇帝和李从青之间到底古怪在何处── 皇帝和这闲官二人之间不亲不疏不冷不热的「态度」,相似得几近是种默契。 仔细回想,彷佛刻意忽视,又彷佛刻意把他放在身边……不过皇帝是什么时候对李从青「好」起来的啊?!难道是六年前春祭宴的刺客事件吗? 许尚书一直到了退出御书房时,还在思来想去,好奇得要命,可皇帝的私事他当然不敢过问。 他告退之后,陆续又有几个大臣觐见,他们都瞧见了安稳沉睡的李从青,看见他身上盖着皇帝的黄袍。 不仅如此,一个大臣还看见皇帝帮他掖好滑落的袍子,另一个大臣则看见皇帝拿帕子替他拭去睡到流出来的口水,这样的动作无疑是亲腻的。 有的人瞠目,有的人结舌,都像许尚书一样受到不小的惊吓。 惊吓之后,眼里彷佛有个八卦开始转呀转,好像无意间窥探到皇帝和礼部侍郎的小秘密,心痒痒地好想跟别人谁说去。 不能怪这些大臣闲闲没事爱碎嘴,朝廷公务忧国忧民之馀,茶馀饭后闲扯淡是抒发工作压力的最佳休闲娱乐,但就算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拿皇帝闲打牙儿,只能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皇上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可憋在心里难受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有不能说却一定会走露消息的秘密。 此时的李从青兀自好梦方酣,完全不晓得自己将成为本朝最大的绯闻主角之一,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才怪!) 第2章 宋炫一跨进御书房便看见李从青北窗高卧,身上盖着皇帝的黄袍,不禁一愣,小心翼翼地问:「三哥,这样会不会太不忌讳了?」 「没什么好忌讳的。」皇帝淡道。 「为何不直接封他做尚君,不就能光明正大了吗?」 「你晓得他的脾气。」 「是啊,李家的人一个个都是骄倔的牛脾气。」宋炫了然一笑。 「小六,特地来找朕有什么事?」皇帝问。 「三哥是否知晓小七在楚南的事?」 「垦地屯粮,召兵买马。」 「呃,您已经知道了?」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 「三哥,臣弟太佩服您了,难怪民间都说您是千里眼皇帝,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小七没有谋反之心。」 「那他做么做那种让人容易有联想的事?」 「他只是想向朕要一个人。」 「谁?」 「小渺。」 门外乍地「哐啷!」一声破脆声响,魏小渺站在门外,脚边碎了一壶新沏香茗,秀气白皙的脸庞有一丝苍白的惶惑。 「小人该死。」魏小渺慌忙要蹲下来收拾。 「你进来。」宋炫走过去,将他拽起来拉进御书房,咄咄逼人的质问:「小渺,你和宋炜在搞什么鬼?」 「唔……好吵……」突来的噪音干扰了李从青的睡眠,呓语着翻了翻身。 「小六,小声点。」皇帝走向李从青,掖好滑落的袍子,将脸颊散乱的头发拢至耳后,倾身耳语:「没事,你继续睡。」 宋炫见状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没想到皇帝对李从青已经宠到这种地步。宋炫一直无法理解,英俊挺拔文武双全的皇帝老哥怎会看上才貌平庸的李从青,虽然他是自己的二舅子,但不得不凭着良心讲,他是李家兄弟姊妹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李家人男俊女娇,个个仪表出众,唯有李从青简直像混在天鹅群里的丑小鸭。 顺说一点,宋炫于四年前迎娶李从青的妹妹李从彤,成为他的正室王妃,因此李从青和皇帝严格说起来是姻亲哩。 话说回来,被拖进来的魏小渺神色掩不住惶恐与困惑。 「小渺,你和小七是怎么?为何以前从没听说你们有什么牵连,你快老实说。」宋炫压低声音。 「回王爷,小人不知。」魏小渺很快恢复冷静,如往常谨慎恭敬。 「别怕,我们也算从小一起长大,我和皇上不会为难你的。」 「小六,你已经在为难他了,小七的事你毋需多想。」皇帝令道。「小渺,下去吧。」 「是,小人告退。」魏小渺退下。 「三哥当真这么放心小七?」 「你其担心小七,不如多把心思放在弟媳身上,听说她怀第二胎了,想必这是你今天想跟朕说的第二件事。」 「臣弟不只怀疑您有千里眼,而且还有读心术。」宋炫再次佩服得五体投地,调侃笑道:「就是不知道礼部侍郎何时会从我的二舅子变成我的皇嫂子?」 「他是男人。」 「我当然知道他是男人,咱大绍历来有几个尚君便是皇帝公开的情人,地位与妃嫔差不多,皇上要真喜欢,封他做尚君不就等于承认他了吗?」 「你会强迫李从彤做你的妾吗?」 「当然不。」宋炫斩钉截铁,停了下,又说:「但更不会摆在暗处没名没份,见不得光似的躲躲藏藏。三哥,您知道一般市井百姓怎么称呼私相授受的情人吗?」 「姘头?」 「臣弟什么都没说哦!」 皇帝笑骂道:「放眼天下,就你敢对朕耍嘴皮。」 宋炫夸张打了个大揖。「感谢皇帝陛下对臣弟的包容与厚爱。」 兄弟俩再说了些家常后,宋炫告退,临走前,再次忍不住意有所指的说道:「三哥,我是不晓得您和臣弟的二舅子要暗来暗去到什么时候,不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然,如果您是故意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皇帝笑了笑,不语。 宋炫离开之后,魏小渺再端了壶重沏的茶进来。 「小渺,如果要你去七王爷那里,你可愿意?」皇帝问。 魏小渺跪了下来。「皇上要小人去哪,小人就去哪。」 「朕不是要把你送给七王爷,只是要你去探探他,明日朕会下诏,三日后随同李从青一起代朕巡视楚南。」 「皇上,京城至楚南路途遥远,加上以巡视之名前去,李大人至少要离开京城数月时间。」魏小渺提醒道。 「偶尔让他出去走走也好,朕暂时把他交给你照顾了。」 「是,小人必会尽心侍候李大人。」 皇帝浅浅一笑。「是照顾,不是侍候,他不会要你当个无微不至的褓姆,至于七王爷那儿,可能就要委曲你了。」 魏小渺抿了抿唇,为自己澄清:「皇上,小人自幼便跟在您身边,和七王爷仅有数面之缘,绝无任何不可告人之事。」 「朕晓得,到时要走要留,你自个儿想好便好,朕不会干涉你的决定。」皇帝说。「下去准备吧。」 「是,小人告退。」 李从青犹自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夕,浑然不知自己即将远行,睡到自然醒。醒来时,外头的阳光斜照,显然已快接近黄昏。 他伸了伸懒腰坐起来,盖在身上的袍子滑到腰际。 「醒了。」宋煜说。 「嗯。」 宋煜继续批阅奏折,李从青穿上鞋子,静静坐好。 一名宫人在长榻上摆上小桌,另一名宫人用托盘端来一碗香喷喷的豌豆粥,是皇帝特地吩咐大御厨做的。 宋煜十分了解李从青的饮食喜好,不爱熊掌燕窝等稀贵珍馐,只喜欢平民食物。不过从皇宫御厨出来的食物再怎么平民还是贵气十足,捣碎的豌豆宛如碎玉铺了一碗,青青翠翠的相当好看,发人脾胃。 「趁热吃先垫垫胃,晚些时候再同朕一起进晚膳。」宋煜再出声道。 「哦。」李从青拿瓷羹漫不经心地搅拌,虽然睡了一天没进食,却没怎么想吃,吃了二口便放下瓷羹。 「怎么不多吃些?」皇帝的头没抬一下,眼睛明明看着奏折,却很神奇的可以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没胃口。」 「身子不舒服吗?」 「没有。」 「不高兴?」 「……你可以让我去听夏楼睡。」让他大剌剌睡在这儿就算了,还拿黄袍当被子盖,这已不是用「爱民如子」四个字就能蒙混过去。 「瞧你睡得沈,朕不想把你叫醒。」 「有谁来过?」 「许尚书、黄尚书、左相、大司马、沈将军,还有你的妹婿。」 李从青眉心轻颦。「你是故意的吗?」 「你多心了。」宋煜放下奏折起身坐到他身边,端起瓷碗,舀了一匙粥喂他,说:「三日后,你代朕前去巡视楚南。」 「我一个人?」李从青乖乖吃着皇帝亲手喂的豌豆粥。 「朕让小渺跟着你。」 「我很久没离开京城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你可以顺道去探视你三弟。」 「什么时候要回京?」 「当若陌上花开时,可缓缓归矣。」 李从青的眸子微眯,泛起水亮的笑意,吃在嘴里的咸粥彷佛变成甜的了。「皇上,容微臣提醒您,微臣是您的礼部侍郎,不是您的吴越王妃。」 宋煜放下碗,将他抱来坐在自己腿上,舔去沾染他嘴边的残粥,含住闪烁湿润光泽的可爱唇珠,吮吻着呢哝道:「朕有时也想与你光明正大,堂堂天子竟要与情人偷偷摸摸,不成体统。」 总觉得李从青的唇珠味道好甜,而且愈来愈甜,甜得让他时常亲着亲着就想把他整个人都吃掉了。 李从青主动张开嘴,让宋煜的舌头伸进去,与他缠绵亲吻,一边吻、一边口齿不清的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呗。」 「你呀!」宋煜稍重地咬了他的唇一下,结束这个吻,微恼地把他紧紧按在怀里。「同朕在一起很勉强吗?」 勉强吗?李从青心里承认,刚开始的确不无勉强,贪懒的他向来明哲保身,他不找麻烦,麻烦不找他,偏生还有什么是比和皇帝暗通款曲更麻烦的事? 最初他不由得茫然迷惑,不懂皇帝怎会看上自己?虽然不乐意被男人压在身下,可也懒得拼命。皇帝是什么人?是天底下力量最强大的人,反抗只会白费气力,那种为保贞操宁死不屈的傲骨还是留给别人就好,他李从青只想当只软趴趴的小懒虫。 本以为皇帝是一时新鲜,对他持续不了多久,忍耐一时也就罢了。然而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二人的感情一点一滴的日积月累,不由自主地,每天都会更喜欢彼此一点,直到似乎已经谁也少不了谁了的现在。 他几乎可以确定,皇帝对他不是一时新鲜,自己也确实喜欢上皇帝,隐瞒渐渐成为一件辛苦的事,可是如果不隐瞒,想必会更辛苦一百倍。 有时他何偿不想让自己的感情光明正大,可是对象是皇帝,要公开了,想必会麻烦一大箩筐累死他。假如他和皇帝的秘密恋情东窗事发,他想,他大概会第一时间逃之夭夭,跑到没人找得到的地方躲一辈子,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骂他懦弱也好,笑他没种也罢,中庸之道的人生得过且过,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多好,他宁愿当只把头埋在沙里的驼鸟,只是呀…… 「怎么会就这样在一起了呢?」李从青闷声嘀咕,像是在问宋煜,又像在问自己。 偶尔他会想,倘若六年前自己不贪盹儿,没倒霉的被刺客挟持捅一剑,没让皇帝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是不是今天就不会和皇帝这样抱成一团了?他该感谢或怨恨那个白目刺客啊?竟然架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官员做人质。 从来不叹气的皇帝暗暗叹一声。「缘份吧。」 「怕是孽缘。」 「就算是孽缘,朕也要让这孽缘牵扯你我一辈子。」 「一辈子……真的能一辈子吗……」李从青的语气变得迷茫,眼神也跟着蒙胧起来。 「能的。」宋煜坚定地捧起他的脸,凝睇着他说:「李从青,李从青,这辈子你注定是朕的了。」 李从青默默回视宋煜一会儿,若有所思,淡淡「哦!」了一声,不置可否,打了个呵欠。「你忙,我再窝一会儿,进膳时叫我。」说完,亲了亲他的皇帝情人,然后又倒头继续做他最爱做的事,睡。 宋煜轻笑一声,好气地掐掐他的鼻子,又无奈地抚抚他的脸。爱他的悠然自若,爱他的云净风清,可这人过于淡薄随兴的性子有时实在令人很烦恼,摸不定自己在他心目中到底占有多少重要的份量。 「从青,再多在乎我一点,好吗?」青年皇帝很轻、很轻地对又睡着的情人呢喃着,不知能否渗入梦境的悄悄情话。 ◇ 大绍皇帝怎么会和小小的礼部侍郎在一起呢?而且还是暗渡陈仓的这种,想必这是很多人共同的疑问。 要说这二人的缘份,需从七年前开始讲起。 德治四年春,适逢六年一次的科举大试,各地通过县试的举人与国子监预试合格者共三百馀名,先进春围会试,再遴选一百名入宫殿试,于皇帝的督视下接受策问,最后裁定一甲进士三名,二甲贡士十六名,馀为三甲贡生,分别依其能力专长册官录职或备职。 简言之,就是国家公务官员的最高等考试。 李从青当年十九岁,在李家老大李从银的软硬兼施下,与十七岁的李家老三李从玄一起考进了大试春围。 他一点都不想当官,在老大开的书肆当个掌柜就满足了,然而李从银为了更加扩展他的奸商版图,认为家里有个戴乌纱帽的必定如虎添翼,于是要老二和老三发奋苦读,非要他们其中一人掐个官位来坐坐,好让他可以官商勾结,图谋大利。 当春围榜单公布时,李从银可乐了,二个弟弟都十分争气的考进殿试,即使没能得到一甲或二甲的功名,只要成为三甲贡生先占个坑谋取一官半职,往后要加官晋禄想必不是什么大问题。 李从青从小便喜好阅读,可经史子集教典国策是被强迫填鸭的,入了眼却不上心,他真正爱看的是章回演义和杂谈野记,越不登大雅之堂的越有意思。因此每一次考试他虽都试着绞尽脑汁,但总巴巴看别人交出满满一叠万言书,他只要能挤出三张千字言就万幸了。 为此他不由得合理怀疑,自己能一路过关斩将通过层层考试,是李从银不知花了多少钱买通关卡,不像李从玄是凭实力挣上的。 殿试名义说是皇帝亲试,实际上是由主审官主持,很少人能让皇帝想亲自策问,且通常皇帝在听过前五十名之后就会感到疲乏无趣,所以排序愈后面的人愈吃亏,想要引起皇帝的注意是难上加难。 李从玄排在第十七名,是分批殿试的第一批人,而李从青排在最后一批的第九十二名。在殿外候召的漫长等待让他遏不住盹儿连连,直到宣召入殿时,才捏了大腿一把,勉力打起些精神来。 甫过弱冠的年轻皇帝高高坐于九龙座俯瞰,李从青垂首站在下面,听着排在他前面的人高谈论述。他们说得慷慨激昂,他听得快慷慨赴义,再次抵挡不住磕睡虫大军的大举反攻,眯起的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痛苦的挣扎着。 好想睡……快撑不往了,真的好想睡…… 「李从青……李从青……」 好耳熟的名字……恍惚间,有人推他一把。「喂,在叫你了。」 呃,是我!李从青用力张开快黏起来的眼皮,赶忙出列。 主审官见他神情木然,两眼无神,一看就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便拣了个最简单的问他:「君试问,天下何以安?」 他没像其他人一様滔滔大论雄才伟略,仅简洁回答一句:「民食足则天下安矣。」民以食为天呗。 「就这样?」 「是。」 「可再多补述一些,尽言无妨。」主审官好心的再给他一次机会。 「养德于民,天下无危。」 「还有吗?」 还要啊?李从青努力想了想,再道:「天下莫非皇天后土,是以皇心定则民心安,仁圣天子寿无疆。」 大殿顿时静成一片。 李从青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可以让所有的人都不吭声了,他一点都不认为自己能在殿试上出类拔萃,心里只想敢快离开回家睡觉,今天早上天没亮就被挖起来赶入皇宫,困死他了。 主审官像看到鬼一样的看他,心忖,这小子好大的胆子,竟敢要皇帝当个「仁圣天子」,是在暗示皇帝不够仁圣吗? 「卿以为,何为仁圣天子?」皇帝蓦然出声,全部的人再吓了一跳。 李从青亦小吃一惊,没经大脑的回道:「食民食,思民思,欢同民欢,忧同民忧,爱民所爱,恶民所恶,敬民若虎,视民如伤。」 「卿所言天子无我,为天下民所有?」 「皇者常言:『朕即天下。』,天子牧之天下民,无民,无天下。」 大殿更安静了。 其实李从青说的道理是无甚新意的老生常谈,差别在于敢不敢当面讲给皇帝听而已,连「朕即天下」这种不敬犯上的话都敢出口,这人不是没有脑子就是太有勇气,在场者莫不为他捏把冷汗。 皇帝未显怒色,反而淡淡一笑,说:「卿所言甚是。」 主审官及其他在座的监考督事察颜观色,见皇帝似乎颇中意这个李从青,便用朱砂笔圈起他的名字。 瞎猫撞到死耗子,大抵就是如此,没睡饱的信口胡诌让李从青侥幸捞到一甲探花,封正五品,任户部郎中。李从玄则是真材实料的坐上状元宝座,封正五品,派至二河省接任督府一职。 二个弟弟全一甲及第,一个入宫当小官,一个到地方当大官,皆是上好肥缺,李从银差点笑歪了嘴,连放三天鞭炮震耳欲袭,大开宴席庆贺,虽然宴席是需酌收礼金才能入座,可欲攀权附贵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让李从银顺便趁机赚了一顿饱,总归就是一整个普天同庆乐翻了! 放榜翌日,朝廷按照惯例举办及第筵,于太液湖畔设帐游宴,三名一甲进士当日拥有与皇帝同席的殊荣。说是同席,皇帝的座位仍与他人有点距离,不过在同一个帐子里共宴而已,宴帐中尚有多位高官贵族同座。 及第筵有个不成文的礼俗,探花郎需采来一朵京城最美的牡丹,代表天下士子献给皇帝,并说:「天赐人间千春香,国色无双赠吾皇。」 皇帝受纳时会回覆:「天恩不独高楼燕,满庭春色归人间。」 接着皇帝把这朵牡丹再回赠给探花郎,有皇与民共拥繁春、祈愿丰年绵廷的境喻,妙意婉转风雅。 当李从青依照嘱咐,毕恭毕敬奉上一朵如火焰盛开的大红牡丹时,皇帝似笑非笑,未立即受纳,原本颇为吵嘈的帐中静了下来,视线全投向他。 又是怎么啦?李从青丈二金刚摸不着头,昨晚他特地早早上床睡个饱觉,养好精神,要他摘牡丹他也摘来了,怎么场面又变得怪怪的? 六王爷宋炫凑过来,惊道:「这不是皇上亲手栽种的天香吗?」 帐子里当即炸开了锅,这厮好大的狗胆,竟敢剪了皇帝亲手种的花! 李从青呆了呆,这才晓得自己闯祸了。回想今天早晨接到摘牡丹的任务时,饶是贪懒成性,然献给皇帝的花他可不敢随随便便挑一朵,于是在太液湖边晃来晃去,选不定摘哪一株,恰好大正僧上智国师经过,和蔼可亲地问他找什么呀? 他回答,京城最美丽的牡丹。 上智国师指点他,去白鹄寺找吧,京城最美丽的牡丹都在那儿。 白鹄寺是皇族宗祠,一般人不得擅入,不过我们的探花郎很幸运地有上智国师领着,顺利进入离太液湖不远的白鹄寺,好死不死相中了皇帝的牡丹。再仔细回想,这株牡丹特地用一只黄玉大盆供养在竹亭内,绽得那么赤艳骄狂,香气袭人,确实尊贵异常。 上智国师未惊慌阻止,甚且笑着点点头,直说选得好,选得真好。 好,当然好,好到他的手可能会被砍了的好! 难得认真想做好一件事,结果反而搞得更糟糕,李从青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思考着要不要扑跪在地,痛哭流涕求皇帝饶他一条小命?或是掰个冠冕堂皇的说词,为不知者不罪的自己辩护开脱? 皇帝静静看着李从青,李从青怔怔回望皇帝,二人都没理会议论纷纷的人群,注视着彼此。 数日前在大殿时,皇帝由上往下看,只看到李从青的帽冠,整体感觉和其他文弱书生没两样,相当不起眼。李从青从头至尾低首垂面,况且皇帝坐得那么高那么远,远在天边似的,所以谁都没看清楚谁,是圆是扁没啥印象。 如今李从青近距离得见圣颜,皇帝剑眉朗目,果如外传的俊伟不凡,气韵尔雅。单就外貌而言,比自己二个英俊过人的兄弟李从银和李从玄毫不逊色,更且没有李从银的狡狯之气,不似李从玄的冷峻酷面,加之天生天养的尊贵威仪,气度若海,不怒自威,教人打心底敬畏起来。 皇帝不经意注意到李从青的唇上隐约有颗唇珠,形似含苞待放的花蕾滚着一颗露珠,让他的唇像微微噘起,在平凡的脸上交织稚气与妩媚的矛盾感,尤其现在眨巴着眼一脸无辜的表情,那唇不自觉噘得更高,竟显得可爱,令人升起一亲芳泽的冲动。 皇帝当然不可能把这个莫名冲动付诸实行,浅浅一哂,始而打开金口:「天恩不独高楼燕,满庭春色映探花。」 呃?皇帝改了回覆诗最后三个字,意思是……? 「听说这花是甜的,探花郎尝尝吧。」皇帝说,命人拿来一碟蜂蜜给他。 李从青定了定神,倒没过于惊恐失措,心想若真是死路一条了,哭爹喊娘倒在地上打滚也没用,不如省下力气,于是就这么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下,沾着蜂蜜一瓣一瓣的吃将起来。 花瓣微苦涩,幸好蜂蜜很甜,浓郁的花香配上清甜的糖蜜,味道意外的不错。嗯……会不会是有毒的,所以皇帝要毒死他做为惩罚? 淡绯色的唇咬着红艳艳的花瓣,沾染蜂蜜光泽,皇帝睇着他看起来比牡丹更好吃的嘴,竟一时移不开视线。 李从玄在旁冷静旁观,对于自家兄弟的处境未置一词,酷到不行。 反倒是今年的榜眼耿百佐干笑二声,鼓起勇气打哈哈道:「咱们的探花郎肖牛,这下真正是名副其实的牛嚼牡丹了。」 冷笑话打破僵局,大家闻言都笑了。 李从青吃完牡丹后没毒发身亡,见皇帝和颜悦色,猜想自己大概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便也松口气的的笑了,无羞惭困窘之色,悠悠然地感谢皇上恩赐天香一朵。 他笑时,扬起的唇像绽开了沾露的花,鲜嫩欲滴。 从未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但是皇帝注意到了,心道,世上怎会有男子唇若春花?竟比女人的樱桃朱唇更惹人垂涎,而且还是生在一个整体面貌平凡的男人的脸上。 这唇,尝起来是何种滋味呢? 遐思一瞬即过,皇帝轻笑一声道:「探花郎探的一朵好花呵。」 龙心大悦,皇帝让李从青靠近自己坐,及第筵进行得顺利愉快。 