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除我以外,全员重生 作者:昔邀晓 文案: 上元节之前,殷筝不过是个从小养在祖母膝下,不受父母疼爱,不被兄弟姐妹喜欢的殷府二姑娘。 上元节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冷待自己的家人突然对自己言听计从,更有数不清的才子狂生王孙贵胄接连往府中送来聘礼,说要娶她。 殷筝不明所以,套了自家那天真妹妹的话,这才知道妹妹连同所有举止反常的人,皆是重生之人。 上辈子大庆被监国太子折腾得四分五裂,是她殷筝凭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殷家,也是她殷筝在乱世之中费尽心机救济百姓,更是她殷筝嫁与太子,辅佐闯下灭国大祸的太子重整山河。 在他们口中,殷筝俨然就是女菩萨在世,救苦救难,圣光万丈。 只有殷筝自己感到困惑,他们口中的灭国大祸分明该是她一手谋划,怎么就成了太子的过错? 【看这里】食用指南【看这里】: 1.男女主角都是想法异于常人的蛇精病 2.非强强事业文,是两个蛇精病负负得正的医疗文(。 3.架空历史,私设一卡车 4.想到再加... ... 一句话简介: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手握剧本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殷筝 ┃ 配角:闻泽 ┃ 其它: ================== 第1章 正月十三,上元花灯会开始的前一天,那之后花灯会将持续三天,直到正月十六落灯。 这天一大早,殷筝身边的丫鬟逢年就被府里的管事叫了过去,说是早前夫人叫人上门给府中小姐少爷们裁制的新衣服做好了,专为上元佳节准备的,让她快些去领。 逢年欢欢喜喜地去,满脸怨气地回,手里还捧着新制的衣裳,只是那衣裳湿了个透,靠近闻还能闻见淡淡的鱼腥味。 “姑娘!”逢年一进屋就喊:“那银环太坏了!嘴上说得好听是想看看绣花样,我一个错眼她就把衣服扔进了后厨装鱼的水桶里,还和我哭,弄得像是我欺负了她一样!” 殷筝正在梳头上妆,给她梳头的丫鬟名叫过节,是个性子冷淡的,闻言回头觑了一眼逢年手里没了样的衣服,蹙眉道:“她说要看,你就给了?” 逢年委屈:“银环可是四姑娘身边的人,且她对我们姑娘向来都是客客气气的,我说拿了衣服要去后厨提早点,旁人都笑我们院里没人,就她说陪我一块去,我哪想到她那么坏。” 这么一听,倒真像是逢年误会了银环,就连过节也忍不住问:“她会不会是不小心的?” “不可能。”逢年十分肯定:“那桶原是盖着盖子的,边上也没别人,只能是她故意打开桶盖,把衣服扔了进去。” 过节知道逢年记性好,无论是人还是物,看一眼就不会忘,便也不再质疑,只默默把看似好人的银环列入了心头那卷花名册,免得日后自己也着了道。 一声轻响,是殷筝放下了装着口脂的小瓷瓶。 瓷瓶造型圆鼓,做工精致,釉面冷光流转,本该夺目异常,但却被拿着它的手抢去了所有的光彩。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一掌便能环住整只腕子,手背因皮肤过于白皙透出了血管的淡青色,手指纤长,形状漂亮的指甲修剪圆润,里里外外别说是不起眼的小伤疤,就连长期提笔写字该有的茧子都没一个,端的是柔弱无力,比瓷瓶还要温润细腻。 逢年和过节同时看向殷筝,就见殷筝微微侧头,语气平和,音色如山涧清泉,透彻微凉: “把衣服拿去洗了吧。” 逢年听殷筝这么吩咐,便知道她们这位脾气绵软的姑娘又要忍气吞声,就很不高兴:“姑娘!她们这么欺负你,你该去和老夫人告状,让老夫人给你主持公道啊!” 殷筝的生母是殷家老爷纳的胡姬,早在殷筝出生那年就没了,所以殷筝自小便被抱去给老夫人养,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 可殷筝并未被煽动,反而无奈地安抚起了自己的丫鬟:“一件衣服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逢年恨铁不成钢:“就是因为你脾气太好了,她们才敢欺负你。” 殷筝装作没听到,问她:“我的早饭呢?” 逢年的怒气如烈火遇冰,顿时就消了,她垂下头,声音细弱蚊呐:“打翻了。” 逢年的性子没殷筝那么软,也没过节那么冷,发现银环故意把衣服扔进水桶,她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奈何银环是四姑娘身边的丫鬟,四姑娘又是当家夫人亲生的,后厨里的人自然也都帮着银环,挡在银环面前。 逢年气不过,就和他们推搡了起来,打翻了装着早点的食盒。 殷筝不会因为一件衣服去老夫人那边告状,自然也不会因为一顿早饭就去责备为自己出头的丫鬟,她让逢年去把衣服洗了,准备待会去老夫人那请安,顺便蹭一顿早饭。 逢年出去后,过节继续给殷筝梳头发,梳好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发式完美,佩带的钗环也与今日的衣着很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殷筝自己抹上的胭脂水粉,硬生生让那一张清秀可人的面容打了折扣,显出了几分格格不入的老成。 若这几分老成能让殷筝变得端庄大气也就罢了,可惜没有端庄也没有大气,只让人觉得死板呆滞。 过节悄悄叹气,她家姑娘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化妆,偏又特别喜欢自己动手,拦都拦不住。 殷筝收拾好自己,便带上过节去给自己的祖母殷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虽然上了年纪,但因出身将门,自幼便练些拳脚功夫,故而身子骨硬朗,也没有觉少或吃不下饭的毛病。殷筝到的时候老夫人正在用早饭,一桌子丰盛的吃食,让殷筝距离蹭饭只差一双筷子。 蹭了一顿饭后,殷筝又去给嫡母殷夫人请 安。 年近四旬的殷夫人风度娴雅,据闻她出嫁前是雍都有名的才女之一,出嫁后依旧沉迷诗词,虽执掌中馈,但真正管事的却是她的心腹刘嬷嬷。 殷筝同殷夫人请了安,这才回自己院子,抱上瑶琴,去上女夫子的课。 同殷筝一块上课的,还有殷夫人亲生的四姑娘殷暮雪。 与身边只带了一个过节的殷筝不同,殷暮雪身边跟着两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一群人来得浩浩荡荡,十分热闹。 教琴的女夫子蹙起好看的远山眉,直到那两个二等丫鬟布置好殷暮雪放琴的桌面退出去,才稍稍敛下不虞,开始给她们上课。 殷暮雪不爱拨弦弄音,课后逃得飞快,殷筝则是停留了片刻,向女夫子讨教了几个问题。 过节被叫去给女夫子打水煮茶,屋里就只剩下了殷筝与女夫子两个人。 女夫子在殷筝身侧坐着,抬手抚上琴面,远远看去像是在纠正殷筝指法上的错误,实则口中说的却是:“东西都上岸了,今明两日能备妥当。” 殷筝学着女夫子的模样拨动琴弦,混在悠扬琴音下的,是她轻柔的一句:“辛苦了。” 女夫子微微垂首,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些许的恭敬。 …… 次日,正月十四,雍都解除宵禁的第一天。 这天一大早,各家府邸大街小巷就都热闹了起来。 殷筝去老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殷夫人也在,省了殷筝再跑一趟的功夫。 因着佳节,平日里给他们授课的夫子得了三日的假期,殷筝也不必去上课,便打算在老夫人这边待着消磨时间,却不想殷夫人在离开前对殷老夫人说了句:“我瞧着阿筝年岁也不小了,该学学管家了,正巧这两日府里忙得很,母亲不如把阿筝借给我,给我帮帮忙。” 老太太武人脾性,又只养过两个儿子,总忧心自己的粗心大意会耽误殷筝,此番听殷夫人这么说,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便让殷筝跟着殷夫人一块走了。 被带走的殷筝觉得奇怪,毕竟府中大小事务都是刘嬷嬷经手,殷夫人最是清闲,怎么会想起叫她去帮忙。 果然殷夫人停下了脚步,看向一旁的刘嬷嬷,刘嬷嬷点点头,对殷筝道:“二姑娘,跟我来吧。” 殷筝也不多问,向殷夫人行礼告退,跟着刘嬷嬷走了。 刘嬷嬷把殷筝带到家里的小佛堂,那里早早就摆上了经书和笔墨纸砚。 刘嬷嬷昂起头,眼底遮掩不住的轻蔑,对殷筝说道:“管家帮忙那是说给老夫人听的,但二姑娘确实年岁不小了,再出门逛花灯难免不会出什么意外,不如好好在家里待着,抄抄经书为老夫人祈福,也算是尽了孝道。” 大庆虽民风开放,可依旧强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家与外男私相授受始终是件丢人的事情,因此刘嬷嬷这话不可谓不诛心,就差指着殷筝的鼻子,说此举是怕她借着佳节外出勾三搭四了。 偏殷筝就是能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模样,真心实意地说上一句:“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然而殷筝越听话,刘嬷嬷就越提防她。为了防止逢年和过节两个丫鬟坏事,刘嬷嬷还将她们两个给叫去别的地方干活,只留下殷筝一个人在小佛堂。 殷筝逆来顺受,拿起笔安安静静地抄佛经,孤零零的身影看起来特别可怜,但殷筝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她其实很喜欢抄书,因为抄书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脑子里会很安静。 于是花灯会的第一天,殷筝是一个人在小佛堂里度过的。 中午下人送来饭食,殷筝动筷前还给佛堂里供奉的佛像上了炷香,算是给自己找了个陪吃的。 下午殷筝继续抄佛经,最后一笔落下时,窗外已是夕阳如血,染红大片天空。 殷筝意犹未尽地搁了笔,微斜着身子靠到窗边,仰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殷筝身上有一半胡人血统,虽面容还是比较偏向中原人,轮廓柔美秀气,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殷筝的眼睛是深蓝色的。 只是殷筝时常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让那一双深蓝色的眼眸愈加浓郁,很难看出其与众不同的色泽来,只有像现在这样仰头看着天空,那双一直被藏着的眼睛才会流转出难以言喻的美来。 殷筝单手支着下巴,脸上浮出一股子倦倦的神态,半点不像旁人眼中怎么揉搓都不会生气的殷府二姑娘,更像是一只打着呵欠困倦不已的雪豹,美则美矣,却透着危险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月 升日落,殷筝走出小佛堂时,各处檐下都已经挂上了好看的灯笼,她踩着灯笼投下的光,揉着酸疼的手指,往自己院子走去。对殷筝而言,抄书就像喝酒,虽能解一时之忧,偷来短暂的清闲,但酒喝多了头会疼,字写多了手会酸,都不宜过度。 况且明日便是十五,明日以后,雍都怕是再也不会有这么热闹的节日庆典了…… 殷筝思索着,又算了下时间,在一个分叉口拐了弯,走向另一个方向。 没过多久,前方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殷筝抬眸,就见不远处有个丫鬟掌着灯朝她走来,那个丫鬟身后跟着殷家四姑娘殷暮雪,以及殷家的大少爷殷澈,再往后,便是殷暮雪院里的几个丫鬟。 他们像是才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不少东西,脸上也都带着欢快的笑意。 “二姐?”殷暮雪看到她,脸上的雀跃消散无踪,隐隐有些嫌弃之意,手里拎着的小花灯也不晃了。 “小妹。”殷筝同她打了声招呼,然后看向殷澈:“大哥。” 殷澈先是颔首,“嗯”了一声,然后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冷淡,就没话找话,问她:“今日可曾出门看花灯。” 殷筝笑着摇了摇头:“夫人叫我去给她帮忙,有些走不开。” 说完,殷筝还看了殷暮雪一眼。 殷暮雪被这带笑的眼神看得不太舒服,总觉得殷筝是在炫耀自己能给家里帮忙,不像她只会在外面玩。于是她转了转眼珠子,心里有了主意,对殷筝说道:“那也不能一直在家呆着啊,正好我明日约了吴家的大姑娘,你陪我一起去吧!” 殷筝迟疑:“可是夫人那边……” 殷暮雪拍胸脯打包票:“没关系,我去和娘说,她一定会答应的。” 殷筝这才勉强应下:“好吧。” 第2章 正月十五,上元节。 殷筝一大早就换上了新衣,去给老夫人请安。 因是佳节,老夫人院里热闹非凡,不仅殷夫人在,殷老爷以及殷筝的二叔二婶也在。 殷筝请过安后便被老夫人叫去,坐到了老夫人身旁。 没过多久,殷筝的大哥、三弟以及二叔二婶家的一双儿女也来了,最后才是排行老四的殷暮雪。 “多大的人了,还贪睡赖床。”殷夫人点了点殷暮雪的额头。 殷暮雪哎呀一声,捂着额头和自己娘亲撒娇:“我又不是故意的,昨儿大哥带我出门,玩得可开心了,就老想着今天也要出门玩,想的我都忘了睡了。” 殷夫人故意逗她:“这么说来还是你大哥的错,那我可要罚他才行。” 殷暮雪瞪大了眼睛,急道:“不行不行,娘你不能罚大哥,你若罚大哥,我、我就……” 殷夫人乐得不行:“你就什么?” “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众人哄笑,惹得殷暮雪双颊泛红,躲到殷夫人身后闹起了小性子。 殷筝被老夫人亲亲密密地搂着,脸上扬起和众人一般无二的笑,看着殷夫人母女微微出神。 中午一大家子人一块用饭,饭后老太太要歇息,众人便一一散去。 殷筝和殷暮雪被老太太留了片刻,一出来就撞见了受刘嬷嬷差遣,要带殷筝去小佛堂的婆子。 那婆子上前行礼,向殷筝说明了来意,婆子还谨记刘嬷嬷的话,没有直接提到小佛堂,只说刘嬷嬷叫二姑娘去正院给夫人帮忙。 还没走的殷暮雪听到这话,想起昨晚对殷筝的承诺,转回身来,说道:“等等,二姐姐今天晚上要陪我出门,下午就不去正院了。” 婆子迟疑:“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殷暮雪对待下人可没有对待家中长辈的娇憨,她斜睨那婆子:“娘亲最是疼我,这种小事自然也是依我的。” 婆子惹不起这位小祖宗,但也不敢就这么回去。 殷暮雪不耐烦:“罢了罢了,我同你去一趟正院,和娘亲说一声,这样总可以了吧。” 婆子这才应是,带着殷暮雪去了正院找殷夫人。 被留下 的殷筝则带着过节回了院子,过节一路憋着,回到自家院里才开口问殷筝:“姑娘,我们今晚能和四姑娘一块出门吗?” 过节性子再冷,也是个年方二八的少女,遇上花灯游会这种一年一度的盛大庆典,自然也会期待向往。只是昨日刘嬷嬷的举动让她明白今年怕是没法出门玩了,为此逢年还气得一晚上没睡,没想到峰回路转,四姑娘竟会帮她们。 殷筝笑笑:“小妹不是说了吗,夫人最疼她了,当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驳了她的面子。” 果然没过多久,正院那边来话,说是殷筝今日不必去正院,好好准备晚上陪四姑娘一块出门就行。 逢年高兴的险些尖叫出声,过节脸上也带了笑,两人一块筹备起了出门要带的东西,还和院里几个没法出门的洒扫丫鬟商量给她们带些什么回来。 快傍晚的时候,过节和逢年两个丫鬟向天借胆,拉着殷筝坐到梳妆镜前重新梳了头发上了妆,这次过节梳头,逢年上妆,两人齐心协力,愣是没让殷筝有自己动手的机会。 殷筝索性随她们去,闭着眼睛在镜子前坐着,耳边时不时飘来她们二人挑选钗环口脂的声音。 好不容易打扮完,殷筝睁开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愣神。 没有了刻意的遮盖,属于殷筝这个年龄独有的少女灵动一下子便突显了出来。 黛青的嫦娥眉温婉无峰,细腻的皮肤上没涂什么粉,只在唇上擦了艳红的口脂,便衬得肤色越加莹润白皙,也使一贯秀气的面容染上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出挑与妩媚,反差大得叫人挪不开眼。 逢年还想在殷筝眉心画花钿,被殷筝躲开了。 “就这样吧。”殷筝一脸的无可奈何,然而语气淡淡,让兴奋上头的逢年停了下来。 逢年觉得奇怪,明明殷筝的表现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她就是觉得怕怕的。 正巧这时院里来了人,说是四姑娘叫人来催,逢年着急起来,就把刚刚那一瞬间的惧怕抛到了脑后,和过节一块拎起东西,跟着殷筝朝外走去。 殷府大门前早就备好了两辆马车,殷暮雪在其中一辆马车里等得有些不耐烦,听说殷筝终于来了,便掀起车窗帘子,然后就和睁开眼照 镜子的殷筝一样,愣住了。 殷暮雪早就听说过殷筝的生母是胡姬,长相艳丽动人,但因殷筝的长相,她一直对这样的说法嗤之以鼻,直到看见殷筝好好上妆后的模样,她才信了那些话,然后心里就又不痛快了起来。 这样的不痛快让她在逛花灯的时候,对殷筝采取了冷落的态度,任由殷筝在后头跟着,自己则与相约游玩的吴大姑娘聊得开心愉快。 热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挂着花灯的竹架子,沿街的店铺也比平时要热闹喜庆。 几十人抬着的龙灯敲锣打鼓穿过人群,殷暮雪同吴大姑娘正看着那龙灯呢,只见龙灯尾巴一摆而过,对面站着几个熟人,让殷暮雪眼睛一亮:“林公子!” 那几人有男有女,为首的两个一个是安国公府的小世子,另一个便是殷暮雪口中的林公子——林觉卿。 殷暮雪拉着吴大姑娘过去,殷筝也只好放下手中才拿起的一块扇坠子,跟了过去。 小世子身后还跟着他的嫡亲妹妹,一伙人正聊着,突然发现殷筝这么一个生面孔,就好奇问了几句。 知道殷筝是殷暮雪的姐姐,小世子的妹妹安如蒹对殷筝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不仅是她,其他人也都明里暗里地打量起了殷筝,只因殷筝样貌确实不俗,若她也与殷暮雪一般有意思,大家自然也会喜欢她。 可惜没过多久众人就失望了。 因为他们发现,殷筝也就长得好看,除此之外再无任何闪光点,别人说什么都顺着,只会附和他人,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和立场,就像是一只空空的花瓶,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加上殷暮雪对她态度疏离,慢慢的,众人也和殷暮雪一样忽视了无趣至极的殷筝。 被冷落的殷筝依旧笑得浅浅淡淡与世无争,殷筝身边的两个丫鬟也早就习惯了,陪着殷筝一块落在众人后头,一边欣赏好看的花灯,一边买东西,也算自得其乐。 花灯会上,几家商铺为了赚钱,联合弄出了与花灯有关的噱头,说是花多少银两买东西便可换取花笺,到前面贴着灯谜的架子前猜灯谜,一张花笺可猜一个灯谜,猜中最多的,就能拿到那盏最漂亮的花灯。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 一群公子少爷们突然就较起劲来,非要拿到最好看的那盏花灯。 最后林觉卿摘得魁首,将最好看的花灯送给了殷暮雪,其他人也都各自拿到了一盏漂亮的花灯,送给了身边同行的姑娘,或是干脆递给了擦肩而过素不相识的女子。 殷筝落在后面,许是众人都忘了她了,所以并未拿到谁送的花灯。 逢年见殷筝两手空空有些尴尬,小小声问殷筝:“姑娘,我们要不要买盏花灯?” “不了。”殷筝抬头,深蓝色的眼底映出不远处的七层高塔,那高塔白墙黛瓦,古朴大气,每层的飞檐上都挂着一只檐铃,随风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说:“省着钱,去司天楼放祈天灯。” 司天楼便是七层高塔的名字,每年上元节,司天楼下都会提供特质的祈天灯与纸笔,供人在祈天灯上写字绘画,之后只要再点上火,祈天灯便会缓缓升起,飞向高空。 殷筝花钱买了一盏祈天灯,但却并未在空白的灯上写任何字,直接就点燃了灯下的松脂,看着祈天灯慢慢升空。 如殷筝一般花钱买灯放灯的人不少,殷暮雪就一口气放了三个,灯上写满了她的祈愿。 那一盏盏祈天灯围绕着司天楼越飞越高,温暖的颜色像是能渲染夜间冰冷的空气,一点点烧到人心里…… 司天楼正北方向便是宫城,宫城里许多宫殿都建立在高台之上,特别是使用频率极高的翎羽殿,不仅建在高台上,还建有两层。 今夜上元节的宫宴便设在翎羽殿二层,宫宴上除了皇帝皇后王公大臣,还有在年前赶来雍都朝拜的域外使臣。 宴上众人谈笑饮酒观赏舞乐,一墙之隔,有一肩披大氅的男子没甚站相地靠在柱子上。 男子头戴缠龙金冠,大氅下的红杉上绣着四条五爪龙纹,腰佩双玉并一枚拇指大小的麒麟纽方印,端的是贵气逼人。男子似乎是喝醉了酒,神态看着有些慵懒倦怠,他那双漂亮的眼眸看着司天楼的方向,眸底映出星星点点的祈天灯,犹如深邃的夜空亮起了璀璨的星子,诱人失足沉沦。 一旁的宦官贾圆见他看得出神,便提议道:“殿下若是喜欢,可叫司天楼送百来个祈天灯到宫里,让宫女们在麒麟池边 点上,到时候天空湖面交相呼应,定比司天楼那边还要好看。” 男子转动眼眸,看向贾圆:“宫里不是也有祈天灯吗?为何要专门去司天楼讨?” 贾圆脸上挂着喜气的笑容,为男子解惑:“殿下有所不知,那司天楼的祈天灯都是交由黔北军司特制的,以临西玉松脂做燃料,丹南赤竹削成的竹篾为骨,糊上肃东才有的辟火纸,自然与宫里的祈天灯不同。奴婢还听说,今年这些灯特地送去临西的观世塔沐过音,因此往年都是提前一个月送到,今年推迟了日子,临到正月十四才送入雍都。” “黔北、临西、南丹、肃东……”男子将贾圆提到的地名一一数来,而后轻笑,“司天楼倒是阔气。” 贾圆深谙自家主子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性,此刻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冒起了冷汗,脸上的笑意也隐隐有些崩坏:“殿、殿下……” 劝阻的话还未出口,便有皇帝身边伺候的內监徐公公找过来,对男子说道:“我的太子爷,您怎么在这儿待着,陛下正找您呢。” 闻泽半点没有身为皇帝儿子该有的诚惶诚恐小心谨慎,闲闲一眼扫过去,直接问徐公公:“父皇找我有事?” 徐公公翘着兰花指,指向墙壁,说道:“岭部的郡主献舞后直言仰慕殿下您,岭部使臣也有要与我们联姻的意思,陛下不愿独断,就想叫您自己来拿主意。” 闻泽闻言,笑着“哦?”了一声,其中蕴含的跃跃欲试,叫在场两位见过大风大浪的公公都沉默了下来。 整个皇宫大内,谁人不知太子殿下荒唐到连皇帝皇后都拿他无可奈何,至今未婚也是因为他不想成亲,但凡上奏催促的大臣,都会被他掘地三尺咬得伤痕累累,导致前朝后宫,都无一人敢再多言。 徐公公还在心里叹,那岭部终究是域外部族,不晓得他们太子殿下疯狗似的名声,待会儿怕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被他们太子殿下羞辱了。 闻泽跟着徐公公回去,一旁的贾圆正在心里安慰自己好歹是把司天楼的事省过去了,结果就听闻泽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 “明日一早,叫千钧带人去搜司天楼。” …… 司天楼下,殷筝仰头望着自己的祈天灯越飞越高,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打了个冷颤。 第3章 欣赏过绚烂如梦的祈天灯,殷暮雪一行又辗转上了雍都最大的酒楼——四季楼。 安国公府在四季楼有专门的厢房预留,所以即便上元节这天四季楼的席座供不应求,他们还是能一到地方,就被小二迎上二楼。 二楼的厢房不仅宽敞,窗外景色也好,殷暮雪等一众姑娘在窗户边玩闹了许久,直到上菜才回到桌边就坐。 殷筝则是全程都跟着她们,她们在窗边她就在窗边,她们回到桌前她就回到桌前,哪怕她们聚在窗边的时候并不带她一块说玩笑闹,她也能一个人待在窗户边,安安静静地欣赏窗外的风景。 世子的妹妹安如葭见她被众人刻意忽视,不免起了怜悯之心,落座时特地坐到了她身旁,与她搭话。 