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炮灰女配金大腿》 作者: 金流儿 简介: 谢玉穿进了一本书里,变成了女扮男装没两集就死的炮灰。 她不想死。 好在她知道未来的皇帝就在眼前,所以,抱住大腿没错。 先救命之恩,然后莫逆之交,最后出谋划策,从龙之功——这都是男人的戏码,她不行。 先惊艳四方,然后相知相爱,最后同生共死,白头偕老——这是女人的戏码,她也不行。 可看着别的男人对皇帝表忠心,奋不顾身,别的女人对着皇帝抛媚眼,投怀送抱,谢玉觉得自己——行! 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别人能做到,她也能做到! 抱紧金大腿,扶摇直上摆脱该死的炮灰命运! 可就在她要得逞的时候,皇帝目光深邃的盯着她:“朕,只是你的青云梯?” “……不,陛下是我的朱砂痣(金大腿)。” 楔子 弯月纤细,星辰点点。 蔓延而伸的树枝上挂着两片树叶,随着一阵风过,树叶掉落,摇摇晃晃的飘到了敞开着的窗子里,窗边烛火明亮,矮桌上的狸花猫团儿一样跳过来拨弄,却是没几下又摇着尾巴回到了桌旁人的怀里。 那人一袭暗纹锦绣的直缀缎袍,绣着雅致梅花的雪白滚边玉带下系着一枚如意扣的羊脂白玉祥云牌,金冠束发,面洁无暇,眉眼间浓密如蝶翼的睫毛低垂向窗外燃着明暗灯火的街道。 夜色中影影绰绰,可见高低屋脊绵延不齐,犬吠偶声中灯火下寂寥人影,颇有清净静谧,烟飞星散之感,但连着七天都盯着就除了枯燥只剩无聊了。 “大人,时候不早,咱回吧。”侍奉在侧的小厮恭声。谢玉连动也没动。 谢玉看到的和别人看到的不一样。 月色寥寥下,夜色房檐之中全是悬浮的长条形框,就像是玩游戏看电视的时候人物旁边冒出来的人物介绍。 「百姓」,「差役」,「小厮」,「商贩」等等。 正是人间百态。 一个框对应一个人,由远及近一共八百五十二个白框,七个蓝框,一个红框。 明显的白框是背景板,七个蓝框中五个是「死士」,两个是人名,「姬二」「姜十八」,唯一的红框是「姜晟」。 姜晟是谢玉看过的一本名叫《江山如画》小说的主人公,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一本正经的男频长篇,讲的是一位皇亲的外室子在风波诡谲中如何为父王所信任,又是如何成长为一位皇帝的艰辛历程。 笔者没有拖拖沓沓的废话连篇,也没有其他男频文里头的种马留情,全程无尿点,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一个叫谢玉的炮灰。 和她同名同姓。 书里的姜晟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七天被黑衣人袭杀,身边的人尽亡,就在姜晟以为自己也要命归黄泉时,时任江州司马的谢玉救了他,使得姜晟得以回转王府,可就在姜晟回府的第三十日,姜晟就从王府二公子的口中得知谢玉死了。 因为谢玉救了姜晟,二公子杀鸡骇猴,但二公子以为震慑了姜晟,却不知道从此姜晟不再天真,开始为自己筹谋算计,最后夺得了天下。 可以说没有谢玉的死就没有男主姜晟的幡然醒悟。 谢玉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又活了,可当发现成了书里的「谢玉」之后,她知道自己又要死了。 因为笔者没有半句废话,第一章谢玉如同一道光出现在狼狈的姜晟面前,第二章姜晟从二公子的口中得知救命恩人命陨。 短短两章的命。 第一章谢玉还露了个脸,第二章谢玉就是从同样是炮灰配角的嘴里过了把瘾。 在她坐到窗边第一天晚上看到红色框的「姜晟」,她就知道第一章的内容不远了。 现在是第七天,「死士」出现。 小说里的第一章终于要掀开面纱。 谢玉抱着狸猫站起来。 她也要现身了。 第1章 一生不忘 姜晟从没有觉得自己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惨白的灯笼在黑暗中摇摆,正中堂屋里母亲的灵位明暗交织,院子里身影晃动,刀剑铿锵声中鲜血喷溅。 “公子,快走——” 浑身是血的姜十八挡在姜晟前面,刀光中姜晟看到姜十八胳膊上又溅起一道血痕。 前面的姬二以一敌二,姜十八以身为盾挡住三个死士的兵刀,只为给他求得一条生路。 姜晟身后就是一道小门,从小门逃出去,他就能活。 姜晟咬牙,转身跑出小门。 听到身后的人远去,姜十八裂开嘴,满是鲜血的脸上像是地狱里的恶鬼,即便要下黄泉也要拉上几个垫背。 同归于尽的刀锋凌厉,死士一时退却,随后彼此对了个眼神,分开一人往门后面冲出去。 只要把要杀的人杀了,他们就能功成身退。 可那人刚要翻身跃墙,就听着外头声嘶力竭的高呼:“走水了——” 夜深月高,如果说「杀人」,没有几个胆子大的跑出来,但「走水」绝壁让人在屋子里待不下去。 烧到自家,自家就完了。 安静的夜色蓦的热腾起来,点点的烛火交织亮起,房门开启,脚步声乱。 刀剑声亦清晰明朗。 哪儿? 谁在打架? 几息抑或者只是眨眼片刻命运已然改变。 眼看着就要砍到姬二胸口的刀刃因为那一声偏了数寸,姬二避过必死的一击多活了几息,而就这几息之间,姬二手中的刀飞射而出,从后透过正围攻姜十八的一名死士,死士僵滞,必杀之局有了漏洞,姜十八趁势挥刀横劈,砍伤了另一个死士。 墙头上的死士脚尖多踩了一下,翻身落地,前面胡同口处那个拿着宝剑也还在浑身发抖的家伙就是此行必须要死的人。 姜晟回头,只见黑衣蒙面人如同鬼魅而来。 他的技艺习自姜十八姬二,他们都挡不了,他又何堪? 然不过一死耳! 姜晟紧紧的握住剑柄,眼睛发红的盯着前面的黑衣人。 死士冷笑,面巾下的脸色狰狞可怖,刀光寒凉之下,这个人必死无疑。 “噹——” 刀剑相撞,剑身荡起,刀锋一顿之下,再度如泰山压下。 “嗖——” 白色羽箭破空袭来。 死士收刀回挡,再看数十步开外人影落绰。 寻常人家没有如此精良的羽箭,是官兵! 官兵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姜晟躲过了必杀一刀,怔楞间正对上黑衣人冰冷的双眼。 既是死士,宁死不惜! 死士不退反进,探臂扬刀,刀锋凌冽刺骨,再直冲姜晟面门。 刚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姜晟全来不及反应,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嗖——” 箭羽激起的冷意划过耳廓。 姜晟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黑衣人身前如同连珠射中一箭,一箭,又一箭。 狠辣的刀光停滞。 黑衣人踉跄着后退,最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姜晟僵硬着转身。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燃起火把,为首骑在马背上的人缓缓放下长弓,玉树临风,皎华月朗,清疏淡雅。 即便目光清冷淡漠,却仍如黑夜里最辉煌的光影深深的烙印在姜晟的眼底。 至此,一生不忘。 ——题外话; 希望喜欢 第2章 长得好看 当姜晟看过来,谢玉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夜色寒凉,高大健硕的骏马之上,这人俊朗疏月,手中长弓横执,连珠箭下无活口。 这正是《江山如画》中谢玉出现在姜晟面前的情形。 谢玉驳马,高大健硕的骏马踢踏向前。 面前狼狈的少年头顶上的红框缓缓变成了金色。 谢玉淡淡的扫了眼,问:“你是何人?” 清润若水,却又是似洪钟而鸣,姜晟霍得回神,在身后的巷子里,他的人生死未卜。 “请大人救命!”谢玉就是为了救人来的。 麾下的官兵冲进了血腥浓重的院子。 谢玉射死一死士,其余四名死士,两人身亡,两人受伤,受伤的死士看到官兵到来,知道逃不脱,咬破口中秘药,自尽而亡。 由此五名死士,无一生还。 姜晟手下的姬二死了,姜十八身受重伤,无性命之危。 这和谢玉的记忆不一样。 谢玉明明记得只剩下姜晟一个。 不过看到被抬着出来的姜十八头顶上的蓝框变成红框,谢玉大概明白:红框,应该不是差点儿成炮灰,就是本应该是炮灰的没成炮灰。 寻常百姓宅院,竟然有死士夜半偷袭,无论是谁辖下都不是小事,为了保护遇害者,姜晟姜十八顺理成章入住到谢家宅邸。 至此,和《江山如画》一样。 后面就到了她如何不着痕迹抱大腿的桥段了。 书上没写,只能靠她自由发挥。 让姜晟姜十八主仆两个好好休息压惊疗伤,唤来医者务必认真负责的救死扶伤。 所谓「民不举,官不究」,是指寻常偷鸡摸狗,涉及人命,就是为官者职责所在。 “待天明派人往西山禀告刺史大人。”谢玉再吩咐下去。 江州司马不是地方最大的官儿,上面还有个江州刺史。 《江山如画》没写江州刺史如何,可谢玉知道那位刺史大人是早上走的,说是去西山温泉游玩,三五日方回转,江州的事情就交给她了。 出去玩儿的时间就这么巧。 谢玉很是怀疑。 不过现在也顾不上。 抱大腿要紧。 天色转亮,苦主姜晟面见江州司马。 为免又有人暗行不轨,便在谢府问询案情。 堂内清寂寥寥。 少年身形瘦弱像是冬日里的松柏挺拔俊秀。 和昨夜里的狼狈仓惶不同,今日里的少年干净整洁,只是寻常锦缎长袍便有自然清雅之意,低垂眉眼间隐约可见矜贵淡致,再细看,容色竟还有些绝美,面庞明亮通透的像是精心打磨能照映过透的玉石,也就显得那双唇更红艳迤逦。 《江山如画》节奏快,人物外貌描写着笔不多,对主角姜晟最多描写的就是眼神从澄澈到寂静,深谙,深邃的转变。 真是,即便想象再丰富也想不到主角就是这么俊美的少年。 再加上少年头顶上的金色框子,少年就像是不小心沦落到人间的谪仙人。 “江州书院学子姜晟见过大人!” 少年躬身行礼。 清润的嗓音似若山间清泉。 不止人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 第3章 狠毒 寻常案情问询在确定苦主的身份背景之后,无非是“家中可有仇家?”“早先可有何觉得与往日不同之处?”等等。 姜晟回答的详尽。 “学生在书院并不曾与人有口角争执,家中亦是积善人家,每逢灾时朝廷捐募,从不曾有懈怠之事。相邻街坊也都言宽厚有礼。” “家慈平易亲切,少有出面,田产租赁,铺面营生,家中仆众也没有亏待。家父常年在外营生,每年里只月余小住,可即便如此归来时仍宴请四邻,和善为睦。” “此次家慈突发重病,学生不及派人唤回父亲,家慈已撒手人寰,江州近邻远亲前来拜祭,家众竭力操持,学生亦记下了往来名册,若大人所要,学生尽数奉上。” “姬二姜十八乃父亲留在家中的护卫,学生也师从两人……”连底子都交代出来了。 看得出少年很希望官府能找出真凶。 可真是一点儿的线索蛛丝马迹都没有。 她每天晚上在窗口知道的都比他多。 天黑无灯没关系,只看白框蓝框的运动轨迹就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谢玉没说话,姜晟因思怀母亲含着泪水的眼中清澄滚动,轻轻颤抖的双臂下袖攥起袍摆褶皱。 少年在紧张。 这个时候也不过十六岁。 谢玉摆手,退下堂中众人,只余她和姜晟两人。 姜晟生生的压下泪光,紧盯着她。 他意识到这位大人有要紧的话说。 谢玉轻叹,道:“公子是姜氏族人?” 天下姓氏百计有六大氏族,百年前以王谢为首,后来姜氏取了天下,便是姜王谢三氏鼎足而立,这位谢大人就是江州谢氏族人。 他是姓姜,可并不意味着就是姜氏族人。 可谢大人的语气似乎已然确认无疑。 “父亲不曾提及。”姜晟急忙道。 谢玉笑了笑:“那现在公子以为呢?” 姜晟惊怔,眼中迷茫失神。 谢玉没等他回答,道:“你可知道杀你的都是死士。” “不要说寻常人家,即便是氏族培养死士也是花费巨大,可一下子就在你身上砸了五个,为什么?因为你很重要,在某些人的眼里,你不能活。” “姜公子身边只有两名护卫,以二对五,仍斩杀两人,姜公子的护卫绝非寻常!” 身边的护卫比死士还厉害,是一般人家能有的吗? 只能是六大氏族之姜氏族人。 “想来从前并没有发生过如昨晚之事。既如此,定是有所变故姜公子才会为人眼中钉肉中刺。 姜公子也说令尊常年在外,每年里大抵有月余小住,今年也不曾有变故,由此说来,变故应来自令堂。” 因为姜晟母亲死了,而昨夜里正好头七,也正是魂魄归家。 如果在家里看到留下的唯一子嗣身死,怕是没法转世投胎。 杀人不够,还要其母不入轮回,实谓狠毒。 姜晟抿了嘴角,袖下的手紧紧的攥起来。 看来少年也想到这个可能。 不过谢玉读过书,她知道不止如此。 那位不止杀了出手相救的谢玉,连谢家在江州上上下下的一百八十五口也尽数杀灭。 谢玉扯唇,话锋一转:“姜公子既然是姜氏族人,那又和令尊脱不开干系。” 姜晟怔然,问:“大人何意?” 谢玉微笑:“家族隐秘,旁人不宜过问。” 这话有理,可刚才这位大人已经说了许多。 少年姜晟目光澄澈,想什么落在谢玉眼里明明白白。 谢玉笑的和气温暖:“过几日令尊就到了,姜公子还是好生休养为重。” 谢玉言尽于此的到此为止,让原本有心想要问上几句的姜晟直接梗在喉咙里,突然间有点不上不下,这还不算,后面的几天谢府完全是好吃好喝的招待,根本就是把他当成贵客招待。 即便他认了这位大人所说的姜氏族人,可如今身边只有一个生死未卜的下人,何堪如此看重? 于是在重伤的姜十八醒来之后,姜晟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父亲是谁?” 第4章 另有新欢 “郎君还是问老爷吧。” 面色苍白的姜十八低垂着头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姜晟只觉一股闷气上涌,转身出了屋子。 姜晟姜十八主仆两人所居的小院儿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姜十八醒来没一会儿姜晟就出去的事情还是瞒不过谢玉,谢玉抱着狸花猫走到园子里就看到姜晟立在池塘边上发怔。 谢家宅邸园子里池塘蜿蜒和江州横跨的小河勾连,池水潺潺,秋风瑟瑟中池塘边上的梧桐树叶在少年身侧飘忽落下。 此时月上梢头,少年本就艳绝的面庞几多怡丽,身影也更寂寥。 母亲乍然去世,暗夜险些丧命,身世几多迷离,这样一连串的事情压过来,也是沉的艰难。 谢玉刚往前挪了半步,“喵——”怀里的狸花猫低叫了声,灵巧的跳下来,尾巴翘着小脚踱着直奔那边的少年。 然后谢玉就看着梨花猫在少年的脚边转了圈。 少年看到了猫,再左顾张望也就瞧见了她。 姜晟没想到会看到谢玉,连忙对谢玉一礼。 谢玉微微颔首,对身后的小厮说了几句话,往姜晟那边走过去。 姜晟犹豫了下,弯腰伸手向脚边的狸花猫,狸花猫也乖巧,毫不挣扎的任姜晟抱起来。 姜晟抱着小狸迎过来。 谢玉扬了扬眉。 这小猫儿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瞧见的,身边的小厮丫头都说不清小猫儿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不过小猫喜欢赖着她,索性她也就有了个宠物。 现在这宠物趴在少年的怀里,狸花猫脸冲着她「喵」的一声叫。 这是告诉她,又有了新欢? “大人。”姜晟把狸花猫交给了谢玉身后的侍婢,再施礼。 狸花猫被侍婢抱走,还在对着这边叫。 “姜公子不必多礼。”谢玉弯唇:“谢某痴长岁余,小狸又喜欢姜公子,若姜公子不弃,日后可兄弟相称。” 姜晟推拒:“晟不敢……” “既都是氏族子弟,理应亲近。”谢玉不以为意。 以狸花猫为借口要结兄弟,很有些不羁,却又是氏族子弟们的惯性。 这位谢大人说的已经够清楚,再加上刚才姜十八那句听着含糊实际上就差明白的话,姜晟总不好说万一弄错了他这个「姜氏子弟」之类。不然这是在打这位谢大人的脸还是自己嘴硬的死不承认? “恭敬不如从命。”姜晟只能这样说。 此话一出,虽没有真的称呼「兄弟」,可莫名的就觉得熟稔近切。 淡淡的馨香从这位谢大人身畔浮动而来,有些菊花的淡雅,又像是君子兰的隽美。 谢玉也确切的知道了两人现在的身高差距,在远处看着还觉得人家瘦弱,贴近一比才发现她比人家矮。 她明明比主角还大两岁。 啧,主角; “我虽是谢氏子弟,然未加冠却官居五品,并非惯例。”谢玉道。 一句话,姜晟的注意力就被扯住。 “氏族子弟看似树大根深,枝繁叶茂,也是良莠不齐,一般说来均是以嫡脉为主,庶脉为辅,庶脉子弟寻常不过遛狗逗鸟,恣意放纵,嫡脉子弟却是每日里晨起暮歇,苦读勤学,自然嫡脉子弟也有不成器的,庶脉子弟中也有架海之力,于是盛衰起伏,圆缺不定。”谢玉讲解。 姜晟点头,他也曾听同窗说过家中琐事,其中不少就是关系兄弟亲族云云。 谢玉默然颔首,主角知道就好,这就算是她给主角的第一个提醒。 一个家里头什么鸟都有。 别说是嫡脉庶脉,就是外室子,只要奋发便可图强。 接下来就是第二个了。 第5章 最重要的线索 谢玉抬头看向夜空中弯月,幽然一叹:“我虽是谢氏嫡脉,却是生时丧母,总角失父,只能带着襁褓幼弟为谢氏搏一席之位,虽也有长辈福泽,亲眷应和,仍不无小心谨慎,只怕行差踏错。其中艰难不足为道,如今勉力安居,倒也可说是小有功成。” 说白了就是现在谢玉才十八就五品官,除了家里头出了点儿力,大多的都是靠谢玉自己。 “大,贤兄长才高广博,吉人天眷,自然功成名遂。” 聊天的时候说到这里,旁边听和的总得说些什么,姜晟也拱手应诺,只是正要说「大人」,忽的想到大人才说「兄弟相称」,又改口,等这句话说出来就有点儿怪怪的。 姜晟耳朵尖泛红,面上亦是划过尬色。 少年本就俊美的面庞在月色下犹若桃花,遂也知道失态,脑袋低垂下来,不经意的掩住了满满一眼帘的颜色。 谢玉咧着嘴角,拍了拍姜晟的胳膊,权当是没有留意刚才的小无状,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此言,我深以为然。二弟也不会比为兄差的。” 拍在姜晟手臂上的力道不大,像是安抚,可随着那一句学识孟子说中垂髫幼儿都会摇头晃脑背出的那句话来,姜晟才意识到是鼓励驱策。 数日之间丧母,遇袭,身世成谜的接二连三,父亲究竟是谁,那些人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十六年看似只是寻常人家,可父亲常年在外,宅内有身手高强,智谋双全之士,他也有察觉,可总以为父母尚在,该告诉他的时候自会告知,谁曾想忽然间天地色变,饶是他以为能处之泰然,还是彷徨不安。 这位年轻的谢大人救了他,骑在马背上手执长弓的身影几次梦中所见。 没有这位谢大人,他早已身死。 死无所惧,惧的是活着。 一切莫名,迷慌,难量,渺茫,不知前路。 然,山峦有势,流水无常,历来功成之人又有几人一生顺途?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这个道理,他未尝不懂。 只是一时身在涡旋,失了分寸,没了明智。 姜晟回神,发现自己还在池塘边,那位谢大人不知道何时早已离去,而他的臂弯里更还多了一件披风。 披风是蓝色的,即便在深夜里也蓝的像是天。 是那位谢大人给他的。 姜晟深吸长气,池塘水汽氤氲寒凉冷风袭胸而入,可因为手臂上搭着的披风,又有浓浓的暖意。 姜晟目光清明透亮,宛如夜空中的星辰,随后袖摆划过漾纹,对着谢玉先前站立的方向长长一稽。 “那位姜公子就跟傻了一样,连主子您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小玖实在是看不过去,就想去问问姜公子知不知道主子您是如何的辛苦操劳,那些人可是死士啊,就算是姜氏子弟,可万一再派人过来,连主子您的安危可都是牵扯上了呀,更别提主子还好心的劝慰他,连主子您的披风都给他遮寒,他倒是连个话都不知道说。 不过好在他还有点儿良心,小的过去的时候正瞧见他对着主子先前站着的地方行礼,总算是没有辜负主子您的苦心。” 谢玉身边的小厮小玖絮絮叨叨的也不知道是告状还是在说好话,总归也是让谢玉知道她先前的那番话没白说。 难怪她走的时候主角没反应,她都回到自己院子里喝了杯茶人家才回神。 其实她那几句话没什么用,一般心灵鸡汤都是这个意思,就是主角初逢大乱一时没能醒悟,等心神回落,平息事态之后自然就能想到。 事情来了,逃避没有用,只能面对。 哭着也是面对,笑着也是面对。 被动承受,还是主动迎击就是差别了。 主角肯定是迎难而上,她不过就是在主角还没有稳下心境之前提个醒。 现在看,效果还挺好。 也不枉这十天她费心费力的琢磨。 只是她好像还是错过了一个最重要的线索。 ——题外话; 希望读者们喜欢 第6章 小母猫 “小狸,乖。” “过来,么么。”“呵呵,说,你是不是npc!”前一刻谢玉还满脸笑容一身祥和的哄着狸花猫儿跳入怀中,下一刻谢玉乍然变脸,固定住狸花猫的四肢小软身,眯着眼睛目光如刀的掐着狸花猫儿的脖子一厘米一厘米的来回翻找。 就算是再细微隐秘的触发启动也逃不出她如地毯般的搜索。 “喵,喵——” 狸花猫一开始还以为是主人跟自己玩儿,没一会儿察觉到不妙,低呼小叫的要跑。 谢玉又怎么能让猫儿逃出去,一边刮着猫儿脖子下面的三寸地,揉着猫儿头顶上的两寸方,一边连爪子尖儿都不放过,狸花猫想要逃又眷恋那骨子里的舒服,犹豫挣扎的纠结万分,叫声越来越怪异。 被主子打发到外面去的小厮小玖挠着的头皮都快掉下来一片。 自家主子屋子四周早就布满了侍卫,连只虫子都飞不进来,可那屋子里的猫叫怎么听着都像是换了只猫啊! 怎么钻进去的? 等转天天亮,小玖把整个谢府上下里外全都查了一遍,结果发现还是那一只狸花猫。 同样一只猫,叫声差别这么大的吗? 怪怪的! 小玖盯上了这只狸花猫。 后来的事情,当夜里谢玉不知道,谢玉只知道自己折腾了半个时辰也没能从狸花猫身上找到半点儿的机关触动。 在她折腾的时候,猫儿头顶上的白色框也没有丝毫变化。 所以是她太敏感,其实小狸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猫。 可当时为了把小狸哄过来,她都又是色诱又是食诱的折腾了半个时辰,姜晟可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夜色里站在池塘边上展露了一下下的忧郁气质。 自然,长得也好看。 可她也不差! 谢玉转向镜子,铜镜华转映出她的面容,深夜里只有灯火灼灼,柳眉弯弯,鼻尖挺翘,面庞轻柔,嘴角绷抿,一双亮目黑黝若星,几分美丽,几分俊俏。 白天她的近身侍婢小柒会给她修饰一番显得她更英武俊逸,可现在她就是原本的模样。 她不觉得这个样子能倾国倾城,可至少也是赏心悦目吧! 谢玉看着镜子里映出来的她和小狸头顶上的一蓝一白两个框子,忽的灵光一闪,翻手把小狸翻了个身子肚皮朝上。 呵呵,小母猫。 动物的本能是趋利避害,人也是动物。 谢玉还没找那位江州刺史的麻烦,那位江州刺史回来之后倒是对着她一顿的劈头盖脸:“谢司马,本官这才出去几日,江州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门十余口啊,竟是险些灭门!还说是谢司马你亲自出马,可结果呢?那些歹人还不是一个活口都没有!谢司马就是这样代本官主持江州事务的?” “谢司马,你是谢氏嫡脉,本官也是王氏族人,你若是对本官不满大可以说出来,没有必要这般打本官的脸面! 真把本官惹急了,本官可不管什么氏族同气连枝,到时候谢司马也就不要怪本官不给谢氏颜面。” 江州王刺史板着脸,大红色的官袍威严肃穆就好像庄重威严的衙门大堂上高高悬挂的「明镜高悬」,「公正无私」。 第7章 给他挖坑 江州刺史姓王,只是六大氏族寻常王氏族人,谢玉所属却是谢氏嫡脉,如果不是这一脉长辈凋零势弱,只能靠她这个「假子」撑着,就是给王刺史几个胆子也不敢对着她大呼小叫。 谢玉面色不改,脸上的笑容一贯的温文尔雅,“大人可知那险些灭门之家姓姜,歹人亦是身手矫健,下官亲自查验,皆是死士。” “什么?怎么可能?”王刺史像是完全没有想到的震惊失色,心里头却是在骂这小子心机太踏马深沉,刚才他骂了这么多,愣是一点儿反应都看不出来。 谢玉温温和和的语气也是不解状:“下官也奇怪,就把那户人家带回府中询问,那家公子自称姜氏族人,已经唤了人往族中求救,下官也就没有再问,只叫人好好看顾着。而事关姜氏,或说不得和皇族有关,下官也不好独断,派人往西山禀告大人……” 说到这里,谢玉又是一抚掌,像是突然想到了怪异之事,神色复杂:“也是巧了,大人刚离开江州,那家就如斯凄惨。” 王刺史:“……” 顿了下,谢玉又说:“下官已经呈了折子,言明大人正巧不在江州,此事与大人无关,一应所罚下官自领。”王刺史嘴角微抽。 太踏马狠毒了! 上折子?还谢氏自己认罚? 他是一地主官,就算是朝中真有什么罪责下来,他也难逃其咎。 尤其后面关系「皇族」,还说什么「正巧不在」。 谢玉在,他就「正巧」出去? 谁知道那折子里这小子到底写了什么? 氏族子弟同气连枝不假,彼此倾轧也是寻常惯事,可关系「皇族」就不是简单能晃过去的。 姜氏是六氏族之一没错,可姜氏皇族才是姜氏的根本。 这小子是在给他挖坑! 王刺史目光一转,转眼又是慈祥和善的上官。 “这么要紧的事情,谢大人怎么不早说!” “为官者便是朝廷颜面,上下尊卑不可轻视,然无论百姓氏族都是我朝子民,身为父母官自当要为民做主,那位姜家公子家逢巨变,定是仓皇无措,本官自当前往安抚一二。谢大人以为呢?” 谢玉不着痕迹的扫了眼王刺史头顶上的蓝框,微微躬身:“大人体恤百姓,是江州之福。” 如果说先前她只是怀疑,那现在就是确认了。 这位王刺史知道那夜里会发生什么,特意的避了出去。 要不然听她提到「也是巧了」,这么直白的话,怎么一个字也没辩驳争论呢?这不是这位王刺史的性子! 还有,蓝框,怎么也该跟故事发展有关。 可她真的不记得在书上看到过这位王刺史的名号。 是字数比谢玉还少,一时没留意就疏忽过去了? 这次谢玉不会疏忽,随后谢玉以王刺史完全挑不出毛病的恭敬提议那名姜氏子弟往地方首官刺史府上小住直到姜氏族中来人,王刺史推拒并言明谢司马理应送佛送到西,谢司马出手相救,人还是在谢府最为稳妥,即便是地方首官也不能越俎代庖的义正言辞。 啧,连极有可能救助「姜氏皇族」的功劳都让来了哦; 谢玉笑容更恭敬,索性请王刺史往谢府中见那名姜氏子弟。 不是王刺史屈尊,而是不知道街头巷尾的哪里藏着不知名的死士,为了最后不功亏一篑不得已为之。 王刺史到了谢府,姜晟惊讶于江州刺史亲身前来,虽紧张还是镇定的解答了王刺史的问询。 全程谢玉没有避开,在旁听证。 第8章 同舟共济 自从池塘那日夜晚到王刺史入谢府两天,谢玉没有再去见姜晟。 姜晟是她必须要抱的大腿不错,可现在明面上姜晟还是个不知道具体背景的普通姜氏族人,她身为谢氏嫡脉子弟,哪怕是最弱的一支,也是嫡脉,在少年姜晟迷茫彷徨的时候指点一二,就已经是屈尊,若是再接触,是个人都得怀疑她的用心。 不过有忠心的小玖在,姜晟那边的消息倒也清楚。 姜晟每日闭门在屋子里读书练武,被死士夜袭那夜救下来时只剩下半条命的姜十八也能撑着拐杖在院子里溜达,主仆两个对衣食住行没有挑剔,还算是老实听话没有辜负她谢家的相助之恩。 只是当谢玉看到姜晟,发现小玖说的还是不够详细,姜晟较上次她见时已有不同,虽只是寻常清云锦缎长袍,束发笼冠,面如冠玉,目光却是更清晰明亮,亦多了几分出尘洒脱,连个头都像是高了寸许。 “姜氏姜晟见过刺史大人,见过司马大人。”姜晟长袍迭起行礼。 这位少年已认可自己氏族身份。 王刺史抬手虚扶,高高抬起的下巴官傲突显,眼里却已经在深深的打量。 谢玉不动声色的悄悄往后退,身在局外更能看的清楚,也免得显出自己尚不算高大的身形。就在这时,忽的听到了熟悉的「喵」声。 一只狸花猫从窗口跳进来,灵巧的在桌上打了个转,直奔着谢玉扑过来。 众人:“……” 谢玉摸着猫儿的柔软嘴角轻勾。 她没拘着过小狸,谢府中也就没有它没去过的地儿。 看这高高翘起的尾巴,灵活的步伐,动作熟练的常来常往啊。 这次是她正好在,若是她不在,小狸是不是就直奔姜晟了? “小狸惯是调皮,可是给姜公子添麻烦了。”谢玉笑道。 姜晟拱手而礼:“大人言重,姜晟遭逢巨变,心神难安,有小狸时而游走往来,生动温和,灵动嬉戏,也是难得欢趣。” 嗯,果然如她所料,小狸这家伙朝三暮四。 “我那女儿也好猫,家里头总有三五只玩耍,最好的是只白色波斯,双目如琉璃,若雪团滚球,甚是优美。”不经意间感觉被冷落的王刺史捋须笑言。 不管王刺史插嘴一起说猫的用意,到底还是和缓轻松了理应肃然清冷的垂询,至少以谢玉本身还有原本的记忆来看后面王刺史的问询毫无挑剔的可堪「公正」。 姜晟这次的回答比她问的时候高明多了,也更让人感同身受的同仇敌忾,勠力同心。 “家父家慈虽出身氏族,却是严正家风从不曾仗势凌人,但逢族中朝廷有召,无不是应诺前行,不敢落后,相邻坊间俱称颂,里长数次登门称谢,家慈总说是应当之举,不应夸功。晟亦自幼秉持家训,唯恐行差踏错,恶了家风。” “可偏就有人行恶事——那时家慈离世,家父远行,徒留小子正是痛悲难抑,却有人意欲灭我姜氏门第,恨不得杀小子于后快。” “王大人,谢大人,即便寻常百姓逢此大难也是想要报家仇,还清朗于世间,更不要说姜晟亦是氏族子弟,若不能除恶务尽,严惩凶手,怕是家慈难以瞑目,家父发指眦裂,徒留余恨!” 姜晟红着眼睛撩袍弯膝欲跪。 第9章 真背景板 王刺史哪里能让姜晟下跪,四十多岁的身躯十几岁的敏捷,两步过去就把姜晟扶住。 “贤侄这是哪里话,本官是地方父母,就是要为百姓还个朗朗乾坤,更不要说我们六大氏族同气连枝,合舟共济,正是义不容辞。谢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正是如此。”谢玉应。 “大人!” 姜晟感激近乎更咽。 王刺史却是再也待不下去,严词明确了全城搜捕,并提交朝中大理寺上呈御览。 现在江州城里还能搜到什么? 鸟都找不着。 说白了就是正式移交朝中。 天大的麻烦自有个子高的顶着。 公事毕,王刺史离开谢府。 谢玉笑容恭谨的相送,王刺史儒雅和气的上车。 车帘落下,车窗外谢府的一切都遮挡在外,刚坐下的王刺史笑容敛去,目光深沉。 诚如谢家那小子所说,他离开江州不是巧合。 毕竟谁家不死人? 不管是寻常百姓,还是六大氏族,总有千丝万缕的牵扯。 顺水推舟而已。 只是那些人手段太粗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给谢家的小子留下口舌。 原来还以为这个叫姜晟的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看人家门清儿。 再看言语姿态,那竖大旗,假惺惺的能耐,说不定还真是姜氏皇族。 王氏不惧姜氏,可姜氏皇族,惹不起。 好在他是个小人物,啥也没干。 不像是某些人参合的深,想要出来就不是容易的了。 不是直上青云,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且等着看! 车子启动,江州王刺史的车架远去,轻风徐来点点落叶盘旋落地,车厢内王刺史捋着胡子闭上眼睛。 立在谢府门口恭送的谢玉目光微闪。 就在刚才,她眼看着车厢里「江州刺史」的蓝色框变成白色框。 这回江州刺史成了「真」背景板。 至少目前她可全不用理会。 谢玉转身回府,脚下不免轻松,按照接下来的发展情节,她只要等汉王到来即可。 距离汉王到来还要些时日,她也算能歇口气。 洗了澡,换了衣服,侍婢小柒泡上一杯红茶,舒舒服服的躺在软软的垫子上,窗户关着,窗外的日头照进来,不刺眼,也能感受到暖暖的热度,手里捧着一本线装书,啧啧的摇头。 她是谢玉,习性还是要和谢玉一样,虽熟悉六艺,可最爱的还是看书。 当然说到底也还是人家《江山如画》厉害,四书五经都搬到书里来了,就像是她现在看的「姜氏欲之,焉辟害」,照着上面的说法,「郑伯克段于鄢」里的姜氏就是现在的姜氏,还有琅琊王氏,陈郡谢氏。不止如此,只要谢玉翻开看过,里面的内容就像是烙印在脑子里。 谢玉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记忆这么好。 也或许是原来的谢玉看过的? 可原本这里四周天地万物就是在一本书里啊?连谢玉也是书里的炮灰配。 难道说是庄周梦蝶,分不清是蝶还是庄周? 谢玉目光渐渐迷离,「喵」又是小狸不知道从哪儿跳过来窜到谢玉怀里。 谢玉失笑的抱起来,鼻头对鼻头的碰了碰。 “主子,姜公子求见。”小玖道。 “请!” 第10章 她是榜样啊 姜晟换了一身衣服。 浅蓝色的清云锦缎在阳光下像是流水泛起的涟漪一圈圈的震荡起浮尘,俊美无暇的面容美玉一样的剔透晶莹,玉冠摘下,青带束发,平添随性飘逸。 如果说见王刺史时,姜晟是个饱受伤害的氏族子弟,那此刻他就是淡若秋水的翩翩君子。 但见这位君子长长一稽,“小弟此来有二。一是为请罪,二是为谢贤兄长相助之情。” “哦?”谢玉轻轻扬唇。 姜晟道:“适才王大人在时,弟有意与贤兄长生远,自是不想贤兄长因姜晟受攻讦之意,也有私心作祟,以为王大人为地方首官应秉公而断,为弟家门开言破晦。 现在想来实是不该,自那夜临难,就是兄长一力相持,弟彷徨踯躅时也是兄长为弟解惑,除雾去霾。” “既那些恶人知道我是姜氏族人,却仍下此毒手,其背后之人用心狠毒可见一斑,若我再退避就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如今父未归,弟便是一家之主,当学贤兄长倾力为家门继。是以无贤兄长便无我姜晟今日,自当受弟一拜。” 姜晟双臂抬起,袍袖潋滟成迤,深深一礼。 眼看面前的少年如周礼晋风,谢玉暗暗长叹。 这就是主角。 成长飞速! 她当然看出来王刺史在的时候这位姜少年的生疏,可也是意料之中,就像是她对王刺史说什么姜晟早就知道自己身份一样,都是为了让自己方便,王刺史是江州的首官,在姜晟还不知道自己底细的时候说好话是应该,顺带也免得显得和她太亲近。 到时候汉王来接自己儿子的时候觉得她这个司马刻意的拍马屁就不好了,所以对姜晟的生远,其实她也是乐见其成。 可后面姜晟的礼数还有那番话就让她觉得这少年直白剖析心头所想,让她都感同身受的恨不得剖心剖肺。 贤弟就是在以她这位兄长为榜样呢啊! 谢玉直接就把小狸给扔到一边,过去扶起姜晟。 “既二弟唤我一声兄长,那就是为兄应当之份,而兄弟之间又何须这虚礼!” “来来,为兄这里正有今年里的新茶,你我兄弟两人同品?” 听是询问,实则谢玉不由分说的把姜晟拉过去,小玖知趣的赶紧奉上新茶,温度正正好的可以品尝到茶叶的馥郁鲜香。 姜晟由衷的赞叹,眼里晶亮清澄。 谢玉也是满意微笑。 真好,这大腿抱的比她想的还要顺畅。 文人之间的雅趣就是只说茶叶就能说上半个时辰都不带重复字眼,只是这样一来就必然有被忽视的表示不满。 小狸「喵,喵」的从谢玉这边跳到姜晟那边,又从姜晟那边跳回到谢玉这边,柔软的小身子钻来钻去,高高翘起来的尾巴时不时的扫过。 谢玉摇头笑着把小狸推到一边:“调皮!” 「喵」小狸不依不饶。 “贤兄,这几日小狸确是助愚弟良多。”姜晟在旁说好话。 “不过小玩意,贤弟喜欢就送与贤弟了。”谢玉大方。 姜晟推拒:“这当如何使得!小狸是贤兄心爱,且小狸也更喜贤兄!” 谢玉瞥了眼卧在她身侧玩着自己尾巴的小狸,笑而不语。 这小家伙,这回知道谁是它主子了哦! 姜晟看着谢玉,眼中似有薄光滑掠。 第11章 能退回去吗 既话题从茶叶转到了旁处,谢玉也就顺顺当当的问起了现在姜晟在做什么,姜晟府中的仆从尽数殒命,其中抚恤后事还需要姜晟操持,姜晟不能回去原来的宅子住,活下来的姜十八就是个勇夫。 于是一应就由姜家名下几家铺子的掌柜账房帮持而做,姜晟既要撑起门户也自然辛苦。 “不若为兄派人扶持一二?”谢玉问。 “多谢贤兄长,愚弟自有分寸。不过,愚弟也确是有一事相求。”姜晟道。 “二弟尽可言明!”谢玉欣然。 比起主动帮助当然是人家请帮忙来的更惬心。 谢玉的摩拳擦掌隐约可见,姜晟脸上浅浅晕起,掩唇轻咳之下桃色氤氲不其然的落在两颊。 “愚弟家中尚有三五间铺子维持生计,这几日见过几位掌柜,可觉人心浮动,愚弟不想过多牵扯,意欲割舍去几家,只是愚弟并不通商事,便想烦劳贤兄相助。” 姜晟浑然不觉烟色几许,而谢玉看的沉醉也听得出来这位是想把身边不稳定的因素剔除掉。 “此事为何不待令尊归来再议?”谢玉问。 “铺子里是我母亲安排的人手,我不想让父亲忧心。”姜晟道。 嗯,这就是顶门立户了! “好……” 谢玉唤来谢府管家谢伍。 谢伍也是人老成精,知道这位姜公子日后也不会在江州久留,满口的应下不会让姜公子还有自家大人失望。 谢伍退下,姜晟再次行礼:“多谢贤兄!” 随后从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到桌上。 谢玉不悦:“这是做什么!” “此事对贤兄来说不过尔尔,但对愚弟来说重若千金。”姜晟把盒子推向谢玉,“这是愚弟闲来无事所刻,望贤兄喜欢。” 姜晟坚决,谢玉的目光自然的落到盒子上,盒子是红松木的,没有上漆,看似有些简陋,可外面的包浆却是圆润厚实。 即便是不常把玩也是常用,再打开,里面端端正正的放着的一枚方方正正的玛瑙,玛瑙上刻着枝杈梅花,梅花下还有一盏淼淼轻烟的茶。 除了雕刻刻工,这颗玛瑙石确是称不上太过贵重。 只是待翻过来,谢玉看到这颗玛瑙下面清晰刻着的「吉祥如意」四个纂体字,谢玉的目光渐渐凝滞。 这是印章…… 谢玉清楚的记得书上说姜晟回到汉王府就送给了汉王一方印章,玛瑙为料,梅花香茶为图,谓之「吉祥如意」,为少年对父亲所愿,也是少年一刀一刀亲自雕琢,后来汉王下决心让外室子一争世子之位,其中固然是因为姜晟的本领性情。 但也和那方印章有些关系,因为汉王一直戴着那枚印章,从不曾离身。 现在那枚印章到了她手里。 “玛瑙为佛家七宝,泓浮翠玉,凝神康健。贤兄高洁,清雅,一言便如醍醐清目,愚弟的刻物不多,唯有此物方言喻一二。”姜晟在旁解释。 嗯,确定了,这枚印章就是姜晟给汉王的那枚。 谢玉看了眼姜晟头顶上的金色框,转头又看向桌侧边上权当摆设的小铜镜。 她很想看看她的蓝色框是不是变成了红色框。 不是该成炮灰没死,而是快成炮灰了。 这是该给汉王的物件,给她算是怎么回事! 能退回去吗? 第12章 哪个是琼瑶 谢玉敛下眼睑,一脸赞许赞叹:“倒是不知二弟竟还有如此手段。哎,我这里也有一方不错的物件,不如也烦劳二弟了?” “莫敢不从!”姜晟道。 谢玉起身往身后的架子上拿出一个红漆盒子,只见盒子的外观就比姜晟的盒子更为明艳,谢玉打开,里面摆放着一枚长形萝纹寿山石。 寿山石质地绵实,是最好的印章石之一,雕刻起来比玛瑙要容易些。 “二弟何时有暇刻上一方就好,就题「比德于玉」。”谢玉道。 “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姜晟道。 “不错。”谢玉点头,推着那只没有上漆的红松木盒子回去,“这枚印章二弟便收回去……” 姜晟的手挡在盒子的另一边:“弟定当不负贤兄所望雕琢一二,只是这一枚既是送与贤兄,便是晟心之所愿。” “这怎么成——” “是贤兄不喜?”姜晟定定的看着谢玉,执意要谢玉说出个原委。 谢玉能说不喜吗? 人家汉王拿到手之后就没摘下来过啊! 她不喜就是嫌脑袋和脖子连在一起的时间太长。 “怎么可能!”谢玉正色否认,“此物玲珑剔透,巧夺天工,定是二弟呕心之作,二弟自当顾惜珍爱。” 姜晟目光清亮:“晟以为贤兄便是最为顾惜珍爱之人。”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谢玉不收不成。 她还能说她不顾惜不珍爱? “那为兄就不客气了。”谢玉只能道。 红松木盒子落回谢玉手中,谢玉摩挲着玛瑙印章喜欢姿态。 姜晟眼角微弯,也是愉悦。 谢玉的眼角就没离开姜晟,见状,谢玉轻叹:“君说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不过举手而已,二弟就如斯上心,为兄我实是有愧……” 谢玉从后面的桌上拿起一只三山青铜镇纸,在手上极是爱惜的抚摸了半响,双手的交到姜晟的手上。 “这是我平日里惯用之物,送与二弟,望二弟珍惜顾爱。” 谢贤兄双目盈盈若光,暖意的温度和三山的青铜镇纸一冷一热的击在姜晟的胸口。 何为桃李,何为琼瑶? 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 你以为的琼瑶在别人眼中或许只是桃李,别人以为的桃李在你的眼中却是琼瑶。 然既是琼瑶,便请以琼瑶待之。 “多谢贤兄长!” 姜晟收下了。 后来到了汉王府谢玉看到那枚三山青铜镇纸时常的摆在姜晟的书桌上,三山青铜镇纸也越发的圆润亮泽,待姜晟为帝,三山青铜镇纸又摆到了御案上,百官只以为皇帝简朴,待有心人看到皇帝盯着三山青铜镇纸发愣,方纷纷转头四顾,嗯,必须是简朴。 当然现在三山青铜镇纸只是谢玉交换出去的物件。 姜晟走了…… 谢玉盯着桌上红木盒子里的玛瑙印章发愁。 这么要命的东西,她是挂着还是藏起来? 挂着不行,汉王知道她从人家儿子手里拿走的东西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摆弄怕是会不高兴。 收起来?可姜晟会不高兴的吧! “小柒,准备个香囊,要漂亮的,把这个印章放进去,还要厚一点,就是掉到地上也摔不坏的那么厚。”谢玉吩咐。 “是。”小柒去准备收弄。 小玖小声的嘟囔了句:“至于这么宝贝……” 谢玉瞥过去。 “你倒是眼高于顶哦——” 小玖听出来主子话里的不虞,讷讷:“小的是说姜郎君便是要送也该早拿出来,弄得倒像是给主子的酬谢,仔细想着还是姜郎君亏了。” 谢玉失笑,道:“你家主子又不是姜郎君的同父亲兄长,付酬谢是应当——” 谢玉倏地一顿,对哦,若是姜晟在求助之前拿出来,她还真是不会要。 ——题外话; 所以这是人家执意要塞过来的哦。 第13章 猫儿都舍不得 三山青铜的镇纸摆在桌上。 灯火晃动,三山之上如倾覆锐色,隐隐的像是那夜里的箭芒寒烈。 杵在门口的姜十八伤势未愈,但目光仍锐利似剑。 “郎君可是送了出去?”姜十八问。 姜晟点头…… 姜十八急色:“那可是郎君最为爱惜之物。” 姜晟瞥过去:“谢贤兄相助颇多,也是应当。” 对上自家郎君的视线,姜十八不敢再言:“是!” 原来郎君可是说要送给父亲的。 姜晟见姜十八低下头,嘴角微不可微的勾了下,双手抬起,在灯火下打开一旁红漆木的盒子,拿出里面的萝纹寿山石。 这方寿山石造型独特,纹理看似寻常又有不同之处,而雕刻之法便是化有形于无形,以山石纹理构造出独有的图案轮廓。 就在姜晟打量想着如何构图时,姜十八也看到了这枚自家先前并没有看到过的寿山石。 “郎君,这是……” “谢贤兄请我镌刻之物。”姜晟目不斜视。 姜十八瞪大眼珠子:“这怎么能!” “怎么不能!”姜晟骤然高喝,姜十八吓得一窒,屋内霎时针落可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中灯火明晃的刺啦声响,姜晟长长吐了口气,道:“谢贤兄是谢氏嫡脉,不过十八就已是五品高官,你家郎君现今也不过是江州学子,数日前才知道自己亦是姜氏子弟,但那又如何? 那夜若非谢贤兄搭救,你家郎君早已经不知道魂归何处,试问你家郎君有何德何能要谢贤兄纡尊降贵数次相助?”姜十八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姜晟轻嘲一笑,没有再说什么,继续看向寿山石。 姜十八是他的护卫,可姜十八所遵的只是父亲的命令。 如今他也能感觉到他的父亲怕不是寻常姜氏族人那么简单。 母亲在时,家中安然无恙。 母亲刚刚过世,他就惨遭袭杀。 如谢贤兄所说,正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姜氏族人之故。 父亲究竟是谁? 在王刺史面前他声声泣血,王刺史却还是以「关系氏族」之重的言词往朝中推托,且他也打听到这几日王刺史都不在江州。 若是其他时候,他不会多想,可此时他不敢不想。 王刺史可是连他的叩谢都不受。 谢贤兄受了,更还数次相助。 若是王刺史知晓一二,谢贤兄是不是也知道?所以才急急和他「兄弟相称」? 处理那几间铺子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想知道谢贤兄到底是如何待他! 然他所有的疑虑在看到谢贤兄待那只猫儿之后,便所剩无几。 谢贤兄连只猫儿都舍不得呢! 姜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角不其然的挑起来,薄光的眼中潋滟风华若花绽放。 在谢玉看来,交情就是你来我往。 历史上那些仗着救了皇帝就沾沾自喜得意洋洋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所以人家给了亲手雕刻的印章,最少就要还一个物件过去,不需要太贵重,才显得亲近,再有烦劳人家再雕刻一个,那就是给下次的交往找由头啊! 就比如第二日姜晟就送回来了那夜里为挡寒风,谢玉叫人送过去的披风。 翌日,谢玉又给拿过去了新的披风,说是天气寒凉,正是叫人定做袍子披风的时候,想到了姜晟,就给姜晟做了一件,也不知道大小如何。 姜晟当时换上,和谢玉身上的披风一样的如同天空样的浅蓝锦缎,边角绣着丝线,是氏族子弟当中常见的款式,可从前谢玉见姜晟时姜晟鲜少穿的这么精致,于是间这简单低奢,书中主角的光环便闪现而出。 眉若秋月,薄唇似艳,面庞白皙若玉,因未曾出门的缘故,头发也只梳笼了半数,却正如轻风飘逸潇洒,不知道是披风的蓝色似桂水香的远冲书堂,还是松木下的风高而徐引的起伏成浪。 正是丰神如玉,倜傥出尘。 谢玉都愣了愣。 她觉得她穿上男装,披上披风斗篷就很有飒爽青松之意,可跟这位一比,她平白势弱。 但明面上谢玉的笑容真诚而真挚。 “二弟,你必须收下,别说本就是为兄给二弟备的,又是仿若量体而裁,就算不是,除了二弟,这府里也没有旁人能穿戴的了。” 氏族子弟自有风范,旁人怎堪相较! 姜晟没法拒绝。 “愚弟谢贤兄长!” 姜晟道谢,谢玉摇头笑着就好像姜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又说这些,不是平白生疏了?” “为兄听说二弟的棋艺在书院中隶属佼佼,不如你我对弈一局?” “固所愿耳。” 姜晟欣然应诺。 棋盘摆上,黑白对应,圆润清凉的棋子捏在手上,那些繁杂自然摒除,姜晟眼中不经意清亮似水。 一谈手局下来,谢玉再次确认江州书院中的佼佼棋艺者是真的不凡。 谢玉故作不忿,又要和姜晟随性画上几笔。 而后几日自然而然的琴棋书画都交流了一番。 交情嘛,虽然一开始是俗物打底,可再有情投意合。不,是气味相投,再深交起来就很顺畅了。 所以当姜晟看到一薄册上谢玉所写的文论,立时眼中溢出星光。 “贤兄高见,愚弟佩服之至。” “不过随手之作而已。”谢玉道。 那是原来谢玉写的关于治下的一些东西,是说“邦畿千里,维民所止。” 国土疆域上千里,都是百姓向往的乐土,哪里是最为向往之处呢?天子脚下。 为什么呢?因为那里有天子。那作为地方上来说府衙所在极其附近也应该是老百姓愿意停驻的地方,因为地方官员代天子治理。 若百姓不敢在府衙前驻足,除却恶民,就是府衙有失。失在什么地方?大概就是让百姓畏惧。 府衙每日里都是为百姓计,又怎么会让百姓畏惧呢?或许是每每有百姓诉讼时有偏差偏颇,所以诉讼审理案子就要公正为明,为下次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不积跬步,无以行千里,长此以往府衙定会为百姓所亲近。 而连府衙都如此,天子脚下就更是百姓们欢呼之所,由此便可真正为「邦畿千里,维民所止」。 这样的结果谢玉并不陌生,在她曾经的时代就很接近「邦畿千里,维民所止」。 老百姓们寻常遇到困难往往几个电话打过去相关的机构就有所回应,家门附近靠着官兵所在就觉得安全无虞,即便有天大的诉讼麻烦,时不时的也还有上面的官员下来巡查。 举目为四顾,眼看他国内乱,被内乱,脚下四周天空虽不甚晴朗,有人家大奔玛莎拉蒂,也有人家自行车每日奔波,精打细算下来倒也不愁吃穿。 原来以为理所当然,现在方知乃「道」。 更不要说是少年姜晟了,只见轻咬嘴角,红润妍色,目若带水:“愚弟可否借读一二。” 谢玉的心神都恍惚了下。 这样子,可犯规啊! ——题外话; 亲们喜欢还请加入书架,下次什么时候更新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哦 第14章 她就想多活几集 最后谢玉又拿了几篇给姜晟。 自古以来物质上的交流就是匮乏的。 只有精神上才会是丰满无上限。 抱大腿嘛,就得这么抱! 当看到文中悄然而现的师之解惑,还有优异的品质,就会自然莫逆的生死之交。 于是往汉王处传信并担忧姜晟安危急忙忙比汉王还要先赶回来一步的程老回到江州看到的就是自家的公子和江州司马谢家氏族嫡脉弱势子弟来往甚密。 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一头雾水的程老很快从姜十八还有自家公子口中知道了这位谢大人的相助之情,当日程老便请求见以示谢意。 姜晟和程老一同而来。 程老是姜家的管事,更是姜晟的启蒙之师,当初母亲在时对程老就是敬重有加,虽说程老说起来是姜家的下人,可姜晟从不曾把程老当成下人看。 这些谢玉都知道,还知道后来姜晟决定反抗也有程老的身影,最后程老死在了汉王世子手中,也因为程老之死,姜晟知道了一山不容二虎。 程老的样子和书上写的差不多,灰白胡须,脸上还带着长路奔波的疲倦,然精目锐利,看似恭敬却是悄悄的打量着谢玉。 谢玉权当自己没看到,以身为父母官出手相助是理应之事,推拒了程老物质上的谢意,同时又以父母官之责问询程老关于案件的相关问题。 抱大腿固然要紧,可首先她还是父母官。 “可确是姜氏族人?家中可有宿仇?” “那夜程老为何不在?”虽然早先已经知道,可该问还是要问。 “可与皇族有关?” 程老恭声回答:“回大人,家中确是姜氏,然以小民所见,家主母公子并无宿仇,只谓清白人家。” “老朽见家主母病重难医,便自请去寻回家主人,不想还是没能见上家主母一面。” “家主人后日便可到江州,至于其他老朽并不知晓。” 程老回答的倒也跳不出错,可也说了不少真相。 原来是猜测,现在人证俱在,姜晟家里确是姜氏族人。 那夜的暗夜袭杀和主母没关系。 既如此就是和家主人有关系。 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等后日家主人到了,就都清楚了。 谢玉料想到这位程老到来,汉王也就该露面了。 可后天啊……后天就能见到未来皇帝他爹。 嗯,突然间的惴惴起来呢! 记得他爹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慈爱形象,但沉目冷视如鹰顾。 该决断时,毫不犹豫。 不然也不会造自己亲哥哥的反。 这么厉害的人,应该一眼就能看破她的本来面目吧! 她得想想前阵子有没有哪里有什么漏洞,需不需要补一补。 她就想多活几集,怎么就这么费劲呢! 谢玉开始纠结起来。 若是程老多待些时候或许会看出来点儿什么,可接下来就没有程老什么事儿,就算是姜晟把程老当成长辈,程老也不是真的长辈,问话过后,程老退下,姜晟留下,把先前拿走看的文论给谢玉还回来,并说了些自己的见解。 即便原来姜晟在书堂里并没有学识这些,触类旁通之下,也是锋芒毕露。 少年陈说时面容仍若桃花润色,然眼中闪耀的亮灼却像是挑动的火光挑动着心弦。 谢玉嘴角的笑容也越发的大,心头的那点儿纠缠也轻散而去。 第15章 必须要争要抢 姜晟说完了。 谢玉推过去一盏茶。 姜晟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口水也没喝。 只是茶盏落在手中,茶盖无声盖上又起,几次也都未入口。 “二弟可是有什么心事?”谢玉问。 “没……” 姜晟正待否认,谢玉轻轻一笑:“不如让为兄猜猜看?” 相邻而坐的贤兄薄光含笑,盈盈中似若飞舞的荧光,又好像是清夜中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泛起的涟漪。 姜晟刹那失神。 耳边贤兄长的话缓缓入耳:“我年幼时熟习六艺,只以为为氏族荣光,待双亲逝去,族中族老凋零方知是为自己。若没有当初晨起作子时息,即便有氏族在后,又何来的现在! 只是回想往尘,不免叨念父母早先多说上几句,现在我怕是能更松快些; 不过又想即便那时说的多了,我也未必听得进去,父母在时,尽可能的骄纵着自己,可总该还是要长大的。” “父母都是为子女计,血脉亲缘是天定之数,若有彷徨踌躇不如直抒胸臆。” 谢玉轻笑叹息,看着姜晟的目光灼灼而亮。 《江山如画》描写了姜晟的半生,谢玉真正看到主角又和主角几次见面相谈了这些时候,多少也能感受到姜晟的想法。 姜晟和她一样,都在因为汉王的到来而忐忑。 她是担心被汉王识破。 姜晟是因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而不知如何面对。 旁边的人都知道家主人的身份,只有他这位郎君啥也不晓得。 换做是她也得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该唤一声「父亲」?可能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可事实是真儿子,还是差点儿死翘翘的真儿子。 不管氏族高门认定的出身如何,血脉在那里! 所以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想说的就说,趁着当爹的这个时候绝对的愧疚使劲的撒泼打滚儿,使劲的要好处。 手心手背都是肉,手指头五个长短都不一样。 日后被亏待的日子还有段时候了,赶紧的要个免死金牌,不对,主角死不了,可护身符得要啊,多多益善。 原来可以不争不抢,可现在必须要争要抢啊! 谢玉不知道姜晟听懂没听懂,走的时候倒是看着步履轻松。 少年啊,我尽力了,就看你的了! 姜晟笑的眉眼皆开,俊美的面上若花枝舒展,折露沾袖,一路上谢府拐角经过的小丫鬟瞧见无不是红粉面颊低垂,娇羞不已。 听闻这位姜公子也是氏族子弟呢,若有缘入了姜公子的眼,也是运道呢。 小丫头的想法注定落空,姜晟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此刻他满腹尽是刚才谢玉所言。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有些人相识到老仍是彼此陌生,有些人初逢便一见如故。 谢贤兄所言正是他心中所念。 如临艰难,走过去就是。 可是「父亲」又该如何? 试探姜十八,姜十八一字不言。 对程老亦师亦友,这些年程老也半字不吐。 如今母亲也不在,他又如何不忐忑? 唯有谢贤兄所言尽入怀。 血脉俱在,所有委屈不甘尽道出便是。 天地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殷殷所学,亦不负晨起作子时息。 姜晟手心轻攥,正满心鼓荡时,程老低声道:“郎君,这位谢大人不可轻信。” 第16章 对我有所图 姜晟眼中的亮光暗下来,抿着嘴角,问:“是铺子出了什么事?” 姜晟指的是烦劳谢玉帮忙处理的铺面。 程老道:“并无……” 姜晟:“是三山镇纸,披风太过贵重?” 程老:“并非……” 姜晟轻笑:“那就是对我有所图?” 程老沉吟,颔首:“是……” “哈!”姜晟失笑,“贤兄是谢家嫡脉,不过及冠就已经是五品之位,哪里又是比我不行?我又有何处为贤兄所图?” “还是说我非寻常姜氏子弟?可我都不知道我是谁,贤兄又怎么会知道?” “或者只有我不知道?” 随着最后一句话,姜晟红了眼睛。 程老心头一跳,急忙道:“老爷严令,老朽不敢多言半句。” 姜晟自讽轻笑:“程老,我知道你是为我,可如今我已经不是孩童了。” 言罢,姜晟拂袖而走。 遥望着姜晟离去的背影,程老脸上复杂交织。 他奉命跟在郎君身边教授照顾,恨不得倾尽心血而授。 何尝见郎君如此痛楚。 然正是「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 郎君自来谦逊有礼,这次经历磨难,日后定当能为麒麟儿。 只是他也真在怀疑这位谢郎君。 公子委付的那两间铺子处理的价儿不高不低,无奉迎谄媚,更一一查明了掌柜几人吞没多少,可谓公正。 送给公子的镇纸披风也并非多少贵重,除了那只窜上跳下的猫,看似并无什么异样,可正如公子所说这位谢氏嫡脉又是官身的大人为何对公子这般青睐? 是因为姜氏族人?不,姜氏族人中能让谢氏嫡脉另眼的只有姜氏皇族。 可连郎君都不自知,那位谢大人又是从何处得知?又是何时得知? 如今让郎君深以为知交,又是意欲何为? 郎君不相信,他便要为郎君防备小心。谢玉没想到有辣么忠心的仆从怀疑一切,现在她满脑袋想的都是该怎么让汉王对她另眼相看,顺带的能多拉她一把是一把。 原来的谢玉只是救了人,就死了,现在的她可是主动攀附啊,这不得鸡犬不留? 若有汉王护着,哪个崽子敢动手? 可怎么才能让汉王多看一眼? 谢玉正绞尽脑汁,外头小玖禀告:“大人,二公子请安来了。” “嗯……” 谢玉看了眼时辰,鼻子里冒出个声。 外边身影晃动,墨绿色身影走过窗子,恭敬行礼。 “给大兄请安!” 十岁的男孩儿眉清目秀,眼睛大的像是黑曜石的珠子,也正因为如此男孩儿的拘谨和恭顺一望便知。 这孩子就是谢玉所属一脉剩下的唯一的子嗣,庶子谢留,不过现在谢留只是这一脉的庶二公子。 因嫡庶有别,以往每天这个点谢留都会来给谢玉请安,待礼毕原来的谢玉摆摆手就让他走,她也没改这个习惯,可今儿看着少年漂亮的五官还有那双大眼睛,突然的就怜惜起来。 若覆巢,焉有完卵! “过来!”谢玉招手。 只是这简短一句,谢留眼中蓦的像是滚动起来的水珠子,呼吸都可见滚烫。 然后肉眼可见的在原地深吸了口气,端正为礼的走到谢玉跟前,垂手而候。 见状,谢玉的声音比刚才还温和。 “学了什么?”谢玉问。 这次谢留比刚才还要明显的长吸气,屏着呼吸回答:“回大兄,正学着《孟子》。” 谢玉弯唇,让自己更温润:“孟子见梁惠王?” 谢留重重点头,稚嫩轻颤的应诺而答:“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渐渐的谢留的声音平稳下来,嗓音也越来越亮。 一字不错…… “何意?”谢玉又问。 谢留再次开口。 此时小孩子的眼睛也已经在闪闪发亮。 这是谢玉第一次查阅谢留的功课。 这次的回答比刚才略显磕绊,但功课的结果尚可满意。 谢留的小嘴裂开,灿烂的就像是太阳花。 谢玉莞尔,像是摸小狸一样抚了下谢留头顶。 “一起用饭吧!”谢玉柔声。 “嗯!” 谢留应着,鼻子里都带着哭腔。 这孩子,感动坏了。 第17章 难道猜错了 平日里谢玉对谢留说上几句话就已经让人侧目,更不要说留谢留用饭。 膳食比先前谢玉用的还要多一些,还有几道谢玉并不常吃的菜色,显然是因为谢留。 虽然说是嫡庶有别,嫡脉弱势,但百年的底蕴尚在,于礼数上的周到无可挑剔。 谢留很少和嫡兄长一起用饭,坐的板板正正唯恐失仪。 谢玉给谢留夹了菜。 谢留谢着,又赶忙的给谢玉夹。 十岁的孩童举止郑重,夹的菜还都是谢玉喜欢的,谢玉睇了眼在旁边侍奉一脸满意的小玖,就知道这是谢留去更衣的时候小玖见缝插针的「教导」。 谢玉只觉得这孩子更乖。 不免就多看几眼,多留心几分,待饭膳过半,谢玉发现了异样。 “怎么有药味?”谢玉皱眉。谢留手袖不自然的往下拽。 谢玉盯过去,谢留不敢动了,小玖就像是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上前把谢留的袖子拉起来。 谢留手腕上侧有几道淤痕,涂着药膜,随着手袖拉起,药香更浓郁。 这个药原来谢玉是必备,不然饭菜香浓,又遮的严实,她也闻不到。 “谁干的?”谢玉问。 谢留绷了嘴角:“是书院竞技所至。” 呵,就算她不是谢玉,也有谢玉的记忆,书院竞技的确会有所损伤,可胳膊都受伤了,手腕手上一点儿伤痕都没有就不对。 谢玉瞅小玖,小玖垂首退下就去寻谢留的伴当。 谢留看小玖退下就知道自己瞒不了,小脸上又青又红:“不敢给大兄添麻烦。” “添不添麻烦不是你说的。”谢玉神色淡然又给谢留夹了菜。谢留不敢说话,也不敢不吃,小脑袋险些埋到碗里。 很快小玖回来,附耳道明原委。 果然不是竞技,而是谢留在书院里和人打架。 书院中有氏族子弟也有平民,氏族子弟看不起平民,嫡子看不起庶子。 借着竞技动手打架是常有,而氏族之间自有惯例,大人不参合小孩子的事情,是虎是猫各凭本事。 谢留是庶子,课业寻常,很容易被书院中同为氏族的嫡子欺负,谢留却也不是逆来顺受,即便瘦弱也上去跟人拼。 倒是很有不想给她添麻烦的意思。 “吃过饭,跟我去校场!”谢玉道。 谢府后面的院子是个小型的校场,每日里谢玉就在校场里骑马射箭。 每天一个时辰的练习,既增强体质,也是人设。 反正练了这些日子,谢玉觉得自己就是个高手。 氏族家学渊源,但嫡庶之别深入骨髓,谢玉的功法谢留学不到,除非谢玉教授。 “跟着学!” 谢玉放缓了手脚动作,谢留在旁边睁着大眼睛,小胳膊小腿跟着一摇一摆。 第一次学尚且陌生,但小家伙学的很认真,在他动作规整,谢玉露出赞许笑容的时候,小家伙眼睛亮晶晶璀璨璨的可爱极了。 谢玉眉眼弯下来,扶着小家伙的胳膊教的更耐心。 旁边四周的谢府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以往谢玉纵马驰骋,箭箭入靶心,舞剑弄棒各有春秋,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个画面说不出来的好看。 整整一个时辰,谢玉都在教授谢留。 谢留的小脸上汗涔涔,胳膊腿儿都在打颤,还是恭恭敬敬的给谢玉行礼。 “谢大兄!” “早点儿打赢他们!”谢玉留下这句话。 谢留重重点头,紧绷着脸上鼓鼓的回去。 看小谢留的背影,谢玉似乎就知道了未来几日小家伙的辛苦。 程老也听说了谢玉和自家庶弟在校场练了一个时辰的消息。 程老疑惑不解。 家主人就要来了,到时候郎君定是要跟随家主人离开,若是这位谢大人想要做什么,就要尽快,怎么能按兵不动? 难道是他猜错了? 第18章 预兆 汉王还没到,寒潮先到了。 早晨谢玉一出门就被外面的寒风吹了个哆嗦,下意识的扭头问小玖:“姜公子那边可安排了?” “主子放心,小的都张罗好了,棉褥子热毯子各都备上了两套,连那两位仆从也照顾着来,炭火都是上好的银丝炭,保证的没有半点儿的灰,晌午的饭菜有肉有汤,热热乎乎的也痛快。” 谢玉点头,氏族家的仆从只要想做事,能力就不用怀疑,绝对让主子满意。 姜晟不出谢府,谢玉每日都要出去转一圈,一来她是官儿,衙门的公事还有待处理。 二来街上转一圈,白框蓝框的一晃荡就知道江州城里有没有过来人。 和昨儿一样,虽也有蓝框标识,可上头的字眼是「护卫」。 「护卫」特意躲着谢玉的车架,谢玉也不好往人家跟前凑。 只是掀开车帘,不经意一瞥却是看到了街头瑟瑟发抖的人群角落胳膊腿儿脏兮兮都露出来颤颤巍巍脸发青举着残破的碗讨饭人。 过了一夜,树上空荡荡,地上枯叶败坏,冬日已然到了。 谢玉忽的打了个激灵。 她怎么忘了开篇的剧情里就有一段乍然天寒,百姓冻死不计,翌年开春又逢天旱,秋时雨水连绵不绝,一整年下来整个国朝几乎半个天下颗粒无收的凄惨时日。 当时她只顾着看剧情,并没有多在意地图大小分布,也就不清楚到底是哪里旱哪里涝,可现在肯定是天寒的预兆啊! 进了府衙的第一件事谢玉就吩咐:“去看衙门储备的粮草炭火几何。” “下告示,今年寒冬,各家务必多备些御寒之物。”事吏腹诽,这才刚入冬,这位司马大人就这么大惊小怪,大张旗鼓。 还真是氏族子弟的风范! 先不管成不成,阵仗得大! 王刺史也听说了,冷笑不屑:“如此心性就是氏族嫡脉也不堪没落,只是天冷一点就以为千里冰封?还有心思关心那些下贱之人!随他去!” “不过倒也提醒了本官,告诉下面的人,多收柴炭,虽多花不了几个钱,可若当真天寒地冻的,还是能挣上不少!” “是!” 府衙之内并无隐秘,告示还没有下发,江州城内不少的富户商贾就已经听说了消息。 谢玉早就知道,估摸着那些家伙大都该知道了消息,直接召来了衙门的文书:“两样告示,各写十份,这十份贴到城东,那十份贴到城西,城东的不用管,城西的每个时辰派人过去念上五遍。” 这两样告示都是谢玉写的,内容都是在说御寒,一个辞藻华丽,另一个直白的让文书都难以入目。 “家中多备薪柴,稻草,秸秆,牛粪等等,只要御寒的能多一点是一点。房屋如果有破洞露口的地方告诉所属里长,寒冬日子里如果有冻死的,里长保长都要获罪。” 原来这位谢大人也写过文书,可从没有写的这么,低劣。 谢玉不管这些,城东所居都是富户人家,识文断字者不计,用词自然华丽。 城西都是寻常百姓,能识字断文的没有几个,又谁知道哪家里穷的脸稻草都没有呢! 她就是要让整个江州百姓都知道这个寒冬的到来。 府衙把责任摊派到了里长头上,凡有冻死百姓里长罪不容恕。 两份告示一出来,整个江州城热闹起来。 有抱怨的,有骂街的,有不知所措的,有担心害怕的,还有的寻到了商机。 富户人家肯定不会用稻草秸秆牛粪取暖,薪柴却是必备,穷苦老百姓们用不起薪柴,可不怕辛苦天寒能去外头砍柴炼炭。 一时间江州城外的山上尽是百姓。 薪柴的价儿也比去年高了几文。 王刺史等人咬牙切齿。 还以为能挣上一笔,可先得多花上一笔。 “岂有此理!” 第19章 蓝框多了一个 天寒凉,府衙内也没什么要紧的公务,半日谢玉便下衙回府。 照例的掀开车帘往外瞅,在不意外收到早就守在衙门附近不远的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女儿们娇羞红颜,香帕粉红之外,眼里的蓝框多了一个。 这一个有名有姓,叫「江涛」。 隔着三五条街道,正是城西方向。 江涛,江涛……好像是有这个人,但不记得在哪里出现过。 所以应该和她一样,炮灰。 谢玉敲了下车轿壁。 外面小玖应声:“大人……” “去城西转一圈。”谢玉道。 即便是炮灰,可蓝框就值得她过去看一眼。 “是!” 车轿转向城西。 车轿内谢玉背对城东,也就不知道城东大开的城门外,几匹快马转眼入城。 和其他的城市一样面南背北,东西经纬,越是靠近城西,可见的房屋败破,直到城西的城墙下就更只是茅草屋搭建的房子。 穷人富人,哪里都有,但这般的贫穷,真正天寒之时,真的会冻死人的。 虽然她也是为了活着,可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视若无睹。 车轿停下来,前面的「江涛」已经能看到身影。 身上的衣袍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头发有些凌乱,背上的包裹残破,露出了里面同样深色的衣物,还有几卷木简。 而最显眼的是江涛手里拿着的一根棍子,棍子又直又长又粗,一点一点的碰在地上,就像是盲人指路……不,不是像,就是。 谢玉想起来了。 整本书上就写了一个盲人,不止是盲人还是瘸子。 他曾经是汉王世子的幕僚,但一直不被看重,还几次是汉王世子的发泄桶。 因为现在的汉王世子从马上摔下来腿上受伤不得不深居简出,汉王的其他子嗣都以为世子之位可争,却不知道这位世子正看「鹬蚌相争」。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原来江涛曾经离她这么近! 她是不是要先下手为强! 心头正转念,前头的江涛停下来,谢玉差点儿以为江涛察觉到她的存在,只是后面谢玉就知道不是。 江涛前面传来惊呼尖叫喧杂声,几个大户人家的仆从就像是看到什么东西都要撕咬一番的豺狼打骂拖拽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还有两个孩子从简陋的屋子里出来。 “老爷们的告示没看见?天寒地冷,贵人家里都要好好的修整一番,到时候少不得赏赐,老子也是关照你,赶紧的把贵人家弄好了,你再回来弄你家不就行了吗!哭嚎的什么,弄得像是咱们欺负人一样!” 仆从嘴里喊的听着很有道理,闻声赶过来的百姓们也都停下脚步,不知道是该上去拉劝还是做别的,他们都遗憾自己没手艺不能去贵人家帮衬挣钱。 男人也在哀求:“老爷们,咱谢谢老爷们,可天寒地冻的咱家里还露着风,家里头还有两个孩子要管,咱真去了贵人家里,怎么也得好几天,就算是街坊四邻的能挤出口饭来,这几天还不知道是什么天爷。老爷们,求老爷们了,让咱先给房子补一下,明儿个咱就去贵人家里头伺候成不成!” “就说你傻了吧,让你家闺女也去贵人家里头伺候不就好了?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更不用怕这天爷了,你也不用担心是不是!” 仆从终于暴露了用意。 第20章 有人要害主子 不止要老的,小的也不放过。 老的去了,最多了就是不给工钱,白干几天,小的去了可就是囫囵的最后怕是连骨头都出不来。 围观的百姓们再也听不下去,脚步挪着就有往前走。 仆从早就眼观六路,当即抬起胳膊高喊:“我们可都是王家的人,你们可是不要命了!” 一句话,百姓们的脚步停下来。 在江州,王家谢家不止是氏族更是地方官员。 男人的眼睛涨红,看着那两个哭的撕心裂肺的孩子,全身紧绷的想要冲过去,可脑袋和脊梁早已经弯下去直不起来。 “姓王的多了,可说不定是谁家呢!” “就真是王氏族人也得讲理啊!” “人家不愿意还逼着人家去,光天化日的想逼死人呢!” “衙门不许有人冻出事儿,可眼见着要出事儿啊!”围观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冒出声,像是忍不住的嘟囔,又有些路见不平,更好像在挑唆。 百姓们也醒明过来,纷纷附和:“就是,咱又没见过王家人,可不就是凭着一张嘴嘛!” “狐假虎威的事儿见多了,还指不定谁家做活呢!” “爹走了,孩子怎么活,这大冷天的,衙门可是才上的告示,家里头都得防寒。” “里长呢,找里长!里长不想出事儿,就得管!”百姓们的声音渐渐的大起来,还有人真的挤出去要去找里长。 几个仆从害怕了。 他们不是怕里长,而是告示上写的清楚,关系着里长的获罪与否,说不定里长还真会找他们麻烦。 “你你们大胆!无视王氏氏族!罪不可赦!”“皇上不姓王。”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句话,仆从的心肝都开始颤。 好歹在大宅门里待过,感觉到有人要暗害他们主子。 “能给贵人做活是他的福气,你们说的这么热闹的,怕是你们也想去吧!” “得,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你不去,有的是人想去。你为了孩子,谁管你死活,回头活计是别人的,别说你孩子,就是你的活路都没了!” “家里头连个女人都没有,要孩子干嘛,小子,告诉你一句实心话,孩子没了能再要,你要是没了,可就是什么都没了。” 仆从煽动围观的百姓,更在煽动那个男人。 虽然没有下车,可外面的情形一清二楚的谢玉眯起眼睛。 她已经看出来找这家的男人去干活是假,看中了人家家里的两个丫头是真。 且杀人诛心不说,还在要挟! 什么「实心话」,就是在说眼下人多眼杂,若是没了别人,你也别想活。 哈,不过一氏族奴仆就敢如此胁迫。 她还真长见识! 谢玉正待抬手,就听着一道高声起:“那几位大人错了!其实是有活路的!” 高昂的音腔拖着尾音,不同百姓的俚语,更是让人或震惊,或惊喜的寻声而来。 不管是百姓还是仆从,但见着一众的脑袋转过来,数十的目光落在一个衣袍凌乱的男人身上,再仔细看,那男人还是瞎子。 “踏马的一个瞎子,找死呢!” 仆从推开人群就要过来,那瞎子就好像是长着眼睛退后了几步,转身往后行了一礼。 “大人!” 第21章 挺会的 临街店面上的悬帜宽大飘摇,几乎挡住了多半个街面,再加上众人的注意都在那个突然出现的瞎子身上,一时竟是没几个人看到就在那个瞎子身后不远正就是一辆不应该出现在城西的车架。 车架上带着氏族的标识,是「谢」。 谢玉扬起嘴角。 蓝框江涛,这是一见面就给她来了个下马威。 他瞎着眼,怎么就知道身后有「大人」!还会帮他? 但她还真就会帮他! 谢玉敲了下车厢壁。 “去给活路!”谢玉道。 “是!” 外头的小玖早就看不下去了,可偏偏有个不知道是哪根葱的家伙先跳了出来。 这个瞎子还挺会狐假虎威! 小玖恨恨的瞪了眼江涛。 这事儿是外人能干的吗? 小玖昂首挺胸从那个瞎子旁边走过去,倨傲跋扈的肩膀一甩就把瞎子江涛抖退了数步。 只是小玖以为自己是小小的教训了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外人,却不知道在外人眼里他这个举动只显得和那个瞎子很不一般。 小玖没去看那些百姓们瞪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的模样,只瞥着那几个已经变了脸色的王家仆从。 “啊呸,就你们这几个肮脏东西怎么还敢自称「大人」!” 那几个仆从意欲分辨,他们可没说自己是「大人」,是那个瞎子说的,可明摆着那个瞎子跟你是一伙。 小玖根本就没给他们张嘴的机会,后面的话一股脑的扔出来,“说什么收拾活计,不就是看上人家里的小姑娘!” “我家大人跟王大人都是咱们江州父母官,王大人风清雅量,儒雅温文,怎么会做出此等无视朝廷法度的事,正亏了我家大人心头有感来这边转一圈,要不然还真不知道你们的胆子这么大!” “要不然我家大人总说氏族本是风光霁月,就是被一些个不知道好歹仗势欺人狐虎之威之辈败坏的,就你们这样,长此以往岂不是朝廷的名声都让你们给败坏了!来人——” 守护在车架后面不起眼的谢家护卫冲过来,凶神恶煞的样子就让那几个仆从吓破了胆。 他们就几个人,没提刀没拿棍儿,哪儿比得上谢家的护卫。 “饶命啊!奴等错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小玖才不管这个,江州谢王两族,看着和气,可私下里就是他们仆从在街面上看到了都想对对方吐口水,这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还不得使劲上。 护卫小厮们一起动手,噼里啪啦的尘土都飞起来。 “嗷,是王七的主意,王七想贪工钱。” 终于有人扛不住的喊了声,而有一个就有两个。 “对对,他还看上了那家里的丫头。” “呸,我就是看上了,是你说还能卖钱的。”狗咬狗一嘴毛的结果就是小玖气的瞪眼睛撸袖子的咬牙切齿。 他那番话自然是跟着自家主子学的,可踏马的没想到让他给蒙对了! 这些个家伙还真冲着人家小姑娘去的! “打,狠狠的打!” “一个个的都不知道自己也是爹生娘养的,什么畜生事儿也敢!” 谢府的护卫们毫不留情上去就是一顿痛揍。 “饶命啊,救命啊啊!” 几个仆从护住上头护不住下头,哭的眼泪鼻涕一起冒,被揍的鼻青脸肿衣服裤子都一缕一缕,只恨不得晕死在当场什么都不知道。 第22章 生出紧张感 百姓们只高兴的叫好。 “大人英明!” “这些害人的家伙早就该被收拾了!”前一刻以为自己万劫不复的匠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来拜谢小玖,小玖摇头晃脑,嗓门大的四周遭都能听得见:“哎,要谢啊,就好好谢谢我家大人,若不是我家大人路过,谁管你啊!” “说起我家大人可是牵挂你们,一看天不好,就想着你们怎么个御寒怎么个过冬,往年里说是没事儿,可万一有事儿呢!后悔也来不及是不是!” “这也是赶巧了,我家主子府上也是要收拾修葺一下,你这一个人得拾掇到什么时候去,再叫些人来。” “你家的丫头也不用担心,带上,跟你住一起,我家主子也不缺一口吃食,只一样,带着孩子来了,银钱可就少啊!到时候别嫌被亏待了。” “不敢不敢,谢大人!”匠人只觉喜从天降。 孩子跟着自己一起去,不止有吃的还有住的地方,怎么说官大人的府里总比自家暖和,却是忘了先前王家的仆从也是让他们一家子都过去,或许匠人没有忘,可这位官大人刚救了他们一家,他也只有往这位官大人家里去。 小玖看匠人高兴,自己也颇有成就,摆着手谦逊样儿:“别喊我大人,大人只有我家大人,喊我玖哥就好!” “是是,玖哥!”匠人连声应。 附近听到的百姓也都交头接耳,想着谁家里也是收拾房屋顶棚的好手,往大户人家做活,给的赏钱可多。 只是明明大人的车轿就在不远,却是没有一个人靠近,即便远远的看着敬畏也大过感激。 谢玉没有从车子里出来,她只叫人把瞎子江涛带到了车门前。 “知道我是谁吧?”谢玉问。 “江州司马谢大人。”江涛拱手行礼。 谢玉盯着江涛的眼睛:“你真看不见?” 江涛心头微动。 他这一路走来,都是在问他「是不是瞎子」,只有这一位氏族大人问的是他「看不看得见」。 江涛笑了笑。 谢玉意外的在这张满是疲惫风尘的脸上看到了俊秀。 “小民看得见。”江涛说,没有杵着杖子的手指向自己的心。 谢玉笑了:“那刚才除了看到本官,还见到了什么?” 江涛那双蒙着白的眼珠子盯着谢玉的方向:“看到了皎皎君子,意欲振兴家门的家主。” 谢玉眼角弯起来。 这话好听…… 她也觉得自己堪称君子! “有吃饭的地方吗?”谢玉问。 闻言,江涛的背脊挺起来,手里的杖虚点着地。 “小民一路奔波,并无归处,若大人可赏饭一食,小民自当相报。”江涛道。 谢玉觉得自己先前猜的八九不离十。 这几日汉王就会到江州,而江涛也在江州,当初说不定是汉王看中的江涛,又把江涛给了自己儿子。 而现在她先看到了。 “那先就在我这里吃口饭吧!”谢玉道。 “谢大人!”江涛道。 这边江涛和谢玉说话的情形别人可以看不到,小玖却是从一开始就看见了。 身为主子的贴身小厮,任何活物靠近三丈之内都逃不过他的眼。 主子和那个瞎子说了好几句话。 小玖没由来的生出了紧张感。 ——题外话; 本文已经签约,亲们可放心的放到书架上。谢谢 第23章 好像容易了点 小玖赶忙的回去主子身边。 “主子……” 小玖刚开口,就听主子说:“让他上车。” 小玖眼珠子比刚才瞪的还大。 这回出来就主子这一辆车架,上车岂不是和主子同车! 江涛看不到小玖,还是对着小玖的方向拱了拱手。 小玖皮笑肉不笑,转头招呼了人备矮凳,在伸手扶江涛上车时低声警告:“我可是盯着你呢。” 江涛神色坦然不变,只道:“烦劳玖哥。” 玖哥? 对他都这么懂事儿,想来对主子就更老实。 一个瞎子奔波长路的也挺辛苦,等回去不乏给他点儿好脸色。 车帘还未落,小玖的态度已经时过境迁。 车厢内淡淡香气萦绕。 江涛恭谨跪坐一旁,谢玉目光扫过,后来上了车的小玖机灵的到上茶,给江涛端了一盏。 “谢玖哥。”江涛称谢。 小玖瞧着自家主子没什么反应,嘴角高高的翘起来。 谢玉瞥着…… 一个称呼就这么高兴,就是个孩子。 江涛喝了茶,小玖放回桌上。 谢玉这才问:“怎么知道是本官的?” 江涛坐直了身子,泛白的眼睛看向谢玉声音传来的方向:“小民看不到,但一来二去耳力便比常人敏锐,虽小民也是初来江州,可这里寻常牛车常闻,叫卖声歇,故而小民知道这里是城西,而城西之地,车马声并不常有。” “枉顾法度之人自称王家,据小民游历我朝十载可知,王氏族人均以往城西之地为耻,故而小民猜度大人并非王家之人,而江州之地能和王家齐名便是谢氏。” “小民听了大人贴下的告示,得晓大人为民之心拳拳,也便想试一试大人会不会管,而大人果然是风光霁月的仁人君子。”即讲了他的聪明,还拍了她的马屁。 谢玉意味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不管呢?” 若是谢玉不管,或许江涛什么事儿都没有,也或许会死。 “你可知你这个外来人就是死在江州也跟蚂蚁一样,谁也查不到。”谢玉道。 “小民知道,可大人管了。”江涛道。 谢玉颔首,道:“所以你也有了饭吃。” 对一个外来流浪的瞎子,她作为江州司马谢氏当街相邀上车,已经很给颜面。 她知道江涛不错,但江涛不知道她知道。 这样的情形下,江涛势必要表现出一些什么来,不管是表现出条理聪明,还是不惧生死权贵。 她的提问给了江涛机会,她也告诉了她的答案。 江涛顿了下,低笑而出。 “大人,我恨我眼瞎而看不到大人翩翩倜傥之风!还请大人恕罪!” 江涛整了衣袍,正襟抬臂举过头顶,落在身前,长长一礼。 这一礼,足有三息之久。 小玖都知道这是大礼。 这瞎子想干嘛! 不会是想认自家主子当主子吧! 谢玉也觉得好像容易了点儿。 不过不管江州司马是心血来潮还是早有所谋的往城西转了一圈,现在车架也回转城东。 街上的叫卖热闹渐起,谢玉也掀开车帘干正事儿。 看蓝框啊,看蓝框——额,蓝框就在车窗外。 一下子多了好几个。 还有汉王…… 第24章 活着不好吗 谢玉等的就是汉王。 谢玉想过看到汉王的蓝框该怎么假装偶遇的套近乎,也想过汉王找到谢府之后她该怎么拉一波好感,可就是没想到一探头就跟汉王看了个对脸。 谢玉先看到的是蓝框,然后才看人,那几个人站在一起,尤其最前面如众星拱月的汉王,双目如刀的射在她的脸上。 换句话说她还在看蓝框的时候,汉王就看到了她。 谢玉心思转闪如电,对着汉王所在微微颔首礼貌点头,然后落下车帘,挡住彼此的视线。 虽欲盖弥彰,也是唯一的法子。 “大人可是看到了意外之人?”江涛看不到,可听到了谢玉陡然间变化的呼吸。 谢玉道:“或许是看错了。” 遂唤过来一同在车内的小玖:“你去问问可有相助之处。” 小玖不知道自家主子刚才看到了谁,可一出车轿就知道自己该去找谁。 那一行人非富即贵,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到。 小玖扬起笑脸迎上去。 没一会儿,小玖兴奋的回来:“大人,还真是巧了,大人想要助他们,他们也正就是等大人呢!” “大人,实是太巧了。”江涛道。 “说的好像你碰上主子不是巧似的!”小玖哼哼。 谢玉微笑…… 这两个都说中了。 “请吧。”谢玉道。 “是。”小玖去请人。 “你也先下去吧。”谢玉对江涛道。 “是……” 江涛应诺下车,汉王正好上车,车外汉王和江涛擦肩而过,汉王扭头看了眼江涛。 这个人是瞎子。 江涛也感觉到身侧的视线。 江涛心头微颤。 一路上他看惯了那些高高在上鄙睨而视,可这个人比别人都冷都寒。 谢玉不止感觉到了冷寒,在汉王上车的霎时就觉得一股压迫扑面而来,就像是立在堤坝前迎着十几丈的潮水,若不退怕就是粉身碎骨。 这个人杀过人!杀过不少人! 谢玉心头徒然的冒出来这个念头。 只是即便心头剧震,也因为汉王头顶上极其鲜亮的蓝框吸引走了些许注意,而这些许的流散落在汉王的眼里就是这个年轻的江州司马倒是比以为的还要不简单。 只一瞬,汉王收敛了气势,宛若寻常。 “没想到大人竟是如此年轻。”汉王道。 “承祖上蒙恩。”谢玉道。汉王知道不是,这位江州司马凭的更多的是他自己。 于是汉王也不拐弯抹角,道:“某乃姜晟之父。” 谢玉震惊,神色几变,陡然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话音未落,车厢内再起风云。 比汉王刚才凌厉的压迫还要强横数倍。 谢玉身在其中,巍然不动。 汉王沉声:“谢大人如何知道?” 谢玉抬眸:“王爷可知那夜五名死士,待下官率人赶到时,尽数自尽。” “江州一向安宁,姜家在江州亦是不显眼,可偏刺史大人出城,下官便不得不深思沉想;这几日下官与姜公子相交,知姜公子谦让有礼,文武皆备,相识之人无不交口称赞,下官以为即便谢氏有子弟如此也不会沦落街头,今日又见王爷之势,下官便知非皇族不可。” 几句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道出缘由,夸了姜晟,还点了和姜晟关系不错,更是一眼识得霸王气的清透。 汉王敛去周身凌厉,道:“早就听闻江州谢司马慧心妙舌,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王爷谬赞。”谢玉道。 汉王脸上露出了似有若无的笑意:“司马大人对小子关照,本王记在心里,谢司马但有所求,尽可道来。” 谢玉垂眸片刻,道:“相助姜公子亦是自助,下官本不应有所求,然请王爷恕罪,下官确是有所求。” 汉王目光意味不明:“说来听听。” “不管那夜幕后之人为何,下官既相助,便入旋涡;虽说下官亦是谢氏嫡脉,然弱势之下,未必不敢有人欺之;下官不怕身死,但怕身边的人亦受无妄。” “你是主,他们自当从命。”汉王道。 在她决定相助的时候,谢家所有就注定了结果。 汉王说的没错,可也冷血。 她可是救的你家儿子! 就像是见义勇为救了落水的小姑娘溺亡,小姑娘的家人却说没本事还下水真活该一样。 谢玉有点儿冒火,道:“那夜下官并不知道是王爷。” 这是说如果知道就可能不管了? 哈,当着他的面儿这样说,谢家小子还真是胆大。 汉王眉角微动:“谢司马想要本王如何做?” 谢玉正色:“下官想于王爷领辖之地为官。” 汉王眉角扬起,这倒是意外。 “谢司马自救还怕身边的人无妄,若是随在本王身侧,就不怕了?”汉王问。 “下官信王爷。”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汉王也只有拍掌。 车轿外不知道车轿内说了什么,车马一众到了谢府,谢玉和汉王下了车,直奔姜晟所在。 大难过后,父子相见,谢玉自动告退,给人家父子俩足够的空间时间。 回到自己院中,谢玉唤了谢伍来。 “那位是王爷。”谢玉道。 谢伍一惊…… “我已经向王爷陈情往所辖为官。”谢玉道。 谢伍惊的胡子都抖起来。 家主这一句接着一句的完全措手不及。 顿了顿,谢伍道:“家主是要攀麟。” 攀麟,攀龙附凤的意思,也就是抱大腿。 如果是寻常人家倒也无妨,可是同为六大氏族的谢氏嫡脉啊! 谢伍流露痛意。 谢玉感同身受,道:“攀麟为时尚早,要紧的是活着。” 谢伍脑中骤然一明:“我谢氏救了皇室之子,不免会为人所嫉。家主是怕那些死士背后之人盯上我谢家。” 谢玉颔首…… “家主,我谢氏之人不畏死。”谢伍撩袍就要跪。 死很简单,可活着不好吗? 谢玉扶住制止,清秀的面庞如青山冷玉:“我也不畏死,可我还想谢氏在我手中踵事增华。” 谢伍看着谢玉,眼中滚动泪光。 谢伍知道她是女子,一女子扛起一脉已然不易,偏她还有如此鸿鹄之志,又怎能不让人心悸感动,至死效忠。 至少谢玉被自己打动了。 第25章 躺赢 汉王姜枫也被打动了。 他的儿子丧母,被袭,没有说半句的委屈不甘,只诉陈情。 “母亲不在了。”“父亲究竟是谁?”“汉王,陛下亲弟。十二岁就藩,为国朝镇西北边陲之地,阻飞戎骑兵骚扰,安民数十载,汉王世子秉父之志,从军数载,冲杀敌阵,却被流矢所伤,陛下感汉王世子之勇猛,封明威将军。” “我知不是寻常姜氏,却不想竟是汉王之子。” “那夜袭杀背后之人,儿子会自己去寻。” “这是什么话!”汉王道,“你是我儿子,动你就是找为父的麻烦,为父绝不会姑息。” “若是母亲听到,母亲定会高兴。”汉王想到那个温婉美丽的女人,心下生痛。 她总是不争不抢,名花解语,可刚刚身死,最像她的孩儿便几乎命陨,而他偏偏又不在。 若是她知道,定会难过! “晟儿,随为父走吧。”汉王道。 “母亲呢?”姜晟问。 “她不喜欢那里,不然也不会在外面待这些年,你带她去并州城外的玉明寺,在寺里点上长明灯,这样你我父子就可时常的去看她。” “是,儿子听父亲的。”姜晟道。 “好。”汉王道。 “父亲不在时,儿子苦练不辍,请父亲指教。”姜晟道。 姜晟和汉王到了院子里正中的场地上,和往年每次汉王回到家的时候一样比武切磋。 只是和往年不同的是这次姜晟的力道招式都更凌厉更迅猛。 汉王眼中赞许更盛。 如此经历之后,这孩子的目光一如清澄,性子却已变得坚毅,强韧。 原来这个儿子像他的母亲,现在更像他。 谁不喜欢更像自己的孩子呢! 于是汉王公示了身份。 谢府震惊…… 江州震惊…… 谁想到那位夜里差点儿被袭杀的姜氏子弟竟是汉王之子! 王刺史急忙忙的赶来。 虽神色镇定,官袍整齐,可额角发鬓都湿润了一片。 谢玉同样惊讶的模样看在王刺史的眼里,王刺史头顶眼皮直抽抽。 王刺史相信谢玉不知道那个姜氏小子的背景,完全就是瞎猫碰死耗子的福大命大! 陛下的亲侄子啊! 天上掉馅饼了。 谢玉也是真的惊讶。 她不记得原来的《江山如画》里有这么一段,不然朝中上下都知道她江州谢氏救了皇帝的侄子,又有谁敢又快又狠的找同为氏族的麻烦! 这是在打姜氏,谢氏甚至是王氏的脸。 被三大氏族盯上,哪个是凶手还能查不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汉王来这么一出,是不是就是拒绝她往并州的意思? 太好了! 她是怕死才不得不往主角身边凑的啊! 只要她的安全不成问题,她可是极其想在地图边缘安安稳稳的直到大结局。 躺赢不好吗? 汉王单独召见了王刺史,就在姜晟所居谢家院子的屋子里。 姜晟和谢玉在外面。 看到谢玉时,姜晟愣了下,只是随后姜晟就看向王刺史,直到房门关上,姜晟才收回目光。 第26章 漂亮 屋子门口守卫的是汉王的侍卫,里面说的什么外面听不到。 谢玉身穿官袍,面若冠玉,长身而立。 正是方才姜晟见时风姿挺秀之态。 姜晟走过去。 “谢大人……” “姜公子……” 彼此拱而礼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汉王之威笼盖四野,院子里除却瑟瑟风寒,又是无声。 谢玉亦是目光平静悠远,似别无旁骛。 姜晟心头升起莫名,道:“谢大人与前日见时似有不同。” 谢玉道:“不曾想令尊竟是汉王爷,心有惶恐。” 哪里是她和前几天不一样,姜晟才是和上次见到的不一样。 如果说原来姜晟如桃花灼灼,那现在就是明亮耀眼像是沐浴在日光之下的灿烂。 有爹在就是不一样。 头顶上的金框都比先前亮。 谢玉腹诽,姜晟也在思衬。 惶恐的应该是那位王大人才是。 “晟并不以为如是。”姜晟道。 谢玉赞同:“汉王爷风姿高雅,龙骧虎步,仰不愧天,自当为我等所仰。” 姜晟知道这话是在赞颂自己的父亲,以后也不知道会听到多少,可从谢玉的嘴里说出来,就是觉得不舒服。 “与我而言,只是父亲。”姜晟道。 谢玉认可,随后也不等谢玉说什么,姜晟转向那边关着的房门:“是他吗?” 谢玉心领神会,姜晟问的是袭杀是否和王刺史有关。 “不是。”谢玉道,“若是,此刻不是在百里之外,便已然身首异处。” 姜晟也早有所料,可脸上还是流露出憾色。 在谢玉的眼里就像是娇艳的桃花徒然的变得黯然。 “公子应感谢那人。”谢玉道。 谢玉道:“水无形而有万形,若非姜公子有此荆棘,又怎会知路途之险峻崎岖。正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是那人给了姜公子机会。” 话锋一转,谢玉又道,“当然……最后还是要杀了,既想杀郎君,便是郎君的敌人,必不能饶过!”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故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姜晟道。 “正是此道。”谢玉怡然道。 姜晟粲然一笑。 看在谢玉的眼里是那株桃花越发的绚烂。 谢玉也笑了。 她相信这个道理主角是明白的。 可主角去并州了,她所见到的风景就少了一半儿啊。 能多看一会儿也好。 「吱呀」声,房门开启。 王刺史白着脸,双股颤颤的出来,头上的乌沙都歪了些。 谢玉吃惊状:“王大人……” “谢大人,本官还有事,还有事……” 王刺史根本不给谢玉机会,官袍一撩,脚下一转的跑出去。 谢玉遗憾…… 她没想说别的,就想打个趣儿。 “王爷请谢大人,公子入内。”门口侍卫道。谢玉正颜归装,和姜晟入内。 屋中还是先前的摆设,正中的座位上汉王高大魁梧的身形像是一座大山巍峨宏伟。 行礼过后,汉王道:“这段时间辛苦谢大人了。” “下官职责所在。”谢玉道。 “王刺史为首官,责不可卸,本王已启禀皇上,不日便有圣裁。”汉王道。 一听就知道汉王知道的不比她少,出事儿那天王刺史不在,也是确实没动手,说是不会死,但活罪难逃。 “是。”谢玉道。 “并州尚有要事,本王在此不会久留。”汉王道,“谢大人襄助本王良多,若有本王协助一二,尽可道来。” 几乎和在车上一样的话。 “王爷贵胄之躯,镇国朝之疆土,功在社稷,下官安守在内,不过略有薄功,又岂敢贸言。”谢玉凛然坦荡,“下官惟愿王爷美意延年,长乐永康,愿郎君心想事成,前程似锦。” 汉王目光微闪。 谢玉这番话说的和在车上就像是两个人。 原来不知道他是哪位王爷,他都敢求辖地为官,现在知道他是如今最为腾达的汉王,竟然不提了! 这张眉清目秀的面皮下面藏着什么心思! 谢玉不怕深究。 她很坦然…… 她就是不想受累。 圣旨下来,江州王氏肯定会被收拾。 就是王氏自己也不会留着这个把柄给其他氏族。 这样一来江州谢氏不会一支独大,也会有发展的机会。 不用跑到旋涡里,照样能光大门楣。 她干嘛要辛苦? 汉王还真没看出什么来。 可越是这样越是疑惑。 六大氏族同气连枝,若独木难支依附强势是顺其自然,江州谢氏嫡脉已是艰难。 如今有他这么轻松就能摆脱困境的汉王在侧,竟然不知道攀援一二? 这位谢司马可不傻。 汉王看到自己儿子愣怔的神色,心头微动:“晟儿,你可有要说的?” 姜晟走到谢玉身前,长袖荡漾成波,躬身一礼。 “晟于父羽翼,不曾有功望,蒙谢大人相救相交,晟感激不尽,只愿谢大人日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多谢郎君。”谢玉含笑。 汉王哑然,就这! 自己这孩儿还真是好孩儿! 汉王住在谢府,白日里王刺史大人匆匆而来,仓皇而去,外头的人不知道,谢府里的人都看的清楚。 灯下谢伍与谢玉表述白日里的事务时,背挺的若白杨,声壮的似洪钟,整个人精神的像是少了十岁。 谢伍正收拢着铺子,安排着族人,佃户,繁繁琐琐大小事务忙乱中还不能让旁人看出什么来就是本事。 最后谢伍道:“来时看王家大门早早的就关了,街上也都清净了不少。” “有往来并州的商贾说,那里可是个好地方。” 谢伍见识多广,也看出来江州王氏的颓败,但既是家主吩咐,便听家主安排。 谢玉当然不好表示出自己的朝令夕改,只说:“先把行差的处理了,其他的不急一时,朝廷的文书没有那么快下来,何况寒冬在即,先顾当下。” “是……” 谢伍应诺退下。 没一会儿,外头说姜郎君到了。 谢玉相迎…… 姜晟不是第一次来,这回身侧随行两名侍卫,矜贵之气自然而生,而灯火中姜晟披着的正是先前谢玉送过去的那件披风。 浅蓝色的披风泛着白芒,整个人像是乘风而来,笑意盈盈,目光含露,青丝若黛。 谢玉只能由衷的叹一声:漂亮。 第27章 什么时候看上的 茶水氤氲,清淡香气缥缈,相比屋外的寒风,屋内恍似春日悠远。 再有对面坐着的桃花灼灼,连春日里的香气都浓的醉人。 “郎君日后更好的茶尽有,这茶也实在一般,不过这回子路上也还是给郎君备上几两喝着玩儿!”谢玉道。 姜晟说是想喝茶才会临夜叨扰,谢玉当然是要给泡上,更还要备上姜晟路上喝的,这才叫周到。 “几两,贤兄长连茶也舍不得呢。”听着姜晟像是在开玩笑。 “哪里有舍不得,只要郎君说了,尽可拿去啊!”谢玉可不能当是笑话,转头交代小玖,“去库房拿上半数给郎君。” “是……” 小玖应声去了。 “多谢贤兄。”姜晟道。 “也是我考虑不周。”谢玉道。 哪想到姜晟就真这么喜欢她家的茶叶啊! 茶香淡淡萦绕,桌上檀香轻轻,茶水入喉,静心轻品,以往姜晟来她这里喝茶也是如此,可这回就觉得四周太空旷。 谢玉放下茶盏,还没说话,姜晟先开口了。 “今夜从我来贤兄长这边,贤兄长一直以「郎君」相称,再也不唤「二弟」,莫不是此后贤兄长不想再见我了么?” 一句两句的直戳心口。 再看姜晟,嘴角还是弯的,像是在笑,可明明又是让人看出苦。 “这怎么可能!”谢玉正色,“为兄就在江州,二弟随时都可来,只是并州不同江州,规矩礼数需周全方不为所轻视,二弟早些习惯,也好早些为父分忧。” 最后四字,谢玉有意加重。 显然姜晟听明白了,姜晟神色清肃,长袖一礼:“是愚弟错怪贤兄,请贤兄受弟一拜。” “既称呼一声「兄长」,这便是为兄该做的,无须多礼。”谢玉相扶。 谢玉是客套,姜晟却是记得就在几日前谢玉也说过相似的话。 姜晟顿时呼吸发促,反握谢玉双臂。 谢玉没想到姜晟会抓住她的胳膊,怔怔然对上姜晟的视线。 姜晟也没想到谢玉的胳膊比他以为的还要纤细,只是对上谢玉的目光,姜晟也就顾不上此时的疑惑。 “无论愚弟身在何处,都会记得兄长今日之言。” 姜晟双目泛红,眼波撩动,只如桃花灼灼照晕了谢玉的瞳孔。 她就是为了以后生疏起来方便才不称呼「兄弟」的。 茶叶都送几两更是为了忘的干干净净。 她救了主角,主角爹给了她好好活着的机会,就扯平了啊! 等这位到了并州,既要「为父分忧」,还要应付那些兄弟,肯定是忙的脚不沾地,不经意想起来她也就是那个曾经出言相助过几分的小官儿,日后登上帝位,升个官儿算是旧情难忘,不升官儿也是情理之中。 彼此相忘江湖,最好不过。 干嘛要记得她啊! 可对上这双眼睛,就觉得好像哪里有亏欠。 主角的眼睛也不能多看。 “为兄——” 谢玉刚说了个开头,就听姜晟道:“只是愚弟心有所念,不知贤兄可否割爱。” 哦哦?看上她什么东西了? 好啊,这样她的愧疚就会少很多。 “贤弟尽可道来。”谢玉慷慨大方。 姜晟的耳朵尖有些微微泛红,眼角扫向小柒所在的角落。 谢玉瞪大眼睛。 什么时候看上的? ——题外话; 禅心月,老作者了,《蔺爷的小祖宗是穿来的》写的挺好的,亲们可以移步去看看。 第28章 回来救驾 她记得姜晟是到了并州汉王府后一年,汉王妃才给安排了个通房,说是房里添个知心人。 实际上就是多个监视的,当然最后那个奉命监视的女子也被男主的天命所倾倒而忠贞不二,但这都是后话。 在江州可是什么都没提。 难道说本来主角就是个风流人物? “贤兄?”姜晟的面庞在谢玉眼前再度清晰。 谢玉回神,神色微有复杂:“二弟,她还小。” 小柒现在才十四岁。 “随同在车,弟定当悉心照顾。”姜晟道。 谢玉扯唇:“倒也不用这般精细。” “既是贤兄所爱,定当呵护。”姜晟道。 啧,姜晟才来她这里几次,她也没怎么表现出对小柒有多么关心照顾,竟就看出来她对下人的贴心了。 谢玉打量着姜晟。 长身玉色,玉质金相,肩膀比她宽,个头比她高。 先天优势…… “你实不用太过操劳,身子总是自己的。”谢玉道。 姜晟怔然…… 贤兄这话何意? 谢玉才不解释,男人嘛,呵护这种总会呵护到床上。 转头谢玉唤了小柒过来,小柒低垂蜷首露出一小节白嫩的后脖颈,端是爱怜。 “小柒,给你找个好人家可好?”谢玉问。 小柒屈膝而礼:“奴婢听从主子安排。” 谢玉暗叹,这里的人就是这么听话,她也没法子。 谢玉看向姜晟,姜晟目光瞠然,道:“弟怎敢夺贤兄身边之人!” 啥? 不是小柒? 谢玉看看小柒,又看看姜晟。 姜晟确定没猜错了。 “弟说的是小狸。”姜晟道。 啊哦; 谢玉的呼吸在胸腔里转了两圈才化作虚无消散开去。 难怪先前她说「小」,人家不否认,小狸可不就是小么。 还在车上悉心照顾,那小东西跑出去就是丢,肯定必须盯着的啊! 她就说么,主角怎么能沉迷女色。 “哈哈,误会,喝茶,喝茶!” 谢玉笑容满面双手的把茶盏递过去,温文尔雅,玉树临风。 若非是一旁的小柒乍然红起的面庞,连姜晟都要怀疑刚才有没有误会一说。 自己这位贤兄还真是从容自若。 姜晟接过茶盏:“那小狸……” “没问题。”谢玉道。 姜晟腆色划过:“既贤兄说到小柒,不如也把小柒——” “不行!小柒是我身边之人,实是为兄不能谦让。也是贤弟提醒了为兄,刚才为兄说了那话之后,是真万分不舍!” 谢玉正色肃然,诚恳无欺。 姜晟也觉失言,道:“是弟冒失。” “这话见外了,你我兄弟,自然知无不言。”谢玉豪爽大度。 “贤兄说的是。”姜晟道。 谢玉笑道:“来,喝茶。” 两人举杯相邀,只是喝了没几口,姜晟又停下来,欲言又止。 “可是这茶浅淡了?”谢玉问。 姜晟扫量了眼自己又看向谢玉。 谢玉突然心生不妙,随后就听姜晟道:“贤兄也要顾及身子。” 嘶—— 她想蒙头把人揍一顿。 谢玉皮笑不笑:“哈,为兄自然知道。哎,小狸呢!” 小东西去哪儿了,赶紧的回来,救驾! ——题外话; 亲们多多支持,今儿还有更。 第29章 早该扔了 这回小狸没主动跳出来,也没在院子里,待里外的人找了一盏茶的工夫,却是从外头听说了二公子带着小狸回来。 原来跑到男主那边也就算了,现在连那个小家伙身边也窜。 谢玉摇头叹息:“小狸这性子野的很。” 姜晟心生警惕,道:“愚弟觉得很是可爱。” 上次就没舍得给,这次如果不是他有意先指摘小柒,怕是也不得首肯,现在不会又出幺蛾子? 谢玉不知道姜晟想什么,只觉得主角的性子都怪。 到处乱跑弄得满身泥回来就在床上打滚儿的,还说可爱? 小狸窝在谢留的怀里打了个嚏。 谢留捋着小狸的毛小声说:“这是怎么着了,别若是病了,不然兄长会担心的……” 嘟囔着没几句便看到了屋檐下站着的两道身影。 一道是兄长,另外一人谢留也远远的见过,是兄长曾救助的姜公子,听说还是汉王的子嗣。 那人看去比兄长高一些,可想来还是兄长更为威武。 “见过兄长,见过姜郎君。” 谢留赶忙的行礼。 谢玉让人把小狸抱走,问:“今儿可是有什么好事?” 谢留睁圆着湿漉漉的眼睛:“兄长怎么看出来的?” “印堂饱满,眉角形飞,身上的衣服鞋子都是新换的,若不是有好事想要告诉我,就是夜里的想要溜街。”谢玉道。 被拆穿的谢留小脸儿涨的通红,还是兴奋道:“今儿我在书院打赢了,就用了兄长教我的那一招,他们根本就不是对手,兄长最厉害了!” 不得不说小孩子的夸奖就让人从脚指头都冒着痛快。 谢玉嘴角扬起来:“放狠话了吗?” “放狠话?”谢留愣住。 一旁的姜晟也僵了下,这个「放狠话」不会就是街头巷尾那些粗鄙之人动手前的虚张声势吧? 谢玉道郑重其事:“虽说是赢了这一场,可旁人说不得以为是侥幸,所以就要告诉别人你的厉害,那些想要动手的就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承担惹怒你的后果,这样即避免了一些无谓争端,也让人不敢轻易捋须。” “嗯,小弟懂了。”谢留重重点头。 毕竟天色晚,谢留年岁还小,早睡早起身体好,没说几句谢玉就打发走了。 小小的身影在灯火中渐行渐远,姜晟看着直到拐了弯角,方回笼目光。 姜晟没有兄弟。 可突然间他要面对好几个厉害的兄弟。 也是不易…… 谢玉状似说着自家的闲话:“这是我庶弟,年小尚且听话,待他大了,总也要让他出去转一转,闯一闯,江州太小,总在羽翼之下也长不大。” 总是在府里头待着就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远远的躲开暗中积蓄力量,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成功者不二法门。 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忠告。 谢玉目送姜晟抱着小狸离开,浅蓝色的披风带着这世上最妍丽的色泽渐渐远去,又屡屡回头,那眉眼间的亮色便是在夜里也比天上的星辰还要耀眼…… 可人家主角都知道回头看看她,小狸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连尾巴都不晃一晃。 早该扔了! 等那道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谢玉碎碎念回去了屋子。 屋中茶香仍在,却是徒然宽敞。 第30章 不是说大方 汉王眼看着姜晟如似珍宝的抱着一只实是寻常的猫儿回来。 汉王:“这是什么?” 姜晟:“谢大人最喜的宠儿,小狸。” 汉王:“看着倒是乖巧。” 姜晟:“之前常来我这里。” 汉王:“倒是大方。”常来就送了。 姜晟垂眸,道:“谢大人一向如此。” 汉王轻嗤:“就没说送仆从侍婢的?” 姜晟道:“这些自有父亲安排。” 汉王点头,这孩子懂事儿。 姜晟回到了自己屋子里。 跟在姜晟一同往谢玉院中的侍卫走到汉王身侧附耳低语,汉王脸色渐变。 这儿子也不老实啊! 还真是问了那位谢司马送侍婢的,人家倒是舍不得给。 不是说大方? 不是还一直兄弟相称的? 现在明显是在撇开啊! 是看不上他的晟儿,还是看不上他这位王爷? 真是有点意思。 汉王眼底暗光掠过。 另一边谢玉正对着镜子梳笼头发。 小柒还是被吓到了,前一刻主子说要把她送人,后面又不送,还说「万分不舍」。 她自幼就在主子身边伺候,理当是主子的人。 可突然听主子这么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主子呢。 至少今晚小柒是没法子伺候了。 谢玉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一头乌黑的秀发柔顺的散在脑后,身上没有任何的束缚,镜子里也能看到凹凸有致,难得能尽兴的知道这个身体实际上是个女儿身的事实,只是这一时间注意错目好像头顶上的蓝框闪了下,等谢玉再仔细盯上,又仿若只是错觉。 是不是她要变成路人背景板了? 她是为了活着才不得不辛苦筹谋,能成路人边角待着才是她最大的幸福。 en,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两日后汉王一行离开。 王刺史谢玉等江州官员相送。 汉王并没有接见诸位官员,在江州的几日也一直住在谢府,即便出行相送那日汉王对谢司马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热络,可江州的官员们心头都有一杆秤。 谢司马亲自救了汉王之子,就算是汉王不喜,功劳明摆着呢! 何况未必是汉王不喜。 一众官员眼角微转,只见那边谢司马和姜郎君说着话。 姜郎君身姿丰俊,却是抱着一只极其寻常的猫儿。 谢司马长身如玉,脸上笑意浓的就像是化不开的墨。 若非亲近,又怎么会这么随意。 谢玉当然不是随意,是刻意。 在不知是汉王时,谢玉主动求助;在「得知」是汉王之后,谢玉退避三舍。 可以说她是有自知之明不敢有攀附之心,也可以说她是胆小害怕。 皇家是旋涡,有些旋涡能受得住,有些受不住。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但谁都不喜反复无常之辈。 好在不过蝼蚁,也勉强有些用处,留着还能彰显气度。 于是谢玉顺理成章的接过了姜晟名下在江州的产业,更还由着姜晟抱着的那只只顾着玩闹完全不知道此次一别怕是此生就无法再和谢玉相见的小狸表示一番亲近。 当车马渐渐远行,谢玉面色郑重。 心头雀跃成欢。 第31章 可高兴 汉王走了,余威尚在。 王刺史闭门不出。 谢司马忙碌非常。 还是先前谢司马口口声声说的寒潮将至,整个江州上下务必小心防范。 若是原来还有些官员明着听暗着不当回事儿,这回子也都多少做一些事情。 王氏定然被罚,江州谢家怕是从此翻身了。 谢玉的做法也当真是某种翻身把歌唱大摇大摆完全不顾后果的样子。 不止是江州城,江州城外乡镇村落也都告知了寒潮来临,御寒过冬。 乡保众人责任到户,但有所查困难者可向衙门请额定银钱,但前提是寒冬过后,那人必须活着。 修葺之事交由官府指派的匠人,匠人有责,也能挣上银钱补家用。 百姓们欢喜,有官府派人派钱给收拾屋子是好事儿! 其中不免有胆大取巧之辈,若有发现严惩不贷。 官府还从粮商处购买粮食,从窑厂购买炭火稻草,强行定下今年冬日里不管如何寒凉都不得超过米斗500文。 现在米斗200文,看上去500文足够利,可若真是寒凉冰冷,米斗700文也是使得的。 有人找到王刺史数次求教,王刺史不堪其扰才道破暗藏诡意,让他去折腾,等上头来官查实,其中的亏空出入就是他的问题。 有心思的商贾们不再动手脚,就等着看这位年轻的司马大人还能折腾出什么来。 更多的是不相信有什么寒潮,毕竟自从那一日突然的寒凉之后,天色和往年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谢家上下也忧心,真若是闹出来,怕谢家好不容易才有的一丝缓机又要付之东流。 谢玉只乾纲独断。 直到收到并州那边的消息。 说是汉王携子回归汉王府,其子面若桃花,目似秋波,温润其玉,行在街上险些掷果盈车。 汉王府中有两位嫡子,汉王世子,二公子,汉王这位子嗣,排行四。 汉王世子病中,并不相见,二公子和四公子打了一架,四公子虽武技不如,但也僵持了下来。 后面就只是传闻,说是汉王四公子刚入府就被下马威,恐怕日后在府中的日子不会好过。 隔着数百里之遥,谢府都在跟着担心。 谢玉不以为意。 主角的日子不好过是肯定的。 原来那位二公子还能把她杀了泄火气,现在杀不了她,火气肯定都集中到姜晟身上。 原来姜晟就委曲求全了些日子,现在也就是回归剧情。 再说还有小狸陪着,总不会太差。 可为什么她头顶上还是蓝框。 谢玉照着镜子盯了一刻钟,蓝框连闪烁一下都没有。 她还是和剧情有关啊! 哪里有关? 只是很快谢玉就没心思再想,转天寒冬骤临。 前一日还穿着夹衣裤,下一天就是棉袄棉裤也不觉得暖。 说句通俗能懂的就是气温一下子降了二十度。 整个江州惊了。 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司马大人猜对了。 王刺史看着窗户外头一夜之间挂满了银霜的枝杈,嘴角泛白的双眼发直。 他要成! 附近原本只瞧着看热闹的州县猝不及防。 双手双脚忙着的应对这场突然到来的寒潮。 这不是只关系一州一县的小事,半个国朝都牵扯了进去,朝廷会问的。 数百里之外的并州也在寒潮之中,因地处边塞,并州比江州还要冷。 大雪忽如其来,飞舞的雪花飘飘扬扬,整个天地都裹上了银装。 窗子半掩,雪花顺着空隙飞进来,调皮的落到毛茸茸的猫耳朵上,猫儿立刻的抖落,耳朵一缩,条纹的小身子速即的钻到斗篷里,连尾巴尖都躲了起来。 低低的笑声溢出,像是拨动的弦。 白绒点缀的斗篷下是一袭蓝衣的姜晟,面颊如玉,眉若远黛,目光澄澈似化了的雪儿,垂首看着怀里的猫儿,轻轻拨弄着,眉眼间的柔软温和好像只一道窗之隔就是春日。 汉王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先前和老二比试时候的飞扬凌厉现在内敛的一丝不见。 真是和她一样。 “父亲!”姜晟也看到了汉王。 汉王落座,待侍婢奉上茶点退下,汉王道:“江州你那贤兄可是一举成名了。” 姜晟看着汉王,倾听模样。 怀里的小猫儿也探出了头,晶晶的眼睛瞧着。 汉王忽觉好笑,也就不藏着掖着:“早先江州上了折子陈言今年里的寒潮,说是要防着,朝廷里的明文还没有怎么下发,寒潮就到了。自然其他州府也有的备着,但大体上没有你贤兄周全。” “这等事总有诸多掣肘,你贤兄虽不是首官,但赶上了好时候,为父在江州时就看他折腾了,时到如今定然是全都听他的,自然不是旁处可比。” 姜晟眉眼间笑意浮动:“贤兄定会步步高升。” 汉王点着头喝茶。 氏族子弟,年轻有为,当是少不得看重。 只是茶水入喉,汉王皱了下眉:“这不是府里的。” “这是儿子从贤兄那边拿来的。”姜晟道。 汉王扯着嘴,那位谢司马不愧是少年得志,这细微处的把量还真是让人惊叹。 不是避之不及么,怎么茶叶还给备上这许多?从江州到并州,在并州都已经半月了,这都多久,是以为他汉王府连茶叶都没有? “可是不合父亲口味?”姜晟问。 汉王看着儿子软和的双眼,道:“你想见他吗?” 姜晟怔了下,似是没能反应过来。 汉王看了眼茶盏。 姜晟明白了,想了想,道:“贤兄肩负一地百姓之责,儿子又刚回府内,诸多生疏,即便想再见,也要等些时候。” “哪儿这么麻烦,想见的话调他来这里就是了。”汉王道。 姜晟摸着猫儿的手停下:“贤兄来并州不好。” 汉王摆手:“朝中能臣多的是,不缺他一个。何况你贤兄的年岁在朝中也太小,升迁一时也轮不上他。再说你说的不是「不能来」,那就是你也想让他来。” “好了,为父自有安排。”汉王不容分说。 姜晟也只有点头应诺。 父子两个又说了些闲话,汉王走了。 姜晟立在院门口看着风雪中汉王远去的背影,摸着小狸的背脊吟喃轻语:“小狸,听到了么?可高兴?” ——题外话 第32章 谢玉的怒 京都。 骤然降下的气温也让京都笼罩上了寒凉。 宏伟肃穆的宫门之内燃着地龙,热气暖熏的朝中官员面孔红涨,启奏禀告时凡有脸色泛白者不是心虚就是气短。 登基四十年的皇帝最喜欢看的就是朝臣们的脸色。 可这阵子不喜欢了。 “天寒地冷啊,半壁江山都遭逢此难。是没人察觉吗?不,朕的钦天监早有所觉。是朕没有告诉他们吗?是他们连听都不听。”皇帝坐在龙位上,一下一下的拍着龙案。 腿脚跪倒的是屋内的总管大太监王德:“皇上息怒。” 王德常年侍奉在皇帝身侧,深深的感觉到了皇帝压着的滔天怒火。 皇帝道:“朕不怒,谁让朕也不信呢?若是朕三令五申,诉之律法,谁敢不听。” “看,江州一个五品官儿都能做到啊!” 皇帝甩着桌上的一本奏折。 王德觉得这个人是救星。 “皇上说的是,这位司马大人还救了皇上的侄子呢。”王德道。 皇帝拍了拍头,也才想起来:“对了,朕的亲弟弟养在外头的儿子,还差点儿让人给弄死。你说,谁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奴才不知。”王德道。 皇帝看着王德摇头:“唉,你起来吧,你说是姓王,可离着王氏还有着十万八千里呢。” 王德谄笑着起身:“皇上说的是,别说奴才不是王家的人,就是王家的人,入了宫门也只能是皇上的人。” 皇帝指着王德怒其不争:“你啊,这辈子就是伺候人的命!” “能伺候皇上是奴才的福气,别人想要还没有呢。”王德得意洋洋的。 “谁跟你一样是个傻的!”皇帝不忍直视。 “嘿嘿,皇上,傻人有傻福啊!”王德眉眼都笑成花儿。 “你啊……” 王德插科打诨总算是让皇帝的脸色缓下来,皇帝长吁着翻看起手边的折子。 “嗯,是个不错的,只是江州谢氏,太弱啊!”皇帝叹道。 “皇上让他强起来不就好了?”王德道。 皇帝摇头:“这哪里这么容易。” “不过朕赏给京都的谢氏也一样,江州谢氏也是京都谢氏分出去的一支。” “皇上无所不知。”王德拍着龙屁,脑中也忽的一闪,“哎,皇上不说奴才倒也忘了,听说江州的那位谢司马同族里头排行十一。” 皇帝愣了楞:“我那弟弟也是十一,倒是有缘分!” “可不是嘛。”王德道。 皇帝笑着,若有所思。 虽说江州早有准备,可真正寒潮来了,也是手忙脚乱。 老实听话的里保长还好,先前辛苦些,现在总能放下半个肚子。 只觉得什么事儿都没有的就是全都麻了爪,即便谢玉千叮万嘱,城西之地也有冻的全身发僵死去之人。 谢玉按照先前定下的规矩,罚没击杖,关押流放。严苛不饶。 这样一来前面没能弄好的事儿不免就会后继无力,这时候谢玉早先收拢产业后一些闲下的族人就有了用,江涛更是帮了大忙。 收拾整齐的江涛虽然还是瞎子,可面容端正俊逸,也是翩翩浊世公子,再有心思灵活敏捷,尤其心算,不比谢玉差,在谢玉说出了一些原本只有她知道的心算窍门之后,江涛的心算都有超过她的趋势。 于是不过几日,江州城内俱在谢玉把握之下。 可江州城外如何? 传来的消息并不好。 只三日便已闻三十多人冻死。 都说是已经防备了,可谁也没想到会这么的冷。 谢玉当然知道天冷的厉害,只是这个时候也只有后悔当初自己严定之后没有去江州城外巡视敲打。 索性谢玉决定现在去。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谢玉没有坐车,骑马行路…… 随同谢玉同往下面去的官员是敢怒不敢言。 头顶上的上司都冒着严寒出门,他们只有跟着的份儿。 这位,氏族家主啊! 还是江州如今最大的执事官。 干嘛?在衙门等着看就好了啊! 氏族真的弱到需要家主亲自上手啊! 而且这位也太随性,下去巡视总要有个规程,人家倒是好,从东门出去就拐到了南边,待快到了南边的村子又直接往西走。 弄得他想要知会相熟的里保长都没机会。 谢玉要的就是如此。 大冬天的下面的乡镇村落何曾想过会有江州如今最大的官儿前来巡视,地方的乡保富户仓皇迎接,心惊胆战还没开口,谢玉就已经往村子里面走。 “可有伤冻?尽数的说。” “是。”乡保富户面面相觑,快速的想着要说什么怎么说,然寒风凌冽之下,只见这位年轻的司马大人面沉如水,四周又都是全副盔甲肃然,长矛在外,兵刃在身的甲士,惶恐之余实话不其然的就说了出来。 “我等小老儿已经尽了全力,现下里村子外头早已经没有枯枝干叶,稻草牛粪都收拢着,更还有跟着牛一块儿。 听大老爷的话,只要活着就成,可这也防不住骤冷寒凉,几日里头还是有三五人去了的,不过昨儿已经没了。” “是是,我等知晓误了大老爷的差事,日后我等定每日里克己奉公,事事尽心。” 一个个的诚恳万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随行的官员们也陪着好话。 乡镇村里不同城中,若除了族老乡保,怕是多少事也成不了,但当谢玉直奔村中最为颓败的茅草屋后,乡保富户的脸色都变了。 “大人一路辛苦,还是先歇会儿。” “对对,小老儿备了热茶,大人先驱驱寒。”谢玉身后的甲士上前一拦,乡保富户不得不退。 谢玉也就看到了茅草屋中的情形。 茅草屋中一老一幼两人死死的抱在一起,早已经生息全无冷冻冰凉。 “这家里的人丁出门劳工,也没回来,我等也是来看过的,可谁想……” 乡保富户意欲申辩,谢玉豁然打断:“住口!” 别人看到的是人户房屋,她看到的全是白框。 江州最高的官员到来,震动乡里,诸多白框行走中,只有这两个白框一动不动。 还没有看到老人幼子,谢玉就知道他们已经不在了。 老人,孩子,在她所认知的时代是最为要安护珍惜,这里怎么能这般无视藐然。 谢玉怒然而斥,后面的一席话惊了整个江州百姓,半个国朝天下。 ——题外话; 谢玉道:给作者留言!给作者留言!像是小狸一样留个爪印也行啊! 要不然都以为是自己一个人在晃,除了框就是框。 明天见 第33章 老虎的屁股圆不圆 “如此家门,如此衣裳,你们看不到?” “老迈无从管顾,幼儿无从看照,就该死吗?” “尔等不会老吗?尔等膝下没有幼儿吗?” “尔等是乡保,他们不是你的家人,就和你无关。我是司马,你们也不是我谢氏人,我又为何管尔等?” “你有福有钱有穿,若非是我之前所令,你会不会狼狈?你家的牲畜会不会有冻死之例?他们是我朝治下百姓,是人;人,乃天地之性最贵者也。怎么还不如尔家的牲畜了?” “本官奉皇命牧守江州,代天子巡狩,本官的严令怎么就不能如剑悬在尔等头顶上让尔等知道王法无情,法不徇情!” 谢玉的声音都变了腔,她是真的生气。 百姓们都听懂了,高呼:“青天大老爷!” 原来不知道乡保富户怎么突然间的要他们准备御寒修补,还以为他们良心发现,现在才知道是因为这位大人。 历年来哪里有寒冬的时候不死人的,今年里这么冷的天儿,按老叟的说法已经是难得的好时日。 谢玉只道:我不管别人,我只管我的任上为官。 那一番话的推己及人,让百姓们知道如今他们的父母官心想着他们。 那一番话的代天子,让氏族官员高高在上。 那一番话的奉皇命,让皇帝立在云端。 各家氏族即便觉得百姓的命不值钱,也不能说谢玉的话「错」。 皇帝更是觉得不赏不行。 但对谢玉来说当时还真没想这么多。 她只是觉得只有这些话能说。 其他更多的话说了,怕她连白框都做不到,直接嗝屁。 之后那一老一幼的安葬由乡保富户负责,虽人死房屋修缮仍要做到,杖责三十以儆效尤,这一冬日若再有伤冻不治,屋漏不补,律法处置。 这一村落,谢玉发了脾气,待后面巡查发脾气的时候还有的是,谢玉也不废话。 但有看到和她所定下不符者,绝不宽宥,其中有一处是王氏所辖村落,死十余人,当地县令不敢过问,谢玉直接下令甲士冲击,待抓了村中主人才知道只是王氏仆从冒主人之名恣意妄为。 “大人饶命,奴再也不敢了。”村主求饶。 谢玉冷声:“江州城王大人克己复礼,身正令行,尔等身为王家之仆更应当严守律法,可偏偏尔等骄纵恣意,坏了我氏族名声。如此,饶你们不得!” 谢玉下令,直接砍杀! 鲜血溅出,肃杀当场。 随行的官员也不知道是这一路上累的还是吓的双股颤颤,裆里直凉。 “怕了?”谢玉瞥过去。 曾在随行官员眼中颇有几分柔和温软的面容此刻狰狞的像是掩饰过的恶鬼,官员忙不迭的摇头:“下官不怕,下官只是担心王大人……” “王大人在此,也会赞同。”谢玉道。 官员拱手应诺。 你们大氏族的事儿,咱小猫小狗的远远看着就成。 只是到现在江州那边咋还没动静? 官员心思转动间,远远的看到鸽子飞过来,然后就看着那只鸽子落到谢大人肩膀上。 官员:“……” 谢玉旁若无人的把鸽子腿上小铜环里的纸卷取出展开,看着上面的内容神色毫无变化。 随行官员憋住没问。 谢玉也继续前行,直到七日后回返,谢玉才透露了一点点。 “此次大有收获。”是这回亲自出城把下面的官吏乡绅都吓了一遍? 随行官员觉得这样想还舒服一些。 但等回城之后,随行官员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真是不舒服。 这位司马大人虽然人没有在江州,可雷厉风行之势比在江州的时候还凶。 江州城内八位商贾各以偷漏商税,缺斤少两,以次充好,宠妾灭妻,杀人藏尸,杀人未遂等罪名抓了起来。 其中杀人藏尸的那位怕是至少也是个流放。 那八位都是在谢玉离开江州的第二日就鼓动商户闹起来的祸首。 天寒地冷,正是抬价的好时候,谁不想多挣一些?可偏偏跟衙门签了字。 有的忍下来,有的忍不下。 你江州谢氏就是挖了坑让我们跳! 趁着谢玉不在,聚众往府衙找说法。 王刺史还是刺史,江州除了谢氏还有王氏,你谢氏不能一手遮天! 王刺史果然拍案而起,只说谢司马行径太粗鲁,他总要为商贾们说上几句话,却还是没行止时,就有商贾后院起火。 不是有人报案,就是家里真着火。 没几日那几名聚众商贾先后入了牢狱。 一众商贾忧心忡忡。 罪名都是真的。 挑不出毛病。 再找,就是嫌罪名不多。 收罗这些罪名的是谢氏江涛,明明一个瞎子却是心狠手辣。 实在是压不住火气的找过去,人家缩在谢府不出来。 哈,哈! 只能等谢司马回来讨个说法。 谢玉终于回来了。 那些气势汹汹的面孔立刻化作哀求。 “大人,是我等坏了规矩礼法,还请大人看在我等在江州数十年经营的份儿上,给我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大人,我家兄长是受了蒙蔽,才会不知进退,日后但有大人所命,我等定效犬马。” “大人,我等享江州福泽多年,今逢江州寒难,自当鼎力,此番愿奉白银五百两,粮食二百担,以尽绵薄。”不是他们言行不一,两面三刀,而是这位谢大人在外头真杀人了。 杀的是王氏的仆从,王氏的族人都吓得不敢废话。 人家老虎在呲牙,他们过去摸摸屁股圆不圆? 哈,他们是觉得人生寂寞如雪,又是孤独又是冷了! 好歹这番示好有了回报,也或许是谢司马不想再杀人,好听好劝的把几个罪名不甚严重的放了,罪名太过严重的虽也是依律而行,但多少也给了方便。 最后冬日过后江州府衙结算库房结余,还有盈余。 此时还不到结余的时候,京都的皇帝在听说了谢玉的那一套虚实之策后,决定赏赐。 “兹有江州司马谢,讳玉,润泽以温,仁之方;其声舒扬,尃以远闻;不桡而折,勇之方也。今寒冬之临,应策得当,圣心甚慰,赐百金,帛百匹,金鱼袋可折入宫廷,并转并州刺史。” ——题外话; 吁,总算是去男主怀里了。 有留言点赞的亲么?嗯?嗯?嗯 第34章 活的比她集数少 不远处。谢玉缓了半日的神。 “应策得当,圣心甚慰。”意思是皇帝看中了她应对寒冬的事故。 皇帝赏赐金鱼袋,奏折直入宫廷。 也就是说她有什么事儿可以直接禀告皇帝。 总体是她抱上了皇帝的大腿。 这和她的初衷一致。 可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她和江涛商量了半宿——她下乡,看似疏忽,实则一网打尽,不止能震慑宵小,收拢银粮,更能打压王氏在江州的气焰。 王氏势力强横,不止现在皇帝的皇后,就是未来姜晟的皇后也是姓王的,皇帝肯定不会找她麻烦,又因为她年岁小,也必然不会召她入京都。 所以不管是重用还是一时不用,她都会在风暴旋涡边上,届时不管是谁上位,等给未来皇帝搭梯子的时候才会提拔她。 是故,又怎么会把她往并州扔! 那是旋涡中心呢啊! 谢玉看向镜子,镜子里她头顶上的蓝框熠熠生辉。 是今寒冬之临,她不该管吗? 不,就是再给她一次来过的机会,她还是会管。 就像是注定的蓝框,她跑不了。 “大人,意欲如何安置?”江涛问。 “江先生与我一同往并州。”谢玉道。 “小公子呢?”江涛问。 “他去京都。”谢玉道。 江涛睁着泛白的眼睛望向谢玉的方向,道:“谢氏于京都强势,小公子尚未舞勺,倒也不会惹人注意,且皇上圣威,总也能庇护一二。” 谢玉颔首,她就是这么想的,前几天谢氏来人表示亲近,她也正好不用人家白来一趟。 “大人随行护卫可安妥?”江涛问。 “谢伍去办。”谢玉道。 “是……” 既然主公调度得当,江涛也是尽了为幕僚谋士之责。 “大人早先教人收拢产业,似乎早有所觉。”江涛道。 谢玉笑了笑:“你想多了,只是为备寒。” 江涛应声…… 任谁看着都像是为备寒,连谢氏都收拢了产业,但他觉得不是。 大人救了汉王之子,如今又调往并州之地,其中必有关联。 大人不说自有大人的道理。 身为幕僚为主公排忧解难便是。 和大人相交这些时日,心知大人胸有沟壑,礼贤下士,行事正大。 虽大人此时仍年未过冠,却已有肱骨砥柱之相。 能遇此明主,上天终待他江涛不薄。 江涛离去时,大步而行间长摆飘逸,四周的寒气都好像回避四舍。 谢玉在后面看着,突然觉得前路未必是她以为的艰难,或许凭着头顶上的框框就这么一路平蹚过去呢。 只是好像只有她乐观。 谢伍来了,他是必须要跟她一起往并州去的。 如今府里头知道她底细的只有谢伍老夫妻两个,谢伍也直白的表示出了自己的担忧。 “家主曾言往并州去,老奴也以家主之名是从,可此次家主刚立大功,不及弱冠官封四品,日后家主位极人臣亦无不可啊!为何还是往并州?莫不是皇上知晓家主欲随汉王?” 天下是姜氏的,臣子是皇帝的,如果臣子是个小透明,谁也不会管你背后靠着谁,可皇帝看中了,臣子的背后就只能靠着皇帝,哪怕是靠着皇帝亲弟弟也是违逆。 江州谢氏太小,折腾不起。 谢玉也不好说自己其实当初想攀附的是姜晟,“谢老想多了,谢老也说皇上看重,不管皇上是否知晓,我是臣子,自当听从圣命。”谢玉道。 这话说了其实和没说一样,可就是让谢伍安心,于是通体畅快之下,行事也迅捷利落,再有江涛相助,原以为总要个把月才能收拢好的江州谢氏种种十天内就整理齐备。 除却谢玉调离,原来的江州王刺史也一同调任,不过调来的官员却是足有三人。 钱丰,新任江州刺史,谢安,王芳,新任江州司马。 看名字,谢玉没印象。 看到人,她或许就知道了。 没多久,三位大人姗姗而来。 谢玉也看清了。 谢安,四十多岁的留须男子,沉稳得当,白框。 钱丰,三十多岁,目光流转,嘴角上总噙着笑意,蓝框。 王芳,三十多岁,下巴高抬,眼神鄙睨,白框。 谢安和王芳不用说,谢氏王氏族人,钱丰是六大氏族姜谢王之外另三氏族崔,杨,钱中的钱氏。 崔,杨,钱三氏势弱,各有倾靠,钱氏大抵上就是以姜氏为尊。 显然钱丰是奉皇命而来,钱丰笑呵呵的拉过谢玉的袖子,以极其亲热的态度彰显与谢玉的熟稔,旁边的谢安都瞅了好几眼,这位钱大人和谢大人早就相识? 钱丰只低声道:“谢大人,钱某来时皇上说了,过了年再与谢大人交接府库之事,谢大人,皇上可是看重大人呢!” 历来交接府库就是官员最为头疼也是最烦心的,不管是自己这一任还是上一任多少都有亏空,皇帝也知道,所以寻常只要想找某个官员的麻烦,从府库一查,八九不离十。 皇帝给出空隙,就是给谢玉填补的机会。 谢玉也轻声回:“府库之事尽可放心。” 钱丰眼睛一亮:“早就听闻谢大人风度出尘,逸群之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哼。”旁边一声冷哼,正是王芳。 钱丰不悦:“王大人,你这是作何!” 王芳拱了拱手:“大人,谢大人固是龙章凤姿,钱大人也是一府之首,岂能就听着谢大人一席话全然尽信!” 听着是在说谢玉不是好东西,可又是在说钱丰糊涂。 钱丰眼珠子瞪的滚圆的直喘气。 一旁谢安默默摇头。 谢玉忍俊不禁。 这种人在剧集里肯定比她活的集数还少! 但既然皇帝说过了年再交接府库,那也就是说谢玉可以在江州过年。 新年的气氛是红火绚烂,虽然因为寒冬略有萧条,可江州城上空中燃放的烟花爆竹还是在望着来年的欣欣向荣,火舞耀阳。 谢玉遥望着烟花嘴角噙笑。 隔着数百里之外,同样的烟花炫目之下,姜晟抱着小狸,笑意清浅夺目。 不远处汉王府二公子姜宏脸色阴沉,身后随侍上前:“二公子不必如此生气。” 遂低语附耳。 姜宏脸色渐变,冷笑道:“好,看他到时候怎么笑的出来。” ——题外话; 新的篇章开始了,亲们,能给点儿鼓励么,么么哒! 第35章 救了王家的人 天寒地冷。 路边上的高树光秃秃的树皮都脱落了下来,地上残雪未化,寒风之中衣衫褴褛还穿着草鞋的百姓相互搀扶着踉跄奔向前方。 就在前面不远已经有数十的百姓围着。 “求求善人,给点儿吃的吧。” “女菩萨,行行好,再没有吃的孩子就饿死了。”在一声声的哀求苦惨之中,被围的中间儿终于发出了呼喊:“我家小姐已经给了你们不少了,我们也是出门在外,我们也要吃食,你们再这么不知进退的,可是要赶你们走了!” 四周围有别着腰刀的护卫过来,刚才喊着的小丫鬟连连的撑手:“看到了没,我可是没骗你们,你们赶紧走吧,我们也要走了。” 有百姓退后,有百姓哭泣着不愿退离,孩童的哭声呜咽凄凄。 小丫鬟心生不忍,又从手边的篮子里拿出几个糕点:“这可是我家小姐的用度,给了你们我家小姐就没得吃了。” “谢谢小姐,小姐是菩萨临世。”百姓感谢。 却还是有百姓彼此对视着目光,忽然把篮子抢了走。 “哎,啊。”小丫鬟慢一拍才反应过来,“不许抢,快把东西还回来。” 护卫的侍卫抽出腰刀。 百姓们吓得四处而逃。 寒光凌冽中光影闪过。 血溅出来,哀嚎痛呼,有人跌倒在地。 “杀人了……” “有钱人杀人了!”喊声乍起,护卫们的脸色也变了。 “保护小姐!” “啊。”小丫鬟吓得钻进车子里。 车帘刚放下,就听有人喊:“跟他们拼了!” “他们肯定还有不少吃的穿的。”有百姓挥舞着石头木叉子冲向护卫。 车队仅有的八名护卫围在两架车子四周,左支右绌,驾车的马儿嘶鸣着扬起蹄子,车子里传出女子的惊呼。 有人冲上了车子,上着锈的朴刀挑开车帘。 “啊——” 车子里尖叫起。 护卫当中,手里虽然拿着的刀却只生涩挥舞的男子惊痛呼喊:“小姐!” “嗖——” 鸣箭破空,转瞬由远及近。 但有听闻者无不是心头发颤。 这是鸣镝声,非军中不可常备。 “噗……” 羽箭射中车上就要闯入车内的男子,男子闷哼摔下车马。 车帘掀开,一双美目向外看去。 远处,三匹快马疾驰而来,为首那人披着深蓝斗篷,手执长弓,横起弓箭飞射而至。 “嗖,嗖,嗖。”又是三箭。 三名百姓应声扑倒。 马背上之人,飒飒中惊才风逸,惊鸿掠影。 车中的人儿目光盈盈似若秋水。 其他百姓终于被吓到,哄然而散。 只剩下跑不动,挣不动的弱瘦百姓跌在地上呜咽低呼。 车队的护卫顾不上他们,那个刚才呼喊的男子迎向前来的三人三骑。 “多谢几位相救,洛河王氏感激不尽。” 男子自然看向最前面为首之人,那人年轻俊逸,贵意自持,一手箭法更是出神入化,定是主事之人。 三骑中后面两人看向前面为首之人,脸色都有些古怪。 救的竟是王家人。 最前面的谢玉弯唇一笑。 第36章 身边该有个人 谢玉知道救的是王家人。 不止是王家人,还是最重要的王家人。 远远的那红色的框子就忽闪忽闪的亮眼,等谢玉骑马靠近,红框里的名字赫赫然险些亮瞎了她的眼。 王宛如,姜晟未来的妻子。 《江山如画》中最为美丽尊贵的女子。 她不记得这个女子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可有见一见女主角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谢玉看了眼已经落下的车帘,道:“同为氏族,理当相助。” 王家管事略有不虞。 依照氏族之间的惯例,一边自高身份,另一边也得直言出身。 只是随后见谢玉下马。 斗篷在风中瑟瑟翻滚,俊逸飘然间隐有琨玉秋霜之态。 几步便到了车架侧,行而有礼:“小姐可曾受惊?” 王家管事的不虞消散大半儿,猜测着氏族中哪家有这样不凡的公子。 车内片刻安静,车帘缓缓掀开。 先下车的是个小丫鬟,后面下车的正就是王家小姐。 彼此都是氏族子弟,人家救了你,你出面一见理所应当。 白色的斗篷无暇,本来就皎洁的面庞更是剔透的像是玉,含羞带怯,明眸皓齿,抬眼间的轻轻一瞥就像是有珠玉落在心尖尖上。 谢玉的眼中流露出赞叹。 美! 王宛如被谢玉这毫无遮掩的目光看的面颊透红。 王家管事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上前挡在自家小姐前面。 王宛如在王家管事身后低垂下头侧身行礼。 “王氏女见过郎君。” 只瞧着侧颜也觉倾国,再听着声音更是动听。 谢玉并不在意王家管事警惕的模样,只是身后的护卫忍不下去,道:“这是我家大人。” 王家管事惊愣,在王家管事身后的王宛如也不自禁的探出小脸儿。 谢玉看到,对王宛如弯唇一笑。 年轻的公子散去了身上的冷意,正是温和文雅的倜傥君子。 王宛如想到先前在车上看到的这位年轻大人弯弓射箭时的英姿,面庞更红。 王家管事背对着自家小姐,看不到自家小姐,可能看到谢玉的笑容,王家管事的警惕立刻变成几层楼那么高。 “小姐,上车吧!” 王宛如点头,不忘对谢玉一礼。 谢玉还礼…… 王宛如款款上车。 谢玉看着王宛如的背影,嘴角扬起来。 身姿身段也雅致,真是美的挑不出毛病。 尤其是头顶上的红框已经变成金框,更是让她恨不得早点儿看到男女主角站在一起的样子。 唯二的两个大金框聚在一起,不知道会不会有冥冥之中自有姻缘一线牵的默契。 谢玉兴致勃勃,王家管事眼角抖的厉害。 身后这位大人是年轻有为,还救了自家一回,可也太不知道收敛了。 王家管事正要显出王家凛然不惧的气势,忽然远远的看到了尘土飞扬。 有人来了! 刚松快了点儿的王家众人再次全身紧绷。 谢氏护卫回头看了眼,道:“那是我家大人的车队。” 如谢家护卫所言,车队渐渐靠近。 八驾车马,四架车轿,四周明显是氏族护卫二十六人,另还有镖局二十人。 在这天冷地阔之地,只看着这么多人就徒生安全感,更不要说人家手里拎着的弩,刀,枪,身上穿着的甲衣齐备。 相对比王家这两架车马,八名身上多少带伤的护卫,实在是寒酸可怜。 这位定是哪家氏族嫡系子弟出行。 王家管事的眼神转眼就变的热烈激动:“大人此行是往哪里去?” 若是同行就好了。 谢玉就好像没看出来:“并州……” “哎呀,太好了,我洛河王氏与大人正好同行。”王家管事道。 谢玉微笑:“那就一起吧!” “多谢大人!” 王家管事感谢不已,脸上的笑容也就更浓。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谢伍过了来,他已经从随行家主的护卫口中得知这是王家人。 谢伍淡淡的看了眼王家管事,王家管事忽觉后脖颈像是被人捏住。 那几具尸体被抬到了一起,谢玉射出的箭矢还在他们身上。 哄散的百姓已经不见踪影,可还有百姓在刚才的哄乱之中受伤,又看到这些高门大户的护卫手里头的刀剑也不敢跑。 谢玉一指尸体:“那几个是为首挑拨之人,看样子此等劫掠趁乱之事老练之极,附近说不得还有他们的人,这几日要加强防范!” “是!”谢伍应诺。 车外面的声音也传到了车子里,小丫鬟低声问小姐:“那位大人隔着那么老远是怎么看出来首要恶人的?” 王宛如眸转流动:“人都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正是因为隔着远才能看出来吧。” “哇,那位大人真是好厉害啊!”小丫鬟惊叹不已,“换做是奴婢,那么远奴婢连人都看不清。” 王宛如笑点小丫鬟的额头:“所以你是丫鬟,人家是大人。” 谢玉当然是看出来的,他们头顶上挂着的「匪人」蓝框清晰明了的给她指明了方向。 谢玉又看向跟前的百姓。 以为逃不脱的百姓们跪下叩首求饶。 他们中有的参与到了刚才的抢掠当中,也有的就是被他们踩踏受伤。 谢玉没有去扶。 “他们也是可怜人,吩咐下去,给他们吃食热水,等他们吃完了再让他们走。” “什么也不许给他们带,不是我寒凉,是让他们拿着到头来还不知道便宜了谁。” 谢伍应诺…… 车厢内听着外面谢玉那番话的王宛如嘴角轻弯,贝齿若露,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既然谢玉下令备热水吃食,车队也就趁着一起休息。 即便是白日里,安营护卫也没有懈怠。 王宛如和丫鬟春熙也从下了车走动。 谢玉的目光自然的落在王宛如的身上。 王宛如察觉到,脸上越发的粉红娇妍。 谢伍和王家管事都看到了。 当王宛如再度上车,谢伍喃喃:“大人身边也该有个人了。” 大人快及冠,身边没有个女子不免会让人心生疑窦。 不远处的王家管事听了个正着。 这是暗示这位大人还没有婚配! ——题外话; 还有更 第37章 乐意成全 并州城。 汉王府辰轩别院,正在看书的姜晟忽然觉得背脊一凉,像是有寒风吹过。 窗口半开半合,但外头日头明亮,挂在屋檐下的灯笼也纹丝不动。 哪里来的风? 姜晟正皱眉,却是先从窗口扫到外面进来的几人。 姜晟低头,视线落回到书上,由着窗外风声渐起。 房门几乎是被撞开,为首的人斜飞刘海,眉毛墨黑,也是英武,但眼底流转的却是暴劣横飞。 “二哥。”姜晟站起来。 姜宏甩手:“行了,嘴里喊着我二哥,心里头还不知道怎么骂我呢,也就别来这虚的。啊哦,看书呢?为兄的来瞧瞧。” 姜宏拎起姜晟看的书在手里头摆弄了几下,又扔给姜晟,眼瞧着姜晟从容不迫的接着,嘴角一撇,“身手技艺不成,就在这上面用功呢?也行,怎么也是父亲的儿子,总得有点儿用吧!不然干嘛还把你带回来!不过你知道取长,可取长真就能补短?一桶水能装多少靠的不是最长的,是最短的那截。” 姜晟道:“二哥说的是。” 姜宏啧啧的摇头:“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不管怎么说,你都这副德行。” 姜晟抬眸,眸光清沉:“弟,受教。” 姜宏眯起眼睛试图在姜晟身上找到点儿波动,但到底没有收获。 “得了,欺负你也没意思。”姜宏翻着白眼往外走。 姜晟以礼而送。 姜宏走到门口,忽的停下,认真的看着姜晟:“那个救了你的江州司马要调来并州了,你知道吗?” 姜晟心头一跳,表面上神色不变:“听父亲说过。” 姜宏看着门外的蓝色天空,像是自言自语:“从江州到并州一路数百里,大冬天的,又是这几十年最冷的一年,可是要吃不少苦,唉,路上说不定还有流寇,这万一有什么……” “二哥。”姜晟打断,“谢大人是国朝命官。” 姜宏点头:“是啊,谁也没说不是命官,可真闹起来,谁还管是不是命官!” “听说你和那位关系不错,要不然去庙里拜拜?” 姜宏拍着姜晟的肩膀,呵呵笑着走了。 姜晟没有动,袖下的手已经紧攥。 来到并州的第一日,他就感觉到了姜宏对他的恶意。 曾经谢贤兄对他说过的话亦浮上心头。 谢贤兄似乎早有所觉。 在江州,谢贤兄助他良多,他也曾以为他会随之来往并州。 可他没有来,在他最后的推算之下也不过才让小狸陪他左右。 谢贤兄此来并州,有他的私心。 若他在这里,应会顾他几分。 可他从不曾想害了谢贤兄的性命。 姜晟回屋捞起斗篷往前院去。 “四公子,王爷不在府中。”前院管事回道。 “可知父亲去了何处?”姜晟问。 “与观察使大人往城外去了。”管事道。 公务巡视,就不知道汉王会去哪里了。 姜晟唤了身边的人过来。 不多久,姜宏知道了姜晟骑马出城的消息。 “二公子,要不要拦一下?”随从问道。 姜宏不屑:“不用管他,他那点儿能耐能干嘛!天寒地冻的,死个人还不容易!” “还是二公子高明!”随从满脸赞叹。 姜宏得意的靠到身后美人儿的温香暖玉。 有人找死,他当然成全。 ——题外话; 感谢亲的支持! 明天见 第38章 变红了 天空中不知道何时开始飘扬起雪花。 并州城外,马蹄溅起霜雪。 “四公子,前面那条路就是往并州来的必经之地。”跟随在姜晟身后的护卫道。 风雪中前面两条岔路,一条来往并州,另一条山林相间,通往岔道。 斗篷下的姜晟清廖淡然,看了眼来往并州之路,转而又看向另一条。 “二十里之外是并州下路兵营,游击将军杨诚曾往来府中,我见过一面,杨将军于父亲很是恭敬,或许此次能助一臂之力。”姜晟道。 后面几名护卫除却姜十八,其他几人是汉王新调拨给他的,应诺:“谨遵公子令。” 姜晟点头,驳马往那条岔路过去。 护卫们策马跟上。 其中一人脸色似有凝重。 “停!” 谢玉抬手…… 身后浩浩荡荡的车马停下来。 谢伍策马上前:“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谢玉闲适的看着前面刚刚跑过去的三骑,嘴角轻勾。 的确是不妥。 这大冷天的她不在车子里待着,就是为了在外面好看山看水看人。 哪里有框,哪里就有人。 白色的框子凑人头,蓝色的框子就有趣多了。 刚才过去的就有一个蓝框。 崔鸣…… 除却姜晟之外,她记得最清楚的一个。 就是这个崔鸣杀了江州谢氏一门,最后被姜晟亲自砍杀。 现在终于冒出来了。 就在她喊「停」的时候,崔鸣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啧,汉王家的老二是忍不住了。 她是不是要给人家一个机会? “你说袭杀这种事儿,是在外头还是在驿馆里头更好得手?”谢玉问。 谢伍骇然:“大人,已经快到并州了,怎么还会有人胆敢袭杀大臣!” 谢伍知道谢玉说的是自家要倒霉。 “你也说是快到并州。”谢玉道。 还没到并州汉王所辖,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 谢伍沉声抱拳:“只听大人吩咐。” 肃杀之气浑然而生。 谢伍是老人,可论功夫,怕是整个江州谢家谢伍最厉害。 谢玉颔首:“把或许遇险之事告知王家。” “我去找江先生。” 她差点儿忘了身边还有个聪明人。 有聪明人的好处就是自己不用动脑子。 “大人担心有人不想大人往并州去?”江涛问。 谢玉道:“不错……” “是汉王?”江涛问。 谢玉摇头:“不是……” 江涛笑了笑:“皇上看重大人,自然不是皇上,既也不是汉王,那其他尔尔不过跳梁小丑,而大人此行早有防备,亦不足为虑,唯只怕以官兵冒匪人为名,暗行鬼祟。” “若以匪人为名,必不会于镇街之中行事,某以为路途之上最为凶险。” 谢玉当机立断,快马加鞭前往十里外的驿馆。 这十里之内一马平川,没有埋伏的地方,再凶险也是过了驿馆之后。 所以驿馆是最安全的。 一路上谢玉盯着自己头顶上的蓝框,直到进了驿馆,谢玉才松了口气。 驿馆里外全都是白框,一个标着「探子」的白框在驿馆之外,安全无虞。 警戒散开,外松内紧。 谢玉唤来了驿吏。 “见过大人。”驿吏见礼。 谢玉出示为官凭证。 “取兵械。”谢玉直接道。 朝中的驿馆不多,寻常人家没有车马代劳,没有在村中野地生存的本事极少能赶到驿馆休息,所以当官的大都是有钱人,比如氏族子弟。 也正因为如此驿馆中常备军械,以品级为基本可以取拿以自卫。 驿吏默默的看了眼外头个个刀剑具备的护卫,应诺去准备。 王家管事过了来:“大人,我家小姐说了,既言明和大人同往并州,岂有半途离开的道理。” 谢玉:“可是未曾告知你家小姐来途凶险?” 王家管事道:“谢管家说的很清楚,可当初若非大人援手,我家小姐还有我等不知会是如何凶险,现在有人胆敢对大人不利,我王氏又岂能坐视?虽我洛河王氏不是什么大户,可也有共赴危境之勇。” 谢玉默默赞叹。 女主的气度就是不一样! 要不然人家是女主呢! 谢玉看了眼大金框的方向:“多谢你家小姐,待……” 谢玉正打算说等她洗漱过后再去感谢人家,忽然的就看着那大金框变成了红色。 谢玉眨了下眼。 没看错,变红了。 王宛如主仆随同官驾前来,驿馆以为是官家内眷,先给备了屋子,小丫鬟春熙管顾着铺上自家小姐习惯的被褥,燃上小姐喜欢的熏香,还要给小姐收箱整理忙的脚尖打转,驿馆的下人敲门进来,奉上热水还有小点心。 春熙泡了茶,端着点心到了小姐跟前。 王宛如美丽如娇,水木清华,这一路上也是辛苦,顾不得茶点简陋,端起茶水正要喝,房门「砰」的被踹开。 春熙吓的一激灵。 王宛如也是一惊,然大家小姐的气派使然,王宛如手中的茶水一滴未洒。 踹门进来的是谢玉。 后面紧跟着进来的是王家管事,王家管事又气又急:“大人,你这是做什么,虽说在外头万事简便,可这也是我家小姐的闺房——” “不要喝。”谢玉没理王家管事,只对王宛如道。 王宛如心头一跳,放下茶盏。 然后谢玉就看着王宛如头上的红框变回了金框。 果然这茶水有问题。 谢玉转身把还怔楞着没反应过来的王家管事拨到一边,喊道:“把驿馆所有人抓起来!” “是!” 谢家护卫应诺,驿馆里转瞬乱成一团。 谁又想得到刚刚还在恭敬伺候的上官突然间的暴怒抽刀。 “救命!”有人大喊。 “弓。”谢玉道。 如影随形在谢玉身后的护卫谢二递上谢玉惯用的长弓,谢玉抬臂搭箭,一箭射去。 驿馆中一人应声倒地。 谢玉看到的是那人头顶上「内奸」的白框。 驿馆众人看到的是这位年轻大人的杀伐果断。 “若再有擅动者,他就是榜样!”谢玉高喝。驿馆中人没人敢再乱动。 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 喧杂声也消失了。 一时间偌大的驿馆院内针落可闻。 ——题外话; 晚上还有更新。 第39章 害羞了 过了好一会儿,有声音冒出来:“大人在我驿馆随意杀人,可是视国法于不顾!当初大人可是说过「法不徇情」。” 正是先前谢玉见过的驿吏。 谢玉看着他:“本官不是随意。” 随后,谢玉示意,有谢氏护卫过去在中箭的驿馆下人身上搜索。 众目睽睽眼看着从那人身上搜出来一个荷包,荷包打开,里面是两小块儿金子。 驿吏骇然……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不可能是刚才趁乱塞进去的。 驿馆中所有的人他都认识,这家伙绝不可能怀有金子。 “可有结果?”谢玉不是问驿吏,问的是刚从王宛如屋子里出来的她另一护卫吕二。 吕二一手辨毒的本事,谢伍也是夸奖过的。 吕二道:“大人,茶,水都无碍,是杯子抹了毒,入口封喉。” 不用再多说,驿馆的下人们也都听懂了。 这个家伙收了金子要害大人。 “大人饶命,与小民无关啊!” “小民都是冤枉的。”驿吏脸上青白交加,这家伙是他叫过去伺候大人内眷的。 驿吏跪下来:“下官不知,请大人降罪!” 谢玉扫视而过,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大人是盯着他们的脑袋,实际上谢玉看的是驿馆之外那个白框「探子」。 「探子」还挺警觉,现在已经跑到了她的弓箭射程之外。 谢玉收回视线,道:“既知错,这次就饶了你们。” “都散了吧,好生伺候!” 话音落地,谢氏护卫众人都停滞了一瞬,就更不要说那些跪在地上胆颤心惊唯恐下一刻这位大人雷霆震怒之下说不得是下狱监禁杖责流放的驿馆众人。 这位大人,是不罚他们了? 驿吏怔怔的看着回身离开是真的不理会他们的年轻大人,眼里突然的涌动泪光。 “大人!” 驿吏高呼…… 谢玉回头…… 只见驿吏双手在地,左手在右手上,缓缓叩首在地,稽留多时,手在膝前,头在手后。 驿吏是头一个,跟着其他的驿馆众人也一起行此礼。 这是跪拜礼中最重的礼数。 也是他们最直白表达的谢意。 谢玉微微点了下头,矜贵自持的离开。 “奴知家主是在立我江州谢氏之风,可未免太过放纵他们,万一其中还有奸人岂不是养虎遗患?” 谢伍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唤她家主,不止为她刚才在外面的表现自我解释了一番,也还在担心。 谢玉道:“这里不过是个小小的驿馆,那些人不会在这里搁置多少人,且经过刚才的雷厉,驿馆众人自会互相监看;我能饶他们一次,不会饶他们第二次,这个道理他们都懂,驿吏也是个明白的。” 谢伍明白谢玉说的有理,可还是担心。 “伍老实在不放心,今夜里就多费心。”谢玉道。 “奴自当以性命为护。”谢伍双目炯炯,丁点儿看不出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人。 谢伍出去了,谢玉在房中自省。 她觉得自己莽撞了。 就像是救了王宛如那一次,她搭弓就射,这回她也是断然出手。 她是知道那些人的底细,可别人不知道。 上回荒野之外,人多眼杂,她说那些人是匪首,别人没看见,也只能认为她说的对。 这回如果不是她来时把整个驿馆看了个遍,断定那个转脸变成「内奸」的白框没机会把贿赂藏起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的突然动手。 怕不是肆无忌惮,就是飞扬跋扈的言行不一。 回头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官职没了是小,命也保不住。 崔鸣还盯着呢。 以后一定要小心仔细。 “大人,王小姐求见。”门外谢二道。 “请!” 谢玉相迎,房门打开,王宛如袅袅婷婷窈窕而立。 换了一身白裙的女主像是出水的芙蓉清新不俗,又天然艳丽。 谢玉暗暗惊叹,姜晟也太有福气了,她都有些羡慕呢。 “洛河王氏女谢大人救命之恩。”王宛如涟漪而礼。 谢玉忙道:“既是同行,也是应当之事。” “大人已是第二次相救了。”王宛如声似泉流。 “只是碰巧。”谢玉道,“再说今日怕也是我连累小姐,那人是冲着我来的。” 谢玉说的诚恳,王宛如的面颊却是忽的一红,蜷首也低垂了下去。 额,刚才她说了啥? 谢玉模糊了一瞬,幡然醒悟。 既是冲着他来,可王氏小姐却是先遭了秧。 岂不也是言亲近之意? 她那个时候极是寻常的一句话,在这里就是大防。 她现在还是男的。 “咳,小玖,还不上茶!”谢玉高呼。 门外的小玖不敢再假装自己不在,赶紧的推门进来。 “小姐,请喝茶。”王宛如脸上更红。 只是王宛如并未如谢玉所以为的寻常女子那般红羞难抑的转身而奔,而是端坐正雅的抬袖掩面起茶。 从谢玉的角度看,王宛如喝茶时耳朵尖都是红彤一片。 不过二八,就已有如此从容自若。 谢玉又是赞,坐在另一侧喝茶时,眼中清光自泄。 王宛如不经意扫到,徒然心跳如雷。 在她眼中,只见这位大人面含浅笑,如玉公子无双,似玉树临风。 刚才按下去的心悸又再次的翻转上来,即便几次的心境默念竟也还是压不下去。 王宛如咬唇放下茶盏。 “打扰大人,小女告辞。” 紧接着垂首告礼,侧身而去。 谢玉都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这小姑娘的变化就这么快的吗? 谢玉只瞧着跟在王宛如身后的小丫鬟春熙小脚捣腾的欢快紧紧跟上。 这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吧! 谢玉回屋眼角拂过,小玖紧绷着嘴角死死的压着都已经伸展到眼角眉梢的笑。 “笑什么!”谢玉问。 小玖使劲摇头就像是拨浪鼓,嘴巴绷的更紧。 旁边吕二鼻子里喷出笑意。 吕二忍不住,小玖也忍不住了,低头闷笑。 “说。”谢玉强忍。 “王小姐脸红了。”小玖立马道,吕二点头。 谢玉当然看到了:“是又如何!” “王小姐看到大人才脸红。”小玖嬉笑。 谢玉愣了愣,随后一人给了一个脑瓜崩:“胡说什么呢!”人家女主早就有主了! “砰!”谢玉进屋摔上房门。小玖吕二对视。 主子定然是害羞了。 ——题外话; 今儿更新不少吧,明儿见。 第40章 直白的危险 一夜无事。 第二日,天一亮,车队启程。 众人身上都着衣甲,连驾车的马背上也多了一层软甲。 谢氏护卫不用说,镖局的一众趟子手个个神色紧绷,昨儿的事儿他们都看到了,一早镖头也告诉了他们来路凶险,他们能做的就是拼命的保护大人。 别说他们就是吃这口饭的,就是平常人,今年里的冬天大人救了整个江州,他们也该为大人做些什么。 驿吏也来了,送了一罐麻药。 说是为每年里春秋去山上猎物准备的。 这是违禁之物,可能拿出来就见驿吏的决意。 昨日的宽宏总有意外收获。 谢玉表示了感谢,王家管事也过了来,说昨儿晚上在镇子里寻了依附王氏之人,今儿早晨王家的护卫就多了四人。 都是头顶上「勇士」的白框。 不用担心再出波折,可也见王氏大族的底气,还不是多么有名的王氏支脉在这个小镇子上就能招揽好手。 “护好你家小姐便可。”谢玉道。 王家管事也知道这个道理,虽然一路同行,但真正关系到生死,这位谢氏大人未必相信他们。 他们也是抱着不给这位大人再添麻烦的心思。 “额,大人,我家小姐让卑下问大人一句话。”王家管事犹豫着开口。 谢玉想到昨儿王宛如红着脸离开,还有小玖吕二两个,谢玉的脸色略有古怪,轻咳问:“何事?” “我家小姐想问大人是如何看出那人心怀不轨?”王家管事问。谢玉眉心跳动。 王家管事察言观色,只当是自己这话不该问,赔笑道:“我家小姐说既还要同行,总不能自家里头什么都不懂,回头给大人拖了后腿,实是洛河王家舛误。” 谢玉面容温和,道:“这倒也简单,无非是不敢直视面对,讲话也是词不达意亦或强词夺理,被惊吓时比起旁人更是张皇失措,行为举止和常人大有迥异。” 王家管事连连点头,大有收获。 谢玉上马时暗暗吐气,多亏了昨儿王宛如没问,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答。 夜里还有风,待车队出了驿馆小镇,竟是天高气爽的没有云风寒凉。 过了春节,春日将近,可往并州寒凉之地,也是难得的好天气。 “天高气爽,杀人的好日子。”谢玉喃喃。 身后紧随的吕二谢二彼此对了眼。 大人这是又想杀人了,还是说他们该被人杀? 谢玉策马:“走,前面看看去。” “是……” 吕二谢二跟上。 三人很快跑在车队前方,谢伍赶紧的喊了几人跟上。 家主万万不可有事。 谢玉不是突然跑到前面去的,谢家藏有堪舆图,谢玉又和府衙的堪舆图比较对照,对通往并州一路上的地境颇有心得。 前面拐了弯就是设伏的绝佳之地。 当她过去,也真看到了一小片苍翠松柏树后面藏着的五十多个白框。 「死士」,「探哨」。 那崔鸣是以为她谢玉不通文墨章法,不知道这地方是堪舆上直白标出来的危险之地? ——题外话 第41章 不会是发现他们了 谢玉摇头,吩咐后面跟上来的护卫:“也亏得我过来跑这么一趟,前面太颠簸了,不适车马前行,换条路。”谢玉的嗓门大,藏身在最前面的探哨听到,潜回去告知死士首领。 死士首领遥遥看去,偌大的车队还真转了向。 死士首领:颠簸?还是发现他们了? 探哨:不可能是发现他们,他们可都是精兵。 可后面又有两次。 最近的一次死士头领都能看清楚马背上那位年轻大人的面孔,可偏偏就是一步也不能上前——那位大人突发奇想的举弓射箭,正一箭射到死士首领旁边的树干上。 死士首领很怀疑稍微偏一点,就是他的脑袋。 可偏偏隔着密林,又怎么会看到他。 死士首领忍不住了:“去告诉崔大人。”这边屡次不得手,那边不免觉得顺风顺水。 镖局和王家都以为莫不是这位大人太担心了?青天白日之下谁敢对朝中的四品大员不利? 谢氏护卫也有懈怠松弛,可谢伍每日里睁着眼睛紧盯着,不敢不恪尽职守。 洛河王家两辆车马会惹来寒冬日受不了的百姓,十多辆的车队行驶在路上也一样有百姓驻足观望,在看到明显是女眷的车子之后,高喊着:“女菩萨给口吃的吧。” “女菩萨心善有福报。” “贵小姐可怜可怜孩子吧。”车帘终于掀开,王宛如于心不忍。 趁着车队休息,春熙拿着干粮下了车。 大概是路上经过的善人们不在少数,百姓看到春熙拿着篮子就知道是给他们的,不管男女老幼蜂拥而上。 王家早先吃过这个亏,有护卫跟着春熙一起,有刀剑在侧,百姓们尚算老实,也许是看着春熙好说话,有胆子大的百姓把自家的孩子抱过来。 “大姑娘,家里头实在是吃不上饭,行行好,给这孩子一口饭吃,以后就让这孩子给您家里府里头做牛做马。” 孩子才两三岁,规矩巴交的夫妻两个眼泪都要下来,春熙心疼的告知王宛如。 王宛如更心软,让春熙领着夫妻两个过来。 那么小的孩子没法养,真若是想要收着连父母都要一起。 春熙在前,抱着孩子的夫妻两个在后面。 就要走到王宛如的车架处,王宛如先唤了春熙过去。 “刚才是我思虑不周,如今谢大人正逢险,怎么能有外人,说不得是害了他们!你拿上几两银子给他们,尽了我们的心力便是。”王宛如道。 春熙不太明白历来决定了就不会轻易改变的小姐怎么这么快就改了主意,但还是应诺:“是……” 春熙拿了银两给了夫妻两个,在那对夫妻遗憾失望的频频目光中回到了车中。 “那两人可有怀疑?” 春熙刚上车,王宛如拉着春熙就问。 春熙也意识到了不妥:“小姐,您是何意?” 王宛如微微掀开车帘一角:“你看,那男子举止和旁人别有不同,别人都在大口吞咽,他双手捂着看似也吃的狠快,可却是在左右打量; 那母亲给孩子吃食,可那孩子在母亲怀里缩成一团,伸够都不敢,男子看到了也不理会,若父母真是疼爱孩子,怎么会有如此做法。” 春熙张大眼睛:“这,这就是大人说的和常人大有迥异!” 王宛如点头:“只是我也不知我想的可对,你去告知大人。” “是!” 春熙复下车去找谢玉,只是彼时谢玉正小憩休息,待谢玉知道那夫妻两个已经不见了踪影,但听王宛如所言,谢玉知道应该没错。 车队停靠地方空旷,不怕有人袭扰,谢玉也就没有左顾右看好好的休息了,倒也没想到他们会钻这个空子。 化作受苦的百姓专找车队里的女眷以同情怜惜之心好收留入队,下个药挑拨几句,在真正袭杀之时里应外合都有可能。 结果王宛如先发现了,当然谢玉也会发现,更或许能问出点儿什么来。 不过虽然没能抓到人,可也意味着他们等不了了。 “不能再拖了。” 黑衣崔鸣碾碎了手中的传信。 先前驿馆一事,已经让这个新任的并州刺史入了当地地方官员的耳目之中,现在恐怕都恨不得这位新任刺史赶紧的到达并州地界,生死如何也就和他们无关。 再往前百里就是并州地界,并州军马越境,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既然他不来,那我们就去!” 崔鸣一拳砸到树上。 入夜,谢氏车队停靠在郊外的小山坡上。 冬日夜里寒凉,寻常都是在山坳之内,这次却是反其道行之。 与平日反常,必有大事。 王宛如找到了谢玉。 “大人,我主仆二人已自备了匕首,绝不会拖累大人。”王宛如道。 谢玉怎么能容许女主出事儿,谢玉道:“王小姐在车子里便可,若最后本官当真护不住,王小姐只要说是王氏族人,必可安全无虞。” 随同自家小姐过来的王氏管事有点儿不自在,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就是同行,没必要真的同生共死。 可自家小姐显然不这么想,在那位年轻的谢大人离开之后,小姐道:“管事,若今夜真的出事,不用管我们,尽力相助谢大人。” “可小姐……” 王氏管事想要劝,小姐咬唇,双目含泪:“且不说氏族子弟同气连枝,只说那些歹人连当朝四品大员都要杀,还能留下我等性命吗?” 王氏管事一凛,赶忙应:“是,小的这就去寻大人。” 谢玉自然愿意王氏相助,现如今这当口就是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 不管是谢氏护卫镖局众人还是王氏护卫都在紧张忙碌的准备着吃食,宿营的防卫,车子里存放的弓弩刀剑取了出来,还有谢玉早就在江州城采买的两个大箱子。 没几个人知道箱子里是什么。 江涛也走出来,伸手探向身前的虚无。 “感觉到什么了?”谢玉问。 江涛道:“杀意……” 谢玉笑了笑,她感觉不到杀意,可她看的清清楚楚。 小山坡百丈外的林中已经开始聚拢白框。 其中八个蓝框极其显眼。 ——题外话; 再晚一点还有更,感谢亲们的支持! 第42章 最为凶险的时刻 谢玉没有回车子。 饭菜吃食也很快备好了,谢玉还露了一手,烤肉。 肉是先前经过城镇的时候采买,天冷也不怕坏,放在火上一烤,油光湛亮香气扑鼻,不多时整个宿营地的上空都飘着肉香。 不要说杀意,就是寒气都散的差不多尽了。 在得知今夜里可能有事就紧跟在谢玉身边打定了主意要为谢玉挡箭的小玖探着脖子往营地外头看。 如果今夜里外头有埋伏的,那些人可就有点儿惨。 旁边吕二看到小玖摇头晃脑的样子,点了点头。 那天在驿馆里,吕二和小玖两人之间有些说不出来的涌动。 谢玉不想看他们两个,转头看向另一边火堆旁的王宛如。 黑夜里金框太显眼,目光不由自主的就会被牵引。 王宛如看到她看过来,眉目微垂落下。 “小姐,谢大人看小姐呢。”春熙在旁低声。 王宛如羞恼:“胡说些什么。” “奴婢才没有,小姐小姐,谢大人叫人来了。”春熙就像是小耳报神。 王宛如粉红着面颊抬眸,那边一路上紧跟在谢大人身后的护卫过了来,还端着一份烤肉。 “小姐,请用。”谢二言简意赅。 王宛如示谢。 春熙问:“大人没说什么吗?” 谢二摇头,转身就走,来去如风。 春熙不满:“谢大人怎么会什么话都不说。” “春熙,这个时候大人哪里有闲暇心思。”王宛如轻斥。 春熙眼睛亮晶晶:“小姐说的是,如此危急之时大人还记得给小姐送烤肉呢。” “春熙!”王宛如面颊红润似火。 “嘻嘻……” 火堆旁主仆低语。 稍远一点的王氏管事发愁。 不会小姐真动心思了? 谢玉是因为小玖在驿馆的那番话才没有亲自送去。 女主是姜晟的,她还是要识趣。 吃过了饭,热闹渐消,按照以往的夜宿排班值守,为安心也是为养精蓄锐,谢玉也去睡了。 寻常都是凌晨五点到七点人最困,也就是卯时。 但他们不会这个时候动手,这个时候天快亮了,如果惹来当地官府就是大大不妙。 谢玉睡的很不安稳,一会儿像是回到了医院,一会儿又像是刚到这里的茫然失措。 一会儿又是曾经的谢玉咬着牙扛起江州谢氏一百八十五口的生与死…… 谢玉忽然满头大汗的坐起来。 外面安静漆黑,桌上燃着的烛火还在跳跃。 谢玉看向车厢壁上挂着的镜子,原来里面她头顶的蓝框变成了红色。 谢玉从车里跳出来。 守在外面的吕二谢二如同影子站到她身后。 小玖慢了几步,也仰着头盯着她。 谢玉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宿营地外的漆黑夜色。 百余白框正往营地移动,当中的蓝框显眼刺目。 已经到了她最为凶险的时刻。 “弓箭准备。” “把箱子打开!” 谢玉下令…… 谢氏最好的弓箭手很快立到她身后。 没人动过的箱子打开,里面是烟花。 “点。”谢玉令。 弓箭手以烟花为箭,燃起引信,按照谢玉的指令高高抛射。 “嗖——” 拖着刺耳长音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颜色,亦亮出了藏身在黑暗中的黑衣死士。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宿营众人:“……” 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黑衣死士:“……” ——题外话; 绝对努力的更新,是不是可以多多支持支持呢,推荐月票留言打赏,多谢多谢多谢! 明天见 第43章 烟花绚烂 整个天地似乎都随着烟花的绽放停滞刹那。 紧跟着黑衣死士飞速冲上。 宿营众人刀剑在手。 “硬点子来了。”镖局趟子手的切口。 “土匪袭官。”谢氏王氏护卫的呼喊。 睡梦中的人钻出来,盾牌刀剑长枪转眼成阵。 宿营时谢玉就把车,马分开,车子在前,马匹在后。 现在满是行李的车子就是最大的障碍。 弓弩手分两队,一队先射出烟花,另一队在烟花绚丽还没有消落的时候射出真正的箭矢。 黑衣死士比谢氏护卫强横,可黑暗中他们还没看到敌人,敌方的弓箭已至。 有人闷哼倒地。 谢玉也射出了弓箭。 她的箭比谢氏护卫射的远,也更精准。 两人倒地,其中一个是蓝框死士。 随着天空中偶尔的烟花绽放,谢氏弓弩手再度看清黑衣死士所在。 这次黑衣死士在还击。 有谢氏弓弩手中箭。 在白框还有五十步时,谢玉令弓箭手后退到内圈。 镖局镖师谢氏长枪护卫转到前面,弓箭策应,以短兵相接。 到了拼命的时候。 谢玉站在执着大盾的吕二身后,手中弓箭一箭接着一箭。 自从她成了谢玉之后,她每天射箭三百支。 今夜她也能射出三百支箭。 只是黑衣人没有三百人,她也没有射出三百支箭的时间。 死士兵士三倍于己,死士强横,兵士进退有度配合默契。 她这边镖局的镖师们行走江湖,习惯单打独斗,谢氏的护卫也只会简单的防护阵列,即便有车厢阻挡,她的弓箭百发百中也帮不了多少。 小玖在她身旁燃放烟花,明暗的绚烂下,谢氏,镖局的旗子倒在地上,双方的人踩在上面,刀剑相加。 她不能向历经的地方府衙求助。 四品刺史,谢氏大族,谁也不信敢有人胆大包天。 如果真的借了兵,若没有来人袭杀,她就是个笑话。 那时圣心不在,大腿没有,她还是死。 今夜里她就是死中求活。 燃放着烟花此刻已经不仅仅是在照亮双方,更是在向远处告知着这里发生着大事。 这是她从数百里之外的江州带着烟花的目的。 即便他们能杀了这里所有的人,也回不去并州。 地方官府和皇帝绝不容许有人在氏族官员的头上动土。 她死,也不会让那些人好过。 谢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会想到这些,手中的弓箭飞速的射出,眼前清明一片,哪里有人生死一线,她的弓箭就会射到哪里。 谢氏护卫和镖局的镖师们拼死厮杀,王氏护卫奋力不懈,谢伍以一当十,嘶喊痛呼在不断响起的烟花声中真真切切。 仅剩的两个蓝框发现了她,冲着她过来。 几名王氏护卫挡住一个,另一个扑到了她前面数步。 吕二迎上去,谢二仍挡在她跟前。 附近有几名白框兵士围上来,吕二被缠住。 蓝框死士如飞鸟凌波闪身而至。 手中刀光寒影,还未劈下,一支箭穿头而过。 蓝框死士摔地,死不瞑目。 谢玉衣甲上溅落鲜血,双目冷然。 ——题外话 第44章 信大人 谢玉的箭一直盯着蓝框死士,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谢玉回头,身后是车队中的女眷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涛。 江涛坐在地上,手中长刀撑地。 不管是最后一搏还是这把刀就是为他自己而备,江涛镇定自若。 女眷只有王氏主仆,谢伍的夫人她的嬷嬷。 嬷嬷看着她笑,谢玉知道若是她有什么事,嬷嬷也不会独活。 谢玉看向王宛如:“我一定会护小姐周全。” 烟火中脸上也沾上了泥土的王宛如眼睛如星夜,她说:“宛如信大人。” 谢玉点了下头,回过视线,再次搭弓。 王宛如不会有事。 她头顶上还是金框。 羽箭飞出,一人应声倒地。 谢玉比起旁人来并不算高大的背影立在王宛如面前,像是屹立不倒的山石。 姜晟总觉得有危急的事情要发生。 姜晟再三恳求,随同前来的游击将军杨诚终于松了口连夜开拔。 “先说好,即便咱并州的兵甲精锐,这白天晚上的连着赶路就是铁打的也不成,明儿个白天可是要好好的歇够了才能再出发,不然万一真碰上什么事儿,咱这一队精锐也得被人家吃了。” 三十多岁的杨诚一脸络腮胡子,却是话糙理不糙。 姜晟以汉王四子的名义恳求杨诚出兵,还说若是出了事姜晟一力承担,杨诚这才亲自领着兵出了并州地界悄悄的往这边过来救人。 若是真救了那位大人,杨诚多少也是功劳,可若是人没救到,自家的兵还损了,那他这个将军也干到了头。 “是,姜晟让将军为难,今夜过后一切只听将军之令。”姜晟诚恳道。 不管是言语还是态度,这位汉王四子给足了杨诚面子。 杨诚嘬了下牙花:“也好,不过四公子不是行伍之人,还能跟上咱们的军伍,四公子也绝非是表面上的安逸无争啊。” 姜晟牵了下嘴角:“谢大人几次相救于我,我只是投桃报李。不管怎样,此番还是要多谢杨将军。” 姜晟摆明了要赶紧走,废话都不多说,杨诚一挥手,百人队在夜色中快步前行。 晚上行军比白天慢,正摸着黑,突然的前面十数里之外像是在放烟花。 “这哪儿?大晚上的够热闹啊!”杨诚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难道说并州就是穷?看人家过了年没事儿还放花呢! 姜晟神色一动:“大人,往那边去吧。” “为什么?”杨诚诧异,“咱们就是越没人注意越好,万一是人家正热闹着,咱这兵马过去,还不把人家吓一跳?” “虽说还在正月里,可今夜并非年节日,放上几只烟花也就够了,可那边已经放了好几只,也比寻常烟花放的低,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姜晟道。 杨诚摸着下巴:“四公子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可不是说救那位大人吗?别回头误了事儿。” “既然遇到了,总不能置之不理,若无事,我们从旁边绕过去即可。”姜晟道。 “好吧!” 既然姜晟这么说,杨诚也只好顺应,当即队伍改换方向,往烟花绽放的方向过去。 ——题外话; 今天就到这里了,明天见 第45章 没有机会 姜晟脸上看不出什么,骑着的马儿却比之前快了几分。 杨诚皱了皱眉,把腰里别着的酒葫芦扯下来出来仰头灌了几口。 “这大冷天的喝几口酒就是连脚指头都热乎着呢,四公子,来一口?” 杨诚把酒葫芦递过去。 “多谢……” 姜晟就要接过。 忽的一只胳膊横过来拦住。 杨诚眼睛铜铃一样瞪过去,拦住的是姜晟身后的护卫姜别。 “四公子不宜饮酒。”姜别道。 杨诚看向姜晟:“四公子?” 姜晟目光微闪,道:“今夜行军,我还是不饮了,若是杨将军不弃,明儿白日里我愿与将军共饮。” 杨诚咧着嘴瞧了眼姜别,道:“四公子这是防备着咱们呢。” “姜晟并无此意。”姜晟忙道。 杨诚无所谓的一挥手:“没关系,咱就是老大粗,四公子看不上咱也应当……” 杨诚的声音不算小,旁边的军甲兵士都听见了。 虽然夜里看不清面容,可这些时日相处,姜晟也能猜到几分军甲兵士的不满。 “杨将军折煞姜晟,明日姜晟必向杨将军请罪。”姜晟只得道。 “别,四公子这就是想砍咱的脑袋。”杨诚摇着头,手里头有一晃没一晃的拎着酒葫芦,“其实就是一口酒的事儿,实在是没必要。” 说到这份儿上已经很清楚,这酒必须喝。 姜晟吐息:“既杨将军如此盛情,晟恭敬不如从命。” “四公子。”姜别急忙道。 姜晟抬手…… 姜别也只能不再言语。 “哎,这就对了,四公子才是主子。”杨诚笑呵呵的把酒葫芦递过去。 姜晟伸手去接。 姜别看着这一幕,悄无声息抓住了身后的刀柄。 姜晟就要抓住酒葫芦,蓦然间一声乍然尖锐刺耳声从远处传来。 姜晟杨诚等一众看去,就在烟花绽放的方向,高高的射出来另一道亮芒,正是王氏族徽。 “草拟吗的,王氏!”杨诚把酒葫芦使劲的往地上一摔,高呼,“快,点起火把,快速行军!” 姜晟有些失望,他以为那边烟花起处是谢贤兄。 不过救了王氏,此行也不算无功,杨将军应该也能更放心同他一起去救谢贤兄。 小山坡不够高,看不到远处的火把,但黑衣死士看到第一只烟花就知道时间紧迫。 夜里的烟花最能吸引人。 即便厮杀一片,烟花还是在一只一只的放。 放的时间越长,就让人越好奇,越好奇就越是有变数。 更还有意想不到的弓箭手,谢玉。 不是说是年轻的文官吗?即便懂六艺,射术超群,可从一开始到现在他射了多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碰巧,不少死士竟都是被射死。 黑衣黑面巾下的崔鸣发了狠,拦住他的是一个老头子,老头子手段凌厉,可还不是他的对手。 “去助谢管家。”谢玉喊道。 吕二应命…… 吕二的身手学自谢伍,一老一少两个对崔鸣一人。 崔鸣略有压力。 就在崔鸣周旋时,代表王氏的烟花飞上了天。 这烟花不是寻常氏族可有的,必须是嫡脉和重要的支脉才可以。 崔鸣知道谢玉的车队有王氏族人,仅有的两架车架寒酸的根本不像什么豪支名脉。 死就死了…… 可怎么竟藏有这种求救烟花! 夜里不知道多少人在观望,看到这烟花,没有人会等。 崔鸣急了,黑衣死士们也急了。 更多的镖局的镖师,谢氏护卫倒在地上,王氏护卫也只剩下了六名。 王氏管事连滚带爬的回到王宛如身边,他只是想让那些黑衣人投鼠忌器才放了最珍贵的求救烟火,哪儿想到他们都疯了。 “小姐,咱们逃吧!”王氏管事道。 王宛如摇头:“你没拿出来烟火之前,我们能逃,你拿出来了,我们就不能逃。我是王氏女,绝不容许王氏尊荣因我而损。” 厮杀中篝火被踢飞,落到车架车厢上熊熊燃烧,冬日的寒意早已经消弭,王宛如看着那道立在高处的身影再次执弓射箭。 “嗖,嗖,嗖,嗖!” 连着四箭…… 一箭阻止了崔鸣要砍到谢伍胸前的一刀,紧跟着一箭弹开崔鸣的刀,又是一箭直射崔鸣面门,崔鸣躲了开,却没能躲开紧随其后的下一箭。 崔鸣肩膀中箭。 崔鸣看向弓箭射来的方向。 火光中,那个穿着甲衣的年轻官员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可既是一眼就看到了。 散乱的发在他的脑后随风飘扬,璀璨如星的眸子亮的刺眼,面容确是俊逸出尘,杀意也清晰的即便隔着数十步远后脖颈的汗毛都在竖立。 他好像认识他。 他要杀他…… 崔鸣脑中寒光乍现,看到了那个谢玉手中长弓上撑着的三支箭。 在崔鸣看到那三支箭的刹那,羽箭离弦,弹指飞射而至。 崔鸣胳膊上的痛意只若未觉,飞身滚地狼狈的躲过那三支必杀之箭,却还未起身,耳边风声陡然,崔鸣濒死之际反应极快,抽出腰间藏着的小刀挡住趁势而来的刀刃。 刀身和刀刃正巧的撞在一起,只差之毫厘就会砍到他的脖子上。 崔鸣卸避,挥刀的人和那个老头子如出一辙,不甘心的再次追上。 崔鸣不会给他机会,脚下用力,鞋子尖上探出一枚细针,在夜色下划过淬蓝暗色。 崔鸣兔起鹘落,吕二连连后退,只见崔鸣刀往下砍,同时脚下飞起踢向吕二腿下。 被踢一脚好过被刀砍。 悉不知那一脚就是必死。 面巾下崔鸣面容狰狞,也在防备着远处的弓箭。 果然羽箭袭来,又是接连的四箭逼得他再次后退,不过这次他没有被射中。 那个年轻大人的箭法超群,可他经历过的生死太多,早已经知悉其中深浅。 接连的连珠箭后,寻常人早没了力气。 崔鸣借势袭向吕二,转瞬间脑中想的是若是真不能得手,他也只有先退为上。 就在这时濒临绝境的寒意猝然笼罩,飞箭如雷鸣,射中崔鸣肩膀,接踵紧随一支射中胳膊,另一支正中前胸。 崔鸣踉跄倒地,强撑着自己躲过一箭,但胸前还是又中一箭。 这是五支箭。 怎么可能! 崔鸣感觉到生命在流逝,可他还是紧盯着那个高立在火光中的人。 那个人高举长弓,大喊:“援军将至,随我杀敌!” 崔鸣惨笑…… 他不知道援军是不是到了,他只知道自己没能完成主子的命令,也有没机会踢出那一脚。 ——题外话; 终于死了一个该死的…… 另外因为要存稿的原因,以后的更新可能是一大更,也可能是两小更。等上架的时候看惊喜哦 第46章 拿自家男人威胁 谢玉已经是强弩之末。 手臂发抖,手指流着血,滴落在地上。 十指连心,痛的连脸上的表情都快维持不下去。 她没有再搭箭,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射。 或许还能再射。 可当她立在车顶上看着远处里蜿蜒而来的一堆白框簇拥着的金框之后,力气就诡异的消失了。 他终于来了。 厮杀中崔鸣的死,没有多少人注意,但因着谢玉的那声呼喊,谢氏护卫和镖师们都开始拼命厮杀。 谢氏护卫相信家主。 镖师们相信大人。 谁都想能活着。 只要能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远处火把渐近,马蹄声落,黑衣死士的刀剑几次的闯到谢玉跟前。 吕二谢二在她前面,两人身上都挂着彩。 小玖也没有再放烟花,脸色煞白全身僵直的杵在她前面一动不动。 谢玉怀疑小玖是动不了。 一黑衣死士扬刀对着小玖的脑袋砍过来,手里拿着刀子的小玖只会睁大着眼睛看着。 谢玉扔出手里的弓偏挡黑衣死士一刀,侧身把小玖撞开,也正因如此左臂露在了空门处。 黑衣死士抓住了这个机会,刀锋一挑就要落到谢玉身上。 “嗖……” 熟悉的飞箭声响在身畔,一箭飞来弹开了刀锋,跟着的另一箭射中了黑衣死士的肩膀。 机会稍纵即逝,谢玉夺过小玖手中的刀,反身刺中黑衣死士腰腹。 黑衣死士倒地身亡。 谢玉喘了口气,这才看向弓箭射来的方向。 金框在夜色中耀眼夺目,火光中疲惫的面庞仍若树临风,眼里更像是点着两簇火光。 是他救了她。 援军来了…… 长枪军甲马上凛凛,肃然的杀气是军阵常年厮杀中才有的凛冽。 来援的是军伍。 “留活口!”骑在马背上的杨诚大喊。 火光之中,黑衣人不是同归于尽就是突然倒地身亡,无一人活口。 杨诚脸色发黑,吩咐兵士搜身并揭下所有黑衣人面巾。 谢氏护卫镖师们劫后余生,可死去的人再也睁不开眼。 来不及庆幸的悲痛着收拾相熟的人的尸身,默默念叨着他们先走着,他们早晚也会去找他们作伴。 姜晟在车子外面,车帘落着,姜晟只能听到里面那位老嬷嬷的声音:“您的筋脉伤着了,以后三个月绝对不能再拿弓箭。” “知道了。”谢贤兄很是顺从。 “您也就是这么说,回头的老婆子就让谢伍盯着您,只要看您拿弓拿箭的,老婆子就不让谢伍回屋。”老嬷嬷道。 “嬷嬷,你拿自家男人要挟我?”谢贤兄哭笑不得。 “您说有用吗?”老嬷嬷问。 “有用。”谢贤兄道。姜晟忍俊不禁。 谢贤兄似乎听到了:“嬷嬷,您弄好了就回吧,外头四公子等着呢。” 老嬷嬷没再说什么,一阵窸窣过后,老嬷嬷下了车:“公子请——” “有劳!” 姜晟上车,车帘落下。 不远处遥遥看着这边的王宛如轻轻吁了口气。 “小姐,那位是汉王爷的四公子呢。”春熙小声道。 王宛如点了点头:“看来大人应该无碍。” 春熙道:“奴婢都看得出来那位四公子和大人相交甚笃。” “或许正因如此,才会连夜赶来。”王宛如喃喃。 第47章 彼此有感应 车厢中,落下的车帘遮住了外面的残骸狼藉,也挡住了寒风萧瑟。 淡淡的血气萦绕,烛光跳动中映出车厢壁镜子里谢玉头顶上的蓝框,还有姜晟那仍耀眼鲜明的金框。 姜晟看到的是面色苍白无力却仍撑着精神的谢玉。 姜晟倒了茶给谢玉:“贤兄,喝茶。” 谢玉也要给姜晟倒茶,姜晟抓着茶壶没有松手:“我自己来便可。” “有劳。”谢玉道,喝了几口茶再提精神。 高度的紧张过后就是全身肌肉带骨头都松软的像是散了架,可这个时候往往又是最重要最不能松懈。 “多谢四公子相救。”谢玉道。 “贤兄救我更多。”姜晟道。 谢玉也不否认,只问:“四公子怎么会及时赶来?” 