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陛下他又冷又狠 作者:昭越 文案: 陆摇摇穿成了被故意抱错的假郡主,战战兢兢抱着皇太后的大腿活到成年。 眼看着玛丽苏真郡主即将归来亮相,陆摇摇提前做好身份暴露跑路的准备。 谁知向来冷淡的陛下会问她:“你要不要换一个靠山?” 陆摇摇:“好的,陛下,以后我就是您的狗腿子!唯您马首是瞻!您说往东绝不往西!” 陛下心想:“终于被扔了,是我先捡到的,以后就是我的了。” 陛下又想:“狗腿子就算了,往东往西也随意,若能听话上榻就好了。”(遗憾叹气) 讨人厌的陛下和惹人爱的小郡主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摇摇,程晃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又甜又黏。 第1章 盛夏暑热,池边柳树上的知了一直在叫,扰得人不得安宁。池塘对面是一座小院子,院门上缠绕着鲜绿的藤蔓,叶子覆盖的地方漏出星星点点的粉花。 院子里花香袭人,光花圃就占了大半个院子,剩下中间一块地方摆着个秋千,秋千旁是一张石桌和四面石凳。 陆摇摇坐在秋千上,随着秋千晃动,鞋底会蹭到石板地面,减缓秋千摇动的幅度。 “郡主,王妃请您过去一趟。”婢女眼里含着怜惜,却不敢表露出来,垂着眼扶起秋千上的姑娘。 陆摇摇纤细的手指遮在唇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应了声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婢女身后出了院门,绕过池塘,再经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就到了王妃住的主院。 这主院和陆摇摇住的那座鲜活小院不一样,主院里婢女众多,却没什么人气,气氛沉沉地压着,连知了都不敢到这边来放肆。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里面的光景,一边花圃修剪得整整齐齐,另一边栽了两棵枇杷树。 陆摇摇经过枇杷树时,抬头看了一眼,枇杷熟了。 看来今日不是什么坏事。 她脚步轻快地走入房门,屋内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装扮华丽的女人,就算在自己家里,她头上也永远簪着昭示亲王妃身份的七凤琉璃钗,垂下的珠子就在她耳边,和她的碧玉耳坠相互映衬。 “枇杷熟了,这是给你的。” 陆摇摇面色不变,接过婢女手中的白瓷盘,安静地站在屋子中央,继续听王妃说话。 “你今日做了什么?” 陆摇摇轻声道:“回母妃的话,女儿今日看了《公羊传》。” 王妃果然点了点头,面上浮现满意之色,连话音都轻柔了几分:“可学到了什么?” 陆摇摇道:“隐公十一年里记载,子沈子曰:‘君弑,臣不讨贼,非臣也。子不复仇,非子也。’女儿觉得十分有道理。” “对,这才是我的好女儿。”王妃愈加满意,“去吧,多看几遍,今日叫你来就是为了给你那枇杷,午间无事,就不用过来了。” 陆摇摇盈盈行了一礼,表情自始至终都十分平静,看王妃摆了摆手,她便捧着枇杷慢慢出了院门。她走路永远不急不躁的,一出院门,随行的婢女看得着急,立马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白瓷盘,小声道:“郡主,让奴婢来拿吧。” 她没说什么,掰了掰手指,走在回廊上,水色裙摆曳地,荡出一片波纹。回廊另一边是池塘,池上荷叶摇摇晃晃,荷花冒出了尖尖,万绿丛中一点粉,格外撩人。她偏头看了一眼,脸色淡漠地转回了头。 等回到自己院子才算是真正松快下来,陆摇摇继续坐回到秋千上,捧着枇杷的婢女立马打水洗枇杷去了,另一个上前来拿着扇子替她扇风。 “郡主,今日没出什么事吧?” 每回陆摇摇去见王妃时,婢女都得候在院子外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响动却知道一些,今日不声不响的,婢女心中实在没底。 陆摇摇慢慢摇头:“能出什么事,母妃心慈,特地赏了一盘枇杷。” 婢女绣橘顿了一下,心里却止不住地漫上难过,郡主这般孝顺,王妃为何总是那般咄咄逼人?似乎一点都没把郡主当女儿,就跟逗猫一样,高兴时赏盘东西,不高兴时就行家法重罚,世上哪有这样的母女? 陆摇摇要是能听见她心底的话,肯定会点头赞同,那是自然,因为她们还真不是母女。 这是在一本书里,书中的陆摇摇是女主角的垫脚石,是真假郡主里的那个假的,真郡主才是这本书的女主角,女主角很快就要带着玛丽苏光环华丽归来,然后将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假郡主虐到死去活来,主动腾位置。 如今的陆摇摇每天都在想,真郡主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真想立马就换了,每日都要面对一个神经病,她怕自己被传染。 她坐在秋千上,手上拿着本书随意翻着,却不是先前和王妃说的《公羊传》,而是一本志怪故事集,一页纸一页画,装订精巧,故事趣味性也强。 看了两页,她突然反应过来,今日王妃态度不同于往,那就说明,她很有可能动了将真郡主接回来的心思。 这本书并不是常见的阴差阳错梗,也不是一方父母被瞒骗的剧情背景,而是王妃有意复仇,不想连累亲女遭罪,便将自己女儿送到一户家境殷实的人家,然后带回了一个孤女充当女儿。孤女就是陆摇摇,真女儿名唤陆娴音,是王妃亲自给取的名字。 不仅如此,就算女儿到了别人家,她也在暗地里关心照拂,让人给陆娴音聘请名师,将她教导成一个合格的贵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反观陆摇摇这个在王府里的假女儿,她万事不管,从小就丢给嬷嬷照料,时时灌输复仇思想,不高兴时随便打骂,只想打造一个复仇工具。 直至如今,真假女儿都已经十六岁了,王妃为了生女能凭身份嫁个好归宿,所以想将陆娴音接回来。至于假女儿,可以继续充当复仇工具,也可以随时弃如敝履。 书中的陆摇摇就这样被放弃了,经过十六年的教导,她满心都是复仇,还有对母爱的渴望。她本以为母妃只是因为父王的死对她心存怨怼,但终究是母妃,结果没想到她还有一个妹妹,这个妹妹得到了母妃全部的宠爱,像是一个真正合格的郡主,将陆摇摇衬托得一文不值。 陆摇摇怎么能甘心,怨恨母妃偏心,也为了复仇,她想要将这个妹妹也拉入仇恨的深渊,姐妹俩一起沉沦,一起向当年害死父王的人报仇。但王妃察觉到了她的计划,为了亲生女儿,毫不犹豫地将她陷害至死。 且直到死时,陆摇摇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假的。 只有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旁观着陆摇摇如困兽嘶吼,然后装作道德卫士一样,叹息着说:“假的就是假的,骨子里的血脉就不一样,哪里比得上真的郡主。” 穿书的陆摇摇嘴角缓缓上扬,最终定格成一个明显的弧度。 看来要到剧情开始的节点了,陆娴音即将在京城最负盛名的云门寺偶遇出门礼佛的王妃,一个有心接近,一个也觉面善,自然相识相认、皆大欢喜。 书中最开始的剧情就是云门寺的偶遇,从此陆娴音回归王府,获封郡主,与前途无量的少年将军相知相许,经历重重阻扰,终成一段佳话。 看陆摇摇还在出神,婢女画烟捧着洗完的枇杷过来,小声道:“郡主,枇杷洗好了,您快吃吃看。” 陆摇摇从秋千上跳下来,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你们吃吧,我不爱吃枇杷。”转身进了屋。 画烟“啊”了一声,有些疑惑:“可是郡主……”旁边绣橘猛地拽了她一下,止住她的话,见陆摇摇的身影完全入了屋才小声斥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画烟满面茫然,但又不服气:“我才没有,我是觉得这枇杷看起来真的挺好吃,才想让郡主也尝尝看的。再说了,这枇杷可是王妃赏赐的。” 后面一句话她是嘟囔出声的,说完还瞥了一眼关上的房门,目光里染上沉郁。 绣橘轻叹一声:“你也知道是王妃赏的。行了,你捧到屋里去吃,回头记得和王妃身边的拂柳说一声,就说郡主爱吃得很,都吃光了。” 画烟脑子不像绣橘那么好使,但向来听话,赶紧点了点头,捧着枇杷转身进了侧屋。 陆摇摇坐到书桌前,将志怪故事集放在一旁,在桌下的抽屉里翻翻找找,掏出一本记账本来。翻开记账本,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写了大半本子,她翻到后面空白的书页,迅速落笔写了两行字。 这是她的习惯,每天都要记录一下和王妃的对话,时常反复复习。毕竟她大部分时候都是瞎扯,见机行事见风使舵,总得把每回自己灵光一闪说出来的话给记牢了,免得后边对不上,引人怀疑。 今日她说了自己在读《公羊传》,虽然不完全是在瞎扯,但也得记下来。 写毕,她刚将记账本放回抽屉里,绣橘就敲了敲门,小心翼翼问道:“郡主,到时辰了,可要传膳?” 陆摇摇点了点头:“传吧,今日不用过去,你们也早些用膳,别饿着了。” 说起来,她这个郡主有时候过得就和规矩森严的某些人家的媳妇一样,婆婆用膳,媳妇得站在一旁伺候,布菜什么的就不说了,还得端茶倒水,要是王妃心情不甚美妙,她甚至得吃剩饭。 今日这惬意的空闲,倒算是难得。 作者有话要说:小仙女们好久不见吖=v=开新坑啦 年底真是兵荒马乱,年初又肺炎感染,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么久没发文,实在是因为冬天打字太冷了TVT(还因为我入坑了痒痒鼠 这篇依旧是小甜文,希望你们喜欢~ 许愿大家都平安如意,作为新年礼物,在第一章 留评都有红包哦,新年新气象! 世事真是无常,以上都是我昨晚放存稿箱时写的,隔了一夜,今天早上我就被告知,同事发烧,我要自行在宿舍隔离了…… 第2章 六月初六,长年幽居王府的兴宁王妃以思念已逝的兴宁王为借口,坐上了去往云门寺的马车,而陆摇摇直到王妃出了门才知晓这回事。 她虽然知道近期肯定有这么一回事,但具体日期却是不清楚,更没想过兴宁王妃会挑六月初六这一日出门。 她不由皱了眉:“真走了?” 打听消息回来的绣橘点头道:“真走了,听闻是王妃昨夜做了梦,今日一早就说要去云门寺为王爷祈福。郡主您当时还睡着,王妃就说不必吵醒您。” 陆摇摇垂眸淡笑:“母妃向来慈和。”明明就是故意避着她,甚至还因为知道今日有事还故意挑了今日。这位王妃,有时真是任性过头了。 宫里一个月前就透出消息来,让几位王妃带着郡主入宫小聚。兴宁王府又和其他几个王府不一样,兴宁王并非皇室成员,而是祖上有功,成了唯一一个异姓王。这般背景下,兴宁王府的地位自然低了其他几个王府一等。而兴宁王十六年前就已过世,还没可传王位的儿子,兴宁王府已然没落。 若不是王府中还有陆摇摇这一个颇得太后青眼的郡主,恐怕在京中连二流世家都比不过。 “郡主,您今日可怎么办?”绣橘忧心忡忡,“就您独自一人,那几位王妃可都不是善茬。” 陆摇摇半点不担心:“我就是一晚辈,王妃们问什么就说什么就是,她们还为难我不成?”事实上,那几位王妃确实不是善茬,但主要针对兴宁王妃,对于陆摇摇倒挺怜惜,陆摇摇与她们膝下的郡主关系都还不错。 在兴宁王妃看不到的地方,她已经在京中建立了属于她自己的人脉网。这一张人脉网上至太后,下到各个世家的姑娘,就算陆摇摇日后被兴宁王妃逐出家门,她也能迅速站稳脚跟。 “那就走吧,晚辈不好到得太晚。”陆摇摇站起身,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今日着装适宜,便让两个侍女提着装好的礼盒出了门。 陆摇摇手中有太后亲赐的入宫玉牌,在宫门前一点没耽搁,到了太后所居的太泉宫才发现她是第一个到的。相熟的宫女立马上前引路,笑着问好:“郡主每回都是第一个,太后娘娘刚刚还在念叨您呢。” 话音未落,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便迎了出来,满脸带笑:“郡主可来了,太后娘娘还叫奴婢去宫门口看看呢。” 陆摇摇弯唇笑得开心:“来了来了,就知道你们日日盼着我,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她几步入了内殿,就见太后笑眯眯地看着她,招手让她过去:“乖阿囡,总算来了,怎么看着瘦了些?” 陆摇摇颇不要脸道:“因为我正二次抽条呢,过些日子就该有小蛮腰了。” 一屋子的宫女被她逗得忍俊不禁,连太后也笑出声来:“胡说,现在腰就细细一截,哪还要什么小蛮腰。乖,多吃点饭,午间想吃什么,叫她们做去。” 她们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为何没见兴宁王妃的问题,一老一少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宫女们偶尔凑趣说上一两句,太泉宫的笑声甚至传到了墙外。 安静的宫道上,御辇缓缓而行,年轻的帝王低着头,冠上垂下的珠串挡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线条精致的下巴。听见隐隐约约的笑声,他半转过头,见是太泉宫的方向,漫不经心问道:“太泉宫今日有客?” 一旁的内侍立马回道:“陛下,应是兴宁王府的安宜郡主。今日是几位王妃携郡主入宫拜见太后的日子,安宜郡主总是到得最早。”更重要的是,只有安宜郡主能让太泉宫那位笑这么开心。 程晃恍惚了一下,似是看见姑娘笑靥如花,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印象中是个笑起来很软的小姑娘。他转回头,似是不经意问:“兴宁王妃也来了?” “回陛下,兴宁王妃一早就出门了,听人说是去了城外的云门寺。” “云门寺?”程晃语气嘲讽,食指轻敲了下扶手,“让人看着她。”过了会儿,他又道:“朕有几日没给太后请安了,去太泉宫。” 内侍连忙应下,命抬步辇的宫人转道去太泉宫,心中却不由腹诽,陛下您昨日才见了太后呢,哪用得着现在去太泉宫请安。 陆摇摇还没待一会,就听宫女说陛下前来向太后请安。她有些惊讶,正要按礼回避,却被太后按住了手:“不必躲着。” 她只好站到一旁,脑中思绪乱飞。当今陛下与太后并非亲母子,关系隔了一层之后,感情就不太热络,所以她虽然很得太后喜爱,时常来太泉宫,但与陛下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每次见到还得垂头,不得直面圣颜。 原文中对这位陛下也没多少描写,只知道他在位期间杀伐果断,不喜与人交流,性格甚至有些孤僻。因为兴宁王府与皇家的尴尬关系,原文对皇室着墨较少,因而陆摇摇对这位陛下的了解也十分之少。 听见脚步声时,她没忍住,偷偷抬了眼,视线从衣裳下摆一路逡巡而上,瞥到下巴时还想继续向上,却被珠串挡住,她霎时有些遗憾地移开视线。 程晃刚上朝议事回来,身上还穿着繁复的朝服,头上的冠冕垂下十二条珠串,将他的脸色遮得严严实实,只能从声音中听辨他的喜怒哀乐。 但他的情绪向来不显,说什么话都冷硬十足,更不要说透露出什么喜怒哀乐了。太泉宫自他一进来,气氛就隐隐冰封,宫女们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母后,儿臣来给您请安。” 太后示意他坐,照例问了几句衣食,正想按流程关心一下身体就结束这场母子会面,却不想便宜儿子偏头看向旁边:“这位是安宜郡主?” 陆摇摇精神一凛,立马退后一步行礼:“安宜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程晃眯了眯眼,透过珠帘看向少女的发顶,好像高了许多。 “平身。”他略颔首,语气没起半点波澜,端的是正直威严,“不知兴宁王妃近来可好?” 陆摇摇一顿,总觉得皇帝的问话有些意味深长,斟酌着答:“母妃一切安好,只是昨夜梦见了父王,心中不大安宁,今日一早便去云门寺祈福了。” 据传闻,十六年前先帝与兴宁王不和,后来兴宁王一朝身死,暗地里有流言就说是先帝在背后下的黑手,只是推了当时弄权的丞相出来当背锅侠。 当年朝纲不稳,丞相李维专权独断,李氏一族差不多掌握了半壁江山,连皇室都要受其掣肘。这种情形的转折点出现在兴宁王死之后,有确凿证据表明李丞相下毒谋害兴宁王,众皆哗然。 后边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李维被处斩,李家被清算,兴宁王府得了抚恤却没了继承人,先帝除掉了心腹大患又弄死了看不惯的人,成了最大赢家。 这事态,任谁来看都会觉得是个阴谋。 在兴宁王妃眼里,这段历史混杂着血与泪,她的丈夫成了权力倾轧的牺牲品。兴宁王妃对皇室的态度才如此矛盾,一方面不得不依附皇室生活,一方面又隐隐憎恶忌惮,暗地里蛊惑女儿报仇,自己却为了眼前的荣华富贵而顺从安分,只是时不时就要闹一闹脾气,叫明眼人看笑话。 “哦。”程晃压根没仔细听,垂着眼皮,显得克制又内敛。 就这么沉寂了半刻钟,嘉王妃携安和郡主过来,程晃沉默地点了点头,起身离去。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晓他突然来给太后请安是为了什么事,总归不是因为母子情深。 一刻钟内,各王府的王妃都带着府中郡主到了,一时间太泉宫内似是聚了一群鸟雀,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一群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聚在一处,什么话题都敢说。 “摇摇,你母妃又没来啊?”安和郡主程颖小声问,视线在殿内转了一圈,语带不忿,“她怎么这样?我都听母妃说了,今日来是为了我们的婚事,我还以为今日总该见到的。” 是呀,这本该是由母亲所做的事。陆摇摇拿先前应付皇帝的话应付了过去,她又不是兴宁王妃的女儿,只是这事没人知晓,她也不能说出来。兴宁王妃连面子情儿都懒得装,背后的议论也只能由她自己承受。 剩下几个小姑娘也同仇敌忾,但碍于长辈的坏话不好说,只能别扭着安慰陆摇摇:“没事,待会出宫就去我家,我父王昨日刚送了我一匹小马。” “不行,摇摇上次就去的你家,这次该和我回家了。” “不是说好抽签了吗?签子呢?” 一旁伺候的宫女掩着笑去拿花签,拿来后,陆摇摇先接了过去,假模假样地摇着竹筒,嘴里念念有词:“稍安勿躁,注意了啊,看看大宝贝摇摇今日花落谁家。” 小姑娘们闹成一片,一个说“牡丹是我”,另一个说“我是茉莉”,等五支花签分配完毕,陆摇摇才不紧不慢地停下,竹筒里掉下一支签。 程颖眼疾手快,迅速抓了过去,一看就撇了嘴:“是菡萏,谁是菡萏?” 分配到菡萏的是最小的安雅郡主程欣,闻言大喜,乐颠颠地蹭着陆摇摇,把自己另外几个堂姐妹看得眼红,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这个最小的堂妹挤了出去,留她在外圈生气叉腰。 另一边太后和几位王妃看得忍俊不禁,大人们心思重,但看着这群正值花龄的小姑娘,心情也松快了许多。 她们年少、单纯、不知烦恼。 第3章 今日小聚就是为了各位郡主的婚事,王妃们倒是心里都有点谱,对各家才俊都点评了一番,言语间不乏试探,都想为自己女儿寻得佳婿,少不得要争上一争。 试探之后发现各家倾向不同,便缓了气氛说起话来,一来二去的不免说到兴宁王妃身上。 嘉王妃轻啜口茶道:“可怜安宜了,也是先帝亲封的郡主,张氏也太不上心了些。” 其余几位王妃不由点头,她们外人看来,兴宁王府已经没落,但好歹还有个有封号的郡主,怎就这般不上心?每回说起安宜郡主,就忍不住心生唏嘘。 太后笑意减淡,默默思量了一会儿,叹道:“安宜的婚事,哀家自有主张。” 几位王妃颇为诧异,但思及那只是个没什么威胁的小姑娘,犯不着碍太后的眼,便只说些奉承话,让太后欣慰开怀。 此时陆摇摇和郡主们都在偏厅里玩,她对婚事早有预料,并没有小姑娘常怀的春心萌动,心里只想着走一步看一步。毕竟以女主角的玛丽苏属性,她觉得嫁给谁都不是很保险,索性一开始就不抱期望。 “摇摇姐姐,”最小的程欣抱着陆摇摇的手臂卖乖,“我家也有小马,还有小猫小鸟小兔子,我们待会去喂它们,好不好?” 陆摇摇答应下来,又忍不住笑:“你家怎么有这么多小动物?” 程欣眨眨眼睛,凑到她耳边偷偷摸摸道:“你跟我回家,我告诉你我的小秘密。” 陆摇摇了然,不再追问,和几个不常见的小姐妹继续说些体己话。因着今日心照不宣的目的,也不知是谁,率先说起京中各家公子来。 “丞相家的二公子文采出众,上回作了首诗,连国子监的路先生都说不错。” “要我说呀,还是钟御史家的三公子俊美无俦,自成一派风流。” “钟三郎确实不错,不过你们不知道吧?镇守西南边境的林将军近日回京了。” 陆摇摇在这种时候一般是插不上话的,一是因为她不热衷,对京中各家公子知之甚少,二是因为兴宁王妃有意阻拦,不让她知晓。不过她挺乐意听,一来二去的也知道一些,不由疑惑:“镇守西南的林将军?我记得应该已经年过不惑了吧?” 她说完就被拍了一下,程颖笑道:“林少将军堪堪及冠,正是个少年英才呢。” 她说完一顿,心中不由忖度,林家那位少将军名唤林景时。都说虎父无犬子,听闻这位少将军有其父之能,在西南屡立战功,是个少年豪杰。 林家以军功起家,家世简单,不像世家大族那般规矩繁琐,算是个好去处。如果摇摇能嫁到林家去,应当不会受委屈。 程颖想了半晌,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恨不得立时就拉了陆摇摇去林府,叫那林景时一见倾心。 陆摇摇却是想起来,原书的男主角就是这位林小将军,因着他与林大将军父子关系不睦,她方才都没想起来这事——这两个姓林的其实是父子。 说起林景时,书中自然笔墨描写众多,个性桀骜,只是百炼钢也为化指柔,在陆娴音面前温和有礼,最终打败了众多情敌,抱得美人归。 陆摇摇缄默不言,想要再听些细节,书中描写还是平淡刻板了些,不如少女话语间的鲜活。但程颖话锋一转,问她道:“摇摇你觉得林小将军为人如何?” 陆摇摇诧异:“我都不曾听说过他,哪知他为人如何。” 程颖不死心,还想继续旁敲侧击地问,陆摇摇看清了她的心思,无言以对——就算她熟知剧情,准备良多,也没有把握从女主角手上抢男人啊。 事实上,她对陆娴音的感觉很复杂,不算讨厌也不算喜欢,只是每当兴宁王妃一言不合申斥她对她行家法时,经常只能吃剩饭时,大半夜的突然被叫起来去跪祠堂时,她就算是圣人,也忍不住烦躁郁闷。 在王府的日日夜夜,被兴宁王妃从各角度踩踏尊严、否定自身,那一点点情分终究消磨殆尽。 若是亲母女,女儿肯定会怀疑人生进而怀疑自己,连独立人格都不能保持。幸好陆摇摇知道自己是假的,每回遭遇这种精神打压时,还能宽慰自己:毕竟不是亲的,要求不能那么高。 思及此,她忍不住心生别扭,陆娴音喜欢的人,她一定得离远一些。她赶紧打断程颖的畅想:“怎么就光说一个人,难道京中别家公子没人了?” 程欣捧着杯凉茶听了半晌,只是她年纪小,还未及笄,今日就是个顺带的,都没怎么插上话,现在逮着空就插话道:“我觉得还是皇兄最好看了!” 这话一出,屋内霎时一静。 程欣左看看右看看,有些忐忑:“难道你们不觉得吗?皇兄……”话没说完,嘴巴就被捂上了。 “嘘——你,不许说话。”程颖作为在场年纪最长的,说话还算有些威严,一个眼神就让妹妹们都安静地闭上了嘴巴。 陆摇摇也缄默,大家都知道,陛下最讨厌别人拿他相貌说事。据说几年前,有个小官醉酒后言语不当,被当场革职。后面陆陆续续有人传出来说是因为那人醉酒后说陛下容貌清隽,不够威严,然后那些传闲话的无一例外被革了职。 自那以后,陛下每日见人时都要戴着帝王冠冕,冕上垂下数十条珠串,将他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还特地加了一条宫规——不得直面圣颜。 虽然在陆摇摇看来,此举更像是害羞:) 隔了好一会,殿内气氛才重新热络起来,陆摇摇给她们讲自己最近才看的那本集子,她看的书多,姐妹们都喜欢围着她听她说书里的故事。 没讲一会,忽有宫女入殿传话:“安宜郡主,兴宁王府派了人来传话,兴宁王妃受了伤,请您回去。” 陆摇摇一惊,原书中似乎没有这么一回事,这次怎么受伤了?她赶紧去向太后禀明原委,和几位王妃郡主道了别,匆匆出了宫。 她并不是担心兴宁王妃,她们之间早没有情分可言,但是她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书中没有提到兴宁王妃这次会受伤,但现实是她却受伤了,这像是一个信号——剧情似乎在她没预料到的地方发生了改变。 兴宁王府一如既往的安静,小厮婢女走路都没有声音,整座肃穆的王府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牢笼,外边晴空万里,里边暗无天日,不过习惯了倒还好,陆摇摇很享受这种安静。 她神色不掩担忧,脚步匆匆穿过回廊,樱色裙摆曳地而过,看起来对受伤的母妃十分关心,可实际上心里一派淡然,思绪早不知飞到了哪个角落。 离主院还有一段路的时候,陆摇摇脚步一顿,今日似乎不太一样,为何主院里会有说笑声?隐隐约约的,听着似乎是个年轻姑娘,声若黄莺娇啼。 联想到王妃今日特意去云门寺偶遇陆娴音,她有了个猜想,难道王妃等不及,把陆娴音带回来了? 当年王妃特地寻了一户姓陆的四品官员家,与兴宁王的本家陆家带着点亲戚关系,只是关系太远,旁人都不太清楚。将亲生女儿送到这家以后,她特地嘱咐要暂时隐瞒真相,等事态定下再说。 如此过了六年,先帝驾崩,临走前许是出于愧疚,看兴宁王妃独自一人带孩子不容易,便封了个郡主,还给了一片食邑。这下兴宁王妃心中可算是打翻了五味瓶,悔意漫天。 兴宁王作为外姓王,到陆轩已经四代,下一代就该降等袭爵成为郡王了。若是女儿,则根本没有什么郡主封号,顶多就给个县主虚名,哪知先帝不光给了郡主封号,还有食邑! 早知皇帝并非要对兴宁王府一脉赶尽杀绝,她当初就不会将亲生女儿送到别人家去养,如今竟让个孤女占了自己女儿的位置,得了郡主尊荣。可封号已经定下,还是先帝定的,她若是说这女儿是假的,那就是欺君之罪,说不定王府一脉都要受到牵连。兴宁王妃只能咬牙认下,不光不能说出真相,还得将亲女儿瞒得严严实实。 自那以后,兴宁王妃要关心女儿都得在暗地里偷偷摸摸的,看女儿一日日长大,她心中越发焦灼,她的女儿本该是郡主,如今却是一个四品官的女儿,将来亲事都要下好几个档次。 这般想着,她便动用兴宁王府旧日的关系,给陆家铺了条道,想让陆大人早日升官。可惜官不是那么好升的,京官还得外出历练呢,陆大人就被派往了千里之外的江州,还是带着全家一起去赴任的,一走就是六年。 好在江州是富庶之地,兴宁王妃不用担心自己女儿吃苦,可女儿远在千里之外,当娘的怎么能不挂心。谋划一番之后,陆大人终于被调回京城,也终于升到了三品。 故事,也就从这里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结束0v0 第4章 陆摇摇深吸一口气,脚步放缓,正好留在府中的画烟过来回禀内情:“郡主,王妃今日出门崴了脚,已经叫大夫看过了。还有,王妃带了一个姑娘回来,说是救命恩人。” 陆摇摇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眼中担忧更甚一层,又添了些感激神色,就这么走进了主院。走近了才发现主院内的笑声不止属于那个年轻姑娘,还有王妃的笑声。 她难得踟蹰,想了想还是迈步而入,在看见坐着的陆娴音时,脸上适时露出一丝惊讶和感激,随后就向主位上的王妃行礼:“母妃,女儿回来了。您的伤如何了?” 兴宁王妃脸上笑意一收,淡淡瞥她一眼,道:“难为你匆匆从宫里赶回来,要是晚些,我的脚都该好全了。” 陆摇摇对她话里的讽刺充耳不闻,脸色都没变过,温声答道:“听闻母妃受伤,女儿心急如焚,是女儿不孝,今日竟没陪着您去云门寺。” 她说完,转头面向陆娴音,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像是为自己母妃的阴阳怪气而感到抱歉。陆娴音回之一笑,贞静而娴雅。 王妃脸色僵了一瞬,按捺下脾气,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为她介绍道:“这是太仆寺卿家的陆姑娘,幸好陆姑娘今日舍身相救,我才只受了轻伤。” 她说完就转向陆娴音,声音轻柔为她介绍道:“这是我的女儿,名唤陆摇摇。” 陆摇摇觉得王妃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应该在咬牙切齿,不过面上好歹优雅从容,在养女和亲女面前还算维持住了身为王妃的体面。 借着互相介绍身份的机会,陆摇摇细细打量了一下陆娴音,这个小说中的玛丽苏女主生得颇像兴宁王妃,眼尾略向下,是典型的小白花长相,抿嘴笑时都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平心而论,她是无辜的。 但她身上那种独属于女主角的气质以及“每个男人都会爱上我”的强大特质也已经初露端倪,陆摇摇莫名感觉被女主光环闪了眼。 “多谢陆姑娘。”她笑了笑。 陆娴音赶紧起身道“不敢”,自来熟地叫她姐姐,还说都姓陆,也算是缘分。陆摇摇还没出声,兴宁王妃就替她应下了,说是今日对陆姑娘一见如故,让她们以后都要以姐妹相称。 要不是时间不够,陆摇摇都要怀疑王妃想当场认个义女了。 陆娴音在府中用了午膳后才走,等她走后,王妃的脸色立马拉了下来,斜睨着陆摇摇,语气冷硬:“站着。” 陆摇摇垂头站好,罚站算是最轻的了,站着的时候她还能一心二用,琢磨这段多出来的剧情有什么作用。 尽管在这本书里生活了十六年,她还是没法全心浸入,总觉得这像是一场大型的全息游戏,而她的目标就是安全活下去。 王妃冷笑:“呵,为人子女,你整日都在干些什么?我今日出门,若不是巧遇陆姑娘,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可你呢?巴巴就往宫里跑,要不是我让人去叫你,你是不是要留在宫里不回来了?你可还知道,我是你母妃?” 这话委实重了些,幸而陆摇摇心大,左耳进右耳出,嘴上最擅长认错,让兴宁王妃想发火都发不出来。 “我看你心都野了,回去将《孝经》抄十遍。” 抄书啊?陆摇摇眉梢微动,她最讨厌抄书了,看来还是得反抗一下:“对了母妃,今日我在宫中拜见了陛下,陛下还问了我关于您的去向。” 兴宁王妃脸色一僵,她对先帝是又恨又憎,对当今陛下却是惧怕居多。这位陛下年纪轻,手段却重,性子更不好,本来兴宁王府可以从陆家旁支过继个孩子以保住爵位,结果全被这位陛下否了,摆明要拔除异姓王的势力。朝中原还有重臣劝诫,结果无一例外地被挡了回来。 兴宁王妃一开始怨憎厌恶,但随着陛下铁血手腕的展开,便渐渐转为惧怕惊恐,有时候只要听见陛下两个字,都会忍不住心生惧意。 陆摇摇自然知道这事,现在就故意说出来吓她。 果不其然,兴宁王妃面上挤出个难看的笑:“难为陛下想起,你如何回答的?” 陆摇摇微笑:“女儿说您今日去云门寺祈福了,陛下还让您注意身子,多出门走走才是。” 兴宁王妃身子一抖,再不敢说什么,随口就把陆摇摇打发走,自己在屋内惶恐不安。这位陛下可不是什么慈善人,更不会纡尊降贵关心一个没落王府女主人的身体。 上一个被这么关心的,坟头草都有两尺高了。 兴宁王妃越想越忐忑,招了贴身侍女过来吩咐:“你送一盘果子过去给郡主,就说念在她诚孝,免了抄书。今日我没入宫,让她明日入宫替我向太后赔罪。” 等侍女走后,王妃提着的心才下去一些。说来可笑,她是王府的主人,有时候却不得不忌惮那个颇受太后宠爱的养女。如今因着陛下的问话,她还不得不小心翼翼打听讨好,只因为若是陛下责怪,她的养女应该能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 早知,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该把女儿送走而抱回这孤女! 另一边,听了侍女传话的陆摇摇了然一笑,就知道这王妃只敢窝里横,每回都把她推出去。她摇了摇头,在自己的记账本上将今日的事记下。 第二日一早,她就准备了合适的礼盒入宫。说起来,她在太后那儿受的宠爱还真是头一份,太后没有子女,和陛下之间的情分又淡,便将一腔慈母之心都倾注在了陆摇摇身上。陆摇摇投桃报李,和太后之间的感情比之母女也差不离。 她没像原身那样渴求母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太后补足了这一份情感的空缺。 入了宫门之后一般不能乘坐马车,虽然太后下令让她直接乘车到太泉宫外,但她到底只是个郡主,每次都识趣地下马车走路。 六月太阳升得快,陆摇摇没走一会儿后背就微微发热,她缓下步伐,引路的宫女适时上前引她走到阴影处。走了一段路之后,引路的宫女小声提醒:“郡主,陛下正往这边过来。” 陆摇摇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路的尽头处出现了三个人。帝王没有仪仗,身后只跟了两个小太监。 她赶紧立在路旁垂头,安静地等着陛下路过她身旁再走远。她数着陛下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大概还有七八步就要走到她身边了。 一、二、三、四、五……哎?怎么不走了? 陆摇摇掩在袖中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想抬起头来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安宜郡主?” “安宜见过陛下。”陆摇摇垂眸,看着绣着金色暗纹的靴面停在她面前,心里忽生了几分稀奇来。说起来,她和陛下还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情谊,年少时候也曾一起在太后膝下玩耍。 如今果真是物是人非,身份隔阂已如天堑,她按捺住想要抬头的心思,定定地站着一动不动。 “你又入宫,可是有什么事?” 陆摇摇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嫌她入宫太勤了?说的也是,她又不是正经的皇室中人,却比皇室郡主入宫的次数还多,陛下看不惯她也算情理之中。 “回陛下,小因母妃昨日未赴约,特命我今日入宫向太后请罪。” “理应如此。”陛下顺着她的话点了下头,“你去吧。” 陆摇摇福身正要告退,却见眼前伸来一只手,手指修长清瘦,骨节分明,只是各处有些薄茧,损了些美观。 她略抬起头,眼神茫茫然:“陛下?” “咳,没事,你去吧。”陛下收回了手,手还背在了身后,像是欲盖弥彰。 陆摇摇懵懵的,揣测不透陛下的心思,只能小心翼翼地告退,待走到拐角处,她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却见尊贵无双的陛下竟背对着她还站在原处,背在身后的手正摩挲着手指,像是在沉思。 她赶紧收回视线,不得直面圣颜可不是句空话,看圣背也不行! 就在她侧回身时,另一头的程晃似有所觉,也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见青色裙摆一闪而过,人影已经入了宫墙后。 “兴宁王妃崴了脚?” 身后的大太监怀忠连忙答道:“是,下台阶时崴了的,当时正巧太仆寺卿陆大人府中的姑娘路过,扶了一把,兴宁王妃还特地请了陆姑娘回府答谢救命之恩。” 身为皇帝的大太监,怀忠消息最是灵通,对京城各个世家的关系都了如指掌。看皇帝没说话,他大着胆子又补充道:“这位陆姑娘就是兴宁王妃的那位。” “那个亲的?” 程晃冷脸:“想把亲的认回来?胃口真不小。” 怀忠讪笑:“老奴看也是,没那么占便宜的事儿。” 兴宁王妃还以为当初的换女一事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晓皇家手眼通天,早将个中内情弄得清清楚楚。不说出来,只是因为兴宁王府孤儿寡母的,也不好太过咄咄逼人。 怀忠心道:不过另一个原因就不好说出口了,陛下对那位假郡主是什么时候生了心思的?投鼠忌器,不过是也。 如今看这情况,兴宁王妃当真是胃口大了,一边控制着安宜郡主享受太后宠爱,一边还想把亲女儿接回来,看样子还想白得一个郡主之位。 程晃还冷着脸,但心里已经琢磨开,要是那个真的接回来,那假的岂不是要被扔了?扔了正好,他捡回来就行。 这么一想,他心里霎时有了底,吩咐怀忠道:“继续命人看着,看兴宁王妃有什么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要趁着兴宁王妃还没扔的时候就过去等着! 第5章 陆摇摇到太泉宫时,太后正在看画像,瞧见她来,更是喜不自胜:“阿囡来得正好,快过来瞧瞧。” 陆摇摇过去一看,竟是些年轻公子的画像,昨日程颖她们说的丞相家的公子、御史家的郎君和林家小将军都在其中。 “姑母这是作何?”陆摇摇随手拿了御史家郎君的画像看,那是个相貌俊美的年轻人,眉眼带笑,颇合眼缘。 太后见她目露赞赏,连忙道:“这是钟家三郎,比你大两岁,为人知上进,身上还有功名,等明年春闱过后,必是个进士……” 陆摇摇哭笑不得,等她滔滔不绝说完才委婉道:“昨日悦悦说起过他,言辞间不乏赞赏。” 她说的悦悦是安平郡主程悦,也就是昨日说“钟三郎俊美无俦”的那一位。 “是吗?”太后迟疑,虽说姻缘之事自有天定,但姊妹看上同一个男子,总归不太好,“那算了,你看这张家郎君如何?长你四岁,弱冠之龄就已才冠京都。” 陆摇摇摇头:“颖姐姐昨日说过这位张家郎君。” 太后犯了难:“哎呦,怎么好看一点的都被看中了?我家阿囡长得这般美,可不能配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子,早知道该早些给你挑的……这个郎君面生,是哪家的?” 陆摇摇定睛一看,好巧不巧,是林小将军。作为男主角,他自然是生得好看的,身上有一种悍勇不羁的气质。 “是林家小郎啊。”太后细细想了一下,“这林家倒是不错,可林大将军一直镇守西南,那地方太远了,还是在京城寻一户。” 陆摇摇点头哄她:“都听姑母的,反正我年纪还小呢,不急。”其实她更想不嫁人,她可是一个有食邑的郡主,一辈子吃穿不愁。 可惜她身份有异,陆娴音回来了,她就得做好郡主之位被废的准备,不过好在她心性健全,不会像书里写的那样,嫉妒备受宠爱的陆娴音,被兴宁王妃陷害致死。 “不小啦,都十六了,你看看阿颖她们的娘亲,都看好女婿,就等定亲了。”太后一脸慈爱,“我也得替我家阿囡看好夫婿,还得给你备嫁妆,等嫁了人就不能常来看我了。” 陆摇摇满心酸涩:“谁说的?难道您以后就不让我入宫了?那我就赖在宫门口,让您赶都赶不走。” 太后被她哄得心花怒放,她膝下没有儿女,抚养皇帝也没养几年,两人之间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幸而还有摇摇这个孩子,只是摇摇是臣子之女,不能入宫久住。 要是……要是能嫁入宫中就好了。 不过她知道这只是设想而已,皇帝已经成年,却迟迟未娶皇后,性子又冷,谁也不知道他如何想的,她家阿囡可不能跳这火坑。宫里这许多岁月,当真不饶人。 “罢了,这选夫婿还是得选你欢喜的。” 程国风气开放,主张女子十八、男子二十才成婚,且女子也可科考入朝,二十多岁未成婚的姑娘大有人在,倒是不必急着定下。 太后心中还有思量,今年正逢秋闱,等各地举子考出来,明年春上京来参加春闱,到时候再寻个好儿郎也不迟。 命人收了画像,太后将陆摇摇拉到身旁坐下,问她:“今日又是你母妃叫你来的?听说她崴了脚,没事吧?” 陆摇摇笑起来:“母妃原不让我来的,但是我故意吓她,她就赶紧让我进宫来向您赔罪了。她的脚伤得不重,大夫嘱咐最近几日要卧床歇息。” 太后知道她们母女关系不好,闻言轻戳她额间,嗔怪道:“你这小狐狸,光吓吓有什么用,下回她再敢做什么,你尽管跟姑母说。” 陆摇摇乖巧点头,可她知道自己绝不会将府中事拿来烦扰姑母,就算是太后也不能太过干涉王府后院之事。在她还小的时候,她没办法反抗兴宁王妃,只能借助太后姑母的力量,让兴宁王妃不敢再对他肆意打骂。 后来她大了,背后有太后做靠山,兴宁王妃也只敢阴阳怪气嘲讽几句,或者施行一些小惩罚,譬如罚站、闭门思过、抄书之类的,对她来说不痛不痒,压根用不着来向太后告状。 “今日能留下用膳吗?” “那是自然,姑母这儿的糖醋排骨最好吃了,我待会一定要多吃一些。” “好好好,这就叫人给你做去,还有你喜欢的老鸭汤。” 在太泉宫舒畅地用完膳,陆摇摇想着昨日本来答应去程欣家玩,后面没成,今日最好去恭王府看一看程欣。 等从恭王府回家时,已近黄昏,夕阳迟暮,火红的晚霞遮了大片晴空。屋子上炊烟袅袅,屋檐下灯火朦胧。难得有这般悠闲的时候,陆摇摇不紧不慢地在街边走,在离王府还有一条街的地方碰见了陆娴音。 陆娴音正从一家书阁出来,跟着的侍女手上捧着一叠书。主仆二人面上带笑,正小声地说着什么。 陆摇摇本想装作没看见,刚转了半个身,身后忽传来声音:“是陆姐姐吗?” 这下装没看见也不行了,她叹了口气,回身佯装惊讶:“陆姑娘?真巧,竟在这儿遇见你。” 陆娴音婉约一笑:“昨日我送王妃回王府,路过这儿看见了这家书阁,听王妃说这家书阁里头藏着不少好书,今日无事,便想着过来看看。这一看就忘了时辰,让陆姑娘见笑了。” 陆摇摇心道,我并没有问你这么多。 这陆娴音委实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明明是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身上却有沉淀的韵味,姑且算是女主角的气质吧,可她有时说话也怪里怪气的。 见她没说话,陆娴音又问:“陆姐姐这是打哪儿来?” 陆摇摇淡淡道:“只是随意在街上走了走。” 她并不想与陆娴音扯上什么关系,照书中所写,一开始陆娴音并不想认回生母,是陆家极力相劝,她才勉为其难回了兴宁王府,还特地说明自己绝不妄想郡主之位。只是兴宁王妃哪能眼睁睁看亲女受委屈,将书中的陆摇摇弄死之后,转身便以痛失爱女为由,向皇帝求了一个安娴郡主的封号。 看这剧情,原主的悲剧似乎和陆娴音没什么关系,但过程中却处处都是陆娴音的影子。和女主扯上关系,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陆摇摇已经想好了,就算陆娴音回了王府,她与她也会是陌路。正好,她的人设就是恶毒女配,没道理要屈从于女主光环。 思及此,她婉言道:“天色已晚,就不耽误陆姑娘回府了,走好。” 陆娴音却道:“陆姐姐且慢,我心里着实挂念王妃的伤势,不知王妃娘娘的脚伤可好些了?” “母妃已经大安,陆姑娘不必忧心。”陆摇摇笑意淡淡,意有所指道,“劳你挂念,倒是我们王府的不是了。” 这话虽是讽刺,但并不算出格,陆娴音却是笑意一收,像是蒙受了莫大屈辱,眼眶霎时染上薄红,一副楚楚可怜之态:“是娴音逾越了,郡主勿怪。娴音只是担忧王妃的伤势,也是,娴音怎么说都是外人……” 陆摇摇眉头一皱,发现她话里的不明意味,什么叫“外人”?难道兴宁王妃等不及和她说了身世?不对,没到时候,兴宁王妃也不是这般鲁莽的人。 “陆姑娘明白就好。”她不欲再与陆娴音多说,端起郡主的架子,与她擦肩而过。 看着那个高贵的背影,陆娴音眸光微动,心中思量开,前世的陆摇摇没什么脑子,今生怎么这般难缠了? 这已是她的第二世,前世她与林景时终成眷属之后本以为已得人生圆满,却没料到兴宁王妃那个没脑子的女人一门心思想着报仇,和藩王勾结,连带她也上了贼船,最后被皇帝清算。 林景时为护她上交了兵权,两人被贬为平民,只能去西南山野隐居。她一夕之间从名满京城的郡主沦落成村妇,这让她如何忍得,便与林景时经常争吵。谁料一梦醒来,她竟又回到被认回王府的那一年。 上天垂怜,她今生一定要避开前世那些祸乱,那些人找死可别再连累她。 不过,郡主之位她是一定要的,陆摇摇这个鸠占鹊巢的假郡主前世就蠢死了,想来今生也斗不过她。她必须早日回到王府,看牢兴宁王妃那个蠢货,必要时候让她出马对付陆摇摇。 如此一来,兴宁王府一脉就只剩下她一人,听闻皇太后最是念旧情,与陆家是远房亲戚,肯定会庇佑于她。到时候她就是名正言顺的郡主,而不是罪妇之女。 更重要的是,前世让她看明白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只有皇帝,林景时是大将军之子,却也不能反抗皇权。今生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是时候好好谋划了。 只可惜重生的节点太晚,要是早些时候,她早就是郡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隔离了一天又被放出来了,要继续上班啦,固定更新在晚上9点至11点~ 第6章 回到王府的陆摇摇已经恢复了以往的乖巧,先去主院见了兴宁王妃,兴宁王妃似乎在屋里鼓捣什么,都没让她进屋,只隔着门打发了她。 她没在意,回到屋里,画烟便来回禀说白日里安和郡主命人送了东西来,是个墨色玉盒。打开一看,里头却只有一张花笺。 看这花笺她就知道怎么回事,安和郡主程颖是她们这群小姐妹里头年纪最长的,最喜欢举办各种各样的活动,好把妹妹们聚在一处玩。这次的名目是赏荷,邀大家一块去城外别庄游玩。 嘉王府的别庄在山脚下,旁边临着湖,便名南湖别庄,夏日里格外凉快,六月时候湖上的荷花开得最好。 陆摇摇有些踌躇,以往程颖的邀约她一概是应的,只是这日子不巧,六月十二她得出门一趟,去云门寺还愿。前阵子太后卧病在床,她去云门寺求了平安,如今太后身体大安,她也得挑个吉日去还愿。 说起来她并不信神佛之道,可这世上确实有世人参悟不透的事情,无奈之下只能求助于神佛。 “画烟,你明日去替我走一趟嘉王府,就说我那日得先去云门寺,稍晚些再去南湖别庄,请阿颖姐姐见谅。” 画烟应下,颇为期待:“郡主出门会带上小奴吗?” 陆摇摇失笑:“带,你和绣橘一块去,准备好换洗衣裳,我们大概要在别庄住个几日。” 听到准话,画烟欢欢喜喜地出门去取饭食,绣橘没跟着,只忧心出门一事能不能行:“郡主,上回您出去小住几日,回来就被罚跪祠堂了。” 她家郡主乖巧又漂亮,偏偏王妃喜怒无常,稍有心气不顺就拿郡主出气。这回若是郡主在外头待个几日,回来时也不知又要受到什么惩罚。 思及此,她又提醒道:“郡主,王妃的脚还伤着呢。” 陆摇摇浅笑摇头:“无妨,我若是出门几日,母妃欢喜还来不及。况且,你只见她罚我跪祠堂,可我后来跪了吗?” 绣橘一怔,对啊,当时王妃娘娘怒气冲冲的,还是大冬日,就叫郡主去跪祠堂,还特地命人不许点火炉,她当时心疼坏了。谁知不过一刻钟后,郡主就和没事人一样回自己院子了,王妃也不曾多说什么。 说起来,郡主和王妃表面上看来是王妃凭借着母亲身份压一头,但实际上郡主从来不吃亏,面上还恭敬乖巧,只叫旁人越发心疼,而王妃的名声却早坏了。 “原来如此,可是王妃娘娘怎么会欢喜呢?难道她要避着您做什么事吗?会不会对您有危害?”虽知晓自家郡主手段灵活,但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绣橘忧心忡忡,“今日您不在,府中来了好几拨人,锦绣阁、翡翠楼还有烟霞馆,瞧着像是要置办些东西,可王妃向来深居简出,难道是给您做衣裳首饰吗?” 不是她说,王妃娘娘可不会这般慈爱,郡主的很多衣裳首饰都是皇太后送的。 陆摇摇一听就知道,王妃大概是按捺不住慈母之心,要为陆娴音挑些衣裳首饰。要是得知她要出门几日,王妃肯定会很高兴,正好避开她将陆娴音请到王府,到时候母女俩互诉衷情,岂不快活。 她摆摆手:“无妨,与我们没什么干系。我出去这几日,你让书凌和书淇盯着些,有什么事就叫阿钟去城外传话。” 六月十二这日一早,陆摇摇就乘了马车出城,正如她所想,兴宁王妃并未为难于她,甚至对她出门乐见其成。已经和程颖说了她下午去南湖别庄,她便先向云门寺去。 在云门寺还了愿,又给长明灯添了灯油,她想了想,准备给自己求支签。小沙弥观她神色,忍不住问道:“女施主是要求签吗?” 陆摇摇颔首,看那小沙弥不过六七岁,看着乖巧可爱,她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是呀,难道今日求签有什么关窍吗?” 小沙弥红了脸,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叫女施主看出来了,小僧的师父就说小僧藏不住事。” “什么事呀?你偷偷告诉我好不好?我不告诉别人。” 小沙弥左右看了看,周围无人,便道:“师父与小僧说,今日签筒里的签不一样,有一支上上上签,谁抽中了便能去请主持大师父解惑。” 陆摇摇了然,不过这还是看个人手气。 “那今日日有人抽到了吗?” 小沙弥失望摇头:“还没有,小僧也想看一看那支签呢。” 原来如此,陆摇摇想了想便不再迟疑,正巧佛前无人,她于蒲团上跪下,捧着签筒摇了几下,一支签落在地上。旁边小沙弥忍不住伸长脖子,陆摇摇慢条斯理拾起来:“哎呀,要叫小师父失望了,我这是……哎?” 她眨了眨眼睛,签上赫然三个“上”字,这倒是让她震惊了一瞬。要知道佛前一共有十个签筒,每个签筒里都有十八支签,没想到她随手就掷出了上上上签。 小沙弥已经好奇地凑上前看:“原来这就是上上上签,女施主请随小僧来,住持大师父就在禅房。” 身后的绣橘和画烟正期待地看着她,陆摇摇回身让她们二人先等在前殿,她跟着小沙弥往后殿走。小沙弥年纪小,心里藏不住事儿,一路上就将师父之言倒了个干净。 陆摇摇也从他口中知道,今日这支上上上签初衷是为寻有缘人。 “女施主,前面便到了,容小僧去通传。” 小沙弥入了禅房,陆摇摇候在外头,转身看这一方院落,云门寺香火鼎盛,僧人却不多,一是因入寺的标准高,二是因寺内有些僧人更喜在外云游。 “贵客请进。”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长须老和尚亲自出来相迎。 待入得屋内,住持大师亲自斟了茶,温和问道:“不知女施主有何惑要解?” “不瞒大师,我如今已入困顿之境,挣扎彷徨却仍旧不得而出,恳请大师指条明路。” 住持大师脸上微带笑意:“施主说笑了,贫僧只看见施主心性坚定,终有所成。施主只需谨记,柳暗花明又是一村。” 陆摇摇暗暗思索,还没参悟透,就听住持大师又说:“施主今日有红鸾星动之象。” 她蓦然睁大眼睛,还没等她询问,住持大师端起茶杯,高声道:“惑已解,送客。”门外候着的小沙弥十分听话,立马开了门入内请陆摇摇出去。 回到前殿的陆摇摇秀眉紧蹙,明明是被请去解惑的,可她怎么感觉惑更多了? 此时,后院禅房内,住持大师悠然自得地品了一口今日刚得的贡茶,喟然叹道:“贫僧不会看红鸾星动,只知出家人今日刚打了诳语……” “并非诳语。”年轻的黑衣男子从另一扇门中转出来,他面上戴了银白面具,乍一看有些吓人。沉默片刻,他又道:“并非诳语,她今日必有红鸾星动之象。” 住持大师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看着他施施然地出门,还是没忍住对着背影说道:“施主莫要心急,须知缘分这事急不得。” 黑衣男子回头,淡淡道:“我不急。” 阿弥陀佛,信你就有鬼了。 程晃微勾了唇角,抄小路先到了云门寺外,没多久就看见陆摇摇一行三个人出来。小姑娘今日穿了一件绯色锦绣纱裙,看着比湖上的荷花还要娇艳几分。 陆摇摇一看天色就皱了眉,日头隐去,这天似乎要下雨。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可这里离马车停靠的地方还有长长一段台阶,看样子她们仨还没走到,这天就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她们刚走到台阶的一半,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一开始是零星几点,不过几息间便连成一片。 陆摇摇紧走几步,忽觉头顶一片阴影,她惊讶抬头,头顶罩了一把青竹伞。正要回身看时,肩膀却被后面那人的手给按住了。 “别说话,继续走。”声音清泠如玉,语气却冷凝似冰,扶在她肩头的手刚触及指下纱衣就收回背在了身后。 陆摇摇瞪大眼睛,她这是被公然绑架了吗?不过,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她觉得自己感知情绪的能力似乎消退了,不然怎么从这冷冰冰又充满威胁的六个字里听出关爱来? “不知这位好汉,有什么要紧事?”她绞尽脑汁才憋出来一句,身后绣橘和画烟都没了声音,大概率被挟持了。她头一次陷入这般困境,却没多少惧怕,心里甚至生了些新奇之感。 “好汉”当然没回答她,她又问:“你是遇到麻烦所以要借着我掩人耳目吗?你放心,我不乱说话,你能不能先把我的侍女放了?” 程晃低首,复又转过头,他带来的侍卫正忠心地跟在后头,把两个一脸惊慌的侍女围得严严实实。这情景有点好笑,看来是把他当做绑架的匪徒了。和匪徒套近乎,胆子还挺大。 他想了想,压下声音道:“可以,但你要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来人呐,陛下拐卖小姑娘啦! 谢谢煎饼果子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 第7章 陆摇摇愣怔一下,后知后觉地怂起来:“去哪里啊?” 身后那人似是顿住,然后她便感觉到他略弯下腰,呼吸洒在她耳边,暖而轻,刻意压沉的声音仍旧透出几丝熟悉感:“你要去哪里?” 就这么一会时间,雨下得越发大了,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不大的雨伞罩不住两个人。眼看着半边身子都要被雨水打湿,陆摇摇下意识往伞中央靠了一点,肩膀抵住了身后人的腰上方,她这才惊觉身后那位很高,她还不到他肩膀高。 “我、我、我……”她结巴起来,“我想回家。” 视线乱飞,可长长的台阶上除了他们居然没有旁人路过,叫她这时候求救无门。天边忽划过一道闪电,劈在对面山头,紧接着就该有雷声而至。 陆摇摇看见那道闪电时就觉不好,赶紧去捂耳朵,只是手刚伸出来,身后那人就揽着她肩膀将她换了个面,宽大的手掌盖在她后脑勺上,微用了些力,将她牢牢按在他怀里。 “轰隆”一声,倾盆大雨和响雷同时砸下来,空气里似乎还有震颤的余音。陆摇摇有一瞬间的失聪,耳边什么也听不见,自然也没听见她额头抵着的地方——胸膛下,不亚于雷声的巨响。 等听觉回归,她便立马站直了身子,往伞外站,拧着秀眉怒斥:“你知道我是谁吗?”她抬眼,入目是银白色的面具,只露出了眼睛和下巴。 大白日的竟敢如此装扮,一看就不是好人。 她忿忿然,但现今人身安全还在这人手里,她也不敢露出什么愤恨之色,盯着那银白面具看了几眼,无声嘀咕了一句:“肯定长得不好看。” “你在骂我。”低沉的男声里漏了笑,“所以,你是谁?” 陆摇摇底气不足:“我、我是郡主,你要是敢伤害我,就会有官兵来抓你的。你最好赶紧放了我,不然、不然我就喊人了。” “别喊,我只求财,姑娘身上什么最值钱?” 陆摇摇连忙撸了手上的玉镯,捧在手心,眼巴巴道:“这个值二百两呢。” 男人的目光在她手心逗留了一下,随后移到她发间,故意用手指戳了戳她戴着的玉簪,道:“我觉得这个应该不止二百两。” 陆摇摇为难:“簪子给了你,我头发就该乱了。” “那算了。” 似是惊讶于他这么容易就松口,陆摇摇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抿了抿唇,小心翼翼试探:“那镯子你还要不要?” 程晃摇头,手撑着伞往她头顶移,任由自己后背被伞面上淌下的雨水打湿。他轻声道:“姑娘诚意不够,在我看来,最值钱的……是姑娘自己。” 话落,他把伞柄往前一递,陆摇摇对上那双跟寒星一样的眼睛,思绪不由凌乱,下意识伸出手去接了伞。 “快走吧,裙摆都湿了。”他提醒了一句,还是没忍住伸出手在她发顶压了一下,“我该走了,有缘,再会。” 等回过神来,陆摇摇便和两个面露慌乱的侍女大眼对小眼,劫后余生,她长舒一口气,自我安慰:“没事了,他走了。” 画烟几乎要哭出来:“那个登徒子!郡主您没事吧?我们去城里报官去!” 绣橘冷静许多,但还是不掩忧惧:“郡主,那个男人说什么了?是不是威胁您了?早知我们今日出门应该带上护卫的。” 陆摇摇指了指她们手:“你们手上是什么?” 两个人疑惑看去,自己的手上自然撑着伞,毕竟现在雨还挺大,不撑伞该成落汤鸡了——不对,伞哪里来的? “你们看,他们虽然看起来不像好人,但还给我们留了伞。”陆摇摇晃了晃伞,伞面上的青竹叶跟活的一样,青翠欲滴,叫人心喜,她道,“他说求财,只是看不上我的镯子,眼光还挺毒,一眼就看出来我的玉簪子更值钱。” 最让她认同的是,他说最值钱的是她自己。 那是自然,她这个人才是最值钱的,那贼人眼光是真不赖。 “郡主,我们快回马车上吧,这雨也太大了。” 陆摇摇应了一声,赶在闷雷落下之前进了马车,马车颇为宽敞,三个姑娘挤在一块,就算外边雷声阵阵也不害怕。只是大雨不好赶马车,车夫便请示着先停靠在路边,等雨小些再走。 大雨断断续续下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便是濛濛小雨,好歹能赶路。幸而从云门寺到嘉王府的南湖别庄不远,还是大道,午时左右她们便到了南湖别庄。 程颖亲自等在厅里,看她们一身湿淋淋的,忙叫人去提了热水,让她们先去沐浴换身衣裳。 陆摇摇坐在浴桶里才有了实感,今日这一遭就像一场梦一样,处处怪异且不通情理。那个人给她很熟悉的感觉,却说不上来哪里熟悉。 她只想了一个词来形容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她的头发已经散开,发顶却还好像残留着他手压下的力道,真是个……奇怪的人。 沐浴完,她刚换上干净衣裳,程颖就等在外间说话:“幸好你没趁大雨赶路,之前刚有人来报,说是附近有辆马车在雨最大的时候还赶路,结果翻了车。给我吓坏了,怕那是你,刚让人去看看是哪家的,你就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亲自找你去了。” “可别去,外边雨还下着,不好走路。”陆摇摇侧头拭发,“那打听的人回来了吗?不知是哪家的马车,若是方便,最好搭把手。” 程颖道:“回来了,说是太仆寺卿家的姑娘,是要去那清荷别苑赴诗会的。人没什么事,只是马车坏了,我便让人送她过去了。” 清荷别苑与南湖别庄隔着湖,是信安侯府的私宅,信安侯家的姑娘喜欢办诗会,如今大概是看湖上荷花开得好,所以请了各家姑娘去吟诗作对。 太仆寺卿家的姑娘?那不是陆娴音吗? 陆摇摇停住手上动作,偏头问:“那姑娘长什么样?” “这我没问。”程颖眨了眨眼睛,“怎么了?你认识她?” “如果没错的话,我确实认识。你知道的,前些日子我母妃去云门寺祈福,却不慎伤了脚,当时是太仆寺卿家的姑娘路过扶了一把,还将我母妃送回了府。所以我想着,应该是同一个姑娘吧。” 程颖:“那就是了,太仆寺卿家就只有一个姑娘。不过我听着怎么觉得不对劲,你母妃出门应该带着嬷嬷侍女,怎么还叫陆姑娘扶了一把,还让她送回府?王妃车驾又不是摆设。” 陆摇摇没说话,兀自出了神,回想原书中的剧情,但记忆总有消退的时候,何况只是一本囫囵看过的小说。她只记得剧情开始时,陆娴音在京城大放异彩,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美称,想来她会在这诗会中崭露头角。 “你说,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假设还没说完,陆摇摇便缄了口,不管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总有梦醒的一日,可她却此生看不见归途。 程颖扑哧一声笑出来,愉悦地摸上她滑嫩的脸颊,轻轻捏了一下:“这是假的吗?” 当然不是,她用的力气不大,但感觉还是有的。 “这就对了嘛,你看这软纱罗帐、琉璃玉瓶、红木妆台,都是实实在在的,我们享受的华服珍馐难道都是假的?人李太白有诗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程颖说起歪道理来滔滔不绝,陆摇摇连忙摆手止住他:“是是是,都是真的,这庄子里可不止我一个客人,你还是快去招待她们吧,我还要擦头发呢。” 陆摇摇的动作慢,擦了半天也不见头发干,程颖看不下去,叫了侍女过来给她擦,一边还喋喋不休:“她们这会都去歇晌了,等醒了就有的烦了。你不知道,上午你没来,阿欣那个小丫头茶不思饭不想的,逮着空就来吵我,我都要被她烦死了。” 她们这一群年纪相仿的郡主一共有六个,五个是正经的皇室郡主,只有陆摇摇是异姓王郡主。但她们的感情都很好,并不像旁人揣度的那般勾心斗角。 “行行行,今晚就让阿欣和我一起睡,省得她去烦你。” “不行!”程颖坚决反对,“这是我家庄子,你得陪我睡,怎么能让阿欣那个小丫头抢了去?今晚上让悦悦和她睡,如意两个一起睡,然后我们两个一起睡,这不是正好嘛。” 如意是对双生子,姐姐叫程茹,妹妹叫程薏,姐妹俩从小就腻在一块,大了还时常一起睡觉。她们另外几个没有嫡亲姐妹的其实不习惯与人同眠,都是被如意两个带的,后来若是有机会聚在一处,一定要混着睡。 陆摇摇佯装考虑:“唔,可是你睡相好像不是很好。” 程颖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摇摇,你肯定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作者有话要说:来人呐,陛下拦路打劫啦! 谢谢故渊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v= 第8章 六月的雨并没有下很久,午后就慢慢停了下来,空气里全是雨后湿润泥土的味道,树上的叶子更绿了,只是花儿七零八落,碎了一地红。 歇晌的程欣一醒来就问:“摇摇姐姐来了吗?” 听到肯定的回答,她立时叫侍女将她晚上睡觉要用的东西都搬去陆摇摇住的房间,先下手为强,这道理都是从一次次的斗争经验中悟出来的。 程颖作为主人,有些事还得她亲自安排,就没有一直待在陆摇摇屋里,然后就被程欣捷足先登了。 在程欣哼哧哼哧搬东西的时候,陆摇摇则是在思索刚刚程颖说的那话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她对自己有误解?难道她睡相很差吗? 她以前都是一个人睡的,后面和几个小姐妹一起睡过,也没谁说她睡相不好啊。思及此,她转身问:“阿欣,我睡着了会闹腾吗?” 程欣大眼睛扑闪,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问题:“不会啊,我们一起睡的时候都是一觉到天亮的。” 也对,阿欣大概睡得比她还死。 等大家都起床,程颖也刚好忙完,终于把大家都聚在一块,拍拍手说起这几日的安排:“今晚就不折腾你们了,好好睡一觉,明早上早点起来,趁着太阳没出来的时候去游湖。不许睡懒觉,尤其是你,摇摇!” 陆摇摇叹气,她在王府的时候,迫于兴宁王妃的压榨,总是得很早起床,出门游玩就喜欢睡迟一些,这回原本还打算美美地睡个饱,没想到噩耗突如其来。 “得多早啊?姑娘家睡不够会不漂亮的。”她扁扁嘴,试图让程颖改变主意。 但是程颖已经下定决心,转头给程欣布置任务:“阿欣,你明天早上务必把摇摇叫起床。” 程欣一口答应下来,追问:“那游完湖再做什么?” 程颖道:“明日的午膳是烤鱼,我们自己弄,就在湖边上。” “我们自己抓鱼吗?” 程颖不屑地瞥她们一眼:“你们几个小废物,还抓鱼呢,到时候别掉下水。我让管事安排了几个打渔人,明日下水抓新鲜的。” 几个小废物不敢多话,鼓鼓掌给领头姐姐捧场。 “午后的时候太阳大,我们就待屋子里,等晚间天凉了,我们再出去逛逛。附近除了这片湖还有个小树林,那树林里有棵树可漂亮了。”程颖只安排了这一日的行程,后面两三日还没确定,只看妹妹们到时候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只是她们计划虽好,却赶不上变化,夜里刚睡下就被外边的混乱给吵醒了。 陆摇摇还没睡,就听见外面远远传来尖叫呼喊的声音,赶紧叫了侍女去看看,侍女看完回来回禀道:“是对面清荷别苑出了事,听说几位姑娘夜里秉烛游湖,只是一个不慎,油灯落了水,有个姑娘去捞,然后也落了水,那小船便翻了,这才闹起来。” 陆摇摇无言以对,当年李太白秉烛夜游也算是一段佳话,只是夜里在湖上不够安全。她问:“人没有出什么事吧?” 侍女摇头:“都已经上岸了。” 没出事就好,陆摇摇准备躺下歇息,程欣这小丫头刚刚就已经睡熟了,她们明日还得早起。哪知她刚脱了衣裳躺下,程颖和程悦却过来了。 见程欣已经睡熟,她们便出了门外才说话。 “姐姐,是你说明日要早起的,这么晚了还不让我睡?”陆摇摇打了个哈欠,她午间没歇晌,这会已经有些困了。 程颖无奈:“我也不想这么晚吵你们,可你们知道的,对面那别苑今晚上刚闹出事来,几个小姑娘游湖落水了。” 六个郡主里,程颖、程悦和陆摇摇居长,另外三个在她们看来都是需要呵护的小妹,所以都没叫她们起来。 程悦手里还抱着个软枕,一看就是刚从床上被拖起来,闻言撇嘴:“要我说,管她们干什么,与我们又没什么交情。” 程颖掐她一把:“说什么呢,都是认识的,回头她们回家里一说,说我们袖手旁观,到时候那些闲人又该说我们仗势欺人了。” 这是有先例的,几个郡主从小就玩得好,已经形成了一个外人融入不了的小团体。小团体有一次出门玩,路上偶遇了太傅家的孙女,那姑娘身边奴仆一堆,出行架势比她们几个郡主还隆重。她们觉得人太多了,各走各的就挺好,谁知那姑娘偏要凑上来想同行。 作为领头的程颖婉言拒绝了,那姑娘立时红了脸,看着乖乖巧巧,结果一回家就和太傅告了状,说什么皇家郡主威仪甚重,她心存仰慕却不敢搭话,其实就是说她们仗势欺人。 太傅仗着自己帝师的声名,一甩袖子进了宫,跟皇帝告了一状,重点训斥皇家郡主耽于玩乐,应进行礼仪教育。闻着味儿来的御史也顺势上奏,说郡主出行不可太过隆重,其中重点说了陆摇摇,主要是陆摇摇明面上没后台,最好欺负。 最后结果是皇帝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让她们注意出行规格。程颖她们并没受罚,家里还护着,只有陆摇摇被兴宁王妃借故申斥,让她禁足一个月,还是皇太后下旨让她入宫才放出来。 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郡主们从小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被人颠倒黑白地污蔑,还不能理直气壮反驳。这事可是给她们上了生动一课,自那以后,她们几个人对那些官员之女都看不太顺眼。 太傅和御史能这般污蔑她们,还不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在为国办实事,为君分忧,而与皇帝沾亲带故的亲王郡主都是霸占着资源却只图享受的蛀虫。 陆摇摇现在回想起来就气,那是她头一次在兴宁王府以外的地方吃那么大亏,后来就逼着自己助人为乐,生生把自己性子磨和善了些。 “那她们是想干什么?落水的都已经救上来了,难道还有事要求助?”她打了个哈欠,半靠在程悦肩头,两个脑袋抵在一处打盹。 程颖叹气:“那清湖别苑地方太小,今日请的人又多,大多都留宿了。原本两两睡一块还行,结果因晚间游湖落水一事,有几个小姑娘觉得委屈,不想与人同眠,就有那么两三个睡不下了。” 陆摇摇和程悦都觉得一言难尽,这办诗会的主人家也不规划清楚,到了这时候了又闹出这种事。 “那便随意挑个院子让她们住吧,你是主人你说了算。” 程颖瞪了两个妹妹一眼,一手掐一个,将人掐清醒,低声与她们道:“那被摘出来的有三个人,一个太仆寺卿陆家的,一个成国公家的,一个是那朵白莲花的堂妹。” 白莲花这外号是陆摇摇当初不慎脱口而出,指代的就是那位太傅家的孙女,结果姐妹们都觉得这外号实在贴切,私底下就这么喊起来。而当初那位郑太傅早在去年就告了老,他儿子们官位都不高,郑家在京城的地位不复从前,连带着如今郑家姑娘也被摘了出来。 陆摇摇一下注意到那个“陆家的”,她看书虽是囫囵而过,但对几个重点剧情还是熟知的,其中陆娴音第一次参加诗会也算是重点剧情,因为她在诗会中打脸了众多有才名的闺秀,但印象中并没有夜晚这一出。到皇室郡主的别庄借宿,怎么也算是个支线剧情,没道理不写啊。 “我来就是与你们说,摇摇你今日就和我说过那个陆姑娘,我觉得她不是善茬。那个成国公家,悦悦我记得,你跟她好像吵过架,还有郑家的,我觉得让她们借宿就是麻烦。”程颖撇撇嘴,可是作为主人家,她又不好说出拒绝的话。 几个王府如今看着光鲜靓丽,但为了不扎人眼,平日里都教导子女要低调行事,万不可骄纵任性,就怕像两年前一样,被御史寻着由头上奏皇帝。亲王们心里有谱,绝不想惹来皇帝的注意。 “算了,都这个时辰了,让她们歇一晚,明日她们应该会自觉地走吧。”陆摇摇实在是困,就算知晓那些人目的不纯,这会也分不出心神应对。 程悦跟着点头。 程颖叹了口气:“你们啊,明日别早起了,我听说她们也想明日早起再游一次湖呢,我们别和她们撞上。也希望那几个识趣一些,早上起了就赶紧走,到时候我让管家送送,就说我们还没起。” 三人分开,第二日不用早起算是好事,陆摇摇安心睡下。晚间却被热醒了,醒来一看,程欣整个身子都贴着她,手臂还搭在她腰上。 她长舒一口气,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忆起梦中情景有些迷茫,难道她真的红鸾星动了? 第9章 梦的具体内容混乱不堪,什么也记不住,但陆摇摇心理上却十分愉悦,醒过来以后还有一种十分欢欣的感觉。她想起白日里那位住持大师的箴言,又想到威胁她的那个戴着银白面具的男人。 她百思不得其解,虽对婚姻对象没有具体标准,但她无疑是一个看脸的人。如今一个连脸都没看见的人,何德何能让她红鸾星动? 凭什么?凭他露出来的下巴吗? 他下巴上还有胡茬呢! 陆摇摇霎时一惊,她当时居然看得这么仔细?连下巴有胡茬都牢牢记在心里。不行不行,赶紧忘了,那可是个贼人,还想拿她簪子! 半夜的梦让陆摇摇之后都睡得不□□稳,晨光熹微间她就醒了,旁边程欣贴得紧紧的,睡得一派怡然。 她睡不着,干脆就起了身,在院子里看清云散去。侍女在院里洒扫,她便往院门边站,忽听身后有人出声:“臣女郑氏七娘见过安宜郡主。” 陆摇摇转身一瞧,郑七娘穿着一袭水绿裙衫,盈盈福身,碧玉色的簪子衬得她发丝如墨,是个小美人。 “快请起。”陆摇摇虚扶了一把,与她客套两句,“不知昨夜休息的可好?” 郑七娘弯眼笑:“臣女睡得很好,多谢郡主。扰了几位郡主的清净,是臣女等的不是。” “无事。”陆摇摇对白莲花的堂妹没什么恶感,不过也不想继续交谈,客套两句就说自己有事,请她自便。 郑七娘柔柔一笑,识趣告退。 陆摇摇摸不清她大早上来这一出偶遇有什么用意,她虽是郡主,但在另外几个郡主对比之下,她无疑是最势弱的那一个,就算攀关系也不会找上她才对。 “摇摇姐姐,你在外面和谁说话?”程欣披头散发地跑出来,看见陆摇摇在院门边上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我起迟了。” 陆摇摇走过去拉着她进屋,将她按在妆台前坐下,拿了梳子给她梳发:“昨夜你睡下后,颖姐姐过来了,今日行程有变,我们不去游湖,可以睡迟一些。” 程欣赶紧将自己头发从梳子上抢回来,立时蹿上了床,招手道:“既然不去,那我们多睡一会。姐姐,你刚才到底在和谁说话?” “和郑家七娘,我也不知她叫什么名字。清荷别苑昨夜房间不够,郑家七娘还有另外两位姑娘就过来借宿了。” 程欣瞪大眼睛:“是那朵白莲花的堂妹!她怎么有脸来!” 当年那事害得摇摇姐姐半个多月都不能出门,另外几个堂姐也都被家里施了惩罚,程欣因年纪小而避过了,但这也不妨碍她同仇敌忾,特别讨厌郑家人。 “她又不是郑晴予。”陆摇摇也上了床,半靠在床头和她说话,“你要睡就快睡,不能睡太久,待会该用早膳了。” 等用早膳的时候,陆摇摇才知道,陆娴音早间去找了程颖。程颖皱着眉头道:“摇摇,她拐弯抹角的还说起你来,我听那意思不太对味。” “说我什么?我与她只见了两面。” “也没说什么,就说什么羡慕我们感情好,这与她有什么相干?奇奇怪怪的。” “那她们走了吗?” “走了,外边都开始游湖了,还在湖上吟诗作对,听说最后胜者可得一匣子东海宝珠呢。”程颖道,“幸好我们今日临时改了计划,待会我们去附近转转,然后回来烤鱼。” 几位郡主从小养尊处优,还真没亲自弄过烤鱼,被程颖勾得兴趣顿起,没玩多久就闹着要去湖边烤鱼。 湖边上有两座凉亭,一座归属于嘉王府,别庄管家早让人将烤鱼要用的物件都放在了凉亭里,确保几位郡主随时都可以开始烤鱼。 另一座相隔不远的凉亭里则满满都是人,都是那些参加诗会的姑娘,午间日晒,游湖是不行了,她们便都上了岸。只是诗会胜者还未决出,有姑娘不服气,就说在凉亭里决个胜负。 陆摇摇她们远远就看见那凉亭里挤挤攘攘,中间倒是空出了一块,一个姑娘面上不甘,正不忿地说些什么。而她对面就是陆娴音。 “这是怎么了?” 凉亭里早有人看见几位郡主,连忙扯了那姑娘一把,众人盈盈行礼,领头的程颖皱着眉,对这乱糟糟的情况觉得不喜:“不是说在开诗会吗?这可不像诗会。” 人群中央的信安侯府的姑娘红了脸,她作为诗会的创办者,确实考虑不周,昨夜房舍安排不开,今日竟又让郡主瞧见了她们闹哄哄的场面,委实不够体面。 陆摇摇歪头看了一眼,却和人群中的陆娴音对上了眼神,虽只是一瞬,陆娴音立时移开了视线,但她还是从那眼神中感知到了诸多情绪,鄙夷又不屑、怨愤却自得。 陆摇摇心头一惊,再要看清楚些时,陆娴音已经低下了头。她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最独特的天赋是感知他人情绪的能力,她能从眼神里、话语中、动作间感受别人的情绪,尤其当那情绪是针对她自己时,感知的就越准。 她此刻就明明白白地感知到了陆娴音对她的不屑以及怨愤。 电光火石间,她以自己阅遍各色小说话本的经验起誓,陆娴音已经不是书里那个陆娴音了。或许重生,或许穿越,或许和她一样是个知晓原剧情的穿书者,陆摇摇紧紧抿着唇,免得泄露出即将漫出嘴角的笑意。 内心抑制不住的兴奋让她的手微微颤抖,她喜欢这种挑战。 等她回过神来,那边的争端已经告一段落,信安侯之女说明了缘由——诗会最后有两位姑娘的诗被评为上佳,一位是赵氏女,一位是陆娴音。陆娴音便说她不在意这等虚名,说赵氏女的诗更好,只是另外好几位姑娘都说是她的诗更好。赵氏女不甘心自己输了,也因为昨夜的龃龉,一时气愤就吵了起来。 陆摇摇知道那位赵氏女,父亲是国子监祭酒,从小受父亲教导,素有才名,今年秋也是要下场考学的,自然不甘心输给一个籍籍无名的姑娘。 至于昨夜的龃龉,则是因为昨夜游湖时提油灯的是陆娴音,结果她把油灯掉下了水,当时赵氏女就在她旁边,看陆娴音似乎踉跄一步也要落水,赶紧起身伸手去扶,结果身子歪了自己落了水。等她被救上来之后,就发现说辞都变成了她要去捞油灯才致使落水翻船。那些落水的姑娘都怨她,却没人说陆娴音没提好油灯。 “摇摇,你站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程颖招了招手。 凉亭中央已经空出地方,石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两张白纸上各有一首诗。上边没有署名,陆摇摇走过去,扫了一眼就回忆起来,右边那首是陆娴音的。 “你们觉得这两首哪首更佳?”程颖将几个妹妹都叫到跟前,让她们发表意见。 陆摇摇抬眼看向陆娴音,见她气定神闲,似乎笃定自己会赢——当然了,她从小就跟着兴宁王妃聘请的大儒学习,这首以荷为主题的诗还是她前两年写的,写完后由大儒修改过,撇去其中匠气,增了灵性与气韵,又正合今日的情景,就算是国子监祭酒来看,那也是她写的更为上佳。 陆摇摇对这场争锋兴致缺缺,并不想成为女主角扬名的垫脚石之一,正要寻个借口走开,忽听郑七娘开口道:“说起来,陆家姐姐这首诗,我曾见过的。” 众人都被她的话吸引去了注意力,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见过,什么意思?” 郑七娘缓缓道来:“去岁也是六月时候,我跟着祖父拜访过一位当世大儒,不瞒诸位,祖父想为我求师。大儒当时就拿了一首诗出来考我,问我这诗写得如何,那诗,和陆家姐姐这首有几分相像。” 陆娴音神色一僵,前世可没有这回事,她暗暗捏紧了拳头,迅速思量应对之法。 郑七娘将那首诗背了出来,众人一听就分辨出来,确实十分相像,只是不及眼前这首来的灵性自然。 “那位大儒说这首诗是他的学生写的,有几分灵秀,只是还有不足,便叫我试着修改。我自觉不才,请大儒赐教,谁知大儒修改后的,竟和陆家姐姐今日这首一模一样了。” 陆娴音连忙道:“郑家妹妹说的这位大儒应该是我的先生,我也没有想到竟有这样的缘分。” 赵氏女抓住机会反击回去:“这叫什么缘分?今日这诗会都说好要用现作的诗,你拿来前两年作好的就算了,还拿老师修改过的,未免胜之不武!” 一场原本展现大家才华的诗会被毁,诗会主人信安侯之女心中已是十分恼恨,更没想到以为是才华横溢的得胜者,背后却有别的缘故。 程颖微微一笑:“确实是胜之不武,今日胜者,我看应该是赵家姑娘才对。” 陆娴音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不该是这样的,胜的明明是她才对!京都第一才女这个名头,除了她,有谁能担得起?她还是郡主! 若不是,若不是她母妃换女,她今日就是坐着点评的郡主,而不是被点评的那一个。 第10章 陆摇摇对这走向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她看了书的都不知道其中还有这种内情。再看郑七娘,她不禁肃然起敬,这个敢和玛丽苏女主正面刚的姑娘,真是位勇士。 郑七娘已经深藏功与名地退到了人群后方,陆娴音面带微笑,态度坦然地认了输,这般大气倒也为她挽回了些颜面。 只是她心中郁卒,明明前世这时候她并不在乎这诗会的声名,这会失了第一,却十分不甘心。