然后安如葭就发现,撇去性格不谈,殷筝其实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她不会对别人的发言指手画脚,但这不是因为她在敷衍你,正相反她很有耐心,你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会落进心里,然后在你以为她根本没有认真听的时候,给予你反馈。 那点反馈听起来似乎无关痛痒,但却又正正好地落到了安如葭的心坎上,让安如葭忍不住越说越投入,越聊越深。 安如葭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是否说太多了,可一旦对上殷筝那双充满专注和包容的眼眸,她就忍不住在心里升起名为信赖的情绪。 当然她也因此发现殷筝的眼睛是蓝色的,好奇问了一句。 殷筝告诉她:“我母亲是胡人。” 雍都繁华,往来行商的域外之人并不算少,况且胡姬擅舞,模样又别有风情,别说寻常大户人家,就连皇帝的后宫里也有好几个胡人妃子,因此安如葭并未感到多惊讶,只觉得殷筝的眼睛真好看。 安国公世子看不惯自家妹妹这般亲近殷筝,几次借故打断她们的谈话,结果不仅失败,还被安如蒹狠狠瞪了一眼,不免有些郁闷,也越发地讨厌殷筝。 席间气氛渐渐热闹,喝空的酒壶也越来越多,公子小姐们谈古论今,说着说着就说起了开国以来的女官女将——如今的大庆风气能如此开放,女孩儿可以抛头露面自由上街,与 男人同桌吃酒,也全赖这些注定能名留青史的女人。 众人聊得热火朝天,对那些女子推崇备至,比如安国公世子,他就特别欣赏先帝的侄女——安武郡主。 这位郡主武学天赋奇高,上阵杀敌硬生生给自己杀回来了一个安武的封号,若非她英年早逝,她手下的猎凰营定能成为大庆的第八个大营。 安如葭受哥哥影响,对安武郡主的生平也是信手拈来,见殷筝不了解,便细细说给殷筝听,从安武郡主如何参军,到安武郡主打过的几场有名的战役,再到安武郡主大义灭亲,围剿了意图谋反的亲生父亲齐王。 但这次,殷筝并没有做一个完美的倾听者,而是说了一句:“若非她兵权在握,齐王也不会起谋逆之心。” 安国公世子听见,终于忍无可忍:“你懂什么!” 语气冷硬,让席间谈笑的众人下意识都噤了声。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然而怒意上头的世子却半点不觉,还直言道:“如你这般软弱可欺毫无主见的女子,怎配评价安武郡主!” “兄长!”安如葭大声呵止了自家哥哥的话音,然后转头对殷筝道:“二姑娘勿怪,我哥哥喝多了,酒后失言,你切莫往心里去。” 殷筝脸色苍白难看,低垂的眉眼与轻颤的双肩让人知道她此刻是多么的难堪与害怕,但她还是摇了摇头,强扯出笑意:“无妨,也是我不对,不该什么都不知道,就随意评价他人。” 被人当面贬低还能这般委曲求全,倒真应了世子那句“软弱可欺”的评语,让人怜惜,也让人……看不起。 对殷筝的轻视让他们很快就将这一插曲抛到了脑后,而殷筝也在众人遗忘了她之后,对安如蒹说道:“我有些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了。” 安如蒹起身:“我送你。” …… 带有殷府标记的马车载着殷筝离开四季楼,安如蒹转身回到楼上,还未推开门,就听见厢房里传来一句句批判和厌弃,都是针对殷筝的,且这里头居然还有殷暮雪的声音。 安如蒹头疼,刚刚的相处让她对殷筝很有好感,不愿和厢房里的人一块说殷筝的不是,但她也不想为了一个才认识的殷筝把局面弄得难看,最后只好和自家哥 哥的侍卫留了话,然后带上丫鬟离开四季楼,回了安国公府。 另一边,殷筝坐着马车回府,到家后规规矩矩去和老夫人以及殷夫人请了安。 老夫人察觉到她心情不好,特地留她在院里吃了碗酒酿汤圆。 殷夫人则是问她为何不与殷暮雪一块回来,殷筝便说自己突感不适,不愿拖累妹妹错过佳节庆典,所以才会独自回来。 殷筝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故而殷夫人也没怀疑她撒谎,就放了她回去。 此番算得上败兴而归,逢年和过节也没了出门时候的雀跃,给院里的洒扫丫鬟们分东西时显得格外沉默。 殷筝洗了澡上床睡觉,梦里梦见自己被人压在地上掐脖子,掐她脖子那人披头散发,模样被挡去大半,只露出了带着疯狂笑意的艳丽红唇。那红唇十分好看,好看到殷筝一眼便能认出,那红唇与今日出门前镜子里的自己一模一样…… 殷筝自恶梦中惊醒。 睁眼一看,发现一张写了字的纸盖在她脸上,纸张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细细的触感蹭过脸颊,像极了梦里那人的头发落在自己脸上的感觉。 殷筝一手拿掉那张纸,另一只手手背挡着眼睛,开口说道:“下回别这样,吓人。” 蹲在床边的玄衣少年啃着不知哪来的果子,可有可无地“唔”了一声。 恶梦让殷筝手脚发麻,殷筝缓了许久才坐起身,拿起纸张来看。 纸上就写了两行字,说是太子下令,明日一早搜查司天楼。 殷筝看完就把纸递还给少年,少年捻着纸张跑去烛火边,认认真真盯着直到纸张被烧成灰烬,然后才回到床边继续蹲着,等她吩咐。 然而殷筝倚在床头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又睡了过去。 少年不言不语耐性十足,中途脚蹲麻了,还起来跺了两下,半晌后才听殷筝开口说道:“火.药藏去地窖,让我们的人都撤出司天楼。” 少年歪头,有些不解:“为何?” 他们计划好了借祈天灯做掩护,将大批火.药运入司天楼,待到正月十七一到,就把司天楼炸毁。为防期间火.药被人发现,他们在司天楼地窖下挖了可以藏火.药的地方,即便有人来搜查,也只要 将火.药藏进地窖就好了,为何还要把他们在司天楼里的人撤掉? 要知道司天楼可不好进,他们费了不少功夫才把人安插进去,就这么贸贸然撤掉,必然会引起司天楼的警觉。 殷筝睁开眼,眼底满是困倦:“我有不好的预感,先撤吧。” 少年怀疑殷筝是在敷衍他,毕竟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上次他问殷筝为何要选在正月十七炸司天楼,殷筝就说是因为那天她生辰,日子好。 还是混进殷府给殷筝上课的女夫子告诉他,正月十七是雍都恢复宵禁的第一天,连着绷了三天三夜的雍都守备必然会放松警惕,正是行事的最佳时机。 少年离开之前还问了殷筝一个问题:“你很讨厌安武郡主?” 少年是殷筝的贴身护卫,除非被当成信鸽差遣出去,不然就会一直跟着殷筝,殷筝在四季楼里的遭遇他也看到了,所以他很好奇。 殷筝躺下,给自己盖好了被子:“不讨厌,只是不想在那待着了。”所以才会故意说错话,惹怒那位安国公府的世子爷。 少年离开后,殷筝闭上眼,再度沉沉睡去。 她没告诉少年,她刚刚说的话并非敷衍,她是真的没有任何由来,仅凭心头强烈到有些邪门的预感做出了刚刚的决定。 至于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殷筝打算明天再说。 她的身体也是真的不好,大半夜不睡觉头疼起来就像是有只手在她头颅里搅动,难受得她只想抹脖子。 …… 第二天,正月十六,雍都解除宵禁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 这天殷筝起晚了,醒来的时候屋里没人,窗外隐约传来雀鸟清脆的鸣叫,以及扫帚扫过地面时候的沙沙声响。 殷筝院里没有二等丫鬟,只有逢年和过节两个大丫鬟,此外便是三个洒扫丫鬟,负责打理院子,进不了她屋,自然也不敢擅自进来叫她起床。 也就是说,她和逢年过节主仆三人,都睡过头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梳妆台上,清新微凉的空气叫人格外舒适,殷筝起身换好了衣服,走到门边叫院里的一个丫鬟给她打热水洗脸。 至于逢年和过节,她们多半是昨夜没睡好,殷筝准备让她们再睡会儿,迟些再叫人去喊 她们起床。 殷筝给自己梳妆的时候,逢年跑了过来,大约是被睡过头这件事吓得不轻,逢年衣服都没穿好,头发也是散的。 殷筝笑她,让她先穿好衣服梳好头,再去厨房给自己拿早饭。 逢年见殷筝没有生气,第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感慨——自家姑娘的脾气真是太好了! “对了。”殷筝问逢年:“过节呢?” 和逢年不同,过节最是心细守时,往常逢年起不来床也都是过节叫她的,怎么今日反而是逢年先起床? “我叫她了,不知怎的就是叫不起来。”逢年速度飞快地梳好自己的头发,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先去厨房,过节那边我让翠儿再去看看。” 说完逢年就跑了,殷筝继续坐在梳妆台前,折腾自己的头发和脸。 此时的殷筝还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将要面对怎样混乱的一天。 第4章 过节迟迟不醒,殷筝用过早饭,给了逢年一些银两,让她出门去找个大夫来给过节看看,然后就自己一个人出了院子,去给老夫人和夫人请安。 老夫人精神不错,看到殷筝还特地把殷筝拉到身边,用自己满是褶皱的手摸了摸殷筝的额头,就怕她昨夜出门着了凉,今天才会起晚。 殷筝脸上漾开笑意,那笑触及眼底,给深蓝色的眼眸增添了一抹鲜活的光彩:“祖母我没事,只是昨夜睡晚了,今早才会起不来床。” 老夫人不信她,还埋怨她:“我能不知道你,遇见什么都自己忍着,让你回来我这儿住你又不肯,就没见过你这么倔的丫头。” 殷筝难得摆出一副少女模样来,嘻嘻哈哈哄着老夫人,任由老夫人摸完她额头又抓着她的手腕给她号脉。 也不知老太太是从哪学的这一手,号起脉来像模像样,过了老半天确定她真的没生病才放她离开。 随后殷筝又去了正院,要给殷夫人请安,却不想殷夫人也没起,殷筝就只见到了刘嬷嬷。 刘嬷嬷心情不错,竟还抽出空来,亲自把殷筝送去了小佛堂。 小佛堂内的布置和之前一样,清淡素雅,窗边摆着桌子,桌上放着殷筝今日要抄的佛经和笔墨纸砚。 殷筝老老实实坐下抄书,没过一会儿,逢年跑了来,拉着殷筝的手急得眼眶通红:“姑娘!姑娘你救救过节!你一定要救救过节啊!” 殷筝放下笔,站起身问:“过节怎么了?大夫呢?大夫怎么说的?” 逢年不停抽泣,说话也断断续续:“我找、找不到大夫,医馆外好多人,都说是家里有人睡着了醒不来,我回来路上还遇到了二老爷院里的夏、夏荷,她说、她说二老爷今早也叫不起来,刚刚醒了,可是人疯了!姑娘,过节、过节怎么办?过节不会一醒来也疯了吧?姑娘你一定要救救她啊!” 殷筝听完,拉起逢年的手就朝小佛堂外走去,几息之间心里已经闪过了无数的猜测——瘟疫?投毒?还是意外?其中涉及多少人?那些人里可有她的棋子? 为了看住殷筝,刘嬷嬷在小佛堂外留了个看门的 婆子,那婆子刚刚也是被逢年惊慌失措的模样吓着了才会放逢年进小佛堂,此刻见殷筝要出去,当即就挡在了殷筝面前。 若逢年不说外头许多人都和过节一样,那殷筝或许还会维持原本的样子,当个不被人放在眼里的二姑娘,和一个下人婆子求情,让对方放自己出去。 但此刻雍都出了变数,必定会影响她耗费多年的布局,让她即将实行的计划功亏一篑,而她的一切伪装都是为了那个计划,如果计划有失,她伪装得再像又有什么用? 殷筝收起了往日温和无害到有些懦弱的模样—— “让开。” 一贯低垂的眉眼直直看向那拦路的婆子,眼底并无风雪,却冷得人心头打颤,也让那身板抵得过三个殷筝的婆子犹如看到了凶兽,不由自主地让开了路。 后头那婆子反应过来,心有余悸也不敢追,只好跑去正院,给刘嬷嬷报信。 然而她到了正院才发现,正院乱了。 原本因为老爷夫人双双晚起而喜上眉梢的刘嬷嬷此刻正急得直转圈,听跑回来的丫鬟说外头请不到大夫,刘嬷嬷对着那丫鬟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接着又有一个丫鬟跑进来,说了二老爷院里的事,吓得刘嬷嬷腿一软,险些就跪下了。 “快!快扶我去找老夫人!”刘嬷嬷的声音尖锐,如同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 另一边,同样晚起的殷暮雪醒了。 殷暮雪时常赖床,加上昨夜回来后很晚才睡,故而殷暮雪院里的丫鬟都没觉得叫不醒她有什么不对。 殷暮雪缓缓睁开眼,眼底溢满了初醒之人独有的迷茫,而后迷茫逐渐散去,却不见往昔的天真娇蛮,只余成熟锐利。 但很快,殷暮雪就发现了不妥,她看看床帐,又歪头看看身旁两侧,倏地一下睁大了眼睛,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姑娘醒了?” 外头传来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但殷暮雪没有回应,她看了看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又举起手来细细打量,脸上满满都是不可思议。 “姑娘?”彩衣掀开床帘,笑着道:“姑娘可算醒了,再不醒来夫人怕是要派人来问了。” 殷暮雪一瞬不瞬地盯着彩衣,许久才挤出一句:“彩衣?” 彩衣看殷暮雪不太对劲,有些担心:“姑娘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殷暮雪呆滞片刻,缓缓摇头,说:“不,我没事,就是……” 就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从儿女双全的林家主母变回成还未出嫁的黄花闺女,感觉有些不太真实。 彩衣不放心,一边伺候殷暮雪起床换衣,一边叫了人去请大夫过来。 殷暮雪任由彩衣几个丫鬟伺候自己,梳妆的时候,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许久,复杂的心情终于得到了些许缓解——谁不希望重来一次,回到自己年轻靓丽的时候呢。 缓过神来,殷暮雪最先想到的不是去看看自己的爹娘兄长,而是问身旁的丫鬟:“姐姐呢?” 不同于以往近似敷衍一般的“二姐”,殷暮雪这一声“姐姐”叫得情真意切,蕴含着满满的期待与欣喜。 彩衣越发觉得自家姑娘病了,不然怎么会这么亲切地唤二姑娘“姐姐”,但除了从小就跟着殷暮雪的彩衣,其他几个丫鬟并未发现不妥,给殷暮雪梳头的银环还笑了一声,说:“姑娘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殷暮雪不解,她甚至记不起来说话这个丫鬟是谁了,但她不喜欢对方的笑声,听起来像是在看笑话一般,惹人生厌。 银环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二姑娘先前说自己是去给夫人帮忙,那都是骗姑娘你的,她啊,其实是被夫人身边的刘嬷嬷关去小佛堂抄佛经去了,现在这个时辰应当已经拿起笔了,亏得她还有脸摆出一副是去给夫人帮忙管家的模样,我看她就是没安好心,故意想气你呢。” 殷暮雪有些懵,根本听不懂这话的前因后果,但也清楚对方是在说殷筝的坏话,顿时有些生气,也终于想起,自己年幼时和殷筝的关系并不好。 具体是怎么不好她也忘了,只记得自己一不开心就喜欢无视殷筝,但这似乎也没什么,而且殷筝后来也没有与她计较,所以她早早就忘了这些不愉快的往事。 如今旧事重提……不对,是旧事重温,殷暮雪发现自己身边的丫鬟居然是这样揣测殷筝的,她母亲最信赖的刘嬷嬷还把殷筝关去抄佛经,她心里难受极了,像是有小针不停在往胸口扎,疼得她呼吸都 有些困难。 难怪明明她才是殷筝的妹妹,但论起亲近来,却怎么都比不过贺家姐姐以及长公主殿下,甚至就连户部那个总和姐姐抬杠的楼大人,看着也比她和姐姐要熟稔,原来在她早已忘记的过去,姐姐曾经在家遭受过这样的待遇…… 银环和彩衣见殷暮雪脸色难看不说话,都以为殷暮雪是生气了,彩衣更是对银环骂道:“就你有嘴是吧?要敢气坏姑娘,看我怎么收拾你!” 彩衣和殷暮雪是自小一块长大的情分,院里的丫鬟都不敢越过她去,也都怕她。 银环则是例外,她将彩衣视作绊脚石,一门心思想要成为殷暮雪的心腹,此刻被骂了也不怯,还连忙开口向殷暮雪邀功:“姑娘别气,早前夫人不是叫人来给你做了新衣服吗?二姑娘也有,我就趁二姑娘院里的逢年拿衣服去厨房的时候,把二姑娘的衣服扔进厨房养鱼的水桶里了,也算是给姑娘你出了口、啊!!” 银环的尖叫和响亮的巴掌声同时响起。 一旁的彩衣被吓傻了,虽然她也觉得银环这么做不太好,但她没想过自家姑娘会直接站起来就给银环一巴掌。 银环被打偏了头,戴在头上的珠花也因这凶猛的力道给甩飞了出去,她捂着脸懵里懵懂地转回头看向殷暮雪,嘴角渗出血色。 再看殷暮雪,她像是被气疯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刚打过人的手还在抖,眼睛凶恶地瞪着银环,嘴里更是挤出恨不得将银环咬碎了吞下去的几个字:“你怎么敢!!!” “姑娘……”彩衣小心翼翼地拉住殷暮雪,想给殷暮雪顺顺气,结果下一刻,气急攻心的殷暮雪喷出一大口血,直直到了下去。 “姑娘!!!” 第5章 殷筝并不知道殷暮雪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她拉着逢年回自己院子,才踏进过节的屋子,就看到了不知何时醒来,一脸呆愣坐在床上的过节。 “过节!”逢年走快几步扑了过去,紧紧抱住过节,哭得稀里哗啦。 殷筝还站在屋门口,她隔着一定的距离观察过节,想知道过节是否会像逢年说那样,睡醒后就疯了。 过节愣愣地被逢年抱着,唯一的反应就是用双手捧起逢年涕泗横流的脸,定定地看了许久,直到在过节盈满泪水的眼中看清自己此刻的模样,她才迟疑地朝逢年唤了一声:“逢年?” 音落,两行清泪滑下脸颊,过节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跟着逢年哭了起来,甚至比逢年哭得还凶。她一边哭,一边嘴里说起了奇怪的话:“逢年,我好想你,我也好想姑娘……姑娘她不要我了……无论我怎么做她都不要我了……逢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本来还在哭的逢年顿时就被过节给吓噎住了,她惊恐地看向殷筝,满脸都写着:过节真的疯了! 殷筝看到此情此景,想法和逢年差不离,也觉得过节是疯了,不然怎么会这样胡言乱语。但很奇怪,或许是因为她见识过真正的疯子,也可能是因为过节的表现比起疯子更像个情绪彻底崩溃的少女,让她始终无法轻易下结论。 逢年看向殷筝的动作让过节也转过了头,她终于看到门口的殷筝,哭声戛然而止,脸上的所有表情也跟着定格,变成了不敢置信。 不可能的,过节想,自己怎么可能梦见姑娘,自从姑娘和自己断绝关系后,自己就连做梦,都不敢梦到姑娘了,怎么可能…… 过节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清晰的痛和满口的血腥味让她如遭雷劈。 ——不是梦!! 是真的,不是她梦到了过去,是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不真实的现状让她再次陷入呆滞,高兴与后悔两种情绪就像是两根坚固的细线,在她心上来回缠绕,勒紧了深深陷入肉里,随着她的每一次心跳,割出道道伤口。 她高兴一切都能回到最初,有重来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这次她一定不会再行差踏错,不会再让姑娘对自己失望,但同时她又后悔,后悔自己刚刚的失态,以姑娘的聪慧,必能看出自己的异常…… 是赌一把,隐瞒自己曾经的过错,好让姑娘继续把自己留在身边,还是将一切如实相告? 选择前者,只要能瞒住姑娘,自己就能如愿以偿,可一旦姑娘发现她是再生之人,上辈子曾背过主,等待着自己的恐怕将会是和上辈子一样的未来。选择后者,就是把决定权放到了姑娘手上,若姑娘看在一切都还未发生的份上原谅她,她就能留下,若得不到原谅……她就又是一个人了。 不过短短瞬息,过节便想了许多,并做出了决定。 她轻轻推开逢年,起身下床,朝殷筝站着的方向跪下,磕头:“姑娘。” 她颤着嗓子:“我有话想对您说。” 离开自家姑娘后养成的利己本能疯狂地叫嚣着让她闭嘴,但她还是决定将选择权递到殷筝手里。 上辈子她已经错过一次,并为这一次过错毁了自己最重要的羁绊,这辈子,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殷筝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此刻就站在真相边缘,只要再走一步,她就能碰到今日雍都所有混乱的源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老夫人身边的徐嬷嬷跑了进来,嘴里还大声喊着:“二姑娘!快随我去四姑娘那!” 殷筝侧身,问徐嬷嬷:“小妹怎么了?” 徐嬷嬷匆匆忙忙拉着殷筝往外走,语速飞快地向殷筝解释道:“老夫人才从二老爷那儿回来,就听说大老爷那出事了,正往正院赶,路上又撞见了彩衣,说四姑娘吐了血。老太太分.身乏术,就叫老奴几个来请大少爷和二姑娘去看看四姑娘……” 殷筝听得头皮发麻,忙问:“祖母怎么样了?” 家中儿孙一个接一个的出事,殷筝怕老夫人承受不来。 但幸好,老夫人向来身体康健,此番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也并未将她打倒,她让人去叫殷澈殷筝后,就继续往正院去了。 殷筝稍稍松下一口气,跟着徐嬷嬷赶去殷暮雪那儿。 离开前,殷筝还回头朝追来的逢年喊了一声:“你留下照顾过节,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一头雾水的逢年这才慢慢停 下脚步,原地站了片刻后拔腿往回跑。 她跑回屋子,将至今还跪在地上的过节扶了起来坐到床上,然后就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节看殷筝被叫走,心态犹如被推上断头台后又被押回牢房,有了片刻的缓期的囚犯,说不清是高兴多一点,还是煎熬多一点。 她盯着一如往昔的逢年发了会儿呆,不知怎的突然就笑出了声。 那笑声明明该是高兴的,却又带着丝丝苦涩,随着再次溢出的眼泪一块落下,把逢年吓了一跳。 逢年濒临崩溃:“你到底是怎么了嘛!” “我没事。”过节擦掉脸上的泪水,拍了拍身旁的床沿,招呼逢年:“过来坐吧。” 逢年过去坐下,过节拉过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无声地叹出一口气——逢年还活着,太好了。 随后她问逢年:“今天是什么日子?” 逢年心想过节没救了,居然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不知道。 过节看逢年一脸哭丧样,就笑着安慰她:“我没事,我就是忘了。” 逢年对上过节的笑容,莫名有些不自在,因为过节的笑和刚刚不一样,笑得太……太奇怪了,看得人心里痒痒的,过节原来是这么笑的吗? 不对不对,过节原来很少笑的。 逢年纠结着告诉过节,今天是正月十六。 仅凭日子,过节也不好确定如今是哪一年,于是又问:“姑娘今年多大了?” 逢年乖乖回答:“今年生辰刚过,十七了。” 十七……过节想起来了,就是这一年,这一天,太子借口搜查司天楼,让虎啸军在司天楼埋下火.药,于正月十七引爆炸毁了司天楼。 不过当时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一切是太子殿下的自导自演,司天楼被炸毁,国师也死在了废墟之中,没了国师制药,皇帝陛下旧病复发卧床不起,不得不让太子监国,叫整个大庆都成了那位混账太子手中的玩物,不过数年就被玩得支离破碎,山河飘摇…… 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行,好在日子还来得及,说不定她能从源头改变一切,不让她家姑娘嫁给太子那混账东西。 随后逢年去打了水,给自己也给过节洗了把脸。 看过节真的只是忘了事,逢年也 渐渐冷静下来,还和过节说:“还好你没疯,你若真和二老爷一样疯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过节敏锐道:“二老爷怎么了?” 逢年就把今早叫不醒她,出门找大夫遇到的事情和她说了。 过节听完,冒了一背后冷汗。 直到此刻她才惊觉,这世间很可能并非只有她一个重生之人。 她无比庆幸又无比后怕,想要隐瞒她家姑娘本来就难,在并非只有她一人重生的情况下想要隐瞒成功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幸好,幸好这次她做出了对的选择。 …… 殷筝和徐嬷嬷赶到的时候,殷暮雪还没醒,整个院子乱成一团,还是徐嬷嬷发了火,才把那一大群丫鬟给镇住。 殷筝进到屋里,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随后又有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过来,说是大少爷殷澈昨夜不曾归家,所以到处都找不到他。 殷筝:“无妨,我在这照看小妹就好,只是你们可曾请来大夫?” 说到大夫,几位嬷嬷都是面露难色。 如今雍都上下都开始抢大夫了,还有人听说,安国公府没能请到宫里的太医,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就让府中侍卫去请到了大夫的人家里,把人大夫给绑走了,哪还能找到大夫。 殷筝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柳夫子会些医术,不如请她过来给小妹看看吧?” 柳夫子就是那位教殷筝瑶琴的女夫子,徐嬷嬷听后立刻就叫人上柳夫子家,把柳夫子给请了过来。 柳夫子一把脉便知殷暮雪是气急攻心,拿起笔来开了方子,让他们去抓药。 彩衣连忙就去了,徐嬷嬷见柳夫子果真会医术,就请她去正院也给殷老爷和殷夫人看看。 柳夫子跟着去了,一时间屋里就剩下了还在昏睡的殷暮雪和殷筝。 殷暮雪屋里的丫鬟都记得殷暮雪是怎么被气吐血的,所以都改了往日对殷筝的轻狂态度,给殷筝奉茶递点心,说起话来毕恭毕敬,唯恐像银环似的被抽了鞭子关柴房。 彩衣跑去抓药回来,又亲自熬了药,端来喂殷暮雪喝下。 期间殷筝耐心等待,就盼着殷暮雪这边好了她就回自己院子,问清楚过节想要和自己说什么,再让少年去一趟柳夫子那,把殷老爷和殷夫 人的脉案拿来,看看他们突然昏睡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殷暮雪还没醒,殷老爷和殷夫人就先醒了,他们倒是没像二老爷似的发疯,只是举止有些奇怪,特地照镜子不说,还问如今是什么日子哪一年,还一个劲地觉着自己是在做梦。 最后老夫人忍无可忍,就说了殷暮雪吐血的事情,想刺激刺激他们,好让他们回回神。 殷老爷和殷夫人果然慌了,还要来看看殷暮雪。 正好老夫人也一直挂念着殷暮雪,就跟了他们一块过来。 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殷老爷和殷夫人在进了殷暮雪的屋子后,第一反应居然是向一旁的殷筝行礼。 殷筝连忙避开,还躲到了老夫人身后,老夫人也满头雾水:“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殷老爷和殷夫人对视一眼,依旧有些懵里懵懂,要知道殷筝虽是他们的女儿,但君君臣臣才是本分,所以从殷筝成为太子妃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开始对她行礼,后来太子继位,殷筝成为皇后,几十年的时间下来,他们早就养成了对她行礼的习惯。 这难道有错吗? 第6章 对一时间还转不过弯的殷老爷和殷夫人而言,他们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对,但在旁人看来,就显得有些异常了。 于是在场的下人越发不敢出声,殷筝则是时时留意老夫人,生怕老夫人受不住刺激。 但还好,老夫人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深知自己现下就是家中小辈们唯一的倚仗,故而还能支撑着。 被请去正院的柳夫子也跟了过来,因为尚不确定病症,老夫人便想让会医术的柳夫子暂住他们府上,柳夫子同意后,殷筝主动提出带柳夫子去安置,终于有了单独和柳夫子说话的机会。 殷筝想确定他们到底是怎么了,是被人投毒下蛊,还是得了什么疫病,但柳夫子却说:“他们的身体并没有任何不妥。” 殷筝对这个答案感到十分意外,但柳夫子是她的人,而且柳夫子的医术水平她也是知道的,当初让柳夫子混进殷府,主要目的就是给她调理身体。 所以柳夫子说他们的身体没有问题,那就应该是真的没有问题。 ——果然还是得回去,听听过节想和她说什么。 从柳夫子那离开,殷筝又回了殷暮雪的院子。 此时殷暮雪已经醒了,正倚靠在床头和父母说话,她看到殷筝,先是因为殷筝十七岁的模样而愣了愣,然后便湿了眼眶。 几乎将她淹没的愧疚感冲击着她,但她也知道,不能让人发现自己拥有上辈子的记忆,于是她强忍了下来,没有顺从心里的冲动立刻向殷筝道歉。 殷暮雪忍下了,殷老爷和殷夫人两个却没有,他们双双站起身,眼看着又要行礼,吓得殷筝再一次躲到了老夫人身后。 老夫人头疼不已,她怕儿子儿媳吓着殷筝,也怕才醒来的殷暮雪得知自己父母的情况又晕过去,便叫人把自己的儿子儿媳送回正院去好好看着。 殷夫人离开前还留下了自己来时披的斗篷,说是天冷,留下给殷筝离开的时候披着防风。 殷筝下意识看向殷暮雪,却发现殷暮雪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嫉妒或是不满。 殷筝心中一动,开口劝起了老夫人:“祖母,你也累了一早上了,小妹这里有我看着, 你就回去歇歇吧。” 殷老夫人确实是累了,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哪里有心思歇息。 可耐不住徐嬷嬷和殷筝的劝说,加上殷暮雪想和殷筝单独相处,也加入了劝说的队伍,终于还是把老夫人给送了回去歇息。 看着徐嬷嬷等一干下人搀着老夫人回去,殷筝在殷暮雪的院子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叫住殷暮雪院里的一个大丫鬟,问她:“你们姑娘今日是何时起的床?起床后又是怎么被银环气吐血的?” 殷筝做好了对方拒绝回答或是敷衍她的准备,也想好了相应的对策,却不想对方把自己知道的都一五一十都和她说了。 只是那个丫鬟胆小,从来都不敢去叫殷暮雪起床,所以她也不知道殷暮雪是否出现过叫不起来的情况,只知道殷暮雪很晚才起来,起来后又因为银环对殷筝有言语上的不敬,动手打人不说,还被气得吐血。 殷筝听完,终于明白这些丫鬟今日为何格外尊敬她,心中的猜测也进一步得到了证实——殷暮雪多半也是“疯”了。 她转身回到殷暮雪房里,殷暮雪似是一直在等她,一看到她就冲她唤了一声:“姐姐!” 殷筝脚步微顿,随即走到了床边。 殷暮雪讨好地让开位置,对殷筝道:“姐姐坐!” 殷筝真就按照她所说的,在床沿边坐下了。 本该对此感到排斥的殷暮雪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凑上来抱住了殷筝的手臂,对殷筝道:“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娘亲竟会让你去小佛堂抄佛经,定是刘嬷嬷蒙蔽了娘亲,姐姐你别生娘亲的气好不好?还有那个银环,我听彩衣说她已经受过罚被关起来了,迟些我就叫人把她发卖,姐姐你也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殷筝仔细观察殷暮雪,能清晰地看出殷暮雪在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可惜装得不太像,有些别扭。 殷筝没有回答她,而是转头看向一旁仿若见了鬼的彩衣,说道:“刚刚祖母在,我怕吓着她老人家不敢问,如今屋里就只有我们,我问你,你家姑娘今早可是和老爷夫人一样,怎么都叫不醒?” 彩衣不自然道:“二姑娘放心,我家姑娘只是昨夜睡晚了,并没有……” 殷筝打断她:“你想好了再回答,这莫名其妙的疯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也不知道,说不好是病还是有人刻意投毒,若因你隐瞒让你家姑娘错过了诊治,你担得起吗?” 彩衣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彩衣在听说了二老爷院里的事情后,就一直害怕自己姑娘也和二老爷一样得了疯病,但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来说,身染疯病实在是太致命了,所以她才一直瞒着,就算殷筝主动问她,她也没说实话。 直到殷筝说这疯病或许不是病是毒,自己的行为可能会害了自家姑娘,她才终于吐露真言,告诉殷筝,她们今早确实是叫不醒殷暮雪。 殷暮雪有些糊涂:“你们在说什么?” 老夫人怕吓到殷暮雪,没把二老爷以及她爹娘的事情告诉她。 如今殷筝故意在她面前提起,还仔仔细细和她解释,果不其然看到她脸色大变。 “你们是说,爹娘跟二叔和我一样,都是睡着了叫不醒,醒来后就、就……变得很奇怪?”殷暮雪知道自己没有疯,于是她换了个词来形容自己。 彩衣安慰殷暮雪:“姑娘别怕,你也可能只是睡得太沉了,和他们不一样。” 殷暮雪听了彩衣的话,冷静下来,但她还是担心,因为她想起了自己父母见到殷筝时候的态度,上辈子看惯了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殷筝如今还未嫁给太子,他们的举止确实是有些过了。 于是殷暮雪便让彩衣去找人打听二叔疯了后是个什么模样,都做了什么。 彩衣有些犹豫,殷筝适时开口推波助澜:“你去打听一下吧,或许能听到什么有用的呢。” 彩衣这才离开,跑去二老爷院里打听二老爷疯了之后的言行举止。 殷筝和殷暮雪等着彩衣回来,期间殷暮雪各种忐忑不安,和殷筝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殷暮雪在纠结,如果不止她一人回到了过去,那她是否应该主动向殷筝坦白?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如果成为了第一个向殷筝坦白的人,那在殷筝心里,自己定然会成为最特殊的那个人。 殷暮雪的当家主母不是白当的,在如何收拢人心方面,她虽算不上特别厉害,但也不是什么都 不懂的蠢货。 待彩衣回来,说昨夜宿在姨娘那的二老爷醒来后直奔二夫人屋里,抱着二夫人嚎啕大哭,还对赶来的一双儿女不停忏悔后,殷暮雪终于确定,二叔和自己一样,是上辈子的人。 因为上辈子,二叔的妻儿都死了,一直以来宠妾灭妻的二叔在妻子的遗物里发现一枚寻找许久的玉扳指,殷暮雪不知那枚玉扳指有何特殊,只知二叔在看到玉扳指后肝肠寸断,此后再没续过弦。 二叔若重生,看见自己还活着的妻儿,定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殷暮雪不再犹豫,开口让彩衣出去守着,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彩衣下意识看向了殷筝,竟是在无意识之间,对殷筝产生了信赖。 殷筝:“去吧,这里有我呢。” 彩衣只好退出去,给她们守门。 彩衣离开后,屋里就剩下殷筝和殷暮雪两个人。 殷筝耐心等着,殷暮雪则在心里斟酌措辞。片刻后,殷暮雪开口,对殷筝说道:“姐姐,你可能不信,甚至觉得我疯了,但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绝无虚言。” 殷筝只是看着她,并不表态。 随后殷暮雪就把自己已经经历过一辈子,一觉醒来突然回到未出嫁前的事情说了,她还说自己的父母以及二叔应该也和自己一样,都是拥有上辈子记忆的重生之人。 殷暮雪知道自己这事太过离奇,为了取信殷筝,她还和殷筝分析了自己的父母以及二叔为什么会一觉睡醒变得这么奇怪的原因—— “二叔上辈子与二婶阴阳两隔,如今失而复得,自然喜极而泣。”褪去伪装,殷暮雪展露出了和她少女身躯格格不入的成熟大气:“至于爹娘,那是因为你嫁给了太子,又成了皇后,身份尊贵,爹娘对你恭敬惯了,一时间改不过来也是有的。 窗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殷暮雪吓了一跳:“怎么了?” 殷筝:“……” 没事,应该是她的侍卫少年从树上摔下来了。 第7章 殷暮雪担心有人在窗外偷听,特地下床,走到窗边查看。 推开窗子,冷风呼啸着灌进屋里,窗外没有人,也未发现任何异常。 于是殷暮雪又回到了床上,拉起殷筝的手,小心翼翼道:“姐姐?” 殷筝回过神,开始怀疑殷暮雪是真的疯了。 首先重生这件事就很不可思议,更别说在殷暮雪的记忆中,殷筝会嫁给太子这件事。 如果说前者还有可能发生,那后者就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她不可能嫁给太子,绝对不可能! 殷暮雪看出了殷筝的不相信,有些着急:“姐姐别不信我,我可以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殷筝问她:“你能如何证明?” 殷暮雪说:“我经历过未来,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只要我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了。” 殷暮雪急于表现,忙问殷筝:“今天是什么日子?” 殷筝告诉她:“天和十二年,正月十六。” 殷暮雪听后脸色一变:“什么!今日便是天和十二年正月十六!?” 殷筝眼皮一跳,心头升起些许不详的预感:“有何不妥?” 殷暮雪抓紧了殷筝的手臂,急忙道:“快!快去报官,告诉他们有人在司天楼埋了火.药!” 殷暮雪着急想要改变未来,并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给殷筝造成了怎样的冲击——火.药就是殷筝让人埋的,殷暮雪不可能一觉睡醒突然就知道这件事,除非如她所说,她有着上辈子记忆。 但从殷暮雪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只知道火.药的事情,并不知道那些火.药是谁埋的……殷筝不着痕迹地调整了自己的呼吸,问她:“什么火.药?谁要炸司天楼?” 殷暮雪一哽,犹豫了片刻才道:“是太子,是他要炸司天楼。” 殷筝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谁?” 殷暮雪生怕自己会拆了这桩姻缘,忙对殷筝说道:“但是你放心!太子虽然行事荒唐,但那都是他与你成婚之前的事了,他对你很好!几乎什么都听你的,登基后还废除了选秀,只钟情于你一人!” 殷筝在殷暮雪疯了和没疯之间摇摆不定。 见殷暮雪还 要催促她去报官,殷筝说道:“不着急,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必然会有其他重生之人去报官。” 殷暮雪想想也是,就消停了。 殷筝又问她:“上辈子那火.药是被谁发现的?” 殷暮雪摇头,低落道:“没人发现,太子在正月十六假借搜查之名埋下火.药,正月十七引爆,住在司天楼内的国师因此死了” 不一样,殷筝心想,昨夜她让少年传信,把司天楼里的人都撤了出来,取消了明日炸毁司天楼的计划,但在殷暮雪记忆里,司天楼还是炸了。 为何?是她手下的人没听她的,还是上辈子没有出现这些重生之人,她也不曾有什么不详的预感,所以没在半夜临时撤销计划? 殷筝不知道答案。她继续询问殷暮雪,尝试得到更多的线索和有关未来的信息。 殷暮雪也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和她说了—— “国师死后,陛下的药也断了,不得不卧病在床,将监国之权交到太子手上。但是、”说到这里,殷暮雪突然激动起来:“但是太子他根本无心朝政,还借着司天楼一案捉了不少人,爹爹和二叔还有大哥,都被下狱了。” 殷筝猛然一震:“什么?” 殷暮雪觉得自己能理解殷筝此刻的震惊:“很奇怪对吧!明明和我们家无关,却抓到了我们头上,还有雍都城外的忘音寺、丹南那边卖赤竹的商号,肃东的地下商联会,以及临西的观世塔都被牵连了,就连黔北军司也被抓了一批人。” 殷暮雪对这段艰难的时光记得格外清楚,她毫不留情地抨击太子,觉得这世上就没有比他更加莫名其妙的人了。 殷筝却陷入了沉默——殷暮雪刚刚提到的那些人都和祈天灯有关,被抓并不奇怪,但忘音寺与司天楼毫无来往,又是她的地方,藏着她的人。 这么说来,殷家男丁被抓并非是太子无能胡乱抓人,而是太子查到了殷家头上。 殷暮雪骂够了自己的混账姐夫,又继续说道:“那时我们府上都乱套了,母亲被吓得卧病在床,二婶撞见二叔的小妾要私逃,被那小妾和奸夫打晕扔进井里淹死了,后来小五小六找到二婶,他们不敢叫下人,就自己拿了绳子往井里爬,结果小五也淹死了 。小六虽然活了下来,但她是抱着井里母亲和哥哥的尸身才活下来的,救起来后就病了,还不停做噩梦。 “那时姐姐你一直陪在小六身边,可惜小六还是没能熬过去。” 说完这句,殷暮雪停顿了许久。 殷筝垂下眼帘,问殷暮雪:“祖母呢?” 殷暮雪摇头:“祖母一个人根本撑不住,二婶去后祖母就累倒了,但是还好,有姐姐你在。” 殷暮雪语调一转,握住殷筝的手,看着殷筝的眼里满满都是光:“是你把父亲二叔还有大哥从诏狱里救了出来。” 殷筝对上殷暮雪的双眼,不闪不躲,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心虚”。 “后来不仅是我们家,整个天下都乱了。我不懂朝政,但也知道这都是太子的错,是因为太子监国不利胡乱折腾,才会让大庆陷入这样的灾祸,让除了雍都外的四域十三州深陷水火,民不聊生。” 殷暮雪还具体描述了一下那些灾祸的起因经过,殷筝听后感到不解,非常不解。 按照殷暮雪所说,她能确定这些混乱都是她一手策划的,怎么就成了太子的过错? 还有太子闻泽,此人既然有能力通过司天楼一案查到殷家和忘音寺,为何还会任由别人把此等大祸推到他身上,这也太奇怪了。 殷筝满腹的疑虑还没得到解答,殷暮雪就又扔了一个炸弹出来,她说:“殷家遇祸时,是姐姐你撑起了整个殷家。后来国家遭难,也是姐姐你挺身而出,费尽心机救黎民于水火之中,还摒弃前嫌嫁给了太子,辅佐太子重整山河,还了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殷筝怀疑殷暮雪说的根本不是自己。 太平盛世? 不可能,她最恨的,就是太平盛世了。 …… 紫宸殿,内廷第一大殿,同时也是皇帝的寝宫。 此刻殿内除了才刚醒来的皇帝皇后,还有一夜没睡的太子闻泽。 昨天的宫宴持续到很晚才结束,皇帝皇后一同回紫宸殿休息,却不想两人在步辇上就睡着了,还怎么叫都叫不醒。 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双双沉睡不醒可不是什么小事,很快闻泽就得到了消息,一边朝紫宸宫赶来,一边传下命令,让人封锁雍都与整座宫城,并专门派 了羽林军包围各使臣馆,不许任何人出入。 一时间整座宫城都静了下来,直到今早天亮,皇帝皇后一同醒来,这场让人窒息的风波才算过去。 但很快新的问题又来了,御医看不出皇帝皇后身上有任何毛病,但是皇帝和皇后醒来后的反应,明显就很不对劲。 闻泽第一时间撤掉了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和显然不对劲的皇帝皇后展开了一场对话交流。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闻泽大概知道自己父皇母后身上发生了什么。 和不会轻易相信他人的殷筝不同,闻泽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说法,并想起昨夜后宫与宫外有人来请太医,听症状与皇帝皇后一样。 闻泽让贾圆带着自己的命令,把后宫出现类似症状的妃嫔以及尚未出宫建府的皇子公主都送到房间最多的清思殿,并派北营长夜军看守,至于宫外来请太医的王公大臣,闻泽只是一一派人暗中监视,并没弄出太大动作。 此外,闻泽还叫人去围了司天楼,准备把国师请进宫暂住一段时间。 将一切都安排妥当,闻泽回到紫宸殿内,发现皇帝皇后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皇后问他:“你可叫人去接阿筝入宫了?” 皇帝则是催促:“朕记得火.药就藏在司天楼地窖下头,这回你可要查仔细了,莫再叫人冤了你去。” 显然,皇帝皇后作为闻泽的爹娘,十分清楚闻泽并非是司天楼一案的罪魁祸首,同时也并不知道殷筝就是幕后主谋。 闻泽一夜没睡有些困倦,给皇帝皇后的回答也十分敷衍:“不急。” 皇帝皇后对视一眼,最后是皇帝问自己儿子:“你另有打算?” 天和帝不仅长相斯文儒雅,脾气更是好得没边,也不知怎么就生出了闻泽这么一个棒槌,浑身上下都透着讨打的气息:“殷筝是吧,儿臣不想娶,母后若真喜欢她,可将她收做义女,让父皇给她封个公主。至于司天楼……” 闻泽笑笑,完美继承了皇帝皇后所有长处的俊美脸庞透出一股子妖孽似的邪气来:“这么多人都有了上辈子的记忆,那主谋或他身边也定然有人和你们一样,就算没有,也该听到风声了。” 那幕后之人若是个沉不住气的,见司天 楼里的火.药还未被搜查出来,说不定会心存侥幸,冒险炸楼,这么一来必会露出马脚。 若是个沉得住气的也没关系,只要国师没事,司天楼便是炸了也无所谓,那还不如就这样把火.药留在司天楼,看能不能引诱更多的重生之人因此去衙门报官,他也好弄个重生者名单出来。 然而闻泽的所有谋算,都因一个小小的疏忽而宣告破产。 他派去接国师的人还未到司天楼,昨夜被他派去搜楼的蒲千钧就回来了,说是在司天楼地窖搜查出了火.药,现已全部装车运出雍都,送往南营在城外的驻地。 上辈子蒲千钧也去搜了司天楼,但是什么都没有搜出来,这次倒是搜出来了。 闻泽支着脑袋听蒲千钧向他汇报,听完就问:“是你早就知道火.药藏在哪,还是有人告诉你的?” 蒲千钧愣住,抬头看向闻泽,心里想什么都几乎写在脸上,同时也说出了口:“陛、殿下怀疑是我自导自演?” 虽然及时把称呼给改了过来,但还是急得连“下官”的自称都丢了。 “当然不是。”闻泽笑着,半点没有计划被猪队友破坏的怒气,反而有些期待:“我只是想问:千钧,你也是重生之人吗?” 蒲千钧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半点都不像是一支军队的统领,看起来憨憨的。 他问:“殿下难道也……” 闻泽摇头:“我不是,但别人是,光这宫里,就有至少六个重生之人,宫外就更多了,你不知道?” 蒲千钧摇头:“下官醒来后便从副官口中确定了时间,随后立刻就带着虎啸军去了司天楼,并不知道还有其他人也和下官一样。” 闻泽信他,因为蒲千钧和别人不同,他是蒲相之子,从小就跟在闻泽身边当伴读,现又任虎啸军统领,而虎啸军隶属东宫,是完完全全的东宫私兵。 且蒲千钧的性格闻泽很清楚,他在统帅方面有着野兽一般的敏锐直觉,但除此之外,他就是个憨厚的直肠子,不笨,但也没有聪明到可以在闻泽面前耍心机的地步,最重要的是,他和他爹蒲相一样,有颗炙热的忠心。 闻泽有很多秘密,就连皇帝皇后都不知道,但是蒲千钧知道。 所以确定蒲千钧也是重生之人后,闻泽很高兴,并问他:“你可知我上辈子,为何要顶下炸毁司天楼的罪名?” 关于这个,蒲千钧还真知道:“是为了皇后娘娘。” 闻泽皱眉:“母后?” 蒲千钧沉默了一下,想起来闻泽如今还未登基,于是改口道:“是太子妃殿下。” 第8章 日照当空,殷筝离开殷暮雪院子的时候,混乱的一天才过去一半。 殷暮雪想留殷筝一块用午饭,殷筝却说自己院里还有事,要回去一趟,还说等午饭后再回来陪她。 殷暮雪觉出自己给殷筝添了麻烦,还让殷筝只能借着中午用饭才能回去处理自己的事情,顿时红了脸,感觉自己白活了上辈子这么多年,坦白一切后下意识展现出的依赖也尽数收起,努力恢复自己原本的模样:“不必了,我本就没什么事,吃了药已经好多了。倒是姐姐你,身子弱,千万别累着自己。” 殷筝摇头:“无妨,下午我是一定要来的,我看老爷夫人还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下午还得让你陪我去趟正院,由你去和他们说说,让他们早些适应才好。” 殷暮雪认为还有更加简便的做法,就拉着殷筝的手,说:“何必麻烦,还劳你跑这么一趟,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啊,好好休息,调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说着,殷暮雪还拿食指指腹点了点殷筝的鼻尖,举止亲昵:“也别总把我当成妹妹,我如今可比你大多了,你该把我当成姐姐,学会好好依赖我才行。” 