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求生欲很强》作者:九秋黄叶 文案 赵礼费尽手段才把自己送到浮华虚荣又没什么卵用的皇位上。本想徐徐图之,励精图治,大展宏图。可创业还未半就染了一朵桃花。 偏偏这朵桃花来头大得不得了。捏住他小命的辅国大臣家的独苗苗了解一下? 赵礼简直看到了自己翻身傀儡把歌儿唱的日子。O(≧▽≦)O 王昉从小被他爹宠得天不怕地不怕。好不容易稀罕个人儿,想抱回去宠却发觉这人是皇帝。刚好呢,还是他爹手里捏着的那个皇帝。 王昉觉得他家陛下无时无刻不在挣扎着求生。(¬_¬) 王昉:感动吗? 赵礼:敢还是敢的。(≧ω≦)/ 老实认怂攻×作天作地受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昉,赵礼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通向皇位的地道  别人在争权打架夺皇位的时候,你在干嘛? 赵礼:我?我在挖直通向皇位的地道。O(∩_∩)O …………  凄风冷雨,那昔日巍峨肃穆的宫城在萧萧暮雨里都有些风雨飘摇。 宁通三十八年,暮秋的雨夹带着初冬时节才会有的凛冽寒风打在宫外士兵冷硬的铁甲上。 王执背着手,甚少穿的铁甲挂在这位年近半百的文臣身上有些空荡,却因着那孤注一掷的犀利眼神没有丝毫违和。能用兵者,善用兵者,从来都不只是武将。用笔和用刀,是一样的。至少对于李执来说,一模一样。 今年的天冷得太早了些。 李执站在未曾点灯的宫门口,暗自紧了紧拳头,巍峨不动,像是在和这同样安静伫立的皇城较劲。   肯定是他赢的,现在,他终于有了撼动这巍巍皇城的本事。 他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否则,也不会成为那只最后的黄雀。冷眼眺望皇宫里的灯火通明,静静看着里边即将上演的逼宫大戏。只待一会儿旧帝的丧钟敲起,他冲进宫去,平逆贼,立新皇,理所应当的摄政干朝,做千百年来好似所有临危受命的权臣都要做的事情,最后让这赵家天下自然而然的改成姓王。 禁军早已经将皇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蓄势待发,只等着被人一声令下,冲进去成为压垮这即将颓坯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是,在那宣告天子驾崩的丧钟敲响之前,这里需要缄默得让宫内所有人都没察觉到真正危机的存在。 小雨飘在脸上有点冷。赵礼远远望着寒风里那握着京畿内外军权的老头子,觉得他站在宫门前像一根飘荡的芦苇。 “挖好了吗?”赵礼吐了嘴里带着泥巴味儿的枯草,挑了挑眉。 “好了。”地下传来沉闷的声音,良久,冒出个头来,和赵礼一同偷偷看着那根干瘪的芦苇。一阵凉风吹来,水汽扑在脸上,两个人一齐打了个激灵。 “若是他今日被冻死了,或是被盔甲压死了。这天下咱们就不用偷了。”赵礼叹口气,清雅淡然地说了个冷笑话。 “…………” “梦里什么都有。”身旁的人抽了抽嘴角,不多说话,只灼然看着巍巍皇城,暮暮萧萧。 “一会儿,这就是你的了。” 等着,咱们挖通去静王府的地道。 ………… 静王府里同样的萧瑟。却好歹因为那摇曳的烛光多了丝微弱的人气。 这些年来,世家势大,内宦专权,皇城动荡。若是知道原本的十数王府从太子意外架薨开始到现在仅剩静王府一座,才会觉得这微弱残喘的一丝人气的珍贵。可若是看到这府外潜藏涌动的无数人影,又会觉得,这仅剩的未空的王府原来也带着股穷途末路的萧瑟味儿。 静王府一隅的小院里,静王赵祎身子单单薄薄,寂寥又安静地伴着那影影绰绰的火光。他早摈退了所有下人,让他们逃生去了。 如今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窗口处,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般,还在忧心望着院子里被风雨摧残的菊花。 便是做好了凌霜的准备傲然开放,也还是免不了备受磋磨。 可有什么办法呢?或许,这菊花也不是甘愿的呢?它也想沐浴着春日的阳光,肆意峥嵘。可那却不是他的命。它的命本来就是迎着霜,顶着凛冽,慢慢在时节的残酷里凋零。没有人会怜惜他,因为这是他的命,他的命。 细雨淅淅沥沥,天已经完全暗了,黑云压得低低的,就连乍现的闪电都是一晃即逝,快速被黑云淹没,给人一种同样黑亮的错觉。唯有沉闷的雷声时近时远,响得让人心惊,好似谁正在一步步地走过来。决定他即将死寂的命运。 忽然,院里墙角一阵响动。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闷哼,被掩盖在了轰鸣的闷雷下。 待到长长的雷声拖沓而过,陈祎才看到院里伫立着的人。葛布粗衣,掩不住这人俊朗挺拔的身姿。微弱的暗光下,那人像是平然冒出的天神,淡定自持。 可这人影还是吓得静王手里一抖,像是不相信般,霍地站了起来,踉跄着,扶了椅子才勉强站定。待得看清楚了,单薄苍白的嘴唇嗫嚅着,下意识蜷了蜷手,想了好久,才轻轻叫了一声,“皇兄”。 “怎敢承王爷喊一声皇兄。”赵礼恭声颔首。淡定如斯好似今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这人眉漆如墨,眼里静若明渊,定定地看着赵祎,嘴角勾了个似有若无的冷笑。 钟灵毓秀的人,如今被困在这王府倒是活生生变成了一只金丝雀。别人稍微一动这笼子,就怕得有如惊弓之鸟,何其讽刺。 “皇兄莫要折煞弟弟了。”赵祎低头苦苦一笑。眼里绝望又凄清。“往日里可怜你出身低微,到如今却只有你一个人尚且无忧。便是弟弟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日子就到头了。” 昔日人人都知道大皇子赵礼虽是长子,却出身不正,不被圣上所喜。是也连个爵位都还未曾封赏。到如今看来,果真是幸运。 封了王的,丢了命,剩下他最后一个也不得善终。安静蛰伏的,反而成了漏网之鱼。到如今风起云蒸,能冲破重围,不疾不徐地来到自己面前。 “不知这紧要关头,皇兄来这儿是何目的?”赵祎缓缓坐下,怔怔看着赵礼。清冷的眼里涌出些不安的神色。这静王府几日之前就被人重重监视起来了。赵礼费劲儿来这儿,却不知道他身上还有何所图。 “杀你。”一道闪电划过。赵礼不急不缓。和煦的脸上似说着平常的事情。“过一会儿,丧钟就响了。前些日子,七皇弟墨王殿下无故暴病你该知道吧。他们留了你来,你还不知道为何吗?” 他的这些兄弟们,都是含着金汤匙生的,一个个尊贵无比,盘在那高高的云端。如今却只能无辜殒命。唯有他生在泥地里,被人轻贱,被人忽视,却越发地坚韧。 可再坚韧又如何?不能爬上那高高的云端,他永远没有翻身的一天。 “是来,杀我。”赵祎愣了愣,下意识拽紧了自己的袖口。长衫肃静,在窗口一吹,越发地显得单薄。那清清冷冷的脸上无奈露出一丝的落寞。呆愣了好久,才缓缓苦笑道。“是了,杀了我,你才能出头。他们才会扶你上去。”虽是个傀儡,可冲着赵礼这时候敢来找他的勇气和布置,他这傀儡也不会随意地任人摆布。 “只是,前路艰辛,无异于身临万丈深渊。皇兄要,保重才好。”赵祎深吸口气,忽然一仰头,勉强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他自认没有那与虎谋皮的本事。他们留着自己,也不过任人摆布,苟活罢了。若是自己现在死了,能让他们捧上这个皇兄,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死在你手里倒也值得。”赵祎喃喃道。干净的脸上越发的苍白。在凄风苦雨里显得分外清楚。 “他日皇兄得偿所愿后,若是能替赵家报仇,烦请皇兄在皇弟的衣冠冢前烧把纸钱吧。” 他连全尸都不指望了。这情景,提出来也是空麻烦眼前兄长。 “你倒是看得清楚。”赵礼声音醇厚,听了他的话不明意思地哼笑一声。看着那沉沉的天空,转了身子望向皇宫的方向。讽刺道。“老头子还没咽气,朱权现在也没想着召你。看来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想着自己做上皇位。” “一个阉人,到底见识不足。”知道自己马上死了,赵祎反而不怕了。接了赵礼的话痴痴笑道。“远没有留着我的黄雀高明。” 那只黄雀只要等到皇上死了,再灭朱权,再扶自己上位,将自己掌在手里就圆满了。虽然野心勃勃,不管如何,面上到底是冠冕堂皇,过得去的。 可怜朱权,这时候还不逼宫,怕是苦熬着等老皇帝咽气,就为了不摊上谋逆的罪名。却不知道名声,都是自己做出来的而不是等来的。肖想着皇位的人,到头来沦为了全别人名声的工具。何其可笑,又何其悲哀。 “你看来是真的不想活,这时候了,还在操心别人。”赵礼转了回来,嗤笑一声,敛了眉,静静看着赵祎道。“朱权还没逼宫。” “嗯?”赵祎忽然一愣。不可思议看着赵礼。“兄长是何意?” “他还没逼宫,宫外的人便暂时不会动。更不会来迎你称帝。我挖了条地道,通向一条街外。运气好,你还能跑的掉。” 只不过时间不怎么够罢了。朱权不是耐心的人。估摸着,老头子死不死,朱权最多只会等到后半夜。送个人上路,也是送一杯酒,杀几个人的事儿。那阉人临了还想挣一把光明正大,殊不知,偷的抢的,永远不可能名正言顺。 “你真的要放了我?”赵祎瞪大了眼睛,紧紧看着赵礼,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他不想死。可他是个聪明人。他若是不死,赵礼便名不正言不顺。便是做了皇帝,也不会安稳。只要赵礼一日没有摆脱钳制,只要背后那人觉得赵礼不好控制。他就有可能被自己换下来,换句话说,自己的存在,就是日后这位天子头上悬着一把剑。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赵礼笑笑。看着他这个惊慌失措的皇弟,眨眨眼。 ……………… 雨还未停。这火,也不知道烧不烧得起来。赵礼随手踢碎了院子角落里的一盆已经被雨水打的垂了头的菊花。啪嗒一声,惊了周围的人。 “您不该放他走。”身后的人一挥手,片刻后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潜进来的暗影小心翼翼散开去,在这府里倒上准备好的油。然后,执起火,让这漆黑的寒夜里蹿出一条条夺人眼的火蛇。 火光里,赵礼沉寂得像是一块院子摆的石头。安稳地立在这儿,平静地看着这最后一座王府即将被付之一炬。 朱权在等这一天,王执在等这一天。他,又何尝不在等这一天? 这个一飞冲天的机会,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登上那个位置,成为人上人。 “这是我的事。”院里没了别人,赵礼才乍然出声,聊聊道。 “他母妃是王执的亲妹。若是被王执找到,后患无穷。”背后那人不死心,仍然伫立在他身侧沉声道。 “别傻了。就算是王执的妹妹,那孩子做了皇弟也活不了多久。”赵礼看着不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淡淡道。 他似乎听到了远远的救火声。那声音隐在滚滚雷声里,藏在亮红的火光外有些听不真切。 没关系,一会儿就大了。只要让所有人看到听到。这盘棋,还是能盘活。无论鹿死谁手,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那谋朝篡位的,连最后的王爷都不肯放过,他要逼着他们拿起自己作为最后的遮羞布,来将自己送上那个位置。 “优柔寡断,您就不怕即便上去了那个位置也坐不稳吗?”身后那人皱了眉。泠然道。身子一闪,转身而去。 方才幽静清雅的屋子被大火舔过,渐渐崩塌。听到气急败坏的救火声越来越近,赵礼再次回首望了眼火光里的静王府,叹了口气,眼眸深深。 “做人,真难。” 与此同时,乾清宫。大太监朱权在殿里焦急走来走去。夜色渐深。那皇帝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尚且还瞪着眼睛不肯去。真是愁坏了人。老不死的,眼看着时候没了,偏还回光返照了。 “要不,一杯药灌下去?”身旁的小太监犹犹豫豫,贴近朱权耳朵,小声建议。 “大胆,弑君,犯上作乱。”小太监还没说完。朱权已经一个转身,一手掴小太监个耳光。 指着小太监,眼里寒光一闪,尖细的声音传遍殿内。“来啊,将这犯上作乱的狗东西拖出去砍了。皇上宾天。” 说着,手一挥,狰狞着脸,看着手下太监将只剩一口气的皇帝一被子捂死。长出一口气,拿了早准备好的圣旨,急忙出了殿,迫不及待要出去宣读。 “大人,大人。静王府走水了。” 殿外不远处火光冲天。在阴阴夜雨下像是一只肆无忌惮嘲笑他的大嘴。 “快。找人。救火。”朱权翘着兰花指,煞白的脸看着远处的火叫嚣道。 ………… 丧钟方鸣,伴着大火响彻宫城。 透不过光的阴云之下,王执瘦削的脸上一派凝重,望着那突起的火光不语。 突如其来的火,若是去救了,就功亏一篑了。若是赵祎死了,仍旧功亏一篑。可若是这时候不攻进去,朱权。。。。 “攻。”王执唰地拔出手里的剑,凝着眼神,指着宫门口,高喊道。 不管这火是谁放的。静王赵祎再无用的可能。与其救他,不如和朱权一般,顶着骂名,迎接明日的权利。 前提是,不能让已然谋权篡位的朱权活过今晚。 不知不觉,雨仍旧没停。宫里沸反盈天。不知多少户人家关了门,听着那动静,惴惴不安。 变天了,变天了。这天,是真的变了。 一夜喧嚣,待到天晴之时,早已经风平浪静,改了时局,换了主人。唯有宫门口混着血的通红雨水知道,那漆黑的夜里有多残忍血腥。 没人知道,有人在皇宫最高的城楼之上,迎着雨,吹了一宿儿风。亲眼看着那些汲汲营营的谋权者们各自厮杀。 待到他们偃旗息鼓地时候,乐乐呵呵地下了城楼,做一个快乐的得利渔翁。准备迎来自己偷来的成果。 第2章 我喜欢男人 宇光元年,春日来的时候,京城总算尘埃落定了。新皇登极御宇,普天同庆。丞相王执诛杀乱臣贼子朱权,迎新帝。先列三公,再封王侯。连带着无数升天的鸡犬弹冠相庆,王党之势蔚为大观。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西戎群起,让方太平的王朝再次荡起波澜。新出炉的北平侯王执身在朝堂之上运筹千里之外,出尽了风头,朝堂之上无人敢出其右。 于此同时,一纸密函随着快马送往洛阳。洛阳府尹关了门,躲在书房里拆了密件,略一皱眉,眼里阴云密布。 江山不尽闲风月,春日正好。今日月半,洛阳书院准许书生们下了学,出学府。穿着月白院服的书生们像是一尾尾的鱼,一齐涌出了学府,撒欢儿地散落在洛阳城的角角落落。 洛阳城最大的青楼,醉云楼里,二十两银子一匹的红绡被当做红布挂了满堂。绣了金线的红锦地衣铺了满地,这里里外外的喜庆红生生将站在正堂中间少年们的月白衣服映成了的淡淡的云霞色。 云霞色里,烟云层层袅袅,宾客妓子书生小厮将原本日日空荡荡的醉云楼撑得满满当当。 万众瞩目里,王昉深吸口气。伸出手,指着三楼的赵礼。清越孤拔的身形里洋溢藐视一切的冷漠与不屑,冷笑着,仰头望着他。“我心里有一个人,莺莺姑娘就是再清姿夺魄,在我眼里,也不如他一分一毫。” 王昉斯斯文文地站着,清雅的脸上漾着笑,回望着俯视他的赵礼。单薄的声音穿透内外,却吓得一群起哄的公子哥儿们噤若寒蝉。 王昉王少爷,活了十六年便得了十六年的自在。天生的清贵,最不缺的就是别人的阿谀奉承,最擅长的就是满口的胡言。 却是从没想过,自己会在青楼里,对着一个陌生人,道出自己最温柔诚挚的真心。 只可惜,没人会当真罢了。 ………… 事情还要从他刚进醉云楼说起。 这个世界上有比我中意你,你却不中意我更可悲的事情吗? 有啊,我中意你,你却中意个傻逼,而那个傻逼却要嚷嚷着嫁给我。 王昉木着脸盯着柳莺莺的时候,心里颇有些五味杂陈。 “妾心付几许,莺莺得遇良人实是幸事。妾不求举案齐眉,只希望公子看在与莺莺月前之约的份上,给莺莺个去处。” 王昉到现在都还没从柳莺莺方才的话里缓过来。 醉云楼的花魁自然是漂亮极了的。尤其是这花魁今日大红着锦,一双秋波还在盈盈切切看着你,欲语还休的时候。 姑娘是好姑娘,个花容月貌平日里还知情解意,若是不在这儿提起,王昉觉得把这么个解语花摆在家里还真是无妨。他家老子才不会在乎他从哪儿找来个女人。 可是,王昉扫了眼一脸期待的同窗们,漂亮的凤眸低垂,冷笑一声。到底是哪个拎不清的傻子会觉得他王昉会就这样众目睽睽下听了别人的怂恿,遂了别人的意? 王昉看着柳莺莺心里有点苦。更苦的是今日来醉云楼,他还带了任非。 他本是带着任非来一表真心的。不少日子了,王少爷春心萌动,特别中意个人,终于在今天下定决心,成全自己。 却被这位花魁姑娘捷足先登。 更可怕的是,他的心上人全然无所觉,正不遗余力地撮合他。 “你倒是快点啊。没看人家姑娘看着你都快哭了?”和他一起进来的任非比他还要紧张,手肘推了推王昉,恨不得人家姑娘逼嫁的人是他。 醉云楼的花魁啊。何等的国色天香?就算是当不了妻,放家里边也风光啊。 康朝狎妓成风,秦楼楚馆里最不缺的就是红颜雅客之间的风流韵事。多少名妓从良入户,甚至被哪位世家子看上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纵使当个暖床的妾也让人艳羡。 当然这艳羡是相互的。男人艳羡男人艳福不浅,女人艳羡女人有了归宿。若是不在乎什么闲言碎语,家风不容的小事,这怎么看都是一件让人抚掌拍手的好事。 好得连任非这从没上过青楼的愣头青都催促着王昉赶快将眼前的娇娇国色给收了。 “她哭了是小,你就不怕兄弟我哭?”王昉面上含笑,低着头瞪他一眼,挤着牙跟任非嘀咕道。那飘忽的冷眼像刀一般,舍不得去剜任非,只得一一扫过围了他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同窗们,像是在记住他们一个个儿的一样。。 “你能哭什么?莺莺姑娘连嫁妆都自带。可不是让你捡了便宜?”任非眨眨眼,站在王昉身边和他咬耳朵。觉得平日里机灵的哥们儿今日里怎么那么不可理喻。那可是莺莺姑娘啊,花三百两银子都见不了一面的莺莺姑娘。 “你给我闭嘴。”王昉懒得在别人看着的时候和任非嘀咕。一手捏住他胳膊,往后一拽,脸上阴晴不定,颇有些气恼。 醉云楼三楼倒没有楼下的热闹。天字号楼里,茶香袅袅。上好的檀香静静燃烧,装点着这屋里的清寂。 屋里的人端坐在桌前,皱着眉听完手下人战战兢兢的禀报。 “安排柳莺莺去求嫁给那小子是你的意思?”房间里正坐个人。一双眼睛幽深晦暗,听了钱老三说的来龙去脉后脸色一黑。手指轻扣着杯沿,沉声问道。 “是。”跪着的钱老三擦了擦脑门的汗,绷紧了背,低声回道。饶是平日里再舌灿莲花在不怒自威的主子面前也拘束。 主子亲来洛阳,来势汹汹,方落座还没说几句话就审他,让他着实不安心。 “主子不知,莺莺姑娘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此番动作若是真的能让她留在那小子身边,那小子还不是乖乖被捏在咱们手里?”钱老三战战兢兢解释着,抹了把冷汗心有戚戚道。 钱老三在洛阳落户已经有些年数了,人在江湖飘,做惯了明里暗里的各种买卖,别的不会,对付一个矜贵的小少爷还是自认为绰绰有余的。有些事儿皮里阳秋,他做的也轻车熟路。便是偶有差错倒也无伤大雅。可这件事,任钱老三思前想后,也着实不知道为何会让主子生那么大的气。 那柳莺莺在醉云楼里红的时间比传闻的那位少爷来洛阳的时间还长。这明面上清清白白的眼线,可是他们花了不少气力养出来的。 主子密报让他们盯着那小子的时候他就起了心思。 一个京城来的金贵公子罢了。那小子眠宿花楼是惯常的事。当初遇到醉云楼花魁柳莺莺也无甚差错。他只是顺手推舟再进一步,将人彻底送了去。正是虚荣的年纪,国色天香的美人追着赶着求着他做妾。这是多大的荣光?何况这位王少爷在洛阳并无父母兄弟管束,如此的好事,他没理由拒绝。 这前前后后,他钱老三呕心沥血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怎地主子一来就火冒三丈呢? “凭你这个拙劣又浮夸的理由?”赵礼眼里一暗,深吸口气。思量了半天,到底是没忍住,低下头,眼皮一垂,一脚踹了上去,低斥道。“你到现在都没想到哪里出了问题。你个蠢狗。” “……………” “这,这。”钱老三拧着眉毛,匍匐在地上,支支吾吾。咬着牙,嘴硬道。“这理由怎地浮夸?郎有情,妾有意。那小子最近点了那么多次莺莺,这么个大美人,属下就不信他无动于衷。” 钱老三越说越激动,豆大的汗继续滴,倒是不妨碍这人市侩脸上的认真倔强。 “你还好意思说是妙计?”赵礼被气笑了,瞪了眼钱老三。随后握着拳头紧抿着嘴,垂下眼皮。 “看着吧。”赵礼连气都懒得撒了。勉为其难开口道。方说完一句话,顿了顿,摩挲着白瓷底的杯子,忽然抿嘴笑得阴森。说着袖子一拂,起了身,站在了三楼之上,细看着楼下闹剧。 醉云楼下的正堂里,形形色色的姑娘们围了外围,再里边是零星的几个嫖客。最里边却是一溜儿的月白袍子。洛阳书院的书生们刚下了学,醉云楼里乐呵呢。看到这出好戏哪里会放过?看他们个个人模狗样白衣素绦。若是忽略了他们脸上的看热闹时不怀好意的笑,看着倒挺像一群读书人。 王昉低垂着头,仿若无旁人般,幽幽看着身旁的任非。摸了摸下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陡然笑笑。风光霁月的脸因着那明媚的笑淡了些方才的凌厉。甚至因为沉吟时歪着头,显出了些殷切欢喜。“你不是喜欢她吗?便舍得让我娶回去?” “咱们兄弟谁跟谁啊。”任非眼睛咕噜噜转了转。白皙的脸上漾着个谄媚的笑,拍了拍王昉的胸膛小声道。“兄弟权且先答应了,算是全了莺莺姑娘的面子。日后再给兄弟我个顺水人情,不怕莺莺姑娘不知道我的好来。” “原来是这样。”王昉脸上的笑容倏然凝固。看着任非精明狡黠的眼睛。手里揉着袖子,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王少爷莫不是看不上咱们堂堂醉云楼花魁?那可就可怜喽。莺莺姑娘欢欣已久,却原来是春心错付。”为首的一人年岁不大,一双眼睛看着王昉炯炯放光。偏生手里还要装模作样,无聊地摆弄个鎏金的折扇,歪坐在一边的凳子上,仰着头开怀笑道。 “你放屁。”任非高叫一声儿。脸憋得通红,冲着坐着的陈苑杰挽起了袖子。饶是反应再慢,也知道今日之事,怕也不算个好事。 他们一进来就看到一身喜服的柳莺莺,这会儿任非的脑子还没转过来。根本就没想过,不打招呼的一厢情愿有个俗名叫“霸王硬上弓”。这是有人知道柳莺莺对王昉有点意思,想要“逼良为娼”了。 可便是想到了,怕也不会如何。任少爷心里眼里就只剩柳莺莺了。 “只有莺莺姑娘看不上别人的,哪里会有人看不上莺莺姑娘?”任非鼓着腮帮子,飞快地扫了眼面无异色的柳莺莺,眉间一赧。拽住王昉的衣袖,自以为狠声道。 “…………” “我以为你会替我说说话。”王昉脸色一僵。抽了抽鼻子,一本正经地将任非的袖子放下来,低声道。 “我这是实话。”任非毫不心虚。严肃瞥他一眼,小声道。“今日之事,算是兄弟承你人情。等我抱得美人归,他日必定给少爷您当牛做马?” 任非自顾说着。没看到王昉脸色越来越白。失了血色,没了精神。 “好。”王昉忽然笑笑,郑重道了一声儿,松开自己的袖子,有些摇晃地向前一步。对着柳莺莺勾唇一笑。笑得恬淡又苍白。“莺莺姑娘花容月貌,心倾于王某,自然是我王某的荣幸。” “可是。我喜欢男人,比如,像他这样的。”王昉遥遥一指,才只见醉云楼的三楼雅间门前,有人如青竹直立,矫矫庄庄。 第3章 喝酒 一刹那,天地静了。 楼下一排排的人下意识往楼上望去。这才发觉原来那高高楼上,有人俯首静静看着一切。 听到王昉的话,倚着栏杆的男子稍稍一愣,高彻的身姿积石如玉。倏而长长的睫毛垂下,韶润的脸上微微一笑。清雅沉静得有如山外仙人一般。 仙人并未说话。默默接受了一众目光的洗礼,修长的身子颤也不颤。没有拂袖而去,亦没有开口反驳。青瓷色的长袍和主人一般仍然含蓄又坚定地立着。 王昉清亮如水的眼眸眨了眨,抬头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目光。捏着拳头,抑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身边的人寒了他的心,王昉没想到,到如此境地,让他脆弱的自尊不至于破碎的却是个陌生人。 “现在。你们满意了吗?”王昉高高仰起头来,睥睨着众人,清冷的眼神里带着轻慢的嘲讽。 楼下一群看客们鸦雀无声。看看王昉,再看看楼上缄默的公子。心思深沉的连婷婷玉立俏生生站着的花魁都看了几圈。脑里补的大戏不知道有多跌宕起伏。 没人注意王昉身边的任非脸色忽地一白。像是烫手般,将原本拽着王昉的袖子收回来,垂着眼,嗫嚅着,心有戚戚地看着柳莺莺。 过了良久,似是犹豫够了。又轻轻拉扯着王昉的衣角。委屈巴巴道。“差不多得了,便是这么说,莺莺姑娘也落了面子,太难为情了。” “你便如此喜欢她?”王昉酸着心,压低问一句。喑哑的声音带着难耐的哽咽。到了如此地步,原来在他心里,自己还不如一个妓子。 “我,我。”任非紧张极了,绞着手,小声道。“你便帮帮我吧。” “好呀。”王昉深吸口气,然后慢慢喟叹一声儿。像是决定了般。陡然笑笑。笑得风清月明。“兄弟嘛,自然为你两肋插刀。兄弟看着吧。” 众人王昉漫不经心地从怀里摸出一把银票,看也不看面前的柳莺莺,转身,将一沓银票扔给了一旁瑟瑟发抖的醉云楼老鸨身上。 “赎了咱们的莺莺姑娘够了吗?”王昉打了个哈欠,颇为不在意。哼笑一声,便又是平日里目中无人纨绔少爷。 纨绔少爷悠悠转身,踱步到柳莺莺身旁,抬起她的下巴,冰冷的眼里没有神采只剩骄矜的淡漠。“莺莺姑娘既然想要个好归宿。万把银子也够了吧。至于去处,我府上还缺个倒泔水的丫头去不去啊。” 不知所谓的熊孩子,语不惊人死不休。众人霍地惊讶一声儿,有的还夸张地冲着昔日冰冷如霜的柳莺莺吹着口哨。 “王府里倒泔水的丫头这么漂亮?改天得去瞧瞧。”围观的人们终于在王昉刻薄任性的嘲讽里回过神来。轻浮地打量着这位被贬到尘埃的昔日花魁。过了今日,保不齐这价钱就降了。 “王昉。”任非咬着唇,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无措地高喊一声儿,立在原地,不知道为何好友今日会一反常态地刻薄。 “在呢。”王昉笑笑。敛下眉间的戾气瞪着那脸上抹了三层粉的老鸨。 “够,够了。”最会察言观色的老鸨手一个哆嗦。粗略数了数手里的银票,讪笑着讨好道。“王公子果真大方。” “行了。”王昉不耐烦听她废话。低着头不外乎摆了摆袖子。 “够是够了。不过,莺莺倒是好奇。莺莺是哪里不好?原来在公子眼里,莺莺只配做个最下等的丫鬟。”大红着锦的柳莺莺惯常见大场面,直到如此,才慢悠悠道。一双翦水秋瞳如嗔含怨,桃萼红妆的脸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无惊无喜。 “莺莺姑娘这还不知道嘛?”旁边的一位同窗看够了笑话。听到了这位花魁莺莺娇语,颇为鄙夷大笑道。“咱们王少爷不是说了?人家喜欢男人。是不是啊?王少爷?” “是啊。”王昉笑笑。抬起头来,万众瞩目里,王昉伸出手,指着三楼的赵礼。清越孤拔的身形里洋溢藐视一切的冷漠与不屑,可往上望的时候却透着认真。“我心里有一个人,莺莺姑娘就是再清姿夺魄,在我眼里,也不如他一分一毫。” 王昉斯斯文文地站着,清雅的脸上漾着笑,回望着俯视他的赵礼。声音单薄,却掷地有声。吓得一群起哄的公子哥儿们噤若寒蝉。 只可惜,被快速地湮没在了这堂中肆无忌惮的哄笑里。 不过没关系,王昉心酸地想。至少,有一个人认真听进去了。王昉笑笑,仰起头来,对着那人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 目光交汇。那人眉头忽然一挑。对他做个口型。随后青瓷色的袍子一闪而逝,消失在王昉的视线里。 唯两字。“安心。” 他在安慰他。在王昉少爷的心被扎得千疮百孔,还要强颜欢笑的时候。 王昉忽然觉得自己真傻。弃我去者,不可留。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王少爷还怕没人喜欢不曾? “诸位,方才我给了银子,这位莺莺姑娘就是清白人家了。”王昉拱了拱手,抹了把脸。收了脸上的喜怒哀乐。冷目侧望着一众人的脸。高声道。 “在醉云楼里来看个清白人家的姑娘,现在还不走,若是让田院首知道了。。。。” 片刻间鸟兽人散,偌大的红锦地毯上,还着月白色的,只剩下了王昉和任非。 大家自然没听到王昉慢吞吞说的第二句话。“走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会让所有人都被田进之那老学究知道的。” 欺负了人看了热闹,还想一走了之?当他王昉是谁? “奴家多谢少爷替奴家赎身。”柳莺莺总算是知道道个谢。稍稍福身,大红缎带随着动作轻轻摇动,跟朵花儿似的。这人怪不得是花魁。就是冷着脸也像朵花儿。 “这有什么谢的?”王昉紧紧拽着任非的袖子,拽到柳莺莺面前,没好气道。“人情也是我兄弟欠的。往后里,莺莺姑娘光明正途您还是走着吧。方才是逗你的,我府上连倒泔水的人都不缺。方才的话都是笑话,莺莺姑娘不会当真吧。” 王昉生怕这作妖的姑娘顺杆爬赖上自己。 “哪一句是笑话?”任非紧紧抓住王昉的袖子,幽幽问道。大大的眼睛里又是不解又是疑惑。 “哪一句都是。”王昉瞥头看他。伸出手来,按着任非的脖子又是摇又是晃。咬牙切齿道。“对她那么上心,怎地对我半点反应都没?” “看你眼的一套一套的,我若是打断了你,你多没面子?假的就好。假的就好。”任非嘻嘻笑着,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任由王昉捏着脖子,缩成了鹌鹑一样对着他眨眼睛。 “得得得,算了算了。”王昉看着他样子就撒不出气来。拉着乖乖走的任非,站在门口吆喝一声。“老鸨,醉云楼的好酒送我两瓶行不?” 想着方才的糟心事就恨不得狠狠把任非欺负一顿。奈何时候不对,王昉觉得这时候还是喝酒最稳妥。 喝了酒,还有什么事儿能在心里? 今儿够倒霉了。多要瓶酒不过分吧。 “咱们去喝酒?”一旁乖乖的任非眼睛一亮。瞬间忘了方才的问题,王昉放了他的脖子,他便一手围在王昉脖子上,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是我,不是你。”王昉静静由他搂着脖子,清润的眼里落寞一闪而过。接了小二拿来的酒,转首看着吊儿郎当的任非。“你怎么就那么没良心呢?” 闹剧作弄他,他又何曾怕过?看到不管自己说了什么任非都不为所动听不懂的样子才让他难过。 “至于你。”王昉眨眨眼,压下眼里的酸涩,叹了口气。凤眸细细转过任非那张精致纯真的脸。心里一颤又伴着难言的苦涩难耐。 “青楼我也带你见识了,莺莺姑娘我也替你赎了。今儿放风的时候已经过了,你该回去被你爹罚跪了。”说着,抬起头来,对着远处隐蔽的街角挑了挑眉,喊一声。“小秋,带你家公子回家。” 任非听到小秋的名字下意识松了王昉就一蹦,往后咧着,准备转身就跑。被王昉眼疾手快地拉住,将他后续一系列的动作扼杀在摇篮里。然后就将人往一直偷偷跟着他们从未离开过的小秋身上一推,小祖宗总算吵着闹着走了。 “王昉,你特么卖兄弟。”任非被小秋扭送回去的时候还不忘大声谴责。 卖你怎么了?王昉低着头心想。这祖宗被他养的太好,连个眼色都不看,还不准自己发个脾气了? 夕阳欲颓,王昉提着酒,理也不理任非,转头拐向另一边。 谁能知道,他王昉今天特意带任非来醉云楼,是为了找间屋子暗搓搓表白的呢? 全特么被一群混账和一个傻子给毁了。 ………… 醉云楼上,三楼开了窗,赵礼看着王昉漫步而去,呷了口新茶,长眉如鬓,此刻绷着脸,眯着眼睛悠悠看向抖成筛糠的钱老三。 “老奴错了。”钱老三欲哭无泪。趴着脑袋,不敢看到赵礼那黑成锅底的脸。一处儿戏,从笑看到哭瞧。钱老三心里起起落落,只剩下了忧伤与无奈。 清清白白的美人铺垫那么久送上门,他以为这纨绔公子哥儿再精明也会因为虚荣而半推半就地应了。 谁知道这位还真是不怕人逼。插科打诨也好,厚着脸皮耍赖也好,无论如何,这位小少爷反正就是软硬不吃。 钱老三忧心忡忡地望向赵礼,生怕赵礼再一脚踹过来。 “他说他喜欢男人。”沉默良久的赵礼突然哼笑一声。轻轻皱着眉头,静静道。“该是身旁的那个。” “主子。主子英明。”钱老三艰难咽了口口水。跪得腿都麻得不像自己了。瘫坐在地上,粗喘着气。心里默默腹诽,费的是我的棋子,我的。 “下去吧。”赵礼叹了口气,丝毫没有和这位属下谈心的欲望,默默看着钱老三滚着出去,还给他带上了门。 夕阳渐渐隐没在天边,赵礼剑眉飞挑,眸子里一派萧瑟肃杀。 此番千里迢迢来洛阳别有目的,遇到王昉实属意外。本只是派人盯住他,却不曾想过,这位少爷一如往昔的了得。 可,再了得,也还只是个孩子罢了。到底跟玩儿一样。成不了什么气候。赵礼想着方才一幕,松了眉头,倒是轻轻笑笑。 既然爱玩,咱们玩把大的如何? ……………… 作者有话要说: emm,求个收?么么哒,抱拳了。 第4章 惊险 洛阳城一隅的牡丹园,花开正好。茂密的花枝一层一层,浓郁的紫,鲜艳的红,恣意的白,层层叠叠,映着炫目夕阳,在铺成毯的绿叶上舒展,在阵阵清风里摇曳。看不到头的花丛里,王昉少爷醉得恣眠芳草,一脸栽在牡丹花里,被花枝子扎得脸疼。 果然是藏了多年的好酒。甫一下肚,什么花月情根,什么闲愁心绪,通通都没了。王少爷惨淡笑笑,只觉得清酒倒在眼角,手一摸,便泛着凉。 没心没肺了十几年,却没想到在这洛阳城里狼狈如斯。心悦君兮君不知。饶是有满肚子的甜言蜜语,也总不能强迫人家吧。忒没意思了。 一厢情愿单相思,到头来也只能灌满肚的酒,借酒消愁。 落花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 恍惚间,已经眯成了线的眼里,青瓷身影一晃,像是飞快掠过的一只淡绿的蝶。 那蝶轻轻落在他脸上,一片阴影便落下,阴影笼罩着他的脸,替他挡了春日里慢慢流转的阳光。 “别,别挡着光啊。”王昉对蝴蝶嘟囔着说。“我要晒太阳。” 说着,就要挥出手,赶走那赶恣意停在脸上的蝶。 奈何身体被一壶陈酿两分心伤醉成了十分软。王少爷连着今日是何日此地是何地都忘了,又如何能赶走蝴蝶?又哪里想得起来闭着眼睛晒不了欲颓的夕阳? 得,睡着吧。王昉少爷调皮地吹口气。认命一般,沉沉睡去。 ………… 不知过了多久。牡丹园正中的亭子里,有人啜茗听风。“啪嗒”一声,棋子落在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打蛇打七寸。捏住了七寸,便是再毒的蛇,也不敢随意造次。” “您信心满满,我便放心了。”又一声音想起,影影绰绰,在春日的凉风里缥缈至极。 棋子落在盘上似玉叮当。声音不疾不徐,你来我往,韵律不绝。愣是让醉卧花丛的王昉越发的睡意绵绵。 酒是好酒,可惜,真是要了人的命了。临睡前王昉挣扎地想,短暂的清明回笼,却还不如不醒来。咫尺之间,听到了不该听的话,也不知还有没有醒来的时候了。 ………… 半夜里,春风吹人满襟,冻得人直哆嗦。王昉醒来的时候夜已经黑了。白日里姹紫嫣红蔚为大观的牡丹花园被罩上了一层迷蒙的黑纱,氤氲着牡丹的泠然香气,夹着风扑来,沁人心脾,让人精神一震。 “大吉大利,可喜可贺。”王昉霍地坐了起来,摸了摸脑袋,理了理被草木撩乱的黑色长发,嘿嘿一笑。心想不知自己是死里逃生还是白日里那两人说的话不甚重要,看来无需杀人灭口。 京城王家的人,到底是识趣的。王昉从记事起就被他那老想着上位的爹教导,京城里步步惊心,非命勿视,非命勿言,非命勿听。命,只有一条,听了不该听的话,比如今日这样的。也就只有倒霉了。 索性今日大吉大利,大吉大利。王昉埋着头,松了口气,软趴趴的身子勉强能坐起来,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准备打道回府。 “挺有雅兴?”声音从天而降,轻得像一阵风,却不啻晴天霹雳,劈得王昉目瞪口呆。 “霍。”王昉猛地抬头,看到牡丹亭里尚端坐了一人。正欲起身的身子僵住,心头一丝慌张涌出来,头皮一阵发麻。 亭子周围不知何时点上了琉璃灯盏。风一吹,照得亭下那人的影子诡谲晃动,凛冽着森凉的寒气。 那人侧对着他,正一只手抚着桌边的棋盒。听见王昉发出个无意义的单音节词,蓦地抬头,露出个夺魄勾魂的笑。 “吓死爷了。”王昉眼睛一转,看清了来人,瞪他一眼,有些夸张地叫一声。被酒浸过的嗓音比平时多了份沙哑魅惑。可惜,掩盖不住这小公子的跳脱语气。 “原来是你啊。”王昉眯眼笑笑,自来熟一般,对着这人拉家常道。“下午在醉云楼里给你惹了些笑话,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看到你还真是巧。” “不知深更半夜之时,公子为何在这儿?”王昉哼一声,坦然立着,像是看不懂那人凌厉的眼神。小少爷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枯叶,片刻后走在赵礼身前坐下。 与此同时,一只手背在身后,借着石桌的遮盖,拢在另一只袖子里,悄悄摸寻着什么。 “等你。”那人笑容更深,兀自落下一枚棋子,寒冷的夜里,一声“啪嗒”,尤为清晰。 “那便不好意思了。”王昉哼笑一声,身子崩得笔直。脸上却还挂上一丝不知所谓的痞笑。“白日里喝多了酒,睡得沉。不知道仁兄找我何事?” “那自然是杀人灭口。”那人猝不及防地站起来,一个大步上前,越发地逼近王昉。 “你敢。”王昉瞪着他,猛地立起来,往后一跳。看着这人越加逼近的身形,无奈将手伸出一只,用手一挡,将自己和他拉开了些许距离。大吼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刚喊完,心里一个咯噔,猛然反应过来,暗道遭了。 他说杀人灭口的时候,自己连问都不问为什么,岂不是默认了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方才不辨他是否包藏祸心。正准备插科打诨地揭过去,熟料竟被他诈漏了底?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果然听到了。”那人忽然勾唇,温软一笑。觉得着孩子看着聪明怎么傻乎乎的?略一抬手,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扬声道。“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乱杀无辜。” 说着,利器的寒光一闪,撕破这寂静昏沉的夜,直直向王昉袭来。 王昉下意识地一个躲闪,顺势扑在花丛里。右手总算扯出了袖子里的旗花,顺势就要拉开。 手腕忽然一痛,那旗花被人打落开。王昉还来不及叫一声痛,再一个暗影扑来,将王昉彻底按在了花丛里。 完了。王昉心里一颤。脸被结结实实地摔在牡丹枝上,被划得生疼。 暗影伴着破空的凌厉声音将落,王昉猛地屏了息,豁出去般闭上了眼睛,忽然大喊。“你敢杀我,我爹是王执。” 他爹怎么就不是佛祖呢?保佑他逃出生天。电光火石间,王昉王少爷还在悠悠哀叹。