如果没有才女之名,她如何引起皇帝的注意?照前世经验,皇帝在位多年,却一直没有采选,更不曾娶妻,她若是受瞩目,那将是后宫之中第一人。 她看向被几个郡主团团围在中间的陆摇摇,心中违和感更重,前世这个假货和真正的皇家郡主可没有什么交情,今生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陆摇摇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故意抬起头笑了下,惊得她立时低下了头。 午间因多了清荷别苑那一群姑娘,陆摇摇她们烤鱼也烤得不尽兴,就和程颖说的“废物”一样,大家闺秀们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会弄鱼,最后还是由大厨来侍弄,每个人分了一条,只是大部分只吃了几筷子就不碰了——烤鱼这种食物比较考验用餐礼仪。 陆摇摇也没什么胃口,跟姐妹们说了一声,就先行回了房间,她昨晚没睡好,这会困得很。她坐在妆台前,困恹地垂着眼,绣橘温柔地替她卸下发间的簪钗,突然疑惑出声:“郡主,这簪子是您什么时候买的?先前不曾见过。” 她是替郡主打理首饰的,郡主有些什么首饰她知晓得最为清楚,可如今发间这一支她却未曾见过,不免心生疑虑。 陆摇摇回神,从水银镜里看见绣橘手里的簪子,皱眉反问:“我昨日戴的难道不是这支玉簪?”看着一模一样啊。 绣橘却肯定地摇头:“不是,昨日您戴的是一支杏花微雨玉簪,这一支簪头上雕的却是桃花,花心还是天然的淡粉,看玉的材质就知是珍宝。” 陆摇摇昨夜是自己卸的钗环,今早也是自己戴的,因此绣橘都没发现她头上换了一支。 “是不是和阿欣的弄混了?”她先是猜测,后又否定,“不对,阿欣还没及笄,不用簪子挽发。”除了这个猜测,那就只有昨日在云门寺外的台阶上,那个人碰过她的发簪。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昨夜扰得她不得安眠,今日又发现自己簪子被掉了包,陆摇摇整个人都陷入了自我怀疑的境地。她是有多迟钝,才会连发簪被换了一支都不知道? 她气冲冲地从绣橘手里抓过桃花簪,仔细看了看,以她的眼光,这支显然要比她自己的那支要贵。 积聚而生的怒气,被昂贵的簪子一戳,无知无觉地散了。 陆摇摇:世事无常,昨天还以为是被打劫的,结果是散财童子送钱来了?赚了赚了。 她把簪子放回盒子里,语气轻松:“不碍事,反正都能用。” 绣橘想不明白,见她态度自然,便也没想到别处去,只服侍她上床安睡。 这一睡她便睡到了傍晚,醒来得知清荷别苑的诗会散了,参加诗会的姑娘各回各家。这下总算不用在夜里留人借宿,也不必专门避开她们游湖,陆摇摇和几个姐妹好好玩了两天,差点乐不思蜀。 期间,留在王府的眼线传过两次消息,兴宁王妃以报恩为由,请陆娴音到王府玩了两日,就住在主院旁边的忘忧阁。两人甚至一起出门逛了逛,买了些首饰衣裳。 陆摇摇记得,认回陆娴音的契机在八月,八月十五,宫中举行宫宴,陛下心情好,赏赐诸王府。兴宁王妃抓住机会,当众陈冤,说是当年她生产之时被稳婆做了手脚,明明诞下双胎,小女儿却被稳婆抱走,苦苦找寻十余年,如今才知晓小女儿被陆家收养。 那时候陆家姑娘的名声已经遍传京城,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若有个更好的出身,那便是十全十美了。陆家立马表明态度说不能让王府骨肉分离,皇帝问过陆娴音的态度之后便顺势成全了她们,让兴宁王妃认回了这个小女儿。 然而众人心里都知道,这个说是小女儿,其实却是亲生女,兴宁王妃当初害怕先皇追究,特地将女儿送走了,如今看皇帝没那个意思,又想着把女儿接回来,只是面上寻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没有人追究为何双生子生得并不相似的问题。 台下一圈做戏的人,只有原来的陆摇摇不知道,她看着向来冷漠的母妃对妹妹温言软语,所有人都在恭喜这一出血亲相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只有她,处在寂寥的空洞茫然之中。 陆摇摇按了按额角,将自己的思绪从原书剧情中脱离出来,转头问绣橘:“我名下的庄子铺子收益如何?等回府后你尽快算个总账,拿来给我看看。” 绣橘应下,这是简单小事,郡主名下的庄子只有两个,铺子也不过四五个,有些盈余,但并不多。要她来说,那庄子该叫善堂才对,收留的都是附近农家吃不上饭的孩子老人,铺子收益也拿去接济了贫苦人家,也没有声名回报。每每问起,郡主只说“还一份因果”,这因果也不知何时才还的清。 陆摇摇在心中想了想,王府的产业被兴宁王妃牢牢握在手里,她名下的庄子和铺子都是太后偷偷给的,就算脱离王府,她也不必做财产分割。 如今离八月十五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她必须做好准备,照如今剧情发展下去,兴宁王妃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占着郡主的位置,或许是陷害,或许是交换利益,总会让陆娴音取而代之,她不能坐以待毙。 等回到王府,不过才出去了三日,陆摇摇就觉得王府变了个样。她的院子倒是一如既往,主院旁边却砍了好几棵树,重新种了些蔷薇。忘忧阁外新开了一片花圃,府中打理花木的下人正在洒花种。 陆摇摇问:“这是在种什么?” 下人答道:“回郡主,这是药草的种子。” 药草?陆摇摇蹙眉,无缘无故的,种药草做什么? 她还想继续问,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婉言道:“郡主,王妃在等您。” 进了主院才发现这里也换了模样,枇杷树下新添了桌椅,院子一角搭了秋千架。陆摇摇目不斜视,走入屋内,兴宁王妃坐在宽大的木椅中,正垂眸看着手里的热茶。 “女儿见过母妃。”她上前行了一礼。 兴宁王妃没说话,屋子里只有杯盖与杯身轻轻相撞的清脆声响。良久,她才开口:“回来了?性子都野了,最近可有念书?” “女儿万万不敢懈怠,日日都会念书。” “那书都念到哪里去了?”兴宁王妃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碦噔一声,像是击碎了两人之间仅余的屏障。再一开口便是毫不留情地训斥:“我听说前几日你遇见了娴音,不思报恩也就罢了,竟还和其他人联合起来看她的笑话!上回没让你抄《孝经》,你便忘了孝字如何写了么?” 陆摇摇不慌不忙回道:“母妃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女儿万万不敢如此。陆姑娘在诗会上差一点就夺得魁首,女儿欣羡都来不及,怎么会看笑话。听闻陆姑娘拜当世大儒尚先生为师,我也想向尚先生学习,您觉得如何?” 兴宁王妃面色僵了一瞬,尚先生与她娘家有些关系,为了让亲女儿接受更好的教导,她给了陆家一块玉佩,让陆家去请尚先生。尚先生见了玉佩就知道是她的,还专门来问过要不要让陆摇摇也跟着他学习。 兴宁王妃自然拒绝了,这孤女已经占了王府郡主之位,可别想再占用王府的其他资源。 “母妃,您在想什么?母妃?” 兴宁王妃回过神来,板着脸道:“心野了和谁学习都没有用,难道我给你请的先生不好?若是无事就回去念书,我乏了。” 还待不到一刻钟,陆摇摇就被客气地轰了出来。她理解兴宁王妃的心理,最近她也很少被叫去伺候用膳了,因为兴宁王妃见了亲女儿之后就不太想看见她这个假的,正好她也不想看见王妃,于是就算住在同一座王府里,王府仅有的两位主人也有五六日都不曾见面。 六月天气又热,没几个人愿意出门,陆摇摇窝在屋里,深觉惬意。然而好事不长久,六月底宫中突然传出消息,太后病得严重,让她入宫陪伴。 陆摇摇听见传话时就心生忧虑,再顾不得与王妃争锋,连忙收拾了东西,上了进宫的马车。太后之前就生了一场重病,过去还没多久竟又病了。 她按捺下不好的联想,抿出笑意来才走进太泉宫。 作者有话要说:卧槽扔进了存稿箱,忘了改时间 最近真是太忙了:) 又要肝游戏,又要写报告,还要为社会做贡献…… 谢谢最愛軟妹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v= 第11章 宽敞的宫殿内弥漫着一股浅淡的药味,陆摇摇没走几步,就听见从内室传来的咳嗽声。代表着病弱的咳嗽声让她心里发紧,小跑几步绕过屏风,她就看见太后半靠着坐在床头,脸色苍白。 “姑母,阿囡来看您了。”陆摇摇接过宫女手里的茶杯,小心翼翼地喂给太后,“姑母是不是夜里贪凉没盖被子?” 她故意嗔怪,将满腔酸涩掩入心底。 太后佯装生气:“谁说的?阿囡才不盖被子,小时候晚上要踢三四回,睡相还差。” 不防突然听到对自己睡相的指控,陆摇摇有一瞬间的茫然,她的睡相已经差到连太后都有怨言了吗?她底气不足地反驳:“也没有……” 太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笑得欣慰:“一转眼,阿囡就这么大了,当年还是个小豆丁呢。一点都不怕生,抱着我的腿不让走,我当时就想呀,这小姑娘要是是我家的就好了。” 陆摇摇也想起那时候,作为穿书者,她对孩提时代是有记忆的。大约是三四岁的时候,兴宁王妃奉命带她入宫参加宫宴,到了宫内却没再管她,只叫个宫女带她玩。那宫女带她玩了一会儿就被大宫女叫走,留她在御花园里面对一群不认识的小豆丁。 被那群小豆丁吵得头疼,她慢吞吞地挪到御花园入口处,因为身高太矮没看见前头有人,就这么撞上了当时还是贵妃的太后。 “现在已经是您家的啦。”她眯着眼笑起来,“难道您不要我了?” “你就会哄我高兴,每回都得隔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你一次。上回跟阿颖她们出去玩的好不好?” “好得很,我们还去烤鱼了呢,就是手艺不好,勉强可以入口。” 太后欣慰地点点头:“姑娘家就该多出门走一走,不能老待在家里。” 陆摇摇软声应话,刚要挑些好玩事情说,就听屏风外传来低沉的男声:“母后说的极是。”伴随着声音转过屏风的是身着常服的皇帝,白锦袍上滚着金边,陆摇摇眼角余光只能看见他的衣裳下摆。 只瞥了一眼,她就收回视线,行了礼就退到一旁,却不料陛下还顺着方才的话题往下说:“母后也该出去走走,在宫里确实有些闷。儿臣瞧安宜还算妥帖,就让她过几日陪您出宫走走。” 太后被这深宫锁了一辈子,在成为太后以后,她就谨守礼仪法度,再未踏出宫门一步。此刻听到这建议,一时间竟愣了神,宫规森严,她向来是守本分的,只是心思已经微动。 皇帝似是看出了她的犹疑,又道:“母后不必忧心,出宫的事宜就由儿臣来安排。”他说着就偏过头,看向陆摇摇道:“只是到时候还是得由安宜来费心。” 陆摇摇忙回道:“应该的。” 母子俩又说了一会话,太后就露出困倦的神情,连忙让陆摇摇出去转转,别老待在室内,小心被过了病气。 陆摇摇偏头,皇帝还八风不动地坐在原处,看样子是要等她出去后与太后说什么。看懂了潜在的形势,她赶紧告退出门,看外边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她便停下脚步站在柱子旁,视线落在殿前的那棵枇杷树上。 在她出门以后,殿内便陷入安静。宫女被遣至门外,太后闭着眼睛坐在床头,过了一会儿,她像是突然惊醒,半睁开眼睛问:“怎么了?” 程晃斟酌开口:“母后,您有没有想过,安宜的事情?” 太后疑惑:“安宜什么事情?”她心里忽生警惕,莫不是安宜在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皇帝?那可不妙,这便宜儿子心眼着实不大,手段又狠。 太后忧心忡忡,已经开始思考能不能摆一摆皇太后的架子,让皇帝放安宜一马。哎呦,阿囡向来乖巧,怎么会得罪皇帝?肯定不是故意的,必是皇帝心眼太小。 程晃也没故意吊胃口,直言道:“兴宁王府有些不对,安宜身处其中,必有祸乱。” 太后大惊失色:“什么祸乱?是刘氏又出幺蛾子了?”兴宁王妃姓刘,太后生气时就叫她刘氏。 “据儿臣所知,兴宁王妃犯有欺君之罪。”程晃慢条斯理地低头轻啜了口茶,意味深长道,“可大可小。”欺君之罪的罪名一般没有小的,轻则流放,重则抄家。 太后气得连病体都顾不上:“她又做什么了?莫要连累了我家阿囡。” 程晃声音淡淡:“母后,您小声一点。”他对太后的病情心知肚明,夜里贪凉吹了风,喝两日药发发热就该好了,毕竟年纪还不到四十,这些年保养的也好,哪有三天两头生重病的。不过就是为了把阿囡骗进宫来罢了,他知晓内情,自然不会阻止。 太后也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连忙压低声音:“你的意思是?”说起来惭愧,和皇帝在皇宫里住了这么多年,以前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亲近过,还一起说小话。 “母后,您须做好心理准备。”程晃想了想,不破不立,有些真相必须早日言明。因此看太后面露疑惑,他干脆直言道:“当初兴宁王妃在兴宁王新丧期间换了孩子,安宜不是她的女儿,而她的亲生女儿已经回来了。” 太后隔了好一会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怔怔道:“难怪我看着阿囡的模样不像她,也不像兴宁王,唉……我当初还想着阿囡是不是我的女儿,长得和我年轻时一样漂亮……” 程晃:……母后您想多了,您也该想想十六年前您有没有怀过身子。 太后也就是随口一说,她本有个女儿,只是没几个月的时候就被其他宫妃暗害了,自那以后她就再没怀过孩子。她总是在想,若她的女儿长大,那定和阿囡一样漂亮。 “她亲生女儿是谁?” “太仆寺卿家的女儿,也姓陆。”程晃道,“兴宁王妃有意为亲女恢复身份,这便牵扯到了欺君之罪。儿臣拿不定主意,特来请母后定夺。” 太后沉思半晌,也拿不定主意,只能摆摆手:“这事你容我想想,暂时先别和安宜说。” 程晃点点头:“那母后就先休息,儿臣告退。” 他站起身来,身量高大又清瘦,太后有些恍惚,一眨眼这个孩子也长得这般大了,到如今竟还未有属意的皇后人选。她作为太后,后知后觉自己有些不负责任,连忙委婉问:“别的我也不好说,不过这后宫,是不是太空了?” 程晃没明白:“母后是觉得孤单吗?那便多留安宜住些日子。” 这下太后也不好多说了,便宜儿子自己不开窍,前朝那群大臣都没说动他开后宫,她还是不要管这事了。 陆摇摇正盯着殿前的枇杷树沉思,这棵枇杷树栽下也有十年了,如今已经枝叶葱茂。她低低叹了口气,忽听身后传来声音道:“安宜可否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她悚然一惊,却又发现这声音很耳熟,清冷若玉,似乎带着淡淡的仙气儿。她心中闪过一个猜想,还未成形便觉荒谬,陛下应该不是那种人吧? 她自然不能拒绝,猜想陛下大概是有什么事要和她说,她垂着头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你有没有想过,你与程颖她们有什么不同?” 陆摇摇心尖一抽,陛下果然是嫌弃她入宫太勤了吧?三番两次地说她,她任是脸皮再厚,此刻也讷讷说不出话来。 幸而陛下不是诚心发问,而是自问自答:“程颖她们有血脉相连的父母长辈,换言之,她们有靠山。而你的母妃与你关系不睦,太后却身处深宫。” 陆摇摇差点给他跪下,陛下今日是来揭短来了吗?这是有多看不惯她,直接当着面开嘲讽,连迂回一点都不肯。她战战兢兢地应声:“陛下英明。” 程晃回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只能看见她的发顶。他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那你有没有想过换个靠山?” 压低的嗓音更加熟悉,陆摇摇恍惚间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却因那一丁点的熟悉感,脱口而出问道:“陛下信佛吗?” 程晃:“……” “陛下恕罪,臣女一时无状,求陛下责罚!” 程晃:“信。” 陆摇摇眨了眨眼,震惊地发现陛下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程晃趁机道:“城外云门寺的住持大师卜卦极准,你若是从他那儿得了指点,还是可以遵行的。”譬如说“红鸾星动”这事可以相信。 陆摇摇压根没对上他的脑洞,却因为这个意外的话题而感觉亲近了不少,顺势道:“臣女上次去云门寺还愿的时候还抽到了一支上上上签,得到了请住持大师解惑的机会。” “你气运极佳。” 陆摇摇弯了眉眼,原来陛下好好说话时会很温和,并不像传说中那般冷酷无情嘛。 程晃等了许久,没等到她对之前问题的回答,忍不住再次问:“你有没有想过,可以和太后长久地待在一处?” 见陛下态度并不算冷冽,陆摇摇心里安定许多,猜测他是为太后的身体着想,便道:“回陛下,臣女想过的,臣女愿入宫……” 程晃遮在袖子里的手猛地攥成拳头,是不是太突然了?他还没准备好。 “……做女官。” 咔嚓,似乎是什么碎掉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噫——陛下居心不良! 第12章 “荒唐。”程晃冷着脸,“堂堂郡主之尊,如何做得女官?” 陆摇摇被骂得心尖一颤,羞愧难言,又听陛下缓了语气:“女官做不得,不过这宫里还有其他位置,倒也适合你。” 陆摇摇震惊:“陛下,您要贬臣女为宫女吗?”难道兴宁王府出什么事了?不对啊,她瞧着兴宁王妃安分得很,一门心思都扑在陆娴音身上。 陛下干脆转过身面对着她,让她抬起头来。两人之间不过两步距离,陆摇摇感觉身前投下了一片阴影,压迫感随之而来,她略微不适地动了动眉梢,按捺住皱眉的欲望,听话地抬起了头。 “陆摇摇。” 陆摇摇受宠若惊,陛下竟然记得她的名字,难道真的是忍她很久了?罪过罪过。 “你有没有想过,长久地入宫?既能陪伴在太后身边,又能远离你母妃,于你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程晃想起在太泉宫装病的太后,深受启发,“母后年纪大了,病体难安,若是有你在旁照顾,她心情也会好些。你觉得如何?” 陆摇摇想反驳,太后还不到四十岁,怎么就年纪大了?但一想到她一个月内就生了两次病,担心便压过了其他。静下心来,她也终于明白陛下拐弯抹角的是要说什么,长久地入宫,那只有一个途径——成为宫妃,那便一辈子待在宫里,长长久久。 “这事不急,你考虑几日。” 陆摇摇从来没想过这回事,透过帝王冠冕上垂下的珠串,她看见了那双带着寒意的眼睛,清清冷冷,却又意外地显得单纯。 “陛下——” 程晃静静地看着她,克制而内敛。 陆摇摇一时失语,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看着静静等待她说话的皇帝,她心里忽生出些大逆不道的勇气来:“陛下,您当初在云门寺外为何要吓唬臣女?” 然后她就看见沉稳的陛下脸上忽然一片空白,点着寒星的眼睛蓦然睁大,倒映出她的影子,似是在问她是怎么认出来的。 陆摇摇抿抿唇,眼里闪过笑意,道:“陛下声音很好听,让人听之忘俗。” 程晃既慌乱无措,却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些愉悦来。虽说这与他素来的表现不符,但他还是低声解释了一句:“朕并非有意吓唬你。”因为陆摇摇能够认出他,他感到由衷的愉悦。 陆摇摇胆子大了些,小心翼翼偷瞄一眼,继续问:“那陛下拿臣女的簪子做什么?” 她感觉到有什么正在失控,心头的小鹿一蹦一跳,几乎要跳到她嗓子眼,抵在她喉头,叫她口干舌燥心慌意乱。这个年轻的帝王,或许并不嫌弃她。 程晃思索了一会,压下心思,严肃道:“朕没有,你莫要胡说。我多给你些时日考虑,中秋宫宴之前,告诉我你的答案。”他下意识没有用独属于皇帝的自称,转过身背对着她,如此便显得威严些。 陆摇摇被他的气势一压,原先大逆不道的勇气立时埋了下去,又恢复了以往的谨小慎微,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继续走,只是心头万绪纷飞。难道剧本已经从对抗玛丽苏转为宫斗女强人了吗? 她对陛下的爱情并不抱有期待,她心里清楚的很,陛下也许只是看中了她和太后的感情,也许是看中了她的身份——身份够得上入宫,却又没有足够强大的背景,非常让人放心。 阴沉了许久的天空透出一片光,天边一道闷雷,将雨丝送下。身后跟着的太监早已经上前打起了伞,陆摇摇不习惯别人给自己打伞,直接接过了伞,自己撑在手里。然后她就看见前方的陛下也接过了伞,摆了摆手,示意送伞的大太监后退。 “下雨了不好走路,送你回去?”程晃侧了半身,回头却只看见青绸伞的边沿,他有些不满,却无可奈何。小姑娘太矮,还不到他肩膀高,比起她的脸,他看到的永远都是她的头发,如今被伞遮住了,连头发都看不见了。 陆摇摇正低着头用那只空着的手整理裙摆,雨丝斜刮在她裙摆上,已经晕湿了一小片,而裙子下摆刚刚曳地,若是晴日里踩在砖石地上是很好看的,但是雨天就不美了。只要一想到下摆会沾上地上的污泥,她就不太能忍受。她刚试着踮起脚尖,就听见陛下说话,脚下便一个踉跄,差点摔出去。 她很快稳住身子,四平八稳地回话:“多谢陛下。” 话音刚落,手上的竹伞便被人抽走,陛下拿过她的伞往后一递,大太监怀忠立马上前接过。陆摇摇非常茫然,还没回过神来,头顶就被遮住了,陛下的伞往她的方向倾了大半。 “陛下?” “走吧,别弄湿了衣裳。” 陆摇摇满心忐忑,她何德何能竟让陛下为她打伞,走了十来步以后,她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人,入眼是俊秀的侧脸,线条分明而精致,没有珠帘的遮挡,看得清清楚楚。她自认为动作隐晦,连头都没动,就眼神瞟了下,却不知仗着身高优势的程晃将她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程晃挺直脊背,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却控制不住一边悄悄翘起的唇角,他犹豫许久,还是提醒:“走路需看路。”别看我。 “是,陛下。”陆摇摇条件反射地应了声,感觉到伞几乎在自己这边,而雨又越发大了,陛下不会半边肩膀都是湿的吧?这么一想,她又没忍住,视线偷偷往旁边瞥。 只是两人身高有差距,又是并排走,她看不到陛下另一边肩膀的情况,只能靠近一点,好歹让陛下收一下手,至少平着撑伞,省得往她这边倾斜大半。 走了一段路之后,程晃突然停下脚步,偏头看向簪子头已经戳到他手臂的姑娘,不疼,但却像是戳到了他心尖上,痒得让他想做点什么。比如说,拔了她的簪子。 他突然停下,陆摇摇没准备,一脚迈出去后才意识到陛下停下了脚步。她赶紧侧头看怎么回事,就听陛下问:“今日的簪子价值几何?” 陆摇摇下意识抬手摸自己头上的发簪,就是支普通的珍珠簪,她诚实道:“二十两银。” 程晃若有所思:“果然不及之前那支漂亮。” 陆摇摇:“……”所以您真的拿了我的簪子不还? “算了。” 什么算了?算什么了?陆摇摇茫然回望,后知后觉意识到,陛下似乎又在觊觎她的簪子。 “你别看我,看路。” 陆摇摇赶紧低头看自己脚尖,脚尖真好看啊。 太泉宫里,太后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嘟囔道:“阿囡怎么还没回来?都下雨了,送伞去没有?” 旁边的宫女连忙应道:“已经送去了,先前陛下让郡主陪着去御花园走一走,想必这会应该已经回来了。” 太后点点头,她就是放不下心,怕皇帝因兴宁王妃的事迁怒阿囡。欺君之罪可大可小,权看皇帝如何抉择,她这眼皮子狂跳,总觉得出了什么事。越想越担心,她吩咐最亲近的宋嬷嬷道:“你去御花园看看阿囡是不是被罚跪在那儿了?我这心里总不踏实。” 宋嬷嬷差点被逗笑:“太后娘娘您多虑了,郡主怎么会被罚跪?陛下走时不还好好的。” 太后心说你哪里知道,罚跪那都是轻的,回头要是一个抄家之罪,她得去牢里捞她家阿囡。 宋嬷嬷正要出门,先前送伞的宫女却回来了,手中还拿着要送的伞,面色有些奇怪。宋嬷嬷眉头一皱,轻斥:“叫你去送伞,怎么没跟着郡主回来?” 宫女咬咬牙,低声道:“嬷嬷,郡主还跟着陛下在花园里走,已经有人送了伞,怀忠公公让奴婢不必送。奴婢有话要回禀太后娘娘。” 宋嬷嬷见她态度有异,知道可能有什么内情,赶紧领着人去向太后禀告。 宫女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见都说了出来,着重说明陛下和郡主共打一把伞,还是陛下撑的伞,却大半都偏在了郡主这边。两人在伞下低声说话,那气氛旁人都插不进去。 太后心头巨震,她虽然不了解自己那个便宜儿子,但她知道皇帝绝不是个能纡尊降贵给人打伞的主,那是谁?那是一国之主啊。 “嬷嬷,你说皇帝是不是?”她欲言又止。 宋嬷嬷摇摇头:“太后娘娘,这不好说。” 她们都在这深宫里待了一辈子,对帝王恩宠最是清楚,那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今日落在你头上,称一句宠冠六宫,明日就收回去了,落在旁人头上,你就是个冷宫弃妇。长长久久几十年的时光,都在算计着皇帝的宠幸,悲哀而不幸。 “不行,这事不行。”太后皱着眉头沉思,“得尽快替阿囡相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后:便宜儿子想拐我家阿囡?没门! 第13章 等陆摇摇回到太泉宫,看见的就是一脸复杂的太后,她赶紧上前搀扶:“您怎么起来了?外边正下着雨,天凉的很,您快回去躺着。” 太后哪里躺得下,抓着她的手就问:“阿囡方才做什么去了?” “陪陛下逛了会御花园,下了雨我便回来了。” 太后“哦”了一声,心里还是不踏实,还想打听点内情。但陆摇摇怕她担心,故意拿话岔了过去。 雨下了一阵后,又开始打雷,轰隆隆的连成一片。往日陆摇摇最喜欢的便是这种天气,可以不用出门,窝在自己小院子里,要么睡觉,要么坐在窗前,看书或者写字,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让人觉得格外安宁。 只是今日她怎么也安宁不了,一坐下脑子里便开始回想陛下的语气神情,猜想他今日所言到底有什么目的。只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什么东西来,只能上床小憩一会,借着睡意掩盖住心底的茫然无措。 陛下他,似乎并不像传说中那样让人讨厌。 翌日一早,天便放晴了,阳光极盛,陆摇摇睡不着,早起就发现太后也起身了,脸色看起来健康了许多,不像昨日那般苍白。 “阿囡,你告诉姑母,昨日皇帝与你说什么了?”太后辗转反侧一晚上,还是觉得不踏实,兴宁王妃换女一事正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皇帝的态度又难以揣摩,她几乎要愁白了头发。 陆摇摇失笑:“没说什么,陛下找我商量带您出宫游玩的事呢。陛下不常出宫,便来问我的意见,我便挑了几处地方与陛下说了,陛下说还要再行斟酌,让您别急。” 这是她和陛下达成一致的说辞,太后毕竟身在病中,陆摇摇哪里舍得让她操心。 “真的?” “自然是真的。”陆摇摇轻笑,“我说的那几处地方,您应该都知道的,像城北那处避暑山庄,城南的荷花池,荷花池不远就是云门寺,那儿求平安最好了。说起来我上回还在那儿求到了一支上上上签,住持说我红鸾星动了。” 太后闻言大喜:“这是好事呀,那日在云门寺是遇见了哪家的公子?莫要害羞,与姑母说一说。” 陆摇摇一怔,有点说不出口,难道说我遇见的就是陛下吗?这种话说出来就是找打。 她赶紧摇头,矢口否认:“哪里有什么年轻公子?我出了云门寺就去南湖别庄找阿颖她们了,都不曾遇上旁人。” 太后失望地叹口气,不过转瞬心思又活络过来,那云门寺的住持大师名气极响,向来不会乱说什么,阿囡的良人想必已经出现了,如此她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哎呀,阿囡也要许人家了,真是岁月不饶人。 太后乐滋滋想了一堆,在皇帝命人前来传话时,连话都没听清就点头应下,回过神来才知道是便宜儿子午间要过来用膳。她踌躇了下,奈何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想赖账也不行,只能笑眯眯地让人去准备几样皇帝爱吃的菜。 事实上,就算一起生活这许多年,太后也不知他爱吃啥——皇帝对口腹之欲并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的偏好,如此吩咐只是为了显示她对此比较重视。 陆摇摇也在旁边听见了,她有点纠结,她每回来都是和太后一起用膳的,就算太泉宫有客,她们都是在同一张桌子上用膳,但如果是皇帝来的话,她要不要回避呢? 但皇帝昨日还问她要不要入宫呢,今日不会是为了她而来的吧?不会不会,应当是来看望太后的。 太后大病刚好,饮食清淡,陆摇摇偏爱甜口,太后特地命人为她做了一道糖醋排骨,专门摆在她面前。她目不斜视,专注盯着面前那盘排骨,筷子都没往别处伸。 太泉宫的餐桌往日并不会食不言,太后吃的不多,每每都停下筷子和陆摇摇说话,陆摇摇也时不时停下附和几句,两人一顿饭能吃半个时辰。今日的餐桌上却只有碗箸的声音,安静得似乎没人,但却不让人感到压抑。 皇帝性子虽冷,但在太后面前还算克制,做出一副孝子模样。陆摇摇也终于看清了他的正面,比她想像中还要俊秀几分,她没敢多看,安静地坐在他对面扒饭。只是眼稍抬,就能看见陛下执着象牙箸的手,手指修长有力,漂亮得不可思议。 她盯着看了两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纤细白皙,感觉稍用力就能折断,和陛下的一点都不一样。她没滋没味地吃着糖醋排骨,觉得今日的排骨有点苦。 “安宜似乎挑食?” 陆摇摇悚然一惊,顿时停了伸向排骨的筷子,抬眼看向出声的陛下,讪笑:“臣女只是偏爱。” 太后连忙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打圆场道:“多吃点多吃点。”为了不显示厚此薄彼,她又用公筷为便宜儿子夹了筷肉。 程晃微扬眉梢,无人察觉他眼底的笑意,偏爱甜口的小姑娘,尝起来也应该很甜吧。 陆摇摇是真的不喜欢吃青菜,尤其是这种病号餐,几乎没味道,她小口小口地把青菜吃完了。 皇帝倒是适应良好,摆他面前的是太后吩咐的他爱吃的菜,他偶尔夹几筷,而桌上其他寡淡无盐的菜他也时不时夹两筷,基本做到雨露均沾,没有透露出丝毫喜好——除了没夹陆摇摇面前的排骨。 “挑食的话,难怪安宜那般矮……纤瘦。”程晃下意识换了个词,可已经脱口而出的字却是收不回去,太后和陆摇摇听得清清楚楚。 太后看了陆摇摇一眼,立时想到兴宁王妃,必是阿囡在王府中待遇不好,没好好吃饭,才养的这般纤瘦!她眼中便带了几丝爱怜,赶紧给陆摇摇夹了筷皇帝面前的肉,那肉重油,似乎吃一块就能长好几斤。 陆摇摇:“……”别以为她没听清,陛下分明是说她矮。 好不容易消受了来自太后的好意,陆摇摇啃完肉,下意识抬眼找水喝,结果一眼撞进桌对面陛下的眸子里。陛下像是一直在看着她吃饭,自己倒没怎么动筷子,与她对视时却下意识垂眼,避开了她的视线。 “阿囡不吃了?”太后看向陆摇摇干干净净的小碗,再一次觉得她吃太少了,连忙吩咐宫女再去端碗酪浆来。 陆摇摇苦着脸捧起酪浆喝,慢慢喝了大半碗就实在喝不下去了,太后刚好有事离了席,陆摇摇赶紧放下碗,左右看了看,太后出了饭厅,她赶紧招手让宫女过来:“快,将这碗端走。” 这事她以前干的也不少,动作话语十分自然,宫女也非常配合,端起剩下那点酪浆就要走,只是刚走出一步,对面一直安静坐着的陛下突然出声:“这样……不好。” 宫女脚步一顿,转身就把瓷碗放回陆摇摇面前,小声道:“郡主还是喝完吧。” 陆摇摇:陛下为什么要管这么多?! “陛下,臣女喝不下了。” 程晃罕见地失了声,小姑娘对着他撒娇该怎么办?他耳尖微红,清咳了一声,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似是为难:“还有一点点,把它喝完。” 事实上,他还想再看看她捧着碗喝酪浆的模样,乖乖巧巧,特别遭人稀罕。喝完以后,她嘴唇周围一圈都是乳白的奶渍,她还没来得及用手帕拭去,看着……就让人想为她舔去。 程晃连忙垂下眼皮,似是波澜不惊地喝了口茶,抚平心中躁郁。他的对面,怂怂的陆摇摇没胆子反抗陛下的话,正捧着最后小半碗酪浆慢慢喝着,喝完以后,打了个小小的嗝。 这声音虽小,甚至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但她依旧觉得十分羞耻,毕竟陛下隔那么近,肯定听见了! 太后还没有回来,皇帝仍然没走,徒留喝撑的陆摇摇坐在座位上,一只手摸着小肚子,艰难地抑制打嗝的欲望。 “出去走走,消食。” 程晃突然起身,将陆摇摇吓了一跳,一下没压住,“嗝——”的一声,余韵悠长。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得闲,先去把小可爱们第一章 的红包发一发~ 第14章 陆摇摇羞愤欲尽,耳垂红得似要滴血,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太丢人了,她竟然在陛下面前打嗝!在陛下面前! 幸好宫女颇识眼色,连忙过来给她倒了杯凉茶,她喝了两口,勉强褪去脸颊上欲滴的血色,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陛下还站在原处等她,从头至尾都表现得十足淡定,让她的羞愤也减轻了一些。 她赶紧起身走至他身后,应下他“出去走走”的邀约,她也不知这算不算邀约,但陛下说出的话,身为臣子怎么能拒绝,只是他们刚踏出门槛就碰见回来的太后。 太后满心疑惑,眼神微妙,她这便宜儿子似乎目的不纯,她家阿囡……不是她说,看着略单纯。 “母后,儿臣寻安宜有事,就在前方花园里走走。”程晃不等她问,自觉就把自己目的说了出来,态度坦坦荡荡,让人连一丝想像空间都没有。 太后被他自然的态度迷惑,一瞬间晃了神,摆摆手道:“那你们快去快回,外边日头晒。” 陆摇摇这时候也反应过来,外边那么晒,她才不想跟着陛下去花园里走路。大中午的,太阳只能用火辣辣来形容,出去走一圈能晒脱一层皮。 这般想着,她的步伐就迟疑了许多,奈何前方陛下脚步不停,已经下了台阶往花园而去。走了几步之后,他突然回过头来,正好和站在台阶上的她四目相对。 她赶紧几步跑下台阶,乖巧立在陛下身后。 “陛下,是为了太后出宫游玩的事吗?”陆摇摇觉得若不是为这事,陛下实在没有理由找她有事。 程晃微微一愣,他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和陆摇摇多待一会。他久处深宫,每日都与经史子集相伴,与姑娘相处的经验少得可怜,近日临时补课,终于懂得花前月下是男女感情突发猛进的重要场所。 只是晚间的陆摇摇从不出门,月下是不行了,他便退而求其次,日下应也别有一番风味。 显然,皇帝陛下还是不懂姑娘家的心思,陆摇摇站在大日头下,心里已经把他骂了一百遍,综合而言,三个字可以概括——有病吧! 程晃也只是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淡定答道:“是,母后信佛,正好云门寺的景色也不错,不如就由你陪母后去云门寺逛一逛,住两三日也无妨。” 陆摇摇一愣,云门寺在原小说中出场率极高,女主陆娴音在那和兴宁王妃相遇,在那和男主林景时相遇,在那和男二男三相遇,在那遇险在那逃生,连原主陆摇摇,都是在那被弄死的。 从前她不喜欢那个地方,总感觉那是自己的埋骨之地,此时又听到这个熟悉的地名,她下意识开始思索,难道太后此行也会与陆娴音遇到? 她仔细回想,书中似乎还真有寥寥几笔,大意是陆娴音某日与友人去云门寺拜佛,云门寺却有贵人到访,她们自然没能入寺,就在周边小山随意逛了逛,谁知那友人嫉妒陆娴音,故意将她推下了山坡,最后巧遇男二才得救。 这简直是玛丽苏小说的精髓——所有女人都要害我,所有男人都会爱我! 对了,男二是谁来着? 她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没看到皇帝陛下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甚至还试图伸手在她眼前比划,只是手刚伸到一半,忽有个御前侍卫匆匆跑来禀道:“陛下,钟御史求见。” 陆摇摇这才回过神来,视线落在那个侍卫身上,男二初期好像就是个侍卫来着…… “让他等等。”程晃摆摆手,并没有将御史求见当一回事。钟御史性子暴躁,平日里有个风吹草动的都要来找皇帝陛下告上一状,譬如某侍郎当街食用烧饼,无状无德啦,或者是某郡主出游时踩坏田地竟然赔了五十两,骄奢淫逸啦,诸如此类。 但侍卫很为难,瞅了瞅旁边的郡主,陛下难得和姑娘待一块,他本不该打扰,可钟御史那头是真的着急,他只能压低声音道:“陛下,钟御史如今正跪在御书房前,满头是血,看样子是被人打了,打的还不轻。” 事情看起来太严重了,大太监怀忠正在御书房门口安抚钟御史,只能由他这个御前第一侍卫来做跑腿的活。 程晃微微一惊,钟御史那张嘴确实不饶人,但也不至于被打得满头是血吧? “去请个太医,给他看伤。”他蹙了蹙眉,回身瞧了陆摇摇一眼,看她露出好奇的神色,满脸兴致勃勃。显然侍卫自以为小声,但她听得清清楚楚。 侍卫犹豫了一下,道:“已经请太医了,但钟大人不肯看伤。” 程晃叹了口气,花前日下是不行了,他看向陆摇摇:“朕有事先过去,你回去陪伴太后。” 陆摇摇有些遗憾不能看热闹,但她知道她再听下去就算逾矩了,连忙告退回了太泉宫。 御书房前,钟御史头上的血好歹在太医的坚持下止住了,只是他却坚决不让宫女侍奉梳洗,顶着一脸血跪在门外,显得十分凄惨。 程晃走到门前,又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钟御史已经扑了上前,跪伏在地,大声哀嚎:“请陛下为微臣做主!” “钟爱卿有话慢慢说,先进来吧。”程晃招了招手,示意宫女将钟御史的脸擦一擦,那满脸血看着实在太脏了。 好在这会钟御史没拒绝,反正陛下已经看见了他的惨状,他开始有条有理地告状:“陛下,实在是梁王欺人太甚!微臣不过是慢了一步,马车来不及改道,便叫他让人狠狠撞了,微臣由此受了重伤,陛下,请您一定要为臣做主呀!” 程晃心道,看你中气十足的模样,实在不像是身受重伤。不过就是磕破了皮而已,现在血都止了。 “梁王人呢?宣梁王入宫。” 钟御史这才消停了会儿,御书房内陷入安静,过了一刻钟,梁王还没到,钟御史消停不下去了,随口又要告状:“陛下,微臣听闻兴宁王府的安宜郡主又入宫,如此实在不符合礼仪规矩。皇室郡主都没有频繁地出入皇宫,安宜郡主为人子女,不思在府中侍奉母亲,如此实为不孝!” 这事是他在来的路上听说的,他今日受了梁王的气,连带着看其他王府也十分不爽,当即便想着再拉下水一个,谁叫安宜郡主没后台,软柿子最好捏。 程晃面色冷下来,抬眼淡淡道:“是朕宣安宜郡主入宫的,钟爱卿是对朕有什么不满?太后凤体染疾,钟爱卿不思为朕分忧,只为了私人纷争便如此大张旗鼓,朕看钟爱卿实为不忠。” 钟御史一脸茫然,他刚给安宜郡主扣了一顶不孝的帽子,结果转头就被陛下扣了不忠的帽子? “陛下,不是这样的,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他还没辩解完,梁王便到了,一进门便开始大声呼嚎,瞬间便把钟御史的声音压了下去。 程晃按了按额角,恹恹垂眼,这些人真是太吵了。 心里阴暗想法立时滋生——这两个人关系不好,不如让他们做亲家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我不得安宁,你们也别想安宁:) 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v=熟人呀~ 第15章 程晃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凉薄无情的人,偶尔他想改一改,那也是为了先将人骗到手,可不是为了让这些外人占便宜。他们又不是陆摇摇,他可没那么多耐心。 梁王将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大概就是两府的车驾在小巷里遇见,那小巷窄,只能一方先退出小巷让另一方先行。梁王毕竟是亲王,觉得除非对面是皇帝,不然谁来都得给他让路,便让车夫上前交涉。奈何对面是钟御史这个刺头,钟御史对这种行径表示强烈谴责,当场就引经据典将梁王臭骂了一顿。 梁王也不是多好的脾性,立时就要强行闯过去,车驾撞上,钟御史没坐稳,头便磕到了车壁上,这才伤得满脸是血,然后钟御史就入宫告状了。 待两人各自陈述完,程晃淡淡“呵”了一声,只这一个字便让御书房内的温度下了一个档,侍立的太监心里都绷紧了弦——完了,陛下要生气了。 “就为了这等小事闹到朕面前来?钟爱卿,你的脑子是撞坏了么?若是坏了,就早些寻医问药,在家多休息几日,休息个半年一年也无妨。皇叔,你的脑子没撞到怎么也坏了?撞了人还有理了?朕看你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两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被年轻的帝王训得一声都不敢吭,被当面骂“脑子坏了”的二人恨恨对视一眼,都觉是对方连累了自己。陛下多年积威甚重,他们私底下抱怨几句,当面却是绝不敢挑衅的。 两人忙不迭跪下请罪,只听陛下道:“你们各退一步就好,朕有心为你们修复关系,只是还要看你们自己的意思。” 梁王讪笑:“但凭陛下旨意。” 钟御史撇了撇嘴,他才不想与梁王扯上什么关系。可是皇帝下一句话就让他目瞪口呆,许久回不过神来。 “朕依稀记得,钟爱卿家三郎文采出众,气度风流,正与安平郡主年纪相仿。”程晃点到即止,他当然不是乱点鸳鸯谱,梁王妃前些日子与钟夫人接触过,看样子极为属意钟家三郎。今日这一遭,说不定就是梁王不想女儿嫁到钟家而故意找茬。 两家男主人不太愿意,女主人却已在私底下试探过不止一轮,程晃心想,他偏要勉强他们一回。 不提两个刚掐过一轮的中年男人在出宫路上又掐了一回,陆摇摇在太阳底下晃了一圈回屋,鼻尖全是细汗,太后赶紧命人打水给她清洗。 “姑母,陛下觉得云门寺最好,住个两三日也无妨。”陆摇摇道,“您觉得如何?” 太后却挥了挥手,让旁边的宫女退了出去。陆摇摇一看这架势,立时意识到太后要与她说八卦了,她连忙凑近,和太后两个人亲亲密密挨在一处。 然后她便得知被打的钟御史的夫人近日正与梁王妃来往密切,梁王妃的女儿即为安平郡主程悦,先前就说过钟家三郎的好话,这两家眼看是好事将近。 太后不免急切:“阿囡喜欢什么样的?秋闱虽有些举子进京,可那是外乡人,我心里还是希望阿囡在京城寻一户。” 陆摇摇讷讷不敢接话,连忙用刚刚听到的事来转移注意力:“我方才听闻钟御史被人打了,也不知是谁如此凶残。” 太后愣了一瞬,随即自然道:“大概是起了什么口舌纠纷,钟御史被打也是常事了。” 这也算是朝中一绝景——因钟御史特别爱告状且会告状,得罪的人不知凡几,有一言不合的便直接上手,钟御史作为一名文臣,甚至还专门去学了几样招式。 陆摇摇“啊”了一声,想起来点事,她当初也是恨不得找人去给钟御史套麻袋的,后来听说钟御史阴沟里翻了船,本职工作没做好,当朝被陛下臭骂一顿,满朝文武都没敢吱声。 果然,只有皇帝陛下能治住钟御史那人。 一瞬间福至心灵,她思绪如云开雾散般清明,陛下这条大腿,她非抱不可。谁说入宫只能发展男女关系?她就算成了皇妃,那也可以是陛下的狗腿子啊! 怀抱着成为狗腿子的一腔大志,陆摇摇再回想陛下的神态时,只觉得陛下英明神武,貌若谪仙,不容亵渎。 之后几日在宫里都没见到陛下,直到七月初,皇帝命御前侍卫周崖带领一队护卫护送太后出宫游玩,一行人轻车简行,就像是寻常的大户人家主母出门游玩一样。 陆摇摇也想起来,这位御前侍卫周崖就是男二,也就是前几日匆匆跑到太泉宫外寻陛下的侍卫。御前侍卫一职堪称世家子弟的镀金首选,既能在皇帝面前露脸,又能搏一搏功勋,看着非常体面。因此,能占得一职的人,身份背景也绝不会低。 周崖此人便是侯府次子,深情内敛,后来一念之差差点为陆娴音行差踏错,然后在陆娴音的感化(?)之下,将感情深埋,只在背后默默地守护她。 陆摇摇犹记得自己看到这剧情时的感觉,玛丽苏女主难道还兼职如来佛祖的职能?感化是什么鬼东西? 云门寺在山腰处,七月里天气炎热,并没有多少人来此。如此一来,连着四日到访的姑娘便显得有些奇怪了。小沙弥站在门内,瞧着外边那个走来走去的姑娘,奇怪问青年僧人:“明善师兄,那位女施主今日已是第四日来了,来了也不入寺,到底是做什么呢?” 他说的便是陆娴音,陆娴音如今算是预知未来,近日内又顺利与兴宁王妃相认,母女俩痛哭一场。兴宁王妃已经和她说好,等到中秋宫宴就向陛下说明她年幼时被下人抱走,如今得认归家。 陆娴音对此有些不满,前世这时候她没有预料到郡主之位的难得,还以为认回王府后就该是顺理成章地封郡主,谁知皇族有意打压,她只能等陆摇摇那个蠢货死后才能踩着她的尸体,得到一个有名无实的郡主封号。 为此,她今生劝诱兴宁王妃,想让她明说幼年抱错一事,那样的话,陆摇摇身上的郡主封号必然会被废,她作为兴宁王府唯一的血脉,获封郡主那不是应该的吗? 只是兴宁王妃心存顾虑,她认为陆摇摇作为复仇工具还十分有用,既能迷惑皇家的视线,又能任她迁怒教训。这些年来,她的亲女远在别家,她独自活在空荡荡的王府里,只能将自己一腔怨愤发泄在无辜的养女身上。若是揭穿身份,那陆摇摇就没用了,这一步棋可是她十六年前埋下的,若成了废棋,岂不可惜。 更重要的是,兴宁王妃知晓当初是怎么一回事,她怕谋算落空,更怕真相大白,欺君之罪不是说说而已。可这些她没法和陆娴音说,她希望自己女儿别沾染上这些事情。 陆娴音知晓内情,只是前世太过顺利,如今对此便不屑一顾。前世她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将她想要的一切捧到她面前,除了后来受兴宁王府拖累沦为村妇,她就没吃过什么苦。 因此,她决心自己寻找出路,先将前世的人脉发展出来,首先就是在云门寺外遇险然后得御前侍卫周崖相救。她后来才知晓他是御前侍卫,只记得前世大概是七月初的时候,她和郑家姑娘相约来云门寺玩,结果云门寺有贵人到访,她们没能入寺,就在周边游玩,那贱人竟趁她不备推了她一把。 幸好周崖恰好路过,见她脚崴了还将她背出山林。她那时候只将他当做过路的好心人,如今细细一回想,既有御前侍卫,那云门寺的贵人十有□□就是皇帝本尊。 陆娴音断断不会错过这个有可能遇见皇帝的机会,只是记不太清具体是哪一日,便连着三四日都来云门寺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陆摇摇:陛下真是个好人,我愿成为陛下最忠心的狗腿子! 第16章 陆摇摇不知陆娴音在寺外守株待兔,她隐隐有种感觉,陆娴音和她一样,大抵也是知晓些后事的。那她们去云门寺,大概率会碰上她。毕竟这一行人里有周崖这个剧情关键人物,男二肯定是要出场的。 太后不喜铺张,这回并没有封寺,就带着陆摇摇和几个护卫在云门寺里逛一逛。她还惦记着住持大师“红鸾星动”那个批语,故意把陆摇摇留在禅房外,自己去寻住持大师问个明白。 陆摇摇眼一瞥就看见旁边站得笔直笔直的周崖,忍不住找他搭话:“周侍卫,你以前来过这吗?” 周崖言简意赅:“陪家母来过。” 周崖作为被陛下派来保护太后的侍卫,为人负责严谨,陆摇摇左看右看也不觉得他能离开太后去山林里偶遇陆娴音,为此非常好奇。到底是为什么,原书中的周崖会突然出现在山林里,碰巧救了陆娴音呢? “那你去过云门寺周边的山林吗?我想带太后过去转转,只是不知有没有好景色。”她试探道。 周崖肃容:“臣这就让人去周边山林查探一番,郡主稍候。”他随手指了几个侍卫,让他们速速前去查探。 陆摇摇惊讶:“你不去吗?” 周崖道:“臣的职责是保护皇太后及郡主,不得离开一步。”他来前就已经被陛下嘱咐过,要是他敢离开一步,就别想干了。 陛下冷飕飕的声音至今还响在耳边,周崖哪敢违背陛下的旨意。 陆摇摇又拐弯抹角试探了几句,连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都问了,奈何周崖口风严密,虽然俊脸微红,却是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出口,叫陆摇摇扼腕叹息。 男二就是男二,深情又内敛,白白便宜陆娴音了。 没多久,太后从禅房出来,面上一派轻松笑意,看来是在住持大师那儿得到了指点,招招手让陆摇摇过去:“阿囡,大师说你命相好,必能得一佳婿,姑母也就放心了。走,我们在寺里逛一逛,你是不是供奉了长明灯,我也去添点香油钱。” 陆摇摇那盏长明灯是为太后供奉的,她幼年被兴宁王妃虐待,只有太后救她出了火坑,她无以为报,便来云门寺点了一盏长明灯,只求太后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太后先前不知道,如今听说了便执意也要为陆摇摇点一盏,阿囡幼年坎坷,身世出奇,只求她一生平安顺遂、康健如意。 两人点完灯,添了香油钱之后,太后便说要在寺周边逛逛。她年轻时候也是来过这的,如今重游旧地,一腔心绪难平。 她们今日就是普通人家打扮,也不曾叫人清场,看见陆娴音也就不奇怪了。陆摇摇微微一笑,和陆娴音对上视线,别有意味地勾了勾唇。 陆娴音猛地攥紧拳头,不对,陆摇摇就是个蠢货,怎么可能傍上贵人?!她前几日就听母妃说,陆摇摇被召入宫给太后侍疾,她还不屑一顾,毕竟前世皇太后深居简出,都没露过几次面,没什么大影响。 如今她看着陆摇摇和太后站在一处,危机感汹涌而至,甚至神思不属。所谓的前世到底是她臆想的还是真实存在的?为何总有变数? 她身后便是一个小斜坡,本来她看见周崖时就打算装作失足跌下去,谁知然后就看见了陆摇摇那个蠢货。她迟疑了一会,就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这边皇太后已经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不由蹙眉:“那个年轻女子是谁?为何一直看着我们?” “是太仆寺卿家的姑娘,上回母妃崴了脚,正是得她相助。”陆摇摇莞尔道,“我待会去打个招呼,毕竟是我们家的恩人。” 太后却是心头一震,太仆寺卿家的姑娘,那不就是兴宁王妃的亲生女儿?她从便宜儿子那得知消息后就背着陆摇摇叫人查过,这个陆娴音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在陆家不曾吃苦,还有兴宁王妃在暗地偷偷关照,就是照着郡主养的。 就是没养好,有些小聪明,听说上回清荷诗会拿自己老师修改过的好诗来参赛,还故意挑起几位世家女的争端。至于其他的,倒不太了解。 太后只在心里感慨几句,这有娘的和没娘的,待遇当真千差万别。陆娴音就算被送走,她的娘亲仍旧挂念着,待遇比之皇家郡主也不差,还没有郡主身上的枷锁。没娘的阿囡就算生活在王府,身上有郡主的封号,幼年也食不饱穿不暖,差点没熬过去。 “原来是她。”太后稍稍沉思,正要让陆摇摇过去打个招呼就快些回来,谁知不过一瞬,那站在斜坡边的姑娘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身子往后仰去,顷刻间便消失在坡下。 “呀!快去救人!”太后吓了一跳,百思不得其解,那地方光秃秃的,小姑娘站在那儿做什么? 陆摇摇也吓了一跳,没人推陆娴音,她也能摔下山坡,倒叫她开了眼界。她下意识看向周崖,以为他要过去英雄救美了,谁知周崖略皱了下眉,扬手让身后一个侍卫过去了,自己还是八风不动地守在太后身边。 陆摇摇眼睁睁看着男二女主这第一回 见面被搅合了,直到回宫还反应不过来。陆娴音崴了脚,侍卫便直接驾了马车送她下山去了医馆,两人从头到尾都没说上话。 这剧情怎么越来越不对啊?先前清荷别苑那一回,出来个郑家七娘,让陆娴音与第一才女的称号失之交臂,这回巧遇,直接破坏了她与周崖的初见。 她发誓,她还什么都没干,偏偏女主角自己那边剧情一变一个样,跟脱缰野马一样,救都救不回来。虽然,她也没想过要救就是了。 她们没在宫外过夜,傍晚便回了宫,这回在宫里待了六七日,有些久了,陆摇摇心里有分寸,她毕竟不是宫里人,还是得回兴宁王府。 她打算再待一日就回府,走前还得和陛下说一声。 “你要回去了?”程晃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连太后装病也只能留她七日,再见大概就得到中秋了。中秋之后,他眸色黯了黯,中秋之后就算陆摇摇不愿意,他也要逼着她愿意。 既然兴宁王妃不要,他捡到的,必须得是他的。 陆摇摇笑得没心没肺:“陛下,臣女想过了,陛下的主意甚好,以后臣女唯陛下马首是瞻,陛下说往东臣女绝不往西!” 程晃定定地看着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不像捡了个媳妇,倒像是收服了一个下属?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每天都要开开心心呀=v= 第17章 陆摇摇回到兴宁王府,竟在府中看见了陆娴音,陆娴音就住在主院旁边的琉璃阁,和原书剧情里一样。 两人两日前才在云门寺外见过,不过两日功夫,陆摇摇就觉得陆娴音像变了一个人,变得阴气沉沉,就像身上的光环消失殆尽,露出了空洞苍白的内里。 两人在主院旁边遇见,陆娴音穿着一袭绯色锦衫,满身珍宝无一不华贵,俨然是郡主的装扮。 陆摇摇心知那母女俩大概已接上了头,陆娴音出现在这也就不奇怪了。她笑了笑,走近问:“陆姑娘的脚伤已经好了吗?” 听送去医馆的侍卫说,陆娴音似乎伤得颇为严重,一路上哭哭啼啼,好不可怜。结果这个伤得很严重的女人,不好好待在家里养伤,却出现在兴宁王府。陆摇摇觉得十分有趣。 “已经好多了,不劳郡主惦记。”陆娴音死死盯着她,话音重重落在郡主二字上,似乎别有意味。 陆摇摇回击得云淡风轻:“这怎么行?陆姑娘来王府做客,我怎么也该关心一下。” 两边的侍女看到两位姑娘针锋相对,不约而同地安静垂头。画烟暗暗不忿,郡主入宫这几日,这陆家姑娘搬进了王府,明面上说是拜访王妃,实际上就和府中女主人一样,王妃还对她百依百顺,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她们这些郡主的侍女还被她阴阳怪气骂过几次,真真是令人讨厌。 陆娴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上那股阴沉沉的气质突然消散了些,挑眉弯唇,挥了挥手让侍女离远些,然后走近陆摇摇,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可不是来做客的,可怜你,即将一无所有。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尊贵的郡主吗?你不过就是个野种!” 野种?这就是她们母女二人对她的看法? 陆摇摇垂眼,冰冷和厌烦在眼中一闪而过,叫她立即反唇相讥:“我不是,难道你是吗?太仆寺卿家的教养便是如此?实在令人失望。” 陆娴音一噎,她向来以自己的知礼识大体为荣,前世的她拜在大儒门下,自幼学习礼仪规矩,认回王府后都被夸赞不愧是王府血脉,而陆摇摇当了十几年郡主,却畏畏缩缩小家子气,一点都没有身为郡主的风范。 她与陆摇摇就是云泥之别,如今竟叫陆摇摇说她没有教养?陆娴音几乎是瞬间就起了火气,再联想到重生以后处处不顺,看陆摇摇更加不爽,忍不住冷笑道:“呵,你等着,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绝望?” 只要等到中秋宫宴,所有人便会知道她才是真正的王府郡主,陆摇摇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野种罢了,一个父母不详的下贱人,还不是任她搓圆搓扁?她前世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母妃弄死了她,重来一次也会一样。 陆摇摇嫣然一笑,她的容貌偏于昳丽,笑时如初春盛景,繁花初绽,只一眼便叫人乱了心房。就这般看,她与兴宁王妃的长相很不相同,与同为艳丽一挂的太后倒有几分相似。 “我永远不会绝望。”陆摇摇道,“因为我把希望放在自己身上。” 两人站在树的阴影里,表情看着晦暗不明,身后画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尽管自家郡主一身素净,气势却丝毫不弱于对面满身华服的陆姑娘。 其实王府里已经有传言,说陆姑娘才是王妃的亲生女儿,两人生得颇为相像。画烟暗自忿忿不平许久,暗道那些人真是瞎了眼。 她们没站多久,兴宁王妃身边的侍女就出来请她们进去,陆摇摇神色恢复淡然,看得侍女眼神躲闪,身后的陆娴音故意落后一步,摆出被欺负了的模样,眉眼低垂,安分守己。 “女儿见过母妃。”“娴音见过义母。” 兴宁王妃显然是看到了亲女面上的委屈,立时便蹙起眉头发难:“陆摇摇你是不是欺负娴音了?娴音如今已认我为义母,那便是你的妹妹,你是有什么不满?” “妹妹?”陆摇摇奇异地笑了一声,佯装惊喜,“女儿欣喜还来不及,从前这王府太过空旷,只有我与母妃二人。如今多了个妹妹,热闹多了,也是喜事。” 兴宁王妃缓了神色:“既如此,你要多照顾娴音,往后若是与其他姑娘有什么聚会,也要带着娴音一起去。以后你们就是姊妹二人,得守望相助。” 真真是一副慈母心肠,生怕女儿吃了亏,对着看不顺眼的养女都能心平气和。陆摇摇顺势道:“母妃说的是,妹妹既是家人,咱们王府的家仇也该知道些。母妃,您觉得对吗?” 兴宁王妃不料她突然说起这个,但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她不愿女儿牵扯进仇恨之中,但内情必须说清楚,不能让她中了仇人的奸计。 “我自会与娴音说。” 陆摇摇点点头,转头看向被忽视了的陆娴音:“妹妹方才想说什么?” 陆娴音勉强笑笑:“没什么,只是羡慕姐姐和义母的感情很好。方才是我心急了,希望姐姐勿怪。” 很明显的白莲花招数,以退为进,摆出委屈的模样,遮遮掩掩故作坚强,借刀杀人是一流。眼看兴宁王妃要出头,陆摇摇突然开口道:“无妨,妹妹再怎么不懂事,做姐姐的总是要让着的。对了母妃,我在宫中这几日倒是听说了点事,关于王府的。” “什么事?莫不是有消息了?”兴宁王妃十分急切。 “不是。”陆摇摇故意慢悠悠道,“陛下和太后谈话时,我不小心听到了几句,似乎是‘兴宁王府’、‘欺君之罪’什么的,女儿心里实在不踏实,这才回府来问问您。” 陆娴音眼睁睁看着陆摇摇把握住了说话节奏,三两下带偏了话题,又被她话里意思引去了注意力——陆摇摇她竟然能够见到皇帝?! 无边的妒火熊熊燃起,之后陆摇摇和兴宁王妃的对话她已经听不到了,她只能看见陆摇摇脸上明快的笑意,灼得她眼生疼。 陆摇摇故意加大严重性胡编乱造,眼一瞥,发现陆娴音的眼神很奇怪,阴沉又隐隐带着疯狂。她不由讶异,她本意是让这母女俩心生罅隙,“欺君之罪”可是会连累全族的,她倒要看看,在这罪名之下,这母女俩会怎么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Alusi只是一条咸鱼小可爱投的手榴弹^O^ 大家都要平平安安啊=3= 第18章 陆摇摇扔下一个语焉不明的消息,借口自己有些疲累,离开了主院。回到自己院子时才有心情问陆娴音是怎么回事,稳重些的绣橘接过话头:“郡主您进宫第二日,王妃就出了一趟门,回来时便带着陆姑娘一家,两家人吃了顿饭,然后王妃就召集府中下人说陆姑娘是她的义女,今后也是王府的主人,让奴婢等小心伺候。” 陆摇摇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实木桌面上,兴宁王妃大概不知道,这府中大部分下人都是她的眼线,只要她想,眼下那母女二人在房里的密谋她都能知道。 自陆摇摇离开后,兴宁王妃便惴惴不安,“欺君之罪”她担不起,可她偏偏犯了。她定了定神,如此一来,她就必须下定决心,如今可容不得她退缩。她看向低着头的陆娴音,心中霎时软成一片,她的女儿啊,都长这么大了。 当年她瞒天过海将女儿送走,心中不是不后悔的,如今好不容易接回来,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连复仇之事都要为了女儿让步。 “娴音,在想什么?” 陆娴音回过神来,轻蹙眉尖:“母妃,姐姐好像不喜欢我。我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我是想和姐姐好好相处的。” 兴宁王妃连忙拍拍她的手,宽慰道:“她那是傍着太后有底气了,性子就那样,你别管她,待宫宴后,你就是府里名正言顺的郡主,她哪能和你比,到时我随便找一户人家将她嫁出去,眼下她还有用。” 陆娴音咬了咬唇:“母妃不是说姐姐不是您亲生的吗?为何她能傍上太后,还能入宫?”前世绝没有这种事,她猜测,那陆摇摇莫不是和她一样,也是重生而来? 这猜测太过大胆,叫她晃神许久,回神之后便是浓浓的不甘和愤怒。若都是重生,为何陆摇摇那个蠢货能重生在幼年,有这么多年能谋划,早早就抱上皇太后这条大腿。而她重生不过两月,什么计划都来不及展开,只能被动地按照前世的步伐行事。 老天何其不公! 兴宁王妃不屑轻嗤:“这世间最肮脏的就是皇家,那宫里头的地砖上都不知道染了几层血。你以为她入宫是好事?非也,不过是宫里那位忌惮我们家,我便顺水推舟让陆摇摇做个挡箭牌,这些年来,她倒是有些作用。娴音,你要记住,你父王死得冤枉,皇家就算不是主谋也是帮凶,咱们得离得远远的。” 陆娴音不忿:“那陆摇摇为何不用远离?况且咱们家有什么值得宫里忌惮的?” 母妃果然愚蠢,前世也是这样,被意图篡位的恒王耍得团团转,最后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恒王篡位失败,兴宁王府受牵连,母妃身死,她这个郡主沦为村妇,成了京都笑柄。 她气急,话音不复往常的温和柔婉,兴宁王妃有些不喜:“娴音,我是如何教导你的?说话要轻声细语,你如今是郡主了,可不能像从前那样。至于与皇家的关系,你莫要多管,母妃总不会害你。” 陆娴音咬紧牙根,心底的呐喊几乎要脱口而出,就是你害了我!害得我失去了郡主之位,害得我受连累沦为村妇,害得我一无所有! 母女俩心口不一,隔阂越来越重,而她们自己还不知道,只粉饰着面上的太平。 很快就到了中秋宫宴,陆摇摇和兴宁王妃同乘,陆娴音回了陆家,毕竟她明面上还是陆家的姑娘,只是今夜之后便不是了。 陆摇摇心想,自己也一样,今夜过后,她的身份也要变了。 按照她的计划,她必须从头到尾都对兴宁王妃换女一事毫不知情,就算外人都觉得她是假的,她也必须认为自己是真的。然后,再经陆娴音之口道出,她顺水推舟离开王府,之后有两条路——一条是陛下仍觉得她有用,她便会入宫;另一条是陛下觉得她无用,但碍于太后的关系也不会亏待她,她便拿着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在京城站稳脚跟,再徐徐图之。 总之,她绝不会像原书里一样,被陷害谋杀于云门寺,无边怨气被佛寺镇压。 马车里一片沉寂,只有咕噜咕噜的车轱辘声,陆摇摇憋得住,倒是兴宁王妃有些躁动,大概是因为今夜就要在上奏皇帝,她心里总有些隐隐不安,看陆摇摇那般安静,她忍不住开口训道:“你摆这脸色是给谁看?我已和你说过,你和娴音要和姊妹一样相处。她幼年就被抱走,不像你一样养在我跟前,不知吃了多少苦。她本来是郡主,你占了她的位置,倒还在这使性子?” 陆摇摇前几日就被告知陆娴音是“亲妹妹”,她倒是无所谓,适时表现出一点惊讶,谁知这母女俩大概是心虚,看她没表示便觉得她是心存不满,非得她笑着说“妹妹真好”才行。 陆摇摇以前还有心情装一装,但临近中秋宫宴,她还不能明确陛下的态度,实在是懒得惯着她们,闻言只懒懒道:“那真是委屈妹妹了,母妃您等着,我待会就去问问太仆寺卿大人,他们家怎么能让妹妹吃苦?太过分了,最好还要禀明陛下,治他罪名。母妃您说好不好?” 兴宁王妃被她气得一噎,半晌缓不过气来,正想说什么,马车却已到了宫门前,所有赴宴的人都需下马车经女官或侍卫检查。 兴宁王妃向来不耐烦这道检查程序,每每都要训斥那些检查的女官,陆摇摇以往为了避免争端,都先行让人检查,然后在一旁候着兴宁王妃,必要时将她脾气劝好。但今夜她不想做这种事,便跟在兴宁王妃身后,安静地排队等检查。 兴宁王妃果然按捺不住脾气,检查的女官还没靠近就开始阴阳怪气。陆摇摇淡淡瞥一眼,还没说话,忽听女官说:“安宜郡主不必检查,您请入内。” 这女官资历很深,出自世家旁支,底气并不弱,面对诸位王妃也是不卑不亢的。以往陆摇摇进宫都是由她检查,今日突闻此言,她一瞬间有些错愕。 不过她不会去问为何,她与太后情同母女,但每次入宫都要走一走程序,今日这般突兀,那必然不是太后的命令——那只能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 心里好像有根弦被人戳了一下,发出叮叮的响声,晚霞似火,落下一片深秋的绚丽。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君告诉大家,存稿不多了,作者君要挨打了:D 第19章 巍峨的宫门外,平日里再端着身份的贵人们都得停下候检,唯一被放过的姑娘就显得有些突兀了。陆摇摇手握特权,难得有几分心虚。 她咳了一声,越过兴宁王妃,率先入了关卡,站在宫门内等她。兴宁王妃还以为是兴宁王府都免了检查,面上不自觉带了笑意,正要进去,却被女官拦了下来:“王妃娘娘稍候,下官失礼了。” 嘴上再怎么谦卑,动作上也是不容拒绝的,兴宁王妃差点被气了个倒仰,碍于周围人多,看热闹的也多,好歹没失态,只是瞪了一眼陆摇摇。 陆摇摇不痛不痒,微笑着和刚到的程颖打招呼,程颖也听见了女官说的话,此时不免好奇:“摇摇,你怎么突然不用了?皇伯母真好啊。” 陆摇摇默认了她的说法,眼见着兴宁王妃怒气冲冲地过来,她赶紧打了个手势,示意程颖待会再说话。 “走吧,杵在这儿算什么样子。”兴宁王妃不太喜欢几个皇室郡主,语气十分冷淡。 程颖笑了笑,礼貌告辞,走向嘉王妃。 陆摇摇还没走到宴会大殿,就有个宫女过来说是太后有请,兴宁王妃皱了下眉,不过没说什么。 陆摇摇跟着宫女走了一段路就回过味来,这并不是去往太泉宫的路。虽然太后也有可能在宫里其他地方等她,可这个宫女不是太泉宫的熟脸,她迟疑地慢下步子,正想着是不是哪个看自己不顺眼的要在宫里动手,就听见宫女道:“郡主,到了。” 她抬起头睁大眼睛,与树下的人对上视线,树上挂了好些灯笼,朦胧的微光笼在他身上,像是神明临世。只是表情没有温度,大概是一位没有感情的神明。 “臣女见过陛下。” “过来。” 陆摇摇走近,在距离他两步时停下,抬首看向他,今夜的陛下没有戴冕,气势丝毫不减,冷冷淡淡的眸光扫过她的脸,让她感觉似有冰凉划过。 “考虑好了吗?”语气活似威胁要打劫。 陆摇摇眨了眨眼睛,小声提醒:“陛下忘了吗?臣女上回就说考虑好了,以后唯陛下马首是瞻……” “陆摇摇,”程晃低下头,视线与她齐平望进她眼睛里,认真道,“那不一样。你是来给我……”他停顿了一下,斟酌良久选好措辞:“是来陪我的,不是来给我当下属的。你想好了吗?” 空气里气流涌动,浅淡的花香勾勾缠缠贴近鼻尖。陆摇摇皱了皱鼻子,心里无来由地漫上些难过。陛下拒绝了她,但又希望她付出更多。 “陛下,臣女还没想好。”在他无声无形的气势下,她低下头却不让步,“臣女不明白,为什么不一样?明明是一样的。” 倔强固执得让人心疼,程晃怔了怔,与她分说:“当然不一样,我不会这样和下属说话,但我会这样和你说话。” “那陛下会一直这样吗?” “不会。”程晃毫不犹豫,心想现在这样说话就够累了,怎么可能一直这样。往后他们是枕边人,说话当然要亲昵一些。 陆摇摇惊讶于他的坦诚,随即恍然,书里的陛下就是这么一个人,说一不二,向来不屑于用花言巧语哄骗他人。他与太后关系淡淡,却从没有为了更好的名声而演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 “还没想好的话,离开宴还有小半个时辰,那我再给你一点时间,再想一想。”程晃直起腰,伸手在她发顶压了压,轻声道,“今天很漂亮。” 陆摇摇微微红了脸,声若蚊呐:“谢谢陛下。” 为了不给她增加压力,程晃指了指旁边的石凳让她坐下,自己走到一旁招来大太监吩咐了点事情。 陆摇摇坐下以后,视线忍不住跟着他的背影转,陛下生得高,坐着看时更高。她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思绪散得无边无际,还没过一会,就听陛下问:“想好了吗?” 陆摇摇:“……还没有。” 程晃轻轻叹气:“你怎么想这么慢?我有些急,你快些想,好不好?” 他的声音刻意压低时便减去了一些冷寒,温温柔柔,像是灯火与月光糅杂在一处,催促也说的和情话一样。陆摇摇忍不住捂脸:“陛下,你不要这样说话,这样会干扰我的判断力。” 她最擅长感知他人情绪,也最擅长得寸进尺。她多敏锐啊,只要窥得旁人对她的容忍,就忍不住去试探底线。 程晃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睑笑了。能怎么办呢?他还是得让着她啊。 有个小太监捧着个锦盒前来,程晃亲手拿过来放在桌上,敲了敲盒子,道:“这是给你的节礼,只有你一个人有。” 陆摇摇咬着唇觉得为难:“可是我没有准备节礼。” “我倒是有个想要的节礼,你想好了吗?”程晃手压在锦盒上,像是与她作交换,“我还可以额外告诉你一个消息。” 当真是光明正大的引诱,陆摇摇差点被蛊惑,陛下的眼睛是茶色的,树上的灯落在他眼里,变成星星点点的光。 “考虑好了吗?”他催促,“开宴要来不及了。” “怎么可能?”陆摇摇惊慌失措,“不是还有小半个时辰吗?” 程晃勾勾唇角,好整以暇地拍了拍盒子道:“你是要和我一起去?那也挺好,这样大家就都知道你是我的了。” 陆摇摇这才反应过来,作为臣女,她当然不能和陛下一起出席。她得提前候在大殿,在陛下入殿时,和众人一起行礼。 “陛下!”她瞪大眼睛,没想到陛下竟然故意误导她,她板起脸,“我要走了!” 程晃默默感慨,竟然会发小脾气了。看她脸颊鼓起,白皙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色,像是饮了薄酒,染了微醺,他心里独属于少年人的恶劣便冒出了头。 伸出手去在她脸侧碰了碰,看她露出诧异的眼神时,他伸出两根手指,揪出一点肉,捏了捏。 “挑食不好,肉净长脸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正版沈深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v= 第20章 陆摇摇直到到了宴会大殿,脸还是红的,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羞的还是气的,抑或是陛下给捏的。这样根本不能见人,她找了个角落站了好一会儿才过去自己的位置。 幸好座位排列很人性化,她和几个相熟的郡主坐在一块,兴宁王妃隔着中间空地遥遥坐在对面。一坐下来,程颖就凑过来摸她脸:“你干嘛去了?” 陆摇摇挥开她手,很是嫌弃:“你莫要吃我豆腐。” 谁知程颖一听这话越加过分,看看左右,宫女围得严实,没人看得到她们在做什么,干脆两只手掐着她脸不让她动,嘴巴凑上前,严严实实地在她脸上戳了一下,戳完还点评道:“比豆腐还好吃。” 她们俩正闹着,连“吾皇驾到”的声音都没听清,回过神来就发现大殿陷入了安静,周围人的呼吸声都放轻了许多。幸好她们俩动作不大,没引起什么注意,陆摇摇眼角余光只看见陛下似乎在门边站了一会儿,等太后先行,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抬步走向中间最高处的专座,示意众人落座。 宫宴比较随心,皇帝勉励几句便让上酒菜,宫人敲响乐钟,两列舞姬鱼贯而入,纤腰如柳,水袖轻摆,立时将殿中气氛炒热,推杯换盏之声一时不绝于耳。 陆摇摇手里捧着杯果酒,凑到程颖桌前,听她和程欣说话。大殿里的座位分了四个区域,靠近御座两边的是皇族已婚及皇族未婚,靠近门两边的是臣子座席,分为男宾和女宾。 程欣正偷偷低着头绞手帕,面带薄红,听着堂姊的揶揄也不说话。 陆摇摇一看就知道这是春心萌动,在过去的两三年里,她的一群小姐妹陆陆续续都有了这种状态,她已经习以为常,每回都是作为开解的角色,帮她们认清自己。 大约是旁观者清,她自己倒一直未曾有过这种感觉,如今发现最小的程欣都有心仪对象了,不禁有些怀疑人生——才十三岁的小姑娘,知道什么是心仪吗? 她十三岁的时候,还在刻苦努力学习——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奋斗在书本第一线,每日课业都写不完。 陆摇摇出神间,无意识地喝了一口杯中的果酒,酸酸甜甜中带点酒香,不太冲人,她不知不觉间就将一杯饮尽,还让宫女再倒一杯。宫女不敢违拗,只能提醒道:“郡主,这果酒有些后劲,最好少饮。” 陆摇摇点头应下,只顾着听程颖和程欣在那说八卦,压根没听清宫女说什么。饮了三杯果酒之后才觉得脑袋有些晕,赶紧半靠在程颖肩上缓缓。 正是一曲乐舞舞毕,场上静了一瞬,陆摇摇直起身子,就见对面的兴宁王妃起了身,趁着乐曲停顿的空当,上前似是要跪伏御前。 陆摇摇漠然地看着这一幕,醉意微醺,理智和情感交缠撕扯,理智告诉她这时候得露出惊讶的表情才符合人设,但情感上,她等这一日等了许久,等到几乎没有耐心。可真到了这一日,放松过后却是无尽的空虚。 明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却还是觉得这人世有太多无常。 她半转过身,看向斜后方,她知道陆娴音坐在那儿,此时正望着她。果然,她们对上视线,陆娴音无声地对她说:“我赢了。” 陆摇摇脑子已经开始混沌了,本想嘲讽一笑,结果眨了眨眼睛,困意漫了上来,将她眼周染红,她便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下她不用看就知道,陆娴音肯定气得脸色都变了。 只是耳边寂静了许久,久到乐师又奏响了一首新曲,她也没听见兴宁王妃的声音。她迟疑地看过去,却见太后身边的嬷嬷和大宫女一左一右搀着兴宁王妃,将人往殿后扶去。 宫女过来传话道:“郡主,兴宁王妃醉了酒,太后命人将王妃送去了太泉宫偏殿,让您不必担忧,殿内自有人照顾。” 陆摇摇酒醒了大半,兴宁王妃从不饮酒,怎么会醉?她下意识要离席追去,却被程颖扯住了袖子,略带警告:“摇摇,皇兄在看着你。” 她偏过头看向御座,很难形容一瞬间的感觉,在满殿觥筹交错里遥遥相对,金碧辉煌的盛景和幽深暗沉的壁影相融,耳边是嘈杂的人声,看见的却只有那一个人。 她又想起先前在树下时,陛下软了声音,与她说:“我单名一个晃,日月同光的晃。”但她却觉得,陛下的光是剑光,寒意凛凛,晃得人眼睛疼。 陆摇摇眨眨眼睛,下意识弯了唇角,御座上的人却立即偏过了头。她觉得果酒的后劲果真有些足,她这会就要醉了,面红心跳,连呼出来的气都带着酒味。 台上的乐师退下,接下来便是争奇斗艳的时刻,因当今皇帝尚未开设后宫,因而最近几年,无论是什么节日,只要宫中设宴,未婚适龄的官家女都抓住这个能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一展才艺,期望能被陛下一眼瞧中,最好成为进入后宫的第一人。 可惜的是,有几个姑娘熬啊熬,熬到自己都许了人家嫁做人妇,陛下仍旧是清冷孤高的高岭之花,从未有人可以染指。 陆陆续续有几个姑娘上台弹了琴吹了箫,底下倒是一波又一波的热闹,程晃却是嘴角弧度都没变过,冷冷淡淡地看着底下那群人自娱自乐。他垂下眼,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陆摇摇身上。 陆摇摇低着头,手里捧着杯果酒,纤细的手指握在白玉酒杯上,杯中是偏紫色的酒液,悠悠荡荡的,映出缱绻的幽光。她应是有些醉了,目光迷离,动作也有些迟钝,旁边程颖拍了她两三下她才有反应,慢吞吞地转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程颖看。 程颖与她对视了一会,上手便捏她脸,同时头也凑上前,似是要趁着某人酒醉行轻薄之事。 “咔嚓”一声,程晃面无表情地捏碎了自己手上的白玉酒杯,酒液漫出,沾了他满手。大太监怀忠赶紧上前递了张帕子,却是没敢出手帮忙擦拭。 太后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关心问:“没伤着吧?” 程晃淡淡道:“无事,母后不必忧心。” 太后莫名从他这句话里听出“母后不要多管闲事”的感觉,心想这便宜儿子大了就是不如闺女贴心。 程晃慢条斯理地将手擦干净,抬眼继续看向那边,就见程颖剥了个橘子,一瓣一瓣喂给陆摇摇吃。从他的角度看,陆摇摇殷红的唇瓣好几次都若有似无地碰到了程颖的手指。 呵,堂妹这种亲戚,有时候真的是很没有存在的必要。 第21章 好几家的姑娘陆陆续续都上台表演了才艺,无奈落花有情,郎心似铁,皇帝陛下一眼没多瞥,全程垂眸看着手里的白玉酒杯。有那几个观察仔细的官员,还发现他捏碎了两个酒杯,也不知是不是台上人惹了他不满。 这下有点心思的都不敢再撺掇女儿上台了,场面一时沉寂得有些尴尬,幸而殿内长袖善舞的人多,张丞相率先出列敬酒,君臣你来我往地喝了两杯,场面又热闹回来。 程晃看着底下一团和乐,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没意思。这满殿的歌舞升平,不见塞外的枯骨埋雪。他看向乖巧坐着的陆摇摇,心里突然起了迟疑,小姑娘柔柔弱弱,合该放在金殿内小心将养,可他没有养过这般娇贵的,要是养不好该怎么办? 他这几日频频做梦,梦里抱着一只小白猫,小白猫会口吐人言,荒诞得很。