姜晟道:“并州人多口杂,我也是偶然听说有人意对贤兄不利,没有多想就赶了过来,一路上也以为莫不是太过紧张而危言耸听,却又想能早些碰到贤兄也是好的,不想贤兄竟真的险些不测,好在贤兄没事,不然弟必后悔莫及。” 谢玉听得出来姜晟是真的担心,可姜晟没说实话。 谢玉道:“四公子不是道听途说。” “四公子刚回府,汉王爷再是宠溺也不会给四公子擅动军伍的大权。” 一句话谢玉直戳红心。 姜晟握手成拳,张口:“贤兄所言不错,只是——” 谢玉抬手止住,继续道:“虽不知道四公子是如何说动外面那位将军的,四公子定是确定我会出事。” “我不问四公子是如何知道的,四公子的救命之恩,我记得,但那个动手的人,我也会找出来。只是那时四公子不要阻拦。” 谢玉目光寒凉,姜晟默然垂首。 “一切听贤兄的。”姜晟道。 对姜晟的反应,谢玉满意。 不要说是迁任为官,就是出门旅游突然间的碰上偷盗也受不了,更别提是袭杀。 也是谢玉给姜晟打个预防针。 不管这事儿在汉王那里是如何的结果,谢玉知道动手的是汉王家老二。 她就是掷地有声的告诉姜晟——她肯定不和老二一波。 姜晟应该能听懂她的意思。 都是人生地不熟的,彼此多多关照,也方便她抱大腿不是? 谢玉只喝了一盏茶,就和姜晟一起下了车。 外头还有这次真正的救命恩人在呢。 刚才在车上谢玉也想起来了那位杨诚将军是何许人,并州南路游击将军,左右巴结着世子和二公子,也多多少少的给姜晟下过绊子,最后投靠了姜晟,姜晟并没有因为先前杨诚的所为有什么不满。 反而重用,杨诚也不负所托,战场数次大胜不说,还救了姜晟几次,姜晟为帝后,应该过的还不错。 只是现在这位的心思显然还在那两位身上,说是随同姜晟来助她,却是和王宛如说的眉飞色舞。 倒是王宛如在谢玉姜晟刚下车,就过了来。 “大人,四公子。” “王小姐……” 王,姜,谢三氏对了面儿,两个大金框像是彼此有感应,闪烁的越发激烈。 第48章 睁眼说瞎话 原来姜晟和王宛如第一次见面是在王府的一场宴会上,王宛如天生丽质,被汉王以为世子妃之选,然世子嫌弃王宛如背后的洛河王氏单薄,二公子却是喜欢,更是喜欢到了痴迷的地步,本就心有不甘的二公子因为王宛如更为迫切的想要那个位置,结果功亏一篑,提前导致了败亡,最后王宛如选了四公子姜晟,成为正妻。 现在男女主比先前还要更早见面,而且旁边还没有多余的人。 谢玉看了眼头顶上的夜色弥漫。 这个时候怎么也得有天雷勾地火。 可眼见着姜晟和王宛如彼此见礼之后,姜晟就是一派气质君子风,王宛如轻含蜷首目光也落到她身上。 “大人如何?”王宛如问。 夜空平静无波。 谢玉只能道:“蒙小姐挂念,没什么大碍。” “那便好。”王宛如浅笑袅袅,眼中波光粼粼。 谢玉心头一颤,看向姜晟。 和她没关系。 姜晟略有诧异,似是不解。 谢玉抿了下嘴角,正要说话,耳边上赫然是一声说不出的欢喜。 “大人没事,末将就放心了。” 谢玉:“……” 眼前正就是一脸络腮胡子,两眼泛光的杨诚杨将军。 谢玉嘴角一弯,轻笑。 那位年轻的大人明明就是在笑,可杨诚却是觉得自己身上的盔甲像是被卸了下来。 不是浑身轻松的那种,而是像是被弓箭指着哪里都是靶心。 杨诚的络腮胡子抖动,“先前看大人不方便这才寻了王小姐问了几句,那些歹人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但定然是有所图谋。” 谢玉脸上的笑容更大,一指杨诚脚底下踩着的谢氏旗子:“数百年的氏族族徽在这里,那些歹人就没有一个认识的?将军许是不知,王氏烟花起落后,那些人更是不顾生死。” 杨诚瞪大了眼珠子:“大人的意思是他们明知道是氏族车队,竟还敢——” “不,本官的意思是他们就是冲着王氏族人来的。”谢玉道。 什么玩意?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姜晟,王宛如,杨诚还有稍微远一点的王氏管事都差点儿以为自己幻听。 尤其是王氏管家,如果不是因为王宛如在,王氏管家都想冲过去问一问,大人您这空口白牙是怎么说出口的。 谢玉看着他们,视线在杨将军身上停顿片刻:“我乃朝中四品大员,堪立新功,皇上以为良臣,对我动手,就是在动朝廷的脸面,动汉王的颜面,本官以为没有人敢有如此大的胆子。” 偌大的帽子就是在抬朝廷的脸面。 谁敢说不? 杨诚豁然惊醒:“没错,大人说的没错!” 嗓门之大若平地惊雷。 姜晟点头,亦是不管谢玉说什么都听她的。 王宛如轻咬红唇:“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待到并州伯父家,小女定当禀告伯父,请伯父做主。” 谢玉对王宛如拱手:“有劳王小姐,本官亦会前往拜见。” 王宛如侧身福礼。 如此,今儿晚上的事情被谢玉定下了基调。 只是这并没有完,谢玉指了几个尸首:“这几具要带回并州。” 第49章 谁又傻呢 杨诚的瞳孔一缩。 先前手下已经查看清楚,这些黑衣人中有的是军甲之士,也有疑似氏族豢养的死士,可这位谢大人所指的恰恰全都是死士,无一例外。 如果不是这些黑衣人的面巾是他的手下扯下来,还有的他们的尸体距离这位谢大人十多丈之远,杨诚都怀疑这些黑衣人都和这位谢大人见过面的熟悉。 “大人,他们……” 杨诚刚要张口,谢玉道:“本官怀疑这几人是死士。” 杨诚嘴角抽搐,手下的将官们去仔细搜查。 果然这几人的身上都有毒药。 毒药,死士之必备。 “郎君。”自始至终在姜晟身后好像是影子的姜十八低声,“在江州那夜,也是死士。” 姜宏在辰轩别院的那番话没有避着回到并州之后就寸步不离的姜十八,姜十八也知道今夜里的黑衣人是姜宏派来的,可哪里想到竟是死士。 姜宏对谢大人都敢动用死士,那夜里的死士又会不会是他所指使? 姜晟负手而立,袖下手背青筋微迸。 杨诚耳聪,顺风过来的一句话就使得喉咙发干。 杨诚干笑:“大人如何确定这几人是死士?” 当然是他们死了以后头顶上的框子还在,她还看的清清楚楚啊! 谢玉道:“虽夜色深沉,但火光灼亮,本官看的很清楚,他们的刀势和旁人不同,为易辨别,他们这里都中了我的箭。” 谢玉指向肩膀。 杨诚这才发现这几个黑衣尸体上肩膀的部位都插着羽箭。 尼玛币的这些羽箭都是这位谢大人的。 杨诚看向他唯一认识的那个黑衣人的尸体,上面插着五支箭。 在眼下这个情形,实为第一惨不忍睹。 杨诚不由多看了几眼。 “杨将军认识此人?”耳边突然冒出一句,那位谢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旁边,杨诚道:“怎么可能!下官只是惊叹大人箭术高超。” “箭术不过小道,本官更好的是为官清明。” 谢玉笑着拍了拍杨诚的肩膀。 盔甲厚重,谢大人这怎么看都是文弱书生的自夸,可那小手拍在肩膀上竟然有点儿疼。 杨诚嘿嘿咧着嘴,盔甲内衬湿了半截。 地方官终于到了,看到这边早有兵甲在侧,眼见着的松了口气。 再一看被围困的除了王氏女眷,还有四品谢氏大员,来相救的又是汉王子嗣,刚松下来的那口气又再度的悬起来。 这尼玛是什么大案! 项上乌纱还有没有可能保住? 心惊胆战之下视线都开始恍惚,直到听那位将军说那些死去的黑衣人是针对王氏而来,地方官这才觉得神魂归位。 王氏也惹不起,可相比一下子得罪三大氏族,还是王氏好一点。 王氏女眷的车架只有两架,身边护卫寥寥,那位谢氏大人车架众多,护卫众多,那些黑衣人却只因为要找王氏女眷的麻烦,不惜连谢氏大人的车架也一起收拾这种豁亮的理由种种和地方官都没有关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又傻呢? 第50章 让为兄来 前往并州的一路上,当地官府尽数的照顾周全,好吃好喝,并每两个时辰往并州禀告行程,只求安安稳稳。 百里的路程也确是安安稳稳,刚到并州地界就有汉王派来的官员与当地官员「交接」,言明汉王已经向皇上请罪,待诸位到达并州城定会给众人压惊,更是多谢王小姐,日后要常往汉王府多走动。 坦然明了的大气。 “啪!” 汉王府汉王怒气冲冲,半张脸上多了五个手印的姜宏跪在地上。 “你还委屈吗?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汉王高喝,房门外的亭廊上鸟儿惊飞不落。 姜宏紧紧的咬着牙不说话。 汉王怒目圆睁,汉王妃看着汉王又要发火,赶忙的杵姜宏的脑袋:“你这孩子,赶紧的认错啊!” “儿子错了。” 姜宏终于开口,然其中不甘仍是昭彰,汉王妃也不由得皱眉。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 “王爷,宏儿他还小……”汉王妃只能劝汉王。 汉王闭了闭眼,长叹摇头:“好,既你母亲说你还小,为父就原谅你这一次,但你要记得,绝对没有下一次!” 汉王走了…… 很快汉王打了姜宏的消息也传到了世子所居辰宇馆。 汉王世子姜堰正执笔文墨,听闻轻轻一笑:“母亲太过宠他,这才如此不分轻重,徒增笑话。” “二公子实是自不量力。”姜堰桌前研磨之人语中不屑。 姜堰抬眸…… 那人手中墨条微滞。 “小的也只是在世子跟前说说。”似如履薄冰。 姜堰弯了弯嘴角,继续纸上挥毫:“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孩子。” 空气中若有轻松小意,砚台中墨色也渐浓。 “是,也是世子兄弟情深。” 兄弟情深呢啊! 姜堰看着笔下刚写好的「振美于辰」的「辰」字,轻轻吟喃。 “震也,三月,民农时也,物皆生。” 这个字真是好字。 那小子的住处,也有这个字呢。 并州境内的姜晟再次的感觉到了凉意,姜晟下意识的拢了下斗篷,对面坐着的谢玉看了个正着。 “可是不适?”谢玉问,眼睛却是轻飘飘的往姜晟衣袍遮掩下的腿上转过去。 姜晟只觉得被谢玉看过的地方陡然一麻,更还有些怪异说不出的感觉。 从并州一路上急行,大都是在马背上度过,双股内侧已经磨破成泡,每天晚上都要把水泡扎破上了药才可休息,与谢贤兄回程时就不用再那般辛苦,可每日里还是要上药。 “为兄实是担心。” “为兄确是愧疚。” “上药一事,让为兄来吧!”谢贤兄目光诚恳,面容上的柔色是姜晟之前从没有见过的,更是不再称呼「四公子」。 姜晟险些就答应了。 可君子高门之矩,怎么容贤兄折腰催眉,何况又只是小事。 听杨将军说兵伍之辈此等都不过寻常。 若是这些苦楚都难以承受,又何堪为姜氏皇族之嗣。 “承贤兄挂念,已无碍了。”姜晟道。 “那便好……” 谢玉脸上怡悦,心底不免失望。 第51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上药哎,还是给每日里和马背接触最密切的地方上药。 那就不知道会看到什么…… 姜晟比她以为的要丰神俊逸,可除了那张脸,还有藏在衣袍下模糊猜测的精健有力,其他的什么也没看到过。 大冬日,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 心里头欢喜雀跃明知道矜持的淑女不该想,可就是压不住想要看一眼瞅瞅。 就像是追星的女孩儿极其的想要看爱豆的另一面一样,她也想多看几面。 可人家不给机会。 忒无趣…… 只是很快谢玉就顾不得想美色难得,因为那夜的体力透支,精神紧绷,身为女子最紧要的月事提前了。 或许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为了意图上药,谢玉和姜晟同乘一车。 但上药没成,月事来了。 谢玉溜去了嬷嬷的车架里。 嬷嬷心疼的又是给熬煮热汤,又是准备汤婆子灸艾,还要调制香囊。 月事来劲,身上的气息和往常多有不同,她还要和姜晟共乘一车,不能露破绽。 “谢大人,可在里面?”姜晟的声音在车子外面冒出来。谢玉咬唇。 阴魂不散…… 谢玉仰脸露出大大的笑容才掀开车帘:“四公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适才我看大人的脸色像是略有不适。”姜晟说着,不免又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看错了。 谢玉眨了眨眼:“没有啊,挺好的。” 果然是看错了吗? 回想那时谢贤兄面容苍白似又不像…… “那——” “我来这边是嬷嬷特意调了香。”谢玉道,“四公子若是喜欢,也给四公子调个味道?” 氏族大家历来有调香之例,不过姜晟素来不喜欢香料味道。 可看谢贤兄如此的兴致勃勃——“烦劳兄长。”姜晟道。 “举手耳。”谢玉放下车帘。 姜晟停顿片刻,转身离去。 刚才车帘掀开时,里面似有味道传出。 “这汤药正是入口。” 车子里嬷嬷把药汤给谢玉端过来。 谢玉仰脖一口气喝干。 嬷嬷盯着一滴不剩,又给谢玉的腰上挂上香囊。 “这是咱们谢氏嫡脉的方子,年里面又添了些药材,闻上去和香囊味道无几,却也是养身的,不过氏族中都有类似的方子,只要避着些王氏小姐,也不怕生疑。” 嬷嬷叮嘱,“这个香囊是早先就做出来以备不时之需,香调淡雅明志,若是家主交于四公子也极好。” “嗯,我记下了。”谢玉道,“嬷嬷辛苦了。” 谢玉不说还好,这一说嬷嬷眼里简直要滴下泪来:“明明就是胜于王氏女儿,可就是不能当是女儿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寻常女子那般嫁个如意郎君,喜乐平和的过上一生。” 旁人是把她当做家主,当做谢大人,只有嬷嬷是把她当成女儿家的心疼。 “嬷嬷放心,说不得还要嬷嬷带孩儿呢。”谢玉道。 嬷嬷哭笑不得,如今谢氏的情形嬷嬷还是知晓的,在江州就是步步为营,前几日又发生了那等事,想来到了并州也是危如累卵。 “就是会哄嬷嬷,倒是怎么还能有孩子。” “这可说不准,嬷嬷一定要好吃好睡,定然能看到。”谢玉笑着。 第52章 哪只眼睛看到的 活的久远才能看到曾以为不可能看到的东西。 她仔细的算过二年内国朝半壁江山乱,五年内陷于战火,不出十年,姜晟就登上了帝位。 十年,那时候她才二十九。 正是好年华。 生孩子没问题。 以谢玉的面貌家世找个好郎君不在话下。 就算是比不上男主,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车帘轻掀,轻风拂过,不远处那边相谈甚欢的两个身影自然的落到眼眸之中。 一个名门贵女。 一个皇族贵胄。 就该当是繁华昌盛下的连理之结。 两人头顶上的金框更是辉映闪耀,明亮无边……不过或许是距离远了些,也可能是两个金框喧宾夺主,总觉得姜晟的笑容刺目。 车队再次启程。 谢玉姜晟同车,谢玉拿出了嬷嬷备好的香囊。 车中闭塞,香气更显浓密,有桂玉兰香,也似青竹淡雅。 “味道如何?”谢玉问。 “极好。”姜晟道。 即便不喜香料,这味道也还是别有清新。 “喜欢便好,是二弟的了。”谢玉道。 “多谢贤兄。”姜晟道。 寻常香料都是早先备好,但香方配置总要有些时候,谢贤兄竟是早就配好了,也许这香料本就是为贤兄自己配置。 姜晟垂首把香囊系到腰上。 谢玉眼角瞥着,之前没怎么留意,姜晟还挺喜欢佩戴香囊的啊。 冬日车架厚暖,坐在车子里看书喝茶聊天随性所致,但今儿谢玉身子有恙,也提不起精神谈天说地,可就借着翻书神游偷懒没一会儿,对面坐着的姜晟就频频的往她身上看。 谢玉下意识的扫眼身上的袍子。 并无不妥之处。 或然她没看出来? “可是哪里有什么不妥?”谢玉问。 姜晟低垂下头,长如蝶翼的睫毛轻颤之下,谢玉也看不出来姜晟是不是看出什么来,只听姜晟道:“弟愚钝,竟是不知贤兄未曾婚配。” 嗯啊? 谢玉脑袋里差点儿空白,怎么突然间的说这个? 是有什么怀疑了? “族中多有烦累,也就没顾上,再说上面没有长辈催促,也是自由些,这些在江州并非隐秘,倒是让为兄的好奇,二弟是从哪个的大嘴巴里听说的?” 谢玉明显的看到随着她这句话落地,姜晟的脸上划过怪异的神色。 然后见姜晟抬头:“是从王小姐处得知。” “咳咳咳。”谢玉手中的茶差点儿抖出来,她刚才那话岂不是说王宛如就是大嘴巴? “哦,原来是王小姐,虽王小姐非江州人氏,一路同行也难怪知道。” 谢玉镇定的举杯喝茶,冷日天寒,红茶最好。 姜晟眼中一亮。 “兄长可是对王小姐有意?” “噗!” 谢玉刚喝下的茶差点儿喷出来。 什么啊? 哪只眼睛看到的! 姜晟见谢玉徒然睁大的双眼,笑了,他就知道他说中了。 “绝无此意。”谢玉道。 王宛如是姜晟的,她怎么能动心思?就是动了心思她也没那个本事。 姜晟了然,只有被说破心事才会慌张否认,姜晟道:“弟必不会告诉他人。” 第53章 没法想象 谢玉觉得谈话没法继续。 “王小姐年岁尚幼。”谢玉道。 姜晟怔了怔,忽然的想到了先前在谢兄身边伺候的丫鬟,年岁比王小姐还小。 姜晟道:“王小姐似与我同年。” “哦,正与……二弟相合。”谢玉看了眼姜晟头顶上的金框。 姜晟脸色板下来:“兄长在说玩笑。” 她不是在说玩笑,她说的是正经的。 但姜晟不接话,还把话题转到了旁处,后面哪怕是谢玉提到王家,不出三句姜晟都能转到别的地方去。 即便半路休息姜晟都在车里头待着,眼角都不往王宛如那边偏半目。 谢玉无奈…… 她是身体不利落,不然绝对不能容忍。 她都觉得两个金框之间的互动辉映都少了。 但还不等谢玉的身子彻底利落,并州城到了眼前。 并州城,比江州城的城墙还要高大宏伟,城墙上还有刀剑相撞的痕迹,正是历史的硝烟想要告诉后人们的光荣。 杨将军已经率队回去。 城门口往来的人们看着这偌大的车队好奇的窃窃私语。 车马上的族徽清楚易见,再有乡间传闻的官员调动,耳目灵敏之辈已经知道来的是谁。 尚未入城,王氏便已遣人接走了王宛如。 谢玉也让姜晟早些回去,车队太大,目标太大,他这位新入汉王府的四公子还是低调些更好。 白日入并州城,谢玉掀开车帘打量着外头的百姓人行。 和江州入眼过去大都是白色背景板不同,并州可是一眼就能看到几个蓝框。 「哨探」,「死士」,「密探」,「幕僚」,还有几个名字。 但谢玉没印象。 男频文,她看的就是情节,热血,还有简单直暴的种马,可能里面还有爱情。 谢玉有点儿愁。 帮不上主角,不好抱大腿怎么办? 车队直达并州谢氏早就准备好的宅院,谢玉又和谢家众人去了并州刺史府。 刺史府是官员所在必备住宿,但谢氏名门,随同来的谢氏子弟亦有数人,总要为后继而来的江州谢氏安排些事务。 接风宴于当夜在观察使府上举行。 并州有汉王所在,据地最高官阶为二品,最高官职并州节度使,并州观察使,谢玉身为刺史,正归属两位所辖。 谢玉当日就住在了刺史府,洗漱整理过后,谢伍拿了并州节度使观察使的资料过来。 虽然很多蓝框没印象,但对这两位谢玉还是记得的。 并州观察使王观,为官清正不阿,本来是奉命盯着汉王,最后倒戈向汉王。 并州节度使崔博,老好人,实际上是汉王的人,谢玉只记得是个小胖子。 谢伍拿来的资料上写的就多了,原来王观早在草莽时就被皇帝看中提拔,年轻时更是俊美之人,只是身为庶出才不为所看重,可以说王观不过四十便已经是边疆大吏,全是皇帝垂青。 崔博年轻时也是一员大将,是汉王所提拔,却是于战场上履立功勋。 但绝不是谢玉记得的小胖子,按照谢玉的算法崔博现在的体重足有三百斤。 谢玉没法想象。 第54章 哪里有些相似 待夜色降临,谢玉也真切的看到了那位崔胖子崔大人。 几乎是圆滚滚的从车上下来,在下车的一瞬,马车都抖了三抖,满脸的笑容,头上戴着高冠,就像是和气生财的金银铺子掌柜。 王观大人真如所说长须飘飘,长衫轻摆的儒雅风流,不像是官员更像是大隐于市的高人。 还有并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 看着他们头顶上的蓝白框,谢玉知道几乎所有衙门的官员都到了。 新任刺史大人在邻近郡州遇袭,还拉着黑衣死尸大冬天的一路过来,就算是路上的官员没有敢好奇的,到了并州城,也还能是秘密? 人家拉着死尸过来就是要并州官场上下做主! 汉王把死尸交给了王观观察使,王观观察使一向公正不阿,节度使大人也说务必要彻查。 是以这位年轻的刺史大人到达并州的第一夜的夜风宴,都要来。 谁不来谁就有嫌疑。 不过这一见可是让一众官员们眼前泛亮。 谢氏大族,年轻俊逸,风度雅然,千里之足,一表人才,更重要的是没有婚配。 经过那一场袭杀,平平安安的到了并州,日后说不定就是一飞冲天。 完全可以赌一赌。 一些官员的脑袋里不免转着某些个想法。 不过也都知道这事儿只能私底下说,眼下还有更要紧的。 于是肉眼可见的在欢迎谢玉到达之后,不少官员的眼睛还在往外瞄。 谢玉知道他们在等谁。 她也在等…… 终于不负众望,在王观大人准备的歌舞过去两曲之后,汉王爷到了,随行汉王世子,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 汉王长袖横迤,不怒而威,比起谢玉在江州看到时更威武霸气。 汉王世子姜堰眉宇间最似汉王,虽是坐在轮椅上,可身上似有若无散漫开杀伐之气让人不敢直视嬉笑。 二公子姜宏身姿俊雅,轻勾的嘴角嬉笑不羁。 三公子姜庄几分秀气优雅,见谁都客气有礼。 四公子姜晟如春衫桂水,飞雪书堂,丰神如玉,倜傥出尘,同样让人不敢亵渎。 虽在场的官员大都见过这位四公子,可似乎每次见到这位四公子,这位四公子身上的气度都和上一次不同。 “见过王爷。” 以王观观察使崔博节度使为首,其他官员见礼。 汉王拱手回礼,随后目光就落到了谢玉身上。 谢玉身穿雅服,头束金冠,双眸含笑而视,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汉王不自觉的想到了自家的四子。 似乎哪里和这位谢氏郎君相似。 汉王脸上笑容扩大,径直的站到了谢玉面前。 “见过汉王。”谢玉礼。 “免礼……” 汉王抬手扶起,察觉到谢玉的胳膊比自己想的瘦弱,微微皱了下眉。 谢玉抽回胳膊。 她也觉得自己胳膊偏瘦,可弓箭都已经练到出神入化的阶段,胳膊还是瘦。 汉王也没有在意,只道:“老二,过来!” 在场一众官员都愣了下,姜宏勉强扯了扯嘴角,过去到汉王身后。 “父王……” “向谢大人致歉。”汉王道。 第55章 似曾相识也好 一时间丝竹声若漂浮于外,一众官员神色各异,汉王世子姜堰挑眉,姜庄睁大了眼睛,姜晟神色清浅,瞳孔深处已然震动。 有人猜出了什么。 “谢大人!”姜宏豁然大声,“袭杀你的人当中有本公子的下属,是我御下不严,请谢大人原谅。” 想来那些黑衣死士当中有露过脸的,比如杨诚就定然见过崔鸣。 这是看遮掩不住,索性弃车保帅。 “是吗?”谢玉语气惊讶。 姜宏看谢玉的表情,眼中一闪厌恶,拱了拱手:“请谢大人原谅则个。” 谢玉脸上的笑容更深。 这还不服气呢! “谢大人。”汉王上前半步把姜宏挡在了身后,“本王虽不知道是何人安排到老二身边,但既然本王知道了,就必须查清楚。” “谢大人,可信本王?” 汉王揽到了自己身上,谢玉也道:“下官必然是相信王爷的,不然王爷也不会遣四公子深夜来救,若非是四公子,那夜里下官已然丧命了。” 谢玉一句话轻飘飘的把在场某些官员的某些怀疑倾散无踪。 不是没有人怀疑那黑衣死士是汉王派去的,如今王爷之封地不少都无视皇令,汉王是皇上最偏爱的亲弟弟,汉王所属并州这些年更像是汉王自己的国朝。 谢玉是皇帝新宠,刚升官就往并州派遣,是皇帝不满还是不放心? 汉王想要杀鸡骇猴也不是没可能。但既是汉王派了自己的亲儿子去救,又说不通。 汉王却是清楚谢玉话里的意思,一碗水要端平啊,四公子姜晟功不可没。 汉王笑道:“本就是应当的。” “老四与谢大人也是有因缘。” 谢玉笑弯了眉眼。 这是在说她偏颇。 谢玉道:“若非王爷,下官也不会见过四公子。”若不是王爷在江州有个家,她哪儿偏颇去? 谢玉和汉王的对话都听得见。 有官员茫然无知,也有官员清清楚楚,比如王观和崔博就彼此看了眼,然后各自看别处,只当是刚才什么也没听。 汉王没理会,只是眉梢高高的挑起来。 这个小官员,胆子很大啊,这里是并州,也敢如此的不客气。 谢玉也没办法,心里头憋着火。 如果是原来的谢玉或许就忍下去了,她实在是压不下去。 身为汉王,自然不会因为几句在场不少人都听不懂的话发脾气,笑着拍了拍谢玉的肩膀,在众人以为亲切熟络后与王观察崔节度使一起入座。 歌舞升平,窈窕女儿,丝竹声声,钟鼓笙瑟,酒色迷人。 原来的谢玉就不堪酒力,她更不成了,不想弄出什么不该有的窘境,谢玉离席往亭廊散酒意。 诸位并州官员也难得有机会能和汉王共饮,纷纷的过去以笑逢迎,离开时自然也要往四位公子席间转上一圈。 王爷忙碌,能在四位公子跟前露个脸,来日似曾相识也是好的。 本应该的主角自然而然的成了旁观者。 所谓接风宴就是个名头。 谢玉看的饶有兴致。 也有人看着她若有所思。 第56章 有人先过去了 “那位小谢大人救了你侄女,不去谢谢?”崔博握着骨头大口吃肉,看上去很有些混不吝,可也是没办法,手指头太粗,筷子不好捏。 王观捋着胡子颔首:“正有此意。” 王观起身离座。 崔博顿时觉得嘴里的肉不香了。 和王观一起在并州为官也有四五年之久,竟还是不知道王观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新官上任,初来乍到,身为观察使不应该观望即可吗? 啧,文人啊,就是踏马的奸诈。 谢玉看到王观过来,却并不觉讶异。 她知道王宛如就是王观的侄女。 “多谢谢大人救了我王家女儿,一路上更蒙谢大人照料。”王观道。 “应当之举。”谢玉推谢,“王小姐清素若九秋之菊,能有王小姐一路同行,亦是谢玉之福。” 王观嘴角咧开。 谁都喜欢自家的孩子被称赞,尤其是本来就文采尚佳的人,更是一种认同。 王观说了几句谦逊的话。 在旁人看来正是相谈甚欢,也没有人不识趣的凑过去。 这两位都是皇帝的人,自然和旁人不同。 酒宴继续,歌舞再起。 就在那动人的纤细身影翩然若鸿时,王观突然道:“谢大人以为可是汉王所为?” 谢玉终于知道王观不是来寒暄的。 谢玉沉吟片刻,道:“不,大人也知道是二公子手下所为。” “谢大人是与二公子有怨?”王观问。 这一问就有意思了,似乎并不相信汉王那套说辞。 谢玉坦诚直言:“仔细说没有,不过下官在江州时曾救过四公子,四公子也是被死士所袭,险些身亡。” 王观深深的看了眼谢玉。 这话颇有深意啊! 莫非二公子想要对四公子不利,而因为谢大人相救四公子,所以迁怒? 以他对二公子的了解,倒是极有可能。 若是真的,二公子的胆子还真大啊! 王观神色不定。 谢玉也没再多说。 但有事件,尽可猜测。 若依照刑法,却是要证据确凿。 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没用。 有证据,什么都不说也逃不掉。 就看这位王大人如何清正不阿。 不过清正不阿还没看到,谢玉先看到了这位大人的勤政。 “谢大人冬日在并州所为本官深有感悟,待谢大人上衙,你我一起探讨一番如何?”王观道。 “固所愿耳。”谢玉道。 王观走了…… 有官员也想过来。 观察使大人都去打了招呼,他们也要过去意思意思。 却是刚要站起来就又复坐下。 因为有人先他们过去。 轱辘的辙声在地上滚动着的像是生涩磨动着心神,谢玉的注意也自然的被牵扯过去。 姜堰,汉王世子,黑衣锦袍,矜贵自生,却又是如清风霁月的眉目温润。 即便是满心满肺的不满,在看到如此韶光人物时,也会不自觉眼角放软,嘴角下柔。 “谢大人。”姜堰道。 “世子殿下安好。”谢玉先以礼待。 “有劳谢大人眷注,姜堰还好。”姜堰道。 谢玉叹道:“来时听说汉王世子殿下从军英武,卓尔不凡,今日一见才知是肤浅了,世子殿下如扶苏荷华,又如有匪君子,如切如磋,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实为谢玉倾羡。” 第57章 不合胃口 听了谢玉这番话,姜堰的目光都有些凝滞。 “从不曾听闻谢大人如此称道于人。”姜堰道。 谢玉道:“那是因为不曾遇到。” 好看气质优,如果没有男主,这样的人就该是男主。 谢玉不觉得自己是在拍马屁,但旁人显然不这么想,姜堰身后推着轮椅的少年嘴角一撇,眼珠子都翻出了白。 官啊,也就这么回事。 姜堰越发温雅:“蒙谢大人错爱。” “句句肺腑。”谢玉道。 姜堰笑了笑:“外传谢大人与四弟交好。” 谢玉颔首:“深夜来救,自当不同。” 姜晟深夜请了人救谢玉,谢玉也是深夜去救的姜晟。 但就算是两肋插刀的关系也和称赞别人没关系。 姜堰点了点头,道:“谢大人不知,四弟到并州后,母妃对四弟颇有挑剔,四弟也是难为。堰虽为世子,但伤了身子,日后恐难以为继,汉王府还是要靠二弟和四弟相互扶持,却不想竟是有人连如此都难以忍受,乱我兄弟之情,杀我国朝官员,乱并州官场,作此一箭三雕之举。” 谢玉深深点头。 厉害啊! 这是对汉王那番话最合理的解释。 不是二公子干的,根本就是有人借着二公子生事。 如果不是她知道这故事背景走向就信了。 谢玉正色:“何人竟有如此大的胆子!” 姜堰黯然摇头:“堰不知,不过世人所求无非名利,也总可谓有迹可循。” “多谢世子提醒。”谢玉道。 姜堰歉然道:“堰身子不便,又事关汉王府,只能劳烦谢大人。” “世子哪里话,本就是职责所在。”谢玉道。 姜堰笑道:“早就听闻谢大人政绩斐然,今年里冬寒,半个国朝都深受其害,各州郡死伤无数,便是我并州也有千余名百姓冻死无救,唯有江州只有百名百姓不幸殒命,连皇上都说谢大人是济世之才,如今谢大人任我并州刺史,并州的百姓就交托于谢大人了。” “世子言重了,本官定竭尽所能。”谢玉肃然道。 姜堰和气的笑着走了。 谢玉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还是死了那么多人啊! 姜晟的心情也有些沉。 姜堰回归座位经过姜晟时,姜堰停了下,姜堰对他道:“谢大人很是有趣。” 世子对谢兄有了兴趣。 刚才他也见谢兄和世子相谈甚欢。 回想初见这位世子兄长时,虽身在轮椅之中,但亦有春晓青黛君子之风。 谢兄必然也会赞叹吧…… 姜晟举杯喝酒。 突然发觉酒色无味。 姜晟再夹筷起菜。 菜也无甚味道。 “四弟。”旁边姜庄看着姜晟跟前的酒菜,犹豫问,“可是不合胃口?” “并非。”姜晟道。 姜庄点了点头,侧身对着宴会中的舞姬指手画脚,嘴里说的却是:“那位谢大人名士风流,翩翩君子,父王和世子哥哥定会招揽,四弟你尽可放心。” 姜晟心头一动,看向姜庄。 姜庄好像没感觉到旁边姜晟看着自己,只盯着面前的舞姬,一副神魂都被勾走的模样。 不远处的姜宏瞥到姜庄的神态,不屑一顾。 姜晟微垂眼睑:“是,弟明白。” “那就好。”姜庄嘻嘻一笑,手里头使劲的鼓掌:“好,好——” 第58章 都有趣 随着王观大人和汉王世子的离开,谢玉四周也热闹起来。 谢玉含笑寒暄,只是有眼尖的看到这位谢大人瞧众人的时候似有若无的往众人的头顶上看,弄得好几位溜到没人的地方整理自己的头冠。 姗姗中姜晟也过了来。 谢玉一眼就看到了姜晟的身影,谢玉暗暗吐了口气,可算来了。 人人都知道她和四公子关系不错,这不过来打个招呼也未免欲盖弥彰。 几句客套问候,四周的官员知趣退散,姜晟道:“世子兄长说你有趣。” 谢玉点头:“世子也有趣。” 姜堰的那番话和汉王之言简直天衣无缝。 姜晟眼底闪了闪,夜色下似有幽光划过。 “出了正月,并州学府有经考。”姜晟道。 谢玉知道经考,各地府学的毕业考试,氏族子弟经过经考就能在府衙任职,若有才绩,经过三人以上推荐便能为官,十人以上推荐便可为入皇帝可见的七品官员,待再有功勋,更可能面见圣上。 简单说就是过了经考,意味着长大了,可以为家里做事了。 “恭喜。”谢玉道,“王爷可有安排?” “尚未。”姜晟道。 或许在汉王眼中姜晟还未成年。 谢玉回想原来这个时候谢玉已经不在,在姜晟努力展现自己的能力之下,汉王已经开始安排他做一些事情了。 比如调查税务,姜晟查出了并州官员走私,其中就有姜宏,也是后来姜宏不得汉王所倚的原因之一。 因为她没死,所以改变了男主的命运? 不行,她不能去死啊。 谢玉眼中游移,直到姜晟的声音再度响起:“原来在江州每年考绩时,总有母亲为我庆祝,何想经考时母亲竟不在身畔,弟冒昧想请谢兄一聚,还请谢兄光降。” “自是应当。”谢玉道。姜晟笑着离开,走时像是溢满着星光。 自然也有拍四公子马屁的官员,只说四公子俊逸潇洒,余香飘逸,姜晟把玩着腰身上系着的香囊,笑而不语。 汉王稳坐高位,整个厅堂内外尽数落在眼中。 歌舞曲寡之际,汉王与身边王观和崔博举杯笑谈。 “这位谢大人可是本王向皇兄要来的,两位大人可不要欺负了去。” 王观崔博只说不会,并道:“我等定会与谢大人协力为皇上为并州励精图治。” “如此,并州便交托于两位了。”汉王笑容可掬。 酒宴散后,各自回转。 汉王协四子回到汉王府,汉王独独叫住了四子。 “随我去书房。”汉王道。 “是。”姜晟应诺。 姜宏看着汉王姜晟离开的身影,目光阴沉不定拂袖而去。 姜堰摇了摇头,唤住了也正要离开的姜庄。 “小三,你且稍等。”姜堰道。 “世子哥哥。”姜庄拱手垂首,乖巧的很。 姜堰看着眼前的姜庄,想到的却是酒宴上姜庄那看着舞姬手舞足蹈的样子。 “你房里也该添几个人了。”姜堰道。 姜庄脸上一红:“世子哥哥,我还小……” 姜堰似笑非笑:“你哪里小?”姜庄脸上更是红的像是猴屁股。 “罢了,这事儿我会跟父亲说,你也收敛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什么都没见过。”姜堰道。 “是,弟弟记住了。”姜庄埋头像是鹌鹑。 第59章 头脑清醒 汉王府书房。 素雅书房进去就是一股凉意。 这里是汉王府冬日里最冷的地方之一。 按照汉王的话就是越冷越能头脑清醒。 姜晟亦有所觉,现在他就以为汉王唤他来这里是因为在接风宴的那番话。 “你来并州也有几个月,可有什么感受?”汉王问。 姜晟想了想,道:“父亲忙碌辛苦,世子兄长不便,还是要为父亲分忧,并州上下看似和睦实有暗潮,飞戎骑兵屡有骚扰,冬日寒冷,飞戎更难以为继,恐怕今年春日会有战事。外面有传言皇帝身子不虞,父亲有意回京探望。” 因为姜晟口中的「父亲」,汉王姜枫心头微软。 别人都是「父王」,只有这个孩子还在称呼「父亲」。 听似寻常,却是最暖和。 这几个月既要适应,还要在书院学识,能知道这些已经不错。 尤其是最后一句,颇为含蓄。 “你直言说有人以为本王看中了那个皇位就是了。”姜枫道,“你以为为父想要那个位置吗?” “儿子不敢妄言。”姜晟道。 姜枫长叹:“那个位置太冷太高也太无情,为父这一辈子就是想要你们兄弟几个好好的。为父老了,管不了你们太久,你们兄弟和睦,为父也就心满意足。” 姜枫看着姜晟,眼中深邃如海。 姜晟微微垂眸:“儿子懂了。”果然是为接风宴上之言。 姜枫点头…… 这孩子还是乖巧的。 “为父听书院的夫子们说你的经考必然为优等,为父甚是欣慰啊!可想好了从事何务?”姜枫问。 既然委屈了孩子,总要给予些补偿。 姜晟想了想:“儿子更喜民生政务。” 姜枫深深的看着他:“好!” 谢玉就是主管民生政务。 并州远比江州要大,观察使节度使总理整个并州政军,刺史主管并州城。 并州城为并州中心,无非民生政务。 谢玉的交接班儿很顺,原来的官员谢玉也照旧用着,只是随手调拨了几人升职。 比如一向不怎么说话,算账很有一手的上官云,在谢玉到达并州之前代为处理事务的崔阳,还有在下面衙门如鱼得水的马否,还有另外几人,全都升了好几级。 谢玉说:“本官不拘一格,只要是为民请命便可。” 而后谢玉还单独和王观大人,崔博大人私下一晤。 官员们不知道谢玉说了什么,只知道王观大人亲自送谢玉出门,崔博大人带着谢玉大人往校场转了圈,谢玉大人在校场展现了一下箭术,崔博大人大呼“好箭法。” 上官赞许,下官积极努力要在上官跟前露脸。 一众官员皆以为这位是深谙官场之道。 自然也有想偷偷给这位主管下绊子的,但还没动手就不敢动了。 京都来了皇帝口谕。 皇帝说谢玉是汉王再三恳求才派去并州的朝廷官员,结果却是有人意图借汉王之名夜袭杀谋,离间皇家亲情,皇帝大怒,责地方官员查清楚原委,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原来竟是因为汉王这位谢大人才会往并州为官,那先前传说的汉王二子因私怒泄恨之语当真是不可信,也更可见汉王对这位谢大人的看重! 第60章 父王教的好 谢玉也接了这道口谕,对那位远在千里之外从没有见过面的皇帝不免心生感激。 虽然目前是减除了一些人对姜宏的怀疑,可只要一旦查清和姜宏有关,就算是汉王的儿子也难逃其咎。 最重要的是对于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皇帝的这道口谕可是给了她大大的腿。 接下来的关于政务处理之事没有半分阻碍,更是几乎让她心生这里其实就是江州的错觉。 有人欢喜,也就有人不快。 “可恶,可恶!” 姜宏一把把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甩到了地上,外面的侍从吓得脸色发白。 “二公子,眼下也只能先暂且压下这口气了。”旁边的幕僚小声道。 姜宏狠狠的瞪过去,幕僚缩着肩膀讷讷:“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有钱,二公子想要什么都有。有钱能使鬼推磨啊,二公子。” 姜宏目光阴冷低沉,遽然一拳头砸到桌上:“就让他再嚣张些时候,早晚一天——” “早晚一天让他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幕僚凶狠应声。 姜宏终被取悦,长长的舒了口气。 外面的侍从这才脚下无声的进来收拾。 姜宏踹开一个在腿边上收拾的侍从,坐到椅凳上,侍婢奉上茶盏,茶水温和,又是难得的合适。 “不错!”姜宏捏了把侍婢软臀的肉,不知道是称赞哪个,侍婢面红羞涩退下,姜宏眼里红光乍现,今儿晚上可是要好好享受享受。 幕僚看得懂,当即笑的趋奉:“二公子,过了年那边想要多点儿铁器。” 姜宏瞥过一眼:“他们想干嘛?” “生计嘛。”幕僚道。 “我怎么看着像是想打仗呢?”姜宏沉下脸。 幕僚赔笑:“二公子言重了,他们怎么敢,今年里头咱们国朝都死了不少人,他们死的就更多了,哪里还能凑得齐军队?还打仗?找死呢!” “这倒是。”姜宏嘴角一勾,得意不已。 “那二公子,生意……” “挣钱要紧。”姜宏拍板,“先抻着他们,别一下子给的太足,让他们知道即便是咱们也是为难,价钱就还能再涨一涨。 新来的刺史嘛,接手的民生政务里头没有这边,可他们不知道啊,就都赖在那位刺史身上,咱们也是没办法不是?” “妙啊,还是二公子棋高一着。”幕僚竖起大拇指,赞叹不绝,“不能脏了咱的手,还能给那位添点儿麻烦,最重要的是钱还让二公子得了,这就是一箭三雕啊!” 姜宏摆摆手:“这是父王教的好。” “王爷盖世无双。”幕僚双手竖起大拇指,话锋一转,“然卑职以为还是二公子深得王爷真传。” 姜宏嗤笑:“你倒是会说话,本公子有几斤几两重还是知道的,兄弟几个当中世子最像父王,我也就得其三四已是不易了。” “公子小瞧了自己。”幕僚道。 小瞧自己吗?或许吧。 姜宏眼前转过那个明明不似父王可周身就好像有哪里和父王相似的身影,他已经知道经考过后那小子要往民生政务上转,是要投靠姓谢的? 自家的大树靠不上,只能找外头的。这是弱者才干的事儿,不过倒也识趣,知道远远的躲开他。 只是下回,就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了。 ——题外话; 谢谢亲,无忧,这几天的票。 第61章 这么容易 谢玉提拔那几个官员自然不是无的放矢,是印象里后来跟着姜晟的几个人。 上官云,她记得的唯一复姓官员,商贾出身,精于算计,早些年家里头也是大族,颇有些家底,为官自然清明。 崔阳,高高瘦瘦,不善言辞,就是一个字「撅」,能把人撅到八里地去,又是最清明公正,很不得官场的官员喜欢,可偏偏还有些天生的趋利避害的本事,是最早投靠姜晟的人物之一。 马否,和崔阳正好相反,一张巧嘴使得上下官员都喜欢,没什么本事,就是眼神好,能瞧出细微的蛛丝马迹,为官之前是个偷儿,手脚极其利落。 总之就是人家起名起的很随意,一看名字就知道人大概是个什么样儿,就像是马否(马屁),根本就是个谐音梗。 曾经在江州展露过短暂风采的江涛也再露锋芒,和上官云共事没多久,就让上官云感受到了毫不逊色于自己的算力,连带整个衙门也对谢大人身边这位瞎子幕僚心生忌惮。 这位谢大人身边的瞎子都不是一般人。 六大氏族,就算是再没落,也不是他们寻常人可比。 实际上江涛的算术还只是他自身能力的一部分,在震慑住上官云之后坦言他的那套用法是谢玉所教,上官云半信半疑向谢玉请教,谢玉没有藏私全数教授,待上官云熟识之后,谢玉也自愧不如。 上官云却是不解:“大人此法关系国计民生,更是一族兴盛之始,大人把此法教授出去,岂不是自断族内生计?” “上官大人也说关系国计民生了,本官一族留着又能有什么用,至于生计,有本事的不会在乎这些,没本事的总也不会饿死。”谢玉轻描淡写。 上官云却如醍醐灌顶,长长一稽:“大人心胸之广袤下官佩服,日后但有大人之令,下官无不敢从命。” 这就是当初上官云对姜晟效忠的时候说的那一番。 所以这是她收了一名听话下属? 这么容易的吗? “既在大人麾下为官,自当为大人甘效犬马。”江涛这么说。 谢玉叹息…… 人才啊,江涛就是人才。 这样的人才怎么就在姜堰那边不吃香呢? 谢玉问:“你最不喜欢什么?” 江涛不明白谢玉为什么这么问,还是老实回答:“不喜芫荽,不喜辣,不……” “我不是问你不喜欢吃什么。”谢玉道。 江涛想了想:“属下最不喜反复无常,言而无信,断袖之癖。” 这个回答对了。 不过姜堰有那些毛病? 当时她看的粗略,还真不记得。 除却上官云,崔阳但有所言,谢玉大都应允,即便是空缺出不少官员的位置,谢玉也不给崔阳「撅」自己的机会,少点儿官员没啥,出了正月龙抬头之后才会忙碌起来,那时候经考结束,想要求官的新人有的是,而且大都是日后姜晟的班底,用着放心。 马否安排谢玉在并州府衙的一切衣食住宿,小玖颇有意见,一个官儿,不用干的比他这个贴身小厮还精细吧! 第62章 谢兄在 “人家一个官儿都做的比你好,你就不想想为什么?”谢伍说。 还用说?业务不精啊! 小玖幡然醒悟。 家主升官了,他再不努力,会被人替下的,说不定就是官儿。 于是只要跟着自家主子到了府衙,除了跟在自家主子身边就盯着马否的一举一动,很认真的向马否学习。 马否又惊又喜。 惊的他被盯的死死的,喜的是谢大人身边的小厮是真的向他请教。 这种为人师表的感觉很让人得意。 以至于在公务上马否都不敢不认真。 马否的认真让谢玉很意外。 交给马否的几件公务,马否完成的都很好啊! 完全没有中饱私囊,阿谀上官之行。 嗯,书上写的不能尽信。 谢玉索性给马否调了职,主管税务那一块。 税务主管土地户税丁税还有商税,于边塞之地言就是肥差。 马否感激不尽,当即发誓日后谢玉让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 谢玉迟疑,这番话也熟悉的很。 所以这是她又收了一个? 而且难得是谢玉对马否的调职并没有惹来崔阳,所以崔阳其实也被她折服了? 谢玉照镜子的时候特意仔细的看了又看,还是蓝框,没有丝毫变金黄的趋势。 应该是她的错觉。 转眼到了经考之日。 虽然明知道结果,可那颗像是老母亲的心还是让她不自觉的就往并州书院方向过去。 书院门口停着不少车马,王,谢,崔,杨,钱,几大氏族子弟尽数,还有寥寥非氏族子弟都在各自家族长辈的殷殷嘱托当中进入书院。 就像是高考,却又是比高考还紧张。 只要考出来,就能当官! 嗯,是考公务员。 谢玉掀开车帘往外打量,蓝框,白框,金框……在那里,竟是犹如蜗行牛步。 车马外面的装饰不甚张扬,但汉王府的标识足以让人却步避让。 车子在门口停下,车内姜晟走下。 淡蓝色的斗篷是谢玉熟悉的边角花缀,正是当初在江州时谢玉所赠,长衫之侧有佩饰压摆,其中竟还有她在路上给的香囊。 都这个时候,香气应该散了,既还戴着,那或许又添了香料。 人在远处,那一路行来时淡淡的香气亦好似回转胸腹。 寒风仍在,独有初梅绽放,清香扑鼻,又有丰神冠玉,若树临风,淡而风雅,暗香浮动。 只是除了身后的那四名侍卫,府上的另三位公子并无一人相送。 “给四公子送去。”谢玉把一直放在车内暖炉旁的酒囊取下。 “是……” 小玖跑过去。 姜晟已经迈步进去书院,外面只听着高喊:“四公子留步。” 回首间,跑过来的小厮不正就是谢兄身边的小玖么。 姜晟下意识的往小玖跑来的方向看去。 微微掀开的车帘露出谢玉的半张面庞,眼睛弯成泓水,嘴角轻动,像是在说着什么,姜晟听不到,可必然是勉励之意。 蓦然间心弦若滚动热潮,自从那夜在书房和父亲的一番谈话之后就清寂下来的心神也再次悸动起来。 就好像有谢兄在,其他种种都不用放在心上。 第63章 你我二人 今日经考,既已入书院,便不能再出门。 只能耐心立在门口处等着小玖跑到他跟前,双手奉上酒囊:“四公子,这是我家大人送与公子,望公子一枝独秀,无出其右。” 姜晟接过来:“多谢你家大人。” 小玖行礼离开。 后面还有要进书院的学子,姜晟没有久留,握着酒囊只觉周身暖漾。 经考,除却孝廉贤良方正,还要考教明经,明法,阴阳,兵法等,总要一整日。 往日里膳食都是下面的人准备的热乎可口,经考这一日膳食却只有书院准备的热水烤馕。 夫子说是体会疾苦,明为官所要。 谁都知道是做做样子,苦着脸也得吃这么一顿,就当是想要为官必过之劫。 姜晟也在吃,馕生硬,热水半生不熟,可姜晟的口中是甜的,胸腹之中也是热意深浓。 他用了谢兄给的酒囊。 酒囊里不是酒,是羊奶。 温热暖浓,养心肺,益五脏,更是安神。 笔下本想挥洒三四,却是不自觉的展露五六,只为胸中畅意。 聚精忙碌时日冕西斜,钟鼓滴漏转瞬而过。 待谢玉抬头,已经到了下衙的时候。 手头上还有些公务,说是不急,可若是现在做起来明日也能轻松些。 谢玉正犹豫着,外头小玖进来。 “大人,这个时辰经考终了,咱们去接四公子吗?” 小玖一脸兴奋的只让谢玉额角抽动,眼前不自觉掠过在书院门口姜晟看向自己的目光。 哪怕相隔甚远,那双眼里滚动着的光亮只耀眼夺目的让她心口发热,比来例假喝红糖姜水还热。 她是不是对姜晟太过热切了? 不就是一袋羊奶吗,不值钱啊! 她可不是说什么兄弟情深,她就只是想抱大腿。 再说考试的时候没人送,考完了应该就有人接了,考了一天那么辛苦,不得回去好好休息? “还有公务。”谢玉扬起手里的卷宗。 “是!” 小玖挠了挠头,退了下去。 过了半个时辰,公务忙毕,谢玉出府衙回家。 车马行走在并州城,谢玉在车里闭着眼睛摇摇晃晃,正就是半梦半醒间耳边上听到的外头的叫卖声……和以往似乎不同。 谢玉蓦的掀开车帘,外头赫然是往书院的那条街。 怎么往这边走? 谢玉差点儿脱口而出。 旋即谢玉又闭上嘴。 不管是在江州还是并州,她和姜晟关系一向不错,人家堂堂汉王四公子又一口一个「贤兄长」的称呼着,更何况她没说不接。 日落西薄,这个时候书院门口也该没人了。 谢玉放下车帘,再度闭上眼睛。 可闭上还没一会儿,就听着外头小玖低呼:“大人,四公子在呢。” 什么? 谢玉掀开车帘,书院对面的酒楼大堂靠窗一侧坐着的如画少年可不就是姜晟? 姜晟看到她露出头,起身长袖生风,潋滟而来。 大金框像是夕阳红烧万里的刺目,整个天际都像是笼罩在他背后的璀璨鲜丽。 谢玉也下了车,在姜晟眼中亦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却是不知在众人眼中,这两位公子便是今日里最美的风景,更甚是这辈子都忘不了。 两人坐到先前姜晟的座位,随从在侧,虽是大堂之内,也似独处一偶。 “四公子一直在这里?”谢玉问。 “弟以为谢兄会经过此处,果然再见谢兄。” 姜晟笑容如华,谢玉心虚转辗以倒茶遮掩:“经考如何?” “尚好。”姜晟道。 “二弟定会心想事成,如愿以偿。”谢玉道。 “承兄长吉言。”姜晟接过茶壶给谢玉倒茶,“兄长的酒囊帮了弟大忙。” “锦上添花,也是为兄之幸。”谢玉浅笑妍妍。 “不,兄长之助,只若雪中送炭。”姜晟正颜道,“弟不知如何谢兄长才是,不如今日请兄长同席,聊表心意。” 哦,今儿晚上请吃饭啊! “你我二人?”谢玉问。 “正是。”姜晟道。 谢玉一笑,往斜拐角处的另一酒楼睇过去。 她刚下车就看到了,这里还有一个重要的人呢。 第64章 竟是两情相悦 半掩着的窗子露出一道纤细身影。 青黛的衣裙贴身柔软,娇俏的面容似羞含怯,看到窗下对面看过来的目光视线,女子弯身道礼。 “她是?”姜晟似乎没有印象。 谢玉怪异的看了眼姜晟,竟不记得吗? “她是春熙,王小姐的贴身侍婢。”谢玉道。 连侍婢都记得! “哦。”姜晟恍然。 “既然春熙在,想必王小姐也在。”谢玉道。 不是她猜测,而是那同样灿亮的金框自然的吸引着她的注意。 姜晟迟疑:“贤兄意欲相邀?” “可否?”谢玉问。 姜晟踌躇:“男女有别,怕是王小姐……” 谢玉笑道:“有贤弟在。” 姜晟:这是想见王小姐拿我作伐子? 谢玉:人家就是为你而来的,不然干嘛这个时候还等在书院外头,我这是给你们两个创造机会好不好? 下人过去请王氏小姐。 那边很快就同意了。 毕竟是女儿家不好抛头露面,谢玉和姜晟去了对面酒楼。 雅间之外,半层楼都被包了下来,王氏谢氏姜氏的戍卫在外头一站,寻常人等退避三舍。 王小姐隐隐遮面,华衣锦服,头上并非金银满饰,秀发如丝间暗香徐徐。 到达并州后,这是谢玉第一次见王宛如,或许不再有风霜奔波,露在外面的肌肤剔透若玉的白皙无暇,想那面巾之下更是绝艳无双。 姜晟和王宛如临近而坐,头顶上的金框再次的彼此交相辉映,偶尔的一对视,目光流转中的含羞带怯,情深意浓就这么四散开来。 谢玉喝着茶,觉得自己很多余。 “王小姐怎么会在此?”谢玉问。 王宛如垂首轻声:“今日经考,表哥亦在其中,小女送表哥来时看到四公子谢大人,小女方知四公子也要经考,小女往并州一路,蒙谢大人照顾,又是四公子深夜来救,小女虽是闺中女儿,却也深知恩情有报,只是内宅女子不得轻易得外道,故而小女冒昧等于此,便是想聊表谢意。” 听了王宛如的话,谢玉也才想起来王观还有个儿子叫王通,王通才学才干相当的好,人也长得俊俏,未曾入官前曾在军营中历练,在汉王世子手下干过,后来就成了汉王世子的人,姜晟也劝了几次,可王通一直对汉王世子忠心耿耿。 原来王通是和姜晟一起经考的。 谢玉走神没能回应,姜晟道:“如此说王小姐竟是早就到了,却是怎么也不知会,好在是谢大人先看到了王小姐。” 王宛如美目流转光华,垂首轻喃:“其实小女也曾想若是谢大人四公子不曾见,小女也不得不冒昧来请。” 言语落地,眼角往谢玉那边轻顾。 姜晟看在眼中,手指腹在杯口微微摩挲。 王小姐是对谢兄有意。 谢兄也对王小姐有情。 原来竟是两情相悦。 谢玉回神,正看到王宛如垂眸含羞,姜晟若有所觉,谢玉暗暗长吁。 古代男女大防还是很严重,男女主角更是很少见面,她能提供的机会真的不多啊。 加油,加油! 第65章 可是中意谁 不多时饭菜上来,皆是色香味俱全。 大厨们拿出了最拿手的手艺,掌柜小二也尽出了一万分的小心。 来的是氏族大家,怠慢不得。 谢玉很满意。 这里的吃食超出了她的想象,江州并州的特色菜皆有不同,正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名言,却又都是那么好吃。 身为三人当中年岁最长,谢玉给两人夹菜。 王宛如姜晟看着各自碗中的菜色,脸上皆有讶然泄出。 桌上是一样的菜,可两人碗中的却是各有不同。 姜晟王宛如不约而同对视,遂一起看向谢玉。 谢玉被突然看过来的两双眼睛惊得差点儿发懵。 不合口味? 又和书上写的不一样? “谢大人怎知我喜好为何?”姜晟问。王宛如没有问,但红透的面颊已经透亮出太多情愫。 谢玉放了心,吓她一跳。 她还以为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这还不简单?四公子在江州的吃食就是由我身边的人照顾,我又怎么不会知道一二?某与王小姐一路同行,虽不曾问询一二,但理应多照顾几分。”谢玉道。 她这理由是早就想好的。 果然听言后,王宛如姜晟只多谢谢玉周到周全。 随后饭桌之上,王宛如红脸不语。 姜晟眉眼带笑。 他已有成全之意。 然谢兄还记得这许多,也不枉今日等谢兄良久。 他还曾以为谢兄不会来。 饭菜尽去,宾主尽欢。 既然有女儿家,理当先送王宛如回观察使府。 夜色降临,观察使府门前停下汉王府,刺史府的车子并不罕见,但罕见的是两府车子竟是护送王氏女回府。 王府上下看王宛如的眼神和先前不同,王宛如回去屋中不久,屋内先前存留的一些黑炭全都换成了最好的银丝炭。 半个时辰后,王观见了王宛如。 “平日里公务繁忙,家中的事务也顾不上许多,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一定要告诉伯父,伯父为你做主。”王观道。 “侄女知道,伯父待侄女极好。”王宛如恭声。 王观看着自己的侄女,这侄女的颜色礼仪在他这些年所见女子当中当属最佳。 王氏女,理应如此。 “听说今日你见了谢大人和四公子?”王观问。 王宛如执礼道:“是,侄女拜谢两位大人一路相护之恩。” 王观颔首:“虽说闺中女眷不得轻易示人,然那两位也确是与我王家有恩,那日若非来往宾客众多,我也是想要你亲自去感谢一番。” 王宛如躬身行礼。 她知道伯父的性子,不然她也不会用这个借口。 “往年我与你父亲最为亲近,他也是最听我的话,此番把你送来是为多走动,也是为了你的婚事。” 最后「婚事」两字一出,王宛如脸色乍红,虽站立不动可仔细看去已经是在轻颤发抖。 王观不由一笑。 侄女的礼仪端庄已到通文达理,但毕竟还是小女子。 不懂掩饰…… “今儿送宛如回来的谢大人四公子均无婚配,宛如可是中意谁?告诉伯父,伯父定会与宛如说和……” “伯父!” 王观话音未落,王宛如羞涩难当的退了下去。 “哈哈哈!” 屋中王观大笑不已。 第66章 她是老虎吗 眼见王宛如几乎是逃也似的去了内院,屋外的王通才进来,不解道:“父亲当真是看中了谢大人,还有四公子?” 王观收起笑意,问:“你以为如何?” 王通深思:“儿子以为不可。” “怎么说?”王观问。 王通知晓是父亲在断他明朗之意,道:“宛如是王氏女,是父亲您的亲侄女,又是如此水木清华,钟灵毓秀,其婚事即便不能相助父亲,也不能累及父亲,谢大人年轻有为,四公子亦是俊杰,但并非良配。” 王观摆了摆手:“通儿所言有理,但为父更重血脉之情,若宛如当真心有所属,为父也是会为宛如考量的,只是宛如的婚事怕是为父也做不了主。” “父亲何出此言?”王通问。 王观深看看向王通:“汉王早有所意。” 车马从观察使府外回转,谢玉执意要先送姜晟回去。 姜晟还小,又是男主儿,有些事儿她要做到位。 只是似乎姜晟还是不怎么满意,虽然自己的车子不坐,坐在她车里,可欲言又止的像是有为难的话要说。 谢玉目光忽闪不定。 她大概能猜出来姜晟想说什么,定然是男女主角的金色光辉在碰触中有了冥冥中的默契。 姜晟动心了。 而姜晟怕她也动心,正犹豫要不要告诉她这个「噩耗」。 不要犹豫,少年,赶紧的开口啊。 她也好顺理成章的帮忙。 谢玉目光太过热切,姜晟只觉得心口都在被灼烧,犹疑几番,还是开口:“谢兄,我以为今日不该送王小姐回去。” 谢玉一怔,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为何?”谢玉问。 “在书院时就听王家郎君说起家中洛河来的表妹,言风华绝代倾城之色,不过童孺,常有求亲者,父母不得已送女儿往并州来,便就是想王大人给寻一门好亲事,今日谢兄送王家小姐回去府中,怕王大人会以为谢兄有意。 自然这当是没什么,谢兄雅人至深,惊才风逸,王大人理应不会拒绝。 但只怕有心人知晓谢兄心仪王家小姐而从中作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真若是乱了谢兄心意,王家小姐也会伤感心怀,那岂不是……” “等等。”谢玉越听越听不下去,打断,“你是说我心仪王家小姐?” 姜晟看着谢玉不可置信的神色,手指一颤。 “难道不是?”姜晟问。 “哪里是!”谢玉瞪圆眼睛,“你就看不出我是在撮合你和王家小姐?早先在往并州来的路上我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啊!以王小姐这般出尘脱俗,配你一个正妻足矣啊!” 曾经在车马上谢玉的话闪转眼前,姜晟瞳孔变散。 他的正妻,撮合他! 他却是在想什么! 姜晟心头像是突然出现一股泉,咕咕的冒着热气,又是热的正正好。 谢玉看姜晟似是心不在焉,问:“不好吗?” 姜晟摇头:“不好……” 谢玉:“?” 姜晟:“太显眼……” 谢玉呵呵指着自己的鼻子:“那我就不显眼?” 额…… 就在这时,外头姜十八道:“四公子,汉王府到了。” “哦,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姜晟已消失在车厢内。 谢玉:“……” 跑这么快做什么,她是老虎吗? 第67章 不要去想不该去想的人 姜晟走的很快,就像是身后有山林峻岭间猛兽一般。 他不是怕,而是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 就在谢兄指着自己问他时,他脑中闪过的居然是一片喜庆之下谢兄和王小姐的大婚之礼。 谢兄笑意盈盈,王小姐闭月羞花,双手牵红彼此目光对视情蔓涟漪。 姜晟只觉灼目。 相对此刻汉王府的清净雅致,也没有了往日的凉意。 辰轩别院在王府西侧,拐角时姜晟看到几名侍从往汉王世子的辰宇馆去。 汉王府中大都是魁梧精壮的汉子,汉王世子的辰宇馆中倒是高矮胖瘦各有不同,汉王世子说是为「不拘一格」。 这几名侍从中有一个消瘦貌嫩,从后面看和谢兄好像有哪里相似。 姜晟不自觉的多看了几眼。 偏偏被晃荡到这里的姜庄看了个正着。 姜晟:“……” 姜庄挤眉弄眼,嘻嘻一笑:“我懂……” 姜晟:懂什么? “三哥,我先回——” “别呀。”姜庄拉住他,抬着下巴往那几个侍从离开的方向瞟了瞟,“他们是世子哥哥的人,你就别想了,走,为兄的带你去个好地方。” “哦,知道你今儿经考,就当是祝你经考得心应手,无往不利,为你贺了。” 姜庄不容分说拉着姜晟就走。 并州城城南商贾遍地,夜晚深时,只见烟花莺歌,曲乐靡靡。 姜庄和姜晟就坐在一处灯火幽亮中,对面一方轻纱帘帐,帘帐另一侧一坐一站一琴一箫,两个男子长衫叠叠,长发清撒,若青山远黛,似琼瑶谪仙。 姜庄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一副沉迷色昏之态。 姜晟也不得不承认曲目之下颇有几分功底。 “如何?”姜庄问。 姜晟道:“弦歌不绝。” 姜庄得意:“这霁月阁可是并州城内最好的地儿,色艺双绝,尤其是后面的两个,更是世上少有。” 帘帐另一边的两人像是听到了这边客人的称赞,身形晃动,手指飞扬,又是珠落玉盘之音。 姜晟捏着杯子的手指发紧:“三哥何时有此喜好?” 姜庄笑道:“什么叫喜好?只是以为世上之美也。怎么,你觉得不美?” 帘帐半遮半掩下,后面两人的容貌模样也能看的清。 姜晟以为尚可入目,或许可有翩然之称,却说不上一个美。 姜庄扯唇:“这边的尽可随意,也正可不用想那些不该去想的人……” 姜晟看向姜庄。 姜庄这话似有所指。 不用想那些不该去想之人?是说今夜他在汉王府看到的那个辰宇馆侍从?真是好笑,他怎么会——忽的,姜晟眼前闪过谢兄的面容。 若三春之桃,若九秋之菊。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嘶—— 姜晟一口把杯中酒尽数喝下,瞬间面颊火红似灼。 姜庄眼角瞥着,摇头轻叹。 果然让他猜中了吧! 四弟还真是敢胡思乱想。 辰宇馆的人,哪怕是个侍从也不是能随便肖想的。 哎,他这个兄长也是操碎了心。 第68章 人家是男主 霁月阁中,姜庄姜晟两人喝酒寄情。 汉王府辰宇馆却是连两人喝了什么,吃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姜堰笑着摇头:“老三倒是乖巧。” “倒是也不能白让他辛苦。” 于是待姜庄姜晟回来,各自的房里又添了一名丫头。 姜庄屋子里头添的叫甜儿。 姜晟屋子里头添的叫香儿。 谢玉知道之后松了口气,原来姜晟屋子里添的那个变成自己人的丫头就是叫香儿。 既然和书上一样,那早晚也是姜晟的人,嗯,姜晟手下的人。 只是谢玉没想到姜晟还会往霁月阁去。 不是谢玉的耳目灵敏,而是向来民间的八卦就是以各氏族子弟的风流韵事为下饭菜。 霁月阁,并州最奢华的男风馆。 姜晟是好奇还是真有那个心思? 当初江涛在姜堰那边抑郁而终都没有投姜晟,不会就是因为姜晟喜男色? 可她没看见过类似的内容啊! 是她看的太快,没注意? 她不记得《江山如画》是耽美向,可她不介意看激烈的对手戏啊! 心情突然间有些怪异激动,姜晟的面庞在谢玉眼里也变得更粉嫩起来,隐约间连姜晟身上的淡蓝色衣袍都在一层一层的变薄…… 停,不能再想下去了,人家是男主。 谢玉是这样告诉自己,可仍暗暗兴奋,以至于在得知并州谢氏来相求之时不吝相助。 崔阳辞退了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各个氏族都有,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都是谢氏,您当了官儿,总得帮衬下族人吧! 谢玉去见了谢氏并州族老,在并州族老以退为进的把族中的年轻子弟叫上来之后,谢玉简单的考量了几句就收了若干人。 谢氏族老欣喜。 谢玉微笑…… 但凡是头顶上蓝框的,她全都要了。 原来江州谢玉死了之后,并州谢氏并没有得多少实惠,但也没怎么倒霉,简单说就是姜晟故事里的过客。 现在谢玉没死,身边总得有相对靠得住的。 她是江州谢氏嫡脉家主,即便再弱,不帮她也就是不帮嫡脉,不助谢氏。 其他氏族也一样。 这是通病…… 谢玉没想改。 如果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大多数人会被眼前的繁华所迷惑多少都有懈怠放纵,可当知道了未来会如何,就只想尽力让自己活着,活的更久一点。 谢玉就想活的更久一点,如果有可能,更好一点。 谢玉特别提拔了两个人。 一个叫谢华,一个叫谢兰。 兄弟两个,人如其名。 谢华笑容满面,几句话应对就可见圆滑伶俐。谢兰坦荡君子,磊落光明。 谢玉令谢华跟着马否,谢兰随崔阳。 并州谢氏族老听闻,特召开族中高层秘会。 “日后不论谢玉有何令,一律听从。”族老道。 “为何?”族中有人不解。 族老道:“谢华谢兰是我族中最为出色的两个子弟,谢大人从没有见过,此次大人相召谢氏子弟中,却只有谢华谢兰随在上官之后,你们以为是偶然?” “都说江州谢氏势弱,并州谢氏就强吗?家族人丁是强一些,也有祖上蒙恩,可现在的子弟当中哪个不过及冠便是官居四品,简在帝王心?只谢华谢兰便与谢玉同年。更不要说他还救了汉王之子,蒙汉王请调才来的并州。” “你们要记得,不管是并州还是江州,都是谢氏,理应同舟共济,守望相助。” 族老语重心长,殷殷嘱咐。 不管下面的人听到耳朵里的到底是哪句,总之日后谢玉身后不止是江州谢氏,还有并州谢氏。 第69章 不共戴天 马否激动不已。 他怎么也想不到谢玉大人竟把谢氏的小辈儿放到自己身边跟随学识。 崔阳身边有学识之人正常,他马否身边都有啊! 他自己多少斤两自己还能不知道? 这必是把他当成心腹来看! 为官之前风雨坎坷,为官之后亦是步步小心,如今年至不惑更是不知道多少次投靠上官,可唯有这位上官年纪轻轻就如此相信于他,怎么又不令他肝脑涂地! “大人,如今过了正月,正是往来商贾频繁之际,各家里头的生意都好的很,尤其汉王府明里暗里头怎么也得十几股的商队,如今大人也已在并州立下脚跟,不如也加派上几支,挣些茶点钱也是好的。” 马否殷殷的给上官谢玉想着挣钱的法子,谢玉却已经从马否的话里头听出来了端倪。 马否的眼神不错啊。 并州是汉王府下辖,汉王府干嘛还暗里头弄商队?不管是不是和汉王有关,汉王的行径在国朝就是禁忌。 姜晟就是从中发现了姜宏的马脚,这回她也得把功劳给姜晟。 男主的风头必须要盛,涨声望。 “好啊,你们也看看各自家里头弄点儿什么。年景不好,既在本官下为官,本官必不能亏待了你们,别都指着这身官袍过日子,紧紧巴巴的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记住啊,不能从咱们自家的百姓身上拿,要拿从外头拿才成。” 好歹也是看过了整本的男频文,谢玉很有从官几十年官条子的风范,“上官大人,你家里头就有商队吧,不如你家备上一支?” “是。”上官云应诺。 马否惊喜交加:“大人可是帮了下官了,下官家里头正愁揭不开锅,上官大人,您给咱说说哪个行当去了飞戎那边更挣钱……” 马否这话发自肺腑,认可自己的上官难寻,带着下属一起挣钱的上官更难寻。 难得崔阳没说什么。 待两人走后,崔阳留下来。 谢玉:“……” 不过谢玉以为崔阳会是一套冠冕堂皇的义正言辞,结果崔阳的第一句就是:“大人,汉王府的商队不合规矩。” 哦,哦,崔阳倒也并非她以为的坚定如铁。 谢玉颔首:“所以本官才要上官家里弄个商队,多派些人手,出了并州,或许会有所得。” 崔阳眼中灿亮:“下官明白了。” 并州是汉王所辖,并不易查探,暗中派出密探在外探寻,方事半功倍。 “辛苦崔大人。”谢玉道。 崔阳也看出来了。 既有新任并州刺史发话,下面的官员可就不客气了。 一时间并州的商队多如牛毛。 节度使崔博,观察使王观听了各自一笑,只当做是这位谢大人想要在并州舒展一下翅膀。 可汉王府有人怒了。 “二公子,那个谢玉谢大人太恨恶,本来咱们的生意都成了,城中突然的又多出来十多支商队,说是每个商队都弄不了多少铁器酒水,可积少成多啊,咱们不得不低了价钱……” “可恶,可恶!” 姜宏再次把桌上的笔墨纸砚甩到了地上,仰头大吼:“谢玉,害我财路,我跟你不共戴天!” 第70章 似有浓情 刺史府,谢玉揉了揉耳朵。 耳朵痒…… 有人在说她坏话。 不过一定是不重要的人,刚才揉了一下就没事了。 “大人,节度使文书。” 这边崔阳亲自把文书送来。 文书没有封口,并非密件。 谢玉看了眼崔阳,崔阳神色不变。 果然在她之前崔阳就看过了。 这个下官,不听话。 谢玉肺腑了句,打开,看到文书上的内容,谢玉眼睛豁然睁大。 这,这完全没想到啊! “大人以为如何?”崔阳目光灼亮。 “可有先例?”谢玉问。 崔阳道:“世子经考后在各部衙门待了不过半个月就去了兵备武营,二公子待的时候长一些,三个月,现在二公子主理粮备军务,三公子待了一个月,现下主「礼」。” 也就是说汉王府的三位公子除了三公子在做一些无关紧要的礼仪礼节事务,那两位的精力都在军务上,内政衙门就是打了个转,权当过度。 现在公文上说那位四公子才学卓越,也来了,或许还是来打个转。 “就按照先例吧。”谢玉道。 崔阳脸色陡然而肃:“大人,既是经考学子,又当卓越之才,理应为国效力,何能匆匆过客,这是把国朝衙门当做什么!” 哎呀,一时不查被撅了啊! 谢玉肃然正色,亦是道貌岸然:“既是为国选才,当然要以国法为重,虽本官与四公子早有旧识,但国法当前,绝不会容私。” 崔阳眼中一闪,亮如灿艳。 随后官袍涟摆,双膝跪地,双袖抬起,行大礼。谢玉额角抖了抖。 这个熟悉的操作。 因为她说了句会「秉公」,就这么服气呢! 也不知道原来的那几位王府公子在衙门都干了啥。 谢玉又看向手头公文上「民生政务」这四个字。 这是冲着她来的。 崔阳还有下面一众官员不知道,只以为谢玉无党无偏。 姜晟也以为谢玉秉公无私。 经考卓越独占,父亲应了他所求,委他所学民生政务。 刺史府正是主理并州城。 姜晟以为能得谢兄所助,可到了刺史府后根本就没见到谢兄。 由官员引入内,换上官袍,接引事务,而后就是一叠又一叠的公务。 所经所见官员有面无表情,有谄媚而笑,也有无奈小心,但都流露出同一个意思:事情很多,公务不少,他们也都是奉命,还请四公子不要难为。 姜晟坦然接过。 来之前也想过谢兄大公无私,可没曾想竟是这般的公正公平。 多少有些不舒服。 直到日落西陲,谢兄身边的小玖过来说:“半个时辰后,我家大人下衙,姜大人可能同行?” “可!”姜晟欣然。 一日辛苦之下的腰酸背痛一下子消失不见。 半个时辰后,姜晟坐到了谢玉的车上。 车内烛火跳动,大红的官袍映衬,官威使然,又不乏潇洒临风,正又是翩翩君子。可偏偏在车帘落下车外春风袭过时,姜晟的眼前却是浮现出另一位谢兄。 宽松长衫,半笼半遮,长发潋滟散开若丝,眉目深浓,长眸涟漪,似有浓情…… 第71章 起名白露 姜晟深吸了口气,再抬眸,面前还是谢兄的雅人至深。 还有谢兄相问:“今日觉得如何?” “收获良多,民生政务繁重繁杂,虽看似无关,隐隐间又觉有牵连,若细细琢磨,抽丝剥茧之下必有所得。”姜晟强定心神。 谢玉看到刚上车的时候姜晟走神,但谢玉以为是姜晟太累。 这一天她没去看姜晟,可姜晟这一整天干了什么,她心里有数。 很辛苦,很不错! 不愧是主角,看了一天就能看出那么多的弯弯绕。 谢玉把早就备好的卷宗放到桌上。 “这是我与二弟准备的,可尽快使二弟熟悉事务。” “多谢贤兄。” 姜晟喜悦,他就知道谢兄不会见死不救。 而后谢玉又提到了刺史府中的几个人,尤其是上官云,崔阳,马否。 日后都是姜晟的左膀右臂,还是提前给他透透风。 姜晟也听的认真,直到车马摇晃到了汉王府门口。 “明天见。”谢玉摆着手笑道。 寻常文人相交并不会言语的字句从谢兄的口中说出来,姜晟微微一怔,眼前片刻恍惚中,谢兄的模样突又变成了曾经那一刻的巧笑盼兮。 他在想什么! 姜晟掐住手心,再抬眼,谢兄的车子已经驶离。 姜晟哑然失笑。 真是,他还有要紧的话没说呢。 父亲为贺,给了他一匹白马,他给那匹白马起名白露。 谢玉在府衙中对姜晟的严格,还有亲自送到汉王府门口一事,不消多时,并州城都知道了。 汉王点了点头,开始摆弄新弄来的花草。 王观观察使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崔博节度使摸着脑袋哈哈一笑:“姓谢的,可以啊!” 汉王世子姜堰吟喃:“有意思……” 二公子姜宏抱着美人儿不屑嘲讽:“都是假的,假仁假义。” 三公子姜庄照旧玩耍,偶尔经过辰轩别院看到姜晟在灯下翻阅,没有打扰就走了,只感慨了句:“谢大人太不地道了,得亏了我没赶上。” 上官云马否听后,继续各干各的。 崔阳停顿了下,脑中一瞬闪过莫不是他看错了人?只是随后又散去。 他相信自己为官这些年还是有几分眼力。 果然,而后的日子里,谢大人再也没有同那位四公子一起回转。 崔阳欣慰…… 谢玉却开始纳闷。 姜晟学的很认真,偶然间她经过时都能看到姜晟询问请教官员。 上官云马否不止一次的说过姜晟的用心。 崔阳听了也没撅。 可她也能帮姜晟啊! 她再让小玖去请姜晟同行,姜晟说要研究卷宗,推托着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她? 先前没发生什么事儿啊,怎么这么突然! 谢玉百思不得其解。 吃饭的时候也在想,结果小玖发现了。 “主子,您在愁什么?”小玖问。 谢玉惊讶:“怎么看出来的?” 小玖忸怩:“前阵子小的跟在主子身边,眼瞧着主子手下的官员厉害的不得了,尤其是那位马大人,小的拍马也赶不上,可明明小的才是主子的人,那时候小的就跟主子一样,茶不思饭不想,就想着怎么才能稳住位子。后来小的明白了,把马大人的本事学到手不就成了吗,嘿嘿……” 谢玉眼角抖动。 这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 “告诉管家,派人把小柒接来。”谢玉轻飘飘道。 小玖愣了愣:“主子,您不是说大老远的就不让小柒奔波吗?” “哦,她比你乖。”谢玉微笑。 小玖:“……” 怎么位子还是不保呢! 第72章 她会过河拆桥的 指缝很宽,时间太瘦,悄悄从指缝间溜走。 七日转眼…… 府衙之内,谢玉唤了姜晟前来。 “下官见过刺史大人。”姜晟行礼一丝不苟。 谢玉笑容满面,就好像最常见的慈祥上官:“这几日姜大人学识的如何?” 姜晟道:“回刺史大人,收获颇多。” “这便好,稍许你与本官外巡。”谢玉道。 “是!” “换上便服。”谢玉叮嘱。 “是。”姜晟又是领命。 外巡就是便衣巡视,一般百姓有什么冤屈会往衙门上告,但身为父母官总不能就待在府衙里等,寻常县令御史之余闲暇便便衣巡街,要么偷偷上书,要么当场义愤填膺,谢玉堂堂官四品刺史就有些大材小用,但有姜晟现如今身居的九品官位来看,又是情理之中。 两人穿着寻常的棉衣长袍,本就俊秀非常的面容失色不少,但仍一表人才。 走在街上还是会惹人注目。 府衙后门早就停着一辆车马,是从老百姓家里租赁来的,赶车的也是老百姓,只是不知道上车的两位是谁。 车子动起来。 车内简陋,没有茶点矮桌,只有谢玉姜晟两人。 狭小的只能面对面。 姜晟笑容温和得体,就好像前几天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谢玉也笑意盈盈,亦是恍若无事。 只是心里早就骂开了。 渣!现在是渣! 当了皇帝就是渣龙! 身边有了能使唤的人就忘了她了?忘了当初她是怎么千钧一发的把他救了?如果不是她,现在还有你大金子一条命在? 不过,她大人有大量。 不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等她过了河,看她怎么拆桥来着! 谢玉轻轻的哼了声,看向车窗外。 车内狭窄,谢玉声音再低,姜晟也听得到,姜晟轻咳:“谢兄,其实——” “下衙之后再论私事。”谢玉头也不回,声随清风浮来,隐隐寒凉。 姜晟一滞,轻轻垂首。 “是……” 这一声低哑近乎无声。 听在谢玉的耳朵里轻轻柔柔,还有些委屈的意味。 佯装看着车窗外面人来人往实际上在盯着里面这人如何反应的谢玉眼角微抖。 装什么装! 可心头的火气还是不自觉的散消。 姜晟看到谢玉微微勾起的嘴角,眼中微闪,嘴角也轻轻的弯起来。 心头某处就像是小狸在他的手背上划了下,没有伤,只痒的厉害。 车子行驶到了主道上,百姓络绎,官吏行走,热闹不绝,更多的是一队队的商队,呼朋唤友的聚集交易着往西,往北方向走。 车内姜晟脸色渐渐深凝。 窗外风景一掠而过,但他还是看到了商队中的一个人,那个人曾出现在姜宏的院子里,虽只是一瞥,但记忆犹新——那人嘴角有颗痣。 现在他穿着飞戎的衣服,嘴里大呼的也是飞戎的话语,乍然一看就是个飞戎人。 姜晟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飞戎人,但这些时日他看了不少卷宗,抽丝剥茧之下察觉到姜宏和飞戎的生意做的太刻意的隐秘。 在自家的地方还如此,必有内情。 姜晟目光停留所在,谢玉也看到了,还知道姜晟看到的那人是哪个。 姜晟看到的是人,她看到的是人头顶上的蓝——敌探。 第73章 听天由命 “认得?”谢玉问。 姜晟点头:“在二哥院子里见过。” 谢玉明白了。 飞戎的探子。 “回去之后告诉崔大人,崔大人知道该怎么做。”谢玉道。 姜晟瞳孔微微一缩。 谢兄他早就盯着王府了? 不,是盯着二哥。 谢玉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道:“都对我下了手,我能当成没看到吗?”肯定不能。 姜晟颔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谢玉就在对面,自然感觉得到。 哼,知道我多么斤斤计较了吧! 车马徐徐,商队转眼而过。 拐过街角,正看到衙门的衙役拿着告示贴到告示栏上。 并州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十二个告示栏,以往每两三个月才有新的告示贴上。 自从新任刺史到达之后,每隔七八天就能见到衙役在告示栏前忙碌。 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以往百姓们不以为然,现在百姓们恨不得这火烧的时候越长越好。 除了寻常的劝农耕种,劝商平价,劝恶者从善,更多的是刺史府的新策。 ——寒冬过,百姓凄苦,有富户名门善良心慈,各募银粮为百姓者,府衙税银可减免。 ——名门世家意欲找寻水源,若有提供线索者赏钱一贯,若有寻到者可到刺史府领赏银五十两。 ——各村务必开凿深井,每百户两井,人畜分食,限一月成,不达者严惩。 ——商贾下商队以家底出资为基,可有商队若干,详可入衙讨,有自愿平价商贾者可多批商队。 ——为百姓心善良慈商贾名门官员名单如下: “后面洋洋洒洒的名单还有捐赠的粮食银钱……” 不管那些商贾们的捐赠是真是假,有百姓试着去寻找了水源,提供了线索,真的有银子拿。各村正没能开凿出深井的真的被严惩,村中深井多的也真的有赏赐。 其他还有种种哪些官员被撤职,因何撤职,哪些官员被提拔,为何提拔,告示上都有。 百姓们不识字也没关系,还有衙役立在告示栏前面高呼大喊。 于是百姓们恍然,喝着八卦的心思,饭都能多吃几口。 崔阳对谢玉抗议,说:“大人怎么能把官员之事也公布于众?” “让百姓们知道当官的在干什么,不好吗?”谢玉诧异问。崔阳不说话了,拱手离开。 后来刺史府一众官员的行径有了很大改善,虽说不上人人两袖清风,可总归都还是端正有方。 虽然不在乎那些百姓,可谁也不想成为百姓的饭后谈资。 这次告示栏上贴的是以工为民之法,可直达刺史面前,若刺史大人以为功,必赏。 “先前的赏赐都给,这回应该也会吧。” “肯定,说不定这回还能看到刺史大人呢!” “听说刺史大人长得好,还厉害。”百姓们在街头窃窃私语,却是不知道他们的刺史大人就在旁边经过的车马当中。 车内,谢玉也在笑,可心却微沉。 春日惊蛰,万物复苏,现在看着好像一切都好,可自从过年的那场雪到现在,并州已经一场雨未下了。 她知道来日,但总不能跟百姓们说过阵子会有旱灾,那样的话百姓们会恐慌,商贾们会涨价更说不定做出什么来。 在江州她一言九鼎,在并州她只是个刺史。 她只能这样说,让别人以为只是她的爱好伪善来让百姓们在苦难到来之后有几分的防护之力。 最后能有多少效果也只能听天由命。 车子忽的颠簸了下,正在走神的谢玉连忙伸手,正扶住姜晟伸过来的手臂。 谢玉抬头,和姜晟的眼睛对视到一处。 第74章 游春 那双眼睛清透的照亮出她的模样,即便穿着再寻常不过的长袍,她的身影也格外的好看。 主角! 她怎么能把主角忘了! 这个时候不就是用到主角的时候吗? 谢玉欣喜,不自觉的抓紧了姜晟的手臂。 姜晟一直盯着谢玉,这才扶住在车里都差点儿摔倒的谢玉,却还没等他问,谢玉脸上的笑容就像是夜色里的烟花瞬间燃亮了他的眸。 手臂发麻,呼吸都有些紧。 姜晟浅浅吸气:“可还好?” “好,好的不能再好。”谢玉道,扭头冲着外面喊,“去城外!” 即便雨水不至,大地仍回春碧绿。 城外的大树悄然变绿,只是不如去年的青盛。 地上的小草也冒出了头,只是露出了浅浅一层。 河道里也有水儿在流淌,只是薄薄的冲刷着河中的软石。 这一切看到的人多,可放在心上的不多。 并州城内外还是有不少富户子弟游春玩耍。 放纸鸢,打猎,投壶,蹴鞠,荡秋千,男子俊逸潇洒,女子娇柔明媚。 正是往年里最热闹的春意。 外围则是穿的还算是整齐的百姓支撑着各式的摊子,小首饰,小玩意,瓜果零食的呼喊叫卖。 冬日里的苦难过去了,新的一年到了,又是春日生机勃勃,日子还要继续,还要为活着努力奔波。 车子驶离了城镇,远离了郊外,渐渐的田地在望。 田地里的农民多起来。 有孩童在田埂旁边玩耍,有村妇在田埂边喊着,端茶送吃食。 “刚才有踏青郊游,现在也有耕种田园,姜大人感觉如何?”谢玉问。 在谢玉突然喊着出城之后,姜晟就有所觉,这会儿听到谢玉发问,姜晟道:“踏春而行是氏族名门习俗,春临大地,万象更新,陶冶品味,开阔舒畅;民生耕种,为播种更收,五谷丰登,各有春秋。” 谢玉道:“没有春游可会有春耕?” 姜晟道:“春耕为万物之始,自然要紧,不然为何年年都有皇帝为耕祈福。” 谢玉道:“没有春耕可会有踏春?” 姜晟道:“民以食为天,食若不存,哪里还有游玩之心。” 谢玉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可姜晟却是不得不多想。 当初他还在江州,谢兄就下达了相关御寒之策,结果整个冬日过去,只有江州未雨绸缪; 现在春日刚临,谢兄那一系列挖井技工捐赠之举看似无用,可若是和今日谢兄突然出城,还有这两问相系,就是大有干系。 姜晟心间一紧,盯向谢玉:“谢兄之意,是有灾?” 聪明! 不愧是男主! 谢玉看了眼姜晟,只对车夫说:“在刘村村口停下。” 刘村是最靠近并州城的村子。 村子四周都是良田,和先前车上看到的情形一样,男人在田地里忙碌,孩童在旁边玩耍,女人在田埂呼喊着送吃食。 风轻轻的吹过,像是软软的小手。 车子停下来,孩童们好奇张望。 车里下来两个人,长衫撩摆,俊逸非常,比他们的父亲哥哥还有村子里的姐姐们都好看。 孩童们的眼里都露出了艳羡的神色,女人拍着孩子的头顶,拉着孩子们避开。 村口有胆子大的村民拍着身上的土泥,行着礼过来:“两位郎君可有事?” “游春。”谢玉道。 第75章 煮沸 村民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们村子里有什么可供两位城中贵人游玩的。 “郎君请先歇着。” 不过虽然不懂,村民们还是把手头上的好东西摆到村口,给两位郎君食用,又派人去告知村正。 村民们认为的好东西就是几颗鸡蛋,几块儿烤熟的田薯。 寻常氏族子弟看一眼都觉辱没了身份,谢玉却是两眼泛光拿起田薯剥了皮就开始吃。 “嗯,好吃,不错,是这个味儿。”谢玉对姜晟说,“尝尝看……” 真的好吃吗? 姜晟怀疑,但也还是拿起来,学着谢玉的样子剥皮,再试探的咬上一口。 即便浅浅一尝,也是香甜暖糯。 “好吃吗?”谢玉看着他。 姜晟点头:“好吃……” 这是她本尊最喜欢的零食,当然差不了。 谢玉没有再和姜晟说话,专心的打扫手中的田薯。 姜晟看得出来谢玉的喜欢,笑了笑,又吃了一口。 这一口比刚才那一口好像还甜,尤其外面那一层薄薄的焦黄直烤到心里。 跟在谢玉和姜晟身后的吕二,谢二,姜泗,姜别几个瞳孔圆睁。 大人(公子)怎么能吃这个? 急匆匆赶来的村正看到的也是这一幕。 村正比村民眼力高,村民说是两位郎君,村正却是看出来定然是两位乔装过的氏族公子。 虽然穿着看似正常,可平常郎君身后哪里会有精健魁梧一看就是军中出来的护卫。 村正弯腰躬身的满脸堆笑:“小民见过两位大人。” 谢玉看了眼姜晟,又看向身上再普通不过的衣袍。 “这是如何得知?”谢玉问。 村正陪笑:“大人说笑了,寻常人家哪里有两位大人如此风采。” 谢玉笑道:“老人家惯是会说话,得,今儿就在这里游玩了。” “大人在此驻脚,是我刘村之福。”村正脸上笑容浓的像是调不开的蜜。 不管这两位是不是真的大人,只要在村子里游玩半日,给的赏钱就足够开销半月。 村正前面领路,谢玉姜晟在后面悠闲而行。 随着入村,所见村头地里忙碌的农人越多,也看到了谢玉早先下令让挖的井。 谢玉在井边驻足,村正叫人盛了井水上来。 “干净清透的呢。”村正说。 谢玉点头:“不错,要尝尝,一会儿煮沸泡茶。” 村正道:“敢叫大人得知,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才更好喝。” 谢玉点头:“因为里面有眼睛看不到的东西。” 什么东西?看不到的? 村正,侍卫们茫然不知。 姜晟眼底含光,他也从未听说。 谢玉道:“因为看不到,就不知道好坏,或许有好的,也可能有坏的,必须要经过磨砺才能去腐朽留菁华。” “所以要煮沸。”姜晟道。 “对。”谢玉点头。 村正听着懵懵懂懂,不过也大概明白大人不是嫌弃。 井水有人去处理,谢玉姜晟跟在村正身后很快就到了村子的另一头。 那边高势,举目看去,村子里的田地尽在眼前。 田埂之处,错落有致,还有一个小池塘。 池塘边上有村民在开渠整堤。 第76章 野菜 “每年都整渠吗?”谢玉问。 “年年都有。”村正道。 “今年还要多费力才是。”谢玉道。 “是是,有了新井,想必今年里的收成不会差。”村正道。 谢玉笑着:“老人家真这么想?” 这位大人笑意盈盈,村正的头愣是点不下去,村正指向前面池塘另一边新立起来的一片坟冢。 “他们去年冬天没熬过去,今年里总归还是想有条活路。”村正道。 天灾在这个时候就是人力所不能及,官府也只能相助一刻,最终还是要靠百姓自己。 刘村距离并州城最近,若是刘村不成,其他远处里的村子乡镇就更不好了。 谢玉点头:“既然知道,就不怕再辛苦一些,春种一粒籽,秋收万颗粮,有衙门的新策下来,总不会白白受累。” “是是……” 这个时候村正也有所觉。 氏族子弟们哪里会说这种话,这位大人恐怕还真是大人,村正的腰弯的更重,也更恭敬。 谢玉毫无察觉的蹲到了田间地头,看着前面几个孩童拔起地上的杂草,放到旁边的筐里。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谢玉问。 村正爷爷陪同着的贵人突然过来,孩童们胆怯,可那贵人长得好看,孩童们还是壮着胆子回答:“回贵人的话,摘野菜。” 野菜啊! 谢玉眼里冒出熟悉的光亮。 不管哪个谢玉都没有和野菜有过接触,谢玉对野菜完全没有印象,她对野菜的认识是健康自然营养丰富,并在某些特殊时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你们摘的野菜叫什么?”谢玉问。 孩童们看向村正爷爷。 村正爷爷搓着手:“大人,还是往那边——” “你们说出来一种,我就给你们一文钱,好不好?”谢玉眨眨眼。 大人不想走,村正也不敢再说什么。 孩童们见村正爷爷没说话,这位贵人又要给钱,立刻欢呼:“知道知道,这叫毛妮菜。” “这叫五方草。” “这叫苦菜。” “这叫车前草。”孩童们争前恐后,童音连续的像是清脆的鸟儿,谢玉笑的弯起眼睛。 姜晟静静的看着。 这些农家孩童没有氏族子弟的端庄肃然,但却是活泼灿慢。 谢兄身在其中,也好似全无违和。 谢玉依照约定,给了孩童们银钱。 一文钱,正是孩子们能壮着胆子收下来,还可能不会被爹娘收走。 孩童们兴高采烈,谢玉又喃喃:“如果能尝尝是什么味道就好了。” “我家里有。” “我家里有!”孩童们争先喊着,又呼啦的散开跑回了家。 孩童们得到了一文钱,还想得到的更多。 谢玉看姜晟:“我们也试试新鲜吃食?” “好。”姜晟道。 村正却是怕了,穷人们吃的哪里是大人们能入口的。 “大人,这东西粗糙。”村正道,想了想又说,“又是粗鄙小民所做,不知道好坏,得是再精细做了才得入口。” 谢玉笑了,这不就是先前她怕水井里有寄生虫的借口么! “老人家倒是学以致用。”谢玉道,“可小民都能吃,我等怎么就不能吃了?不吃又怎么知道味道到底怎么样?” 第77章 有点儿后悔 村正挡得住天真烂漫的孩童,挡不住两位大人好奇的嘴脸。 最终野菜做的吃食还是摆到了谢玉姜晟跟前。 混着小米的田薯粥,煮熟的鸡蛋,野菜团子,拌野菜,蒸野菜,不知道混了多少种粉类以至于颜色诡异的馒头,还有尚算正常的鸡蛋韭菜,面条。 说白了就是吃不下野菜种类,其他的总也能勉强入口。 村正在自家的院子里亲自招待,围墙远处孩童们爬在树上,含着手指头,眼巴巴的瞧着院子里打开了架势吃饭的两位贵人。 有的孩童看的是他们很少看到的纯白面的面条,有的孩童看的是自家奉上的野菜。 白面一定很好吃! 自家的野菜,贵人会吃的吧? 应该也会给银钱吧? 谢玉冲着围墙外头的孩童们笑了笑,目光落在面前的饭菜上。 种类多,除却白面鸡蛋之类,心心念念的野菜菜类,看着就不太好吃的样子。 但应该是她以为的第一口一般般,然后越嚼越香的那种。 谢玉拿起来一个野菜团子,忽略掉手中感觉到的似乎不怎么好吃的预感,一口咬下去。 嗷; 杵在谢玉身后的谢二吕二一动不动,眼看着谢玉咬下连他们都觉得很大的一口。 立在姜晟身后的姜泗姜别几个嘴角抽搐。 谢大人都吃了,自家公子不会也吃吧? 谢玉咬到嘴里就开始后悔,然后越嚼越后悔。 生涩,干巴巴,盐放的少,野菜的土味儿也没处理,嚼在嘴里说是吃的熟的,可硬是能吃出生的味道,甚至吃着能感觉到它们生前的名字。 车前草,苦菜…… 这种草菜团子真的不能嚼的细细的。 谢玉怀疑会在嘴里研磨出来牛羊之类吃草吃的嘴边上全都是白沫沫的状况。 谢玉生咽下去。 咳,塞喉咙。 谢玉差点儿咳出来。 但不能! 她都吃了! 谢玉眼神示意姜晟:可以尝尝哦。 姜晟略有迟疑,还是拿起了另一个野菜团子,咬下一口。 谢玉眼底立刻闪烁精光,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共苦的感觉如何? 姜晟闭着嘴嚼着,神色不变,待咽下去,道:“好吃。”谢玉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又看向姜晟手中的。 难不成这两个菜团子还真不是一家做出来的,吃的赶脚不一样? 谢玉差点儿有冲动把自己手里的和姜晟手里的换一下。 好在还有一丝理智。 村子里多少人,在哪里她都看得见。 有没有外来人,外来人几个也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没有人暗中动手脚。 只看对面坐着的村正已经紧张的在擦汗就知道——村正担心两位贵人把嘴里的全都喷到自己脸上。 也许这头一口菜团子,他能忍呢! 她也不差! 谢玉继续吃。 姜晟没有迟疑,也吃一口。 后面几名侍卫彼此对望。 难道真的好吃? 不可能! 要不要回头也尝尝? 毕竟主子都吃了。 后面的侍卫们纠结痛苦,前面谢玉和姜晟在村正目瞪口呆下,一人一个野菜团子吃进了肚儿。 后面吃的什么,谢玉没在意。 因为嘴里头野菜的味道直到吃过了饭,喝茶的时候还在胃里上下起伏。 这一刻,谢玉觉得自己不是人,是马牛羊。 有点儿后悔。 第78章 绝对投桃报李 谢玉喝了半壶茶。 姜晟神色自若,优雅端庄,一口一口的抿着茶水,丝毫不见异样。 泰山压顶不变色。 难怪她当不了主角,人家能当主角。 好不容易压下了野菜的味道,谢玉道:“其实野菜很难吃,难以下咽。可他们吃的都是这些,若是日子再难过,他们还能吃什么,我不敢想。” 谢玉所知道的就是吃树皮草根观音土,要么饿死,要么涨肚而死,最后整个国朝饿殍遍地。 既然她到了这里,能做的,只有尽力。 谢玉徒然正色粼粼而肃,道:“姜大人……” “在。”姜晟道。 “本官命你三个月内走遍并州一百一十五个村镇,可否?”谢玉道。 “是。”姜晟应。 “辛苦姜大人。”谢玉道。 “下官职责所在。”姜晟道。 即问即答,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就不问问为什么?或者凭什么让他去做? 又或者就像是姜晟回答的那样,他以为本来就应该他去做? 谢玉看向姜晟那双仍旧清透的眸子,暗暗叹气。 “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方能得知民意民情,这也是了解民生政务最快的方式。”谢玉解释道。 你窝在衙门里即便从白天忙到晚上,知道的人也不多,走出去才能攒人气,涨声望。 你又是汉王之子,下面那些村正保长衙门官员还不得全力办妥?不好好办理的先一个汉王那边就卜能饶! 办实事收人心,一举两得! 谢玉目光殷殷。 姜晟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谢兄说的如此明白,他焉能不知? 从相识之初,谢兄便是处处为他着想。 “是,今日下官所学颇多。”姜晟道。谢玉欣慰。 不管姜晟听懂没听懂,能这么想,也就不枉她吃野菜辛苦自己。 谢玉揉搓着自己腰间的香囊,香囊里鼓鼓胀胀,万分珍藏着的是男主儿给她的那枚玛瑙「吉祥如意」。 她绝对是投桃报李。 刘村不大,也实在是没什么好游玩的,不多久,谢玉姜晟留下足以让村正还有孩童们欢呼的银钱离开。 村正恭送到路边,车马缓缓驶离,却不是回并州城,而是继续往外行。 姜晟看了眼外头斜下西方的日头,放下车帘。 谢玉问:“想回去了?” 姜晟道:“唯大人之命是从。”谢玉笑的万分和善。 天色渐暗,车子终于停下。 “本想往城内去,不想时辰晚了,冒昧叨扰一晚,必有重谢。”吕二和村中人打的交道。 这个村子的村正没有刘村的村正眼力强,但银钱一拿出来,村正也是满面笑容,让出了自家最大最亮堂的屋子不说,饭菜也极其丰盛。 绝对没有野菜团子,连野菜的影儿也看不到。 刘村其实也能准备成这样,可早先谢玉讲明了要吃,不摆不成。 “两位郎君,原谅则个,村中鄙陋只能稍作招待。”村正赔笑。 “烦劳老丈。”谢玉道。 谢玉很满意,白天就是吃的野菜团子,如果晚上还吃,她怕是会噎的睡不着觉。 没有了真正农家的野菜系列,那淳淳朴朴大口吃喝的农家饭菜也是真的透着脾胃开合的爽。 第79章 并非如此 谢玉吃的津津有味。 姜晟也比中午那顿举筷频繁。 就算是脸色掩饰的再淡定,手里的筷子也骗不了人。 谢玉莫名宽慰,而宽慰之下,不自觉就吃撑了,而吃撑了,自然就要散步。 夜色弥漫,村中灯火几盏,头顶上的星光月明照路。 光影朦胧,草木浅浅,泥土清香,犬吠鸡鸣,偶尔跳出来蟋蟀几声,全身的毛孔都在舒张。 村正的儿子大宝举着灯笼在前面,时不时的提醒“这边有个坑,贵人小心。” “贵人,这边上坡。”灯火下,两位贵人颇有兴致。 村正儿子大宝嘴巴都抽搐。 要么说人家是贵人呢,也不知道村子里大晚上有什么可转悠的。 这也多亏了没下雨,不然走几步就一腿脚的泥。 终于一行人围着村子转了一圈,大宝正想请几位贵人早点儿歇着,贵人问:“你们村子就一口井?” 大宝道:“贵人说的是,那一口井水可是最清甜的——” 她是说清甜吗? 谢玉道:“刺史府下令,每百户之庄要有两口井。” 大宝挠了挠头:“这个,小民不知道,不过小民的村子是王氏所属。” 六大氏族所属村庄百姓各计其数,一般依附在氏族下的村庄百姓日子过的还算不错,官府之令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执行,除非严令。 这也是皇族和其他几大氏族的矛盾根本。 谢玉看了眼姜晟,道:“王氏也不过如此。” “村中近百户,半数草屋,即便再严厚,去年寒冬之时,想必也是极为凄苦。” 大宝脸色一白,这位贵人说的没错,可关系到村子依靠的王氏,大宝还是要争辩一二:“贵人,小民的村子还有医者呢,总比旁的村子要好的多。” 大宝往村子里医者的院子指过去。 谢玉一瞧…… 啧,真是意外之喜啊! 其实人生就是总充满着意外。 她本来就是想带着姜晟巡街,顺带的问问前几天为什么突然不理她,可因为车子外头百姓的聊天,她决定出城巡游; 出城之后,她本来就是想让姜晟吃点儿苦,结果她觉得她吃的野菜比姜晟的要苦,最后索性就在外头村子里过夜。 她是谢氏家主,也是寻常老百姓一枚,就当是住了一晚上88的民宿。 姜晟是汉王四公子,男主儿,如果也能住得下去,她也就不再计较。 她可是很大度的。 进村子的时候,谢玉仔细看了,全都是白框,可刚才在村子里转着查看水井时,她眼看着蓝框从村子外头进来。 蓝框的「敌探」,清楚明白的她还没想到用怎么个借口接近,这就给了她借口。 “呦,村子里还有医者呢,过去瞧瞧。”谢玉意味深长。 姜晟目光一闪,紧跟着过去。 看到两位贵人过去,大宝赶忙的前面领路。 刚到医者所居屋子外面,就闻到了药香。 “嗯,倒也瞧着像是个有本事的,我幼年时就喜好往药铺跑,哪里不爽快了只要到了药铺就神清气爽,百病全无。”谢玉道。 大宝惊喜:“原来贵人也是这样啊!” 谢二吕二面无表情,手里不约而同的握紧了腰刀。 家主并非如此。 第80章 不易 姜泗姜别眼角微动,脚下往前数寸。 从他们这个位置更能保护好四公子。 淡淡冷肃环绕在夜色中。 前面的灯火下,浑然不知的大宝三两步的到了门口:“卢大夫,在吗?卢大夫?” 唤了几声,里面才传出声音:“大宝?有事儿?” “卢大夫,咱们村子里有贵人驻脚,听说卢大夫手段高明,过来瞧瞧……”大宝喊。 “马上就来。” 小院里开了门。 外面的清冷悄然散去,卢大夫也出现在众人眼前。 卢大夫面相周正,并没有哪里显眼,走在人群中就像是一滴水落入水中无痕。 谢玉看了眼卢大夫头顶的蓝,笑道:“药味儿倒是挺浓,不介意进去看看吧?” 看似问询,脚下已经进了去。 氏族子弟都是这副不请自入的德行。 卢大夫如同寻常小民,不敢有阻拦的退身让步。 院子里点了灯,大宝也把拎着的灯笼高高挂起来,小小的院子一下子亮堂。 院子里摆着白日里晒着未曾收回的草药,还有浓浓的药香。 屋檐下有几个药罐子成药。 看上去还真像是正经的药铺。 在谢玉打量院子的时候,卢大夫也看清了谢玉和姜晟的样子。 卢大夫瞳孔微缩。 如此细微的表情谢玉看不到,可谢玉看得到姜晟头顶上的金,转瞬变成了红。 姜晟有危险。 谢玉拎起自己衣摆上缀着的铜镜佩饰,状似无意的甩了下,眼角一扫,自己头顶上的还是蓝。 她没事儿…… 只有姜晟有事儿。 所以是蓝「敌探」是认出了姜晟? 可姜晟和她一起出城,姜晟出了事儿,她也不能独善其身啊! “有什么不错的?”谢玉问。 自以为懂事的大宝对卢大夫低声道:“两位贵人大气豪爽,卢大夫尽可的拿出来最好的药,贵人绝少不了赏赐。” 卢大夫拱手行礼:“这些药是自家试着做的,不想污了贵人的眼。” 大宝急了:“贵人见都没见,怎么就污了的呢。” 谢玉一笑摆手,身后吕二兔起鹘落翻身去了那边显然装着成药的盒子。 贵人的护卫动了手。 大宝不敢动。 卢大夫僵着嘴角也没动。 大宝是以为贵人不满,吓的,卢大夫是知道只要他动了,他也逃不了。 药盒子拿在吕二的手上,吕二拿起来闻了闻,又掰开一小块儿放到嘴里,尝了两三样后,奉到谢玉面前:“这两样和城里药铺相同,治风寒咳嗽,体虚气弱,这一样化瘀活血,还有这几种跌打损伤,驱虫祛毒。” 卢大夫惊愕:“竟是一样不错。” 谢玉睇了眼卢大夫,人家这医者装的还挺像回事,一般常见病的药常备。 “都什么价钱?”谢玉问。 “贵人若是瞧得上,拿去就好,哪里用什么钱。”大宝连忙说道。 “贵人怎么能占尔等小民的便宜,说。”谢玉淡然鄙睨,正是贵人的姿态。 “是是。”大宝连声应,眼神示意卢大夫赶紧说。 卢大夫犹豫片刻,还是一一道出。 谢玉没买过药,但以吕二的目光来看,这药的价钱很低,比成本都低。 为了冒充医者,也不易。 第81章 面对 “医者仁心啊!”谢玉感慨。 “不敢得贵人赞。”卢大夫诚恳道,“平日里村里村外的时常相助,小民也只是投桃报李。” “贵人,卢大夫可是大好人。”大宝还在旁边打包票。 若非是早看到了蓝「敌探」,谢玉都要被骗了。 “好,为民之举,也是善心。”谢玉示意,谢二扔下一小块儿银子。 “卢大夫,谢谢贵人啊!” 大宝扯着卢大夫,卢大夫不得已躬身道谢:“多谢贵人。” 谢玉扬起下巴转脚往外走,可刚走到门口,又霍的停下。 卢大夫脚下顿住,右手下意识的伸进袖子里。 “哎,说来有些奇怪,这院子里药味浓烈,卢大夫你身上却是清淡雅致些。”谢玉道。 “是吗?”卢大夫闻了闻自己的衣服,“许是小民为制药,常换衣裳之故。” “哦——” 谢玉点着头走了,就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身后众人跟着离开。 不多时,灯火远去,院门口卢大夫站直了身子,遥遥而望。 谢玉回到村正备出来的院中,大宝告退,院中只有主仆六人。 “去盯着。”谢玉道。 “是……” 谢二应诺飞上屋顶,夜色中如一抹青烟。 一直不出声的姜晟道:“那位卢大夫虎口有茧,脚下略外开而行,呼吸匀深,是高手。” 谢玉讶然:“四公子如何看出?” 姜晟道:“是姜别所授观查之法。” 若是姜别,她就不意外了。 姜别也是她有印象的一个,是汉王身边的福将,虽身为护卫,却从没有受过伤,有种冥冥中的未卜先知,实则是观察入微。 原来是直到汉王过世才把姜别给了谢玉,现在早早就把姜别送过来了,姜晟连夜救她的时候就有姜别,今晚上也有姜别。 不对,不会其实对她来说最危险的人就是姜别吧! 有他在,她的位置就极其不保! 谢玉不着痕迹的瞄过姜别。 姜别突然觉得周身寒凉,似乎有危险靠近。 这些年这种感觉极少。 “四公子,属下也去看看。”姜别道。 “去吧。”姜晟道。 姜别对谢玉行礼,同样飞身离去。 谢玉微微眯起眼睛,她的身手还没有姜别这么利落。 既然知道这小村子里有不稳定因素,谢玉和姜晟也就没有各自入宿,燃起的灯火下,谢玉姜晟对面安坐。 “好像未曾见到那位卢大夫,谢兄就有疑窦?”姜晟道。 谢玉道:“不错,小小村落就有医者,本就奇怪。再看那药品,又无一不是上佳,若真有悬壶济世之心也该在姜氏下辖村镇才有普渡之意,尤其最后说为制药才勤为更衣。 且不说真假,只说院中上下不是药草就是成药,并无一分半成药品,就知是虚诈之言。” “谢兄心细如发。”姜晟道。 谢玉呵呵:“四公子言重,不过……前几日四公子可是有意避开我?” 随着谢玉的话音落地,摆到姜晟面前的那盏茶就像是明澄的问心。 姜晟长舒气息。 他知道他总归还是要面对。 第82章 好像哪里不对 “谢兄不问,晟也是要说的,在江州谢兄就帮了我很多,来并州,谢兄又因为我遇险,经考后我学民生政务,固然有学识之意,也有仰仗谢兄之心。可第一日谢兄公私分明,便让晟若醍醐灌顶——这些时日,我太过倚靠谢兄。” “学而时习之,方能自壮其身,若长久凭赖谢兄,不要说谢兄,晟也轻蔑。” “我有意避开谢兄,就是想要在识习之末,让谢兄得知姜晟已并非江州之姜晟,而是汉王四子,姜晟。” 姜晟目光灼灼,桃花般精致的面孔在灯火下仿佛辉映着万千星光,明明声线轻柔,但那一字一句仍是若晨钟暮鼓般的闯入耳中。 谢玉心神震动,眼珠子都在上下颤栗起伏。 这这是男主儿的崛起之路,开始了。 因为她而开始。 哦哦,原来的男主儿也是因为谢玉振奋而起。 只是原来谢玉死了,现在她没死,可还是因为她。 她刻意的弄出来什么公私分明,本来就是想要姜晟涨声望,可人家直接就走到了后面几步,从内而外的升华了! 哎呀,先前她到底是胡思乱想什么呢! 男主儿,来日就是皇帝的男主儿,怎么可能是那种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渣呢! 好好好啊,值得她投资! “为兄没想到二弟竟是这般想,是为兄小气了,以茶代酒,为二弟欣忭。”谢玉高高举杯,笑容由内而外如是芳华。 姜晟亦是举杯,只是捧着杯子的手指节微微的颤。 他说的是真话。 但并非全部。 茶杯相碰,茶水滴落数滴,姜晟仰首一饮而尽。 茶水微微的苦。 谢玉看着姜晟像是喝酒一样喝茶,哑然失笑。 这是把心里话说出来总算是痛快了啊。 既然因她崛起,那她的地位就算是稳固了哦! 开心,欣慰啊! 谢玉眉眼的笑容正还在绚烂的时候,门外敲门声起,吕二的声音:“大人,那边飞鸽传书了。” 谢玉神色一凛,要动手啦! 姜晟喃喃:“这些时日并没有兵马调动防溢之举,且若事关机密又何须在一村落传信?” 在并州,主要防备的就是敌国探子。 姜晟的想法没错,可除了敌国探子还有别人呢! 谢玉默默的看着。 姜晟忽的灵光一闪:“难道说认出了谢兄?谢兄是并州刺史,若有故,并州定乱。” 来任职的半路上她差点儿嗝屁,并州不是也没事儿? 她还真没这么重要。 尤其刚才她还看了眼镜面佩饰,她头顶上还蓝汪汪呢。 谢玉意味道:“不止如此。” 姜晟哑然:“莫非是因为我?可我尚未……” 姜晟话音一顿,谢玉也猛地激灵了下。 靠靠靠,她咋忘了姜宏了! 姜晟是汉王四子,在飞戎那边不显眼,可是姜宏的眼中钉啊!姜宏的商队中还有飞戎探哨,保不齐会做点儿推波助澜的事儿! 是她大意了。 姜晟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只是没想到谢兄最后决定在外面等候消息,还是在屋顶上。 屋顶空旷,明月当空。 谢玉从容不迫:“站的高,总能看得远一些。” 姜晟:“……” 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83章 我已非昔日 谢玉也无奈。 如果她在屋子里,看到的只是屋子里的东西。屋子外面有没有人,她只能和平常人一样去判断。 如果她蒙上眼睛,就跟瞎子没区别。 可只要在外面,她能看得到的,那就不管是什么人藏在什么地方,她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蓝,白,红,金,尽在眼中。 只一样不好,分不清敌我。 就像是现在,谢玉看到有标着「死士」的白框在夜色中飞速过来,谢玉问姜晟:“姜泗同他们一起来吗?” “不错。”姜晟道。 在谢玉姜晟想到姜宏之后,就派姜泗去找寻附近兵马相助。 即便是今夜里安然无恙,汉王公子和刺史大人在外宿,官兵也理应护卫在侧。 姜宏太疯,就算是谢玉看过书,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所以没看到姜泗,其他人都可能是敌人。 谢玉立在屋脊之上,拎起手边上早就备好的长弓。 经过并州路上的危险,即便每日往来衙门,谢二吕二身上也都常备弓箭。 此刻姜晟也看到了那道在月光下快速靠近村落的黑影。 “深夜潜入,飞檐走壁,哪里是泛泛百姓。”谢玉道。 “身系国朝社稷,不可有怠慢自身,宁错杀,不放过。”姜晟道。 啧,男主的气魄! 谢玉扬唇,手中长弓满,箭羽轻颤。 就在那道黑影要跳入卢大夫院中时,箭羽飞出。 近乎无声,转瞬而至。 黑衣人闷声从围墙落地。 紧跟着院子里传出攻击的声音。 很快,再度安静下来。 姜晟的呼吸微促。 谢玉很轻松。 谢二吕二姜别三个人收拾一个卢大夫,手到擒来。 何况她还没收拾那个白框「死士」的时候,卢大夫的头顶上就已经红了。 这时卢大夫院子屋顶上闪出一人,正是姜别,几个飞身起落,姜别到了谢玉姜晟跟前。 “公子,大人,可是要瓮中捉鳖?”姜别问道。 “听四公子的。”谢玉道。 既男主崛起从今夜起,她也不吝助一臂之力。 姜晟目光幽亮,长袖在夜色下潋滟成波。 “可,夜色翻墙入内者,尽歼。” “我与谢大人为你等支应,坚守待援。” “务必使敌有来无回!” 言简意赅,铿锵有力。 “诺。”姜别领命,转身回去卢大夫院中。 也许那个卢大夫藏身在寻常村落中为医者就是为方便暗中行事,但现在那里已成了凶兆坟墓。 不过距离前来并州时的那场险事未有三个月,连珠箭她还不能用。 她可不会为了抱紧大腿,让自己少一门可以保命的东西。 她和姜晟支应,是不是姜晟高估她了? “二弟可是有把握?”谢玉笑道。 姜晟颔首,拔出腰间的剑,剑身在月光下划过一道流光。 谢玉顺势看去,自然而然的想到江州那夜看到姜晟手握着长剑,一身是血,满脸惊慌的模样。 好似就在昨日。 “我已非昔日。” 姜晟眼睛炯然生亮若炬。 谢玉莞尔,举弓回应。 她愿意信…… 最先消失的「死士」白框就像是夜空中的头一颗流星雨,随着明月渐高,远处里白框,红框,蓝框络绎靠近,就像是从天边落下的星辰。 第84章 因为谢兄 谢玉在他们进到村中百步时手中长弓就已若满月。 姜晟只觉谢玉手中的箭矢像是长着眼睛,他才刚看到人影,谢玉的箭矢已经离弦而出。 箭无虚发…… 第一个死士死的毫无声息,第二个就有了声响,待接二连三的有人从屋顶上掉落,还有传出的闷哼痛呼,刀剑相交,村子里的村民们就算是睡的再死也惊醒了过来。 村中灯火渐次点亮。 飞身入村的黑衣人也看到了不远处屋顶上站立着的谢玉姜晟,飞身攻来。 “起锣!”姜晟大喊。 在吕二离开谢玉前往襄助谢二之前就唤醒了村长,告知了谢玉和姜晟的身份,村长大惊失色亡魂大冒的缩在谢玉姜晟脚下的屋子下面,在听到姜晟大喝之后,忙不迭的敲响了手里的铜锣。 小村子里传消息集合就是靠村正手里的那面锣,铜锣一响,村正儿子大宝的嘶喊在夜里就像是冒出来的颤雷。 “官兵捉贼啊!” “都待在屋子里,藏好了。” 刚亮起来的灯火「啪」的熄灭,刚在屋子里响起来的脚步声忽然的没了。 先前村子里还能听到犬吠鸡鸣,忽然间像是连吠鸣声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空气中徒有肃杀。 只是那锣声警告了村中百姓不要妄自擅动,却也告诉了黑衣人一条捷径。 有黑衣人目光一闪,身形如电的往百姓家中过去,手中长刀刀身映寒凉。 谢玉长弓搭起,箭矢飞射过去。 冲向百姓家中的黑衣人被弓箭阻挡脚步,而冲向姜晟谢玉身侧的黑衣人则速度更快。 在弓箭射出之前,谢玉就猜到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可箭还是要射。 若是在村庄之外,就不用担心百姓遭城门之火,可不知道会来多少黑衣人,他们四周没有了遮挡阻碍,就算是她的连珠箭还能继续发光发热,她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 她有弓箭,人家也有弓箭。 “嗖嗖……” 破空声乍然而起。 是黑衣人射来的弓箭,谢玉侧身躲过,又有黑衣人冲了上来。 谢玉眼见刀光袭来,来不及再闪避,只能抬臂抵挡,这时身侧寒光划过,姜晟挡在她面前,手中长剑横起,刀剑锵锵。 仍是夜色中的人,但这人已经不见了江州初见时候的惊慌无措,手中长剑挥舞的密不透风,如银蛇飞舞。 终,黑衣人倒地。 姜晟这才回头看向她,月色下清俊的面庞上带着几滴血,目光清冷如月下谪仙。 “没事吧?”姜晟问。 谢玉摇头,紧跟着长弓再挽,搭箭对向姜晟。 姜晟没有动,目光深深之中,谢玉松指,羽箭飞射,挨着姜晟的耳朵飞出去。 痛呼传来…… 谢玉射中姜晟身后的黑衣人。 姜晟冲着谢玉一点头,立到谢玉面前,以身为盾。 谢玉看着姜晟的背影,目光闪动。 他就不怕她对他有什么想法吗? 这么近的距离,她若是想要下杀手,他就是天下第一高手也躲不开啊! “以后不要让弓箭与自己咫尺之下。”谢玉道。 姜晟没有回头,道:“嗯,因为是谢兄,我才放心。” 嗯?因为她,才放心呢; 谢玉扬唇…… 一时间心头汩汩的冒着泡泡。 好舒服的呢 第85章 大家好 杀机四伏之下,谢玉还能走神,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姜泗领着援军到了。 到的很及时。 彼时谢玉和姜晟身上都带上了血,若是再晚来一刻,绝对不仅仅只是皮肉伤。 受了伤的黑衣人在谢玉洞若观火的眼中,没有一个逃走。 死去的黑衣人身份也清楚明白的落在谢玉的眼中,「敌探」,「死士」,「探子」。 不管是哪方的人,谢玉没有去追究问询,全都交给了随同姜泗一起到来的杨诚杨将军。 “杨将军怎么会在这里?”谢玉问。 “下官夜幕时接到消息,说是四公子谢大人白日出城之后就未曾回城,下官巡视时就多了个心思,排出十余支小队,若寻到谢大人四公子总也能尽护卫之责。”杨将军说这番的时候神色复杂,在谢玉的眼中,杨诚还有点儿想要哭。 说是为了以防万一,其实杨诚就是做做样子给汉王看,在并州的地界,哪个敢不要命的冒头?可结果就是有! 短短几个月杨诚就已经两次救了四公子了。 这落在一些人的眼中,还不知道会怎么看。 “杨将军辛苦!”谢玉郑重拱手。 杨诚将军连忙推辞,转头姜晟也道:“我定会如实告知父王。” “卑职应尽之责。”杨诚脸都木了。 由四公子禀告汉王,岂不就是板上钉钉死死的了? 当夜汉王四公子刺史谢玉于王氏所属村中被敌飞戎密探发现,不惜现身以杀,却大败并无一人逃出之事,还不等天亮就落到了节度使崔博,王观观察使,汉王案前。 王观观察使首当其冲。 并州边塞之地,固然少不得敌国密探,可也绝不可能大晚上几个时辰就能集结十一二人之多,不是为军务要事,而是为截杀一位四品刺史,汉王庶子? 闭着眼睛也知道那夜里的黑衣人里定然有不知道哪家的死士。 但这事儿是发生在王氏下属村子。 王氏下属的村子里怎么藏着敌人密探?虽说其他村子里也可能有,可王氏赶上了,就是撞到枪尖上了。 王观大人亲自探望谢玉,谢玉上来就说:“那夜也是意外,谁又能想到寒冬日里救了百姓的大夫竟是敌国探子!何况也是吓到了村中百姓,深夜睡梦惊醒,刀剑相加,还有百姓因下官受伤,下官实是不忍,下官已令人往村中给予拂煦,只望能弥补一二。” 这套大实话说出来,王观大人只如芒刺在背:“既是王氏之下,便理应有本官照拂,谢大人养好身子为上。” 谢玉苦笑:“下官也想好好歇着,可公务繁忙,却也是忙不过来。” “谢大人的政令本官也看过,由上及下徐徐推下去就好。”王观诧异。 谢玉幽幽道:“王大人可知只那个村子百余户人家唯有一口水井……” 谢玉刻意加重的「一口」两字,王观额角直抖。 就是再愚钝也知道谢玉这看似示好的背后目的。 于是后面就简单了,王观大人回去之后,所有王氏所属村落乡镇之下,尽数完全的按照谢玉政令上所下的指示挖井开渠,绝对附和并州刺史政令。 王氏动弹了,崔氏,杨氏,钱氏也都转动了起来。 数日后,谢玉在崔博节度使和汉王面前直言那夜之事完全就是意外,就是敌国密探意图杀害朝中命官,汉王之子,如此一举两得之事足以倾力而为。 都知道这番话虚假,可谁也没说。 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第86章 这能吃 就在这番其乐融融之中,谢玉所议四公子姜晟以国朝之官员行责巡视地方也顺其自然而行。 “谢刺史说是为民生之例巡,却还是苦了你。”汉王拍着姜晟的肩膀,眼中欣慰亦是复杂。 姜晟眼波若潭:“既是父亲之子,便是儿子该做的。” “好,好!”汉王连着说了两个「好」字,道:“堰儿身子不爽利,庄儿又不是能干的,宏儿倒是能做些什么,可性子太急,为父说了几次无甚用处,如今能帮为父的也只有晟儿了,民生之上,晟儿就多用些心思。” “是,儿子知道了。”姜晟道。 汉王道:“此去总要些时候,又是奔波在外,为父便遣十六骑护卫于你。” “谢父亲。”姜晟道。 “他当然得谢老爷子了!”姜宏脸色阴沉的咬牙切齿,“老三到现在都没有十六骑护卫,他都有了。就算是我,也是要往前头厮杀历练的时候老爷子才给了十六骑护卫,那可是冒死得来的,他干什么了?就在并州之内,就算是遇上几个不长眼的,身边的护卫就足够应付了,还用得着十六骑?” “想当初世子哥哥总角之龄就襄助父王,历经战事无数,身上的伤口更是数之不尽,父王怎么偏心,咱当弟弟的就是服气,咱做不来世子哥哥的事儿,可那小子干什么了?就靠那张脸!世子哥哥,你说说,咱姜家,汉王姜家出了那种人,不就是给咱家里丢人?” 汉王世子姜堰瞧着姜宏:“他丢人,你呢?” 姜宏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了?” “父王为何止了你戍守关口之责?”姜堰问。 姜宏打哈哈:“我哪儿知道,肯定是那小子跟父王说了我的坏话。” “不是你做了什么?”姜堰轻笑。 姜宏心里一突,嘴面上又怎么能认:“哥,咱们可是亲的。” 姜堰不置可否,对着外面招了下手:“端上来吧。” 外面的人鱼贯而入,手中捧着的碗碟之上应该是各式的团子,可又不像。 “这是什么?”姜宏问。 “野菜团子。”姜堰道。 “那小子在下贱之民口中抢的吃食?”姜宏不屑,紧跟着忽的想到什么,惊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世子哥哥,你也要吃?” 姜堰没理姜宏,盯着跟前各式的野菜团子,在侍婢的服侍下净手后方悠然道:“你可知父王得知之后说了什么?” “什么?”姜宏问。 “父王说,老四懂事了。”姜堰道。 姜宏撇嘴:“就吃了这东西懂事了?当初世子哥哥战时可是连马料都吃过的。” “可我没吃过这个。”姜堰道,“你也尝尝?” 姜宏断然:“不要……” 姜堰叹息:“你啊,如何才能长大。” 姜堰拿起一个看上去金灿灿颜色很有些不错的团子,撕下一块儿放到嘴里,闭上眼睛慢慢品尝。 “味道甘甜,虽有苦涩,却也有清明之意,还不错。” “世子高见。”主膳食侍从恭声,“其实说来是野菜,实则也是药,大都有清热解毒之效。” 姜堰微微颔首,目光在眼前的团子上游弋。 “能得父王赞一句,可见绝非是我吃的这种。” 侍从犹豫,指向其中最难看的三样团子。 “世子,这三种掺杂的野菜最多。” 姜堰皱眉,这三样清晰的露出野菜的样子,看上去就难以下咽,只是勉强的凑成团子样儿。 这,能吃? 第87章 给刺史大人下帖子 姜堰略有迟疑,还是拿起最难看的野菜团子掰开,放到嘴里,慢慢咀嚼。 侍从屏着呼吸,紧紧看着。 直到世子咽下去,侍从也没能从世子脸上看出丝毫端倪。 “撤下去吧。”姜堰道。 “是……” 侍从应诺…… 一直在旁边待着没走的姜宏跳过来:“怎么样?” 姜堰目光淡淡:“你也走吧,父王这次是警告你,不要再有下次了。” 姜宏呲牙:“世子哥哥,你说的什么啊,我听不懂……” 最后姜宏还是咬着牙甩手走了。 姜堰闭着眼睛,回想转过的还是刚才他品尝过的那一口的味道。 实是一言难尽。 如果姜晟吃下去的真的是那一口的腌臜之物,就真是太有意思了。 “给刺史大人下帖子。”姜堰忽道。 青色烫金的帖子上描着青竹,挺拔的竹身清雅,又有岁寒之心,边角的金边如同画龙点睛之笔。 这是汉王世子所下梅兰竹菊四帖中的竹帖,仅次于最高的菊帖,而菊帖都是汉王要宴请时,汉王世子代为邀请之用,于是从这封竹帖上就可见汉王世子对谢玉的看重。 “家主,就是明日。”小玖道。 谢玉撸着怀里多出来的小狸,感受着手心手掌中软软的直到心尖的触感,啧啧道:“刚走半日,就到了啊!” 姜晟浩浩荡荡的出了并州城,临离开时,连声招呼都没打,只让姜十八把小狸送了过来,说是他此行不知道出门多久,不放心这小家伙,烦劳谢玉代为照顾。 本来就是她的猫儿,照顾也无所谓,可既然知道这一走不知道多久,怎么就不过来跟她道个别呢啊! 不懂事儿?还是避嫌? 人家汉王世子可不管避嫌不避嫌,估摸着这会儿姜晟也就是出了并州城不到五十里,人家的帖子明晃晃的就来花了她的眼。 做工精细,措辞优美,笔迹如铁画银钩。 “小狸啊,你说我去不去?” 谢玉拎着帖子在小狸跟前晃。 比起离开前显然大了一圈的小狸先是闻了闻,然后探出爪子拍过去。 谢玉眼中起笑:“你是说去?好的。” 小玖瞳孔放大。 他是越来越不懂自家主子了。 君苑…… 汉王世子别居。 围墙厚实高大,门楼不见雕琢粉饰,看似朴质无华,但大门两边一对浮雕石鼓便可见奢华内敛。 前庭宽敞,花街地面卵石青木铺成,有台阶缓坡,依墙两侧缀湖石假山,迎面花木清雅宜人,本就让人目不暇接,偏偏那道安坐在花木之间的人影又是突兀的闯入。 眉峰若青黛,鼻梁高挺,眸似春光,清风徐来,旁边迎春花开,金灿之下只觉那人越发矜贵自持。 若是那人头顶上也换成金,就更圆满。 “见过世子。”谢玉道。 “谢大人别来无恙。”姜堰含笑道,“本想请谢大人于王府一见,可又显眼了些,这里是堰别苑,尚算清净,正可以谢谢大人几番照顾四弟之谊。” “世子客气了。”谢玉道。 “堰为兄,理当如此。”姜堰谦若君子。 谢玉颔首微笑,也是目光清澄,雅人风逸。 第88章 十六骑 文人相聚,焚香,烹茶,插花,挂画,氏族子弟玩聚,投壶,曲水流觞,踏青,射箭,纵马游猎,但有想不到绝没有做不到。 谢玉姜堰两人对坐,中间香气焚起,渺渺轻烟,交谈雅正。 一个坐轮椅,一个是官员,只能说天谈地。 这其中就要论及所学才识博广,随便说一句就能说到出处,延伸出来的广义既可见博学,更可见人物心胸之宽,风度之翩雅。 桌上也备有小食,茶水,看似不起眼,又是最细致。 备的少了,不见诚意。 备的多了,又太过粗鲁。 茶水浓了,不足以解。 茶水淡了,又太过无味。 偏又只招待一人,就更可见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多亏有原来谢玉的底子,谢玉才不至于露馅,也正因如此,可见姜堰学识深厚,博闻强记。 茶点招待也是贴切,说不上是谢玉最喜欢的,又都是谢玉觉得尚能入口,绝无半分被冒犯的感觉。 如果样样都是谢玉最喜欢的,谢玉就要考虑是不是身边的人都被收买了。 言谈之中谈到了那夜村内偶遇敌国密探之事,详细的情形早就有人禀告众位,也不用谢玉多说,只说当夜她也是意外发现,全然没想到会出现那么多敌探,无奈之下也只有死守。 姜堰惊讶忧心赞叹种种恰如其分,最后叹道:“若非谢大人严陈以待,当真是尤未可知。” “其实父王与我都深知那夜绝非只是飞戎密探作祟,想必谢大人亦是如是想,然谢大人却因为政令通达,舍弃追究,谢大人为国朝之心天地可昭。 父王与我都牢记于心,此番四弟下往巡视,也是谢大人之功,父王与我商议后,特派了十六骑相助,绝不会让四弟再有闪失,谢大人亦可放心。” 轻风过,姜堰彬彬有礼,玉树临风。 看看人家说的多坦诚,如果不是人家说,谢玉都不知道姜晟如今已经有了十六骑护卫了。 这可比她知道的要早的多。 汉王麾下八支十六骑护卫,随同汉王征战多年,汉王给了世子一支,护卫着汉王世子直到汉王世子身陨。 汉王也给了姜晟一支,也是屡次救了姜晟的性命,最后汉王把其他六支全都交给了姜晟,姜晟一统天下时,原本的一百多骑扩充到了三千人。 而这三千人可谓是姜晟手中最锋利的矛,只让敌国邻邦闻之丧胆。 现在这矛就已经到人家手里了。 她这是帮了多大的忙呢! 再看看人家姜堰,雍容大雅,没有丝毫嫉妒之意。 完美的不像是真人儿。 “谢大人,谢大人?” 耳边姜堰声响,抬眸对上姜堰诧异目光,谢玉也才意识到姜堰唤了她好几声,忙道:“方才竟是一时想到了政务,还请世子见谅。” “无妨,这些时日我虽也是身子不便,却也常想到昔日马背上驰骋杀敌之时,虽有志,然身不及也。” 姜堰温言而笑,低头看向自己坐在轮椅上的双腿。 眉目轻垂,瞬间让人心生怜惜。 “世子定能痊愈,再度重返疆场。”谢玉诚挚万分。 姜堰微笑,眼中似盛着星光:“承谢大人吉言。” 第89章 没有这么容易 温润的话若清泉。 又是彬彬有礼,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除非是杀意凛然,不然谁都会忍不住沉浸稍许。 更甚是还会因为江涛的话,瞧着旁边侍奉的面貌清秀的小厮,脑袋里还会冒出来一些不该有的不可描述的画面。 谢玉知道不可以,所以目光不自然闪避。 姜堰看在眼中,嘴角轻轻扬起来。 “听闻谢大人手臂受伤,难以再施连珠箭法,我并州军中正好有擅治弓箭伤者,今日也请了过来,不如为谢大人诊治一番。”姜堰道。 谢玉手指一抖,道:“多谢世子,只是谢某习惯了家中医者。” 如果是别人,姜堰算是帮到了七寸上,可是她,她绝不敢越雷池半步。 谢伍说了,诊脉能诊出男女的医者为数不少。 能入了汉王世子眼中的医者绝对差不了。 姜堰也没有多想,各氏族之内自有秘方矜持,除非到了万不得已寻常不会找其他氏族相助。 “如此,那便罢了。”姜堰放到桌上一盒药膏,“这是那名医者调配的药剂,应对活血化瘀之效,或能助谢大人一臂之力。” “谢世子。”谢玉道。 不能诊脉,但药可以收。 姜堰温和一笑,告退往更衣。 谢玉在庭院之中等候。 花香怡人,青翠假山,各有交织成不同景色,颇有一步一景之妙。 没了姜堰,谢玉更能恣意欣赏,只是很快谢玉的注意力就被扯到诡异的方向。 给她换茶的小厮躬身敛衣之下,领子的紧扣处,露出来一块儿红晕。 呀,这是什么? 谢玉眼睛霍得睁大。 越看越像某种不可描述下弄出来的痕迹。 哇哦,这么明目张胆的呢! 谢玉目光多停留了少许,小厮似有警觉,连忙退下。 谢玉也意识到自己适才的目光太过放肆,强忍着没有转头四顾眼露八卦,可嘴角还是不自觉的扬起来,越扬越高。 先前她想想也就只是想想,现在可是正经看出证据来了。 这是原来没有写的,人证,物证…… 隔着重叠亭廊,姜堰立在窗口,手中一枚千里镜,镜中清晰的显露出谢玉的面庞。 清风吹起,发丝如墨,发髻下脖颈如珍珠丝白的儒雅,光亮,至美,又是明眸皓齿,诗意动人。 近处看时,只以为是少年得志年轻官员,远处里才发觉也是幽美之态。 若长发散落,应也是不输那些名门氏族的贵女。 “世子殿下,想来那位谢大人已然心悦诚服。”身侧有人恭声。 姜堰摇头:“哪里会这么容易。” “去请吧……” “是……” 侍从应诺,往前面去请谢玉,谢玉应声而行。 只是或许是那位侍从的错觉,只觉得那位谢刺史大人看了他好几眼。 谢玉到了后面的雅舍,清净檀香悠然飘远,长桌之后,姜堰正挥毫画作。 谢玉走到桌前,姜堰也停下了最后一笔。 姜堰抬眸,冁然而笑:“适才心血来潮,随手涂鸦一幅,请谢大人过目。” “世子殿下自谦了,早就听闻世子画作一绝,今日有幸得见世子新作,是谢玉之福。”谢玉说着,转过去,也看清了桌上的画。 第90章 三天 画上的人是谢玉。 笔画之下没有尽数全貌,但只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她。 身上的佩饰衣服和她穿的一样,淡画轻描间眉宇也是她的神色。 手袖伸摆,微微前倾,正是去看前面摆着的兰花。 旁边还有题作:君子如兰,思之可追。 君子就像玉一样洁白无暇,像兰花一样品德高尚。也可言君子之交淡如水,故有「兰谊」之意。 所以是要和她交朋友。 如此高雅的相交之意,对谢玉自己来说很稀罕。 回到谢府的谢玉端详着这幅画,又把自己腰间香囊里的那方吉祥如意拿出来。 一个是竹和她。 一个是梅和茶。 都是亲手做的。 一个是原来没有,因为她才有的画作。 一个是原来就有,可主子是汉王,她巧取豪夺? 谢玉想了想,吩咐道:“把这幅画挂上。” 小玖发愣…… 谢玉看他:“怎么?不好看?” 小玖忙不迭的摇头:“好看,就好像主子能从画上走下来一样。” 是吗? 谢玉仔细看了会儿。 还真有点儿这个意思。 谢玉和汉王世子的小坐只是工作之余的闲暇,虽然姜晟是下乡巡查,并州城内还有她忙的,商贾富户官家氏族,各种势力交错盘纠,想要在并州城立脚,谢玉就要一一弄清楚。 可这样一来时间太长,谢玉怕来不及,只能从结果入手,尽量做到周全。 物价不能涨的太凶,先前她在江州的做法在并州不行,还要重新想办法,而最好最直接就是从汉王这边下手。 然汉王太凶,她不敢靠近。 总觉得和汉王见面次数多了,她的秘密会暴露。 可不见汉王,事情也不好弄呢? 就在谢玉绞尽脑汁时,姜晟来信了。 姜十八送来的,说是在这边待上一日,转天再走。 “大人可有捎带给公子之物?”姜十八问道。谢玉看看手中的信,又看看姜十八。 “你是等着本大人的回信?”谢玉问。 姜十八躬身:“小人不敢。” 谢玉呵呵:“不敢就回吧!” “是。”姜十八退下。 不多时,小玖过来:“大人,姜十八走了。” 谢玉点头,往软塌上一靠,拆开信件打开。 长笺透亮,上面的字迹略有些潦草,却也还是行云流水,整齐雄健。 信上说已经开始巡游,按照谢玉的行程,问民生问水井吃食,总之很顺利,这几日没有见到波折不虞,细细想来谢兄帮了他大忙,也多亏了那日他跟着去。 吃野菜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不愿,不然谢兄应该是不会告诉他那么多。 当然这话是玩笑话,后面转头说了另一件正经事儿,就在今日当街有一孩童告状,说是衙门判他娘亲有罪是错,请他帮帮他娘,他没有决定是不是相帮。 但也了解了事情原由,说是那孩童的娘亲常年的被爹爹殴打,几次娘亲都被爹爹打晕,他求了医者爷爷前来,娘亲才总算是活下来,几个月前爹爹在家中去世,娘亲被判说是杀死爹爹的凶手,孩童说娘亲连他都没有动手打一下,绝不可能会杀死爹爹,请他做主。 姜晟去了衙门查看证物口供,当中也多有不实,简而言之就是这个案子实则并不确定凶手是谁,只是这女子的嫌疑最大,以为那娘亲极有可能忍无可忍动手杀人,可那孩童又是无辜,特来请教谢玉此案该如何处置。 谢玉叹气,别说是这个时候,就是她曾经生活的那个年代这种事情也是层出不穷。 只是那个年代侦缉方式众多,什么dna,指纹,单说天眼,很多凶手逃亡数十年最后都终落法网。 “研磨。”谢玉道。 “是……” 墨香渐渐浓郁,似有香甜,更若让人沉溺的蛊。 谢玉抬笔而写。 谢玉原本也不擅长断案,她也不懂,但总归还是知道一些逻辑,比如假设女子是凶手,再假设女子不是凶手,从反推寻证,或许另有奇效。 谢玉写完,封上。 “交给姜十八。”谢玉道。 小玖:“主子不是不回吗?” “这是要紧事。”谢玉道。 “是……” 小玖接过去,要走时又想到什么,“主子,还有别的吗?” 谢玉沉吟,“转告他,祝他主子一帆风顺。” “好嘞。”小玖去了。 “主子说上回说的事儿有了眉目。”姜十八道。 “是吗?”谢玉意外,接过信打开。 姜十八退到屋外等候。 小玖透过窗棂看了眼,再看向自家主子,发现自家主子的脸色渐渐沉下来。 “墨。”主子道。 “是。”小玖连忙研磨。 谢玉很快写完。 “主子,姜十八就在外面候着呢。”小玖道。 “这确是要紧。”谢玉道。 谢玉把信交给姜十八,姜十八双手接过。 看姜十八如此恭谨,谢玉问:“你家主子可好?” “一切安好。”姜十八道。 “这便好。”谢玉道。 又是三天,姜十八又至。 谢玉当时打开信,看到信上内容,谢玉松了口气。 还是姜晟聪明,她只是提了个醒,姜晟就顺藤摸瓜的找出了真正凶手,是那女子的小叔子下的手,那家里的长辈知晓一二,为保护自己的儿子,把女子推了上去,不出意外,下次来信时就可见结果。 不过,下次来信? 谢玉问姜十八:“你们现在在哪里?” “安阳城。”姜十八道。 谢玉查看了舆图,距离并州城三百里之遥。 走的倒也不慢,可这九天都在一个地方? 谢玉皱眉,还没问,姜十八就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道:“大人,公子有时一早出门晚上才回来,有时往外行百里,夜宿民家,转天晚上再回安阳,公子说既遇到了,就不能置之不顾。” 谢玉缓缓点头。 身为男主,理应有为国为民之心。 谢玉看向桌面,墨已经研好,纸笺也早已铺平,谢玉抬笔落字。 虽巡视民事为要务,可也还是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 也不必事必躬亲,找下面的人去办便可,安阳城有谢氏族人在,有事尽可去找他们帮忙,有谢玉在,他们不敢不应。 第91章 幼稚 灯火明暗不定,辉映几番流转在姜晟的面容上,几多烟色。 姜晟看着手中的信笺,指腹摩挲间嘴角轻轻的扬起来。 “姜别,去告诉安阳城谢氏,就说刺史大人亲口说让他们倾力相助。”姜晟道。 “是……” 先有并州六大氏族族老发话,下面的村镇乡县倒不会出绊子,可想要全力相助也是难,即便姜氏都不会尽数听从,毕竟他只是汉王庶子。 并州谢氏听从谢玉之言,于氏族之上也不是什么秘密,有谢氏相助,其他几大氏族也就不得不考量一二。 他听说了世子宴请谢兄。 也知道谢兄相持于他。 然这封信实是意外之喜。 姜晟提笔,墨落纸上,若笔走游龙。 很快信笺成毕。 姜晟叠起,收入信封。 姜十八接过来,恭声:“还是第三日送到?” 姜晟颔首…… “是。”姜十八应,又有些不解:“为何是三日?” 姜晟眸光清澈,道:“之前都是三日,习惯了。” “是……” 姜十八恍然大悟。 远在并州城的小玖早就心知肚明:“先前四公子走的时候都不跟主子说一声,这回出了门总算是知道主子的好了,三天一封信,没有一次早没有一次晚的。 如今的小的数日子都简单,只要瞧见姜十八,小的就知道三天了。 可小的也奇怪,四公子就有这么多事儿要禀告主子?主子,您是不是该留四公子在衙门多待些日子,四公子不懂的也太多了些……” 谢玉默然…… 小玖是不知道人家是主角啊! 连信都没看过,怎么能说人家不懂! 写信多,就是禀告吗?除了一开始说的那个案件,后面人家信上大都说的是在乡村的所见所闻。 比如各种野菜具体是什么味道啊,庄稼是怎么种的了,深深体会劳苦大众的感悟。 她看了都深有所得。 不过小玖不说她还真没留意,这些日子都是每三天一封信。 是巧合?还是刻意? 谢玉沉吟中,也就没有留意安阳城谢氏全力相助之举在某些人眼中很有些站队排位的意思。 辰宇馆汉王世子姜堰就莞尔失笑。 这位谢刺史所为何来? 在他的别苑中惊讶欢喜,激动难抑,他确信没有看错。 转头就去支持了没有背景也才刚刚活过来的老四。 买椟还珠,舍本逐末? “父王也知道了吧?”姜堰问道。 “是。”下属应。 姜堰颔首:“那就不着急。” 姜堰还能稳得住。 姜宏再次掀桌,并当场打死一名仆从。 汉王听闻大怒:“混账!” “告诉他,再恣意而行,本王就封了他的铺子!” “是……” “盯住了那小子,不管他去哪儿干了什么。”汉王道。 “是!” “还有,叫人请刺史过府。” 汉王盛怒之下,汉王府仆从没有半刻耽误,连夜把消息传到了谢府。 谢玉都被吓了一跳。 是并州发生了什么事儿,还是她做了什么事儿? 据她所知并州无事啊! 她这些时日也是连城门口都没出。 或许汉王是知道她正好有求? 直到谢玉将要迈入汉王府才忽的想起来某个可能,不会是她接连收到的姜晟的信? 不会吧! 汉王怎么会这么幼稚! 第92章 是不是傻 事实证明,幼稚还真不分年龄。 “谢大人来我并州已有数月,不愧是陛下看中的少年英才,政务之通,如羚羊挂角,早先觉得并无出奇之处,这方不过数月就可见端倪,这些时日一直也没有下雨,各处都是颇有怨念,可有谢大人的安排,却也能井井有条,现在说是辛苦些,然未来可期。”汉王道。 谢玉一喜,既然汉王承认她先前做的那些都有道理,那她是不是就可以提一提她的建议了,谢玉正要接口说下去,汉王话锋一转:“本王膝下也就几个能成器的,晟儿就是其一,谢大人几次相救,本王也是看在眼里,如今晟儿在外,行那几个兄长从未行之事,说是无虞,可终归是骨血亲情在,也是免不得担心。” “晟儿是懂事,隔个七八天也有信来,在外辛苦多少,却是只字不提。当然,本王也是安心的,毕竟还有谢大人不吝点拨,常有书信往来。” 汉王笑容满面,谢玉也是含笑而应。 “四公子既在刺史府为职,就是下官分内之事。”谢玉回答的官方。 汉王摆手:“谢大人所言不错,谢大人既为上官,定是对晟儿所知甚深,听说晟儿时常与谢大人通信,不知这些时日晟儿在外可曾遇到什么大事? 亦或者哪里有不足之处?谢大人尽可直言,正所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本王绝不会偏袒。” 谢玉笑了…… 果然是因为她收信收的太多。 汉王七八日收一回,她三天一次。 换谁家也有意见。 可人家汉王爷说的话有水平。 只字不提不说,还让她有种自己是班主任面对家长的既视感。 就是不知道家长是想听孩子的成长安全问题还是心理成绩问题? 谢玉想了下,提起了姜晟跟她说过的那个孩童为救娘亲喊冤,姜晟想办法找到证据最后救了孩童娘亲,把恶人惩治于法的故事。 其中找寻证据是她和姜晟协力,但结果是姜晟还了那位娘亲清白,母子团圆,虽连接几日留在安阳城,可也没有耽误正事儿,巡查游视之下报备得理。 此行主要是为查开渠挖井民生之顾,但遇到了关系百姓之事没有退避没有推拒,而是接了过来,就是为官者该有的品质,也是氏族子弟理应心存之念。 谢玉没有特意夸奖,可当中赞赏之意长着耳朵就听得出来。 汉王颔首而笑,看谢玉的目光渐渐幽深。 谢玉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某种危机不其然浮上。 “谢大人为民之心,本王深有所感,是以本王也有一事想要请教谢大人。”汉王道。 “王爷谬赞,敬请王爷直言。”谢玉恭声。 “若本王只是寻常百姓,谢大人也是知交邻里,便是不知姜某膝下哪个儿子最出息呢?”汉王问话时笑容满面慈祥万分。 谢玉头顶上却是麻的发木。 这问话比刚才还高明,假如都是老百姓,就是说不管她说什么汉王都不会事后追究。 可真要信了,是不是傻? 第93章 警铃大冒 “谢某以为「天生我材必有用」,凡斗者必自以为是,而以人为非也,大凡爱争斗的人,一定认为自己是对的,而对方是不对的。 谢某以为其他事也是如此,姜先生以为的好,旁人未必如此以为,但只看是不是为家中繁茂绵延出力,是不是为邻里夸赞为好,是不是为孝悌为善。” 谢玉道,“且年岁不同,人亦不同,数月前在江州谢某也不曾想过四公子能有如斯之气概,正所谓脱胎换骨,改头换面,不能一概而论。” “但姜先生的意思,谢某也知晓,谢某以为以姜先生之见微知著,定能称心如意。” 你看着好的,别人未必看着好,不能以固定眼光去看人,最重要的是问话的人其实知道答案是什么。 看似回答了,其实什么也没说,还不得罪。 汉王不容谢玉狡辩,直言问道:“那谢大人以为何人能承本王之位?” 谢玉面不改色,道:“自然是世子。” 汉王问:“哪怕身子不虞?” “世子吉人天相。”谢玉道。 汉王颔首,一时竟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 支持正统是对的,不管谁,不管如何的对待,也知道谁才是最该要亲近。 这是他想要看到的。 可又不舒服。 从江州就对老四好,是因为老四有可取之处,更是因为他,陛下的亲弟弟,并州汉王。 可老四那个傻孩子,却对他好的很。 什么话都跟他说。 真是愚不可及。 汉王的好心情散去大半儿,没有再谈几句就端茶送客。 谢玉也有察觉,可后来汉王应允了她所求,她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整个并州粮仓之数,不管军用还是民用,由她来负责监管,待危急之刻,她也有权处置。 这是此行她最大的收获。 至于她说汉王世子继承,也是理所应当。 汉王世子以后是姜晟。 姜晟的身体完全没有问题。 她必然是支持啊! 谢玉见过汉王之后翌日,王观观察使也请谢玉。 “谢大人这些时日忙的很啊,不过本官也没闲着。”王观大人以政务为开场白,和谢玉洽谈了一个时辰,仍是意犹未尽,趁着彼此都有收获索性就一边吃一边说。 谢玉所知的政务全都是靠着原来谢玉的经验,还有知人善用,现在有这位王观大人的言谈,茅塞顿开。 当有所收获,饭后吃茶时,都有畅快淋漓之感。 但很快,谢玉又只觉得扦格不通。 “听说四公子在外仍与谢大人书信不断。”王观道。哦,这事儿王观大人也知道了! “谢大人与四公子当真莫逆。”王观道。怎么听着话里有别的意思。 “谢大人与四公子于江州相识,也是应当之举。”王观道。好像给她划分了阵营。 “听闻汉王有意给几位公子议亲,谢大人以为哪家小姐与四公子最为相宜?”王观问。 当然是你家侄女了。 谢玉笑道:“汉王家事岂容下官置喙。” 王观捋须笑道:“这倒是本官逾矩了,不过谢大人也该娶亲了吧?可有相意之家?” 王观好奇…… 谢玉心头警铃大冒。 第94章 婚姻大事 谢管家早就提醒过谢玉身边该有个人儿来应对氏族大家后宅的家长里短。 谢玉自小就是当男孩子养,没有那个意识,她就更没想到,到了江州之后忙着正事,竟是一时忘了,现在被盯上了。 “不敢劳烦大人。”谢玉道。 “这怎么叫劳烦呢,同朝为官,谢大人前途无量,王某也是略尽绵意。”王观意味道。 “其实下官所意并非名门大户,只是寻常人家便可。”谢玉道,言外之意,女方平平无常,实在是不用王观大人屈尊降贵。 “这怎可如此随意。”王观惊讶,“谢大人身为谢氏一脉之主,年轻有为,如何能堪配寻常。” “王大人不知,下官最向往采菊东篱,鸡鸣犬吠,织耕劳作,只是家中族人待,惟有盼家宅平和安宁,清淡如水。”谢玉面容诚恳煞有介事。 王观捋须细细的打量了谢玉,以为谢玉所言并不虚,这才道:“没想到谢大人所愿竟如此悠然,本官都不得不佩服了。” “大人谬赞,若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下官也心满意足。”谢玉道。 王观赞同道:“为官者所愿无非千古名臣,而若是名臣必上效君王下为黎民,本官亦是有所望啊!” 不管王观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从王观察使府里出来,谢玉满脑袋都是为官为民为国,还在王观上奏的折子上签了个一同上奏的名头。 王观的折子上写的是对飞戎和其他临邦国的警惕,其狼子野心不会放过丝毫破绽,现在并州已经派出多队哨探,其他州邻也要小心谨慎。 谢玉也是如此想,事实证明在国朝陷入危机之时,邻周国没少趁火打劫,尤其是飞戎。 也不知道崔阳是不是已有所得。 车马内谢玉若有所思,王观察使府中,王通凝沉:“父亲,那位谢大人未必实言。” “那又如何?”王观缓缓放下茶盏,“该说的说了,又都是同朝为官,不必太过计较。” “儿子听父亲的。”王通道。 王观颔首:“该听的你也听了,去告诉你表妹,不要惦着不该惦着的人了,人家早已心有所属。” “是,儿子明白。”王通退下。 王观闭着眼睛,眼前浮过几道人影。 汉王虽意属,但也未必会如愿,若有偏颇,宛如也还是要寻个好人家…… 忽的,王观眼前停驻一人。 那人亦是风度翩翩,俊秀丰神。 春天就是万物复苏一派生机勃勃的好日子,谢玉深以为然。 就在谢玉从王观府中回府当日,并州谢氏的族老亲自过府说话。 花白的头发胡子,拄着拐杖还颤巍巍的站不稳,即便双目仍锐利,在谢玉的眼中也还是要尊重的老人家,谢玉亲自扶着,又亲自倒茶,感觉温度合宜才双手奉上。 族老咧着嘴接过来,心里头再次万分的以为自己先前的决定没错。 谢氏就得交给这样年轻有为,尊老孝悌的嫡脉身上。 索性族老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道:“老翁此来就是为大人婚姻之大事。” 第95章 头顶上开桃花 谢玉额角都在抽搐。 难不成她头顶上现在开的是桃花? “玉已有中意女子。”谢玉道。 “那敢情好啊,不知道是哪家千金?”族老问。 “寻常人家。”谢玉道。 族老先是皱眉,后来道:“也可,现如今大人身居要职,又与汉王公子来往密切,若再结亲为势,不免张扬。” 谢玉微微放心。 总归是自家族人,不像是别人好奇心辣么重。 只是随后就听族老问道:“只是如今汉王有世子尚在,谢氏当真要撑持四公子?” “何以见得?”谢玉问。族老默默的看着谢玉。 谢玉笑笑…… 她知道应该是她那封信的缘故,事后安阳谢氏写信过来问询她此事,先前汉王和王观大人所问也已经可知一二。 一开始她还真没意识到她信中所言会给人误会,只是想早点儿办完,姜晟也好早点儿回并州,后来想到了,也不觉得要朝令夕改。 她只是让安阳谢氏相助,没说整个并州谢氏都协助,再说这是公务,怎么就不是支持汉王了? 退一万步说,她是必须要支持姜晟的。 现在刚开了口,怎么能缩回去? 惹得未来的皇帝不高兴,她的下场也好不了。 “族老,我已与汉王殿下谈过此事。”谢玉道。 族老问道:“王爷如何说?” “王爷并不以为忤。”谢玉道。 “大人如何说?”族老问。 “我所为只是为民为国,不存私心,未来承汉王之位也必是世子无疑。”谢玉道。 族老深深的看着谢玉,道:“大人是在逼四公子抢那个位子?” 谢玉瞳孔微缩。 她表现的这么明显? 族老看出来她想什么,道:“汉王爷应该也是知道的。” 嘶; 谢玉倒吸了口冷气。 她知道这里的人个个都是老狐狸一般,先前她看的时候常常被里面人物的精明弄得目瞪口呆,回翻好几次去找前面的蛛丝马迹,然后恍然大悟半梦半醒。 她自以为回答的很隐秘,可族老都一语道破,就别提汉王了。 她就说怎么离开前汉王突然对她冷淡下来,原来不是她自以为是的缘由,而是汉王看出了她的险恶用心。 居心叵测,意欲让人家家宅不合。 汉王此刻该不会是暗戳戳的想要杀了她以绝后患吧! 谢玉恨不得立刻抓起腰间的镜子佩饰看一看头顶上是红还是蓝。 “大人不必担心,谢氏两脉相合,汉王也要忌惮一二,何况汉王恐怕也是有意成全。”族老道。 谢玉连忙请教:“族老,何以见得?” “山林之中猛虎为王,苍穹之上雄鹰为尊。”族老道,“可它们尚在乳虎雏鹰之时就有踔绝之能么?未必。也许生时强壮,也许生时孱弱,也许独子,也许兄弟众多,又也许一生平坦顺途,抑或坎坷起伏,几经生死,然经历迥异,结果也大有不同,就像是江州谢氏嫡脉羸弱,但因为有大人,我并州谢氏也愿意马首是瞻,汉王府就更是如此。” “即便汉王意属世子,但若四公子德才兼备,出类拔萃,未必不能为日后虎啸山林,振翅高飞者。” 第96章 不看好 最后族老还加了一句实在不行,也能是教璞玉成形的磨石。 呵,前面说的那些让人精神焕发,激动不已,后面才是真实目的:人家根本就不看好姜晟。 族老也不是平白这么说,姜晟,汉王藏在外面的私生子,根本上说如果是汉王有意让姜晟回王府早就让姜晟回来了,何必等到身生娘亲不在才回来? 二来姜晟没有根基,没有母族,没有兵权,才刚涉足政务,就算是长得好,有文采,还有谢氏相助,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世子姜堰,母族王氏,自幼得汉王教授,兵法武艺堪称翘楚,更是亲自上过战场,虽然说现在受伤,可一旦好起来,汉王之位就是世子姜堰的。 哪怕不提姜堰姜晟,只说谢氏,所谓功高震主,即便姜晟记得谢氏的相助,日后事事倚靠,可一旦成事,谢氏就是功高震主,历来这种人物都不得好死,前车之鉴太多,都不用举例。 按照族老的意思,和姜晟交朋友可以,明面上支持也没问题,但也不要真的全都投进去,当然也不能墙头草两面倒,这边说了要撑持姜晟,那边又对姜堰暗送秋波,这是大忌。 谁上位都不喜欢这样的下属臣子,只除了一样,就是那位臣子特别的有本事,谁也少不了,或许最后还是能春风得意。 族老句句肺腑,谢玉仔仔细细的听着。 这是人家为人处世几十年的经验,有谢玉知道的,也有谢玉不知道的,族老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听不听做不做完全在乎谢玉自己,最后族老临走时说,不管谢玉如何决定,谢氏唯命是从。 既是拥护也是告诫,族中上下都在谢玉的一念之间。 原来谢玉只用想着江州谢氏的族人,现在不得不考虑并州谢氏,这就是氏族之中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并州谢氏族老可是给她上了一课。 下衙路上,谢玉一敲车壁:“小玖,去南市买些核桃酥。” 外面的小玖惊讶:“主子,您从来不吃那些的。” “给族老买一些。”谢玉道。 “是!” 车夫听闻改了前行路线,扬鞭刚始,外侧有人声轻语,车子停下来,谢玉正欲掀开车帘,外面小玖探头进来:“主子,王小姐请主子一见。” 并州学府所在于整个并州人文之气最为浓郁,即便酒家楼阁也隐隐可闻书墨生香。 雅座之间,是谢玉熟悉的地方,这里她,姜晟,王小姐三人来过一次。 这次没有姜晟,只有她和王小姐。 桌面流转光晕,王小姐冰肌玉骨,国色天香,比起上次在这里见到的时候更是美上几分。 头顶上的金色也越发璀璨。 许久不见这颜色,还颇有些想念。 原来她很想撮合王小姐和姜晟,那天听王观的意思像是按捺不住的想说亲,和她记得的时间也差不多,只是氏族庞大,礼仪繁多,真正结亲总得半年之后,又正碰上旱灾国乱,耽搁了一年,最后被姜晟横刀夺爱。 上次她问姜晟,姜晟只说是太显眼,没说不喜欢。 第97章 好过日后后悔 谢玉笑的温和明亮。 王宛如的面颊亦是通红羞涩。 她从没有一次觉得自己的胆子如此之大。 洛河王氏是王氏中最不起眼的一支,她在洛河王氏则太过显眼,不得已她只能来并州,以伯父之名安身。 伯父不曾逼迫过她,虽然表兄暗示过她,她也猜测或许是伯父所念,但她还是想做些什么。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梅子落地纷纷,想要求娶我的儿郎,不要再等待,不要再迟疑。 既儿郎不曾言,她便言。 哪怕不是两情相悦,她一厢情愿,也好过日后后悔。 “这些时日春光正好,王小姐可去游玩?”谢玉问。 王宛如婉转轻柔:“不曾,家中姐妹众多,来往之聚,常往小园子赏花凑诗也就是了。” 女孩儿们翩翩似蝶的在花团锦簇中谈天说地,莺声燕语,貌美如花,长裙似仙,这才是小女子该有的恣意。 只是可惜,谢玉不是小女子。 谢玉眼波轻动:“想必王小姐定是诗中魁首。” “承谢大人赞。”王宛如没否认。 谢玉脸上笑容更深。 “只是这些时日也是玩的少了些。”王宛如眸光转闪,似有踌躇。 “何事?”谢玉问。 王宛如抬眼,星眸闪亮直对上谢玉的视线,道:“听兄长说不日家中会有宴请氏族花会。” 氏族花会,就是六大氏族年轻子弟女儿之间的大型联谊相亲活动。 这个谢玉知道,就是在那次花会中姜宏一眼看中了王宛如,汉王却是想把王宛如许配给世子姜堰,姜宏一气之下直奔末路。 谢玉抬手倒茶,茶水氤氲如烟落在王宛如面前。 男子于花会只若孔雀开屏,女子不免羞涩紧张,只是任凭别人如何紧张,王宛如完全不用。 “王小姐尽可安心。”谢玉道。 王宛如贝齿咬唇:“可是伯父对谢大人说了什么?” “王大人爱护小姐之意尽人皆知,我也是学过周易之数,王小姐定能觅得良缘。”谢玉温声。 王宛如轻摇蜷首,目光盈盈:“小女子所求不为富贵常在,只愿得一人,白首不相离。” 谢玉看着王宛如如花美颜,心神飘远。 世上的女子所愿的婚姻哪个又不是如此呢。 不过王宛如是有幸的,她记得姜晟一生就一个皇后,人家又是长得一表人才,漂亮俊逸。 恍惚间好似姜晟就在她的眼前,对着她微笑颔首,若芳兰竟体,霞姿月韵。 “一定会的。”谢玉道。 王宛如面颊若霞,双目盈盈秋水,“那谢大人会往去么?”王宛如问,声似婉转娥眉。 谢玉正要点头,又突的一顿。 眼前的王宛如好像太过娇羞了些…… 她想到了上次见过王宛如后和姜晟回去的时候姜晟的误会。 谢玉含笑低垂眼睑,摸着跟前的茶盏。 “我定是会去的,只是我已有了意中人,此不过应承故事。”王宛如霎时面无血色。 第98章 姓谢的 谢玉差点儿倾歪杯盏洒桌。 这,这是哪里和剧情不对! 难不成王宛如真喜欢她? 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不管是和姜家的谁哪个,也不能是她啊! 怎么办? 谢玉心乱如麻,堪比刚来到这里的震惊失措。 好在谢玉有经验,电光火石间握紧的杯子,嘴角一抖,袖摆一撩,如怀瑾握瑜。 “王小姐,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谢玉神色关切。 “没,没有,只是一时心悸,老毛病了。”王宛如勉强扯动唇角。 “这怎么说的,要不要早些回去歇着?”谢玉道。 她已经给台阶了。 不管她猜的对不对,现在赶紧走才是女孩儿给女孩儿自己留颜面。 如果是真的,再待下去显得她更渣。 王宛如摇头,眼中盈盈波光:“无妨。宛如还未曾恭喜大人。” “称不得恭喜,不过人之常情。”谢玉道。 “大人自谦了,若大人并不在心,在江州时为何独独其身。那女子想必定与大人若檀郎谢女一般。” 王宛如在笑,眼中的泪却仿佛要滴下来。 谢玉心尖瞬间像是针扎一样。 此时就是再想装傻也傻不了。 她竟是猜的真真的! 辜负了女孩儿一副真情的她,哪里还值得被恭喜! 这样好的女子,又怎么能因她而这般难过。 谢玉手搓着杯子,犹豫几番,到底是没能继续坚挺下去,暗声一叹,道:“其实她并不漂亮,也没有文采,家境更是寻常,远不及王小姐。” 王宛如眼中泪光凝滞:“这这怎么会……” “因她并非氏族之女。”谢玉道。 王宛如泪光再动,她是聪明的,她听的明白。 谢大人所选,非氏族之女。 也便是说一开始她就没有可能。 “往并州一路而行能遇到王小姐,是谢玉此生之幸,王小姐蕙质兰心,仪静体闲,为谢玉所见氏族闺范,谢玉也一直与四公子说,能有如王小姐一般为妻,是此生之幸,只是谢玉心有所念,终只能祝愿王小姐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谢玉情真意切。 王宛如听着谢玉口中的两个「此生之幸」,泪水终掉落了下来。 王宛如哭了。 车子缓缓远去,立在外头目送的谢玉后背湿透一片。 王宛如红着眼睛走的。 她,第一次渣。 对着那样美丽温婉聪明懂事的小女子,渣。 真是身心俱疲。 她说的那些,王宛如应该明白吧。 她不是对王宛如无心,只是她不会娶氏族女子。 所以不要对她再有什么想法,谢玉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小姐,谢大人就不是个好,好人。” 马车中,春熙强压着舌头才没有让「东西」两个字冒出嘴,小丫头从头听到了尾,明明白白的,“想要平步青云,想要官居一品,谁家不要助力?他倒是信誓旦旦,是人人都夸什么「年轻有为」夸的不知道几斤几两重了么!还什么谢氏嫡脉家主,江州也就算了,并州谢氏都眼瞎了——” “春熙,慎言。”王宛如哑声打断。 春熙一滞,眼里陡然的滚动泪光,声音也更咽起来:“小姐,奴婢奴婢是为小姐难过……” “我知道,熙儿是为了我,可谢大人是男子,与我等闺中女子不同,我与你又哪里能知如谢大人国之肱骨的心念?” 王宛如红着眼眶道,“我自小见过的官员大大小小也不在少数,他们没有一人能和谢大人相比,谢大人心系百姓,文武双全,不惧恶徒,来到并州才多久你我不都能从闺中小女儿的口中得知谢大人所行所为么?她们说谢大人挖井赏银好笑,我却是觉得谢大人胸有成竹,谋划在先。” “你都知道的道理,谢大人又怎么会不知?我以为谢大人所求和旁人不同,定然有青云之志。只是我等夏虫不可语冰……” “哇——”春熙哭的更凶,“小姐,您都那么难过了,怎么还为他说话。” 王宛如瞧着自家小丫鬟哭的眼泪鼻涕冒的模样,胸口的悲痛竟是徒然的滞了。 “好了,不说谢大人,只说你家小姐,此行不过是了却了你家小姐的心愿,谢大人不是都说了,你家小姐定然会觅得良缘,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王宛如温柔浅浅。 仿若一如从前,端雅淑兰。 春熙嘴巴一撇,又想哭,怎么看都是自家小姐还信那个姓谢的。 姓谢的,混蛋! 第99章 哭着走 谢玉觉得耳朵一阵阵的痒。 还打了几个喷嚏。 这是谁想她了? “主子,姜十八到了。”小玖道。 姜十八到了,姜晟的信也到了。 姜晟信上和原来一样,内容大多是巡游所见所闻,百姓之生活辛苦,言谈之中既有恻隐之心也是忧心忡忡。 这也就是谢玉的目的。 谢玉所历来接受的教育就是以民生百姓为主,别说是注定的主角,就算不是主角,感怀于内之余也总能真正为百姓做些事儿。 在江州姜晟不是以氏族子弟养成,但对于百姓疾苦了解还是片面,有了这一趟的亲眼所见,定然记忆犹新。 姜晟说他已经在一月七日之中,走了七十二个地方,以浅薄之见给汉王所写感悟,汉王来信说很好,赞他不愧为姜氏汉王之子。 可他知道能有汉王此赞是因为先前谢玉所教授的那些,想来剩下的日子会完成她早先所令托,最后他说并州花会就要办了,他定会及时归来。 人在外头,也不忘时不时的给掌权的亲爹表现自己的成长,这更让人欣慰。 谢玉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花会上。 花会,姜晟当然要回来。 关系终身大事啊! 可这会儿她有点儿虚。 她早就跟姜晟表明了对王小姐绝无半点儿唐突,可如果他知道王小姐…… 那最后王小姐和他在一起,每次看到她,姜晟会不会都会心生出当初就是这个人让我家媳妇哭,然后抱着让自家媳妇出气自己痛快的想法想方设法的折腾她? 她不知道姜晟会不会这么做,反正换做是她,她会。 谢玉咬着后槽牙恨不得在花会那几个字上戳出几个洞。 偏偏这时,墨香在屋子里弥漫,跟前的桌上也铺上了信笺。谢玉看向小玖。 已经磨好了墨的小玖:“主子?” 谢玉扯唇…… 三天一次,真是会让人养成习惯。 现在她还没说话呢,就以为她会回信? “唤他进来。”谢玉道。 小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应声,跑出去。 守在外面的姜十八也以为自己听错,这么快就写完回信了? 小玖给了姜十八一个神色,姜十八没能领悟,睁大着眼睛看了谢玉身边周遭连桌脚都用眼角余光扫了,什么都没看到。 姜十八暗自疑惑,脸上丝毫不显。 “大人。”姜十八道。 “告诉姜大人,就说本官知道了,安祝姜大人顺遂。”谢玉道。 “是。”姜十八诺。 谢玉看姜十八不动,挑眉:“有事儿?” “没有,小人告退。”姜十八连忙退下。 到了外面,姜十八拉过小玖低声问:“怎么了?” 小玖比姜十八声音还低:“看你是常来常往,你家主子和我家主子私下里头兄弟相称,我才说上几句,今儿个王小姐找来了,也不知道和主子说了什么,反正走的时候王小姐是哭着走的。” 姜十八眼珠子瞪的滚圆。 “主子,就是这么回事儿。”姜十八躬身禀告。 姜晟点了点头,指腹摩挲间似有空荡。 每次姜十八从并州回转都能捎带信件,这一次竟是什么都没有。 王家小姐,花会。 灯火晃动中,姜晟起身:“连夜往下一乡镇。” “是……” 第100章 小柒哭 并州花会,历来为并州上下趋之若鹜。 虽曾有寒冬,春日里也滴雨未下,然水井沟渠相并,商贾来往货物充足,物价倒也没有上涨多少,比起四周其他州府安稳平和许多,更不要说先前敌探被一网打尽,整个并州民心安定,也少不了看花会热闹,趁着花会边角挣些银钱的百姓。 于是不止是各大氏族高门,寻常百姓家里头也会摆些花簇妆点,花团之中未必有京都繁华锦簇,也是千般种颜色。 刺史府和百姓家中一样多了花点装饰,下从仆役上至官员,脸上的笑容不自觉都浓郁怡然。 刺史府有新晋的学府学子,老成持重的官员膝下多少也有子女恰是年华,金钗舞夕之年的少女少年们正是往并州花会的好时岁,更还有氏族身份者可往汉王府入花会赏花景。 刺史谢玉也会去。 浅蓝色的云锦锻袍柔滑似水,不用编撰气度,平地自起风华。 只一枚白玉簪别在脑后,不要金冠也不要簪缨,只那面上风情足以让人心神目眩。 “主子,您看如何?” 全都不假于人只亲手伺候谢玉穿衣打扮的小柒眼里噙着泪光,只让谢玉哭笑不得,“不要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呜,主子就是欺负奴婢,主子到并州这些时岁才想起来唤奴婢过来,奴婢见着主子心疼的不行,嬷嬷年岁大了,小玖又是个不着调的,主子您的衣食哪里是刺史该有的明面儿,并州遍地都是大官皇族。 若是因为主子不拘小节看轻了您就是看轻谢氏,看轻谢氏就是辱了您,主辱臣死,主子这般就是让奴婢去死呢……” 小柒眼泪哗哗的掉。 谢玉都头疼,原来小柒不怎么说话,怎么这几个月不见,像是换了个人儿。 “好了,是我不对,我不该把你留在江州那么久,以后就让你伺候在身边,好不好?”谢玉只能哄。 小柒泪花含在眼里重重点头:“奴婢听主子的。” 瞧着小柒乖巧的模样,谢玉摸了摸小柒头顶。 小柒红着脸没有躲。 小玖直翻白眼,趁着谢玉不注意,拉着小柒小声嘟囔:“你都跟谁学的?” 小柒咬牙:“主子把你一个扔下,你也会。” 小玖:“……” 还以为自己跟在主子身边见识广,学的多,结果大谬! 谢玉瞧见小玖小柒挨着近,只以为是有阵子不见这两个念叨悄悄话,正对着镜子打量身上的穿着还有头顶上蓝汪汪的名儿,外头谢伍进了来。 谢伍看到谢玉,微微的怔了下。 “何事?”谢玉问。 谢伍躬身:“家主越来越像先夫人。” 谢伍口中的「先夫人」是谢玉的母亲。 谢玉转向镜子。 镜中她的身形面貌可见清晰。 她,越来越像女子了吗? 这时「喵」小狸从窗子跳进来,直接跃入小柒的怀里,小柒嘻嘻的笑,小玖在旁边指着小狸的头骂见色忘义。 谢玉莞尔…… 好像回到了江州,她刚来时。 第101章 不太消化 并州最为尊贵之地乃汉王府。 氏族花会就在汉王府举行。 女眷们从右门而行,男子们从左门入。 女眷们直入后院,男子们则是在前庭和汉王,汉王子嗣们相坐而论。 谢玉的年龄是应该和姜宏姜庄相谈之下,然身居要职,则入汉王,汉王世子为坐的正厅。 崔节度使,王观察使都在此处。 后院大抵是女眷们赏花游玩之地,虽汉王府博广,行走在前庭之中,仍是能听到后面传来的轻笑嬉闹,像是百灵鸟儿鹂声啾啾,又像是屋檐下挂着的铜铃随风轻荡,少年们会心一笑,骑马涉猎投壶玩闹的更是热闹。 谢玉年纪与那些少年们相仿,但是端坐在正厅之中宛如老学究,听着崔节度使,王观察使还有并州一众官员们谈论博古通今。 乍然一听似有艰涩,听的时候长了也津津有味。 虽然是官员,但所谈论大都是经书子集,自有看法论断,就比如说春秋一书,有说春秋所记尽是史实,有说此乃孔子教授学生所用教书,有说其实是鲁国官书,后由孔子之徒补丁用以为纪念种种,更有其中典故都能引申句意,各有千秋。 不论当官怎么样,文采所学实乃是谢玉望而项背,就算是原来的谢玉也犹不及。 谢玉倾听之下,也就不知外头庭院玩乐的少年们目光大都落在她的身上。 谁不曾想红袍在身,谁又不想坐在大堂之内手握黎民生杀大权,俨如他们的年纪或刚入官场或还在书院读书,而那个年纪相仿的人已经坐在他们的父辈中安之若素。 只不过寻常锦缎长袍,也没有太过修饰簪缨,恰若有匪君子,风光霁月,瑰意琦行。 此般就是他们所不能及。 更甚听闻这位谢大人还有一手连珠箭的本事。 或许他们当官的话,也会不错。 正就是想着的时候,就见那位谢大人说话了。 谢大人所言为何,他们距离太远听不清,只看到同坐的那些官员们微笑颔首,似是赞许。 那些官员都是他们族中长辈。 在族中时常被那些长辈训的跟狗一样。 现在长辈们都在听。 算了,他们不配。 不论是谈古博今,还是游玩畅意,总有腹中空落时,汉王府备了宴食,汉王汉王妃列席正坐,汉王世子姜堰陪同。 汉王妃乃王氏嫡女,端庄优雅,贤淑静美,皇帝赐婚。 汉王膝下嫡出二子二女,庶出姜庄,姜晟,还有五个庶女。 其夭折的子女若干,外头不传,但谢玉知道夭折的大都是儿子。 原因不必深究的心知肚明。 今日是谢玉第一次见汉王妃,汉王穿着并没有太过奢华贵重,汉王妃是一眼可见贵重,整套的金玉头面,以谢玉目测至少十多斤,半身的诰命朝服,端庄尊贵让人不敢直视。 看似笑容慈祥,眼底暗光划过时只觉周身一寒。 谢玉几次抬眸像是对上汉王妃的视线。 面前的吃⚹⚹美色香俱全不愧汉王府之名,就是恐怕不太好消化。 第102章 玩笑 有一种定理,叫越怕出事就越会出事。 谢玉不怕出事,事情还是找到了谢玉头上。 高座之上汉王妃矜贵持重寒暄几句,话音一转落到了谢玉身上。 “谢大人年少有为,这数月来政令不断,堪称典范。”汉王妃道。 谢玉遥遥抬手而礼。 听着像是夸奖,实际重点是谢玉上任之后点火不断,堪称典型。 看谢玉不说话,汉王妃脸上的笑容越发慈善。 “早先只是听闻,今日初见才知闻名不如见面,谢大人霞姿月韵,一表人才,适才乍然一见的还以为是哪家调皮的女儿家装成男子来宴,仔细看去才得知正是谢大人当面。” 汉王妃抬臂轻扬,“瞧瞧,咱们谢大人真真是生的一副好相貌,怕是王府里的姑娘们都不及呢。” 听听,这是再接再厉的夸她,说她比王府里的女儿们都好看。 可她是官儿,把官儿比做女儿家,颇有些上不来台面。 在座的一众官员面色各异,汉王,汉王世子面色不变,一如先前满面笑容应对的看向她,就好像刚才那话没毛病。 谢玉弯唇,露出她曾经对着镜子练过数百遍的矜贵自持笑意。 “王妃说的是,可惜了我国朝不是以样貌为论,不然下官怕早已经官居一品了。” 谢玉顺着汉王妃的话说,可往深里头想谢玉的话却是忌讳。 “谢大人这笑话也就是在园子里说说,到了外面可万不敢再言。”王观察使道,“我国朝官员历来是以功勋兢业为民之念升迁往上,谢大人为民之举皇上都是看在眼里,不然也不会破格提升,哪里又和颜面扯上半分关系。” 崔博节度使没说话,只晃了下脑袋。 “王大人说的是。”汉王一笑,转而对汉王妃道,“王妃,这玩笑话以后可是不要说了,谢大人可不是外头的那些开的了玩笑的郎君公子。” 汉王妃也才像是想起来,笑道:“这倒是妾身的过错了,谢大人太年轻了些,一时竟忘了谢大人已是重臣。” “谢大人也是少年心性,这等玩笑话也是敢说呐。” 前面汉王说谢玉开不得那等玩笑,后面汉王妃又说谢玉自己开那等玩笑,两人的话加起来就是在说不管怎么样她谢玉官是四品大吏,可实际上的言行并不配四品之职。 谢玉脸上的笑容越发谦和:“还请王爷王妃恕罪,下官初见王妃便能得王妃玩笑之语,于下官而言只以为是王妃待下官亲切熟络,下官也方有冒昧之语。” 谢玉也不示弱的自请认罪,从根子上撅了坑。 玩笑,都是玩笑,诸位大人不用当真。 是汉王妃和她谢玉说着玩儿的,给足了汉王妃体面。 汉王妃第一次见到谢玉就把谢玉当成了自家人,要不然怎么会说玩笑呢?而既然一开始是玩笑,那后面说的就都是玩笑。 谢玉这样的话出来,汉王妃能否定吗? 不能! 总不能说没把你谢玉当成自家人,不是玩笑,是真心话。 即便是再深谙御下之道,汉王妃久居高位,又是王氏嫡女,怎么还能分不清轻重?如果是真心话,那就是承认故意找谢玉的麻烦。 第103章 危险感 汉王妃脸色顿僵。 不管是心里头怎么骂,汉王妃脸上还是划过浅浅笑意:“哈哈,道是谢大人如此之龄为我朝重臣,原来是生得一副玲珑心。” 谢玉只当是没看到后槽牙咬到一起的汉王妃,道:“下官家中少有长辈教导,能得王妃称赞,下官感激五内。” 听上去谢玉的话里又是有着让人攻击的点,比如少有教养,少有恭顺之类,可这回汉王妃只是笑笑,不再说什么,转而又和别人说起话来。 总觉得这个姓谢的不会不知道自己话里的坑,自己再说下去怕还是有什么恼火暗暗等着。 众人所见,谢玉看汉王妃目光别转,脸上颇有憾色。 众人:“……” 这位刺史大人还真是年轻气盛啊! 诸位大人彼此心照不宣,各有意味。 里面的热闹自是外面少年们瞩目所在,不多时汉王妃和谢玉的一番对话就传到了出来,六大氏族的子弟们惊讶,看谢氏族人的眼神都透着精怪,这就是你们谢氏的马首瞻处? 谢氏子弟们或抬不起头,或仰头四顾好像浑若未觉。 “无赖。”姜宏眼底冷意划过,然后一甩手的走了,“你们玩儿。” 只剩下姜庄招待其他诸族子弟,好在姜庄就是个爱玩的,虽然是庶出,可在玩上还是无人能出其右。 毕竟玩闹只是开始,后面与氏族的女子们隔水相望才是最要紧。 饭菜过后,茶水香气从厅内传出,外面的少年们跃跃欲试的摩拳擦掌,里面姜堰也告退离开,顺路的走到谢玉身侧:“同行?” “固所愿耳。”谢玉道。 于是外头的氏族少年们就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汉王世子和谢大人一起走出来。 汉王世子气宇不凡,谢大人周身如玉。 自然牵动视线。 躲在角亭边上姜宏咬着牙拿起面前的酒盏一口喝干。 酒液入喉,眼眶鲜红乍现。 姓谢的,早晚一天杀了你。 汉王府内有一蜿蜒池塘,活水流动贯穿并州城,女儿们在池塘这边,男子们在池塘的另一边,亭廊楼台之下,女儿们手拿团扇,莺声细语,男儿们吟诗骑马投壶各有乐趣。 看似两两不相干,实则眼角眉宇早就飞了过去。 空气中的桃花香足以笼罩五百里。 谢玉嘴角自然噙笑。 “听说老四快回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姜堰道。 昨儿就是第三天,谢玉没收到来信,估摸着姜晟正紧赶慢赶的往并州来。 也不知道一封信的工夫能耽误快马加鞭多少里地。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于缘看份,不便强求。”谢玉道。 “谢大人确是看得开。”姜堰看了眼谢玉,显然是知道谢玉对外言自有意中之人。 谢玉只笑笑。 姜堰看向前面的万紫千红,花枝招展,道:“来日谢大人成亲时,可是记得要给本世子备上一杯喜酒。” “自当如是。”谢玉道。 姜堰嘴角噙笑:“本世子也是好奇倒是何家女子能入谢大人之眼。” 谢玉心下微突。 这是对她所中意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哪家上心了?还是对她好奇上心? 不管是哪种,都有种危险的感觉。 第104章 直男 阳光日头之下,各位氏族之女长裙翩飞,团扇遮面之下,更显朦胧诗意,或水木清华,或浅若梨花,或艳若桃李,或仪态万方,或香草美人。 对面氏族少年们也是各有千秋,一表人才,雅人至深,温文尔雅,品貌非凡。 正就是春意动人中,有毫不起眼,也有一眼看去就再也没办法错过视线。 王宛如就是如此。 即便美人儿如过江之卿,王宛如仍如明珠耀眼。 不过再寻常的霓裳衣裙,只有腰间佩戴着的毫无瑕疵的白玉配南珠的琳琅可见王氏大族风范。 王宛如没有像是其他女子那样眉眼笑意飞涟,只是端坐着喝茶,偶尔浅浅笑意,正是谢玉曾看到过的王宛如惯常的样子,气若幽兰,林下清风。 对面少年们的目光十之五六都被牵扯过去。 姜堰也在其中。 “王氏女子历来为姜氏皇族首选,谢大人以为那位王小姐如何?”姜堰突然问谢玉。 谢玉道:“端雅静淑。” “谢大人倒是中肯。”姜堰微微颔首,脸上笑意不减,“听闻那位王小姐与谢大人相熟,前几日还和谢大人见了面。” 呵呵,她早就知道姜堰是明知故问。 “下官惭愧。”谢玉道。 “谢大人何来之愧?”姜堰诧异。 谢玉道:“本以为与王小姐有一路同行之谊,却是不知道哪句话说的不对,似惹闹了王小姐。” 姜堰点了点头:“女子嘛,总是别扭些,本世子也不懂如何与之相处。” 由此可知在某些方面姜堰还是直男了点儿。 谢玉不置可否,不过不用她有什么回答,有侍从过来说是汉王妃请世子过去。 姜堰离开,谢玉留在原地继续看热闹。 都是娇俏的小姑娘,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透着天真可爱。 还有头顶上的金,蓝,白,就像是在看漫画版古代少女游园趣事一二则。 谢氏有两位女子都是蓝,长得高挑的叫谢晨,矮一点儿的叫谢莹,眉目之间略有相似,谢玉在谢氏隔着围墙见过这两个小姑娘的蓝框,今儿头一次见,谢晨手足间带风,像是学过功夫的,谢莹浅笑盈盈举止得当,在谢玉眼中比之王宛如也不逊色多少,只是王宛如太过美丽优雅,谢莹就显得平白了些,原来没有谢玉的时候也有这谢氏姐妹,说是后来与姜晟为妃。 谢玉觉得是因为谢玉救姜晟而死,姜晟施恩于谢氏的缘故,只是不知道这回是不是还是原来的结果。 还有一穿着蓝色蝶衣的女子,衣裳涟漪间似有蝶翼在展翅,是钱氏钱倩,正是汉王妃意欲给姜晟安排的正妻。 和钱倩坐在一起说话的是崔氏崔月,崔氏嫡女,崔博节度使的侄女,汉王妃给姜宏准备的正妻。 她看过书才知道,不过现在看这两女或许也有所感。 钱倩崔月坐在一起,手执团扇笑语茵茵,任谁看着都是姣好万分。 谢玉听不到她们说的什么,只瞧着一开始是钱倩对着崔月亲近,后来钱倩和崔月就彼此矜持自顾,眼神频频的往对方身上瞄,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僵硬,在最后就要维持不住时,两人又不约的扭转过头在侍婢的恭扶下分道扬镳。 看似体面的在众人面前保持了优雅。 实际上在远处看戏的谢玉嘴角的笑意都快压抑不住。 第105章 哪里有轻佻 小女子的生活有趣,偏偏怎么她就弄了个男子的皮囊在外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撕下来。 眼见着不同潜藏的刀光剑影,不由沉迷之余也在暗叹遗憾。 眼角落处,那边亭中站起来的身影亦牵动谢玉的视线,亭子里坐着的是姜宏,姜宏目光所对正是王宛如。 这就是书上所写的那一幕——迎春花后面站着的女子像是意欲乘风而去的琼瑶仙子,殿上风吹来有铜铃晃动,清脆声声震荡徐远带来的还有那女子身上的香气,像是芙蓉更像是西子。 姜宏惊呆了,这一刻他的眼前再也没有了其他,只有那个女子。 谢玉眼看着姜宏走出亭子,直直的往王宛如的方向走了七步。 两厢相隔池塘,姜宏的七步比起那些少年们的热闹张扬毫不显眼,可在谢玉的眼里却是如烈日当空。 姜宏他动心了。 姜宏好像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就在第八步抬脚时转头看向旁处,还和身后紧跟着侍奉的小厮说了几句,眼角所落还是王宛如的方向。 谢玉眯起眼睛。 或许是谢玉盯的时候太长,姜宏也发现了谢玉的目光,谢玉并无躲避,只颔首一笑,姜宏嘴角一扯,冷笑溢出。 谢玉陡然升起不妙。 姜宏没有再待多久,离开了。 不多时,有王府侍婢走到王宛如身侧不知道说了什么,王宛如带着春熙离开。 这段情节,谢玉记得,说是姜宏借汉王妃之名请了王宛如过去,实则是姜宏坦言对王宛如中意,不想汉王妃带着世子看了个正着,汉王妃大怒而斥,世子因此更不屑王宛如为世子妃,姜宏也终于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动手了。 可能接下来的剧情和谢玉所知道的一样,也可能不一样。 谢玉想到姜宏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妙越发强烈。 谢玉招手过来随行侍奉的小柒,附耳低语。 小柒应诺…… 池塘对面女儿家欢笑中,谢氏谢晨谢莹独坐,两女正细语相谈的看着对面氏族少年但有所意中之人便遣侍婢来相送物件儿以示亲近的热闹,这热闹崔,杨,钱三氏居多,王氏姜氏谢氏极少,谢晨谢莹并没有放在心上,临行时族老已说过此行就是应承事故,对于她们的婚事早有安排。 生长氏族的子嗣为氏族枝繁叶茂,如她们氏族子女便是要为氏族连理接枝。 正就是两女以为是局外看热闹,忽的看到一个丫鬟冲着过来,穿着显然并非王府侍婢。 不知是谁家郎君? 两女脸上乍然红晕,只是这晕色也刚划过就消失无踪。 “我家大人请谢晨小姐一见。”侍婢往对面示意,谢晨顺着一看,俏脸儿微白,那边的正是谢玉谢大人。 “晨儿小姐勿惊,谢某有一事相求。”谢玉如是说。 “但请大人言。”谢晨恭敬道。 谢玉长衣如玉,温和软言:“晨儿小姐也知我与王宛如小姐同行往并州,此花会之缘,本无意问候,只是略有忧心,若是晨儿小姐无事,不知可否照应一二?” 谢晨明白过来面前谢大人的意思:“可这里是汉王府,王小姐又是王氏……” “正是因为是汉王府。”谢玉道,“往来并州之时,四公子也同行了半路,而若本官所料不差,汉王意属王小姐为世子妃。” 谢晨半懵半懂,谢大人的意思是王小姐是内定的世子妃,亦或四公子意属王小姐? 可有汉王汉王妃所令,四公子也没法子啊!还有,王小姐又怎么会出什么事儿? 但虽不解,谢大人的意思还是明白了,谢晨应声:“小女这就去寻王小姐。” 谢玉到:“烦劳晨儿小姐。” “小女举手之劳。” 谢晨转身要走,谢玉又唤道:“晨儿小姐也要小心。” 谢晨蜷首,虽觉得没甚必要,可忽的好似也明白了谢玉为何唤她而不换谢莹的缘故。 见谢晨走远,谢玉转身登上了前庭汉王府最高的假山之上。 假山上风景独好,四周所望无不进入眼底,只是虽也是前庭最高之处,谢玉亦能隔墙相望,可深宅大院之中也难以望入多少,更看不到深藏其内的精致大方,只能凭着那金灿灿的光辉所在,脑中浮现出汉王府地图猜测一二。 谢玉脸色渐渐沉下去。 若是她没弄错,现在王宛如正往凭栏阁去。 凭栏阁是汉王府僻静之处,她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姜宏就是在那里算计汉王世子,最后又是死在那里。 既然是姜宏曾经算计之处,那凭栏阁四周的护卫应该都是姜宏的人。 姜宏不可能能唤王宛如前去,定是借汉王妃之口。 这是剧情之内,可剧情之外的是原来姜宏并不是唤王宛如去的凭栏阁。 谢玉的背负双手,长袖之下手指捻动。 千万不要有事。 凭栏阁内,春熙侍奉着王宛如更衣,娇俏的小脸上难掩恼火:“小姐,奴婢看汉王府的下人也就是寻常,还不如我们王家,端个茶都能洒。” “那时你也看到了,不是洒向王府郡主,就是我,换做你你会如何?”王宛如轻笑。 春熙想了想,嘻嘻一笑:“换做奴婢,奴婢也是要洒别人家小姐一身的。” “你啊!”王宛如无奈摇头,目光辗转落到四周的布置上,轻皱眉头,“春熙,你以为汉王妃会喜欢如此雅致?” 春熙左右上下的打量了一番:“王妃雍容华贵,所用之物无不是难寻,光色应是更沉稳一些,可这里似乎更多刚硬,有些像是王府公子的喜好,又更轻佻……” 春熙猛地住嘴,王宛如眉眼也凝重下来。 领她们主仆过来的王府侍婢口口声声说这里是汉王妃休憩之居,今日里都在前面迎客,这边也才显得安静些。 可既是汉王妃休憩之地哪能有佻浮之意? 难怪她进来就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小姐,怎么办?”春熙惊慌起来。 以往跟小姐在洛河王家时没少听各家里的阴私,各大氏族家里的池塘水井里头哪个敢说数百年来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白骨血肉? 更别提嫡庶之间的你踩我踏,姻亲之时的你争我夺。更别提现在在汉王府,又是只有她们主仆二人。 春熙觉得下一刻门外头就不知道会进来什么人。 王宛如亦是心跳如雷。 在谢大人直言相拒之后她就有所觉,可终还是没想到汉王府中会有人做出此等事。 第106章 更衣 “去内室看窗外何处?”王宛如道。 “是!”春熙早已没了主意全听小姐的,小跑着进到内室挨扇开窗。 就在春熙跑到第三扇窗前,第三扇窗动了。 春熙吓得就要尖叫,王宛如先一步掩住春熙的嘴。 王宛如不知道窗外的是谁,可这里如此僻静,王府的人绝不会从窗户进来。 或许进来的人是歹人,又或许来的人就是一线生机? 就在主仆两人的惊恐中,第三扇窗子打开,外面赫然是一女子。 女子扬唇一笑:“可是王氏宛如小姐?” “你是?” “谢氏晨。”女子道。 风吹过杨柳,柳枝摇曳絮飞满天,别有情趣。 前庭假山之上,谢玉浑然不觉。 此刻她的心悬的飞起。 她看到王宛如和春熙在凭栏阁的方向停滞不动,四周还有侍婢侍卫。 她又看到谢晨过了去,也不知道谢晨是如何的穿过护卫,和王宛如挨在一处。 她还看到王宛如跟着谢晨的侍婢夕儿离开,谢晨和春熙留在原处。 谢玉连忙下了假山。 谢玉形色匆匆,汉王看了个正着,汉王对边上使了个眼色,自有随从退去。 内庭重重华转亭廊,花丛簇簇间脚步细碎由远及近。 透过枝叶花团隐约可见是一侍婢引着一位小姐行来走近。 “什么人?”侍女乍然低喝。 不同寻常侍婢的嗓气,正是氏族族中豢养的武婢。 远处主仆两个脚步顿住,只是稍许再次靠近。 很快,花团如影之后显出主仆两人的身影。 武婢身后讶然声起:“咦,这不是王家宛如姐姐?” 王宛如抬眸,前面的正就是汉王府嫡长女姜宁。 姜宁和先前弄脏了王宛如衣裙的姜娴两女均是汉王妃之女,姜宁长得更像汉王妃,眉宇看似和善,嘴角轻勾间又是鄙睨白眼的清晰可见。 王宛如之所以更愿意和姜娴相处的原因就有其中之一,只是没想到姜娴更为恶心。 王宛如紧攥着手,敛肃见礼:“见过郡主。” 姜宁微不可微的颔首,在王宛如行礼时早已经挑剔的打量了王宛如的衣着上下。 “王小姐是往哪里去?”姜宁问。 “正要回去。”王宛如道。 姜宁轻嗤:“此地僻静如斯,王小姐怎么会从这边走,衣裳还脏成这个样子,若是本郡主没记错这个时候王小姐应该正与娴儿说话,哦,不会这是娴儿所为?真是不懂事。” 既姐妹相知,还没有给王宛如说话的机会,王宛如只能道:“小女正要去更衣。” 六大氏族同在汉王府,难免有谁家女儿妆容衣裳佩饰要更换的,汉王府给各家女眷们都分别准备了更衣之处,从姜宁所在的这个方向往王氏所在倒也不远。 姜宁却是皱眉,姜娴是任性了些,可也不至于连个更衣之地都不给王宛如备上,总归王宛如也还是母亲娘家人。 “既本郡主看到了,总不能让王氏小姐如此为难,去给王小姐更衣。”姜宁吩咐身侧侍婢。 王宛如心间一跳。 第107章 谢氏女 王宛如先前的更衣之地就是娴郡主说是汉王妃休憩之地,现在在这样安静之地遇到宁郡主本就让她心头发紧,若再去更衣,不会再出什么事儿! “小女搅扰了郡主本就不该,还是不要烦劳郡主的好。”王宛如道。 