今天真是特么太倒霉了。 “住手。”亭里那人眉头一皱。沉沉的声音回响在暗夜的牡丹亭里更显森凉。 正欲出手的暗影一顿,霍地收了掌,一手拽住王昉,将他扔进了亭子里。在那琉璃灯光影交错的地方,步子一抬,重新隐匿在了漆黑的夜里。 王昉还没吁口气,揉一揉被方才有如破布一般扔在地上而折了的老腰。衣领一紧,被人又拽了起来。不期对上一双冰凉幽邃的眼睛。那双眼睛在他身上从上到下逡巡良久,在忽明忽灭的灯光里深深望着他。 “你爹是王执?”那人忽然玩味儿一笑。剑眉飞挑着,低垂着头。看似狂放的脸上略显出一丝隐忍着的颓意。 “如假包换。”饶是王昉心里再惴惴,也知道是那声“王执”起了作用。瞬间眉开眼笑,中气十足。 再不管他爹当年送他来洛阳时,谆谆教诲他的“为人低调”。尚且稚嫩的脸上丢了惊恐,浓密纤长的睫毛抖了抖,猛地推开了他。揉了揉自己方才被打了的手腕,利落地站了起来,睥睨着他,身影孤高自许,目下无尘道。“你现在还杀我吗?” 他爹是王执。那位正权倾朝野的大人物,便是远在京城也能荫蔽住在洛阳的他。既然方才那句话起用,那么王昉断定这人知道他爹。 下一句话,王昉并没有说。可他觉得眼前的人同样知道。 你若是杀了我。可担得起日后血洗洛阳城的罪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王昉压根都没怀疑过他爹那么一护短的人会不会替他报仇。 “好一个王执。”那人抬手看他。忽然大笑一声。一手拍在桌子上,那石桌震颤着不住抖动。将桌上罗列井然的棋子震得乱做一团。 “好,好,好。”那人笑出了眼泪。凌厉的光向刀子一般刺在王昉身上,片刻后,偃息怒火,喟叹一声。正儿八经地幽幽道。“我不敢。” 试问天下谁敢呢?整个天下都是他姓王的。 “百年事,千秋笔。小公子可知苍茫百代,江山不尽,骂的,都是当年炙手可热的罪人?”那人站了起来,逡巡着王昉那张鄙薄嘚瑟的脸。苦笑着,抬起步子慢慢消失在沉沉夜色里。 救了他命的,又哪里是王执?左不过是那人捏在手里的权利罢了。 权臣嚣张如斯,可谁能奈何? “你爹才是罪人。”王昉揉着腰,恶狠狠瞪着他的背影。黑煞了脸,清亮的眼里一阵怔忡。 逃过一劫总是开心的。可敌人放了他,看着敌人就这么静静走开也着实太不甘心了。 “爷我招谁惹谁了?”王昉疼得咧着嘴,一下午加晚上酝酿的怒意终于爆发。在亭里大声咆哮一声,看着那满园的牡丹花,心里一横,摸出火折子,扔在牡丹园的花丛里。 园子里的残枝败叶还没人收拾,那火星方出来就窜的老高。映照着王昉那张气到狰狞幼稚的脸。 ………… 第5章 决心   东都洛阳书院。四月,天空碧蓝如洗,又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天上春风舒缓,地上草长莺飞,草木开了枝叶簇拥着一团团亮眼的花儿。 牡丹城的春日总氤氲着似有若无的清芬香气。蜂儿追,蝶儿绕,似是追寻着香气而来,在整个洛阳城里肆意飞舞。 王昉躺在学堂外的草地上,听着不远处学堂的读书声,打着哈欠撑着脑袋,一双凤眸眯缝着,正在极力地酝酿睡意。 阳光漫散下来,照在人身上颇为舒服。王昉被晒得晕晕乎乎,早就睡意沉沉。可那眼皮子就是倔强地挣扎着不愿彻底阖上。 偌大学府,敢在堂堂圣人之地如此放浪形骸地睡觉的也只有一个王昉了。人人都知道洛阳学府的院首是个穷凶极恶的。饶是泼猴任非也不敢如此这般刻意地拂了他爹的侄儿的娘舅,也就是这位堂堂院首大人的面子。 这年头,裙带关系也不好不是?自打那位田院首亲自登门拜访他爹开始,这位泼猴彻底浪不起来了。 果然穷凶极恶。任非简直气得要挠墙。大丈夫敢作敢当。背后告状这等猥琐行径,田进之那老学究也做的出来?真是活回去了。 谁也受不了个花甲之年的老头子扯着脖子整天哭着喊着家门不幸浮夸地要把他打死吧? 洛阳城里闻名的任老爷老来得子,对任非又是宝贝又是严厉。往往先礼后兵,先声夺人。若是真要教训任非,任非却是真怕的。 任非在外横行霸道那么久,从没被人告状到自己府上,这回被田进之打到了命门,只能蔫巴巴认怂。 是也,任非这段时间着实收敛了不少,整日里也就只敢躲在王昉身后作威作福。反正出了什么事儿自有他兄弟王昉抗。 此消彼长,老老实实的任非平日里和王昉待在一起,越发衬托了素来闲来无事,摸狗捉猫,上房揭瓦的王昉,有那么点不知所谓,不识好歹。。。。。和不是好鸟。 尤其是在这天子亲定的官方学府。在这泱泱有学之士汇集的清流之地。 “睡不着就起来吧。装什么装?”好不容易决定出门逃个学,看到损友一副半死不活样子的任少爷插着腰,一脚揣在王昉歪侧的后背上,气得撇嘴道。 任少爷还记得这人昨晚上的恶意告状呢。 给人家月白长衫上乍然印上了个黑印子任非也毫不在乎,反而蹬鼻子上脸。看人没反应,索性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然后趴在王昉旁边,用手轻轻拽王昉又长又密的眼睫毛。 “一边去。”王昉脸上因着任非的一脚一阵扭曲。 正因着这突如其来的粗鲁动作发怒,转而听到了任非的声音又是下意识的欢喜。 待到欢喜之后,又有点怅然若失了。想要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奈何腰疼的厉害实在不想起来,只得八风不动,姿势都没变地继续躺着,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权且当做对这位的基本尊重。 “呦,那么大的火气,昨晚上酒没喝好?”任非翻了个白眼,漫不经心嘲讽他。昨天傍晚敢丢下他一个人去喝酒,王昉简直不是东西。 “喝好了,喝得差点命都没了。”王昉脸色一僵,认命叹了口气。知道这家伙在,睡觉是不行了。只得坐起来,有些精神不济道。“方从鬼门关里走一趟,心有余悸。” “鬼门关?你怎么了?爹来了?”任非悠哉悠哉一躺,对着他不以为意,贱兮兮凑过去,还无所谓地打趣他。 这不知青天高黄土厚的纨绔,没怕过什么。任非还真想不出他有什么危险够去鬼门关。 “没什么。”王昉回味着昨天的惊险。觉得便是说了这傻子也理解不了。只得讷讷闭上嘴。落寞道。“大白天的不去读书,找我作甚?” “西门口刚开了个雅集社,作诗作赋,赏花听琴,还有春玉楼的姑娘们相陪,想不想去看看?”问到来意,任非瞬间来了劲儿,一把捞过王昉的头,亲昵地搂着他咬耳朵。 少年平稳的呼吸扑在耳边。王昉似是看到了任非红润润的唇在一张一翕。心里一窒,脸上一阵灼热。下意识地屏息不敢说话。往后咧了咧,不想和他那么接近。 “你去不去啊。”任非没注意到王昉的异样,还以为他在思考,箍着他的脖子,贴上来又问了一遍。 说是雅集,也不过是那些穷酸文人们摆弄些酸诗请些不通文墨的冤大头捧场罢了。 任非日日连学都不想上,自然不是前者,去了也只能充个给钱的冤大头。 奈何这冤大头他还挺乐意的。 可惜啊,这段日子他被家里管的厉害,手头没几个钱。只得搓搓手来找王昉。谁让王少爷素来大方呢?为朋友一掷千金算什么?醉云楼的花魁都帮他赎了。 “春玉楼的姑娘你也稀罕?”王昉这才回过神来,忙应了一声儿。脸色黯淡。被任非摆弄的又腰疼,只得脱离他的控制,重新躺了回去,缓慢换了个姿势,故意露了个玩世不恭的笑容,嘲讽道。“没有明月轩的头牌,那雅集有甚意思?” “明月轩的头牌请一次二百两。”任非咬着牙提醒他。能被送到洛阳书院的少爷们哪怕家财万贯,也是家里边有人降得住的。但凡家里有拿捏得住他们的人,怎么可能允许他们花二百两银子去召妓? 除了王昉,王昉他老子不在洛阳。 “啊。才二百两啊。”王昉眼里笑意一闪,撇撇嘴,失望极了。“比醉云楼那花魁还少一百两。” “王昉!”任非气得嘴都要歪了。对着王昉的耳朵咆哮着,颇有些恼羞成怒道。 这是在嘲笑他上次攒三百两银子想见柳莺莺的事儿。 “你也就这时候能想到我了。”王昉叹了口气,丝毫不为所动。颇为不适又小心翼翼翻了个身,不紧不慢道。“方才是逗你的。可这几日是真的没有游手好闲的兴致。不若过几日给我践行的时候请你们去喝酒?” “践行?你要去哪儿?”任非眉头一挑,听到践行两个字,脸色瞬间变了,片刻之后疑惑道。 “自然是打道回府。”王昉斜他一眼,面色一嘲,慢条斯理地打了个哈欠。“说实话,这洛阳好是好,到底是施展不开啊。” 他王昉,顶天立地十六年,什么时候在京城吃过昨天的亏?不管是身还是心。 还是早点回去好啊。等他王昉回去了,怕又是一番新天地。京城富丽堂皇,纸醉金迷,他王昉就算是死,也要醉死在销魂窝里。哪能对着个对他无意的傻子患得患失? 春风和暖,王昉拍了拍身上的灰,起了身来。可惜地看了眼尚且发愣的任非。他还是挺喜欢任非的。 可是再喜欢,也不能带他回京城。任非不喜欢他,一点也不。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王昉虽然放荡不羁爱自由,可卑鄙阴险之事还是不做的。坏得有底线,横得有资本。  若不是昨晚上险象迭生,王昉说不准会继续昨日下午想与任非说的那份喜欢。告诉他无论他喜不喜欢,反正自己喜欢。 告诉他,自己要回京城。京城里的名妓千千万,个个都比柳莺莺身娇体软易推倒。他们一起去嫖|妓,还是好兄弟。 但是现在。还是不必了。王少爷觉得自己还是没有丧尽天良。否则,随意强抢民男这事,做的不要太顺手。谁特么还在乎什么两情相悦啊。任非那么好哄,只把他弄回家,便是自个儿府上泼天的富贵,怕是都能让他折服。 可是不对劲儿,什么都不对劲儿。 王少爷觉得自己要的不是这些。 “相识一场,你若是去京城,只管喊我的名头。若是谁不卖十分面子给你,尽管将他打得满地找牙。小爷担着。”王昉拍着胸膛,片刻后才觉得有些不妥,忙捂着嘴,装作打了个哈欠扶着自己的腰起身匆匆就要走。 离别说的猝不及防。怕也是舍不得的。 可现实是,他不愿意任非去京城。龙潭虎穴样的地方不适合他。京城事变,连他爹那样通天的人都只能将他送出京城,跑到洛阳来隐姓埋名。如今他回去,又有什么底气,罩着任非呢? 任非:“…………”这特么也太像吹牛逼了。 王昉却不管任非怎么想。自己倒是有些郁闷。为自己尚未发芽就被扼杀的爱情。也为作夜里阴沟翻船的屈辱。 第6章 阴谋 王昉晃晃悠悠回了自己房舍,让初平给他揉腰。任非那家伙没轻没重的,一脚下去,王昉觉得自己腰都要断了。 “轻一点。”王昉哼哼道,漂亮的凤眸半眯着,嚣张的样子还留些稚嫩,稚嫩的脸因为疼意一扭,不经意地多了丝委屈。 “少爷忍着些。这淤伤药非得揉化开了才好。”初平叹口气,放轻了手劲儿慢慢揉。“任公子也太没分寸了。少爷这么金贵的身子,他也不知道客气些。如今雪上加霜,弄了这么大的淤青,奴才看着都疼。”初平比王昉年长,出门在外给王昉拿的主意倒是多一些。眼见着他家少爷长大,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对着任非平日作为也无甚好感,今日倒罕见地多埋怨任非一声。 “原来你也不喜欢他。”王昉一愣。迷茫地看着夕照,眼角一红,怅惘道。 “小的倒是真不喜欢他今儿印上的鞋印。”初平看着他,笑意一闪。“您喜欢他,咱们做奴才的自然也喜欢他。那任家小公子天资不坏,不过家里管束的严,和您一起玩总免不了让您吃亏。” 话再说下去就不好听了。初平顿了顿,笑着转了个话题。“这穷山恶水的地儿,哪里有京城安稳?老爷的书信早让少爷回去了,少爷不若就启程吧。” “不行。”王昉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因着大动作不小心牵动了腰,说话的时候扭着脸咬着牙,像是要将人生吞了。“等些日子,等着爷报了仇。” “爷哎。”初平苦笑一声。“是想报仇雪恨还是等着任公子给您践行?” 打老爷来信起,王昉便像失了魂魄一般,除了昨日放风外,门都不出,难道不是在等谁吗? “初平啊。你家少爷。”王昉嗫嚅着,看了眼淡笑着的初平,还是讷讷闭了嘴。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爱而不得,搔首踟蹰。 ………… 洛阳城郊一座僻静的院里,赵礼眉目淡淡,紧抿的唇彰显着主人同样不怎么美好的心情。 “咱们真的按兵不动?千里迢迢来洛阳,不就是为了救田先生于水火之中?”余弃皱着眉,微垂着眼睑,愤愤道。“明知道他们将要加害先生,咱们却无动于衷?” “救有救的章法。先生是文人狂狷之首,天下清流之宗。若是被咱们悄无声息藏起来,救得了他的命也救不回他足以彪炳千古的名声。”赵礼捏了捏自己宽大的衣袖,站在窗口有些心不在焉。 春光正好,太阳照着院内修竹,在他脸上投下淡淡斑驳光影。这沉谨内敛的男人长眉朗目,像是瑶林琼树般,自有一股风尘外物的气质。 田进之门生们在朝堂上尽皆清流。单靠着一张嘴,就能让王执忌惮三分。他在朝堂上岌岌可危,如若让王执加害田进之,那庙堂之上可就真的成了王执的一言堂了。  “谋定而后动,只有等他们下手了,咱们才能见招拆招。”赵礼看了眼余弃,淡淡道。 “只怕到时候,咱们处处受制。”余弃紧锁眉头,握紧了拳头不甘心道。 “咱们已经处处受制了。”赵礼叹了口气。眼里平静又安宁,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缓缓道。“若使国家无有孤。你觉得这天下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北平侯文能□□武能平乱,这江山社稷,文韬武略,尽皆归他一人。唯有那皇位,他只是还差了个正当的理由而已。若不是文人好风骨,这理由关系到他千百年后的名声,或许这个理由都没必要。 “不是坐上皇位的就是天子。”赵礼一哂,云淡风轻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愤怒。“承认吧,咱们就是在仰仗着王执的鼻息过活。” 真正在皇位上坐如针毡的赵礼显然比自己的属下更理解权利的意义,权利不是金銮宝殿上他坐的那个宝座。而是王大人振臂一挥时,朝堂上人人都要俯首称臣的底气。 “那咱们千辛万苦夺来的的位置,难不成丝毫无用?”余弃尤不甘心,定定看着赵礼笔直的背影,不忿道。 “若是无用,咱们怕是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赵礼眼皮一垂,自嘲笑笑。没了皇权的名义,王执又怎么容得下余家拥兵在外?这是一张赵礼目前仅有的保命筹码。 因为这个皇位,王执恨不得除他而够快。可也正因为这个皇位,他们才有暗度陈仓以期和王执斗的资本。 有得有失,苦心人天终不会负。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咱们这才刚开始走。你急什么急?” 洛阳的春日处处都是花团锦簇,哪里都让人觉得雍容华贵。赵礼在洛阳行宫里住了许久,只觉得这东都繁华当真名不虚传。 也怪不得王执会将心头肉藏在这儿来。那娇养的孩子,王执到底是舍不得他吃苦。 倒是便宜了自己。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赵礼忽然清浅笑笑,挺拔秀雅的身形立在院里,温和又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远门“嘎吱”一声响起。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推开了门却不进来,敲了三声门板,站在门外往里探看。 余弃于是慌忙迎上去,对着小厮拱了拱手,小厮便朝他点点头,递给了他一个信封,随后转身急步而去。 “有消息了?”赵礼等着余弃进来。心里一动,看到余弃边走边拆信封,从信封拿出张淡粉色纸笺的时候将眉头挑得老高。 “昨日有人烧了牡丹园?洛阳府尹今日接了案子,听说昨晚上有人趁着天黑放了把火,烧尽了一园子的牡丹。”余弃皱着眉将红笺上的字看完,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烧了牡丹园?”赵礼一愣。忽而想到昨日跟着王昉去的那处可不是种的全是牡丹?于是只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会心一笑。“洛阳府尹又是如何判的?” “本来查的如火如荼。到了刚才,却不知为何忽然打道回府了。”余弃将红笺递给他,有些莫名其妙。“咱们的人觉得他此举有异才送了信来。您可看出什么不同来?” “昨日和田进之在牡丹园里下了会儿棋。”赵礼仰着头,有些怔忡道。这孤静小院里种了棵大槐树,这时候正是开花的时候,一串串的槐花像是白色灯笼般挂在枝头,倒是好看极了。 赵礼无所谓回了一句,伸手摘了朵槐花,放在鼻尖轻嗅,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我俩下完棋他才发觉牡丹丛里躺着个洛阳书院的学生。本准备当着他的面将那学生灭口。他却舍不得。央我放他一马。我这才等到了半夜才归。” “你将他杀了?”余弃心里打鼓,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试探着问了出来。 “杀了?”赵礼的手一顿,不可置信般看着余弃。“我倒是挺想把他杀了。若是杀了,洛阳府尹今日也不会只来这么一出儿。” “何意?” “田进之不知道那躺着的学生是什么来历。我却认识。”赵礼静静看着余弃道。“我猜洛阳府尹定然是查到了什么才不敢轻举妄动。” “查到了什么?”余弃更加摸不着头脑。 “查到了昨晚上放火的是他的少主子。”赵礼笑笑。垂眼看了看手里的花儿,一伸手,将它们捻得粉碎。 昨夜他走的时候,满园春色还正好。一夜之间能让它们付之一炬的,定然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干的。 洛阳府尹接了案子,查到一半该是是查到了那小子的头上,只得悻悻而归。 不过,这其中猫腻倒是不少。王昉是被王执藏在这儿的,按道理,他的身份该是没多少人知道的。可洛阳府尹若是今日对王昉避讳有加,那定然是知道了王昉的身份。 若是知道,为了王执的这块心头肉,怕是要草草结案了。 可洛阳府尹既然知道这么大的秘密,那也要有些让王执看得上眼的资本才对吧。 “让人继续盯着那位洛阳府尹。这案子,若是没有早点结案,说不好就是个大案了。”赵礼忖度道。 昨天去了牡丹园的,可不止王昉。 还有田进之。 若是得了王执吩咐来除田进之的刽子手真是这位洛阳府尹的话。那这小案子,指不定会被人借题发挥。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吗?emm 第7章 险象环生 王昉身上腰伤好全了的时候,初平陪着他去洛阳白云寺里特意求个签。 “明日便启程。求一个总安心些。再说少爷这些日子老闷在屋子里,好歹出来算是透透气。”初平又是哄又是磨,总算是让王昉出了门。 “求个签的,派人去取不就得了?佛祖若是有灵,定然知道是少爷我求的。”王昉漫不经心,随手拔了根草一副痞子样地不满道。 今日出门,总算褪下了月白院服。一身雪青色的长袍用金线绣了大团的云纹,黑发被初平用了根水色极好的翡翠簪子简单绾起,玉面映着鲜光,倒是看着精神又清爽。 可这人看着精致俊秀,这话实在是太不正经了。吓得初平赶忙捂住他的嘴,苦兮兮道。“我的小少爷,咱们认真点。神灵不能亵渎。” 王昉便瞪他一眼不说话了。知道自家这个书童每天操的不是心,王昉也不好再逗他。 “听说白云寺求的姻缘签也很灵。少爷也到了成婚的年龄了,不若顺便也去求个姻缘。”初平知道他不愿意去,只得寻些话头,转移他注意力。 不曾想王昉倒是一本正经地转过头来若有所思问道。“去哪里求?” 初平一愣,笑意僵在脸上,等了好久才淡淡道。“若是真想求姻缘,到专门解经的云悟处解经还是最妙的。” “哦。”王昉反应淡淡,打了个哈欠,算是回了。 初平却是心里一沉。 他家少爷越是看着不关心的事情,越是心里执着。 京城里大户小姐们春花秋月各有春秋,哪个不想攀上如日中天的王家?王昉却从没提过姻缘二字。如今到了洛阳城,日日和书生夫子为伍,不过一年却心心念想要求上一签,为了谁,昭然若揭。 “咱们离去前老爷特意嘱咐初平,您是他的独子,他自然捧在手心里疼您,若是在洛阳找到什么合心意的人家,娶便娶了。王家不是一般的门户,可若是少爷能找个真心对您,一心对您好的。料想老爷也会高兴。”初平笑笑,不动声色地看着王昉的脸色说道。 这话绵里藏针,他家少爷不是愚笨之人,该是听得懂的。无论男女,那任非之流到底对他如何,想该是清楚的。单一个个“好”字,怕就够不着。 清楚,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不过是逢场做个戏,较真起来,也不能怪人家任非唯利是图,抱着他们家少爷当个财神佛爷。谁让动了心的是他家少爷呢? 一路无话。山外莺蹄晓,水榭花开早。白云寺坐落的白云山绵延不断云雾缭绕,不远处梵音阵阵,倒是像个佛家的肃穆之地。让人觉得大概真是有佛祖的。 不管有没有吧,王昉这回倒是老老实实给佛祖磕了头。聊胜于无,若是能保佑日前欺负他的那人倒血霉就好了。 若是佛祖不想杀生见血,让他出现在自己面前也好的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替佛祖分担也算是功德不是? 初平可不知道他家小少爷跪在佛前嘟囔着什么,去正殿为他家少爷塞了好些银子得了个上上签。看着他家少爷顾盼神飞,左瞅右瞟的样子眨了眨眼。“白云寺大师不少,除了偏殿姻缘阁的云悟大师,奴才方才看到主持正在讲经,好不容易来一次奴才想去去听师父讲经。” “去吧去吧。”王昉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咳嗽一声,美滋滋道。“本少爷权且等你一等。” 说着袖子一扫,急匆匆去找姻缘阁去了。留下初平站在原地摇头苦笑。 姻缘阁倒是不难找。遥遥一看,女香客最多的地方可不就是? 王昉站在寺前好大一块石头上找准了地方后得意洋洋。 正准备下来,只看到一个熟悉身影在眼边一扫,拐着个清幽小径不见了。 “狗贼。别走。”王少爷咬着牙,大喊一声。撩起衣摆就跳下了石头。那身影,不正是前些日子想杀了自己的那个嘛? 王昉心里荡漾,飞快追了出去。方跑没几步,顿了顿,认真对着寺庙稽了稽首,再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儿的佛祖是真的灵。得让初平多给点香油钱。 寺后是僧人的屋舍,房屋层层叠叠鳞次栉比,绵延到了后山深处。所有的院子大同小异。待到王昉飞快奔过去,只看到曲径通幽,行人寥寥,方才的人早已经没了踪影。 ………… 赵礼今日一早去了白云寺礼佛。白云寺是千年古寺,不少得道僧人辈出,其中不乏指点江山的能人。 佛祖保不保佑无甚所谓,若得庙里高人相助,说不定田进之这次也能逢凶化吉。 今儿倒是运气不错。赵礼喝了三杯茶的功夫。云空大师已经回来了。 “无量寿佛,若是讲经,不若去飞云峰之交对饮,也能得个安闲自在。”云空大师低着头,盘了盘手里的念珠,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赵礼能说什么呢?喝了三杯茶了,也不差讲经的那一杯,只得随着云空往飞云峰上奔。总比喝了三杯茶后再吃个闭门羹好不是? 飞云峰在后山之巅,悬崖边上不远处一棵大树飞天直立,直戳天上的云一般。 那和尚在离悬崖边只差十来步远的地方摆了张棋桌,坐下远眺,芸芸众生,飞鸟树木,皆在眼底。 和尚仍然低着头,只伸了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给赵礼。 文人就是这点不好不是?执拗且造作。聊个天非得下个棋,下个棋,非得选在这儿。 赵礼心里腹诽,面上还得笑得妥帖。不得不坐下,想着还得喝几壶茶水这位大师才能勉为其难地和自己聊聊正经事。 远处早蝉鸣叫,天上的烟雾散了,太阳露出了脸,将高大的树影投影下来,影影绰绰地照在赵礼身上。 赵礼眼睛一眯,抬头望了望耸入天际的大树。 好树啊,粗且直。闻风自动的时候,像是颤抖着的山。 “这树多大年岁了?”赵礼挑了挑眉。寻摸着左不过下棋,找个话题聊聊也不错啊。 回应他的是风声,蝉叫,还有远处清袅的梵音。 就是没有人话。 沉重缓慢的梆子声从不远处传来。赵礼眯了眯眼,下棋的手一顿,有些狐疑地看着今日的云空大师。 “无量寿佛,今日贫僧回去的时候,偶遇了一位施主。”云空大师的手一颤。敛着眉,仍旧低着头。“是他让贫僧约你来此。” “谁?”赵礼听完脸色一变,霍地站起来。绷着脸。看着云空的时候带着股凛冽的肃杀。 “是我。”高大树下,雪青色袍子一闪,王昉朗声道,闪着一口大白牙,笑得忒有点不是东西。 云空大师遥望过去,看到王昉缓缓而来,眼神一闪。起了身,快步地站到一边,给赵礼递了个担忧眼神。 “是你?”赵礼嘴角微勾,挂了个莫测难辨的笑。看到是王昉施施然又坐了下来,幽幽道。“今儿来求姻缘啊。” 但凡云悟大师讲经的日子,白云寺总是人满为患。清净之地总被十里八乡慕名而来的姑娘们踏破门槛。 “心诚则灵。小公子当日感人肺腑的话没打动你那位小友,再说一次,指不定能打动佛祖。”赵礼扔了棋子,毫不留情地揶揄他。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王昉气得咬牙,深吸口气。忽然露了个大大的笑来。 不远处传来像是啄木鸟啄木般的强烈梆梆声。 赵礼略一歪头,只看到参天的大树摇摇欲坠,粗壮的树身下几个人正举着斧头。 “你要干什么?”赵礼猛地站起来。往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看着那明显往这边歪斜的树急声喊道。 “当然是,压你啊。”王昉雪青色的袖子撩起来,拢着手臂往前站着,将赵礼逼在悬崖边上。眼瞅着参天大树即将哄然倒地,脸上兴奋嘚瑟,光芒万丈。 理所当然地没看到,就在他背后,一只匕首,闪着寒光,不紧不慢地逼向他。 “王昉。”面对着王昉的赵礼眼里寒光一闪,皱着眉苦笑一声。望着树,再望着他。面上凄苦哀伤道。“你真的想让我死?” 然后,深沉凝望着王昉,下定决心一般,一步步向着悬崖边上慢慢倒退着。 “别。”王昉大叫一声,心里一窒。猛地往前跑过去,一把抓住赵礼的袖子。被赵礼忽然反手一拽,踉跄着往前了几步。 与此同时,云空紧追过来,长腿一扫,捏住王昉的衣角,挥下匕首。 巨大的树倒下时在空中枝干互相挤压发出巨大的“嘎吱”声。 赵礼敛着眉,借着王昉往前冲的力道紧紧抱住他,飞快转个身,步子一跃,然后脚勾地倒扒着地,重重摔在地上。 “你可真顽劣。”赵礼闷哼一声,冰凉的唇正抵在王昉光洁的额头上,再顾不上咫尺之间目露凶光的云空,目测着离悬崖的距离,顺势翻滚一周,手一撑,抓住悬崖边突起的一个石角,带着王昉落下悬崖。 大树与此同时应声倒下。枝叶翻飞里,被赵礼抱着转了个身子的王昉在落下悬崖时带着惊恐的眼神看着身后咫尺的云空手里寒光一闪,血色翻飞。 第8章 论跳崖的正确姿势 树倒了,曾经高高在上的树梢歪下来,以挟山超海之势掉落在悬崖边,直直砸在云空身上,一阵撼天动地的沉闷声里,枝叶四处迸溅,尚有生命力的交错枝干从树身上飞出去,带着尖锐又厚重的力道,刀一样,刮过所有地方。大部分掉落在悬崖里,一小部分也足够赵礼仅露在悬崖上的一只手血肉模糊。 赵礼一手抱着王昉坠在悬崖边,一边用头抵在王昉头上替他挡住乱飞的枝叶。血肉模糊的手只能紧紧抓住突出来的石角,两个人像叶子一样,在悬崖边摇摇晃晃飘摇零落,鲜红的血顺着赵礼胳膊洇下来,染湿了胳膊下王昉惊恐莹白的脸。像是一朵开得红艳的花儿。 “再不上去,是让咱们掉下去吗?”赵礼拧着剑眉,深深望着王昉无措的脸,清风一拂,衣袂飘飘。王昉漂亮的凤眸里波光粼粼,和赵礼对望着,眼里得意尽去,可怜巴巴看着赵礼,像是一只被吓坏了的小兽。 “我上不去。”王昉咬着唇,脸色一白。僵硬地抱着赵礼的腰,动都不敢动。吸了吸鼻子,无措道。 “借着我的身体,爬上去。”赵礼对他笑笑。刀削斧刻的侧脸隐在阴影下透着别样的魅惑温柔。像是照在山间春雪的阳光,冷感,却明媚。 “快些,我要坚持不住了。”那人薄唇抿着,像是高谈风月般淡定安然。唯有透着苍白的脸,遒劲的涨起青筋的胳膊在昭示着他们的出境有多危险。 悬崖边上再没有什么外物了。除了从赵礼身上爬过去别无他法。王昉就是再不忍也得照做。初非他们想摔下去粉身碎骨。 “好。好。”王昉慌乱点点头。抱着赵礼的脖子,将自己往上一送。他上去,赵礼便要承担下去的力道。王昉生怕他的胳膊废了,只得听着赵礼隐忍急促的吸气声,慢慢往上爬。 “唔。”身下人紧紧撑着的胳膊晃了晃,到底还是忍不住留下一声低微的轻吟。 像是一只蜂蜜咬在心上,王昉心里一颤。咬紧了牙关,继续往上,直到胳膊撑在悬崖面上,松了口气。 “我把你拉上来。”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蒙了层水汽,王昉狠狠一擦,只觉得脸上粘腻成一片,不敢看赵礼血肉模糊的胳膊,捏住赵礼的袖子,使出吃奶的劲儿,将他慢慢拉上来。 清风和煦,赵礼趴在悬崖边上喘气的时候,王昉才被轻风吹得身上的冷汗泛凉。 一把拽掉自己内里干净的里衣,不敢吭声,小心翼翼地将赵礼的伤口包起来,止了血。 云空已经死透了,阳光下耀眼的绿,猩艳的红,夹杂在一起,变了一种可怖的冲击。王昉呆坐着,眼睛看着赵礼,淡淡的唇回了血,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 赵礼已经没心思管王昉了。留着血的胳膊软软垂在地上,又疼又麻。疼到没有知觉,像是离了他的身体,再不属于他。 “树是你让人砍的?”赵礼缓了口气,趴在地上被凌乱的树枝硌得疼。此刻却没工夫理会这些,皱了皱眉,冷哼道。 “我只想吓吓你的。”王昉正抖着手趴在赵礼身边替他处理背上刀伤。脸上血色还没回转。苍白的脸在阳光下几近透明。赵礼一扭头,就看到他精致到无暇的侧脸,连着因为害怕愧疚而抖颤着的睫毛都生动明朗。 “吓坏了吧。”赵礼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语气。深深望着他,一敛眉,清雅的眉宇里点缀着无法言说的柔情。 王昉手一顿,愣愣地看着他。抿着嘴,迷蒙的眼睛在阳光里晶亮晶亮。“还行。” “还行,那就好。”赵礼微微点点头。尚且能动的胳膊一把捞过王昉,冰凉的唇贴在他耳边。轻笑一声。“告诉我,你今儿来寺里带了几个人?” “嗯?”王昉皱眉,不解地哼一声。顺着赵礼的目光,略一抬头,绿叶掩映里,武器的白光闪闪,影影绰绰一波人正走来。 王昉的瞳孔瞬间变大,带着惊悚地看着他们。刚想叫出声,被赵礼捂住嘴巴,重新按了下去。 “看来不是你的人。”赵礼轻叹着,半垂着狭长的眼眸,眸眼深深。 “咱们,是不是要死了。”王昉艰难咽了口口水,一脸的绝望。只因着赵礼还在,神态尚且平静。他只是丝毫不能理解今日的事情怎么演变成现在的命悬一线。 那群人走的不慢,素布衣服摆动,裹着的刀让人觉得越发的凛凛生寒。 他们一个伤了胳膊,一个手无寸铁。拼过他们那是不可能的。 “怕吗?”赵礼抿着嘴。逡巡一圈,定定望着他。 “怕。”王昉鼻子一酸,磕磕巴巴道。“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赵礼摸了摸他脑袋。坚毅的脸上闪出一丝落寞。“我还什么都没有,我不能死。” 这是一个春日的普通的一天。阳光漫洒下来,风淡云静,安静祥和地让人丝毫不能怀疑很多年后,是否还会记住它。 不过王昉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忘记了。 拿着刀的贼人在逼近。王昉没有时间想为什么白云寺有个和尚会想杀他,甚至不知道他身边的人是谁,又为什么要救了自己。他早已身处在这诡谲莫测的阴谋里,却全然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些的这些,比起身旁人惊世骇俗的举动来说,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 日光被遮掩他们的浓密割裂,在男人脸上投下斑驳的暗影,暗影里,这人的眼眸乌光灿然,迸射出孤注一掷的坚持和决心。 王昉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赵礼一把捞住他,身体搓着地面,重新退回了悬崖边。然后,带着他,从近乎陡峭的悬崖边上,翻身滚了下去。 悬崖边早已倒下的树枝在轻轻摇曳,一行人走到悬崖边,翻了死透的已经砸成肉浆的尸体,看到了边角处凌乱不堪的血痕。 互相点点头,将刀扔在一旁,脱了素衣,下了山。 他们本就是以防万一的。现在没了那个万一,自然不需要他们再做什么。 第9章 心伤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悬崖下有个山洞的?”王昉心揪地看着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赵礼,满脸的呆滞。 “刚才被吊着的时候。”赵礼无视自己满身的擦伤,咧着嘴,只知道他疼得垂眉又翘眼,却不知道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也许都没有,那样稳重淡定的人,方才命悬一线都没眨眼,又如何会为了死里逃生而情绪起伏? “你可真是个,机灵鬼”。王昉感叹一声。蹲在他身边,挠挠头,劫后余生的喜悦正占据着他的头脑。那被乱石横枝刮花的脸透着一股傻劲儿。 这儿是方才那悬崖下掩盖住的的一块石头突出来的隔层。内里是个掩映着的山洞,从上往下并看不到,便是方才被吊在悬崖下,王昉也没留意到。 也只有眼前这个心细如发的人发现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若不是赵礼现在面目全非地躺着不能动弹,王昉真想抱着他狠狠亲一口。 “现在有什么可乐的?”赵礼看他半天没回过神来,咳嗽一声,只觉得胸腔震得生疼,颇有些奄奄一息道。“没人来救我们,一样得被困死在这儿。” “谁说没人救?”王昉这才接道。利索地从怀里掏出个小巧旗花出来。邀功一般,抬起下巴得意一哼。刚想递给赵礼,忽然手一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狐疑地看了眼躺着的人了,捏着旗花,犹豫着,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你是谁?”王少爷终于想起这位的来历。盘坐在他身边,满脸肃容。这人来历不明,又是想杀他,又是救了他。王昉着实搞不清楚,这旗花该不该放。 这人认识他爹,尚且不知敌友。他虽然不识得这人,可王昉还是怕一会儿初平来了,万一大家互相认识,知道他什么身份,直接上来将他一刀砍了。那,那,多尴尬。王昉少爷不就变成了东郭先生救的那头狼了吗?王昉连该不该哭现在都没想好。 慎重起见,还是要知道他身份让他安心一些。 “我建议你现在还是不要放旗花。方才想要补刀的人兴许还没下去。不知是他们来的快,还是找你的人来的快。”赵礼面色平静,瞟一眼王昉,有气无力道。 却丝毫不打算回答王昉的盘问。 “你是谁?”王昉再问了一遍。捏着旗花的手紧了紧。眼里闪过一丝纠结。 “坏人。”赵礼别着头,轻轻启开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的嘴唇,面色平静。 “我是在问你是谁?管你是什么人。”王少爷耐心告罄,凤眸微微一眯,眼角上挑着,斜睨着赵礼,凌厉问道。 “你觉得我是谁?”赵礼疼得皱眉,声音倒是仍然冷冷清清,躺在那里像一块不会移动的石头。只不过比平常多了丝隐忍的痛意。 方才滚下来的时候也是他紧紧将王昉护在怀里,石头又是撞又是剐,不知道伤了他多少次。否则,也不至于伤到躺在地上起不来。倒是王小少爷,除了偶有的擦伤,现在倒是还活蹦乱跳的。 “我不知道你是谁。”王昉见他不吃硬,索性也不装相了。面色一颓,声音陡然一低,委屈巴巴道。“上上次在醉云楼,我窘迫如此,对你出言不逊,强行借着你给我自己圆面子。你却并没戳破我。我就觉得你是个好人。” “名声如浮云。又何必在意?”赵礼静静看着他,淡淡道。 王昉却不管不顾,到底还是半大的孩子,说着说着,王昉眨巴眨巴眼,眼里迷迷蒙蒙,水汽氤氲在眼眶里好不可怜。 “可你当天晚上就想杀了我。”王昉埋怨道。一双眼似怒含嗔,好不哀怨。 “情势所逼。”赵礼好不愧怍,盯着他委屈的脸,连眉头都不皱了。 “那刚才呢?”王昉尤不死心。扯着嗓子喊道。“方才拼了命的救我是为何?你那么好的身手,若是真想跑,那树根本砸不住你。若是没有你,方才拿秃驴直接杀了我,一了百了。” “况且,况且。”王昉况且了半天也没况且出来。红着脸,蹲在那儿自暴自弃。 况且,想要插他一刀的人是他找的,树也是他让人砍的。王昉便是因此死了也是自作自受,跟赵礼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 可赵礼当时却一步一步挪向悬崖,让王昉以为他要跳崖,逼着王昉扑过来,帮他躲过背后的匕首。 方才王昉没工夫想,现在倒是将这一笔笔都理清楚了。可越是理清楚,便越是迷茫。 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又沉稳又机灵。心性坚定如此之人,必然不容小窥,若真是个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可就遭了。一会儿真召来初平,只怕悬。 关键是这人对他扑朔迷离的态度让人太放不下心来了。 王小少爷在关乎自己性命的事情上绝不含糊。觉得自己势必要弄清楚眼前这人的身份。否则,哪怕困死在这儿,也不放旗花。 赵礼看着这个梗着脖子蛮横的小少爷觉得颇有些好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自己豁出了性命顺手救了他,他便真当自己是什么良善之辈了不曾?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良善的时候。心思回转,赵礼都为王少爷那梗到僵硬的脖子累。 “况且咱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赵礼温吞着话语,小声道。“放心吧,总不会害你的。否则,又怎么会救你?救你只是因为你也是个可怜孩子。心地不坏。” 赵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勉强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声音不疾不徐,语调不高不低。活像一个街头抱人小孩的人贩子。 “即是如此。”王昉听了一愣,抽了抽鼻子。擦了擦眼睛,诚恳郑重道。“那我便当你是个好人好了。” 赵礼听的嘴角一抽。还真是,单纯。 救了王昉只是因为他不能死罢了。尤其是不能死在自己面前。北平侯独子可不比他金贵多了?真让他死了,北平侯以后若是查到了什么,怕是十张嘴也说不清。 赵礼暂且没想出来此番千里迢迢来洛阳想杀了王昉的是哪一波人。 不过这不影响。在京城怕是正大显神威的王大人会解决这件事的。 为今之计,只剩下等着那小孩儿一会儿拉开旗花,让他们逃出生天了。 