虽说这离奇之事不可考,但他梦里都能养好一只金贵的猫,没道理实际中养不好一个金贵的小姑娘。 宫宴已过去大半,太后借口疲累,已经回了太泉宫,陆摇摇迷迷糊糊地想要跟着去,却被程颖一把拉住。程颖让她别动,留下来看看热闹。 “什么热闹?”她问。 “我的热闹。”今夜一直很安静的程悦接过话,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的亲事定下来了,母妃求皇兄给个体面,待会会赐婚,有可能会打起来。” 陆摇摇浆糊一样的脑子将她的话翻来覆去几遍,愣是弄不明白“赐婚”和“打起来”有什么关系,就迷迷糊糊地留下来了。 然后,果真打起来了。 程晃还没来得及开御口赐婚,底下梁王和钟御史两人正你来我往地喝酒,喝了酒胆气壮了脾气躁了,一言不合就为了“这杯酒该你喝还是我喝”的问题吵了起来,旁人一劝更是上头。程晃注意到了,但他没管,还示意旁人不要管。 钟御史说话时喜欢引经据典,梁王不耐烦,伸手就灌,两人一个错手,酒杯脱手而出,啪嗒一下摔在地上,然后便像是捅了马蜂窝。 陆摇摇离得远,身旁小姐妹都跑去凑热闹了,她就坐在位子上,趁着没人看着她,又偷偷喝了两杯果酒。咂摸了下嘴巴,她眼前一黑,却不是晕眩,而是因为有人站在身前挡住了光。 “出去醒酒。”陛下的声音很好辨认,冷冷淡淡的,“不许再喝了。” 臣子座席那边正闹着,陆摇摇像是被蛊惑了似的,跟着陛下偷偷从侧门出了殿。已到深秋,晚间天有些凉。陆摇摇被夜风一吹,脑子清醒了几分,立时觉得眼前这情况不对。 “酒醒了?” 陆摇摇慌忙点头:“醒了醒了,多谢陛下!” 程晃舒心地笑了:“谢我做什么?今夜月色不错,出去走走?”这日子他可是盼了许久,花前月下不好凑,今夜总算能得偿所愿。 陆摇摇自然应下,只是酒还未全醒,下台阶时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幸好程晃眼疾手快,伸出手去扶了一把,陆摇摇整个身子都挂在了他手臂上,被他提着下了台阶。 “最近在看什么书?” 陆摇摇条件反射,开口就是应付兴宁王妃的那套:“最近在看《公羊传》……” 程晃低头瞥她,语带嘲讽:“你看得懂吗?” 陆摇摇正要背“君弑,臣不讨贼,非臣也。子不复仇,非子也”那几句,但细细一想,这几句应付兴宁王妃合适,但对着陛下就不行了。只是她脑子正轴着,皱了皱鼻子,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顺应本能摇了下头。 “啧,小笨蛋。”程晃趁着她迷糊,光明正大地占便宜,“等你嫁给我以后,我给你补课。你有不懂的,我都可以教你。你课业写完了没有?” 陆摇摇连连摇头,觉得他说的不对,她不笨,她也没有嫁给他,至于课业,自然也还没有写完。 “没有啊……”程晃若有所思,“要不你明日入宫,我教你写,写不完我还可以帮你写。” 这诱惑委实够大,迷糊的陆摇摇都清醒了一瞬,反问回去:“真的吗?你不骗人吧?” 她是在国子监附属书院念的书,因今年有秋闱,书院的先生要给今年下场的人开小灶补习,她这种没必要考功名的便被放养了,布置了一堆课业。陆摇摇平日里也算个好学生,只是一放假就松懈了,眼看没几日就要回书院,结果她的课业还有一多半没写完。 没写完的课业让她在酒醉之时都保留了一分担忧,一听有人帮写,立马反应过来,连脑子犯晕都忽略过去了。 “不骗你,你明日入宫,在太泉宫等我,我忙完了就过来找你。”程晃低着头,不放心又多嘱托了一句,“你明日记得来啊,我们这算约好了,知道吗?” 陆摇摇重重地点了下头,还伸出一根小拇指,要和他拉勾,程晃失笑,和她拉了拉勾。 “行,我违约,天打雷劈!”她颤颤巍巍地竖起三根手指,酒气上涌,面朝着程晃打了个小酒嗝,“你违约,呃,你违约的话……” 话还没说完,一头栽进了程晃的怀里。 程晃抱着她腰,难得有些无措,小醉猫睡过去了,他该怎么办?他试着戳了两下脸,指下的肌肤滑滑嫩嫩,手感很好,叫他戳了又想戳。他将人拦腰抱起来,示意怀忠将他的披风拿上来,盖在了陆摇摇身上。 今夜月光正盛,天地之间一片银白,御花园里菊花开得寂静又热烈,竹影葱茏。在这一个小角落,程晃抱着他的小醉猫,迟疑又满足,最后缓慢地低下头,在她脸侧轻轻地亲了一下。 “晚好,我的小姑娘。” 他想想又加了一句话:“我违约的话,那你以后的课业都我写。” 大太监怀忠欣慰又忧心,心想小郡主乖乖巧巧的,可不要被惯坏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然后,女主角醉酒睡过头了,天打雷劈,卒。 全书完。 第22章 陆摇摇醉酒之后特别乖,窝在怀里一动也不动,程晃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将人送到了太泉宫。太后看他的眼神仿佛就是在看一个登徒子,差点当场就要指着他的鼻子问“意欲何为”。 他不为所动,淡定得仿佛刚上朝议事回来,可是放在榻上的姑娘身上还盖着他的披风,玄色底料上绣着金色的龙纹,甚至脸上还有一块红印,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捏的。好在印子比较浅,睡一觉起来就该消了。 “前边宴席还没散,你还得回去吧。”太后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别怠慢了客人。” 程晃点点头:“是,母后早些歇息。兴宁王妃的事等明日再说,这事也该和安宜说一说。” 太后也想起如今还在偏殿的兴宁王妃,先前她回来时还和兴宁王妃说了几句,两人不欢而散。只是一想到若是把真相都摊开来,那阿囡大概要和她生分了,心里便七上八下的,一刻也不得安宁。 这般想来,阿囡进了宫还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什么都好照应,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太后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的便宜儿子,当即摆出丈母娘看女婿的架势,挑剔地看了半晌,勉强生出几分满意——好歹养了这么多年,就算不亲近,那也比其他人让她放心。 “行,明日再说吧。” 陆摇摇半夜醒过来了一次,眼前黑漆漆的,她半睁着眼睛撩开床帐看了一眼,屋内点了盏灯,熏了一室暖色。只是困意太重,看了两眼就又躺回去睡着了。 再次醒来就差不多正午了,她打了个哈欠,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太泉宫,立时惊了一惊。 陆摇摇坐在床上沉思半晌,她还记得自己昨晚起誓时的毅然决然。“若违约,天打雷劈”,七个字铮铮作响,体现了起誓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 可关键是,她忘了这“约”是什么。 她和陛下有什么约定?还得立下这么恶毒的誓言?陛下也太毒了吧? 灵魂三问让她陷入沉思,连太后进来也没注意,太后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额头:“你昨晚做什么了?喝那么多酒还撒酒疯。” 陆摇摇心里咯噔一下,她还撒酒疯了?她赶紧抱住太后的手臂,态度谄媚:“姑母,我昨晚不乖吗?” 太后心道,就是太乖了,在皇帝怀里一动不动的,睡得跟死猪一样。 她狠狠心,故意歪曲事实:“一点都不,黏人得很,吵得人睡不着。” 陆摇摇无法想象自己黏人又吵闹的模样,再一想她昨夜还和陛下待在一处,莫不是也对陛下又黏又吵?这情景,想象不来。 她旁敲侧击打听:“昨夜我是自己走回来的吗?我隐约记得先前还和人说话呢。” “和谁说话?” 陆摇摇:“……陛下。” 话音刚落,额上又被戳了一下,太后简直要掰开她脑袋看看她昨晚的那段记忆。 “你又和陛下说什么了?你昨晚醉成那样,他有没有趁机对你做什么?” “姑母,那可是陛下。”陆摇摇赶紧使眼色,“而且,我都记不得了。” 太后轻叹一声,摸摸她脑袋上的杂毛,语带怜惜:“记不得了也好。只是你母妃如今还在,你快起来洗漱用膳,用完膳后,我有事要与你细说。” 一听兴宁王妃还在,陆摇摇就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事,昨夜又没按剧情走。显然,她的存在让这一场认亲发生了不可预知的变数——此时还不知这变数是好是坏。 她食不知味地吃完,刚喝了两口茶水润喉,皇帝陛下就走了进来,她一惊,差点将水喝进鼻子里,咳了两声才缓过来。 “慢点喝。”陛下的冷淡一如既往。 说话间,太后也进了门,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兴宁王妃。 陆摇摇莫名觉得这场景很难得,两位帝国的领头人,一对面不和心也不和的养母女,中间可能还夹杂着家仇与旧怨,欺骗和权力倾轧。总之,表面上看风平浪静,背地里暗潮汹涌。 她想,兴宁王妃还挺镇定的,难怪能成为玛丽苏女主的母亲。 事实上,兴宁王妃的内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镇定。她久居王府,每每只能从宫中赏赐中看出来她的养女颇受太后宠爱,如今还是头一回直面两人相处的情形,这哪是受宠?分明是当成真公主来宠。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开始谋算,看来这养女养着不亏。先前因亲女的的撒娇,她有些左右为难,本来都打算放弃这个养女,可如今看着,养女还有大作用。 “都坐吧。”太后扬了扬手,看向兴宁王妃,“如今哀家与皇儿都在,你昨夜要说什么就趁现在说吧。” 兴宁王妃连忙将先前打好的腹稿给说了一遍,末了还为自己亲女卖了下惨:“陛下,太后娘娘,臣妇自知作为母亲是失职的,摇摇自小还有您帮着照料,可娴音流落在外,长在蛮荒之地……” 程晃不耐烦打断她:“你说江州是蛮荒之地,难道太仆寺卿怠慢了令嫒?毕竟是兴宁王的血脉,朕自然要为你做主,不如宣太仆寺卿及其夫人入宫对峙一番。” 兴宁王妃嗫嚅:“那倒也不是,只是娴音到底不及摇摇,有您两位护着……” 陆摇摇低着头扯自己腰上挂着的流苏,仿佛她们说的和自己没关系一样。 太后幽幽长叹:“是啊,摇摇若不是有哀家护着,早该被你给磋磨死了。哀家知道你对皇家心存怨气,十六年前那事,先帝去了,也没人知道内情。哀家也知道,摇摇不是你亲生的,你自然看不惯,可是你自己将亲女送走的,费心费力给她寻个好去处。摇摇也是你自己换回来的,若是看不惯,送走了也好,何必放在跟前碍眼。” 陆摇摇骤然睁大眼睛,下意识看向的却是陛下,陛下也在看着她,眸色无波无澜,显然是早就知晓这一回事。她心里也被巨大的荒谬填满,他们都知道她是假的。 她攥紧手才能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太后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阿囡,你别急。” 兴宁王妃已经跪倒在地,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她本还想争辩几句,但一对上皇帝洞悉一切的眼神,就知晓自己所有的争辩都是徒劳的。 “臣妇有罪。” 太后:“哀家与皇儿商量过了,你放不下亲女也是人之常情,选个日子,你将你女儿记上陆家族谱,她毕竟是陆家的人。至于摇摇,她不是陆家人,没道理还在你家待着。” 陆摇摇坐在旁边一脸茫然,不在王府待着,她还能去哪待着? 兴宁王妃已经被亲女能认回来的喜悦砸了满脸,连忙谢恩,再不计较养女去哪的事。不过她又想,她养了陆摇摇十六年,养条狗都该养熟了,这条狗就算去了别家,心里也该是向着她的。 有些时候,人就是这么自以为是,忽视了平日种种,以为这世界只会按照自己的设想而转动。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只要她一无所有,那她只能来我怀里。 谢谢贝贝和沈深两位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v= 第23章 八月中旬秋高气爽,陆摇摇躺在摇摇椅上发呆,不过一个中午的时间,她的身份就变了个样儿,而陆娴音马上就要被记入陆家族谱,成为名正言顺的王府血脉。 这与原书剧情颇为相似,又有本质上的不同——原书的话,陆摇摇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假的,到死也是作为郡主而死去。她为此感到有点抱歉,毕竟是第一次穿书,业务不熟练,把郡主之位搞丢了,似乎还比不过原主。 “你似乎忘了什么。”身后有人意味深长地提醒。 陆摇摇刚被揭穿假身份,没有心思应付冷冷淡淡的陛下,恹恹垂眼道:“臣女、呃、民女有罪。” 程晃俯身看她:“有人昨夜对天发誓,若违约,要天打雷劈的。” 陆摇摇看向头顶的天高云淡,非常不屑,这天气怎么看都不会劈雷。陛下真单纯,竟然相信这种鬼话连篇的誓言。 她面不改色:“民女昨夜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程晃失笑,这称呼改的倒是快,过河拆桥也非常快。不对,河还没过,就把桥拆了。 “是吗?那真是可惜。”他慢条斯理地理了下袖摆,“那课业也不记得了?亏得我今日特地抽空,想要帮一帮某人,毕竟课业那么多,一个人也不知写不写得完。” 陆摇摇:“……”昨夜似乎还真说过课业这事,竟不是做梦?陛下要给她写课业?不对啊,她都不是郡主了,还能去学院念书吗?说起来她如今不是王二代,是不是得奋发图强,趁早考个功名啥的。 那课业就得自己写了,毕竟功名还得自己考。 她原来没想走这条路,因为头先几年女子科考非常艰难,局限非常大,考出来的去向也不能确定,能正儿八经成为朝官的少之又少。最近三年,陛下进行了一次科考大改革,女子科考的限制才少了些。她如今努努力,三年后下场考,正是时候! 这么一想,陆摇摇莫名振奋起来,人生就怕没有目标,有了目标就有了前进的动力! “我要自己写,陛下,帮写课业这种行为非常可耻。”她义正辞严大声道,“陛下莫要阻扰我的向学之路。” 程晃:“……”这称呼改的是非常快啊。而且,小姑娘似乎在他面前再也不端着了,以前是娇娇软软的小蔷薇,他一度以为她腼腆内向又乖巧。后来他从眼线那儿知晓,这个假的小郡主非常吃得开,讨人欢心的本事一流,看兴宁王妃不顺眼的诸王妃都没有说她不好的。 那时候他心里是不屑的,不过是一个带着面具生活的假人,再讨人欢心,那也不是她的真面目。少年的感情来得就是这般奇妙,他一开始是讨厌她的,可还是不由自主地让人多打探她的消息,对她的注意力一点一点地增加,直到在梦里也见到她。 他才知道,自己栽了,栽进了一个戴着面具的小姑娘的坑里。他还知道,小姑娘的真面目比她的假面具还要讨人喜欢。 “那你的课业呢?” 自摊牌后,太后便让身边最得用的大宫女去了兴宁王府,将陆摇摇的东西全收拾了出来,一溜送进了宫里,包括陆摇摇身边那两个侍女。侍女忠心耿耿,把课业也带了进宫。 一听皇帝这话,绣橘连忙将课业拿了出来,摆在陆摇摇面前——两篇策论,两篇算术,十篇大字以及一本记账本。 程晃瞥了一眼,前面几个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什么,只有最后一本不知底细,他便伸手拿起来,刚翻了一页,手上的本子就被抢了过去。 陆摇摇把本子往怀里一塞,抱着不撒手:“这个不能看。” 程晃原本只是随便翻翻,这下倒真起了好奇心:“为何?” “是我的日记,不能给人看。” 见她实在宝贝那本子,程晃也不强求,又拿了策论看,看了几眼倒真起了兴致,篇名为《论塞北行商》,内容囊括了塞北的地理环境、政治环境和行商业的发展来源,思想比较浅显,但思路新奇,他不知不觉看完了,竟还有些意犹未尽之感。 “为何会写到塞北行商之事?” 因为想到了丝绸之路,便试着套了一下。陆摇摇喜欢地理志,偶尔也会以后人的眼光来看一看当前的形势,有时候会觉得塞北那条因战火被废掉的商道实在太过可惜,便天马行空地写一写。 她想了想,答非所问:“因为塞北很漂亮啊。” 程晃失笑,真是养在繁华京都的小姑娘,竟对那样一个荒凉之地说出“漂亮”二字。他只记得那年冬的皑皑白雪,雪覆盖住的是枯草和荒漠,彻骨寒风呼啸而过,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但他点了头:“是很漂亮。” 陆摇摇将已经做完的课业放在一旁,发现主要还有三首诗和十篇大字要写。写大字其实是最简单的,可她老是忘,每每就都留在最后才写。 陆摇摇在宫里发愤图强,陆娴音在宫外喜出望外。中秋宫宴没按前世那样走,她还忐忑了许久,就怕事情有变动,她再也不想看着陆摇摇鸠占鹊巢、受尽宠爱了。 谁知峰回路转,第二日她就被告知她马上可以记入陆家族谱,而陆摇摇已经不是陆家人了!前世都没有这一遭,她也就不用在外人面前假装姊妹情深,世人都会知晓,她才是真正的郡主。 京城里确实流言纷纷,寻常百姓本就对高门大户的后宅私事充满好奇心,兴宁王府这一波又格外离奇——女儿竟还有错养的,那可是王府啊。 一时间,感慨有之,不屑有之,羡慕有之,还有幸灾乐祸的。陆娴音听得神清气爽,暗地里还助推了一把,让人夸她娴静端方,不愧是王府之后。她也让人散布了一些陆摇摇的坏话,只是这一部分流言没流传出去。 与百姓间流传的不同,世家之间听说这事以后,想法都大差不离—— “难怪兴宁王妃那么苛待府上的郡主,原来不是亲生的。” “换回来对安宜郡主还算好事,住宫中不比住王府里强?” “没了安宜郡主,兴宁王府该要没落了。” 这些兴宁王妃和陆娴音都不知道,母女俩高高兴兴地准备修缮王府,将陆摇摇空出的那院子改做他用。只是还未等到工匠入府,就等来了皇帝的旨意。 兴宁王已过世多年,只空留一个爵位,若有下一代该降等袭爵为郡王,因此如今的王府用地及建造便有逾制之嫌,须封禁一部分院落,撤掉府中的部分摆设。 太常寺卿亲自带着人在兴宁王府里走了一趟,点了几个地方,其中就包括陆摇摇以前住的院子,命人全都上锁并贴上封条,无诏不得擅自撕毁。 兴宁王妃看着那一群人匆匆而过,寒意从背后蔓延而上,冷汗浸了满身,几乎是哆嗦着抓住陆娴音的手,语带惧怕:“陛下在警告我,他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怎么办?娴音,我们该怎么办?” 陆娴音从错愕中回过神来,一听这话心里便是咯噔一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母妃这么早就和叛乱的恒王有联系了吗? 第24章 兴宁王妃又慌又惧,对着女儿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当初是不小心上了恒王的贼船,待要后悔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没事。”她不知是安慰女儿还是安慰自己,“陛下没在明面上治罪,应该就没关系。娴音你莫怕,你如今是你父王唯一的血脉,这郡主之位只能是你的。” 陆娴音想想也是,若陛下警告的是恒王叛乱的事,那必不会只是封几个院子了事,如今倒像是提醒,说不定陛下还怜惜她流落在外多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精神一振,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中秋过后有次秋狝,那是近期她唯一一次可以接近陛下的机会,只要接近陛下,她就可以隐晦说明恒王的事情,就说恒王有意接近母妃,母妃无甚主意,只能请陛下做主。 陆娴音自觉有知晓未来的优势,只要她小心一些,必然不会像前世一般的下场。她记得这次秋狝,她刚认亲回王府,身上却没有郡主之位,那些世家女联合起来刁难于她让她出丑,林景时恰好路过,替她解了围,还带她去抓了兔子。 那是他们的初见,少年小将军一身正气,她也对他一见倾心。只是后来她才知道,真心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远没有权力和地位能让人满足。 想到林景时,陆娴音心情颇为复杂,她喜欢过他,只是后来的岁月磋磨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如今回想起来,她对他只有长久相处之后的厌烦。她厌烦他说教的模样,厌烦他的大义凛然,最厌烦的是他的无能为力。 陆摇摇也在为秋狝做准备,她于近日得知,她虽不是王府血脉,但身上郡主之位没丢,书院也是要继续念的。而书院每年秋都有项活动,与朝中秋狝联合举办,称之为狩猎战,主要就是看书院中谁的骑射之术学得最好。评比标准不在于射杀了多少猎物,而在于动作是否标准,姿势是否优美,射到的猎物是否完整无伤。总之条条框框一堆,违反一条就要扣一分,总分十分,在六分以下的便要罚抄书。 她去年没参加,成绩是凄惨的零分,抄了整整一本书,发动了所有会模仿字迹的小姐妹,才勉强将书抄完,简直是不堪回首的血泪史。 今年她必须一雪前耻,就算不得头名,也得上六分!幸好她原先就防着这狩猎战,狠狠练习了一阵,及格应当没问题。 连着几日早起练习射箭,午后自然熬不住,陆摇摇本来还准备看两页书再小憩一会,谁知刚翻开书页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还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 梦里她似有轻功,能轻松地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在她欢快地跳跃时,树下有个人一直在看着她,她奇怪地停下来低头看去,站在树下的竟然是陛下,陛下脸上竟还带着笑。她一惊,正要问陛下在看什么,谁知张口就是一串“喵喵喵”,把她直接吓醒了。 挣扎着睁开眼睛,陆摇摇还没从不能说话的噩梦中缓过神来,就见敞开的窗子外,陛下正低头看着她,神色莫辨。这下是真吓着了,她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程晃有些意外,退后了一步才说话:“趴着睡对身体不好,若是累了就躺下睡会,课业又不急于一时。” 陆摇摇心道,你是皇帝,你当然不急,我都要急疯了。眼看着秋狝将近,她一边要写课业,一边还要练习骑射,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过。 “我听说你们书院在秋狝时要比试骑射,你可有把握?”程晃饶有兴致地问,想像了一下小姑娘骑在马上的模样,应该是“摇摇欲坠”吧?马一跑起来就能吓得花容失色。 陆摇摇谦虚道:“没什么把握,只能不丢脸罢了。”只要不抄书就行。 程晃不知她底细,还以为她真的没把握,家长心态顿时上线,皱眉思索后道:“秋狝在七日后,还是得多练练。明日不上朝,我带你去马场。” 陆摇摇仰头看他一眼,复又低头整理书册,却是没应答他的话。 “怎么了?不愿意去?” 陆摇摇将书册累在桌边,站起身来将椅子移到一旁,仰头看向陛下。她的书桌是摆在窗边的,这样的话,她坐下时就能看见殿外那一树梧桐。正是深秋时候,梧桐叶落了满地,枝干上却还留着不少金黄的叶子。此时陛下站在殿外,隔着窗子与她对视,他的身后金黄的梧桐叶翩然落下,悄无声息。 “陛下,您为什么要让我知道那件事?”她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轻声问他,“若只有太后娘娘知晓,她必会瞒着我。” 太后虽然一直不喜欢兴宁王妃,恨不得将陆摇摇长久地接入宫,但若得知陆摇摇并非兴宁王妃亲生,那她绝不会捅出来。相反,她会私底下与兴宁王妃交涉,确保这事不被他人知晓。因为她爱陆摇摇,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失去身份,失去家人以至一无所有。 陆摇摇细细一想就知道,她的身份曝光一事完全是由陛下一手策划。由此可见,帝王可谓是手眼通天,满朝官员后宅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她有点不明白,明明原书里的陛下对兴宁王府这一事并不感兴趣,默认了兴宁王妃那个双生女的解释,尽管那解释一听就很假。可如今陛下却将真相捅出来,让陆娴音作为兴宁王唯一血脉名正言顺地认祖归宗,她这个假郡主则几乎是被软禁在了宫里。 陆摇摇十分郁卒,难道陆娴音的女主光环就这么亮?又或者是,陛下实在看自己不顺眼,借着这由头让自己看清身份,那实乃是杀人不见血的高招。 光猜测谁也说不准,她在宫里待了好几日,今日被陛下吓了一回,胆子大了些,没忍住直接问了出来。 听了她的疑问,程晃静立了一会儿,半侧过身看向殿外的梧桐,问她:“你知道那儿为什么种梧桐树吗?” 陆摇摇:“为什么?” 程晃轻声道:“因为开国太|祖皇帝爱重皇后,特地亲手栽下一棵梧桐,意为凤栖梧桐。” 他偏头看向陆摇摇,唇角翘起一点微不可见的弧度:“我也想为你栽一棵梧桐,就在栖凤宫外。”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顾北清歌o(^o^)o和一只沙发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v= 第25章 栖凤宫是历代皇后的居所,与皇帝居住的紫宸宫比邻而建。陆摇摇蓦然睁大眼睛,看看那棵梧桐树,又看看一脸淡然的陛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尴尬的安静没持续多久,程晃叹了口气,问她:“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陆摇摇条件反射地“哦”了一声,反应过来就觉得更加尴尬了,赶紧补救道:“那梧桐树栽下了吗?” 程晃淡淡瞥她一眼,道:“栽了有什么用?人又不稀罕。” “怎么会?”陆摇摇抿唇,手揪着腰上的流苏,一不小心给扯断了,她赶紧团吧团吧揉成一团攥在手里,面上以真诚无比的语气回道,“我就是觉得现在这季节栽树不好,容易死。” 她迟疑了下,还是劝道:“陛下慎重,栽树最好要按时令来。” 程晃:“……” 他短促地冷笑了声:“呵,我要是强栽呢?她还能死给我看不成?” “那倒也不会。”陆摇摇顶着他能冻死人的视线,认真回道,“约摸就是长不大罢了,一棵又瘦又小的树苗,冬日雪重,应该会压折树枝吧。” 程晃皱着眉头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梧桐幼树刚生出一片小嫩芽,结果漫天大雪压下,小嫩芽还没伸展就被压折了。看起来确实颇为凄惨,他都有点不忍心了。 他想完再低头去看陆摇摇,便觉得她就是那片嫩叶,一时间踌躇起来——若要强栽,是不是得做好枯萎的准备? “就这般不愿么?”他低低道,手无意识地扶在窗沿,微微倾身,拉近了和陆摇摇之间的距离,认真且执拗地看着她。 恰好一阵风穿堂而过,在殿外打了个旋,金黄的梧桐叶唰唰落下。陆摇摇抬手理了下被风吹乱的发丝,忽然想起当初姐妹聚会时说过的话,大着胆子说:“陛下生的真好看。” 程晃错愕一瞬,蹙眉反问:“你怎的这般肤浅?圣人道,腹有诗书自气华。修身以品德论,不以外貌移。青丝久变白发,红颜终成枯骨,若单以相貌论……” 他滔滔不绝说了一通,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小姑娘不是他的下属,满口的说教立时卡了壳。 陆摇摇已经神游天外,她完全相信那个传言了——陛下非常厌恶旁人夸赞他的相貌。她神思不属地听着他的说教,耳边声音忽然消失,她奇怪抬头看去,却听他别扭地说:“若单以相貌论,我不及你。”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像是金色的秋天忽回盛夏,满地的落叶扶摇而上,天上的流云倒退万里,时间与空间飞速交错,将她定格在一个奇妙的维度。 陆摇摇的身体比她的精神更早反应过来,刚刚太惊讶以至于忘记呼吸,短短喘了几声才平复,只是脸上的红晕一时半会消不下去。 她以前也不是没听人说过她的好相貌,少年面带羞涩,少女语带欣羡,她心里一般不起波澜,哪料到今日如此惊心动魄。 “唔,谢谢陛下。”她吞吞吐吐半日,手中的流苏几乎要被她撕成条,心绪紊乱,让她看不见窗外的陛下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薄红。 “两个人干站着做什么呢?皇儿怎么不进屋?”太后其实早就听小宫女偷偷通传过了,她纠结许久,忍住了过来探寻的心思。可听说这两人隔着窗子聊得越来越投入,她便坐不住了,赶过来一看,阿囡竟然脸红了! 她面上端着和善的笑走近,看两人隔着窗心里才踏实些,故意道:“天越发凉了,开着窗吹风容易着凉,下回让她们将窗子关上。” 陆摇摇心虚,忙不迭顺着她的意思点头,余光瞥见陛下脸上露出颇为不满的表情,她更加心虚了。陛下刚对她表明心意,她却转脸不认人,这行为确实不太厚道,理应受到谴责。 程晃淡淡道:“窗子挡得住风,却挡不住寒意。若真觉得冷,不如早日点上炭,屋子还是要通风才是。” “陛下说的是。”陆摇摇都想过去拽着他的袖子让他别说话了,没看见太后脸色都变了吗? 程晃扫她一眼,忽转了话题:“你既叫母后一声姑母,那该叫我表兄才是。” 太后心里咯噔一下,她此刻才惊觉皇帝在阿囡面前自称都用“我”字,又听他不动声色地拉近关系,脑仁都一抽一抽地跳。她原先希望阿囡能入宫,却又怕她真对皇帝情根深种,心中一直摇摆不定。眼下一看皇帝态度暧昧,更是忧心忡忡,不得不说,皇帝生得太好,最容易勾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见陆摇摇还没来得及应答,她赶紧岔开话:“礼不可废,阿囡最懂规矩了。” 程晃坚持:“都是一家人,不用那么规矩。母后,若是兴宁王妃来寻您求情,您就让她来找我,莫要让她扰了您和阿囡的清净。” 不过短短两句话,槽点却是一堆。陆摇摇无语又震惊,趁着陛下转头的时候,暗暗瞪了他一眼——叫谁阿囡呢?你以为你是我长辈吗? 程晃不知道她的腹诽,转身面向太后,独属于帝王的气势不知不觉流露出来,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母后?” 太后惊得回神,赶紧点头答应下来。 陆摇摇在旁边好奇得紧,兴宁王妃为什么要求情?女儿都认回去了,再过不久,陆娴音就会和林景时展开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时间跨度约一年,然后成婚生子,接下来就是圆满的大结局了。这期间虽有几次针对兴宁王府的阴谋,但都被林景时和陆娴音给化解了,难道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藏剧情? 她想问又不敢当着陛下的面问,只暗戳戳地看向太后。只是太后似是被勾起了什么心事,嘱咐了她两句别着凉,又匆匆地走了,只余她和陛下大眼瞪小眼。 “陛下?”您怎么还不走? 程晃淡淡瞥她一眼:“嗯?” “那个……兴宁王妃为何要求情啊?”陆摇摇无意识地踮起脚尖,上半身几乎要探出窗外。 程晃若有所思:“你叫一声表兄听听。” 这话近乎于调戏,陆摇摇睁大眼睛,看看左右无人,还是屈从于他,弱声弱气地喊道:“表兄。” “没听清。” “表兄!” “阿囡?”程晃暗暗琢磨了一下这个亲昵的小名,舌尖轻轻抵住上颚,说不出的缱绻温柔,他低头轻轻笑了起来,“阿囡听起来好乖。” 乖得让人想抱在怀里一起睡。 第26章 陆摇摇喊了三次表兄后又被要求喊表哥,最后实在受不住了,卑微地软下声音:“表哥,求您告诉我兴宁王妃到底求的是什么情,行吗?” 程晃倒是越发得寸进尺:“你再喊一声哥哥。” 陆摇摇:“……陛下,不要太过分。” 程晃凉凉瞥她:“这就算过分?呵,想知道兴宁王妃为何求情?想都别想。” 看不出来报复心还挺重,陆摇摇定定地看了他两眼,伸手就要去关窗,嘴上道:“风有点大,现在还不能烧炭,我还是关窗吧。” 程晃眼疾手快地拦住她的手,拦完后才惊觉这动作不太符合自己身为帝王的身份,连忙将手背在身后。 “那就喊表哥。”他不情不愿地退了一步,等着陆摇摇喊了声表哥之后才言简意赅说了一句,“兴宁王妃犯事了。” 陆摇摇还要再问,却被他一指头戳在了额头上:“别垫脚,小心扭到。” 程晃用了力气,生生将她给按了回去,按得额头上红了一块才罢手:“你已经不是她家人了,少问那些有的没的。” 他如此急迫地把她从兴宁王府抢出来,原因之一就是兴宁王妃犯了事,不只是可大可小的欺君之罪,还有谋逆重罪,严重者可牵连九族。 陆摇摇好奇得挠心挠肺,到底是有什么隐藏剧情她不知道的?明明原文她都看完了,不就是一部日常向玛丽苏小说吗? “毕竟王妃养育了我十几年,我就问问……”她嘴巴一扁,伸手摸了下额头,觉得肯定红了,“您……手劲有点大。” 程晃认真看了一会,辩解道:“我没用力,待会涂点雪肤膏,一会就消了。”那块红印太过明显,他也不能装作没看见。 “明日说好了,我带你去练习骑射,早些换上骑装。”他又说回一开始的话题,想想又觉得不安心,小姑娘有违约的前科,睡醒了就不记事,还是得敲打一番。 思及此,他严肃道:“你明日若不来,我便去寻母后,就说你骑射成绩不好,还不上进。” 上学时候就属打小报告的同学最遭人讨厌,陆摇摇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万万没想过陛下竟是这样的人!这般颠倒黑白且无耻! 只是如今寄人篱下,她憋屈地答应下来:“好的,我一定去。” 翌日是个大晴天,陆摇摇大清早就爬了起床匆匆吃了几块高点垫肚子,趁着太后礼佛的功夫,换上骑装,偷偷从侧门出了太泉宫,连宫女都没带,自己背着箭筒和弓,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绕了一段路才磨蹭到紫宸宫外。 程晃站在殿外等她,远远就看见一个火红火红的小太阳慢慢吞吞磨磨蹭蹭,挨着墙根挪过来,挪一段路还要停下来左右看看,发现没人看她才继续走。 他招了御前侍卫周崖走近,吩咐道:“你快去让他们轮流巡逻的过一刻钟再换值,别撞上。” 周崖了然,眼看着换值的下一班人就要绕过去了,他赶紧过去下命令,却不巧转身就和小姑娘打了个照面。 陆摇摇难得在宫里看见熟脸,兴奋地打招呼:“周侍卫,早啊。” 周崖一顿,下意识转头看向皇帝陛下站的位置,顿时有些心虚:“见过安宜郡主。” 陆摇摇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发现陛下已经等在那里,再不敢拖拖拉拉,一溜烟跑过去还不忘挥手告别:“周侍卫,我先走了!” “陛下好早。”她轻喘两声,站直身子,穿着一瞬火红的骑装,看起来就像春天的小太阳,生机勃勃,浑身上下都是活力。 程晃伸手拿过她背上的弓,掂了下不太满意:“太轻了,换一把。” 陆摇摇一把抢回自己的弓:“不行,这是书院统一发的,比试规定得用这一把。”这把弓虽然看起来花里胡哨,华而不实,但就像现代统考统一发的文具一样,绝对不能换,用久了还有点手感。 程晃不置可否,伸手又将弓拿过来背在自己背上,催她道:“快走,你的马就在马场,先去骑一圈。” 因着开国太|祖皇帝偏爱骑马的缘故,宫里的马场建得十分宽敞,陆摇摇一进去就看见一匹欢快的小红马撒着欢朝她冲过来。 “红枣!”她也欢快地跑上前去,抱着马脖子蹭,“我好想你啊!” 红枣长长地嘶叫了一声,亲昵地蹭她脸。程晃清了清嗓子,横插过一只手臂,挡在一人一马中间,言不由衷道:“这马叫红枣?挺有灵性。” 陆摇摇笑弯了眼:“是的呀,她特别乖特别听话。” 程晃心道,你倒是特别乖,就是不太听话。 陆摇摇利索地上了马,伸出一只手示意陛下把弓给她,接了弓之后拉了两把试了试手感,从背后箭筒里抽了一支箭,就那么射了出去,铮的一声,箭矢直直插入百步之外的箭靶之上。 程晃面上难得露出明显的诧异神情,继而笑起来:“倒是我小看了你。” 陆摇摇挺直脊背,侧脸漂亮精致得像个人偶,秋日的阳光落在她的发顶,程晃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前的姑娘像是有满身烈火,正灼灼燃烧着。 他不由自主又走近了一步,又觉得这般仰视令人不舒服。恰好周崖牵着白马啸风过来,程晃上了马,见陆摇摇已经欢快地骑马跑圈,他便追了上去。 他的骑射学自于几位将军,姿势与动作都十分标准,还带有一种军中的彪悍气质,并不像寻常贵公子一般潇洒。陆摇摇在书院学习的主要是花架子——看着特别好看,实践就落了下乘,还没跑一会,就被程晃追上还超了过去。 她赶紧勒停马,趁着这机会好好观摩一下陛下骑射的技术。紧身骑装将她的身姿线条全都勾勒出来,为了骑马方便,她今日没有戴发簪钗子,一头青丝只用红色的发带束在脑后,偏偏秋风时不时刮过一阵,扰得她发丝乱飞,长长的发带挡在了眼睛前面。她伸手去理发带,程晃却已经跑了一圈回来,马蹄声从她背后传过来。 陆摇摇一边半转过身,一边撩发带,正要请教一下怎么跑马,眼前忽然一片清明。原来是陛下伸手扯住了发带,又拂了一把她的发丝。 陆摇摇一时间忘了说什么,只愣愣地盯着他看。 “怎么了?”刚刚才跑了一圈,程晃却气都不喘,气定神闲得仿佛在闲游,“在看什么?” 陆摇摇歪头,讷讷开口:“陛下这么好看,一定有许多人欢喜陛下。” 程晃眉头一皱,下意识又要说教,话来不及开口,却被陆摇摇飞快打断:“陛下您要知道,我如今还不了解您,若要欢喜,便只能看外貌。正巧陛下的容貌举世无双,颇合我的眼缘——您要说什么?” 程晃恢复淡然:“没什么,早知你就是这般肤浅,我还能说什么。” 陆摇摇笑起来:“陛下重点错了。” 听她一口一个陛下,程晃心里又生出些烦躁,不是说了要叫表哥吗?他抿了抿唇:“哪里错了?” “唔,这句话的重点不在我看容貌。”陆摇摇拍了拍红枣,红枣移了两步,贴近了大白马,马上的两个人距离便更近了些。 陆摇摇眨眨眼睛:“重点在于合我眼缘的是陛下的容貌呀。”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和一只沙发两位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v= 第27章 七日后,秋狝狩猎场。陆摇摇还是一身火红的骑装,正骑在马上试着拉弓。她这几日日日在马场跟着陛下练习,动作越发干练,差不多能射中百步之外的靶心。 “摇摇。” 她转过头去,许久不见的郡主团聚在一处,看着她欲言又止。友谊和感情真是不能强求的东西,陆摇摇心生黯然,她出事这么多日,一直没收到小姐妹们的消息,或许以后再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她按捺下心思,笑笑:“好久不见。” 年纪最小的程欣猛地冲上前来,仰头可怜兮兮地看她:“摇摇姐姐,我好想你!” 陆摇摇惊讶地看着她,想了想还是下了马,然后就被几个人拥着找了个僻静地方,她还没出声,领头的程颖就不带停顿地说了一通:“出了那么大事你也不找我们,你这死妮子,急死我们了。听说你在宫里,我们几次都想入宫寻你,结果每回都不让进。你说你,我们进不去,你倒是传点消息出来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在外边干着急。” 陆摇摇惊愕:“为什么不让进?” “谁知道怎么回事?连我母妃想入宫求见皇伯母也没准。”程悦撇撇嘴,“你书院也没去,宫里看得这般严实,我差点以为你进天牢了。今日在这看见你才松了口气,能出来就好。” 陆摇摇抓住重点:“书院开课了?” 程颖几个面面相觑:“你不会还不知道吧?昨日临时开的课,通知今年狩猎战的形式要变,变成组队模式了。” “组队?”陆摇摇感觉不太好,“自己组还是已经定了名单?” 程颖道:“自己组,不过有要求,两人一组,得和异性组——女子得和男子组成一队。” 旁边的双胎姊妹已经迫不及待插话:“这都怪新来的那个,说什么要注重团队协作,光是比试没什么趣味。组队就组队好了,结果她又说人太多不行,可能会有人划水,然后院长一思量,就顺着她的意思,让两两组队,为了公平还不能是同性。” 陆摇摇忍不住道:“这思想很有问题啊,是有新来的同窗?” 程颖伸手就把双胎姊妹给挥到一旁,揽过陆摇摇的肩膀和她说:“就是那个陆娴音,我当初就和你说过,一看她就不简单。她跟你母妃,呃,我是说兴宁王妃,她们肯定很早就相认了,你别伤心,还有我们呢。” 陆摇摇不伤心,只是眼下有个问题:“我该去找谁组队?队友能不能不是书院的?” 程颖几人:“……”你就不关心一下陆娴音吗? 陆摇摇认真推测:“若要求得是书院的,我们书院男子不如女子多,总该有落单的,我总不能是唯一落单的那个吧?你们找了谁组队?” 几个人异口同声:“兄长。” 也对,她们都有兄长,不过这也就说明不用强制性在书院里找人组队。陆摇摇没有兄长,她转身看了看,发现陛下就在不远处,一身玄色骑装显得他身姿挺拔干练,没有帝冕遮挡,俊美的面容在阳光下堪比灼灼生辉的存在。 她最近被胁迫喊表哥已经喊顺口了,下意识就想她也不是没有兄长,陛下就以她的表哥自居。只是组队肯定不行,她头一个就将他排除,视线落在他身边几个侍卫身上,周崖也排除,其他几位侍卫小哥看着都挺和善,去问陛下借个人应该可以吧? 她下定决心,正准备过去,程欣却道:“我有两个兄长,借你一个啊!” 被诱惑的陆摇摇可耻地停下了,颇不好意思:“真的能借?那不太好吧,我觉得你二哥……” “不能。” “为什么不能?”陆摇摇懊恼地转过头,正对上一脸冷淡的陛下,喉头一梗,讪讪而笑,“陛下。” 程晃淡淡道:“我与你们书院院长说了,你的狩猎战还是一个人,用不着组队。”若不是顾忌着影响不好,他都想自己上了,只是他不能这般直白,便使了计策,确保陆摇摇不能找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组队。 “哦,可是这样是不是对其他人不公平……” 程晃颇觉匪夷所思:“你这样想是不是自信了些?你看看她们——”他伸手指了指程颖她们几个,“都有兄长帮忙。” 陆摇摇冷漠脸:“那您还和院长说让我一个人?!” 程晃略微词穷:“……也不是一个人,你与她们的考评不一样。” 陆摇摇斜睨一眼,对此表示十二分的不屑。就在这时候,程欣插话问:“摇摇姐姐,还要借我二哥吗?我看见二哥了,要不要喊他过来?” 程晃垂眸,看向最矮最小的堂妹,语气毫无波澜:“阿欣也要比试?看来要给你兄长拖后腿了。” 从来没见过人间险恶的程欣:“!!!”原来姐姐们说的都是真的,皇兄特别讨人厌!亏她之前还说皇兄生得最好看,不,皇兄嘴脸最丑恶了! 她嘴一扁,闷闷道:“我才不会。” 打击完小堂妹后,程晃视线扫了一圈,对视的另外几个堂妹纷纷低头,求这个嘴毒的恶魔赶紧走。他也知道自己在堂妹之中不太受欢迎,特别有自知之明地说:“看来有我在这,你们都不太自在,罢了,你们自己玩吧。摇摇,过去做准备。” 陆摇摇:“???”这是什么迷惑发言? 顶着一众小姐妹看负心汉似的眼神,她十分心虚,想解释又说不出口,难道说我将来很有可能是你们的皇嫂?正好她还要问问狩猎战测评的事,顺水推舟地告辞走人。 跟在陛下身后走了一段路之后,陆摇摇就被无处不在的视线给戳成了筛子,只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她正要悄悄离远一些,前头的程晃就开了口:“你心虚什么?反正以后都要一起走,被他们看几眼怎么了?” 陆摇摇压低声音:“话不是这么说的,以后的事还没准呢。” 她话音刚落下,前头的人就停了下来,她来不及停步,一头撞上他背,疼得“嘶”了一声。 “别动,我看看。”程晃话音温柔,抚摸在她额上的力道也恰到好处,“没留印子。”确定人没事,如春风般的温柔便转瞬而逝,他凉凉道:“以后的事没准?呵,我就知道,毕竟皮相总有老去的一日,再欢喜也会消退。” 作者有话要说:陆摇摇:陛下玻璃心,得哄:) 第28章 秋狝狩猎场很大,甚至围了两座山,猎物一般提前送入山里,毕竟参加秋狝的要么是达官显贵,要么是娇贵的公子小姐,总不能让他们真的去打猎。 “陛下,我要去练习了。”陆摇摇抱着弓,因为被要求单独比试,危机感瞬间就上来了。更不要说陆娴音也进了书院,她是绝对不想输给陆娴音的。她猜测陆娴音或许会找林景时组队,男主那可是少年将军,狩猎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不过陆娴音在这方面颇为逊色,原书里也只着重描写她的才情,因为兴宁王妃将她向大家闺秀方面培养,便忽视了骑射等方面。 程晃抬手:“就在这练吧,我看着你。” 陆摇摇不满:“我不要在这练。” 程晃幽幽道:“容我提醒你一句,你们院长已经让渡了考核权,经过商讨,由我继任你的考核官。你现在的言行很有可能影响最后成绩,望三思而后行。”他意味深长地挑了眉梢,“没合格的惩罚权力同样在我这里,我不喜欢罚抄写。” 说到抄写,陆摇摇不免心虚,她本来要抄十篇大字,某天抄着抄着又睡着了,醒来一看,一叠抄好的大字码得整整齐齐。旁边陛下装模作样揉着手腕,还要一本正经地训她:“写课业都能睡着,回头课业写不完又熬夜。” 她嘟囔道:“那抄写是你自己要抄的,我又没让你写,况且字迹也不是很像……” 程晃看着她:“过河拆桥?提前告诉你,今年不合格的惩罚视我的心情而定,你想好了再说话。” 这般斤斤计较又别扭的陛下十分少见,陆摇摇鼓起脸颊,哼唧了两声,到底不敢在老虎脑袋上拔毛,还要为了考核成绩能屈能伸:“我错了,陛下心情好点了吗?” “更坏了。” 陆摇摇:“……” “去练习。”程晃摆了摆手,指着旁边的空地示意她过去,他这边还要听人禀报事情,不能一直看着她,所以必须要把她放在近前。 陆摇摇练习时一般都很认真,她的动作姿势都很标准,准头也提升不少,今日的狩猎战对她来说并不难,难的是她今日得单独一人,在组队面前没有优势。想到这时她没忍住瞪了一下陛下的背影,都怪他害她落单! 没想到这一瞪就让她看见了陆娴音,陆娴音也是一身火红色的骑装,视线好像落在这边。陆摇摇停下手,眯起眼睛仔细看,确定她就是在看自己。 场中穿红骑装的姑娘并不少,像程欣就穿了一身红,只是撞衫的事存在于真假郡主之间,那能看的热闹就多了不止几分。陆摇摇又仔细看了看,似乎连款式都差不多。她这骑装是年初做的,因为春秋温度差别不大,所以她懒得换,直接穿了这一身。 不管是兴宁王府还是太泉宫,伺候过她起居的侍女都知道她的穿衣习惯。她也说不好陆娴音是不是故意的,但眼下撞衫这个局面已经形成,她立时想到了种种可能的走向——最简单的是,撞衫谁丑谁尴尬;复杂一点的,陆娴音可能在酝酿什么阴谋,借着相似的衣裳,做坏事的时候好方便嫁祸于她。 鉴于后者无凭无据,陆摇摇暂且按下不提,前者就得寻个人问问了,不能问陛下,陛下可能对她有滤镜。她转头一看,御前侍卫兼男二周崖就站在旁边,她眼睛一亮,笑着打了招呼:“周侍卫早啊。” 周崖的脊背挺得更直了,年轻的心里忽然就生了些沧桑:“郡主早。”已经不早了,郡主每回打招呼就只会这一句。 陆摇摇指了下远处的陆娴音:“你瞧见那边那位穿红衣裳的姑娘了吗?” 周崖点头:“瞧见了。” “你觉得她那身衣裳和我这身衣裳,哪件比较好看?” 周崖一脸愕然,他对姑娘家的衣裳首饰一窍不通,乍一看只觉得两人的衣裳一模一样,哪能分得出来好看难看来。但他这人性子严谨,既然被问了,自然要给个答案。碍于礼节,他没仔细看,想了想答道:“在下不懂衣裳,不过可以看出来郡主更适合穿骑装。” 在他看来,安宜郡主穿着骑装挺直脊背时,就好像是天生该驰骋在荒原之上的。而远处那位兴宁王府的真郡主长于诗书之家,身上一股柔弱气质,说实话并不适合穿线条简练的骑装。 归根结底,这并不是骑装哪件更好看的问题,而是个人的气质不同,表现出来的风貌也便不同。 陆摇摇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目前看来这位男二对陆娴音并没有很明显的感情倾向,希望继续保持,千万别为了陆娴音脑子一热酿下大错。 “周侍卫真会说话。”她笑眯眯道。 周崖面容一肃:“不敢,在下乃据实以告。” “为什么不问我?”程晃已经忙完了事,正好听见他们两个对话,忽略掉心里那一点淡淡的不爽,他十分自然地插过话。 陆摇摇不好直说他可能偏心,便委婉道:“陛下可能不是很客观……”唔,这话好像也不是很委婉。 程晃皱眉:“我向来公正严明。客观事实就是你更好看,难道还要我说假话不成?” 陆摇摇指出他话里的漏洞:“陛下你连看都没看,陆姑娘都走开了。” 程晃顿住,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对,我更偏向于你。”因为他的眼里没有旁人,又怎么能做到客观。 陆摇摇噗嗤一声笑出来,故意道:“陛下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不生气了,心情好多了。” 程晃:“……”不对,刚刚生气的好像是他,心情不好的也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你……”欲言又止。 “嗯?陛下要说什么?”歪头。 “……没什么。”屈服于卖萌。 第29章 狩猎战很快开始,陆摇摇暂时没上场,只在一旁暗戳戳看着其他组队的人。奇怪的是,陆娴音身边并不是林景时,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子,她猜测可能是男三或者男四。作为玛丽苏小说,爱慕女主的男主有三四个是标配。 陆摇摇看了两眼就没再看,专心做起准备来。 书院的狩猎战说是和朝廷联合举办,实际上只是托了东风,借朝廷的护卫队保护学生们的安全,同时也不用书院来准备猎物,实乃是占便宜的做法。长此以往,书院便惹了些不满,学生在狩猎场上可能受到其他不是书院的人的刁难。 陆摇摇刚骑上马入山,迎面就走来几个公子哥,看着面生,一股流里流气的纨绔相,搁书里那就叫炮灰。她没理会,正要错身而过,那领头的公子哥忽然开口喊她:“安宜郡主,真巧啊。” 陆摇摇停马,以海拔优势低头俯视他们,再次确认,一个都不认识。她有些奇怪:“有事吗?” 公子哥笑嘻嘻道:“郡主贵人多忘事,怕是都忘了我等,我是武义侯府的彭钰,身后几位皆是侯府公子。我等看郡主一个人狩猎,怕你孤单,特来相伴。” 陆摇摇听出来他话里的轻视之意,大概都以为她如今失势便可随意欺辱,以前觊觎她美色的就不少,但还会掩饰,如今是掩饰都不掩饰了,看她身旁无人立马就凑了上来。 她蹙起秀眉,居高临下道:“那正好,给本郡主捡猎物去吧。”她抽出一支带箭头的箭矢,搭在弓弦上,像是随意寻了个方向,随手一拉,箭矢呼啸而出,一条盘旋在树枝上的乌蛇“啪”的一声落地,惊得公子哥几个齐刷刷往后退了一步。 他娘的,只听说这位郡主在家里不受宠,性子肯定跟面糊一样,谁知竟这般凶残!姓陆的那女人怎么说来着,还说这位性子温吞,被骂了都不吭声的。是不吭声,那是直接以武力镇压啊! 陆摇摇盯着他们:“怎么还不去捡?不会是害怕吧?” 彭钰讪笑:“郡主好箭法。只是捡猎物这事自有专人做,我这就去找个侍卫过来。” “真没用。”陆摇摇轻嗤一声,拉足仇恨,“你们进山是做什么来了?不如好好待在帐子里,多安全。” 几个公子哥脸色大变,本来就被恐吓了一下,继恐吓之后又被羞辱,年轻气盛的哪还管眼前这人是不是郡主,立时围上前去,要以人多势众压垮小姑娘的心理防线。 陆摇摇却半点不怵,不说她知晓自己身边有暗卫保护,就算只有她一个人,收拾这一群草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没等暗卫出手,也没等她自己动手,一道男声横插进来:“几个男人欺负小姑娘,也真好意思。” 接下来就和武侠片一样,陆摇摇还没看清楚,地上就倒了一片,只剩下那位路见不平的男子站在原地,淡淡道:“还不快滚。” 这画面颇有点既视感,陆摇摇看着几个公子哥爬起来骂骂咧咧:“你是哪家的?知道我们是是谁吗?你给老子小心点!” 来人道:“在下林景时,随时恭候。”那几个公子哥看他一身煞气,也不敢再说话了,赶紧走了。 这大名当真如雷贯耳,陆摇摇挑了下眉梢,随即便反应过来,这动作都是和陛下学的,她赶紧恢复面无表情,提着缰绳就要转道。考核是有时限的,她不能在这耽误工夫。 身后林景时却喊住他道:“郡主还是叫几个侍卫随行吧,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陆摇摇惊讶回头,这位少年将军当真不拘小节,说话间还有几分匪气,并不像书里描写的那般正直。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在喜欢的姑娘面前,总要装一装,好讨人欢心。原书里的陆娴音就喜欢一身正气的侠义公子,这才对林景时一见倾心。 想到这儿,她不知为何生了些遗憾来——显然,这个陆娴音已经不是书里描写的那个温柔小意的女主了,不管她是穿书者还是重生者,性情生了变化,就再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她本以为陆娴音会寻林景时组队,现在看来,不知何时陆娴音已经转变了心意。又或者是,这原本命定的一对的姻缘之路出现了不可预知的变化。 “我有侍卫。”她道,话音落下,隐在暗处的侍卫沉默着上前捡走了地上孤零零的那条乌蛇。 陆摇摇并不想和男主角产生什么交集,说完以后就继续前行。书院的狩猎战要求用来作为成绩的猎物必须得是活的,最好形态完整,一根毛都不掉,因此分发的箭矢头上都缠着布包,还额外给了弹弓和石子。 弹弓和石子先放在一边,正巧看见有只云雀在低低盘旋,她非常熟练地拉弓射箭,云雀掉下来的途中还砸中了另一只雀儿,最后两只雀一起掉到地上,侍卫上前捡时都不由腹诽:那些敢来挑衅的人当真是胆子很肥。 又打了几只雀之后,红枣蹦跶了两下,叫得非常欢快。陆摇摇转头一看,红枣最近新交的小伙伴大白马正驮着人朝这边走过来。 白马啸风比红枣稳重多了,走到近前先是蹭了蹭陆摇摇的腿表达亲昵,然后才和小伙伴相互蹭蹭脖子。马背上两人也靠的近了些,程晃道:“我来巡考。” 陆摇摇“哦”了一声,突发奇想:“那现在能给我估分吗?”她指着自己的猎物——一串被拴住爪子的小雀鸟。 程晃认真看了看,一本正经道:“猎物体态完整,不见伤口,仍有活力,当为甲等。只是数量偏少,要扣分。” 陆摇摇大惊:“凭什么扣分?我还会再打的呀!” 程晃面上露出几丝笑意:“不是提前交考卷了吗?”他伸手摸摸她的发顶,低声与她道:“你怕什么?就算你不合格,我也舍不得罚你啊。” 陆摇摇不信:“要是你罚我喊你哥哥呢?或者更过分,罚我答应那你随便一个条件怎么办?”话本看多了,想象力丰富得不得了。 程晃一愣,随即若有所思喃喃:“我竟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第30章 “陛下你这种想法很危险!”陆摇摇恍觉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忙不迭挽救,“你这是以权谋私,一点都不公正严明。” 程晃不以为然:“无妨,只对你一个人而已。” 陆摇摇恍恍惚惚,只觉得未来黑暗无光,气鼓鼓道:“你太过分了,我回去要和姑母说,就说你故意不让我考核过关,意图不轨!” 意图确实不轨的程晃心虚了一瞬,但他有倚仗,也想试探一下太后的态度,便道:“你快去说,正好看看母后说什么。” 陆摇摇梗着脖子“哼”了一声,拍了拍红枣的头,故意使坏让红枣去撞啸风,两匹马都以为对方在和自己玩,动作幅度便大了些,蹦来蹦去的,陆摇摇差点被颠下去。 稳稳坐在马背上的程晃轻叹一声,将人扶正,然后一人一马都被拍了下头,红枣被拍老实了,人被拍了则很不服气:“巡考官还对考生动手!” “是不是忘了还有时限要求?”程晃提醒道,“我方才过来时就看见了阿欣和她兄长,身后猎物可不少。”言下之意是最拖后腿的阿欣都上进了。 陆摇摇再顾不得和他置气,赶紧打马去寻猎物。程晃不好一直跟着她,便骑着马四处走,看见顺眼的猎物便停下,只是他看顺眼的不多,期间只猎了一只红狐和两头小鹿,叫人先送到营地去。、 周崖忽然上前禀道:“陛下,兴宁王府的陆姑娘求见,说是有重要事情要禀告给您听。” 一身红衣的姑娘面带愁容,眼神像林间小鹿一般,特别惹人怜爱。周崖近距离地打量了一下,还是觉得这位陆姑娘不适合穿骑装,骑装应该是干练的,不应该这样柔软。 程晃偏头看了一眼,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不见。” “是。” 没过一会,周崖又过来:“陛下,她说这事与安宜郡主有关。” 不得不承认,这女子恰好抓住了陛下的软肋,周崖心想,陛下就算厌恶她逾矩,也会召见吧。 “不见,叫她滚,别穿着那身红衣裳过来碍朕的眼。”程晃神情越发淡然,语气却似冰雪冷冽,“都是书院的学生,竟还不把心思放在狩猎战上。” 周崖面不改色,看见姑娘泫然欲泣,还是没忍住多说了两句:“在下听闻国子监附属书院今日正进行狩猎战比试,姑娘还是专注学业,其他事情自有该做的人去做。” 陆娴音咬着唇更显楚楚可怜,她知道周崖最吃这一套,只是先前他俩的初见出了差错,如今周崖待她不过是与常人一样。现下连陛下面都见不着,她也终于意识到,就算知晓后事,也总有意外发生。 最大的意外就是陆摇摇竟然和陛下颇为亲近,那是一种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插入不进去的气氛,好像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明明,明明那只是个冒牌货而已,不过是在太后身边陪过几年,竟就入了陛下的眼。 陆娴音越想越觉得不忿,只因为这一切原本都该是她的,郡主的身份地位,太后的宠爱和陛下的垂怜,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摇摇得意! “周侍卫,多谢你了。”她露出失望的表情,勉强笑了下,“我也知道我逾矩了,只是这事情关系重大,我一个小女子,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才想着来求见陛下。我母妃已经好几日都闷在家中……” 周崖纠正她道:“据在下所知,兴宁王妃因触怒太后娘娘,被下懿旨禁足在家。这遍地皆是耳目,陆姑娘说话可要当心。” 陆娴音这下是真惊住了,明明母妃和她说是不想出门,要潜心在家中抄写佛经,原来竟是因为触怒太后被禁足的吗?母妃到底瞒了她多少事情? 她恍恍惚惚的,再回过神来时周崖已经走了,她定了定神,母妃的事暂且不提,但陆摇摇今天别想好过!她低下头,眼中狠厉一闪而过,再抬起头时又是那个柔弱的少女。 她转身看向群山,山间鸟雀被四窜的人影惊起一片,她估算了下时辰,这会她安排的人应该已经碰到陆摇摇了,也不知结果如何。 陆摇摇认真起来,打猎的速度还是挺快的,没多久就把考核要求的猎物给抓齐全了。她让人先将猎物送去营地,自己下了马在山间小瀑布下的水潭里洗手,红枣在一旁悠闲地吃着草。 水潭挺大,边缘的水清可见底,还有小指大小的小鱼在嬉戏,陆摇摇伸手捞了一把,当然什么也没捞着。林间鸟雀嬉闹,秋日的阳光正好,这地方还幽静,她索性把弓箭放在一旁,坐在草地上休息。 没想到就在这时变故突生,地面缓慢地震动起来,似乎有什么野兽在奔跑。察觉到异变的侍卫飞快围去池边,却不料变故从头顶落下。一头发了狂的野猪从瀑布顶上一跃而下,横冲直撞的,硬生生将几个侍卫撞到一边,直直冲着陆摇摇顶去。 陆摇摇下意识搭弓射箭,却忘了箭矢上没有箭头,砸在野猪身上不痛不痒,倒把它激怒了,狂性大增,猛地冲到了她跟前。她见势不好正要往后退,只是脚步比不上野猪快,被它当胸一撞,直接砸入了水潭。 耳边突然陷入寂静,脑袋里皆是虚无,她恍惚间突然想起,原来的陆摇摇好像就是落水而死的。不过不是在这,而是在云门寺外边的净莲潭,且名声不好,被兴宁王妃造谣说她无颜面见家人,便自沉而亡。而真相是兴宁王妃故意让她去池边等,然后叫了几个地痞流氓过去,原主慌不择路,一脚滑下了净莲潭。 原来这就是宿命啊。 “哗啦”一声,好像又有人掉下了水,看来那野猪十分凶残。陆摇摇漫无边际地想着,她水性不好,这水潭实际上比看上去还要深许多,手脚划动几下身子却越来越沉,只觉得底下似是有人在扯着她的腿一样。 她徒劳地憋气,身旁好像来了个人,手臂揽住她的腰,抱着她往顶上的亮光而去。再次重见天日时仿佛过了许久,陆摇摇晕乎乎地抓着身旁人的衣襟,耳边好像有许多人说话,嗡嗡地吵着。 但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依稀听见几个词,“不合规矩”“清白”什么的。她闷闷地想,规矩清白有人命重要吗?她正要松开手上的衣襟,却听身旁人说: “她将是朕的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昨天就和编编说好,下一章要入v,明天有个大肥章,但是我最近脑子不够用,结果忘了贴公告(〒︿〒) 为了补偿大家,下一章评论的都给发100点的大红包!(时限在周一之前,我周日晚上统一发) 谢谢秦罗敷敷面膜、赤兔麦城送忠魂和今生缘几位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我连感谢也差点忘了[捂脸]) 然后为自己打个广告,下一篇预收文案先送上,这篇不打算入v,只是一篇十来万字小短文,大家收藏随意—— 取材于大坑《男主的一百种死法》,感觉第二个小故事让一些人遗憾,我换个方式给个圆满吧:)依旧是小甜文~ 《驭妖指南》: 姜绾绾穿到了自己写的小说完结之后,剧情崩乱,人设崩坏,而她—— 成了男女主的亲闺女,但马上就要死了。 同时,她发现仇人也穿了书,变成了不老不死的妖,种田文变玄幻文…… 仇人阴恻恻问:“姜小姐,你要不要求我?” 姜绾绾:“求求您救我狗命!” 第31章 水潭边是一片草地, 原先幽静的山间景色现在已消失殆尽, 不远处一头死去的野猪躺在草上,周围几滩血迹仿佛凶案现场。野猪另一边则全是人,团团围着中间两个人影,这么多人没一个人说话, 气氛安静到诡异。 林风萧瑟, 陆摇摇刚下了水, 不由瑟缩了两下。她正要抬头,面前忽然落下阴影,一件干净的披风将她从头盖到脚。她感觉到脑袋被轻柔地拍了拍,耳边是陛下温和的嗓音:“没事,你乖一点。” 陆摇摇手上还抓着他的衣襟, 闻言不由想松开,刚动了念头,就听陛下又道:“抓紧, 我们先回营地。” 她一路被抱着回了营地,就算在马背上陛下也没松开她, 身后的胸膛极具安全感, 她默默挨近, 靠得更紧密了些。 “真乖。”程晃轻笑了声,低头用下巴亲昵地蹭了蹭被披风盖住的脑袋, “考核过关了,下午和我一起,嗯?” 他等了一会, 披风下的小脑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似乎在点头,然后一声软软的“嗯呐”传进他的耳朵。 可惜陆摇摇一进帐子里就翻脸不认人,程晃轻挑眉梢,没说什么,安静地出了帐子。 陆摇摇换衣裳时觉得胸前隐隐作痛,低头一看,一片红痕,中间甚至隐隐发紫。那野猪力气大,幸好她还穿了一件薄薄的护甲,不然肋骨都要给它撞断。 她试着按了两下伤处,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嘶——好疼。”那头野猪!真想炖了它!剥皮拆骨! 伺候的宫女本来背着身,听见她声音不对,赶忙转头,这一下也见到了那一块伤痕,连忙道:“郡主稍候,奴婢去问太医拿点药。” 这伤的位置有些尴尬,陆摇摇点点头,将衣襟一拢,坐在榻上抱着腿沉思。只是思绪漫无边际,她像是想了许多,又像是什么也没想。发丝还没全干,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弄得她脑袋也昏沉沉的。 “阿囡,先别睡。” 耳边好像有人温柔低语,有点吵,陆摇摇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只漂亮的手,手里拿着帕子,正一下一下给她擦拭发尾。 “头发还没干就睡,小心头疼。”程晃皱着眉不太高兴,“伺候的宫女怎么回事?匆匆就走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换好了衣裳。阿囡——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他的语气有些严肃,但仔细听就能察觉到其中的小心翼翼,甚至有几分忐忑,拿着帕子的手也顿了一顿。 陆摇摇有些困倦,看身上已经被裹了一层毯子,没有走光的风险,她干脆往前一倾,额头抵住他的胸膛,小声告状:“我让宫女去给我拿药了。那头野猪死了吗?我想烤了它!它撞得我好疼,掉下水的感觉好可怕,我还以为爬不上来了。” 程晃被她抵得心头一软,一手揽着她肩,一手继续给她擦头发。他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那么干脆就弄死了那头野猪还是太便宜它了,他当时赶到水潭附近就只看见他的小太阳被野猪撞入深潭,那一瞬间他差点压制不住心中狂躁,只依靠着本能提剑冲上前。 身后有人在焦急地呼喊,身前是鲜血飞溅的野猪,他眼中却只有水中那袭红衣。将人从水中抱上来,第一时间宣示了主权,第二时间就是命人处置了那头野猪。 但野猪是万万不能烤的,他解释:“那野猪有疯病,不能吃,我叫人去查了,它身上有药物残留。这事不是意外,你乖一点,这两日都跟着我,好吗?” 陆摇摇琢磨了下,沉默地动了动脑袋,表示不好。 “不好?”程晃擦着头发的手一重,低着头看向赖在自己怀里的小脑袋,恨不得拍两下,但他下不了手,只能凉凉道,“现在所有人都知晓你是我的,就算你不跟着我,也没人会跟你一起玩。”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红枣也受伤了,不能再驮着你。” 红枣竟然也受伤了?陆摇摇仰头瞪大眼睛:“伤哪里了?也是被野猪撞了?” “伤得不重,和她主人一样,傻兮兮的。”程晃又软下声音,“我让啸风陪着呢,就让她好好养伤,嗯?” 这种压低嗓音的轻哼简直是犯规,就算被骂傻,陆摇摇还是可耻地觉得好听,别别扭扭地说:“不骑就不骑,我自己走。”听闻红枣没事,她明显松了口气。 程晃把帕子一扔,掐着她嫩滑的脸蛋,非常直白地威胁:“走什么走?你就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许去。不然考核成绩作废,作为惩罚,你每天都要喊三次哥哥。” 这惩罚显然是借鉴了陆摇摇前不久的失言,因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陆摇摇都没脸反驳,只能弱弱为自己争取:“我今天打了那么多猎物呢,皮毛都是完整的,我胸口好疼,我是伤患,你不能这样对我。” “哪儿疼?”程晃懵了一瞬,下意识追问,回过神来耳尖却悄悄漫上红晕,神情也不太自然,“拿药的宫女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回来?” 他明显是转移话题,不过话音刚落下没多久,拿药的宫女就回来了,看着榻上姿势颇为亲近的两人有些尴尬,红着脸说:“郡主,让奴婢为您上药吧。” 程晃眉头一皱,差点脱口而出“我来”二字,不过陆摇摇正盯着他,他犹豫了下,端着帝王架子吩咐:“上完药就把头发擦干,待会出来用午膳。” 等气场强大的陛下走后,宫女悄悄松了一口气,正要上前给陆摇摇上药,却被拒绝了:“没事,我自己来,你帮我擦头发吧。” 伤的位置太尴尬,陆摇摇实在不习惯旁人触碰那个地方,就算是上药也不行。宫女沉默着站在身后给她擦头发,她自己则低着头,又因为自己下不了狠手,揉药酒还揉不开,稍用点力就要倒抽一口凉气,上完药就觉得再不想下榻了。 “郡主,奴婢服侍您穿衣。”宫女拿了衣裳殷勤上前,她本是太泉宫的宫人,这次能跟随秋狝完全是因为太后不放心郡主出门在外。太后年纪大了,郡主终究是外姓,陛下还不爱美色,她原先还以为做宫女这份前途也就这样了,谁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郡主竟然要成为皇后了!还是一个十分受宠的皇后! 思来想去,宫女觉得只有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才能准确形容自己的心情,于是越发殷勤,力求将未来皇后服侍得舒舒服服,好回宫以后做那得道的鸡犬,在皇后宫中能待多久待多久! 陆摇摇不知她心情亢奋,对她的殷勤颇不适应,红着脸拒绝:“别,我自己来。” 宫女遗憾地住手,不过在心中感叹,陛下好艳福,郡主的容貌就是女人看了也会欣赏的那一类,明艳可人,红着脸时更是绝色,真漂亮啊。 陆摇摇换了身宽松的常服,下榻走路时才发现膝盖处也磕到了,坐着不动时不觉得有什么,走起路来隐隐钝痛,好在还能忍受。宫女细心,连忙上前为她撩起裤腿,又上了些药酒。 待完全收拾好出去已经过了差不多两刻钟,撩开帐子,外边人声嘈杂,宽敞的平地上正在准备午膳,多数人自己生了火烤肉,少数人则是站在一旁等着吃烤肉。 她看见不远处陛下被几位年轻公子围在中央,一群人正在高声谈论着下午的行程——因国子监附属书院的狩猎战已经结束,众人觉得组队这种模式挺新奇,商量着下午也要搞一搞。 陆摇摇在原地站了会,路过的人都会看她两眼,但若是与她对视,便会立即转头,装作路过匆匆走开。她脸皮本来就不厚,当众被人宣示了主权,眼下还被暗戳戳围观,她默默后退一步,想回帐子里算了。 “摇摇,过来。”陆摇摇偏过头,陛下已经出了包围圈,对她伸出了手。她走过去,当然没把手搭上去,因为陛下那手无比自然地拍了拍她的头,还道:“你受了伤,不能吃太油腻的,我叫人给你熬粥。” “粥是不是太清淡了?”陆摇摇不满,“我可是打了一上午的狩猎战,体力都用光了。” 程晃沉思了下:“那……肉丝粥?” “我想吃烤肉。” “那就想着吧,今日让人给做青菜肉丝粥。”程晃无情地镇压了她无理的要求,又伸手压了压她翘起的乱发,“下午要在帐子里休息,还是去山里走走?” 陆摇摇有点困,要不是为了出来观察一下形势,她连榻都不想下。因此她回道:“我想睡一觉,陛下要是有事不要带着我。” 程晃语气微妙:“小没良心。”从小蔷薇到小太阳再到小没良心,小姑娘的本性倒是显露无遗,再不和他客气。 用过午膳后,陆摇摇就进了帐子睡了个昏天黑地,还断断续续做了个连续的梦。梦里的场景似曾相识,她从一树枝头跳到另一棵树上,只是这回没跳稳,啪叽一下撞到了树干上,晕乎乎地摔了下去。 这梦境与现实颇为重合,她还以为自己要掉下水潭了,谁知下方有人稳稳将她接入怀中,还低声安抚她:“小心些,不爬树了好不好?” 她震惊地发现,这声音和陛下一模一样!更震惊的是,她想开口说话,吐出来竟然还是一串“喵喵喵”?她奋力挣扎,想从他怀里爬出来,但身子太小,挣扎了半日还是被陛下按住了脑袋。 “阿乖怎么一点都不乖?”陛下轻轻叹气,“天天爬树天天摔,都要摔傻了。” “喵呜喵呜!”你才傻! “又在骂我?”陛下皱起眉头,曲起手指在她脑袋上敲了下,手劲放得轻,应是不痛不痒的,却见怀里的小猫似是成了精,睁着大圆眼睛喵呜了一声,然后一下软了身子,像是被敲疼了一样。 “啧,小家伙。”他轻哼一声,将小白猫捧到面前,轻轻吻了吻它的头顶,软乎乎的毛蹭到他唇边,痒得他心尖发软,“不疼了吧?” 眼前一幕离奇又荒诞,陆摇摇却生出了几分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地窝在他怀里,时不时还喵呜几句下命令,俨然进入了猫主子的角色。陛下对着她几乎是言听计从,连批奏章时都把她带着,她踩他手也不生气,还可以吃好吃的小鱼干,简直是神仙日子。 梦里的猫主子生活太舒服,以至于陆摇摇醒过来时还意犹未尽,咂摸了两下,似乎嘴里还有那股小鱼干的味道,好想吃点带油带荤的啊。 “真那么想吃烤肉?”她惊讶地转头看去,发现陛下就坐在榻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册书卷,看着她欲言又止。 看他态度松动,陆摇摇立即道:“想吃!”这可是她盼了许久的户外烧烤。 陛下的表情堪称一言难尽,拿了块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淡淡道:“看出来了,梦里都在哼哼,口水都流出来了。” 陆摇摇愣了愣,下意识在嘴角揩了揩,还真的摸到了一点残留的水渍,立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啪嗒”一下往后一躺,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装死。 程晃低低笑了一声,拿着手中书册敲了敲她埋起来的小脑袋,语气轻松道:“该起了,我带你出去走走。若御医说你能吃烤肉,我就带你去吃。” 陆摇摇察觉到不对劲,翻了个身回来看他:“陛下,你怎么能待在我的帐子里还看着我睡觉?这让别人怎么想?我的名声都要坏了!” 她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外边会怎么传,无非就是她用美色近水楼台先得月,借着太后的宠爱故意接近陛下,竟然将陛下迷得团团转。那位钟御史又很看不惯她,说不定回去之后就要上奏骂她不知廉耻。 在这种情况下,陛下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她单独在一个帐子里待了一个下午,钟御史的奏章估计都不够他写的了! 程晃却半点都不着急,只要他想,就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只是他略微思索了下,阿囡似乎脸皮薄,不高兴也在情理之中。 他果断转移话题:“先起来,带你去吃烤肉,我出去等你。”说完,他放下书册,非常自然地起身走出了帐子。 深秋天黑得早了些,晚霞的余光在山头若隐若现,陆摇摇出门才发现自己这一觉睡得有点久,那群在山里转了一天的年轻人这会陆陆续续都回来了,说话声和笑闹声响成一片,烤肉的香味也飘出老远。 “过来。” 陆摇摇走过去,就见陛下正在亲自烤肉,按照御厨给的步骤,颇为严谨地给肉刷一层油,又刷一层酱,然后倒点花椒粉,再翻个面烤另一边。 肉一时半会也烤不熟,陆摇摇看见了郡主团,那边几个人正对着她挤眉弄眼使眼色,她犹豫了下,底气不足道:“陛下,我要去找阿颖她们说说话。” 程晃很轻易地就答应了她:“去吧,两刻钟内记得回来。” 陆摇摇欢快地蹦走了,刚在一众小姐妹中间坐下就受到了猛烈的盘问攻势,其中以程欣最为直白——“摇摇姐姐,你不借我的兄长,是因为有皇兄了吗?我以后是不是得叫皇嫂?” 陆摇摇微红了脸,看见几个姐妹全都一脸兴奋,立时祸水东引:“你们今日还说组队找的都是各自兄长,悦悦,我看见了,你明明是和钟三郎一块的!” 程悦尴尬地笑了笑,立马转向程颖:“别说我,阿颖不也是,说好了一起去抓兔子,结果她转头寻了许侍郎去看花!” 程颖一愣,飞快反驳:“那是因为如意她们俩磨磨唧唧,换衣裳都换了大半日!” 程茹和程薏:“……”这锅甩过来的速度太快了,让她俩猝不及防,下意识就看向最小的妹妹,迅速把锅递过去:“那还不是因为阿欣拖后腿,放跑了两只兔子,我们帮她抓才弄脏衣裳需要换的。” 程欣:“……”好委屈,姐姐们一个也惹不起,她眼巴巴看向陆摇摇:“摇摇姐姐……” “好了好了。”陆摇摇笑得深藏功与名,顺利将话题抓到自己手里,“你们的狩猎战比试都怎么样?” 得知全都过关,她就没再多问,转而说起今天那头野猪来:“那野猪从我头顶飞下来,我差点以为看见了鲲鹏鸟,谁知是一头黑毛野猪,气势汹汹的,那么多人,就冲着我撞。” 陆摇摇委委屈屈地皱了皱鼻子,立即得到了姐妹们的软言安慰,程欣气愤道:“我也碰到那头野猪了!那野猪本来想撞我来着,不过往我的方向跑了两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又跑走了,然后我就看着它从瀑布上跳下去,可能染了疯病,可吓人了!” 陆摇摇猜测:“难道是因为我们都穿了红衣裳?”她还记得今早上她和阿欣穿的都是红色系,还有陆娴音,穿的几乎和她一模一样。 这猜测没有根据,她随口一提就没放在心上,转身偷偷去看陛下,却发现陛下皱着眉头,似乎陷入了困境。她伸长脖子想看得清楚一些,脸蛋就被掐了掐,伴随着程颖的揶揄:“我要告诉皇兄,摇摇的脸蛋最好掐。” “……”陆摇摇无言以对,小声败坏陛下形象,“你们皇兄掐人可疼了,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先前就是他把我关在宫里,都不让你们去看我!” 几位郡主面面相觑,细细一想还真是如此,先前就觉得奇怪,为何不让她们入宫,现在看来那完全是皇兄的私心,想一个人独占陆摇摇! 陆摇摇继续告状:“他还威胁我不让我考核过关,因为他找院长假公济私,成了我的考核官,我现在成绩合不合格全指望他了。要是不合格,还是他出惩罚措施,一手遮天,无法无天!” 终于得以和小姐妹欢快吐槽,陆摇摇挑着眉梢尤其欢快,却不知程晃已经站在她身后,低着头,神色莫辨地看着她。终于,在她说到“他还说我傻”的时候,他伸手压在她圆圆的小脑袋上,往下轻轻按了按:“你不傻,你就是笨。” 他知道,她不傻也不笨,她就是不开窍,以为他看不出她那些小心思。可他一清二楚,却甘之如饴。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如她一般,在年幼之时就进入心底,然后终其一生,不复得出。 他微弯下腰,手中还端着盘切好的烤肉,示意她接过去:“今晚就只能吃这么多。” 陆摇摇抿了抿唇,嗫嚅着说:“谢谢陛下。”她好像突然知道自己错了,陛下待她还挺好的,她不可以在背后说陛下的坏话。 她伸手接过盘子,正暗自忏悔着,手背上突然蹭及一片温软,她惊讶了一瞬,很快就意识到那竟是陛下借着盘子的遮挡,手指在下边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 她骤然睁大眼睛,这近乎调|情的动作实在不是正直如陛下能做出来的,何况陛下还是那么一个冷淡又纯情的人,他甚至在早上还会脸红! 手背上的触感转瞬即逝,陛下已经直起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面色自然地收回手。 “快吃,过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摇摇莫名觉得冷飕飕的,那话里意思像是“快吃,吃完就该我吃了”,一顿垂涎已久的烤肉吃得她食不知味,总觉得晚上还有什么在等着她。 一个时辰之后,月黑风高,树影婆娑,陆摇摇被抵在营地外那片树林里的一棵大树上,身后是粗糙坚硬的树干,身前是满身压迫感的陛下,正眼眸沉沉地盯着她。 “我对你坏?嗯?”他压低声音控诉,“我无法无天?你这小没良心的。” 陆摇摇装怂,碍于小树林这地点太过微妙,她打定主意不开口。然后脸蛋就被掐了一把,陛下咬着牙说:“程颖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掐你脸,上回宫宴还亲你,她是不是对你……” 陆摇摇赶紧打断:“陛下……” “呵,陛下?”程晃冷笑,“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好?” 陆摇摇一怔,突然觉得此情此景透着些危险,她下意识垂了眼,颇有些惴惴不安。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唇上突然触及一点温热,像是裹挟着温柔的春风,飞掠而过。 在这寂静的林间,她耳边的声响被无限放大,终于意识到那一声声若擂鼓的心跳并不只有她的。呼吸带起耳后敏感的肌肤一片战栗,只有黑白两色的夜里,她的耳垂红得似要滴血。 她听见陛下低声轻喘:“我还真是脾气好。”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更,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v= 这章留言有红包呦030 第32章 盛大的秋狝过去, 天越来越凉, 秋风肆意,吹落满地黄花。陆摇摇在这个秋日荣升为皇帝陛下的未婚妻,圣旨昭告天下,引来了京城话本及说书行业的一轮新热潮。 与兴宁王府隔了一条街上的那家书坊, 近日更是客满盈门, 这在从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书坊掌柜乐得合不拢嘴, 看见熟客时都忍不住推荐:“陆姑娘,您要不要看看这些话本,都是最近时兴的,取材于皇后娘娘的故事……” 陆娴音僵硬着打断:“还不是皇后娘娘呢,怎么能乱说?” 掌柜嘿嘿笑:“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现在谁不知道陛下看重皇后娘娘?再说也用不了多久就是真的了。”当今皇帝陛下颇有权威,书商们从前可不敢丝毫越线,可如今话本子却都销售一空, 足见陛下对话本子还是挺有好感的,也证明陛下是真的看重未来皇后。 商人们嗅觉灵敏, 从蛛丝马迹中抓取到一丝可能, 立即投其所好, 创作了更多歌颂帝后爱情的话本子,百姓们爱看, 皇帝又不管,话本行业堪称蒸蒸日上、欣欣向荣。 陆娴音对他的喜气洋洋无法感同身受,她非常不耐烦, 一点都不想听到那个人的消息,可留在府里还要听小丫鬟们说郡主怎么怎么样,她这才出来散散心,谁知一来书坊又听到那些,这让她几乎没办法忍受。 狩猎战那日,她冒险出了手,虽然现在还没查到她身上,但她一直隐隐不安,总觉得时刻有暴露的危险。母妃也神神秘秘的,像是有事瞒着她,她空有预见未来的能力,却无处施展,连与陛下说话都不能! 陆娴音皱着眉头,拒绝了书坊掌柜的推荐,随手拿了本诗集便要走,却听旁边有人小声说:“这篇最好看,郡主被小人陷害,陛下英雄救美,场景美寓意又深。” 有人小声符合:“对对对,听说还是真事呢,就前些日子秋狝时候发生的。” 陆娴音心内一跳,捏在诗集书脊上的手不由用力,手背爆起青筋,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她故作镇定地付了钱,转身出了书坊,走到拐角处却不小心撞到了人,来人惊喜道:“娴音,你怎么在这?我去王府寻你,可管家说你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陆娴音尴尬道:“我就是太闷了,所以出来走走,没想到竟在这遇见哥哥。” 来人是太仆寺卿家的大公子陆阙,也就是她的大哥,两人自小情谊深厚,就算分离两家感情也很好。只不过陆娴音知晓,前世这位大哥就对她有些不一样的心思,后来更是为她而死。 所以在她计划要弄死陆摇摇的时候,毫不犹豫就找了大哥做帮手。因为她知道,只要她略微撒撒娇,诉说自己的委屈,大哥肯定会为了她做任何事。 此时看见大哥,她心里略安定了些,给野猪下药并引着它去攻击陆摇摇这事她全程没沾手,甚至为了撇清嫌疑还特意穿了和陆摇摇差不多款式的红骑装。不过她身上抹了野猪讨厌的药膏,野猪不会主动攻击她,还会被刺激得更加发狂。 她安慰自己,这计划天|衣无缝,就算被人察觉,也只会查到陆阙哥哥身上,陆阙哥哥对她那么好,一定会像前世一样为她遮掩赴死。 “哥哥,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吧。” 她的话似温柔刀,陆阙只觉得,就算是为她而死,也是值得的。 只是两人刚顺着小巷走了一段路,眼前突然出现了几个带刀黑衣人,黑衣人面色冷峻,衣摆上绣着的麒麟纹气势凛然,显然,他们的身份不简单。 “罪者陆阙、陆娴音二人,投入麒麟狱。” 陆娴音正要大喊,颈后一疼便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时,眼前是幽暗的牢笼,囚室很干净,但空气中的血腥味却消不去,隐隐令人作呕。 麒麟狱,竟真有这么一个地方。她前世听林景时开失言提起过,说是若不是他求情得早,她和母妃都得下麒麟狱,那地方与人间地狱无异,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她对林景时失望也是从这时候起,因为她发现林景时和陛下有非常深厚的交情,明明陛下说他可以继任将军之职,可他却毅然决然地辞了官,带她回了一无所有的乡下。 她以为他是随口胡说的,由此生了怨恨,今生再见时,刻意避免了与他相识。她是真的怨他,没想到竟真有麒麟狱这个地方!若是,若是她嫁了林景时,说不定此刻已在将军府,而不是在这麒麟炼狱! 恐慌猛地从心底深处蔓延而出,陆娴音后悔不迭,只是周围空无一人,她连求饶都无处可诉。对了,还有陆阙哥哥,她试着喊了一声:“有人吗?陆阙哥哥?哥哥你在吗?” 无人应答,幽寂的牢笼里只有她一个人。 幽暗的地宫外,秋日的阳光在枯草上跳跃,陆摇摇陪着太后在宫里四处走,太后一处一处给她指:“这是冷月宫,那是芳华宫,那是秋水殿。这些宫殿没什么用,你记着怎么走就行,不过平日里也走不到这边……” 陆摇摇还没有将要做皇后的自觉,小声八卦:“那先帝的太妃们呢?” 太后哼了一声,悠悠道:“哪有那么多太妃,就几个,又没儿子,待宫里还嫌闷,商量着就一起搬到别宫去了,那边没人管,还能偷偷出门。” 太后当初也想跟着一起走的,无奈便宜儿子还小,她既收养了这孩子,总不能养到一半就给扔了,这才在宫中一待就是十几年,还恪守本分,从未出宫。哪像那些太妃,一看有机会能出宫,立时商量着一起走了,迁去天高皇帝远的别宫,守卫不严,只要不是逃跑,出门都很方便。 陆摇摇不由心生艳羡:“没人管啊?” 太后睨她一眼:“你以后是宫里的女主人,管不管还是由你说了算。” 陆摇摇闭嘴不言,眼神乱飞,恰好飞到旁边的宫殿上,方才太后并没有介绍这座殿叫什么名字,从外观上来看,它也显得陈旧而荒凉,看着还有几分眼熟。 她好奇问:“这是什么地方?” 太后道:“善思宫,是为了惩罚那些翻了错的妃子,都荒了好些年了,这地方晦气,我也懒得叫人修缮。” 陆摇摇却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儿,看了两眼,无奈记不起来,跟着太后继续逛其他地方,一逛就逛到了午膳时辰。如今陛下都是在太泉宫用的午膳,太后也不好将他一个人晾在那儿,只能匆匆回去。 一进宫门,就见年轻的帝王正背着手站在窗前,目光落在窗外那一片金丝菊上。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语气淡淡道:“母后,阿囡,如今已是午时正了,不是说过最好午时三刻就该用午膳了吗?母后您是不是为了逃避喝药?阿囡你玩了一上午,是不是忘了昨日先生发的课业?” 太后、陆摇摇:“……” 太后瞬间倒戈,皱着眉头看向陆摇摇:“你课业还没写?这不行,快用膳,用完膳我看着你写。” 陆摇摇微微笑道:“姑母您还是先喝药吧。” 程晃一锤定音:“母后先喝药,阿囡过来用膳。” 趁着太后在喝药,陆摇摇小声与陛下道:“我觉得宫里那座善思宫很熟悉,还挺有亲切感的。” 程晃凉凉瞥她一眼,道:“亲切感?你想进去住一住?”陆摇摇连忙摇头。 他又轻哼一声:“你是挺熟悉的,小时候傻呆呆的,被人扔到那儿也不吭声,要不是我捡到你,你早不知被丢哪里去了。” 陆摇摇诧异,她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兴宁王妃有一回带她入宫,根本没心思照管她,随口吩咐了个宫女带她玩。她被带到了偏僻地方,宫女有事走了,然后她就遇见了那时还正年轻的太后娘娘,由此抱上了太后的大腿。 可她不记得那回遇见过陛下,陛下自小就要学习各种东西,在后宫中待得极少。仅有几次碰面都是在太后在的时候,她还记得年幼的陛下不爱说话,她说什么,他顶多就“嗯”一声,后来她就不爱找他说话了。 “忘了?”程晃垂眸看她,“小没良心。” 年幼的陆摇摇就像一根小豆芽菜,瘦瘦小小的,和其他适龄的小姑娘都不一样。小程晃记得宫里的妹妹和皇叔家的堂妹都是胖胖的,头一回见到这么瘦的豆芽菜,他心想,肯定是家里人不让她吃饭。 他兜里还有宫女给的糕,纠结了好久,小程晃才决定把这糕送给小豆芽菜吃,好让她长胖一点。他就一直在后边偷偷跟着,看见宫女匆匆走了才发现已经到了宫里最偏僻的善思宫附近。 看小豆芽菜蹲在地上,他赶紧走过去,也蹲下去将糕递过去:“这个糕给你吃,你跟我走吧。” 小豆芽菜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但默默地站起来跟着他走了。他一开始只想给一块糕,给完之后突然有点心疼——他的糕没了,结果这小豆芽菜连谢谢两个字都没说。 因此恶从胆中生,他带着小豆芽菜抄偏僻的小路,然后在无人的小道中停下来,认真道:“刚刚我那是捡到你了,你以后就是我的了,记住了吗?” 看小豆芽菜没说话,他又重复了一遍:“你看,你被丢在那里,我是第一个捡到的,按理说你只能是我的。而且我还给了你糕,你要拿你自己来换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陆摇摇:这是哪里来的小屁孩? 默默嫌弃,抱到金大腿后转头就忘了:) 第33章 正是寂静无人的小道, 面前的小孩脸上还戴了个人偶面具, 黑黢黢的洞里露出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小陆摇摇抖了一下,觉得气氛逐渐阴森恐怖。 小程晃见她不说话,有点担忧:“你是哑巴吗?” 小陆摇摇谨慎地看了看他, 低头没说话。她头一次入宫, 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特别是不能接触来路不明的人。这小孩对皇宫很熟悉,看穿着是个富贵公子,要么是宫里的皇子,要么是哪位王族小世子,她作为兴宁王府的郡主, 身份尴尬,万万不能得罪这小公子。 小程晃叹了口气,觉得送的糕更不值了, 居然捡回来一个小哑巴。他想了想,叮嘱道:“你在这等着, 我先去打探一下, 看哑巴能不能跟着我。” 他自觉很有担当, 捡到了小哑巴就要对她负责,要是不能负责, 那就得尽早给她安排后路。但他不知道他刚走没一会,这地方就来了一群小豆丁。 小豆丁们合起伙来欺负中间的小姑娘,陆摇摇看不下去, 故意躲在假山石后边吓人,那群小豆丁年纪小,又觉得这附近阴森森的,哗啦一下全跑了。只留被欺负的拿小姑娘孤零零地留在原地,小姑娘明显也吓到了,眼泪盛满眼眶,鼻子眼睛都红红的,只是她刚刚被推了一把,摔在地上还没爬起来。 陆摇摇走过去将她扶起来,小姑娘惊魂未定:“你是妖怪吗?” 陆摇摇:“……”她干脆不说话,将人扶起来就走了。 她当时入宫正是心事重重的时候,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自然投胎但保留了上一世的记忆,谁知入宫之前突然得知她并非母妃的亲女儿,所有的一切便有了解释——为什么母妃不喜欢她,经常骂她,还不让她吃饭。亏她真情实感地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因为出生时辰不好,被家里人讨厌了。 知道真相以后,她苦思几日还是觉得这逻辑有问题,她既然是来历不明的孤女,那生辰八字肯定不清楚,那说她命格不好,克父克母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母妃怎么会好意思说是她克死的父王?要真是克死的,那也得是她亲女儿克死的吧! 因此,陆摇摇好几日都过得恍恍惚惚,压根没把先后遇到的带着面具的小男孩和那个被欺负的小女孩放在心上,转头遇见到漂亮的皇贵妃,皇贵妃温柔又高贵,还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 然后,她突然就想明白了,既然母妃不喜欢她,她可以找一个喜欢她的人。 不过因为她浑浑噩噩的,之后就算见到了养在贵妃膝下的小太子,也没认出来。后来在南湖别庄里也没认出郑七娘就是当初那个被欺负的女孩。 她并不知道郑七娘认识她多年,更不知道陛下讨厌了她好几年,然后又喜欢了她好多年。 陆摇摇还在想小时候到底有没有在善思宫那儿遇见陛下,程晃看她想得认真,连饭都不认真吃,无奈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快吃饭。” 陆摇摇认真道:“可是我想想起来,陛下都记得,我也要记得。”她明白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喜欢,陛下喜欢她,她即将成为陛下的皇后,那么,她也愿意喜欢陛下。 只是喜欢还不够,陛下那么好还那么好看,喜欢他实在是一件太过容易的事。她微微犯愁,陛下好像比她以为的还要喜欢她,真是……愁煞人了。 她眉尖若蹙,似有哀愁地瞥了程晃一眼,程晃咳了声,低声道:“就算你对我的心思昭然若揭,也得在母后面前掩饰一二。” 陆摇摇“噌”一下红了脸,梗着脖子端起气势,义正辞严:“陛下莫要污蔑我!” 程晃诧异:“冤枉你了?眼睛里星星都要掉出来了。”他作势伸手去接,最后却是在她眼尾轻蹭了下,轻笑一声道:“接到了。” 陆摇摇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接了一句:“那肯定是因为陛下在我的眼睛里。” 程晃会心一击,倏尔笑开,揉揉她额前的碎发,低声道:“别招我,嗯?”毕竟现在还名不正言不顺的,稍稍亲昵一点都要被人说闲话的。他不在意,可阿囡脸皮薄,回头肯定要指着他鼻子说他败坏她名声。 “年纪大了,我这眼睛是不是不行了?”太后喝完药,在一旁故意插话,“看东西都不大清楚。” 陆摇摇心内一跳,各种老年病症顿时浮上心头,忧心忡忡道:“还是找太医看看吧,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太后悠悠道:“我倒不是累,约莫是看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程晃面不改色:“那还是召太医看看,喝几服药,生津明目。” 太后面无表情地斜了便宜儿子一眼,气得牙痒,拐了自家阿囡就算了,还明着暗着挤兑自己,她这么多年也没亏待过他吧? 这不过寻常日子里的寻常午膳,程晃用完膳后看着陆摇摇写了一会课业,随后便离开了太泉宫,不知不觉走到善思宫外。看着破败的宫墙,他不由想起年少时候,里头幽冷空寂,连空气都比外边的滞涩。 “她们今日上午经过这儿了?” 大太监怀忠答道:“太后带着郡主认路,说这晦气。” “是挺晦气的。”程晃淡淡道,“既然来了,就进去看一看吧。” 两扇木门被打开,怀忠率先上前开路,门内却并不如外边荒凉,石板铺成的小道干干净净,花圃里虽都是枯草,但也干净整齐,檐下没有蜘蛛网,只是入到殿内,因没有人气而显得阴森幽暗。 两个人直直穿过正殿入了偏门,怀忠鼓捣了几下,一道暗门移开,衣摆上绣着麒麟纹的男人恭敬垂首:“见过陛下。”话音一落就闪进了阴影里。 程晃点点头,顺着石阶往下,拐了两个弯之后,面前又是一道暗门,门后是一座足有地上两座宫殿大的地宫,他为它起名为麒麟狱。近日麒麟狱来了两位客人,他没命人招待,客人应该等不及了。 程晃踏着轻松随意的步伐,一步步走近最角落的那个囚笼,囚笼里的女人一身华服,满头珠翠,稍稍收拾一下就能出席宫宴。但她满面苍白,唇上没有丝毫血色,形象全无地坐在地上。 “陆娴音?” 陆娴音精神一振,膝行几步到笼边,双手抓住栅栏,满怀希冀问:“陛下,您是来救臣女的吗?”她不敢相信,看着一身清雪的陛下会是麒麟狱的主人,一定是有人背着陛下如此行事,陛下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来救她的。 程晃轻扯了下唇角,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希望:“不是。你谋害朕的皇后,还指望朕救你?”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他在没有成年的时候就坐稳皇位绝不是靠着其他几位皇叔的怜悯和朝臣们的让步,程家的江山是他一步一步靠着铁血手腕稳下来的。 陆娴音一瞬间脸色煞白,在她眼中矜贵的陛下仿佛地狱修罗,嘴角噙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她哆嗦着辩解:“臣女冤枉,臣女怎么敢谋害……皇后娘娘?” 程晃笑了:“知道朕为什么来看你吗?因为朕今日心情好,所以才有功夫来听听你的心路历程,比如说几个月前,你落水上来之后就性情大变,不仅帮养父规避了摔断腿的风险,还在回京城之后迅速和兴宁王妃相交,很快就母女相认。这是为什么呢?” 他这些日子做了不少梦,梦里光怪陆离的,各种荒诞不经的事情都在梦里经历了一个遍,查到陆娴音身上那点不对劲时便生了些兴趣,这世间既有预知未来,或许也有知晓前世的?他寻了几次云门寺的那个主持老和尚,可老和尚就会拿“天机不可泄露”那一套糊弄他。 地牢里阴森诡谲,地狱修罗脸上的笑意更显可怕,陆娴音抓着栅栏的手不住颤抖,良久崩溃道:“臣女坦白,全都说出来,求陛下饶命!” 不过她还留了个心眼,只说自己做梦梦见了一些事,所以想占一占先机,那日只是因为知晓恒王将来要谋逆,才想求见陛下将这事说出来。 程晃嗤笑一声,不说自己信与不信,只道:“只因为几个梦就能从单纯无知变得心狠手辣,陷害谋杀手到擒来,你怎么不怕死者冤魂梦里找你去呢?” 陆娴音瘫在地上,再说不出辩解的话,她脑子里只能想到一件事,陛下知道了,陛下知道她杀了人,知道她手上沾了人命。可那不能怪她,她也是一时失手,而且那就是个贱婢,竟还想威胁于她,她只是气急了才拿花瓶砸了她,可她不知道会出人命,这不能怪她……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明明没有一个人知道,所有人都以为那贱婢跟着男人私奔了,陆阙哥哥帮她把尸体处理得很干净,哥哥不会出卖她的。 程晃压低声音正要说话,忽然想起来陆摇摇说过他压嗓子时声音更好听,他一时就拧住了,好听的声音凭什么给这个女人听?他还得留着回去哄喜欢的姑娘。 也懒得故意压嗓子,他不耐烦地喊人:“付晓,交给你了,让她将知道的都吐出来。”身后那个一直沉默着的黑衣男人上前,神色如常地行起麒麟狱惯常用的手段来。 程晃坐在一旁有些心不在焉,他喜欢的姑娘两个月后就要嫁给他了,可他仍然没什么底气。他是一国之主,是人间帝王,看着贵气逼人,实则内里染血,腹中藏刀。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啦,先暂时更一章,晚上还有=v= 第34章 审了大半个时辰, 陆娴音就挨不住全招了, 偏偏她身上没有一点伤痕,只有一脑门的汗,她喘着粗气跪伏在地,悲哀地想, 这才是杀人不见血的高招, 难怪连林景时那样铁血的人都对麒麟狱谈虎色变。 她已经分不清那前世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是梦吧,不然如今怎么会变了这么多?没有人可以回答她,程晃在一旁听着供词出神,原来还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陆娴音还说了她的推测——因为现实走向与前世有很大的不同,她认为陆摇摇也知道前世的事情, 应该是和她一样的重生者。 程晃不免想了一下,心里就生出些不满来,陆摇摇若知晓后事, 怎么只找母后却不找他做靠山?越想就越觉不爽,生生在脑子里将自己折腾了一遍, 最后黑着脸走了。 在他身后, 陆娴音痴痴笑了起来, 她是怪物,那陆摇摇也是怪物, 她们既是被上天眷顾的人,也是被常人憎恨的人,她就不信, 陛下这般多疑,会独独对陆摇摇网开一面。也许过不久,她就能在麒麟狱里看见那位皇后了,也不知道那时候她还能不能端起皇后的架子。 陆娴音冷笑了许久,地牢里随着皇帝的离去又重新陷入孤寂,一日复一日的安静最是折磨人的精神,她忍不住又弄出些声音来,可是和以前一样无人应答,仿佛这幽幽寂寂的麒麟狱里只有她一个活人。 陆摇摇因为学习压力较大的缘故,已经好几夜辗转反侧却不得安睡了,只是这事不好说出来,丢脸事小,就怕陛下再偏一回心,说动院长给她在宫里请家教。上回狩猎战她因单独考核,回了书院之后还引来了些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她身份不一样,但学习是一样的,还在国子监附属书院,日常也是和别的学生一样的上下课,可总有人在背后谣传她飞上枝头变凤凰以至目中无人。 秋闱的举子们成绩都出来了,好些的明年春就要上京来春闱,坏些的要么准备三年后的考试,要么就凭着举人身份谋份差事,总归不会亏待了自己。只是陆摇摇愁啊,前几日随堂考了一会,用的就是这次秋闱的试题,她看着文题只大概知晓意思,解析释题全都是瞎编的,先生还没改完试题,也不知道她写的如何。 她以前为了不招兴宁王妃的眼,故意不好好学,成绩一般中末,要是这回考个倒数,她个人丢脸事小,就怕累及陛下,害陛下一起丢脸。 琢磨了好几日,陆摇摇忍不住想自己还挺有全局精神,考差了不想想自己怎么交代,竟还有心思考虑陛下会不会丢脸。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经过好一番思想斗争,自言自语道:“我管陛下做什么?他肯定不会觉得丢脸,这也不是什么很丢脸的事吧?” “什么丢脸的事?” 陆摇摇一个大喘气,看着突然出现在床边的黑影,她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心脏噗噗噗地跳,下意识裹紧被子坐起来。 黑影冷不丁又问:“什么事很丢脸?” 陆摇摇要疯了,但还注意着压低声音:“陛下你干什么!这是我的卧室!” “叫哥哥。” “叫什么哥哥?哪有哥哥深夜闯妹妹的卧室的!” “没有么?”程晃勾了张凳子放在床前,慢条斯理坐下,“那现在有了。到底什么事很丢脸?” 他不依不饶地问,语气又淡淡的,显得气势逼人,威压甚重,陆摇摇抖了一下,觉得他态度有些奇怪,只是黑漆漆的看不清脸色,要是在白天,她大概就能看出来他的情绪。 “没、没有。”成绩还没出来,总不能不打自招,她还没缺心眼到这份上。 程晃凑近了些看她,他能看清这漆黑的室内一景一物,可却看不清床上的姑娘。他能看清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却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好像是本书,站在不同角度可以解读出不同的意思。 “若是书院的事,那也不是很丢脸。”程晃慢悠悠道,盯着她的脸色,在心里猜测着她可能的心事,“偶一二次都是常事,不必觉得丢脸。” 陆摇摇眼睛蹭一下亮了,就算在夜里也能看见眼里的星星,程晃呼吸一窒,有些狼狈地垂了眼睑不去看她。过了会儿,他就听见她小心翼翼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不会骂我吧?我其实也觉得这是常事,可有些人不会这么想呀。” 她碎碎念着,像是得了赦免,立时就将先前种种忐忑抛之脑后,还跟程晃对起答案来:“陛下,我觉得释政那题问得有些奇怪,我没太明白,是不是问得太宽泛了些?” 程晃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顿时哭笑不得,说了半日竟还是因为那随堂考,考完她的卷子就呈到了他跟前,瞎编的不少,但功底还在,有些编的还正好在点子上。他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叫人誊抄了一份,拿去给书院院长批改,她手写的那份正在御书房呢。 “这题不单是释政,主在于考校学生是否有自己的理解,或者有什么关于施政的想法。”程晃认真道,“若单单只说我施行仁政,必然是不对的。” 陆摇摇迷茫了会,若有所思嘟囔:“陛下竟然施行的是仁政吗?”满朝文武战战兢兢的,看着挺暴力的啊。在原书里,因为女主角这方和皇权有些对立,作者可能为了主角的绝对正义,还对皇权做了些黑暗描写,说什么皇帝虽不是暴君,但明显不施仁政,让百姓怨声载道。 程晃冷飕飕地盯着她,心里却是一跳,下意识想到了善思宫底下那座阴暗的麒麟狱。不,阿囡不可能知道,那是一个秘密,鲜为人知的秘密。 “唔,陛下,我有点困了。” 小姑娘倚在床头,被子裹得紧紧的,床帐被他撩开了一角,些许的微光落在床沿,他似是受了蛊惑,倾身上前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抵着她额头道:“可我睡不着。” 暖暖的触感一触即逝,陆摇摇瞪大眼睛,本想骂一声流氓,但陛下刻意压沉放软的嗓音似在撒娇,叫她一瞬间软了心肠,别别扭扭的就退了一步:“那你要干什么?” “你说我深夜爬墙进来,是来干什么?”某些下流的画面从纸页之上慢慢浸透在脑海里,程晃悠哉地想了会儿,看着小姑娘脸色飞快变换,他心里涌出了些奇异的满足感,“还是说,你想让我干什么?” 陆摇摇不理会他的故意引诱,皱着眉头:“等会,我好像听见脚步声了。” 程晃也听见了,他耳力好,老早就听见外边有人往这边来,大约是值夜的宫女,他的暗卫会处理,他就没当一回事。 但陆摇摇不行,这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剧情太过刺激,她乖乖巧巧十多年,很难接受这种十分越矩的行为。她沉默了会儿,抬起头来根据声音辨别了下方向,然后视线盯着一个方向,认真道:“陛下,你是不是觉得我缺心眼,就算我如今唯您马首是瞻,那也绝不接受在太泉宫里出卖色|相!” 程晃嘴角微微抽搐,心想你不是缺心眼,你那是不开窍。 他喜欢她这么多年,也不是没制造过偶遇的机会,以往一听陆摇摇要来太泉宫,他若是不忙,就会找借口也去太泉宫走一趟,可每回都看不见她,因为她早早就避开了。他出宫的时候,也会故意绕到兴宁王府走一圈,可那王府跟牢笼似的,平日里都不开门。听闻她要去云门寺,他便也去那边,好不容易碰着一次,还被她误会成打家劫舍的强盗。 桩桩件件说起来都是不能见人的事,在这深夜里突然想起来,程晃越想越气,气到咬牙,捏着人脸颊还嫌太软,干脆捏住她下巴,双唇紧接着覆上去,不得章法地咬了两下,听见她倒抽了口凉气,他下意识放缓动作,小心翼翼松了牙齿,刚松开,暴怒的小兽“嗷呜”一下,咬了他的嘴角。 “嘶——” 过了一会儿,陆摇摇随便裹了件外袍爬起来,偷偷摸摸点了根蜡烛,然后从妆台上摸了把小巧铜镜走到床边,低声下气:“表哥您看看,就破了点皮,擦点药应该明早就能好了。” 程晃冷哼:“什么灵丹妙药这么有用?” 陆摇摇:“那……我给您敷点珍珠粉?保证看不出来。” 程晃笑了:“凭什么?我就要让人看出来,还敢咬人了。” 陆摇摇:“那还不是因为你先咬我了?!” 程晃盯着她,微弱的烛光下,她的唇瓣上有一层细润的光,他沉了眼眸,意味深长道:“那我再让你咬一次也行。” 陆摇摇盯着他唇角细小的伤口,越看越糟心,若是明日被人看见了,她还有什么脸待在宫里?何况看陛下这模样,还真的想出去显摆一下。 她越发低声下气:“夜都深了,您明日还得上朝呢,快回去歇息吧。” 程晃岿然不动:“忘了与你说,明日不用上朝。” 那岂不是不用面对朝臣?要是他老老实实待在紫宸宫或御书房,一日根本接触不到几个人!陆摇摇精神一振,小声商量:“那您明日应该是待在御书房吧?要是没事,还是别来太泉宫用膳了,被姑母看见不好。” 程晃慢悠悠道:“凭什么?” 陆摇摇忍辱负重:“听说御书房藏书多,我想去那儿写课业。” “准了。”程晃轻扯了下唇角,微麻的痛感,叫人上瘾。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天气真好,好像春天来了呀=3= 第35章 御书房今日来了个不得了的人, 伺候的太监宫女越发殷勤小心, 唯恐惹了未来皇后娘娘不快。陆摇摇也很小心,生怕自己弄坏了东西或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为此自进门后就一直乖乖巧巧坐在椅子上,动都没动过。 她暗自观察了下, 大概是碍于陛下积威甚重, 没人敢直视圣颜, 一早上了也没人发现他嘴角破了个小口子。她暗戳戳想,就算发现了又怎么样?指不定别人以为是他自己咬的呢。 坐了快一个时辰,程晃才差不多将今日的奏折批改完毕,只是还有几份尚且存疑,得留后与朝臣商议。他停下笔, 偏头看了眼,小姑娘脊背挺得直直的,看样子十分认真, 叫人不好意思打扰。只是旁边那几个宫女委实碍眼,一个在研墨, 一个在添茶, 一个捧上来一盘点心, 还有一个在整理书册,和谐无比。 他皱着眉正要说她们, 忽有宫人禀报恒王求见。朝中有六个亲王,撇去英年早逝的兴宁王,还有嘉王、梁王、怀王、恭王以及这位恒王。前面四个都被程晃收拾得很听话, 再加上膝下有儿有女万事足,也没胆子整日与他作对,只有这恒王,是他最小的皇叔,就比他大八岁。 听闻皇祖父在位时,最是宠爱这老来得子,临终前还拉着大儿子的手,嘱咐他要照顾这弟弟。先皇对这弟弟也很好,约莫就是如此才助长了他的野心。程晃犹记得,他作为皇子,年少时候的待遇也很少能比过这位皇叔。不过也是,那时候皇子不止他一个,他上头还有两位皇兄,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都发病死了,然后便留下他这个并不受宠,才能也不出众的小皇子。 “宣。” 这还是今日第一个御书房的访客,陆摇摇纠结着要不要先去后边避一避,只是恒王进来的速度太快,她还没纠结完,一袭竹青的年轻男子颇有文人气质地拱了拱手,并没有行君臣之礼。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知道这个恒王,不提原书里对他进行了多少美化,她平日里也经常听说他的美名,什么温文尔雅、才华横溢、不慕名利,好听的词一茬接一茬,名声比陛下不知好了多少倍。 眼下她看着却觉得不过如此,看他随意的模样更觉忿忿,凭什么不向陛下行礼?搞一个风雅不羁的人设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恒王略带笑意,说话更是随意:“如今见阿晃你一面可不容易,咦?这是兴宁王府那个错了的小郡主?是安宜吧?” 程晃拧起眉头,对他话里的轻视有些不满,正要开口,忽听小姑娘站起来行礼道:“臣女见过恒王殿下,殿下此言差矣。臣女得兴宁王妃养育,自是感激不尽,只是臣女扪心自问,这错不在臣女,臣女自觉坦荡,望殿下慎言此事。” 恒王眸光微闪,嘴角笑意更是明显:“安宜生气了?” 程晃适时插话道:“皇叔莫恼,安宜年纪小,听不得这话,皇叔以后别说了便是。” 恒王笑意不达眼底,这心眼都偏到没边了,不过是一个假的郡主,还当真凤凰来宠了。不过这样也好,未来的中宫皇后就是一介孤女,没有强大的外家支持,这样的皇后可没什么用。 他轻蔑地想,皇帝还真就是一个毛头小子,娶这么一位不中用的皇后,只能放着当摆设。不像他,娶的是朝中重臣之女,岳家势力大,关系盘根错节,给他发展势力助力不少。 思及此,他扯了个笑,说起正题:“我今日来也不是为了别的,兴宁王妃求到我这来,说是她女儿不见了,恳请我帮她打听打听。阿晃,我觉得这事有蹊跷,那小姑娘向来乖巧,能走哪儿去?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也知道的,我平日里又不管事,没什么渠道,只能来寻你了。” 陆摇摇有些惊讶,但谨慎地没出声,只看向程晃。程晃皱眉:“失踪了?朕倒没听说,若真是失踪,该去报官才是,按着程序来寻人。念在兴宁王府只有这一个血脉,朕会督促他们尽快。” 恒王若有所思,他先前还猜测过是安宜郡主吹枕头风,让皇帝动的黑手,如今看着却不像,安宜郡主显然不知道这事,皇帝的态度也无可指摘。他本来就不想揽这事,若不是兴宁王妃苦求于他,他才懒得管。 “行,我稍后就去与兴宁王妃说一说,小姑娘或许是出去玩了。”他不甚在意,又叹气道,“阿晃如今和我生分了,遥想当年,我们都是一块玩的。” 程晃笑笑:“皇叔说笑了。”能跟恒王玩的只有他两个皇兄,而他因生母早逝,并不受重视,这也是他那年能在冷宫外捡到陆摇摇的原因,因为无人在意。两个皇兄相继夭折,他这才入了父皇的眼,怕他步皇兄的后尘,保护得比以前严密许多。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他很早就看清了这位小皇叔的本性,一个残忍的伪君子,勃勃的野心和肮脏的欲望在他的眼里灼灼燃烧,让人不齿。 恒王讨了个没趣,忽发现程晃嘴角破了个口子,他神色微动,调侃道:“别的我也不多说了,皇叔是过来人,阿晃啊,对姑娘家该温柔些。” 程晃神色不变:“朕明白,皇叔挂心了。” 恒王走后,陆摇摇就待不住了,蹭到他桌边给他磨墨,顺便打听:“陆娴音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程晃答非所问:“我对你不温柔吗?” 陆摇摇敷衍:“温柔温柔特别温柔,所以陆娴音真的失踪了啊?她能去哪儿?” “墨水溅出来了。”程晃淡淡道,有两滴墨溅到了他手背上,他也不生气,直接伸手,趁着陆摇摇转头的时候,手背往她脸上一揩。 陆摇摇没意识到他是故意的,还以为墨水溅到她脸上,他在给她擦,等他手放下来后她看向他手背,有点残存的墨渍,她忙不迭拿了自己的帕子沾水给他擦。 程晃咳了声,眼神闪了闪,瞥了两眼她的脸,又一脸冷淡地收回视线,只是手非常诚实地扶在桌面上,感受着柔软的帕子沾了点水,一点一点将他手背上墨渍擦干净。 有点痒。 他磨蹭了会儿,还是提醒:“你脸上也有。” 陆摇摇迟钝地“啊”了声,手帕在脸上摸索了会,没找准位置。程晃面色如常地抓过手帕,轻柔地在她脸上摩挲几下,然后道:“好了。” 不出意料,小姑娘微红着脸,也不知道是被帕子磨的还是羞的,软软的说了一句:“谢谢陛下。” 程晃脸皮厚,欣然受了这声谢,还得寸进尺问:“先前你呛恒王,是不是给我出气?”他大略看出来了一点,却又不是很确定,小姑娘是开始把他放心上了吗? 陆摇摇点了点头,小声忿忿:“他一点都不守礼!我觉得他的眼神让人不是很舒服,还喊你阿晃,这小名听起来跟……跟……不太好听。” 程晃挑了眉梢:“跟什么?” 陆摇摇在心里道,跟小猫小狗一样,阿黄阿乖,听着就十分敷衍。她不知道恒王是不是故意的,但显然不够尊重陛下,更谈不上亲近。叫小名就亲近了?一点也不! “我字子熙。仰熙丹崖,俯澡绿水。”程晃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大方地不与她计较,“你可以喊我子熙表哥或哥哥,随你。”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这字只有你能喊。”独一无二。 陆摇摇心里砰砰地跳,欢快又雀跃,女孩子总是喜欢特别的。她小小声地喊了一声,若不是程晃挨得近,估计什么也听不到。这就令人不是很满意了,程晃指着自己唇角的口子,故意道:“有点疼,是不是严重了?” 陆摇摇赶紧认真看过去,破了的地方正在进行自我愈合,这过程显然不是一天就能好的,因此从近处看那伤口有几分可怖。她后知后觉愧疚起来:“我昨晚是不是真咬重了点?我觉得我力道也不是很重啊……” 程晃道:“你力道是不重,是你那虎牙。”他啧了一声,目光落在她唇上,尖尖的虎牙露出一点尖,叫他又回味起昨夜那个短促的吻来。 实在是太短了,只记得味道偏甜,触感偏软,暗流涌动,让他后来辗转半夜,天明时才眯了会眼。谁会想到一国帝王竟会和毛头小子一样,只是因为亲吻了喜欢的姑娘就心乱得睡不着觉。 说了这么两句话后,气氛一时又暧昧起来,识趣的怀忠早让屋里伺候的人都退到柱子旁,他倒是暗戳戳杵在不远处,听着那边的动静。 良久,屋里安静如初,什么动静也没有。他纳闷地抬起头来觑了眼,就见往常冻得跟冰碴子一样的陛下正小心翼翼捏着小姑娘的手。再一看,不得了,小姑娘分明是坐在了御座上!陛下从身后揽住她,一手捏着她的手在纸上写着什么。 写了一会好像不是很满意,小姑娘皱着眉头,故意拿下巴去撞他的手背,撞歪了手。陛下也不是很满意,冷哼了一声,另一只手去拦她下巴,右手还在继续握着她的手写。 怀忠看不到他们在写什么,但从动作上来看,两人好像有了分歧,马上就要吵起来一样。他提着颗心,眼角余光紧紧盯着那边,然后就看见,小姑娘还要挣扎,陛下却好像不耐烦了,扶着她下巴的手一动,歪头过去亲了一口。 哎呦,夭寿呦! 第36章 亲过一次以后就变得很不一样, 陆摇摇脸皮薄, 之后几日面上薄红就没下过,因为陛下时不时就趁着旁人不注意,凑过来在她面上亲一口。发顶、额角、眼尾、颊边似乎都有他的呼吸残留,温温热热, 让人脸红心跳。 幸而她白日里要去书院上课, 只有晚间能见一见面, 大大减少了陛下耍流氓的次数。上回那随堂考,她考的竟还不错,总算没有丢陛下的人。 只是书院里还是有些烦心事,她刚进门就被一个姑娘给拦住了,姑娘柔柔弱弱的, 力气却挺大,扯着她袖子不松手又不说话,袖子都皱了。 “你有什么事?”陆摇摇耐着性子问, 因女子科考的限制进一步放宽,听说今年还出了几位女解元, 书院里便一下子涌入了不少女学生, 所以她不认识这位姑娘。 柔弱的姑娘怯生生道:“我、我、我叫罗芸, 是娴音的朋友,娴音已经好几日没来书院了, 我听她们说,你和娴音家有些关系,就想来问问你。” 陆摇摇有些惊讶, 陆娴音竟然真的失踪了?她能去哪儿?虽然这么想不好,但她心底一点担心都没有,幸灾乐祸倒也没有,只有好奇,好奇一个大活人能跑到哪里去。 看罗芸似乎很着急,可她无能为力,只能皱着眉头道:“我也不知道,而且,我与她们家已经没有关系了。陆姑娘没来书院,你该上王府寻她。” 罗芸嘴唇哆嗦,苦着脸道:“我去过了,可是王府里也没人,娴音的大哥也不见了,我实在没办法了。” 陆娴音还有大哥?表哥吗?陆摇摇被她的话弄得思维混沌了会,然后才意识到,大哥指的应该是她养兄,陆家大公子陆阙。陆阙也不见了? 她迷茫地看向罗芸,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再说,罗芸和陆娴音是什么关系?担心还可以理解,怎么说两句就要哭出来了? 一脑门的疑问让她迟钝地站在原地,罗芸拉着她袖子,神色哀戚,乍一看就像她在欺负人一样。然后便有路过的两个姑娘停了下来,路见不平道:“安宜郡主,你虽是圣旨钦定的皇后,可在这书院之中就应该守书院的规矩,要友爱同窗,如何能欺负人呢?” 罗芸连声道:“两位误会了,不关郡主的事,是我求郡主有事。” 那两个姑娘面色不太好看,哼了两声才走。陆摇摇扯开自己的袖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良久才道:“罗姑娘,我真不知道,你还是去问问别人吧。” 离开罗芸之后,她转了个弯,又碰见个拦路的——郑家七娘,大概与她说了罗芸如此着急的原因,因为罗芸和陆阙定了亲事,两家过几个月就要完婚了。结果这时候陆阙竟然和陆娴音一起失踪了,怎么叫人不着急上火? 一个人失踪倒还可以说是出去散心了,两个人一块失踪,怎么看怎么像私奔。罗芸先前和陆娴音算是闺中密友,罗家祖籍就在江州,也是因为两家许了亲事,罗芸这一房才上了京,如今未婚夫和密友同时失踪,罗芸差点要疯。 陆摇摇有些唏嘘:“难怪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郑七娘笑笑:“这是她们家的事,郡主早从王府出来了,不必多管。” 陆摇摇当然不会多管,但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事似乎真的和她有什么关系。心神不宁了一整日,她回到宫里便说要自己走走,谢绝了宫女陪伴,她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善思宫外。 那日听太后说这里晦气,并没有安排人修缮,但显然并不是,若真无人修缮,这门就不该关这么严实,与颓败的宫墙相比,那门的坚实显得格格不入。 她没待多久,就有巡逻的侍卫过来委婉地劝她离开,这边本就阴森森的,初冬更觉阴寒。她心里突然冒出个想法,这种天气的话,杀人应该很容易藏尸吧? 西北风呼呼刮来,她哆嗦了两下,搓了搓手,转头问侍卫:“这里头我能进去吗?” 侍卫一怔,谨慎答道:“这须回禀陛下再做决定。” 这阴森森的冷宫,现在让陆摇摇进去她也不敢,天黑下来,这一片宫墙上虽也点了些宫灯,但看着还是黑黢黢的,照不清脚下的路。 她怔了片刻,还是听话地回去了。 过了一个月左右,京城下了冬季第一场雪,薄薄一层雪沙盖在瓦片之上。再过了半日,鹅毛般的大雪就悠悠荡荡地飘了下来,落满枯树枝头,开出一片片的白花。 陆摇摇在雪里溜达了半日,终于被程晃忍无可忍地抓了回去,按在桌前逼着她念书。屋子里炉火点的旺,没一会身子就暖过来了。 程晃犹觉不满,伸手捏了一把脸,发现触感温热才缓了语气:“就知道乱跑,回头受了凉又难受,还不肯喝药,你就和母后一样。” 陆摇摇不敢作声,如今她念书写课业全在御书房里,御书房里特地架了扇屏风,她就在屏风后,日常还能听陛下和朝臣吵架。若是有重大要事,陛下不说,她也会自觉避开,半点不越矩。 陛下特别生气时是想不起来她在的,有时候还会摔杯子,但其实摔杯子表示他还不是很生气,主要目的是为了震慑。他最生气的时候一般都不会说话,只让朝臣在下边跪着战战兢兢冒冷汗。 她垂着头乖巧看书,这种大雪日应该不会有朝臣求见,谁知这么想没多久,就有人禀报说是卫尉卿求见。陆摇摇还没来得及避开,卫尉卿就火急火燎道:“陛下,方才在城外山道上有人发现了太仆寺卿家的大公子陆阙,尸体已经冻僵了!” “怎么回事?” 后边的话陆摇摇没听,她下意识觉得,这种落雪又结冰的天气似乎更适合抛尸,因这种天气本来出门的就不多,不容易被发现,再者尸体肯定会冻僵,仵作也不好判断死者何时身亡。 还有,陆阙怎么就死了呢? 她茫然地站在屋檐下,天空阴沉沉的,像棉花一样的雪纷纷扬扬落下,很快就在地上积了一层,像是棉被,看着很软和,但每个人都知道,雪地能冻死人。 没多久,卫尉卿出来了,陆摇摇迅速回了屋,抱着暖炉不撒手。她见陛下也没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暂时按捺下自己的想象力,掏出自己的日记写起来。 日记里的东西零零散散,很多都只有她自己能看懂,有些她自己回过去还不一定能看懂,权当记录一下心情。今日的心情就很值得记录——养兄男三身死,我以炮灰之命尚存,这世界好像坏掉了。 这是她很久之前就想说的了,她自穿书以来,一直兢兢业业抱大腿,顶多改变的是自己的命运。按原书来看,陆摇摇这一角色只是为了衬托一下女主的真血脉,用完就能丢,不管变成啥样对剧情都不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所以,陆摇摇严谨推测,改变剧情的人一定不是她,肯定另有其人。这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陛下,因为原书中他并没有倾心之人,如今却有了她,期间必有蹊跷。 她写得认真,却不知道程晃站在身后,不知看了多久。程晃对她这本十分宝贝的日记很好奇,只是一直没好意思偷看,这会是她自己写得太认真了,没察觉他在身后。他眼力又好,都不用故意偷看,只是余光轻轻一瞥,就能看清她在写什么。 只是好些字词他都看不明白,还有一堆一堆的符号,糅杂在一处,混乱不堪,看着伤眼。他没再看下去,他知晓阿囡最大的秘密,不愿意再窥探其他。 陆阙已经被他收拾了,陆娴音也绝不能留,他不是好人,好在这两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就算有朝一日被阿囡知道了,也有理由搪塞。 “阿囡,”他退了一步,故意出声戏弄她,“在写什么呢?” 果不其然,小姑娘慌慌张张地放下笔,又把日记塞回自己怀里,装作一副认真写课业的模样:“我在写诗。” “什么诗,念给我听听。” 陆摇摇尴尬,她就是随口一说,讪讪道:“我还在思考。” “笨。”程晃敲了下她的发顶,悠悠道。这岁月静好,终于让他就算待在这冷寂的深宫里也觉得未来有望。他恍惚间觉得从前那些一个人立在御书房里的日子就像是一场梦,如今他身边有个乖巧又可爱的小姑娘,小心翼翼放在心上,恨不得每天都带着。 要是能变小该多好啊。 他感叹了一句,却忍不住继续联想,若是阿囡能变成一只小白猫,就和梦里那只叫阿乖的一样,会躺在他的怀里蹭他的手,他去哪里都能抱着,那该多好。 深夜,陆摇摇又做了那个变猫的梦,她跟个大爷一样躺在御榻上,享受着一国之主的伺候。陛下温言软语,还给她顺毛,喂她吃东西,就算糕点渣渣掉床上都没骂她。做猫的待遇真好,她在御书房偷吃糕点都被骂了一顿。 陆摇摇十分羡慕,仗着陛下听不懂,开始控诉:“你个臭流氓,天天亲我,不就是仗着我有一点喜欢你吗?!”听在陛下耳里就是一串喵呜喵呜,不过语气挺像骂人。 陆摇摇正骂的起劲,忽然听陛下开口说:“你叫阿乖?这名字挺好,和阿囡一样。不过看着不怎么乖,和阿囡一样,惯会骗人。方才是不是在骂我?小猫咪还会骂人?啧,不乖的小猫咪还是扔掉吧。” 陆摇摇一个翻身,伸出爪子勾住他的袖摆,乖巧叫起来:“喵呜喵呜。”我会乖的,不要扔。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逐渐往灵异的地方而去:)喵呜~ 突然发现小天使们这阵子给我灌了好多营养液,谢谢今生缘、淡陌宜、木子、赤兔麦城送忠魂、shw、二木成林、今天也要写作业、hayu。 这么多位小可爱的灌溉=v= 第37章 程晃觉得有趣, 第一回 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还能控制梦里自己的行为。他看着怀里撒娇的小猫咪,心情大好,这小猫颇通人性,前几回在梦里见到, 只依稀记得它爱爬树, 摔了就抱着他手腕喵呜喵呜的叫。 他想, 还真就和阿囡一样,乖乖巧巧的,声音软得似要滴水,还喜欢吃糕点,再把渣渣掉桌上床上。看小猫咪态度越发谄媚, 他笑了:“小东西还能听懂人话?挺有趣的,这么神奇的东西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长的,要不要剖开来看看?” 陆摇摇:“……”太凶残了吧?简直没有人性! 她愤怒地喵呜了两声, 爪子挠了一下,袖摆被她勾了条线出来。她见势不好, 爪子一收, 后腿一蹬, 跳到了地上,地上铺着毛绒绒的地毯, 摔着了也一点都不疼。她一窜溜就滚进了床底下,暗戳戳猫在暗处观察——这完全是猫性使然,不代表陆摇摇的思维。 小猫咪跑了, 程晃便起身在殿内转了一圈。是和紫宸宫一样的布置,他还看见了自己惯常用的茶盏就摆在桌上,无疑,这就是他住了十余年的紫宸宫。 只是还是有些地方是不同的,枕下没有私藏的话本子,柜里没有他特地定做的簪钗首饰,也没有他从阿囡那儿得来的珍珠簪子,阿囡日常练的字、写的试题都没有。 那些东西都是他在意识到自己倾慕阿囡之后才慢慢收起来的,看话本子是想从中学习些与姑娘家相处的技巧,送阿囡簪钗等首饰就是从中学来的,存了大约有两三年,不提价值几何,那些东西代表的是厚重的心意。 这是一座完完全全没有阿囡的痕迹存在的宫殿,有些冷清,但也有些温情,比如说地上全铺了防止小猫摔伤的毛毯,桌腿处还裹了一层棉布,榻边还有猫咪爱玩的玩具。 这座宫殿的主人很宠爱那只白色的小猫咪。 程晃有些意外,他确定自己对猫咪这种小动物并没有常人都有的怜惜,先前宫里也有人也养过猫儿,是一只黄色小猫,那猫儿见了他就瑟瑟发抖,他也不喜欢逗弄那猫。梦里的他竟然会这么宠爱一只猫咪,真是令人惊讶。 听闻梦境是对现实的反映,难道在他内心深处,其实非常渴望有一只属于自己的猫? 程晃走到桌前,看到了一本自己写的手札,封面上确实是自己的字迹,只是书册名字奇奇怪怪的,《论如何养好一只猫》。他翻开来,第一页只有短短两行字——今日幸甚,于梧桐树下拾得一只猫,朕唤之阿乖。 之后每一页就差不多是养猫大全了,详细记载了这只名叫阿乖的小猫喜欢什么和不喜欢什么,奇怪的是,有一些书页上会有沾了墨的猫爪印,有些却没有。那猫爪印很清晰,印的力度均匀,像是小猫伸爪子沾了墨之后再印上去一样。 程晃莫名想起自己批奏折时,有些只看一眼便写上已阅二字,猫爪子不好写字,是不是就印一下代表已阅? 他无声地勾了勾唇,大约是小猫太有灵性,他竟然会从人的角度解读一个猫爪印?这梦委实奇妙。 不过这梦里没有阿囡,再乖巧的小猫也不能让他沉迷于此,大概转了一圈之后,他躺回床榻之上,先前溜进床底的小猫试探着伸出了爪子,又跃到了床上,他偏头看了一眼,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自顾自说起话来:“我不是你的真正主人,你坐这等着,等我走了,兴许他就回来了。” 小猫咪歪着头看他,眼底满是茫然懵懂。程晃笑了下,闭上眼睛小憩,没多久就失去了意识,与此同时,昏暗的紫宸宫里,躺在床上的男人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似乎从未睡去。 程晃起身,殿内只留了一盏暗灯,他走过去将灯提起,照着周围走了一圈。外边值夜的忙不迭问:“陛下,要人伺候吗?” “不必了。”他淡淡回了一句,地上没有毛毯,榻边没有玩具,他收集而来的簪钗首饰还在,这是他生活了十来年的紫宸宫,带有阿囡痕迹的紫宸宫。 陆摇摇则是睡到日上三竿,今日好不容易不用上课,她恨不得长在床上,和被子融为一体。冬日里天又冷,刚下的雪还没化,没什么事需要早起。醒来就听说陆阙那案子破了,说是冬天山道结冰太滑,人从山坡上滑了一跤,滚到山脚处就没了生息。 暂且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有人推的,因此最有可能和陆阙在一起的陆娴音成了嫌疑人,虽然陆娴音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可据目击者称,两人失踪前是在一块的,很大可能是一起走的。 陆摇摇听到这个魔幻的答案,感觉比猫咪会说话还不靠谱,不过陆阙与她素无交情,陆娴音与她还有仇怨,她也没多想。还有两月就是婚期,她要正式入主中宫,这才是她目前担心的事。 已到年底,书院放了假,她每日里除了课业还得学礼仪规矩,忙得脚不沾地,甚至一连几日都没和程晃见上一面。她累了往床上一躺,不消片刻就能睡过去,却不知程晃的脸越来越黑,可晚上爬窗看见她脸上的疲惫时,又满是心疼,他的皇后,要学什么规矩? 还未到入睡的时辰,苏嬷嬷一样一样地卸下自己身上的首饰,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让人看着赏心悦目。只是刚取下手镯时,忽然有小宫女匆匆忙忙敲门,不等她应声就急匆匆道:“苏嬷嬷,陛下召见。” 苏嬷嬷冷声怒斥:“没规没矩的,慌什么。”实际上她心里也慌乱了一瞬,进宫这么多年,陛下正眼都没瞧过她,全赖她娘家得力,才能揽到教导皇后规矩的差事。 难道是皇后对她有什么不满,去找陛下告状了?苏嬷嬷眼中划过一丝厌恶,她不喜性子跳脱的年轻姑娘,最爱娴静温柔那一类的,皇后虽不跳脱,但听闻先前骑马射箭都在行,秋狝还打过猎。分明是未婚姑娘,还跟着陛下出入御书房,不知规矩、不懂廉耻。 苏嬷嬷自听闻这位未来皇后的事迹以来,就一直觉得这种姑娘哪能做皇后,而且这姑娘还是个假郡主,身上占了郡主爵位就不还了,实在可耻。苏嬷嬷与兴宁王妃年轻时有点交情,听说真假郡主一事之后,心就偏到了陆娴音身上,看陆摇摇越发不喜。 如今得陛下召见,她一丝不苟地将簪子手镯重新戴上,对着铜镜仔细地整了整仪容,这才随着传唤的太监去面见皇帝。 夜幕低垂,紫宸宫内却灯火通明、亮若白昼,年轻的帝王坐在椅上,手里拿着卷书册,视线却是落在旁边的摆件上,正在出神。 苏嬷嬷跪下行了大礼:“奴婢苏氏叩见陛下。” 程晃回过神来,跪在地上的中年妇人神情古板,面容透着丝刻薄,看着不太好相处。只是听说这妇人规矩学得挺好,教导过几位王妃,他才让她也教一教阿囡。 “平身。”他收回视线,“朕让你悉心教导皇后大婚礼仪,如今婚期将近,特召你来问问学习进展。” 苏嬷嬷松了口气,陛下态度还算好,不过就算皇后告状,她也不怕,难道要颠倒黑白吗?她兢兢业业教导礼仪规矩,一丝一毫不敢松懈,不敢居功却也绝不相畏。 她便将自己这几日的教导一一说来,外加几句点评,因着自己对陆摇摇的不喜,评价不高甚至有些负面,直言道:“郡主性子不够贞静,学得也不够快,有时竟还顶撞于奴婢……” 程晃打断她的话:“顶撞?除了对太后和朕,郡主说什么都不是顶撞。苏氏,朕看你还是不太懂规矩,又如何能教导好未来皇后?换个人吧。” 他本来只是想找人来问问,顺便行使身为皇帝的权力,让教导规矩的嬷嬷不要对阿囡太严格,让她轻松一些,省得最近几日天还没黑就躺上床睡着了。谁知这苏嬷嬷也不知倚仗着什么,竟在他面前说起阿囡的坏话? 他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他的皇后竟然被人用上“顶撞”二字?他知晓阿囡有多乖巧,这几日学规矩都认认真真的,就怕婚礼当日丢脸,几次反驳苏氏都是因为苏氏说了不妥当的话。呵,这苏氏以为她是谁? 苏嬷嬷脸色煞白,陛下这评价传出去后,她以后就不要做人了!这宫中惯有落井下石的,她若是得罪了陛下,往后哪有出头之日!思及此,她伏地跪拜:“求陛下开恩,奴婢知罪,奴婢定当小心伺候郡主,悉心教导礼仪,求陛下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不必了。”程晃皱着眉头,示意她莫要再说,直接退下。他感受到了这苏嬷嬷对阿囡的恶意,这样的人,他怎么能容忍她出现在阿囡身边。 苏嬷嬷被推出了紫宸宫,一腔愤恨无人诉说,心里却恨起了陆摇摇来,她觉得肯定是陆摇摇向陛下告的状,让陛下发落于她。那安宜郡主看着乖巧听话,心里却一肚子坏水! 她恨恨在宫墙下站了许久,冻得受不了了才进门收拾睡下。 临睡前,她想这宫里可不只有陛下,安宜郡主还没成皇后呢,宫中尚有太后娘娘坐镇。她决定明日一早就去求见太后娘娘,就算太后再怎么宠爱郡主,成了婆媳之后,那宠爱总会被消磨不少。 一个未入主中宫就目中无人的皇后,她一定要众人认清她的真面目! 第38章 陆摇摇清早就疼醒了, 越躺越觉得身上难受, 全身上下都酸疼,只是今日还得继续学规矩,按顺序要学到跪拜了。她收拾收拾就起身,准备趁着清早这难得的空闲时间做点自己的事。 好几日忙得都没空写日记, 她还得回顾一下, 怕自己先前随口说的瞎话跟后面的对不上。复习了一番之后, 她又添了两页新的上去,最近做梦做的越发频繁,醒来后对梦境记的也颇为清晰,种种迹象来看,这都是不太正常的。 将自己的梦也大略记了一下, 重点说明梦里的陛下颇为凶残,对那么可爱的小猫咪都能出口恐吓。她写着写着忽觉疑心,自己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梦?是不是得了婚前恐惧症?这梦是不是对婚后生活的警示, 预示着陛下会越来越凶残? 这么一想,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将本子一合, 准备出门冷静冷静。早间天寒风冷, 草叶上都盖了一层霜,梅花的幽香都带了一丝冷气。 她偏头看去, 才发现墙角的梅树刚开了花,丝丝冷香飘荡在院子里,让人思绪为之一清。朝阳带着霞光而来, 落在梅树枝头,陆摇摇知道她该用早膳,然后去知礼阁进行新的一天的学习了。 她略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正要走,刚从外边回来的绣橘惊讶道:“郡主怎么这么早就起了?陛下命人过来传话,说您今日不用去学规矩,那苏嬷嬷生了急病,一时半会好不了了。” 陆摇摇:“生了急病?什么病啊?严不严重?” 绣橘摇头只道不知:“来人没说,约摸是得了风寒。正好,您可以休息两日,前几日都累坏了,这样下去对身子不好。” 陆摇摇却皱起眉头:“苏嬷嬷既然病了,那也该给我安排新的教习女官。那些规矩礼仪我还没学会呢,要是再过两日,就该忘光了。” 她是一个好面子的人,要是在婚庆大典上丢人……不,不能想,绝不能在婚庆大典上丢人,她就算累死也要继续学下去! 看看时辰,陛下应该已经上朝去了。她想了想,转身去寻太后,她住在太泉宫偏殿,若要寻太后可以直接从侧门过去。只是她正好在偏院里,便索性绕到太泉宫主殿那边,准备走正门进去。 谁知刚走过去就发现一个人正从正门内往外走,正是那位据传“卧病在床”的苏嬷嬷。两边一照面,都愣了一下,陆摇摇惊讶后就是怀疑人生,她难道学的很差吗?好歹听话又乖巧,这苏嬷嬷竟然愿意装病也懒得教导她? 她犹豫着打了招呼:“苏嬷嬷,听说你病了,怎么不卧床休息?” 她就看见苏嬷嬷狠狠瞪了她一眼,略显刻薄的脸上满是不甘愤怒,甚至不顾周边宫女,完整地露出了自己对她的厌恶。这种厌恶的神情她很熟悉,以前兴宁王妃也这样看过她,她胸前一窒,年少时候的记忆纷涌而来,苏嬷嬷和兴宁王妃的面容重合,代表着一段黑暗又不堪回首的岁月。 她知道苏嬷嬷不喜欢她,她也没有让对方喜欢她的想法,可如此怨毒的眼神,实在让人莫名其妙。陆摇摇莞尔一笑:“苏嬷嬷为何这般看我?” 苏嬷嬷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瞬间恢复了古板的表情,冷冷道:“奴婢自认对郡主也算尽了心,郡主所作所为委实令人寒心!” 陆摇摇疑惑地看着她,但她绝不能容忍被无缘无故泼脏水,皱眉道:“苏嬷嬷身体不好就去休息,缘何说些胡话?” 苏嬷嬷还要再说,里边太后听见动静走了出来,她不甘地闭上嘴,原以为婆媳关系很好挑拨,谁知太后竟一点也不管,还道她有所偏倚,不适合再教导未来皇后。 陆摇摇看着她板着脸离去,心中疑团越来越大,忍不住带着疑问看向太后:“姑母,方才绣橘还与我说,苏嬷嬷病了,不能再教导于我,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拉着她的手走入室内,叹了口气才道:“皇帝本不让人和你说,但我觉得,这事还是要告知于你。昨夜他召见了苏氏问你的学习进展,那苏氏说你性子不够贞静,时常顶撞于她。皇儿一怒之下让她不必再教导你,她不甘心,今早来这求情来了。” 陆摇摇愣了一下:“那、那该尽早再给我安排一个新的教习嬷嬷吧,我还没学会呢。” 太后也愣了一下,倏尔笑起来:“你不生气就好,我还以为你知道后会觉得皇儿自作主张,况且那苏嬷嬷还以为是你在背后捣的鬼,方才一直在我面前说你坏话。若不是皇儿,你也不会被她误会至此。” 陆摇摇忍不住笑:“姑母,您再说下去,我就真的要对陛下生气了,他惩罚就算了,黑锅在我头上是怎么回事?” 太后知晓她不是真的生气,乐呵呵道:“看来那些戏文话本也不能多看,我就是看了几回,那等年轻男女总要误会几次才能敞开心扉,还以为这回你们也要误会一下呢。” 所以您方才故意说是陛下将人赶走的,其实是想在一旁看热闹?陆摇摇眉梢一挑,将程晃的表情学了个十成十,故意道:“那我去和陛下说一说……” “哎呀你这孩子,和皇儿说什么?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你要是觉得规矩没学好,那就再换一个教习嬷嬷,宫里这些人随你挑去。” 太后不敢说,以前她和便宜儿子关系疏远的时候还没这么怕他,后面因中间多了个阿囡调和,一家人关系近了些,结果她却越发害怕这便宜儿子了,无他,逼着喝药时便宜儿子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留。 陆摇摇想了想,却道:“今日不急,我觉得我最近状态确实不太好,太绷着了,不如休息一日,明日从宫中挑一位女官吧。” 大约是因为婚期将近的关系,她夜里虽因疲累而睡得早,但其实睡得不怎么好,梦境驳杂交错,反映出她目前心理压力巨大的状态。 太后自然随她,随口道:“稍后也可以问一问皇儿的意见,省得他之后又召人去问。到时候再赶走一个,他倒不会怎么样,于你名声却是有碍。” 这倒是,皇帝的小心眼和凶残已经深入人心,那些人不敢同皇帝对上,有好几次都拐弯抹角地抹黑陆摇摇。好几次明明是皇帝的命令,陆摇摇私底下还听到有人说她红颜祸水、祸国妖姬。 要真是她吹的枕头风就算了,可关键是她什么都没干过,冤枉死人了。 思及此,她计上心头,小声和太后商议:“姑母,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想上床躺着。若是陛下午间过来问起,您就和他说我有点累,好不好?” 太后看了看她的脸色,红里透白,看不出丝毫不舒服,一哂:“又有什么歪主意?” 陆摇摇撒着娇将这事盖过去,愉快地回屋躺上了床,因她早膳还没用,宫女特地将几盘糕点水果放在床边,又给她送上解闷的话本绘本。陆摇摇愉快地开始床上蹲生活,屋子里很暖和,半靠在床头看话本真是一件乐事,只是她没注意到,宫女将她之前随手放在书桌上的日记本也一起拿了来,只是压在了一叠书的最下面。 她感觉还没舒服多久,就有人传话说陛下过来了,她一看时辰,还没到用午膳的时候!毕竟是以生病做借口,她赶紧将话本子往被子下一揽,闭目躺下,装作自己睡着了。 只是习武之人听得出人的呼吸变化,程晃一进门就听出了小姑娘在装睡,他也没拆穿,就撩开帐子,光明正大地站在床边看了她半晌,直到床上的人忍不住睁开眼睛。 陆摇摇装作被光弄醒的模样,拿手遮住眼睛,有气无力道:“陛下,刺眼。” 小姑娘装的还挺像。 程晃叹了口气,伸手在她额上探了探:“是哪里不舒服?没有发热,是太累了?” 陆摇摇当然没发热,她除了身体酸痛,其他地方好得很。她装病其实是想吵架来着,先降低自身的威胁感,利用病痛唤起陛下的愧疚感,以此占据绝对的道德高度,然后才能确保吵架能赢,赢了之后才能讨价还价,争取应得的利益。 当然还有一个不怎么好说出口的原因——她感觉她和陛下还没吵过架,临近婚期,中间倒还像隔着什么似的,令人茫然且忐忑。 她装模作样咳了两声,压低声音:“身上倒还好,只是心累。” “心累?”程晃在床沿坐下,忽觉床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硌着,他狐疑地碰了碰,尖尖的角,像是书籍一类。他不动声色地试探完毕,又问:“是不是生气了?我听母后说过了,那苏氏说的纯属无稽之谈,再者她自己规矩都学不好,更不够资格教导于你。” 陆摇摇轻喘了两声,几乎算是气若游丝了:“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难受,大概是郁结于心。陛下做事从来不与旁人说,难免有些误会。” 这般病弱的小姑娘看着太过惹人怜爱,程晃几乎抑制不住自己要吻她的念头,但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太过禽兽,小姑娘不管是不是装的,但看表情确实十分难受。他摸了两把她的头发,温声道:“是我错了,下回与你有关的事一定先与你说,好不好?对我生气就可以,别气着自己就行。” 陆摇摇没料到装病的效果这般好,尊贵的陛下竟然说“我错了”,足以载入史册!她精神一振,立即得寸进尺:“那我下回可以在御书房吃点心吗?” 程晃脸上温和一收,伸手就抓住被子一角掀开,看着底下藏着的七八本话本,还有一个干净的大苹果。他迅速出手,将那些话本全拿起来,苹果倒留给了她。 “病了还看闲书,陆摇摇,你气着我了。” 第39章 程晃命人捧着收缴而来的一叠子话本回了御书房, 鉴于小姑娘装病之举委实恶劣, 他下定决心要好好整治一番,首先就是没收了这堆闲书,让她好好躺在床上歇息,省得看闲书看入迷了, 晚上又不睡。 只是, 他迟疑了片刻, 到底没忍住好奇心,想知晓小姑娘一般喜欢看什么书,便抽出了一本打开来看,却是一本志怪故事集,妖魔鬼怪的描写还有些恐怖。他冷漠地翻了几页, 心里却是生了几分震惊,还以为小姑娘怕打雷,胆子应该挺小的, 谁知道竟躲在被子里看这等书,她都不害怕吗? 他想到她夜里不喜有人值夜, 卧室内也不会留灯, 想来应该还真不害怕, 甚至于还挺享受的。 这志怪故事集还挺好看,他匆匆翻完, 又饶有兴致地挑了其他书来看,一溜的全是各种鬼怪之书,只是其中还夹杂着一本颇为奇怪的书, 书封之上是空白的,他随手翻开一页,却见上头写着“陛下真是太好看了O(∩_∩)O” 程晃愣了一下,那奇怪的一串符号他并不认识,但是奇怪的是,看着就像一个笑脸,还是笑得非常开心的模样。他忍不住也弯了唇,小姑娘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可爱的东西。 他已经知道了,这大概是她宝贝得不得了的日记本,上回他瞥到过一眼。他无意看她的东西,只是恰恰看到这一句话让他实在忍不住,凝神将这一页看了半晌才恋恋不舍地合上。 这本子如今在他手里,按理说随便翻看都不妨事,但他知道,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秘密,若是仗着这次意外将小姑娘的秘密全看光了,那小姑娘就该翻脸了。 尽管有些遗憾,他还是将日记本放入了抽屉,上边压着一叠子话本,做出自己从来没翻过的假象,也克制住自己想翻下去的念头。只要看不见,就不会老想着去翻。 但向来冷静自持的陛下这回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将日记本收起来后他就再也静不下心来处理奏折了,本来还想着扣押一段时间,只是那本子对他来说就如亮闪闪的黄金对于恶龙,恶龙喜爱亮晶晶,也喜爱掠夺。 他咬着牙拿出一个大锦盒,将那些惹人心乱的话本子和那日记本全都放进去,想了想,又抱着盒子去了太泉宫。此时距离他离开太泉宫堪堪一个时辰,陆摇摇正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计划内的吵架由于己方战斗力太弱而被单方面镇压,由此还损失了一叠话本。 她觉得自己婚前恐惧症更严重了,郁郁地坐在窗前,趴在桌上看着窗外那株梧桐,冬日的梧桐光秃秃的,就跟她的心一样,都是冰凉凉的。 只是还没伤春悲秋多久,陛下去而复返,手里亲自捧着个大盒子,面色不善,一来就把大盒子率先放到桌上,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陆摇摇心里一跳,想到自己看的那些话本子,都是些妖鬼之流的,陛下自小读圣人书,怕是看不惯这些。不过,就算这样,也没必要摆这种脸色吧? 她皱起眉头,觉得对陛下的喜欢少了一点点,但心里又有一点点难过,不过只有一点点而已。 程晃看着她认真道:“方才我看到了你的日记本。” 陆摇摇霎时瞪大眼睛,怎么会看到日记本?她赶紧低头翻抽屉,还真不见了,看样子是和那叠话本子一起被陛下收缴走了。她脸上顿时红白交错,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陛下的喜欢又少了一点点,难过又多了一点点。 她低着头,周边的丧气几乎要凝成实质。程晃莫名觉得不舒服,别别扭扭道:“我就看到了一页,你说我很好看。”他微微笑了一下,低头间竟有几分羞涩之感。 陆摇摇稍稍偏过了头,用余光看他,见状有些惊讶,但心里还是给予了肯定,确实很好看,他看的应该是她第一回 看清陛下脸之后写下的,她还记得那时候她的惊艳,回去之后就忍不住在本子里记了一笔。 皎皎如天上月,瑟瑟如谷中风,泠泠如山间雪,落落如崖壁松。 这般绝色的人是一国帝王,让人忍不住就对这国家充满了希望。 她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这简直是吵架的最好时机,还能从道德高地上对陛下进行碾压!立时眉头一皱,气呼呼道:“你怎么能偷看我日记呢?这是我的隐|私!” 程晃解释:“我就看了那一页,后面的我都没翻了。” 陆摇摇不等他解释完,捂着耳朵喊:“我不听我不听!” 程晃一噎,察觉到了她的险恶用心:“你都听完了还喊,是不是故意的?” 陆摇摇理直气也壮:“你都看完了还来和我说!” 程晃百口莫辩:“真就只看了那一页,我来就是想把这些书都还给你。”他指了指旁边的大盒子,气势较之前弱了许多,甚至有些低声下气:“我知道你会生气,所以我发现那是你的日记本之后就没再看了。” 陆摇摇不太相信,但又觉得以陛下的正派,说不定还真不屑偷看这等事,她心里定了定,那就好,那陛下就不会发现后面几页她在骂他了。说来也是,要是陛下知道她后面骂他,现在肯定不会这般势弱。 她彻底放下心来,对陛下的喜欢回来了一点点,陛下说话算话的模样真好看。 她抱着大盒子往后蹭了蹭,打开看看,书还是那些,最底下躺着她的日记本。她赶紧将本子拿出来,塞到了抽屉里。程晃看着她的动作不做声,等她跟小动物护食一样,将食物都藏完,才慢吞吞问:“我看你像是心虚,莫不是在日记本上骂我了?” 陆摇摇一滞,忍不住咬唇,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只是她自己并不知情,还自以为镇定道:“陛下莫要血口喷人。” 程晃忽低下头与她平视,望进她澄澈的眼睛里,那眼睛里此时只有一个他,漂亮得不可思议。他本还要旁敲侧击问几句,看见她的眼睛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半晌笑了一下,低声自言自语:“我大概要做个为色所迷的昏君了。” 陆摇摇“啊?”了一声,因距离太近,他的呼吸就洒在她鼻尖,带起一阵热意,让不知不觉就红了脸。随即,陛下的吻落下,珍而重之地落在她额上,然后亲昵地在她鼻尖吻了下。 “从前我总觉得自己能够永远冷静,只是那时还没遇见你。” 千余年后,总有后人对正史中记载的一段话存疑,“昭明帝尝自言昏君,盖因宁乐皇后容颜姝丽,帝为色所迷。” 作者有话要说:猝不及防,我的室友要被放出来了:)看着满室凌乱,我觉得明天我要完 为了不被室友打死,我今晚要去把我的东西收一收:) 第40章 日记本风波一事轻轻过去, 就像冬日里的小雪, 刚落上枝头,就被风吹散了。陆摇摇后面想起来都忍不住扼腕,陛下还说他是为色所迷,在她看来, 分明是陛下故意凑近, 拿那张脸诱惑于她, 害得她吵架都没发挥好,生生将一场本该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吵架给糊弄过去了。 她郁闷的同时却又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对婚期临近的忐忑与茫然消弭许多,再看着宫墙黛瓦,她忽然发现, 原来她在这里已经生活了许久。她年少时候就时常出入这儿,得到了弥足珍贵的母爱,少年时候她住进了这里, 得到了理解与尊重,还有少年的爱。 冬去春来, 梧桐树上发了新芽, 陆摇摇在一个明媚的春日正式入主中宫, 成为了程国的皇后。封后大典的仪式又长又慢,陆摇摇本该觉得疲累的, 但她如今正坐在舒适的软座之上,实在不好意思叫累。 听着官员念着大段大段对她的溢美之辞,陆摇摇微微笑着, 端的是一副宠辱不惊的大气姿态,这般表现让先前几个对她颇有微词的朝臣都不由目露赞赏。 “……礼毕。” 良久,才听得这二字,陆摇摇微松一口气,就见陛下已经起身,且向她伸出了他的手——但是新上任的皇后殿下严肃地想了下,礼仪过程中并没有这个动作,显然陛下抱有私心,还妄图将乖巧的皇后拉下水。 她使了个眼色,忽然觉得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眉来眼去竟有几分刺激。陛下似是看懂了她心中所想,轻声道:“大庭广众之下,皇后莫要对朕暗送秋波。” 陆摇摇噎了一下,心道您也真敢想,一本正经的耍流氓倒是很熟练。 容不得她再推拒,程晃伸出手以不容拒绝之势将她的手牵在手里,带着她一步步走上汉白玉台阶,背后是满朝文武大臣,凤尾锦裙曳地,拂过一级级台阶,最终定格在至高无上的尊位前。 此后许多年,陆摇摇时不时就想起这个场景,她的手被人牵在手里,春光明媚,她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人的身影。后来也是这个人牵着她走过茫茫雪地,爬过巍然山峰,带着她一步步走遍山河,也走遍人生。 红烛高照,陆摇摇这是头一次进入紫宸宫,这一看就惊住了。这地方……她来过啊!紫宸宫作为帝王寝殿,和别的宫殿的摆设有很大不同,就算和太泉宫还有栖凤宫都很少有重合之处。 陆摇摇乍一看这满眼的既视感,既觉得匪夷所思到荒诞,但又不可避免地生了些别样的心思。她变成猫的梦里,就住在这座宫殿里,殿内摆设和梦里的一模一样。她先前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初入紫宸宫,看着颇为熟悉的地方,只觉得这世间是不是有些巧合。 看她神情有些奇怪,程晃低声询问:“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他牵着她走到妆台边,让她坐下,身后宫女要上前服侍,被他摆手阻止,亲自上手替她卸下头顶的花冠,又将簪钗等一一卸下,一头青丝散落,盖了满背。 陆摇摇看着眼前这妆台,仔细想了想,梦里好像没有这东西。梦里有什么来着?猫咪喜欢玩的毛线球,小木头玩具,还有专门给猫磨爪子的猫抓板,还有华丽又软绵绵的猫窝。 她像是以紫宸宫为蓝本,对它进行了以猫咪为主角的梦幻改造,但此时看着这座宫殿内里布置,和梦里还是有许多不同的,选了些少女才会喜欢的颜色和摆件,就比如雾蓝色的窗纱,这显然就不是陛下的喜好。 她视线饶有兴致地转了一圈,内心蠢蠢欲动地要去探索一番。只是她刚想站起来,腰上就揽过来一条手臂,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团成团。 “干什么?” 程晃低头看她,对上她懵懂的眼神,内心反省了一瞬自己是否有些禽兽,过了一会,他反省完毕,显然并不禽兽。伺候的宫女依序退下,大门被哐当一声关上,他提醒:“这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陆摇摇脸上还是漂亮的妆容,大红唇显得她成熟了些,叫人看一眼就热血沸腾。 “你今天真漂亮。” “……谢谢。” “那……皇后可以就寝了吗?” “不可以。”拒绝求欢的皇后鼓起脸,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你要是亲我就是一嘴的粉。” 话音刚落,唇上就落了一吻,程晃微微笑开:“是甜的。”纯红色的口脂沾了些在他唇边,为那张俊秀的脸庞平添了几丝妖冶和邪性。 陆摇摇呼吸一窒,推开他凑得过分近的脸,让自己缓了缓神才说话:“我要卸妆。” 程晃感兴趣道:“我帮你。” 一通手忙脚乱之后,陆摇摇顶着干干净净的小脸,被人又团成团抱上了床榻,床帐落下,帐子里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晰,特地营造出一种暧昧迷离的气氛。 妃色锦,凝脂玉,巫山云雨至晨明。 自制力一向绝佳地程晃终于尝到了失控的滋味,甚至还意犹未尽,仗着绝佳的体力好好欺负了一挥小姑娘,把人欺负哭了才觉得自己果然还是禽兽。 看着小姑娘哭得红红的眼角,程禽兽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一口,心里还想着,幸而最近多看了些东西,方才好歹没有失态,这初次敦伦算是完美,按照小姑娘方才的表情来看,应当对他的表现也算满意。 怀着这种自信,第二日一早,看着怀里的小姑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便凑过去亲了一下,语带暧昧:“还好么?” 陆摇摇的回应也很简明:“滚。” 幸而殿内无人伺候,旁人也不知道他们冷淡如山间雪的帝王在新婚第一日就被皇后踹下了床。皇后柔柔弱弱的差点起不来床,踹人的力气倒是足。 在她还要踹第二脚的时候,程晃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脚尖,心神就是微微一荡。但小姑娘显然气狠了,另一只脚还要踢,软绵绵的又没什么力气,若不是知晓内情,他还要以为这是调|情。 “我错了,是我太用力了?我下回轻点好不好?” 陆摇摇可怜巴巴地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眼眶周围还是红红的,泛着睡意,其实还没有完全清醒。一听这话,她立即委屈了:“时间还长。” 程晃眼中精光一闪:“那下回我短一些,嗯?” 他已经知道小姑娘最喜欢什么,低哑的声音一出口,就见她果然微微红了脸,别扭着“嗯”了一声。 新婚的皇帝陛下感叹,以身侍皇后,皇后还不满,不如以声侍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皇后是个声控。 