姜宁眉梢微扬,很满意王宛如的自知,摆手示意自便。 王宛如微微蜷首,往王氏更衣之处行走。 只要有王氏族人看到她,就可安。 但刚走过姜宁身侧,姜宁忽道:“等一下……” 姜宁拧眉看着王宛如身侧的侍婢:“你这丫头穿着不是王氏所下。王家姐姐的侍婢呢?这是谁家的?” 此下汉王府园子里各家的氏族小姐众多,也只有从各家的侍婢衣着颜色查看所属,王宛如尚未回答,姜宁身侧的侍婢上前低语,姜宁脸色渐渐沉下来:“哦,谢氏的婢女啊!” 她讨厌谢氏。 明明有自家门楣不巴结,非要和那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外室子相交,却是不知在氏族眼中庶子都比外室子强? 还是说看中了那个外室子的本事会比嫡出的世子哥哥厉害? 只是这些事儿自有父王母妃世子去琢磨,她不解的是谢氏的婢女怎么会在王家宛如身边? “王姐姐身边为何是谢氏婢女?发生了何事?”姜宁问着,王宛如身上的狼藉再度入目。 不对,姜娴不会不给更衣,定然是更衣时出了什么事儿。 姜宁是觉得外头那些氏族女子们没甚意思才在这里躲清闲,王宛如一身狼狈却也行走此间,定然是有心躲避王府众人。 谢氏不敢在王府里做什么,所以姜娴又到底做了什么。 姜宁飞速思索,姜娴任性,偏好往姜宏那边跑,母妃曾言之意属王宛如为世子妃……不会娴儿那丫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胆大妄为的做了什么吧? 姜宁顾不上谢氏的侍婢,勃然而怒:“定是娴儿做了错事,既然本郡主得知便不会放任不管。若王姐姐信我,本郡主定会为王姐姐主持公道带!” 不用王宛如说,姜宁已经近乎猜到了真相。 “多谢郡主,小女回去便好。”王宛如道。 “不可!”姜宁才不理会王宛如所言,凛然道,“既是王府中事,便和本郡主相关。” 姜宁身侧武婢站到了王宛如身前,摆明了王宛如必须跟同。 王宛如气的面色涨红,也不再垂首敛目,抬眸看向姜宁,林下之风淡然清清:“郡主以为能担得下来?若我是郡主,必先禀告汉王妃,以待汉王妃定夺。” 面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突然间像是变了个人,霎时间给姜宁的感觉像是看到了冷然看向她的母妃。 姜宁咬牙…… 王宛如是王氏女,可现在还没有入主汉王府。 “王姐姐,带路吧。”姜宁站起来。 武婢也再次靠近王宛如。 王宛如眼底泛红。 汉王府,欺人太甚。 “咦?”拐弯处低呼传来,又有人靠近。 姜宁皱眉看过去,那边蜿蜒而来一行人,五六名侍婢侍奉着一位小姐过来,侍婢的穿着和王宛如身边的侍婢一样。 是谢氏女…… 第108章 姜宏到了 “见过郡主。” 前来的谢氏女同样要躬身行礼。 姜宁高高抬头的应了,可瞧着谢氏女身后众多侍婢,眼睛又眯起来。 小小谢氏之女,在汉王府还敢排场。 “奴婢夕儿见过莹小姐。”王宛如身边的侍婢行礼。 前来的谢氏女正是谢莹,谢莹看到夕儿,瞪圆了眼睛讶然:“你怎么在这里?你家小姐呢?” 夕儿急急道:“我家小姐为救王小姐,被困——” “放肆!”姜宁乍然打断,横眉冷对若艳面罗刹,“王府之中岂容一小婢子胡言乱语,掌嘴!” 原来立在王宛如身前的武婢转身扬手要打。 “且慢!”谢莹一呼,立在谢莹身后的侍婢横步过去,拦到那武婢身前。 两婢动了手,这才知道都是习过武的。 姜宁色变…… 谢莹躬身道:“郡主当面,一侍婢绝不敢妄言。” “郡主,还是请汉王妃明断。”王宛如道。 “大胆!”姜宁额角直跳。 听谢氏侍婢开口,姜宁就知道自己先前所料不差,若没有谢氏女,她倒也无妨帮一帮王宛如,可有谢氏女在,她不能做。 家丑不能外扬。 姜宁再转向王宛如,已是浅笑模样,“王姐姐刚才不是还说没事吗?你们走吧!” 王宛如看了姜宁一眼。 先前她要走,姜宁不许,现在又许了,只因为谢氏女携武婢到来。 只是先前她急忙要走是想要往族中求救,现在谢氏来人,还同行武婢,她就知道不用这么麻烦。 凭栏阁中,看到那位谢氏娇娘时,那位谢氏娇娘便说:“是谢玉谢大人要我来此相救王小姐。” 是谢大人救了她。 她又怎么能让谢氏女因她蒙难。 王宛如上前一步,道:“夕儿说的不错,确是被困——” “宛如,你在这里。” 忽起清朗男声惊动众女,待转头看去,来人正是往观察使之子王通。 姜宁面上一喜:“王家兄长。”王通和世子哥哥交好,定然知道进退。 “见过郡主。” 王通行礼后就到了王宛如身前,“这是怎么弄的,回去更衣。” 王宛如张唇正要说话,王通压低了声音只有王宛如一人听得见:“谢玉告知于我。” 王宛如闭了嘴。 “跟我走。”王通转身就走,王宛如跟随在后。 谢莹想了想,也率众离去。 来时谢大人说只为护送王小姐,却不想听闻晨儿入陷,她只是谢氏女,还是要请谢氏夫人做主。 看到谢氏女和王宛如离开,姜宁暗暗松了口气,可随即又是恼火,连王氏男都知道了,她身为郡主竟是什么都不知道。 到底是谁告诉的王通! 还有到底发生了何事! 当然是谢玉告知的王通。 谢玉唤谢莹同武婢前往接应王宛如是为以防万一,告知王通是要王氏出手。 若王氏浑然不知,汉王妃极有可能大事化小。 就像是上一回即便汉王汉王妃亲眼看到姜宏和王宛如独处,汉王妃仍执意要王宛如嫁与汉王世子。 这一次不止谢氏知道,王氏也知道,王宛如未必如上次嫁与汉王世子。 只是眼前还有一件更要紧的,姜宏已到了凭栏阁。 第109章 出的去门 谢玉比姜宏早到凭栏阁,可刚摸到凭栏阁后窗,就看到了已经快走到门口的蓝框姜宏。 凭栏阁内谢晨和春熙正如主仆般说话。 氏族小姐更衣打扮需要时候,再有备茶休息一下才不会失了分寸,春熙又时不时的露面,外面守着的侍婢再听着里面主仆对话,丝毫不知道里面的小姐早已经换了人。 谢玉打开窗子,看到的就是春熙红着眼睛假装欢喜的说话。 这小丫头平日里胆子小,为了王宛如胆子真大呢。 春熙看到窗子再次打开,眼珠子就差点儿瞪出来,再看到谢玉,后面想要说的话都忘了,谢晨还算机敏,顺着春熙的话头说下去。 只是谢玉没工夫和她们说什么,拉着窗子的手没关就对着她们做手势:“你们走……” 几乎同时,外面的房门推开。 “什么人?” 谢玉佯装低呼,惊愕慌张的语气像极了春熙。 三重房门,三重关,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也看不到外面,但开门声听得到,回话声更听得到,外面赫然正是一道男声。 “姜宏。”里面的春熙和谢晨没有再迟疑,赶忙的从窗子爬出去,只是动作略大,推响了窗棂。 谢玉自然的发出高呼掩饰住:“啊,是二公子!我家小姐王氏宛如在此小憩,还请二公子退避稍许。” “哈,这里是本公子的休憩之地,缘何要让与你家小姐?”姜宏没有听到里面的异动,轻笑着就要迈入第一道门。 “你——” “退下……” 隔着层层屏风,优雅淡然声起,如平波中掀起的涟漪。 “是……” 「侍婢」像是退到了一边,正主立在面前。 刚爬过窗子的谢晨春熙两人差点儿回头张望,屋子里明明只有谢玉大人一人,怎么好像出现两女。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转就散了,她们知道这是谢玉大人在给她们拖延时间。 私相授受之名,可大可小。 姜宏的眼前却好像浮现出那道淡然轻盈的身影。 花信年华,肤如凝脂。 姜宏的气息不自然的粗重起来。 谢玉听的清楚,嘴角一撇。 她要救王宛如,可也不想因此搭上谢氏女儿。 不然她才没心情和这位废话。 谢玉张唇吐出还是女子优雅淡然的声音。 “小女见过二公子。” “好说……” 姜宏自然的停下脚步。 “敢问二公子,小女休憩之地可为二公子设计而为?”谢玉问。 姜宏哈哈一笑:“王小姐果然聪慧。” “为何?”谢玉问。 “姜王两氏历来为姻亲之合,王小姐天生丽质,风华绝代,今日一见,本公子便心生倾慕,不知王小姐以为如何?”姜宏道。 “小女唯父母之命。”谢玉道。 “这是自然。”姜宏道,“若小姐相赠贴身之物,本公子不胜感激。” 看似彬彬有礼,实则强盗之言。 女儿家的贴身之物送出就是坐实了私相授受,往好了说或许能成亲姻缘,往坏了说做妾都是抬举,落到某些个户人家浸猪笼都常有。 她记得原来姜宏没这个胆子,现在姜宏的胆子够大的啊! 谢玉强忍道:“若是不予如何?” 姜宏轻笑,脚下走到了第二道门:“王小姐以为能出得去这扇门?” 第110章 怎么是你 豺狼掩饰不了爪牙,说了没几句就原形毕露。 “可是小女哪里惹怒了公子?为何公子要致小女于死地?”谢玉问。 姜宏诧异:“这是如何说来?莫不是王小姐厌恶本公子若斯?如此,那就是王小姐自寻苦处了。”言外之意就是你自找的。 屏风后一顿,女儿声再抖:“公子误会,小女婚事自有长辈做主。” “好啊,既非厌恶,那就是良配,王小姐又有何可推诿的?” 姜宏又上前几步。 “二公子不怕此举惹恼王爷王妃?”这次屏风之后的声音惊恐的像是慌不择言。 姜宏嘴角邪邪的勾起来:“姜王两氏本就亲近,你我又是情投意合,父王母妃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就算是生气,宛如妹妹也不用怕,有本公子在,定会护着宛如妹妹。” 轻佻的尾音翘着,脚步再次靠近第三道门。 “不要过来!” 镪锒的长剑出鞘声,姜宏眼见着剑身从屏风刺出来。 剑是姜宏挂在墙上的,说是开锋了,也就是耍着玩儿,没有杀伤力,更别提面前颤抖的剑身一眼就好像能看到另一头面色苍白的小女儿。 “宛如妹妹,这是做什么?”姜宏戏谑道。 “你再上前一步,我们主仆就死在这里。” 谢玉在另一头声色俱佳。 她也是没办法,要给谢晨春熙两个拖延时间。 姜宏却只觉得毫无抵抗的羔羊就在面前,舔了舔嘴角,脚步还是再次停下来。 “好好,我不过去。”姜宏道,“有话好好说,宛如妹妹花信年华,脸蛋儿若是划伤了可就不好了。” “二公子若当真有几分照料之意,还请二公子退去,小女自会留下凭证之物。” 剑身还在颤,可话音已经软的像是水儿。 姜宏得意的几乎想要仰天大笑。 “好妹妹收了剑,哥哥就退去,可好?”姜宏得步进步。 如果不是谢玉知道手里的剑杀不了人,现在还在汉王府,谢玉还真想一剑捅死前面这个。 这才说了几句话就「好妹妹」,「好哥哥」了? 谢玉扯了下嘴角,声音更颤:“二公子可是言而有信?” “自然。”姜宏道。 谢玉手臂轻抖,在姜宏的眼里就是那柄从屏风上探出半截的剑身缩回去些许又伸出来往复几次的勾动着他的心魂。 就在姜宏要忍不住的时候,剑身终于缓缓从屏风上抽了回去,然后是长剑渐渐回鞘的声音。 姜宏等的就是这一刻。 没了长剑,外面都是他的人,里面主仆两个小女子又能耐他何! “好妹妹,先陪哥哥好好玩一玩儿可好?哈哈!” 姜宏绿着眼睛一个健步窜过了屏风,本以为会看到的是惊慌尖叫的主仆小女儿两个,却不想里面静悄悄的只有一个人。 那人长袍敛身,眉目清朗,目光清冷,却正是并州刺史谢玉。 张狂的笑声嘎然而止,姜宏瞪大了眼睛:“谢玉!怎么是你!她们呢?” 谢玉手中执剑转了个圈,轻轻一笑:“这里只有我啊!” 第111章 找死 眼见的美人儿还有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春花雪月温香暖玉突然间消失无踪,全身上下的火热就像是冬日里泼上一桶冷水。 姜宏脸色铁青。 谢玉笑意顿收,比姜宏脸色变的还快的手中一抖长剑再次拔出。 「镪锒」。 还是同样的声音,还是同样的剑光四射。 上次姜宏不以为意,这次姜宏感到了寒意。 “二公子胆子不小啊,王小姐是汉王妃看中的世子妃,二公子竟还敢意图不轨,二公子这是想要当世子吗?”谢玉冷声。 这个谢玉猜中了他心头所想。 姜宏压抑着怒火,冷然:“你的胆子岂不是更大,这里是王府后院,女眷休憩之地,你一外男竟敢在汉王府私会王府女眷,你谢玉是想死?” “明明是二公子请本官来此尽释前嫌,怎么到了二公子嘴里就换了个样儿,还女眷?谁?二公子?” 谢玉故意的打量了四周,最后目光轻飘飘落在姜宏身上。 姜宏眼底霎时泛红。 他何时要和他冰释前嫌? 他早就想杀了谢玉。 原来想杀,现在更想杀。 明摆着刚才那什么主仆都是他谢玉一个人装出来的,那先前他的言语姿态也都落到了谢玉的眼里。 堂堂汉王二公子竟被区区一个外来的谢氏子戏弄! 该死! 该千刀万剐! 姜宏死死的盯着谢玉,眼珠子发红:“你,该,死!” 谢玉也看出了姜宏眼里的杀意。 这再寻常不过。 原来的谢玉就是死在姜宏手下。 “二公子,现在你杀不了我。” 谢玉摆弄了下长剑。 现在姜宏手无寸铁。 她有剑…… 这柄长剑在寻常女子手里就是个摆设,在她手里杀不了人,可能伤人。 比如姜宏…… 姜宏也看到了,呵呵一笑:“怎么,你还想杀了我?” “不敢。”谢玉笑道。 一个面色铁青,一个含笑而视,在寂静的屋内,诡异对峙。 两个人都有顾忌。 姜宏以为里面的是王氏女,突然间变成了谢玉,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人知晓?若是被汉王汉王妃知道又该如何收场? 这里是女眷所在后庭之地,谢玉突然出现在此,又该怎么解释? 但不过两息,外面忽的嘈杂起来,更还有尖锐女声起。 “宏儿可是在里面?” 汉王妃! 谢玉姜宏几乎同时对视。 既然汉王妃赶了来,还知道里面是姜宏,也就知道还有替王宛如在此的谢氏女,大老远的喊这么一声。 如果最后当真亲眼看到里面的是姜宏和谢氏女,谢氏女就不得不委身姜宏,以汉王妃的性子,谢氏女委身为妾都是好的。 说不定还会把谢玉并州谢氏弄个教女不严,意图攀附的灰头土脸。 可现在里面不是姜宏和谢氏女,而是姜宏和谢玉,姜宏在凭栏阁还可以说这里本来就是姜宏的休憩之地,谢玉怎么也能在这里? 姜宏下意识的就往窗子那边窜,如果他不在这里,谢玉就注定了心怀不轨,意图不明。 姜宏刚动,谢玉就意识到了姜宏要跑。 这怎么可以! 长剑一抖往姜宏面门刺过去。 姜宏错步躲开,高喝一声:“找死!” 两个人打到一处。 外面的汉王妃听到了里面「乒乒乓乓」的打斗声,连忙高喊:“快开门!” 第112章 想杀我 汉王妃的确是听王氏女眷道明了原委,也知道里面是据说相救了王氏女的谢氏女。 可怎么还敢跟宏儿打起来? 那个谢氏女当真那么厉害? 不管怎么样,宏儿万不可有损。 凭栏阁外面的侍婢赶忙的推开门,最前面的嬷嬷刚迈进去,就被人从里面摔了出来,滚葫芦一样,同时出来的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姜宏。 另一个是谢玉。 汉王妃看到姜宏还没什么,看到谢玉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谢玉,你怎么在这里?” 尖细的嗓音只让四周肃静一片。 跟在汉王妃身后来的有谢氏,王氏,钱氏几大氏族女眷也都惊愣原地。 “母妃,谢玉他——” 姜宏张嘴就要告状,谢玉陡然一声高呼:“王妃娘娘。” “后庭之地本官本不欲踏入,是二公子几次相邀下官前来,下官推脱不掉,只身而来,却不料没说几句二公子就动了手,下官也是一头雾水。” 姜宏瞪大了眼。 真是好胆! “母妃,谢玉想要杀我。” 姜宏一撩衣摆,衣摆上被剑刃划破的地方一眼可见。 汉王妃紧缩瞳孔。 “二公子真是笑言,本官空手而来,这里还是汉王府。”谢玉淡然一笑,遂长袖敛起,长长一稽,“若王妃不信,可请王爷明鉴。” 谢玉话里直言说是哪怕这里是后庭,汉王妃也管不着,因为她是官员,不管什么过错,自有汉王处置。 汉王妃身后的王氏谢氏女眷则是暗暗松了口气。 适才在外面汉王妃什么都没说,到了此地她们也担心怕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如果刚才出现的不是谢玉,而是王氏(谢氏)女婢(小姐),两氏颜面必然无光,都难以逃脱恶言,现在只有姜宏和谢大人,再听两位言语,总算是放了心,终究是保全了两氏的名声。 汉王妃不管王氏谢氏女眷想什么,只眼见着自己儿子衣裳划破,又是从屋子里头摔出来,汉王妃就想杀了谢玉。 “谢大人是说我儿诬陷于你?”汉王妃瞪着谢玉,眼里的恨意在光影下暴露无遗。 谢玉扯了扯嘴角:“下官也不知,自下官从江州往并州来伊始就几次遇险,想要杀下官的不知几几,甚至连四公子也屡次受险,下官深知心思歹毒之徒无所不用其极,二公子这么想也无可厚非,可光天化日之下,汉王府邸,孤身一人以国朝四品大员之身意图谋害王府二公子,实在是胆大包天,本领通天,下官虽略有武艺,但胆子真的不大。” 听了谢玉这番话,汉王妃的脸色黑的发紫:“你这还不是说我儿诬陷?在我汉王府中,你不过小小四品官员就敢大放厥词!来人——” “母妃!” 汉王世子姜堰率众远远行来。 汉王妃神色变了变,挤出笑容:“堰儿,你怎么来了?” 汉王世子姜堰笑如温润轻风:“前面还要母妃主持大局,这里孩儿来便可。” 汉王妃看了眼姜宏,又看向姜堰:“好,母亲这就过去。” 姜宏脸色大变。 连母妃都知道了,世子定然也知道。 他意图谋取母妃给世子定下的世子妃,世子岂不是会收拾他? “母妃!”姜宏急忙喊。 汉王妃瞪了眼姜宏:“听你兄长的。” 汉王妃宠爱姜宏,但更听姜堰的话。 汉王妃领着各氏族一众女眷离开,离开前的汉王妃已和谢玉初见时没什么两样,雍容华贵,鄙睨端庄,除了眼角都没有往谢玉所在瞥半目。 谢玉觉得如果这个时候她喊一句,八成汉王妃会破功。 但她没喊…… 姜堰来了之后就一直看着她。 香风散去,凭栏阁外一时安静无风。 谢玉先开口:“见过世子。” 谢玉都说话了,姜宏也不得不老实的行了一礼:“见过兄长。” 姜堰笑了笑,对着身后的王通点了下头,王通领着后面跟随的几名侍卫进去了凭栏阁。 姜宏脸色忽青忽白。 谢玉看了眼就收回目光。 不多时,王通和那几名侍卫出来,王通手里拎着先前谢玉拿着的长剑,那几名侍卫拿着戳破了的屏风。 不用猜,谢玉就知道人家是勘察现场去了,连证据都拿了出来。 王通附耳低语,姜堰把玩着谢玉先前把玩的长剑,剑身在光亮下刺目,若有寒意划过。 “谢大人好大的胆子。”姜堰道。 姜宏衣摆上被划破的地方正是这柄长剑的杰作,姜宏比谢玉高大强壮,谢玉觉得姜宏应该比她厉害,就先拿着长剑傍身,可真正较量起来才发现姜宏就是个样子货。 刚才两人从凭栏阁出来的时候长剑掉在屋子里,现在这柄长剑是物证。 “这剑杀不了人。”谢玉道。 姜堰点头,他只看一眼就知道。 “那谢大人为何在此处?”姜堰问。 谢玉看向姜宏。 姜宏立刻怒目而对。 谢玉还想用先前的借口。 姜宏想到了,姜堰自然也知道,姜堰道:“二弟几次想杀你,若你真是二弟相邀而来,现在你早已经身首异处。” 啧,汉王世子说话直白! 直接戳破了姜宏心底所念,就算是谢玉想要和姜宏有什么交易也能中断,更道出先前谢玉说的那些站不住脚。 谢玉瞥姜宏。 姜宏咬着牙的转头别顾。 “下官不知。”谢玉道。 “现在你知道了。”姜堰微微一笑,“是以后庭之地谢大人是如何来的?哦,适才王大人在窗台之外查探到了脚印,是女子所留,可是有谢大人意欲相见之人?情之所计,也是人之常情,若谢大人相告,本世子自会请父王赐予谢大人。” 谢玉看着姜堰。 明知道是姜宏居心不良,却是把罪名压到她头上。 既维护兄弟之情,还在逼她。 怎么说凭栏阁也是后庭,她一个外官没有随从侍卫的出现在这里就是不应该,听着说私会女眷是在给她台阶下,可她若是认了,岂不是身边多个世子耳目? 姜宏也听出来姜堰没有怪他的意思,嗷嗷的喊了声:“世子兄长,我看见了,是——” “闭嘴!”姜堰呵斥。 姜宏一滞,没敢再说话。 谢玉扶额…… 就算是姜堰不在乎王氏宛如,姜宏也是在踅摸姜堰的女人,哪个正常男人也忍不了。 念在兄弟的份儿上不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儿发火已经是给面子了,还没有眼力的张嘴废话。 真是蠢…… 第113章 来了 “谢玉不知窗外内外如何,此次确是有人让下官前来,下官不知是谁,看到了二公子便以为是二公子,却不想原来二公子也是被人算计了。”谢玉道。 谢玉才不承认那什么脚印和她有关。 只是这话却是让姜宏浮想联翩,谢玉从没有来过汉王府后庭,怎么会一找就找到了凭栏阁? 救了王氏女不假,可也说不定是被算计的,不然又怎么会是他谢玉撞破了他的好事! 汉王府里头能算计他的除了世子,没有别人。 不然世子明知道他在谋图王氏女,怎么会一点儿也不生气? 姜堰不在乎姜宏想什么,只是轻忽一笑。 他是看谢玉风姿俊朗,又是掩饰了王氏的颜面才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却是不知道好歹。 “原来如此。”姜堰道,“本世子这就禀告父王,只是还要委屈谢大人在王府多留几日。” 谢玉面色微变:“恕难从命。” “谢大人还是不要让本世子为难。”姜堰道,“竟敢在王府之内谋算谢大人和老二,更意图坏了并州花会,实是胆大包天恣意妄为,谢大人也说来往并州时就屡遭谋害,不得不防,本世子也是为安护谢大人。” 于情于理的一番话,谢玉完全没理由拒绝。 可也是虚伪至极。 王通在姜堰身边,也就意味着姜堰明知道她谢玉做了什么,现在四周没有旁人,不感谢她也就算了,还咄咄逼人。 留她在汉王府干嘛?岂不是生死都由汉王府说了算? 谢玉不知道别人,反正她是看不上。 谢玉弯了弯嘴角,侧身向姜堰身侧,目光遥遥而去。 姜堰拧眉,身后王通推着轮椅转了个方向。 就在谢玉所望方向,汉王与一众随从走过来。 随从之前还有一人错后汉王一步。 那人身材挺拔,长身如玉,风姿卓绝,恍若天人。 正是差不多两个月不见的姜晟。 谢玉看了眼汉王,目光不自觉的就落到了姜晟的身上。 刚才姜堰出现的时候她就看到了姜晟的金灿灿,要不然她也不会说这么多废话拖延,现在没有了廊阁假山亭楼遮挡,姜晟真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恍惚的谢玉都有点儿不相信。 他和离开的时候又不一样了。 好像又高了。 又好像更好看了。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才是主角。 姜晟也看到了谢玉,目光明亮灼灼,似星辰坠地。 姜堰也看到了姜晟,同样也看到了姜晟看向谢玉的目光。 这目光视线好像不太对劲。 姜堰没有再多想,就看到汉王直奔向谢玉,还有四五步之遥就冲着谢玉伸出了手。 “谢大人,今日有劳。”汉王拽着谢玉的手狠狠的晃了下。 谢玉差点儿没站稳。 “还请王爷恕罪。”谢玉道。 汉王眼珠子通圆:“哪里有什么罪!倒是晟儿好不容易回来,本王拉着晟儿说的时候太长,耽误了谢大人和晟儿见面之时,却不想谢大人还帮了本王大忙,若非是谢大人在,今日王府可就让人看了笑话。” 这一句话就看得出来汉王比汉王世子强的多。 姜堰没说什么,姜宏先忍不住:“父王——” “闭嘴!”汉王脸色顿沉,冷然道,“就是你干的好事儿,不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还敢往这里来!差点儿出了大事!” “来人!” “是。”后面的护卫应诺。 汉王道:“把那些个没能照顾好主子的,全都杖毙。” “是!” 护卫冲过去把那些自从汉王妃来了之后就默然而立好似不存在的凭栏阁侍婢抓起来,那些侍婢张嘴要哀求饶命,侍卫的大手先捂到她们嘴上,半拖半拽的拖离了此地。 女子们惊恐呜咽伸手往前求饶命。 谢玉刚看过去,汉王就拽住了她的手腕:“谢大人,走走,前面还热闹着,在这边耽搁什么,今日和晟儿相谈甚久,看得出晟儿长大不少,这都是有劳谢大人,日后晟儿在刺史府中还要烦谢大人多加照顾几分才是……” 汉王张嘴闭嘴的姜晟,谢玉只能跟上,姜晟跟随其后。 汉王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转眼凭栏阁前只余下姜堰姜宏。 姜宏看也没看那些被拖走的侍婢半眼,瞧着汉王就要拐过前面的亭廊,抬脚就要跟上。 “站住。”姜堰喝道。 姜宏停下,姜堰道:“回去闭门七日。” 姜宏瞠目:“父王都没有——” 姜堰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姜宏嘴巴长了张,最后还是闭上,拂袖而去。 姜堰冷嗤:“蠢货……” 在姜堰身后推着轮椅的王通道:“世子,怕是二公子信了谢玉的话。”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姜堰道。 王通颔首:“不错,二公子不及世子远矣。” 姜堰轻叹,探臂往肩膀后拍了拍,不曾回头却正落到王通扶着轮椅的手背上。 “委屈了令妹。”姜堰道。 王通垂眸:“无碍便好,只是不知道谢玉和二公子到底说了什么,竟是拖了那么久。” 姜堰勾唇:“本世子也好奇,不过自会有人问。” 花会的年轻人热热闹闹,长辈们则是坐在一起看歌舞升平,看到汉王拉着谢玉前来,崔节度使王观察使等官员氏族族老心思各异。 “汉王这是去了哪里?”有族老问。 众目之下汉王急忙离开,回来的时候带着谢大人还有四公子,谁都好奇。 汉王摆摆手:“唉,老二那个不争气的跟谢大人意气执拗,竟是差点儿闹了笑话。” 有族老好奇想要问问是什么笑话,可等半天没看到二公子姜宏,就识趣的闭上了嘴。 谢玉都来了,二公子没出现,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只是后面自然热络。 “看来还是谢大人稍胜一筹。” “运气使然。”“四公子怎么在这里?园子里那般热闹,瞧瞧也好。” “刚刚回来,就想着偷个懒歇歇。”谢玉姜晟各自应对。 崔节度使看了谢玉好几眼。 王观察使对谢玉比先前要亲近一些,言语中没有直白说什么,眉目之间可见传情。 王观察使知道谢玉挽回了王氏的颜面,正以示感谢。 谢玉也心知肚明,谈笑风生。 第114章 一样的审美 “谢大人倒是愿意跟我们这些老头子坐在一起,其实谢大人可以多看看嘛。”王观察使凑近了谢玉往庭院另一头指了指,“我王氏的女儿很是不错的。” 那边什么都没有,可隔过墙壁就是女儿家玩闹之地。 “王大人说笑了。”谢玉不接招。 “哪里是说笑,是真话。”王观道,“如谢大人四品之位,以朝中论足可有一妻一妾。” 谢玉看王观:“我有妻……” “不是还没妾嘛。”王观道。 意思是不介意王家女为妾? 谢玉瞳孔缩了缩,王观人老成精又怎么会看不出谢玉的意思,王观捋须一笑,道:“谢大人前途无量,我王家想要亲近一二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这回谢大人可以告诉老夫所意中是谁家女了吧?”王观对谢玉眨了眨眼。 先前王观特意找她问了她意中人的事情,怎么还问? 谢玉忽的福至心灵。 “谢氏女。”谢玉道。 姜晟的声音突然冒出来:“谢大人已有中意之家?” 谢玉回头,姜晟目光闪烁似是好奇,头顶上的金框晃动的也是格外的厉害。 谢玉看了眼才看向姜晟,这位是什么时候坐到她和王大人身后的? 王大人没说什么,他要听的就是这句。 王大人笑了笑,转头去和其他族老大人说话,姜晟看着谢玉只等谢玉回答。 谢玉道:“不错……” “并州谢氏?”姜晟问。 谢玉点头:“亲上加亲嘛。” 其实不是,而是王氏汉王姜氏都知道在凭栏阁是谢氏女眷帮了忙,然后谢玉就出现在那里。 虽然汉王没有追究她谢玉如何出现在凭栏阁,可若是说她中意的是谢氏女,那就理所当然了,她谢玉关心自己的女人,不想自己女人涉险。 这个条理也是王大人那一问,谢玉才想到,什么妻妾云云全是王观的借口,她这么说了,王观也就能帮着她说话,换句话说这个理由足以让汉王相信她出现在凭栏阁的缘由。 姜还是老的辣。 谢玉暗暗感慨,姜晟袖下的手指却是在发疼。 他日夜不停的赶来,结果却还是晚了。 姜晟弯唇,笑的清雅俊秀。 “是何等女子?”姜晟问。 谢玉:“会些武艺。” 姜晟看着谢玉,等谢玉说下去。 谢玉:“面容姣好。” 姜晟还在看着她。 谢玉有些挠头,其他的她说不出来。 她与那位谢氏女不熟,原来也没多少印象。 仔细说起来以后的姜晟比她要熟。 谢玉笑道:“四公子问的如此仔细,可是也有了意中之人?” 姜晟目光微闪,点了下头。 谢玉惊讶…… 离开并州城之前姜晟还显然没那个心思,在外头两个月心就飘了? 这和她知道的不一样。 难道是觉得自身安全没问题,开始琢磨爱情了? 这可不好…… “谁?”谢玉问。 姜晟抿着嘴。 显然是不想说。 谢玉又问:“是何等女子?” 姜晟看向谢玉,谢玉眨眨眼。 看她干什么? 谢玉突然间只觉后脖颈的汗毛有点儿凉。 “不会,也是会些武艺?”姜晟点了下头。 谢玉:“也是面容姣好?”姜晟再点头。 谢玉吐气,主角的审美竟然和她一样。 “还有什么?”谢玉问。 姜晟嘴角抿直。 打定了是不会说下。 谢玉也没再问,只是她和姜晟说着这几句话的工夫,旁边四周族老官员们说话声都小了,还不知道多少耳朵侧耳听着呢,至少谢玉眼角一瞥,那边汉王正不着痕迹的扭着脖颈像是在做运动。 汉王都还不知道的事情,她还是先别问这么清楚。 容易被威胁。 谢玉拍了拍姜晟手臂,正要开口,姜晟先说话了,说的话让谢玉后脖颈的汗毛又竖起一片。 姜晟说的是:“适才谢大人为何看我头顶?” 谢玉差点儿咳出来。 “啊……我是看你头冠有些歪,才多看了几眼。”谢玉道。 “歪吗?” “嗯,歪!”谢玉正色,不止重重点头,还伸手给姜晟正冠。 既然说歪了,她就要板正,不然回头别人一看一点儿也不歪,岂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谢玉和姜晟都坐着,姜晟比谢玉还要高一点,看谢玉伸手,姜晟弯身方便她予正冠。 头冠是最寻常不过,头发梳笼柔顺,额头的美人尖近在咫尺,额头光亮饱满,身上男子淡淡的馨香气息随着谢玉的靠近也往谢玉的鼻子里钻进去。 原来在谢玉眼前刺目的金光霎时不见,眼前的人真真切切的在她的掌心里。 谢玉的目光自然落到姜晟的脸上,也看到了姜晟正看着她。 她的身影落满在姜晟的眼里。 里面还有别的东西…… 却是不等谢玉再仔细看去,不远处姜堰轻呼:“谢大人在做什么?” 谢玉坐直了身子,也自然远离了姜晟。 “正冠。”谢玉道。 姜堰歪头看了眼姜晟,摇头轻笑:“四弟也是马虎了些。” “是。”姜晟应诺。 再后来谢玉没有和姜晟说什么。 前面歌舞渐入高潮。 古香古色,摇曳生姿,犹如步下生连,虽谢玉也看过了不少歌舞,可汉王府的歌舞还是别具一格。 谢玉看的入神,坐在后面的姜晟看着谢玉的背影,手心掐出深痕。 刚才他差点儿忍不住。 不远处姜堰看着姜晟,又看向谢玉,嘴角勾了勾,继续看向前面的歌舞靡靡。 汉王府前面热闹繁华,后面姜宏已经红了眼。 “谢,玉。” 屋子里狼藉一片,桌上,地上,软塌上,全都是姜宏摔下的东西。 屋内外侍婢侍从脸色苍白的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就在刚才,汉王府中六大氏族齐聚,汉王府仍是处置了数名侍婢,鲜血迸流,最后裹个席子就扔去了乱葬岗。 姜宏不理会那些下贱人想什么,此刻满脑子只一个念头。 今日定然是世子和谢玉一起设计他。 为了设计他,那个谢玉可是费劲了心思,拿腔拿调,装腔作势,连国朝官员的脸面都不顾。 只为让他在父王面前没脸。 更是让他失去竞争世子的机会。 因为他是嫡出,他比姜晟更有机会。 既然一个个的不让他好过,也就别怪他了。 第115章 有主儿的人 六大氏族族老官员在此次的花会上就是陪衬,前面的氏族少年们的主动告一段落之后就是女儿家们的顾盼爱意绵绵,把最爱惜之物遣人交予心仪的氏族少年,只望少年们亦有意。 自己喜欢的女子不喜欢自己无可奈何,可有喜欢自己的女子未尝也不是一件喜事。 氏族少年们乐呵呵。 谢玉都收到了锦帕香囊之物,只是谢玉又都退了回去。 因为姜晟公然问她:“可定了日子?” “尚未。”谢玉道。 就算是没定日子,她谢玉也是有主儿的人。 并州花会过后,六大氏族前所未有的团结。 时不时的就能在街上看到氏族少年氏族少女们的车马相交而过,随着车帘掀开,朗有意女儿有情,鸿雁飞自穿书。 于是原来氏族彼此间的倾轧争夺都转到了暗处,甚至能压一下就压一下,等这股子的春风散尽,烈日炎炎之下再动也来得及。 花团锦簇之下,少男少女们的笑容也妆点了并州,乃至整个国朝,以至于各大州城之内渐多了流民也没有多少人看在眼里。 谢玉看在了眼里。 到现在一场雨未下,连阴天都少见。 在她入并州城后就已经做了诸多安排,姜晟还巡视在并州下辖,如此都还有流民滋生,就更不要说是其他地方。 姜晟回并州时相邻武州已经有流民进入,据说往京都之地的百姓更多。 谁都以为天子脚下会更好一些。 谢玉早早上了折子,给了朝廷,也直达入宫墙。 朝廷没有回信,皇帝也没有。 这对谢玉来说并不重要。 该提醒的她提醒了,该做的她做了。 这是注定要发生的。 她只希望能少死一些人。 朝中抵报目前还没提及,但刺史府也还是忙得很。 现在流民寥寥,还不到最多的时候,但防范已经要准备了。 汉王四公子姜晟又巡视了整个并州,带回来的公务案卷也足以让刺史府上下翻看一阵子。 不管下官的官员怎么想,四公子辛苦两月带回来的文卷必须重要。 汉王都表现出了高兴,二公子姜宏不知因何禁足,节度使和观察使两府下转职文书,姜晟往军需暂替二公子。 汉王府中还有三公子,然军需一事,汉王独独交给了四公子。 于是四公子名声初显。 谢玉坐车马王衙门走,路上都能听到外头有议论。 “四公子可是厉害,听说在下面县镇里砍了好几个人头。” “四公子进城的时候我可是看到了,马上英姿,英武不凡。” “四公子……”姜晟出名的时候比她记得的还要早一些。 可见她的安排还是有用。 而既要转职,就要交接齐备。 今日就是交接的时日。 花会后,谢玉就没见过姜晟,身为汉王四子,一股脑的在外面忙碌了两个月,好不容易回来还不得好好歇歇? 汉王妃不待见,汉王总要问上几句,谢玉没有打扰,只让小玖把小狸送去了姜晟那里,小玖回来时带来一封信,信上新旧两种墨迹,一种是新,一种总有三四天之久,隔的久远的是上次姜十八从谢府离开后第三日她应该收到的,内容是外面的所见闻,提及了他见到了几个才识不错的人物,待回去并州定会给谢玉说一说,新的是说他回来后听说汉王府出了事儿,当日府中死了侍婢,说是二公子和谢玉说了些什么,世子让他不要多想,世子还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深以为然,可世子的挑拨之意也很明显,他相信兄长,也愿兄长佳偶天成。 写的冠冕堂皇,实际上不也是想探听一二? 谢玉随手写了个「知道了」回信。 今儿是她回信后的第二日。 谢玉到了刺史衙门不过半刻,外面马否的马屁声渐渐靠近,直到快到门前,才没了动静。 “大人,军备监正到了。”门外侍从禀告。 军备监正正是姜晟。 “请。”谢玉道。 姜晟穿着软甲进来。 金冠束发,若金光耀眼。 软甲威武,正英姿勃勃。 比起汉王府中那一身风尘仆仆,此刻的姜晟在肃威衙门之中就像是蛟龙升腾。 上官云看了姜晟送来的那些文卷,收获颇多,她问及如何时,上官云直言是没想到汉王公子竟能真的受得住几个月的辛苦为民奔波,并非是他曾以为的氏族公子不识民苦滋味。 崔阳更直接,在姜晟要转往军需的消息传出来的第二日就把整理好的事关汉王府二公子姜宏的文卷都送到了她的手上,谢玉一看就看出来是急匆匆整理出来的。 某些人就是注定了男主儿,做的本来就是该做的事情,可就是王霸之气外泄。 谢玉神思飞传,目光不免有些游移。 姜晟看到了,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待谢玉回神,姜晟已经站到了桌案之前。 先前只是远远看到的面孔突然近在咫尺,眉眼间的睫毛都清清楚楚。 那日给姜晟正冠时呼吸到的气息再次闯进了胸膛。 谢玉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下头。 姜晟拉住谢玉。 双手落在谢玉的肩膀上。 谢玉:“……” 就算是她要摔,拉她需要两只手? 而且她现在已经坐好了,还不松手? 谢玉看过去。 姜晟手指微动,手臂收回,往后退离两步。 “见过刺史大人。”姜晟道。 其实姜晟站的还是太近,但谢玉已无法指摘。 “监正大人。”谢玉道。 监正和刺史不是同一衙门,一个主理政,一个主战事,刺史的品级是高一些,可人家有汉王府背景,谢玉还是要客气。 没有在外堂待着,进去了内室,内室隔音极好,说的什么外头听不到。 茶水奉上,侍从退下。 房门刚关上,姜晟开口:“兄长……” 姜晟目光迥然有神,衬着那张本来就俊美的面庞都光亮柔和起来,谢玉有心说「此地乃办公之地」,可对上那双眼睛还有那张几个月不见虽有麦色却更加棱角分明俊逸逼人的面孔习惯性的说不出硬话。 “二弟。”谢玉道。 姜晟展颜一笑,霎时间又好像花团绽放。 看,不说硬话还是对的。 第116章 伸展了羽翼 既屋中没有旁人,又是兄弟相称,接下来的对话就随意了些。 姜晟道:“兄长瘦了。” 应该是刚才扶住她肩膀的时候感觉到的。 谢玉道:“二弟高了。” 姜晟颔首,比划了下:“比兄长高了这些。”才说了两句话,谢玉脸上的笑容就快要维持不住。 长本事了,敢讽刺她! 姜晟似乎是察觉到,缩回手,笑容满面的像是能溢出来的从怀里掏出调任文书。 谢玉接过来,放到桌上,打开印盒,拿出大印,「啪」盖上。 如行云流水。 赶紧拿走,人也走。 姜晟接过调任文书,放回到怀里,又坐回去。 哎呦,脸皮还挺厚。 “兄长。”姜晟道,目光轻轻柔柔的像是泛起了涟漪的水波。 谢玉扯唇:“何事?” “兄长可知花会那日姜宏做了什么?”姜晟问。 呵呵,她就知道。 “没人告诉你?”谢玉问。 “世子说兄长最清楚。”姜晟道。 谢玉点头,这是事实。 “确是如此,世子到时,凭栏阁只有我和二公子,二公子意欲对王氏宛如行不妥之事,我瞧见了,当然要帮一把。”谢玉道。 她不会全说,而显然姜晟知道这些就够了。 “兄长是因同行之情相救?”姜晟问。 “不然呢?”谢玉道。 姜晟放下心的样子:“那便好,汉王妃似是有意纳王氏宛如为世子妃,世子好像并无意。” 原来这个时候并州城已经有世子妃的风言风语传出来,现在没有风声,只有姜晟说出来。可见这回闹的比原来凶。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姜晟更容易和王宛如在一起? 谢玉盯着姜晟。 “兄长……”姜晟问。 “二弟有中意女子之事可与汉王爷明言?”谢玉问。 姜晟扯唇:“未曾……” “为何?”谢玉问。 姜晟顿滞片刻:“时机未到。” “好。”谢玉脱口而出。 这可是很重要,万一姜晟非要娶中意的那个女子,王氏宛如怎么也落不到他头上。 姜晟看向谢玉。 谢玉轻咳:“我的意思是世子都无意,身为其弟不可僭越,再说过阵子就要忙了。” 姜晟微微垂眸:“兄长是说旱事?” “不止。” 谢玉拿出来崔阳交给她的文卷,姜晟看着文卷上所写,目光渐渐深邃暗亮。 这些时日崔阳派出去的人找到了不少二公子姜宏和飞戎勾结的证据,其中有一些涉足军需军备,这些崔阳只能查到皮毛,如今姜晟暂替姜宏为军需监正,正可以光明正大的下手查探。 为公也是为私。 “兄长,弟定会严查。”姜晟道。 谢玉颔首…… 这个事情交给姜晟,还能牵扯他的精力,也免得会想一些有的没的。 不是她不想成全男主儿和喜欢的女子双宿双飞,而是金框是王宛如,王宛如身后有王家,足可以但当正妻,其他的氏族女儿站在姜晟身边日后就是扛雷。 雷不好抗,容易死。 “要不要为兄叫人过去襄助一二?”谢玉道。 “兄长若有派遣再好不过。”姜晟道。 谢玉道:“这是自然,只是毕竟是我刺史府的人,过去也只能暂助。”也不能太明显。 “二弟不是说有能用之人?” “确是得遇几人。”姜晟道。 姜晟说了几个人的名字,又说了遇到他们的过程,还有他们的面貌大概描述。 很快谢玉就和记忆对上了。 有的人是谢玉初闻,有的人谢玉早已闻名。 崔尘,原本是安阳城校尉,剿匪有功落入姜晟眼中,后来为姜晟左右臂,这次还没到剿匪的时候,姜晟在安阳就发现了崔尘的本事,收在麾下。 钱沐,祖上是将军,大乱时自立为王,身手不凡,被姜晟亲自率兵围剿,后投降,现在还没作乱也没为王,是姜晟新收的侍卫高手。 刘思,文采出众,也是拍马屁的高手,和马否很是臭味相投,但能力比马否要强,最后混迹朝堂一品,此番主动寻姜晟是为讨一口饭吃,已经在姜晟面前展露了本事,姜晟话里话外也表示了赞许。 这就是主角光环。 她只是推波助澜的想要给主角涨涨声望,可结果人家主角神不知鬼不觉的已经伸展了羽翼。 谢玉又看了下姜晟头顶,金灿灿的晃人眼球。 “兄长?” 姜晟目露疑惑,伸手往头上摸过去。 谢玉轻咳:“想来定会如二弟所愿。”以后她得注意距离太近的时候不要看的太明目张胆。 姜晟没有再摸自己的脑袋,道:“亦是烦劳兄长。” “应当之事。”谢玉道。 “只是如此一来,那兄长岂不是也无暇婚事了?”姜晟若有忧心。 谢玉愣了愣:“哦,无妨,正事要紧。” 她本来就不在意。 再说人家汉王世子,四公子都顾不上婚事,她着什么急! 姜晟轻叹,“许久不见兄长,兄长却还是为弟殚精竭虑,今晚上不如小弟做东,权当为兄弟重聚贺,亦为谢兄长。” “好……” 谢玉应了…… 待姜晟离开脸上还在伤感难过,可谢玉仔细回想,姜晟眼底眉心又似乎没那么难过。待到了晚上吃饭,谢玉就知道为什么不难过了。 大手笔啊! 就在并州城最为热闹的烟花街上,一家相对清净雅致的阁楼,有歌舞升平,有曲乐悠扬,琴筝箫声飘逸中,神魂几乎飞出天外,因为其中一曲就是「笑傲江湖」。 笔者应该是喜欢这个曲目,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听歌舞的时候旁边不是众人就是有官员王爷,这次只有她和姜晟两人。 饭菜亦是琳琅,软的入口即化,甜的沁人心脾,样样都那么的精致。 吃一口饭菜,听着曲子晃两下脑袋,再举杯小嘬一口酒,眯着眼睛瞧着美人儿在面前舒展若飞天仙子。 那一勾魂那一夺魄,那一倾城那一轻盈若无骨的花间飞碟。 感觉别样的奢华! 待到舞曲过去,曲乐声落,谢玉方才发现吹奏曲乐的竟是两个长得很不错的男子,宽宽松松的袍子露出细长脖颈,鼻梁高挺,唇形绝美,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眉梢,细长的眼角轻轻勾连带出,丝毫不比刚才跳舞的女子逊色,还好像更胜一筹。 谢玉不自觉的被牵扯目光。 第117章 喝多了不好 就像是男子在街上遇到女子忍不住多看几眼,女子看到漂亮的男子也会多张目几次。 食色性也,不分男女。 再说她本来就是女子,就喜欢多看男子几眼。 “不错。”谢玉颔首。 “兄长喜欢就好。”姜晟道。 谢玉点头,目不转睛。 姜晟攥拳,谢玉看的太入神了。 姜晟拉动身下的软垫,往谢玉身边靠近些许。 “其实是下面风气使然,弟还以为兄长不虞。”姜晟道。 下面风气? 谢玉脑袋里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谢玉又看了几眼那两名舞者,这回她看出来那两个男子似是有刻意勾蛊之嫌。 谢玉正色,也收敛了目光:“歌舞一道是为声情并茂,也是礼乐,既流行就有其因。” “兄长说的是。”姜晟道。 姜晟点头,继续欣赏歌舞。 这回轮到谢玉看不下去,她越看就越觉得跳舞的男男女女眼神勾人。 谢玉偏头看了眼姜晟和她的距离,伸手把自己身下的软垫往姜晟身侧拉了下。 姜晟察觉到,嘴角微不可微的勾动。 “这些时日在外奔波,可有人送侍从给你?”谢玉问。 她说的是侍从,包括侍婢和随从。 姜晟道:“有,但我没有收。” “理应如此。”谢玉道。 结合两个谢玉,谢玉也算是有些见识,说是看歌舞,其实有钱有势的看中了就收入囊中了。 不管是侍从还是房里的姨娘,只要收了,不是身边多了别人的耳目就是要承人家的情,回头汉王汉王妃肯定也有话说,是嫌府里头伺候的人不够还是不满意? 现在男主儿正在努力奋斗中,不能被侍从耽误了未来。 男主有这个意识很不错。 谢玉放下心,再看歌舞。 好的歌舞就是要声情并茂,越勾人才越会让人喜欢看啊! 姜晟皱眉,把身下的软垫往谢玉身侧又拉近些许。 谢玉察觉到,看向姜晟。 姜晟低声:“其实除却此类,还有如其他,像是寡居夫人豢养面首,富贵公子身边小厮如云,看似不近女色,实则又是掩人耳目,夜夜笙歌……” 姜晟面颊微微泛红,越说声音越轻,尤其最后几个字更是细弱蚊蝇。 谢玉灵光一闪,瞪大眼睛:“你是说龙阳……” “咳。”姜晟咳嗽了声,又端起跟前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结果喝的太急后面又连着咳嗽差点儿止不住。 谢玉拍着姜晟的后背:“急什么,咳嗽的时候不能喝水,越喝越咳。” “是。”姜晟道,过了会儿,因为咳嗽涨红的面孔渐渐平缓下来,“我是说大族之家豢养舞姬男倌之流……” 哦,原来如此。 谢玉了然,这本书上有写。 “我明白,此与国朝无利,不过你看到谁家养着了?模样如何?是有什么才艺?还是说别有风情?” 谢玉有点儿控制不住心头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 原来是听闻,现在男主这么说了,说不定亲眼看到,真是忍不住想要问一问。 谢玉目光灿亮,猎奇兴趣之意昭然若揭。 姜晟目光闪动不定:“实则也没什么,称不上如何,我也只是听说,并未曾探寻一二,若是兄长有意,我定会好好给兄长问询一番……” 谢玉察觉到不对劲。 给她问询? 明明是他先提起来的。 怎么就成了她有意了? 不会其实是他自己有这个心思,所以出言试探? “不用问询,我并无意,只为日后公务了解一二。”谢玉道。 “此等事日后务必禁绝。”谢玉肃然。“于国朝无益之处,只会为毒瘤。”谢玉郑重其事。 谢玉紧盯着姜晟,姜晟动唇:“弟,明白了。”随后抬眸看向歌舞。谢玉又看了姜晟几眼,看姜晟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暗暗吐气。 这就好…… 于是歌舞继续,美妙升腾,酒色双佳。 姜晟屡次敬酒,谢玉几次推拒。 最后谢玉还是喝多了。 酒色歌舞太过合她的心意,旁边陪着的又是许久未见的男主儿,难免一时情难自禁。 “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谢玉眼前朦胧,脑袋里还有一丝清明,“也就是你,换做别人,绝不过三巡。” “兄长,多喝一些也无妨,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姜晟道。 “对,我知道。”谢玉嘟囔,“连和尚都喝酒,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可我真的不能再喝……” 谢玉对着姜晟勾了勾手指,示意姜晟靠近。 姜晟的眼里也泛起了红丝,就在那一片的红线当中,谢玉歪着头看着她,轻启唇角笑意滑动直入心喉…… 姜晟喉咙上下滚动了下,缓缓挨近。 就在姜晟的唇几乎要贴在谢玉面上时,谢玉的声音透耳入心——“喝多了容易出事儿。” 出事儿……出事儿…… 姜晟浑身一震,匆忙退离。 可即便如此还是口干舌燥,狼狈的仰头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 酒液入喉,却是更干燥。 燥的五脏六腑在翻腾。 姜晟闭上眼,待再睁眼,谢玉的面孔赫然又在眼前,咫尺之间。 刚刚压下去的脏腑再度翻滚。 “你怎么了?”谢玉问的迷离。 姜晟视线落在谢玉的唇上,后槽牙咬的生疼,口中的话一字一字的蹦出来:“兄长对断袖如何以为?” 谢玉没想到姜晟会问她这个问题,吐了口酒气,仔细思考。 喝了酒,脑子反应慢。 姜晟盯着谢玉,只等回答。 谢玉终于想到了,道:“说不上如何,就是不利于子嗣。” “若是不在意子嗣呢?”姜晟急问。 “真心相爱,也无妨。”谢玉道。 “当真?”姜晟眼底跳动光影。 谢玉点了点头:“当然……” 别说她所知道的断袖龙阳能领结婚证,就是女孩子们也最喜欢这种cp。 “不过你为什么这么问?”谢玉问姜晟。 姜晟目光平静,袖下的手再次紧攥到一起。 “只是突然想到。”姜晟道。 谢玉点了点头:“好吧……” 谢玉继续看歌舞,拎着酒杯摇晃着。 姜晟看着谢玉,坐下的软垫再次靠近。 当谢玉周身酒气淡然散开,姜晟也才意识到现在他和谢玉的肩膀已经挨到了一处。 他明明记得只是挪了一点点。 第118章 兵荒马乱 就在这个时候谢玉看向姜晟,双眸像是蒙在水雾之中,可又好像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 姜晟张嘴:“我——” “不会是你有这个念头?”谢玉突然问。 姜晟心头一跳,面上不解诧然:“什么念头?” 谢玉挨在姜晟身侧:“就是龙阳断袖啊!我跟你说,别人都可以,你不行,知道吗?” 姜晟是未来的皇帝,怎么能有龙阳断袖的念头? 就说是姜家的遗传有这方面的倾向,但姜晟不能。 “记得,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谢玉再次重申。 姜晟深深的看着谢玉,终于点头:“好……” 虽然谢玉喝的迷迷糊糊,但听到姜晟的这句应承,谢玉心满意足。 姜晟的手心却是疼的近乎麻木。 喝酒在微醺正好。 谢玉就觉得自己今夜里喝的正正好。 月上梢头,酒宴散去。 姜晟要扶谢玉起身。 谢玉推开:“不用,我自己可以。” 谢玉站起来,脑袋里掠过的是姜晟那长袍翩然的样子,谢玉撩了下长袍,自以为的潇洒。 姜晟嘴角翘了下。 本来谢玉身上的衣袍无碍,刚才那一撩后面的衣摆被甩的缠到了一起。 伺候在后面的小玖要上前整理,姜晟抬手,弯腰散开。 谢玉浑然不知,径自在前面走着。 脚下有些软,像是踩在棉花上,但脑袋特别的清醒,风吹来,姜晟身上淡淡的香味还闻得到。 他还戴着早先她给的香囊。 眼前多出一臂,是姜晟探出。 谢玉笑了笑,搭上。 身体的重量自然的压上去。 姜晟诧异,他扶过汉王,可比起汉王,谢玉轻的像是风儿。 “到了军需那边,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你要努力啊,我就指望你了。”谢玉碎碎念。 “知道了,兄长小心。” 姜晟应着…… 出了酒楼,清风吹过,醉意散去,眼前清醒了不少。 谢玉习惯的看向四周。 夜色深沉,白框最显眼。 外面侍卫随从都是白茫茫,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谢玉看到了钱沐,钱沐长得毫不显眼,和姜晟的侍卫站在一起毫不违和,若非是她有bug,她也看不到。 “他就是钱沐。”姜晟道。 姜晟在她旁边,看到她刚才看的是谁。 谢玉点了下头,往远处看去。 远处屋顶房檐上也有。白茫茫下标明的赫然是「死士」。 “汉王给你安排死士暗中保护了吗?”谢玉问。 姜晟道:“没有,只有十六骑。” 谢玉瞪大眼睛,某种危险扑面而来,甚至听到了长弓离弦的声音。 “小心!” 谢玉扑向旁边的姜晟。 姜晟没能反应过来,由着谢玉扑倒。 两人从台阶上滚下来。 “噗……” 就在先前谢玉姜晟所站立的地方插着一支长箭。 “保护公子。” “保护大人。” 守在外面的十六骑还有谢府的一众人等拔刀而奔,有的冲向箭矢飞来的方向,有的护卫四周,还有的往谢玉姜晟身边扑来。 旁边的歌舞酒楼还在热闹喧嚣着,突然间街上兵甲刀刃亮眼,也都慌乱尖叫起来。 转眼间附近几条巷子兵荒马乱。 第119章 军需重要 谢玉的酒劲也散了大半儿。 脑袋里嗡嗡作响,身上也有些疼,再一看才知道她竟跟姜晟滚了五六个台阶。 “还好吗?” “可还好?”谢玉和姜晟几乎同时问。 耳边回转关切,眼前姜晟俊脸近在眉睫,谢玉这才反应过来她和姜晟正是上下体位,姜晟在上,她在下。 “我没事……” 谢玉看着姜晟。 姜晟松了口气,看到谢玉看着他的目光,急忙起身。 早就在四周围着的护卫这才敢过来查看自家主子的有无伤处。 “还好还好,主子没事儿。”小脸儿煞白的小玖长长的松了口气。 谢玉也觉得这回幸运,除了屁股被摔的有点儿疼,其他地方什么事儿都没有。 那边姜十八低呼:“主子,您的手破了。” 姜晟的手背上被划出了血痕,姜十八还想查看姜晟胳膊,姜晟压住长袖阻止。 既不许查看,就是受了伤。 嗯,这次她比男主儿运气。 不,她和男主都运气。 她拉着姜晟躲过了一箭,后面还有两箭,一箭被钱沐挡下,一箭被汉王派遣的十六骑挡住。 同样,即便死士藏在夜色暗处,还是没有逃脱十六骑的手段。 死士俱亡…… 没有活口,弓箭是被淘汰下来扔到兵器库中的,身上没有可能查探出身的任何线索。 原来几次的刺杀还有踪迹可寻,这次全无痕迹。 当夜的刺杀震动了整个并州。 原来的几次刺杀都是在并州城外,这次烟花之地,众目之下,人心惶惶。 四公子谢大人历数次截杀,身边的护卫比寻常人家多数倍,刺杀之人明知必死,为何还要冒险? 最早是谢大人遇袭,后面几次都是谢大人和四公子在一起的时候被袭,那些人究竟是为杀谢大人还是四公子?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汉王大怒,上到刺史府观察使大人,下到衙门捕快都忙起来,城门四闭,巡查各家,寻常百姓商贾大户都在其列。 即便是几大氏族也有汉王刺史观察使三方派遣亲兵卫队翻了一遍。 于是大街小巷里的青皮混混被清理了一遍,藏身在各个角落的流民也找了出来,早有准备的刺史府安排周济井井有条。 但也因此各个衙门清晰的知道了今年的旱事比已经听谢玉禀奏过的可能还要严重。 都不是刚当官的毛头小子,多少知道什么更重要,外松内紧之下,军备军需更是重中之重。 姜晟迈进军需大营先听到的就是耳房里传出来的大呼小叫。 “来来,快。” “快下注,晚了就赶不上了。” “买定离手啊!”姜晟看向身侧的一位老者,老者捋须不语,似所有事情和他无关。 旁边迎接的军需官员眼观鼻鼻观心笑容可掬:“大人前来,属下众人渴求许久……” 姜晟笑了笑,径直往耳房过去。 “啪!” 耳房房门撞开。 “什么人,狗胆子敢扰了你爷爷的好——” 里面怒不可遏的声音顿窒,正喧闹着的七八个人看着外面闯进来的人慌忙的站直了身子。 “见过监正大人。” 声音稀稀落落,尚算恭敬。 姜晟走过去,桌上摆着牌九筛子还有零散着的银钱,其中有一堆最多。 “谁赢了?”姜晟问道。 几个人看向最中间的一个,那人嘿嘿的打了个稽:“下官侥幸赢了些。” 姜晟点头,刚才喊的最凶的也是他。 “什么时辰了?”姜晟问姜别。 姜别道:“巳时……” 姜晟又看向迎接自己一行人的军需副监正:“按照并州军需法,任上玩耍牌局之人何罪?” “杖责二十,罚俸半月。”军需副监正道。 那人陡然色变,指着大喊:“张鸣你这小子……” “呼斥上官,何罪?”姜晟道。 那人闭上了嘴。 副监正张鸣道:“杖责二十。” 虽说姜晟的面容是众人以为这几十年看到的最英俊的样貌,可此刻目光清淡,不怒自威。 那人面色几变,看了眼门外的长须老人,咬着牙靠近姜晟。 姜晟没有动作,那人脸上一喜,靠前两步之近低声道:“四公子,小人也是王府的人,还请四公子手下留情。” “哦?你叫什么?”姜晟似是没想到。 那人忙道:“小人崔山,舅舅是王府管家。” 姜晟点着头坐到崔山他们玩儿牌的桌旁。 崔山一喜,连踢带踹的叫旁边陪着玩儿牌的几个端茶倒水,待都弄的好了,崔山弯着腰小心翼翼的端过来:“大人,喝茶。” 姜晟推开:“不用,喝不惯。” “对对,大人怎么能看得上咱们的吃喝,咱们就是给大人提鞋也不配。”崔山阿谀。 姜晟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只问:“崔山,你在这里主管何事?” “回大人,小的主管兵器器械,咱并州的兵马就是为保家卫国,王爷为皇上戍边,小的总也要为王爷主子鞠躬尽瘁。”崔山躬身道。 “张鸣,崔山所言可属实?”姜晟问。 张鸣道:“回监正大人,崔大人确是主管兵器器械。” 姜晟点头:“好,我并州就需要一心为国为民的官吏,不用殚精竭虑,只要无愧于心。” “是是,大人说的是。”崔山脸上肃然然起来。 “如此,除了崔山,其他人拉下去吧。”姜晟轻描淡写。 “是!” 外面随行在姜晟身后的侍卫过来,拉着其他人出了去。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高呼:“此数人任上玩耍,奉监正大人之命,杖二十,罚俸半月。” 随后「噼里啪啦」的杖责声和惨呼高叫混叠而起。 “大人,饶命。” “四公子饶命。”姜晟眼前闪过谢玉板着的面孔,嘴角轻勾:“朝廷官衙之地,只有大人,没有四公子。” 片刻,外面又传高呼:“公私混谈者,杖五。” 外面喊「四公子」的人又多加了五杖。 崔山眼皮跳了下,对着姜晟笑的更讨好。 姜晟颔首,状似看重的拍了拍崔山的肩膀:“不愧是我王府的人,走吧,带本官往器械库看一看。” “是……” 崔山前面带路。 姜晟在后面背起双手。 崔山面色轻浮,脚下无力,气息不稳,就是个不学无术之辈,可即便如此他的肩膀之处也比谢兄的厚实…… 第120章 新官上任 并州各处边防要塞均有兵马器械,各处调配都是由并州兵备总库发出,姜晟所查就是并州兵备总库兵器器械库。 兵器器械库分为枪械,弓箭两处。 枪械又分长枪刀斧数类,弓箭也有盾分类。 账册所计弓两万三千一百二十一,箭五十万,长枪三万一千三百三十五支,刀二万六千三百二十柄,盾三万一千五百。 计数详细有零有整。 打开库房扑面而来的就是最为上乘的保养的油料味道。 “好,不错。”姜晟道。 崔山得了姜晟的夸奖,挺胸抬头的鄙睨四方,跟从在后的一众官员们个个投以艳羡目光。 监正突然到来,整个军需官员自当尽数在场,即便是有拖沓的在听说新任大人刚来就打了七八个人板子之后也紧赶慢赶的溜了来。 新官上任三把火。 多加小心不背锅。 这不,有挨打的,也有被夸的。 听说这位当时和那些挨打的家伙一起玩牌丢骰子,结果这位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都说二公子和四公子不对付,可真到了事儿上,四公子还是偏颇着二公子,怎么说都是王府的人。 副监正张鸣从姜晟进来时就笑着脸儿,现在还是一样没有变化。 姜晟扫了眼一众官员,一撩衣袍,即便身穿官袍也如若翩然之姿的坐到早就备好的椅子上,道:“开始吧!” 姜晟身后姜别口中发出一声唿哨,外头突然的涌进来了大波官兵,官兵为首正是杨诚杨将军。 杨将军听命刺史府,也就是听命汉王府。 所以杨将军所来为何? 一众官员怔楞中,杨将军径直走向姜晟:“监正大人。” “杨将军,烦劳!”姜晟道。 “大人客气。”杨将军道,转头对身后的兵士大喝,“搬!” “是!” 众将士齐声高喝,胆子小的官员都吓了个趔趄。 官兵们往兵器库房中跑过去开始往外搬存储的兵器,旁边还有官员随从,如果有刺史府的人在就会认出来随从的官员正是马否崔阳。 崔山神色大变:“大人,您这是?” “本官上任军需监正,理应有交接之责,既前任监正大人不在,为并州安防故,本官也不乏辛苦些,挨个点了数再说。” 姜晟说的不痛不痒,在场所有官员的脑门上立刻的开始冒汗,更还有的往后缩着小心擦拭。 历任官员交接大都是看看账本,看看仓库里的大概数目,哪儿还有真的待在库房一件一件数着上账的?这是查阅兵器,如果查阅军粮是不是要一斗一斗的称? “不论器械,军粮,马匹,只要在账在册,本官就要分毫不差。” 姜晟这句话直接打破了幸存幻想。 崔山急的谄笑都绷不住:“大人,这么多的军备器械哪儿是一时半会儿能查出来的?不如大人先歇着,下官盯着就好。” 其他官员不管,现在查的是他。 姜晟正色:“这怎么成,崔大人的账册记录分明清晰细致,自当为众官员楷模,何况崔大人又是王府的人,本官又岂能含糊了?赏罚严明,治之材也,本官至少也要赏罚得当才能为诸位大人所服气。” 第121章 阳谋 再冠冕堂皇,说到底还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这火苗子眼看着就要往他身上烧过来了。 崔山舔着嘴角想靠近姜晟,姜晟身后的侍卫拦住。 崔山探头想要呼唤大人,只看到大人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本书在看。 此时打扰就是不长眼。 崔山咕噜着眼珠子想要退出去。 不料身后又有侍卫拦住:“请诸位大人留在这里。” 众位官员才发现他们身后还有一队官兵守着,眼睛就盯在他们身上,就像是防贼。 有官员恼怒。 “监正大人,您这是何意?” 姜晟眼皮也不抬:“让你们看看真正的军需官员该是什么样子。” 官员们对视,得,您老大,您说了算。 不管是想看热闹还是心虚想要溜,也都只能留在这里。 所有器械加在一起数目不少,即便是常年手执兵器,经验丰富到拎起来看重量就知道数目多少,摸一摸外头鳞纹就知道是好是坏的兵士也要数上一阵子,于是一众官员在这军械库房里一待就是半日。 饿了,忍着。 渴了,可以喝水。 想要更衣,有兵甲陪同。 不会有碍官威,就是吃点儿苦。 外头全是兵甲,其他小吏都在几十丈开外翘首以盼,前面还有兵甲拦着,想要眼神示意都没法子,除非咳嗽出节奏,手舞足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除非是疯了才明白的告诉大家自己有猫腻。 心虚的官员们如坐针毡,看热闹的官员们兴致盎然,在姜晟看过两本书,又帮着兵士们数了几千器物之后,终于杨诚禀告:“大人,已数完全。” 崔山在后面双腿发抖,嘴角颤颤。 “如何?”姜晟问。 “弓,两万七千九百三十一,箭,四十五万三千,枪,两万六千二十五,刀,两万一千三百二十,盾,两万三千五百。”杨诚道。 但凡是看过账册的官员脸上都流露出惊骇之色。 不算箭矢,弓枪刀盾就是万数的出入。 这些都是杀器,都去了哪里! 难道用来杀这位了? 难怪这位一来就查兵械库。 崔山只觉得脖子凉飕飕:“大人饶命!下官有下情禀告!” 崔山「噗通」跪倒在地。 姜晟诧然:“崔大人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姜十八把崔山扶起来,崔山想要跪下也跪不下。 姜晟转向张鸣:“张大人,此间可还有其他存库?” 张鸣道:“回大人,兵备器械库只有此间。”也就是说这个数字就是最后数字,没有遗漏。 姜晟颔首,看向崔山。 目光平波无痕,却是冷然自发。 “上任监正大人以你为重任,本官也以为你出身王府能秉持自身知晓轻重,却不想竟是如此玩忽职守,懈怠慢工,今日青天之下,众目睽睽,就不要怪本官严正。” “兵器司崔山,任上玩耍,杖二十;罚俸半月,呼斥上官,杖二十;公私混谈,杖五;玩忽职守,杖三十,交有司衙门严惩。今数罪并罚,杖八十,罚银二百两,交有司衙门严查。”跟在姜晟身侧的老者沉声喝道。 随同兵甲上前拉起崔山往外拖。 杖八十,不死也半死,交衙门严查,必然少不了严刑逼供。 崔山使劲的挣开,先前的恭敬一扫而空,满脸惊怒高喝:“你是故意的,你这是在铲除异己,你恨二公子,想要把这里当成你的私产,你其心可诛。” 几句话石破天惊。 四周官员大气也不敢喘。 姜晟没有说话,嘴角轻轻的勾起来。 那位老者怒发勃然:“大胆,辱骂上官,污蔑同僚,罪加一等,左右,刑后锁拿入衙,报请观察使节度使大人。” “是!” 兵甲喝声,押解而出。 崔山没想到自己说了那番话之后姜晟的人还敢锁绑他,歇斯底里的冲着那老者大喊:“你是什么东西,你敢,王爷不会放过你……” “老夫,姜童。”老人捋须喝声。 崔山脸色惨白。 “啪!” 崔山的官袍被扒了下来,杖子落在崔山的身上,崔山痛呼凄惨,袴子上漫出血迹,一片一片的像是叠起来的梅花。 兵器监中所有官员在旁观刑,有的似感同身受的龇牙咧嘴,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眼底滑动,还有的在偷偷擦汗。 这是监正大人的命令,令所有官员以此为戒。 今儿看似是告一段落,可为了安全计,今儿晚上也睡不着了,赶紧的把自家地里的一亩三分算好对齐,免得明儿撞个正着。 “监正大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惊人之笔。” “数罪并罚,想跑也跑不了。” “怕是监正大人早就盯上崔山了。”一官员道:“要怪也要怪崔山跋扈惯了,明知道新任监正大人跟自己主子不对付还敢公然聚众玩博,这也就罢了,那位在外月余,就算是看不上眼儿也该探一探那位的性子,那位最看不惯的就是在衙门公堂所在说什么情谊。 何况区区一下人,还敢拿着王府作伐子,别说是大人,就是换做我,我也饶不了他。这些还都是添头,如若公务规整,账实相符也没什么,可偏偏啊,啧啧……” 旁边张鸣道:“大人是阳谋。” “阳谋才是最见效。”那官员左右瞥了眼,“看看他们,从今日起必定以监正之命是从。” 张鸣看他:“杨大人你呢?” 杨大人不回,只说:“早些年就听说姜童大人之名,今日却是初见,如今姜童大人既在监正大人身边就可见汉王的意思。” 张鸣:“所以,投靠?” 杨大人笑了笑:“人往高处走嘛。” 没有明言,但随后张鸣就看杨大人往监正大人所在过去了。 姜晟在军备器械监的所为很快传了出来,刚到的第一日就用了最笨的法子查出了器械监历年来最为震惊之事。 数万的兵器往哪里去了? 若是在京都之地,就有谋逆之嫌。 在边境就更是要紧,私用?买卖?还是资敌? 必然严查…… 哪怕是王府出来的也饶不了。 军备监其他官员胆怯之下噤若寒蝉,小心翼翼,于是整个军备监也就轻而易举落入姜晟手中。 第122章 我命由我 谢玉听到消息,很是赞叹。 姜晟出去几个月没白辛苦啊,办事儿这么的麻利。 这么下去她也要更努力才行,不然回头比她还厉害,还能把她当回事儿? 谢玉忙着理百姓之苦,没有理会那什么到此时也没查出什么结果的死士刺客,但不用猜她也知道行事的是二公子姜宏。 太过熟悉的手段。 就不腻吗? “行事手段有用,不妨故技重施,可若是从没有成功过,又何必反复?只会给人平添马脚。”姜堰神色清淡,“你以为会吓住谁?谢玉就不用说了,姜晟现在在军需收拢人手,查账备案,我来你这里之前已经有三人投靠了过去,你要知道姜晟到军需之地不过三日而已。” “世子兄长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现在还在禁足。”姜宏目光不善。 后备军需之地在姜宏手下经营多年,可以说是姜宏的根底子,三天少了三个人,哪怕是无关紧要的人手也是丢脸,何况头一个查的就是崔山,崔山可是他在军需监的心腹。 说到底如果不是姜堰让他禁足,现在军需还在他姜宏的手里。 姜堰摇头:“你要庆幸是我先罚了你,若是父王罚你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杖责三十,入军伍斥候一月,你确定你受得了这个苦?” 姜宏呵呵:“所以兄长还是在帮我了?” “那是自然。”姜堰道。 “那现在兄长跟我说这么多,又是什么意思?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幸灾乐祸?”姜宏哼声。 姜堰轻叹:“如果我说是念在一母同胞之情,怕你也是不信,索性我就直言,这次我帮了你,日后你不得再有违背我。如若不然,就不要怪为兄不顾血脉之情。” 姜宏咬牙,眼里几乎喷火。 姜堰视若无睹,目光更清冷。 “崔山在父王手中,你敢确定崔山什么都不说?” 姜宏面色几变,最后不得不闭上眼:“好……” 姜堰走了…… 姜宏看着姜堰的轮椅出了院子,一拳砸到墙上。 墙壁安然无恙,姜宏的手背流出了血。 姜宏呲着牙,面色狰狞低喃:“我命由我……” 姜堰回到辰宇馆。 辰宇馆中王通正在翻阅账册,看到姜堰回来,忙过去接替了姜堰身后的随从,推着姜堰到了软塌前。 姜堰撑起身子,在王通的扶持下坐到了软塌上。 王通端过来茶水:“世子,喝茶。” 姜堰喝了口:“好……” 王通笑了:“世子喜欢就好。” “坐。”姜堰示意。 王通坐到对面,问:“二公子并不甘愿?” 姜堰叹气:“若非是兄弟,我还真不屑这个蠢货。” “相对四公子,二公子是差一些。”王通道。 “何止。”姜堰目光幽幽,“简直一无是处。” “可用人之道无外于是,自是要能力不凡,但最重要的是忠心,若是不忠心,谁知道最后又是便宜了谁。” “世子所言极是。”王通道。 姜堰又喝了口茶,再看向王通:“今儿可还忙?” “都差不多了。”王通道。 “明儿再走。”姜堰道。 “是……” 第123章 不是要放了他吗 阴暗的牢房。 粗大的牢槛上沾染着血迹,凄惨的痛呼喊叫从最里面传出来,鞭笞,毒打,烧红的铁杵烫在皮肤上的撕拉火燎声断断续续。 守在阴暗中的兵士单膝跪地,穿着蟒袍的汉王从最远处光亮照进的牢门走进来。 牢中跳动的火光里,汉王的面孔阴沉,目光如鹰,里面的动静对汉王没有丝毫的影响,汉王大步直入最里面的一处暗房。 如果说外面的牢房在白日里还能透过细碎的窗户看到亮光,暗房就只有一扇门。 暗房中的十字木架上捆绑着一个人,身上被鞭笞的血痕交错斑驳,此时有气无力只能靠着捆绑着的绳子撑在木架上。 “王爷。”牢房的牢卒恭声。 声音惊动了被捆着的犯人,那人顶着脑袋看到汉王立在面前,仓惶失声:“王爷,王爷,饶命……” 汉王站到犯人跟前:“如果不是念在你为本王做事多年,本王今日也不会来。” “王爷……”犯人泣不成声。 汉王目光软和了些:“你啊,怎么能这么糊涂!” “王爷,是小的错了,王爷救命。”犯人眼泪鼻涕一起流。 汉王嫌弃:“哭的什么,既然本王来了,就不会冤枉了你。” “是,是,小的记住了。”犯人更咽。 汉王叹气:“本王问你,崔山在器械监出入的那些兵械都去了哪里?” “王爷,小的只知道发卖了一些,有的是和外头做生意,有的入了王氏,王妃也取了些。”犯人道。 “老二要了多少?”汉王问。 “这都是崔山负责,不过小的问了,二公子要了半数之多。” 汉王冷笑:“半数,数以万计,他要干什么?你就没问问?” “二公子是王爷嫡子,小的没敢问。” “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汉王盯着犯人。 “是,小的是王爷的下人,不敢有半句谎话。” “那他对老四的心思,你知道吗?”汉王问。 犯人目光乱了:“小的小的听崔山说过,可小的以为有王爷在,二公子不敢。” “万一呢?” “小的绝不会看着有人谋害王爷骨血。” “那若是对本王这个位置有兴趣呢?”汉王问。 “那小的就是死也要保护王爷。”犯人挣着绳索,就像是随时能为汉王不惜性命。 汉王看着犯人:“你在我身边有十多年,我相信你,任你为管家这些年你也是尽心尽力,我的性子你知道,最容不得不忠,当然要是有本事,本王也能容忍一二,事情总要人去做,有本事的人做的总要好一点儿。” “王爷。”犯人啜泣,这话王爷从没有对他说过。 “今日本王对你也算是推心置腹。”汉王道,“你那个外甥,本王处理了,对老二是忠心,可事情做的太马虎,还不知道掩饰,弄出这么大的纰漏,就是去别的州郡借买也弄不周全,皇上已经知道了,总要有个交代。” “是是,小的明白。”犯人连声道。 汉王摇了摇头:“不,你不明白。” “王爷?”犯人茫然。 汉王没有解释,转身出了暗房。 身后的牢卒关上暗房的门,抽出腰间长刀,冲着犯人一刀砍下去。 鲜血迸出,人头落地。 犯人睁大着眼睛,死不瞑目。 王爷不是说要放了他吗? ——题外话; 元旦快乐 第124章 说不出话来 暗房内的动静,外面听不到。 走出牢房的汉王就像是脚下踩死一只蚂蚁举止泰然。 他说了,忠心和有本事,总要有一样。 如果真的忠心,就不会还没怎么挨打就把主子都招供了出来。 如果真的有本事,在发现了纰漏之后就会及时补上。 崔山没做到,该死。 他相信里面死的那个会以性命保护他,可明知道他的儿子胆大妄为,却是从没有提醒过他。 骨血相残,是他最为恨恶之事。 所以也该死! “父王……” 远处里呼声传来,汉王世子姜堰缓缓近前。 虽身下轮椅不便,然平波之下,姜堰很有汉王年轻时的模样。 汉王立在原地,笑看着姜堰靠近。 终于姜堰到了近前。 “来这里做什么?”汉王问。 牢房就在后面不远,姜堰来的目的很明显。 “想陪父王走一走。”姜堰却是如是说。 汉王也不拆穿:“那就走走。” 汉王前行,姜堰自己滚动着轮椅。 木质的轮椅沉重,没一会儿姜堰的额头湿了。 汉王看在眼里,姜堰不动声色,只当是陪着走一走。 最后还是汉王先放缓了脚步。 “父王怜惜儿子。”姜堰笑着。 汉王叹气:“你啊,是为老二求情?” “父王自有明断。”姜堰道。 “你可知数万的兵械去了哪里?”汉王问。 姜堰道:“大都是买卖换了钱,父王您不知道姜宏就是喜欢钱财。” “你倒是了解他。”汉王绷了脸。 “毕竟一母同胞。”姜堰道。 “哈,为父倒是不知道你们兄弟情深?”汉王看姜堰。 姜堰笑了笑,肃色道:“父王也知道我们兄弟少不得争闹,自从老四来了之后就更热闹了些,可再争再闹也是兄弟,父王曾经经历的那些儿子不想再经历一遍。” “父王,下面的人说的话,父王不可尽信,老二的斤两父王再清楚不过,儿子也知道。” “父王,儿子以为还是要相信自家人。” 汉王看着姜晟那双像极了自己的眼睛,恍惚了起来。 他的兄长,如今的皇帝,在登上皇位之前杀了自己的兄弟,若非是当时他还年幼,可能他也不会是并州汉王。 他记得他的兄长冲着他笑的宠溺模样,他也还记得其他几个在他的记忆里早已经模糊了相貌的兄长在父皇面前谈笑风生,一家人和睦安乐,可转眼就只剩下了他和皇兄。 或许有的兄长心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但也有的兄长没有争抢的意思,就是因为下面的人一张嘴一番话,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证据,就都不在了。 如今有这样的世子,他好像可以安心。 “老二就交给你了。”汉王道。 “父王尽管放心。”姜堰道。 夜幕降临,汉王走到了辰轩别院。 几个月前辰轩别院门口的护卫还是府里的仆役,现在则是曾经汉王手下的十六骑。 汉王目光复杂。 敞开的大门里面静悄悄的,守卫在门口的护卫肃然凌厉:“王爷……” 整齐的高喝。 院子里灯火亮起来,程老匆匆走出来,看到汉王深深一稽。 “王爷……” “晟儿呢?” “还在书房。” “我去看看。” 守在书房门口的姜十八行礼,书房门打开,姜晟从里面走出来。 “见过父亲。”姜晟行礼。 灯火中姜晟长身如玉,面貌俊美,身姿挺拔,正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汉王姜枫不自觉的有些失神。 “这个时候父亲怎么来了?”姜晟问。 “来看看你。” 姜枫进到书房,看到书房里的布置,姜枫的再一次的失神。 之前的书房布置和江州一样,好像回头一见就能看到那个女人,姜枫总待不下去,这一次是姜晟在外两月归来之后他第一次来辰轩别院进到晟儿的书房。 书房的布置和原来大变了模样,几乎找不到相似的地方,可又好像哪里都是她的影子。 姜晟好像也察觉到了,道:“前些日子,儿子梦到了母亲,母亲说知道我能帮着父亲,她很高兴,母亲不让我总念着她,说这样会让父亲难过; 母亲说只要心里想着就好,儿子回来后就改了布置,想着母亲的话是对的,虽然现在看不到原来的样子,可好像母亲就在身边,儿子也喜欢这里。” 汉王府中几位公子郡主小姐口中唯一的母亲只有汉王妃,但在辰轩别院又只有汉王姜枫一人听到,也就不称不上逾矩无礼。 姜枫也没有放在心上,他看着四周心神跌宕,难怪他刚进来就觉得好像看到了她。 原来哪怕她不在,也在想着他。 姜枫看向桌案,桌案上摆着各样的文卷宗册,上面有着「军备监」的字样。 “程老说这个时候你还在忙,可是受不住苦?”姜枫问。 姜晟道:“不是,是很有趣。” “有趣?”姜枫诧异,这可是和姜宏去的时候不一样,姜宏刚去的时候叫苦连天了足有半个月。姜晟接的姜宏的摊子,竟还说有趣? 姜晟点头,把桌上显然是刚才正在整理的文卷给姜枫看:“父亲,您看,器械库盔甲枪械弓箭各自存放,看似井井有条却是太过繁碎,若有战事,总要各自清点交付,太过费时,儿子以为以兵士甲胄为一,分备成套。 比如弓兵就以弓二,箭百,甲,为一,盾兵以甲,盾,刀为一,以此类推,若是将校官兵以甲,刀为一,这样交付清点时就能省却不少时候。” “倒是有理,可平日校场练兵总有损坏的兵器,又该如何更换?”姜枫问道。 “可据损坏比例统一更换。”姜晟道,“以往总是坏的不能再坏才往军需监更换,这样修补不了只能扔到废弃库融了,可若是时常更换,就不会有太过损害之军械,军需监就可修补一二,即便修补不了也可下发到下面各处为防备之具。” “那军需监可就忙了。”姜枫道。 姜晟道:“兵者为国守土,军需监为辎重勤务,理应让将士们无后顾之忧,军械为防护为对敌,更是要涨我国朝威风,一想到我并州军士穿着全都是锃亮的盔甲,锐利的军械,我便自有豪气。” 姜枫看着姜晟晶亮璀色的眸子,半响说不出话来。 第125章 归心 这还不算完,姜晟又拿出了早先算过的账目给姜枫看,有了账目看的就更清楚,其中更换,修补,保养花费与原来军需监的花费相比几乎省了近乎半数,即便把这些花费挪到军需官员的加俸中,也还有富余。 简单说就是不止省了钱,省了事儿,军需监的官员们手里头多了银钱,也更归心。 甚是若突有大战,几个时辰就可装备万人军伍。 还有关于军粮的处置,姜晟准备把陈旧的军粮做成饼子,保存的时候更长久不说,真正碰上了战事热水一冲就能充饥,吃起来也快,还能加强并州急行军力。 “儿子想过几日整理成册递交上去。”姜晟道。 这方是短短数日之功。 如此详尽功成,王府幕僚众人无一提及。 汉王也是领过兵打过仗的,只要想一想就知道能有这样的后备军需,足可左右战事。 如若王观看了,也定会上奏给皇帝,以改军备粮筹之策。 姜枫叹道:“晟儿这样劳心,为父当是亏欠了你啊!” 姜晟笑了笑:“原来晟儿多少有些以为,在外这些时日才觉得先前是自己偏私,并州下百姓百万计,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者十有一二,茅屋定盖,草席为被者也不知道多少,就是寻常富户氏族子弟在儿子这个年岁还在寒暑不计的苦读为谋求出头之日,儿子却已有了官位,长者恭敬,位卑者小心应诺,还能一展抱负,已是畅快。” 姜枫叹气:“你啊,这性子太过和善,会被欺负的。” “父亲不会欺负孩儿便好。”姜晟笑道。 姜枫看着姜晟,嘴角的弧度渐渐收敛,姜晟微怔,眼中也平静下来。 屋中刚才涌荡的热气悄然消寂。 “为父此来就是要告知你前几日花街刺杀了结。”姜枫道,“虽有活口,但都是无关紧要之徒,为父不会轻饶,然信口雌黄之言不可信,查无实据也只会人心涣散。这些你知道就好。” 姜枫说的含糊,可实际上已经清楚的告诉了姜晟,此事不会再彻查下去。 是什么原因让汉王不会深究? 姜晟心照不宣。 “是,晟儿明白。”姜晟躬身,低垂下去的眼中划过暗光,嘴角紧抿。 姜枫看不到姜晟的神色,只看到这孩子听话应诺。 姜枫继续道:“这几日你在军需监所行,为父看在眼里,那些空洞为父查了,是老二买卖了换了钱财,实是目无法纪,为父已经让老二填补上,此后军需监就交给你,想做什么尽可放心大胆的去做。” “是……” “啊,还有,杨诚御下不严,就让他去你军需监当个统领,大事儿做不了,保护你安全还是可以。” “是,多谢父亲。”姜晟道。 “好了,你我父子间相谈,不用如此恭谨。”姜枫慈父般拍了拍姜晟肩膀。 姜晟起身抬眸:“父亲说错了,除却父子,父亲还是汉王,并州之主,儿子理应恭敬。” 姜枫看着姜晟那双清亮的眸子,长长吐息:“你啊——” 姜晟不语,只灿然而笑。 第126章 明天见 转眼七天。 军需监上下事务尽在姜晟所把握,闭上眼睛所有器械官员,军需布局角落尽在脑海中,没有一位官员是姜晟所不知道的,没有一处是姜晟所不曾踏足。 哪怕是军需监的仆从都对这位监正大人服气。 这七天这位监正大人除却和一众大人们熟悉公务,还不忘和他们寻常说话聊天,寻常八九品的大人们也平和的很。 可这位是王府公子,军需监最大的官儿,心情激动之余手脚都没处摆,等反应过来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同僚提及才知道自己有问必答,连自己祖宗八辈儿都快秃噜干净了,就更不要说是军需监内所知道的大小事宜。 最重要的是军需监正大人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找出了一间密室。 密室不大,里面可是满满的金银珠宝书画。 他们在军需监这些年都不知道军需监有这样的密室,监正大人刚来就知道了。 再后来他们才知道监正大人就是从他们的对话中抽丝剥茧找出来的。 啧啧,监正大人厉害啊! 更厉害的在后面,密室中的珠宝书画监正大人上交了七成,剩下的三成尽数分给了军需监所有官员仆役。 于是上下振奋中,军需监也真正掌握在姜晟手中。 七天,那夜街上的刺杀也终于有了结果。 说是数名不服军纪的军痞子被驱逐出了军伍,心有不忿的成了青皮混混,有人暗中给他们银钱,抓了他们的家眷还给了他们军械威逼强迫他们刺杀谢玉,可谢玉不是往府衙就是回谢府,酒楼摊子那些地方都不去,他们也没有动手的机会,好不容易赶上了,结果四公子也在,为了银钱他们还是出手了。 杀人者当场死亡,断后者被俘获,最终查出了真相。 不管何缘由,所有涉案者及其家眷死,一个不留。 法场中鲜血遍地。 整个并州皆噤若寒蝉。 历来各地方处决犯人都要上奏朝廷,朝廷下达廷文才可杀伐,这次是先斩后奏。 可见汉王,节度使,观察使三位大人都火大了。 身为被刺杀侥幸者,谢玉只摇了摇头。 汉王,节度使,观察使都找她说了案情结果,说是俘获的那人打死也不招供,只能这般处置。 仔细说起来这次的处置比之从前可以说最为震慑。 可就此结束不要再深查下去的暗示也太明显。 刺杀者的军械是谁给的,那人又是听命于谁?军械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前几日姜晟才查了器械库,器械库中可是丢失了不少军械,是不是有所牵连?要知道军需监的上任监正是姜宏,姜宏和姜晟都是汉王子嗣…… 这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儿。 汉王太偏袒姜宏了,就因为姜宏是嫡子? 可怜外室子的男主儿了,也不知道会如何想? 谢玉盯着桌上的信笺,手中的笔墨已经开了头。 “晟弟,见信如晤……” 后面写什么?她该怎么安慰呢? 一起喝酒?看美人儿跳舞?赌场转一圈?赏花?赏月?谈理想谈人生? 谢玉把信笺团成团,扔了,又铺上一张。 执笔,落字。 “晟弟,见信如晤……” “大人,姜十八送信来。”守在外头的小玖进来,“还不到日子呢,许是有要紧事。” “让他进来。”谢玉道。 姜十八进到书房,双手递上信件。 谢玉打开,里面字词寥寥,语气看似和以往一样,只最后说明日休沐,和他一起往玉明寺一行如何? 谢玉目光落在玉明寺上。 江州也有玉明寺,但并州的玉明寺有姜晟的母亲。 谢玉执笔,看了眼桌上铺着已经写了开头的信笺,在后面写了三个字。 “晟弟,见信如晤,明天见。” 第127章 矫情 天色转瞬而亮。 谢府内院,紧张忙碌。 “奴婢不管,平日里大人总是穿着官袍,旁人都不知道大人何等风姿,这回大人好不容易能穿常服,自当是用得上奴婢,不然就会让人以为咱们谢府的奴婢百无一成。” 在小柒的抱怨下,谢玉只能由着府中的侍婢们一起准备衣袍佩饰,她自己最多说一句:“今日是往玉明寺,素雅些。” “主子放心便是。” 小柒等人欢天喜地。 这还不算,谢伍也给谢玉带来了一件白色夹衣。 谢玉手指碰到就感觉到了这件夹衣的不同。 细密的蚕丝绸缎和薄薄的锁甲层层交叠而成,胳膊胸前要害都做了加厚处理,觉得应该是沉重,可拿起来又是轻如蝉翼。 谢玉心头忽的冒出来某种可能。 “这是……” “这是先家主夫人为家主准备的,刀枪不入。”谢伍道。 果然—— “原本早就该给家主的,只是那时候天寒地冷,也没想到那些歹人会如此大胆,还请家主恕罪。”谢伍道。 “这有什么罪,我也没受伤啊。”谢玉道。 “家主还是穿上吧。” “好吧……” 谢玉穿到了身上。 没有丝毫的不适,就好像是按照她的尺寸订做。 再看镜子,只是多了一件穿在里面的夹衣,当套上外衫,好像整个人都变得挺拔。 谢玉一下子就明白了谢伍让她穿上这件夹衣的缘由。 夹衣轻薄,不显厚重,偏偏又能把因为到了夏日里自然穿着轻薄的衣服而极有可能暴露出来的某些比如胸前太过挺拔的故事掩盖住,更显自然。 “我喜欢。”谢玉道。 谢伍退下,小柒等人继续装扮。 待装扮之后,谢玉都差点儿不认得镜子里的自己。 玉冠蓝袍,锦缎如流云,金鱼袋和她几乎从不离身的香囊一左一右,头发半轻松飘逸的正是氏族公子惯常喜欢的发式,在别人那里是不羁,在她这里却是格外的风流妖冶。 谢玉不太喜欢这个模样。 尤其旁边侍奉的侍婢连小柒眼里都闪着亮晶晶的颜色。 “换了吧。”谢玉道。 “主子,求您了!”小柒「噗通」的跪倒在地。 谢玉只好出门。 足靴落地,长袍摆动。 守在外头的小玖瞪大着眼睛。 谢二愣了愣就恢复了原来喜怒不形于色。 吕二揉了下眼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自从那夜遇袭之后就被派遣过来保护谢玉的钱沐张着嘴巴,连虫子飞进去都没感觉到。 谢伍恍惚了下,几步走到谢玉面前。 “家主,您的婚事该定下来了。”谢伍道。 谢玉也觉得今日的打扮太招摇了些。 “等我回来再说。”谢玉道。 谢玉和姜晟约在城外,所以此刻谢玉车队中只有她一架车马。 谢玉隔着车窗相望,外面行人肃肃,和以往没有不同,只有她车架四周的护卫比平日里往衙门的时候还多,谢玉目光自然落在最靠近她的那个蓝框,钱沐。 “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半路暗藏,只是以防万一。若是没事,就让他留在你那里,不是不相信谢氏护卫,只权当是我的关心之意,他不是王府的人,是我的人,你放心就是。” “不是要送你侍从,过阵子他还要回来。” 姜晟都这样说了,谢玉也只能先应允。 姜晟没有说钱沐多厉害,在谢府里头钱沐和谢府护卫也切磋了下,说是不相上下,可谢玉知道钱沐很厉害,当初钱沐自立为王时,十六骑中八骑出马交手都还是不相上下。 好不容易招揽了个厉害的高手,还用来保护她。 浪费呢! 不过她对他也不错,她把江涛借给他助他巡视,这几日她问了江涛也才知道姜晟能成功收揽那几个人江涛也是帮了大忙。 谢玉落下车帘,拎起桌上的糕点吃着。 或许是因为出城的缘故,糕点比原来吃着甜。 城外…… 姜晟的车马停在十里亭。 十六骑一个不少,还有先前汉王给姜晟配备的护卫足有二十多人,个个英姿挺拔威武不凡,车子上标着汉王府的标识,让人退避三舍。 谢玉一行车马十多人仍显得简陋。 姜十八携两名护卫迎向谢玉车马。 谢玉掀开车帘,姜十八在车外道:“大人,我家主子请您往车上一聚。” “主子说王府的车子更安全些。” 有道理…… 车帘掀开,小玖搬过来马凳,谢玉下车。 蓝色长袍掠过,风中似有清香浮动。 姜十八愣了下,忙低头躬身。 谢玉略感别扭。 其他侍卫并无异色,眼神都没有晃动半分。 这也太无视她了。 小柒她们可是打扮了好阵子。 谢玉忽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矫情。摇头失笑的到了姜晟车前,车帘掀开,姜晟从里面露出半截身子,明眸若星,伸臂相扶。 谢玉展颜,搭在姜晟的手腕上。 姜晟心头怦然一跳。 隔着袖子,却好像手指切实的搭在他的手腕上,那处隐隐发烫。 直到那道身影从面前掠过带起一阵清风,风中似含香气。 谢玉没有察觉到姜晟的异样,因为车内的布置一眼吸引了她的眼球。 比她的车子要大,淡淡熏香的味道不浓不淡正是舒适,撩袍坐下,身下软硬适中,待车子行驶,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车壁一侧一排书架,另一侧挂着琴,棋,窗边有两层细纱遮挡,能挡风也能挡雨,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在里面却是能把外头看的清楚。 桌子正中摆放着茶点酒水瓜果,杯盏茶碗在行驶中纹丝不动。 再仔细看才发现杯盏茶碗下面有着一圈金属,桌子下面贴合着磁铁,吸力正是在既能牢固的贴合在桌上,还能顺畅的拿起来的程度,其中的精细可见一斑。 “这两月在外出行就是乘坐此车,不然也不会及时的赶回并州。”姜晟道。 “确是细致。”谢玉赞叹。 白瞎了她其实是很懂这个原理,却是完全没想到可以用在生活上。 谢玉的注意在车上,姜晟的目光只落在谢玉的身上。 在谢玉从谢府的车中露出头的刹那,姜晟就像是听到了天边的雷鸣声。 一声一声的震动心脾。 第128章 黄金屋 他知道谢兄穿着官袍的风雅,却不知道谢兄竟也如此的魅惑夺目。 轻风浮动间,莞尔失笑时。 比他所见过的所有女子,男子,都要惊艳脱俗。 低垂眉目,惊叹摇头,恍然失笑,一举一动,只霞姿月韵。 姜晟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深的像是千尺的寒潭不见底色。 谢玉终于察觉到姜晟看向自己的目光,轻咳:“怎么了?” 姜晟笑了笑:“兄长今日别样风姿。” “你太出色了,小柒她们怕是我被你比下去,所以拼了命,怎么样?还成吧?”谢玉问。 姜晟遮掩住眼底的神色:“当是成的,刚才看到兄长,我还以为是青葱少年。” “当真?”谢玉眼中灿亮。 姜晟点头…… 谢玉对姜晟眨了下眼:“那今日你可是要偏让着我。” 姜晟袖下手指微动,颔首:“好……” 而后一路上,姜晟言而有信。 桌上的糕点只往谢玉跟前摆,最靠近谢玉的是谢玉最喜好的云片糕,还给递上了书本,书本是州郡风土,也是谢玉看的最多的,对于姜晟知道谢玉的偏好,谢玉觉得应该是在江州时她的桌案上摆着的大都是类似的书册。 茶水也不用谢玉倒,姜晟都给倒好了,温度适宜,正合适入口。 一盏茶后,姜晟正要动手倒水泡茶。 谢玉压住姜晟的手腕,一本正经道:“哪里能让兄长这般辛苦动手的,我来。” 既然少年,就比姜晟小,刚才人家照顾一路了,称呼一声「兄长」也正常,尤其谢玉回想自己当兄长的时候好像没这么偏让。 她这个兄长很不称职啊。 这回人家做的这么到位,万一等她恢复兄长身份的时候,她又该怎么当兄长? 谢玉神色很是坚定。 姜晟被谢玉的那声「兄长」唤的动作微顿,清透的目光变得深谙。 “今日就是要偏宠玉弟。”姜晟道。 姜晟的声线柔和的像是春风拂面,谢玉只觉得面颊泛热,心脏也快速的跳动起来。 “咚咚咚……” 宠什么的,说出来让人误会…… 还「玉弟」,说的好像她还真是弟弟了…… 脸上的热度持续升高,谢玉轻咳别过脸,松手往后撤过身子,靠在身后的软靠上。 “那就有劳了。”谢玉觉得自己的声音还算镇定。 “早就说好今日偏宠的。”姜晟笑了笑。 偏宠?她明明记得是偏让! 不过看姜晟嘴角噙着笑意,眼里盯着茶壶茶盏认真的模样,谢玉也就暂且放过。 今儿就是让姜晟散心的。 委屈一下也无妨。 谢玉拍了拍手,好像这样就能让脸上的热度消散下去。 “平日姜兄都是如何消遣的?”谢玉问。 姜晟视线落到桌角的书册上:“看书……” 谢玉调笑:“书中自有颜如玉?” 说完,谢玉就觉得不太对,颜如玉有个「玉」,她也有个「玉」,刚才姜晟还说「玉弟」。 脸上刚落下去的热度又有点儿升。 谢玉不自觉拿手里的书册扇了下。 姜晟看向谢玉。 谢玉忽然觉得手中的书册沉甸甸。 谢玉放下书册,淡定对视:何事? 姜晟扯唇:“我更喜欢黄金屋。” 谢玉点头…… 黄金屋也对,可没由来的又觉失落。 第129章 只有她看得到 这股子的感触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脸上的热度却是下去了。 “倒是好奇了这本书上哪个是黄金屋?”谢玉兴味盎然。 姜晟看了眼谢玉,翻开书册。 虽没说话,那意思就好像在说现在他看的就是黄金屋。 “哪里?”谢玉探头过去。 青丝划过姜晟鼻端,淡淡的香气扑入,只要姜晟抬眸,看到的就是谢玉白皙的肌肤。 姜晟第一次距离谢玉这样近。 也才第一次发觉谢玉的面庞如斯柔亮的宛如玉石。 比女子还要的细腻。 姜晟捏着书册的手指发紧,眸光再次深谙。 谢玉浑然不觉,只盯着姜晟翻开的那页书册上所写的内容。 书上所写正是飞戎的某个叫忘川谷的地理描写。 这个时候姜晟就在关注犬戎了。 谢玉眼角微跳,脸上却是笑着:“黄金屋?连屋子都没有,哪来的黄金?” “这就是偏宠?骗吧?” 谢玉眉眼翩飞。 姜晟也光棍:“嗯……” 谢玉正然道:“我当兄长的时候可是未曾骗过你。” “我错了,如何赔罪?”姜晟坦言。 谢玉沉吟,不经意间却又一次对上姜晟的双眼,眼中瞳孔中只有她,就像是上一次在汉王府中她看到的一样。 谢玉目光不自然的转闪,正落到墙壁上的琴身。 “弹一曲,如何?”谢玉道。 “固所愿而。”姜晟道。 曲筝落桌,淡淡馨香,随着车帘掀飞,曲筝缓缓流淌而出。 像是小桥流水,犬吠嬉笑。 平淡清透…… 谢玉一开始还在看着,后来闭上了眼睛。 看姜晟弹琴不知道是看的人还是听的琴,只有闭上眼睛才能真正听到天籁入怀。 听着像是没什么事儿。 她也是放心了。 茶水斟满,茶香浓郁,就着一口糕点,在安稳的几乎感觉不到颠簸的车上,看着心仪的书册,再听着琴曲声。 啧啧,实在是太「大爷」。 玉明寺,六大氏族共同资助的寺庙,各个州郡均有佛居。 名山大川之中,姜氏开国皇帝亲笔书写。 谢氏,汉王府姜氏的车马停在山下,众多的侍卫魁梧冷然,再看到车上的族徽,让人自动退避三舍。 玉明寺早有知客僧迎上来,跟随的数名武僧可见玉明寺对谢玉姜晟的重视。 若两位在玉明寺出了事,玉明寺也担不起。 山势平缓,玉明寺隐在青翠碧绿之中,香火缓缓升腾,平添氤氲神秘。 谢玉也有些失神。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这里,这些时候只顾着想要努力活着,竟是完全没想到往寺庙里转一圈,如果真的有神有仙,或许能点拨她一二。 “我不信神佛。”姜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旁边,和她一样看着山上的玉明寺,轻声低喃。 谢玉看他…… 姜晟仍是看着寺门方向:“若有神佛,我母亲就不会死。” 谢玉点头:“我也不信。” “因为我没见过。”姜晟一顿,轻笑溢出。 长身如玉的俊秀男子笑声像是金玉碰撞,弯起的眼角也如同洒着金光,同头顶上的金灿灿交映,绝美无暇。 谢玉也笑了。 此景,只有她看得到。 第130章 什么玉弟 玉明寺前的台阶八十一阶。 不管是寻常百姓还是氏族豪门都要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按照玉明寺的说法是求佛要诚心。 但在谢玉看来,却是难得的公平。 随行的众多护卫不会都跟同一起上山,可即便如此也是浩浩荡荡的惹人注目,更不要说两人风采独具。 寻常百姓不会主动近前,各家氏族高门的女眷们即便不识,也在身侧嬷嬷老仆的轻声细语中得知了谢玉和姜晟的身份。 一位是最年轻最前途无量的谢氏高官,一个虽只是六品之位,但背后站着的是汉王爷。 若是两人长相寻常也可,偏偏两人又都是面貌俊美,华章之姿,尤其是刺史大人…… 戴着遮面的小女儿家看了几眼就开始面红耳赤,性子差一点儿的娇声低呼,稳重纤柔些的则是美目遥望,胸前起伏不定。 玉明寺为祈福祈运,亦可为桃花姻缘。 八十一阶的台阶过后,或许就再也不得见。 有小女儿再也忍不住,手中的锦帕如花的扔过去。 守在外侧的护卫下眼角看到有物袭来,手握腰间刀柄就要拔刀而出,但紧跟着看到一方锦帕飘飘荡荡。 护卫:“……” 护卫没有拔刀,锦帕也没落到谢玉姜晟跟前,就在护卫脚下落了地。 小女儿跺脚失望。 若是力气大一点就好了。 可这一方锦帕却是让其他女眷们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锦帕,玉佩,簪子,香囊,纷纷投出。 只要随手能扔出去的,随手就仍。 一时间,谢玉姜晟四周方圆上空遍布香气。 玉明寺的僧人看到,双手合十不看不管。 佛门之地,从不搅人姻缘。 谢玉姜晟四周的护卫再多也做不到密不透风,水泼不进。 此刻玉明寺台阶上,也不能拔刀相向。 只能把看着太过坚硬的东西挡住,锦帕香囊之类自然遗漏。 姜晟侧身避过几枚香囊,谢玉反应不及。 掷果盈车?投桃报李? 不对,她们这是看上她和姜晟了! 谢玉刚躲过旁边一个锦帕,一个香囊冲着谢玉的面门飞过来,谢玉只能伸手去接,手刚伸出去,香囊被人半路截了。 香囊落在姜晟的手里。 姜晟看着她:“你有谢氏女了。” “那又怎么了?”谢玉不解。 “正妻未入门,不可纳妾。”姜晟道。 谢玉更诧异了:“接了这个就要纳妾吗?那你……”姜晟像是手被烫到的把香囊扔出去。 谢玉看着飞出的香囊,就像是看到一颗被毫无怜惜扔出去的芳心。 谢玉默默的转过视线,看向姜晟。 姜晟看出了谢玉眼中的责备,抿了抿唇:“若玉弟喜欢,下山之后我送你更好的。” “停,不用了!”谢玉声音陡然高了八度。 啥玩意「玉弟」,在车里过过瘾就算了,外面喊什么,上瘾了是不是? “走!” 谢玉拉着姜晟就往上奔。 姜晟没有挣扎,看着前面谢玉的背影嘴角笑意浅泄。 身侧四周的护卫见两位主子的速度提快,也都快速前进起来。 徒留下身后一众娇声遍地。 第131章 必佑之 谢玉和姜晟很快到了玉明寺门外。 玉明寺外已有高僧等候。 玉明寺中香火鼎盛,佛号高呼之下,似有晨钟暮鼓。 在玉明寺高僧引领之下,谢玉姜晟迈入寺门。 谢玉没去过寺庙,但原来的谢玉去过,所有规矩礼仪尽在心中。 肃穆尊敬,叩拜有礼。 木鱼声声,佛音渺渺,高僧一声佛号,彼此呼应,心神自然沉静下来。 高大的佛像慈眉善目,像是俯览众生念众生之苦,嘴角轻弯,又似安抚人心。 大殿中有解签之处,谢玉和姜晟都中了签,解签之言大吉,上上签。 谢玉在解签处待了好一会儿,直到解签和尚每个字句的意思都解释清楚,谢玉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解签和尚眼中没有突然暴起精光,也没有说什么太过含蓄听不懂的箴言,只有看她的眼神比看姜晟还恭敬。 解签和尚知道她是刺史,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谢玉离开大殿前,深深的望了眼殿中的佛像。 姜晟在谢玉问签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异样,看到谢玉又是这样神色复杂,忍不住问:“怎么了?” 谢玉叹道:“都说佛家能解一切苦,实则并不尽然。” 姜晟环顾四周:“是啊,你看来往进出的皆都是氏族大户,寻常百姓有几个能往来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整年辛苦操劳都不能糊口,又哪里能有银钱给寺里。” “所以就需要我们啊!”谢玉眼中一亮,类似这样的话姜晟也说过,可那是在姜晟入主京都之后,现在千里之行才刚起步,男主儿就有这样的意识,只让谢玉浑身一震,先前还因为玉明寺和尚没有神通略有的失落一下子消失不见。 “既为官,就要为民谋利。”谢玉道。 “为民谋利?”姜晟懵然,为官不是为君牧守一方抑或是为自家氏族取利? 谢玉看姜晟的眼神就知道他还不懂,其实也不怪他,即便不是氏族门阀统治之下,历代帝王也没几个懂的,除了她所在的那个年代。 “你想,百姓们有钱了就能纳税就能买卖,虽然买不了什么贵重的物事,可人多啊,一人一文,千人就是千文,商户们挣的也就多了,商户们挣的多了氏族也得利,官府衙门有余钱,也就自然国泰民安。 就像是如何看一个家门底蕴,只看家族中的仆从就能看出一二,仆从穿着朴素,这家也就是寻常,仆从穿着华丽,家里定少不了钱财,仆从出口成章,家中必然有百年蕴藏。就像是玉明寺的方丈袈裟佛光浑厚,锻锦如纱……” 一旁的玉明寺高僧正在吃瓜,突然的听到这位刺史大人把话转到自家身上,玉明寺高僧低呼佛号,眼角不自然的抖了下。 谢玉呵呵的打了个稽首:“本官并无亵渎之意,只是闲谈,方丈以佛门之面相迎,必不能少了礼数,所以想要知道佛门如何,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谢玉很客气的不得罪。 玉明寺高僧投桃报李,道:“谢大人姜大人为民之心可昭,我佛慈悲,必佑之。” 哎呦,这话很有预兆的意思。 第132章 心思不在 谢玉姜晟上山时看到了不少女眷,谢玉还差点儿被香囊砸中,虽说佛门清净地,可难免不会招惹来女眷们的频频错目含情。 谢玉和姜晟没有在前殿久留,去了后面的佛堂。 六大氏族都在玉明寺置有各自的堂室,为祈福为家中族老祷为福泽后辈,姜晟的母亲安置在姜氏佛堂之中,没有在汉王府所在,而是单独辟出一间。 谢玉觉得无所谓,生前没有在汉王府,死后不在也没所谓,汉王府还有汉王妃在,如果现在进了汉王府,回头等汉王妃入了黄泉不还得被欺负? 不用高僧引领,谢玉看姜晟的目光,感受着他身侧四周弥漫出来的伤意就知道哪里是姜晟母亲的佛堂。 谢玉握住姜晟的手,轻声问:“我陪你?” 她说的「陪」不是现在,是进入佛堂。 在外面就这么难过,在里面岂不是更难过? 掌心里的暖沿着手指筋脉划入肺腑之间,明明只是温热,可当入肺腑之后已然有些烫了。 姜晟看着谢玉,握紧了谢玉的手,“这次不用。”姜晟说。 姜晟进去了佛堂。 佛堂门关合,里面唯有姜晟和他的母亲。 谢玉没有在门口待着,站到外面院子正中摆着的香炉前,看着渺渺升起的香火默念佛经。 姜晟祭奠他的母亲。 她在祭奠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的人生。 天机莫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也不知道努力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能做的只能是尽力。 谢玉不知道佛经有没有用,但当佛语在口中徜徉时,脑中清明空白一片。 难得的心无杂念。 “王爷!” 守在四周的护卫低呼,谢玉也从通明中回神。 姜氏佛堂院门口正是汉王。 因为前来玉明寺,汉王没有穿蟒袍华服,但岳峙渊渟之势便让人望而却步。 随同汉王同来的还有一老人,头顶上的蓝框清楚明白,姜童。 谢玉不动声色对汉王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汉王看这里只有谢玉一人就知道姜晟已经进去了。 “辛苦谢大人相陪了。”汉王道。 “下官在江州就与四公子相识,应当的。”谢玉道。 汉王点了点头,进去佛堂。 佛堂门关上。 谢玉站在院子正中的香炉前没有动,也没有去和那位据说是和汉王自幼相识,兄弟相称,绝对心腹的姜童套近乎,但她不去,那位过来了。 “谢大人,老朽姜童。”姜童自我介绍。 谢玉拱手久仰神态:“姜先生,久仰久仰。” 姜童虽然是汉王心腹,但平时很少在外走动,就是汉王府里的人都未必认识姜童,对于谢玉的「久仰」,姜童只以为是谢玉客气,也并不放在心上,“谢大人,你我在这边等着也是无聊,不如下棋?”姜童道。 “固所愿耳。”谢玉道。 不多时棋盘就在姜氏佛堂院中的一间禅房里摆上,屋中自有檀香,也不用太多礼仪,黑白棋子围绕,自成天地。 不过姜童和谢玉的心思都不在棋盘上。 第133章 说真话 “谢大人想做什么?”刚下了两个棋子,姜童就问。 谢玉觉得姜童也未免太心不在焉了,做做样子也好。 谢玉又下了两个棋子,才回答:“王爷想知道?” 这回姜童都不管棋盘了,盯着谢玉的神色:“老夫想知道。” 姜童的目光深邃,和汉王的有些相似,都像是能看到人的心底。 谢玉放下棋子,坐直了身子。 “若是别人问,我会说无可奉告,可您老问,我会说,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活着。” “活着?”姜童讶然。 “江州之事,我不想多言,只说四公子险些被刺,我正好救了四公子,我担心有人会恼羞成怒灭我满门,我才决定往并州一行,并州在王爷眼皮子底下,应该就没人敢动手了吧? 可惜是我一厢情愿,这几个月明里暗里的刺杀不知几次,堂堂四品朝廷命官的生死权当儿戏,六大氏族之地就查出了外族歹人,气郁兵士?是查不下去。” 谢玉嘲弄,姜童捋着胡子脸上看不出神色,谢玉暗暗摇头,都是老狐狸的。 谢玉浅浅淡笑:“没法子,我谢氏弱,现在有着并州谢氏相助勉强能活,就已心满意足,只是可怜四公子,寻寻常常的过了十几年,母亲身死才发现自己竟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为了活着也是拼了命,可偏偏一只手就是有长有短,有宽有厚啊。” 谢玉手掌翻转,想要说的还有什么不明白? 偏心啊!偏心的来回翻了! 谢玉不再说,姜童也终开口:“谢大人所言是真话。” 谢玉眼中一亮,这位老人家也这么想,那是不是可以笼络给姜晟? 谢玉心思转念,佛堂内,姜晟也在讲真话。 “孩儿心里有怒,但也知父亲为难。” “父亲不告知孩儿身世,是为保护母亲,保护孩儿,若孩儿在王府中怕也会和三哥一样什么都不敢做,孩儿此言并无他意,只是孩儿明白家和万事兴。” “而既家和,孩儿便想活着,谢大人父母早逝,却还能独独撑起江州谢氏一脉,孩儿身上流的是父王的血脉,是姜氏的血脉,又怎么甘心寂寞无声。” “在王府中,孩儿不敢畅所欲言,因为在那里父亲还是世子兄长,二哥三哥的父亲,在这里,父亲才是孩儿一个人的父亲,待走出这间佛堂,孩儿不会再说一字。” 佛堂中汉王姜枫的面容在烛光中明暗不定,长袖下,后背的双手紧攥。 这间堂屋正中的牌位是他最爱的女子,堂下站着的是那个女子和他唯一的儿子。 这个儿子和她一样宽厚善良,哪怕几次生死之间想的还是他这个父亲。 他不想自己的孩子走自己的老路。 可孩子们已经走上了。 “好好陪陪你母亲吧!” 姜枫走出了佛堂。 姜晟在后面长长稽首,直到佛堂的门关上,姜晟方起身转向佛堂正中母亲的灵位。 灵位四周的烛火跳跃,灵位上的字迹若明若暗。 姜晟吟喃:“母亲,请恕孩儿不孝。” 母亲温柔的像是水,从没有教过他向父亲要什么,可现在他不得不要。 谢兄说过,你不要,怎么知道人家不会给呢?说不定人家早就攥在手里想给你了呢! 今日他且一试吧。 若不然,他也只能……抢…… 第134章 思之如狂 玉明寺外车马不停,有上山的,也有下山的。 就在远离玉明寺的一辆极其不起眼的车中,汉王姜枫靠在柔软的车壁闭目养神。 车中寂静,只听到水流轻淌。 同车的姜童泡茶,倒茶,一套手段使出来,看似缓慢的行将就木,但仔细看去方知举手投足都带着韵味。 茶水泡出,浓郁的深吸一口气肺腑之间都有茶香飘逸。 “如何?”汉王突然问。 茶水声停下,姜童刚好倒满茶盏。 姜童放下精致的茶壶,道:“谢大人所言不假,但不尽然。” “对晟儿不假就好。”汉王道。 姜童道:“王爷所言极是。” 车厢中片刻安寂,汉王又叹道:“本想让这孩子平安一生,却不想什么都看得清楚。” 汉王没说是谁,姜童却是明白,道:“四公子在军需监找出来的宝藏是二公子所有。” 汉王睁开眼睛,眼中精芒划过:“确实吗?” 姜童缓缓点头。 既然姜童确认,那就没错了。 汉王沉声:“胆大妄为!” 姜童笑了笑:“二公子的性子更像王妃。” “你就说王妃的性子不好吧。”汉王睨过去。 “不敢。”姜童拱手。 “我这王府里头还有你不敢的?”汉王恨声。 姜童笑弯了眼睛:“王爷宽宏!” “你啊!”汉王指了指姜童,嘴角牵扯出弧度,姜童的用意他又怎么不明白,这是看他生气在开慰他。 汉王端起茶盏,毫不客气的一口气喝了整盏茶。 姜童在旁摇头:“牛嚼牡丹。” 汉王瞪过去:“败火!” “是,王爷说的是。”姜童从善如流。 汉王哼了声,才算是压下去心头的那股子火气。 火气压下去,眼中再次清明,汉王问道:“皇兄这些时日没有消息?” “皇上这阵子常往钦天监,朝中官员不少上折奏皇上沉迷占卜,于国事无利,还有京郊已经出现了流民,另外皇上似是有意昭谢大人入京,应该是前阵子谢大人的折子使得皇上看重。”姜童道。 “要不说我们是兄弟呢。”汉王语气略有自得。 姜童目光幽幽:“所以王爷是想谢大人进京?” 汉王睁着眼睛:“京都复杂的很,怕是人站着进去,横着出来都出不来。” “谢大人可是难得的干臣。”姜童瞅着汉王。 汉王睁圆眼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谢玉太年轻,谢氏在京都也太弱,就算是能熬上去,得熬多少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再说皇兄还要为皇子们谋划,不会让谢玉升的太快。” 姜童拱手:“还是王爷想的周到。” 汉王听出来姜童话里的揶揄,没好气的哼声:“本王是没想到那个谢玉本事不小,不过姓谢的还是太年轻。” “不止。”姜童意味深长。 汉王听出来了,问:“何意?” “那位谢大人有逢凶化吉之相。”姜童道。 汉王知道姜童有相面之能,闻言拍案而喜:“好事儿啊!” 难怪晟儿这几次都是有惊无险。 姜童笑了笑,继续道:“还有,雌雄莫辩。” “阿嚏——” 还在玉明寺的谢玉实在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鼻子痒的太厉害。 是檀香过敏还是太熏了? 谢玉正想着,身后佛堂的大门打开,姜晟站在门口。 谢玉扬起笑脸。 在不甚明亮的佛堂待了一个时辰,待再出来一时都会朦刺双眼,但在还没有看清的时候,姜晟就看到了门口的谢玉。 灿然而笑,比骄阳还要耀眼。 姜晟搭在门框上的手微微用力,面上温笑如煦:“一直在这里?” “是啊。”谢玉站到姜晟面前打量。 目光清澈,印堂发亮,没有生气恼火的倾向。 先前汉王从佛堂里出来直接走了,姜童都只来得及对她拱了拱手,她还以为在佛堂里姜晟和汉王吵了架,现在看是她多虑,人家没事儿。 姜晟一礼:“烦劳玉弟。” 又,玉弟! 谢玉瞪过去。 姜晟扬唇一笑,璀璨如花。 谢玉呵呵,她就知道他故意的。 今日念在他身后佛堂中的女人,不跟他计较。 “陪我去个地方。”谢玉说完,转头就走。 姜晟摸了摸鼻头,后面跟上。 玉明寺寺后是一片茂密山林,虽许久不曾下雨,但山中仍有暗水清泉潺潺,风起吹拂,水汽可闻。 寺后还有一块儿巨石,巨石横在峭壁之上,对面应该是一个瀑布,现在没有水,只看到往年被瀑布冲击形成的或光滑或嶙峋的石壁。 山景就是如此,不同季节各有不同风采。 石壁像是被老天刻意的雕琢,从不同角度看去看到的就是不同的风景,正是神鬼莫测。 之前姜晟来过玉明寺,也看到过这方瀑布,但此景,他也是头一次见。 姜晟不自觉的被吸引。 谢玉眉角轻扬。 这是她特意问了方丈才知道的眼下玉明寺唯一的奇景。 原本是为以防姜晟难过的万一,现在虽然是用不上,可问都问过了,不来一趟总也吃亏不是? 立在巨石上,感受风声阵阵,看脚下远处的行人如蚁,颇有成仙的趣味。 “多谢兄长。” 风声中姜晟的声音传来。 嗯,聪明的,还懂事。 主要是知道长幼有序。 “方丈说这里不错,我就带你来看看,果然没有骗我。”谢玉这样说。 姜晟没有再看奇景,侧目看向谢玉。 明眸之下,萃亮,温暖。 “谢兄,你可曾为一人夜不能寐,思之如狂?”姜晟问。 谢玉正沉浸在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中,突然的被姜晟的这句惊住了。 他说什么? 谢玉霍得转头,只见姜晟的眼里滚动翻转着她看不清的情绪,浓厚的让她不自觉退后一步。 这时候正好有风吹过来,长袍敛起飒飒,谢玉脚下一歪就要摔倒。 姜晟眼明手快按住谢玉的肩膀,谢玉借势抓住他的手臂稳住身形。 “可还好?”姜晟。 “没事。”谢玉。 “那就好。”姜晟明显松了口气。 这一刻,谢玉觉得姜晟很在乎她。 可他刚才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你为一人夜不能寐,思之如狂?是你中意的那个女子吗?她是谁?”谢玉一口气问。 第135章 谁若狂 中意,是看着还好。 深爱,就是就此一人。 夜不能寐,思之如狂这种事儿怎么也得是深爱一人啊! 如果是深爱,那王宛如怎么办? 什么时候发生的? 他说的在下乡巡视的路上见到的? 她问江涛了,江涛不知道啊! 她也没感觉到。 她对姜晟足够可以吧,那天面对冷箭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以身挡箭,事后她都后悔,本来她是想活着才扒着男主儿,结果为男主儿死了就不值了,好在当时什么事儿都没有。 可她都做到如此地步了,人家还什么都不说,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谢玉说不清楚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好像被背叛? 姜晟也在懊恼,刚才鬼使神差一般他就脱口而出。 他怎么能说。 那夜里谢兄说的明白,别人可以,他姜晟不可以。 “不是我,我说的是三哥。”姜晟道。 三哥,姜庄? “三公子?”谢玉问。 姜晟失笑:“当然是三哥,怎么可能是我。” “三哥纵情恣意,兴之所至,随性而为,当是风流人物。” “嗯,书画也是一绝。”谢玉点头。 姜晟看向谢玉,那眼神像是在说,你怎么知道? 谢玉眨眨眼:“听说的……” 姜晟了然,氏族之家彼此都说不得知道谁谁家谁谁的爱好才艺,三哥在汉王府中无权无势,没什么让人觊觎的,所擅长为人所知也不意外。 “此事三哥没有和别人说过。”姜晟道。 谢玉明白:“我也不会告诉别人,不过是谁?可是两情相悦?” 谢玉眼中闪着亮芒,显然好奇之极。 姜晟看着谢玉,心头滚动更甚。 最先只以为他雅致,现在发现有时候他比他还要稚嫩欢喜。 “兄长,这般想知道?”姜晟问。 谢玉对姜晟口中略有加重的「兄长」两字仿佛毫无察觉,道:“三公子告诉二弟,必然是想你帮忙,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我或许还能帮上一二。” 谢玉说到这个份儿上,姜晟也只能点头。 不过玉明寺终究是不是探寻八卦的地方,谢玉决定回程路上在姜晟的车上待住了。 “四公子的车架更舒服些。” 谢玉上了车,嘴角含笑的看着姜晟:该说了。 姜晟扶了下额头,道:“谢兄想知道什么?” “芳龄几许?”谢玉问。 姜晟看着谢玉:“听三哥的意思像是相差无几。” “样貌才学?”谢玉问。 姜晟道:“翩若惊鸿,琪花瑶草,瑶林琼树。” 谢玉惊讶,这形容的堪比王宛如。 “氏族女儿?”谢玉问。 姜晟点头:“是……” “家中可有权势?”谢玉追问。 姜晟没回答,只是看着谢玉。 谢玉眨眼,轻咳:“是我俗气了。” 好像问的太多了,再问下去只要顺着这个方向找一找就知道是谁了。 既然该问的都问了,她也是时候抛出干货。 “其实若是两情相悦,其他的就不是问题。”谢玉肃然,“奔为妾,只要不私奔,以三公子的身份,坚持下去就必能抱得美人归。怕就怕襄王有情神女无意。” “如何?”姜晟问。 谢玉打了个响指:“简单。第一,要知道自己的长处,因为知道自己长处在哪里才好发挥,让人眼前一亮,觉得你和旁人不同。” “第二,神女不喜欢的千万不要做,神女喜欢什么就必须要做。” “第三,寻常女儿家都喜欢自己心仪的男子怀有正义,见义勇为,英雄救美,当不在话下。” “第四,女儿们都喜欢细微处,正所谓见微知著,从小事上,女儿们更容易知道男子心性如何。” “第五,嘘寒问暖,贴心照顾,像是被捧在手心里,美景美食妆点佩饰时不时的送上,当然不能显得刻意,太刻意就太假。” “第六,嗯,三公子不用,三公子有钱有权有地位,这个不需要。” “也就是说只要把握好那五条,手到擒来。” 谢玉说的没新意,都是她那个时候烂大街的,可姜晟没听到过,姜晟眸光微沉。 “谢兄都试过了?”姜晟问。 没有,至少没人对她试过。 谢玉愣愣:“看的多,听的也多,你知道下面的人多,小玖又是嘴碎。”姜氏谢氏回转京都的车队中,小玖坐在谢玉车架外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谁骂他? 姜氏姜晟的车架内,姜晟紧盯着谢玉:“那,谢兄听过看过的可有结果?” 谢玉重重点头:“有,女儿家最喜欢如此。” 她多少次梦想过有帅气多金温柔体贴的男人扑过来含情脉脉的望着她,最后狠狠的拥吻她,可惜没有男人能做到她所说的五,不,六点。 姜晟袖下的手再度攥紧。 “谢兄对谢氏女也是这般?”姜晟问。 谢玉掩了下嘴角:“这阵子太忙,没来得及,不过也不急,我还不知道有女子会不喜的。” “二弟,回去之后你就让三公子试试,必有收获。” 谢玉目光殷殷。 姜晟点头:“好!” “谢兄说了这许多,累了吧。” 姜晟给谢玉推过糕点,又给谢玉泡茶。 谢玉没觉得累,可人家好心给,她还是接了。 不是自家的糕点就是香。 茶水也一样。 “回去后我就让府中的工匠过去,按照兄长意思做架车子,日后兄长往衙门也方便些。”姜晟道。 “好啊!”谢玉欣然,看到姜晟的车架她就有改造自己车架的意思,没想到姜晟先说出来了。 懂她,深得她心。 “去时谢兄听的曲子还有半阙,既回,便弹奏给谢兄听吧。”姜晟道。 “固所愿也。”谢玉道。 于是喝茶吃糕点,听曲,再看帅气英俊的男主儿,这回城一路说不出的惬意。 只是这些还都是开始,在车队驶入并州城时,姜晟拿出了一个盒子。 “这是早就该给兄长的,只是不知道兄长是否喜欢,今日觉得正是时候。” 盒子看上去没有贵重之意,那重点就是在盒子里面了。 谢玉打开…… 盒中摆放着一块儿印鉴。 光滑温润,正是寿山石。 谢玉忽的想了起来,她在江州借口姜晟雕工非凡把谢玉的寿山石托他雕刻印鉴。 姜晟不拿出来,她都忘了。 ——题外话; 有读者说,谢玉的脸像是南宫仆射。好吧,我也会这么想试试 第136章 不是君子 谢玉眼中的惊讶恍然一闪而过。 姜晟眸光更深。 若他不说,谢兄他怕是已经忘了。 那时他与谢兄只是初识,他的雕刻手法更未到出类拔萃,谢兄仍将这寿山石交付于他。 见微知著,细微上可知心性。 姜晟低垂下眼睑,嘴角轻轻的勾起来。 谢玉没有留意,看了眼印鉴下面的字正是「比德如玉」,就看向了寿山石上的刻工。 未来皇帝亲手刻的,可是要好好看一看。 这方寿山石并没有刻意雕琢,基本上还是保持着原样,只在方便按握之处有了欺负凹凸,把握几下,颇顺手。 最要紧的是印鉴上的刻画,兰花枝叶繁茂,仔细数来足有十种兰花,兰花之中可见一人背影,那背影猜不到年龄也看不出身形,可谢玉就觉得那个背影是她。 “这是……”谢玉问。 “谢兄。”姜晟道。 果然是她…… “为何是兰花?”谢玉又问。 姜晟眸光深幽:“兰花若君子,君子如玉。” 谢玉点头,有道理。 谢玉继续看向印鉴上的兰花,越看越觉得那兰花形象生动。 姜晟默默的看着谢玉。 其实他雕刻兰花时想的是「气如兰兮心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谢氏姜氏的车队分开。 谢玉捧着印鉴进了书房。 “好看吗?”谢玉问。 “好看。”回答。 谢玉眉目轻扬。 下面的人看出谢玉高兴,问:“主子是在哪里淘换的?” “这个,可是买不到。” 明知道下面人的意思,谢玉还是不免畅意,把印鉴放到自己随手的地方。 “以后这就是本官的私印了。” “您不是有一个吗?”谢玉一拍脑袋,倒是忘了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枚小印,那枚也很珍贵,汉王到现在没跟她讨要应该就是她的了。 “这两个都是。”谢玉最后拍定。 “主子,江先生求见。” 小玖来报…… “请!” 不多时,江先生进来,手中拿着两本公文。 公文上刺史府的红印赫然刺目。 谢玉顾不得新得的印鉴,几步过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来到并州之后江涛就熟悉了谢府的布置,虽双目仍不见天日,但行走间看似和寻常人并无异常,一开始谢玉还会扶一扶,后来江涛板了脸说若是谢玉再扶他,把他当成瞎子,他就走,谢玉也只能当看不到。 江涛道:“回主公,确是要紧,这是崔大人今日带过来的,崔大人等了大人一个时辰,大人不在就交给了江某。” 谢玉接过来看,江涛道:“如今流民已趋近五千之数,大人先前定下的以工代赈可以进行第二步了,另外还有一件事,府上的下人说今日在街上听闻塞外有飞戎骑兵抢夺商队之事。” 江涛只说了谢玉手中两本公文中的一个,谢玉正看着另一个,听到江涛说的后面那句,谢玉目光一凝:“要去查是偶然还是蓄意。” 江涛颔首,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若是飞戎治下不严倒好说,就怕是飞戎部故意为之。” “他飞戎就是故意的,故意找本公子的麻烦,狼子野心,可诛!” 姜宏面无表情擦拭着手中长剑上的血。 脚下,一名女婢躺在地上生息全无,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女婢睁着眼睛惊恐万分,像是没想到自己会死。 姜宏嫌弃的瞥过去,旁边立时有人低呼:“愣着干什么,还不拖下去。” 侍从忙把尸首拖下去,侍婢端着水盆打扫,很快血迹散去,地上又是光洁如新,正如姜宏把玩在手中的长剑,剑身清亮,干净的没有一丝血色。 先前喊呼的那人靠近姜宏,小声道:“二公子,飞戎或许是故意,但不会是狼子野心。” 姜宏翻白眼:“你知道?” “小的当然不敢知道,不过您想啊,若是没有咱们并州的商队来往,他们飞戎怕是吃喝什么的都不周全,哪儿敢有什么野心。” “哼,别拿这些话哄我,我又不是三岁孩子。”姜宏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姜氏一直就是防着飞戎,不然我父王也不会以皇帝亲弟之尊在这种地方受苦。” “是是,二公子说的对。”那人连声道。 姜宏摆手:“得了,你先说说怎么个故意法。” 那人小心瞅着姜宏,声音更低:“还不是因为二公子您的军需监正之位被夺走了……” 姜宏瞪过去。 那人连忙噤声。 姜宏脸色更阴沉。 还用他说,他早就想到了。 没了那个位置,也就没了军备卖给他们,他们可不就是连脸面都不要了。 可那都是他的钱。 姜宏霍得站起来,直奔辰宇馆。 辰宇馆内,汉王世子姜堰目光沉静,姜宏一开始还能直对着,渐渐的不得不别过视线。 对着世子兄长,他不自觉的心虚。 姜堰看到姜宏低了头,才叹道:“你要明白,你的监正之位不是他抢的,是你自己丢的。” “你的银钱更不要说,你有自己的院子,也有自己的护卫,可为何要藏在那里呢?那里更让你安心?凭什么让你安心?是你的地盘?那王府是什么?我是你什么人?母妃是你什么人?你就这么不相信为兄,不相信母妃?” “世子兄长……”姜宏讷讷。 姜堰盯着姜宏,继续道:“至于飞戎,你也知道不可信,既然你和他们做生意,就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为了那点子的银钱,你做了什么心里有数。” “军需监正的位子没了的时候你就该知道要有取舍,可你呢?舍不得啊!既如此,钱财也是你该没的。” “既都是你的错,你凭什么说老四!退一万步,老四他也没这个本事。” 姜宏被姜堰说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眶红的要滴出血。 姜堰看了眼身后的王通,王通拿着一个盒子走到姜宏跟前。 姜宏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叠子的银票。 “世子兄长。”姜宏惊喜。 姜堰恨铁不成钢的瞪过去:“钱给你了,你把那些生意都停了,过阵子有用得上你的地方。去吧!” “是……” 姜宏走了…… 姜堰看着姜宏离去的背影,嘴角渐渐的沉下。 朽木不可雕。 第137章 机会 “世子,属下以为不止是二公子的商队被劫。”王通道。 姜堰不再分神在姜宏那边,沉吟道:“若是其他商队也有相似之事,飞戎怕是要有什么异动。” “边境之地,唯有我并州不受旱事之苦,即便飞戎想要动手也不会往来。”王通道。 “是这个理儿,但不可不防。”姜堰道。 “通,明白。”王通道,给姜堰递上早就剥好的桃李。 桃李切成片,片片剔透晶莹。 姜堰眼角眯起来,几若入口即化。 王通看姜堰欣然,亦是一笑,遂又道:“今日四公子,谢玉一起去了玉明寺,不多久王爷也去了,却也没待多会儿便回了。” 姜堰闭着眼睛:“姜晟是去看那个女人了。” 姜晟母亲在玉明寺之事对于汉王世子来说不是秘密。 王通也听说了。“那女子不同寻常?”王通问。 姜堰道:“我只知道那女子是父王最喜欢的女子,不然早就入了府,但若入了府也早就死了,那时老四怕是还不如老三。” 王通没说话,府中能决定生死的除了王爷就是王妃,世子能言王妃如何,他不能。 姜堰也知道,不用王通说话,继续道:“父王不是惧内,是不想家里头纷乱,可世事难料,又哪里能全顺着心意呢,不过是父王的一厢情愿罢了。” 王通点头:“确实,不然四公子也不会接下军需监。” “军需监,边防重地,老四接下来,已经是让母妃不满。”姜堰睁开眼睛。 王通道:“四公子所提的几个条项颇得父亲称赞,父亲还说四公子有主理政务能才,汉王也几次夸赞。” 姜堰眼中精光一闪:“野心昭然,怕只怕父王为情所扰,看不到。” “世子,该怎么办?”王通问。 姜堰看着王通:“既然父王看不到就要想办法让他看到。” 王通点头…… 看来世子已经有了谋算。 “你那妹妹如何?”姜堰转顾问。 王通不明世子为何突然这么问:“世子不是说宛如妹妹的出身差一筹……” “但也不能抬举了旁人。”姜堰深深的看向王通。 王通明悟:“世子是说四公子?” 姜堰道:“这些时日,我回想当日花会之事,谢玉不可能和老二说什么,但能纠缠老二那些时候,也定是废了不少工夫,能让谢玉如此费心,你家宛如妹妹不简单。” 同样都是王氏,王通不想说自家妹妹,道:“宛如这些时日不曾出过家门,父亲也问过了,应该就是一路同行之因,听说谢大人对女子颇为照顾。” 姜堰颔首,道:“我更相信我看到的。” 王通不再说话。 谢玉没想到自己帮了王宛如会让姜堰对王宛如有了兴趣,但即便知道她也会帮。 现在谢玉关注的是不止一家商队被劫,被劫的范围竟也有三五十里之遥。 即便不乏黑吃黑,但更多的是劫货者飞骑快速,不像是国朝之人。 谢玉上禀节度使观察使,小心飞戎。 崔节度使王观察使都是在边塞多年,对于边塞安危的机敏毫不在知道事情发展的谢玉之下,当下就开了个会。 并州节度使白虎节堂,崔节度使,王观察使,汉王姜枫,汉王世子姜堰,汉王四公子姜晟,谢玉,整个并州最大的几位官员尽数在场。 虽然都有猜测,也大概率有了证据,但想要进一步的知道飞戎的意图,还是要遣人过去查探一番。 若当真有战事,就不是几十人几百人,上千上万的百姓兵士会因此丧命。 并州官兵哨探探寻之地要比并州探出的堡垒再往外百里,比平日远了五十里。 再派上百人的巡视队伍每日往要塞之地,名义上说是护送商队一程,实则探寻虚实。 两个时辰才算是正式议下。 只是这样的大事必须需有人主事。 “本世子主管兵战,此事理应由我牵位,只是可惜现在病未痊愈,不能尽力,但我可推举一人。”姜堰环顾四周,目光在谢玉姜晟身上多停留稍许。 谢玉意识到姜堰后面要说什么,果然随后姜堰就道:“二公子姜宏堪当此任。” “他在军中历练过,颇得父王夸赞,此次犯了错,正当是戴罪立功,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崔节度使低着头没说话。 王观察使先看向汉王,又看向谢玉姜晟,然后看着自己跟前的茶盏出神,就好像茶盏上刻着花儿。 姜晟微微垂眸,眼睑轻颤。 看不到他的神情模样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谢玉看了眼姜晟,就看向汉王。 现在做主的只有汉王。 汉王沉吟片刻,颔首:“可……” 姜堰欣然,转向姜晟:“如此,军备之事就烦劳四弟多费心了。” “世子兄长放心。”姜晟道。 “王爷,下官以为四公子也可同去。”谢玉忽道。 屋中众人愣住,包括姜堰。 谢玉看向姜晟。 看到谢玉看姜晟,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转过去。 姜晟对上谢玉的视线,眼中闪过一丝差异,转瞬即逝,除了汉王,别人都没有察觉到。 “晟儿,你想去?”汉王问。 姜晟拱手:“父王,孩儿握军需,所得所知只是从纸面得来,此次随行外巡,便可知边塞将士和城中兵士区别差异,于战事也或有帮助。” 姜晟说的很有道理。 “好。”汉王应允。 姜堰微微一笑。 谢玉看着姜堰,也笑了。 想给姜宏翻身的机会?想的美! 姜堰察觉到谢玉的目光,对着谢玉微微颔首,虽身在轮椅之上,其风度翩然灼若明玉。 只是不知道心里怎么骂她呢! 汉王姜枫是真的高兴,谢玉都看得出来。 从白虎节堂出来,汉王拉着崔节度使王观察使说要一起吃酒,走出老远还能听到汉王大笑。 “原来我以为王爷是枭雄,现在知道王爷就是一个想要家中和睦的父亲,既然世子给二公子机会,不妨四公子也给二公子一个重修于好的契机。”谢玉对姜晟道。 都在外头,远离并州,如果真的有心和好,一定会互相帮助,如果还是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腻歪,分道扬镳,互相插刀子都有可能。 第138章 怪怪的 姜晟在说出那番话时已经明白了谢玉的用意。 这是在逼姜宏出手。 若是那时候姜宏发生了什么事儿,谁也说不出什么。 “若我是你,就什么都不做,若飞戎当真有意想要做什么,就需要你和老四同心协力。”姜堰如是对姜宏说。 姜宏知道了姜堰给他争取了机会,但也知道同行的还有姜晟。 姜宏强压下心头的怒意,道:“我不动手,姜晟未必。” 姜堰沉吟:“不错,总不能盼着别人心慈手软。” 姜宏一喜,在姜堰的眼里,姜晟同样也不是好东西。 姜堰继续道:“按照惯例,你可带二百精兵,而既然父王应允,定然不会让你松了口子,此行便把你的亲兵都带上吧。” 姜宏瞪大眼睛,他这些年身边的亲兵可是为数不少。 “此话当真?”姜宏欣喜不已。 姜堰瞥他:“此行最要警惕的是飞戎,飞戎敢劫你的商队,就敢劫你。” “是是,弟弟明白了。”姜宏连声的应。 姜堰看着高兴的姜宏,扯唇:“万务小心。” “杨将军深悉排兵布阵,此行不过二百人,绰绰有余,崔尘乃崔家子弟,一身马上功夫也不逊色十六骑,还有钱沐护卫,必然不会有事。” 姜晟温声道。 谢玉觉得姜晟是在安慰自己。 其实也不怪她,先前她是看到姜堰在使手段,索性就想让姜晟努力拼一拼,可后来越想越担心,本来男主儿安安稳稳的待在并州城就成,她非要让男主往边塞战火连天去跑,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不就玉石俱焚了? 现在看人家早有准备。 哎,不对,不会是就算她不提,姜晟也会找汉王要求往边塞一行吧? 算了,这都不重要。 “吕二闲着,此行就让他走一趟,权当长长见识。”谢玉道。 姜晟眼中瞬间绚亮,点头:“好啊!” 谢玉被姜晟那双晶亮的眼睛看的心头一突,躲避的闪过目光,只是转移前还是下意识的瞄过姜晟头顶。 只要头顶上还是金灿灿,她就可以先放心。 谢玉只匆匆一瞥,姜晟却如福至心灵。 “我有一物送与谢兄。”姜晟拿出一个盒子。 这几日好像送她的东西有点儿多啊! 但盒子里的物什却也真的入眼。 一枚白色的兰花簪子,没有多余的佩饰雕琢,简单明朗的痛快。 “如何?”姜晟盯着谢玉。 “极好。”谢玉盯着兰花簪子,这枚大小长度正可以梳在她的发髻上,又和姜晟给她雕刻的印鉴相辅相成。 “多谢。”谢玉由衷道。 “谢倒不必,我走时,不知谢兄可否戴上它送我一程?”姜晟道。 谢玉有些发愣,姜晟的要求怪怪的。 可看着这枚簪子,再看看姜晟头顶上的金框……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太过为难的事情。 “好!”谢玉道。 姜晟眉眼扬起,雪白的牙齿因为太过欢喜露出来,却更看着这少年如风雪初融万物初生的惊艳。 谢玉微微失神,手中的兰花簪子握的更紧。 簪子另一头的尖刺刺疼了手心,谢玉幡然清醒。 眼前姜晟正在泡茶,看茶杯两个,正就是她和他一人一杯。 仿佛又回到那次往玉明寺的车上,他对她的偏让…… 回程时她说的那些如何帮三公子博取美人儿欢心的手段,不止三公子会用,他也会用吧。 就像是现在。 她是兄长,在他艰辛之时拔箭相助,现在他发达了,给些回报也寻常。 她手里有兰花簪子,那姜晟心仪之女手中的还不知道是什么珍宝。 不然他怎么会突然给她这个。 总不会是特意给她寻来的。 说不定就是在给心仪之人挑选的时候一错眼看到这个还不错,哦,给谢兄正合适。 她不是计较的人,这样也对。 见色忘友的人多了! 男人又都是渣! 可就是不舒服呢啊! 谢玉转手把簪子给了旁边的小玖。 姜晟正好抬头看到,目光所落谢玉的脸色似有不虞。 “谢兄,可是有什么事?”姜晟问。 谢玉扬唇:“只是觉得二弟临走送我这般贵重之物,我却没有可送二弟的,深感愧然。” “谢兄借贴身护卫与我,已是情重。”姜晟正色。 谢玉看着姜晟的神色,暗暗叹气。 人长得好看就是有理。 刚才她还不高兴,现在轻飘飘。 姜宏姜晟还没有出并州城,并州边塞阳门关外已经有大批的哨兵派出去,五人一伍,十人一队,直突边塞百里之外。 有精明的商人感觉到边塞风雨欲来,或停止从商,或加紧运送。 不管是为保护家财不失,还是为了在最后的时候再发一笔钱财,边塞之地百姓们脸上的笑容都渐渐的少了。 并州城内还是热闹一如从前,战事没有波及过来,城外的流民在刺史府还有下辖乡镇县域的管理之下井井有条。 现在天不冷,不用修屋取暖,只要给流民们一口饭,水渠沟道挖井都在修葺的热热闹闹。 只有为官者眼底流露出沉重,大旱无粮播种,百姓们这一年的吃食都不知道在哪里着落,现在还只是初见端倪,听说已经有数万的流民开始往并州过来,这还是托了并州乃边塞之地的福。 不然还不知道多少百姓涌过来,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听说有些州郡已经有乱民起,冲击衙门,举刀称王了。 并州上下官员们的心底都有些颤颤,谢玉镇定许多,她看到的比他们以为的还要严重。现在还远远不到时候,当半壁江山都陷于战乱之时,才是千钧一发之刻。 距离姜晟姜宏出发还有一日,王观找上了谢玉。 王观亲自往谢府,在外说是公务,实则是道谢。 花会上谢玉亲自上场救了王氏宛如,对王氏来说不止挽回了颜面,更是逼得汉王不得不在某些事情上让步,当然汉王也不亏,汉王妃老实了,不然即便姜晟能力出众也不可能这么顺利的接手军需监。 只是很快谢玉就知道王观的道谢都不是重要的。 第139章 不必强求 “前几日四公子往王某府上去了。”王观道。 她没听姜晟说过啊! 谢玉微微颔首,面上神情不变,表示自己听到了,在王观的眼中却是以为在谢玉的意料之中,王观看着谢玉:“四公子和宛如待了会儿,老夫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谢玉看王观不眨眼的盯着自己,就知道王观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可她也不知道人家说了什么啊! 只能说姜晟长大了,知道什么对他更重要。 中意的女子固然是朱砂痣,王宛如才能是白月光。 主角就应该和主角在一起。 两个金灿灿才般配。 就像是在来并州路上她在车上看到的情景,不说金灿灿,只说男女相貌就配一脸。 配啊,太配啊! 谢玉长袖垂下,手指不自觉的攥在一起。 王观看不到谢玉的手袖,只看到谢玉的眼神有些飘。 这,这到底听到没有! “谢大人!”王观加重语气。 谢玉微笑:“王大人?”干嘛? 王观吐气,为官多年的沉稳都差点儿打破。 面前的这位谢大人年轻俊秀的不像话,又是理政的一把好手,偏偏性子太脱跳,眼神也不太好,明明有汉王世子,皇帝能依靠,偏偏看中一堪堪起步之人。 “宛如前来并州路上幸得四公子相救,此番又是在汉王府上受了些惊吓,四公子此来,老夫也知原委,只是还要烦劳谢大人告知四公子,如今四公子公务繁忙,实不该因小失大。”王大人够委婉也够直接。 情情爱爱的,对于事业来说就是小事。 “那日王爷亲口说姜王两家有意联姻,世子也给宛如送了帖子。”最后这一句才是王观的重点。 不管宛如和四公子是郎有意还是妾有情,王爷开口了,世子也有所表示,四公子还是主动退却吧。 王爷再对四公子愧疚,也不会把宛如许配给四公子。 要不然怎么就偏就在四公子二公子要往外公干的档口上说这事儿? 谢玉也听懂了。 宛如前途无量。 姜晟就不要来找了。 人家不好跟姜晟说,告诉你,你再转告也一样。 哈! 谢玉只觉得自己额头的青筋在蹦。 “王大人,去年天寒地冻,众所周知,现在已然旱事临前,我并州看似安稳,可实则暗潮涌动。”谢玉的脸色比之前都清冷,王观心头突然颤颤的,这位谢大人想说什么? 谢玉就在王观的瞠目中,一字一句:“天灾,人祸。” “谢大人!”王观陡然拔高了嗓音。 老百姓说闲话和如谢玉这样的四品大员说话意思完全不一样。 谢玉这是意有所指! 谢玉对着王观的目光,依然平淡:“王大人,我不说也会发生。” “谢大人,你要做什么?”王观沉下脸,上位者的气势骤然而起。 谢玉一笑,如春风拂面。 “王大人误会了,我不过一区区四品官员,手中无兵无将的,还能做什么,只是想说万事无绝对,说不定晴天出霹雳,平底起雷鸣,一切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遂,谢玉长长一躬。 王观看着谢玉的头顶,胡子差点儿没卷起来。 谢玉说的没错,他刚才是一时失态。 并州有汉王,有崔节度使还有他,别人翻不起什么大浪,谢玉也一样。 可谢玉这话绝不是平白无故。 正如谢玉所说如今这天灾是一个接着一个,若是真的持续上一两年,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王观回去的时候心事重重。 谢玉的脸色也不好看。 姜晟是男主儿,是她还要抱着的大腿,别人凭什么说! 嘁—— 翌日,姜晟姜宏出发前往阳门关。 几百人的队伍不会从并州城走,不然即便穿着寻常便装也会让百姓们怀疑担心。 早在前一天姜晟姜宏就到了并州城外的军营,翌日出发时,汉王姜枫,汉王世子姜堰,谢玉俱在。 奉谢玉之命的吕二也早一步到了军营,此刻毫不起眼的待在姜晟身后的亲兵卫队中。 谢玉看到汉王,汉王世子并不意外,意外的是还看到了王宛如。 王宛如是同姜堰一起过来的,长裙迤逦,头上帽围遮挡,并看不到模样,但看到王宛如身侧的春熙就再清楚不过。 不止是谢玉认了出来,姜宏姜晟也看出来了。 姜晟看了眼就收回视线,姜宏的眼底几乎冒出火光,头顶上蓝汪汪的剧烈颤抖就可见姜宏激动。 谢玉意味的看向姜堰,姜堰在王宛如身侧不远轻声言谈,虽轮椅代步,然风华之资让人侧目。 汉王谢玉等人相送并非是以官家身份,就是以寻常亲人送别亲眷好友之情,也就没有以为的排场,汉王,汉王世子都和姜宏姜晟说了类似父母兄长叮嘱的话。 比如安全第一,不要生病云云,因为姜晟是第一次往边塞,就多了些不要张扬,凡事多听多看,总之第一次去危险的地方别做出头的椽子。 王宛如也分别对姜宏姜晟行礼,言之是替伯父来相送两位表兄,祝两位表兄平安顺利。 王宛如口中的「表兄」可是「一表三千里」。 姜晟还礼,中规中矩。 谢玉看着默默点头。 就是要懂规矩才能博得美女欢心。 姜宏长长吐气吸气,口中说着:“表妹放心,表哥定会平安归来。” 帽围下看不到王宛如的神情,但汉王的嘴角已经收起来,姜堰清眸浅笑的看不出神色。 谢玉连眼角都不想瞥过去。 污眼! 谢玉直奔姜晟。 现在整个并州连孩子都知道她谢玉和姜晟几度同生共死,她身上就是明白的贴了「汉王四公子」的签。 “四公子。”谢玉唤了声,然后微微晃了下头。 姜晟嘴角扬起来,道:“我看到了。” 姜晟脸上的笑容太浓,浓的谢玉都有些不自在,临来时她也是犹豫了许久才决定还是戴上。 虽然可能人家已经忘了,可万一记得呢?人家要远行,还是让他开开心心的走。 谢玉瞥了眼不远处的姜宏,道:“此行只望公子记住一句话: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不必强求。” 第140章 稚嫩 姜宏看到谢玉就想到了那日在凭栏阁他谢玉装神弄鬼把他骗的团团转的情形。 他姜氏姜宏,堂堂汉王二公子,竟然被谢氏的人当成猴儿耍! 有朝一日,他定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谢玉找到姜晟,看也不看他是姜宏早就想到的,可谢玉和姜晟会说什么?是不是在说他的坏话? 若是之前,姜宏不会放在心上,可经过凭栏阁那日,姜宏控制不住的想知道。 谢玉的声音很低,可再低他也听到了。 哼,原来也知道不该伸手的时候不要伸手,可惜晚了。 姜宏得意洋洋,但抬眼所见正看到那道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往姜堰那边走过去。 从他这边看不到那女子的音容笑貌,只看到姜堰含笑温华。 谢玉说的那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不必强求。”那句话突兀的闯入心头。 姜宏胸口忽的起伏不定,眼中再次泛红。 姜晟在谢玉说这句话之前先看了眼姜宏就留意着姜宏的神色,见状,姜晟默然。 谢玉摇头叹息。 太稚嫩…… 姜宏姜晟身边的兵卫和随行亲卫总计五百多人终于启程。 马蹄扬起尘土,整齐的军伍渐行渐远。 旌旗声声,只是前往边塞的路上,就好像已经闻到了前面的铁血硝烟,寒光凌冽。 谢玉早已经看不到姜晟的背影,但仍遥遥的望着,直到那行军伍消失在地平线上。 谢玉的目光近乎痴迷,汉王都心生了怪异,问:“在看什么?” “在看我朝男儿。”谢玉道,汉王一愣,紧跟着心中豪气顿生,大笑几声:“不错,正是我朝男儿。若是没有他们的身躯鲜血,又怎么能护得住我朝的万里江山!好,好啊!” 汉王的笑声中还有别的意味,谢玉没有去想。 她是在看那些兵士们,也是在目送着那道金灿灿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雏鹰长大了总要飞走。 乳虎长大了总要自己占地盘。 儿子长大了也要成家立业。 突然那种单亲老妈妈的感觉真是难以言表。 谢玉准备回转时,汉王已经先走了,汉王世子姜堰和王宛如还没走,看架势就是在等她。 谢玉主动的走过去,姜堰颔首,王宛如盈盈施礼。 “见过谢大人。” “王小姐……” “小女听闻四公子即将远行,便烦劳世子携小女前来相送四公子一程。”王宛如道出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委。 听着没毛病,可仔细一听就有毛病,王宛如相送的时候借口可是王观。 所以是王宛如从王观这边走不通,才走的姜堰的门道,但姜堰就这么好心? “世子有心了。”谢玉道。 “王小姐送的是我家弟弟,理应如此。”姜堰笑道。 谢玉暗暗竖起大拇指。 大气! 王宛如也看向姜堰,对着姜堰屈膝行礼。 姜堰抬手虚扶:“小姐免礼。” 王宛如腆然一笑。 姜堰近在咫尺,眼中晃动了下。 谢玉轻咳:“若没别的事儿,我就先——” “谢大人。”王宛如忙唤。 谢玉停下,目光清亮的看过去:还有事儿? 王宛如抬眸直对,道:“前几日四公子往伯父那边走了一趟,谈及谢大人,小女方觍颜见过四公子一面,不知四公子可曾向大人言及。” 姜晟没说过,你伯父说过。 谢玉道:“不曾……” 王宛如道:“花会那日蒙谢小姐相助,谢小姐之飒爽英姿,翩若惊鸿,小女一直铭记在心,这些时日小女思来想去,意欲与谢小姐义结金兰,还请谢大人首肯。” 谢玉发愣:“你们小女子之间的事情为何问我?” 王宛如眼中霎时一亮,道:“小女明白了。”王宛如对谢玉一礼,返身回转车上。 谢玉在原地迷迷糊糊。 明白什么,她不明白啊! “谢大人,你我同行,如何?”姜堰的笑脸出现在谢玉视线中。 谢玉打足了精神,笑道:“固所愿耳。” 她就知道姜堰等着她没好事儿。 而既然是汉王世子开口,只能是谢玉往汉王世子的车架一行。 车厢中,没有轮椅,只有风度翩翩的汉王世子姜堰。 车厢很大,比上次谢玉乘坐的姜晟的车子还要大上一圈,车内除却她和姜晟还有一侍从侍奉。 车子更软,同样感觉不到颠簸。 车壁四角还有软垫,车厢壁上也挂着琴,书架,棋盘等等,就像是小型的书房。 谢玉的目光在车厢壁上挂着的琴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姜堰就让侍从摘下来,亲手弹了半阙。 琴声高雅,隐隐有金戈之意。 正是应和了今日五百骑兵奔边塞之意。 “后半阙就不弹了。”姜堰道,“只望此生都不会弹起。” 原来的谢玉听过这首曲子,现在的谢玉在姜堰说了之后也想了起来,这首曲子前半阙是说将士们奔赴边疆,后半阙是说马革裹尸无一生还的悲壮。 主动挑起战事,让兵士战死,百姓凄苦是一方。 保护国土,主动迎敌,为百姓安居牺牲性命是另一方。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愿得此生常报国,何须生入阳门关。” 谢玉喃喃…… 姜堰眼中泛亮,不管日后如何,此刻的谢玉很对他的胃口。 “能得谢大人这两句诗词,当得畅饮一杯,虽今日有茶无酒,然仍可痛饮一杯!”姜堰举茶盏。 谢玉同举,两只茶盏砰在一起,杯盏中茶水荡漾,像是意气相投的痛快。 只是当茶水饮进,茶盏放下,车厢中的对话就全变了个样儿。 “谢大人为何要四弟往边塞一行?”姜堰道。 谢玉诧异:“下官只是提议,最终允诺的是汉王。” 姜堰微笑:“谢大人可知刀剑无眼。” 谢玉颔首:“下官当然知道,若非是下官福大命大,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姜堰笑容更深:“谢大人觉得这般虚与委蛇有趣?” 谢玉看出来姜堰在强忍怒火。 索性谢玉直言:“下官以为世子弹奏了那半阙曲子便知道下官的心思,身为氏族子弟,有所为有所不为,为国保土就是该做的。” 第141章 半阙 荒谬! 姜堰嗤之以鼻。 氏族生来就该是高高在上,民众百姓不过蝼蚁草芥。 世上卑贱之人千千万,就该是为氏族为皇族为奴为婢,为供养氏族而生。 什么保土卫国,没有氏族给他们一口饭吃,焉能有他们所在? 为民为生,不过是那些迂腐之人挂在口头上的名义。 没有这些所谓的大义,又怎么能驱使那些草芥拼杀! 莫不是谢玉还真信了? 也难怪本是嫡脉的江州谢氏沦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至于他自己,若非是为继承汉王之位,也不会往边塞历练数年。 姜堰弯了弯唇,但眼中淡淡的不屑还是顷现了出来。 谢玉看在眼里,突然明白为什么姜堰要假装身残。 为示弱,让姜宏冒头然后把姜宏干净利落的收拾掉。 为让京都放心,毕竟若是汉王世子英武不凡,会让京都皇帝的那几个据说是毫无建树胡天黑地的皇子子弟心悸。 最重要的是为躲避战事。 汉王世子身残难以行动,大仗打起来,总不能让残疾人上战场。 她记得自从姜晟回到汉王府之后,以军功闻名的汉王世子姜堰就再也没有去往过边塞,一直到最后姜堰身死也只是在并州城惹动了一场风波,最后还是让姜晟给灭了。 车中,姜堰风度翩翩,若醉玉颓山,可就算是长得再像男主儿,也不是男主儿。 谢玉忽然就没了虚与委蛇的念头。 “不管世子如何以为,下官是真的喜欢世子弹奏的那首琴曲。”谢玉言罢,对外面喊道,“下车……” 并州城内街道上,汉王府的车架停下来,谢玉从车中走下,去了后面跟随着的谢府的车架,随后见车马驳过,谢氏车马转道而行。 汉王府车上掀开车帘,汉王世子的面容在人前一闪而过,而后车马行驶远去。 在街上看到这一幕的氏族富户议论纷纷。 跟在后面车马上的王宛如透过细密的车帘遥遥的看着那道身影上了车马,绝美的面庞浅浅笑意浮动,美眸中却似乎闪动泪光。 “小姐。”旁边服侍的春熙更咽一声,然后眼泪哗啦啦的流。 王宛如莞尔:“你啊,动不动的就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小姐,水做的一样。” 春熙知道小姐在哄自己,心里头就更难过:“呜呜,奴婢最笨,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会哭。” “好了,你想说什么你家小姐都知道。”王宛如脸上笑意深深,如同幽莲轻绽,“男儿有男儿的行事,女儿也自有女儿家的坚守,虽说有些宿命改变不了,可总能让自己舒服愉悦一些,是不是?” “不管谢大人中意之人到底是谁家女儿,那位谢小姐必然是谢大人的正妻,谢小姐救过你家小姐,本就应该亲近,若是结成姐妹,出嫁外家,便只会更亲近。这样一来,你家小姐也是多了个朋友,是不是?总之,你应该为你家小姐高兴。” 王宛如的目光中带着让人宁静的意味。 春熙渐渐停止了更咽,虽然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可小姐说的有道理。 王宛如车中的动静并没有为外人得知,姜堰放下车帘,目光落到跟前的琴上。 谢玉下车时的怒意没有瞒过姜堰,所以他应该是逼出了谢玉的真话。 为国保民? 所以才会让老四去了下面受苦了两个月,又让老四往边塞一行? 呵,假话。 不过是为老四在人前显目,尽快的掌握并州的实力还有军心。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只是也不免太过心急了。 老四在并州才多久? 君不知欲速则不达? 姜堰摇头,抬指摆弄起跟前的琴筝,琴弦波动,略有激昂的曲调萦绕而出,正是先前谢玉所说姜堰没有弹奏出来的下半阙。 他倒是要听听,这下半阙还有什么玄机。 只是不同的人听同样的曲子,收获也未必一样。 谢玉不知道姜堰是不是有收获,自从姜晟走后,她就很忙。 短短两日,到达并州的流民就已经突破了万民之数,好在早先她就有所准备,刺史府中的新任官员也在刺史府每日都往外张贴四五张谁谁辛苦劳作,谁谁懈怠等等的告知告示之下,至少明面上都表现出来了「敬业」。 谢大人,或者崔阳崔大人看到有怠政之举,两位大人当着面也不说什么,回头名字就上了告示。 只要告示上犯过一次错,就能让百姓们津津乐道好一阵子。 都是有头有脸富户氏族子弟,被贱民议论,太丢脸,被同行富户氏族长辈称赞,心里头可是欢快的紧,最重要的是刺史大人还会根据外头的告知告示每月底给官员评级,评价高的话会升官啊! 最重要的是就在流民往并州来之前节度使府和观察使府也开始往外头贴告示了。 这让那些想要偷懒想要混日子的官员都没处藏身。 原来在家里头没事儿干就是仗着官员的身份在外面仗势欺人。不,在外面有份体面,这都不让? 有氏族中子弟向族中长老抱怨,长老们一顿斥骂就给骂了出去,再也不敢扎刺。 下面的官员们老老实实,谢玉的方法方针实施下去也相当顺利,只是即便如此,谢玉脸上的愁容还是一日盛过一日。 每三天就有一份朝中抵报到达,每份抵报上少则三四,多则五六都记着哪里哪里又发生了灾乱,哪里哪里又有暴民暴乱。 这是记在抵报上的,没有记在抵报上的又有多少? 细思极恐…… 下面混吃混喝的氏族子弟们不知道,大多数官员都是知道的,王观察使崔节度使汉王更清楚,其他氏族族老也知道,其中也不是没有给其他州郡氏族联系警告,可不是没当回事儿就是没放在心上,结果不提也罢。 覆巢之下无完卵。 于是上下一心之下,并州的形势比其他州郡都要好一些。 谢玉也总算是能稍稍的松口气,每三日见到姜十八更是难得的轻松。 姜十八到来的日子没有意外,也就是说姜晟没有意外。 她抱的金大腿安安稳稳。 第142章 三封信 第一封信,姜宏和姜晟一路同行,虽小有摩擦,还是相安无事。 第二封信,姜宏姜晟分开两路,姜宏在前,姜晟在后,姜晟没有追赶,在夜半入宿的时候还往百姓家里待了一晚,姜晟发现越是靠近边塞,百姓们就越是困苦,粥里都能看到人影。 但好在谢玉的命令也传达到了边塞之地,有水井沟渠在,日子勉强还能过得下去。 第三份信,已经到了阳门关,阳门关宏伟巍峨,在看到阳门关的第一眼,姜晟就被震慑,自感渺小,只是不待他在阳门关多留,就听说了阳门关外有飞戎的动静,翌日姜晟领着兵甲亲兵出了城,所以第四封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送到,勿念。 三天一封,只有九天的安全消息。 飞戎这么快就到了阳门关了?阳门关外的大大小小三五十个堡寨都是干什么吃的?还是说走在前面的姜宏设计想要把姜宏等人引诱到城外一举灭杀? 不对,她在想什么! 这是恨不得男主儿赶紧死翘翘的不盼好事儿! 谢玉开始后悔。 她是不是不应该把男主儿送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刀枪无眼啊,不止是飞戎,还有来自背后的暗箭都要防备。 真是,如果姜晟不想去,她也不会强逼着啊! 要不然她去玉明寺上个香? 谢玉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去玉明寺,就已经来不及让她思衬。 “大人,外面流民和差役打起来了!” “大人,杀人了!”还在刺史府忙碌的谢玉急忙的赶向城外。 来到并州城下的流民已经超过了五万之数,按照谢玉早先定下的方策,超过一万就要按照前来的时间顺序布置在城外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南边是刚来的流民,先烧衣服然后洗澡,简单的检查过身体之后再往。 西边是一排排沟渠,方便之所等等,主要是用来吃饭。 北边是由最先到来的流民按照谢玉的要求盖出来的简易的房屋,按照范围划分。 东边是买卖之地,也是流民们赖以谋生的场所。 谢玉的以工代赈就是在这里登记造册,发放粮食。 所有前来的流民只给免费配备两顿饭,其他的饭食就要靠劳工来代替,谢玉组织了流民中的女子纺织织布来给后续到达的灾民们准备衣裳,男子则是盖房,挖沟渠,给富户们种粮耕地,还有各自有手艺的流民也能凭着自己的手艺找活计,简单说干了活有饭吃,不干活没饭吃。 各大氏族早就把自己所在州郡当成是自留地,但有灾祸全都上奏。 但有丰收地矿富钱全都藏着掖着,哪怕当地有姜氏皇族也一样,此次大旱,各处上报的灾情不计其数,朝廷分身乏术,也只能先给最为严重之地拨款拨粮,不管这其中多少人过手又多了多少折扣,并州这边灾情最小,朝中给的旨意是令并州刺史谢玉自行处理。 因为早先谢玉定下的挖沟挖井开垦沟渠的强制性命令,并州还可看到绿地,更有些氏族的地里粮食长的欣欣向荣,老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最喜欢看的就是绿地粮食,看到并州的天地,流民们没有一个眼睛不发绿的,谢玉也早就防备着,吩咐并州下属各个地方按照她定下的原则有节度的收拢流民,安置流民,安置不了就往并州城送,各个县镇也和各朝廷官员一样,只收拢谢玉定下的最低收拢标准。 自家地方原来的百姓都还吃糠咽菜呢,哪里有银钱给那些流民! 很快并州城的官员就忙得不可开交,然流民数万,自然生乱。 谢玉赶到并州城城北时,城北的流民已经和并州城的衙役对分两侧,中间则是由兵士分开,兵士们手中执着枪棒刀子,有些刀上还有血。 谢玉先看到的就是刀上刺目的鲜血。 “怎么回事?” “谁先动的手!” 谢玉暴怒…… 并州城衙役,还有刚才还在喧闹的流民们登时没了声音。 谢玉每日都往城外巡视一个时辰,所有流民都认得这位年轻的刺史大人。 若是没有这位刺史大人,他们现在又哪里能吃的饱饭,更别提有的有本事的流民都在城外挣到了钱。 谢玉没指望流民们能说什么,转头看向站在这里的几名官员上官云,马否,谢华,谢兰。 上官云率先上前:“下官在城南正在安抚流民,听说这边乱起来便率兵前来,下官只听说有流言四起。” “说是咱们并州城的粮食不够用,还说前面阳门关要打仗了,这些流民日后就是要往边塞充军打仗的,并州养不起,朝廷也养不起,就是想办法要杀他们。”马否道。 谢玉哑然,指着远处绿油油的麦田:“他们都看不到?” “正因为看到了,所以才觉得是,他们是流民,也太多了。”上官云道。 本地的百姓都吃不饱,凭什么理会他们死活! 流民们过来这一路听到看到的肯定不止一字半句。 谢玉没有说什么,又看向谢华谢兰。 “你们说。”谢玉道。 谢兰正要张嘴,谢华先往前迈出一步:“下官告诉他们,若是官府当真有这个想法又怎么会费心思给他们吃穿,给他们盖房子,谋活计,更何况若是有一技之长,未必不能在并州留下来,养家糊口。 当时乱意堪静,可随后又有人喊骂说下官是在愚弄他们,能有一技之长的总归是少数,他们大部分人只会种地,什么都不会,也没有日后,下官以为是有人蓄意煽动。” 谢华看向谢兰,谢兰走出来讷讷道:“下官发现藏在乱民中的鼓动之人,派衙役拉出来,下官刚过去,那人就死了,下官看到他腹部插着匕首,大人,那匕首下官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然后就有人喊下官杀人,就就闹起来了。” 谢兰耷拉着脑袋,懊恼不迭。 谢玉到达这里看到谢兰谢华官袍上的脏污就知道他们两个是最先知情人。 而果然是蓄谋。 第143章 她怕早死 谢玉环顾,这些时日在并州城外忙碌的一众官员身上的官袍都在晃荡,可见的瘦,但百姓们的脸上已经没了最先一路期盼彷徨而来的枯黄无色。 谢玉淡淡的扫过去,大红的官袍自生威严,在最前排的百姓们不自觉的低垂下视线,不敢对视。 谢玉示意,跟在身后的谢二搬过来一张桌子,谢玉站在桌子上,居高临下看去。 这里是百姓们的休憩之所,晚上大多数的百姓都会回来,白天留在这里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还有刚到达这里的流民,在乱事发生之后有附近流民担心家中安危回了来,现在在场的百姓足有一万多人,左右护持的官兵也有上千,在官兵之外还有闻讯赶过来的百姓但都被拦在外面。 谢玉运足中元,大喊:“本官不会听从一面之词,今日之事,本官定会给在场众位一个交代!” 谢玉话音落地,就听到了百姓中闷闷回响。 人太多,又没有扩音器,谢玉的声音不会每个人都能听到,前面的百姓听的清楚,后面的百姓听的不甚清楚,只能从前面百姓的议论中知道是怎么回事。 谢玉也不着急,就等着那些声音落下去一些,才再说道:“本官意欲唤你们当中一些人在此问话,如何?” 谢玉这句话说完,又是一阵声音,但这回很快就停下了。 “草民等听从大人吩咐。” 有百姓高呼,其他百姓也跟着应。 城中告示栏上每日都更换的告示在城外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经过有认字的读书人诵读,流民也都知道救了他们的就是这位谢大人。 谢玉颔首,随手在人群中指了几个人,又唤过谢伍低声叮嘱了几句。 谢伍应诺,带着兵士在人群中把谢玉所指的人请出来。 那几个人有的是最早来这边的,有的是老人,还有带着一个村子前来的村老,还有几个年轻人。 谢玉没有从桌上下来,七人站在桌前,每人身侧都有兵士隔开。 七人有的恭敬,有的凛然不惧,有的目光躲闪。 谢玉视线在众人脸上扫了眼,然后看向兵士刀剑相向的万数百姓,“本官问话,你们未必能听得到,但问话时,若有闹事者杀无赦!” “是!” 兵士们轰然应声,远处里还有些喧闹的声音也停下来。 近乎万人的并州城北鸦雀无声。 谢玉这才看向其中年岁最老的老丈:“请老丈先说。” 年岁最老的老人家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躬身道:“谢大人,草民确是一开始就在这里,听自家的孩子说有不好的传言,孩子还小,也说的不清楚。 不过草民不相信大人要灭杀草民,草民年岁大,本以为并州城就是草民的葬身之地。 可是大人救了草民,现在草民的孩儿还有谋生的手段,隔个三五日草民还能吃上一点肉,日子过得说是辛苦一些,可草民已经心满意足了,若是大人有心杀人,又何必待草民这么好。” 另一个岁数大的村老意思也差不多,不相信流言传播的那些,虽然现在没有耕地,日子也过的辛苦,可如果留在原来的村子不过来的话,这样的日子都没有,岁数大,经历的也多,原来经过的天灾,都是靠着命硬扛过去的,现在的经历想都不敢想。 三位老人说的泪如雨下,听着就像是恭维拍马屁,可事实如此,不少百姓脸上流露出了愧色,缩着脖子不敢再冒头。 谢玉也听着舒服,谁不想听好话? 尤其是自己殚精竭虑辛辛苦苦这些时日总算是看到了效果不是? 如果不是她,现在到达并州城外的六万百姓能活下来十之三四就是万幸。 她没有白白辛苦。 她没有白来一趟。 但年轻人说话就没这么好听。 “大人,我等读书人尚有一线谋生的手段,可他们大都是除了耕地其他什么都不会,这么多人,何以生存?” 谢玉兴味:“你是读书人,为何为他们直言?” “读书明理,当知天下之苦,是以直言。”年轻的书生慷慨激昂。 有人跟着叫好。 看衣服就看得出来,有的是流民,有的就是并州城里头听说有热闹跑出来的书院学子。 谢玉扯唇:“所以你是想本官为了他们分田地?” 谢玉语气轻飘飘,其他在场的人脑袋就像是被狠狠的打了一锤子。 田地是富户氏族们的命根子,谁敢提分,就是要他们的命! 当时看向那名书生的目光不善。 百姓们愣愣的没反应。 他们有的耕地只能勉强维持温饱,有的生下来就是为富户种地,何尝他们还能分到地了? 书生也慌了,说耕地呢,怎么就成了分田地了! 他们的意思就是让这位大人想想办法,让农民种地,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干什么。 谢玉摇头,她点人出来哪里是随意的,就是看着人头顶上的白框啊。 她就是特意的点了个站在最前面义愤填膺的书生。 果然没出书院的学子就跟牙牙学语的孩童没区别。 她也想分田地,还想打土豪呢! 可别说现在她就是土豪,就算她不是,眼见着天灾人祸就在眼前,她要做的也是尽量的维持稳定,别乱上添乱。 太乱了,她怕她早死。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认字就会诗词歌赋,也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种地的行家里手,要么得师长教授,要么得长辈传教,各人聪慧不同,师长才厚不同,才有优有劣。 所以有的人除却种地什么都不会,也有的人除了种地还会别的,更还有的人原来只会种地,到了这里之后会修屋,会编织,还会做饭。” “不要跟本官说什么不知如何谋生,你们到了这里,就有生下去的机会,当然若是什么都不会,又是身强体壮,本官也能给你们一个谋生的机会。” 谢玉此言一出,先前低下头的百姓们不少又都抬起头,目光灼热。 他们有的的确是在辛辛苦苦的劳作,可劳作所得也只才够换口饭吃,现在大人这么说,那肯定能让日子过的更好一点。 第144章 说实情 谢玉站的高,下面众人的表情看的清楚。 “原本明日才会贴出来,可不知道是谁泄露了,又说的不尽不实,却是让你们误会,索性今日本官就说清楚。” 谢玉道,“本官意欲立巡营卫队,巡营卫队队员就从你们当中选取,巡营卫队是为保护城外数万百姓安危,更是为你们自己。 如今护卫城外的都是并州兵士,若你们和城内的商贾富户百姓有什么争斗,没有什么人会偏向着你们,有了巡营卫队,在并州城的这些时日你们会觉得安稳些。” 下面的百姓们欢喜不已,个个高呼:“多谢大人!” 谢玉再次看向书生,清眉冷对。 不用谢玉说话,书生脸色忽青忽白的躬身:“大人为民之心昭然,是小生听信了谣言,还请大人恕罪。” 谢玉转过视线,看向另一个身材高大,很有些力气的男子。 他也是谢玉点出来的。 头顶上昭昭然的「敌探」。 “看你一身力气,来了不少日子吧。”谢玉道。 越是后来的流民就越是没有力气,死在半路上的不知道有多少,早先过来的流民一路上把路边上能吃的都吃了,连并州的百姓们都尽可能的躲开路边,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把自己的饭食让出来。 所以别说谢玉,就是城外的百姓也能看出来这位汉子肯定来了不少日子。 「敌探」躬身:“是……” “现在是什么活计?”谢玉问。 在场的百姓都觉得这样的男人肯定就是先前书生说的能谋生的那些人。 「敌探」说:“工匠……” 谢玉颔首,态度和蔼:“不错,有一技之长,只是夏日里差上一些,冬日里更能挣银钱。” “大人明鉴。” 谢玉状似随意的闲聊收起,淡然道:“你可知是什么事?” 「敌探」噗通跪倒在地,神色凛然似是置生死于不顾:“大人,草民亲眼看到是那位大人动手杀的人!”「敌探」冲着谢兰指过去。 谢兰气急败坏:“大胆,放肆!” “住口!”谢玉呵斥。 谢兰一梗,退下去不敢再说话。 百姓们见状,刚冒出来的议论再次压下。 谢玉看向「敌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说的,本官不信,你说的,本官也不信,按律,只有一人证词,不足信。除了你,还有谁看到了?” 谢玉盯着「敌探」,「敌探」咬着牙像是绞尽脑汁之后突然的灵光一现:“有,他!” 「敌探」指向后面人群中的一个。 那人面色一白。 谢玉眼神示意,有兵士过去把那人拉到前面。 “你看到了什么?”谢玉问。 那人腿肚子抽筋,两腿发软,跪在地上,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当时他是站在旁边,可他就看到那人突然倒在地上,肚子里流出血,然后人死了。 从家乡到并州城外他也见过死人,可在他眼前人被杀死了,是第一次。 到现在他还没回过神,怎么官大人又问他? 他该怎么回答? 他要说什么?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玉知道就是百姓,也不催促。 「敌探」急了,喊:“你说啊,你在旁边你不是也亲眼看见那位大人动手了?就是那位大人从袖子里把刀子掏出来杀了人,我看见你看见了。 你怕什么,有刺史大人在,刺史大人会为咱们做主的,咱们就是把亲眼看到的说出来,亲眼看到的那位大人杀人的事情说出来——” “住嘴!”谢玉陡然高喝。 「敌探」没了声音,那百姓脸色更苍白,身子也晃荡的厉害,最后瘫坐在地上磕磕绊绊:“草民,草民……” “好了,本官知道了。”谢玉温声道。 “谢大人,谢谢大人。”那百姓嘴巴发青,也不知道是「谢大人」还是「谢大人」总还是说了出来。 “大人!” 「敌探」悲痛欲绝,就好像谢玉不再是他们百姓们以为的一心爱民的好官。 “稍等一些时候再说也来得及。”谢玉看向「敌探」,深感欣慰,“你不错,本官就喜欢如你这般有胆识之人,若是有意可来巡营卫队,本官可破例给你个队长之职,每个月可是有十两银子。” 百姓们辛苦一年到手的都未必有五两银子。 「敌探」脸上幡然惊喜:“谢大人,谢大人。” 谢玉颔首…… 看到谢大人随便点出来的人里头正巧有看到那位官员杀人的百姓,偏偏那位百姓还被这位谢大人随口说的什么巡营卫队的队长之职弄得昏头转向,先前的书生冷了脸就要骂,那百姓却是又道:“大人,草民是真的看到了。” 书生欣喜,不错,谁说百姓都是愚民,这百姓就知道何为义。 谢玉肃然:“放心,本官绝不会放过为非作歹之徒,不管是谁。” 谢玉看了眼谢兰。 谢兰被谢玉看的背脊发寒,可随后又挺直了脊梁。 他没做过,何须怕! 百姓们看的眼睛发红,心头激荡。 大人真的会为了百姓杀官吗? 谢玉看向「敌探」,声音也温和下来:“他怎么动的手?可还记得?不急,慢慢想。” 「敌探」似是被谢玉鼓舞,绞尽脑汁的冥思苦想,终于就在谢玉都快要忍不住的时候霍得抬头:“草民想到了。” “好!”谢玉大喜,吩咐谢二假装是那名百姓,「敌探」是谢兰,演示一遍。 「敌探」唧唧索索,拿刀子的手法都不对,还是让谢二纠正了才算是握紧了刀子,站在谢二面前的姿势也不对,也一样是被谢二纠正了。 最后勉强的演示了一遍。 看似还真像是谢兰动的手。 谢玉看的仔细,问谢二:“如何?” 谢二重重点头:“大人,没错了!” 谢兰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谢玉意味一笑:“动手吧!” 谢玉话音未落,谢二一个错步挡到那名「敌探」跟前反手一剪,「敌探」措不及防被压到在地,挣扎不得。 「敌探」惊骇,眼底的狠意一闪而过,转眼又是惊恐无措的神色:“大人,大人,您这是做什么?草民只是说出了实情啊,大人。” 第145章 可能是巧合 百姓们也轰然一惊。 不是不知道官府氏族是一家,可这在这么多人的眼前亲眼看到还是头一次,而且这位还是他们以为的好官。 好官儿都这样,那其他的官儿呢? 谢玉只轻笑,站在桌上高高俯视:“知道为何让你演示吗?” 「敌探」心头一惊,面上眼睛瞪的滚圆:“草民以为大人是想知道那位大人是怎么杀的人。” “不错,如果当真是那位大人动的手,本官的用意就正如你所说。”谢玉摇头,“可惜本官想要看的是你。” 「敌探」骇然。 谢玉微笑,看了眼谢二,谢二道:“你脚下扎实,练过马步;手上的茧子看似是干工匠活的,但之前的老茧痕迹还在,是常握刀兵才会留下来的痕迹。” 众百姓轰然。 练马步,握刀兵都不是老百姓会的。 「敌探」脸色几变,颓然道:“草民的确是当过兵,可上司扣了军饷,盘剥太重,小的实在是受不了才逃的,还请大人恕罪。” 谢玉冷笑…… 倒是聪明…… 国朝逃兵轻则被罚重则流放,可承认了这一点,也让刚才谢二说的那些有了籍口。只是可惜—— 谢二继续道:“你来的那日我看到你了,也查了你的来往籍贯,近乎二百里跋涉而来,竟没有多少虚弱病痛,刚才我在教你的握刀之时。 虽然你在刻意遮掩,可我还是发现你的力气已然龙精虎猛,从你到达并州城之日至今不过四日,倒是不知道每日里吃的什么竟养的这么快。” 言词所下,「敌探」早已经在并州城的注意之下。 「敌探」手脚发麻,可此刻他被兵士压着动弹不得,也只能睁大着眼睛茫然不解:“草民,草民不懂。” 谢玉眉眼挑起:“你会懂的,而且,很快。” 谢玉从桌子上跳下来,从被压制动弹不得的「敌探」身侧走过。 前面的百姓好像是明白这个作证的人不是普通的逃兵,然后就脑袋发懵睁大着眼睛看着谢玉走近了他们,并且在几名护卫的保护下走进了人群。 前面的百姓主动的让出一条道,后面的百姓听不到前面说的什么,可前头突然安静下来,又让开路,他们也跟着让开,结果一抬眼看到的就是被兵士围在正中的红袍官员,这位官员都不陌生,是并州刺史谢大人啊! 百姓眼中或敬佩,或恭敬,或闪烁或躲避,更还有的百姓跪倒在地,无语拜谢。 是谢大人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啊! 谢玉心头也几番涌荡,但很快又安定下来。 “大人,不能再往前走了。”守护在旁边的护卫低声。 谢玉知道护卫的意思,先前官员才和百姓闹了起来,问询的那个什么逃兵显然不是逃兵那么简单,今儿这事儿说不定有什么预谋,现在堂堂四品官员又进到百姓当中。 万一真有人在人群里举臂高呼,眼前这数万人踩几脚,不死也重伤。 旁边都是百姓,那位护卫声音再低,也有百姓听到了。 百姓脸上或青或红或白,更还有的百姓忍不住往前挤了半步。 这时,谢玉的声音响彻。 “本官是并州刺史,并州城内外俱都是本官的百姓,本官的子民,这些时日,本官与诸位同僚自认尽心竭力,不曾在并州城外饿死一名百姓,不曾有病疫发生,若非今日之事,更不曾枉死一名百姓。” “本官不想今日之事日后再有类似,本官要查清缘由,既百姓来到我并州,就是以我并州为家,本官不想本官的子民在家中还要受无妄之苦。 若如此还有本官的百姓想要杀本官,想要置本官于死地,那就是本官为官不明,该死!” 清朗的声音若日月昭昭。 四周的百姓们浑身发颤,拳头紧握,眼眶涨红。 “老朽活了六十年,从没有见过谢大人一样的官儿,谁想要对谢大人不利,就先从老朽身上踩过去。” 一位暮景残光的老人抻着脖子嘶喊,即便远处没多少人听到,但此言一出,四周就像是煮沸的开水沸腾起来。 “草民到这里的时候就剩一口气,没有大人,草民这条命早就给了阎王爷了,这里谁敢动手,草民愿以命相抵……”有病恹恹的人道。 “小女没刀子,小女还有这个,也要保护大人。”有弱不禁风的女子双手握着手里唯一的铜簪子。 “大人,草民就有几把子力气,谁敢对大人不利。就先宰了谁,然后草民再去找阎王爷。”有汉子这样喊。 “大人是为了咱们啊,想做坏事的家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有人垂足顿胸的咒骂。 而有一个人骂,接二连三骂的就更多。 词汇丰富到不得不赞叹即便是没读过书的百姓也是厉害的杠杠的。保护在谢玉身侧的护卫们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他们这辈子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情形。 曾经也听说过有几个寒门出身的官员被百姓们奔走相告为「青天」,这位却是六大氏族谢氏某一脉的家主,竟还能为这么多的百姓所拥戴。 他不就是救了一回百姓吗? 只有出身贫寒经历过生死的护卫兵士才知道其实老百姓要的不过就是想要活着。 能让他们活下去的官员就是最大的「青天」。 谢玉看着眼前真情流露的百姓,眼中也不由轻洒泪意。 她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 百姓们这般的维护只让她觉得自己太对不起他们。 好在日子还长,她能做的还有很多。 谢玉维持住淡然的神色,目光扫过。 她来到人群中的目的就是找人。 「暗探」,「敌探」的名头在她眼里分毫毕现。 “你叫什么名字?”谢玉站在一名「敌探」面前。 「敌探」忙不迭的躬身,脑袋里飞速转着会不会是被发现,脸上恭敬亦然:“小民王三。” “好,稍许本官会问话与你。” 随后有兵士前面领着这名「敌探」往前面。 四周百姓虎视眈眈,那名「敌探」决定先不动手,或许只是巧合。 第146章 大人无事 谢玉又点了四个人。 人群之中有敌探忍不住了。 「敌探」之间彼此并不完全相识,为的就是万一有人被抓住逼出口供,不会一股脑的全都招出来。 至于毒囊,除非是等级高的「敌探」,一般的「敌探」没有那东西。 现在「敌探」不知道谢玉为什么点出去那几个人,可其中有两个是他认识的同僚,另外两个也越看越像自家人。 不会真的都是潜藏在流民中的同行? 可谢玉怎么会知道? 难道是自家人里面出了叛徒? 眼珠子骨碌的转起来,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想往后撤,可就这个时候谢玉往他这边走过来了。 更好像看的就是他。 不会,不可能。 敌探的眸子晃动的更厉害。 谢玉当然看到了。 原本她每天在城外逛一圈为的是看百姓们被安置的怎么样,虽然她和崔阳等一众刺史府官员们早就对流民的到来做了安置准备,可流民真正到来之后总有各种各样的麻烦,只有时刻盯着才能及时解决,自然也就看到了突然到来的蓝框。 数万的白框,有时候难免照顾不到看的不是那么清楚,蓝框在白框当中太显眼,尤其是「敌探」两字。 先寒潮后干旱,不止国朝,飞戎也饱受其苦。 飞戎不善耕种,只能靠抢夺来为自己争夺吃食。 这么多年的争斗,飞戎也知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敌探混到流民中想做什么,不好猜,盯着防患未然便可。 眼前百姓万人,谢玉也不能走的太过深入,不然真的有人振臂一呼,就算旁边的百姓们拼死护住她,也会有死伤。 这名敌探站在前面,距离她又近。 就是等着她找过来的。 谢玉站在那名敌探面前。 敌探只觉得呼吸都没有往常顺,敌探状似紧张的吸气:“草民见过大人。” 谢玉微微点了下头,第一句就把敌探刚缓下来的心境打破。 “你也是工匠?”谢玉问。 敌探脑袋垂的让人看不到神色:“是……” “好巧,亲眼看到杀人的也是一个工匠,可知?”谢玉问。 敌探闷着脑袋:“刚才好像是听见了。” “认得吗?”谢玉问。 敌探想了想:“认得……” 都是流民,前来的日子差不多,安排的住宿之地也不远,又都是工匠,说不认识也太牵强。 谢玉往前一步,敌探低着头也能看到那一道红色的官袍袍角。 “不止是认得吧?”头顶上幽幽声起。 “草民是说过几句话。”敌探道。 谢玉一笑,这敌探低着头,那蓝汪汪正好对着她的视线。 谢玉微微弯下身子。 旁人以为谢玉是亲切体贴,实际上谢玉语气兴味低喃:“本官知道的可是多的很。” 敌探身子一僵。 谢玉站直了身子,退后几步,对旁边的护卫示意。 护卫过来:“你也来吧!大人有事要问询你。” “是……” 敌探应声,抬头看到谢玉背对着他,在前面几步缓缓而行。 此刻,他旁边只有一个护卫,四周的护卫都在防护着其他人,最重要的是谢玉要回去。 显然那个叫谢玉的大官知道些什么。 他跟着过去只能是束手就擒。 敌探眼底划过狠光,原本还颤颤的双腿突然猛地蹬地往前冲去,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寒光凌冽的匕首,直对着谢玉的后背刺过去。 敌探的动作很快。 旁边看护的护卫只来得及高喝一声:“大人小心!” 四周的护卫惊骇,大呼着想要冲过去护卫,可外面围着的都是百姓,动作太大的话又生怕会误伤到大人,动作不免慢一些。 前面的谢玉回头,入目就是那名敌探狰狞拼命的面孔,还有那枚闪着寒光的匕首。 谢玉只来得及后退数步,那名敌探就冲到了她的面前。 敌探狞恶的眼中正是谢玉骇然的面孔,敌探兴奋的几乎要狂叫。 在临死之前把这个四品刺史拉上也值了。 “噗!”敌探觉得刀子插到了谢玉的身上。 同时敌探的背后也被数柄长枪刺穿。 血,鲜红的血,滴落在地上。 敌探身上的力气像是流水一样散失,耳边好像听着有人喊“杀人了啊!” “死人了!”敌探记得最先喊出来的是他的手下。 好,好,以死一个密探的代价换得并州城外流民的大乱,值了。 敌探好像看到了数万的流民冲击并州的城池,并州的兵士红着眼睛杀死那些所谓的治下百姓,满是鲜血的并州城再也不复他第一次看到时候的雄壮宏大。 就在这个时候,有数不清的兵马驰骋而来,并州城上的兵士们呆呆的看着,脸色苍白,颓废无力,敌探更是清楚的看到远处那数不尽的兵马上飘扬的旗帜正是他日夜朝思暮想的家。 敌探终于闭上眼睛,了无生息。 只是可惜这一切都只是敌探临死前的臆想,的确是有人高喊想要趁乱谋事。 但在层层护卫当中的谢玉一直站着身子,没有倒下去,四周想要冲过去保护谢玉的百姓们也都自发的拦住后面不知道事情缘由的百姓不让他们靠近。 他们看到谢玉大人捂着刚才被那个也是自称工匠的人刺杀,那柄沾着血的刀子此刻就掉在地上。 