夭寿哦,为了救这小破孩,真是满身的伤。 一提到伤,赵礼眼角忽地一动。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望着王昉。 “小公子那日心伤可痊愈了?” 还在内疚自责疑惑的王昉听到赵礼的话心里一抽,俊秀的脸扭在一起,缓缓抬起来,给了赵礼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得嘞,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没人吗?T^T这本那么咸?惶惶不可终日,瑟瑟发抖。完全丧失了码字的激情。 第10章 贱人自有天收 “什么心伤,你在说什么?。”王昉咬着牙,阴恻恻地盯着赵礼,从牙缝里硬挤出几声尴尬的笑来。 “看来还没。”赵礼眨眨眼,一脸无辜道。清雅的眉宇因着王昉的生动反应略微松了几分,倒是痛得没那么狰狞了。 “便真的那么喜欢他?”赵礼目光诚挚,望着王昉。像是怀揣着长者对后辈般的慈爱一样,低叹一声。 丝毫不顾及王少爷的面子问题。若是手还能动,怕是还要安慰地摸摸王少爷早已经乱成一团的狗头。 王昉却被他这样的眼神刺激到了。一拳想撂上去,直戳他面门。却在空中生生转了向,狠狠锤在满是土石的地上。 “喜欢他又如何?不喜欢他又如何?爷喜欢个人怎么了?一个个地怎么就那么烦?”王昉忽然就怒了,瞪他一眼,一屁股坐在地上自个儿生闷气。 这气是憋了好久的。如今发出来,这位倒也不无辜。 醉云楼里,认真听了王昉的话。不把它们当戏谑之词的,可能也就眼前这位。 可这位却和初平一般,质疑他。便真的那么喜欢他?那还有假的不曾? 便真的那么喜欢他?喜欢又如何呢?为什么不愿接受呢?他不过是,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他的人罢了。 嚣张跋扈了十六年的王少爷,唯有在这件事情上品尝出了从未体验过的心酸苦楚。 偏生这件事说不出,道不明,王少爷不能再拿出自己惨了吧唧的真心给谁看了。 谁会要呢,没人会要。 左不过迁怒于人罢了。王昉咬着唇恶狠狠地盯着赵礼。颇有不甘地捏了捏拳,倔强而又沉默地宣扬着自己的坚持。 “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了。犯不着生那么大的气。”赵礼面色自若,僵直的身子看着有些破破烂烂,连着脸都花了几道,方才被王昉擦了擦,才显得不那么难看。 此刻这张不那么难看的脸正面无表情,说完了话后不道歉,不解释。只缄默地看着王昉,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四周倏然静了下来,静得能听到王昉起伏不定的呼吸声,间或赵礼沉闷的咳嗽声。 死倔的孩子正努力地以为在捍卫自己的尊严,其实在别人眼里,这什么也不是。 风花雪月那点事儿能叫事儿吗?生命攸关才是事儿。 赵礼丝毫不了解这位小公子为何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就想他不了解为什么自己要对着这位发脾气的小公子付出那么多的耐心。 赵礼决定把这归结为自己如今的行走不便以及不得动弹。 “说有多喜欢,怕是连我也不知道。”沉默了良久的王少爷垂着头,有些无措地自我反省。 “刚开始只是觉得这人又怂又乖。傻得连巴结都不会。”王昉傻傻笑笑,看了眼赵礼,通红着脸讷讷道。“后来他对我越发地依赖,我便觉得自己喜欢他。想将他带回京城去,左不过府里多养个人罢了。” “喜欢便能带回去。”赵礼挑挑眉。淡淡说道。“不愧是王少爷。” “你若是讽刺我,我便不再说了。”王昉怒转过头来,白皙的脸如同滴了血般红。羞煞了的人恨不得捂住这个人的嘴。 看着着暴怒的如同小狮子一般的王昉,赵礼眨眨眼,抿着嘴,淡定看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你这个人,真是讨厌。”王昉一脸的生无可恋道。只觉得自己的怒火打在了棉花上。 没办法,只得继续诉苦。“再后来,本该在醉云楼知会他一声儿的。结果被人摆了一道,还发现了那小兔崽子喜欢醉云楼的花魁柳莺莺。”王昉怨愤道。 “真可怜。”赵礼嘲讽笑笑。捧场地回应一句。打了个哈欠,给王昉好不容易诉的衷肠做了个结。 “…………” “不行,我忍不住了。”王昉咬咬牙。挽起袖子就扑向了赵礼。 赵礼还悠悠然趴着,淡定地对王昉方才平凡又寡淡的故事不置可否。突如其来的王昉带着风夹卷而来,吓得他蓦地闭上了眼睛。 预料之中的额外疼痛并没有来。或许是全身已经疼到麻木了,没有感受到王昉这气势汹汹的雷霆一击,赵礼愣了愣,还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一刹那,一只咸猪手宛如光电袭来。侯在赵礼脸旁的王昉出其不意,一伸手,拽住了,赵礼正忽闪着的眼睫毛。。。 长长密密的眼睫毛,像是两把小刷子一样,不住地抖动着。王昉看着心痒好久了。这人全身上下也唯有这双眼睛,美好得和这人淡漠刻薄的脾气完全不同。 “松手。”赵礼深吸口气,眼皮便随着抖颤的睫毛微微震动,王昉也没拽紧,乐乐呵呵地感受着睫毛随着主人情绪起伏的不住抖动。赵礼被他拽着眼皮,连着眼神都不好使了,只得将满身的冷气用话语表示出来。 只不过,收效甚微罢了。 “你让我放我便放?凭什么?”王少爷终于找到了惹怒这位的正确方式。痞笑着,将俊秀的脸靠得更近,玩笑般,在赵礼脸上吹着气。“还想杀我吗?来啊。” 没心没肺的王少爷早已经忘了眼前这人一身伤是怎么来的了。不啻拿浑身解数来将人惹毛。 “你还真是顽劣。”赵礼叹了口气。任由他拽着睫毛,淡淡道。 “这话爷早就听说过了。换一句。”王昉笑嘻嘻地歪着头,脸对贴着赵礼的脸,毫无形象地趴在他面前,得意道。 没脸没皮的人,才是天下无敌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王少爷什么都已经说了,反而不怕他嘲讽了。 只一只手拨着赵礼的眼睫毛,无聊地和他对视着。 赵礼的眼睛是真的好看。平静如渊的眼仁里透着清亮,长长的眼睫毛一闪一闪的时候像飞落的两只黑蝶。 王昉看得痴了,靠得越发地近,像是被那双静若明渊的眸子深深吸引得魔怔了。 忽而,鼻子一痛。“嗷呜。”王昉叫一声,不敢置信地看着咫尺之间,这人一本正经地咬住了他英挺的鼻子。 “我我我,我错了。”王昉哭丧着脸。两只手在空中又是挠又是抓。却忍着不去触碰赵礼的身体。悲嚎地认错。 赵礼眨了眨被拯救了的眼睫毛,给了他个淡漠的眼神,仍旧我行我素,咬着王昉的鼻子不放。 “我真的错了。错了。”王昉手锤着地,痛彻心扉。 这个人咬得是真疼。 无赖遇上无赖,只能比谁更下三滥,谁更能忍了。 显然,王小少爷棋差一招。被人咬得眼泪汪汪,哭唧唧地又是哭天又是抢地。 直到被赵礼放出鼻子的时候还一个劲儿地擦口水。坐在赵礼身边三步远,可怜兮兮地摸着自己的鼻子。 可怜见儿的,怕是血印子都有了。 “你可真狠。”王昉捏了捏拳,又无奈放下,瞪着赵礼却敢怒不敢言。 “这话爷早就听说过了,换一句?”赵礼打了个哈欠,一瞥王昉,淡淡道。 “…………” 不仅狠,还小气。 接下来的时间王昉倒是安分极了。 估摸着那拨人已然下山,不会再赶上来了。王昉才出去,拉开了旗花。 白日里的旗花看得不清,响声却传彻久远。 只用了堪堪一炷香的时间初平就找到了王昉。 “少爷怎么在这儿了?”初平由着属下带下悬崖看到王昉差点没晕过去。胆战心惊问了句,将他看了个全。确保没什么大问题才放心。 “我在这儿你便别管了。待会说。先救救这个人。”王昉不与他客套,拉着他到了赵礼跟前。 ………… 夕阳西下的时候,王昉躺在马车里跷二郎腿。看着在方丈禅房里被裹得脸都没了的赵礼噗嗤一笑。 勉为其难地让初平扶他下车,围着正被抬着的赵礼转了一圈。 “后会无期。”王昉咧嘴笑笑。爽朗地朝着他拱拱手。“算我欠你个人情。” “还我应该是不可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王昉摸摸鼻子,仍旧大言不惭。 “不让你还。”赵礼淡淡一笑。看了眼王昉,被裹得严丝合缝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示意他低下头来。慢条斯理道。“方才你说的,我有个法子替你做决定,你要不要听?” 第11章 送命题 阳光散散落下的时候,天空没了一点的光亮。鸟归入林,扑扑簌簌的声音扰乱了禅房的一片清寂。 赵礼闭着眼,一个人待在禅房里,看着烛火旁袅袅青烟绕过茶碗,淡淡悠悠飘向窗边。 “您没说会变成这样。”不知何时,窗口倚坐了一个人。专心致志地掸着裤脚沾着的山泥,幽幽道。 “我也没想到。”赵礼想耸耸肩膀,奈何被包扎得连片寸皮肤都不露,姿势所迫,只能无奈地眨眨眼。 “那您也不该以身犯险。”余弃冷眼一扫,脸上带着淡淡的郁色。转过头来看着赵礼。“那小子死便死了。死在那儿,也不是您做的,咱们问心无愧。王执便是查也不会查到您头上。” “他还是个孩子。”赵礼这回连眼睛也不眨了。别着头费力地望着余弃。想对着他笑笑。 “那也是王执的孩子。跟您无关。”余弃嗤笑一声。撩下衣摆,手撑在窗框上,跳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跪下来,抬头望着赵礼。“陛下,您莫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放肆。”赵礼眉头一皱,递了个白眼过去。 “臣逾矩。” 大概是躺着的陛下姿势太有喜感,连着白眼也轻飘飘的。余弃嘴里说着逾矩,脸上丝毫没有逾矩的意思。对着他笑笑,叹了口气。“陛下没这意思最好,若是有这意思,臣只怕您到时候对着王执那老匹夫不好下手。” “那是自然。”赵礼抬了抬下巴,阴沉说道。被包裹着的脖子顶着白布,悬在空中,配着高高的下巴和那双犀利冷淡的眼神,活像一只被捉住翅膀无奈的大白鸟。 “那么您今日又为何执拗着要救他?”余弃歪着头。假笑着,丝毫不打算放过赵礼。 今日他隐在暗处从未离开。自然知道他们有多凶险。从云空拿出匕首,赵礼一步一步往悬崖边上退的时候,余弃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哪里有用自己的命来救人的呢?初非他家陛下是真傻。 “若是他没想要救我,他也早被云空戳死了。”赵礼撑着下巴脖子有些酸,无奈只能暂时放下下巴,放弃以动作气势来震慑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下属。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回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孩子心性不坏。何况他死了,咱们也没什么好处。你怎么就对个孩子念念不忘?” “倒成了属下念念不忘了?”余弃挑挑眉,抿着嘴诧异道。转首看到赵礼已然不怎么好看的脸,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不过话已经说了,倒是收不回去了。余弃摸摸鼻子,想着怎么转个话题。再说下去,说不得自己以下犯上丢了命先。 “先不论他。而今您这样了,咱们下一步可该怎么做?”余弃跪着到赵礼床旁边,胳膊支在床上,凑在赵礼耳边说话。 “这些日子洛阳府尹迟迟不动,咱们守株待兔也不是个办法。若是他拖到明年动手,您还能就在这儿到明年不曾?”余弃收了嬉皮笑脸,神情肃然道。 “他不会等那么久的。西边战事吃紧言官们才安分些许。王执这时候不趁机把田进之做了,等着他们回过神来拥簇成一团对着他吠吗?”赵礼不屑笑笑,冷声道。 “不过咱们也不能等了。”赵礼忖度着,眯了眯眼。“洛阳不安稳。怕只怕再和王执在这儿斗下去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今日突如其来的刺客是谁都想不到的。能找到洛阳来便是好本事。倒是不知道,这背后到底是谁。又到底知不知道他也在洛阳。亦或者,今日这个局是为他和王昉共同设下的。 赵礼简直不敢想象王昉那小子在自己面前死掉的样子。 丧子的王执到时候能不能保持理智,会不会给他留个全尸? 到底是个可有可无,说废就能废的皇帝呦,在人家手底下过活,怎么可能像余弃说的那般,轻轻巧巧地盼着人家孩子死?死了他们一起陪葬吗? 赵礼觉得自己今天舍生取义做的值。 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子可是王执的心头肉,现在虽没死,也到底是差点丢了命。王执此次定然也不会善罢甘休。 儿子的命快没了。王执怎么做,如何做。赵礼心里大概已经有了底。 只不过,那小子在洛阳是步好棋,就这么放走他,也着实太浪费了。 “田进之有个妹妹,嫁给了洛阳人家?”赵礼轻挑着眉,淡淡道。 “是。任家也算是洛阳有头有脸的人家。祖上曾有人位进司马,官居刺史。”余弃点点头,不假思索道。 “这些日子,任府上下倒是好一番动作,好似知道风雨欲来了。” 他们来洛阳也不是全无准备的。强龙尚且压不过地头蛇,一些底细能查的便得好好查。 “能在这儿安家立业那么久,总有点自己的手段。”赵礼面上波澜不惊,缓缓道。“他们既然知道田进之大祸临头,咱们顺手给他们指个路如何?朋友的朋友,总还是朋友。” “您的意思是?”余弃皱皱眉。毕恭毕敬地凑近一些,俯首倾听。 “任家有位小公子,和那位金贵少爷身份可不一般。”赵礼斜睨他一眼,颇为嫌弃地往外咧了咧头,不甘不愿道。“我猜,洛阳府尹迟迟不下手,定然也是怕这一出儿。不等着他们的少主子离开,他也不敢公然拿田进之开涮。” 能办事是好,可万一不小心惹了少主子,往后也没什么指望了。 “小心给任家递个话儿,让他们知道知道,他们不小心抱了多大一尊佛。”赵礼淡淡一笑,清俊的脸上多了丝揶揄。 “那小少爷不回京,洛阳府尹不会动。有一尊大佛又如何?”余弃不解道。“小少爷回了京,远水解不了近渴。田进之还是得遭殃。” “这件事,就不是咱们考虑的了。”赵礼诡秘笑笑。打了个哈欠抬头一看,窗外早就漆黑了。无聊嘟囔一句。“真当爷今儿的命是白送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哥哥活生生把一道送命题变成了一道送分题。O(∩_∩)O 第12章 纳妾   王昉被初平从床上捞起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初夏伺候他穿完了衣服。睡眼惺忪的王昉还没怎么清醒过来。 待到出门看到洛阳书院门外拿着火把整齐的队伍,虎躯一震。 “咱们要干嘛?”王昉捂着心口,朝初平惴惴不安问道。 “少爷,咱们回去。”初平沉下脸来,再不见嬉笑。手一摆,就要送他上马车。 “初平啊。”王少爷痛心疾首深情一唤。 “少爷再不上去,奴才可就扶您上去了。”初平不为所动,垂着首,  立在车边。这一回再不敢宠王昉了。 洛阳有异,少爷遇袭的消息已然飞信到了京城。京城来信,王昉再不想走,也得绑着回去。 “通融通融?总得吃个祥云斋的早饭,喝了翠湖轩的茶吧。”苦肉计不成,王昉立马换了脸,笑嘻嘻道。“大半夜的,这也太早了吧。” “祥云斋辰时开门,翠湖轩晌午接客。少爷咱们等不了那么久。还是不吃了吧。”初平耐心劝他,眉头不展,笑意淡淡。“您若是想吃,咱们把他们的店打包买回去。连着店主都带回去。” “当真?那咱们现在就去买。”王昉欣喜道。脚步一抬,就想越过初平溜出去。 “这等小事,您就不用操心了。咱们还是快些启程吧。”初平叹了口气,就知道王昉不合作,无奈招一下手,示意周围站着的小厮。 小厮一个箭步上去,将王昉一抗,利索扔进了扑着毛毯锦被的马车里。然后,关了车门,连着窗户都事先钉死了。 “初平。”王昉拍着车门欲哭无泪。一屁股坐在垫子上干嚎道。“爷还没去道别呢。” “少爷放心。奴才都替您安排好了。任非少爷在十八里长亭外等着您。反正您怕是只让他一个人送您就够了。”初平坐在车门口。手一挥,示意浩浩荡荡的车队启程。 任非这几日过得颇不安稳。 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告诉了他爹,自己在外边偷偷养了醉云楼的昔日花魁。他爹气得吐血,也不由分说地差点将任少爷打得恨不得吐血。 饶是如此,任少爷也觉得自己需勉力送送王昉。说不定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呢? 天色熏黑,晨起的朝阳还没出来。任府老爷例行在空寂的正堂里吃豆豉配白粥,一口豆豉,一口白粥。白粥滴在他斑白胡须上,被旁边坐着的任夫人拿手绢温柔擦掉。 任非对着拖住他爹的亲娘感激一笑,撩着袖子玩命儿往他们家后门跑。惊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少爷”。 “这次做的豆豉有点淡了。”正堂里,任老爷继续慢条斯理地夹豆豉。转首一脸褶子地向任夫人道。 “是您老了,嘴里没味儿。”任夫人白了他一眼。收了帕子,没什么耐心陪一个糟老头子几十年如一日地吃豆豉。 “早就老喽。”任老爷端着碗,微微颤抖着的手夹起豆豉在嘴里慢慢嚼着。看也不看任夫人,微凹的眼眶里,浑浊的眼睛泛着精光。“再也经不起你们娘俩儿闹了。” “我们闹?我们哪里闹了?还不是你心狠?”任夫人手里捏着帕子,绷着脸对着任老爷道。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住脸上的苍老,一双柳眉旋着往上挑,倒是生了股凌厉刻薄的气势。“咱们就那么一个儿子,他藏个妾你就要打死他。你还是他爹吗?” “我要不是他爹,我管他作甚?”任老爷不紧不慢地继续喝粥。不理会任夫人张牙舞爪的样子。“被你这么惯着,迟早败家。” “败家败家,咱们家也得轮得到他败。”任夫人冷哼一声。看着任老爷温吞样子咬咬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老爷您私底下的动作。到底是您枕边人,这些年您贴进去多少银子,您心里有数吗?” “混账。”任老爷筷子一摔,气得胡须乱颤。“别把你的妇孺之见拿出来显摆。” “我显摆?您要是对我们娘俩好点,我至于那么操心?”任夫人捏着帕子,似模似样地擦了擦眼泪。被帕子上的饭粘子沾上了脸,赶忙嫌恶地擦了擦。低泣道。“我知道您见不得非儿。可您只有他一个儿子。打死了他,您有什么好处?” “您拿着钱供着任家长房我从来不过问。毕竟你们也是大户人家,行事做事不需我这个妇人来说。可您别忘了。您是个庶子,您爹也是个庶子。人心隔肚皮,任家长房再风光,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不曾?日后他们没落了,咱们也还能赚咱们的钱。作甚为了他们家风家法,真的把咱们非儿往死里打?” “我这不是被你拦住了吗?”任老爷被任夫人吵得头疼。捂着脑袋颓然道。“你们娘俩想做什么若是不想让我管,我便不管。到时候捅了篓子,也别让我收拾。” “那可是您说的。”任夫人霍地站起来,得意笑道。“那我就做主让那位莺莺姑娘进门了。做不了妻,做个贱妾也无妨吧?儿子大了,您不操心给他说亲事,我还急着抱孙子呢。” 任夫人说完迫不及待地走了。连任老爷反悔的机会都不给。 任老爷眯着眼睛看着她的背影,手里的碗一搁,好一会儿,叫了一声。“李福,她今儿怎么了?” 他的夫人历来自视甚高,今日却不谈门第,非要让儿子收个青楼妓子?滑天下之大稽。 “夫人收了那位花魁一千两银子。”一旁的李福恭敬回道。 “区区一千两?她缺钱缺得那么穷凶极恶?不止吧。”任老爷眉头皱得更深,一扫方才的颓意,冷笑道。“去问问赌坊,她那哥哥又输了多少银子?” “是。”李福恭敬道。方退了两步,又让任老爷叫了回去。 “那个小兔崽子如何了?” “老爷,昨夜半夜,洛阳书院王少爷的小厮来拜访,请少爷今日去送王少爷,刚才出门了。” “那小子来历不凡。不是池中物。”任老爷点点头。便不再多语了。 李福便退了出去。 任家老爷人老眼不花,但凡他默认了的事情,十有八九错不了。 天还没大亮,任老爷接着喝完了粥。还没起身,就看到方才走的李福急匆匆回来。 “老爷。任家大老爷要见您。” “请进书房。”任老爷叹了口气。擦了嘴,理了理袍子。匆匆走了。心里默默腹诽,一清早的,连个清净都没有。 这段日子,他这位堂兄,任家大老爷从他这儿拿钱的次数可不少。 有消息说洛阳书院田进之惹了事儿,上头有贵人发难。任老爷可是操碎了心。 田家和任家结了姻亲,便是一根绳的蚂蚱。田进之遭殃,任家势必唇亡齿寒。 可那老头子比他儿子还能蹦跶,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拿钱都摆不平。 “兄长想要多少,直接派人来便是。怎么还亲自来?”任老爷背着手进了书房,还未落座就笑容满面,奉承道。 “你知道你儿子身边的那个姓王的少年是谁?”任大老爷青着脸,对着任老爷咄咄道。 第13章 托福 长亭外,古道边。任少爷被清晨的风吹得挂了一行鼻涕。天边泛起鱼肚白,任非远远看到长长的车队,忙不迭地跑过去。 “非非~”王少爷老远在车里伸长了脖子,看着那单薄的身影,差点热泪盈眶。 “…………” 王少爷造作矫情的样子比这晨风还要冷。 “怎么走的那么仓促。兄弟们连饯别酒都没喝。”任非眼瞅着王昉在初平小心翼翼的注视下从马车上下来,熟络地迎上去。 “喝什么酒。”王昉慢条斯理下车,格外内敛地垂着平日里高傲的头颅。一本正经地走到任非面前,站定,紧紧拽住任非的双手,脉脉含情道。“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那便不该说。”任非脸色一僵,想要甩开王昉的手,连忙道。“咱们兄弟俩有什么生分的?该说的你平时都说完了。现在便是说,也是胡言乱语,不着边际的话。” 王昉忽然便觉得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怕不是懂得哦。 懂得他这份千回百转,又荡气回肠,百般说不出口的爱情。 “不是胡言乱语。”王昉固执地拽着任非的手。眼里纠结一闪,看着任非白润润的脸,结结巴巴道。 “我其实,其实我。” “小少爷若是喜欢谁,便把上次与我说过的话直白地说给他。不管他听了喜欢不喜欢,反正在下挺喜欢。他若是实在不喜欢,那便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君子坦荡荡,你喜欢和他有什么关系?反正既然已经表明了心意,倒是不亏。” 昨日和他同生共死的陌生人便是这样与他说的。 王昉讷讷张着嘴,觉得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赵礼说的那般坦然。心里泛着苦意,结巴了半天,说不出来。索性下意识地挠着手里任非的手心。 “其实你也该启程了吧。”任非搪塞笑笑。“起了那么大早,磨磨蹭蹭那么久,该晚了。” “我。” “我知晓。咱们是好兄弟。”任非笑得妥帖。 “你。” “你还是早些走吧。有机会兄弟去了拜会你。”任非废了吃奶的劲儿,终于挣开了手。胡乱甩着,仍然微笑。 “…………” “那。我真的走了。”王昉深吸口气。清凌凌的凤眸轻轻一眯,露出个假笑来。 还说什么呢?再说下去也不过是冒冒失失的自取其辱罢了。 若是到现在王昉还不知道,那咱们的王少爷也太不识趣了。 “后会无期吧。”王昉木着脸,撩起衣摆上了马车。袍子上金线缂丝的白梅暗纹在熹微的阳光下熠熠发光。俯首着的王昉,最后看着仍然伫立的任非,眼眸一转流泻出那仿似天生华美尊贵的气度。 “相识一场,你无意,我倒是还有些情分。留个东西权且抵着吧。日后咱们可就再没什么情分了。”王昉歪着头,低低一笑,随手拽下腰间配的一块青玉,递了过去。 “我懂。”任非敛了笑容。却也不收玉。“枉你错付一场,我也不好意思收你东西。你此去回京,我任非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如此。甚好。”王昉连假笑都维持不了了。撩起车帘,进了马车。 车辚辚,马潇潇。王昉少爷觉得,自己以后怕是再也不会爱了。 这看上的都是什么人渣。用你的时候哥们儿长哥们儿短,不用你的时候,原来连一点情分都不想留。 “未曾想到,这位任公子可比平日里决绝有魄力得多。”初平陪着王昉坐在马车里,讪笑一声,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笑笑笑,爷都这样了你还笑?”抿着嘴的王昉凤眼一抬,身子一扑掐上了初平的脖子,干嚎道。 “咳咳。”初平被他掐得直翻白眼,捂着脖子干咳两声,还不忘眯着眼睛笑。 “便那么好笑?”王昉松了手,仍旧气不过,头枕在初平腿上恨不得将他赶出去。 “少爷若是难过,奴才还不敢笑。不过少爷现在气势汹汹的样子,奴才便放心了。这一放心。可不就高兴了?”初平殷勤地给王昉揉捏肩膀,一贯的和气妥帖。知道王昉现在也没怎么伤心倒是松了口气。 “不凶也不成啊。难不成哭给你看?”王昉眨了眨眼。伸出手来,拍了拍初平的脸,眼睛一垂,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如果你欢喜的是上次站在你旁边的那位小少爷的话。十有八九就要落得一场空了。显而易见,那位小少爷喜欢花魁。” 那是那位陌生人离别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或许,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已经预示了这个结果了吧。 “初平啊。”王昉释然一叹,嘴角流泻出一抹笑意,凤眸弯弯,嘴角显出个清浅的酒窝。 “哎。”初平应一声。“少爷,初平在。” “你家少爷中意男的。” “只要少爷喜欢,他对少爷好。少爷中意什么都行?”初平干脆道。满心欢喜又顾虑万千地看着王昉。 少年单纯又稚嫩。被人从小到大小心护着,不知人间疾苦,更不知人情冷暖。这炎凉世态,叫初平怎么忍心对他说呢?也只能帮衬着,莫叫包藏祸心的人给骗了真心。 “对我好的就可以吗?”王少爷讷讷道,下意识地咬着唇,摸了摸自己忽闪的睫毛。 马车“吱吱呀呀”地往前行进着,忽然,王昉霍地坐起来,漂亮的凤眸里熠熠生辉。“那你家少爷得去做一件事。” ………… 是日,洛阳府尹坐在公堂上问自家师爷。“小祖宗真的走了?” “走了。宁都侯府的人还拿着侯爷的帖子找咱们借了好些官兵互送。今儿一早已然启程了。” “那就好。”洛阳府尹阴鸷的眼里狠毒一闪,一把拍在桌子上,笃定道。“将牡丹园的案子给我往大了做。定要一次将田进之置于死地。” 他们已经盯了太久了。京城里那位侯爷早就不耐烦了。若不是忌惮小公子,田进之早就死了多少次了。 ………… 白云寺的禅房里清幽雅寂。赵礼躺着,静静看着房外院里,竹子被风吹得青影摇曳。 “听闻你落魄在此,特来瞧瞧。”屋外传来舒朗之声。高峻秀拔的身形挡住了门缝里透隙进来的阳光。 “我虽落魄,却罪不至死。先生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关心关心自己。”赵礼面色不改,饶有兴致地朝着门边望去。 “坐的正,行的直。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惟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关心我自己不懂人情,不若担心你在这苦寂禅房里有没有被一轮孤月凉了心。”田进之走进了屋里,一身素衣,目光湛然,手里还提了瓶薄瓷酒瓶。 “先生还是笃定,只要不与我为伍,王执便不敢杀您?”赵礼脸上笑意淡淡。仰头看着田进之,丝毫不为他风华气度所动。 “二十年前,我与他坐望手谈的时候,他眼里尚且还有民生疾苦。还有两袖清风。这样的人,行义,我应该怀疑他吗?”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已然站在一人之上,万人之下。高处不胜寒,怕是再也见不到芸芸众生了。” “那你呢?行义?你们同站在高山之巅,同不可同日而语。我又为何非要在你们中间选择一个,将我的性命交给你们?”田进之缓缓坐下,拿了个茶杯,从薄瓷瓶里倒出清冽的酒,放在嘴边轻呷一口,低眉浅笑。 “我不会杀先生。”赵礼风轻云淡的脸上显出一丝凝重。 “你没有理由杀我,那他又有什么理由杀我?” “我与他不同。” “有何不同?”田进之放下酒杯,笑吟吟看他。 “不同在于,这天下不是我的,而是他的。倘若有一天,我坐在他的位置上,为了堵住天下文人悠悠之口,我势必也是要杀了先生的。”赵礼叹了一声,有些怅惘道。“可惜,我与他还有一点不同在于,我永远不会坐在张权弄国的位置上。要是做,我也是真正的九五之尊。” 便是再长袖善舞又如何?王执便是苦心孤诣一辈子,也不过是个权臣罢了。再往上,便是谋权篡位的万劫不复。 天下姓赵,是不容更改的事实。 “你该知道,名声这种东西,我素来不在意。我眼里无外乎“是”,“非”还有“是非”。”田进之摇摇头,也叹了口气。“说我的话。做我的事。我一介文人,这天下关我什么事?百姓才关我的事。” “先生此番话真是振聋发聩。既然这样。”赵礼笑笑。苍白俊美的脸上泛起一丝鲜活的温柔。“我期望先生日后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那是自然。”田进之掂起酒杯,朝他递了递,然后收了回来,自己喝掉。“我便替你喝杯酒。权当你理解我。” “我不会入朝帮你,也不会如何帮他。那一朝的文人,也不是我区区书生能左右的。你一开始就找错了人。” “找没找错,便是我的事了。先生耿介,我改变不了。我便等着和先生殊途同归。”赵礼嘴角轻轻勾起,淡然道。“待我心系天下之时,不怕先生不出山。” “如此。便好。” 禅门“嘎吱”一声,那门外的青竹仍然晃动。赵礼望着渐行渐远的素影有些惆怅。 “他还是不愿帮您。”不知何时,余弃坐在了窗边,愁眉苦脸地望着赵礼。 “他帮了。”赵礼一哂。“只要他表态不帮王执,便是帮了咱们。” 二十年前尚且正直的人,怕是早被富贵迷了眼,被利益熏了心。坐拥着无上荣光的人,又哪里还会记得当年的初心?赵礼不怕王执没有作威作福的时候。 “只是咱们得先要替他保住自己的命才行。” 田进之不怕死,他们怕啊。 死了一个田进之。便少了一根支撑文人清高的脊骨。 “咱们这次,只能托那孩子的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立个flag 日更 第14章 你再说一遍? 任少爷还没回府就被任老爷截了下来。半道上,任老爷袍子一甩,一脸凝重地拦住打马看花儿悠哉悠哉回去的任非。 “他已经走了,”任非瞪大眼睛,听了任老爷的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家的倔老头。 “便是走了,也要将他请回来。”任老爷皱着眉,手背在身后肃然道。“树倒猢狲散。没了田进之,咱们任家在洛阳什么都不是。而今只有他能救咱们于水火。” “您说的是我认识的那个王昉吗?”任非挑眉道。撇撇嘴,一双大眼睛明亮又闪烁。 “在知道他姓王的时候,咱们就该去打听打听。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任老爷不愿和儿子多说,快步拉着儿子上马,衣袖摇摆着,胡须乱颤。 “不用了。”任非怔了怔。甩了任老爷的手,怅然道。“现在便是追,他也不会回来了。” 方才已然说得清楚。要划清界限的是自己。现在却对他有事相求,也太,不体面了。 “这是何意?”任老爷意外地看着他平时里没个正经样子的儿子。 “没什么。”任非眨眨眼。紧紧拽着自己的袖子,讷讷道。“此事若是那么重要,咱们请他回来,还需从长计议。” 任非只是没想到,王昉会是京城里那位如日中天的大人的儿子。 若是知道了,方才,方才,那块玉,至少该收下才是。 可惜,这世间并没有后悔药。若是有,也不只是任非需要吃。 田进之从白云寺回来的时候,天边的云一朵又一朵,被夕阳染成了橘红色。 一身素衣映着暮日之光,显得斑驳无光。唯身影,有如孤松独立,松下之风。 “田院长,近来可好。”洛阳府尹带着官兵,将那素衣身影围拢在中间。悠哉悠哉踱过去,笑得得意。 “来吧。”田进之皱皱眉,开阔明朗的眼里凛冽如霜。未停留步伐,往前走着。 “呸。故作高雅罢了。”洛阳府尹狞笑着,呸他一口。 回应他的只有未曾动摇的缄默与淡然。 ………… 洛阳院长田进之入了大牢,几乎在短短的时间内传彻了整个洛阳城。 清流之宗,狷狂之首,堂堂一院之首的清贵文人被人用莫须有的罪名入了狱,到底激起了千层浪。 可惜,这千层浪里,并没有什么中坚力量来改变这个事实。文人的笔终究不是刀。 任府这才开始慌了。 任非的从长计议很快了。无外乎将人挽回的戏码。 “我现在就去桃花镇,等着明日他们经过,将王昉截下来送回洛阳。”任非轻蹙着眉毛,第一次坐在他爹以前从不让他踏足的书房里,有些无措道。 “有把握吗?”任老爷胡须轻动,皱着的脸像苍老嶙峋的树皮般,硌人眼睛。“你大伯千叮咛万嘱咐,可一定要请他回来。洛阳府尹铁了心要治田进之的罪,便是上疏也救不了他,你大伯区区文官,也没什么办法可想。” “左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少爷,个把人情,无碍。”任非无奈又无所谓地摆摆手。“可放心吧。好歹也是我以前的兄弟。” 不过是再没脸没皮一回罢了。好马不吃回头草,现在不得不吃了,那也只能笑着说句真香了。 ……………… 第二天天气一如既往地好。任非连夜到了桃花镇,换了身紫棠色的长袍,围了条宝蓝色的腰带。簇新的衣裳在阳光下闪着光,愈发显得任少爷眉清目秀,富气逼人。 只待着王昉从这儿经过,自己出其不意,将他带走。只要多说几句好话,不被王昉身边的书童追上来,那便万事大吉了。 胸有成竹的任非站在官道旁的一个长亭里打瞌睡。 洛阳与桃花镇相去不下百里。任非骑马从捷径赶过来,一路颠簸得大腿根疼。扶着柱子又累又困,还不敢坐下来弄皱了一身装相的衣裳。 不一会儿,马车踩着轻快的旋律从远处而来。 “少爷。来了来了。”远处传来呼声。任非听到猛地一震,醒了醒神,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一队三辆马车,前面是两匹高头大马快速开道。不知王昉从哪里找来的人,看着眼生的很。 任非翘首等着,待到前头的两匹马看也不看经过长亭的时候,手一挥。 片刻间,宝马嘶鸣。前头两匹马伴随着不远处的嚣叫声,被突然而起的绊马索绊得哄然倒地。 “谁?”跟在马车周围的护卫们“唰”地拔出了刀。方才被鸣叫声吸引注意力倒下的两人也快速爬了起来,躲过被绊马索绊住的马,围拢在马车旁,注视着四周。 “我。”任非撩起衣摆,高声喊道。心想只不过想让你们停下而已,瞧着一惊一乍的,一会儿才是重头戏呢。 “原来是任公子。昨天辞别没有尽兴?难为公子今日不远百里追来再送别。”第一辆车的车窗被打开。初平伸出头来,看到是任非,示意护卫们将到放下。脸色一僵,片刻后淡笑道。 “对不住,对不住。”任非轻快地走近马车。摸摸鼻子笑笑。“昨天忘记个事儿,又不能不告诉王昉,只能快马加鞭赶过来了。” “什么事儿,能让任少爷那么大阵仗!”初平狐疑看着任非。看着任非越来越近,笑意淡淡。“任公子有什么事儿就在这儿说吧。舟车劳顿,我家少爷睡了。” “不行。”任非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一只手扒在车边,挥了挥手,示意车夫下去。自己就想上来。 “我家少爷真睡了。”初平强笑着,挪到车口,看着任非。 “我真找他有事。”任非装作老实道。想着现在王昉还没出来,心里有些打鼓。 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哪怕王昉果真和他恩断义绝,也得厚着脸皮上了。 “我家公子真的不能见您。”初平丝毫不让,杵在车门前挡住任非。连着脸上的笑都快绷不住了。 “那就。不怪我了。”任非垂着头,苦笑一声。抬起袖子,冲着初平撒了包粉末。说时迟那时快,趁着初平没反应过来,将他推下马车。 与其同时,四周炮仗阵响。泛起的烟雾弥散在周围,很快迷了人眼睛,再看不清东西。 “保护少爷。”不知谁喊了一声儿。周围的甲兵们霍地拔起刀,准备向马车铺来。 “莫要伤人。”初平被混了面粉迷了眼睛,胡乱地抓着车帘子,高喊道。然后踉跄地爬起来,扑进车里,想要阻止任非。 “任公子,莫要无礼。”初平沉声道。用帘子胡乱擦了擦。才勉强睁开眼睛。 只见到本该拽着王昉就跑的任非,拉着袖子无措地坐在马车里,愣得彻底。 “格你老子的。”任非猛地转身,拽起初平的领口,惊恐道。“你家少爷呢?人呢?” 王昉跑了,早跑了。 白云寺里,刚过了晌午。赵礼吃了僧人送来的斋饭,侧卧躺着,自己跟自己下棋。 林中树静,屋里人宁。这棋局一点点铺展开,黑白手倒是各不相让,颇费些心神。 不一会儿,屋外步履匆匆,生生惊起了林中的鸟。在安静的轩舍外,扬起一股喧嚣来。 “这个时候,该审出结果了吧。”赵礼捏着个圆润的黑石棋子,放在一处儿,轻轻道。 本就是凭空捏造的莫须有之罪。那洛阳府尹拿着烧了的牡丹园子大做文章,也无可厚非。不过,用个纵火案就将一个年高德劭的文人首领置于死地,也着实太窝囊了些。 果真是太不讲究了。 “今日堂审,明日就该定罪了。”余弃匆匆走进来,一张俊脸上泛着冷峻的霜。 赵礼听着余弃焦躁的语气一愣,抿着嘴,盯着他沉脸走进来,心里一紧。“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事情大了。”余弃凝重走到赵礼跟前。衣摆一撩,跪下来,沉沉道。“任家少爷没截住王昉。他丢了。没人能救田进之了。” “啪嗒”一声,赵礼一个没拿稳,棋子应声而落。 赵礼只觉得脑仁猛得一抽,抽得生疼。 “你再说一遍?” 第15章 强抢民男 “去找他。”赵礼愣了好一会儿,捻起棋子,蜷在手里深吸口气道。“没了他,咱们救不出来田进之。” “谁知道他去哪儿了?”余弃颇有些灰心丧气。起了身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便是我们找到了又有什么用?那孩子是傻的不曾,还能由着我们来利用?” “去找找吧。”赵礼沉默着,叹了口气喃喃道。“昨天悬崖上要他命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如此偷偷跑出来,还不知道他和田进之谁先死。这也太危险了。” “他危险?他危险还能有田进之危险?”余弃皱着眉,捏紧了拳头愤愤道。来洛阳处处不顺,遇到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更加地让人火大。 “去吧。”赵礼不想与他多说话,侧躺着,闭上了眼睛。睫毛整齐得像是小刷子一样,在阳光下微微颤动。“尽人事,知天命。实在不成,总还有办法的。” 不过是田进之从此戴罪之身,再也回不到阳光底下,也彻底失去棋子的效果了。 “您心里有点数就好。”余弃铁青着脸,挥着袖子郁闷而去。留下怔忡无语的赵礼。 田进之不能不救,于别人这不过是个文人,可于他却是日后的保命符。