殷筝像是说不过她,脸上扬起一抹浅淡又无奈的笑,如春风拂面,吹得殷暮雪舒坦至极。 殷暮雪看着殷筝出了屋门,按捺下心中的雀跃,细细回思之前同殷筝的对话,竟有种多年遗憾被弥补的满足之感。 随着时间的确定,她也渐渐想起了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自己是个什么境遇,什么心情。 想当初她自认才能无双、与众不同,可遭遇突变,除了帮忙照顾卧病在床的母亲,她竟没办法再为这个家付出更多,如今她已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女了,她曾嫁做人妇,知道怎么管家算账,也知道怎么样才能更有效率地利用自己的人际关系网。 带着记忆重来一次,她定要交出一张完美的答卷,成为姐姐身边最亲近最有用的人。 殷暮雪斗志昂扬,想着想着,突然发现殷筝一直都是叫自己爹娘为“老爷”、“夫人”。 这样的称呼倒是并不奇怪,有些人家就是习 惯这样称呼自己的爹娘,庶子庶女这么称呼的就更多了。 但是上辈子她没发现,大概是因为那会儿姐姐嫁给了太子,不好再这么称呼,所以改了口吧。 殷暮雪并未太过在意这个发现,准备吃了饭就去正院,帮助自己爹娘习惯这个重生后的世界,若爹娘适应得快,她还会去一趟二叔的院子,帮帮二叔,免得大家真觉得他疯了。 …… 把殷家的老爷夫人扔给殷暮雪后,殷筝回了自己的院子。 才一进去,她就察觉出自己的院子变得和原来有些不太一样。 殷筝仔细观察发现,那些因为她“宽容大度”,平日干活总会不自觉偷懒的洒扫丫鬟们居然也勤劳了一回,把整个院子彻彻底底打理了一番。 石板路旁的杂草没了,廊下早就空掉,甚至堆了灰的鸟笼终于被清洗干净,还放了一只黄色的雀鸟进去。院里那棵树上挂了几个瓷白的檐铃做点缀,就连陈旧的门帘,也被换成了新的。 走进屋里,浓郁的饭菜香扑鼻而来。 “姑娘回来了!”正在摆饭的逢年眼睛一亮,不由得夸赞道:“过节真是神了,她说姑娘你中午会回来用饭,让我收拾好屋子自己就去了厨房,没想到姑娘你真的回来了。” “我哪有这么说,”过节从屋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水:“我是说,无论姑娘回不回来,我们都要做好姑娘回来用饭的准备。” 说完她看向殷筝,对殷筝道:“姑娘,来洗手用饭吧。” 殷筝的视线没在过节身上停留,洗完手就去桌边坐下了。 殷筝院里没什么规矩,不需要丫鬟守夜,也不让丫鬟伺候吃饭。 但这次,殷筝只让逢年回自己屋里吃饭,把过节留了下来。 逢年有些犹豫,因为她觉得过节已经没事了,甚至变得比原来还好还能干,带着她们几个把院子收拾得干净漂亮不说,去厨房拿回来的午饭也明显比之前要丰盛。 逢年问了和过节一起去厨房的丫鬟,想知道过节是怎么拿到这么好的饭菜的,谁知那丫鬟嘴拙,说了半天都只会用“过节姐姐好厉害”来形容过节在厨房的一系列操作。 姑娘要是因为误会不要过节,那可就太糟糕了。 殷筝看出了 逢年的担忧,笑着问:“怎么了?” 逢年性子直爽,也知道自家姑娘不会怪罪,就说出了心里的话。 殷筝无奈地安抚她:“瞎想什么呢,留下过节是因为之前过节说有话要和我说,可不是我故意要留她下来为难她。” 逢年终于想起,自家姑娘被徐嬷嬷叫走之前,过节确实是亲口说了有话要和姑娘说,为此还特地给姑娘磕了头呢。 逢年这才安心回屋吃饭,留了过节在殷筝屋里。 逢年离开后,殷筝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片鲜笋。 过年走到桌边,拿起另一双筷子,一边给殷筝布菜,一边开口说道:“姑娘聪慧,想来已经知道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明是青春少女的声音,由此刻的过节说来,竟如水般沉静。 但这水静归静,却半点都不会让人觉得死气沉沉,反而带着些许音律感在其中,听着格外悦耳,让人忍不住侧耳,认真倾听。 殷筝不知过节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从之前逢年的描述以及过节的举止不难看出,过节在伺候人方面的功夫,有了质的提升。 殷筝并不出声,只吃自己的,听过节给她一一道来。 过节也没有辜负殷筝这一整个早上的期待,将她上辈子的遭遇都尽数告诉给了殷筝听,这其中有许多,都是殷暮雪所不知道的—— “上辈子,我与逢年一直都跟在姑娘身边,两位老爷以及大少爷入狱后,姑娘心情变得很不好,后来二夫人与五少爷过世,老夫人累倒,夫人又长病不起,姑娘你就管了家。 “谁都不知道姑娘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将两位老爷以及大少爷从诏狱里带了回来。没过多久,身边又多了一位嬷嬷,听说是宫里来的,我与逢年都怕她怕得紧。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想,那嬷嬷应当是被宫里人派来监视姑娘你的。” 殷筝对此并不意外,太子都查到殷家了,没道理查不出她来,而她也有的是办法让太子不敢动她,不曾想那太子比她想的还要讨人厌,杀不了她就派人到她身边监视她。 殷筝将放入口中的藕片咬得稀碎,慢慢咽下。 “天和十三年秋,叛军镇枭于临西起兵,还勾结了肃东的地下商联会,将东西两域搅得一 团乱,入冬后域外小国与部族撕毁合约举兵来犯,第二年南丹那边又遭了旱灾,像是所有的倒霉事都凑到一块去了。 “那会儿世道真的很乱,叛军都杀到雍都城下了,四域纷纷自顾不暇,若非雍都城内还有南北二大营,只怕这国早就没了。可当时也没人说这都是皇家的错,是后来姑娘你嫁给太子,帮着太子治理朝政、平定叛乱,才渐渐传出了风声。说司天楼一案是太子所为,这天下也是因太子行事荒唐才会遭此浩劫。他们还说,姑娘你是神女降世救国救民,只有你在太子身旁辅佐,才能让这天下回归安定。 “我那会怕死了,怕朝内朝外一边夸你一边骂太子,会让太子殿下对你产生不满,可后来我发现太子殿下似乎开心得很,倒也符合他一贯的离经叛道,反而是姑娘你,气得拿刀伤了太子殿下,想来是太子殿下的真面目让你伤心了吧。” 说到这里,过节越发坚定了要让殷筝远离太子的决心,太子配不上她家姑娘。 “但也并非人人都夸姑娘你,还有的人费尽心机想要你死,逢年便在一次刺杀中,为你挡刀而亡。” 说完这句,过节停了下来,她慢慢调节情绪,不想自己接下来的话是哭着说完的。 殷筝也不催促,安安静静吃着碗里的饭和碟子里过节给她夹的菜。 许久后,过节继续说道:“我难过极了。” 她用简单的五个字概括了自己当时的痛彻心扉,然后将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也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对我很好,我当时就想:我这辈子不能没有他。” 说完过节就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与怅然。 “我想求姑娘将我指给他,可他却说自己只是一介商贾,配不上我,又说自己有办法让姑娘你看重他,我就傻傻地信了,还把他给我的药放到了姑娘晚上喝的羊奶里,想着姑娘第二天若是感觉身子好些了就把那药说出来,为姑娘引荐他。 “我明明知道姑娘身处危险之中,平日里饭菜都是让人试了毒才交到我手上的,可我却为了私心利用了姑娘对我的信任。 “万幸的是,姑娘你没喝那碗羊奶。我第二天还急匆匆跑去问他怎么办, 结果侍卫就跟在我身后找到了他。我这才知道他也是想要杀你的人,他给我的也并非什么调养身体的偏方,而是毒.药。” “他利用我做人质逃出了雍都,又带着我一路逃去肃东,把我卖进了肃东一家青楼。” 看殷筝放下碗筷,过节拿起一旁的空碗,给殷筝盛了汤。 过节一手挽着袖子,一手拿着勺子,姿势优雅舒缓,不经意间就把手和手腕最好看的一面展现了出来。 过节把汤端到殷筝面前,说道:“我在那地方经历的事情就不说了,免得脏了姑娘的耳朵。” 殷筝喝了口汤,因放了一会儿,汤的温度正好,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 过节见殷筝还肯吃她拿过的东西,心里终于舒出一口气,继续道:“我因机缘巧合成了肃东地下商联会会长的外室,那会儿肃东的老王爷才去世不久,商联会欺才继位的肃东王年轻,时常阳奉阴违,藐视朝廷。我曾是姑娘丫鬟的事情不知为何就被商会长知道了,他故意折磨我、羞辱我,在我险些要死的时候,是微服至肃东的姑娘救了我。” 说逢年死去的时候过节忍住了没哭,说自己被买入青楼的时候过节也没哭,但是说到殷筝救自己,过节哭了。 她转身走到窗边,过了许久才擦干眼泪折回来,见殷筝已经喝完了汤,她便低着头收拾桌子。 “后来呢?”这是殷筝回来后对过节说的第一句话。 过节不可能不答:“后来我留在了肃东,你不肯原谅我,但也见不得我受苦,就托了肃东王看顾我,希望我能好好过普通人的日子。可我不愿就这么结束,于是我趁着商会长的死,借助肃东王的势,接手了整个地下商联会,我想为姑娘守好肃东。 “我做到了。” …… 天气寒凉,殷筝坐在窗户边,晒着聊胜于无的日光。 过节拎着食盒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她一个人,她单手支着下巴,开口问窗外倚墙而立的少年:“如何?” 少年吃着手里的大饼:“你和她的事,干嘛问我?” 殷筝:“我是问忘音寺。” 少年:“哦,已经叫他们都撤了,不过我回来的时候听说司天楼已经被围了,我们藏的那些火.药也都被搜出来 送到了城外。” 意料之中的事情,殷筝并不奇怪,她问少年:“可有我们的人被抓?” “有。”少年吃完最后一口饼,接过殷筝递来的茶水咽下,擦了擦嘴说道:“有两个不听话的,非要留在司天楼,被抓了。” 果然。 殷筝开始想法子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并吩咐少年:“叫他们把雍都各个医馆的出诊名单拿来给我,还有宫里太医院的接诊名单,和今日去衙门报官说司天楼有火药的人都有哪些。我需要确认整个雍都有多少重生之人。” 这对殷筝手下的人来说并不难,因为雍都最大的医馆——济世堂背后的东家就是柳夫子,济世堂专攻疑难杂症,且不藏私,风评极好,只要济世堂向其他医馆提出一同研究这场怪病,自然就能获得其他医馆的病人名单。 至于太医院和衙门,这两个地方都有殷筝的人。 “我们的人里面,有重生者吗?”殷筝问少年。 少年摇头:“好像没有。” 非常不走运,根本没办法从自己人的视角知道上辈子发生了什么。 少年嘴上说着过节的事情与他无关,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好奇:“你要留她在身边?” 殷筝点头:“我总要确定她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少年:“若都是真的呢?你会原谅她吗?” 殷筝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干脆:“会。” 少年没想到殷筝会这么说,很不解:“为什么?” “因为她有用。”殷筝时常敷衍少年,但这次却难得有耐心,和少年解释道:“地下商联会可不是谁都能拿下的,她若没那个本事,即便有肃东王为她撑腰,她也稳不住局面。” 可她稳住了,证明她确实有这个能力。 少年:“那为什么上辈子的你没有原谅她?果然还是因为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吗?” 殷筝冷笑,她太了解自己了:“我不肯原谅她,不一定是因为‘记恨’,也可能是因为只有‘不原谅’,才能更好的利用她的愧疚来掌控她。” 少年的思考风格非常接近常人,但却半点不会因为殷筝的冷酷而感到不适应。 这也是为什么殷筝会把少年留下当侍卫的原因,少年的是非感太薄弱了,正好适合留在她身边, 即便看穿了她的真面目也不会因此同她离心。 下午殷筝好好整理了一番目前所得的所有关于上辈子的描述,即便把这些话都当成实话,殷筝依旧猜不出上辈子的自己为何会突然收手,更不明白太子为何要替自己背锅。 但能确定一点,太子身上的骂名都是他自己揽上去的,并非殷筝刻意构陷。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殷筝还没来得及细思,把食盒拿回厨房的过节就回来了。 过节还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昨晚彻夜未归的大少爷殷澈被巡城卫给捕了,刚刚有人来他们府上报信,殷老爷听后立刻就带着殷暮雪出府,去了巡城卫衙门。 殷筝:“可知他为何被捕?” 过节:“当街斗殴。” 殷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当街斗殴?她那斯斯文文的大哥? “听说与他一同参与斗殴的,还有户部尚书之子林觉卿。” 又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据传他们之所以当街同人大打出手,是因为有人议论姑娘,说姑娘的坏话。” 殷筝心里升起一个猜测:“他们……” 过节肯定了殷筝的猜测:“他们应当也是和我一样,知道上辈子的事情。大少爷就不必说了,林公子是四姑娘的夫婿,与朝中许多人一样钦佩姑娘,自然听不得旁人说姑娘的坏话。” 殷筝对这样的回护感到陌生,为了证实过节所言非虚,殷老爷带着殷澈殷暮雪回府的时候,殷筝特地赶去了前院。 还未走近,殷筝就听到殷老爷在骂殷澈:“平日里就知道念书念书,妹妹被人嚼了舌根竟还打不过人家,脸都给你丢尽了!” 殷暮雪也骂,不仅骂她大哥,还骂自己的“未来”夫婿林觉卿:“觉卿也是,往日不觉得如何,现在才发现你们这么没用,真是气死我了。” 殷澈跟在他们身后,斯文俊雅的面庞上黑气沉沉不说,眼角还带了伤。 殷筝越发觉得哪里不对,默默抬手扶住了一旁的柱子。 “姐姐!”殷暮雪发现了殷筝,朝殷筝跑来:“姐姐可是担心大哥?放心吧,大哥没事。” 殷筝正想说“没事就好”,话没出口,就听见殷老爷训了殷暮雪一句:“怎么和你姐姐 说话的?没大没小!” 殷老爷虽然已经能忍住不向殷筝行礼了,但依旧看不惯旁人在殷筝面前不守规矩的模样。 另一边,殷澈接过了身后下人提着的花灯,大步流星走到殷筝面前,单手将殷暮雪推到了一边:“我在衙门听觉卿说了,你昨晚未曾拿到花灯,回来路上特地给你带了一个。” 殷澈递来的花灯小巧精致,造型新颖,提灯的木柄上雕刻着繁复的图腾,木柄尾端还坠了一条红色的流苏,丝毫不比殷暮雪昨夜拿到的那盏花灯差。 殷筝一时间不知道该感慨殷澈有心,还是该感叹林觉卿记性好,竟能在判断出时间后,回想起殷筝昨夜不曾拿到别人送的花灯。 …… 当天晚饭是一家人一块吃的,殷筝也不知道为何要弄这么一桌,但见祖母高兴自己儿子儿媳都恢复了正常,殷筝也没说什么。 热闹的饭桌上,出现了以往绝不会出现的一些场景。 比如除了老夫人,其他人都觉得应该让殷筝先落座。 比如殷暮雪没有黏着殷澈或殷夫人,而是坐到了殷筝身旁,对殷筝一口一个姐姐,十分亲昵。 还比如向来对二夫人爱答不理的二老爷,突然爱护起了妻儿,不停给自己妻子夹菜盛汤嘘寒问暖,还让自己儿子多吃些,甚至亲自拿了勺子给小女儿喂饭。 一众下人都感到恍惚,逢年亦是满心的不可思议,唯独过节淡定如初,只是她那些被逼着学会的仪态举止改不掉,常常惹来府中管事或小厮的注目。 混乱的一天终于结束,殷筝拿到少年送来的一部分重生者名单,准备派人接近他们。 她这么做,一来是想要知道更多关于上辈子的事情,好弄清楚上辈子自己究竟为何收手。二来,她得确定这些人知道多少,从而判断她筹谋多年的计划得作废多少。 然而第二天清晨,新的混乱开始了。 各式各样的请帖如雪花一般送到了殷府,这也就算了,竟还有媒人上门,向殷筝提亲。 第9章 闻泽最近很忙。 先前他将宫里的重生之人尽数关押至清思殿,不仅派了人把守不许他们相互交流,还让看守的人记录他们的一言一行,直至七日后,才叫手下一名能言善辩的文官司徒江去问他们有关上辈子的事情。 但凡试图撒谎的人,都会因和之前的言行举止不相符而暴露,连续审了三天,期间清思殿里又被塞进了两个漏网之鱼。 第四天,闻泽手上才算拿到了可信度比较高的一份有关未来的叙述。 这些叙述和皇帝、皇后以及蒲千钧所言相差不大,但也并非一点可取之处也没有,闻泽便让司徒江把这些信息整理归档。 司徒江领命告退,离开东宫后去了隔壁的扶摇阁。 扶摇阁是距离东宫最近的一座阙楼,如今改成了专门整理重生之人相关记录的地方,外围还有重兵把守,进出都需经过重重的身份验证。 司徒江离开后,闻泽继续忙碌,他面前挂着一幅大庆舆图,其上用四种颜色画出了丹南、临西、肃东、黔北四域,其中除了临西为四州,其他三域各占三州,合起来便是四域十三州。 按照重生之人所言,从天和十三年开始,天灾**不断。 **得掐死在摇篮里,至于天灾,只能做好应对的准备。 一道道指令从东宫传出,闻泽忙得日夜不休,放别人身上早就崩溃了,可他却乐在其中,还趁着吃早饭的时间,传令让蒲千钧把礼部今年负责春闱的考官弄进了宫里,说是考题全部重出,免得有重生之人占便宜。 吃完早饭,闻泽愉快地回到案几前继续,不想从后宫传来一道懿旨,是皇后准备在梅园举办赏花宴,请了许多雍都贵女前来,当然最重要的是,皇后特地把殷筝也请来了,就让自己儿子明天无论多忙,都必须过去一趟。 虽然闻泽说过让皇后认殷筝做义女,但很显然,皇后并没有放弃让殷筝做自己的儿媳妇。 皇后原先只是口头催促,让闻泽去见见那殷家二姑娘殷筝,结果近几日听说殷家的门槛要被上门提亲的媒人给踏平了,皇后便着急起来,请了殷筝入宫,与其相谈甚欢。 因为皇后的举动,那些上门提亲的人家终于消停了,似是才反应过来宫里也有重生之人,一个个都开始后怕。 毕竟殷筝在上辈子可不仅是国民心中的神女,更是太子妃,是皇后。 要娶未来皇后过门,岂非大逆不道? 当然也有些自认重生一世运筹帷幄的人,对殷筝格外执着,仗着家中父母还不太了解自己的情况,也不知道上辈子的事情,一个劲地向殷府求娶殷筝。 殷府的回应自然也都是拒绝的,皇后也向殷筝问起过她的婚事,殷筝却总是顾左右而言其他,有次皇后问急了,殷筝便向皇后行了大礼,说:“娘娘若要殷筝嫁于太子殿下,殷筝不敢不从。” 不敢不从,说到底还是不愿意。 若是寻常的一国之母,听到有人这样不情愿嫁给自己的儿子,定是要心生厌弃的。 偏偏皇后知道自己儿子有多糟心,且她与殷筝上辈子相处得非常好,算得上情同母女,她又怎舍得强迫殷筝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于是皇后只好另想法子,让自己的儿子先和殷筝见见面,没准殷筝就同意了呢。 毕竟她儿子虽然性格不怎么样,但样貌长得是真的好。 对于自己母后那点小算盘,闻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只是突然忆起了蒲千钧从司天楼抓回的那两个侍从至今还被关押在大理寺,因为已经知道殷筝就是司天楼一案的主谋,所以他也没去审。 便去会会那女子好了,闻泽心想,但从他随意的态度可以看出来,他并未把见殷筝这件事放在心上。 闻泽忙,殷筝也忙。 数之不尽的请帖让殷筝有了和重生之人接触的机会,她每日不是出门应邀,就是回信试探,夜间还得将少年带来的书信看完,梳理信息,再把原本近乎完善的全局计划一点点修改、删减,努力保下自己的人。 入宫参加赏花宴的那一天,她穿了一件白色绣牡丹图样的交领衫子,外罩轻纱质地的半臂,下着藏蓝色长裙,腰间坠着雕刻浮云新月的白玉禁步,走路时禁步上垂下的珍珠串子相互碰撞,发出轻重得当的声响。 因皇后看重,每次入宫她都不必步行,只需从马车上下来,换乘步辇即可。 她也知 道这是特殊待遇,不想太过招摇,然而几次向皇后恳求,皇后都不肯收回对她的优待,于是赏花宴那天,殷筝毫不意外地在宫门口遇上了同样应邀入宫的一众贵女,以及早早便等候在宫门口的步辇和皇后身边的康嬷嬷。 重生之人虽多,但也并非家家都有,关于重生之事,也并非人人都知道。 更多人只知雍都前阵出了一场怪病,会让人沉睡不醒,醒来后像是魔怔了一般,但很快就能恢复,连药都不用喝。 所以同样的,很多人都不知道,殷家这位二姑娘为何会突然变得这么受人追捧。不知情人太多,有的选择随波逐流,同那些知情人一块对殷筝另眼相待,也有的选择排斥殷筝这么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物,对她格外不满,甚至心怀鄙夷。 排斥殷筝的多是和殷筝年龄相似,但出身更为优秀的贵女,恰好皇后这次叫来的那些姑娘里,就有一大半都是这样的人。 可怜皇后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给殷筝和自己儿子牵线,顺便让殷筝多认识些朋友,却不想弄巧成拙,让殷筝才到宫门口,就遭遇了一番冷落。 殷筝安之若素惯了,对此倒也没什么感觉,反而是康嬷嬷看得捏了把汗,为了让别人知道皇后有多喜欢殷筝,敲打敲打那些眼高于顶的千金小姐,故意向殷筝迎了过去,态度恭谦不说,还扶着殷筝的手把殷筝请上了步辇,看得那一众贵女一愣一愣的。 她们刚还为成功孤立殷筝而互使眼色,暗自嘲笑,转头殷筝乘着步辇轻轻松松往梅园去,她们却要顶着冷风步行。 还有那步辇,她们原以为那步辇是给贺家姑娘准备的,原来不是吗? 乘步辇比步行要快,一众贵女抵达梅园的时候,殷筝已经陪着皇后聊了一会儿天,喝了几杯茶,还吃了一块芙蓉雪糖糕。 见此,有姑娘默默改了心态、换了态度,准备与殷筝交好,也有姑娘心底越发不忿,想着必要寻个法子杀杀殷筝的嚣张气焰。 被迫嚣张的殷筝乖乖在皇后身边待着,主要是今天天气太冷了,殷筝的体质又较常人弱些,怕冷,就不愿意和其他姑娘一块在外头玩闹赏花。 赏花宴开始后没多久,就有內监来通报 ,说是太子来了。 一众姑娘们不免有些骚动,殷筝也好奇,想看看自己上辈子的夫君究竟是何模样。 很快便有一身着红衣,头戴金冠的男子身后坠着侍从侍婢出现在了梅园入口,朝着她们这边走来。 殷筝原先还看不真切,待那人走近后,不由得微微一愣。 常有人用星星来比喻一个人的眼睛好看,但若面对闻泽,看到他那双眼睛,想到的必然不会是那一点星芒,而是承载着无数星辰的深邃夜空。然而就是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在闻泽脸上却并非是最好看的一部分。 殷筝见过不少样貌出众的俊美男子,却从未有哪次会像现在这般肯定——世上定然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 殷筝缓缓回神,不由得开始怀疑:上辈子的自己怕不是冲着那张脸才嫁给他的。 闻泽向皇后行礼,皇后同他说了几句话,便让他必不在自己这里耽搁时间,还让殷筝替自己送送闻泽。 殷筝依旧听话,起身走到了闻泽身边。 殷筝好奇闻泽,闻泽却并不怎么在意殷筝。 就像殷筝不认为自己上辈子会收手一样,闻泽也不认为,自己会为了一个女人,无端往自己身上揽弑父未遂的罪名。 但他相信蒲千钧不会骗他,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上辈子的他,骗了蒲千钧。 自己背锅顶罪一定另有原由,不过是不想蒲千钧阻止,才在外面包裹上了一层名为情爱的外衣,让作为臣下的蒲千钧无法置喙。 且蒲千钧虽然知道殷筝是炸毁司天楼的罪魁祸首,但却并不知道殷筝炸毁司天楼的原因,更不知道后来大庆遭祸都是殷筝的手笔,所以闻泽得到的信息同样有限,至今还觉得殷筝所为仅仅只是炸毁司天楼 至于旁人口中关于殷筝的描述,因为太过完美和片面,闻泽更愿意相信所谓的“神女”是他为世人打造出来的假象,故而殷筝此人,在他心里和旁人没什么不同,唯一能让他探究的,就是殷筝要炸毁司天楼的原因。 闻泽对殷筝并不设防,或者说闻泽并不觉得殷筝有需要他警惕的地方。 因此在离开梅园的路上,当身后跟着的侍从侍婢同他们拉开距离的时候,闻泽开口问殷筝:“你为何要炸司天楼?” 闻泽单刀直入,没有半点要在殷筝身上浪费时间的意思。 第10章 梅园就处在麒麟池东边,之间隔着一条小道,道旁栽种着四季常青的树木,因而景色宜人,只是临水的地方不免风大,吹得人脸颊冰凉。 闻泽开口询问之时,殷筝还在想,自己上辈子为了这张皮囊嫁给太子的可能性有多高。后听到闻泽同自己说话的声音,她转头去看,正对上闻泽那张好看的侧脸。 殷筝习惯在和人说话的时候看着对方,因为她很清楚,那是一种重视的表现,即便她心里其实并不在意,也依旧会让与她交谈的人产生自己被重视的错觉。 