探花郎坐在皇帝的左下边,状元郎坐在皇帝的右下边,恰恰就是李家二兄弟,事后李从银得知时,笑得好几天合不拢嘴。哈哈哈──这下子他们李家还不飞黄腾达、大发利世吗? 当时任谁都没能料到,李从青的牛嚼牡丹会在日后嚼上了皇帝的心窝。 第3章 镜头从过去式转回现在式。 皇帝下诏,任命李从青为监察御史,至楚南与二河省巡视地方,探访民情,听取百姓的声音。 众臣皆想,皇帝大概不再能忍受这只白吃食的米虫,藉故把他踢出去。然而那日在御书房看见李从青的几位大臣有了不同想法,他们目前还强忍着,没敢对别人分享这个不能说的秘密,真要憋坏了。 朝廷派出监察御史是常有的事,代替不能时常离宫远行的皇帝去巡视天下,这次比较特殊的是皇帝令魏小渺同行。 魏小渺自幼被选为三皇子即当今皇帝的贴身侍官,所受的训练和教育与一般宫人不同,地位当然也不一样,且和皇帝从小一起长大,与皇帝可谓形影不离。 他不仅仅只是皇帝的贴身侍官,同时也是皇宫内务总管,封有内官最高品位的从三品,虽然品位较之其他大官低,且是个寺人(宦官),但他拥有掌握内宫的实质权力,对朝廷有或多或少的影响力,众臣大多要给他三分礼面。 皇帝把身边这么重要的人给李从青带走,自然引来另一种说法,说真正的监察御史其实是魏小渺,李从青只是表面的纸老虎。 事实也确是如此,李从青将此行当做游山玩水去,相关事务全由魏小渺操办,他只要负责坐着马车走到哪儿玩到哪儿。就某方面而论,他是个颇没责任心的人,只想闲散地过自己的日子,这无异也是种任性。 皇帝纵容他的任性,依着他的性子由他自在渡日,可这次毕竟让他离开自己这么久,不由得有些不舍。 这次监察御史的出京也跟往常不同,以前监察御史在殿上拜领诏书后,自行于择定的日期起程。可此回皇帝竟然亲自送行至京城外郊,李从青临走时,皇帝还进入马车中与他单独「秘密会谈」。 咳,这「秘密会谈」没有看倌大人您所期望的活色生香十八禁,限制级的那事在前面三天已经很狂野的滚过了,没必要在马车中再来一回,多累。 「真不想让你到那么远的地方。」宋煜只是拥抱他,依依不舍地亲吻。 「那就别派我出去。」李从青不以为然,疲惫的打了个呵欠。 由于即将别离的关系,皇帝半强迫的将他留宿皇宫,连续三个激情的春宵着实累坏他了,昨夜更是放纵,直到早朝前一刻皇帝才放过他。幸好监察御史得以因为准备出京事宜不需上朝,终于难得能睡到日上三竿,不用在大殿上和周公痛苦拉扯。 坦白讲,他并不很想去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一方面舟车劳顿,一方面离他的皇帝情人太远了。尽管嘴巴不说,内心对宋煜亦有几许依恋,毕竟过惯了有彼此在身边的生活,突然要他独身远行,还真不太习惯。 「有些事你自然会明白。」宋煜若有深意的说。 「皇上同微臣打哑谜呢。」 「从青,朕要你牢牢记住一件事。」 「什么事?」 「无论如何,朕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我会尽快回来的。」李从青对他的话稍感不解,可没再多问。 「不必急,等你想回来了,再回来吧。」宋煜深长地凝视他。「不过不要让朕等太久,朕的耐心总有用完的一天。」 「皇上……」李从青更加觉得他有哪里不太对劲,每一句话似乎都带有暗示。他在暗示什么呢? 「去吧,路上小心,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朕担心,晓得吗?」 「嗯,我晓得。」 二人一起步下马车,李从青再次以君臣之礼向皇帝拜揖告别,缓缓消失在皇帝的眺望中。而一起陪皇帝送行的几个大臣心中的八卦图疯狂乱乱轮,好想对天呐喊,皇帝和礼部侍郎一定有什么(奸情)啊啊啊── 监察御史轻装简从一行共十四人,除了李从青和魏小渺,尚有二名随行官员、四名校骑护卫、三名侍从、三名车夫;校骑护卫骑马护行于前后左右,其他人分别乘坐三辆马车。 李从青和魏小渺同坐一辆马车,车内铺了层厚软毯,颇为舒适宽广,一边的小几上钉着一片薄铁,好让镶磁石的茶具能稳当放置。 「小渺,你知道的,我对于别人的事通常不会多问,可是这次我不得不问,皇上为何要你随行?」李从青忽淡淡问道。 「皇上要小人好好侍候李大人。」 「不止如此。」 虽然李大人平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有时却又敏锐得令人惊讶,魏小渺不由得沉默,不知该如何说,关于七王爷的事…… 「楚南啊……我从来没去过,不知是什么样的地方?」李从青懒洋洋地支着颐说。「七王爷在三年前自请远赴楚南,当时很多人都很讶异,一个王爷怎么会想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简直像把自己流放一样。」 魏小渺依旧不语。 「算了,反正我永远都搞不懂这些王家人在想什么,还是睡我的觉就好。」李从青再打个大大的哈欠,侧身躺卧,补眠去也。 魏小渺拿一件丝褂覆在他身上,细心照顾主子的心头肉。九岁入宫,十岁跟了现在的皇帝主子,转眼已过十五个年头,他从未见过皇帝这么宠爱过谁,甚至不再纳新嫔妃,连后宫都不常去了。 要说谁最清楚皇帝和礼部侍郎之间的奸情,咳,恋情,非魏小渺莫属,他自始至终静静地看在眼里,默默为他们保守秘密。 你若好奇问他,到底是什么人或事构成这二人好在一起的契机,他会说,大概是六年前的春祭宴刺客事件吧。 ◇ 提到刺客,不得不说皇帝这个工作充满职业风险,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有性命危机,因为不管你做得多好或多坏,总会有人想下药毒死你、放火烧死你、骑马踩死你、丢蛇咬死你、提刀砍死你、拿剑刺死你……不屈不挠地,不害你死个千百次就不甘心。不知哪个史学评论家为此曾说过一句话── 一个没遇过刺客的皇帝,不能说是真正的皇帝。(唬烂的,并没有) 德治五年,即科举大试后一年。 大绍皇帝每年须于春分那日举行祈福春祭,祈愿上苍赏赐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收。春祭之后,不外乎是例行的筵席。 春祭宴是皇帝一年一次与民同乐的重要大宴,除了皇亲国戚与官员参与之外,亦会让民间人士参与。这些民间人士必须经过挑选,举凡有仁德、有孝廉、有忠义、有什么的人,经由地方官府举荐而来,乃至高荣誉,一辈子大概就这么到皇宫观光一次,甚至有机会朝见皇帝圣颜。 当然,也有人是花大钱买名额,李从银就买了个「乐善好施」,兴高采烈地入宫参加,拉拢更多的客户和生意。所以若混个刺客进去,也不会是太出乎意表的事。 话说从头,李从青去年及第后即派任户部就职,一甲进士的光环没多久即黯淡下来,宫中当官的不少他一个小小探花郎,要升官要发财一切但凭实力。 户部负责掌管全国的疆土、田地 、户籍、赋税、俸饷、国库及一切财政事宜,是尚书省六部中最忙碌的部门。郎中的工作整天抄抄写写,算来算去,性情温吞的李从青被迫忙得焦头烂额,好想辞官回家当原本的书肆掌柜。 要不,真希望能调到比较清闲的单位,例如礼部。 忙归忙,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官员可以参加的宫宴是趁机偷闲的好机会,至少当天可以不用熬夜加班。试想,一个喝得醉茫茫的人,能正确核算某省应纳税金或某县造桥铺路的经费吗? 李从青参加了春祭宴,酒量不好的他喝了点酒,因为不喝酒的话,可能又会被有工作狂的户部侍郎逮回户部,陪他玩永远堆成小山的卷宗叠叠乐。 几杯黄汤下肚,喜欢睡觉的他益加昏昏然,但还不到散宴的时候,伟大的皇帝陛下还在远远的地方与民同乐,他们这些小官员当然不能先离开。 藉尿循摆脱一直拉着他劝酒的耿百佐,寻了处人烟稀少的月季花篱后,享受不被打扰的闲暇。自从入宫当差后,很久没能散漫的什么事都不用做,索性在软凉的草地上躺平,偷得浮生半日闲。 仲春月半满,月季花开,满丛六朝金粉灿烂,空气飘浮郁郁花香。 花前月下的情境令他醉眼陶然,软丝丝地吟咏起来。先吟半首《好事近》:「飞燕新妆红,争染陌上春光。西施醉舞天香,罢袖倚清酣。」再吟半曲《点绛唇》:「姣容三变,满庭小篱春色闹。花间酒闲,悠然羡陶老。」复吟半阙《玉楼春》:「玉楼贪欢醉一晌,宿雨含红笑相看,懒合薄衿睡晚凉,一枕春花夜夜香。」(注) 信口乱吟一通,每阙词都偷懒只吟一半,一边吟、一边学小狗在草地上滚过来、滚过去,没有任何理由的吃吃发笑,自得其乐,不亦乐乎。 是真醉了。 然后书通常都要这么写──此时皇帝恰恰好经过,恰恰好被吟诗笑声吸引了注意力,继而恰恰好看见他在绽放正盛的花丛下滚来滚去的玩,眼神登地为之一亮。 只能说,缘份真是种奇妙的东西不是吗? 去年科擧之后,皇帝并没有特别再留意他,但皇帝的记忆力通常必须比平常人好,因此约略有点印象,是个乏善可陈却唇若春花的男子。 而今一年后再见此人,疏影浮香之间,醉姿天真,憨态可掬。 《好事近》、《点绛唇》、《玉楼春》……皇帝不觉微微扬起嘴角,未料这平凡的男人拥有风流文采,乘着酒意随兴吟出绮艳的散词,字里行间荡漾出慵懒的风情。 懒合薄衿睡晚凉,一枕春花夜夜香,多么引人遐想无限的旖旎呵。 「皇上,可要叫起他?」随行的魏小渺低声询问。 「不用。」 宫宴中随处可见喝醉的人东倒西歪,并非稀奇事,皇帝被蔟拥着从花篱的另一端走开,放任这醉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李从青浑然不觉自己的醉态被皇帝瞧见,恍恍惚惚的打酒盹,沉入梦乡找同他最马吉的周公下棋去。 正当他厮杀得兴起,杀得周公兵败如山倒时,周公竟然翻脸掀桌,大叫:「刺客!有刺客!快抓住刺客!」 啧,真是太没棋品了,还亏他老人家是制定礼乐的圣贤祖宗哩。 翻个身,继续盹,想把棋盘再摆开。 猛不期然,有个人竟往他身上一脚踩下去,他痛叫一声猝然惊醒,睁开眼想看看到底是谁踩他。眼才一张开,来不及看清楚,身上又被重重一压! 「保护皇上!」 「快抓住刺客!」 「拿下他!别让他跑了!」 喧哗声迅速由远至近,杀气腾腾闹哄哄。 原来不是周公输棋耍赖皮,是真的有刺客啊。醉意尚未完全褪去,李从青迷迷糊糊的想,这么说来,踩他的人是……刺客?! 没错,就是刺客! 那刺客跳过花篱时,恰恰好踩中李从青,重心不稳的一屁股跌到他身上。 无巧不成书,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倒霉到不行的事。有人走在路上会中流弹遭雷劈,可怜的李从青躺在地上被又踩又压得入气少、出气多,一口气险险喘不过去。 这刺客也挺倒霉的就是,拣错了逃生路线,一失足成千古恨,摔倒了还逃得掉吗?大批禁卫军蜂涌而至,团团包围住他,以及一时爬不起来的李从青。 皇帝见刺客往李从青躺的方向跑,纵身越过花篱,随即传出一声痛呼。这声痛呼教他心房没来由的怵了怵,不住担忧起李从青来,恐怕他被刺客杀了。 未多加思虑,他没在严密的护送下离开,不顾侍卫护主心切的阻拦,带着抑不住的忧虑朝他们大步跨过去。 李从青忍痛努力爬将起来,可身体还没站直,一把亮晃晃的长剑就架到他脖子上了,害他不知该站直好?或者再躺回去好?这下酒虫和磕睡虫终于全被吓光了,不住一颗豆大冷汗滚下来。 「不要过来,再过来我杀了他!」平民装束的刺客大叫威胁,看来是混在皇宫一日观光团中进来的。 李从青被挟持了。 包围他们的卫士不敢轻举妄动,与他怒目对峙。 皇帝排开众人,走进人墙内,圣颜冷肃的沈声命令:「放开他。」 「让开!」刺客架着李从青很缓慢的移动,试图闯出生天。 「末将恳请皇上下令。」宫廷禁卫长只待皇帝一声令下,提剑杀上去,没有太顾虑人质的安危。 皇帝冷静的抬手示意勿燥进,不希望李从青受伤,甚至死亡。 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真真是祸从天降的李从青五官垮成囧状,呐呐的说:「嗳,这位大侠、壮士、刺客大哥,在下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小芝麻官儿,您挟持我没用的。」 「闭嘴,小心我杀了你!」刺客恶声大吼。 锐利的薄刃贴近皮肤,李从青明显感受到寒森森的金属凉气,并且感觉刺客的手抖得厉害。他很怕刺客抖啊抖的,一不小心就抖断他的脖子,送他去当阎王女婿,那他可真死得有够冤枉了。 「大侠、壮士、刺客大哥,能不能请您的手不要抖呀?」李从青诚心诚意的请求,希望他能大发慈悲的不要再抖得像抽风,两根手指战战兢兢捏着剑刃,想移开一咪咪。 「给我闭嘴!不准动!」刺客更用力的用剑身按住他。 李从青慌忙收回手指,以免手指先遭殃,僵硬地不敢再乱动,心思飞快转一回,提起胆子尝试和他讲道理:「大侠、壮士、刺客大哥,在下知道您必定是对朝廷有所不满,甘冒生命危险进宫想和皇帝陛下聊聊您的想法,凡事都有好商量的呗,何必动刀动剑呢?」 「你知道个屁!」 「大侠、壮士、刺客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说了,我就知道,你不说,我当然不知道。」 「知什么知我听不懂啦!我只知道我要杀了狗皇帝!」 「大侠、壮士、刺客大哥,就在下所知,皇帝陛下不肖狗,肖鼠。」 「哼,那就是鼠皇帝!」 「大侠、壮士、刺客大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李从青苦口婆心,殷殷劝戒,活像庙里的老和尚。 「我拿的是剑不是刀!」刺客额头上的青筋跳呀跳的。 「大侠、壮士、刺客大哥,放下屠剑,立地成佛啊。」人急智急,李从青直冒冷汗,简直胡言乱语了。 「我不要成佛!我要杀狗皇帝!」刺客的青筋狂跳得像要爆血管了。 「大侠、壮士、刺客大哥,是鼠……」 「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不准再叫我什么狗屁大侠壮士刺客大哥!不然我杀了你!」刺客快被他搞疯了。 李从青张嘴还想说什么,想了想,选择乖乖闭嘴比较好。除了吓得有些腿软之外,他真的觉得自己实在很无辜,难得贪个盹儿却贪到了头脑不怎么灵光的刺客一枚,到底是有没有这么带衰的啊啊啊── 听着李从青和刺客的可笑对话,皇帝差点忍俊不住笑出来。这李从青竟是这样妙的一个人,死到临头还能信口雌黄,胡说八道,生生把刺客的思绪搅得一团乱。他很久没感到这么有趣了,即便那把剑随时可能杀死李从青。 皇帝没笑,不能笑,表面仍凛冽一张俊脸,未泄露丝毫笑意,皇帝派头威严十足的命令道:「放开他,朕让你走。」 「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个狗皇帝的话吗?不,是鼠皇帝才对!」 「没错没错,刺客大哥您终于记住皇帝陛下肖鼠了。」李从青搭腔,只差没给他掌声鼓励鼓励。 「啊啊啊──你给我闭嘴啊啊啊──」刺客跳脚。 李从青心惊胆跳,皇帝胆跳心惊,就怕刺客抓狂一剑捅死他。 趁着刺客心神混乱防备松懈的当下,皇帝利目锐光一闪,抓准时机,当机立断对身旁的禁卫长低声指示道:「刺客可杀,勿伤人质。」 禁卫长得令,倏地冲上去,迅雷不及掩耳的发动攻击。 刺客狗急跳墙,猛地一把将李从青推向皇帝。 皇帝下意识张开双臂欲接住他。 李从青身子一个踉跄,向前扑跌。 刺客的剑由后从他的肩胛狠狠穿刺而过,打算在皇帝接住他的刹那,用剑穿过他的身体,再刺进皇帝的心脏。 李从青因为被推得太用力了,不是落入皇帝的怀抱,而是加乘作用力地推开对他张开双臂的皇帝。 皇帝被推得后退二步,剑尖停顿在他的胸膛前一寸,未伤及一分半毫。 这一切在电光石火的眨眼间开始与结束,李从青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眼前蓦地一黑,缓缓倒了下来。 「李从青!」 失去意识前,他听到向来冷静沉稳的皇帝失控大喊他的名字。嗳,没想到皇上记得他的名字呢。 ◇ 隔日,当李从青冉冉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哦哦哦,是皇帝寝宫吗? 咳,如果您是捧颊尖叫心花朵朵开的这样想,那么要很抱歉的说一句──看倌大人,您又猜错啦! 皇帝寝宫是随随便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去躺的吗?就算我们的李同学是主角,但此时在皇帝眼中,他顶多是只受伤的阿猫阿狗,住进寝宫疗伤这码子香艳刺激的事,至少现在还不会发生得那么理所当然。 他是躺在皇宫太医院的病床上,全身虚软无力,清醒后所感觉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肩膀陡地荡开一阵极尖锐的疼痛。 痛,真的太痛了,这辈子没这么痛过! 「……好痛……」忍不住虚弱的呻吟出声。 「啊!李大人醒啦!」 「大御医,李大人终于醒了,你快过来看看!」 「快叫人去跟皇上说一声,说李大人醒了!」 身旁吵吵嚷嚷着,李从青的意识全集中在那剧痛上,本能挣扎了一下,更痛。 他是打小舒坦惯的人,没受过重伤,未生过重病,一身娇养的细皮嫩肉,对疼痛的忍受力比寻常人低许多,根本承受不了这样巨烈的痛楚,眼泪陡地哗啦啦的涌出,大声哭喊:「好痛!好痛!好痛!」 「李大人您别动啊!伤口又要流血了!」 「快压住李大人!不要让他乱动!」 「好痛!好痛!好痛!」李从青像孩子一样哭闹,控制不住地大哭大叫着,觉得自己痛得快死了! 大家手忙脚乱的压住他。 皇帝圣驾来到时,便见到一群人对李从青压手压脚,大御医正忙着解开渗出血迹的棉纱巾,重复敷上厚厚的药膏。 皇帝步至床旁,大御医等人看见皇帝,连忙放开哭闹不休的伤患,向皇帝行礼。「下官参见皇上。」 「好痛!」李从青的手脚一被放开,又挣动大哭起来。 「朕晓得你痛,别再乱动,否则会更痛。」皇帝的语调是连自己都吃一惊的温柔,坐到床边,轻轻按住他另一边没受伤的肩膀,力道温和却不容反抗的将他按回床上。「御医,快处理好他的伤。」 「是。」大御医赶紧上前,拿干净的棉纱巾包扎伤口。 李从青痛得快疯了,可在皇帝温和的压制之下,却不再胡乱挣动,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眼泪仍旧滚滚流淌,停止不住,大哭大叫转变成呜呜咽咽,可怜兮兮得不得了,心里埋怨那刺客做么不痛快一剑捅死他得了,让他这般活受罪。 平凡的面容原本还不算难看,可眼下真是哭丑了,眼流鼻涕流了满面,皇帝却不嫌恶,甚至觉得有一点点可爱,不由自主地举袖,为他擦拭涕泗纵横的脸,浅哂揶揄道:「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羞不羞?」 「呜……痛的人不是你……你当然能这么说……」困难地挤出声音顶嘴,沙哑的音嗓疼得哆嗦。 这是李从青第一次对皇帝表现出的任性,此刻痛得神智不清,全然忘了他面对的人是他的大老板。 而皇帝竟然对他的无礼不敬不以为忤,微笑包容。 这样的举止,这样的话语,近乎亲腻了。 大御医包扎好伤口后,端一碗药过来,小心扶他坐起。「李大人,请喝药。」 李从青瞧见乌七抹黑而且臭得要命的药汁,拧眉厌恶的别开脸。「不要!」撇着唇,瞬间幼儿化。 「李大人,这药不仅可以凝血生肌,还有止痛功效哦。」大御医也像哄小孩似地。 听到止痛功效,不禁动摇了一下,可他生平最讨厌吃药,简直要他老命! 「给朕吧。」皇帝从大御医手上接过药碗,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纡尊降贵地拿汤匙喂到他嘴边,软语哄道:「快喝。」 李从青孩子气地抿了抿唇,一脸抗拒。 「张开嘴。」皇帝温声再命令。 看了看黑糊糊的药汁,再看了看神情温和却不失威仪的皇帝,李从青执拗的紧抿双唇,耍性子不肯喝。这人平时虽疏懒随和,一副凡事好商量的模样,可一旦任性起来,跟只顽固的牛没两样。 哦哦哦,皇帝接着会用嘴喂他喝药吗? 咳,看倌大人,您的期待太高了,这二只这时还没到达相濡以沫的程度好呗。 僵持一阵,仲春薄寒,药汤没一会儿便凉了,皇帝将药碗递回给大御医。 李从青的眼睛稍稍一亮,以为自己不用吃药了。 皇帝没称了他的意,吩咐大御医:「再煎一帖来。」既不急更不怒,也不强迫李从青,淡淡的说:「朕就坐在这儿,等你吃过药再走。」 言下之意就是同他耗上了,看谁有耐心。 瞧他腮颊微鼓咬着唇,在皇帝看来有种别扭撒娇的错觉,注视他的眼神不由升起一丝丝兴味,想问他,你的唇好吃吗? 不多时,一碗热腾腾的药重新端上来。 皇帝看着他,沉静的坚定的看着他。 真耗上了? 李从青起初坚持了一晌,可被皇帝直直瞅得头皮快发麻,加上肩痛难忍,最后终究举白旗投降,乖乖张嘴,极勉强地咽下皇帝亲自喂的药汁,眉心打结,整张脸皱成一团。 皇帝耐性一匙一匙的喂,李从青却耐不住一口一口的苦,长痛不如短痛,索性横手抢过药碗,仰头咕噜一大口灌下去。娘呀,苦死我了! 过大的动作又扯疼伤口,令他捂住伤口,露出痛苦的表情。 「别再乱动了,好好养伤。」皇帝扶他躺好,再次不由自主地抚了抚他苍白的脸,姆指如微风轻轻拂过失去血色的唇瓣。 记得这唇曾绯红若春花,鲜丽又迷人呀。 待疼痛舒缓一些后,李从青也痛累了、哭累了、闹累了,神智也终于比较清明,半垂眼睑,回复臣下的神态,恭敬的说:「微臣感谢皇上关心。」 呵,终于记起朕是谁了吗?皇帝的微笑加大了些,不经意回想起他被挟持时,他呈囧形的表情看起来是「怎么这么倒霉」的成份大于「救命啊我怕死了」。皇帝心忖,这人倒挺有意思的,不像平凡外表所见的乏味无趣。 皇帝从此牢牢记住了李从青。 纯粹的巧合造成了不纯粹的缘份,二人的缘份正式牵上了线。 很久以后忆起这事,李从青恍然查觉,自己当时已被皇帝在无形中吃得死死的,每当他耍起牛脾气时,皇帝总有办法让他乖乖听话。 所谓一物克一物,说的就是这种道理吗? 