他们说要保护大人,可大人就在他们的眼前被刺杀。 现在大人强忍着疼痛,面色苍白的看着他们。 “本官无事。” “大人!”护卫们低呼,“大人,我等护送大人回去。” “告诉他们,本官无事!”谢玉声音低的只有最靠近她的护卫和耳朵尖的百姓能听到。 “是。”护卫们只能高呼,“大人无事。” “大人无事!” 四周围着的百姓也跟着喊:“大人无事,大人无事!” 刚刚波动起来的百姓们很快的安定下来。 更还有不知道多少百姓虎视眈眈的看向身侧周围的人,不管是谁,谁也别想靠近大人身侧三丈。 谢玉四周空出来,谢玉在护卫的护卫和百姓们关切的注视下进去了最近的一处帐篷。 很快有医者到来。 不多时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守在帐篷外面的百姓眼眶发红,更有的哭出了声。 第147章 意外 阳门关外百里。 冷风如刀,即便时日已经接近六月,广袤天地一望无际之下也只能看到一层薄薄的青绿。 草原上几十年一见的旱事就在当下。 草原上的野马没有了之前的驰骋纵意,草原上的牧民们脸上也都带着愁苦,远远的看到穿着盔甲的骑兵奔驰而来。 不管是飞戎还是另一头以耕种为名的国朝兵士,牧民们的脸色都变得苍白,当看到数百名的骑兵胯下的马儿飞奔而来就更是慌的待在原处不敢动弹。 被簇拥在骑兵当中的姜晟看着那边全身发抖的牧民回答了麾下兵士的问题,待自家兵士回转到自己面前时,那几个赶着数百牛羊的牧民仍不敢动弹。 “大人,他们说这几日不曾见有飞戎骑兵过来。”前去问话的是经验丰富的探哨,“但小人知道他们必然见过,还不止一波。” “如何确定?”姜晟问。 “他们的牛羊太少,也太瘦弱,在这一带活动的是罕不部落的的族人,这次的旱事虽然也让他们损失惨重,可他们临近咱们国朝,和商人交易的也最多,不至于这么困苦,还有他们的神色,显然是被惊吓不久。”去打探的哨探道。 “不错,那些牛羊也离刘一也太远了些。”在姜晟旁边的一名哨探队正道。 “所以他们见到的也是如我们这般的骑伍?”姜晟若有所思。 “大人所言极是。”队正道。 姜晟身后还有吕二,姜别等人,他们都是保护姜晟的护卫,论及前线哨探还是要听从经验丰富的老兵所言。 姜晟问:“下面我等去哪里?” 队正道:“那边是忘川谷,另一边是岘山。” 队正没有再说,就是等姜晟的意思。 姜晟道:“我意欲往忘川谷,峡山之行就由杨队正安排。” “下官听命。”杨队正道,随后吩咐了几个人往峡山过去,其他人则浩浩荡荡的随同姜晟一起往忘川谷。 “忘川谷乃三岔之地,中间三里是只能容三五人并行的小路,寻常也没有人行走,大都是马牛羊的行走之地,过去之后就是一片宽敞的草原,还有一座山,叫忘川山。”杨队正介绍,姜晟颔首,把眼前看到的和记忆中的舆图结合起来。 当时他在看忘川谷地理图志时,谢兄说若是有机会他想往忘川谷一行,只是谢兄怕是没想到他比谢兄早来一步。 姜晟策马立在山谷之上看着下面马牛羊的行走之路,目光深沉不定。 旁边众兵士都看到姜晟的神色,杨队正不解:“大人可是看出了什么?” 姜晟一笑:“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 就在这时心间突动,姜晟抬头,对面山谷背后似乎有人马动静。 姜晟抬头的同时,杨队正也察觉到了,当即驳马往山谷下冲:“一队二队随我我!” 两队哨探十骑跟在杨队正身后冲下去。 山谷另一侧,二十多骑快速奔跑而离。 杨队正冲过来遥遥的看到了那二十多骑的穿着,杨队正眼中一亮,弯弓搭箭,鸣镝突响。 守在姜晟身侧的刘一眼睛一亮:“大人,有大鱼。” “过去看看!” 姜晟策马,身后二百多骑一起奔驰下来。 策马奔驰的草原上,马匹越多跑起来越快,马也更轻松。 姜晟等人出发的慢,但很快姜晟也远远的看到了最前面二十多骑的穿着,正是飞戎铁甲。 飞戎铁甲仅次于飞戎锁子甲,最重要的是飞戎铁甲寻常都不会出现在边塞之地,就像是姜晟此行率领的二百多骑哨探,远远看去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巡边。 飞戎铁甲显然也是如此,二十骑的队形就是在护送最中间的人。 姜晟也没想到自己这一行人竟有意外之喜。 不知道那边要护送的是谁。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最前面是二十多骑飞戎铁甲,后面是杨队正十多人,再后面则是姜晟的二百多骑。 谁也没有亮出刀剑,但杀意已经在草原上弥漫。 杨队正追出十五里,眼看着都能看清楚飞戎兵士的面孔,杨队正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后面姜晟也放缓了马步。 “大人,穷寇莫追。”杨队正道。 姜晟没有追问,远远的看过去。 飞戎铁甲发现后面的人没有追过来,竟也放缓了马速,驳过马头,这下姜晟清楚的看到了对面被围在正中的人,那人二十多岁,身材魁梧,留着胡须,目光迥然有神,面孔比寻常飞戎人更有轮廓犹如刀斧刻过,坐在马背上面对着姜晟这边二百多骑兵浑然不惧。 “那小子,可敢报上名!” 那人手中扬着马鞭高呼,所指的方向正是姜晟。 姜晟能认出他,他自然也能认出姜晟。 姜晟也没有退缩,朗声道:“落荒而逃之徒,不配知名。” 那人嘿嘿:“你们人多势众的,可以追啊!” 余音落地,姜晟身后的兵士们呼吸都变粗了。 二百多人打他们二十多个,玩儿一样。 姜晟脸色冷下来。 杨队正神色几变,靠近了姜晟:“若大人有意,下官愿取了那人项上人头。” 姜晟抬手而止,胯下的白露往前走了几步,俊逸的马儿嘶鸣,像是被对面人惹怒。 那人看着姜晟的马,眼睛眯起来。 好马…… 姜晟高喝:“你的人头,先暂且存在你脖子上!” “走!” 姜晟驳马率先离开,后面的一众护卫和哨探也随着调转马头。 后面被飞戎铁甲护卫在正中的人摸着下巴,眼中神色不定。 “王子,要追吗?”旁边的护卫问。 飞戎王子摇头:“来不及了。” 这时候隐隐的马蹄声从飞戎铁甲后面靠近。 前面离去的姜晟等人马速不停,跟在最后面负责断后的兵士看到了飞戎铁甲后方冒出来的尘土,再仔细看去,正是飞戎铁甲,总也有数百之众。 “大人,果然有伏兵。”兵士高喊。 杨队正松了口气,在边塞多年,早已练就了对战场上某些危险的直觉,刚才他就感觉到了后背发凉。 但这位四公子面对敌我这般大的悬殊也能忍住没有让他冲过去却是让他意外。 第148章 钓鱼 “莫不是大人也感觉到了危险?”杨队正问。 “我来的第一日就说了,边塞之地,杨将军最为熟悉,但有战事以杨队正为主。”姜晟道。 闻言,杨队正的心头震动不已。 “下官定不负大人所托!”杨队正左手挡胸,行以军中之礼。 姜晟来时问过汉王,汉王说军中军士就是以此礼来表示敬重,行此礼就证明是他们的同袍,是他们同为进退的兄弟。 姜晟一笑,同礼回之。 只是待放下手臂,姜晟勒在手心里的马缰还是暴露了心绪。 刚才他没有命人追过去不止是因为他曾说过的话,更是因为那一刻他感觉到胸口某种说不出来的疼。 难道说那就是示警? 还是别的? 并州城…… 谢府大门外围着不少百姓,看他们的衣着大都是城外的流民,他们盯着紧闭的大门,许久不移开目光。 就在前日,谢大人在他们面前受了伤,那一盆盆的血水还在他们眼前晃过。 他们读书读的少,可也知道刺杀谢大人的不是好人,那个人和先前说亲眼看到杀人的什么工匠认识。 既然那人不是好人,那个工匠肯定也不是好人,那个工匠不是好人,先前那位大人也肯定没有杀人,是被恶人污蔑的。 简单的逻辑,简单的判断,却又是最真实的淳朴。 大人为了他们呕心沥血,可他们却差点儿让大人出事,这几天都没有看到大人,他们担心大人,来到这里也只是想要看看大人。 谢府大门前摆着一早就交换的鸡蛋,刚织好的布匹,手工做的箱子等等,都是百姓们的小小心意。 说的直白点儿,没有空着手去别人家探望的。 “你们都拿回去吧,诸位的心意,我家大人都知道,这些东西是真的不用。”谢府管家谢伍在门口殷殷相劝。 这些东西对谢府来说,就是下面的仆从都不会多看一眼,可对眼前的这些人来说却是值钱的很啊! 最前面的一个老翁颤颤道:“大人,我等小民自知贫贱,也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只是权当小民的一点儿心意,还请大人不要推辞。” 谢伍看着他们,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已经劝了半刻钟,他们还这么执拗,只能吩咐下面的人把东西拿进去,嘴里吩咐着小心,一副看待贵重物品的模样。 外面的百姓欣喜不已,连带整个谢府都在他们眼中变得亲近起来。 悉不知这种手段对氏族来说轻车熟路。 关上谢府大门,有下人眼睛就翻起来:“管事大人,这往哪儿放?” 往哪儿放都占地方。 谢伍瞪他们:“这是给家主的,你说往哪儿放?该往哪儿放往哪儿放!还有那些鸡蛋之类,马上拿到厨房去,让厨子做了给家主尝尝。” “是。”下人连忙去办。 谢伍摇头…… 府里头的下人也该好好的收拾一下。 不过也别说他们,就是他也是头一次见这些穷苦百姓送礼给氏族。 虽说是东西不值钱,可怎么就觉得痛快呢! 谢府内,家主所在的院子安静无比。 隔着几道屏风,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的谢玉靠在软塌上翻着书册。 外头谢伍收礼的事情还没来得及禀告,小柒端着茶盏进来,脚下无声走到谢玉身侧,放下茶盏,点心。 谢玉随手接过来喝茶,吃点心。 “主子,您看了好一会儿了,歇歇吧。”小柒忧心道。 “无妨。”谢玉道。 小柒有些生气,可也没办法,这时候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小柒眼睛一亮,连忙迎过去:“江先生……” 小柒故意抬高八度的声音谢玉觉得外院都能听到。 谢玉只能放下书。 江涛走进来:“主公没有歇着?” 谢玉低头看了眼四周,她这还不叫歇着? 可惜江涛看不到。 “躺了两天,快成猪了。”谢玉道。 江涛道:“主公常说劳逸结合,主公忙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歇一歇,还是不要太过操劳。” “好,我知道了。”谢玉只能应。 小柒眉开眼笑的过来:“江先生,请喝茶。” 小柒把茶盏奉到江涛手边,江涛接过来不可避免的碰到小柒,小柒没有躲,江涛手指颤了下,旋即又若无事。 小柒低头躬身退了下去,离开时面颊似有红润。 谢玉看着小柒的背影目光意味。 江涛看不到,道:“主公可知自从那三位大人看望过主公之后,城内如何?” “说来听听?”谢玉问。 江涛道:“可是日新月异,一天一个样儿,短短两日,流民已达八万,但巡营卫队已成,军甲器械尚算不错,每日训练巡视,城外也安定的多; 粮铺的价格在主公定下的价格之内,六大氏族各有施粥之举,如此其他富户商家怎么也得摆出个样子,每日里各家的铺面外头也都有流民排队,尚没有看到有用毒米之辈; 城内各有司衙门严查外来可疑之人,抓了百八十人,崔大人说大多数都没有抓错,都有劣迹在身;外面的军营训练的更紧,杨将军说已战备为准。可以说,主公这一伤,伤的事半功倍。” 江涛由衷佩服。 自从主公言及流民之潮后,除却刺史府其他衙门多少有些阻碍,这回短短两日就完成了先前八九日都成不了的结果。 “不会是主公早就想到了?”江涛又不得不心生疑惑。 “我哪里有这么聪明!”谢玉失笑。 因为她受伤,所以刺史府中一应事务都交由下面的官员处理,再由江涛转告于她。 听到江涛说的这些,她也是意料之外,但抑或情理之中。 那日,她没有受伤。 敌探举刀刺向她,是她意料之外,也是她意料之中。 她早就发现了敌探的踪影,之所以没动手是因为流民太多,怕贸然动手会让百姓们心有戚戚,自然也知道他们会有小动作,也早就安排了一些人假装流民混在人群里。 随着流民与日俱增,谢玉也决定动手,只是没想到他们比她还没耐性。 既然想要蹦出来,她成全。 母亲缝制的软甲,刀枪不入,当时她脸色苍白是因为那个敌探的力气太大。 彼此距离太近,被捅一刀也疼。 趁乱的时候,藏在流民中的人抓了几名敌探,杀了几名敌探。其中必然有漏网之鱼,但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敢但做什么。 她精准的找出了敌探当中的头头,其他的敌探怎么会不担心内部有奸细?在内查完毕之前不敢有什么动作。 而堂堂四品官员被刺杀,又是被她公然查出来的敌探所刺杀,这事儿瞒不了。 并州上下包括汉王都要给个交代。 节度使观察使汉王亲自往府中探望明知道实际上是虚惊一场,也不得不后怕。 这是谢玉准备完全,万一没能准备好,万一准备的有漏洞呢? 都心知肚明先前的敌探是假的,这回可是真的。 敌探为何要杀一个治内官员?不就是想要并州后面乱? 飞戎的目的用心再清晰不过! 不管飞戎什么时候动手,堂堂关系江州并州的谢氏家主为百姓「公然」被伤,其他几大氏族还干看着热闹? 若是并州真打起来,谁也跑不了。 于是不用谢玉出面,原来那些她总还要费些心思才能给百姓们弄到的东西都主动的给。 谢玉也是假装受伤之后才想到多病几天或许效果更好。 事情发展也果然比她想的还要好。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习惯了忙碌,突然歇了这两天竟是觉得全身不得劲,要知道原来她在病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都没事儿,现在只觉得心里头空落落。 谢玉心头一动,忽的想到了那个此刻应该在阳门关之外的金灿灿。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阳门关外,峡山下的一座山脚。 两百多兵士埋锅造饭,梅花阵层层护卫,四十骑分成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八个小队探哨防范,前些时候发现了飞戎铁甲,不得不防。 姜晟和杨队正等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军中汉子粗犷,随口说的话多少带点儿颜色,这位汉王四公子面不改色,时不时的还会附应的说上几句,众人只觉更亲切。 杨队正趁着热闹,悄声问:“大人是在钓鱼?” 不怪杨队正这么想,这两日四公子的行程明显变慢了。 他们派出去的哨探打听了,那日碰到的飞戎铁甲所护卫之人正是飞戎大汗的王子。 据说飞戎大汗膝下四名被看重的王子,个个英勇善战。 汉王的四公子和那位王子见了面,自家这边查探出来了对面的消息,对面未必查不出来自己这边的消息。 按理说躲都来不及,可怎么偏偏就像是在等,生怕那位王子不过来! 姜晟颔首:“不错,我就是在钓鱼。” “飞戎四位王子,大王子拉姆,二王子厮罗,都和世子兄长交过手,三王子子幕,熟悉我朝汉人之风俗。 即便战时打扮也和其他王子不同,四王子角丹力大无穷,勇猛直前,可为将,所以那日碰到的不是拉姆就是厮罗。” 听了姜晟这番话,杨队正也深以为然。 “既然各自麾下兵士相差无几,我也想亲自试试他们的斤两。”姜晟眼中闪出灼热光华。 第149章 飞箭射去 军人,以铁血为根。 身为哨探更是不知道几经生死,战时,他们走在前面,遇上敌方哨探必然你死我活,不战时,他们也在前面,既要传递消息,也要防止己方消息被传递出去,更是鱼死网破。 可以说飞戎和国朝之间仇恨最深的就是两国哨探。 几乎每日都有袍泽死在敌人手中,看到敌人身甲就恨不得吃肉喝血的那种。 也就是那日杨队正明知道可能是陷阱还自告奋勇想要拼一拼的原因。 “属下自当以大人之令是从。”杨队正道。 姜晟笑了笑,眼中灼热消失:“我也只是有这个想法,但最后要不要动手还是要看杨队正的决断。” 杨队正点头,下定决心如果有机会决定不会错过。 而就好像是老天听到了,不多时有快马从远处飞奔而来。 “大人,左前方五十里外有两波人马正在交战,大约五百余人。”哨探禀告,“都穿着飞戎骑兵穿着,属下靠近细看,发现一波兵马应是我国朝兵士。” 杨队正和姜晟对视一眼。 “去看看。”姜晟道。 两百多骑快速整合,杨队正上马之后发现四公子的速度比自己也差不了多少,随着呼喝口哨,二百多骑成冲锋之势奔过去。 五十里外一处小山坡上,两队人马正在拼杀。 都穿着飞戎铁甲,分不清敌友,可其中那个身材魁梧出手狠辣之人却是一眼就让姜晟看到了,正是先前姜晟见过的那人。 虽然明知道一波是飞戎铁甲,另一波是自己人,可都穿着飞戎铁甲,杨队正只能吩咐以扇形之态围拢过去。 姜晟看到了那位飞戎王子,也看到了和飞戎王子对战的正是姜宏,姜宏脸上有血渍,正拼命的呼喊,姜晟这个距离已经能听到姜宏喊的是什么。 “我乃汉王之子,你敢动我,我并州军马灭你全族。”姜晟目光微动,执弓搭箭,飞箭射去。 杨队正等边塞哨探不认得姜宏,却是第一次见这位大人射箭,不由多注意了几眼,但见飞箭如影,转眼到了那个飞戎王子面前。 飞戎王子手中长刀格挡开,目光冷然的往姜晟这边看过去,随后眼中精光闪烁,手中长刀划出一道长长锋芒,一声呼号,属于飞戎王子麾下的飞戎铁甲分开退离,转眼在身后聚拢成防备队形。 姜宏看到对面的飞戎铁甲退离,又紧盯着自己身后,这才意识到莫不是自家的援兵到了,姜宏惊喜回头,看到正中被簇拥的那人,欣喜的脸色骤然变冷。 姜宏旁边的兵士没几个人看到,姜晟身侧的兵士们都看到了,包括随同姜晟一起从并州城往阳门关的二百兵士,显然姜宏也意识到了,冷脸转瞬又变得惊喜。 姜晟嘴角轻勾。 飞戎铁甲退离,敌我分辨清晰,两厢回合,姜宏和姜晟并马一处。 姜晟也看到姜宏受了伤,腰侧的盔甲上有血渗出,胳膊上也被划了一道,疼的脸色苍白狰狞。 第150章 对敌 “汉王家的老四吧?刚才你若是不出手,你二哥就死了!”对面的飞戎王子高喊。 这边姜宏嘴角一抽,姜晟也深深的看过去。 “你踏马的——” 姜宏张嘴就要喊,可肋下的伤太疼,后面一口气没能缓过来明显变了音,“呦……” 两军对战之时,气势最为重要。 姜宏的声音冒出来,对阵之势平白落地。 那边飞戎王子仰头便要大笑,这边姜晟高呼:“二王子厮罗!” 飞戎王子脸色一凝,冷冷盯着姜晟:“你如何知道的?” 这边姜宏杨队正等人也都诧异不解,尤其是杨队正,在来之前四公子还说不确定这位飞戎王子是哪位,怎么再见面就认出来了? “早就听世子兄长提过飞戎王子之中最让世子兄长忌惮的唯有厮罗,今日见王子勇猛过人,知机而退,深谙谋略之道,就知道定是厮罗王子无疑。”姜晟道。 即便是敌对,姜晟的这番话也让厮罗王子听着舒服。 厮罗王子哈哈一笑:“早就听说汉王多了个长得好看的儿子,今儿本王子才知道不止是长得好看,眼力也好,比你那个二哥强多了,刚才你那个二哥看到本王子还以为本王子跟他是一起的呢!” 如果厮罗王子一行人穿的是并州的盔甲,姜宏能这么以为,可都穿着飞戎铁甲,除非是瞎子,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你放屁!”姜宏暴怒,可肋下疼的龇牙咧嘴,也骂不下去,转头对姜晟说,“老四,他在挑拨!” 姜晟俊美的脸上冷然划过。 “厮罗王子这是不想走了?”姜晟沉声。 身侧四周似有冷意起伏。 姜晟身后二百余骑列队,跟在姜宏身后的骑兵也摆出了迎敌的架势。 早先姜宏的兵马和厮罗的打了一场,还有百余骑兵,两厢军马合在一起,也有三百骑。 姜宏打了个颤,左右看了眼,觉得应该是四周那些兵士身上穿着的盔甲带给他的错觉。 厮罗王子扫了眼自己身后四周二百多飞戎铁甲,脸色阴沉无比。 若是汉王家的老四没有喊破他的名字,他退也就退了,可现在退了就是示弱。 “就怕四公子没这个本事。”厮罗王子语气低沉。 姜晟冷笑,伸手握到马侧的刀柄,姜宏眼明手快,一把拉住姜晟:“老四,我伤的太重。” “二哥可以先走。”姜晟道。 姜宏左右看了眼,低声:“老四,我觉得咱们兄弟肯定能赢他,可真杀了一个王子,飞戎肯定举兵来犯,你觉得父王他们准备好了吗?阳门关准备好了吗?万一没有防备,那可就是大事儿。” 姜宏说的听似极有道理。 姜晟看着姜宏:“可他伤了二哥,二哥不想报仇?” 姜宏眼角一抖,他当然想报仇,甚至看着姜晟在他跟前,他都想捅死。 可现在他受了伤,自顾不暇。 万一姜晟趁着他受伤杀他怎么办? “为兄当然想报仇,可为兄现在有心无力。”姜宏露出自己伤处,“不如为兄给四弟掠阵?”意思是姜晟往前冲,他在后面。 姜晟没有迟疑:“可……” “那四弟可是要替为兄好好教训那什么王子。”姜宏狠狠的抓了下姜晟的胳膊,策马退到后面。 姜宏的亲兵护送在侧,刚退到后面三五十步,就听着前面姜晟高呼:“为我同袍,为我大炎,随我杀敌!” “杀啊!” “冲啊!” 马蹄声声,嘶喊震天。 对面飞戎铁甲的兵士也冲过来。 姜宏在后面看不到,只看到两队骑兵碰在一起的同时惊起血肉横飞。 姜宏眼皮剧烈的抖动起来。 刚才他就是在那样的争斗里面活下来的…… 姜宏腰侧再度疼痛难忍。 姜晟冲在前面。 胯下白露神俊非凡,嘶鸣之下让护卫在姜晟身侧的钱沐,崔尘等人微微侧目,一路往边塞行来,他们也见过几名落单的哨探,姜晟从没有亲自动手,这次四公子策马而出,目光没有丝毫晃动,手中长刀稳若磐石,就像是久经沙场的大将。 刀剑砍在敌人的身上,厚重的盔甲挡住了最初的锋利,但拦不住后续的凌冽。 一名兵士从马上摔下来,另一名兵士的胳膊被砍断。 一匹马倒地嘶鸣,另一匹马躲避迎面的长枪,马身上被捅了个窟窿,重重的摔到地上。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两方交错而过,地上倒下了百余尸体,有飞戎,有大炎。 厮罗没有停,高高举起手中长刀直指向姜宏:“抓住他……” 飞戎铁甲奔向姜宏,姜宏大惊失色,驳马而逃。 飞戎铁甲原本就是在奔驰当中,姜宏还有身边的亲兵则是刚刚开始提速,很快飞戎骑兵就要追上姜宏等人。 姜晟率领着大炎兵甲驳转马头紧跟而上,但还是追之不及。 姜宏的亲兵返身迎上飞戎铁甲,只有两名护卫左右保护着姜宏继续逃远。 就在姜宏的亲兵迎上去的时候,飞戎的铁甲左右分开两道洪流,半数避开姜宏迎上来的亲兵,继续往姜宏身后追过去,半数往另一个方向奔逃。 姜晟左右挥臂,姜晟为首百余大炎兵甲救援姜宏,另外百兵在杨队正的率领下追向厮罗。 又是一番厮杀,追向姜宏的飞戎铁甲尽数灭杀,但姜宏身边的亲兵十不存一,只剩下三五人,姜宏后背又挨了一刀,伤上加伤,好在厮罗也没比姜宏好到哪里去,最后只有七八人带着厮罗逃跑。 此次大炎飞戎小规模对战大炎胜。 只是原本姜宏姜晟身后五百余名军士只剩下百余名。 帐篷是临时搭建起来的,随行都是兵士,包扎的也粗鄙不堪,姜宏趴在帐篷里嗷嗷直叫。 “老四,老四,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恨不得我死!” 帐篷外面护卫的亲兵眼观鼻鼻观心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再外层姜晟的亲兵咬着牙想要冲过去,被杨队正等人拉下。 帐篷里,姜晟静静对视:“二哥若是和我一起杀敌,就无需有此担心。” 第151章 是恶魔 姜宏瞪大眼睛:“你看不到我伤成这个样子,如何对敌?” 姜晟一指帐篷外:“他们有的断了一臂,仍举刀杀敌。” “区区贱民焉能与本公子相提并论!”姜宏喊。 姜晟冷笑:“你敢现在出去这样说?” 姜宏脸上青白交加。 如果他身边的亲兵全都在的话,他敢。 可他的亲兵没剩几个了,还有刚才他眼见到了那些兵士身上甲衣上沾落的血肉,手中提的刀子上都红的看不到原本的颜色,不用想就知道那把刀不知道砍了多少人,还有那个自断一臂仍杀敌的兵士竟然还活着,不知道疼的吗? 外面的那些贱民不是人,都是恶魔。 万一姜晟趁着这个机会想要杀他,他岂不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一念至此,姜宏觉得伤口更疼,脸也更白,可姜晟就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又怎么能认输。 姜宏攥着的手背发白:“老四,你敢说你没有私心?” “有。”姜晟道。 姜宏呵呵低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如何想,我心知肚明。” “你不知道。”姜晟打断,盯着姜宏一字一句道,“我想把他们都带回去。” 姜晟的声音不小,外面都听到了。 守在门口的亲兵眼睛都动了下。 再外面的兵士呼吸发紧,杨队正等人的眼中再次泛红。 他们不怕死,可谁都想活着回去。 活着,就能给家里多一份银钱。 活着,就有盼头。 谁又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 可他们什么都没有,只能每日里抱着刀剑不分日夜的守在边塞之地,有时候晚上还会突然暴起杀人。 上面也有好的将官怜惜他们,可更多的将官不把他们当回事儿,只在乎功勋,人头。 这位四公子却是在乎他们。 原来那日在忘川谷遇到厮罗王子没有冲过去拼杀,是因为在意他们。 原来那日四公子率先冲杀也是为了提士气,让他们少死几个,也好多带几个人回家。 一路上跟随在姜晟身后的兵士们对姜晟更忠诚,跟随在姜宏身后的兵士也都后悔怎么当初他们就没跟着四公子呢。 帐篷里姜宏想得更深,脸色几变低吼:“你在收买人心!” 姜晟扯了扯嘴角:“随你怎么想,我只问二哥你怎么在这里,还穿着飞戎铁甲,更没有知会我半句,意欲何为?” 姜宏咬着后槽牙:“我是听说有飞戎的王子过来,想要让他知道知道我汉王府的本事,穿飞戎铁甲是为了混淆视听,如果来的不是厮罗,定然神不知鬼不觉。” 姜晟目光清冷:“二哥消息道是灵通,按理说二哥此时距离我这里总有百里之遥,却是短短几日就知道了飞戎王子出现在我附近的消息,不惜马力奔驰来援就罢了,还养足了精神先和厮罗大战了一场,我倒是好奇二哥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消息?还是说二哥手下早有人潜在飞戎伺机而动?” 姜宏眼珠转动:“四弟聪明。” 这算是变相承认了他手下有人潜藏在飞戎。 姜晟心下更冷,如果真的有人潜在飞戎,连路程兵马都弄清楚了,怎么会不知道领兵出来的是哪位王子? 刚才他也问过了随在姜宏身后的兵士,虽然大都是听命行事什么都不知道,却不巧有一名活着的兵士听了几耳朵,说是四公子打算夜袭一波冒充大炎兵士的飞戎人。 方圆几十里,厮罗,姜宏,他三方人马,只有他麾下是大炎兵甲。 姜宏的心思昭然若揭。 “二哥知道我这里有飞戎王子为探马,二哥那边有没有?”姜晟问,“还是说已经被二哥打跑了?” 姜宏嘴角一抽,身上的伤口更疼:“我那边什么事儿都没有,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 姜晟目光冷然:“不管二哥想做什么,可千万别误了军情!” 言罢,姜晟转身出了帐篷。 脚下带起的冷风激的姜宏的后脖颈一阵发寒。 走出帐篷的姜晟直奔自己的帐篷,道:“我要写信。” “是!” 姜泗姜别姜十八等人研磨铺纸,很快姜晟在上面挥毫而写。 姜晟没有让几人退下,几人侧目看去,看到信上所写,几人的脸色微变。 数百里之外的并州相比阳门关外之地宛如天堂。 虽有人仗势欺人,也有人坑蒙拐骗,但没有刀枪血肉生死间隔,即便老天还是不给脸,但来到并州城下的百姓终归还是有口饭吃。 巡营卫队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三千,并州城外五十里的范围都在巡营卫队的防护之下。 保护流民不被欺凌,也保护地里好不容易长成的庄稼不被人假装成野菜吃了。 有了巡营卫队,并州官员们就轻松一些。 并州城内习惯了流民初到时候的恐慌,似乎也恢复了以往的热闹繁华。 氏族富户女眷们团扇扑面,浅笑盈盈,花会热络,谢氏女晨与王氏宛如为金兰姐妹,于氏族小姐中广为流传。 不管是觉得王氏宛如抬举谢氏女晨,还是谢氏女晨配不上王氏宛如,谢氏和王氏还是比原来走动的更亲近。 氏族富户的弟子公子们逗鸟走狗,和之前一样走到哪里哪里都是鸡飞狗跳,到了城门外看到外头的流民指手画脚的嬉笑调笑,马鞭子甩起来伤到几个也是经常,性子好些的给几枚铜钱当是赔偿用,性子不好的提着马缰就从头顶上跳过去,流民们敢怒不敢言,也就成了氏族富户们热衷的新鲜热闹,只是这热闹到底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人一把从马背上拽下来,呵斥着并州城内衙役:“给他二十板子。” “什么人,不要命——”张皇失措下抬头想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待看到那一身红色官袍,还有那张冷然艳色的面庞,心头一哆嗦,心底里刚冒出来的那点儿蠢蠢欲动也都一点儿也不敢放肆。 “刺史大人,我是杨家主的嫡子杨昭……”杨氏杨昭试图想要这位大人手下留情。 谢玉看也不看,目光鄙睨:“打的就是你!” 第152章 青天 昭字,为光明美好。 偏偏还姓杨。 杨家忠烈的名号安在他的身上并不为过,谢玉记得杨昭在跟从姜晟之后也颇有作为,但那是之后,现在还是纨绔子弟。 或许打上几板子会有用。 谢玉没有手下留情,二十板子下来,杨昭的哭嚎响彻了半个并州城。 这是直接在大街上动手,虽然没有脱裤子,可也是氏族子弟。 其后两个月杨昭都没有在街上出现。 不管杨昭是不是被刺激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很明显。 在之后数日街上都没有再纵马踩踏,调笑流民的氏族子弟,即便偶尔有,也都先左右前后仔细看有没有红袍官员。 刺史府只有谢玉是红袍官员,其他的几位红袍官员一般都不管街面上的事儿。 谢玉能做的也只是如此。 这还是她苦心设计让自己病了几日的结果。 就像是京都里的京兆尹看似管着京都地面,可在随便扔个砖头都可能会砸到穿着官袍的人的京都,上面的官儿太多,京兆尹就是面子货一样,她上头有官还有皇亲国戚。 好在百姓的要求也不高,她只是做了这些就已然是百姓流民口中的「青天」。 流民因为她有了存身之处,并州城的百姓也因为她把江州谢氏往年的粮食运过来平缓了粮价,小小的告诫了一番粮商而感激不尽。 江州那边没怎么遭灾,往年的存粮运过来也还能维持住江州谢氏的生计,谢氏还能挣些银钱,顺带在并州购买些土地。 名声,银钱都没少。 她这个「青天」颇有些名不副实。 谢玉自觉愧对,也就更敬业,连汉王世子刻意明显对她的挑衅她都能置之不理。 在她病愈开始往衙门办公的第三天,汉王世子送来请柬,谢玉借口忙碌推辞了。 第四天,谢玉就听说了汉王府和王观察使家为汉王世子和王氏宛如「纳彩」。 又过了三天,汉王世子再次送来请柬,谢玉再次推辞,转天,谢玉听说了汉王府和王观察使家为汉王世子和王氏宛如「问名」。 再三天,汉王世子再次送来请柬,谢玉再三推辞。翌日,汉王府和王观察使家为汉王世子和王氏宛如「纳吉」。 又过三天,汉王世子第四次送来请柬。 谢玉把玩着请柬。 这次她不收,是不是明儿就听到「纳征」的消息了? 纳征,就是男方往女方家里送聘礼。 王氏宛如是男主的。 现在男主还没回来。 谢玉记忆里没几个月飞戎和大炎就要打仗,现在朝中抵报上大都是乱民起义,连并州境内也出现了占山为王的小股匪徒。 按照正常的故事走向,汉王世子姜堰和王氏宛如只到了「请期」。 那时候没有她,现在有她。 那时候姜晟也没往阳门关之外去,现在姜晟走了。 要不然她去见一见姜堰? 谢玉正凝神沉思,外面小柒禀告:“主子,谢小姐求见主子。” “谢小姐?”谢玉惊讶。 小柒道:“两位谢大人为方便行事住在了府上,两位谢小姐来看望兄长,并以谢大人。” 两位谢小姐,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谢莹谢晨两女。 第153章 嘲讽 “请吧。”谢玉道。 不多时,谢莹谢晨两谢氏女出现。 谢玉在花厅等见两女,窗子敞着,外面的轻风徐徐,两女远远就看到了里面的谢玉。 俊逸面庞如玉如磋,侧目微垂眼睑说不出的风流潇洒,谢莹面颊微红,谢晨的小脸儿只红的像是熟透的桃子。 初见大人便为大人所倾,那日花会王府之事历历在目,谢大人翻窗而入时宛若仙人。 本以为至此便不会再遇,谁又知天赐之缘渺渺无定。 虽然家里头没有人明说,可暗里也几次的点着她日后这位谢大人或就是她的夫君。 何曾想到自己竟会有这个机会。 谢晨足下窈窕,身姿也挺拔娟淑,更显端庄。 谢莹就在谢晨身侧,谢晨的异样,谢莹又怎么察觉不到,谢莹冲着谢晨意味一笑,谢晨羞恼,扯了谢莹的袖摆示意谢莹不要说,谢莹抿唇轻笑着便是应下来。 两女进到花厅,淡淡香气自然萦绕。 谢玉抬眸,也看到了两女。 比起上次在汉王府花会上两女穿着素雅了不少,可也因如此更显出两女本就娇俏的面庞,只是谢晨好像比谢莹更端庄淑女。 谢玉多打量了谢晨几眼。 谢晨的小脸儿更红。 见状,谢玉也不由轻咳。 为了安抚王家和汉王,她只能说谢晨是她意中之人,因为谢晨知道王宛如和谢玉一路往并州而来的情谊。 所以看到王宛如进了凭栏阁才会悄悄的跟过来,而她是因为知道谢晨进了凭栏阁,担心谢晨的安危才会紧跟着进来,如此的一番说辞环环相扣的让几个老狐狸挑不出明面上的毛病,也都各自放了心。 王氏宛如是汉王给汉王世子定下的世子妃,谁对王氏宛如有心思都是在打汉王的脸,也是在找王氏的麻烦。 谢氏族老也高兴,江州谢氏并州谢氏亲上加亲,至于先前谢玉说的那什么有意中人啊,只是寻常人家之类的只当没听见,毕竟谁家里没有个三妻四妾的。 族中人考虑的都是自家氏族的未来,小女儿家想的只有未来的夫婿。 谢玉根本就是骗婚。 心头有愧之下,并州谢氏族老说了几次该提亲了云云,谢玉都借口太忙给推了。 看谢晨的目光,谢玉就知道她好像不止是骗婚。 谢莹谢晨坐下,小柒奉上茶水,还有几碟蜜饯,蜜饯的碟子极其靠近谢晨。 谢莹看看蜜饯碟子又看看谢晨,谢晨面颊更红。 两女以道谢而来,说的也是道谢之言,还有族老想念谢大人,请谢大人闲暇时过去说一说话等等,看谢玉温和浅笑态度和气,又说来探望谢兰谢华两位兄长时亲手做了些点心,若是谢大人不弃可不可以尝尝。 谢晨的眼睛亮晶晶,尤其说到点心的时候呼吸都在发紧。 谢玉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谢玉只好应了。 两女的侍婢给谢玉拿过来,谢玉拿了一小块儿放到嘴礼:“极好……” 谢莹谢晨笑逐颜开,谢晨的小脸儿像是能灿烂出花。 谢玉只觉得桌上摆着的几块儿点心重若泰山。 “既都是同族之谊,为兄也不好白收了礼,只是可惜府上没有女眷,也不知道女儿家喜欢什么,刚才叫管家找了几样,看看两位妹妹是否喜欢,若是喜欢尽可拿去,当是谢礼了,两位妹妹可千万不要客气。”谢玉道。 小柒小玖捧了两个匣子过来,里面各自摆着漂亮的珠花玉饰,还有香料玉佩,款式不多,却都让谢莹谢晨两个亮了眼睛。 谢大人说不知道哪个好,可根本就是明白着呢。 还有刚才谢大人脱口而出的府上没有女眷,那日后谢晨嫁过来岂不是…… 谢莹在谢玉看不到的方向冲着谢晨眨眨眼,谢晨只觉得脖子都红透一片。 她从没有觉得自己竟是如此害羞。 只是如此,那是不是也是在说她在谢大人眼中不同? 谢莹谢晨各自收了一件儿玩意儿,谢晨道:“小女有话与谢大人说。” 谢玉愣了下,点头:“好!” 谢莹退走…… 花厅内只有谢晨谢玉。 此刻谢晨的脸上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红润,目光清莹如水的看向正亲自给她倒茶的谢玉。 其实这茶可以由小柒来倒,但谢玉还是觉得她自己亲手倒的更有诚意。 她骗了人家小姑娘呢啊! 只是谢玉以为是示诚,谢晨却再次激动。 未曾婚嫁的女儿家期望能与夫君举案齐眉,但婚嫁之前大都不知道那个和自己度过一生的男子是何秉性,便不免的好奇问询出嫁的姐姐姑姑们有何教训经验之谈,在姐姐姑姑们口中能对妻子敬重有加的男子便足矣,小门小户也有夫妻同心未有妾室,但也从未有如谢大人这样亲手倒茶之举。 谢晨呼吸微紧,谢玉把茶水放过去。 谢晨霍得抬头:“谢大人……” 谢玉微笑:“都是同族,日后唤我兄长便是。” 谢晨眸光闪动,胸腹提气:“兄长……” 谢玉笑容更浓,现在兄妹之称,日后若是没什么关系了,小姑娘应该也不会太难过吧。 “兄长。”谢晨又唤了声,手中多了一个香囊,双手奉送。 谢玉眼角微抖。 刚改口兄长,这又送香囊是什么意思? “这是送与我的?”谢玉讶然。 谢晨点头:“是……” “今日的糕点就是晨儿妹妹做的吧。”谢玉微笑道。 谢晨面上泛红,虽不言已明白。 谢玉道:“今日有晨儿妹妹的糕点便足矣。” 谢晨面红似血,但还是举着那枚香囊。 “这是王姐姐做的。”谢晨道。 王姐姐,王宛如? 谢玉脸上的笑意敛去。 谢玉看谢晨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测不错。 “她为何要给你?”谢玉问。 “应是相信晨儿会交给兄长。”谢晨道。 “她可还说了什么?”谢玉问。 谢晨摇头…… 谢玉拿过那枚香囊,香囊素然,只有一根荷花挺立在墨色的水面之上,荷花盈盈洁白无暇,正可谓出淤泥而不染。 王宛如的面庞不其然浮上心头。 谢玉目光不定。 谢晨咬唇…… 她知道那日花会之事起因全在王氏宛如,她也知道兄长与王姐姐情投意合。 不然那日兄长也不会不顾安危救王姐姐,只是世事无常,总有不如意。 “王姐姐说知道兄长所行所为都是大事,城外的流民是因为兄长才有了生存之地,虽和兄长相交时短,但以为兄长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愿兄长以天下万民为任,为百姓安。” 听谢晨的这番话,谢玉就知道是王宛如说的。 女主儿的觉悟是她也比不上的。 这样好的女子理所应当就是女主啊! 谢晨什么时候走的,谢玉不知道。 只是两个时辰之后,谢玉出现在了君苑门口。 请柬所注地方就是这里。 门口有随从恭候,看到谢玉,躬身请入。 儒雅静谧的苑子外面听不到什么声音,待跨入二道门就听到里面的呼喝声,像是有人在打架。 穿过亭台楼阁假山,谢玉走过去,灯火明亮的大堂之内,正有两个魁梧精壮的汉子在角力,精壮的肌肉在灯火下发亮,肩颈的肌肉横起,额角青筋直蹦。 姜堰坐在正中,侧身托腮,看的漫不经心。 谢玉的身影出现在大堂之外,王通走出去微笑颔首,彼此见礼之后,谢玉和王通一起进去。 随着两人进入,中间的角力也告一段落,角力的两人退下。 谢玉上前:“下官见过世子。”姜堰斜睇了眼,摆手。 清清淡淡的全然不见先前的看重。 谢玉心头一突,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堂左侧两个座位挨着,就是谢玉和王通的。 谢玉和王通落座,姜堰拍手,又有两人进来。 两人目露精光,一人手中执刀,一人手中端枪,对姜堰高声称诺。 姜堰摆手…… 两人站到了中间,彼此刀枪对面。 “哈!” “喝!” 两声高呼,两人对打起来。 谢玉一开始还以为就像是她原来看过的武打套路表演,看着打的挺热闹,其实没什么,但很快谢玉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两个是真刀真枪,没几下两人就是鲜血淋漓。 一个腰上被刀子划了一个口子,一个肩膀上被捅了一枪。 鲜血流下来,两个人面不改色,只有额头的青筋狠狠的跳了几跳。 谢玉的眼角也狠狠的跳了下。 她看到这两位头顶上标着的是「死士」。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两个在对打的时候所看到的敌人不是对方而是她。 谢玉拿起腰间镜子佩饰看了眼,对准灯火,蓝色一晃而过。 谢玉悄然松了口气。 “这是什么?”王通突然靠近。 谢玉眼角余光所落那边姜堰也往她这边看过来,谢玉笑了笑:“小玩意……” 谢玉给王通看了眼,王通颔首:“礼仪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谢大人随身携镜,于礼颇有所得。” 姜堰轻嗤了声,似是不屑。 礼仪之重,重在君臣,父子,嫡庶。 如果谢玉真的重礼,哪怕她不是嫡出,也该知道她该效忠的是哪位。 这看似只是随口一说,怎么听就像是在嘲讽谢玉。 第154章 误会了 王通一副不知道自己话里在骂人的模样。 谢玉也笑的无害:“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不才只能随身携镜以正。” 王通一愣,喃喃低语,口中说的听不清楚,可也能知道是在重复谢玉的话。 姜堰看着谢玉的目光更清冷。 “前几日你就是在正衣冠了?”姜堰问。 谢玉目光坦然:“不,前几日没想来。” “那今儿怎么就来了?”姜堰问。 “下官以为世子是在为难王小姐。”谢玉道。 听到「王小姐」,王通回神。 姜堰亦轻轻一笑:“你是说世子妃?” 谢玉颔首:“是……” 姜堰看向王通,王通颔首起身,对场中那两个还在拼的你死我活的人呵斥:“退下……” “是!” 就在刚才那几句话的工夫,场内两个人已经快站不住了,各自身上都有七八道伤口,其中一个骨头都露了出来,身上冒着冷汗,眼白几乎翻了出来,谢玉都怀疑若是王通再不呼喊,那个人就会死在这里。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离开,地上的鲜血刺眼。 王通走到姜堰身后推着轮椅到了后面,谢玉跟过去。 离开前看到有侍卫过来打扫清洗。 谢玉相信等她再从里面出来外面会干净明亮的一尘不染。 走过两道槅门,前面的王通终于停下来,谢玉也看到了桌上摆着的大红的宣纸册。 姜堰目光示意,王通拿起册子递给谢玉,册子扉页上大雁牡丹花开正中「礼单」两字。 谢玉打开,里面正是汉王府准备给王氏宛如的聘礼。 种类繁多密密麻麻,金银珠宝铺子契书,古玩字画翡翠玉石,只看名字就足以看花了眼,若是真的看到物件儿,谢玉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能停滞。 每一页都是分好的,一共总有六十四抬。 就是太子娶太子妃规格礼制也相差无几。 “看到了,哪里为难?”姜堰似笑非笑。 谢玉只能放下礼单,苦笑道:“那世子就是在为难下官。” 姜堰挑眉:“若你与王氏宛如有情,本世子不吝割爱。” “世子。”王通急呼。 姜堰抬手,王通只能闭口不言,看向谢玉。 王通眼里隐含怒意,若是谢玉敢应,王通或许会跟她拼命。 可谢玉怎么应? 她没那个部件。 王氏宛如若是真跟她有了什么名义上的关系,日后怎么再和姜晟在一起? 皇帝要臣子的未婚妻? 青史污名! 谢玉抿唇…… 姜堰看着谢玉,哈哈一笑。 谢玉拧眉,果然随后就听姜堰道:“你为老四还真是用心良苦。” “世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谢玉不承认。 “误会也罢,事实也好,饶是你费劲了心思,若是老四没法子从阳门关回来,也不过空中阁楼。”姜堰道。 姜堰没有再说什么,谢玉也没有在君苑久留,谢玉离开时一如谢玉所料,先前外面满是鲜血的地上已经干干净净的不染纤尘。 谢玉的心却是狠狠的提起来。 不会真的会出什么事吧…… 第155章 辅星于西 第二日。 汉王府没有纳征。 静悄悄的就好像先前的纳彩,问名,纳吉都是谢玉的错觉。 看似谢玉往君苑一行有用。 可谢玉觉得姜堰是在憋大招。 只是姜堰越是如此,谢玉越要和之前一样,不然只会平添把柄。 而且就算是没有这一出,谢玉也忙的很。 流民已经将近九万,若是在京都繁华之地这些人或许不算多,可现在外面的流民已经比城内的百姓不逞多让,此刻王观察使万分庆幸早先谢玉就把敌探给揪了出来,不然这个时候敌探再闹一通,怕是并州不保。 人多,需要的活计也自然多起来。 天气越来越热,要小心蚊虫叮咬,还有以往有流民灾荒时时常出现的疫病就像是悬在头顶上的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 如今并州城的城门已经关合了两个,进出只从东南两个方向走。 流民们心有惶恐,谢玉只能绞尽脑汁的想法子。 可惜她的物理化学水平太低,除了能制造一些冰块儿让富贵人家肯花一些银子舒服痛快之外,其他的只能靠百姓们的心灵手巧了。 百姓们也是真的精明强干,除了走谢玉的关系往几大氏族那边提供固定的冰块儿之外,还在东南两个城门口摆了好几个摊子,外面最干净的棉被层层包裹着的里面最原始的绿豆冰棍儿,老冰棍儿。 价钱不高,足以让城内的百姓们尝尝鲜。 谢玉也尝了,味道很复古。 甚至拿着冰棍儿走在街上还有种时空错乱之感。 夏日炎炎,不见雨水,但因为有了谢玉提供的制冰的法子,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都觉得好像没那么难熬,谢华谢兰两个忙碌之余,谢莹谢晨两女也时不时的过来给两位兄长送吃食。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谢玉。 崔阳含着冰块儿,大热天的嘴里冒出来凉气,看着那边带着帽围正说话的谢晨和谢玉两个,摇头晃脑。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崔大人,您这眼光可不怎么好啊!” 上官云从旁边冒出来,幽幽道。 崔阳瞪上官云:“哪里不好?你看不到吗?” “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听到的也未必是假的。”上官云意有所指。 崔阳面色几变,六大氏族之间哪里会有真正的秘密,崔阳是崔氏族人,又是刺史府官员,某些关于刺史谢玉和世子还有那位世子妃的传言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也总会让人遐想连篇。 “老夫不信。”崔阳道。 上官云道:“我也不信。” “那你还说——” 崔阳就要暴怒,上官云轻飘飘往那边抬起下巴:“您老没听到那边谢大人唤那位小姐「晨妹妹」?” “那又怎样!”崔阳道。 上官云道:“都兄妹相称了,日后还怎么结成连理。” 崔阳沉吟,有理。 可谢玉和谢氏女晨都已经是谢氏默认的了,这万一反悔,并州谢氏定然不允,到时谢大人在并州怕不会好行事啊! 上官云看崔阳皱眉,摸了把鼻子转身去忙了。 氏族的事儿太高太大,他上官家远远的看着就好。 但总觉得谢大人在玩儿火。 刺史府的官员们各有心思,谢玉也是越来越不安,每日里至少拿起镜子看自己头顶四五回。 她是蓝的,性命无忧之下,男主儿应该也没问题。 不对,是不是女主没问题,男主儿才没问题? 谢玉索性去了王观察使府。 王观看到谢玉不免惊讶:“你怎么有闲暇过来?” 谢玉苦笑:“哪里是闲暇,是忙的不可开交。” 谢玉把准备了两日的册子奉上。 王观察使看到册子上所写眼睛明亮起来,拉着谢玉开始研究上面的内容。 册子上是谢玉绞尽脑汁写的关于夏日抗旱,还有为秋日可能到来的洪涝灾害,蝗灾之类的防备之计。 在谢玉来看就是整理记忆,待王观看来是耳目一新。 一个时辰之后,王观决定署名谢玉和他一起上折子,禀奏朝廷。 “并州有你在,方安定的很,其他的州县都说并州是桃花源了,京都也是一样,哎,谢大人可有意往京都去啊?” 王观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说,这次再下重诺,“现在谢大人去了京都,至少能升到三品,若是再立下大功,二品不在话下,到时老夫都要退避三舍了。” 听似玩笑之语,却也是事实。 自从谢玉到了并州之后,王观几次上书,内阁朝中的意见就是「尚可」,皇帝亲笔御书回复的无不是夸赞。 王观以为这样的臣子就应该在天子脚下。 谢玉也看得出王观的真诚,可她不能走。 “京都人才济济,下官怕去了办不成事儿。”谢玉道。 王观不悦:“如此年纪,怎么能这般暮气。” 谢玉笑笑:“正是因为下官如此年纪,才会这般想,王大人德高望重,为何不想回京为皇上殚精竭虑?” 王观一怔,正是他这般的年纪到了京都怕是整日里都不得已的陷入勾心斗角之中,哪里还能做得了事,也只能在地方上维护一二。 “这边王爷,王大人,节度使大人都任下官施为,到了京都六大氏族掣肘,怕下官的本事发挥不出一二。 反而会让人以为王大人耳聋眼花,把顽石当成美玉,即便日后能有下官所长之事,也不知道那时下官是何等年岁了。” 谢玉温言浅笑。 王观目光深深,只看着谢玉因为这些时日上下奔走瘦了不少的面庞越发俊逸出尘,美如冠玉。 原来他以为自家的孩子就算是比不上,差的也不多,现在看实在是差的太远。 就如这些时日他联名谢玉的折子总有十几份,若是内阁有意,谢玉早进京了。 可见谢玉说的没错,就是进了京,怕也是做不了什么。 人老持重,王观想的是日后,谢玉想的是当下。 这方是年轻人嘛! 别说话语得体,只这份儿为民之心,王家的孩子就比不上。 “你也要为自己考虑,这个时候内忧外患的也顾不得徐国,待尘埃落定,氏族的德行可是不容人。”王观这话说的就深了。 谢玉明白,对王观长长一稽。 “谢大人指教。”谢玉道。 “知道就好。”王观道。 闲言罢,王观问:“你真是只为此来?” 谢玉郑重其事:“是……” 王观点了点头,左右示意退下,待屋中只有他和谢玉两人,才压低了声音:“有一事,你若不来我也不会告诉你,但既然你来了,就只入你我二人四耳。” 谢玉突然意识到自己今日此来好像还真是时候,点头应:“请大人明言。” 王观声音更低:“你可知为何皇上频频往钦天监?” 谢玉摇头…… 王观近乎无声的一字一句:“辅星于西。” 谢玉讶然:什么意思? 王观笑了笑:“据说最早出现时是在去岁深秋初冬之季。” 谢玉神色不变,眼底晃了下。 她来到这里正是深秋初冬。 姜晟往并州来也是那个季节。 王观看着谢玉,笑的更深。 谢玉以为王观是让她「自己去体会」的意思。 虽然这很有些自欺欺人。 辅星于西…… 王观知道的话,汉王应该也知道,那汉王世子大抵也知道。 并州在大炎之西。 江州的方向也差不多。 她又出现在这里。 或许是怀疑她。 还有以姜堰那个视人为草芥的德行,在姜宏和姜晟发生矛盾的时候偏向姜晟,说不定也在怀疑姜晟是「辅」。 所以在断定她在辅助姜晟时,就直言姜晟回不来…… 谢玉也顾不得看王氏宛如头顶上是红是金,努力的回想她看书的时候是不是曾见到过类似钦天监,什么「辅星于西」之类。 可越是努力回想就越是想不起来。 再有那夜君苑姜堰的那番话,谢玉觉得自己头顶上的蓝汪汪都颤颤巍巍的要变色。 “大人,来信了。”小玖兴奋的跳进来。 谢玉下意识的往门外看。 小玖嘻嘻的笑:“大人,十八没来,是从驿站送来的。” 谢玉略有失望,可岂不是也正是姜晟送来的信? “拿来!”谢玉伸手。 “是……” 小玖连忙奉上,待看着主子喜色上眉梢,小玖嘴巴也咧到了耳朵根儿。 虽然主子没说过,可他能感觉得到主子这些时日的不虞,今儿个四公子来信,他就知道主子定然欢喜,果然如此呢。 小玖退了下去,还懂事的书房的房门关上。 谢玉点了下头就顾不得小玖了,忙不迭的打开信件。 既然姜晟来信,那应该一切都还好。 看着信上的内容,谢玉神色放缓。 信上头一句说的就是平安顺遂,然后说外面景色不同并州城,别有宽广无垠,也难怪飞戎最崇尚的是狼,是鹰,还说他去了忘川谷,那里果然是个好地方,在那里他第一次遇到厮罗,后来差点儿抓到厮罗,又说看到了姜宏,姜宏穿着飞戎铁甲意图混到飞戎部落。 只可惜受了伤,未曾了却,但姜宏和他不应该碰到,他担心姜宏去的方向没有探查严明,所以他会往原本姜宏所去之地,然后回转阳门关。 第156章 军情 姜宏和姜晟出阳门关时没有结伴而行,在外头怎么会碰上? 姜宏还穿着飞戎铁甲,不会是想要冒充飞戎人杀姜晟吧? 姜宏一向恨姜晟入骨,这手下好不容易有了兵马,不想做点儿什么才怪! 谢玉略一思衬就猜测到了某种真相。 至于在忘川谷遇到厮罗,也是有可能。 厮罗和拉姆,飞戎汗王的老二老大,这两个都和姜堰对手过,拉姆阴险奸诈,厮罗颇有几分英雄气概,最后拉姆被厮罗所杀,厮罗成了飞戎的新汗王,和大炎结成友好。 不过那是日后,现在厮罗和拉姆正想着怎么和大炎打上一仗,还能坑自家兄弟一把。 和姜晟姜堰姜宏几个很一致。 她记得就是在大炎境内洪水开始泛滥时,飞戎打到了阳门关下,并州兵马在忘川谷和飞戎铁甲打了一场。 应该是厮罗查探地形的时候和姜晟碰了个正着。 信里面的前后因果,谢玉都能明白,即便姜晟往原来姜宏所探查的方向再去寻一遍,在谢玉看来最多就是再碰上拉姆。 厮罗都差点儿被抓,碰上拉姆也无妨。 嗯,明明只有三页的信纸,寥寥数言,可突然间的她都变得意气风发起来。 可看到落款日期,谢玉的眉头再次皱起来。 距离今日已有十五日。 阳门关外忘川谷附近大抵两日就能回到阳门关,若是八百里加急一日就能到并州城。 三天的信件,晚了十二天。 以往都是姜十八送到,这次不是他。 身在边塞,安危为重,既遇到了厮罗,又是打了一场,让别人送信也不是不可以,可送来的太晚了。 姜堰的那番话就像是恶咒。 就在谢玉来回颠倒那几页信笺时,外面小玖来报:“大人,崔节度使府中来人,说有军情。” 话音未落,谢玉已起身冲到了门外。 桌上,姜晟的信笺零散飘落。 崔节度使府中白虎节堂。 堂内崔节度使,王观察使,汉王,汉王世子尽数在此。 四人面色清冷,尤其是汉王周身更是鼓荡着浓浓肃杀冷寒之气。 夏日炎炎之下,白虎节堂内不曾有冰鉴在内散热,但谢玉进到堂中仍险些被屋中的寒意激得胳膊泛凉。 看到她进来,王观对她微微颔首,崔节度使看了她一眼就看向汉王,汉王世子姜堰倒是看了她好几眼,只是神色不虞。 差点儿不管不顾在并州街上奔驰而来的谢玉暗暗抬眉。 似乎不是她所以为的姜晟出了什么事儿。 谢玉对几位大人行了礼,坐到屋中唯一的空座上。 白虎节堂内,虽多了一人,仍是清寂。 汉王闭目吸气,身侧四周的气势冷意更强。 谢玉没有再看姜堰,只看向王观和崔节度使。 崔节度使倒也没有让她纳闷太久,把一份奏报递给她。 奏报所示正是一份八百里加急。 在谢玉接过奏报时,姜堰看过来。 谢玉只当是没有看到,于姜堰目光清冷之下打开奏报。 奏报足有五页,看着上面所写的内容,谢玉的眼睛越睁越大。 第157章 怒火转移 奏报上说十三天前收到了四公子的急讯,四公子遇到了穿着飞戎铁甲的二公子和厮罗对战,二公子受伤,不日返回阳门关,四公子则是会往百里外靠近武州的冬城外巡视。 四公子担心厮罗不会独自出现,且因为二公子穿着飞戎铁甲以至厮罗吃了亏,厮罗心胸狭窄,怕厮罗心怀报复冒充大炎兵甲鱼目混珠,请阳门关镇守钱槐将军小心防备,并率兵前来接应。 十一天前钱槐将军派心腹吕塘前往,七天前果然遇到了乔装大炎兵士的飞戎士兵,得知飞戎士兵意图围杀四公子。 六天前吕塘将军和四公子设下包围圈,五天前战事起,飞戎兵士损失惨重,五百飞戎兵士最后逃出不过一百,己方四百兵士在四公子麾下十六骑相助下英勇奋战,终获胜利,死伤二百余,期间吕塘将军和四公子发现了藏身在飞戎兵士当中的二公子,飞戎挟持二公子逃出,四公子和吕塘将军派人告知钱槐将军,一路追过去。 追逐途中,二公子对四公子不乏谩骂,状似癫狂,口口声声要杀四公子,更还说让四公子还有大炎兵士退去。 不然就是四公子意图兄弟相杀,让仇者快亲者痛,四公子不肯退去,后来厮罗前来接应,拉姆在众目之下射杀二公子,言之二公子之死是因为四公子执意偏执,四公子确是有染指世子之位嫌疑。 吕塘将军和四公子没有再追逐,返回阳门关,阳门关内钱槐将军果然发现有飞戎密探探寻情报,得知二公子命陨之后想护送四公子回返并州城。 但因为前阵子并州城外流民闹事,并州刺史受伤之事,钱槐决定还是请四公子在阳门关暂住。 待信笺来时,百里外可见飞戎铁甲的兵哨身影,据以往经验,战事就在朝夕之间。 长长的五页纸上波澜壮阔,谢玉的眼珠子都差点儿瞪出来。 不愧是男主。 她这边还担心的不得了,人家那边全都摆平了。 姜宏自作孽。 不,姜晟是顺水推舟,恐怕在姜宏先他离开阳门关就想到了后面的可能,待看到姜宏穿着飞戎铁甲便确定无疑。 吕塘是人证,阳门关镇守钱槐也是人证。 钱槐是跟从世子麾下,后来姜晟为世子时几次的对姜晟横挑鼻子竖挑眼,可钱槐也是真的以国家大义首任,不论大炎内如何争斗,钱槐麾下从不曾在阳门关退却一步。 吕塘是钱槐心腹,也是汉王派在钱槐手下的人,吕塘亲眼看到,就跟汉王亲眼看到没区别。 所以汉王知道吕塘说的是真的。 所以她进来的时候看到汉王那么恼怒气愤。 姜堰定然也早就知道一二,那日才会说姜晟可能回不来,却是万万没想到姜宏成事不足。 所以姜堰看她的神色不虞。 忽然间谢玉如清明在眼前,事无巨细。 当然这一切都是电光火闪之间,崔节度使只以为谢玉看的仔细些,奏报上的内容太过震撼。 不管是谁看到都得恍惚,他看到的时候都险些以为是飞戎的诡计,王观更是连胡子都揪了几根下来。 谢玉长长吐息,放下奏报,目光清亮的看向崔节度使:“大人,现在阳门关如何?” 一句话落,白虎节堂四人均目光微凝。 都知道谢玉和老四姜晟关系莫逆,可谁也没想到谢玉第一句话说的是阳门关。 汉王身上的冷意散去半数。 王观颔首…… 姜堰拧眉…… 崔节度使顿了顿,道:“你来之前刚到了,阳门关外可见飞戎铁甲十数万。” 谢玉呼吸窒住。 这比她记得的时候要提前一个月。 “军需监昨日核算的器械比四公子离开时增加不到两成,为赈灾军粮动用一成,若有战事,并州城外数万百姓均可为辎重夫员。”谢玉道。 飞戎围城,不论战,和,并州之粮草兵械必要做到心中有数。 王观脸上赞许更深。 王观看向汉王:“我大炎内有天灾,此时应以和为贵,休养生息,然敌狼子野心,杀我皇族贵胄,此我并州上下军民所愤恨矣,必以兵戈镇之方可显我大炎之辉辉威武,故而此必战。” 崔节度使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他飞戎趁咱们手忙脚乱的时候过来不就是为了占便宜?去别的地儿也就算了,跑到我并州来就真是笑话,来了就别想走,想走不掉几颗牙怎么成。” 崔节度使拍了拍肚子,哪里是让人家掉牙的意思,根本就是想把人家吞到肚子里。 姜堰道:“儿愿领兵让飞戎王子知道我姜氏皇族绝非轻辱易与。不论二弟所言如何,二弟死于飞戎之手,儿必报此仇。” 汉王颔首起身,目光扫过众人。 “宏儿不能白死,飞戎和我大炎历来水火,又焉能受飞戎如此诬陷,晟儿就不必回来了,留在阳门关,以姜氏之名镇守,图为宏儿报仇。” “是。”崔节度使和王观应诺。 “粮草辎重就交由世子。”汉王道。 姜堰皱眉:“父王,儿……” “为父知道堰儿恨不得跨马扬鞭,振我并州军心,可堰儿身子尚未痊愈,还是先将养着。 若晟儿不成,堰儿再往不迟,何况粮草也是重中之重,正所谓军马未动,粮草先行,也是让飞戎知道你们兄弟其利断金之力。” 汉王这么说,姜堰也只好应诺:“父王安心,有孩儿在,定可保我并州军士不少一粒粮食。” “好!”汉王再看向王观,“并州就交给王大人。” 王观长长一稽:“王爷放心。” 白虎节堂汉王崔节度使王观察使还有谢玉一番安排,派遣姜童还有杨诚的兄弟杨实率领五万兵马往阳门关驰援。 姜童跟在汉王身边多年,也是知兵之人。 杨实武艺高超,头脑简单,只能为将,在杨诚随同姜晟往阳门关之后,杨实暂时守卫军需监,如今军需监转到汉王世子手下,也正是杨实大展雄威之时。 后方粮草辎重,还有各城池安稳则由王观谢玉统安。 从白虎节堂出来,谢玉回头思量,似乎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她是文官,又从没有接触过军事,内政治理也见功绩,所以她在并州内和王观一起安抚百姓是最为妥当的安置。 可她又怎么放心让姜晟一个在外面! 姜堰说不会让军士少一颗粮食,可没有保证每颗粮食都没有问题。 姜宏能做出来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之举,姜堰会做出什么,谁又敢保证? 谢玉想到离开前汉王好像看了她一眼。 她不放心,汉王就真的放心了? 汉王府,一片素白。 麻白布遍布整个王府内外。 阳门关的军门奏报只有上层的几个人知道详情,其他百姓官员只知道汉王二公子在边塞外巡视时被飞戎王子所杀。 如今飞戎亦大兵压近阳门关,并州之主汉王已经向朝廷禀明宁不惜身也要守在阳门关,不退一步。 虽内有灾患,然整个并州军民上下一心。 百姓们自不用说,六大氏族,各富户商贾都表示会全力支持。 氏族中当然有精明的,觉得二公子的死怕没那么简单,说不定和四公子有关系,可谁家死了儿子都难过,更别提是嫡子,这个时候冒头,不是想捋虎须? 虽城外流民每日见增,粮草兵马也在集中调拨,但一切井井有条。 二公子的尸棺已经运来,七日停灵。 每日日出日落两次祭奠。 第一日晚上的祭奠,谢玉去了。 第二日一早谢玉还没起,汉王府的人就到了门外,说是汉王要谢玉去祭奠。 谢玉去了…… 祭奠之上,汉王看了眼谢玉,并未言语。 当天日落汉王府的人又到了门外,“谢大人,如此要紧之事,大人还用王爷再三下令?如此,小人倒是不明白大人是如何坐上朝中四品大员之位的了。”王府之人的语气极其不屑。 谢伍沉下脸。 自家大人四品之位,一个仆从哪来的脸在谢府大放厥词! 王府之人感觉到四周谢府随从的冷然,也觉得自己刚才那话不妥。 这位是氏族嫡脉。 可他背后是王府。 王府之人梗着脖子仰着头,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模样。 谢玉眼里微冷,面上还是道:“请稍等片刻,本官且去更衣。” “快点儿,别让王爷等急了。”王府之人得意。 谢玉回房…… 谢伍道:“老奴问过了,王爷说战事为重,城内没什么事儿的官员每日里祭奠的时候都在,如大人这般繁忙并不用过去。只怕是王府有人冒王爷之名为难大人。” 祭奠之礼至少要一个时辰,每天两次就两个时辰,再加上四趟往返就是两个半时辰。 谢玉道:“我也知道,可谁让四公子不在呢。” 谢玉是嫡脉长子,各种礼仪齐全的一点儿瑕疵也没有。 她去祭奠的时候仔细打量了,汉王妃偶尔看向她的时候眼里冷漠的能冻出冰碴子。 阳门关的奏报,汉王妃肯定看了,虽然写明了是姜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汉王妃定然会以为是姜晟设计的。 姜晟不在这里,只能把怒火转到她身上。 第158章 不太痛快 身为母亲,死了儿子,必然伤心难过,做出点儿什么过激的事情也难免。 谢玉还没当过母亲,可都是女人,多少有点儿共情。 谢玉都这么说了,谢伍也只能认。 自家主子和四公子一条船,祸福与共。 于是谢玉去了王府祭奠。 第三日一早,谢玉又去了,正和汉王府派来唤的人在路上碰到。 汉王府人得意:“谢大人早该如此。” 谢玉恍若未闻。 正如谢伍所言,祭奠之上去的尽是边角的官员,还有各个氏族的纨绔子弟。 平日里遛鸟逗狗的也不干什么事情,汉王府二公子的祭奠之礼必须充当人头。 连着三日,早晚都看到了谢玉,各个氏族子弟不免瞥过眼角。 即便是穿着官袍,如今大炎朝最年轻有为的官员又怎样? 不是跟他们一样? 曾被谢玉打了屁股的杨昭看着谢玉好像还能感觉到屁股上的疼痛,犹豫了半响挪到谢玉旁边。 “谢大人,不忙吗?”杨昭问。 谢玉淡淡道:“不疼了?” 嘶—— 不止屁股,杨昭的后槽牙都疼。 “疼,可谢大人也不痛快吧?”杨昭道。 谢玉瞥他:“也?” 杨昭闭了闭眼,他就是想探探口风,可没等他探出什么来,人家先把他探出来了。 要不说人家是是官儿呢。 杨昭索性破罐子破摔:“您是不知道,咱们原来可是跟那位玩在一起的。” 杨昭往姜宏的灵柩那边抬了下下巴:“说白了,看不上咱,有本事的才能跟说上几句,可还是那副德行,把咱们都当猫当狗的不当回事儿,杨诚杨实也没少孝敬,就跟喂了什么一样。 哎,怎么说呢,人死如灯灭,背后又有大树,也只能认了,您不一样,别说咱也犯过蠢,可实实在在的谢大人您是为城外的那些人做了事儿。 那个什么冰棍儿,好吃,府里也有更好的奶酪子之类,可就是缺点儿什么,这些日子我也想了,是人气儿,少人气儿,您身上就是人气足,就是您这样的人每日里给他祭奠,也不知道他安稳不安稳……” 杨昭越说越起劲,乐祸幸灾的意味浮在了眉角脸腮。 只是即便声音压低,还是让有心人听到,并告诉了汉王。 汉王隔着门帘看着那边杨昭已经离开只有谢玉一人孑然的身影,汉王眼皮子也跳了下。 杨家那小子欠揍。 可说的好像也有点儿理。 老二几次想害谢玉,现在谢玉天天过来,老二会不会别扭,恨不得把谢玉也拉下去?可拉的下去? 汉王也是有股子的闷气发不出来,看到汉王妃每日里叫着谢玉过来祭奠才没有说什么,可这么一想,他这个当爹的好像是在给老二添堵。 谢玉聪明,从呈报上定然也是能看出来首尾,这每日里看似祭奠,实际上还不知道在想什么呢。 汉王莫名的打了个颤,趁着空隙把谢玉唤过来。 “公务繁忙,尽可不用过来了。”汉王道。 谢玉颔首:“下官正有此意。” 汉王瞥着谢玉肃然的面孔,不太痛快。 第159章 听话才是好狗 刚才杨昭的话于谢玉几乎若醍醐灌顶。 她只想着要和姜晟同甘共苦,替男主儿承受一些不该承受的苦,可竟是忘了姜宏他凭什么! 上次谢玉就是死在姜宏手里,这次又是几次三番的想要杀她,姜宏死的时候她没给一刀已经是给面子。 啧,竟是连这种仇她都能忘! 简直不能忍! 回转谢府的路上,谢玉锤了自己好几下。 智商被狗吃了。 待进到院内,谢玉正要更衣,小玖报说江涛来了。 大晚上的不睡觉,找她干嘛? “请。”谢玉道。 江涛走进来,泛白的眼瞳看向她所在的方向:“主公,明日可还往王府祭奠?” 江涛口中的「还」字语气颇重。 谢玉道:“不去了……” 江涛欣然,道:“甚好……” 谢玉看江涛蓦然放松的神情,额角跳了下。 “江先生以为我所行不妥?”谢玉问。 江涛道:“主公与四公子休戚相关,此次说是二公子设计在先,又是为飞戎人所害,然有心人仍会以四公子为靶,主公在并州城为四公子示弱,亦是可为,但即便死者为大,以主公之尊,及往日之情由,三日祭奠已是给足了皇族敬重。” “江先生之前为何不说?”谢玉问。 江涛诧异:“主公不是已经决定不往了?” 谢玉:“……” 算他能说会道。 第四日,谢玉没有去王府,早早的去了刺史府。 刺史府忙得脚不沾地,上官云马否曹阳三人轮流在刺史府值班,保证十二个时辰不管什么时候刺史府都有人盯着公务。 “大人今儿来的早。”昨夜里值班的马否谄媚成自然,在谢玉身侧亦步亦趋的瞧着谢玉的神色,“大人没去王府?” 谢玉睇过去。 马否脸上谄笑旋即收敛:“下官以大人马首是瞻,今儿晚上虽说下官没什么事儿,可好不容易歇着,下官也不去了。” 前三日五次祭奠,只要马否不值班,谢玉总能看到,刺史府中除了她,就马否出现的次数最多。 “别耽误了前程。”谢玉道。 马否断然道:“大人就是下官的前程,自从跟着大人,下官手里头银钱多了不少不说,腰板也比之前更直了,回头下官就把大人今儿早早就来了的事儿告诉下面的人,也好让他们长长眉眼。” 谢玉不置可否。 随后也不知道马否说了什么,这一整日下来,刺史府的效率比起前几日似乎高了不少。 谢玉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晚上,意料中汉王府再次来唤人。 “公务繁忙,便不去了。”谢玉道。 汉王府人:“谢大人,王爷只是谦和而已,谢大人倒是受之坦然啊。” 哦,这是明知道汉王说了什么,还执意啊! 谢玉诧异:“为何不坦然?” “王爷是上官,下官自当恭谨于心,如今并州事多,下官尽心竭力,自认不曾懈怠,哦,真说起来,倒是前几日每日早晚两个时辰耽误了些,好在没误了大事。” 也就是说之前没误大事,之后就不一定了。 汉王府人气的瞪眼,上前几步抬手就要指。 谢伍站到前面,目光寒阴的盯向汉王府人:“姜氏族门高大,我谢氏也不容犬吠。” 汉王府人心头一窒。 往日里头仗着汉王妃的之名盛气凌人惯了,竟是忘了这位可不同其他人。 “好,必定将谢大人这番话告知王妃。”汉王府人恨恨。 谢玉:“本官等着。” 她也不客气。 反正那人回去之后必定会添油加醋,她再客气也没用。 汉王府人回去了。 接下来几日也没有派人过来再唤她。 刺史府中的官员去往祭奠的也明显减少。 但别人挑不出什么,因为刺史府是真的忙。 第一批军粮点卯尽数足运。 军械随同军粮和前往增援的兵士们先后出发。 朝中也来了消息,不止是并州,如武州冬城,相州居关都发现了飞戎踪迹。由此可断,飞戎是真的想要挑起兵戈。 并州阳门关的消息更是如雪片,阳门关外的堡寨已经被飞戎尽数拔除,虽阳门关早已经下令堡寨兵士连同兵甲装备全都带回,但还有的兵士没来得及撤离飞戎骑兵就已经到了。 阳门关附近的百姓也尽数的退往阳门关内,也还有的百姓躲进了深山。 飞戎发起数次攻击,阳门关镇守钱槐吕塘也几次夜袭扰,彼此都有伤亡。飞戎军营中可见飞戎王子旗帜,正是大王子拉姆。 拉姆每日里都会在阵前砍杀大炎百姓,阳门关内军民强忍不出。 拉姆得势不饶,每日砍杀都往阳门关靠近五十丈,在第七日时,四公子率兵及十六骑出城以兵士伤亡三十三人,十六骑也损失两人的代价救回九名百姓。 拉姆狂言四公子不顾阳门关安危,妇人之仁,四公子高呼我大炎兵士护的就是大炎子民,但有可能救出百姓子民,宁可牺身,当时阳门关气势如虹。 拉姆恼羞成怒,翌日率兵强攻阳门关,彼此损伤千人。 但看着战报所写,谢玉的眉眼弯成两道弦月。 男主的成长在她意料之外。 可又应该这么厉害。 要不然怎么人家是男主,不是别人呢。 战火才是淬炼的不二之选。 男主儿比之前更早接触到战火纷飞。 这样一来以后的剧情发展就会容易很多吧。 她要抱的大腿比她想的要粗! 可越是这样,是不是就越惹人注意? 谢玉眉眼间的笑意浅下,两道弦月也渐渐分明。 汉王二公子的七日祭奠过,启殡。 汉王汉王妃向前来的众人拱手施礼,汉王还好一些,汉王妃即便面上施着薄粉也难以掩盖这数日的痛心难熬,眼睛泛红,鬓角也仿若有了白发。 有司连续三次发出「噫兴」的叫声,以警醒死去二公子的神灵; 又连喊三次「启殡」,告知死去二公子的神灵行将出发。 姜堰陪在汉王汉王妃身后,面色苍白,浑身无力,眼中也带着疲惫,看似是这七日辛苦难抑,汉王妃握着姜堰的手,低低说着像是在劝姜堰回去,姜堰摇头,执意要送自己的嫡亲弟弟一程,汉王妃眼中滴落下泪水,更是紧握住姜堰的手。 白发人送黑发人,血脉亲情之故,又怎么能不难过伤痛。 只是这感慨刚不过浮上,就看到汉王妃往她这边看过来。 汉王妃目光阴毒,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洞来的寒意激的谢玉的鬓角发痛。 祭奠伊始汉王妃只是漠然冷寒,现在是恨不得把她抽筋剥皮。 谢玉微微垂眸。 此时她也只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但最让她警醒的是姜堰。 汉王妃对她的狠意毫不遮掩。 姜堰却是对她漠然不理。 姜堰应该早就知道姜宏在阳门关外的手段,更甚至推动。 不然那夜君苑之内,不会说姜晟可能回不来。 这些时日她没见姜堰有什么举动。 汉王把此战军备交给姜堰,她又是全管并州内外,其中粮草军需她也是关注过,没有看到当中有什么猫腻。 所以应该是有对姜堰更重要的事情。 葬礼? 不,姜宏活着的时候对世子之位垂涎已久,姜堰心知肚明。 姜宏死了,姜堰说不定更高兴。 哈,不管姜宏姜晟哪个出事,姜堰都稳如泰山。 既然如此,对姜堰更为重要的是什么呢? 电光火闪间,谢玉想到刚才汉王妃盯着自己的目光。 对了,汉王妃。 汉王汉王妃青梅竹马,在汉王到达藩地之后,汉王妃又是千里迢迢的赶过来,这番共患难之举即便汉王膝下男丁不盛,汉王仍是对汉王妃敬重,连汉王的书房,汉王妃也是随便进入。 汉王麾下八支十六骑,汉王妃手中就握有两支。 姜堰打的是汉王妃手中那两支十六骑的主意。 飞戎铁甲之上有飞戎锁子甲,飞戎锁子甲乃重甲,锁子相连,如一道城墙推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大炎国朝有十六骑,十六骑比飞戎锁子甲毫不逊色,虽马匹骑兵之间没有锁子相连,但意指相投,集散随令,比飞戎锁子甲更为灵便,杀伤力也更强。 若是汉王妃把那两支十六骑给了姜堰,姜堰手中岂不是就有了三支十六骑? 原来汉王妃也把手中的十六骑给了姜堰,可现在提早了半年。 是了,如今姜晟在阳门关更易收拢军心,姜堰又不能往边塞镇边,姜堰和姜晟提早对上了。 谢玉盯向姜堰。 姜堰浑若未觉,谢玉目光不转,姜堰总算是感觉到了谢玉的注视。 姜堰勾唇,遂转过目光。 谢玉心下微沉。 她所料不错。 汉王府二公子风光大葬,汉王府中一片素白之下,辰宇馆中,王通前来看望因连接七日不眠不休累病了的世子姜堰。 “动手吧。”姜堰面上并无病疾之色,淡然冷声。 王通微顿:“可极有可能是辅星。” “辅助本世子,才是辅星。” 姜堰眉目轻睇,脚底下玩着一只猎犬。 猎犬身形如细,四足无声,牙齿锋利若刀,面对姜堰乖巧的像是猫儿。 “就像是这只狗,听话才是好狗。” 第160章 求人来着 谢玉进到汉王府就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外面热的在太阳下面放块儿肉都能冒油,汉王府的凉爽就很舒服。 除却崔节度使,王观察使,谢玉是最大的官儿,门口侍从引领,直达王府正庭。 正庭后面是几道走廊,隔着假山正是汉王书房。 谢玉刚走到门廊之外,侍从道:“等大人稍候,王爷正在书房。” 侍从离开,谢玉眉角抬起来。 即便隔着再多亭廊楼阁,她也看得到那边书房里的是谁。 不是汉王,是汉王妃。 谢玉左右看了眼,走向屋檐之下。 “大人,还请在这边稍候。”侍从又冒出来,指着外面日头照晒之处。 谢玉轻叹,依言过去。 侍从嘴角微微的撇,往后面书房汉王妃那边禀告。 日头烈,转眼谢玉的额角就可见汗湿。 谢玉没有擦拭,腰脊耸然挺立,清目之下,朗声震动。 “下官并州刺史谢玉,敢问王爷,下官可是哪里行差踏错,犯国朝之法,抑或不敬王爷之尊,犯皇族之仪,竟得王爷如此折辱?” “大炎国朝律法严明,杀人犯禁者也有三司会审,秋后问决,王爷为并州藩王,一地之主,皇族姜氏,氏族之尊,却不言明理,枉顾情法,私折官员,于立无由……” 清朗之言震动王府前庭,汉王书房中汉王妃的蓝走动不停,闪烁异常,耳边隐约可听书房那边传来的东西落地,瓷碎平安之声。 谢玉仿佛不曾听闻,继续朗朗而言。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桑骂槐,全程绝对吐不出半个不妥之词。 汉王的蓝终于晃到前庭,和谢玉只隔着一道亭阁,谢玉对着书房所在方向侃侃而言。 “好了。”汉王开口。 谢玉停下,长身一稽:“下官见过王爷。” 汉王微微颔首:“跟本王过来。” “是。”谢玉应诺,走了几步好像才发现一般,“王爷没在书房吗?” 汉王目光不善:明知故问? 谢玉视线直对,不曾半点闪烁:“府中侍从说王爷在书房,下官也听到书房有声响,下官曾以为是王爷盛怒,然下官身为国朝之臣,理应有谏言之责,故而下官不敢退避,故言理讲明。” “却不想王爷并不曾在书房,书房中另有其人,王爷,下官以为书房重地,若非为国为民为政为生,旁人不得轻入。” 是坦言,是谏言,更是不惧汉王周身凌然气势。 汉王没说话,谢玉也没躲避视线。 日头之下,谢玉鬓角汗水滴落,谢玉身形挺拔如玉。 旁边的侍从等人不敢靠近,远远的避开。 终,汉王沉声:“把那个哄欺刺史大人的东西埋了。” “是……” 不知道哪儿传来的声音。 谢玉环顾,看到一个蓝飞速离开,直奔先前言词逼她立在烈日下的随从那边。 谢玉收回视线,垂首。 只当是她诧异不解那个声音是从哪儿传过来的。 汉王处置了侍从,就当是给了谢玉交代,谢玉也没有再说什么,毕竟此来她是求人来着。 第161章 无心插柳 “想去阳门关?”汉王也直接。 谢玉应:“是……” “担心老四?”汉王问。 谢玉道:“下官以为会有大战。” 汉王目光深幽,数日前武州相州两位节度使发来消息,认为大炎和飞戎之间必有一战。 若所料不差的话应是以阳门关为纽,所以阳门关是重中之重,换言之阳门关必须要守住,而据之前的战事来看,大战在所难免。 常年镇守边塞,和飞戎久打交道,知道飞戎目的谋划并不意外,可这谢玉怎么竟也能猜度一二? 难怪会有那般传言。 汉王姿态雍贵:“并州江州内政之地,阳门关边塞之城,可是大有不同。” “下官明白。” “你能做什么?”汉王问。 谢玉郑重:“下官来并州之前也没想到下官会做什么。” 汉王面上浮动赞许:“好,既然谢大人有此愿,本王自当允诺。” “两日后会有一批粮草送往阳门关,谢大人随同前往,待一路上粮草无恙,谢大人到达阳门关之始,便是谢大人为阳门关之主事官员。”汉王道。 “谢王爷。”谢玉欣喜。 汉王点了点头,端茶。 谢玉看到了,只道:“若下官为阳门关主事,但有三事向王爷问计。” 还没出并州了,就开始想在阳门关掌权了? 汉王兴味:“何事?” “若有通外敌者,如何?若有怠慢军情者,如何?若有不服上命者,如何?”谢玉问。 听谢玉三问,汉王脸色渐肃,吐出一字:“杀……” 谢玉应:“下官领命!” 汉王看谢玉:“本王给了你权,你之责为何?” 谢玉目光不闪:“城在人在。” 汉王端着茶的手都狠狠一紧。 若非有上官命退,不然武将之责,就是城在人在。 如今谢玉堂堂四品文官,竟也吐出如此字眼。 要知道若是阳门关有失,他会真的死。 这是对老四有信心呢,还是对他自己? 汉王仔细打量着谢玉,比起数月前谢玉好像更瘦了,可面若光华,眉目若黛,又似更耀眼了些。 太年轻了,年岁比老四要大,可看着怎么就比老四还小一点? 他是并州汉王,每次看到谢玉,再想到谢玉在并州的所作所为,都觉得不像是一个人。 皇帝若是看到了肯定也不会信。 “谢大人。”汉王道。 “下官在。”谢玉恭声。 “你可知钦天监所言辅星于西?”汉王问。 谢玉道:“略有耳闻。” “谢大人如何想?”汉王问。 谢玉道:“辅我大炎国朝,当得贤。” 汉王勾动嘴角。 倒是聪明! 大炎国朝,不就是姜氏! 大炎国朝,京都。 宏伟的城池盘踞在国朝正中,残暴的烈日照耀下来,地面上可见热气氤蒸,城池四面全都是衣衫褴褛的百姓。 若谢玉在此就会发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布置安排和并州城外的布置近乎相同,只是房屋没有并州的结实,数量也少,更是挨挨挤挤的异味丛生。 隔着一道城门,城内繁华似锦。 挑飞的屋脊红墙碧瓦之下是九重的宫门,层层宫门之内侍卫林立,穿着四爪龙袍的太子面色阴郁的从书房出来,大步前行了数十步猛地停下,回头看向身后紧闭着的殿门。 太子口中无声的说了些什么。 殿内,头发花白的皇帝立在窗前。窗子看似关着,可外面的情形一览无余,正是看到太子口中吟喃。 “他在说什么?”皇帝问。 在皇帝身后侍奉的大监王德道:“太子殿下惯常的性情罢了。” “他在说,老不死的,还占着那个位置干嘛。”皇帝道。 王德慌忙跪倒:“皇上息怒,皇上千秋鼎盛,海清人寿。” 皇帝嗤然一笑:“你这话,可是哄不了朕啊!” “皇上。”王德老泪纵横。 皇帝叹气,看着太子离开的背影,浑浊的眼中沉痛无力:“朕也想把这个位置给他,可不行啊!” “若是海晏河清,他倒是能维持个三五十年,待子孙成长起来还有复昌之能,可如今天灾人害,祸事不断,怕他撑不了三五年!” “皇上,有皇上在,我大炎必定国祚绵长。”王德强忍着更咽。 皇帝长长吐气,努力的挺直偻身:“是,朕还是要撑着,一直撑到朕撑不动的那天为止。” “皇上!”王德叩首在地长身不起。 皇帝垂首看着脚下这个一直陪伴在左右的大伴,皇帝知道若是他身死,大伴也会陪着他,他总不会孤寂。 “让他进京吧。”皇帝道。 王德颤颤抬头:“皇上说,江州谢?” 皇帝道:“京都四郊,是按照他折子上所呈安置,可下面的人手脚动一动,就是千差万别,并州城那个小地方都能容得下近十万百姓,京都之郊十六万百姓就已经捉襟见肘,他进京,总能少死一些百姓。” “可京都之内谢氏独木难撑。”王德道。 皇帝望着窗外的烈日:“若是辅星,定然福运昌隆。”若不是,那就是听天由命。 “是!” 王德领命…… 半个时辰之后,宫中有快马而出,直奔并州。 八百里加急,正是大炎最快的军情奏报所用。 三日后,快马赶到,送口谕谕命的兵士脸发白,嘴干裂,只剩半条命的出现在汉王跟前,汉王接过口谕谕命,神色复杂。 “本王令谢大人掌管阳门关政务,前几日运送粮草已经往阳门关去,想来此刻就快到了。” 阳门关,靠近并州城的二百里之外。 数十辆辎重如同长舌绵延而行,两侧各有三行兵士护卫,步兵在内,骑兵在外,首尾更还有数百骑兵游弋,前往十多里哨探不断。 兵甲粼粼,寒光铁衣。 唯有谢玉穿着红袍,坐在马背之上。 手袖里藏着手炉,手炉中放着冰块儿,淡淡的凉意沁入。 只是八重的官袍,汗水仍浸湿。 天越来越热,临近中午时,终于在林下阴影处休息。 民夫兵士都松缓了气,喝水的喝水,拾柴的拾柴,麾下各把总将军下令安营扎寨。 即便是在并州境内,所防范之备全然不逊边塞阳门关外,因为在从并州城出的第一日,并州刺史谢玉谢大人就昭告全军。 “此行为护送军粮辎重,更是为援我阳门关将士,来日众位都会是马上取功劳的英勇之士,今日还请众位以边塞官兵为念严守军纪,我愿诸位可马上取功名,不想诸位因疏忽而未至疆场有所损伤,此念,为众将士,也是为众民夫百姓,毕竟到了阳门关,才有最后的半数银两拿。” 兵士民夫应诺之余也不由期盼早日到达阳门关。 民夫为银钱,兵士为功名。 按照谢玉早先吩咐下来的行程行路,早晨天亮启程,晚上日落方停,白日里只休息一次,且那一次就是两个时辰。 刚开始时有军中的老辎重官们以为不妥,说这般行军会耽误运送辎重粮草时日,按照军律,若是晚了,上下俱罚,军需官更可能会被斩首。 谢玉只道看看再说。 结果不到三天,军需官还有老辎重官们就不说话了。 虽说休息的时辰长,但正就在日头正烈时休息,再次启程时热气已经落下来,农夫军士们也休息足够,吃饱喝足,脚程竟是比他们想的还要快。 现在距离阳门关不过二百里,已经比早先他们运送辎重粮草时早了整整一日。 军需官还有老的辎重官员们看向那位红袍官员的眼中都是赞叹佩服。 人家身上的红袍就是正经来的,能治理一个州城,收拾一个辎重粮草运输还不是手到擒来? 谢玉靠在树下搭好的帐篷里面喝着绿豆汤,官袍收拾了正在外面晒着,头发也半梳伴笼的散落,随行官员上官云进来看到谢玉,瞳孔狠狠缩了下。 眉目轻扬,眼睑半垂,这些时日在外的辛苦不止没有晒黑,反而使得谢大人的脸越发的白透,妍唇若樱。 往日里看谢大人穿着官袍,整肃的颜色,只以为谢大人比旁人更俊秀几分也就是了。 但当第一日看到谢大人不穿官袍,恣意之态,上官云就知道自己错了,别人穿官袍,更显俊逸,谢大人穿官袍却是掩去了平日风姿。 只是即便他第一次看到谢大人如此洒意时就已被震惊,偏偏而后每次看到谢大人如此随意都好似心如鼓擂。 即便氏族高门富户中淫乱不堪,坊间抑或还有谢大人的流言传语。 但谢大人是上官,他也是饱读诗书,深知礼仪,此番又是在乱想些什么! 昨日他痛定思痛,告诫己身数次,不可妄言不可妄眼不可妄为,可结果却是让狗吃了! “可是有事?”谢大人问。 上官云忙敛去眼底跳动,垂眸坐到谢玉对面。 跟从在谢玉身侧的小玖端上一碗绿豆汤,青青绿绿的汤色最是尚好。 喝上一口,冰凉沁入。 “大人制冰之举,不知道每年里会救活多少人。”上官云轻叹。 谢玉道:“制冰之始只是为让百姓多一条路走,倒也没想这么多,权当是无心插柳吧。” 第162章 激动 上官云道:“下官算过,只当是夏日两月制冰,每次制冰只有一方有余,便可足够寻常一户三口百姓一年开销。若是此行当在谢氏,哪怕在上官家,不出三年,便足富可敌国。” “然大人却是把如此的生意交到庶民手中,大人为民之心,下官敬佩折服。” “上官大人来这里,就是说这些?”谢玉往帐篷外面看过去,“不会是马大人也偷偷过来,教上官大人这么说的吧。” 上官云失笑:“大人笑言,此下官由衷之言。” 谢玉点头,示意上官云喝绿豆汤。 上官云依言喝了。 燥热的心境也随之沉静下来。 上官云看向谢玉,目光划转过谢玉面庞,最终落在谢玉双目之上:“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 “何事?”谢玉道。 “崔大人刚正,为军士百姓所称颂,马大人圆滑,在官吏当中颇有美名,却是不知大人为何带下官同行?”上官云问。 谢玉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不过既问了,我也就放心,因为上官大人是真的想要有所作为。” 上官云神色微凛:“大人……” 谢玉抬手,微微压低声音:“如今内有流民,外有敌患,辎重不成问题,粮草是重中之重,身为主事内政官员,既要保将士们不饿着肚子,也不能让百姓们忍饥挨饿,天旱之后不是蝗灾就是洪涝,来年还不知道是什么日程,天色气候无法判断,为父母官的就要看的长远。” “崔大人一枚铜钱能当成八瓣儿用,马大人两枚铜钱当成一枚来看,只有上官大人有本事可以把一枚铜钱变成两枚,他们不如。” 谢玉目光灼亮,刚才那一碗绿豆汤才压下去的热气好像又冒了出来,上官云不自觉闪过视线。 “若依照大人所言,下官留在并州城岂不是更好?”上官云道。 谢玉颔首:“照理说是这样。” “那为何……” “崔大人是氏族,马大人一张巧嘴,谁都不会厌恶,上官大人却是商贾出身,我这些时日不乏上官大人相助,若是本官不在并州城,怕上官大人会举步维艰。”谢玉道。 上官云眼中闪动,而后面谢玉说的更是让上官云心神震荡。 “往阳门关看似辛苦一些,可跟在本官身边,定会让上官大人一展所长,更还会有军功,待回转之时,就是上官大人光耀门楣之日。”谢玉道。 字句铿锵,声声震耳。 上官云上身而跪,头拜双手之上。 头顶上蓝框闪烁晃动,难以自持。 谢玉双手扶起:“快起,身为上官,自当为下臣谋利,何须如此。” 亏上官云还是从官近乎十年,未来姜晟手中的财务大臣,这也太激动了。 只是待晚上夜宿时,谢玉就知道了白日里上官云为何如此激动。 夜色之下,兵士百姓头顶上的白框密集到白茫茫一片,而上官云头顶上的蓝却是变成了红。更甚是上官云的蓝变成红色时,上官云正端着一碟烤肉向她走过来。 第163章 觉得不安 “大人,这是刚新烤出来的。”上官云道。 那碟烤肉的颜色看去不错,香气更是老远都能闻得到。 随着上官云站到谢玉面前,谢玉状似随手的摆弄着随身携带的镜佩,看到她自己的头顶也变红了。 “不熟吧。”谢玉道。 上官云低头怔怔然:“是吗?” 谢玉瞥了眼上官云,随手接过来,上官云看着那碟子烤肉落在谢玉手上,眼中仍在晃动,可在谢玉的眼中上官云头顶上的红肉眼可见的变蓝了。 显然致死的原因就在这碟子肉上。 “让他们换一碟。”谢玉把碟子又交还给上官云。 上官云怔怔,谢玉哑然失笑:“怎么了?想什么呢?” “没。”上官云忙道,“下官也是糊涂,在外这些时日竟是连生熟也分不清,下官这就去换。” 上官云转身往篝火那边过去,却是走在半路上绊了一跤,碟子里的烤肉都掉到了地上。 “大人。”有兵士过来捡起来。 “刚才不经意倒是踩了几脚,扔了吧。” “是。”兵士扔了。 几乎同时上官云和谢玉的头顶都恢复了蓝。 谢玉抱臂站在帐篷下,遥遥看着上官云的背影。 如果上官云把那碟子烤肉和负责烧烤的兵士交换了,她就可确定那碟子烤肉和上官云没关系,可上官云没有交换,还扔了。 谢玉目光转过,看向隔着几个篝火之外的两个白框:「死士」。 “谢二。”谢玉唤。 “大人。”谢二近乎无声而来。 谢玉道:“动吧……” “是!” 一个时辰之后,就在辎重粮草的农夫们要睡觉,兵营中的将士们也开始巡视时,有两名军士因一日前。 五日前,八日前三次懈怠巡视,行军时踩踏了庄稼,被公示刑罚,杖责二十。 二十棍子打在身上,噼啪作响。 无论兵士还是农夫都不免心有戚戚。 连着八九日之前的错处都找了出来,还都是小的不能再小的错误,换做他们自己都忘,这位谢大人竟都记得!到底是在哪个犄角旮旯藏了人盯着? 是你?是你?还是你? 更还有的兵士农夫暗暗松口气,他们也有犯了类似错误,谢大人没有找寻他们,看来谢大人的人手也不是纤毫可见。 谢玉当然不是事无巨细,她只安排了人盯住那两个死士。 杖责之前,谢玉现身,红色官袍在夜色下如同灯笼明亮耀眼。 “本官既为此行主官,绝不容有人懈怠气馁,或者是藏着不该有的心思,行不该有之事,此小惩大诫,若有人再犯,本官绝不妄纵!” 清清朗朗之下,也让下面脑袋里能稍微转几下的人意识到这位谢大人绝不是因为那点儿错事就罚这两名兵士。 上官云追到了谢玉的帐篷里,“大人是知他们身后?”上官云问。 谢玉点头:“都是外人。” 上官云了然,垂首正要退去,谢玉道:“哦,来时也匆忙,我倒也忘了你家中都可还好?” “是,都还好,谢大人关心。”上官云道,低眉时目光闪动。 谢玉看到了,道:“那就好。现在临近阳门关,有些话我还是要告诉你。” “请大人明言。”上官云道。 谢玉看着上官云:“有些事儿,你以为是天大的,可在别人眼中可能只是举手之劳;更有些事儿,一步错步步错。阳门关不同并州城,行事切记要小心。” 上官云头垂更低:“是……” “还有,一路上你也病了好些时日,到了阳门关可就不能再病了,不然事情可就没法做了。”谢玉道。 “是,下官领命。” 上官云应,离开谢玉帐篷的背影失魂孑然。 谢玉看着上官云的身影,目光落在他头顶上的蓝框上。 她重视上官云,是因为她记得他是肱骨之臣。 只是事情缘由改变,她记得的也许会成真,也许就是她曾经记得的,比如姜宏就早死了几个月,还丧命在了阳门关外。 上官家和谢氏没有矛盾,那位世子想找人动手,可能会找到上官云,上官云不想做。 所以这一路上断断续续的病了一阵儿,如今快到阳门关,得动手了。 所以在听到她的那番对他的倚重之话话后才会那么激动。 明知道烤肉有毒,还是要吃。 他是自知活不下去,也可能是不想活。 多多少少她点明了,也表明了她的立场。 至于后面他的选择,她无能为力。 万物寂静,夜色渐深,转眼间又是天边鱼肚白亮,庞大的运粮辎重队伍再次启程,长蛇一般往阳门关行去。 古朴巍峨的阳门关坐镇在耕田和草牧之间,数百年来称为关,关外是游牧之民,关内为耕种汉家百姓,大炎国朝旗帜高高飘扬,四面的城门下都是飞戎兵甲,如潮水往城门城墙冲锋。 城墙上密麻如林的弓箭飞射,城墙下飞戎兵甲盾牌举起挡住。 城墙下的飞戎兵士爬上云梯,城墙上的大炎兵士滚木,火油瓢泼而下。 厮杀,痛呼,哀嚎。 火,血,铁。 浓烟之下,与敌同归于尽,还是死不瞑目,都是数不清的兵士倒在地上。 终于,阳门关的兵士们打退了飞戎兵甲的进攻。 敌我双方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攻击。 飞戎人空着手过来收拢自己的兵士尸体,阳门关的兵士们也打开城门收拢被飞戎弓箭射杀倒在城外的兵甲。 彼此相隔,但盯着彼此的眼中都透着血恨。 战争不知因何而起,然死去的是同袍,是挚友。 城楼上,姜晟脸上布满了烟尘,身上的盔甲上沾着血痕,有新染上的,也有旧的,姜晟不管不顾,只盯着远处林立起伏的飞戎军帐,拧眉沉色。 阳门关镇守钱槐将军和城墙上仍坚守的将士们说了几句以提升士气,转眼看到那边立着的姜晟,默默点头。 在飞戎人来攻的第一日,钱槐将军不想让姜晟上城墙,谁第一次看到断肢流肠子都会吓到,当初钱槐将军也吓得手足无措。 但别人被吓到没关系,身为汉王之子,被吓到就只会扰乱军心,但姜晟还是执意上了城楼。 钱槐没有阻拦。 不就是丢人嘛! 却是没想到虽然姜晟的面色发白,还是如标枪站直在城楼之上,更亲手射杀了几个飞戎人。 这就不得不让钱槐多看几眼。 原来吕塘说的四公子亲自冲锋陷阵是真的。 这年纪比起当初世子往军营来大不了几岁,表现得倒也不比世子差。 而且学得也快。 他在城门楼子上安抚军心,提升士气的几招都学会了,弄得钱槐都生出了危机感。 他是担心四公子回转并州城路上发生什么意外,落罪在身,所以才在军报上提及不方便,可汉王怎么就顺水推舟了? 不会汉王是想让四公子在阳门关站住脚?若是世子想要对四公子不利,四公子还有阳门关可守,实在不行退可往飞戎? 当然钱槐也觉得自己是胡思乱想,现在飞戎显然是想要占大炎的便宜,二公子都死在飞戎手中,四公子若出塞,下场也好不了。 正就是在钱槐胡乱思量的时候,姜晟忽然转头四顾,看到钱槐,急匆匆过来。 “此次雷声大雨点小。”姜晟道。 钱槐点头:“连着打了这些天,也累了,天也热。” “不对,那边是拉姆的旗。”姜晟道。 钱槐诧然:“那又如何?” “以拉姆的性子,往常至少也要两个时辰。”姜晟道。 钱槐也注意到了时辰,但战场之事瞬息万变,时辰也代表不了什么。 “那四公子在怀疑什么?”钱槐问。 姜晟再次望向飞戎军营:“今日没有看到厮罗。” 钱槐的面色也沉下来,厮罗和拉姆两人是并州的老对手了,比起拉姆,厮罗要更难对付。 “今日征伐的部落也少了几家,难道说厮罗率兵去了冬城?”钱槐迟疑。 冬城远没有阳门关宏伟巍峨,若是厮罗真的率兵去攻,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但这都是猜测。 姜晟隐隐觉得心头不安。 “报——”城楼下有兵士疾步跑来。 “何事?”钱槐沉声。 “我并州所援粮草辎重已达五十里之外。”兵士道。 钱槐惊讶:“这么快?” 按照以往运送辎重粮草的时候来算,还有两天才到。 啧,这位谢大人名不虚传啊! 钱槐看向姜晟,姜晟眼中乍然萃亮。 谢玉距离他只有五十里。 五十里,五十里之遥,又近的似乎只是转瞬。 仔细想来不过一月未见,可于他好像过了一年,甚至更久。 听说谢兄在并州城弄出了夏日生冰的法子,可惜这边到现在没尝到,也不知道是什么味儿; 听说谢兄在王府里把父亲冷嘲热讽了一通,父亲处置了一个下人,看似是没有用,可原来父亲根本不理会王妃所为,这是第一次,而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更多次。 姜晟脑中一时纷乱,但就在这个时候,忽的灵光乍现。 “我想到了,他们的目的是粮草辎重。”姜晟脸色大变,“此刻恐怕厮罗已经率兵潜入去劫了。” 第164章 胆子大 “怎么可能!”上官云惊愣低呼。 就在刚刚,谢大人说飞戎会派兵前来劫持粮草辎重,更可能来的是飞戎王子。 可辎重粮草固然重要,但战事刚起,飞戎王子又怎么可能冒险来大炎并州境内挟制? 若是阳门关听闻,出兵相迎,内外交战之下,飞戎王子哪里还会有逃走的机会! 上官云知道那夜谢大人罚了那两个兵士之后说的话是说给他听的。 因为那两个兵士当中的一个他记得,那碟烤肉的药就是那名兵士给他的。 他没想到谢大人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有些事不该做,可家族势微,在氏族的旋涡之下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只是既选择了一条路,他理应走下去。 不该因为惧怕而犹豫。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他庆幸,那日的烤肉大人没有吃。 为曾经错事,他曾试图坦言,但刚开口谢大人就阻止了他,不让他说下去。 由此,他知他能做的就是收之桑榆。 “大人,下官以为……” “本官告诉你结果,没让你质疑。”谢玉沉声。 此时谢玉身侧身后谢二小玖正给谢玉穿上盔甲,文官的盔甲不同武将的厚重,但内里防护也足矣。 “你也去换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你不会不懂。”谢玉道。 谢玉俊美的面容深沉如水,上官云也不敢再多言,应诺退去。 他也要换上盔甲,不然若真是飞戎兵甲前来,先抓的就是文官。 “快,快,把辎重粮草都推到前面的小山上,把早些时候大人吩咐咱们做的架子都埋下。” “架子的钱谢大人都记着呢,就别舍不得了。” “赶紧的把骡子都卸下来,粮食辎重为环,快快。”帐篷外面辎重农夫各有分工,兵士们则在外结成首尾,这是书院中都会学到的最简单的阵法一字长蛇阵。 看似简单,却也是最为强大复杂,若真是帅才良将,一阵可破万阵。 谢玉也不知道自己用这个阵法效果怎么样,现在看头顶还是蓝,应该小命无忧。 她说飞戎王子会来,是因为曾经的厮罗就干过类似的事情,在姜宏死去,姜堰想把姜晟打压到万劫不复的时候,内有洪涝无粮,各处起义迭起,外有飞戎入侵大炎,唯有阳门关死守不退,辎重粮草运过去的半路上就被厮罗劫了,到最后如果不是姜晟解决了姜堰,第一时间就往阳门关回援,被围困半年之久的阳门关早已经变成了一片死地。 谢玉在看到远处「敌国哨探」的标志之后,谢玉就知道来的人八成是厮罗。 别人没这个胆子。 只是厮罗的胆子也太大了些。 现在的并州可不是曾经的并州曾经的阳门关,可以从相州武州借道而来。 如今从阳门关外偷偷溜进来只能走一条狭窄山路,即便能两骑并行,又能摸进来多少兵甲? 要不然就是厮罗之意不只是在辎重粮草。 谢玉看向帐篷上挂着的长弓,长弓如虹,正是她最常用的。 第165章 一字长蛇阵 “厮罗醉翁之意不在酒。”阳门关内城城门之下,姜晟来不及清理盔甲上的脏污,上马欲行。 “什么意思?” 钱槐拦在马前,他不明白是一回事儿,更重要的是万一真的厮罗跑到了并州境内,四公子领着这几千人出门怕是有危险。 姜晟想说厮罗的目的在谢玉,可他说出来,钱槐未必会信。 众所周知谢玉和他姜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万一谢玉被抓,他姜晟不免会被掣肘。 但也不会因此献上阳门关。 是以连他都不相信那突然而来的胆悸。 但更不敢想的是厮罗看到谢玉之后会如何做。 在飞戎,厮罗的名声狼藉,荤素不忌。 “阳门关就交托钱镇守,吕将军!”姜晟驳马转身,率先冲出阳门关,十六骑紧随其后,还有一百二十五名从并州就跟随在姜晟身后的兵士,虽不过百余人,仿若带起一阵尘风。 早就躲开的钱槐也只能吃土,连忙的喊过吕塘:“哎,哎,吕将军,赶紧跟上!” “是,末将誓死保护四公子。”吕塘率兵追过去。 钱槐在后面急的想揪胡子。 千万别被这位四公子说中了啊! “大人,前面又在攻城。”兵士前来禀告。 钱槐眼珠子瞪出去:“他娘的,没完了,走,让他们知道知道阳门关是个啥子样的!” “儿郎们,四公子去支援咱们的辎重军了,等咱们粮草辎重到了,拖也拖死外头的那群畜生。” “是!” 阳门关内的将士们哄然而上。 城楼之上厮杀震天。 弓矢漫飞…… 距离阳门关五十里的小山坡上,排成一字长蛇盘队形的运粮辎重队外,兵士们严阵以待,藏在里面的农夫们吓得双股颤颤,胆子小的裤下都流出了尿水。 “我等将士,是为保护百姓安民,今日本官在这里,不退后半步,定与众将士同生共死,飞戎敢入我大炎并州,本官就要让他们亲眼看看我并州兵士是如何英武,我并州百姓又是如何不惧!” 兵士们高呼起喝,外面远处里的飞戎兵士都看过来,为首的正是厮罗,厮罗看着被长龙盘队围在正当中的那个穿着盔甲,头上只系着一条发带的谢玉,眯起眼睛。 谢玉不理会外面的注视,目光扫过视线落到藏在辎重军粮阵势之内的农夫,继续道:“尔等是百姓,本官和众将士会保护你们,但刀剑无眼,怕的话就藏在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本官早就跟你们说过,有的人冲杀百战也能安然无恙,有的人藏身在平安之地一样命丧横祸,是以当战事起,千万不要奔跑惊叫,本官军令所下,违令者斩!” 谢玉手中长剑拔出,落地砍断身侧原本用来休息的木椅。 “尊大人令。” “是……” 农夫们习惯了听从谢玉下令,应诺。 辎重队包括军士农夫在内一千余人很快静下来。 围在四周的飞戎兵士讶然,他们劫持过商队,更有老兵在十数年前和并州的战事当中劫持过辎重粮队,那些农夫一看到飞戎骑兵吓得只会乱跑大叫,他们趁乱往往能轻松砍杀掉抵抗的大炎兵士,顺利的劫走粮草辎重,可眼下这些农夫竟老实的跟被鹰吓住的兔子一样。 手无缚鸡之力的农夫不添乱,他们就会有死伤。 厮罗盯着谢玉的眼中更是冒出了光亮。 这官儿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不好对付啊! 厮罗骑马前行,百步之外站定:“前面可是并州刺史?” 谢玉走到一字长蛇阵前首,清寒对视。 “厮罗王子客气了!”谢玉朗声。 厮罗面色阴沉,身后紧跟着的数名亲兵瞠然。 大炎的官儿怎么知道是王子的? 厮罗哈哈大笑:“若非本王子来时没有告知下面部众,听到这话还以为身边有奸人。” 谢玉道:“那倒是可惜了。”可惜没能挑拨离间一下。 厮罗歪头仔细瞧着谢玉:“刺史是如何知道本王子的?” “就是知道。”谢玉看了眼厮罗头顶上蓝汪汪的名字,道。 厮罗双手往前一撑,笑呵呵的看着谢玉:“本王子也不废话,刺史跟本王子走一趟,本王子就放过这些人,保证一人不死。” 守在最外围的兵士还有藏身在里面的农夫们都听到了。 谢玉还听到了细微的动静。 谢玉微笑:“厮罗王子是在下蛊啊,可惜这里是大炎境内并州,若是让飞戎的王子来往随意,岂不是说我大炎并州无人?但若是能取了飞戎王子的脑袋,不管是百姓还是将官都能得不少的好处!” 谢玉话罢,肉眼可见兵士们的呼吸变粗,藏身在车子后面的农夫也有的探出头往飞戎那边看。 大炎的一字长蛇阵在小山坡上,探头探脑的身影自然也落在厮罗的眼里,厮罗啧啧的摇头:“刺史可知锋芒毕露众矢之的?原本还想留刺史一条命,现在不得不忍痛了。” “原来厮罗王子也是如此明白清醒之人!”谢玉淡淡回应。 厮罗在飞戎就名声赫赫,比拉姆也不逊色。 厮罗脸上的笑意敛去,眼前这个刚看到还有几分惊艳的小脸儿变得极其的厌恶。 还是死了好,最好做成杯子。 厮罗嘴角一勾,再笑起来。 谢玉不由凛然,这个笑容很危险。 但她早有所料,厮罗本就危险。 “刺史这是一字长蛇阵,据说只要攻打首尾,就能破。”厮罗道。 谢玉点头:“不错,只是此阵盘踞而落,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了。” 厮罗哈哈大笑:“那就要看看刺史大人有几分本事了。” 厮罗一挥手,飞戎兵士冲上来。 谢玉一笑,飞速抬臂张弓,一支箭矢射出,正中最前面飞戎兵士的喉咙,紧跟着盘踞长蛇阵中心的弓箭手还有自诩有几分射箭本事的农夫也弯弓搭箭投射。 辎重粮草车辆被谢玉下令盘成了三圈,高处朝外,低处在内,更刻意留出了四道只容一马冲入的缝隙。只要从缝隙冲入就会被绊马索绊倒,除非策马跃过粮草辎重车顶。 飞戎骑兵不少人有这个本事,但飞跃之时就容易被弓箭手盯上,还有早先藏身在阵中的长枪兵。 早先一路上谢玉让农夫们制作了一些木制绊马,绊马就像是那种能扎破轮胎的三角钉。 只虽然是木制,但三角之处都削的尖锐无比,马蹄子踩上去都得疼,更别说从马背上摔下去的人。 木制绊马是让农夫随手的洒在战阵内空旷地儿,正是策马从辎重粮车车顶落下可能的落脚处。 每个绊马谢玉给银钱五文,一两银子一千文,只这绊马谢玉就花费了十五两。 谢玉在往并州去的路上就用过一字长蛇阵,那个时候是初用,这次针对飞戎特意准备的手段。 自从那夜里谢玉打了那两个死士转天,谢玉就让兵士农夫们穿上运送过来的盔甲。 农夫们多少有点儿安全感。 对兵士们来说,刀光寒影,只觉得手下能多杀飞戎人。 天时,地利,人和。 谢玉已经尽力。 一字长蛇阵中弓箭射翻了不少飞戎骑兵,可更多的飞戎骑兵穿过了弓箭射程之地到了辎重军粮的车侧,有的从谢玉留下的缝隙策马冲过去,有的则是跃马而上。 和谢玉料想的一样,绊马索绊倒前面的飞戎骑兵,后面的飞戎骑兵急忙勒马停下,可马速已经提上来,马儿扬脖嘶鸣的还是往前走了几步。 但这几步就是生死一线,早就藏好的兵士举枪上刺,飞戎骑兵落马。 飞跃过粮车的马匹蹄子落地,正踩到木制绊马上,马儿嘶鸣倒地,倒霉的飞戎骑兵正摔在地上突起来的尖刺上,死的不能再死,好运一点儿的飞戎骑兵也被突起的长枪刺穿。 三重的辎重粮车层层护卫,即便飞戎骑兵穿过了第一重,还有第二重,第三重。 第三重正中就是谢玉,身边是她最为信赖的谢氏子弟。 此刻谢玉手中长箭不断,谢二还有谢氏护卫在谢玉身侧执盾抵挡来自飞戎的弓矢。 谢玉每次射箭,都有飞戎铁甲应声落地。 飞戎铁甲名不虚传,要害处都有防备,若非是这些时日谢玉的手臂已经恢复,更是勤加苦练力道,恐怕仍不能建功。 所谓长蛇阵,必有蛇首,蛇首强,则蛇强。 谢玉正是蛇首。 但蛇首只有谢玉一人,飞戎骑兵却是数千。 谢玉已经射出了六十五支箭,手臂酸胀难忍。 上一次的长蛇阵,谢玉撑到了姜晟来援。 这一次阳门关或许也得知了消息,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得住! 谢玉尽力,守卫辎重运粮的兵士也已经拼尽全力,农夫们一开始还能听谢玉的话老实的躲着,可当看到飞戎的骑兵被长枪戳死在地,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当看到大炎的兵士被飞戎的骑兵砍断了脖子,脑袋落在地上还是茫然不知; 当看到有战前还和自己说话的民夫被弓箭射中倒地身亡之后就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惧意,眼睛发直手足乱舞的从藏身处跳出来。 终于乱阵…… 第166章 不可 远处,厮罗阴沉的面孔也终可见缓色。 不过一千多人的辎重军粮队,他麾下精锐竟也耗费了两刻钟之久。 要知道这里不是阳关门外,而是在并州境内,距离阳门关不过五十里。 说不准什么时候阳门关就会来援。 “王子,阳门关出兵了。”有哨探来报。 厮罗呲牙,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厮罗拔出长刀,不用言语只策马一冲,厮罗身侧四周的亲兵就吆喝着一起冲杀向大炎辎重车伍的一字长蛇阵。 长蛇阵内,谢玉手中长箭飞出,再次射中一飞戎骑兵。 农夫弄出来的乱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她镇定若素,只要她手中的长弓还能搭箭射杀,军心就不会乱。 这些时日她和那些兵士们一起吃饭一起行军,早已经是他们当中的一份子。 她的官职在这里,厮罗要的又是她,她都在抗敌,其他的兵士亦如此。 包括曾被她敲打过的两个死士。 那两个死士早早地就死在了飞戎人的刀下。 身为大炎人,他们没有愧对身上的血。 厮罗冲杀的时候谢玉看到了。 蓝框在靠近。 “将士们,援军将至,坚守待命!”谢玉高喊。 若非是厮罗得到了阳门关的消息,又怎么会不顾生死的冲过来。 大炎军士们精神一震,强撑着精神双股颤颤的农夫们也拼了命的嘶喊挥舞着手中的刀枪。 多坚持一刻,说不定就能活命。 谢玉手中搭箭,三箭齐发,直奔厮罗。 久经沙场的厮罗汗毛倒立,待看到飞射过来的弓箭,厮罗的瞳孔狠狠一缩。 旁边亲兵扑过来,挡住箭矢。 却不料后面紧跟着还有第二支第三支箭。 但好在第一支箭被亲兵挡住,后面的第二支箭厮罗早有准备,举刀挡住,第三支箭被另一亲兵挡下。 厮罗惊愕…… 他知道这个刺史精通弓射,但自从往并州路上遇到刺杀之后就再也没有公然射过箭,听说是手臂筋脉受损,不管真假,刚才他看已经射出了七十多支箭,竟还有余力射出连珠箭。 大炎人还真是和飞戎人不同,看似弱不禁风却内藏劲力。 但杀了他的亲兵,他不能饶过。 厮罗长刀所指,正是谢玉。 身侧亲兵领命,直冲谢玉而来。 谢玉也扔下弓箭,执枪上马。 “大人!”一直待在谢玉身侧给谢玉送箭的上官云拉住谢玉的马缰,惊恐的全身都在抖。 他是文臣,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 他也怕,怕的双股颤颤,几次都想吐。 可谢大人就在身侧,俊美的面庞冷然清肃,一箭射出就是一条性命。 谢大人比他还小,谢大人都能处之泰然,他又怎么能落后! 但射箭是一码事,现在谢大人这提枪而上是另一码事。 “大人,不可!”上官云的声音颤的打弯。 谢玉低眉,上官云的脸色发青,抓着她马缰的手白的毫无血色。 谢玉笑了笑,道:“你该知道这个时候我必须出手。” “若我不幸身死,辎重军粮就交托给你!” 谢玉拨开上官云的手,策马往前。 第167章 承认了 四周厮杀震天,有人死在眼前,有人负隅顽抗,在上官云的眼中只有那个骑在马背上渐行渐远的身影。 谢大人算准了飞戎人会来,算准了来人中有飞戎王子,更是早早就布置了一字长蛇阵。 不然以这些农夫和兵士决计不可能坚持这么久。 如今谢大人竟还要以身犯险。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上官云眼中冒出泪光,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厮杀中那一巴掌声并不鲜亮,谢玉也没有留意,上马之后她看了眼放置在马鞍侧褡裢里的镜佩,她头顶上还是蓝。 既是蓝,那就和性命无忧。 也就是她有底气想要试一试自己本事的原因。 谢玉精通弓箭,长枪之术也不错,知道来日危险重重的谢玉更是每日勤加苦练,谢伍都险些以为家主想要往武功上转移。 若大人是男子,谢伍赞同,大丈夫当靠自身。 可大人不是啊! 但大人又是江州谢氏家主!如今并州谢氏亦依附大人! 谢伍看谢玉的目光更加痛惜,也更是倾囊相教。 谢玉不知道学习箭术的时候多辛苦,但亲身体会了枪法精进该有多累。 既然性命无虞,她想看看自己到底多少斤两。 厮罗看到谢玉冲过来,讶然之下嘴角狰狞一闪。 一个文官,还能在他手下走过几招? 找死! 刀枪相碰,铿锵尖锐。 厮罗和谢玉的脸色微变。 厮罗发现他小瞧了这个并州文官刺史。 看着清清秀秀,瘦瘦弱弱,手底下还真有几分力气。 谢玉发现她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厮罗的力道太强,即便她已经用震法震荡去了厮罗压下来的力道,虎口还是发麻。 但枪走形意,本来就不是靠蛮力,不然用刀不就好了? 谢玉手臂抖动,枪尖舞出十多道枪痕,看似都是假的,实则都是真的。 厮罗猝不及防仓皇而躲,即便如此面颊还是被划出血痕。 飞戎人不在乎脸面,可被大炎的文官伤了,就没脸。 厮罗脸色狰狞,刀刀直奔要害。 谢玉竭力抵挡,十多招后虎口被震出血,长枪几乎握不住。 长蛇阵内交战,腾挪躲闪施展不开,却正是让力气大的厮罗占了便宜,厮罗趁势刀锋如芒,刀柄也霍得伸长。 谢玉没想到厮罗的刀还能变长,只来得及仰头躲去。 面上寒风凌冽,头顶似有凉意。 谢玉再坐直了身子,对面的厮罗瞳孔晃动。 “你是女人?”谢玉这才发现她的头盔被厮罗打掉,梳笼起来的头发被巨力打散,披头散乱。 不怪厮罗这样想,即便是小柒她们看惯了她散发的样子都还会被惊愣,更不要说是久在蛮荒初次见到的飞戎人。 谢玉扬眉:“是又如何?” 清声琅翠之下,手中长枪如蛇。 厮罗一时只顾得上抵挡。 被震惊是其一,更没想到的是怎么可能是女人! 此来突袭不可能带辎重粮草离开,不能带走这个刺史至少也要把粮草辎重烧了。 既然目标是谢玉,自然知道这个谢玉厉害,可不知道还是女人! 他还承认了! 第168章 是不是吃错药 清寒目光像是草原上最镇定的母狼,手中长枪锐利的又好像飞鹰的爪子,长发随着飘洒,宛若草原细雨蒙蒙那样的美。 厮罗的眼中有些恍惚。 青天白日,刀枪相间,一不小心就是身首异处,厮罗的异样,谢玉也看到了。 谢玉皱眉…… 厮罗的眼神她不喜欢。 但下一刻,谢玉展颜一笑。 厮罗眼中又是一闪,只是紧跟着厮罗就意识到了什么,策马避开谢玉的那一枪,转身回顾。 山坡下面视线所及之处正有大炎的兵马冲过来。 来的够快! 厮罗心神快速转动。 谢玉不是他的对手,刚才招数之间已经知道了她的底细,定能生擒。 心下意定,厮罗正要动手,却发现谢玉马前已经多了几名亲兵护卫,其中一人身材魁梧,目露凶光,就像是护着崽子的狼。 要擒谢玉,就要先把这个亲兵收拾了。 厮罗斟酌转瞬,口中呼喝长哨起,先跃马跳出了长蛇阵。 混战在长蛇阵中的飞戎骑兵紧随在厮罗身后,往外逃去。 正拼了死命的辎重粮队兵士眼看着飞戎人的刀子就要砍到身上,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可却没有感觉到痛意,再睁眼,那个飞戎人竟策马跑了。 农夫哭的稀里哗啦闭着眼睛举着手里的棍子没头没脑的忽扇,不指望自己能杀人,只想晚死一刻,结果耳边上突然没了动静,农夫再睁眼,飞戎人已经走了。 所以他们活了? 片刻的寂静过后,有看到远处奔驰来的大炎骑兵,连声的高呼:“是我们的人,我们的人来了!” “啊,我们活下来了!”兵士农夫们喜极而泣。 谢玉没去追飞戎厮罗。 她打不过厮罗,马术也没飞戎人厉害,最要紧的是手下的骑兵没有多少,万一被厮罗反手抓住就灰头土脸了。 但想跑就跑,还真把她不当回事儿啊! “箭!”谢玉道。 谢二奉上箭,谢玉执弓搭箭。 三支连珠箭对着厮罗的后背射过去。 厮罗早有准备,策马翻身躲过两支,最后一支箭从厮罗的头顶上飞过去,射落了厮罗的帽子。 厮罗头发散落,回头对上谢玉的目光,嘴角一勾,张嘴说了几个字。 按理说距离这么远,谢玉不可能听到,可莫名的谢玉就认出来他说的是什么。 “会再见的!”谢玉目光冷凝,捏着长弓的手微微发紧。 下次再见,就不是射掉帽子了。 “谢兄!” 呼声远远传来。 谢玉转眸而笑。 是姜晟…… 先前对着厮罗的那一笑,就是因为她看到了远处里的金灿灿。 姜晟来了! 她就知道他会来! 谢玉转头,一眼所见正是来援骑兵中最中间如同众星拱月的人。 一身戎盔,挡住大半儿面孔的头盔下只显得那双眼睛越发的晶灿,盔甲上是尘土是血渍。 但在看到高高扬起的嘴角之后,谢玉眼前仍是那个明亮干净像是剔透美玉的姜晟。 男主啊,就该这么帅! “大人……” 谢二唤道。 谢玉快速敛去眼底的神色,低头看到谢二手中拿着一根发带。 她的头发还散着呢。 谢玉接过发带把头发梳扎起来。 姜晟看到了谢玉。 还没有拐过那道山弯,一众麾下就听到了前面的厮杀震天。 有厮杀声,就证明活着的人还有很多。 阳门关的将士们憋着怒气,策马提速奔驰而来。 只见小小的山坡上,辎重粮草车马排列成一字长蛇阵,农夫和辎重官兵们一起对抗飞戎人,正在混战。 姜晟看到一字长蛇阵就知道是谢玉所布,再张目看去,阵中那道身影一下子就闯入眼中。 身着盔甲,手执长枪,披头散发,而对手却正是厮罗。 厮罗! 姜晟怒意勃发。 只是谢兄在哪里? 姜晟正要移目旁处看去,那边马蹄交错间,散落了头发的人的面容转到姜晟视线中。 姜晟目光震动。 长发飘扬,眉目若黛,水木清华,翩若惊鸿。 是谢玉…… 这一刻姜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不,除了他,厮罗也看到了。 姜晟眼底乍现冷然,胯下的白露也好像知道主人的急迫,跑的更快。 可厮罗跑的比他还快。 就在这时候谢玉弯弓搭箭。 一箭接着一箭射向厮罗。 姜晟目光随箭而去,仿佛见箭射穿厮罗,厮罗倒地而亡。 只是可惜厮罗马上功夫了得,只射落了厮罗的帽子。 可惜了! 厮罗已跑,还隔着一个山坡,姜晟下令身后的其他人追上去,他策马直奔小山坡上的谢玉。 辎重兵士和农夫们不管是瘫坐在地上还是忍不住痛哭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四周有死去的伙伴同袍,还有被斩杀的飞戎人,辎重兵士农夫在来援阳门关军士的帮助下开始收拢收拾。 谢玉已经梳笼了头发,一根发带简单的打了个结,盔甲着身,却偏偏是说不出的俊逸潇洒。 姜晟领十六骑停在长蛇阵前,谢玉从阵内走出。 四目相对,四周的忙碌仿若是另一片天地。 “四公子。”谢玉。 “谢兄。”姜晟。 “我就知道你会来。”谢玉。 姜晟道:“前面战事稍顿,才有暇过来。”也幸好赶的不算晚。 谢玉笑了笑:“看来厮罗也不好受。” 姜晟神色微动:“拉姆有意放缓攻城,就是让我大炎察觉到异样。” 谢玉瞄过姜晟头顶金灿灿的晃动,道:“兄弟相杀,此战必胜。” 姜晟姜堰和拉姆厮罗是相似的情形,但拉姆厮罗已经撕破脸,姜晟姜堰好歹还在遮掩。只要还有顾忌,就还是兄弟联手。 姜晟听出了意味,展颜一笑:“不错……” 霎时又是炫目。 谢玉眼中微晃,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吃错药了,姜晟一身一脸的土,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身上脏兮兮的,她竟然还觉得好看。 “你受伤了?” 突然间,谢玉的手被抓住,先前和厮罗交战被震伤的虎口处亮了出来。 “怎么回事?可还有别处有伤?” 姜晟抓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脸上紧张不已。 第169章 干净 谢玉忽觉不妙。 “没有,没有别处。”谢玉道。 “我不信。”姜晟道。 谢玉直对姜晟的目光:“真的没有。” 姜晟目光深幽:“谢二!” 护卫在边上的谢二一愣,还是道:“四公子有何吩咐?” “看看你家主子有没有其他伤处?”姜晟沉声。 谢二凛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四公子穿着盔甲的缘故,只觉四公子凌冽如刀。 谢二看向谢玉。 他的主子是谢玉,没有主子所令不敢有所为,但他也担心主子的安危。 谢玉不用看谢二的神色就知道姜晟这话戳到了心肺管儿上。 谢玉轻叹,上前一步直站在姜晟跟前一步之遥。 近在咫尺,谢玉也才看到姜晟的胸口。 所以姜晟这是又长高了。 谢玉抬头,眼中很是不虞:“二弟这是不相信为兄!”口中自然加重「二弟」和「为兄」四个字。 姜晟眼角一跳,谢玉这是在要挟。 可低眉间看到谢玉薄怒的神色,眼前又晃过刚才看到的翩若惊鸿。 姜晟不自觉躲避视线。 “没有,自是相信的。” 心虚使然,语气也不自觉的低下来。 谢玉只当是男主儿还知道她是兄。 “那就好。”谢玉颔首,“准备启程吧,阳门关此刻也不知道是何情形,此地虽是并州境内,可飞戎人也仍可见踪迹,不可久留。” “也好。”姜晟同意。 不管谢玉是不是真的没事儿,现在也不是查探伤处的时候。 记下死去兵士农夫的名字,就埋在这个小山坡上,辎重军粮车队在阳门关兵士的守护下往阳门关赶。 吕塘去追厮罗,虽然没有追到,但也砍杀了百十人,厮罗只带着三五十人逃走,再往后吕塘没追过去,保护四公子为上。 十六骑是十六骑,他是他。 吕塘看到四公子和那位谢玉谢大人同行,虽是策马而奔,但两人并行的样子就忍不住让人多看几眼。 先前谢大人头发散落的样子,他也瞧见了。 啧啧,真英俊小生。 不过回想四公子的样子,倒也相差无几。 都好看…… 难怪四公子和这位谢大人关系好的不得了。 阳门关厮杀震天。 有将士奔上城楼,有将士从城楼上跑下来。 重伤者退下城楼,轻伤不退。 不能让飞戎人进城,城内有百姓,城后有数不清的大炎子民,身为兵士,死而不退。 钱槐每日里都在城楼上的呼喊给了兵士们拼死的心,待看到唯一靠近并州境内的城门打开,数不清的辎重军粮运进来,将士们的呼喊声都有了力气。 吕塘接替了钱槐的位置,钱槐身上的盔甲滴着血的跑下来。 “谢大人,你可算是来了,汉王的手谕。” 钱槐把怀里藏着的手谕递给谢玉。 姜晟神色怪异:“什么时候的?” 钱槐瞪着圆眼睛:“我刚收到的,这不,干净着呢。” 手谕上一点儿血也没有,看似钱槐所言不错。 可姜晟在阳门关这些时日,对钱槐略知一二。 姜晟盯着钱槐,钱槐被盯的头皮发麻,转头四顾。 姜晟轻哼…… 第170章 这一回 谢玉不管这手谕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上面的确是汉王亲笔。 令谢玉到达阳门关即刻,阳门关内政所有交给谢玉全权负责。 若有通外敌者,杀。 若有怠慢军情者,杀。 若有不服上命者,杀。 三「杀」,是谢玉在并州王府和汉王定下之约,不过当时汉王说她平安把辎重粮草带入阳门关才会给她主事之责。 并州城往阳门关一路上有山匪流寇,汉王有此说倒也能理解明白,可遇到了飞戎厮罗,就让谢玉不得不多想几分,不过这封应该早就到了阳门关的手谕倒让她散去怀疑。 不管粮草辎重如何,只要她到了阳门关,阳门关的主事之责就是她的。 钱槐看到谢玉看完了手谕,也不在这边等着了,一招呼后面唯一穿着文官官袍的家伙。 “姓崔的,你来,听谢大人的。” “咱就不管了,万一守不住,什么都白搭。” 钱槐就是打个过场的来了又走,走时瞪着眼睛看姜晟:“不走?” “马上。”姜晟扯嘴角,这个家伙就是在报复。 姜晟看向谢玉:“等晚上我再来看你。” “好……” 谢玉点头…… 姜晟快步上了城楼。 谢玉看着姜晟的身影,蓦然失神。 曾几何时的姜晟握着剑都发抖,现在的姜晟竟已经能上战场直面血肉横飞。 听说阳门关外十多万大军,再有大炎的八万军队,二十万兵马绞杀,不知道又是何等的残酷。 “下官崔凤,阳门关县令,谨遵大人吩咐。” 先前被钱槐扯过来的崔凤躬身行礼。 谢玉颔首:“把衙门今日急需要处理的公文准备出来,待我换了官袍,衙门议事。” “是!” 崔凤看着谢玉离开的身影,目光不定。 崔凤身后的数名阳门关文官凑过去:“大人,那位谢大人怎么个意思?” 崔凤瞥他们:“你们看到那位穿着的是盔甲吧。” “啊,那又如何?”有文官道,“听说路上遇到飞戎铁甲了。” “身为运送主官,当震慑车伍。”文官各有话说,崔凤呵呵:“你们没看这位盔甲上的血不比咱们阳门关兵士身上的血少吗?” 文官愣了愣,也都反应了过来。 这些时日阳门关战事不断,上至钱镇守,下到平常百姓们的身上都带着血,他们也就看惯了,竟是一时没注意到这位大人盔甲上的血是真多啊! 亲手杀人的文官,还不止杀了一个。 至少他们干不来。 这性情不会好说话。 “诸位,都好自为之吧!”崔凤摇着头,往衙门那边过去。 大人说先更衣再办事,那是大人要更衣,他们不需要,还不赶紧的赶过去听令? “大人,这是原来姜氏一商贾在这边的住处,因战事突然,姜氏商贾退回并州城,这个院子就给了四公子,四公子叫人打扫了只等大人入住,大人且看可还有什么不适调换更改之处,请大人尽管吩咐。” 刘思躬身谄媚,很有些马否的样子。 谢玉简单环顾,城楼上杀声震天,这个院子里什么都听不到,雅致的紧,里面的布置和她在并州的院子并不相同,但也没有她厌恶之地。 “不错,辛苦你了。”谢玉道。 刘思受宠若惊:“大人说的哪里话,这都是下官该做的。” “啊,下官随同四公子在阳门关多待了些时日,多少也知道一些事隐,若大人不弃,下官愿随侍左右,四公子也说让下官听大人安排。” 先说自己主动,最后才说四公子,听着就让人舒服。 不亏是日后和马否狼狈为奸的重臣。 “好。”谢玉应了,“本官更衣后就往衙门,你先去吧!” “是……” 刘思一喜,连忙退去。 谢氏众人侍卫开始忙碌院中一切,院子里也早有仆役准备好了热水,谢玉准备沐浴更衣,就要进屋的时候谢玉问谢二:“嬷嬷什么时候到?” “比咱们晚两日。”谢二道。 谢玉点头:“叫人去迎接。” “是……” 谢二应诺,看谢玉进去了屋子,谢二嘴角弯了弯。 大多时候看自家大人沉静冷凝,面对刀光剑影也不眨眼,但有时候大人还像是没长大的样子,到了阳门关还要嬷嬷随身照顾。 谢玉在热水里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一路上辛苦没什么,就是过几日就该来小日子了,嬷嬷在身边,总能周到一些。 阳门关县衙正中的官堂之中,大部分的阳门关官员尽数在场,县令崔凤在左下首的位置坐着,有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文官想要问县令,崔凤闭目不语,众官员只能等着。 “都到了吗?”崔凤突然问。 “还有几人……” 崔凤冷嗤:“又不是刚入官场的青皮小子,竟是连新官上任三把火都不知道,愚蠢。” 其他官员不敢言语,只能继续等候,有的有心想要跟关系不错的家伙报信,可想到万一他刚走那位大人就来了岂不是连自己也完了?只能招呼了外头的仆从去叫人。 能来不能来的,看运气了。 终于,门外脚步声传来。 “刺史大人到。” 高呼声后,谢玉进来。 大红的官袍耀眼刺目,白皙俊美的面庞几乎晃花了在场一众官员的眼,清冷淡然的眸子又让一众官员们脖颈发紧。 崔凤也站起来,躬身行礼。 “见过大人。” 一众官员齐声高喝。 谢玉立在正中主位之上,环顾一周也能看出来有的官员没有到。 虽然只是一县,但知县,县丞,主簿,典吏,还有下面各个无品的官员总也有十几个之多。 谢玉没有问,直奔正题。 “本官蒙朝廷之命,为阳门关主事之官,自当尽心竭力,若无战事,本官自当把阳门关内事务一一梳笼清楚,无一错漏,但逢战事,本官只能从简从速,还请诸位见谅。”谢玉道。 “下官等谨遵大人吩咐。”崔凤等人齐声高喝。 “如此,那本官也就不客气了。”遂谢玉问,“如今城中百姓可用粮草多少?辎重弓箭各有多少?伤者多少?重伤者多少?医者多少?药材多少?百姓多少?妇孺多少?” 一连串的问题出来,众官员连崔凤的脑门都在冒汗。 知道粮草辎重不成问题,可谁他娘的知道百姓妇孺有多少? 可好像这位刺史大人就知道,听说自从城外流民出现之后,刺史大人就登记了名册实录,男女老幼多少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好在各业都有专门官员官吏处理,有的官员能报上谢玉所问,有的官员只能回答不知,也有的官员随口瞎编。 战事紧要,这位刺史大人还能下去挨个查询不成? 谢玉神色淡淡,只出声:“记下来……” “是……” 一道声音从一侧的屏风处冒出来。 崔凤等人这才发现屏风后面的刘恩,刘恩正手执墨笔记录,看到众人的视线露齿一笑。 嘶—— 先前说了瞎话的官员忍不住擦汗。 刘恩一直跟在四公子身边,崔凤等人都认得。 所以莫不是其实是四公子想要知道? 正忐忑间,上官云进了来。 “大人,所有辎重粮草尽数入库。”上官云禀告。 “好……” 谢玉颔首,这才环顾四周一一看过在场的一众官员。 在场一众官员包括崔凤都觉得头顶上压力袭来。 “本官刚进来时,阳门关官员一十二位,现在一十三位,诸位很好,在此阳门关外逢大敌之时仍记得上下尊卑,本官甚慰,既本官受命领阳门关之责,便必当竭尽所能,今告知诸位,本官之命,若有通外敌者,杀。若有怠慢军情者,杀。若有不服上命者,杀。” “是。”崔凤等官员脸色发白,躬身应诺。 从「上下尊卑」四个字就听出来了这位刺史大人不高兴,再后面三个「杀」字出,谁敢不应! 谢玉颔首:“从现在伊始,没有来的日后就不用来了。” “崔县令,说一说哪些官职尚有空缺。” 谢玉直接免官,看意思还要直接任命。 崔凤心头一颤,抬头看向谢玉:“大人,这些时日飞戎敌军攻城日夜不停,我等虽不能上阵杀敌,可安抚百姓,调动军资,巡查街面,防敌探侵,也是日夜操劳,难以安眠。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大人前来,为我等引领明途,我等五内皆喜,大人初到,不免有吏员不知大人性情。 但绝非是有意冒犯大人,百姓辛苦,为民操劳之时,应是来不及赶回,还请大人恕罪!” 崔凤神色诚恳,字句肺腑。 其他一众官员也都跟着上前。 “大人,崔大人所言极是。” “还请大人饶过这一回。”随着最先跟着崔凤的七八个官员跪下去,剩余的几名官员也跟着跪下。 谢玉睇着他们,眼中幽深的看不清神色。 就在这时候外头有急急忙忙赶到门口被拦下的官吏,疾声大呼。 “大人,大人,下官等不知大人驾到,还请大人恕罪。” “大人,我等实不是有意怠慢,而是百姓事务繁杂,忙碌不及,还请大人恕罪!” 第171章 大枣棍子 “放他们进来。”谢玉朗声。 外面几乎是跌撞着进来三名官员。 三名官员的官袍脏污不堪,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脸上也都是尘土,乍然看去是真的辛苦。 “大人,请大人恕罪!” 三名官员跪倒,声声泣血。 正中的桌案后,谢玉神色淡然,目光无波。 崔凤突然觉得不太妙。 谢玉的声音回响在正堂之上:“本官不知原来三位大人竟是如此辛苦,先前所令倒还真是唐突了。” 堂下三名官员的哀求一顿,紧跟着喜形于色:“多谢大人——” 谢玉抬手止住,“本官还不知道三位大人如何称呼,又是各司何职?” “下官何玉,主粮备。” “下官方鸣,主东城税利。” “下官张和,为巡火司。”三人先后道。 谢玉先看何玉,道:“难怪适才本官问询城中还有多少粮草时语焉不详,何大人可知数目如何?” 何玉道:“大人,若是下官没记错,城中粮仓储备共计三万担,足够军民百姓支撑三月之久。” “是吗?”谢玉问。 “是……” 何玉断然,可却发现谢大人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另一个官员。 那名官员他不认得。 谢玉看的是上官云,上官云道:“大人,下官在辎重粮草入库时查了粮仓内所储备粮食,看似确是三万担,但下官令破勘发现至少有三千余担是麸皮。” “拿上来……” 随着上官云低喝,外面有侍卫捧着测量出来的麸皮奉到谢玉面前。 谢玉扫向何玉,何玉面色陡然泛白。 “大人,不可能,这不可能。” “大人,下官不知啊。” 何玉呼嚎…… 崔凤也擦了擦面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汗水。 “不急……” 谢玉道,又看向脸色已经不怎么好的方鸣:“你主管东城税利,本官进城时看的清楚,东城大都是富户商贾,虽说战时无暇他顾,性命若草芥,不免有礼仪失态,可你代表的是我大炎官员的体面,就是这样往人家富户商贾跟前露面的?” “大人,下官知罪。”方鸣叩首。 谢玉转再向张和:“你们看,张大人的辛苦就是众所周知了,巡火司辅阳门关安护之责,天热无雨,常有火灾。 即便是在本官所辖的并州城也时不时的起火烧铺,若巡火司慢一刻,就不知道会烧毁多少人家。” “本官来时看到有火光冲起,怕是城中有火事吧?” 谢玉和颜悦色,张和也暗暗松了口气:“大人说的是,火事刚灭,下官就急忙赶来,不想还是晚了。” “本官一直以为为民之官才是好官,张大人确是表率。”谢玉语气赞许。 “大人谬赞,下官不敢。”张和只道。 谢玉道:“这有什么不敢的,实情嘛。来人,给张大人看座。” 晚到的三名官员,两名被斥责,不知道会被如何处置,这一位却是几番嘉奖。 旁边的官员们恍然明悟。 这是大枣棍子一起下啊! 张和身在局中还没有反应过来,可也感觉到旁边官员看他的眼神怪异。 第172章 大枣在这里 “大人,下官何德何能……” 张和正想要谦虚几句,谢玉又道:“还有多余的官袍吗?给张大人换上,张大人为国操劳怎么能如此狼狈,岂不是叫我大炎颜面扫地?快,换了,连鞋子也换了。” “是!” 谢玉身边的亲兵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张和身上的官袍,官靴都脱了下来,又给张和端上来新的官袍官靴。 张和又怎么能真的让谢玉的亲兵伺候,连声说着自己来。 谢玉亲兵也利落,张和刚说自己来,亲兵转身就走,拿着官靴的亲兵还到了谢玉身后,把官靴的底部朝上亮在谢玉眼前。 正穿着新官靴的张和眼角猛地一跳。 “让他们都看看。”谢玉道。 亲兵拿着张和的官靴在一众官员的面前走了一圈,让所有人都看清楚。 一众官员神色各异。 最后亲兵把官靴往堂中的地上摔了几下。 尘土飞扬中,官靴上的土竟是全都震落了下来。 “你们都看到了。”谢玉朗声,“张和大人的官袍脏污不堪,里裳却是干净的几乎纤尘不染。” 额…… 一众官员往张和身上看去。 张和系着官袍扣子的手都在发抖。 他还以为堂上那位大人关注的是他的官靴,没想竟是他的内裳。 “火势凶猛,烟尘灰土无孔不入,偏偏张大人好似无垢之体,何等脏污都进不得张大人的身,还有那官靴,尘土一震既落,鞋底也干净的没穿几次。原来张大人就是穿着新官靴往火势之地的?本官开始好奇张大人家里头是如何的富庶……” “大人饶命!” 张和脚下一跌,跪倒叩首。 “大人,下官有罪。” 何玉方鸣也一起跪倒。 崔凤等官员不敢再言半句。 阳门关县令大堂清寂无声,跪下的一众官员上首,只有垂眸冷淡看着他们的谢玉。 “如此,本官再下断令,何玉,方鸣,张和三人,杖二十,永不叙用!”“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堂下无人应。 方鸣的脑袋垂的更低。 看似是他身上的罪责最轻,可他是负责富户的税收,说起家底子来绝对比张和还有钱。 这位谢大人都盯上了张和,他若是敢冒头,下一个就是他。 就正是心头忐忑的时候,好像听到堂上的谢大人嘟哝了声:“怎么没有跳出来的,可惜了……” 方鸣脑门上的汗顿如雨下。 听到谢玉这句话的不止是方鸣,崔凤等靠近谢玉比较近的官员也都听到了。 何玉方鸣张和三人的官袍褪下,拉到外头噼里啪啦二十杖。 三人哪里经过这个,哭嚎震天。 堂内,和刚才一样清寂,唯有谢玉沉声。 “本官再说一遍,若有通外敌者,杀。若有怠慢军情者,杀。若有不服上命者,杀。” “今日本官初到,又逢杀了飞戎人祭旗,就不在阳门关内大开杀戒,但若有再犯,绝不轻饶!” 余音渺渺之下,阳门关一众文官也都知道了这位并州刺史此来没有枣,都是大棒。 当然也可以把今日并州刺史没杀人当成是枣。 三个「杀」字,从开头一直到最后。 何玉方鸣张和被辞,刺史大人当即就封了刘恩为东城税利,上官云主责巡火司和粮备。 崔凤等没人敢说一二,因为接下来刺史大人就分别给了他们一份文卷,都是他们自己职责之内分内之事,条陈详细到让人发指,连崔凤手中都有。 “明日本官一一巡查,若有不怠,你们知道后果!” 谢玉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崔凤身上。 崔凤一凛,忙应诺。 “是,下官谨记。” “去吧。”谢玉道。 “是……” 一众官员们连忙退离衙门。 立在衙门之内,谢玉看着衙门外七八个白框围着崔凤的蓝框片刻之后才各自离开。 阳门关边隘之地,文武双治,崔凤任阳门关县令六年,势力自当不小,还是世子姜堰的人,又是会说会道,钱槐对姜晟的不满大都是来源于崔凤。 不过这回姜晟亲自来阳门关,钱槐亲眼所见之下自有偏颇。 而她的到来,无可避免的对上崔凤。 她当然要让崔凤知道她的手段。 “把姜束,刘文两位大人唤回。”谢玉道。 “是……” 不多时,姜束刘文两人回来。 “下官见过大人。” 两人躬身…… 谢玉讶然:“你们出汗了?” 姜束刘文一摸脑门,才发现全是汗涔涔。 “大人,外面正热。” “是啊,大人。” 姜束刘文脸色更白。 谢玉一笑,权当是没看到,道:“本官给你们的条陈今日必须做到,晚上本官就会巡视。” 姜束刘文瞪大眼睛:“大人,下官……” “本官知道你们二人身负阳门关医者药材防疫之责,此时正是繁忙,但若是你们仔细看了本官给你们的条陈,就知道条陈之上都是防患未然,若你们细致得当,此番战后,本官必给你们两人报上首功。” 姜束刘文怔然,脑袋里恍然明悟。 原来不是谢大人不给大枣,而是这才是大枣。 “本官会同钱镇守,四公子一同作保。”谢玉道。 这句话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姜束刘文立时应诺。 离开衙门时,两人几乎是跑着走的。 谢玉留在衙门正堂,用了半个时辰看完了崔凤给摆上来的文卷。 这些文卷定然是崔凤早就准备好的,全都是阳门关前景一片大好,实则并非如此。 日头渐渐西落时,谢玉走出衙门。 衙门外有早就备好的四人抬轿,最前面主事打扮的人谄媚过来:“大人,这是县衙内崔县令所乘,当是为平日里代步,大人来的匆忙,来不及准备,还请大人暂时委屈……” “免了……” 谢玉没有上轿,翻身上了谢二牵过来的马。 高大的马背上,谢玉一身大红官袍,明亮如霞。 衙门外的百姓衙役等人不自觉的看向这位年轻俊美的大官儿。 以往阳门关的官儿都是青绿的官袍,没几个人见到过红色官袍的官员,就算是看到了也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头子,哪里见过这样俊美清秀的年轻官员。 谢玉高高在马背之上,四周的目光有的畏惧,有的惊喜,有的茫然。 有的麻木,但不论如何,只谢玉走过就都只看到谢玉唇角含笑,目光温和。 前线厮杀正浓,城内每十户每日都要抽调一男丁往城楼上去支应,身处边塞,寻常百姓更知道刀剑无眼,家中男丁出门时家中老小相送,只怕是最后一次看到自家男人。 谢玉在街上时,正是家中父老相送自家男人时,虽谢玉是文官,但一身官袍整洁干净,又是如玉清亮温和,百姓们心头的苦楚都莫名淡去。 人家那么年轻的大官儿都在阳门关,他们又算什么。 这时,谢玉朗声高呼。 “本官并州刺史谢玉,奉命助守阳门关。” “今日本官初至,见将士勇猛,百姓竭力,本官只为我大炎之幸,本官有意下赏罚之举,但有不按规出丁者罚钱二百,但有出丁者餐食和将士一同无二。” 原本还有些人家凄苦不已,听到这句话脸上立时显出欢喜。 战事告急,城内粮食价涨,富户也就罢了,寻常百姓没有几家能吃饱的,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吃的又多,只能饿着肚子。 但要出丁帮助守城就不得不吃饱,不然没有力气根本撑不下来一天,万一弓箭突然射过来,你正好腿软,不就死定了? 而且出丁守城都只能带着自家吃食,家中其他人不得不省吃俭用。 可若是和军中将士们餐食一样就不同了,军中将士们肯定能吃饱饭啊。 他们不用带自家干粮还能吃饱饭,这是天大的好事儿。 “大人英明。” “大人万寿。”百姓们激动的表达着感激。 谢玉微微颔首,一路之上连续高呼,一路之上的百姓接连称恩。 一直到接近城楼之处谢玉才停下来。 城楼下四面都是简单搭好的棚子,从城楼上运下来伤重的兵士们就躺在棚子里,还有医者来回忙碌奔跑。 “别废话,告诉他们,是刺史大人要他们的铺子里出医者出药材,他们出多少我不管,不出,我也不管,但丑话说前面,我会如实报上去,那位大人可是会杀人的!” “把各家的艾草至少收上来八成,还有挨家挨户的去问,有没有会治外伤的医者偏方什么的,只要有就送上来,但有效必少不得赏赐,这是刺史大人亲口许诺。” “让附近大户人家的房子腾出来,伤重兵士要进去住,不同意?告诉他们,这是刺史大人的命令。” 比谢玉早来的姜束刘文满头大汗,身上的官袍也比先前凌乱不少,正捧着谢玉给的文卷喊的吐沫横飞,青筋直蹦,看到谢玉过来,姜束刘文两人忙不迭的跑过来。 “大人,下官已经按照大人的意思办了,可下官人微言轻,那些富户商贾们……” “实在是不把下官放在眼里,下官只能仰仗大人威名……” 第173章 非久留之地 谢玉眉目沉下来。 面前是姜束刘文两个满头是汗的官员,姜束刘文身后是搭建简陋甚至不及并州城外流民住所的棚子,棚子里面是为阳门关,为大炎奋不顾身身受重伤的将士。 有的将士肠子流出来,只能用布简单的包裹住。 有的将士腿上的刀痕深可入骨,看诊过的医者摇着头说「保不住了」。 有的将士喘着粗气睁大着眼睛喃喃的叫着「娘」,可还不等医者过来,那名将士已然没了呼吸,医者只能伸手掩去将士还睁着的眼睛。 他们活着,不是旧病缠身,就是余生残废度日。 他们死了,却又是年纪轻轻的比姜晟还要小。 他们也有父母,他们也有亲人。 不管是为了军饷还是为了那遥不可及的军功,他们没了将来。 再也看不到日出日落,再也看不到他们的父母兄弟亲人。 即便身为军人,守土为责,可战事就在眼前,生死就在当下,咫尺之隔的百姓又怎么能冷漠至此。 “记下那些人的名字身份。” “你们先忙你们的,其他到时本官自会叫人告知。” 谢玉脸色比先前在衙门打人呼喊三杀的时候还要清冷,姜束刘文只觉得身上的汗一下子清凉起来,两人差点儿打颤。 姜束刘文没敢在谢玉身前久留,赶紧的去忙自己的。 如果说先前还有点儿只在谢玉面前表现,私下里偷个懒的想法,现在一丁点儿也没了。 好像这位是真想杀人。 这位车马摆明了对他们的重视,他们干不好,就是把脖子往刀口下面塞。 谢玉没管他们,从谢二手中抽出长剑往城楼上走。 四方城楼,各有八个上下楼梯,上下各有分明,既不会乱军阵,往来命令所传也快速便捷。 将士们都从谢玉所往的城楼楼梯往上跑,看到穿着红袍的谢玉也就是多看几眼又飞速的往楼上冲,城楼上厮杀震耳,晚一步就是怠慢军情。 谢玉一开始脚步还不快,但随着身侧的将士一个个跑过去,谢玉也越来越快,还不到城楼上,就可见飞羽弓矢漫飞,还有什长队正高呼。 “射箭,射箭。” “用火油,泼下去。” “滚木上……” “火油不够了,去准备。”谢玉刚上城楼,迎面就是飞戎方向射来的箭矢,谢玉提剑拨开。 距离如此之远,弓箭的威力大减。 城楼上有队正统看到谢玉,惊讶之下急忙过来:“大人,这里非久留之地,大人还是快些离开。” “本官找钱镇守。”谢玉道。 “钱将军不在这边,在南边。”队正统指向另一个方向,但刚指过去,就看到有飞戎人跃上城头,偏偏不巧的是守卫城垛子的兵士刚中箭,踉跄倒地。 队正统嘶吼一声冲过去,谢玉面色一凛,眼角扫到一旁地上的弓箭。 队正统更刚冲到那名飞戎人跟前,一支长箭射中飞戎人面门。 飞戎人无声从城楼上摔下去。 队正统回头,身后那名他以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官手中执弓,淡然而视。 第174章 红颜薄命 跃上城楼的飞戎人不到十人,全都被城楼上的将士们砍了下去,第一个跃上城楼的飞戎人和最后一个都是被那位穿着大红官袍应该是瘦弱无比的俊秀官员给射了下去。 弓箭如梭,大红的官袍就像是战火飞羽箭林中最灿亮的颜色,热风熏人中,大红的颜色像是在秋风中辗转飞舞,又好似春日风中的轻松写意,俊美的面庞目光沉静,抬手松开,总有一个飞戎人哀嚎倒地。 实际上从城楼上往下看也看不到谁的弓箭射中了谁,可都觉得在这位大人弓箭飞出后倒下的人就是这位大人射中了。 自从飞戎围城之后也有文官大人上城犒劳,可不是躲在盾牌后面就是在楼梯下面高喊着什么好汉子杀飞戎人得功勋啊,不惜性命报效朝廷之类,仅有的几次亮出头也是被钱镇守押着才往前跑,后来四公子来了,就用不着文官了。 这回文官又来了。 红袍的文官和绿袍的就是不一样。 啥都不说,弯弓搭箭的直接上。 这是小瞧他们呢! 有兵士忍不住要和这位红袍的大官比弓射,射了没几箭就被旁边的老兵给拦住。 “你傻呢啊!” “跟大人比?以后就是能升官也轮不着你啊!”新兵听的迷迷糊糊,倒也老实的不管那边射箭的谢玉,跟着老兵闷头杀敌的空隙嘴里高喊着:“大人英武。” “大人厉害。” 这边城楼上呼声起,旁边城楼上听得清楚。 咋回事? 这边是杀了飞戎的什么头领了这么高兴? 队正统拉住跑过来的传令兵,传令兵说是新来的刺史大人找钱镇守,刺史大人脚下慢,队正统让他去报信。 这边的队正统想到原来那些文官的德行,想着不会是这位刺史大人吓得腿软走不动? 可这么高兴的吗? 传令兵跑的很快,即便弓箭无眼,也能见缝插针一身无恙的跑到钱镇守跟前。 钱镇守一听,眼珠子都差点儿瞪出来。 “什么?刺史大人上城楼了?在你家队正统那边过不来?你踏马的不会是让刺史大人受伤了吧?” 钱镇守一句话刚吼出来,隔着数十步之遥的姜晟大步的过来。 “怎么回事?”姜晟沉声。 钱镇守眼珠飞传,如果不是四周都是兵,钱镇守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他喊什么呢喊。 四公子最看重的就是那位刺史大人。 “刺史大人找镇守大人有要事,现在在南城城楼,一时过不来。” 传令兵传令兵把刚才跟钱镇守说的话又说了一遍,也被钱镇守那几嗓子吼的肝儿颤,继续道,“大人弓射无双,正往这边过来,队正统担心有急事,让小的告知大人。” 钱镇守松了口气,刺史没事就好,不对,弓射无双? 不是没听说过这位谢大人的名头,也听吕塘说这位谢大人敢穿着盔甲跟厮罗一对一的干,可在军营里说「弓射无双」是不是看不起弓射? “我去看看。” 钱镇守和姜晟几乎一起开口。 姜晟看钱镇守,钱镇守摸着脑袋:“我是真怕刺史大人出事儿。” 然后不管姜晟,比姜晟还要快的往那边跑,也还不忘回头喊话吕塘:“盯好了,半个飞戎人上了城门楼子,老子要你们的脑袋。” 姜晟和钱镇守在北城城楼,往南城城楼走要经过西城楼,两人刚拐到西城城楼不约而同的停下。 西城城楼上,那道大红色的身影艳丽的如同灼灼燃烧的火焰。 长臂而指,弓箭离弦,冷目清凝。 四周将士们高喝杀敌,奋勇无畏。 就像是一首恢弘磅礴的长诗。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好汉子。”钱镇守高喝。姜晟皱眉,好像那边谢玉也皱了下眉。 谢玉看到钱镇守姜晟,嘴角一扬,浅笑温润:“钱镇守,四公子。” 转眼间先前那道红艳如火的身影又变得清雅淡寮。 钱镇守啧啧:“四公子,像是谢大人这样的官儿还真不多。” 姜晟听得出钱镇守是在夸赞,这些时日姜晟也知道一些钱镇守的性子,钱镇守能这样说,实属不易。 姜晟和钱镇守快步过来。 城楼下,早在那道红色身影出现在临西城楼上就在盯着的人嘴角勾出一抹邪狞。 那人目光如鹰,眼底绿芒闪动。 “红袍?四品官?”旁边马蹄声起,那人垂眸掩住眼底的跳动,身侧一个面容和他有几分相似,却是更粗狂肆无忌惮的汉子策马过来,“哦,就是那个家伙让二弟你功亏一篑,还差点儿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厮罗哈哈一笑:“大哥,可别小看了大炎的官儿。” 拉姆毫不掩饰鄙睨的瞥厮罗:“你兄长我从来就没小看大炎人,看着瘦瘦弱弱的,连咱们飞戎的女人都比不上,可心眼子多,弄那个阴谋诡计是一个赛过一个。你兄长告诉你,对付大炎人,就是玩儿咱们擅长的!” “打他们,打到他们服气为止。” “弓来!” 拉姆高喝,身后的亲兵捧过来雕金的长弓,拉姆拿过来,仰头晃着脑袋的双臂用力,长弓拉起。 旁边的亲兵高呼:“大王子厉害。” “大王子英武。” 厮罗在旁边微笑的看着,看上去也是赞同的意思,就在拉姆的长弓弯满,弓箭就要射出时,厮罗喊了声:“慢。”拉姆目光不善。 “兄长臂力非凡,小弟只是希望兄长轻点。”厮罗笑了笑,点向城楼上那道红色的身影,“毕竟那个太瘦弱。” 拉姆转眼得意,手中长弓弯的更深:“放心,溅不到你一身血。” “是……” 厮罗应声,抬头看向那个红色的身影。 她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人,正要放下弓箭。 唉,美人儿香消玉殒,总是遗憾。 厮罗目不转睛,紧盯着身侧的那支箭飞射而去,转眼到了那道红色身影身前。 谢玉忽然觉得头皮发麻,战场之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流矢横飞破脸避无可避,生死全是看命,谢玉后悔自己上城楼之前没看看镜佩上是红还是蓝了,可现在再看肯定来不及,电光火闪间的谢玉想到了她一路射箭一路往北城城楼走的时候听到的老兵告诉小兵的话。 “怕的话就缩脖子缩脑袋,把自己团成一团,要是地方够大,往地方一趴最好,不过要是还出事儿那就是该着的。” 谢玉来不及再想,仰面往地上倒下去。 “尼玛——” “谢兄!” 钱镇守眼珠子瞪出来。 姜晟飞快冲过去。 从看到箭矢到谢玉倒地,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夕阳残血,映红满目,钱镇守和姜晟都没看清那支箭到底有没有射中谢玉。 没有射中还好,若是射中了就要了命了。 钱镇守:刺史刚到阳门关就受伤,他这镇守怎么干的? 姜晟:谢玉不能有事。 城楼之上,乱意乍起。 城楼之下,拉姆眯着眼睛,嘴角扬起来,发黄的牙齿能看到牙根儿。 “中了!” “大王子万胜!”四周围呼声不落。 厮罗也拱手道:“大哥厉害。” 拉姆得意的张开双臂,就像是得胜归来的狼首。 “飞戎的崽子们,那边死了个四品大官儿,没力气再守城了,冲啊!” 拉姆大喊,四周面的兵士们也跟着大呼小叫起来,很快外围的飞戎兵士们听到,开始死命的冲锋。 厮罗抬头看着那边还没有动静的城门垛子,摇了摇头。 红颜薄命…… 城楼上,倒在地上的谢玉眼前发黑,像是有一片雪花在跟前晃,耳边模模糊糊的有姜晟的声音像是透过厚厚的云雾朦朦胧胧的穿过来。 “谢大人,谢兄,谢玉,听得到吗?谢玉,可还好?” “医者马上就来,哪里疼?”姜晟的声音渐近,身上也像是在摇晃。 谢玉睁开眼睛,姜晟的面容渐渐清晰。 脸上比送她来阳门关的时候还脏,可那双眼睛又是格外的清亮。 恍惚间姜晟脸上的脏污散去,又是俊美的模样。 担心,焦虑,恐慌的神色在他的脸上划过闪现,然后就看姜晟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低头看向她身上。 女扮男装二十年,不管是谢玉还是她都对男子看向她身上其他地方的目光敏感万分,谢玉顾不得再沉浸美色,努力的睁眼想让自己清醒过来,眼前视线很快清明,但就在这时胸前微沉。 谢玉从不知道自己的速度会这么快。 姜晟也一愣。 谢玉刚倒下他就冲了过来,那支箭就射落在谢玉头顶上方,谢玉的身上并没有伤处,可谢玉迷迷糊糊朦朦胧胧的没有清醒,钱镇守说过有的兵士身上没有伤就是醒不过来,要么是被吓住要么就是肺腑里受了内伤。 谢玉不会被吓住,可若是肺腑里受了伤就是大事。 钱镇守说,十不存一。 医者还没有到,但先解开外面的官袍总没错。 第175章 找死 天色酷热,先有一字长蛇阵独撑局面,后面又是一路行来,到了阳门关还没有休息又直奔衙门,在衙门忙过又来了城楼上,刚才也不知道射了多少箭,飞戎又有暗箭伤人,只差一点就射中了他。 他太累,太过辛苦。 医者说过不论受惊还是太过辛劳,先敞亮了舒爽痛快,病就能先好一些。 姜晟的手落到谢玉官袍的扣子上,正要解开,手腕上蓦然一紧。 握住他手腕的是谢玉。 姜晟抬眸,对上谢玉睁着的眼睛。 “你醒了?”姜晟惊喜。 “嗯。”谢玉要坐起来,姜晟连忙相扶。 谢玉没有推拒,因为眼前赫然又出现另一个,钱镇守。 钱镇守明显松了口气。 “没事儿,没事儿就好,吓死老子了。”谢玉额角跳动。 医者拎着药箱子气喘吁吁的跑上来,一起跑上来的还有姜束。 姜束负责医者药材,听说城楼上有大人受伤,心下莫名的就想到了谢玉,现在他们的功名都系在这位大人的身上,绝不能有事。 姜束咬牙跺脚冒着弓矢箭雨的危险冲上来,果然看到坐在地上的正是谢大人。 “大人,大人……”姜束脸色发白跌跌撞撞,也不知道是被谢玉吓得还是被头顶上飞过的弓矢吓得声音抖的飞起。 姜晟脸色发沉,姜束看不到,只顾着拉着医者喊:“快,快看看大人怎么样。快,大人若是有什么事,你家里的铺子就别想开了。” 医者岁数大,跑上城门楼子就累的不行,再有头顶上飞漫而过的弓矢,本来半条命就快没了,又听着姜束的威胁,吓得嘴巴发青,呼吸发紧。 “我没事。”谢玉道,谢玉觉得若是她再不说话,怕是医者会比她先倒在城门楼子上。 谢玉和气,又是长得俊秀,医者长吐息几次总算是缓了过来濒死的感觉。 “大人,还是让老朽给大人看看吧。”医者道。 “没事了,无妨。”谢玉婉拒。 她不知道这个医者的本事,她决不能冒险。 探脉知男女,可不是太过高深的号脉手段。 姜晟不放心,抓住谢玉:“谢兄,还是让医者看看吧。” 谢玉笑了笑:“我没事,我就是想知道是谁暗箭伤人。” 姜束环顾四周,看到几支零散箭矢,但唯有一支箭和其他箭矢不同。 “大人,是这支吗?”姜束双手递过。 谢玉接过来,箭身黝黑深邃,上面刻着一个「姆」字。 谢玉眯起眼睛。 “踏马的,怎么回事。”钱镇守忽然一声暴喝。 谢玉也听到了城楼外面不同刚才的呼喊厮杀声,似乎飞戎人攻杀的更凶。 眼见着天就要黑了,飞戎人想干嘛! 姜晟的脸色也沉下来。 谢玉侧耳倾听,没一会儿,谢玉咬的后槽牙都咬出了响。 外面飞戎人喊的是:“大王子杀了大炎的大官儿。” “大炎的大官儿死了,阳门关守不住了。” “冲啊!冲上去赏千只牛羊啊。”找死! 谢玉起身,手执长弓再次立在城门垛子前。 第176章 不够 大红的身影就像是屹立在城门楼上的大炎旗帜,在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城楼下的呼喊声都仿佛停滞了片刻。 远处的拉姆更是瞪圆了眼睛,捏着手中长弓的手臂上青筋直蹦。 难道刚才没射中? “假的,一定是有人冒充的。” “这个官是假的。”身后的亲兵随从高呼,很快传到了阳门关城门下,飞戎的兵士冲杀的更紧。 谢玉也听到了。 说她是假的? 谢玉怒火上头,这是她到了这里之后最危险的一次,险些射中她也就罢了,还说她死了! 谢玉高呼:“我大炎的将士们,弓臂三石之上者,谁能射杀那个戴着狗头帽子的家伙,本官赐千金。” 千金就是个名头,折算成白银就是百两,折算成牛羊也和先前飞戎人大呼小叫的差不多。 有懂飞戎话的大炎将士们嘿嘿的笑。 这是咱这边的大官儿和飞戎那边的干上了。 但臂力三石之上的将士们还是红了眼,弯弓搭箭的往拉姆那边射过去。 谢玉也执弓而射。 因为被谢玉嫌弃在旁边碍事不得不远离了几步结果却差点儿让自家主子受伤的谢二这次打死也要寸步不离,谢玉刚射了箭,谢二就举着盾牌当在谢玉前头,当谢玉再举箭,谢二才会收回盾牌。 但也是目光如锐,手背青筋绷紧,以防不知道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冷箭危险。 身为死士侍卫,错误一次就够。 若有再犯,死不足惜。 谢玉知道死士的规矩,也只好放下箭。 但有她先前的赏赐在前,也不用她再动手。 拉姆的位置比较远,三石以上的弓箭手能射到。 在看到那道红色身影站起来之后,拉姆的亲兵就围到了拉姆身侧四周,唯恐大炎人反击,果然弓箭飞射如雨,拉姆身边的亲兵一个接着一个的倒地,拉姆也差点儿被流矢射中。 拉姆气急败坏,转头再看,原来在他旁边的厮罗不知道这时候跑到哪里去了。 拉姆心口上的火气更盛,咬牙切齿的再次弯弓要射向谢玉。 上次也不知道怎么让那个官儿逃过一劫,这次必要了他的命。 搭弓射箭时,前面的亲兵护卫就要让开视线。 上一次拉姆射箭时没人注意,这次拉姆的弓箭刚搭起来,城楼上就有冷箭射过来。 冷箭如梭,快如闪电。 “王子小心!” 亲兵高呼,以身体为盾挡住。 “噗……” 弓箭射中亲兵,亲兵倒地。 拉姆瞪大眼睛,紧跟着又看到羽箭射过来。 拉姆在马上缩身躲过了前面的那支箭,但紧随其后的那支箭还是没能躲过。 锐利的箭锋穿透了盔甲,射中了拉姆的肩膀。 拉姆痛呼往后仰倒,仍坚持着没有落马,红着眼睛咒骂正要拔了肩膀上的箭矢以示勇猛,又是一支箭矢射过来。 拉姆亡魂大冒,肩膀上受伤身法本来就不灵便,那支箭又是来的悄无声息。 “噗……” 弓箭射中…… “啊!” 拉姆痛呼从马上摔下去。 “大王子……” 拉姆身侧的亲兵扑过去。 城楼上不少将士都盯着拉姆所在,包括钱镇守。 价值百两白银! 就是自己射不到也想看看有没有人能挣到这百两白银。 当看到拉姆仰头差点儿要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城楼上钱镇守就握紧了拳头。 当看到拉姆摔下马背,钱镇守的拳头狠狠的挥了下。 “干他酿的。”钱镇守大呼,“吕塘,点兵准备出城。” “让他们喊大王子死了!”“是!”吕塘应诺。 城楼上的兵士一边还击一边大喊。 “你们大王子死了。” “拉姆王子死了。”飞戎兵士们吓住了,回头看自家大人那边,果然大王子的旗子在后退。 旗在人在,看不到大王子是生是死,可旗子后退是事实。 飞戎兵士慌了。 城楼上,在拉姆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的飞戎亲兵护卫当中之后,谢玉就惊讶的看向姜晟:“你的箭术这么厉害!” 射中拉姆的连珠箭的确是谢玉所射,可前面射中拉姆亲兵的那一箭是姜晟射的。 姜晟就在她身边,谢玉眼角瞄过就知道是他。 姜晟似有腆色:“射的多了,也就有几分准头。” 这哪里是有几分准头! 三石硬弓,哪里是一般人能射出的? “厉害!”谢玉举起大拇指由衷赞叹。 姜晟扬唇一笑,雪白的牙齿映出来:“谢兄才厉害,省了千金。” 谢玉眨眨眼,拍了拍胸口,一脸后怕:“还好,我当时也是一时气愤,真拿出来千金,我也心疼。” 听着是玩笑,旁边的军士们也都想笑,但实际上谢玉也是真的有些忐忑。 千金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可她是文官,不得私下和武官们沟通联系就是要记住的头一条。 如果没有和姜堰的矛盾,她赏赐千金也无妨,毕竟和武官上层没关系,哪个有本事就是谁的。 可若是姜堰在这上面做文章硬拉扯说是她意图插手将官之责就不好说了。 虽然姜堰没表现出什么,可谢玉知道以姜堰的性子恨不得杀了她,甚至刚才她在城楼上再次看到厮罗时,她都在想厮罗会出现在并州境内围杀她,是姜堰透风报信。 她刚到阳门关的第一日,还是不要给姜堰这么可大可小的把柄。 谢玉心神微转,也就没有注意姜晟看着她的手拍在胸口上,眸光微暗。 “谢大人,你可是我阳门关的福星啊!”钱镇守突然跳过来,老脸笑的如花灿烂,“烦劳四公子陪刺史大人一会儿,本镇守下去冲一波,哎,谢大人,你刚才那一箭射中了吗?” 谢玉看得清飞箭所向,钱镇守在边塞多年更是锐利目如鹰。 谢玉道:“应该是轻伤。” “哦,那也成,至少能松快个三五天。”钱镇守转身就要走。 “钱镇守,下面还有厮罗。”谢玉连忙唤道,厮罗可是比拉姆难应付多了。 钱镇守了然:“谢大人不知,今日攻城旗子没有二王子所麾,此战就不关二王子的事儿。再说,那厮罗还巴不得出事儿呢。”那边飞戎王子之间的争斗大炎这边也是心知肚明。 话音未落钱镇守已经跑了,谢玉只来得及在后面喊:“大人,本官需要人手。” “知道了……” 这几个字传过来时,钱镇守已经跑下了城楼。 城楼外,飞戎兵士在后退。 城楼内,大炎兵士正在集结,吕塘钱镇守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眼睛发红嗓门变了腔的呼喊。 可料想的必然是一场厮杀。 “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城楼上姜晟的面色冷沉,“刘思说他可堪用,我才留下他,倒是他没能帮上谢兄……” “不,他帮了大忙。”谢玉道,“我要人是要下马威。” 谢玉和姜晟下了城楼,城楼下早有一队军士等候。 “刺史大人,我等奉命听从大人所令。”为首的将官道。 谢玉颔首:“烦劳了……” “姜束,刘文。” “下官在……” 姜束刘文两个跑着过来。 刚才钱镇守和吕将军下来点兵点将,他们好歹也是在阳门关多年的官儿,知道大概就要出兵了,而一旦出兵,回城之后伤员可就比守城不知道要多出多少去,药材需要的更多,医者更不知道需要多少,再有这位新来的还没下马威,新官上任放火的大人,现在他们全身上下都在冒汗。 谢玉目光冷然:“把城中所有药铺,富户商贾家里头的医者全都带到这里来,哪个不来,抓起来!没有本官的命令,不许放走一人。” “是!” 姜束刘文应诺,各自领着半数的兵士去忙了。 连姜束刘文都知道,谢玉又怎么会不知,谢玉没有和姜晟说什么,进去阳门关早先为伤员们备好棚子查看里面的布置。 里面的布置很简陋,简陋的谢玉差点儿当场骂街,可也能看出来姜束刘文在努力改正,水已经烧开了不少,里头的院子里晾着洗的干净的麻布,这是谢玉在条陈里面说的清清楚楚的,还有轻重伤员已经分开,艾草也在各个屋子里尤其是重伤员的屋子里熏着,为杀毒消菌,还有石灰粉也开始在边角铺洒; 准备药材的药童也比谢玉来时看到的多,行动尚可的轻伤员们则在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 还有的锅里头煮着药材,谢玉问了,说是能去暑消炎的汤剂,也是谢玉早就交代要准备的药汤。 短短时间能做到如此,已经是不易了。 但医者太少、外伤的医者更少。 现在只是从城楼上下来的伤员就没有闲暇的医者,若是大战归来之后,不知道多少受伤的将士会得不到救助。 谢玉眼中几乎冒火。 姜晟却是被眼前看到的惊了一瞬,原来他每日都过来一趟,可之前看到的和现在看到的完全天壤之别。 谢玉在并州城外所为,他也知道,可不曾想当亲眼看到还是被震惊了。 “谢兄,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姜晟道。 谢玉摇头:“不够,远远不够!” 谢玉出了棚子,唤过钱镇守留下的亲兵队正。 谢玉问:“阳门关可有青楼?” 第177章 洗漱归来 姜晟皱眉。 亲兵队正也楞的片刻才回神,下意识的先看向姜晟。 谢玉看到视线,看姜晟的目光怪异:“四公子是常客?” 姜晟绷住嘴角:“谢大人为何问青楼?” “你听。”谢玉道。 几人不说话,侧耳倾听。 外头厮杀声透过城墙传过来,只叫人热血沸腾。 “战事之后医者怕是忙不过来,我想青楼女子琴色双全,多有安抚之用。”谢玉道,“若是来不及诊治,听听曲儿也能止疼。” 谢玉说的听上去怪怪的,可亲兵队正还是不由自主的舔了下嘴角。 或许平日里也不免往青楼逛一逛,可战事之后就再也没有往那边去了,脑袋里不由自主的就浮现出里面的娇嫩白皙,莺声燕舞。 “是。”队正转身就跑。 “别逼人家。”谢玉喊了声。 “是……” 队正应下这句话时,人已经上了马。 不愧是钱镇守的亲兵,性子都一样。 谢玉摇头失笑,忽的眼前一黑,姜晟站到了她面前。 谢玉抬头…… 姜晟低头…… 四目相对,姜晟道:“谢兄怜香惜玉。” 谢玉颔首:“理应如此。” “那位也是明白人。” 谢玉意示离开的那位亲兵队正。 刚才她看的清楚,眼珠子都快绿了。 姜晟看着此刻谢玉依旧白净的面庞,眼角扫过自己盔甲上的灰烬烟尘…… “身上脏污,我先去清洗一下。” 姜晟离开,头也不回。 谢玉看着姜晟的背影发愣。 好像生气了? 莫名其妙嘛。 不过谢玉也顾不上,转头招呼了兵士过来:“唤药童来此。” 她要忙的还多着呢。 早先在路上想到的那些等到了现场才发现准备的只是皮毛,还有很多只有看到了才想到该怎么做。 既然想到了会多有伤者,就必须先准备好宽敞的地儿来安置,然后找几个熟悉外伤的药童来诊断轻伤重伤,重伤者先诊断,轻伤者后诊断,这时那些青楼女子就能派上用场,先给轻伤者说说小话,歌舞一曲牵扯精力也好,即便重伤将士们听听或许也还能提提精气神。 毕竟就算是整个阳门关的医者都过来,也不可能全都应对了受伤的将士。 还有除却麻药要多多备上,治疗外伤的医者也要分门别类,所有伤者都要先杀菌,止血,所以就需要流水线,专门负责杀菌的医者,专门负责止血的医者。 这样工作速度才快。 最后就是缝合和迫不得已的截肢。 在并州谢玉就知道医者有缝合的本事,所以医术最为高明者负责诊断是否截肢。 当然最好不要截肢,若是截肢日后该如何生存? 谢玉摸着下巴,思量着自己到底还能不能想起来其他的谋生技能。 正是谢玉一通忙碌,谢二还有身边的谢氏亲兵都差不多都派了出去,又是苦恼的冥思苦想间,眼前再次黑下来。 谢玉抬头,只是这一抬头,谢玉的眼睛就微微发直。 金灿灿的明亮耀眼,已可见的暮色都更鲜亮耀眼。 姜晟洗漱归来。 第178章 从未有过 白衣长袍,一尘不染。 在脏污混乱的城中就像是开在污泥中独独的一簇白荷。 只那抹的颜色就足以让人惊艳顿足,偏偏又是风流韵致。 有匪君子…… 山有扶苏…… 南有樛木…… 四周的喧嚣突然间就没了动静,只有眼前这个人。 剑眉朗目,唇瓣轻弯,面若春晓,墨色的发整齐梳笼在脑后,本是俊美又是几多矜贵尊持之态,眸色深深,正是怒时而若笑,即视而有情。 “小心……” 耳边他像是提醒了她什么,然后谢玉感觉到姜晟扶住了她的双臂。 这都无妨。 这些时日不见,她就想好好的看看他。 他又帅气了。 帅气的像是珍珠终于散去了笼罩在外面的蒙尘,露出自己原本就灿烂明耀的光泽。 不用说,不用看,只是站在这里,就让人自惭形秽。 别说姜堰,就是她看了,都想把这个男主收入怀中。 不对,她这个想法不对。 可就是控制不住啊! 当初看到姜晟的时候他还只是个瘦瘦弱弱的孩子,现在人家都已经长成这么高大这么英武这么前途无量的男主角了。 若是养成系,她现在是不是已经成功了一半儿? “大人,下官幸不辱命!” 突兀的声音冒出来,混杂着似乎还有女儿家娇声,胭脂香料的气息。 谢玉蓦然清明,看向声音传来方向。 姜晟眼看着谢玉眼中恍惚再次清明,嘴角的弧度微微一滞,拧眉看向声音来处。 最前面的是钱镇守的亲兵队正,后面跟着十多位妖娆娇媚的女儿家。 妖娆娇媚尽在那些女儿家的眉宇之内,虽神色恭敬可抬眉见色就知这十几位女儿家出身何地。 姜晟沉声:“她们来此为何?” 亲兵队正看出来四公子不虞,只能看向谢玉。 谢玉连忙道:“是我让她们来的。” 姜晟看谢玉,谢玉一笑,往前一步站到前面。 “本官并州刺史,这位是四公子。”谢玉道。 十几位妖娆女子躬身行礼。 “见过四公子,见过刺史大人。” 娇声络绎,并没有刻意婉转,可含蓄悠婉之色还是让谢玉的眉角都飞扬起来。 姜晟眉头皱的更深。 谢玉抚掌而笑:“本官就知道若说识趣知情非诸位姐妹们不可。” 姐妹? 女子们脸上笑意浮动。 姜晟周身泛起淡淡凉意。 谢玉不觉,继续道:“如今飞戎犯我边陲,将士们舍生忘死,百姓们的生死亦是一念之间,身为我大炎百姓无论老幼男女,总要略尽绵力。” 即便初始不知这位谢大人所为和,现在听了谢大人所言,十几位姐妹们也都知道是谢大人是要她们帮忙,可她们能帮上什么? 其中一女子上前:“大人,奴家等虽出身风尘,也知城池若破,我等亦无可幸免,自战事起几多忧心,只是不知道会如何能相助大人?” 谢玉微笑:“不是相助本官,而是相助那些将士们。” 谢玉侧身,让开身后的伤病棚帐。 十几位女子们瞠然睁大双眼,不多时眼中已是泪蒙蒙的垂泪痛怦。 阳门关外,厮杀不断。 飞戎兵士丢兵弃甲,后面大炎兵士们高呼着追击。 飞戎兵士有跪地投降,也有组织起来十几匹,几十匹,上百匹抵挡大炎兵马。 短兵相接,血肉横飞。 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终究在这战场上以命相搏。 “穷寇莫追,收兵。”冲在前面的钱镇守高呼,身后亲兵们高呼而起:“镇守将军有令,穷寇莫追!” 追击的大炎兵士们放缓了脚步,开始驳马回转。 天色已经黑下来,再追下去前路看不清不说,也怕飞戎人再有埋伏。 “厮罗可不是好收拾的,不比拉姆。” 幽暗的月光下,钱镇守不免遗憾,若不是战场上有厮罗在,他肯定是要追下去,拉姆受了伤,连乘马都费劲,这可是难逢的好机会。 若是再有机会把拉姆擒回来,就更是大功,可厮罗太狡诈,偷鸡不成蚀把米就遭了。 额,不对,怎么能说自己是偷鸡的? 太累,一定是太累了。 钱镇守喃喃自语,直到看到远处阳门关城楼上亮起的灯火,钱镇守的大嘴咧开,笑的胡须抖动。 “回家了……” “大胜!” 不管是城楼上负责守卫的兵士还是骑兵飞甲往城外厮杀的兵士们都振臂高呼。 城楼上,城楼下欢呼一片。 盔甲兵器刀光枪尖上都还是血,但那些血都是敌人的。 身上受着伤,有的踉跄着一步一步往回走,有的躺在同袍简单弄的架子上,有的瞳孔渐渐散开,城楼上的灯火渐渐熄灭,但心神早已经回归到了阳门关内。 他们是为了阳门关受伤,身死。 能听到欢呼声,死也无憾。 钱镇守看到灯火通明,城楼上高高悬挂着大炎旗子的阳门关时是笑着的,当进到阳门关内,钱镇守脸上的笑容就收了下来。 此战胜,但不知道多少子弟命丧在这里。 钱镇守直奔伤兵所在。 虽已夜里,可救治将士们还是不容拖沓。 当钱镇守到了那边,钱镇守瞪大了眼珠子看了半天,最后使劲了揉了揉才知道自己看到的不是假的,是真的。 夜里的阳门关因为战事没有多少灯火,可此间伤病所在灯火明亮竟好似白昼。 伤兵棚子外面站着四个药童,伤兵进去时先由这四名药童看了是轻重伤缓,轻伤就先往另一边去,重伤则直进到里面。 轻伤棚子里有隐约的歌声传来,钱镇守只听半句词就知道是阳门关最有名的青楼里的调调,再探头往里面一瞧,那当中唱着的可不就是当初他老子的也要花上五十两才能听一曲的美人儿窈窕? 窈窕穿的比在青楼里素净的多,也没有多少脂粉之色,可好像比在青楼里看到还要漂亮几分,那些受伤的家伙们也都色魂与授,哪里有受伤的样子! 钱镇守忍不住多听了几耳朵,若不是看到有轻伤兵士看到他,挣着就要站起来,暴露他的所在,钱镇守都想冒充伤者。 钱镇守挠着脑袋,看着胳膊上划破的一道伤口。 他要不要去轻伤那边待会儿? “镇守大人——” 缠绵婉转了十八弯的音腔闯到钱镇守的耳朵里,钱镇守差点儿跳起来,转头一看身后不远站着的那个幽怨花娇的女人不就是窈窕的妈妈,也当算是他的老相好。 “干嘛!”钱镇守瞪了她一眼,拉着老相好往后面找了个僻静地儿,亲兵们挡在灯光之下,勉强算是给了自家大人一个说话地儿。 青楼妈妈过去,身子就像是没了骨头的靠到钱镇守身上,泪汪汪可怜兮兮。 “镇守大人,您就当是给咱们女儿家的留个香火情也好啊,青天白日的窈窕她们几个都还歇着呢,就让您手下的官儿给带到这里来了,说是为将士们出力云云的,咱当然也是有个心。 可这等事情哪里轮得到窈窕她们,本来就是苦命的孩子,不得不色相卖着活,平日里伺候老爷们也当是老爷们的怜惜,可眼下对那些,可就是苦了孩子们,您是来的晚了,只刚才窈窕都唱了四五曲,照着这么下来没几日,窈窕可就说不出话了,别的女儿家就更不要说了,真真是可怜的呢。” 钱镇守的骨头都软了。 窈窕的嗓子可是阳门关一绝,这要是听不到可不好。 四五曲啊,那就是几百两银子。 更别说里面听曲的还这么多牲口,那得少挣多少银钱? 别说青楼妈妈了,他都心疼。 “嗯,回头让窈窕好好歇歇。”钱镇守道。 青楼妈妈杏目圆睁,这老家伙在装傻。 歇歇有个屁用! 还不是要伺候那些家伙。 “大人,奴家是说窈窕她们受不得这个苦,不如让她们回去吧——” 青楼妈妈也顾不上钱镇守盔甲上的脏污,雪白的小手往钱镇守身上摸过去。 钱镇守只觉心神荡漾,先前的疲惫一扫而空。 “受得了……” 清脆之声突现。 防守在外的亲兵差点儿拔刀。 被护卫在里面的钱镇守差点儿跳起来。 “谁?”钱镇守以为的僻静处拐角站出来两个人,一个红色官袍熠熠发光,一个白色锦服束发金冠矜贵自生。 钱镇守嘴角抖了抖。 “四公子,谢大人,你们,你们……”怎么会在那里?还悄无声息的?不会早就藏着了吧?不对,藏在哪里干什么? 钱镇守脑袋里莫名的冒出来这些东西。 心虚之下就会不自觉地给自己找借口,给别人找罪名。 青楼妈妈一颤,连忙行礼,心头戚戚之下偷悄悄的瞄钱镇守。 刚才他们说的话,这两位都听见了? 谢玉面无异色,只往先前她和姜晟出现的方向一指:“后面就是重伤所在,虽不能眼见窈窕姑娘妙曼,然耳听窈窕姑娘天籁也能减缓伤痛,窈窕等姐妹们都是好女儿,更自是功劳可计。” 姜晟,钱镇守,青楼妈妈都看向谢玉,眼中俱是惊讶。 谢玉话里的意思是要为青楼女子请功? 自大炎以来,从未有过。 第179章 胃口好 谢玉莞尔:“立功当有赏,犯错当有罚,有何不解之处?”这话没毛病。 不管谢玉会不会真的请功,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青楼妈妈也有退下的份儿,离开前趁着谢玉姜晟没怎么留意悄悄的对钱镇守使了个媚眼。 钱镇守脸色肃然好像没看到。 谢玉也好像没看到。 待青楼妈妈离开,钱镇守对谢玉竖了个大拇指。 “还是刺史大人有魄力!” 除非是军功卓绝,就是连寻常人家都觉得贱户之籍不能入功,人家这位六大氏族姜氏嫡脉还是家主,未来煌煌可期的人物敢这么说。 这可不是寻常人物…… 钱镇守也没久留,转头往重伤员那边遛过去看看。 那个女人临走的时候抛的媚眼就是等他的意思。 老胳膊老腿儿的,这种时候还是要养精蓄锐。 轻伤这边能放心了,估摸着没什么事儿的过几天就能再干飞戎他酿的,重伤那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儿,这位刺史大人来了半日,阳门关就有点儿不认识了,好奇啊……等看完了再来轻伤这边打个逛,包扎包扎伤口也成哦; 钱镇守很快不见人影,四周只有姜晟谢玉的亲兵。 “当真要请功?”姜晟问。 谢玉道:“当然……” “只是唱曲说话而已。”姜晟道。 窈窕和几位嗓子清雅的女子唱曲,还有女子不擅歌曲,擅琴棋书画。 可这里用不上,就让他们做些简单的包扎,顺带和伤者说说话,实际上即便是有药童教过,包扎的水平也不堪入目。 但每个被包扎过的伤者举着被包扎的花里胡哨的伤处都振振有词的说包扎的特别好。 谢玉相信伤者的说法。 “不止是说唱,主要是这里。”谢玉按住自己的胸口,“抚慰……” 姜晟目光所落,手掌某处不自觉的发烫。 谢玉看到姜晟的异样,轻咳着放下手:“我的意思是减轻他们的伤痛,让他们觉得虽然受伤但值得……毕竟寻常都看不到她们,如今人就在跟前,怎么也能省个二三十两吧。” 姜晟嘴角微抽。 这样说,倒也无不可。 给一人唱曲说话就少挣几十两,眼下这些伤病总也有上千,那就百万银子。 青楼妈妈和钱镇守说的那些不就是因为这般如此太亏了么。 “那个嬷嬷,可认得?”谢玉突道。 姜晟摇头:“不识……” “可人家窈窕好像认得你呢?”谢玉笑语吟吟。 “谢兄不是说窈窕知情识趣?”姜晟道。 “人家窈窕唱的曲子,像是你听过呢。”谢玉道。 “那是阳门关街头巷尾的小曲儿,孩童都会唱上几句。”姜晟道。 谢玉道:“看,理应请功,是不是?” 青楼里唱的都是靡靡小曲,往往唱不完一曲后面就听不到了,原因都懂。 这里头都是伤兵,如果也唱那些曲子,怕不得鲜血迸射? 街头的小曲,和风月无关的曲子就正是好。 姜晟垂首敛眉:“虽于风尘中,然国难之时挺身而出,不惧血泽,不惧刀剑,抚心之慰,揆情度理,度德量力,实乃奇女子。” 谢玉连连点头。 不愧是男主角,这几句话她完全可以照搬到折子上,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只是此刻姜晟头顶上的金冠辉映着再上面的金灿灿,真是如神人降世般的让人心头像是有小兔在跳呢。 谢玉轻咳,道:“钱镇守也真是把好东西捂的死死的,怎么就不带二弟去散散心呢。” 姜晟皱了皱眉,还是道:“若是谢兄喜欢,待飞戎退兵之后可以去瞧瞧。” “也好。”谢玉道。 夜色越来越深,回城的将士们也越来越多。 伤者所在的棚子也开始人满为患。 但远比吕塘等将军们所想的还要井然有序。 各个富户府上,各家药铺的医者都来了,自然不少人鼻青脸肿。 即便有自以为背景深厚的人大呼小叫的想要表示自己不吃这一套,待看到夜色中也如白昼的伤者处门外站着的一红一白两道人影也都缩了回去。 新来的刺史大人在。 四公子也在。 听县令说了刺史大人还等着新官上任三把火呢。 还是算了…… 等再晚些偷偷跑…… 可三更天过,一红一白两道人影不仅不走,还在门口摆上软塌留下了。 这这是要夜宿了么? 谢玉是要留宿。 姜晟也要留宿是谢玉意料之外。 “你不回去吗?”谢玉问。 “兄长在这里,我怎能走?”姜晟道。 “不行。”谢玉拒绝,“你白日里还要助钱镇守守城。” 在钱镇守来之前,谢玉姜晟查看医者棚子里布置如何的时候姜晟说了这些时日每日里都做什么,大都是协助钱镇守守城,阳门关是并州门户,汉王所藩并州,姜晟是汉王之子,不管姜晟在汉王府如何,姜晟在城楼上,就是代表汉王对阳门关的重视,将官兵士们也就更拼命,换言之姜晟就是阳门关的一面旗。 姜晟摇头:“谢兄白日里还要整治阳门关内,阳门关内错综复杂,文臣武将纠葛缠绕,谢兄想要尽快掌握,也很辛苦。” 谢玉看着姜晟,竟无言以对。 早知道先前她也不说那么多了。 姜晟和谢玉你看我,我看你。 两人不约失笑。 淡淡笑声清朗而落。 守在外头的谢二姜十八对视了眼,再次目不斜视。 笑声落,姜晟问:“饿吗?” 谢玉点头:“饿……” 姜晟拍了拍手,外面有侍卫掀开门帘进来,手中捧着的是热乎乎的饭菜。 谢玉怔然:什么时候准备的? “早就准备好了。”姜晟道。 饭菜简单,并不奢侈,炒鸡蛋,黄瓜茄子,一碗肉,两碗粥,几个馒头。 “平日里我就吃这些。”姜晟道。 “想必味道极好。”谢玉笑道。 能和男主吃一样的饭菜,这是意味着她抱的大腿更紧一些了吧。 或许是太饿,也或许是饭菜的味道真的不错,谢玉胃口大开,当然她绝不承认自己狼吞虎咽,只是明明姜晟正在长身体,她竟然吃的和姜晟差不多。 第180章 不客气 “之前不曾见兄长如此豪迈。”姜晟委婉。 谢玉正色:“今日定是累了。” 姜晟眼中有些氤氲:“兄长可知我第一次见从生到死是在往忘川谷的路上,飞戎哨探出现,不过十多人,不需要我出手,我只要在远处掠阵便可,由此我就看得清楚,有老丁为救新丁挡住了必杀,新丁活了,老丁死了,我听到了老丁对新丁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新丁好好活着。” “新丁哭的很难看,也答应了下来,再后来几次新丁都侥幸活了下来,我以为冥冥中有老丁护佑着他。 但后来新丁还是受了伤,很重,随军所带的药材救不了他,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我面前,看着他渐渐变冷。” “接下来的一日,我什么都没吃下去,杨队正说是心疾,几乎每个边关将士都会生此病,有的是因为第一次杀人,有的是因为看到同袍死在眼前,我是后者。 我问他如何能解,他说人各不同,也就不同,如我这样能吃下饭也就算好了。 他还说病症的表象也大有迥异,有的如我这般吃不下,或者吃什么吐什么,有的胃口大增,什么都想吃。” 说道最后,姜晟定定的看着谢玉。 谢玉明白过来,姜晟是担心她也有了心疾。 谢玉知道这叫创伤后应激障碍,是指人在遭遇或对抗重大压力后,其心理状态产生失调之后遗症。 几乎每个经历过厮杀的边关将士们都会有这种病,曹操半夜里暴起杀人,就是症状。 先前她和姜晟在重伤室,她亲眼看到有伤兵拼命的睁着眼睛想要告诉医者他还活着。 他还能被救助,可他的腰腹破了大洞,肠子都流了出来,胸口上都能看到骨头,谢玉不知道她所在的那个时代能不能救助,但在这里很难。 可那个伤兵太小,比姜晟还要小,她拉着那个伤兵的手一直告诉他,她是并州刺史,她要他坚持下去,她会让他活下去,伤兵信了,看着她扯着嘴巴笑,而她眼见着伤兵的嘴里流出血,眼见着医者摇头,眼见着那个伤兵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伤兵最后看的是她,伤兵看着她说:大人,我想活。 谢玉记得她当时哭了。 后来姜晟拉着她离开那里。 再后来她就听到了钱镇守和那个青楼嬷嬷的话。 现在她看似没事,可明显吃饭比姜晟印象里的要多……也难怪姜晟会这样想。 姜晟以为她就是表现症状里头大吃大喝的那种。 只是她和旁人不同。 在她的眼里,活着死去的人头顶上的蓝白红金都让她几度恍惚的分不清现实和虚假,或许她就在现实和虚假之中转换游移。 也正因为如此,心境也就比寻常人更为坚定。 只是不管现实和虚假,生命无贵贱。 她所看得到的,她所摸得到的,就是真的。 “我没事。”谢玉眸光直视,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将士们为保家卫国而死,我活着,就要为百姓们安居乐业全力而为,这才不负身上的红袍,不负那些死去的人。” 