但见闻泽并未看向自己,殷筝也收回了视线,两个人明明相距不远,却像是凑巧同路的陌生人一般,相互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殿下何出此言?”殷筝不确定闻泽知道多少,干脆装傻应对。 闻泽唇角挂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非但没让他显得和善几分,反而增添了些许薄凉之感:“你不必在我面前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我听闻殷府也有得了‘怪病’的人,那你应该明白那场怪病是怎么回事,也该想到你的谋划早已败露,知道你就是策划炸毁司天楼的人总会出现。” 殷筝十分平静地听着,从中判断出闻泽本身并非重生之人,他之所以知道司天楼被炸的幕后主使是自己,多半是他身边有知情的人重生了,且那人知道的还不多,不然闻泽不会来问她这个问题。 殷筝有些遗憾。 从过节对她和太子的了解就能看出,这些重生之人虽然有上辈子的记忆,但因为他们并非是当事人,所以看到的东西并不全面,还都带着他们自己的理解。 但同时殷筝也很庆幸,太子和她一样,不完全了解上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打算受旁人口中的“上辈子”影响,对她另眼相待,这让窒息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殷筝感到了些许松快。 不过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殷筝从来不懂什么叫手下留情—— 随着行走的动作发出碰撞声响的禁步忽然安静下来,闻泽止步侧身,就见殷筝停下了脚步,低垂着头看着地面,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裙子,用力到指节发白, 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后头坠着的侍从侍婢也都停了下来,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我只是想报仇。”压低的声音从少女口中吐出,不含任何激烈的情绪,沉得像块砸落地面的石头。 闻泽并不意外,反正世间种种因果,大抵就那几样,只看谁更曲折罢了。 寒风呼啸,殷筝的身子轻轻颤抖,也不管闻泽有没有要探究的意愿,就自顾自道:“国师曾言,大庆将有胡祸,他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让整个雍都的胡人都吓破了胆,就连我生母也不得不在生下我后自尽,只求保全我一条性命。如他这般以言害人,早就该死!” 她像是终于承受不住那汹涌而来的仇恨,落下泪来。 可闻泽却像是没有同理心一般,收回视线看着不远处被风吹皱的麒麟池水面,问了她另外的问题:“你可知国师为我父皇制药,若他死了,我父皇危矣。” 殷筝愣愣地抬起头,眼圈通红,像只撞到了树上的兔子。 闻泽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漠,漂亮的眼睛从正前方的麒麟池转向身侧的殷筝,眼尾轻扬:“你之所为,乃弑君之罪,当诛九族。” 殷筝睁大了眼睛,脚下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抓住了闻泽的衣袖,摇着头为自己争辩道:“我没有想这么多!” 闻泽将自己的衣袖从殷筝手中抽出:“哦?”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只想杀国师报仇,我没想弑君!”殷筝为了证明自己,从袖中拿出一只绣着荷花图样的锦囊,又从锦囊里倒出一枚圆形的玉佩,递向闻泽:“你不是抓了我的人吗,这是我联络手下人用的玉佩,你用这个去问他们,他们定然会开口说实话,你听了便知我没有撒谎。” 闻泽垂着眼眸看了看那枚玉佩,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 殷筝如获大赦,就好像笃定只要把玉佩给了闻泽,自己就一定能摆脱弑君的罪名一般。 闻泽并未将玉佩收起,仅仅只是用食指指侧和拇指拿着,对殷筝道:“回去,动动脑子让我母后打消把你嫁给我的念头。” 殷筝低头行礼,带着后怕颤声道:“是。” …… 殷筝擦干眼泪回到梅园,梅园高高的围墙挡住了自麒麟池吹来的风,让 殷筝舒坦不少——刚刚险些没把她冷死。 “阿筝……你哭了?”回到皇后身边,皇后果不其然发现了殷筝通红的眼眶。 殷筝笑笑,眉眼柔和,不见半点委屈:“外面风太大,被沙子迷了眼了。” 皇后哪里会信,只觉得是自己儿子欺负了殷筝,心疼得不行,连忙把殷筝拉到身边安慰,还对着殷筝骂自己儿子。 殷筝听了几句,开口劝皇后让她别生气,还主动转移了话题,让皇后娘娘越发觉得殷筝贴心。 另一边,闻泽人都走到东宫了,不知又抽哪门子风,突然就要去一趟大理寺。 先前被支出去办差,刚刚才回来的贾圆连忙跟上,听到耳边有蜜蜂嗡嗡,便挥了挥手中的拂尘,七绕八拐地在闻泽面前提起了梅园:“想来是梅园花开得好,蜜蜂都引来了。” 闻泽回想了一下,那花确实开得不错,就让贾圆不必跟着自己,去梅园移一颗梅树种到他寝殿窗边。 寻常人爱花都是折一枝好的放到花瓶里,到了太子这儿,直接就改成了移栽一整棵花树。 偏贾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听闻泽光说梅花,丝毫没有提及殷二姑娘,便知道皇后娘娘的打算落了空。 贾圆离开前闻泽还问了他一句:“国师可曾说过‘胡祸’?” 贾圆想了想,回道:“回殿下,奴婢干爹曾和奴婢说起过,大约十七年前,国师曾预言过‘胡祸’。” 闻泽得到答案,就把贾圆打发去种树了。 闻泽去到大理寺,随手将玉佩扔给大理寺的人,让他们拿玉佩去审问蒲千钧之前从司天楼带回的犯人。 结果那犯人还是和之前一样,一句话不说,并未像殷筝承诺的那样把事情交代清楚。 闻泽蹙眉,总觉得事情的走向有些奇怪。 他带着人从大理寺出来,骑马回宫,路上凑巧遇到了年前跑去丹南 ,今日才回雍都的妹妹——瑞嘉长公主。 瑞嘉和闻泽同为皇后所出,表面如高岭之花不可攀折,实际真正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位非常容易犯迷糊,胆子还特别小的公主殿下,之所以会被人误会性子高冷,是因为她眼睛不好,距离稍微远些就容易看不清,因而时常给人一种“目中无人”的错觉 。 兄妹俩打了个招呼,一同回宫。 到了宫门口,瑞嘉从马车上下来,追着闻泽问他有关那位殷家二姑娘的事,说是皇后给她写了好几封信,她都快好奇死了。 闻泽正好也要去找殷筝,懒得多费口舌,就让瑞嘉和自己一块去梅园。 然而两人还未离开宫门几步,就有大理寺的人追了过来:“太子殿下!” 那人不敢在雍都城内纵马,一路紧赶慢赶才赶上来,下马后直直朝着闻泽跑来。 宫门守卫将人拦下,闻泽认出那人是先前见过的大理寺官员,想起刚刚把玉佩给了对方后没有拿回来,还以为对方是来送还玉佩的。 不曾想对方慌里慌张,开口就是一句:“那两名犯人死了!” …… 大理寺牢狱同一般牢狱没什么区别,都是光线昏暗空气潮湿闷臭,衬上牢房里鬼一般的囚犯,看着活似人间炼狱。 瑞嘉从进来到现在,不知道一惊一乍了多少回,弄得闻泽都烦了,直接赶人:“回去。” “我不。”瑞嘉强撑着,往一旁赶来的蒲千钧身边靠,试图蹭些武人身上的正气,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跟在他们身后的大理寺文书见了,只觉得瑞嘉长公主也并非如传说中的那般高不可攀,反而有点像他家的小女儿,明明胆小却又特别爱看奇闻异志,每每都把自己吓得滋儿哇乱叫,却又死活不肯放下手中的书。 闻泽左前方领路的大理寺卿则把刚刚发生的事都如实复述了一遍:“殿下离开之后,狱卒便将牢房大门给锁了,没过多久那两名犯人就叫了起来,狱卒开锁进去的时候两名犯人已经说不出话,随后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便气绝身亡。” 闻泽面无表情地问:“他们怎么叫的?” 大理寺卿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瑞嘉,又看了眼丝毫不顾亲妹快被吓死的闻泽,说道:“回殿下,他们当时叫的是:‘别过来’。” 瑞嘉吓得打了个响亮的嗝,带回音那种。 第11章 囚犯死得蹊跷,大理寺的人不敢擅自处置,所以闻泽等人来后,看到的就是被捆绑在木桩子上的两具死尸。 瑞嘉想看又不敢看,整个人都躲在蒲千钧身后,只探出一个头来,像只寻求老母鸡庇护的小鸡崽。 蒲千钧任由她拽着自己后背的衣服,扯得前衣领勒住脖子也没出声让她松手。 其实蒲千钧大可以往前走一步,这样就能在保全瑞嘉颜面的情况下让瑞嘉松手,但他没这么做,因为他清楚记得,上辈子的瑞嘉在闻泽登基后不久,突然病死了。 那会儿他奉命去青州剿匪,不在雍都,直到回来才听说这件事,心里难受了许久。如今看到瑞嘉又好好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不免就有些纵着她,毕竟在给闻泽当伴读的那些年,瑞嘉一直都是追在他们后头的跟屁虫,他也是在心里把瑞嘉当成妹妹来看待的。 “验尸。” 太子爷丢下两个字,转身就离开了牢房。 因为牢房光线昏暗,两具尸体被挪到了外头一间专门给仵作验尸的房间,验尸的同时,又有人审了当时负责看守犯人的狱卒,闻泽就在一旁的帘子后面听着,听完审问后等了许久,终于知道了那两个犯人的死因。 那两个犯人曾被动过刑,但下手的都是练家子,分寸把握得当,并未给犯人留下致命的伤,所以他们并非是因外伤而亡,而是中了毒。 那就难怪了,并非所有毒物都是见血封喉,中了毒后慢慢起效,这样就能解释为何他们会在牢房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突然死去。 可瑞嘉还是不懂:“那为什么他们要喊‘别过来’?” 仵作便道:“许是中毒之人看到了幻觉,才会有此反应。” 然而他们弄清了死因,却没能弄清是谁下的毒,甚至连那毒叫什么都不知道。 为此大理寺特地派人去济世堂,请了那儿最擅毒理的大夫来。 大夫围着尸体转了大半天,又取了那两个囚犯的血,用自己带来的一箱子瓶瓶罐罐一个个试过去。 向来不爱浪费时间的闻泽这次显得格外有耐心,反倒是他身边的蒲千钧,显得有些焦虑。 闻泽拿着大 理寺还他的那枚玉佩,观察了一番无果,抬头看见蒲千钧一脸藏都藏不住的不安,就问:“想到什么了?” 蒲千钧看了看正盯着大夫往血里滴药水的瑞嘉,弯腰附到闻泽耳边,小声说道:“下官只是在想,若让其他重生之人知道司天楼的要犯在殿下来过大理寺后就死在了大理寺的牢狱里,多半会觉得是殿下杀人灭口。” 闻泽:“……” 是了,他们都觉得司天楼一案是太子所为,那从司天楼抓来的要犯死了,自然就是太子嫌疑最大,更别说犯人死前还见过太子。 百口莫辩说的就是闻泽现在的情况。 但幸好,闻泽也没打算辩解。 瑞嘉在大夫身边盯得眼睛累,就跑回来到闻泽身边坐下,拿起茶盏,问:“皇兄,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闻泽随手把玉佩递给瑞嘉,瑞嘉喝了口茶后放下茶盏,接过了这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玉佩。 玉佩是质地品相都很一般的白玉,倒是雕工不错,上头的荷花雕刻得栩栩如生,甚至还能看到荷叶上的水珠。 眼神不好的瑞嘉都把玉佩放到眼前了,闻泽才告诉她:“是毒。” 瑞嘉一时没听明白,反应了一会儿才连忙把玉佩丢到桌上,摊着手疯狂叫人端水来要洗手,唯恐自己下一刻便如同那两个囚犯一般中毒而亡。 大理寺的官员不敢怠慢,连忙就叫了人去打水来。 边上还在辛苦验毒的大夫抬头望向桌上那枚玉佩,一脸的渴望,想把玉佩拿来验一验,看看其上是否真的就有致两名犯人死亡的毒药,偏偏那是太子殿下的东西,让他不敢妄动。 闻泽示意蒲千钧,蒲千钧就把玉佩拿到了大夫面前,放下玉佩后蒲千钧被瑞嘉抓着把手洗了一遍。 至于刚刚同样徒手拿玉佩的亲哥闻泽,瑞嘉气得不想理他,可没过一会儿还是纠结地拿出了自己的帕子,沾湿后扔给他。 闻泽毫无愧疚地用帕子擦了手。 大夫细心查看,还把玉佩整个泡进药水里,半晌才放下手中的一应器具,对闻泽行礼回道:“殿下,玉佩上没毒。” 瑞嘉猛地扭头瞪闻泽,闻泽依旧淡定:“有别的吗?” “有。”大夫将一个小碟子端起来,小碟子上有 一小撮不凑近几乎看不见的粉末:“这是从玉佩上刮下来的,似乎是香粉一类的东西。” 香粉,这就触及大夫的知识盲区了。 瑞嘉则是兴奋起来,反正没毒,她就大着胆子凑过去闻了闻,笃定道:“不是香粉,是花粉,我这次去丹南的时候闻到过,临西来的蔡漆花,可好看了,比一般的花都香,但听说临西那边不让随便种这花,我说呢,刚刚看的时候就觉得这玉佩上头有股子香味。” 因为眼睛不好,瑞嘉的鼻子比一般人都要灵敏。 蔡漆花花粉…… 闻泽支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 蒲千钧和瑞嘉都没去打扰,很快,闻泽便开口,让仵作去把那两具犯人的尸身再检查一遍,这一次,闻泽让仵作把犯人的头发给剃了。 仵作不明所以,因为犯人头上并没有伤口,可等剃掉头发他才发现,在两个犯人被头发掩盖的头皮上有好几个疙瘩,还从疙瘩里夹出了细细的蜂针。 但光凭蜂针并不能判断出到底是什么蜜蜂,这时见多识广的济世堂大夫就有话要说了。 他说蜂针上头带有倒刺,因此陷入皮肉之后无法轻易拔出,蜜蜂想要蜇完人飞走,就会留下自己的蜂针,而蜂针末端连接的不仅有毒腺,还有内脏,会随着蜂针一块被抽出蜜蜂体内,也就是说—— 蜜蜂蜇了人后,人不一定有事,但蜜蜂一定会死。 随后狱卒又在点满了火把的牢房内一寸寸找过去,终于在地上找到了几只已经死掉的蜜蜂。 大夫接过蜜蜂的尸体,一看便知那是临西才有的盲蜂,盲蜂毒性狠辣,被蛰后不过半刻便能叫人全身麻痹、无法呼吸,进而身亡。 且盲蜂和别的蜜蜂不一样,它们不仅会在受到攻击的时候蜇人,还会在闻到同类内脏的气味时顺着气味去蜇人。 以及,盲蜂最喜蔡漆花。 听了大夫的说法,瑞嘉长公主也想起了有关盲蜂的一件往事:“我听皇祖母说起过,皇爷爷那会儿曾有个出身临西的妃嫔,用一只盲蜂和一瓶拿盲蜂制成的头油害死了当时最受宠的淑妃。” 放完马后炮,瑞嘉还叹:“没想到啊,后宫拿来争宠的伎俩,竟还可以用在此处,难怪 那两个犯人死前喊‘别过来’,应当是听到了盲蜂嗡嗡叫的声音,但是被捆着想躲也躲不开吧。” 蒲千钧没瑞嘉这么心大,听后十分无奈:这种后宫阴私就不要这么光明正大说出来了吧。 然而瑞嘉一点自觉都没有,还问闻泽:“皇兄,这玉佩是哪来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 坐在一旁的闻泽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理寺。 瑞嘉一头雾水:“我又说错话了?” 闻泽骑马一路奔向宫城,雍都虽然禁止当街纵马,但显然太子殿下并没有把这条规矩当回事。 也幸好这位虽然行事出了名的嚣张狂悖,但学识骑术样样优等,一路疾驰竟也未伤到行人。 蒲千钧带着人在后头追赶,但为了避免撞到人,还是和太子的坐骑拉开了距离。 闻泽一路赶到宫门口,终于拉住了缰绳。 在宫门口等候多时的贾圆连忙往前迎了上去:“太子殿下您可回来了,皇后娘娘本想叫您送殷姑娘回去的,得知你不在宫里,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闻泽听后,问:“殷筝走了?” 贾圆:“刚走,殿下可要去和娘娘赔个不是?” 闻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拉紧缰绳调转马头:“不急,先按母后的意思,送殷二姑娘回府。” 贾圆呆了一下,没懂为何闻泽突然就对殷筝上了心。 闻泽还问:“先前问你的‘胡祸’,可知国师原话是怎么说的?” 贾圆难得结巴了一下:“这、这奴婢怎么知道,不过听奴婢干爹说,先帝并未因‘胡祸’迁怒胡人,更有传言说国师预言了‘胡祸’后,又说了一句——‘祸兮,福之所倚,祸福相依,不可阻也’,也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闻泽也不知道,但他知道,殷家那位二姑娘嘴里没一句真话! 闻泽挥动马鞭,凌冽的破空声后便是“啪!”的一声响,马儿发出嘶鸣,再度跑了起来。 因为赏花宴结束而离宫的贵女都是乘坐马车回府的,闻泽并不知道殷筝的马车是哪辆,但他有预感,自己一定能找到殷筝。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经过一辆马车的时候,疾驰的风带起了马车车窗的帘子,闻泽下意识转过了头,正好对上了车 里同样朝外看来的殷筝。 车内光线不好,他们两人一个在车外,沐浴着明媚的阳光,清晰地能让人一眼看清他衣服上的绣纹,另一个则在车内,被昏暗笼罩,除了那双蓝色的眼睛,别的都看不真切。 闻泽勒马,马身随着闻泽的力道侧过了身,直接在马车面前停下不说,还打横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殷府赶车的下人连忙停下马车,对车里的殷筝说道:“姑娘,有人拦车。” “误会。” 闻泽像是突然失忆,忘了自己刚刚怎么栽的跟斗,语气含笑,驱马来到了马车车窗边,隔着落下的车窗帘子对殷筝说:“母后让我来送送殷姑娘。” 说到这里,正好蒲千钧带着人马迎面而来,闻泽便朝蒲千钧扬声道:“千钧,还不过来给殷二姑娘赶车。” 车内,殷筝唇角微僵—— 太子亲自护送,差遣虎啸军统领做车夫,这是生怕雍都城里的人不知道她殷筝的大名吗? 第12章 雍都繁华,就连街道都修得格外宽敞。 闻泽打马跟在殷筝的马车旁,原先驾车的车夫连同车里伺候殷筝的过节一块被赶下了马车,此刻正跟在一队虎啸军后头,连靠近马车都做不到。 殷筝入宫不能带丫鬟,因而赏花宴的时候过节一直都在宫外的马车里等候,并不知道殷筝和太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见太子显然是对殷筝起了兴趣,过节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开始着急。 和过节一样注意殷筝马车的,还有原先就跟在殷筝马车后头准备回府的贵女们。 她们中有在赏花宴上和殷筝说过话的姑娘,自觉和殷筝打好了关系,就找了个由头,派下人跑到前面给殷筝传话,想做出一副和殷筝关系亲近的好姐妹模样,在太子面前刷一刷存在感。 却不想派出的下人根本无法靠近马车,统统都被虎啸军的人给拦下了。 “你人缘倒是不错。”太子听着后头拦人的动静,对殷筝说了一句。 不同于之前不拿正眼看殷筝的态度,这次虽然隔着帘子,但他却侧着头,看着那帘子上的绣纹,像是能透过帘子看到里面的殷筝一般。 马车里,殷筝抱着手炉,闭着眼,:“也并非是我的缘故,她们皆是大家出身的名门闺秀,能入得了皇后娘娘的眼,自然都是品行高洁,性情和善之人,与其说是民女人缘好,不如说是她们心底好,知道民女胆小,又怕殿下这番阵仗吓着民女,才会特来叫人来探问。” 闻泽听殷筝顺手就是一顶高帽扣到别人头上,语气平静温和,就好像先前在麒麟池旁因仇恨而颤抖的人不是她一样。 于是闻泽对她提起了大理寺的事情:“我拿着你的玉佩去了一趟大理寺,什么都没问出来,但是我前脚刚走,后脚那两个在司天楼抓到的犯人就死了。” “死了?”车里传来殷筝诧异的声音。 “是啊,死了。”闻泽并不意外殷筝会装作自己不知道的样子,他转过头,看着前方的道路,告诉殷筝:“那两个犯人是被盲蜂蛰死的,盲蜂的毒液让他们浑身麻痹无法呼吸,不到半刻钟就死了。大理寺请了济世堂的 大夫鉴毒,那大夫从你的玉佩上刮下了盲蜂最喜欢的蔡漆花花粉。” 简单说完,闻泽等着殷筝给他回应,他当然不认为殷筝会因为他这么几句话就招认,他只是好奇,好奇殷筝为何会敢借着他的手去杀了那两个犯人。 深深的好奇之下,还藏着期待,期待殷筝的回答能如她设计杀人一样精彩。 车内,殷筝不慌不忙,启唇说了一句:“殿下说的这个故事,好生吓人。” 闻泽挑眉:“故事?” “殿下难道忘了,是民女在赏花宴上对殿下的容颜一见倾心,这才借着皇后娘娘让民女送殿下离开梅园的机会,将自己从小戴到大的玉佩送给了殿下,这上头,怎么可能会有你说的花粉呢。”殷筝带着轻轻的笑,说:“若非听到后头殿下提起玉佩,我还真没发现这是殿下编的故事。” 之前在麒麟池旁,跟随他们的侍从侍婢都离得很远,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殷筝突然抓住闻泽的袖子,给了闻泽一枚玉佩。此情此景能联想到的,当然就是如殷筝说的那样赠送信物。 闻泽不过瞬息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然而被人这么往死里算计,闻泽的反应不是愤怒,也不是后悔,更没有谴责殷筝诡计多端,而是提醒她:“你是不是忘了?我身边有重生之人可以证明你才是炸毁司天楼的幕后主使。” 不等殷筝继续装,闻泽又加了一句:“不必担心你的话会被人听了去,千钧便是我说的那个重生之人。” 殷筝抬眼,看向前方随着车身轻轻晃悠的布帘子,深蓝色的眸底有杀意一闪而过。 “是在想要怎么杀了千钧吗?”车窗外再度传来闻泽的声音,竟一语道破了殷筝的心思。 听到这句话的蒲千钧后颈寒毛直立,好好一个体格健硕武艺不凡的壮汉,此刻却宛若一只的兔子,在两只凶兽面前极力压缩自己的存在感,显得格外弱小可怜。 其实有了上辈子的记忆,比他们多活几十年的蒲千钧一直以为自己重来一世,对待太子和太子妃会像对待比自己小的晚辈一般慈祥和睦,直到刚刚围观太子识破太子妃的杀人手段,他明白了一件事——太子与太子妃如今的本事确实还不如几十年 后,但即便是不如未来的自己,那也比要他可怕得多,他还是别把自己多活的那几十年当回事比较好。 车里的殷筝抬手掀起车窗帘子,面带困惑地问闻泽:“为何从刚刚开始,殿下就一直在说些民女听不懂的话?” 闻泽侧头看她,回以笑颜:“那我说些你能听懂的:你装盲蜂的器具,想来还在身上吧?” 那绝世的容颜不过简单地笑了笑,就如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一般动人心弦,然而说出的话,却像利刃一般,果断狠绝地扎在了殷筝的要害上。 盲蜂是临西特有的一种蜜蜂,光有蔡漆花花粉可没法在雍都引来盲蜂,必得是殷筝将盲蜂带进了宫,才能在把玉佩给闻泽后放出盲蜂一路跟随。 蜜蜂可不是什么能随随便便携带的东西,自然得拿器具装着,而宫里管制森严,殷筝几乎时时刻刻都被人看着,自然不可能随手就把装蜜蜂的器具丢下,只能继续带在身上,直到出宫…… 殷筝脸上的困惑之色缓缓收敛,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显出淡淡的冷。 此刻的殷筝,既不像平时在众人面前表现的那样温和无害,也不像之前面对闻泽时演的那样苦大仇深,蓝色的眼眸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闻泽,给予闻泽如剑悬颈上的危险感。 闻泽被这样的眼神看着,笑容越发璀璨夺目。 过节等人看不见车里的殷筝,只看见太子心情不错,都觉得这是太子与殷筝两人相谈甚欢的表现,并不知道他们接下来的对话有多针锋相对—— 殷筝:“殿下是要搜我的身?” 闻泽:“有何不可?左右你刚刚也说了,你倾心与我……的容貌,回头我就让父皇赐婚于你我,这么一来,即便我此刻进了你的马车,搜不出东西,也不算毁了你的清誉。” 殷筝:“殿下此举有欠妥当,就算不为我的声誉着想,殿下也该为自己的想想,这般搜查就算搜出了所谓装盲蜂的器具,谁又能证明那是我身上带着的,而不是殿下你拿进来后假装从我身上搜出来的” 闻泽笑出声:“我不在意什么真相大白,我只想知道,自己能否有办法从你嘴里听到一句真话。” 殷筝微愣,就这? 殷筝有些不相信,虽然早就从 各种渠道听说过当朝太子行事令人难以言喻,但毕竟不曾接触过,宫里也有意遮掩,所以她了解得并不真切。先前在麒麟池旁的交谈,也只让她以为用在太子身上最多的“行事荒唐”四个字,就是指他不受身份约束,说话做事不近人情。 直到此刻,殷筝才隐隐察觉——这位太子殿下,怕不是比她想象的还要有病一点。 就为了让她说真话给他听?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闻泽再度提起最初的疑问:“为什么杀了那两个人?即便他们死了,我身边依旧有人能证明你就是司天楼一案的幕后主使。” 