王执总有破了北戎班师回朝的那天,没了田进之掣肘,王执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如同此次他被送往洛阳,堂堂一国之君,被人发配一般送往洛阳。不过是怕他留在京城在王执不在的时候趁虚而入罢了。 夕阳晚照,将小小的禅房影子拉得好长,晚风吹拂,遍地都是花香。 赵礼躺了一下午也没想好该怎么办。左不过强龙压不下地头蛇,除了强行将田进之劫出来,也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了。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有负所托。传信给任家,告诉他们,这一次怕是栽了。”赵礼嘟囔一句,伸出手指盖在自己脸上平然地生出些无力感。到底还是不够强。一穷二白的人,妄想蚍蜉撼大树,他还是太急了。 “谁栽了啊。”有人接了话头,像是凭空的鬼魅一般忽然道。那悠然自得的声音永远跋扈得让人想上去就是一拳。 赵礼猛地睁开眼睛,看着将头俯在他床边和他面面相觑的王昉。细细看了好久,久到王昉以为时间静止了,下意识地拿手晃一晃,然后突如其来,一只手高高举起,对着他的脑门,上去就是一巴掌。  “再说句话让我听听?”赵礼脸上漾着笑,唇角一勾。笑得无辜灿然有如春风化雨,色若春华的脸上尽是温柔。好像那只还拍在王昉头上的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你奶奶的二姨的三姑妈的太爷爷的蛋蛋。”王昉咆哮一声儿,恼怒地一把拽住赵礼的手扔了出去。尚且退了两步,听到赵礼闷哼一声才想起来赵礼身上有伤。脸上一阵扭曲,终是深吸口气,让自己平复了激动心情。俊秀的脸上对着赵礼现了个大大的笑容,像是阳光一般,扫清了屋里的冷寂。 “想我了没?”王昉笑嘻嘻地,重新走回来,大咧咧坐在床边低头道。 “想了。”赵礼眨眨眼,声音有些低沉。沉谨的脸上蓦然闪出一丝笑意,眼角微翘,迤逦向上,端着股温润沉静来。 “真的?”王昉挑挑眉,脸上笑意更胜,漂亮的凤眸盯着赵礼,眉眼深深。“我要回京了。”王昉看着他道。 “我知道。” “我偷跑出来的。”王昉顿了一下,朝着赵礼挑挑眉,像是挑衅一般。 “我也知道。”赵礼有些好笑地看着王昉,心想果然是孩子心性,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你什么都知道啊。”王少爷不乐意了。皱着眉,仰着脸不服气地想了想,眨眨眼道。“那你可知道我特意跑回来干嘛?” “不知道。”赵礼脸上笑意一僵,想到因为他的糟心事,深深看了眼他,扶着自己额头,颇为无奈道。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王少爷终于觉得自己扳回一局,眯起了眼睛,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然后唇角忽然勾起阴森森的笑容,配合着那口白牙,摇身一变成了匹大灰狼。 “你叫什么名字?”王少爷重新坐回赵礼床边,替他扯了扯被子,漫不经心道。 “不过是个名字而已。”赵礼瞥他一眼。 “不愿意说?”王昉倒是没生气,眼眸轻轻眯着,拽起赵礼的被子在白皙的下巴上蹭了蹭。像是困了般,带着股别样的迷离恍惚。安静乖巧地像只吃饱喝足的慵懒的猫一样。 “不愿意。”赵礼静静望着他,抿着嘴淡定道。 王昉便似模似样地叹口气,扭头看着他。看着夕阳被门外树影割裂,照在他清雅眉宇上。看着赵礼幽深眼里自己的影子。忽然心里一动,轻轻道。“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傻不拉几对少爷死心塌地好的人。” “不愿意说也就算了。我本来还想去你府上拜会拜会的。没关系,反正以后咱们还有时间。”王昉忽地甩了手里的被子,霍地站起来,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你说什么?”赵礼皱皱眉,看着他的身影,心里忽然一窒,泛起一丝难明的不安。 “来啊,把他给我绑回去。”王昉冲着门外嚷一声,还扭头对着赵礼嘚瑟笑笑。 霎时间,门外忽然奔进一群人,清一色的小厮打扮,对着赵礼虎视眈眈。 “你要干什么?”赵礼瞪着眼睛望着他们,慌忙道。一只手撑在床边想要爬起来。 “这你还不知道?”一旁的王少爷丝毫不怵,水润润的唇咧着,在一旁笑得开心。挥了挥手,看着小厮们一拥而上,小心翼翼地按着赵礼,把他连人带被子绑得结结实实。“爷看上你了,想把你带回去当夫人。” “。。。。。。” “胡闹。”赵礼哪里见过这架势?眉头紧锁着,眼里尚且平静,不过抖颤着的睫毛却出卖了主人的心情。 “再问一遍,少爷您家在何处啊?”王昉歪着头,满意地看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赵礼。 “你把我放下来。”赵礼垂着眉,因着被人碰到了伤口有些难耐,“嘶”地一声喘了口气,隐忍道。 “家里几口人?” “放我下来。”赵礼瞪着他,眉头深皱,喑哑着声音,有气无力。 “可娶妻了?唔,算了,这个不重要。”王昉兀自点点头,波光粼粼的眸子逡巡了赵礼一周,一手托着裹着赵礼的棉被,深情款款。“放心,跟着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 “王昉。我说,我说,你放我下来。”赵礼已经没心情说话了。那群小厮再小心也不免碰到他伤口,哪怕呼吸都牵动着疼。 “现在想说了啊?没门了。”王昉毫不示弱地瞪着他,假笑道。“我今儿就是来强抢民男的。方才是逗你的。”说着弓着身子弯下腰,两手将赵礼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大言不惭道。“等等,马车就在山下。” “王昉。”赵礼闷哼一声,惨白着脸,咬着唇喊一声。 “哎。”王昉低头应一句,顿了脚步。望了眼旁边跟着的小厮,眼睛一闭,狠心道。“要不,给你灌点迷药先?乖,这样不疼。” 第16章 先睡为敬 赵礼再醒来时,眼里是通亮的光。不大的马车里,不知多少层垫子垫到了小腿高。赵礼被平放在垫子上,身下早没了将自己绑住的被子,取而代之的是绑住他四肢的红色缎带。马车很平稳,偶有轻微的摇晃感也被身下的被子挡住,并不会让自己的伤口再次撕裂。 赵礼简直不睁眼就知道是那个臭小子的杰作,脑门上青筋乍起,抿着嘴高冷又淡漠。 “醒了?”白玉夜明珠发出的迷蒙光里,王少爷皓齿红唇,看到赵礼醒来对着他殷勤一笑。精致的脸上尚还留有少年年龄的纯稚无辜,简直美好的像一只精致的瓷娃娃。 可谁能想到,偏生就是这瓷娃娃一般的倒霉孩子闹得人鸡犬不宁。赵礼看到他就觉得五脏六腑移位了一般地疼。 “将我放开。”赵礼动了动手腕,示意王昉。方才醒来的状态为他本就低沉内敛的声音更添了丝醇厚的沙哑,像是木质的铃铛,让人觉得安心又温柔。 “乖,别动。”王昉坐在他旁边,倒是没像赵礼那样直接上手拍,舍不得一般,抚着他黑亮的一把青丝,情人一般,替他理好,放在一旁。 赵礼这才发现感情少爷闲得无聊正在给自己梳头玩。可惜王少爷明显不是伺候人的人,好好的头发这边梳了那边乱,一团青丝变成了一团杂草,被王少爷弄得乱糟糟,这人还在歪着脑袋诧异。“初平也是这般为我梳头的啊。” “你想干什么?”赵礼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已经不能生气了。对这个不明就里,不知所谓还恶劣到不可理喻的人,生气有用吗?生气要有用,赵礼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带你回家。”王少爷放下梳子两手一摊,光明又磊落。 “你带我回家你爹可答应?”赵礼被气笑了,别过脸去,不愿意看到这个让自己牙根疼的孩子。 “我爹宠我,会答应的。”王昉吸了吸鼻子,笃定道。“等咱们回了京,我定然偷偷带你上了族谱,到时候我爹就是扒了我的皮也没用了。王昉忽然傻傻一笑,挠了挠头道。“放心吧,我爹不会扒我的皮的,他顶多把我打一顿。” 谁还关心你挨不挨打呢?赵礼无语地想,扫了眼王昉凝噎不语。 若不是此情此景,赵礼遇到这小少爷别说还真的是挺感动的。田进之明天就要拍案画押了,要救他的菩萨却还在这儿说着一塌糊涂的话。  愁啊愁。白了少年头。赵礼只得垂眸敛眉在车里假寐。 王昉倒是知道这个人现在不想理会自己,终是不甘心地闭上了嘴,随意一躺,和赵礼同床共枕躺尸了。 马车速度不慢,在通途官道上一路行驶。周围的帘子又厚又暗,连着一丝光都不透。唯一的光源便只有王昉手里把玩着的白玉夜明珠。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倏地停了,从外边传来说话声,王昉便翻身起来,从车的暗格里掏出一张帖子,将夜明珠往里边一放,关了暗格下了车去。 “本少爷回京,洛阳城不夹道送别,倒还查起我来了?怎么,你们将军就没有回京述职的一天?不怕少爷我记住你们?”车外传来王昉嚣张跋扈的声音。拿了帖子便是自证身份用的。这少爷出门倒是准备的妥帖又周到。但凡遇到麻烦,宁都侯帖子可是能威慑四方。 赵礼接着缝隙往外看,才发觉外边灯火通明。隐隐约约人头攒动,似是到了洛阳城关口,再往北,可就离了洛阳了。 车外有人说了什么听不太清楚,王昉越走越远,好像被人带离了车。赵礼皱着眉,试着挣了挣自己的手腕。还没挣扎几下,忽然车门口微微摆动,伸出了一只手。 “主子。”余弃的声音从车门口传来,赵礼眼睛一晃,便看到他上了马车。 霎时,马车周围铃铛遄动,带着马车前马匹脖子上的大铃铛。“铛啷啷,铛啷啷。”响彻四周,在冷肃的夜风里回荡飘远。唰地,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马车上。 “...........................” “撤。”赵礼眉头一皱,压低声音对着余弃喊道。 余弃反应更快,在身子碰触到红线的那一刻已然飞身出去,落在地上就势一滚,滚到马车另一侧,借着马车掩护,快速钻进林子里。 “放箭。”城楼上的王昉看着飞身而下的影子眼睛一眯,嘴一张,高喊道。 果不其然看到急跑着的黑影身形一滞,快速躺在地上,匍匐着,等着箭落。 马车里的赵礼听到放箭的时候,眉头一皱,下意识脊背绷紧就要挣开缎子。忽而一愣,闭上眼睛,松了手,叹了口气。 匍匐良久的余弃也终于反映了过来,这小子哪里来的兵和箭。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来。冲着城楼大喊。“竖子,骗老子!” 话音未落,“咻”的一声,一只箭循着声音而去,“梆”的一声,插在余弃身边的树上。 “啊呀,射歪了。”死寂的城楼上有人声音凉凉。“谢谢啊,喏,箭还你。”那欠揍的声音随着风,荡悠悠,飘乎乎,传在正发抖的余弃耳朵里。生生地让余弃新潮涌动,差点咯一口血。 赵礼听了想扶额,余弃听了想打人。 “小崽子,你给老子等着。”余弃咬着牙,终是愤愤离去。 今儿夜色真好,黑布隆冬漆黑一片。城楼上的火把映着王昉王少爷满面红光。王少爷拱着手,收了自己的帖子,连句客套话都没说,掸一掸身上的灰,下了城楼。 到了车前,一把扯掉马车门上拉起的一根不起眼的红线,倚着车门,对着车里的人笑。“我聪明吧?” “......................." “聪明。”赵礼无奈笑笑,老实道。漆黑的马车里,用一双眼睛静静看着王昉,像是极好的乌沉玉般莹润漂亮。 “我也觉得。”王昉上了马车,欺身爬上了毯子,跟着赵礼一同躺在上面,看着他的眼睛灼灼道。 “再往前一步,咱们就离了洛阳了。”王昉眨眨眼,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拿出了暗格里的夜明珠,映着赵礼平静瘦峻的脸。 这张脸总是那么冷静,哪怕山之将绷,树之将摧。 “你想干什么?”赵礼定定望着他,乌沉的眼里精光一闪,清雅的眉宇上尽是怠色。 这小破孩实在是太难伺候了。 “我想的事情多了。”王昉说着挑着眉,大腿一抬,跨过赵礼的身子,身子一翻,双膝抵在毯子上,就那么夹着赵礼跪趴在了车里。“要不,先让我睡一个再说话?” 第17章 摊开 “还是先说话吧。”赵礼脸一僵,摸不清楚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爷到底是来真的还是吓唬他。还是谨慎小心点好。 “说话?别啊,问你多少遍了。您不是不说吗?”王昉嗤笑一声。头一低,作势就要吻下去。 “叫我行义。”赵礼不安地眨着眼睛,睫毛像是两只受惊的黑蝶,惊慌地扑簌着。 “行义。啊。”王昉一愣。轻轻笑笑,身子一歪,躺倒在赵礼身边。坏笑着嘴靠近他白皙干净的脖颈缓缓吹了口气。 “我认识个人,他叫守仁。你俩是兄弟吗?” “…………” “我说的就那么像个笑话吗?”赵礼递给王昉一个白眼,轩朗的脸忽地黯淡了下来。 “名字不重要。”王昉无所谓道。伸着脸,顺手解了赵礼一只手的带子,舒舒服服趴在赵礼身边,凉凉道。“来吧,跟少爷说道说道,这一出出儿是干嘛的?” “你在说什么。”赵礼一怔,动了动手臂,自然道。 “别装了。”王昉声音一沉,绷着脸,冷声道。“牡丹园的事儿。昨天洛阳城风平浪静,不出半日,就有人拿那天牡丹园的事儿抓了田进之。这里边有什么联系,你不说道说道?” 王昉又不傻。当日他可是大摇大摆进去的,园子也是他烧的。洛阳府尹便是要治罪也该找到他头上。 却偏偏在他离开洛阳之后翻旧账,抓的还是田进之? 这要是没徇私舞弊,王昉的姓倒着写。瞎子都知道有人要整田进之。 不过让王少爷疑惑的倒是这其中和身边这人有什么关系。那日牡丹园里,他可是差点就要杀人灭口了。 “你跟他说了吗?”赵礼却丝毫不理会王昉的问题,忽然道。 “说什么?”王昉一愣,这答非所问的让王少爷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昨日教你的。”赵礼眼角一垂,侧着下巴看王昉,似笑非笑,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说不说有什么关系?”王昉摸了摸鼻子,顶着赵礼的目光有些心虚。只得眼神飘忽,四处乱瞅。今儿早晨的事情太过羞耻,他和任非两个人心照不宣。王昉一点都不想回想自己到底是死要面子强撑着没把任非打一顿的。 “那少爷是特意回来救您的意中人与水火的?”赵礼仍然淡笑着,平静地看着王昉。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王昉哼一声,假笑着看着赵礼。眼皮一垂,颇有些不耐。 “田进之是天下文豪,在京城的时候孑然一身谁都不怕。之所以在洛阳教书全是因为他还有个妹妹。他妹妹嫁到了任府上,任府便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少爷你回来是应该的。否则田进之明天定了罪,任府牵连进去,你那位小少爷虽说是任府旁支也要遭殃。”赵礼不紧不慢,耐心道。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王昉眼里笑意尽敛,木着脸,眼睛眨也不眨。“他们的事,我还能管了?您也太看得起我了。” “不是看得起你。是不敢看不起你爹。”赵礼轻轻一口气,继续道。“那日的事情多久了你也该知道。洛阳府尹按着不发,直到你今天走了才敢拿出来,你说,这是为什么?” 还不是怕牵连到了这位金贵小少爷?更怕王昉像如今这般,多管闲事,坏了计划。 “哦。”王昉不明就里应一声,看着赵礼一张一翕的薄唇恨不得伸出手来紧紧按住。怎么尽说废话呢? 可是王少爷又有些舍不得。这人嘴又硬又倔,一路上对他爱搭不理的,好不容易和他说这么长的话。 纠结的王少爷只好不情不愿地听着,勉强拉长自己的那点耐心,不去堵赵礼的嘴。 “所以。”赵礼换了口气,停了下来。抿着嘴笑看着王昉。 “所以?”王昉都没细听,好不容易听到一个总结,连忙抬起头来,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所以王少爷若是想救您那位心上人,尽管一句话把田进之救出来就是了。不必大费周章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不过是个路人,让少爷苦煞了心思,可真是折煞了我。”赵礼仍然淡笑着。像是一个面具般,看着王昉。眸里风平浪静,宠辱不惊。 王昉这才明白了过来。 感情王少爷上蹿下跳又是回来又是抢人在人家看来都是笑话。 不仅是个笑话还是个不受待见的笑话。 “我可去你的吧。”王昉霍地坐起来,破口大骂道。一脚就要踹到赵礼身上去。 又一个把他真心当驴肝肺的王八蛋。 赵礼听到风声眼睛下意识地一闭。 电光火石间,王少爷像是魔怔了般,生生将自己已经踢出去的脚收回来,方向一转,直直踢在旁边的马车壁上。 只听到“咚”的一声。预料里的痛感没传来,倒是伴随着声响听到王昉一阵闷哼。 赵礼睫毛颤了颤,半晌才睁开眼睛。看到赵礼捂着脚,蜷在一脚里直哼哼。 “…………” 马车里蓦地安静下来。饶是赵礼想再说点什么也怕这位雷厉风行的少爷要么伤了自己要么伤了别人。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王昉不服气,弓着身子红着眼睛看向赵礼。眸子里蓄了水汽般,在不怎么明亮的马车里显得格外阴柔委屈。 “便不这么想,又该怎么想?”赵礼定定望着王昉的脸有些失身,过了好一会儿才别过脸去,幽幽道。 “前几日少爷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肺腑之言还历历在目。少爷莫不是要告诉我,少爷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由着性子来,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朝令夕改是惯常的作风?今儿喜欢任家少爷,明儿抢了别人回家。不知该叹一句少爷多情还是少爷无情?”赵礼含着笑,说的话句句扎心。偏生这人像是永远温文尔雅的,不疾不徐,不聒不噪,还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 “老子真是眼瞎了,才看上你。”王昉咬着牙,鼻子一酸,捏着拳头隐忍着才没挥出去。 这叫什么事儿?刚从坑里爬出来又跌进又一个坑里。王少爷摔得鼻青脸肿,摔得心力交瘁。只想按着脾气来挥出拳头把这人打得和少爷自己一样地疼。 偏生赵礼现在旧伤还没好,浑身上下裹着布,怎么看怎么比王昉凄惨。 尤其是王昉少爷还没失忆忘记人家这一身伤全拜自己所赐的时候。 可真是有气没处儿发,有劲儿没处儿使,有拳头没处儿挥。 王少爷索性下了马车,走到路边路上,一脚踹在一棵树上。 树动鸟惊,城门口火光煜煜,映照着这处的动静格外可怖。 “少爷,大半夜的,您悠着点儿,莫动气。”车夫吹着冷风,本想耳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管主子的闲事。到底不忍心他家少爷无情地摧残无辜的大树。 “…………” 少爷的气是真的发不出来了。 “差点被你绕进去了。”鼻子差点气歪的王少爷重新回到马车上,一脸不情愿地望着赵礼。 “先别管少爷心思吧。你在这件事上忙里忙外的,图什么?”王少爷皱着眉,一副耐心告罄的样子,冷眼看着赵礼。 这种自己做错了事,还非要先把自己的错误放在一边,伸出手指摘别人的安然做派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赵礼真是折服于王少爷的脸皮和严于待人,宽以利己的高尚情操。 “无甚。”赵礼垂着眼皮,有些疲累。松了的一只胳膊略微动了动,试图缓解另外僵住的三肢。 “说。”王昉绷着脸咄咄逼人道。一双凤眸上瞧着,死死盯着赵礼。 赵礼却不理他,只管抬着侧脸,注视着自己头顶处的胳膊,笨拙将那只自由的胳膊抬起来,揉一揉另一个。 “…………” “上次在牡丹园里看你在下棋。”王少爷看到他这副可怜样子瞬间就没了气势。到底不忍心,替他解了所有的缎带,气呼呼道。 “你是和田进之下棋吧?” “是又如何?”赵礼一愣,却没什么大的反应。得了自由的四肢有些僵,却碍于身上伤口,只能小幅度地活动着。 “没什么。”王昉扁扁嘴,讪讪摸了摸自己鼻子。“不管你怎么想,我是真的回来找你的。” “若是找我,便权且当做帮我个忙。”赵礼这才转过头来继续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救了田进之的命吧。” 第18章 上堂 “爷可是当真了哦,救了他的命,你便任我处置。”王昉蹲在马车上,端着一碗阳春面正在给一筷子一筷子地喂给赵礼。 初升的太阳漫洒金光,王昉将碗放下,掀开车帘子,三三两两早起的行人便映入眼帘。 王昉倒是没什么兴致看,揉了揉一夜没睡有些困顿的脸,新奇地看赵礼慢条斯理地一根根地吃面条。 这人看着斯文秀雅,连着吃面条也好看。不端端正正地喂过去,他便不启开嘴。不把汤水放在碗沿弄干净,更是连看都不看。 现在好不容易把面条吃在嘴里了,便再也不会言语了。饶是王昉方才的话里蛮横地加了个条件,赵礼也只是皱着眉,然后略微点点头,算作答应。 都已经躺在车里不能动弹了。任由他处置和被迫由他处置没什么区别。 “行吧。”王昉喂完了饭,下了马车。将帘子一放,自顾自道。“我先走了,你便等着我的消息吧。” 僻静的巷尾,车夫在小摊前捧着碗吃阳春面。风吹了一宿,一碗热汤下肚,别提多舒服。 “伙计,再加点汤?”时候还早,煮面的摊子前人还不多。小二笑眯眯地,舀了勺冒着滚滚白烟的鲜面汤给车夫递过去。 “够了,够了。”车夫神色一紧,对着小二笑笑,却护着碗,吸溜着再喝了口碗里的汤。 忽然脖子一痛,车夫还没反应过来,一头栽进面碗里,直直趴在了桌上。 “不愧是宁都侯府上的奴才。连个车夫都如此警惕。”余弃挑挑眉,对着手掌吹了口气,小心翼翼将车夫正吃着的面给拿到了一边去,拿着桌子上的抹布,给车夫蹭了蹭脸。“看在你给我家主子买饭的份上,对你也好一些。” 说着,扛起车夫,将他怀里的钱摸个干净,轻手轻脚放在了对面的巷子里。 “知道怎么说吗?”余弃瞟了眼小二。 “知道知道,就说被对面赌场的人打晕,掏了兜。”小二咽了口口水,对余弃笑笑。 “谢了。”余弃将手里银子扔给他。扬长而去。 马车里,赵礼正在小憩。大早上的晨光灿烂,透过车帘帷幕,点点照进来,不灼人也不刺目。淡淡光影像是轻拂在脸上的轻纱,轻柔又舒缓。 “主子。”余弃靠近马车,轻快叫一声,直直上了车,掀开车帘。 “嗯。”赵礼低低一应,头也不抬道。“闲话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爷哎,属下怎么知道怎么回事?”余弃蹲在马车里,撅着屁股讪讪道。“您该问抢了您的小少爷啊。” “…………” “不知道。”赵礼有些郁闷,缓缓睁开眼睛,清俊秀雅的脸上透着些迷茫。抚着自己的手,轻轻摩挲着。 “那您是继续流连温柔乡,还是让属下带您走?”余弃眨眨眼。对赵礼这般魂不守舍的样子颇为不屑。 “你能带我走?”赵礼定定看他一眼。突然轻笑一声。“以一当十,还是飞天遁地?” “????自然是堂而皇之。”余弃撩了撩袖子作势道。“这四处没人,属下将您带走就溜。” “你说什么?”赵礼忽而一愣,眼皮一抬,透着凛冽寒意。片刻之后,忽而一松,神色一淡,微微一哂。“他可真是个不吃亏的主儿。” “嗯?”余弃不解地轻哼一声。 “没什么。”赵礼收了神色,躺在垫子上略微动了动身体。“只是方才忽然想到了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将我抢过来。” “为什么?”余弃笑嘻嘻凑过来。揶揄道。“难道不是咱们主子貌美如花?属下追了一路,觉得这小少爷对您不错啊。要不顺势让他掳去得了。省得整天提心吊胆。” “收起你的不正经。”赵礼瞪了他一眼。脸色有些苍白,勉力做了起来,靠着车壁。认真道“这马车前后果真没有其他人?” “没有。”余弃斩钉截铁道。“若是有人,属下怎么可能过来?唯余一个车夫,被我打昏了,放在巷子里。” “去。把他叫过来。咱们需要他。”赵礼叹口气。心道那孩子果真是胆大包天。 “算了。余弃,驾车吧。”赵礼皱皱眉,重新躺下,深吸口气,认命道。 “咱们去哪儿?”余弃利索地出了车厢,坐在车前道。 “衙门。”赵礼目光沉沉,捏了捏已然有了知觉的手臂,淡淡道。 ……………… 衙门口,百姓早已经聚起一团。锣鼓阵阵,洛阳府伊坐在堂前,一拍惊堂木,大喝道。“证据确凿,来啊,将犯人收押。” 衙门外,隐蔽处,马车上坐了个纨绔公子哥儿。那公子哥儿正拿一把碎铜板撒给偶有路过的小孩子。 “堂堂文人清流,冠一个烧了株花儿的罪名,就要被定罪判刑?这官不清,人也不清,倒真是荒唐世道。”余弃手里把玩着铜板,撇撇嘴,嘲笑道。 “欲加之罪本就荒唐。”车里的赵礼面无表情。“与其罗织些重罪,引人注意,如此简单明了的案子,容易审也更容易置人于死地。” 文官不好杀。尤其是田进之这般的声名震天下的人。与其让他“十恶不赦”,不如在别人反应之前,签字画押,一锤定音。 这洛阳府尹倒也不是个笨人,知道这是块烫手山芋,他拿不了多久。 “属下还是不懂,您为什么非要过来看。害怕田进之死了?”余弃脸色不变,拿了两个铜板出来,给每隔半柱香给他们传一次信儿的孩子,漫不经心地与赵礼唠嗑。 “你真傻。” “…………” 赵礼闭着眼睛有些困。懒得和余弃聊天。 从昨天到今天,被王昉闹腾的几近没有合眼。可比身体累的却是心。 一丝丝一缕缕,那孩子做的所有事情,好像都没有章法,却又诚挚,单纯又疯狂。 “我已经不担心田进之了。”赵礼疲累地说。“他走的时候已经答应了我。” 现在来这儿,只是有些担心那孩子自己的命罢了。 “昨天他来找我的时候,可不止一个车夫。”赵礼怔忡道。“我昨晚就应该反应过来,你竟然能走近马车,那马车旁该没有别的人才对。” “确实没人。属下保证。”余弃低着头,坐在马车上磕着铜板道。“实不相瞒,属下昨儿也没想要救您,只不过担心您身上伤口没换药罢了。不过看到您高床软枕,属下倒是多虑了。” “若真的没人,那他们去了哪里呢?”赵礼丝毫不理会余弃的揶揄,叹了口气,眼里一片漆黑怅惘。心想但愿是他想多了。不然他可真说不出那孩子是傻呢还是倔。 “堂堂宁都侯府的小少爷,便是全天下顶顶尊贵的人物了。别人没数,宁都侯府上的人会没数吗?他们不在少爷身边,只能是王昉吩咐的。”赵礼喃喃道。躺着无力地捏着拳头,眼神溃散道。“何况,还是他刚被刺杀之后。” “不是没有人。”赵礼说。“只是他们全都在守株待兔。” ………… 王昉混在人群里听着堂里堂外的人声鼎沸。手里胡乱拿了个包子,慢条斯理地啃着。 待到洛阳府伊拍下惊堂木的那刻,手一扬,朗声道。“且慢。”包子应声而飞,正好落在堂里跪着的田进之身边。 “大胆。谁敢扰乱公堂?”洛阳府伊被突如其来的包子吓得一个哆嗦,还以为是什么暗器,往后一阵猛缩,尖利喊道。 “我。”王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站出来,漂亮的凤眸半眯着,睥睨般看着洛阳府尹。 然后缓缓从怀里将他爹的名帖拿了出来。扔了过去。 “你,你。可有何事?”洛阳府尹慌忙一接。看到名帖差点背过气去。千防万防,这小少爷还是来捣乱了。 “也没有什么事儿。”王昉低头斜了眼田进之。佯笑着。“哎?这不是院首大人吗?” “王少爷别来无恙?”田进之对他清冷笑笑,脸上无悲无怒。缥缈的虚无得好似他即将逝去。 “幸会幸会。”王昉无甚诚意地拱拱手。对田进之笑笑道。“只想确认一下,那日里听到的声音是田院首的。既然真是院长大人欲杀人灭口,那就不怪我了?” “大人,草民指证,当日牡丹园里。堂堂院首欲杀人灭口,谋财害命。”王昉眼皮子不眨,大步向前,站在堂中道。 “这。”洛阳府尹僵了脸。 “不仅想谋财害命,平日里田进之仗势欺人,以权谋私。不知贪污多少银子,还请大人查明。”王昉口若悬河,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张口就来。 “休,休要胡说。”洛阳府尹脸色发青,捏着惊堂木,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以权谋私。贪赃枉法。杀人灭口这重罪一条条,可不是他一个小小洛阳府尹可以审的。须要刑部过审交由大理寺判决。 “办案需证据。哪里是小儿,小公子信口胡说的?”洛阳府尹大喝一声。 “原来您也知道证据啊?”王昉嗤笑一声。手一指田进之。“我刚也听了一会儿了,说田进之烧了牡丹园,证据呢?说园子里有一株价值千金的花儿?证据呢?” “自是有的。”洛阳府尹脸色一肃,指着旁边抖抖嗖嗖的证人道“洛阳牡丹园花草送往京城人人皆知。那日有人亲眼看到田进之进了园子。出来时放了火。铁证如山。” “呦。还铁证。”王昉乐了,撇撇嘴。眼睛一眯,眉间凛冽一闪。对着那证人挑了挑眉。“敢问,你谁啊?敢来作证?” “小的,那城边牡丹园是我家的。” “呦?你家的?”王昉笑笑。眼睛一斜,冷冷道。“你说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什么时候我家的东西变成你家的了?” 王少爷不动声色,从怀里掏出张地契来。朝着洛阳府尹努努嘴。“看看?” “不,不必了。”洛阳府尹眼睛一翻,脸色僵在那里,讪讪道。 证人本就是假的。这牡丹园几十年在这儿,主人早就不可查了。洛阳府尹只想着处置田进之,只要随便找个由头,胡乱安排个证人就行了,哪里会费劲儿找什么主人? “不管谁家的,里边的花儿却是千金之重。” “园子是我的,我说里边值二钱,他就值二钱。”王昉地契随手甩着,拍了拍田进之的肩膀,手里地契一飘,落在了包子旁。 被田进之顺手捡了,装在袖子里。 “二钱银子?”洛阳府尹瞪着他,心里在滴血。早知今日,罗织罪名的时候就不那么随意了。如今被这小崽子插科打诨,反不知道如何收场。 “小少爷不必替他狡辩。为人师,便当为表率,无论这园子价值几何,放火便不对,无可辩驳。”一旁的师爷看不下去,袖子一挥,冷静道。 “呦,还不准人家放着火儿取暖了?”王昉哼一声,插着腰,大放厥词。 “休要胡闹。”洛阳府尹气得吹胡子瞪眼。 “好好好。”王昉伸出手,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样子,幽幽道。“那若是这火不是他放的呢?” “不是他能是谁?你休要狡辩。”洛阳府尹硬气不是,服软不行。硬着头皮喝道。只求这祖宗赶紧走? “是我呀。”王昉笑笑。露了一口大白牙。 作者有话要说: 熬不住了。断在这儿很不厚道,都没反转,也没说清楚肯定也有些云里雾里的。昂,明天尽快更。太困了今儿。抱歉。昨天说好的6000,临时有事了。今天一定补。么么哒。 第19章 眼熟 “他连火都敢放?”余弃继续给传信的孩童递出去两个铜板。啧啧嘴,叹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万一刮个风,飘个火,不怕烧了整个洛阳城?” “你当初放火的时候怕过吗?”赵礼聊聊道。忽而一瞥,唇角一勾轻轻一笑。“何况这火当初怕是为我准备的。” 差点忘了,当初自己也惹过这位小爷。王少爷那么个睚眦必报的人,怎么会放过自己? “是我放的。”王昉挑挑眉,拢着手站在大堂里,显得吊儿郎当。“我家园子想改种芍药了,我提前除苗腾地方。” ………… “他为什么要烧掉自己家园子?”余弃又递了两个铜板,转头问安静如鸡的赵礼。 “那时候他不知道我是谁。放把火,报了官,说不定官府为了破案能抓我。”赵礼干脆道。 “这是你想的?”余弃瞪大眼睛。 “我按照他简单粗暴又直接的方式想的。” ………… “得亏这官府腐败。”余弃拍拍胸,夸张道。“若是认真查,可不真的查出来田进之和您里外勾结?吃里扒外?图谋不轨?” “…………” “别傻了。田进之从来没跟咱们勾结。”赵礼抽抽嘴角,无情道。“不然你以为那日我为什么要把田进之约在牡丹园?” “怎么说?”余弃挑眉问道。 “特意跟着王昉去牡丹园约了田进之去。又故意等到那孩子半夜醒来敲打敲打他。不过是为了让他认定田进之是我的人罢了。”赵礼眼里沁着笑,淡淡道。 田进之不愿意帮他又如何?只要王昉认定田进之是他的人,田进之就只能是他的人了。便是田进之再宁死不屈,按照王昉他爹王执那谨小慎微的性格,以后也绝无用田进之的可能。 “你看,这孩子也没有那么聪明。不过空有一腔热血,空有些小聪明罢了。”赵礼眸眼深深,里边是冰封千里的森凉寒意。 衙门外,田进之手里拿着包子,轻轻咬了一口。白衣微动,俊朗的脸上有些苍白。 “不谢谢我?”王昉笑眯眯站在田进之身旁,看他细嚼慢咽,吃着自己剩下的茴香馅的包子。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王少爷在我洛阳书院那么久,也未曾叫我一声爹啊。”田进之吃了包子,袖子一掸,凉凉道。 “不过虚礼罢了。难不成院长的命比声爹重要?” “那便,算是欠你个人情。”田进之微微转了头,站在街道上,迟疑道。 “拿了我的包子,救了你的命。这是两个人情。”王昉笑笑,努了努嘴,望向田进之袖子里的地契。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罢了。两个就两个。”田进之宽容笑笑。面色舒展,淡定道。 “第一个。”王昉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洛阳书院毕竟是天子官学,那么多人盯着呢。学生能救您一次,怕是不能救您第二次。田院首若是想保命,还是早点离去的好。” “哦?”田进之一愣。继而莞尔一笑。“少爷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知不知道,就无须院首操心了。”王昉略抬下巴,挑衅道。“您与您那位主子打蛇打的可还行?” 那日王少爷也不是全没听到的。这仇虽然不能找自己马车的那位报了,可这爪牙总得敲打敲打吧。 “我的主子?”田进之轻轻皱眉,定定看着王昉,现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如少爷所愿。今日我便离开洛阳。” “第二个。”王昉得意洋洋问道。“您那日约见下棋的主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个。”田进之垂了眸,沉吟着。蓦然从怀里摸了两个铜板,径直在旁边的包子摊上买了个包子。一本正经对王昉说。“包子还你,咱们俩两清了。” “…………” “堂堂院首。”王昉咬牙切齿,抖着手不敢置信道。 “现在已经不是了。”田进之眼睛都不眨一下。 “厚颜卑鄙无耻。”王昉怒道。 “彼此彼此。”田进之淡定道。 “若是无事,我该走了。”田进之将包子递给他,抬着步子就要走。留下王昉在原地捶胸顿足。 “知道我是谁对你很重要吗?”一个清冷的声音想起。赵礼坐靠在车里,笑看着王昉。 “很重要。”王昉站在原地,看着赵礼,笃定道。“私定终生也太对不起你了,总得知会你家里一声儿。” “便是如此想的?”赵礼问道。 “是啊。”王昉动也不动,站在原地。脸不红心不跳,厚脸皮应道。 “那你怎么不上来?”赵礼笑吟吟,耐心地看着他。 “不,不了。我得去办个事儿?”王昉这才像反应过来一般,猛地转身。拔腿就跑。 惊变就在此刻。 在王昉后退的一瞬间,从街边四处唰的利刃一齐出动,在阳光下,泛着白光。像是乍起的闪电,快速朝着王昉刺来。 “快跑。”王昉朝赵礼吼道。说着,弯下身子,就势一滚,砸开一堆人,一把掀起摊子,朝着他们扔过去。 “呦,反应还挺快。”余弃的马车原地未动,一剑出鞘,刺翻了往他们这儿跑来的刺客,看着王昉利索的动作还有闲心看热闹。 “救他。”赵礼皱眉看着王昉。两只手无意识地紧紧捏着被子,张了张口。 十几个人冲着王昉而去。那尖利的刀光吓得赵礼的心恨不得跳出来。 “赶着瞧吧。”余弃收了剑,一扬鞭,重重挥在马背上。 马儿嘶鸣,扬起蹄子,发了疯般往前跑。直直往前头围拢着的刺客们冲去。 反应过来的刺客一哄而散,扑向两边。余弃手腕一扭,扔了了鞭子,一手拉住缰绳,往地上一扑,一手拽起王昉,拉了上来,扔进车里。顺势接过还没落地的鞭子,再一甩在马身上,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扬长而去。 扑倒两边的刺客们还未反应过来,正欲去追,下一刻从周围的酒肆楼馆上扔出一张张钢绳大网。团团将他们罩着,摔在原地。 “全部活捉。”一人站在高楼之上,颤着声音狠声道。一挥手,从暗处涌出不知多少人,将那群毫无还手之力的刺客们捆了起来。 ………… 王昉被扔进马车的时候,直直撞在了车壁上,扭了腰。 历史惊人的相似,王少爷龇牙咧嘴,扶着刚好的老腰郁闷不已。 “都怪你。”罪魁祸首还在驾车,王少爷寻仇不成,想起前尘往事,只得幽怨看眼赵礼,控诉道。 “怪我?怪我什么?”赵礼哼一声。缩在车角嘲讽道。“王少爷真是好威风。敢自个儿从那么多刺客刀下走一遭,不敢承认自己蠢到了家?” “你说谁蠢?”王昉怒道。像是被点燃的炮仗,说炸就炸。 “我说你。”赵礼丝毫不怵,直直看着王昉的脸,抖着方才因为害怕发白的唇蓦地冷笑一声。“王少爷可真是把所有的事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一笔账一笔账,算的可真明白。” “与你何干?”王昉一抬下巴,和赵礼刚好分坐在马车两角,颇有些分庭抗礼之势。 “是啊。与我无关。哪怕王少爷方才挨一刀也和我无关。”赵礼慢条斯理,一字一句道。狠狠甩了手里的被子,别过脸去。 车里立时安静了下来。难言的尴尬气氛凝滞着,饶是嘴硬的王少爷也只得摸摸鼻子不吭声。 “我的人都在旁边呢。不关紧。”王昉咬咬唇,小心翼翼看了赵礼一眼,别扭道。 赵礼却不理他。只一手撑在高高的垫子,抿着唇,望向窗外。马车跑的飞快,偶尔一个颠簸,赵礼的眉便深蹙一分。 “倒是你。”王昉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明明把你放在城门口,你怎么不直接走了?干嘛还要来找我?” “是我多管闲事。叨扰了少爷。就该远远看着王少爷你一人力斗刺客的矫健英姿,末了给您喝彩叫好。”赵礼瞥他一眼,忍不住讽刺道。 “你是来找我的?”王昉却是眼睛一亮,趴下来,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坐在赵礼跟前道。 “上次他们想杀我,我怎么能甘心这么回去?不是想杀小爷吗?来啊,爷给他们机会,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王昉趾高气扬,高高抬着下巴得意道。脸上因着激动泛着红,亮晶晶的眼睛单纯又无辜,像是做了好事亟待被夸奖的孩童。 天知道,赵礼忍得多努力,没有让自己伸出手,将这破孩子拍到地上去。 他猜的果然没错。一步步,怕是这小少爷从半道回来开始就计划好了。 绑了他,救田进之都不过是顺手的事。王少爷大费周章,行为出格又嚣张,不过是为了告诉他们。上一次刺杀未遂,再给他们一个机会罢了。 