末后再说个题外话,李从青事后得知一件令他无言以对的事。 当他被刺客挟持,面临生死攸关之际,他家老大李从银不但没赶来救他,还非常狼心狗肺的当场开起赌盘──刺客被摛,李从青获救;刺客成功逃走,李从青为国捐躯;刺客和李从青同归于尽──赔率一比二比三。 除了公然在皇宫开盘聚赌,拿自己兄弟的性命捞了笔稳赚不赔的黑心钱,事后甚至还对他说,幸好咱李家旗下也有殡葬行,如果你不幸先走一步,棺材可用成本购得,说不定墓碑的价格还能杀对半。 要不要干脆用草席包一包,随便挖个坑埋了就好啊?李从青懒懒应嘴。 不行,这样很难跟别人说我没有吞了太多抚恤金。李从银故作认真的回道。 虽然明白老大很有信心,认为他一定能平安获救,没良心的混话不过是坏心眼的玩笑,李从青还是掉了满脸黑线。有兄如此,弟复何言? 至于那刺客行刺皇帝的原因,不外乎权力纠葛、国仇家恨,总不会是吃饱闲闲没事做就对了,于此暂且按下不谈。 (注)六朝金粉、飞燕新妆、西施醉舞、姣容三变、宿雨含红,皆是古时月季花品种名称。 第4章 宋煜每每回想起那年的春祭宴,总禁不住莞尔。 月季花下的醉鬼、被挟持的人质、任性哭闹的伤患,他看到了李从青三种不同风貌,而这三种风貌都是那般可爱。虽然李从青是个男人,但除了「可爱」,再想不出其他更贴切的形容词。 「嗯嗯,他有时确实满可爱的,尤其是想睡觉时的表情,像只楚楚可怜的幼犬……不对,我来不是要说这个,三哥,您让小渺去楚南,是想把他送给小七吗?」宋炫问。 「要不要跟小七,由着小渺自己的意思。」皇帝淡淡回道。 「那么何必叫李从青一起跟去呢?」 「朕自有用意。」 宋炫沉吟一会儿,欲言又止的再说:「三哥,最近臣弟听到一些传言……嗯……不知当不当跟您说。」 「朕和李从青的传言吗?」 「果然天下底没有能瞒得了您的事啊!」宋炫大大叹服。「您让他这时候离开,不怕他从此不回来了吗?」 「不,他一定会回来,回到朕的身边。」皇帝的神色依然不兴波阑,言语间透露出坚定的信心。 「有时臣弟真搞不清楚,到底是您吃定李从青,还是李从青吃定您。」 皇帝但笑不语。 正确来说,是二人互相吃定对方呵。 每当李从青耍牛脾气时,他总会温言软语的耐心哄顺他,从未感到厌烦,对他生不起一丁半点的怒气,只想疼宠他、纵容他、把世上一切的好都给他,根本就是溺爱了。想他乃堂堂大绍天子,世上有谁能这样使他心甘情愿的几近卑微,唯有李从青。 所谓一物克一物,说的大概就是这种道理吧。 当初他也没料到李从青会在他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份量,丝丝缕缕的、点点滴滴的,往心窝里头深深扎根,缠得紧紧密密,再拔除不掉。 这一生是少不了这个人了。 而他相信,李从青亦是如此。 谁也少不了谁。 他知道御书房外头,关于皇帝和礼部侍郎的流言正悄悄泛起涟漪,想必再过不久,将激起一波风浪冲击他们,而他太了解这个人,几乎已经预见他会有什么反应。 会逃走吧。 然后,会再回到他的身边。 星星无论在天空中如何运行,最后都会回到相同的地方。李从青曾经指着满天星子对他说,那双白日里老是半开半合没睡饱的眼睛,在夜色中却那般清澈明亮。 所以不管走到哪里,离他多远、多久,终究都会回到他的身边。 一定。 ◇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很倒霉却也很幸运的李从青应验了这句话。 其实他的肩膀虽被一剑捅穿了,可那剑又薄又利削铁如泥,剑口又小,所以伤口受得相当俐落,没钝刀钝剑拉扯所造成的更大伤害,同时更幸运的是未伤及筋脉。那一剑看似要命,却刚刚好都避过要害,头脑不怎么灵光的刺客的剑术倒也神乎其神了,厉害厉害。 严格说起来,他的伤算是比较严重的皮肉伤罢了,在大御医用最好的御用药材治疗下,伤口过一阵子便慢慢愈合,复原情况非常良好,他也不再偶尔痛叫得像杀鸡。 但他仍足足窝在家中娇生惯养了二个月,家人对受伤的他呵护倍至,连嗜财如命的李从银都不惜花大把银子,购买最上等珍贵的滋养圣品每天给他十全大补。 不过老大的嘴巴依旧苛薄,说,不用太感动,你哥哥我还指望你官商勾结,所以不要浪费我的顶级鹿茸千年人蔘,快点好起来滚回宫里去。 李从青笑嘻嘻的应嘴道,弟弟我还想吃玉蟾雪蛤和极地冰莲子。 浑小子,还不撑死你! 翌日,玉蟾雪蛤羹和冰莲子汤成为他的饭后点心,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真真是醉生梦死的人间天堂哈。 后福是什么呢? 就是回宫复职的当天,他终于得偿所愿,调职到礼部任侍郎一职。 事情是这样的,早朝后,他被召至御书房,当时吏部许尚书、礼部张尚书和上智国师在场,三个都是好大的官,及和尚。 叩拜过皇帝后,上智国师慈眉善目的对他说:「花开了,要不要再来摘啊?」 李从青拱手回道:「感谢大国师当日的指点,花已献给皇上,下官不必再摘了。」 「我记得花是给你吃了吧。」张尚书说,同上智国师一样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一副好好老先生的样儿。 李从青不显尴尬,笑了笑又拱手道:「张大人好记性,记得下官那日的糗事。」 「今日皇上召你来此,是因为月前你救驾有功,想问你可有想要什么赏赐?」许尚书提起正题。 救驾有功?李从青稍愣了下,难道是指他推开皇帝而没使皇帝被刺客所伤吗?嗳,其实那是因为刺客太使劲推他了,他才会顺势把皇帝推开,当时场面混乱得跟打翻的大杂锅一样,哪还会想到要救什么驾,只能说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下官惶恐,只要皇上平安,下官死了也值,万万不敢求赏。」李从青装出诚惶诚恐,官场体面话说得心虚不已。 「李从青,你有什么愿望尽管说无妨。」皇帝开口道。 「没错,不必推辞,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上智国师笑眯眯的附合,看来颇喜欢这个年轻人。 一直推却别人的赠礼是种不礼貌,而皇帝坚持要给的,不接受就是不敬了。李从青想了想,从善如流的说:「那么,下官只有一个愿望,希望能调职。」 「想升官?」许尚书抬了下眉。 「不,下官希望能转调礼部,若需降职亦无不可。」 升官都来不及了,竟有人会自请降职?许尚书讶异的看他,难不成这小子的脑子被刺客打坏了? 「礼部不错,要调到礼部去,就能常常去白鹄寺摘牡丹了。」上智国师笑眯眯的道。 哪壶不开提哪哪壶,上智国师特爱提起这事儿。李从青不禁心想,听说不断重复讲同一件事是老人失智的徵兆之一,上智国师莫不是老人痴呆了? 「为什么想调到礼部来呢?」张尚书问。 按理说,他现在待的户部是六部中较容易表现才智、获得赏识机会的部门,为何会想调到六部中最没前途的礼部? 「回张大人,因为下官对于礼部所掌之事务较有兴趣。」 兴趣?他将朝廷事务当儿戏吗?许尚书的讶然目光转变成睥夷,在负责四品以下官员任免调动的吏部待久了,自然瞧不上无进取心的人。 「礼部可有职缺?」皇帝问。 「回皇上,礼部尚可再添一名侍郎。」张尚书回答。 「那么明日起,李从青调任礼部任礼部侍郎一职,封正三品。」皇帝当场下旨。 「微臣叩谢皇上。」李从青再次跪地叩拜。礼部侍郎对他而言是个求之不得的好差使,事少、薪多、离家近。 「你们都各自忙去吧,李从青留下。」皇帝又令道。 「臣等告退。」 「李从青,平身吧。」 「谢皇上。」 「抬起头来。」 李从青依言抬头。 皇帝仔细注视他,整整二个月未见,气色比受伤时已好很多,甚至更加红润饱满,十分滋润的样子,皮肤散发出细滑的光采,唇色亦恢复春花般色泽,柔嫰鲜丽。 皇帝发现,没来由的想念他了。 「伤还疼吗?」语调不知不觉柔软了些许,不似先前的不可攀。 「感谢皇上关心,不疼了。」 皇帝突然有种想看看李从青的伤口的冲动,想看看是否真的好了。身为皇帝当然不可能如此做,而这冲动令他心中诧愕了一下,不解自己为何特别关心这个人?只因为二个月前差点因他而死? 他是皇帝,即使以德治世,可因他而死的人还少得了吗?他未曾对谁有这种异样的关怀,为此他不禁有点微恼,对于不该有的莫名情愫。 李从青又被皇帝瞅得头皮又要发麻了,向来处在任何一种境地都能自在的他,在皇帝面前老是感到不自在,甚至有一滴滴别扭,尤其皇帝静静注视着他的时候,彷佛想在他身上发觉出什么来,让他很想对皇帝说,可不可以不要再盯着我直瞧啊?我一点都不好看的。 皇帝看穿他的不自在,肃容问道:「你已过弱冠之年,为何尚未娶亲?」 咦?对于皇帝有点八卦的问题,李从青不由得怔了怔。「回皇上,微臣还未遇到合适的对象。」 事实上满多人抢着要替他做媒,或者想把待字闺中的女儿嫁给他,二者都不在少数,毕竟他是一甲及第的探花郎,前途可期,但都被他一一回绝了。而李家对于感情婚姻的态度和观念相当宽容,要成亲要单身他自己高兴就好,不会勉强他,他的人生是他自个儿的,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朕替你说媒如何?」 咦咦?李从青难得感到错愕,顿时又愣了愣。伟大的皇帝陛下,能不能请您不要用这么严肃的表情和语气,说出这么三姑六婆的话,与您英明神武威仪凛凛的形象不搭呀。(囧) 「感谢皇上的关心,微臣目前尚未有成亲的想法。」 「为什么?」打破沙碢问到底。 就是不想呗,哪有什么为什么。「回皇上,微臣希望能真正有所成就时,再行成家。」假若真是如此,那他这辈子大概甭想成家了吧。 皇帝又注视他一会儿,才道:「下去吧。」 「微臣告退。」呼,李从青暗暗松口气。没想到皇帝也是我爱红娘一族,连臣子的婚姻都关心,不愧是爱民如子有口皆碑的好皇帝呐。(是吗?) 于是乎,我们的李同学走马上任,欢欢喜喜地跨进礼部的门槛,得个不大不小的清闲官职,展开他理想中的好日子。 除了开始每天要准时入大殿早朝之外。 以往虽然也要早朝,但四品以下的官员都在大殿外的大广场,对大殿内看不见的皇帝朝拜,于高拔的「有事上奏,无事退朝──」之后,即能回到公务处再小憩半刻,不必强忍未睡饱的困意站在大殿中不能走。 得入大殿参与议事,几乎可说是一飞冲天了,别人对他又羡慕、又嫉妒,然在他来说是个苦差事。唉,早知道当初就直接说他只要做郎中,甚至降为员外郎也好,没事给他升什么官、当什么正三品的侍郎啊。 不过也是有好处,礼部比户部果然轻松许多,虽然也有不少事务,但他现在是侍郎,品阶只比尚书低,可以名正言顺的指派别人,整理抄写那种小杂务都不用他来做,他只要把底下人做好的成果过过目,审视一遍看看有无错误,再上呈尚书签呈即可。 礼部侍郎是个公认的闲官,一个大家最不想坐的位子,因为没有升迁机会,但李从青坐得可乐悠了。 礼部的同僚也比户部的好相处,在礼部官员的眼中,李从青是个满神奇的人。这个没有架子的长官让他们能轻松愉快的做事,有时做错了,他会好声好气的纠正指导,不会严厉斥责;看似散漫少根筋,却能发觉很多细微之处,避免掉许多可能发生的错误。 最神奇的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打瞌睡,有事叫醒他,只见他惺忪着眯成一条线的眼睛看文件,快一头栽到文件上。可看完后依然能正确无误的指出错误,并做出如何修正的指示,然后倒头又继续盹。张尚书对他相当宽宥,爱盹让他盹去,份内责任尽好便好。 李大人其实挺聪明,就是爱睡觉了点儿、身子骨软黏了点儿,很少瞧他站或坐得精神奕奕直挺挺,除此之外没啥不好。这是礼部官员对他的观察结论。 而李从青自己的观点则是──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这礼部侍郎做得太合他的意,一点都不想再调职升官啦。 另一方面,皇帝注意到李从青常常在早朝时打磕睡,有时从头到尾做闭目专注聆听貌,有时脑袋一点一点的,别人还道他是赞成议事言论,然皇帝可以清楚的看出,他分明是在打盹儿。纵使站在最后头的边角,一个最不会被注意到的角落,皇帝仍然注意到他,而且不曾当众喝斥,当做没看见。 渐渐的,也有其他人发觉,李从青从此获得一个封号──瞌睡侍郎。 许尚书更瞧不起他了,常想找他的碴,趁机把他赶出大殿,无法忍受一个态度轻忽的人站在神圣的大殿中。偏生除了瞌睡,没碴可找,皇帝对他的瞌睡又视若无睹,令李从青安稳地站在那儿,站了大半辈子。 后来皇帝无意间发现李从青不仅只在早朝上打,平时亦是懒散酣盹。 某日午后,偶然经过礼部,瞥见趴在桌上睡午觉的李从青,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还不自知,心道这人嗜好睡觉,性情慵懒,难怪想调至礼部呵。 皇帝走进礼部公务处,众官员放下手上的活儿跪拜叩首,有一人慌忙要摇醒李从青。皇帝做噤声手势,示意不要吵醒他。 「你们都先退下吧。」魏小渺低声对其他官员说,与官员们一同退出,留皇帝与睡得不知人事的礼部侍郎独处一室。 皇帝坐到他身旁,默默注视他孩子般天真的睡颜,有一种奇妙的未曾有过的感觉,光只是看着这个人,心情便能感到轻松悠然,彷佛所有的重担都暂时卸下了。 或许是因为从未有人会在他面前显得如此放松吧,即使是他二个年纪尚幼的孩子,面对他时亦都显得拘谨,唯有这个李从青,恭敬中仍会透出浑然天成的闲适自在。 微微一笑,举袖为他擦拭嘴边溢出来的一滴口水,手指如蝴蝶拍翅,摩娑微微开合的双唇。 蝴蝶的翅膀忽地扑上皇帝的胸口,轻轻地、细细地,悸动。 立夏时节,窗外偶有清风,轻柔拂过屋檐下的一串琉璃风铃,发出叮叮铃铃的晶脆清音,悦耳沁心。 皇帝没有出声唤醒他,更没有对他动手动脚,只是宁静地坐在那儿,无声望着他,一直到离开时,李从青都没有醒过来。 当皇帝离开之后,李从青慢慢张开眼睛,慢慢坐起来,抬手轻触唇瓣,木然呆坐出神,直到其他人回来了,他才站起来伸大懒腰,捶捶肩膀捏捏腰。 呼哈──今天这个午觉着实睡得他四肢僵硬,腰酸背疼的。 ◇ 风平浪静的太平日子持续着,夏天转眼即过,秋天到来。 皇帝的肩膀要扛起一整个国家,工作压力必定比平常人重太多,因此更是需要适当的休闲娱乐来放松工作压力。 宫郊游猎是皇帝比较常从事的休闲运动,有调剂身心及强身健体的作用,尤以秋季的游猎为多。 今年的第一次出宫秋猎,皇帝召了数名文官一块去,李从青便是其中之一,理由是文官亦需拥有健康的体魄,才能尽力为国家朝廷效命。 李从青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文人,别说策马入林的豪气,更没有持弓射猎的本领,不从马上摔下来跌个四脚朝天就谢天谢地了。况且他今年春天才受过重伤,虽然在细心的调养下已复原,可受伤的肩膀偶尔还是会不舒服,尤其是天候有所变动的时候。 他挑选了一匹十分温驯的牝马,连骑马都慢条斯理,远远落在队伍最后头,比老牛拖车快不了多少。 皇帝猎了二只鹿后即回到皇帐中休息,听取政事报告,其馀人展开狩猎比赛。 当别人争先恐后的追赶狐狸小鹿时,李从青依然故我的晃悠晃悠,闲闲散步看风景。他对狩猎兴趣缺缺,追赶小动物跑来跑去的,小动物可怜人更累。 想当然耳,李从青连只小鸟兔子都没猎到,两手空空,敬陪末座。他完全不在乎,反正又不会因此丢官丢脑袋,顶多叫人嘲笑没用。 一个人有没有用,不在于能猎到多少狐狸兔子,他明白自己的价值在哪里,别人怎么评价他是别人的事,与他没多大关系。 傍晚时分,众人浩浩荡荡地回到行宫,许多人对皇帝献上猎物,欲讨龙心欢欣。最后这些猎物全部进了膳房,再端上桌祭入大家的五脏庙,所以有没有猎到都无所谓嘛,反正一定都吃得到。 倘若能吃到皇帝亲手所猎的鹿肉,那才叫圣恩隆宠,功德圆满,比吃了唐三藏的肉更受用。 令众人吃惊意外的是,皇帝将李从青召到身旁,与他分享今天猎得的鹿肉,当然也有其他人分了一小块,可都没有李从青的那块大。 甚至于,皇帝把最肥嫩的腹肉赏给了磕睡侍郎?!好吧,姑且说是因为他曾救过圣驾,也算功在朝廷,皇帝赏他一块小小的鹿肉没什么了不起。众臣从不敢置信到找到好理由,便不把这当回事了。 李从青很安份地坐在皇帝身边,一小口、一小口咬着鹿肉,自顾自的细嚼慢咽,不跟旁人周旋。皇帝则和不断上前敬酒的臣子们开怀同饮,谁都没再看谁。 直到酒足饭饱,才散了宴,各自三三两两的续摊。 「李大人,可美死你了!」这次也被召来游猎的耿百佐跑来攀谈。同是去年科举进士,他算是少数和李从青较熟稔的人,目前为工部侍郎,早朝大殿站在他旁边的位子。 「什么美死了?」 「能吃到皇上猎的鹿肉,真羡慕死我了。」 是哦,那可不可以换成你美死,我羡慕死?我倒想把那块肉让给你哩。李从青暗忖,淡道:「不过一块肉,没啥好羡慕的。」 「别人在福中不知福了,你知道方才有多少人看着你吗?」 我能不能不要这个福?他一点都不想成为皇帝和众人注目的焦点,差点露出苦瓜脸。刚刚那块鹿肉好吃是好吃,烤得皮酥肉嫩,一口咬下去鲜美的肉汁就喷出来……可他现在只觉得它和包裹糖衣的砒霜差不多,要毒死他了。 再如何迟顿,也能感受到皇帝对他「另眼相看」了,使得一向松散的李从青微微紧绷,心里不由叫苦。 夜愈深,行宫中的欢笑喧哗声逐渐平息,玩累了,人们都去休息了。 李从青却反而没睡,独自走出行宫,往不远处的一片大草原漫步而去。 仰首,今夜弦月如勾,星辰灿灿,银河横亘过浩瀚的夜空,一座座星官脉络分明地映入眼帘。 「北斗、勾陈、虎贲、灵台、少微、太白、长垣、阴德……」专注观察,喃喃默念出所见之星官名称。 「是什么能让你看得如此专心?」 呃?陡然扬起的声音叫李从青吓了一跳,回首,赫然看见皇帝站在身后,很近。 「微臣叩见皇上。」忙转身要叩首。 皇帝伸手扶住他,阻拦他跪下。「李卿不必多礼,以后见着朕不用再行叩首大礼。」 李从青顿了顿,揖道:「微臣谨遵圣意。」 「看什么呢?」 「星星,今夜与此处十分适合观看星象。」 「时常夜观星象?」 「是。」 皇帝终于明白,原来他除了本来就喜欢睡觉之外,夜观星象是造成他白天打磕睡的主要原因之一。 「可有观出吉凶祸福?」 「回皇上,微臣观星仅是兴趣,觉得有意思而已,非是要测天灾、观人祸,所以从未在星象中观出什么吉凶祸福来。」李从青应道,双眸在夜色中闪闪发亮,竟是前所未见的光采焕发。「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不是决定在遥远的星空中。」 皇帝笑了笑,说:「要不,再调你至钦天监?」 「感谢皇上,但还是不了,当兴趣变成非做不可的工作时,就不有趣了。」由这话可窥见李从青游戏人间的人生观,悠闲渡日子摆第一,有趣过生活摆第二。 也许是谈及李从青最感兴趣的喜好,也许是皇帝的态度太亲和,他们一句、二句的随意闲聊起来,渐渐的彼此都放松了,不再拘束紧绷,不再有如天涯海角的疏远。 「譬如荧惑守星之象,自古认为是天灾国祸与上位者死亡的预兆,事实上不过是自然规律的运转。」李从青指着星星,非常难得的打开话匣子。「星星无论在天空中如何运行,最后都会回到相同的地方。」 满天星子宛若破碎一天空的冰晶,闪烁着,似乎每颗都埋藏了一个故事。 皇帝发觉,喜欢听李从青慢悠悠的说话声音,微笑倾听。 李从青发觉,喜欢看皇帝那温和得几近温柔的微笑,这使他几乎快忘了他们一个是君、一个是臣。 前几个时辰还在烦恼皇帝对他另眼相看,这会儿聊一聊,便把烦恼抛诸脑后,忘事忘得快倒也是他的特长了,更何况皇帝要用哪另一种眼看他,他也控制不了。懒得多烦恼,不如不烦恼。 他们站着说话,站累了,并肩随兴坐下来。 二人之间静默下来,气氛却不会因为安静而不自在。 只这样悠悠静静地坐着,什么话都不说,也很好。 嗜睡的李从青坐着、坐着,不知不觉睡着了,头一下一下的点着,身子晃了晃,十分大不敬地往身畔的皇帝肩上靠。 皇帝转头凝视他。 二人的脸靠得那么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温暖的呼息,不自主地睇着近在咫尺的红润唇瓣。 你的唇,好吃吗?让我也咬一口尝尝好吗? 想着,克制不住地俯下头,轻轻印上绯色春花……霎那间,连自己都吓了好一大跳,弹开身,刷地霍然站起。 李从青倾身跌在草地上,惊醒了过来,睁开蒙胧的双眼,茫茫不知所以然的仰望他。 皇帝无言瞪视着他,向来温文尔雅、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时显得有些懊恼愠怒,眼神复杂却又深沉若海。 「怎么啦?」李从青眨了眨眼问。 皇帝的喉头一紧,眸中瞬逝过一道不明光芒,表情不怎么好看的别开脸,不再看他,不发一语地转身走开。 「他生什么气啊?」李从青不解的哝哝自语,晃了晃昏昏欲睡的脑袋,倒头又躺下来,用很神奇的速度坠入梦乡。 反正他在家时常常在庭院草地睡,习惯了,没考虑到家中会有人拿被子盖在他身上,而这里是荒郊野外,老天爷不会好心的掉下一床暖被给他。 然而叫他诧异的是,当他隔天醒来时,发现自己不知在何时回到行宫的屋里,亦不清楚是谁带他回来,他的熟睡和昏倒几乎没差别,对外界呈现隔绝的状态。 嗯……会是皇帝吗?嗳,怎么可能嘛! 李从青想错了,带他回房的,正是他认为绝不可能的皇帝。 当时皇帝走开一段距离后,忍不住回头再看看李从青,竟然没起来,躺下去继续睡,直教他又想气、又想笑,懒也不是这种懒法,真是太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了! 秋夜寒凉,不忍心他吃风受冻,只好踅回他身边。本想命令他回行宫,却见他已然睡熟,犹豫了下,弯腰打横抱起他,避开守夜的卫兵,安置于一间空房中,放下他便匆匆离去,不曾稍停。 惯于自我控制的皇帝,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即将失控。 (注)荧惑:中国古代火星名称,荧惑守心为火星与心宿(天蝎星座)重叠的星象。 