第41章 新上任的皇后对自己新得的头衔还不是很习惯, 更不习惯的是, 床榻之侧多了一人抵足而眠,这人每晚还得缠着她做些不是很和谐的事。 陛下比她想像中的闲,不过也许是因为大婚刚过,按照祖制放了几日婚假。对比起来, 陆摇摇这个皇后就更闲了, 太后都免了她的请安, 陛下不需她伺候,其他时候更是享受着皇后的待遇,有人捏肩捶腿,有人侍奉汤羹,那些宫女恨不得连路都替她走。 就这般堕落了几日, 陆摇摇陡然清醒,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陛下分明是在拿骄奢淫逸的生活腐蚀于她,让她不知不觉自甘堕落, 然后只能依附于他生活, 成为一具没有思想的傀儡! 听了她振聋发聩的发言, 程晃不知为何,竟真觉得有几分道理, 原先只是无意识地想给她最好的生活,她喜欢睡懒觉,让她睡;她喜欢吃东西, 让她吃;她懒得走路,让人抬着走。如今想来,其中夹杂了他多少私心还真不好说。 或者可以说,天然的占有欲让他在无意识间就选择了圈占地盘的行为,为的就是宠坏她,让她越来越依赖,越来越离不开他。无疑,这种行为看着再宠溺,那也是错误的。 人首先作为独立的个体而存在,而不是依附于他人的菟丝花。 陆摇摇倒不知道他反省得这般深刻,她只是接见了一下宫中的女官以及几位在春闱中表现极为出众的女考生,深受鼓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背离了奋发向上的初衷。 她明明之前是想着奋战三年就下场,考个名次出来,再凭着这些年在京城埋下的人脉,谋夺一份前程,她没有多大的野心,但绝不能放任自己真的就成婚生子,然后在这宫中磋磨一辈子。她相信陛下对她的爱,正是因为相信,她才不能只靠抓着这份爱生活。 她只是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喜欢陛下,才会心甘情愿为他穿上嫁衣。 “陛下,我突然发现我好喜欢你呀。”她幽幽叹了口气,语气诚挚得叫人找不出一丝破绽。 程晃的坏心情一扫而空,瞬间被她哄过来,无奈地捏了捏她鼻尖:“莫要哄我,想做什么就直说吧。” “也没什么,只是我原来以为自己只是有一点点喜欢陛下,不及陛下对我十分之一。”陆摇摇若要哄起人来,那可是手到擒来,“现在才知晓,是因为太喜欢陛下了,却担心陛下不够喜欢我,才会估算错误。” 程晃明知晓她就是有所求嘴才会这么甜,却忍不住想听到更多,心里也软成一片,道:“就算十分之一也有很多,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陆摇摇蓦然睁大眼睛,不觉甘拜下风,论起哄人来,开了荤之后的陛下才是无师自通,信手拈来,时常将她哄得忘了坚持,被他得逞。 “陛下太好了,我配不上陛下。” “哪里,皇后德才兼备、秀外慧中,一手琵琶弹得极好,是我高攀了。” “嗯?”虽然互吹一下可以有效增进感情,但没影的事不好乱说吧?陆摇摇狐疑道:“我不会弹琵琶,你是看了哪个姑娘弹琵琶才记错了?” 程晃唇角一勾,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语带暗示,陆摇摇的脸顷刻就红透了,眸光潋滟,瞪眼也显得没什么气势。 “流氓!” “皇后还喜欢吗?” 陆摇摇无言以对,不得已闷闷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觉得我目前好像丧失了目标,以前在王府的时候,我就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脱离那种没有自由的生活,后来一朝真相暴露,其实这事我早就看出端倪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伤心,就想着接下来该怎么活下去。” 她没继续说下去,因为陛下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奇怪,有一种刺透人心的坦然,又隐隐似有期待。她想了一下,那时候陛下就问过她要不要换个靠山,自以为懂得了他眼神的意思,她赶紧解释说:“我不是不信任陛下,只是那时候和你不太熟……” 程晃:“然后呢?” “然后……”陆摇摇慢慢回想,“然后就觉得顺其自然吧,我好好一个有手有脚的人,总不会活不下去。” “阿囡,”程晃突然问,“你为什么从来没问过我,我是什么时候知晓你不是兴宁王妃的女儿的?” 陆摇摇震惊地看着他,有些回不过神来,这是要和她开诚布公吗?她坐正,认真听他接下来的话,就听他道:“从我登上帝位那一刻起,那又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还真不止我一个。” 陆摇摇:“???”这难道不是这本书最大的秘密?这可是剧情的支撑点! 程晃轻嗤一声:“兴宁王妃对你那么坏,有眼睛的都能看出点什么。她撺掇着你复仇我也知道,那时候我就常在想,你会不会已经长歪了,进宫时就和母后虚与委蛇,出宫后在背地里就谋划着怎么给兴宁王报仇。” 他说着叹了口气:“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喜欢你,就觉得你若是真信了就真是个傻的,干脆不要喜欢你算了。可是哪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呢?” 少年人最初的心动太过纯粹,敏感又骄傲,希望心上人配得上自己的喜欢,却又不肯率先敞开心扉以免落了下乘。只会默默关注,看着她不断地摔跤成长,看着她一天一天绽放美丽,从一朵柔柔弱弱的小蔷薇长成自信的小太阳。 直到真相不得不戳破的时候,他才想到,原来他是可以庇护她的,他的羽翼已经长成,这庞大的帝国已经在他的手下,所有威胁都不再是威胁。 程晃生来就感情淡漠,最初春心萌动时连喜欢都是淡淡的,不争取不强求,甚至都没进一步认识的打算。只是后来某一夜,少年人在梦里放肆了一回,醒来之后就觉得自己太傻,枝头的花开了总要落,不如落在自己手里才更放心。 那朵蔷薇,他自己看看就算了,凭什么要给人看? “对不起啊,那时候不知道,我能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他微微倾身,在她眉间落下一吻,“阿囡,我有点自私,希望你的人生目标里也加上我,比如说,能活得比我久一点,能陪我久一点,能喜欢我多一点。” 因为实在太喜欢阿囡了,所以想占据她的时间更多一点。英明神武的陛下婚后时不时后悔,早知阿囡这么好,他就该从青梅竹马开始酝酿,或许他们就可以一起长大,名正言顺地成就一段佳话。 好在,现在也不晚。 作者有话要说:婚后日常,给苦巴巴的生活调点味~感谢在2020-03-26 21:51:52~2020-03-27 22:0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赤兔麦城送忠魂、既见君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背后真的不能说人, 刚说了兴宁王妃几句, 陆摇摇隔日就被告知,兴宁王妃递了牌子要入宫求见于她。太后先她一步答应了,所以午后兴宁王妃就会入宫。 陆摇摇对这位养母没什么感情,甚至于彼此厌恶, 她根本不愿意见她, 只是她不想太后担心。太后年纪大了, 大约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不忍她背一个不敬养母的污名。 有宫人回禀说兴宁王妃已到,她叹了口气:“请她进来吧。” 几月不见,兴宁王妃憔悴了许多,额间眼尾多了几条细纹, 保养得再好,岁月也留下了痕迹。陆摇摇暗暗观察了下,猜测她来的目的, 肯定不会像其他几位王妃一样是为了拜见新皇后,或许是……为了陆娴音。 事实上, 她也暗戳戳打听了好些时候, 自陆阙尸体被发现后, 陆娴音就被隐隐定罪为畏罪潜逃,陆家与兴宁王府的关系也已经破裂, 兴宁王妃奔波了好些日子,仍旧没有女儿的消息之后就消沉了一段日子,闭门不出也谢绝探访。 陆摇摇垂眸端坐在椅上, 手中捧着一杯茶,轻轻吹着茶沫。周边宫女以她的态度为先,觉察到她不喜欢兴宁王妃便摆出了气势严阵以待,殿内的气氛紧绷而凝重。 兴宁王妃率先耐不住开了口:“摇摇……” 陆摇摇身边的女官适时插话:“请王妃谨守礼节,尊称皇后娘娘。” 兴宁王妃噎了一下,有些不满:“我们是母女,难道我养这么多年还不能叫一声名字吗?” 女官一本正经道:“京中众人皆知,王妃的女儿另有其人,昔日真相大白于天下,皇后娘娘再不是兴宁王府的人,请王妃慎言。” 陆摇摇不想再听她的辩解,直言问:“不知王妃今日求见是有什么事?本宫稍后还有事,不能招待王妃太久。” 兴宁王妃白着脸,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振奋起来,几乎是激动着说话:“对,你如今是皇后了,肯定有办法的!求你帮帮我,找一找娴音,她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她神神叨叨的,能看出来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但陆摇摇无能为力,她对陆阙的死就心存疑虑,偏偏陆娴音是和陆阙一起失踪的,谁还知道陆娴音跑哪里去了。 她皱了皱眉,婉言道:“恕本宫无能为力,只希望陆姑娘在外一切安好。” 兴宁王妃却根本听不进去,只觉得她在推诿,越发激动:“你是皇后,怎么会无能为力呢?你不能这样,好歹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占了娴音的郡主之位,这是你欠她的,你得还!我的娴音吃了这么多苦,你却在这里享福!” 这些话多耳熟啊,原剧情里的陆摇摇到死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但那些知道的人却在说,幸而她死了,不然才貌双全的真郡主岂不是委屈死了,从小离家,本是出生王府,却在官家长大。 陆摇摇看书的时候就觉得,一个是没落的王府,连男主人都没有,一个是朝中重臣之家,家中待之如宝,到底哪个更可怜?陆摇摇自小还被教导些不是东西的东西,陆娴音却是得了才女的声名。 作为看客,她嗤笑两声便忘了,结果还穿进来成了当事人,这就让她觉得不是很舒服了。思及此,她冷笑了一声,将茶杯往桌几上一方,清脆的敲击声让室内气氛又是一紧。 “若要说起这个,我可有话聊了。”她微微弯了唇,像是生了谈话的兴致,连自称都不用了,接着兴宁王妃的话就往下说,“当初换女一事是您自己弄的,又不是像话本里写的,两家抱错了女儿,阴差阳错成就两段缘分。您还日日教导于我,说是不可忘了父王之仇,一边又说我命格不好,才克害了父王。哦对了,您还为陆娴音请大儒为师,教导她做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出声:“拳拳爱女之心真是令人汗颜,不瞒您说,很早的时候我就怀疑过,我是不是您捡来的,原来啊,我还真就是捡来的。” 兴宁王妃白了脸,心中一时间悔不当初,若是对这孤女好点,好好笼络住,如今也不会要看她的脸色做事。谁能知道这孤女有这么大造化,竟然能嫁入皇帝成为皇后。 “这……这,可这不关娴音的事,这一切都是臣妇的错,皇后娘娘若是要处罚,请处罚臣妇一个人。”她终于服了软,只是心里还是不甚甘愿,“看在十六年养育之恩上,娘娘帮臣妇找一找娴音吧。对了,作为报答,臣妇可以提供关于您亲生父母的线索,臣妇绝不妄言!” 陆摇摇愣住,书中写她是兴宁王妃从外头抱回来的孤女,她就也觉得自己是孤女,从来没想过还会有亲生父母这种亲戚。她再次回想了一下,书中前期矛盾点集中在陆娴音和陆摇摇的真假身份上,好几次都着重强调陆摇摇是个孤女弃婴,被人扔在山林里,正巧兴宁王妃要寻个婴儿充作自己的女儿,下面的人就将她捡了回去。 所以说,兴宁王妃不可能知道她父母是谁,因为兴宁王妃当时正值生产之际,不可能亲自去找个孩子,和下人确定这个孩子是个弃婴之后就迅速换了孩子。连下人都不太清楚的事,她又怎么会知道。 陆摇摇冷下脸:“不需要王妃好心,既是孤女,哪来的父母?本宫体谅王妃爱女之心,对今日失言之事不予追究,只希望王妃今后谨言慎行。” 兴宁王妃急道:“是真的,当年你是我亲自抱回来的,就在云门寺外的小溪上。你被人放在一个木盆里,随着溪水漂流而下,我那时候不忍,便叫人拾了上来。若不是,若不是看见了你,我那时候也不会想到换女的计策。” 这倒是实话,兴宁王几乎是一朝暴毙,正值先皇放出话来说要清算各大家族,陆家风雨飘摇,好几个年幼的孩子都出了意外夭亡,一时间整个家族如惊弓之鸟,只觉得孩子的夭亡是皇帝下的手。兴宁王妃自然也被这种言论影响了,她在得知丈夫死后伤心过度,提早产下了女儿。 女儿刚出生时身子不好,她便在女儿满月后亲自去云门寺求了平安符,正巧在那条溪上看见了一个弃婴。想到家中那几个夭亡的孩子,她心间一动,便有了换女的想法。只要将自己女儿送走,再拿这个弃婴代替,就算死了又有什么要紧。 她记得当时身边的嬷嬷还劝了一句,说:“看这孩子身上的襁褓也是富贵人家,不像是弃婴,倒像是仇家使的手段,王妃,切不可引火烧身啊。” 大约是一孕傻三年,兴宁王妃当时就是犯轴,只觉得自己的计策完美无缺,哪还管这弃婴的来路,只搜查了一下,发现还有个平安玉佩,便随手摘下赏了嬷嬷,嬷嬷便不好多说了。 如今坐在这大殿里,十六年前的记忆越发清晰起来,兴宁王妃越说越激动:“若不是我,你一个弃婴早就没有活路了!” 陆摇摇没惊讶多久,对这段记忆并没有感同身受,只是感叹了一下自己果然是被丢弃的。再看兴宁王妃隐隐有歇斯底里的趋势,想了想还是道:“若如你所说,那平安玉佩呢?是否能证明本宫的身份?” 身后的女官怕她被骗,连忙凑到她耳边小声道:“皇后殿下,不可听信王妃一面之词,若要知晓您的身份,还是请陛下着人查探最好。” 兴宁王妃道:“那玉佩被我赏给了嬷嬷,不过因那个玉佩样式不常见,所以我还记得。是一块圆形镂空的玉佩,上头雕了个安字,左右是两条细鲤鱼,鱼鳍很长,不像北方的手艺。” 陆摇摇不置可否,最终模棱两可地说了两句,让兴宁王妃先行回府。然后就想着去寻陛下说一说这事,她倒不是为了寻亲生父母,只是这剧情与书里的不太一样,让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她看的那本书? 她是在栖凤宫见的兴宁王妃,陛下这会应在紫宸宫里午睡。听说陛下以前不怎么午睡,成婚以后午间却总要抱着她小睡一会。 她蹑手蹑脚走入内室,地板上铺了绒毯,掩去了她的脚步声。她看到陛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睡在床上,而是随意坐在榻上,一手撑着额,闭着眼似是睡着了。室内炉火点得足,暖融融的,但睡着还是有着凉的风险。 她小心翼翼走近,拿了件带兜帽的披风往他背上盖,想了想又把兜帽盖在他头上,又忍不住伸手去系脖子前的两根带子,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这般才觉得盖严实了。 系带子时她凑得很近,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从近处看陛下的容貌越发清俊,鼻子高挺,唇形完美,下颌线如用刀裁过一般,显出锐利之感。 真好看啊。她默默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自己有艳福,能睡到一国皇帝,还是这么好看的皇帝。 “再看下去要收费了。”程晃还闭着眼睛,声音带了丝喑哑,“久等皇后不来,我还以为皇后和兴宁王妃聊得忘我,连我还在这都忘了。” 陆摇摇看着他眉间的疲惫有点心疼:“等我做什么?你要睡就先睡去,下午我没事还可以睡,你下午还要召见朝臣呢。” 程晃睁开眼睛,看着她道:“你以为我是要睡觉?实话告诉你,我只是想在日间抱着你睡觉,单纯睡有什么意思?除非你答应今晚试一试第五页那个姿势。” 陛下好看是好看,就是脑子里可能有点废料。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27 22:04:17~2020-03-28 22:0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糯米团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眼看着一身清正的陛下身上染了些流气, 陆摇摇略有些发愁, 这些日子她胆子被养得越发大了,瞧着陛下没有正形,索性将他头上的兜帽往下压了压——这动作也是学了他的,谁让他昔时有事没事就喜欢压她脑袋。 兜帽宽大, 往下一压, 帽檐便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只余下巴露出来,陆摇摇心生喜欢,没忍住凑上前亲了一下。却听陛下幽幽叹道:“皇后都心虚到不敢看着我的眼睛亲么?罢了,大约是到了手便不珍惜了。” 陆摇摇听得牙酸,不得已将他帽檐往上抬了下, 露出帽下一双藏着寒星的眼睛。她无奈道:“看见了。” 程晃展颜而笑,一双眼睛里熠熠生光,倒消了先前的几丝寒意。长臂一揽, 将人揽靠在怀里,亲昵问道:“兴宁王妃寻你何事?” 陆摇摇答道:“因陆娴音还未寻到, 她来求我帮忙寻人。”她压了声音, 余光瞥了他一眼又飞快转了视线, 不动声色道:“我前阵子也听说了一二,说是陆娴音与陆阙私奔, 陆阙尸体在城外山道上,却不知陆娴音一个姑娘家能去哪里。” 程晃玩着她的发尾,单手将她的发丝玩出了花样, 闻言漫不经心道:“回头我嘱咐一声,叫他们再下些功夫,总能寻到的,你与她关系不佳,何必为了她费神。” 这话说的凉薄,却也不无道理,毕竟陆摇摇和兴宁王府的关系已经人尽皆知,外头还有人传陆娴音的事是她下的手,只是明眼人不少,这等传言没传多久就散了,但她作为正主,听了总觉膈应。 她故意叹气:“以前倒也罢了,只是如今我是皇后,母仪天下,若再不管,御史都该上奏道我冷心冷肺、凉薄无情了。陛下名声本来就不好,再来一个名声不好的皇后,那可真是凑齐了一对了。” 发尾被编了一条细辫子,程晃停了手,他对名声毫不在意,闻言心中也没什么波澜,心道可不就是天生一对,要那虚无缥缈的名声做什么? “你若是嫌名声不好听,便做做样子吩咐下去;若真要帮忙,那还是算了,这宫中还没弄明白,你哪有那许多精力?” 陆摇摇一怔,才知他在教她如何行事。她这一路看样子是鲜花着锦、顺遂如意,从王府不受宠的郡主一跃而成一人之下的皇后,前头有人铺路相迎,后边有人小心护送,她自己又万事随意,还真没考虑到自身精力问题。 “我知道了。”她原本也没想管,只是想探一探陛下的态度。大约是女人的直觉,总觉得这事和陛下脱不开干系。只是这猜测没有缘由,她也说不出口,只能隐晦地旁敲侧击一番,如今被他拿话堵回来了,也不好再说。 “好了。”披风够大,程晃单手扯着边,连着怀里的小姑娘一起裹了起来,“你不是日日都要小憩一会?现在睡会,我陪着你。” 外边新栽下的梧桐树冒出了嫩芽尖,一点点鲜活的绿色点亮了整个春日。春天来了,暖得人昏昏欲睡,陆摇摇靠在他心口,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程晃低头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冷然,陆娴音果真是个祸害,若不是顾忌着她说阿囡前世在今年夏日有性命之忧,他也不会留她性命。只是那女人被关久了,生了疯癫之症,不知是不是装的。 他在心中又斟酌几番,还是不能下决定要将陆娴音如何,放她在地宫终究是个隐患,焉知阿囡不会好奇那地方,改日进去探查一番。她如今是皇后,宫中哪里都去得。若要送去宫外,地方不好找不说,就怕露了端倪,回头阿囡还疑心他在外头养了女人。 这事有些难办,他思量了一回,怀里的姑娘许是嫌姿势有些难受,身子往下滑了些,嘤咛一声。他将人往上捞了一把,凝神细听,忽听她“喵呜”了一声。他愣怔住,像猫咪一样的叫声,又甜又软。 做梦梦见变成猫了吗?他有些好奇,又觉挺巧,他也梦见了一只猫,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程晃养着一只会骂人的小白猫,叫作阿乖。 良久,没有听她再叫,那仅有的一声也好似幻觉,他笑了下,将人又搂紧些。春日迟迟,或许可以带她出门踏青。 他却不知,陆摇摇做的梦里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尴尬,梦里也是春日,春天对猫咪来说是一个尴尬的季节。小猫咪长大了,发|情了,叫|春了。 陆摇摇只觉得浑身发软,忍不住的就要嚎叫,她自己听着都觉得特别惨,还是在夜间。陛下黑着脸坐起身,几乎是咬着牙说话:“小姑娘家家的,一点矜持都没有,整夜整夜的嚎,知不知羞?” 陆摇摇心道,你和一只猫谈矜持?你是不是有病? 猫咪的本能控制不住,她也不想嚎的,但就是忍不住,盯着陛下冰冷的视线,她作为一只不知羞的小猫咪,继续嚎。 陛下似是听不下去了,扬声喊了怀忠进来,怀忠犹豫着献策:“要不去寻一只公猫来?” 陆摇摇悚然一惊,就算在梦里也本能地感应到了威胁,叫声弱了许多,看陛下隐有赞同之色,她心里越发慌乱,赶紧拿头去蹭陛下的手,陛下心不在焉地抚摸了两把,最后还是没同意怀忠的做法,看小猫咪消停了许多,他又让怀忠出去了。 经这一吓,陆摇摇身上那股热软消了去,也不敢再嚎叫,蹭着陛下的手卖乖,听陛下似是颇为满意:“看来还是有几分羞耻心的,你现在年纪还小,等大一些,就为你寻一只伴。跟你一样的白猫,行不?” 陆摇摇略觉糟心,她已经知道这是做梦了,可没想到还能梦到这种事。她本来静静靠在陛下手边,忽然发现身体不受控制,爬到了陛下腿上。不过她没在意,做梦嘛,若真能自己控制,那就奇怪了。 她便像个看客一般,看这个光怪陆离的梦还会如何发展。小猫不嚎了,又恢复了往日的乖巧,陛下将猫咪抱起来,放到了床尾,料想也是被她扰得不得安眠。 “你今夜就睡在哪里,再敢叫,明日就将你扔出去!”他威胁了一番,看小猫咪乖乖巧巧地卧下,微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训诫,“姑娘家要自重自爱,如何能因这等事就睡不着觉?朕孤身多年就从未像你这般!” 小猫咪呛了口气,突然口吐人言:“真的吗?”然后她自己也似是惊吓住了,脸上慌乱与震惊交错,喃喃自问:“我会说话了?” 梦里的陆摇摇倒不是很震惊,只是惊讶于这居然是一个带有灵异色彩的梦,难道自己附身的竟是猫妖?看来是自己平日里妖鬼之流的话本子看得太多了,连做梦也不安生。 梦里的陛下却是十分震惊,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只他亲手养大的猫咪,良久才自言自语道:“妖还是鬼?”他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一片安静,只有床上这只小猫咪是个活物。 小白猫比他还要震惊,以往只能喵呜出声,如今竟能说话,她一时间还有些怀疑,又试探着喊了两声:“陛下、陛下。”小小声,和鹦鹉学舌一样,娇娇柔柔的声音,是个小姑娘。 陛下面容一肃,抓起猫咪在空中,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皱着眉问:“你是什么东西?” 小猫犹犹豫豫:“我、我是猫啊。” “猫会说话?可真是闻所未闻。”他冷笑一声,扬手就要将她扔出去。他手劲大,这一扔出去,小猫指不定就要被摔到柱子上。陆摇摇暗骂了一句,这梦里的陛下果真凶残,半点旧情都不认,猫说话怎么了?没看过话本子里还有狐仙吗? 不过陛下到底没有真摔,只是做了做样子,小猫咪被吓得哇哇乱叫,外边怀忠听得心都揪了起来,连声劝慰:“陛下,要不还是让老奴去寻一只公猫来吧?要么就先将这猫送到偏殿去,万万不能扰了陛下清净。” 陛下扬声说自己无事,小猫快睡了,让他退下。等打发了怀忠,他眼眸沉沉地看向眼前这只装乖的小猫,恨不得掐着她脖子让她说实话,但养了这么久,又下不去手。 小猫颤颤巍巍地走了两步,身子一歪,摔在柔软的被子上,好不可怜。铁石心肠的陛下却岿然不动,冷漠地看着她表演,良久才冷笑两声:“装,你接着装。会说话的猫,明日就上火烧了。” 陆摇摇还记得上回梦里的陛下只是觉得这猫咪聪明,便要剖了她的脑子看,简直心狠手辣。这回听猫说了人话而要将她烧死,对比起来,倒还仁慈了些。 她现在只祈求等猫咪真的要被烧死时,她不会做这梦。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身体腾空而起,心中一动,便从梦中醒转过来。眼前是陛下的胸膛,墨色的布料上绣着金色的暗纹,是她最熟悉的式样。 她仰头看过去,陛下抿着唇,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太气人了,这人竟要将她烧死!刚从梦里醒过来,她脑子还不是很清晰,依着本能就扬手挥了一下,手掌“啪”一下盖在了陛下那张英俊的脸上。 程晃:“……你干什么?” 巴掌都挥出去了,再说什么都晚了,陆摇摇干脆理直气壮道:“你在梦里凶我!你还要将我烧死!你这个人真是太坏了!我是陛下娶回来的皇后,陛下怎么能这样对我?!” 她说得言之凿凿,掷地有声,程晃一时间都被镇住了,无言可对。 第44章 眼看着召见朝臣的时间就要到了, 程晃还心平气和地说:“我如何对你了?” 陆摇摇不免心虚, 但想到梦里的陛下就生气,在梦里她就是一只柔弱的小猫,陛下竟然这么凶残。她皱着眉头:“你要扔了我。” 程晃挑了眉梢,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我这般喜欢你, 怎会扔了你?你给我说清楚, 肯定是误会。”看那架势是誓不罢休了,定要与她掰扯个明白。 陆摇摇原本还觉得自己因着梦里的事打了陛下的脸,很有几分无理取闹之态,结果陛下似乎将她的梦境当真,还要和她说明是误会, 这就更令人摸不着头脑了。 她讪讪道:“梦有点乱,我记不清了。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不是你平日里做了什么, 我怎么会梦见你对我行凶?” 程晃不慌不忙,逻辑分明:“首先, 这是你梦见的, 只代表你的主观感受, 说明你平日里对我不满。第二,你再将这梦仔细回想一下, 我究竟是为何要扔了你,总不能是无缘无故。” 他转头看了一眼漏刻,道:“我该去御书房了, 给你两个时辰,将这梦回忆几遍,等我回来再细说。若说不出来,写下来也是可以的。” 陆摇摇死鱼眼:“……” 然后又听他说:“朕不接受皇后的污蔑,定要为自己寻个清白。” 陛下自与她表明心意后,私下里在她面前从不用帝王的自称,如今自称为朕,帝王的威严正经便扑面而来,倒真是一副铮铮傲骨、清白正直的模样。 陆摇摇看着他走出门,回过神来就往床上一躺,裹着被子滚了一圈,丝毫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倒是旁听了的绣橘忧心忡忡,忍不住提醒:“皇后娘娘,奴婢看陛下似是认真了,您是不是好好回忆一下,或是趁早认个错?” 陆摇摇打了个哈欠,她午睡没睡好,又有点想睡了,听见绣橘的话也没多少反应,还有些嚣张:“我就是冤枉他了,怎么了?他还为一个梦和我计较,还说喜欢我呢。” 绣橘忍笑,上前为她落下床帐:“您还是先睡会吧。” 陆摇摇睡熟了,原还想着会不会再做那个梦,不过这回倒是没做梦,暖暖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离陛下回来尚有一个时辰。 她将自己收拾整齐,外边却传来声音,原来是程颖和程悦入宫见太后,顺道过来见她。说起来程颖和程悦都在近日成婚,她不好去观礼,只命人送了好些东西。如今看她们入宫自然高兴,连忙让人进来说话。 程悦神色略显低落,程颖倒是一如既往,面上笑意就没下过,拉着陆摇摇的手就揶揄她:“要见皇后娘娘一面可不容易,皇兄小气得很,方才我们入宫时碰见了,他竟还说你正忙着,叫我们不许过来打扰你。我们便先去皇伯母那儿了,想着你该忙完了才来寻你。” 她眼神在陆摇摇身上绕了一圈,意味深长:“方才忙什么呢?不会是在睡觉吧?” 陆摇摇拧她一下,转头看向没说话的程悦,有些担心:“悦悦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程悦以往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姐妹许久未见,肯定不会像今日这般生疏。 程悦叹了声气,程颖替她回答了:“还不是钟家那点事,钟御史那人你也是知晓的,他不太喜欢咱们,以往上谏就算了,反正咱也听不见,如今同在钟家,钟家那规矩还挺大的。” 她大概说了下,程悦在旁边也说了几句,陆摇摇总算是明白了。钟御史那人很有读书人的清高,向来不屑于与皇族为伍,常常在家中阴阳怪气的,程悦作为儿媳,实在不宜和他吵闹,因而最近都憋着口气。 这种家事,陆摇摇就算作为皇后也不好过问,听到钟御史这三个字,她都忍不住牙疼,想当初她就被钟御史参了一本,还被禁足了许久。 姐妹们如今都成了婚,说的也是成亲之后的小烦恼,不一定要解决问题,为的只是倾诉。因为她们曾经亲密无间,后来却有了更亲密的人,但她们之间的感情却永远不会生变。 程悦忽然想起点东西,不由皱了眉头:“摇摇,我昨日似是听我公爹说起你了。我当时还以为听错了,现在想来,他说的还真应该就是你。” 陆摇摇不以为意:“无妨,被他说两句就说两句吧,他还说少了?” 程悦仍是皱着眉头:“我再回忆一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我想起来了!我听着他的意思似是要上谏劝皇兄广纳妃嫔,说什么如今后宫空虚。” 这话一出,整座宫殿都陷入了难捱的安静,伺候的宫女大气都不敢出,原以为皇后爱笑,脾气是极好的,没想到沉下脸时,将陛下的冷脸学了个十成十,气势汹汹,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陛下的后宫,要他操什么心?!”陆摇摇咬着唇才能抑制住自己想骂人的念头,恨恨地捶了下桌子,“他好烦呀!” 为什么天底下会有钟御史这么讨厌的人! 程颖听着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摇,等皇兄回来,你就这么和他告状,要是钟御史敢上奏就得做好吃不了兜着走的准备。”她故意伸手在陆摇摇脸上蹭了下,啧啧赞叹:“还是跟以前一样滑腻,难怪皇兄喜欢。” 陆摇摇扁着嘴不开心,虽然她知道至今只有她一个人的陛下是极难得的,但不可避免的还是会生出妄想,希望他永远都是她一个人的。钟御史广纳妃嫔的建议,实实在在戳到了她的逆鳞。 程悦也烦:“他还透出意思说要为三郎纳妾,幸而三郎不喜那等事,驳了回去。只是他若真的上谏,朝中那么多官员,总有想把自己女儿侄女孙女送入宫的,到时一附和,这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陆摇摇垂着眼,冷冷淡淡的,“端看陛下有没有那个心了。” 程颖和程悦一时噤了声,彼此对视一眼,觉得似乎捅了娄子,且还不知道怎么收场。还没等她们想出什么话宽慰,矜贵的皇兄就走了进来,帝冕垂珠,只隐隐约约看见他抿着的薄唇。 “怎的还未走?” 程悦怕他,程颖赶紧道:“我们许久没和摇摇聊天了,一时忘了形,这就该走了。” 陆摇摇却一把压住她的手,笑得温柔:“我还没聊尽兴呢,不如留下来用了晚膳再走。许久没见,你们舍得丢下我啊?你们这一走,又该许久见不着了。” 程颖、程悦:“……”摇摇笑得好可怕,突然有种面对皇兄的感觉。 程晃也笑,只是皮笑肉不笑:“那便留下来吧,正好去母后那边用膳。你们先过去,朕与皇后有事要说。” 程颖和程悦对视一眼,犹豫着出了紫宸宫,再回首时,殿门已经闭上,看不见里头是什么光景。程悦有些担心:“该不会吵架吧?摇摇性子软,会不会被气哭?” 程颖却是勾唇一笑,指着宫殿问她:“这是哪?” “紫宸宫啊,还能是哪?” “对啊,这可是紫宸宫。”程颖意味深长道,“你可听闻历代哪位皇后能在受封后住在紫宸宫?且放宽了心,皇兄就算郎心似铁,也架不住摇摇身娇体软啊。” 此时,关上门的紫宸宫内,陆摇摇被抵在床头,唇色娇艳欲滴,细白的脖颈直往后仰,纤腰弯折,几乎承受不住重压。 “这是惩罚。” 程晃在她唇上重重一咬,却在最后关头又撤了力道,不急不忙地叼着唇瓣,低声呢语:“你冤枉我就罢了,你作何去摸程颖的手?我的手不好摸?”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29 20:58:48~2020-03-30 22:0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画笔小新 20瓶;琳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陆摇摇身体力行地回答了陛下的问话——他的手非常好摸, 且他的身体更好摸, 肩腹之上都被她摸了一遍。她这才停手,推了陛下一下:“陛下,不是说要去母后那儿用晚膳吗?” 程晃面不改色地拉了拉衣襟,姿势却未变, 依旧将她抵在床头, 漫不经心道:“没有的事, 你晚上不是要吃烤羊排?母后那儿没有,我叫人给你做了。” 陆摇摇眼睛一亮,双臂挂在他肩上,仰头上前亲他的脸,声音甜得发软:“谢谢陛下。” “倒也不必着急言谢。”程晃慢悠悠道, “你今晚能不能吃到,还是取决于你的态度。梦里的事想明白了么?到底是我扔了你,还是你冤枉了我?鉴于你方才趁我不在就摸别人的手, 你理亏,暂减一分。” 陆摇摇目瞪口呆, 非常有骨气地一梗脖子, 翻了个身面向床里边:“不吃就不吃!” 程晃挑了眉梢没说话, 到了晚膳时辰,在桌前等了一刻钟, 床上的姑娘还是没过来,他终于后知后觉,似乎将人惹生气了。他皱着眉头反思了会儿, 觉得也许是自己太过斤斤计较,摸程颖的手这事可以翻篇。 他勉为其难地下了这个结论,走到床边,拍了拍那一大团,轻声与她商量:“念在你与程颖关系不错,你摸她手的事情就算了,不减分。可以说说梦里我要扔了你的事了么?” 团在被窝里的人终于冒出了头,露出了带着警惕之色的眼睛:“有什么好说的?” 程晃低头看她:“那小羊排真不吃了?那是特意为你做的,我又不爱吃,多浪费。作为皇后,不可奢靡无度啊。” “你才奢靡无度!”陆摇摇气不打一处来,“你都弄坏我好几件衣裳了,那些衣裳料子又贵又难得,你还是皇帝呢!” 程晃连忙压低声音哄她:“都是我的错,小声些,别叫宫女听见了。快去吃饭,好不好?” 原来陛下也是有羞耻心的,陆摇摇瞅他一眼,勉勉强强接受了他的认错,从被窝里爬出来,略梳了下头发,又是那个光彩照人的皇后。 小羊排真的很好吃,又香又酥,就是用餐礼仪不太好保持。为了皇后的形象着想,程晃让殿内伺候的宫人都退下,亲手喂小姑娘吃饭。 腻腻乎乎吃完一顿小羊排,陆摇摇自觉地抬起下巴,陛下立马拈着帕子给她擦嘴,擦得干干净净之后还要给她端上一杯清茶,让她解腻。 “阿囡,出去走走?” 春日天渐暖,春风拂面,出去走走并不冷,陆摇摇没多思量,就被他牵着手走出了紫宸宫。只是刚走到御花园拱门处,正巧与吃完饭准备出宫的程颖和程悦碰上。两边尴尬地对视一眼,陆摇摇下意识别开视线,程晃脸皮厚,朝她们点了点头,面不改色地牵着陆摇摇走入拱门。 被忽视的两位郡主神色微妙,程悦道:“你瞧见了吗?皇兄压根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程颖:“瞧见了,这下你知道了吧?摇摇可是把皇兄吃得死死的,以后要是在钟家受了委屈,来找摇摇说一说,回头保准让皇兄帮你报复回去。” 程悦敬谢不敏:“不了,我可不敢让皇兄出手。你们也不用担心,钟家算什么,只是之前我不想让三郎为难罢了。看皇兄这般看重摇摇,我也就放心了,回头就算我公爹上谏,应当也起不了什么水花。” 程颖赞同地点点头,其实她们几个姐妹都讨论过,出嫁最好还是嫁个出身低一些的,以她们的身份地位可以牢牢把控住,绝不会出现夫君纳妾这种让自己不舒服的事。只是她们从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摇摇会嫁给皇兄——在她们几个堂妹看来,都十分冷酷的皇兄。皇兄虽然不近女色,但身份太高,后宫女人绝不会少,这世间也绝对没有人可以驾驭他。 不过,程颖又觉得,也许并不是绝对,万物相生相克,就算是皇兄,也有人能治住他。这可真是——大快人心! 陆摇摇在御花园走了一圈,也想起了先前程悦说的事,刚因小羊排而满足的心情立马就不美妙了。她偏头看了看身旁的陛下,就算身着常服,气势也凛然如剑,侧首时眼神似刀,刮过她的脸颊。 她搓了搓脸,故意找茬:“陛下,你方才是不是在瞪我?” 程晃微愣,无奈低语:“我那是偷看你,你怎的一点情趣都不懂?”亏得他装作小心偷看,为的只是感受一番话本里头所写的那种欲说还休,顺便也观察一下阿囡的表情。 阿囡臭着脸,好像出来一趟更不开心了。他低声叹气,也不怎么开心,明明他最喜欢的就是阿囡,那阿囡为何不能最喜欢他呢?他总觉得,母后、程颖她们好像都排在他前面。 陆摇摇手里无意识地扯了片叶子把玩,正要说什么时却被突然传来的一阵乐声给打断了。琴声和笛音缠缠绕绕,奏出一段悱恻缠绵的乐曲,叫人听着就不由想像弹琴人和吹笛人是何等模样。 陆摇摇奇怪地顺着声音看过去,只是隔了御花园的围墙,看不见是谁在弹琴吹笛。有宫人会察言观色,忙绕过围墙过去看了下,然后回来回禀:“是司音宫的人在练习,皇后娘娘若是有兴趣,不如前往静听。” 司音宫是养在宫中的乐人和舞姬的居所,这些乐人平日里没什么就业场所,除了在宫宴上露露脸,其他时候连显贵的面都见不着,只因宫中太后和皇帝都不爱听乐曲。 陆摇摇倒真有点兴趣,只因她先前听小宫女聊天时说起过,司音宫今年新进了位琴师,是个百里挑一、才貌双全的大美人。 “难道在那弹琴的就是那位新来的琴师?名唤知琴是不是?” 宫人说是,又说吹笛的名唤闻笛,与知琴是一对双胞姐妹花,都是十六七的年纪。两人在乐曲方面的造诣极高,还勤于练习,这几日日日在那边练习琴笛同奏。 说起双胎姐妹,陆摇摇不免想起了陆娴音,微微失神了一瞬。不过一听这两位姐妹容貌出众,她登时看向陛下,陛下在一旁似是听得认真? 她眯了眯眼,故意道:“陛下要不要过去瞧瞧?” 她转头看去,却见陛下脸色十分难看,几乎是臭着脸,听见她的话也不说话,仿佛要她说软话去哄他一样。她又问了一遍:“陛下,过不过去?” 陛下心情很不好,瞥她一眼,不冷不热的:“皇后想去就去好了,还问我做什么?难道我还能反对不成?” 陆摇摇确定,陛下好像真的在别扭发脾气。哎呀,会发脾气的陛下,真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30 22:05:57~2020-03-31 21:5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山独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因陛下脸色不好, 陆摇摇有种错觉, 好像是陛下在使小性子争她的宠一样。她略思索了会儿,觉得倒也不必给自己添堵,看陛下不想过去看弹琴,便自作主张牵着他的手, 将人往桃林里领。 宫中这片桃花林开花的时候非常漂亮, 但现在是早春时候, 花还没开,都是光秃秃的树枝,并没有多少美感。她也不管,牵着人一直往前走,绕过一树树桃枝, 快到墙角处才停下来,像献宝一样,指着墙根处一棵桃树道:“陛下快看, 那棵树上有一朵花开了。” 程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枝头就只有那么一朵孤零零的粉色桃花, 在逐渐暗下来的夜色下, 安静地绽放着春意。夜幕低垂, 宫人适时点上宫灯,灯火氤氲下, 那一朵桃花显得无限温柔。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朵花开了?”他低头问,这可是御花园里最偏的角落,他不信只是恰巧走到这来的。 陆摇摇背着手走到树前, 闻言回过头来对他笑:“我昨天来看到了,昨天还是个花苞呢,原想今日白日里带你过来的,晚上都看不太清了。” 晚霞渐渐消隐,暖黄色的霞光逐渐暗淡,她只能借着朦胧烛火看到陛下面部模糊的轮廓。在这朦胧春日里,她心里一点一点冒出隐秘的欢喜,这种欢喜无人可分享,就算陛下也不能。但是只要看见他,欢喜就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陛下!”她突然抬高了声音,程晃好脾气地应了声,又笑着问她:“怎么了?” “没怎么。”陆摇摇弯起眼睛,“就是想喊一下。” “晚上看也很好看。”程晃走上前去,“李太白序言,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他牵过陆摇摇的手,又招手让宫人送上一盏琉璃灯,他亲自提着灯,带着人在这一片桃林里游赏。 尽管桃树花都没开,春日的夜晚也没有夏夜萤火、秋日果香,但勃勃的生机从这一方天地里萌发,所有隐秘的心思也蓬勃生长,春心萌动,不外如是。 “陛下,你以前会来这里玩吗?” “不怎么来。”程晃言简意赅,又觉自己的回答过于简短,补充道,“我平日里事情多,多在御书房和紫宸宫来回,若不是你带我过来,我都不知道这一角的桃花会开得比别的要早一些。” 陆摇摇兴致勃勃地诉说自己的发现:“不光这里,我还发现落樱宫的樱花也开了几枝,还有秋水殿里的兰草生的也很好,对了,还有善思宫外的野花野草,宫人没打理,那些野花野草长势可好了。而且我瞧着那宫里头还有一棵梨子树,过不久就该是满树的梨花了。” “你去了善思宫?” 陆摇摇一滞,想起那地方晦气,且平日里看宫人们的表现,那地方似是个禁制,便有些底气不足道:“我就是路过,没进去。” “没事,这宫里你哪里都能去,只是去哪里都得带着人,知道吗?”程晃压下那股不安,善思宫的地宫入口很隐秘,一般应该很难发现。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短短一瞬间内就设想了一下被阿囡发现地宫的后果,但他设想不出来,是愤怒还是厌恶?或者是害怕恐惧,再也不想和他这个实际非常暴戾的君主生活在一起。 只要想到那一丁点可能,他就不愿再想下去——这是人最大的弱点,懦弱却逃避。他不能接受,从阿囡眼里看到任何一点对他的负面情绪,他只希望在她眼里,他是一个光明磊落、正直清白的人,而不是一个冷血孤僻的帝王。 陆摇摇不知道他心理变化,被他牵着手在桃林里转了一圈,开心地发现了第二朵、第三朵开着的桃花,再有个十来日,这桃花林里就该灼灼如烟霞了。她以前跟着太后来看过,满目绚烂,就像陷在一个温柔梦里。 “陛下,等桃花全开了,我们再过来玩,好不好?” “好。有点冷,我们回去吧?” “陛下竟然觉得冷啊?那我们快回去吧。” 程晃微愣,又懒得和她计较到底是谁冷的问题,顺从地跟着她走出桃树林。 因为在外头走了许久,一进屋内,绣橘就捧了姜汤过来驱寒。可陆摇摇不爱喝姜汤,严格来说,闻到那味她都会想吐,她犹豫了下转向陛下:“我能不能喝点果酒暖身子?” 程晃立时皱起眉头,但转瞬间就想起新婚夜里,沾杯即醉的小姑娘,娇憨又可爱,几乎任他为所欲为。这一点罪恶的心思迅速发展壮大,让他鬼使神差点了头:“果酒也可以,不可多饮。” 陆摇摇的酒量真的非常浅,就算喝的是果酒,大半杯之后就差不多熏熏欲醉了。乖巧地坐在桌边,面上酡红,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偶。 程晃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发现她眼珠还会转,没有完全醉倒,这种状态非常适合刨根问底的问话。他在她对面坐下,打好腹稿之后,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你午间做了什么梦?” 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谓是求知若渴,梦境本就带了些离奇的味道,自上回他察觉到自己可以在梦里控制自己的行为后,他便试着在梦空间里探索。根据经过一番探查后得出的结论来看,梦和现实的区别就是,他在现实里养了喜欢的小姑娘,而在梦里养了一只小白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姑娘几乎就等于小白猫,他有时都会想,到底是小白猫变成了小姑娘,还是小姑娘成了荒唐梦境里的一只小猫。 小姑娘恍惚了许久才慢吞吞回答:“做了……陛下要扔掉我的梦……陛下又凶又狠,一只手就掐着我,还差点扔出去。” 程晃反思了会,又觉得怀疑,难道阿囡已经察觉到他宽和表面下掩藏的暴戾本性?不然的话,为什么会做这种完全不符合他平日形象的梦? 陆摇摇打了个小小的酒嗝,一点清甜微醺的酒味溢出,叫他也觉得要醉了。他顺着自己心意,微微低下头,在她唇边亲了下,尝到了残留的果酒,果真醉人。 “阿囡,我不会扔了你的,死也不会。”年轻的帝王垂首,几乎是虔诚地吻在姑娘前额,许下一个重诺,眼中却不全然是温柔的深情,更多的却是看不见光亮的纯黑。 “就算你是猫妖也不会。”他回想了一下梦里见到的那只小猫,白色的容貌,叫声又娇又软,应还在幼崽期。一只……幼崽小猫? 他还没想明白,脸上就被软软地拍了一掌,没什么力道,但不可否认,这就是一个巴掌。皇后醉酒后更加胆大包天,不仅敢当面骂他凶,还敢打脸,还肆无忌惮。 啧,该调|教了。 第47章 春日迟迟, 梧桐叶缀了满树之时, 灼灼桃花林也引来了许多蝴蝶蜂雀,一时间成为宫中盛景。只是陆摇摇再抽不出空来游玩,太后很干脆地放了权,叫看热闹的一干人都惊掉了下巴, 却让她忙得脚不沾地。她已经好几日因处理事务太晚, 直接歇在了栖凤宫。 也因为这几日独睡, 她又找回了以前一个人睡觉的那种感觉,无拘无束的自由,让她有些乐不思蜀,四五日后也没提起要回紫宸宫的事。另一方面,她也听说了钟御史要上奏的事, 据闻他要奏两件事,一是要劝陛下纳妃,二是要弹劾皇后不知礼数, 新婚数月仍居于紫宸宫,不合祖制。 这两件事都和她有关系, 偏她又不能像以前一样, 叫人去套钟御史的麻袋。可若要她吃下这个暗亏, 她也是绝对不愿的。坏心情总要有个发泄口,因此, 陛下作为被上谏的人自然成了迁怒对象。 “皇后娘娘,您这样怕是要和陛下离了心。”绣橘忧心忡忡,兴宁王府没有男主人, 也没有争宠的戏码,可她这些日子在宫中听了许多以往宫妃争宠的例子,越发觉得这宫里水太深,稍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听说先皇最宠爱的淑妃都被贬入冷宫,到死也没出来。 陆摇摇惬意地翻了个身,让绣橘替她捏另一边肩膀,又翻了页书,心不在焉道:“我不去寻他,他不能来寻我?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绣橘不敢多说,怕自己有离间之嫌,连忙转了话题:“娘娘,再过几日就要春耕了,您到时候也要去吗?” “自然是要的,你收拾一身适合下田的衣裳,简单些就好。” “还要下田?”绣橘惊住,“您不会要去除草吧?还是耕地?皇后怎么还要做这些事呢?”她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挑战,皇后这般娇贵的身份,竟然还要下田吗? 陆摇摇噗嗤一声笑出来:“因为我是皇后啊,这就是皇后要做的事。”她做的还算简单的,身为皇后就要起表率作用,何况陛下也要做呢。她想像了一下陛下挽起裤腿、下田犁地的模样,顿时乐不可支。那般清冷的男人,站在泥地里都仿佛是对他的冒犯。 “对了,画烟呢?”她入宫只带了绣橘和画烟两个最信任的侍女,绣橘贴身侍候,因宫中还有不少宫女伺候,她便将画烟派出去专门打探消息。画烟性子好,和谁都能聊到一处,她在宫中不如在外头消息灵通,许多消息都是听画烟说的。 说人人就到,画烟匆匆走入殿内,不等陆摇摇问就道:“皇后娘娘,奴婢方才从紫宸宫外路过时瞥了一眼,正巧看见陛下在和一个宫女说话。不对,不像是宫女,那女子穿着打扮颇为素雅,看着像宫中的乐人,生得也十分美丽。” 陆摇摇半坐起身,语气淡淡:“可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离得远,奴婢没听见。”画烟又小声道,“可奴婢分明瞧见陛下笑了。还有,奴婢还听见有几个太监在假山后头说闲话,说什么善思宫里藏着位美人,没人瞧见过,但每日都有专人送去饭食。” 陛下在外人面前向来冷着脸,就算在太后面前也极少展露笑颜,陆摇摇怔了下,口不对心道:“那女子既能逗陛下开心,也算是好事一桩。”她没有怀疑陛下这么快就有了新欢,只是不可避免的会觉得失落,陛下终究不是她一个人的陛下。 至于善思宫藏着的美人……陆摇摇觉得,只要那位“美人”脑子没坏,或者陛下思绪正常,就不该把人藏在那破落地方,宫墙颓败,除了里头那棵梨树,善思宫简直一无是处。 她更倾向于那宫里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陛下或许在那里关押了犯人,那犯人的身份不能放在明面上。她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但又不能说出来,抓心挠肺的,恨不得直接进去瞧一瞧。 画烟不知她的想法,犹在忿忿不平:“娘娘您才入宫几个月呢,外头那些人就等不及要来分您的宠了,也不看她们配不配!奴婢看那钟御史也是有私心的,听说钟家有个姑娘貌若天仙,钟御史定是为侄女铺路呢。” 陆摇摇书再看不下去了,招手让她走近,低声吩咐道:“要不你再去紫宸宫外晃一圈,看看陛下还在不在,还有看看那个和他说话的女人是谁。” 画烟忙不迭应下,转身就匆匆而去,看样子对这活计十分满意,徒留一句话都没说上的绣橘继续忧心忡忡:“娘娘,您是不是要主动去看一看陛下?那等不知底细的女子都敢趁着您不在去紫宸宫了。” 陆摇摇勾唇假笑了下,不敢说自己是落荒而逃,陛下的热情常人实在吃不消,她这个瘦弱的身板,那晚上差点没折了去。也幸好陛下自己要脸,这几日只在夜里偷偷过来看过她,也不和她抢床,就默默坐在床边。有一次是在半夜,她做噩梦惊醒,再看床边一个黑影,差点没吓到尖叫出声。 噩梦和黑影的双重惊吓让陆摇摇情绪差点崩溃,她此刻拒绝回忆那晚上的丢人事迹,只记得她红着眼眶将陛下臭骂一顿,单方面宣告要冷战七日。陛下许是被她生气的模样镇到了,难得老实了几日。 她叹了口气,又想起那个噩梦,总觉得预示着不祥的消息。近来春雨绵绵,已经好几日都没见过太阳了,她偏头看了眼窗外,乌云低垂,梧桐叶却绽着新绿。 梦里似乎也是这么个湿漉漉的天气,小白猫外出爬树玩,只是以往绝对安全的宫中来了带着血气的陌生人,那个人一身黑袍,眼神阴森而恐怖,掐着小猫咪的脖子,不过瞬息功夫就将它掐晕过去。后续的梦境则是混乱不堪,只是她醒来还依稀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紫宸宫外,难得空闲的陛下在不大的花圃里挑挑拣拣,折了几枝花后又嫌这花配不上美人,往旁边一丢,怀忠化作人形垃圾桶连忙接了过来,看陛下脸色好了些才敢说话:“不如去桃林折几枝桃花,听闻皇后娘娘极为喜爱。” 程晃瞥他一眼,冷笑:“你怎就知道朕要折花送与皇后?这宫中美人可不少。”就比如那两个弹琴吹笛的姐妹花,这几日明着暗着偶遇好几次。 怀忠憨厚一笑:“那些女子哪比得上皇后娘娘。老奴看皇后娘娘身边的画烟方才在紫宸宫边上来回了好几次,老奴斗胆猜测,皇后也是念着您呢。” 要不是看见那叫画烟的宫女,程晃也不会如此纠结。偏偏就在她路过的时候,他试探了那个知琴几句,谁知转头就看见那个小宫女一溜烟跑进栖凤宫,想也知道肯定是告状去了。 他按了下额头,小姑娘本就生气,他还没哄回来,结果又出了这种说不清的事,他今夜怕是连栖凤宫的门都进不去。 果不其然,半夜意图偷偷爬床的皇帝陛下被拦在了大门外,连宫门都没进去。 第48章 被拦在宫门外的陛下面上不见丝毫窘迫之色, 转身看向守在门外的小宫女, 问:“皇后睡下了么?”他转身时才发现守在门外的便是白日里跑去告状的小宫女,名字似乎是画烟来着。 画烟垂首侍立:“回陛下,皇后娘娘今日有些累,便提前歇下了。” “这门怎么从里头锁了?” 画烟唇角抽了抽, 这就是特意防着陛下您的, 您还好意思问?但为着自家皇后着想, 她故意使了个心眼,似是而非道:“皇后娘娘近几日做了噩梦,总觉得门开着不安全,便从里头锁了。陛下放心,里头都有人守着的。” 程晃皱起眉头, 低声自言自语:“怎么还做噩梦?昨夜不都好了。” 画烟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内心天人交战,一方面想要为自己主子固宠, 另一方面却牢记着皇后的嘱托——守在门外,绝对不能让人进去。不过最终还是忠诚占了上风, 选择听皇后的话, 坚决挡在门外, 有一种“要过去就要踏着我的尸体”的凛然战意。 程晃倒不觉得被冒犯,只是觉得小姑娘今夜似乎真的生气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白日里小宫女告状了?他沉思了会儿,深深看了画烟一眼,吩咐道:“你继续守着, 朕明日再过来。” 说的一本正经凛然正气,他转身就绕到侧殿,让怀忠去引开视线,自己驾轻就熟地推开窗,施施然就入了殿内。幸而这栖凤宫是他看着修的,哪里有暗门,哪里可开窗,他一清二楚。阿囡以为锁了门他就不能入内?真是单纯。 侧殿里没有点灯,他视线转了一圈,从侧殿进入正殿,正殿内倒是燃了烛,只是细细一根,还是摆在床边不远处,被帐子挡了大半光,只堪堪照亮了床另一侧的地面。宫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本该伺候在侧的宫女此时都不在,倒像是守在外殿。床帐里透出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像是半靠在床头。 陆摇摇今夜倒真不是使性子不让陛下深夜爬床,而是真的有秘密不能让陛下知道。但她不知道陛下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被她拒之门外后还敢偷偷爬窗。她更不知道自己把所有门窗都反锁以后,陛下还能从暗窗进来。 此时她手里捧着个精致的小镜子,看一眼镜子就赶紧把镜子反盖在被子上,只是抵不住好奇心,又忍不住看一眼,看了一眼又一眼,小半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她忧愁地叹了口气——任谁发现脑袋上多了两只耳朵都要忍不住叹气的,关键她看了小半个时辰,那两只耳朵完全没有消失的迹象。 她摸了好久,那耳朵就像是从她脑袋上长出来的一样,毛绒绒的,她还能让它动。对着镜子动了许久,耳朵还在,她自己倒是越来越愁,愁得睡不着觉。 难怪最近连续做了好几日的噩梦呢,看来就是预示着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一国皇后脑袋上竟然长了猫耳朵,往轻了说她这个皇后是妖邪,往重了说国将大难,人间动荡,只因为这种事太稀奇了,不亚于妖邪现世。 陆摇摇长长叹了声气,要能活着她绝不想死,只是这事若是传出去,不说她,这栖凤宫的宫人怕是都要受到牵连。还有,她也没下定决心要不要告诉陛下,陛下在梦里就那么凶残,发现小猫会说话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弄死她。与现实相对应,发现她不是人的第一反应约莫也是弄死她。 难怪她自从搬入宫后就断断续续地做了些稀奇古怪的梦,都是因为她和陛下人妖殊途,注定是一场不符合世俗眼光的人妖之恋。陆摇摇又薅了一把自己的猫耳,猫耳似是有自己的思想,一动一动的,让她的心情奇异地好了些。 唔,有点想吃猫耳朵了,炸得脆脆的,吃起来嘎嘣嘎嘣。 她舔了舔唇,却没注意到帐子外有个黑影正一步一步接近,黑影与室内黑暗融于一处,小心避过了烛光照到的地方,然后在另一侧床边站定。程晃本想等她睡着了看两眼再走,只是听着帐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姑娘一时半会的肯定睡不着。 他站在床外也觉得深深忧虑,难道就因为他今日与那个弹琴的乐师多说了几句话,阿囡就气得睡不着觉?阿囡的占有欲也太强了,真是令人甜蜜的烦恼。将心比心,那她以后也得和程颖那几个少说些话。 自觉寻到症结的陛下想了会儿,觉得择日不如撞日,误会必须得尽快解开。再说了,小姑娘这会还没睡觉,肯定是等着他来哄。他下意识就忽视了外边关得严严实实的门窗,还替自己找好了借口,便踏重了脚步声,为了不突然出现吓到小姑娘,他退回到门边,还顺手点了灯盏,室内顿时亮堂了好些。 “阿囡,怎么还没睡?” 突如其来的亮光和声音将陆摇摇吓了个好歹,又因她这会正是心虚,灯都不敢多点一盏,发现室内亮了,顾不得追究陛下强行入内的事,她立时将镜子往枕下一塞,自己钻进被窝,被子从头蒙到脚,头发都不露出来一根。 掩在被子里的声音闷闷的:“要睡了,陛下怎么过来了?” 程晃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她整个人都团进被子里,不觉皱了皱眉头,伸手就想把她挖出来:“这般睡着不觉得难受?都透不过气来了。” 陆摇摇死死抓着被子不让他得逞,就算明天要死,她今晚也得睡一觉再死!只是力气到底不如陛下的大,她心一横,趁着陛下用力的时候,陡然手一松,被子被扯了开去,她迅速靠着腰力起身,将被子蒙头掀去在,正中陛下的脑袋,这下陛下就看不见了。 程晃被这兜头一被子给蒙得回不过神来,但他处事不惊,镇定地坐在远处,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大,小姑娘一定发生了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事。如今反应这般激烈,他不能再刺激她。 他安静地坐了会儿,估摸着她处理得差不多了,才慢慢将身上的被子掀下去,只是入目是一片黑暗,小姑娘趁着他看不见的时候,将室内两盏灯都灭了,肉眼可见的心虚。 程晃有些好笑,阿囡大概不知道他夜能目视,且这栖凤宫他熟悉的很,就算熄了烛火也能看清周围的物件,还能看清她脑袋上那两只一动一动的猫耳朵,毛绒……不对,怎么会有猫耳朵!? 他眯了眯眼,还真是猫耳朵,那耳朵还会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灌溉,这一阵子实在太忙了TvT工作使我不快落 不过甜美的爱情使我快落! 第49章 陆摇摇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 怂怂地窝在床头, 目露警惕,绞尽脑汁地将自己熄灯的诡异行径给糊弄过去:“我脸上生了疹子,怕丑着你。” 而程晃还沉浸在看见猫耳朵的震惊中回不过神来,他前几日才觉得, 就算阿囡是猫妖, 他也能面不改色。可如今就算提前做过了心理准备, 他也还是震惊,震惊到失声。再回过神来时就听见她说的话,震惊立时被担忧代替,他赶紧凑上前去看:“哪里起疹子了?怎么不叫御医?是不是疼得睡不着?我让人去喊御医过来看看。” 陆摇摇缩得都快掉下床了,但还是没躲过他的手, 被他在脸上摸了一把,确认脸上的疹子不太严重,那手才收了回去。怕他真的喊太医, 她赶紧解释道:“不严重,已经涂过药了, 就是太丑了, 不敢见人。” 惊觉自己找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她灵机一动,小心翼翼试探道:“我觉得这样子大概有几日不能见人了, 我决定这几日就待在栖凤宫,就说我病了。” “还是让御医看看,你涂的什么药?”程晃皱了眉头, “我记得你今日没叫太医,那药是哪里来的?”担心的情绪已经压过了其他,就算小姑娘头顶的猫耳朵还在一动一动的,他也不为所动,还想着是不是这耳朵对她造成了影响。 陆摇摇苦着脸,要是让御医来看,那就得封口了,依照陛下的性子,杀人灭口都是轻的。还有她这一国皇后,竟然生了猫耳,说出去谁能信?大约能活活吓死一个老太医。 “涂的是蔷薇硝,因为之前春日也会犯癣,涂了很快就会好的。”她心不在焉地寻了借口,黑黢黢的殿中伸手不见五指,因此她也没看见陛下幽深的眼睛。 她不敢想像陛下若是看见她的猫耳朵之后会有怎样的联想,苦中作乐想到,有可能会被投入善思宫,然后她就能知道善思宫里到底是不是藏了陆娴音了。然后她是会被烧死还是秘密处死?这事肯定不能放在明面上,估计是秘密处死,白绫不行,还是喝毒酒好一些,死得应该快一些。 “阿囡,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什么?”陆摇摇紧张地哆嗦了下,春日夜里本就寒凉,方才被子被掀了出去,她如今身着单衣,几乎是瑟瑟发抖。还没抖多久,犹带余温的被子又盖到了她身体上,陛下似乎叹了口气,小声道:“别着凉了。” 程晃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他没收的那一叠妖鬼之流的话本子,心想难怪阿囡这么喜欢看还不害怕,原来因为她自己就是妖。那她应该怕打雷啊,怎么连打雷都不怕?对了,书上说一般妖物靠近不了真龙天子,因天子自身携带帝王之气。阿囡连他也不怕,还时常给他甩脸子,看样子是个大妖。 这般漫无边际地想着,先前的震惊逐渐散去,他开始思索该如何将这事遮掩过去,阿囡的猫耳朵一日收不回去就一日不能现于人前,联想到一直预谋谋朝篡位的恒王最近也是动作频频,他灵光一闪,不如引蛇出洞,顺便带阿囡出去躲躲。 不过瞬息间,一个计划已经初见成型,只是没时间细化了,他还得哄自家忐忑不安的小妖怪。听说妖精警惕性强,不容易相信人,他得给足安全感。 “阿囡,你……”他刚开了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说我知道你是妖怪了?会不会太直接了些?语气似乎也有点生硬? 就在这时候,他发现阿囡头顶的耳朵实在太可爱了,毛绒绒的,还动个不停,让人忍不住就想摸上去。但是阿囡的表情很不安,眼皮恹恹垂着,又让他心疼。 两人在寂静的夜里相对而坐,陆摇摇后知后觉这情况有些不对,忽然警觉:“陛下是怎么进来的?” 程晃面不改色:“走进来的。” 又是一阵沉默,陆摇摇睡意慢慢涌出来,靠在床头差点就要睡过去,还是陛下忽然伸手惊醒了她。陛下摸向她的头顶,虽然凭着她敏锐的直觉给躲过去了,但还是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陛、陛下,我要睡了……”她脑袋几乎埋到了被子里,寄希望于那两只耳朵能自己消失,但令她绝望的是,不用镜子看,她自己也能感觉到脑袋上的耳朵在动。她觉得自己大概活不到天明,但若还能活着,谁会想去死呢? 程晃沉默地看了那两只耳朵一会儿,突发奇想问道:“那你是有了四只耳朵吗?听见的声音是不是更清楚了?” 陆摇摇一愣,大惊失色,正要滚下床时,陛下已经欺身而近,手掌盖在她脑袋上,压得她一动也不能动,另一只手则有几分漫不经心地摸上了她的猫耳朵。这耳朵她自己都没摸几次,对触觉敏感得很,痒得抖个不停。但她已经无暇他顾,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陛下他发现了! 这种刺激的经历堪称胆战心惊,陆摇摇一时间被吓到失声,只能任由陛下在自己头顶摸了又摸,只是摸了几把之后,那猫耳朵像是不堪重负,呲溜一下消失了。 两个人都有些愣,程晃讶然:“怎么不见了?” 陆摇摇喜极而泣,倒打一耙:“什么不见了?陛下您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我头上什么都没有!”斩钉截铁,毫不心虚,直接把锅一甩,极力假装自己是正常人。 程晃差点被气笑,方才软绵绵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手心,那绝不是幻觉,他看见了还摸到了,小妖怪想浑水摸鱼?门都没有。他干脆点了灯,然后看着床里头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姑娘,头顶确实什么都没有,但是脸上也白白净净的,没有她说的疹子,也没有涂的蔷薇硝。 他意味深长开口:“我看见了。” 陆摇摇哑口无言,几乎要给他跪下,说:“您看错了,方才那么黑,您再仔细看看,我头上真的什么都没有。” 程晃不死心地在她头上又摸了两下,果真什么都没有。若先前乍一看见猫耳朵时他是震惊的,那这会就全转换成了好奇和跃跃欲试,还想再摸一摸,他能理解自己梦里为什么那么喜欢那只小白猫了。 “那睡吧。”他淡淡道,非常自然地脱了衣裳,上床将人往自己怀里一揽,也不管小姑娘睡不睡得着。 陆摇摇心力交瘁,担心了一晚上,现下那耳朵没有了,她松了一口气,但又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毕竟今日傍晚这耳朵就出现得非常突然,幸好当时只有她自己在照镜子,要是下回身边有人,这事就瞒不下去了。怀抱着这个忧虑,她本来睡不着的,但不知为何,困意汹涌而来,她迷迷糊糊地还是睡过去了。 就在她睡过去不久,头顶呲溜一下,两只毛绒绒的耳朵又冒了出来。程晃本就没睡着,低头一看,小姑娘抵着他胸口睡得正香,但脑袋上两只耳朵还一动一动的,正好戳在他胸口。 头一次见到这种东西,他管不住自己的手,又好奇地摸了上去,小耳朵抖了抖,像是害怕。他弯了唇角,耐心地摸了一会儿,小耳朵似是被安抚住了,还会往他手心蹭。 程晃被这两只毛绒耳朵弄得心痒痒,玩了大半夜才意犹未尽地停了手,只是想到小姑娘指不定被吓坏了,这耳朵还是不能冒出来,他想了想,试探着下了命令:“乖,收回去。” 耳朵还在动,帝王的命令毫无成效。 “你乖一点,小心吓到别人,嗯?” 然后,他便惊奇地看着那两只耳朵直愣愣地杵了一会儿,刺溜一下缩了回去,毫无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剧情走向有些神奇……也不算灵异吧?就当我放飞自我了哈哈哈 第50章 陆摇摇早间是被惊醒的, 倒是没做噩梦, 但隐隐约约就想着自己头顶生了耳朵,怎么也睡不踏实,醒来时立马伸手往头上摸,当然什么都没有, 她长舒一口气。时辰尚早, 身旁陛下还伸手揽着她的腰, 睡颜显得温柔又安静。 她看了一会儿,就摸索着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她现在十分心虚,已经不能直面陛下的容颜了。换上一身常服,洗漱出门就看见画烟守在门外。她惊了一惊:“怎么这般早?还是昨夜没睡?” 画烟困得几乎要就地睡去, 见她出来连忙道:“昨夜陛下过来了,让奴婢守在门外,奴婢就一直守着了。” “别守了, 快去睡,今日你就休息。”陆摇摇心里说了一句“不干人事”, 到底不敢去找陛下的茬, 幽幽叹了声气, 出了宫门直往善思宫而去。她能察觉到快走到善思宫时,有人的视线紧紧盯着她, 她即将要推开宫门时,适时出现了一列巡逻的侍卫。 领头的还是个熟人,原书里的男二周崖, 陆摇摇有时候都快忘了这是一本书。她愣了愣神,率先打了个招呼:“周侍卫,早啊。” 周崖性子比较严肃,就算面对皇后也冷着一张脸,行了礼之后便问:“皇后娘娘是要进善思宫吗?容下臣为您引路。” 这约莫是怕她走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陆摇摇心知肚明,她今日来也不是为着进去,就是提前来看看以后可能要住的地方,方才是看宫墙太破了,想着是不是得趁她如今还是皇后,利用权势来修一修。就跟现代那些大官暗戳戳改善监狱福利一样,毕竟自己有可能以后也是要进去的。 如今被周崖碰见,她也不想现在就引起他们怀疑,便道:“无事,本宫只是瞧着善思宫里的梨花开得正好,便不知不觉走过来想看一看罢了。本宫站在外头看看也是一样的,周侍卫还要巡视,就不用你引路了。” 善思宫里那树梨花确实开得好,远远看着就像是冬雪盖了满树,风吹过时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半点不逊于冬日里的鹅毛大雪。只是梨树寓意不好,只能种在这善思宫,权当一个景致。毕竟就算是冷宫,那也是一座宫殿,也不能显得太颓败。 在外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善思宫的状况,陆摇摇心事重重地回了栖凤宫,正赶上陛下起身。陛下有个鲜为人知的习性——他有起床气,每日早间都得坐在床上沉思半晌才下床,不然脾气就会很暴躁。不过自成婚以后,这习性便改了,变成了每日早上都要亲一亲、揉一揉陆摇摇,把她闹醒,然后他自己脾气就压下去了。 今日因着陆摇摇比他先醒,她进内殿时就发现陛下坐在床上,微阖着眼睛,正在压制自己的起床气。她下意识就走上前去坐到床边亲了他一下,给他顺毛,呃,不对,帮他压起床气。这效果立竿见影,陛下睁开眼睛,揽过她的腰,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轻声呢喃:“怎么起这么早?” 陆摇摇见他似乎心情还不错,便试探道:“我去看善思宫里的梨树了,梨花开得很好,只是那儿的宫墙太破败了,不如……修一修?” 陛下大约是还未彻底清醒,视线虚虚落在她头顶,她眉心一跳,总觉得耳朵又要冒头,下决心待会要换个发型,最好戴个华冠,就算耳朵冒出来也能遮住。这么想着,顿时没心情为今后谋福利了,那善思宫还不一定能住进去,说不定她被秘密处死了呢? 陛下却在这时候开了口:“你要修便修吧,只是那地方多少有点晦气,你别过去,我派人过去看着。要只为那株梨树,你若喜欢,便直接移栽到御花园里也行。” 这话多有迁就,陆摇摇却悲从中来,要是一直这样该多好啊,谁能想她活了十六七年,加上前世一共两辈子,竟然到如今才发现自己可能不是人。不是人的后果太严重,她觉得自己缓了一晚上还没缓过来。 “谢谢陛下。”她没什么精神地应了一声,“不过梨树寓意不大好,还是算了,放在善思宫比较适合。”特别适合伤春悲秋,若她以后住进去,春天能看一看满树白花花,秋天也能看落叶落满地,闲来无事可以写两首诗,说不定能传诵千古。 就这么过了几日,期间陆摇摇利用自己皇后的身份,终于将善思宫修缮了一遍,出乎意料的是,善思宫里头有些灰尘,应是久没有人住,不过布局简单,一眼看过去清清楚楚,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修缮过后,善思宫看起来简洁大方,颇为舒适。 太后不明白她为何要修缮,还避着人问过,陆摇摇随口就道:“这不是怕以后要住人,总不能住以前那破屋子。” 太后抽了抽嘴角,无言以对:“你倒是心大……” 因帝后成婚也有两三月了,时日尚短,但一点好消息都没传出来,反而传的都是帝专宠于后,这对那些朝臣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多的是人想把自家女儿塞进宫的,若是皇后独宠,那他们的女儿入宫还有什么用? 比如说钟御史,他侄女貌若天仙,依钟家的权势地位,原想着入宫就算当不了皇后,那也能封贵妃,谁知皇帝陛下特立独行,选了一个没背景的假郡主做皇后,这叫包括钟家在内的世家心头都像是梗了一口血,只是皇帝跟护眼珠子一般护着皇后,他们也就只能干看着,然后适时推销一下自家的姑娘。 眼下这时机就挺好,听闻帝后近日吵了架,感情不睦,已经分居了四五日。钟御史便借着上奏春耕的事顺道劝了一下纳妃的事,其实他也是借此事想敲打一下家里的郡主儿媳。凭什么因为是郡主就不让他儿子纳妾?男人有三五红袖添香那不是正常的吗? 钟御史很不忿,妄图在陛下那儿找认同感,然后就被陛下寻着奏章中的一个错处骂了个狗血淋头,直言他脑中皆是草包。 陛下心情很不好,这几日虽然能在半夜摸上皇后的床,但皇后显然因为耳朵的事和他生分了,不和他做些夫妻之间的事不说,连被窝都分了两个。皇帝陛下欲求不满,这气不能朝皇后发,怕小姑娘哭,只能朝钟御史发。 将人骂走以后,陛下才缓了神色,唤周崖来问:“皇后最近还时常去善思宫?” 周崖犹豫了下,奈何他观察力绝佳,最擅长从蛛丝马迹寻找真相,这几日他带着人巡逻,常看着皇后在善思宫外徘徊,略一琢磨,觉得这事得和陛下禀告:“回陛下,是的,下臣斗胆猜测,皇后娘娘似乎笃定善思宫有人要入住,这才命人修缮。下臣旁观两日,有些摆设都是依照皇后娘娘的喜好而来。” 换言之,皇后似是笃定她自己要住进去。 陛下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心里也在琢磨小姑娘在搞什么鬼,难道善思宫那棵梨树真那么好?他种的梧桐都比不上?!栖凤宫的梧桐可是他亲手栽下的,就因为不会开花光会长叶子就输给了那梨树?小姑娘喜新厌旧的速度太快,简直让人猝不及防。 不行,越想越气,气得他想立马就将那梨树给拔了,到时候看她还去不去善思宫!只是回过神来,他就知道此举不可行,只能暗戳戳在心里计划,回头就让人传言说善思宫闹鬼,正好那地宫里还关着一个人,人尽其用,也不算是造谣了。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造谣:善思宫里有鬼。 皇后蠢蠢欲动:我是妖啊,妖会怕鬼吗?! 第51章 “听说了吗?那善思宫里似乎闹鬼呢!夜半有人听见里边传来女鬼哭泣的声音, 怪渗人的……” “倒是听说了, 不过我倒觉得是装神弄鬼,善思宫刚修缮过,先前都没听过这事。” “哎呀,不和你说了, 总之还是小心些, 那地方晦气, 往后绕路也别走那边。” 两个小宫女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围墙一侧走过,这围墙因着里边种着花树的缘故而修得矮,因此另一侧的人将她们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花树挡住了纤细的身影, 两个宫女并没有发现另一侧就站着皇后和她的侍女。 “闹鬼了?”陆摇摇疑惑看向身后的画烟和绣橘,“这事我怎么没听说?你们瞒下了?” 画烟和绣橘疯狂摇头,她们也是刚刚才听到这消息, 先前完全没听说一丝一毫相关的消息。善思宫那地方虽冷清,但也不像是闹鬼的样子, 她们也是十八、九的小姑娘, 听见这种事肯定会害怕, 第一时间就得告诉皇后这个后宫主事人。 陆摇摇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但她莫名不觉得害怕, 一是她猜测里头关着个人,那大晚上哭得肯定是个人;二是因为她认为自己是个妖,不该怕鬼才对。 她完全没想过这是皇帝陛下授意放出来的谣言, 反倒在餐桌上还愤然道:“也不知是谁居心叵测,散布这种言论!陛下有帝王威仪,怎么会有孤魂野鬼敢近身!” 陛下十分沉默,心想你这个小妖怪都敢近身呢,孤魂野鬼有什么不敢的? 作为谣言的发起人,他丝毫不心虚,还道:“叫怀忠去查查,你莫为了这些事费神。反正善思宫已经修缮完成,平日里叫人打扫一下就行。” 陆摇摇觑了他一眼,她其实也想借着这种鬼魅之言试探一下陛下对妖鬼之流的态度,谁知陛下八风不动,衬得她更心虚了。 “后日要去春耕,到时候带你去云门寺走走?” 春耕是自古传下来的习惯,帝后率百官于田地耕种,为的是感念农耕,祈求秋天丰收。所以不仅是帝后要亲自夏天扶犁,还有那些大臣和养尊处优的世家夫人们也得下田。 陆摇摇自成为皇后以来还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世家夫人,这次春耕关乎她在各世家面前的形象,但她自己却不是很在意,让人准备的衣裳都是素色简单的,很适合在下完田之后再去走一走。再说了,这有可能是她最后一次以皇后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没必要端架子了。只不过一听云门寺,她心里就忍不住打鼓,妖……能入佛寺吗? 要是能入就说明云门寺也是浪得虚名,居然都拦不住她,要真拦住了,那她岂不是要在众人面前丢脸?还有云门寺那个神叨叨的住持大师,一眼看出她红鸾星动的,也不知这回能不能一眼看出她就是妖。要是看不出来,呵,也是浪得虚名! 她垂下眼睫,面色矜持地应了帝王的邀约,心里却在想些漫无边际的事。 转眼就到了春耕这日,换下皇后的常服,换上了一身淡青色的朴素长裙,发间也只簪了两支碧玉簪,简简单单,像是初春书上刚发的新芽。 程晃撩开帘子看见她的装扮时,猝不及防,心上似是中了一箭。小姑娘俏生生站在那儿就让他想起他第一次确定自己动心的时候,清水芙蓉,天然雕饰,然而她又比芙蓉艳丽,就算满园桃花灼灼,也难掩她姿容俏丽。 “我的皇后真漂亮。” 陆摇摇闻声转头,矜持地笑了笑,却没像以前一样凑上去亲他的脸。程晃眸色暗了暗,不知为何,近来总觉阿囡对他生分了,难道还为着猫耳朵一事?他思索了会,决定趁着今日天光好,在云门寺游玩时就摊开来说。他不能忍受和阿囡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明明他们应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春光明媚,就算这一阵子担忧得夜不能寐,陆摇摇出了宫还是觉得心情大好,走在田埂上一看,四周皆是青山,田地里倒是一茬一茬的人,世家夫人们还算习惯,装扮都很自然,只是有那么一两位娇气些的,嫌弃鞋底沾了泥,裙摆溅了水。只不过瞧着过分年轻的皇后一脸淡然,和皇帝陛下一起下了田扶犁耕种,那点娇气就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不仅是她们,其实大部分世家夫人都对陆摇摇这个皇后改了印象,先前只觉得皇帝大约是偏爱容貌,今日一瞧,比姿容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进退得宜,气质绝佳,就算这田里这么多人,一眼却只能看见她。就像春日里温和的阳光,美好得不似凡物。 