果不其然,刺客不仅来了,还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官府门前动手。 “那也不该不要自己的命了。”赵礼的情绪仍然不好。颤抖着手,清雅的脸上显出惊恐之后的心有余悸。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眉毛一抬,深深望着王昉。 方才还在兴头的王昉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歪着头,盯着赵礼猛瞧。 稍过一会儿,噗嗤一笑。戳了戳赵礼的脸,好奇道。“我怎么觉得你有一点脸熟?”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试图补更然而失败的一天。T^T哎。晚安,我明天继续努力尝试。(T_T) 第20章 早死 “哦?哪里眼熟?”赵礼脸色不变,一张脸如蒙烟的月亮,淡漠孤高。 “说不上来。”王昉认真看了看。只觉得那眉眼依稀,像是真的见过。 “你是谁?”王昉喃喃,脸上濯濯如春柳初芽,收了玩世不恭的笑,诚挚得让人心惊。 方才惊险尚未解其中意味,如今缓了过来,王少爷只觉得心头暖暖麻麻,心绪如同煮了的开水般,滚滚沸沸,却偏生不敢出气。 像是得了稀罕玩意儿的孩童,只小心翼翼揣着,生怕一不小心就像是镜花水月般,没了影,无了踪。 “我又不蠢不是?”王昉小心蹭过去,轻轻拽着赵礼的袖子,可怜巴巴吸了吸鼻子。眼里炯炯有神道。“你明知道了我的意图,却仍然担心我,驾着马车来接我?哪怕看到我全须全缕地回来,却还为了我的任性生气。” “少爷误会了。”赵礼眼睛忽地一闪,斩钉截铁道。“那是您金贵,出不得任何闪失。” “你便非要嘴硬吗?”王昉呆愣一瞬,搓着赵礼袖子,僵着脸道。 “少爷觉得我是在嘴硬吗?”赵礼低垂着眸子,和他深深对视。那眼里坚毅自然,尚还带着愤怒之后的余韵。 可惜,却没有一丝可以称之为情意的东西。 “却原来,又是我自作多情罢了。”王昉无力地松了手。咬着水润润的唇,勉强笑笑。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总是自然。少爷还小。”赵礼扯了个淡淡的笑,语气平静道。“尚不动人情冷暖。体察不到这炎凉世态里,您所动容的不过是我这般陌生人的好意罢了。” “但是,好意也只是好意。少爷,您懂吗。”赵礼微微垂头,盘坐在车里,肃然道。幽深的眼睛平静得像是湖面,好像从未为过什么泛起涟漪。“这好意太单薄,承不起您的想望。” “以前不懂。”王昉艰难道。“现在,看着你,有些懂了。” 不过是再一次告诉他王少爷。王少爷只是再一次错付了春心,眼前的人所做一切不过是好意而已,罢了。 “可是真的从来没有人,像你对我那么好过。”王昉深深吸口气,猛地抬起头,倔强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溢满了酸楚的泪。 “有。”赵礼轻轻蜷了蜷笼在袖子里的手指。还是伸出来,拍了拍王昉的头,苦涩笑笑。“你只是忘记了。” “你怎么知道?”王昉迷蒙着眼睛,觉得越发地看不懂他。“你是谁。” “少爷以后会知道的。”清清冷冷的声音,平静得仿佛刚才生气时的语气咄咄不是他一样。 “那他是谁?”王昉无措地坐着,两只手都不知道安放在哪里。眼里点点星光,倔强地打破砂锅问到底,执着道。 “谁?”赵礼歪着头,不解道。“谁是谁?” “那个对我好的人。”王昉盯着他,认真又单纯。丝毫没懂方才人家说不定只是客气客气,逢场作戏罢了。 “…………” “初平。”赵礼诡秘笑笑,悠悠吐了个名字。 “行吧。”王昉忽然生出些烦躁感,觉得强求也太没意思了。瞥了眼赵礼,哼一声,直直仰躺在垫子上。心如死灰。 这人像泥鳅般,任你百般刁难,也不让王昉占到哪怕一丁点的便宜。 再一次被人毫不留情地拒绝,王少爷连半分挣扎都没了。算是苟同了赵礼的说法。只想闭着眼睛,睡一觉再说。 可惜,今儿的赵礼有些太不善解人意了。 “依少爷看,屡次三番想要对你动手的是谁?”看似岿然不动的赵礼其实也有些脱力,奈何位置被王昉占了,只能靠在马车壁上,挨在马车角落,心思沉沉。 “我看有个屁用啊。不知道。”王昉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坏情绪。手一挥,胡乱道。 “那便只能靠审了。”赵礼叹了口气,皇上不急太监急,索性也闭上眼睛小憩。 “审?那也太便宜他们了。”王少爷哼了一声。坐了起来淡淡瞅了眼赵礼,阴恻恻道。“惹了我的人,给不给他们机会说话也要看我的心情。” “…………” 赵礼对王少爷这种自己受了挫却不由分说将气撒在别人身上的幼稚行为不敢苟同。 知道此刻王昉不适合说话,便乖乖闭了嘴。 谁知道,这一闭,就再也没机会张开了。 他们下午便遇到了匆匆追来的初平。初平带着真正护送的队伍,浩浩荡荡,蔚为大观。看了赵礼,便客客气气地请进了更为豪华。更为宽敞的马车里。 “少爷顽劣,冒犯之处,还请原谅。”初平带着三分笑七分客气,对赵礼规矩地殷勤道。 “言重了。”赵礼点点头,躺在车里淡淡道。 “少爷吩咐定要好生待客。公子在此好生养伤,定会将您送回京城。” “这一路劳烦了。”别人客气,赵礼也只得客气应付。轻皱着眉头,已经懒得问他家那少爷到底是跟这位书童编造瞎说了个什么样的假话。 一个“送回”,还真是信息量大极了。言简意赅地遮蔽了王少爷强抢民男,虏人上京的事实。 深谙王少爷性子的赵礼彻底死了和他辩驳的心。乖乖躺了一路,直把自己真的送回了京城。 一路上,风平浪静。车队绵延几里长,颇有些本该独属于天子的威严阵势。 更威严的是,王少爷再也没出现过在赵礼面前了。 哪怕是审问出了刺客出自洛阳府尹之手。哪怕查出了这位洛阳府尹勾结北边羌戎细作,欲杀了王昉,逼本该胜券在握的,远在边疆杀敌的王执狗急跳墙。 王少爷好像一夕之间长大了。对赵礼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与热情。 “您是怎么惹他了?”余弃叹着气,穿着自己不伦不类的粗布葛衣,躺在赵礼马车上偷懒道。 “不知。”赵礼坐在马车上正看书。身上伤好了七七八八,如今哪怕坐上一天也无甚大碍。 不过是不能出去走动罢了。剩下的时间,赵礼自认满意。 “小孩的心,六月的雨,说变就变啊。指不定嫌弃您人老珠黄,对您没兴趣了。”余弃叹一声,懒洋洋睡下来。还没挨着垫子,就被赵礼一脚踹开。 “宁都侯要回京了。”赵礼头也不抬,淡淡道。“与其关心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如想想,咱们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桃之夭夭。” 他猜回京的宁都侯肯定不希望看到自己。尤其是被他儿子养的白白胖胖,还乖顺识相的自己。 王执怕是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亲手流放的天子被这么送了回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余弃歪着头,装作认真的样子想了好一会儿。才讪讪道。 “既是如此,你如今跳下去,撞上树。反而更快一些。”赵礼白了他一眼道。“反正都是找死。” 第21章 私奔吧 “没那么狠吧。”余弃脸色一僵,艰难咽了口口水。 “你觉得呢!”赵礼静静看着他,给他个理所当然的眼神。 “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从来杀人连血都不见的上位者是个仁慈的人?余弃,你松懈了。”赵礼慢慢地说。 “须知,咱们从来都是他待宰的羊。”赵礼仰起头,深深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疲累道。“你现在还觉得那位不谙世事的小少爷能护着咱们呢?” “可是他喜欢你。”余弃张了张嘴,有些无力地辩驳着。 “可我,不能喜欢他啊。” 赵礼扔了手里的书,垂了目,一声轻吟。好似在跟余弃说话,又好似在跟自己说。 那孩子像是一团火,不知所畏。燃烧着自己,也燃烧着别人。 可他呢?他是遥遥孤立在山涧的一棵松。这棵松根扎得太低,唯有拼尽全力才能冲天而起,才不会在幽幽山谷里暗无天日。 火能遇见松,松却不能任凭这把火烧过它。烧着烧着就变成了灰。 ………… 王少爷回京的那天,锣鼓震天。京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刚进城南口,着衮服的大小官员们像是一排排鹤,立在两侧。 吓得车队停在八里外,迟迟不敢动。初平这才意识到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忙拉醒车里醉生梦死的王昉。 “今儿什么日子?”王昉不耐烦摆摆手,打了个哈欠,四仰八叉地躺在车里,聊聊道。 “今儿。五月十七。”初平掰着手指头,讷讷道。忽然脸色一白,“啊”了一声。惊恐地看着王昉。“少爷,今儿是老爷班师回朝的日子。” “什么?” 一句话把王昉吓得一个激灵。王昉腾地从车里弹起来不可置信道。 “真的。”初平苦着脸,皱着眉,敲着头懊恼道。“咱们在路上,传信不方便。老爷老早递了信,让小的给忘了。” “别废话了。”王昉赶忙收拾收拾,爬起来就下了马车,高声道。“赶紧想想办法。” 若是撞见了他爹,他怕他爹那暴脾气上来,气得吐血。 “咱们分开走。没人会认识车外公子。等进去了再从长计议。”初平快速反应道。跟着王昉的步子下了车。 “不行。”王昉想也不想拒绝了。 “那让他等在城外,等咱们回去了老爷进了城,再偷偷接回他。”初平一噎,略一沉吟,又是一个主意。 “…………”这和刚才的有区别吗? “初平啊。”王昉顿了脚步,扭过头来看着他,坚定道。“他是你少夫人,你若是不想他进咱家门,那也是不可能的。若是真的不喜欢他,少爷容许你现在闭嘴。” “少爷,这是哪儿的话。”初平脸色一僵,不敢看王昉的眼睛,心虚道。 “行了行了。别打马虎眼。”王昉不爽道。 他爹回程这么大的事也能忘?便是真忘了,这一路上不赶路,不费心的,他们哪天回京不是回?刚好赶在他爹回来这天?真当他是傻子了不曾? 王昉冷哼一声袖子一甩,走到队尾,径直上了赵礼的马车。 也是这月余来,第一次再见到赵礼。 赵礼正在和余弃下棋。余弃是个臭棋篓子,赵礼让了他六子还被赵礼吃了半壁江山,正愁得抓耳挠腮呢。看到王昉来了挑挑眉,话不多说,袖子一抹,将棋盘打乱,利索地起身给王昉让位,自己逃之夭夭。 余下个沉静的人,叹了口气。只得一枚一枚地再将棋子摆上。 “今儿怎么有空了?”赵礼头也不太,温文尔雅的脸上勾起一丝浅笑,笑吟吟地跟王昉说话。 “一直都有空。”王昉坐在余弃的位置上,看了眼赵礼。撇撇嘴,面色不太自然。 “那,好久不见。”赵礼仍然笑笑。春风化雨的脸上温润沉静。 沉静得好似这人永远都不会生气。哪怕自己对他做再过分的事。 “咱们要到京城了。”王昉想了想,勉强稳住自己有些不稳的心神,凝重道。 “是啊。回来了。”赵礼手顿了顿,转而捏着个棋子将手放在桌上,深吸口气,重重叹了一声。 这一趟,他走得轻易,回来得艰难。哪怕到了这一步,都悬着一颗心,如履薄冰。生怕功亏一篑,回不去那巍峨壮观的皇宫,再登不上那万众瞩目的御宇上。 “我已经不想知道你是谁了。”王昉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搓着手,小声道。 “总会知道的。”赵礼眯了眯眼,对着王昉笑道。像是对个孩子般。“到时候,还要承蒙少爷照拂。” “反正我问你,你也不会告诉我。”王昉哀怨着看了眼赵礼。 “听说你当初可是横着在京城走的。那想必什么东西都吃过,什么地方都见识过。”赵礼慢条斯理,像是聊闲话般自然。 “你便不能听我说话?”王昉桌子一拍,忍无可忍地咆哮道。 “我在听。”赵礼眨了眨眼,蓦地闭了嘴。不解看着他。 王少爷于是深吸了口气,调整了情绪,跟着赵礼用商量的口气道。“我已经不想知道你是谁了。只要。” “我不会告诉你的。”赵礼毫不犹豫地再次打断了他。 “我还没说完。”王昉脸色有一瞬的崩裂,忙开口试图拦住他。 “不用说了。”赵礼再次灭了他的希冀,坚定道。“你只是知道我不会告诉你,还不如退而求其次拿这个问题,想要再要挟我一个过分要求而已。” “…………”竟然被猜到了。 “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我本来就不会回答你那个问题。”赵礼毫不含糊,眼里笑意淡淡,对着王昉道。 “必须答应。”王昉咬咬牙,两手一摊,狠声道。“你可别忘了,你是我抢来的,抢来的就是少爷我的。” 讲不了理的地方,王少爷也不想讲理的。 “真的吗?”赵礼却是笑意加深,扶着桌子稳稳坐在原地,睫毛眨了眨。丝毫不见怒意,对着王昉轻松道。“那你先说吧,我姑且听听。” “我就知道你不愿意拒绝我。”王少爷心里一喜,凤眸里含情脉脉,吸吸鼻子,心想就知道这人对他最好。 “我已经不想玩知道你是谁了。”王少爷第三次从这句话打开话头。 “哦?”赵礼这次配合地回应着,还特意加强个提问语气。 “反正进了我们家门,也是要跟着我姓王的。”王昉挠挠头。试探性地看着赵礼。琢磨着下一句该怎么说会安抚炸毛的美人。 “哦。”赵礼却是淡定应道。甚至还伸了伸手,示意王昉继续。 “你不生气吗?”王昉意外挑挑眉,反而停了下来好奇道。 “一会儿攒起来一样的。”赵礼笑笑,端的是风平浪静。“反正已经习惯了。” “哦。”王昉彻底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准备彻底摊牌。“你一会儿得去见公婆了。” “…………” “这也太直接了吧。”赵礼抿着嘴,轻启口,声音连个起伏都没。 “不怕不怕。总要到这一步的。”王昉捂着胸口,心想自己白担心了。脸上漾了个大大的笑容。漂亮的凤眸上翘着,要多得意有多得意。执起赵礼的手,深情道。“我那么喜欢你,我爹一定也会喜欢你的。一会儿见到他了,别害怕就行了。” “你爹?”赵礼笑容满面。 “嗯。”王昉喜笑颜开,重重点头。 “王大人?”赵礼眸眼轻轻一弯,嘴角漾着个小小酒窝。柔柔问道。 “对,就他。” “回来了?” “估计咱们后边呢。马上就到。快了。”被美色迷得七荤八素的王少爷想也不想,老实交代。 “哦。”赵礼慢慢抽了手。重新扶着桌子对着王昉道。“你不是喜欢玩吗?咱们今日也玩个大的如何?” “玩什么?”王昉理智尚未回笼。看着赵礼的脸柔声道。 “玩。私奔吧。”赵礼语气柔柔,猛地拽紧了桌子。顺手按住他的头,省得他摔倒。 然后,只听得马匹嘶鸣。车身一晃,极速而去。 “你要干嘛?”王昉脸被重重摔在桌子上,大喊道。 第22章 这是谁? “我说了,私奔。”赵礼手不动,撑着脑袋笑看着他。 “私奔就私奔嘛。”王昉试图抬起头来,拽着他的手,收了面上惊讶,幽幽道。“弄得那么神秘兮兮。” 说着身子一扑,将赵礼压倒在地,红润润的嘴对着赵礼清俊的脸,深情又虔诚地吻了下去。 “…………” “你可真是,会顺竿子爬。”赵礼一怔,脸上传来凉凉的触感。蓦地脸上一热,像是烫过般变红。偏又不能躲,叹了口气,垂眼对上王昉晶亮的眼睛苦笑不已。 “????”王少爷还沉浸在得了便宜卖了乖的美妙余韵里。丝毫听不懂赵礼的话外音。失了三魂七魄般,伏在赵礼的身上,咋摸着嘴。 “什么滋味?”赵礼揶揄道,眼里一派清明地看着他。 “再来一次?”王少爷从不知羞耻为何物,伏在人身上就伸过来了脸。准备身体力行告诉赵礼是什么滋味。 “不了。”赵礼慌忙别过头,一手撑开他,无奈道,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可若是细看,那双浓密的睫毛抖颤得似乎要飞起来。 “到底要干嘛?还不说?。”王昉赖着不起来,下巴放在赵礼脸上一个劲儿摩挲,稀罕道。“你干什么爷都宠你。” “那要不放我走?”赵礼眉眼淡淡,笑看着王昉,缓缓道。 “除了这个。”王昉一愣,袍子一挥,花名正大地耍赖。从赵礼身上下来,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处,认真看。“我是真的喜欢你。” 马车已然停了。王昉躺在赵礼身旁,精致的凤眸里,目光如水,莹白如玉的脸上带着丝淡淡的薄红。一眨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浑身上下便洋溢着纯澈的美好。 “我知道。”赵礼看着一怔,脸上似暖雨微融,对着王昉轻轻一哂,一只手心不在焉地捏了王昉如墨的青丝发尾轻轻打转。“我知道你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 “我是认真的。”王昉叹口气。知道他还是没相信,死心地闭了眼睛,颇有些自暴自弃。 “好好好。”赵礼苦笑着,缓慢坐起来,理了理刚才被王昉弄乱的衣服,手一抬,轻撩起车帘。转头对王昉道。“少爷回了家。咱们就此别过吧。日后可莫要胡闹了,若是王大人见了不好。” 城南门,大小官员三五成群,站在门□□头接耳。时不时朝着马车看看,心想谁家的车好巧不巧地停在这儿。 赵礼刚要掀开帘子便被人抢了过来。王昉拽着他的手,一脸的傲娇坚决,将他推在马车上,重新揉乱了赵礼的一袭衣服,鎏金的玄色长袍散散扑在马车里,被王昉一脚踩在脚下。 “你先在这儿等我。”王昉喊一声。越过赵礼,鞋子一穿下了马车。远远看到骑马而来的初平,一招手,待到他到了跟前,夺过他的马就跑了。 静悄悄的马车里,赵礼维持着被王昉匆忙推倒的姿势苦笑不已。待到好一会儿,才默默坐起身,重新理了理自己的袍子。淡淡道。“他们来了吗?” “且放心。”余弃坐在马车外,低声道。这人带上斗笠遮住脸,活脱脱就是个马车夫。马车夫歪头斜脑,看着不远处穿着官服的一个个大人们直挑眉。 “王昉何德何能?能让半个朝野的人出来接他?” “凭至高无上的权力。”赵礼眼皮都没抬。一点点为自己整冠,肃穆道。 “果真是权臣。”余弃瞧瞧感叹一声。“不过,再炙手可热,本事通天。不还是被您无所不用其极地游刃有余地应付着?” “你这是在夸我吗?”赵礼笑笑,看着门外,眼里一阵迟疑。 “不是。”余弃哼笑一声。“属下不喜欢夸没什么良心的大猪蹄子。” “…………” “放肆。”赵礼手一顿,愣了半晌,轻吐出两个字来。 “属下逾矩。”余弃颔首,笑意一淡,应喏道。 “陛下。”余弃想了想,还是张了嘴。“您这次压榨到极致的东西,可是那孩子的真心实意啊。” “真心几何,又有咱们的命要紧吗?”赵礼说。 ………… 王昉正以挟山超海之势往外赶。他爹还在十几里外,他却没了心思等着他爹自动送上门来。 不是不相信吗?这次爷当着他爹的面,赤忱之心足已溢于言表。 城南门不知何时,聚集了另外的半朝人。众人面面相觑,搞不懂宁都侯回京怎么满朝皆动了。 为首的一人玉冠发带,昂首阔步走到众人前列,心安理得地站在首位。 “这不是,怎么也会来迎宁都侯?”一位同僚小声和身边的咬耳朵,一副震惊又警惕的样子。 京城余家先前不显山不露水,待到新圣登基之时,那握着东南的军权着实给了欲取而代之的宁都侯一记闷棍。 让他不敢造次,只得徐徐图之。 谁都知道余家是天子上头一道保命符,亦是给他们准备的一把尚方剑。 风雨飘摇之际,那位心思沉谨的新帝王在无限绝境里,竟然硬生生地布置出了片生机。 靖国公余容穿着正经朝服,帝王亲赐的青织金过肩闪色罗织成的朝服在阳光下亮眼又灼人眼球。 “呦。那是谁啊。”余弃坐在马车上,一身粗布葛衣,脸上生动自然,朝着余容吹了个口哨。 余容愣了愣,这才看到他,便走了过去。衣摆一撩,直直跪拜了下去。 “哎。使不得,使不得。夭寿呦。”余弃猛地尖叫道。一蹦三尺,跳到了地上,中中正正地站在余容面前,脸上笑得咧开了嘴。说着使不得,却是拍了拍余容的肩膀,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 “回家再收拾你。”余容一愣,兀自起身,从牙里小声挤出一句话,然后前进几步。颔首立在马车边,探了探身子,一副聆听车里人讲话的样子。 架势倒是做足了。 奈何车里人一句话都没说。 赵礼正在捂着通红的脸坐在马车上出神。 “陛下便不说点什么?”余容低垂着眉眼,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肖似余弃的脸上全然不见懒散的轻痞气。倒是温润如玉,淡定恭谨。 “爱卿定然已经准备好了,朕信得过爱卿。” 车里传来同样沉静的声音。只不过那主人别人看不过的眼里,是深深的落寞。 这一次,怕是再也不会缠着他了吧。 王少爷正在亲自迎接他爹。打着马撒欢了的跑,让穿着盔甲的宁都侯王执都追不上。 “慢点,慢点。”王执有些枯槁的脸上显出些笑意来。高喊着,身子利索紧追不舍。 王大人老来得子,自然对儿子是宠惜有加。不过这官越来越大,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将儿子惯成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地步,也实在是无奈。 能让宁都侯王执舍弃三军不顾,跟着他儿子率先进城,对其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爹。您老了。”王昉转首脸上眉飞色舞。放慢了速度,让王执跟上。 “到底什么事儿啊。”王执的胡须在飘荡,斑白的头发北风吹着显得格外飘然恣意。惯常严肃精明的老头儿突然笑起来,倒真的有些和善亲切的味道。 “从洛阳给您带回来个儿媳。”王昉笑得眯了眼睛。一打马,又一顿疾跑。 ………… 初平看到余容的时候眼里有些发晕。他离开京城挺久,虽不认识这人,可这人身穿三公朝服,站在阳光底下谁不怵? 关键是这人长得也太像他家少爷掳来的那个人身边带着的小厮了。 可堂堂三公大臣有一个赶马车的兄弟?这,这不对吧。初平头上冒着汗,觉得自己多疑了。 只得惴惴不安地站在角落里,帮自家公子盯着马车。省得里边那位突如其来出什么猫腻。 直到那位穿着锃亮的青织金过肩闪色罗的大人不疾不徐地朝着马车走,恭谨站在马车旁与车里人说话的时候,初平才心头一跳。 “啊。”电光火石间,初平慌忙叫一声。指着马车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睛,望着他们。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无异于天方夜谭的可能。能让一位穿着青织金过肩闪色罗的三公大臣恭敬的人,会是谁?能有谁呢? 初平觉得自己腿上发软,身子一颤,就要摔到地上。 “哎呀,这怎么了这是?”马车上的车夫看着他的样子挑了挑眉。飞快地扑过来,拦腰抱住他,将他往马车后一拖,在所有人都没见到的地方。捂住他的嘴,给他脖子来了一个手刀。 那是,那是皇上吧。 昏迷前的初平绝望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今天会把前几天的补上。这个地方有点卡再加上忙。么么哒。我溜去码字了。T^T 第23章 吾皇,万岁 京城的阳光明媚到热烈,王昉少爷带着他爹到了城门口的时候三三两两的大臣们偷偷擦着汗,不断瞟着站得端正怡然的余容。感叹这位风神玉秀,怎么那么大太阳晒不出汗呢? “呦?这都是做什么?怎么一个个都那么严肃!”王少爷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下了马,掸了掸袖子,朝着一群朝臣们热情熟络地迎了上去。 一群朝臣们面面相觑,心想这丫是谁?很熟吗? 另一群朝臣看到王昉的那一刻,眼里迸射出诡秘的激动兴奋。为祸京城的混世少爷回来了。狐朋狗友们自然额手称庆。 奈何身后宁都侯王大人背着手神秘莫测,生生让人不敢逾矩半步。中间颇有几个熟识王少爷对其交好的,身子不动,只能站在人群里在里边挤眉弄眼。 “如此大阵仗,自然是等宁都侯班师回朝,庆祝其安定边疆。”马车边一人笑容满面,对着王执拱拱手,转头对王昉道。 “不知仁兄是?”王昉这才看到马车边上站着的余容。脸上一个挑眉,眼睛一眯,伸出手道。“内人脾气不好,麻烦站我家马车远点。” “昉儿,放肆。”王执早收了和蔼笑容,面上平静无波。下了马车,将手一背,眼里逡巡着众人,精光一闪,看着另一批明显混迹在自己人里边的其他同僚,淡淡道。“还不快见过靖国公?” “原来是靖国公,失敬失敬。”王昉细细打量着余容,眨了眨眼。露了个笑,咧着嘴道。“不知靖国公可有个失散多年的兄弟啊?我观你长得极像为内人驾车的马车夫。” 说着,眼睛四下看看。试图将余弃找出来,证实自己说的话一般。 “少爷说笑了。”明知王昉是在羞辱他,余容倒是不恼。温和道。“我家没有一个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兄弟倒是有一个,乃御前侍卫。” “哦。”王昉耸耸肩,有些遗憾。“那大概只是恰巧吧。既然如此,劳烦国公爷站我家马车远点。” 真是三句不离自家马车呢。 “不知王少爷这马车里藏了什么宝贝?这么贵重?”余容象征性往外挪了一步,特意加重了“贵重”两个字,看着王昉幽幽道。 “没什么东西。”说到这个,王昉便喜笑颜开。挺起胸膛,得意洋洋道。“是什么,也不关国公爷什么事儿吧。” 说着王昉拱拱手,撩起衣摆对着他爹眨眨眼,就要上马车。 马车里赵礼静坐着,抬眼看王昉。冰清玉润的眼睛里藏着山,隐着水,一言不发。 “出去看看?”王昉坐在他身边,轻浮尽去,拉过他的手,低低呢喃。 门外,是他爹,是满朝文武,是王昉能想到的给赵礼最重中之重的东西——他所有的尊严与名声。 “你可知道你在干什么?”赵礼脸色轩轩如朝霞,眉宇濯濯如春月柳。这人带着笑,眼里却冰封千里,没了热度,便失了温情。 “知道。”王昉斩钉截铁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人我已经请来了。这回倒让你看看,爷是不是在跟你说笑。” “我知道你没跟我说笑。”赵礼压低声音,沉谨地低着头,伏在王昉耳边,眼睛眨了眨,酸涩道。“可是,正因为这样,我才想问,王昉,你的心里都有些什么?” 怎么能这么蠢,这么笨,这么傻呢? “本来空无一物,现在只能装下一个你。”王昉目光炯炯,看着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睛认真道。 因为心里除了你,只有你。于是什么都不重要了。不重要的东西,王少爷便什么都敢做都敢玩。哪怕当着全朝臣子的面,在他爹面前,跪下,求一段成全。 “下次。”赵礼忽然颤抖着手,抓住王昉袖子,粗喘了口气。故意错过王昉诚挚的眼神,低着头,垂目道。“这世间百态,少爷还是要装一些的好。若是遇到了什么宵小恶人,总要提防些。” “这是什么意思?”王昉一愣,紧紧捏着赵礼的手问道。 “一见钟情,无外乎见色起意。日久生情,也不过是权衡利弊。少爷,这世间不止有风花雪月。还有。”赵礼忽然一顿,有些黯然地抬起头来,紧抿着嘴。迟迟不语。 “还有什么?”王昉笑意一收,牢牢抓住赵礼的手,有些惊惶不安地问道。 “还有深思熟虑的阴谋,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赵礼叹口气,轻轻拂了自己袖子上王昉的手。理了理衣襟,淡淡道。 “你在说什么?”王昉清凌凌的凤眸盯着赵礼,笑得殷勤又勉强。 “王昉?”赵礼却不准备回答他,喊了他的名字,转过头来定定道。“一会儿,只要你闭上嘴别说话。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凭,凭什么。”王少爷听着赵礼没头没脑的话无端的就想炸毛。 赵礼却勾着唇,缓缓靠近,凑上了王昉嫣红水润的唇瓣,无声地递上了一个吻。 像是清风刮过,像是日月在怀。冰凉的唇瓣覆上去的时候,王昉只觉得万物都静了。唯余一种淡然的馨香,在四肢百骸慢慢蔓延,在心头汇聚然后,“嘭”的一声,猛地炸开。王昉只觉得什么冲上了脑袋,让他只想现在压着赵礼风流一波。 然后,这个吻戛然而止。 在王少爷快要抑制不住自己,准备扑上来欲逞凶意的前夕。 “下车去吧。”赵礼擦了擦唇,脸色变也没变。袖子一挥,好不愧怍地赶人。 “…………” “行。”王昉认命点点头。撇撇嘴道。“丑媳妇儿总要见公婆。” “记住方才的话。”赵礼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道。 “什么话?”王昉一愣,脚停在空中就要踏出去了。 “非礼勿言。” 王昉一掀帘子,踏了出去。 “还有。我也很喜欢你。”车里赵礼捧着心口,嘴动了动,平静无声道。 车外太阳老大。余容弓着背,谦逊立着。王执背着手,淡定站着。身后的一群人左瞄右看,不敢相信这两位可以如此和谐宁静地站在一起。 “不知靖国公有何贵干。”王执今儿穿了玄色劲装,绷着脸,背着手,一双和王昉如出一辙的眼睛慢慢眯着,上位者从容不迫的凌厉底气便显露出来。 “今儿天气甚好。出来踏青。”余容对王执的气势视而不见。直起背来,亲看着王昉进了马车,稍稍一愣,片刻间收了神色,淡然笑笑。 “踏青便踏青,不知侯在这儿是为何?难不成知道老夫今儿回京,特意来迎?”王执冷哼一声,抬着下巴,轻飘飘递给他个凉凉的眼神。 “知道侯爷今儿回京不假。”余容颇有些不疾不徐,面不改色地怼道。“侯爷立下赫赫战功,荣光万丈。受多大的礼遇都不过分。不过,水满则溢,过犹不及。侯爷真是想看到满朝文武侯在这儿等您如同天子亲临?” “一介臣子,怎可与天子争辉?”王执扫了眼余容,假笑着,袖子一扫,淡定道。 王大人汲汲营营,一路上坎坷荆棘能爬到这等的位置上并不容易。哪怕行为嚣张却从不自大。明白逞能并不是睿智,余容这等简单挑衅又怎么能影响什么? “侯爷好气度。”余容笑笑。弓着背,给王执行了一礼。 “再者将在外,为国为民。我身为文臣,穿上盔甲尚且保家卫国。一路风尘,被同僚们迎接也无甚干系吧。” “没关系。怕只怕咱们上上下下的同僚们,听了你一声令下,非得跪下来不可。”余容敛起笑容,瞅了眼马车,静静等着。 王昉正走出来,撩起车帘,被大太阳晒得有些眼晕,忙用手遮挡一下,利索跳了下来。 “侯爷可看一看,那是谁?”余容趁机上前,站在车边,隔着王昉,替赵礼把车帘掖了起来,回首,笑看着王昉。 “爹,来。”王昉少爷早就忽略了闲杂人等,正美滋滋地挠挠头。站在原地,呆愣着朝他爹往车里指。 “这是。”王少爷斟酌着,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向他爹引荐赵礼。便回首对着赵礼眨眨眼。刚看到赵礼将手放在嘴边,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行吧。”王少爷嘀咕一声。乖乖不说话,伸出手来,让赵礼牵着,扶他下来。 “跪下。”凭空里一阵喊声。在寂寥空旷的野外格外响亮。 王昉再回首时,只看到一地的官员们,席地而跪,对着他叩首。随着王执急喊出声的“跪下”,伏在地上。 “吾皇,万岁。”余容率先高喊一声,昂起头来,对着王执意味深长地笑。 “王昉,我是让你跪下。”王执没工夫理会余容刚给他开的不大不小的玩笑,只肃着脸,呵斥王昉。 王昉少爷还在笑。 笑意慢慢凝在脸上,僵成了一个表情。那表情笑着,却格外的狰狞。 王少爷终是缓缓撩起衣摆,紧紧抓住那人衣摆的手,无力垂下,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吾皇,”王少爷咬着牙,仰着头对着赵礼笑得色若春华。“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 T^T心虚到极致,真的是,哎,溜了溜了。 第24章 花楼 王少爷回京后住进了青楼歌坊。只每日晨昏定省从青楼里出来,给王大人请安。剩下的时候,只要王大人不问少爷从哪里来就万事大吉。 王大人从来不问。他正耐心等着皇上赐九锡。 战事初平,宁都侯带着赫赫战功回了京。封无再封,赵礼便在巍巍朝堂上亲准,御赐九锡。 如此直白无避讳,让王党们又是激动,又是恐惧。 九锡是帝王所用,作为礼器赐给大臣,便是最高礼遇的表示。赏赐形式上的意义远大于使用价值。加九锡本身便是至高无上的殊勋,这是最高的礼遇。可前朝历史上大凡进受九锡者,最终都成了篡逆之臣。 “皇上不该如此堂而皇之地敲打您。”宁都侯府里,最信任的那位幕僚坐在王执的书房里喝茶。 权臣便是再风光也还是臣,明面上凌驾于皇权之上到底让人有些心虚。尤其是如今皇上一再示弱的时候。 “他不是在敲打我。”王执端坐在书桌旁,眼睛一眯,平直有力身板在空荡荡的衣服里显得劲瘦。像是伫立着的,一座无可撼动的城墙。“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这位圣上,可是比咱们想象中更为识趣。” “此话怎讲!”张先生皱着眉,仔细听着王执说话。此番大胜回京,相当于在宁都侯如日中天的气焰上又加了把火。这位皇上直截了当给我宁都侯加九锡,无异于告诉别人,他觉得宁都侯狼子野心,势必和前朝一般,早晚谋逆。 “你觉得我不该加九锡?”王执嘲讽笑笑。眼皮垂着,泛着寒光,如同一把刀锋。“可加了九锡,又如何呢?不过是九个玩意儿罢了,没给我兵马,也没给我权。偏还抵了我的军工,要让我感恩戴德,让别人说不出话来。这手四两拨千斤,玩的倒是妙。” “你们觉得他是在敲打我。”王执有些干枯的手紧紧握着杯子喃喃道。“可我觉得,他这是在为自己回了京城而妥协。” 不管用什么手段,总是被昉儿带了回来。可带回来又如何?不过是个如同九锡一样的玩意儿罢了。总还是捏在自己手里。 “连九锡都给我了。这皇位对我来说不是形同虚设?连皇位都愿意拿出来示好,你说,他是不是特别识趣?”王执不怒自威的脸上泛起些意味深长来。“不过是怕我跟他秋后算账。拿着他妄自回京,算计我儿子的事找他麻烦罢了。” “那您?”张齐福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王执。这位心思深沉,确实让人有些发怵。 “我当然不会跟他算账啊。”王执眼睛微眯。“跳梁小丑罢了。还妄想蚍蜉撼大树?好好做他的皇帝,还能多活些时日。否则,换个皇帝虽然麻烦,倒也不是不可以。” 这个大皇子不过是当初匆忙找来的而已。对他来说,谁都一样。不过是傀儡罢了。这位识趣倒是省了他精力。 “不过,也不能让他活得那么开心。”王执叹了口气。扶了扶自己额头,有些郁闷道。“且先不说他是靠什么被昉儿带回来的。昉儿如今日日眠宿花楼,这件事情就不能算了。” 虽说那位是九五之尊,可用了不入流的法子,不小惩大诫一番,还真的以为自己是只病猫不曾? “那该怎么个小惩大诫法儿?”张齐福觉得这个度不太好拿捏,想了良久思忖道。“他既然回了京城,那宫闱里也该塞人了。不若借此机会,替他物色些娘娘替咱们看着他?” “便这么去办吧。”王执眼睛微睁,点点头。 他老年得子,夫人早逝。唯余一个儿子,打舍不得打,骂舍不得骂。等着儿子日后继承衣钵,怎么能容他人利用?这回被人捉弄得团团转,他不说,不代表就高兴。 “您就不担心,少爷他?”张齐福有些欲言又止。他是看着王昉长大的。这位少爷什么德行,自然一清二楚。怕只怕这位少爷如此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下去,还不知道捅什么篓子。 “我儿子,我还不知道?”王昉转首看他,伶伶道。“他聪明着呢。便是受人撺掇,被人利用。到了现在,该是早就想清楚七七八八了。想清楚了自然不会再闹事,不消担心。” “这就好。”张齐福擦了擦头上冷汗,也不好说什么了。感情您也知道您家少爷整日里闹事? 不过这事他一个奴才也不能多说,只要他家主子心里有数就行。 “田进之听了少爷的话离开了洛阳书院,现在不知道藏在哪儿了。该如何处理?”张齐福想到王少爷就想起了件被王少爷弄出来的乱子,心累问道。 “先不管他。”王执端起茶杯的手一顿,淡淡道。“他若是闭嘴,想在哪儿就在哪儿。他要是闹什么幺蛾子,肯定会露出踪迹的。那时候咱们再去找他也不迟。” 他将田进之放在洛阳书院就是为了看着。如今跑了就跑了吧。跑得了和尚跑不过庙。想抓他有的是办法。 “此次少爷在洛阳之事倒是有些蹊跷。”张齐福点点头,接着道。“看似和那位脱不了干系,可到底谁让他知道咱们要对田进之下手?咱们根本就没想动田进之啊。如此让他在洛阳闹一场,图什么呢?” “不管图什么,那背地里的才是咱们对头。”王执慢条斯理道。“这位被利用的陛下,就先放着吧。不过是只咱们捏在手里的蚂蚱,哪里敢蹦跶。” 不敢蹦跶的陛下正在御花园里给花儿浇水。一株牡丹过了花期,被圣上洗得叶子茂密又碧绿。 “找了都是谁家的姑娘?”赵礼清雅的脸上如云如月,脸上笑意不减,淡淡道。 “唔。”余弃穿着御前侍卫服,正儿八经站在跟前,仰着头,低头回想。“不记得了。反正不是姑娘姓王就是姑娘的娘姓王。” “陛下,您这回在劫难逃了。”余弃同情地看着赵礼。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放肆。”赵礼转了身子,睫毛轻轻一扫,抬了眼睛仰着头望天。“什么在劫难逃?怎么说,也是王昉堂表姐妹们吧。” “都是亲戚,定然长得不差的。”赵礼小声嘟囔一声,清浅一笑。 ………… 王少爷回京真是舒服又恣意。坐则高谈风月,醉则恣眠芳草,生生把京城的秦楼楚馆给逛了个遍。拉着狐朋狗友们,将所有姑娘们一个个排查了一番,立志出一本索引,卖给书坊。 不过楼虽然逛了,书却迟迟没出来。临起笔的时候,王少爷觉得颇有些败坏斯文。寻思找个画师直接上图算了。 萃红楼里,王少爷枕在依月姑娘大腿上,翘着二郎腿正在相看画师。一人一幅美人图看得王少爷眼睛疼。 “这还真是画如其人,一个个画得美人歪瓜裂枣的。”王少爷心情不好,嘴上也不饶人,阴阳怪气嘲讽道。 “滚滚滚,你自己眼睛斜,看什么都是歪瓜裂枣。爷不伺候了。”画师不干了。袖子一挽,躺在王昉旁边不起来。 “放屁。爷出门谁不夸爷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王昉瞪着他这位堂兄一眼,霍地坐起来不服道。 “对对对。就你好看。”王旼抽抽嘴角,一把拽住王昉的脸,咬牙扯了扯,欠抽道。“你要是现在出门,问遇到的第一个人你好不好看,他说好看了,我就承认你好看。” “当真?”王昉哼一声,推开了依月姑娘,下榻找鞋问道。 “这有啥当不当真的?你敢去,我还不敢承认?记得穿得斯文点,省得别人还以为你是哪个接客的小倌。”王旼嗤笑一声。搂了依月姑娘亲一口,躺在美人怀里眯缝着眼睛打瞌睡。王昉那混蛋辱他墨宝,他定然要找回场子来。 “小倌个你娘的大姨的小舅子。”王少爷一个鞋子甩过去,怒道。嘴里还不含糊,不骂他爹,生怕骂到了自己。 说着将门打开,仰着脸,看也不看。对着门前人道。“公子请留步。” 然后略低下头,看清正留步回头望着他的人。脸色一黑,拽下自己另一只鞋子扔过去。 “我可去你的吧。” 第25章 忧伤 “呦,这不是封无可封宁都侯府家的少爷嘛!”余弃一个偏头,淡定躲了鞋子。阴阳怪气道。 “呦,这不是陛下身边近无可近只能送进宫去当太监的靖国公府家的二少爷嘛?”王昉毫不示弱,光着脚,站在房间里头,围拢着两手嘲讽回去。 余弃:“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王昉:“呵,奴颜媚骨的太监。” ………… “感情你们俩跟娘们儿似的骂街呢?”