第5章 李从青和魏小渺一行人千里迢迢,跋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始而接近楚南边境。 当他们入宿驿馆、准备明日再启程进入楚南时,赫见七王爷宋炜已在驿馆等候他们。 「下官李从青见过七王爷。」 「小人拜见七王爷。」 李从青和魏小渺向七王爷拜揖。 「小渺,你终于来了。」七王爷目光灼灼地注视魏小渺,直接把李从青当做虚线人,没看到。 「七王爷,许久不见,皇上特地嘱咐小人代他老人家问候您。」魏小渺极恭敬客套,低垂脸容,不与他的眼睛对视。 李从青站在一旁,明显感受到二人之间诡异的气氛,虽说自扫门前雪惯了,可七王爷一副要将小白兔模样的魏小渺一口吞吃的态势,不替魏小渺解围倒说不过去了。 「咳咳,王爷,魏大人奔波一日了,想必饥饿疲惫了。」李从青不说自己饿了累了,因为七王爷十成十会扫给他一记「干本王爷屁事」的冷眼。 七王爷闻言,这才领他们用餐,他亦入座同他们一块吃饭,不过他看起来是更想吃了魏小渺。 味如嚼蜡的一顿饭草草用毕,魏小渺唤人准备热水浴桶搬至李从青的寝房,要亲自服侍李从青沐浴更衣。 七王爷的脸臭得要命,这才正眼望向李从青,恶狠狠的瞪。 李从青不惊不恐,好整以暇,甚至还想向七王爷炫耀说,有时小渺和我睡同一间房呢,小渺的睡相好甜好可爱哦,嘿嘿嘿……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挑战七王爷的嫉妒心比较聪明。 舒舒服服的洗完澡之后爬上床,破天荒的,他竟然……睡不着?! 翻来覆去的像煎鱼,煎了好一阵,鱼煎焦了,周公还是没上门拜访,索性披件外褂走出屋外,观看星空。 仰望满天星斗闪烁,不由得想起自己和皇帝一起夜观星辰的情景。 他喜欢没骨头似地倚在皇帝怀里,或枕在他腿上看星星,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关于星星的故事。他的皇帝情人总会含着宠溺的微笑,不看星星,看他。 他是否也正在看这片星空呢?嗳,真想他了,要是他不像我一样的想他,回去肯定给他一顿牛脾气好瞧。 这个念头让他忍不住想发笑,他非是骄纵矜傲之人,唯独对皇帝任性得不得了,而皇帝对他竟也万般包容,逆来顺受。(除了在床上之外) 逆来顺受……噗,终究忍遏不住噗哧笑出来,伟大英明的皇帝陛下怎么被他说成小媳妇啦,哈哈! 在心里酿着蜜,稍微缓解相思之苦。 好不容易有点睡意了,返身走回寝房,忽瞟见有一个人从魏小渺的寝房开门跨出,二人撞了面。 「王爷。」李从青向他打揖。 「嗯。」七王爷脸色很难看的漠应一声,仍旧对他不理不睬,擦身而过。 「王爷,下官有句话想同您说,若有得罪,还请您大人有大量。」李从青对着他的背影再道。 「什么话?」七王爷停步斜睨他。 「强扭的瓜不甜,强摘的花很快就会枯死了。」 「哼!」重重一哼,拂袖而去。 李从青回到自己的寝房,再爬上床,拍拍枕头躺好。「睡觉、睡觉。」 终于,周公来敲门了。 次日早晨醒来时,见魏小渺一如往常,已在房中准备伺候他起床。 李从青不经意瞄见魏小渺脖颈上有几片小小的瘀痕,像是吮出来的,他对这种痕迹毫不陌生,皇帝常常在他身上落下这种印子。 漱洗好并穿戴整齐后,他随口道:「小渺,替我拿条领围好吗?」 「是。」 魏小渺从衣箱翻出一条丝绸藏青花纹领围,要替李从青围上。李从青却拿过来,轻轻围绕魏小渺纤细的颈项,遮盖那些暧昧的痕迹。 魏小渺一怔。 「这领围的花色不适合我,你围好看多了。」李从青淡道。 「小人再替大人拿一条。」 「不用了,我刚刚看到领围时才想到我不适合围领围,围起来活像猴子似的。」讪讪自嘲,又道:「我瞧这楚南尽是穷山恶水,满目刁民,没什么意思,咱们逛二圈在哪儿提个到此一游就离开吧。」 「李大人……」魏小渺欲言又止。 「如何?」 「小人可能必须留下来一阵子才能走。」 「皇上叫你留的吗?」 「不是……」 「你自己要留?」 魏小渺不语。 「小渺,你确定你要留下来吗?」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么这几天你好好想一想,无人能勉强你,你也不要为难你自己。」李从青拍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说什么,他是局外人,没立场更没资格介入。 数年相处下来,他知道魏小渺虽然外表纤细,但内里比任何人都坚韧,而且相当聪慧,要不然怎能统管内宫,又将他和皇帝的秘密守得滴水不漏。 这魏小渺的一颗七巧玲珑心,当真要遗留在这南荒之地?算了,不关他的事,做么想那么多,魏小渺是何等人物,用得着他瞎操心吗?过几天便转往二河去看看老三,玩玩一双可爱的小侄儿,然后打道回府。 至少,在冬天之前回到京城。 当年被那位「大侠、壮士、刺客大哥」刺伤后,肩膀到了冬天偶尔一抽一抽的疼,皇帝会替他揉捏,用掌心捂暖畏寒的旧伤。 嗯,冬天前一定要回到家,回到情人身边,叫他抱着自己渡过漫长的寒冬。 ◇ 后来的几次秋猎,皇帝都会召李从青和其他一些文官前去。 李从青的骑术没变好,每回依旧一无所获,可每次都会得到皇帝赏赐的一块肉,让许多人眼红得要命。 而每次秋猎,他和皇帝会于夜深人静时在大草原碰面,简直像背地里偷偷摸摸的半夜幽会,尽管二人只是悠悠淡淡地闲谈些无关紧要的话,有时安安静静地没说上几句,并无任何亲近或逾矩的奇怪行为,可似有意、若无意地,一股暧昧氛围在他们之间悄悄萌发、滋长、盘根错结。 李从青为此感到既困惑、又困扰,有种自己活像女人偷汉子的错觉,着实让他想先哈哈大笑个二声,再抱头大叫我不是女人啊啊啊── 皇帝为此很郁闷,他明明是个稳重如山的人,从不毛燥,更不急色,可如今却有种想将李从青压倒在地、拆吃入腹的糟糕冲动。祖上有明训,一个好皇帝是不能用这种方式把臣子给扑杀吃掉的…… 他们都告诉自己,下回不要再去了,可恨两条腿不听话地往草原移动,把这辈子唯一一次的优柔寡断给了对方。 平静的表面下暗潮汹涌,说穿了,就是一种叫做「闷骚」的东西在发酵。 天气于一次降霜的黎明之后,迅速转为寒冷,不再适合狩猎,李从青终于不用像吃毒药一样的吃肉了,更不用做啥见不得人的事般地和皇帝私下见面,大大松口了气,然而心底却隐隐有一丝丝不明所以的怅然若失。 草原天空几乎让他目眩神迷的星星,成为他这一年发生在秋天的小秘密。 不久,冬天的第一场瑞雪从灰仆仆的天空飘下来。 李从青怕冷,冬日清晨的早朝更是折磨他。大殿中虽放置很多个烧炭火的暖炉,然而他站在最靠近门边的地方,背部毫无遮蔽,冻骨的寒气直往他身上灌,令他不断缩着身子皮皮痤,磕睡虫不是冬眠就是冻死了。 皇帝当然注意到了,尽管没对此有任何吩咐,但魏小渺是何等的七巧玲珑心,隔日便将大殿左右二边的门扉装上,只留中间敞开。 大殿门扉共有六片,非是用推拉开启的,而是整片卸下。早朝时会全卸下来,下朝后才再将它们装回去,冬天也一样。不过从这之后的每年冬天,便只卸下中间二扇,左右四扇皆留着。 魏小渺还特地在李从青身旁多放一盆暖炉,不使他再挨冻。 身后有门扉挡着,身边有暖炉烘着,只差没在地上替他布枕铺被,冬天的早朝变得温暖舒适,冬眠的磕睡虫再度活了过来。 皇帝瞧他又开始打盹,嘴角不由噙起一抹不着痕迹的哂意。 朝廷的春节假期于立春开始放起,直到元宵结束。然而一些位高权重的朝廷命官于这段期间仍不得离京,必须随时等候皇帝的召见。所以说大官其实不是那么好当的,二十四小时随传随到全年无休。 不过这并不包括李从青,尚书省的六部官员除尚书大人之外,只要轮排值班即可,十分清闲,值班官员通常会聚在一起下棋赌牌,打发时间。 正月初九,礼部轮到李从青与二名郎中值班。李从青照样瞌他的睡,二名郎中则到工部去串门子。 正盹得香,忽有人轻拍了拍他,唤道:「李大人、李大人。」 李从青勉强睁开双眼,缓缓坐好,眨眨惺忪的眼望向来人。「魏大人,有什么事吗?」 「皇上让您到白鹄寺一块儿赏花。」魏小渺说。 「微臣领旨。」李从青慢吞吞的起身,慢吞吞的整理衣帽,东摸摸西摸摸。 魏小渺十分有耐心的等候,未出言催促。 立春残雪将溶未溶,气温甚寒,临出门前,魏小渺敞开一件滚毛边紫绒大裘,仔细围到李从青身上,藏羚羊毛编织的质地又轻又暖。 「谢谢。」李从青向他道谢。 「李大人客气了,这是皇上特地吩咐小人给您披上的。」 李从青沉默,随同魏小渺跨出礼部,即便披了大裘,冰冷的空气一吸进肺里,仍教他打了个冷机灵,当下抖擞了起来。 步行半刻,进入白鹄寺,寺内种植的牡丹花已陆续盛开,一朵朵魏紫姚黄争妍竞艳,一片冷香芳尘,繁华绚丽。 魏小渺领他穿过花圃小径,来到一座竹亭前,二年前李从青便是在这儿摘了皇帝种的牡丹献给皇帝。 大绍皇帝每年皆需亲手种植一株牡丹,向大绍的列祖列宗祈愿国运昌隆,此时皇帝正手持一把金剪子,细心修剪亭中一株含苞待放的牡丹枝叶,花苞足有一个娃娃拳头大,可以想像盛开时将如何惊人眼目,艳冠群芳。 「微臣参见皇上。」李从青站在亭外向皇帝福身拜揖。 皇帝未放下剪子,边修整枝叶边说:「这株牡丹是你二年前摘的那秼,原以为那年给你剪了,就不会开花了,没想到连二年都结了苞,开得比以前更好。」 「此乃皇上鸿福。」 皇帝转头望向他,浅浅一哂。「朕每次瞧见它,就会想起那年的牛嚼牡丹。」 「微臣羞愧。」 「朕倒看不出你有何羞愧之情,坦然的很。」 「微臣惶恐。」 「李从青,你认为花是摘了放在房里好,还是任由它在枝头枯萎凋谢的好?」皇帝问,似话中有话。 「回皇上,虽有言有花堪折直须折,然而摘下的花总不如枝头上的花期绵长。」 「所以……」皇帝放下剪子,温柔抚摸花苞。「连盆带土放在房里也许是最好的,不知李卿是否赞同朕这说法?」 李从青沉吟了一下,恭谨回答:「皇上说好,便是好。」 皇帝尚有话想说,却被不远处扬来的传报声截断。「诸位皇子公主及娘娘晋见──」 俄而,三个孩子及数名宫装丽人款款而来。 说起皇帝的妻妾,大抵是后宫三千佳丽的印象,然德治皇帝的后宫并没有美女无数,仅于登基时依宗礼册四妃,尚未立后。往后每年虽依后宫规矩遴选二十四名采女入宫,可只有皇帝临幸过的采女会留下,晋升为贵人或嫔妃。若入宫满一年仍未蒙召幸,则给予赏赐后,原封不动的打包退货,另行婚嫁。 登基六年以来,至今为止只留下五名采女,加上原来的四妃,皇帝目前的老婆共有九名,其中三人为皇帝生下二子一女,与历代皇帝的子女成群比较起来,显然未克尽增报国的义务,也让许多费尽心机送女儿入宫、欲藉此巩固权势的人徒劳无功。 话说回来,有皇帝的后宫妃嫔在,身为男子的李从青不适合在场,向皇帝作揖告退。皇帝却将他留了下来,他只好退到一边去。 皇子公主和众娘娘向皇帝拜礼,皇帝把二岁的小女儿抱起来,二个儿子傍在身旁,妃嫔们跟随在后,一家子十几个人相敬如宾,和乐融融地一起游赏春花。 李从青远远观看,见到皇帝温柔的笑容,美好的天伦景象遥远得像一出戏,心口没来由有一点点憋闷,不是挺畅快。他不喜欢自己有这样莫名奇妙的怪异情绪,宛如有什么酸酸涩涩的,要从胃里涌吐出来。 「李大人,外边冷,请到里头候着吧。」魏小渺过来跟他说。 「不,我要回去了。」李从青淡淡应道,不顾皇帝要他留下的旨意,迳自转身离开。 回到礼部,倒头想继续打小盹儿,磕睡虫却集体离家出走,只好随手拿起待处理的卷宗审阅。 二名去串门子的值班郎中回来时,瞧见素来半醒半睡的他竟双目全开,认真看公文,惊讶得下巴差点掉下来,暗忖,咱们的磕睡侍郎转性了不成? 「李大人,您是怎么啦?」郎中甲问。 「什么怎么啦?」 「下官第一次看见您眼睛睁这么大。」郎中乙说。 「是吗?难怪觉得眼酸。」搁下卷宗揉了揉眼,伸了伸懒腰,眼皮当即掩下一半,恢复平时半开半合的眯眯眼。 「嗳呀,怎么又闭上了?下官发现大人的眼睛其实很好看。」 「是啊是啊,精精神神的李大人看起来也挺俊朗,人模人样呢。」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相夸赞,近乎狗腿了。 难道我平日是狗模猫样或牛头马面吗?李从青心里好笑,懒洋洋的回道:「成天睁大着眼睛多累。」 随口与同僚闲聊,心头那闷闷的、不畅快的感觉仍未消散,此后一直跟随着他,直到元宵节。 李家人于元宵节时和其他人家一样,会扶老携幼至热闹的大街游玩,不过他们几个兄弟姊妹一踏出门槛就四分五散,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老大李从银从不放过可以赚钱的机会,大做应景生意,老三李从玄带老婆孩子逛庙会,老四李从彤不知野到哪儿去,老五李从紫大概忙着欺街霸市,身为老二的李从青只好带着么弟李从白走。 大街挤满人潮,来往游客如织,宝马雕车满路。 李从青牵着小弟随兴游逛,满街花灯如东风夜放花千树,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走着、逛着,没来由心头微微悸动,不觉停下脚步,举目眺望人群,彷佛想在芸芸众生中寻觅到那一个最重要的人。 谁会是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呢?摇了摇头,心中嗤笑自己没事发啥神经,转身欲继续走,刹那,二道视线在喧闹拥挤的人群中不经意地交集、凝结。 谁都移不开视线,天地在这一刹那寂静无声。什么都听不到了,除了自己的心跳与呼吸;什么都看不见了,除了对方。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吗? 「二哥,你怎么了?」李从白扯扯哥哥的手。 李从青返神,敛回视线。「没什么。」 待要举步走开,对方已越过重重人群,近到身前唤他:「李从青。」 「三爷。」李从青恭敬打揖。 不消多说,爱民如子的皇帝微服出宫,到凡尘俗世与民同欢。纵然平民装扮,却仍掩不住天生的至尊至贵,在凡夫俗子间异常的卓尔不群。 「三哥,你别突然走开,要散了怎么好?」六王爷偕同魏小渺及另外二个人慌忙挤过来,围护在宋煜身周。 「六爷。」李从青再向他打揖。 「原来是你,真巧。」 李从青内心苦笑,这巧,巧得令他心头的不明悸动更如捣鼓,不敢直视那人。 然后,一群人便这么走成一块儿了。 真要说巧,还真是巧到李从青啼笑皆非。 他们先是遇到带人沿街兜售花灯的李从银,从几文钱到几十两的都有,可想而知,宋煜这边的人的手里必多了花灯,且是价格最贵的那几个。他一年前曾参加过春祭宴,认得皇帝圣颜,识相的没说穿身份,把生意交给手下,加入他们的行列。 接下来,撞上正教训一个公子哥儿的李从紫,听到他叫嚣着你这不长眼的东西看什么看?还敢看!今天小爷我不把你打得爹娘不认才怪! 李从青很想装做不认识的绕路走开,哪知李从紫眼尖,当即甩开一只鼻青脸肿的猪头向他们跑过来,叫道大哥二哥小弟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未及弱冠的李从紫长得极其俊俏,粉雕玉琢,他一加入,马上让这本来就显眼的阵容更加醒目。 再接下来,李从彤从一间酒馆的三楼窗口对他们招手喊着,大哥二哥五弟六弟,我在这儿呢!话刚喊完,便跃过窗栏跳了下来。 李家兄弟不惊不怕,任由疯丫头跳楼,一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的模样,死活你家的事。 倒是宋炫吓得冲上去,展开双臂英雄救美,接住仙女般从天而降的美丽姑娘。 美丽的仙女不但没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反而美目圆睁地骂他多管闲事,整一枝又呛又辣的小朝天椒。理所当然地,兄妹团聚,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才怪!) 李从青无语问苍天,心忖,最后老三该登场了吧。 果不期然,李从玄一家三口于不久之后出现,自动自发的归队。 这一票人除了李从青与另二个不知名护卫,个个男俊女娇,气宇非凡,活像一群画里走出来的天仙人儿,比炫烂的花灯更令路人惊艳注目。 李从玄的美女老婆一见到宋煜,竟上前亲热地勾住他的手臂,兴奋的说:「三哥,好久不见啦!」 「即然回到京城,怎么不回家?」宋煜说。 「我已经脱离家族了,不好再回去了嘛。」 「当年你自己留书说要断绝家族关系,人就跑了,我们可没人同意。」宋炫接口,啐道:「臭丫头,就看见你三哥,没看见你六哥。」 「六哥,妹妹好想你。」宋熙改而挽住宋炫撒娇,继而从李从玄怀里抱来一个小娃娃,要递给宋炫。「快来瞧瞧你侄儿。」 李从彤倏地横手抢过去,美目又是凶巴巴的一瞪。「这个大男人粗手粗脚的,怕要抱疼了咱们的小心肝。」 宋炫木讷呆觑她,有些傻呼呼地对她笑起来,让李从彤泼辣大骂,你做么对我笑得这么诡异啊!恶心死了! 李从银拉着魏小渺讨论用度支出的经济话题,欲藉机说服内宫总管,将一些日常用品交由李家采办。 李从紫三不五时就恶声恶气对偷瞄他的人怒吼,顺手推倒挡路的人,顺脚踢翻几座摊贩,踩着三七步耍弄小霸王的流氓威风。可惜他长得太好看了,就算摆出狰狞可恶的德性,还是漂亮得不像话,威吓效果没想像的好。 李从白走在他旁边,不停拉着他说,五哥别这样,你吓坏人家了。李从紫哼道,就是要他们怕了小爷我……那边那只死肥猪,对,就是你,再敢盯着小爷我看,当心小爷挖瞎你一双狗眼! 李从青很无言地望着他们,不知该说什么好,总而言之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景况。 「你的家人很有意思。」宋煜蓦然开口。 「让您笑话了。」 「你的性格似乎与他们颇为不同。」 「嗯,连长相也不如他们好看。」 「你长得很好看。」 「啊?」 宋煜注视着他,再一次重复道:「在我眼中,你很好看。」 李从青怔怔地一时接不上话。 「唉,我们家老二其实很聪明,要是能力争上游一点就好了。」李从银忽插话进来。「上回替伟大不凡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挨了刺客一剑,应该要趁机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可他宅心仁厚,没狮子大开口,只得了一个小小侍郎便满足呐。」 李从青懒得理睬做作的唉声叹气,当做马耳东风。 「二哥的性子懒得要死,若不是大哥硬要他参加科举,他可能一辈子当吃饱睡睡饱吃的懒猪一只。」李从彤也凑热闹插嘴。 「哼哼,大哥根本是想卖弟求荣。」李从紫不以为然。 「你哥哥我就是卖弟求荣怎样!」李从银理直气壮。「若是伟大不凡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喜好男色,我定要他屁股洗干净,自个儿厥高送上去哩。」 「大哥你好下流!」李从彤骂道,却笑得很开心,没半点姑娘家的羞怯矜持。 「把屁股送给皇帝做什么?」李从紫不懂。 「老鼠打地洞呗。」宋熙回答,笑得眼泪快喷出来了。 「那会好痛吧!」李从紫双手往后捂住屁股大叫。 「放心,大哥不会要你把屁股送给伟大不凡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你这么笨,皇帝不会喜欢的。」李从银拍拍他的头,不知是有意或无意地,继续口不择言的说:「要送也是送你二哥的,你二哥的脸虽然没你漂亮,但脑袋比你聪明,屁股也比你的有看头多了。」 李从青终于受不了的翻了翻白眼,完全懒得理这个思想龌龊的大奸商,真真是口无遮拦,乱七八糟! 从头到尾默不出声的李从玄犹自默不出声,酷着一张俊脸把手给儿子当鸡排啃。 宋炫憋着脸,想笑又不敢笑。 宋煜的表情未有太大起伏,依旧温和微笑,毫不生怒,反倒觉得有趣极了。从小生长在礼仪严谨的皇宫中,何曾听过这般露骨淫秽的市井粗言。 年纪尚小的李从白听不懂乌烟瘴气的疯话,扯了扯二哥的袖子,认真道:「二哥,你一定要好好辅佐皇帝陛下成为一个仁慈的明君哦。」 总算有人说句像样的人话了。 李从青舒心一笑,说:「哥哥就为你这句话勉强留在宫中。」 第6章 楚南位于国境之南,高山峻野,石谷分布,到这里的人除了赞叹一下大绍山河的壮丽之外,只会有另一种想法──穷山恶水,满目刁民。 以前此处本是独立的部族,后被大绍征服,成为流放罪犯的地方。美其名把罪犯丢来垦荒劳改,实际上是任他们自生自灭,久而久之成为化外之境。 后来朝廷虽然派官驻兵管理,不致于无法无天,但沿习以往桀骜不驯的民风,男人八成八是粗蛮恶汉,女人九成九是刁悍泼妇,走在路上三不五时可以听到「你个杀千刀的!」、「你这恶婆娘!」之类的咆哮,男女无差别格斗当街开场子,鸡飞狗跳好不热闹,谁都没能占上风,也谁都欺负不了谁。 哦哦哦,那女人的九阴白骨爪好生厉害哈! 啧啧啧,这男人的霹雳抓奶手实在太低级了! 李从青每看一回乐趣横生一遍,长年生活在重礼教的京城,男人教导要彬彬有礼,女人约束成端庄娴淑,所以对楚南的恶汉泼妇感到相当新鲜。 当然,京城也会有不识端庄娴淑是啥鬼玩意儿的女人,李家就生养了一个,李从青笑忖,老四那疯丫头应该会很喜欢这里。 尽管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到此巡视,理当受到重视礼遇,但除了七王爷直瞅着魏小渺之外,没几个人把他们放眼里,不兴溜须拍马那一套。李从青毫不介意,没人如履薄冰地跟前跟后,他更乐得自在。 他不认为皇帝真把巡视地方、探访民情的重责大任交给他,他有自知之明不是这块料,老觉得除了要魏小渺到楚南来,似乎有意要他暂时离开京城,代天子巡守不过是合理遣他们出京的藉口。 然而他没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他才懒得花脑筋胡思乱想。 不过既然顶了监察御使的帽子,义务性做做样子还是有必要。李从青打发随行的人去做其他事,自己和魏小渺与坚持随护的二名护卫骑马四处晃悠。 不难发现,这南莽之地在七王爷的整治下,开荒拓野,短短三年已遍目阡陌良田,更且兵强马壮,颇有秣马厉兵的隐发气势。 