姜晟看着谢玉,震荡动容。 谢玉的这番话后来传了出去。 阳门关的将士们对谢玉尊敬敬佩,看她的目光和看其他文官的目光完全不一样。 谢玉觉得应该也有同在城楼上杀敌的原因。 其他文官也都老实了,当然有谢玉到达之后的杀鸡骇猴,最主要的是谢玉不客气的把「三杀」条例颁布到了阳门关的告示上,还让人每日在阳门关门口读念,意思就是她这个新来的刺史有生杀之权,有什么冤情之类的尽管报上来。 胆子小的百姓不敢冒头,胆子大的百姓只要敢报,谢玉就敢接,麾下上官云,刘思,还有最早听话投诚过来的刘文,姜束等几名官员在谢玉还有后面隐隐四公子的支持下决计调查到底。 待谢玉离开的时候,阳门关万民相送。 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最重要的是三更天夜深睡觉的问题。 白天忙了一整天,晚上总不能睁着眼睛再守一晚上。 原本安排的是两间屋子。 谢玉道:“一间屋子吧,另一间屋子给兵士们养伤。” “可。”姜晟赞同:“一张床为好,兵士们辛苦,先顾着他们。” 一张床? 谢玉张了张嘴,又合上。 若是寻常女孩子,一间屋子都不行,她是真的可怜那些兵士们才退让一步,可一张床就过了。 尤其这张床还不宽敞。 谢玉看了看这差不多一米五⚹一米八的床。 “轮值吧。”谢玉道。 姜晟诧异:“为何?” “原本我就是要镇守在这里的。”谢玉道。 姜晟道:“有谢二十八他们在,若是有事他们再唤我们就是。” “白日里才最为要紧。” “再说,我与谢兄还从没有抵足而眠过……” 姜晟眸光温润,如玉如珠。 谢玉眨眨眼。 美色当然,她差点儿就没听到姜晟刚才说的话。 啥?抵足而眠? 她能说不吗? 一盆清水,两块儿皂角,一根毛刷,再有几颗青盐粒子就是洗漱的全部工具。 伤兵们还在为生死之间拼命,他们也不好太过铺张。 尘土被清水洗去,本来就俊逸的面庞因为清水拂过更晶莹欲滴。 谢玉多看了姜晟几眼。 姜晟察觉到谢玉的视线,看过来。 谢玉一笑,继续擦脸。 清尘无踪,烛光之下似朦胧见影,皮肤淡淡红粉,双唇像是娇花饱满欲滴。 姜晟目光微暗,低头狠狠的在脸上擦了几下。 只是不多时,姜晟的目光再次停滞。 谢玉脱下了外面的官袍,里面的内裳之外还套着一件质地非常的软甲,谢玉就穿着这件软甲上了床。 所以,不脱吗? “就这样睡?”姜晟问。 谢玉低头,还好,她就知道今日里会很忙,束胸很紧,再有软甲笼身,她都看不到她胸前的起伏。 “是,我也是以防万一。”谢玉道。 姜晟低头片刻,随后抬头一笑,灿烂如斯。 “那我就不客气了。” 第181章 我不喜 白色的锦袍落下。 头上的金冠摘下。 墨色的发如丝散下,烛光下头发上仿佛笼罩着金边,还有头顶上的金色辉映,谢玉再次失神,只是让她更失神的在后面。 夏日太热,但如四公子如她都必须穿着八层的内外衣裳才堪当礼,所以每一层的料子就格外的单薄细致。 随着外裳脱下,姜晟身上还有三层衣料,可谢玉已经能看到里面的肌肤纹理。 精健结实…… 细腻柔滑…… 集美和力量于一身。 谢玉知道练武之人的身材和寻常人不同,自当是带着让人垂涎的色泽,可这也太垂涎了。 姜晟没有再脱下的意思。 可内裳却因为解下了腰系有些慵懒松垮,结实的肌肤纹理看的若隐若现,脖颈下的精健也因为同样敞开的前襟而半遮半掩的犹若琵琶半遮面。 姜晟在谢玉旁边上了床。 随着姜晟掀开薄被,谢玉徒然脸热。 姜晟似乎察觉到什么,偏头看谢玉。 谢玉慌忙低头咳嗽,不对,她刚才似乎欲盖弥彰。 谢玉再次抬头,姜晟还在看着她。 四目相对…… 谢玉:“有点儿渴了。”转身去倒水。 姜晟:“烦劳兄长也给我倒上一杯。” “好……” 谢玉应着,拿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一杯,才给姜晟倒了一杯。 姜晟接过来。 谢玉在床下,姜晟在床上,自然谢玉比姜晟要高一点,也就看到了姜晟面颊上的红润。 “你热?”谢玉问。 姜晟目光有些闪烁,道:“是有点儿,第一次和兄长同眠,不免紧张。” 姜晟说着这话,仰头一口气喝了一杯水。 水杯杯底朝上,一滴水不落。 嗯,是真紧张。 谢玉失笑:“没事儿,只是睡觉。”原来她也紧张,可听姜晟这么一说,她就不紧张了。 “是。”姜晟应,舌尖伸出来舔了下嘴角。 粉嫩的舌尖像是滑动的蛊。 谢玉咽了口口水。 觉得她好像不紧张的太早。 她应该紧张的。 谢玉没脱夹衣,就这么上了床。 两人并肩,翻个身都好像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到达阳门关后她先洗了澡,可后来姜晟才洗澡,所以姜晟比她要干净,比她香。 第一次,她也太马虎了。 不过这味道有些像是她给姜晟的香料的气息。 亲切而熟悉。 “兄长睡了吗?”姜晟问。 “没。”谢玉道。 “说说话?”姜晟道。 “好。”谢玉道。 “回到阳门关后,只来得及给兄长送过一封信,也不知并州城现在如何?听说城外流民已近十万,兄长又是如何安置的?”姜晟问。 “并州城一切尚好。”谢玉简单的把并州城的事情说了一遍,问,“钱镇守信上说你刚回城,阳门关就被围住,是怎么回事?” “兄长不问问二哥?”姜晟问。 谢玉道:“问他做什么,自作孽不可活。”对于已经是炮灰的人物,谢玉连听都不想听。 姜晟笑了笑。 虽然是并肩而卧,谢玉眼角一瞥也还是能看到姜晟脸上的笑意。 天热,身边有人,也觉得热,可那笑容荡漾间,仍是能减免半数。 “是厮罗追着我回来的,也是杨队正和姜别忽生感应才避过了厮罗的埋伏,吕塘将军弓马娴熟,和兄长一样连珠箭下没有活口,相较钱镇守,我倒是和吕塘将军更熟悉一些,钱镇守性情爽利,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刚到阳门关时,钱镇守可是严苛的紧,后来我每日随同一起守城,不惧弓林,童老和杨诚杨实兄弟也都在,就好了些。” “在边关还是实力为尊,就在前几日,冬城来信,说是被飞戎厮罗王子夹击,父亲曾有令,冬城不能失,若有求援,务必援助,童老就随同杨诚杨实往冬城去了,现在看厮罗意在兄长,此声东击西之计,好在兄长福泽深厚,化险为夷……” 姜晟的声音像是带着让人沉迷的磁性,谢玉听着听着,眼前就浮现出了姜晟立在城楼上迎风飒飒之姿,寒风凌冽中,姜晟披着披风,眉目如星,一声高喝之下,百万兵马在城楼下冲锋厮杀。 大雪之下,鲜血飞溅,死伤无数,终究还是大炎的旗子矗立在天地之间,地上零散之下尽是败军败国。 姜晟一身金黄色的盔甲在朝阳升起之时若带祥云万千。 她这是在做梦了。 恨不得每天吃根冰棍儿的大夏天,怎么能穿那么厚。 可梦里的姜晟真是如天神下凡啊! 戴上皇冠就更好。 梦里就是能照着人的心意转变,转眼姜晟就已经换上了龙袍,眉目含笑,对着她伸出手。 也可能不是对她,可对着她的方向,那就是她。 谢玉也伸出了手。 可随后出现在姜晟身侧的是同样穿着华丽,正是凤袍的王宛如。 姜晟看向王宛如,王宛如也看向姜晟,眼中情意绵绵。 谢玉住了脚,也收回了手。 男女主应该在一起,注定了在一起。 谢玉转身就要走。 “小心。”身后有人拉住她。 不用回头,听声音就是姜晟。 谢玉:“干嘛!” “你看清楚。”姜晟道。 谢玉回头想要问姜晟,让她看清楚什么。 姜晟没让她回头,道:“看清楚脚下。” 谢玉低头,脚尖前面正是万丈深渊。 啊—— 谢玉吓了一跳。 “没事了。”耳边声音再次传来。 谢玉猛地睁开眼睛,眼前赫然正是姜晟,姜晟俯身凝视着她,眼中似乎有些复杂,在看到她睁开眼睛之后,眼中复杂快速敛去,又是温润清雅俊美。 谢玉火速的想起来她和姜晟抵足而眠来着,刚才姜晟还说着话,结果她是睡着了? “我好像睡着了。”谢玉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哑。 姜晟弯了弯唇:“是……” “刚才兄长差点儿摔下去。” 姜晟往谢玉身后瞥了瞥,谢玉转头看去,她身后就是床沿边。 姜晟此刻正扶着她的肩膀,如果姜晟松手,她肯定是要翻倒床下。 谢玉扶着额头就要坐起来。 姜晟压住谢玉的肩膀,深深凝望着谢玉:“兄长往我这边靠一靠就好,我睡觉时不喜动。” 第182章 分心 谢玉脸上的表情发僵。 这是睡觉老实不老实的问题吗? 梦里头是他,睁眼也是他,多亏了穿的衣服不一样,不然她真认错了怎么办? 她付出的太多了。 谢玉目光转闪。 姜晟看出了什么,道:“兄长应该是太累了,我先出去转一转。” 这明显是给她梯子下。 她太累了和他出去转一转有什么关系? 不过她拒绝的话,就是接下来继续两人肩并肩睡觉,同意的话,这张床就暂且只属于她。 谢玉有些犹豫。 男主角最后还是跟女主角在一起。 这种梦不能再做。 要不然还是她出去转一转吧。 人家是男主角,怎么能委屈呢! 可男主角本来就是光环在身,她出去转一转是不是太委屈了? 犹豫片刻,几息眨眼的工夫,姜晟默默轻叹,起身。 他还以为谢兄会拒绝…… 谢玉看姜晟站起来,谢玉也只能道:“辛苦二弟了。” 人家都站起来了,她也就别叫住人家了。 这份心意,她记着就好。 姜晟穿上外袍走了出去。 待房门关上,谢玉舒舒服服的伸展踢踏了床头床尾四侧。 好舒服…… 明儿打死也不来这边盯着了。 姜晟走出屋子。 夜更半夜,旁边的伤病所在等人灯火明亮。 唤来守卫的姜别,姜晟知道兵士们已经全部入城,伤兵们也都统计入册,待天亮就能知此战死伤多少兵士,杀灭多少飞戎敌人,若是换做之前,总要隔上一日才能算计清楚。 比起以往大战时效率要高出近乎一倍。 且听姜别的激动,也可知死去的重伤兵士比之前的大战要少上近乎半数。 不要小看这半数,半数活下来就是百战老兵。 姜晟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这一切都是里面的人带来的。 现下的天色比白日里舒爽,所得知的消息也让人心头振奋,可仍觉心浮气躁。 他知道谢兄很累,虽然已经尽可能的说的生动一些,可听着谢兄传来的呼吸声,姜晟知道谢兄睡着了。 他原本应该停下来,可他还是继续说下去。 当成是能让谢兄睡着的引子也好。 只是谢兄睡的太不安稳了。 一会儿一胳膊打过来,一会儿又是一脚踹过来…… 姜晟嘴角轻轻的勾动。 若不是他没有睡着,发现不妥及时伸手去揽,谢兄定是要跌一跤。 只是那一揽之下,他没办法再定下心神。 谢兄太轻了。 轻若鸿毛…… 谢兄的身上也太香了。 不似香料,也不似熏香,更像是某种说不出的体香。 姜晟觉得那一刻他应该是疯了。 好在谢兄醒了。 他说出来转一转,自然是想谢兄不许,也是由衷而发。 他太过失态。 也是焦躁…… 谢兄初至,他不想吓到谢兄。 姜晟轻叹,整理了衣袍,长身而行,从轻伤兵所处往重伤所处转了一圈。 兵士们没有想到四公子会趁夜而来看望他们,使劲揉着眼睛以为自己的是看错了,待确定是四公子激动的泪涌而出,有的睡着了也被旁边的同袍杵起来,待看到过来的是四公子,差点儿给自己几巴掌。 不用姜晟言语开口,只是目光扫过,抬手而礼,兵士们就脸色涨红,呼吸急促,医者药童看着害怕,连忙让他们静下心来,不要太过激动。 兵士们说:“是王爷的儿子,咱没跟这么大的人物这么近过,人家还给咱们行礼呢。” “就是,人家不睡觉就来看咱,就因为咱受伤了。” “想想也是值了,回去能跟家里人说咱见着王爷儿子了,那可是皇上的亲侄子。” “人家对咱这么好,咱拼命不是应该的嘛。” “原来我家那边的虎子本来就是破了个口子,可医者少啊,没能治了,最后胳膊给切了,这回我还以为我也得没条腿呢,看看现在都能动了,没几天就好。” “对对,好运啊!” “你说咱受伤都治的这么快,那万一咱死了,家里头肯定能捞着点钱。” “就是就是。”有些耳语,兵士们以为压低了声音,但姜晟还是能听得见。 只是这些的好处就让他们如此吗? 姜晟沉吟片刻,去了重伤所在。 重伤所在处血腥气隐约可闻,窈窕众女还没有走,青楼妈妈也留下来在照顾伤兵,说是照顾就是掩唇遮面的娇笑嘻言。 可这样就足以让重伤兵士们振奋,有的重伤兵本来疼的龇牙咧嘴,可旁边有如窈窕般的女儿泪光闪闪的看过来,兵士呲的牙都压回去,努力的挤出笑来。除非是不得不锯腿砍胳膊的重伤者,但即便如此嘶喊声也比原来低。 当着面儿医者赞叹:“好汉子……” 回头偷偷的说:“麻药省了不少。” 食色性也,可都伤成这个样子,竟也会分心如此? 众医者药童,窈窕等女还有重伤兵士们看到姜晟同样惊讶震动,只是这还不算什么,姜晟道:“我知道诸位即便伤愈也大都无法再上战场,但不管他人如何看待你们,在我姜晟眼中,你们是我大炎的勇士,没有你们就没有我大炎的安宁,在此,我拜谢诸位。” 姜晟稽首…… 众医者药童,窈窕等女惊讶骇然。 以他们的见识,他们会因为这些兵士们的伤处而感动,而焦心,也有人会有如姜晟这样的心思,可姜晟是汉王的公子,姜氏皇族中人,如此大礼,怎不震惊。 重伤兵士们更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他们本来就拙于口舌,现在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好在姜晟也没让他们说。 “诸位躺着就是,免得伤口崩裂再有危险,此来我就是想告知诸位,待伤愈之后我会请镇守大人给你们谋划职位,不愿再在军中抚恤银两也绝少不了,若有疏漏或数目出处不对之处,尽可来找我,不管我那时在哪里,不管牵扯到何人,我姜晟必定管了。” 姜晟一言出。 重伤所在之处又是一片更咽泪流。 姜晟用了一刻钟才走了出来。 外头比他刚出来的时候还要凉爽一些,可心头却是更热。 第183章 半条命 军中,百战老兵都是宝贝。 新兵初到,不懂如何避过危险,不通如何配合军阵,更没有见过血雨腥风,战场厮杀,只有老兵才能一手一脚的带出来。 这个道理,钱镇守讲过,也是他亲眼所见。 汉王给他的十六骑就是百战老兵。 可百战老兵难寻。 百战之下能有几个活着?再除却按照功勋升职的将官,兵士们就更难所得。 如今眼下的重伤兵士就是难得的百战老兵。 他们经历过生死,最重要的是痊愈之后不可能再上战场。 各处军中会安排一些老兵在营中教导新兵,可更多的老兵只有遣返回家。 他刚才承诺的那些足以让一些老兵归心,当时他就看得到。 可以想得到这些人日后就是他的班底。 这些都是因为谢兄先把重伤者好好诊治之后才有的结果。 姜晟忍不住,脚下渐行渐快,很快姜晟到了先前他离开的房门外。 谢二吕二,姜别姜泗守在门口。 姜晟看向姜别,姜别微微垂眸。 意是里面的人没有出来。 姜晟站在门口,轻轻的推开房门。 里面比外面要热一些,淡淡弥漫甜香。 那香气和谢兄身上的气息相似,或者就是谢兄身上的。 姜晟走到床头。 意料之中,谢兄睡着了。 姜晟嘴角再次勾起来,淡淡的笑意浮动,本就俊美的面庞柔软的如同沁人心脾的美玉。 如果谢玉睁着眼睛,或许她还会恍惚一下。 因为姜晟的笑容和原来她所见到的笑容不一样。 有着关注,宠溺,珍爱。 谢玉枕在自己的枕头边上,少半个脑袋直接靠在姜晟的枕头上,睡姿并不是大字型。 但也相差不多,胳膊横在前面,腿脚也大大咧咧,但多少也有收敛。 姜晟抬起薄被给谢玉盖上。 视线所落不其然落在谢玉的唇上。 浅浅的红唇,像是刚刚泛红就被沾染上雨滴的樱桃。 姜晟觉得自己应该收回视线,不再盯着看,可那双唇偏偏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离开这里,就是因为控制不住。 可再次回来这里,他还是控制不住。 他不会再离开。 而既然控制不住,那就不再控制。 床上的人儿睡的香甜,浓密翘起的睫毛如同安静的蝶,浅浅的呼吸又如悱如恻,姜晟终于低下头,印在那双早已经深深印在心头的唇上…… 夜色深深,天边的鱼肚白渐渐抬起眉头。 谢玉睁开眼睛,又睁开眼睛,再使劲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熟睡的人的俊美面庞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哪儿。 抵足而眠,值班来着。 不过姜晟什么时候回来的? 还有,怎么她距离他这么近? 谢玉的耳朵根红了。 现在她就是和姜晟面对面躺着,距离近到她多定睛片刻能看到姜晟脸上的汗毛孔,呼吸的重一点能呼吸到他的呼吸。 也就更清楚的看到的姜晟浓密长翘的睫毛,眉峰若剑,红唇似樱。 一早起来的唇色这么清晰,身体也应该是棒棒哒。 咳,她在想什么! 谢玉的呼吸悄悄屏住,准备起身。 她睡着的时候姜晟出去了,姜晟回来她都不知道,那肯定姜晟睡了没多久,她还是不要搅人清梦。 谢玉的动作很轻,可即便很轻,姜晟还是睁开了眼睛。 “谢兄。”姜晟道。 刚清醒的声音还有些哑,可哑的让谢玉怦然心动。 谢玉觉得嘴皮发干,舔了下嘴角:“嗯?醒了?” 姜晟目光沉沉,坐起来。 谢玉只觉得姜晟坐起来的速度太快,但谢玉也没有多想。 外面天亮了,昨儿晚上她也没有去巡视看慰,再赖床就不好了。 外面的侍卫端过来洗漱的水,青盐种种,和昨天晚上差别不大,可谢玉却觉得自己和昨天晚上差别不小。 嘴巴还有点儿肿。 像是被蚊子咬到的那种,但也不像。 蚊子咬到的话,总得有包吧,可她的嘴巴上没有包,也不疼不痒,只是肿。 是她半夜里睡觉咬嘴巴了? 还是做梦亲人了? 谢玉摸着嘴巴思衬。 “怎么了?”姜晟问。 谢玉转身想要让姜晟看看可是能想到是怎么回事,可刚抬头对上姜晟的视线,她又转过了头。 还是别让他看了。 姜晟再怎么唤她兄长,她也不是真的兄长。 “没事。”谢玉道。 姜晟眸光比起床时还要深。 他看到了谢玉微微肿起来的唇瓣。 他以为自己足够克制,可还是让他感觉到了吗? “谢兄远道而来,又是忙碌了一日,或是水土不服。”姜晟道。 谢玉恍然,还真有这个可能。 洗漱之后,更衣起身。 谢玉还是那一身的红色官袍,英气俊秀。 但姜晟就不同了,不再白衣白袍,而是穿戴上了新的盔甲。 不,确切说还是昨天的盔甲,只是重新清洗了一番,换带上。 清洗过后的盔甲上有刀枪砍刺过的痕迹,那些痕迹没有穿透,谢玉也没有问是姜晟穿上之后有的,还是穿上之前就有,因为看着那些痕迹才知道这是真的盔甲,并非是做样子的。 大炎的盔甲总也有四五十斤,姜晟的这件盔甲重达四十二斤。 头盔,护膊,护颈,护胸,战袍,铜镜,战裙,战靴。 一一穿戴上。 曾经她那个时候看着军人那一身青绿都会心头悸动,现在这里她看着这一件件的盔甲上身,想到的是城外的战场厮杀,想到的是英勇不顾惜的冲锋。 心跳在加快,呼吸在急促,目光也没办法转移他顾。 姜晟注意到了,看向她。 谢玉一笑,上前几步:“我帮你吧。” 姜晟迟钝片刻,点头:“好……” 谢玉给姜晟戴上护胸。 护胸就有十七八斤重,谢玉个子矮,但毕竟弓箭娴熟,双臂还是有力,拎着护胸站到姜晟前面。 待扣上之后,再到后面系到战袍上,和战袍紧紧的拉锁在一起,然后再在前面,最后整理到合适合身。 谢玉是第一次给人穿戴护胸。 护胸穿戴最简单,但也是人最重要之地。 若战时护胸掉下来,那这人的命也就掉下来一半儿了。 姜晟这是把半条命交给了她。 第184章 帅气 谢玉整理的很认真。 觉得安稳之后又使劲的拽了拽,保证不会掉下来。 只是拽的力气太大,把姜晟也往自己身前拽的靠近了些。 姜晟的呼吸喷薄在谢玉的额头,额头徒然的发热。 谢玉抬头,面前姜晟低头看着她。 四目相对…… 有些像是昨晚,但比起昨晚又靠近了些。 近到眼底下面细微的纹路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谢玉笑了笑,道:“帅气……” 此刻的姜晟比起昨晚来确是英武不凡。 头盔湛亮,覆盖半张面孔,透过窗子的光亮照在上面隐隐的溢出金光。 英武之气自然浮动。 明明还是那个人,只是换了身衣服,就变得更加高大威猛,甚至让她都觉得安心。 姜晟也笑了,道:“若早知今日有兄长为我穿甲,昨日怎么也不会让镇守大人出城大杀四方。” “为何?”谢玉问。 姜晟伸展了一下手臂,道:“今日我以为能力拔山兮。” 谢玉笑容灿烂,这马屁拍的舒服。 随后谢玉还是敛色道:“不用拔山覆海,只要平安就可。” 姜晟眼中亮色划过,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姜晟道。 姜晟上甲后,离开。 背对着朝阳大踏步而行,好像满天的光辉都在他的身上。 谢玉一笑,也翻身上马,迎面太阳大的如圆盘,正是一日之计在于晨。 谢玉没有往县衙去,就近开始巡查。 第一个就是旁边的伤病所在。 姜束刘文两个不管是早有所料还是正巧在,两个人的黑眼袋又大又肿,看似一晚上没睡觉,在谢玉旁边亦步亦趋的解释一二,还绘声绘色的讲起四公子昨夜在伤兵营中的那番话。 “四公子那番话真是让下官振聋发聩。” “四公子不愧是皇族子弟。”马屁拍的略有生硬,可神色很诚恳,还有些忐忑紧张的小心。 谢玉突然明悟。 这两个不讨崔凤欢心。 不然准备药材给军营看顾医者这种辛苦不挣钱的活儿也不会让他们摊上。 谢玉微笑颔首,虽然没有说什么,刘文姜束两人的眼里也亮了亮。 这是赞许的意思了? 呼呼,吓死了。 姜束说是姜氏子弟,可跟皇族扯不上关系,昨儿晚上四公子和这位都守在这里,大半夜四公子都过来转了一圈,他们哪里还敢懈怠! 谢玉离开伤兵所在,往城内走,身后两队亲兵卫队浩浩荡荡。 原本她的谢氏亲兵卫队,吕二谢二都在。 还有奉钱镇守之命听从谢玉的那队亲兵卫队。 钱镇守没有收走,只要她谢玉还在阳门关,这对卫队就还是听从她的指挥。 谢玉骑在马背上,回头看了眼后面渐渐远去的伤兵所在。 钱镇守,不错。 走过三个街口就是现在阳门关的坊间,按照她所知道的阳门关布置来说,原来伤兵所在也属于阳门关做生意的地界,由此可知原来的阳门关有多热闹,现在外面城楼上没有传来厮杀声,这边的坊间就已经有商铺开门买卖,商铺铺面也有人在进出。 若是进出当中的有寻常百姓,谢玉会以为是百姓们心里有底的安然若素,她会对崔凤和钱镇守再竖起大拇指,赞叹钱镇守的军锋,讶然崔凤的本事,可进出的全是华衣锦服,还有几个蓝框。 从店铺的门外经过,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全要了。” “客官豪气。” “豪气什么,也就是趁着乱,你们都便宜卖的时候挣个差价。” “这么说,您要买的还多着呢?” “那当然。” “可外面打的那么厉害,您就不怕走不了?” “怎么会,有钱镇守镇守阳门关,有崔大人在阳门关内治理安平,回转路上定然是一帆风顺。” “借您吉言。” “哪里是吉言啊,这是实话。”随后声音压低了些,可也足够谢玉听清楚,“看着之前都是常来常往的,也不妨告诉你小道消息,飞戎就是个屁,弄不出什么大动静,你这边的东西也别都卖出来,能买点儿更好,回头说不定还能大挣一笔呢。”再后面谢玉就不用听了。 勾结的味道太清晰。 就是说给她听的。 走过那条街坊,谢玉道:“去告知阳门关六大氏族掌权人,一个时辰之后在县衙正堂,本官要和他们好好的说说话。” 谢玉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来,就像是随便唠唠嗑的意思,可唠嗑跑到县衙正堂就不是好事儿了。 谢玉先回到县衙,在她到达不久,崔凤就到了。 崔凤也是一脸疲惫的样子,看到谢玉先就赞叹:“谢大人真不愧是年轻气盛,风华正茂,昨儿辛苦了整日整夜今儿来的这么早不说,这精神头是真的让下官敬佩羡慕啊。” “这是下官整理了半夜整理出来的,还请大人参阅。” 谢玉让崔凤整理的是阳门关的人口数簿,多少平民,多少富户,多少豪门,百姓田地多少,富户商铺多少,人丁几何。 这是最复杂,也是谢玉以为身为一县县令最应该掌握的统筹。 试想你连县里多少男子多少女子多少有钱人多少穷人都不知道,又该怎么施政? 哪怕不知道具体数目,也要知道大概。 比如把基本的生活价格提上去,结果穷人太多,老百姓买不起,会不会闹起来?又比如基本的生活价格太低,富户们又会不会抗议,这让他们挣什么钱? 只是寻常官员不会太过重视这些,治理下辖大都是衙门和六大氏族一起互相妥协,互相扶住。 看似衙门主事,实际上是六大氏族的利益所在,就像是原来在江州,就是谢氏和王氏独大。 阳门关面临战事,这种统筹就是必须的。 谢玉手执三杀之令,就是想看看崔凤听不听话。 翻看崔凤整理出来的文卷,相当仔细。 上面的墨迹是新的,痕迹也像是崔凤亲手所写。 人家还真是熬了夜。 可因为对崔凤的默默敌意,谢玉觉得会不会是崔凤找人冒充自己的笔迹写的。 第185章 针对他 “崔大人辛苦了。” 谢玉看完之后,对崔凤道。 崔凤连连摆手:“这算什么,大人这般辛苦,下官怎么能懈怠,只是下官整理过后才知道往日里下官疏忽太多,好在如今大人到了,有大人在,阳门关定然会日新月异。” 崔凤的神色比姜束刘文两个还诚恳,看似是真的能助她一臂之力。 谢玉也被感动:“崔大人谦虚了,本官来时看商坊间热闹的很,都在赞叹崔大人执掌有方,本官在并州虽也有所得,但大都是为安置流民,如崔大人这般在战时还能使得商贾热闹,本官也要多学习几分。” “大人谬赞了。”崔凤谦逊,眼底却是不免得意。 谢玉看在眼里,更心烦。 不多时其他官员也都到了,其中有刘思上官云。 如果说昨天谢玉初到时阳门关官员们的辛苦疲惫是装的,那现在都是真的。 谢玉从衙门出来就去了城楼,又是杀敌,又是整治伤营,连晚上都夜宿在那里。 除非是瞎子,脑袋里装的全都是浆糊,不然闭着眼也知道该干嘛。 各位官员一个个的上前禀告自己昨晚上到底做了什么,并手呈奏报,还有的细致的把后面要做的事情也都一一的写出来,对应谢玉先前安排的条陈还有改进之处。 但凡有改进,谢玉都赞扬。 但凡按部就班,谢玉也颔首赞许。 其他做的不够的,谢玉淡淡的看过去,再给一日的缓冲。 “明日本官亲自巡查,若再有不合之处,尔等主动求去吧!”谢玉道。 别废话,主动辞职。 即便有官员心头不满,可抬眼看崔凤大人,崔凤大人一副以谢玉为马首是瞻的样子,也不敢再有言语。 新官的三把火还没真正烧起来,可别落在自己身上。 谢玉不管别人想什么,对上官云和刘思整理的文卷看的最为仔细。 因天热干燥,城中水源不够,许久之前谢玉要求的打井挖渠取水之事,阳门关基本上没有执行,上官云率领谢家亲兵卫队,对范围所属没有挖井之人给予罚银,交了的,没交的都写的详尽无比。 谢玉赞许:“交了罚银的,三日之内挖出井水来,既往不咎,没有交罚银的,请钱镇守盯着,罚银翻十倍,半数交给钱镇守。” 下面的官员连崔县令也都看向谢玉。 这位大人一手好挣钱的路子。 谢玉继续看下去,辎重虽然还够,也还是要节省着,她记得当初阳门关被围困时,城中弓箭不够,钱镇守令人大晚上的用假人冒充出城的兵士惹得飞戎人射箭攻击才收回来堪堪使用到姜晟率兵来援。 粮草也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账实相差太多,即便有她运来的粮草也不够数月之用。 谢玉的脸沉下来。 在场官员都看得到,崔凤的脸色更不好。 他知道上官云的主责是什么,巡火和粮草,刚才巡火看过了,现在就是粮草辎重。 阳门关什么样,崔凤心里有数。 “崔大人,粮草是怎么回事?”谢玉语气不善的把上官云整理的关于粮草的册子扔给了崔凤。 崔凤接过来,看着上面的内容,额角冒汗:“下官下官失职。” 谢玉冷哼:“过失粮草,账实难副,确是你的责任,不过本官来此并非彻查往日之案。” “是是,谢大人,谢大人。”崔凤连声道,也更恭谨。 谢玉叹气,语气也和蔼了些:“本官相信崔大人是心念着我大炎国朝,心念着王爷的,今日崔大人又是第一个呈上报奏,本官都看着,都记得。” 崔凤连连点头,不乏激动之色。 但谢玉和崔凤都彼此心知肚明。 装的,假的。 谢玉最后看的刘思的文案,看完之后谢玉没说什么,只让刘思留下来,其他官员该干什么干什么。 “崔大人留一下。”还有崔凤,也不用走。 很快,六大氏族在阳门关的掌权人到了。 并州谢氏听从谢玉之命,包括阳门关谢氏。 谢玉是并州刺史,汉王所令之下,阳门关姜氏不得不听。 王氏可以不听,可谢氏姜氏都至,王氏敢不去? 其他三氏也要去,钱氏,崔氏,杨氏都有子弟在阳门关任职,不去是等着被谢玉收拾吗? 原来谢玉在江州在并州城都不是老大,也就不用和六大氏族先谈交情,现在阳门关她算是文官里的老大,还是要和六大氏族谈清楚说明白她的用意。 第一,让兵士能安心作战。 第二,让百姓不闹事。 她来阳门关,首先要做的就是这两件事。 只要这两件事能安安稳稳,其他的比如谢玉来阳门关之前的事情,谢玉并不放在心上。 谢玉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眼崔凤。 屋子里就这几个人,谢玉的眼角所落,都看的清清楚楚。 这位谢大人说的应该是和崔家有关。 可谁家敢说自己手底下干干净净?就连阳门关谢氏也不敢应。 于是六大氏族掌权人都表示赞同,言谢大人宽宏大量,以大局为重等等。 谢玉笑笑:“诸位想错了。这两条并不容易。” “这是如何说?”阳门关谢氏问。 姜氏道:“如昨夜伤营那般,将士们就已经感恩戴德,何以不会安心作战?” “是啊,我阳门关百姓淳朴厚道,绝不会闹出什么事儿来。”王氏道。 另外三氏点头。 谢玉笑了笑,拿出几分文卷,让刘思发下去。 六大氏族的人看着文卷上的内容,渐渐变色。 崔凤默默摇头。 他就知道这位又是这一手。 昨天就打了他们阳门关官员一个措手不及,今日同样的手段又用在六大氏族身上。 不用看,就知道里面又是不知道多少条。 一开口说没要求,可这要求一说出来,绝对让人受不了。 这位是早就想好的。 可因为一开始看他的那一眼,别人肯定以为是因为他这位谢大人才会这么多事儿。 果然随后崔凤就看六大氏族的人看他,连崔氏的人眼里都流露着无奈。 若非在粮草上他是真的有错处,崔凤都要以为这位谢大人是故意针对他。 第186章 这么快 谢玉还真就是针对崔凤。 条条款款如崔凤所料,细致的让人发指。 不管是兵士安心作战,还是百姓不闹事,最首要的就是粮食。 兵士吃饱喝足才能打仗。 百姓吃饱了才能不闹事。 而按照战时预备,阳门关的存粮至少要保证三个月之需。 可现在阳门关衙门的存粮只够兵士所用,寻常百姓所用根本不够,怎么办? 六大氏族的人在啊,六大氏族想办法。 还有军队的粮食不用花钱,百姓们买粮食可是要花钱的。 衙门没有粮食给,六大氏族打算把粮食定价到什么价位? 现在地里种不出粮食,就算是能种出粮食,阳门关的百姓也不敢去种啊,谁知道飞戎的兵士什么时候会从小路进来?飞戎胆大包天,可是连谢玉这位阳门关主事官员都差点儿劫走。 所以粮食价格必须要低,为了安稳民心,最好有赊粥之举。 六大氏族大都撇撇嘴,这位谢大人是在并州城赊粥习惯了。 可后面谢玉又说了,不赊粥也成,其他物价要平稳,不能趁机发战事之不义之财,尤其税收必须一清二楚。 因为衙门没钱,就想靠着税收从六大氏族手里头买点粮食然后给老百姓们用。 至于给老百姓们多少,怎么给,衙门会出明细,就贴在街头巷尾,保证只要识字就能看懂。 “本官今日来时经过坊间,看里面热闹的很,本官以为是崔大人之功劳。”谢玉道。 崔凤适时谦虚的笑笑,看似谢玉在六大氏族面前夸他是认可他,可他怎么就觉得怪怪的。 六大氏族颔首而笑。 阳门关谢氏道知道一些谢玉的性情,这位大人好像不是怎么太喜欢夸奖人的。 谢玉也不管别人想什么,继续道:“本官只这一路上所见的交易至少也有三四千两,那所得税收也总得有百两,可刘思刘大人所算出的账目当中足月的税收也才不过如此。是以不是刘大人清算有误,就是另有乾坤啊——” “大人,下官以性命担保,所查字字属实。”刘思立刻上禀。 “本官定会查清楚。” 谢玉说道,随后看向六大氏族的神色意味。 六大氏族的脸色也是变幻起来,钱氏问:“谢大人何意?是说我六大氏族会污那几百两银子?” “自然不会,可谁知道手下又是什么性子的。”谢玉说的很婉转。 六大氏族的脸色更难看,还有的忍不住看了眼崔凤。 崔凤的呼吸都变的长喘起来。 谢玉恍若未觉。 她经过坊间看到的那几个顶着蓝框的商人明晃晃的就是「⚹⚹管家」「⚹⚹管事」。 不用说那什么大买卖都是假的。 弄出一副假的商业繁华来有什么用? 一看税收不就清清楚楚了? 最重要的是昨儿她入城的时候就让人便装转了整个阳门关,今日里热闹的坊间昨儿基本上就没几家开门。 这是不知道自己的政绩在哪里,所以弄出个商业坊间来?再顺带的给四公子的人上个眼药? 不用想肯定有崔凤的主意。 谢玉一笑,道:“本官适才对崔大人说过,本官此来不管阳门关原来如何,只责今日之后,所以之前的税利就过去了。但之后决不能有半点儿差错。” 谢玉前面的几句是对六大氏族说的,最后一句是对刘思说的。 “是,下官领命。”刘思立刻应诺,低垂下的眼中幽光划过,这位谢大人可以啊! 刘思原本是地方上不入流的小官员,投靠四公子是他在赌,也是他有点本事,毕竟相对地方上的事情他还是知之甚多。 六大氏族看似高高在上,可也是扎根在地方,没有各地方的六大氏族子弟又哪里有六大氏族的如日中天。 现在阳门关是崔家,杨家的地盘。 杨家守门,崔家护城,这些年井水不犯河水,谢大人一来,不管是临时监管还是因为背后的四公子,崔家都不想把权力交出去。 有权力才有说话的资本。 这位谢大人一上来就是一顿大棒外加几颗枣,昨儿晚上又是身体力行的让阳门关的众官员看到决心,昨天晚上那些官员们忙碌是真的,往崔县令家里跑来跑去也是真的。 上官云查的那些就是谢大人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敲打的意思。 崔县令一早就过来,如此恭敬尽心,大抵就是抱着先示弱的想法。 所以看似是意料中的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新来的过江龙没想使劲的折腾地头蛇,可实际上过江龙的心思根本就是在地头蛇上。 如今阳门关还有什么地方挣钱? 粮食,民生,税务。 税务交给他,就是交给四公子。 他自当尽力。 可根本还是在粮食上。 果然随后谢玉和六大氏族的对话就集中到了粮食的定价上。 “既然诸位同意了安军心,安民心,那就先议一议粮食的定价吧。”谢玉道。 六大氏族愣愣,脑袋里都有些空白。 这么快吗? 他们都以为今儿这位谢大人就是摆摆样子摆摆谱。 “今日大人也是忙碌的很,不如午上一起用膳?” “此事关系到六大氏族还有本土的一些商户,总要商量一下才好决断。” “是啊,我们六大氏族倒是不怎么在意,可寻常百姓还是要关照一二的。”不是你谢大人关心民生百姓吗?就直接从老百姓身上入手。 做生意的除了六大氏族还有一些小门小商户,粮价太低了,小商户还活不活了? 谢玉道:“诸位有这个想法,本官甚慰。” “但诸位可知今日本官为何只找了几位来,却没有找那些小商户吗?” “还请大人明言。”谢氏道。 谢玉沉声:“因为天下之利,有七分都在六大氏族身上。”既然大部分财都在你们身上,找你们就够了。 六大氏族几人没说话。 他们没算过账,可自家事自家知道,至少阳门关这里,他们所占不止七分。 谢玉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少了,可现在也不是她仔细算账的时候。 第187章 同样重要 “天下之财既在六大氏族身上,若天下乱了呢?天下之财还能落在你们身上?其他州郡之地如何,诸位即便困守阳门关,也该知道一二。 先是天寒地冻,后又是久旱无雨,半个大炎国朝起义不断,六大氏族又是损失了多少。 你们没算过账,可你们以为六大氏族还有朝廷是真的管不了吗?不,是六大氏族的人太多了,少一些人,其大人分的不就更多了么。” 谢玉的话冷漠无比。 阳门关六大氏族脸色几变。 谢玉盯着他们:“你们莫不是也觉得自己多余?” “呵呵,谢大人未免危言耸听。”崔氏道,王氏也点头。 谢玉冷笑…… 她就是危言耸听。 可谁又说不是六大氏族其中一些人的想法? “你们敢保证不会发生?”谢玉道,“只说你们在这里的所作所为,若是阳门关外飞戎人真的打了进来,可还有你们的活路?” “家人打架,不管闹的怎么凶,钱财都还是在自家人的口袋里,可若是外人进来,不止要钱,还要命。” “你们想死,本官不想,所以阳门关的粮食辎重必须在今日给本官答复,不然就不要怪本官不客气!” 最后,谢玉拍案而起。 “不要以为同为氏族,本官就不敢杀。” “死一个,还能多分一点。” 此言出,在场的几位阳门关氏族人才想起来这位也是谢氏嫡脉。 接下来理所当然的开始因为各种粮食的价格争论起来。 听着这六个人说的头头是道,谢玉冷哼。 他们果然是知道她每到一处最为关心的就是粮食百姓民生价格,不管是在江州应对暴寒,还是在并州接纳流民,她都把价格盯的死死的,他们六个既是掌权人,又怎么会关心这些百姓们才关心的粮食盐菜的价格,定是早就想到她会在这上面找毛病。 多亏了她强压着不让他们几个离开,不然等明日这六个不是病了就是残了,八成八的「拖」字诀。 因为即便是强压着,六大氏族也还是跟她争论了两个时辰,包括阳门关谢氏。 并州谢氏是以谢玉为尊,阳门关谢氏也基本上不说话,可杵在这里就是态度,也想给自己争取几分。 谢玉也没强求,毕竟不是江州谢氏的人,怎么也隔着一层。 至于其他几大氏族,在听了谢玉的那番话之后,他们也是赞同谢玉所言,可谢玉明明是谢氏嫡脉家主,怎么就不为谢氏,不为六大氏族考虑考虑,哪个家族商贾不是在乱中挣钱的?难不成越是灾荒,粮价越低?别说是他们,就是老百姓也不信啊! 现在阳门关被困,汉王之子都被困在这里,粮价不高也就算了,还要把今年明年老百姓买粮食种子的价钱定下来,老百姓买粮的价格上下浮动也要定下限额。 他们不想被飞戎人抢了钱,夺了命,可今年已经赔了,明年还不能多挣一点儿回来? 就这样一直挨到了姜晟到达衙门。 “说的好热闹。”姜晟语气轻松,但身上的盔甲粼粼间如同笼罩上来的寒光,陡然间的让六大氏族的人眼皮跳动。 这位四公子来时,六人拜见过,也不是不知道谢玉和这位四公子的关系,可利益之下总有被冲昏头脑的时候,就比如现在。 “四公子,就要好了。”阳门关姜氏忙道。 姜晟颔首,看向谢玉,虽然头戴盔甲面目不显,那目光灼灼之下,也清楚明晰。 是吗? “的确。” 谢玉道,随后把桌上自己先前写的价格重新改了数字,交给姜晟。 “请四公子一览。”谢玉道。 笔墨之下,谢玉改过的那几个数字赫赫然在目。 六大氏族的脸色很难看。 当着他们的面儿把价格都给压低了。 姜晟看看上面的数字,眼角扫过六人,再看向谢玉。 谢玉一身红色官袍如君子可方。 姜晟勾唇:“这个啊……” 六人:四公子,说句公道话吧,太过分了。 姜晟沉吟:“我以为还能再低一点。” 话音未落,屋中可见的呼吸紧促,六人中一人往后退了几步,身侧之人急忙扶住,也被带着往后退了两步。 姜晟看去:“可是身体不适?” 谢玉也讶然:“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那我等告退。”六人眼中忽闪,忙不迭的就要撤。 “等一下。”谢玉唤住,抽出姜晟手中的价格表单交到了最先退步的姜氏人手中,“就这样定了吧。”姜晟沉眉,似有不悦。 姜氏人一个颤,手里头直接抓紧:“是是,我等回去就定下来。” “烦劳了。”谢玉笑的温润,“还是要好生休养,外头战事波折,说不准什么时候还要劳烦诸位。” “是是……” 六大氏族连忙的退去。 待身后的房门关上,六人不约的松了口气。 再待下去,怕是比这个价格还低。 “这位谢大人不会是故意拖到四公子前来吧?”崔氏问。 谢氏呵呵:“那也要四公子来才是。” 阳门关六大氏族各自心思回转。 往日里四公子就是城楼,所住之地往来,谢大人来了之后,四公子竟也往衙门来了。 屋内,六人离去后,姜晟摘下头盔。 面颊上汗湿盈盈,头发也略有粘连,可靠近时的气息浑厚就如同一座高山。 谢玉笑的洋溢,从袖子里掏出帕子。 姜晟也不客气,接过来擦拭。 帕子格外吸水柔软,所过之后又成了谢玉眼中的翩翩少年郎。 姜晟顺手把帕子塞到袖子里,看到谢玉看着他,姜晟道:“我的忘了带。” “当是今日我狐假虎威的酬劳。”谢玉道。 “荣幸之至。”姜晟道,“你是故意拖到我来?” 谢玉笑了笑:“拖是故意,他们岁数不小,我也没准备茶水,气急攻心之下可能会受不住,不过我也没想到四公子会过来。” 姜晟皱眉:“怎么会料想不到?” “战事要紧。”谢玉道。 “谢兄同样要紧。”姜晟道。 谢玉眸光霎时晶亮,姜晟笑看着她。 第188章 不当人 不管什么时候被人看重,都会觉得舒畅。 男主角这么说更是。 这回她是彻底的抱紧大腿了吧。 但也决不能表现得太得意。 “四公子还是不要忘了职责。”谢玉道。 姜晟道:“没有忘,今日城外飞戎人没有进攻,我也是趁着吃饭的时候过来的。” 那就好…… “吃饭了吗?”姜晟问。 谢玉愣了愣:“没有……” 刚才只顾着和那几个家伙唇枪舌战,竟忘了肚子。 既然四公子提到了,自然就不能忘。 不多时饭菜端上来,谢玉道:“只能烦劳四公子屈尊。” 大炎国朝战时官员的饭菜都有定制,谢玉没有姜晟尊贵,饭菜也就相对简单。 一肉一菜,一汤,除却馒头管够。 “我来这里,又不是为吃饭。”姜晟道。 对对,说了没几句不就问她吃没吃饭嘛! 谢玉笑着相邀姜晟,两人相对而坐。 氏族之间更是要谨遵食不言寝不语。 谢玉也是真饿了。 姜晟也一样。 两人吃饭也就没有废话。 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你一口我一口。 饭菜吃完,姜晟吃了三个犹如两个拳头大的馒头。 谢玉也吃了一个半,后面半个实在是吃不下去。 姜晟一笑,接过来大口吃了。 谢玉连忙竖起大拇指。 多亏剩下的半个她不是用咬的。 “好吃。”姜晟道。 谢玉莫名脸热,道:“厨子的手艺还是挺好的。” “我是说这个。”姜晟举了举手中的馒头,吃下最后一口。 她知道…… “公子,到时辰了。”姜十八在门口禀告。 “好。”姜晟起身戴上头盔。 “我走了。”姜晟道。 这就走了? 谢玉拉住姜晟,姜晟看着扯在自己袖扣上的纤长细手,眸光微动,道:“怎么了?” 谢玉杏目圆睁:“只是来吃饭?” 姜晟点了点头:“既身在军营,就要守军营的规矩。” 姜晟走了…… 身上盔甲粼粼声渐行渐远。 谢玉长长吐气。 嗯,不愧是男主! 接下来谢玉也很忙。 既手上有权,就要做出来成绩。 很多事情让下面的官员去做了,看着他们也做的很认真,可只有亲眼去看才知道是不是真的认真,才知道效果怎么样。 她是刚来,人家久居。 如果真的全都相信下面的人,那什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又是怎么来的? 最重要的是只有亲眼看到了才知道她先前定下的条陈是不是合适适合,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嘛。 虽忙碌,也充实。 自然谢玉也不会让自己累到,待夜色降临,谢玉再往城楼去。 比起昨日,钱镇守对谢玉的态度更好,谢玉刚到城楼下面,钱镇守已经从城楼上冲下来,姜晟都没钱镇守快。 “哈哈,谢大人,谢大人,早就知道谢大人的本事,今儿才算可见一二,可见一二,好,好,合咱的胃口。” 钱镇守的大巴掌呼扇着就往谢玉的肩膀上砸过来。 谢玉错身…… 姜晟握住…… 钱镇守看看谢玉,又看姜晟。 姜晟面不改色:“大人,谢兄是文官。” 钱镇守嘬了下牙花子,听着好像重点是「文官」,他怎么觉得是「谢兄」呢。 得了,既是四公子的谢兄,咱也就客气客气吧。 钱镇守缩回了手。 谢玉却是皱起了眉,看着钱镇守挺直了胸膛:“谢大人,可有什么不妥?” “钱大人,您这眼底发青,面色疲惫的,不会是病了吧?”谢玉问。 姜晟瞥钱镇守:“不错,白日里我就看钱镇守不妥,现在越发的有怠倦之意。唤医者来。” “是。”亲兵队正就要去。 “别,不用,我没事。”钱镇守忙阻止。 亲兵队正停下。 他担心大人生病,可大人的话也要听。 “医者不能自医,何况本就是病者,钱大人,讳疾忌医可不好。”谢玉道。 姜晟看亲兵队正:“愣着做什么。” “是。”亲兵队正应诺就往医者那边跑。 伤营距离这边近,很快医者就到了。 得知钱镇守身体不适,来的是阳门关首屈一指的老医者。 钱镇守认真道:“老先生为我阳门关也是操劳了许多时日,我这没什么事儿,老先生还是先去歇着吧。” 老医者不虞:“病在腠理,就要医治,岂能容入了肌肤,入了肠胃再言一二?大人是阳门关镇守,关系阳门关上下数十万军民性命,自当不可疏忽。还是说大人不信老朽的医术?” “怎么会。”钱镇守连忙看谢玉,他是粗人,不会说话。 谢玉弯唇一笑,红袍之下,温润自生。 “老先生误会了,大人不惧弓箭,就是有点儿怕苦。” 老医者额角跳了下,还是笑道:“只是诊脉而已,以老朽之力所见,钱大人之疾只要几贴药便可痊愈。” 老医者就厉害,看了几眼就断定不是大病,那刚才还说的一套一套?啧,都是老狐狸的人物。 医者都这么说了,钱镇守也只能伸胳膊露手腕。 老医者拧眉,谢玉在旁边认真的看着,看似是关心钱镇守,实则是真好奇这诊脉之术。 待两手腕都看过之后,老医者道:“镇守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些旧疾,还要好哈养护,不然年过四十五之后就会腰软膝痛,年过六十之后就要躺在病榻上,起不来了。” 钱镇守听着嘴角抽搐:“不会吧……” 老医者笑了笑:“老朽不才已过花甲。” 花甲不就是六十吗?人家六十还能来回跑,还能在他跟前数落他,他六十就只能躺床上了?半个月前钱氏的医者给他看过脉,还说他没事儿。 “老先生,这……” “大人,要靠养护。”老医者语重心长,“这些时日大人为抗飞戎本就心里疲惫,昨日大人又是冲伐征战,身心俱疲,可偏偏昨夜还是操劳整夜,肾水太亏了……” “啊,哈哈,是吗,我不怎么觉得。” 钱镇守脸上忽青忽白。 这时,谢玉在钱镇守身后高呼:“窈窕姑娘,你家妈妈去哪里了?本官有事相商。” 不远处的窈窕转眸看向钱镇守。 钱镇守:“……” 谢玉,不当人! ——题外话; 祝大家新年快乐,虎虎生威。 第189章 投笔从戎 看钱镇守脸色发黑,谢玉道:“大人,好生保重身体。” 然后离开…… 姜晟拍了拍钱镇守的肩膀,跟着离去。 钱镇守龇牙咧嘴,如果不是那位老医者在写药方,钱镇守都要拉住姜晟问一问,你特么的是不是把用来杀敌的力气都用来拍他了。 尼玛他的肩膀疼的厉害。 等回去看看,说不定都紫了。 谢玉找青楼妈妈确是有事要商量,而青楼妈妈也是急着找谢玉,听说谢玉找她,青楼妈妈欢喜的眉飞色舞,虽风韵犹存但又是最为成熟的女子的韵味混着香料的味道,给予味觉视觉的双重享受。 谢玉眼中泛亮,难怪钱镇守亏的厉害! 她若是男子,可能她也亏。 “好看?”姜晟默默站在谢玉身侧。 “当然,难道四公子不觉得吗?”谢玉讶然。 两人对话间,青楼妈妈也进了来,身在人杂混寮的人群当中要知道哪里的客官有索求,哪里的客官高兴畅怀自然练就了一双灵耳,听这位英俊的谢大人夸自己,青楼妈妈高兴的紧,都说人老珠黄,可是连年轻的官大人也喜欢呢,青楼妈妈笑的越发娇艳。 姜晟目光清淡:“俗……” 青楼妈妈:“……” 谢玉怔怔然,这么漂亮的人儿竟然俗?当然她也觉得不是十全十美,可也是美啊! 姜晟看谢玉,眸光深邃:“你觉得美若天仙?” 青楼妈妈脸色哀怨。 她也知道自己没有美到那个地步,可何必当着她的面儿问。 谢玉:这当着人家的面儿,让她怎么说? 谢玉扯了扯嘴角,强行的扭头,笑着看向青楼妈妈。 “本官是为请功而来。” 谢玉一句话,青楼妈妈也顾不得这位谢大人是如何想的了,她也是因为这事儿来的。 “大人,楼里的女儿们在这边没日没夜的忙着,即便是能歇息,也累的弹不了曲,唱不了歌的,辛辛苦苦的脸色都难看了,不是妾身以为照顾咱们阳门关的好儿郎们不妥,而是楼里头还有一大家子的要养活,大人既是父母官,也是知道如今的不管什么价格都涨的厉害,日子也是越发的不好过。”青楼妈妈恳切道。 谢玉颔首:“嬷嬷的心思,本官了解,听钱镇守说嬷嬷原来也是当红的花魁。” 青楼妈妈脸色娇红羞涩香风连连:“大人这是谬赞了,那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 “曾有风华绝代,却难免岁月挣扎。”谢玉道,“嬷嬷既也知阴晴阳缺潮汐之变,想来也更知道如窈窕她们身世之凄。” 青楼妈妈脸上的笑意敛了敛。 谢玉知道有戏,继续道:“本官以为女儿家本应该在父母慈爱兄长宠溺中长大,即便要学得琴棋书画也是为日后立身立命,虽也有辛苦,然亦有夫君儿女疼爱孝顺,如嬷嬷如窈窕就是太过辛苦。” “大人,世上的女儿家多不胜举,比我们还要苦的孩子很多。”青楼妈妈苦涩道。 “不错,是这世道,是这天下所为,本官也是想要改一改。”谢玉道。 姜晟神色深凝。 青楼妈妈听不懂,只觉得这位谢大人好像突然变高大了。 谢玉没注意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道:“但要改,也是需要时间需要机会,如今就有个机会在嬷嬷跟前。” “大人何意?”青楼妈妈不解。 谢玉道:“昨日窈窕还有青楼妈妈众女为我大炎将士治病疗伤,本官为父母官,深以为其功,本官意欲为窈窕众女书字相送,为阳春白雪,为不落窠臼,为功在阳门,若有苛责无礼之辈,多少能震慑一二,即便本官不在在这里,有钱镇守在,也是有了一方支撑。” 青楼妈妈眼中泛亮,这些谢大人说的不错,青楼之地就是给那些达官贵人玩耍游乐之地,有的把女儿们当人,有的根本就是畜生,若有谢大人的字,再有如「功在阳门」这样的词话,那些人多少也能收敛点儿,钱镇守也能来的更光明正大。 “妾身为楼里的姑娘们谢过谢大人。”青楼妈妈起身行礼。 谢玉微笑:“不妨事,只是举手之劳,只是嬷嬷以为如何才能有字题之劳呢?” 青楼妈妈听得出来,谢玉是想让窈窕她们在这里多待些时候。 可她说的难处也是真的啊! 青楼妈妈咬牙:“大人,若是有了这题字,楼里的姑娘们怕是都愿意来,只是如此楼里头的生意就没得做了,今日妾身来寻大人也是如此,昨儿窈窕她们不在,可是有些位公子不满,今儿若是再不好,怕是楼里头少不得被砸一遍……” 谢玉讶然:“都这个时候还有人寻欢作乐呢?” 青楼妈妈扯了扯嘴角:“大人,律法上没有这一条。” 谢玉点头,的确。 “可四公子都在城楼上督战,他们凭什么还在玩乐?”谢玉一副不解的申请,“都是氏族子弟,难道说被养成了纨绔,就觉得当纨绔就是理所应当,理直气壮?万一飞戎人打过来,人家可不会因为你是纨绔就不动刀子。” 姜晟颔首:“谢大人所言不错。” “来人,把谢大人的话告诉六大氏族,让他们的子弟要么老实的在家里待着读书练武,要么就到边军里来历练,飞戎外敌一墙之隔,岂能不见识见识?本公子都在边关这些时候了,他们比本公子还尊贵不成?” “是!” 姜十八领命离去。 青楼妈妈欣喜不已。 谢玉和姜晟对视,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配合默契! 既解了青楼妈妈的难处,还给伤营平添了治愈率,如窈窕等女的能力是寻常医者都没法达到的,谢玉在巡视伤营时特意问询了几位医者。 医者虽然不满青楼女子来伤营照料,可兵士们的身体恢复状况比原来好的多是不可争辩的事实,这也是钱镇守看到谢玉就想拍巴掌的原因之一。最要紧的是解决了阳门关治安的部分隐患。 除了民心浮动之外,就是各个氏族子弟,有钱人家的孩子没事儿就在街上逛荡捣乱,尤其前线人命生死之间,一城之隔还在青楼里歌舞升平! 她若是老百姓,看到了肯定得骂街。 她若是军士,看到了恨不得直接戳死。 索性就把这些人都往城楼上带,让他们也开开眼,看看人怎么死的。 就算是不害怕,也能体会体会自己活着是多美妙。 本来想着青楼里的女儿们都不干了,这些人才会找上来,没想到他们比她还急。 真是丁点儿不费力啊! 青楼妈妈高兴的走了。 姜晟走到谢玉身侧,紧紧的握住谢玉的手。 谢玉被姜晟这突然的亲近弄得一愣,待看姜晟,姜晟面色微微泛红,似乎激动? 不等谢玉问,姜晟道:“谢兄可是帮了我大忙。” 谢玉:“?” 姜晟道:“谢兄可知我三哥?” “聪明,但不得已只能藏拙。”谢玉道。 姜晟神色微动。 谢兄没有见过三哥几次,却知道这么多。 姜晟弯唇,道:“阳门关内不少子弟就如我三哥这般,虽富有才华,也有弯弓之力,然只是庶出,只能以纨绔之行; 阳门关之难与我有关,每日里往城楼厮杀飞戎乃我必要之举,也就没能和那些子弟相识一二,谢兄能让他们往城楼军中,就给了我结交之便。” 谢玉眼前一亮。 是啊,她怎么竟是忘了姜晟在并州城之外才是发展的最好时机,尤其现在阳门关大战,城内乱的紧,正是趁势发展些麾下的时候啊!她的方针策略更就像是诸葛亮要借的东风,根本就是为他量身打造。 “可以告知钱镇守,有六大氏族子弟可供差遣。”谢玉道。 姜晟眼中更亮:“不错,钱镇守也早就嫌弃那些混子,若待在军中些日子,也就是我大炎兵士了。” “也是阳门关的兵士。”谢玉道。 姜晟点头,握着谢玉的手更紧。 姜晟的力道有些大,但谢玉能感觉到他在控制,无他,他激动的握着她的手都在颤抖。 如同崔凤在阳门关文官中一家独大,钱镇守也是将兵之首,只是军中的六大氏族子弟远远比不上文官中的六大氏族人多热闹,毕竟谁都怕死,这回谢玉给的法子也是给钱镇守机会。 一件事,大家都有益处,才会愿意去做。 钱镇守同意,姜晟收拢的才会越顺利。 只是可惜谢玉不记得阳门关除了杨镇守还有什么人能帮姜晟,只能把她所看到的蓝框指给姜晟,让姜晟自己去发现。 现在正在积累阶段,也就别挑食了。 只是不曾想事情比谢玉想象的还要顺利,在谢玉这边是青楼妈妈提起。 她给的解决办法,可那些人在青楼妈妈找她的时候就已经去找了崔凤,崔凤找了她,意图是想要给谢玉一些压力,可还没开口,那边钱镇守已经派人去各大氏族家里头押解那些纨绔往军中去了。 四公子派人转告你们的话,你们当没听见呢? 四公子仁慈,还说让你们读书,现在都打到家门口了,还读什么书! 投笔从戎,速度的! 第190章 安稳了 谢玉到达阳门关的第三日,阳门关街头巷尾就没有了混混无赖,纨绔氏族之辈。 连氏族子弟都得去军营,其他的混混无赖还能继续在街上无法无天? 不会! 老百姓早晨起来一出门,发现三街六巷少了不少人,虽然一墙之隔还能听到厮杀声,自家的男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抽丁,好的话安安全全的回来,不好的话回来的只会是一锭银子,但行走间却觉得天色都变得明朗了。 摆在街上的摊子不会再被世家公子们踹翻,也没人找他们收保护费,孩子们也在街上也不会轻易的惹到什么人,物价也平稳了下来。 街上的告示贴上贴上了新的告示,听说这位新来的大人在并州城的时候就常这么干,好奇的往告示边上一贴,就听着人群中衙门的文书说六大氏族同心同力,愿和阳门关百姓共进退。 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待看到粮铺里的粮价,百姓们好像明白了。 粮价降下来了。 看到公布的粮价,他们都以为是眼花。 快,回家拿钱买粮。 “别挤,别挤,每人最多买一斗。” “明儿也是这个价儿。” “告示上写的不是很清楚吗?别挤。”各大粮铺的店家小二连吆喝带喊的,浑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百姓们也听清楚了,还是不相信。 最后衙门的人过了来,在每家粮铺铺子外头解释,又是接连了三四天,粮价不变,老百姓才算是相信。 老百姓相信,城内安稳下来。 如此整个阳门关内再无乱事,无论六大氏族还是平民百姓一致对一墙之外的飞戎骑兵。 就在阳门关的纨绔们被钱镇守往军营里拉,老百姓第一天面对降价粮食风波的时候,并州城内也接到了消息。 虽不曾亲眼所见,可闻弦而知雅意。 “短短三天,阳门关内井井有条,原来的崔县令都不得不卑躬屈膝,谨遵之命,谢大人之才实是令人惊讶,难怪京都之遥也想要谢大人入京。”姜堰惊叹赞艳。 汉王瞧着姜堰:“你觉得他该不该入京?” 姜堰沉吟:“京都钦天监有言「辅星于西」,我并州如今正在京都之西,如今我大炎国朝半壁江山都被旱事袭扰,并州也在其列,可因为谢大人早先的那些安排,并州受损并不严重,更还为国朝养活了近十万百姓,或许皇上以为谢大人就是钦天监所言的「辅星」。” 汉王颔首…… 姜堰继续道:“若谢大人真是辅星,在我并州久留,恐怕会影响父王和皇上的兄弟之情。若谢大人并非辅星,去往京都之后,皇上锐眼识人,也能分出真假。总之圣命不可违,不管谢大人是不是辅星,谢大人也总要往京都一行。” “堰儿所言有理。早先我以为谢玉初到边塞之地,总要些时候才能安抚下来,不想竟是如此之迅捷,为父也是刮目相看。”汉王道,“如此,就去告诉天使吧,可以往阳门关去。” 第191章 有才之人 就在京都来的传旨天使到达并州城的同一日,阳门关方向也传来了谢玉所率辎重粮草被飞戎骑兵袭击的消息。 “天使不如等上几日,待本王将阳门关内飞戎人灭杀之后,天使再往阳门关去?”汉王建议,京都的传旨天使也怕死,犹豫道:“不能耽搁的太久。” 时间耽搁的太长,就算是他能安安稳稳的回去京都,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现在京都也急着呢。 今日刚过三日。 姜堰领命正要离去,汉王唤住姜堰:“这几日可查出了飞戎厮罗是如何悄无声息的入我并州之地的?” 姜堰谨慎道:“应是无意中得知通往阳门关内的小路,如今那条路已经封死,若飞戎人想要再往我阳门关内而行,除非破我阳门关,不计生死翻过雪山。” 汉王目光深沉:“堰儿,你是汉王世子,为父不想看到日后再有如此之事发生。” “父王请放心。”姜堰道。 “去吧。”汉王。 “是。”姜堰。 姜堰离去,汉王盯着关上的房门轻轻叹气。 老二走了,其中固然有老四的关系,可更多的是自作孽。 姜氏皇族,即便无力之下要虚以为蛇,也不能和飞戎勾结谋图自家兄弟,更还傻乎乎的全都说了出来。 只当是小孩子的玩闹。 更是以性命相抵。 六大氏族没人说什么,因为他们知道他汉王是必须牢牢控制住并州的。 只是老四长大了,尤其身边还有辅星在侧,也难怪老大会动心思。 老大比老二拎得清。 可以争斗,但不可以手足相残。 不然只会便宜了外人。 谢玉在阳门关官衙说的那番话,就是说给他听的。 谢玉猜测到了一二,他又如何能不知? 飞戎入境,还是王子前来,若非是胸有成竹,何需冒险? 只是嫡脉所出,他会偏。 并州汉王,看似光鲜,却是不好坐啊! 若是他,他宁可轻轻松松的做个富家子,也不稀得汉王之位。 轮椅渐行渐远。 姜堰脸上的神色渐渐冷沉。 父王是在告诫他。 他以为他做的足够隐秘,还是让父王察觉到了。 又或者父王清清楚楚。 果然他要学的还有很多。 可那个位置只有一个。 他又是嫡长子。 原本那个位置就是他的。 “世子兄长。”远处有人行礼。 姜堰淡淡的瞥过去,行礼的那个是姜庄,姜庄身上沾染着劣质香粉的气息,面颊通红眼中迷离。 “又是在哪里喝了酒?”姜堰不悦。 姜庄嘿嘿的打了个酒嗝:“马上就去醒酒。” 姜堰摇头:“你啊,还是要看看书,原来的书画一绝,现在有阵子没写了吧。” “是,世子兄长说的是,我我回去就写,还请兄长斧正。”姜庄长长一稽。 姜堰叹道:“好了,先去醒酒吧。” “是……” 姜庄晃着身体走了。 姜堰转过轮椅背对着姜庄离开。 姜庄是庶子,比外室子的身份不知道高出多少,都知道韬光养晦,老老实实。 老四连老三都不如。 他又如何能放心?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一刻钟后,姜堰告知了那位京都来的传旨天使,飞戎人在阳门关外受挫,天使可放心前往阳门关传旨。 天使很高兴,快马加鞭往阳门关而去。 谢玉还不知道京都的天使正往阳门关赶来,现在她的精力除了一部分在阳门关内,另外相当一部分则关注在阳门关之外。 飞戎就休息了一天,转天飞戎兵马再次出现在阳门关外,飞戎的兵马比上次还要多,飞戎的旗子足足四种颜色。 钱镇守直嘬牙花子。 “拉姆,厮罗,子幕,角丹,这兄弟四个齐了啊!” 飞戎一共就四位王子,现在都杵在阳关门外,摆明了就是一场恶仗。 谢玉听闻后震惊失神。 她所记得的记录中没有飞戎四位王子齐聚阳门关外的场景,可却是有四位王子齐聚冬城的情节。 冬城就是因此被破,阳门关也因为冬城被破,从而被团团围住。 现在一切都和谢玉记忆中的不同,也就是说以往的记忆没有用了。 四位王子在城外,谢玉钱镇守姜晟都在城楼上往外看。 “谢大人那一箭射伤了拉姆,拉姆担心厮罗会趁势杀了他,连夜派人去了冬城那边换了子幕角丹过来,子幕曾学我大炎礼仪,以为飞戎下一个汗王是拉姆的,角丹不管下一位汗王是谁,只想着自己勇猛无敌,现在他们四个都在,拉姆的位子不止稳了,还能一雪前耻。”钱镇守道。 姜晟脸色也是凝重:“幸得谢兄短短数日安抚了阳门关氏族,百姓,不然危矣。” 钱镇守忙不迭的点头,瞥过姜晟对着谢玉抱拳。 “多谢谢大人了。” “这是本官应尽之责。”谢玉道,现在她只能遥遥的看到远处的那四个蓝框聚在一起,模样神情看不清楚。 也是人家吃一堑长一智,都立在弓箭射程范围之外。 果然不能尽信书,既能身为王子,就没有傻的,这位钱镇守也是能人,连飞戎王子那边的消息都能探听的这么快。 “镇守大人,如今要防备敌方探子在阳门关内作乱。”姜晟道。 钱镇守道:“那些氏族子弟没有通敌的本事,城中其他的闲杂人都送到了新兵营,即便有探子也做不出什么。” “为以防万一,本官会下令城中八个方位挖井置瓮。”谢玉道。 挖井置瓮,是城防战中防止敌方挖地道的法子。 钱镇守眼里一亮,手臂扬了扬又放下,他是真想好好和谢大人亲近亲近。 “谢大人也知兵法!” “称不上知晓,只是读过几本兵书。”谢玉道。 “那也厉害。”钱镇守说,“这样,内城就烦劳谢大人了。” “理应如此。” 谢玉离开,从城楼往下,刚走了几步,姜晟拉住她,谢玉回头。 “谢兄是文官,此城楼之地为军中重地,谢兄就不要再上来了。”姜晟道。 谢玉看着姜晟头盔下露出的双目,道:“是我不配?” 姜晟道:“我适才说了,谢兄是文官。” “四公子也不是武官。”谢玉道。 姜晟道:“这里是并州,我是汉王之子。” 所以就可以不论文武。 谢玉道:“我也是大炎官员。” “谢兄!”姜晟沉声。 “四公子!”谢玉比姜晟声音还大。 城楼上钱镇守看了眼这边就没有去理会,城楼下黑压压的飞戎人已经在冲了。 厮杀声如潮水涌上,即便城墙巍峨挺拔,也隐隐的有颤栗之意。 谢玉定定的看着姜晟:“你若是有什么事,我焉能安然!” 谢玉握了握姜晟的手,转身离开。 姜晟看着谢玉远去的红袍,手中那抹温度透过他的脉动窜入他的五脏六腑,最后落在他左胸第二根肋骨的地方,震得他发烫发疼。 谢兄他怎么能如此…… 忽的姜晟眼中再动,那抹红袍再次靠近,那张面容也再次落在他眼前。 谢兄去而复返。 “午时的饭菜就用你的配额。”谢玉道。 姜晟看着谢玉。 这个时候还想着吃? 姜晟没说话,谢玉以为就是同意,笑着拍了拍姜晟的肩膀,走了。 这次谢玉是真的下了城楼。 「咣」「咣」…… 两支流矢射到姜晟身侧,姜别姜泗拦下。 姜晟肃了神色,抽出腰间长刀,返身走向城垛。 谢玉背对着姜晟快步而下,脸上的神色深沉凝重。 她感觉到了急迫。 早在她活着离开江州,一切就和她所知道的有所不同,更甚至还在提前。 冬城没能挡住飞戎四位王子的攻伐。 阳门关没有经历过,不知道结果,可没有飞戎四位王子,阳门关都岌岌可危,现在她也不敢保证。 只是既然她到了,阳门关就不能出事。 谢玉先去往衙门,让人快速去寻工匠,按照阳门关的图纸找寻八卦之位挖井立瓮。 此事,由钱镇守的亲兵卫队负责监督,井边周侧十丈之地为禁地,除非手握她钱镇守还有四公子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城内事务若她不在,由刘思,上官云,崔凤三人主持,崔凤是姜堰的人不假,可未必有想要阳门关陷落的想法,就算是有,有刘思上官云钳制,也只有老老实实干活。 谢玉从县衙出来,直接去了新兵营。 抽丁还是十人一户,富户氏族也在其中,毕竟各家的氏族公子都在,总要有人去伺候照顾他们。 现在飞戎人强势攻击而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新兵营,新兵营中一片喧闹。 不过这喧闹不是谢玉以为的炸营,而是在「噼里啪啦」的一顿揍。 新兵营正中的空地上并排摆了二十多张长凳,长凳上趴着被扒了外甲的二十多名兵士,谢玉不用问是谁,头顶上的白框蓝框写的鲜明。 「纨绔一」,「纨绔二」,「纨绔三」,「纨绔四」,「谢方」,「王朋」,「纨绔五」…… 「纨绔」开头的不用看,几个写着人名,还是蓝框的比如谢方,王朋,谢玉多看了几眼。 她没印象…… 或许是忘了,也或许是曾经的阳门关大战之后没能活下的有才之人。 第192章 敌探 “入了兵营,就是大炎的兵,老子不管你们原来是谁家的郎君,谁家的公子,这里老子说了算。” “遵军命,令行禁止,让你们走,你们才能走,让你们冲,就是死了,也得冲。” “外头飞戎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打过来,你们不拿刀枪,不拿弓箭,是想用自己的头骨盖跟飞戎拼吗?你们敢想,老子就先把你们打死,也免得丢了氏族子弟的脸!” “老子不是氏族子弟,可老子是大炎的兵,跟你们一样都是大炎人,挨了揍,你们就受着,除非你们哪天比老子厉害,再想着找补过来!” “现在老子问你们,老子为什么要打你们!”一名长着络腮胡子的校尉绕着长凳上被揍的家伙一口一个「老子」糙的让谢玉皱眉,可那校尉目光凛然,虎背熊腰,又是一名勇将。 头顶上蓝框「王军」。 又是一个谢玉不认识的人。 趴在长凳上的纨绔们尿都快出来了。 被打的疼的龇牙咧嘴哭爹喊娘,一开始还有人一边被打,一边骂,后来疼的脸骂也骂不出来,只会嘶号「救命啊」「娘啊」「爹啊」! 四周围观的都是阳门关里平常都得恭维着他们的混混瘤子,简直就是丢人丢的恨不得脑袋塞进裤裆里,脑袋里嗡嗡直响不说,哪里还有心思去琢磨那什么官儿说什么,还回答? 呜呜,想回家找爹。 “大人,我们不该不听军令,我们入了军营,就是大炎的兵。” “我们要用刀,用箭杀敌。”有人终于断断续续的回答。 谢玉扬眉,回答的正是她先前注意的那两个:谢方,王朋。 王军看向两人,也惊讶了下。 “还有吗?继续!”王军道。 随着王军这一问,噼里啪啦的杖责也停下来。 杖责停下来,场中的哭声停顿了半个呼吸,再次哀嚎呻吟起来。 被打的时候是外面皮肉疼,现在不打了,疼痛的余韵一点儿也不比板子落在屁股上的时候轻,疼的是皮肉里头。 王朋谢方两个脸色发白,唇色可苍,脸上都是汗,还是在说:“就是用自己的命去拼,也要拼,不过一死。” “不怕死,就能活!” “好,不怕死,就能活!”王军赞声,转头看向四周被杀鸡儆猴看着行刑的其他新兵,“你们都记住这句话,不怕死,就能活!想活着,就得不怕死!” “是……” “声音太小,听不到。”王军呵斥。 “是!” 震耳欲聋…… 王军这才满意,让兵士们把长凳上趴着的子弟们带回营帐,被揍的先休息,站着没事儿的操练起来。 众人神色各异,也不知道是被揍了好,还是拼死拼活的训练好。 谢玉这才往新兵营进来。 王军拱手行礼。 “烦劳大人久等。” “军营之地本就不容外人轻入,此战时更应如此。”谢玉道。 王军憨憨一笑,全没有谢玉刚才看到的凶神恶煞。 “不知大人所来何事?”王军问。 谢玉也直白:“新兵中有敌国暗探。” 第193章 大炎勇士 王军虎目圆睁:“大人可有证据?” 军营重地,岂能信口开河。 谢玉道:“校尉也是军中老人,可察觉到不妥?” 王军沉眉,侧身请谢玉往军帐内一谈。 谢玉明白…… 这是有…… 果然,进入军帐后,王军摒退其他兵士,低声道:“除却挨打的二十多个,这些人大都是阳门关的混混儿,听闻都是略有身手,目无法纪,可有几个人却是有些规矩,可看他们的身形步伐言语又不像是识得技艺之辈,本想慢慢查看,但既然大人寻了来,正可请大人指正一二。” 王军掀开军帐窗子,窗子外面正是整齐列队操练的新兵。 “三排二列,五排六列,七排一列……” 王军指出五个。 队形整齐,看阅起来也方便。 王军不愧蓝框之名,这五个竟指对了三个,另外两个虽然不是敌国暗探,可白框也不是「百姓」,是「探子一」「探子二」。 总之不是好人。 “校尉目光如炬,那三个正是敌国哨探。”谢玉顺着指过去,“这两个也有可疑之处,另外,一排四列,三排一列,五排二列……” 军营之中肃穆酷热,眼前都是盔甲粼粼,一位大红官袍的大人进了来还和那位刚才才给了他们下马威的校尉在军帐中不知道说着什么,被训练的新兵有的好奇,有的只想着别挨打,别被再下马威了。 不多时,大红官袍的大人和那位校尉走了出来。 校尉大手一摆,最前面的军士大声呼喝,一众新兵再次聚在一处。 谢玉立在队列之前,目光缓缓扫过众新兵。 “不管你们认得不认得本官,本官此来是有功劳给你们!” 没有了操练声,军营寂静,军帐中还在忍着疼的纨绔子弟们有的听到了,偷偷的掀开军帐窗子倾听。 谢玉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蓝;谢方,王朋。 谢玉继续道:“你们也知道城墙之外飞戎人正在攻我阳门关,前几日我大炎大胜,伤了飞戎王子,飞戎怒极,不顾后路的倾全力来攻我阳门关,只是可惜并州兵马强壮,上下一心,他们注定了失败而回。” “结果是注定的,但经过必然不是一帆风顺,本官公务繁重,需要有熟识阳门关上下街头巷尾见闻的人相助,你们是最熟悉阳门关的人,本官就从你们当中挑出人选。届时,你们不必再受训练之苦,也同样也能为阳门关尽心竭力。” 谢玉话音未落,下面的新兵就乱了起来。 “大人,小人能胜任。” “大人,草民闭着眼睛都能从城南走到城北。” “大人……” “咚!” 王军敲了下军鼓。 下面的新兵马上没了声音。 先前被揍的那二十多个就是因为听到军鼓声还在喧闹。 谢玉微笑颔首:“好,令行禁止,本官以为你们都是我大炎的勇士。”不管下面的新兵们怎么想,表面上全都是与有荣焉的神色。 谢玉道:“本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就随便挑选了。三排二列,五排六列,一排四列,三排一列,五排二列……” 第194章 雷厉风行 谢玉挑出了八个人。 八个人从队列里出来,眼角扫落不自然的落在彼此身上。 他们几个大都认识,也大都知道对方的身份。 对于不认识的一两个,心里头也有了某些猜测。 或许都是同僚? 可这么巧的吗? 在并州城这位谢大人就来了一次这样的巧合。 在阳门关,他还能再来一次? 可他才来阳门关多久? 八人心思迥异,眼底狠厉划过。 “大人,我乃谢氏子弟,愿随大人为大炎尽心竭力。” “大人,王朋也愿往。” 谢方王朋两个从军帐中踉踉跄跄的跑出来。 王军怒意骤起。 谢玉拦住王军,笑道:“本官最先想要找的就是你们氏族子弟,只是显然你们行动不便,不过既然两位愿意前来,本官欢迎。” “多谢大人!” 两人欣喜…… 军帐内趴着的各纨绔子弟们只想骂街。 他们也不想在军营待着。 怎么谢大人就来的这么晚,早来一会儿他们也挨不了打,到时候能出军营的就不是那几个,而是他们了。 尼玛那个校尉肯定是故意的。 王军鼻头发痒,深吸了口气,到底没再说什么。 早先的八人也暗暗松了口气。 或许还真是巧合。 八人身上的冷意散去,和寻常的混混儿一样巴结主动的去扶谢方王朋两个。 谢方王朋两个也没拦着。 平日里都习惯了。 谢玉温声:“若行动不便还是不必来了。” 谢方王朋两个立刻推开去扶他们的敌国暗探,咬牙强撑着往外走。 谢玉走的不慢,没有等候的意思,八人也只能快步跟上。 谢方王朋两个自然落在后面。 他们能撑着从军帐里出来就不易,现在每走一步,屁股上都好像有伤在崩裂,湿乎乎流着的定然是血。 这是他们唯一能离开军营的机会。 咬着牙也要走下去。 一行人走出兵营,王军在军营外相送。 “下官就送到这里了。”王军道。 谢玉颔首,抬手正作行礼之态,口中乍然喝道:“动手!” 八人,还有谢方王朋两个都一愣,谢方王朋全没反应只能看着四周的护卫亲兵,包括最前面刚才才把他们打了一顿的校尉轰然的扑过来,不,是扑向那八个。 八人几乎是立刻的反应过来,挣扎撕斗。 谢方王朋眼前发懵,屁股上的疼突然感觉不到,只觉得那八个人明明就是不起眼的小人物。 可他们拼命挣扎的手段力道,他们发狠的面容狰狞的让他们看着都心慌胆颤。 这这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谢方王朋对视了眼,忽然的灵光乍现。 两人嘶喊着冲过来,压住八个当中两个正在挣扎的腿脚,死死的抱住打定了主意死也不松手。 八名哨探固然身手不错,但措不及防之下只有束手就擒。 八人被压下,押走。 谢方王朋两个也再次感觉到了疼。 屁股上肯定再度开花。 胳膊胸口也被踹了。 脚印子还在呢。 一点儿也不比被揍的轻。 “哎呦……” “疼疼疼……” 谢方王朋两个不由呻吟。 屋漏又逢连夜雨啊! 好歹不顾伤痛的帮忙,还没人管他们……红色的袍角突兀的出现在他们眼前。 谢方王朋抬头,谢玉面带浅笑的看着他们。 谢方王朋顿时犹如变脸,前一刻还哭丧着眨眼肃穆。 “大人……” “见过大人。” 谢玉莞尔,一撩官袍蹲下来看着他们两个。 “说说,本官为何要缉拿他们。”谢玉道。 谢方:“他们是敌国探子。” 王朋连连点头。 谢方说的不错。 “你们从何得之?”谢玉问。 “他们有几个久在阳门关,也不曾犯下什么大错,但此战时能让大人动手的定然是敌国探子。”王朋道。 “大人设计把他们从军营中框出来就是为了抓他们,我们两个也是错打错着,不然他们八个也不会放下戒备。”谢方道。 谢方王朋一人一句话,两个身上就直冒汗。 身上疼,还要动脑子。 万一他们真猜对了,万一这位大人怀疑他们,哪怕是都姓谢,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好。”谢玉赞许,“给你们一天养伤,明日到衙门等候差遣。” “是,谢大人。” 两人欣喜非常,身上的伤痛都轻了。 不止能活,还有机会建功立业。 谢玉是真觉得这两个不错。 若非是这两个,那一众纨绔子弟恐怕不会这么快就停了挨打,想必王军也看中了这两个。 她可不是主动要人的,是这两个非要跟着她。 突然的变故,还能快速反应。 这能力很不错。 此行军营,成绩斐然。 如果她不是阳门关首官,如此突然往军营抓捕,定会被人问是怎么知道的?她总不能说是看到了蓝框。 故,这就是为首官的好处。 至于审问结果,有,就是意料之外。没有,她的注意也不在此。 谢玉回到县衙,第一就是通告整个阳门关。 现在飞戎主力攻城,并州一时不能派遣援军前来,若阳门关不幸被破,满城将化为焦土。 故而全民为兵,护我阳门关,但有发现可疑者告知衙门,必有重奖,但有违背本官到来之后逐一所令者,必重罚。” 告示贴上,阳门关的百姓还没有都知道,谢玉就先派人把亲兵把几家先涨了价的粮铺封了。当时在粮铺的所有小二包括掌柜一众压下当场噼里啪啦的二十杖。 “大人,草民也是奉东家的令。” “大人,草民也得吃饭啊!”“本官知道你们也是没有办法,但既然拿着你们东家的俸禄,你们就要承担责任之险,就像是本官拿着朝廷的俸禄,就要守住阳门关一样,若是阳门关被破,先被杀的就是如本官这样当官的。”谢玉声音清冷,即便日头炎炎,四周仍冷意涟涟。 旁边围观的其他铺子的掌柜小二不免心有戚戚然之余也感觉到了这位大人的凌厉。 这还不算什么,谢玉又说了一句:“城门紧闭,不管是谁,除非有军令,不得踏出阳门关半步。” 特么的,凭什么! 是,粮价是早先定下来的,可谁也没想到飞戎会突然的大举兴兵来犯,这可比他们早先以为的危险多了,必须得挣点儿钱压压惊啊! 挣钱都是小事儿,万一阳门关守不住,他们得先跑啊! 六大氏族,国之基石,凭什么和这些蝼蚁百姓死守在这里! 说什么承担责任之险,你谢玉破釜沉舟成,可不是他们该干的! 他们可不是大炎的官儿! 六大氏族顾不得体面,去找吕塘。 吕塘趁着战事空隙告诉了钱镇守,钱镇守听着发愣。 城楼下的飞戎人不要命的往前冲,他这三面城墙来回的跑,还要小心注意那位四公子的安全,完全觉得像是一眨眼的工夫,关内怎么就好像天翻地覆的热闹呢! 如果不是知道谢玉是谢氏嫡脉的家主,钱镇守都要怀疑这位谢大人其实是六大氏族之外的人假扮的! 至于告诉四公子,钱镇守觉得没必要。 就算是说了,四公子想必也是向着谢玉。 好在飞戎也有吃饭的工夫,好在这个时候谢玉又上了来,不等四公子过来,钱镇守先冲到谢玉跟前。 “谢大人,你是觉得阳门关守不住吗?”钱镇守问。 谢玉目光定定:“来时本官与王爷说了,城在人在。” 钱镇守倒吸了凉气,后面想要说的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人家一切都是为了阳门关。 生死都和阳门关系在一起了,他还能说什么! “什么城在人在?”赶过来的姜晟只听到了后半句。 “若是还今儿个这样的劲头,恐怕不出七日,本镇守就要说城在人在了。”钱镇守道。 姜晟道:“不会有这一日。” 钱镇守呵呵:“四公子这么相信谢大人?” 姜晟眼睛微眯,看向谢玉。 谢玉看向钱镇守。 钱镇守摸了摸鼻子。 “饿了!” 钱镇守吐出两字,抬脚就跑。 刚才莫名其妙的心虚呢! “钱镇守……” 姜晟正欲开口,谢玉先道:“若真到了那一日,怎么办?” 虽谢玉面上浅笑浮动,但姜晟听出了担忧。 姜晟道:“留得青山在。” “你我,还有钱镇守已经尽力而为,倘若仍不能克敌,只有先退走,来日再战。” “武将守城,乃责;文官守业,在于谋长久。” 很有理智的一番话。 面对强敌不必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在经验中找寻获胜的机会,总有可能翻盘。 而且她就是文官。 四公子是汉王之子,本文男主,也不能死战。 只是若是她说出来她在汉王面前保证的「城在人在」,也不知道这位还会不会这么理智。 突然想看看…… “你做了什么?”姜晟的声音回响耳侧。 谢玉诧异:“为何这么问?” 姜晟盯着她:“刚才我看六大氏族的人找到钱镇守,钱镇守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么快?”谢玉也愣了下,别的事儿找他们拖拖拉拉,关系到自家性命还真是雷厉风行。 “我就是告诉他们,除非军令,任何人等不得出城。”谢玉道。 第195章 提纯 姜晟眼中微光划过:“这就是城在人在?” 谢玉:身为男主,就是这么聪明的! “我只是不想乱了军心民心!”谢玉道。 姜晟的盔甲上滴落着淡淡血痕,血迹之下,盔甲上的嶙峋隐约可见。 “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像是氏族家主。”姜晟道。 谢玉心头一跳。 这,聪明的有点儿过分。 “四公子觉得不好?”谢玉问。 姜晟道:“不,天下之数,百姓比氏族要多的多,可天下之财却大都在氏族身上,想要长久,氏族理应要多做一些事,为民意,更是为长享富贵。” 这才对嘛,男主,就应该有这样的底气见识。 在姜晟眼中谢玉眼里的亮光如同星辰,整个人也好似红光妍丽。 姜晟低眉垂首,看到自己身上的血渍,还有身后不断的厮杀声再度喧嚣入耳。 “先去吃饭。”姜晟道。 “好……” 饭菜比之前几次都要简单,也已经有些凉了,但天热之下,正是最合适入口的温度。 好吃与否,谢玉都已经顾不上。 他们就在城楼上吃,隔着被弓矢射进的窗子,外头大炎兵士们的呼喝不断。 “别让他们冲上来。” “火油!快!” “大山,大山!飞戎他娘的——” “哭什么,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是赚了。”姜晟吃的越来越快,最后一口几乎是塞到嘴里,也不嚼咽的出了去。 谢玉也赶紧的把手中的最后一块儿塞到嘴里,往城楼下奔。 城楼上还不用她这个文官也拼命的时候,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安抚内城。 伤营处的伤兵加剧,有窈窕等女相助,还有谢玉所下的强令,整个阳门关乃至氏族内的医者药童都被调拨到了伤营。 人手是够,但有些药材已经入不敷出。 止血的金疮药是富户人家才用得起,量小就不必说了,大众用的香炉灰都不够了,天旱之下像是有止血之用的「风轮草」也没剩多少,只能去城外采集。 麻醉药也没多少,重伤之下没有麻醉药,疼也能疼死人。 医者也有压迫穴道止疼止血的法子,可掌握这种技能的医者不多。 “去六大氏族取酒,名头就是献给阳门关将士,取来之后都给我拿来。”谢玉道。 “是……” 下面的人应命离去,谢玉绞尽脑汁的回想酒液提纯的法子。 十几二十多度的酒怎么提纯才省时省力还不会让人察觉到呢? 还好,这么简单的物理知识不算复杂。 六大氏族不明白这种时候谁还顾得上喝酒,但还是各自叫送了十多坛。 各家里都有存酒,战况之下人心惶惶的也没几个人有心情喝。 谢玉接了酒就叫了几个人一起窝在坊间里不出来。 半日后,夜色笼罩,谢玉所在的坊间里酒气慢慢弥漫,渐渐见浓,待外面好奇守着的六大氏族中人感觉不到不对劲,回去各自禀告的时候,谢玉还有几个人一身酒气的冲出来。 谢玉戴着五重口罩,还是被熏的眼前迷迷糊糊,脚下软软塌塌,摸着墙都像是摸着棉花团。 第196章 指桑骂槐 “醒酒药呢?”谢玉喊。 “来了……” 谢二忙端过来,谢玉仰头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干二净,“更衣,去伤营。” 换上新衣,酒意散去。 喝了醒药,也恢复了清醒。 伤营中曾给钱镇守诊脉的老医者很累,看到谢玉前来,轻轻皱眉。 谢玉身上有酒味。 但这位大人自从来到阳门关之后所行所为他也听说过不少,也是为民有功。 “大人可是有要紧事?”老医者问。 “我给老先生送来了新制出的药,此药外敷,可灭杀邪祟。”谢玉道。 所谓邪祟就是细菌,因看不到摸不到所以称之为邪祟,这也就是香炉灰成为初步止血灭菌的原因之一,酒精杀毒效果一样。 老医者惊喜:“当真……” “绝不虚言。”谢玉道。 身后人奉上密封的酒瓮,老医者打开,浓厚的酒味窜上来,老医者差点儿晕两圈。 这能灭杀邪祟? 这样的怀疑只在老医者的脑中转了半圈,老医者就确定没错了。 原来的酒也能压住一些伤病,可无奈总也持续不了多久,这个酒,劲儿大啊! “大人,这法子可否流通?” 老医者心潮澎湃,下意识的问。 谢玉微笑:“老先生,怀璧其罪。” 老医者陡然醒悟,这法子不能流通,就算是能流通也不能是在这里,在此地。 “老朽失言。”老医者道。 谢玉道:“老先生言重了,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熙熙攘攘皆为利往。此物终究还是会通行天下。” “有大人这句话,老朽就放心了。”老医者道。 谢玉和老医者就酒精的使用和安置方法方式等说了一遍。 这东西能内服,还特容易让人上瘾,必须保存好,不然病者还没用呢,就会被一些嘴馋的给吃了,那就亏大了。 保存更要得当,温度高了会烧起来,口子开了会散等等。 谢玉从伤营出来,崔凤守在外面,在外面是六大氏族的人。 “大人对伤营可是极其看重啊!”崔凤笑容谄媚。 谢玉看着他,道:“身为将士,死在战场是死得其所,若是在伤营因小而亡,那就是医者之过,朝廷之过。就如同此时战事如火如荼,身为地方官员正应竭尽全力,鼎力而为,崔大人,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但若是有差池,你就要小心项上人头。” 烈日之下,崔凤脖颈一寒。 这是谢玉想要杀他不死! 为何? 难道是因为世子? 可谢玉又如何知晓? 崔凤心思辗转间,谢玉又问:“想抗命?” “下官不敢,下官必不负大人所托。”崔凤连忙道。 “好!” 谢玉颔首,在崔凤的胳膊上拍了拍。 看似是上官对下官的赞许之意,可崔凤却是觉得胳膊都快被拍断了。 嘶…… 果然是想杀他。 崔凤心头发怯,脑袋不自觉的垂的更低。 谢玉目光淡淡扫过,看向远处的六大氏族。 那才是正题。 “大人如此忙碌,我等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若非大人一力支撑,我大炎兵士不知道死伤多少,大人之功,功在社稷!” “我等久居阳门关,这个时候也是自当尽心尽力。” “可我们毕竟久不从事公务,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相助大人,相助阳门关。” “六大氏族同气连枝,别的不说,在边关这些年坊间行市还是有些底蕴,若大人有所用,必当效犬马。”一句句,说的真好听。 谢玉面带为难:“其实本官麾下众多,不过是一县之地,短短时日也顾得过来……” 六大氏族:“……” 这怎么成! 六大氏族急着正欲说话,谢玉话锋一转:“不过,诸位之众意诚诚,本官也看到了,是以本官也家就不客气了!” “哈,哈哈!” “那真是太好不过。” “大人也不是常说上下一心方能披荆斩棘嘛。”六大氏族松了口气。 这才对嘛…… 连凑都凑不上去,他们还想要个屁啊! 只是后面谢玉的迅速分工,只让六大氏族的脑袋都大了。 每家都有活儿,还都是彼此差不多最熟悉的,最重要的是如果他们想随便糊弄,铁定能看得出来的那种。 阳门关姜氏的郎君主责接济阳门关的贫困户。 姜氏多少也和皇族沾边,这样一来也是给皇族面上添光。 钱氏谢氏往城外去寻药草。 自家大人在阳门关镇守,谢氏钱氏子弟往并州城跑的几率不大,但只要跑就是给这两家脸上抹黑。 王氏压住坊间行市的价格,只要上涨就是王氏的责任。 王氏不是说六大氏族之首吗?加油,看好你啊! 崔氏负责伤营的医药材,反正做不好就砍崔县令的脑袋。 杨氏由杨诚所领,负责城内治安,直接对四公子负责。 六大氏族有高高抬起,也有严苛之责,但只要做好了,都是功劳。 六大氏族也不是傻子,看得懂。 可这也太容易懂了。 懂的这根本就是谢玉早有图谋! 六大氏族面面相觑。 他们来这里是闻着味儿来的,这还没探到皮毛,自己身上的毛都快被薅光了。 “自然,若战事定,阳门关安然无恙,本官也有大生意要和几位共赢。”谢玉道。 六大氏族十二只眼睛顿时闪闪发亮。 他们要的就是这个。 钱镇守没回信,他们就知道从钱镇守那边找不到出入,只能盯紧谢玉。 谢玉一个官员,先从他们那边要了酒,又去坊间待那么久,做什么? 自己偷偷喝酒? 不可能! 谢玉离开后,那边的酒味浓的闻着都发醉。 寻常百姓不懂,他们可是知道。 这肯定是好东西。 “咳咳!” 王氏咳嗽着压住其他几个的蠢蠢欲动,道:“不知谢大人所说的大生意是哪个?” 哦哦,对对。 别回头谢玉说的大生意跟他们想的不一样。 另外几个立时镇定肃然。 谢玉暗笑,面上讶然:“你们,不知吗?” 六大氏族:不知。 谢玉轻叹:“既如此,你们随我到伤营之外所为,是因何?还是说你们其实只是偶然路过?” 六大氏族:开玩笑呢!这里距离城门楼子这么近,哪个知道弓箭什么时候是不是会从头顶上飘过来,谁从这边路过! 不行,这位要耍赖。 “我等自然是想要为阳门关尽力而为。” “不错,此乃我六大氏族应尽之责。” “只是既说到生意,就不得不仔细一些。” “六大氏族百年绵延除却祖上蒙阴,亦是因历来之谨慎仔细,不可有疏忽之处。”几位的理由很充分。 谢玉也颔首,这几个显然耐性不足,她也就不勾着了。 “其实这笔生意,诸位已可见端倪,午后坊间的酒香你们也闻到了,我说的生意就是此等,只是具体详情还是要等战事过后。” “诸位放心,谢氏不会哄骗各位。” 谢玉没有说「本官」,以「谢氏」之名言,也就不会哄谎。 阳门关谢氏立刻信了,其他五大氏族片刻后也点头同意了。 这次阳门关六大氏族可是把命都搭上了,这个谢玉不给好处他们绝对没完! 哪怕谢玉后面有四公子也没完。 现在四公子还只是四公子,王府里还有世子呢! 谢玉也没想骗他们。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六大氏族更是如此。 只要弄出来,就算是她以谢家之主的身份藏起来,也藏不了多久就会让人知道。 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分出去。 有好处一起拿。 有钱一起挣。 这样也显得厚道。 试想她长得还可以,尚算有些本事,敬业爱岗,还厚道。这样的人就算是仇人也不会想着先杀了再说吧? 咳,看似是她胆子有点儿小,可不管是现在她所身处的阳门关,还是远处并州城的那一位,某种不安总在她身侧徘徊。 还有冷意袭来。 一定有人在算计她。 即便头顶上还是蓝,也只是证明她目前安全无虞。 天色终于黑下来。 谢玉不止感觉到了冷,还感觉到了疼。 妈卖批的,月事来了! 这几日又忙又累,谢玉的身子下面只汩汩流动的停不下来不说,后腰也一阵阵的酸。 好在坏事有了,嬷嬷终于到了。 谢玉差点儿抱着嬷嬷哭。 再晚来一天半天的,她就露馅了。 呜呜…… “家主这几日都是怎么过的,吃的都是什么,又是几时休息的?” “家主每日里辛劳为了什么不用多说,若没有家主,哪里有你们的今日,如今让你们伺候家主,每日里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就没有数?即便是家主数落,家主打了你们,你们也要劝阻。” “你们要知道若是家主的身子有恙,若是因为你们的疏忽耽误了谢氏来日,你们就是万死也不赎其罪!”嬷嬷劈头盖脸的就把谢二吕二等人骂了一顿。 谢二吕二等人在院子里头埋着头不敢说话,谢玉躲在屋子里,舒舒服服的喝着姜红汤,闭着耳朵权当没听到。 嬷嬷是在指桑骂槐。 她明白! 可她没听到! 真的,她听到的全都是阳门关城墙上的厮杀声。 ——题外话; 今天做核酸检测了,亲们,过年的时候要乖乖的哦,吃好喝好核算监测全是阴哦。 第197章 全是误会 “外面打就让他们打去,家主是文官,来到阳门关这些时日可是有懈怠之时?可是有违背心意违背家主历来之决心?又或者可是有耽误了军情,贻误了战机?既然没有,那家主就不必再忧心。” “家主是江州谢氏家主,江州谢氏只望家主能平安康泰,福寿绵泽,什么战事什么百姓在江州谢氏的眼中都没有家主的安危来的重要! 家主可能会说嬷嬷说的严重,可家主有没有想过,若是老奴晚来一日半日的,家主会如何? 万一家主被人察觉到了异样,又会是什么结果?到那时那些百姓会为家主说话吗?那些兵士会为家主鸣不平吗?甚至四公子,还会以为家主是肱骨之力吗?” 嬷嬷眼里含着泪,呜咽更声中只有谢玉听得到的担心。 她担心的是外头的战事。 嬷嬷担心的是她。 在嬷嬷的眼中,她是江州谢氏的家主,她是为了江州谢氏扮成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归身份的谢玉。 什么官儿之类都不在嬷嬷的眼里,嬷嬷只知道只要她还好就够了。 若她不好,外面所有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嬷嬷的想法说不上错,更甚是对的。 自扫门前雪,自家门前的雪都压的喘不上气来了,哪里还管得上别人家的屋顶如何。 曾经她也是这个想法,天塌下来总有个子高的去顶。 可如今,这里,好像她也是个子高的那个。 “嬷嬷,君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江州谢氏势弱,但比起寻常百姓也已经是强上不知道多少,嬷嬷同我赈济过并州城灾民,一路而来也定是见到过活不下去的百姓。嬷嬷必也是可怜他们,拿了自己的吃食分给过他们。可嬷嬷又能分给他们多少?” 谢玉看着嬷嬷渐渐泛红的眼眶,继续道,“官,为牧守一方,若心存恶意,便不知道多少百姓受苦;若心存善意,百姓福泽有余,又哪里会惧怕旱事洪涝?即便是吃着野草野菜也总不至于草草死去,无人安葬。” “可原本百姓们就苦的很,却还有不识趣的飞戎人犯我边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您不知道飞戎人在攻城的时候曾驱使我大炎的百姓在前奔跑,他们在后射箭取乐。 若是我大炎镇守将士忍不住冲出去,就有可能被他们攻破了城门,到时候死去的更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 “我来这里,是为四公子不假,也是为守土护卫的将士。守住不惜生死的将士,就是守住阳门关,守住阳门关,就是守住百姓,守住谢氏,守住我还有嬷嬷。” “当然,嬷嬷说的也对,若是我再这样不知道顾念自己,就是想做什么恐怕也只会是想想而已,嬷嬷,下次我绝不会这样做了。 若是再像是今日这样,嬷嬷就罚我罚我三天不准碰触公务,只能老实的在屋子里待着,哪里也不许去!” 嬷嬷被谢玉先前说的那番话惊的脑中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谢玉最后说的挽回了嬷嬷的颜面。 “家主可是言而有信?”嬷嬷问。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谢玉保证。 嬷嬷咬着唇,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去给谢玉熬汤。 只是嬷嬷还没有回来,门口谢二禀告:“四公子带着医者前来看望大人。” 谢玉估摸了下自己此刻的体能,道:“请吧……” 姜晟进了来,显然是从城门楼上直接过来,身上的盔甲还在身上罩着,风尘仆仆间盔甲上的血腥气味都冲淡了不少。 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身上也有类似的味道,所以闻不出来。 姜晟站在外间,隔着半面的屏风看到她,脚下想要进来,抬起来最后还是又落了回去。 “听闻你身子不适,可还好些了?”姜晟问。 “没事了。”谢玉道,“有劳四公子挂心。” “不止是我,钱镇守也担心,这不,请医者给你看看。”姜晟道。 随同来的是那位医术精湛的老医者,老医者夹着药箱子要进来,谢玉忙道:“不用了,我家嬷嬷来了,一两日就好。” 老医者拧眉,看着谢玉的目光锐利的让谢玉都想扭头躲闪。 “听四公子说,大人之前就有这毛病,大人,千万不要不以为意,若久治不愈则为顽疾,就如同钱镇守大人,若不再调养生息,日后也只能久卧病榻。” “哪家来的庸医不自知,进了人家的们就咒人家府上的主子久卧病榻,这就是阳门关的规矩?” 嬷嬷人还在门外,怒意已然可闻,随着最后话音落地,嬷嬷进了来,但看到屋子里站着的人一身盔甲,愣了下也认了出来。 “见过四公子。”嬷嬷连忙道。 “免礼。”姜晟道。 “谢四公子。” 嬷嬷刚起身,老医者就站到了嬷嬷跟前,怒气冲冲的眉毛胡子都翘了起来。 “庸医?那好,你来说说你家主子身患何疾?为何久病不愈?即便是自小生下来就有的毛病,治了这些年总该有所好转,可结果呢? 氏族之家,不知道藏了多少秘药良方,即便一家不曾有,几家问询过来,总也能谈得皮毛,可在并州城四公子并不曾听说你家曾有寻药之举,所以不会是你们根本就不想着你家主子痊愈!”老医者的话如针似锥。 嬷嬷面色陡变。 姜晟也狠狠瞪过去。 他记得之前谢玉也有身体不适之时,那时谢玉总说嬷嬷在,无妨,这次也是如此。 他本不是不相信谢府的嬷嬷,但这位老先生医术精湛,众所周知。 哪怕不能治愈提出一二法子也好,或许就有灵光乍现之时,却没想到老先生一席话却如振聋发聩。 他怎么竟忘了这个可能。 若如此,他们该死! 嬷嬷胆颤后退。 她感觉到了杀意。 隔着半道屏风的谢玉看到姜晟的手落到了身侧的剑柄上,谢玉一凛,忙喊:“不,误会,全是误会!” 姜晟:“哪里误会?” 老先生:“大人,不要自误啊!” 第198章 不尽实 夜色深沉,阳门关城楼内外大炎飞戎彼此弓箭投射。 火光中,阳门关的城楼就像是既定的靶子。 “他娘的,大晚上的飞戎也不歇停。”钱镇守吐口水骂街。 弓箭之术讲究中红,大晚上什么也看不到,射不中几箭,就是看着热闹。 吕塘恨恨道:“就看看他们飞戎还有多少本钱,敢跟咱们拼。” 钱镇守眼珠子一转,哈哈大笑:“不错,咱们并州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他们飞戎当了裤子也比不上。” “来人,跟老子下城转一圈。” “是!” 下面的官兵和轰然。 吕塘听着大惊:“大人……” 镇守大人对吕塘勾着眼角,拉过过来低声道:“去准备人形垛子,咱好挣一笔。” 半个时辰之后,几十个黑衣人从城墙上顺着绳索往下滑溜,还有不少黑衣人躲在城垛后等着往下滑。 负责盯梢的飞戎暗探得知,快马禀告拉姆厮罗子幕角丹四位王子。 角丹大喜:“这是扛不住了,想要偷袭,大哥,我率人给他来个一网成擒。” 厮罗沉吟:“没这么简单,老三觉得呢?” 子幕道:“冬城防备没有阳门关坚固,且现在仍在负隅,阳门关有汉王之子在,定是不惧围困的。” 所以呢?他们派人偷偷下来是想干嘛? “不管是想要求援军还是想找咱们的粮草,本王不会让他们的人落地!”拉姆拍案,“把他们射死,让他们知道跟本王子作对的下场。” 厮罗点头:“待他们把人拉上去,看到自己人死的惨状,就知道夜袭只会功亏一篑!” 拉姆睇着厮罗,总觉得厮罗这话里有别的意味。 飞戎这边弓箭齐飞,数不清的弓箭射向城墙上挂着的人。 “啊……” “啊!” 痛苦声络绎而起。 飞戎兵士们听着轰然大笑,射的箭更多。 城楼上吕塘钱镇守还有一众兵士们破口大骂,灯火下,脸上的笑容都快绽放到了天际。 哈,哈哈! 一定要忍住。 终于待城墙外头的飞戎人眼中是阳门关的人把城墙上挂着的死人给拉了回去,城楼上吕塘钱镇守看着人形草垛上射中的弓箭,高兴的嘴巴子都裂到了耳朵根。 每个垛子上四五十支,拉回来六十多个垛子,白挣了好几千支! “大人,要谢谢他们吗?”吕塘问。 钱镇守摆手:“发财要低调,你谢了,下回人家不送怎么办!” “记住了,别嚷嚷啊!” 阳门关城墙之内,谢府。 嬷嬷在门外盯着里面明亮的灯光,袖中双手紧攥。 刚才她已经收拾了一番,家主身上还算清爽。 医者的鼻子都很灵,若是闻出血腥之气则大为不妙,好在那位四公子戎装而来,血迹未散,也能放些心。 可还是让人忧心。 屋内,谢玉也很愁。 想要说服四公子,只有先从老医者身上下手,可她的秘密关系江州谢氏,老医者是谁的人也无从得知,若老医者只是寻常医者,那就更没法子保密了。 简单说就是她什么也不能说。 但如今姜晟和老医者盯着她,她总得说些什么。 “其实,此病症并非是生来就有。”谢玉道。 姜晟摘下头盔,安坐一侧,看架势就是要一字不漏。 老医者捋着胡子,闭着眼睛,但也可知是想要从她的口述中得知一二。 谢玉继续道:“江州谢氏历来羸弱,自从我父母过世之后就更是如此了,在我十一二岁那年,有道士给了一道符箓。” “符箓?”老医者胡子一揪。 姜晟眼睛圆睁。 道士,符箓? 谢玉点头:“是,烧了和水喝了,道士说此符箓可保江州谢氏三十年安,但凡天意五十缺一,唯有就是从此我的身子会虚一些,时不时的偶有不适。 但也绝没有大问题,这次是我太过辛劳,所以现了出来。嬷嬷已经说了我,让我日后顾及一些。” 姜晟神色微缓,看向老医者。 “老先生怎么看?” 老医者问:“可否让老朽诊脉一观?” 谢玉歉道:“道士也说我这脉象日后会和寻常人不同,最好不可为外人所断。” “那这些年大人就没有得过其他病症?”老医者更好奇了,说完了也意识到自己所言不中听,这是咒谢玉生病呢? 没看一旁四公子的脸色都沉下来了?老医者忙道:“还请大人恕罪。” “无妨。”谢玉道,“只是听说异常也不是太明显,倒也不耽误病症诊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医者心里头就像是有一百只的老鼠上下左右里里外外的窜。 好奇啊! 老医者刚来时还有的那点儿疲惫丁点儿都看不到不说,那双老眼里泛出的亮光都能照亮半个天色,就差直白的对谢玉说:“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吧。” 谢玉微笑客气,绝对是怎么也看不懂这位老医者意思的意思。 “咳,便如此吧。”姜晟道。 “老先生也累了,不如先歇息稍许,我让嬷嬷给老先生备些暖茶,也好让老先生得知我这里还是有些好东西的。”谢玉道。 老医者有些不悦,转念还是应了:“多谢大人。” 或许能从那位嬷嬷的身上探听出来点儿什么呢。 谢玉连忙唤进来嬷嬷,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番。 嬷嬷看似犹豫,在姜晟老医者看不到的方向目光转闪:担心家主身上又流淌不已。 谢玉微笑:没事儿。 嬷嬷也只好应诺,客气的请老医者去偏房歇息。 都是这个老头子! 也好,让你知道知道即便谢氏羸弱,也不是寻常什么人都能随意贬低的。 嬷嬷离开…… 屋中姜晟把身下的凳子往谢玉跟前搬动靠近了些。 “谢兄说的不尽实。”姜晟道。 谢玉笑了笑。 姜晟道:“谢兄之忧心,我也知晓,本想着这位先生医术精湛,必能解忧,却是忘了身份不明,多少也有些避讳。” 谢玉有些无言。 他也太贴心软心的懂事了。 但随后姜晟的话,又让谢玉不免怀疑其用心。 “只是谢兄对我也还瞒着吗?”姜晟问。 第199章 看一看兵书 懂事贴心都是假的。 他还想知道。 “不过小事。”谢玉道。 姜晟弯唇,似有涩意:“原来大事才不会有所隐瞒。” “这当然。”谢玉道。 “可何为大事,何为小事?”姜晟目光迫人,“我以为的大事未必大,谢兄以为的小事未必小。于我所见,谢兄之事就是大事。” ——谢兄之事就是大事。 靠在床头的谢玉呼吸发紧,瞳孔也猛地摇摆起来。 姜晟的身子往她这边斜的厉害,谢玉清楚可见姜晟的眸子里都像是荡漾着烛光。 他明明说的是她有事儿藏着不让他知道,可她怎么就有种惊心动魄的触动。 就好像他看重她,把她放在心上的看重。 就像是江涛希望被谢玉看重,她也希望被姜晟看重,可姜晟看她的目光好像不仅仅只是看重。 姜晟身上的盔甲泛起的冷寒遮盖了盔甲上的血腥味道,因为来的匆忙面颊上还带着淡淡血渍,氏族子弟看顾颜面,汉王之子更应如此,可姜晟连擦一把脸都顾不得仔细了,就只是因为他的看重? 谢玉目光微顿,姜晟的护心镜下露出一方锦帕的边角,那边角颜色她记得,是那日姜晟急匆匆而来,她把她的锦帕给了他。 这方锦帕还在…… 还放这么贴近他的要害之处…… 谢玉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怎么了?”姜晟突然发问。 谢玉一颤,呼吸再次回复,谢玉也才意识到刚才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屏住了呼吸。 谢玉抿唇:“我饿了……” 姜晟:“……” 饿了就要吃啊! 不多时饭菜摆上来。 全都是补气养血的食物。 作为蹭饭的姜晟看谢玉:药膳? 谢玉:是啊。 姜晟:这几日我也亏得厉害,吃一点儿没事。 谢玉:姜晟脱下了护心镜,谢玉没有看到帕子。 嬷嬷过来伺候。 “老先生如何?”谢玉问。 嬷嬷温声道:“那位先生也是累了,喝了茶,正在休息。” 谢玉瞥过去。 医者对于医术的好奇八卦探究之意绝对是如同罂粟上瘾,那位老先生没能从她这边得到答案,肯定是要冲着嬷嬷过去,还能好好的喝了茶,还休息?不会是被放倒的吧? 嬷嬷笑容满面,慈祥的就像是寻常的嬷嬷。 谢玉收回视线。 她还是先好好吃着自己的饭。 “有嬷嬷在,我也是放了心。”姜晟突然道。 嬷嬷行礼…… 姜晟笑道:“嬷嬷不知,在阳门关这些时日谢兄很是不能自顾着自己,我说过几次,谢兄都不以为意,然战事忙繁,我也只能同谢兄一同用饭,当是略尽绵力。” 姜晟说的云淡轻风,嬷嬷心头只如潮水涌动。 以往也是听说四公子对家主看重,可今日却是当着谢氏家仆的面儿说「谢兄」! 这还不算,还是在关心家主的吃食饭饮这等在大人物眼中的寻常琐事。 这当是对家主如何的重视! 对哦,若非如此,四公子又怎么会带着医者直接过了来! 嬷嬷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八分,更是躬身而礼:“多谢公子对我家家主关照。” 谢玉:“……” 不管是原来的谢玉还是现在的谢玉都能感觉到嬷嬷这话发自肺腑。 可,嬷嬷啊,这人不要脸! 明明是她想要他好好吃饭才去主动找的他,怎么在他嘴里就成了他为了她呢! “吃菜……” 姜晟给谢玉夹了一著菜。 微笑盈盈,洗干净的脸上若倾城之色。 谢玉扯唇,夹起来吃了。 暂且让你得意。 原来谢玉又酸又不舒服的也没怎么吃东西,嬷嬷来了之后就顾着训斥,哪怕入口也是一些汤药,最重要的是现在这些吃食是嬷嬷准备的,都适合她的口味。 谢玉吃的多,姜晟吃的更多。 哎呦!让他在嬷嬷跟前成了好人就够了,还抢她的饭! 谢玉速度加快。 姜晟手中筷夹微顿。 谢玉不以为意,更快。 姜晟莞尔,低笑出声。 嬷嬷在旁看着,也不知道是该捂额还是该退去。 家主此刻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嬷嬷不愧是谢府的老人,礼仪饭食准备齐全周到,最后姜晟吃的满意,谢玉差点儿吃撑。 咳,一时没能控制住滔滔之火。 只是吃饱喝足,就会困。 姜晟面带疲色。 “时候不早,四公子还是早些歇息吧。”谢玉道。 姜晟颔首,看向没有退离的嬷嬷:“烦劳嬷嬷了。” 嬷嬷愣了下,连忙道:“四公子客气了,奴婢这就去准备。” 嬷嬷退下去准备厢房沐浴。 谢玉愣愣的看着姜晟。 这这这位脸皮什么时候这么厚? 她什么时候说姜晟在这里歇息了? 姜晟对上谢玉的视线,笑了笑:“若是回去再休息,不免要耽误些时候,何况明日往城楼之前还要过来探望兄长,一来一回的麻烦不如就在这里歇息,谢兄以为如何?” 谢玉:“……” 人家说的好有道理,尤其还顾念着探望她。 她实无言以对。 谢玉眼中懵然,眉宇间似有恼意,面颊在灯火下似若粉嫩,长发微揽墨色华耀,宽松的长衫衣摆却只显得越发纤弱。 姜晟在浴桶中展唇微笑,眼前似有流光影镜显出的那个人儿若夜空中的皎月明艳艳,温馨安宁不染尘埃。 温软的水波如娇美人儿的双手抚慰,清洗去污渍尘土,也清洗去眼前的迷蒙彷徨。 “哗啦”水声荡漾成波。 姜晟从桶中站起来。 精健肌肤一闪而过。 侍奉在侧的姜十八姜泗等人给姜晟更衣,姜晟只让人把头发简单的擦了擦,再次走出屋子。 这个宅院是姜晟早先让人给准备的,虽说是姜晟第一次入宿,但方向几行早已成竹在胸。 正在谢玉院子门口的嬷嬷看到显然是刚刚沐浴过后的姜晟,连忙上前:“四公子,可是有哪里不周之处?” 姜晟笑道:“只是有些睡不着,正好记得谢兄这边有本关系兵法的书,想来看一看。” 谢玉为了方便办公,她所居卧房和书房就隔着一道房门屏风。 姜晟要借书,相当于就是要见谢玉。 第200章 她怎么胡说八道 刚才嬷嬷出来的时候,谢玉正在外头看书。 若是姜晟说出兵书之名,嬷嬷还能代为过去寻找,可姜晟没有说,嬷嬷也不好代劳。 嬷嬷道:“四公子请。” “有劳。”姜晟笑意深深,眸光若水。 嬷嬷心神微动。 这位四公子的模样似乎不在自家家主之下。 院子门口的寥寥入耳,姜晟的声音似若含笑。 谢玉坐在灯火之下看着姜晟走了进来。 一身蓝袍在灯下潋滟若华,长发散落,很是随意,衣襟之下也露出了小半截锁骨,眉目往她这边一瞥,唇线笑意浅浅。 谢玉不自然的低眸垂首。 眼中那小半截的锁骨刺目的让心脏跳的更快,就好像没见过男人一样的丢脸。 “谢兄也在?”姜晟道。 “哦哦,我正要歇息。”谢玉道,“四公子是要看兵书?那边都是。” 谢玉指过去。 赶紧拿了赶紧走。 姜晟眼底暗色划过,面上分毫不显,抬步往那边去找兵书,并没有和谢玉继续说话的意思。 谢玉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别扭。 啧,真是有时候人就会变得古怪。 “大人,四公子。”谢二进来禀告。 谢玉早有吩咐,若有大事可直接进来说话,所以是出了什么事儿? “怎么?”谢玉也顾不得回转。 姜晟虽不知道,但看谢玉的神色也没有再去找寻书册。 谢二道:“适才前面传来消息,说是镇守大人小胜一场。” “如何小胜?”姜晟问。 谢二看向谢玉,谢玉示意直言,谢二便把钱镇守设下草垛冒充黑衣下城墙之事说了一遍,最后据统计一共白得了六千一百二十三支箭。 飞戎那边不知道底细,只以为是大胜,也不再趁夜攻城。 所以说这晚上竟是双赢呢啊! 姜晟惊讶…… 谢玉意料之中。 之前的记忆里阳门关就用过这一招,原来她还不知道谁的主意,现在知道了,是钱镇守。 “兵法虚实不定,这个法子日后还能再用。”谢玉道。 姜晟点头:“不错!” “四公子!”外面姜别又来报。 “进!” 姜晟脱口而出。 谢玉看过去。 这里是她的地盘。 姜晟掩唇轻咳:“谢兄,可否?” 谢玉吐气,算了,反正以后整个大炎都是人家的地盘。 姜晟一笑,脸上笑容明亮似水。 谢玉平平的移过视线。 美色,已经动摇不了她了。 姜别进来:“四公子,钱镇守派人来告知四公子大胜,却不想四公子在谢大人这里,耽误了些时候。” 姜晟道:“事情我已知晓,请钱镇守好好歇息,我定会把此事告知父王。” “是……” 姜别退下去告知钱镇守的人自家公子所言。 钱镇守为阳门关誓死不退,可身为官,即便是将官也想再提升提升。 “谢兄,可否借笔墨一用?”姜晟问。 “当然。”谢玉道。 嬷嬷给摆上文房四宝。 谢玉回去睡了。 她大抵能猜出来姜晟是要言而有信。 若是她身子还好也是要把今日的事情总结上奏,可因为嬷嬷在,她只能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 夜色深浓,外头隐有风声。 夏日已经渐渐散去,秋意不至,也相差不远。 月光皎洁轻洒,床褥软和,不冷不热正好,身下也是这些时日她最舒服的时候,连城墙外头的飞戎人都不喊打喊杀的了,想想也该好好的睡一觉,可偏偏就是睡不着。 房门紧闭,外面还有亮光。 一封书折即便胸有成竹措词得当不删不改也要一刻钟,若是写的长,半个时辰都可能。 所以姜晟是在写什么?还没写完? 谢玉闭上眼睛,只是眼前本应是一片黑暗,可却就浮现出姜晟在她的桌案前挥毫的姿态。 长发散落,淡淡馨香朦朦而入。 呼吸再次揪紧。 不行不行! 谢玉翻了个身,睁眼瞪着墙角,过了好一会儿再次闭眼。 睡不着也要睡。 谢玉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日头可见,屋内光影洒落。 谢玉几乎是一个激灵的坐起来,然后身下也跟着一个激灵。 谢玉:“……” 一通的忙活之后,面对嬷嬷略有责怪的神色,谢玉不得不解释:“外面有飞戎人攻城,阳门关内也说不定还有敌人藏在暗处,身为父母官,我是必须——” “不管家主要做什么,也不能这么着急啊!”嬷嬷道。 “是是,以后不会了。”谢玉道。 嬷嬷叹气,没有再说什么,只认真的给谢玉挽发。 梳洗过后,谢玉出了房门,转过屏风,外面就是小书房。 谢玉往昨夜里姜晟曾奋笔书写的方向看过去。 那边空无一人。 可模糊的又好像有人影。 “昨夜四公子什么时候走的?”谢玉问。 嬷嬷道:“家主回去歇了没多久,四公子就走了,大抵是两刻钟后。” 谢玉点头…… 那时候她该睡着了。 难怪没感觉到。 既谢玉收拾完全,饭菜也摆了上来。 谢玉淡然坐下。 “四公子呢?” “四公子走了好一会儿。”嬷嬷道。 走了? 住在她家里,走的时候也不告诉她这个主人一声,真是有意思。 谢玉看着手中的筷子有些别扭,问嬷嬷:“可用过了饭?” 嬷嬷道:“是,家主尽可放心,四公子走时叮嘱了奴婢,说是让大人好好休息,有上官云刘思他们在,萧规曹随,一天半日的不会出什么事儿。” 还算懂事…… 谢玉点头,夹着菜,吃着馒头,喝着粥。 菜,馒头,粥,都是嬷嬷加了料的。 补气养血…… 可吃着的味道比起昨夜来还是差一点。 应该是饭菜简陋的缘故。 嗯,没有了四公子,嬷嬷对她也不好了。 “四公子吃的也是这些?”谢玉问。 “怎么可能。”嬷嬷道,“家主的饮食自当是更适合家主口味。” 嬷嬷把姜晟吃的饭菜报了下名。 谢玉缓缓点头,还好,还是她的更好一些。 “嬷嬷对我真好。”谢玉扬起笑脸儿。 嬷嬷诧异:“奴婢自然是要对家主好的,难道家主以为奴婢对家主不好?” 谢玉:“……” 一定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她怎么胡说八道的! 第201章 好好的吃 谢玉心思快速回转,问道:“嬷嬷,那位老先生呢?” 果然她这一问,嬷嬷就不顾得刚才谢玉说了什么了,道:“那位老先生和四公子一起走的,走时奴婢送了那位老医者咱们谢府特制的汤药,也免得那个老头子只顾着救人,回头自己先死了。” 看到嬷嬷脸上的不虞之色,谢玉默默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技艺高超者都谁也不服谁! 嬷嬷的医术比谢伍还要强,堪称江州谢氏第一,这位阳门关的老先生必然也厉害,不然以嬷嬷的性子必然不会这么不高兴。 “嬷嬷还是心善。”谢玉道。 嬷嬷眸光闪动:“说来那位老先生也是得了家主的好处,若非是家主昨夜里说的那番话,奴婢才不会管他死活。” “和我没关系。”谢玉道,“心善之人总会心生恻隐,即便是我不说,嬷嬷早晚都会出手,心恶之人就算是我说了,也会当没听到,更或许还会助纣为虐。” 谢玉没夸张。 这种人不在少数。 不然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坏人。 毕竟坏事比好事做起来容易。 就如同谢玉从新兵营中揪出来的那八个敌国密探,待真正审讯过后才知道原本出身飞戎的密探只有四个,另外四个是出身阳门关的大炎人。 四个大炎人中有两个是原来几乎活不下去,是飞戎给了他们能活下去的机会,其中最富有的现在已经在阳门关有了三处小院,一个老婆一个小妾外加两个孩子,即便不说光宗耀祖也是开枝散叶。 可另外两个本来就是有钱有势有家门,只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可当了密探之后就有钱了,花钱大手大脚不说,家里头问都不问,更还说是自家小辈有本事,不从家里头拿钱也能活的恣意。 不论各家长辈所念所想是否有差错,这八人招供出三名氏族子弟。 谢玉见过之后也就确认了这三个氏族子弟也是她在新兵营中见过的头顶上标着「密探」的家伙。 本想着那天在新兵营被揍了,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什么,等闲暇再收拾,结果直接撞到了她的手心里。 不知道该说是飞戎发展大炎密探不用心,还是该说氏族子弟太粗心马虎。 只是谢玉趴在床上看着那三个氏族子弟招供的口供,本来还想再过两个时辰出门转转,也不得不提前动身。 抓的这些人根本就是密探当中的皮毛小贼,更深处的还藏着根本没冒头。 这么下去可不成! 半个时辰之后,一身官袍的谢玉骑马行走在街上,身后一车轿,车轿中似有人影,从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应该能看到外面。 四周亲兵护卫,百姓等众在远处遥遥看来,只看到这位谢大人像是随意的停在一个地方,跟车轿里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谢大人抬手一指,就有人被亲兵卫队带走,说是“有事关敌国密探之事,请协助查访。” 有的人被亲兵卫队带走,有的人撒腿就跑,跑不了的也不知道从哪儿里拔出刀子就砍,其凶狠让百姓们都吓了一跳。 做贼心虚才跑呢! 对谢大人动手的都不是好东西! 两个时辰之后,谢玉再次骑马在街上行走,和两个时辰之前一眼身后有车轿跟随,车轿中的人看不到身影,但还是谢玉所行所落都有人被抓被杀。 两个时辰之前是在街上,两个时辰之后都是在各大氏族的家宅里。 早先谢玉在阳门关就已经震慑其他六大氏族,现在战事吃紧,阳门关内更要靠着谢玉了,更不要说谢玉还把握着六大氏族未来挣钱的生意,听谢玉来说是要抓敌国密探,没人敢拦。 谁让最开始几家氏族里头真的有不争气的孩子呢! 当然自家有本事的孩儿们不会干这种事儿,二来也是想看看自家宅子里到底有没有飞戎暗探。 若是真的有,但当战事激烈时,说不定会在后院起火,到时候恐怕他们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至于谢玉是怎么知道那些人是密探的?不是早先抓了不少密探吗?肯定是那些人招供出来的。 哎呀,还有在家里头待了十多年全家上下都以为老实的老实人也是密探! 啧,这若是不动手都不知道。 没想到那个看似浓眉大眼,眉清目秀的家伙也是密探! 啧啧,人不可貌相啊! 总之,谢玉借着所谓「口供」,一举把阳门关内所有敌国密探全都抓捕,一个不差。 眼看着各大氏族家宅里头也有人被抓,有胆子大的百姓向衙门的衙役亲兵问询大人的用意,得知大人是在查探阳门关内的密探,瞬间百姓们就有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能。 但有可疑的人儿都逃不过百姓们的眼耳,不管是谁家的密探,或者是小偷小摸小贼,尽数落网。 一时间阳门关可称并州乃至大炎净土,自然这都是后话。 眼下除却谢玉,知道并州城内没有了密探的就是飞戎人,最先感觉到的是厮罗。 城内的飞鸽不少,可飞出来的没了。 最先飞鸽传书中有提到过并州刺史谢玉在查探阳门关内密探,并从新兵营中抓走了几个人,再后来就没消息了。 这才多久? 连别说传书,连飞鸽都没了。 阳门关,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掉在城楼上。 吕塘拎起鸽子的翅膀,探头一看就看到了鸽子腿上绑着的铜环。 “啧啧,无法无天啊!”吕塘咬牙切齿。 这明显就是传信的鸽子! 这几天别说其他兵将,就是他都射下来两只绑着铜环的鸽子。 “狗急跳墙!”钱镇守哼哼。 吕塘这才发现铜环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寻常信鸽都是晚上传信,现在却是白天传信,还什么消息都没有,看似是莫名其妙,可也说不准是最后拼命只能送出鸽子,根本来不及传信。 吕塘转头往城墙里头看,喃喃:“也不知道那位谢大人又干了什么。” 钱镇守拍拍吕塘的肩膀:“管他干嘛,反正咱们又加菜了。快,让人收拾了扔锅里,尝尝味儿。” 吕塘为难:“大人,这一只鸽子……没味儿……” 钱镇守摸着鼻子:“也对哈,行,弄一小锅,咱俩吃了,别告诉四公子,多一个人就没味儿了。” 吕塘看着钱镇守身后出现的姜晟,轻咳:“还是告诉四公子吧。” 钱镇守瞪眼:“告诉什么,又不是他射下来的。” 吕塘劝道:“可先前四公子射下来的时候也请咱们吃了。” “你不说他怎么知道!”钱镇守抬手就要往吕塘脑袋上拍。 吕塘打仗厉害着,怎么一提到汉王家的崽儿都跟老鼠看到猫一样,怕什么! “咳,钱大人,吕将军的意思是我看见了。”姜晟忍不住道。 身后那个声音几乎近在咫尺,钱镇守愕然回头。 滚圆的眼珠子圆睁着,几息都没动弹。 这这是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了几句? 他该怎么解释才天衣无缝? 钱镇守眼珠子滚动就知道大概在想什么,旁边的亲卫紧绷着嘴巴挺直了胸口才没闷出声。 吕塘看不下去了:“咳,钱大人,这——” 钱镇守一个激灵,把吕塘挡到身后:“对,没错,没老吕的份儿,四公子,咱们俩人的。” 吕塘瞠目:“大人,您这不对啊,这只鸽子可是我射的。” “那怎么样!”钱镇守再瞪眼,“阳门关是我的,阳门关里的鸽子也是我的。” 吕塘:“……” 这不讲道理的让人无言以对啊! 吕塘咬了咬牙,拎起鸽子指着上面的箭:“大人,这只箭是我的。” 射在鸽子身上的那支箭上还真有「吕」字标识。 钱镇守磨牙凿齿,这老家伙不懂事呢啊! “得,给你们了,成不成!你和四公子的,好吧!我才不稀得,整个连毛炖了也还没有鸡腿上的肉多。”钱镇守哼哼的甩袖子就走。 姜晟失笑:“镇守大人,咱们三个一起。” 钱镇守瞪眼:“干嘛,以为我让着你们呢?嘁,本将军喜欢吃鸡!” “这点儿东西,你们吃吧!也不知道全是骨头没有肉的有什么好吃的!” 钱镇守骂骂咧咧的走了。 姜晟还想说什么,吕塘拉住姜晟:“四公子,您就听镇守大人的吧,他是真不喜欢吃这个,镇守大人真的喜欢吃鸡!”前面离开的钱镇守嘴角抽搐。 特么的他就喜欢吃鸽子! 看在谢玉的面上,便宜四公子了。 嘿嘿,谢玉,谢刺史! 阳门关有福,老子也有福啊! 都说内忧外患,没了内忧,外头的那些飞戎崽子们,不在话下!不在话下! 钱镇守扭头看着外头的飞戎大旗,眉眼齐飞所见仿佛全都变成了一个个的军功。 钱镇守背对着姜晟,姜晟看不到钱镇守的神色,但看着钱镇守渐渐变得轻快的脚步,还有吕塘狐狸一样的笑容,姜晟的嘴角亦是扬起来。 这几日在飞戎人攻势之下,没几个人能笑得出来。 今日,却是都在笑。 所以这只鸽子,他还真的得吃! 好好的吃! 第202章 不会建功 阳门关城楼上在琢磨着吃鸡吃鸽子。 阳门关城楼下在想着那些鸽子暗探到底哪里去了。 “阳门关内出了大事。”厮罗断定。 “难道是有人背叛我飞戎?”角丹道。 “就算是,也不可能一点儿消息也传不出来吧!”子幕道。 “难不成是这里有大炎奸细?”拉姆道。 厮罗沉声:“兄长,这话不可外传!” “我四人齐聚阳门关外,气势正足,这几日久攻不下,正不免人心浮动时若传出这样的消息,怕是会军心大溃。” 拉姆冷哼:“这帐子里就我们四个,你不说,角丹子幕不说,谁知道?除非是有人故意!” 角丹重重点头:“没错,我肯定不说。” 角丹扶着额头看了眼角丹,没说话。 厮罗不置可否,道:“所谓战事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阳门关内如何,我们这边无法得知,但兄长也是见识了阳门关内之险,我以为这里不宜久留。” “什么意思?”角丹问。 子幕道:“二哥是想要离开这里?” 拉姆冷哼:“临阵退缩?” 厮罗淡然而对:“只是伺机而动。即便我们兄弟四人齐聚,这里也是硬骨头,不如往冬城去,那边定然手到擒来。” 角丹瞪大眼睛:“二哥是有什么消息?” 子幕也看过去,厮罗正待开口,拉姆霍的一拍桌子:“胡说,昨夜我飞戎大胜!” 角丹点头:“没错……” 子幕看角丹,这就是个墙头草啊! 厮罗对视向拉姆:“兄长可知我飞戎到底获胜几何?” “胜就是胜,我飞戎士气大振总没错!”拉姆道。 厮罗呵呵:“今日仍没有攻上城墙!” 拉姆脸色沉下来:“老二,你想说什么!” 厮罗语重心长:“兄长,你想报仇,我兄弟四个都来了,可兄长不要忘了父汗要的不是阳门关,而是关内的富饶之财。” “破不了阳门关,去哪里找富饶之财。”拉姆呵道。 厮罗毫不示弱:“兄长,不要因为你的私仇,耽误了父汗的大事!” “你在教我?”拉姆怒目。 厮罗站起来,冷笑道:“我只是想告诉兄长,这几日我已经尽了兄弟之义,我也要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了。” 厮罗往外走。 角丹拉住厮罗:“二哥去哪儿?” “冬城。”厮罗道,看了眼子幕,“在我眼里,父汗之令更重要,等过些日子父汗来了,若是发现一座城市也没攻下来,怕父汗会生气。” 厮罗大步走出帐子。 身后拉姆嘶吼:“厮罗,你敢不听命!” 帐子关合,厮罗站在外面,里面拉姆还在发脾气摔东西,不用猜就知道角丹和子幕都拉着劝。 外面守卫的兵士眼观鼻鼻观心的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厮罗也不理会他们,转头往前方阳门关的方向看过去。 这几日他留在这里,也是想把阳门关攻下来。 拉姆在这里吃了亏,他也吃了亏。 他比拉姆更想攻下这个城。 可城里的密探突然没了消息,他心生恐慌。 不是怕,而是觉得这里不会建功! 第203章 奇怪什么 既这里不行,他自当去找寻能行的。 比如冬城…… 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定论。 想到那两个字,厮罗就觉得那里定是他展翅之地。 厮罗眼前浮现出那日城楼上所看到的身影,飒爽英姿的像是飞在湛蓝天空下的雌鹰。 展翅时分不清雌雄,只有和雄鹰在一起时才知道哪个是雌哪个是雄。 他厮罗就是雄鹰。 阳门关城楼上,厮杀不断,羽箭遍飞。 阴影当中的安全之地内,钱镇守皱着眉头远远眺望。 “不对劲啊——” “如何?”姜晟也过了来。 “旗子少了。”钱镇守道。 姜晟眯起眼:“厮罗和角丹的旗子。” 钱镇守点头。 原来外头飞戎四位王子的旗子拉姆和厮罗的数量相差无几,角丹和子幕几乎一样,现在拉姆的最多,厮罗和子幕的差不多,角丹的最少。 所以是角丹和厮罗分兵出去了。 去哪儿了? “大人,冬城的飞鸽传书。”亲兵来报。 钱镇守姜晟对视,两人心头都冒出不安。 不会这么巧吧? 但见冬城飞鸽传书上言:得知飞戎四位王子围攻阳门关,杨诚将军姜童大人要率兵回援阳门关。 “吓老子一跳。”钱镇守骂骂咧咧。 姜晟也松了口气。 如今阳门关虽说固守无虞,但时候长了未免有所不逮,若杨诚姜童两位归来,也正是雪中送炭,不对…… “厮罗角丹不会是去往冬城?”姜晟脱口而出。 钱镇守额角一抽。 奶奶的; 钱镇守姜晟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的想起来若干时日之前他们接到谢玉领辎重粮队前来支援阳门关时的奏报。 莫名的似若异曲同工啊! 阳门关外的消息也传到了谢玉耳中,谢玉满打满算休息了半日,半夜就不得不爬起来,素服相送趁着夜色出城的一众阳门关骑兵,包括钱镇守吕塘。 “阳门关就交给谢大人,还有四公子了。”钱镇守道。 按律而言钱镇守为阳门关镇守,若非千钧一发之刻不得出关相迎其他大炎军伍,可如今阳门关外拉姆子幕在,厮罗角丹藏在暗处说不定就在使计,只吕塘一人领兵,钱镇守不放心。 冬城和阳门关不一样,阳门关高城固守,所在并州遭灾也不怎么严重,更重要的是城内没有飞戎密探,只要好好守着城外就成,冬城遭灾严重。 不然也不可能在听说冬城被围之后,同样被围的阳门关还是派出如杨诚姜童大人前往支援以示之好呢,最重要的是冬城内的飞戎密探肯定比阳门关多。 钱镇守抬头看了看黑乎乎的天,现在城门方向连鸟儿翅膀扑棱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冬城那边可能还能听到。 吕塘看钱镇守仰头四顾,还以为钱镇守是舍不得,低声道:“大人,咱还能回来呢!” “废话,你才回不来!”钱镇守勃然而怒。 这小子咒他。 吕塘:冤枉啊! 钱镇守瞪了眼吕塘,转头看向谢玉笑容灿烂:“谢大人,四公子,待我跟老吕回来,咱们再畅饮!” 钱镇守长相真不太好看,即便笑容满面在灯火下都像是笼罩着狰狞。 谢玉看了眼钱镇守和吕塘头顶上的蓝汪汪,就盯向钱镇守的眼:“钱大人请放心,城在人在。” 四字简略,却是震荡众军将之心。 钱镇守吕塘敛了笑容,对着谢玉姜晟长身一礼。 虽不言,话中尽在期内,阳门关真的托付给两位了! 钱镇守吕塘率兵离开。 马蹄脚下缠着布,几乎无声。 待数万人马离开,城门关合。 谢玉站在城楼上,幽幽叹息。 今儿仍是她身体不适的一日,多亏了嬷嬷来帮她好好的调养了身体,她也算是歇息了半日,不然怕她真扛不住。 “不若兄长先休息?”姜晟道。 谢玉摇头:“不,今日我必须要在这里。” 谢玉指了指脚下的城楼。 姜晟拧眉…… 谢玉叹气:“我伤过拉姆,我在这里,他就会恨我吧!”一叶障目之下,或许就不会留意钱镇守和吕塘的踪迹。 事实证明,当看到谢玉立在城楼之上,拉姆不止没有留意钱镇守和吕塘,更是下令疯了一样冲击谢玉所在的那处城楼,只是谢玉早有所料,在钱镇守吕塘他们走了之后就在这边准备了大量的弓箭檑木热油,不论来多少人,谢玉所在之处,只固若金汤。 “杀了他!杀了他!” 拉姆在城楼下弓箭射不到之遥,歇斯底里的大喊。 子幕也得知正是城墙上的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家伙伤了兄长。 “兄长,还是不要再冲杀了吧!我总觉得那个家伙是故意的。”子幕劝道。 故意? 拉姆一顿,紧跟着怒意更盛:“对,没错,是老二,一定是老二。” 子幕:“……” “我受伤就是因为老二,现在老二刚走,他又来了。定然是老二跟他勾结。”拉姆低吼。 “兄长!”子幕惊愕。 拉姆瞪向子幕:“没错,就是如此。” 子幕没再说什么,兄长明知道不可能,还这么说,可见兄长还是在生气。 子幕看向城楼之上,但见飞戎兵士前赴后继之下,城楼上矗立的那道人影分毫不退。 “兄长,有没有觉得奇怪?”子幕问。 拉姆没声好气:“奇怪什么。” “今日没看到那个镇守。”子幕道。 “是吗?”拉姆也看过去。 若是子幕不说他都没有注意到。 拉姆看了一会儿,眼睛眯起来。 好像还真没看到。 不会走了? 老二刚走,阳门关的镇守就走了,不会是都往冬城那边吧? 如果是,那现在阳门关岂不是就在掌握之中? 拉姆眼底精光一闪,这时子幕忽然大喊:“兄长,开城门了!” 阳门关的城门轰然打开,阳门关内的骑兵冲出来,最前面的赫然正是十六骑。 城门下的飞戎兵大都是步兵,骑兵在城楼下就是靶子,突然间城楼里的骑兵冲出来,飞戎兵猝不及防下人仰马翻,死伤惨重。 拉姆咒骂,吩咐人备马相冲。 城楼上谢玉看着城楼下冲锋的阳门关骑兵,拳头紧紧的握在一起。 第204章 回京都 每天钱镇守都会派骑兵出城打一圈,这次钱镇守不在,还是要去打一圈。 和之前一样才不会惹人怀疑。 只是先前出去打的只是阳门关内部分骑兵,这次是阳门关内所有骑兵都一起冲了出去。 若是输了,危矣。 不止阳门关,亦是谢玉。 因为原来领兵的不是钱镇守就是吕塘,这次领兵的是姜晟。 城楼下十六骑的盔甲都一样,谢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掩在其中的姜晟。 金灿灿太显眼,睁开眼就能看到。 弓箭无眼,刀枪无踪,别伤到了啊! 眼看着那些刀枪剑戟往姜晟身上招呼,城楼上谢玉手中的弓箭就忍不住射过去。 找死! 离姜晟远点儿! 看来死的人还是不多啊! 哎呀,跑那么远干嘛!她的弓箭都够不到了! 射了七八支箭,谢玉不得不垂下长弓。 阳门关内的骑兵都冲了出来,按照以往之例,总要和飞戎做过一场。 姜晟身边有十六骑,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可身在险地,哪里有完全! 谢玉手中长弓再次挽起,谢玉再射。 杀几个人泄泻火。 “冲啊!”战场之上,厮杀如影随行。 姜晟身边的十六骑化成冲锋的箭矢在前,后面的阳门关兵士紧随其后。 箭矢越锋利,骑速越快。 一刀砍过,一息之后,被砍的人才掉落在地。 一开始的零散飞戎骑兵只是小菜,后面整队待命的飞戎骑兵队冲撞间不是你死我活,就是我生你死的较量。 拉姆率领自己的亲兵冲过来。 他认出了大炎领兵的是姜晟。 汉王之子,配他汗王之子,勉强够他出手。 好不容易等到这个家伙出了城,绝不容许活着回去。 不能生擒就杀了他! 必要涨我飞戎威风。 姜晟目光沉冷,远远的看到了拉姆的王旗靠近。 手中驳马转向,回头往阳门关回转。 他不怕和拉姆对上,但现在不可以。 现在阳门关只剩下他手下的这几千骑兵,若是都折在这里,阳门关危矣。 城门上谢玉看着大炎的骑兵回转,立刻吩咐弓箭手高高举箭投射,务必让后面飞戎的追兵退去。 “兄长,退吧,追不上。”子幕跟在拉姆旁边。 拉姆眼睛发红的置若罔闻,只喊着:“追,追——” 那个姜晟就在前面,只要杀了姜晟,老二不管想做什么都是惘然。 子幕没法子,只能跟着冲上去。 射雕手远远射箭,弓箭就像是长着眼睛射到了姜晟身前,姜晟身侧的十六骑拨开,但飞戎射雕手还是一箭接着一箭的射过来。 虽没有射中姜晟,还是拖慢了姜晟的脚步。 姜晟和拉姆对上。 刀剑相碰,彼此眼中都有狠光。 拉姆:姜晟,你逃不掉了,终于落在我手中。 姜晟:拉姆,既然走不了,这次该轮到我杀你。 大炎的骑兵除了十六骑,其他骑兵不如飞戎铁甲,更不要说此刻在拉姆身侧的亲卫大都是飞戎锁子甲。 但城楼下弓箭范围之内,大炎还有飞箭支援。 一时胶着…… 但很快,姜晟拉姆的脸色都变化起来。 “有两下子啊!”拉姆。 “你也行。”姜晟。 “你还真不受待见,都没人来救你。”拉姆。 “你也一样。”姜晟。 “找死!”拉姆。 “你死我也死不了。”姜晟。稍微远一点儿的子幕身在局外,看的更清楚明白,忽然大喊:“兄长,城中恐怕就只有这些骑兵!” 拉姆目光瞪时亮起来。 这么说城中没人了! 姜晟眼中冷意划过。 糟糕! “哈哈!”拉姆大笑,手中挥舞的长刀更盛。 偏偏就好像要呼应着拉姆的狂笑,阳门关内忽然有马蹄声冲出,但见不远处敞开的城门处一队队的骑兵从城内冲出来。 “杀啊!” “护我大炎!”拉姆的狂笑一滞。 姜晟大喜,手中挥舞长枪直刺而过。 “兄长小心!”远处子幕大喊。 拉姆侧身躲开了要害,姜晟的枪头插到了拉姆的胳膊上。 “大王子!” 四周的飞戎亲卫扑上来,把拉姆团团护住。 更有飞戎锁子甲冲向姜晟。 姜晟身边的十六骑一起护主。 远处的子幕也不顾生死的扑过来:“兄长,子幕来也!” 城楼上,看着姜晟和拉姆两骑渐渐分远而开,谢玉长长的松了口气。 呼! 有幸! 天有幸啊! 飞戎也不是傻子,即便没有厮罗,那个子幕还是判断出来了城里的虚实,只是可惜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援军来了。 就在姜晟出城没一会儿,阳门关并州方向来了援军。 崔节度使亲自前来,待听说钱镇守吕塘两人去了冬城,现在镇守在这里的只有谢玉姜晟。 如今姜晟还在外头杀敌,崔节度使瞪圆着眼珠子换上盔甲就往外冲,一边冲还一边骂骂咧咧:“娘的,一个个的找死呢!”不管骂的是谁,肯定跟她没关系,嗯,跟姜晟也没关系! 崔节度使出了城,眼见着姜晟也被隔到了后面,安全无虞。 城楼上谢玉再次弯弓射箭,弓箭都变得轻松。 只是她身后不远随同崔节度使一起来的据说是朝中的传旨天使整个人都快缩成一团的又吐又哭。 这位天使说朝中有给她的旨意。 朝中怎么会突然给她旨意? 早已经和她所知悉的不同,不知道会是如何,可就这么着急的吗?不能等等? 再说这位天使这个样子,也没法传旨啊! “不如天使先去休息?”谢玉趁着射箭空隙建议。 天使摇头跟拨浪鼓一样:“不,不用,咱家就在这里。” 谢玉无语,这是怕她跑了不成? 既然天使不走,谢玉也就不废话了,继续射箭。 每射中一人,谢玉没什么反应,旁边的大炎兵士高呼计数:“大人英明!” “大人箭下已中六十五人!” “大人厉害!” “大人射杀六十七。”后面的天使看着城楼上大炎兵士身上的鲜血,再看着城楼上死去的飞戎人的尸体,眼前一片红颜猩色,再也忍不住呕呕的干吐。 呜呜,这还是文官? 咱家要回京都 第205章 包扎伤口 “虽氏族之身,然心系黎民,救助万民,贵而能俭,今册封京兆府牧,为护京都之地黎民昌荣。” 焚香抬案过后,金黄色的圣旨上所言震的谢玉恍惚了下。 京兆府牧,从二品。 她这是一下子成了朝中大员了呢啊! 这这是她听错了? “恭喜谢大人,贺喜谢大人,谢大人,请接旨!”传旨的小杜天使脸色发白,勉强扯着嘴巴看着像是在笑着恭喜,实则全身上下都在抖。 没法子不抖,传旨的地儿就在城楼里头的屋子里。 外头杀声震天,嘶号呜咽,里面倒是安静,也干净一些,可除了小杜天使一个穿着袍子,其他人包括接旨的从二品京兆府牧全都是一身沾满了血渍污痕的戎装盔甲。 知道是封赐朝中文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封大将军。 谢玉回神,双手接过圣旨。 旁边姜晟手背紧攥。 崔节度使哈哈笑着:“恭喜啊,谢大人,转眼咱们竟是同级了啊!” 节度使也是从二品,所言没错。 “大人谬赞了,于京都之地下官的这个二品官也不过是个样子而已。”谢玉道。 谢玉所言像是这个官儿也不过如此,但也是大实话。 京都之地不说王侯将相不知道多少,仅三书六省就十来个一品官,更别说二品官,从二品了。 京兆府牧看似主管京都上下大小事务,可堪只手遮天,可实际上就是给上面的各大官儿王侯将相擦屁股,尤其六大氏族的大树也都汇集在此,说不准就是个七品官的背景都得让京兆府牧点头哈腰。 崔节度使显然也清楚,道:“这倒也是,但说在并州,说你是个四品,可你头顶上没几个人,不还是一言九鼎的?到了京都,那可就是啧啧啧……” 崔节度使所言颇为遗憾,还有映射谢玉到了京都绝对没有在并州痛快的意思。 可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全都是当着旁边那位刚传了圣旨还没有离开,正努力撑着惨白的脸笑吟吟在旁边待着的小杜天使的面儿,小杜天使还一副刚才听到的是谢玉和崔博两人谈天说地的样子。 好在崔节度使意识到了,打着哈哈道:“小杜天使,别在意啊!本官可没有诋毁朝廷不敬皇恩之意,就是武将嘛,说话都直,那啥,谢大人也是在阳门关待的时候长了,杀人都不眨眼。” 谢玉嘴角微微抽了抽。 这是说和解的话吗?这根本就是威胁! 小杜天使脸色更白,身上抖的更厉害,连说的话都在发颤。 “咱家懂的,两位大人说的也是实话,说起来京都之地最难当的官儿就是京兆府牧了。” “咱家从京都一路往阳门关来,所见所闻俱都是让人肝肠寸断,难以入目的凄苦荒芜,但并州之地不同,阳门关也不同,这都是咱家亲眼所见,咱家以为谢大人到了京都之地必能一飞冲天,飞黄腾达!” 这番的恭维马屁,惹得崔节度使大笑着拍着小杜天使的肩膀,塞了个大大的荷包过去。 谢玉微笑,也由着身后的人给了小杜天使荷包。 小杜天使擦着汗眼角泛红的接了。 这是众所周知的潜规则。 不敢接也得接。 姜晟走向谢玉,姜晟道:“恭喜……” 谢玉笑道:“多谢……” “吃饭去?”姜晟问。 “好啊!” 姜晟谢玉两人离开,后面小杜天使见状,连忙唤道:“谢大人,谢大人!” “啊呀,小杜天使,急什么,一顿饭的工夫啊,走走,跟我走,这地方待着不怕吗……”后面崔节度使拉着小杜天使从另一头走了,渐渐远去的声音几不可闻。 姜晟的脸色沉下来。 谢玉没有看到,只顾的问:“可有受伤?” “无碍。”姜晟笑了笑。 “先包扎。”谢玉道。 “先吃饭。”姜晟道。 “包扎。”谢玉道。 “好。”姜晟应。 半刻钟后,伤营处,姜晟身上的盔甲卸下,内裳褪下,三道伤口赫然在目。 一道在胳膊上,一道在腰腹侧,一道在后背。 三道伤口说深不深,说浅不浅,都可见皮肉翻滚。 给姜晟包扎的是窈窕,窈窕看到伤口不免惊讶,随后又小心温柔的细细清洗,上药,包扎。 谢玉没有避开。 她知道现在伤营之中只有立功的受伤将士们才能得女子包扎伤口,女子细腻小心,有香气隐隐浮动,对军中的汉子们来说根本就是享受,身为此次率兵出战不惧生死的四公子受到如此待遇也是应该的,可窈窕包扎的太慢了。 还有啊,既然穿上盔甲冲锋陷阵,受伤就是应该的,没必要这样小心翼翼的生怕磕了碰了的轻手轻脚吧! 赶紧包扎好,不行吗?就算是有金疮药止血,这长时间的露在外面,还是可能会被感染到细菌的…… 谢玉皱着眉头,就在要忍不住开口时,姜晟的声音突起。 “窈窕姑娘。” 谢玉:“……” 正在包扎的窈窕抬首:“四公子……” “多谢窈窕姑娘。”姜晟目光温和。 谢玉几乎同时道:“你先退下吧。” 窈窕诧异看向谢玉,谢玉上前一步,神色清淡:“退下吧……” 窈窕犹豫:“可这伤……” “我来就可。”谢玉道。 “是。”窈窕躬身退下。 谢玉看着窈窕退下的身影,眉头微颦。 刚才她干嘛要说话,这不是给自己找活儿干? “兄长。”姜晟道。 谢玉看过去。 姜晟无奈的扭了下身子,此刻他后背上的伤口还没有包扎完全,只是扭动了下,似乎有血色渗出。 “别,别动,我来。”谢玉连忙过去。 姜晟后背上的伤口已经初步处理过,只要把金疮药再涂抹的均匀一些就可包扎。 金疮药有杀菌止血的作用,最重要的是还不疼。 谢玉试了,她用了些力气按了按,姜晟都没有疼痛的感觉。 只是当伤处包扎,金疮药的味道遮掩过后,谢玉的鼻端全是姜晟身上的气息。 或浓或淡…… 或浊或清…… 这些都可以忽略,只手指尖不经意的触碰,姜晟的肌肤似随之微微绷起。 第206章 付出太多了 谢玉挑眉。 又碰了下…… 姜晟的肌肤再次紧绷。 谢玉扬唇,掩住笑意。 再碰了下…… 姜晟后背动了下。 “噗!”谢玉笑出声。 姜晟无奈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谢兄!” 谢玉好笑的偏头对上姜晟的视线:“我给你包扎伤口,你紧张什么。” 姜晟看着谢玉的笑颜,道:“并非紧张。” “那是什么?”谢玉问。 姜晟:“……” 他无法回答。 姜晟道:“饿了……” 谢玉哑然,“好吧,很快就好。”谢玉道。 谢玉没有再关注姜晟仍紧张的肌肤,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姜晟后背的伤口包扎好,最后处理了胳膊上的伤口,其中不可避免接触更近,姜晟放在腿上的双拳发紧,闭上眼睛。 很快谢玉包扎好。 只是看着包扎过后的样子,谢玉不得不再次皱眉。 她包扎的比窈窕包扎的差一点儿。 “若不急的话,会更好一些。”谢玉总结。 “已经很好了。”姜晟一边穿衣服一边道,“很舒服,嘶——” “怎么了?”谢玉急忙过去。 “刚才碰到了伤口。”姜晟道。 谢玉看到了姜晟身后微微有些渗出的血色,“小心点。”索性接过姜晟手里的衣裳,给姜晟套上。 谢玉在身后,没有看到前面姜晟脸上的笑意。 姜晟受了伤,谢玉姜晟就在伤营旁边用的饭菜。 外面的厮杀声几乎听不到。 城楼下难得的安宁,甚至还听到了大炎兵士们的欢呼声。 因为飞戎拉姆再次受伤,一时不会再有攻势。 即便身在边关,即便久经沙场,可谁又喜欢打仗?能马上立功的不过寥寥,大多数只能马革裹尸。 谢玉姜晟两人谁也没说话,吃饭也看似和之前一样快。 可周遭的气氛却是莫名沉重。 在谢玉给姜晟夹了一块儿肉之后,姜晟手中的筷子终于停下来,放到了桌上。 谢玉也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姜晟看着谢玉,道:“按照大炎律例,圣旨之下一月启程便可,三品以上同行仪仗以示皇恩,可这回没有仪仗,看那位天使的意思朝廷也是等不及,怕是不日就要启程。” 谢玉眸子微动。 她也觉得姜晟说的没错。 那位小杜天使连等她更衣都等不及,还同意在城楼上摆案颁旨,要知道这位小杜天使两刻钟前还在城楼上呕吐不止差点儿晕倒。 现在回想那位小杜天使还真就是怕她跑了。 “兄长之才,晟所见皆惊,兄长此去虽有坎坷,但已为朝中砥柱,弟不才,唯祝兄长前程远大,扶摇直上!”姜晟双手举杯,杯子里是水。 阳门关内的酒基本上被谢玉拿来弄成了酒精,更不要说军营之地本就不该有酒。 可谢玉看着姜晟举杯,就好像有些醉了。 姜晟目光清澄,俊目郎眉,是真心的祝她马到功成,建功立业。 她如果是男子,她也愿意。 男人不可一日无权,不可一日无钱。 短短一年有余从五品到二品,比做梦都快! 来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可她是女子! 原来她就是想要活着,仅此而已! 这里对她是陌生的,但江州,并州多少好歹还有些印象,有男主在,只要抱住男主的大腿就可以! 京都那边完全不熟啊! 书上没写多少笔墨,当时看的时候她更是一眼掠过。 男主多好看,看那些必然会被摧毁的十八线配角有屁用! 可现在,她后悔也来不及。 何况现在已经和原来她所知道的不一样了。 这边还有男主,那边什么都没有。 她心虚…… 她怕还没到京都她头顶上就红了。 可看着姜晟,她又不能说她怕。 “谢兄?可是哪里不适?”姜晟的声音回响耳际。 谢玉看着姜晟关切的神色,意识到自己刚才迟疑失神的时间太长,被发现了。 谢玉叹气:“其实我不想走。”其实我想留。 姜晟眼中忽起明亮。 “然圣命难为。”谢玉道,“听天使所言,京都之地已是艰难,不然我也不会被破格提拔,为官几品历来不是我所求,只为能于百姓略尽绵力,也就够了。” 姜晟眼中闪动复杂,道:“我知谢兄为民之心,不管谢兄在哪里,晟定以谢兄为范。” 姜晟仰头一口饮下杯中之水。 谢玉一笑,也一口喝干。 此刻她觉得心里在流泪。 如果不是为了要给男主一个榜样的作用,她说什么也要实话实说。 哎,她付出太多了…… 事实也如谢玉姜晟所料一样,两人吃过饭走出来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小杜天使,小杜天使就差没跪下求谢玉了,“大人,这是京中急诏啊,您是不知早十二天之前咱家就到了并州城,不巧那时候大人已经往阳门关来,咱家本想着赶紧的追上您,何曾想飞戎人竟入了并州境内,不得已等了几日,这一听说这边没事儿,咱家是恨不得插上翅膀的来找您。 您是大人,皇上百姓都等着您,可咱家只是个小人物,耽误了皇上和各位大人的大事,咱家就是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还请大人可怜可怜奴婢……” 谢玉只能可怜,翌日从阳门关出发,直接往京都过去。 一路上所需要的东西,让谢氏在并州城准备了,半路上会合。 速度之快,崔节度使都骂骂咧咧。 阳门关被谢玉收拾的太干净利落,地面上没有混子,天上没有鸽子,连粮价都比并州城高不了多少,想拖延都没借口。 自然谢玉要走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阳门关。 崔凤县令领着阳门关的一众官员前来:“大人,下官……” “稍许本官会去看看坊间税利,你们可都准备齐全?”谢玉淡然。 崔凤后背登时发汗:“大人,下官……” “本官说过若有通外敌者,杀。若有怠慢军情者,杀。若有不服上命者,杀。即便本官不在,有四公子在,有节度使大人在,但有违命者,死不足惜!”谢玉神色清冷。 “是,是,下官领命。”崔凤等人出了门,只觉得全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第207章 灿烂如星 阳门关军中将士前来。 “大人,谢大人救命之人,没有大人,咱这条腿就没了。” “没有大人,咱这条命就没了。”谢玉到达阳门关当日就彻夜守在伤营之中,上到镇守下到伙夫都看在眼里。 连武将对伤营都没有谢大人这般用心,而正是谢大人这样的用心,他们才能有活着的机会。 “诸位是我大炎将士,为了我大炎不惜生死,本官做些许事自是应当。”谢玉道,“只望诸位能护我大炎安康!” 谢玉长长一稽。 众将士一起躬身:“敢不从命!” 远处里的崔节度使使劲的嘬牙花子。 阳门关的事情在并州城也有所闻,可也都是简短几句略过,他还真不知道谢玉区区一文官怎么就让那些兵头子们这么恭敬。 “来,跟我说说。”崔节度使拉住旁边的校尉问。 若是谢玉在就能认出来,那名校尉正是王军。 军营中的动静也惊动了百姓。 只是那时候谢玉已经回到了住所之地。 谢玉升为从二品京兆府牧的消息先传了回来,嬷嬷又是欢喜又是忧。 从二品之位已经是江州谢氏历来祖辈极少的荣誉,即便到了京都,京都谢氏也要敬重几分,可京兆尹牧这个官儿又实是得罪人,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堪称一步错步步错。 这还不算什么,待谢玉回来,嬷嬷才知道竟是明儿个就要走,连辎重都得半路上补充,嬷嬷脸色再也没法变得好看。 “就是这么急的吗?是他们怕死来的晚了,为何要家主急急的往京都赶?连个仪仗都没来得及准备,怕是京都之地比想的还要险峻。”嬷嬷关切道。 “嬷嬷说的不错,可正是因此如此才要往京都一行。”谢玉道,“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之别显而易见,入京之后,只要尊从圣命,自当无虞。” “当真?”嬷嬷问。 谢玉正色:“理所当然。” 嬷嬷见谢玉这般笃定,也放了心。 她只是谢氏老仆,不懂官场上的那些,既然家主说无虞,定然无虞。 看到嬷嬷离去,谢玉悄悄松了口气。 哪里这么容易的! 她早就把她如何治理并州城的顺序方法上折子告诉了大炎国朝的皇帝,她就不信那些所谓中流砥柱就没人看得懂。 依她看,根本就是没人干! 啧,皇权势微啊! 若是真的照着她说的,听皇帝的话,即便她是六大氏族之佼佼,怕也危矣。 哎,想要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大人,四公子到了。”谢二禀告。 “我来还书。”姜晟递给谢玉一本兵书。 谢玉知道这本兵书正是姜晟前日从她这边借走的,人家还在她这边住了一晚上,弄得她都没睡好觉。 “看完了?”谢玉问。 “之前看过,这次正好看完。”姜晟道。 书上可见细微褶皱,看得出姜晟是真的看过。 谢玉对兵书一窍不通,从并州城带过来也是因为这本兵书上说的浅显易懂,多少她还能领悟一点,临走时姜晟拿回来正好也能打发时间。 谢玉看向姜晟,姜晟穿着宽松,身上隐隐有药味传出。 谢玉放下书,问:“伤口如何?” “好了很多。”姜晟笑着说道。 灯光下的男子俊逸的不像话,再待笑起来,更是如风拂面。 谢玉轻叹:“还是要早些歇息。” 姜晟脸上的笑意敛起来,道:“明天兄长就要走,晟有话对兄长说。” “好……” 谢玉立刻答应下来。 她也有话对姜晟说。 本来因为他受伤想写信告诉他,既然人来了,索性就说给他听。 不多时,茶盏糕点摆上,茶水氤氲,淡淡的香气让人迷醉。 桌前只有谢玉姜晟,再无第三人。 “若不出意外,一年之内,拉姆会死。”谢玉道。 “为何?”姜晟道。 这是书上写的。 可现在谢玉只能说出她从结论倒推的推断:“拉姆在阳门关几次受伤,麾下兵马受挫,厮罗定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角丹历来以实力为尊,此次和厮罗往冬城去,见识到了厮罗的厉害,定会服气; 子幕学得我大炎文字礼仪,自当是以拉姆之令从,可若是拉姆死了,子幕也只能乖乖听话。” 姜晟神色沉凝,点头:“兄长所言不错。” “既外无战事,于内就更要小心了。”谢玉道,“这次崔节度使及时赶来,是王爷对四公子的忧心关切之意。对王爷来说是父子血脉之情,但对旁人则是意味着王爷对四公子的不同; 四公子在阳门关所为,军中上下都看在眼里,崔节度使是军中之人,行为磊落,定会如实告知王爷,王爷会欣慰,可旁人却未必。” “那位王妃的性子,四公子也可知一二,世子如何,四公子和我心知肚明。” “四公子要早做打算。”谢玉谆谆告诫。 姜晟放置在桌上的手握成拳,目光不眨的盯向谢玉:“兄长是要我仿效厮罗?” 谢玉断定厮罗会动手对付拉姆,一年之内拉姆必死,如今他和世子的境况和厮罗拉姆又是何其相似,已然意味着你死我活。 谢玉赞叹…… 男主嘛,就是聪明。 但她可不能给男主灌输这种思想。 “厮罗是心有野望,不甘屈居于人下,四公子是吗?”谢玉问。 姜晟摇头…… 谢玉微笑,这不就成了! 不过——“不管四公子如何做,我都支持四公子。”谢玉道。 灯光之下,桌前的姜晟长长的吸了口气。 谢玉也眼看着姜晟的面色因为这一口气变得剔透明亮,眼中也越发璀璨。 姜晟道:“兄长就没有可教我的?” 姜晟的手往谢玉这边靠近了些,可还不待挨着谢玉的手侧,姜晟的手又缩回去,在谢玉的眼前似有颤抖。 谢玉轻叹…… 她看得出姜晟因为她先前的话还是有些怕的。 不到一年的时间从一个书院学子变成汉王之子,经历了刺杀又经历了战事,被人杀又杀人,现在因为她的话又不得不面对未来生死的最大考验。 还不到十八岁啊! 作为未成年人经历的未免太多。 心态上难免不可承受。 谢玉暗叹,伸手握住姜晟的手。 姜晟一顿,垂下的眼底华光大盛,耳中更好像有水涛不断,轰鸣似波。 谢玉感觉不到,只感觉到姜晟的手有些烫。 这么担心的吗? 谢玉再伸出一手,双手握住姜晟的手。 姜晟手指轻颤,随后反握住她的。 姜晟再次看向谢玉,眼中朦朦光似雾。 谢玉只觉得此刻的姜晟漂亮的难以言表。 “咳!” 谢玉轻咳了声,压下心头悸动,道:“每个人的路不同,你的更是不同。” “要相信你的不同凡响,要相信你日后定会鼎立于山川之巅。当乳虎啸谷之时,必百兽震惶;当鹰隼试翼之日,定风尘翕张。”一个时辰之后。 姜晟走了,谢玉也洗漱干净了躺在床上。 明儿要走了,她和姜晟说了许多。 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记得手底下有人才是最重要的,而且要相信自己,只要你看着可取的人物必定有可取之处; 还有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磨砺自身,记得百姓才是重中之重,没有百姓就没有氏族没有大炎,至于财富,只要有人就会有财富。 男主嘛,只要心思定,必然就是明灯,只要不死,身边就会自动聚拢人才。 这几日她忙忙碌碌也看到姜晟身边聚拢的蓝框白框渐渐多起来。 日后姜晟身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到时候不会忘了她吧? 谢玉想着在灯下说话的时候姜晟微微泛着红晕的面庞还有灼灼发亮的眼睛,嘴角不自觉的扬起来。 不会! 走的时候才想起来松开她的手。 可足见是依赖她! 哎呀,感觉很是奇妙呢; 嘶,不对! 谢玉猛地坐起来,姜晟不是说有话对她说吗?这一晚上基本上都是她在说话。姜晟没说什么啊! 不会是忘了自己要说的了吧! 谢玉起身披衣。 嬷嬷听到里面的动静,推门一看谢玉已经穿上了外裳。 “家主,可是有要紧事?” “去找四公子。”谢玉道,“今夜他应是有话要说。” “明日家主走时再说不迟。”嬷嬷道。 谢玉道:“不可,明日人多眼杂。” 嬷嬷知道劝不住,忙道:“家主,穿上夹衣。” “好……” 谢玉更衣出门。 隔着一条街正是姜晟居住所在。 灯火下,姜晟坐在桌前,低头看着手掌。 姜晟的手掌上有刀剑磨砺过的痕,也有笔端耕读过的迹,笔端的迹是旧,刀剑所过是新。 若没有刀剑之痕,他也只是寻常人。 可刀剑之下,也意味着他的不同。 但现在姜晟看的不是刀剑,不是笔端耕读,而是手指掌心中所残留的余香。 手指摩挲间,好似他还在面前。 指腹捻过,也是他的身影。 他说的那些,有些他早已经知道,有些亦仍如灵光一现的灵犀一指。 原来他还是不如他,不如谢兄。 但相差已经不多了,是不是? 姜晟看向桌上侧角摆着的镜子,但见镜子里的人笑容灿烂明亮如星。 第208章 发晕 “公子,谢大人来了!” 门外姜十八唤道。 话音未落,房门「砰」的从里面拉开,姜晟立在门口。 院中等候的正是谢玉。 姜晟眼中顿生璀色。 “这个时候谢兄怎么过来了,快进来。” 姜晟侧身,谢玉自然进到屋内。 来到阳门关后,谢玉还是第一次进到姜晟屋内。 屋内布置简单,比她那边还朴素,若非是外头的十六骑姜氏子弟,都不敢相信这里是汉王之子男主的所居之处。 桌上点着蜡烛,桌面上铺着文卷还有折子,磨痕新鲜,笔尖清浊,隐约好似有温度在怀。 刚才姜晟在写东西。 她是从床上爬起来,他却是从她那里回来之后还在忙。 可能这些日子他一直就是这么忙碌。 唉,她突然不想走了。 “以后不要这么辛苦。”谢玉道。 姜晟应:“好……” 谢玉瞥他:“不会明日就忘了吧。” “不会。”姜晟道。 谢玉才不相信,想了想在桌侧拿起一张白纸。 姜晟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又放置上镇纸。 谢玉看到从眼前划过的镇纸,目光微顿,那个镇纸是青铜的,如三山之形,正是先前她送给姜晟的三山青铜镇纸。 他竟一直在用? 谢玉看向姜晟。 姜晟笑了笑:“兄长的镇纸用着很顺手,也就一直用着。” 谢玉只觉得心头发软。 再侧目看去,发现姜晟腰上挂着的香囊也眼熟。 是早些时候她给姜晟的香囊,和她腰间上挂着的一样都是出自嬷嬷之手。 她总算是彻底放心。 只镇纸在,姜晟就不会忘了她。 更无论还是旁的。 谢玉挥毫之下,四字呈现:“动静结合……” “松弛有度,收放自如,乃人生大道。这还是要记得的。”谢玉道。 姜晟应:“记得了,从今日起于座之右。” 寻常桌上笔墨摆在右侧,这幅字也在同一个方向的话,只要提起笔就会看到这几个字,可称座右铭。 谢玉有心想要姜晟收回这句话,可看到刚才被收到一边的写的密密麻麻文卷折子,谢玉还是转了话锋。 “你不是说有话对我说?”谢玉问。 姜晟像是也想到了,点头:“是,不过不要紧。” “真的?”谢玉问,“我这一走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当真不要紧?” 怎么可能不要紧。 姜晟浅浅吸气,一步走到谢玉身前,低头凝视:“其实若是说起来倒是显得我小气。谢兄志在四方,意在千里,我却是胸无大志,安土重迁。 自在江州就是谢兄助我,江州城谢兄又是几次救我性命,若没有谢兄,阳门关也不会固若金汤,我更不会轻得将士们袍泽之情。 今日焚香接旨时,我恨不得把宣旨的天使扔到城楼之下。后来谢兄说不想走的时候,我是当真欢喜,我实是不想谢兄走。” 话音未落,姜晟张开双臂把谢玉抱住。 姜晟的双臂如箍,身前的气息浓烈的像是谢玉提纯出来的酒,只浅浅的吸上一口,谢玉便不自觉的发晕发醉。 第209章 好事儿 天晴明亮。 城楼上「阳门关」三个字渐渐展露古朴厚重。 城墙上戍卫的大炎兵士看着远处只有哨探远行并无大批兵马出营的飞戎大营悄摸摸的放下心来之余也未免奇怪。 “今儿也不打了啊?” “这不是好事嘛。” “是好事,就是奇怪。” “可能也是知道咱家的谢大人要走了,懂事不添乱。”城楼上的兵士们突然停下说话,转头看向身后阳门关东门的方向。 层层屋脊毗邻,高树繁茂,只能看到同样高耸的城墙。 城墙之下,阳门关东门城楼四周密密麻麻,皆是送行的百姓。 从谢玉所住居所道阳门关东门城下不及三里之地,谢玉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没有城门外的厮杀喊天,没有兵甲调动的匆忙急切,百姓们走出房门,更有甚是昨儿半夜就守在谢玉住所之外等着相送。 战时贫瘠,百姓们能拿出几颗鸡蛋就已经是倾尽所有。 不为恭维,只为感谢这位在阳门关不过十日的刺史大人。 “没有大人,就没有我家男人。大人是我家的恩人。” “前些时日我家姑娘丢了,是大人派人送还了回来,谢大人。” “小民家里头有在衙门当差的,才知道是大人定下了规矩,咱家的钱才能买得起粮,是大人救了我们的命。” 谢玉让所有抽丁百姓都有护甲所穿,当流矢飞来,或许会命中,但不会伤及要害,也就不会身亡致残。 谢玉把阳门关内所有的混子纨绔都送到了军营,被那些家伙暗里欺负的百姓,暗中拐走的孩童便可安然归家。 谢玉强令六大氏族商贩们不得抬高物价,百姓们便能多坚持些时候,而能多坚持一日就是有一日的活命之资。 前来送行的也有阳门关的商贩。 “大人救了小老儿一家,若非大人定下议价,小老儿家中维持生计的铺子早就没了。” 有的商贾不过只靠一家铺子维持生计,战事降临,百姓们哪里还有银钱买卖,想要活着,自家维持生计的铺子就不得不转让,可因为有谢玉所定下的规矩,小铺子的掌柜能维持住活路,铺子就还能在手中多待些时日。 六大氏族也来相送。 他们现在挣得是少了一些,可谢玉临走时给了他们浓酒的调配之法,阳门关六大氏族各持好处,遥可见未来大有可期。 姜晟崔节度使自也在送行之列。 崔节度使看着送行的众多百姓商贾,饶是这些年的官场历练,也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惊讶。 这才在阳门关待了十日就能这么收买人心了! 好在从并州城走的时候没什么人知道,不然那送行的真就不知道该有多少了。 啧啧,若是汉王在不知道会如何想。 崔节度使看了眼旁边的姜晟。 崔节度使的注意大都是在前来给谢玉送行的众人还有姜晟身上,并没有留意到谢玉在看到姜晟的时候目光几有闪避,在最后送行到谢玉车马之前时,崔节度使还在玩笑:“原来不怎么觉得,这突然间的就这么别扭呢!” 谢玉笑道:“大人是嫌麻烦,下官这一走,大人的担子不免就重了些。” 崔节度使笑道:“还是谢大人知道本官的性子,现在本官就盼着钱镇守他们早点儿回来。” “大人放心,钱镇守吉人自有天相。”谢玉崔节度使几句寒暄,姜晟在旁边沉然不语。 直到谢玉对崔节度使姜晟拱手,转身就要登上马车时,姜晟忽然伸手拉住谢玉袖口。 谢玉:“……” “晟有话对谢兄说。”姜晟道。 崔节度使嘴角一抽,当着他的面儿「谢兄」的称呼,想来这位四公子也是有急事。 “啊,本官先和他们聊聊。” 崔节度使转身去和六大氏族说话了。 原地只有谢玉姜晟。 谢玉不得不抬眸定定的看向姜晟。 姜晟一身蓝色衣袍长襟宽袖,若翩翩谪仙孑然而立,但那双眉眼却又是清晰的让谢玉想到昨夜里那沉沉的一抱。 当时姜晟抱着她,那么紧,紧的让她的心跳都险些溢出来。 她觉得姜晟可能是真的舍不得她,就像是她也舍不得姜晟,可再舍不得也得舍得。 违抗皇命,不说别的,至少就给了姜堰借口。 现在姜晟还没有能力对抗姜堰。 她能做的只有回抱姜晟,身体力行的安慰。 可她不回抱还好,那一回抱,姜晟抱的她更紧,她差点儿喘不上气来不说,更还埋头在她的脖颈之侧,呼吸喷薄间,她全身的汗毛都快竖起来。 当时她只觉得一股酥麻之意沿着姜晟埋头呼吸的地方瞬间的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大气喘不出,腿脚发软,喉咙里差点儿溢出来声音,没错,就是差点儿。 反正她及时的感觉到了不对劲,推开姜晟就走了。 等她回去,躺在床上,脖颈那处的颤栗仍如影随形蚀骨入髓的让她辗转反侧。 可能他是无意的吧。 她的反应也太大了点儿。 或者说男女抱在一起太紧都会有类似的反应? 一早谢玉把谢二叫过来本想试着抱一抱,可她刚挨近谢二,谢二就紧张的跟木头桩子一样,谢玉也只好作罢。 没了比较,再看到姜晟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现在姜晟主动找她,还有话说! “何事?”谢玉问。 姜晟盯住谢玉,眼中如同渊海深邃,姜晟道:“昨夜之前,我不知,昨夜之后,我知道了。” 谢玉被这几句话说的有点儿懵:“知道什么?” 姜晟弯唇,霎时烟色如霞,照耀四野。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近百人的车队缓缓离开阳门关外,车帘落下,车中小杜天使不掩喜色,终于离开这里了,终于要回京了。 车队后面,阳门关下,崔节度使神色古怪的瞧着面上似有愉色的姜晟:“四公子跟谢大人说了些什么?” “崔大人为何这样问?”姜晟问。 崔节度使摸着下巴:“总觉得谢大人走的时候神不守舍……” 姜晟低眉一笑:“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了几句实话。” 实话? 崔节度使目光回转,忽的哈哈大笑。 姜晟看向崔节度使,似有不解。 崔节度使笑道:“四公子,可喜可贺啊!” 遂也不解释,大步的往阳门关内走去。 姜晟抬眼看向崔节度使头顶之上城楼之下的「阳门关」三字,博然一笑。 他似乎知道崔节度使因何而笑,只是他们猜错了。 谢玉不知道身后阳门关崔节度使看到她六神无主的高兴得意,在车子里脑袋里一片空白,耳边上回转的还是姜晟的声音。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首诗经所说可以言之是兄弟之情,可也可言之是男女爱慕之意。 所以姜晟说的是兄弟情,还是别的?应该是兄弟情吧……可他先前又说什么「早先他不知道,昨儿晚上就知道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是说早先没把她当兄弟,昨儿晚上才把她当兄弟?不,不,不会,姜晟不是那种嘴里说着「兄长」,其实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儿的人,所以是从原来的兄弟情改成爱慕了? 嘶—— 谢玉扔下手里的书。 书册落在车厢,翻转到一边。 “家主?”嬷嬷轻声。 谢玉抬头,对上嬷嬷的关切忧心的目光,还有嬷嬷端上的茶水。 茶水轻盈,仿佛能压下混乱迷茫。 谢玉扬唇,笑着接过茶水,点点品茗。 茶香悠远,厚重,脑中似乎也随着清明湛亮。 “嬷嬷的茶艺越来越好了。”谢玉道。 “家主喜欢就好。”嬷嬷道,低头凝神又给谢玉倒了一盏。 清茶夭夭,唇齿留香。 谢玉再度品茗。 “家主,四公子可是说了什么?”嬷嬷问。 谢玉诧异:“嬷嬷为何这么问?” 嬷嬷笑道:“家主上车时神情恍惚,适才看的书又是家主心乱的时候喜欢看的。” 谢玉扯唇,不愧是服侍在她身边的老人,简直细致入微。 不对,嬷嬷说她上车的时候就有了异样,那崔节度使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谢玉撇去心头对姜晟那番话的纠结,凝神思索。 嗯,好像还是好事。 姜晟对谢玉说了一番话,谢玉失魂落魄的上了车,无非是姜晟的话刺激到了谢玉。 谢玉远离并州,日后不会在姜晟身侧相助,明眼见是姜晟身边少了助力,明明应该是自断一臂之事,可姜晟却是神色淡然自若。 是姜晟不把谢玉当回事儿,也可说是姜晟长大了。 不管是姜堰还是汉王都会乐见其成。 主子嘛,就该有自己的主见,臣子只有听从的份儿。 可有时候主子的主见还是会吓到人的。 谢玉长长舒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嬷嬷,我累了。”谢玉道。 “是……” 嬷嬷燃起调好的香火,助谢玉睡眠。 没一会儿,谢玉沉入睡梦。 大梦之中,一切烦恼自消。 第210章 老叟 日头西陲。 一行车队从远处缓缓驶来。 车队上插着镖旗,旗子上是六大氏族谢氏的标识。 镖车四周有穿着紧身短褂的护镖手,也有素衣朴刀的氏族护卫,正中护送着的四五辆的车子上有女眷有老人,还有一车书籍,一车家什,除却有老人女眷的车子四周,书籍之侧的护卫最多。 前面护镖手的趟子手正喊着行话,忽然一簇箭矢飞来,直接穿透了趟子手的胸口,趟子手从马上摔下来生息全无。 后面的镖师氏族护卫连忙结成护队,几乎同时山坳里冲出来一群比镖师氏族护卫要多出两三倍的匪人,手里拿着长枪短刀呼喊厮杀。 “保护老爷!”刀剑相碰,鲜血横飞。 不过十个呼吸匪人就已经冲到了车队旁边。 装着书籍的车子倒在地上,装订成册的书本摔散一地。 车子里女眷惊呼,老人嘶喊。 “我的书,老朽的书!” 有匪人冷笑,还书?等回头你老小子没命的时候就顾不上什么书了。 正就是要在举刀砍下的时候,忽的听到有人高呼:“射!” “嗖嗖嗖……” 整齐的弓箭射出,如同天降箭雨。 “啊——” 匪人们哀嚎倒地。 幸存的镖师和氏族的护卫看去,就在他们的车队后面一队列的穿着盔甲的兵士正弯弓射箭。 “快跑啊,官兵来了!”匪人们飞快逃离。 马蹄声落,兵士骑着马追逐过去,但见马背上的骑兵一刀砍落,就是一名匪人丧命。 镖师还有氏族的护卫心惊胆颤。 虽然匪人跑了,但兵士在列,手中弓箭刀枪所指,镖师和氏族的护卫仍不敢乱动,只有车队中的老人颤颤的下了车等候。 既有军队所过,也定有大人物到来。 车辙声渐渐清晰,藏青色的车子缓缓驶来,车子四周护卫的兵甲比先前杀敌的兵甲还要精锐,目光所过,镖师和氏族护卫的后背都泛起一阵凉意。 “谢氏老叟见过大人。”老人躬身行礼。 车子停下来,车帘掀开,里面露出一张俊逸清秀的面庞,金冠束发,尊贵无比,正是谢玉。 “不必多礼,本官也是谢氏族人。”谢玉道。 老叟惊喜不已,抬眸看去,果然在这辆藏青色的车子四角看到了谢氏族徽。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老叟道。 “你们这是往哪里去?”谢玉问。 “老叟正要归家,本以为快到家门,不想竟险些遭劫,若非大人相救,我等一家八口定命丧于此。”老叟道。 谢玉远远的就看到了藏在山坳里的匪人,也知道这一行人确是谢氏族人。 “你家在何处?”谢玉问。 “就在前面二十里之外吴镇上。”老叟道。 谢玉道:“本官也正是往那个方向,一同走吧。”言罢,谢玉放下车帘。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老叟连忙道,旋即又想到什么,道,“大人,吴镇不大,四周也并无其他可住宿之地,若大人不弃,可在小老儿家中暂住一夜,小老儿也好再谢大人救命之恩。” “可。”车中谢玉道。 车外,老叟欢喜不已。 第211章 安然无事 百余人的军队速度非寻常车队可比,当车队到达吴镇已经是夜里。 早先有人告知了吴镇谢氏,吴镇谢氏点亮了半条街道相迎。 吴镇谢氏只是武州最寻常不过的氏族支脉,上下算上仆从不过百人,院子倒也不小,最外面的围墙比寻常围墙还要高上一截,说是为防外来匪人侵入。 但看到围墙上细微的刀剑砍痕,谢玉也就知道吴镇谢氏早先已经遭受过了匪人攻击,这也就是为何谢氏老叟要雇佣着镖局往家里赶的原因。 吴镇靠近三州边界之地,本就是不管地带,再加上如今旱事绵延,正在灾世之地,百姓们苦不堪言,说是匪人,其中不少也是走投无路的百姓。 为了尽快抵达京都,谢玉在并州和谢氏族人碰面之后从武州横插而过,一路所见,并不在少数。 每个人头顶上再清楚不过,百姓,敌国哨探,密探,死士等等。 看到敌国哨探,谢玉绝无二话,直接下令,杀。 看到死士,谢玉也不废话,再下令,杀。 谢氏子弟听从家主之令。 小杜天使不知道谢玉的性子,只以为谢玉这样的雷厉风行是在阳门关养成。 奉姜晟之命暗中保护谢玉,结果却是早就被谢玉识破索性就明面上保护谢玉的钱沐一开始还有些不虞,早先听说这位谢大人是个好官,在阳门关所作所为也让他惊叹不已,结果出了阳门关就像是换了个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断生死,但在仔细看过那些人的尸首之后就知道自己错了。 死的都是会功夫的,更有的擅长暗杀刺寮下毒。 真是太厉害了,究竟是如何断定的? 即便眼力惊人,也不能说一个也没杀错吧! 钱沐只把谢玉当做天人! 这次看到谢玉要夜宿在吴镇这么个小地方,钱沐悄咪咪的靠近谢玉:“大人,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谢玉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把江涛留在并州城照看谢氏族人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问? “仔细盯着。”谢玉嘴角轻合,只有钱沐听得到。 钱沐欣喜不已,转头和自己身后的刘一杨八打手势,刘一杨八是阳门关的哨探,此次和他一起奉命保护谢大人。 刘一杨八欣喜不已,总算是能用得上他们的时候了。 吴镇谢家准备好了饭菜。 同行的小杜天使也露了面,本就小心恭敬的谢氏老叟在灯光下看到小杜天使之后脑袋里陡然的发晕。 早先就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大人身份尊贵,何曾想随同还有疑似宫中大监的人物。 若非自称是谢氏族人,谢氏老叟都要怀疑莫不是哪位微服私巡的皇子贵胄。 但姓谢的贵人会是哪位?可惜吴镇谢氏老叟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只能暗自默叹自家的谢氏衰败无能,但也不乏欣喜,若能攀附上这位谢氏大人,也是吴镇的幸事。 谢玉不知道谢氏老叟想什么,即便知道也只能说弱势的想法都一样,当初她不也是努力的攀附上男主呢。 小杜天使对这顿吴镇谢氏精心准备的饭菜不置可否,但看谢玉夸赞,也不得不露出笑容表示味道不错。 谢氏老叟欢喜不已。 “吴镇地处偏远,实也是没什么能让大人看得上眼的,好在还有些特产,称不上奢贵,虽今下逢百年一见的旱事倒也能尝尝鲜。”谢氏老叟说的谦虚得当。 “很好,此番心意,谢玉深感于怀。”谢玉道。 谢氏老叟眼中霎时亮起,放在膝盖上的手都不由攥起来。 谢氏谢玉啊,他知道。 本是江州谢氏没落嫡脉,因救了汉王之子升为并州刺史,后大炎旱事波及半个天下,并州也在其中。 可这位大人的手段通天,并州竟没有遭受什么大难,不止如此听闻四面五州之地的百姓携家带口的往并州去,只望能得一丝活路,就是吴镇也有的活不下去往并州去的。 何曾想这位大人竟是经过这里,莫不是要往京都为官?那可是一飞冲天啊! 谢氏老叟激动的难以自持。 谢氏族人,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谢玉看着谢氏老叟的激动,也不免震动。 她还是小看了氏族守望之情。 “谢老,本官有些话要说。”谢玉道。 谢氏老叟意识到什么,抬手吩咐身侧四周伺候的谢氏中人退去,房中谢二吕二等人包括随行伺候小杜天使的小内监也退了下去。 屋内只有谢玉谢老小杜天使三人。 “谢老这里可有藏身之处?”谢玉问。 谢氏老叟当即脸色微变:“大人何意?” 谢玉道:“本官以为今日里那群匪人必不会善罢甘休。” 谢氏老叟惊愕:“可可大人还在这里。” “若是有人想死,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会如飞蛾扑火一般。”谢玉吟喃。 小杜天使倒吸一口凉气:“你吴镇谢氏到底是惹了什么仇敌?” 谢氏老叟更是慌乱的发懵。 “这这,小老儿在吴镇近百年,不曾大富大贵也不曾有飞来横财,历来有捐赠所为,我谢氏从不曾有拖延含糊。 即便是今年里旱事汹涌,也是赊过粥的,或许是因为如此引来匪人觊觎? 可上次匪人就没有打入我谢氏,更勿论这次了。这回大人也在此,怎么还会紧辍不停?这这实是不该有如此不死不休之仇啊……” 谢玉神色悠然,看着谢氏老叟头顶上的红因为她的一番话变成了蓝,眼底暗光划过。 先前她之所以能及时相救就是因为看到了前面那一片的鲜红,但即便如此,这谢氏老叟头顶上的鲜红仍在,谢玉索性就同意入住在吴镇谢氏。在她说了密室之后,谢氏老叟头顶上才变成蓝。 也就是说谢氏老叟想要活就和密室脱不开关系,更直白点躲到密室才能逃过一劫。 谢玉不知道先前攻击吴镇谢氏的匪人是哪里的,这次攻击老叟的匪人中有标识「死士」。 如吴镇谢氏这样的弱势氏族,怎么会惹到死士暗中下手? 八成就是冲着她来的。 谢氏老叟是吴镇谢氏的擎天柱,身体又硬朗着,得是遭遇到什么才能往密室逃生? 灭族吗? 连江州谢氏都是被灭了族,区区一小镇上的谢氏被灭族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不知这回又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谢氏老叟勉强撑着淡定离开,小杜天使却是脸色泛白靠近着谢玉就差小手往谢玉的袖口上抓。 “大人,大人,这可怎么办才好,那些人怕是和先前一样都都是,都是冲着咱们来的。” 小杜天使一路上见多了突入其他的杀手死士,若非是有近百名的兵士护卫,小杜天使连睡觉都睡不着。 他不管谢大人是如何断定的,只知道只要谢大人说的就没错,谢大人说今夜里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那些人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在野外也就算了,这里可是一个小镇,还有这么多的人,那些人想干什么? 就这么不想谢大人往京都去吗?如今京都又是什么样儿。 小杜天使不敢想下去,拽着谢玉的袖口更紧。 小杜天使的年纪跟姜晟相仿,因是宫中内监的缘故更显瘦弱,在谢玉看来更像是小弟弟。 谢玉拍了拍小杜天使的手背:“无碍,不过兵来将挡罢了。” “是,话说是没错,可这些谢氏族人也太无辜了些。”小杜天使脸上的怜惜悲愤交加。 谢玉的眉眼也渐次沉下来。 “若你我不出现,他们也是死,但因有了你我,他们也当是有了一线生机。” 小杜天使愣了愣:“大人所言极是。” 天色渐渐深沉,吴镇也安静下来,镇中只有偶尔犬吠。 吴镇谢氏在镇子一角,其内灯火和往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当然就算是有不同,镇子里的人也会当没看到,早些时候谢氏险些被匪人攻破大门,镇子里也没有什么人出来吆喝几声。 现在能活着就是侥幸,哪里还敢管他人瓦上霜。 距离吴镇最近的县城也有三十里,夜里即便吴镇火光冲天恐怕也不会来人救援。 谢玉穿着便装和谢氏老叟在外吴镇谢氏外头转了一圈,回来之后谢氏老叟就回去了自己院子里,吩咐了下面的家人以及仆从下人,这位贵人尊贵,不喜打扰,不要乱跑,不然生死勿论。 谢玉则登上了吴镇谢氏家中最高的楼子上。 别人只看到四周的夜色漆黑,谢玉看到的却是如百花齐放。 “如何?”谢玉问。 钱沐在侧如同夜色里的幽灵,道:“东南西北四方均有敌暗中藏匿。” 钱沐所指的三个东南西方向在暗处,北方正在吴镇之内。 谢玉也看到了吴镇内的那伙白茫茫。 其他的白茫茫都寂静不动,那一簇的白茫茫却是不住的乱颤。 那边的白茫茫最少,死士标识却是最多。 钱沐也探查到了。 “于北,人数最少,也最为警觉,我以为是敌人暗中的杀手;东南西三个方向,西方最为混杂,听言语谈及,应正是前几日夜袭吴镇谢家的匪人,东南两侧是军人假扮,都有火油,东侧的更为精锐。” “他们还想放火?”谢玉沉了脸。 钱沐点头:“今夜里风大,若放火,半个吴镇都会被烧为灰烬。” 谢玉吸气,果然是狠心啊! “若侥幸逃脱也只能往西逃,但西边大都是山林,远离官道,不好走夜路,若林中藏有敌匪,便是近乎死路。”钱沐继续道。 也就是说一点儿活路都不给。 真是好手段。 “听口音是京都方向的。”钱沐道。 谢玉微微点了头,算是听过了。 先前的几次刺杀毒杀都是并州方向口音,虽已经极力掩盖,但显然没能逃过钱沐的耳朵,这几次的口音已经往京都那边转。 看来京都那边也是龙潭虎穴之地。 谢玉抬头看向头顶上的那弯明月,轻轻低吟:“给点儿福泽如何?” 旁边的钱沐顺着谢玉的目光往上看,嘴角默默一抽。 今夜确是危险,连谢大人都开始祈求上天保佑了。 其实钱沐猜测的差不多,谢玉虽然不是在求上天,可也跟求上天差不多。 从阳门关一路往京都,因为钱沐的关系,阳门关的消息谢玉也能及时知晓。 飞戎拉姆受伤,她奉旨离开后的当天,崔节度使就率兵压近拉姆大营,拉姆不得已退兵,崔节度使紧追不舍,半路上遇到来援的厮罗角丹,崔节度使方退兵,此战阳门关再胜。 后钱镇守吕塘所率兵马和杨诚姜童兵马也回转阳门关,也才总算知道厮罗角丹果然于半路上伏击杨诚姜童回转阳门关的兵马,好在钱镇守吕塘及时赶到,两厢夹击方对垒在野。 大炎兵马野战并不擅长,若是拖上半日并州的两队人马也只有损失惨重,多亏了拉姆那边险象连环,厮罗率兵去救,勉强算是平手。 后飞戎于阳门关退兵,围而不攻。 今日谢玉得到的消息是姜晟已经回到了并州城。 并州城,原来姜晟的龙兴之地,飞龙在野,匀点儿龙气不难哦。 此刻,近千里之外的并州城内,一袭蓝裳的姜晟也在举头望月。 