陆摇摇有幸听到了上面这句“彩虹屁”,钟御史夫人因着自己丈夫的关系,近来战战兢兢,就怕丈夫作死连累钟家,好几回都想递牌子求见皇后。只是陆摇摇不爱见客,她便只能一直压着,今日一瞧皇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才是皇后啊,钟家那侄女哪里比得上皇后一根手指头。 于是,不要钱的好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蹦,钟夫人嫁的毕竟是御史,平日里也要和丈夫吵一吵架,口才不是虚的,没多久就把陆摇摇逗得开了颜,还让她下回有空可以带上儿媳入宫坐坐。儿媳指的自然是程悦,钟夫人一听大喜,自家儿媳和皇后是闺中密友,这关系颇为实在。 钟夫人最后才扭扭捏捏地说了自己的来意,只因为丈夫前几日触了陛下的霉头,近些日子都在家中反省,只是一直没放弃让钟家侄女入宫的事。 陆摇摇勾了勾唇,偏头看向田埂另一头,陛下正被几位朝臣围着,她看见钟御史也站在旁边,清瘦的中年男人,鬓间已染了风霜。虽然这人说话不中听,还特别针对她,不过他夫人倒是个妙人。 “听闻钟姑娘才貌双全,不知本宫可有幸为她做个媒?” 这话一出,周边的夫人们俱是一静,皇后这招实在是妙,且钟家就算拒绝了也不能明目张胆再将姑娘送入宫。看来这皇后虽然年纪小,手段可是一点都不少。不少人都在心中斟酌,先前有计划将家中姑娘送进宫的都暂时将计划搁浅,只因皇后娘娘看起来软,实际上还真不好惹。 钟夫人一愣,连声道:“这是钟家的荣幸,多谢皇后娘娘。” 陆摇摇莞尔,她倒不是真这般有手段,只是看着钟夫人战战兢兢的生怕得罪了她,而钟御史却在另一头使劲得罪她,心里不由对钟夫人颇为同情,干脆做了恶人算了,反正她如今好好的,绝不想看到别人来给她添堵。 第52章 春耕即将结束, 礼官在一旁大声朗诵着祈福之篇, 适逢天边乌云压下,朦胧雷声传来,没多久,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夫人们正忙着叫人撑伞, 礼官却大喜, 连声道天降甘霖是春耕之幸。 陆摇摇自己打着伞, 从田埂走到一旁的坡地上,回身看到陛下被兴奋的礼官围着走不动道,她便也不急着去避雨,干脆就站在那儿等着。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小雨,田里一时间乱糟糟的, 夫人们再矜持脚步也显得急切了些。 她撑着伞看这片春景,难得消了几分心中郁结,谁知就在这时有护卫高声喊“护驾”, 她惊得往后退了一步,旁边护卫眼疾手快挥了一剑, 将一支直直射来的箭矢打落在地。 这场刺杀和雨一样来得猝不及防, 周边的护卫很多, 但要顾及这在场众人的安全,不免畏手畏脚, 刺客们却没有这样的顾虑,刀剑与箭矢齐上,陆摇摇只听得不时传来惨叫声, 周边护卫团团围着她,她赶紧看向陛下,陛下也有很多护卫保护,但他冷着脸,自己手里提着剑,直接挥剑劈开了几个黑衣刺客,直接震慑住了那些还愣着的朝臣。 “愣着做什么?!”他手中的剑尖还在往下滴着血,面色比天色还要阴沉,“能跑的赶紧跑,不能跑的就老实待着,不过是几个不成气候的刺客,竟也吓成这模样!” 漫天瓢泼大雨落下,帝王的声音好似石头沉沉砸在众人心上,不多的几个刺客尽皆伏诛,有那两个被制住的还当众吞毒自尽了,只剩下几具黑衣尸体。这一场刺杀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伤亡,有几个人因躲避不及时摔了一跤,崴了脚;还有几个人被剑划到手臂或小腿,流了些血。 陆摇摇惊魂未定站在原处,手中的伞早就在躲避之时砸到了地上,方才被雨淋了一身,就算此刻重新撑了把新伞,她也是满身狼狈。但她顾不得自己,因为陛下提着剑直直向他走来,怀忠要给他打伞他也没让,满身的肃杀戾气在这雨里显露无遗。 原来真正的陛下是这模样,不像床笫间温柔强势,也不像平日里正直刻板,他就是一柄剑,除去剑鞘,满身寒光凛凛,却带给她无尽的安全感。 “陛下!”陆摇摇怔怔望着他,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将她惊了回神,她连忙推开身前挡着的人,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撑着伞,几步跑到他身边,把伞的一多半都遮在他身上。 程晃莫名软了声音:“没事,你打着,别再淋雨了。” “不行,陛下也要打伞。”陆摇摇伸手将他肩膀上的湿发拂到背后,看着他脸侧也沾了湿发,又赶紧弄开,只是弄了几下还是没弄干净,她心里忽然生了烦躁,只觉得这场雨来得烦,这些刺客来得烦,就连不打伞的陛下也很烦! “你怎么不打伞!”她也不知是烦什么,但看着陛下被雨弄湿的脸就很气,语气也不知不觉强横起来,“明明有人帮着打伞你都不打伞,你怎么这样?身上黏黏的不难受吗?” 程晃愣在原地,转而又回神,转头看向周围的朝臣和护卫,一接触到他的视线,那些人立时低下头,眼中是掩不去的惊惧。这份惊惧不是对于刺客及这场刺杀,而是明明白白因为他,因为他毫不留情挥剑杀了人,比常在军中浴血的将士还要面不改色。 他在心里咂摸了下,不由想,小妖怪就是小妖怪,竟然一点都不怕他。生气了的小妖怪得哄,他摸了摸她满头湿发,眉心一皱:“头发这么湿,快去马车上擦一擦。” “擦什么擦,你怎么不擦?” 嚯,小妖怪好凶。程晃却被她凶得弯了唇:“擦,我给你擦,好不好?”他揉了揉小姑娘鼓起的脸颊,触感微凉,还有未干的雨水。他索性将长剑扔给旁边的周崖,揽着小姑娘的肩膀,将人带着往搭着的棚子下边走。 一排棚子里放了些桌椅,还有些干帕子、火炉什么的,陆摇摇被按在椅子上,火炉挪到身边,身后陛下拿着干帕子替她擦了擦发尾。但许是觉得场合不太对,陛下擦了两把之后就将帕子递给了侍女,转而带着她上了马车。 帝王的车驾自然是宽敞的,东西也备得齐全,更重要的是车壁挡住了众人探究的视线,合拢成一个安静的空间。 “方才阿囡是生气了在吼我?” 陆摇摇轻哼一声,挪了挪身子背对着陛下,以此表明自己是真的生气,气到不想理他。 “这可真是……”程晃装模作样地叹气,“方才那么多人呢,皇后也不给朕留点面子,明日肯定就有人说朕耳朵软怕了皇后。这帝王威严看来是比不过皇后红颜一怒了。” 他每回自称“朕”时就是在故意吓唬人,陆摇摇早就知道,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他形容的事情给干扰了思绪,弯眉蹙起:“他们怎么这么烦,这都要说。” “就是,皇后温柔大气,是他们太烦了。” 事实也正如他所说,帝后都入了马车,外边的朝臣和夫人们便没了那么多顾忌,要么在棚子下休整,要么去马车上换衣,但总有那么三五个聚在一处,说些愤懑话,钟御史就是其一。 “先前还听闻皇后端庄大气,今日一瞧……”他故意顿住,待其他两位一起说话的朝臣面上露出微妙的神色,他才继续道,“皇后娘娘真是好大的威风!竟连陛下都敢如此对待,简直目无尊上,实在没有一国皇后的风范,到底不是正经亲王血脉出生。” 另两个朝臣心里虽这么想,但还真不敢说出口,正要示意他小声些,莫惹祸上身,路过的一位女官就嗤笑一声讥讽道:“先前听闻钟御史出口成章,可舌战群儒,今日一瞧,碎嘴的功力倒是不少。皇后娘娘关心陛下未擦头发,倒不知几位大人方才在做什么?陛下提剑的时候,尔等怕是在瑟瑟发抖吧?” 几位朝臣日常都是在朝上吵惯了的,这会面对一个女官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方才看陛下那提剑的模样好似修罗在世,上前一步就能被他砍了,他们能说自己还真被吓得发抖吗?显然不能,事实上,皇后不惧怕那样的陛下也让他们心里惊讶,只是他们下意识就忽视了,眼中只能看见皇后的不好,只想挑一挑刺。 女官还要再说,却被同僚拉住,同僚是个温柔姑娘,说话却是带着刺:“你同他们说什么,几位大人方才的勇猛可是大家都看见了的,想必陛下也看在眼里,加官进爵指日可待,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 钟御史被气了个倒仰,想与她们争辩一番,可惜两位女官不屑与他吵架,说完就走,半点余光都没留给他。他便只能站在原地气到发抖,自言自语道:“果真不能与女子争斗,皇后魅惑,女官不知耻,女色祸国!” 第53章 因着春日这场雨和突如其来的刺杀, 一年一次的春耕草草结束, 陆摇摇坐在回城的马车上,闲着无聊,便撩开了一角帘子,只是下一瞬帘子角又被用力拉了下来。她不服气, 又往上扯, 谁知外边那力道更重, 她扯了许久,帘子一点角都没掀开。 绣橘连忙按住她的手,小声劝道:“皇后娘娘莫要吹了风,外边天冷。” 她话音刚落,外边就传来陛下的声音:“不许撩帘子, 小心吹了风。” 陆摇摇本来还挺好说话的,绣橘说别吹风,她就准备放下手, 但被陛下这么一说,她心里怒气横生, 哼了一声, 趁着外边力气不备一把就掀开了帘子, 还对着马上的人挑衅道:“我就要撩!” 程晃怕伤了她,连忙收了剑尖, 他方才就是用剑尖按住了帘子一角,此刻看她一脸不满,本想板着脸说几句, 但思及周边全是人,他不能不给小姑娘面子。再说了,小姑娘撒娇很难让人不心软,如今像猫一样挠一爪子是半点威慑力也没有。他立时就软了声音,低头看向她:“那撩我就可以,何必撩帘子?” 见小姑娘只直直盯着他却不说话,他心里了然,扯着缰绳停了马,唤来侍卫骑马,自己上了马车,绣橘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和其他宫女挤后边的马车去。 “怎么这么黏人?”虽然小姑娘没说,但他能看出来,她就是在黏着他。他没说,但他也极为享受这种黏人,只是口是心非,一定要在嘴上占点便宜:“皇后太黏人了,比糖还黏。” 陆摇摇微红了脸,一时间心中委屈和暴躁一起迸发,眼周和脸颊一起红起来,看着分外可怜。她抿了抿唇,底气不足:“我才没有。” “唔,让我试试。”程晃低声笑了一下,倾身在她唇边轻吻,浅浅的吻不带丝毫情欲,只有温柔安抚的气息,半晌他才停下,意犹未尽道:“骗人,确实没有,皇后只是比糖更甜。” “陛下明明不爱吃糖。” “但我爱吃皇后。”程晃嘴角笑意加深,揽着她腰的手往上移,然后将人团一团,挪到自己怀里,抱得严严实实,“是不是害怕了?别怕,那几个刺客不成气候。不过今日怕是去不了云门寺,改日我们再去。” 陆摇摇拒不承认她今日发脾气是为了夭折的约会,只是遗憾在所难免,她期待了好几日,到头来却被这些刺客给毁了。 她把头靠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改日是什么时候?”她总怕自己时日无多,到时候就再不能和陛下一起出游了。 “改日……”程晃作势思考,“我尽快,好不好?” “好吧。”话里的失望像小勾子一样,勾得人心里发颤,叫他忍不住想立刻答应,但为着她的安全,还是得忍痛将日子一再推迟,不过好在引蛇出洞的蛇应该要出来了。 程晃摸摸小姑娘的发顶,又忍不住想起她那两只有灵性的猫耳朵,手心顿时发痒,这小妖怪原身该有多可爱。可惜他今日不曾入梦,也见不到梦里那只漂亮又会骂人的小白猫。 春耕之日出现刺客一事影响重大,首先被问责的便是安排护卫的,周崖和林景时都在其中。陆摇摇又恢复了在御书房写大字的日常,隔着一扇大屏风,就听见外边吵吵嚷嚷的,有人说要严惩,有人说小惩大诫就是,有人说惊扰了陛下,该当死罪,有人说御前侍卫不堪大用,该裁减,闹来闹去没个定论。 陆摇摇听了一会就嫌吵,但不知为何,她现在就是特别黏人,白日里看不见陛下就觉得少了些什么。她把自己这种心理归结于弥补,因为不确定未来会发生什么,她只能抓住现在的每一日,上午陪着陛下,下午去陪着太后,然后光明正大使用皇后权力宣自己的小姐妹入宫,因为他们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能有一日的亲近就有一日的欢喜。 所以就算这御书房里特别吵闹,她也不舍得离去,因为屏风另一边坐着陛下,陛下话很少,但她探出头去就可以看见他的侧脸,他一般紧抿着唇面无表情,看着很不好接近,但她知道,他其实很心软。 就在她偷偷摸摸欣赏陛下的脸时,外边的吵闹静了一瞬,然后一个人的声音压过众人,气势汹汹道:“陛下,臣有一言,望陛下准谏。” “准。” 是钟御史,陆摇摇立刻就听出了他的声音,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答应了钟夫人为钟家姑娘做媒,结果回来就把这事给忘了。她赶紧提笔在纸上记了一下,省得自己再忘,顺便也想了想京中还有哪些适合的年轻公子,这还是她头一回做媒,红娘之心蠢蠢欲动。 但她还没兴奋一会,就被钟御史的话给泼了满头冷水。钟御史惯会引经据典,上奏时条分缕析,夹杂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词,但整段整段听下来,她还是听懂了——钟御史说她空有美色,恃宠生骄,对陛下不敬,再佐以宫中闹鬼传言和春耕日遇刺两件事例,证明她没有皇后风范,压不下宫中流言,还引来刺客。 陆摇摇差点压不住脾气,想拍桌子就绕过屏风去找钟御史当堂对峙,但她这个人又面软,在宫里吵架都吵不过陛下,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出去就是被钟御史单方面碾压,好歹气哼哼地坐在原处没动。但光坐这听钟御史说她坏话又让她难受,气到眼眶微红。 外边钟御史的话音刚落,陛下还来不及反馈,就有女官率先驳斥了回去:“钟大人此言差矣,陛下爱重皇后,帝后和睦是我程国之幸,难道钟大人盼着帝后不睦吗?我等齐聚在御书房,正是为春耕日遇刺一事,眼下事情起因还未论定,钟大人倒是将这罪名推在皇后身上,莫不是为了混淆视听,好为幕后之人遮掩?” 之后便是你来我往一顿辩驳,辩了两三轮以后,钟御史寡不敌众,口不择言道:“皇后娘娘分明是一介孤女出身未明,以假郡主之身鸠占鹊巢,如今真郡主下落不明,兴宁王府一朝败落,未必没有皇后的关系。” 陆摇摇听这种话已经听到麻木,原书里更过分的也有,都说陆摇摇命格不好,克害了兴宁王,所以不得兴宁王妃喜欢。明明很多人都知道真相,却选择旁观这一场笑话,背地里还说出身如此,难怪怎么也比不上在外头长成的真郡主。 她知道自己是穿书以后就抛开了对兴宁王妃的尊敬,尽全力武装自己,努力让自己变得让人喜欢,让人忘掉她身上属于兴宁王府的标签。但有些人固有的偏见却是不变半分,钟御史曾因她是郡主而对她心生恶感,因为所有郡主中属她最好欺负就故意上折子单说她;如今又因为她不是真正的郡主而对她口出恶言,认为她配不上皇后的身份。 陆摇摇在脑海里想了一圈人,撇去兴宁王妃,钟御史真是她最讨厌的人了!陆娴音都没他讨厌。 她不想给陛下惹麻烦,只能继续憋着气。因为若是被那些朝臣知道她如今就坐在屏风后听他们争吵,回头肯定要上奏,不仅会说她,还会说陛下对她偏宠太过。 “钟博良。” 她倏地竖起耳朵,陛下好像要发火,但压沉的声音又特别好听,让她忍不住靠近了些,就为了听得更清楚些。但她不知道一面屏风之隔,外面的气势沉甸甸的,一屋子的朝臣差点要被陛下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给压折了脊背。 “钟博良,朕封你为御史,为的是你敢直言犯上,一身傲骨。可如今朕觉得朕的眼光倒是错了,一国御史不思上谏民生百官之事,只为一己私利而攻讦皇后。皇后大气,向来不与你分辩,你倒是得寸进尺了。” 那倒也不是……陆摇摇颇为汗颜,她不与钟御史分辩只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肯定吵不过,其实她几年前年轻气盛,还让人套过钟御史的麻袋。只是这事肯定不能往外说,正巧那段时间钟御史得罪太多人,套麻袋的不少,没人怀疑到她头上。 那时候就是因为她和程颖她们一同出游,撞上了郑太傅的孙女,郑姑娘仆从多,车驾也多,比她们六个小姐妹加起来还要有气势。郑姑娘想和她们一起出游,她们嫌她出行架势太盛,就婉拒了。谁知没几日就被钟御史参了一本,说她们几个郡主骄奢淫逸,车驾华贵,奴仆成众,不思民间疾苦。 郑太傅因孙女受了委屈,仗着太傅的身份说她们几个没有礼数,两相结合,让陆摇摇吃了穿书以来最大的亏,连着两日被勒令不许吃饭,晚间还要跪祠堂,太后不便为她撑腰,怕钟御史和郑太傅抓着由头再参一本,只能暗地里命人照拂,只是宫里还是管不到兴宁王府,陆摇摇被解除禁足时足足瘦了一圈。 此等跨越了几年的深仇大恨,陆摇摇现在想起来还是想去套钟御史的麻袋。只是听到陛下在为她撑腰,她稍稍把自己的小心思往里头藏了藏,她是大气的皇后,才不会是套钟御史麻袋的小坏蛋。 她小心翼翼蹭到了屏风边上,仔细听外头陛下说话,陛下说的也不重,但莫名有种魔力,让听他说教的人面红耳赤,心生愧疚。大概是因为今日御书房里的朝臣有些多,陛下没有冷声训斥,只是略说了几句就让钟御史回去反省,这是变相的禁足。 钟御史十分不忿,他凭着御史的身份上奏参人多年,虽断了许多交情,但陛下往常就算不顺着他的意也不会太过驳斥,如今两次都因为皇后折戟,他那一身反骨都被激了出来,势必要将皇后拉下水才能暂消心头之恨。 “陛下!”他挣开侍卫拉着他手臂的手,膝盖一弯就跪在地上,高声疾呼,“陛下莫要被陆后给迷了心智,陆后出身不明,专擅以色侍人,微臣不为私利,只为陛下、为朝廷、为社稷起奏,望陛下看清陆后争宠之心,微臣死也无憾。” 陆摇摇听着就觉胆寒,她从来不知道钟御史对她的意见竟然这么大,她不由捏紧拳头,眼下真是进退不得。若是她今日在栖凤宫睡觉就好了,就算听旁人提起,也不会有自己亲耳听到来得刺心。外边一片安静,只余钟御史一人的声音,她也不由放轻了呼吸,只是鼻尖发酸,前所未有的委屈席卷而来,眼眶周围霎时就红了。 “钟爱卿,你是不是为着私利,朕心里清楚。”陛下轻嗤一声,就起身走动。 陆摇摇本蹲在屏风后,但方才脑袋一片空白,让她晕眩了下,差点身子一歪撞到屏风上,幸好她眼疾手快扶住旁边有人高的大花瓶,这才堪堪稳住身子,只是动作幅度还是有些大,不免弄出了一些声音。 这声音算不上大,但在外边都安静的情况下,听着就有些明显了。陆摇摇心慌意乱,蹲在原处一动都不敢动,就听陛下道:“应是猫儿,钟爱卿既无话可说,那就可回去闭门思过了。私利倒无甚关系,朕听说兴宁王妃近日都在王府不曾出门,钟爱卿若是关心,朕今日就容爱卿去瞧一瞧,只是要看王府为不为你开门了。” 陆摇摇大惊失色,外边那么多朝臣,陛下是疯了吗?又想到自己方才不小心,她赶紧“喵呜”两声,想将弄出来的动静给遮掩过去。许久没听外边传出声音,她忍不住悄悄探出头去看,却发现先前满殿的人都不见踪影,钟御史弓着背跪在地砖上,好似老了好几岁。 她悄咪咪地看了两眼,又赶紧收回视线,等到外边传出“臣告退”的声音,她才又小心翼翼探出头去查探情况。御书房的门被关上,室内昏暗了些,她视线落在门上,以至于没有听见陛下已经从书桌后转了过来,几步就走到了屏风边。 她看完了门刚转过头,就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双大长腿,陛下气势沉沉,吓得她身子一下歪倒在了屏风上,屏风摇晃几下好待稳住了,但摆在花凳上的小花瓶被屏风一撞就摔了下地,清脆的碎瓷声惊得她瞪圆眼睛。 程晃无奈弯腰,将怂成一团的小姑娘抱起来,轻声训她:“真是小猫,冒冒失失的,小心别被碎瓷伤了手。” 陆摇摇一见他,眼眶一下就红了,伸手牢牢抱住,委屈告状:“你刚才都没出声,吓到我了。” “是我的错,我走路轻,下回一定把脚步放重些。”程晃赶紧拍了拍她脑袋,心想这小妖怪还真能被吓到,还是给她顺顺毛,“你躲在屏风后做什么?方才听着都不生气?” “生气,我都要气死了!可钟御史太能说了,我说不过他。”她委委屈屈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吸了吸鼻子,忍着鼻尖酸涩道,“陛下你不要相信他的话,我很乖很乖的,我没有以色侍人,我已经在很认真很认真地学着做一个好皇后了。” “阿囡,我知道的,我都知道。”听着小姑娘的声音,程晃心里就软成一片了,更不要说听见那话音里隐隐约约的泣声,心脏忽生了麻麻的痛感,“但我选阿囡做皇后,不是因为你能做好皇后,只是因为我心悦你,因为我想余生都和你一起过,所以才想你做我的皇后。” 一听陛下没信钟御史的话,陆摇摇立时满血复活,兴致勃勃问:“陛下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钟御史是对兴宁王妃有私心吗?不能吧?钟御史比兴宁王妃大了有八九岁呢。” 程晃无奈,心里又微松口气,小姑娘没被气着就好。钟御史的事确实是他考虑不周,钟御史才华是有的,多年前也曾刚正不阿,对于权贵皇族都敢直言上谏,他以前欣赏的便是这份无人可挡的锐气。只是钟御史看着铁面无私,对自己夫人及几个儿子都不假辞色,却不知他也曾有一腔温柔,尽予了心上的姑娘。这份温柔也形成偏见,叫他对旁人的闪光点视而不见,进而出口伤人。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他轻拍了下赖在自己肩头的小脑袋,语气温柔,“你只要知道,钟御史说的那些都不作数,他那是有私心,你却是最好的。” 陆摇摇噗嗤一声笑出来:“钟御史有句话还是说对了,陛下对我偏宠太过,是不是被吹了枕头风的缘故?” “冤枉得很,皇后何时吹过枕头风?夜夜睡得比我早,早上起得比我晚,夫妻夜话都不曾说几句。”程晃装模作样地叹了好几声气,“皇后何时允我上榻?” 陆摇摇瞥他一眼:“你哪夜没上榻?”虽然他们明面上好几日没同住,但那也是不在紫宸宫,这人每夜都去栖凤宫爬床,装的好像她很有话语权一样。她明明连自己床的归属权都快丢了,栖凤宫快成了第二个紫宸宫。 “上、榻。”程晃慢悠悠地加了重音,“难道你以为上榻就是上榻而已?你再仔细数一数,我们多少日没真正上榻了?” 陆摇摇先是狐疑,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近来反应力确实有所下降。眼下听着陛下公然开黄|腔,立即凶巴巴瞪他一眼:“陛下龌龊!” “你倒不如骂我流氓。” “……流氓!” “真乖,这么听话,那再喊一声哥哥?许久不曾听皇后喊子熙哥哥了。” 陆摇摇憋红了脸就是不说话,她不喊子熙哥哥的原因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要脸,上一回喊子熙哥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怀疑她喊哥哥的作用大于等于某药的作用,都能引得陛下狼性大发。如今她一听子熙哥哥四个字,脑中只能回想起垂下的纱幔和耳边低沉的喘息声,以及她自己哭得喘不上气的样子。 太丢人了,在充满书卷气息的的庄严御书房,她还是只能想到这些废料。再看陛下一脸暧昧,不行,比脸皮她还是输了,她怀疑,陛下脑子里肯定比她的还要废料。 “陛下,刺客抓到了吗?幕后指使有线索了吗?陛下你怎么一点都不急!”陆摇摇想着都替他急,方才朝臣吵成一片,如今御书房里却空荡荡的,那遇刺一事该什么时候商议? “左不过那几个人。”程晃一点都不着急,还有心情逗弄自己的小皇后,“方才是不是你在学猫叫,再叫两声,我就告诉你哪些人有嫌疑。” 陆摇摇本来对于猫就心虚,一听他说起,顿时怒上心头:“你刚才怎么不说是狗?你随口就说是猫,你是不是喜欢猫就不喜欢我了?” 程晃想了一下,忽然低低笑起来:“那我要是说屏风后是狗,那你会学汪汪叫吗?你怎么这么可爱?”真是太可爱了,软软的小猫咪气势汹汹地伸出爪子学狗叫,汪汪,我超凶。 陆摇摇被他噎了一下,忍不住顺着他的话思考了一下,顿时面如土色,要依照她当时紧张兮兮的心态,只会下意识按照他说的话做,如果他说是狗,那她肯定会学汪汪叫。那也太丢人了!陛下有点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七点半的时候发现还有5700字的榜单没写,心态差点崩了:) 第54章 猫狗之争告一段落, 陆摇摇一看时间, 已经快到午膳时分,但陛下是没时间去用午膳了,因为钟御史退下后,其他朝臣又转土重来, 一个个在御书房门外扎着堆, 就算腹内空空也不想离去。无奈之下, 陛下只能宣御书房多做了些饭食,然后送食盒过来,与众位大臣同用膳。 陆摇摇趁着他有事,自己偷偷摸摸从侧门溜走了,绕到太泉宫陪太后用了顿午膳。再等了半个时辰, 几位郡主约着入宫来看她,因前日春耕,郡主们并不在其列, 只从自家父王和母妃口中听说了刺客的事,只几位亲王对那日的事也讳莫如深。正好宫中陆摇摇发了帖子, 她们便约着一起入宫看她。 和姐妹们大概说了说那日的情形, 陆摇摇便有些累了, 忙叫侍女送上之前就准备好的礼物,一人一份, 绝不缺了谁的。领到礼物的几人有些诧异,程颖更是觉得奇怪:“突然送东西做什么?上回你送的那几样首饰我还没戴呢。” 陆摇摇不好直说想给她们留个念想,只随便说了几句搪塞过去, 结果越说越困,实在挨不住,只能无奈和姐妹们话别,自己先回栖凤宫小睡。 等她走后,程颖越想越奇怪,问太后道:“皇伯母,皇嫂最近都这般容易困倦吗?我瞧着她有些不对。” 被她一提醒,太后也回过味来:“不只是困倦,今日午膳口味都变了,那开胃的酸梅子吃了小半碟,饭也吃了不少。” “莫不是有了?”几个郡主兴奋对视,她们中虽有两个已嫁了人,但怀娃娃这种事还是让人觉得奇妙。 太后也有这个念头,但又怕是空欢喜一场,忙止住她们话头:“你们暂且别乱猜,等摇摇她睡醒了就让御医去看看。” 于是一整个下午,太泉宫都热热闹闹的,商量着新生儿该怎么养,要送些什么东西,长命锁还是小肚兜,洗三的时候该准备些什么,满月的时候该准备什么进而到周岁的时候,抓周又该准备些什么。 太泉宫里的热闹很快就传到了程晃耳边,只是暗卫在外头没听仔细,再者说话的人里头又没皇后,他们也便也没那么伤心,上奏时意思就有些偏差,说是入宫的郡主中有人有了身孕。 程晃便不怎么在意,只吩咐怀忠等消息传出来时就替他和皇后送一份礼。待他终于和朝臣们商议完刺客一事,夜幕已经低垂,上头零零碎碎点缀了几颗星子。他看着时辰倒不算太晚,便着人去问皇后是否已用晚膳。 “回陛下,皇后娘娘已经睡了两个时辰,如今还未转醒。” 睡了两个时辰?程晃眉头一皱,这小妖怪还需要睡这么久?书里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扬手让伺候的宫人都退开些,自己从书桌下面掏出一本话本,草草翻了几页便看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书中主角是一只猫妖,猫妖自述道:“吾吸取日月之精华方能成妖,妖者,万物之灵,可不眠不休,亦不疲累矣。” 在这段自述之后就是猫妖不眠不休地救了小书生,小书生十分感激,然后从恩人的种种行迹中发现了她是猫妖的事实。小书生惊吓之下选择去寻道士捉妖,后面看道士打伤猫妖之后却又后悔,反正就是一个纠纠缠缠,闲得没事做的故事。 程晃对此嗤之以鼻,那书生当真是狼性狗肺,恩将仇报,还蠢得要命。虽然这剧情前言不搭后语,写这书的人显然也是脑子里有坑,但别扭的陛下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坚定地认为猫妖自述那一段应是有些道理的。 既然成了妖,就不能以人的习惯去揣摩于妖。他琢磨了下,小妖怪如此嗜睡,不同于人,也不同于妖,可能是昨日受了惊吓以至妖力不稳的缘故,这事不好叫御医去瞧,还是得他亲自去照看。 程晃匆匆用了晚膳就赶往栖凤宫,殿中一片安静,浅淡的紫檀香盈了满室,宫人点了一盏暗灯放在桌上,帐中的人犹睡得沉沉。他缓步走到床侧撩开床帐,小姑娘面色偏红,气息绵远悠长,睡得极香,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妖怪。 他眼神微妙,这小妖怪在他的床上都没睡得这般踏实,难怪前阵子一直闹着要一个人睡。他原以为她只是在闹脾气,为的不过是他来哄她,现在看来,先前倒是他自作多情了,还扰了小妖怪的安眠,她分明就是想一个人睡。 思及此,他心中的怜惜立时消退许多,故意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她的鼻子,然后便看着她张开了小嘴,呼吸间还是没醒过来,还迷迷糊糊嘤咛了一声,软得不像样。 “快醒醒,再睡下去该睡傻了。”他松开手指,又拈了一小簇发丝去挠她痒痒,挠了好一会,小姑娘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啊……什么时辰了?” “该用晚膳了,饿不饿?”程晃直接隔着被子将人抱起来,先低头亲一口额头,再将人从被子里挖出来,亲自给她穿上衣裳。 本要上前服侍的宫女尴尬地杵在原地,以前就知道陛下待皇后很好,如今看来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穿衣穿鞋这种事都亲自做了,那还要她们这些宫女做什么?宫女刚腹诽完,悄悄抬眼,看有什么事是自己能做的,看见皇后青丝披满肩头,她眼睛一亮,正要上前服侍梳发,却见陛下随手从妆台上拿了支长簪,三两下就将皇后那一头青丝给挽成了个小髻,垂下些许碎发也显得很有美感。 宫女目瞪口呆,觉得职业生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陛下已经将皇后的事一手包圆,那她作为皇后宫中的侍女还有什么用。她悄悄用余光去寻皇后带入宫的两个侍女,一个遍寻不见人影,另一个就站得远远的,活像帝后身边有火,烫着了她一样。 她恨铁不成钢,明明是皇后亲自带入宫的侍女,不想着服侍好帝后飞黄腾达,竟还避得远远的,一点都没有身为宫女的自觉! 陆摇摇不知宫女心中所想,但难得想的与她一样,对陛下亲自为自己挽发感到不可思议,照了照镜子,对着陛下随手挽的髻又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只能干巴巴道:“陛下手真巧。” 程晃唇角一弯:“你喜欢就好。” 陆摇摇面露为难之色,小声嘀咕:“也不是很喜欢,陛下都没用梳子,碎发太多了,脖子有点痒。” “你说什么?”没用梳子的陛下心口似中了一箭,眉目霎时冷淡,手指敲在妆台上,语带威胁。这小妖怪倒和话本子里头那书生一样,当真是不识好人心。 不过也不尽然,小姑娘比那书生可爱多了。 第55章 因为陆摇摇睡了一下午, 醒过来只感觉全身无力, 也没什么胃口,便只喝了一碗汤就吃不下晚膳了。她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没来由地感到恶心。往日特别喜欢的糖醋排骨觉得腻,小炒牛肉觉得油, 就算是白米饭也觉得寡淡无味, 完全不想吃。 程晃在一旁越看越觉得揪心, 蹙着眉头小心试探:“能让御医来看看么?” 陆摇摇自己也发觉自己状态不对,但思及自己头上还有两只不定时出现的猫耳朵,她不能确定御医把脉会不会察觉到什么不对,暂时也不敢冒这个险,正犹豫间, 忽听陛下又道:“是不是不方便让御医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哪里不舒服?我去找书来查查。” 她愣住:“陛下也会看医书吗?” 程晃心道,看医书有什么用,你这身子是能按照人的医书来看的?想到这儿, 他不免轻轻叹气,小妖怪一看就是涉世未深, 不对, 涉世太深, 还真把自己当人来看了。 他也没拆穿,摸摸她柔软的头发:“会看, 你说说觉得自己哪里不舒服,有什么症状,我等会就去寻几本医书看看。” 陆摇摇大为感动:“谢谢陛下。我就是觉得没什么力气, 这些以前爱吃的也都不爱吃了,还有我其实还有点困,又想睡了。其他症状倒没什么,陛下觉得我是生病了吗?” 程晃总结:“嗜睡、厌食、无力,听起来像是苦夏。不过不能轻易下结论,吃完了,要不要出去走走?外边不冷,要不要去桃花林看看?” 陆摇摇看着满桌没动过的菜感觉有点可惜,挣扎着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谁知刚咬了一口,一股恶心的感觉从喉咙深处席卷而上,她没忍住,排骨连带着先前喝下的汤水都吐了个干净。 程晃大惊失色,偏偏在旁边又帮不上忙,只能一叠声地问:“怎么了?要不要喝水?哪里难受?” 他下意识就要让宫女去请御医,但是宫女方才都被遣出去了,这会殿内只有他们二人。就这么顿了一下,他突然反应过来,尚不知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呕吐,暂时最好不能请御医。 陆摇摇就着他的手喝了一杯白开水,感觉好了许多,不像之前那么有气无力,只是唇色还是有些苍白。她也不敢看御医,见陛下没继续说下去,虽然有些奇怪,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我好多了,约莫是睡太久了,才觉得厌食。” “这样不行。”程晃肃着脸,眼眸沉沉地盯着她,“你对自己的身体清不清楚?嗜睡、无力、厌食等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有没有头晕,腹痛等症状?” 陆摇摇被他严肃的脸色一镇,不免生出几分惶然,绞尽脑汁回想,却还是不太确定:“感觉就今日才有了这些症状,是不是昨日惊吓的后遗症?头晕、腹痛却是没有的,倒像是吃坏了东西。午间是在母后那儿用的午膳,与往常一样,不过我胃口不好,没吃多少。” 程晃皱眉思索,良久,他似是下定决心,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本书,翻到中间一页,拿给她看,同时语重心长道:“你莫要瞒我,我都知道了。阿囡,朕以帝王名义起誓,绝不伤你一分一毫。你告诉我,脑袋上长猫耳的事与你的身体有没有什么关系?” 陆摇摇蓦然瞪大眼睛,脑中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头顶,自然没有什么猫耳。她这才意识到陛下在说什么,方才她像是不打自招,脸色顿时由红转白,上齿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吞吞吐吐地回应:“陛下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谁的脑袋上长猫耳了吗?真稀奇。” “陆摇摇。”程晃深吸一口气,将人抱到自己怀里,手掌捂住了她的眼睛,“现在你看不见了,只需要听着我说。我心悦你,这一点不管你是谁都不会变,不管是郡主还是平民……人还是妖。” 说完这句,他语气坚定许多,手掌稍稍移开些,因为怀中小姑娘的睫毛太长,戳得他手心痒。他微微弯了弯唇,心情也好了许多:“我不会骗人的,你乖一点,告诉我,我来替你想办法。” 陆摇摇却是若有所思:“所以陛下方才说自己去翻医书,其实是想去找找有没有什么记载可以解释我这种症状的?陛下,你不会翻的是话本子吧?” 她低头看去,陛下给她看的那本书还挺厚,纸页并非凡品,装订印刷都十分精致,不像是书坊中买来的那种话本子,倒像是要传世的经史子集。她没看翻开的书页内容,直接阖上书看向封面——《妖怪志异》。 程晃轻咳了声:“我觉得这书里头虽写的离奇,但有些还是可作参照的,比如这一页。”他又翻到一开始要陆摇摇看的那页,陆摇摇定睛一看,那一页写的是猫妖,囊括形态、习性等诸多方面,就像是真有猫妖这一种族一样。 她惊愕地睁大眼睛,视线从书页上画的那只小猫转到陛下按在页脚的手指上,陛下的手指很漂亮,修长净瘦,执剑时气势汹汹,握笔时山月重重。她不由自主地覆上那只手,只是她的手太小,只能堪堪遮住半边手背。 “陛下,你怎么这么好呀?” “谁叫我只喜欢一个陆摇摇呢?”程晃幽幽叹气,“陆摇摇是小妖怪,那我也只能做个为色所迷的昏君了。” “不可以!”陆摇摇急得压不住声音,“陛下可是明君,必须得名垂千史的,怎么能有个昏君的名声?” 她先前是怀疑过陛下若是知晓她是妖,可能会疏远于她,甚至有可能将她贬至善思宫再以病逝之名赐死她。可夜夜同床共枕,只有她知道陛下的心有多软,以及对她的喜欢有多深。那般可怕又凶残的陛下,只会在她面前小心遮掩,只以温柔相待。 她后来是纯粹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不能接受这种离奇的身份转变。她既是陛下的爱侣,也是一国的皇后,不管是因为爱还是因为责任,由人变妖都让她心里盛满了愧疚,几乎被这份歉疚压弯脊背。陛下待她越好,她越觉得对不住他。 “我、我也可以不是小妖怪的。”她说的没什么底气,但却真心实意,“若是耳朵再长出来,我就把它、把它割了……除了这个,我和旁人也没什么不同……” 听着她的话,程晃低头亲了亲她鼻尖,低声喟叹:“说什么傻话?割了你的耳,那不是在挖我的心?你乖一点,小妖怪也没关系,有我护着呢。” 第56章 因着陆摇摇身体不舒服, 桃花林自然没去成, 两个人就窝在栖凤宫里。御医也没叫,还把宫人全都遣到了门外,抱着那一本厚厚的《妖怪志异》开始研究。 陆摇摇以往看的都是披着妖鬼之流皮子的爱情小说,还没看过这种伪科普类的书, 这一看倒得了几分趣味。津津有味地看了几页, 就被陛下不容置疑地翻到了猫妖那几页, 其中一页全是图画,有幼猫、成年猫以及变成人类之后的猫妖。 图上的猫妖有两种形态,一种是纯人类,可以完美隐藏在人群里,一种却糅杂了人和猫的模样, 人的头顶长猫耳,腰下长尾巴,这种形态非常符合人的审美。 程晃每每看见这幅图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想, 小妖怪的尾巴去哪里了? 旁人不会知晓,看着一脸冷淡的皇帝陛下, 晚上不仅会偷偷爬皇后的床, 还会趁着皇后睡着时偷偷摸遍她全身, 就为了寻那两只猫耳朵以及有可能存在的猫尾巴。只是遗憾的是,猫耳朵除了第一夜冒出来过, 后来就再没出现,猫尾巴更是从来没出现过。 “陛下,你真觉得我是猫……吗?”陆摇摇自己都有些不确定, “我那夜对着镜子看了许久,也看不出来那两只耳朵是不是猫咪的耳朵。还有,我记得那晚我喝了一碗菌菇汤,听说有些菌菇会让人精神迷乱,陛下,你说是不是我们看错了。” “啧,”程晃不满地拍了拍她乱动的小脑袋,“你喝了菌菇汤,我可没喝,我都摸了,肯定不是假的。至于是不是猫,若不是猫耳朵,那可能是什么?” “狗狗、狐狸或者……白狼?”陆摇摇笑起来,“要是狼的话,那得多威风啊。狐狸也不错,狐狸精都可漂亮了。狗狗的话……嗯,也可以接受,很可爱。” “想什么呢?就是猫,还是一只骄里娇气、又会骂人的小白猫。”程晃心情颇好地揉揉她头发,就和梦里给那只小白猫顺毛一样。他难得开了句玩笑:“说不定前世你就是我的猫,娇贵得很,爱干净还挑食,吃鱼还得让人给你剔骨头。” 说到这儿,他微微一怔,他零零碎碎的梦境记忆中并没有这一段,好几次做梦他只梦见与小白猫的日常玩耍生活和夜间的玩闹,关于用膳是从来没有的。可刚刚的话就像是脱口而出,就像他亲眼看见过一只娇气的小白猫想吃鱼却不吃鱼骨头,还得他纡尊降贵来给她剔鱼刺。 陆摇摇眉头一皱,反驳道:“不可能,我前世怎么可能是猫?”她可是有记忆的,陛下休想误导她!不过转念想到自己做过的那几个离奇的梦,就跟真的一样,她一时间也有些不确定。难道那几个稀奇古怪的梦竟还真是前世?不对吧,她在梦里看见的也是陛下,难道她和陛下还有一个前世? 就在这灵光一闪间,她突然想起了一个许久没正经想起来的人——陆娴音。她遇见的陆娴音工于心计,完全不像原书里所描写的那般单纯无垢,她原先有两个猜测,一是穿越,二是重生。如今结合自己做的那些梦,以及发生在她身上的怪事来看,她倒是越来越偏向第二个猜测。 若陆娴音是重生的,那她就有了一个前世,姑且称之为本源世界,那应该就是原书的世界;而她们如今身处的世界应是衍生世界,脱离于本源世界而存在。难怪她作为一个外来穿越者,却能够轻而易举地改变剧情。 陆摇摇从前还觉得奇怪,她从前看过不少穿书类小说,为逻辑自洽或符合常理,作者总会给穿书人一些限制,虽然她们最后都能改变结局,但过程一定是相当艰难的,有时候还必须顺应原剧情才行。因为剧情世界里,所有的人物都必须服务于剧情。 可她自穿书以来,已经顺顺利利改过不少次剧情,还都没什么限制。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原书里的那个世界了。这个世界不以陆娴音和林景时两个主角为支撑,所以他们俩就算出了事,这世界也没什么关系。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就听陛下道:“今日我还听闻程颖还是程悦有身子了,我方才想起来,你这些症状倒是有几分相同。” 陆摇摇愣住:“有孕了?没有吧?今日她们都没和我说过,陛下是怎么知道的?” “就是听怀忠提了一下,说是母后宫中传出来的。你既不知道就算了,若是真确定了,她们应当也会告诉你。”程晃也愣了一下,又回忆了一便暗卫的说辞,虽然觉得奇怪,但对于堂妹不太关心,便随口敷衍了过去。 说完他自己又有些浮想联翩:“不会真有孕了吧?”视线控制不住地瞄向陆摇摇的小肚子。 陆摇摇一语揉碎他的希望:“不会吧,若是有孕,我这肚子里难道揣了一只小猫?”她先前还没想过这种可能,如今一想,立时就不淡定了,自己是猫和生了只猫,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生猫感觉更可怕啊! 她忍不住抓紧陛下的手,低头将书上猫妖那几页匆匆翻过去,只是这其中并未提到猫妖后代的问题,大约是作者也不知道怎么编。她看得更觉烦闷:“陛下,这书做不做得准啊?怎么都不写多一些?” “先别急,还不一定呢,我们再看看别的。” 陆摇摇心烦意乱,哪还看得下去,气呼呼将书一合,皱着眉头道:“这书里都是假的!写出来就是骗人的,写这书的肯定也是人,怎么可能知道妖精的事儿?” 程晃也觉得有道理,见她不高兴,连忙将书放到一旁,哄了她几句。心里却是在默默琢磨,这写书的不知道妖精的事,可他遍阅妖怪志异,身边还有一只小妖怪,勉强也算有些了解了,换他来写,也不知可不可行。只是一国之君太忙,他心里转过这个念头,不一会儿还是按下去了。 只是夜里按下去,等第二日得空休息的时候,这念头便又浮了上来。今日御书房屏风后没有一个乖巧的小姑娘,他数次无意识地看过去,回过神来才想起来她不在。 这种感觉颇为难熬,他叹了口气,趁着自己得闲,随手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养猫手札。搁了笔后他却突然想起来,这几个字似曾相识,依稀记得梦里也有这么一本手札,是梦里的那个程晃写的,为了养那只特别会撒娇的小白猫,某几页上还沾有猫爪印。 一想到那几个小巧的猫爪印,他心里就痒痒起来,阿囡会不会变出猫爪子,要是有猫爪子,那猫尾巴是不是就不远了? 第57章 《养猫手札》第一页, 程晃想了想, 写了“阿乖”这个昵称,这样的话,就算被人看见,也不会怀疑到陆摇摇身上。 “阿乖全身雪白, 瞳孔为琥珀, 耳朵松软。”在第二页上, 他写了大概的外貌,在第三页上写小白猫的性子,爱娇爱闹,惯会撒娇。第四页,他开始写小白猫的喜好, 爱吃鱼不爱剔鱼骨,口味偏甜,偏爱糖醋和酱汁。 他写了一会, 越发将猫的喜好描述成人的了,不由轻笑了声, 一上午没见人的怨念散去了些。他将写好的几页放在一处, 小心地藏在了书桌下方的桌屉里。这东西不能给人看见, 就算是小妖怪也不能,他突然明白了阿囡老是偷偷摸摸写日记不给他看的原因。 只是心情没好多久, 大理寺卿、卫尉寺卿和刑部侍郎同时求见,程晃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宣。” 三位大人战战兢兢地行了礼,面无表情的陛下总是让人有些惧怕, 好在他们这回已经查清了春耕日刺客的可能幕后指使,也算有个交代。 “刺客无一存活,幸而从留下的弓箭刀剑等物上寻得些许蛛丝马迹,这些箭矢是私人锻造,箭身上刻了个鹰纹标志,这鹰纹乃是李家家徽。” 李家,十六年前的丞相李维就出自李家,李家是簪缨三代的世家大族,族中子弟入官场者众多。就算十六年前遭到清算,李家一夕败落,但还留了不少族人,官位不上不下,平日里也不引人注目。 程晃轻嗤一声:“宣李锦。”李锦是现李家族长,十六年前那一遭使李家嫡系遭受重创,旁支便趁机上位,把控了李氏一族的族长位置。论亲戚关系,李锦该喊李维一声堂伯父,但李氏族人众多,那一点亲戚关系还真不算什么,血缘什么的更是十分之远。 李锦很快入宫面圣,听闻是为刺客一事,清瘦的中年男人立刻跪地大声喊冤。他是吃饱了撑的才去行刺,如今日子虽比不上李家鼎盛时期,可当年他们是旁支,如今成了族长,日子不可同日而语,他作何要去行刺,挑的还是春耕这一日? 因此他喊冤喊得真心实意,春耕日他也是在的,只是官位不高,离皇帝所在的祭田比较远,那些刺客冲的是皇帝那一片位高权重的人,他们一些散在祭田边缘的小官只是慌慌张张跑了会,然后就发现刺客都懒得理他们。 几番对峙下来,李锦看起来的确像是含冤的,原先笃定的大理寺卿都有些不确定起来,心里顿时暗暗叫苦,这下弄错了人,陛下肯定要龙颜大怒了。 程晃听了半晌,摆摆手示意下边几个闭嘴,这事李锦看起来似乎毫不知情,但他知道,与李家是有几分关系的。真正的幕后指使借着李家这一把刀,想要趁着春耕日官员齐聚在祭田但侍卫不算多的时候制造动乱。若时机把握得好,弄死一两个位高权重朝臣或伤了皇帝,朝廷接下来一段日子肯定要陷入混乱。 他轻哂一声:“查,继续给朕查,查不明白的就不用来见朕了。” 闻听此言,就算陛下的口谕里满是威胁,大理寺卿等几人心里却都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的陛下心情还挺好,若是以往,他们几个肯定要被骂得狗血淋头。 李锦却悬着一颗心,只因另外三位大人都退了出去,唯有他还被留在这儿。陛下不说话,他垂着头也不敢去看陛下的脸色,良久才听陛下开口:“听闻李家有一女正值婚龄,不知爱卿有意哪家儿郎。” 李锦闻言面色一变,他女儿年方二八,生得如娇花一般,他自然想借着女儿为李家图谋,先前听闻朝中有人要上谏劝陛下纳妃,他便起了心思,为的也不过是顺着那些权臣的路子,也将自己女儿塞入宫里去。这事说起来也挺正常的不是?朝中有哪个敢说自己清清白白,没图谋过宫中那位置? “回陛下,臣的女儿还小,这亲事还没定下。为人父,臣只希望她自己能喜欢。”他讪讪笑了下。 程晃还真有点意外,暗卫早就传话回来,说是李家姑娘和恒王走得很近,两个人常在城外幽会,结果李锦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他性子多疑,也没信李锦的一面之词,摆摆手让他退下。待御书房内安静下来,他正要继续看折子,怀忠突然请示入内道:“陛下,方才太后娘娘带了御医去栖凤宫看望皇后娘娘,然后太后娘娘是带着笑出来的,只是听栖凤宫的画烟说,皇后娘娘一个人闷在内殿,也不许人进去。” 他说完就在心中暗暗猜想,以陛下对皇后的在意,肯定要立马放下折子去栖凤宫。只是他还是低估了这份在意,耳边只听得哐当一下,玉质的笔杆被摔到砚上,立时断成两截。他心内一震,正要说“看太后的神色应是喜事”,只是话还没说出来,陛下已经出了门。 陆摇摇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手上那本日记手札本都被揉皱了一页,写了又涂,涂了又写,又脏了一页纸,她干脆将这张纸撕了下来。可就算撕了下来也没什么用,心情依旧烦乱,怎么就…… 砰的一声,禁闭的大门被推开,她惊得转身看过去,就见一身威严的陛下逆着光从门外急匆匆入内。她眼尖,还看清了他衣袖上沾了一块墨渍。 “怎么了?御医说什么了?”程晃就算匆忙还是记得先将门关上,事关小妖怪,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陆摇摇看见他眼眶顿时就红了,就像终于有人可以依赖,立马蹭上前紧紧抱住:“我都不敢告诉母后,怎么办啊?御医说我怀孕了,算算日子,就前段日子的事,要是生了只猫咪可怎么办啊?”她说着都要哭出来,她经历了穿书,旁观了重生,结果如今剧情急转成玄幻灵异,这真的是她看的那本书吗?! “怀孕?”程晃怔住,大喜与恐慌交错产生,他看着怀里的小姑娘,这是他的命,他绝不容许有人能伤害她,就算是…… 他摸了摸她的脊背,斟酌开口:“阿囡,这个孩子……我们可以不要。” “你说什么?”陆摇摇愣愣地看向他,陛下好像对她太好了,在不确定她腹中孩子有没有问题的时候,就已经完完全全偏向了她。 “陛下,你说当初我为何会被扔掉?听兴宁王妃说,我的襁褓看起来是富贵人家的,身上还带着玉。这样的人家不像是养不起一个孩子,是不是因为我出生的时候就有异常?”她慢慢道,“被人扔掉的孩子,没有人会喜欢,可是陛下,我只要想到腹中的孩子也是你的,就舍不得了。我喜欢他,我想看到他长大,就像我一样,虽然被抛弃,却遇见了更多更好的人,更重要的是,遇见了陛下。” 若没有陛下,她的路一定走得非常艰难,就算能逃脱兴宁王妃的掌控,她也不会有机会能报复到兴宁王妃。 “阿囡,”程晃喟叹一声,“我也舍不得。”可我更舍不得你。 作者有话要说:小甜文的作者绝不会虐! 第58章 为了腹中这个孩子, 陆摇摇愁得睡不着觉, 梦里都是猫咪的叫声,又小又软,让她不自觉的就弯了唇。茫茫然睁开眼睛,她打了个哈欠, 原还想伸个懒腰, 谁知一动作就被全身的疼痛给压住了。 像是被打折了骨头, 又像是被碾了几圈,她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这种描述,大多是形容生命大和谐之后处于弱势的一方。曾经她嗤之以鼻,因为她就不会这样,因而认为书上是有意夸张。今日才觉得这描述不无道理, 身体真的会疼到像被碾了一样。 她愣了一会神,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她昨夜明明很早就睡了, 难道陛下趁她睡着的时候对她不轨?!她竟睡的那般死?不对,陛下不会那般变态吧? 事实证明陛下当然不会那般变态, 她正要爬起来看看, 然后就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 地板原本是很干净的木头,打了一层蜡, 光可鉴人,但她身下却是斑驳的血迹。她后知后觉,那些血迹应该是她身上流下来的。 她低头看去, 原本毛绒绒的白爪子上蹭了许多脏污,脏污上还有零星干涸的血迹。她变成了猫,还被虐了。前几次做梦她都是没有痛觉的,所以就算剧情连贯显得很真实,她也不会认为那是现实;但今日这个梦,真实到有些过分,疼痛感遍布全身上下,以至于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她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就听见不远处有人起身说话:“那只猫还没死?” “呵,一只娇贵的土猫,命倒是挺硬。”另一个人冷笑了声,“不是说程晃特别喜欢这猫吗?本王倒要看看,他会不会为了这猫寻本王的晦气。” 听见程晃的名字,陆摇摇软趴趴的耳朵尖一下子竖起来,强撑着精神听那边两个人说话,自称“本王”的是个年轻男子,她想了想,皇室中的年轻亲王只有恒王,恒王是先帝最小的幼帝,比陛下只大了七八岁。 “王爷,何必和一只猫过不去?我瞧着那猫活不了几日了,干脆弄死,省得皇帝顺着线索查到我们这儿。”另一个年轻男子语气带了点吊儿郎当,漫不经心之下是对一条生命的极尽漠视。 陆摇摇在心里大骂,两个死变态,赢不了陛下就对陛下的猫下手,难怪只能当王爷!你们这样一辈子都当不了皇帝! 但那两个人是不知道她的腹诽的,还在那边嘀嘀咕咕,大多都是些没营养的废话,借由贬低皇帝以获得快感,好像他们就比皇帝厉害一样。不过也有一些机密之事,陆摇摇听见之后都牢牢地记下来。 听着恒王说陛下的坏话,她不屑地哼了一声,猫的身体受了很严重的伤,她这一哼之后就控制不住地哼唧出声,凄厉的惨叫被她压在喉咙里,破碎的□□断断续续溢出,惊扰了桌边谈话的两个人。 听着那两人起身朝自己走来,陆摇摇心里叫苦不迭,那两个死变态肯定要对她下手。果不其然,恒王率先走到她面前,抬脚就踹了一脚,成年男子的脚力足够将一只猫踹死,幸而陆摇摇拼尽全力挪了一下,好歹避开了要害位置。 可挨了这一下,她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猫咪本来就受了重伤,她脑袋昏昏沉沉的,用尽全力才能听清恒王和他的谋士在说什么。 “王爷,您抓了这猫来有什么用?就算皇帝再喜欢这畜生,难道还能为了这畜生就真的受制于我们?” 恒王那变态又呵呵冷笑了两声,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下的猫咪:“有什么用?能取悦本王就算有用。这畜生多漂亮啊,往日被程晃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它,如今只能在本王的脚下。程晃那个暴君,往后也只能在本王的脚下,就跟他的宠物一样。” 话音落下,他的脚用力踩下,没有听见凄厉的惨叫声,他有些无趣地移开:“不禁玩,叫人扔出去,唔,就扔回宫里去,叫本王那好侄儿好好看看。” 成功逃过变态的虐待,陆摇摇强撑着一口气装死,等人将她扔回宫里去。她得撑着去和陛下告密,她刚刚在恒王那个死变态那里听见了几个事关重大的机密,肯定能让恒王脱一层皮!弄死他弄死他! 接下来的事就记不太清了,她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梦境,梦里温温软软,远离了变态的虐打,但她还是睡得不踏实,那死变态预谋对陛下不利,若真被他得手,陛下就危险了! 陆摇摇再次醒来时还是觉得身上钝痛,好在这次她躺的是雕花大床,身下是柔软的被褥,疼痛只是睡久了所致,她全身的骨头还好好的。她一时间没分清梦境与现实,猛地起身,看见陛下就站在窗边,立时喊了一声“陛下”。 程晃忙走到床边,先探手试了下她的额温,没什么异常,只是一脑门的汗。他耐心地拿了张帕子给她擦,轻声哄着说话:“我在呢,是做了什么梦?” 陆摇摇气势汹汹一拍被子:“陛下,恒王他虐猫!” 程晃手一顿,眉头紧接着也皱了起来:“你瞧见了?” 陆摇摇口不择言:“我亲眼看见的,他还要害你!虐你的猫还要夺你的皇位,那个死变态……” “阿囡,不许说脏话。”皇帝陛下漫不经心,只在意皇后。 “那、那个坏人,他是坏人,我为什么不能骂他?!陛下,你怎么能偏心?” 怀了孕的小姑娘不能惹,小妖怪也一样,程晃拿了把梳子,慢慢地给她梳头,一边还要耐心说:“我只偏心你,我帮你骂,好不好?恒王居心叵测,坏得人神共愤。” “陛下骂的也太柔和了。”陆摇摇不满,“你以前骂我笨蛋,还骂我蠢,你果然偏心。” 最擅长骂人的皇帝陛下:“……”万万没想到年幼无知的时候能给如今的自己挖这么大的坑,他轻咳一声,转移她注意力:“怎么梦见恒王了?你应该只见过他几次。” “陛下是什么意思?”陆摇摇愤怒,“你竟然不信任我!恒王要害我,你不骂他,你还怀疑我,陛下,你是不是变心了?” “……不是,我就是问问,崽崽乖不乖?有没有闹你?” 陆摇摇这才想起来自己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她愣了下,伸手摸了摸小肚子,没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但实际上里头已经有了个小生命,这种感觉非常奇妙,让她一时间忘了自己还在和陛下吵架,喜滋滋道:“我觉得崽崽还挺乖的,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他。” 程晃轻叹一声,在心里道:小妖怪越发笨了。 第59章 暖春的温度时暖时凉, 凉风吹在屏风上, 边上挂着的流苏被吹得一荡一荡的,敲击在木制的屏风边缘。程晃转身去关上窗户,室内慢慢暖了些。 床上的小姑娘已经起身,自己穿了衣裳, 站在木架边洗漱, 娇娇小小的人, 才到他胸膛处。满头青丝随意地披在身后,还有几缕翘了起来。他没忍住,过去伸手压了压,但那几缕头发有自己的思想,一会又自己翘了起来。 他无奈地停了手, 站在一旁看着她洗完脸,立马自荐道:“我替你梳发。” 陆摇摇冷酷地拒绝了他:“不要,我今日要出去见人的。”言外之意, 陛下梳的头发不能见人,上回只用一支簪子给她挽了发, 看着轻轻松松简简单单, 但没多久就散了。 看陛下似乎有点不高兴, 陆摇摇仰着头卖了个萌,故意道:“陛下亲手梳的头发, 不想给旁人看。” 这话听着实在太假,但轻而易举就安抚住了不满的陛下。她唤了绣橘进门,待绣橘替她梳完头发以后又换了身衣裳, 连带发间的簪子、腰上垂挂的禁步都是细细挑选过的,走出门去就是一国最尊贵的皇后。 程晃这才觉得奇怪:“你要做什么去?”昨日才诊出有孕,今日不说好好养着,竟还大张旗鼓地装扮,似是要去找回场子。他皱起眉头,心中升起一些不妙的猜想。 陆摇摇回眸一笑:“今日恒王携王妃拜见母后和我,陛下不知道么?” 一听是恒王,程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幼年时与这个皇叔就不相熟,倒是成年后,恒王却好几次在他面前追忆往昔,似是要和他修补情谊。他在心里冷笑,恒王那就是个疯子,披着人皮,内里早就是一副慑人的骸骨,还真把自己当人看了。 对于恒王,他心里还有更深一层的忌惮与厌恶。他幼年时虽不受宠,但也算平静,也就是那时候,他捡了年幼的小姑娘,嘱咐她在原地等。他自己先去找人,结果在偏僻处撞见了永生难忘的一幕,他的皇叔,被世人称作美玉的恒王,在皇宫一角凌虐一只小奶猫,他认出来那奶猫是宫中某位嫔妃的,先前恒王还问那位嫔妃要来抱过,话语间似是十分喜爱,不舍得放手。 他那时候太过震惊,差点弄出声音,在幽暗深邃、布满苔藓的假山洞里藏了有半个时辰,听见那奶猫的叫声从一开始的凄厉到慢慢喑哑,然后再也发不出声音来。恒王的残忍和冷血让年幼的他心里充满阴影,以至于他有好长一段时间内都怕看见猫。从那时起他就知道,恒王这个人绝不是个善茬,他前头两个皇兄都和恒王走得近,却都没好好活下去。他要活下去,就必须防备恒王。 脑中飞快地闪过了许多思绪,实际上才不过短短一瞬,程晃端起帝王架子:“你是皇后,他们是亲王与亲王妃,什么时候拜见自然要看你的意思。你刚有孕,不宜太劳累,我让人去太泉宫通传一声,让母后见见也就罢了。” “不行!”陆摇摇原先不觉得这次会面有什么要紧,但昨夜做了个真实到恐怖的梦,醒来后对恒王的恨意达到巅峰,她今日一定要去见一见恒王,看看那个死变态到底是不是变态,“恒王昨夜那么欺负人……和猫,我今日要寻仇。” 话音未落,鼻子就被刮了一下,陛下脸上挂着宠溺的轻笑,有几分无奈:“为了个梦就去寻仇,小心恒王告到我这里来。” 陆摇摇不服气,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垂着眼闷闷道:“那就不寻仇了,我就看看。”她先前与恒王都没见过几次,印象中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若放在之前,她肯定觉得梦只是梦,但在她梦见自己变成猫之后,自己又生了猫耳朵,那梦就不仅仅是梦了。 “阿囡乖一点。”程晃低头将人揽进怀里,“我替你报仇去。” 陆摇摇觉得他是在哄自己,但陛下言出必行,反正今日没有朝会,他干脆给自己放了假,陪着人到了太泉宫。太后看见他倒是挺高兴,说了一通怀孕的人该如何保养的事,只是说了半柱香的时辰之后,太后有些说不下去了,热络的态度消了大半,开始隐晦地赶人:“皇儿若是忙就不必留这儿了,阿囡有我看着呢,你放心去处理公务。” 程晃手里还抓着陆摇摇的手,时不时捏一捏,微微笑道:“阿囡刚被诊出有孕,我不放心,今日的事务不着急,暂且陪着她。母后方才是说孕期中不宜食用兔肉?” “是,这是民间传出的说法,宁可信其有。”太后被转移了注意力,滔滔不绝说了一通之后才反应过来,立时腹诽,这些事哪需要皇帝知晓?她还准备和阿囡说些体己话,谁知便宜儿子一直杵在旁边,她想说都说不了,越发觉得他碍眼,又明里暗里地赶人。 程晃嘴角的笑意未变一分,趁着空就问陆摇摇:“口渴不渴?要不要喝水?有没有哪里难受?母后,阿囡难受,我还是陪着她吧。恒王什么时候到?着人去催一催,阿囡不能坐太久。” 太后:“……”算他脸皮厚,看在阿囡的面子上,不赶人了。 陆摇摇有些不好意思,但陛下能在身边,她心里也是极欢喜的,毕竟有人给撑腰,待会就算看见恒王那个死变态,她也不怵。不过她显然是高估了自己,恒王进门时就笑着开口说他来迟了,那声音与昨夜梦里的声音重合在一处,让她在这温暖的殿内打了个冷战。 手背被捏了一下,她转头看去,陛下垂眼看她,眼底是温柔的光,他无声地说了句:“别怕。” 今日恒王和恒王妃入宫面见太后是因为他们准备前去封地,顺便再去游山玩水,这一去就该年底才回来,因此特来禀告一声顺便辞行。本朝几个亲王都有封地,但实际中亲王是不能长久停留在封地的,怕天高皇帝远而生异心,因而亲王都在京城,那封地不过是收些税银,偶尔去巡视一趟也就罢了。 但恒王不一样,他名声极好,又不在朝中结党营私,前几年都在游山玩水,看起来从不过问政事,满朝文武都觉得这就是位闲散王爷,对他的要求就格外低些。 陆摇摇心中定了一定,全程微笑当个吉祥物,只看陛下和恒王你来我往,太后和恒王妃时不时插几句缓和气氛。就这么说了近三刻钟,恒王开始阴阳怪气,陛下岿然不动,双方的交锋若有实质则必然是刀光剑影、寒意凛凛。 陆摇摇都有些听累了,才听得恒王咬牙认了输:“阿晃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封地巡视定在年底为佳,到时候带你皇婶去也是一样的。” 就这时候还要抓着辈分不放呢,陆摇摇在心里冷嗤,乐得在一旁看热闹。就在这时候,看着柔柔弱弱的恒王妃开了口:“听闻皇后喜爱小猫,正巧前些日子王爷在外头得了一只鸳鸯眼的白猫,看着乖巧可爱,只是我不会侍养,怕把它养坏了,不知皇后可喜欢?” 陆摇摇愣住,她喜欢猫的事极少人才知晓,因她这些年都没养过猫,恒王妃是从哪里得知的?而且,若是有心人,应该都会知晓她昨夜被诊出身孕的事,孕期更不宜养猫,这难道是试探? 她还没说话,陛下就已经开了口:“皇后已经有猫了,皇婶有心。只是朕记得皇叔最爱猫,皇婶随手就将皇叔的猫送出来,皇叔可不要生气才好。” 恒王哈哈一笑:“那猫儿不过是个玩物,若是侄媳喜欢,尽管拿去便是。” 陆摇摇没注意到他的话,心里只在想,她哪里养猫了?陛下怎么能乱说?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皇后没养猫,朕养了:) 第60章 与恒王的交锋并不算突兀, 程晃先前就隐隐表现出对他的不喜, 就算唇枪舌剑一番过后,恒王被逼得只能暂留京城,朝中也没人敢替恒王说话,盖因程晃凶残的名声已经深入人心。 恒王咬牙忍下了这事, 表面上仍是光风霁月, 手执折扇, 端的风度翩翩,只是王府里已经换了三套茶盘和不知多少个花瓶,碎瓷大约能铺满一个房间。恒王妃战战兢兢地伺候在旁,看见恒王狰狞的面色时更觉胆战心惊,她深知这个枕边人的秉性, 光风霁月都是假象,残忍冷血才是恒王。 “王爷,您消消气, 现在是春天,离年底还早, 我们年中的时候再去封地也不晚。” 恒王阴恻恻地看了她一眼, 冷笑道:“你知道什么?妇人愚见, 还不如那个没什么用的皇后。” 恒王妃面色有些难看,但又不敢反驳, 垂着头显得非常恭顺。恒王沉思了会,做了个决定:“你以后多入宫求见太后和皇后,与她们联系感情。皇后不是爱养猫?你将后院那几只猫都带进宫。” 恒王妃心下略定, 她昨日突然说那一句要给皇后送猫的事,就是因为后院那几只奶猫都还小,她知道恒王有些癖好,不忍心那几只幼猫丢了性命。她连忙道:“是,妾身过几日就去。只是听说皇后有孕,怕是要养身子不见客。” 恒王勾了唇角,意味深长道:“有孕就更好了,那些畜生不知轻重的,吓着人不是常有的事儿?” 恒王妃没敢答话,依陛下对皇后的重视,这猫压根不会出现在皇后面前。不过她不会说出来,只要这猫出了王府,那就算安全了。她心里又生出了些悲凉,恒王以为世间夫妻都如他俩一般,关系如冰,只有命令和服从,却不知世间还有帝后那样的夫妻,对视一眼都是脉脉的温情。 陆摇摇此时也在和陛下探讨恒王夫妇的夫妻关系,并且感慨道:“恒王和恒王妃看着感情还挺好,恒王说话时,我注意到恒王妃就一直笑着看他。” 程晃正给她捏腿,因怀孕两月有余,陆摇摇的孕期症状慢慢显现了一些,厌食更甚,嗜睡明显,睡久了又觉腰酸腿疼。 “也有可能是装的,恒王妃出自赵家。”赵家祖上出过不少皇后,对姑娘的教育十分尽心,甚至更胜男儿一筹。这种家族出身,装一装夫妻恩爱还不是驾轻就熟。 见小姑娘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他停了手,将她的腿从自己膝盖上移下,转而拿了自己专用的《养猫手札》,靠在桌上开始写。 陆摇摇嘴里含了颗梅子,见状有些好奇,但她又顾忌着陛下可能是在写公务,她不好肆意打探。但看他唰唰就写了大半张纸,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佯装随意问:“陛下很忙吗?若是忙政事,还是去御书房吧。” 程晃头都没抬,只是左手已经很熟练地伸出来,摸了摸她的发顶:“不忙,我马上就写完了。”许是怕她着急,他下笔的速度又快了些,很快写完一张纸,他吹了吹墨,将纸妥帖地放在桌子一角,拿了镇纸压好。这架势,仿佛那上头是写给她的情书。 陆摇摇神色微妙,眼角余光止不住的往那边瞥,但什么也看不见,从窗外斜射入内的日光正好落在那一处,耀眼得很,她没瞥几下,就觉得眼睛受不住,忙目不斜视,只低头看向手头的话本子。这回话本子是寻常的才子佳人,也就是看了这上头的夫妻故事,她才想起来恒王和恒王妃。 自昨日陛下将恒王狠狠下了一回脸,恒王气得要死妄想仗着辈分拿乔,却还是不得不遵君臣之礼,笑着称她一声“皇后娘娘”。只要想一想那个画面,她整个心情就亮堂起来,噩梦带来的晦涩烦闷挥之一空,高兴得又啃了一颗酸梅。 只是这一咬就出了事,她“呀”了一声,酸梅子原封没动地吐了出来,自己捂着脸皱着眉,可怜兮兮的:“陛下,我牙疼。” 程晃几乎手足无措,转头就喊:“传御医!”喊完又转过头来,一手端了杯白水,一手小心翼翼去碰她的脸颊:“哪里疼?是不是糖吃多了?” 陆摇摇苦着脸:“不是,牙酸倒了,好难受,什么都咬不动。这事别叫御医了,不过是牙酸罢了。” 但御医来的速度很快,诊治一番后下了结论:“皇后娘娘的牙不宜多食甜食,酸梅子一类也得少吃。”老御医是个直性子,早知陛下爱皇后如命,这般嘱咐之后犹嫌不够,又道:“陛下,为了皇后的凤体着想,您得看着皇后,平日里不能太惯着。” 程晃皱着眉头,点头应下,心想他自然不会惯着她,这毕竟是为了她好。 等御医走后,陆摇摇被酸梅酸倒了的牙很快好了,又蠢蠢欲动地想啃酸梅。只是方才装梅子的盘子都被陛下勒令撤走了,手边没别的零食,她喝了几口水,越喝越觉得没滋味。绣橘见状便去小厨房捧了温着的鸡汤出来,这也是防着她饿。 只是陆摇摇看着澄黄的鸡汤就失了胃口,尽管腹中空空,但鸡汤就是怎么也喝不下去。程晃在一旁怎么哄也没用,只能道:“你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做。” 陆摇摇回忆了下,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以前兴宁王府在的那条街上街拐角有家汤饼很好吃,她以前吃过两三次,彼时只是图一图新鲜,如今回想起来,记忆里的味道越发分明,勾得人馋虫都出来了。她便如实地表达了自己的诉求,程晃想也不想就吩咐底下人出去跑一趟。 绣橘在一旁看得十分纠结,一边是皇后想吃,一边是御医的嘱咐。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情,勇敢地说出口:“陛下,那汤饼也有个别称是糖饼,汤是甜汤,饼是酥饼。” 陆摇摇瞪大眼睛,拼命给她使眼色,眼皮都要眨抽筋了,但刚正不阿的侍女一点没理会,继续上“谗言”:“陛下,御医才刚说过,皇后娘娘不宜食甜食。” 程晃抿了抿薄唇,沉沉唤了一声:“阿囡。” 陆摇摇没辙,垂头又丧气:“我就是想吃那个,我好饿。” 素来正直的陛下犹豫了:“偶尔吃一次是不是不要紧?甜汤就不要了,酥饼咬两口?” 陆摇摇眼睛一亮,凑上前去亲了亲他的脸:“陛下真好。” 在一旁侍候的宫女集体:“……”就这么哄过去了?陛下,您再把御医叫回来看一看啊!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在内心自我安慰:小妖怪应该和人不一样吧?吃两口汤饼应该不要紧……感谢在2020-04-14 22:32:51~2020-04-15 21:5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汤饼很快就买来, 放在瓷白的盘子里, 引得人胃口大开,甜汤则是盛在汤盅里,温温的,入口正是相宜。只是入的却不是陆摇摇的口, 她啃了几口汤饼, 没了甜汤作配, 酥饼的滋味便差了些,隐隐还有些卡嗓子,喝了杯热茶,她才把饼咽下去。 再看陛下一勺接一勺,慢条斯理地喝着本来该是她的甜汤, 那甜汤里还有她极爱的葡萄干,简直磨人。撇去甜汤不说,陛下的动作又慢又好看, 叫人只觉得他捧在手里的甜汤是人间美味,恨不得抢过来自己喝一口。 陆摇摇不好意思明抢, 就故意咬一口汤饼再咳一声, 装作被饼呛到, 然后可怜巴巴地说:“陛下,我噎到了, 能不能让我喝口汤?” 陛下面带诧异地看她一眼,将手中甜汤往桌上一搁,她一喜, 正要捧过来喝,却被陛下拦住了手:“作何要抢我的?你的汤在那呢。”他指了指桌边另一个汤盅,里头正是她先前嫌弃不想喝的鸡汤。因天气不凉,汤盅保温性能也好,汤还温热着,很是适合在噎着的时候喝两口润喉。 不防陛下这般理直气壮,陆摇摇提醒他:“这原是我的。” 陛下微微一笑:“花的可是我的钱,怎么就是你的了?” 陆摇摇暗暗咬牙,就算喝不到甜汤,气势也不能输,气哼哼地哼了一声,干脆端了鸡汤喝,加上方才吃的酥饼,先前空空的胃里顿时满足许多,如此她才又有了闲聊的兴趣。 “陛下,恒王背地里是不是虐猫了?昨日王妃说要将猫送来,我就该顺势收了的,若我不收,恒王在背后虐待那猫可怎么办?”她因着不可言说的原因,对猫咪很有好感,如今回想起来恒王妃的神情,总觉得有些担心,恒王那个死变态,该不会回去就虐猫吧? 程晃微愣,他惯是冷心冷肺的,就算梦里的他那般宠爱一只白猫,现实里他对猫这种生物也没有特别怜爱的心思,顶多有些爱屋及乌之感。可若是那“乌”养在恒王府里,他只会怀疑恒王要借小猫对小姑娘不利,自然是不会“及乌”了。 “既是恒王妃昨日提过的,想必她也不舍得猫咪受虐,若是我猜的不错,她过几日就会入宫,届时或许会带上府里的幼猫。”程晃揣摩了下恒王夫妇俩的心思,觉得那猫的问题不大。恒王虽然背地里嗜好异常,可也不是随时都在虐杀小动物的。据他了解,恒王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心情愉悦时才会虐猫狗等物,若心情不妙,譬如昨日被下了面子后,他比较倾向于在家里砸东西,花瓶茶盘等物是气怒时的必须消耗品。 陆摇摇勉强信服了他的猜想,正要转头去看看窗外春景,余光却瞥见陛下将桌子一角晾着的纸页拿了起来,看墨迹已经全干,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张纸收到了随身带的一本书里,夹得平平整整。陆摇摇心里像揣了只猫,猫爪子一挠一挠的,挠得她心痒痒,恨不得眼睛能透视,好看到那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等陛下将那书放到桌上时,她终于忍不住,直言问道:“陛下,你这是在写什么?”放桌上的那书就是那本《妖怪志异》,因她先前觉得这书肯定是胡编乱造,就把这书还了陛下,陛下倒还整日带着,时不时还要翻开看一看,不管信不信,权当是有备无患。 如今看着陛下写了东西还郑重其事地夹在书页里,陆摇摇不由起了些责任感,子不语怪力乱神,她的存在竟让一国之君整日这些个神神道道的东西,实在不可取。她立时觉得肩上担子十分之重,说出口的话也语重心长:“陛下,你可是一国之君,切莫真信了这些妖鬼之事,你还不知写这书的人到底是个异想天开的穷书生还是个真正的能人异士呢。” 程晃却慢悠悠道:“怎么不知?我已查清楚,写这书的是前朝末年的国师,传闻他夜观天象,知前朝气数将尽,连夜遣散府中侍童,将藏书尽皆送出,这《妖怪志异》也是那时候流传出来,后来才入了国库。” 前朝国师这名头一出,陆摇摇立时变了态度,就算她是穿来的,也知晓这位大名鼎鼎的国师。传说这位国师惊才绝艳,貌若谪仙,连前朝公主都倾心于他,不过国师大人清心寡欲,终日沉迷观星之术,且对此深有造诣,甚至提出过几个著名的预言——前朝覆灭就是其中之一。 思及此,陆摇摇难免迟疑:“这书真是他写的?难道世间还真有妖怪?” 程晃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暗道:小妖怪最近记性似是不佳,她难道忘了自己就是个小妖怪吗?那猫耳朵可是凭空长出来的。还有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也不知道是小猫咪还是…… 想到这儿,他心口微微热了些,暖流熨帖而过,心想大概是因为怀有身孕的缘故,民间常说一孕傻三年,就算是小妖怪也不能免俗,说些胡话也是正常的。 陆摇摇发现自己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忙又将话题拉回来:“陛下一直在写什么?神神秘秘的,连我都不能看么?”能夹在《妖怪志异》里的东西肯定不是政务,她也不怕被人说,光明正大地就开始打听。 程晃瞥她一眼:“自然是不好给你看的东西。” 陆摇摇鼓起脸颊,气呼呼的:“有什么东西还不能给我看的?我的东西陛下都看过了!” 程晃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道:“怎么都看过了?我记得那日记我可没看过,都送到我手里了,我还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陆摇摇也是脑子一抽,被他一激就什么都忘了,自觉日记本中没什么需要避讳的东西,反手就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日记本,往桌上一拍,豪气干云道:“那我们换!” 程晃:“……如此甚好。”小姑娘真是单纯,他都有点不好意思欺负人了。但这种便宜不占那真是王八蛋,他咳了一声,将《妖怪志异》推到她面前,自己佯装随意地拿过她十分宝贝的日记本。 看小姑娘忙不迭翻开书找他写的那页纸,他将日记本翻开挡在脸前,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偷偷笑了。能光明正大看小姑娘日记本的机会可不多,他心情甚好地看去,就看见随手翻开的一页上写着:陛下偷了我的簪子,那是我最贵的一支簪子,陛下简直没有人性。 冷不丁,笑意僵在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她果然在日记本里骂我:) 第62章 程晃黑着脸继续翻, 后边几页都是一些日常, 他看着看着眼前就浮现出了那些画面,小姑娘平日里的怡然自得,参加中秋宫宴时的忐忑不安,还有偶尔一些语焉不明, 融合在一处就变成了一个鲜活靓丽的小姑娘, 那是他不曾参与过的人生, 如今浓缩在这一方小小的日记里,令他着迷。 再一页,“陛下劝我换个靠山,帝王之心不可测,待斟酌。” 又一页, “陛下意图让我入宫,约莫是因为姑母的面子,可这不符合我个人的计划, 也不可信,暂且观望之。” 他“呵”了一声, 斜眼看过去, 小姑娘捧着那页纸还在研究, 贝齿咬着樱唇,眼底满是疑惑不解。她抬起头来问道:“陛下, 这猫是哪里来的?你背着我养猫了?” 程晃道:“对,一只小野猫,背地里还偷偷咬人来着。” 陆摇摇古怪地瞧了他一眼, 总觉得他是在指桑骂槐,但自己显然没咬过人,姑且算他是在说野猫,便道:“肯定是陛下养的方法不对,我们猫,不是,野猫一般没有安全感,陛下若是要养猫,那还是得有耐心,时间长了,野猫自然就变家猫了。” 程晃轻笑一声:“是吗?看来皇后对此深有经验,以前养过野猫?” “没有。”陆摇摇轻轻叹了口气,“我以前倒是想养来着,可是兴宁王妃不爱猫,王府里连猫毛都不能有一根,我就是有感而发。陛下信就信,不信就算了。” “自然是信的,皇后方才不都说了,你们猫的事,我还真是不太了解。”程晃有些好笑,心里又微微酸麻,早知她在王府度日艰难,但那段生活他不曾参与,也无从得知她是如何想的。 “陛下,养猫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她顿了一下,“不要丢弃她,不要有了别的猫就忘了她。陛下会养别的猫吗?”她抬起头来,眼底还是先前的疑惑,但这疑惑中又夹杂了些许茫然不定。 程晃心里那点点酸麻顿时就变成了又软又疼,摸了摸她的头,郑重其事道:“不会有别的猫,永远也不会。这般可爱的猫咪,一辈子养一只就够了。” 陆摇摇歪头看他,虽然知道这话轻飘飘的,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高兴,抿着唇压住笑意。她低下头,余光看到自己日记本还在陛下手里,立时觉得方才真是没过脑子,这交换表明了不甚公平,她只看了这一张纸,却让陛下看了一整本日记本,亏大发了! “陛下,我看完了。”她把那薄薄的一张纸夹回《妖怪志异》里,然后再把书推到陛下身边,充满暗示道,“这养猫手札怎么就一页?看着还挺好玩的。”她自然知道这上头写的就是她,就算换了个“阿乖”的名字,那猫的喜好也是和她的一样。 “自然还有其他的,你要看?”程晃故意装作没听懂暗示,手里抓着日记本不放,听着她说话时还眼不错地看了几页,嘴角一直挂着笑。小姑娘真的很有意思,日记本里偶尔诙谐,都能让人忍不住心生愉悦。虽也有些骂他的,但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的眼里便自动将那些话看成是表达亲昵。这么一想,心里就更愉悦了。 