这也是皇帝要他和魏小渺来此巡视的主因之一吗? 李从青直觉宋炜纵然志气飞扬,可不是对皇位天下怀有狼子野心之人,难道别有用心?若真别有用心,可想而知这心大概用在何人身上,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七王爷对魏小渺虎视眈眈。 为避免魏小渺连骨头都被啃光光,李从青外出走动时都会带着他。 七王爷最初几天牛皮糖的走到哪跟到哪,可他要管这一个偌大的地方,总不能正事都不干天天当跟屁虫,只得牙痒痒的让李从青把魏小渺从他眼皮子下带走。 这天两人一样随处逛逛,偶尔停下来和百姓说说话,听他们用浓重的地方腔音讲述关于此地的种种故事;偶尔寻个景色好的地方玩赏风光,吟风弄月;走累了,便在路旁茶棚稍事休息,倒也惬意自得。 「瞧这楚南自成格局,人民不识天子,只认楚南王,倒像一个独立小国了。」李从青的口吻散漫,话意却令人心惊。「小渺,你说是不是?」 「小人不敢妄语。」魏小渺谨慎回应。 「我记得你的外祖母是楚南人。」 「是。」 「所以楚南也算是你的故乡。」 「小人幼时的确在楚南住过一段时日。」 「这边的亲人都还在吗?」李从青随口又问。 「死了散了,这里没人记得我。」魏小渺的眼眸难掩一抹黯然。 「我还是很好奇七王爷为何要来这儿,小渺,你知不知道?」 「小人确实不知。」 李从青慢腾腾啜口茶,霍地再次语出惊人的说:「说不准,七王爷想把楚南当成聘礼送给你。」 「李大人?!」魏小渺失声。 「我乱猜的,别认真,瞧你脸都白了,要七王爷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不摘下我的头当球踢才怪。」淘气捉狭,又道:「再待个几天,若没什么特别打紧的事,我就打算转到二河去,你呢?」 魏小渺未立即答覆,仍然犹豫不决。 「小渺,你是一个值得敬重的人,不需卑微了自己。」李从青诚挚道。 「做人家奴才的,哪能不卑微,尤其如我一般的阉奴,纵使荣华富贵甚至得权重任又如何,到底还是五体不全的非人。」魏小渺难得坦然说出内心的想法,秀气的容颜泛起一丝苦笑。 李从青听他如是说,不再多言,当尊卑观念已根深柢固时,不是三言两语能轻易扭转。魏小渺所失去的,不止身体的一部份,灵魂同时也被挖掉了一角,身心皆残缺。 忽然,有一点点理解七王爷的烦躁。他喜欢的是魏小渺这个「人」,不是「奴才」,然魏小渺不拿自己当人看,自我价值建立在彻头彻尾的奴才上,自屈卑微,不敢接受七王爷的任何心意,导致七王爷只能用强迫的方式,蛮横地将情感与欲望硬塞给他。 旁观者清呐。 兴许,魏小渺留在楚南是好的,想必宋炜能给他不同的视野与世界,使他再度恢复成一个完整的人。 说到旁观者清,李从青离开京城的这些日子以来,一点一滴回忆他与皇帝之间的种种,蓦然发觉,自己亦是当局者迷,尤其最初还搞不清楚状况时。记得那年元宵节的巧遇,当时他的脑袋根本一团浆糊,被吃了好大一块豆腐都糊里糊涂。 或许是那天的灯火与烟花太美丽,美得让他们目眩神迷。 离开得愈远,看得愈清楚,也思念得愈深刻,一幕幕彷佛只发生在昨日。 哎哎,真想他的了。 想他纵容的宠溺,想他甜蜜的亲吻,想他温柔的抚摸,想他狂野的缠绵……身体不由微微发起热来。 「李大人,您的脸好红,身子不舒服吗?」魏小渺细心关问。 「没,天热。」李从青刷开扇子摇凉。 想想那年的元宵节,假如不是李从银一顿粗俗的话,皇帝会对他的屁股……咳,身体起了兴趣吗?在那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被男人强吻,进而隔天就给人扒个精光,从头到脚被吃得清洁溜溜,半点渣渣都不剩。 那个男人呀,深水静流的外表下竟是奔腾澎湃,汹涌起来的情潮教人招架不住,非得让他扯着一块儿沉沦不可。 想如今当真是完完全全的灭顶,无论是身体或心灵。 心想他了,身体也想他了…… 「真的好热。」手中的扇子晃得更大力了。 魏小渺赶紧也拿扇子为他扇风。 可相思煎熬的欲望来得又猛又急,就算扇得像刮台风,却怎么也扇不熄从体内烧出来的一把热火。 而这把火从那年的元宵节点燃后,火烧火燎的,直到现在都不曾熄灭过。 ◇ 贪看鹤阵笙歌举,笑语盈盈暗香去。 节庆缤纷热闹,游人流连忘返,宋煜及李从青一行十数人浩浩荡荡走在路上,跟随人潮来到河边观赏即将施放的烟花,游人实在太多了,摩肩擦踵,拥塞得水泄不通,他们一个个被人流冲散。 当李从青被挤开时,宋煜忽伸手捉住他的手腕拉回来,扬臂圈住他的肩膀,把他揽在身畔。 李从青整个人被迫挤贴到宋煜身上,由于个子不比人家头好壮壮,登时错觉自己变得小鸟依人,这错觉不禁使他……毛骨悚然,呼吸困难……很想推开宋煜,却难以动弹,除了过于拥挤寸步难行,宋煜将他箍得又紧又密。 才一转眼,二人和其他人完全分散了。 李从青不安的微微僵着,呐呐的提醒道:「那个……三爷,是说时候不早了,您是不是该回家了?」 「不急。」宋煜打回票。 「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小的斗胆请您尽速回府,要是您出了一丁半点的岔子,小的万万担待不起。」 「还没看到烟花。」 「您若想看,只消一声令下,要多好看的烟花都有,不需在这儿和人挤。」 「李从青。」 「在。」 「你是在和我顶嘴吗?」 「呃,小的不敢。」李从青忙低眉顺眼,又不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待烦了,哪敢顶皇帝老子的嘴。 宋煜又想开口说什么,霍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乍起,天空炸开了辉煌夺目的烟花,众人仰头观看,同时「哗!」地发出惊赞。 随即烟花一朵接一朵的绽放,将夜空织成一片目不暇给的绚烂。 「这是我有生以来,看过最美的烟花。」宋煜低头,在李从青耳畔低沉轻语,音色透出魅人的磁性。 温暖的气息拂在鬓边,像猫爪子搔挠耳朵,李从青不禁一颤,感觉自己被揽得更紧了。满目烟花潦乱,碰碰碰的炸着,心脏随之怦怦怦的乱蹦乱跳。 「我突然想到有一个官职很适合你。」宋煜又说。 「什么官职?」 「尚君。」 李从青闻言一惊,侧脸望向他,眼睛还来不及眨,宋煜的嘴忽扫过他的唇。总是半开半合的双眼倏地大睁,不敢置信,皇帝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薄他?! 幸好周围群众的焦点全放在天空中的烟花,没人注意到二个男人一瞬而逝的亲密,然李从青仍吓得不行。 「皇……不……三……三爷……」错愕结巴。 「走吧。」宋煜拉他挤出人群。 李从青头脑浑沌的任由他半拖半拉着走,远离人声鼎沸的大街,当稍微意识到他们来到一处无人的小巷,才刚要开口,背部陡地被强抵在墙上,连吃惊的时间都来不及,嘴便被用力堵住了。 李从青的眼睛二度大瞠,惊诧紧咬牙关,动都不敢动。 宋煜也睁大眼看他,嘴压着他的唇亦不动。 大眼瞪小眼,像在比耐心,看是李从青先开城投降,或者宋煜先抛戈卸甲,二人保持已经不是暧昧可以形容的姿势僵持不下。 彼此的呼息喷吐在对方脸上,荡开一阵阵又酥又痒的异样涟漪。 「把嘴张开。」宋煜柔声命令。 向来是颗软柿子的李从青竟敢抗命不从,双唇抿得更紧,大不敬的死死瞪着他。事实上他脑子杂乱无章,根本无法思考,完全是自我保护的本能。 「真不听话呵。」宋煜不怒反笑,转移目标,蓦然含住他的耳垂,挑逗吮舐。 李从青刹地僵住,头皮发麻,从小到大除了以前养的一只大黄狗会满脸舔他之外,不曾有谁碰过他的耳朵,遑论是这种充满色情的方式。身体止不住轻颤,一股热潮涌了上来,想推开宋煜,双手却被抓住压在两边,动弹不得。 「皇……皇上……请您……别这样……」终于忍不住出声哀求。 宋煜不理会,把唇移回他的双唇。 李从青又急急变成蚌壳,闭得死紧,说什么也不肯让人把舌头伸进去。 宋煜没有粗鲁强迫他,很耐心地轻舔紧绷的唇,宛如品尝一道美味可口的点心。好甜,比想像中的更甜。 李从青觉得……真的好像以前那只大黄狗在舔他啊啊啊── 当他被舔到以为自己的唇会被直接吃了,眼角馀光瞥见三个人向他们飞快跑来,定睛一看,是魏小渺及另外二名侍卫。 太好了,救星到啦! 「皇上,魏……唔……」 机不可失,宋煜趁隙叩关成功,侵入更柔软甜蜜的口腔里。 魏小渺三人看到主子正如狼似虎咬着某人的嘴,猛地五步之外顿住,并未上前劝谏阻止,齐齐转过身去,一方面非礼勿视,一方面用身体替他们护卫掩藏,不使他人窥见。 不是救星,是帮凶。李从青好想哭,心道,假如皇帝想在这里把他生吞活剥,他们大概还会拿大布来替他们遮护吧。倘若他挣扎反抗抵死不屈,说不定还会帮忙压手压脚,好让主子能顺利开动,大快朵颐的吃饱喝足。 真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李从青自暴自弃,放弃无谓的僵持抗拒,身体松软了下来,随皇帝高兴怎么亲就怎么亲。 宋煜感受到他的放松,情不自禁,暴风骤雨地吻出一股狠劲儿来,又吮又啃地咬痛了李从青的唇。 李从青从未经历过如此狂热的吻,吻得他头昏眼花,忘记该如何呼吸,一口气堵得他脸庞胀红,几乎快要窒息了。 直到宋煜发现他快昏倒了,才离开他。 李从青赶忙大口将空气吸进肺里,浑身无力的微微打抖,嘴唇湿湿的感觉令他下意识抬袖欲擦拭。 「不准擦!」宋煜轻喝,手指摩娑更加红艳湿润的唇瓣,问:「李从青,朕封你做尚君可好?」 李从青还微喘着气,一会儿才有办法说话,发出微弱的声音:「回皇上,小的无德无能,担不起如此大位。」 「不是要你把屁股洗干净,厥高送给朕都肯吗?」 「那是家兄,如果皇上想要家兄的屁股,家兄想必是求之不得。」 「你不愿意?」 「皇上说笑了。」 「你仔细瞧,朕像是说笑的样子吗?」宋煜勾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看清眼中不再掩饰的热火。 李从青却垂下眼睑,用不长但浓密的睫毛隔开彼此的视线,勉强回复冷静,言不由衷的应道:「皇上圣颜凡人难以逼视,下官深感惶恐。」 「没想到也是个倔人儿。」宋煜的微笑那么和煦,目光却炯然如炬,透出势在必得的深沉坚决,徐俆说道:「李从青,朕不会强迫你。」 「皇上圣明。」 「但是,也不会放过你。」 李从青心里不由一声叫苦,恭身折腰打揖:「时候已晚,微臣恳请皇上尽速回宫,恕微臣先行告退。」不待应允径自匆忙转身,脚底抹油赶快落跑,免得真被当场给扒皮拆骨,生生吃了。 「记得要把屁股洗干净。」宋煜朝他显出狼狈的背影说道。 李从青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失足跌跤,跌跌撞撞的快步走远。 宋煜目送他没入人群之中,眸光在夜色中一闪一闪,跳跃二蔟小小的火苗,许久未曾如此兴奋,深蛰体内的欲望一波波涌动。 如此这般,既然已明白内心的渴望,何需再对异常的心猿意马困扰与懊恼,他是天子,是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那个人,没有什么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李从青,李从青,朕会期待你的屁股呵。 反观李从青,神智浑浑沌沌,一路恍恍惚惚地回家。 李从银已经先一步返家,见到老二比一般时候都更恍神,双目迷茫,脸颊晕染二朵不自然的红云,还有那比以往更鲜艳欲滴的唇瓣,似被狠狠采撷了一番。 嘿,这是怎么啦?李从银绕他转来转去的打量,左瞧右瞧上看下看,咂嘴啧啧出声,跟审视货品时的市侩嘴脸没两样,掂掇有多少价值。 「做么这样看我?」李从青仍一脸迷糊,没来由有点心虚。 李从银摸摸下巴,道出度量结论:「啧啧,我一直以为咱家最值钱的是老三和老四,没想到最奇货可居的,是你。」 李从青慢半拍呆了呆,半晌才反应过来,登时升起几分愠意,很少见的提高音量冲口道:「老大,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 「商人只要有利可图,哪管厚不厚道,我只不过稍微老王卖瓜一下,可没强迫推销,何况人家买不买帐不是我敢强逼的。」俊脸堆满如阳光刺目的奸笑,拍了拍弟弟的脸颊,讪讪调笑:「乖,听哥哥的话,把屁股洗干净好好等着吧。」 简直官逼民反,逼良为娼! 「你怎么不自己先洗干净送上去!」 「我也想啊,可惜人家已经先瞧上你的呗。」李从银耸耸肩,语重心长的惺惺作态道:「我说老二呀,给那人瞧上眼是想躲也躲不掉,只能当成天上砸下来的福气,咱们李家就靠你的屁股来光宗耀祖了,你可得忍辱负重,任重而道远呐。」 光宗任重个鬼,他还阖家光临咧!李家祖先要地下有知不肖子孙卖屁求荣,不从棺材里气到跳出来发羊癫才怪! 「唯利是图!没良心!」八百年没发过脾气的李从青为之气结。 「良心是啥呀,能吃吗?拿去当铺能换几文钱?」李从银嬉笑讽谑,良心这玩意儿早早拿去喂狗了。 气死!李从青哪斗得过老大的巧口利舌,扭头往自己的院落忿忿跨去。屁股!屁股!屁股!再有人敢跟他说这二个字,不管是谁他都翻脸! 回到寝居,气呼呼的爬上床,钻进被子整个人埋起来。 睡觉快睡觉,一觉醒来什么鸟事都没了。不断做着自欺欺人的心理建设,可嘴唇口腔甚至耳朵都还残留亲吻的触感与气息,心思乱糟糟,分不清是恐惧或迷乱或什么不当有的情绪,抑不住发热的身体蜷成一团,之前被刺客挟持时也没这样惶惑无措。 怎么会这样?皇帝为何会突然强吻他……天啊,伟大英明的皇帝陛下竟然吻了他……好可怕……而自己竟然会身酥骨软,到最后甚至不旦不觉得恶心,反而差点沉醉下去……娘呀,实在太可怕啦…… ◇ 次晨,新一年的首日早朝。 这天通常不会商议大事,众臣依惯例轮流上前对皇帝说吉祥话,以示开春吉祥,期许这一年的朝政稳当顺利。 皇帝本以为李从青会吓得告假,不敢上朝,岂知仍看见他站在最后头,仔细想想,这人虽贪闲散漫,可是不曾缺席,尽管他几乎没在殿上发过言论,皇帝不禁对他又产生了一层刮目相看。 李从青的头比平日垂得更低,肩膀佝佝缩缩,恨不得把自己卷得小小,不让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尤其是高坐龙椅的皇帝。 偏偏皇帝今日最注意的人就是他,看得出来他今天没打瞌睡,比平时清醒许多。忆起昨夜惊心动魄的吻,只觉意犹未尽,真想把他整个人都吃掉了才满足。 「愿吾皇千岁长青,大绍万世不朽。」李从青是最后一个上前说吉祥话的人,脑袋低得不能再低,说完即快快退回原位。 殿上臣都说完了,再等皇帝也讲句勉励的话回覆群臣后,即可散朝。 「朕亦愿诸卿心念苍生,胸怀天下。」皇帝说,然后悠悠再道:「朕近来想任命尚君一员,众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满殿喧哗,众人面面相觑。 李从青微乎其微抖了抖,身子缩得更小,恨不得挖洞把自己埋进去。 说到「尚君」,此职原本是个正正当当的官位,设立初时用以帮办皇帝大大小小的事,上至草拟国家决策,下至吃穿用度,换言之就是皇帝的贴身秘书,只听任皇帝行事,不参与朝堂议政。 乍似有名无权的虚位,然而却是最靠近皇帝的人,且得任尚君者,必为皇帝最信任之心腹,无事不能谈,因此对皇帝的决策想法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而这人通常由皇帝依自己的心意任命,喜欢谁做就谁做,后来有几个皇帝册立同性情人为尚君,正大光明的同进同出,为这个官职染上南风色彩,加之历任尚君大多是美男子的巧合,形成往后只要是当尚君的人,都会被猜测是不是皇帝的那个那个。 一般正常男人哪能忍受断袖污名,不愿担任此职,久而久之,这个职位变成可有可无,不是每任皇帝都会任命,若有任命,十之八九是皇帝的那个那个。虽说名义上仍是从一品的官(大绍只有皇帝一人为正一品),可真实地位与妃嫔差不多,均为皇帝的枕边人,差别在于妃嫔是明媒正娶的妻妾,尚君是心照不宣的情人,且原本该做的职事都免了,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最大闲官。 「敢问皇上属意何人?」一名老臣小心翼翼的询问。 这「属意」二字本身就带了暧昧意味,于某种程度的解释上,可与「钟情」、「恋慕」视为类同等义词。 「这人嘛……」皇帝的目光在殿上扫视一圈。 众臣心头小鹿乱撞的心道,皇上看我了!皇上看我了! 只有李从青心中呐喊,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皇帝似有若无的笑了笑,不再针对此事多言,便道退朝。 李从青大大松口气,可这口气没能松多久,魏小渺于殿廊唤住他,私下对他说:「李大人,皇上召见您,请随小人来。」 大难临头的预感当头罩下,李从青悻悻然的想,如果他晕倒装死,不知能否暂时逃过一劫……唉,别傻了,就算他真的晕倒快死了,人还是会被抬过去,不是剥个精光抬上龙床,就是直接穿上寿衣抬进棺材…… 唉唉,一场官司一场火,任你好汉没处躲,如同李从银昨天说的,被那人瞧上了眼,还能躲到哪里去? 李从青乌云罩顶,感觉……屁股似乎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第7章 (限) ※本章列为限制级,未满18岁的小朋友请不要偷看哦~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八卦山── 张三,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跟别人说,若传出去了,怕要掉脑袋。听说皇帝和礼部侍郎有私情,嘘──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呀! 真的吗?放心好了,这种事我哪敢多嘴,又不是活腻了……刘五,我刚刚从李四那听到一个大消息,看在咱多年邻居的份上,我偷偷告诉你,不过你别跟别人说哦,会拔舌头的…… 剑妖婶,张三告诉我一件不得了的事,你多送我二根葱,我就偷偷跟你说。 甭说,是不是皇帝和礼部侍郎那事儿啊?老娘知道的比你多着了,你再买条萝卜,我偷偷说一点别人都不晓得的事给你听,只要你不跟人讲,不用怕被抓去浸猪笼…… 流言流言,流来流去的言。 虽说谣言止于智者,偏偏八卦魅力凡人无法挡,每个人都说自己不会再跟别人讲,可才一回头,便心痒牙痒舌头痒,忍不住偷偷和另一个人分享秘密。一传十、十传百,流传速度比瘟病更迅速、更广泛,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人人八卦乐无穷。 就这样,东家婆婆偷偷告诉西家嫂子,西家嫂子再偷偷告诉北家姨妈,偷偷口耳相传着,不久,某二人有私情的小道消息甚嚣尘上,甚至连「礼部侍郎其实是女扮男装」、「离开京城是假,躲起来生孩子是真」这类离谱说法都纷纷出笼,说者无不振振有辞,口沫横飞讲得跟真的一样。 不过二个当事人都没承认或否认,也没人敢当街大肆谈论,所以目前为止,一切都只在「听说」阶段,每个人都拉长耳朵,引颈期待突破性的发展。 「三哥,您知不知道,您和李从青的事已经在外头传开了?」宋炫特地跑来跟皇帝报告此事。 「朕听说了。」皇帝神情淡然,波阑不兴。 「是说有些传言……咳咳,荒谬至极。」宋炫用咳嗽掩饰笑意。 「女扮男装参加科举?」 「不止,还有说小公主其实是李从青生的,太可笑了!」 「呵,是吗?」轻笑一声,心道,若李从青真能生育,定要他生十个八个,最好所有的王子公主皆为他所出。「还有吗?都说出来给朕听听。」 「三哥,我怎么觉得……你挺乐的。」 「这般有意思的说法,朕不是天天可以听到。」皇帝大方承认,那些荒唐的传言不但没有激怒他,甚且娱乐了自己。 宋炫于是说出收集到的流言,极尽荒誔之能事── 有说李从青是当年牛嚼牡丹的那株牡丹,感念皇帝栽培之恩,修炼成人,以身相许;又有说当年春祭宴的刺客,唯恐皇帝为花妖迷惑,欲为民除害,岂料李从青不是妖精,乃天帝遣下凡的花仙,有多路神仙相护,才会行刺失败;还有说李从青不是女扮男装,而是雌雄同体,因为是株花嘛,并替皇帝生下一个小公主,功德圆满,皆大欢喜……所有怪力乱神的穿凿附会多数集中在李从青身上,大抵而言算是好的。 花仙与天子禁忌相恋,天上人间朝朝暮暮,真个是感人肺腑,动人心弦,春心荡漾,艳色无边…… 太平盛世的人民果然吃饱闲闲,想像力一个比一个丰富浪漫,凭空杜撰的流言精采万分,情节犹如镜花缘加西厢记加琵琶记,天马行空,高潮迭起,汇总起来足够写成一部章回小说戏曲,保证叫好叫座传唱后世。 当然,必定会有趁机诋毁的,大多是满腹墨水的读书人。没错,就是那些曾骂李从青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愤青,指摘他以男儿之身魅惑主上,谴责他伤风败俗,痛斥他违逆天理,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等等等,激愤得好像李从青杀了他全家、抢了他老婆一样,而不单单只是和皇帝谈恋爱而已。 总之,流言传之不尽,满城绘声绘影,并逐渐往外地散播开来。 皇帝笑不可遏,补充一则:「李从青此次出京,实是为朕到昆仑仙山求长生不老药,以期能生生世世永恒相守。」 宋炫反倒不怎么笑得出来了。「您不怕他听到之后会受不了?」 「他不会受不了,只会怕麻烦。」 「您就真的对他这么放心?」 「他不是女人,不会让自己哭哭啼啼的受委曲。」皇帝说。 宋炫明白皇帝老哥对任何事都胸有成竹,便不再置喙了。 不期然,侍官匆匆进入呈报:「启禀皇上,太后娘娘回宫了。」 皇帝立即起身,与宋炫相偕走出御书房接驾,恰好迎面走来一名绫罗素雅的妇人,年约四旬,眉目身姿风韵犹存。 「孩儿叩见母亲。」