王旼躺在屋里乐呵呵,毫不留情地埋汰他们。 “关你屁事?”两个人一齐扭过头来骂他。 “行,不关我的事。”王旼摸摸鼻子,深吸口气,继续在床上躺尸了。 “怎么?看我不顺眼?”余弃还在一旁叫嚣着,今儿一身宝蓝色的缎长袍衬得人仪表堂堂。眼睛一瞥越发显得这人牙尖嘴利,不是好鸟。 “看你不顺眼怎么了?”王昉冷笑一声,一把拽过他衣领就往屋里拖?“爷不仅看你不顺眼,爷还想打你呢。” “打我?来啊?我还怕你?”余弃往后一趔,转个身。挣脱开他的手,大手一捞,箍在王昉脖子上,让他往后仰。 “你老子的,你敢来真的?”王昉怒道。手胡乱打着,脚勾住余弃的腿,想就着身子把他压倒。 “少爷叫我老子?我老子可在地里躺着,要不要送您去啊?”余弃坏笑道,脚底牢牢定在地上,任凭王昉勾来勾去,就是纹丝不动。 “送我去?”王昉不甘示弱,一胳膊罩住余弃脸,宽袖子摆来摆去,在余弃眼睛前晃。 “我看是我送你去吧。”王昉冷笑一声,头猛地往旁边一撞,发狠道。 余弃哪里能跟他以头撞头?慌忙松了他,往后边咧去。 “嘭”的一声。余弃只觉得后脑勺一疼。看着站在他面前狞笑着的王昉忽然模糊,终于对王昉翻个白眼身子一软,摔在了地上。 “你怎么打那么重?”王昉挑了挑眉。瞪大眼睛将目光停留在余弃的白眼上,心有余悸道。 “少爷,奴才报仇呢。”初平笑盈盈,从余弃后边出来,扔了手里的花瓶,风轻云淡地拍了拍手。 “…………” 余弃醒来的时候被人五花大绑放在暗无天日的柜子里。柜子里还有股脂粉香,刺得鼻子一皱,喷嚏就打了出来。 “少爷,他醒了。”初平在给王昉沏茶,端着杯子的手晃都没晃,对王昉展颜笑道。 “这么早?没工夫理他。再弄昏过去。”王昉打了个哈欠,躺在床上聊聊道。 “唔唔唔。”身后传来撞柜门的声音。 余弃被蜷着身子,一个劲儿地将脑袋嗑在柜门上,丝毫不嫌疼。 “呦,这是在干嘛呢?”初平霍地打开了柜子。低头对着余弃假笑道。 “唔唔唔唔。”余弃目光润泽,仰着头对着初平叫。奈何叫不出来,委屈巴巴又可怜兮兮。 “呦,这是谁啊?”王昉哼一声,瞥一眼余弃,蹲过去揉了揉余弃的头,贱兮兮道。顺手把余弃嘴里的丝巾给抽了出来。 “少爷,王少爷。我错了。”余弃鼻子一抽,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揉成狗窝一般的青丝黑发,狠狠吐掉了嘴里的口水,心想怎么一股子涩味儿。 “错哪儿了?”王昉眉头一挑,嫌弃地用丝巾替余弃擦了擦嘴角的可疑红色。想了一想,将那条丝巾往鼻尖一放,皱了皱眉,一把扔了出去,凉凉道。 “少爷宽宏大量。”余弃叹了口气,眼睛一闭,豁出去了,卖惨道。“少爷便饶了我吧,真不是故意的。” “还挺能屈能伸?一听都不是真心话。初平,再来一下?”王昉凤眸一眨,白润的脸上波澜不惊,听了余弃的话跟没听一样。 初平便顺手捞起了旁边一人高的珐琅缂丝梅枝大花瓶。 “别。别别。”余弃高叫一声,惊恐地看着那花瓶,慌忙道。“会死人的少爷。会死人的。” “惹了他,你还怕死?怕死你先前怎么还惹他?”一旁的王旼看得津津有味,翘着二郎腿,看着余弃一个人丰富的表情,讽刺道。 “我错了。”余弃眼睛都要盯绿了,铁青着脸讷讷道。 “再问一遍,错哪儿了?”王昉眉头不眨,站起身来,扶着花瓶,转了转手指,居高临下俯视道。 “少爷啊,我也是受命办事。体谅则个呗?”余弃没法,眼睛真挚地看着王昉,还时不时地乱瞄着那随时就倒下的大花瓶,苦着脸道。 “体谅你?我家初平脖子现在还疼呢。”王昉咬牙切齿,重新蹲了下来,抓着余弃的头发,将他彻底揉成了鸡窝。 “我错了。对不住,对不住。”余弃是真的怂了。对着初平又是晃头又是挤眼。 生怕御前侍卫生生折损在这少爷手里。 “对不住谁啊?”王昉坐在紫红色地毯上。抓起他头发,让他头抬起来。 “对不住少爷,对不住初平。”余弃都要哭出来了,头皮疼得发麻,一张俊脸皱得跟包子褶般。“少爷您看在咱们未来也算亲戚的份上,饶了我吧。” “亲戚?你这是相当我孙子了?”王昉一愣,片刻之后堆了个冷笑,伸出手,狠狠拍在余弃脸上,半分没客气。 “这哪能啊?”余弃疼得一咧嘴,干笑着,眼睛一亮道。“少爷放了我,咱们好好说说?” “好啊。”王少爷脸上笑得更加灿烂,说着起身,走到贵妃榻前坐下。眼皮一垂,接过王旼递给他的茶,呷了一口,幽幽道。“咱们就这么说。” “要不,松个绑?”余弃嘿嘿笑着,亮出一口大白牙。 “初平。” “不用。不用。不用松绑。少爷您问,您问。”余弃赶忙堵住王昉的嘴。生怕初平再将那花瓶砸过来。 “亲戚怎么回事啊?”王昉漫不经心问道。“没听说你们靖国公府和我宁都侯府有什么事儿啊?怎么,你家兄弟姐妹要来给少爷我当妾?” “…………” “少爷哪儿的话。”余弃跪在地上干笑。“我们家人要是去你们家,那还不得把你们家房子给烧了?” 靖国公府和宁都侯府素来不和,连着三岁孩童都知道。年轻有为的新晋靖国公也就是余弃的兄长余容,极其非常厌恶那位倚老卖老,挟持天子作威作福的宁都侯。 上梁不正下梁歪,两府素来老死不相往来。靖国公府若是和宁都侯府扯在一起,那只有如王昉和余弃这般,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烧我家房子?”王昉笑笑。水润润的唇一张一翕,看了眼余弃。幽幽喊了句。“初平。” “不烧,不烧。我说。”余弃脸上冷汗直冒。不指望卖关子糊弄过去了,只得老老实实道。“我家主子要纳妾,纳的指不定是少爷的哪几个堂表姐妹呢。” “你说什么?”王昉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讶异道。“再说一遍。” “少爷家有几个堂表姐妹啊?”余弃意味深长笑笑。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上下扭了扭,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关你屁事。”王昉一脚踹上去,面色一沉,厉声道。 “左不过十一二个吧?”王旼看了眼王昉,轻轻皱着眉,不怕死道。“你主子谁?还纳妾?纳的还是宁都侯府的?” “关你屁事?”王昉扭头对王旼吼道。一双凤眸不知什么时候红得滴血,瞪着王旼可怖极了。 “行,行。不干我的事。”王旼妥协道。眼睛一闭,又躺了回去。 “想纳妾就纳妾。你家主子便这么脸大?”王少爷看着余弃,忽然哼笑一声。阴阳怪气地,施施然坐在贵妃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般般。一般般。”余弃嘿嘿笑着。看着这小少爷发不出火儿的样子就心里暗爽。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喜怒行于色,倒真是好看得很。 “到时候我家主子可是您堂表姐妹夫了。我家主子和你是亲戚,咱们不就是亲戚了吗?”余弃看热闹不嫌事大,眉头一挑,定着白白青青不堪入目的脸,笑嘻嘻道。 “谁特么要让你当亲戚?”王昉又被余弃撩得火起,只想走过去再踹他一脚。 被初平默默在背后扯住了袖子。 “少爷,您别理他。”初平笑笑。冷眼扫过王昉,脸色一僵。凑在王昉耳朵里说了几句话。 屋里倏然静了。 依月姑娘的房间里燃了好闻的香,氤氲在四处,深吸一口便觉得馥郁。 王旼趴在大床上半睡半醒,好一会儿才发觉屋里气氛不对,只得又爬起来。看看他那混账堂弟在干嘛? “你在干嘛?”王旼愕然看着王昉,只觉得王昉呆立在原地,单薄的背影微微发抖,那莹白如玉的脸上,挂着迷茫,还添了些许忧伤。 , 第26章 求索 “我。”王昉张了张嘴。皱着眉,只觉得有些头晕。 气氛凝滞的屋里,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王昉无措地望了望初平,再望了望余弃。拽着自己的袖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是,真的?”王昉咬了咬嘴唇。后退一步,不确定地问初平。 “少爷该高兴才是。”初平垂下眼睑,缓缓道。“宁都侯府有人入宫为妃,这是天大的恩宠。” “恩宠?”王昉皱皱眉。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沉默半晌,理智尚且回笼,撇了撇嘴,反问道一句。有些不可置信。 “我王家什么时候需要帝王恩宠?”王昉哼一声,淡漠道。 宁都侯府世代勋贵相传,早在开国之初,便是花团锦绣的大家。这么多年,世家势大,哪里还是一个圣旨能左右的了? “把,那谁。”王少爷眨巴着眼睛,有些想不起来余弃的名字。只得伸手朝着余弃的方向胡乱一指,聊聊道。“把他放了吧。” “嗯?就这么放了?”王旼还在打哈欠,丈二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他从来不问。冷不丁地听到王昉放了人,不由得惊异。 什么时候这少爷那么好说话了? “闭嘴。”王昉不耐烦吼他。气呼呼重重坐在贵妃榻上抿着嘴思考。 “行。我闭嘴。”王旼早已习惯王昉的脾气了。背一翻,继续睡去了。 “初平,咱们回府。”王昉吸了吸鼻子,咬了咬牙道。 “不玩了?”王旼这回利索爬起来,理了理衣服,郑重问道。 “不玩了。散了吧。”王昉摆摆手,匆匆道。说着脚步一抬,就要往外走。 萃红阁门外停着王昉少爷的高头大马。王昉出了门,利索上了马,就往自己府上而去。 留着还在原地来不及跟着的初平默默站着。 “不跟着吗?”松了绑的余弃挑挑眉,理了理头发踱了出来,看到初平一脸心事地看着王昉离去的影子,没事人一般凑过来。 “跟不跟着,跟余公子也没甚干系吧。”初平脸上带着三分笑,眼里一片寒凉。 余弃公子今日听到最多的就是不干他的事。 行吧。余弃点点头。“不关我的事。”说着,一撩衣摆,施施然走了。 “不去跟着?”王旼也收拾好了出来。看了眼初平,讶异道。“你不怕他回去闹事?” “堂少爷严重了。我家少爷不是那般人。”初平脸不红心不跳,说出的话好不愧怍。 “行吧。”王旼点点头。反驳都懒得反驳。“无事我便回府了。伯父答应我的事儿,可莫要忘了。” 王旼与王昉从小胡闹到大,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今王昉回来,王旼受了王执所托看着王昉玩,可没操碎了心。 “堂少爷放心。我家老爷心里有数。”初平点点头,有些同情地看着王旼,语气淡淡道。 ………… 疾驰着向府里而去的王少爷眉头越皱越深,总觉得今儿的事情不对劲儿。眼看着自己看到了自己家的府门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打马,拐了弯,往一个巷子里拐去。 余弃踱着步,哼着小调回了府。脸上青红紫白的伤丝毫不影响心情。除了勾唇咧嘴的时候有点疼。 “又跟谁打架了?”靖国公大人坐在自家花园里喝茶,看到余弃从旁经过,顶着个猪头脸,昂首挺胸往前走,轻轻挑着眉,诧异道。 “谁打架了?谁打架了?”余弃瞪着他哥,桌子一拍,指着自己的俊脸,嚷嚷道。“看到没?看到没?我这是挨打。” “…………” “谁敢打你?”余容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匆忙咳了一声,淡定道。“这人真了不得,打了你,还能让你这么开心?” “你懂什么?”余弃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脸,疼得直吸气。“我现在挨打,到时候指不定谁遭殃呢。” “陛下让打的?”余容听后轻轻点点头,莞尔一笑。 “差不多吧。”余弃眨眨眼,有些心虚道。 “哦。”余容继续喝茶。对着余弃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你就不问问?不心疼?”余弃对他哥的反应大失所望,反而坐下来,抢了他哥的茶喝了一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是陛下吩咐,有什么好问的?”余容笑笑,沉谨自持道。清雅的嗓音仿佛琴声铮铮,沉韵毓致。 “就没点好奇心?”余弃更不甘心了。眼睛拼命眨了眨,指了指磕柜子时磕出来的一头包,有些委屈道。“你弟弟都这样了。” “那也是你该。”余容一把拿过他的杯子,眼皮略地一抬,叹了口气。“疼吗?” “疼。” “哦。” “…………” 余弃觉得自己真是贱。问什么问啊。简直没事找事。 “看着这手法,那个人没你高吧。”余容淡笑着看他弟弟郁闷到极致的脸,给他抚了抚被王昉拽过的衣领。 “那你说的。”余弃脸色瞬间一变,嘚瑟哼一声。 “被没你高的人欺负,真蠢。”余容毫不留情道。 “大人。门外有人骑着马找二少爷。”小厮匆匆跑来,对着余容恭敬道。 “找你的?”余容侧过头,好奇道。 “我去。”余弃一愣。直直站了起来。“他迷路了?怎么把马骑到咱们府上了?” “揍你的人吧。”余容听完呷了口茶。 “你又知道了。”余弃翻了个白眼,无奈道。 “我不仅知道他揍了你,我还知道他现在来不是道歉的。你小心再被揍。”余容悠悠起了身,放下他的茶杯,默默走了。一副不想多管闲事的样子。 “你刚回来,他就追来了。肯定没带礼物。” 没带礼物的。定然不是因为愧疚道歉追来的。 ………… 王昉进了靖国公府的门看到余弃的时候,这人还在喝茶。看到他眼皮抬都不抬。 “礼物都不带肯定不是道歉的。就不给你喝茶了。”余弃扫他一眼,有些幽怨道。 “不喝不喝。”王昉一屁股坐在余弃身边。手放在石桌上不断摩挲着。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谁让你来花楼找我的?”王少爷想了想,还是开门见山道。 他觉得余弃不像是逛花楼的人,而且还是白天。这怎么看怎么像是专门找自己的。可找自己干什么呢?王少爷却不知道。 “谁让我去的。少爷不是心里有数?”余弃扶着杯子的手一顿。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 “找我干嘛?”王昉一愣,没想到余弃那么直白。心里一紧,低声问道。 “找你~”余弃脸上扬起一个诡秘的笑。“挨打吧。” “…………” “你看,你看啊。王少爷。这是哪个王八蛋打的?哎呦。”余弃伸着脸凑到王昉面前挤眉弄眼。 “我错了。”王昉深吸口气。小心翼翼捏着自己袖子,妥协道。 “错哪儿了啊?”余弃掏掏耳朵,漫不经心道。 “你知道我不是来道歉的是吧?”王昉耐心告罄,袖子一挽,一巴掌拍在石桌上。 “呦?还嘚瑟了?”余弃语气更加上扬。同样一巴掌撂在石桌上。 “不说是吧?”王昉生气哼一声。“行。爷走。” 王昉袖子一甩,起身就要走。 “走吧,走吧。”余弃摸了摸鼻子,疼得脸上扭曲。眯着眼,坚强笑笑。心想他们家陛下真是真知灼见,远见卓识。知道这小少爷最经不得激。 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让让别人吃瘪的王昉吃瘪的感觉更好的呢? 再没有了。 余弃觉得自己这顿打挨得可真心值得啊。 “你若是不说。我便也不管了。”王昉咬牙道。“帝王家三宫六院不过寻常。本少爷那么多堂表姐妹,嫁一个进去又如何?反正我也没什么嫡亲的姐妹。大不了叫他一声堂表姐夫,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算了。” “呦。少爷想的真清楚。”余弃学着王昉先前阴阳怪气得样子讽刺道。“既然想的那么明白,还等在这儿作甚?不回去好好参谋参谋把哪个堂表姐妹送进宫?” “你想怎么样?”王昉彻底对余弃没辙了。叹了口气,缓缓坐了下来,灰心丧气道。 “不想怎么样。”余弃摊摊手,瞅着耷拉着脑袋的王昉。 少年的五官端正又秀致,活泛泛的眼睛里显得灵气逼人,偏生是一双凤眸,那灵气里便含着一股天生的凌厉。跟王昉的性子一般。让人恨得咬牙,却又不得不为他的真诚打动。 这皮相是真的好。余弃想。若是不知道这人性子有多讨厌,余弃真是被他骗住了。 “今日不过我休沐罢了。去青楼里逛了逛,被你打了顿。就这样。”余弃恬着脸,毫不愧怍道。 “我不信。”王昉紧紧盯着他,红润的嘴唇里轻轻突吐出几个字,然后紧抿着嘴不说话。 “他要纳妃了。这是谁的意思?”王昉沉默了好久,手心一阵发汗。还是垂着眼睑,小心翼翼问道。 “皇上旨意。”余弃看了看他,眼睛眨了眨,老实道。 “果然是这样。”王昉苦笑道。“初平方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可是。”王少爷忽然攥紧了拳头。眼里水光闪动,清凌凌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甘心道。“若真的是皇上旨意,为何你们都知道了。唯有我不知道?若真是他的意思,你又为何去找我?若真是他的意思,那他也真是。” 太狠心了。 怎么可以这样呢?他若是想纳妃,纳谁家的不好?偏生是他家的?果真像做他姐夫不曾? 王少爷再说不下去,鼻尖一酸,忽然仰着头,无奈地扇动睫毛。 “少爷心里都有数不是吗?又作甚来问我?”余弃为难地看着他,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帝王之家,什么东西是能自己做主的?不是我说,叫个姐夫也算是亲戚啊。往后里也不算是形同陌路了。挺好的吧。” “哪里好了?”王昉尖叫道。“你想当他亲戚。你怎么不自己喊?” “我倒是想啊,他不纳我们家的小姐们啊。你发什么神经?”余弃下意识就想挠挠头。还不知道哪里惹了这娇贵少爷,一拍脑门,才想起来满头的包,疼得余弃只想跳起来骂娘。 “便是纳我们家小姐,我也是不答应的。”余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看着王昉幽幽道。 “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们余家可不做卖女求荣的事。至于谁做了,为了什么,也不干我们的事。少爷在我府上撒泼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余容缓缓坐下来,看了看自己的茶杯。将水倒在旁边的土里。示意自己是来拿杯子的。 “你什么意思。”王昉皱眉。盯着余容,知道他是靖国公本公,心里越发的觉得不对。 “我什么意思?”余容轻轻一笑。如清风徐来,温柔又淡定。 “少爷有时间问我什么意思,怎么不坐下来自己好好想清楚。这旨意到底谁下的?或者说,这醒掌天下权的人,到底是谁?” “普天之下,谁又能,强迫你爹呢?” 不过是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二更hhhh 第27章 见他 初平回府的时候,残阳刚好划过屋宇门檐,他便站在宁都侯府隔壁的小巷子里等着王昉。遥遥看到王昉落魄而归,马上奔了出去,替王昉牵了马。 “怎么没回去?”王昉看了初平好一会儿,疲惫笑笑,嘶哑的声音飘荡在静谧的晚风里。像是一只被戳破了的皮鼓。 “您不回来,奴才怎么敢?”初平笑意一淡,牵着马绳,轻轻叹了口气。 “竟然是这样吗?”王昉怔怔,停在原地,低着望着自己脚尖沉默不语。 “他让你盯着我的吗?”王少爷静静看着初平,青稚的脸上尚留着些许颓意和恍惚。 “少爷言重了。不过是让奴才随身伺候着。省得少爷在外边不舒心。”初平目光躲闪,话里带着一丝悲悯,轻轻道。 他家的少爷养尊处优,未曾见过什么世间尘污,未曾看到过那为了什么的穷形极相。 以为天是蓝的,水是绿的,人有黑白,世道有常。 却不知道,那世间之色,又如何能简单地分得了是非曲直?便是亲父子之间也有说不清讲不明的无可奈何。 “我以为我一直都可以随便得像草会发芽树会开花那么自然。”王昉叹了口气,有些委屈道。“原来,我爹一直像以前那样,给我画了个圈。让我待在圈里,以为自己得意又厉害。待到摸到了边缘才发觉,以往的自由不过是因为他给我画的那个圈足够大罢了。” “豺狼满朝鸱满巢,这也是为了少爷好。”初平心里一颤,眼里闪过复杂神色,轻轻道。“少爷还小。往后里会知道谁对您好的。” “你也不相信他。”王昉忽然大叫一声,猛地抬起头来,对着初平崩溃道。“不相信别人对你家少爷真情实意,觉得你家少爷识人不清,只配坐在家里,等着家族荫庇,糊里糊涂过一辈子是不是?” “不是。少爷,奴才只是。”初平慌忙张了张嘴,无措地站着,捏着马绳不知道如何回他。 到底是也不是呢?人心隔肚皮,谁又真的能相信。怪只怪他家少爷朝云暮雨的性子,让人看不透真假,辨不清是非。 “只是什么?只是怕我丢了颗心,再也回不来了。怕我倒贴给人家,人家还不要。”王昉冷笑着,袖子一甩,往前走着。 片刻后又退了回来,轻声道。“我回来的一路都在想,我爹怎么能这样呢?我喜欢他,便不分青红皂白地逼他去纳妃。怕我不相信,便要那人亲发一道圣旨来骗我。便是我发现了,到头来说一句我还小,懂得什么?便搪塞得让我说不出话来是不是?” “你们都不信我,便是连个机会都不给我。”王昉拽着自己的头发,耸拉着脑袋绝望道。“可怜我还气势汹汹地准备去找他,告诉他我长大了。再不需要他亦步亦趋地看着我了。可我看到你我就不想去了。” 去了有什么用呢?连初平都在帮着他。也连初平都不相信自己。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奴才若是真的不相信您,又何必不敢进府等到现在?”初平轻轻掰开王昉的手,生怕他伤到自己,软着声儿耐心道。 “可是,少爷啊。你可想过,您欢欢喜喜恋上的,到底是谁啊?”初平眼里带着清愁,含着山蕴着水轻轻道。 那人是站在云巅俯瞰世人的帝王,是潜行于世,生杀予夺的天子。是凡人无可企及的高岭之花,是注定不能有情爱的弄权者。 “可我喜欢的就是他啊。只有他。”清风微冷,王少爷怔怔站在原地,呆愣着脑袋,倔强道。 ………… 到底还是推门进了王执的书房。烛火里,他爹伏在案旁那些朱漆红笔批阅公文。 脑门微微翕动着的青筋嶙峋,昭彰着这人的有力和些许无可奈何的苍老。 “回来了?”王执头也不抬,一如既往的语气没有任何的不悦。 “您不该如此。”王昉盯着他爹的手,坐在椅子上,身子有些发抖。 “不该什么?”王执停了笔,抬眼看他。凤眸凌厉,绷着的脸因为有些昏黄的烛光多了股冷意。 “我什么都知道了。”王昉咬了咬嘴唇,拼命抑制住心底的忐忑不安,讷讷道。 这时的胆怯来自他从小到大的敬畏。 少小的王昉贯承着与生俱来的像如今一样的不知所畏,和王执娇宠出来的不谙世事。 却没有像如今这般的尊贵无比。 宁都侯王执的发家史并无想象中的那么跌宕起伏,却也有着历来上位者所必须经历的险象环生。 腥风血雨的日子,定然是不会让王昉窥见的。可那隐瞒不住,即便只露出一丁点的痕迹,在王昉那单纯到有些单调的日子里也算是惊涛拍案,卷起千堆让人目瞪口呆的风雨。 王昉见过王执第一次发脾气也是最后一次发脾气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久远到王昉自己已然记不清自己多大了。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少爷,整日里被他爹带着上任走马,寸步不离。 可防得再严实也有透风的时候。 那时候的王昉尚不知道为何宫里的贵人要接他入宫。也不知为何将他锁在院子里便弃之不管。不管便不管吧,反正在哪儿都是玩。心大的王少爷一个人自娱自乐,照样快活。 待到熊熊大火汹涌地向他扑来之时,玩到忘乎所以的王少爷才发觉,天黑了,人没了。他找不到自己爹了。 接下来不过是短暂的寻爹之路罢了。王昉被人带着找到了爹,万幸万幸。 王昉找到他爹的时候,他爹已然红了眼。又饿又累的王少爷伸出手抱着他爹的大腿,想像往常那样撒个娇,万事大吉。被他爹猛得一巴掌打掉了一颗牙。 打得王少爷连哭都忘了,只呆呆地望着他爹那张劫后余生,怒杀未消的脸。 然后,“哇”的一声,孩童的哭声响彻了整个宫变后的内闱。 王昉第一次觉得他爹可怕。 显然那种可怕的感觉,变成了一种印象刻在了王少爷的心底,超越了时间,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发挥作用。 比如现在。在他爹冷哼一声,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之后。 王少爷吓得连看都不敢看了。 “知道了又如何?”王执停了笔,好笑地看着王昉。 这孩子总也长不大,总是幼稚得让人操心。 “你便丝毫不愧怍?”王少爷伸长脖子愤愤道。被王执瞪了眼之后,又慌忙缩了回去,怂得像一只鹌鹑。 “愧怍?”王执朗笑道。“生你愧怍还是养你愧怍?” “…………” “你想如何。”王昉少爷觉得自己确实没有底气,只得蔫了。 “该是我问你。你想如何?王昉?”王执连名带姓地喊他,声音沉沉,眼睛里似乎有光,刺在他身上扎人的慌。 “你问我作甚?我说了你就能答应吗?”王昉两手一摊,察觉到王执好像心情没那么差,索性硬着头皮抵赖道。 “我答应。”王执直截了当道。“只要你敢说出来,我便答应。” “当真?”王昉眼睛一亮。目光炯炯望着他爹。 “我答应你的事又哪里作了假?”王执静静道。“倒是你,如此任性妄为,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我要见他。”王昉叫道。 “年岁也不小了。怎么还跟小时候那般顽劣?”王执苦口婆心道。 “我要见他。”王昉叫嚣道。 “这教我以后如何将大任交给你?”王执叹了口气。有些枯瘦的手随便放在桌子上,颇为疲累。 “我要见他。”王昉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地道。 “见见见,让你见。”王执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袖子一挥,示意他走。 夜彻底深了。王执坐在原地喝茶,看着王昉走时替他掩住的门,久久无语。  “不到黄河心不死。总要让你见见你才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少爷又要搞事情了。 第28章 无果 夏天的暑气蒸人,赵礼被早早安排去了行宫避暑。被人拿捏在手里,便是想大展宏图的君王也总有理由被送离皇宫。 “这回又是何事?”御撵行在官道上,车队一路迤逦,明黄色的帘子一摆一摆,晃得赵礼眼晕,颇有些烦躁。 “听说修整宫墙。”余弃骑着马,跟着御撵,无奈道。 为了修整宫墙,要让主人去避暑,怕是也只有赵礼愿意受这窝囊气。余弃无声撇撇嘴,明知道又是受欺负了,却是不敢多言。 四周王执耳目不知凡几。他还没有要自己找死的勇气。 京郊的行宫并不太远。只是整个坐落在山里,伏在山间,确实凉爽宜人。可天干地燥的,再怎么凉也凉不到人心坎里去。 赵礼敛着眉下车的时候,连人都没踩。袖子一甩,绷着脸大跨步了走了出去。 “今儿怎么脾气那么大?”余弃摸摸鼻子,暗忖一声,连忙跟了上去。比身旁的总管太监都殷勤。 “江南递了折子,朕还没看就被宁都侯驳了回去,方想召人,便被安排到了这儿。”赵礼深吸口气,被余弃扶着,压低声音说道。 “江南缺水,地方官上折子请挖渠灌溉,眼看粮食抽穗,这时候没水,秋收指定没多少收成。”余弃扶他入了大门脚步匆匆,后边一排人跟着个个耳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便是听到了也当没听到。 “战事方休,国库吃紧。”赵礼想了想,皱着眉道。 “北戎出了内乱,他那时候速战速决,没吃多少粮饷。”余弃一挥手,内侍们便守在门口。迎着赵礼进了书房。 “到底还剩多少?”赵礼有些不耐烦,坐在了椅子上,脸色沉郁。 “六部里,户部和兵部被抓的最紧,您又不是不知道。户部尚书连给您都没上过折子。何况是给我哥?消息从哪儿来?”四下没人,余弃索性坐在地上一摊手,无奈道。 “便不能让王执批?”赵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他今天是怒急了。知道王执不将他放在眼里,却原来如此嚣张。说将他囚这儿,他就只能乖乖地来。 “国库空虚。”余弃叹了口气。“连属下都知道他会怎么说,陛下,您今天怎么了?” 屋里放了冰块,沁着丝丝冷意混着窗边的荷香让赵礼理智暂且回笼,手撑在桌上猛地站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再颓然坐下。 “今儿被他气急了。”赵礼垂着眼睑,有些有气无力道。“他这是在敲打咱们。” “咱们?”余弃腿一笼,猛地绷紧,蹦起来挑着眉。“咱们又哪里惹他了?” 自打陛下回京之后,他们战战兢兢,比鹌鹑还鹌鹑。生怕这位阴晴不定,想起来找他们事情。 虽然理智上不该找他们麻烦的。人是他家公子带回来的。可谁也不愿意被算计不是?况且,赶在他回京的时候才回来,乖顺的态度十足,简直一丁点的野心都没。 他还能找什么麻烦? “不是咱们。是我。”赵礼紧紧握拳,眼睫毛眨了眨,回复了理智,语气淡淡道。“前几日他来找朕,言里言外都是让朕斟酌斟酌。” “斟酌什么?”余弃一愣。“他还有什么事能让你斟酌?” 话还未说完,门外有人敲了三声门。 余弃一皱眉,赶忙起了身,退在门口,低眉颔首站好。赵礼倒是不慌不忙,随手翻开桌案上一本书,垂眼细细看。 内侍们便进了门来,对着余弃轻轻点点头。随后倒茶的倒茶,打扇的打扇,一副进来已久的样子。 余容当初花了不知多少气力才悄无声息地将身边人全换成自己的,如今裨益甚大,尚且能给赵礼一丝喘息机会。 没过多久,王执便背着手而来。墨绫立领玄丝腰带闪着光,大步一迈,比赵礼还要威风。 “不知宁都侯来这儿是为何?”赵礼眼皮轻抬,阴阳怪气道。 谁知宁都侯并不理他。而是身子一让,一扫屋内,冷声笑笑。转头对人道。“臣便不介绍了。不过,这主政荒谬,恐天下也会横议非常。劝陛下还是贵于名行的好。” 赵礼这才看到来的不止王执。门外王昉一袭群青色的长袍,正在对他笑,蓝到比天还要灿烂的颜色亮得惹人眼睛。 “侯爷说的是。”余弃假笑着,拱拱手送迎他,心里却在冷笑。 这人自己都目无帝王,竟还敢劝陛下贵于名行?当真是有恃无恐,不将这位九五之尊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臣先告退。”王执瞥了眼余弃,眉头都没动一下,淡淡说道。也不管赵礼答不答应,径直离去。 没人的地方,他连样子都懒得装。 好歹是将人送走了。余弃抽着嘴角看着傻愣地站在门口对赵礼笑的王昉。心里颇是五味杂陈。 再威风又如何?生养了出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儿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善终。 赵礼看到王昉的那一刻便愣在原地。群青色实在是太亮眼了,连着王昉白皙如玉的脸都淡淡失了耀眼的光泽。淡得让人有些看不清。 赵礼不信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待到抬起头来,被一双白到发光的手递了个帕子。 那人咧嘴笑笑,不甚规矩地趴在赵礼的书案上细细看着赵礼,笑弯了凤眸。一只手还欠打地拿着帕子扫啊扫,扫得赵礼的脸上发痒。 赵礼这才反应过来。头往后一咧,整个身子都靠在椅子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儿?” “我想你了。”王昉理所当然道。 “那。”赵礼忽然吸一口气,慢慢道。“我为什么在这儿?” “我进去麻烦,还不能让你出来了?”王昉一愣,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仍然笑盈盈道。 “…………” 果然是他。 “是啊,你进去麻烦,朕出来便是一句话的事。王少爷你真是有一个好爹。”赵礼抬起头来,紧紧捏着拳头叹一声。 “王昉。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啊。”王昉笑意一僵,不知道他怎么了? “你可知道我是天子。”赵礼慢慢看他的眼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按道理,这天下尽皆为我所有的天子。” “不若我跪下来。朝您问安请罪?”赵礼的话让王昉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是天子他又是谁呢?天子能配得上谁呢?又有谁能配得上他呢? 王昉不喜欢这样的赵礼。九天之上的天子,太过遥远,太过尊贵。不如王家匡扶着的赵礼来的亲切。 “不敢。”赵礼忽然笑一声。眼里温情慢慢褪去,像是秋日里孤鸣无依的大雁。 赵礼忽然站起来,将王昉推远一步,歪着头看着他。“朕终于知道为何宁都侯要千里迢迢地将朕安排到这里和王少爷见面了。” “弃江南百姓于不顾,被侯爷呼来喝去,不啻将朕玩弄于鼓掌。不过是想告诉朕,告诉少爷。你们王家骨子里的高贵,血里的荣勋又是我等能高攀的?” “王少爷,您可体会到了侯爷的良苦用心?这天下哪里姓赵,这天子又哪里是我?不过是你们王家的一条狗,被随意驱使罢了。”赵礼笑得惨淡,狠狠挥着袖子,从王昉身旁走过。 “我。”王昉脸色早已经苍白,拼命摇着头。下意识一把手抓住赵礼的手,可怜兮兮看着他。 余弃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带着内侍宫人退了出去。隔墙有耳,余弃皱着眉头,来回在走廊里跺脚,生怕他们吵起来,到时候定然是赵礼吃亏。 唉声叹气的余弃忽然一拍大腿,拔腿就让人去请他哥。 “我从没这样想过。”王昉咬着唇,眼睛灼灼似晨星。“你要信我。” “我信你。”赵礼看着被王昉拽住的手,心里一酸,却不知从哪里生出满满的疲累感。“我信你又如何?堂堂天子之尊,也只是沦为生色之奉罢了。你心里若是没这么想,又如何敢喜欢我?” 赵礼仰起头来,长叹一声道。“少爷觉得自己的态度和您那位爹又有什么区别呢?朕不需要你的真心,朕要的,不过是尊严罢了。而这,你给得起吗?” 那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气焰折了他的骨,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他连尊严都没有,这位少爷却笑着和他谈情。何其可笑,何其荒谬。 赵礼慢慢扯掉王昉的手,脸上笑意慢慢堆积,明明笑靥如花的一张脸,却冷的让人心底生凉。 “往后里,少爷莫要再来找我了。”赵礼淡淡道。“便是没情,冲着宁都侯府的面子上,也得和少爷逢场作戏一番。” 又何况是有情呢? 初夏的阳光已然毒辣,赵礼出门的时候,只觉得头上发晕。 断了吧,还是。赵礼讽刺笑笑。 注定无果,又何必情长? 第29章 喜欢 王昉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行宫。魂不守舍般到了宫外,他爹已然走了,留了匹马给他。王昉扯一扯身上崭新的袍子,索性坐在门口石阶上,呆呆地望着天。 袍子的颜色罕见,王少爷今儿可算骚包一回,穿着来显摆显摆,却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 “呦。这不是王少爷吗?”余弃匆匆折回来,看到躺在门口的王昉,顺脚踢了踢。 王昉却连着眼皮都没抬,一副万般皆空的样子,呆呆望着天。 “呦?还是个死的。”余弃脚一勾,勾着王昉的胳膊踢来踢去,将脚上的灰蹭在王少爷崭新的群青袍子。 “你给老子滚一边去。”王昉忽然坐起来,狰狞着把余弃狠狠推了出去,咆哮道。 “自己蠢还不让人说?”余弃被推得一个趔趄,倒是不恼,站在一旁眯着眼睛睥睨道。 “江南上了折子,他正在想办法怎么让你爹同意修渠赈灾。你爹却为了你不分青红皂白将他送过来。你说他能对你有好脸色吗?”余弃地下身子,拉住他的领子在他耳边低声道。 这孩子又傻又倔,不说清楚还指不定怎么混。 “少爷平日里做什么我们管不了。可你爹宠着你不代表所有人都宠你。况且是他还身陷囹圄,自身难保的时候呢?”余弃瞪他一眼,左右看了看人,松了手折回了行宫。 江南之事余容该是去想办法了。反正他们俩吵都吵了,余容来了也没什么用。 余弃回去的时候赵礼正在磨墨写信。看到他进来,将信塞回信封递给余弃。 “有用吗?”余弃看了看信上名字,略微皱了皱眉,迟疑道。 “不知。”赵礼面色平静,净了手后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那些人尸位素餐,宁都侯应该也知道。”余弃拍了拍信,低头踌躇道。“门第之尊也是没办法的。便是田进之果真能说服王执,恐怕也是看在别的情分上的。收效甚微。” 他没想到赵礼竟然会选择给田进之写信,让田进之想办法说服王执。 江南富庶,世家们个个把控官府,久而久之,官府全被那些烈火烹油的世家们拿捏,怎么会未雨绸缪,将百姓看在眼里? 王执一个人便是高瞻远瞩,再有本事也到底出自鲜花着锦拥有百年底蕴的王家。一直在云顶之上,他在这方面的见识和那些享尽荣华的士族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怎么会有办法让一个世家之人主动愿意损害自己的权势地位,去帮着地位低下的老百姓?无异于割肉喂鹰,可他们不可能是佛祖。 除了所有人都和王昉一样脑子坏掉了。 余弃默默出去了。将信收好,准备亲自去送。 赵礼让他们隐忍蛰伏是对的。不知不觉,他们能将田进之偷偷带来京城。无声无息,他们像滴水石穿般,将王执自以为固若金汤的铁桶滴出了一丝缝隙。 通过这缝隙,最起码能够让赵礼能够放松活着,在平时生活里不会处处受制。 余弃刚出门就看到了余容匆匆过来。立马迎上去,低声告诉他方才的事情。 “这信还是莫要去送了。”余容叹了口气,抹了抹头上的汗,沉谨道。“宁都侯方才派了人领命下了江南。让江南的世家们自己筹措银两修渠。” “羊毛出在羊身上,受苦的不还是老百姓?”余弃有些苦恼,留在原地,心里憋闷极了。 “反正国库里的银子不能动。”余容绷着脸,蹙着眉头,和余弃肖似的脸上露出凝重神色。“若是如此,那恐怕,不久之后又是战事祸起。” “这一件还未解决,你倒想的远。” “没有远虑必有近忧。若是真有战事,我们自该早做准备才是。”不是每一次都要向王执服软才有生机的。王执不放心赵礼这件事显而易见,可王执不在京城的时候又确实是个机会。无论用什么办法,下一次不能让赵礼再被送出去了。 “那你便回去吧。”余弃似懂非懂点点头,转了身往里走。他得赶快去告诉赵礼。 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一顿足,告诉余容说。“门外的那个傻子见到了吗?见到了将他带回去吧。为了他,宁都侯将陛下遣了过来,方才两个人不知道吵得多凶。” 其实也只有他们家陛下吵罢了。不得不说,王家的那位小少爷有时候还是挺识时务的。便是陛下再怎么凶,这人也从来没对着吼起来。一物降一物,两个人若不是如此身份。说不定还真的挺登对。 “我省得了。”余容点点头。想着刚才经过大门时那位小少爷的样子,不由得一哂。 余容带着王昉去了茶楼。楼下说书的叫好的沸反盈天。余容神神在在替他烹茶。便是正常说话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请吧。” 