月色清亮,隐约间可闻蟋蟀抖动,荷塘中淡淡荷香飘来,似乎几日之前的厮杀血腥生死都是几十年之前的往事,可当闭上眼睛,那些又好像仍在眼前,飞戎兵甲狰狞而来,刀剑过后,身上的旧伤之处依稀作痛。 老先生说过这是病,但当可知为何而挥刀,就会为己所用。 他挥刀,是为阳门关,是为他,为他,为和他同行的袍泽,亦是为他离开时相送他的那些百姓。 舟水之别,缺一不可。 相辅相成,为必不可少。 今日他安然回转并州城。 父王笑的很是欣慰。 那位兄长也在笑。 原来他就看得清楚,现在他看的更清楚。 那位兄长眼中的杀意,浓的几乎压不住。 他知道,那位兄长在谢兄那边栽了。 他这边,也不会让那位兄长得逞。 只是除却姜堰,谢兄那边面对的还有京都之地。 明月之中,仿若浮现那道身影。 只望,安然无事。 第212章 旗帜鲜明 吴镇谢氏中,谢玉只觉得冥冥中似有所动。 谢玉长长吐息:“这次必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叫上人,进屋说。” “是!” 钱沐眼睛泛亮。 跟在谢大人身边,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 谢大人说过,这叫参谋作战。 屋中,四个茶杯分列茶壶四侧。各是东南西北之意。 桌子四周几个人,分别是谢玉,钱沐,刘一,杨八,谢二,吕二。 “此西方匪人,不过乌合之众,最擅长的就是顺风仗,只要有利可图就会一往无前,一旦看到颓势就会一泻千里,不足为患。”刘一道。 “杀手功夫高,但都是个人勇武,在战场上没什么大用,但可以在乱的时候添一把火,就像是营中的暗探。” 钱沐道,“只要我们不乱,杀手也没用。” “所以只要解决了东南两边的军伍就成了,对吧?”吕二问。 “可怎么解决呢?”刘一挠头。 谢玉道:“他们的优势是什么?想办法把他们的优势变成劣势就可。” “他们的优势是军伍?”谢二问。 “屁的军伍,连咱们摸到他们跟前他们都没反应。”刘一道。 “那当是比不得我们常年在关外厮杀的精锐。”杨八嘿嘿。 “还有火油。”钱沐适时的泼上冷水。 “对对,火油厉害啊!只要风势一起,就会乘风而盛。”刘一道。 “西边全是林子,还有这个镇子,真烧起来就惨了。”谢二道。 “既然他们带了火油,防范必定严密,而且除非突袭,不然火油还是会烧起来。”钱沐道。 “那怎么办?”杨八道。 刘一杨八钱沐谢二吕二都看向谢玉。 从阳门关过来一路上,只要看到数量少的匪人,谢大人就会带他们开这种参谋作战的会,最后总结之后总会干净利落的把那些匪人一网成擒。 这次面对的是军伍,不知道谢大人又会如何决断。 谢玉不用看他们的目光就知道这次只能由她断生死。 “他们是我大炎兵甲,但既然明知道我是朝中大员,仍敢动手,他们就死不足惜。”谢玉道。 “是……” 钱沐刘一杨八重重点头,谢二吕二没说话,他们本就是谢氏之人,就是谢玉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不眨一下眼。 “火油乘风而起,顺势而下,若是我们在风头之上呢?”谢玉问几人。 几人忽觉灵光乍现。 “对啊,我们可以绕到他们后面去。”钱沐道。 “他们的哨探不成,我们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刘一道。 “大人所制「酒精」,正是起火燃起最为方便之物。”谢二道。 “吕二擅长制毒,我和吕二可以潜入敌营泼洒酒精。”钱沐道,“再由弓箭手在外投射,定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袍泽有难,必定前来援助,再在来路设下埋伏。”杨八道。 “一网打尽。”钱沐道。 谢玉颔首,她知道自己的兵法只是皮毛,所以一路上就拉着这几个一起出谋划策。 有的人天生是将军,有的人是一点一点练出来的。 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好几个人再加上她即便是比不上诸葛亮,对付眼前的困局不也是很容易嘛! 看,这不就成了吗? 智慧就是集众人所长。 参谋作战,绝! 谢玉拍案…… 半个时辰之后,吴镇更加寂静。 兵士戎装在四周戒备护卫,灯火晃动下,可见身影。 但却是在旁人看不到的黑暗处,早有八十名军士披着黑色斗篷潜藏离开吴镇谢府。 谢玉就在其中,头顶上月色朦胧,前面二十步就什么都看不到,但敌人所在在谢玉眼里如同明月浩亮。 在军中久为斥候的刘一杨八都不得不佩服谢玉谢大人的本事。 不用他们提醒,谢大人就好像知道敌人在哪里。 他们也问过,谢大人说是天生的。 啧,如谢大人这般天生就应该是哨探。 八十人无声无息的越过东南两侧敌人,钻到了敌人的屁股后面,敌人还浑然不知。而后钱沐吕二两人夜入敌营,在火油附近悄悄洒下酒水。 藏在暗处的敌人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暴露,所宿之地没有点燃亮光,夜色之下未免有些凉意,也有的兵士喝点儿酒。 于是酒水洒下时并没有人察觉到什么,只是待吕二钱沐离开时,正好有敌人尿急,吕二钱沐两人上前,一个捂住口鼻,一个在后面用力一扭脖颈,那人当场命丧。 谢玉远远的看着钱沐吕二两个蓝框的行动所处,眼前就仿佛看到他们在做什么,两人停顿时间长,更还在那处徘徊几番的地方定然是在洒酒水。 两人刚刚离开敌营,以谢玉为首,四十名军士弯弓射出点燃着酒精的箭矢。 夜色下带着火光的箭矢如同流星。 “噗噗噗……” 弓箭射落,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着火了!” “快!快走!”短暂的寂静过后,敌人高呼。 原来他们还藏着痕迹,可大火燃起来,在晚上就像是明灯,吴镇谢氏怎么会发现不了!他们只能快速离开这里。 但他们正要逃离,外面忽的听到高喝:“匪人祸乱吴镇,奉大人命,为民除害!” 火光中穿着粼粼盔甲的兵士从暗处冲过来,兵阵列下,气势凛然。 敌人匆忙之下再行布阵就晚了一步,再加上本来就没有并州兵士精锐,又没有穿着盔甲,几乎是如同靶子的被认长枪刺穿。 另一边的敌人看到了这边的动静,想要过来相助,却不曾想头顶上突有燃着火光的弓箭往他们这边射过来。 二三十支弓箭好巧不巧的射中了他们藏方火油的地方。 「轰」又是火光冲天。 “匪人祸乱吴镇,奉大人命,为民除害!” 暗处有兵士高呼,隐约间可见盔甲粼粼。 同时吴镇谢府大门霍得打开,里面穿着兵甲的兵士冲出来。 “匪人祸乱吴镇,奉大人命,为民除害!”三处声音,此起彼伏,穿云裂声,震耳欲聋。 夜半朦朦间,好像四周有千军万马。 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的人马? 他们是从天而降的吗? 敌人已经顾不上猜疑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那些人是怎么突然摸到身边而不自知的,更不知道他们的火油是怎么被对方燃起。 黑暗中,熊熊燃烧的大火映亮了半个天空。 西边的匪人看到火光就开始慌忙,再听到近似乎从天而降的声音吓得四散而逃,不触自溃; 刺客死士犹豫片刻,隐入夜色中消失不见。 火光下,谢玉看了眼远处逃离的那一小撮白色刺客死士便收回视线。 他们的目标在她,先前动吴镇谢氏是想引她前来,只要她不在那里,他们就不会动吴镇谢氏。 只是可惜了这些兵士,不得不丧生在这片火海中。 京兆府牧谢玉去往京都路上偶遇敌匪,以兵甲百余趁夜色以迂回之计歼敌匪三百五十一人,俘获二十五人,那夜里火光冲天,百里可见。 吴镇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并州,京都。 并州城,汉王拍案而起:“好啊,想不到那位谢大人竟还有如此本事。晟儿啊,你如何看?” 姜晟道:“父王有所不知,儿子派了麾下的钱沐还有阳门关的几名哨探往谢大人身边护卫平安,想来他们定然也是功不可没。” “如四弟所言,我并州兵甲当时所向披靡了。”汉王世子姜堰道。 姜晟淡然而对:“在阳门关这些许时日我看到阳门关兵甲不惧生死,浴血奋战,比起并州城兵马来确是稍胜一筹。” “不错,边关厮杀才是磨砺之道。”汉王道,“不过谢玉也是厉害,只是几名哨探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父王说的是。”姜晟道。 姜堰轻轻一笑,道:“大火冲天,可见必有火油,火油乃军中机密,匪人可没有,必然是军中兵士假扮,谢玉在阳门关不会不知道,却还是大杀四方,三百多军士,就这么死了,谢玉也是大胆。” “世子兄长所言不错,可生死之间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谢大人也是想要回京复命,当是顾不得许多。”姜晟道。 “君君臣臣,律法所治,不可逾越。”姜堰沉声。 “但那些军士所奉,绝非圣命。”姜晟寸毫不让。 姜堰眼底暗光划过。 汉王哈哈一笑:“你们啊,还真是随了本王,就是不服气啊!” “父王恕罪。”姜堰姜晟同声。 汉王摆摆手:“即便谢玉再如何不凡,也是往京都而去,咱们这边不过是说说闲话,你们兄弟二人也不必太过计较。” “现在看似旱事大抵是过了,依照谢大人所言还是要防备一二,但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冬城如今被围,我并州总不能在旁边看着,还是要做一些准备……” 姜晟姜堰正色倾听,好似适才的争执不过小事。 只是身下袖袍中,姜堰手背紧攥,姜晟手指轻捻,各有计较。 京都之地…… 皇宫九重之中,头发几乎已经全白的皇帝低眉看着龙案上的奏折,目光深沉不定。 “抓获的那些人怎么样了?”皇帝问。 皇帝的语气似乎并无不同,但大监王德的脑袋已经低低的垂下,他知道皇帝在生气。 “如皇上所料,那二十五人根本没有挨到第二天早上。” “哈哈!”皇帝大笑,“谢氏谢玉啊,他明明可以把那些歹人都杀了,可他没有,他就是想看看暗处藏着的那些人会做什么,看吧,那些人不止是没有耐性,还无所畏惧。 他们就是在告诉谢氏谢玉,他们就是在杀人灭口,可偏偏朕这个皇帝还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 “皇上息怒。”大监王德跪倒在地。 皇帝看着王德,摇了摇头:“朕不生气,朕为什么要生气呢?” “谢氏的折子上都有写我大炎兵士为挡外敌理应不惧生死,但不应为内乱之刀刃,臣知前路忐忑,仍仰头前来,即便不为朕,也是为天下百姓,为大炎江山以血护持。” “朕的官儿都这么说了,朕又怎么能让天下的百姓知道大炎的兵士对我大炎的官儿用刀呢?杀了,正好,也免得朕动手,朕还要下令彻查。 若查不出结果,朕要武州上下官员头顶上的乌纱帽,朕还要三司去查清楚,查不清楚,朕也要他们的乌纱帽。 哦,朕还要六大氏族都站出来,严讨这次敢对六大氏族谢氏,朝中重臣动手的歹人,不然再有人敢动手怎么办! 不,不对,朕应该先杀几个不听话的氏族官员,然后六大氏族就能同仇敌忾了!毕竟只死一家对他们没有什么损失。”皇帝沉吟间,大监王德浑身上下都快湿透了。 皇上一直是秉公而断的明君,怎么现在变得狡猾了? 皇帝好像知道王德在想什么,起身把王德浮起来,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朕也不想动这些心思,可来不及了啊!” “朕要给辅星铺路,朕要为大炎铺路。” “再宣旨,封谢氏谢玉为正二品。” 圣旨所下,一路往整个大炎席卷。 不管是乱世之地还是勉强维持着安宁的大炎所属都看到了这封抵报,正二品的京兆府牧,前所未有,更不要说这位年纪才不过二十。 若非是明确知道这位是江州谢氏嫡脉家主,祖上并没有人常往京都,都有人怀疑这位莫不是皇上的私生子。 谢玉也惊讶。 貌似她没做什么事情立下什么泼天大功啊! 即便是先前她所上的折子也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了往京都而来,一路上她杀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现在遇上了假扮匪人的军伍,就吓得掉头往回跑?不符合她的人设。 面对皇帝的命令和旁人的威胁,结果她抛弃了皇帝的命令,那日后她再想抱皇帝的大腿,皇帝也不会给她抱。 不管皇帝是不是一个皇帝,在这里皇帝就是天命! 她必须要向皇帝表明她坚定的立场。 果然是旗帜鲜明最重要了哦。 十日后,谢玉进入了大炎京都。 就在谢玉进入大炎京都的同一天,冬城被破。 ——题外话; 今天更新早一点儿,明天见,明天情人节快乐哦 第213章 危险 早在月前冬城就已被飞戎包围,相邻并州阳门关特派数万人的军伍前去支援,后冬城被围之困解,飞戎恼羞成怒之下,四位王子一起围攻阳门关,阳门关几度险些被破,早先支援冬城的阳门关将士回返支援,被飞戎王子厮罗角丹半路拦截,千钧一发之际阳门关援军到达,两厢并州将士里外相接,终于回返,因而阳门关损失惨重,从此据守。飞戎则趁机集合大部军伍强攻冬城,冬城最终城破,冬城镇守自杀殉城。 飞戎从冬城入武州,连续攻破三城之地,获取粮财女子无数,大炎百姓流离失所,危在旦夕。 谢玉到达京都之前的两个时辰,消息传入京都。 京都上下一片纷杂。 本就内忧之乱,京都的百姓都不免人心惶惶,外又有飞戎攻入大炎境内,外患之敌更为蚀骨,朝中重臣急忙入宫,临行前吩咐了下面的子弟们不要招惹跋扈,谨言慎行。 前阵子朝中几位氏族官员都有殒命,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可皇帝站出来说要严令六大氏族不得妄杀朝中官员不然查出来就就是满门抄斩之后就都心知肚明。 定然是谢氏和姜氏联手,王氏或许也脱不开关系。 姜氏王氏姜氏三大氏族震慑之下,其他三氏族也只能捏着鼻子停下了暗中的小手段。 如今外敌入侵,皇帝必然滔天之怒。 皇帝的脾气越来越不好。 太子更是不容忤逆。 谢玉路过州府县衙时看过抵报,知道朝中严令六大氏族不可妄杀朝中官员,就知道她的安全暂时得到了保证。 当京都那异常宏伟的城墙落入谢玉眼前,在谢玉惊叹大炎京都的壮丽雄伟时,外面聚集的百姓也让谢玉不得不注目。 十数万的百姓,安排在京都四郊,仔细看去好像和她在并州城外布置的异曲同工。 但比起她布置的又是简陋到了极点,房屋和房屋之间挨的太近,给的粥也太稀薄,都能看到人的影子,彼此的卫生也不成,最重要的是咳嗽病重的人不在少数。 “吩咐下去,戴上口罩。”谢玉道。 “是……” 正就是后面随同谢玉而来的兵甲戴上口罩的时候,前面听到欢喜的高呼:“兄长,兄长。” 谢玉抬眸,一个少年欢快的跑过来。 少年眼里灿亮的像是天上的太阳,直到跑到谢玉身前七八步才总算是意识到了不妥,停下脚步,整理了衣袍,抬脚大步的走到谢玉跟前,在谢玉面前长长一稽。 “弟,见过兄长。” 这是谢留,谢玉同父异母的庶出弟弟,在谢玉往并州时把谢留送到了京都。 现在他们兄弟二人在京都再见。 谢留比走的时候长高了半个头,身材道是健硕了一些,眉目之间多有几分锐意。 “不错。”谢玉颔首,“可被欺负过?” 谢玉可是记得原来在江州谢留身上总有伤处。 旁边四周没有江州谢氏之外的人,谢玉这么问也不算冒犯京都谢氏。 谢留摇头:“没有,兄长说过,在外面就是江州谢氏的颜面,即便是庶子也不能给江州谢氏丢脸。弟没有给江州谢氏丢脸,也没有给兄长丢脸。” 谢玉满意,又问:“学识如何?” “正要学《大学》。”谢留道。 谢玉扬眉,这样的进度可是比在江州要快,看来京都谢氏对谢留是用了心的。 谢玉微笑点头:“好……” “就你一人前来?”谢玉问。 谢留道:“是京都谢氏的老祖宗说兄长肯定是最想见我,所以让我先在城外迎接。”也就是说其他谢氏人在城内等候。 “走吧。”谢玉道。 “嗯。”谢留高兴点头。 既到了京都,小杜天使没有再停留,先告辞往皇宫复命,谢玉在车子里跟谢留说着话,顺带的在京郊外头转了转。 并非是谢玉明知道京都谢氏在城内等候故意拖延时间,而是现在入京都凭身份不同所入城门也不同,谢玉身为二品大员,身后还有百名兵甲,必要从东城门而入,现在谢玉一行人在京都之西,势必要绕过半个京都。 谢玉是京兆府牧,外头的这些流民就是她未来的工作之一,甚至她这个二品官根子上就是因为城外的流民。 城外交易的商贾太过寒酸,本应是支撑的六大氏族并没有派多少人来,姜氏谢氏的人来的倒是多一些,可也不过寥寥。 药铺的医者就更少,百姓们之间多有咳嗽,还有些地方像是被隔离起来距离众人都有些远,百姓们看过去的时候目光惶恐不安。 谢玉眉头渐渐皱起来。 同车的谢留看到兄长的目光,道:“兄长,弟打听过了,那边是染了重病的地方,听说外头的流民当中有了病,还会死人,还有人说是疫病。” “城内可有?”谢玉问。 谢留摇头:“这倒没听说,不过月前已经不许外头的流民入城了。” 这就不妙了。 “待安顿下来,你去找嬷嬷,让嬷嬷看看你身体如何。”谢玉道。 “是。”谢留习惯应诺,随后忽的灵光一闪,变色道,“兄长不会是说真有疫情?” “只是以往万一。”谢玉道。 谢留放了心。 随着百人的军伍到来,城外的百姓好奇惊讶不解,但有看到车厢外头的标识也只知道是谢氏的大官回京,身边还有百余名的军甲,可见这位大官厉害啊! 暗中也自有人匆匆离去。 谢玉看着外头远去的各个白框就心知肚明。 “兄长,刚刚来时弟看到有人在城门口鬼鬼祟祟,现在那些人都不在了,必然是惧怕了兄长的威风。”谢留看着车子四周的兵甲,眼中的羡慕完全遮掩不住。 谢玉瞥过去:“你怎么知道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谢留一顿,低头讷讷:“猜的……” 猜的? 谢玉轻笑,睇着谢留:“说实话……” 谢留舔着嘴角,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谢玉听着,眼角跳了几跳。 谢留应京都谢氏安排在京都书院读书,京都书院中就读的都是六大氏族中的庶出子弟,谢留在其中并不显眼,更因为是江州来的,曾几度受京都子弟们的欺负。 但当初谢玉离开时曾告诫谢留的那番话,又有谢玉教授的本事,谢留苦练武艺,很快的在京都书院打出了头,现在谢留已然是同龄子弟当中的佼佼者,换言之就是已经是一小撮氏族子弟当中的头头了。 没了父母兄长教授,孩子就是容易变坏啊! “不要干坏事。”谢玉道。 闻言谢留立刻精神抖擞。 “兄长,弟知道。” “兄长是二品大员,我谢氏一脉百年来未有之英才,弟是兄长至亲,理应知一荣共荣,一损皆损的道理,不论何时,不得以兄长之名为非作歹,不得以兄长之名仗势欺人。若行好事,人必以为是兄长所授;但有坏事,人也必以为是兄长之意。” 这一番话说下来,谢玉不由惊讶。 “这是谁教你的?”谢留自己肯定没有这个觉悟。 谢留也诚实:“是老夫人。” 京都谢氏的老夫人? 原来谢玉没印象,现在倒是很想见一见。 京都谢氏,位于朱雀大街,简单说六大氏族都在朱雀大街上。 谢氏排第三,可见谢氏的声势在六大氏族中所处的尴尬境地。 朱雀大街上百余名兵士列队整齐,谢玉下了车马,门外相迎的正是如今京都谢氏大员谢什,也是京都谢氏支撑门面的两位谢氏之一。 谢什三十多岁,神采奕奕,潇洒非凡,乍然看去根本就不像是官员,谢玉也知道这位谢什的底细,同样是嫡子出身,聪明无比,酷爱书画,为了谢氏不得已只能为官,如今礼部尚书,二品之位,但礼部根本就是个闲散职位。 在谢玉打量谢什的时候,谢什也在看谢玉,谢什的眼中掩饰不住的赞叹满意。 早就听说江州谢氏风采出众,卓尔不凡,今日看到才知道那些个称赞都不足以说出十之一二。 “见过叔父。”谢玉道。 按照辈分算,谢什的辈分比谢玉高。 谢什连忙道:“你我同朝为官,就不必这么多礼数了。这个时候原本你凭伯也该回来的,但因为朝中出了大事,被皇上召见,就只有我了。” “朝中大事?”谢玉不解。 谢什也没瞒着,低声道:“就在你入京前得到的消息,冬城被破。” 谢玉拧眉…… 原来冬城被破她知道,现在冬城还是被破了吗? 从阳门关往京都的路上,偶尔也能接到姜晟的书信,谢玉一封也没回过,姜晟书信上也都只是说并州城的一些小事,还有关心她的一些言词,她是往京都为官,身边还有兵甲护卫,再有朝中的那番显然的警告,谁还敢动手动脚? 关心她大可不必,先顾着自己活命吧!姜晟好好的,她之前的辛苦才不算白费。 但姜晟从不曾提及武州如何,武州相邻就是并州,武州开了口子,并州是不是也更危险了?不,她的意思是姜晟是不是要危险了。 第214章 担心 “怎么了?担心?”谢什问道。 谢玉点头:“不知道该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谢什叹道:“早就知道贤侄你悲天悯人,果然如此啊!武州之地远在边塞,你我挥鞭莫及,还是把眼下的事儿弄妥当才是要紧。” 闻言,谢玉额角重重一跳。 好像是她更危险…… 只是还不待谢玉弄清楚危险来自哪里,谢氏老爷子就先给了谢玉一个下马威。 谢氏老爷子正是谢什谢凭两位的父亲,花白的胡子可见端重,微微眯起来的眼睛又是几多威严。 “老朽已不问世事多年,也总当是在宦海沉浮了几十年,有些话若非是因着同族之谊是断不会说上半句的。 但你江州谢氏总还是从京都走出去的,论起来你也是要唤老朽一句堂祖父,老朽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要尽些长辈之责。” 谢氏老爷子语气不善,“你啊,太过锋芒,悉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即便是族中势弱,也要徐徐图之才不会遭来横祸……” 谢什嘴角抽搐,给了谢玉一个见谅的神色。 谢玉点头表示明白,对着谢老爷子微微躬身:“堂祖父,玉以为树欲静而风不止,势弱时即便不去招惹也会惹来豺狼窥伺,正如此次皇上钦赐封二品之位,竟还敢有人刺杀,不就是因为江州谢氏势弱? 若是谢氏如姜氏王氏那般凛然鄙睨,看谁敢多说半句废话,我谢氏也足让他们不敢再张口。” 谢老爷子微微睁大眼睛,这哪里在说江州谢氏势弱?根本就是在说谢氏势弱,所以才惹得其他氏族胆大包天。 “你冥顽不灵啊!”谢老爷子指着谢玉。 “请堂伯父恕罪,玉得见皇上下令,便知堂伯父也是出了力,不然玉今日也难得见面于堂伯父,玉多谢堂伯父。” 谢玉言词诚恳中又是一礼。 谢老爷子盯着谢玉,嘴角抖了抖,到底没能再说什么。 谢玉乐了…… 这位谢老爷子脸皮还是薄,这几句话就让谢玉知道皇帝下的那个让六大氏族都老实起来的皇令跟京都谢氏关系不大。 突然间谢玉好像明白为何京都谢氏在朝中的两位二品大员一个在礼部,一个在工部了,性情太过遗传。 不管是谢老爷子心虚还是别的,后面谢老爷子再说就是众所周知的一荣共荣的话,到了京都之后凡事三思而行,想想兄弟想想江州谢氏,想想谢氏,再想想皇帝的不易。 尤其她必然是要见皇帝的,如今皇帝身体不太好,所以在面圣时态度要端正,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不要说,要恭敬,至少别用刚才跟家里人说话的态度说话,在谢玉听来言外之意好像是怕皇上被她气死? “谢贤侄,老爷子就是这个性子,不过言及皇上之言,贤侄还是要听进去的。”从谢老爷子那边出来,谢什道。 谢玉郑重点头。 看来皇帝不止是「身体不太好」这么简单。 前面院子里见过了谢老爷子,谢玉也终于见到了谢老夫人。 第215章 要出事儿啊 谢老夫人一如谢玉所想的端庄雅正雍容大气。 看到谢玉先是夸赞了她玉树临风之态,然后问的就是一路上如何,又说了京都几句水土气候,没有半句废话,又是言短意简,就让谢玉去歇息了。 待谢玉回到院子里,发现院子早已经备好了热水,只等谢玉更衣沐浴。 沐浴过后也可见早就准备好的饭菜。 饭菜荤素搭配,色泽口味对谢玉来说既新奇又爽口,极其的适合长途跋涉之后的休养。 侍婢亦是恭谦有礼,再然后就是早就准备好的大紫色的正二品官袍,待谢玉穿上发现正合身。 这一切都是谢老夫人的安排。 既贴心也不会让人觉得太过热情。 “多谢谢老夫人。”谢玉道。 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道:“老夫人说,今儿个皇上大概就会见大人,如今京都之内虽也纷乱但都不是什么大事儿,最要紧的是外头的百姓,皇上看重大人,大人尽可施为,即便老爷子不允还有老夫人,说句不敬的话,家里头还是老夫人做主的。” 这番话大有深意。 谢玉道谢…… 果然没多久宫中传来消息,皇上要见谢玉,前来传旨的正是小杜天使。 小杜天使和谢玉熟了,也就多说了几句宫中的避讳,最后意味道:“您是不知道在京都最忌讳的就是宫中大监跟朝中命官走的太近,可咱家奉皇命跟大人多走动走动,谢大人,皇上对您可是颇为看重。” “臣谢皇上。” 谢玉诚恳的表示了尊敬。 待车马进到宫门,宫门内正有官员出来,有的乘坐软轿,有的徒步而行,身上都是紫红色的重臣官袍。 紫红官袍,三品之上官员才可穿戴。 轿子里的官员看不到端倪,偶尔看到几位朝中大臣的脸色,不用谢玉猜度,小杜天使就啧啧低声:“被皇上骂了,骂的还不不轻呢。” 紫红官袍的朝中大员在百姓眼中如同高高在上的天,但在皇帝眼中也是动辄就会被骂的臣子,这就是皇权。 当然这些紫红官袍的朝中大员在谢玉的眼中也不一样,或白或蓝的框子顶在头顶上,不用小杜天使介绍她已经尽数知悉,谢玉还看到了在京都谢氏没有看到的工部尚书谢凭,谢凭的脸色跟其他官员比轻松许多,更隐隐的还有些幸灾乐祸。 也对,工部嘛,在战场上除了准备辎重军备也没什么用。 九重宫门一重比一重深,谢玉下了车,在小杜天使的引领下往前走。 从外面看只看到高大的城墙,当迈步在里面才能看到深厚的古朴奢华,白玉栏杆金水桥,青砖壁瓦红墙下的草木殷殷。 宏伟肃穆,威武大气。 只看一眼便不自觉的心生渺小之意。 谢玉镇定许多,一来是这样的宏伟她原来见过,二来眼前所见人们头顶上的各种白花花蓝汪汪还是不自觉的让她分神。 比如那边远远离开的穿着四爪蟒袍的男子,脸上阴沉不定,正就是这位大炎太子殿下。 “那位正是太子殿下。”小杜天使低声说了句,遥遥躬身。 谢玉微微垂首行礼。 远远离开的太子也看到了谢玉和小杜天使,旁边侍奉的大监低低的说了什么,大炎太子的目光落在谢玉身上,冷哼了声不屑离去。 这是知道她,还看不起她。 “谢大人,太子殿下对谁都是这个样子。”小杜天使道。谢玉呵呵了。 这样的太子日后登上了皇位也不知道能有多少人辅佐。 好在也没这个机会。 谢玉没有等多久,觐见皇帝。 皇帝高座在龙案之后,迈进大殿的刹那谢玉就感觉到了天威之盛,尤其皇帝头顶上的蓝色四周似乎有龙影徘徊。 “臣谢玉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玉起身,再度抬头,也才看到了皇帝皇冠之下头发早已银白,脸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灰白。 皇上果然身有重疾。 皇帝也在打量谢玉。 最早皇帝看中的是谢玉之才,后来皇帝也见过谢玉的画像,得知这是一位年轻俊美的少年,待真正看到谢玉才知道画像中所见也不过三四。 “好,好,英姿勃发,卓尔不凡,清新俊逸,实乃我大炎之幸。”皇帝夸赞。 “皇上谬赞,臣是大炎臣子,是谢氏子弟,理应为国为民为天下苍生不遗余力鞠躬尽瘁。”谢玉道。 不管谢玉这番话有几分真心,皇帝总也是欣慰。 寥寥几句开场白,皇帝问到正题。 “可知为何让你入京?”皇帝问。 “臣以为有二。”谢玉道。 “说来。”皇帝道。 “一为辅星之言,二为城外百姓。”谢玉道。 皇帝颔首,越发满意。 一个是传言,一个是实话。 足可见谢玉的坦诚。 殿内只有皇帝谢玉二人,连皇帝身边的贴身大监也被派遣到了殿外守候,在皇帝召见谢玉的一个时辰内,谁也不知道皇帝和谢玉说了什么。 谢玉从殿内出来时神色淡然,若风过无痕,看不到丝毫端倪。 不过此时大部分人的视线都在武州方向,武州被飞戎侵入,皇帝大怒之下,调拨天下兵马前往杀敌,距离武州最近的并州更是在其中。 并州并州城军需监,汉王四子姜晟长身如玉,立在月色之下若烟岚云岫。 远处兵士来回奔忙,四周防护的亲卫所在范围之内,寂静无声,仿若另一方天地。 若谢玉在这里定会惊讶短短些时日不见,姜晟身侧的威严与日俱增到连她也不敢恣意的地步。 此刻姜晟正望着头顶上的明月,目光似朦纱笼罩。 月色清明间,其中仿佛浮现出那张似怒似嗔的面庞。 姜晟收到了京都传过来的消息。 谢玉已经正式接手京兆府牧,京兆府牧上下倒也没有太过反复对峙,京都京郊之外十多万百姓都要谢玉从头开始一一安置,正是忙碌的不可开交。 但这都是明面上。 短短几日谢玉就把阳门关把握在手心里,京都京郊之外事宜只要按照并州城的方法去做就可,哪怕仍有掣肘,也不至于忙的连回封信的工夫都没有吧。 上次他信上说为了大炎百姓,他要和飞戎打仗,更还有可能对上厮罗,心惶惶然中想到谢兄或许有叮嘱之事,还请兄长多多叮咛几句。 他都这般恳切,结果谢兄竟是一个字也没回。 这是还在生气…… 还是说相信他一定能赢呢! 姜晟轻轻吐息,胸腹之中浅浅吟喃: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是谢兄离开时他说的肺腑之言。 其实悉不知他想说的是另一句: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与子于归,宜其家人。 忽的周遭有车轮声渐渐而近。 姜晟回眸,身后一众护卫前来,当中簇拥的正是世子姜堰。 坐在车上的姜堰儒雅俊秀,偏偏君子。 “见过世子兄长。”姜晟行礼。 姜堰颔首,笑道:“还在担心谢大人?” 姜晟笑了笑,虽不语已明了。 姜堰道:“他是有福的,京都远在千里,又有皇伯父偏宠,定能安然无恙,你自己倒是要小心。” 姜堰语气清润,正就是关心弟弟的贴心兄长。 “是,兄长也要小心。”姜晟恭敬如常。 姜堰深深的看了眼姜晟:“我们都要小心。” “是。”姜晟应。 姜堰离去…… 车轮声渐渐远逝。 姜晟遥遥看着,轻声道:“姜别……” “在……” 几乎隐身在暗处的姜别应诺。 “你可感到了什么?”姜晟问。 “寒意。”姜别道。 姜晟弯唇:“是啊,寒意,我又怎么能不防备。” 是夜,一行人隐身在夜色当中无声无息的敲开了并州城谢府的侧门,侧门悄声打开,一行人进了去。 并州城谢府因为谢玉离开的缘故寂静安然,点点灯火下,那行人出现在其中一个院落当中。 为首之人落下斗篷,赫然正是蓝色锦袍的姜晟。 屋中跳跃的灯火下,睁着眼睛却是什么都看不到的江涛稽首而礼。 “不必多礼。”姜晟道,“明日我将往武州,兄长走时可是交代过你什么?” 江涛道:“回四公子,主公确有交代,主公言及已到了四公子决断之时,然世事变化无常,一切随四公子心意便可逢凶化吉。” 姜晟莞尔:“逢凶化吉?怎么兄长说的像是抽签的和尚。” 江涛神色不变道:“还请四公子慎言。” “好。”姜晟看着江涛,“若是我想要你同行往武州呢?” 江涛白蒙蒙的眼睛看向姜晟所在的方向:“江某不利于行。” “既然我问你,就不会在意。”姜晟道。 江涛袖下的手微动,想到主公离开时说过的话。 ——“我知道你有家仇,我也定会为你报仇,但毕竟这个天下不姓谢,可能会拖些时日,但若是找四公子就会容易一些。” ——“主公是要江某改投四公子?” ——“不,只是我势必是要跟随四公子的,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看四公子是何人物。” ——“江某知道了。” “若四公子答应江某一事,江某必跟随四公子往武州一行。”江涛道。 “好。”姜晟欣然。 江涛问:“四公子就不问是什么事?” “不用知道。”姜晟看着江涛,“我相信谢兄。” 江涛扬起嘴角。 几日后,谢玉接到了江涛的消息。 江涛同姜晟一起往武州去了,小柒随行照顾江涛,谢府中有小玖谢伍在,一切安然无虞。 姜晟给她的信她一封也没有回,江涛是她的人,跟着姜晟走也当是她帮了忙。 不管怎么说,男主的大腿她还是要抱。 只是她不在江州,能帮上这个忙已经是竭尽全力。 若是她往京都的路上带着江涛,这一路上她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还不都是为了姜晟? 只希望姜晟知道她也是尽力了。 哎,怎么就觉得人不在那里,就没什么用呢。 谢玉长长吐息,回神低头正看到自己刚才所写的,瞳孔一震。 但见纸笺上赫然正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都是什么啊啊啊! 谢玉放下笔,把纸团起来扔到了一边。 “家主,请喝茶。”嬷嬷递上茶水。 “嬷嬷辛苦了。” 谢玉接过来。 参茶养身,也好睡。 “家主可是热了?”嬷嬷突然问。 谢玉有些楞:“哪里看出来的?” “家主的耳朵红了。”嬷嬷还摸了下,“还有些烫。” 谢玉低头喝着茶,闷声:“嗯,可能是热的。” “那先开一会儿窗子?”嬷嬷道。 “好。”谢玉道。 嬷嬷去开窗子,抬头看着外面的天色喃喃道:“这天看着是要下雨。” 谢玉没说话,把参茶都喝了,眼角看到桌角团起来的纸团,拾起来又团了几下,扔到了地上的纸筒里。 嬷嬷回头正看到谢玉扔纸团:“这……” “这是不要的,烧了吧。”谢玉道。 “是。”嬷嬷应,提着纸筒出去,倒也是没一会儿,嬷嬷又来禀告:“小公子到了。” “让他进来。”谢玉道。 谢留进了来,小脸上灿烂的像是小太阳,手中拿着书册,看到谢玉对谢玉长长一礼。 “见过兄长。” “好。”谢玉颔首。 书房的房门关上,透过烛光辉映可见谢留立在谢玉跟前,谢玉手中拿着书册正在考教谢留的课程。 可实际上书房中是另一番言谈。 “兄长,弟叫人盯着各处医馆了,医馆的药材倒也齐全,就是越靠近城西的医馆就越是穷,还有的医馆正就是收了兄长说的捂得严严实实的病患,还有城东城西城南城北都有不少人咳嗽,弟让兄弟们都戴着口罩了,也叫人告诉了其他医馆小心咳嗽,但看他们也没当回事。” “还有,这是兄弟们抄下来的这几日的粮价,各个的果子菜品价也在其中,弟以为有人在存蓄粮食菜品。” 既然谢留招揽了小弟,不妨就让这些小弟们做点儿事儿,也当是让街面上少一些纨绔子弟。而且看这些日子谢留还有那些小弟们的作为,收获还不少。 这是要出事了啊! ——题外话; 元宵节快乐 第216章 过界了 “后面的几日想办法用最低的价格收购酒水。”谢玉道。 酒水? 谢留愣了下反应过来:“是兄长做出来的酒精吗?” “聪明。”谢玉不吝赞赏。 谢留高兴,紧跟着又发慌:“难道会打仗?” 谢玉摇头:“不,不止打仗会用。” 疫情也会用。 而且看样子,有些氏族已经察觉到了。 也是她主持京兆府牧的事务之后,对于城外百姓她大都是实施在百姓的吃穿上。 比如吃的东西必须是煮熟的,喝的水也是要煮熟的,穿的旧衣服扔掉,京兆府给安排换上新衣服,和并州不同的是并州是免费,京都这边还是要花上几文钱。 只要百姓辛苦一些,几文钱还是出得起。 商贾们也还能少亏一些。 其实疫情这东西基本上就是在吃穿,这些都防备好了,得病的几率就会大幅度降低。 只是口罩艾草石灰等等她还不能马上立刻实行,毕竟还没有确切证据。不然说不定就会被人盖上人心惶惶的罪名。 即便如此下面的官员做的还是拖拉,这些事都要她每日里盯着还勉强。 看似一个个的不听话,可都盯着她。 不是不信她,就是不服她。 夜半,窗外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雨。 一早,地上的雨水已经能蹚出水波。 雨水绵密,并不大,但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谢氏车马启程,谢玉往京都京兆府签到。 入京兆府以来谢玉的管理很随性,早晨早点儿到,她挨个点名,然后各个部门安排工作任务,只要完成就能回家,她安排的工作也不多,半日就能完成,剩下的半日想干嘛都行,不用整日待在京兆府。 看到京兆府的官员尽数到场,谢玉开始安排任务。 看市场行情。 统计城外新来的,死去的百姓人数。 案子及时统计,每日里都要完成一两件,相关官员往京都街上转一圈,若有报案者必须接下来,必须处理。 前面三点是谢玉每天都要安排的任务。 最后一点是京兆府要准备防雨的东西,以备洪涝。 “大人,这是工部的事儿。”有官员道。 谢玉道:“工部管的是整个大炎,本官管的是京都,在其位谋其政,当然这也许就是你这些年不曾升官的缘故。”那名四十多岁的官员脸色涨红。 谢玉并没有放在心上,离开大堂往后面京兆府所辖武部过去。 京兆府衙门下辖武部有官兵五百,为维持京都治安,而既然是兵伍,理所当然有吃空饷的名额。 谢玉先就把名额清空,让京兆府下面的官员自荐家人入伍。 京兆府的官兵轻松的很,粮饷也足,自有不少人踊跃报名,谢玉也来者不拒,很快超出五百人数。 就在有些人暗中得意多出来的官兵名额要由谢玉掏腰包时,谢玉下令严加训练,自以为是氏族子弟的京兆府教头说这种训练不合规,谢玉以身作则的训练了一日,能坚持下来的收,不能坚持下来的包括京兆府教头直接撤职,这么一下子人数又缩减到了不到五百,然后再也没人敢主动入伍,最后谢玉又在西城招收了贫民百姓才把人数凑齐。 原来各个军伍包括京兆府官兵内都有富户氏族子弟看不起寻常百姓斗殴的情形,京兆府官兵还没来得及斗殴,教头就换成了护卫谢玉从阳门关一路往京都而来的钱教头,据说这位钱教头在阳门关杀伤无数飞戎人,可以说一身铁血。 实际上往京兆府武部为教头的不止钱沐,谢玉把刘一杨八也唤了过去,三人一身铁血之意,甫出现就把五百京兆府官兵吓住了,三人都没给氏族子弟好脸色,京兆府军伍中的百姓子弟不由精神振奋。 有氏族子弟不服,谢玉直接说她奉皇命,只要在京兆府一日就一日听她的,不听话就揍。 入军伍的氏族子弟大都是各大氏族中看不上的,几大氏族总不能因为这些人跟谢玉对着干,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是以看似京兆府内,谢玉就是睁一眼闭一眼,实则谢玉已经把武部掌控在了手里。 兵甲几日操练,在雨中站立如松。 谢玉颔首:“不错……” “马马虎虎。”钱沐看不上,刘一杨八也摇头。 谢玉微笑,想要精兵,这几日当然不行,但足可以唬人。 半个时辰后,谢玉出现在一家铺子里。 绵绵细雨之中,谢玉一行人走入铺子,铺子里百无聊赖的小二掌柜满脸堆笑。 如此雨势还来买东西,肯定是急用啊! “这么贵吗?”一嘴外地口音的谢玉也发出了掌柜意料中的疑问。 “京都之地,价格自是要高上一些,僻壤之地款式为末梢,您手中的这个金镶玉的簪子如流云飞鹤之势,可是连皇家都夸赞过的,这个价格已经是公道了。” 掌柜又说了句,“莫不是郎君囊中羞涩?” “怎么可能!”谢玉一副硬着头皮也要买的样子,“去把小弟唤进来。” “是……” 仆从样子的刘一出去,很快外面传进来十一二岁孩童的声音:“不可能,没这么贵!” 一个小胖子跑进来,年岁十一二,正是京都书院中和谢留关系最为亲近的小崔胖子,小崔胖子进来就冲着掌柜喷:“昨儿我过来的时候你可是亲口说十两银子的,还说不会涨价,怎么才过了一天就翻了一倍!” 掌柜嘴角抽搐,他认得这位小崔胖子,崔氏一个不起眼的庶子,昨儿确是来过,也问过这个簪子的价钱,不想竟是给这位公子问的。 听话头是一家人。 “哈哈,小崔郎君误会了,您看的簪子不是这枚,是另一枚,当然价钱不同了。” 掌柜从柜子里拿出来另一枚簪子,比谢玉看到的那枚簪子小一倍,材料也简单的市面上随处可见,要个五两就够了。 小崔胖子气的小脸儿涨红:“你你欺人太甚。” “小崔郎君,可不要妄言啊!咱家的铺子可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掌柜冷了脸。 “胡说八道!”小崔胖子喊。 掌柜哼了声,屋子后面站出来几个人,五大三粗臂膀腰圆的如同几座高山。 小崔胖子下意识的躲到谢玉身后,谢玉身形不动,不高兴的看着掌柜:“你这是哄抬物价,以次充好。” 看谢玉像是没看到那几个汉子,掌柜也是脸色肃然:“郎君慎言,咱家的铺子虽说只是京都街面上最寻常的,可背后却是王氏,郎君远道而来怕是还不知道京都的情势,别因为个不值钱的小东西给自家惹上麻烦。” 谢玉呵呵:“掌柜这是威胁了哦。” 掌柜微笑:“郎君说笑了,在下只是好心劝告郎君,京都之地可不像是僻壤之处,别看下雨天的外面没什么人,可您这一走出去随便撞个人说不定就是哪家的贵戚。” “你就不怕本公子也是谁家的贵戚?”谢玉道。 掌柜咧着嘴:“郎君说笑了,若真是贵戚,岂能在乎这三瓜两枣的!” 谢玉目光幽幽:“你在骂我?” 掌柜笑容不变:“不敢,只是实话实说。” 谢玉扫了眼那几个杵在屋子里的汉子,道:“若是我现在要走,你是不是还要他们打我?” 掌柜道:“郎君说笑了,只是郎君在小店里待了这许久,若是不买些东西未免寒酸了些。” 什么三瓜两枣,寒酸之类还真是刺耳,不过不动手的话,她的借口就少了不少…… 谢玉正想着,掌柜后面又道:“本店断不会容许这种瞧不起氏族王氏的事情发生,还请郎君见谅!” 哎呦,这就是她不买就是看不起王氏,这几个人八成会动手了哦。 “你们还想打人!”小崔胖子喊了声。 掌柜笑而不语。 在谢玉看来就是默认。 谢玉扬唇笑了,本就俊美翩然的面庞一笑之下如同绚烂昙花霎时无双。 “来人!” 谢玉陡然一声喝。 店铺里掌柜一愣,外面绵绵细雨之中似有闷雷响起。 随后一队队穿着盔甲的兵士进到店铺里。 京都兵士各有司盔甲各有不同,掌柜一眼就认出这队进来的兵士穿着是京兆府的装备。 难不成这人跟京兆府有关系?没听说过啊! 这个念头只转了一瞬,掌柜已经是恭顺客气老腰也弯下来一截的在谢玉面前:“还请大人恕罪,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 谢玉根本不容掌柜说下去,道:“本官京兆府牧谢氏谢玉。” 本来还想说一些势弱的话的掌柜一滞,脑袋里也空白一片。 京兆府牧,二品大员,来他这家小店想干嘛? 也不用掌柜再想什么,谢玉已然解答:“尔等小铺,仗着背后王氏颜面,哄抬物价,以次充好,辱骂朝中二品大员,更以威胁殴打,本官亲眼所见,此查封此铺,铺中上下尽数关押,不日依律小惩其戒。” “是!” 兵士轰然而起,不管三七二十把铺子的上下人等都押走,不到一刻钟,偌大的封条贴到了铺子外头。 谢玉没有等结果,而是按照先前谢留和他的小伙伴们找到的几家铺子挨家「钓鱼」。 这几家铺子背后都是六大氏族在撑腰,买卖的都是寻常人家觉得奢贵,真正豪门大族又是不怎么看得上眼儿的饰品佩饰衣裳布匹等等,最重要的是铺子的掌柜小二都颇有些狗眼看人低。 谢玉先一个想要解决的就是这些人。 真正眼睛毒辣的掌柜定能看出来谢玉的脚跟,真正气魄大的掌柜也不会在乎那三瓜两枣,只有这些人才容易「被钓鱼」。 她给的几个罪名足以让他们流放,家里头不想被流放的话,只能掏钱赎买。 铺子里的东西被京兆府扣下了,老老实实的给她就完了,不想给她就仔细的查,若是真的查出来什么那就抱歉了,赎买也不行。 当然也不是完全不成,不过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这些手段还要多谢谢什,谢什在礼部没什么事儿听的八卦热闹最多,晚上和谢玉闲聊的时候就把官场上的小手段当乐子说,或许当中存了让谢玉小心一二的想法,但谢玉不介意用一用。 现在看效果杠杠的。 京都的商铺坊街绝非阳门关可比,庞大繁华的走也走上半个时辰,谢玉这边钓了鱼,那边还不知道,再加上下雨天街上的人真不多,谢玉再过去还是照样把谢玉当成外来冤大头来宰。 有的建议谢玉借高利贷,有的建议谢玉赌几把,最好的也要谢玉买点儿东西才能走。 总之每家店铺谢玉都有收获。 不到两个时辰,原本雨色朦胧中安静之下的坊街热闹了起来。 京兆府数百名兵甲来回跑动,六家铺子事关六大氏族,一个也没落下,连谢氏也在其中。 几大氏族有相关的主事有的年岁大,也是氏族中的老人,可看了眼就缩回了头,眼见着当场的是新任的京兆府牧,二品大员,谢氏嫡脉。 踏马的谢氏嫡脉二品大员亲自干这种事儿,过界了! 当天晚上御史言官就上了弹劾折子。 还不到当天晚上谢玉就把自己雨中所为上折子呈给皇帝,并明言了她的目的,京兆府没钱了,她要筹集银钱防洪,防疫。 同样京兆府也没有工坊,所以不管是防洪还是防疫所需要的东西还是要从六大氏族朝廷中购买,换言之谢玉也是在给六大氏族生意,看似是银钱都到了谢玉的手里,其实转个弯儿还是会回到六大氏族的手里。 “呵呵,这小家伙,惯是会狡辩。”皇帝不禁失笑。 本来就是六大氏族的钱财最后还要六大氏族自己赎回去,损失的是六大氏族,得利的却是只有谢玉一人。 即便是六大氏族明白也只能认头,谁让他们真的得罪了谢玉呢?看人家连自家都没放过! 这就是年少的好处,冲劲十足。 更也可见狡猾。 面子什么的不重要,只要达到目的就好。 尤其折子最后再三提及了也要让宫中防疫。 这是在关心朕啊! 如今疫情之事,朝中的大臣们有几个心里头没数的?可谁也不曾关心过朕,唯有的只有这个小家伙。 第217章 他不会死 谢玉还真不知道是自己最后所写的内容帮了她,只是她在写折子的时候想到了皇帝满头的白发。 这个岁数应该都是退休了,可这位老人家还在努力奋斗。 这样的人,本就该被尊重。 保重身体之类的话写出来不免会被人误会窥伺圣体,写注意宫中防疫就恰到好处。 伺候皇帝的人太多,若是有一个人得了疫病,说不定就会传染给皇帝,谁让皇帝年岁大了,免疫力低啊! 只是不曾想到的让皇帝高兴。 于是弹劾谢玉的折子留中不发。 由此意思就明白了,皇帝认可了谢玉的行径。 “如今那个姓谢的圣眷正盛。” “算了吧,总也没多少银钱。” “还不是你们蠢,让那个姓谢的抓了个正着!” “总归是小地方出来的,眼皮子浅,这点儿银钱就赤膊上阵,也没什么能耐。”几大氏族只能这样说。 谢氏谢凭谢什道:“可有什么地方要帮忙的?” “不用,只要把早先麻烦两位伯父的事情办妥就好。”谢玉道。 谢凭谢什安心之余喜形于色。 既谢玉让谢留买酒,早先就要准备好蒸馏收浓酒精的设备就烦劳京都谢氏来弄了。 她和阳门关的六大氏族签了合同,上面说的营销范围限定在并州武州相州三州之地,她现在在京都,并不在其中,也就不在合同范围之内。 都是同族,当然要给好处。 何况就算是不给,别人也不相信啊! 谢玉又把封起来的六家铺子以拍卖的方式卖出。 买卖交易不用银钱不用珠宝,只用药材,衣服,防水的桐布,沙袋来抵卖。 谢玉没有明说,但长着眼睛都知道她这是为城外的那些百姓,还有防水来准备。 有的氏族不想参加,叫嚣着想看看哪个不长眼的小商贩敢买六大氏族的铺子。 知道那些氏族想法的其他氏族只能摇着头说傻逼,你不买,人家谢氏也是六大氏族之一,这不就是把铺子白送给谢氏? 不得已还是只能过来竞拍。 就是自己买不到也不能便宜了谢氏。 小商贩小商贾耳目聪明,悄悄的提升了药材,桐布,沙袋的价钱,在六大氏族的容忍范围之内小挣了一笔。 自从那天谢玉不顾身份的钓鱼之后,这雨就没停。 换做他们自己也得涨个价。 但也不乏有趁火打劫之辈。 “什么?桐布一两银子一匹!” “还有沙袋,这不值钱的沙袋百袋就五两?疯了吧!”“抱歉,小店童叟无欺!”小店掌柜神色自若。“走,去找那个姓谢的。” 你姓谢的不是封了我们六大氏族的铺子吗?来看看这家,哄抬物价,简直就是天价,你管不管! 谢玉皱眉,沉吟片刻:“钱沐,若属实封了。” “是。”钱沐应声去了。 后面刘一杨八跟着,一头雾水,“谢大人刚收拾了,这是又不服?” “可能是想浑水摸鱼的。” “不管是谁,出了事儿个子高的顶着。”钱沐无所谓。 京兆府官兵到了铺子一看,果然如此,二话不说,封! 不管铺子里的人呼喝什么,只当是没听到,偌大的封条贴上,惊呆了半个京都。 “这是太子的铺子!” “我等是太子的人!” 铺子的掌柜高呼。 谢玉义正言辞:“放肆,信口雌黄!” “本官以堂堂二品重臣之尊,不要名声所为,就是为了百姓,为了大炎江山,我大炎太子为日后的大炎之主,为国祚绵长怎么能做出如此横发之财,唯利是图之市井小民之见钱眼开之事。” “来啊,把这些污蔑构陷太子殿下的歹人抄家流放,以儆效尤!” 谢玉的这番话只让整个京都的人瞠目结舌。 这是真不懂怎么当官? 就算是刚入京都不知道京都的势力分布,这家铺子的掌柜敢在京兆府这么明摆着得圣宠的情形下公然喊出来「太子」,就不再想一想? 太子啊,储君,日后的大炎之主! 二十岁的二品大员,又是有几分本事,后面还是氏族门阀,就不想想日后? 还是说为了面子,连太子都敢得罪? 年纪轻轻乍得高位,不知道天高地厚! 还是说出身弱势嫡脉,好不容易有机会跻身朝堂想要迫切的为自家寻得坦途就顾不上看看这条路有多危险了? 毕竟是刚入官场的愣头青,这么明显的借刀杀人都看不出来,不过尔尔。 京都各人各有心思,或不屑或意外或愕然,而翌日京兆府就迎来了一位东宫来人。 和小杜天使差不多的年岁,却是远比小杜天使要鄙睨傲慢。 “谢大人啊,如今您是如日中天,没人敢言之一二,可您的官途总还有几十年,前路漫漫总要思量一二,千万不要自误啊——”端的语重心长。 桌案后的谢玉托腮看着这个小太监,耳边回转过的是那日初到京都面圣时和皇帝的一番对话。 “如你这般年岁,四品之职已是天堑,朕足可以对你不理不睬,甚至待你立下大功,朕也可以给你莫须有之罪,一贬到底。 待太子上位之后,再行恩于你,那时你定当对太子感恩戴德,忠心耿耿,可朕并没有这么做,你可知为何?”皇帝问。 “臣大胆猜测,皇上是为天下黎民。”谢玉道。 皇帝失笑:“没想到你这眉眼清秀俊逸的也是个逢迎之辈。” “臣所言字句肺腑。”谢玉正色。 皇帝看了几眼谢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信了谢玉所说的,道:“朕不知氏族子弟中竟出了你这么个异类。说什么为黎民,百姓为水,皇帝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百姓不存,大炎江山也毁之殆尽之危言耸听。但朕仍想让你执掌京都之地,你可愿意?” “愿意。”谢玉道。 “好。”皇帝颔首。 谢玉没有问自己执掌安稳京都之后会怎么样,也没问皇帝到底为什么不贬她的官儿,好留给后面的太子。 皇帝也没说。 或许皇帝说了,谢玉没有感觉到。 不过现在谢玉感觉到了。 虽然说这个太子肯定没机会,可也好在没把她留给太子用,不然她真的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来人!”谢玉道。 “是!” 守在门外的谢二吕二进来。 谢玉一指:“把他押下去。” “是!” 谢二吕二直接动手,东宫来的太监面色一变,大声呼喊起来:“谢玉,你大胆,咱家是东宫来的,咱家是奉的太子殿下的旨意,谢玉你就不怕丢官罢职……” 谢玉头也不抬,任东宫太监的声音回响在京兆府上空。 京兆府上下的官员惊愕万分。 果然太子殿下的人上门了。 这位也还真是大胆,太子殿下的人说压就压。 不少人瞄向了九重宫门。 意料中皇帝知道了,把太子叫了过去。 守在殿外的侍卫宫随不知道皇帝说了什么,只听到了里面传出摔砸的动静,然后太子出了来。 太子出来的霎时脸上流露出了冷意。 半日后,被关在京兆府大牢的太子府太监死了。 不知道是谁干的。 也没有人去查。 就好像这一条人命如同蝼蚁。 六大氏族也没人再说什么,京兆府下的官员做事的速度比原来快了。 但京都谢氏陷入了惊慌之中。 谢老爷子胡子一抖一抖的,浑身发颤。 “逆子,逆子!” “身为臣子怎么敢!太子殿下会不死不休的啊!” “去,让他出去住。” “不可!”谢老夫人道,“同是谢氏族人理应同进退,岂能在危难之时不管不顾。何况他也是江州谢氏之主,即便他不顾自己安危也是要顾及江州谢氏族人的。” 谢老夫人更理智,谢什谢凭两个去找谢玉,想问问谢玉是怎么想的,不想却是被拦在门外。 “我家大人身体不适。”谢凭谢什对视,这不会是被吓的吧? 两人吩咐了下人送上镇惊之类的补品。 躺在床上的谢玉看着补品,幽幽长叹。 这误会不太好说; 其实她现在缺的是补铁补血的东西。 每个月一次的月事准时到来,她的身体还算不错,本来也不用借口休息。 可这几日的雨一直没停,为了日后的身体健康,还是能歇着就歇着。 谢玉看着窗外的绵绵细雨,眼中一时悠远无垠。 近千里之外的武州,和京都一样阴雨绵绵。 不同的是车马不停,马蹄不断,兵甲粼粼,正就是精锐兵马往战场赶去。 “报——前方五十里发现飞戎踪迹。” “就地安营。”车中传出声音。 “是……” 兵甲快速离开,很快呼声传遍整个军伍。 呼喝号斥中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车中灯火下正是姜晟,江涛,刘思三人。 姜晟面上比那夜在江州谢府时更添几多锋锐,举止间也更飘逸洒脱。 桌上三盏茶,姜晟一一给倒了,又是一一递过去。 刘思受宠若惊,江涛垂首道谢:“多谢四公子。” “无妨,举手之劳。”姜晟又道,“来时,父王再三叮咛让我保护好兄长,兄长身子不适,长途跋涉之下不免旧疾复发。现在飞戎人就在眼前,按照原来的安排,我和兄长理应两面包抄,那队飞戎人大可剿灭。” 刘思道:“若世子不动的话,四公子就危险了。” 江涛道:“主公早就说过世子的病未必真的是病。” 刘思看向江涛:“若谢大人所言为真,那这一路上世子是有意拖慢行程。” “或许有些计划要准备。”江涛道。 姜晟看向江涛,江涛虽看不到,但还是能感觉到看向自己的视线,江涛道:“所谓血脉之缘,玄而又玄,二公子做过的事情,想来四公子还记得。” 刘思眸光一闪:“你是说世子也会?不可能。” 江涛笑了笑,没再说话。 姜晟沉吟:“我虽不愿,但有句话还是认可,事往最不甘处想,便可立于不败之地。若是世子当真和飞戎有所勾结,大抵就是冲着我来的,那前面所见的飞戎人就不是战功,而是陷阱。” “四公子想要称一称斤两?”江涛问。 姜晟笑道:“哎,总之还是谢兄最聪明,三人行必有我师,原本我只是有这个想法,现在已经想到如何做了。” 刘思立刻道:“思愿为公子驱策。” “好。”姜晟神色肃穆,“此战我必以身先士卒探出世子的意图。” “若他心思宽正,定会与我一起夹击飞戎;若他另有心思,并州上下也会看在眼里,即便他百般狡辩也是不成的。” 刘思面色一变:“可如此,四公子太过危险了。” 江涛道:“四公子应早有后手。” 姜晟微微颔首。 难怪谢兄倚重江涛,确是心思剔透。 此次他所率军中不少都是从阳门关战事中因伤退下的兵士,伤情并不重,但都以伤情回转,他则借口身边要有亲卫全都收拢了过来。 这是钱镇守给他还有谢兄的人情,毕竟若是没有谢兄,这些人中的大部分或许活不下来。 这些人远比并州的军伍更为精锐。 此战他也早有想让汉王见一见他的本事的想法。 即便世子不动手,以他一军之力也能扛过那队飞戎人。 倒也真是没想过世子可能会和飞戎人合谋。 不过若是合谋更好。 因为早在半日前他就已经告知父王压阵。 这样父王就会看得更清楚。 他自然也知道即便父王看得再清楚,若是他死了,也一切皆无。 是以,他不会死。 谢兄在京都大杀四方,初入京都就得皇帝偏眷,而后又是一力镇压六大氏族,这样的战绩惊人,他又怎么能被比下去! 岂不是显得他不堪! 姜晟的目光明亮。 刘思攥紧了拳头,他亦能感觉到不论那位世子如何所为,若此战成,四公子定能一飞冲天。而他为四公子麾下,也定能青云直上。 江涛也含唇一笑,他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 如果说主公身上像是有潺潺流水环绕,四公子就如是一棵青松挺拔。 两个人在一起时自有雅致,如今主公不在,四公子身上的气势直冲凌云,想必主公在京都亦是不凡。 第218章 叫其疯狂 谢玉不知道远在武州的江涛的宏愿,自从皇帝也表明了支持她之后,京兆府是彻底有了钱,有了物资,不管私下里怎么样,明面上六大氏族都老实着呢,先一个就是谢玉主持的防疫工作极其顺利。 即便阴雨绵绵不停,所有的工作有条不紊,谢玉每日里的要求比往常多上一倍,也能尽数完成,更还有时候还能超额。 谢玉奖罚分明,超额就有奖励,加班还有加班费,这些钱对氏族来说称不上什么,但也是在谢玉面前露个好脸儿的机会。 人人都是有潜力可挖,就看你想不想挖。 城内百姓所住低凹处,自有京兆府官员安排挖沟弄渠,各个街头里长的忙起来,主动跟上面报住所安宁,还有病痛感冒疑似疫情之类的情形。 京兆府大人不是好惹的,人家可是连太子的人都敢收拾。 城外百姓们生计也多了些,不少东西都是京兆府直接收,比如棉布的口罩,软甲,鞋子之类,价钱公道,只要会一些针线活的都能挣到钱。 没有屋子的百姓也因为京兆府下发的桐布有了遮身之所,多少算是喘了口气。 一时间百姓坊间对谢玉这位京兆府牧赞誉不绝。 不少人高呼「青天」。 但疫情终究还是冒出了头。 在朝中奏报上京都之地头一个出现疫情的豪门大户之家就是谢府。 说是后宅一个嬷嬷跟外面的人买了便宜的衣服料子,结果不曾想那衣服料子上就有邪毒,结果没几日就邪毒传了半个院子,院子里的人有了疫症还不知道,跟外头的人亲近说话,交往不断,有御史家的小丫鬟也被传上了,小丫鬟身子弱很快就生了病,请了医者前来诊治很快就判断出是疫症,御史再追根究底就查出来源头竟是谢府。 从御史查出来到谢府中的嬷嬷头一个传上,这其中至少七八天,算起来也就是谢玉到了京都没多久的事儿。 这期间不知道谢府多少人被传上,也不知道谢府的这些人又和多少人说了话,外头是不是被传上的更多,更说不定谢大人也有疾。 简单说谢府就是看得见的疫病源头。 一封折子,谢府上了风口浪尖。 谢玉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城外看顾百姓。 呵呵,这是前几天她来月事休息的时候给了他们脸了! 若是在阳门关,谢玉绝对是要仗剑杀上去,让他们知道知道她这个文官手底下的真章,但在京都她还是不得不压制压制。 谢玉写了一封折子,以金鱼袋直入宫中皇帝案前。 折子里写的是谢玉在城门外看到的景象,还有入京都之后她的所作所为比如防洪防疫情。 若绵绵细雨不停,可以说是天灾,但疫情却不尽数是天灾,相当一部分是人祸,阳门关战事死伤无数,并州城外同样也是流民众多,但两处都没有疫情,为何?防范的到位。 谢玉把自己防范的方法再次写了出来,也写到刚来时就感觉到城外情况不好,城内定然也有疫情发生,只是因为她的防范措施在氏族中早有传颂。 所以氏族大户并没有体现,既然其他氏族都没事儿,谢氏是她所在根本之处,又怎么会有事儿! 当然她不会以为是有人想要对她这个皇帝赐封的二品京兆府牧不利,毕竟对她不利就是对圣上不敬。 所以她建议把谢府封了,每日里饭菜饮食只从谢府家生子所种的菜园子送,并且由京兆府兵士们押送,直到七天之后,若谢府什么事儿都没有再解封。 谢玉的这封折子上去,满朝大臣,六大氏族皆震惊。 那个御史就是他们弄到前面棋子,根本就没想着能弄出来什么动静。 毕竟这位连太子的人都敢动,怎么也得再汹一波,可结果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服了! 御史的那番怪罪指责看似有道理,可实际上并没有证据,就是连查也没查的捕风捉影。 所以是默认?还是说谢府真的有事儿? “不可能,防疫就是姓谢的弄出来的,他的住处怎么会有事。” “所以是被吓到了?不敢了?” “八成如此,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六大氏族沉吟,很快皇帝的批示出来:“朕允,日后再有此等事情,一众朝臣以谢爱卿为例,京兆府为督。” 尼玛,岂不是以后再有类似捕风捉影的事情都按照谢玉这个小子为范? 事实证明京都聪明的人太多,皇帝的批示下来的当天,就有人上折子,谁谁家里头可能有疫情了。谁谁家里头仆人被传染了等等。 不用证据,不用查实,直接「封」。 封七天,没关系的。 而且主要封的都是家人,当官仍可以办公嘛。 人家谢玉就这么干的。 什么?同一个衙门同一个屋子的几个人都被说可能传染上疫情了? 这就有点儿严重了,让御医诊断,只要确定不是,上折子禀奏的官员就要以罪论处。 不管是落井下石,还是幸灾乐祸,亦或者趁火打劫。 一时间朝中很有些热闹。 皇帝气的脸色发白:“哈哈,看看,这是我大炎的臣工,朕的臣子。” 谢玉也没想到自己想要缩一缩头的后果会这么大。 这就是枪打出头鸟。 原来她在的时候,六大氏族都盯着她,现在她不显眼了,六大氏族才恢复了本性。 不管朝中有没有人做事,不管这些时日阴雨连绵有多少百姓没了住所,不管城内外的疫情究竟如何,只顾着自己氏族所在利益,只顾着自己家中能多捞上多少银钱,只顾着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万万代。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叫其疯狂。 谢玉写过折子,折子上所写,皇帝颇为赞誉,此番也是想要用一用她。可除了她没几个人看也没几个人听。 她做的再多在他们看来也是笑话。 如果不是这几天的休息,她还真没想到原来灭亡早就埋下了伏笔。 即便没有接连不断的灾害,没有男主,眼下的大炎也坚持不了多久。 第219章 绝无可能 谢玉这七天没闲着。 京都谢氏庞大,只是谢氏族人就数百人,加上仆从家生子护卫总有数千。 谢玉还没有到达京都谢氏时,她的防疫之法就已告知了谢氏上下,待她到了京都谢氏,她所居住的院子便和其他的院子分了开,虽说她的年岁和谢氏小一辈相仿,但毕竟身居高位,麾下军甲侍从也是京都谢氏所不能觊觎。 所以除却谢凭谢什两位谢氏老爷,其他谢氏很少和谢玉交往,甚至有些谢氏子弟都没见过谢玉。 谢玉示弱,正中京都谢氏下怀,谢氏老爷子长吁短叹:“总算是消停了点儿,跟他说,别折腾了。” 谢老夫人道:“府上真的有疫症?这可怎么办才好,大人可有什么法子?” “法子是有,只是不知道堂祖母可放心交给我来办。”谢玉道。 “大人尽管去做。”谢老夫人道。 “那就冒犯了。” 谢玉领着麾下的兵甲挨个院子走过,不管是谢老爷子的书房,还是谢氏未成婚的闺阁女眷的绣楼,只要有人,谢玉都走一遍。 看似是谢玉在查疫症之物,实际上谢玉想要看的各自头顶上「探子」「密探」「暗探」「死士」之类。 六大氏族同气连枝,互相倾轧的事情不在少数,谁家里也有对方的探子耳目,更还有宫里来的探子。 除了「皇家暗卫」,其他头顶上不是谢氏的,谢玉全都轰了出去。 “不要跟本官喊冤,也不要问为什么,老夫人让本官所为,本官就不会放纵偏袒,所以想要质问本官的就要考虑好后果。”谢玉先提醒了一句。 有的老实的走了,也有的不老实的就像是被谢玉冤枉的好人。 谢玉直接让兵甲把这些不老实的押送到了京兆府大牢。 “这些人,流放吧。”谢玉一言定下了结果。 至于罪名可以莫须有嘛。 本来就不是好东西。 于是这七日过后,谢府里没有了别人家的耳目,谢府中的防疫也做到了极致。 “必要加强戒备,这么下去必酿成大祸。”谢玉道。 谢什谢凭也深以为然。 这两个平日里没什么事儿,看的八卦热闹多了点儿,也更能感觉到眼下京都潜藏着的危机。 危机总不会一直潜藏,终于暴露了出来。 京都有富户腹泻不止,不出三日竟是活活腹泻而死。 这并非个例,甚至有的医者也因为腹泻躺在床上起不来。 城外的百姓腹泻者更多。 同时发热高烧不退者也开始多起来。 六大氏族中也有了病症者,东宫,皇宫同样也可见腹泻,高烧者。 各个医馆门外排队治病的病人越来越多,医馆的药材也开始入不敷出。 恐怕疫情真的出现了。 御医们魂不守舍,面色惶恐。 皇帝让他们研制出治疗之法,现在他们不是拿不出来治疗之法,而是治疗的药材太贵重,寻常百姓根本买不起。 “皇上,此事理应京兆府处置。” “皇上,谢大人对应疫情之举,太医院自愧不如。”在其位谋其政。 他们也都是朝中老臣,可各有各的职责,自顾不暇。 飞戎入侵,他们要安排各处的援兵辎重粮草,还有不止是京都之地阴雨连绵不绝,各处也也都是大雨不断,更还有些地方洪涝而起冲破堤坝,不知道多少百姓没有居所粮草,更不知道有多少胆大妄为之徒意欲趁乱举事,携流民而乱。 这些想想都头疼。 所以京都之地还是交给谢玉吧! 谢玉没有推辞。 有人不是好东西,用她的时候就用,不用她的时候就把她甩到一边,可身在京都,若京都的疫情真的闹起来,她也难以独善其身。 只是这次她出马就没那么容易让步了。 当着皇帝的面儿,拉着六大氏族在京都的掌权人按照原来她在江州在阳门关的法子商量一遍治理疫情的条条框框。 在阳门关她还讲一些大道理,在京都有皇帝压着,又都是心机深沉之辈,她只做事,不废话。 所谓上行下效,上面都这么做,下面自然也就能顺畅的执行下来。 搞定六大氏族掌权人,下面的人做起事来也好驾驭。 皇帝借着谢玉启奏的自封折子,也找了几个官员的麻烦,谢玉周身的掣肘就更少,做起事情来比起先前也更顺畅。即便如此谢玉也还是每天天不亮到了京兆府,天黑夜半子时方回。 疫情之事,千头万绪。 把酒精之类跟六大氏族兑换成御医研制出来的防疫的药材,把药材再稀释了熬成汤,尽量的让更多得了疫症的百姓能喝到。 虽说药效小了,可说不定自身免疫力高能扛过去。 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 兵士衙役必须戴上口罩,口罩用过之后必须开水洗烫。其他如勤洗手勤换衣服喝沸水吃热食之类普及到寻常百姓人家的小孩子都会背等等。 更是每日雷打不动都会出现在城外流民所在,城内百姓所居,商贾作坊之处。 但有百姓告状,随时出现的麻烦之类,谢玉第一时间就给解决,甚至当场就能找出凶手,作恶者。 别人找出作恶者还需要证据,京兆府牧大人不用,只要对着作恶者冷眼寒光目视,作恶者就会自己说出来缘由。 百姓们只把京兆府牧当做天人。 六大氏族谁都没想到谢玉有这个本事,也忽的意识到为什么先前安置在谢府的探子都被抓了出来,敢情是这位京兆府牧大人给找出来的。 尼玛他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有恨恨不已,也有好奇诧异。 皇帝问身边的大监:“你说,谢爱卿是不是也看出来了宫里的探子,只是碍着朕的颜面,所以不动?” 王德正色:“皇上,绝无可能。” 皇帝笑道:“权当如此吧。”王德后背冒出一层细汗。 不可能这么玄乎! 但不管如何,京都因为疫情而起的乱事开始安定下来。 谢玉也没那么忙。 京都的天空也终于放晴。 谢玉正要趁着夕阳西下早些回去,车轿前有人拦住。 “大人,太子殿下有请。” 第220章 要挟 谢玉去见了太子。 太子没有在东宫见她,而是选在了别苑。 既是从衙门回来,又是别苑私下之地,谢玉下车时已经在车上简单的换了衣服。 长袍轻摇,挺拔若松,面含若玉。 别苑中引领的小太监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这位威名赫赫的京兆府牧大人原来竟是如此俊俏。 谢玉没有注意到小太监的目光,她也在惊讶。 太子的这个别苑,她怎么看着颇为眼熟。 无论是布置还是装饰都和并州那位世子的君苑几多相似之处。 巧合? 不过不同的是那位并州世子在前院迎接她,这位太子殿下则是她到了中院才看到。 太子殿下看到她惊讶了下。 她面色如常的对太子行礼。 “臣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 谢玉起身…… 太子歪着头睇着她:“原来卿官袍在身,几多威严,现在才知道卿也是个风流人物。” “臣不敢!”谢玉道。 太子微不可微的嘁了声:“得了,别跟那些个老家伙一样,先说说看到本宫的别苑,觉得如何?” 谢玉斟酌着道:“极好……” 太子哈哈一笑:“还算是有眼光,本宫的别苑是本殿下幼年时亲自设计布置的,现在看本殿下仍是满意。” “太子殿下厉害。”谢玉心不在焉的恭维。 这位太子比那位并州世子要大上七八岁,既然是幼年时设计的,也就是说并州的君苑是剽窃这位太子的。 她可不相信并州汉王不知道太子设计的别苑景致,所以是汉王默认自己儿子有这样的野望野心?还是说本来就是汉王自己的野心野望? “你可知本宫为何叫你来。”这边太子也道入了正题。 “臣愚钝。”谢玉道。 太子冷哼:“你确是愚钝。不妨告诉你,本宫实则是看不上你,如你这般的年岁若非父皇看重偏宠委以重任,如何能堪当重臣。 可你却是不通世俗礼仪,恣意妄为,目中无人,傲慢不逊,不尊皇命,简直不可理喻。 若本宫是父皇,怎么也要先压上你三十年,磨磨你的性子,才会给你一丝生机,让你知道即便是没有你,我大炎名臣干吏也是数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样你就会老老实实的为本宫所用。” 谢玉听着太子的这番话,额角跳了又跳。 既然看不上她,还找她干什么! 不是说手底下名臣干吏数之不尽用之不竭吗?还用她干什么! 还不是看她有点儿本事? 别说她没有效忠的心思,就算是有,听了这番话也没了。 “臣谢太子殿下宽宏。”谢玉道。 太子轻嗤:“本宫知道如你这样的人看着老实,实际上还不知道怎么骂本宫,可那又如何?本宫为君,你为臣,就算是骂,也要听话。” 嗯,太子这话精辟。 给老板打工的打工人也是这想法。 “今日本宫叫你过来,就是要告诉你今后风向不同了,你若是再犯傻,就别怪本宫没给你机会。”太子懒懒的靠在椅子上,端茶送客。 所以太子把她叫过来就是训斥一顿? 谢玉正待离开,太子又说了句:“哦,你家那弟弟在门口等着你了。”谢玉眼底瞬间浮上冷意。 “臣谢太子殿下。”谢玉神色不变。 太子摆了摆手,很是不以为意。 谢玉离开别苑。 别苑外果然站着谢留。 谢留看到谢玉,欢喜的迎上来。 “兄长……” 谢玉摸了摸谢留的头:“你怎么在这里?” “有人说兄长在这里等我,我就来了。”谢留道。 “有人说你就信了?就不怕被骗?”谢玉微笑。 谢留眼里闪烁着晶亮剔透:“这是京都,兄长又是京兆府牧,我身边的又都是谢氏族人,谁敢骗我?” 谢留说的也不错。 也更让谢玉脸上的笑容加深。 太子啊,真是不错! “兄长是要请我吃饭吗?”谢留问。 谢玉弯了弯唇:“好啊!” “太好了……” 谢留欢喜不已。 谢留在前面上车,谢玉在后面,跟同谢玉一起面见太子的谢二低声:“太子欺人太甚。” 谢玉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别苑,合唇低语:“回去再说。” 谢玉带谢留去了京都最奢华的酒楼,谢留吃了一顿入京之后最好吃的饭菜。 谢留兴高采烈。 谢玉面带微笑,目光深幽。 翌日,谢玉请求面圣。 在等候了半个时辰之后,皇帝召见。 太子也听说了谢玉面圣的消息。 “不会他是要向皇上说什么吧?”有幕僚提醒。 太子冷笑:“说什么?说本宫要挟他?空口无凭,可有证据?即便父皇再偏宠他,是信本宫还是会信他?他不说还好,说了只会让父皇厌弃。” 只是太子不知道谢玉说了。 “臣与臣弟所遇只是小事,臣既立志为大炎披荆斩棘,便不惧风雨,只要臣能为百姓为天下略尽绵力,臣死而后已亦可开怀,只是臣离开时还看到了宫中禁卫统领,禁卫乃护卫皇上,不得与皇室亲近纵意,或许禁卫统领大人只是和太子相交莫逆。 但太子的那番话容不得臣不多想几分,是以臣恣意妄言之处还请皇上恕罪,臣之心可昭日月。”谢玉坦然直言。 皇帝盯着谢玉,狠狠的咳嗽了几声。 谢玉看到侧边案上摆着的茶壶茶盏,快步过去倒了茶,手背感觉了下温度,又给皇帝端上。 在谢玉禀奏这番话时,大监王德也出了去,殿中只有谢玉皇帝二人。 皇帝看了眼手边上的茶盏,又看向谢玉。 谢玉目光清明,看看茶又看看皇帝。 皇帝只能先把茶水端起来喝了。 守在外头的王德听到里面皇帝的咳嗽声就想冲进来,可刚要动身就看到门缝里面谢玉给皇帝倒茶端茶。 这期间皇帝没有说话,王德也就没有动,王德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皇帝放下茶盏。 “朕若是让你辅佐太子,你会吗?”皇帝问。 谢玉听皇帝的语气平和,想了想道:“若皇上可保臣不死,臣会。” 皇帝呵呵:“你刚才不是还说死而后已亦可开怀?” 谢玉脸色不变:“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臣即便不如泰山,也总想当一枚石敢当。” 石敢当,驱邪之用。 谢玉走了…… 宫中并没有什么动静。 注意谢玉面圣的也没多少人,其中就有太子。 所以谢玉还算是老实,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太子颇以为得意,只是这得意没有几日,皇帝忽然病重。 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是皇帝咳血,随后也传出了皇帝有意让汉王回京都的消息,只是这个消息在谢玉的耳朵边上转了一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又好像根本没这个消息。 消息的真假已无从判断,但未尝不是空穴来风。 谢玉求见皇帝,不得见,拦阻她的正是谢玉认得的那位禁卫统领。 那日在太子的别苑,看似只有她和太子,还有太子的几位仆从,但层层楼阁之外,谢玉早就看到了藏在后面的禁卫统领。 蓝框还是相当显眼。 若非是太子不义,她也不会说给皇帝听。 现在这位禁卫统领已经跳了出来,不用查就证明她所言不虚。 谢玉笑着把奏折交给小杜太监:“烦劳小杜公公交给皇上。” “大人放心。”小杜太监正色道。 谢大人入京以来的所为,他都看在眼里,别的不说,只说若是当初他在家里若是活下来,又怎么可能去了根子进宫? 现在看似是有些权力,也让那些大官们逢迎几句,可说到底还是奴才,生死不由己。 若是那时候的京兆府牧是谢大人,他现下说不定都已经儿女成群了。 小杜太监死死的抱着谢玉的奏折,下定了决心不管什么人拦在前面他也要把折子交给皇上。 谢玉折子上所写实则无关紧要。 但不少人都看到了谢玉求见皇帝未得见的情形。 太子幕僚道:“谢大人莫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他察觉到了什么?”太子冷笑,“朝中那些老倌们就没察觉到?只不过他们明明知道也不会说,还会推波助澜。” “太子殿下实乃天下诸族众望所归!”太子幕僚恭维。 太子仰头看着天:“本宫有几分本事,本宫还是知道的,若是十年之前,怎么也轮不到本宫,只是这些年父皇变了,变得让其他氏族不满了,再加上这天灾人祸的,父皇的身子偏偏还不济,也就只有本宫来力挽狂澜。” “他们都是老狐狸,当然知道谁对他们最有利。” 太子幕僚想了想,问:“六大氏族分利天下,他们有利了,太子殿下不就亏了吗?” 太子嗤然:“你也不用试探本宫的心思,你也说了六大氏族分利天下,既然是我姜氏坐了皇位,那如何治理,如何以利谋就是其他五大氏族的活儿,皇帝嘛,就应该是享受的,就像是本宫用你们,给你们钱财给你们美人儿给你们想要的,你们自然就会给本宫想法子,哪里需要本宫绞尽脑汁? 治理天下也是一样,给足了利,自然就会听话乖巧,又哪里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谢玉有句话说的对,那些蝼蚁百姓都完了,谁也得不了利,六大氏族谁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完蛋的。” “所以啊,说什么谢玉是什么青天,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谢氏的利?只是那些蝼蚁目光短浅不知啊!” “太子殿下高见。”太子幕僚连连称颂,太子亦是摆了摆手似是不屑一提。 谢玉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原来她以为她见不到皇帝,其他官员总能感觉到什么,可结果好像谁也没感觉到什么。 皇帝病重,除却内阁的三名大臣,其他任谁也不见。 不管是关系飞戎的八百里加急,还是各地又有起义军伍,将近半个江山都处在风雨飘摇中的大事,都由内阁每日里固定的两个时辰进宫禀告。 有官员着急,内阁三位大臣冷然而视:“朝中的大事多了,你急什么。” 那官员愤懑,挂冠而去。 谢玉听闻,往京都外的十里亭相送。 “你这一走,岂不是让那些恶人得逞?”谢玉无奈。 那位官员叹道:“在这里,已经无我有作为之地,若返乡归去,还能为乡间邻里做些事情。” 谢玉只能举杯:“愿方兄能得偿所愿。” 方琼亦对谢玉举杯:“方某曾以为谢大人是沽名钓誉之辈,待见谢大人入京后所行所为,下官深感佩服,谢大人是氏族子弟,却心恤万民,正是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谢大人之善,方某深以为怀,日后也必当谨记于心。” “方兄谬赞了。”谢玉道。 既是相送,也实是说不上几句,方琼上了车,临行时对谢玉道:“谢大人,若听方某一句,还是尽快离京的好。” 谢玉眸光闪动,点头:“我知道了。” 既是头顶上顶着蓝框,那眼光就是不一样。 她所记得的书上所写京都是被飞戎攻破,那时候的姜晟已经夺得了世子之位,趁势并州举起大炎之旗,待后来把飞戎赶出大炎之后,姜晟也顺其自然的成了太子。 她是看书知道的,方琼是猜到的。 不要说朝中的老狐狸,就是被老狐狸打压下的官员都不是一般的聪明。 不会是挂冠离去只是借口,实则是避难? 但不管如何,也无可否认方琼是她在京都难得看得上眼的蓝框官员。 谢玉回转谢府,谢凭谢什面带忧色的等在她的居所。 “刚才八百里加急,说是有义军突起,正往京都而来,武州东南方向也有飞戎骑兵的影子,怀疑所奔也是往京都。”谢凭道。 义军不说,可武州东南方向不正是各州往武州堵截的方向吗? 这是从包围圈里遗漏出来的,还是说没能挡住? 谢什像是猜到了谢玉所想,道:“阴雨连绵十日不绝,援军一路难行,更还有我大炎兵士路过河川时被上游泄下来的洪水冲破,亡者十之七八,幸存者有的藏于农家,有的被飞戎兵甲杀了。” 谢玉倒吸了口气。 第221章 兄弟情深 “并州那边如何?”谢玉忙问。 谢玉这些时日都没有接到姜晟的信笺,原来是觉得男主吉星高照不会出事,收不到信也不过是骂上几句并不放在心上,可飞戎兵马都跑过来了,由不得她不担心。 谢凭谢什知道谢玉为何这样问,毕竟谢玉从并州来,担心那边也正常。 “那边更险。”谢凭道,“半个时辰之前并州那边八百里加急,说是飞戎王子拉姆被汉王设计埋伏逃脱不得,最后伏诛,飞戎大汗大怒,和并州兵马陈兵对峙。” 拉姆死了? 太早了! 谢玉急忙问道:“在哪里?” “东阳城。” 东阳城,落座在并州武州相邻之处,亦是一座不逊于冬城的大城,只是因处在内境之地,防卫城楼并没有冬城那般坚固,但此刻城楼上尽数皆是并州兵马,城楼之外则是飞戎兵马。 “将士们,这里是我并州的土地,身后是我并州的百姓,他们当中有我们的父母,有的我们的兄弟,有我们的姐妹,有我们的儿女,我们能让飞戎人踏过吗?”城楼上有将军高呼。 若谢玉在就能认出来正是阳门关的王军。 王军身后是一众守卫在东阳城的并州兵士,并州兵士们面色狰狞的嘶喊:“不会……” “好,杀了那群苟酿养的。”王军高呼。 “杀——” 城楼上厮杀震天。 城内,安静若斯。 青袍若仙,孑然而立的姜晟在屋檐下,遥遥看着院中另一侧半掩着窗子的屋中。 屋中是汉王和世子姜堰。 曾经坐在轮椅上的世子此刻长身而立,白袍若雪,俊逸翩然,汉王姜枫看着世子姜堰仍是掩不住脸上的笑容。 姜堰不得不扶额,说出自己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父王,我没事了,我的病好了。” “知道知道,不止你的病好了,还和老四一起把拉姆杀了。”姜枫笑呵呵道。 姜堰弯唇,眼底暗光划过。 那天夜里他本想让拉姆和老四拼个你死我活,他再出手,却不想老四还是颇有些本事,拉姆竟是直接死在他手上。 若非姜堰没有把握把姜晟手下的兵士全都杀了,姜堰绝不会帮助姜晟扫尾。 不过也好在姜堰帮了姜晟一把,没多久父王就来了。 父王说是担心兄弟两个第一次一起诛敌有损伤,但姜堰还是知道父王担心了。 不过不管担心什么,看到他能站起来,这位父王是真的高兴,只是刚才说的那句话就说了不下十遍。 即便父王宠爱那个女人,可说到底他才是嫡子。 “既父王提及,孩儿有句话也不得不说,飞戎汗王恨四弟入骨,此战还是让四弟退回为好。”姜堰道。 姜枫脸上的笑容也收起来,沉吟道:“你担心老四这份心是好的,可老四不能退。” “皇上派来的援军因为大雨迟迟不至,更甚是还有一支军伍被飞戎借山水之势剿灭,几无生还者。” “竟有此事?”姜堰惊讶。 姜枫道:“不错,是以此战还是要你们兄弟二人齐力同心。” “是,孩儿明白。”姜堰应声,心思微动。 “只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姜枫道,“京都传来消息,说是皇上病重,有意让我回去。” 姜堰目光微凝:“儿子知道父王和皇上兄弟情深,可这个时候入京,难保有些人不会对父王有所图谋。” “为父又怎么会不知道。”姜枫道,“可没有皇上,就没有你父王今日,看似藩地在边关,危险重重,更是苦了为父,可也是让为父有了自保之力。如今兄长病重,说不得什么时候阴阳两隔,为父总要过去看一看。” 姜堰道:“可有传召?” “没有。”姜枫道。 姜堰沉声:“父王不能去。” 姜枫看着姜堰,目光幽深:“为父也知道不该去,可皇上不止是皇上,还是为父的兄弟。” “父王……” “你的君苑和太子的别苑几乎无二,可为何这些年从不曾有人提及过,你可曾想过?为父告诉你,是皇上说你是世子,和太子是兄弟,别苑修的相似,正可言你们兄弟情深,不然你以为以太子的性子不会闹起来?只凭着皇上对你的偏重,就值得为父走这一趟。”姜枫道。 姜堰吐息,终还是点头。 “儿子听父王的就是。”姜堰道。 姜枫颔首:“好,为父就知道堰儿是懂为父的。” “不过既为父要往京都一趟,也不会白白前往。” 姜堰惊愕:“父王的意思是……” “堰儿初愈,为父总要让堰儿轻松一些才是。”姜枫道,“这次,为父打算带老四一同往京都一行。” 姜堰动容…… 如今阻挡飞戎的主力就是并州兵马,汉王乃并州之首,老四又是杀了拉姆的罪魁,若是汉王和老四一起离开,定然会被飞戎视之死地。 “父王不可。”姜堰道。 姜枫摆手:“为父心意已决,若此行出了意外,并州就由你来主持大局。” 姜堰离开时面色沉重,即便看到了不远处立在屋檐下的姜晟也只是点了下头大步离去。 姜晟不知道姜枫和姜堰说了什么,只往窗子那边看过去,待看到姜枫对着他点头之后,姜晟大喜,躬身对姜枫一礼,转而离开。 先前姜枫就和他说过,此番会带他往京都一行。 谢兄此时就在京都。 姜枫看着姜晟离去,嘴角含着的笑意敛去,看着关上的房门阒然而视。 父子之间有什么秘密是不知道的呢? 当儿子的知道父亲在外面藏着的人,当父亲的也知道儿子其实没有病。 一父一子足矣。 只是有些事情不能想更不能做。 今日他已经说了很多,但若是儿子不记得,不放在心上,他也只能无奈何。 东阳城和京都相隔千里,汉王及其四子意欲往京都的消息还没有传入京都,两道八百里加急已让京都上下惊慌。 紫红色的大员官员频频入宫。 太子也不得不坐镇宫中。 京都之内,东城门时不时的有氏族贵戚的车马往城外走,言语中不过是探亲访友。 不少商铺的价格比往日里便宜了不少,吸引了不少百姓富户前往购买,问及为何降价,言之是京兆府下令为民得利。 京兆府牧谢玉的名头再次被提及。 给她戴了高帽子,她总不好再找他们的麻烦吧。 而至于为何降价,已是再明白不过。 可京都的百姓们什么都不知道。 连京郊四处的官兵都和往常一样每日里训练几个时辰优哉游哉的比并州下面县镇的民兵还要轻松。 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 但知道的越少又何尝不是幸事。 就像是现在朝中上下恐怕谁也没有想过飞戎的铁骑真的会踏破京都。 不然现在撤出京都的就不止是氏族的一些女眷子弟,而是大部精锐全都跑的一溜烟。 谢玉去见了谢老夫人,建议谢老夫人去外头避一避。 “老身知道京都不少氏族子弟都走了,可老身是谢氏的老祖宗,是说什么也不能离开谢氏的。”谢老夫人道。 谢玉感慨谢老夫人的风骨,想了想道:“老夫人可以带着府中女眷往玉明寺为慈悲为善念。” 谢老夫人迟疑。 谢老爷子连连点头:“好,好,就玉明寺了。” 玉明寺远在京都,就算是京都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从玉明寺也能跑。 谢老爷子忙不迭的应了,谢老夫人也只能点了头。 谢玉让谢留也一起往玉明寺。 谢留不愿…… “我要留下来陪兄长。” “我长大了,也能帮兄长了。” “为兄知道。”谢玉道,“只是从现在开始你活着才是真的帮到兄长。” 当初谢留离开江州时,谢玉都不曾说的这般严肃,谢留不敢忤逆,走到嬷嬷身边说了些什么才总算是上了车。 待谢府女眷的车子出了京都,嬷嬷道:“小郎君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让老奴好好的照看家主,看得出小郎君对家主还真是不放心呢。” 谢玉亦是一笑:“他有这个心就好。” 毕竟日后谢氏总不能由她一个扛着。 谢玉回转,刚入城门就看到了骑在马背上匆匆而来的小杜太监。 “谢大人,皇上要见谢大人。” 谢玉眼中一闪。 半个时辰后,谢玉出现在宫中。 之前谢玉面见皇帝不是在议政殿就是在书房,这是第一次在皇帝休息的方阁。 方阁外宫中禁卫林立,谢玉站在门口状似无意的摆弄了下腰间上的佩饰。 还好,蓝汪汪。 方阁门打开,谢玉进去。 里面扑面就是厚重的药味。 谢玉看到了王德。 帘帐后皇帝的身影影影绰绰,粗重的喘息可见病症深入膏肓。 “王大监也要顾及身子。”谢玉低低道。 王德眼中流露出亮光,对谢玉点了点头:“多谢大人,皇上在里面。” 谢玉转过帘帐,终于看到了皇帝。 在看到皇帝的第一眼,谢玉就愣了下。 皇帝比上次她见到的时候更加苍老灰白,眼中也更加浑浊复杂,看到谢玉,皇帝对谢玉招了招手。 “过来……” “是……” 谢玉坐到了皇帝床头的软凳上。 皇帝被王德扶着坐起来,只是这么小的举动,皇帝就气喘吁吁。 “你的折子朕看了,允。”皇帝道。 谢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皇帝说的折子是哪个,是上次她在宫门被拒,由小杜太监送到宫里的折子。 那个折子里并没有写什么要紧,只说她想要把京兆府地面上的混子流氓之类的招揽到京兆府名下为卫队,主要负责为工部,礼部行走,既抬高了工部礼部的底蕴还能使街面上清净一些。 在旁人看来大抵上就是给谢氏谋私利,毕竟工部和礼部是谢氏的地盘。 但在谢玉风头正盛的时候提出来,又是顺其自然。 “是,谢皇上。”谢玉道。 皇帝点了下头,道:“你说的有理,朕看的也清楚。” “呃……”谢玉有点儿懵。 皇帝自顾又道:“只是看的清楚,做起来还是难,尤其是决断。” “是……” 谢玉还是有些不明白,但应下来没错。 世上的事情大部分都是这样,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皇帝看着谢玉:“爱卿可知道朕在说什么?” 谢玉差点儿摇头,但停顿片刻,还是道:“皇上是说有些事难也要做。” 皇帝闭上眼睛:“是啊,难也要决断。” “王德……” “是……” 王德应声出现在帘帐之侧,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汉王已经知道朕病重,不日就要往京都来。”皇帝道。 谢玉正惊诧王德为什么拿出个盒子,耳边上突然听着「汉王」的字眼,激灵了下。 她没听说有召见的旨意啊! “朕没有下旨,是朕的弟弟担心朕,唉,在边关数十年,竟还是不通君臣之道。”皇帝叹道,“朕不想他出事,所以要烦劳爱卿把盒子里的东西交给他,告诉他这是为兄能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让他收好,千万别扔了。” 皇帝就像是寻常的老人家在叨念着临终的遗言。 谢玉神色肃穆,起身长长一稽。 “臣谨记……” 半个时辰后,谢玉离开方阁。 守卫在方阁外的禁卫统领冷冷的盯着谢玉。 谢玉眼角一瞥,目不斜视的往宫外而行。 长袖翩然,浩然大步,凛而不敢犯。 不多时,太子得知谢玉离开宫门,问道:“确定他什么都没带出宫?” “是。”禁卫统领道。 太子颔首:“既如此,就不用管他。” “是。”禁卫统领退去。 “还是要让人盯着。”太子改了主意,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 只是负责盯梢谢玉的密探们并没有察觉到异样,谢玉回府后就派人把街上的混混流氓都收拢到了一起为卫队,由京兆府教头训练负责护卫工部礼部。 工部礼部的官员们很高兴,出行内外都有护卫,总还是威风凛凛。 街头面上也看着清爽了些,看似谢玉正执行先前折子上所写。 只是不为人知之处,谢玉对谢什谢凭说的是:“可以把家中部曲随从充当兵甲护卫,万一真的京都出了事儿,总还能抵挡一二。” 第222章 情义 谢凭谢什欣喜不已。 六大氏族各家都有部曲,但所佩盔甲就是有数了,按照品级不同各有数目,以谢凭谢什两人的两个二品之位,最多府中只能有三十名甲士。 可若是能把京兆府名下派给工部礼部的护卫也充名下来怎么也能再翻一番。 同样的护卫,穿着盔甲和没穿盔甲完全两样。 当然谢玉和他们不一样,谢玉身边的甲士都是皇上钦赐允许的。 不过他们家的部曲护卫多了,也就不用总眼馋谢玉带来的那些精锐甲士。 额,不对,什么叫「万一京都出了事儿,能抵挡一二」。 “京都会出什么大事?”谢凭问。 谢玉笑道:“我也只是以防万一,因为日后我未必会长久在京都。” 什么意思? 谢凭谢什两人不解。 不出两日,两人就知道了。 皇帝下旨封谢玉为监军,往武州监军大炎五方兵马。 而早在三日前,大炎五方兵马大元帅姜维封皇命往武州杀敌。 姜维,皇室族人,乃大炎国朝老将,年过六旬,忠心于大炎国朝,若非是飞戎兵马疑似近京都,绝不会派遣这位老将出征。 谢玉也知道姜维,别人以为姜维效忠大炎王朝,皇位上坐的是谁就效忠谁。 实际上姜维效忠的只有现在的皇帝和汉王,在谢玉所知道的历史上京都被破,姜维隐姓埋名的找到了汉王,后来效忠在姜晟麾下。 所以看似是皇帝让谢玉监军,实际上是让姜维护送她去见汉王。 但皇帝没有说,谢玉只能当不知道。 数百的兵甲粼粼,正是随同谢玉往京都来的精锐。 此番谢玉监军,可能会碰上飞戎骑兵,所以身边精锐齐出。 城门外,百姓齐聚,遥遥看着那边校场上一身紫红官袍的谢玉。 若非是这位大人,他们有的早就被疫病折磨致死,有的说不定已经饿死,有的还会被不知道哪家的恶霸欺负…… 是这位大人给了他们希望,这位大人在京都,他们就会觉得有好日子过,可这位大人马上就要走了。 听说这位大人是为阻挡飞戎铁甲,听说飞戎人已经打到了大炎。 平日里的日子过的再不好,总还有盼头,若是飞戎人打过来,他们可能会死。 这位大人是为了他们。 京都里的大人那么多,为什么要这位大人离开啊! 他们不想谢大人走啊! 百姓们的期盼心声,谢玉听不到,眼前那位太子正面带微笑的以储君之态祝谢玉马到功成,众目之下太子言词中勉力厚重,更还言辞凿凿的许下重诺,极其是一副「本宫颇为倚重」的神态。只是眼底偶尔流露出来的冷意根本就没有掩饰。 谢玉只当是没看到,行礼应诺。 待谢玉转身要走上马车,四周围着的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 “大人,一路平安。” “大人,不要走啊!” “大人……”谢玉停下,转身对着四周的百姓长长一稽。 仪态之雅,如风似颂。 百姓们见状,也纷纷的回礼,有的跪下来,有的泪流满面。 校场里还没有离开的一众官员神色复杂,太子眯着眼睛。 “这就是民意?”太子道。 “应该是吧。”身侧的官员道。 他们也不懂。 “不过蝼蚁耳。”太子冷笑。足足半个时辰,谢玉才终于回到了车上。 百姓们知道圣旨不可违,喊着不想让谢玉离开也不过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知道不可能后纷纷的把从家里带来的东西送给谢玉。 他们见不到谢玉,只使劲的塞给谢玉身边的护卫。 不收就不走。 谢玉只能吩咐收下。 待谢玉离开时,身后足足多了两辆车子,车子里放着的都是百姓们送给谢玉的东西。 不论好坏,不论谢玉能不能用得上,都是百姓们的心意。 这就是最质朴的感情。 谢玉不想拒绝。 “家主,能得百姓如此拥戴,也不愧家主为了他们辛劳。”同车的嬷嬷道。 谢玉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谢玉看向看向自己手边上的盒子。 盒子里正是她上次面见皇帝时皇帝让她交给汉王的东西,出宫时她为了避人耳目,把这个缠在身上才带了出来。 是一封圣旨。 圣旨上所写是传位诏书。 皇帝没有把皇位传给太子,而是把皇位传给汉王。 看到这封传位诏书之后谢玉才终于明白了皇帝见她的时候说的那番话的意思。 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怎么样,知道大炎落到儿子手上就是玩完,但想要把皇位传给别人还是要几番犹豫才能下定决心。 但好在下定了决心。 真正的圣旨需要存档三份,一份在皇宫藏室,据说寻常人破坏不了,一份在本人手中,另一份在大监那里。 王德提醒她说出京之后要尽快离开。 即便是有姜维,王德也担心。 谢玉掀开车帘:“吩咐下去,加速。” “是!” 钱沐感觉到谢玉的急迫,很快,车马之后如烟暄腾。 “太子殿下,那位走了。”宫中有太监禀告。 太子看了眼墙角的滴漏,讶然:“才走?” “是。”太监道。 太子摇头不屑:“这个谢玉,倒也是惊艳的人物,可堪才貌双全,可偏偏就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嫡脉的家主,不想着怎么为自家谋利,只想着那些蝼蚁,也难怪父皇会看上他。你们说,父皇是不是想救他所以才让他去监军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别说谢玉去监军,就是远赴塞外,若太子殿下想要他的命,他也跑不了。”太监恭维。 太子满意的拍了拍太监的肩膀:“要么说本宫喜欢用你们呢,你们说的可是比那些穿着紫红袍子的朝臣们说的中听多了。不过本宫还是好奇,为什么呢?” “这奴才不知。”太监讪讪。 太子拍着太监的脸:“本宫知道你不知道,所以本宫还是去问问父皇。” “摆驾!” “太子殿下摆驾方阁。”门外太监高声呼喊。 方阁的门被推开。 里面的药味浓重,太子拧眉扇了几下:“王德你这个狗奴才怎么伺候父皇的!” “奴才愚笨,还请殿下恕罪。”王德躬着身子出现在屏风前。 “知道自己笨就成,来人,把这个狗奴才给本宫……” 却是太子话还没说完,里面皇帝低斥:“够了!” “父皇,父皇身子好些了吗?”太子满脸堆笑的进去。 屏风后,皇帝靠在软塌上,看着一脸笑容走过来虚怀问暖太子,扯动嘴角:“朕知道你这个时候该过来了。” 太子脸上的笑容敛去,讶然道:“父皇知道本宫要过来,那父皇可知道本宫为何来?” 皇帝虚弱摇头:“朕不知道你为什么来。” 太子点头:“可能这就是父子连心吧。” “既然父皇不知道,那儿臣就告诉您,儿臣奇怪为何父皇要派谢玉监军。” “旨意你没看吗?”皇帝咳嗽了几声,王德奉上药盏。 太子嫌弃的看了眼,转头认真的问皇帝:“儿臣正是看了才奇怪,姜维的忠心,儿子并不怀疑,这些年姜维也从没有打过败仗,儿臣以为有姜维在,飞戎人不在话下,派谢玉去,画蛇添足了。” “错了。”皇帝喝着药,脸色好了些,道,“姜维领兵是不错,但这次是在我大炎境内,除了打仗,还要收复土地,论起后需为政,谢玉首选。他的本事你也是知道的。” “原来如此。”太子恍悟。 皇帝看着太子:“你还有不懂的吗?” 太子看着皇帝,弯了弯唇:“还真有,儿臣听闻小皇叔意欲入京,不知道父皇怎么看?” 皇帝摇头:“他不会来。” “为何?”太子问。 皇帝道:“现在飞戎兵马就靠小皇叔的兵马牵制,若他往京都来,你以为飞戎人会放过?” “不会。”太子道。 “是啊,若是他出了事,并州危矣,为了并州,他不会来。”皇帝道。 “可父皇,万一呢?”太子问。 皇帝叹了声,闭上眼睛:“万一,那就是命。” 一刻钟后,太子站在方阁之外,端详着自己的手指。 方阁内,隐约传来太医焦急的声音:“皇上,您不可太过操劳……” “朕没事。”皇帝强撑着咳嗽。 听着里面的动静,太子神色莫变。 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回寝宫,还在这边看政。 还不放心他这个太子? 看似是在教授他,可早些年干什么去了?现在要死了,才想起来好多东西没教给他这个儿子? 晚了! “太子殿下,六百里加急。”这时有內侍奉上急报折子。 太子懒洋洋的接过来,在看到里面所写之后,太子轻轻一笑。 并州汉王于东阳城分兵意欲往京都方向而来,飞戎铁骑紧追不舍,路上遭逢大雨倾盆,山上有泥流而下,汉王生死不知,同行还有汉王四子。 看吧,这就是命啊! 谢玉比京都更早知道的这个消息。 官道之上,监军的仪仗显眼,迎面过来的是骑在马背上的传讯兵,兵士身上的六百里加急的腰封鲜明,又是从并州方向而来,钱沐派人过去一问就问了出来。 汉王生死不知,同行的还有汉王四子。 奏报上只说汉王四子,谢玉却是清楚是姜晟。 汉王生死不知,姜晟会如何?会不会有事? 男主应该没事。 她头顶上还是蓝汪汪。 可有汉王在,姜晟就不见得没事。 谢玉翻找过舆图,找寻舆图上姜维大帐所在,还有官路小路山坡流向。 怎么走,最近? 京都之内,得知刚出京的监军队伍突然加快速度的太子哈哈大笑:“忠勇啊,可惜,来得及吗?” 风雨交加的山坡下洪水滔滔,像是从天上落到人间的长龙在水中掀起汹涌泛滥奔腾。 残破的房屋,树木从上游冲下来,足足十几息。 “救命啊!” “救命……” 似有若无的呼喊声从水涛中传出,仔细看去有的人死死的扒着树,有的人坐在木桶里,有的人趴在门板上冲着岸上的人呼喊。 岸上有人,有马。 岸上的人穿着盔甲,手执弓箭,马匹嘶鸣。 没有人去救水中的人,更甚是大呼小叫的冲着水中射箭。 “射死他们!” “让他们早归极乐。” “噗……” “噗……” 趴在木板上的人后背中箭,身死。 下一刻水波翻滚,再也看不到身影。 扒着树干勉强还有口气的人肩膀中箭,疼的喊了声,松了手,旋即消失在水中不见。 坐在木桶里的人吓的惊叫,但还是没能逃过飞射来的弓矢,弓箭射到他的胸口上,他死在木桶里,死不瞑目。 很快,先前还幸存的人没有一个活着,都被漩涡吞没了,尸骨无存。 岸上的人欢呼大叫。 “这些大炎人该死。”他们是飞戎铁骑。 在草原上从没有见过的洪水让他们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憋着气正不知道该怎么发泄,这些大炎人出现的正是时候。 “万夫长大人,前面是过不去了,汉王可能逃了。” “该死的,只能等洪水下去再追了。”万夫长咒骂。 “走……” 万夫长挥动马鞭,正要呼喊着他们往前面的林子歇一歇,忽然间头顶上像是有什么飞速的掉落下来。 什么东西? 万夫长睁大了眼睛,终于看清楚掉落下来的是弓箭。 万夫长毛骨悚然,张嘴就要呼喊,弓箭落下来,落到他的嘴上,穿透他的喉咙,把他扎到了地上。 “啊——”痛呼嘶号不绝于耳,万夫长好像看到自己麾下的兵士痛苦的倒在地上,勇士的鲜血洒落成河。 万夫长死了,死的时候眼睛看着山坡下面汹涌而过的河流,死不瞑目。 或许他死的时候想家了。 也或许他死的时候想到的是被他射死的大炎人。 不过没有人在意。 雨水中有兵士冲过来,残破的盔甲下是一双双满含着狠意的眼睛,不管倒在地上的飞戎人死了还是活着,都补了刀,只教他们死的不能再死。 他们是大炎的兵。 为首的男子目光冷凝,正是姜晟。 第223章 大道 “四公子,五十六人尽数击毙。”兵士来报,“这是最后一批。” “好。”姜晟看着滚滚奔腾的河水,“让他们陪葬。” “是!” 大炎兵士们把飞戎人扔到了河里。 河水滔滔,很快就没了他们的踪影。 岸边除了大炎兵士,还剩下飞戎人留的马匹。 身为军士,马匹必不可少。 大炎兵甲翻身上马,一人两骑的往林中走去。 林中的枝叶挡住了从天而降的大雨,地上有些泥泞,却并不妨碍马蹄奔跑。 近乎多半年的旱事让大地干涸,但对于森林来说无异于一场痛快淋漓的畅饮。 走了一刻钟,林中可见身影,口哨窸窣声,三长两短。 正是早就定下的暗号。 “四公子回来了!”里面有呼声传来。 再进去,可见一顶顶帐子立在林中,成梅花形戍卫正中。 姜晟下了马,快步走到正中的帐子里。 帐子里趴在用干木叶子铺着的床上的正是汉王姜枫。 姜枫脸色惨白,唇上几乎看不到颜色,旁边姜童正给姜枫上药,姜枫的后背上有四五道伤痕,新旧交替,最新的伤口看得出是四五日之内的创伤。 “外头如何?”姜枫问道。 “他们一时找不过来,父亲尚且放心。”姜晟道。 “好。”姜枫道。 “先生,如何?”姜晟问姜童。 姜童道:“四公子放心,不出三日便无碍。” “那便好。”姜晟放心道。 姜童包扎好退出帐子,退出前还是不忘说一句:“也是这酒精之妙,不然王爷可是挨不到这个时候。” 姜童说的直白,姜枫也只能咬着牙瞪过去一眼以示威慑,姜童视若无睹转身离开。 “父亲和童先生倾盖如故。”姜晟道。 姜枫脸色好了些,道:“总归也是自小到大的交情了。” 姜晟颔首,给姜枫端上早就备在一旁的热粥。 姜枫喝了…… 姜晟守在旁边。 待姜枫吃完,姜晟又收起来,细心仔细贴心。 “晟儿……” 姜枫看着姜晟认真的模样,欲言又止,姜晟却似乎早已经知道,笑了笑道:“父亲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其他先不用管。” “也好。”姜枫只能道。 姜晟走出帐子。 姜枫看着关上的帐帘长长叹气。 姜晟脱下铠甲,吃了饭,刘思过来禀告驻守在这里的兵士几何,所携物资能用几日种种,姜晟心神不由恍惚。 若非是谢兄弄出来的酒精,此战不知道要损耗多少人,更不可能在林中隐藏这些时日,只是原本以为能见到谢兄,不想竟是遥遥无期。 “如公子所料,那些人忍不住了,属下尽数活捉,且审讯过,他们已供认不讳。”刘思所言惊动神魄,姜晟看着刘思呈上的口供,眼底越发深幽。 “公子,该如何处置?”刘思道。 姜晟吐息:“杀了……” 刘思惊愕:“可若非是他们向飞戎泄密,公子还有王爷根本不可能陷入此境。他们也说的明白,此王通下令,王通是世子的人,换言之就是世子所令。公子,退一万步,即便公子不什么都不做,只要交给王爷就好。” 姜晟摆手:“不用,按照我说的,杀了吧。” “不要惹人注意。” 刘思看姜晟确是这个意思,也只能应诺:“是……” 刘思退下…… 姜晟神色不定。 半日后,姜枫唤他。 此时雨色已经散去,天边隐约可见红晕。 姜晟进到帐子,穿上了内甲的姜枫坐在桌前目光深凝。 “父亲。”姜晟行礼。 “听说你杀了我大炎兵士?”姜枫问。 姜晟道:“儿子知道父亲会问询此事,不错,他们死有余辜。” “何罪?”姜枫问。 “与敌勾结,泄露踪迹。”姜晟道。 “口供呢?”姜枫问。 “儿子就去拿。”姜晟退出帐子,没一会儿拿了口供进来,正是先前刘思给他的那些。 姜枫接过来,看着上面所写,姜枫脸上看不出神色。 姜晟道:“口供未必尽数属实,但飞鸽和飞戎所写不假,孩儿将计就计也斩杀了不少飞戎铁甲。” 姜枫放下口供,眼中复杂:“为何不交给为父?” “儿子以为只要斩杀内患便可。”姜晟道。 “万一是真的呢?”姜枫道,“成大事者切忌妇人之仁。” 姜晟目光沉凝:“若是真的,父亲会如何做?” 汉王姜枫看着姜晟,目光失神恍惚又像是透过姜晟在看别人。 许久,姜枫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君臣父子,伦常大道。” 姜晟没有再问下去。 姜枫也让姜晟回去休息。 三日后,藏身在林中的数百人离开。 大雨散去,路上泥泞不堪,马蹄声起声落,是大炎的兵甲在快速前行,一众簇拥之下,正是汉王和四公子姜晟。 败破的县城外已没有多少百姓的身影,守城的大炎兵士踮起脚尖看着前面,恨不得能看的远一点再远一点。 听说飞戎兵甲不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达这里。 他们不能退,身后是他们的父母亲人,就算是退了,逃了,又能退到哪里,逃到哪里! 由远及近的大炎兵马让县城里的兵士们惊讶惊慌不解,不容他们说什么,兵马已经奔驰入了县城,直往县衙过去。 县令闻声跑出来,虽然不知道前来的是何人,但看盔甲上的刀枪剑痕还有周身的气势就只有低头恭敬的份儿。 “把抵报拿来。”姜晟道。 “下官马上。” 县令奉上抵报,姜枫一条一条的看。 待看到上面写着大炎任命姜维为五方兵马大元帅往武州灭飞戎之后,姜枫的神色凝住。 姜晟看到了姜枫的异样。 “父亲?” “走!” 姜枫扔下抵报,奔出县衙,翻身上吗,穿过县城,往京都的方向奔去。 杞县,兵马林立。 大炎五方兵马尽数在此集结。 十数万兵马一眼看不到头,数不清的军帐成军阵而立。 正中最大的军帐正是五方兵马大元帅姜维的营帐。 此刻营帐内,姜维拿着圣旨,看着眼前穿着便装风姿雅致的谢玉惊愕万分:“谢大人的仪仗不是两日后才到吗?” 谢玉恬然正色:“本官担忧汉王安危,还请姜大元帅尽快发兵。” 姜维肃然而立,沉声:“好!” 第224章 受伤了 十数万兵马发兵,粮草辎重一一安排,总也要四五日,但有谢玉在旁相助,两日之内便开拔大部,最后一批兵马启程时正逢谢玉监军仪仗到达。 时间安排的正好,几乎没有一丝怠慢。 军中不能有女人,嬷嬷年岁大,又是以侍奉监军大人为名,谁也说不出什么,更不要说这位监军大人看似是高高在上的二品文官,实则却是骑马弓射无不精通。 不过一日,谢玉就从最后一部启程的官兵队列中行进到前军所在。 早先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位被皇上器重的年轻二品大员在阳门关的厉害,可当亲眼看到才知道所言不虚。 白日里和军伍同行,晚上和各部统领一起查看舆图,待军伍休息时还在营地四周巡视,兢兢业业。 监军的职责是看军中可有徇私舞弊克扣军饷魍魉之事,但若有贻误军机等也在监军的监督之内,平常军伍统领查看舆图商量行军时谢玉也在其中,虽寻常不说话,但凡开口之言就若精辟,若画龙点睛之笔。 堂堂高官,年岁比他们小,文采不说,武略也不比他们差,至少在行军路途上所知的比他们还熟悉。 一时间各部统领都有些害臊。 不自觉的行军速度快起来。 谢玉满意,她要的就是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被谢玉逼的,姜维的中军大帐也移到了前军,按照姜维的话说是身为大元帅,自当不能落监军之后。 很快,五方军马前部的哨探探知到有从武州那边溃下来的散兵。 五方军马并不知晓前线的消息,第一手资料只能从散兵口中得知。 谢玉是监军,探子所得消息并不能第一时间得知。 但姜维是大元帅,也是忠心汉王,若是溃退下来的散兵有汉王的消息,姜维必会第一时间得知。 姜维一定会去救。 可第一个救的肯定是汉王,姜晟必然是排在后面。 这不行…… 谢玉站起来。 这时候营帐帐帘掀开,杨八进来。 谢玉一喜:“可有什么消息?” 等着从那些前面溃散的兵士口中得知万分之一可能的汉王,姜晟的消息,还不如主动出击,谢玉早已经把杨八刘一打发出去探听消息,现在杨八回来了。 杨八道:“属下没有消息,不过刚才属下看到兵营中有早先阳门关相识的兵士,他应该在四公子手下。” 杨八还没说完,谢玉已经跑了出去。 溃兵集中在军营一角,是为防乱了军心,也是为防备溃兵当中有敌人潜伏。 紫红色的官袍在军中仅次于大元帅,谢玉一路行来,兵士一路行礼。 待走到溃兵所在,谢玉道:“本官为军中监军,此来并非问尔等前线逃逸之罪,如今内逢灾乱,外有敌患,尔等穿着甲衣已是国之良才,本官不论前因,待来日大军开拔之日,尔等随同一起杀回家园,便是大幸。” 谢玉讲的还算通俗,即便有些兵士还不太听得懂也知道谢玉是打算网开一面,高兴不已。 毕竟不管是哪个朝代对于败兵溃兵都是严惩不贷。 是以谢玉顺带的带走几名溃兵也没人当回事。 半个时辰后,姜维请谢玉议事,说是大军原地修整一日,明日启程。 谢玉赞同…… 日色西陲,谢玉借口巡营,在嬷嬷钱沐的掩护下,换上便装远离兵营,带路的正是那名先前杨八认出的兵士,杨八认出了那名兵士,那名兵士也认出了杨八,更认得谢玉。 一行人快马加鞭,不多时就到了一处山脚下。 “大人,四公子就在前面。”前面领路的兵士道。 早在那名兵士开口之前,谢玉就看到了山脚下那处看似渺无人烟的小村落里落绰的人影。 即便藏的再深,又怎么能躲过他的眼睛?更不要说那金灿灿的光亮比起已然西陲的日头还要明亮。 “驾……” 谢玉敲击马臀,马儿快速往前,几乎要超过前面领路的兵士。 口哨声起络绎,是传讯的声音。 小村庄里的白蓝框开始移动,金框也好像更加耀眼。 谢玉看到了汉王的蓝框,还有姜维的蓝框。 两个蓝框挨着,意味着汉王姜维已经碰了面。 难怪姜维说要修整一日,原来是要和汉王见面。 现在她出现在这里,姜维肯定也知道了。 不过这都无所谓,她要见的只是姜晟。 村庄有人快速往村中回转,靠近了姜晟,很快姜晟走出来,翻身上马,往他这边过来。 隔得远,谢玉不知道说了什么,但又好像知道。 但见马蹄飞快,转眼间姜晟的面容清晰可见。 马背上的姜晟高大若山,望着她,又惊又喜。 谢玉嘴角也扬起来,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在,真好。 转眼两马近在咫尺,马蹄交错,谢玉能清楚的看到姜晟眼角溢出的笑纹。 他没事,不错。 谢玉弯了弯唇,低头看向姜晟身下的马。 姜晟的马是白露,此刻白露靠近了谢玉,在谢玉身侧打了个响鼻。 谢玉莞尔,摸了下马头。 白露晃着脑袋,似乎也在高兴。 谢玉脸上的笑容更深。 姜晟原本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可现在谢玉眼里没有他。 他还不如白露! 抑或谢兄还在恼怒? 怎么有点儿像是三哥跟他抱怨的府里的小妾闹性子的气性?旋即姜晟抛却这个想法,侧身弯腰闯入谢玉的视线,脸上笑的无奈。 “谢兄,白露比我还好看?”谢玉被姜晟这话弄得耳朵尖微微泛红。 当然是姜晟好看,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姜晟就在她眼前,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姜晟都这么问了,她又怎么能示弱! 谢玉抬眸,道:“我看你没事。” 姜晟道:“我有事……” “我受伤了。” 姜晟还真受伤了。 谢玉跟姜晟到了村子里,姜晟脱下外裳,腰侧的伤口翻着肉,看似已经好了些,可看着就疼。 “是被暗箭射伤的,箭上有毒,好在救助及时,割了肉,还有兄长的酒精,这才幸免于难。”姜晟说的轻松。 谢玉眼眶都酸起来。 第225章 打扰 箭上有毒,救助及时。 说的轻巧,可实则哪里是这么轻松的? 这样的伤口想要处理先就要把创伤处的毒肉割掉,若有麻沸散还好。 若没有只能强忍着,上药时用金疮药还好,若是用酒精,根本就是再被杀一次的疼。 姜晟是怎么能忍下的? 姜晟身边有十六骑,又是和汉王一起出门,四周的护卫说不上如墙抵挡,舍生忘死总可以吧,怎么还是让姜晟受了伤? 不,或许她应该问姜晟和汉王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境地的。 谢玉浑然顾不得先前的顾忌,只问:“谁下的手?” “飞戎。”姜晟收拢了衣服,低垂眉首掩住嘴角的弧度。 “厮罗?”谢玉问。 姜晟怔楞抬眸看向谢玉。 谢玉盯着他,又道:“还有姜堰!” 姜晟苦笑:“被谢兄说中了。” 姜晟讲了缘由,汉王和他意图引飞戎敌兵远离防备不堪的东阳城以保并州,不想飞戎敌兵追来是追来了,可追来的兵士太多,不止如此。 不管是分兵,诱敌,飞戎人好像都能提前一步知道,以至于汉王受了伤,汉王和他料想到军中必然有人泄密,趁着大雨倾盆,河流改道,隐藏了身份,将计就计总算是诱出了藏在军中的探子,经审讯说是世子身边的王通指使。 汉王本想回去看清是非,不想得知皇上派遣姜维任五方兵马大元帅的抵报,就先往这边过来了,可路上又逢暗手,那些暗手有的是江湖人,有的是宫中人,所用之毒也大都歹毒。 若非是身边的护卫舍身相救,他绝不仅仅只是受伤这么简单,如今父王和他身边只余三十六骑,这还是算上先前汉王给姜晟的十六骑。 既不知究竟是谁下的手,且地方王爷未经宣召不得入京,他们也只能暗中行事。 “所以假借溃兵之由找姜大元帅,根本就没想找我,就是因为知道于兵事一途,我帮上不上什么忙?”谢玉问。 姜晟肃然道:“绝无此事,我知谢兄定然会担忧,必会派人找寻,杨八刘一都是并州阳门关兵士,哨探之能无出之右者,溃兵亦然出自阳门关,必然都会认得。” 听着有道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临时想出来的。 谢玉沉吟间,姜晟又道:“若非如此,也不会向谢兄透露行踪。” 嗯,这番话倒是说的有道理。 谢玉道:“王爷是想入京还是回武州?” “原本是想回京。”姜晟道。 “那四公子呢?”谢玉问。 “自然随父亲同行。”姜晟道。 “并州武州怎么办?”谢玉问。 “自父亲与我隐藏踪迹后,武州和飞戎自也交战数次。”姜晟道。 谢玉颔首,就像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少了一方,藏起来的那一方也只能露头刀兵相见。 只是回京是必不可取。 京都是太子的地盘,连王德都让她赶紧走,等回到京都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儿。 “王爷可在?”谢玉只能明知故问。 姜晟神色一变:“宫中有事?” 聪明! 谢玉颔首:“不错……” 不多时,谢玉见到了汉王。 败破的村子里仅有的几间还算规整的屋子,汉王就在里外室的屋子见的谢玉,通往里面的房门挂着门帘。 里面没有动静,但谢玉看到里面蓝汪汪的「姜维」。 既然想听,她就直说了。 “王爷以身为饵,下官佩服之至,下官在京都时也曾听皇上说王爷乃纯善至孝,此次皇上派下官为监军,说是为阻飞戎骑兵,实则是让下官阻王爷入京。”谢玉道。 姜晟怔楞…… 里面的姜维晃动。 姜枫更是惊的站起来。 他适才从姜维口中得知皇兄确是病重,可既是说他纯善至孝,为何又要阻止他入宫! “为何?”姜枫问。 谢玉左右看了眼,姜晟知机,开门对外唤了声:“十丈之外戒备。” “是。”门外脚步远去。 十丈之遥,再有房屋相隔,除却屋子里的四人,谁也听不到。 “皇上给了下官一样东西。”谢玉道。 “什么东西?”姜枫急问。 “请王爷允下官更衣。”谢玉道。 姜枫心思微转就知道这东西非比寻常,定是谢玉随身携带。 “好。”姜枫道,然后姜枫紧盯着谢玉。如果屋中只是姜枫盯着,谢玉倒没什么,可姜晟也在。 两人两双眼睛,即便汉王姜枫气势威严,可在谢玉这边还是身后姜晟的目光更教她别扭。 两人也不避讳也不躲闪的,这是让她在这里脱衣服? 谢玉额角跳了下,微笑,抬脚往里屋走。 眼看着谢玉的手要碰到门帘,姜枫连忙往前站了几步,问:“不是要更衣?” “下官是文官,没这么粗犷。”谢玉弯唇,再往门帘处伸手。 姜枫急的眉眼剧烈跳动,若谢玉如原来是个四五品的官儿,尼玛的他直接就下令扒衣服了,可现在谢玉官居二品。 有心想让姜晟带谢玉往别处更衣,可皇兄给他的东西他又想第一眼看到,早知道就不让姜维一起听着了,但眼下骑虎难下…… “好了,你在里面更衣,我出去。” 里屋陡然冒出声音来,谢玉佯装吓了一跳的往后连退几步,身后姜晟扶住她。 “小心……” 低低声关切透过耳廓传入,谢玉后脖颈的汗毛竖起来。 谢玉不着痕迹的转过脚,看向里面掀开帘子走出来的姜维。 “大人?”谢玉讶然。 站在谢玉身后的姜晟深深的看了眼谢玉。 这声惊讶听着有些假。 姜维姜枫没有留意,两人都有些被叫破的尴尬。 姜维:皇上什么也没跟老子说,老子也不知道谢玉怎么就监军了,还想着听听壁角,这结果直接就被逼出来了。 姜枫:姜维只说皇上担心他,他也不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没想到皇兄还有东西给他,早知道就让姜维走了。 姜维呵呵别过眼:“别的一会儿再说,你先更衣。” “对对。”姜枫连忙道。 谢玉含笑:“是……” 谢玉进去里屋,门帘落下,却又是下一刻再次掀开,谢玉对姜晟道:“烦劳四公子了。”歪头看了眼门帘。 “好……” 姜晟走过去,站在门帘处,对望了眼谢玉的视线,遂转身背对里屋。 在姜枫姜维眼中姜晟如同门神。 在谢玉眼中姜晟盯着她的目光深的发热。 谢玉抬着门帘的手都微微发烫。 谢玉落下门帘。 门帘内窸窸窣窣,门帘外是等待的姜枫姜维。 还不出来? 文官就是慢。 拖沓! 可儿子(四公子)守在门口,也太给谢玉这个文官脸面了。 算了,谁让他带着皇兄(皇上)的东西呢。 谢玉要把内甲脱下来才能把圣旨拿出来。 关系到男主的未来,她必须随身携带。 圣旨取出,谢玉先穿上内甲,再套上外面的层层衣裳。一边穿戴一边看着圣旨上的内容。 内容太直接刺激,她不能直接宣读。 皇帝还安在,这封圣旨出来就有假传圣旨的嫌疑。 她知道姜维可信,可别人不知道,会不会以为她太过莽撞? 罢了,勾心斗角的事情还是交由男人们去做吧。 谢玉整装,看周身并没有什么异样,掀开门帘。 看到谢玉出来,姜枫姜维几乎一起往里冲。 姜晟挡住多半个门,谢玉挡在另外半个门上。 “请大人恕罪,皇上有口谕,除却臣,汉王第一得见。”谢玉道。 姜维:“……” 姜枫欣喜,连忙进去。 姜维只能停下脚,问谢玉:“什么东西?” “很重要。”谢玉道。 姜维只能压住心头的暴躁。 特酿的! 谢玉姜晟让汉王进去里屋时,两人不自觉的并排而站。 姜晟低头看向谢玉,似有询问。 谢玉抬眸,微微颔首。 姜维看着姜晟谢玉这明显是在交流的神色,嘴角抖了下。 “谢大人和四公子还真是亲近。”姜维道。 谢玉抬眉,这语气怪异哦; 姜晟拱手:“族叔笑言了,当初就是谢大人救了族侄,若没有谢大人就没有族侄今日。” “哦,那自当如此。”姜维漫不经心。 姜晟一笑,淡然自若。 谢玉忽道:“皇上任大人为大元帅,也是想大元帅救助王爷?” “不错。”姜维道。 “若没有圣命,大人见到王爷落难,可还会出手相助?”谢玉问。 “呃……”姜维瞪眼。 谢玉笑的无害。 说会,就是枉顾朝中藩属王爷不得入京的律令。 说不会,就是不把王爷当回事。 汉王就在里面,她又是朝中大员,军中监军,可是什么话什么事情都能往朝中禀奏的。 姜维指着谢玉:“你,你,本官得罪你了?” 谢玉正色否认:“没有,怎么可能!” 呸!根本就是怎么可能没得罪! 肯定是刚才他说的那什么亲近之类得罪了。 尼玛文官的嘴就是屁! 什么报仇十年不晚,前面刚得罪了后面就得报复过来。 官场的老油子也就算了,这才当官几年,看着文质彬彬端正儒雅的,没想到骨子里也是个黑的。 姜维愤然转过头。 他不看了! 看着姜维脸色变幻最后瞪眼扭头不看不顾,姜晟嘴角扬起来,目光灿烂若星。 谢玉眼角瞥到姜晟绚烂的笑意,眉眼也含上了笑。 她的人,岂容欺负! 不过门帘之内此刻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动静,不会是被惊吓到以至于昏过去了? “轰隆隆!” 外面突然惊起雷鸣。 青天白日之下,阳光明亮,那道雷声几乎惊天动地,石破天惊。 姜维,谢玉,姜晟三人都不由看向外面。 就在这个时候门帘掀开,汉王姜枫走出来。 汉王脸色发白,嘴角颤颤。 “父王……” “王爷……” 姜晟谢玉出声。 姜维听到动静也过了来:“怎么了?” 姜枫抓住姜维的手臂,声音都在抖动:“我要看最近的抵报。” 姜维似乎是感觉到什么,道:“最近的抵报明日才到。不过我会想办法让你入营,待明日抵报到达之后再行拔营。” 姜枫没有再说什么,眼中滚动流觞。 姜晟看到谢玉平波的脸色,神色微凝。 谢玉和姜维,一个监军一个大元帅,想要几十人入营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姜枫安置在姜维主帐,姜晟则在谢玉这边。 谢玉身边的兵士不是阳门关退下来的就是谢氏族人,都认得汉王四公子,端得无声无息,再有谢玉这双火眼金睛,谁忠谁奸都逃不过,更是安全。 嬷嬷得知姜晟受了伤,特意准备了伤病者的药膳,姜晟感谢不已。 “那些歹人也太是可恶,好在有惊无险,趁着没有战事,这几日好好的补一补,可保公子日后不会落下什么病症。”嬷嬷道。 “烦劳嬷嬷了。”姜晟道。 “自是应当。”嬷嬷去忙了。 谢玉也巡营回来。 紫红色的官袍在灯火下深沉若血,却更是映衬着那张面庞白皙剔透的如同夜色里的玉石。 姜晟不自觉的恍惚。 谢玉也看到了姜晟的视线,心跳陡然加快。 其实她以往巡营总要一个时辰,可这回半个时辰她就回来了。 原来和营中的兵士们总能说上几句话,这回脑中想的全都是他的伤可换了药? 嬷嬷可按照她的嘱咐准备了药膳?当然以嬷嬷的本事,这些不过手到擒来,只是不知道他可习惯? 心中所念,脚下的步子不其然就迈的大了些,也就回来的早了些。 看他的样子神色比白日里看到的时候好了不少,可那双眼睛太过清明湛亮,只是对上几秒就好像听到了一首诗词。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嘶—— 她这是中了病了! 谢玉别过眼,转到前面的桌前,坐下,研磨抬笔。 砚台上还有残墨,只要再磨上些许就能写字。 身为监军,每日里都有奏报要事可写,这些时日她早已经熟背于心,可现在看着眼前空白的折子,她的脑袋里也一样空白,周身凛然只有同在帐子里,旁边不远那道到现在还在看着她的视线。 看她做什么! 有话就说! 没话就忙自己的! 却是不知道自己在打扰别人? 第226章 不吃亏 谢玉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能写下去。 索性合上折子,放下笔,拿起桌旁的书册来看。 书上字句都是圣人言,可此刻在谢玉眼前却是字句不连,但谢玉已经顾不上,旁边那道原来还尚算有些距离的身影已经近在咫尺。 他过来做什么! 可人家过来了,她总不能当没注意到。 谢玉抬头…… “兄长。”甫入眼帘就是姜晟那双亮的灼烫的眼睛。 谢玉想要问「何事」,可下颌动了下,最后只从鼻子里冒出一声“嗯?” 姜晟愣了愣,笑道:“还是兄长这声「嗯」亲近。” 谢玉扯唇,倒也不用谢玉再说什么,姜晟又道:“可是有烦心事?” “没有。”谢玉否认。 姜晟看向谢玉手里的书:“这一页兄长已经看了半刻钟了。” 谢玉:“……” 这么久的吗? 她都没注意。 而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说有事。 “是有些担心。”谢玉道。 姜晟神色也凝重下来。 “谢兄说的不错。” 遂,姜晟坐到了谢玉身侧的软凳上。 那般自然随意的让谢玉的瞳孔不其然放大,而紧跟着谢玉也就顾不上了,姜晟道:“原本我以为父王是一厢情愿,昨日才知道父王和皇伯父之情如此让人倾羡,皇伯父为了父王全然不顾律法之规。” “虽然不知道皇伯父给父王的是什么,可看如今京都的形势也能猜出几分,皇伯父既知道父王有意入京。 若非是难以保全父王,定会允了父王之意,可见皇伯父病重,京都之地已如虎狼之穴。” 姜晟说的太精辟,这还没完。 姜晟继续道:“族叔手握十数万大军,又得皇伯父信任,可偏偏这个时候皇伯父仍遣族叔往武州来,就由不得不担心。” “若京都乱,天下乱。” “不知是皇伯父一切尽在掌握还是说要靠父王以肱骨之力,护维天下。” 姜晟看着谢玉字句清晰,谢玉只惊愣的有些回不过神。 这猜测的句句在理,近乎猜到了真相。 “谢兄,我说的可对?”姜晟问。 谢玉点头:“不错……” “所以谢兄是在担心父王难撑重任?”姜晟问。 “不会,怎么可能。”谢玉道。 “那就是了。”姜晟笑道,“既然谢兄已完成皇伯父所托,便足矣,其他就让别人烦去,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嗯,有理。 谢玉颔首…… 姜晟一笑,往谢玉这边倾斜了下身形:“现在可好些了?” 啊? 谢玉浅浅呼气,稍稍的摒弃过姜晟身上的气息。 什么好些了?她本来就挺好啊! 额,不对,他应该是在安慰她,可她不是因为皇帝汉王的事儿,毕竟她都知道结果,最后那个位置是眼前这个人的。 可显然她不能说原因。 谢玉点了头就当敷衍过去。 可姜晟还是认真仔细的打量着她,眉目靠近,近的呼吸再度清晰可闻。 “兄长眉头微锁,似有游移,还是有烦心事。” 姜晟喃喃之语,如滚烫的水往谢玉的身前浇洒过来。 霎时间胸口滚烫,转眼漫过四肢百骸。 谢玉霍得站起来,推开姜晟:“应是累了。” 她的手刚碰到姜晟胸前,手腕一紧,姜晟握住了她。 谢玉抬头,姜晟低头直面,四目相对,姜晟璀亮的眼若刺目的光。 “兄长没有,我有。”姜晟道。 谢玉喉咙梗音,未出口,姜晟已道:“兄长可还记得在阳门关离开时我说给兄长的那首诗词?” 谢玉目光晃动,扯唇:“啊?”她不记得。 姜晟何尝看不出来谢玉是在搪塞,姜晟抓着谢玉的手再紧,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一字字清晰入耳,比刚才泼洒过来的水还要灼,就像是油,看似只是寻常,实则温度早已经数百上千度。 这些时日阳门关外姜晟给谢玉吟过的这首诗经时不时的响起回转,可都远没有此刻带给她的惊悸,心脏都要跳出来,偏姜晟还不知道收敛,他还在说。 “我知道兄长或有不喜,自你离开阳门关到战时,晟写信十一封,兄长一封未回,我也想或许不该言及不该说,或者应几番道歉负荆,或许是心念至此,与敌飞戎战时,总想着兄长就在身侧,纵几度受伤,也仍不惧险阻。 那日身中毒箭,若非是想着兄长,恐怕晟未必坚持得下来。 童先生说若当时晟退后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生死之隔,父王不知道缘由,只以为是晟命不该绝。 可我知道,若非是兄长,今日我不可能会在这里,也不可能再见兄长。兄长与我,如若性命!” “也正因如此,我才知道我心之向往,再无他人,正是谓「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姜晟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沉,沉的如同晨钟暮鼓般明明只该是悠远绵长却是直透入心脾,透入百汇,终入风池。 谢玉的目光恍惚。 她的全身发麻,腿脚也在发软,发酸。 心脏也终于跳了出来,再也听不到心跳声。 她不知道姜晟在战时还在想着她,刀剑无眼,他和飞戎人不知道刀剑相交多少次,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她知道姜晟腰间那道箭伤的危险,可却不知道竟是这样的险。 若是他真的出了意外,真的死了,救之晚矣……谢玉喘不上气,她不能再想下去。 此刻她全身都在疼,胸口那处更是被死死的揪着。 她使劲的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她知道是他在说假如,她也模糊的听到那一声声一句句的「既见君子」。 可眼前就是朦胧,脚下也如同踩着云彩的飘忽。 真好,他在。 他没出事…… 他就在眼前。 谢玉扬唇在笑。 却不知道泪水早已经沿着面颊滑下来。 她的手也紧紧的抓着姜晟的衣襟。 姜晟看着眼前的人,头顶也如同像是被万斤的锤子狠狠的锤过来,嗡嗡作响。 原来并非是他一厢情愿。 原来情之所至,金石为开。 姜晟一手拽着谢玉,另一只手攥紧又松开,终脚下再进一步,几乎和谢玉贴着,抬臂揽向谢玉的腰身。 官袍如锻,压不住心头的烫。 目光若炙,按不下温润的白。 姜晟低头,唇碰到谢玉的额头。 谢玉颤了颤,她似乎明白他在做什么,又好像不明白。 可就像是无声的依从,姜晟再倾身,温润的唇沿着熟悉的香靠近渐浓。 谢玉也回过了神,知道他在做什么,可脚下却更软。 眼前的他变得更模糊,又仿佛变得更清晰。 直待那双唇贴近了她的。 像是蝶儿终于找到了最香甜的花朵,蜂儿遇到了最可口的蜜饯。 再也躲避不开,缠绕不休。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当那个人注定了是你的,就再也没法子控制压抑。 就如同蝶儿蜂儿原本只是想浅尝,可当品到了甜美,便不想克制。 谢玉朦胧间好似腾云驾雾。 再无脚下,唯有身后坚硬如木……坚硬? 谢玉几乎激灵的睁开眼睛,发现她被姜晟抱到了桌上。 谢玉反手推姜晟,姜晟却是比谢玉还要快的把谢玉紧紧抱住。 谢玉竟是没有推动。 “你——” “别动。”姜晟埋在她的耳侧道。谢玉也不知道是该怒还是该气该羞。 她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让他沾了她的便宜,偏又是情不自禁的喜欢沉迷。 但不管怎么样,不许动的是他才对。 “我错了。”不容谢玉说什么,姜晟又道,“是我太高兴,玉兄,可原谅于我?” 姜晟的唇几乎就贴在她的耳垂上,「玉兄」两个字,兜兜转转,仿佛缠绵的蛊。 一个「不」字又怎么说得出口。 谢玉咬唇浅吸,只道出:“可……” 姜晟抱着她的手臂再紧,下一瞬又是放了开。 那双眼眸若星,俊美的面上似华光流转,泛红的面颊醉玉颓山,浑身都荡漾着欢喜。 一个「可」,就这么高兴? 谢玉弯唇,笑意浅浅浮动。 姜晟眉头稍挑,唇色飞扬,灯火下的盈盈之色透露着的饱满的亮眼,只是不经意的扫过便自然的牵扯视线。 谢玉的喉咙滚动了下。 有些东西,尝过了当真上瘾。 谢玉咬唇,一直放在姜晟的衣襟上没有松开的手一扯,姜晟怔楞猝不及防的贴近。 再次,唇齿相依。 夜色渐渐深沉。 即便谢玉乃二品监军,军营之中必然也比在氏族家中艰苦,不能每日沐浴,简单擦拭之后便可入睡。 原来谢玉擦拭的快,今日她应该擦拭的更快,只因一道帐帘之外就是姜晟,可谢玉还是不自觉的慢了。 她低头看了眼,太小。 原来小,是好事,免得曝光。 可现在小,就别扭。 嘶,不对! 姜晟根本不知道她有,姜晟还以为她是男子,不然也不会称呼她「玉兄」! 她不记得姜晟有这个毛病啊! 不会真的让她说中了,姜堰有的毛病,他也有了? 这不行,这怎么可以! 绝对不行! 谢玉急匆匆的收拾整齐出来,却是迎面正看到刚好也收拾了出来的姜晟。 长衫罩在他的身上,左右垂下的弧度翩翩于飞,摇曳轻摆,正露出两侧各半截的锁骨,光滑似水。 谢玉的鼻子突然冒热。 姜晟也意外看到谢玉,微微怔楞与余,抬手轻呼:“玉兄。”抬手间长衫微落,精健的前胸也露了少许出来。 谢玉目光躲闪着抬手掩鼻,轻咳道:“时候不早,我先去睡了。”她的鼻子热的发烫了。 “好。”姜晟道。 谢玉快步离开。 姜晟看着谢玉犹如逃脱般的背影,嘴角轻轻一勾。 玉兄他还真是慢。 好在效果不错。 谢玉躺在床上,仰头看着昏暗的帐顶,手放在胸前,犹可感觉到手心下心脏的快速奔跳。 呼吸,呼吸,深呼吸,再呼吸。 平缓,平复,平缓。 若是长久的快速跳下去,她会得病。 只是即便睁着眼睛,刚才看到的那道身影还在眼前徘徊。 太热血了…… 哎,不对,她和姜晟几乎先后,她穿着内衫,还把夹衣套上了,姜晟却是身上才只罩了件长衫? 速度比她还慢! 哦,想起来了,姜晟受伤了,本就慢一些。 不过半刻钟,手心下的心跳恢复平常,谢玉也长长的舒了口气,闭上眼睛。 天亮明朗,外面兵士的操练声惊起。 谢玉起身而坐,回想一夜竟是无梦。 连姜晟的背影都没有梦到。 谢玉有些遗憾,可又松了口气。 “玉兄,可起身了?” 帐子外面姜晟的声音如珠玉在侧,谢玉连忙:“好……” 既在军营,谢玉起床之后习惯在军营中跑上一圈再行洗漱,不想姜晟也换了夹衣戴了头盔,以护卫之身陪同一起跑。 谢玉在前,姜晟在后。 似是她在开路,身后的那双眼睛又只是盯在她的身上。 谢玉只能当不知,因为立在校场上高台上的大元帅姜维也看到了,在谢玉跑过台上时,姜维还喊了声:“有监军大人如此,我军必胜!” 声似狂野,附近军士都听在耳朵里。 谢玉嘴角一抽。 有她就必胜了? 靠她一个人打仗? 这是捧杀! 谢玉停下,长长的喘了口气,退后两步站到同样停下来的姜晟身侧,以拍姜晟前胸,毫不示弱回喊:“我大炎是靠如他一样的将士方得万胜!” 谢玉的声音清冽,清晨之下如朝阳破云。 四周的兵士们眼中泛亮,不自觉的挺胸抬头。 姜维额角狠狠一跳。 这话,真振奋军心啊! 可完全就是跟他对着干! 一点儿亏都不吃! 最重要的,那位陪跑的是四公子吧! 这根本就是当着他的面儿把四公子夸了一通! 牛笔,特么太牛笔了! 姜维回去把谢玉在校场的喊话告诉了姜枫,姜枫道:“那位谢大人,当初可是连我也小觑了。” 姜维再问原因,姜枫摇头不答,心头转念,唯有那张让他一夜未睡,现在想来仍心头发颤的圣旨。 第227章 跑不掉 日头游移,时辰转过。 朝中的抵报到了。 有义军起,有洪水泛滥,有疫情肆虐,也有朝中赈灾事宜,所处之地都是远离京都。 换言之什么事儿都没有。 抵报三日一发,这里距离京都足有三日。 也就是说今日收到的抵报是朝中三日前发出的。 虽没有相隔几秒钟的快速及时,但也总归让姜枫放心。 就在抵报到达半个时辰后,全军拔营而起,往武州去。 拔营之前,姜枫以姜维的借口见了谢玉。 “圣旨之事先不要告诉旁人,包括老四。”姜枫道,“皇兄集结十数万兵马就是为逐飞戎出我大炎边境,既然皇兄不许我进京,我总要为皇兄剿除癣芥。” 汉王肃然凛意,恍惚间又好似当初谢玉初见时候的威武。 和昨日焦急失态的汉王判若两人。 谢玉低头应诺:“是……” 只是离开时谢玉还是多说了句:“不管如何,也请王爷早做决断。” 现在这封圣旨还是秘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长了,这份儿圣旨指不定就变成什么了。 皇上给她的命令就是把圣旨给汉王,没有其他,可为了姜晟,还是忍不住。 大军拔营一日后,前方哨探就看到了飞戎哨探的身影。 再行半日,穿着盔甲如同寻常将军骑马在队列中的谢玉就看到了路边不远还在冒着烟的村庄,驳马往前数步,村头的坑里又看到被杀的百姓。 他们的死状凄惨,有些女子连衣服都没有,赤条条的躺在坑里。 谢玉身子摇晃,险些在马上坐不住。 “玉兄,小心。” 以护卫之甲跟在谢玉身后的姜晟拉住谢玉,谢玉点头,呼气下马。 “吩咐一队兵士过来,掩埋,立碑!”谢玉呼喝。 “是……” 或许为了行军,很多兵士没有看到,可因为谢玉一句话,没有看到的兵士也能听说。 刚才路过那条路上被烟火熏过的村子里已经没了活人,死去的百姓就这么光溜溜的躺在地上,有的死不瞑目,有的临死还在护着自己怀里的孩子。 或许五方齐聚而来的兵马一开始并不知道为什么而战,可当听说了死去百姓的惨状,一下子就明白了。 飞戎入侵的不是他们的家,可如果是他们的家呢? 他们家人也可能会是这个下场。 兵士们气势如虹。 上到将官,下到寻常兵士包括做饭的伙夫都憋着一股劲。 姜维在当日休营时也深深的感觉到不同以往的剑拔弩张。 有些年头没有经历战事,但战场上的杀伐之意,姜维熟悉的很。 这位监军,不是一般的厉害。 不过后来姜维才知道今日他所知道的厉害才不过冰山一角。 翌日,行军到一处山坡下,这位谢大人就说山中林里有杀意。 姜维失笑…… 前军所至,早有哨探把所经过的路途探听安全,绝不会有疏漏之处。 这杀意,莫不是想吃野味了? 谢玉也不辩驳,让身边的亲兵过去。 没多久,林中似有异声。 再等,林中果然潜藏几个飞戎暗探的漏网之鱼。 姜维大元帅的脸面都有些维持不住。 当然这不过是小场面,再半日,谢玉骑在马上,手中千里镜再度发挥,远处小山对面潜藏着的一小撮怎么也有数百的人头入目,当中蓝框清楚可见——厮罗。 谢玉放下千里镜,又放在眼前,再次确认。 没错,就是厮罗。 特么的,胆大包天! 不愧是未来飞戎霸主! 大军十多万就在数里之外行进,他厮罗领着几百人就敢在山的另一头探头探脑! 就不怕被围起来?到时候装上翅膀也跑不了? 谢玉脑中快速回想舆图所标,可回转过闪现而出的却是昨儿晚上她在看行军舆图的时候,姜晟在旁边捣乱的情形。 定是那夜里他的那首「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糊弄了她,放恣了他,这两个晚上只要嬷嬷没有注意,他就牵她的手,昨儿她看舆图时更又是不管不顾的亲她,总也是食髓知味,有些眷恋的情不自禁,可归根到底是他太不知道遮掩,连嬷嬷都怀疑借口问她四公子为何改了原来的「谢兄」「兄长」,为「玉兄」?她只能敷衍,但嬷嬷并不尽信。 嬷嬷是她的身边人,时候长了只会越来越怀疑,偏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姜晟喜欢的是「玉兄」不是她。姜晟也是要颜面的,而事实之下,她总要找个机会解释清楚。 一时心神皆乱,竟是误了大事。 “玉兄?”以护卫之身的姜晟看到谢玉盯着千里镜不放下来更是脸色忽变,问,“那边可是有什么?” 谢玉放下千里镜,转头看他。 倒是一如既往地聪明,可若非是他害的,她也不用看这么久。 姜晟看出了谢玉的责怪,正要想问,眼中转过不其然的又是落到谢玉的唇上。 熟悉的甜,晃过心间。 姜晟就在谢玉身侧,姜晟的白露又是几乎贴着谢玉,这么近的距离,姜晟的目光不要太显眼。 谢玉咬牙拍向姜晟胸口。 姜晟胸口挂着护心镜,砰然一响。 “山那边是何地势?”谢玉问。 姜晟轻咳,亦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神情专注看过去:“那边山势险峻,只有小路行径,不可谓众马驰骋。不过山上好像有果子。” 谢玉眼中泛亮,这就是机会啊! 她正不知道该怎么引人过去呢! “谢二吕二。”谢玉唤道。 “是……” 谢二吕二应诺。 谢玉道:“本官想吃那边山上的果子,你们领千人伍去摘。”四周霎时寂静。 吃个果子,千人队伍去摘? 原来没见这位监军大人这么大的谱。 谢玉正色:“除了摘些果子,再打一些野味,宿营时也好加餐。钱沐,吩咐下去,弓箭盾牌的都带齐了,说不定还是猛兽。” “算了,本官和你们一起去吧!” 监军一声令下,千人伍很快列队,往那边山坡过去。 个个装备精良,谢玉身边的亲兵更是弓矢备足。 中军的姜维听说谢玉要去打猎吃果子,探头往分出去的队伍看去,嘴角微微一抽。 这个个精兵的,若是说打仗还差不多。 “去,叫人看着点儿,别让监军大人出事。”姜维道。 “是……” 千人的军伍离开大队,钱沐策马靠近谢玉,先对姜晟不着痕迹的行礼,遂凑到谢玉身侧,低声:“大人,是有大功吗?” 当初钱沐就是护送谢玉从阳门关一路入京,一路上谢玉察觉到敌人的本事让钱沐都难以望之项背。 大人的性子也更是略知一二,这回谢大人这么大张旗鼓的,必然是有猫腻。 谢玉莞尔:“不愧跟在我身边多日,我问你,若是山侧那边有敌患,该如何才能一网打尽?” 钱沐顺着谢玉所指看过去,但见那道山麓连绵不绝,山势也各有陡峭嶙峋,迟疑:“下官不知道对面地势……” “另一边山势险峻,只有小路通行。”姜晟道,此刻他似乎也已有察觉。 “敌兵多少?”钱沐问。 谢玉迟疑,也是不确定道:“数百?”她当然确定人数,可这次必然会惊动姜维,若是她知道的太清楚,就有通敌之嫌。 “这人数倒是精妙,除非是数万人布下天罗地网,不然必有逃脱。”姜晟道,“且我大军十数万经过,他们也定有耳目放在四周,说不定早就想逃了。” 钱沐连连点头:“公子说的不错。” 谢玉惊叹,男主就是男主,在她全无逻辑突然要准备一场战事的情形下还能这么快的进入场景。 姜晟眼底华光流转。 玉兄的这个本事他早已经知悉,在玉兄突然问及时,他就察觉一二。行军过来时姜别也说那边似乎有什么,他就更确定无疑。 他和父王几次险象环生,都是因为姜别才得以保全。 这次,那边定有癣芥。 “不如此战就交给我,监军大人在后压阵?”姜晟建议。 谢玉迟疑:“你的伤……” “已无大碍。”姜晟道。 “好。”谢玉应诺。 姜晟颔首,驳马前行。 谢玉在后面遥遥看着山坡对面那仍簇拥在一起的白框,还有前面几个形影单只显然是哨探的白框。 可惜现在是在白日,若是晚上她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得除掉那些哨探。 军伍所行中的将领看到随同谢监军往山坡那边去的千人军伍以包围之势前行,兵锋所向足有精锐可见。 啧,只是摘个果子猎兽就这么煞有介事呢啊! 正就是一众啧啧,亦或暗暗叹息的时候,那边的千人尽数入林。 过了近乎一刻钟,林中箭鸣镝声起。 坐在车内的姜枫掀开车帘,姜维更是后背一寒。 只有遇到敌人,弓箭手才会射发鸣镝箭。 过去那边的不止是谢玉还有四公子。 「嗖嗖」又是几声鸣镝箭。 姜维神色更凛。 那边的歹人不多,可却是飞戎人! 大军所行是官道,距离旁边这道山麓是渐行渐远,这道山麓绵延总是十几里长,更是陡峭,最为和缓的也就是谢玉四公子过去的方向。 “分三队,每队千人,前后支应,包抄,快,快!”姜维立刻断出形势,策马扬鞭,“其他人原地待命,御敌之势。” “是!” 兵士轰声,飞快的骑奔过去。 这一路上所见的被焚烧的村庄和死去的百姓还在军士将官的眼前晃过,此仇必报。 只是即便再快,再不顾马力,也要半刻钟才能入林。 林中,谢玉极麾下的千余兵马已经和飞戎对上了。 林中弓箭不方便,只有紧追不舍。 树上的枝杈就是跳跃接力之处,更甚是比马还要快。 谢玉不管别人,只顾前面的那道蓝汪汪。 林中青碧,蓝汪汪不如白色显眼,可在谢玉眼中也如明灯。 只是还是忽略了树木茂密,不得已谢玉下马追逐。 蓝汪汪的厮罗也察觉到身后追敌不断,身边的白框络绎散开往她这边反向追过来,一路上更有不知道多少的白框藏在树上试图袭击她。 在谢玉的眼中,简直明亮如日。 佯装经过,手中弓箭早已搭起。 脚下错步,弓箭飞驰。 「噗」,树上的人中箭倒地。 “大人小心。”这四个字都晚了一步。 “追,就在前面。”谢玉喝道。 “是!” 大炎兵士追过去。 “上马……” 姜晟也追了过来,对着谢玉伸手。 他没有弃马,白露不愧是名驹,即便在林中也好似如履平地。 谢玉搭在姜晟的手上,借势跃到了姜晟身前。 姜晟一手揽缰,一手揽住谢玉的腰。 谢玉有些不自在,虽然都是身着盔甲,但身后人的盔甲热度烫人,就好像他贴着她,那只压在她腰上的手更是透过她身上的盔甲热入肌肤腠理。 谢玉往前压了下身子。 姜晟感觉到,手中用力,谢玉又往后靠过去,两身盔甲都撞了下。 谢玉扭头…… 姜晟垂首,认真道:“玉兄,不如先歇一歇?” 谢玉顾不得跟姜晟置气,忙道:“不能歇,快追!若是我所料不错,前面是厮罗!”姜晟眸光微谙,手中缰绳一抖,白露步子更快的往前冲过去。 虽在密林之中,却如履平地。 很快看到了在前面快速奔驰的人影。 树上跳跃而过紧追不舍的仅有十几名大炎兵士。 “踏马的比咱们还快。” “怕是缩在这里不短时候了。”大炎兵士在骂街。 谢玉暗咒了声,高声呼喝:“厮罗王子,你跑不掉。” 声音从林中传出,在山林中回响。 前面跑着的人像是顿了下,随后跑的更快。 姜晟眼中一亮,对正从旁边过的大炎兵士道:“你们也喊。” 大炎兵士们应命,高喊。 “厮罗王子,你跑不掉。”谢玉的那一声或许听到的人不多,但后面大炎兵士的呼喊,却是不少人听到。 兵士们不知道厮罗是谁,可「王子」都懂。 前面的是飞戎的皇子之类! 本来不想再追的兵士突然有了力气,本来就力气十足的兵士觉得自己还能打塌一座山。 “抓王子了啊!” “抓活的……” ——题外话; 战争,总是平民百姓最苦,不管是什么年代 第228章 后患 等姜维也听到里面的动静,咬着牙驳着马在原地转了三四圈。 尼玛的早知道飞戎的王子在,他就亲自追过去了。 现在就是他长翅膀也追不上去。 晚了他娘的好几里! 林中,大炎的兵士紧追不舍,跑在最前面的也唯有白露背上的谢玉姜晟两人。 为保厮罗,厮罗身后的亲卫反身回头冲着谢玉姜晟冲过来。 谢玉在马背上弯弓搭箭,连珠箭下无活口。 待厮罗身侧只有三名护卫时,厮罗高呼口哨。 姜晟谢玉意识到不对劲,连白露似乎也察觉到,马蹄飞扬,一跃数丈,转眼便是弓箭可达,谢玉眼明手快,旋即搭弓,马蹄尚未落地,手中长箭飞速而出。 闷哼传来,箭矢射中厮罗。 林木茂密,厮罗翻身不见踪影。 “必死无疑。”姜晟道。 谢玉摇头:“不,他没事。” 她也看到她射中了厮罗,但厮罗头顶上的蓝没有变色。 这里该死没死的会变成红色,就像是姜十八头顶上现在还是红晕明亮。 白露又加快几步,待谢玉和姜晟到了先前厮罗翻身不见的地方,两人神色大变,前面竟是一处歪斜的山坡,山坡下可见捆在石头树干上的绳索。 十几条绳索垂下,其中必然有一条绳索上是厮罗,而此刻谢玉手中只有三支箭。 遭了! 姜晟脸色骤变。 谢玉神色不变,别人看不到,她看得到,弓箭弯起,直接射中两道绳索。 绳索应声而断,厮罗头顶上的蓝汪汪也快速下坠。 谢玉一喜,快步冲过去。 姜晟紧跟着过去。 但见下面陡峭之下,烟火撩起,十多条绳索下都燃起了火油,而厮罗恰恰就在谢玉射中的绳索旁边的另一条绳索上。 谢玉能想象到厮罗在千钧一发之际跳到了旁边的绳索上,逃过了一劫。 陡峭之下数百匹的马儿已经嘶鸣待起,数息之后,厮罗不顾火势的滑下了绳索,翻身上马。 “驾驾驾!” 擅骑的飞戎兵挥动马鞭,骏马已经小跑起来。 谢玉弯弓搭箭,眼前瞄准的正是那个已经翻身上马已经受了伤的厮罗。 偏偏厮罗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回头看向她。 “今日能见谢大人,厮罗不虚此行!” “谢大人送的东西我收下了。” 厮罗面不改色的掰断了谢玉射中到他肩膀上的弓箭,还冲着谢玉扬了扬。 谢玉手指松弦。 弓箭飞出…… “砰!” 射中挡在厮罗跟前的盾牌。 盾牌落下,厮罗的面孔再度呈现在谢玉面前。 厮罗哈哈大笑:“谢大人,惟愿再见。” “驾——” 转眼跑远…… 陡峭之壁十多丈,绳子已经被火油烧断,即便再绑上绳索垂下去,也没有马匹追赶。 即便不远处还有十多万的兵马,可此刻她就是在前军,大多数的兵马还在后面没有赶上来,山势陡峭之下,几再无抓到厮罗的可能。 “大人……” 后面的兵士这个时候才总算是跟上。 姜晟道:“告知大元帅,厮罗受伤,怕是逃不了多远。”姜晟道。 “是。”兵士离去。 谢玉看向姜晟,姜晟道:“即便抓不到他,也要让他知道我大炎境内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的就走的!” 谢玉重重点头,没错! 这才是大国之君该有的霸气! 看到谢玉眼中的赞许,姜晟脸上的阴沉也消散了些,只是随后看向谢玉的目光深思复杂。 “怎么了?”谢玉察觉到,问。 姜晟道:“厮罗为何在这里?” 谢玉沉吟:“你也说分兵之后就是厮罗在后面紧追不舍,想必我朝大军集结的消息,飞戎也有所闻。” “这里地势险要,既能藏身,亦可逃脱,当是个好地方。”姜晟道。 谢玉道:“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若我是厮罗,或许也会在这里探听一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姜晟道。 谢玉点头,原因都让他说了,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可他为何只提到了玉兄?我不信他没有看到我,现在军中官兵并不知我也在这里,若是传出去,多少也会动荡军心,于飞戎可是大利,若是后续谋略得当,或还会占据先机。”姜晟道。 对哦,也就是一嗓子的事儿。 可为什么不说呢? 是记恨她先后两次让他受伤? 回去路上谢玉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姜晟。 姜晟若有所思:“厮罗素有谋略,我也屡次有针锋相对之感,我都能想到之处,他未必想不到,但仍若有遗漏之处,非大爱大恨不可得。” 大爱大恨? 或许姜晟只是随口,可谢玉却是觉得意有所指。 出了林子,看到林外奔驰的兵马,谢玉不其然的想到当初在距离阳门关五十里外那处山坡上她摆下的一字长蛇阵对付前来袭击的飞戎骑兵时,厮罗怀疑她是女子,而她偏偏还就承认的情形。 若是日后厮罗在两军战场上喊出来……她杀人的心都有。 谢玉后槽牙磨起来。 声音轻,可坐在谢玉身后的姜晟听的清楚。 姜晟眸光幽暗。 厮罗,决不能放过。 待军中姜维得知厮罗受伤之后,当即发布文书,令大炎所下辖的各个地方留意可疑人口,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最好是活捉。 活着的厮罗王子总比死的值钱。 同样抱着就是抓不到也不让厮罗轻易逃离的想法。 再行的哨探探寻的更远,也更仔细。 万一不同其他县镇,只是哨探就能抓到呢? 之前探哨的疏忽不可再犯,告知后面随军的十多万兵士,吸取经验教训。 得知谢玉是第二次让厮罗受伤,姜维拍着谢玉的肩膀直呼谢玉是福气监军,此战必胜。 当夜里,福气监军的话就传遍了整个前军。 谢玉不得不佩服姜维鼓舞士气的本事。 当夜巡营时,兵士们看到谢玉时谢玉差点儿走不动道儿,以姜晟的话说就是他们都想沾点儿福气。 原本谢玉巡营之后就要洗漱休息,但听了姜晟的话,谢玉又巡营一番,待谢玉再次回帐,已将近半夜,整个营中几无可见灯火。 “家主何必这般辛苦,他们多见见家主能怎样?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难不成还能刀枪不入?”嬷嬷抱怨。 谢玉道:“不过权当祈福了,若非逼不得已谁又想死呢?即便是兵士也是人,我多和他们说说话,至少能让他们无惧死生。” “鼓舞士气,振奋军心,这应该都是大元帅该做的事情吧。”嬷嬷喃喃。 谢玉何尝听不出来知道嬷嬷心疼她,笑道:“此战是要赢,只要赢了,多做一些少做一些又何必计较这么清楚。” 嬷嬷呵呵:“是呢,家主做着大元帅该做的,四公子做着监军大人该做的。” 什么? 谢玉抬眸张顾。 嬷嬷对上谢玉的视线,愣了愣:“家主不知吗?四公子看到家主收拢上来的下面各统部上呈的人名单,按照姓氏又抄录了一遍呢。” 谢玉走到案前,看到了桌侧已经整理好的卷宗,上面整整齐齐的人名,以姓氏为排,正是姜晟的笔痕。 她对姜晟说过之前战事过后朝中知道的只有那些兵士的人数,抚恤金也是按照人头发放,除了那些兵士们的直属将领,怕是没有人知道那些兵士叫什么,多大了,家在哪里。 而她既为监军,就要知道他们是谁,可能战后她仍不知道那些死去兵士们的模样。 可她想让每一笔的抚恤都能发到各人的家里,她想让活着的人知道是谁用生命和鲜血救了他们。 当时姜晟只是亲吻了她,却不想这几日姜晟竟已经整理了。 白日里行军姜晟总在左右,连早晨也是同行,晚上除了她巡营的这段时间不见人影,其他时候他都在。 难怪这几日早早就睡了,除了情难自禁亲吻几许什么也没做呢。 咳,她的意思是也不和她说一声。 夜色中,十多万的大军绵延而立,前中后三路分隔八十里,如同盘旋的长龙往武州而去,龙首之处是大元帅和监军大帐。 夜空中星光闪耀,偶有蝉鸣鸟叫。 弓弦隐藏,如利剑在鞘。 却也是难得的清净静谧。 只是这一切的安静都在朝中抵报到达的那一刻暗生波澜诡谲。 抵报上说皇上病重不省人事,太子监国,另宫中书库失火。 皇帝从不曾让太子监国,更不要说太子监国,连个辅政大臣都没有安排。 宫中书库,旁人不知道,可姜枫姜维皇室中人却是清楚的知道那里是圣旨存藏之处。 好巧不巧的偏偏就是皇帝病重不省人事的时候书库烧了。 呵,太子的吃相太难看了。 是太子发现了什么? 皇帝真的只是不省人事?还是说实际上已经身亡了? 皇家史书可见溯源足有千年,不论前朝今朝为了皇位,皇子们你死我活,你争我夺,各种的阴谋诡计只有想不到,没有料不到。 姜维姜枫怔怔的看着抵报,脸色苍白,眼睛发直,双股颤颤,腿脚发抖。 谢玉姜晟分别端上早就备好的浓参茶,务必的要让两人喝下去。 “大人,这只是猜测,一切并无实文。”谢玉。 “父王,皇伯父料事如神,必然早有安排。”姜晟。 姜维姜枫缓缓回神,两人对视了眼,双手颤栗的捧着参茶喝下去。 这里远离京都,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里还有十多万的兵马,只待两人一声令下。 怎么办? 喝了茶的姜维狠狠的掐着虎口,道:“汉王,怎么办?” 姜枫怔怔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别人都可以不知道,汉王你不能不知道!”姜维霍得抓住姜枫的手臂,手掌用力青筋迸起,“皇上既命我找寻王爷,不管抵报中所言是真是假,我都要上奏说找到了王爷,这样皇上才能安心。” “离京之前,京都的局势就不好,谢大人还曾提醒过皇上,可结果皇上还是派我来找王爷,除了不放心王爷安危,还有必要时候让我姜维听从王爷之命之意; 皇上也没有问罪谢大人,还让谢大人随军为监军,是保护谢大人也是皇上的安排。 想必谢大人奉皇上之命送给王爷的东西就最要紧。说句大不敬的,说不定就是皇上最后的安排。所以王爷,您想怎么办,我和谢大人都听王爷的。” “维弟。”姜枫反握住姜维的手,感动的泪流满面。 大元帅的军帐中,两位姜氏皇族的老狐狸感激激动。 被姜维强拉着听汉王之令的谢玉暗暗竖起大拇指。 她从不小觑朝中的老狐狸,可每每都好像她小觑了。 她以为自己做的足够隐秘,可实际上人家早就把她的动机结果判断出来了。 她所携带的圣旨就是皇帝留给大炎的最后生机。 曾经的谢玉早早的就没了,没机会见到汉王,也没机会入京见到皇帝,现在她见到了皇帝,汉王也因此手中有了一份皇帝的圣旨,有了这封圣旨,汉王就有了最牢固的盾。 比起谢玉所知道的汉王不知道要轻松多少。 抵报到达之后一个时辰,兵马加快速度往武州去,目的就为驱逐飞戎,剿灭山匪。 随着飞戎入侵,一波波的山匪也层出不穷的冒出来,不管是真山匪假山匪,既曾对汉王父子心生不轨,就是大炎朝的敌人。 实则是汉王要去除后患。 并州是汉王藩地,武州相州等相邻州府就是后院,不管什么时候绝不容许后院起火。 大军前行,势如破竹。 飞戎不擅攻城,所过城池,但有坚守大炎官兵百姓无不是欢喜不已,谢玉还看到了曾经帮助过她的吴镇谢氏族人,虽说吴镇的谢氏族人少了不少人,可少壮在,又有谢玉特意跟那位谢氏老人说了几句话,吴镇谢氏就还有崛起之意。 只是路过的村庄乡镇却已没了多少人烟,有的和谢玉曾经见过的一样,整村的百姓身死尸首露天,有的只有车辙印,听驻守城池的官兵道,曾数次看到有飞戎人赶着大炎百姓离开,最晚那一批是一日之前。 谢玉所在的年代,人满为患,现在这里尤其是飞戎急需要人口。 所以他们是要把大炎的百姓变成他们的奴隶! 第229章 天色正好 死去的大炎百姓没办法起死回生,但活着的,务必要救出来。 “飞戎入侵我大炎,并没有集兵力攻击我大炎城池,可见用意并不在我大炎国土,而是为我大炎百姓,所以我以为除却收复我大炎国土,最重要的是救回我大炎百姓。”在姜维大帐商议如何进军时,谢玉提议。 有将军道:“监军心念百姓,我等感怀,可朝中之令,是把那些飞戎人赶出去。” “一路上也的确是看到不少百姓被杀,我等将官深恶痛绝,但既然飞戎人明知我们在后,仍不动那些百姓,可见他们不会再动杀念。” “哎,你这是指望着飞戎人刀下留人呢?” “不,本将是说若是逼急了他们,说不定飞戎人会动手,反而害了我朝百姓。” “你就是怯战。”帐中将官争吵起来。 姜维没有说话,此也已经站到前面以姜维给朝中奏报上说写是被得救后的汉王看着墙上的舆图,似乎看的入神。 姜晟突然出声:“他们是我大炎百姓,现在也是在我大炎之土,理应尽力,亦可以骑兵为前军,哨探为耳目。 若可见敌数稀少时足可一战,若抓有活口,既可探听飞戎虚实,也可使飞戎人困惑于我大炎意图。” “好。”姜维拍案定板。 汉王姜枫嘴角微不可微的弯了下。 既应了监军之愿,也同了将军所令,更让那些将官们说不出话来,一举三得,一箭三雕。 谢玉亦是对姜晟刮目相看。 不愧是以后的皇帝,现在就对左右逢源均衡之力炉火纯青。 遂大炎大军骑兵挥动,兵锋所指就是被掳走的百姓。 有的百姓安然的追了回来,有的百姓归来时身受重伤,但看到穿着大炎盔甲的兵士无不是泪流满面的激动欢喜跪地不起。 “多谢大人,谢大人。” “大人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大人的大恩大德,小民等愿以世代香火供奉。”被如同牛羊牵着的百姓被救回来,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他们的感激激动。 随后的日子大军前行中,救回来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当中也探听到了消息,说是到现在厮罗还没有返回飞戎,飞戎得知大炎兵马通缉厮罗之后,飞戎的兵马也在各处找寻,希望能早先一步的把厮罗救回去。 另外斩杀百姓焚烧村庄的罪魁祸首也找到了,是飞戎四王子角丹,押解大炎百姓回往飞戎的命令是子幕所下。 角丹杀人就不用说了,必是畜生。 子幕也是把大炎的百姓如同牛羊的牵回去当奴隶,却是因为没有杀人,反而还成了好人。 有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 军中有兵士看到被救回来的百姓被激的眼睛发红,做梦都喊着“杀,杀光你们这群畜生。”也有的兵士视若无睹,更还有的偷偷议论,轻嘲热讽。 “你们没被杀死就已经是福大命大了。” “就是,看来那位子幕王子还算不错。”谢玉巡营时状似无意的感慨:“昨夜本官梦到自家的亲人也被飞戎虏走,跟牛羊住在一起,吃的没有牛羊吃的好,整日里干活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冬日里没有穿的,夏天病了直接一扔,只当是死人了。 本官气愤之下把那些飞戎人全杀了,醒来才知是梦,哎,颇为遗憾,不知你们有没有也做过相似之梦?”就算是没做过,在听了谢玉这番话之后多少也受些影响。 连监军做梦都在杀敌,他们还能不拼命杀敌? 不管将士们是不是听懂了,后面再出言讽刺的兵士们几不可见。 但新的麻烦还是来了。 各处城池里的官员不满。 战事还没有结束,被救回的百姓只能暂时住在城里,物资缺少之下,城中的百姓都困苦的紧,被救回来的百姓又要占一份口粮。 可大元帅,监军王爷四公子都在,明面上不说,偷工减料,阳奉阴违屡见不鲜。 谢玉清楚这里面的门道,召来那些官员只说:“他们已经没了家,若是在这里住的好,未必日后不能把这里当成自家。” 那些个官员们如同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欣喜异常。 不管是旱事还是洪涝之灾,各处死去的百姓不计其数,谁家都想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多些人,大炎的户籍还算严谨,没有上面的指令,就算是流民最后也只能回到自己家去,现在谢玉开口了,官员们自当会好好的照看那些百姓。 日后都是他们下辖的百姓。 姜晟听闻,道:“玉兄,说不得他们是故意如此,就是为从玉兄这里开个口子。” 谢玉道:“即便如此,他们也是为了治下之政,这样的费心思,岂不更是良才?” 姜晟眼中闪动,狠狠的抱了下谢玉。 “我竟是没有想到!” 情动之余不由往谢玉身前压过来,谢玉脚下狠狠一踩姜晟的脚。 姜晟吃痛,这才意识到屋中除了他们两人还有嬷嬷。 姜晟忙松开手,轻咳:“刚才我太过激动。” 谢玉微笑淡定:“看得出来。” “啊,如此,我就先去忙了。”姜晟转身就走,步伐匆匆之下还是没忘冲着嬷嬷示意彰礼。 嬷嬷神色不变,待姜晟走后,嬷嬷好似方才什么都没看到一般照常的收拾,给谢玉脱下官袍,摘下佩饰,让谢玉好好的歇息。 只是嬷嬷不说话,谢玉却总有嬷嬷在盯着她的后脖颈的心虚感。 谢玉屏了下气,道:“嬷嬷……” “家主不知前些时日四公子还没有昭明身份的时候,四公子和家主同住军帐,家主在前,四公子在后,家主发号,四公子行令,家主批示公文,四公子在旁研磨,那的场面情形啊,说不出的匹配,就如是红袖添香。”嬷嬷道。 谢玉扶额,这话说的听上去怪怪的。 “嬷嬷……” “家主,老奴自家主年幼时就侍奉在家主身侧,知道家主到现在是如何的辛苦,老奴不知家主野望,只想着家主欢喜就好,只是老奴以为做男子总还是辛苦的,待事情了结,家主不妨过一过悠闲的日子,小留郎君长大了,也总能为家主分担一些,怎么说家主也是嫡,若是家主日后不喜小留郎君,自便打发了小留郎君也好。 咱们江州谢氏上下,没有家主就没有现在,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老奴还有老伍在,家主就尽可放心。” 嬷嬷的一席话惊住了谢玉。 谢玉几乎骇然。 嬷嬷在说什么? 是说让她和姜晟? 嬷嬷笑道:“家主,老奴也是从家主这般年纪长起来的,四公子看家主时,眼波流转,那眼里的情意可是遮掩不住的。” 谢玉瞠目:“这这么明显吗?” 嬷嬷笑的眼嘴都扬起来:“当然……” “那我呢?”谢玉问。 嬷嬷神色古怪:“家主以为奴婢为何说那些?” 意思是她的神情举动也明显的了哦? “什么时候看出来的?”谢玉涩声。 “四公子为家主抄录名册之后。”嬷嬷道。 那不就是姜晟和她说白了没几天? 啊啊啊—— 亏她还以为没人知道,同在一个军帐时还刻意的和姜晟保持距离,进门都先后超过半刻钟,待进到城中更是很快分开了住宿之地,哪怕忙公务再晚也不会同行而归,结果人家都看在眼里,更说不定嬷嬷心里还不知道是怎么笑呢! “嬷嬷,你,不对。”谢玉咬牙。 嬷嬷正色:“奴婢也是自知有错,才会告知家主。” 谢玉:“……” 嬷嬷越来越不乖了! 啊,不对! 谢玉猛地站起来:“连嬷嬷都看得出来,那姜维大人还有王爷呢?” “哈哈,谢大人,谢大人还真是厉害!” 姜维拍案叫绝,“难怪皇上派了谢大人前来,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怎么说?”姜枫问。 姜维道:“原来我打仗的时候,下面那些烦心事儿就没有一天消停的时候,不是这边部众和那边的闹起来,就是有人又触犯军规了,要么就是运输辎重缺胳膊少腿,更甚至驻扎的百姓和兵士们又闹起来了等等,烦的比打仗还让人头疼。现在好了,什么事儿都没有,我这个大元帅才是真正的大元帅!” 姜枫道:“原来阳门关镇守也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不过小城,如今这么多的百姓官员治下都能安稳妥当,确是不错。” 姜枫应着,姜维也还是看出了心不在焉,姜维道:“我知道王爷是担心皇上,现在担心也顾不上,只有赶紧的把飞戎打跑,再回京杀窃国之贼。” 姜枫扯唇:“总归也是太子。” 姜维撇嘴:“太子不行,别说是王爷了,连世子也不如,更不如四公子。” 姜枫看姜维:“老四不错?” 姜维的话里姜晟可是比姜堰还要高上一头。 姜维也知道自己这话好像不怎么中听,可姜维还是道:“当然,虽说和四公子相交不久,可咱是眼见着四公子冲杀在前,您的世子听说也是战功赫赫,可好像每次四周都是十六骑护卫左右。”这样一比差的也就是远了。 姜枫摇头:“你这话,可诛。” 姜维嘿嘿一笑:“咱就是随口一说,王爷您随便一听,反正有王爷在,不管是世子还是四公子,在咱眼里都得往后靠一靠。” 姜维言词凿凿之余,也是把心头所念坦荡直言。 姜枫想的什么,没人知道。 大军前行,每隔两日,中军大营都要前移,大元帅监军汉王四公子都在中军,不管行进还是住宿,无不是安全无虞。 姜维还以为会有飞戎人暗中组织人偷袭,结果饶是姜维布置还是不布置,飞戎人一个头也没冒。 飞戎人胆子这么小? 可飞戎人敢追着王爷和四公子狼狈一路,胆子也不小啊? 所以还是惧怕我大炎的十多万大军。 姜维自我感觉良好,全然不知是因为有了谢玉的存在。 举目所在,哪个敌探能逃过谢玉的火眼金睛! 谢玉特意的在姜维姜枫跟前多晃了晃,除了称赞多了几句,看着她的笑容也比原来更鲜明了些,其他并无不同。 所以没事儿,没反常! 怎么可能! 可好像也不是全无可能,毕竟每每看到姜维姜枫都是公事,面对两个老狐狸她不免要小心一些,也必然收敛。 至于姜晟,应该也知道轻重。 但在家里就不一样了,不经意的放松之下不免被自小就看着她长大的嬷嬷看出些端倪来。 谢玉把嬷嬷已经知晓的事情告诉了姜晟。 姜晟惊讶不已,再看到嬷嬷,对着嬷嬷直呼厉害。 “早些时候营中还有人说玉兄携嬷嬷往军中不免有失刚阳之气,却是不知嬷嬷的厉害,且不说嬷嬷的身手不凡,只嬷嬷体贴入微,慧眼如炬便让人钦佩。” 姜晟诚恳道,眼中薄光流转,转眸间又好似是当初那个初入谢府的小子。 当初只觉得这少年俊美,哪里想到会是汉王的四公子,如今又和家主这般亲近。 不过什么叫「有失阳刚之气」? 家主又何须阳刚? “四公子谬赞了,尽都是应当的。” 嬷嬷恭敬道,再向谢玉行礼时,眼底划过怪异。 谢玉笑了笑,待嬷嬷离开,姜晟问:“是我哪里说的不对?” 姜晟也察觉到了。 谢玉扯唇,上次嬷嬷对她说那番话的时候,她只顾着担心姜维姜枫会不会知道却忘了跟嬷嬷解释姜晟还不知道她是女子的事情。 “不,是嬷嬷没有听过这般夸赞。”谢玉正色道。姜晟扬眉,这话说的也太敷衍了。 谢玉扬唇,浑然不觉的拉着姜晟:“先用饭吧!这是嬷嬷精心准备的!” 姜晟看着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低低一笑:“好……” 于是待精心准备了饭菜的嬷嬷回来,看到的就是餐桌上已经全不掩饰的你侬我侬。 你给我夹菜,我给你放肉。 你看我一眼,我撩你一目。 深情款款,温柔以对,眉目含情。 嬷嬷看了几眼就收回了视线,守在外面。 今日,天色正好。 第230章 怎么说好呢 谢玉的父母去的早,嬷嬷就是谢玉身边最亲近的人。 后来的谢玉到了这边,衣食大都是嬷嬷给准备,亦是亲近。 有些事情身边亲近的人还不知道的时候不免遮掩,当敞开了说了,就坦诚坦白的再无隐藏。 这顿饭,谢玉吃的痛快,还有些撑。 不止是她,姜晟也吃撑了。 嬷嬷是按照原来她和姜晟吃饭的饭量准备的,这次谢玉姜晟吃完几乎没有剩。 嬷嬷笑容满面的离开。 谢玉犹豫:“不如去巡营?” “好啊,一起。”姜晟道。 谢玉姜晟一起出去,嬷嬷体贴的奉上披风,还给姜晟准备了一份儿。 “这是早就给家主准备的,若是公子不弃,就先披上吧,夜里风冷,总能挡挡寒意。”嬷嬷道。 “嬷嬷不知道晟实是羡慕玉兄身边有嬷嬷在,何况能披上玉兄的披风,晟求之不得。”姜晟道。 嬷嬷笑的更慈祥。 谢玉面颊微烫,脚下悄悄的踹了下姜晟,姜晟仿若不知。 只是待姜晟披上披风,就察觉到了异样。 这披风,他披着正好,没有半分不适。 “玉兄,这披风我披着正好。”姜晟低语,眸光闪动。 谢玉:“嗯,那就披着吧。” “其实不会本就是嬷嬷给我做的吧?”姜晟盯着谢玉。 谢玉皮笑肉不笑,这不是明知故问?她的身材体量多少嬷嬷还能不清楚? 姜晟扬唇,披风下的手紧攥住谢玉的。 同样都是常握刀刃笔锋,可谢玉的手就是比他的要软,也更让他垂涎缠绵,就像是此刻,即便身侧四周护卫在,只要有长袖披风掩盖,他就想握着他的。 姜晟的手心发烫,谢玉挣了下没有挣开,也就随了他。 不管她以男装行走多久,她终也还是女子。 手指之间纠缠的缱绻,就像是此刻他待在她的身侧。 前几日姜晟往前边督战,但吃饭的时候谢玉就感觉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 姜晟定又是去打仗了。 以后打仗的时候也不会少,能在回来之后就待在她身边,缠着也就缠着吧…… 前面交战处自有伤兵治疗所在,但有些伤重的兵士还是按照谢玉的命令运到后面诊治。 “我不管你们是如何待伤重兵士,只要我谢玉在军中一日,就要按照我说的做。”谢玉在姜维面前态度强硬,下面各部统领将军也都不敢违拗。 伤营中的兵士们没想到监军和王爷之子前来看望他们,不是眼中含泪就是口中高呼「大炎万岁」「万胜」,待谢玉和姜晟从伤营中出来,还能听到里面激动难以平复的声音。 “玉兄,这是笼络军心呢啊!”姜晟低声提醒。 原来阳门关是并州下辖,谢玉这样做也无可厚非,毕竟当时飞戎就在城门外,可以说是谢玉为最大度的保持阳门关守军军力。 但这里是大炎的军伍,在这里的兵士来自五湖四海,难保不会让人误会。 谢玉看了眼身后热闹的伤营:“他们是大炎的兵,你可以说他们是为了军饷不得不拼命,可命只有一条,他们死了是大炎的勇士,活着也是大炎的英雄,他们受了伤,如此之重,我身为朝中高官,看望他们以示朝中恩宠。 不过是在这里转一圈,说几句话,若是连这么简单的事儿都被当做是笼络,他们也可以啊!” 姜晟眼中萃亮:“玉兄说的对,他们懒不去做,反而还要怪去做的人,他们才是错。” “他们?”谢玉问。 “不错,就是他们。”姜晟正色道,“日后我笼络人心的时候,就用玉兄的这套说辞。” 谢玉才不信姜晟找不到借口,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谢玉亦笑道:“如此,我可是帮了四公子大忙。” “是啊,为示谢意,本公子请玉兄城中一游,如何?”姜晟建议。 “好啊!” 这是座大城。 数日之前还紧闭着城门唯恐外面的飞戎人攻城,如今大炎兵马已至,城中大元帅王爷监军所在就是如今整个武州最为安全的地方。 城中的富户们恢复了以往的恣意纵情,商户们早早的开门迎客,百姓们也趁机在街头巷尾摆摊谋生。 月色高照,不管是家里头有钱没钱,人们都乐意走出来转一转。 灯火下,姜晟谢玉身上的斗篷可见身份不凡,四周护卫的兵士如同寻常护卫在侧,城中的富户不少,有点儿眼光的人看到谢玉姜晟两人走来,吆喝声都比平常要大,更不要说有的还认识谢玉。 “谢郎君,咱家里又上了新鲜东西,郎君看看。” “好啊!” 谢玉笑着过去。 那家摊子比起其他的摊子矮一些,四面挂着万字福结,看着还算惹眼,但吆喝的摊主却是三十多岁,看似还算孔武有力的汉子。 姜晟皱了皱眉,还是跟过去。 待走到近前,看到经营的摊子上摆放买卖的却都是女儿家的佩饰,有珠花,木钗,织布,万字结,大都是寻常百姓家能买卖的到的,不过款式样子还算独树一帜别具一格。 “倒是好看。”姜晟道。 “这位郎君好眼光,这都是我家女儿做出来的。”摊主憨厚的摸着后脑勺。 “女儿?”姜晟道。 谢玉道:“我见过,七八个女儿呢。” 姜晟惊讶:“厉害啊!” “别别。”摊主慌忙摆手,“郎君又是取笑咱了,咱哪有那个本事有女儿啊!” “何意?”姜晟不解。 谢玉笑了笑,解释道:“他收养的,入城的时候我见过,最大的十岁,最小的三两岁,都没了父母家人。” 姜晟脸上的轻松不屑散去。 摊主只是嘿嘿的笑:“郎君说见过咱,咱脑子不灵光,眼神也不好,也不知道郎君是啥时候看见的,可有句话郎君说错了,囡囡她们有亲人,咱就是。” “是是,我错了,这样,我买几样权当是赔罪了,可好?”谢玉问。 “那敢情好啊,郎君多挑几个,给郎君算便宜点儿。”摊主眼睛泛亮,好似又是市侩的嘴脸。 姜晟扬唇:“既如此,我也挑几个。”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郎君头一次来,这个就送给郎君了。” 摊主赶紧的把摊子上挂着的万字结双手递给姜晟,连谢玉也顾不上了,“郎君看看这个,还有这个,都是用了心的好东西。” 姜晟点着头,眼角瞧向谢玉:看,顾不上你了吧。 谢玉淡淡瞥过去:你不过冤大头而已。 姜晟弯唇一笑,道:“玉兄,觉得如何?” “好,不错。”谢玉道。 “当是给玉兄的谢礼。”姜晟道。 谢玉眼珠子瞪圆,开玩笑,就这些东西当谢礼不是便宜了他! “不用,凭心意就好。”谢玉道。 “这怎么可以。”姜晟道。 摊主嘿嘿的摸着脑袋:“两位郎君真是亲近,咱这生意的小手段都是谢郎君教的,又怎么能挣谢郎君的银钱,谢郎君喜欢什么,尽可拿去就好。” “好了,我也不会沾你的便宜,觉得好的,我自会留下。”谢玉道。 随后谢玉认真的挑选起来。 姜晟看谢玉挑的认真,也仔细的打量一番。 有些东西确是还能入眼,若他再雕琢一番,应也是别有风趣。 谢玉和姜晟挑选着,浑然不知不远处又有一行人过来,前后也是护卫随行,正中的两个正是姜枫姜维。 姜维姜枫也吃撑了。 难得吃撑了,两人决定亲自上街来当诱饵,若是城中有敌国探子,看到大元帅和汉王轻车简从的出来,总该露露脸吧! 只是两人一路行来,什么危险杀意都没感觉到。 “城里就这么安全的吗?”姜维捋着胡子。 姜枫瞥过去:“不好?” “好,好,就是觉得本大元帅威风十足。”姜维言不由衷,不过转眼又看到了前面的一行人,“王爷,看,前面是不是四公子和谢大人?” 姜枫比姜维看到的还要早。 姜枫道:“不错,是他们。” 转脚就要往别处走。 姜维道:“王爷,那些探子是不敢惹咱们,可说不定敢惹四公子还有谢大人呢,走走,看看他们去哪儿。四公子和谢大人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大晚上的,万一出了事儿就是大事儿。” 正说着话,就看谢玉和姜晟从那个不起眼的小摊子前面离开。 “快,王爷。”姜维拉着姜枫后面远远的缀着。 谢玉和姜晟一边走一边说话,后面姜维姜枫的神色渐渐古怪起来。 “哎,四公子怎么不过去呢?” “谢大人也没想法?” “看看,这两个连眼角都不往那边瞥啊!” 看到谢玉姜晟几乎是目不斜视的从连着几家胭脂香浓烈的这边都能闻得到的依红点翠的青楼门口走过去,姜维瞪着眼睛嘟囔。 姜枫冷哼:“那是洁身自好。” 姜维打了个哈哈:“是,王爷说的是,四公子倒也是不急,谢大人年岁可不小了,这一路上还带着嬷嬷同行,看似也是同道中人,现在看是看走眼了啊,谢大人就一个字,懒。” 姜枫不予置评,只是不同姜维所看到的,他看到的更多。 姜晟身上的披风和谢玉的披风同属同色,原来没见姜晟穿过,而且这两人距离也太近了些,几乎没有缝隙。 姜维还想看儿子入青楼,老子正抓个正着的戏码,现在看肯定没戏啊。 “王爷,走吧。”姜维道。 “再等等。”姜枫道。哈,他就说老子关心儿子吧,这老子还不承认。 姜维姜枫继续跟着谢玉姜晟。 两队人马的护卫都是久经沙场,若有杀意定然逃脱不掉。 可偏偏姜维姜枫只是好奇,彼此护卫又都是军中老手,在城中百姓无意间的遮挡下,谢玉姜晟身边的护卫竟没有察觉,谢玉也没发现。 众目之下,袖下的手握的太紧了。 心情不自觉的飞扬,嘴角的笑意也遮掩不住。 轻笑盼眉间,姜晟眼中也只有谢玉。 姜维姜枫看不到前面谢玉姜晟的眼神,只看到两人停留的摊子不是吃食就是小玩意。 “真有兴致啊!”姜维磨牙。 姜枫神色平和,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战时还能这般恣意,可见沟壑之深。 姜维自也看得出来,他也有儿子,可他的儿子差远了。 “王爷,就那些小东西,府里头都没给弄些玩玩?” “王爷,您对四公子还真是严苛啊!” “呵呵,棍棒之下必有成材,也难怪四公子那般的洁身自好。” 姜维话里阴阳不定,姜枫停下脚步。 再跟下去,怕是会有所察觉。 “好了,我们回了,可好?”姜枫道。姜枫姜维回转。 这个时候,不远处姜晟身边的护卫姜别靠近姜晟:“公子,好像有人盯着咱们这边。” 姜晟拧眉…… 谢玉回头四顾,举目就看到了从后面拐角处正渐渐远去的姜枫姜维。 这两位什么时候来的? 是看到了他们? “玉兄?”姜晟看谢玉像是看到了什么。 谢玉坦言:“刚才好像看到了王爷,元帅。”姜晟握着谢玉的手一紧。 谢玉眸光温润,似没有察觉。 姜晟弯唇,扯着谢玉道:“走吧!” “好。”谢玉道。 最后姜晟送谢玉回到门口。 “早些歇息。”姜晟道。 “其实有件事我想要告诉你。”谢玉道。 “何事?”姜晟问。 谢玉扭头看四周,有姜晟的护卫,她的护卫,还有已经等候在门口的嬷嬷。 姜晟看谢玉的神色便知此事在这里说不得。 “明日再说吧。”姜晟道。 姜晟目光清和,一如先前谢玉在说看到了汉王大元帅之后她的神色。 姜晟的神色太镇定,谢玉张了张嘴,刚才一路上想的想把自己是女子的事实告诉姜晟的话不其然的还是咽了回去。 她不知道汉王大元帅在后面跟了多久,看了多久,又是有没有看出来什么。 若是什么也没看出来还好,若是看出了点儿什么,有些事情姜晟还是要先知道的好。 只是不知道姜晟听闻之后会如何? 生气,恼怒还是说因为她不是男子,所以姜晟转头就走? “好吧。”谢玉道。 她还是要好好想一想怎么说。 不管是哪种结果,眼下都不是好时候。 第231章 准备了 姜晟回去不过半刻钟,汉王姜枫找了过去。 姜晟屋中桌上摆着的尽是小玩意儿,再仔细还有点儿眼熟。 正就是先前姜枫在后面跟着的时候看到的小摊子上的玩意儿。 “喜欢?”姜枫问。 “别致。”姜晟拿起当中一枚石制的簪子,“父亲看这枚簪子素然朴实,又不缺大气恢弘,浅浅的蜿蜒如沟壑,儿子以为父亲戴上必不失其美。” 这是送给他的了! “好。”姜枫接过来,又问道,“只是送为父这些东西,就不怕被人诟病?” 姜晟道:“小民们的东西自然不值一提,但战事尚在,城中夜色中仍人烟不断,可见百姓之信赖愉悦,儿子以为这才最要紧的。” 姜枫微微颔首,目光辗闪。 晟儿张口闭口的就是民心,就是百姓啊! 自从谢玉任并州刺史之后,并州城的官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改了,连观察使节度使口中都时不时的听到「民生」之类。 晟儿和谢玉待的久,买个小摊上的物件儿都能摆弄成民生。 “父亲见笑,这都是谢大人教的。”姜晟道。 姜枫瞥姜晟,这小子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知道,谢大人是个好的。”姜枫道。 姜晟扬唇,面上灿烂若斯。 姜枫眼底微动,问道:“晟儿,你中意的人家是谁家女儿?” 姜晟似是没想到姜枫会这样问,愣了愣,低声:“是谢家人。” “哦,难怪和谢玉这样亲近呢。”姜枫调笑,“原来是想近水楼台?” 姜晟面带腆色:“父亲慧眼如炬。” 姜枫抬手在姜晟的肩膀上拍了拍,道:“这不是慧眼,是世家子弟的秉性。” “父亲,孩儿没有……” 姜晟还想说什么,姜枫抬手止住:“为父是说身为世家子,性子脱跳也好,温和顺意也好,即便是恣意妄为也是寻常,只要记得不要让众所人看了笑话,看了热闹就好,不然连这等小事都处理不好,又何堪交付大任? 