二人上前,单膝点地行大礼。 「吾儿快快平身。」太后扶起二个儿子,虽未着凤冠霞帔,仍显出十分的雍容华贵。 「母亲,父亲怎么没同您一起回宫?」宋炫问。 「他绕到另一个地方瞧个人。」 二兄弟暗暗对视一眼,心知肚明瞧谁去了。 「来来来,咱娘儿三人好久没见面了,让母亲好好看看你们。」太后拉他们进御书房,挥退其他人,与儿子们嘘寒问暖,久久未提及流言一事。 一直聊到晚膳时间,母子三人一块进膳,太后连连替他们挟菜,充份表现丰沛的母爱,不似皇家严肃拘礼,温馨如一般平民家庭。直到,她陡地天外飞来一句:「煜儿,礼部侍郎的味道有这道红烧蹄筋好吃吗?」 宋炫嚼到一半的的红烧蹄筋差点喷出来,捶胸呛咳个不停。 宋煜没矢口否认,用与平时无异的平静语调回答:「清淡许多,但更合孩儿的口味。」 「吃多久啦?」 「回母亲,六年。」 太后注视着皇帝儿子。「你是认真的?」 「是。」 「既然如此,为何不给个正式名份,岂不委曲人家了。」太后敛起慈爱的笑容,露出责备之色。「若不是外头已流言满天飞,你还要瞒天过海到几时?」 「母亲,不是三哥不给名份。」宋炫悻悻插嘴,试图替兄长缓颊。 「这么说来,是人家不愿意罗。」猛地桌案一拍,慈母翻脸变严母。「说,你是不是色令智昏,强抢民男?」 二兄弟放下碗筷,乖乖聆训,大绍最有权势的两人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自家太后娘。 「孩儿不敢。」宋煜依旧音色淡定。 「是不敢欺上瞒下?还是不敢强抢民男?」 「母亲,三哥没强迫他……」 「你给我闭嘴!还有你,竟敢为虎作伥,助纣为虐,那礼部侍郎还是你的二舅子呐!」茅头转向宋炫,劈头盖脸一顿骂。 遭受池鱼之殃的宋炫咋舌,头抬都不敢抬一下。 宋煜神色不变,和声对母亲开诚布公:「母亲,孩儿与他两情相悦。」 「先不提男人跟男人苟且成何体统,君臣乱伦大逆不道!」太后声色俱厉的怒指。「你你你……你想气死我不成?」 「母亲请息怒,孩儿明知男子相恋不见容于世,然与他已相爱至深,一体同命,请您谅解。」宋煜真诚坦言道。 太后绷着脸瞪他半晌,忽地噗哧一声笑出来,瞬间变换表情。「相爱至深,一体同命,这样肉麻的话亏你说得出口,为娘都要替你脸红了,不愧是我的儿子哈。」 兄弟俩松口气,他们的太后娘性情淘气,偏好捉弄人,变脸跟翻书一样,十三个兄弟姊妹无论是不是她亲生的,个个从小给她玩到大,着实对她又敬又爱又怕。 「母亲,三哥和他真的很相爱,连我看了都羡慕呢。」宋煜忙不迭的帮腔。 「你懂什么,回家抱你自个媳妇儿去。」太后赏给他一个爆栗。 「对了,母亲,您的儿媳妇怀第二胎啦!」 「那你还杵在这做什么?快滚回去侍候你老婆!」 「是,孩儿马上回去!」宋炫得令,顺理成章逃之夭夭。 太后转回来,叹喟一声。「哎,怎么以前都不知道你喜欢男人,未免藏得太好,把大家都蒙住了。」 「孩儿以前的确不喜欢男人,直到碰上他。」 「后宫可要另辟南雅阁?」 「不需要,孩儿只想要他一个人。」宋煜说。「母亲,孩儿与他确实真心相待,绝非一时情迷。」 太后见儿子眼神认真,态度坚定,再问道:「这是你至今尚未册立皇后的原因吗?」 「是。」宋煜坦诚不讳。「若他是女子,孩儿必定立他为后。」 「就算无法立他为后,亦可封他做尚君不是吗?」 「孩儿不愿强迫他成为尚君。」 太后点点头,正色道:「强抢民男也好,两情相悦也罢,煜儿,皇帝没有资格拥有个人隐私,你的一举一动都是国家大事,千万百姓全看着,你不仅要对礼部侍郎负责,更要对天下人负责。」 「孩儿明白。」 「你有何打算?」 「等他回来。」 「何时回来?」 「回母亲,孩儿不知道。」 太后娥眉轻蹙。「你在玩欲擒故纵的游戏吗?」 「没有。」 「你打小老成持重,五岁就比你父亲更有皇帝样儿,不管做什么都不需旁人多事多心,自有你的道理,说好听是深谋远虑,说难听就是心机深沉,为娘不管你在玩什么把戏,总之不准搞成悲剧结局。」太后谆谆诫道。「记住,你是天子,是皇帝,不是山寨土匪大王。」 「母亲,孩儿与他之间绝不会有任何悲剧发生。」 宋煜望向窗外,望向远方,目光穿过千山万水,望向看不见身影却深植内心的慵懒情人。他不会允许悲剧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要生生世世,永恒相守。 二天后,流言终于进展到「皇帝坦承和礼部侍郎的关系」,京城炸开了锅。 潮流所致,男女老少人手一本南风小说,尤以隐晦影射皇帝和礼部侍郎的书一窝蜂面世,短时间竟造成洛阳纸贵的局面。 大绍王朝对文化出版事业的管束不甚严厉,不兴文字狱更不会焚书坑儒,只要不引发民心动乱或太夸张的直接指名道姓,无伤大雅,大多睁只眼闭只眼。 李从银手下的纸行书铺当然趁机海削一笔,他可以如数家珍的告诉你,哪几本书是抢手货,《花仙缘》、《牡丹艳想》、《皇上我不要》,排行榜第一名叫《陛下与我的那些风花雪月》,书名及内容愈直白香艳的,销售量愈火热朝天,而这些书全由他养的作者所撰写,全部未满十八岁请勿观看。 ◇ 来,再把时间调回六年前元宵节后的早朝首日,《陛下与我的那些风花雪月》的开头篇章。 话说散朝后皇上私下召见李从青,李从青只得绷紧神经,夹紧屁股,战战竞竞随魏小渺至御书房觐见。 「启禀皇上,李大人来了。」魏小渺领李从青进入御书房,遣退其他内侍,亲自替皇帝研墨。 「微臣参见皇上。」李从青站得远远的,这是他首次单独被皇帝召进御书房。 「走近点。」皇帝的视线未离开奏折。 李从青依言近前一步,小小一步。 「再近些。」 再往前,仍是一步小小。 「到朕前面来,抬起头。」 李从青心里叹口气,举起沉重的双脚移至御岸之前,抬头,睫毛仍是低垂,不敢直视皇帝。 皇帝这才望向他,瞧他一副要上刑场的模样,微微一哂,以缓和轻松的口吻,闲聊般地说道:「也不知怎地,朕以前并不觉得你好看,可怎么愈看就愈觉得你好看呢。小渺,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回皇上,俚俗有句话,情人眼里出西施,也许用在李大人身上不大对,但也相去不远吧。」魏小渺恭谨回道。 这话让李从青别扭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冲口道:「皇上,您若想找人逗趣寻乐子,该找像楼大学士那样的绝色美男子才真正有意思。」 「楼卿已是太多人眼中的西施,朕无意与他们争抢。」 「只要皇上说一声,谁敢同您抢人。」 「那倒真没意思了。」 「也不会有人和您抢微臣,一样没意思。」 「没人同朕抢,朕可以省心不少。」 说到底,就是要李从青这个人就对了。 李从青被堵得无可应对,心里叫苦连天,想自己要姿色没姿色,要才能没才能,一整个善可陈十分无趣,实在想不透皇帝究竟看上自己哪里了,实在很想向皇帝谏言,叫御医诊断一下他的眼睛是不是出了毛病。 「朕想给你好差使,你倒怕起来了。」皇帝说。 「微臣无才无德,担不起大任。」 「没人期待你担大任。」皇帝的眸光盛满兴味。「除了想把你的屁股卖给朕的令兄。」 怎么老提这个啊!李从青差点跌倒,心中大声叫苦,老大真要害他屁股开花了! 「李从青,你可愿意成为朕眼中的西施?」皇帝温声再道。 李从青心跳加快,直觉想说不愿意,但又很没用地吭不出一声。他没有那种宁死不屈的硬骨头,更且对皇帝有种奇异的不由自主的软弱,抗拒不了。 「到朕身边来。」 魏小渺放下墨条退到一边,李从青迟疑了下,绕过御岸来到皇帝身旁。 皇帝拉他坐到腿上,姆指摩娑鲜润的唇瓣。「你是第一个让朕觉得懊恼与冲动的人,朕说过,不会强迫你,但也不会放过你。」 近于狎昵的亲腻触碰令李从青一颤,僵硬挤出声音:「皇上当真想要微臣的……咳……屁股?」 「目前似乎是如此。」 目前,那以后呢?李从青不由得苦笑。「恕微臣大胆直言,皇上的这句话很残忍。」 「你认为朕只想把你当玩物?」 「喜爱时捧在手心视若珍宝,不喜爱了便弃之如敝屣,所谓玩物不就是如此吗?」李从青脱口道,语气近乎质问。 「你外表看似懦弱,内里却藏着反骨的勇气,也许这才是你真正吸引朕的地方。」皇帝捧住他的脸,凝视他的眼。「你的眼中无君无臣,无欲无求,朕想知道,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你,一旦在乎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李从青,你真正执着过什么吗?」 李从青语塞,想想他打从出生至今,真没有过绝对的执着,对任何人事物都采得过且过的态度,有水喝水有粥吃粥,没有原则就是他的原则。这是最轻松的生活方式,可这种生活方式让他的生命显得空洞。 皇帝的话促使他回顾思考,虽然浑浑噩噩的生活很适合他懒散的性子, 但确实无聊得要命,和行尸走肉相差无几,简言之就是吃喝拉撒混吃等死。 是不是,该有所改变呢? 皇帝不急着就地把他扑倒,也没给他太多犹豫转圜的时间,在他耳畔轻声令道:「今夜听夏楼候驾。」 低沉的音嗓充满诱惑,当英俊迷人的皇帝陛下欲诱惑一个人时,有谁能抵挡得住? 李从青又颤了颤,耳根发热。「皇上说过不强迫微臣的。」 「只要你说不愿意,朕绝不会强迫你。」 废话,谁敢在您天皇老子面前说不愿意啊!李从青有股翻白眼给他看的冲动,当然,他不敢。 皇帝放开他。「先回礼部去吧。」 「微臣告退。」 「记得把屁股洗干净。」冷不妨又提醒道。 才走二步的李从青狠狠踉跄险些跌跤,痛恨死身体的这个部位了,霎时恼羞成怒,竟忘了君臣尊卑的回头瞪一眼,抬头挺胸大步走开。 皇帝见状,忍俊不住朗声大笑。「小渺,李从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不是吗?」 「皇上说的是,小人很久没看过皇上这么开怀了。」 「朕平时不开怀吗?」 「没有,只是没有和李大人一起时这么轻松适意。」魏小渺由衷道。「小人愿皇上能开怀一辈子。」 皇帝但笑不语。 退出御书房的李从青很想不顾一切溜之大吉,可他还是乖乖回到礼部,忐忑坐立难安,卷宗翻过来、翻过去,半天没批好一折。 礼部同僚没见过他这样烦躁不安,反常的没打瞌睡,纷纷关心问他怎么啦? 他勉强笑笑说没事,心里却焦虑的想,他刚刚大可跟皇帝说不愿意,德治皇帝不是昏君,不会因为他的拒绝就砍他的头,大不了丢官罢了,可「不愿意」三个字怎么就哽在喉咙,一直吐不出来?是不是,其实他也在期待什么? 期待?!噗──猛地一口茶喷出来,哪个正常男人会期待自己屁股开花呀!李从青懊丧得直抓头发。 同僚被他莫名奇妙的突兀动作吓了一跳,他今天真的很不对劲。「李大人,您今天身子不舒坦吗?要不要告假提早回家休息?」 他是很想躲回家啦,可躲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而且那可是抗旨大罪呐。唉唉,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哪敢不低头。 「不用,我出去走走。」李从青心神不宁地飘出去,在外头的庭园绕来转去,回想入朝为官这二年间与皇帝的互动,全是从春祭宴后才开始,几次秋猎时,他怎么没发现皇帝每次看他的眼神愈来愈深沉,愈来愈像想把他吃掉。 不期然想起那些烤得香喷喷的御赐兽肉,原来,皇帝想把他喂得肥滋滋、油嫩嫩之后,再择个良辰吉日宰来吃……怎么办怎么办?他不想屁股开花,可又不敢反抗…… 「啊啊啊好烦啊!头痛死了,不要想了啦!」李从青抱头跺脚大叫。 「李大人,你怎么了?」隔壁户部的耿百佐恰好出来,看到李从青一个人在那发神经。 「耿大人……你看我怎么样?」忍不住问道。 「什么怎么样?」 「如果你是男人,呃,你本来就是男人,你会看上我吗?」 耿百佐顿时登登登倒弹三步,脸上黑线如飞瀑。「李大人,你你你……我我我……我不好这口!」 李从青愣了愣,忙道:「你误会了,我不是……」 「抱歉,我还有事要忙,再见。」耿百佐飞也似的跑掉了。 这下换李从青黑线直直落。啊咧,被误会了……唉,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总归难逃此劫,再怎么焦虑也没用,还是先小睡一下好了,累死了。 连烦恼都懒的李从青回到礼部,终于回复正常的打起瞌睡,和周公诉苦去。一个不安稳的午觉瞌到傍晚,直到魏小渺再度亲自来领他,他真想就这样装死一了百了。 「李大人,恕小人多言,皇上给您一天的时间考虑,如果您真不愿意屈从,这躺您可以不跟小人走。」魏小渺说。 「我……」不愿意三个字又生生卡住了。奇怪,他到底在矛盾什么? 结果,还是身不由己的跟魏小渺走,穿过御花园,朝位于御书房不远处的听夏楼走去。听夏楼建于摇光池中央,楼高二层,悠静雅致,皇帝处理政务累了时,便就近过来休憩,偶尔于此过夜。 跨上连接听夏楼的九曲桥,李从青的脚一步比一步拖拉,乌龟一样慢慢爬。魏小渺没催促,耐性地配合他的速度。 终究跨入听夏楼,步上皇帝用来休憩小睡的二楼。 皇帝并没有在那里等他,想必仍忙于政务。一个好皇帝该是什么样子,德治皇帝就是那个样子,不是会因私情而抛置国事之人,这点让李从青稍稍安心一点,至少不用背负佞惑皇帝荒废朝政的罪名。 不过皇帝遣不离身的魏小渺伺候他,可见其重视程度。魏小渺虽为宦官,然身为皇帝的近侍亲信,又是内宫总管,实质地位严格说起来比李从青高,可眼下却如下人般亲手伺候他,完全没有为此显露丝毫不悦,温和谦卑地伺候他进用晚膳,沐浴更衣,样样件件皆细心灵巧,令人如沐春风,于是李从青渐渐放松,与他淡淡闲聊。 魏小渺特地在晚膳中给他喝了宁神汤,好让他能放松紧绷的身体和情绪,并陪他说话,直到见他显出昏昏欲睡时,轻道:「李大人,您先歇息吧。」 「皇上还没来,我哪敢先睡呀。」软软的声音充满困意,身心松懒,没查觉自己已不再害怕皇帝的到来。 「皇上不会怪罪您的。」魏小渺扶他躺上宽大舒适的龙床。 喜欢睡觉的李从青头一沾枕,睡兴更浓,早忘了屁股开花这回事,长舒一口气,纵容自己浅浅小眠。 魏小渺安置好李从青之后,来到御书房回报皇帝。皇帝早已处理完今日政务,正召见一名御医,要御医说明龙阳欢好该注意的事项。他多少听闻过龙阳之事,亦曾在书上看过一些,但未曾亲身经历,不希望李从青在恐惧与疼痛之中接受他。 皇帝问的问题相当引人遐思,但表情一如既往的静穆,即不扭捏,更无猥琐之色。御医不能好奇更不敢轻慢,正正经经从人体构造、事前准备、事后清理详细讲解了一回,并唤人到御医院拿来润滑油膏呈上,再补充道,欢合姿势与女人一样,只是男子肌体不如女子柔软,若过于弯折拉扯,可能会造成筋肉扭伤等等人体工学问题。 魏小渺待御医退下,才来到皇帝身边,低声说已服侍李大人先睡下了。 皇帝点点头,拿着御医呈上的二只青花小瓶,移驾听夏楼。 李从青躺卧在那儿,那么的安详恬适,皇帝甚至不忍打扰他的睡眠,坐在床沿静静凝视这个平凡无奇、唇若春花的男人。 皇帝忍耐了一天,强抑跑去礼部把李从青就地正法的冲动,让他做好心理准备,还召御医解说龙阳之事,这样体贴的心思以往未曾给予哪个妃嫔,如今却放在一个男人身上,连自己都不禁几分意外,心中一片柔软。 俯身,亲吻他的唇,在他耳旁低喃笑语:「李从青,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没醒来,朕今天就暂且放过你可爱的小屁股。」 不知李从青是幸或不幸,他睡的并不沈,皇帝的亲吻唤起半睡半醒的意识,蒙胧间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可听不清楚说什么,下意识睁开一条眼缝,迷懵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如梦呓咕哝道:「唔……皇上,你来啦。」 睡的迷迷糊糊的人哪里记得君臣之礼,毫无警戒或恐慌,十分憨然可爱,点亮皇帝眼中的光芒,炽烈噬人,说:「看来,你注定是朕的。」 唇再落下,火热狂野的咬吮,将李从青吻了半个清醒。 李从青瞬间僵了僵,没推拒挣扎,身体还在睡眠的软绵状态,然心跳呼吸刹地急促起来,身子发颤发热。 皇帝褪下他宽松的薄袍,露出不常接受阳光的白皙肌肤,唇舌蜿蜒而下,细密如雨洒在略显纤瘦的身体上,用温柔的霸道引燃火花。 唇舌流连到下腹,忽地将他翻转趴卧,牙齿细细啃咬二团粉嫩嫩的臀尖。 李从青惊吓得完全清醒了,腰一颤一颤的跳动,脑子却反而更空白,无法思考,止不住浑身哆嗦,承受铺天盖地的欲火在他身上延烧,电流一波波激荡流窜。 皇帝掰开他的臀缝,露出神密的谷间,色泽粉红,形如花蕊。「谁能想到你这里会这么漂亮。」 漂亮?屁眼哪里还有漂亮的啊!李从青本能的夹紧,却被更用力掰开,一览无疑地曝露在赤热的视线下。 「不要看了……」李从青把脸埋进枕褥,羞耻得好想死了算了,身体更加烧烫,像快被皇帝的眼光烤熟了。 岂止看而已,皇帝伸出手指触碰、抚揉。 感觉到手指钻了进去,李从青的腰跳颤得更厉害了。 晓得他怕痛,皇帝抑制着体内叫嚣的欲望,温柔的爱抚他,用大量的润滑香脂开拓他,但初承雨露的疼依然避免不了,李从青在被进入的时候痛呼一声。 事实上,身体并没怎么痛到受不了,宁神汤加足够的爱抚与润滑,让他的身体放松柔软,然而巨大侵入的穿刺感对他而言恐怖得要命,吓得魂都要飞了。 他爱看乱七八糟的野记杂本,描述男欢男爱的淫书当然不会错过,什么《龙阳逸史》、《弁而钗》、《宜春香质》等等的没少看一本,看时觉得挺有意思,可真正体现到自己身上时,可就一点都不有趣了。 皇帝很缓慢的移动,用足耐性让他适应自己。 刻意放缓的过程,无异等于延长折腾的时间,每一次进出的动作,李从青都觉得像一把烧热的铁杵缓缓刺入,再缓缓抽出,更能实实感受到自己那地方一点一点的撑开,一寸一寸的磨擦…… 他紧咬下唇,死死抓住皇帝的手臂,平常总是半开半合的双眼睁得大大,蒙蒙水雾转呀转,随时会溃堤喷涌。他从来没排出这么大的东西过,更不可能把什么这么大的东西塞进去……会死!我一定会死啊啊啊-- 皇帝瞧他吓得脸都发白了,不由心生怜惜,不停亲吻安抚他,在他耳边轻吟:「懒合薄衿睡晚凉,一枕春花夜夜香。」 李从青呆了呆,好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过。 「果然忘了。」皇帝毫不意外,李从青吟出这二句的当时醉意正浓,酒醒时大概就忘了,提示道:「去年春祭宴,从一个醉鬼口中吟出来的。」 「你看见了?」李从青羞窘耳热。 「也记住了。」皇帝亲吻他的眼睛,柔声命令:「闭上眼睛,不要害怕,你知道的,朕不会伤害你。」 李从青眨了眨眼,听话的闭上眼睛,慢慢放松紧绷的肢体,巍巍颤颤地,容纳了烧入体内那钢铁般的火。 情欲的律动由缓渐疾,由轻至重,李从青觉得自己像一片落入河中的叶子,初时缓缓随波逐流,渐渐流向愈来愈急的湍流,最终卷入激越的浪涛,卷进去了,又抛出来,再卷进去,再抛出来…… 每一次卷进抛出,都在疼痛之上堆叠一丝陌生的快感,堆叠着堆叠着堆叠着,是谁的喘息加剧?又是谁的呻吟倾泄? 「嗯……啊……」 当某一点被触发时,当堆叠的快感淹没疼痛时,那快感陡地变得尖锐,刮刺着更加敏感的感官,想要又不想要,想结束又不想结束。 「……啊……不……不要了……啊……」 「要,你要的。」更快更狠,更深更重,终致狂乱失序,粗暴的冲刺。 「啊啊啊……」 快感推上顶端的刹那,彷佛看见了,昨夜的天空炸开一朵朵烟花,那样刺目的绚烂,眩晕他的眼目,刨空他的心神。 「啊!」 热流奔腾,一阵一阵极致欢娱的战栗,两具湿濡的身躯抖碎了,再融合成一体,从此分不清是谁的血谁的肉。 呼呼呼……浓重的喘息逐次平息,交缠盘绕的肢体却不欲松动放开,紧密黏贴的拥抱,错觉还在昨夜拥挤的人群中,他揽着他,他靠着他……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许久,皇帝轻轻问道:「你是处子?」 「不是,十五岁生辰那日,家人就带我上青楼庆祝成年了。」李从青老实回答,鼻音浓重,昏昏沉沉。 「可你生涩敏感的像未经人事。」皇帝漫不经心地拨玩他软垂下来的分身,爱不释手,连这里都和它的主人一样,懒洋洋的可爱。 「我的后面的确未经人事。」懒懒横一眼,没力气撇开毛手毛脚,困乏虚软的动都不想动一下。 十五岁开荤之后,刚开始会偷偷到青楼宣泄,可去了几次,感到做那档子其实挺累,便很少再去了。有欲望时怎么办?双手万能呗,不仅方便快速,更重要的是不需要花太多体力。不过这点他没必要跟皇帝详加解释,也就什么都没说了。 「疼吗?」皇帝的手指爬到后面,轻抚湿滑滑的花蕊,甜美的欲火重新凝聚。 「有一点。」 「会不会累?」 「累死了。」李从青扭动抗拒着又钻进去的手指,懒散的他体力不甚好,可吃不消连续的激烈运动。「我不要了。」 初尝龙阳的销魂滋味,美妙不可言喻,皇帝很想再来一次,可不忍第一次就累坏了怀中人,只好压制再度雄起的欲念,抽出手指不再搔扰他,亲了亲他的唇说:「睡吧。」 「嗯。」 皇帝等李从青睡沈了,轻手轻脚的打横抱起他,走进浴间,放入温度舒适的水中,亲手为他清洗,仔细掏出喷发在他体内的阳精。想想,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龙种,然而却浪费在一个不会下蛋的男人身上呵。 虽然未受伤出血,皇帝仍为他涂上消肿药膏,再重新抱回龙床,与他交颈而眠,心想,看来有必要好好锻链礼部侍郎的体力了。 第8章 目前大绍朝野有二则爆炸性的大新闻── 一则是吐鲁番王带着珍贵稀有举世无双的吐鲁番国宝,吐鲁番哈蜜瓜,来向大绍请求联姻,希望能迎娶皇帝最小的弟弟十二王爷、今年才十六岁的宋烁为王后。结果,宋烁把那颗珍贵稀有举世无双的哈蜜瓜砸到吐鲁番王头上,说,你去死!全国人民莫不拍手叫好,竖起姆指齐说咱们家的小王爷太酷了! 吐鲁番王不死心,锲而不舍愈挫愈勇,现在还在大绍成天追着小十二跑,搅得小十二快疯掉。 另一则新闻更热门,是地,恭喜看倌大人您终于猜对了,就是皇帝和礼部侍郎的桃色绯闻。 