殷筝默了片刻,才道:“殿下为何觉得,会有人信蒲将军所说的话?” 世人皆知,蒲千钧是太子的人,他所说的任何倾向太子的话,都当不得真,即便是皇帝皇后听了,恐怕也不会相信。 闻泽又问:“你这样利用我,就不怕惹怒我,让我像上辈子一样,抓了你们殷家的人入狱?” 殷筝收回视线,并松手放下了车窗帘子:“你不会,即便你会,陛下与娘娘也不会让你这么做。” 在重生之人眼中,太子的名声早就被他自己折腾完了,皇帝皇后不会任由他对殷筝以及殷筝的家人动手,不然容易激怒雍都城里的重生之人,一旦上辈子的事情传开,必然有损皇室威望,甚至有可能引起百姓恐慌,动摇国之根本。 换言之,殷筝乃至殷家都得了一张保命符,能保他们暂时安然无忧。 闻泽自然也能想通这点,于是又问:“既然如此,你为何非要杀那两个人,就算他们把你供出来了,你也能说是我严刑逼供,刻意诬陷不是吗?” 殷筝言语冷漠:“不听话的手下,自然要拿来杀鸡儆猴。” 闻泽:“又撒谎?” 殷筝:“……” 他是怎么听出来的? 殷筝表面淡定如初,心里却惊疑不定。 闻泽不仅抓出了殷筝的假话,还自顾自猜测了起来:“除了司天楼,你该不会还谋划了别的事吧?怕他们把你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于是杀人灭口?” 殷筝又开始装,她猛地掀开窗帘子,蹙着眉头对上闻泽,像是反感极了被人这样恶意揣测:“殿下何出此言?” 闻泽也不说自己是怎么看穿她的,怕说了之后殷筝的演技更上一层,只笑:“看来我猜对了。” 闻泽没等殷筝反应,提出:“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第13章 殷筝不想和闻泽做交易。 她有预感,越同闻泽纠缠下去,自己的秘密就越容易被闻泽发现。 偏偏她确实有想要的东西,那东西在长夜军手上,然而殷筝至今都没法在长夜军里安插自己的人。她还试过让身边武艺高强的少年去偷,可惜没能成功,毕竟长夜军隶属雍都北营,是大庆七大营之首,少年没法得手也是正常。 若能借此让闻泽替她把那东西弄来,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可她并没有直言自己想要什么,而是问闻泽:“殿下想要什么?” “我想让你嫁人。”闻泽回答干脆:“嫁给谁都行,免得我母后日日催着让我娶你,太烦。” 说完还问殷筝:“你想要什么?” 殷筝垂眸:“殿下愿意拿什么来换?” 闻泽听了殷筝的反问,突然叹气:“我看你都快把小心谨慎写进骨子里了,这么活着不累吗?” 殷筝如他所愿,按着自己真实的性子回了一句:“殿下倒是不累,抓进牢里的犯人都能让人给杀了。” 闻泽很少被人当着面讽刺,不仅是因为他的太子身份,更因为他不知道什么叫“礼让”。 厌恶他的人私底下敢冒大不韪称他“疯狗”,也是因为他从不忍气吞声,谁敢招惹他他都是当场让对方好看,即便是上了年纪的内阁阁老也别想在他这里得到半点优待。 朝堂之上因为讽刺他,被他拿言语气晕气吐血的大臣更是数不胜数,被称作疯狗半点不冤。可唯独这次,他丝毫没有要反唇相讥的意思,还笑了。 殷筝不了解闻泽,并不知道自己遇到了疯狗不咬人的千古奇景,还在琢磨太子到底是什么脾气,怎么被人挖苦了也看不出怒意。 莫名其妙,可别是个疯的。 就在殷筝无意间触及到真相的时候,她的视线越过闻泽看到了路边一家点心铺子,连忙叫停了马车。 随后她从车窗探出脑袋看向后头,隔着大老远的距离找到过节,伸手指了指点心铺子。 过节会意,行了一礼就朝那铺子走去。 闻泽随口一问:“饿了?” 殷筝:“出门前答应了院里的丫鬟,回去给她带这 家的点心。” 闻泽看向那铺子:“好吃?” 殷筝摇头:“不好吃,也就样式做得好看,但是家里丫鬟喜欢,没办法。” 过节买好点心回来,依旧无法靠近马车,只能拎着食盒继续在虎啸军后面跟着。 马车再度行驶,坠在马车四角的檐铃轻轻作响,因是白瓷的质地,声音比一般铜制檐铃要单薄许多。 就着檐铃的声响,殷筝开口,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我要重生之人的名册。” 闻泽不意外,就像他之前说的——除了炸司天楼,殷筝一定还做了别的什么。 他不知道,但不代表所有重生之人都不知道,所以殷筝会想要重生之人的名册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于是他的回答也很干脆:“好。” 可闻泽没想到,殷筝会加上一句:“囊括四域。” 正月十六那天沉睡不醒,醒来声称自己经历过上辈子的重生之人并非只出现在雍都。 殷筝能拿到雍都的名册,但对四域,她只能确定临西王与临西老王妃重生了。 闻泽诧异,诧异之后眼底涌现出了隐隐的兴奋。 “好。” 之后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马车在殷府大门口停下的时候,闻泽还有些意犹未尽。 然而殷筝却并不想再和他聊下去了,下车后连句客套都没有,直接带着过节进了家门。 一路安静驾车当背景板的蒲千钧把马车还给殷府车夫,回到自己的马上,同太子一起回宫。 期间他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殿下当真要让太……殷姑娘嫁给别人?” 蒲千钧虽然曾经对殷筝炸毁司天楼的举动有所芥蒂,但后来几十年,他看着殷筝一边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一边摁着太子不让太子胡乱作妖,蒲千钧心里那点芥蒂早就没了。更何况这辈子司天楼还好好的,国师没事,陛下也没事,蒲千钧当然还是希望殷筝能像上辈子一样嫁给闻泽。 闻泽听了蒲千钧的担忧,再一次表现出了诧异:“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让她嫁她就一定会嫁?” 蒲千钧一脸懵:“那你们刚刚商量得这么细致……” 难道都是假的? 明明拥有上辈子记忆的蒲千钧才该是认识殷筝比较久的那个,但不知为何,闻泽表现的 比蒲千钧更加了解殷筝:“她才不会就这么任人拿捏。” 蒲千钧并不知道太子的信心来源于何处,也幸好他早就习惯了太子神秘莫测的脑回路,所以很快就放弃了纠结。 他们一路回宫,路上闻泽又问了蒲千钧许多有关上辈子他和殷筝的事情。 在蒲千钧的描述中,上辈子的太子和太子妃十分恩爱,好些事情蒲千钧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有种把曾经吃过的狗粮吐出来再吃一遍的错觉。 当事人闻泽却无动于衷,甚至问了一句:“就这样?还有别的吗?比如……殷筝与我父皇关系如何?” 蒲千钧想了想才说道:“陛下虽然因为殷姑娘一度重病在床,但后来也是殷姑娘找了新药方,彻底根治了陛下的病灶,所以陛下同殷姑娘的关系并不差,皇后娘娘也很喜欢她。” 闻泽听后陷入沉思。 蒲千钧问:“殿下可是有什么不解的地方?” 放在以前,蒲千钧是绝对不会这么问的,因为闻泽脑子比他好使,这么问纯属自取其辱,但现在不同,蒲千钧自认重活一世,知道的事情应该比闻泽多才对。 闻泽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就分享了一下自己的困惑:“殷筝和我要四域范围内重生之人的名册,她怎么知道我这里有?” 蒲千钧:“长夜军不是会分派人手暗中监察各地五品以上的官……” 蒲千钧哽住了——暗中监察,这四个字意味着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其中绝对不可能包括一个寻常的官家女。 蒲千钧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难道殷姑娘也是重生之人?” 闻泽反问:“你觉得像?” 蒲千钧认真想了想,才发现如今的殷筝和他记忆中成为皇后的殷筝有许多地方都不太相似。 闻泽从蒲千钧这里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只能自己琢磨。 蒲千钧默默跟着,发自内心觉得——他上辈子怕不是白活了。 …… 殷府。 逢年拿到殷筝带回来的糕点,先给殷筝留了一份,然后才拿着剩下的去和院里的小姐妹们分。 殷筝虽在太子面前说了糕点不好吃,可等换好衣服从屏风后头出来,她还是到桌边坐下,拿起糕点吃了起来。 殷筝一边吃,一边看她刚刚叫过节 去拿来的聘礼单子。 过节像是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不仅立马就把早前整理好的聘礼单子给殷筝拿了来,还在殷筝翻看的时候,将送聘礼提亲的人家是什么背景,家中几口人有什么亲戚,男方品行样貌如何说得清清楚楚。 说完还道:“其实这些也都还算凑合,天下这么大,又不是只有雍都才有男人,姑娘若是都不满意,另外再找就是了,我记得南丹那边多是女子主家,还有女子会招好几个入赘的夫婿,姑娘大可移居丹南,或是临西也行,那里山清水秀风景好,多出儒雅之士,还有黔北,黔北男人虽说糙了点,但都体格健壮,能护着姑娘……” 殷筝听她说了一轮就是没提到肃东,于是问:“肃东呢?” 过节不假思索:“肃东男人就有几个臭钱,我又不是不会赚,定不会让姑娘没钱花,所以不提也罢。” 第14章 过节这么一说,殷筝想起她前阵子跟自己要了钱,应该就是拿去做生意去了。 殷筝继续低头看手上的聘礼单子,并未向过节求证那些银子的去向。 一番挑挑拣拣后,殷筝确定好人选,去找了殷夫人。 过节见殷筝这么随意,当即猜出殷筝并非是真的想要嫁人,就闭了嘴,不再向她推荐人选。 殷筝去到正院的时候,殷暮雪也在。因为曾经负责管家还把殷筝关去小佛堂抄书的刘嬷嬷被殷夫人打发去了庄子上,殷府没了管事的,便由上辈子嫁过人的殷暮雪掌家。 殷暮雪这段时日把府中大小事务都摸了个透,便想教自己娘亲也学一些。 但在殷筝来之前,殷暮雪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她发现自己娘亲就适合做个不理俗务不染凡尘的才女,每日吟诗作对品茶赏花就好,让她管家只会把殷府搞得一团乱。 为此她还想给同样拥有上辈子记忆的林觉卿去封信,告诉他自己过几年再嫁给他,至少得等自己嫂嫂进门了再说,不然她实在不放心。 听下人通报说殷筝来了,殷夫人和殷暮雪连忙就站起身迎了出去,还拉着殷筝进屋坐下,问她大冷天怎么不多穿些,还问她方才进宫玩得开不开心,场面十分和睦。 直到殷筝拿出聘礼单子,说想答应礼部侍郎之子赵文简的提亲,吓得殷暮雪打翻茶杯,殷夫人更是整个人都傻了。 屋内伺候的嬷嬷连忙过来收拾,殷暮雪随手拿帕子擦了擦被茶泼脏的衣服,问殷筝:“姐姐为何想要嫁给此人?” 这个赵文简是哪来的?听都没听过的人物,怎么就敢来向她姐姐提亲? 心急之下,殷暮雪流露出了几分上辈子做当家主母的气场,尖锐凌冽。 回过神来的殷夫人也在一旁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殷筝。 殷筝似是被殷暮雪的反应吓到了,微愣后挪开视线,垂眸看着桌上摆放的账册,道:“我曾在去岁上巳节见过他,论起出身,我与他也算门当户对……” “他也配和你门当户对?”殷暮雪打断殷筝的话。 殷筝听后无奈地笑了笑,提醒殷暮雪:“小妹忘 了吗?老爷也是在六部当差,也是侍郎官。” 殷暮雪语塞,殷夫人也跟着愣了愣。 她们都被上辈子的记忆影响,觉得殷筝是当皇后的命,旁人根本配不上,所以才会在明知太子并非良配的情况下,理所当然地想着让殷筝嫁给太子,因为再也没有比太子更加尊贵且适合的夫婿人选了,哪里会有人放着好的不要,反而去找那次等的选择。 为此她们甚至忘了殷筝不过只是家中庶女,还未出过皇后的殷家如今也并非多么显赫,在贵人云集的雍都根本算不上什么。 殷暮雪见她们被自己的话问懵了,不给她们细思的机会,接着道:“其实你们也不用那般小心翼翼地对待我,你们说的那些事情我从未做过,所以我不是你们口中的那个人,也没有那个人那么厉害那么好,我……” 殷筝低下头,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却一时无法发出声来,害怕再说下去便会抑制不住情绪掉眼泪,那样未免太丢人了,可她又不得不把话说完,于是她开口,出声的同时眼泪滴落到了手背上—— “我就只是我。” 殷暮雪心中一震,没想到殷筝居然会是这么想的。热爱诗词歌赋心思更为细腻的殷夫人感受比殷暮雪还要强烈,她看着殷筝的眼底甚至有些失神,片刻后跟着殷筝一块落下泪来,还过去抱住了殷筝,嘴里喃喃念着:“好孩子,你怎么能这么想呢,那些事情虽然不是这辈子的你做的,但足以证明你是怎样的人啊……” 虽然殷夫人与殷暮雪都觉得是殷筝自己钻了牛角尖,但也感到了愧疚,并为此自责不已。 她们一心只想着如何对殷筝好,却忘了殷筝和她们不一样。殷筝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且殷筝也并非恃宠而骄的性子,不会因为旁人开始宠她纵她就轻了骨头,觉得那是她应得的。她是那般的谦逊自觉,只会思考自己是否能配得上她们对她的好,从而倍感压力,直到如今忍受不住了,才想着做些和上辈子不一样的事情,想要证明自己并非是她们口中的那个殷筝。 唉……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都是这样,懂事得惹人心痛。 殷筝在闻泽那无法施展的演技再一次展现出了它应有的效 果,殷筝由此怀疑,自己的谎言能被闻泽识破说不定不是自己的演技问题,而是闻泽此人太邪门了。 虽然殷夫人和殷暮雪都因此理解了殷筝想要应下这门亲事的想法,但却还是无法接受殷筝真的嫁给那个名叫赵文简的。 后来殷老爷和殷家大哥殷澈回府,听说了这件事,殷老爷同样不赞成,殷澈却并未表态,趁着宵禁还没开始,出去找相熟的友人打听那赵文简,打听完因为宵禁无法上街,便在酒楼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回的家。 然而一回家就听说,殷筝病了。 这下谁还顾得上什么赵文简,一个个都急坏了,找了好几个大夫回来给殷筝看病。 因为阖府上下反应太大,老夫人以为殷筝出了什么大事,赶去殷筝屋里一看,才发现不过是寻常着了凉。殷筝身体不好,每年开春都要经历这么一遭,更别说昨天还哭过,情绪跌宕之下自然就容易生命。 别说老太太,就连逢年这样一惊一乍的性子都习惯了殷筝这每年的惯例,也就殷家的夫人老爷连带殷澈殷暮雪等人不知道,才会被吓成这样。 后来老夫人得知了殷筝为何而哭,便做主等殷筝病好了就让人去趟赵家,和赵家人知会一声,准备交换庚帖。 殷老爷同殷夫人连番劝阻,还格外强调了上辈子的事情,却不想老夫人厉声呵斥,责骂他们不知轻重,有几颗脑袋竟敢把太子妃之位视作他们殷家人的囊中之物。 殷老爷被老夫人骂醒,不敢再有二话,固执的殷夫人则是压不过一个孝字,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殷暮雪急得不行,找大哥想法子,却不想殷澈对她说:“那赵文简颇有些才气,虽然还未考取功名,但我听闻他有些本事,这次春闱定能高中,二妹嫁给他未必是坏事。” 气得殷暮雪给林觉卿去了信,既嚣张又霸道地对林觉卿表示,她姐姐若委身嫁给了赵文简,那她也不嫁给林觉卿了。 林觉卿可不想重来一世连媳妇儿都丢了,只能硬着头皮替殷暮雪想法子。 外头的鸡飞狗跳统统影响不到还在养病的殷筝。 生病让殷筝身子乏力四肢绵软,但还好她已经习惯了,若有精神就披件外衣坐在床上,捧着书册看 两页,若乏了就躺下睡一觉。 因为太过习以为常,也没别的什么严重病症,所以除开脸色不好,神情也有些恹恹的,真看不出她是病了。 殷筝不爱睡觉时屋里有人,逢年过节又不敢就这么放她一个人在屋子里睡,于是就搬了个矮墩坐在屋门口,每当殷筝睡下了,便退出来在屋门口坐着,听到殷筝睡醒唤人再进去伺候。 这个时节天气还是冷的,过节给坐门口吹风的逢年搬了个小炉子,上头放着水壶,既能煮口热水喝,又能取暖。 小炉子里发出木炭燃烧的噼啪声响,逢年低头吃了口过节塞她怀里的热卷饼,整个人都美滋滋的。 屋里,盖着被子睡觉的殷筝感觉有人在扯她头发,便睁开眼睛,果不其然看到少年趴在她床边。 少年见她醒了连忙把她头发放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其中的药丸放到殷筝唇边。 殷筝张口吃下,听少年小声问她:“你真要嫁啊?” 殷筝开口,声音沙哑虚弱:“怎么可能。” 少年:“那名单怎么办?” 殷筝反问少年:“可还记得北营都有哪三军?” 少年当然记得:“羽林军,虎啸军,长夜军。” 殷筝又问:“隶属何人?” “羽林军守卫宫城,是皇帝私兵,自然是隶属皇帝。虎啸军隶属太子,长夜军……咦?”少年歪了歪头。 长夜军是谁的? 少年又回忆了一下,依稀记得殷筝曾经和他说过,长夜军和羽林军虎啸军都不同,长夜军很少出现在明面上,原是用来监察后宫妃嫔的,衙署也在后宫里藏着。后来慢慢演变了职能,与其说是一支军队,不如说是一个规模庞大的暗卫组织,在外监察五品以上官员,在内可替皇帝去办各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少年猜了一个:“原先该是皇后的,现在是皇帝的?” 殷筝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叹:“怎么能这么笨呢?” 少年一把拍开殷筝的手,后悔在殷筝生病的时候来问殷筝话了。 平日还好,即便不想给他解释,随口敷衍那也是和善的,可一旦殷筝病了,她说话讨人嫌的本质就会暴露无遗。 少年拍了殷筝的手就跑,屋外逢年听到动静进来看了一眼 ,见殷筝还在睡,就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几日后,殷筝的病慢慢好转,大病初愈之际,老夫人便同先前说的那样,叫人去了赵府。 随后两家人见面商谈,除了气氛比较奇怪,一切都算顺利。 赵家的重生之人只有赵夫人一个,她瞒了自己的夫君和儿子,一个劲想要促成这门婚事,所以显得格外殷勤,姿态也低。 赵家的老爷与赵文简不仅不知道赵夫人的打算,消息也不灵通,并不知道重生之人的事情,故而对这门亲事也是有点意见的。赵文简本人更有些才子狂生的心高气傲,本想等这次春闱结束后榜上有名,再择高门女子为妻,对殷筝这样门当户对的,自然就有些看不太上。 偏赵家都是赵夫人说了算,父子二人也只好认下。 殷夫人也全程没个好脸色,全是殷老爷在同对方说话。 两家正式交换庚帖那天,整个雍都城都震动了。 同时殷筝还收到了太子那边送来的半份名册——他们说好,一旦殷筝挑好夫家与其交换庚帖,太子便会送来半份名册,剩下半份等殷筝入门,便会随着新婚贺礼一同送到喜宴上。 收到半份名册的殷筝看着上头那些不痛不痒的名字,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让少年把名单带走,交给专人誊抄派送,让他们潜伏在四域的人拿着名单去一一确认。 第二天一早,殷筝起床换了身能出门的衣服,还让逢年过节给自己梳头上妆。 逢年问:“姑娘是要出门?” 殷筝点头:“嗯。” 于是逢年拿起一支艳丽好看的新步摇:“那就戴这支吧?” 殷筝看了眼,驳回:“换支素的。” 才收拾好,宫里就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召见。 殷筝省了打扮的时间,直接就披上外衣出了门。 殷府大门外,皇后不仅仅是派了人来接殷筝,还派了马车与侍卫宫女过来,排场极大。 殷筝上了马车,一路朝皇宫而去,眼见着宫门近在咫尺,突然有人闯出来,拦下了殷筝乘坐的马车。 那人一身华贵衣袍,身边还带着一大群小厮,本该是个前呼后拥的贵公子,此刻却不知为何酒气冲天站都站不稳,还用力挥开了身边想要拉他离开的下人,对 着殷筝的马车就是一通含混不清的喊话。 仔细分辨,依稀能听出“他赵文简有哪里好”、“你是不是瞎了眼”之类的话来。 车里的逢年耐不住好奇,微微掀开帘子,话语顿时又清晰了几分:“你就看不见本世子吗!” 殷筝好奇地朝外看了眼,就见曾在上元节那天当面说她不配评价安武郡主,还说她毫无主见的安国公世子挣脱身旁拉扯他的下人,大步朝着马车走来。 马车后头的侍卫们立刻上前阻拦,然而还不等双方交锋,一支冷箭蹿出,噗嗤一声钉在了安国公世子的小腿上。 安国公世子一声惨叫,狼狈至极地扑倒在地。 众人纷纷一惊,上前的侍卫们更是拔出了佩刀严阵以待。 然而抬头一看才发现,在那巍峨的宫门阙楼之上,手持弯弓射箭伤人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红衣风华无双的太子殿下。 面对众人的仰视,闻泽不紧不慢地从身旁侍从手上拿过一支箭,搭箭上弦,再度对准了还未从地上起来的安国公世子。 第15章 安国公世子从酒液浇灌而成的泥潭中清醒,嘴里发出的惨叫让在场众人毛骨悚然。 原先被世子推开的安国公府家仆都让这结结实实扎入皮肉的一箭吓破了胆,只有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小厮跑上前,手忙脚乱要扶他起来。 然而安国公世子伤得是腿,又受了惊吓,整个人宛若一滩烂泥沉得不行,怎是那小厮一个人能扶得起来的。 小厮想叫人过来帮忙,结果一抬头,就被高墙之上对准了他们的箭矢晃了眼。 小厮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体面,拉着安国公世子就往边上滚。 破空而来的箭咻地一下从他耳旁擦过,狠狠扎进地面,小厮看过去的时候箭尾还在颤动,并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耳廓缓缓滑下…… 这下就连胆子颇大的小厮也怕了,幸好这时边上那几个傻了的家仆终于回过神,见上头杀神一般的太子殿下又拿了一支箭搭在弓上,一个个连滚带爬冲过去,把他们的世子爷从原地拖开。 闻泽的箭顺着他们逃离的方向挪动,就在所有人以为闻泽还会再射出一箭的时候,闻泽收了手,将弓和箭扔给了身边的侍从,转身消失在了高墙后。 众人皆不明白太子殿下这是发的什么疯,直到马车里的殷筝开口,提醒了赶车的宫人一句:“该走了,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众人一听,联系一下前因后果,这才想明白:太子殿下竟是在高墙之上用一柄弓、两支箭,生生将拦马车的安国公世子从马车前给赶开了。 至于世子若躲闪不及,会不会真的被太子殿下一箭射死,没人知道,也没人同情。 毕竟敢在宫门前撒酒疯的,这位安国公世子还是头一个。 马车再次朝宫门驶去,待马车停下,殷筝从车上下来,站稳后转头看了眼远处被家仆背着跑去找大夫的安国公世子。 来接殷筝的嬷嬷常听皇后提起殷筝,并在皇后的洗脑下把殷筝当成了至纯至善之人,此刻见殷筝留意世子那边,就以为她发了善心,哪怕被世子冒犯也依旧担心世子的安危,便道:“姑娘放心,世子只是被伤了腿,待我回禀娘娘,娘娘自会派御医 去安国公府上的。” 嬷嬷自觉体贴,没让殷筝知道,御医未必会有,但责问惩处的懿旨必然会送到安国公府上。 殷筝早已习惯被人当成大善人,此刻也只是无害地笑了笑,坐上等候多时的步辇,出发前往皇后的凤仪宫。 …… 闻泽扔开弓箭后并未从阙楼上下来,而是慢慢悠悠穿过阙楼,来到了宫门朝里的那一面。 他看着殷筝坐在步辇上离开,全程紧盯殷筝的背影,想着殷筝会不会突然回头。 可惜直到殷筝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闻泽也没等来他期待的场景。 警惕性如此之差,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半点武艺都不会。 “皇兄!可算、找到你了!”身着宫装的瑞嘉长公主提着裙子朝闻泽跑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有事要和你、和你说!” 闻泽听她这样断句听得有些烦,就让她喘均了气再说话。 瑞嘉知道自己皇兄是个什么狗脾气,只能乖乖听话,把气缓过来了才说道:“我刚刚从母后那里回来,你知道的,因为殷家二姑娘同人议亲的事情,母后气坏了。不过母后不是气殷二姑娘,而是气你,在我面前一个劲骂你没用,说若不是你,殷二姑娘也不会跑去和别的人……” 闻泽打断她:“重点。” 瑞嘉:“哦对,重点是,我在母后宫里一位姓桂的嬷嬷头上闻到了盲蜂头油的气味!” 那日闻泽和蒲千钧离开后,瑞嘉深感此杀人计策太过令人防不胜防,担心日后有人效仿,就忍着恶心拿那两个犯人的头发来闻了闻,并轻易从各种一言难尽的味道中找出了一缕十分浅淡的香味。 