烹好的茶清香怡然,王昉轻轻嗅一口,只觉得茶香盈满胸口,少了些许烦躁。 “少爷去的不是时候,怪不得人会发怒。陛下修身养性多年,能让他发脾气的,也只有少爷你了。”余容轻抿了口茶,揶揄道。 “谢了。”王昉往外咧一下,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瞥了余容一眼,牛嚼牡丹般,故意将茶一饮而尽。 “你们俩兄弟,没一个好东西。一个笑面虎,一个中山狼,总之没好货。”王昉冷哼道,大咧咧坐着,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看得人牙疼。 “那真是过誉舍弟了。”余容眉梢轻轻翘起,面色不改,笑盈盈道。 “…………” “想干嘛?”王昉心情正不好,才不想跟讨厌的人说话。勉为其难跟着余容回来不过是看在赵礼面子上罢了。 臣都是正经臣,可谁都看得出来,陛下明显器重余家些。 “王少爷不觉得自己需要帮忙吗?”余容抬眼看他,手上不停,给他又斟了杯茶。 “你会帮我?”王昉挑挑眉,灵气十足的眼眸轻轻一动。面色稍稍舒展开,终于看着没那么欠揍了。 “你可以试着这么安慰安慰自己。”余容看了看他,挺拔秀雅的脸上多了丝戏谑。“这样王少爷的脸就不会看起来那么让人厌恶。” “关你屁事。”王昉一拍桌子,立马就火了。瞪着活泛泛的眸子,不满看着悠悠然的余容。 “劝你好好说话。”余容头也不抬,淡淡道。“你确实不关我的事,可我帮的是我家陛下。再这么与我说话,你只能和他分道扬镳。” “我错了。”王昉蔫了,耷拉着肩膀咬了咬唇道。 瞬间收了嚣张跋扈的气焰,微微抬起头,透着照射进屋里的淡淡光,显得纯稚又可怜。 这孩子长了一张让人轻易就想饶过他的脸。更重要的是,他很明白自己的优势。哪怕简简单单扬起脸,眸光波转处儿自惹人心软。 “我以为王少爷只会霸道耍横,流氓抵赖。”余容心里暗暗吃惊,心里一面感叹他家陛下或许就栽在了这儿。一面八方不动,阴阳怪气地揶揄他。 能治他的人可没多少,现在有机会岂能简单放了他?装可怜也没用。 “我真的错了。”王昉捂着脸,低着声音道。“你和他认识时间长,便帮帮我吧。” “少爷是认真的?”余容一愣,笑了笑,有些不可置信。 本以为这位少爷不过是一时兴起,余容耍耍他,让他闹闹,吃些苦头便让他回去了。孩子嘛,家里人不教,自然有人教。 如今实打实对上的时候,才发觉这位少爷倒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纨绔。单单识时务,说服软就服软这一块,倒是比余弃还要伶俐几分。 “你也不相信。”王昉怒道。一把拿起茶杯,手一抬,想要扔了。乍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咬咬牙,又好好地放了回来。倒是将自己气得心口起伏。 “不是不相信,只是不敢相信。”余容继续慢条斯理给他倒茶。“你该知道他是谁。” “我知道。”王昉紧咬着唇,低着头,挫败道。“可我喜欢的是他。错的不是我,是他的身份。” “可你不能更改他的身份。更改变不了他进退维谷的境遇。”余容安静道。忽然眼里一丝不忍划过,有些同情又有些哀伤。“况且你的喜欢对他来说,无异于杯里的毒,抵着脊的利刃。如此,你还要喜欢他吗?” 第30章 寻觅 王旼已然挺多天没怎么遇到王昉那小祖宗了。听说这位小主子前几日不知道从哪里回来发了好大的脾气,整日里吵着要跟着他爹清点家财,又不知道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夏日炎炎,溽暑蒸人极不舒服。王旼不用去陪王昉玩,乐得清闲。出门去了东厢房。带了两把菖蒲一匹布给他的姐姐。 王玟出自王家旁支,谁都知道她有个抵死不愿嫁人的姐姐。这位姐姐日日深居简出,除了王玟也没人会记得她了。是也,隔段时间王玟总要去和姐姐说说话。 “上次看姐姐就是这身旧衣。姐姐好看,合该裁身新衣服让自己也高兴些。”王旼将布匹放在他姐姐房里的老梨花木桌子上,眉目舒展,没了平时在外人面前的懒散样儿,和气端正地对他姐姐笑。 “又不出门裁衣服作甚?再说你现在才是用银子的时候,怎么还省着给我用?”王珞柳叶眉轻轻一弯,对着他弟弟和婉笑笑。手里的女红不停,脸上因为常年在屋子里,显出些许病态的白来。 “近来王昉回来了。弟弟不缺钱。”王旼大手一挥,垂着目,安慰王珞道。 “若是昉哥儿实在折腾人,你也无须这么委屈自己。”王珞脸上笑意一僵,捏着针手上顿了顿,揪心道。“他从小就淘气,总不让别人好过。” “不委屈。王昉好相与。阿姐放心。他性子纯良,只不过被人宠坏罢了。头疼的也不该是我。”王旼憨厚笑笑,敛去眼里落寞,坐在王珞屋里陪着她聊天。 他对王昉倒是不排斥,只不过被王执逼着日日看着王昉,看着别人眼色行事连着自己也厌恶。 “若不是阿姐,咱们玟哥儿也不用如此巴结着他们。”王珞听了更是心疼,低下头紧紧捏着帕子,心有戚戚。 “都是一家人,谁能说出巴结二字?阿姐多想了。”王玟挺起胸膛劝她道。“阿姐想如何便如何。家里还有弟弟呢。” “都怪阿姐。”王珞眼泪泫然欲落,暗暗咬了唇,等了好久才抬起头来,仰着纤颈,回了弟弟一个清丽的笑。 都说世家门第高不可攀,可不是?家大业大,处处都有人管着。 便是旁支也不安生,亲事得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要被宗族拿来相看相看。 说得好听是为你择个良缘。说得难听的,哪个不是被迫嫁,为了宗族,为了父母。总要搭个关系,结个姻亲,为自己好,也为别人好。 可再怎么结亲也不会看到寒门子弟家去。 世家是世家,寒门是寒门。云泥之别,尊卑之辨。没有哪个世家小姐会犯蠢看上寒门门第,也没有哪个贵府上会愿意和个穷小子扯上关系。 “不怪阿姐。”王玟挺直脊背,眼里坚定又淡然。“便是没有阿姐心倾的那个人让阿姐坚定信念,弟弟也不能让您嫁给一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烂人。” “委屈阿姐了。”王玟忽然垂了眼,哀伤道。 不嫁可以,若是坚持守贞宗族也无话可说。可便是倔强如此,这辈子王珞也不可能披上嫁衣嫁给士族之外的那个穷小子了。 起了身的王玟去了宁都侯府看门。 “堂少爷来得正好,少爷这几日不甚开心。”初平迎了出来,引他进了王昉的卧房。 “呦,还没起?”王玟挑挑眉,边走边挠头,急匆匆去王昉屋子里去乘凉。 这小少爷平时穷奢极欲,时时刻刻屋里都有冰块,舒服极了。 “起倒是起了。就是天气热,少爷无甚精神,躺在屋里不想动。”初平含着笑意,对王玟轻快回道。 “那就没事。”王玟打哈哈,看着初平脸上流泻出来的轻松心里一阵诧异。 这位平时操心比老妈子更甚,如今还能面带春风,王昉定然没什么大事。 王昉的屋里还是颇有点附庸风雅的。博古架上堆了不少稀奇玩意儿。平日里王玟看得眼晕。 今儿方进门,倒是被空无一物的墙壁弄得摸不着头脑。黑漆的三围罗汉床上,这位躺得比大爷还要大爷,茶几上,床上,全是些翻得乱七八糟的账本书册。 “怎么了这是?”王玟进了屋才发觉方才一眼才是小巫见大巫。整个光洁的榉木地板上,堆得全是账本。从门口到床上,一沓沓,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 “莫不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王少爷准备继承家业了?”王玟没地方落脚,怕踩坏了账本,脱了鞋垫着脚,走到王昉床上去,找了个位置,将自己埋了进去。 “在算算我们家有多少银子。”王少爷头也不抬,一目十行翻完一页,连笔都不拿,也不圈也不画,直接揭过去看下一页。 “这能看出什么名堂?”王玟一愣,看了看满地的账本嗤笑一声。“这么多,看了多少了?” “一半吧。” “看出什么了吗?” “我们家真是泼天的富贵。”王昉抬起头来望着王玟,半晌才闷闷道。 “还有呢?” “…………” “没了。”王昉木着脸,好半晌,垮了肩膀,弯下腰,撇撇嘴。有些泄气道。“看得我眼睛都晕了。” “可让你平时游手好闲。如今被人耍的团团转。”王玟扶了扶额。知道是底下人特意哄他玩,故意把这么多账本一齐给他看。 “少爷这是想干嘛?”王玟将那些个账本顺手给挥了下去,然后顺势躺在床上聊聊问道。 “没什么。就想看看。”王昉抬眼望了望候在外边的小厮们。摸了摸鼻子,眼里闪了闪,淡淡道。 话刚说完,初平给端着两碗酸梅汤进了门。乖巧放在桌上,敛着眉,端量了一会儿王昉,才无声退下。 看得王玟一怔。片刻后对着还没出门的初平垂目笑笑。 “这天儿真热。”王玟打了个哈欠。“怎么不放冰进来?” “少爷将账本堆了满屋,恐怕濡湿了,便没放。”初平脚步顿了顿,转头解释道。 “看甚账本,大热的天儿。去置冰来。”王玟挥了挥袖子扇着风,安排初平道。 暗地里,一只手捏了捏王昉的手,示意他别出声。 过了一会儿,账本全被搬了出去,初平让人抬着装冰的鼎走了进来。 “把门关了吧。省得冰化得快。”王昉这才回过神来,咳嗽一声。将初平打发了出去。 “你想做什么?”床上的书被清空了。王昉凑近王玟,压低声音道。 “你想干什么?”王玟面不改色,扭头问他。 “瞎看看。”王昉眨眨眼,微微垂着头,讷讷道。 “放屁。”王玟轻轻吐出两个字。瞥着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 “不告诉你。” “初。”王玟便起了身,对着对面喊一声。 “你别喊。”王昉捂住他的嘴。掐着他的脖子怒道。 “说嘛?” “不说。”王昉狞笑着,拽着王玟的脸皮,装作恶狠狠道。 “你与我说,我不告诉你爹。”王玟笑笑,任由他掐着自己的脸,拍了拍他的头。 “拿你姐发誓。”王昉不放过他。伸手指着他,红艳艳的唇高高撅着,不甘道。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约定。若有重要的不能再重要的事。王玟得拿他最在乎的姐姐起誓,而王昉,需要抬出自己的亲爹才权且能抵住。 “拿我姐起誓。”王玟眼睛眨也不眨。 “行吧。”王昉妥协了。放了他的脸。端端正正坐了回去,肃着脸道。“看看我们家哪里来的通天本事。” 王昉历来习惯了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态,从未想过,为何他王昉要高人一等。为何,他能在京城里横着走。又为何,连着天子都能被他爹呼喝。 那建立在权势的堡垒之上的气焰以往让王昉得意,如今却让他迷茫。 因为他压着的是赵礼。是他想捧在手心的人。 “重要吗?”王玟愣了愣。看着王昉,再看着王昉,诧异道。 “重要。”王昉纯澈的眼眸盯着王玟,认真道。 赵礼与他说,可能看出他爹的用心良苦? 怎么看不出呢?他爹何其精明的人。他说要看赵礼,便让他去看。便让他看到这个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讨好他的赵礼。 明里暗里告诉他,以往种种,不过是赵礼对他的图谋不轨,对他的存心利用。因为他是他王执的儿子。因为在他这儿,赵礼有利可图。 可看了又怎么样呢?他爹不仅让他看到了赵礼,更想让他看到的是这个天子。 一个被人掐住咽喉,任人摆布,什么都不能做的天子。甚至连喜欢谁的权利都没有的天子。 赵礼怎么会喜欢他呢? 他爹替赵礼选了妃,替赵礼管理朝政,替赵礼平疆拓土,替他决定拒绝自己。 他爹想告诉他,这人不过是他们家的玩偶,与自己无甚情意,不值得他挂心如此。因为赵礼没理由爱他。 可他看到的,是赵礼的隐忍不发,是赵礼的无奈妥协。让他心疼,让他牵挂。因为他没理由去拒绝自己爱他。 王昉觉得自己不理解他爹。但是他有些理解赵礼了。 谁会喜欢一个仇人的儿子呢? 这个人还一边口口声声说爱他,一边还坐在他之上,无情地碾压他的尊严,他的一切。 “若是不知道,去祠堂里翻翻吧。”王玟顿了良久才淡淡道。起了身,掸了掸袖子。 “你还记得你六岁的时候吗?”王玟站在屋子里,收了漫不经心的样子,神态平静。 “怎么了?”王昉皱眉。 “没什么。”王玟轻轻叹了口气,抬步走了出去。 刚到门口,又默默退了回来,抓起王昉的领子,给了王昉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别告诉你爹,更别告诉初平。” 他可不想自找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刚忘记说了,今天还有一章,下章撒糖。 第31章 大婚 春困秋乏夏打盹,王玟整个夏天都没再见到王昉。 京城里的秦楼楚馆里不知少了多少进项。 不能陪吃陪喝陪玩的王玟只能一个人去进学。打听着宁都侯府的芝麻点的小事。 什么王少爷生气毁了祠堂,被他爹按着跪在祠堂里个把月啊。 什么王少爷借酒消愁,整日里在府上喝得烂醉如泥,颇不像个意气少年应有的样子。 再过一段日子,发觉王少爷好像又奋发图强了,赌着口气一般,每日里忙得不亦乐乎。 再听到宁都侯府消息的时候,已然隐隐闻到桂花的香味了。也不算是宁都侯府的消息,大街小巷里人人津津乐道听说陛下要纳妃。 纳的还是王家不知哪一房的贵小姐。 反正不是他们这一房。王玟淡笑着,收了自己的书,起身回家去。 人人都知道他们王家正是风起云蒸之时,王执一朝得势,受得照拂的是他们所有王家。 不管纳的是谁,他们已经富贵得不能再富贵了。 可他们还记得昔日王家的样子呢?可还记得,在王执平步青云之前,他只是王家的庶子。 王玟敛着眉笑笑,觉得真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他的姐姐,连着人都嫁不得。而他的同族,即将嫁入宫门,享尽权势。 刚回到屋呢,今日却是王珞迎了出来。 “怎么了?”王玟眯着眼睛,定在原地,看着对他急促而来的王珞,幽幽道。 “昉哥儿,”王珞捏着手帕,指了指自己的屋子,期期艾艾道。“他在屋里。” “怎么把他迎到你屋里了?”王玟脸上带着笑意。松了脊背,往前漫不经心道。 “你,你去看看吧。”王珞小心翼翼着,轻轻拽着他的袖子,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干嘛呢这是?”王玟人还没进去,冲着屋里朗声道。 “当然是有事。”王昉也不迎他,坐在屋里神神在在,不客气地给自己又倒了杯茶。拿了块王珞自己做的玫瑰糕,边吃边啃道。 “说吧。”王玟点点头。站在桌边也拿了一块吃。“你说什么时候,我好跟夫子请假。” 能让王昉郑重亲自来请的事情,怕是这位少爷得拉着他玩到过年。王玟觉得自己最好请假到来年元宵才稳妥些。 “请什么假?”王昉瞪大眼睛道。“我不是来找你的。” “嗯?”王玟一顿,玫瑰糕放在嘴边,眼里带着不解。 “我找姐姐。”王昉对着王珞笑。“中秋节后,陛下纳妃。选了姐姐。” “唔。”王玟一个哼,眼睛猛地一缩,不可置信看着王昉,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下一刻,半块玫瑰糕卡在了嗓子里,堵得王玟再发不出声音。弯下了腰,锤着桌子。 “玟儿。你怎么了?”背后的王珞没看到,扯着袖子关心道。 “呜呜呜。。”王玟猛地夺过王昉手里的茶杯,一口灌了进去。 “你说什么?”王玟被憋得脸红,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喘了口气慌忙问道。 “好话不说二遍。”王昉笑盈盈看着他。 “我姐不嫁。”王玟一挥手,毫不犹豫道。 “天子之命,圣旨已下。” “狗屁。”王昉气得站起来,皱着眉清冷道。“你该知道我姐姐为何不嫁人。” “嗯。”王昉点点头。默默摊开手。示意自己知道王玟说的是看祠堂里看记录的事情。 王家的祠堂供奉先人香火,也设了记着大事的录。一条条,一串串,事情都不久远。王昉对着那言简意赅的记录,很容易将东西连成线。 看到当年王执救驾有功,随后换了嫡做了主,成了王家当家人。看到当年王珞立誓不嫁。 “这些年,我爹让你在我身边看着我?”王昉眼神淡淡,看着王玟道。 “没。”王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暗自捏了捏拳头,低头轻轻道。 “别装了,我都懂。”王昉叹了口气,站起来,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我就是确认一下,放心,这种事情,我不会跟你计较的。” “别转移话题。”王玟挥开他的手,眼里一片幽深黯淡。“既然今日来告诉我的人是你。那我便不客气地说了。王家未出阁的小姐那么多,个个都想跳上枝头变凤凰,作甚要为难我姐姐?” “我一直都在说同一件事。”王昉嫌弃看他一眼。在他身上蹭了蹭手,定定道。“当年的事,算是我爹对不住你,难为你还将我当兄弟看。” “堂的。” “行吧。堂兄弟。”王昉撇撇嘴,吊儿郎当道。“我走了。” “王昉。”王玟拽住他,拼命压抑住自己心里的怒火,狠声道。“你到底在跟我扯什么?我在说我姐姐的事。” “我已经说了。”王昉转过头看淡淡看着他。凤眸轻轻凝着,眉梢垂下来压着眼皮看人时比平日的鲜活多了丝坚毅果决。“这次这件事情,算是我给你的赔礼。” 他爹夺了他家的嫡位,他便给他姐姐个归宿。一事抵一事,便算了。 至于他这些年盯着自己的事,左不过是被他爹利用。两个人各取所需,便不追究了。 “可我姐不想嫁。”王玟讨厌极了王昉自说自话的样子,狠狠甩了他手,怒声吼道。 “嫁的人又不是你?”王昉哼一声。“而且她已然答应了。是不是,姐姐?” 王昉转而对着王珞眨眼睛。 “是,是。”王珞已然看了一阵,唯唯诺诺走出来,用力扯了扯王玟的袖子。眼里犹豫一闪而过,还是什么都没跟王玟说。 “姐。”王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姐。 ……………… 一眨眼,日子过得飞快。 赵礼站在御花园里望着桂花树发呆。仰着头听礼官告禀纳妃之事。 “怎么那么隆重?袆衣,凤冠,玉革带,云龙袜。这是皇后品制吧。”赵礼皱着眉。清清冷冷的眼睛望向礼官没有一点光亮。 “这,这单子是从宁都侯府拿来的。”礼官嗫嚅着,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不敢多说话。 “不管从哪里来的,品制不对就得改。”他不过纳妃而已,便是出自王家又怎么能妄自改制? “这。”礼官着难,左看右看,冷汗涔涔往外冒,不知道谁能帮他。谁都知道陛下比宁都侯好说话。这个时候让他们去改制,保不齐要触霉头。 “不过是礼服违例,常服未改。只穿一次的东西,便随他去吧。”一旁的余容接过礼单,随意一扫,意味深长看了眼赵礼,恭谨回话。 这是让他息事宁人的意思。都已然决定同意宁都侯府纳妃了,反而在这儿锱铢必较的,有些丢了西瓜抓芝麻了。 余容颇有些诧异陛下今日的态度。 “礼不可乱。”赵礼眉头越皱越深。袖子一挥,甩手走人了。 留下余容和礼官面面相觑,不知道一贯好脾气的陛下今日怎么那么执拗。 “不就是个皇后品制的礼服?想穿就穿呗。陛下跟他们较什么劲儿?”人走了,可还有尾巴跟着呢。余弃笑眯眯对着赵礼道,同样不知道他家陛下今儿怎么了。 “皇后的礼服岂是别人穿的?”赵礼面色一垂,眼里森寒凛冽。 “正是不该穿,所以咱们才要掂量掂量宁都侯的意思啊。”余弃这才意识到赵礼语气不对。同样肃着脸,低声道。 “别的事情可以让。这件事,不行。”赵礼定定看着余弃。“去问问他。如果宁都侯认为朕的国运还久,还请奉礼行事。如果认为我赵家气数已尽,朕逊位让贤就是。”何必弯弯绕绕生这么些事端呢? “…………” “陛下。严重了。”余容跟上来。紧抿着唇角,提醒他。“这件事,臣亲自去解决,陛下莫拿国祚开玩笑。” “去吧,去吧。”赵礼又是抬步走了。清越孤拔的身影掩映在绰绰的树影里。略寂寥。 “别跟上去了。”余容提醒跟屁虫一般的余弃。皱着眉,凝视着赵礼的背影。“礼单是王家的小少爷出的。” “哎。”余弃拍着大腿,哀嚎一声。“扎心了。” “何止是扎心呢。”余容想。这怕是在伤口上撒盐。 那位势要穷追不舍的少爷,好似突然想开了,放弃了。连着亲手为陛下布置婚事的差事都愿意做。 只留下了陛下一个人,缥缈孤鸿影。 品制到底是没能僭越过去。 余容连夜去了宁都侯府将人约了出来。对着王少爷直言不讳。 王少爷翻了个白眼,郁闷地答应了。“怎么个大老爷们儿,那么矫情?” 王昉袖子一摆,施施然走了。一句话都没多说。 陛下纳妃那天,为新妃特赐了新宫。新妃一身朱罗衣裙上,深青色的袆衣镶着酱红色边绣三对翟鸟纹蔽膝,青色的足袜加了金饰在烛火里熠熠生辉。 “王家人都不讲理的吗?”赵礼一把屏退了众人。冷着脸色,脑门气得青筋暴起。“这皇后品制的礼服,也是你能穿的?” 赵礼一步步走进来,压着紫红色的地毯,冷得仿若山顶未融化的积雪。 刺啦一声,一把撕开新妃身上的礼服。真红大袖衣霞帔轻轻晃动,那新妃坐在新床上,挽着自己的手黯然无声。 整个殿宇里寂静无声,唯余下红烛噼啪声。 门外鼓声阵阵,替天子歌颂这光辉的一天。 暮色苍茫,天空即将撒下星辉的时候,赵礼看了看四下的人,心里烦躁无比。走回屋里,关了门,一把拽过了大红着锦的霞帔。 龙凤珠翠冠里,新娘的脸清润绝艳,红润润的唇,清凌凌的眼。微微睁大的凤眸,含着笑意,对着人调皮吐舌头。 “礼衣用翟衣,深青色,红罗长裙,长褙子。玉色中单,酱红衣领。金云龙纹。” “陛下。我说的可对?”王昉穿着被撕破的礼服,眉如翠羽,绿云堆发。 仙容似雪伴着珠环翠玉,比平日灵气四溢的样子更加夺人心魄。 “对。”赵礼呆立在原地。过了一会儿,随后深深吸了口气,阴郁的脸上终于舒展了个大大的笑容。“凤冠霞帔,就是该你穿。”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结婚了。 第32章 新生 “我知道。”王昉怔怔看着他。凤眸弯成月牙。眉漆如墨,莹白如墨的肌肤上染上一抹桃花般的艳色。 “姐姐还特意为我上了妆。”王昉指着自己脸上薄薄的一层,得意道。“好看吗?” “好看。”赵礼这才走近。还未从惊喜里反应过来。呆呆的坐到床边,伸出手,不确信般碰了碰王昉的脸。睫毛一抖,哽咽道。 “这是愿意的意思吗?”王昉便笑笑。起身倒了杯酒,递给赵礼示意他。“合卺酒。” “君果然,天造地设无不可。”王少爷眨着星星般明亮的眼睛,没有丝毫的怯弱,认真说。“君不然,天苍地茫应笑我。” 他已然扫峨眉,梳婵鬓,着红衣,穿罗裳。只等着天地为鉴,和他的陛下同结秦晋,共饮交杯酒。 宫门外锣鼓喧天。王少爷掐着腰,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高抬着下巴清姿妖娆,一张脸明辉雅致夺魄光。 “当真?”赵礼深吸口气,眉眼漾着笑,一步步靠近。接了酒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你到现在还在问当不当真。”王昉叹口气,有些挫败道。一把捞过他,围拢着他的手。利索饮了杯中酒。 喝完酒,扔了杯子,歪头看着赵礼,水润润的眼睛,像是沁出了水,波光婉转处儿,撇了撇嘴,拽了赵礼的脖子,靠了上去。 “我本以为到了现在还是我一厢情愿。”王昉下巴抵着赵礼肩膀,落寞道。 “一厢情愿便做到了这个地步?”赵礼嘴角噙着笑意轻轻道。那笑意里带着苦,带着涩带着无奈和心疼。 怎么会有这么痴的人呢?一厢情愿,一意孤行,一一贯之。不过是想要说“爱”罢了。 “是呀。”王昉咬着唇,只觉得心里发酸,嘴上却倔强道。“谁让是我中意你呢?” 室内无声。赵礼不答王昉的话,只闭上眼睛,紧紧回搂着王昉。在渐渐消逝的时间里贪恋着短暂的美好。 “也算是值得了。”王昉抽抽鼻子。收了凌人骄横的气势,讷讷道。“至少,知道了,你心里也有我。” 王少爷傻傻一笑,委屈得只想哭鼻子。 谁又能是铜墙铁壁呢?捧出心的时候,谁又不是淌着自己的淋漓鲜血呢? 便是王昉,也不过是在那份凄楚上面强自装上了一张伪装的笑脸罢了。再不羁,心总是痛的。 “有你。”赵礼叹口气。捏了捏他的脸,深深看着他。又捏了捏他的脸。 “回去吧。”赵礼说。 王昉的笑意慢慢凝固,僵在原地,静静看着他。 “为什么?” “到了明日,又怎该和满朝文武交代?”赵礼默默松了手,蜷了蜷手指,垂着眼眸,轻轻道。“不是因为不爱你。” “行吧。”王昉吸吸鼻子,点点头。后退一步,呆呆看着红烛上火光颤动。“我知道你又会拒绝我。可我还是想试一试。” “您说我敢肖想您。是因为我们王家人骨子里的高贵,和血里的荣勋。可你忘记了,我这双看着您的眼睛。向着您的心。” 这个人,他眼里是江山百载,看不到这点花月情根。便是看到了,也要硬生生割断,不给自己哪怕一点余地。 ……………… 烟火绽在漆黑的夜空里,比杳杳星光更璀璨炫丽。皇城中心最高的城楼之上,大红的衣襟在风里荡起涟漪,交缠着明黄色,在空寂的夜里轻轻摆动。 “过了这一夜,我便再不和你纠缠。”王昉疲惫笑笑,一口惯了口酒,躺在城楼上,望着天。 “如此。甚好。”赵礼点点头。由着他枕着自己大腿,一双眼粘在王昉脸上,痴痴道。 “我家祠堂里放着我们王家的债。我要去替我爹还债。”王昉伸手拍了拍赵礼的脸,笑眯眯道。 祠堂里,和各世家一般,记着他爹平步青云的一个个伟大瞬间。他们以此为荣,却不知道这背后,是他爹踩着别人的脊背,沾上别人的血生生走出来的。 或许他们知道。他们只是不在意。不在意一个权臣作威作福,冷血无情得让人彻骨生寒。 “怎么还?如何还?”赵礼紧紧抓着他的手,皱着眉问道。“这是他的事,不是你的。” “喜欢你是我的事,也不是他的。”王昉白他一眼,嗤笑着。 赵礼一噎,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算了。不逗你了。”王昉闷笑着,耸着肩膀,抖个不停。 “你真是。”赵礼气得捏着他的鼻子,却垂眸俯身看着他,不舍得眨眼。 “我。”王昉忽然一哂,捉住赵礼的手,紧紧握住道。“我小时候见过你。” “在宫里。我爹护驾的时候。我被人带进宫里,关进了个破屋子里。你偷偷跑去跟我玩。后来半夜不知道谁放了火,也没人管我。是你,带我逃了出去。”王昉有些语无伦次道。 那时候太小了。只记得这人漆黑的眼,一张模模糊糊的脸。 忽然,王昉自己一顿。瞪大眼睛,心疼地望着他。 关他的地方偏僻得八成是个冷宫,可赵礼却是在那里与他遇见,还能带他熟练地离开。 定然是惯常在那儿的。 “你便只记得我救了你?”赵礼刮了刮他鼻子,眼里含着山,蕴着水,低着头在王昉脸上落了个轻吻。 大皇子不受宠是应该的。门阀制度森然的时候,他母妃不过是个无甚依靠的宫女罢了。 若不是赵礼占了长这个位置,先皇不得不碍于宗族,也不会捏着鼻子认下。 可不受宠就是不受宠。当他母妃带着他进了冷宫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巍巍皇城里,哪有什么亲人呢? 赵礼只想活着,活得不那么艰难。可这吃人的宫闱,又哪里给了他活路? 直到他遇到王昉的那个下午。 王昉是被关进去的。陈贵人不知得了哪里的消息,知道帮皇帝逃出他哥哥刺杀的是一位叫王执的文官? 他们怕逼宫受阻,便哄了王昉进宫。想要必要的时候拿王昉做人质。 却没想到一个六岁的孩子会那么胆大。 赵礼将他偷偷放出来之后,王昉直接烧了那座后宫。 宫闱纵火,大火弥漫之时,有像当初自己烧静王府的快意。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爹教我的。” 放了火的王昉还在那儿缩着脖子兴奋的大言不惭。笑眯眯递给赵礼一块糖吃。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简单又深刻。 欺他者,终有一日,会被他杀得铩羽而归。 “你也该记得,是你给了我新生。”赵礼喃喃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T^T每次爽的时候掉链子2333333 第33章 走吧 黑夜一点点的消弭,直至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金色的琉璃瓦折射着微弱的晨光。 宫墙之下,赵礼躲在阴影里,怔怔看着那人走出宫门。退下了红色之后的王昉白衣翻飞,青丝墨发被风吹得飘起,定格在朱漆的门上,白的发光,黑得深沉。 “做了那么多,难道,真的只是白费力气吗?”赵礼喃喃,慌忙伸出手来,试图摸到那一片轻轻摇曳的衣角。 衣角飘动,仿佛很多很多年前,迟疑走过宫门对他展颜一笑的孩子。 “你叫什么?”小孩子明眉皓齿,目光湛湛。仰着头问他。 “赵礼。” “好名字。”小孩亮着黑珍珠般的眼睛对他说。 “父皇让我知礼一些。”不能和母妃一般越礼不知分寸。 一个宫女出身的妃子,又怎能妄想为自己挣得分位? “夫礼,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小孩子摇头晃脑,颇有些得意地掉书袋。“天不喜欢你,还能取义还能任你行。还是个好名字。” “我叫王昉。”王昉龇着牙得意道。“我爹说,有了我,才让他的日子明亮起来。” 他照亮的又何止是王执? 他又怎知,从此他再不信天。拼了性命,站在这巍巍之巅。只不过想自己做天罢了。 “总有人生来是像太阳一般给人希望的。陛下。”余容恭谨道,眯着眼看一步步走出宫门的王昉。“至少,您知道他在等您。” ……………… 皇城脚下,行人络绎。王昉徒步出了宫门,找到藏在附近的王珞,对着她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谢谢姐姐成全。” “无妨。”王珞扶起他。满是心疼地看着他。“只要咱们昉哥儿愿意。姐姐也只能尽些绵薄之力了。” 能为一个男人着红妆涂脂粉,还要为他娶另一个女人,将那该属于自己的名分给别人。又该多不舍多心痛。 ”姐姐放心。再等些时候,无需多少时日,便任您自由。”刚的纳妃子。若是第二日便突然暴毙了,名声到底不好。 纵使王昉都安排好了也不能刻意如此。 “我省得。”王珞温婉点点头。反而拽紧王昉的袖子,心疼道。“只是你该当如何?” “我。”王昉抬眼笑笑,一晚没睡,白皙的脸上带着苍白的倦意。“他眼里是山河万里,心里装着人间百世。便是心口为我留了位置,也不过我的执念罢了。我再不愿痴缠着他了。” 哪怕是一团火,也有烧尽的一天,风风火火之后,唯余的,只剩一抔一碰就碎的残灰。 灰飞烟灭,死而后已。 从没人教过他珍惜,直到荒诞不羁的自己也变成了曾经,埋葬了他奋不顾身也想抓住的爱情。 ………… 街角,人来人往。王昉面色无晴,混迹在人群里。 这样也挺好,王昉想。静静离去,往后里,不闻不语。 他给不了赵礼一个康平盛世,也给不了他爹一个簇新王朝。 只能看着他们,将有些事在心里,等着他们慢慢过去。 “少爷,要买画吗?” 王昉被人抓住胳膊,被人随意塞一幅水墨丹青。 “天下名流田进之的真迹。少爷若是想要,五两银子送您一幅。”那人市侩笑笑。弓着背,热情道。 “五两银子?”王昉刚要打开画的手一顿。呵一声,一把甩回给他。嘲讽道。“走走走,田进之的画五百两黄金都难求,您卖赝品的时候就不能打听打听行情?” “少爷,这真是真的。不是真的不要钱。”那人拦着他。将那画摊开给王昉看。 “不要钱肯定不是真的。”王昉拦着他。“让少爷买五两的赝品?看不起少爷?” “田进之的画能卖五百两,卖五两的便不能是田进之的画了?我的画,我想卖多少就卖多少。五两银子就是看不起少爷了?庸俗。”清清冷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波澜不惊,又闲淡温雅。 “你。”王昉身子一侧进了门。看着屋里的田进之,眉头挑得老高。“你怎么在这儿?” 田进之正坐在一张小方桌旁,桌上摊着纸,正一丝不苟作画。简单的青衣墨绦,生生让他穿出了青竹般的秀雅。 “少爷让我离开洛阳,没说我不能来京城。” “可你让我撞见了。不免麻烦。”王昉叹一声,悠悠坐在对面,掀了掀手边的纸,漫不经心道。 “你也说了。是你撞见的我。跟我有何关系?”田进之笑笑。略抬起头来,看着才半年未见的学生。“近日可好?” “不好。”王昉看他一眼,实诚道。 “相逢故人,客套而已。少爷不用这么认真的回答。田某一点都不在乎您过得好不好。” “…………” “少爷也不过一说而已。您也不必那么认真听。”王昉不甘示弱,瞥他一眼,递了个白眼。 “如此。”田进之点点头。“那少爷是为何而不好?” “与先生何干?您可是一点都不在乎在下好不好的呢。”王昉阴阳怪气歪着脖子道。 “确实不在乎少爷您好不好。可在下到底要在乎自己好不好呀。您说,在下当不当问?”田进之丝毫不恼,停了笔和煦地看着他。“少爷地位尊崇,打个哈欠,京城也要抖三抖。跺个脚,天下也得震三震。最近看少爷行事,却有些不得要领,如今坐不住了,岂不是得亲自问问?” “有什么事问吧问吧。”王昉懒得和他卖关子。不耐烦道。 “想问问这凡尘俗世,少爷心里装进了什么。” “这个嘛?”王昉一愣,挠挠头仔细思忖道,然后恍惚一笑。“若是真的装了什么,那就一脑袋浆糊吧。” “那其他东西分不清厘不开。可还想不想管?”田进之头微微凑了过来,清雅的眉宇里漾起一丝希冀。 “跟我有关系吗?”王昉也凑过去一点,面不改色,好不愧怍道。 “若说有,便关乎苍生。若说没有,少爷有吃有喝,不懂人生疾苦那是自然无关。” “那你说吧。”王昉会心一笑。 “在下不日前收了一封信。信里痛诉宁都侯作威作福,以权谋私。反上作乱,矫旨欺君。。。。” “够了够了。那么多罪名,无需背了。我知道宁都侯十恶不赦了。”王昉打了哈欠,起身就想走。想了想,站在原地,低头鄙视道。“便是他再如何,也是我爹。你该不会觉得我会帮你?” “不是帮在下。是帮他。”田进之仍旧温温吞吞的,目光清凉如许。说了王执那么多坏话也不见眼神心虚躲闪些。“少爷觉得您爹想要什么。” “流芳百世。”王昉一愣,轻轻道。“不外乎,替我攒下些基业,日后名垂千古。” “那他做到了吗?” “若是那么容易。”王昉脸上有些恍惚。“又怎会变成十恶不赦?” “那信是赵礼写的。”王昉苦笑着,又坐了回去。垂目低头,轻轻道。“他们让你来,不过是想让我想清楚做个抉择吧。” 君臣大义,也抵不住尔虞我诈,你来我往。 一面是赵礼和一面是他爹。个个心中丘壑纵横,不管想了什么,最终却殊途同归,一齐看上了那至高无上的地位。 而这一切,王执却无力阻止。 正是因为无力,王少爷再骄纵也不能阻止赵礼纳妃。再不舍,也只能无奈冷静地接受赵礼的拒绝。 “他们让我来,是想让在下劝你别助纣为虐。”田进之悠悠道。“不过,他们也不怎么光明。妄想借你掣肘王执,这般鬼蜮伎俩,在下也是看不上的。” “那我该如何?”王昉轻轻道。 “你走吧,王昉。”田进之说。“摆脱了藩篱的人,才看得清,自己到底该做什么,该要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糖总会有的。信我。 第34章 回去 王昉跟着田进之跑了。 余容听到的时候差点没摔了手里的杯子。匆匆进宫去找了赵礼。 “是他跟着田进之跑的,还是田进之跟着他跑的?”赵礼诧异道,眉梢轻轻一动,眼角流泻出些许笑意。 “有区别吗?”余容幽幽道。“咱们好不容易将田进之带来的京城。二则,王昉跑了,咱们能拿什么钳制。” “听天由命吧。”赵礼止住了余容的话,泠泠道。“用这个,用那个,到头来,欠了一大笔人情债,不还是要还?田进之答应咱们进京城,可没说要帮咱们。至于王昉,他”赵礼忽然一顿,愣了好一会儿,还是轻轻道。“他就更没理由帮咱们了。” 余容打的什么主意,他又不是不知道。想把王昉当根绳子拴住王执,未免有些天方夜谭了。王昉又岂是蠢笨到甘于被他利用的人? 何况,还要王昉从中抉择什么呢? “无论如何,你该知道。”赵礼眼神灼灼望着余容道。“朕永远不会让他在我和王执之间选一个。” 那样对王昉不公平,甚至残忍至极。 “臣以为,陛下会觉得自己能不战而胜。”余容勾唇,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既然陛下不选,也不让王昉选,那臣只能逼着宁都侯大人选了。希望陛下不要后悔。” ………… 初冬的时候,正是北戎缺衣少粮,难捱日子的开始。 王执再次请命,率兵北征。 国库的银子摇得哗哗响,尽皆往外倒。赵礼看着账本头疼。御笔踌躇又踌躇,仍旧不敢往拨粮饷的折子上批。 “百姓罹患,江南的旱灾,四川的地动都还未平。尽皆是用银子的地方。哪里来的钱去打仗?”赵礼笔一放,垂目向户部尚书问询。“况且北戎今年并未来犯,咱们何必要去招惹?暂且忍忍,到了开春,他们存粮几尽,那时候再打不是事半功倍?” “这,这是宁都侯的意思。”户部尚书擦擦头上汗,唯唯诺诺道。 神仙打架小鬼难当。这件事情陛下也该问宁都侯。实在不济,也应该去问问靖国公。 “户部归你管,事事问他们,你是干嘛的?”赵礼袖子一挥,摔了桌上的茶盏怒道。 余容不过是从西边走了一遭,王执便按捺不住,想要早早发兵,将西北收入囊中。明知是挑衅也怕余容当真和他在西北胶着。 今时不同往日,这四处皆定,仅剩西北还未收复。若是让余容占了西北,王执当真想要谋朝篡位的话,西北无疑是养痈为患,迟早变成他的一块心病。 那两个人打的算盘噼啪响,已然未雨绸缪准备短兵相接的时候了。如此便算了,生生不管百姓,这才是让赵礼寒心动怒的地方。 “这奏折朕不批。国库的银子,要发也是发给江南。谁若是妄自动了,按律处置。”赵礼眸子里乌光灿然,冷冷对着户部尚书道。 户部尚书听了身子一颤,艰难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抬起头看了眼御上的圣颜。想不通平日里低调隐忍的陛下,今日哪里来的勇气拒绝宁都侯。 “朕坐在这位置上一天,便是一天的皇帝。”赵礼沉谨的脸上一片肃然。望着天,叹道。“事关国祚,怎能任意妄为?若是谁不服,只管冲着朕来便是。” 赵礼在赌,赌余容将王执引向西北不是真正目的。赌王执现在尚且明白如今和他撕破脸皮的时候。 至少,他此前也驳回了靖国公要带兵北征的折子。 可这银子,他也不敢真的拨给江南。知道城门失火会殃及池鱼,可若是火没烧起来,便先一步将鱼捞起来,怕也是触怒王执。到时候王执要秋后算账的可就变成他了。 ………… 王昉尚不知京城已然天地色变了。养尊处优的王少爷正在江南替田进之卖画。 饿得饥肠辘辘,贫穷又无助。 “咱们就不能多卖些银子?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那种?”王昉蹲在街角,盯着带着墨香的丹青画,恨不得这玩意儿能吃。 “那和少爷振臂一呼而来的锦衣玉食有什么区别?”田进之聊聊瞥他一眼,挽起袖子,耐心细致地一笔笔在粗糙的花纸上勾桃花。 “那咱们将价钱压低些也行啊。别那么贵。五两一幅,出的起的都是败家子了。可王昉这样的败家子们也不会买五两得画。他们会去画店里,买五百两的,那样才显身份。”王少爷用手不安地搓着打着补丁的衣服,都要哭出来了。薄利多销,总比一幅画都卖不出去喝西北风强吧。 “画有价,骨气无价。田某的画,不改价。”田进之星眸淡淡。冷感孤傲道。 “我饿。”王昉抽抽鼻子,一把扔下了田进之的画,无力地瘫在地上道。 “等着我卖出去一幅,咱们去给你买饭吃。”到底是个没吃过苦的少爷。田进之眼里一动,放柔了声音道。 “你昨天也这么说的。”王昉忽然蹦起来,因着动作大,抽动着早已经瘪下肚皮,疼得王少爷一阵吸气。 “五两银子,你就留了十钱,剩下的全买了笔墨纸砚。”