无论朝廷高官或地方小民,举国上下男女老少全都在谈论这两件事。他们通常用午后闲暇来讨论,那传说中的吐鲁番哈蜜瓜有多香甜多汁,然后再用晚上的茶馀饭后,窃窃私语已列宫廷十大绯闻之一的君臣奸情。 太平盛世的太阳底下好久没啥新鲜事了,这二则消息多么振奋人心呀!比起二年前大学士楼初云的裸画外流事件更沸沸扬扬。 什么?隔壁家的女儿和野汉子私奔了?呿,那有什么大不了,皇帝和礼部侍郎有一腿比较重要好不好! 皇帝的感情生活不止是个人私事,亦是王族事、朝廷事、大绍千百万人民睁大眼看着的国家大事。 男人跟男人好在一起违背了阴阳相合的天理,但在大绍并不是多大逆不道的罪恶,盛世盛南风,甚至有人以正礼迎娶男妻妾。站在朝廷的立场,此擧有违善良社会风俗,因而不承认其婚姻效力,可在不影响国民人口的品质和数量的大前题下,只要是你情我愿,他们自个儿幸福快乐就好,没必要狠心棒打鸳鸳,非要将他们和谐了不可。 而在宋煜之前,大绍已有多任皇帝未任命尚君,众人猜想,十八世的德治皇帝会不会让李从青坐上这个位子呢? 所以,李从青不想公开与皇帝的恋情,非是因为天理不容男人爱男人,更不是要维护善良社会风俗,单纯就是贪懒怕麻烦。当了尚君,便无法再过随心所欲的悠闲日子,尚君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众人的注目焦点和八卦对象。 所以,李从青果如皇帝所料,真的逃走了,不,正确来说应该是躲起来,躲在二河省总督府中的后厢小苑。 李从青可算是是大绍中听到这桩绯闻的最后一人,当他偕魏小渺离开楚南来到二河省,寡言的李从玄看到他,招呼都还没打,就先酷酷的丢给他一句话:「你东窗事发了。」 什么发?悠闲过了头的李从青一阵茫然。「什么事啊?」 「皇帝和礼部侍郎的事。」 「呃?!」李从青脸色丕变。「不是吧……」 「你以为真能密不透风?」 「你告诉老大了?」 「没有,但他比狐狸还精,会看不出来吗?以前只有少数人知道,现在已是人尽皆知。」李从玄最后再补一记痛脚,丢了一本题名为《天下外传》的书给他。 这本书很有名,专门报导名人杂闻与奇人异事,尤爱批露一些耸动扇情的八卦消息,每个月出刊一次,行销全国,而这期的封面斗大标题──侍郎的秘密私情大曝光! 平地一声雷,刹地将李从青轰个头昏眼花,一张脸五颜六色很精采。 习惯了偷鸡摸狗的交往模式,在没有心理准备之下陡不期然被揭发出来,大剌剌曝晒在阳光底下,刹那有种捉奸在床、然后赤裸裸的游街示众一样的可怕错觉。以前他还在京城时常常和皇帝暗通款曲都没事,怎么他一离开,事情反而就抖出来了? 打死不承认! 对,死也不认帐!反正皇帝也一定不会承认。李从青下定决心对这件事否认到底,可后来又听说皇帝本人已向太后坦承,自己与礼部侍郎之间确有其事,李从青更不知该怎么才好了。 啊啊啊!他做么承认啊?!他是皇帝谁能奈他何,可他一个小小侍郎,不被扒一层皮才怪!虽然不是什么生死存亡国家大事,但李从青这辈子第一次体会什么叫惊慌失措,想当年给皇帝吃乾抹净时都没这么六神无主,一整天窝在棉被中不肯出来见人。 这一窝,窝了近半个月的时间,除了解决基本生理需求之外,几乎足不沾地,整个人烂泥巴一滩。不想面对,不想思考,什么都不想,只想干脆睡死算了。 然而,他却断不了愈来愈强烈的思念,思念远在天边的情人,想得心肝都痛了。他多想回到那人的身边,可是他没有面对现实的力量和勇气,光想到面对他人的目光和质疑,他就快烦死了。 「李从青,你还要窝多久?」李从玄不掩嫌恶的问。 「窝到死好了,你不要管我。」沮丧的声音从棉被下闷闷传出,爱睡觉的他自躲在这儿后更变本加厉,颓靡得不得了。 「二哥,你再不出来晒晒太阳,都要长虫了。」宋熙一手抱着小儿子,另一手牵着大儿子跨进房里笑道。 「起来,有人要见你。」李从玄冷声再道。 「我说过了,谁都不见。」 「不得不见。」 「说不见就不见。」 「容儿,去叫二舅舅起床。」宋熙放开大儿子的手说。 「好。」三岁娃娃一个快乐飞扑,跃上鼓起的棉被小山,活泼的又叫又跳。「二舅舅二舅舅起来!快起来!」 棉被堆里传出疼痛的呻吟声,李从青受不住小跳虾的蹂躏,终于伸出头来求饶:「容儿别跳了,要踩扁舅舅啦!」 「二哥,赶快起来,这人你非见不可。」宋熙又道。 看来他若不下床,他们是不会放过他的。李从青重重叹口气,勉为其难的起身下床,磨磨蹭蹭的穿整衣物。「谁想见我?」 「二舅舅,是外公啦!」李有容代替父母回答。 小侄子的外公,就是宋熙的爹……呃,那不就是当今皇帝老子的老子──太上皇?! 李从青呆住。 「快走。」李从玄强拉他走。 不甘不愿的跨出房门,久违的明亮阳光令他一阵刺目,刺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半拖半拉来到内邸庭园,见凉亭中坐着一名年约五旬的男子,文雅慈善却自有一股威仪,魏小渺正站在一旁与他说话。 话说当年文治皇帝于三皇子宋煜年满十七岁时,便宣布禅让退位,待完成禅位大典、新皇定年号为德治后,便与皇后携手游历大江南北,很少回宫,因此李从青从未见过太上皇,不过想也知道亭中男子的尊贵身份。 「外公外公!」小娃娃扑过去撒娇。 李从青头大如斗,迟疑不前,李从玄索性一把推他入亭,他只得屈膝要揖地拜礼:「微臣见过……」 「都是自家人,毋需多礼。」太上皇截白,扶他起来,笑眯眯的打量他。 一滴豆大冷汗从李从青额头滑下,这……根本就是公公看媳妇的表情……太上皇果然是特地来看他儿子的地下情人生啥模样。 「来,都坐下来说话。」太上皇招呼大家坐下,抱起宋有容坐在膝上,像一般长辈一样地与他们闲话家常,关于绯闻虽未提只字片语,眼光却一直放在李从青身上。 李从青虽没有手足无措的张惶之态,表面看起来仍显得平淡悠然,但事实上被瞧了浑身不自在,又不能找藉口先离席,只沉静坐着听他们闲谈。 「熙儿你呀,兄弟姊妹之中属你最任性,要你哥哥赐婚不成,就要你哥哥废你公主名号,贬为庶人,最后竟私自离宫,说说,有这么胆大妄为的公主吗?」太上皇笑着呵斥,表情未有丁点怒意。 「父亲,这叫为爱走天涯。」宋熙完全不认为自己有何过错。「从玄说他宁肯出家当和尚也不愿做驸马,所以女儿只好不当公主呗。」 「死心眼的丫头。」 「咱们宋家人哪个不死心眼,一旦认定了,就是一辈子不离不弃,到死都不会改变。」宋熙说,忽转向李从青,问:「二哥,你说是不是?」 「啊?是……」李从青心不在焉的附合,他又不姓宋,不应该问他吧。 「唉,我那三哥真可怜,他认定人家,可人家不一定认定他,他心眼可比我死呐。」宋熙作态感叹。「他是皇帝,受了委曲不能跟旁人说,有事不能逃不能躲,苦只能往肚子里吞,所以做皇帝有什么好,还不如平民百姓自在快活呢。」 李从青瞬间觉得被她的话刺痛了,心口一抽一抽的疼,郁闷极了。 一直以来,通常只想到自己,很少考虑到宋煜的想法与感受,总认为他是皇帝,该是无所不能,屹立不摇,却忽略了皇帝也是人,亦有脆弱的一面,高处不胜寒的立足处甚至比凡人更孤立无援。 ──当若陌上花开时,可缓缓归矣。 离开京城之前,温柔的叮嘱犹言在耳。 宋煜早预料到会出这事了吧,所谓花开,指的就是他们的秘密曝光?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二人终究要面对这个问题,他却先一步将他推出暴风圈中心,不使他有机会受到可能的伤害,独自承担着蜚短流长的庞大压力。 李从青如何会不明白,他的皇帝情人总是无微不至的宠他、保护他,而且太了解他的性子,晓得若他身在京城,必定没法好好的冷静思考,或者根本连想都不想的一逃了之,他向来是被动而懦弱的人,不是吗? 仔细回想,自己从来都是那个只享受着情人的付出、挥霍情人给予的温柔与体贴而被宠坏的人……哎哎,皇上现在一个人在京城面对庞大压力,心里难受吗?会不会怨我迟迟不回去,怨我没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共同分担? 想着,不由得自我厌恶起来,觉得自己真是自私极了。 ──等你想回来了,再回来吧。 默默思量半刻,李从青终于想了通透,心底告诉自己──该回去了。 「我……」抬头望向太上皇。 「如何?」太上皇温和的注视他。 不知怎么说才好,李从青索性站起来,恭首一揖。「十分抱歉,恕从青先行告退。」 「二哥,你要去哪?」 「我要回去了。」李从青说,以少有的速度快步离开。 魏小渺也忙向太上皇一揖,赶紧跟上。 亭中其馀三人有的耸肩,有的微笑,无人阻止豁然开朗的步伐。 李从青步伐走得快,心绪却渐渐清澄平静下来。 总以为他并不那么执着这段不想见光的感情,常在心里假设,有朝一日若皇帝不再喜爱他了,他应该不会太伤心难过,也不至于太过难堪,因为没有太多人知情。 可如今想清楚了,才恍然查觉,原来自己比想像中的更在乎,在乎到……不愿失去,不能失去! 他想,自己这辈子注定是离不开那个人了,就像鱼不能离开水一样,一旦离开了,他想,他可能会乾枯而死。 回房匆匆打包行李,李从青坐上马车前,对魏小渺说:「小渺,我虽然不大晓得你和七王爷之间的事,不过我还是想多嘴劝你一句,不要像我一样逃避退缩。」 「李大人……」 「该把握的就好好把握住,想追求什么就勇敢去追求,不要因为害怕与自卑而裹足不前。」李从青拍拍他,由衷再道:「小渺,你和别人一样,都值得拥有尊严,更值得获得幸福。」 魏小渺沉默了会儿,眼神闪过一道决心的光芒。「李大人,请您自己回京城,小人想往楚南去。」 「嗯,去吧。」 「请您路上小心,一切多保重。」 「你也一样。」 相视一笑,无声给予诚心的祝福。 于是,二人就此别过,各自去追求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天空。 ◇ 「能不能再快些?」李从青不时催促马夫,恨不能插翅飞回去。 「大人,够快了,再快车就要散架啦!」车夫已经很努力鞭策那二匹飞足狂奔的可怜马儿了。 李从青本来想骑马比较快,但他的骑术十分差劲,只怕还没回到京城,就先在半路不小心摔断手脚或扭断脖子,虽然归心似箭,不过还是乖乖坐车比较安全。 坐在马车中,一件一件回想自己与皇帝之间的种种,最后,他想到六年前的那一夜与之后的事,即使已剥光吃个干净,事后仍举棋未定,真的就这样跟了皇帝,成为皇帝的……男宠? 想当初举士入朝只愿当个闲官打混摸鱼,岂料竟莫名其妙混到皇帝的龙床上,到底是有没有这么曲折离奇的啊! 记得那日凌晨,天色未亮,他因为平日要上早朝的关系,所以养成不管何时睡下,翌晨都会在固定时间醒来,不过还是会赖床,直到小仆来叫人才会很痛苦的起来。 闭着眼睛半梦半醒之间,手摸到一堵温热光滑的东西……咦……他床上摆了什么?摸起来挺舒服的。 皇帝被摸来摸去地扰醒,抓住轻易撩起火苗的手,轻声道:「天还早,再睡些儿。」 「嗯……小锅子,待会记得叫我……」 把他误认为府里的下人?皇帝微哂。「好。」 「皇上,该更衣了。」魏小渺已在床围外候立。 皇帝为赖床的人掖好被子才起身下床,让魏小渺侍候洗漱更衣。 半晌,李从青恍恍惚惚的又咕哝:「小锅子,时辰到了没?」 「还没,您再睡会儿。」魏小渺说。 「小锅子,你今天怎么有二种声音呀……」说话声渐小,又睡着了。 皇帝回身亲了亲他的嘴,吩咐留着侍候的人不用唤李从青起床,才离开。 李从青半梦半醒,当神智终于比较清醒时,天已蒙蒙亮。眨眨眼,他「啊!」一声弹跳坐起,掀开被子跳下床,倏地一阵凉意,低头一看竟然光溜溜一丝不挂。呃,昨天怎么没穿衣服就睡了?不对,这是哪儿呀? 眨眨眼再看清楚,才发现自己不在家中,这才蓦然想起昨天在宫里过夜,脸颊不由得胀红发热。 「大人,您起了吗?奴才进去侍候您。」外头有人说话。 「不用了,别进来!」李从青急忙拿整齐披挂在屏风上的朝服穿戴,匆匆开门。 「大人,请漱洗。」二名宫侍捧着清水立在门外。 李从青随便洗漱一下,就冲出去了,一边跑一边结着官帽系带。 大殿中已开始议事,他屈低身子蹑手蹑脚地悄悄摸进去,幸好自己的位子在最后面最靠近门边的地方,不会惊动到其他人。 皇帝高坐龙座,自然能看到他偷偷摸进来,不解心忖,他怎么会坚持要上朝呢?封他做尚君的念头更强了,但终究忍抑下来,不欲强迫他做他不愿意的事。当然,在床上滚来滚去的那事儿例外。 忆及昨夜春风一度,身体不由自主涌上一股热潮,皇帝并非性好渔色之人,可李从青却激起他前所未有的巨大欲望,想拥抱他、亲吻他、深深埋进他的身体内,一次次狠狠的冲撞……想着,几乎要微微战栗起来,下腹荡开一波波甜美的电流。 「皇上、皇上?」一名老臣轻唤失神的皇帝。 「这事让朕再想想。」皇帝敛回目光,一半心思在朝政上,一半心思在李从青身上,索性再议了几件事后即退朝。 李从青回到礼部,情绪显得烦燥不安,屁股坐不住椅子,一坐下去就又弹了起来,彷佛上头铺了块针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老尚书瞧他面色有异,身子貌似不大舒坦,便让他告假回家休息。 当皇帝让魏小渺去召见他时,他已离开皇宫了。魏小渺回报,询问皇帝是否要去李府将人召回,皇帝说不用,心道回去了也好,如果李从青在伸手可及之处,他只会想再把他拖上床去这样又那样,而这令他觉得自己简直快变成纵荒淫纵欲之人了。 摇摇头自嘲一笑,长久以来第一次如此渴望一个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贪鲜吗?或者真喜欢上了?无论哪一点,都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已。 罢了,平生难得一次不经过深思熟虑的率性而为,只要李从青不拚死拒绝恩宠,在他身上将可找到难以言喻的乐趣,所以别把他逼得太紧吓跑了或横生枝节。 李从青回到家后,直接爬上床钻进被窝里,想睡睡不着,脑子一团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也什么都没法想。 李从银听下人说二爷白日返家,便从商行回来,登堂入室的明知故问:「老二,你昨晚在宫中过夜是吗?」 「嗯。」有气无力的闷应。 「忙什么呢,瞧你累的,要不要叫人熬碗鳖汤给你补补啊?」 「我不吃鳖。」 「嗳,有时这鳖不吃也得吃,你哥哥我怕你肾虚呗。」 「你才肾虚!」忍不住冲口反嘴,伸出脖子瞪人,只露出个头的模样还真有那么点像只鳖。 看见李从银一脸贼兮兮的奸笑,好似看透了什么,李从青觉得自己不是肾虚,而是心虚。昨夜之事无疑是见不得光的禁忌,若单单只是和男人苟且也就罢了,可那男人是当今天子呀,要是坦白说,你弟弟我宝贵娇嫩的后庭花昨儿如你所愿,让伟大英明的皇帝陛下给开苞了,准保会乐死这没心没肺的家伙吧,啧! 李从青又把头埋回鳖壳里,懒得睬一心卖弟求荣的李家老大,继续龟缩在自己的棉被世界中。唉,好烦呐……算了,还是先睡一觉再说,什么都不要再想了,脑筋伤太多会折寿的,他还想悠个长命百岁哩! 烦躁归烦躁,睡照样睡,不然他就不是瞌睡侍郎了。 睡过一天,隔日一如既往入宫早朝,坚持不旷职。 原以为皇帝会召见他,忐忑了一整天却不闻任何声息,第二日、第三日亦同,皇帝似乎忘记这个人了。 按理说,李从青应该心存侥幸,松一口气才对,可他却隐隐有些怅然若失,在殿上也不打盹开小差了,时不时偷瞟坐于最高处的那人,竟期待那人能有一点点注意自己,然而那人却没多看他一眼。 就这样,皇帝对他不闻不问到了第六日,李从青心中不觉生起一股莫名怨气,心道,皇帝果然只是一时起了兴致想尝尝鲜,结果发现他并不好吃,所以一下龙床便把他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哎哎,好吧,就当是做了一场诡异的春梦好了,反正他是男人,除了吃个不能与人说的哑巴亏之外,身上没少半块肉,不若女子因需顾及贞操名节而寻死觅活的。又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也好。 第七日,李从青波动的心绪沈淀了下来,于是打算将自己调整回原来的心静如止水,不再想把与皇帝的事搁在心上,继续懒散渡日,虽然心底犹自一抹失落的惆怅。 另一边,这几日皇帝的表面看来与平常无异,永远是不冷不热,有条不紊,没让人看出他其实频频走神。 事实上,皇帝注意着李从青的一举一动,见他和以前一样准时上朝,每日每日对他的渴望愈加强烈,却强抑着不再召幸他,一方面不想自己耽溺于欢欲之中,一方面再给李从青一段思考与适应的时间。 皇帝时常为此心不在焉,不论是早朝议事或御书房处办政务时,甚至到御花园中散步,都会怔怔凝视绽开正盛的月季花良久。 直到第八日,皇帝要到白鹄寺礼佛拜祖,皇室祭仪之事由礼部负责,理所当然地召礼部侍郎伴驾,且不让其他高官贵族跟随。 白鹄寺离皇宫不远,有专道可直接到达,皇帝乘坐龙銮,伴驾的李从青依照规矩应该步行跟随在后,可皇帝破例赐他金轿傍在銮舆旁,以往能有这等荣耀同行的,只有皇后,而伴驾同行的朝臣中以李从青的官位最高,没人敢对此破例提出异议。 本来准备回复心静自然凉的李从青的心跳节奏不禁又快起了一些些,金轿比龙銮低了半尺,只要稍转头即可看见皇帝的侧脸,但他的头一直低低的不敢抬,更不敢看皇帝。 轿子轻轻摇来摇去,尽管心神不宁,可实在晃得太舒服了,才到半路眼皮便忍不住眯起来,又贪起小盹儿了。 皇帝瞥见他的头左撇右点,怕他从轿子上摔下去,出声唤道:「李从青。」 「嗯?」睁开蒙胧的眼,下意识望向出声唤他的人。 皇帝正注视着他,嘴角一抹哂意,那惺忪的迷糊模样在皇帝眼中显得相当可爱,没见过有谁比他更喜欢睡觉了,很少放过任何可以瞌睡的机会。 「皇上有何吩咐?」李从青忙打起少许精神,低眉顺眼。 「爱卿近日夜观星辰,可有观出特异星象?」 李从青呆了下,自己什么时候变成皇帝的「爱卿」,他怎么都不知道?「回皇上,微臣已多日未夜观星象。」 「呵,难怪早朝都不磕睡了。」皇帝笑了笑,又淡淡道:「钦天监司命官倒观出朕红鸾星暗动。」 李从青怔怔地接不上话,胸口那只小鹿又开始不听话地跃动。皇帝是在跟他暗示什么吗?为何会感到心跳加快? 皇帝瞧他颊面微红,一脸傻愣愣的似懂非懂,可爱得好想将他扯进銮舆,抱入怀里,然后直接在銮舆上这样那样,以抒解近日所压抑的欲念。 数日以来,皇帝见李从青早朝虽不再瞌睡连连,然精神显得不甚安稳,他本来就不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掩不住一分焦躁、一点沮丧、一抹失落,皇帝表面虽不相闻问,暗地里却看得一清二楚。 试探也好,欲擒故纵也罢,皇帝至少能看出李从青对那夜的情事并不完全出于被迫与无奈,多少也动了心。而皇帝发觉自己不仅渴望李从青的身,亦渴望他的心,如果他是女人,皇帝想,必会迎入宫中册后封妃。 可惜,李从青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为后为妃不可能,做尚君他又不愿意,只得另寻将他留在身边的法子。 身为皇帝想要一个人何需花费太多心思,只要一声令下,有什么得不到的?可强取豪夺不是他的作风,他不要迫于无奈的卑顺屈从,他要李从青的心甘情愿。 李从青,李从青,你可知朕在你身上下了多少心思呀。 第9章 (完) 当李从青跳上马车时,他和皇帝的流言已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炒翻了锅地沸沸扬扬,不知道的人还会被笑跟不上时代潮流,连反应时事的童谣都出来了── 牡丹花儿开,心花朵朵儿采,仙子啊报恩下凡来。小菊花儿开,心花朵朵儿摘,仙子啊你在哪儿待。牡丹花儿开,小菊花儿开,爷爷等你快快归来,莫叫花儿都谢了,你还不回来。 歌词浅显直白,三分童趣七分旖旎,街头巷尾传唱一时,人人朗朗上口,小孩唱得很无邪,大人唱得很暧昧。大绍国境内因为君臣绯闻一整个很欢乐,全体国民上下一条心的一起萌翻了天,礼部侍郎迟迟不回来,大家比皇帝更着急,甚至担心起他们伟大英明的皇帝让礼部侍郎给甩了。 「三哥,您和李从青的传言愈滚愈大,而且愈来愈离谱啦!」宋炫每日都会进宫报告最新进度。 「朕晓得。」皇帝依旧没多大反应。 「您还不接他回来吗?」 「等他想通了,自然会回来。」 「如果他不回来呢?」 「他一定会回来的。」皇帝自信的说。李从青在六年前已生是宋家人,死是宋家鬼,不管走得多远多久,终归要回来,只有这里才是他唯一的归属。 「我真不明白当初您为何要将他调离京城。」 「朕由着他任性太久了,朕希望他这次能完全想清楚。」 宋炫闻言顿了顿,登时恍然大悟,仔细想来,原来那天皇帝是故意让李从青在御书房睡大觉,给人瞧见为他覆盖黄袍之类的亲腻举止,继而派遣他出京,紧接着便八卦满天飞等等的,都在皇帝的预料之中。 嗳,可能压力太大,终于忍受不了和李从青偷来暗去搞地下情,才会九弯十八拐的闹得满城风雨,逼迫李从青不得不认了这禁忌之恋。 「三哥……您是在试探他吗?」宋炫谨慎的问。 「朕与他之间毋需试探。」 「那为何……?」 皇帝只是笑了笑,不多做解释。 宋炫亦不敢再多问,套句自己讲过的话,要是皇帝的心思猜得透,换他当皇帝得了。反正聪明的皇帝凡事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不管做什么都自有道理,他又何必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呢? 说到底,皇帝为李从青倒也煞费苦心,希望他们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不然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不过三哥啊,你听过民间最近的市井歌谣吗?」 「花儿开吗?」 「不止,还有其他更……咳……不登大雅。」 「哦,唱来朕听听。」 「真要听?」 「无妨。」 