你三哥为何到现在还是虚职衔领,就是因为如此。晟儿,你兄长所为,为父有数,如今为父最相信的就是你,最看中的也是你,为父只问你,你会辜负为父吗?你会让你娘亲伤心吗?” 姜枫紧盯着姜晟,眼中仿似含着泪光。 姜晟心头剧颤,只道:“孩儿不会。” “好,好。”姜枫重重的拍着姜晟,“有晟儿这句话,为父就放心了。” “好了,时候不早,晟儿早些歇息。” 姜枫拿着姜晟给的那枚石制簪子就要离开。 “父王,孩儿有话想要说。”姜晟道。 “明日再说吧。”姜枫说着话,人已经到了门外。 姜晟看着姜枫转眼离开的背影,袖下手指摩挲。 看父亲的神色确是疲惫,明日朝中抵报就要到了,父亲心系朝中,今夜里恐怕不能安眠。 也实不是道出详情的时候。 灯火渺渺,姜晟换下了外衫长袍,躺到床上准备安眠。 双目闭上,耳边不其然的再次回转过汉王离开前说的“明日再说吧。” 这话,他今日也说过。 当时玉兄也是有话对他说。 是有什么话要说呢?还是什么事儿? 姜晟翻了个身再次闭目。 恍惚间,眼前仿佛出现玉兄的身影,玉兄正冲着他笑,笑的如若是夜色万千星空中最明亮的那轮月。 “其实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婉转如莺直入肺腑,又如潺潺流水渗过五脏六腑。 姜晟忽的坐起来:“更衣……” 谢玉所处的宅门外安静清谧。 高高的院墙角落外,姜晟姜别姜十八几人过来,姜别姜十八面带异色,姜晟淡然自若:“我是怕谢兄睡了。” 所以公子这是要翻墙头? 姜别等人还好一些,姜十八几乎都要认不出眼前这位四公子是他相伴了多年的小郎君。 姜晟全然无视旁边护卫的神色,借着护卫的肩膀用力一攀,双手抓住了围墙墙沿。 安静的围墙上,姜晟探出头。 不远处那间屋子,正是谢玉睡觉的屋子。 屋子黑着灯。 谢玉应该睡着了。 门外守护的是谢二。 不远处的屋子还亮着灯,灯火下模糊可见嬷嬷的身影像是在缝制着什么。 月光洒照屋门,朦胧间似有月满西楼笼纱之意。 姜晟扬唇,随即又意识到,沉了眉眼落回地面。 “走吧!”姜晟前行。 后面姜十八姜别等人面面相觑。 所以谢大人是睡了? 那公子为何还看了许久? 一墙之隔的院内,黝黑的梧桐树下转出一人,正是吕二。 吕二看着空荡荡的围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刚才他还以为是有什么歹人翻墙过来呢,没想到竟是四公子。 弄得他也不知道是该喊一声四公子,还是去把自家家主叫出来。 好在四公子啥也没说,看了会儿就走了。 不过翻墙头这事儿,不都是冒失男子偷看闺阁小女子的戏码吗? 呸呸呸,他这是说的什么啊! 那些戏本子以后少看。 乌黑的屋内,谢玉在床上翻了个身,浑然不知外面自家侍卫掩面唾弃,还有围墙上出现的人儿。 月色透过门窗撒过,若白霜。 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 谢玉喃喃…… 她没睡着…… 姜晟离开之后,她对嬷嬷说了她没有把她是女子的事情告诉姜晟。 嬷嬷说虽然不知道家主是如何决断,但这种事情不能瞒,嬷嬷自诩年岁大,经历的多,眼见着耳听着太多因为各种哄瞒欺骗弄出来的恶事,原本婚姻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多的婚前见不到要结发的人儿是谁,只有掀开盖头才知道那个执手至老之人,可偏不管是媒妁还是父母私心,不是隐瞒着模样,就是手艺才学种种,结果有的勉强过下去,有的反而结成了仇。 世上的人儿难得遇到心意相通,情投意合,当然要坦诚相待。 既谢玉和姜晟相交,这样大的事情必须要说啊! 万一四公子就是以为家主是男子才会倾心欢喜,岂不是要出大事! 谢玉倒是不在乎嬷嬷的担心。 她知道姜晟不是那种人。 只是经嬷嬷的那番话,谢玉想起来了此刻远在并州城的王宛如,王宛如是命里注定的女主儿啊! 她怎么竟这么昏了头了呢! 是在阳门关京都待的时间太长了,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都顾不上了! 现在姜晟喜欢她,王宛如该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会不会影响后面的故事走向? 谢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待天亮了才有了些睡意。 等她再醒来才发现昨晚上折腾了她大半夜的烦躁一时半会儿的用不着担心。 因为朝中的抵报来了。 抵报中只有两行字。 皇帝薨…… 太子继位…… 军帐中只有姜维姜枫姜晟谢玉四人。 即便心中对皇帝的生死早有所觉,也料想到过或许会看到「薨」字时的难过震痛,但当看到抵报上的字眼,铺天盖地而来的痛根本不容反应。 姜维姜枫眼前发黑,腿脚发软。 如果不是谢玉姜晟眼疾手快,两人就跌坐到了地上。 姜维死死的捏着手,掐的手心流出血。 姜枫的手指甲掀飞也浑然不觉。 两人的眼中几乎充血。 “狼子野心。” “其心可诛!”谢玉亦是失神。 她不知道别的皇帝是什么样子,但这位皇帝在她的眼中一直如同老人家那般的慈祥,又是那么的明睿。 如果这位皇帝能多活几年,该有多好。 “谢监军!”姜维骤道。 肃杀之意笼罩而来。 谢玉起身,长袖而摆,肃穆庄严:“请大元帅吩咐。” “本帅下令,此乃国殇,为报国仇,本帅誓要把飞戎人赶出我大炎国土!”姜维高呼。 “是!” 谢玉转身而出。 不出两个时辰,全军上下均白布缠臂,缟素之意拔营而起。 马蹄不停,旌旗飒飒,兵峰所指,便是大炎之敌。 姜维姜枫在前,姜晟在侧护佑。 身为监军,谢玉殿后。 车马行进中,旁人并不留意之下,谢玉的车队里又多了一辆车子。 车子的车门车窗都是锁住的,只留下细密的缝隙。 谢玉行到旁边。 “如何?” “大人放心,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也飞不出来。”守在车子外的钱沐道。 “好。”谢玉颔首。 “呜呜。”车内有撞击呜咽声。 谢玉挑眉:“若本官是天使大人,这一路上就会老老实实的不吵不闹,毕竟都是皇上的人,算起来也是姜氏的奴才,就算是再怎么不敬,也不会动杀手,可若是闹出了动静,真就不免会被杀人灭口了啊!” 车内一顿,再无了声音。 “还是大人厉害。”钱沐低声。 谢玉道:“不是厉害,而是真心话。” 车中的人是紧随在抵报之后跟过来的传旨天使。 姜维姜枫两位大佬早早就派人在后面拦住了传旨天使,传旨天使是太子身边的人,同行的还有朝中大员,不管是谁都幽禁在了车子里,顺手把圣旨搜走了。 圣旨上说为先皇早日安然入葬,也是为皇帝得天下之怜,要大元帅姜维停战,与飞戎议和,以钱财赎买飞戎退兵,既不用再死伤人命,也可收复国土。 而就在大军要开拔之前的半个时辰,飞戎来人了。 飞戎来人要和大元帅商谈退军之事! 朝中的抵报刚到,圣旨才被搜出来呈给两位大佬看,飞戎就来人了! 好快! 这不明摆着就是朝中早早的就和飞戎勾结到了一起? 两位大佬前脚把飞戎人赶出去,后脚快马加鞭的带着骑兵先杀过去。 没见到天使,就是没收到圣旨。 所以谢玉身为监军,理所当然的跟在后面。 她看到了天使也没用,她只是监军,不管打仗那一块。 大炎五方兵马在大元帅姜维,以及汉王姜枫的引领之下,以皇帝薨逝为名,一路摧古拉朽,不过一日,东阳城近在眼前。 谢玉在后面军中,听说大军进城时,汉王世子跪倒在地,五体投地之势迎接汉王回归,汉王世子没有哭,可看到那一幕的军民都觉得汉王世子哭了。 汉王和四公子为了东阳城引走了飞戎兵,东阳城这也才保留了下来,后来没有了汉王的消息,并州上下不免忧心忡忡,是世子每日里坚持着巡营,坚持着看望伤兵,坚持着护持百姓。 如今汉王回来了,四公子也回来了,世子激动不已,情之所至。 谢玉命人快马加鞭的往东阳城赶。 姜晟说汉王对世子也有怀疑,如今进城的时候一点儿风闻没有,也就是说汉王要人赃并获。 如果世子姜堰和飞戎人勾结,那飞戎人和朝廷和谈的事情,姜堰也可能知道。 如今五方军马气势汹汹的打过来,不管会不会探口风,「夜长梦多」这句话世人皆知。 她必须要赶上热闹。 终于在日落西陲时,谢玉进了东阳城。 东阳城比谢玉想象的要热闹,军心民心也更有生气。 五方兵马监军的仪仗打出来,很快城中有官员迎接。 “监军大人的住处已经备好,请大人车架随下官来。”绿色官袍的东阳城官员英俊朗逸,举手投足间可见风采不凡,亦通武艺。 谢玉颔首,流露几分赞许:“好……” 车架随后刚走了几步,又有人来:“大人,四公子遣下官给大人准备了住处。” 后来的人谢玉认得,正是早先在阳门关她提拔的官员刘文。 “你怎么在这里?”谢玉问。 “下官随同王军将军前来。”刘文道。 谢玉颔首…… 车架外刘文和先来的那名官员彼此对视,彼此眼中颇有冷意,不过还是先来的官员先移过目光,对谢玉行礼:“下官谨遵大人吩咐。” “也好,就先往你那边去瞧瞧,刘文,上车一叙。”谢玉道。 “是。”刘文欢喜的上了车。 先前来的官员不置可否的全然不放在心上。 车马往安排的住处行驶过去,车中刘文道:“外头那位是韩玉韩大人,性子清冷,还算是公正。” 谢玉点了点头:“公正就好。” 既然是姜晟派来,也便值得信任一二。 只是可惜刘文的眼光还是差一点。 韩玉,可是汉王世子的幕僚。 当初就是这位把江涛给挤了出去。 第232章 要挟 韩玉领着谢玉车马走过两条街道就到了一处宽敞的院子。 院子四周倒也清净,一条街不过三道门,三户人家。 谢玉下车走了一圈,院子里面青红翠绿,各有千秋之色,颇为入眼,刘文都只能摸着鼻子仰头看天。 谢玉一瞥刘文就知道韩玉安排的比刘文找的院子宽敞清净。 不止如此,左右两边的院子也很宁静。 “左右是何人家?”谢玉问。 “回大人,左右的主人家都走了,只留下了家生子在。”韩玉的话没毛病,每逢战事起,最先离开危险境地的非富即贵,只是两边院子留下的并不是家生子,而是头顶上明晃晃的「私军」。 距离谢玉最近的就是现在正小心翼翼藏身在最贴近她所在,隔着十丈左右的邻家墙角下的两个「私军」。 “不错,就这里吧!”谢玉拍板。 随同的亲兵去准备。 刘文靠近谢玉低声:“下官四处看看。” 谢玉颔首…… 刘文经过韩玉时拂袖而去。 韩玉淡然微笑以对,仍是有礼。 谢玉眼中赞许划过。 若非是早就知道韩玉是世子的人,这样的性子其实是她最欣赏的。 嗯,不会那位世子正是因为知道如此所以才会让韩玉露面的吧! “韩大人。”谢玉道。 韩玉连忙上前:“大人……” “带本官再看看。”谢玉道。 “是……” 韩玉在谢玉身后半步,长袖挥舞间怡然有礼的给谢玉介绍,韩玉的声音很清透,娓娓中似有流水潺潺,偶尔看向她的目光亦是温和清澈。 某些地方和姜晟还真像。 谢玉的亲兵收拾着屋外,嬷嬷整理着屋内,还有那辆车子也进了来,推到了中庭,钱沐安排到偏房耳屋。 偏房耳屋独自落座,四周一目了然。 韩玉告辞离开时,车子正好停在耳屋门口,钱沐看到韩玉一礼,四周的兵士则是严阵以待。 韩玉像是被无声的杀意吓了一跳。 “这车里?” “这车里是大人抓获的飞戎探子。”钱沐道。 韩玉恍然,问道:“可需下官相助一二?” “不用,待这两日审讯过后自会交给王爷。”钱沐道。 “是……” 韩玉就要退离,车子里忽的响了动静。 韩玉脚下一顿。 “啪!”钱沐一鞭子扫过去甩到车壁外,“闹腾什么,找死呢!” 车内再无了动静。 韩玉无声笑了笑,快步离开。 谢玉立在树后,弯唇不语。 这边谢玉收拾好了,那边大元帅汉王也派人请谢玉往官衙一行。 亲兵营中钱沐杨八刘一等人谢玉都留了下来,只带谢二同行。 世子姜堰早已等候在衙门口。 “大元帅和监军大人一路辛苦,本世子待父王掌东阳城,本应尽地主之谊,但逢皇上薨逝,举国哀伤,只备了寻常菜式,当是接风,还请监军大人见谅。” 姜堰长身而立,翩然若玉,端是君子,只是眼底的冷意也越发的明朗清晰。 谢玉笑的客套:“世子一番孝心,众所周知。” “监军大人这话似有不满?”姜堰问道。 这还用似有不满? 谢玉扯唇,左右看了眼,靠近姜堰,压低了声音:“世子可知本官见到王爷四公子时王爷和四公子是如何之险吗?若是晚上半个时辰,怕世子就见不到王爷和四公子了。” “当真?”姜堰骇然。 谢玉瞥过去:“世子是真心惊讶还是遗憾可惜?” 姜堰脸色沉下来:“监军大人,慎言!” 谢玉点头:“世子提醒的对,如今王爷和四公子都已经安然回返,本官也只是军中监军,其他的事儿本官管不了,但也请世子珍重。” 姜堰冷冷的看着谢玉:“谢大人在京中数月,胆识官威日盛啊——” 谢玉扬唇:“世子谬赞。” “世子兄长,谢兄,你们在说什么?”姜晟走过来,满面春风,怡然而笑,“远远的看着热闹的紧啊!可是在说什么趣事?” “四公子料事如神。”谢玉道。 姜堰笑道:“怎么,是我来接监军大人,四弟不放心?” 姜晟微微垂首:“兄长说笑了,只是愚弟数日不见谢兄,心有所念。” 谢玉耳朵尖微微发热。 姜堰看看谢玉有看看姜晟,笑着指点:“四弟在外头这些时日,倒是更风趣了。” “得,为兄的也不在这边碍眼了,我先回去。” “是……” 姜堰快步进了衙门。 姜晟谢玉在后面并肩而行。 行走间肩膀似有若无的触碰,就好像这几日并无分别,又仿若这碰触太轻太浅。 姜晟先停下脚步。 谢玉也停下,袖下的手心有些湿意。 她竟然紧张。 “玉兄。”姜晟道。 谢玉咽了下喉咙里的吐沫,才抬头看过去。 四目相对,霎时间仿若春波徐徐,荡漾无垠。 刚才当着姜堰的面儿,她没好仔细的打量姜晟,现在四周没有旁人(兵甲护卫自动被忽略),再看姜晟,还是有「即便世上花开无数,偏偏只你这一朵玫瑰花」的感觉。 尤其正顾自的念着玫瑰花,这朵玫瑰花还开始绚烂的绽放起来了。 “玉兄今日如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姜晟道。 “咳咳!”谢玉连着咳嗽。 姜晟急忙道:“可是有什么要紧?” “没事,没事,一时失礼。”谢玉不着痕迹的避开姜晟少许,姜晟也知道旁边有护卫兵甲,没有再顾上前。 谢玉很快止住了咳意。 姜晟那句话是孟子夸赞子都的,可子都是男子,她不是。 她还是要尽快告诉姜晟实情。 这时,姜晟问:“那日玉兄说有事要说?” 谢玉愣了下,这莫不就是心有灵犀? 可眼下不是说的时候。 “今日的事儿更要紧。”谢玉道。 “是住处有问题?”姜晟聪明一如从前。 谢玉道:“左右两侧心怀不轨。” 姜晟道:“我派人过去?” “告知王爷大元帅便可。”谢玉道,“王爷大元帅久经战事,必会有所安排。” “也好。”姜晟道,“不过玉兄也说过,靠人不如靠己。” “这是自然。”谢玉道,“不过,你也要小心自己。” 姜晟扬唇:“好……” 东阳城的官衙不大,没几步就到了后面正堂。 正是如姜堰所说的如家宴一般,坐上只有大元帅,汉王,汉王世子,姜晟,她,五人。 汉王回转并州,节度使还在镇守阳门关,观察使原来坐镇并州,启程往东阳城过来还需几日,一句话,除却谢玉,在场的另外四个都是姓姜的。 皇帝薨逝,饭菜简单些,没有鹿茸燕窝倒也还有牛羊肉。 称不上丰盛,但可见姜堰的用心。 谢玉从大元帅汉王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两位面带笑容的都在夸奖世子准备的好,正和心意。 只是这场面的夸奖刚开始,姜堰就起身跪倒在汉王面前,眼中含泪。 “儿臣有罪。” “这,这是怎么说的?”姜维怔楞。 姜枫下了席面亲自的扶姜堰起身:“堰儿啊,你,哪里有罪?可是谁说了什么?” 姜晟看了眼谢玉。 谢玉眯起眼睛。 姜堰眼中饱含泪水,道:“不关谢大人的事,是儿臣疏忽。” 尼玛姜堰,果然奸诈如斯。 谢玉起身长稽:“请王爷恕罪。” “谢大人!”姜枫周身冷意四溢。 “父王!”姜堰抓住姜枫的手臂,眼中泪水滴落,“儿子愚钝,儿子以为守住东阳城,守住并州就是不负父王所托,若非谢大人提醒,儿子却是不知父王和四弟在外是如何的惊险颠簸。” “身为父王的嫡长子,儿子本就该以身替父为苦为难,却不想是父王为了儿子几般险象环生,孩儿愧恨不已。 前日听闻皇伯父之逝,孩儿如五雷轰顶,幸得天垂青怜,父王四弟安然回返,孩儿惟愿叩首苍天,只念父王和四弟能平安顺遂。” 言罢,又是挣脱了汉王的手,再度叩拜。 其孝子之意,昭昭可见。 汉王长长叹气,扶起姜堰强压着让姜堰做回到了位子上。 “为父临走之时早已经料想到了最不堪之境,既当初做了决定,为父就不会后悔,如今你我父子三人再聚,飞戎也指日可逐出我大炎之土,可谓苦尽甘来。” “那些不好的事情就不要说了,为父现在只想让你皇伯父能瞑目。”汉王语重心长。 “是!”姜堰重重点头。 “好了,好了,用膳,用膳!”大元帅姜维打着圆场。 饭宴再次进行。 一个夸汉王教子有方,另一个说是世子自己有出息,他这个当父亲的也不过稍加点拨,姜堰谦虚不敢受,姜晟也是敬重世子的主动以茶代酒相敬。 谢玉坐在姜晟旁边,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像是看戏。 先前她道出汉王四公子受伤之事,是汉王吩咐的,汉王说他大元帅都不会说经历了什么,也不会让姜晟有机会说,姜堰想要知道就只能问谢玉,这个时候谢玉不妨说些实话,看看姜堰会如何反应。 其实就是打草惊蛇。 目前看姜堰正就是得知了父王四弟差点儿死去,愧疚难当。 饭后,各自散去。 大元帅汉王就住在衙门了,按照两位的话说今儿晚上要彻夜研究如何战飞戎。 大元帅汉王两个蓝汪汪进了后衙。 姜堰姜晟谢玉各自回转。 “谢大人四弟也辛苦了,早些歇着吧,我去巡营。”姜堰道。 “世子辛苦。” “有劳兄长。” 谢玉姜晟看着姜堰往城楼过去。 两人对视…… 或许姜堰不会做什么? 不管会不会做,明日若出战,父亲也不会让世子独掌并州兵权。 两人各自回转。 谢玉回到住处,四周各种白茫茫可见是多了不少兵甲,但看隐藏之处也都是退可守进可攻。 再看,隔墙之外的兵甲也有增多,还看到了韩玉的蓝汪汪,果然这两边也是不甘寂寞呢! 霍得,谢玉嘴角的弧度凝滞,心头也猛地颤了下。 “大人?”谢二抑或。 谢玉没有理会,只深吸气,闭眼再睁眼。 隔着墙的另一面,那个金光闪闪再次映入清晰。 她没看错…… 真的是王宛如! 王宛如身边没有春熙,只有她,守在四周的不是护卫家丁,明晃晃还是她先前所看到的私军,死士。 谢玉下意识的看了眼天色,此时天色未到入睡之时,王宛如的金框却是一动不动。 睡着了? 还是说根本就是姜堰骗来的? 王宛如是未来的世子妃,姜堰不住在这里,王宛如却在这里,偏偏旁边又是她。更偏偏早先时候王宛如和她又是亲昵。 姜堰是想用王宛如要挟她! 谢玉的后槽牙咯吱作响。 还真是歹毒! 如果姜堰这么用,她还真的会被要挟,只是姜堰想不到她已经发现了。 “调集精兵!”谢玉一指王宛如所在的那边院落,咬牙切齿,“鸡犬不留。” 谢玉穿着黑色甲衣,手执黑色弓箭,头戴黑色面巾,全副武装。 她身前站着杨八刘一钱沐等人,都是跟随在她身边各人单兵最厉害的几个人。 “他们知道这个院中都是精锐,还敢在左右埋伏,不是自信,就是手中有本官的把柄。” “本官不曾有什么短处,所以必然他们手中有本官在意的人,这次就是要把人救出来。” “若本官猜错了,正可说是为东阳城除患,那位韩玉大人不是说了两边都是家生子吗?敢和本监军作对的家生子死不足惜。” 谢玉短短几句话阐明了此战的缘由必要,众人应诺。 谢玉又隔着窗子再指旁边那边的墙角,问:“我走后,你们也看了那对面的布置,若是你们,你们会把哨探安排在哪里?” 钱沐刘一杨八说了几个地方,谢玉以宽和包容的态度赞同了几个,又否定了几个,当着面儿的作弊把隔着墙藏在暗处里的探子点了出来。 一众精锐瞄准弯弓投射,谢玉也在其中。 随着几道弓弦声,无声箭落,对面的死士私兵应声倒地,几乎同时,黑色身影翻身入墙。 谢玉紧随其后。 谢玉脚下落地,墙这边的私兵死士才反应过来。 闷不吭声的挥舞刀兵攻过来。 第233章 敌人 所有的私兵死士在谢玉的眼中如同黑暗里的明灯。 谢玉弓箭所过就有闷哼传来。 但谢玉的目标只有那个金灿灿的方向。 王宛如,决不能出事。 “砰!” 紧闭的房门被撞开,里面被捆着躺坐在床上塞着嘴的王宛如看到门口乍然出现的身影吓得呜呜的缩起来。 谢玉一把撕下脸上的面巾。 王宛如一顿,眼中惊喜泪光,但很快王宛如又慌张的摇着头。 王宛如在怕。 谢玉知道王宛如在怕什么。 谢玉嘴角轻勾,手中弓箭搭起,离弦,一气呵成。 弓箭冲着王宛如射出。 王宛如眼睁睁的看着那支弓箭迎面射来,骇的一动不动。 “噗……” 王宛如身后的帐子里有人应声倒地。 在谢玉没有闯进来之前,谢玉就知道王宛如身后还藏着一个死士。 谢玉过去王宛如身边,手中匕首一挥,捆着王宛如的绳索落地。 “不怕,我在——” 谢玉话音未落,王宛如已扑到谢玉的怀里,呜咽哭泣。 女儿柔软的身躯颤抖,头顶上的金灿灿晃的谢玉的眼前发晕,心头发虚。 谢玉忍不住拍了拍王宛如的肩膀。 “没事了,我在。”谢玉道。 王宛如是氏族贵女,能安慰她的也只有她,其他人都是糙汉子,她也不放心。 谢玉有些失神,也就没有注意到伏在她怀里的王宛如呜咽声停顿了片刻。 谢玉的动作很快,只是夜色里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另一边。 那边的刚探头过来,就被谢玉这边早就准备好的弓箭一顿乱射。 待谢玉揽着王宛如从另一头的院墙上回来,谢玉这边也准备好了攻击。 谁家的家生子武艺不凡还擅自带着刀剑的?何况又都看到家主救了一个女子,现在闭着眼睛也知道左右两边的人家不是什么好人家。 谢玉把王宛如交给嬷嬷就领着人再次冲了过去。 嬷嬷看到王宛如惊愕万分,但身为氏族的仆从,即便泰山于前也面不改色。 很快,谢玉回来,脸上颇有遗憾。 她进院子门看到王宛如之前还看到了韩玉,等她再过去,韩玉已经先跑了,韩玉必然是感觉到了不对劲,先去通风报信,两边其他剩下的人都是白框,不是死士就是私兵,问也问不出什么。 王宛如看到谢玉连忙的过去:“大人……” 嬷嬷也上前禀奏:“小姐只是喝了热汤,擦了下脸,便执意等候家主。” “正好。”谢玉道,“宛如,我打算让人送你去衙门,汉王和大元帅都在,观察使大人过几日也就到了,定能保你安康。” 王宛如摇头:“不,小女要和大人在一起。” “可——” “大人若是送我走,身边的护卫怕是力有不逮。”王宛如道,“宛如是四日前被打晕一路在车中过了来,宛如不知是谁下手,但宛如看得出他们知道宛如的身份,不敢对宛如如何,那时宛如便猜那些人是想要利用宛如,宛如看到大人,如今更知只有一墙之隔,宛如也便明白那些人想要用宛如胁迫大人。” “适才宛如问了嬷嬷,这里是东阳城,原本就是世子所辖,宛如以为安排大人住在这里也是世子,而在并州城,能避过伯父耳目,悄无声息带宛如来此的也只有世子。” “宛如不知为何世子要对大人不利,但宛如知道大人和四公子相交莫逆。如大人所说王爷和大元帅也在此地,然世子仍如此做,可见之危。” “适才看到嬷嬷,宛如想到了当初往并州来时,宛如与大人曾共历险境,今日也不过如此,宛如愿再仿从前,与大人共进退。” 王宛如是世子姜堰定下婚仪的女子,可在提及世子时并无情愫,更可知即便不知道自己如何,仍心思缜密,临危不乱。 此刻她的声音都在颤,可她的目光坚定,眼中更是如同闪跳着火焰。 谢玉心口疼的厉害。 她早就知道这位女主儿的美丽聪明善良,今日她的坚强不畏险阻,亦是让她动容。 她能说「不」吗? 除非是把王宛如打晕。 可正如王宛如所说,现在是危机重重,时不我待。 她打破了姜堰的想法,她所住之地左右两边都是暗中布下的人,还有用来要挟她的王宛如。 若非是她看到了王宛如,担心王宛如的安危立刻出手,按照姜堰的想法定然是想要用王宛如来威胁她,王宛如都想的明白,姜堰对付她,为的就是对付姜晟。 当然她不可能为了王宛如去对姜晟做什么,可让她放了在她手里的天使还有朝中大员,她可能会放。 天使和朝中大员手中的圣旨是要和飞戎和谈,姜枫姜维两位大佬现在根本就是在违抗圣旨。 若是天使和朝中大员振臂一呼,在并州的地面上或许天使和朝中大员不免一死,但也或许是世子以大义之名跃居为新的汉王呢? 只要汉王不死,六大氏族的王家八成不会说什么,谢氏太远,崔节度使忠心汉王,可如今远在阳门关啊! 多亏了她先下了手,现在天使和朝中大员还有王宛如都在她这里。 这边已经热闹了起来,衙门中不会感觉不到。 韩玉回去告诉姜堰这边发生了什么,姜堰会怎么做? 姜晟,若是姜晟没了,汉王膝下只有世子一个拿的出手的儿子。 汉王的罔替还是只有姜堰。 姜晟有危险。 而靠人不如靠己。 “嬷嬷,准备一下,去找四公子。”谢玉道。 一刻钟后,谢玉所住的院子外面兵甲集结,车马预备。 谢玉一身紫红色的官袍,外罩软甲,如战时之装。 王宛如在谢玉身侧,虽也是女子装扮,然身着软甲,手执细剑,亦是不惧夜中风雨。 所属官威仪仗打出半阙,亲兵威武间,没有声响,然已可见肃穆寒意。 灯笼打起…… 在马蹄声响起在城中时便惹来了街头巷尾的注意。 谢玉淡淡扫过去就知道那些人不是东西。 若非军令,城中不许策马狂奔,街头还有百姓,谢玉胯下的马儿小步跑起来。 仪仗在前,百姓们自动退避,而刚过了半条街,就有巡城的兵士过来。 “大人,可有军令?”为首的统领行礼道。 谢玉道:“本官所住左右均有飞戎哨探潜藏,意图谋害本官,本官已经派人收拾了,更有了口供,正要禀奏大元帅。” 夜色中谢玉的声音清亮如雷,四周的百姓都听到了,脸色大变。 为首的统领脸色阴沉,拱手道:“下官护送大人。” “不用,这里是东阳城,我并州之土,还敢有飞戎人在街上杀人不成?”谢玉摆手,“你们去把本官所住之处收拾干净了吧!” 谢玉给安排了活儿,这一队巡城兵士只能离开。 “是……” 却倒是还没有走离多远,就听着谢玉又喊了声:“你们过来。” 这一队巡城兵士回头,发现街另一头又有一队巡城兵士经过,那位谢大人主动喊过来,还让他们护卫在侧。 同样都是巡城兵士,为何是他们,不是他们? 有兵士低声嘀咕:“这位大人眼神有问题。” “闭嘴。”为首的统领骂了声,咬着牙让下面的人跟着自己往谢玉离开的院落那边过去,却是唯有握着刀柄的手心里微微发汗。 他也觉得那位谢大人像是看出了什么。 谢玉当然是看出来这个统领是姜堰的人了。 一个统领,头顶上赫然顶着「私兵」的词儿,还有下面的兵士里面还有「死士」。 不管是谁的私兵,谁的死士,这个时候在她旁边待着就是不定时炸弹。后面她唤住的那一队巡城兵士好啊,头顶上就是「统领」和「兵士」。 用着放心…… “大人不是说不会有事?”王宛如靠近谢玉低声,在肃杀的夜色中宛如一朵迎风绽放的娇花儿。 谢玉的脸色也缓下来,道:“在并州都有人敢动手,这里怎么就没人敢?不过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王宛如点头,眸光灿烂鲜亮:“宛如相信。” 谢玉看着王宛如的笑颜,手指尖都在发麻。 谢玉不由握紧了弓。 几乎是下一瞬,王宛如也全身紧绷着看向四周,看到谢玉看过来,王宛如对谢玉弯唇浅笑,如盈盈闭月羞花。 谢玉松缓了手臂,王宛如也缓了下来,呼吸间都听闻得到柔和。 王宛如她这是在时刻盯着她。 谢玉挺直了脊梁,身上的紫红色官袍在夜色中飘曳若风。 谢玉没有往衙门过去,而是让巡城的军伍往四公子姜晟所在行进。 经历了战事的百姓们感觉到了不对劲,很快街上就没了多少人。 路上遇到巡城的军伍,有的谢玉打发了,有的谢玉让他们护卫在侧。 旁人看着像是谢玉随心所欲,至于到底如何就见仁见智了。 “大人,东阳城县令见过大人。”一穿着绿色官袍的文官跑到谢玉仪仗前行礼。 谢玉喝道:“你可有罪?” “下官有罪,下官此来不求大人能宽宥下官,只是大人今率部而行,已惊扰东阳城百姓,若大人有心体恤百姓,还请大人往衙门一行。”东阳城县令道。 听着还真像是好官。 谢玉冷然鄙睨:“本官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去衙门禀告就说本官险些被飞戎刺杀,本官亦是担心四公子的安危,此正往四公子所住去。” 什么? 东阳城县令骇然瞪大了眼珠子,全然不敢相信的模样。 谢玉不管东阳城县令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谢玉道:“你是父母官,你觉得现在衙门里头的汉王大元帅知不知道呢?” 东阳城衙门。 灯火通明之下,可见两道身影仍在说着什么。 外面的护卫林立,细密的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但若是进到屋子里就会发现屋内的那两道疑似大元帅汉王的人都是旁人假扮,真正的汉王大元帅早已经不在这里。 东阳城四面城楼,东边的城楼最窄,但整个东阳城的最高处也正在东城楼。 此刻,东城楼上,汉王姜枫一袭兵甲,身后躬立的是正是东阳城东城统领,被世子一手提拔上来的王军。 城内的灯火辉映在汉王姜枫的眼中,没人知道此刻汉王在想什么。 “你听到了什么?”汉王突然问。 王军上前几步,立在汉王身后,侧耳倾听:“风声,还有兵甲声……杀气……” “是啊,杀气。”汉王幽声叹息,“若是换做本王,也会在今夜动手。” “你,去吧!” “是!”王军领命快步退离。 东阳城县令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往衙门的方向跑。 见东阳城县令离开,谢玉的脸色也沉下来,回头喊了声:“快!” 现在街上已经没有了百姓,足可纵马快行。 在巡城兵士的引领下,谢玉到了姜晟所住的街头。 巡城兵士带的路是对的,她已经看到了那边同样的金灿灿。 身边王宛如头顶上的金灿灿剧烈了的颤了颤,像是和那边的金灿灿呼应回转。 只是街上的暗处屋顶角落,可是藏着不少人,白茫茫的都快闪瞎了谢玉的眼。 谢玉抬手止住下面的一众前行。 “弓箭手。”谢玉道。 “是……” 巡城兵士携弓箭手上前,按命令排成雁形阵。 谢玉的声音清澈回响。 “这里是四公子所住之处,更是并州的东阳城,若是四公子的人不会在外埋伏设局,并州的东阳城也必定不会谋杀自家公子,一会儿本官让你们射哪里就射哪里,但有射到者定是歹人!” 众兵士:“……” 大晚上的乱射? 算了,谁让人家是大官儿呢,而且说的也有道理。 几个巡城统领应诺,谢玉当即挥指了两个方向:“射!” 两边弓箭如雨,闷哼传来。 巡城兵士不敢相信,还真有人!不,敌人! 不容他们再发第二支箭,藏身在暗处的黑衣人冲出来。 其他几个方向潜藏的黑衣人也冲出来。 显然藏身处已经被发现,再藏着也没用。 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让巡城的兵士们有些措手不及,但谢玉身边的亲卫早就有了应战之意。 刀剑厮杀中,谢玉手中执弓,箭箭都射向黑衣人。 第234章 梦 谢玉现在看到的姜晟还是金灿灿,谁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变色。 汉王让她故意对姜堰说那番话不就是为了刺激姜堰?姜堰表现的再孝顺,经历过生死的汉王也不会再把兵权轻易放手,等汉王回过味儿来再查,那就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了。 姜堰只能速战速决。 姜堰在她的住处左右都安排了人和王宛如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韩玉早先回去必会把她那边的事情告诉姜堰。 姜堰对她的用意昭然若揭。 显然她也破坏了姜堰的计划。 不管姜堰后面要做什么,她这边车厢里藏着的天使朝中大员,她旁边的王宛如,还有她,都是筹码。 她主动的站出来,站在街上,就是要闹大。 现在她身边除了亲兵卫队,还有她硬拉过来能一战的巡城兵甲,正是人多势众。 外面藏身的这些人既存在就是要干坏事。 既然如此,死了比活着能闹的更大。 总归都是恶人,也免得留着添麻烦。 外面厮杀军阵,自然惊动姜晟的院落,姜晟的金灿灿要往外走,但里面四周的白框围过去,金框往外走的速度停滞下来,似有对阵冲突的迹象。 谢玉射着弓箭,那边院落里的动静亦是看的到。 果然院子里藏着歹人。 大晚上都是白茫茫的,一时竟是没看清楚。 谢玉一马当先往那边挪移。 身侧的亲兵护卫寸步不离。 王宛如一直在谢玉的保护之下,看着谢玉的身姿,王宛如眼中越发绚亮。 终于谢玉移到了院子门口,姜晟的金灿灿也是近在眼前。 大门打开,里面姜晟的身影刚冒出来,正在门外的谢玉手中一支箭对着姜晟射出。 王宛如惊呼。 姜晟不动,那支箭沿着姜晟的面颊冲过,直奔后面袭来的一名黑衣人。 黑衣人倒地。 “玉兄的箭法越发的出神入化。”姜晟道。 “四公子的功夫也越发厉害。”隔着门,谢玉看到了姜晟往大门冲过来的时候身侧一道接着一道的白框,刚才大门打开时,后面躺倒一地的黑衣人昭然而视。 有了姜晟在身侧,谢玉更可放心的弯弓射箭。 姜晟也看到了在谢玉身后躲着的王宛如。 “王小姐怎么在这里?”姜晟问。 “谢大人救了小女。”王宛如道。 姜晟眸光一暗,想到了某种可能,低声咒骂:“奸诈无耻。” 随后姜晟站到了王宛如身前,几乎和谢玉并肩而立。 “王小姐还是在我和玉兄身后吧。”姜晟道。 姜晟身影如松,和谢玉如同两道遮风挡雨的城墙挡在王宛如身前。 王宛如怔怔的看着,眼中泪水滑落。 谢玉姜晟两厢人马聚在一起,再有如谢玉的神射手在,外层围攻的黑衣人难以攻破,忽的唿哨而响,黑衣人各自散去,几乎同时,远处里也听到了闻声而来巡城兵士的呼喝声也渐渐靠近。 从谢玉发起攻击到黑衣人撤退再到巡城兵士赶来,这时机倒也没有瑕疵。 谢玉姜晟一个是二品官,一个汉王之子,巡城兵士也不敢去追,只能等后来过来的巡城兵士再奏报实情。 谢玉姜晟身侧亲卫护住左右,其他众人则忙着清点伤亡。 相当于连着经历了三场战事的谢玉胳膊发麻,谢玉甩了甩手臂,姜晟看到了,伸手拉住谢玉的手臂:“不舒服?”不容谢玉说话给谢玉抻臂柔缓。 原来谢玉每次射箭回来也都是嬷嬷给她舒缓,虽然嬷嬷的力道比姜晟的力道更适合舒服,可姜晟的手比嬷嬷的手更结实有力,即便是第一次给她揉按,她的感觉也还不错。 “可还好?”姜晟问。 “好。”谢玉道,“可以了……” 谢玉就要松手。 姜晟抓住她:“不可,那只手。” 姜晟又盯上了她拉弦的那只。 “不用。”谢玉摇头,眼角往王宛如那边瞥。 姜晟看看王宛如,又看向谢玉:“这又如何?若是不立刻松缓,会落下沉疾。” 谢玉咬牙,她当然知道,可这眼前是王宛如啊!未来是要和你在一起的女子! 她这样子亲近跟第三者有什么区别! “噗嗤……” 王宛如掩唇笑出声,道:“大人弓射非凡,文武双全,在宛如眼中如同天神般,怎么竟也有如此羞涩之时。” “王小姐说的对。玉兄有时就是这样憨涩。”姜晟顺势补上一刀。 谢玉:“……” “伸手。”姜晟道,眼中勿容拒绝的坚持。 谢玉:你是真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姜晟:那又如何? 谢玉叹气,只能伸出手。 姜晟弯唇,给谢玉继续揉捏。 不得不说姜晟的技术很好,很快谢玉手指尖的肿胀酸麻便有了缓解。 在姜晟给谢玉揉捏的时候,王宛如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犹如一道幽莲。 也正就在姜晟给谢玉揉捏的时候,远处里也跑来了谢玉姜晟还有王宛如都熟悉的身影,王通。 王通急匆匆赶来,火把下面颊上泛着汗水浸过的湿。 “大人,四公子。” “宛如!” 王通顾不上姜晟谢玉,拉着王宛如身前身后左右的查看,“可有哪里伤到?” “表哥,宛如没事。”王宛如道。 王通这才是缓了口气:“没事就好,你可是把表哥急死了,表哥找了你好几日都没有找到人,这刚赶过来听巡城兵士说有王氏女在这里,我是提心吊胆,希望你在又不想你在,好在有大人还有四公子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王通拉过王宛如在身后,转身对着脸色怪异的谢玉姜晟行礼。 “多谢大人,多谢四公子。”王通道。 王通是姜堰的人,对于王宛如的事情,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姜晟道:“和我无关,救了王小姐的是谢大人。” 王通连忙对谢玉又是一礼:“多谢大人,谢大人这是第二次救了宛如了。” “原来王大人还记得。”谢玉意味道,“其实能救到王小姐,于本官也是幸事,只是还请王大人小心防备,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是是,谢大人说的是。”王通诚恳道。 深夜里的蓝框并不显眼,王通又正好是从谢玉背后骑着马过来的,早些时候谢玉也没看到王通的标识,也不确定王通是早就来了还是真如王通所说是刚赶到东阳城。 反正看似王通就是个过路的,而王通表现的也还真像是路过的,这个时候王通才看到了不远处被规整到一起的兵士还有黑衣人的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王通骇然问。 “这事儿在并州城就有过,称不上稀奇。”谢玉道。 王通惊讶:“怎么可能,东阳城戒备森严,若有飞戎人潜藏,早些时候也不可能固若金汤。” 呵,中肯! “这就只能问世子了。”谢玉道。 王通正色:“谢大人所言极是。” 又对王宛如道:“宛如,现在也没什么事儿,你跟我走吧。” 自家人不辞辛苦的找来了。 名义上王宛如也还是世子的正妃。 王宛如也只好跟谢玉姜晟告辞离开,但也道:“宛如定会坦言一路所见所闻。” “无需勉强,珍重即可。”谢玉道。 姜晟不置可否的拱了拱手。 王宛如和王通离开,只是走了没几步,王通又回了头。 “谢大人,请移步,王通有话与谢大人言。”王通眼角扫了眼王宛如,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好似已再鲜明不过。 和王宛如有关。 谢玉也只好前行了几步。 王通在谢玉身侧低声:“谢大人是在何处救的宛如?” “或许王大人不想知道。”谢玉道。 王通惊惧的睁大双目:“可是说名节……” “不,名节无事。”谢玉忙道。 王通长长松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 “谢大人之恩,我王家铭记在心,还请谢大人受王某一拜。”王通甩袖便是要长礼。 众目睽睽之下,谢玉也不好挺胸抬头目光鄙睨的接受王通的礼数,谢玉也只能做样子的要扶。 “王大人客气——” 谢玉还没说完,娇呼忽起。 “大人小心!” 眼角一道灿红突至近前,鼻端香风几乎同时扑来。 谢玉的眼前已然是王宛如的背影,紧跟着王宛如倒在她的身上。 王宛如的腹间插着一把匕首。 王通在王宛如对面,手上沾着血,脚下踉跄后退。 “宛宛如……” “滚!” 姜晟一脚踢飞王通,后面的护卫蜂拥制住王通及其同行之人。 姜晟全没有去管,只扑到谢玉身旁:“谢玉,你怎么样?” 此刻什么「谢兄」「玉兄」,姜晟都顾不上,他只怕这个人有事。 谢玉看到王宛如身上的血只好像五雷轰顶炸的她脚不沾地,全身无力。 人人都会受伤,她受过伤,姜晟也受过伤,现在王宛如也只是受伤而已! 可可王宛如的金框什么时候变红的? 她怎么就没注意到? 哪怕先前她眼角扫那么一瞬,王宛如也不会受伤! 匕首插着的位置是在脾,匕首上还带着幽幽的蓝光。 这个时候谢玉宁可她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看不到。 谢玉好像看到了姜晟在对她喊着什么。 谢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答。 她能做的只有紧紧的握住王宛如的手。 可她的手越来越凉。 不,不行,她不会死,她不能死。 “医生,医生。” 谢玉不知道自己喊的是什么,更不知道此刻她的声音抖的厉害。 姜晟听出了谢玉的颤栗害怕,但此刻并不是他计较的时候,谢玉喊的「医生」何意?他不懂,可「医」字,他懂。 “去叫医者,去把城里的医者喊来!”姜晟喊道。 “是……” 兵士们领命飞也似的跑了。 谢玉看到护卫跑了,恍惚的她知道姜晟应该是听懂了。 听懂了就好。 王宛如不能有事,真的不能有事。 “大人……” 怀里的人轻轻的唤,柔弱的声音像是细密的钩子扯的谢玉心口泛疼。 谢玉低下头,这才发现王宛如一直都在看着她。 原来娇俏的如同花儿一样的面庞此刻苍白的像是即将凋零死去的蝶。 那双眼中的泪水滚动着的光痕一滴滴的沿着眼角滑落无痕,可又偏偏像是穿透了无尽跃到了她的胸口,炙烫的像是岩浆。 谢玉张嘴,她想说「她在」,她想说「你不会有事」。可喉咙里就像是塞着什么东西,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只有扯着嘴角,用另一只干净的手去擦王宛如面颊上的泪水,可她的手刚落到王宛如的面,手背上却是先落下了水珠。 原来她也竟是哭了。 王宛如牵扯着嘴角扬起。 “大人,为宛如哭,宛如心悦……甚之。只是,宛如怕不能如大人所愿……宛如知道,大人为难,今能,见大人,宛如欢喜。大人,四公子要好,好的。宛如不论在何处,都,会祈大人,四公子,福泽绵长……” “不要说了,你会没事的,不要说了。”谢玉摇着头不想让王宛如说下去,却是不知此刻她的泪已如雨下,“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若不是我,你不会有事。若不是我,你总还能再活二十年,膝下有儿有女,福泽深厚,万千荣宠,是我害了你。” “不。”王宛如抓着谢玉的手,紧紧的,像是疼的厉害,可眼里仍是亮的宛如夜色中的北极星,王宛如道,“往并州时,是,大人救了,宛如。佛说,一啄,一饮自有,定数。因果循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一声「如来」,王宛如的手重重垂下。 再无了生息。 谢玉如僵直的木桩,直挺呆滞。 “大人……” “谢玉!” 蓦的,谢玉眼前一黑。 谢玉再睁开眼睛,发现她躺在床上,床头床尾是陌生的摆件,床也是陌生的,但熏香是嬷嬷常年给她调配的。 床头摆放着她的内甲,再远处是她那身紫红色的官袍。 再放眼看外侧的屏风,谢玉的眸子猛地晃了晃。 那个屏风她有印象,那夜里她就在屏风后面换的衣服去隔壁的院子救王宛如。 对,王宛如,王宛如! 那夜里王宛如死在她怀里的一幕豁然浮现,谢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是梦,一定是梦! 第235章 好字 只是终究不是梦。 闻声赶来的嬷嬷红着眼睛仔仔细细的问了好一阵儿才确定谢玉没什么事儿,这方对谢玉说昨夜里她是被姜晟打晕的,现在已经是日落西陲。 一睡大半日。 昨夜东阳城的乱事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安静了下来。 溃逃的黑衣人尽数落网。 杀了王宛如的王通下狱。 东阳城官员韩玉自尽,罪名是勾结飞戎。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飞戎背了那么多的锅,多一个也不多。 世子在大元帅那边,是圈禁还是安然无恙姜晟没有说,看上去如今世子下面的人还在正常做事,一早王观察使便到了。 四公子守了谢玉半晚,后来被王爷叫走,今儿一早大元帅王爷姜晟就离开了东阳城往冬城方向过去,以监军受伤之名,誓要与飞戎不死不休。 如今东阳城在王观察使掌控之中。 谢玉醒来之前王观察使刚走,王观察使知道自己的侄女为了救谢玉而死,可早先也是谢玉救了王氏女,更不要说动手的是他的亲儿子,王观察使得知谢玉还在昏睡,告诉嬷嬷等谢玉醒了,他再过来。 也就是说她虽是五方兵马监军,但因为昨夜的事情,她可暂时不用归军,东阳城也有王观察使在,现在她要养着就好。 所住之处仍是昨日韩玉给安排的院子,只是左右两边都彻底的清查了一遍。 如今她随身的亲兵还有大元帅担心她的安危又加派过来的兵士就住在左右,可谓铁桶。 朝中的那位天使还有朝中大员还在谢玉院中的屋子里,昨夜那几个人还有些骚动,今儿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 都被吓住了。 嬷嬷给谢玉备好了饭菜,都是清淡香甜,亦是最趁谢玉心思的饭菜,可谢玉没有心情,一口也吃不下。 只要闭上眼睛谢玉就好像能看到王宛如一身是血的冲着她笑。 那笑容是安心,是欣慰,是死而无憾。 可对她却是煎熬,每时每刻的煎熬。 赤红着的视线,赤红的天地。 直不起腰,连喘一口气都难受。 谢玉终还是放下了筷子。 “嬷嬷,收了吧。”谢玉道。 嬷嬷张嘴想要劝谢玉,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件。 “家主,这是四公子走时留下的。” 信件落在谢玉面前,正是姜晟熟悉的笔迹。 铁画银钩,又是细致如发。 谢玉牵动了下嘴角,打开。 姜晟说,他看到了她的难过,他也能感受到,若是有女子为他而死,他也不会无动于衷。 但佳人已逝,再伤心难过也是惘然,最要紧的是要记得王氏小姐既为了你而不惜身死,要的也无非是想你活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念着她,想着她,也是应当,但若为了王氏小姐而难过痛苦一生长久,恐怕也是她所不愿的。 姜晟说和王氏小姐相交不深,但也知王氏小姐是美丽的,体贴的,聪慧的,明理的,若是谢玉知道的就定是更多了。 王氏小姐走时说因果循环,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当初若非是谢玉相救王氏小姐,王氏小姐也不会为谢玉不惜性命。 而凡事所看到的未必就是真正的,真实的,昨夜看到王氏小姐身死,王氏小姐就真的身死了吗?或许已既见如来呢? 通篇姜晟都是在劝慰谢玉,谢玉又何尝看不出来,这些鸡汤她大都懂得,当初她还用这些鸡汤劝过人,现在鸡汤又喝到了她的嘴里。 但谢玉还是被震动。 是啊,正如她以为自己死了,可结果她还活着。她以为王宛如死了,王宛如就真的死了吗? 或许其实她也活着呢? “去玉明寺。”谢玉道。 “家主先用饭。”嬷嬷定定的看着谢玉。 谢玉望过去,嬷嬷低头看了眼饭菜,再看过去,毫不迁就。 谢玉无奈,只能拿起筷子,在嬷嬷目光又是连着给夹菜的逼迫下吃了七分饱。 吃了饭更衣上车直奔东阳城外的玉明寺。 兵甲护卫在谢玉身侧,即便谢玉穿着寻常衣袍,久不在红尘的和尚也知道这位身份尊贵。 幽静的佛堂,长明灯缓缓燃起。 静谧的檀香幽幽,直上云霄。 谢玉以礼目视。 我谢玉为王氏宛如祈福,愿她安康顺遂。 良久…… 方丈佛号声声,为度有缘人。 直待即将子时,谢玉方离开玉明寺。 方丈相送到门外,低呼佛号。 佛号徐徐,如涟漪回荡四野。 “方丈,那位施主是什么人?”旁边的小沙弥问。 方丈道:“那位施主如秋日之霜雾,茫茫然看不清来路,渺渺兮去途灿烂光明,夜里如墨,也犹如明灯。” 小沙弥摸着脑袋,那边离去的人行车队燃着灯火,马蹄声声,在夜里可不就是亮的吗? 方丈说了跟没说一样啊! 车行下山…… 队伍停下来。 前面同样一簇队伍等候,风灯之上正就是「王」字。 “谢大人……” “王大人……” 两厢车马客套的寒暄问了几句彼此都可还好,谢玉以晚辈之态上了王观的车马。 王观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俊美,器宇不凡,官威自生,又是面色憔悴的同级官员,心头复杂的像是缠着百节的绕丝。 他那个侄女的心思,王观不是不知道。 这位谢大人本事大,早在微末时,他就有心想要自家的女儿亲上加亲,可显然人家谢大人看不上,宛如又是太过出色,只能维持着王姜两家的衣带。 可宛如侄女懂事安心,世子太不懂事了。 如今儿子在牢里,侄女也死了,他还是要来见一见谢玉。 “世子被王爷带走了。” 不得不说王观大人的头一句话就让谢玉在意。 王观给谢玉倒了杯茶,继续道:“今儿来时,本官与王爷只见了一面,也没能说上什么。至于通儿,国法难容,错就是错,本官来找谢大人也并非为求情。” “东阳城有本官在,谢大人固可放心,只是军中事务还要谢大人多多上心,逐飞戎于大炎国土之外,是先皇所念,也是百姓所愿。” 王观长长稽首。 都是二品官,谢玉也能受。 只是谢玉也听明白了原来大元帅王爷走的时候还是给她安排了活儿,且王观还真不知道圣旨的事情。 “此本应当之举。” 谢玉道,眼眸垂落看着面前的泛着点点香气的清茶,再看向犹如棋盘的桌面,自然想到了面前这位王观大人的来日择决。 那时候王观有迟疑选择的时间,这次未必有。 杯中清茶饮尽,谢玉自然给王观和自己各倒清盏。 “若此刻谢玉与大人只是寻常百姓,却是不知道王先生以为新帝如何?”谢玉问。 王观捋着胡子的手抖了下,差点儿没拽下来几根胡子。 谢大人是在京都就听说了什么? 可这话问的又是有些交浅言深了啊! 是想和王家交好? 王家可是差点儿杀了他啊,不,是因为宛如。 王观摸着杯子边沿的热度,耳边车辙声声滚动,亦如这人世滚滚。 “话出我口,不入六耳。”王观道。 “当然。”谢玉道。 王观低声:“我以为太子不成。” “若是天下太平,太子上位,大炎即便有些颠簸也无大碍,可如今天下大乱,怕是维持不了多久。” 王观这话可谓是危言。 但也是肺腑实言。 谢玉道:“皇上睿智,不会看不到。” 王观眼中乍然精光,果然有事! 他就奇怪为何抵报上只提了新皇即位,连个辅政大臣都没有。 “谢大人可是知道些什么?”王观急问。 谢玉道:“在京都时皇上召见过我几次,并未提及新皇后继,再者我来时皇上尚还清醒。”也就是说她并不知道。 可若是真的一点消息也不知,刚才也不会那么问他。 但有所问,必有所因! 何况皇上也是看重谢玉,不然也不会调谢玉入京以二品大员之位待之,可偏偏就在皇上病重之时又派了谢玉出行,同行的大元帅也还是皇上最为倚重的姜氏皇族大将。 原来就怪,现在更觉得怪了。 “明日朝中的抵报就要到了。”王观盯着谢玉道。 谢玉也正色,道:“明日应有大事。” 事实一如谢玉王观所料,翌日朝中抵报到来,令各方军伍往京都擒贼,早先已经被剿灭的义军死灰复燃,并往京都而去,众各处藩属节度使应为护卫皇帝者。 “这这怎么可好!”王观不免惊乱。 谢玉仔细看过抵报:“上面没有提及五方兵马大军。” 应该是皇帝以为五方兵马大军正和飞戎和谈呢,再说整个大炎都知道五方兵马大军是为驱逐飞戎,抵报上也不能直白的写。 不过送圣旨的是皇帝的心腹,若是看到抵报必然会让五方兵马驰援京都。 只是可惜皇帝料错了到现在皇帝的心腹还没有见到五方兵马大元帅。 “驱逐飞戎是先皇所命,如此看皇上还是有几分但当。”王观道,但还是担心,“谢大人,京都之地可还能护卫一二?”谢玉毕竟在京都待过。 谢玉道:“京都城墙比阳门关还要高大宏伟,再有兵甲护卫也都是精锐,即便是守上半年也是轻而易举。” “对对,那些所谓义军又岂是飞戎骑兵可比,连冬城都守了半个月,更不要说京都之重地。”王观也总算是镇定了些,“那就按照先前所定,抵报内容告知大元帅,如何定夺唯大元帅王爷之命定夺。” “好。”谢玉颔首。 京都当然能守,只是原来义军就打了京都进去,不是因为义军比飞戎还凶猛,而是皇帝根本就没有守京都,先跑了。 至于义军也没在京都待多久,抢了一波钱就去追皇帝了,最后京都落在了姜晟的手里,姜晟自然而然登基为帝。 眼前王观扶案而写,谢玉上前几步观看王观墨宝。 王观几十年的笔墨恢弘,早已自成一派。 只是这墨宝还不到高潮处,谢玉耳边听到了飞鸽翅膀扑棱的声音。 窗子外面一只鸽子飞掠过来,停落在窗棂,歪着头瞧着谢玉。 王观也停下了笔。 鸽子脚上戴着脚环。 这是信鸽…… 谢玉从腰间的香囊里拿出几颗特制的丸子,鸽子飞了过来,立到了谢玉肩膀上。 丸子是谢氏特制的,谢氏喂养的鸽子最喜欢。 谢玉给鸽子吃了丸子,也把鸽子腿上脚环里的纸条拿出来。 王观没问也没继续写。 谢玉知道王观也想知道纸条上写的什么,谢玉看了纸条上的内容,把纸条递给王观。 “这是……” 怎么都是二品官,该有的矜持还是要有。 谢玉道:“大人还是看看吧。” 王观一顿,紧跟着连忙的接过来,待看到上面所写,王观狠狠吸了口气凉气:“疯了!” 纸条上是京都传过来的消息,说皇帝已经在内阁商量要撤离京都,消息已经小范围的传了出来。 谢玉离京时,京都就有义军要打过来的消息,那时候就已经逃离了一些人,官员的家眷也拖家带口的跑,包括谢家,京都之内物价上涨,百姓疾苦了好一阵儿。 但没多久就说那些义军已经被剿灭了,逃离的人也都开始往回撤,谢玉留下了密信,告诉谢家若是新皇登基,没有辅政大臣,就不要回京,京都谢家听了她的话,仍让家眷留在玉明寺,只随时的把京都的消息传给她,这个消息就是谢氏传给她的。 王观不知道京都内的波折,只知道皇帝要跑的消息传出来必然会震动军心,连皇帝都不管祖宗留下的基业,他们干嘛要拼死拼活? 连谢玉都知道了京都的消息,现在的京都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还能挡住那什么义军的兵戈? “本官以为剿灭飞戎为上,京都那边,皇帝必然不会有事。”王观冷嗤。 谢玉其实不敢保证皇帝不会有事,但王观说了,那皇帝就不会有事。 “本监军附应。”谢玉道。 “好……” 王观颔首,再次提笔挥墨。 这回王观写的是他和谢玉看过了抵报一致以为和飞戎的战事为目前最为要紧,待飞戎脚下退出冬城,我五方大军再挥师回京。 谢玉看着这方笔墨,大大的竖起大拇指。 好字! 第236章 厮罗的女人 随同王观往大元帅王爷那边的消息递过去的同时,那边也有消息递过来,说是飞戎要和谈。 王观冷笑:“做梦……” 谢玉点头,必须是做梦。 当然,飞戎人未必会这么想。 但飞戎人怎么想,谁又管? 不出两日,王观就收到了前线大捷的消息,最先前大军已经看到了冬城的城门。 飞戎人被打出去已指日可待! 王观欢喜的胡子都抖翘起来:“本官这就向朝廷写奏报。” 军中大胜有两个渠道可以往朝中禀奏,一个是军中监军大元帅,另一个就是当地官员比如节度使观察使,谢玉这个监军在东阳城王观察使下辖,由王观写奏报情理之中。 就是不知道看到这份儿奏报皇帝会不会气死。 “若皇上得知,定会欢喜嘉奖。”谢玉适时的加上一把柴。 王观颔首,笔下更如泼墨。 京都…… 城外的百姓比原来已经少了许多,至于那些百姓去了哪里去做什么,没有人问。 因为东南西北四个城门,每日里都有富户的车马拖家带口的往外走,早些时候那些富户们走过,后来有的回来了,有的没有回来,现在走的富户们更多,甚至连大晚上都会打开城门,听着车辙声渐渐远离。 宫城,九重的宫城原来是肃穆安宁,如今亦可见忙乱,各处的太监宫随低着头小跑着奔走,后宫优雅美丽的妃嫔们低呼斥责着让身边的人收拾着各自贵重的东西,脸上的胭脂染色,鬓角的步摇摇摇欲坠也浑然不觉。 大炎国朝的前宫政务殿内,皇帝亦在怒骂。 “怎么还没有消息,怎么回事?” 崭新的龙袍穿在皇帝的身上,合体而裁,原来本就俊逸的太子如今为皇帝,此刻眼中充血,双手撑在龙案上,头顶上的冠都有些歪了。 但没人敢说。 下面的臣子只有一个穿着紫红色的官袍,为内阁大臣,另外几个都只是寻常红袍。 他们是皇帝的心腹。 “皇上恕罪!”下面的臣子跪倒。 皇帝把桌案的折子甩过去大骂:“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死的!”下面无言,龙案后的皇帝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 现在他也只能靠骂骂他们解气。 五方兵马那边是怎么回事?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还在跟飞戎打?是根本没看到他派去的天使? 那边暗中传来的消息说没看到天使,但皇帝相信一定是看到了! 是他们故意违背圣命! 姜维没那个胆子,当初他还是太子的时候问过姜维,若是日后他当了皇帝,姜维会不会听,姜维说谁是皇帝他就听谁的,现在他是皇帝,姜维怎么敢不听! 是汉王,一定是他! 他早就觊觎着他的位置,不然父皇病重的消息刚传出去,他怎么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进京? 不就是想要趁着父皇病重的时候抢了他的位子?可京都不是并州,他就不信在京都之地,姜枫还能逃得了!可惜父皇还是不信他,不给他机会! 现在姜枫好巧不巧的和姜维碰上了,姜维也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说不定现在五方军马已经是他姜枫的了! 大胆! 姜枫这是抗命! 可他现下还不能下旨惩处。 京都重地,他还想着姜枫率军来救驾! 不管怎么样他都还是大炎国朝的皇帝! 姜枫来了,什么事儿都好说。 姜枫不来,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皇上,东阳城有消息了。” 大监突然欢喜高呼的进来,皇帝喜形于色,大步的冲过去差点儿迈步下台阶:“快,拿给朕看。” 下面唯一的内阁大臣问道:“敢问皇上,可是汉王世子?” 皇帝赞许颔首:“世子还是不错的。” “若世子能助皇上一臂之力,汉王之位理当罔替。” 内阁大臣说到了皇帝心坎里,皇帝笑的更欢快,手里也打开了奏报,但当奏报上的内容映入眼帘,皇帝的脸色转瞬沉下来。 下面的大臣盯着皇帝的神色,刚才缓下来的气氛再度凝结,内阁大臣也小心的往后退了几步。 “混账,废物!” 皇帝大骂,手中的奏报撕成了几片扔到了地上。 散落的奏报中,还可看到上面的字眼。 “天使于监军谢玉监下……大元帅或知圣命……惜无力回天……皇上珍重……” 武州,冬城外,十数万大炎兵士集结成阵。 城中的飞戎人即便仗高城高瓦,但看着下面乌压压一片片数不清的大炎兵士,飞戎人的喉咙也在上下滚动,眼珠子乱窜,嘴里不自觉的唤着「姆妈」。 他们也怕…… 冬城的城楼高,他们站的也高,也就看到了远处大炎人摆起来的京观。 原来他们也摆过京观,但摆的都是大炎人。 这次大炎人摆的是他们飞戎人。 草原上的勇士即便死去也会魂归狼的大地,魂归鹰的天空,但若曝尸荒野,就再也回不去。 那些人回不去了。 他们想回去。 冬城上的飞戎人士气一落千丈。 数百里之外的东阳城内,王观得知前面的消息,先是惊喜后又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大胜就在眼前,为何不攻?等什么呢?还真要等皇上从京都逃离的抵报传遍天下?”王观终究还是心向大炎。 “大人不知,飞戎人以我冬城的百姓为盾,若我军意欲攻城,他们就杀人!短短两日,已经杀了两千百姓。”前来禀奏的官员道。 王观怒发冲冠:“畜生!” 官员涩声:“大元帅王爷也这样说,可死去的是我大炎百姓,如今也只能先围困。” “这得围困到什么时候!”王观气的团团转。 谢玉沉吟:“难道要和谈?” “下官不知,不过……”官员道,“下官来时听闻抓到了大鱼。” 小鱼虾米的都用来铸京观了,大鱼用来交换? 王观沉吟…… 谢玉心头一动,大鱼,莫不是厮罗? 两日后,谢玉知道自己猜对了。 的确是厮罗。 厮罗是被四公子身边的亲卫抓获的,当初厮罗被谢玉射伤,一路往冬城逃离。 但早有大元帅王爷下的通缉令,大城没办法进,村落乡镇几乎找不到人,刚一冒头不管是飞戎人还是大炎人都紧追不舍,厮罗是王子。 但显然飞戎中有人不想让厮罗活着,偌大的武州险些寸步难行,最后厮罗身边的护卫死的死,只剩下厮罗一人,厮罗也差点儿死了,幸运的是被一藏身在山里的女子所救,女子为厮罗进城寻药,看到大炎的兵士目光躲闪,行色匆匆,正好被四公子身边的亲卫看到,亲卫心细如发,找到了斯罗的藏身处,亲卫以为厮罗是飞戎兵,意欲杀之后快,女子不惜性命为厮罗挡箭,厮罗主动站出来说出了自己的身份,理由是不想让女子为他身死。 这话说的还真好听! 谢玉嗤之以鼻。 只是随后谢玉感觉到了不妙。 厮罗可是知道她的底细的。 厮罗又被姜晟的亲卫抓住,必然也是见过姜晟了! 厮罗不会跟姜晟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我要去冬城。”谢玉道。 王观愣住:“这么突然?” “也不是突然。”谢玉道,“不是近日正就是有辎重要送往冬城么,我正好在后面跟着,以鱼饵之名看有没有愿者上钩。” 王观沉吟片刻,点头:“也好,战事作罢,总要休养生息,若是山麓深藏之中仍有匪患,也是麻烦,那就有劳监军大人了。” “这是应当之事。”谢玉道。 不过半日,谢玉就离开了东阳城。 数里之外的辎重车辆缓缓而行,谢玉在后面亦步亦趋。 虽然恨不得快马加鞭的赶到冬城那边,但也只能忍着,好在一步一步的总在靠近冬城。 她不是怕厮罗说她是女子的事情,而是这种事情本来就应该由她来说的,她原本也是决定要说的,只是阴差阳错鬼使神差的总差了些火候。 等到了冬城,看到姜晟,她一定要把事情说出来。 不管姜晟怎么想,结果是不是如她所愿,她总是要说的。 谢玉心神不免有些乱,抬头间又正看到前面辎重车队左右不远藏着的「山匪」。 谢玉不由的火气冒上来。 当即吩咐下面的兵甲:“灭了他们。” 杨八胡一他们早就熟悉了这位年轻大人的习性,别看平常文质彬彬的像是一只鸡都没杀过,可当上了战马,披甲之后,那气势比武将还武将。 藏身在沟渠深处,山坡之后的山匪看着满载着粮食军械的辎重队经过,舔着嘴角正做着美梦,突然间头顶上弓箭声密集如雨,还没抬头眼前就一黑,再也没了知觉,有幸活下来的也没来得及逃,就被穿着整齐的大炎兵甲杀了个穿透。 埋伏在辎重车马旁的山匪无一人逃脱。 谢玉心满意足,脸上露出笑容。 若是往常谢二吕二等人看到谢玉的笑容会叹自家家主笑的太过温软柔和,现在只觉得头皮发麻。 一路上钓出来了两波山匪,都被谢玉杀的精光。 终于辎重和谢玉都到了东城外。 穿着将军盔的钱沐来迎接谢玉。 钱沐笑的嘴巴都快咧到了耳朵根儿,谢玉是监军,自从东阳城姜晟把钱沐带走之后,谢玉看了不少钱沐的战功报奏。 不愧也曾是拉起旗帜造反的人物,只是顺风把飞戎人往冬城赶的一路,就连着立下了四五个大功。 “恭喜钱大人高升啊!”谢玉似笑非笑。 钱沐一凛,忙不迭的摇着脑袋:“下官不敢,飞戎踏我大炎国土,杀我大炎百姓,死不足惜,下官也只是尽力而为,再说大人是监军,下官高升不高升全是大人一句话。” 谢玉弯唇,还算懂事。 “四公子呢?”谢玉问。 “公子正和大元帅王爷议事。得知大人前来,四公子特派下官迎接,大人,营帐已经备好,还请大人先歇息……” 钱沐还没说完,谢玉道:“厮罗在哪儿?” “大人,不能杀啊!”钱沐急忙道。 谢玉看他:“你听谁说本官要杀厮罗的?” 厮罗在大炎两次受伤,都是被您弄的,上次从林子里出来,您拿一脸遗憾可惜没能杀了的表情,众所周知啊! 可谢玉这么问了,钱沐绝对不敢说,只能领谢玉往厮罗所在去。 谢玉也不得不说王子的待遇就是好,说是俘虏,也有单独的帐子,还有伺候的女子。 “就是她救的。”钱沐低声。 厮罗在帐子里,谢玉还没看到,外面的女子倒是先看到了,女子长得一般。 但有把子力气,正在给厮罗洗衣服,头发只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动作利落的毫不逊于男子。 谢玉身后有兵甲护卫,穿着紫红色的官袍在军营中如耀眼之日,女子感觉到连忙跪倒。 “民妇见过大人。” “起来吧。”谢玉道。 女子没起身,抬头看向谢玉:“大人是要杀他吗?” “为何这样想?”谢玉问。 “他杀了很多人。”女子道。 谢玉道:“不错,他杀了很多大炎人,或许你不认识他们,可他们和我们吃着一样的饭,喝着一样的水,有一样的习俗,更也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很多人从不曾踏出大炎半步,却被他们踏破了家门,被他们杀了,再也看不到这天地。” “民妇知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女子道。 “哦,那为何你当初还救了他?”谢玉有了好奇。 女子道:“当初我不知道。” “那现在你知道了?”谢玉道。 女子道:“民妇知道了,但他也救了民妇。” 谢玉颔首,这话说的没错。 谢玉; 她也只是在报恩。 谢玉从女子身侧走过,正要进去,女子又道:“他说过,其实他本不想来的,可是因为父亲的决定,为了孝,他不得不来,他的人杀了人,可他从没有杀过一个百姓,还有若是他活着,或许会少死一些人。” “他对你说的?”谢玉问。 女子道:“是,民妇以为他说的有理,不然早在抓到他的时候,他就该死了。” 谢玉眼中一闪,往女子的头顶上仔细看过去,女子头顶上还是白色,只标着「民妇」二字。 这样的女子,怎么能还只是民妇? 正就是谢玉想着,女子头顶上的白框一闪,下一刻变了颜色,蓝色,名头也变了,“斯罗的女人。” 谢玉:“……” 第237章 怎么可能 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巧的吗? 身后帐篷的帐帘这个时候掀开,厮罗的面容出现在谢玉的视线里。 “大人来的好快。”厮罗道。 谢玉淡淡的瞥过去。 厮罗没出来的时候,她就看到了,还知道厮罗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厮罗的脸色有些病态的白,眼睛也没有原来明亮,可见病的还真是不轻。 看谢玉没理他,厮罗扯了扯嘴角:“大人想杀我。”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还是挺有自知之明。 谢玉没有看他。 厮罗自嘲一笑,转身回去。 先前还跪在谢玉跟前的「厮罗的女人」见状,对着谢玉磕了个头,匆忙起身进去屋子。 “你还好吗?”女人问。 “多谢你了。”厮罗道,“那位大人喜欢喝茶。” “可我们这里没有。”女人道,随后女人走了出来,咬唇看着谢玉,“大人,喝水可以吗?” 女人眼里的祈求鲜明,谢玉只能道:“可……” 既然说了「可」,谢玉也不好转身就走,何况她也有话要说。 帐子里简单的只有一床一桌,桌子摆上毡子上,往毡子上一坐就当是座位了。 厮罗坐在次位,把主位让给了谢玉。 谢玉坐下来。 很快,热水端上来。 茶杯是黑瓷,有钱人家绝对不会使用,但看水面没有杂质,可见还是干净的。 女人奉上茶,跪坐在厮罗身后。 厮罗笑了笑,看向谢玉:“我的女人聪明吧。” “还是上了你的当。”谢玉道。 厮罗扯嘴:“世上有几人能有大人风采!” 谢玉鄙睨而视。 厮罗扯唇,举起跟前的茶杯一口喝了。 “请大人恕罪。”厮罗说。 谢玉没想喝,可看到那个女人紧张小心期望她能喝的样子,谢玉还是举杯喝了。 谢二吕二跟在她身后,若是水里有毒,这水根本摆不到桌上。 厮罗看着谢玉,微微出神。 他这是距离谢玉最近的一次,也是最远的一次。 原来他是王子,现在他是阶下囚。 如果不是她亲口承认,他根本想不到她竟然是女子。 现在她就坐在他面前。 厮罗的眼前回转过曾经的一幕幕,到现在他仍觉得用世上最华丽的辞藻也难以形容眼前这个女子的风采,犹如烈马,犹如雄鹰。 他不知道世上会有哪个男子能驯服这样的女子。 肩膀上的伤口在吃痛,原来受伤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痛,好像旧伤未愈。 厮罗不由伸手按住。 谢玉这个时候看过来。 厮罗道:“大人差点儿杀了我。” 跪坐在厮罗身后的女子惊诧,厮罗对女子说前几次受伤就是因为这位大人。 女子看着谢玉,眼中突然发亮。 谢玉和厮罗都被这个女子的反应惊愣了下。 “可有想说的?”谢玉问厮罗的女人。 女人道:“大人威武。” 谢玉忍不住弯唇,意味的瞧了眼厮罗:“可惜没能杀了。” 厮罗:“……” “大人看着还没有民妇的力气大,可却差点儿杀了民妇的男人,大人厉害。”女人道。 厮罗扶额:“你男人身边的护卫都被这位大人杀了。” 女人郑重的对谢玉叩首:“大人厉害,大人为百姓报了仇!” 谢玉怔怔…… 原来她还以为这个女人有些是非不分,可眼下又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厮罗忽的哈哈大笑,伸手把女人揽过来,对谢玉道:“像我飞戎的女人。” 谢玉看着厮罗的眼底也暗下来。 果然不愧是以后能领着飞戎和大炎分庭抗礼的人物。 这样的人,活着不好。 谢玉心头转念,对面坐着的厮罗后脖颈的汗毛悄然竖起来,厮罗也松开了揽着女人的手。 长在草原上的飞戎人对危险的感觉比大多数人都要敏锐。 “现在大人看我的伤处,是我的族人伤到的。”厮罗道,“她以为我是大炎人,才会救了我。” “就在我被带到这里之前,冬城的统领换成了角丹。我走的时候父汗说过,父汗会在冬城等我,可现在不是。” “来赎我的人,是父汗的人,他说父汗病了,所以我活着回去对你们还是有好处的。当然,我也想活着。” 厮罗说的坦诚。 谢玉的眼睛眯起来,这番话说的倒是和她所知道的差不多。 角丹暴虐,也就是他能干出来拿大炎百姓要挟大炎军人的事情来。而且这样的举动很容易激怒大炎军人,说不定还会拿厮罗祭旗。 不管是汗位还是王位,子嗣多了,觊觎自然也就多。 她不记得飞戎有这么一出类似姜堰姜晟兄弟的闹曲,但显然现在相似的情节正在上演。 谢玉没有说什么,起身离开。 帐帘掀开,谢玉正要走出去,帐子里厮罗忽道:“我不会说的。” “我还等着看热闹呢!”谢玉想磨牙,只是随后谢玉就不理会厮罗了。 帐子外面,金灿灿的如同太阳的人就站在那里。 一身鲜亮的盔甲,面容俊逸,身形挺拔,目光如电,却在看到她的时候扬唇笑起来如同战火中绽放的鲜花。 姜晟来了…… 谢玉走到姜晟跟前。 两人的护卫自然的退到了后面,站到听不到声音的距离。 “忙完了?”谢玉问。 姜晟点头,看着谢玉的眼中薄光粼粼:“玉兄瘦了。” 谢玉耳朵微微泛红,连每日里照顾她吃喝,月事这种事情一日不差的嬷嬷都没看出来她瘦,姜晟这才看了几眼就发现了; 其实姜晟才瘦了呢。 可这样子的清瘦,就是看上去更好看呢; “四公子越发的雅人至深。”谢玉道。 姜晟扬唇,笑的越发绚丽。 “我以为玉兄会先歇息小憩,倒是没想会来这里。”姜晟道。 谢玉道:“你也知道我两次险些杀了他。” 姜晟点头,又问:“他说要看热闹,有什么是他知道我不知道的吗?” 姜晟听到了厮罗的话,问的也直接。 “有。”谢玉道。 谢玉拉着姜晟进去了姜晟的帐子。 帐帘落下,帐中只有谢玉姜晟两人。 姜晟低头看着谢玉,伸手揽过。 谢玉抬臂揽住姜晟的脖颈。 姜晟揽在谢玉腰间的手更紧。 彼此呼吸交错,两人四周围都是独独属于他们两个的气息。 久别重逢,情难自禁。 什么问询,什么回答,此刻脑中都是空白,眼前只有彼此。 当唇齿相依,呼吸交缠,更是悱恻。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玉靠在姜晟胸前,听着姜晟剧烈的心跳,面颊绯红。 你抱着我,我抱着你,谁也舍不得松手。 “今日可还有战事?”谢玉声音发闷。 姜晟摇头:“没有……” “我帮你卸甲,如何?”谢玉问。 “好!”姜晟眼中晶亮如水。 甲,为盔,卸甲是为把防卫解下,交于最信任之人。 谢玉一人一件件给姜晟褪甲,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姜晟想要让谢玉歇一歇,谢玉拒绝,姜晟只好由着,但看着谢玉卸甲时的专注,姜晟的目光越发的专注深浓。 随着盔甲卸下,姜晟身上的勇武锋利渐渐褪去,长衫长袍,又是俊逸如儒雅君子。 当最后一甲卸下,姜晟再次抱住谢玉。 谢玉也抱住姜晟。 没有了盔甲相隔,姜晟身上的气息更浓郁。 谢玉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 她喜欢…… 谢玉曾经看到相恋的男女总喜欢肢体相依,原来她觉得腻歪,现在轮到她,她却是恨不得长长久久的连体在一起才好。 不过她也松了几回,姜晟却还是抱着他不松手。 所以最舍不得松手的人是他。 很好…… 只是现在她还有更要紧的事。 谢玉不得不推开姜晟。 姜晟面带错愕,但还是抓着谢玉的手不放。 谢玉抬眸,认真道:“你还记得我说过有事要说?” 听到谢玉这话,姜晟眼波晃动,弯唇道:“我记得……” 那夜不止谢玉有事,他也有话想要对汉王说,只是到现在谢玉还没说。 “何事?”姜晟问。 谢玉抿了抿唇,斟酌道:“其实这事儿不小,但也不算大,原本我也是早就该说的,可总觉得时候不到,又是怕你听了会不虞,几番犹豫彷徨,可事实俱在,总是要说的,不然若是被旁人说给你听,怕你更是会恼怒……” 谢玉决定还是先给姜晟打预防针。 姜晟听着谢玉的话,眼底的幽色也渐渐深邃。 这番话还真是熟悉。 就在两日前,他也大略是对汉王说了类似的话。 “儿子本不想此事告知父亲,可话在心喉不吐不快,不管父亲责骂也好,惩戒也好,儿子亦心之所至,意之使然。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你要说什么?” “儿子心悦谢玉。” “放肆!” “儿子字句肺腑。” “你,你糊涂!为父是怎么跟你说的?如今多事之秋,为父最看重的只有你,即便是只为了你的母亲,你也总该顾全大局。” “请父亲恕罪!” “恕罪?你就不怕为父杀了他?” “儿子定会相随左右。” “哈哈,长出息了,要挟为父?” “孩儿不敢!” “既如此本王也就告诉你,你如何玩闹,本王不管,但待你皇伯父国丧之后,你必须娶个妻子成亲,待有了子嗣,你想如何便如何!若不娶妻,无子嗣,你想死就去死吧!” 汉王的话在他耳际振聩。 可何尝他又愿惹父王恼怒?即便他自己也何曾想到会是眷恋玉兄,一男子? 孤阴不长,孤阳不生。 这个道理又是何尝不懂! 可情之所至,又是何堪而止…… 今日汉王知道谢玉来,也是故意的拖沓了时辰。 而谢玉也果然如他所料的往厮罗这边来了。 早些时候他就觉得谢玉对厮罗的愤恨似有偏颇,也奇怪厮罗为何跑到武州腹地,不然厮罗又何堪险些身死! 他问了,厮罗什么都没说。 但厮罗看他的神色,似得意又若兴味。 还真是让他不虞。 不知道谢玉要对他说的和厮罗有无关系…… 最好没有…… “你说,我听着。”姜晟温声道。 谢玉认真的看向姜晟:“一定不可生气。” “不会。”姜晟嘴角弧度更深,袖下的手却已微微攥起。 谢玉忽的心生不安,总觉得他会生气呢! 但既决定了要说,便说了吧! “其实,我是女子。”谢玉道。 刚才他听到了什么? “什么?”姜晟问。 谢玉咬唇,摘下官帽,扯开头上扎着的发髻,任由一头的青丝垂落。 姜晟的目光恍惚了下。 双眸若星,唇红嫣然,娇美动人,比牡丹还要美丽,比海棠还要娇柔。 他曾见过一次谢玉散落了头发,当时便觉惊艳,今日更是以为艳冠天下。 不对,他刚刚说什么? “其实我是女子。”谢玉盯着姜晟,一字一顿。 姜晟瞳孔扩散,呼吸也陡然发紧。 谢玉说,他是女子? 不,怎么可能! 汉王的怒斥在他的耳边渐渐远离,更是什么都听不到,耳朵里嗡嗡的,只有眼前看到的美人儿娇色。 弯弯的柳眉,浓稠如蝶翼的睫毛轻颤,清澈明亮的瞳孔,肌肤粉嫩娇艳,双唇更像是含了蜜的晶莹丰润。 “姜晟,姜晟?” 谢玉的手在姜晟眼前晃了晃,姜晟似乎是被震惊的没有反应。 谢玉叹气,“我知道你会接受不了,其实若非是你,我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江州谢氏本就是没落,而既当初我穿上了长靴,戴上了长佩,我就是江州谢氏嫡子,理应此生不改。只是我不曾想到会遇到你。” “我也想过退避三舍,可既情起,便不知何时止。正是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负阴抱阳,冲气为和」,我心悦你,是寻常,你心悦我,便不妥。 可关系江州谢氏上下几百口的性命,又是关系着汉王府的福泽绵延,我实是纠结不已。 说与不说,几番犹豫。直到皇上薨逝,我方醒悟人之性命不过数十载,既我心悦你,便应坦言相待。” “我不知你是因我而心悦,还是因心悦才是由我,但既说给了你听,是合是散,便是由着你来定,我绝不辩驳半句。” 谢玉咬着唇既是担心又是期盼的看着姜晟。 她这些话应该没问题吧…… 却不料姜晟退后数步摇着头,霍得转身出了去。 第238章 痛快 姜晟走了。 走的那么坚决,毫不迟疑。 大踏步,头也没回。 谢玉看着落下的帐帘,心头空落落的像是被挖了一块。 腿有些不舒服。 谢玉勉强走到了两步之遥的凳子上,坐下。 吸气,呼气。 不自觉的抓住了衣摆,攥住。 军帐外,姜晟走的很快。 四周围护卫将官行礼,恭声:“四公子。”姜晟只置若罔闻。 此刻他什么都听不到。 胸口膨胀的厉害,肺腑间长长的呼气吸气,仍是控制不住像是要爆裂开。 只能紧绷着嘴角,袖下紧攥着手,大踏步而行,每走一步都能听得到重重的落地声。 「砰,砰,砰」。 这声音渐渐的仿佛响起在耳际,又像是轰鸣在头顶上。 直到看到前面不远处的人影。 姜晟眼中一闪,大踏步的走过去。 姜晟的脚步声太大,那边的两人也看到了。 走的这么急这么快,是有什么要紧事? 姜维姜枫不由挺拔身形。 这些时日总有种觉得自己老了的错觉,尤其这小子长得太高了。 “见过父王,大元帅!”姜晟行礼,毫不知觉的嗓门比原来高了八度。 姜枫姜维颔首。 “可是有要紧事?”姜枫问。 姜维看着姜晟。 姜晟深吸气,又呼气,在姜维姜枫的目光中,张嘴吐字:“并无……” 说完,姜晟再对姜维姜枫一礼,遂转身离开。 姜维,姜枫:“……” 两人看着姜晟一如刚才快步离去的身影,姜维咳嗽了两声,问姜枫:“王爷,这这是怎么了?” 姜枫皱起眉头,看了眼那边姜晟来时的方向,嘴角抽了下。 姜枫知道谢玉来了,也知道谢玉先去看了厮罗,然后就和姜晟在一起。 所以这是来气他了? “谁知道那小子想什么。”姜枫呵呵,“朽木不可雕也。” 姜维瞪大了眼睛,差点儿不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这样的孩子还朽木呢?能不能换一换? 姜晟不知道姜枫骂他,即便知道此刻也不想理会。 他胸口的肿胀澎湃之意散下去一些,可还是有更多的冲上来。 姜晟看到了马厩旁的白露,姜晟大步的走过去,解开缰绳,翻身跃到马上。 白露似乎感觉到主人的情绪,长长嘶鸣了声,高高抬起前蹄,如同要飞起的的卢。 马蹄落地,飞快。 风起,吹在姜晟的身上,脸上,汹涌澎湃的和胸口的迭起的滂沱堆积在一起,似乎更汹涌,又好像更热烈的饱满,畅快。 姜晟的军帐掀开,谢玉从军帐中走出来,即便军营中将士十多万,谢玉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校场上奔跑的人。 白露在飞,白露背上的男人也在飞。 长袍随风飘曳而起,如九天仙谪。 这时候白露转了个圈,姜晟也随着转过来。 谢玉看到姜晟紧绷着脸,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就是最大的表情。 唉,气成这个样子了。 四周围的兵士看到谢玉过来,主动的让开地儿。 整个大营都知道谢玉和四公子相交莫逆。 谢玉也只能再往前走过去,很快站到了校场边缘。 可姜晟看到她就像是没看到一样。 谢玉咬着内唇,眼看着姜晟策马奔驰就从她的面前一晃而过。她是厚着脸皮当什么事儿都没有? 还是掩面而走? 算了…… 该说的她都说了。 说出她是女子的身份可就是连整个江州谢氏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即便跟他成不了,她也摆明了她的立场不是? 权就当手下多了一门下走狗了,最差也不过如此! 哈,怎么她都觉得这么委屈呢! 毕竟敢情这种事儿不能勉强。 终究人家喜欢的是谢玉,不是她。 谢玉扬唇,转身离开校场。 就在谢玉转身的同时,马背上的姜晟看到了她。 姜晟拧眉,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嘶鸣,转眼到了谢玉身后。 谢玉两侧的兵士散开,谢玉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来了人。 马蹄声突然靠近。 是姜晟? 谢玉转头,身后姜晟背对着日头,不管是头顶上还是身后都是金灿灿的亮眼,亮眼到谢玉几乎看不到姜晟脸上的神色。 “上马。”姜晟道。 谢玉:“?” “走。”姜晟又说了句,策马转身。 姜十八后面牵着一匹马过来,双手奉上缰绳。 谢玉微微颔首,接过缰绳,上马。 姜晟在前面,谢玉在后面,后面跟随着一众护卫,往军营扎寨不远的林子方向冲过去。 那片林子原本是冬城镇守等官员最喜欢的消遣之处,林中鹿兔豺狼不在少数,只是现在大抵只剩下兔子之余。 姜晟谢玉等人都拎着弓,在旁人看来四公子和监军大人去狩猎了,但实际上谢玉什么也没猎。 姜晟在前面,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谢玉跟在后面,也没说话。 明摆着姜晟还在生气。 她也在生气。 她是骗了他,可关系江州谢氏的生死存亡。 谁让他喜欢谢玉,不喜欢女子的! 所以也称不上是她骗他。 退一万步说,她是坏了他的心情,可她也是为了他好。 前面的马蹄声停下,姜晟回头。 谢玉抬眸,四目相对。 姜晟目光平静,谢玉也毫不示弱的平和。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林中寂静的只有鸟鸣。 四周跟随的护卫默默的往后退了几步。 姜晟看了眼,策马往谢玉身前走过来。 白露和先前一样喜欢在谢玉身边闻来闻去。只是谢玉身下的马脚下后退着,不知道是躲闪还是胆子小。 白露晃了晃脑袋,探头啃谢玉的衣袍。 谢玉看向白露,嘴角微微的弯了下,下一刻又收敛起来,快的好像刚才姜晟看到的只是错觉。 姜晟嘴角抿起,对谢玉伸手。 男子的手突兀出现在眼前。 谢玉再抬眸。 姜晟看着她,还是手掌向上索要的举动。 谢玉目光不变,表示不解。 姜晟脸色沉下来。 谢玉还是茫然的神色。 姜晟深深的吸了口气,一把拉过谢玉手中的缰绳。 谢玉诧异…… 姜晟看了她一眼,转身驳马,拉着她的马儿的缰绳继续前行。 谢玉的马乖顺的跟着走。 谢玉呵呵了几声。 牵就牵着吧,她还省心了呢! 谢玉闭上眼睛。 姜晟在前面牵着马,没一会儿身后传来微沉的呼吸。 姜晟回头,眼角微抖。 谢玉竟骑在马上睡了。 哈,哈,哈! 姜晟吐了口气,牵着马走的更慢。 四周围两人的护卫兵甲距离两人更远了一些。 这两位,显然不对劲啊! 军营之中不便沐浴,谢玉在营帐中只简单的洗了把脸。 这回嬷嬷没有跟来,前几天月事刚过去,正是她精神抖擞的时候。 前面就是冬城,暂时没有交战的意向,她也不用去见汉王和大元帅,只要把后勤的事情办好,她这个监军就名副其实。 谢玉正梳笼着头发,营帐外谢二道:“大人,四公子到了。” 他来干嘛! 谢玉轻嗤,手里头快速的把头发扎成马尾。 “请!”谢玉道。 “是……” 不过几息,姜晟走了进来。 姜晟也是洗漱过了,身上还有淡淡的熏香,熏香的味道是谢玉所熟悉的,摇曳的灯火下,姜晟本来就俊美的面庞几若有倾城之色。 谢玉看了眼就垂下眸子,抬手示意了请坐。 姜晟顺势的坐下来。 谢玉坐到对面,吕二端上茶水待客,茶盏落放,谢玉也才看到了姜晟手中拿着的书册。 姜晟拿着书到她这里来干嘛? 谢玉讶异,但随后谢玉就知道了,姜晟翻开书页,开始看书。 谢玉:“……” 还真是有意思。 谢玉咬了咬牙,也翻开文案开始看,砚台里的墨是早就备好的,只要稍稍的研磨几下就能写,谢玉开始办公。 屋内安静若斯,唯有翻动书册和笔墨落纸的声音。 外面谢玉的护卫和姜晟的护卫彼此对视了眼,不由往外挪了几步。 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军帐里面有点儿冷。 不远处的军帐外,汉王遥遥的看着这边。 旁边大元帅姜维瞧见汉王的视线,晃着步子过来:“王爷,四公子在监军那边?” 汉王扭头,目光不善。 姜维被汉王看的嘴角微抽:“额,这军中又没什么事儿,也不知道忙什么,我去看看。” 姜维赶紧的往谢玉军帐那边走,一边走一边道:“王爷去吗?” “不去。”汉王冷声。姜维脖子缩了下,刚才汗毛都倒立了。 谢玉没想到大元帅会突然到来,起身相迎。 姜晟也收了书。 姜维看着帐子里对面摆着的书籍文案,还有空气中飘过的淡淡墨香,揉了揉鼻子。 “刚才谢大人和四公子在忙?”姜维问。 “还有公务未完。”谢玉道。 “在看书。”姜晟道。 “哦,没事儿,我也就是随便的走走,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姜维道。 “那就怠慢了。”谢玉道。 姜晟拱了拱手。 然后姜维在旁边慢悠悠的喝茶吃点心,眼瞧着谢玉和姜晟各忙各的。 谢玉心无旁骛。 姜晟心无二用。 没一会儿姜维就觉得自己碍眼。 帐子里就是他喝茶吃点心的动静。 尼玛敢情声音还挺大。 姜维待不下去了。 “咳,你们忙啊!” 姜维不管谢玉姜晟在后面说什么,几乎是拍着屁股往外跑。 外头早没了汉王的身影,姜维骂骂咧咧的掀开自己军帐,抬眼就看到了里面坐着的姜枫,姜维吓了一跳。 “王爷?”姜维。 “如何了?”姜枫。 姜维长长吐了口气,一口气把下面的人端上来的茶喝了个干净。 “怪。”姜维。 “哪里怪?”姜枫。 姜维挠着头:“说不出来。” 姜枫瞥过去:“争执?” “不像。”姜维道。 “冲突?”姜枫。 “有点儿像。”姜维一拍大腿,“就像是战时整兵,不打就是不打,一打就是厉害的。” “好!”姜枫拍案,嘴角咧开,在姜维的眼里就像是开了花。 姜维差点儿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看热闹看的这么开心? “王爷,您这是……” “好了,时候不早,我回了。”姜枫起身,拍了拍姜维,“明儿还要和飞戎交涉,这事儿你干不来,叫上谢监军吧。” 姜维愣愣:“昨儿王爷不是还说文官碍事吗?” “嘴皮子上的事儿还是文官来的利索。”姜枫说着话,人已经走了。 姜枫在后面挠头嘟囔:“这是要跟儿子抢人呢?” 谢玉的军帐中,大元帅走了。 姜晟放下了书。 谢玉笔下也慢下来。 谢玉能感觉到对面姜晟的视线,但她停下来绝不是因为他,而是她的公务已经忙的差不多了。 事实证明有时候有些人在的确会让人事半功倍。 只是他来她这边到底是要做什么?不说话只是看书?哈,他的帐子里不能看? 谢玉笔下迟疑片刻,还是很快写完了,放下笔,遂长舒气息,看向姜晟。 姜晟看向谢玉,目带询问:有事? 谢玉:“……” 哈,还真有意思! 谢玉起身,索性把这张桌案让出来。 你不是看书吗? 好好看啊! 谢玉冲着外面喊了声:“挂纸……” “是!” 外面的谢二吕二过来,在军帐壁上挂上一张白纸。 谢玉站在纸前,换了大笔,上面挥墨。 姜晟看着谢玉的背影,嘴角轻轻的勾了勾,但随着谢玉笔下字痕清晰,姜晟的嘴角抽动再抽动。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谢玉的字力透纸背,龙飞凤舞,上面的几个「死」字最为入木三分,更是刺激的姜晟的眼角都跳了下。 谢玉感觉到姜晟走过来,笔下更顺畅流利。 看那老鼠有张皮,却见有人没威仪。却见有人没威仪,为何还活不倒毙! 看那老鼠有牙齿,却见有人无廉耻。却见有人无廉耻,活着不死等何时! 看那老鼠有肢体,却见有人不懂礼。却见有人不懂礼,何不赶快就断气! 哈,痛快! “骂的可痛快?”姜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谢玉颔首:“当然……” 姜晟伸手,从谢玉背后揽过来,把谢玉揽到怀里。 “我错了,可好?”姜晟道。 第239章 和谈 温和的嗓音如水润泽,浅浅的气息透过耳后直入肺腑。 谢玉的耳朵尖再次泛红。 红的烫…… 却又是和身后那个人的温度熨帖的相似。 只是腰上揽着的力道有些大。 谢玉挣扎了下,没有挣开,更反而更紧,紧的让她整个人几乎贴近到身后这个叫姜晟的男人的怀里。 这是说错了的态度的吗? 谢玉咬了牙,正要再挣一下,身后的人又说话了,唇几乎贴在她的耳际。 “你说你心悦我,我也心悦你。” “只是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原来我视你为兄,后来觉察到心意之后又是几多的反侧犹豫,最后总当是决绝不管不顾才又方知原来并非是我以为的那般,原来原本就是我所欢喜快活的。我真的欢愉畅快。我想说给你我的快活,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如何说。” “我不怪你瞒欺,你是江州谢氏家主,身系百余口性命,若换做我是你,恐怕也会如你这般行径,更甚是不如你。” “我自然也恼怒,恼怒自己眼瞎至此,怎么竟是看不到,看不出来。” “我又怕,怕这是梦,怕这梦会醒来。” 姜晟的唇就在她的耳后,可声音却是渐渐低缓,渐渐吟喃。 看不到他的模样,听着声音就让谢玉心软,眼前仿若浮现出姜晟那双清亮的眸。 她听懂了…… 姜晟喜欢的是她,在不知道谢玉是她的情形下,逼着自己喜欢了谢玉,可偏偏这个时候她又告诉姜晟,谢玉是她。 姜晟有些受刺激。 所以又是骑马又是不说话的。 可她不知道,还在骂他。 他还在说他错了。 哎,真是,弄得她愧疚的不行不行的。 “现在还以为是梦吗?”谢玉问。 满腹的恼怒都化作了柔丝,软软的声音里也软的都不像是她。 姜晟没说话,只是揽着她的手臂更紧。 谢玉轻声叹,在姜晟的怀里转了身,让自己面对他。 姜晟没有松开,低眸看着怀里的谢玉。 谢玉抬头看向身前的姜晟。 他们原来也四目相对坦然而视,可好像原来她没这么矮,他也没这么高。 可见现在他们的距离近,近的前所未有。 谢玉清晰的看到姜晟瞳孔中她的身影。 想必姜晟的瞳孔中也是她。 即便如此的近,姜晟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谢玉扬唇,揪住姜晟的衣襟,踮起脚尖,吻上了姜晟的唇。 姜晟像是被雷鸣轰隆了一般,浑身一震。 随后再一次拥紧了的怀里的人。 灯光下,两人是那么的近,近的似乎只有一个温度。 帐子外的护卫站的比较远,听不到里面说了什么。 只知道过了许久四公子才出来,四公子大踏步的往自己的帐子走,快的像是带着风,姜十八等人在后面都不敢大喘气。 待四公子进了帐子,他们才看到四公子是笑着的,还笑的挺开心。 所以四公子和谢大人是没事儿了? 太好了! 姜十八等人彻底放心了。 谢二吕二也松了口气。 四公子走后,家主就唤两人过来把墙上的那幅骂人的词儿收了起来。 家主嘴角洋溢着笑容,谢二胆子大的问了句:“家主很高兴啊?” “嗯?这么明显吗?”谢玉还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问他们,“高兴不好?” “好,家主每天都这么高兴就好了。”谢二道。 “我会努力的。”谢玉道。出了帐子的谢二吕二彼此对视。 他们都认得家主的字儿。 骂人的词儿是家主写的。 所以家主是用来骂四公子的? 难怪四公子走的时候那么快。 被骂的吧! 原来家主不是对他们说要对四公子的人好一些吗? 家主高兴就好。 谢玉当是高兴的。 该说的都说了,也说清楚了。 姜晟也不是她原来以为的曾经知道的印象有差,还是正常人。 喜欢女子就好。 而且知道了他喜欢女子之后,他的唇更甜。 谢玉几乎是念着那两片唇上的甜入的梦。 梦里比她体会过的还要甜,姜晟目光温柔若能溺毙人的泓水,仰面躺在那里看着她,谢玉全身发烫,鼻血直流。 但就在这鼻血直流热血沸腾之际,王宛如突然出现,王宛如头顶上的金灿灿和姜晟头顶上的金灿灿相映成辉,而且好像王宛如和姜晟都看到了,两人神色异样。 姜晟问谢玉:“你早就知道了?” 王宛如看着谢玉,没有问,但似也是同样疑问。 谢玉迟疑,虽没开口,却已然道尽。 王宛如难过的转身奔离。 谢玉要去追王宛如,姜晟拉着她不让她去追,谢玉恼怒:“我是去追你的女人。” “我的女人是你。”姜晟道。谢玉从梦中惊醒。 外面还黑着,谢玉再也睡不着,披衣出来。 夜幕深浓,星辰点点。 好似王氏宛如就在其中。 谢玉来冬城之前,王宛如的灵柩已经被送回并州。 王观察使说会好好安葬,也会给洛河王氏一个交代。 动手的是王通,王观察使的亲子,不管是误杀王氏宛如,还是原本要杀的是朝中二品大员,王通都免不得一死。 有人说在王通身上发现了毒药,但王通没有用。 或许王通是不敢用,也或许王通是想逼王观察使救自己。 但汉王把东阳城交给了王观察使。 不管王通是何用意,王观察使终做出了选择。 就在谢玉到达冬城的前一日,谢玉得知王通死了。 畏罪自杀…… 谢玉在冬城外没有看到姜堰。 也没有看到姜堰的亲信。 自然早晚她会知道姜堰的结果,因为这个世界还在,故事还在发展。 至于男主角,女主角,可以暂时不用想。 反正有男人有女人。 因为夜半惊醒,谢玉睡的不甚安稳,早晨的脸色也不太好。 大元帅汉王都看出来了,对她表达了关切。 “身子最为要紧,累就好生歇着。”汉王道。 “文官总要有文官的样子,又是涉猎又是战功的,你不累谁累。”大元帅哼哼。 “多谢王爷,元帅眷注。”谢玉道。 姜晟看了谢玉一眼,道:“我也没睡好。” 谢玉耳朵尖有些热。 这话听着坦荡,可姜晟眼中的情愫浓的炙烫。 不知道他的没睡好跟她的没睡好,是不是异曲同工…… 只是汉王大元帅并没有看到。 汉王瞪姜晟:“你能和谢大人比?” 大元帅道:“今儿个没什么大事儿,四公子可以再歇息歇息。” “无妨,皇族姜氏子嗣总不能还不如文官。”姜晟道。 谢玉忍不住拧眉,这话有点儿攻击性哦; “好!”汉王拍案,眼中的喜色几乎掩不住,“此番晟儿就和谢大人同去!” “谢父王……” 姜晟长稽…… 谢玉和姜晟先后从大元帅军帐走出。 军帐中,汉王捋着胡子看着军帐外姜晟紧追几步到谢玉身前,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然后谢玉脸色微沉,转身继续前行,姜晟原地站立稍许,又跟在谢玉身后往谢玉的军帐过去。 谢玉军帐外的护卫意欲阻挡,应当是军帐内谢玉说了什么,才让姜晟进去。 汉王颔首而笑,大元帅摇着头:“王爷,您这非逼着四公子跟谢大人闹翻?” 汉王呵呵:“你不懂!” 大元帅默默,得,他不懂。 谢玉军帐中。 姜晟拥着谢玉,谢玉靠在姜晟的怀里,两人相贴,宛如一人。 “为何让我佯装恼怒?”谢玉问。 “父王以为你我争执。”姜晟道。 “所以昨儿大元帅故意过来的?”谢玉问。 姜晟道:“我也是大元帅来了之后才想到。” 谢玉回想今日军帐中汉王的神色,问:“好像王爷很高兴?” 姜晟长叹,揽着谢玉更紧,道:“我告诉了他。” “什么?” “我告诉他,我心悦你。”姜晟道。 谢玉一怔,头皮发麻的抬头看过去:“你说,心悦谢玉?” 姜晟点头…… 谢玉吸气…… 真,大胆! “这回你可知昨日我为何如此了?”姜晟问。 谢玉点头,再次埋首在他怀里。 这回她揽着他的力道比他要大。 汉王膝下就几个成材的儿子,老二死了,老大又动了杀父杀弟的念头,好不容易老四能有盼头,老四还想着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换做她是汉王,绝对有心思把坏了自己儿子的人杀了。 可汉王没动手。 应该是姜晟说了什么。 说不定以性命相要挟。 为人父母者最生气的恐怕就是自己的子女以自己的性命要挟胁迫了。 “以后不可再如此了。”谢玉道。 姜晟感受着腰间这样的亲密,嘴角也深深的扬起来。 他欢喜的紧。 只是这样的欢喜,他还不想让她知道。 “我知道。”姜晟压低了声音,埋在姜晟怀里的谢玉听不出来姜晟喉咙里几乎要溢出的喜意。 “所以不要再告诉别人。”姜晟道。 谢玉道:“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而既然要告诉大元帅汉王这边正在发生争执,即便舍不得这怀里的温香暖玉,姜晟也只能匆匆从谢玉的帐中离开,且离开时大步而去,脸上不带一丝温度。 日头不过晌午,飞戎的人从冬城出来谈判。 谢玉代表五方军马。 汉王姜枫,姜晟为并州军马。 武州节度使下落不明,武州由观察使代为主官。 飞戎来的是四王子子幕,还有其他几名飞戎官员。 交换俘虏,包括厮罗,飞戎人退出冬城。 基本上的谈判要素。 俘虏交换就是看人头看品阶,好说。 厮罗自然不同寻常俘虏,权当是大炎这边提出和飞戎人退出冬城相交换的条件,飞戎那边不想轻易的把冬城让出去,正想要再加条件,不想谢玉刚落座就又加了一个条件,停战三个月。 三个月后是冬日,寻常都不会战事,但提出来就是要落到字面上。 “大炎是怕腹背受敌。”飞戎子幕道。 谢玉微笑:“你飞戎也可不退出冬城,接着打就是!” “就不怕夺回冬城也是空城?”飞戎子幕。 “武州存有冬城户籍,日后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的结果。”谢玉道,“我大炎人多地广的不怕死,就怕你飞戎扛不住。” 飞戎子幕不示弱:“等你大炎把那什么义军剿灭了再说。” “义军也不傻,知道我五方兵马并州武州面对飞戎,正帮着他们挡着,除非他们占据了大炎半数之土,才会想到这边。”谢玉道。 子幕脸色微变。 这边姜晟接着说下去:“若你飞戎不退出冬城,我大炎必会攻城,到时定会先杀了厮罗祭旗,这样飞戎就只有角丹和子幕王子了,那时候子幕王子就要小心,真打起来,子幕王子也有危险,前车之鉴啊。” 子幕目光晃动,汉王世子之事,他们知道的清楚着呢。 旁边基本上没能插上话的姜枫几人心神各异。 姜枫嘴角轻含。 其他几人有的都在擦汗。 不是谈判吗?怎么听着像是要不计大炎百姓死活的攻城呢? 这边谢玉继续道:“听闻子幕王子学过我大炎之史,自然也知飞戎优劣,飞戎骑射天下无双,然并不善治理一方,与我大炎互氏本就是最好的法子,只是可惜执意兵戎相见,而结果也可见今日,所以就算飞戎占据冬城,也不会坚持多久。 更不要说冬城内的百姓都是我大炎子民,我大炎内乱一旦平歇,冬城仍是我大炎之土。 想必子幕王子也是深知道这一点才会不惜身险前来和谈。至于先前本官所提三月休战,难道说得利的只是我大炎?” “还有一事,我五方兵马尚未到东阳城之前,就有飞戎兵士言及与我大炎有议和之事,可不要说圣旨,就是朝中抵报上也只字未言,只是本官从京都而来,知道的比在场的其他官员不免多上一些,是以还请子幕王子回去问一问汗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你飞戎当真和我大炎的有些官员勾结污蔑朝廷,我五方兵马绝不会善罢甘休。” 谢玉又是讲道理又是言语中在场大炎中除却姜晟姜枫能听出来的威胁,当日谈判告一段落。翌日,子幕王子就带来了飞戎汗王的消息,就按照谢玉所说的,和谈。 第240章 无足轻重 飞戎退出冬城。 大炎交还厮罗王子。 大炎飞戎休战三月。 若大炎飞戎六月内无战事,冬城外原来的互市重置。 重置互市意味着商路通行,意味着平和,意味着大炎飞戎再无战事,也就意味着大炎边镇的兵马可以开始安抚于内了。 “若是三个月之内不能压制住叛军,又或者正是各有损伤,那飞戎会不会故技重施?”有大炎官员担心。 大元帅呵呵冷笑:“你是不相信本元帅有那个本事?” 连飞戎都被驱逐到了冬城,区区百姓组织起来的义军能成什么气候? “可他们也是我大炎百姓。”有官员道。 谢玉道:“民以食为天,现在灾事落,可见来年之风调雨顺,想要安稳过活的百姓不会再冒生死之险,而不管不顾者自然也当用雷霆手段。” “不错!”大元帅大喜。 汉王也频频点头。 即便后来得知开辟互市这一说是子幕王子见过了厮罗王子之后由大炎上下众所周知最为狡猾的厮罗提出来的,大炎这边也没有阻挡阻拦之意。 京都也来了抵报,说是皇帝已经离开了京都,各地的护帝之军都在往皇帝那边赶去。 于情于理五方兵马的十多万大军都没有再在这边拖延的借口了。 于是和谈很是顺利。 而既和谈,便应有送别之礼。 在飞戎兵马开始撤出冬城时,这边也把厮罗从阶下囚的待遇提高为了正经的王子。 厮罗穿戴上了飞戎的服饰,又是那个气势轩昂的飞戎二王子,身边还多了几个伺候的飞戎人。 「厮罗的女人」也在厮罗身边,按照厮罗的意思是要带回去,名副其实。 各人的私事就不管了,飞戎大炎两厢在侧,中间歌舞,四周酒席权当践行。 谢玉在文官之侧,姜晟厮罗子幕在另一侧。 隔着歌舞声声,谢玉一身紫红色的官袍如同映日,旁边的官员也长得端正,可没奈何坐在谢玉旁边,那种对比完全让人没法直视。 原来姜晟只以为是谢兄俊逸,这次方知道原本就是不同,自然迥异斐然。 “世上如谢大人这般少有。”厮罗突然道。 “的确。”姜晟道。 “可惜啊——”厮罗长叹。 姜晟目光微沉。 子幕不解,问:“可惜什么?” 厮罗道:“可惜不是在我飞戎,若在我飞戎,谢大人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附近有大炎官员听到,呵呵一笑:“厮罗王子对谢大人倒是另眼相看。” “这是自然。”厮罗道,“能伤我的大炎人也唯有谢大人。”姜晟捏着杯子的手一紧。 对面谢玉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隐约的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厮罗就坐在她对面,偶尔看向她的视线很让她不爽。 好在姜晟也在对面。 她还能坐得下去。 对面姜晟弯唇,道:“厮罗王子说笑,我大炎地大物博,能人辈出,虽谢大人有逸群之才,然也并非独树一帜,如我这般不过实习数年,与兵器之途也是能和厮罗王子对上几招。” 正中座位的大元帅汉王看着这一幕。 大元帅低声:“四公子成吗?” 汉王瞪过去。 大元帅轻咳,当自己什么也没问。 厮罗眼中微动,看了对面谢玉一眼。 谢玉察觉到对面有变故,放下了杯盏。 厮罗呵呵笑道:“四公子是想要和本王子比划几手?” 姜晟微笑:“总不想厮罗王子看低了。” “好啊!”厮罗欣然,“早就听闻四公子虽回府没多少时日,却也是不寻常的人物,汉王更是看重,犹如此场合世子都没有到,唯有四公子在,本王子也是手痒痒的很,只是若四公子败了,怕是汉王爷脸上也无光彩,要不然还是算了……” 厮罗后面这句特意的冲着汉王笑了笑。 听着像是说别打了,说着玩儿的,可实际上就是在逼宫,真的打起来会输,别冒险哦。 尼玛这是在我大炎的地界,这是欺负我大炎无人? 汉王嘴角一抽,还不待再说什么,姜晟已经站起来,走到场中。 场中的歌舞知趣退下。 但见姜晟对厮罗以礼为示:“请……” 厮罗一笑,长身而起。 姜晟厮罗站在场中,身上的玉佩压袍都摘下来让侍卫拿走,这显而易见要过几招的样子,一众瞩目。 厮罗在飞戎勇猛非常,又是智谋出奇。 四公子虽也是弓马娴熟,几番杀敌冲阵,可两人对决拼的就是各自的勇武了。 成吗? 大炎官员都在担心。 谢玉也有些坐不住。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要打架? 厮罗厉害着呢,姜晟成吗? 谢玉的忧心落在姜晟的眼里,姜晟嘴角抖了下,遂对厮罗以枕戈待旦。 厮罗晃着脑袋,手脚简单的活络。 他早就想掂量掂量这位四公子的本事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四公子够不够格。 “哈!” 两厢对喝,手脚碰到一起。 拳拳到肉…… 砰砰作响…… 厮罗没有退。 姜晟也没有退。 谢玉惊讶,当初姜晟可是举着刀子都没有力气的主儿,这不过一年而已,上战场杀敌也就罢了,更还能跟厮罗打的有来有往。 只是厮罗的力气到底还是比姜晟略胜一筹。 点到为止的交手,姜晟腰际被厮罗打了一拳,厮罗的嘴角被姜晟揍了一下。 武人看得出姜晟受伤更重。 但明面上厮罗比较丢脸。 两人退到先前站立之处,彼此礼过。 “四公子名不虚传。”厮罗道。 姜晟强忍着腰间的疼,扯着嘴角:“这回厮罗王子可信除了谢大人,也还是会有人让王子受伤的。” 厮罗舌尖舔了下嘴角的淤血,露出一抹邪狞。 “本王子记住了。” 厮罗深深的看了眼姜晟。 两人回到座位,谈笑风生间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谢玉转了过去,坐到姜晟身侧:“可还好?” “没事。”姜晟道。 谢玉拧眉:“怎么可能没事,待散了记得去我那里。” “好。”姜晟眉眼含笑。 台上大元帅王爷都在,谢玉也没有再待下去,转身回去了自己座位,旁边厮罗看向自己的视线只若未觉。 厮罗拍了下额头的帽毡,这时候他若是再看不出什么来就是有鬼了! 不得不说这位四公子有意思呢啊; 高台上王爷看到谢玉和姜晟说话,脸色再次底沉。 大元帅眼角一瞄就知道王爷又是不高兴了,大元帅琢磨了下,低声:“王爷,看厮罗瞧谢大人的眼神,说不定先前说的是真的。”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 汉王冷笑…… 想收拢谢玉?做梦! 相送宴过,姜晟去了谢玉军帐中,毫不遮掩的在谢玉面前宽衣解带。 精健的肌肤如琉璃光色,没有一丝的赘肉,淡淡的伤痕是男人拼杀的勋章,浅浅的纹理又是清晰入目,混着酒香的气息浓的让人眼前发晕,耳朵都仿佛有轰鸣声,鼻头自然发热,发烫。 谢玉掩了下鼻。 还好,没事儿。 “怎么了?” 姜晟问,姜晟的眼中有些怪异,谢玉也方意识到现在她的手正捂着鼻。 谢玉淡然的放下手:“今日你喝的多了些。”意思是酒味太重。 “是吗?”姜晟抬臂去闻。 却不知道这举臂侧眸的姿势更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尤其是这一转身,六块儿腹肌若隐若现正是诱人的弧度。 谢玉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 “药,药!” 谢玉连忙去拿了药过来,“伤在哪里?哎呀,这么重,都变色了。”心虚之余语气不自然的抬高。 守在外面的姜十八听到谢玉那一声「哎呀」差点儿冲进去,后面再听着「变色」,姜十八的嘴角都开始抽。 谢玉不知道外面的动静,只努力的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姜晟腰侧的伤处。 厮罗那一拳力气还真不小,青中带紫的一块。 这种伤处要先涂上药水,揉搓了沁入肌肤纹理才好。 谢玉刚碰上伤处,姜晟就是一抖。 “疼?”谢玉问。 姜晟额角冒着汗,手背上的青筋也隐隐崩出来。 只是他不是疼,而是别的。 原本他是想逗弄逗弄她,结果好像却是把他自己逗弄了。 伤处原本是疼的,可当她的手带着热度覆盖上来,伤处突然变得酸软,又好像是有什么在那处上下乱窜。 窜的四肢百骸都在发紧。 “无事。”姜晟道。 真的吗? 怎么她觉得姜晟的脸都变形了呢? 谢玉探头在姜晟的面颊上亲了下。 “好了,不疼啊,要忍着哦!” 这个时候男人应该需要哄。 谢玉这么想。 却不知道姜晟的呼吸一下子沉下来,待谢玉的手再次落到伤处,姜晟实在是忍不住的把谢玉揽过来,顾不得腰侧的疼,堵住了她的唇。 相依相偎,相纠相缠。 甜若蜜,蜜如糖。 甘之若饴…… 谢玉也喜欢,只恨不得此刻就睡了去才好。 只是手上还有药,随着药液沁入,她的手开始发烫。 她只是上药,姜晟的伤处怎么办?她还没有上完药呢! 谢玉努力克制着推开姜晟。 “还要上药呢。”谢玉的力道不容拒绝,姜晟只能松了开。 适才多少也当是缓解了些热度。 姜晟侧过身子让谢玉方便上药,也免得她看到不该看的。 谢玉专心在上药上,目不斜视,也还真没有看到不该看到的。 伤处的热度开始炙起来,谢玉上药太专心,浅浅的呼吸喷薄在肌肤上,熟悉的难受又悄然泛起。 “咳,不问我为何拼斗?”姜晟只能牵扯自己的注意。 谢玉道:“自然是有缘由,不过日后可不能再以己之弱攻敌之强了。”谢玉道。 “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即便弱,也绝非不敢动手,更也不惧争斗。”姜晟道。 谢玉一震,抬眸看向姜晟。 姜晟面容清秀俊美,眼中清澈剔透的一如当初她的初见。 他这话,真的让人振奋。 即便弱小,也不惧你强大如斯。 因为再弱小,也能让你受伤。 “若明日厮罗想报仇再邀一战呢?”谢玉问。 姜晟道:“我定不会如他所愿。”“今日我知道了差距,当然是勤加练功赶上去之后再寻机交手一二了。”姜晟道,“若有胜算,自当一决高下。” 高,实在是高! 谢玉抹着药,用目光给了姜晟一个大大的「赞」。 这张清俊漂亮的面庞,清澈剔透的眸子可是不知道欺诈了多少人呢; 还以为是只小白兔,谁知道竟是一只老狐狸! 姜晟在谢玉的帐子里待了许久。翌日,谢玉都有些担心汉王会不会发飙,但意外的是汉王神色和之前并无异样,大元帅还冲着她笑的温和。 只是谢玉并无心神去揣摩一二,这一日也正是冬城回归大炎的日子。 厮罗等一众飞戎兵士立在冬城之外。 对面,冬城城门之处,正是大炎的一众官员兵马。 双方站定,对峙如风潮。 城楼上刀箭痕迹遍布,是战火和硝烟,亦是将士们的鲜血。 飞戎人立在大炎国土之外,虽也有兵马也有刀剑,但却是要远离的。 城楼上的兵士们眼睛发红,躲在城楼后面看着城楼下的冬城百姓低声呜咽着哭泣着,他们恨,可他们又是在笑。 即便已和谈,但肃杀仍在。 厮罗嘴角的淤青好了一些,但仍是一眼就能看的到。 厮罗抬头看了眼城楼,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后面藏着的大炎冬城的百姓,又或者看到了,厮罗并无异色,对大元帅汉王拱了拱手,又特意的策马到了谢玉跟前。 “谢大人,后会有期。”厮罗道。 谢玉微笑:“最好还是无期。” 厮罗看着谢玉,咧嘴一笑,邪魅狂狷。 “谢大人,原来我所说皆是肺腑。”言罢,驳马而返。 “驾!” 马蹄轰鸣,飞戎的旗帜兵马如雷云渐渐远去。 姜晟策马到谢玉身侧,问:“他说的什么?” 谢玉回头,看到四周不少官员都瞧着她,包括大元帅汉王。 谢玉无奈:“谁还记得他说什么!” 姜晟正色:“不错,不过无足轻重之人。” 谢玉点头…… 四周的官员:“……” 大元帅汉王:“……” 第241章 深厚 冬城回归大炎的转日,大炎汉王发出檄文,要夺回大炎京都。 五方兵马大元帅姜维,五方兵马监军谢玉率十二万三千兵马回转京都。 檄文一出,天下震惊,待整个大炎都接到消息的时候,五方兵马大军的前哨已经距离大炎京都不到五百里。 整个天下都知道了飞戎被五方兵马驱逐出大炎,却若非亲眼得见实是不相信大炎还有如此兵马。 五方兵马大军以骑兵为首,每人携带谢玉给准备的炒面在没有辎重的前提下轻车简行,快马加鞭,一路上经过六大氏族豪门,直接登门借粮,速度之快只让六大氏族又是欢喜又是优,让各地的义军人心惶惶。 六大氏族欢喜的是大军来的这么快,他们总不用拿自己人去拼了,忧的是吃的是他们的粮。 义军是怕这样的精锐大军袭来,他们没多少日子可活。 有的义军不信这个邪也好,或者是要掂掂斤两也好,挡在前面意图攻伐,五方大军如虎狼之师,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短短两日便攻破了义军的五处拦截,前行三百里。 军中大元帅姜维,汉王姜枫的脸色像是能沉下水来。 “就是这些人乱了大炎的江山?”姜枫手中的杯子几乎要捏碎。 姜维也是后怕:“好在我们先把大炎赶了出去,不然凭着这些人,飞戎人在我大炎之地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境?” 谢玉默默点头。 在曾经她所知道的事实上,正就是如姜维所说。 没有五方兵马,也没有汉王的生死间隔,并州根本就没工夫帮大炎平定安抚,先自己处理了内乱,姜晟上位,把飞戎人赶出并州,再去平息整个大炎,那时大炎死去的官员百姓早已不计其数。 现在比那时候已经好很多了。 “天佑大炎。”谢玉道。 听似有些敷衍。 姜枫淡淡的瞥了眼谢玉。 大军继续前行,如云般直到京都城下。 京都的义军已经跑了大半儿,还有余下几千人守城。 高大巍峨的城门紧闭,宏伟的城墙诉说着谢玉离京之后的风雨寒霜。 谢玉遥遥看着,仿佛看到了疲惫老迈颤抖的老人。 谢玉先去见了大元帅,一刻钟后从大元帅帐中走出,策马到达京都城外弓射不及之地。 “本官谢玉,曾任京都京兆府牧,现为五方大军监军,本官蒙先皇看重,不过弱冠为当朝二品大员,本官在任秋毫无犯,京都百姓直呼青天,你们可以问一问,本官所言是不是有虚。” “但凡造反都是拎着脑袋在赌。尔等夺大炎京都之地,若是主谋必当凌迟,然事出有因,天降大灾,再有地方官员无能苛刻,尔等也是为求活路。 不过胁从耳,本官既为京都父母官,不忍见百姓辛苦,故而限尔等一日内开城门缚手请降。 本官可用头上的乌纱帽作保,若尔等并无伤害百姓之举,可恕尔等之罪。若不然大军兵锋所指,尔等不过砂砾,到时就不要怪我朝中大军为国除奸!” 谢玉说完回转。 身后大军呼喝,成队列奔驰,为以往军中演练时的样子。 即便城楼高大如斯,城楼上的义军们也都眼看着那几乎看不到头的骑兵盔甲嶙峋,刀锋锐利,马蹄奔驰中如他们这样的军士站在前面,只有被碾成肉泥。 当即就有兵士裤裆下面湿了一片。 他们数千人在京都就是垫底送死的,本来也都知道挡不住这应该是大炎最精锐的十多万兵马,只是原来没见过,这回亲眼所见。 有的不怕死,打定了主意死之前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有的已经让人去城里头打听这位据说是前任京兆府牧的德行,若是说话算话,是不是可以试试呢?反正怎么也是一死,万一投降能有机会活呢? 数千人中心思各异。 京都城外,大元帅喃喃:“真是要放人啊!” 先前谢玉跟他提,他还以为只是做做样子,可后面听着人家都拿乌纱帽作保了,那就是真真的。 “监军提议,大元帅准许,岂能有假。”姜枫道。 大元帅看着汉王,默默给竖了个大拇指,啥玩意准许?还不是因为您点头,他才同意的? “京都之地,安稳为上,若能不战而收回,六大氏族只能望而项背,到时候就看那位皇上羞愧不羞愧。”大元帅道。 姜枫点了点头,把一直随身携带的一长条盒子拿过来。 “这里面就是先皇让谢大人交给我的东西,你看看。”姜枫道。 姜维道:“原来跟宝贝一样不让我看,现在我能看?” “能。”姜枫道。 姜维嘿嘿的打开盒子,瞳孔瞬间睁大。 京都外五方兵马大营看似和之前并无二致,京都内留下的千余名义军已暗潮汹涌。 夜色笼罩时,便有人从城墙上坠下来投降。 谢玉亲自接见,亲自问询几句,有的直接释放,有的让他们回去报信,还有的则是要被关押刑罚,但也决计是没有一个说要杀的。 让回去送信的不用说,蓝汪汪的就是负责把这边谢玉如何处置的消息传递回去的。 直接释放者,头顶上还是「百姓」字眼。 曾经小偷小摸要不然就是窃贼之类,头顶上也标的很明白。 既然知道了身份,再从询问中倒推出,实在不行再用上《易经》之类面相,手相等玄而又玄的说法,没有不上当的。 谢玉只能说知识改变命运,若是换到她曾经的那个时候,除非是有真凭实据认证物证,不然就是说的天花乱坠也没法让人认罪。 城中的义军试探过后,再有京都内的百姓证明谢玉实在是好官,更是一言九鼎,不到一日,京都内的义军投降。 京都不战而回归大炎朝廷。 上下惊,喜而泣。 谢玉再次策马行走在京都之内。 京都百姓,六大氏族的人都在城内相迎,曾经谢玉认得的,不认得的,熟悉的,不熟悉的,无论是百姓,富户,官员都是笑容满面。 谢玉也看到了谢氏的人。 在谢玉入京都之前,就和京都谢氏联系了,谢留还有京都谢氏的上下都还好,家中妇孺早早的躲在玉明寺避过了外面的大难,谢什谢凭虽也是朝中大员,但一个工部一个礼部,皇帝出京时没有带着他们,义军入城之后也没对他们怎么样,虽受折辱但性命无忧。此番谢什谢凭都春光满面。 大军入城,非常之仪,谢玉没有去谢府,随同大元帅汉王一起到了皇城。 皇城九门,早已经没有了曾经的繁华尊荣,里面狼藉一片,据带路的义军说他们进城的时候皇城内就杂乱的很。 精锐的亲兵林立四周,刀剑之下,肃穆的宫城也回荡出几分大炎的威武气势。 大元帅姜维,汉王姜枫神色沉默的行走在宫墙之内,最后立在宫中的书库之外。 宫中书库早已经被烧成了灰烬,破壁残桓之下,一片乌黑。 这里在义军到来之前就已经被烧了。 新帝登基之后根本就没有修缮。 其中想要隐藏的是什么,姜维姜枫一眼便知,谢玉也看到了。 只是不同姜维姜枫,她还看了别的。 即便是藏在地底下,只要人活着她就看得到。 “派人高喊,汉王殿下收复京都。”谢玉吩咐兵甲。 兵甲应诺,于整个宫城之内高呼声喊。 很快,声音盘桓而过。 姜维听了一耳朵就没当回事。 姜枫深深的望了眼谢玉。 不多时,下面的人来报,有人要见汉王。 待姜维姜枫看到来人,即便姜枫早有所觉,眼珠子还是差点儿瞪出来,要见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先皇帝身边的大监,王德。 王德穿着寻常小太监的衣服,衣衫褴褛,头发花白,满面苍白,头发一缕一缕的不知道多少时间没有打理,身上更是异味深重。 王德看到姜枫,老眼中陡然流出泪水,颤颤巍巍的脱下了外袍,众目之下,王德的身上缠着一块儿明黄色的绸布,绸布上隐约可见印鉴之痕。 姜维的呼吸陡然沉重,一如前日在大营中看到的那道藏在盒子里的圣旨一般。 王德深吸一口气,梗着脖子大呼的声嘶力竭。 “王爷,请接圣旨!” 宫城中发生了什么,宫城之外无人得知。 只知道大元帅汉王入京之后先去了宫城,随后从宫城出来,宫城中没来得及跟着皇帝离开京都,藏在暗处的一些宫婢宫随也不知道从哪些地方的犄角旮旯里出来。 汉王当是救了不少人。 而后三天,在京都留下的一众官员的齐心协力之下,京都之境很快恢复了之前的安详。 逃离在外的皇帝听闻,开始回转京都。 各地往京都来扬言借口要相助大炎夺回京都的兵马也陆续进京。 虽各地方还有义军兵匪为患,但京都已经重新落回到大炎姜氏皇族的手中,各地方的官员大都也放了心。 朝廷还在,社稷尚存。 皇帝的车辇到距离京都一日之遥时,突然停下了,皇帝要满朝文武前往迎接。 满朝文武不都是跟着皇帝跑了吗? 京都哪儿来的满朝文武? 直白了不就是让他们去接? 皇帝不会是怕了他们手中的兵马吧。 不少人看向大元帅,还有汉王。 五方兵马大军十多万精锐,谁不惧上几分? 汉王兵不血刃夺回京都,又是先皇的亲弟弟,那身份岂是他们能比的? “皇上怕是针对王爷。”有人道。 “这是要让王爷低头。” “王爷,皇上为我大炎之主,可京都之地说丢就丢了,若非是您这个当亲叔叔的收回来,皇帝危矣。” “若是寻常人家,定会对王爷感激不已,但皇上的性子,难。” “王爷小心啊!”不管各自抱着什么心思,聚集在京都早些年前先皇为汉王备下的汉王府中,都是一副关心的模样。 汉王面带感激:“诸位之心意,本王已知。” “只是京都并非是皇上的京都,而是大炎的京都,除非大炎国祚不在,不然京都之地,必当于姜氏皇族之手。” 汉王的语气轻飘飘,可众人都听出来了里面的雷霆万钧。 汉王果然也生气了。 皇帝跑了,京都之地不就是脱开了姜氏皇族之手了?这太丢姜氏皇族的脸。 “王爷所言极是。” “若先皇在,还不知道会是如何的痛心。”众人低声叹息,遗憾之色外乎于表,恨不得汉王当即怒发冲冠。 却不想汉王只是摩挲着杯子道:“皇兄之命,不可违。” 所以汉王是不打算闹起来? 真的打算率众去迎皇帝。 有的兵马走了,有的兵马还在这边留着。 很快汉王这边也发了文,说是会在宫城迎接国玺回归正位。 “迎接国玺,是不是就是迎接朕?”距离京都一日之遥的镇子里,皇帝问随行的官员。 随行官员沉吟:“听是这个意思。” “什么叫听是这个意思?”皇帝问。 “国玺乃皇上手中之国器,迎接国玺当是迎接皇上,只是皇上也知道先皇遗旨,恐怕汉王是知道了什么。”那名随行官员明显知道不少。 皇帝抓住身侧的椅靠,喃喃道:“不可能,我烧了一份,王德死了,另一份还没来得及写,汉王不可能知道。” “如今汉王那边可是有十多万大军。”官员道。 “那又如何,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是圣旨神不知鬼不觉的让汉王知道了,可若是知道早就该知道了,怎么可能忍而不发?”皇帝道。 “历来皇位都是父传子,皇上身负大炎正统国祚,即便汉王夺回京都之地有功,也是臣子,只要国玺在手,谁敢以下犯上,就是作乱,皇上一声令下,举国上下莫敢不从。”官员道。 “不错!朕是皇帝,天下之主。”皇帝的背脊再次挺拔如山,“此番汉王有功,朕定会论功行赏,如并州那边的苦寒之地怎么容皇叔再往驻扎,皇叔理应在京都享福才是,只是从并州往京都的一路上坎坷颠簸,各处又是匪患不断,说不定会有人对皇叔无礼,那时朕正忙碌于政务,得知此讯,也定会为皇叔报仇。” “皇上对汉王之情,深厚似海。”官员高声。 皇帝颔首,灯火下的脸上狰狞如魔。 第242章 圣旨 古朴巍峨的京都城外。 兵马林立,精锐的兵甲刀锋可见,为首而立的是汉王,旁边几位是这次入京来的藩属王爷,后面武将们仰首挺胸,文官们官袍肃然,遥遥看向远处那缓缓而来的皇帝御撵。 随着皇帝御撵渐近,文官武将们脸上的神色似有异色。 在场的众多官员大都见过先皇出巡时候的架势,那时候百姓跪迎,文武官员莫不敢举目四顾,只为御撵之威震慑不敢丝毫造次。 如今御撵左右五色华盖,金龙旗,黄团扇,九龙伞无不彰显威仪,明明该越发敬重臣服,可却是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是歪斜了些?还是这些时日饱受了风雨所以没有了原来的鲜艳夺目? 谢玉也在文官之列,久逢战事的她看的更清楚。 皇帝御撵四周的兵甲之列远不及五方兵马,更不要说此番侧立在四周的汉王麾下亲兵。 不曾经历过战场的兵勇就算是穿着在华丽也不过是样子货,或许寻常看不出来,但凡是见识过血雨腥风,自然知道站在谁身后更有安全感。 如今汉王头顶上还是蓝汪汪,可谢玉已经好似能看到蓝汪汪背景上盘旋的长龙。 皇帝的御撵到了近前。 迎接的一众文官武将们上前。 随着皇帝身侧的大监掀开车帘,皇帝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 “跪——”大监高呼。 文官武将们正打算跪倒,却赫然发现最前面的那位汉王殿下没动。 额,他们动不动? 文官武将们不由看向谢玉。 谢玉的品级在京都并不是最高的,可他现在是京都内的红人,原来的京兆府牧,现在的五方兵马监军。 如今京都之内十多万的五方兵马大军,除了听从大元帅之命,就是听谢玉的。 谢玉神色不变,一动不动。 她就看着汉王,汉王怎么样她就怎么样。 其他官员看谢玉不动也就没动。 前面的几位王爷有的弯膝要跪,可看汉王身形如松,想了想也站直了。 于是随着大监那一声喊,不管是文臣武将,就连四周的兵士都没动。 坐在御撵中的皇帝眼底暗光划过,沉声:“皇叔,是要造反吗?” “京都之地,为我大炎百年基业,皇上临危,率众离京而去,今日本王于城门外相迎是为迎国玺归朝。”汉王高声。 迎国玺?他还不如一颗印鉴? 皇帝差点儿暴怒而起。 “皇上息怒,国玺在,便是皇上在。”身边的官员道。 皇帝深吸了口气,拿起手边上的国玺。 “国玺在,大炎在。”皇帝喝道。 汉王见状,这才撩袍跪倒。 后面官员见状,也都跪倒。 “大炎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音渺渺中,皇帝的御撵终于驶入京都。 宫城被收拾了一番,已可见一些当初的整齐美伦,跟随皇帝身边的宫随宫婢忙碌起来,皇帝也总算能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更衣沐浴。 只是沐浴汤尚半,外面就听着震耳的鼓声。 “什么动静!”皇帝大怒。 皇帝身边的大监慌乱的进来:“皇上,是是登闻鼓。” 登闻鼓是开国皇帝立下的,说是民间百姓各地藩属但有冤屈都可击打登闻鼓,不管是什么时辰,皇帝在干什么都要抛下一切直面冤情。 数百年间登闻鼓响了没几次,怎么这回就响了? “谁干的?”皇帝大骂。 “是,是汉王。”大监讷讷。 “放肆,混蛋!” 皇帝愤怒的砸向水面。 登闻鼓前御林军守卫,哪个人能轻松闯到登闻鼓前?他早就该想到是他! 登闻鼓声震响整个京都。 京都之外百姓回首。 京都皇城之内,百官匆匆入内。 在京都城门外,汉王就给了皇上一个下马威,现在汉王又想干嘛?不会真的想造反吧? 各人心中自有思量间,众人已到了大殿之上。 皇帝坐在龙位之上,百官进殿。 汉王在前…… 谢玉在一众官员之间。 “听闻是皇叔敲的登闻鼓,却是不知皇叔有何冤情?”皇帝和气,不见半点阴晦。 汉王道:“谈及登闻鼓之前,还请皇上见过一人。” 不容皇帝应诺,汉王呼道,“请进来!” 皇帝脸色暗沉,心下的杀机更盛,只是紧跟着皇帝的脸色骤变。 大殿之外走进来一人,那人一袭宫中大监的衣服,步履缓慢却是所行之处无不是低呼。 “怎么可能……” “竟然没死。”即便满朝文武已经尽可能的压低了声音,殿内高座之上皇帝仍听的清清楚楚。 不是他看错了,而是那个人真的是那个他以为早就死了的家伙。 这个老不死的,怎么可能活着。 他明明看到这个老不死的葬身火海,连尸首都瞧见了。 “王大监?” “怎么可能……” 皇帝不可置信的站起来,看似只是惊讶,而袖下的手早已狠狠的抖着,颤栗不已。 王德立在殿中,遥遥向皇帝行了一礼。 “外人都以为老奴跟着先皇而去,老奴也是有此心,可先皇心愿未达,老奴又怎能随去。”王德道。 “王大监,朕念你照顾父皇多年,在听闻你失踪之后,朕令人多方寻找而不得归,如今你蒙先皇庇佑归来,可不要被人蒙蔽了心神。”皇帝沉声。 王德拱手:“皇上多虑,老奴有幸得活,苟且偷生,为的就是现在今日。” 王德从袖中掏出圣旨。 “先皇遗诏。” 此言一出,众人惊讶。 谁也不曾知道先皇竟还有遗诏。 下意识的众官员跪倒相迎。 王德正要展开圣旨,下面有官员高呼。 “王大监手中遗诏,是真是假?” “可请内阁大臣,内务府官员相鉴。”王德道。 朝臣在列中内阁大臣,内务府官员上前鉴定圣旨真假,也就看了圣旨上所言。 几位官员神色迥异。 心头大震也好,手忙脚乱也罢,都不能否认圣旨是真的。 看着下面的内务府内阁大臣退下,龙位上皇帝的脸色铁青。 可见那份圣旨是真的。 而偏偏圣旨上所写,皇帝一清二楚。 皇帝还记得当初还是太子的他在看到那份圣旨的时候,恨不得直冲入父皇的寝宫拽着父皇的衣襟逼问,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皇位不给他? 子承父业,他是太子,这个皇位本来就是他的不是吗?就算是他用了些手段,让父皇难以把持朝政,他不也是为了尽快的熟悉朝务? 怎么说日后的大炎还是他的,他再怎么用手段也会好好的养着父皇,不是? 没错,他之所以决断全都是因为父皇,全都是因为这封圣旨遗诏。 随着后面大监王德高声宣读,皇帝好似看到了王德身后父皇的身影。 那圣旨和皇帝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王德能活着,定然也是父皇的安排。 父皇啊,您就这么恨不得儿子去死? 皇帝坐在龙位上,下面的朝臣震动,何曾想到先皇的圣旨是要把皇位传给汉王。 难怪当初皇上继位的时候只有一份圣旨,宫中所藏被大火焚烧,大监又是生死不明,虽有种种疑惑,但太子继位理所当然,他们也就没有多想。 现在他们才知原来皇上继位的那份圣旨竟是假的? “放肆!”皇帝勃然而怒,“王德,大胆奴才,枉顾父皇对你的恩宠,竟在父皇病重时胁迫父皇编造伪诏来欺骗世人。 难怪父皇薨逝时就找不到你,你如同硕鼠一般藏着就是想在皇叔来京都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你该死!” “来人,把这般心思诡诈之徒押下去。” “慢!” 汉王大喝一声。 大元帅往当堂一站,亦是阻断了外面要进来的御林军。 皇帝神色大变:“汉王,你莫不是真信了王德说的那份假诏吧。”言外之意汉王你莫不是想要造反? “大元帅!”皇帝高喝。 大元帅姜维两步上前,拱手而诺:“皇上放心,臣决不允许有意图颠覆我大炎江山社稷之辈肆意妄为!” “好!”皇帝欣然,“朕命你——” “皇上,此番臣捉拿了伪造圣命的大臣以及宫中宫随,还请皇上圣裁,带进来!” 大元帅一声高喝,殿门外有兵士押解着穿着官袍的官员还有几名太监进来。 皇帝面色微变,殿内的官员也在窃窃私语。 宫中太监不认识,这几名官员还是认得的,更甚是知道这几人是皇上还在潜邸时候的心腹。 “皇上请看!” 大元帅姜维把他们手中的圣旨还有口供奉上,声音洪亮的在殿内点明了这几人的罪名。 先皇下令命五方军马往武州剿灭飞戎,结果还不等大军和飞戎碰面,就有人假冒圣旨说新皇帝要和谈,还要让出一州之地一州百姓给飞戎。 姜维心生怀疑,待朝中抵报传来,其中根本就没有皇上要和谈的丝毫意图,姜维也派人往京都传信,却不料京都因义军之事未能联系上,姜维以为这份圣旨有异,在刑讯司审讯之后得知他们竟还意欲要五方兵马转而攻击并州,并言之并州汉王意图反了大炎。 “臣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们胆子竟敢诬陷汉王,要知武州之地若没有并州兵马阻拦,飞戎早已经入腹地不知几千里。 臣率部攻飞戎,以飞戎王子之挟夺回冬城,收复我大炎国土,与飞戎定城下之盟,亦是因汉王麾下抓获飞戎王子之由。” 姜维道,“汉王得知京都陷入义军之手,亲随骑兵日夜兼程赶回京都,皇上才有机会立在这大殿之上。是以若是皇上说汉王有心谋逆,臣是不信的。” 姜维直白表明了立场,紧跟着又是问,“皇上,臣要问的是这份圣旨是皇上所发,还是有人意图谋害王爷。” 皇帝眼角发红的盯着桌案上的圣旨。 这份圣旨是他亲手发的,也是真的,可怎么也没想到姜维竟然敢把这份圣旨呈现在众人眼前。 如果说圣旨是真的,不就正和王德宣读的圣旨相合?正是因为皇帝知道有这份诏书的存在,所以想方设法的要杀了汉王,并不惜和飞戎合作? 如果说圣旨是假的,那皇帝身边的人就是大奸大恶之徒,胆大妄为之令人发指,也会让众朝臣怀疑皇帝的手段。 皇帝看向内阁的几位大臣。 内阁的大臣们目光闪烁,无不恳求,就差直言“皇上,不可啊!” 皇帝按在桌侧的手背上青筋直蹦,最后皇帝扯了下嘴角。 “这份圣旨朕并不知情。”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几位内阁大人苦笑,不得已出列站班。 “臣等竟不知朝中有如此奸佞邪诈之徒,愧对皇上,愧对朝廷,臣自请辞。” 内阁大臣摘下官帽,叩首伏地。 皇帝身边出了大恶,先承担责任的历来都是内阁大臣,皇帝也不好挽留,只好先让他们就此离开朝堂。 官帽摆在地上,几名内阁大人离开,头顶上花白的头发随风而动。 被押解过来的官员口中大呼「冤枉」,那几名宫随更是直接的晕倒在地,就这么被御林军拖了出去。 但看着这一幕,满朝之内不知道多少官员心生兔死狐悲之意。 皇帝高座,下面朝臣的脸色也看在眼里,心下咯噔一声。 刚才他做错了。 可话一出,没有挽回的余地。 皇帝勉强道:“汉王之功,朕都记得,亦早有旨意。” 皇帝身后的大监站出来,手捧圣旨就要宣读。 “等一下!” 汉王再次站出来。 皇帝的脸色阴沉如冰。 若是有机会,定要把汉王抽皮剥筋。 “皇叔可还有事?”皇帝和颜悦色。 汉王拱手,亦是恭敬:“皇上,臣这里也还有一封圣旨。” 皇帝心下一跳。 随后就见汉王从身后一护卫的手中取过一个盒子,盒子里赫然正是一份明黄色的圣旨。 汉王取出,高高抬起。 “还请内务府,及内阁大臣鉴圣旨真伪。” 内务府官员没有走,退出大殿的内阁大臣再次上殿,就在高台上皇帝心神恍惚中鉴别了圣旨是真的先皇遗诏。 和王德拿出来的那一份一模一样。 皇帝手中的圣旨只有一份,而汉王手中的却是两份,一份正就在大监手中,而原本宫中密处该藏的那一份圣旨,则是被大火烧的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似乎已知真伪。 第243章 他来了 “汉王,你为了朕的皇位,处心积虑暗中勾结宫中大监,其罪当诛。”皇帝站起来,皇家威严直扑而下。 汉王屹立当殿,眉色不变。 “臣近十年不曾入京都半步,大监王德亦是侍奉先帝数十年,皇上说勾结,是在说先皇识人不清?” “皇上自幼荣居东宫,先皇更是荣宠有加,想必不曾过问皇上所用何人,不然皇上身边怎么会有人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伪造圣旨,不顾先皇遗命,不顾百姓存亡之秋,下杀皇叔,又或者这本就是皇上的旨意。 不然宫中秘书库又怎么会这么巧烧的一干二净,直到皇上离京前也毫不见收拾整理仍是狼藉遍地?” 汉王甩袖,怒意勃发,身后四周的各处王爷勋贵不自觉的退后,汉王恍若不知,盯着高台上的皇帝,一步步迈上前。 “还有一事,皇上或许不知,本王上次离京前和先皇一起往玉明寺祈福,玉明寺方丈说皇上命中有陨,恐为身边人所害,是以本王才会近十年不曾入京都半步,是以本王才会在得知先皇病重之后执意回返京都,本王就是想要知道是哪个家伙胆敢对皇兄不利,又是哪个家伙即便皇兄早已心知肚明却仍不声张,只是可惜本王还是晚了一步。今日皇上在这里,百官也在这里,不知道皇上可否告诉本王,是谁杀了先皇!” 汉王一声声直震琼宇,皇帝再也站不住跌坐在龙椅之上,面色惨白,双目无神,在皇帝的眼中,汉王姜枫好像突然间变成了父皇的模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似怜惜又似痛惜。 难怪,难怪汉王这些年不入京竟是因为玉明寺和尚的话。 而父皇竟是早就知道了,什么都知道。 不,不,不会,哪怕他是儿子,可他都下了毒手,父皇怎么还能由着他? 父皇竟是不怕死的吗? 皇帝的脑中已一片空白。 此刻汉王已经逼近在龙案旁侧,旁边的大监本想上前阻拦,可面对汉王的气势,小腿哆嗦着颤栗不止。 汉王看也不看,只盯着皇帝。 “或许皇上忘了,不过无妨,本王这里还有或许能让皇上想起来的物事。” 汉王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册子扔到皇帝眼前,书页掀开,正可见上面明晃晃的字痕。 旁人看不到,皇帝看的一清二楚。 上面正是先皇的医案。 上面的字刺痛皇帝的眼,更是压破了皇帝的心里头最后的一颗稻草。 “这这,不,不,这早就被朕亲手烧了。”皇帝惊声尖叫。 皇帝记得很清楚,就在先皇薨逝的那夜,他就在灵前亲手烧了皇帝真正的医案。 医案上的内容他记得明白,怎么会还在这里! 若是内阁大臣还是皇帝的人,此刻或许会大声呵斥,让皇帝回神惊醒。 若不是刚才皇帝毫不犹豫的抛下下属官员心腹不顾,在朝的另一些官员也会挺身而出,可偏偏先前的事情就在眼前,那位刚被摘下内阁官帽前一刻还是一手遮天的一品重臣闭目站在朝堂之上恍若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那几位官员脚下动了动,到底还是缩了回去。 高台之上,龙案之侧,汉王盯着皇帝,脸上更冷。 “不错,皇上是烧了,可世上总有人心存公理大义。这本册子被医者藏在太医署的暗处角落,本王彻查太医署时意外找寻而得,可见连上天都想要公诸于世。” “这上面写着先皇如何一日一日的衰弱,写着皇上你如何的一日一日的加重药量,如何一日一日的把先皇逼入死地,字字清晰泣血。” “你,身为人子,当奉孝为先;你,身为人臣,当忠君为上。可你又是做了什么!” “如你这般何堪为姜氏皇族子弟!如你这般更何堪为大炎来日之主!如此不忠不孝之辈,死不足惜!” 汉王高声长啸,如寒风肆虐呼啸而来。 皇帝再也忍不住的嘶喊:“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肃穆威严的大殿,是大炎国朝几百年皇帝每日勤政之地,此时只见那位年轻的皇帝如同疯癫的大喊大骂。 朝堂下一众臣子或叹息或悲哀或面无表情,谢玉看着这一幕,心头波澜掀起。 不用一兵一卒就收复了京都,汉王的声势已经占到了高处。 而后不恭不卑的迎接皇帝还朝,当有率直之气。 紧跟着的登闻鼓,又是以有冤情为名道出了皇帝暗里派人意图杀害的事实,不管皇帝承认还是不承认,有正经的官员有宫中的宫随还有圣旨作证,皇帝就已经落入下风。 再有早先王德的出现就让朝臣们心生怀疑,最后汉王抛出的皇帝谋害先皇的证据,皇帝就已经被彻底的打入尘埃,翻不了身。 人证物证,当着皇帝百官的面儿,众目睽睽之下,汉王必然是大炎的皇帝,毋容置疑。 这个结果比她知道的还要顺利。 更不知道免去了多少的兵戈战乱。 大炎百姓有福。 更甚是京都之地大都是五方兵马大元帅姜维的麾下,就算是还有其他各处的王爷节度使在,哪怕当初也是抱着想要分一杯羹的想法,现在也是大势已定。 只是既然定下来,她是不是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哎呀,来的时候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都没来得及跟姜晟商量。 谢玉这边浮想联翩,殿内原来的大炎皇帝已经被拖了下去,群臣高呼汉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新帝登位,总要些时候,还要公布抵报传达到整个大炎境地,至少并州那边要先行通知。 按照以往大炎的规矩,总要等新帝的家眷都到了京都才能举行登基大典。 各处已经到达了京都的节度使都没有回去,各地的藩属王爷也在京都等着,京都原来的官员忙碌的不可开交,汉王并没有因为当初那些官员随同皇帝一起逃离京都大发雷霆,各自的罚俸半年一年的就再度重用,包括先前离职的内阁官员,也重新回到内阁。 按照汉王的话说就是不管原来的内阁犯过什么过错,现在大炎正有内乱,内阁务必要承担起责任,不然就是真的对不起大炎,对不起几十年在朝中的辛苦操劳。 一番的大帽子上来,内阁的官员们感激涕零再次上任。 既内阁稳,朝廷就稳。 随后按照内阁提议,汉王提拔了一些官员升迁降贬,当中也有谢玉之名,内阁提议谢玉为参知政事。 参知政事从二品,却是有每日参政之责。 汉王从并州匆匆而来,随行的官员中只有谢玉品级最高,担任此职不算擢升,也是情理之中,怎么说也是并州的官员。 汉王却是拿起笔把谢玉的名字划了。 “不必。”汉王道。 内阁大臣问及缘由,汉王道:“年纪尙轻,难当大任。” 众官员只能叹这位新皇公正无私。 姜维偷偷道:“皇上,好不容易四公子不在,您不是得给谢大人升官才对吗?” “你不懂。”姜枫道。 姜维哼哼,他怎么可能不懂。 谢大人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就算不提早些年救了四公子,这回若非是谢大人带出来的圣旨,王爷也不可能这么顺利的继承大宝,更别提谢大人干啥啥都成,这样的人必须重用啊。 自己不重用就是给儿子重用。 反正谢大人的风光少不了。 姜维一如从前对谢玉关照有加。 谢玉对于自己被从参知政事上刷下来略有遗憾,当官到顶头要的就是但有政务能决策一二,参知政事就是半只脚迈进了内阁。 但汉王,不,皇帝不许,她也料想得到。 和四公子有首尾的呢,还是老实低调的好。 自然谢玉也没有闲着,重新回到了京兆府牧的官位上。 都是原来常做的,也大都是原来就熟悉的官员,指挥起来也得心应手。 百姓们欢喜不已。 谢家也高兴。 谢凭谢什还是原来的两部尚书,但皇帝登基在即,礼部自当最为忙碌,工部也要把宫中重新修缮一番,相比其他几部,谢凭谢什面见皇帝的机会更多,皇帝更是不吝夸奖,其他几部尚书看到谢凭谢什都是满脸笑容,一时间京都谢氏门外车马如龙。 谢老爷子也居然活着,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拖长着声音就像是谢氏的老祖宗。 “你啊,做的太多了,知道是什么吗?是功高震主。” “为官嘛,就是要晓得急流勇退。知道什么时候进,也要知道什么时候退。” “皇上没有让你入参政知事,是压你,也是在告诉你,让你懂事,来日新皇定都京都,若是你还想要长久,就要回去,回并州,当然最好是回江州,江州谢氏嘛,江州才是你的根,没有江州,又哪里来的江州谢氏。” “外面风光再好,也不过是浮萍,有自己的族人,才能趁着韬光养晦的时机壮大振兴,等过个几十年,京都还是你的。 那时候京都谢氏已经是京都内首屈一指的门阀,皇上念在你的辛劳也不会亏待了你,是不是?” 话里说是对谢玉好,实际上就是在说京都谢氏在京都就够了,你江州谢氏还是回江州哦。 谢老夫人努力的找补:“氏族家主在哪里,氏族就在哪里,只要家主在,氏族就不会灭,只要家主恩荣,氏族也自当昌盛。” “玉知道了。”谢玉应,随后告辞拉着谢留去玩了。 京兆府牧的活儿不多,自有闲暇。 而经历了京都之变,谢留也比往日里多了几分硬挺之气,说是也杀了几名匪徒。 义军攻破京都,虽没有大规模的去玉明寺转悠,也有小股匪徒去过了,谢玉早先就给了谢府一些防范之力,再有玉明寺也非寻常寺庙,那些匪徒并未能攻破玉明寺的防范。 谢留就是在和玉明寺的和尚并肩战斗的时候动的手,也从玉明寺和尚那边学了一些刚猛的功夫。经谢二吕二亲自测试,谢留学的很好,练下去日后定非凡。 听闻谢玉也跟着学了几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不及原来的功夫的练着习惯。 因为谢府在玉明寺待的时候长,又是同进退,谢玉也为玉明寺所敬重,玉明寺主持得知谢玉练玉明寺的功夫不得法后,道:“此类功夫太过刚猛,待日久金钟罩铁布衫自成一派。” 谢玉抿了抿唇,她知道自己为何练不好了。 嗯,以后她也不练了。 她没法想象若干年后自己成了铜墙铁壁。 轻松悠闲的日子过了没多久,并州汉王的家眷临近京都。 京兆府牧谢玉奉命往京都之外迎接。 早在三日前,谢玉就派出了兵哨往外探听消息,也知道此来京都的汉王家眷车队对姜晟很不公平。 汉王妃,两位汉王嫡女,姜晟,姜堰,姜庄几人都来了。 谢玉也才知道姜堰早早的被汉王送回了并州城软禁。 世子之位虽没有剥夺,但并州城已经传开了。 这次汉王即将登基,姜堰怎么也是世子,也就一同前来。 此番行进全都是由姜晟负责,姜庄就是应声虫,姜晟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随行的侍婢随从数百,兵甲数千,一路上行进相当慢,车上汉王妃,两位汉王嫡女直呼着太快,甚至两位汉王嫡女威胁的坐在官道边上半日不走,说就是要休养得益才能再次上路。 若不是姜晟说怕是行进太晚耽搁了皇上登基的吉日,车队现在说不定还没有出武州,只是虽说车队行进没有拖延,但行进中,汉王妃,两位汉王嫡女对姜堰关照有加,完全没有软禁的样子,姜堰还对姜晟几次恶言相向,姜晟视若无睹,只把这些写成了奏本,等入京都之后禀告汉王。 这些是谢玉和姜晟联系的时候听姜晟说的,当然诗书中还有一些缠绵悱恻的情书。 以情书为勾,爱意为饵,即便天上飘落雪花,寒意笼罩整个大地,谢玉仍早早的就到了京都二十里外相迎。 遥遥可见那庞大的车队渐行渐近,谢玉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深浓起来。 他来了! 第244章 一臂之力 整个天地大雪茫茫。 风儿拂过,却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只看到远处快速过来的身影。 大雪之下,身罩斗篷,看不到模样,但来人早在车队出现在眼前时,就已经知道哪个是谁。 谢玉把斗篷摘下来,露出官帽面容,方便来人能更清楚的看到她。 只是她不露出来也就罢了,头顶上的斗篷刚落下,谢玉就看到那边原本小缓步跑过来的白露速度陡然加快。 看,由此可见,还是她的眼力更胜一筹。 谢玉嘴角的笑容加深。 腿腹微微用力,谢玉身下的马儿也往前冲了几步。 后面护卫随从,两厢渐渐靠近。 汉王的车队慢下来,前面的姜晟转眼到了谢玉近前。 四周都是兵甲护卫,姜晟蓝衣斗篷,俊美的面庞如玉如琢,目光含笑,风雪中如世上难得的图画。 谢玉笑的绚烂。 “四公子一路安好?”谢玉问。 “承谢大人福,安然无恙。”姜晟道,“大人在京都可顺遂?” “吃喝悠闲,想是又肥了几分。”谢玉道。 随后两马并行往车架方向而去,彼此虽再无言语,眼中早已经暗诉情怀。 “可还好?” “好,你呢?” “也好。” “很是想念你。” “我也是……” 情浓若蜜…… 落在身上的雪都仿佛化去了。 只是车中坐着的汉王妃,也是来日的皇后,而既为臣子,当有礼仪。 “臣见过王妃。”谢玉往车前行礼。 “大胆!”车帘掀开,露出王妃冷然的面庞,“谢大人莫不是忘了皇上正是本夫人的夫君。” 谢玉神色不变:“皇上尚未登基,亦未册封王妃凤印,王妃如今也只是王妃。” “你——”王妃怒极。 谢玉淡然打断:“王妃,皇上念及王妃已久,还请快马多行些时候,早日入京也好早日聊慰皇上思念之情。” 言外似乎在说早点儿入京才能早点儿摆皇后的架子。 王妃眯起来眼睛,冷哼了声放下车帘,车帘落下时瞥了眼姜晟。 谢玉就在车马前,看到到。 车马再行时,谢玉拨转马头往一侧站立。 王妃的车马后面是两位嫡女,两女也掀开车帘,好似没有看到姜晟般看向谢玉,既赞叹谢玉的容貌,又厌恶谢玉和姜晟站在一起。 再后面的车子是世子姜堰。 车子外头看不出什么,即便是车子四周的护卫比别处多一些,看上去也像是重兵护卫,又有谁知道其实里面是被软禁的世子呢? “谢大人辛苦了。” 车子从谢玉跟前行驶而过,谢玉听到了里面姜堰的声音,姜晟也听到了。 姜晟神色冷下来。 谢玉看向姜晟。 能忍吗? 不能忍…… 可有所为? 等着看就是。 谢玉弯唇一笑。 姜晟亦是无声挑眉。 那时的俊逸君子如玉,倾颓山色,宛若雪中之莲。 世上人和人交往不是靠拳头就是要言谈,可更亲密之后一个眼神过去就彼此心知肚明。 这种难以言表的默契如同蛊,让人忍不住的靠近再靠近。 更别说长得还好看。 车马前行,姜晟和谢玉在后面同行。 “上车暖一暖?”姜晟问。 姜晟也有自己的车马。 若谢玉只是寻常女子,若姜晟只是寻常男子,这么久不见,怎么能不上车在独有的天地中以解相思? 甚至谢玉脑中都开始回转某些个十八禁十八不禁的内容,必然是让人血脉贲张,心跳加快的情节镜头。 可现在不行。 大雪漫漫之下除却并州来的千余名兵士的车队,谢玉前来相迎军伍,远处也还有稀松人马百姓。 有的是真的百姓,有的可不是。 新帝的王妃,王氏族人,未来的皇后一行。 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抱上大腿!又不知多少人想要挑剔找寻她和他的事端。 包括那位皇帝。 谢玉可是没忘她奉命临行来前皇帝看她的眼神。 意味深长的让谢玉的后脖颈都发凉。 “不必。”谢玉道,“一赏雪景也好。” 姜晟眸光微动,看着她就像是雪色中弥漫的温泉氤氲:“委屈玉兄了。” 谢玉笑,手中马鞭一挥四周:“白雪皑皑,如天地造化,此情此景为我最爱。” 姜晟颔首,深深的看着她:“我亦如此。”谢玉的耳朵尖发红,偏头再看姜晟,姜晟看着她,笑的明媚灿烂。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儿脸皮厚。 谢玉正肺腑,姜晟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小巧的暖炉递给谢玉。 “给你的。”姜晟道。 暖炉热乎乎的,上面还有花纹,绝非是姜晟所用。 谢玉看姜晟。 姜晟笑容更浓。 这本就是给她准备的。 谢玉扬唇,也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暖炉。 和姜晟给她的不同,她的暖炉要大一些,但若是放在姜晟的手上,就正好。 两人对视一笑,手中交错,彼此的暖炉就换了个主儿。 姜晟手中的暖炉弥漫的是谢玉身上的香气。 谢玉手中的暖炉笼罩的是姜晟周身的气息。 就在暖炉到手的那一瞬,两人都觉得暖了。 呼吸之间,雪气也好似喷薄不见。 转眼冬日,转眼一年过。 转眼天地之间物是人非。 一切和谢玉所知道的不同。 一切又比谢玉所知道的好了很多。 两马并行,两人身上宽大的斗篷随风而曳,几番辗转交缠。 在旁人看来,两人是在谈论雪景,或所知政务,实则早已彼此心心相印。 虽风雪大,但两人浑然不见冷意。 只情浓似火。 于是二十里地转眼。 京都便在眼前。 第一次看到京都城墙的姜晟目光恍惚了下,随后看向谢玉。 “这么快就到了。” 谢玉点头,她也觉得车马行进的太快。 只是既已经到了京都之外,哪里有退缩的! “如何?”谢玉问。 “好地方。”姜晟道。 只是轻声叹息,谢玉就好像看到了金黄色的长龙在姜晟的头顶上盘旋。 此真龙之气! 未来皇后皇子公主的车架到了京都,自有礼部内务府早早恭迎。 谢玉在宫城门口交接。 而后谢玉策马离开,皇后皇子公主则入宫拜见。 如何拜见,宫内又是如何,就不是谢玉这个京兆府牧该知道的了。 好在尚有谢凭谢什给谢玉通风报信,宫内皇后公主名分自定,除却汉王世子,三公子姜庄为襄王,四公子姜晟为豫章王。 此封王,当是会在皇帝登基之后宣布。 豫章王,历来是大炎朝很有前途的王爵之位。 姜晟以外室子出身,被封此位,可见皇帝偏爱。 谢凭谢什因为这些时日皇上的看重还有忙碌鲜少找寻谢玉,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和往常一样总会往谢玉这边转上一圈。 “哼,见风使舵。”谢留哼哼。 谢玉叹道:“我也不喜。” 但为官,就难免。 哪怕是同族子弟,也不得不忍着。 转眼,还有两日就是新帝登基之时。 京都百官脸上带着笑容,百姓们也都觉得来年会有新气象。 一年内换了三个皇帝,百姓们或许会在茶余饭后当个谈资,可经历过义军袭城的百姓们更关注的是哪个皇帝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前面那个皇帝不成,京都说丢就丢了。 这个皇帝把京都要了回来,还是先先皇帝的亲弟弟,那个皇帝的叔叔,应该会好吧。 反正不管别处什么样,京都的京兆府牧是这位谢大人就好。 只是这朴素的欢喜究竟没维持多久,大雪还没有化去,传言就在京都之地蔓延。 说是被汉王赶下位的先皇曾和汉王世子暗中联系谋夺武州并州两地,汉王差点儿身死也是因为汉王世子和飞戎的密谋,若非是皇帝入京,世子还在并州城软禁呢。 传言一出,皇后宣豫章王姜晟入宫,大骂了姜晟一顿。 早先朝中还有官员不解议论皇帝为何不封汉王世子,亦或者皇帝想要直接封赐太子的悄然没了动静。 原来如此啊; 皇帝也唤了姜晟。 “你要置你兄长于死地?”姜枫神色复杂。 姜晟目视姜枫:“父亲可杀了堂兄?” 姜枫道:“不曾……” 姜晟道:“儿为父亲之子,当效父亲。” 也就是说他会跟着姜枫学,只要姜枫不杀那位皇帝,他也就不会杀姜堰。 “去吧!”姜枫道。 “是!” 姜晟正要走到门口,姜枫唤住:“江山和美人儿,你要如何选?” 姜晟顿住,回头:“为何孩儿要选?” “必须要选。”姜枫道。 “若孩儿有余力,江山美人儿都要,若孩儿不才,愿有美人儿相伴。”姜晟道。 “不要江山?”姜枫问。 姜晟想了想:“江山太重。” 姜枫吟喃着姜晟的那句「江山太重」,目光复杂。 回想姜晟还幼年时天真懵懂,即便去岁比起今日来也恍若两人。 若是去岁,恐怕也是说不出「江山太重」之言。 这是好事…… 好啊! 光影落错,翌日便是新帝登基之日。 谢玉早早弄好了衙门事宜,回到谢府休息,却不料府中来了意料外之人。 “看看谁来了。”谢什笑容满面的站在门口。 跟在谢什身后进来一披着斗篷的人,身材高大,身形似相识。 谢玉瞪大眼睛,不会吧? 就在谢玉不敢相信间,那人掀开斗篷,露出惊艳绝尘的面庞,赫然正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人。 姜晟,他怎么在这里! 似乎知道谢玉想什么,谢什道:“明日之礼仪,豫章王已尽数在胸,难得还有闲暇便随我来找寻几本礼仪书册,以备不时。” 这就是姜晟到谢府的缘由。 也是找她的理由。 谢什走了,屋内谢二端上茶退下,只有谢玉姜晟两人。 彼此目光交错间,那浓烈如火的情愫已然有爆发的冲动。 在姜晟入京那日,谢玉就强忍着。 这些时日又是一直秉持着在朝重臣和皇子之间不能太过亲近接触的忌讳一动不动。 现在这人都到了家门里,不咬上一口对得起谁? 谢玉浅浅的吸着气,姜晟的眼中也只有她。 氤氲的茶水在两人面前都是最碍眼的。 两人的手就要碰触在一起,那天雷就要勾动地火的霎时,外面窸窣传来。 姜晟谢玉几乎同时转眸。 半掩着的窗子外面,一双黑潞潞的眼睛露出来。 “谁?”姜晟沉声。 谢玉眯起眼睛:“进来!” 姜晟看向谢玉,谢玉扯了下嘴角:“是舍弟……” 谢留低着头犯了错的样子进来,规规矩矩的给谢玉姜晟行了礼。 “你做什么?”谢玉沉声。 “弟找兄长问论,听闻兄长来客,便好奇是谁,弟以后不会再犯了。还请兄长恕罪!”谢留脑袋垂的更低,声音也小的好像听不到。 谢玉鄙睨,倒是知道乖巧。 “这位是玉兄的弟弟,在江州时见过。”姜晟道,笑语吟吟间和气儒雅。 谢留小心的瞧向谢玉,看谢玉没说话,冲着姜晟躬身:“是,江州谢氏子留见过豫章王。” 姜晟道:“明日才是豫章王,今日唤我四公子便好,哦,我与你兄长相交颇深,日后唤我兄长便可。” 谢留的眼珠子瞬间瞪大,唤王爷「兄长」?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谢玉看姜晟,他干嘛? 姜晟看向谢玉,笑得温存:“可以吗?” 这人这么温柔,柔的就像是水。 她能说不能? “可。”谢玉道。 姜晟扬起嘴角。 谢留更是脚下一跺,差点儿跳起来。 谢玉瞥过去。 谢留登时又老实的像是鹌鹑。 姜晟笑了,考教了几句谢留的学问,谢留一一回答,虽不尽美也算是别树一帜。 姜晟道:“不错,虽不及你大兄,但日后勤学苦练之下,必也是国之栋梁。” 谢留欢喜的小脸儿通红:“是,待留长大,必会相助兄长一臂之力。” 谢玉是「大兄」,姜晟就是「兄长」,因为姜晟的一句话,谢留开始拍姜晟的马屁。 “当真?”姜晟惊喜之色。 谢留郑重道:“自当如是,兄长不知,大兄时常夸赞兄长,说兄长英武不凡,文武双全,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惊才风逸,风流倜傥。” 这一连串的赞誉说出来,谢玉的面皮都有些红。 不红不行,这些话她好像真的说过。 姜晟看着谢玉,嘴角亦是高高的扬起来。 第245章 心善 “还有吗?”姜晟问。 “还有事吗?”谢玉道。 两句话几乎同时响起,彼此之间差一个字,其中的意思千差万别。 谢留拨浪鼓一样摇头,拱手:“弟告退!”转身就要跑。 “等一下。”姜晟唤住,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颗不大的石头,“这是我平日雕琢的,说不上如何,权当见面礼了。” 石头上雕琢着山水,是印鉴的料子,一看便知是姜晟的手笔。 谢留喜形于色双手接过来:“多谢兄长,大兄也时常把玩,这回我总算也有了。” “走吧!”谢玉语气不善。 谢留一颤,忙不迭的跑了。 屋内谢玉姜晟对视,谢玉面对姜晟眼角眉梢都掩不住的喜色,轻咳:“我是常以为鉴。”谢留看到的是姜晟送给她的那枚「比德如玉」。 姜晟点头:“我亦常作书画。”姜晟说的是谢玉给他的那枚镇纸。 目光交错,情深正浓。 “书画呢?”谢玉问。 “明日送来。”姜晟道。 “好。”谢玉道。 听似淡然,人已经近在咫尺,双手也握在了一起。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耳边吟喃诗词,是世上最优美的词汇,又是让人沉迷到最深处的缱绻。 姜晟不知道自己在谢玉眼里是如何的倾城绝色。 谢玉也不知道自己在姜晟的眼中是怎样的艳若桃李。 半个时辰之后,姜晟方走出屋门。 姜晟面上淡然,唯有耳朵通红一片。 直到姜晟上了车,车中摆着一杯凉茶。 外面寒风瑟瑟,车中虽暖可刚上车也有寒气。 姜晟瞥姜十八:“这是什么?” “凉茶。”姜十八道。 废话! 姜晟看姜十八:“可知现在是什么天色?” 这么冷的天儿给自家主子凉茶,是生怕自家主子不得痢疾? 姜十八道:“主子每次见过谢大人都以为茶热,属下看主子今儿也有热意涌动,这才备了茶。” “去吧!”姜晟打断。 “是……” 姜十八退下。 车中姜晟闭了闭眼,端起茶一饮而尽。 还好; 谢府内,谢玉也在喝茶。 口干舌燥,热血上涌,气息不匀。 即便这个时候姜晟应该已经走了,可心下的悸动还是有些压抑不住。 情到深处,虽然实质上没做什么,但意识中好像什么都做了。 难怪都说「美人泪,英雄冢」,「宁要美人儿不要江山」。 小别胜新婚亦是如此吧; 哎呀,那种事情还没有亲身体验过,也只能想一想,想一想。 不行,又有点儿口干。 谢玉仰头连着喝了两杯,这才意识到这茶水的温度正好。 “不错。”谢玉夸奖谢二。 小柒小玖不在身边,谢二吕二给端茶倒水,不是热就是烫,很少合她的口味。 谢二嘿嘿的笑:“是姜十八提醒属下。” “姜十八?”谢玉纳闷。 谢二道:“是,姜十八说豫章王喜欢喝凉茶。” “什么?”谢玉觉得自己或许是听错了。 她怎么不知道姜晟有这个习惯? 谢二看出来谢玉不相信,道:“说是豫章王见过谢大人回去之后就喜欢喝凉茶,嬷嬷说家主不可贪凉,故而属下大胆备了温茶。” 谢玉:“……” 她知道了…… 咳,有些人的定力原来还不如她。 谢玉嘴角弯起来,然后越弯越大,最后笑出了声。 笑声在夜色中弥漫,渐渐飞上高空。 但见月色明亮,光影清清。 白日的钟声响起,震动了整个京都。 日出东方…… 皇帝姜枫在百官众目之下,迎苍天,奠玉帛,进俎,献礼以礼为序,为大炎国朝之帝。 以礼部尚书高呼三省为念,一丝不苟。 谢玉立在百官之中,但见四周白色蓝色的框框密布,随之飘曳,最当中姜枫头顶上的蓝四周凝聚龙形,下面姜晟头顶上的金框也隐隐的泛起长龙之廓。 同样是穿着衮服的姜晟俊美的仿佛天地间都失去了颜色。 正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皇帝祭天,祭天下。 而后皇帝下昭。 威武庄严,肃穆郑重。 浑然间好似天地都听到了人世间新生的帝王。 这是谢玉从不曾见识到的。 但当见识到之后,方陡然觉得华夏之传承源远流长。 笔者竟懂这么多! 足足两个时辰,皇帝终于登基完毕,最后百官齐聚在曾经姜枫呵斥先皇帝的大殿内,册封皇后,皇子,百官。 汉王妃自然为皇后。 汉王世子姜堰为幽王。 汉王三公子姜庄为襄王。 汉王四公子姜晟为豫章王。 不日豫章王领兵,亲往平定大炎国朝乱事。 其他官员各有封赐,内阁的人数补齐,曾经先皇帝的心腹被撤下,另有官员上补。 谢玉正二品之位已是足够高了,赏赐金银,赐爵郡公。 可谓恩宠…… 皇帝没有册封太子,而幽王的「幽」字亦是意味深长。 大典过后,皇帝让内阁几位大臣留下,同时留下的还有谢玉。 谢玉有所觉。 在偏殿等候的时候有宫婢送来了一碟点心,点心名叫「吉祥果」。 “大人,这是豫章王给大人准备的。”宫婢道。 “有劳。”谢玉道。 偏殿内早有宫中备好的点心茶水,这碟「吉祥果」绝不是点心这么简单。 谢玉拿起来一个吃了,味道一如她曾吃过的。 吉祥,应该是说她不用担心吧; 谢玉沉吟中,半碟子点心就吃下去了。 登基大典就是费力气的活儿。 她也饿…… 只是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吃了饭再宣召她。 事实证明皇帝敬业的很,很快就召见了谢玉。 谢玉走到殿门外,那几位内阁大臣刚刚离去。 谢玉进到殿内,发现姜晟也在。 谢玉目光微动,神色不变的向皇帝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皇帝放下银耳羹,看了眼姜晟,也没有废话,直接道出了缘由。 “若非谢卿冒险带出圣旨,又是找到了王德大监,此番还不知道有多少波折,这些功劳,朕都记得。”也就是说这些功劳不能说出来。 “今日朕有两法可由谢卿选来,晟儿要率军攻围大炎匪徒,谢卿可为监军,待日后晟儿剿灭为安,谢卿以此功足可入内阁;另一则是谢卿如今功成名就,可回江州以慰,江州观察使之职如何?” 姜晟神色幽深。 谢玉眼中微亮。 皇帝微笑仁慈的像极了谢玉曾经见过的那位老皇帝。 “若是一时难以择决,可明日再奏。”皇帝很贴心。 谢玉上前一步:“臣愿回江州,为江州百姓父老略尽绵力。” “好!”皇帝抚掌而笑。 随后皇帝又夸了谢玉一番,才放谢玉离开。 姜晟随同谢玉一起。 殿外有盔甲整齐的兵士巡过,看到姜晟行礼,姜晟抬手间即便不曾刻意,隐隐间也若有了王者之气。 谢玉欣然…… 她可是看着姜晟头顶上金框四周的龙纹越发清晰。 等姜晟当上了皇帝,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咳,不行,她这个念头要不得。 人家老子才刚当上皇帝。 “跟我来!” 姜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玉才发现巡宫兵士早已经离开。 宫中领路的小太监小碎步的跟在姜晟身后,俨然是听姜晟的意思。 谢玉跟过去,随在姜晟身后拐过一处宫墙之侧,姜晟一把把谢玉拉到墙壁之角。 带路的太监看到姜晟拉过谢玉,只当是没看到,小碎步跑到十多步开外眼观鼻鼻观心以示真的啥也不知道。 姜晟不理他,只低头看着谢玉,目光灼灼之下只让人心跳加快。 “不想与我一同征战?”姜晟问。 谢玉道:“想,只是皇上怕是会有条件。” 姜晟轻叹,倾身抱住谢玉。 熟悉的气息在鼻端充斥,滚动着刺激着谢玉的理智。 “别,这是皇宫。”谢玉。 “没事,他们看不见。”姜晟。好吧,你说的。 发现了也是她被胁迫。 谢玉窝在姜晟怀里,犹豫了片刻,袖手抬起,拽住了姜晟的袖摆。 谢玉比姜晟矮,又是在墙壁之角,姜晟身上宽大的衮袍几乎能把她整个人都笼罩起来,倒也不虞被人看到,可若是她揽住姜晟就不同了。 姜晟的袍子是墨色的,她的袍子是紫红色的,太明显。 只是这样被牢牢保护的感觉极好。 姜晟也似乎喜欢上了这种感觉,抱着她不说话。 恍惚间好似想要直到天长地久。 可这里总归不是缠绵的地方。 “难道是我猜错了?皇上不曾提条件?”谢玉问。 “提了。”姜晟埋首在她脖颈侧道,“让我娶妻。”谢玉先前还松软的身躯突然有些直硬。 姜晟嘴角扬起来,眸光萃亮。 “不是说在孝期?”谢玉道。 “是,孝期后再行礼。”姜晟道。 “是哪家小姐?”谢玉问。 “不知。”姜晟道,“历来皇子的婚事何堪由皇子做主。” 一言间已有叹意。 即便谢玉胸口不舒服,也都想要安慰几句。 当初她就是想活着,哪儿知道后来她竟喜欢上了姜晟啊; “婚姻大事,总也是应该的。”谢玉道。姜晟皱眉。 谢玉的年岁比他还要大上几岁。 姜晟缓缓松开双臂,低眉给谢玉整理袍泽。 谢玉觉得姜晟有些怪,正要打量姜晟,就听着姜晟含眉道:“现在回去也好,京都之地也不是这么安稳的。” “怎么说?”谢玉问。 “父皇给姜堰安置了府邸,与我的府邸隔着一条街,而既是幽王,就不再有圈禁禁足之说,京都王氏姜氏杨氏这些日子也常往皇后那边去,怕也是不会闲着。” 顿了顿,姜晟道,“毕竟现在只有幽王膝下有子嗣。” 皇族之中子嗣最为要紧,今日皇帝登基,没有册立太子,世子又是嫡长,不免让人浮想联翩,暗中动点儿手段也是有可能。 “皇上是在放长线?”谢玉问。 姜晟沉吟:“或许……” 连姜晟都知道皇后那边的动静,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急哄哄的让姜晟率兵出京都,在军中,姜晟的安危不用担心。而不管谢玉是监军还是回江州,也不在京都。 “皇上心善。”谢玉道。 姜晟轻叹:“是啊,若是换做我有此子,即便再宠爱,也不会纵容姑息。” 谢玉颔首:“换做我,我也容不得。” 姜晟看谢玉:“我动手就可。” 谢玉怔了下,面颊陡然泛红。 放肆了哦,胡说些什么。 宫中之侧角落,谢玉和姜晟先后出来,先前站在外头的小太监低垂着脑袋继续引领京兆府牧大人,豫章王出宫。 如他们这般只是盯着外臣不得入宫,王爷和大人只是在墙角说了几句话,根本就没入宫,他们也就没有失职。 待谢玉姜晟出了宫门,小太监几乎是擦着额角的汗往回走。 而也就是谢玉姜晟刚出了宫门,两人在宫内角落说了会儿话的事故就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皇帝靠在龙椅上扶额轻叹。 真是一点儿也不省心。 “咚咚……” 皇帝身后的墙壁传出动静,皇帝骤然紧了眉头,暗处几名黑影人出现,立在墙壁之侧。 墙壁轻微颤动,露出缝隙。 “皇上,姜童回来了。”隐约可听到里面有呼声。 皇帝示意…… 墙壁悄然划出一道可供一人进出的缝隙,黑影人进入。不多时,又有两道声音传出,墙壁上的缝隙扩大。 一身黑衣的姜童走了出来。 “姜童拜见皇上。” 皇帝欣然扶起:“如何?” “蒙皇上洪福,一切顺遂。”姜童道,“不过江州谢氏有怪异之处。” 皇帝眼中陡然湛亮。 谢府中,谢玉看着桌上渺渺而起的茶烟眉头紧锁。 她是京兆府牧,熟知百姓中的繁琐事情,宫中朝中大事还是知道的慢一些。 谢什谢凭又是对政务迟钝,现在明明是皇帝新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今日若不是姜晟告诉她,她都不知道京都竟这么危险,亏她先前还以为皇帝姜枫已经把京都掌握完全,只要日后再平定了大炎境内的匪患就能安稳太平,万事大吉了。 只是既然皇帝已有所布局,那她到底要不要听从安排离开京都呢? 第246章 女官 翌日朝中,皇帝并没有提及让谢玉往江州之事,退朝后,谢玉求见皇帝,问询若她离开之后京兆府牧由谁接任,又大概会行如何之策。 皇帝说了几个人选,谢玉中肯提出建议,至于策略只要保持她之前为民之利就可。 皇帝又问了谢玉回到江州之后会如何实施,谢玉答了,细致之处让皇帝连连颔首。 可见谢玉昨夜回去之后是认真思索过,也就是说谢玉是真心想要回去江州。 “谢卿,不怨朕?”皇帝问。 谢玉道:“江州谢氏势弱,臣年幼及官,兢兢业业所求无非是江州谢氏恢复荣光,从前因相救四公子往并州如是,今日回转江州亦如是。” 谢玉目光清亮,毫无遮掩。 皇帝缓缓颔首,从桌上递过去一份奏报。 “这当是朕给你的临行饯礼。” 谢玉接过来,看着上面所写,头皮霎时发麻。 上面不是别的,正是谢玉父母的死因。 原来她不知道,后来她成了谢玉之后,只记得父母是出行遭遇山石流,也就是泥石流意外身亡,这上面却是写的明白,谢玉的父母是被人伏击而亡,动手的是江州王氏,钱氏,姜氏,为的就是让谢氏从此在江州一蹶不振。 这真是,意外呢。 里面有江州姜氏,汉王却还是把这份文卷给了她,是不是意味着皇帝不在意江州姜氏的死活,只由着她了? “谢皇上。”谢玉郑重叩首。 皇帝又是给了她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临出殿门前,皇帝说道:“朕不会让豫章王有事。” 呵呵,这话什么意思? 老子保护儿子不是天经地义? 皇帝的儿子,当然皇帝要保护了。 哦,也不是完全,皇帝的儿子又如何?先那位老皇帝不就是设计了自己的儿子么,若没有老皇帝的算计,那位先皇帝也不会被囚禁。 不过这也已经和她原来看到的不一样了,原来的那位皇帝可是死的透透的。 所以其实也是在保护。 既如此,这皇帝有些过分了哦! 保护自己儿子在她这边还成了功劳了? 实在是让人欢喜不过来。 只是谢府中很热闹。 当是那位老皇帝大丧,天下万民同悲,求娶婚聘还是可以的,谢玉此番立了大功,又是随同皇帝从并州过来的官员,日后荣宠必然不在话下,正又是在年,六大氏族纷纷抛出了橄榄枝,每日里的媒婆踩踏不尽。 即便早先就明知道谢玉在并州已有了婚配,但六礼未成,也可以后来者居上嘛。 谢玉只能稍微的流露出自己不日就要离开京都的可能。 来踏门的媒婆立刻就散去了大半儿。 谢玉派出去看六大氏族其他动静的人传回消息,果然以王氏为首的几个氏族得意起来,频频有小动作,连襄王,豫章王府外也有媒人上门。 正妻王妃是没法子,可妾室总能有盼头哦; 尤其是豫章王门前的媒婆,绝对不比前往拜见的官员少。 没法子,谁让豫章王长得太好看了,也颇得圣宠。 自那日谢玉在宫中和豫章王说了会儿话之后,谢玉竟再也没见过豫章王。 人家忙着呢。 皇帝派豫章王平乱,什么都没管,只让豫章王自己准备,所以兵甲军械辎重就要由姜晟一力承担。 兵部吏部那边就要走一走,不懂的事情要请教几位尚书,内阁大人,俨然是皇帝看重。 直到三日后大朝,谢玉才在朝上再见姜晟。 不过三日,姜晟身形更加挺拔,眼中锐意也精光湛亮。 原来谢玉乍然一看,看到的是姜晟漂亮的面庞,现在入目的先就是那双幽亮的眸子。 那双眸子深邃,像是什么都能看出来。 恍惚的好像和谢玉记忆中书上所知道的姜晟重叠。 果然京都才是龙腾之地。 姜晟也看到了谢玉,深邃的眸子转眼又是清亮如水,冲着她弯唇一笑。 谢玉回以笑颜。 四周众多朝臣,这一幕不少人看到。 随着朝鞭响起,百官入朝,拜见皇帝,各位臣子自有奏折上报。 有的报地方上的灾事,有的报吉兆,有的报某某官员受贿行恶事等等,正可有新朝新气象。 “臣上奏,如今京都及下州数十氏族贵胄之间宠幸龙阳,断袖之风彼起,臣以为此当止,应以京都重地为首,若有官员查实,严惩不贷。”有御史台的御史上奏。 此言一出,立在紫红色袍臣中的谢玉嘴角微微一抽。 怎么觉得这个折子是冲着她来的? 只是随后谢玉就知道自己大抵是误会了,这位御史还没退回原位,就已经有朝臣出班驳斥,说是没必要太过严厉,龙阳断袖之风只是个人所好。 而为人子当是以子嗣为碍,朝中大臣饱读诗书更知何为重何为轻,也有朝臣说人之情不得以法规所克,只要遵从三纲五常也无所谓忌讳之处等等。 可见看似是一小事,实则不知道扎了多少人的心。 真不知道私下里各家是养了多少。 亦或者是试探? 姜晟在前面,谢玉看不到姜晟的神色表情,只能眯起眼睛看向高台上的皇帝。 皇帝居高临下,下面诸位官员的神情举动自是看的一清二楚。 “谢卿,以为如何?”皇帝点名。 谢玉施然出列:“臣以为当禁。” 众朝臣看去,姜晟也回头看过来。 谢玉继续道:“教者,何谓也?教者,效也。上为之,下效之。正是谓上行下效,皇帝喜欢什么,朝臣们就会投其所好; 朝臣们看重什么,学子们也会效仿;学子们以为然,百姓们也觉得是好。氏族之高门内为风,外面的人就会想办法满足,往往是十中选一,百中挑一,挑中了不提,挑不中的那些人呢?” “臣在并州时曾往青楼小倌处走过几次,但见男子被调教的温柔婉约,无不是肤如凝脂,眉目如画,美则美矣,却是失了刚阳之气。 臣曾策马见我大炎将士为大炎不惜性命,热血倾洒,臣于朝堂之上也见诸位君子以国之社稷为重任,不惜以命为谏,臣以为这才是我大炎男儿该有的风采。” 话音落地,字句如潮。 皇帝眼中异色滑动,当即拍板:“允……” 而后又有几名官员谏言,皇帝也都一一回复,毕竟治理并州数十年,面对寻常事务皇帝处理的可圈可点,不熟悉的等下朝之后由内阁大臣们再研究讨论之后皇帝也就明白了。 “儿臣有奏。”姜晟奏本,言之是来京都路上见过因大战过后家中男丁丧尽只留下独女,女子以柔弱之躯为大炎兵甲相助良多,虽后来皇家也有赏赐,但姜晟以为世上如类似女子也可为官。 “如谢大人所言,我大炎男儿文可为国谏言,武可为国不惜性命,更还有如谢大人一般文武双全之能; 而我大炎女儿家却仅只是在家中为相夫教子么?儿臣以为女子中才学尚佳,武艺非凡者亦可为我大炎之臣。” 姜晟的话说完,朝中众臣不由怒意攒动。 朝堂之上怎么能有女子为官在朝?这是牝鸡司晨,祸事来源。 正是谓阴阳有道,女子就应该相夫教子主持中馈,方是大才。 即便是再有才学女子也格局有限,所知也不过是自家一亩三分地的东西,到了朝堂上未免惹人笑话。 阴阳之道,当也含刚柔、奇耦,无所不有,朝中也不是不曾册封诰命,以夫家为荣享受荣华就够了,没必要立在朝堂上。 基本上没有人赞同。 “谢卿以为如何?”皇帝又问谢玉。 谢玉在姜晟说出那番话时心口就已经感动的柔软泥泞。 她是女子的事情只有姜晟知道。 她还没想到要如何,姜晟已经先提了出来。 女子在朝为官,是因为她吧! 皇帝点名谢玉,朝中官员看去,姜晟也转头看过来。 姜晟的眼中薄光流转,谢玉目视高台之上的皇帝,大步而站在殿内。 “臣以为可行。”谢玉道,“众所言内宫外朝一体,宫中有女官,外朝自然也该有女官,宫中女官最高可为正一品,外朝女官也应是正一品,宫中女官可谏言宫内事务,外朝女官当也可为朝务正名。如此这才方是君臣同德。” 谢玉说完,不论朝臣还是皇帝俱都古怪起来。 宫中的女官是伺候皇上还有一众妃嫔的,说不定皇上看上眼,宫中女官摇身一变也就变成了妃嫔,跟朝中的女官怎么能一样? 可经谢玉这么一说,也好像有道理,毕竟各朝各代都没有明言女官可为妃嫔。 所以换言之若是朝中有了女官,也或许可以结亲?不然怎么说是「君臣同德」? “再议。” 皇帝匆匆结束,下面朝臣连忙再奏。 大朝会足足三个时辰,过后已到了中午。 皇帝没管饭,并下旨谢玉为江州观察使,早日上任。 这是巴不得她早点儿走呢; 谢玉一袭紫红色的官袍走在宫道之上,不多时就走在了大红色官袍的官员之中。 寻常紫红色官袍的大员年岁颇大,如她年龄的只有她一个,而即便是在大红色官袍的官员当中,谢玉也同样显眼。 或许她还真该早点儿走。 “谢大人。”高呼而起。 谢玉回头,身后姜晟如风中轻絮,遥遥而视,淡蓝色豫章王蟒袍更显逸群之色,矜贵自生。 “豫章王!” 旁边的官员们行礼,姜晟亦是以礼而待,走到谢玉身侧,道:“同行?” “好。”谢玉应。 随后,两人并肩而行。 官员们或看着两人侧颜,或看着两人后背,彼此目光交错,各有计较。 姜枫回到宫内,习惯的抚着额头。 难怪先皇帝不喜大朝会,这一个大朝会下来,比登基大典还要累。 各大朝务于脑中掠过,姜晟的女子为官之论不其然浮上,其中还有谢玉立在当朝之上的侃侃而谈。 两人自从那日宫中之后,也没有见过面,但在朝务之上应对,相得益彰。 连皇帝都没想到谢玉会在龙阳断袖之上言之「禁」。 虽出言不过数句,但其中之才,字句之论,可谓精辟。 若入内阁,虽稚嫩了些,但未来可期。 “皇上,皇后求见。”外面的大监道。 姜枫道:“宣……” 大朝会下,九重宫门之外,数不清的车子从宫城往外而行。 有的回府,有的往同僚处,有的则是往某些酒楼而行。 原本街头巷尾常可见绿袍官员,如今不免可见红色官袍的官员笑声徐徐。 谢玉身上的紫红色官袍太显眼,蟒袍更是如此。 于是待谢玉姜晟从车里出来,都换下了寻常锦袍。 只是京都酒楼的小二掌柜个个人精,看脚下鞋履就可知是官是富贵。 即便谢玉姜晟的车马都用了伪装,待两人下了车,掌柜仍是满面堆笑的请谢玉姜晟入内,安排了最好的雅间不说,连点菜都不用谢玉费心,奉上的都是酒楼的招牌菜,酒也是最为香醇浓厚的上上品。 酒菜备上时,掌柜在旁边嘿嘿的笑着,话里话外的想求墨宝。 “你认得我?”谢玉托腮,似笑非笑。 掌柜诚恳道:“大人为京都的青天,小的又怎么会不识。” 一听「青天」,谢玉就知道这位还真认得自己。 京都之内被称为「青天」的只有她这位京兆府牧。 姜晟扬唇一笑。 谢玉默默的看过去,对掌柜道:“若你知这位是何人,本官也不妨写个字给你。” 掌柜当即神色肃穆,对姜晟长长一稽:“小民见过豫章王殿下。” 姜晟:“……” “小民等虽生长市井,也知谢大人与豫章王殿下相识于末,虽不曾见过豫章王,但也听闻豫章王龙章凤姿,雅人至深,是以小民斗胆猜测。”掌柜拍马屁的解释的缘由。 “好,不错!”谢玉赞。 掌柜欣喜不已,连忙的备上纸墨,谢玉却是把笔递给豫章王姜晟。 姜晟看向掌柜,掌柜欢喜的几乎手舞足蹈:“若有豫章王题字,小店蓬荜生辉。” 姜晟无奈,只得写下了两个字:“公道……” 虽和酒楼没什么关系,可这是豫章王的字啊! 掌柜眉开眼笑的迎过来,并知趣的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第247章 江州谢氏 “为何是「公道」?”谢玉问。 “是主以誉为赏,以毁为罚也。然则喜赏恶罚之人,离公道而行私术矣。”姜晟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谢玉怔楞:“这只是酒楼而已。” 姜晟看着谢玉:“本王第一次留下墨宝,当不可随意而为。” 有道理…… 谢玉郑重点头,只是随后姜晟又说了一句话。 “他们也是托了玉兄的福。” 「玉兄」两个字落在谢玉的耳朵里缠绵如水,姜晟的眉眼间都带着丝丝诱惑。 “咳咳!”谢玉轻咳。 桌上的饭菜都上了来,又都是趁热吃才好,谢玉姜晟也没有再说什么,夹起来品尝一二。 “这个好,尝尝。” “这也好。”姜氏谢氏的饭菜自然精致,只是寻常百姓家中也别有特色,京都之地,汇集整个大炎的繁华,当是博采众长,更是不一般。 谢玉本来就不是金贵的人,爱好的饭食颇广,姜晟自幼也不过寻常之家,所以他们觉得好,是真的觉得味道不错。 谢玉先是在自己的碟子里看到饭菜,随后姜晟夹着菜停落在她面前。 谢玉看姜晟,姜晟示意。 虽没说话,可明摆着就是让她吃呢。 他投喂哦; 在她有记忆以来就没有被人喂过。 只是这样的举动,于礼不合。 谢玉仔细看着姜晟俊美的面庞:“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 “如何?”姜晟诧异。 “没什么。”谢玉张嘴吃下。 刚才她差点儿以为姜晟是穿过来的。 不过姜晟夹的菜就是好吃呢。 咳咳…… 谢玉手下犹豫了下,也夹了菜给姜晟。 姜晟笑眯眯的张嘴含过。 红唇张开,一口咬在菜上,又好像咬在她身上的什么地方,从手指手腕胳膊臂膀顺着蔓延到全身。 谢玉不自觉的一抖。 筷子差点儿捏不住。 姜晟浑然未觉,咬着谢玉夹过去的饭菜,眸光深幽的盯着谢玉,道:“好吃……” 咳咳咳! 谢玉几乎是扔的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喉咙里突然的口干舌燥被压下去,可很快又是比刚才还要唇干舌燥。 酒度数有点儿高。 难怪姜晟投喂她,投喂的感觉很上头。 只是原来姜晟不知道她是女子的时候,从不曾这样亲密,知道她是女子之后那得寸进尺的不知羞耻简直是成倍数的往上跳。 姜晟骨子里似乎不是断袖。 不止如此,更还比她要心细如发的上奏女子为官。 这次皇帝没有允诺,但大朝会上由豫章王提起的条陈,随着豫章王的名声显赫,日后总会让人再提起来。 正是花花轿子有人抬,马屁也要拍的无声无息让人觉得好觉得畅快。 而不管如何,姜晟也是为了她呢。 心柔软的一塌糊涂,脸上自然也温柔似水,姜晟看在眼中眸光渐渐幽暗。 忽的姜晟站起来,在谢玉惊愕的目光中走到谢玉身侧伸臂抬起谢玉的下巴。 谢玉还在想着姜晟为何突然站起来,然后就看着姜晟走近,正就在她的眼前抬起她的下巴。 