比如他刚看的这一页,“陛下的眼睛好看,声音好听,身材也很好,还很有学问,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啊。就是冷着脸的时候很可怕,又凶残又可怕。” 他看了许久都不舍得翻页,小姑娘夸他完美,字里行间都是掩不住的倾慕,就算后头那两句说他凶残可怕,也显得十分亲昵。他忍不住笑了下,随手又翻了一页。后边大多是成婚之后写的,大部分书页上都写了他,他看得十分过瘾。 只是这随手翻的一页上却让他笑意僵在嘴角,心中突起惊涛骇浪。 陆摇摇没注意到他的失神,还点着头期待道:“想看,其他的在哪里?我先前都没看见你写过。” 程晃克制地看了她一眼,面上丝毫看不出心里的波涛汹涌,只微微笑道:“藏在紫宸宫了,你要不要自己去搜一搜?” 一听这堪称纵容的话,陆摇摇立时眼睛一亮,起身拎着裙摆就要往外跑,程晃只能在身后无奈提醒:“不许跑,慢慢走,没人和你抢。”看着小姑娘听话地慢了下来,他微微一笑,岿然不动地坐在原处,开始研究日记上那一页。 这一页只写了几个字,却被反复地涂抹,像是主人心绪不宁之下无意识的行为,而那团墨渍没涂完全,叫他看出了那几个字是陆娴音,一个不该惹她烦心的人。 他有些不明白,明明那些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兴宁王府寻回了真正的郡主,阿囡也嫁了自己为妻,怎么还会因为陆娴音而烦心?想到如今还被关在地牢里的陆娴音,他一时间有些踌躇。当时抓捕陆娴音和陆阙,就是因为他们合谋在狩猎场上对阿囡下黑手,若不是他赶到及时,阿囡被野猪跌下水潭,只能被侍卫救起。而那天人多眼杂,保不齐传出去些不利的流言。若阿囡运气再不好些,被野猪一撞,磕到石头上…… 只要一想到这些可能,程晃就忍不住心生杀意,根本不可能放过那两个幕后主使,一查清楚就命人将他们投进了麒麟狱。且那陆阙也不是他授意弄死的,而是陆娴音一被抓就交代说是陆阙才是背后主使,她自己什么都没干,她也确实谨慎,从头到尾都没沾手。陆阙脑子似是有病,当即就触柱身亡,说都是他的错,愿以死谢罪,只愿能留陆娴音一命。 作为帝王,程晃深知杀人诛心,留陆娴音一命比弄死她还要令她绝望,自然就顺了陆阙的意,叫陆娴音活了下来。这几个月,陆娴音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从她断断续续吐出的有关重生的事,他已经确定阿囡不是重生的,也许他梦里那只猫就是她的前世,但她是不记得自己的前世的。 他深吸一口气,陆娴音这事还是得解决,若阿囡有心结,那就把心结解开。 第63章 陆摇摇在紫宸宫里搜刮了一通, 陛下藏得并不严密, 她轻车熟路地走到床边,伸手往枕下一探,就找到了那本《养猫手札》,是大概包了书封的一叠纸, 都还没有装订, 本应有些散乱, 但却被陛下放得整整齐齐,连一点杂乱褶皱都没有,纸页上的字用的是正楷,清晰且郑重。 她示意陪同前来的绣橘先出去,自己坐在御榻边上就开始翻那一叠纸, 看样子陛下刚写不久,内容不多,那一叠纸数了数也就十来页。这一本还是抵不过她厚厚的一本日记本!觉得自己被忽悠了, 陆摇摇气愤地哼了一声,先将《养猫手札》收好, 转头试图再寻一些东西。 她最近都宿在栖凤宫, 已经好些日子不曾看过紫宸宫了, 这一看就发现有些摆设变了些,比如垂挂的珍珠帘子换成了水晶和碎玉, 窗边的瓷缸换成了瓷瓶,瓶子里还插着一枝枯枝,看模样是桃枝, 就算桃花败了,那瓷瓶枯枝也极具审美价值,有一种别样的美。 她看了两眼,觉得颇为眼熟,想了想才记起来栖凤宫窗边也有这么一个白瓷瓶,看样子与这个白瓷瓶是一对,再看那枯枝,她也想起来,栖凤宫的瓷瓶里也插着枯枝。她先前问过为何要插枯枝,绣橘还道那枯枝是每日一换的,有些天枝上有叶子,有些天没有,一日换一种风情。 如今看见紫宸宫的花枝,她不由怀疑,那一日一换的枯枝不会是陛下亲自换的吧?栖凤宫的宫女应该都知道她对枯枝并不大喜欢,她喜欢的是那种盛放的自然,比如灼灼的桃花林,满树如雪的梨花树,先前桃花和梨花还没落的时候,宫女会在清晨折一枝插入花瓶。 视线掠过树枝,她继续观察其他摆设,然后就发现另一边枕头下似乎还有东西,那枕头是她的专属,又软又松。方才《养猫手札》是在陛下的枕头下发现的,难道陛下还在她的枕头下藏了什么东西? 她赶紧伸手去翻,下面是一副卷起来的画卷,打开来看,她愣了一下,竟然是她的画像,画上的她身上穿了一条素锦裙子,外边还罩了一层纱衣,显得仙气飘飘、不染尘俗,有一些距离感,但她膝盖上趴着一只白色的小猫咪,小猫咪支棱着尖耳朵,琥珀色的圆眼睛微微眯起,带了一丝慵懒。猫的灵动拉近了画中人的距离感,就像是仙子落入凡尘,不再遥不可及。 陆摇摇仔细观察了下那只猫,她梦里的意识是附在猫身上的,只知道自己是一只白色的小猫,但她莫名觉得,这就是她梦里的那只猫。可是,陛下怎么会知道?难道陛下也做梦了吗?难道梦里的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细细想来,这也是有迹可循的。她上回做的那个与恒王有关的噩梦,梦里的感觉那般清晰,且还有痛感,对于恒王和他的那个谋士说的话也记得一清二楚。她识得恒王,但那位谋士是从未见过的,后来她命人查证过,恒王身边确实有这么一个谋士,是某个世家旁支的嫡子。她从未见过面,却在梦里梦见了这么一个人,这显然不同寻常。 所以恒王狼子野心是真的,虐猫是个变态也是真的! 她愤恨地哼了声,手下却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卷起,再仔细放回软枕下,抱着一叠《养猫手札》出了紫宸宫。手上这叠东西太过宝贵,她没让绣橘帮忙拿,只自己抱着走到栖凤宫。进门却发现陛下斜倚在榻上,闭着眼似在小憩。 她放轻了脚步,示意身后的宫女不必跟进来,自己走到榻边,伸手在陛下面前挥了挥,确定陛下没感觉,就转身走到衣橱旁,将陛下的披风翻出来,然后小心翼翼给他盖上,确保他不着凉。 将《养猫手札》放在桌上,陆摇摇视线在殿中转了一圈,然后就发现这殿名为皇后的宫殿,却处处都有陛下的影子,他留下的衣裳占了半个衣橱,书桌上放着他用的纸笔,连妆台上都有帝王御用的冕与簪。陛下真是死乞白赖啊,她不住紫宸宫,他也不强迫,就默默跟着她过来,自然而然就占据了原本属于她的宫殿。 这般想着,她故意去欺负了一下陛下,伸出两根手指,捏着陛下的鼻子,不让他呼吸。这事陛下以前常干,每回还要拿发丝挠她痒痒,一定要把她闹醒才罢休。 这回终于轮到她欺负陛下了,她回忆了下,昨夜她睡得比陛下晚,陛下早睡早起也是神采奕奕的,所以他应该睡得挺好,日间完全不需要小憩。因而她毫无负罪感,指间力气又大了些,但指下的人却丝毫反应都没有,甚至都没张开嘴寻求呼吸。 陆摇摇奇怪地收回手,怀疑陛下可能根本没睡着,就是在逗她玩。她还没想明白,腰间突然横过来一条手臂,揽着她的腰背,将她往前一揽,她就撞进了陛下怀里。陛下仍闭着眼,语气懒懒的:“皇后在做什么?” “陛下没睡着啊?” “睡着了,谁知被皇后闹醒了。”程晃睁开眼睛,眼底是一层笑意,“原还以为能得皇后一吻,可惜皇后不解风情,学我都没学到点子上。” 陆摇摇没明白,她哪里没到点子上?然后她就看着陛下的脸慢慢凑近,在她唇边落下一吻,漫不经心道:“皇后忘了最后最重要的一个步骤,亲一亲才能把人闹醒。” 陆摇摇红了脸,娇叱了一声“不要脸”,陛下的脸皮确实够厚。她伸手拿过那本《养猫手札》,哗啦啦翻开,很快就找到自己想看的那一页,指着上头的字道:“什么叫最喜欢的是子熙?陛下你这是夹带私货。” 原文写的是小猫阿乖的喜好,其中第一条便是子熙,还特地点明是最喜欢,独一无二,简直将不要脸发挥到极致。陛下这字除了陆摇摇也没人敢唤,她自己也就在床笫间被哄着逼着喊过子熙哥哥,平日里是从来不喊的,总觉得太过亲昵,令人脸红。 程晃瞥了一眼,语气沉沉:“那你说该怎么写?难道最喜欢的竟然不是我么?” 陆摇摇被问住了,若要将对人的喜爱度挨个排名,陛下当仁不让是第一。这么看来,这一句当然没错,只是她有些害羞,她连在日记本中都没写过喜欢这种字眼,也只是含蓄地夸一夸陛下脸好看——显然她忘记了自己还夸过陛下完美。 程晃没得到答案也不急,慢悠悠扯了她的日记本过来,拿过笔就在上头写,陆摇摇想拦住他的手,只是身体被他禁锢住,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 等他写完,她忙不迭将本子扯过来,上头只有寥寥两行字——子熙此生唯独心悦摇摇,见之心喜,不见心茫。程子熙亲笔。 第64章 陆摇摇得了《养猫手札》以后就计划着好好通读一遍, 然后把里面对自己的诋毁描写全都改掉!比如说陛下在某一页上就写她孕期第一反应是笨, 这显然是诋毁,她特地拿了沾朱砂的笔,在那一行字底下画了横线,在旁边写了巨大的“谬误”两个字。 程晃也由着她, 在表达了自己对她日记本中骂他的言论一概既往不咎之后, 他同样也获得了在日记本上修改的权利。这个权利可谓是来之不易, 不仅是既往不咎,而且默许了以后她也可以继续在日记本里骂他,并且他不能反驳,可他在养猫手札里却是必须夸她。这条约十分不平等,只是皇帝陛下乐在其中罢了。 经过三天的修改之后, 《养猫手札》白纸黑字中多了许多红字,秀气的簪花小楷在略显威正的正楷中间显得非常和谐,就算黑红对比明显, 也显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黑字:“阿乖喜阳,暖和时喜欢在梧桐树下小憩。由此可得, 阿乖甚是喜朕。” 红字:“阿乖更喜梧桐树。” 黑字:“阿乖不喜葱蒜, 挑食, 胃小,不爱走路, 爱睡懒觉,难怪长不高。” 红字:“污蔑!” 陆摇摇自认为自己的注释非常严谨并且尊重事实,注释之后的《养猫手札》才是一本合格的严谨的手札, 值得陛下珍藏。至于她自己的日记本,她看了两眼,陛下果然以权谋私,故意加了些不符合实际情况的溢美之词,竟还好意思自夸。 她翻到后面才记起自己在这日记本上也写过一些不适合给陛下看的内容,不过她自己留了个心眼,许多都是用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词句,除非问她,否则只会当一些寻常发泄心情的内容来看。只是有一页比较特殊,她心情比较烦躁,不自觉写了好几个陆娴音的名字,还没涂干净,陛下显然看出来了。 她看着秀气的簪花小楷下缀着红色的行书,字迹略显潦草,内容却有些出乎意料——“如果你想见她,可来寻我。” 此时陛下正在御书房内处理公务,陆摇摇看了看天色,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就要用晚膳了。再看陛下写的内容,她皱了皱眉头,拿过笔将陆娴音几个字和底下的字全都抹掉了。不管陛下是否囚禁了陆娴音,这事都不能让别人知道,出于谨慎,她干脆将这一页撕了,自己点了烛火,然后将纸张烧成了灰烬。 等到晚膳时候,她也依然沉得住气,最后是在就寝时才小声问出了她的疑问。毕竟在所有人看来,陆娴音都是和陆阙一起失踪的,陆阙尸体被发现后,陆娴音就成了嫌疑人。陛下若要对付他们两个,完全不必如此迂回,所以她想不明白陛下为何要这样绕圈子。 程晃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没有因此对自己心存偏见,语气不由自主地就软了些,温声和她说话:“我怕那些人传你闲话,若是对他们降罪,外头那些不明事理的说不定会以为你吹了我的枕头风对兴宁王府打击报复。” 可以说阿囡是他的心肝,哪里舍得她遭受那些污言秽语。他干脆斩断后路,将陆娴音和陆阙两个始作俑者直接送入麒麟狱,外头果然没将这事与阿囡联系起来,只会说是他们私奔。而阿囡什么都不知道,兴宁王妃失去了养女和亲女,再不能作妖。太仆寺卿家失去嫡长子,行事更加小心谨慎。而这两家关系交恶,使得恒王手底下失去了一大助力。 陆摇摇不知他瞬息间就将这事可能带来的好处都想了一遍,只是顺着他的话思索了会,知晓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但还有些说不通。 “陛下,”她皱起眉头,“他们犯了什么罪?若是有罪,公开审讯再下狱岂不是更好?” 程晃揽着她的肩,将人往自己身上靠了些,因怕吓着她,他斟酌了会才说:“那兄妹俩背地里干过好些事,手上沾过人命。” 这是陆摇摇不知道的,原书中的陆娴音是真善美的化身,甚至有些圣母气质,施粥赠布之类的事也是做过的,不管是不是作秀,都说明她应该没犯过罪。当然,作者一般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主角犯罪。因而她乍一听闻,善良的女主角手上竟然沾过人命,顿时被惊住了,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就陆娴音那一弱女子……”她话还没说完,唇上就被陛下抵了一根手指,陛下盯着她的眼睛里似有深意,他道:“阿囡,不要以你的思想揣度于她。你与她本就不相熟,如何能知她在江州二十年做过些什么。” 事实上,陆娴音在江州做过不少事,因陆大人外放在江州,陆家的权势地位在江州首屈一指,不说横霸乡里,但借着权势谋些好处是不可避免的。陆阙和陆娴音这两个大官家的公子小姐受尽追捧,可也有那些不愿意与陆家扯上关系的,背地里就遭了暗算。 陆娴音绝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是个温柔娴静的淑女,程晃当机立断将她下狱就是为了防着她,因为若是公开审讯判罪,以陆娴音的狠毒手段,很有可能会通过兴宁王妃与恒王传话,恒王惯会给他添堵,说不得会传出一些对阿囡不利的谣言。 陆摇摇听他举了几个例子,不由咋舌,对陆娴音的认识又变了一些,重生竟然能变成这样吗?不过想到以前看的那些小说,重生之后原来软弱可欺的都能变成果决且敢爱敢恨的,陆娴音这变化倒不算突兀了,肯定是前世发生了什么,也许是林景时变心了? 陆摇摇恍然,还真有可能,这一世陆娴音明明知晓先机,和周崖这个男二、陆阙这个男三关系都挺好,偏偏男主林景时,压根就没接触过。那可是书里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啊,这一世形同陌路,肯定是两人关系生变。 她不由唏嘘,连书中的神仙爱情都有可能变质,这人世里哪还有什么真情,连带的,对身旁的陛下都有些看不顺眼起来。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些鄙夷不屑,程晃以为她是在想陆娴音的真面目,还赞同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温声安抚:“这下知道了吧?先前秋狝狩猎场上那野猪也是他们俩干的,不过也别害怕,我都替你报仇了,欺负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话倒是让陆摇摇心里宽慰了些,至少如今陛下待她是极好的,她也喜欢陛下,不至于因着旁的事让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生罅隙。 她笑起来:“欺负过我的人可多了,比如……”她正要数一数,但是突然就笑不出来了,欺负过她的人还真挺多,还有的都是朝中大臣,比如郑太傅、钟御史等人,现在再一想,那些人好像全都因着各种罪过被发落过,前阵子在御书房当众骂过她妖后的钟御史,听说最近一直在家中,御史台都没了他的位置。 陛下好像有点可怕啊……皇后突然忧心,她在日记本上骂过他的话真的能既往不咎吗? 第65章 突然窥见陛下真面目, 陆摇摇不免忧心忡忡, 害怕遭到小心眼的陛下的报复,连陛下坦白时那般绝佳的时机,她都没敢提出要去见一见陆娴音的事,就怕他过后反应过来又后悔。毕竟这事不是那么光明磊落,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帝王能干出来的。 就这么安静且乖巧地待了两天, 恒王妃往宫里递了牌子, 她对恒王那一家都不太待见,但听闻她是来送猫的,想了想,还是去见了人。恒王妃倒是一如既往的柔弱婉约,她带了两只猫入宫, 一只狸花猫和一只小黄猫。不知为何,陆摇摇心里忽然松了口气,不着边际地想, 幸好不是小白猫。 过了会儿,她心里又不得劲起来, 就算是小白猫又怎么了?就算是小白猫, 那也肯定不如她好看, 陛下若是见异思迁、喜新厌旧,那也只能证明他眼瞎——有了全世界最神奇、最可爱、最独一无二的小猫咪, 他竟然还想要其他的?亏不亏心?! 恒王妃没说什么,甚至都没在宫里待多久,送完两只猫之后就匆匆出了宫。陆摇摇自然也没留她, 她如今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养猫,两只猫一应交给宫人照看,小黄猫比较乖巧,狸花猫闹腾一些,不过进宫几日,就敢偷偷溜出猫舍,在花园里扑蝶。 正是春夏之交,天气暖暖融融,惠风和畅,陆摇摇很注重身体健康,碰着晴日一定要在御花园里走几圈晒晒太阳,这时候的阳光不热,也不容易晒黑。那只小狸花不怕生,时常在花园周边爬树。她都习惯在花园里看见它了,这一日却没看见它,不由问道:“那只狸花今日去哪里了?我方才都看见小黄猫在晒太阳,小狸花竟然不在?” 宫人连忙去寻,没多久匆匆回来,面色紧张道:“听侍卫说那只狸花猫趁他们不备,爬上宫墙跳上了善思宫的梨树,如今已经跑入了宫里,侍卫们没有准许不得入内,特让奴婢来请示娘娘,是否要进去将猫抓出来?” 陆摇摇顿时脑洞大开,这猫真的是猫吗?身体里头不会住着人的灵魂吧?经历了穿书、重生以及成妖等种种魔幻剧情,她一时间脑洞大开,开始猜测这猫是妖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毕竟事实太巧合了些,那猫哪里不好跑,跑去善思宫做什么?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胆子不算大,但脑子又蠢蠢欲动,只能多叫了几个人,走到善思宫外时正好又看见正在巡视的周崖。周崖本是御前第一侍卫,但上次因刺客一事受了牵连,虽没罢职,但日常是做不了贴身的第一侍卫了,工作力度陡然加大,日间也要在宫内巡视。 “周侍卫,早啊。”她笑眯眯打了招呼。 周崖脸色一僵,皇后娘娘真是一如既往,打招呼的方式从来没变过,也不瞧瞧天上太阳多大,开口就是一句“早啊”。他牵了牵嘴角,应了一声:“见过皇后娘娘。” 陆摇摇也不废话,直接道:“本宫的猫儿淘气跑进了善思宫,烦请周侍卫陪同本宫入内,寻回那只淘气的猫。” 周崖似有顾忌,愣了一下,目光突然落在她后面,她正要回头时,周崖却先一步介绍了来人:“皇后娘娘,这是林景时,现任散骑常侍。” 陆摇摇愣了一下,看着高大的年轻人低头行礼,她好奇地观察了一下,她记得书里都说林景时是少年将军,将来是要子承父业当大将军的,如今怎么任散骑常侍了?不过转念一想,他年纪不大,如今刚弱冠,历练两年再上战场也稳妥些。 “皇后娘娘,就由臣与林常侍共同陪同您进善思宫。” 陆摇摇琢磨过来,方才周崖犹豫原来是因为不敢孤身陪同她,倒难为他还抓了林景时一起。她不置可否,率先走上台阶,前头已有人开道,善思宫经她拨款修缮以后显得干净又整洁,完全看不出以前那般破落颓败的模样。 “猫跑哪里去了?” 宫人连忙上前引路:“从敞开的窗户跳进了殿内,未有陛下和娘娘准许,奴等不敢擅自闯入善思宫。”虽说是冷宫,可这毕竟是座正统的宫殿,未修缮之前还有闹鬼的传闻,小宫女们还真不敢进去。 陆摇摇站在门外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进去,周崖已经率先去推开了门,让身后的侍卫去寻那只小狸花。陆摇摇在心里松了口气,她其实就是好奇心重,想到陆娴音也许就在这座宫殿的某个角落,她就不由多关注了一些。 只是没待多久,就有一个侍卫从横梁上抱下了淘气的小狸花,小狸花喵喵喵地叫着,似是还没玩够,挣扎着要从侍卫怀里跳出来。陆摇摇暗暗观察了许久,也摸不清这猫到底是不是真的猫,正要带着宫人离去。那小狸花却挣扎过猛,侍卫又怕伤了它,不由放轻了力气,被它趁机逃脱,正要扑到陆摇摇脸上时,被林景时一把抓住。 陆摇摇措手不及,下意识退了一步,看着那小狸花陷入沉思,这猫是故意的吧?她又看了看林景时,林景时肃着脸,将猫往失手的侍卫怀里一扔,回过头来就是请罪:“让娘娘受惊了。” 她正要说话,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不多时,陛下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像是对眼前的情况了如指掌,只伸出手示意陆摇摇过去。陆摇摇雀跃地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矜持地站在原地,以眼神示意:陛下应该你过来。 程晃弯了唇,跨过门槛走入室内,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个,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出去,便走边问:“来这儿做什么?梨花都落了,这儿又没什么好看的。” 陆摇摇向后一指:“那只小狸花太淘气了,我正好闲着无事,就进来寻一寻它。” 帝后走在一处,尽管身高差距颇大,但背影却说不出的和谐自然。周崖在身后曲起手肘撞了撞旁边的林景时,林景时偏头皱着眉看他一眼,眼底疑问。 待到帝后二人都进了栖凤宫,林景时和周崖就顺势留在外边,两人说些闲话。林景时看了看栖凤宫的宫门,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紫宸宫,低声嘀咕了一句:“怎么在栖凤宫?” 周崖顿时紧张起来,压低声音道:“你可别做傻事,今日让你一起进去是为让你看清自己,陛下与娘娘的感情好着呢,你可别真动什么心思。” 林景时轻笑出声:“周兄说笑了,在下怎么可能对皇后娘娘动心思。”他是对那位皇后有些好奇,也打听过对方的消息,可这绝不是出于男女之情。 第66章 陆摇摇一进栖凤宫, 就忙叫人先将小狸花放笼子里, 省得它再乱跑,然后扯了一把陛下的袖子,将人扯到内殿,大门紧闭, 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程晃失笑, 看她紧张兮兮的模样觉得有趣:“怎么了?在善思宫吓到了?” 陆摇摇竖起一根食指, “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陛下你小声点,我有事要和你说。那只狸花猫,它有古怪!它跑进善思宫去,分明是故意引我进去, 方才它还想扑到我脸上来,幸好林常侍身手不错,抓住了它。” 如此告一只小猫的状显得她很没有气量, 陆摇摇不免心虚,只是一想到那只行为怪异的猫, 危机感便汹涌而来, 虽然不是小白猫, 但那淘气又娇气的模样也不遑多让,哼, 一只绿茶猫! 程晃抓过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一口,想到方才那一幕, 眼中眸色略暗:“若他抓不住,就没必要做这个散骑常侍了。” “那也没必要。”陆摇摇没忍住为林景时说了话,“他毕竟是林大将军的儿子,听说先前在战场上表现不俗,就为了一只猫,也不能撤他的职啊。”在她心里,林景时和陆娴音一样,身上都是带着男主和女主光环的人,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先前要不是陆娴音针对她,她是真的没想过要和女主对上。 再一想到原书里,好几回都隐隐透露出林景时在在军中的威望及在西南西北的名声都极好,良将的声名意味着他若是振臂一呼就会有诸多拥屯。陆摇摇不敢拿程国的将来和男主光环打赌,主角光环这种玄乎的东西,可不好和陛下解释。 程晃似笑非笑地瞧她一眼,似是对她卫林景时说话而感到不满:“谁说是为了猫?是为了皇后。” “那就更不成了,若因此随便罢官,那我岂不是成了妖后?”陆摇摇一脸严肃,“陛下要为我的名声着想,我是要做贤后的。” 不过今日这事跟林景时没啥关系,她又将话题拉回到小狸花身上,以例证表明这只狸花猫很有可能不是一只单纯的猫。陛下也不知信了没信,好脾气地应着声,手掌一直在她背上摩挲,就跟给猫顺毛一样。陆摇摇成功地被他高超的顺毛技巧给顺得昏昏欲睡,抵在他身上睡死过去。 哄睡了告状的小姑娘,程晃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到床上,目光温和地在她脸上停留许久,忽弯了唇角——今日小姑娘似是吃醋了,真不容易,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她应该还没开窍,就算是喜欢也是一种情窦初开的懵懂青涩。她不会知道,他的心底有着怎样深沉又不好宣之于口的爱意。 这份爱情从他十五岁时初初萌芽,经过几年沉淀,已经长成了攀天大树,将放在心上的姑娘拢在中间。他教会小姑娘何谓喜欢,手把手带着她走入婚姻,她步子小,走得慢一些,他也不急,愿意慢慢等她。只是有时候还是会期待她能够发现他没有说出口的爱,到时候,她会不会更喜欢他? 这种假设毫无根据,程晃想了下就没再继续想,见她已经睡熟,便出了栖凤宫,周崖和林景时还站在原处待命。他让人将锁了小狸花的笼子拿给林景时,君臣三人寻了近处一处亭子就坐了下来。这地方空旷,四面通风,正适合说些话。 小狸花在笼子里喵喵叫着,爪子没一下停着,一直在挠笼子。程晃手指敲了敲笼子,那狸花猫短暂地安静下来,窝在笼子一角。笼子里还特地垫了柔软的绒布,皇后还是心软。 “这猫有什么问题?” “被下了药,臣查探过了,那善思宫顶上的横梁上萦绕着一股幽香,才引得这猫跑过去。那幽香有刺激的药性,能使猫儿陷入短暂的狂躁期,很快就能缓解。” 说话的是周崖,旁边林景时似在走神,他暗暗拐了一肘,将林景时撞了回神。程晃对他们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只垂头思索,今日这狂躁的猫大约只是个试探,吓一吓怀有身孕的皇后。左不过是那几个人,只是这猫又不好处理。他对猫这种动物并没有特别偏爱的心思,仅有的喜爱都是因为人。 按他的意思,这猫胆敢伤害他的小姑娘,自然是得送出宫去;可小姑娘对猫有些特殊的感情,或许是因为曾经也是猫的缘故,她总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因此就算知晓恒王妃送这两只猫入宫其实目的不纯,但她依旧选择留下了它们。 程晃皱眉思索许久,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林景时:“林爱卿,朕念你保护皇后有功,这只狸花猫赏与你,拿回将军府去养着吧。” 周崖差点没忍住笑,程晃看他一眼,又看巡视的侍卫大概要换班了,他摆摆手让周崖去换班。走了一个人,亭内的气氛缓和了些,林景时终于开了口:“微臣谢陛下赏赐,只是这猫是皇后娘娘的爱宠,微臣不敢夺爱。” 程晃轻嗤一声,心道这小东西也配称得上是皇后的爱宠?就一只得了狂躁症的小猫而已。皇后除了对红枣那匹马,对其他动物那都是逢场作戏。 那马就算了,如今养在马场里,配了他的御马,一对夫妻马恩恩爱爱,看着还有几分赏心悦目。但占有欲极强的皇帝陛下绝不允许皇后心里还有别的爱宠! “那是朕赏你的。”他又敲了下笼子,小狸花许是累了,正闭着眼打盹,这般看着顺眼了些。他将笼子推到对面:“就当是封口的,你别说些不该说的事。” 林景时沉默了一下,再看那猫就觉出了些别的意思,脸色有些古怪,只是就算面对一国之君,他也没退让:“陛下,父母亲情乃是人伦天性,微臣见皇后娘娘第一面起就觉得面善。” “那又如何?”程晃眼底满是漫不经心,“皇后见你可不觉得面善。她如今有朕与母后,不需要那种虚无缥缈的亲情。” 林景时说不过他,皱了皱眉头,不甘心就这般被堵回去,斟酌着说:“陛下可还记得昔年承诺过臣,可满足臣一个愿望。” 程晃不防他这会突然提出来,毕竟印象中这个年少时偶然识得的林家小郎跟他父亲一样,正直刻板,因着君臣之别从不会仗着从前的情分提出一些非分要求。如今胆子倒是大了许多,竟敢挟恩求报了。 “朕记得。”程晃微微笑起来,“不过你确定吗?” 林景时咬了咬牙:“臣确定,臣家里只想找回臣的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六六大顺! 第67章 陆摇摇不知自己的家人已经找上门来, 在她意识里, 她不是原来的陆摇摇,亲缘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十分单薄。甚至于,她还一度怀疑是自己出生时有什么异象,导致父母丢弃了她, 因此她从来没有对亲生父母有过什么期待。 眼下只有一件事占去了她的心神——陛下空出时间, 要带她去见陆娴音一面。其实对于她本人来说, 见不见陆娴音无所谓,但想起原书剧情,她有点好奇,原来那么一对般配的神仙眷侣,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成为怨偶?以前常听人说, 这是小说里才有的神仙爱情,却不知,小说也会成为现实。 她被陛下小心翼翼地扶下台阶, 两边石壁上点着烛火,照亮了脚底下的路。她原以为这种黑黢黢的地宫内必然是潮湿阴暗, 充满霉气的, 谁知亲身到此才知道, 这地宫内干燥也干净,因为台阶两旁点了烛火又点缀了夜明珠的缘故, 算是十分亮堂,完全没有一点潮湿阴暗的模样。 她有些稀奇地左顾右看,心想这般好地方, 拿来关人真是浪费了,应该拿来留红薯种啊。前几日她还看到有篇策论说是去年冬日太冷,庄户家的农作物不好留种。 下了台阶之后就是平地,只是平地上竖起了一道道墙,将这座地宫切割成一个迷宫,七拐八拐之后,她才在被带到一个角落,她也终于看见了陆娴音,只是差点没认出来。 陆娴音早不是从前的那个清丽佳人,她正仰着头靠坐在墙根,枯草一般的头发披在肩上,眼中是一片死寂。陆摇摇心不由颤了颤,顿住了脚步,侍卫上前用剑柄敲了下栏杆,惊醒了墙根发呆的人。 她便看见陆娴音眼中像是迸发出一种狂热的生机,几乎是扑到了栏杆前,语无伦次:“陛下,陛下,我知道错了,您让我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我真的错了!” 陆摇摇攥紧手心,偏头看向一脸冷漠的陛下,心中霎时一悸。她讷讷出声:“陛下,她怎么了?” 陆娴音这时候才发现她也在,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便转到了她身上,她怔了怔,下意识道:“陆姑娘。” 她和陆娴音如今境遇是天差地别,可她不会圣母心地觉得陆娴音可怜,自知道她杀过人之后,她就觉得陆娴音落得如此下场是咎由自取。她皱了下眉头,自觉后退一步,藏在了陛下身后,就听得陆娴音发出诡异的笑声。 “陆摇摇,哈哈,陆摇摇哈哈,不对,陆摇摇那个蠢货早就死了,死干净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陆摇摇躲在后边仔细观察了下,觉得陆娴音可能是疯了。她扯了扯陛下的袖子,示意他说话,程晃被她支使也不生气,借着宽大的袖子偷偷伸出手去抓住她的手指,再慢慢将她整只小手都包裹在手心。 “你想问什么?”他转头低声问她。 陆摇摇其实就想知道陆娴音重生之后为何不去找林景时,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好让她做些准备,为她和陛下的关系敲一敲警钟。只是陛下在这里,话不好这么说。 她纠结了下,还是直说了:“陛下,我想和她单独说一说话,你能不能离远一点?” 程晃:??? “不行,有什么话不能给我知晓?” “姑娘家的秘密,陛下你能不能给我一点空间?”陆摇摇撒娇,“我就想单独问她一件事,问完就叫你?行不行嘛?” 程晃最是耐不住她这般撒娇形态,身上揣了一只小宝宝的小姑娘更让人心软,他叹了口气,依言往后退,绕过了一堵墙,退到了阴影里,但实际上,就算隔了墙,他也能将她们压低嗓音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他便听到小姑娘说:“我们交换一个秘密吧。” 陆娴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嘴角的笑意越发显得诡异:“好。” 程晃忍不住扶额,小妖怪一孕傻三年,以前那点机灵劲儿都哪儿去了?他犹豫了一下,因着也想知道小姑娘的小秘密,他故意没阻止,暗戳戳地站在阴影里,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站成了一根柱子。 陆摇摇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原来的陆娴音。” 陆娴音其实没疯,可她看着眼前这个光鲜靓丽的皇后,心头妒火高涨,却徒劳地发现自己毫无办法,她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已经将自己整个人生都糟蹋得彻底,偏她还不想死,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苟延残喘。 听到陆摇摇的话,她眼睛一亮,终于为自己的失败寻到了理由:“是了,原来是这样,你是不是也重生了?肯定是的!你跟我一样!” 还真是重生,陆摇摇在心里点了点头,故意顺着她的话继续套话:“原还想着你今生应当还会与林将军终成眷属,我本都为林将军寻好一个美人,好离间你们的感情,谁知……唉。” “你这个毒妇!”陆娴音双眼冒火,双手紧抓着铁制的栏杆,语带轻蔑,“你不会得逞的!林景时他爱我,他为了我什么都可以做,他只爱我!他为了我放弃了兵权和大将军的身份,区区一个美人算得了什么?” 陆摇摇一顿,观她神色后在心里画了个叉叉,看来不是林景时见异思迁。她便又道:“那真是可惜。不过上辈子你们都能走到那一步……对了,我倒是忘了,前几日林将军为了救本宫可是差点弄伤自己。” 林小将军对不起了,败坏一下你的名声,反正没旁人知道。 陆娴音果然被激起了怒火,但又强自镇定道:“呵,不过一个没用的男人而已,也值得你这般看重。就算是上辈子那也是我先不要了的。”她说着噤了声,看着陆摇摇的眼神里带了些迟疑的审慎。 陆摇摇勾起唇角:“多谢你为我解惑。”经过陆娴音方才那几句话,她已经能大概拼凑出真相——在书没有写到的世界里,林景时为了陆娴音放弃了兵权和大将军的身份(暂且不知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又从“一个没用的男人”这一句,可得林景时失势后在陆娴音那里就算没用了,然后陆娴音“先不要了的”。 原来是一个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故事,从前的甜蜜真爱都建立在强大的物质基础上,失去了权势地位物质基础,男女主的光环终于失去了效用,成为了平凡中的一员。 “你骗我,你这个贱人!”陆娴音也反应过来,说是两人交换秘密,结果她一开始就被套了话,而眼前这人还什么都没说。 陆摇摇叹了口气:“谁知道你如今变笨了?这可怪不得我。” 哼,气死她气死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22 22:12:15~2020-04-23 22:2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洛琯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干燥亮堂的地牢里, 陆摇摇突然打了个响指, 隔着栅栏的陆娴音一惊,愤恨又不甘地看着她,不知她还要说什么。陆摇摇微微凑近,在她耳边轻声说话, 带着怜悯:“多谢你与你的母妃, 若不是你们, 我如何能有今日?” 她是故意刺激陆娴音的,果不其然,心中怒火高涨的陆娴音根本经不得激,猛地伸出手来想抓住她。她轻巧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陆娴音的眼神不带一点温度。她这一世虽有些坎坷, 但也算平平安安的过了,只是书里的那个姑娘,陆娴音前世里的那个陆摇摇, 一无所有,被人所害。 以前看书时还能旁观, 叹一句这小说为了女主失了逻辑, 当剧情成为现实, 她才能对少女的那份绝望感同身受,所以, 她永远都不会同情造成“陆摇摇”死亡的罪魁祸首——兴宁王妃和陆娴音,她们都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今日来着见陆娴音,不仅是为了满足自己对那所谓的前世的好奇心, 还是为了向陛下表明态度,她绝不会心慈手软,甚至于,她的心肠比他想像的还要硬。 看着陆娴音状若癫狂,她心里起不了一点波澜,若可以,她希望回到那个前世,看着陆娴音和兴宁王妃向无辜的陆摇摇忏悔,她们为了权势地位以及私心,可以枉顾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们的生活风风光光,却不记得这风光之下的皑皑白骨。 “陆摇摇,你这个贱人!”陆娴音还要再骂,她前世在乡下生活的那两年对她还是有些影响,气急之时就会像那些乡野村妇一样口出秽言,肆意辱骂。关在地牢内的几个月,日常无人与她对话,她都要被憋疯了,腹内攒了一肚子的脏话,只是还没说出口,身上不知哪个穴位被击中,她张着嘴,却徒劳地发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陆摇摇眸光一闪,嘴角抿出甜甜的笑容,转身看向阴影,软声说话:“谢谢陛下,我说完了,我们走吧。”说是要走,她却还是站在原地,就等着阴影里的人过来牵她的手。 “方才说了些什么?”程晃牵着她的手,装作随口问起,其实他方才大概都听见了,就算是她附在对方耳边说的那句话,他也差不多听清楚了。小姑娘比他预想中的要果决,他心里感觉安慰了些,却还是有些犹豫。害怕她发现自己并不如她想像中的那般是个光风霁月的好皇帝。 “都说了是姑娘家的小秘密了。”陆摇摇抓着他的手一摇一摆,半点没有皇后的端庄,还胆大包天顶撞皇帝陛下,“陛下你不许刨根问底。” 身后跟着的是地宫守卫,他们不常出现在明面上,只是对这位备受宠爱的皇后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才惊觉百闻不如一见,这何止是宠爱,他们有理由怀疑,陛下简直将皇后当自己女儿一样宠。不过看皇后的容貌和性情,也确实值得。那样漂亮的美人,看一眼都仿佛是亵渎,唯有陛下才能采撷这朵娇花。 程晃便不再追问,随着他们一步步走上台阶,壁上的烛火一盏盏熄灭,地宫内又陷入了往日的黑暗与安静,这是不为人知的麒麟狱,进来的人再不可能出去。这是黑暗的牢笼,是生不如死的死地。 陆摇摇不料自己先前的设想还有成真的一日,她才想着希望回到那个前世,看到陆娴音和兴宁王妃向原来的陆摇摇道歉,谁知晚间便做梦了。因着经常梦见自己变猫,前些日子才还梦见自己变猫被恒王虐了,她对这些梦已经是非常熟悉。 睁眼发现眼前是御书房熟悉的摆设,她还以为自己又像以前做梦一样,成了陛下宠爱的小白猫,正要撑一撑懒腰,这一撑才发现问题,自己的身体好像轻飘飘的,风一吹就要散了。 再一看,何止是轻飘飘,简直是透明的,就和传说中的鬼魂一样。她试着穿过不远处的屏风,果然成功了,她的存在好像一缕轻烟,不,比轻烟还玄乎,能穿过一切事物。 头一次出现这种事,陆摇摇忘了自己还在做梦,兴致勃勃地玩了起来,穿过屏风又穿过墙壁,反正这地方完全不能拦住她,只要她有穿过的意识,就都能穿过去。正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大门被推开,陛下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头上戴着御冕,冕上垂下的珠串挡在他脸前,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陆摇摇许久没见他戴着冠冕的模样,一时间看得入了神。陛下的容貌仿若天上神祇,俊美却不带一丝温度,再加上若有似无的遮掩,帝王的气质扑面而来,稍不留神就要被拍到地上的。 陆摇摇欢快地跑上前去,想试试能不能穿过人,谁知一头就撞上了人的胸膛,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她生生被撞退了两步,站定后还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这就是帝王之气,孤魂野鬼不得近身?! 陆摇摇敬畏地看了陛下一眼,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似是在发怔,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胸膛,面上竟罕见地露出一丝茫然,应该看不到她。看他似乎比她还要意外,她顿时将那一点惊惧抛在脑后,又不信邪地凑上前,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结果就像戳到了一堵墙一样,硬邦邦的。 她正要收回手,却被陛下眼疾手快给直接按在了胸膛之上,她能感觉到他手上的温度,这可真是令人惊奇,他们俩之间,究竟是谁天赋异禀、异于常人? “阿乖?” 陆摇摇瞪大眼睛,陛下明明摸到了她的手,却在喊“阿乖”?!阿乖是谁来着?阿乖是那只小白猫的名字!那可是猫!陛下怎么会觉得一个看不见的女鬼是阿乖? 她猛地收回手,抬脚就在他衣摆上踩了个脚印,哼,陛下真是饥不择食!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骂陛下还是在骂自己了,想了想,又愤恨地踩了一脚。 “别闹,阿乖,能不能说话?说说话好不好?” 陆摇摇一惊,然后勉强从前情里找到一点记忆,好像某回她在猫身上莫名其妙就会说话了,那会陛下还差点丢了她。呵,才不让他得逞,她故意“喵呜”了一声,装猫装得驾轻就熟,她这声猫叫也算是炉火纯青,叫人一时间分不清真假。 然后她就听见陛下若有所思道:“看来不能说话,那先待着,等我先去寻了大师,再来给你解开封印。” 封印?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陆摇摇默默蹭到旁边,心想您难道都不觉得奇怪吗?一个看不见的女鬼不会说话会猫叫,要是让她自己碰见,肯定会吓一大跳。 陛下的胆子还真是异于常人呢。 第69章 怂怂的陆摇摇不敢在这种状态下继续招惹皇帝陛下, 默默地蹲在角落里, 希望这个梦赶紧过去。她有意识,但却困在了这里,想出御书房都不能。好在陛下没有再继续说什么,而是坐在桌前在鼓捣什么东西。 陆摇摇看了一眼, 似乎是个平安结, 编织得极为精巧, 红色的流苏上还缀着一块漂亮的白玉,看着不像是男子的饰物,更不像是一国君王的饰物。她顿时生了疑心,暗暗猜测这平安结到底是谁的。 好奇心痒得厉害,她不由从角落里慢慢往外挪, 一点一点地挪,差不多挪到桌边的时候才停住,看着陛下手里的平安结目露不解。她还在琢磨,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像是有一阵飓风卷着她整个人飞掠而过, 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落在了软软的地上, 伸手一摸, 这地根本就不像是地,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然后她就听见陛下说话:“阿乖你乖乖待在这里, 我带你去寻人。” 陆摇摇非常茫然,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已经附在了先前陛下手中的平安结中,随着陛下的动作, 她的视野慢慢变化,从御书房内转移到了外面,看到了夏日明媚盛阳,照在她身上却只是暖融融的,连寻常人的燥热都感受不到。 跟着陛下上了马车,陆摇摇在平安结里就不能说话了,而且被固定在陛下手中,她就只能看见马车内的装饰,路途非常的无聊枯燥。陛下也不怎么说话,只是手里不断摩挲着平安结的流苏,看起来像是心绪不宁。 不知行驶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陆摇摇打了个哈欠,觉得今日这梦又长又无聊,还不如变成猫呢。她本以为应该是到了地方,谁知却是有人拦路,外头那人道:“微臣林景时求见吾皇。” 陆摇摇哈欠打到一半,下意识停住,然后打了个气嗝。陛下迟疑了下,还是让他入了马车。陆摇摇好奇地看着他,以她的角度看不见陛下的神色,只能从林景时的脸色中推断这两人关系如何。 令她震惊的是林景时接下来说出的话,他竟然要交出兵权,以全部身家换取陆娴音一条性命。经过两人三言两语的对话,她终于明白,兴宁王府意图谋反,按律该夷族,只是这些年来律法削减了严苛之策,这夷族也不像建国初期那般灭族了。只是主犯一家处死,余族则没为官奴流放。 因兴宁王妃勾结恒王谋反一事是板上钉钉,陆娴音作为兴宁王府唯一一个血脉也难逃死刑。如今林景时就是要以自己为筹码,为她留一条命,为奴或是流放,总比处死要好一些,反正他都会陪着她。 马车里寂静无声,君臣相对,一个面色淡漠,一个坚定隐忍,良久,程晃开了口:“杀了她,你就要与朕离心了么?” “微臣不敢,臣永远忠于陛下。”林景时垂下了头,“陛下昔年允诺过臣,可以满足臣一个愿望,这就是臣的愿望,求陛下应允。” 严格来说,这个愿望并不符合当初允诺的实际,程晃原话说的是,能在不违背原则、律法的情况下,如今这情况显然违背了律法。可是程晃却没有立刻拒绝,满足一个忠心还有能力的臣子的愿望并不难,他斟酌了一会,就松了口:“此事容后再议,你若能说动张丞相和钟御史,就可将陆娴音从轻处罚。” 陆摇摇震惊地瞪大眼睛,这就是结局之后的剧情吗?原以为玛丽苏光环加身的女主角应该美满一生,结果转头就因谋逆重罪被牵连入狱,原以为意气风发的男主角应该能英雄救美人于水火,结果他放弃一切,以自己为筹码,兑换了愿望,只为保女主一命。 陆摇摇感叹,虽然这结局之后的剧情疑似魔改,但这种神仙爱情果然一如既往,男主依旧爱女主不可自拔,为女主可放弃一切。这还和陆娴音那天说漏嘴的对上了,林景时还真是爱死了她。 林景时诚心道了谢,为表诚意,他当即就将自己手中的令牌给交了出来。程晃却不接,只看着那一令牌,面色复杂,良久,他才道:“你是朕的良将,怎么能因这事就解甲归田?这样吧,朕给你五年时间,正好如今恒王势力已散,周边他国也不敢造次,五年间应当没什么战事。你就好好休息一番,等到他日想明白了再回来。” “多谢陛下。”未料陛下竟如此开明,林景时顿时感激涕零,又说了一些“恨不能肝脑涂地”的话,君臣两个推心置腹,若写在史书上,那得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放在后世考题里,那也得是重点考点。 表达完自己的诉求,林景时便退了出去,马车继续前行,车内程晃垂眸看向手心里的平安结,嗤笑一声。他且放陆娴音一命,留她在乡下磋磨五年。林景时这人什么都好,明明在大事上也不含糊,偏偏就在女人身上栽跟头,那陆娴音瞧着就是心机深沉之人,肯定耐不住乡下生活。他且看着这一对眷侣如何成为怨偶,到时候林景时才能发现是他眼瞎。 其实程晃很不明白,在他看来,兴宁王府寻回来的这个真郡主虚有其表,实际上爱慕虚荣,矫揉造作,周旋于几个男人中间还能如鱼得水,怎么看都不是个善茬。偏偏京中多位学子,朝中几位年轻臣子,乃至于他的侍卫都对她表露好感。 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就罢了,可偏偏那些男子的表现都只能用诡异来形容,只要一沾上陆娴音的事,他们平日里为人称赞的聪明脑袋里就装满了水,晃一晃就要溢出来,做出来的行径都不符合平时的模样,就像是变了个人,偏偏其他人都对此习以为常。 因此,日常只沉迷撸猫的皇帝陛下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一度怀疑那个陆娴音给自己的臣子们都下了蛊,当然蛊是没有的。他暗暗观察许久,觉得大概是他们脑子都有病,只有他自己算是正常。 他且看着,这样一个喜欢享受的女人,失去了荣华富贵,还能不能和林景时过下去。若是不能,可别怪他清除毒瘤。若是能,那这个女人心性坚忍,必然恨毒了皇室,那就更不能留了。 马车侧壁的帘子摇摇晃晃,明明灭灭的光影照在他脸上,露在光里的下颌线条分明,隐在影中的眸色深沉似海。 陆摇摇听得云里雾里,最后只听明白了一件事——陆娴音不用死,甚至五年后还可以跟着林景时再回来! 这可真是太气人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女主光环?!她气愤地想,怎么她就没有,这么想着,她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捧着平安结的程晃惊讶了一瞬,自言自语:“这封印没用了?唔,你想要光环?行,你要的都会有。” 第70章 接下来一路, 因为可以说话的缘故, 陆摇摇仗着在平安结里,陛下看不见她,故意问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譬如说:“陛下您怎么能弃律法于不顾?她们家谋反, 您居然就这么轻飘飘放过了!” 程晃安抚地拍了拍手上的平安结, 耐心地解释与她听:“毕竟是朕当年允诺过的, 朕欠林景时一条命,如今也算还了他。再者,兴宁王府的事也没这么好解决。” 陆摇摇知道这是在做梦,梦里是前世,前世的陆摇摇早已化为枯骨, 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问道:“那陆摇摇呢?我听说那个假郡主下场很不好。” 程晃眯起眼睛,若有所思:“阿乖怎么知道陆摇摇?她都死了两三年了。” 当初真假郡主一事并没有暴露出来,只有皇室和一些上流世家知道内情, 兴宁王府对外说的都是双生姐妹。只是那姐姐命不好,在外游玩时惹来流氓觊觎, 羞愤落水自尽。 这事在两年前传得颇广, 但随着陆娴音声名渐起, 兴宁王府原来的郡主就逐渐不再被人提起,世人早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陆摇摇有一瞬间的慌乱, 但随即就镇定下来,若无其事道:“怎么不知道?我消息渠道广着呢,什么都知道。” 程晃凝神看着手中的平安结, 想像小白猫傲娇喵呜的模样,不由笑了下,说起陆摇摇的事:“当年她是被谋杀的,主犯是兴宁王妃刘氏,刘氏被判死刑,混淆王府血脉,谋杀养女,欺君也算是她的罪名。陆娴音倒和这事没什么关系,因而可免死罪。” 他没说的是,若陆娴音手上真沾了人命,他绝不会答应林景时的请求。 从陛下的口中听到“陆摇摇”的名字,陆摇摇感觉有些别扭,不过她很快调整好心态,知道原主的死也算沉冤昭雪,她松了口气,至于陆娴音,她想了想,按照如今这情况,她自己都自顾不暇,还是不管了。 马车最后停在了云门寺外,能劳动陛下亲自来这儿的当然是一位高人,陆摇摇一进寺内精神就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眼前换了个场景。先前身上的桎梏全都消失,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轻快,甚至可以飘在空中。 她稀奇地飞了一圈,还没玩够,手上就感觉到了牵引力,然后身体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给拉到了地面上。陛下正和一个老和尚说话,看样子十分正经认真,可谁能知道,他背在身后的手正牵着一个看不见的灵魂。 陆摇摇乖巧地站在他身后,这寺里和宫里一样,除了陛下,她什么也碰不到。因此她故意碰一碰陛下的手,又收回来,如此来回几次,陛下终于忍不住,一把将手扣在手里,不许她再乱动。 一直肃着脸的老和尚突然笑了:“陛下和以前不太一样。” 程晃也弯起唇角:“人事易变,怎么会永远一样?” 老和尚点点头:“您说的是。凤栖梧桐,猫有九命,老衲在此恭祝您得偿所愿。” 陆摇摇觉得这话似乎与她有些关系,便抬起头来看过去,只是奇怪的是,尽管距离这般近,她却看不清两个人的脸,眼前像是罩了一层雾,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切。 她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些,只是越用力越看不清楚,眉头都揪成一团了,她感觉到有人轻轻摸了摸她的眉心,清泠如玉的声音道:“做了什么梦?怎么一直在皱眉?” 陆摇摇一顿,慢慢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陛下。醒来就能看见最喜欢的人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她伸出两只手臂抱住陛下的肩膀,将人顺着力道往下扯,然后窝进他怀里撒娇:“梦见陛下在骂我,我都要哭了。” 程晃好笑地将人从被窝里捞出来,手小心地垫在她脑后,闻言回道:“我都骂你什么了?” “嗯……听不清,就是感觉在骂我。” 这就是胡搅蛮缠了,好在程晃对付胡搅蛮缠的皇后很有一套,低头亲一下脸,蹭一蹭鼻子,温言软语道:“不骂你,疼你还来不及,起来吃饭了好不好?” 这般模样当真是绕骨柔,陆摇摇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摸了摸痒痒的鼻子,起身一看,已是日上三竿,陛下上朝都回来了。她不好再赖床,赶紧起身梳洗,只是梦里的事却只模模糊糊记得一点。能确切想起来的却是林景时在马车里求情的模样,以及陛下说的“陆摇摇”的事。 如此也算得了些安慰,入睡之前郁闷的心情稍稍缓解,又是一个漂亮的晴日,暖阳微风,比较适合出游。趁着陛下在看书的时候,她在门边徘徊数次,非常隐晦地表达自己想出去玩的愿望。 程晃低头看着书,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她,见状不由好笑,只能放下书招了招手,先将人骗到怀里来,然后长臂一揽,将人扣在怀里不让动:“老实点儿,陪我看书。” 陆摇摇低头一看,幸好不是那本《妖怪志异》。不过也是,一国皇帝怎么能日日看那种书,叫别人看见能笑死。这本书是前朝传下来的史书,这史书由一位大文豪执笔,就算是晦涩的历史,读起来也颇有趣味。 她兴致勃勃地顺着当前页数继续看下去,史书中涉及到了一些人物描写,有漂亮的姑娘,英武的男子,外貌性情都概括了一番。每看到这种描写时,陛下都要念出来,听得陆摇摇一脸嫌弃,忍无可忍:“陛下看就看,为何要念出来?” 程晃微微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肚子,温柔道:“叫小宝宝学一学,生得好看一些。” “宝宝都听不懂吧?”听了原因,更觉得嫌弃了,“而且,宝宝怎么能跟着书上学?要学应该也得学我,我是娘亲,生得像我就最好看了。唔,像陛下也行,陛下也很好看。” 程晃微微笑着不说话,他怎么能解释自己心中所想,阿囡只有一个就够了,她是独一无二的,是世间唯一,不可代替。独占欲作祟,就算是他们的女儿,他也不希望生得很像她。 只是这种心态不足与人道,连阿囡也不能说,他只能笑而不语,看她嫌弃地翻了一页,念起一段有名的诗句,念完还道:“宝宝应该受这种文学素养的熏陶,陛下一点都不会养孩子。” “这可怎么办啊?”他佯装叹气,“我只会养皇后和小妖怪,还真不会养孩子呢。” 小姑娘迟疑了会,也叹气:“我也不会,那只能现学了,陛下不许嫌弃我学得慢。” 真是太乖了。 第71章 眼睛一眨, 时间就步入了六月。晴空朗日, 盛阳凌人,陆摇摇的肚子越发大了,她不爱外出,可御医说过孕妇一定得运动, 无奈每日傍晚都得被陛下牵着手, 在御花园里转两圈。 在御花园转的时候, 十次有七次都能碰见林景时,次数多到陆摇摇都觉得诡异。为着林景时的前途着想,她没说出自己的猜想,但每回和他对上视线,心里总有些不自在。次数再一多, 她自己就受不了了,只能吞吞吐吐地和陛下说:“你觉不觉得林常侍经常在御花园巡视?他毕竟是林家的人,老是做侍卫的活也不好吧?” “他乐意, 别管他,让他走还不乐意。”程晃嗤笑一声, 表达了对这位“大舅哥”的鄙夷, 有那相认的“贼心”, 偏偏没那“贼胆”,活该每天只能干看着。他要看就让他看, 也让他瞧瞧自己与阿囡是如何亲密无间,恩爱非常的。 陆摇摇不知内情,又不好胡乱猜测, 只能道:“我不太想在逛御花园的时候看见旁人,只要陛下和我在一起就好了。” 程晃轻易被撸顺了毛:“那我下回不让他巡视宫内,叫他巡宫外去。” 若此情此景被旁人看见,定要说皇后惯会吹枕边风了,陆摇摇也有些心虚,连忙转了话题,说起最近听到的趣事,顺便向陛下求证是不是真的。 “西北那边商道真的要开了吗?”她最关心的就是这事,她还记得当初自己写过一篇论西北行商,她的想法在去年看来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想法而已,谁知不过短短数月过去,竟真从边境传来了消息。 “是真的。”程晃刮了下她的鼻子,不吝赞赏,“这事还是多亏了阿囡的主意,当初你的那篇策论,我拿去找了朝中几个熟悉西北的人一起看,都说你写的好,措施可行,便让人去试了一下。” 陆摇摇深知事情并没有他说的那般简单,自己那篇策论也很不成熟,顶多提供了一个思路,具体还是要看办这事的人。不过她还是听喜欢听夸奖的,虽然告诉自己要谦虚,可唇角翘起,眼睛弯弯,任谁都能看出来她心情很好,像一只偷到了腥的小猫咪。 “谬赞了,陛下不嫌弃我那篇策论粗浅就好。”她轻咳了一声,唇角还没压下来,只能虚伪地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我们是要和西北的多罗族通商吗?可他们以前还残害过我们呢。” 多罗族嗜血残忍,崇尚武力,骁勇善战,在十几年前还和程国打过几次仗,双方各有损失,最后是程国国力强盛,后备资源充足,这才大败多罗一族,签订双方互不侵犯的条约。这条约写明期限是五十年,不过期限只是写写罢了。年初的时候,听闻多罗族的王薨逝,新王视条约为耻辱,刚上位便放出风声要重与程国商议和谈事项。 边境战事虽未起,但时局已经有紧张的趋势。就算陆摇摇在深宫,也听闻了不少事。开通行商道一事算是好事,可这好事背后是不是有多罗族的计谋也未可知。 “无事。多罗一族只占据了北境一块地方而已,西北之外还有许多其他族群。”程晃也看不上多罗族,更别说他还和多罗族那个新王有私人恩怨,还是那种恨不得弄死对方的死仇。当年他没被弄死,如今他就要找准机会弄死对方。 在位这么多年,程晃也就这三年才真正手握大权,可为着百姓休养生息,他一直都忍着没动西北那块地,如今可算是找着机会了。阿囡给了他另外一种报复途经,不一定要用战争迫使对方认输,还可以借商道施压,兵不血刃,弄死多罗族那个新王。 他自在心中谋划,面上却只有温和笑意,又多夸了几句,直夸得小猫咪眉眼弯弯,乖得不得了。他没忍住低头亲一亲,再抬头时就在旁边的纸页上写上,阿乖喜听夸奖,以后要多夸一夸。 陆摇摇被他的亲昵弄得面色绯红,压根没注意到他还在一旁写字,捂着脸等脸上薄热退去,她歪头看了一眼外头的时辰,快到她歇晌的时辰了。她近来作息规律,也非常自觉,不用人提醒就自己躺上了床。当然躺上床以后还要可怜巴巴地说:“好热,陛下给我打扇好不好?” “好。”然后令人闻声丧胆的陛下就手执一把团扇坐在床边,轻柔地给她打扇,看她睡去才停下一会,摸摸额上的温度,再摸摸凸起的小肚子,将人伺候好了才唤宫女进来接着打扇,他得趁她睡着时去御书房处理一些事情。 刚到御书房坐下,林景时就在门外求见。程晃手中的笔停了一瞬,语气如常:“宣。” 君臣两个相对无言,年少时候的情谊经过这么多年倒还□□着,只是近来关系有些紧张,全是因陆摇摇的缘故。林景时这人有些少年老成,端着脸时颇有林大将军的风范。 程晃抬头瞧了一眼:“啧,朕差点以为林爱卿要给朕甩一下老丈人的脸色了。”当然这大舅哥的脸色比之老丈人也不差什么了,还挺能唬人的。 “微臣不敢。”林景时一板一眼的,说起陆摇摇时脸色缓了些,“家父挂念……她,就托微臣来问问,什么时候能见一面。” 程晃目不斜视,低头写完这一行字才道:“方才皇后才和朕说起过你。” 林景时一愣,顿时紧张起来:“能得陛下和皇后看重,是微臣的荣幸。” “朕还没说完呢。”程晃似笑非笑,非常残忍地打击他的积极性,“皇后说近来老是瞧见你在御花园巡视,不想再看见你了。朕为皇后分忧,就劳烦林爱卿往后多在宫外走走,别老是在皇后跟前现眼。” 林景时:“……”虽然有些尴尬和失望,但他作为臣子,并不敢对皇帝的命令有异议,嗫嚅两下,还是道:“臣遵旨。” 这大舅哥脑子不太会转弯,程晃有些头疼,只好指点他道:“你别老是在她跟前转悠,让人以为你别有居心。去宫外走两日再回来,也和你父亲商议一下,看要不要说明真相。不然,朕的皇后为何要接见朝中臣子?” 将军府里连女主人都没有,只有糙汉父子三人,林大将军常年驻扎战场,今年才常居京城,林家大郎林风时则一直驻守西南,已经三年不曾回京,娶妻生子皆在西南。一家子武将对京中那些弯弯绕绕的规矩弄不清,又不太会看人眼色。程晃心里嫌弃得很,就对认亲的事一拖再拖,根本不想自己的小姑娘还要因为他们受委屈。 更重要的是,小姑娘是他一个人的宝贝,不想与人分享。 第72章 陆摇摇的认亲之路颇有几分戏剧性, 起源在于她某日午间睡不着, 突发奇想想去御膳房转一转。六月里天气热,她想吃点冰镇的东西,奈何陛下对此非常严格,一月能吃上两回就不错了。无奈之下, 身为皇后也只能趁着陛下不在的时候摸到御膳房去, 看御膳房有没有留点冰镇酪浆啥的。 她只带了愿意和自己“同流合污”的画烟, 到了御膳房后就让画烟打头阵,去问问有没有冰粥或者冰镇水果。她自己则远远躲在树荫下,示意自己绝不接近。御膳房守门的小宫女赶紧搬了椅子带了扇子过来,只是也绝口不提请她进去坐坐。无他,盖因陛下下了禁令, 禁止皇后接近御膳房。 陆摇摇不欲让她们难做,就坐在树荫下和她拉家常,顺便打听了一下御膳房里最近有什么好吃的。小宫女抿嘴笑:“最近倒是有一位新晋的御厨煲汤很好。” 这话一听就是哄她喝汤的, 她叹了口气,漂亮的眼尾微微下垂, 瞳孔里倒映出暖阳微光, 那光一点一点散去。小宫女看得不忍心, 偷偷告诉她:“其实那位御厨还从南边带了些水果来。” 陆摇摇眼睛一亮,在心里偷偷盘算怎么才能吃到, 求陛下是下下策,她前两日贪凉闹了肚子,陛下的禁令一时半会不会解, 要么去太泉宫找母后蹭吃,可是母后也听陛下的话,估计也不会给吃的。唉,哪有皇后混得像她一般惨的。 暂时按捺下偷吃的想法,她摆摆手让小宫女先回去,她自己在这坐一会就走。今日有风,有两片零落的叶子被刮到她手边,她干脆抓住叶子,低着头摆弄。坐了没多久,画烟讪讪笑着出来了。 “娘娘,今日没有冰粥,奴婢给您端了一碗银耳汤来。”画烟将汤碗放在一旁的小茶几上,用汤勺搅拌了会,舀出满满一勺银耳。 陆摇摇张开嘴,银耳不凉,甚至带了一点余温,吃了一勺她就没了胃口。她有点嫌弃:“怎么都不凉?不能放井水里凉一凉?” “娘娘啊,您可别为难奴婢了。”画烟无言以对,“您不知道,御膳房那些人连井都不让奴婢靠近。” 两人正说着,一队巡逻的侍卫迅速靠近,甲胄上闪着烈光,领头的是个熟人。陆摇摇差点以为他们是奉了陛下的命令来请自己回宫的,但转念一想,陛下不会这么强势吧? 事实证明陛下没那么严格,领头的是林景时,他奉命在宫外巡了两天街,但因太受欢迎,夹道上皆是给他送果子和香包的姑娘,巡街效果大打折扣。无奈之下,管巡街的朝臣又向陛下倒了苦水,让林景时从哪来的回哪去。林景时如愿以偿回到宫里巡视,但被小心眼的陛下记了仇,回来之后就再没见过皇后。 因而他在御膳房外突然看见人时,差点没反应过来,还是被身后的侍卫提醒才连忙行了礼问候一番。 陆摇摇面对他仍有几分尴尬,但又怕是自己自我感觉良好,只能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她正要问一问这些人站在这里做什么,就见御膳房里那个慈眉善目的富态大总管走出来,身后有两个人抬着一个大木桶。 陆摇摇奇怪:“这是在做什么?” 大总管见她还没走,不由一惊,赶紧从台阶上下来,走近了却还没斟酌好如何答话:“启禀皇后娘娘,这是……” 看不得他吞吞吐吐还能离自己妹子那般近,林景时故意走近道:“皇后娘娘,这是陛下给臣等的恩典。因天气炎热,每日午后都可来此领一碗冰粥解暑。” 陆摇摇愣住,然后看向画烟,不是说近日没有冰粥吗?画烟眨了眨眼睛,装作没看见。 那边御膳房的人已经在给侍卫们舀粥,一人一碗,不够还有。大总管亲自舀了一碗端到林景时手边,笑眯眯道:“林常侍快尝尝,近日这冰粥里加了果子,更解暑。” 陆摇摇冷着脸看向林景时,非常气愤,怎么就偏偏赶上这时候让她瞧见了?还不让她吃! 林景时接过碗,却下意识去看她的脸色,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冰粥,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不知为何,心肠不知不觉中就软了下来。 “咳,臣等不敢独享,请皇后娘娘先用。”他将冰粥碗放在银耳汤旁边,猜测许是她不喜欢喝银耳汤。 陆摇摇觑他一眼,在画烟和大总管隐晦的视线下到底是没敢去端,只不服气道:“你们看什么看?分明是他要给的!” 林景时一听这话不对,疑惑的视线就望向大总管,大总管擦了擦光脑门上的汗,讪笑着将碗又端了回来:“林常侍您快些喝,皇后娘娘要遵照医嘱,不能喝这个。” 陆摇摇闻言嘁了一声:“谁要喝了?” 侍卫们喝过冰粥后又去巡视了,陆摇摇看着他们舒爽的背影感觉十分不爽,在树荫下好歹将那碗银耳汤喝完了。看她喝完,画烟连忙将碗送回御膳房。 陆摇摇则是有点撑,便站起来绕着树根走一走,还没走两圈,忽看见大太阳下有个人影匆匆跑过来。她停下眯起眼睛看过去,依稀认出是林景时。这便有些匪夷所思了,这男主是什么毛病? 林景时很快跑到树荫下,匆忙间竟都忘了行礼,只捧着一包东西问:“娘娘爱吃冰糕么?” 陆摇摇看看他手里的冰糕,又看看他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心情微妙。不过她只喜欢陛下,自然要拒绝别的男人的示好,便撇过脸,颇为冷淡地说:“不必了,本宫不爱吃这些玩意。” 林景时顿了一下,手却没有收回去:“那个,娘娘您或许不信,臣、臣该喊您一声兄长。” 陆摇摇震惊:“???!!!”眼睛瞪得滴溜溜的圆,不是,这男主脑子一定有点毛病! 林景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出了大糗,顿时涨红了脸,黝黑的面色显出几分无措:“臣不是那个意思,你、您应该是臣的妹妹。” 陆摇摇更觉意外了,心情复杂,斟酌着回道:“林大人,你是不是太阳晒久了?”晒坏脑子了? 不然的话,那就是这个世界有点问题。 “不是,皇后娘娘,微臣很清醒。”林景时还要再说,可是这时候画烟回来了,他顾忌着有外人在场,没继续说下去。因陆摇摇方才说不爱吃冰糕,他将冰糕收了回去,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头鸟来,放在茶几上就匆匆告退离去。 陆摇摇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低头看了看那只木头做的鸟,翅膀和身体间是用精巧的机关连着的,翅膀上接了细绳,操控细绳就可以让鸟儿像飞起来一样,是一个小孩才喜欢的小玩意。 可是陆摇摇也很喜欢,她纠结地拿起木头鸟,转头问画烟:“你说太阳晒坏了脑子可怎么办?”认 第73章 弄不明白的事, 问陛下就对了。陆摇摇拿着木头鸟, 转道去了御书房,从侧门进去,不曾惊动旁人。乖巧地在自己的专座上坐下,屏风外有人在禀事。不过外头守卫的周崖都没拦着她, 这会与陛下说话的应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她还是很懂规矩的, 不会故意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只低头看自己先前没看完的诗词本。只是看了几页之后,外边偶尔一两个词汇还是落到了她耳朵里,“皇后”“书院”什么的,她不自觉竖起耳朵,突然觉得这说话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是谁来着? 外头说到了她本人,这下她应该不算偷听吧?做好心理建设,她偷偷摸摸挪到屏风旁, 就听外边那人道:“皇后聪慧,犹擅策论, 二擅御术, 昔年韬光养晦, 实乃屈才。” 陆摇摇想起来了,这是国子监附属书院的院长, 特别会吹彩虹屁的一个人。在他口中,她们一整个书院的学生都是天生我材必有用,还是有大用的。她当年为着不招眼, 成绩委实上不得台面,兴宁王妃在这方面不管她,太后则是不舍得管她。 就这样,院长还能说她聪慧呢,这彩虹屁吹到本尊都觉得尴尬。 陆摇摇觉得牙酸,忍了忍继续听,就听陛下莞尔道:“皇后若是听到你这般说,必会高兴。只是如今她久不去书院,功课都落下了。” 她心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她是那种喜欢听夸奖的人吗?她很有自知之明的,学渣不配。 屏风另一侧两个人又你来我往说了一通,重点都是在夸她,不仅聪慧还思路新奇,期间甚至拿了她去岁年终考试时写的一篇策论来分析,结论是此篇文章内容细致,思想高华,可堪典范。 陆摇摇实在听不下去了,若她这篇文章真那么好,怎么不当着她的面夸?偏偏要对着陛下夸,两个人还说的真情实感,跟真的一样。呵,虚伪。 最后还是院长先止住话头,道:“臣先前所求,请陛下细思。” 听意思是求了陛下什么,这才投其所好先夸一夸她,好让陛下一个高兴说不定就答应下来了。陆摇摇这才放下心来,不是真的认为她昔年韬光养晦就好,听着像是要她重返学堂一样。 作为一个皇后,她应该是史上最没有追求的皇后了。以前知道自己前途渺茫时还会争一争,背地里搞些小动作,就是为了让自己以后的路好走些。如今成了皇后,以前那点追求和如今一比自然算不得什么。而且,她若有一日遭厌弃,也只能在这宫里,连去处都不好寻,就不做那些无用功了。 她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陛下道:“朕稍后会亲自和皇后说,此事都随她的意。” 院长欣慰而笑:“皇后娘娘热爱学习,若能答应,是臣等之幸。” 你胡说,我一点都不热爱学习。 陆摇摇暗暗咬了牙,听见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不等陛下说话,她就蹿了出去,趴在大书桌上就开始问:“陛下方才在和院长说什么?” 程晃先将人从桌上抱到怀里,摸了摸她的手,手有些热,一看就知道是在外边玩过来的。他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却是没正面答话:“你在宫中可觉无聊?” 陆摇摇面容一肃:“一点也不!” “可我怕你无聊。”程晃的指尖掠过她的眼尾,在他最为喜爱的唇上按了按,好些日子不曾亲近过,他只这般看着就起了反应。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平心静气,他扬起唇角:“是因为我在,所以不觉得无聊吗?” 那倒也不是,只因为她本身就宅,不爱出门,在哪宅都是一样的,皇宫里待遇好,生活舒适,宅着更觉不错。不过陆摇摇不会表现出来,只道:“是的呀,我若是无聊就来寻陛下。” 程晃被哄得龙颜大悦,也不计较大热天里她偷偷跑出来玩的事,将院长说的事与她说了一遍。原来是院长想要请她去为学生讲课,因着她如今算是书院的荣誉校友,回去讲一讲课可以为书院招揽名声。 “院长真是看得起我。”陆摇摇叹气,“我除了去岁年终考考得不错,以前可都是垫底的。就这样他还敢请我去授课,也不怕把学生教坏了。” 程晃摸摸她的小脑袋:“院长说你有大才,以往都是韬光养晦。你若不愿就算了,就算愿意近期也不行,至少得等小东西出来,到时候我再陪你去,好不好?” 陆摇摇原本是不愿的,她并不喜欢为人师,只是一听陛下温声说话,她先前的坚持便通通溃散,不自觉就点了头:“好,陛下不许骗人。” “陛下陛下,”她突然想起自己是为什么来,“我差点忘了正事了。” “什么正事?” “今日林常侍忽然说他是我的兄长,还送了我一只木头鸟。”她将木头鸟儿拿到手上把玩,“陛下,你说,他真是我兄长吗?” 虽这么问,但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林景时就是“陆摇摇”的兄长。可是这份亲情来得太迟,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程晃看着她的眼睛,头一回有些摸不透她的想法:“是。你要认亲吗?” 陆摇摇抱住他的肩膀,把下巴搁在他肩上,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她以为自己很平静,但乍一听闻还是有些遗憾,不知在遗憾什么。 “我一直一直都很想感谢陛下,给了我一个家。”她眨了眨眼睛,将眼底泪意憋回去,语气平静如常,“我最最喜欢的就是子熙,只要还有子熙在身边就够了。” 程晃心软得一塌糊涂,抱着人的手不知道该往哪放。心尖尖上的小姑娘,哪舍得她受委屈。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叹气:“你也就这时候叫一叫子熙了,连哥哥也不加。” 陆摇摇抬眸瞪他,陛下惯会破坏气氛! 第74章 陆摇摇对认亲一事并没有太大看法, 但也没拦着林景时继续在宫里巡视。但林景时大概是因为先前说错话的缘故, 这两日都没再来装偶遇。 陆摇摇也被院长的突然造访给激起了上进心,想当年她还想过下场考科举,谁知后来成了皇后,被皇族待遇给腐蚀了, 跟着陛下看《妖怪志异》看得多, 正经的典籍教材却是少看了许多。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她可是皇后,两年后还得接见考中的女官呢。 正好也要给腹中的小宝宝胎教,她便一头扎进了书中的海洋,诗词典籍来者不拒,比去岁年终考还要积极努力, 每晚还得缠着陛下,让陛下讲一讲课。 程晃一开始还乐在其中,毕竟教心爱的小姑娘念书也算是一种乐趣, 念书之时还能顺带摸着手扶着腰,福利什么的应有尽有。只是小姑娘在孕期, 只能看不能吃, 摸手揽腰只能浅尝辄止, 几次之后他就有些不乐意了。心爱的小姑娘在怀,他到底不是柳下惠, 难以冷静如初。 “陛下,你说这一句是什么意思?”陆摇摇一手指着书页,另一只手里还拿着笔, 十足一个好学生的模样。只要陛下一开口,她就迅速记下知识要点,可供后面温故知新。 程晃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回道:“此言乃形容才高者,谓之心高气傲,为的是告诫后人此举不可,才高更需谨慎自谦。” 因这是古书,用词颇为晦涩,陆摇摇看不大懂,听得也就越发认真。听陛下讲解之后,她赶紧在旁边做好标注,还嘀咕道:“怎么这么难?”她真是吃饱了撑的,不对,书院真是吃饱了撑的,给刚入学的新生讲这种课程,她命人去打听差点被吓了一跳。 据说书院新增了一门课,乃为古文字学,学的是甲骨文字,当然这时候不叫甲骨文,只以古文字统称。只是陆摇摇单方面对此下了定义,虽然她自己并分不清甲骨文与其他古文字的区别。 可偏偏院长说她绘画画得好,写字也写得好,那古文字也一定学得好。院长一直秉承着一个信念,字画不分家,再加上陆摇摇如今身份显赫,喜好装扮都成了京城贵妇的风向标,听说前些日子琢磨出一个芙蓉妆,没几日就盛行于京,甚至都传到了千里之外的边境。邻国还有人打听,言语间全是钦慕。 若她下苦心学习古文字,然后再去书院宣传一番,在为书院招生的同时还能引起大批人对古文字的热爱!院长心里计划得一本满足,仿佛已经看见了未来书院欣欣向荣的景象——不再是国子监附属的,而是足以和国子监比肩的正统学堂! 陆摇摇隐隐猜到了院长的宏图,出于对书院的归属感,她还是乐于为这一份宏图添砖加瓦的,可是没有谁告诉她会这么难!连字都看不懂,还学啥呢! 程晃适时在旁边叹了一口气,与书本争夺小姑娘的注意力。幸好小姑娘暂时被难住了,产生了厌学情绪,顺势就转过头来寻求认同:“陛下,你也觉得这个很难对不对?” 眨巴着眼睛的小姑娘很难让人拒绝,尽管在他眼里觉得这些都是小儿科,程晃还故意皱了眉头,为难道:“的确,这些字奇形怪状,学了也无用……” 只是话没说完就被打断,陆摇摇气愤与激动交加,手大幅度地挥舞,看样子是想打人又下不去手,只能徒劳地在空气中比划:“这是人类文明的瑰宝,是历史的积淀,是文化的传承,怎么会是无用之物!陛下,你的思想一点都不崇高。” “啊……是我的错。”被批评的皇帝陛下迅速认错,“我没有认识到古文字的重要性,还不及阿囡聪明、一点就通。” 他留了个心眼,不着痕迹地伸手将书本往远一点的地方推了推,又叹了声气。陆摇摇终于意识到他是在叹气,不由问道:“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程晃笑了下,装作强颜欢笑的样子,语气云淡风轻:“没什么。” “到底怎么了啊?”他越是淡定坦然,陆摇摇心里越慌,总觉得陛下是无所不能的,但如今陛下却也叹气了,似乎遇到的麻烦不小,这可怎么办?! 她顾不得手中还在翻看的文字教材,直接将书笔都放在一旁,攀着陛下的肩膀跪坐起身,坚定地说:“虽然我不一定能帮上忙,但陛下若是有了难处一定要和我说,不然我会担心。而且我说不定能帮忙呢,陛下,到底出什么事了?” 终于把小姑娘的目光引了过来,程晃心满意足,微微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确实只有皇后能为我分忧。” 陆摇摇却以为他不过是在“粉饰太平”,自顾自就开始在那里猜:“是不是钟御史又上谏了?