于是宋炫唤了个小太监进来,叫他唱,小太监用怯怯的嗓子唱道:「惜花哥,惜牡丹,讨尽花儿债。我体娇骨嫩温存些,莫像牛嚼了牡丹,慢慢挠枝叶,频频浇荫水,功到自然揉得花心开。娇滴滴的花儿也,还得个俊亲亲的惜花哥,轻怜蜜爱来采。」(注:取材改编自《挂枝儿》/明.冯梦龙) 畏畏缩缩的歌声唱出了香艳火辣的字句,小太监唱完,宋炫面红耳赤,谁听不出来歌词中的「惜花哥」和「牡丹花」隐喻皇帝和礼部侍郎。 皇帝依然好整以暇,不动声色,只是嘴边的笑意扩大了几分。「唱得挺好,还有吗?再唱几首听听。」 小太监听到皇帝称赞,高兴得快飞上天,胆子一壮又唱了起来,歌词内容一首比一首露骨大胆,什么「君与郎夜夜合,休负良宵」,又什么「紧密密,暖温温,爱煞郎亲后庭花儿」,一首首都暗示着皇帝和礼部侍郎的风月之事,淫歌秽词精采得喷鼻血。 皇帝听了未有怒意,听到末后甚至笑到不行,那个开怀的啊。 宋炫则是愈听愈颜汗,心忖,被那样用猥琐淫曲影射,竟能不怒反笑,说他的皇帝老哥包容心特大,不如说是……闷骚…… 不过这些市井小曲淫秽归淫秽,倒多包含了正面认同的意义,咏叹二人之间恋情的浪漫美丽,龙床春光无限好,你侬我侬爱欲横流。 翌日,皇帝收到飞鸽传书,简洁有力的短短三个字:「青已回。」 终于愿意回来面对了吗?微笑琢磨这三个字,想起当年和李从青初夜后的那数日,心情与此时颇有几分相似,都在等待着,一个确切的答案。 皇帝表面上处之泰然,其实心情没有比李从青轻松多少,他所要思考衡量的层面更多,必须承受的压力更重,但是他仍沉静等待李从青的一个点头说好。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强摘的花不香,他想,李从青合该是他这一生当中最甜的一颗瓜、最香的一朵花。 只是这颗瓜这朵花睡太多了,睡到脑子都钝了,竟把他们之间的情感当成一种习惯,忽视这习惯下所深蕴的浓厚爱情。也许是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得看不清彼此的心,所以暂时让他走远一点,等他回头看清楚。 皇帝并不想斤斤计较谁爱谁比较多、比较深这种问题,然而他们的爱情确实大多是他追逐着李从青,撇去身份地位不谈,他们之间其实处于一种相反的不平等的状态,他们站在天秤两端,李从青那端总是高高翘起。 这次皇帝停了下来,让李从青主动回首走向他,不再一迳的追逐索求,使他误以为这段感情是被迫承受的。 当李从青认清自己的情意并没有比他的少,那么,他们才真正是对等的,并肩站在平等的爱情立足点。 然后,开始一个新的阶段。 ◇ 提到「生是宋家人,死是宋家鬼」这句话,并非皇帝所说,乃出自于上智国师的金口玉言,当时李从青简直哭笑不得。 来,咱们再继续从头说起,话说那日皇帝召李从青伴驾至白鹄寺祭祖,一路上二人心猿意马,直到皇驾队伍抵达目的地,护寺住持上智国师已恭立于寺门口迎接。 白鹄寺是皇族宗祠,仅皇室之人可以进入,伴驾官员于寺外等候,可皇帝却令李从青随他入寺,并带他进入供奉宝塔。 宝塔建有九层,上三层供奉如来神佛,中三层供奉宋氏祖宗,下三层供奉大绍英烈。皇帝携李从青拾阶步上最顶层,上智国师因为年纪大,爬不了那么高,二个年轻僧人以步辇抬他上去。 李从青以为自己只要站远远的伴驾,或者帮忙递香摆跪枕之类的杂务,没想到皇帝却是要他傍在身边一块儿行祭拜礼。 尽管不解,还是得乖乖遵旨,从上智国师手中接过点燃的线香,同皇帝一起先拜如来神佛,再祭宋氏祖先,后礼大绍英烈。神佛和祖宗必须跪拜三叩首,大绍英烈则上香即可。 小心谨慎地跟着皇帝一层一层祭拜下来,皇帝上香他就跟着上香,皇帝跪叩他就跟着跪叩,在庄严肃穆和满头雾水之中,沾染了一身佛烟馨香。 李从青见识到皇家祭祖的繁复冗长,又起又跪又叩首的颇为累人,可皇帝毫无不耐,始终庄重一丝不苟,没像李从青拜到最后膝盖几乎要发软。 好不容易终于祭拜完毕,上智国师忽笑眯眯的对李从青说:「已经拜过宋氏列祖列宗了,这辈子生是宋家人,死是宋家鬼哦。」 哇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莫名其妙从李家人变宋家鬼?!李从青若是正在喝茶或吃食,一定会一口喷出来。 幸好他嘴里没有东西,只能张口结舌的傻愣,黑线爬一脸,难以消化上智国师这句分不出玩笑或真心的话。这老人家怎么每回一开口,都会教他不知该哭或该笑呀。 皇帝浅浅一哂,未置一词。 随后,他们来到花园中,皇帝拿金剪子修剪供养在黄玉大盆中的那株牡丹,要李从青另拿一把小铲子松土。此时正值花期,花开正盛,香郁艳丽,二人同心而细心地侍候这株娇贵天香。 「依照惯例,朕每年都需重新栽种一株牡丹,可朕偏偏独钟它,即使往后它不开花了,朕还是会一样喜爱它。」皇帝聊天般的说。 李从青不知该如何接口,要应和推许「皇上情感专一」吗?好像不太对,或者狗腿颂赞「皇上真是惜花人」?似乎也不适合,再不然「这株花修得百世福分,让皇上青眼有加」……这句话问题更大。想来想去不管说什么都怪怪的,索性啥都不说,沉默是金呐。 「李从青,你想得如何了?」皇帝蓦然问道。 什么如何?李从青不解。 皇帝放下剪子,拿走李从青手中的铲子,拉着他的手,一起伸进置于旁边的水盆清洗。 李从青呆呆地让皇帝为他洗净泥土,心房怦然悸动,卜通、卜通、卜通…… 当皇帝将他洗净的手举至唇边,亲吻湿答答的指尖手心时,李从青脸面轰地热了起来,抽开不是,不抽开也不是,心脏狂跳得快破胸而出了。 「朕一直注意着你。」 李从青愕然眨了眨眼,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得腹诽。是哦,之前不闻不问的,我还以为自己被始乱终弃,一脚踢开了哩。 皇帝瞧见他掩不住的不以为然,唇也微微噘了起来,很轻易地猜到他的想法,想来他并非完全抗拒,心中至少有那么一点在乎。这么想着,皇帝感到愉快极了,握着他的手,问:「李从青,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李从青想了想,又想了想,再想了想。他向来只求安安稳稳的日子,而皇帝看来对他势在必得的样子,就算这次放他一马,下回大概还是跑不了。 哎,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了,何况是君要臣的屁股,臣能不脱裤子吗?他李从青虽然不是俊杰,但也是颇识时务的。 再扪心自问,他其实不真那么排斥和皇帝在一起,况且龙床滚都滚过了,再故作衿持誓死扞卫贞操,未免太矫揉造作。 一阵思前想后,燥乱不定的心渐渐静定下来。 逃不掉的终归逃不掉,想到如果不应了皇帝的意,皇帝又不肯死心,日后拉来扯去纠缠不清,说不准会吃一堆无谓的苦头,到头来依旧给皇帝啃个连骨头都不剩,无异白白浪费气力,自讨苦吃。 李从青光想像那些宛若小说一般的情节画面,便感到挺累,贞妇烈女真不是人当的,所以……那么……就,老和尚撞钟,过一日是一日── 随遇而安吧。 李从青放弃不怎么挣扎的挣扎,妥协了,期期艾艾的回答:「一切但凭皇上作主。」 「想清楚了吗?」 就算他想破脑袋,都没法想清楚。李从青心道,再说:「微臣只求一件事。」 「何事?」 「莫要公开。」 这人是怕麻烦的主儿,皇帝哪里不明白他这个要求,一口应允:「朕答应你。」 「谢皇上。」 「还有其他的要求吗?」 「我想想。」李从青微偏着头想,总觉得自己好像多吃了点亏,应该再讨点什么才公平。功名他不追求,财富他不稀罕,实在想不出来要讨什么,勉强挤出一个:「继续让我当礼部侍郎。」 皇帝本来打算擢升他的官位,闻言不禁莞尔而笑,大力拥他入怀。「李从青,你真是个妙人呵。」 「对了,还有一件事。」 「嗯?」 「咳……我怕疼,所以,咳咳……做那档子事时,不可以弄疼我。」李从青说着,脸颊晕开淡淡彤色。 「这是当然,朕那夜有弄疼你吗?」 「还好。」别扭得脸更红了,又说:「也不可以在白天做那档事。」就算他愿意和皇帝相好,基本的羞耻心还是的。 「宗法明定,禁帝王白昼行淫。」好皇帝必须恪守宗法,即使欲火焚身亦要忍住。 「呼,那就好。还有,如果我早朝打磕睡,不要抓我小辫子。」 「朕何时抓过你的小辫子。」 李从青接着又一件一件的提出来,今朝得宠,简直得寸进尺了,即便都是些无所谓的鸡毛蒜皮小要求。 皇帝笑微微地几乎有求必应,比土地公还灵验,双眸不知不觉盛满宠溺,只是末后忍不住用嘴堵住他的声音,还看不穿李从青打着拖延的主意吗? 唉,皇帝根本是吃定他了。 李从青内心暗暗叹一声,乖乖张开嘴,纵容皇帝的舌头伸进去搅弄,然后也闭上眼睛,享受甜蜜而扇情的亲吻。 皇帝压抑多日的欲火瞬间熊熊燃烧,然而天不时地不合,只得苦苦强抑,在李从青的耳边沙哑呢喃:「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今晚朕不会只要一次。」 李从青整张脸陡地烧了起来,此时他还嫩生生的很,对于皇帝的调情攻势缺乏抵抗力,稍微挑逗一下便羞涩脸红,可爱极了。 皇帝真恨不得能做个坏皇帝,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当场扑倒他,谁鸟罗哩叭嗦的宗法啊!有史以来生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只因为李从青,也只有李从青。 不过终究努力忍了下来,只希望太阳赶快奔向西山,然后他们就可以手牵手一起奔向极乐天堂了。 想当然耳,今晚绝对是一个春色无边的激情春宵。 可怜李从青被倒腾了大半夜,直到受不住的迭声求饶,皇帝才餍足地放过他,搂着他一块儿睡了。 那是一个星光灿烂的夜。 他们拥抱彼此,共同坠入一个甜美梦乡。 在梦中,皇帝对李从青伸出手说,我们一起走好吗? 好。李从青把手交到皇帝手中。 他们携手并肩走上一条长长的道路,望不到尽头,但他们非常安心的向前走。 也许走到天涯海角,也许走到地老天荒,他们一直走着,谁都没有放开谁的手,一直走着,一直走着…… ◇ 于是,大绍的皇帝和礼部侍郎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 没有太多的强迫与挣扎,没有惊动到任何人,一方面魏小渺的保密功夫做到家,一方面大家想不到俊美英伟的皇帝竟会看上平庸的李从青,加上皇帝之前没有召幸男宠的前例,因此只有少数亲近的人肚子里点灯,心知肚明就好。 一年过去了又一年,转眼二人已相伴渡过六个年头,虽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如胶似漆,但日渐深厚的感情令他们分不开彼此。 直到这一年,皇帝派遣李从青到楚南巡视,这一走,足足离开了大半年,待他踏上归乡路时,他和皇帝的私情已嘈到拆天。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吴越君王以书信遗回乡省亲的王妃,看似不催促王妃返京,然短短的字句却透出浓浓相思情意,期盼她早日回归。 坎门,位于皇宫最冷僻的一个小偏门,位置隐蔽,一条小径连接外头的道路,听说是某任皇帝为了和宫外的情人私会而设,平时无人进出走动,等同半废弃,只有二个守卫守门。这作用暧昧的偏门今日却开着,除了二名守卫,还多了二个宫人。 「唉,咱们都等三个月了,那位大人怎么还不回来啊。」年幼的小太监受不住无聊地嘀咕埋怨。 「别多话,站好。」另一名年长的太监喝斥。 小太监乖乖站好,不一会儿,忍不住又呐呐的问:「张公公,要是那位大人不回来了怎么办?」 「就算等到死也得等。」 「直接下圣旨召回来不是比较快吗?」 「小奴才再多话,小心割舌头。」大太监恶声警告。 小太监吓得吐了吐舌,赶紧闭嘴,频频拉长脖子往路的尽头观望,日复一日等呀望呀,直到晚霞染红天际,以为又要空等一天了,不期然,一阵烟尘在远方滚滚飞扬。 小太监睁大眼睛用力看,兴奋喊道:「张公公,您快看,有人往这里来了!」 顷俄,一个男人驾马而至,是跟随李从青出巡的护卫之一。「李大人回来了,马车大概再一个时辰就会到。」 「快去御书房通报。」大太监吩咐小太监。 「是!」小太监欢快地拔腿飞奔而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辆马车果然飞快驶来,停在门前,大太监上前迎接,然而车里的人却迟迟未出。 「大人,到了。」一身尘土的车夫向车内之人提醒道。 「嗯。」 又过了半晌,一声低微叹息传出来,李从青终于掀开车帘。 「大人一路辛苦了。」大太监恭恭敬敬地扶他下车。 「皇上在哪?」李从青问。 「御书房。」 李从青望着红漆宫门,心中五味杂陈,以往私下入宫与皇帝幽会时,走的便是坎门,倒真落实了这道门传说中的功用。原本迫不及待想飞回来,如今回来了,却反而踟蹰了,真的好想好想见他,可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所谓近乡情怯大抵就是这种感觉吧。 他明白,这一次踏进这道门之后,他的立场和处境将会有所改变,也许这次逼不得已只能答应当「尚君」了。 想着,还是举步跨进了高高的门槛,走过熟悉的偏迳小道,一步心思一徘徊,心绪患得患失,终究来到御书房外,再度裹足不前,迟疑徘徊。 「皇上,是否要传唤李大人进来?」代替魏小渺位置的和贵公公问。 「不用。」皇帝淡道,虽早已得到消息,却未主动出去见他,犹自批阅着奏章,等待李从青自个儿进来。 又过好一阵子,李从青还是没进来。 「皇上,李大人怕要乏了。」和贵公公再轻声提说,皇帝近侍之中,谁不知礼部侍郎是主子的手中宝、心头肉。 「搬张椅子给他坐,那盘点心和那壶茶也拿出去。」皇帝吩咐。 「是。」 几个宫人抬椅端茶捧点心的出去,说是皇帝恩赐,殷勤周到的侍候。 李从青着实又好笑、又感动,皇帝总怕他累、怕他渴、怕他饿,无微不至的呵护,真把他当朵娇滴滴的花儿来养了。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是说如此这般完美的情人打着灯笼哪里好找,若不好好把握住,这辈子算是白浑一遭了。李从青跨进御书房,不再有任何迟疑,直直走到他的皇帝情人身边。 「你回来了。」宋煜的神态如往昔温徐淡定,不激不燥,彷佛二人不过分别数日,李从青从未离开他那么久、那么远。 倒是李从青不再像以前一般被动,首次主动亲近,坐到宋煜的腿上。 「嗯,我回来了。」李从青搂住他脖子,将脸埋进宽阔的胸膛,贪婪地汲取温暖的体温与气息,闷声闷气的道:「天冷了,我肩膀疼。」 宋煜什么话都没多说,放下奏折,抬手替他揉肩。 「腰也疼。」 揉腰。 「腿也疼。」 揉腿。 「我全身都疼。」 宋煜了然的笑了,在一起这么久,哪会不懂他的别扭和撒娇──分开的这段日子里,他全身上下没一处舒坦。 「你呀,倘若再不回来,朕就要亲自去抓人了。」溺爱地捏捏他的鼻子。 「你才不会这么做。」李从青皱皱鼻子,不相信的应嘴。 「朕说过,朕的耐心总有用完的一天。」 「所以你故意让别人瞧见你对我好,故意要我离开京城,故意放任流言四起,是不是?」不住撇嘴嘟哝。 「你多想了。」 「七年了……」李从青微眯起眼,眼神闪过一道狐疑。「我们今年刚好在一起七年,你莫不是传说中的七年之痒,才搞出这个事端吧?」 「想到哪儿去了。」宋煜好笑。 「唉,算了,反正都这样了,如果你要公开我们的关系,就公开吧。」 「不怕麻烦?」 「有麻烦你会帮我挡,不是吗?」 「做不做尚君?」 「不做。」任性的斩钉截铁。「公开我们的关系不代表我就一定要做尚君吧。」 「可太后要朕给你名份。」宋煜摆出为难的表情。 「我只要一个礼部侍郎的名份就够了。」既然任性,就任性到底。「打死都不做那捞啥子尚君。」 「朕怎舍得打死你,朕还要你陪着走过日后的风风雨雨,从青,我们需要面对的事还有很多。」 李从青当然明白,国家、人民、后宫、子嗣……很多问题不是二人互信相爱就能迎刃而解,皇帝需要更多圆融的智慧,而他则需要更大的勇气,他们才能一同面对,一起解决。 不过,明天的事就留给明天去烦恼吧! 「……我……很想你。」李从青坦白道出真心话。 宋煜何偿不想,天知道他有多想念他春花般的双唇、想念他半开半合的眼睛、想念他慵懒的磕睡身影、想念他温暖紧致的身子……天,他多想进入这强烈渴望的身体,尽情宣泄压抑太久的欲火。 不过他还是以惊人的自制力忍住了,捧起李从青的脸凝视,微笑道:「难得你会主动说想朕,这些日子的相思算没白熬了。」 「肉麻兮兮的,哈呼──连着好几天一直赶路,好累,我想睡觉。」马上很没情趣地一个大大哈欠溜出来。 「乖,好好睡一觉吧。」宋煜温柔低语,爱怜抚摸充满倦色的脸。 李从青亲了亲情人的唇,自动自发地在御书房中的榻上躺平,又抓了挂一边的皇帝黄袍盖在身上,倒头便睡,没多久即打起呼噜,连日奔波当真累坏他了,管谁看到他盖着黄袍睡在这儿。 睡醒了,便又是全新的美好一天,就算天塌了,有皇帝这天底下最高的个儿替他顶,他照样无忧无虑继续当他小小的礼部侍郎,多好。 全心全意的交付与信任,就是他能给皇帝最大的爱情。 看倌大人您说这样不公平?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莫不过就是如此了,哪有什么公不公平,当事人自个儿觉得幸福快乐就好,咱路人甲乙丙不必置喙。 替礼部侍郎扛天,皇帝乐意着呢。 秋高气爽,宁谧的午后,当几名大臣来到御书房与皇帝议事时,瞬间错觉时光倒回了半年前那一天。 皇帝专心批阅奏折。 礼部侍郎安适睡在那儿。 彷佛有一条无形的线牵系在二人中间。 大臣们眼中的八卦终于停止转动,取而代之的是了然于心,有的人皱眉,有的人微笑,但无人提出异议批判。 关于皇帝和礼部侍郎的奸……咳,恋情,只要不搞得祸国殃民人神共愤,旁的人有什么好多嘴呢? 太平盛世,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啊。 我原本以为宫廷会闹得鸡犬不宁,人仰马翻哩。很久以后,李从青突然提起来,状似有一丁点失望。 难道你希望那样?宋煜说。如果你想要鸡犬不宁人仰马翻,朕如你所愿。 别,我只是随便说说。 朕也是随便说说。 嗳嗳,堂堂德治皇帝都染上我的调儿啦。 每天吃你的口涏嘛。 皇帝陛下,请不要用这么严肃的脸讲这么不正经的话好呗。=_= 好啊,你亲朕一口,朕就用不正经的脸说严肃的话给你听。^_^ ……=口=(这不是皇帝……这不是皇帝……) ……^_^(真好逗,怎么会这么可爱呵。) ……囧rz(三哥,你忘了旁边还有我这个弟弟……快吐了……) ……$▽$(老二,你哥哥我把你的屁股推销给伟大英明的皇帝陛下,果然是这辈子做过最正确有力的投资哈!) 【尾声】 李从青回来了。 这个消息在朝中荡漾开来,私下耳语纷纷。 先前众臣门缝里看人,都把李从青给瞧扁了,谁晓得磕睡侍郎竟能一觉磕到皇帝的枕边睡去。 横瞧竖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礼部侍郎都不是块能以色事主、魅惑君王的上好料子,皇帝竟然会这般喜爱宠幸他,众人匪夷所思,大呼太不可思议了! 朝野为此事分成三派,一派赞成,一派反对,一派则是没意见,皇帝高兴就好。 令人最讶异的是,向来对李从青最有意见的许尚书站在赞成那一边,直叫众人的下巴掉了一地。 人归人,事归事,李从青还算有点进取心。许尚书如是说,往后有碴一样找,也算是公私分明的好榜样。 令诸有情,所求皆得,可喜可贺,善哉善哉。上智国师如是笑眯眯的说,一句佛言,禅机无尽。 皇帝每日依旧早朝勤政,李从青每日依旧早朝磕睡,十年如一日。 与以往不同的是,人们可以远远眺见他们手牵手在御花园悠然漫步;秋猎季节,皇帝把最肥嫩的那块肉赏给李从青时,大家不再嫉妒眼红;李从青若在宫宴之中喝醉了,往皇帝身上靠,没人会大惊小怪认为他以下犯上大不敬,彷佛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李从青终身位居礼部侍郎一职,享年六十九,高龄安详而逝。 翌年,成为太上皇的宋煜龙驾西归,天年七十一。 太上皇临终前特别嘱咐,将李从青的遗骨移置与他同棺同葬,此事成为大绍后世佳话。 有人说,牡丹仙子与人间天子同录天册,于极乐西方延续永生永世的情缘。 没有惊心动魄的贪憎嗔痴,无需爱得天崩地裂,更不用恨得你死我活,涓涓细流的情感在这个太平盛世里,一样绽开了美丽的花朵,鲜艳了他们的一辈子。 (全文完) 特典文案 【陌上花开特典/小别胜新婚】内文截录文案 「求朕,朕就给你。」恶质地柔声诱惑。 哼。闷哼一声,李从青倔强瞪他。你不给我,我自个儿来还不成? 「这是朕的东西,任何人都不可以擅自触碰它,包括你。」宋煜笑微微地,抽出自己的腰带缚住他的双腕,一端绑上床柱,将他的双手拉至头顶。 宋煜并不常绑住他,只偶尔在准备彻夜「疼爱」他时才会这么做。怕他逃跑?或许吧,谁敢说皇帝有隐性嗜虐欲,而能激起皇帝嗜虐欲的人,放眼天下唯有李从青,直想把他做到双腿无法合拢、放声尖叫哭喊…… 「好吧,不求就不求,朕从来不勉强你。」宋煜扬了扬剑眉轻笑,抖开一方丝巾。「不过朕要处罚你,竟然在外面逗留那么久,让朕好等。」 「别蒙我眼睛!」李从青见状心慌喊道,下一秒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黑暗中除了视觉,其他感官因紧张而更加敏锐,他听到窸窸窣窣的衣料磨擦声,是宋煜在脱衣服。虽然看不见,但宋煜的裸身清晰地浮上脑海,那是他熟悉的身体,宽阔的肩膀、刚健的胸腹、结实的腰臀、巨硕的龙根……想像着,尚未被触碰,皮肤便已浮起细细疙瘩,浑身酥麻…… 小说在线阅读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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