那股淡淡的香味在干净整洁的桂嬷嬷头上十分明显。 闻泽:“你确定?” 瑞嘉不乐意听别人质疑她的嗅觉,双手叉腰,怒道:“我什么鼻子你不知道吗?” 闻泽点了点头:“狗鼻子。” 说完转身就走,早已累个半死的瑞嘉根本追不上他。 从高墙上下来,闻泽吩咐身边的侍从:“去问问,赏花宴时母后身边的桂嬷嬷可在。” 那盲蜂头油就像是刺客执行任务时藏在牙里的毒,一旦失手被抓,刺客便会吞毒自尽。 然而盲蜂头油本身是无害 的,涂在头上时间长了,那些人甚至会忘了这是能要他们命的东西,且死与不死也不是涂了头油的人说了算。 赏花宴上,殷筝把玉佩给他后就放出了盲蜂,可梅园就在隔壁,若桂嬷嬷当时也在,并安然无恙,那瑞嘉的狗鼻子多半是出了问题,或者桂嬷嬷用什么法子洗掉或遮去了头油的气味。 若桂嬷嬷当时不在…… 侍从来报,说桂嬷嬷前阵子生了病,不仅赏花宴时不在,每次殷筝入宫的时候也不在。 ——若不在,那她多半就是殷筝的人,为了配合殷筝拿盲蜂杀人,才会装病避免被殷筝放出的盲蜂误伤。 闻泽失笑,因为他也是听了侍从的话才知道,原来殷筝从第一次入宫开始就等着他出现要算计他了。 关于长夜军的职能,殷筝也多半是通过桂嬷嬷这个内应才知道的,毕竟他母后不是个能藏住事的人,心大起来和瑞嘉是一模一样。 那被闻泽差遣的侍从也并非寻常宫人,而是伪装成宫人被闻泽特地叫来的长夜军统领,刚刚给闻泽递箭的也是他,名叫二十七。 二十七得知凤仪宫混入了别人的爪牙,心里别提多暴躁了,只想现在就去把人解决掉,谁知被闻泽给拦了下来。 “再等等。”闻泽说:“等我把那一口咬回去了再说。” …… 凤仪宫内,正同皇后叙话的殷筝再次感受到了那日在司天楼下曾体会过的不安。 她微微愣神,皇后却以为她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宽慰道:“不是本宫要为难你,只是那个叫赵文简的到底有什么好,你为什么就选了他?” 殷筝回过神,低眉敛目,像是挣扎了许久,才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民女曾在正月十六后的一场诗会上见过他,和旁的提亲之人不同,他并不知道上辈子的事情,想来他要娶我,也不是因为民女上辈子做过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皇后没想到殷筝居然是这么想的,直接就愣住了。 殷筝见皇后一脸错愕,起身在皇后面前跪下认错:“民女有负娘娘厚爱,只是民女总觉得,娘娘也好,其他一觉醒来就得了上辈子记忆的人也好,你们对殷筝珍之重之,只是因为你们记忆中的那个殷筝,可民女和她并 不相同,民女不曾做过她做过的那些事情,民女也只想嫁给一个能切切实实看到民女的人。” 殷筝说完心里话,整个凤仪宫都陷入了一片寂静,许久之后皇后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扶殷筝起来:“傻孩子,那赵文简不知上辈子的事情,吾儿也不知啊。” 殷筝不敢看皇后:“可是您和陛下……” 皇后:“你又知那赵文简的爹娘不是在世重生之人?” 殷筝愣住,一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层的模样,看起来傻兮兮的。 皇后又是怜惜又是好笑,拍了拍殷筝的手,问她:“还要嫁给他吗?” 殷筝迟疑:“可是我们两家连庚帖都换了,而且……” 殷筝的音量突然降低,嘟嘟囔囔,透着一股子不想承认自己错了的可爱劲儿:“而且您说的也不过只是猜测而已,未必就是真的。” 皇后娘娘被殷筝给气乐了,偏偏殷筝说的也没错,刚刚那话不过是她以己度人猜的,确实没有证据证明赵文简的爹娘知道上辈子的事情,也是冲着上辈子才来和殷筝提的亲。 就在她寻思要怎么说通殷筝的时候,一旁站着的桂嬷嬷附到皇后娘娘耳边出了个主意。 皇后听了喜上眉梢,让桂嬷嬷去把多宝阁上放着的一个盒子拿来,并当着殷筝的面,从盒子里拿出一块令牌,交给桂嬷嬷。 令牌通体漆黑,但却不是金属铸造的,而是由一块剔透的墨玉雕刻而成,看着一点都不像是能调遣一支军队的信物,更像是文人骚客挂在腰间的华美装饰。 殷筝卧病在床时问过少年,北营三军分别隶属何人。少年猜说长夜军原是皇后的,后来是皇帝的。 但其实长夜军的归属一直以来都没有个定数,长夜军创立之初的目的就是监察后宫妃嫔,执掌此权的自然是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 然而大庆传国数百年,期间也发生过许许多多的故事,比如某一任皇帝年幼登基,一直被士族挟制,皇后为了助自己的丈夫铲除士族,恢复皇室的荣耀,便利用长夜军做尽了见不得人的血腥勾当,还让长夜军暗中监察各士族大家,成为长夜军转变职能的开端。 又比如在长夜军转变职能后,有一任皇帝多心多疑,不愿按 照祖宗定下的规矩把宛如利刃一般的长夜军交到自己皇后手上,但他又不敢违逆祖制,便找借口扣下了长夜军的令牌,直到后来新一任皇帝登基,那块令牌才又回到皇后手上。 可自从出现了先例,长夜军的归属就开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一边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一边是作为帝皇不愿让枕边之人手掌重器的疑心。 所以正确答案是,长夜军的归属,要看坐在皇位上的那人是个什么性子。 如当今一般斯文和气的仁善之君,长夜军的令牌自然就在皇后手上。 不过多时,便有长夜军的人拿来了一份名册,皇后将名册交到殷筝手上:“这些都是记录在册的重生之人,你自己找,看有没有赵家的人。” 殷筝一边翻开名册,一边说:“这么厚一本册子,娘娘能否让我的丫鬟过来陪我一起找,不然我怕是……” 殷筝看着眼前的空白,顿了几息,缓缓合上册子,问送来名册的长夜军:“对了,桂嬷嬷呢?怎么不见她回来?” 皇后也奇怪。 长夜军将令牌还给皇后,回道:“桂嬷嬷路过麒麟池时不小心落了水,现已送去太医院救治。” 皇后吓了一跳,连忙派人去太医院询问,派出去的人刚走,闻泽便来了。 一番行礼后,闻泽见皇后脸色不好,问她怎么了,皇后就把桂嬷嬷落水的事情告诉了闻泽。 殷筝在一旁听着,不仅没有半点心虚,还摆出一副自责的模样:“都怪我,若不是我,桂嬷嬷也不会掉水里。” 说完,她将名册还给了还未退下的长夜军,不愿再看。 皇后不舍得怪殷筝,还担心殷筝多想,就让殷筝先出宫去,切莫将这次意外揽到自己头上。 “让儿臣送殷姑娘出宫吧。”闻泽说道。 皇后点头:“也好。” 太子亲送,殷筝自然是坐不了步辇,只能徒步,倒也方便了两人交谈。 跟随的侍从侍婢又一次离得他们远远的,被殷筝带入宫的逢年过节二人也不得不给他们让出了空间。 闻泽同殷筝步行在长长的宫道上,左右朱墙黛瓦,安静肃穆。 闻泽特地赶去凤仪宫,是想看到殷筝面对那本空白册子时生气或者惊慌的模样,可他发 现殷筝不仅没有半点真实的情绪流露,竟还问他:“骗取名册是我的错,若我好好嫁了,我们之间的交易还能继续吗?” 闻泽蹙眉,他费心设局只为还击殷筝先前对他的利用,并不是真的想逼殷筝嫁人,且那赵文简算什么东西,也配娶殷筝? “他配不上你。”闻泽毫不客气道。 殷筝却笑:“你怎知是他配不上我,不是我配不上他。” 闻泽不明白殷筝为什么会这么说,他告诉殷筝:“就算你嫁了,我也不会把名册给你。” 殷筝想了想,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说了句:“若能让你不痛快,就算拿不到名册,嫁他似乎也不亏。” 闻泽语塞。 殷筝没被他惹生气,反而他被殷筝几句话勾起了情绪,突然烧起的心头火也不知源头为何,许是对殷筝的认同感让他觉得殷筝值得更好的,又或者是对殷筝存心气他的行为感到不爽,反正那火越烧越旺,烧得他直接甩袖走人:“那你就嫁他好了!” 第16章 殷筝从宫里回来便听说,赵家人来退还了庚帖。 为此,整个殷府上下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息,当然面对殷筝时他们会收敛几分,还替殷筝谴责了赵家,说那姓赵的小子没眼光,让殷筝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说完转头就吩咐厨房,安排了一桌丰盛的晚饭,饭桌上其乐融融,半点都不像是被退了亲的人家。 殷筝在饭桌上注意到殷暮雪不仅开心,还有点得意,就知道这事儿多半和她脱不了关系,还试探着问了她几句。 然而殷暮雪怕殷筝不高兴,哪怕肚子里有满满一腔的倾诉欲,也还是忍住了没说。殷筝倒也没追问,只在席间多给她夹了几筷子菜,多倒了几次酒。 待晚饭结束,殷暮雪也喝醉了,拉着殷筝的手臂死活不肯撒开,还跟着去了殷筝的院子里。 “就让她今晚睡我这儿吧。”殷筝温柔地摸了摸殷暮雪的头。 彩衣见实在没办法,只能回去拿了殷暮雪的衣服过来。 彩衣还记得自家姑娘上次喝醉了有多难伺候,她拿着衣服回到殷筝院子里的时候还在寻思,要如何才能哄姑娘乖乖洗澡换衣服,免得一身酒气惹了二姑娘嫌弃。 可谁知一踏进殷筝的屋子,她就听见了殷暮雪似银铃一般的笑声和泼水的声音,泼水声中还夹杂着逢年的尖叫。 彩衣吓了一跳,抱着殷暮雪的衣服连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正要绕过屏风,就和从里面跑出来的逢年撞了个正着。 逢年浑身都湿透了,看到彩衣宛如看到了救星,拿过彩衣手里的衣服就把彩衣往屏风后面推,一边推还一边说:“我不行了,还是你来吧。” 来什么? 彩衣还未弄明白,就被热腾腾的水气扑了一脸。 透过氲绕的水气定睛一看她才发现,自家姑娘和二姑娘都坐在浴桶里,不用于老老实实的二姑娘,自家姑娘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盆子,一见她来二话不说舀起一盆子热水就往她身上泼。 彩衣反应极快,后退一步躲开,最终只被泼湿了裙摆和鞋子,没像逢年那样狼狈。 “呀!怎么躲开了啊。”殷暮雪像个孩子似的说变脸就变脸, 刚刚还笑着呢,现在就不高兴了,还又舀了一盆水,招手让彩衣过去。 彩衣哪里敢听她的,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殷筝,然而这一看,便失了神。 自从正月十六后,知道伪装无用的殷筝就再没亲手给自己上过妆,也是从那天之后,许多下人都发现二姑娘变漂亮了。 原本暮气沉沉妆容死板的脸终于露出了本就属于她的光彩,貌容迭丽,香腮似雪,即便神态再怎么温柔和善,也遮盖不住眉眼间透露出的妩媚之气。 可惜二姑娘不爱画花钿,不爱勾眼尾,也不爱时下最流行的笑靥妆,从来都是画好眉毛涂上口脂就算完,因为皮肤白皙细腻,连粉都不擦,总让人觉得过于简单了些。 如今为了洗漱,殷筝甚至擦掉了口脂和眉黛,按理来说姿色也该有所削减才对,却不想反而展现出了更为令人惊艳的一面—— 向来梳理整齐的三千青丝尽数披散,因为沾了水变得十分贴服,黏在白皙的皮肤上蜿蜒出暧昧的弧度。除去重色涂抹的双眉并没有妆后显的那么委婉,带了些平缓,显出了眉峰,也让殷筝的容貌去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锐利。 不知是因为在晚饭时喝了点酒,还是因为浴桶里的水有些烫,殷筝的两颊和嘴唇都被晕染上了淡淡的红,此刻她趴在浴桶边沿,侧面看去能看见她圆润白皙的肩头,以及慢慢没入水中、线条格外漂亮的背部…… 殷筝余光注意到彩衣在看自己,侧头回望,深蓝色的眸子含着倦怠看向彩衣,让彩衣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骨子里传来微微的酥麻感。 “彩衣?”殷筝唤了一声。 彩衣猛然回神,言行慌乱:“二姑娘,你能把、把我们姑娘手上的小盘子、不对,是盆子,拿拿开一下吗?” 殷筝听后伸手,轻而易举就从殷暮雪手中把小盆子给拿走了。 殷暮雪眼巴巴地看着木盆子,又不敢抢回来,只能撒娇:“姐姐,把盆子还给我嘛~” 彩衣借着这个机会靠近浴桶,从殷筝手里接过盆子放到地上,又拿了帕子给殷暮雪擦洗身子。 殷暮雪非常不配合,一直在闹,直到殷筝说她太吵不洗了,殷暮雪才安静下来。 姐妹两个洗了澡换了衣服 ,便准备回床上睡觉,因为殷筝不爱让人守夜,殷暮雪生生把彩衣给赶了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下了殷筝和殷暮雪两个人,殷暮雪还在兴奋,睁大的眼睛映着桌上留的一盏烛灯,显得格外明亮。 殷筝看了一会儿,开口小声问道:“你可知赵家为何会退婚?” 殷暮雪嘿嘿一笑,心里话就跟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倾泻而出:“姐姐你不知道,姓赵那一家也就赵夫人一个知道上辈子的事情,所以觉卿便找了赵文简的爹——礼部侍郎赵安德,还把上辈子的事情和他说了,他们哪敢不退。” 殷暮雪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新月。 林觉卿找赵安德的时候,殷暮雪也去了,就藏在隔壁厢房偷听。 本来赵安德是不打算应邀的,毕竟春闱在即,虽然他为了避嫌没有参与这次春闱的筹备,但毕竟是礼部的官员,不好在这期间和谁走得太近。但是自从与殷家交换了庚帖,身边好几个同僚上司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表□□言又止,让他莫名不安。 直到林觉卿和他说了他才知道,雍都居然出现了那么一批有过前世经历的人,而在那些人眼中,殷筝是天降神女,救民于水火之中,还是未来的太子妃以及皇后。 然而本该嫁给太子的人即将成为他儿媳,旁人能不多看他两眼吗? 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说法,赵安德最开始也是半信半疑,但他想起了前阵子太子突然让他们礼部负责这次春闱的考官重新制定考题的事情,若是为了防备那些所谓的重生之人,那这一举措就解释的通了。 而且他回家后还质问了自己的夫人,从自己夫人口中得知林觉卿所说居然都是真的,吓得他一下子瘫软在地,险些厥过去。 在家专心备考的赵文简闻讯赶来,从自己母亲慌乱的话语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时惊骇不已。 不久,赵安德缓过神,头一次没听自己夫人的安排,让人去殷府退庚帖。 可那赵文简竟对原本不屑一顾的殷筝起了心思,还对他爹说出了“姻缘天定,既然两家已经商议好了,何不顺水推舟把殷家二姑娘娶进门”这样的话。结果不仅被他爹狠狠扇了一巴掌,还骂他吃了熊心豹 子胆,敢娶未来皇后过门。 一阵鸡飞狗跳后,还是赵安德亲自去的殷府,礼节周全地和殷家老夫人说了自己要退亲的想法,并再三声明是自家的问题,顺利把婚事给退了。 殷筝弄清楚赵家退亲是殷暮雪和林觉卿的手笔,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虽然她在宫里说过,若能让闻泽不痛快,就算没有名册,嫁给赵文简也值了,但那话不过说说而已,有人能提前帮自己把婚退了也算是件好事。 殷暮雪兴奋地拉着殷筝说了好一会儿话,最后终于感到了疲倦,闭上眼沉沉睡去。 殷暮雪睡下后,殷筝起身下了床,披上外衣走到了窗边。 轻轻推开窗户,夜色如水淹没了窗外的景致,殷筝在窗边坐下,说道:“莫将雍都之事传到临西去。” 少年从屋顶上跳下来,手里抓着不知哪来的烧鸡,对着殷筝一边啃一边道:“要我再去偷一次吗?” 殷筝摇头:“不必了,事已至此,我也懒得再瞎折腾。” 少年吃得半张脸油光水滑,他想了想殷筝这话的意思,问:“你是准备收手了?” 殷筝笑笑:“也得我收得住才行啊。” 她那些布局并非生掰硬拗,这么做的好处是不会让人察觉到这背后是谁刻意操纵,因为一切都是这么的理所当然,仿佛天命就是如此安排。 这么做的坏处是,一旦成局,即便是殷筝这个幕后之人,也无法轻易喊停。 可如今出了重生之人的变数,殷筝作为主谋会被暴露的危险大大增加,她试过将重生之人的威胁扼杀在摇篮里,可惜她始终拿不到至关重要的名册,于是她又有了新的打算—— 彻底抽身好了。 从这场自己谋划的局中抽身,之后一切任其发展,她自去逍遥。 只是抽身也并非直接一走了之就行,旁的都好说,她稍加安排便可,唯独“镇枭”——重生之人口中曾兵临雍都城下的叛军——里面,有一批人她必须尽数灭口才能逃之夭夭。 因为那批人不仅与她相识已久,还是传说中那位安武郡主的手下,猎凰营的旧部。 安武郡主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一个为剿灭叛军不惜大义灭亲擒了自己生父的女人,死后若是再与另一支叛军牵扯上关系,未免太惨了些…… 窗外大风忽起,嗤地一声,吹灭了桌上仅剩的一盏烛灯。 第17章 三月初春,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 殷筝还在梳妆,老太太院里的徐嬷嬷就来了,说是老太太想一家人一块吃顿早饭,让殷筝待会儿直接去正厅用饭。 殷筝应下,过节送徐嬷嬷出去,回屋的时撞见了手里端着一小碗红枣羹的卫嬷嬷。 卫嬷嬷是在赵家人退婚后的第二天,被皇后娘娘赐进他们府里的,说是这位卫嬷嬷最懂怎么调理身体,皇后娘娘专门让她来伺候殷筝。 宫里赐的人,殷家自然不敢怠慢,于是便听卫嬷嬷的话,给殷筝另弄了个小厨房。 卫嬷嬷虽然会做很多好吃的,但是面相不太好,鼻子两侧有深深的法令纹,让她看起来特别凶。逢年至今都还有些怕她,过节倒是不怕,还告诉殷筝,这个姓卫的婆子,就是上辈子宫里派来监视殷筝的那个嬷嬷。 过节看到卫嬷嬷,扬起上辈子在肃东学会的笑容,上前去接过了卫嬷嬷手中的红枣羹:“辛苦卫嬷嬷了,只是刚刚老夫人院里来了人,说是让姑娘待会儿去正厅用饭,恐怕是吃不上嬷嬷你做的早饭了,真可惜。” 卫嬷嬷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道:“没什么可惜的,我做好送去正厅就是了,你先把这碗红枣羹送去给姑娘垫垫肚子。” “还是嬷嬷想得周到,那就劳烦嬷嬷了。”过节端着红枣羹,转身的瞬间脸上笑容消失无踪,变脸比翻书还快。 她端着红枣羹进屋,先是自己尝了一小口,等待一会儿后才换了勺子端到殷筝面前:“姑娘尝尝,是卫嬷嬷送来的红枣羹。” 殷筝早就透过镜子看到了过节给她试毒的举动,这些日子以来但凡是卫嬷嬷端过来的吃食,过节都要这样试一试,唯恐宫里人借此对殷筝下毒手。 殷筝劝过几次,每次过节都是表面应了,背地里该怎么警惕还是怎么警惕。 然而始终觉得自家姑娘弱小无害的过节并不知道,殷筝早早就动了自己在宫里的眼线,得知卫嬷嬷并非是皇后想起来给殷筝找的,而是闻泽主动跟皇后提议,并向皇后推荐了卫嬷嬷。说是给殷筝赐个懂药理的嬷嬷,既能帮殷筝调养身体,也能借 着赏赐敲打敲打那些至今还觊觎殷筝的人家。 皇后觉得自己儿子说得有道理,若殷家还要给殷筝议亲,有这位嬷嬷在殷府,他们也能早些得到消息,早些拦下。 可殷筝和闻泽的关系也算不上多友好,所以即便确定了卫嬷嬷是闻泽的人,殷筝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每次卫嬷嬷做饭,少年都会去看着,确保饭菜里头没加什么奇怪的东西。 殷筝用了那碗红枣羹,前去正厅的路上遇见了刻意等她的殷暮雪。 殷暮雪管家的时候沉稳老练,可一旦见到殷筝,就会变得要多孩子气有多孩子气,短短的一段路,非要挽着殷筝的手走,落座时还非要粘着殷筝,惹得殷夫人直笑她。 饭桌上众人聊起最近的事情。 比如春闱终于结束了,先前埋头读书备考,出了什么事都没人去打扰的殷朝月落了榜,殷老爷倒也没怎么说他,只让他过三年再去考;又比如,上巳节将近,各家不是组织踏春就是筹备春日宴,殷府门房那儿早就被邀约的帖子给埋了。 二老爷准备推掉所有邀约,带着妻儿去踏青。自从二老爷“性情大变”,二夫人的日子和以往相比简直天上地下,只是先前过久了苦日子,如今再怎么被自己的丈夫宠着纵着,她也总会感到不安。 年纪大些的小五也是如此,即便他爹一副要把他宠上天去的模样,他也还是没有半分同龄孩子该有的淘气顽皮,只有年纪还小的小六,因为爹爹突然对自己好了,变得格外喜欢爹爹,还曾童言无忌说出过“爹爹,你别让那个坏爹爹回来”这样的话。 二老爷听了也不生气,反而心疼得不行,连声答应她,定不让那个欺负他们的坏爹爹回来。 殷老爷和殷夫人则是跟着老夫人去参加宴席,殷澈也准备带读书读到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殷朝月出门走动。 剩下就是殷筝和殷暮雪。 殷暮雪原先也没说一定要跟和殷筝一块出门,直到殷筝表示自己收到了瑞嘉长公主的请帖,殷暮雪一下子就精神了,死活要跟殷筝一起去。 殷筝自然不会拒绝,就是好奇她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便问了一句。 殷暮雪不肯说实话,只在心里想:上辈子姐姐同长公主 还有贺家姐姐关系那么好,这辈子自己捷足先登,说什么也不要让她们两个把姐姐抢了去。 为了看住自己的姐姐,殷暮雪甚至让殷筝在上巳节那天穿了和她相同的衣服,梳了相同的发式,就连佩带的钗环香囊,殷暮雪也提前准备好了一模一样的两套。 打扮好后姐妹两个就如一母同胞的双子一般,看着非常亲密。 乘着马车前往长公主别苑的路上,殷暮雪还和殷筝说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是这次长公主筹备的春日宴是男女同席,太子殿下多半也会去。 殷筝反应平淡:“是吗。” 殷暮雪见她如此,又旁敲侧击地问:“姐姐同太子殿下也有许久未见了吧。” 殷筝点头,他们两个确实有许久不曾见面了,一来是没有机会,二来则是两人都忙。 一个忙着收拾首尾,准备随时跑路;一个则是忙着根据重生之人提供的信息,试图把所有“**”都按死在摇篮里。 也因为太子的雷霆手段,殷筝几乎每天都要从少年那儿收到临西来的消息。 镇枭叛军起于临西,这段时日临西四州全面戒严,几乎是挨家挨户地搜查,试图找出镇枭的踪迹。 但在殷筝的帮助下,镇枭只折损了小部分的人手,剩下一大批人,殷筝让他们各自往不同的方向窜逃,还很贴心地给他们安排了详细的路线与假造的过所,方便他们藏匿逃亡。 其中殷筝要灭口的那一小批人,如今已经在往雍都来的路上了,只要解决掉他们,再处理好殷府二姑娘的身份,殷筝就能改名换姓,离开雍都。 …… 瑞嘉长公主举办春日宴的别苑名唤熙春,因赴约之人众多,原本清净的熙春苑外变得无比热闹,来往俱是香车骏马,公子佳人。 殷府的马车混在其中并不算显眼,但却因为马车上带着殷府的标记而引得众人纷纷注目。 殷筝和殷暮雪才从马车上下来,立刻就有熙春苑的下人引着她们进去。 且殷筝所过之处,无论男女,都要转过头来多看一眼。 时至今日,已经没有谁不知道殷筝此人,也没有谁敢在明面上找殷筝的不痛快。 但也不可能人人都对殷筝服气,总有看不惯殷筝的,想看殷筝出 糗,好满足自己心底的不忿。 蒲相府上有两位千金,其中一位嫡出的姑娘,便格外不喜欢殷筝。 那位姑娘名唤蒲佳媛,自认整个雍都再没有谁比她更配得上太子,还时常央求兄长蒲千钧帮她给太子送东西,哪怕被一次次拒绝,也坚定不移,屡败屡战。 她不是重生之人,所以她也是听了蒲千钧所说,才知道未来的太子妃不是她,而是那个近日来风头无两的殷家二姑娘。后来又听说太子亲自送殷筝回府,自己的哥哥还给殷筝当车夫,她气得砸了不知道多少花瓶茶碗。 然而她再任性也知道不能直接去找殷筝的麻烦,便想要借刀杀人。 于是她联系上了关系不错的贺家姑娘——贺轻雀。 贺轻雀并非是雍都哪位王公大臣的女儿,她是丹南王之女,同时也是当今皇帝的外甥女。 哪怕皇室公主,也少有比她尊贵的,她若厌了殷筝,故意找殷筝麻烦,恐怕连皇后也不好责罚于她。 蒲佳媛抱着这样的念头,经常在给贺轻雀的书信里说殷筝的坏话。 前阵子贺轻雀从城外的南营驻地回来,她也立刻就提醒瑞嘉长公主给贺轻雀送了帖子,为的就是今天。 蒲佳媛费尽心机,为了确保贺轻雀会来,还特地让自家的马车绕路去接她,入了熙春苑后还故意把贺轻雀往殷筝所在的地方带。 然而看到殷家姐妹,蒲佳媛傻了眼——殷筝和殷暮雪打扮得一模一样,她竟一时没能分辨出来谁才是她要针对的那个。 就在这时,她身边的贺轻雀突然朝着殷家姐妹走了过去,并毫无迟疑地对着殷家姐妹中的一个开口唤道—— “阿筝。” 第18章 听到有人叫自己,殷筝循声望去,就见一位身着玄色圆领袍,长发高束,做男子打扮的姑娘朝自己走来。 那姑娘身量极高,样貌也是不俗,行走之间利落飒爽,格外引人注目。 这样的女子,殷筝若是见过,定不会忘,可她确实想不起来了,除非…… 像是为了验证殷筝的猜想,对方在殷筝面前站定,爽朗笑道:“对了,这辈子你还不认识我。