难道恒王狼子野心盖不住了?还是说西北的商道有变?”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令人为难的事,若放在朝会上讨论,能吵上半个上午,说不定连午膳都不能用。陆摇摇越发忧心忡忡,这些事虽令人为难,但为难的人里头一定不包括陛下,若不是这些事,难道还有什么更严重的事能让他叹气吗? 因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突发奇想,不可置信道:“难道陛下你想纳妃吗?”所以说只有她才可以替他分忧?!她倒抽一口凉气,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两滴眼泪要落不落,晕在眼眶里,楚楚可怜。 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演的,程晃有些迟疑,不过动作非常自然地将人揽进怀里开始哄:“没有的事,有阿囡在,我怎么会纳妃?”听起来像是花言巧语,可这是陛下所会不多的情话了。他苦恼地轻皱眉头,不知道该如何让小姑娘相信自己一片真心。 就在这时,趴在他怀里的小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抬起脸来笑道:“没有我在,陛下就可以纳妃了吗?”笑意里不怀好意,语气更是危险。 不过见她不哭了,程晃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便顺着她的话继续说:“自然不是,只是若没有阿囡……”他止住话,为这个假设感到不悦,自己就与自己生起了气,面无表情道:“不可能没有阿囡,阿囡既生在这世上,那就合该是朕的。” 对自己生气的陛下有些难哄,陆摇摇窝在他怀里,小心摩挲着擦去自己的眼泪。擦完后,她正要起身坐起来,谁知一抬眼,就看见陛下胸口濡湿了一小块,湿处周围还有可疑的痕迹。哦豁,她小心翼翼觑了眼,陛下没注意到,好的,迅速毁尸灭迹。 只是这痕迹不好清除,她手使劲地搓了两下,除了将痕迹晕开了些,没起一点作用。她有些慌了,但看陛下似乎还没察觉到她的动作,她就还是继续挣扎着想把那一点脏污给弄去。 程晃确实没察觉到她在做什么,只感觉到她一直揪着自己胸口处的衣裳,便以为小姑娘是在隐晦地撒娇,心理上十分满足,恨不得她纤细的手指一直揪自己的衣裳。 搓了好半日,陆摇摇绝望地发现痕迹一点没消,反倒晕开了一片。偏偏陛下今日穿的是一件浅色常服,白色的布料上沾湿就算了,还有一片污渍。她倒不是因为弄脏了陛下的衣裳而觉得难堪,而是因为她今日特地化了盛行的芙蓉妆,眼泪弄花了妆同时也弄脏了衣裳。 这就有些丢人了,这芙蓉妆还是她所创。因为怀孕之后不好像以前那般涂脂抹粉,她闲着无聊时就鼓捣出了一种胭脂,色比较淡,薄涂于面比较显气色。因为清水出芙蓉,她便为这妆面取了芙蓉妆这名,谁知道就那么传出去了。 若是让人知道她自己创的妆面还会花妆,那得多丢人,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不是也脏了。绝望的陆摇摇没有勇气抬头,只能一直低着头,手搓着那一小块布料,意图毁灭证据。 程晃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伸手勾住下巴,将小姑娘的脸抬起来,撞入眼帘的是一张懵然却又十足漂亮精致的脸蛋,脸颊红红的,眼尾也红红的,非常的……勾人。 他轻咳了一声,话音也不自觉放轻:“怎么了,阿囡?” 陆摇摇做贼心虚,一手捂住脸,一手继续揪着衣裳,试图抢救:“你别看,我刚刚哭了,妆有点花。” 程晃轻笑:“没有,一样的漂亮。” 陛下的滤镜有十层厚,陆摇摇才不相信他说的话,眼看着痕迹弄不去,她放弃了挣扎,期期艾艾道:“陛下要换衣裳吗?换一件吧,换件青色的,看起来比较清爽。” 不等陛下说话,她已经小跑着跑到衣柜前,翻弄几下拿出她推荐的那件青色常服。其实她也有私心,因为她今日身上就穿了一条浅青色的织锦纱裙,若陛下再换一件青色的衣裳,那他们俩就穿着情侣衫了。 她乐滋滋地捧着衣裳出来,就见陛下已经慢条斯理地开始脱衣裳,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名为矜贵的气质,修长的手指拂过衣摆,腰带搭在椅背上,装饰的荷包则放在桌面上,画面舒服又自然。 陆摇摇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因为她从这画面里看出了色气,还是欲拒还迎的那种。她严肃地思考过后,认为陛下似乎是在勾引她。 就在这时候,陛下回头笑了一下:“怎么站在那里?” 哦凑,她被勾引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五一旅游旺季回家了,结果家里比上班还要忙TVT 感谢在2020-04-29 22:02:33~2020-05-03 23:1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浮舟 595瓶;randomness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这一年的夏日有些难熬, 北方生了旱, 引得多罗族趁虚而入。边境之地向来有重兵把守,此次多罗族入侵却是因为朝中有人里应外合,大开方便之门,北边战事一触即发。 程国自然迎战而上, 程晃本就对多罗族留了个心眼, 事情一出, 他立时点了人出征。不到一个月就将多罗族打得落花流水,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外敌不堪一击,接下来就该收拾内奸了。 等出征的军队顺利班师回朝,陆摇摇才知道林景时也去了前线,获得了不大不小的军功。难怪她觉得许久没见过这个老是往她面前凑的小将军了, 竟然是去前线攒军功了。 她看着眼前黑了一个度的小将军,真诚夸赞:“你很厉害。” 林景时眼眸亮了亮,颇为羞涩道:“都是罗将军指挥得好, 我也没做什么。” 这就是太谦虚了,陆摇摇觉得一言难尽, 你还没做什么呢?听说你直接俘虏了人家多罗王, 把人打得鼻青脸肿, 此次归降都要提要求一定要把你打一顿。 她昨日还在陛下案头看见了多罗族的降书,那降书倒是中规中矩, 说是一切按照先前的协议来,两国继续保持和平友好的邻里关系。同时多罗王还以个人名义给陛下写了封信,信中阴阳怪气地骂了林景时三页纸, 最后愤愤然地表示一定要把姓林的打一顿,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陛下自然没答应,将那信收到一边,转手回了一封,极尽嘲讽。因此次战事影响较大,归降自然不是嘴上说说,还得在京城设宴昭告天下,多罗王可以不亲至,但多罗族一定得派使者参加,还得奉上足够的诚意,不然程国就会继续教他们做人。 但因着这事,多罗王甚至放下身段准备亲至程国京城,为的就是到时候寻机和林景时比划比划。陆摇摇虽对林景时没什么感情,但在这事上是绝对站在他这边的。如今正好碰上,她赶紧提醒道:“过些日子多罗王会率使臣来朝,他来者不善,你小心些。” 林景时压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面对妹妹担忧的眼神,他心里一阵膨胀,立时道:“你放心,我、臣一直都在勤于练习,绝不会输给多罗王!” 陆摇摇欣慰而笑,小将军少年意气,不愧是有男主光环的男人。她鼓励了几句,眼看着林景时眼睛越来越亮,她赶紧止住话头,笑了笑就准备告辞。 “皇后娘娘。” “嗯?”她转过头,有些不解,事情应该都说完了。林景时如今不再需要巡视皇宫,今日是得陛下召见,召见完就该出宫了。只是她恰好碰见,便在道旁拦下他说几句话。 “皇后娘娘,三日后是家父的生辰……”他欲言又止,“不知娘娘能否赏赐些东西?” 陆摇摇微不可察地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便点头应允:“林将军于社稷有功,既是生辰喜事,那自然得送份礼物。不知将军喜欢什么?” 她还是不习惯突然多出来的亲人,不过林将军生辰,那送份生辰礼也是应该的。林景时却被问得卡了壳,林将军喜欢战场,喜欢烈酒,喜欢寒光凛凛的刀剑,可眼前的皇后还是个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哪能和她说那些东西? 林景时面不改色道:“家父喜欢字画。”听说小姑娘画画画得好,写字也写得好,若是能亲笔题一幅字,那父亲应该会很高兴。 陆摇摇颇觉讶异,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林将军竟然喜欢字画,难道她对于字画的天赋是遗传了这个父亲的?她点了点头表示知晓,在宫人的催促下坐上步辇转身离开。 字画这物颇为寻常,只是好的却难寻。她在自己藏品里找了一下午,也没找到适合的,虽说知道林将军喜欢字画,可字画类型多样,是喜欢纯书法呢,还是喜欢工笔画呢? 她纠结不定,陛下最近又忙,不好拿这事打扰,她干脆去太泉宫寻太后拿主意。太后也知道她与林家的复杂关系,又听闻她要送礼,不免唏嘘道:“当初我还道林家小郎看着不错,还有意为你相看,幸好不曾如此。” 陆摇摇差点笑出声来,谁知道剧情能狗血成这样?她好歹是看过原书的,书里一点都没写到这层关系,也难怪太后会想为自己和林景时做媒。幸好不曾如此。 她正要打趣两句,忽听到身后响起陛下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悦:“什么相看?是朕想的那个意思吗?” 连“朕”都说出来了,看来挺生气的。太后明智地噤了声,只以眼色示意陆摇摇:“快哄哄那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皇帝,省得他回头找我麻烦。” 陆摇摇咳了一声,笑眯眯地迎上去:“陛下忙完了吗?” 程晃对着她倒不曾摆脸色,只是话里的酸气快要溢出来了:“若不曾忙完,便也不会知道你当初竟与林小将军还有一段缘分。” 一听这话不对,太后皱了眉,端起架子道:“怎么能这么说?阿囡那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程晃面色缓和了些,喊了一声“母后”,倒没再揪着不放。左右阿囡如今陪在他身侧,且阿囡和林景时有血缘关系,更不可能有什么,他没必要惹这天底下最亲近的两个女人不快。 接下来的话题比较和谐,三个人总算商议出了给林将军的贺礼,是一幅前朝书画大家的手迹,非常珍贵,是从程晃私库里弄出来的。这画他原本是想留给阿囡做惊喜的,如今被林将军截了胡,他有些不得劲:“我怎么不知道林将军竟还喜欢字画?” 陆摇摇诧异地看他一眼:“你不知道吗?是林小将军告诉我的。” 程晃默了默,翌日就寻了林景时来问:“你父亲什么时候喜欢字画了?” 林景时面不改色:“最近。父亲舞刀弄枪一辈子,如今年纪大了,便迷上了古玩字画。” 程晃啧了一声,就林将军那个性子,就算再老个十来岁也不可能喜欢古玩字画这些东西。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那倒是可惜了,先前听闻林将军犹爱兵刃,朕还准备将那柄斩冰赐予将军。谁料林将军喜好变得这般快,既喜欢字画,那朕得换个贺礼了。” 斩冰是当世名剑,一直封存于国库之中,林景时在家中就听父亲念叨了好多年。林将军的夙愿就是有生之年能摸一摸斩冰,若是被他知晓因自己的缘故,害得他失去了这机会…… 林景时当机立断:“微臣替家父先谢过陛下,斩冰乃家父此生夙愿,若能得见,必然欣悦异常。” 程晃满意地点点头,准备晚上就去给小姑娘吹吹枕边风。林景时是个大骗子,就算是兄长又如何,他本性就是个骗子。 第76章 陆摇摇刚准备完给林将军的贺礼, 还以为终于能放下心头一桩事, 谁知隔日程颖入宫,两人许久没见,拉家常都能拉大半个时辰,将近期所有事都说了一遍, 自然不可避免会说到林将军的生辰。 陆摇摇抱着一点炫耀的心思道:“听说林将军喜欢字画, 我特地问陛下要了一幅书画大家的画, 可珍贵了,希望林将军能喜欢。” 程颖讶异:“你怎么会想到给林将军送生辰贺礼?” 陆摇摇这才想起来她还没和程颖说自己的身世,她并不怀疑身世有问题,只是心里总是没有实感,她和亲人失散太久, 血缘羁绊再深,日常却不像话本里那般轰轰烈烈。只要一想到原书里陆摇摇凄惨死去,她的家人却和她的仇人欢欢喜喜在一起, 再怎么淡然还是有些别扭。 她笑了笑:“我有可能是林家失散的女儿,再说林将军于社稷有功, 我作为皇后, 送一份生辰贺礼也是应该的。” 程颖目瞪口呆, 良久才找着自己的声音:“原来这世间事还真是处处巧合,你在京中十多年, 偏偏林家十多年前就举家去了西南。原以为真假郡主……”她说出口才意识到这话不太合适,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像兴宁王妃那般有预谋换女的就少见了, 竟还有比话本子里还要巧合的事。” 陆摇摇咬了一口果子,叹气:“别说你了,就连我也不曾想到。”她原来还以为是自己刚出生时生了猫耳朵,然后被父母当做妖怪给丢掉了。后来听陛下大概说了一下,是因为林母带她去云门寺上香,谁知被仇家寻仇,她一个小婴儿被放入河中自生自灭,林母受了重伤,回家后更是郁结于心,不久就过世了。 这一段记忆血迹斑斑,京城也成了林家的伤心地,过了三四年,林将军的调令下来,他毫不犹豫地带着全家都去了西南。这期间又有一件趣事,七八岁大的林景时正是找猫逗狗的年纪,在京城玩得好好的,根本不想去西南那个据说鸟都不拉屎的地方。 林将军接了调令连夜走的,吩咐管家带着孩子随后,都上路一两天了,林景时却突然趁着管家不注意,偷偷跑了。跑就跑吧,跑回京城就算了,谁知他不认路,只依稀记得要向北走,走着走着又偏了,歪到了西北方向。没走多久,碰上一伙小孩欺负一个小孩的霸凌事件,他自小学习拳脚功夫,自然比那些小屁孩厉害些,三下五除二当了个英雄,救出了那个小孩。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小孩是当朝的三皇子,当时是被亲皇叔给骗出了宫,结果在路上走丢了,有几个小孩看他穿的挺好,就起了歹心想抢他衣裳。 陆摇摇也是从陛下那儿听到的这故事,那年陛下才六岁,对恒王这个皇叔并不设防。恒王平日里经常带前面两个皇子出宫玩,两个小皇子回宫以后就会说起宫外的趣事。陛下非常羡慕,所以恒王一说带他出宫,他便欢快地跟着走了,甚至不曾知会伺候的小太监一声。 然后,他理所当然地被丢下了,幸好碰见了林景时,也就此许下允诺,以报答救命之恩。 想起这一段往事,陆摇摇就止不住的心疼,恨不得恒王那个人渣当场去世。她摸了摸心口,好歹缓了缓气才能语气如常地说话:“巧倒是真巧,只是我如今身份不便,心里知道就罢了,总不好大张旗鼓地认亲。” 程颖点点头:“说的也是,不过话说回来,林将军看起来威严赫赫,竟喜欢字画,这爱好倒是文雅。”她嘀咕了一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皱眉道:“不对吧,前几日我夫君也在准备贺礼,据说林将军年轻时候于书画一途就不甚精通,最爱舞刀弄剑,如今就算年纪大了也不可能突然爱上字画吧?” 陆摇摇愣住:“难道林景时骗我?他作何要骗我?” 程颖也想不明白,不过提起林景时她就想笑,忍不住道:“我跟你说呀,当初我可为你的亲事着急了,将京城的世家子弟都想了一遍,觉得谁都配不上你。配得上的既怕兴宁王妃从中作梗,又怕他们欺负你,我这一颗心都操碎了。” 还没等陆摇摇感动,就听她又道:“比来比去的,我就觉得林家不错。记得有一次,我还问你觉得林家小郎如何,你当时却一点都不感兴趣。幸好不感兴趣……”她故意眯了眼睛揶揄道:“不然我可就不好交代了。” 陆摇摇还没说话,忽听门边有人轻哼一声,一只干净的手扶上珠帘,漫不经心地撩开,露出陛下那张过分好看的脸。此刻那张脸上面无表情,连眼神都是冷的。程颖不常见他,被吓了一跳,慌忙起身行礼,暗自后悔自己口不择言,有些不该说的话还怎么不经思考就说出口了?这可不是当年在闺中的时候,还给摇摇惹了麻烦。 她后悔不迭,暗暗去看皇兄的脸色,觑了眼,被那阴沉的脸色给吓回来了。哎呦喂,她今日怕不是走不出宫门了? 凶残的皇兄一进门,室内空气都稀薄了几分。程颖往日还敢和他开几句玩笑,今日连看都不敢看他,好在她没站一会,就听皇兄冷飕飕地说话:“阿颖怎么还在这?你夫君都出宫了。” 程颖讪笑:“和皇嫂聊天聊得忘了时辰,我们正准备出去走走呢。” 陆摇摇意外地看她一眼,阿颖姐姐果然讲义气,竟还想在盛怒的陛下眼皮子底下带她出门,她都不怕自己出不了宫门。她抿了抿唇,为了小姐妹不被引火烧身,挺身而出道:“外边天热,我就不出去了。阿颖姐姐先回去吧,改日我们再一起出去走走。” 程颖还在犹豫,就听皇兄又道:“天气这么热,确实不适合出门,阿颖快些回去吧。” 这都光明正大地赶人了,程颖抽了抽嘴角,迫于威压,在大热天里走了两刻钟才行至宫门前,然后看见了等在那里的夫君。夫君柔柔笑着,走过来牵她的手,另一只手给她擦汗:“你若再不出来,我可就要斗胆请女官去皇后宫里催一催了。” 程颖忍不住笑了出声,难怪皇兄要将她赶出来呢。 这边厢,陆摇摇看着生气脸的陛下也忍不住想笑,但她还记得陛下心眼很小,忍住没笑出声,只弯了唇凑过去亲他的脸,亲一下哄一声:“子熙哥哥生气了吗?” 程晃不是生气,他就是酸:“当初她们怎么就想着为你相看那姓林的?她们眼睛是怎么长的?我与母后日日相见,逢年过节都给程颖她们赏赐送礼,她们怎么就没想过我?” 陆摇摇佯装思考:“大概是因为陛下太好了。” “我这么好,她们还不考虑我?!”程晃抓着她的手,越想越不忿,“再说林景时,他那时候还没个正经差事,哪里比得上我!” 吃了醋的陛下不太容易哄了,陆摇摇眨巴眼睛,在他怀里蹭啊蹭,突然眉头一皱,肚子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她低下头去,衣裳盖住了肚皮,但她能感受到肚皮之下好像有一只调皮的小手,偶尔戳一下。 那一瞬间的感觉很难形容,是生命和传承的律动,顾不得陛下还在碎碎念,她猛地伸出手抱住他的脖颈,软声道:“我好爱你啊,陛下。” 被抱住的程晃有一瞬间的失神,倏尔耳尖漫上红晕,良久才低低回道:“我也爱你,我的阿囡。” 第77章 林将军的寿辰并未大办, 但还是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 原因无他,盖因帝后分别送了一份大礼,给林将军长足了面子。林将军左手抱着名剑斩冰,右手拿着名画《赴宴》, 乐得见牙不见眼。还没乐完, 皇太后又命人送了份大礼来, 这下可谓是赚足了眼球。 赴宴的同僚们心里都在嘀咕,这林将军功劳是有,可也没到让帝后及太后均另眼相待的地步吧?众人细想一番,林家向来低调,因多年驻守西南, 在京中一众世家中并不显眼。倒是这回林家小郎林景时在西北与多罗族的对战中立了大功,得嘉奖是应该的,难道是为了给林景时做脸? 这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林景时年纪还轻,官也封了, 爵位又不能给, 倒不如给林家长一长脸, 以示帝王恩宠。只是众人心里又嘀咕开,帝王恩宠又和皇后、太后有什么关系?都是一家子人, 竟还送三份礼,倒像是各送各的,难道是……关系不睦? 林家人可不知这些赴宴的朝臣心里在想什么, 等宴后送走人之后,自家人把门一关,开始欣赏贺礼。第一份打开的当然是皇后送的字画,《赴宴》画的便是热闹的宴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极为考验画工,是世间难得的名画。 只是一屋子里就两个男人,对字画这物还只停留在好看或不好看的程度,压根不能欣赏,父子俩对视一眼,林景时率先开口:“皇后娘娘的眼光真好,这幅画这般珍贵,足见心意。” 林将军哼了一声:“那是自然,那可是我闺女。” 林景时无奈低声提醒:“父亲,这话不能说,此事我们知道就行。只要皇后好好的,认不认回来倒没什么要紧。” 林将军皱紧眉头,气哼哼地哼了两声,抱着画卷不离手:“那也是我闺女,我闺女送了这么珍贵的贺礼给我,还不让我高兴高兴?” “是是是,您高兴吧。”林景时道,“您可别说漏嘴了,就算从前不喜欢字画,那往后也得说自己喜欢。” “臭小子,要不是你,你爹我能喜欢这玩意儿?”林将军吹胡子瞪眼,非常不满儿子的胡言乱语。但抱在怀里的画卷是闺女送的,一想到娇娇软软的闺女费心给他选礼物,他整颗心都软了。瞥一眼硬巴巴的儿子,嫌弃死了,这儿子就不如闺女贴心!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卷好收起来,还没等放进锦盒里,林景时拦住道:“父亲,儿子觉得您还是把画挂着,哪儿显眼就挂哪儿,书房或是卧室,不然这画放在柜子里落灰也不好。” 林将军被他一提醒,脑袋里立时转过弯来,这可是闺女送的,虽然外人不知道,但等他往那一挂,来来往往的人一看,也可说是皇后送的,他就可以使劲地炫耀了,纵观满朝文武,皇后还给谁送过?这可是独一份! 他立时就将画挂去了书房,书房最衬这画的气质。林将军满意地点点头,明日就邀上几个同僚来书房议事,到时候再介绍一番。 看完画就该看陛下送的名剑了,林将军先前是极爱这剑的,多少年只盼着能摸一摸,可如今整柄剑都在他手里,他却有些别扭,啧了几声,瞥一眼又不舍地摸一下。 林景时道:“父亲,您不是喜欢这柄剑吗?”这会子倒面露嫌弃了。 他觉得自己都有点不懂父亲的心了,先前心心念念多少年,一朝到手竟还嫌弃,这可还是陛下送的。 林将军瞪他一眼,倒没说什么,父子俩将贺礼收拾了一番,自去休息。只是等林景时回了自己屋,林将军又偷偷摸摸地把斩冰拿了出来,直接抱着睡下。岳丈对女婿那是天然的嫌弃,可女婿送的这份大礼实在是送到心坎上了,他面上嫌弃,心里又实在喜欢。罢了,那就偷偷喜欢吧,不能给人知道! 林家寿宴上,帝后及太后三人送三份礼的事一夜便传遍了朝中,各种猜想都有。陆摇摇也听说了,还觉得颇为纳闷,只能去问陛下:“为何不和我的一起送?” 程晃摸摸她的小脑袋,笑道:“那礼都成皇后送的了,我一个皇帝岂不是太过小气了些?”要真什么都不送,林将军怕是得在心里念叨了。纵然如今身份还没说清,可于亲缘上来说,阿囡是林家的人,他便也不吝于对林家多点偏爱。 陆摇摇可不知这些弯弯绕绕,只是隔日画烟便来告诉她,外边传了些少不得台面的流言,说是帝后生隙,连贺礼都是各送各的,太后在中间调停都没用。 陆摇摇觉得那些人真是闲得慌,不过是送礼问题,竟能掰扯出一段流言来。不过她也没时间理会,因为陛下的生辰快到了,这才是她近期最忧心的事,因为压根不知道送什么才合适。 她已经犯愁了好些日子了,送什么都觉得不够尽心,偏她在孕期,整个人也犯懒,绣帕子做衣裳这些事想都不要想,容易被陛下发现,发现了还有可能被骂。划去这一个选项,礼物就更不好选了,一般来说,送礼得投其所好,可陛下的喜好难以捉摸,还真没什么特别的偏好。 她使了个心计,趁着几位王妃入宫拜见太后时,委婉打听了一下他们准备送什么贺礼。陛下明年行冠礼,今年是十九岁生辰,倒不必多隆重,可这日子很好,正好碰上多罗族归降,到时候肯定要会广邀各国使臣。别国送的贺礼暂且不管,可自家送的肯定不能落了下乘。 王妃们心里也愁,且彼此还防备着,怕别人盗取了自家的创意,藏着掖着不肯说。陆摇摇没从王妃那儿打听到,便把突破口放到了程欣那儿。程欣还是个小姑娘,压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瞒着的,转头就把自家父王母妃给卖了,对着最喜欢的摇摇姐姐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皇嫂你就等着收礼物吧,我都听母妃说了,母妃说皇兄什么东西都有,也没见他喜欢什么,不过他最喜欢你了,母妃就说皇嫂喜欢什么我们家就送什么。” 陆摇摇微微睁大眼睛,漂亮的眼眸里像是晕着一泓清水。清水里倒映出程欣笃定的神色,程欣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解释道:“皇嫂你可别笑话我们,具体的礼物我不能说,反正皇嫂你肯定会喜欢的!” 陆摇摇笑起来:“谢谢你们啊。” 既然有人这么想,那就证明不止一家是这么想的。陆摇摇原本是想来取经的,谁知倒把自己绕进去了,陛下的生辰,给她送礼算是怎么回事?唉,心里更愁了。 她没把愁绪表现出来,只是晚间看见陛下时情绪不怎么高,看一眼就想叹气。程晃微微笑着,将人抱到怀里开始哄:“这是怎么了?我家小姑娘怎么不高兴了?” 不是他说,小姑娘整日都是乐呵呵的,笑容甜得能腻死人,今日竟苦着张脸,也不知受了什么委屈。只是纵观如今前朝后宫,哪还有人敢给她脸色看? 他立时在心里琢磨,前朝那些人最近还算安分,没怎么上谏,难道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人在小姑娘面前嚼舌根了?还是有人给她脸色瞧了? 想到这儿,程晃皱起眉头,也不迂回了,直接问道:“是谁惹你生气了?我替你教训他。” 陆摇摇看他一眼,低头开始扒他衣襟,三两下就把前襟给扒拉开,露出了里头平滑的胸膛,然后她额头往前一戳,抵在他胸膛上,闷闷道:“没有生气,就是不开心。” “怎么不开心了?” 听着胸膛里传出来的一声一声的心跳声,陆摇摇郁闷的心情慢慢好转,弯起嘴角道:“因为陛下最近忙得没时间陪我。” 程晃一滞,无言可以辩解,最近各色事情又多了起来,他已经好些日子没好好休息了,自然也不能陪一陪小姑娘。他试探着问:“是不是觉得无聊?那可以叫程颖她们入宫陪你玩,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和她们一起了?每次都和她们一起玩,都没想过要来找我。” 呦,这话说到最后还有一股酸意。陆摇摇忍俊不禁,偏头问他:“你喜欢猫咪吗?” 自然是喜欢的,想到梦里那只名叫阿乖的小白猫和眼前这个疑似小猫妖的姑娘,心里满满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他面色不知不觉就柔和下来,温声回道:“喜欢,更喜欢你。” 他从前不喜欢猫,可是有一只猫凭空出现,带给他无限的欢喜,爱情和温暖随之而至,跨过物种和死生的距离,在这一世,终成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近也怀疑起自己的坑品了:) 工作使我无暇他顾,大家就权当看个热闹吧。 第78章 陆摇摇自然知道陛下喜欢的猫就是她自己, 事实上, 她也知道程欣说的没错,陛下最喜欢的就是她,“投其所好”大约就等于“投皇后所好”,所以恭王妃才想着取巧送一份她喜欢的贺礼。 想了几日之后, 她还是学着做了一身中衣, 故意在肩头部分绣了一只趴着小憩的猫咪, 用的是纯白色的绣线,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算是一个小心机。然后便是荷包,绣了一只昂首神气的小猫。外袍她做不来,干脆寻了一件陛下的白色常服, 在下摆处绣了一只低头舔爪子的小喵咪。 绣完这些,她轻舒一口气,将一应物件收拾好, 全都放到自己精心挑选的大礼盒里,然后系上缎带。只是这么个大礼盒不好藏, 放在栖凤宫里肯定会被陛下瞧见, 放别的地方她又不放心。斟酌许久, 她干脆又让人搬了个大箱子放在屋子角落,再把礼盒放进去, 再往大箱子子上盖上一条不引人注目的毯子。 果然,陛下并没有发现屋子里多了什么,也没意识到角落那个大箱子是新来的。陆摇摇心里不无得意, 看她瞒得多好,到时候肯定能给陛下一个惊喜! 她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遭受什么,挺着肚子兴致勃勃地安排着万寿宴,连着几日都是堪堪赶在晚膳前才歇息,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听话得很,一点都不闹腾。 程晃也忙,忙着和朝臣讨论,前是多罗族归降一事得拿个章程,后是恒王通敌之罪得作出判罚。朝中为这两件事吵了有半个月了,就是没形成统一意见。恒王这么多年经营的形象颇好,若不是证据确凿,还没几个人相信他竟然狼子野心,意图不轨。 也因此,对他的处罚难以定下,朝臣中分为三派,一派主张以叛国罪论处,一派觉得恒王毕竟是亲王,平日里名声颇好,这一回大约是鬼迷了心窍,主张再给一次机会,不能处死,再有一派是觉得罪不及旁人,叛国罪是要抄家的,可恒王府中还有其他无辜的人,比如说恒王妃。恒王妃出身大族,背靠世家吴家,吴家在朝中也有些话语权,就想保住这一个女儿。 如此一来便吵了小半个月,上朝时吵,下了朝还得在御书房里再来几次辩论。程晃被他们吵得头疼,他倒是想把恒王一窝端了,只是想着后宫里还有个小姑娘,小姑娘肚子里还有个小家伙,他不由迟疑起来。云门寺的住持大师曾说他满身血债,总有一日要偿还。为着阿囡和小宝宝,他得少造杀戮。既如此,恒王府那些人倒是可以酌情免罪。 他活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软肋,开始瞻前顾后,顾此失彼,杀伐果断背后是再三斟酌和游移不定,再也不会像十来岁时那样孤注一掷,为了性命踏上一条随时可能死去的路。 沉思了会儿,他招来暗卫,听取每日例行汇报:“今日午间皇后娘娘用了一盅汤,两个烧饼,一碗米饭,还有两个果子。” 程晃欣慰,看来胃口没受天气的影响,近来天热,连他都不太爱吃东西,倒是阿囡日日还能吃得下。 暗卫继续:“饭后绕栖凤宫走了两圈,抱了一次狸花猫,亲去马厩为红枣和啸风喂了草料。” 这行程还挺忙,程晃啧了一声,小姑娘前些日子连门都懒得出,这几日却老是去看那两匹马和那两只猫,那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也不说过来陪一陪他。 他默不作声,听暗卫继续汇报:“下午,皇后娘娘没有出门。” 这才是小姑娘的常态,乖乖巧巧地待在宫里,每晚回去都能看见她坐在榻上的身影,烛光下的侧脸模糊了边线,显得温柔又安静。 “行了,你下去吧。”程晃摆摆手,就着想像中的小姑娘继续忙碌。心里想着她,连案头的公务都显得没那么寡淡无味了。 今日事情多,他没抽出空去栖凤宫用晚膳,自己囫囵用了些就继续看公文,一直到临睡前才停下。想着小姑娘大约要睡着了,他进门时就让守着的宫女退下,轻手轻脚进了内室,内室留了盏灯,床帐拉起,影影绰绰能看见床上鼓起了一个小山包。再仔细看,床帘还露出了一点缝隙,半只玉足露在外边贪凉。 程晃轻叹一口气,走过去先将小姑娘的被子盖好,虽然六月天热,可晚间也容易着凉。将人裹进凉被里,看小姑娘的脸睡得红红的,呼吸浅浅的,他没忍住,低头亲了一下又一下,差点想不管不顾将人弄醒。 就在失控边缘,陆摇摇嘤咛一声,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好痒,程子熙你好烦。” 程晃还以为她醒了,诧异地看过去,小姑娘还是头一回连名带姓地喊他,显得亲昵又骄矜,比喊子熙哥哥还要让他觉得奇异。心头翻滚起热浪,四肢八骸皆是热血,某些不可言说的地方也悄悄起了来。 向来自诩正人君子的皇帝陛下突然起了自我唾弃的念头——真是禽兽。不就喊了一声名字吗?这般容易兴奋,比禽兽还禽兽。 他深吸一口气,泄愤似的咬了下小姑娘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许久,等心里头那股燥热消下去才起身去沐浴。沐浴完回来,床上的小姑娘又从被子里探出了脚尖,轻缓的呼吸声里似乎带着甜香。刚洗了冷水澡的人轻而易举地又被蛊惑,抱着人平复半晌。 只是天也确实有些热,程晃抱了没一会,小姑娘就嫌他体温热,挣扎从他怀里退出去,背对着他继续睡。挣扎出去还要嘀咕一句:“程子熙你好烦。” 看来梦里的自己挺遭人烦,程晃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后脑勺,默默地脱了自己身上的亵衣,再将亵衣塞到她怀里。这样一来,他就是一个无辜的被扒了衣裳的人。 啧,皇后真是恶霸,梦里骂他烦就罢了,还要强抢衣裳,害他袒露胸腹睡了一夜。明早得好好和她理论一番。 自导自演的皇帝陛下编排好了剧本,伸长手将人揽近,然后心安理得地睡去。 第79章 连夜排演好剧本的皇帝陛下早间醒了也没立时睁开眼睛, 因着昨夜紧赶慢赶将公务处理完毕, 今早就给自己放个假,反正今日朝会已经取消,陪皇后赖会床也算是情趣。再者,皇后不醒, 他的剧本也不好演, 便耐心地躺着等陆摇摇先醒。 只是, 他手指微动,怀里没有熟悉的温热感,手边空荡荡,稍探了探,旁边空留软枕, 小姑娘影子都不见了。这可真是奇了,不过才卯时初,小姑娘怎么就起了?他坐起身来, 伸手摸了下床里侧,连余温都没有, 像是起身多时。 夏日天亮的早, 好在深色帐子遮得严实, 微光并不会刺眼。程晃单手撩开床帐,正要起身穿鞋, 却发现床前两双鞋摆的整整齐齐,精致的绣鞋的位置和昨晚临睡前一模一样。 他皱起眉头,难道为了不吵他睡觉, 阿囡起来没穿鞋?他没往别处想,自己穿了鞋,就往外走,守夜的宫女也才刚退下,晨起的小太监在宫门前洒扫,站在门外随时准备进门伺候的是大宫女绣橘。他问道:“皇后去哪儿了?” 绣橘一愣,面上闪过一丝茫然,随后才垂头恭敬答话:“回陛下,奴婢自寅时末就在这儿,未曾看见皇后娘娘起身。” 程晃也愣住了,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道:“你下去吧,今日让她睡久一点。” “是。” 等她退下,程晃面色淡然地关了门,还在门后上了横木。这才匆匆往内室而去,环视一圈,室内没有丝毫人影,他开了柜门,掀了帘帐,看见角落里多了个大箱子,他呼吸蓦地一松,小姑娘应是在与他捉迷藏。 “阿囡……”程晃小声喊着,手下动作毫不迟疑,迅速打开了箱子,只是料想中的人并没有出现,大箱子里是一个扁扁的礼盒,包装精致漂亮,缎带上都绣着竹叶纹,缎带打了个结,像蝴蝶一样翩翩欲飞。 他愣住,俯身将锦盒拿出来,犹豫了下又给放回去。就在这时,床上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说是凄厉也不尽然,是一声颇为软糯的喵呜,只是音调较高,在这安静的室内便显得凄厉。 他怔在原地,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脚却比脑子更快一步,几步就走到了床沿,一把掀开床帐,光从被掀开的缺□□入,恰恰照在被子中间的一团白毛上。 那团白毛团在堇色的被子里,更加显白了。程晃小心翼翼地伸出两只手将小家伙捧起来,小家伙软软地喵了一声,大眼睛湿漉漉的,似乎随时能哭出来。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心里那种感觉,只觉一整颗心似乎都被揉碎了,揉吧揉吧扔回胸腔,然后一点嫩芽冒出了尖,开出了一朵颤颤巍巍的小花。 “阿囡。”怕惊扰到了那一团小东西,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几乎是气音,“是阿囡就再叫一声。” “喵呜喵呜。” 程晃舒了口气,又皱眉觉得不对:“你叫了两声。” 小白猫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懵懵的,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片刻后,小白猫踩了踩爪子,趴在他手心开始舔毛。他便有些不确定起来,小姑娘就算变成了猫,那也不会舔毛吧?他半信半疑地看了一会小猫舔毛,伸出手指戳了下小猫咪的鼻头。 小猫太小了,他不敢用力,不过轻触一下就收了回来,然后拧眉陷入沉思。究竟是他的小姑娘凭空失踪还是变成了手心里这只小白猫?漂亮的小猫不怕生,舔完毛之后还亲昵地舔了他的手指,微润的触感从指尖一直痒到了心里。 就在这时候,他眼前一暗,尚来不及抬眼去看,身前忽然掉下个人来,非常像是那些俗气的话本子里所写的,仙子悄然出现于人前,气质与周遭格格不入。她像是误闯入此地的精灵,带着满身的仙气,降落在他心上。 “阿囡……”程晃愣愣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小猫,有些茫然无措的慌乱。这一下手里的小猫似乎重若千斤,扔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 两两对视了好一会儿,程晃才回过神来,只是语言出现了短暂的紊乱,难得结巴道:“这、这是不是我们的孩子?” 床上突然掉落的少女比他还要震惊:“我、我还是清白的!”却没有对他说一只猫是孩子有什么异议。 这一句话就让程晃察觉到了不对,虽然阿囡惯常都是害羞的,在床笫间也羞于表达,但她不会否认他们的关系,顶多骂他几句不要脸。再一看,小姑娘肚子平平,完全没有怀胎四月的模样。 他福至心灵,转头环视了一圈,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现实里的栖凤宫,更像是栖凤宫和紫宸宫的结合,栖凤宫是清雅贵气的,摆设的东西也要多一些,紫宸宫因为近日无人久居的缘故,主人平日里都赖在栖凤宫,摆设方面没那么精细。像角落里那个大箱子,是栖凤宫才有的,紫宸宫要空一些。 程晃回过味来,这是在做梦,居然是一个无比真实的清醒梦,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前世”。他忙不迭将手中的猫先放在被子上,低头去看摔懵了的小姑娘。小姑娘扁扁嘴,觑他一眼,然后就像是耍赖一样歪过头,气哼哼地哼了一声。 他听见自己不由自主地说话:“小祖宗,好不容易变出来一次,还要和朕闹脾气?乖,快起来,带你去外边玩。” 小姑娘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强调道:“我不要去看卖宠物的地方。” 程晃佯装思索后才妥协:“好,那去看花。”在他的眼里,不论是姑娘家还是小猫咪,总是会喜欢花的。 只是还没等他们动身,哗啦一下,灵动的小姑娘又变回了小白猫,掉在一团被子中,之前那只小白猫却哗一下隐去了身形。就像是……代替和消亡,小姑娘成为了白猫,白猫就消失了。 程晃的意识猛然醒转过来,眼底一片清明,丝毫看不出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模样。他动了动手指,触及到了柔软的秀发,旁边是轻而浅的呼吸声,他轻松一口气,之前那梦太真实了,让他一时间分不清如今是真是假。 不过忆及梦里似有隐喻的情景,他也意识到,阿囡身上是有不对劲的地方的。比如说,他梦里只有一只小白猫阿乖,从没有梦见过“陆摇摇”;而在陆娴音的供词里,陆摇摇愚蠢而软弱,盲目又偏执,和这一世的小姑娘阿囡截然不同。 不过那又如何,不管是阿乖还是阿囡,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 第80章 程晃撩开帘子看了眼, 夏日天亮得早, 不过才卯时,与梦里的时间差不多。他转头去看,小姑娘睡得无知无觉,大约是嫌热, 莹白的一截小腿露在被子外边。 思索了片刻, 因着天不凉, 他没给她盖被子,而是躺了回去闭上眼睛假寐。过了小半个时辰,身旁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在枕头上蹭了蹭,嘤咛一声,应该马上就醒了。 他暗戳戳地移动了一下方向, 让自己面朝里侧,闭着眼睛继续等。没过一会,身旁的动静大了起来, 小姑娘应该是揉了揉眼睛,然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嚯”, 受到惊吓后又赶紧捂住嘴, 小心翼翼地准备挪远点。 程晃适时睁开眼睛, 侧头看去:“醒了?怎么不再睡会?” 事实上,陆摇摇本来只是醒来看看时间, 不晚的话肯定是要继续睡的,谁知一睁眼竟看见如此刺激的画面,吓得那点睡意早就没了。她眼神躲躲闪闪的, 小声嘟囔道:“被光” 陛下是个闷骚,夜间睡觉永远都穿着齐整的亵衣,他睡姿还好,就算揽着她,亵衣都不会乱。结果今日一早却看见他露出大片胸膛,身上并未着衣衫,她委实吓了一跳。因她也想到,能把陛下的衣裳弄成这样子的,这床上也就她一个。 但她拒不承认自己睡觉是这么不老实的一个人,明明近日她睡觉乖巧安静,昨夜都没发现陛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所以肯定不是她弄的——唔,说不定是陛下栽赃呢? 心中思绪缠缠绕绕,她闭上眼睛,佯装睡意朦胧地翻了个身,只是她刚翻过去,肩上就落下一只手,陛下清冷的声音响起:“阿囡,把衣裳给我。” 她精神一凛,下意识回道:“你的衣裳在哪里?不在我这吧?” 程晃笑了下:“不在你那?那你怀里的是什么?” 陆摇摇低头看去,纯白色的中衣揉成一团之后占的位置较小,所以她方才都没意识到自己怀里还有件衣裳。她暗暗咬了牙:“陛下的衣裳怎么在我这?”莫不是栽赃吧? 程晃已经接过衣裳自顾自穿了起来,穿完以后才慢条斯理道:“这事要从昨夜说起,皇后睡得早,怕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我都睡了,怎么还会说话?你前言不搭后语。” “皇后莫要急着狡辩。”程晃穿完衣裳就坐在床头,听了她的话好整以暇道,“睡着了还会说梦话的。倒是不知梦见了什么,竟嘟哝着骂我,这可是我亲耳听到的。” 陆摇摇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被他闹得睡意全消,干脆坐了起身和他说话:“我骂什么了?” “骂什么倒不要紧。”程晃道,“只是骂了之后还不消停,扯着我的衣裳不让动,啧,皇后睡着了以后也能扒人衣衫,也不知梦里梦见了些什么?” 陛下的眼睛很漂亮,声音也好听,陆摇摇愣了一会神,顺着他的话回忆了一下自己做的梦,这么一想还真的想起了点梦,顿时心虚起来。她好像真的在梦里骂人了,因为她正忙着学习古文字,但陛下却一直捣乱,不让她专心学习,她就一把推开了他,然后骂他道:“程子熙你好烦。” 就算被骂了,陛下也不生气,抓着她的发尾,故意用发尾去痒她脖子。然后她就更气了,非常愤怒地揪着他的领子对他大喊大叫。具体喊了些什么是记不太清了,反正当时情绪稍显激烈,感觉都要把领子揪起来了。这样看来,在梦外扒了陛下的衣裳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但事不能这么认下来,她假笑道:“我醒来就不记得梦了,唔,我还想再睡一会。陛下要起了么?” 程晃也不在意她如此生硬地转移话题,只顺着她的话说道:“说起来我倒是记得自己昨夜做了什么梦,还挺有趣。嗯……那角落里是不是有个箱子?箱子里是不是有个扁扁的盒子?” 听着这越来越明显的描述,陆摇摇装不下去了,显而易见的有些生气,皱着眉沉了脸。但她知道这气来得莫名其妙,陛下寻到了她暗地里准备的生辰礼,只能怪她自己没藏好,却不能怪别人眼尖。她咬了咬唇,心里的不得劲就反映到了脸上,眼角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覆了一片阴影。 “怎么了?”程晃看得有些稀奇,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觉得她生气时的模样也很乖。阿囡就是很乖的一个小姑娘,笑时显得乖,哭时显得乖,连生气时也显得乖。 他回想了一下,似乎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她真的生气,先前好几回她都是装的,姑且算是撒娇。借着生气的模样和他亲昵,被拆穿了就装作若无其事,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他们成婚大半年,言行举止都日渐亲密,但他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如今想来,大概就是还未曾真的生气吵过嘴了。只是,他略微为难地皱了下眉头,他知道自己口才算不错,平日里挑朝臣的刺那是张口就来,就算能言善辩如钟御史,也不一定说得过他。 程晃挺有自知之明,他于辩论一道无师自通,至今尚未逢敌手,若真和小姑娘吵一架,小姑娘被气哭那是轻的,怕是得从此心生芥蒂。因而他先前都故意避开她找的茬,偶尔逗弄一下,把握着分寸,怕她真生气了。此时一看,他心里忽生了些微妙的满足感,还有一点轻松——就算真生气了,小姑娘也还是乖的。 生气了要如何?应当要哄。 皇后是个娇气小姑娘,他微低了头凑过去看,发现她气哼哼地甩了个白眼。这可真是稀奇,小姑娘向来顾及形象,从不做这种有损面容的表情。有点可爱,想亲。 但陆摇摇不让,她是真的有点生气,这气按道理来说不能对着陛下发,可眼前就一个人,不对着他发就得自己闷在心里,迟早要闷出邪火来。她忍了忍又忍了忍,看着陛下脸越来越近,几乎与她呼吸相闻,还死皮不要脸继续往前凑,妄图亲她。 肚子里那点火噌的一下子冒到了头顶,陆摇摇瞪他:“程子熙你真的有点烦。” 夹杂着怒火的抱怨,听在程晃的耳朵里,就像是一只小白猫张着嘴喵呜喵呜地叫,叫声软糯,气势有那么一些,却让人丝毫不觉得威胁,反而感觉可爱。 趁着她不注意,他飞快地上前偷了个香,赶在她发火之前叹气说:“阿囡竟然就嫌我烦了?可我只觉得阿囡越来越可爱,就是不够黏我。” 皇后生气发火的模样真是难得一见,得记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TVT 第81章 宫里的人都知晓, 帝后二人闹别扭了。第一天只是小范围传了流言, 第二天知道的人多了,背地里全是忧心忡忡的。他们这些在宫里的早就见识到了陛下对皇后的宠爱,完全生不出旁的心思,只会考虑帝后若是感情不和, 会不会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如今的后宫生活可比从前好多了, 先帝在的时候, 宫内嫔妃众多,勾心斗角从上至下,跟对了好主人还好,若跟错了主人,悄无声息的就成了亡魂, 连遗言都没有。先帝薨逝之后,宫中也有一段时间的动乱,皇太后颇有威严, 只是分|身乏术,那段日子也不太平。后来陛下初具手段, 冷血无情, 宫中无人敢作乱, 太平是太平了,只是规矩森严, 活得也小心翼翼。 只有如今,皇后嫁入宫中之后,众人很是过了一段好日子——皇后性子好, 难有生气的时候,皇后心情好那陛下心情也好,不会日日冷着张脸,伺候的也不必提着心。可帝后若是感情生隙,这种平静的好日子还不知道能不能继续下去。 日子一晃就到了七月,陛下的生辰到了,连带着多罗族的诚意也来了,宫中设宴,广宴嘉宾。多罗族来的是多罗王的亲弟弟,称作隆索,算是诚意十足了。 大殿中人差不多到齐了,程晃才带着陆摇摇缓步入内,他的一只手小心地搀着她,仗着众人离得远还在行礼,便低声在她耳边说话:“唇角都压下去了,笑一下,嗯?” 陆摇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视线掠过正行礼的朝臣及他们的家眷,都低着头,大概只能看见她的裙摆,她唇角越发压了下去,故意扁着嘴。 程晃被她逗笑,牵着她的手指捏了捏,若身旁无人,他都要低头去亲一亲,用唇舌描摹她嘴角扁下去的弧度。不过皇后最近正在闹情绪,若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面子,回头更要闹了。他略弯了唇角,牵着人上了高台,等她坐下后,自己才坐到他身旁,示意开席。 今夜算是寿宴,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各人送的礼,朝臣们暂且不论,远道而来的多罗族奉上的礼物才是重头戏。在场的程国朝臣希望多罗族的诚意足一些,多些实在点的东西,比如说割地赔款,再不济也得送上一两件国宝。 如今西北行商正如火如荼地搞着,因着贸易往来,程国国力愈加强盛,面对多罗族底气也足,更何况这回原就是多罗族理亏,打架没打赢,送点赔礼不是应该的么? 陆摇摇也有几分兴趣,暂且按下情绪,坐在高台之上摆足了一国皇后的架势。礼官高颂完贺词,程晃略说了两句场面话,欢迎了一下远道而来的隆索。等他说完后,大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因为这时候应该是隆索回说几句,送上几句祝福。但不知隆索缺心眼还是不懂礼节,愣愣地坐在位置上,等到周围安静下来,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这才起身致礼。 “尊贵的皇帝陛下,鄙人隆索,特从遥远的多罗草原来此祝贺您的生辰,特送上贺礼三份。”他拍了拍手,就有侍从捧着托盘上前,托盘上盖着一块红色的丝绸,看不出里头是什么东西。 陆摇摇的视线落在隆索身上,她还未见过多罗族的人,有些好奇。不过多罗族的人长的和程国人差不多,只是肤色要略深一些,让人一眼看过去就会想到炽烈的阳光。她注意到他说话时有些别扭,眼角余光时不时往旁边瞥。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她注意到隆索身后一个座位坐着个姑娘,姑娘有一双圆圆的眼睛,像是初生的小鹿,懵懵懂懂带着天真好奇。 “那是谁?”她惊讶道,“也是多罗族的人?”因着她身体不方便,多罗族又恶名在外,程晃没让她提前见那些人。 程晃瞥了一眼,低着头剥了颗葡萄放她面前的玉碟里,不紧不慢道:“面上是说多罗王的妹妹,来长长见识。” 陆摇摇眯了眯眼睛,敏锐地察觉到背后深意,面上是来长见识的,那实际上的用意应该不单纯。不负责任地猜测一下,莫不是给陛下送美人来了?小美人不够美艳,却别有一种青涩风情,像是草原上的迎春花,给炎热的盛夏刮来一股温柔的春风。 她还要细看,手就被捏了一下,陛下低声唤她回神:“阿囡,吃葡萄。” 晶莹剔透的葡萄肉放置在白玉碟中,引得人食欲大增,据闻这是西北商道打通以后,从别国得来的。陆摇摇难得看见熟悉的水果,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就下意识张开了嘴,然后便听得耳边一声轻笑,陛下已经温柔地用了叉子叉着葡萄果肉送到了她唇边。 她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在栖凤宫中,而是在热闹的宴会大殿,底下朝臣众多,还有多罗族的人看着。都怪陛下,这几日做小伏低的,她都习惯了! 她赶紧在桌下掐了一下陛下的腰,这不是害人吗! 就在这当口,底下的隆索已经展示完了两件礼物,第一件礼物是一块月光石,名为月光的祝福,是多罗族的至宝,听说价值连城。第二件礼物是一柄短刀,刀鞘上镶满了名贵的宝石,都是草原特产。 只是众人兴致缺缺,程国可不缺珍珠宝石,多罗族就送上这么两件看不出丝毫诚意的礼物,底下朝臣已经略微不满,只碍于上头皇帝没说话,他们在底下的也不好这时候插话,脸色就隐隐不太好看了。不过他们往上头一看,陛下正哄着皇后吃果子,半点眼风都没往下头扫,可见对多罗族也不甚满意。 朝臣们在心里满意地直点头,呵呵,就该这么下面子!他们倒是忘了,只要有皇后在的场合,最重要的永远都是皇后,陛下的重心也只在皇后身上。 见前两件礼物没激起一点水花,隆索面上的笑意差点维持不住,早听说程国地大物博,珍宝众多,他们这回可都选了族中最珍贵的宝物了,谁知这群程国人竟一点都不觉得稀罕。那可是月光石!那可是流沙刀! 当初他问王兄要那短刀,王兄都没给;妹妹想要月光石,王兄也没给!全送了这程国皇帝,结果那皇帝就只顾着在上头和他的皇后卿卿我我! 隆索心里有一万句骂人的话想说,只是身处敌方大本营,不得不学着程国人那一套礼节,僵着脸继续笑道:“还有最后一份礼物呈上,希望陛下您喜欢。” 他朝旁边招了招手,圆眼睛的姑娘立时上前盈盈一拜,娇小的人儿和隆索的大块头形成鲜明对比。隆索爽朗一笑:“这是鄙人的妹妹,兰莹。” 大殿陷入安静,朝臣之中似有一道看不见的破浪横打而去,翻涌出惊涛。竟然是如此!这多罗族就是来者不善,竟然妄想离间帝后感情! 朝臣一半愤慨,一半却是忍不住发出吃瓜的声音——这多罗族胆子还挺大,不知陛下会如何回答?因着众人知晓皇后是陛下的逆鳞,如今朝中都无人敢上谏扩纳后宫之事。已经好些日子不曾听过陛下为着这事花样骂人了,噫,有点怀念。 第82章 多罗族政权不同于程国, 除了多罗王, 其他王族并没有特定的封号,诸如公主、王子什么的,先前梁国是敌对关系,称呼什么的都以贬低为主, 如今不行了, 两国暂时达成了和平共处的共识, 称呼这问题就摆在了台面上。 比如说对隆索,就尊称为阁下,对于他带来的兰莹,众人先前不重视,就顺带称一声姑娘, 如今这时候她越众而出,站在大殿中央,满室琉璃灯火, 正有几分娇羞模样。 朝臣扪心自问,这姑娘也是爹生娘养的, 千里迢迢来程国却是作为礼物来送人的, 此后便是背井离乡, 蹉跎余生,若是他们的女儿, 如何会舍得?这么一想,愤懑消了些,竟有些可怜起这个姑娘来。 然而, 隆索和兰莹都不觉得可怜——两个人还没察觉到陡然僵硬的气氛,也没看到高台上的皇帝陛下骤然压下唇角。兰莹盈盈一拜,不待上头发话就已起了身,如百灵鸟一般轻灵的声音响起:“尊贵的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兰莹在赴宴之前就已焚香沐浴……” 不待她说完,底下人就已经窃窃私语起来,这是挑衅,这绝对是挑衅!还是对皇后的挑衅!居然不知廉耻,大庭广众之下就说沐浴这种话,这多罗族的女人委实大胆! 连陆摇摇都被惊到了,多罗族的姑娘竟这般大胆么?看起来羞怯温柔,说着话时脸上还带着红晕,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就能说出洗白白的话来。她下意识就把掩在桌布下的手就从陛下的手里抽了出来,感叹着这姑娘胆子大,顺道自力更生剥了颗葡萄,拒绝了陛下的投喂。 程晃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是眼底冷光一闪而过,瞥了底下的隆索和兰莹一眼,手里没了小姑娘软软的手,空荡荡的,他有些不习惯,在虚空里动了动手指,忍住将人抓回来的想法,偏头给站在身旁的大太监怀忠使了个眼色。 怀忠会意,正要吩咐小太监去做点什么,就听见兰莹继续道:“……兰莹愿为陛下和娘娘跳一曲祈福舞,月光石会护佑被祝福的人,愿您二位平安康健,白首不离。” 她刚说完,多罗族自带的乐师已经在大殿中央就位,一左一右伴在兰莹身边,一人弹起一把造型奇特的琴,另一人则敲起手鼓,兰莹则在中央翩翩起舞。 众人被这转折弄得猝不及防,向来自认为镇定的程晃都有一瞬间的惊讶,回过神来后脸色倒是好了些,多罗族的人倒还真知晓他心意,说的祝福语送到了他心坎上。总算没那么讨人嫌了,他想着,嘴角略勾起,看向身旁的陆摇摇。 陆摇摇却没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跳舞的兰莹,若他没看错,那眼底竟然是欣赏?还是那种带着赞叹的欣赏,眼睛亮亮的,视线都黏在人家身上了。 被忽视了的皇帝陛下瞬间冷了脸,冷冷地看了一眼那群自我感觉良好的多罗族人,再看一眼沉浸其中的皇后,非常不满地呵了一声,嘲讽意味甚浓。 陆摇摇听见了,但没理他,美人漂亮,跳舞的美人更是赏心悦目,她看得目不转睛,才懒得去看他。过了没一会,身旁那人又哼了一声,怕她没听见,还故意在桌下拉了一下她的小手。她敷衍地拍了拍,活像被底下人勾了魂,面对朝夕相处的丈夫就只剩下逢场作戏了。 人老花黄的丈夫怨气满满,连表情都维持不下去了,他错了,这群多罗族人实在讨嫌、十分讨嫌、说不出的讨人嫌!特别是那个兰莹,话说不明白就算了,还跳舞勾引他的皇后! 皇帝陛下积了一肚子火,看多罗族的人越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等到乐声终于停止,起舞的姑娘转了两个圈,姿态优美地立在场中,又说了一段祝词,话说的好听,全都是祝愿帝后和谐的。 陆摇摇全程微笑,破天荒夸了一句,程晃的脸色就更差了。啧,看着勾引不了朕,就把目标定在朕的皇后身上,妄图离间我们,多罗族简直其心可诛! 朝臣也有那么几个跟他想到一块去了的,这会个个面色难看,看着兰莹的眼神仿佛她是个妖女,再看隆索更是恨不得将他撵出大殿。这群多罗族的人显然是不安好心,知晓他们陛下对皇后一往情深绝不会轻易被挑拨,竟就将主意打到皇后身上! 朝臣在心中捶胸顿足,皇后单纯,竟然还夸那妖女!皇后您被这人的外表骗了啊! 老臣们秉性严肃,本来就对这种献舞的行径不感冒,再加上多罗族送的那几样东西都没甚亮点,可以说对他们程国毫无用处,此刻都觉得这和谈进行不下去了。几个人一对眼,就把视线放在了正低头喝酒的林景时身上。 林景时无疑是这宴上除了陛下和皇后以外最受瞩目的,毕竟如今多罗族能站在这儿完全就是因为林小将军一战成名,把多罗王打到投降。几位老臣心想,林将军肯定也很看不惯多罗族献媚的行径,离得近的便倾身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林景时转头看了一眼高台上的帝后,陛下的脸色被挡住了,看不太清,皇后的脸色一览无余,眼尾带笑,视线是落在兰莹身上的,隐隐有几分夸赞之色。 隐形妹控林将军心里想着,看来妹妹喜欢看人跳舞,这多罗族的姑娘听说能歌善舞的挺多,回头倒是看看有没有舞姬愿意来程国发展的,倒是可以联系一下。其实这个兰莹也可以,不过那姑娘身份不同,若是对陛下起了心思也不好。 这般想着,他看向兰莹的眼神就深了些,语带深意道:“您说的是。” 老臣欣慰地抚了一把胡须,撺掇他去进言,最好狠狠下一把多罗族人的面子,好叫他们知道什么是大国威严。 场上的兰莹跳完舞后就退到座位上,脸蛋红扑扑的,看着颇为喜人。他凝神细看了一会,总觉得有些眼熟,难道是他在战场上见过?还没等他想出一二三来,隆索再次开了口,这次却是真提出了联姻的意向。 对象却不是众人都以为的皇帝陛下,而是林景时,话说的倒是非常漂亮,着重夸奖了一下林将军在战场上的英姿,令人仰慕,为结两国之好,特来求亲。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林小将军都把多罗王打成那样了,居然还敢来结亲?也不怕结了仇啊。还是说,就想着把妹子嫁过来,好占一占将军辈分上的便宜? 这猜想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第83章 林景时气红了脸, 再怎么说他还是个年轻人, 没修炼出老臣们处之泰然的厚脸皮,登时就要起身反驳,脱口而出就要骂一句“不要脸”。当然,为了两国邦交以及为了不伤及姑娘家的面子, 他这话没说出口, 只面色严肃地盯着隆索, 意图从他的神情中窥得此行径背后的目的。 他将多罗王打成那样,伤情倒还好说,关键却是身为一族之王的面子问题。身为王,面子甚至比性命更重要,是费尽心思也要维护的一族威严。他敢说, 多罗王心中肯定早就恨毒了他,恨不得挫骨扬灰、生啖其肉。 在这种情况下,竟还送妹子过来意图与他结亲, 绝对是图谋不轨。在场众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林景时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林将军给他使了个眼神, 示意稍安勿躁。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 陛下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一则林景时算是年少有为、军功赫赫;二则林家以军功起家, 绝不会与外族通婚;三则陛下知晓,皇后是林家人,林家的继承人绝不可能娶一个异族女子。 坐在上首的陆摇摇若有所思, 连葡萄都吃不下去了,只盯着下首的多罗人,两族的龃龉十分之深,虽说眼下能坐下来和谈,但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有数,对于程国提出的条件,多罗族必然不会乖乖答应;对于战败的多罗族,程国也不会有丝毫怜悯。 成王败寇,莫不如是。 在这热闹的大殿里,丝竹闹耳,也很好地掩盖了那几丝硝烟气息。底下众人都眼巴巴的瞧着陛下,似是在等他拿主意,可陛下却慢条斯理地剥葡萄,动作甚至称得上优雅,也衬出,他越发的不可捉摸。 陆摇摇看不下去了,悄悄地在桌布下拽了一把,隐晦地瞪他一眼,别剥了,再剥我也不会吃的! 程晃看懂了她眼里所说,眉尖便染了一层笑意,剥好的一颗葡萄迎着她的视线放在了自己的玉碗里。旁边的大太监怀忠看得心惊肉跳,陛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皇后,也不怕回头又冷战几日,连栖凤宫都进不去。他为了陛下的未来忧心忡忡,偏偏陛下自己还要作死,仗着底下人听不见,偏头对皇后说道:“别眼巴巴地瞧着了,你今晚不能再吃了,小心回头闹肚子。” 哎呦陛下诶,这话能在这会说吗?! 这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怀忠恨不得冲上前去,教陛下几句挑不出错的情话,好歹别让好不容易展颜的皇后又气鼓鼓地回去,没看到她眼神都变了吗! 陆摇摇暗暗咬了咬后槽牙,不吃就不吃,谁稀罕。她气哼哼地撇过头,往下看去,朝臣们已经自发争论起来,有那几个很会看眼色的,赶紧上前向隆索敬酒,好歹暂时把话给岔开了。隆索见状也明白过来,程国并不像兄长说的那样,并没有与他们结亲的意向。 他有些茫然,看向了妹妹,兰莹比他还要迷茫,虽然她也不乐意和亲,可她也做好打算了。明明兄长说过,没有人会拒绝送上门来的诚意,她觉得他们多罗族的诚意很足,怎么这些程国人还要拒绝呢?她看了一眼垂着眼的林景时,又去看上首的帝后。两个男人的神色看不太清,皇后的脸色倒是看得清楚,不过一看就不怎么和善。 兰莹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难堪,她被誉为多罗第一美人,自成名后就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在看见她后不动心,他们说她是草原上的夜莺,就连享誉程国的美人都比不上她。来了程国之后她也曾上街逛过,不是她自视甚高,而是真没几个姑娘能够比她更漂亮。 她都这么漂亮了,怎么林小将军都不看她一眼? 多罗族前一任王膝下子嗣众多,光女儿就有九个,现任的多罗王对自己多么多的姐妹并没有怜惜之心,而兰莹能得他看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张脸,一个足够美的美人,绝对会为政权带来绝大的影响力。同时,兰莹还有一个绝佳的优点——她擅长察言观色。 在这热闹的大殿上,她以一副不谙世事的柔弱之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还真被她观察到了一点东西。那林小将军对她不假辞色,对旁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冷淡疏离,唯有在看向皇后时,冷淡的眸色里似是熠熠生光,含着几丝不易察觉的脉脉温情。 兰莹心里一惊,立时想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打击报复机会,反正这回她们过来也是不怀好意,林景时那般羞辱她们多罗一族,此行必然要让他付出代价! 她不动声色地掩下自己的心思,神色间带一点娇羞和难堪,很能激起人的保护欲。那些咄咄逼人的老臣都不由缓了语气,觉得小姑娘家家的,没必要和她一般见识,倒不如再拉上隆索喝几杯酒。 在众人翘首以盼下,高台上程晃终于发了话:“朕以为此事不妥。” 皇帝说不妥那就是不妥,连理由都不需要,他一发话,底下便俱是附和之声,三两下就把多罗族来的人灌得找不着北,晕乎乎地说了好些话。 再待下去这宴席也是索然无味,陆摇摇不喜欢多罗族人,心里也偏向于林景时,又忍气吞声地看了一眼悠然自得的皇帝陛下,故意扶了下腰,憋着气道:“陛下,臣妾有点累,要回去歇息了。” 程晃顺势也扶着她的腰,再看桌上的盘子都没动多少,他皱起眉头,再看底下的人又添了些不喜,说什么说,都耽误他家阿囡吃饭了。阿囡最近本来就没什么食欲,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平日里精心吃食伺候着,脸上却还是不见长肉。 他心里急得很,又不敢表现出来给陆摇摇压力,只能哄着她吃一点是一点。如今一看东西都没怎么吃,他也懒得待下去,反正今夜露了面,也表达了态度,底下人自然会处理好。 “那我们先回去,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吃点东西再歇息好不好?” 听着陛下温言软语,怀忠松了口气,陛下就该这么说嘛,方才还拦着不让吃,现在就得求着人吃了。他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给了朝臣一个讯号——陛下和皇后要离席了。 帝后相携离去,大殿里的热闹却一如既往。兰莹看着他们的背影,眼里闪过诡谲的光,稍后倾身在隆索耳边说了几句话。隆索有些意外,复看向林景时,缓缓勾起一个笑。 过了几日,陆摇摇就察觉到了宫中风向有些不对劲,她寻了画烟来问,画烟却吞吞吐吐的说不出口,只说最近天热,底下人心浮气躁,好几个都因为口角之争受了处罚。这种寻常小事报不到皇后跟前,因而陆摇摇也没怀疑,摆摆手就让她退下。 只是她到底存了个心眼,转头就旁敲侧击去问陛下。程晃闻言笑起来,眉眼熠熠生辉:“怎么办呢?有传言说有人觊觎我的皇后,那人还是军功赫赫的将军,皇后认为我该如何处置?” “荒谬!”陆摇摇气得抓起一颗葡萄就往他身上摔,她纯粹是气那些传谣信谣的人,若是那些人在跟前,她就不止拿着葡萄扔了,而是会拿装葡萄的盘子狠狠摔他们脸上。 程晃受了无妄之灾,立时同仇敌忾:“确实荒谬,我的皇后哪容他们肆意谈论。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这流言成不了气候。” “不过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有这种话传出来?”陆摇摇皱起眉头,结合前后一联想,“不会是多罗族的人传的吧?他们疯了吗?” 如今就在他们程国境内,竟还敢传些语焉不明的流言,也不怕再也走不出去。 程晃摸摸她的脑袋顺毛:“他们脑子不好,不然怎么会输的一败涂地?”顺了两把毛,他就忍不住了,存心招惹道:“葡萄好吃吗?” 陆摇摇低低哼了一声:“还行。” “给我尝尝?” 陆摇摇神色莫名,随手指了下桌上的盘子,桌上除了葡萄还有几样果子,都是拿井水浸过的,凉津津甜丝丝,很好吃,只是她不能多吃。 “你吃呀,要我给你剥吗?”她歪了歪头,先前的气愤轻而易举被化解,她拨弄了下盘子里的葡萄,突然笑了起来,“陛下觉得那位兰莹姑娘如何?” 虽然这姑娘不走寻常路,看着羞怯温柔不善言辞,似乎因自己在宫宴之上说的话惹人误会,后面还特地求见她致了歉。可陆摇摇知晓,这姑娘绝不是省油的灯,从她眼里,她看到了勃勃野心和欲望。 程晃皱起眉头,显而易见的不开心:“突然说起她做什么?会跳舞的也不止她一个,你若喜欢,叫乐坊的人过来,每日跳给你看。” 陆摇摇抽了抽嘴角,原还以为她在吃醋,结果没想到陛下都快浸到醋坛子里去了。她嗔他一眼:“我是说她长得挺漂亮的,先前大家还以为她要入后宫呢。” 程晃笑了下,只是笑不达眼底,透着一种冷飕飕的凉气:“她高攀。” 陆摇摇差点笑出声来:“……谁嫁你不是高攀啊?” 程晃捏了捏她的腮肉,一本正经道:“说的也是,所以不能让别人攀上我,毕竟我还要去高攀我的皇后。当初若不是我威胁你,你是不是都没想过能和我在一起?” 说起这个,他仍愤愤不平,虽然结果如他所预料,但无法否认的是,身为一国之君,他的皇后最开始是被他连哄带骗给骗来的。在那之前,他们明明在很多场合都能见面,却偏偏错开,他们年少就有渊源,却渐行渐远。 陆摇摇被他翻旧账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以前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想哄一哄也找不着点,如今她倒是习惯成自然,赶紧凑上去亲一下,低低说道:“因为陛下太有距离了,我怕高攀不起嘛。” “攀得起。只有你攀得起。”高高在云端上的皇帝陛下轻易被哄下了凡尘。 第84章 谣言最烦人的地方就在于其捕风捉影, 说的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 偏偏又语焉不明,留出大片空白供旁人自行发挥,将一件事传得面目全非。陆摇摇得知最开始不过是因为兰莹和侍女闲聊时说了一句“林将军为何拒绝婚事,难道是心有所属”。 后续发展则比较耐人寻味, 保不齐这其中还有朝中看不惯林景时的人浑水摸鱼, 最后就传出了林家不敬皇室的传言。陆摇摇就算身处深宫, 也不免对林家遭受的谣传有所耳闻,因为每晚陛下都得和她说一说。 纵观前面几朝,还真没哪个皇帝晚间会和皇后讨论这些东西,且不说后宫不得干政这条众人皆知的潜规则,陆摇摇打了个哈欠, 其实她更不想听陛下叨叨。 陛下从前是个安静的美男子,只是不知是不是又看了什么话本,坚信要做好胎教, 每日都得和她腹中的宝宝展开一段亲切友好的交流。只是陛下平日里怼朝臣熟练,哄皇后也熟练, 偏偏对于这一个还没出生的宝宝束手无策, 往往沉默半日, 只道:“我给你念一段《劝学》。” 陆摇摇不知道宝宝有没有听懂,反正她是听得要睡着了, 只好引导陛下说些平日里的趣事,这样她才不至于听到打哈欠。最近陛下没得趣事说,便把朝中那些事拉出来讲, 讲两句还得嘲讽一下,记仇已经记了一本小本本。 这回跟着泼脏水的朝臣都被记仇了,连陆摇摇都知道某某背着夫人养外室,某某靠着妻族高升又勾搭有夫之妇等等,陛下就等着谣言事了,将多罗族打包送走以后,再拿着记仇小本本和他们算账。 陆摇摇偷偷翻过,意外地发现其中竟然还有自己的名字,就在第一页,写的是连名带姓的陆摇摇三个字,底下涂涂抹抹,最后留下三个字,不悦我。 陆摇摇不悦我。 看起来是一曲单恋悲歌,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但陆摇摇第一反应是,不喜欢他也值得被记仇?!陛下也太过分了吧! 她愤怒地把自己的日记本拿出来,在扉页上写了斗大的一行字:程子熙是个爱记仇的小气鬼。 写完犹觉不够,又跑到太泉宫去告了状,太后深有同感,但只在心中腹诽,那便宜儿子可不是爱记仇?犄角旮旯里的事都能拖出来报复回去,她这会一时意气和阿囡说小话刺他几句,回头等她病了,那小子指不定又要公报私仇,逼着她喝药。 哎呦喂,菩萨莫怪,方才只是随便说说,可不是真要生病,她可不想喝那种苦的要死的药。 太后现在是个佛系太后,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一副深谙夫妻相处之道的模样,与她道:“夫妻多相互体谅一下,为着这个生气可不值当。” 她还没说几句,闻声而来的程晃就已经跨过了门槛,神情自然地坐到陆摇摇身旁,侧身先摸了一下小手,就皱起眉头道:“怎么有汗?天太热了?” 陆摇摇便故意蹭到他袖子上,蹭完才慢悠悠道:“是水啦。”刚刚她嫌热,拿了个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果子在手里把玩,这会刚把果子放回果盘,正要擦手时陛下就来了,一来就摸她手,可不是蹭一手的水。 程晃也不嫌弃,接过她的帕子将手心的水擦干净,和太后话了几句家常,不动声色地就把陆摇摇给忽悠回了栖凤宫。等这两人走后,太后深藏功与名地弯了唇,她年纪长这么多年,还能被便宜儿子抓住把柄?不可能的。 因天气热,宫道上并没有什么人,因而这会只有他们两个人外加后面跟着的两个宫女和大太监怀忠。程晃亲自打着把伞给陆摇摇遮阳,边走边低声说话:“怎么还在生气?” 怪道姑娘家的脸如同六月的天,他抬头看了眼,烈日炎炎,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降一阵雨下来。他正想着,太阳周边就慢慢聚拢了一团乌云,乌沉沉的。这可真是应景,小姑娘在太后宫里还一脸明媚,一出来又气鼓鼓的了。 他偷偷瞥了两眼,心里忽生了些火热,倒是许多日子不曾看到过阿囡哭了的模样。眼圈红红的,眼眶中一点眼泪欲落不落,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只让人想欺身上前舔去。 勾着小手的大手紧了紧,小手嫌热,甩了两下没甩开,陆摇摇一脸嫌弃:“我热。” 程晃抬了下手,示意她看外边:“太阳都没了,不热。” 太阳确实躲进了乌云里,乌云还越聚越多,将炽烈的阳光严严实实地盖住了。伞移开了些,陆摇摇伸出手去,一点雨就打在了她手心处,下雨了。 这场雨来得太急,幸而程晃有先见之明,手里撑了把伞,大半都倾斜在陆摇摇身上,两个人在砸下来的雨点里慢慢走着。 “乖阿囡,还在生气?” “你怎么可以记我的仇?!” 原来生气的点在这儿,程晃放下心来,但某些心思却不好放到明面上来说。头一次意识到他喜欢的姑娘哪里都好就是不喜欢自己的时候,他一度觉得这皇位坐着还真没什么意思,连喜欢的人都争取不来。那时候的程晃初掌权柄,哪里都是掣肘,差点就连清白都保不住,戾气横生,就想着搞事。 然后他就写了一本记仇小本本,第一页思前想后还是将心里最不甘的事先写了上去,后面每逢遇到点令人生气的事,就都写上去,只要和第一页对比,他都能自我安慰,和陆摇摇不喜欢他相比,这些给他使绊子的朝臣算什么,迟早都要报复回来的。 只有陆摇摇,他独自一人时思虑良久,还是觉得不甘心,下定决心就算不择手段也要先把人抢过来再说。好在也没花大力气抢,小姑娘很识时务,冲他走过来的时候,他心中盘踞数年的堡垒轰然倒塌,不过那一页“记仇”还是保留了下来,时常翻回去看一看,还能起一点激励的作用。 程晃:“那不是仇。那是……”是什么,他斟酌了一会,措辞谨慎:“是我年少时候的求而不得。” 听着真惨,陆摇摇气势稍稍弱了一些:“求而不得你就记仇,你倒是和我说呀。” 程晃笑:“和你说什么?你还小呢。” “哇,禽兽。” 程晃大力揉了揉她的头发,突然有点后悔那时候的瞻前顾后:“确实那时候就该和你说的。”若是他们从小就关系亲近,那他的年少时光一定不会那么无趣,因为阿囡实在是一个能给人带来好心情的小姑娘。 雨势没见小,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宫道上偶有一两个坑里都积了水,踩一脚就湿了鞋面。陆摇摇小心翼翼提着裙摆,虽然雨水很烦,但她莫名喜欢在雨中漫步的感觉。似乎这世上就他们两个人,被一把伞牢牢连在一处,经过灌木和池塘,可以走到地老天荒。 “陛下,我原谅你了。” “嗯?”被原谅的陛下还在状况外。 “因为我想了一下,不管在什么时候,喜欢陛下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原谅陛下也是。”被喜欢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因为她小时候不被喜欢,后来得到旁人的喜欢也是因为她审时度势,为自己谋划来的。在那些日子里,她惶惶不可终日,总觉得那些来自于太后姑母以及几个郡主小姐妹的喜欢终有一日会消弭,因为她们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真正在意的人。 只有陛下,他的喜欢那么纯粹,因为他只在意她,陆摇摇想想就觉得心都要化了。 记仇一事就此翻篇,陆摇摇在自己日记本扉页上又加了几句话——程子熙是个爱记仇的小气鬼,他别扭又不爱说话,可他爱我。讨人厌的皇帝陛下实在惹人厌,众人说他残酷冷血,唯有我知晓他柔软温柔。 不过她不知道,程晃在自己的记仇小本本上也加了一句话——陆摇摇不悦我,非也。 帝后感情一如既往,宫里那些听了谣传的人总算松一口气,有力气骂传谣的人其心可诛。后宫如此,前朝的风向就更明朗了,看陛下对林家的倚重一如从前,对多罗族则不假辞色,众人就知晓,不管林家小将军抱着什么心思,反正爱使离间计的多罗族是被打脸了。连陛下都没说什么,有你们什么事呢? 不过朝臣们还是没想到,事实真相还有更令人震惊的——那就是皇后和林小将军还能是兄妹,皇后是林家人。 知道这件事的人中反应最大的却是某史官,连夜将从前的记录翻出来,风风火火就是一阵涂抹批注。良久,他长叹一声道:“陆皇后应当独得一传。” 能独得一传的皇后那都是历史上的传奇人物,每一个拿出来都是值得考证的。史官觉得,以陆皇后离奇的身世情况,就算过个千八百年,后人都会对着史书研究,届时,他这个记录的史官那也会被翻来覆去地拿出来说,有人会怀疑他杜撰,有人会笃信不疑。而在历史长河里,他绝不会只是一粒平平无奇的尘埃。 《程史·陆皇后传》里记载:“明帝明淑皇后陆氏,长于兴宁王府,原为镇国大将军林铮独女,幼失散于云门寺,为兴宁王妃刘氏所遇,后受封安宜郡主,与明帝有青梅竹马之谊,被聘为后。后居后位五十载,独得专宠。” 野史则描写得更加大胆:“陆后容颜姝丽,身世离奇,前有真假郡主之风波,后知乃为林氏女。与帝共寝五十载,后宫空置。群臣慨然进谏,帝怫然曰:‘朕得一人足矣,不似众卿家中已有妻室,竟还与外室苟且。’群臣大惊,京城一时以外室为耻,风气肃清。”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就到这里啦,这篇文诞生的时机不太好,正赶上我身不由己的时候,很抱歉给小天使们带来很不好的观看体验。 步入社会后的情绪有点崩溃,对不起陆摇摇和程晃,但我依然爱他们。 祝诸位事事顺心,不管是学习还是工作,都能顺利。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