下巴的肌肤如被男子的手指抬起,有些陌生。 但心跳突然加快,全身再度没了力气。 紧跟着姜晟的面庞在谢玉的眼前放大,唇角边覆盖上了他的。 先是柔软,随后毫无缝隙。 谢玉落在桌上的手一翻,碟子咣当栽倒,谢玉正要推开面前的人去捡,人家低喃了声:“专心。”碟子随着姜晟的这一句没了动静,唇齿间满满都是他。 大炎,江州。 冬日大雪漫天。 不同大炎境内有些地方百姓凄苦无依,衣不遮体,饭不得食的揭竿而起,这里百姓穿着也是一块儿补丁挨着一块儿补丁。 但好歹都能有的吃,有的穿,如今临近过年,家境好一点儿的还能在街上买卖些物件添补家用。 头上身上带着雪花,顾不得擦拭,想着来一斤肉两斤肉除夕的时候包饺子吃; 那边的春联好看,边角还镶着金边,若是找巷子里的教书先生写一副,总能再便宜几个子儿,还能给娃娃买糖吃。 算计着怎么花费最省钱,还能过好日子。 百姓家也就是如此。 虽穷乏但对来日还是憧憬,农家是最清楚来年收成如何,但看今年里的大水还有冬日里下的几场大雪,可见来年必定是丰收之年。 浅浅的热络欢庆在街头巷尾散溢开来,城楼四周的兵士们肃穆沉静之余也都带着笑容。 城楼之外,有官家的车马停靠,兵甲护卫哨探远去,是在恭候什么人。 听说朝中派来了新的观察使,衙门里往往冬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爷们也难得的早早的迎出来。 十多里之外,一行人在风雪中踢踏而行。 谢玉靠在车厢里,正在做梦。 昨夜入宿的民家太穷,穷的暖炕也没有,她几乎是冻着过了一晚。 她不是故意要住在百姓家里让自己不舒服,还让百姓惊慌忙碌唯恐照顾不周,而是身为观察使,她总要知道百姓家里都是过的什么日子。 因为一年前她定下的策略,几乎席卷了大半个大炎的旱事洪灾也没怎么光顾江州,江州的百姓比其他地方都要好一些,可也就只是好一些。 即便粮食多少减产,苛捐杂税之类仍是没有减免。 她走的时候没来得及提到这一点,所以江州这边就没人管? 官就是这么当的? 谢玉上车的时候愤恼,但随着车马摇晃很快就睡着了。 睡梦里是姜晟从京都离开时候的挺拔英姿,后面周身环绕的蓝框也都是谢玉有印象或记得还算清楚的名字,他们大都是日后支撑姜晟的班底。 当时谢玉看到的时候都在怀疑皇帝是不是故意派那些人过去辅佐姜晟的。 只是去平叛义军,没必要带这么多人吧! 事实也果然如她所料,那些人都是派过去协理地方的。 平叛是一,收复城镇,治理地方,百姓们安居乐业为二。 谢玉突然有些后悔她没有跟姜晟同行。 若是同行,她更能帮助到他啊! 不对,她不能太冒头,不然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只是这样每日里飞鸽传书就不错。 姜晟说了,过些日子会来江州,那时候她就能见到他了。 经历了战事风霜的姜晟肯定更英俊不羁,琨玉秋霜之力。 梦中姜晟骑在一身雪白的白露身上,盔甲粼粼,策马冲着她奔驰过来,身后披风裹起天地之间所有的颜色,徒然间视线中只有他一人,马背上的他冲着她伸出手,谢玉伸手,两手握住,好似能感觉到他手掌上的温度,然后他再一用力,谢玉翻身到了姜晟马背上。 谢玉在姜晟的怀里,只见大雪漫天,雪花在眼前飘舞,身后姜晟的胸膛宽厚的像是火炉,又暖又安全。 好舒服,舒服的只想到天荒地老。 “家主,到江州了。”车内嬷嬷唤醒了谢玉。 谢玉睁开眼睛,身后没了宽厚温暖的怀抱,眼前是车厢暖炉,谢玉掀开车帘一角,外面风起雪花,再远处可见那座如卧下的庞然大物,那是江州城。 谢玉看了眼桌上摆着的册子,册子是皇帝给她的。 上面写的是谢玉父母遇害的经过。 谢玉眸光微暗。 江州啊! 她回来了! 车队停在江州城下。 车门打开,谢玉那身紫红色的官袍映在众人眼前,出现在雪白的大地之上。 远处的百姓看不到当官的面容,看得到官袍。 江州新来大官了。 江州刺史钱丰,江州司马谢安,王芳,还有其他绿袍官员在外迎接。 众官员神色迥异,尤其是钱丰谢安王芳三人。 当初他们调来江州,还以为这位谢大人不过是成了藩属之地的下属官员。 即便高升,刺史之位也就到头了,谁知道一年多的工夫,这位竟都已经到了二品之位。 朝中抵报他们收到了,除却感叹这一年多朝中变化之大仿佛十多年之烈,就是感慨这位从江州走出去的京兆府牧江州谢氏谢玉。 年纪轻轻,二品大员。 不是没想过这位在京都该是如何的风头正盛,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本应该是正受皇恩的时候又回转了江州。 如今江州这地界最大的官儿就是这位了。 钱丰谢安王芳等人含笑恭敬,谢玉也笑的温和,和诸位官员们寒暄了几句,分别上车进城。 大冬天下着雪,就别来这套虚的了。 “江州要洗牌了。”钱丰啧啧的丢下一句,上了车。 谢安笑了笑,事不关己的随后。 王芳眼睛眯起来,扫了眼身后诸位:“你们要小心了。” 后面的绿衣官员面面相觑,眉眼间多有忧愁。 钱丰谢安王芳三人两位出身氏族,谢安本就是谢氏的人,在江州已经吃下了一些利益所在,江州谢氏谢玉再回来,江州哪里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要尽快的想办法。 江州的官员们心思各异,但在新来的观察使面前还是要礼数周到,早就定好了饭菜接风,就在谢玉原来常坐常往的酒楼。 谢玉从车马上下来,看着熟悉的酒楼,脑中回转而过的是那夜她就在这个酒楼亲眼看着金色的框子被围攻,然后又亲自动手救了姜晟。 一年多之前的事情,仿佛又是发生在昨天。 江州,谢氏。 突然想回家了。 谢玉没有勉强自己在这里久留,上座给诸位官员敬了酒,说明了她到达江州之后第一要做的就是让百姓们过个安安稳稳的新年,而后直接坐车离开。 “这是连应酬都懒得应酬?” “面子都不给?” “或许是想家了。” “男人志在四方,在说既已经回来了,不过一个时辰而已。”身后诸位官员们心思迥异,本来就提起来的心口更悬乎乎的。 谢玉的车马从酒楼出来,就早有江州谢氏的家仆沿路呼喝,待谢玉走到江州谢氏的巷子外,鞭炮声已如潮而起。 “恭迎家主。” “家主回家了。”谢玉掀开车帘。 鞭炮扬起的红纸飞扬,什么都看不到,可忽然一下子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就像是在外多年的游子归家。 江州谢氏,对谢玉而言并没有多少感情,可莫名的谢玉觉得这里才是她的家。 谢玉在江州谢氏一众族人家仆的众星捧月中进到谢府。 谢府里的一草一木和她离开时几乎一样,不同的是墙上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大福大年画映照着过年的新鲜气氛。 去年里见过的谢氏的小孩子长高了,也精神了,听着嗓门高大,必然也是勤加练武。 谢伍老了一岁,精神头却是比原来更足。 早在谢玉来江州之前,谢伍就先回来了。 谢玉简单的听了半个时辰的奏报,知道今年里谢府收成不错,至少比谢玉以为的还要好。 而后谢玉才回房休息。 小柒小玖忙前忙后,茶水用具都是谢玉习惯的。 洗漱过后,谢玉上了床,床上的被褥被烘烤的暖呼呼,香薰也是谢玉多年来用惯的。 熟悉的床,温暖的被褥,熟悉的香气。 很快谢玉睡着了,更是睡了个昏天黑地。 迷蒙间,谢玉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梦中对着她笑。 迷迷糊糊的看不清梦中那个人的身影,但恍惚的又好像知道。 是她梦到了她自己正对着她笑…… 待谢玉醒来,完全忘了梦里梦到了什么。 在床上愣了十多息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江州谢氏,她曾经住过十几年的地方。 谢玉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只觉得全身舒爽。 待站在和她一样高的镜子前面端详着自己,谢玉刻意挺了挺腰身。 嗯,比去年大了一些。 用过了早饭,谢玉叫了谢伍过来。 “把江州这一年的事务整理一下,包括六大氏族。”谢玉道。 谢伍眼中一闪,欣喜道:“是……” 如今家主是江州最大的官儿,如今江州谢氏也终于能重新笑傲。 看谢伍的神色,谢玉就知道这位老人家想什么,想着让江州谢氏重振雄风,谢伍已经想了很多年,只是谢伍不知道,这次她并非只是想让江州谢氏再复以往荣光。 第248章 上元节 烟火绚烂的天空中五颜六色。 立在街头巷尾中的人们欢呼畅快,即便是一整年辛苦劳作此刻也露出了笑容。 新年除夕…… 天空中浅浅飘落的雪花更有瑞雪兆丰年之意。 江州谢氏祖祠中,谢玉为首的江州谢氏族人给祖先奉上贡品,香火。 一排排的江州谢氏先人的灵位在上,谢玉神色恭敬三拜九叩。 除夕之日已过子时,便是新年。 新年新气象。 她总还是个好人。 高大的城墙上是满脸仓皇的义军,城墙之下是盔甲嶙峋,如林的大炎将官兵士。 “豫章王,下官一日之内就能攻下此城。”杨诚高呼。 姜晟颔首:“那就烦劳杨将军了。” 事实证明根本不需要一日,半日之后,姜晟就听到了城楼上传来的欢呼。 兵士登上了城楼。 “大人,兴城已破。”刘思禀奏。 “好。”姜晟道。 话音未落,耳边听到翅膀扑棱的声音,鸽子飞了进来。 灰色的鸽子在低空盘旋了两圈,落到姜晟伸出的手臂上,歪着头「咕咕」的叫着几声。 姜晟一笑,喂了几颗豆子,从鸽子腿下的铜环里拿出密件。 刘思看到铜环中的那一圈蓝纹,悄然往后退了几步,立到一人身侧,拉了拉他的袖口。 那人双目亡盲,正是江涛。 江涛看不到,但听的更清晰。 前一刻鸽子翅膀扑棱声落,随后刘思又站回了他身边。 所以刘思是在告诉他,此信鸽是主公所在。 江涛心中默算,大抵是到了主公回信的时候。 江涛知道主公要对江州的氏族下手,此还是豫章王告知,只是不知现在如何了? 江涛遥遥而望向姜晟。 姜晟恍若未觉,只看着上面所写,嘴角轻轻的扬起来。 江州王氏收监十余人,其中就有曾经的王刺史,还有钱氏,谢氏,姜氏中的几个人,罪名由伪造制书,贪污,不义,恶逆等罪名,均都是查有实据。 已然杀鸡给猴看。 她往江州去的缘由,姜晟已经知道,是为报父母之仇,亦是要江州谢氏再登之顶。 从正月初一开始动手到现在不过十余日。 如此斐绩,比之他丝毫不差。 刘思看姜晟的神色,眸光微转,道:“今儿是正月十二,三日后上元节,到时灯火炫亮,鱼龙舞动星落如雨,真是让人想念……” 三日后,上元节? 姜晟眼底暗光划过。 江州…… 地上大红的鞭炮纸屑随着脚步翻滚,街头巷尾的人们形色匆匆,有的步履轻快,有的面带忧色,也有的兴高采烈。 氏族之间的他家屋倒,你家房塌,和百姓无关,百姓们只是看着城镇之上几乎每日更换的告示中知道又有官员被抄家了,又有富户被抓了。 妒富愧贫是人之常情,更还有查抄出来的银钱会有定数充斥地方库房,新任的观察使大人在年前的第一份公告上就写了年后会把各处库房所存总数公告,并会用之于民的说法。 如今还不到上元节,库房中就已经多了百姓们自以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银钱。 这些银钱怎么用?会用在什么地方? 会不会自己身上也能落下点儿? 立在告示前的百姓们眉飞色舞,马车行驶而过,车上的富户氏族高门不免人心惶惶,车帘掀开,当中一闪而过曾经在江州城门迎接谢玉的官员。 告示前的百姓并不知道,车马掠过,车帘落下,也转眼没了踪影。 待再看到车马行迹已经是在一座门前矗立镇宅狮子的大门之前。 已经换了便装的官员下了车,左右看了几眼,从侧门快速进入。 车马行驶离开。 不多时,又有车马行驶过来,车上下来的人比上一个进去的人更加小心谨慎,人还没进去,车子已经先行离开。 侧门刚开了一条缝儿,人已经闪身钻了进去。 巷子里安静如斯。 角落里有几个乞丐模样的家伙无声无息的打了几个手势,随后有人离开。 江州谢府…… 谢玉一袭白衣,袍摆洒在身侧四周,头上玉簪别插,低眉看着书册,烛光下正应是眉眼如画,风姿挺秀。 不多时,小柒过来低声:“大人,人都聚在司马府。” 江州两个司马,一个谢氏,一个姓王。 “王?”谢玉抬眉。 “是。”小柒道。 谢玉合上书册。 王芳王司马,白框,她离开前就觉得这位司马活不了几集。 果然她这才刚回来就迫不及待了。 她本意就是敲山震虎,杀鸡骇猴。 谁让这些人的罪证这么清楚明白呢? 只是做贼者总有心虚,察觉到危险之后草木皆兵疑神疑鬼。 原本和王芳没什么关系,可既然这么主动积极,她索性也成全了。 也就不要怪她大洗牌了! 谢玉嘴角轻勾,跳跃的烛光下,眼中含光带水,幽亮如潮。 窗外,谢府之外,街头巷尾,欢喜的百姓们正在结扎灯笼,包元宵,打量着哪件衣服最好看,上元节那日于人群之中方最耀眼夺目。 上元节…… 新帝登基,新年伊始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彩灯万盏,出门赏月,燃灯放焰,喜猜灯谜,共吃元宵。 各家大户的小女儿们也在家里头热闹完,偷偷摸摸的到街上看烟火。 今夜里江州城不止有绚烂烟火,还有江州城历史上最大的灯笼。 一朵莲花,由九百九十九朵莲花集结而成,每朵莲花都有一人大小。 如今正含苞待放的立在城楼下最宽敞的街上,只等着城楼上观察使点起第一支烟花之后绽放。 江州的兵士们跑着出来,成队列保护江州最大的官员到场。 现在江州内外平安,可还是要以防万一。 紫红色的官袍绚烂耀眼,玉树临风的谢玉与刺史钱丰,谢安,王芳两位司马还有数位官员一起出现在江州城城楼之上。 城楼下百姓们欢呼。 谢玉立在城楼上清楚可见下面仰头看着她的百姓,兵士,官员,还有藏在人群当中意欲做些什么的人。 城楼下的人再多,再是欢呼热闹,所有人在她眼里也明若观火。 谢玉立在城楼之上,如在瑶台云端并看不到下面那些仰头看着她的女子们眼中的灿亮,倾慕。 “哇,观察使大人当真俊美。” “玉树临风,长身如玉,也不知道是不是娶了亲。” “没有……” “有人说谢大人有龙阳之好。” “若是能陪在谢大人身边,为婢也是好的。”头上戴着帽围,也是立在人群当中的并州谢氏谢晨听着那些议论,嘴角清浅的扬起来。 过了年,她就匆匆的往这边赶。 今夜她刚到。 但也是到的刚刚好。 上元节,她的谢大人此刻就站在高台上。 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羔裘豹饰,孔武有力。彼其之子,邦之司直。 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城楼之上,谢玉郎然而言。 为说百姓为水,官为舟,没有百姓官只是无根浮萍。 为说百姓才是她为江州观察使最为看重要紧之事。 为说待明年上元节之时,百姓们兜里的铜钱都会比今年里更丰厚,吃的也更好,只要不偷奸耍滑,作奸犯科,因为在他为江州观察使时,但有犯法者,无论是谁绝不姑息。 百姓们欢呼高兴,富户氏族们即便眼底含着异色,也随同百姓们一样的高兴。 任何一任官员在任都没有在城楼上当着百姓们的面说着如同军令状般的话。 他们是官,他们是高高在上的氏族,所行所为都是为了氏族为了自己,何必理会这些蝼蚁百姓。 这个观察使,当真以为是得了圣宠所以无法无天了么; 氏族富户眼里的冷意越发的阴沉。 谢玉言罢,走到城墙上燃放烟花总捻所在,举起火把点燃总捻。 捻头火星四冒,沿着城墙角往城楼上偌大的烟花筒所在方向蔓延开去。 这里的烟花筒很大很粗,类似于谢玉曾见过的炮筒,谢玉见过前几日的预射,烟花之绚烂当是毫不逊色于她所在的年代。 原来她不知道,这回知道了,有些好奇探索的想若是把能伤人的火药研究出来,是不是会改变这里的历史? 不过现在倒也不急。 谢玉眸光渐暗,眸光所落就在城楼上靠近烟花处的那几名兵士身上。 “嗖!” “嗖,嗖!”捻头落到烟花筒上,烟花筒立刻爆射而出。 天空中绚丽如洋。 城楼下百姓们欢呼不停。 那如天上星辰落入凡尘的灯笼海上,那支含苞待放的荷花也终于缓缓的绽放开。 “哦!” 一时间都不知道是看头顶上的烟花还是看灯笼海中的荷花。 而烟花之中,灯笼阴影之下,已有人在如暗中行走的影子散布。 “诸位,各自散去吧!”谢玉道。 百姓们看烟花荷花都来不及,城楼上的官员们也正可趁着这个机会各自回去,在街上转一转还是回家都可。 谢玉在身后护卫之下走到了城楼暗影之处,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城楼的统领过了来,诧异问道:“大人不回去?” “在这里看的正好。”谢玉道。 统领顺着谢玉的目光往下面看去。 都是灯笼,还不如先前那边显眼,能看到什么? 不过大人说好就好吧。 统领也没有去别处,就在谢玉身后不远。 谢玉看了眼身侧的谢二,谢二躬身站到谢玉身后,好巧不巧的正就在那位统领身旁。 城楼下的百姓们看着烟花,灯笼,笑容洋溢在他们的脸上,舞龙中看到对面站着的女子正就是心仪之人,高高抬起手臂正要唤道名字,却还没有开口,对面的女子仿佛心有灵犀的转过头,彼此目光泛着星辰,笑容滑动心间; 孩童看着糖葫芦馋的流口水,父母摸着兜掏出银钱买了一支,孩童正要往嘴里塞,却又停下把糖葫芦放到父母嘴边,父母看着孩童,一人一口的咬下糖葫芦上沾着的丁点儿糖渣,孩童这才放到嘴里欢喜的吃起来。 正就是民间最淳朴最憨实的真相。 绚烂的烟花终于燃放到了最后,随着最后的烟花落下,天空中再度恢复了安宁,只余下那轮圆月,抬头看烟花的百姓正要适应眼前烟花的时候,忽然人群中发出惊呼。 “有贼人!” “啊,死人了啊!” “救命啊!”脑海中的烟花还没有散尽,突然听到「杀人」的字眼,灯笼下的百姓们慌张失措,有的撒腿就跑,有的抱起孩子,有的跑了几步想起来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去哪儿了,哄乱顿起。 “不要乱,这边。” “观察使有命,以白框黑字的灯笼为目。”近乎整齐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正是谢玉早先就安排在人群中的便衣兵士。 兵士们高举着白框黑字的灯笼立在高处,即便人群慌乱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上元节满目都是红色金色,黑白色的灯笼别样惹眼。 以往百姓群居节日之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更不要说这是观察使大人第一次在百姓面前露面,街上早就备好了穿着百姓衣服的衙役兵士。 百姓们的乱势很快平息,就在众人暗暗松了口气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城楼下往城楼上冲过去。 看到城楼下的乱势,城楼上的兵士有的下去帮忙,有的固守在城楼上,往城楼上冲的人穿着黑衣,挥舞着寒光凌冽的刀光不顾生死的冲过去。 百姓们都在远离城楼的地方,看到有人拿着刀,吓得往后缩,负责引导的兵士又都被百姓们簇拥在里面,竟是一时过不来。 黑衣人的刀法不像是兵士,个个凌厉,招招杀手,更像是江湖杀手。 一对一的碰上兵士,兵士根本就不是对手。 只是城楼上的兵士多,盔甲坚硬之余还是挡住了大部分黑衣人,只有几名黑衣人攻了上来。 城楼上谢玉身边的护卫冲了过去。 谢玉犹如山一般纹丝不动。 原来站在谢玉身后的统领也冲着那些黑衣人冲过去,只是奔去的方向正是从谢玉身侧过去。 那名统领手中刀光寒烈,在经过谢玉时,刀光倒转,直奔谢玉头颈。 第249章 今夜 谢玉好像没有感觉到,还在东张西望。 “当啷……” 刀光在谢玉背后被拦下,是谢二。 统领愣了下,这个护卫不是一直护卫在后面的吗?怎么在这里? 而后也不容统领再想什么,谢二和统领打在一起。 守在城楼上正在谢玉近前的兵士茫然自家统领为何要对观察使大人动手。 但心惊之余也都知道要护卫在谢玉身侧,只是往前冲的几步,就看到那位谢大人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一支弓箭,抬臂射去。 「噗」弓箭入肉。 统领应声倒地。 城楼上的兵士们哗然一惊。 “意图谋害朝中大员,诛!”谢玉冷声,“传令下去,胁从不究,首恶必除。” “是!” 谢玉身边的亲兵应诺。 随后高呼从城楼上传下。 “胁从不究,首恶必除。” 城下的刀剑喧哗惊呼声都仿佛随之一静。 城楼上更是安静如斯。 即便是有和统领勾结在一起的兵士统领,在听到谢玉的话之后也不敢动了。 若是他们有大背景大能耐,还能在上元节守城? 还是老实点儿,别把命弄丢了。 “拿下王司马,姜县令,刘通史……”城楼上谢玉继续点出了六名官员的官职名字,“者,连升三级,赏银百两。” 城楼下原本只是护着百姓的兵士们忍不住往街头巷尾的某些暗处冲过去。 城楼上的兵士若不是要保护谢大人也想冲下去了。 钱帛动人心,更不要说官了。 局势一下子稳下来。 “把谢小姐带上来。”谢玉吩咐。 谢晨的蓝框在灯火下也很显眼。 同是谢氏子弟,如上元节这样的日子出现在这里,其缘由谢玉不去想,也不能叫谢晨在江州出事。 谢玉在城楼上高呼赏银百两时,先前冲向城楼的黑衣人要么逃,要么身死。 显然知道城楼上的内应没能功成。 不多时,谢晨被护卫着带了上来。 谢晨不是没有听说过并州阳门关的战事,也不是不知道东阳城并州兵士们的誓死杀敌。 可那些距离她这样的闺中小姐还是远的很,即便她也会一些功夫,也不过是练的身体强一些,灵敏一些。 原本谢晨来这里看望谢大人,顺便欣赏上元节的花灯,哪里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情,刚才在街上谢晨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的刀剑在眼前晃过,眼睁睁的看着无辜的百姓被刀剑杀伤,几度险些晕倒,现在看到谢玉,谢晨的眼里泪水直流。 “大人……” “好了,不怕,我在这里。” 谢玉抓住谢晨的手,轻声安慰。 虽只是双手交握,于谢晨也仿若有了力气,只是还不等谢晨再说话,江州城上空突然响哨起。 谢晨愣了愣。 谢玉神色骤变。 只有军中突动才会有响哨声,所以这是江州的军营动了。 而她没有下令。 他们想做什么! 谢玉转身看向城楼之外。 城楼上的兵士们也连忙的面朝江州城外。 江州城外,远远的听到马蹄声动。 “关城门,关城门!”城楼上的兵士大呼。 城门发出厚重的「咯吱」声,和城外马蹄的靠近声相合,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屏息。 若是被骑兵攻进城,城内就完了。 城楼上谢玉的脸色也越来越沉。 “咣当……” 城门终于在马蹄声临近护城河的时候关上,城内终能免受涂炭。 城楼上的兵士们高呼,庆幸。 谢玉的脸色更沉。 大炎有律,但有城中突起兵乱,城中的最高官员论罪当杀,若镇压兵乱,罪责可免。 所以他们这是破釜沉舟的要置她于死地。 火把下,城门下面的人面容清晰。 正是守卫在江州城外的兵营中人。 “你们这是要造反?”谢玉在城楼上高呼。 “大人本是江州谢氏家主,弱冠之年便为朝中二品大员,江州上下俱都奉大人为尊,却不料大人回返江州不过半月便杀灭数位家户安宁,虽无人头落地,但已教江州上下人心惶惶,下官不才,入不得大人的眼,可人为鱼肉我为刀俎,容不得下官等混沌过日,今夜下官等人便想借大人头颅一用。” 城楼下的武将高呼,字句清晰的根本就不是自己想的,而是有人蓄意教授。 谢玉身后的谢晨抓住谢玉的衣袍,吓得颤抖。 谢玉让人把谢晨带到了相对安全的角落,谢玉立在了城楼之上,一抬手。 身后谢二奉上一个在众人看来古怪的东西。 前面只是个小口,后面像是扩大的东西。 这是谢玉做出来的扩音器。 谢玉拿在手中,道:“本官为民之福祉,回返江州之后但有所抓所捕之辈,皆都是罪证确凿,只有心虚胆怯之人才会心生违国法之事,尔等是我大炎兵士,吃我大炎国朝的俸禄饷银,和那些官僚氏族并无关系,本官早有言胁从不究,首恶必死,若有除去首恶者,官升三级,赏银百两。” 扩音器出来的声音震耳,城楼外的兵士们听的清清楚楚,城楼内贴近城楼的百姓也听得到。 众,哗然。 城楼内有慌乱,可隔着城墙,城门还关上了,何况城楼上观察使大人还在,胆子大的还能立得住。 城楼外的兵士们哗然。 为首的统领面色大变,瞬间身后四周跟着的亲兵看着他的目光在他的意识里都好像带着垂涎贪婪。 “姓谢的,今夜你必死!” 统领拔出腰刀,冲着城楼上的谢玉高呼。 谢玉冷笑,手袖一摆,再定睛发现谢玉的手上多了一根竹哨。 谢玉把竹哨往城楼上点起的火把上一撩,火星乍起,竹哨忽的发出尖锐之声,同时头顶上烟花四绽。 寻常百姓不会多想,但兵士们都心有所动,这是信号。 而就像是应着那一声哨响烟花,远处里突然再起马蹄声。 “怎么回事?”城楼下的兵士慌了,为首的统领更是脸色大变面色狰狞,指着城墙上的谢玉高喊:“射,射杀了这个贪官!” 下面的兵士们弓箭射起。 城楼上的兵士连忙的拿起弓箭还击。 城楼上的兵士哪里想到外头的兵士真的会动手,虽然城楼上往下射要容易的多,可一时间竟也没能应对自如。 飞箭从城楼下射上来,大都冲着谢玉所在射过去。 “大人,小心。” 谢晨冲着谢玉扑过去。 谢玉身边的亲卫如谢二吕二跟随谢玉多次出生入死,都知道如何抵挡飞来的羽箭,厚重的盾牌举起来严丝合缝,一支箭也飞不过来,可谁也没想到谢晨会突然冲过来。 谢晨是谢氏女,更还和自家家主有过议亲之仪,谢二迟了一步,一支箭好巧不好的穿过了盾牌飞射了进来。 谢玉也没想到谢晨会突然冲过来,下意识的伸手揽过谢晨,而就在这个时候,眼角所落一支箭正射过来。 谢玉另一只手空着,没有可抵挡之物,这边若是松手,谢晨必定首当其冲。 谢玉来不及思衬,揽过谢晨以身挡箭。 箭矢入肉…… 谢玉闷哼了声。 被谢玉困在怀里的谢晨一愣,抬头看到谢玉惨白的脸,意识到谢玉为了救她受了伤。 “大人,大人!” “大人,有没有事,大人,不要吓晨儿。”女子的呜咽哭声刚起,谢玉伸手压住谢晨的嘴,目光深深的盯着谢晨:“本官无事。” 谢晨更咽着,死死的咬着嘴巴。 她看到谢玉捂住她的嘴的胳膊上插着一支箭。 谢大人是真的受了伤,但谢大人说没事,就必须没事。 见到谢晨懂事,谢玉扯着嘴角笑了笑,再次站直了身形。 胳膊上的那支箭很疼。 多亏她早就穿上了软甲,不然这支箭必可入骨。 这样的疼痛,她还能忍得住。 因为她要亲眼看着城楼下的那群人被收拾,还要亲眼看着那个人出现。 黑夜中是无边的惊惧,近乎整齐的马蹄声就让城下的江州城兵士惊惧胆寒。 而在谢玉的眼里,看到的更多的是一片片清晰的白框如同雪花转眼冲入视线。 面对经历了连续厮杀的兵士,江州城兵士根本不堪一击。 很快,城门打开。 谢玉强忍着疼痛,立在最靠近城门的城墙阶梯之上。 一行人快步的冲上台阶,为首的那人头顶上金灿灿的惹动眼帘,一身盔甲粼粼,正就是谢玉这一整晚,亦或者这些时日最想要见的人。 真好,来的正是时候。 谢玉扬起唇,行礼:“臣见过豫章王!” 姜晟脸上却没有重见的喜悦,一个健步冲上来,抓住谢玉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眼角泛红的冷声。 “你们都是瞎的吗?没看到你家大人受伤!” “来人,医者呢!快!”好似十几息,又好像眼前缭乱过后的转眼,谢玉坐在了城楼上唯一被清理出来的城门楼子里,医者在谢玉身前给谢玉包扎伤口,姜晟守在旁边,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下雨来。 屋子里再也没有旁人,护卫亲兵都在外面守着。 医者是姜晟身边的御医,御医的面颊上隐隐冒着虚汗。 谢大人的伤并不重,仔细算起来不过是皮外伤。 休息几日,几服药就能痊愈。 只是此刻他觉得他要死了。 豫章王盯着他的目光像是能吃人。 好在御医常年侍奉照顾贵人,绝非一般,还是状似镇定的收拾了首尾,躬身告退。 一直到关上门,豫章王都没说什么。 最后合上门,御医默默的松了口气,并擦去面颊上的汗湿。 左右的亲卫见状,悄悄的往门口之外挪了几步。 更不敢靠近。 再远处,谢晨看到御医出来,连忙的迎上去。 “谢大人怎么样?” “小姐放心,大人无事。”御医道。 谢晨放了心。 一直在旁的吕二上前:“小姐,请先回谢府吧,稍许时候大人也会回去的。” “也好,烦劳了。”谢晨应声。 在谢晨走下城楼时,忍不住回头看向那边仍紧闭的房门,脑中闪过的是那位曾经在谢晨眼中并不入目,可偏偏此刻已经是天潢贵胄,近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当朝豫章王看到谢大人时,紧张恼怒的全无仪态。 豫章王很关心谢大人…… 似乎那一刻在豫章王眼里,只有谢大人。 谢晨离开了。 城门楼子里的谢玉不知道,因为此刻姜晟盯着她的目光比刚才姜晟盯着御医的目光还要吃人。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以身犯险。”姜晟冷声。 这是姜晟和她在密信中定好了里应外合的计谋之后,姜晟对她的要求。 谢玉扯唇:“我已经……”她已经立在城楼上尽可能的避免危险了,按照她原来的性子,早就亲手射杀。 “你为谢氏女挡的箭。”姜晟目光寒凉。 谢玉轻咳:“她终究是女子。” “你就不是了?”姜晟几乎是压在她的耳边吼。 谢玉心头软的厉害,身上的紫红色官袍,屋子里角落摆着的弓箭刀枪都寒冽刺骨,可偏心口那边热乎乎滚烫。 谢玉抬头,诚恳的看向面前的人:“我错了……” 字音未落,整个都被这个人含在了嘴里。 他的唇有些冰凉,有些颤抖,有些急切。 两手也几乎同时揽住她的腰身,并刻意的避过了她受伤的那只手。 谢玉能感觉到他的生气恼怒,更能感受到他的紧张。 谢玉柔顺的应下了他的渴求。 怀里人的柔顺像是冰凉寒意中滚烫的石炭,正暖暖的贴合了姜晟的心头,更不要说这些时日的想念。 姜晟一把抱起谢玉放到桌上,贴着格外的近的亲近。 今夜是上元节。 今夜正逢是他们新年过后的相见。 今夜,他的心疼、今夜,他的心软。 今夜火光中彼此的身影就已经是独一无二。 今夜,长夜漫漫。 一直到天边东方升起鱼肚白,城门楼子的门没有开,里面的两人也没有出来。 谢氏姜氏的亲卫守在两侧。 城外的兵马早已经连半截的箭矢都看不到,城楼内的灯笼还挂着,早起的百姓已经在洒街泼水,城内兵士们也开始巡逻。 一切安静祥和的好像昨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开启。 那两个决定了满城风雨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第250章 一视同仁 两人眉目如画,站在朝阳下,光亮四射中,宛若是从天上下来的天官。 一个是穿着紫红官袍,周身环绕着五色光亮。 一个身着蟒袍,脚下仿若祥云迭起。 两人的样貌都太过出色。 似乎整个大炎国朝的气运皆在此处。 兵士们矗立在身后四周。 此刻也如同天兵天将守护。 谢玉的精神很好。 虽然受了伤,但休息了一夜,精气神也恢复了过来。 昨夜里姜晟抱着她,她在姜晟的怀里睡了一整夜。 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在男子的怀里相拥而眠。 那感觉,陌生又是说不出的满足。 原来她以为自己怎么也得忐忑半夜,结果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模模糊糊的好像听到姜晟的叹息声,只是那时候她也懒得起身,早晨醒来再看,姜晟也是精神饱满,容光焕发。 所以她听到的大概是错觉。 兵士们行礼。 侧身恭让…… 姜晟谢玉从城门的台梯走下。 于城门处这条街上,江州城起早的百姓都看到了从城楼上走下的两位。 紫红官袍当然是谢玉。 穿着蟒袍的又是哪位皇族? 有的觉得这位皇族眼熟,待若灵光一闪时,忽的想到了。 “这不是……” 后面的话赶紧的捂住。 不管这位当初在江州城是如何的身份,如今是豫章王,若是公然唤出了豫章王曾经的落魄尴尬,岂不是罪责难逃。 只是这边捂住了嘴,那边已经有人嘀咕:“怎么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是姜学弟吗?” “嘘!” 谢玉不认得那些人,但看头顶上的标识就知道那些人是江州书院的学子,如今有的已经有了官身,有的还在书院里混日子。 姜晟在江州时在书院中读过书,自然有人认得。 姜晟也认了出来,马蹄停落,姜晟唤过身侧的姜十八,低声说了几句,姜十八应诺,不多时姜十八出现在曾经是姜晟同窗的子弟面前。 姜十八神色恭敬,那些曾经姜晟的同窗子弟们受宠若惊。 谢玉没有看到这一幕,只看到了姜十八离开。 谢玉看向姜晟。 姜晟道:“我说若是有暇便会找他们相聚一番。” 谢玉颔首:“王爷出身江州,总要在这里找些相熟的人相助才好。” “知道了。”姜晟弯了弯唇。 骑在马背上的两人自然为江州百姓所关注,即便四周护卫铁甲粼粼,也挡不住闻声而来的人们。 转眼两人身后跟随的百姓已数百。 知道各处官员赶来,百姓们才渐渐散去。 而那时姜晟谢玉也已经到了目的所在。 姜晟曾居住过的三进院落。 院子里有姜氏的人守着,每日打扫,得知姜晟回来,大门四开恭敬迎接。 熟悉的大门,熟悉的石狮子,甚至连门口迎风摇曳的小草都带着几分似曾相识。 姜晟眼中如莹光划过。 遂,翻身下马。 谢玉也下了马。 她回到江州谢府的时候看到谢府内的一切都觉得熟悉亲切,就更不要说姜晟了。 这里是姜晟和他的母亲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这里更是姜晟母亲过世,他曾经经历了生死的地方。 姜晟在门口犹如僵石。 谢玉在姜晟的身后,呼吸尽可能的放缓。 她看得到姜晟头顶上的金灿灿,也能感觉到姜晟身上的哀痛。 “谢兄。”姜晟没有回头。 “何事?”谢玉问。 “随我一同进去。”姜晟道。 “好。”谢玉道。 姜晟抬脚,迈入院中。 谢玉紧随其后。 其他的官员众人没有跟过去,包括亲卫都守在外面。 原来都只是听说豫章王和谢大人关系匪浅,如今亲眼得证。 院子里和姜晟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假山,亭台,松柏。 墙角的桃花因为初春已悄然泛起绿色。 另一边的亭廊中,石桌石凳圆润如故。 眼前时光流转,仿佛母亲正在台阶上微笑,父亲和他在场中比划着刀剑,又或者跳转而成母亲给他端过来他最喜欢的茶点,亭廊中父亲正在考教他的诗书。 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 可又是清楚的知道再也回不来。 姜晟的身子渐渐僵硬颤抖,目光也越来越深,深邃的暗不见底。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握住了他的。 姜晟一怔…… 他想到了此刻跟他站在一起的还有谢玉。 还有她…… 姜晟反握住谢玉的手。 姜晟的力气很大,大的让谢玉都感觉到了疼。 谢玉什么都没说。 姜晟握着的是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这点儿疼,她还受得住。 比起此刻姜晟心里的疼,她的这点儿疼又算什么。 “二弟之前住在哪里?”谢玉问。 谢玉的话如同甘霖,却又是清明的铜钟震荡在姜晟的耳际。 二弟? 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唤他了。 原来他以为谢玉是兄长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姜晟偏头看向谢玉。 谢玉看姜晟的眉角就知道他在质疑什么,谢玉正色道:“现在还是比你大,弟弟。” 姜晟额角跳了下。 弟弟? 先前沉重的心境随着谢玉的这两句话消散。 紧跟着而来的是另一种此起彼伏的荡漾。 姜晟弯唇,露出灿烂一笑。 谢玉也扬起嘴角。 下一刻,姜晟拉着谢玉直奔中庭旁的偏院,推开其中一扇门进去。 房门打开,里面还有淡淡的檀香味。 谢玉还没来得及打量屋子的布置,姜晟就把她压到了门上。 熟悉的气息,是昨儿晚上让她神魂颠倒的由来。 只是此刻没有了昨儿的温柔小心,全然强势霸道的侵占她的气息,她的呼吸。 压着她的力道也紧,恨不得两个人揉成一个。 谢玉骨子里终究还是女子,身子自然而然的泛软,原本推拒在他身前的手也不自觉地揽上他的脖颈。 原来姜晟靠近她的时候,他身上的气息就让她着迷喜欢。 现在谢玉更是沉迷。 揽着他脖颈的手用力,更觉得这样的亲近只像是羽毛浅浅的撩拨。 呼吸变得急促。 唇齿间也开始回击。 就在这个时候,姜晟推开她,低眉看着谢玉泛红的面颊。 “谁是弟弟?”姜晟问。 谢玉听到了姜晟的质问,可姜晟的唇红的鲜艳,直勾勾的让人垂涎。 “你。”谢玉道。姜晟微笑,松开谢玉退后。 谢玉忙拉住姜晟,道:“谢留,谢留是弟弟。” “还有别人吗?”姜晟问。 “没有,只有他。”谢玉道。姜晟扬眉,再度拥住谢玉,低头吻上。 这次,温柔缠绵。 比昨夜还要勾人心神。 谢玉更软…… 想要的也更多。 只是很快,姜晟又停下。 谢玉不满…… 但姜晟紧紧的压着她,喉咙里也闷哼了声。 男子女子的体态之差瞬息间一清二楚。 和昨夜仿若相似。 谢玉没动。 姜晟也没动。 应该是不停不行了。 许久,姜晟总算是松开了她。 只是握着谢玉的手还是没有松,拉着她走向屋子里唯一的床边。 “我之前就住在这里。”姜晟说着,拉着谢玉坐到了床上。 原来这里就是姜晟住了多年的屋子。 她还以为姜晟是迫不及待了呢; “卯时晨练会在那边的桌前看书习字,辰时看书,申时写论,下棋,戌时作画,亥时洗漱安眠。” 随着姜晟的话,谢玉看向这屋中摆着的桌椅,琴棋,好像看到姜晟年少时勤奋刻苦的身影。 那时的姜晟定然比现在的姜晟更漂亮。 一时间,谢玉身下坐着的床也暖的厉害。 情潮还没有散去,现在她所坐的床又是姜晟日夜所眠,现在长大的姜晟又在她眼前。 他这叫引狼入室吧? 她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谢玉抬眸,眼中薄光粼粼,情浓的几乎要滴出来。 姜晟正好看到谢玉的目光,呼吸徒然一窒。 胸膛快速的起伏了起来。 谢玉嘴角扬起。 这正是时候! 谢玉正要倾身过去,姜晟倏地握住谢玉的双手。 谢玉:“……” “我心悦你。”姜晟道。 谢玉点头:“我知……” “我想为你的男人。”姜晟道。 他的眼中幽深如暗,面容上的锋芒只让谢玉的喉咙滚动。 谢玉口中的「弟弟」本就是说着玩儿的,称呼「二弟」,多少也有着占便宜的想法。 姜晟是来日的皇帝,自以为「兄长」的日子也没多久。 后来又是知道了姜晟心意,姜晟也知道了她是女子。 再后来的几次亲密,偶尔在梦里,谢玉也会羞耻的醒来。 原来她以为她是男子,现在她是女子。 姜晟正就男子,现在他又说想要成为她的男人。 梦里头他早就是了,可也只是梦。 现在他亲口说。 “我知。”谢玉道,她的声音轻轻的颤,因为心跳已经在喉咙里,就要跳出来。 “我意欲敬你爱你,执手一生。”姜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谢玉瞳孔震动。 她不懂这首词的意思,谢玉懂。 这是在说新娘,这是在说喜庆。 所以他是想要娶她不成? 谢玉怔怔的看着姜晟。 姜晟握着谢玉的手更紧。 “原来我以为父亲母亲和书院中其他子弟的父母没有不同,举案齐眉,梁孟相敬,夫唱妇随,只是父亲常年在外经商而已,直到母亲过世,我才知道父亲还有子嗣; 我也曾想若是母亲尚在该有多好,可后来回想母亲在世时时常独坐亭廊,看着我似有哀怨,我才想到即便母亲活着,即便父亲再垂爱母亲,我也总还是要回转王府,入皇室玉蝶。” “自来嫡庶有别,我本不欲争抢,只是想为父亲略尽绵力,可终究事与愿违,为了活着,我不得不争,不得不抢。”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不想重蹈覆辙。” “谢氏女,你记得,我要你为我妻,你子为我子,你女为我女。” 姜晟字句铿锵,声声震荡心肺,脑颅天灵盖只像是被人拆下来又装上的混混沌沌。 直到谢玉看到谢府的门楣在眼前,谢伍管事,嬷嬷忧心的看着她,她才恍惚的回神。 姜晟是说的什么!哪里有这么容易的! 当时她也这么问了,姜晟说,既然知道不去做的后果是什么,那就必须要去做,如果父王因为是藩属王爷做不到,那他就不止要做王爷。 姜晟的心思在她的面前毫不遮掩。 她当然欢喜,这是她原本就认定的结果。 姜晟会是大炎的皇帝。 可姜晟是姜晟,她是她。 自从王宛如过世之后,除了姜晟,她再也没有见过第二个金框。 她头顶上也还是蓝汪汪。 她不是注定的妻。 他和她也该是没有结果的。 所以既然动了情,彼此喜欢也就够了,甚至她都心生了偷个孩子,继承江州谢氏的想法。 可姜晟要去做,她能眼巴巴的看着? 不,不行。 既然有「人定胜天」,那就只有「竭尽全力」「死而无憾」了。 转眼间谢玉周身气势陡升,已又是昨夜里离开谢府时的成竹在胸之意。 “击鼓吧。”谢玉道。 “是。”谢伍嬷嬷领命。 谢玉抬头看着谢府上空的天色,嘴角扬起。 昨夜闹的那么大,总该有个结果。 姜晟是豫章王,镇压下城外的兵士,但谢玉才是江州最大的地方官。 就在姜晟谢玉往姜晟曾经所居的居所去的时候,姜晟麾下的兵马已经在谢玉身边亲卫的引领下前往昨夜里谢玉公然点名的几位官员的府邸中,抄家。 有欢喜雀跃,青天犹在。 有悲呼冤枉,奸佞当道。 然后时不到午时,衙门有百姓击鼓告状。 草菅人命,盗取官田,戏杀,虏获民女,盗铸钱等等。 有的是被抄家的官员家里头所为,有的是自以为不曾露出马脚的官员家里头所为,也有的是根本没参合到昨夜里那场乱事的官员家里头所为。 豪门大户,奴仆众多,即便为官者清洁廉明,又有几个能保证下面的奴仆都是一样的谦逊?狗仗人势者,数不胜数。 即便是江州谢氏,也有。 只是民不举官不究。 这次,却是连江州谢氏也被百姓举了。 这是谢玉所令。 不是为了混肴视听,而是要一视同仁。 第251章 隐痛 放纵兵患的事情都做了,直接就是奔着她的命来,她又何须给颜面? 彻底解决吧! 早先在告示上她就明文写白了若有冤情,尽可上状。 不管是因为惧怕还是因为临近过年,上状的寥寥无几,且都不是什么要紧事。 谢玉均都一一处置了。 头顶上都明白着的写着谁是罪魁,有证据就往罪魁身上引,没有证据倒推就好。 谢玉再度成为京都百姓所称「青天」。 这次往衙门告状的百姓有的是谢府刻意安排,有的是因为谢玉早先告示上所写就蠢蠢欲动一直在等机会,更还有的本就和那些被抓的官员家宅中有仇怨,这次知机的落井下石。 一时间衙门的门堵塞。 江涛随同姜晟回转江州,就在衙门帮忙。 谢玉又把刘思上官云等人借调了过来,一同审理。 从大案到小案归类。 从主子到仆从分别。 杨八,刘一等人都在帮忙研究证据所在,他们在边塞的耳聪目明就是底子,在京都又帮谢玉处理过案件,已堪称文武双全。 再有谢玉这个开挂的在,基本上的案件就是走个流程。 当然也有打死都不承认亦或者证据不足,即便反向推也推不出结果的存在。 谢玉直接扣罪名。 “冤枉,草民冤枉!” “狗官,不得好死。” 谢玉冷笑:“本官脚踏大地,头顶青天,但有冤枉你,本官愿五雷轰顶而死,江州谢氏满门皆灭!” 没有人这么咒自己,还牵连上了江州谢氏满门。 即便还有些疑惑的官员都不敢再说半个字。 被「冤枉」的人颓然惨白。 当然如此这般谢玉也只是针对大案,某些个小案,比如偷了几文钱,几两银子,空口白牙之辈,谢玉也会酌情放过,只单独的拎出来,直视道:“本官知道就是你,不过无妨,这次没能抓住你的把柄,未必没有下一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本官会盯着你的!”那贼人只能后背冒着虚汗的退出来,吓得再也不敢冒大不韪。 明明当时只有他一个,连只耗子都没有,怎么这位大人就知道呢! 不过半日,衙门处理的案子就可抵得上原来一月之功。 朝中抵报到达。 上面所言和前阵子并没有什么差别,各处都有落雪下,可见来年必是风调雨顺。 幽王子嗣聪慧,皇帝给了县子爵位。飞戎派使者往京都去,意欲百年交好。 各处匪乱平定,豫章王堪称军中新的将帅之才,也还有些地方有吉兆出,另朝中意欲给皇帝选妃。 新帝继位,又正逢新年,即便是灾难之年也要有五谷丰登之祥,好事接连才对。 幽王的子嗣是庶子,不过七八岁,都能封县子之位,若是日后有了嫡子呢? 她离京时皇后正给幽王踅摸正妃,现在不知道进行到哪一步了。 京都也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样子。 飞戎能跟原来的皇帝勾结,又跟原来的汉王世子现在的幽王勾结,这个时候又往京都跑,做什么? 各处匪患远不及飞戎,再有大军而行,就是换做杨诚统领也能得胜,夸赞姜晟之余又是否有捧杀之嫌? 看似平和的抵报下暗流涌动。 不过算算也差不多到时候了,豫章王离京近乎一个月,皇后幽王在京都再不做点儿什么就不怕来不及? 谢玉回忆着原来记忆中的场景,这个时候飞戎还没有撤出大炎境地,大炎境内还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老皇帝不在了,那位被圈禁起来的先皇帝还是皇帝。 不过没有了京都固守,也是早晚会被麾下的兵将杀了,汉王还能活上一些时日,一年还是八个月?她已经记不清了,不过皇位上皇帝的寿命都和她所知道的不同。 也不知这位汉王在皇位上能坚持多久…… “给豫章王送去。”谢玉吩咐。 “是……” 下面的人领命。 谢玉继续忙碌。 半个时辰后,在谢玉身侧随同的江涛问:“主公可是有心事?” 谢玉楞:“何以见得?” “收到抵报前,主公淡然而对,呼吸平匀,收到抵报后,主公偶会长叹。”江涛道。 长叹吗? 谢玉看向屋殿内的其他几人。 那几人摇头,上官云道:“下官不曾觉得。” 刘思道:“王爷曾言江先生六感卓绝,想来不差。” 另外几人也颔首。 那就是她真的在叹气了。 “本官先回了,你们也早些回去,今夜里总能安心赏花灯。”谢玉道。 上元节往往会热闹三两日,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玉回到了谢府。 谢府的门子远远的看到谢玉的车子,赶忙的迎上来。 “大人,豫章王在府中正等着大人。” 谢玉颔首,脚下不其然匆忙。 她没想到姜晟会在谢府等她。 不过,她很欢喜。 谢玉刚走到二道门前,姜晟的身影已出现在视线中。 姜晟没有穿着蟒袍,只是寻常锦衣长袍,可却是合身的很,宽带束腰,挺拔的身影一览无余,头顶上别着木簪,那枚木簪,谢玉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时是两枚木簪,以桃花为凭,一左一右相映成辉,她给了姜晟左,她自己要了右,姜晟欢喜不已,整个摊子的簪子大都被他包了下来,除却这两个木簪,其他的簪子大都是石制簪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谢玉脑中不其然的浮现此句。 今日里她刚听到。 或许他又是在提醒她? 心念所动,仿佛他又在她身边低喃,清润透骨的声线在耳朵里缠绵徘徊,久久不去。 更不要说他本就容貌俊美,灼灼之下,眉目潋滟间风情无边。 “王爷,安好。”谢玉道。 “谢大人辛苦。”姜晟道。 “王爷怎得过来?”谢玉道。 “今夜上元节,想与谢大人一同赏灯。”姜晟道。 “好,待我先行更衣。”谢玉道。 “我等你。”姜晟道。 “有劳……” 谢玉离开…… 稍微远些的谢伍神色微妙。 姜晟看向谢伍,微微颔首。 谢伍躬身行礼,退下。 谢玉回去院子,吩咐小柒:“给我准备出衣服,晚上和王爷一同赏灯。” “是……” 小柒去准备。 谢玉洁面梳头。 嬷嬷也知道谢玉受了伤,忧心忡忡的查看谢玉的伤处,好在宫中的御医还是有些手段,伤处早在今日早晨再上了药又连着喝了两剂的药之后,已无大碍。 嬷嬷又给谢玉上了药,又殷殷嘱咐了谢玉早就知道的注意事项。 谢玉没有露出半点儿不悦。 嬷嬷是关心她,她知。 嬷嬷殷殷说了许久,才算是上手给谢玉梳头。 嬷嬷的手艺是最好的,既梳的整齐还不易散落。 可能她这么听话,是因为嬷嬷的手艺? 看着镜中的自己,谢玉左右打量。 鼻梁高挺,唇角含弧,眼中闪着如琉璃的颜色。 嗯,还行。 跟姜晟走在一起,倒也相得益彰。 “嬷嬷,用这枚簪子。”谢玉把那枚木簪递过去。 嬷嬷接过来插上。 木簪清清,桃花辉映,刹那间头顶上仿佛开了花。 “大人。”小柒恭声。 谢玉偏眸,小柒已经备出了两套衣服所选。 原来每次谢玉也就是两选一,可今儿,谢玉觉得不够。 谢玉托腮回想:“我记得还有一身兰花纹的衣袍,哦,还有青蓝浅纹的锭子袍。” 小柒眸子震动,下意识的看向嬷嬷。 嬷嬷道:“还不快去。” “是。”小柒连忙回去。 先前小柒拿来的那两身还在,谢玉踱过去打量。 小柒准备的不错,显她的端庄肃穆,毕竟如今她也是二品官员,又是和豫章王一起,总不能被看轻了,可现在她戴的是桃花簪,姜晟又不仅仅只是豫章王,更不要说今儿是上元节。 总要相得益彰才对。 谢玉嘴角扬起。 嬷嬷在旁笑的合不拢嘴。 谢玉轻咳:“嬷嬷,笑什么?” 嬷嬷咧着嘴:“老奴没有笑啊。” 非要笑出声来才叫笑么? 谢玉挺胸抬眸,问:“嬷嬷觉得哪件衣裳最好?” “当然是家主最后说的青蓝浅纹锭子袍,那件袍子颜色艳一些,在灯火下更能显出家主的雅致,再有头上的桃花簪,正就是最好的了。”嬷嬷道。 谢玉扯扯嘴角,嬷嬷根本就是什么都知道。 不多时小柒拿来了谢玉先前说的两身袍子,果然后面那一身更顺眼一些,谢玉穿戴上,腰间配上玉带香囊,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这方出去。 小柒愣愣的看向嬷嬷:“嬷嬷,家主这是……” “动心了。”嬷嬷幽幽。 小柒眼中一闪,樱红的小嘴也翘起来:“可是并州谢氏女?” 嬷嬷看着小柒,笑了笑:“这哪里是咱们当奴婢该问的?到时候家主自当会告知我等。” 小柒也意识到了不妥,恭声道:“是,奴婢记下了。” 嬷嬷颔首,站到小柒面前看着她:“小柒如今也不小了吧。” “是,奴家已有十五了。”小柒低着头,耳垂通红。 嬷嬷看了眼道:“也该是到了许人家的时候了。” “嬷嬷,小柒还小呢——”小柒咬着唇低声娇语。 “什么小啊,这是正当时候。”嬷嬷道,“小玖和你自幼相识,又都是侍奉在家主身边,家主对你们也多有照顾,家主说了过些日子就放小玖去外面,最不济的也是大铺子的管事,哪怕庸碌无为,以如今咱们谢氏的威赫,也能保一生平安祥和。” 小柒怔怔抬头,眼中含着泪光:“嬷嬷,是家主这般说的?” 嬷嬷轻叹:“家主倒是不曾说过,不过结果必也所差无几。” “是,劳嬷嬷费心,奴婢会思量一二。”小柒更声。 谢玉不知道后面有女儿家为自己而哭,只觉得脚下如风,心思转动想着昨儿晚上她站在城楼上所见的那些花灯是哪边的更好看一些呢? “谢大人。” 突兀一声娇呼。 谢玉脚下一顿,转眸望去,几女正往她这边过来,为首的赫然是谢晨。 哎呀,她都差点儿忘了。 谢玉弯唇,微笑以待。 谢晨昨夜就到了谢府,听闻谢大人一夜未归,白日里又在衙门忙了一日,好不容易谢玉回府,又得知谢大人要和豫章王出门。 这怎生的好? 她来这里本就是为了谢大人! 谢晨连忙的出了门,好在看到了谢玉。 谢晨轻喘着站到谢玉跟前。 “大人。”谢晨侧身行礼。 “小姐免礼。”谢玉侧身避过。 谢晨起身,望向谢玉的伤处:“大人伤的可要紧?” “无碍,蒙小姐挂念。”谢玉道。 “昨夜若非是小女莽撞,大人也不会受伤,都是小女过错,小女自责愧疚,恨不得以身替之。” 谢晨说着这话,几乎要哭出来。 谢玉知道谢晨是真心这样想,谢晨的性子她也是知道,不然当初也不会是谢晨去了凭栏阁去救王宛如。 谢玉掩下眼底暗色,道:“谢小姐言重了,你是谢氏女儿,我护着本就应当!再说也无大碍。” “当真?”谢晨不信。 “当真。”谢玉道,“我是江州谢氏家主,若真有事,也不会在这里。” 谢晨转念也以为然,总算是放了心。 小女子的心思都在脸上,谢玉不由莞尔:“昨夜是本官过错没能让谢小姐一览江州上元节之美,此本是我与豫章王往街上一游,若谢小姐不弃,不如同行?” 谢晨咬唇,既欣喜又有些怕。 豫章王早已经不是当初她知道的那位汉王府四公子了。 “王爷那边……”谢晨讷讷。 谢玉道:“交给我便好。” 谢玉在前,谢晨在后,往前面去见了姜晟。 姜晟原本等的有些不耐,在看到谢玉之后,欣然而起,可随后看到谢晨,脸色又冷下来。 她为何在? 谢玉一眼辨了出来。 谢晨只看到豫章王脸色由阴转晴,又由晴转阴,谢晨不自觉的后退数步。 若非谢玉还记得自己此刻是男子,都想拉住谢晨的手告诉谢晨别怕。 “王爷,谢小姐与王氏宛如交好,此次又是在我并州,我本也当尽地主之谊。”谢玉笑道。 姜晟眸光暗了暗,王宛如死在谢玉怀里的那一幕,到现在他也还记得,当时他也隐有痛意。 第252章 震惊 昨日的上元节有人悲有人苦,有人欢有人笑。 但所有一切都掩藏在热闹的灯火辉煌之下。 就好像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豫章王来了,观察使大人再掌江州大权,今儿衙门又那么的热闹,即便是小孩子都觉得今年的上元节不同往年,更不要说大人了。 夜色之下,灯火依旧明亮。 街头游走的富户氏族子弟少了近乎半数,大都是老百姓。 没有的那些富户子弟,没有的奴仆高呼低喝,老百姓们脸上的笑容都比往常浓了许多。 只是偶尔街上所见穿着绫罗绸缎的人物,仍高声吆喝着自己的东西是最好的。 只有他们采买的时候才不眨眼不划价。 比如谢玉姜晟谢晨一行人。 谢玉姜晟谢晨三人穿着如锦缎流云,四周还有护卫,夜色中看不到模样,但身姿行走间的姿态雅致就可知是氏族子弟。 谢晨是女子走在后面,谢玉和姜晟在前面。 上元节人头攒动,只有行走在街上才能更深刻的体会到人间温暖,还有无孔不入的各种小食的香气。 平日里街头巷尾也有卖吃食的,只是价格没有上元节夜的贵,看上去也没有摊子上的干净漂亮。 有坚果炒货,有瓜果有糕点有果脯。 “来两块儿糕点,不,三块儿吧。” 谢玉想到了后面的谢晨。 姜晟看到谢玉迫不及待的捧起刚出锅还热乎乎的糕点吃起来,糕点细碎的粘在她的唇边,平添乖巧。 姜晟扬起嘴角:“这块包起来给谢小姐。” 随后拿起了自己的那一块儿,放到嘴里。 姜晟吃过这种糕点,甜糯香甜,是曾经母亲最喜欢的糕点,那时候他不喜欢,现在他一口一口的咀嚼,觉得很好吃。 和母亲在的时候吃到的味道不同,却又是更好吃。 谢晨接过谢大人豫章王送过来的糕点,嘴角大大的扬起来。 糕点还泛着香气,想来是好吃的,只是街头巷尾之上,她又怎么能吃呢。 谢晨把糕点收起来,羡慕的看着前面捧着糕点吃的谢玉姜晟。 谢玉吃了一块儿糕点,胃里抚慰不少,再看姜晟手里的还有大半儿。 姜晟看到谢玉的视线,掰了一块儿给谢玉。 谢玉不客气的接过来,吃了。 姜晟莞尔:“我记得前面那家酒楼的饭菜不错,去尝尝?” “好啊!”谢玉道。 姜晟谢玉长得好看,身边还有随从,自惹得不少小姑娘男儿的过来看看。 这边糕点这么好吃? 这两个到底长得有多好? 这边一时蜂拥。 护卫连忙护卫谢玉姜晟谢晨在中,而街上人头攒动,难免会有碰撞。 “小心。”姜晟拉过谢玉。 刚才谢玉受伤的那边差点儿就被护卫碰到。 护卫也意识到自己的过错。 “属下有罪。” “没事。”谢玉道,“街上人多,也是难免。” “护卫不利,理当惩罚。”姜晟面色微冷。 若非这名护卫隶属谢氏,姜晟早已经责罚下去。 谢玉看出来了,道:“回去领二十杖。” “是。”护卫应诺。 姜晟的脸色缓和下来,脚下一转,换到了谢玉左侧。 原来逛街的时候姜晟就站在她左边,不过因为这次姜晟刻意辗转,谢玉也才意识到她受伤的就是左臂。 姜晟一直在护着她的伤处呢。 谢玉看了眼左臂,道:“多谢……” 姜晟瞥她:“跟我说谢?” “那,一会儿我请?”谢玉。 “好。”姜晟。 “晚上不能吃太多。”谢玉。 “不会点贵的。”姜晟。 “那便好。”谢玉。 “对我还这么抠?”姜晟问。 谢玉正色:“夜深吃食适量,御医没说过?” 姜晟弯唇:“你说的有理,可好?” 谢玉微笑:“当然有理。” “对。”姜晟郑重点头。 谢玉低着头笑。 姜晟也笑了起来。 后面的谢晨看着前面两个人,眸光晃动。 豫章王的眼中好像只有谢大人。 谢大人对豫章王也和旁人不同。 谢大人总是在笑,可面对着她的笑容和面对着豫章王的笑容不一样。 面对着豫章王,谢大人的笑容更纯粹,眼睛里也更亮。 谢晨握着糕点的手一点点的攥紧,自己浑然不觉,直到谢晨感觉到了手心里的糕点被她捏碎。 谢晨神色乍变。 姜晟似乎察觉到什么,看向谢晨。 谢晨忙低下头。 谢玉没有察觉,和姜晟一起去了姜晟提到过的酒楼。 那个酒楼不是谢玉常去又好巧不巧能看到姜晟家宅的那个。 酒楼就在那座江州城最大的荷花花灯之侧,窗户打开,可以看到花灯的花瓣在夜色中明亮似火。 昨儿晚上好像并没有影响到这座花灯。 花灯明亮耀眼,从窗口看过去,正好似在夜色中缓缓摇曳。 “客官,菜来了。” 店家端上饭菜。 精致小巧,有的只是满足口舌之欲,有的则是能大快朵颐。 碟子上的刻花都是牡丹呈祥,鸳鸯成对。 谢玉没想到在书上都能弄得这么细致。 “好吃……” 谢玉尝了,也给谢晨夹了菜。 “味道不错,谢小姐或会喜欢。”谢玉道。 “多谢大人。”谢晨夹起来,放到嘴里,欣喜道,“果然好吃。” 谢玉笑起来,又给姜晟夹了。 “王爷尝一尝?” 姜晟睇她:“为何不先给我?” 谢玉怔怔:“我以为女儿家会更喜欢。” “呵……” “王爷不是一贯不喜这个口味的吗?”谢玉问。 姜晟嘴角轻轻的扬起来:“你还知道我的口味?” “当然了。”谢玉道,夹了两道菜给姜晟。 姜晟眉眼间都挂上了弧度。 这家酒楼是他之前常来的,而这两道菜的口味正是他喜欢的。 姜晟动筷子,先把谢玉后来给他夹的吃了,然后吃的才是谢玉最先给他夹的说是小女儿喜欢的菜色。 “不错。”姜晟道。 谢玉讶然:“王爷也喜欢?” “博采众长。”姜晟道。 谢玉肃然:“于此事上王爷也能如此言之,下官佩服。” 姜晟看谢玉:“你不知道我?” 谢玉一笑,夹菜吃起来,顾左右而言他:“好吃,看来之前王爷是常客啊!” 姜晟莞尔,也埋头品尝。 桌上还摆着浅酒,杯盏交碰,酒液入喉,隐约可见面上腾起的晕色。 谢晨静静的看着。 虽同桌而餐,却好像分隔阴阳。 她是谢氏女,此刻却仿佛是外人。 饭菜过后,谢晨没有久留,借口累了便先回。 谢玉姜晟目送而别。 “倒还知趣。”姜晟道。 “小姑娘禁不得吓的。”谢玉道。 “原来谢大人看到了?”姜晟讶然。 谢玉看他,那又怎么样!谢晨是谢氏女,她怎么能当坏人!你不想当可以不当啊!谁也没逼着你! 姜晟扶额,摇着头笑道:“好了,不管不相干的人,走,咱们逛花灯。” 姜晟的手拉了拉谢玉。 长袖斗篷之下,人潮拥挤之中,旁人浑然不觉,四周的护卫还和先前一样警惕四周,只有谢玉知道他在拉着她。 突然间谢玉好像看到了昨夜里天空中绽放的烟花。 不,比昨夜的烟花还要绚烂。 逛花灯,猜灯谜,投壶取彩,这都是男子们玩乐的游戏。 谢玉姜晟淹没在其中,仍然显眼。 能来这里的男子至少也是书院子弟,更还有氏族富户少年。 即便两人没有穿着官袍蟒袍,可昨夜里今日里才刚见过,谁又认不出来。 好在都知道今夜里是上元节,两位又都是便装,不分大小,不分尊卑。 片刻的安静之后,又再度恢复了先前的热闹,更还有胆子大的,又或者别有意图的要和谢玉姜晟比试一番。 而既然来了,当同乐。 谢玉姜晟同意了。 于是今夜里的上元节成为了这些人日后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盛景。 谢玉姜晟两人和他们一群人对战,投壶掷筛,猜灯谜。 随着进行热闹,众人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浅,最后唇色发青。 谢玉姜晟两人连胜数十人,尤其投壶掷筛,四人棋,更是一举夺魁。 他们当中可是知道谢大人受了伤,这位豫章王一年多以前的技艺水平和他们可也是相差无几。 他们就这么弱? 谢大人豫章王就这么强的? 尤其这两人配合之默契,如四人棋时,竟是没有半步废棋,便是下了几十年的老手也不得不佩服,徒让他们望尘莫及。 谢玉姜晟笑着走了。 走的轻轻松松,飘飘然然,不带走一片云彩。 众人在后面望去,幽幽叹息。 “这是大炎史上最年轻的观察使。” “还有豫章王。” “若是日后豫章王为储君,那……” “嘘,勿论朝政。” “我等也该是奋发之时。” “不过,如今江州大动,正是时机。”这一年的上元节,不知道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这些都是后话。 此刻,谢玉和姜晟正往回转。 街上的行人比去时少了些,却仍热闹间见郎情妾意。 谢玉看向姜晟。 姜晟也正看向谢玉。 灯火下,两人头顶上的簪子,桃花灼灼,彼此辉映。 上一次两人的并肩而战还是在东阳城,这次在江州再行,已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彼此心领神会,心照不宣,心心相印,不用一言,不用一眼,便知晓彼此的下一步,不然四人棋也不会赢的那么的干脆利落。 原来她不用看到他,就知道是他,是因为有金灿灿的金手指。 现在她不用看他,就知道他想什么,却是什么金手指npc都没有。 只是因为她是她,他是他。 两人只是并肩而行,彼此之间数寸之遥,却又好像早已经水乳交融,难解难分。 谢玉嘴角噙笑。 姜晟的耳朵尖也在泛红。 两人没有说什么,在谢府门外相别。 姜晟回去他的家里。 谢玉也回转了她的屋。 姜晟把头上的桃花簪放到了床头柜子上。 谢玉的桃花簪摆在她的妆盒子里最正中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姜晟躺在床上。 谢玉也在坐在了床头。 姜晟头发散落,灯火下潋滟如华。 谢玉散下三千丝,如绸缎铺乱。 姜晟闭上眼睛。 谢玉也翻了个身。 彼此梦中,好像她(他)就在他(她)的身边。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上元节过,姜晟走了。 随行而来的三万人马如潮水涌动,谢玉立在城楼上看着那金色的框渐行渐远。 姜晟还在剿灭匪徒,能来江州已经是压缩了再压缩了行程。 如今他要奔赴他的战场了。 姜晟告诉了她所不知道的消息,幽王在京都果然是闲不住的,幽王意欲娶京都王氏女为妻。 飞戎的人到了京都,也说幽王和气,豫章王太过暴虐,究其缘由也很简单,飞戎的王子死在豫章王的手中,如今飞戎如日中天的王子厮罗也曾落在豫章王的手中。 大炎国朝有如豫章王一般皇嗣是大炎之福,可若是为帝,就未免会让群臣忧心,百姓害怕,这样的暴虐会不会波及到他们身上。 如今天下为害,好不容易有了平和的可能,谁都想要继任之君是仁爱之君。 可见豫章王不在京都,京都已经有翻盘的可能。 想要再把盘翻过去,豫章王就要尽快赶回京都,而想要尽快赶回京都,就要尽快把那些匪人收拾干净。 而这般忙乱之时,姜晟还来找她,解了她的危,还和她共度了上元节。 谢玉唇角扬起,如风起伏。 半空中仿若出现姜晟的面容。 俊美,倾城。 这样的他,她又怎么能辜负。 谢玉凝肃神色,转身走下城楼,回到江州观察使府。 她也要做事了。 五日后,谢玉上折,以金鱼袋直入内宫。 折子上言明江州的几大氏族高官于上元节之夜对她的恶意,对朝律的亵渎,后续又是大案小案各种恶事证据确凿一一禀奏,哪怕是胁从犯案者头顶上也有四五条罪名,足以让官者下台。而厚厚的长达数万字的折子上,谢玉弹劾之辈足有五十四人。 此折奉上,大炎震惊。 第253章 踹过去 大炎国朝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不过一州之地要斩首流放罢黜的官员就有几十人之多,其中不少还是氏族中人。 谢玉想干嘛?想把江州变成她的一言堂? 可罪名证据确凿,挑不出毛病。 谢玉还提了几位干事的官员,官职不高,足以在皇帝安排新的官员到江州之前处理江州事务,可保证江州不会出乱。 提拔的那些个官员六大氏族子弟均在,还有地方豪门,寒门。 看似只是换了一拨。 连尾巴都扫好了。 可谁知道那些人有多少人早就在你谢玉的羽翼之下? 谢玉还在折子上言明了想要治国先要治官的说法,天下万民都是皇帝的子民,可皇帝能每个子民都看到吗? 皇帝看到的只是朝堂上的官员,所以皇帝把官员都治好了,百姓也就好了。 这是说她做的一点儿没错,归根到底人家还是在为大炎江山而呕心沥血呢! 还有最后一句最让百官震荡,谢玉说,江州如此,其他各地方是什么样子呢? 靠靠靠,这是想让其他州也这么干?还是说要把他们这些朝官架在火上烤? 一时间朝中弹劾不断。 皇帝道:“谢大人在并州的时候,朕还是汉王,谢大人如何应对灾事如何对灾民,朕都看得到,那时候谢大人就说她为的不是朕,是大炎天下,现在谢大人还是这样做的,持之以恒。 你们呢?若是朕没记错,谢大人离京之时,你们也是颇为不舍。 还说谢大人不愧民之「青天」。这才多久?各种的罪名就都冒上来了? 目无法纪,不知尊卑,谋逆之嫌?上元节那夜,豫章王也在,你们是要朕不信自己的儿子?还有,若查无此事,你们可同罪?若敢发下此誓,朕就让你们去亲自彻查!” 百官们面面相觑。 谁也不敢…… 屁股下面就一个位置,他们走了,就得别人补上。 舍不得! 皇帝冷笑:“还以为谢大人是没有三分火性的泥人呢?” “罢了,过阵子朕就让他回来,跟你们当面对质,可好?” 下朝后,百官窃窃私语。 皇上有意让谢大人回京? “哈,真是越发的厉害了,看似是要把江州把握在手中,实则却是冲着京都来的,不管父皇有没有调迁之意,总不会亏了。”幽王冷然。 “倒是一箭双雕。”皇后咬着后槽牙。 幽王看向皇后:“不能让他进京。” 皇后颔首:“不错,你父皇的身子禁不起风波。” 幽王眼中一亮:“母后!” “放心。”皇后道,“这个位置注定是我儿的。” “母后可干净了首尾?可用儿子相助?”幽王问。 皇后摸着幽王的面颊,怜惜心疼:“母后知道堰儿的本事,可如今堰儿的人不能妄动,若是被你父皇察觉,只怕功亏一篑。” 幽王对皇后叩首,“是儿子让母后这么辛苦。” “只要大事可成,这点儿辛苦又算得了什么。”皇后道。 幽王重重点头:“是,儿子晓得了,儿子会守住京都之外,绝不会让人有机可趁。” “好。”皇后欣然。 二月二,龙抬头。 谢玉接到圣旨。 朝中三司所查谢玉禀奏实,不管是要砍头的兵营统领,还是罢黜的王氏司马,亦或者要连升数级的有品官员,谢玉所上奏的官员八成都落了停,过些时日就会有朝中官员前来任职。 来传旨的是小杜天使,老熟人了。 小杜天使并没有久留,住了一日,隔日回京。 待小杜天使离开,谢玉微微眯起眼睛。 从小杜天使来到离开,小杜天使没有私下跟她说过半句话,侍奉小杜天使的太监头顶上也晃着「密探」二字。 原来她以为那「密探」是盯着她的,现在看,是盯着小杜天使。 不过是传旨,有什么可盯着的? 还是说是防着小杜天使偷偷告诉她什么? 姜晟传信说匪患已除,正欲回京,谢玉再想到她所知道的历史,心下微动,不会是京都的皇后幽王要故技重施吧? 谢玉想入京。 好像她想什么,就来什么。两日后,京都又有皇帝口谕来,让她回京述职。 谢玉稍许整理,两个时辰后快马出发。 不过数日就赶上了前面正缓缓往京都赶的小杜天使一行人。 小杜天使看到谢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大人,这是要入京?”小杜天使脱口。 小杜天使旁边的太监悄悄的看向谢玉,却不想谢玉正看着他,目光清冷如冰寒,太监吓得脖颈缩起来,再不敢抬头。 谢玉这才转过视线,道:“不错……” 小杜天使看到谢玉一眼就震慑住了旁边的人,暗暗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点儿神色。 既焦急又担忧,“大人,一路小心。”小杜天使道。 谢玉点了点头,快马而去。 身后跟随的亲兵马蹄声声,如潮涌动。 明明不过百骑,气势却堪比近千骑。 这都是精兵啊! 可京都之地,这点儿人能扑腾出水花吗? 得了,他就是个奴才,操不着那份心。 “走着。”小杜天使唤道。 谢玉一行人在路上,京都已然收到了消息,“砰。”杯盏摔落在地,皇后面色发冷。 幽王更是脸色发青:“儿子没想到竟然是王观……” 谢玉入京的口谕是并州观察使王观派亲信送去的,并州江州并不相邻,王观又是王氏族人,也就没防备,不曾想竟是从这边漏了。 皇后深吸了口气:“怨不得堰儿,是你父皇心有所念,就是想把皇位给那个逆子孽障。” “呵,那个皇位只能是我儿的,若不然就谁也别坐。” 皇后脸上狰狞如恶鬼。 幽王嘴角轻勾,眼底幽暗如墨。 他是故意把口谕放过去的,不然谢玉又怎么能回京! 上元节,姜晟竟跑去了江州,若说他们两个没有首尾……呵,笑话! 谢玉进了京,姜晟会怕! 至于谢玉,区区文官,手无兵权,不过一勇武耳。 死在京都之地,也是他的福气! 不过七日,谢玉再次回到了京都。 因是回京述职,先要到吏部报,然后才有机会面见皇帝。 虽离京近乎两个月,在京都的官员来说好像谢玉才走就又回来了,吏部官员很是热情的接待了谢玉,只让谢玉回去歇息半日,明日皇上大抵就能召见。 谢玉还是和之前一样回去京都谢氏。 意料之中京都谢氏两种态度,一种是老爷子,明面上说来的太勤快了,述职之后还是要赶紧的回去,先前一下子罢黜了那么多的人朝中很不看好,不如回辖地弄出功绩来,这样别管上头皇帝是那位,只要有功,谁都拿不走。实际上话里外的点到京都谢氏还是要和谢玉保持距离。 历来氏族能长久就是各有支持,这样一脉倒了另一脉照样能繁荣昌盛。 另一种是谢氏老夫人,说早些时候京都谢氏蒙了谢玉的恩情,不能不报。 现在整个天下都知道她谢玉和豫章王关系匪浅,谢氏老夫人这么说就是要和她站在一条船上。 谢氏老夫人在家宅之内,说的话可以不听,可谢凭谢什对谢玉比上次谢玉在京都任京兆府牧时还要热切,更隐忧不已。 为谢玉也是为京都谢氏担忧。 皇帝的身体不适。 幽王,皇后和各大臣私下里都有走动,即便是他们京都谢氏,也曾有王氏人几次来往。 有时候夜里的门房还能听到外面人群跑动的声音,尤其是上元节那夜,立在高楼之上就看着各家的屋檐上有黑衣人在跑动。 啧,某种熟悉的感觉。 不会是重蹈覆辙? 谢什谢凭都经历过一次,怕啊! 何况上一次都没有这一次这么热闹。 谢玉温言劝了他们几句,却是话还没落地,就见刘一杨八过了来。 “如何?”谢玉问。 刘一杨八抬头不语。 谢凭道:“我们先回了。” “不用。”谢玉道,对刘一杨八道,“你们说吧。” “是。”刘一杨八应诺,“如大人所料,外面有暗桩。” “算上前后正侧,共有八个暗桩。若大人意欲夜中行走,怕是不成。” 谢凭谢什:“……” 这才刚入京就想着晚上爬墙攀登了? 咳,这位谢氏族人和他们不同。 可府外边这么多暗桩,为啥?那些人想干什么? 谢凭谢什更怕了。 谢玉道:“待明日见圣便可知一二。” 谢凭谢什面面相觑,若是明日见不了圣呢? 翌日,谢玉见圣。 宫中比谢玉离开时更肃穆威严。 皇帝接见谢玉之地是当初老皇帝见谢玉的地方。 熟悉的地方,不同的皇帝。 物是人非…… 谢玉叩拜行礼,龙案之后的皇帝和谢玉曾经见过的老皇帝突然间有了八成的相似。 谢玉离开时皇帝的脸上还有着刚刚登基的喜悦红晕,现在时隔两个月再见,皇帝像是老了两岁。 不是好兆头。 谢玉看皇帝,皇帝也在看谢玉。 离京月余,身上官威日盛。 已不见青涩俊美,更多端肃方正。 离京前,皇帝给了谢玉当初谢玉父母过世的案卷,皇帝给的案卷只是大概,详细的皇帝并没有拿出来,这次谢玉上呈要罢黜流放的官员名单里好巧不巧的那些犯恶之人竟是大部都在。 “可报了仇?”皇帝问。 谢玉道:“并无……” “为何?”皇帝问。 谢玉道:“虽臣之父母之亡,已有猜测,但此下并无实证。但臣所上奏之案桩桩件件证据确凿。”是说绝没有冤枉他们。 这一点皇帝还是相信的,但就算是没有实证,那些人也活不了。 皇帝说了几个人名,道:“这几人,按律罪无可赦,若正是害你父母之辈,可说是报仇?” “并非。”谢玉道,“臣以为法律森严信殊绝,百姓犯法,按律,官员犯法,更应按律,哪怕明知道他杀了人,但没有罪证,找不到证据,也只能继续找下去,直到找到证据。” 皇帝盯着谢玉:“若是一直都找不到证据呢?” “就如同这几人,虽不曾证杀臣父母之罪,其他的罪名也足矣让他们身首异处。”谢玉道。 “你这是公报私仇?”皇帝笑道,脸上看不出神色,却是肃然威严气势扑面挟裹而来。 谢玉面不改色,道:“皇上,臣已经说了,臣的仇还没有报,现在臣还在查。臣的父母过世时,江州谢氏势弱,现在臣在,江州谢氏已初露锋芒,十多年前的案子不是这么容易找到证据,但臣相信很快臣就能找出幕后真凶。” 不管谢玉真正是怎么想的,谢玉的这番话,皇帝很满意。 上元节,老四竟跑到了江州城。 江州的那些废物偏偏还在那一日闹了起来。 皇帝不管是碰巧还是有意,这两个在江州的势如破竹,皇帝深以为慰。 谢玉离开前,皇帝故意给予卷宗,说是赏赐实则是试探。 探一探谢玉会不会以为功高而飘忽而纵私欲。 人嘛,总是自私的。 圣人也不是一点儿过错都没有,就看有没有秉持底线。 有些事该做,有些事死也不能做。 谢玉做了该做的。 晟儿也做了该做的。 即便现在皇帝一想起来暗探禀告言之的上元节晟儿谢玉如何大杀四方赢了那些学子书生,心底多少有点儿雀跃欢喜自家的小子绝不比那些个自以为能为朝中肱骨的家伙们,更多的仍是头痛眼盲。 但眼前的谢玉,还有晟儿信里清楚所写。 “父皇,可信孩儿?” 朕,怎么会不信? 谢玉面圣两个时辰。 从殿内出来时,外面巡视的统领似有若无的看向她。 谢玉眼角微动。 这情形还真是熟悉呢; 只是谢玉刚收回视线,就听着有细碎脚步快速的冲着她奔过来。 谢玉眼角扫过,还没看到人影先看到了白框,随后人影拐过来,低首闷头的冲着她冲过来。 那是一名内侍,看似是没看到她,但谢玉知道肯定看到了是她才冲了出来。 谢玉脚下退后,那名内侍扑了个空,可偏偏身子一歪,还是冲着她倒过来。 呵…… 谢玉抬脚对着那名内侍一脚踹过去。 第254章 长大 “噗通。” 内侍打了两个滚儿的摔在殿外。 谢玉那一脚把内侍踢了出去。 殿外的内侍,御林军禁卫惊愕。 殿内皇帝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怎么回事?” 有内监出门。 谢玉高声:“请皇上恕罪!臣刚出门,这位小内侍就冲着臣冲了过来,臣已经避开,这位小内侍还是不管不顾的往本官身上扑,臣几经刺杀,就踢了出去,方才想到此乃皇宫大内,不会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是臣孟浪!” 内侍再问左右,左右不敢添油加醋,应诺:“正如大人所说。” 内侍回禀皇帝,皇帝让谢玉回去,以冲撞之罪打了那名小内侍二十板,四周的御林禁卫内侍亦二十板。 那名小内侍冲撞朝臣是罪,殿外守着的那些内侍竟都没能反应过来也是罪。 万一真的是歹人呢? 这些人百死不得赎罪! 谢玉不知道内廷一角不多时将是一片板子挨身,还要高呼「万岁」的场景,她刚出了宫门,就碰到了几位原来京都的同僚,同僚看到谢玉惊讶不已,连声问着谢大人是什么时候入京的?正好他们几个要去吃茶,不如一起?如今朝中内外可是琐事繁多…… 同僚诚恳,有的都上来拉手了,谢玉也只得同行。 桌上确是吃茶,说的也都是朝中之事,比如豫章王英勇啊,有些地方又起义军,有的地方又是主动投降,还有百姓安居,新年过了,看天色应该是好年景,可谢玉先前的那份折子弄的地方各处官员人心惶惶,京都之地的官员也都悬着一口气,所以谢玉这次回京述职不会是皇上有意要动一动? 事关自己的荣华富贵,人人都会上心。 所以他们这是刻意的等在这里? 谢玉只能说皇上没提,她也不知道,不过明日她会上朝。 若真的皇帝有嘱咐,不会不提,所以明日朝会上说不定会发生什么。 几位官员面有忧色,谢玉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是皇上要做什么,江州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皇上也许不想再闹大。 谢玉说的有道理。 茶会散了…… 茶楼前,谢玉和诸位大人分别,刚拐了没一个街口,又有几人在车马前打架,正巧了四周没有巡城兵士,谢玉让亲兵押去京兆府,自己的车马再次前行,这回又走了两个街口,眼看着再过一个街口就到了京都谢氏宅邸,又有几个泼皮当街戏弄良家女儿,谢玉车马侧的亲卫冲过去,救了良家女儿,抓了泼皮。 驾车的谢二道:“家主,不对劲。” 谢玉掀开车帘,站到街上。 街上人来人往,但有看到这辆车马的百姓自动退避两侧,谢玉下了车,四周更没人了。 紫红官袍,朝中重臣。 谢玉抬头四顾,旁人以为谢玉在看景看天,实则谢玉是在看白框蓝框。 京都之地,认识的人太多,就算是躲在角落里她都能看得到。 谢玉默默的记下人名。 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没关系,日后都可以慢慢认识。 其实她可以不用出来看热闹。 在宫中,告退之时,她向皇帝道安,皇帝问她:“可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朕的皇兄时是为如何?” “臣记得。”谢玉道。 “去吧。”皇帝道。 结果刚出了殿门就碰上了不知道路的小内侍,现在又是接二连三。 原来不止是她觉得熟悉,所有人都觉得熟悉。 原来她还奇怪自己在京都待的这几个月竟是这么让百官爱戴的?现在她知道人家哪里是爱戴她? 醉翁之意不在酒。 谢玉让人再把泼皮送到京兆府牧,身边只带着四名护卫回转京都谢府。 京都高楼屋脊交错,屋顶上的黑衣人遥遥看着谢玉车马离开的方向,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弓箭。 “要动手吗?” “机会难得。” “万一皇上动怒,怕是会误了王爷正事。” “王爷只是让咱们盯着。”终究没有动手。 谢玉的车子拐了弯,后背上些微的凉意散去。 谢玉遗憾的摇了摇头。 怎么没动手呢? “没动手是对的。”幽王道,“这个时候决不能有半分差错。” “可万一……”皇后忧心,虽然只说了半句,但幽王知道皇后没说的那半句是什么。 “父皇继位的圣旨就是谢玉面圣之后从宫中拿回来的,父皇知道,咱们也知道,若是父皇真的意属老四,也不会故技重施,当初皇伯父身边有大权在握的太子,现在父皇身边有母后还有儿子,父皇不会这么傻。”幽王道。 那个太子就是个傻的,可他还有母后在父皇身边多年,父皇的性子脾气都有了解。 父皇重情心软,不然也不会把他放出来,还封赐为王,若他是父皇,夺得皇位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这个不孝子以正典型,是为国法难容都把自己的儿子杀了,还有谁敢放肆!可父皇没有做,也做不到,所以这个位置,父皇也坐不长。 姜晟有军功,手下也有兵马,那就让他镇守边关好了。 历来皇位,从不曾是一个庶子,更不要说是一个外室子。 幽王胸有成竹,却不知道自己口口声声说别人不会故技重施,他自己却是在故伎重演。 谢玉回到京都谢氏没多久就收到了姜晟的密信。 黑色的鸽子也夜空下毫不起眼。 密信上说姜晟五日内回京。 谢玉长长叹气。 皇帝都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了,这个时候姜晟不回京是最对的。 可回京,才是姜晟该做的。 只是既然他要回来,她就不能走了! 不然怎么牵扯那些人的目光。 翌日,京都街上马蹄飞快,六百里加急一路奔驰而来。 整个京都的百姓们都几乎知道了豫章王七日后回京的消息。 皇帝大喜…… 吐血…… 经过太医诊治,皇帝的病是顽疾,不过只要好好休养便可痊愈。 朝中上下松了口气。 这才一年多啊,那个位置已经换了两回了。 江山社稷禁不起这么折腾。 幽王担心皇帝身体,往皇帝寝宫探病,皇帝心慰,留幽王住在宫中。 皇后每日都会往皇帝寝宫探病。 这是谢玉都能知道的消息。 只是可惜了因为皇帝吐血,朝会没有了。 没了朝会,谢玉又不是京官,不宣召不得入宫拜见,也就不知道皇帝的身体到底怎么样。 但也有好处,好处就是朝中上下的目光大都盯着宫里,盯着她的少了。 没了朝会,没有官员找谢玉。 只有门外的暗桩数还是那么多。 得知皇帝病重的那日,谢玉不想出门。可半日后,谢玉就不得不出门。 谢留在国子监和人打了起来,还把人打伤了。 原来谢玉不在,可由京都谢氏的人往国子监一行,这次谢玉在,谢玉就要亲自前往。 谢玉往国子监的路上又遇到了几件不得不管的街头巷尾的小事,待谢玉的车架到了国子监,身边只有两名亲卫。 谢玉摇头…… 按照律例,品级不同,上街时身边的护卫人数也不同,她就是想多带些人也带不了。 还真是,处心积虑。 国子监谢留和三五个同龄的少年打架,之前国子监的子弟都少不得有打架斗殴之事,只要人不打死打残,教习先生教授都不会管,都是氏族子弟,也是各氏族之间的子弟,总不会牵扯到长辈身上来,但这次牵扯到了。 谢留初到国子监受过苦,但后来就是国子监的小霸王,谢玉在任京兆府牧时,谢留还有手下帮了不少忙,这次谢留的手下被调虎离山,谢留一人对三五个,两败俱伤,最重要的是都带了刀子。 是书院的教习正好经过,若是没有经过,就真的可能死人。 谢玉到了之后也深以为然,谢留和那几名学子身上都被割的不少道子。 虽然被包扎上,可又深又细的伤口很疼,疼的少年们的脸都变了形。 “谢大人,还是给的交代的好。” “不错……” 对面的少年们的长辈们如此说。 谢玉是二品大员,他们也不差。 谢玉呵呵:“你们三五个打我弟弟一个,我没找你们要交代就罢了,你们还找我?怎么?以为本官不在京都为官,就可以颠倒黑白了?” “你,谢玉你——肆意妄为。”那边的人牙呲目裂。 谢玉弯唇,看向书院的教习教授,最后看向国子监祭酒:“大人也以为是本官放肆?” “事出必有因。”祭酒道。那边的人瞪向祭酒。 祭酒面不改色。 谢玉微笑:“祭酒大人所言不错,只是现在本官更在意的是听闻书院之地,不许携带兵刃,这些兵器是怎么带到书院来的?” 教习教授夺下了谢留他们手中的兵器,这些兵器细长如薄片,藏在袖子里就可以。 这些孩子们不懂杀人技,可谢玉懂。 这些兵器割在身上不过尔尔,可若是割在脖子上,那就是一击必杀。 若是她所料不擦,应该是刺客杀手的惯用。 祭酒沉下脸,沉声:“查……” 半个时辰后,谢玉带着谢留离开了国子监。 相送在国子监门口的教习教授们看着谢玉远去的车架,眼中佩服惊惧种种。 他们不得不佩服,短短不到两刻钟,那位谢大人就找出了藏在国子监的杀手。 找出的方法也怪异的很,怎么看都像是在外头看热闹的不起眼的人物,直接被谢大人点了出来,然后谢大人问了没几句,那人的脸色就慌了,谢大人再问,那人直接跪下招供了曾经见过那些兵器,谢大人带着那人过去,结果还没到地方,就有人破风而逃。 即便国子监教习先生有会骑射功夫,一时之下也没能反应过来。 那人逃了,虽然逃了,但闭着眼睛也知道兵器由此来。 从那人的身手也可见不是好东西。 国子监祭酒脸色发青:“大胆,大胆,老夫要面圣!” 不管国子监祭酒要不要面圣,谢玉先带着谢留离开。 国子监太危险。 祭酒大人面圣之后,谢留再回来上课。 谢玉和谢留坐在车上,谢玉看着谢留身上的伤口,轻叹:“委屈你了。” 谢留一改面对众教习教授祭酒时候的悲愤,兴奋的摇头:“不委屈,相比兄长,留儿这些伤算不得什么。” “为了不惹人注意,也只能行此下策。”谢玉道。 谢留和人斗殴打架是谢玉到达京都的第一日就告诉谢留的。 谢氏门外有暗桩,谢氏终归有兵甲护卫,谢留在国子监,国子监会功夫的教习教授就像是今日看到的这般,真发生了什么事儿,根本护不得谢留周全。 既不知道那些人会什么时候动手,不如自己先动手。 谢留理所当然的回府休养,还能试探一下朝中有没有人想要对付谢玉。 国子监的子弟都是朝中子弟,有些朝臣在家里多少也能泄露出一点点心思。 谢玉让谢留找的跟他对打的都是当初最看不起谢留,后来谢玉得势之后又是主动巴结谢留,如今谢玉不在京都又略有生疏的几个。 谢留说是比划下拳脚,可言语里隐含的意思是会用棍棒。 果然对面的几个不止用了棍棒,还用了利刃。 至于后面谢玉轻而易举的找到了杀手刺客,那是因为杀手刺客本来就是谢氏早就安排在国子监的棋子,自然那几个手中的利刃也的确是那颗棋子提供。 能藏在国子监多年,糊弄几个孩子还不简单? 那几个的长辈到来之后对谢玉的态度也很明显,就差指着谢玉的鼻子骂了。 所以这几个必然已经投靠了幽王,皇后。 不管最后这几个会不会动手,谢玉已经记下了。 敢伤她谢玉的弟弟,呵呵! 才不管这个苦肉计是自己设计的谢玉的脸色沉凝。 谢留看着谢玉,小嘴儿也紧紧的绷起来。 “兄长,我很快就长大了。”谢留道。 谢玉怔了下,摸着谢留的头顶,笑道:“好啊,那你要快点儿长大,兄长可是有关系着氏族的大事想要交给你。” 谢留眼中泛光,重重点头:“留儿记住了。” 第255章 可惜 谢留想要长大。 谢玉也想让谢留长大。 只是多事之秋,哪里等得到长大?甚至连七天都等不到。 谢留从国子监回来之后,国子监也放假了。 国子监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国子监祭酒求见皇上,皇上没有见,但下令京兆府牧早日查出真凶。 京兆府牧也利索,要全面检查。 是以所有学子各自回家。 勤奋的人自律,不在学府也能安下心学习。 倦怠的人就要靠鞭策,没有鞭策,不在学府就是给了他们耍乐的机会。 京都之内,一时间热闹了起来。 竟很有些像是上元节前,花会时等等时候的人头攒动。 即便早先已经有富户官员心里头踹踹然,觉得京都不对劲,可街面上突然热闹起来,也突然觉得好像不会发生什么事儿,于是该挣钱挣钱,该迎客迎客。 只是只有氏族中人才知道这里面的奥妙。 街上的各家公子是真,可大都是庶子,完全可以扔下不管不顾的。 只是街上人多,谢氏的车马走在街上碰到的热闹也就更多。 不是有孕妇要生了,就是碰上小偷小摸的冲撞,要么就是孩子立在街头不知道躲避,反正每日里总有新鲜事儿挡在谢氏的车马前面。 京都的百姓都觉得邪性。 更有的索性就守在京都谢氏门口,看哪位大人的车马出了门,在后面跟着捡乐子玩儿。 乐子很好捡。 每天都有新鲜事儿。 谢凭谢什都每日出门办公都心惊胆战,谢玉出门几次碰上,索性去了京兆府牧让京兆府牧好好治理一下治安。 京兆府牧也为难。 派人清街之后,类似事情还会发生。 谢府内,谢老爷子骂骂咧咧,谢老夫人也常跪拜佛堂。 京都之中不免传言京都谢氏这是什么运气缠身呢?而且还好巧不巧的是谢大人回京之后就没消停过。 这显然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如此一来,整个谢府的举动就都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连百姓们都瞒不过。 高招啊! 谢凭谢什找谢玉,急的只问怎么办? 谢玉说,先安心吧。 他们都是多此一举。 既然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 皇上聪明着呢。 用了她一次,怎么还会用她? 谢凭谢什觉得有道理,可心里头还是突突着。 谢留回来的第四日,夜,谢玉所在院落如同飞鹰落下一道黑影。 守在外面的护卫察觉到,刀剑出鞘,默然无声。 谢玉早就吩咐过他们今夜里会有人飞跃而来,不要惊动四方。 那人黑衣蒙面如同飘絮无声落地,站在庭院之中。 四周弓箭起,警然对立。 谢玉拉开房门出来。 “准时。”谢玉道。 “这是大人之道?”那人道,虽然还是看着谢玉,但谢玉知道说的是四周那些弓矢对着的亲兵。 “总要以防万一。”谢玉道。 那人静立没有动。 四周这些人的功夫不如他,包括这位年轻的谢大人,但他们都上过战场,军阵之下,匹夫之勇没有多少用处,何况他本就不是来杀人的。 那人上前,谢玉也让开了身后的大门。 那人走到屋檐下,问:“大人就不怕我是刺客?” “若是如此情形下,我还是死了,那就是命中注定。”谢玉道。 那人没有再说什么,进了屋子,房门关上。 门外弓矢一半儿对着门,一半儿对着外面的天色。 屋内,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块儿黄帛裹着的物件。 “这是主子给大人的。”那人道。 谢玉接过来打开,里面赫然正是一枚虎符。 前几日她进宫面圣,什么也没有带,皇帝说:“若有异,朕会让人告知于你,五日后。” 皇帝的五日和姜晟的五日相差无几。 或许只有几个时辰。 “何时动手?”谢玉问。 “若主上所料不差,明日晚上他们就会动手,所以在此之前,京郊大营必须掌握在手中。”那人道。 那人就是皇帝的暗探。 “好,明日我会出城。”谢玉道。 那人对谢玉长长一稽:“有劳大人。” “为皇上效命。”谢玉道。 那人起身,看向谢玉:“大人应该没有见过我,怎么就相信我是主上的人?” 谢玉笑了,这还不容易?她看的见啊! 但这句应该是皇上让问的。 谢玉道:“臣以为兵符只会在皇上手中。” “那日皇上对臣说的话,臣没有再对第二人言之。” “大人来时应也听到了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准时」,戌时三刻,正是皇上所定。” “还有最重要的就是第五日。”宫中沉凝,皇帝的寝宫弥漫着浓浓的药香。 床头那道黑衣人静默而跪。 床上的皇帝呵呵的低笑出声。 谢玉是聪明的。 皇兄能相信他,他也能相信他。 皇兄用了他,他当然也能用。 皇帝想到了谢玉看到兵符应该会相信他派去的人,可皇帝还是让暗探问了一句。 谢玉回答的好,可后面多出来的那一句就让皇帝怒极而笑了。 五日…… 呵呵…… 是在提醒朕,和老四时常有联系吗? 不会也是想把他这个皇帝气死,好让晟儿上位吧! 翌日…… 谢玉一早随同谢氏女眷出京,往玉明寺去上香祈福除霉运。 百姓们以为谢玉早就该去了。 幽王听闻,让人盯着谢玉。 却是没多久,谢氏的女眷车马就有回转京都的,说是小丫头闹脾气,不去了。 后面盯梢的家伙看了几眼就没有再留意。 车内的确是小姑娘,隔着车帘都能听到小姑娘撒娇恼怒的声音。 大户人家的女儿就是不同寻常人家,娇滴滴的声音听着骨头都能软。 于是目光紧盯着往玉明寺的一行人,也就没有注意到那驾小姑娘的车马忽然停下,里面的谢氏小姐出了来,翻身上了旁边护卫的马策马而奔,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而那辆车马在稍许的停顿之后,继续前行。 京都之内,日头尚未西落,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行人少了,摆摊的小贩儿也就早早的收摊,只有几个想着多挣点儿银钱舍不得走。 不过很快也不得不走,京兆府牧的巡城官兵开始清场子,说是今儿晚上有大军入城,让他们回家里不要随便走动。 曾经的大炎京都常有此事,百姓们也都习惯了。 这阵子京都很少有这种事儿,百姓们愣了下也都开始收拾摊子。 只是百姓们不知道除却他们,豪门大户,六大氏族大部分的家宅也都早早的上了门锁,最前面的两道门前都有各家的仆从护卫手里拿着刀剑弓矢戒备的盯屋脊房檐大门围墙。 待吃过了晚饭,京都大多的百姓熄灯之后,街面上马蹄突响,有耳目激灵的感觉到是往皇城过去。 真的要出事! 官员们心里头「噗通」「噗通」的跳的厉害,几乎下一刻就要跳出来。 有些想等着,有些想要自保,有的想要护驾,也有的后悔了。 早知道就早该联系了。 不管是幽王还是豫章王,都年轻啊! 只是此事事已发,后悔也来不及。 有的人实在是忍不住,爬上自家最高的房梁屋脊往皇城的方向看去。 那边烟火缭绕。 再一刻钟,火光隐约可见。 再一刻钟,火光更盛。 是京兆府的巡城官兵和御林军打起来? 还是御林军和御林军打起来? 皇城之地,又要血流成河。 正就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此刻是什么心情的时候,又听着街面上大队的马蹄声,如同潮水渐渐逼近。 寻声看去,一队队黑甲的兵马快速奔驰入京。 那是京郊的兵马! 不是早就关了城门了?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不对,京郊兵马非召不得入京,所以是谁宣召过来的? 皇后幽王还是皇帝? 再定睛看去,又或者忍不住拿出千里镜去看最前面穿着不同其他人盔甲的大人,那其中为首一人不正就是谢玉吗? 谢玉? 仔细的揉揉眼睛,没错,就是谢玉! 他什么时候出的城,还去了京郊把兵营的兵士给弄了过来? 官员们惊愕。 谢玉骑在马背上,目光清冷,只恨不得快点儿再快点儿。 如雷鸣的马蹄声惊动了皇城外攻城的兵马。 九重的宫门已经被攻破了三重,还有六重在皇帝的手中。 且听着里面的厮杀声,那六重也未必都是听从皇帝的。 谢玉在皇城之外,实在是不知道里面那位皇帝的处境。 “本官谢玉,携虎符护驾!阻拦者杀无赦!”谢玉高呼。 “尔等意图谋害皇上,为保大炎,不惜——” 城楼上的统领还没有喊完,脑袋掉到了地上。 旁边的另一名统领砍断了那名统领的脖子:“开城门,同大人一起护驾!” 前一刻还是对头,转眼又是一起的了? 兵士们茫然不知所错,有机灵的赶紧的把宫城城门打开。 他们都是大头兵,上头怎么说就怎么听呗。 谢玉点了下头,率先策马冲过城门。 城门上的京兆府官兵半数冲了下来跟上。 前面的城门还没有关,谢玉手中高执虎符,“本官谢玉,携虎符护驾!阻拦者杀无赦!” 金灿灿的虎符在灯火下熠熠发光。 “关城门!” “射箭!” 城楼上有禁军高呼,却是声音未落再次没了动静。 谢玉在城楼下,一箭射穿。转眼间,谢玉冲到了三重宫门之下,也看到了正围攻宫城的幽王。 幽王也看到了谢玉。 幽王穿着盔甲,那身盔甲谢玉曾经在图上看到过,是幽王曾经穿过的第一身盔甲,也是当年汉王倾尽心力给幽王制作的盔甲。 盔甲穿在幽王的身上,幽王英武不凡,但目光中的冷凝和阴郁如同毒蛇在夜色下吐着芯子,一下子就把幽王的身姿风采压下去大半儿。 幽王策马转向谢玉。 谢玉盯着幽王,手中长枪平放。 两人身后兵马呼哧呼哧的喷着鼻息,都没有动。 身后两重宫门的弓射声也停了下来,似乎此刻只有这对峙的两方兵马。 “杀我,还是救驾?”幽王高呼。 “救驾。”谢玉道。 “救驾?说的好听!”幽王道。 谢玉盯着幽王:“幽王有何高见?” 幽王脸色发青,他最恨的就是「幽王」二字。 “父皇身边的大监早已经是豫章王的人,趁着父皇病重挟持父皇,若非本殿下前几日在宫中侍疾竟是险些被大监哄骗了去,是母后和父皇让本殿下逃了出来,本殿下没能找到虎符,只能冒险唤了京兆府的官兵和御林军禁军中的将领相助,现在父皇就在里面,生死一线,谢玉,你阻挡本王一分就是让皇上多一分危险。”幽王沉声。 谢玉扬眉…… 幽王这套颠倒黑白的本事还真大。 如果不是她确定那日面圣时见到的是真的皇帝,她都要以为她也被骗了。 “既然王爷也是为护驾而来,不如一起入皇城面圣?”谢玉道。 幽王冷笑:“谢大人莫不是忘了本王刚才说的是什么了?宫中大监勾结豫章王,而谢大人和豫章王相交莫逆,又是怎么让本王相信谢大人真的是为救驾而来?” 谢玉扬了扬手中的虎符:“这个不成吗?” 幽王哈哈大笑:“本王也早说了,虎符丢了。” “王爷是说本官的虎符是偷来的?”谢玉问。 幽王道:“谢大人说是圣命,可谁知道你的虎符是哪里来的?” 谢玉颔首:“不错,京郊兵营只认虎符不认人。王爷应该有所怀疑。但王爷在并州做过什么,王爷不会忘了吧,就算是王爷忘了,并州上下官员也都心知肚明。” “谢玉,你污蔑本王!”幽王大吼。 谢玉一笑:“刚才说皇上危急,王爷都没有如此焦急,这会儿本官刚开了个头,王爷就这么急了,事实如何,各人都明白,所以王爷就不用再废话了。本官只问王爷让不让开!” “让,本官只是救驾,不让,刀剑无眼。” 幽王亦是大笑:“谢玉,你以为你真是救驾?父皇早有杀你之心!” 遂,幽王手下一挥,身后的兵马整齐肃立。 谢玉恍若没有听到幽王的那番话,手中的长枪举起来,身后一众统领兵士也准备冲锋。 “可惜了,姜维老爷子不在……” 冲锋之前,谢玉喃喃。 第256章 红色 厚重的门无声无息的打开。 几道人影进了来。 门复关…… 暗色的甬道内亮着几颗夜明珠,昏暗的亮光照出来几人的身影。 四名黑衣人。 黑衣人目光冷然,手握在腰间的刀剑上,紧盯着前面的那个人,只要那人有异动,就会动手。 但前面的那个人没有动。 一身暗色盔甲,面颊上的几道血污仍能清楚的看到面容。 正是谢玉…… 谢玉知道这边有个密室,面圣的时候她就看到密室里藏着人,只是没想到她还会有机会瞻仰一番。 密室不小,有吃有喝,只有四周的夜明珠不太好。 夜明珠是放射性物质。 待的时间长了有辐射。 不过她应该待不久。 三重的宫门外,谢玉和幽王刀枪对刀枪。 正如谢玉提醒过的「刀剑无眼」,幽王死了。 都知道对方是幽王,冲锋之时也会刻意避着幽王,所以是谢玉和幽王面对面的打。 刚一交手谢玉就知道自己的马上功夫和姜堰相差无几。 谢玉对姜堰就很是不屑。 原来大名在外的汉王世子根本就是个冒牌货。 或许幽王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打的没有章法,被谢玉所伤,打下了马。 谢玉吩咐左右上去捆了,结果却不知道哪里飞来的流矢射中了幽王的面门,幽王就死在她的面前。 幽王身死,跟随的那些人也只有投降的份儿。 没有了幽王,他们就是谋逆。 谢玉入宫面见皇帝。 皇帝面色苍白,像是病重的样子,但眼中精光湛亮。 谢玉第一眼,心头就突了下。 果然没等她请罪,皇帝就怒斥:“你可知罪!” 随后不容分辨,就出来了和昨夜一样的密探,押着谢玉到了后面的密室里。 现在门关上了。 可外面的动静,谢玉还是能听到。 就在谢玉皱眉看着这些容易辐射的夜明珠的时候,外面又有兵甲快速而来。 “父皇,父皇……” 是姜晟…… 谢玉的眼中泛亮。 这道墙也不知道怎么做的,看似结实,可外面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姜晟的声音了。 若是她晚一些进宫,是不是就能和姜晟碰面?至少比皇帝先看到他? “晟儿。” 久别重逢,又是生死之后,一墙之隔的谢玉听了一场父慈子孝,恍惚的又好像她就在旁边看着,看的清清楚楚。 怎么说今日皇帝也是死了一个儿子,皇帝的脸色苍白,眨眼间白发丛生。 姜晟也清瘦了许多,连日疲惫奔袭的眼中饱含血丝。 好像过了半盏茶又或者是一盏茶,姜晟说父皇辛苦一夜早些歇息就要走,皇帝唤住姜晟:“你要去找谢玉?” 姜晟道:“是……” “不用去了。”皇帝道。 “为何?”姜晟的语气陡然一变。 “你是真的不知?”皇帝问。谢玉没有听到姜晟说话,但好像能看到姜晟死死的盯着皇帝。 皇帝静静的看着姜晟,道:“杀他,换天下。” 姜晟深吸了口气。 “若如此,这天下,儿子宁可不要。”姜晟低喝。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皇帝怒斥。 姜晟毫不退缩:“儿子知道父皇生气,生气兄长,可父皇不能把气撒到谢玉身上。” “谢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儿子说了五日内回京,她信我,原本早就可以回江州,她特意的等了几日,原本可以等儿子回来之后再往皇城,可因为父皇,她没有等我。” “兵符在她的手里,不管是怎么到的她的手里,若非是不想我难过,若非是想要相救于父皇,她又何必明知道我会回来仍冒险独自跟幽王对上?” “她救了父皇,救了儿子,可父皇要她死?父皇,上不仁,下不义,上行下效,这让百姓万民如何看我父子,如何看我姜氏皇族?” “儿子以为若是这般得来的天下,不要也罢!” 皇帝脸色越来越青:“你,这是不孝。” 姜晟扯唇,跪下磕头。 一次一次,一声一声,隔着一道墙的谢玉听的清清楚楚。 九次磕头,姜晟的额头渗血。 “父皇若是只要孝子,有三哥。”姜晟道。 皇帝看着姜晟额头上流下的血痕,剧烈的咳嗽起来。 姜晟定定的跪着,一动不动。 皇帝气急:“好,好,好啊!” “你走,走!” 姜晟仍是不动。 皇帝死死的盯着姜晟,长长吸气再吸气,终于缓了下来。 “朕现在没有杀他。”皇帝道。 “谢父皇!”姜晟再磕头,脑门磕在地上,血痕几乎溅出来。 “滚——”皇帝怒斥。 姜晟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来:“父皇,姜老将军是父皇派过来的,是不是?” 皇帝没有说话。 姜晟深吸了口气:“儿子,心里疼。” 姜晟快步离开。 转眼再没了动静。 一墙之隔的谢玉低着头,看着自己胸前盔甲上的护心镜。 护心镜上映着夜明珠的莹莹光亮,模糊的可见她的模样。 到这个时候,她多少已经能猜出来是这位皇帝的计谋。 要幽王暴露出野心,要给姜晟光明正大接替皇位的机会,更还要杀了她。 姜晟原本能早些回来的,是因为姜维去了姜晟那边,不知道做了什么,耽误了回京的时间。 皇帝这计谋,深啊! 拿自己的性命为底,不知道是一箭多少雕。 兵符怎么在她的手中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明知道幽王是皇帝的子嗣,还是杀了幽王。 不管那支箭是谁射的,幽王死在她的面前,就是她的过错。 皇帝就是可以不讲理。 在幽王死的霎时,谢玉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她怕死…… 当初救姜晟就是因为怕死。 可谢玉还是比姜晟要早的冲进了皇宫。 那些只是可能,可如果万一真的皇帝在里面九死一生,她晚到一瞬说不定就是生死之间。 她不敢赌…… 她也是不想让姜晟难过痛苦伤心。 姜晟明白她。 能亲耳听到姜晟说的这些,她很欣慰,很高兴。 是真的…… 于是当她再次出现在皇帝面前,听到皇帝对她说的“你还有何话说?”类似问她遗言的话后,谢玉利落的摘下了头盔,拔下了头上的簪子。 男子轻易不拔簪,若拔,则为罪人。 “谢玉有罪,不堪皇上所托,有负皇上重任,谢玉请辞回返乡中,永不为官,永不踏出江州半步!”谢玉道。 皇帝的呼吸都仿佛随之窒了数息。 夜深入半…… 以往的京都街面上早有更者在呼喊着「三更勿燥,小心火烛」,今日里街头巷尾灯火通明,可却又是恍惚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即便是六大氏族所在的足以容纳四匹马行走的大街上,兵甲护卫可见身影,也仍安静如墨。 马蹄声渐渐从街头响起。 众人不约望去。 那边一行人快马过来,说是快马是因为此时街面上看不到人影,实际上那几匹马只是小踩着步子过来。 最前面为首的是谢玉,谢玉盔甲未卸,下马时粼粼声起,如同轻雷。 寂静的街面上立时就有了动静,各个府内模糊的听着有跑动声。 “大人,回府。”守在门口的谢氏部曲低呼。 谢玉往府内走,部曲低声:“豫章王在里面。” 谢玉颔首,神色不变,脚下不自觉的加快了几步。 很快谢玉到了自己的院子,院子外面的亲兵正是姜晟的,姜晟立在门口。 谢玉前进几步,作势跪拜:“臣见过——” “起来吧,谢大人辛苦。”姜晟扶住谢玉,紧跟着拉住谢玉的手腕,“跟我来!”带着谢玉进去了里面的屋子。 谢玉只来得及和立在姜晟身后的嬷嬷点了下头,房门关上。 「砰」的一声。 剧烈,震动。 就像是豫章王赶到京都谢氏府邸时候的急忙,猛烈一样。 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的动静。 里面的姜晟按住谢玉的肩膀,伸手给谢玉卸甲。 “不许动。”姜晟道。 谢玉只能站着,任由姜晟把她身上的盔甲一件件的卸下去。 厚重的甲落下,身上轻松。 眼前的人也越来越模糊,像是闪光灯下的人儿,又像是带着被万众的星光笼罩。 姜晟看到了,手指顿了顿,继续给谢玉卸甲。 身上的甲好卸,腿脚的甲就要俯身。 姜晟俯身,没有犹豫和迟疑。 谢玉看着姜晟的头顶,手指动了动想要去摸一摸是不是柔顺,伸到一半儿,还是缩了回去。 终于,谢玉的甲尽数落下。 里面的内衫还有血迹,姜晟继续伸手。 谢玉没有拦着。 姜晟看了眼谢玉,脸上还是肃着,只有手指微微颤了下。 谢玉嘴角悄悄的弯起来。 内衫解下,里面是谢玉的软甲。 软甲上的血用湿巾擦过,就没了痕迹。 姜晟松了口气,一把把谢玉抱在怀里。 她没事,真好。 谢玉也搂住了姜晟的腰。 他没有穿盔甲,莫不就是为了让她抱着舒服? 不过,也真是舒服。 就是他的心跳太快。 快的连她的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 “为何才归?”姜晟低声问。 “应皇命。”谢玉道。 “可有为难?”姜晟问。 谢玉想了想:“不算什么。” “是何事?”姜晟问。 谢玉闷闷的笑了笑:“皇命,不能说。” 姜晟叹,抱着她又紧:“怪我来的晚。” “皇上没事,我也没事。”谢玉道,晚一点没关系,结果都还活着,就够了。 “万幸。”姜晟长叹。 “万幸。”谢玉也长叹。 万幸皇帝没有真的要杀她,万幸她做出了决定,万幸现在她还活着。 当然更万幸的是姜晟在她的院子里等着她,现在他在她这里。 谢玉揽着姜晟的腰。 姜晟搂谢玉在怀里。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彼此深深吸一口气,都是对方的呼吸,对方的味道。 他(她)的味道真香。 谢玉闭上眼睛享受了一会儿,再睁眼发现墙角的滴漏竟已经过了一刻钟。 时间过的这么快? “可沐浴了?”谢玉问。 “嗯?”姜晟不解谢玉怎么这么问。 谢玉道:“我想沐浴。” 刚厮杀过,身上总有些味道。 “我等你。”姜晟道。 谢玉看他:“我是说一起?” 姜晟一窒,呼吸陡然发紧。 他一路疾驰进京,也是没功夫沐浴,可一起么? 即便再是胸有沟壑,再镇定,想到和心爱喜欢的女子一起沐浴,都不免会头脑发热,鼻腔发烫,脑袋里模模糊糊云里雾里总会有该有不该有的画面浮现…… 于是,姜晟的眼前也真的浮现了画面。 画面是一扇屏风,上面山水碧绿,清波荡漾,白云缭绕。 姜晟在沐浴。 也的确是和谢玉一起。 只是两人之间隔着一扇屏风。 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 唯听着水波潺潺,轻轻流转,还有她轻轻的喟叹。 瞬间姜晟隐在热水中的血液流转快起来。 即便姜晟已经尽力的压制,可低低的喘息还是隐约可闻。 屏风对面的谢玉弯起嘴角。 她是故意的。 她要的就是如此。 谢玉起身,水波从美好的身体上滑下来,像是干旱时候的瀑布,水汽氤氲,水流点点,溅起的水花似有若无,清晰通透的露出瀑布后面的凹凸不平。 姜晟看不到,可谢玉起身的声音听得到。 屏风间好似一仙女飘风摇曳,美好若斯。 姜晟呼吸发紧,身上也有了反应。 这个时候再没有反应,就不是男人。 直到对面没了声音,姜晟又从一数到了一百,才站起来。 外面更衣雅室内,谢玉早已经等候在那里。 谢玉已经换上了宽松的袍子,正在绞干头发。 姜晟立在门口呆立。 女儿家果然是水做的。 如果说沐浴前的谢玉是一朵菊,那沐浴后的谢玉就是一朵牡丹。 菊花清雅,别有美丽。 牡丹妖艳,世上难寻。 现在这朵世上难寻的牡丹就在他的眼前。 姜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谢玉身前的,直到他的手碰到谢玉的发,他才意识到自己竟已经和谢玉近在咫尺,呼吸纠缠。 谢玉的眸光闪着细碎的光,那光影亮的能照透人。 谢玉冲着姜晟一笑。 “喝酒吗?”谢玉问。 姜晟愣愣点头:“好啊!” 桌上摆上了酒。 谢玉姜晟对饮。 酒浓的醉人,也或许不是酒,而是眼前的人醉人。 总之,姜晟只看到一片绚丽的红色,红的让他不知道今夕何夕。 第257章 两个月 烈日覆笼。 地上像是蒸笼。 走在街上没一会儿,身上就都是汗。 好不容易看到有树荫,树荫下面却是连只脚也插不进去。 躲阴凉的人太多。 只能抬头看着天上飘着的云想着过几日下场雨? 他们在城里的人都觉得热,外头就更热了。 正想着,树叶开始摇晃,然后天色开始阴下来。 百姓们欢呼,然后赶紧的往家跑。 动作快的到了家,关上门外面才开始淅沥沥的下雨。 动作慢的刚跑起来,小雨就在往身上淋。 皇宫,宫城。 宫城的地面上刚开始淋上雨水,皇帝书房就已经撤下冰鉴。 半掩的窗子透过外面的风儿,吹的窗棂作响,皇帝抚着额头靠在身后的软垫上,看着外面的景色,微微的笑。 三个月了…… 那夜过去已经三个月。 那夜的痛苦也已经远离了三个月,可每每闭上眼睛好像还在眼前。 这个位置本原本就不是他的。 是皇兄硬逼着他,他不得不坐。 皇兄好狠,狠下心设计自己的儿子,设计自己的兄弟。 他做不到…… 即便是等着,等着自己的儿子犯错,逼着自己不去见儿子的最后一面,他还是差点儿没能忍住迁怒。 好在他忍住了,不然这个时候他就是孤家寡人了。 这三个月晟儿已经做的足够好。 政务,军务种种之下,井然有条,恩威并重。 皇帝都没有想到他的儿子竟还有这样一面。 风雨后才见彩虹。 宝剑锋从磨砺出。 或许这个位置,本来就是给他准备的。 “皇上!童老爷回来了。”殿门外,大监道。 “快宣。”皇帝道。 殿门打开,外面姜童大步的过来。 “万岁……” “好了,免礼。”皇帝道,急急的问,“如何?” 姜童道:“王爷说,不用,若是皇上还要再说,王爷就要去江州。” “糊涂!”皇帝气的声颤,额角仿佛突然间又冒出几根白发。 姜童神色大变,赶忙的给皇帝端上一直煨着的参茶:“皇上,保重龙体。” 皇帝深吸着气,告诉自己一定要保重,尽力平稳的喝下参茶。 太医说他的身子最多只能再撑六个月。 他觉得不够,还想再撑一撑。 只是参茶喝下,皇帝还是生气。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什么都要,那是少年人才会说的话。”皇帝沉声。 姜童道:“王爷本就是少年人啊——” 皇帝瞪他:“他姓姜……” “那也是少年。”姜童看着皇帝。 皇帝眼中恍惚了下,是啊,他也是从少年中走过来的。 皇帝叹气:“怪我,让他回来的晚了些,若是早些回来,他就不会说这些稚嫩之语。” “初生牛犊不怕虎。”姜童道。 皇帝看他:“你信他?” “信皇上。”姜童道。 皇帝又怎么听不出来姜童的意思。 皇帝道,“六大氏族握着天下的命脉,想要坐稳江山,即便是皇帝也不得不交易,不想前朝的政务交易,就只能从后宫选取,妃嫔,皇子,公主,哪个不是筹码?朕年幼时,也是一样。”不然当年他爱着的欢喜着的是别的女人,又怎么会娶王氏女! “他现在不想,以后总要想。就算是他不想,他他……” 后面的话皇帝没有说出来,老四心念的不还是那个远在江州的谢玉吗? 不管谢玉做了什么,又是怎么做,终归还是六大氏族的谢氏,又有什么区别? 或许,六个月,后面的六个月,晟儿能明白他的苦心。 在这个位置上,真的难以取舍! “难以取舍的是父皇,不是我。” 内阁偏房之处,灯火明亮,姜晟在灯下看折子,一一标识,回批。 如果谢玉在这里就会发现姜晟的脸上比之前更有棱角,也更多出了几分坚毅之色。 那夜,皇帝吐血。 而后王氏,幽王旧部在京都动作不断,姜晟忙的不可开交,连着三个月,朝中六部各司的职务挨个的熟悉,每日里还要批阅奏折,只能睡上两个时辰。 姜晟不敢有一日懈怠。 太医说,皇帝已经油尽灯枯。 他只能竭尽全力。 他现在还是豫章王,但满朝上下都知道下一任皇位是他的。 他也知道…… 是以更不能懈怠。 但父皇的那道旨意,他不愿从之。 大婚,娶王氏女? 呵,父皇娶了王氏女,他就要娶王氏女? 历来姜氏皇族的皇后,正妃十有八九都是王氏女,可他不愿。 当初父皇没得选,只能娶了王氏女。 他不想和父皇一样。 他也不想日后自己膝下的孩儿和他一般。 他所心仪之女,只有一人。 姜晟揉着额头,眼前仿佛飘掠而过的是那夜的大红璀璨,艳丽无边。 那夜里他做了什么,又或者没有做什么,他已经没有丁点儿印象。 只觉得在梦里畅快淋漓,策马奔腾,好不痛快。 或许是他太累了,待他醒来天色大亮。 她也走了…… 她只留了一封信,几个字。 “我在江州等你。” 如果不是父皇吐血,京都乱起,他恨不得追去江州。 到现在已经三个月没有见到她了。 彼此间只有书信联系。 他知道她过的很好。 如今江州已经尽数在她的掌握之中,上元节惩处了江州的富户氏族,在谢玉离开时他们还以为能借机做些什么,可当谢玉归来,谢玉身上又多了一重保护皇帝的身份,各氏族大户是真的不敢再有什么妄为。 后来谢玉在江州设了十三新政,涉及商务,农田,各氏族按照家境人口设下了最高田产亩数,其他的全部交给江州府衙租用。 府衙把田地分给百姓,定下十年租约,让百姓们有田可耕,有粮可生。 府衙又拿出了几个织造机,菜式菜样,还有新鲜的桌椅布置给各商户氏族,由商户氏族挣钱,府衙只收售卖图纸的价钱。 按照谢玉所说的商务的链条产业来说,种田是最不挣钱的,越是到后面。 越是贵重,才越是挣钱,简言之田地给老百姓种就好,咱们氏族最挣钱的还是商,正所谓衣食住行,上到天子下到平民百姓,谁都少不了。 三月过后,江州几乎一天一个样子。 谢玉也知道他很忙。 不是太子,已是太子。 不管是为了皇帝还是要让朝中的臣子们知道他的本事,他都不能弱。 他也不会弱。 谢玉在江州都那么厉害,他又怎么能被她比下去。 不可! 姜晟长长吐了口气,一口喝下了桌旁的浓茶,再次埋首到书牍之中。 江州…… 谢玉没有穿官袍,只着锦袍靠在酒楼上靠近街面的窗口,看着街头巷尾的百姓。 天热,锦袍更舒服,也更吸汗。 这条街还是当初的那条街。 那边还是姜晟曾经居住的院子。 那夜在皇宫,皇帝没有杀她,没有撤她的职,只是让她回转江州,不得入京。 能活下来她就是意外之喜。 至于不能入京……她懂…… 老人家刚没了儿子,不管是不是老人家自己的计谋,难免会失去理智。 若是换做她没了儿子——呸呸呸,这种想法还是不要有。 她好着呢! 如果她有儿子,她的儿子也好着呢! 现在她就在看着她儿子的爹曾经住着的院子。 院子翻修了。 街头巷尾也翻修了。 整个江州,日新月异。 谢玉定下的商策很得江州商户氏族的欢迎,街面上的铺子租金比三个月前涨了两倍,如今正在往左右扩建。 不止是江州的商户,江州之外的商户也过来想要分一杯羹。 最先过来的就是并州并州城,阳门关的富户氏族。 他们尝到过甜头。 现在的甜头显然更好。 富户氏族们把精力从土地上挪开,就能给百姓给大炎平添粮食,她又让百姓各家多养鸡鸭,不可滥杀蛙类。 她记得今年里会有一场蝗灾。 若是能避过去,今年定是丰收年。 嗯,折子她已经递了上去。 所以今年又是丰收年,不知道到时候会收到多少粮食呢! 谢玉嘴角噙着笑,眼前浮上的那道身影正冲着她笑,然后在她的眼前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大到好像就在她旁边,身侧。 “大人,大人!” 惊喜声从楼下往上穿,关着房门都能听到小玖的欢呼喜悦。 谢玉刚转过头,小玖就推开了房门。 “大人,有喜了!”小玖高呼。 “什么!” 谢玉霍得站起来,快速的跑下楼。 酒楼中各个雅间听到小玖那从楼下就开始的呼喊的人们纷纷的露出了头。 这个时候谁还不认识江州的谢大人? 只见谢大人出了酒楼跳上车马往回赶,看方向是谢氏谢宅。 所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什么大喜? 待一个时辰之后,整个江州的富户氏族就都知道了谢大人的侍妾有喜,听说已经有两个多月。 一时间谢府门前门庭若市。 正愁找不到门路,江州谢氏家主子嗣有望,这不就是现成的机会嘛! 哪怕是个侍妾,又如何? 听说这位谢大人就是不找正室,早先和并州谢氏关系莫逆,上元节还有并州的女眷千里迢迢的前来探望,可谢大人就是看不上,听说是拿了什么生意给了并州谢氏,还认了那位女眷为妹妹。 当初江州谢氏势弱,找并州谢氏抬高声势是自然,现在江州谢氏如日中天,想要另寻一家高门也无可厚非。 于是很快就就有其他氏族的人上门求亲,包括王氏,姜氏。 既有姜氏,京都姜氏皇族也听说了江州观察使谢玉侍妾有孕的消息。 皇帝是最先知道的。 “去,告诉老四。”皇帝道。 大监急忙去了。 皇帝摇着头,盯着桌上谢玉的奏折,朱笔在上面停顿许久,最后终究还是落笔:“准……” 这个小子于政事上鲜少有误,更是数次料事如神,未雨绸缪。 对百姓更是,挑不出毛病。 可,就是不为人子。 “什么?”姜晟手中的笔掉到桌上,溅起墨色。 四周的官员不自觉的退后数步。 他们没想到谢大人竟是圣恩荣宠至此,不过是侍妾刚怀了几个月竟是连皇上豫章王都惊动了。他们老来得子,自家夫人生了双胞胎不也这么回事儿? 姜晟是惊讶。 他惊讶的是谢玉怎么可能有子嗣。 传消息来的大监话里的意思姜晟明白,皇上是说你看你对他再好,人家走了,不还是照样娶媳妇有孩子吗?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还能想什么? 谢玉是女子,她怎么可能有侍妾,侍妾还有了身孕? 不,重点是为何不是四个月,五个月,而是两个月。 姜晟眼前涌动出那夜里他只恍惚记得的大片的红晕,然后就是仿若是梦里的柔滑细腻,驰骋奔驰。 难道说,那不是梦,是真的! “啪!” 姜晟一掌打到桌上。 四周的官员们都吓了一跳,来传达皇上口谕的大监眼看着姜晟的脸上快速的划过一道红晕。 速度很快,快的险些以为是看错了。 但大监确认自己没看错。 这,这是高兴? 四公子和谢大人相交莫逆,应该是高兴的吧! “去吧,告诉父皇,我知道了。”姜晟道。 “是……” 大监离去…… 姜晟复坐回去继续看折子,但怎么也看不下去,一刻钟后,姜晟扔下折子回府。 车子从内阁出来,直奔豫章王府。 姜晟坐在车子里,浑然不觉的捻着手指,心跳的厉害,耳边好像都听到了「咚咚咚」的声音。 两个月?是不是确切是三个月? “十八。”姜晟掀开车帘。 姜十八的脑袋冒出来:“主子……” “你去趟江州。”姜晟道。 “是。”姜十八应诺,然后看着他。 姜晟也看着他。 姜十八愣了愣:“主子,属下说什么?” 姜晟一拍脑门,他也是糊涂了。 “我写信。”姜晟放下车帘。 桌旁就有纸张,桌上就有墨盒,只要稍稍的研上片刻,便能挥毫,可姜晟的笔悬在纸上许久还是没能写出一个字,索性姜晟放下笔,空白着纸放到了信封里。 “交给谢大人。”姜晟道。 “是……” 姜十八翻身上马,直冲出京都。 姜晟看着姜十八离去的背影,手狠狠的攥到一起。 第258章 双 十五天后,姜晟收到了姜十八亲自带回来的信件。 信上和他写的那封一样。 一个字也没有。 姜晟怔怔的盯着那封信,久久不语。 姜十八差点儿想要伸手摸一摸自家的主子是不是病了,哦,还有谢大人,谢大人看了主子的那封信之后也愣了许久,然后谢大人就拿了一张空白的信纸当着他的面儿放到了信封里,说你家主子懂。 所以是传染了? “谢大人如何?”主子突然问。 姜十八道:“谢大人好的很,比起三个月之前像是胖了些。” 胖了吗? 姜晟笑起来,嘴巴快咧到耳朵根。 “胖了好,胖了好。” “派人把我府里的人参鹿茸那些都送过去。就说是本王给谢大人补身体的。” 啥玩意? 谢大人侍妾有身孕,谢大人都胖了,为啥是给谢大人补身体? 姜晟顿了顿,道:“给谢大人的孩子。” “是。”姜十八明白了。 这还差不多。 姜十八转身就走。 姜晟则继续盯着手中的空白的信纸,抑制不住的乐。 他送过去的空白信笺是问:怎么回事? 谢玉回他的空白是说:你想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 所以,是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那夜里大红的绚烂不是梦,那夜里的恣意驰骋也不是他的一厢情愿,而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吗? 哈,她胖了。 所以其实是她有了,是她; 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什么都不说,她怎么能这么做。 瞒着他! 她也是知道自己瞒不了,才不得不弄出个什么侍妾来! 真是气的他肝儿疼,又是欢喜的他心口涨。 过分,太过分了! 姜晟霍得立起来,直奔宫城。 宫城里,等了半个月以为自己儿子会对自己说要娶妻纳妾的皇帝听着姜晟的话,气的喉咙里差点儿喷出一口血。 “你说让朕派御医给谢玉的侍妾诊脉,保胎?”皇帝的声音都高了好几度。 姜晟道:“不,是给谢大人诊脉。” “你对谢玉还真是好啊!”皇帝咬牙。 姜晟道:“父亲也会对谢大人好的。” “呵,谢大人是朝之肱骨。”皇帝。 “还有别的。”姜晟。 “比如?”皇帝捏着的笔的手发颤。 姜晟看着皇帝,道:“父亲派人去了江州就知道了。” 皇帝隐约的觉得姜晟的话里似乎有别的意思,道:“朕会派御医……” “父皇还是派最相信的人去。”姜晟道。 皇帝盯着姜晟:“好,朕会派童先生去。”童先生就是姜童。 “多谢父亲。”姜晟道。 姜晟父亲父皇两个称呼来回倒换的利落,皇帝忍不住问:“不会是谢玉的身体有碍?” “童先生到了就知道了。”姜晟道。 十日后…… 姜童到了江州,也出现在谢玉面前。 乍然看到谢玉发胖的身形,姜童脑袋里都空白了一瞬间。 人还是原来的人,可怎么看都胖的不像是原来的样子。 这才几个月? 果然是如同豫章王所说,谢大人的身体出了大问题,要不然皇上又怎么会派他前来。 姜童直接言明了此来的目的。 谢玉愣了下,坐下伸手让姜童诊脉。 姜童的手指搭在脉上,捋须凝眉。 额……嗯?嘶——疼! 姜童拽下来好几根胡子。 这脉象不对啊!大大的不对!简直就是—— “先生?”谢玉有点儿不忍心的让姜童回神。 姜童打了个激灵,道:“请双脉……” 还要看谢玉的另一只手。 谢玉只能把另一只手递过去。 姜童也不捋着胡子了,睁着眼睛紧盯着谢玉。 谢玉被姜童盯的面皮发烧。 姜晟早先给她写信说他请旨皇帝,让姜童来给她诊脉,姜晟说若是她不同意或者想要走,他就来找她,不管她在哪里,不管要找多久,他都要找到她。 不愧是如今大炎国朝的监国,拿自己来要挟她。 她还不能不被要挟! 当时她也是没有想到,原本就想着趁着他晕晕乎乎的一尝味道,哪里想到意外得了个种! 咳,当然,这意外也不完全是意外。 她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这种事情都是说不准。 有的一年从早耕耘到晚也未必能有庄稼成熟,有的不用撒种子,都能有苗出土。 是靠天机,还有肥沃的土地。 大概就是她这块儿土地太肥沃。 结果来的这么快。 快的让她猝不及防。 但又是欢喜喜悦的两天晚上都没睡好觉,如果不是嬷嬷说会伤到她,她还会睡不着。 这是她曾经最想要的啊! 曾经她最想要的就是没有男人,只有孩子。 男人就是累赘,只要她有钱,身边有人伺候,男人没有用。 当然人的想法会变。 姜晟那封空白的信质问她,她不也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嘛; 男人还是有用的。 就算是她藏着掖着能瞒过去吗? 瞒不过去……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是换做她是他,怎么也得弄一段十几万字的虐文才能安抚心头的怒火。 她还是算了吧; 没事儿找事的事儿,她不干。 不过不小心吓了谁谁一跳,是难免。 就像是眼前这位—— “家主,喝药。”嬷嬷不管姜童是谁派来的,眼里只有谢玉。 谢玉接过来就要喝。 姜童跳起来拦住:“我看一下。” 不管嬷嬷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姜童拿起勺子往嘴里倒了一口。 医者尝一点点药汁就能尝出来里面各种药的配方药量,但姜童这一口,大概能看出来的更多。 谢玉对医药没有研究,只看到嬷嬷深吸气再吸气。 “这是我谢氏家主。”嬷嬷道。 姜童听到了,可脑袋里先跳跃过来的是他尝到的药汤里的药材。 “好啊,若是再加上……”姜童嘴里吐出来几种药材名儿,嬷嬷呵呵,“相冲……” “可以调整一下,如何?”姜童眼中冒光。 嬷嬷沉吟:“可……” 然后姜童和嬷嬷一起往后面去了。 谢玉看着面前被人尝了一口的药汤,叹了口气,拿起碗一口气都喝了。 苦! 姜童在江州留了七日。 姜童和嬷嬷一起研究药方,从保胎安胎到养身养神,十多张药方都重新掂配了一番。 按照后来谢玉询问的嬷嬷的话说就是宫中的御医最多也不过如此之七八分。 姜童是应姜晟所求而来,但姜童的意思大抵也是皇上的意思。 谢玉给姜晟写了信。 她说她答应了皇帝不入京。 所以,你要好好的。 我也会好好的。 放心…… 简短的几句话,落在姜晟的眼里,姜晟的胸口像是有什么要冲破出来。 姜晟忍不住站到了豫章王府的最高处,冲着穹宇高声嘶喊。 “啊——” 呼喊声似乎直入皇城。 皇城之内,安静如墨。 随后几日,一道又一道的旨意发出。 皇帝派人给江州观察使送去了赏赐。 皇帝令太医院每日里入宫给皇帝请平安脉两次。 皇帝令内阁全力辅助豫章王,皇帝减免了在朝务政的时辰,说要好好休养。 皇帝旨立豫章王为太子。 这几道旨意在众位朝臣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谢玉在宫门外的那一场,无非是两个下场,提拔或贬黜,结果连着几个月皇帝豫章王都没有表示。 不过以后帝位是豫章王的,现在没表示,日后豫章王为帝,定会提拔。结果没想到竟是皇上先赏赐了。 臣子们给皇帝上折子要皇上保重身体,皇上不听,每日里还是和之前一样从白天忙到晚上。 即便豫章王参政议事,皇帝还要把每日里豫章王看过的折子再看一遍,这么下去,都担心皇上会出事,太医院的御医们时不时的总会被人问询皇上安康如何如何,结果突然间的皇帝开始在意身体了。 朝臣们请立太子,皇帝说不用,遗诏肯定是豫章王继位,可这没几日皇帝又要立太子。 太子,国之储君,本来就应该要立的。 只是既然立了太子,那太子妃也就要提上来。 有朝臣谏言,皇帝说太子想封就封。 朝臣去寻豫章王,这个时候豫章王还不是太子,太子之仪,为国之要事,容不得马虎,礼部要准备,太子登极之日就在三日后。 还是豫章王的太子说,现在不想,以后看心情。 朝臣说这种事情怎么能看心情,太子国之储君,此关系着国之社稷。 豫章王说何为社稷?社稷为土谷之神,土载育万物,谷养育民众。若是此当真会误国误民,再行谏言不晚。 豫章王所言有理,朝臣们也就没再说。 三日后,豫章王在京都众百姓,众朝臣的眼中登极为太子。 金黄色的太子袍,身上的纹已经是龙纹,王爷身上的袍子是蟒,很是生硬的蟒,太子袍身上的龙纹已经有了栩栩如生之态,五爪之下,有一爪小一些,但亮起来的刹那也足矣震惊百兽。 姜晟为太子的那一日,谢玉在江州那个她时常过去坐着的酒楼。 酒楼已经是谢氏所属,谢玉就面对着那边的窗子,窗子外面就是姜晟所住的院子。 只是不一样的是,原来只有她一个坐在这里,现在是两个,不是三个。 她,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些形状的那个,还有旁边「喵喵」叫的小狸。 姜童来的时候也把小狸带了来。 是姜晟特意要姜童带来的,给谢玉解闷。 小狸比那时候胖了,也大了,看到谢玉还是和之前一样摇着尾巴,用脑袋蹭着。 好像小狸也知道她不再是一个人,又或者还闻到了别的,不管她去哪里小狸都跟着她。 今儿小狸也在。 谢玉撸着小狸,小狸乖乖的趴在桌上,看着她的肚子,尾巴一摇一摆的扫着她的肚子。 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正和她一样在撸。 谢玉笑了笑,看向缓缓升起的朝阳。 太子登极之时,姜晟和京都谢氏都告诉了她。 她不能入京都,也入不了京都。 但在这里,也好像能看到。 姜晟身上散发着金光。 她的身上也有一样的光芒在闪动。 错觉吧? 谢玉揉了揉眼睛,把腰上挂着的镜面佩饰拿起来。随意的在眼前一晃。 紧跟着谢玉愣住。 就在那个镜面上,清晰明晃晃的正就是一方金色的框。 「谢玉」两个字,就在金色的框里。 一样的颜色,一样的色彩。 谢玉不知道楞了多久,直到小狸抬头冲着她「喵喵」的叫了好几声,谢玉才回神。 怎么可能…… 怎么会…… 怎么能! 她怎么就成了金了呢? 是因为她肚子里的这个? 谢玉伸手摸向肚子。 似乎就像是回应她,肚子突然的动了动。 谢玉一僵…… 半响,手轻轻的摸到肚子上,闭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谢玉又是一顿。随后,谢玉轻轻地扬起唇。 她没有看桌上的镜面佩饰,如果她看的话,她就会发现她的笑容竟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柔软。 京都,太子登极,皇帝正式的步入半隐退状态。 太子也不负众望,所批阅的奏折即便是内阁众大学士也挑不出毛病。 虽出身外室,但其才学其敏捷其胸怀均都是会让人觉得未来可期的太子。 朝中原本还有些挑剔的字眼,很快就不见了。 朝中还有些挑剔的朝臣,也很快不见了。 不是被贬斥就是被流放。 说起来谁又没有把柄呢? 这位太子就会抓,比如街上看到调戏女子的纨绔,把纨绔收拾了不算什么,把纨绔的父辈们教训了也不算什么,而是把京兆府牧整理的每年接的调戏女子的事例数量汇总,多少是街头混混下的手,多少是纨绔子弟动的,更还有多少是外来的家伙不识庐山真面目,最后总结触目惊心。 不管是杀鸡骇猴还是隔山打牛,各家氏族富户的子弟们都要好好教训一番。 不然就是给京兆府,就是给朝廷添麻烦,太子每户都点出了几个代表性的人物,各家里自行处理。 于是有的家里处理了,有的家里舍不得,于是舍不得的家里头就被太子挑出了各种毛病,没别的,太子上位之后要立威,皇帝坚决绝对的支持。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太子要立威的那几户正好就是先前要太子立太子妃的。 第259章 等着吧 皇帝的支持不止在准奏,更还勾圈了几个严惩。 杀,无赦! 朝堂震惊…… “皇上这是要为太子立威!” “莫不是皇上真的命不久矣。”朝中上下各有议论。 宫中皇帝摇头:“朕是皇帝,也是那小子的爹,且先顺着他的心思吧。如今能帮扶一把就帮扶一把,总不能跟那小子一辈子。” “皇上慈心。”姜童端上药盏。 皇帝一口气喝了,长长吐息,却还是一口息没吐完,又急急的问:“如何?” 姜童凝神诊脉:“皇上的身子比七日前更稳了些,长此以往,必可不负皇上所念。” “好,好,好啊!”皇帝连声,脸上仿佛笑出了花。 姜童也笑的像是慈祥的老头子。 仔细算来还有五个月,以皇上如今的身子,必能等到。 朝中大员们有的忐忑,有的不满,更有的暗中积蓄实力,意欲要让太子知道日后即便为帝,也不是可肆意妄为,要知道天下可不是你姜氏一族的天下,比如王氏。而既有敌对,也有相助太子殿下的氏族,比如谢氏。 一时间各处的奏报如雪花,京都之内更是暗生诡谲。 不过几个月下来,王氏钱氏几番被敲打,但有交锋,竟是十次有七八次被太子打击的毫无还手之力,即便那几次赢了,也是赢的一千和八百的区别。 这个太子不简单啊! 也难怪皇后和幽王毫无还手之力。 却是殊不知姜晟谢氏能尽握先机都是因为江州的谢玉。 谢玉大抵上知道后面的发展情形,在姜晟当上皇帝之后,京都的那些臣子们没少跟姜晟使绊子,这回王氏的皇后被幽禁宫中,原来的王氏太后可是幕后主使,现在和之前不同,但心怀恶意的必然还是心怀恶意,尤其是王氏。 有谢玉在,王氏等还能不输? 输的极其自然妥切。 自然也有人想往江州找谢玉的麻烦,只是江州早已经在谢玉的把控之下,且谢玉已经数个月不出门,江州但有事务都是往谢府探寻问安。 有的官员能见一见谢玉,有的直接就是隔着屏风。 见到谢玉的官员只觉得谢玉胖了。 没见到谢玉的官员只以为谢玉懒了。 但不管怎么样,待八九月份谢玉预料的蝗灾到来之后,谢玉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因为谢玉再次预料到了天灾。 因为太子强制下面各个州府执行谢玉早先禀奏的预防蝗灾的措施,而当蝗灾到来之时,早早的就被压到了襁褓之中,而那些没有执行太子所令的州府灾害之大,损失十之五六,所在州府官员更是被一一问责,而最后秋收之事,虽半个大炎面临蝗灾,仍可称为好年景。 这一切都是谢玉带来的。 “皇上,谢大人劳苦功高,当为我等为官之楷模。” “太子殿下,臣以为谢大人可入内阁。” “皇上,臣以为谢大人可入户部。” “谢大人在江州还不足一年,太子殿下,封疆大吏不可轻易调动。” 不同原来恨不得不让谢玉入京都,现在都巴不得谢玉回来,即便是有要谢玉留在江州的声音再朝堂中也掀不起浪花。 这才几个月,江州就被谢玉打造的犹如铁桶,时候长了还了得。 谢大人自太子殿下还是风萍时就在身侧,看政务也能看出来太子殿下对谢大人的折子没有一个否的,若是谢大人入京在太子殿下身边,还有他们什么事儿! 现在太子就已经势强了,再加上谢玉,他们还怎么在朝堂上为自家争一时之地? 把谢玉调入京都,或许有机会进江州浑水摸鱼。 不管是站在哪一边,都不想谢玉回京。 姜晟道:“孤不会遣谢大人回京,封疆大吏不可轻动,所以孤打算往江州看望谢大人。” 啥? 众官员愣住。 宫中,皇帝瞪着姜晟,目光冷的仿佛能刮出寒风。 “如今京都内的风波看似都平了下来,但暗处藏着的不知道还有多少,儿子出京都,正是钓鱼之举,只看有多少人能上钩了。”姜晟道。 皇帝冷笑:“不是要去看谢玉?” “是。”姜晟道。 皇帝呵呵:“对,正是一举两得。” “不,是四得。”姜晟道。 “四得?”皇帝。 姜晟道:“给父亲报平安,还有看孩儿的第一眼。” 皇帝几乎是蹭的站起来。 “到日子了吗?” 皇帝也不管姜晟有没有回答,掰着手指头开始数。 好像,好像还真是差不多了。 等姜晟到了那边,也差不多是到了日子。 哈,哈哈,哈哈哈! “既父亲这么高兴,可有什么话带给她的?” 老四的声音冒出来,皇帝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是笑出了声。 这小子,还真是会借坡上。 皇帝重重的咳嗽了声,没声好气:“让她好好的,反正你们结果如何,朕也管不了。” “还有,把这个给她。” 皇帝随手从龙案上拿下一个盒子。 盒子不起眼,却是沉香木。 淡淡香气萦绕之下,里面是一枚血玉。 姜晟眸光一紧,随后嘴巴大大的咧开。 这枚血玉,他认得。 是父亲给他母亲的,母亲过世之后,父亲常常抚摸,以物思人,现在父亲又把这枚血玉给了她。 父亲这是认可她了! “谢父亲。”姜晟道。 皇帝哼了声:“可知道怎么说?” “此是我父亲母亲定情之物,父亲亲手交于我。”姜晟道。 皇帝瞥姜晟:“走吧……” 姜晟叩首:“父皇,保重身体,一定要等孩儿回来。” 姜晟能往江州,也是从姜童口中知道皇帝身体比原来预料的要好的多,拖上几个月大抵没什么问题。 皇帝又是何尝不知。 “知道了。”皇帝道。 半日后,太子启程。 江州,谢玉也收到了消息。 “家主,太子殿下是着急了。”教着谢玉刺绣的嬷嬷道。 谢玉摸着自己的大肚子,笑道:“也该着急。” “估算着日子也大抵就是在太子到的那几日。”嬷嬷道。 谢玉颔首,遂又喊过小玖过来:“去迎一迎太子殿下。” “是。”小玖应诺。 京都的事情,谢玉从抵报和姜晟的信上已然知晓,就是用脚指头想姜晟往江州的这一路上也未必太平。 不管姜晟一箭多少雕,还是不要在路上耽搁的好。 她尽力,剩下的就看天命。 “喵……” 小狸跳了过来,蹲坐在谢玉的腿上,毛茸茸的小脚往谢玉的肚子上探了探。 小脚几乎没有重量,可就在小脚落到肚子上没一会儿,肚子里的小家伙开始踢脚耍拳。 小狸眼珠子瞪的滚圆,想要伸脚又缩回去,反复了几次。 谢玉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反复的闹腾了几次。 “喵。”小狸冲着谢玉叫。 “哈哈。”谢玉笑开。 嬷嬷摇着头把小狸抱开:“你啊,乖一点儿,惹急了小家主,小家主提前出来教训你可怎么得了。” 小狸像是听懂了,从嬷嬷的怀里跳出来,卧到谢玉旁边团成团儿,只瞧着谢玉的肚子不说话。 谢玉的肚子老实了下来,里面的小家伙像是有种举世无敌的落寞感。 谢玉也不知道,反正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小家伙这么精神,想必他的爹也会一路顺风。 谢玉看了眼桌旁的镜子,镜子上映出自己头顶上的金框,金框颤着,像是和远方的人在打着招呼。 自从她头顶上也变成了金之后,谢玉就觉得自己一路顺畅,不管做什么都好像冥冥中自有护佑。 比如眼看着天色要下雨,她刚进门,外头就开始下。 比如前些时日有人潜进谢府想要探听消息,若是按照她原来的习惯,正好能被他们看个正着,偏偏那日她想偷懒在床上赖了一刻钟,结果潜藏的家伙被小狸发现,全须全尾的扔出了江州。 要知道那个时候姜晟正在京都忙的焦头烂额,如果正是她被那家伙看到了,她的身份就举世皆知,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大的风浪。 比如前些日子她久居在家,衙门少有她的身影,江州的氏族商贾和外头的氏族商贾吵可起来,差点儿就要动手,结果却是因为她突发奇想要上街转一圈被她看了个正着,她只露了个脸儿,谁也没能打起来。 后来她才知道这两方人竟都偷偷带了兵器,他们若是真打起来,这流血事件肯定上达天听。 又比如每日里她都要喝羊奶补充营养,偏有一日她不想喝,结果就是她不想喝的那日,那只羊就病了。 按照嬷嬷的话说,现在她就是江州谢氏的吉凶占卜大家。 只要她觉得什么事儿都没有就什么事儿都没有,她觉得哪里不对劲,那肯定就是哪里有问题。 谢玉也觉得有道理。 平安顺遂,安稳康健。 可当初王宛如也是金框,怎么就几次险象环生? 难道说其实福气是因为她的肚子? 谢玉摸着肚子,隐约的感觉到里面调皮的小家伙正双臂在胸的洋洋得意:就是因为我呢; 呵呵,肯定是她在胡思乱想。 “噗……” 刀剑直入前胸,刀剑刃从后背透出来。 血,四溅。 人,倒在地上,再无了生息。 这样的生死还有很多,眨眼间就有三五十人死去,有黑衣人,也有穿着软甲的护卫。 车马之上,太子姜晟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肃立而视,面上没有半分神色。 如果他还不是太子,此刻他会冲上去。 但现在他是太子,他站在这里,就是定海神针。 他也不能有事。 终于黑衣人尽数灭杀。 麾下的兵士们不用姜泗姜别说话,就开始收拢黑衣人,找寻痕迹,挖坑深埋。 “太子殿下,这是第十波杀手。”姜别道。 姜晟颔首,拿出来舆图开始勾画。 前面的几波人有的一击不中远遁,也有的如现在眼前的这波黑衣人一样,全军覆没战死不退。 或许是要给他施压。 但姜晟以为并非如此。 一击不中远遁,必有藏身之处。 所以这附近的州府衙门官员就有可查之处。 从京都出来之前姜晟就分析了各地的官员,这次正好走一路查一路。 至于结果,待他从江州回来就清楚了。 现在他顾不上。 姜晟吩咐下去,自有兵士飞鸽传书通知大炎暗探,姜晟拨转马头,继续往他在京都时就确定的地方,确定的方向。 暗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到谢玉的窗台上。 谢玉抽出铜环里面的纸条,看着上面的字,笑容满面。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再有其三,等我。” 还有三日,他就要到了。 太好了! “哎呦呦,家主,小心。”嬷嬷低呼。 谢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跳了。 哎呀! 她不是有意的! 谢玉歉然,然后几步到了镜子前面打量自己。 脸胖了,腰就别说了,眼睛也发肿,肚子,肚子也太大了。 谢玉摸着肚子,左转一转,右转一转。 嬷嬷在后面看着谢玉,掩唇直笑。 “嘶——” 谢玉忽的吸了口气。 嬷嬷吓了一跳,忙过去扶。 “家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疼还是有坠着的感觉?”嬷嬷连声问。 “没事,就是小家伙踹了我一脚。”谢玉摸着肚子,暗道,“乖啊,一定要等你爹到了再闹哦,要不然妈妈跟你没完!打你屁股!” 或许肚子里的小家伙听到了,肚子不疼了。 谢玉长长的吁了口气。 还算懂事! 三日转眼…… 太子殿下到了江州城。 江州百官相迎,偏没有观察使。 观察使说自家的女人快生了,要守着。 众官员只有一个字:服。 人家跟太子的关系不一般。 他们不成…… 果然太子知道之后也没和他们寒暄,说回头再见,要先去观察使府找观察使大人。 得了; 众官员跟着过去,待到了门口,谢府的人拦住了众人,只让太子进。 太子殿下二话没说,就进去了。 隔着大门缝儿,看到太子殿下把身边的护卫都留在了外头。 得得了; 众官员杵在门口面面相觑。 这种荣宠,他们这辈子没戏。 等着吧; 可却是没等两刻钟,突然天边泛起金霞,随后日光大盛。 怎么回事? 第260章 传言 谢玉很紧张。 她没有出门,练自己的院子也没有出去,就站在屋檐下遥遥看着那边谢二吕二守着的院门。 江州城内外的消息数息一禀数息一奏。 太子殿下到城门口了。 太子殿下到谢府门前。 太子殿下进了前庭,中院。 太子殿下就要到院子了。 他就要来了。 她就要看到他了。 九个月没见,他肯定越发的英挺,威严,肃然,让人不敢直视小觑,即便是说话也要低着声音。 真龙之威,君主之仪。 她就差远了。 肚子这么大,大的她都觉得镜子太小。 脸也胖,胖的她都不知道原来她还能这么胖。 吃的也多,多的她每次吃饭都要说三遍:“一个人吃,两个人养。” 他会嫌弃她吗? 听嬷嬷说宫中的女子自有了身孕就不和皇帝见面,生怕因为身孕太难看了会让皇帝生厌。 他最后一次见她,她美美的。 这再见却是丑丑的。 嗯,只要他露出丁点儿厌烦的神色,这个孩子就是她自己的了。 冠她的姓,是她谢家的孩儿。 她江州谢氏不比姜氏差,有她在,孩子一定会好好的,比他老子还要好。 心思千转百回,脸上的神色变幻犹如六月的天,一会儿晴一会儿阴转眼又是雷鸣带闪电。 只是当院门口那道金黄色的身影闪过,种种忧心重重心思都瞬间化作了烟煴,嘴角咧开,眼睛笑成了两道弯泓,满眼满心里全都是他。 姜晟的眼中心里又何尝不是她。 那夜里茫茫然间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是知道她是女子,如果不是相信她身边除却他没有第二个男人,在听说了她的什么侍妾有孕,他先要做的就是把她唤到京都,然后困在他的身边三寸之地,哪里都不许去。 只是她有了他的骨血,他就不能冲动。 因为他做的还远远不够。 他还要做的更多。 这几个月之功,堪比别人的几年,父皇曾说他比之皇伯父相差无几,他没做过皇帝,不知道父皇是安慰还是欣然,只自觉相差甚远。 只是即便是差的再多,他也想要见她。 白日里想见,夜色里想见。 京都想见,江州更想见。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她。 数月之隔,谢玉像是变了模样,可这个模样偏就是他觉得的样子。 她就该是这个样子。 姜晟大步的迈过去,眼前除了谢玉,再也没了旁人。 直到站到谢玉面前,胸前肋下乍然发疼。 姜晟才意识到自己竟是屏住了呼吸。 那样情不自禁的小心翼翼。 母亲曾说女子生产是一大难,女子为男子生产,便是舍去了半条命。 现在他面前的谢玉就是半条命,那半条命就在这个肚子上。 旁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下。 房门关着,屋中只有姜晟谢玉两人。 姜晟握住谢玉的手,温软真切。 他在这里…… 她也在这里。 “就这几日了?”姜晟问。 谢玉点头:“前几日不听话差点儿出来。” “想我。”姜晟道。谢玉看姜晟。 姜晟沉吟:“想娘亲……” 谢玉禁不住笑,“哈哈,哎呀……” “怎么了?”姜晟连忙扶住谢玉。 谢玉抚着肚子:“刚才小家伙闹了下。” “哪里?”姜晟眼中泛光。 谢玉莞尔,拉过姜晟的手摸到自己肚子那边先前小家伙折腾的地方。 姜晟的手轻的像是羽毛,不敢有丝毫的力气。 可即便这样的轻,姜晟还是感觉到了藏在层层衣服下面的悸动。 “真的,真的在动。”姜晟惊呼,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 不过他可不就是毛头小子?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那个小家伙,那个小家伙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他呢; “当然,他在跟你打招呼。”谢玉道,姜晟恍然,对着谢玉的肚子,仔细叮咛:“孩儿,我是你的父亲,你在娘亲这里要乖乖的,不然为父可是要生气……”就好像那孩儿不是在肚子里,而是在外面跟爹爹大眼瞪小眼。 谢玉笑弯了眼睛。 这样有耐心,应该是好父亲吧。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闹腾的更欢。 同时而来的还有一股一股的下坠感。 一次比一次来的重。 “不行。”谢玉抓住姜晟的手腕,姜晟吓了一跳,看到谢玉皱起的眉头,忽然心慌不已:“怎么了?可是疼了?” 谢玉摇着头,她是感觉到了疼,可更多的是下坠感。 嬷嬷跟她说过。 大概大概她要生了。 谢玉嘴里想要说,可最后吐出来的只有「嬷嬷」两字。 姜晟却是明白了,冲着外面喊:“快来人!” “家主。”房门几乎是被撞的撞了开。 紧闭的房门外,姜晟站在窗口,紧紧的盯着里面。 姜晟什么都看不到,又好像什么都能看到。 谢玉断断续续的痛呼传出,一盆盆的水端进去,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 姜晟眼睛里几乎冒血。 墙角的滴漏只过去了一刻钟,可对他来说却好似过去了一个时辰,一整日。 在战场上厮杀他不怕,可现在他怕了。 “不要怕,我在。”姜晟高喊。 里面谢玉痛呼的声音停下,随后姜晟再也听不到声音。 怎么回事? 她可还好? 什么男子不得入内全都被姜晟抛到九霄云外,姜晟掀开门帘要进去。 “殿下。”门口守着的谢二吕二拦住。 里面的嬷嬷也听到了:“殿下,家主很好。” “快了,家主,再用力,马上就好。” “家主,屏住这口气,用力。”里面听不到她的声音,姜晟已经不敢再迈入一步。 若是因为他,她没能撑下去,可怎么得了! 正就是姜晟在外面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的时候,忽然看着高大的院墙外面像是有什么亮眼的东西。 “去看看。”姜晟道。 姜别正要出院子,头顶上空陡然有鸟叫出现。 姜晟抬头,一群鸟儿不知道从哪儿飞过来,就在头顶上盘旋。 鸟声如鸣…… 众人惊愕之中,鸟儿越来越多,空气中也仿佛飘荡香气。 那股香气从没有闻到过,却又是舒畅沁心。 “哇!” 一道哭声乍然而起。 几乎惊动天穹。 连屋子里面的欢喜声都没听清楚,直到嬷嬷笑的如同花儿一样的出来:“殿下,是小公子!” “好,太好了。”姜晟欢喜不已,正要往屋中进去时忽的抬头,却见那些鸟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不见了。 谢玉不知道外面的动静,只觉得自己此刻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她原来见那些人生孩子都大呼小叫的,她以为她生孩子也这样,可结果只顾着按照嬷嬷的呼吸法呼吸,根本就没能嘶喊出来声。 小家伙也是个懂事的,嬷嬷说原来接生总要用上几个时辰,结果这小家伙出来的这么快。 快有快的好,母亲身体恢复的快。 姜晟进来的时候,小家伙正睁着眼睛看着谢玉。 姜晟只看小家伙一眼就看向谢玉。 刚才见到谢玉的时候,谢玉脸上还红晕遍布,精神奕奕,这转眼面色苍白的毫无血色,更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的只能躺在床上,看到他也只是微微的笑了笑。 顿时姜晟心疼难忍。 当初的谢玉可是能在马上弯弓射箭,更是几次险些射杀了飞戎王子。 “辛苦了。”姜晟抓住谢玉的手。 谢玉看着姜晟:“你在,就好。” 姜晟握紧了谢玉的手,又给谢玉把头上的汗湿擦去了些,学着嬷嬷的法子用棉签给谢玉的唇上沾了水,才正眼看向那个似乎一直在盯着他的小家伙。 小家伙皱皱巴巴,又瘦又小,仿佛一个手指头过去就能戳破,除了那双眼睛,实在没有可取之处。 姜晟拧眉半响,吐出两个字:“好丑……” 谢玉笑了:“嬷嬷说刚生下来的孩儿都难看的紧,一月后就漂亮了。” 姜晟:“漂亮?”他怎么就不信! “就是漂亮。”谢玉重申。 其实她看到这小家伙的第一眼也觉得「好丑」,可她说可以,别人说不行,姜晟说也不行。 姜晟看出来了,点头:“对,漂亮!” 嬷嬷挑帘子进来,看了个满眼,道:“小公子可不就是漂亮么,看这眉眼像极了家主,这耳朵嘴巴又是和殿下最像。还有天庭饱满,就是大贵之相。” 是吗? 姜晟顺着嬷嬷的说法看过去。 好像还真有那么点儿像。 既然像了,看着也就顺眼了些。 姜晟摸着小家伙的额头。 软软嫩嫩,像是豆腐。 姜晟惊讶:“好软……” 谢玉:“我也不硬。” “对,你最软。”姜晟另一手摸向谢玉的面庞。 嬷嬷在旁边瞧着眼前这曾经以为是这辈子只能梦中瞧见的情形,只觉得即便此刻瞑目也是值了,不过眼下还真是有更要紧的。 “家主,奴婢进来的时候听说小公子降生时外面有鸟儿盘桓不去,适才从屋子里出去,又进来,只觉得屋中还有奇香。” 屋子外面什么样儿谢玉不知道,屋子里面的香气臭气她更是闻惯了,根本闻不出来。 只是外面的动静这么大吗? 飞鸟盘桓? 这是哪里的圣人出世? 谢玉看向小家伙,忽的脑袋里又是一个激灵。 不对,这是她和姜晟的小子。 这是天生王霸之气? 倒也是好事。 可在谢氏就不怎么是好事了。 谢玉看向姜晟。 姜晟点头:“确有此事,墙外还有强光亮起。” “怎么办?”谢玉问。 姜晟扬唇,看着谢玉的眼中灼灼似火。 “既是我姜晟的孩儿,当是与众不同。”姜晟道。 半空中突有奇光,而后飞鸟盘旋,奇香隐约可闻,正就是江州观察使外等候太子殿下的官员们诧异的时候就听着里面观察使大人家有子了。 这么巧? 这子,来历大啊! 不到半日,整个江州城都传开了。 看到飞鸟奇景的人不少,据说最后那些鸟儿往太阳所在之处飞走。 于是不管心怀着什么心思,纷纷登门表示恭喜。 不过那都是半日之后的事情,当时守在谢府门口的官员们先收到消息,太子殿下的侍卫传命,说太子殿下高兴,观察使大人高兴,赏民万钱。太子殿下就住在观察使府了,明儿个再和诸位大人接风小聚。 连太子殿下都把观察使大人家里头添丁当成大事,他们当然也要祝贺了! 于是连着数日,谢府门口车马如龙。 还有的眼睛尖的还看到了谢府中出门的太子殿下身边的护卫,以六百里加急之要务往京都传信,说是江州有祥瑞。 皇帝很快知道了,皇帝大喜,亲自给江州谢氏家主江州观察使的儿子起名,为珏。 珏,为玉,是为剔透。 可见皇帝也是高兴。 不止如此,更还赏赐了千金百金,直接赐了县子爵位。 不过是一区区侍妾给一个二品官员生的小子,那祥瑞还不知道是真是假,这爵位就已经比寻常皇亲国戚也不逊色了。 凭什么? 于是各有人心思不甘,但有上折子的,皇帝留中不发不说更还查出人家的各种毛病,渎职,私自买办等等,不管大毛病小毛病,不是罚俸,就是降职,直白表达皇帝决心。 得,就别废话了。 找太子吧! 却是不想太子更过分。 太子在江州待了一个月,基本上没出江州谢氏的大门,还要江州的画师给小孩子画像。 据画师说,太子殿下自己也在画,且还画了不止一张。 最后太子殿下回京时,只是画像就足有两箱子。 所以其实太子出京往江州来其实就是冲着谢大人生子来的? 谢大人虽然也不露面,可谢大人还在处理公务,太子就是全扑在谢大人的孩儿身上了? 太子这连公事也不顾的样子情形,好像谢大人的孩儿其实是太子的一样。 额,不会是真的吧; 再想先前皇帝的态度,好像突然醍醐灌顶! 某些个传言不其然的冒出来,不胫而走。 江州,京都,其他种种地方暗里多少都有传言,但不管是谢氏还是姜氏皇族都好像没听说,只随意他们传言。 这些传言大都是流传民间乡里,六大氏族豪门之间鲜少传布。 第261章 内阁 传言说谢大人的侍妾其实是太子钟爱之女,皇宫大变那夜幽王因谢大人而亡,皇帝震怒之下谢大人险些有性命之危,但正因此女,谢大人方毫发无损。 至于那女子为何不在豫章王府,则是因为那女子本就是谢氏所献,太子沉心于政务,唯恐照顾不周,或者见到之后情不自禁妨碍公务,但不管怎么样,皇帝和太子对那孩儿的宠爱闭着眼睛都知道。 百姓们传言什么无妨,氏族当成茶余饭后就是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毕竟大象不会管蝼蚁天天想什么,可若是虎豹在议论,大象就会当成挑衅。 太子在江州留了整整一月,离开前的带走的画像直接入了宫中,没多久皇帝下旨又是赐东西,那应该叫谢珏的数月婴孩被封县伯,正四品。 且在太子从江州往京都回转时,太子又如雷霆之般的处理了一些地方的官员,并抓获歹人数十。 某些人心知肚明,被抓的那些个多少都和拦截太子的家伙有关。 待太子回到京都,朝中安稳。 皇上也身体矍铄,太医都想不到皇上竟又坚持了几个月。 过了年没多久,也就是刚出正月,皇帝下发新政,京都意欲举行科考,所谓科考为朝廷选拔人才,一考经史子集,二考歌赋,三考策论,四考六部事务。不论氏族富户寒门均可报名参报。 有氏族不满不赞同,有氏族高兴双手双脚都举起来。 这一年各地方作乱,又有因为各有缘由贬斥的官员太多,朝中也确是缺少官员。 有些氏族本就势弱,即便自家里有自以为的麒麟儿也没法子为官为政,这是皇帝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家的子弟有成名的机会。寒门子弟更是簇拥,何为出人头地,这就是机缘。 “江州观察使曾上过一封折子,内阁的几位大臣看过了,你们也应当有所耳闻,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个道理,你们懂,朕也懂,可人都有私心,除却朝廷,除却大炎,你们想的还是自家的氏族前途,朕也是,所以朕才要广召天下万民,让他们都站到这里来,看看他们有没有私心,也看看他们是如何为自家谋福。” 皇帝的一番话,就让下面想要反对的人没得再说。 皇帝都说自己有私心了,所作所为也是为了自己。 得,就这样吧; 即便是给了那些小商户寒门一些名额,也不过尔尔。 “事情总要一点一点的来,每年都有科考,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二百年总能见到结果。”姜晟说。 科考是谢玉提的,姜晟陪她坐了月子,月子里头的江州的事务也大都是姜晟帮着她,投桃报李,谢玉就把她所知道的一些能说的东西说了出来,比如科考,比如启蒙,比如明智,比如开海。 七七八八林林总总也有几十条。 科考是最容易开始的,也是最能延伸出后面的一系列举动的开端。 又过了一个月,皇帝终于撑不住,薨逝。 消息传到江州,谢氏府邸内外一片素白。 刚过了四个月的谢珏一身白衣麻布,在牌位下趴在蒲团上抓着谢玉的手,咿呀咿呀的说着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话。 别人家的孩童三岁之内不必于阴地,但谢珏是那位逝去的老人的亲孙子,应当守孝。 当初谢玉知道自己肚子里多了个小家伙,各种想法念头自然的冒出来。 姜晟要她入宫如何,她不入宫又如何? 姜晟到了江州,小家伙出生时又是这么多的吉兆祥瑞,不入宫委实说不过去。可种种情形又是没法子入宫。 小家伙入宫,就要言明他的生母,姜晟不想以别人替之,谢玉也不愿意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唤别人当娘,所以小家伙入宫,她也得入宫。 可她是江州谢氏的家主,按照氏族女子不可为家主的规矩,她要把家主之位传给谢留,江州这边的局势刚稳下来,她这一走,江州还要再反复折腾不说,更还有些人说不定还会想把江州谢氏收入囊中。 太子往江州一行,都有人暗中有所作为,若是再有她这一出,怕是大炎会再乱。 为百姓计,谢玉和姜晟决定徐徐图之。 在民间传言肆意时,自也有谢氏等人问到谢玉这边,谢玉没有解释,只说让各家的杰出好学子弟多看看书,多体察民情民意,不管当时谢玉提醒的时候各家想什么,待数月后皇帝要科考的消息传出,各家欢喜不已。 再有皇帝太子朝中宫中的偏爱,江州谢氏多有友盟。 寻常的交情都是因为先有了利,然后再有利可图。 是以这几个月不止是朝中,江州也多有安稳。 老人家尽力了。 为了姜氏,也是为了孩子。 谢珏该行孝礼。 她身为臣子,身为珏儿的娘,更应叩拜。 那位老皇帝,这位皇帝,她皆敬重。 放心吧…… 大炎会越来越好,大炎的江山也会越来越稳固。 新帝继位,第一个圣旨就是先皇曾言的科考七月二十五日开考。 是先皇在时定下的吉时吉日,也是谢珏正好九个月。 九,乃吉。 转眼,七月到。 没有旱事,没有灾荒,没有洪涝,没有疫病,这一年的大炎格外的风调雨顺。 麦田里随处可见要成熟的麦苗,农人的脸上也笑逐颜开,京都的官员脸色就不是太好了。 皇帝下令谢玉为主考官,不惜路途遥远的令谢玉入京,谢玉尊旨而来,还带着那个才几个月的小家伙,话说不是假公济私,而是圣旨上就是明白了皇帝想要见一见那个小家伙。 京都谢氏最热闹,谢玉进到惯常住着的院子里,谢氏众人几乎都拥了过来。 自家也不是没有小孩子,可这位还不到一岁已经是正四品的谢氏新贵,谁都好奇。 但不见也就是不见了,当真看到都觉得这小家伙圆嘟嘟漂亮的像是画上的童子。 “难怪皇上喜欢,这是我谢家的麒麟儿啊!”格外长寿的谢老爷子不得不说。 谢老夫人道:“这眉眼跟谢大人一样一样的。” “嘴巴和耳朵像那位吧。”谢凭道。 谢玉点头:“是……” 要么说还是嬷嬷厉害,她还什么都没看出来呢,嬷嬷就看出来哪里像谁,哪里像谁,随着现在这小家伙的长成,嬷嬷简直金口玉言,嘴巴和耳朵,还有下巴都像姜晟。 姜晟也是想念呢,不管多忙,每三日一封信,从不曾断,即便每个月都能收到这个小家伙的画像,姜晟还是不满意。 嗯,换做她,她也不满意。 “大兄,将来我的孩子也能这么漂亮吗?”谢留嘴巴都快咧到了耳朵根。 谢玉道:“可以想一想。” “哈哈,那太好了。”谢留拉着小谢珏的手,摇头晃脑,“小珏珏,喊叔叔,叔叔……” 谢凭摇着头,低声:“我怎么觉得是说小谢留不可能的意思呢?” 谢什点了点头,叹道:“要么说是小谢留呢。” 孩子还是小啊,听不出来。 谢玉听到了谢凭谢什的对话,笑而不语。 谢什悄然靠近谢玉,问:“怎么不把那位带来?” 谢玉道:“暂且不得告知,待日后便可知晓。” 谢什谢凭也没有追问下去,因为还不等谢氏的众人看过谢珏,皇帝到了。 谢氏众人迎接圣驾,皇帝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说有要事和谢玉商谈。 谢氏众人知趣的没有跟上去,皇帝当时没说什么,转身就给了谢氏封赏。 皇帝来看谢玉的心思昭然若揭。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来看那个小家伙的…… 没一会儿,就听到里面小孩子笑的咯咯的声音。 呵呵…… 谢玉院中,屋内。 咯咯笑着的小谢珏被姜晟抱在怀里,或许是父子之间血脉亲情的奥妙,小谢珏看到姜晟只是愣了愣,就笑的咧开了小嘴,露出了小牙,坐在床上挥舞着小手要抱抱。 姜晟喜不自胜,抱着小谢珏就像是抱着稀世的珍宝。 书房中的画像无数,最近的是三日前所画,可即便只过了三日,这孩子就和三日前不同。 这边像他,那边也像他。 就是他的孩儿。 怎么看也看不够。 姜晟抱着谢珏,揽着谢玉,低眉看着谢玉头上的桃花木簪,只觉得心满意足。 “原来父亲说有妻有子才是圆满,我总觉得夸诞了些,现在才知父亲所言不虚。”姜晟道,“若长久以往,江山亦可不要。” “嗯,江山还是要的。”谢玉道。 姜晟笑:“对,江山还是要的,不然又怎么能长久以往。” 姜晟揽紧了谢玉的腰身,谢玉抬眸对上。 两人四目之间只有彼此明白的情愫在流转。 “我等不及了。”姜晟道。 “我知道。”谢玉道。 “你可准备好了?”姜晟问。 谢玉看了眼正搂着姜晟脖子的小谢珏,道:“总不能让他没有爹。” 姜晟沉下脸:“他有……” “是,有。”谢玉道。 姜晟哼声,在小谢珏的鼻头上蹭了蹭:“为父定要看着你抓周。” 姜晟立下壮语。 皇帝不能轻易离京,既说要看谢珏抓周,也就是说谢珏一周岁的时候,皇帝还在谢珏跟前。 还有三个月,不是太容易啊! 只是很快,谢玉就觉得或许也不是太难。 半个时辰之后,内阁大臣来了。 说是今日皇帝说了会出此次科考的题目,可到现在皇帝还没有出,他们来这里是想询问,顺带质问谢玉是何图谋,年纪轻轻又可以说是三位皇帝跟前很是看重的人物,怎么一来就让皇上误了正事,这其中有多少的缘由是因为想要看一看那个据说刚出生就带着祥瑞的小谢珏,就不为人知了。 但内阁的几位大臣看到姜晟像是老爹爹一样显摆小谢珏的时候,不得不吃惊。 谢家的小婴孩长得真是漂亮。 这眉眼跟谢大人几乎一样。 可唇角耳朵下巴都像皇帝啊! 尤其皇帝抱着,简直就是缩小版的皇帝。 内阁几位大臣的眼珠子都差点儿蹦出来。 这孩子长得既像谢大人,又像皇帝! 没听说谢大人家里头还有妹妹! “既是天降祥瑞,此科考考题就由小珏儿抽吧!”皇帝道。 然后几个盒子摆在桌上,盒子上标着号顺,同样号顺的小纸条摆在小谢珏跟前,由着小谢珏自己去抓。 谢玉嘴角抖了下。 这不是抓周吧; 小谢珏也不怕,小手动了动,还真抓中了其中一个盒子。 大炎国朝的第一次科考开始了。 谁也不知道考什么,但大都知道考题是怎么来的。 江州观察使大人家的祥瑞小子抓的。 有些玩笑,但又似乎别有深意。 不过这些都是那些官老爷去想的,既迈入考场,就是想要出人头地。 谢玉为考官,考场是谢玉仿照听说的科举而为,不同的是每名考生面前都有一名兵士盯着。每一刻钟,兵士换一波。 既盯着有木有作弊,更还能防止偷偷贿赂。 考试之后七天发出成绩。 前十名的经史子集,歌赋,策论,六部考核等案卷大大公告。 高中者欢呼鼓舞,身上布袍变官衣,不能高中者也知道了差距在哪里。 虽有人忧虑,然更多的是欢呼,京都之内鞭炮烟花齐鸣。 六大氏族各富户寒门的主意都在这次录取各氏族的比例是多少,然后各自所为何官职之上,也就没有几个人在意有几道旨意悄悄的下发了出去,其中有旨言女子可为官,各地方可设置女子官署,专供各氏族自觉才学敏锐之女,还有说氏族之主可为族中才学敏佳之辈,不再有嫡庶之别。 女子的事情和科考相比又算什么,至于氏族家主如何任命都是各个氏族默认之事,自当是氏族中的佼佼者,只是这次圣旨上说明了。 很快,各人自有吏部任命,各个州府都有新官上任,包括江州。 早先谢玉大肆裁撤了官员,即便后来谢玉补充上了,也还是不够,这次只江州就有十名官员入场。 第一次科考录取八十九名,一州之地十名官员为最多。 谢玉不再任江州观察使,以从一品之位,入内阁。 第262章 有必要吗 朝中上下议论纷纷。 “不过刚刚及冠,凭什么入内阁?” “功劳高啊,太上皇帝的圣旨是他带出来的,没有他,先皇登基难了,还有平定京都之乱……换做咱们这个年岁也不曾有此功劳。” “运气使然。” “运气也是实力。” “算了吧,先皇就有意要谢玉入内阁,这已经是拖着了。” “可他这般年纪,日后岂不是要压在,不是,我的意思是日后岂不是为大炎权臣?” “你都想过,皇上未必不曾想过。” “即便想过,怕是此刻也顾不上。” “是啊,连那个还不过周岁的小东西都偏宠的呢。” “皇上还是年幼。” “我们怎么办?” “等。” “未曾听闻有长久不衰之荣宠,现在看皇上对他言听计从,日后可未必。” “是啊,历来权臣又有几个能善终。” “何况还有我等呢——”虽然他们想尽办法或许也能让谢玉入不了内阁,可那样只会让皇帝对他们更加厌烦。既如此,还不如先让谢玉入着。 权力,是世上最锋利的刀。 能照人心,更能杀人。 内阁可不是人人都能干得了的。 即便现在皇上偏宠,日后待皇帝皇权稳固,有了皇后,有了子嗣,还能继续? 众官员如是想,更还想着回头给皇帝找什么样的女子为后妃为皇后,却不知道皇帝其实早已经有了子嗣,有的心爱之人。 所以后面也和他们所想的不一样。 谢玉入内阁当日就提出了一个让整个大炎国朝都震动的策略,立大炎国行。 大炎国行,就是银行。 大炎国内流通的也有银票,但都是各大氏族自家的票号所立,谁家的银票只能去谁家去兑,旁人家是不成的。 而大炎国行则是以大炎为国本,银票也不再是以六大氏族为由头,而是以大炎为准。 原来的银票在各票号中存储还要费用,大炎银票不止不需要费用还多给钱,当然也可从大炎国行中贷款借钱,利息比存钱的利息高,但比起外面的高利贷印子钱又不知道少了多少。 总归就是谢玉所知道的银行的代用款。 六大氏族均可入股,但最后都只是分红,没有其他。 “这行不通!”有官员道。 谢玉道:“民间百姓辛苦的时候借高利贷,结果只会更苦,有朝廷背着,总还能轻松点儿;百姓们好不容易有了银钱,自当是想要那银钱多一点,有国行帮忙存储,能多几文总还能多买块儿糖,只要为百姓为利,就应当做的!” “何况只要计算得益,朝中也可用银钱修路建宅,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总都是好事儿。” 各家里都有票号,即便为朝中大臣顾不得这些小利,在得知了谢玉的想法回去问询了相关的人等之后也知道这大炎国行的利处。 简直一本万利。 所以六大氏族只有分红可不成。 内阁几位大人据理力争,谢玉姜晟当然是一边的。半日后,决定六大氏族的票号利息跟同大炎国行一致,其他就是见个人的本事了。 六大氏族欢喜不已。 这可是一桌好宴。 却不知谢玉也在笑。 “国行能持久不懈,先要的就是百姓信任,若大炎国朝蒸蒸日上,国泰民安,百姓们自然会把银钱存入。”谢玉道。 姜晟颔首:“氏族总有野心,若是处置不当,或许一朝破灭。” 所以国行啊,也是双刃剑! 要不然谢玉那个时候还会听说有些银行倒闭呢; 七月二十五日,大炎国朝第一次科考。 八月初八,谢玉入内阁。 八月初十,谢玉提议建立大炎国行。 而后几次的廷议,内阁面谏,谢玉所言只让内阁的几位大人挑不出毛病。 八月二十日,谢玉在内阁已有一席之地。 这期间皇帝时不时的往谢玉的宅子里去,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每逢下朝之后,皇帝还留下谢玉单独说话。 不是不知道谢玉和皇上关系好,可再好也要有个度吧; 但好像,人家没有度。 且同一时间,京都内也开始盛传谢大人的孩子和皇帝相似的说法。 一时间谢府外耳目多多,不少谢府内的下人们都往谢玉所居之地探头探脑。 真的像吗? 不会其实这个孩子真的是皇帝的? 内阁大人们的八卦之心更是灼灼的燃烧起来,他们是最先看到的,也是最先疑惑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把内阁的位置让一个出来。 不过既谢玉要在京都久留,那位生下连皇帝都喜欢的孩儿的女子也该入京了吧! 八月二十五日,皇帝说有一子。 朝堂震动…… 八月二十九日,皇帝说有钟情女子。 朝堂震动…… 九月初三,皇帝说会让那女子入宫。 朝堂……其实已经说不上震动了,在诸位大人似有若无的看向谢玉,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把目光从谢玉身上拉回去之后,众朝臣们也接受了皇帝的说法。 皇帝的女人,当然要入宫了。 就是不知道那个钟情的女子是不是那孩子的娘亲。 九月初七,皇帝说自己那孩儿的娘亲就是心爱之女子。 这已经在朝臣们的预料之中了。 朝堂没有震动,只说皇帝该选妃了。 皇帝说要为皇伯父,父皇,守孝,两年内后宫不会纳采。 这,这有必要吗? “有。”谢玉站出来,“正所为邹缨齐紫,上行下效,皇上忠孝,臣子百姓效仿,便可为我朝昭昭之光。” “不错。”皇帝道,“不过即便过了孝期,朕也不想后宫繁杂。” 意思是皇帝不想选妃纳娶之意。 朝臣们正想要说什么,谢玉道:“皇上所言极是,为人子,为子嗣传承为重,但膝下有子,才学敏捷,身边有妻,雍容华贵,琴瑟和鸣,也无需再多女子相伴。” “谢大人所言是寻常家境,皇上为万民之首,社稷之主,身担大炎福祉,自不可当同论。”有朝臣道。 “后宫之主但系国朝安稳,谢大人为重臣不会不知。”有朝臣意味道,“或许谢大人此言别有他意。” 原来还以为皇上把女子安置在谢大人这边,现在听这意思,那女子莫不就是谢氏女! 第263章 大结局 谢玉仿佛没听出来,道:“确是如此,本官是觉得朝中少些国丈国舅之类,会更清明。” “谢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有朝臣恼羞成怒。 那位朝臣就是先皇帝的国丈。 “谢大人是说身为臣子,自当为国尽忠,为国效力,如尸位素餐之辈,还是不要在朝堂上碍眼了。”有朝臣义愤填膺。 “放肆!”朝堂上臣子们各怀心思争吵起来,最后散朝时,各自拂袖不欢而散。 九月十一,皇帝下旨守孝三年内不纳采后宫女子。 早先就吵过一次了,朝臣们也都有了准备,只是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快,皇帝不纳采后宫,可是断了不少人的财路。 “皇上,臣以为……” “四年不纳后宫女子。”皇帝道。 “皇上——” “五年。”臣子只能从了。 再说下去,怕是皇帝往十年上说。 这还不算,谢玉又站出来:“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又可言之“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臣以为年少人之爱正该如此,不经意之间便是一眼万年,心心念念,不论旁人以为如何,只以为那人就是自己眼里心里最为爱慕欢喜之人,只是因家中期盼,族中所愿,不得不再以相合之人为妻为妾。” “家宅之内杂如牛毛,故而我朝律法言明了娶妻纳妾之礼之法,以品级家财为限,为的就是减免内分外乱。皇上后宫清减,如朝臣理当为遵循大炎礼制……” 后面的话,大多数朝臣们已经听不下去了。 皇帝断人财路也就罢了,还在宣扬什么情之所至,这都是年轻人才在乎的玩意儿,如他们这样的年岁才知道除了权力,除了子嗣,其他的都不过过眼云烟。 还有,大炎律法上是写过按照品级家财设置妻妾数量,可百多年过去了,有几个臣子是真的照着律法上说的办的?谁家有钱就多娶,没钱就干看着呗。 皇帝和谢大人,年轻,洁身自好,可他们有爱好的,怎么办? 年轻人不知道其中乐趣,怎么能胡说八道! “谢大人,此言差矣……” 有朝臣站出来,引经据典的反驳。 不管是说人之常情还是说食色性也,传承人伦,如钱塘潮水,一重接着一重。 总而言之就是为了孝道,皇帝可一时不纳采后宫女子,但若是说为了什么年轻人的情爱还是算了。 “好了,不过小事。” 皇帝打圆场。 散朝之后,谢玉拂袖而去。 众朝臣高兴,决定乘胜追击。 难得皇帝没站在谢玉这边,这就务必要让谢玉知道知道厉害。 各种弹劾的折子呈上去,同时,谢府门前说亲的媒人再度繁茂聚集的要踏破门槛。 谢玉拒绝,不用,真不用。 九月十五,大朝会。 朝臣们上殿,没看到谢玉,都不免诧异。 每隔四天,皇上和谢玉就会弄个新鲜事,这些时日他们都习惯了。 难道说今儿不闹腾了? 还是说憋着大呢? 众朝臣看向皇帝的目光不乏怪异,皇帝也不负众望,大朝会伊始,皇帝宣圣旨,有江州谢氏嫡女为皇室诞下麟儿,乖巧可爱,身负祥瑞,为大炎之福,生母谢氏女端庄雅致,先皇夸赞世上女儿难得,即便为男子也难有几人能比肩一二,故而封为后,其子为嫡长。 看吧,就说是江州谢氏的女子,不过,谢氏嫡女?啥时候出来的?他们怎么不知道? 有的朝臣不知道江州谢氏的底细,有的朝臣却是清清楚楚。 不会是随便哪个女子却是因为要得尊位,所以假装是谢氏嫡女吧? 这可不行! 有朝臣质疑,皇帝也痛快,道:“此刻她就在殿外。” “宣——” 钟鼓之下,一道大红色的身影从殿外的日头下缓缓迈入。 长裙涟漪,锦衣笼罩,旖旎淡然香气飘然而至,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长发如墨,素雅轻簪,红唇微微弯起似有万千情愫,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这女子为后,倒也不算莽撞。 众朝臣的呼吸不由放轻,而在大胆看向那女子的面容时,更是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 这女子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是啊,越看越眼熟。 肯定之前见过。 谢氏,江州谢氏,谢玉! 跟谢玉谢大人长得很像啊! 不会是谢玉的妹妹? 没听说谢玉还有妹妹啊! 不对,这就是谢玉! 眉眼面庞一样不说,连神色也一样。 怎么回事? 难道说江州谢氏家主,和他们同朝为官,同殿为臣,同为内阁大臣的谢玉竟是女子! 不可能,肯定是哪里错了! 而就在众目之下,谢玉于殿上叩首而言,高呼万岁,一众朝臣们也不得不信。 就是谢玉! 嘶—— 他们能说什么? 不甘心,不情愿,恨得牙痒痒也只能认了。 难怪谢玉有阵子缩在府里头不露头。 难怪还是太子的皇帝不惜千里的也要往江州一行。 难怪先皇一个劲儿的赏赐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奶娃子。 这是人家自家的崽儿! 不是没有朝臣暗戳戳的想来日待谢玉不被帝宠之后拿谢玉家的祥瑞儿子说事儿,可哪儿想到人家这儿子就是皇帝的! 再论出身,能力,样样都是翘楚。 内阁一共才几名官员?人家就是其中之一! 再有脑子精明的,一转一想就把先前皇帝暗戳戳下的那些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旨意都牵连了起来。 这位皇帝,早在还不是太子的时候就开始布局了。 碍着面子站出班,为不能立谢玉为后争执了几句,结果反驳的同僚还挺多。 和谢氏亲近的官员比如谢凭谢什就不说了,更还有些往日里和谢氏不怎么亲近,这回也主动的站出来表示同意册封谢玉为后,大炎国朝之幸云云。 后宫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前朝少了跟皇帝应和的这么默契的人,不是好事儿?若是谢玉还在前朝,日后必然是权臣,到时候还有他们什么事儿? 走吧,后宫挺好!真的挺好! 皇帝要册封皇后的旨意异常顺利迅速的传达下来。 百官有人欢喜有人忧。 百姓万民震动如雷。 谢青天是女子吗?不是,是皇后! 是梦吗?不,是真的! 谢青天怎么能是皇后,若是皇后,再有什么冤情又怎么向谢青天说啊! 不对,正是为皇后,能每天都见到皇帝,谢青天若是知道的他们的冤情,皇帝肯定最先知道啊! 太好了! 万民有福! 百姓们高兴欢呼,只觉得对他们好的人站的越高,也就越能帮助他们,却不知道位置越高,他们就越是够不到。 谢玉不会让他们有这样的困扰。 她没有卸任江州谢氏家主,江州谢氏的大小事情还是会到达她的面前。 若是百姓有心,自然也还是能让她听得到,看得到。 九月二十五,皇后登位。 鞭炮响彻了整个京都。 大红的颜色笼盖了半座城池。 大把的铜钱洒遍了一个江州城。 大炎国朝上下欢腾。 远在大炎边境数百里之外的一座豪华的毡房外,飞戎王子厮罗躺在地上仰头看着头顶上绚烂的银河。 十月二十五,小姜珏一周岁的生辰。 殿内,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尽数在场,小姜珏就如同被观赏的瓷娃娃坐在被各种物件包围的正中心。 四周有金算盘,碧玉刀,御笔,皇帝的印玺,书本,砚台,金元宝,弓箭,等等。 无不是金玉满镶,香气扑鼻,额,香气扑鼻? “香囊是谁的?”姜晟沉下脸。 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噤言,姜维轻咳了声,弱弱的抬了下手:“咳,我。” “大元帅!”姜晟叹道。 姜维连忙道:“和我没关系,是皇后。” 谢玉无奈:“大元帅,您这背叛的也太快了。” “我听了皇后的,才是背叛,咱生死都是姜氏的人。”姜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谢玉摇头,姜晟拉过谢玉的手。 “看,你找错了人。”姜晟道。 谢玉笑道:“可臣妾以为是找对了。” 姜晟想了想:“对,是对了。” “从今往后,朕可要大元帅长命百岁,这样朕身边就有皇后怎么也收买不了的人了。” 谢玉煞有介事的点头:“哦,这样的话,可是要好好看看小珏珏抓什么了。” “嗯,朕也如是想。” 随着帝后看向正中的小姜珏,在场的众人安静下来,只等着小姜珏动手。 小姜珏左看看右看看,咧着小嘴,露出雪白的小牙,伸手摸过去。 但看着小姜珏摸向的方向,在场的重朝臣皇亲国戚都瞪大了眼睛。 姜晟握紧了谢玉的手。 谢玉笑的温暖详和。 她本来就是小老百姓。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成了羸弱谢氏的家主,又是面临着生死危机,庆幸的是原来的谢玉会的她也会,她要做的只是避过危险,尽力的活着。 谢玉不知道头顶上变成金框是不是就是最好的结果,只知道在这里,她遇到了对她最好的那个人。 或许这一场只是梦。 或许这一场只是幻。 又或许这只是一本书中的一个小小的故事。 但她在这里,这里即便是书,又如何? 因为有他,因为有那个小小的人儿。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完结) ——题外话; 谢谢读者们的支持!本书完结的虽然快了些,但要写的也都已经写了出来。 因为疫情,因为战争,因为种种,总有些不满意,所以希望下一本会满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