王昉指着田进之咆哮道。“买那么贵的笔墨干嘛?反正都卖不出去。都不知道肉包子还要五文一个?” 弄得王少爷昨晚上只吃了个肉包子,一大早饿得哭爹喊娘。 饿的滋味真难受啊。王少爷都已经忘记不久前玉盘珍羞价值几何了。只觉得那该是最最好吃的东西。 “你昨天要是买白馒头,兴许还能捱一会儿。”田进之耷拉着眼皮,静静道。 “白馒头也涨价了。”王昉抠着手指头,幽怨道。 一路上跑的时候王少爷才知道这位文人是真的两袖清风。刚开始没办法典当了一身的东西,颇为风流快活一阵。本以为到了江南,田进之或有资产,不说大富大贵,也能享受一番。王少爷压根没想过钱这个问题。他什么时候缺过钱? 谁知道田进之随波逐流,走哪儿停哪儿。更让人绝望的是,这人一文不名。连个包子钱都得现挣。 “馒头不会涨价。”田进之笑笑。笔一顿,望着王昉道。“街头的包子铺,卖给像咱们这般贫苦百姓的,从不轻易涨价。” “真的涨了。”王昉摊摊手,无奈道。“昨天两文钱,今天三文。” “真的?”田进之笑意一淡,仰头望着天,好一会儿,眯着眼起了身来,将摊子收了。“回去吧,天要变了。” 秋收之时,连粮食都涨价了。那只能是有人不给百姓活路了。 ………… 深秋天气,罕见地勾了天雷,炸得人心惶惶,秋季欲落的枝叶被埋在瓢泼大雨里,将天地处处都染上了霜。 田进之的生意越发不好。惯常卖不出去画的时候,王昉只能饥一顿饱一顿,穿着单薄的麻衣在秋风里瑟瑟发抖。 田进之就不一样了。文人虽固穷,可最不缺的就是傲骨。王昉每日把田进之的摊子摆在风口处儿也没见他打个喷嚏缩个身子,一幅堂堂正正,安坐悠闲的样子差点让王昉以为他在自己单衣里夹了棉花,吵着让田进之和他换一件穿。 等到馒头涨到四文钱的时候,王昉再也忍不下去了。 “我要回去。”王昉狠狠咬一口馒头,盯着田进之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放心,还没到冬日,咱们冻不死饿不死的。”田进之乐呵呵笑笑,冷漠地拒绝了王昉。 “这穷酸地方,吃不饱穿不暖。”王昉撇撇嘴委屈道。心想爷府上用不完的银子,穿不完的锦绣,还有啃不完包子。干嘛要活受苦? “吃不饱穿不暖可尚且苟延残喘好,还是出去没命好?”田进之眼里闪过一丝讽刺,静静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江南收成不好,不过是今年挨饿罢了。可若是人之战,死伤无数,可是连命都没了。这两个孰轻孰重?” 这短短几个月里,余容和王执剑拔弩张,外边早已经翻天了。 若是没撕破脸皮的时候,王昉对余容还有些利用价值。到了如今,除了拿他的性命威胁王执,他又还有什么用呢? “你说过不是帮他们,我才愿意跟你来的。”王昉脸上一僵,恼羞成怒道。“他们打起来了你为何要把我带到这儿?我若是在京城,他们。他们。” “他们会如何?”田进之直直看着王昉,嘲讽道。“王少爷觉得自己能让你爹甘于人臣俯首投降还是让别人看你一分面子将自己的命交出去?” “我。”王昉嘴张了张,颓然坐在地上。脸上一片铁青。 他能干嘛呢?谁又会听他的呢?便是到了京城,也不过是被人当成待宰的羔羊,成为他爹的一块软肋罢了。 “可我便是逃了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王昉鼻子一酸,眼里涣散没了一点亮光,讷讷道。“门外和我一般吃不饱的人大有人在。活着尚且不易,不久,他们更会因为别人一己私利无辜枉死。” “我救不了他们。”王昉擦了擦眼里氤氲的水汽,撇了撇嘴。 他们不过求个丰衣足食,哪怕安贫乐道也好啊。却只能随着金台碧瓦倒,身死又魂消,白骨青灰落在天地间,凄凄长艾萧。 救不了无辜的百姓,像带不走赵礼一样。无奈又无助。 “不让你看看他们的活法儿,又如何让你知道你们这些夜夜笙歌的富贵纨绔们有多混账?一个个眼里看不见别人,争权夺利,沾着人血馒头吃一个扔一筐尚不知足。” “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田进之定定望着王昉道。 “你在骂我禽兽不如。”王昉呆愣愣地看着他。 “是。” “那我该如何?” “回去。”田进之攥着自己的袖子,清素的脸敛着眉道。“他们不能解的难题,你替他们解。” 作者有话要说: 刚跑出去又回来了。hhhhh 第35章 绑架 “余容让我去找你的时候,是为骗你。想让你为了陛下对你爹倒戈。哪怕不倒戈,依着你任意妄为,也能让你爹自乱阵脚。” 青青松柏接山翠,残霞映日。田进之带着王昉骑着马踩着零零败叶,在呼啸的凛凛风里往北而去。 “我爹不会。”王昉皱着眉,紧紧拽着马绳道。 “必须让他会。”田进之说。“不能让他真的谴兵去往西北。西北之地,路途遥远,余容怕是设好了陷阱,准备请君入瓮。” 想要兵不解刃,必须将他们按在京城。余容势力不够,只要王执不出京城,余容便拿他没有办法。 关键是如何将王执拖在京城。便是赵礼迟迟不拨粮饷,王执若是对西北势在必行,也迟早会去。 “我们该怎么做。”王昉觉得自己被风吹得脑袋疼。 “制服老虎,得先把他牙给拔了。咱们从军权开始。”没了军权,王执便是想扑通也没有底气。 “虎符是我爹宝贝疙瘩。咱们不可能拿到的。”王昉觉得田进之疯了。虎口拔牙也不是这么硬碰硬的吧。 “听我的,我能治他。”田进之志在必得笑笑,温文尔雅的脸上轻轻勾了一抹笑意,像是阳光下消融的春雪。 田进之和王执认识的时候,王执尚没有太富贵,田进之尚没有太贫穷。不说志同道合可才情心智旗鼓相当总能凑到一块去。一别几十载,一个位极人臣,还想功高今古。一个平平淡淡,活得安逸自在。 这世上能从容淡定应对王执的,只有几十年前和他惺惺相惜,如今和他格格不入的田进之。 王昉连自己家府门都没进去,回了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去萃红楼快活去了。 顺便邀了王玟,包下了整个青楼妓坊。还生怕余容来取他小命,让初平带着宁都侯的人围了一整条街。 “少爷想玩,咱们府里多好?又何必跑到外边担惊受怕?”初平一旁伺候着,颇有些弄不懂自家少爷又是哪一出。 王昉没理他,只猛灌一通酒,躺在床上不言不语。 活像个情场失意的浪荡子。 “府上哪里有温柔乡好?”王玟开了窗子,斯斯文文坐在旁边随意翻着还带着桃红姑娘脂粉气的书。漫不经心抬眼道。 这几日陪着王昉瞎胡闹,连着学堂都没去。学堂不去书却是要读的。哪怕斯文宿娼呢,也得装个读书人的样子。 倒是让踏进门的王执对他多瞧了两眼。 “有胆子在外边眠宿花柳,怎么没胆子豁出命去?作甚要抽调咱们府上的人?”王执不知什么时候站进了屋里,皱着眉,黑着脸。 “侯爷。”王玟听到人声,一转身,惊诧道一声。忙拱拱手,上前推了推王昉,退出去了。 “您来了啊?”王昉揉了揉头,被王玟推醒还有着呆滞。松垮的衣服挂在身上一身的酒味儿,翘着凤眸,眨眨眼盯着他爹。 良久,安静的萃红楼二楼爆出一声惊叫,撕破了午后的静谧。惊起了萃红楼后院的几只飞鸟。 “爹,爹。”王昉结结巴巴,一脸青灰,挫败地坐在床上看着王执。 “还知道叫我爹。”王执轻点头,眸子一瞥,冷笑着。“不错。” “我错了。”王昉耷拉着脑袋,这回是全醒了。抠着床上的锦被,挠挠脸。 “错哪儿了?”王执扫了眼没地方落脚的屋子,皱皱眉,转身坐到了王玟方才坐着的窗边。 门外的王玟便进来,亲自给王执看茶,略迟疑地看了看正在骚首挠头的王昉。抿着嘴,还是没说出话,低着头又出去了。 “随便吧。”王昉不愿意敷衍王执。眼睛一闭,就地一躺,颓废道。“儿子不成器,让您蒙羞了。” “现在才知道给爹蒙羞?以前干嘛去了?”王执一双和王昉一模一样的凤眸垂着,轻轻瞥一眼没个样子的王昉,不气也不恼。 王执有儿子的那年,正是迷茫混沌之时。世家鲜花着锦,便是身为王家庶族无用无功也能捞个举重若轻的官职,安逸平淡一辈子也无不可。 这世道,自打生下来,便定了命运。饶是田进之再惊才绝艳,也万万不可能和身为王家人的他一般顺风顺水。 可到底是有些英雄气短。 如此惊才绝艳之人,却不如一个酒囊饭袋,也太不公平了。 成也世家,败也世家。身为王家庶族,理智来讲,他和田进之并无不同。被愚蠢又目光短浅的嫡支压着,甚至被别家士族看不起,瞧不上。 做人啊,要么流芳百世,要么遗臭万年。如此平淡如水的日子,亏得生了一腔抑郁不平的气志。 王执花了半辈子苦心筹谋,终于利用世家的位置,站在了最高点。挟天子,玩权谋,不亦乐乎。 可回到最初,他却只是不想让他的儿子和他一般罢了。 所幸王昉这个儿子从来没让自己失望过。这孩子从来没被禁锢过,无论性情还是报复。 虽然到现在,看不出来这孩子哪怕有一点报复。 “吃喝玩乐,”王昉伸出手指,认真掰着手指道。“打架斗殴,喝酒逞能。反正混账事儿都做了。” “…………” “行了行了。”王执抵着脑袋,皱眉道。“别气我了。” “哦。”王昉便乖乖闭了嘴,坐在床上,翘着二郎腿,认真看他爹。 直等到他爹慢吞吞从怀里拿出个盒子。递给了他。 “这什么?”王少爷挑了挑眉,接了过来,左看右看。才发现,这盒子上还有个锁扣,王少爷使劲摇了摇,有些不明觉厉。 “别管。帮我保管着。”王执嫌弃看他一眼。捏了捏手里的杯子,轻轻抿一口,语重心长道。“这东西和你一般重要。可要好好保管啊。” “虎符?”王少爷诧异道。 王少爷可是他王执的命根子。这得多金贵?府里能和他相提并论的,也就他爹手里捏着的足以翻山覆海,撼动天下的军权了。 “…………”王执翘起眼瞪他一眼。抿了嘴不发一声,又给自己灌了口茶。 虎父又岂有犬子?可这时候的王昉确实聪明得让人糟心了。 “您把这玩意儿给我干嘛?”王昉乐了,翻来覆去,颠来倒去摆弄着盒子,想把它打开。摸了摸那精巧的锁,随意戳着。 “近日故人来。和他打了个赌。赌约太重,这玩意儿放我手里我不放心。”王执慢吞吞道。忧心忡忡看着他像缺根弦一样的儿子。 “田进之?”王昉眉头挑得更高。 乍然,王执眼睛一凝,猛地站起来,就想抢王昉手里的盒子。 却只觉得眼前一黑,哆嗦着手,指着王昉的方向,咬牙道。“孽子。” “哎?您慢点。”与此同时,王昉将盒子往怀里一收。起了身,利索下了床,一把抱住他爹。省得他一把老骨头,真的跌到地上。 屋里响声一近,门口便现出了人来。田进之轻皱着眉头,逡巡一番屋内,看着乱七八糟的珠罗玉帐,瞥着一地的翠衣金盘。嫌弃地然后一甩衣袖,静静道。“你可真是纨绔混账到极点。” “不是您让我和以前一样纨绔混账,我爹才不会把我和你想到一块儿去?”王昉毫不愧怍,利落扛起他爹走出了屋里。 萃红楼的小院里放了一顶颜色极其低调的小轿,王昉扶着他爹进了轿子,冲着田进之一拱手。“我爹就交给您了,务必保证他安全。” “你死了他都不会死。”田进之扫他一眼,毫不客气道。衣摆一撩,也进了轿子。 “如此。谢过了。”王昉笑笑,挠挠头。站在原地看着小轿从后门偷偷出去。 院外的宁都侯府的人绕了一层层,却没一人进入院子里。哪怕跟着宁都侯来的人,也以为是他家主子和少爷密谋什么。眼睁睁看着轿子安然离去。不带走一丝云彩。 “我这条小命,你可得给我担保。”知道内情的王玟站在院子里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苦着脸道。 一杯茶迷倒宁都侯,这事情,他若是说出去怕是能吹一辈子。 可惜了。除了王昉谁都不能说。 “你方才给他倒茶的时候,可是手抖都不抖。”王昉看都不看他一眼,幽幽道。“药下够了吗?我怕他中途醒过来,田进之制不住他?我爹也是练过些皮毛功夫的。” “方才那位前辈,找我借了个沾满迷药的帕子。” “…………” “不是你们爹。你们可真是不心疼。”王昉龇牙咧嘴,狠狠瞪了王玟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 某个偏僻的小别院里,王执起来的时候已然太阳西沉。葡萄藤架落了一地的叶子。田进之躺在树下的藤椅上,望着夕阳。 “你赢了。”王执肃然看着田进之,扶着门框,苍发鬓白显得沧桑。 事情回溯到几日前。 宁都侯府,有人踏着晨光而来。 “二十年前的赌还未完。”田进之站在门口,身影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矫矫庄庄的样子看不到丝毫岁月痕迹。 “又该如何?我以为高下已显。”王执望着他,不甚在意道。 此刻,他已然权倾朝野,只差一步登天。比只有名声却无甚力量的田进之已然有了云泥之别。 “咱们打赌如何?赌你留不住权势如流水。” “权势不是水,是破天直起的巍巍高山。” “你赌不赌?” “赌。” ………… “这本就是诱我上钩的计谋。”王执淡淡道。“对你我放心不下,患得患失,又不知你与昉儿联合。反而让你钻了空子。” “算是吧。”田进之轻笑一声,慢悠悠躺着。望着远处暮秋的山。 “可把我劫来又是如何?窃以为,我从未与你为敌。”王执眯着眼睛,眼看着长叶飘零,孤寂又萧索。 “一则,帮你儿子,阻你一意孤行发兵去西北,保住你的命。”田进之道。“二则,帮这天下,少你们这些啃着人血馒头的贵族。” “救我的命,我谢谢你。可贵族几何,妄想动他们,你这无异于排山压卵以汤浇雪。”王执眼睛眨也不眨,平静道。 “总有人能让卵破雪融。侯爷且安心小住吧。您这别院真是风景独好。剩下的事儿,当年你办不到,你儿子未必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让王少爷再皮一下,就要撒糖end了。 第36章 接旨 一如既往巍峨庄重的皇宫,在秋风萧萧里,也没显得暮气颓颓。 “哥们啊,你不知,这几日不见,连着看到太监们都可亲了些。”王昉拍着胸膛,一手搂着余弃絮絮叨叨道。 “小少爷谬赞。”身旁的大太监是宁都侯王执所派。见到王昉,一边殷勤引路,一边厚着脸皮谄媚道。橘子皮般的脸一挤,挤成了朵层层叠叠的菊花。 让王昉看了恶寒不已。 “这皇宫不是跟少爷家后花园一般?什么时候想来不能来?谁敢拦着?”余弃假笑着,冷漠拍开他的手,大步往前走。 “我,我紧张。”王昉不依不饶,拽着余弃袖子不撒手。 “还有能让你紧张的事儿?”余弃嘲讽道。深吸口气,抑制了自己想要和王昉动手的冲动。 “嗯。”王昉郑重点点头。拍了拍胸膛,扫视了这森森宫闱。偌大的殿宇林立,竟没有一只飞鸟。 角落里,余容静静站着,看着不远处顾盼神飞的王昉,脸色颇有些凝重。 背后箭弩横起,泛着层层冷光,在日光下阵阵生寒。 “他,莫不是发现了什么?”旁边穿着盔甲的将领皱着眉,和余容一样,死死盯着王昉的一举一动。 “若是发现了,便不会进来。”余容嘴角轻勾,比凝滞在空气里的清冷还要森寒。 “既然进来了,定要让他有去无回。” 田进之的这招果然出奇制胜。不费吹灰之力,骗得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少爷将他老子解决了,还上赶着将虎符送过来。 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哪里还需要他在王执去西北的路上伏兵百里?“今日一了,咱们便可调兵回京。西北已不足为惧。” 没了王执的西北军就是只无头的龙。何况这调动西北军的虎符还即将落入他的手里? 可怜王执英明一世,却是在阴沟里翻了船,临了一介枭雄,死在了自己的亲儿子手里。 “今天实在是太安静了。”余弃望了眼王昉,不得已皱了皱眉。 “是吧。”王昉艰难挤出一丝笑来,搪塞道。 “你今天来这儿所为何事?”余弃带着他跨入大殿时略回首,迟疑问道。 陛下紧扣着户部不发粮草,誓要反抗王执到底。朝堂早已经有剑拔弩张之势,人人自危。再过些日子,怕是真的要出事了。 这个时候本就是多事之秋,余弃还以为这位什么也不懂只懂得捣乱的少爷会被他爹教导着安安分分待在家里。 立场不同,那日喜袍加身的时候赵礼已然拒绝了他。陛下已然决定将他隔绝出去,没有理由这位小少爷再掺和进来。 “我上次大婚还没来得及给什么聘礼,现在补上。”王昉清朗轩目,大跨步走进去。 “…………”还真以为你有什么天大的事! “不需要。”余弃扶着额头,无力道。“便是给,也是我们陛下给你。” “我的聘礼重。”王昉挑挑眉。侧着脸,对着余弃痞笑道。“信不信,你家陛下可愿意收了。” “不信。”余弃温温吞吞道。将王昉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阵,鄙夷笑笑。捞过王昉,在他耳边道。“陛下身长九尺。” 十六岁的孩子身量未足,加上王昉清凌凌的水眸,水艳艳的唇,怎么看都觉得这模样带着青涩的水灵。便是再往高了长,老鼠还能吞大象不曾? 用萃红阁的姑娘们的荤话说,他就是个被压的命。还妄想拿聘礼? “余弃哇。”王昉撩着余弃挽着的整齐的头发悠悠叹道。“咱们打赌如何?若是你家主子收了我的聘礼。” “我就三拜九叩跪下来叫你一声爹。” “唔,”王昉一愣,摩挲着下巴有些心动。片刻后还是恋恋不舍道。“爹就算了。不若一会儿帮我个忙吧。” “能从王少爷嘴里说出帮忙二字,也算是荣幸。”余弃嗤笑着讽刺他。 “无论如何,一会儿,千万别离开我。”王昉叹了口气。替余弃理了理被自己压皱的衣领,语重心长道。“便是一会儿陛下不合礼法,扒了我的衣服,你也不能离开,知道吗?” 南书房,赵礼在堆积成山的折子里头都抬不起来。神仙打架,下边便全乱了。饶是赵礼再勉力支撑,也没有力挽狂澜的资本。 “累了就算了,这些个东西,看了又有什么用?” 一双手覆在赵礼的额头上。王昉替他捏了捏,心疼道。 “在其位,谋其政。朕还是天子。”赵礼笑笑,由着他一双咸猪手一会儿轻一会儿重地随便按着,按头为名,揩油为实。 “什么乱七八糟的天子。”王昉叹口气,趴在赵礼后背上深深嗅着淡淡的龙涎香味儿,委屈道。“我爹都比你威风。” “那又如何?”赵礼一愣,好脾气地笑笑。 “不如何。看不惯罢了。”赵礼越说越离谱。从怀里顺遂地拿出个盒子,递给赵礼。“聘礼。要吗?” “这是?”赵礼静静看着他。。 “你是天子,这天下都该是你的。我找遍了府上,也就我这条命配得上你。”王昉笑嘻嘻着,贴在赵礼白皙的脖颈上,轻巧地烙了个吻。 惹得赵礼脸一红,刷地烧到耳根,那耳垂的一点,像熟透了的樱桃。 “朕不想要你的命。”赵礼气息不稳,长长的睫毛轻轻抖颤着,一个莞尔,下意识摩挲着手里盒子的纹路。 “反正给你了。要不要随你。”王昉看得痴了,一手揉着赵礼的耳垂,眸眼深深。 所以,他们陛下根本就思考过,“聘礼”这两个字到底对不对。 余弃脸上带着深深的绝望感,杵在角落里,死心地看着不远处打情骂俏的两个人。 心里不住的滴血。陛下啊,英明神武的陛下啊,难不成就如此甘为人下? “余大人,国公爷方才让您去找他。”一个小太监悄悄溜到屋外,隔着门看到是他,轻轻喊道。 “找我?”余弃一愣。“不知道我在当值吗?” “国公爷说了,事发突然,有些急。”那小太监弓着身子道。 “若是急,便直接来找我就是了。”余弃轻皱着眉,想着方才王昉的话,心里一紧。摆了摆手,拒绝道。“平日里他来的可勤,今儿怎么了?脚疼?” “这。”小太监没想到余弃今儿死活不和他离开,眼里闪烁着,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在哪儿?我自去找他。”余弃更是诧异,心思一转,轻轻一笑。 “就在角门那儿。”小太监一喜。转了身急匆匆带路。 “哎,那我先去前面如厕,你自个儿慢慢走。”余弃说着超过他,快步往前。 转了个弯儿,看了眼角门的位置,撇了撇嘴,又换了条路,从侧门回了南书房。 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个个都奇怪。余弃耸着肩膀无力想着。 方到南书房,正看到王昉出来。赶巧了,余弃催他快走,正好带他出去之后自己去找余容。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余弃瞪着王昉,想着方才陛下的反应,颇为无语。 “我爹的虎符。”王昉手一摊,风轻云淡道。望了眼殿前寂寂,颇为无聊地站在汉白玉台阶前,看金辉遍撒。 “真的?”余弃脸上一滞。 “是不是真的。你看看你哥不就是了?”王昉轻笑道。摇手一指,门外铁甲生寒,无数的箭镞,无声冷对着王昉和余弃。 他们已然走到了正门,被一群人围拢着,萧然又肃杀。 “我以为靖国公至少能等着确认在下给的虎符是不是真的再对我刀剑相向。”王昉笑意不减,眼皮眨也不眨,眼睑一垂,朗声道。 “这有什么怕的?王少爷是个花月痴情人。还不怕你不心疼咱们陛下?”余容在石阶之下,淡淡笑道。 这时候的陛下比王昉更需要虎符。不然他也没有理由让田进之怂恿王昉去想方设法地弄来。 赵礼如今明面上反对王执已然进退维谷,偏还没有一丝的底气扼住王执。可若是虎符落在赵礼手里,局势便天旋地转了。无论赵礼用不用虎符,王执便再也不敢说风就是雨。 余容根本不怕这位被痴妄缠了心的少爷会不帮赵礼。 “给便给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王昉叹了口气,拍了拍额头惋惜道。“可扳倒了我爹,对靖国公您有什么用呢?左不还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您难道还想谋朝篡位不曾?” “臣虽然还是臣,可少爷觉得宁都侯和我以前是一样的?” 同朝为官,却又云泥之别。又哪里是同为臣可以掩盖的? “怎么不一样?”王昉笑了,清凌凌的眼里,却尽是泠然。 王少爷背着手,直立站在石阶上睥睨众人,漠然开口。“都不过是利欲熏心,眼里看不见别人的政客。善用权谋者,终被权谋迷惑了本心。” “不管少爷再巧言令色,今日的命却要留在这里,莫想离开了。”余容咬咬牙,冷眼看着王昉道。 “留少爷的命?你也得有本事。”王昉乐呵呵,一把拉过余弃,抵在胸前叫嚣着。“想让他陪少爷一起死,尽管来啊?” “…………” “我以为你不怕。”余弃被王昉箍着脖子,立在原地,幽幽道。 “命只有一条,哪里能不怕?”王昉不在乎道。“少爷又不傻?你哥这么野心勃勃,指不定早惦记我了。” 毕竟,唯有王昉死了,那位宁都侯才真正再无翻身的一线希望。 “那你还进宫找死?”余弃有些弄不懂王昉了。“心里有数还要撞上来?” 电光火石间,余弃忽然想到了什么。蓦地青了脸,转头盯着王昉。“莫要告诉我,你是专门给陛下送虎符来的?” “不。还有一件事。”王昉摩挲着他的脖子,看着余容犹疑的眼神淡淡道。 “圣上有旨。”突然身后一个乍响,皇上身边的老公公冲着他们快步走来。 “我还是来接旨的。” 第37章 End 肃穆的皇宫里增添了一种别样的气氛。余容青着脸,看着大殿外石阶上,年仅十六的王昉,袭了爵位,接了旨。 “咱们还杀吗?”副将紧了紧手里的佩刀,脸上的汗淌下,所到之处,涔涔的冷。 “杀。”余容咬牙切齿,死死盯着吊儿郎当大喊“谢主隆恩”的小子。气急败坏道。“杀个屁啊。” 宁都侯是正儿八经的爵位。再也不是他能够先斩后奏的王昉了。除非,他能在这宫门前光明正大的谋反。那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啊。 可惜了,天时不对。今日他能够调动的禁军也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 “余弃,你知道你哥为什么要在这儿堵我吗?”接了旨的王昉大笑着,拍拍身边的人,毫不在乎所有人早已经呆若木鸡,不言不语了。 “宁,宁都侯?”余弃结结巴巴,艰难咽了口口水,目光扫过这个癫狂又轻浮的宁都侯。 “子承父业,有毛病吗?”王昉高抬起下巴,睥睨道。转首望向余容,朝下下边的禁军们递了个轻飘飘的蔑视眼神。 “拿着一半不到的禁军还想堵本侯爷?”说着,一转身。大跨步往前而去。 顺便拽上了余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余弃咋咋呼呼喊着,生怕他哥手下哪个不长眼,一箭射过来,这位新出炉的宁都侯会毫不犹豫地拿他当肉靶子。 “放心。他不敢。是不是啊。靖国公?”王昉仰着天,颇为夸张地大笑着。毫不忌讳余容已然忍到极致,面容堪比吃屎的难堪。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余容深吸口气,眼神炯炯,望着王昉淡然道。“侯爷得知道,此处离宫门,还有段距离。” “哥。”余弃吓得声音都在打颤,忙巴住王昉的衣角,抖抖索索道。“你们要干嘛?” “还不懂吗?傻子。”王昉收了笑,拍了拍余弃的头。随后指着一众的禁军,狠狠呸道。“些个宵小,整日里怕是做梦都想着我爹下去。没想到吧,刚替你们弄下去个老宁都侯,转眼就来了个小宁都侯。你们这辈子都别想爬起来。” 当着人家举着的刀子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骂人家宵小,敢这样的,也就只有王昉了。 余弃惴惴不安看着王昉,略觉得自己怎么有点腿软。“过分了啊。”余弃捂着自己的脸,深深吸了口气,无力道。 这小少爷真是从不知道什么叫“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 “侯爷春风得意是一回事。可莫要欺人太甚。”余容紧紧捏着拳头。敛着眉淡淡道。 今日是他失策了。诱骗了王昉将王执废了,本想着,一举将王家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却没想到这小兔崽子反应那么快。新的宁都侯出炉,除了没有虎符,便是另一个王执,于他们,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了,虎符。余容眉头轻轻舒展,眼皮一垂,挥了挥手,示意围拢着的禁军们散开。 没有虎符的宁都侯,便是被拔了牙的老虎。便是放他离开,又有何惧? “怕什么?”王昉打着哈欠,拽着余弃大步往前走,瞧都不瞧周遭余容带来的人。 眼睛一扫,心里自然有了数。直到走到了宫门口。才挑了挑眉,高喊道。“靖国公知道为何您只能带来一半的禁军吗?” “愿闻其详。”余容站在原地不动。微微仰着头,轻轻一笑,沉谨道。 禁军本就不是他的人。便是这些年苦心经营,也只堪堪几许人手罢了。比之一半,还要差些。 不过这事情他一个人清楚便罢了。王昉为何那么清楚,便有些怪异了。 “自然是,另外一半,是我的人啊。”王昉一手拍着余弃的肩膀,一手打了个指响。 霎时间,宫墙之上,涌出一对人,依照同样的姿势,对着中间的空地。只不过,这回空地上,站着余容。 “侯爷可真是英雄不问年少。”余容扫了一圈,慢悠悠,抬起手来,叹服道。 方才刀剑之下,眼睛眨也不眨。待到出了门,才沉稳不落地拿出自己的杀手锏来。 余容便是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叹服,这位少年人,除了纨绔之外,有他爹的大将风范。 “还行吧。比你聪明那么一点点。”王昉嘿嘿笑着,倚着宫门道。 “既然小侯爷如此聪明,那我想知道,如此这般隆重布置,不仅仅是为给在下一个下马威吧。”余容着重咬着“隆重”两个字,眉毛皱在一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是自然,你们这些宵小也不至于爷我这般隆重。”王昉放了余弃,现在宫门口道。 天空湛蓝,流云飘过,屋顶一片金黄的琉璃瓦折射出点点璀璨光辉,投在朱漆的大门上,在王昉脸上流转着澄极的光芒。 “这禁军守着皇宫,是为陛下。”王昉对着殿宇前的明黄身影粲然一笑,眼底忽而泛起缱绻温柔。“这天下,这禁军,咱们这些人,尽皆陛下所有。” 不迟不早,刚好出来的赵礼正看到与他遥遥相对的王昉莞尔一笑。 “往后,谁若是越俎代庖,敢僭越了这皇权去。格杀勿论,可听明白了?”王昉撩起衣服下摆,跪在地上高声道。 石阶之上,殿宇之前站着的是是他的神邸,他的希望,他的光。是为了天下百姓而倾尽心力的陛下,也是让他愿意捧出所有的他的陛下。 西北之兵如何,朝廷禁军又如何?世间还有什么比他的陛下更重要?莫说这一切都该属于他。 “格杀勿论。”外围的禁军呼天而起,应和着他们以前的主子。气势震天际,从此,为那石阶上的九五之尊赴汤蹈火。 王昉一句话,便给了赵礼京城里属于宁都侯府的所有禁军。 余容不知道该说他是豁达不羁还是心里没数。 待到云光叆叇之时,两拨禁军终于散了。被重新层层布置的南书房里,被悄无声息地换了值。 余容黑着脸进了门,抿着嘴看着赵礼不语。 “有事?”赵礼挑眉看他,长长的眼眸盯了好一会儿,神情微动。 一旁的余弃便手握成拳头,假装咳嗽一声,小声对他哥道。“靖国公,请安。” “是臣忘了。”余容脸色一僵,片刻冷清笑笑,看了上首的赵礼好一会儿,才老老实实跪下来,行了礼。 王昉给了他权利,如今他已经是真正的皇上了。再也不需要依附他,自然不用再看他和宁都侯的脸色,让自己对他行礼是应该的。 “有事?”赵礼不理会他,只冷着眸子,脸上笑意淡淡看着他。 “西北暂且安定,臣请想将西北军调回来。”余容垂眸,不敢深想赵礼对他的反应,静静道。 “调回来作甚?”赵礼轻挑着眉,脸上连最后的笑意都没了。“西北不稳,需要他们在那儿。况且,过了冬,说不准羌戎又要来犯。” “野草吹不尽,春风吹又生。宁都侯如今正是除去的好时机。”余容眼睛灼灼看着赵礼,慢条斯理道。 “宁都侯府已然没了军权,朕为何要赶尽杀绝?”赵礼手里批朱笔的手一顿,眼里精光一闪,顿顿道。 “那臣。”余容忽然瞪大眼睛。正欲起身,忽然一顿,哑然一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臣懂了。” 赵礼不会帮着他将宁都侯府置于死地的,因为对赵礼来说,这时候的宁都侯府,再也没有忌惮的必要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从此陛下怕是再也用不到臣了,还请好自为之。”余容淡笑着,甩手起身便走。 漆黑的宫道上,余容匆匆离了宫,准备打马回府。 宫门口暗巷里,王昉偷偷探出了头来,亲眼看到余容气急败坏的样子才轻轻一笑。 “这个人太能忍了,非要把他逼成这样他才恼羞成怒。”王昉叹了口气,懒懒靠在墙上,有些无力道。 今天又是送虎符,又是应对余容实在是太累了。王少爷觉得自己今日怕是把一辈子的正经都用掉了,偏偏还要装作不正经的样子从容应对。不能让余容看到猫腻来。 今日哪怕一步没符合田进之的预期他们就满盘皆输了。所幸,到现在为止,所有的事情都有条不紊地发生了,没什么大的偏差。 “若不是能忍,又如何会在你爹眼皮子底下苟活到如今,还悄无声息地成了个庞然大物?”田进之轻笑一声,目光湛湛,印在漆黑的夜里有些发亮。 “可再能忍,看到他昔日的宿敌突然毫不费他力气的落败,那份激动不是一般人能体味到的。”田进之的声音融在风里,有一种不疾不徐的轻盈味道。 “若是不激动,他可能也不会想着在我按照他的意思把虎符交给陛下后就想过河拆桥,彻底了结宁都侯府。”王昉仰着脸,含着笑意道。 “是啊。变故来的太快,他高兴的忘了形,以为你们宁都侯府之所以蔚为大观,全然是仰仗着你爹一个人。所以今日你如此嘲讽他,他不仅不会清醒过来,反而像是在烈火里倒了罐油,即将引发他更大的怒火。” 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是余容仍然像以前对待王执那般小心翼翼对待王昉,王昉反而拿他毫无办法。 “你真的会如此,那般吗?”王昉摸摸鼻子,清凉的眼眸有些微微发怔,带着股少年人的怯弱的懵懂来。 到底还是个少年,今日里,他给出去的何止是他一个人的身家。那是他连带着整个宁都侯府的性命。更不会深想到,高位者,一举一动,都是人命。别人的命,自己的命。一失足成千古恨,不是说说而已的。 “只要你的陛下相信你,余容便会为他的野心自食恶果。”田进之抬起手,轻轻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和风细雨道。“这个世界上,能让赵礼放心的,不过寥寥。可能放心他,将自己所有的所有交付给他的,就只有你。王昉,你要相信自己。” “我相信我自己,我愿意把我所有都给他。”王昉眨眨眼睛,轻轻道。“可我怕他不相信我。” 毕竟,从头到尾,似乎,从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怕什么真心不够,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若他真的是利用你,那也太没意思了。”田进之勾勾唇,脸上浮了个清浅的笑。 失了真心只认权势的人没意思。情意错付的人,也没意思。 “是啊。”王昉一愣。眉头舒展,痴痴笑笑。“不过是想替他解了镣铐枷锁,还他自由而已。想那么多作甚?” ……………… 初冬的时候,阴沉的天气里,凛冽的风透过人的衣服,吹得人彻骨生寒。 余容躲在宫闱假山一角,穿着盔甲,遥望着一处殿宇。 不久之后,余弃匆匆而来。夹着风,打了个喷嚏。 “虎符还在,放心。”余弃揉了揉鼻子,对他哥道。 “你确定?”余容捏紧了手,神色严肃道。 “确定。陛下每天都抱着他睡觉。”余弃漫不经心道。 “会不会被人掉了包!”余容尤不放心。 “不会。我每天都看着陛下拿出来摸一遍。”余弃摆摆手。瞥一眼他哥笑笑。“怕陛下私下拿去用?不是陛下的东西,他用不了。除非王昉亲自带着虎符去调兵。” 虎符按道理是王昉的。便是给了陛下,也不过是个象征罢了。起不了多大作用。余弃觉得他哥最近有些太过紧张了。 “那就好。”余容一喜,捏着袖子的手一松,转身就走。 王昉从没离开过京城。还在他的眼线下,去找了王执。 “你这便走了?”余弃有些迟疑。 “今天什么日子你知道吗?”余容脚步一顿,望着天道。 “什么日子?” “是余家的那只军队,到了京城的日子。”余容松一口气,心情颇好。 那本是赵礼登基之时,赐给余家钳制王执的筹码。现在,即将化为利刃,替他翻云覆雨。 没有了军权的宁都侯府,现在才是他砧板上的肉。 ………… 靖国公反了。反得让人猝不及防。 反的时候王昉在他家小别院里给王执烤板栗吃。一个个板栗爆开了,王昉胡乱吹口气往他爹嘴里喂。咧着口小白牙看他爹又是冷着脸,又是轻嚼板栗的样子。 “能耐啊。”王执淡淡看着他儿子。 “再能耐。也不如您啊。”王昉笑嘻嘻地,手麻利地给王执剥栗子。 一步步一环环,从他假意囚禁他爹,甚至追溯到田进之找他。都在计划之中。 回来的王昉想办法自己废了宁都侯,看似为赵礼除了心腹大患,实则是为了余容暴露出自己的狼子野心。 余容以为赵礼手里的那块虎符是真的,因为没有虎符,赵礼就还是以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受人钳制的赵礼。 余容没有理由怀疑那是块假的。所以他才敢带着自己的亲兵自投罗网。 到时候,王昉亲带着西北军,扮猪吃虎。从此才是真正解决了赵礼的后顾之忧。毕竟真正钳制赵礼的又何止是宁都侯?真正为虎作伥的,是那一群养尊处优,吃人血肉的世家。 世家不除,没了一个宁都侯,还有千千万万和宁都侯出来“主持大局”。 计划很完美,余容已经毫无戒心地带兵打进来了。只待他和赵礼里应外合,将余容收拾得服服帖帖。 可王昉这时候才发觉,那主动前来的西北军,不受他调令。 不受他调令的西北军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是也哪怕余容打到家门口,王昉也得乖乖地来给他爹烤栗子。 烤好的栗子又香又甜,不一会儿沁满了整个屋子。王昉忧心忡忡,还要强表笑意,战战兢兢地给他爹剥栗子。 “能耐再大,也抵不上生个了败家儿子。”王执叹了口气。低垂着头眯着眼望着门外。 风声呼号,像极了一年前他破了宫门的日子。苦心积虑忙活了那么久,王执从没想到会因为他的儿子,落入如此境地。 “田先生开了块田,在咱们门前耕地。”王昉将板栗扔嘴里,满不在乎道。丝毫不理会他爹的悲春伤秋。 “这人惯会做些不合时宜的事情。”王执轻哼一声,撇过头不想理王昉。 “他觉得看牛耕地辛辛苦苦为他忙好玩。”王执嘿嘿笑笑。“爹啊,你说牛辛苦,还是弯腰赶着牛的田先生辛苦?” 人啊,都觉得自己奴役了牛。殊不知,奴役着别人的时候,也奴役了自己。 谁会喜欢赶牛的动作呢? “余容反了。”王执沉默良久,淡淡道。 “我知道。”王昉点头。“爹你偷偷调来了西北军,孩儿也知道。” “可这天下不是咱们的。便是辛苦您这一辈子,加上孩儿熬这一辈子,靠着时间为咱们家换一个光鲜亮丽的名头,让天下人忘记咱们的天下是偷来的又如何呢。人生须臾百年,良臣同样流芳百世。” “为了些浮名浅利,像个赶牛人一般,将赶牛的动作做一辈子。孩儿不愿意。”王昉眼睛微亮,望着他爹白鬓苍苍,心疼道。 小时候他爹尚且未汲汲营营,如今这般,不过是为了他罢了。 可值得吗? 不管对别人值不值得,反正对着他王昉来说,不值得。 “在北门。”王执起了身叹了口气,低头对着王昉道。“西北军是我养的亲军,无须虎符便可调动。我不出现,他们自然会听你驱使。” 他苦心筹谋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子孙罢了。如今连儿子都不领情,还图什么? 罢了罢了。书生都赶牛去了,英雄又何怕寂寞无名? ………… 天是真的冷。宫城的禁军被余容破开的时候,赵礼望着天边细细沉思。 那一夜下了雨,比这时候更冷。 “后悔吗?”田进之和他并肩而立,远眺着黑压压的人,刀光剑影,来势汹汹。唯有高处两人,有如孤松之独立,清风朗月。 “后悔吗?”赵礼浅笑着,轻轻呢喃。天还是天,地还是地,宫城还是引人争得头破血流。到头来,他还是被人逼入了窘境。 可应该是,不后悔的吧。 至少,赵礼已然变成了王昉的赵礼。 迷蒙处儿,似很多年前,一个灰扑扑的孩童乍然踢倒了他好不容易打上来的水。 “滚。”少年瞪着眼睛,狰狞地朝小孩吼道。他在后宫里待久了,看惯了吃软怕硬之能事。看这小孩身后无人,便不愿好言好语。 疏不料,被人一把抱住。对上个水灵灵清澈的眼睛。“我爹说,越凶的人,越有怨气,越需要我抱抱他。” 天下还是那么大。可赵礼至少留有一个怀抱,他一直拥有,从未失去。 ………… 马蹄声踢踏震响,王昉从未觉得北门如此的远。 远处烟火燎燎,王昉冷着眼看残破的宫门。尸体外流淌的血残酷又血腥,被凛冽的风送进鼻子里,腥得人胸口疼。 “冲进去。”王昉红着眼睛,马不停,带着西北军直入宫门。 因为他知道,这宫闱里,有一个明黄的身影迎着风,正等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少爷是个纯粹的人。他只做了两件事。爱赵礼,想让天下百姓安乐地活着。幸运的是,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然后,没有了。这么皮的人,我也很羡慕呢。T^T大伙儿,求个预收哇。就,就隔壁那本言情行吗?谢谢各位大爷了。 初夏一朝醒来,浑身血淋淋,疼得想叫爹。 片刻后就被安排了的爹抱在怀里,他爹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楚昭庆,从此,昭庆同学欢欢喜喜成为了混吃混喝的小郡主。 顺手拉着隔壁的糯米团子一起混日子。 结果看走眼了。糯米团子又穷又凶还可怜,分分钟变成了个狼崽子,变得比别人聪明比别人强。立誓要把楚昭庆叼回去,变成自己的。 被牵着他的楚昭庆敲冷漠地一手拍在脑门上。“看把你能的?去我家。” 各自想把对方拐回家的两个腹黑小机灵鬼的故事。 青梅竹马,两小有猜。 《看把你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