我姓贺,名轻雀,字朝鸣,你唤我朝鸣便可。” 蒲佳媛看着贺轻雀走向殷筝,言行举止之间俱是熟稔,心里犹如遭了五雷轰顶,被摧残的焦土一片。虽然从贺轻雀的话语中多少猜到了什么,但她还是连忙跑到贺轻雀身边,脸色僵硬地问:“你什么时候取了字?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贺轻雀见此地清幽,除了殷家姐妹便只有她们两个,就告诉她:“上辈子的事了,那会儿丹南遇旱,我那不争气的弟弟非但不想着如何救灾,还欲联手镇枭,自立丹南三州为一国。我作为大庆子民当然不能眼睁睁看他行差踏错,就自请回丹南平叛。阿筝特地送了我出城,还跟我说日后若要取字,‘朝鸣’二字最适合我不过。” 朝鸣,取百凤朝鸣之意,是贤能之人拥坐高位才会有的祥瑞奇景。 在大庆,男子十七岁加冠后得师长尊者赐字,女子则是嫁人或者得了功名才会取字。 殷筝给回丹南平叛的贺轻雀取字朝鸣,简直就是在告诉她:“干掉你弟弟,你才是最适合做丹南王的人。” 蒲佳媛被震住了。 本朝女子便是再能耐,也没有能成为异姓王的,哪怕是在女子地位很高的丹南,历任统帅朱雀营的丹南王也都是男子,让贺轻雀做丹南王,管辖一域,这怎么可能…… 蒲佳媛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又有些莫名的兴奋,可究竟是为何兴奋,她自己也说不出来。 且因为贺轻雀说的这件事,蒲佳媛心里对殷筝的不服也削弱了不少。 她虽然脾气不好又善妒,但那是她的性格问题,她本人还是有脑子的,不然也不会想到找贺轻雀来借刀杀人,一面满足自己的私心,一 面又能把自己完全摘出来。 所以她不仅能听出这话里面所蕴含的更深层次的用意,还能清楚意识到这话所起到的作用——丹南王膝下子嗣众多,一个没了,还会有其他几个冒出来,与其让平叛后的丹南陷入内部的权力争夺中,不如在平叛之前就让贺轻雀抱着争夺丹南王之位的念头去,这样既可以保证贺轻雀不会被自己弟弟策反,一劳永逸解决之后可能会出现的混乱,顺带还能让贺轻雀记住,是殷筝给了她夺位的想法。 这份恩情可不好还。 贺轻雀并没有蒲佳媛想的这么深,倒不是她笨,而是贺轻雀脾气如此,不会轻易把一个人的行为往各种阴谋论上想。 但磊落之人耍起阴招来,还是很要命的。 贺轻雀向殷筝介绍蒲佳媛的时候,把蒲佳媛写信说殷筝坏话的事情一并讲了,还说殷筝若是不信,她可以回去把信拿来给殷筝看。 蒲佳媛傻眼:“你这是做什么?” 然后她很快反应过来:“你一直由着我写信,不提醒我你是重生之人,还和殷二姑娘关系不错,不会就是为了在殷二姑娘面前把这件事告诉她吧?” 贺轻雀坦诚极了:“是。” 蒲佳媛气得浑身都在抖,同时还有种被人剥光了的羞耻感,脸和脖子俱都涨得通红:“为何这样对我?!我们往日那些情谊难道都是假的吗?” 贺轻雀格外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你上奏削减朱雀营用度之时,不也没考虑过我们曾经的那点情谊。” 蒲佳媛愣住,什么上奏?上什么奏? 她难道去当官了?不可能,她才不要入朝为官,她要做就做最好的,可就像本朝没有当王爷的女子一样,也没有当宰相的女官。所以与其当官,还不如嫁人,嫁给太子,等太子登基她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等等,蒲佳媛反应过来:贺轻雀都能做丹南王了,她为什么不能和她爹一样做宰相? 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会违背自己的信条,那么,上辈子的她很可能是冲着宰相之位去考了科举,入朝当了官……那她成功了吗? 蒲佳媛努力回想,发现蒲千钧根本没和她提过上辈子的自己最后究竟怎样了。 蒲佳媛想要确认,但是她不敢问 用冷眼看着自己的贺轻雀,只能干巴巴地为上辈子的自己辩解:“就、若是利民之举,那自然是……” “呵!”贺轻雀冷笑一声,让心虚同时脑子又有点乱的蒲佳媛没太能说下去。 贺轻雀心想,现在的蒲佳媛还是嫩点,上辈子那个阴险狡诈没皮没脸的家伙可是在砍了朱雀营大半军资后,还敢在年末见到她时冲她笑,一副两人还友好如初的模样,险些把她呕死。 抛开自己和蒲佳媛那点私人恩怨,贺轻雀再度把注意力都放到了殷筝身上。 看着如今不过才十七岁,但却和记忆中一样温柔的殷筝,贺轻雀的心都变得柔软了,她对殷筝道:“不必管别人说你上辈子做了什么,这辈子,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殷筝笑着点了点头,头上坠着的珍珠流苏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伴着她浅淡轻柔的声音一起传入贺轻雀耳中:“我会的。” 贺轻雀又靠近了殷筝,在她耳边小小声添了一句:“你若不想嫁给太子,我一定帮你。” 殷筝微愣,复又笑道:“我记住了。” 没说想嫁,也没说不想嫁,就一句“我记住了”,让贺轻雀感觉自己得到了答案,没再追问。 一旁的殷暮雪看着两人亲密交谈的模样,心里万分焦虑。 她没想到贺轻雀也重生了,危机感蹭蹭蹭地往上升,但她知道心急是没有用的,于是她稳了稳神,安慰自己:不怕不怕,即便贺家姐姐也重生了又如何,对姐姐来说,她们这是第一次见面。 一个才认识的姑娘,哪里能越过自己这个当妹妹的。 于是殷暮雪拉了拉殷筝的袖子,露出一副不太喜欢贺轻雀的模样,怯怯地看着殷筝,希望善解人意的殷筝能领会她的意思。 果然,殷筝看到殷暮雪的模样后,就对贺轻雀说了句:“我同我妹妹到那边看看。” 正好贺轻雀还有话要和蒲佳媛单独聊,便道:“我这边也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逛园子了。” 蒲佳媛听贺轻雀说她还有事,便猜到是和自己有关,等只剩她们二人,蒲佳媛便满含期待地看向了贺轻雀,暗自猜测对方是不是要跟自己说上辈子的事情。 果然贺轻雀和她提了上辈子的事情, 就是说的话有些不太吉利:“你死了。” 蒲佳媛一愣:“什么?” 贺轻雀语气冰冷:“你自己是什么人你自己知道,当上宰相后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最后因为一起抄家灭门的冤案,被漏网之鱼当街刺杀。你死那天,除了你手下的人,整个雍都就没有谁是不高兴的。” 蒲佳媛彻底傻了,贺轻雀看着,最终还是没办法把眼前这个少女当成上辈子人人唾骂的奸相,只能无奈地柔和了眉眼,劝道:“你这辈子,莫要当官了吧。” 蒲佳媛呆了好一会儿,渐渐的,她眼底的呆滞转换成了坚定:“叫我碌碌无为,不如让我去死。” 见贺轻雀因自己的回答蹙眉,蒲佳媛别开视线,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贺轻雀听:“这辈子,我会当个好官的。” …… 熙春苑照着丹南的江州林园建造,讲究“园必隔,水必曲”,移步便能换景,每一处都自成天地。 所以即便离开宴厅来逛园子的人有不少,漫步其中依旧不会让人觉得热闹拥挤。 穿过一扇月拱门,殷暮雪正和殷筝解释自己没有讨厌贺轻雀,结果一抬眼,就看到了林觉卿。 林觉卿朝二人略施一礼,后对殷筝说道:“在下有些事情,想同无染借一步说话,能否请殷二姑娘行个方便。” 无染,殷暮雪嫁人后取的字。 殷暮雪脸颊微红。 殷筝反而坦然,笑着把空间让给了他们二人。 殷筝穿过另一边的假山群,顺着连廊一直走,本想回宴厅等待开席,却不知为何走到了一处杏花林。 殷筝没打算停留,正准备继续寻找回去的路,眼角余光却看到了一抹月白色。 殷筝鬼使神差地走进林中,越走越深,最后拂开一支挂满杏花的枝丫,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对方难得没穿红色的太子常服,一身月白色绣银丝暗纹的圆领长袍,腰系麒麟纹玉革带,头束玉冠,身姿挺拔如松柏,仪态风雅如竹兰。 硬生生将这满院竞相开放的杏花给压了下去。 第19章 闻泽近日忙得开心,根本不想来参加这场由瑞嘉筹备的春日宴,觉得浪费时间。 但听瑞嘉说殷筝会来,他想了想,也就来了。 闻泽最烦无趣,如今能让他感兴趣的事情只有两件,一件便是彻底改变那些重生之人口中的未来,那么做会让他感觉自己是在逆天改命,特别有意思;另一件,便是探究殷筝除了炸毁司天楼外还干了什么。 殷筝既然会为此谋取四域范围内的重生者名单,可见她犯的并非小事。 然而他至今都不曾从旁人口中得到半点相关的线索,于是决定主动来接触殷筝,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至于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的不愉快,闻泽早就抛到了脑后,反正赵家已经退婚,殷筝想嫁也嫁不了。 可惜他来得太早,熙春苑还未开宴,殷筝同她妹妹去逛园子,没在宴厅。 闻泽不愿待在宴厅面对那些无聊至极的人,就想出来逛逛,没准运气好能遇上殷筝,却不想意外迷了路,进了这片杏花林。 和体弱多病的殷筝不同,闻泽会武,五感颇为敏锐。所以殷筝才踏进杏花林,他就察觉到了动静,并从隐约看见的身影判断来人是个女子。 闻泽寻思要不要躲开,他可不愿和谁家姑娘来一场充满诗情画意的偶遇。 可随着对方的身影渐渐清晰,闻泽认出那是殷筝,便打消了躲开的念头。 他等着殷筝朝自己走来,原本也没太多想法,可当殷筝抬手拂开树枝的时候,恰巧有一阵风吹过。 杏花花瓣自枝头纷扬洒落,衬着殷筝抬眼看向他的模样,竟让他愣了愣神。 如今已是初春,许多姑娘都换下了厚重的冬衣,穿上了轻盈的裙杉,但显然体弱的殷筝是没法这么做的。她里面穿了件翠绿色的立领对襟窄袖衫,外面还穿了一件大袖长摆的白色外衣。整体装束温婉清丽,硬是让她身上的斯文气又重了几分。 殷筝的发间还戴着一枚惟妙惟肖的竹叶簪,以翠玉做竹叶,棕红色的玛瑙雕刻成树枝的模样做簪体,簪上还坠着几条珍珠流苏,碰撞时发出的声音透过淡淡的杏花香,落到闻泽耳中。 两 人四目相对,皆愣了不过片刻,便双双回神。 殷筝放下拂花的手朝闻泽走去,却没想到弹回的树枝勾住了竹叶簪上的珍珠流苏,在殷筝往前走的同时,把殷筝的簪子从发间拉了出来。 闻泽一直看着殷筝,看到发簪流苏被树枝勾住的时候他就朝着殷筝迈开了脚步,待发簪从殷筝发间脱离,带着树枝往下落,他抬手接住了发簪。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息之间。 殷筝看闻泽接住她的发簪,正想说声谢谢,闻泽就已经把发簪流苏和树枝分开,反手将发簪插回到她头发上。 过近的距离让殷筝有些不太习惯,陌生的气息和略显亲密的举止更是让她直接就往后退了一步。 退开后,殷筝自然从容地对闻泽说了声:“多谢殿下。” 闻泽的殷筝专用测谎雷达又响了,他猜殷筝此刻定在心里骂自己,于是只淡淡地“唔”了一声,放下手,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他走了几步,见殷筝没跟上,回头问:“快开宴了,不回去吗?” 殷筝这才跟上闻泽。 两人走出杏花林,顺着连廊一路先前,路过六角亭,走过小石桥,再穿过两扇随墙门,殷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殿下该不会,也不认识路吧。” 闻泽注意到殷筝话语里的那个“也”字,终于知道问题发生在哪了,半点不羞愧地同殷筝直言:“我第一次来这里。” 也就是说,他确实不认识这里的路。 殷筝停住脚步,闻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没了,回头看她,就见她一言难尽地望着自己,问:“那你带什么路?” 闻泽也问她:“你觉得我会给别人带路?” 很好,两人居然都觉得对方认路。且殷筝以为闻泽是在领路,闻泽则是习惯了走在前头,以为自己走错了殷筝会像贾圆一样提醒自己,导致两人走了大半天,就是找不到宴厅在哪。 他们这辈子怕是再也没做过比这更蠢的事了。 殷筝闭眼,抬手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白嫩的指腹落在青丝覆盖的位置,修剪圆润的指甲末端透着淡淡的紫……闻泽想起卫嬷嬷传回宫里的消息,说殷筝的身体是真的差,差到能活这么大都算奇迹,便问殷筝:“不舒服?” 殷筝也没客气:“托你的福。” 闻泽又回忆了一下卫嬷嬷记录的有关殷筝的日常言行,不解道:“你对别人倒是温柔包容,对我为何这么言语刻薄?” 殷筝睁开眼,认真地想了想,发自内心道:“这难道不是你自找的吗?” 闻泽确定了,所谓的宽厚温和那都是重生之人看到的假象,只有聪慧刻薄才是真正适合她的形容词。 幸好没过多久,熙春苑的下人找来,将迷路的二人带回宴厅。 但也因为他们两个的“下落不明”,开宴时间一推再推,等两人入席,众人心里都在猜他们先前去了哪,做了些什么,明里暗里投来的目光放在任何一个寻常人身上都足以令其窒息,唯独他们两个淡定如初,磊落得叫人汗颜。 渐渐的,盯着他们看的人就少了。 熙春苑的宴厅四面无墙,只有一根又一根的柱子,让众人能一边享用初春特色的美味佳肴,一边观赏园子里的美景。 主位之上是举办这次春日宴的长公主瑞嘉,以及太子殿下闻泽,殷筝坐在左侧的席位,贺轻雀则在右侧,因着身份尊贵还坐到了右侧第一的位置,两人身旁分别是殷暮雪和蒲佳媛。 蒲相家的另一个女儿蒲盈盈也来了,就坐在蒲佳媛身边,席间蒲盈盈离开了一次,回来的时候似乎是走错了路,走向了左侧的席位。 蒲佳媛注意到自己妹妹回错了地方,就让身边布菜的侍女去把蒲盈盈叫回来,还特地叮嘱侍女莫要弄出太大动静,因为蒲盈盈脸皮薄,若不小心闹出笑话,恐怕她未来三个月都不敢出门。 侍女领命,起身走到左边的席位,这时蒲盈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地方,在殷筝身后停顿了一下。 侍女正要上前,突然就见蒲盈盈从衣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朝着殷筝高高举起。 侍女被眼前这一幕骇地惊叫出声,顿时所有人都朝侍女看了过来,同时也看到了手持利刃刺向殷筝的蒲盈盈。 原先正和贺轻雀说话的蒲佳媛瞪大了眼睛,摔了酒杯朝自己妹妹喊道:“住手!!” 下一瞬,鲜血四溅。 因为侍女尖叫而回头的殷筝被殷暮雪扑倒在地,蒲盈盈落下的那一刀扎入了殷暮雪的肩头 ,而蒲盈盈则被一根从主位投来的筷子贯穿了咽喉,扑通一声倒在了殷筝身侧。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蒲盈盈口中冒出,旁人眼中胆小脸皮又薄的小姑娘侧躺在地上,一脸狰狞地看着殷筝,努力朝殷筝嘶喊,却因为伤了脖子,声音小而破碎,夹杂在满厅的混乱尖叫中,只有殷筝听见了—— “骗子……恶鬼……” “……利用姐姐……害死……” “……你该死!!” 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控诉殷筝,从口中涌出的鲜血也因此喷溅到了殷筝脸上。 林觉卿跑来将殷暮雪抱起,瑞嘉长公主大叫着让人去找御医,蒲佳媛满脸泪水,想要过来却因为腿软根本站不起身,还是贺轻雀拉起她,带着她往殷筝这边走来。 整个宴厅一片混乱,殷筝却像是同这些混乱隔着一层看不见屏障,就这么躺在地上,看着近在咫尺的蒲盈盈。 直到有人把手放在殷筝眼前,殷筝这才回过神,拉着那只手坐起来,带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透出一股子前所未有的漠然。 她侧头看向已然咽气的蒲盈盈,低垂的眸底如同覆了一层冰霜般寒冷,但她做出的动作却格外温柔—— 她用手抚上蒲盈盈的眼睛,为蒲盈盈合上了临死前瞪大的双眸,还轻声回了她一句: “嗯,我知道。” 第20章 殷筝又做了那个恶梦。 梦里她被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压在地上,掐住了脖子。 那人披头散发,神态癫狂,不仅想要掐死她,还对着她不停念叨同一句话—— “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 “你该死!!!” 那人的样子突然就变了,变成了蒲盈盈的模样,长发也都梳了上去,露出了她临死前那张带血的脸。 殷筝虽然被掐着,但却并不觉得窒息,她静静地看着蒲盈盈,过了一会儿才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任由鲜血沾染自己的掌心,并告诉她:“嗯,我知道。” 我知道,我该死。 因为很早很早之前,梦里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告诉她了。 … … 头皮刺痛,殷筝又一次被少年扯着头发叫醒。 她睁开眼睛,脑子疼得像是被人挖出来在地上滚过一遍又放回去似的,但凡她再娇气点,这会儿就该疼晕过去了。 殷筝从床上坐起身,问少年:“何事?” 少年趴在床边,说道:“那些人明日便会进城。” 殷筝听了这话,总算好受些:“看着他们,等事了了,我们就走。” 少年点头:“嗯。” 说完少年翻窗离开,殷筝又复躺下,沉沉睡去。 此时距离三月三日上巳节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熙春血宴一事早已传开,众人皆知蒲相千金蒲盈盈在宴席之上公然动手刺杀殷家的二姑娘,结果殷家四姑娘给二姑娘挡了刀,重伤未死,但蒲盈盈却死在了太子手上。 此事一经传开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毕竟最后死的人是蒲相家的千金,动手杀人的是当今太子殿下,一个赛一个的尊贵,自然格外引人瞩目。 同时,蒲盈盈为何这般憎恨殷二姑娘,恨到不惜当众杀人,也是一个令人在意的谜。 但这谜对一小部分重生之人而言并不难猜,因为上辈子蒲佳媛死后,蒲盈盈就曾刺杀过殷筝,理由是她坚信蒲佳媛之死同殷筝有关,还说蒲佳媛从头到尾都不过是殷筝的一把刀,只是这把刀越来越锋利,锋利到连持刀人的话都不听了,才会被殷筝折掉。 当然这话根本 没人信,可看在蒲千钧和蒲相的面子上,当时已是皇后的殷筝饶了蒲盈盈一命,还赦免了蒲家,对外也只说是蒲盈盈神志不清才会突然伤人,并非是为了死去的蒲佳媛刻意刺杀当今皇后,避免了蒲家因此遭受唾骂。 重来一世,蒲千钧只把蒲佳媛和蒲盈盈的事情告诉给了闻泽听,蒲家其他人虽然知道蒲千钧有上辈子的记忆,但却并不知道上辈子的蒲佳媛和蒲盈盈会变成何等模样。 因为上辈子蒲相就是被蒲佳媛活活气死的,所以蒲千钧根本不敢对蒲相说实话,还和闻泽要了扶摇阁里的资料,一一上门拜访了能接触到蒲相的重生之人,让他们不要把蒲佳媛的事情告诉蒲相。 如今蒲盈盈身死,蒲千钧瞒不下去了,这才把蒲佳媛上辈子的结局一五一十说给蒲相听。 至于蒲盈盈,蒲千钧和闻泽都知道她是重生之人,也曾找她问过上辈子的事情,只是这辈子蒲佳媛还活着,蒲盈盈也表现得很正常,他们才会疏忽大意,让蒲盈盈有了对殷筝动手的机会。 关于蒲盈盈的那些说法,蒲千钧觉得她是受打击太大,才会胡思乱想。 因为殷筝从未叫蒲佳媛去做那些贪赃枉法的勾当,反而还有知遇之恩,是蒲佳媛自己失了本心,才会变得面目全非。 甚至在上辈子,若有人说神女殷筝有哪里做得不对,那便是她曾力排众议,给了当时还没走上歪路的蒲佳媛左相的位置。 蒲相先是失了一个女儿,后又知道家门不幸,竟出了个无恶不作人人唾弃的奸相,果然气得卧床不起,还让自己儿子代笔上奏,要自请还乡。 最后是皇帝亲自去了一趟蒲相府,才把蒲相给留了下来。 个中细节,殷筝都是从上门致歉的蒲千钧那得知。 听起来合情合理,可殷筝却并不完全相信,说到底她还是不觉得自己会变成一个为国为民的好人,所以比起他们的说法,殷筝更相信蒲盈盈临死前对她的控诉。 或许真的就是她利用了蒲佳媛,将蒲佳媛引入歧途的呢? 可惜蒲盈盈已经死了,没人知道真相,也没人知道除此之外,蒲盈盈是否还隐瞒了别的事情。 但都无所谓了,蒲盈盈的出现让殷筝加快了 自己的计划,她需要尽快脱身离开雍都,避免再遇见像蒲盈盈这样的重生之人来要她性命。 三月十九,曾经的猎凰营旧部拿着假造的过所混入雍都,同一天,殷筝被皇后叫进宫里,让她在月末时和自己一块随圣驾去岐山猎场,参与今年的春猎。 出宫后,有了新思路的殷筝闭着眼细细盘算,突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头说道:“姑娘,我们的马车又被拦了。” 车夫的这个“又”字,让殷筝想起了上回拦马车的闻泽。 那日血宴上,动手杀了蒲盈盈的是闻泽,到她身边拉她起身的也是闻泽。 殷筝至今记得他拉自己起来的那只手,很烫,又或者是自己的手太冷了。 过节掀开帘子,殷筝发现这次拦车的并非是闻泽,心里竟浮现出些许失望。 拦车之人殷筝并不认识,但看对方的模样,殷筝又觉得有些眼熟。 那人特地打马到殷筝的马车旁,解释自己拦车的原因,顺带道了个歉:“抱歉,我的马儿受了惊,胡乱拦了姑娘的马车,还请姑娘勿怪,” 殷筝没打算和他纠缠,和和气气地回了句:“人没事就好。” “是啊。”那人扬起一抹爽朗大方的笑容:“只是不知我这马为何就独独拦了姑娘的车,或许是与姑娘有缘吧。” 殷筝笑了笑,并未回他,过节更是直接就放下了帘子,阻挡了那人看向殷筝的视线。 马车继续前行,先前拦车那人看着殷筝的马车离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最终化作一片阴鸷。 什么神女殷筝,不过区区一个女人罢了,重来一世,定叫她成自己掌中之物。 …… 殷筝回府后收到了一封信,是贺轻雀托人送来的,信上内容也简单,就寥寥几句,说自己那个脑子不太好的弟弟来了雍都,让殷筝近几日出门都小心些,若遇到奇奇怪怪的人,只管无视便可。 殷筝看了信,终于想起拦自己马车那人为何看着眼熟了——对方的眉眼确实与贺轻雀有几分相似。 殷筝把信放好,看时间还早,就去了老夫人院里。 老夫人正闭着眼听丫鬟给自己念书,殷筝不让下人通报,进去后对那丫鬟使了个眼色,然后便接过了丫鬟手里的书,顺 着那丫鬟刚刚念到的句子,接着念了下去。 老夫人一听便睁开了眼,见殷筝就坐在原先丫鬟坐的脚踏上给自己念书,笑着把她拉到了榻上。 一章 节念完,老夫人给殷筝递了杯徐嬷嬷端上来的热水,让她润润嗓子。 殷筝喝了水,似真似假地埋怨道:“祖母好小气,竟只给孙女喝水,孙女想喝祖母这儿的好茶。” 老夫人笑着嗔她:“还喝茶呢,你什么身子你不知道啊?就喝水!再说我就叫人把你院里的茶都收了!” 祖孙俩一阵笑闹,随后殷筝提起了皇后让自己一块去春猎的事。 “老爷不在随行名单上,可皇后又让我去,那便就是我一个人去了。”殷筝抱着老夫人的手臂,低声道:“祖母,孙女想让殷筝,留在猎场。” 老夫人微微一愣,沉默许久后才开口问她:“不回来了?” 殷筝靠在老夫人肩上,轻声道:“不回来了。” 老夫人抬手抱着她,轻叹:“也好,不回来也好。我这些时日总在担心,担心会有知道你身世的人出现,逼着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若能藏起来不叫人发现,我也能放心些。” 殷筝听不得老夫人叹气,连忙道:“等安顿好了,孙女会叫人给您送信,每天都送,一天也不落下。” 老夫人被逗笑:“哪有这样送信的,生怕别人察觉不出来吗?一个月一封就好,让我知道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嗯。”殷筝抱紧了老夫人,向她承诺:“我一定好好的。” 第21章 前往岐山需要足足五日的路程,因此天还未亮便要准备出发。 为了方便,皇后曾提过让殷筝提前一天入宫,住一宿直接出发,也省了入宫那点时间,还可以多睡会。 可殷筝舍不得最后那点和老夫人相处的时间,所以还是住了殷府,并跑去和老夫人同床睡了半晚。 因为后半夜她就得醒来,梳洗换衣,带上过节一块入宫去。 为了送殷筝出门,大半夜整个殷府灯火通明,已经能下床的殷暮雪拉着殷筝的衣袖,各种不舍。 殷夫人和殷老爷也是多番叮嘱,二老爷和二夫人也来了,虽然没多说什么,但也让殷筝一路平安,还说小五小六两个孩子定会想她。 老夫人握着殷筝的手,没说什么,就仔仔细细看着殷筝,像是要把殷筝此刻的模样记到心里去。 殷筝鼻子一酸,眼底溢满了水光,但幸好夜色昏暗,殷府门口挂着的灯笼照不真切,这才没让人发现。 其实就算发现了也没关系,毕竟在旁人的认知里,这是殷筝第一次出远门,会有不舍也是理所当然的。 最后殷筝坐上马车,由大哥殷澈骑马,带着府上的侍卫护送她一路入宫。 入宫后又是一阵忙碌,等皇家的仪仗队走出雍都城城门时,东方已经浮现出了淡淡的白色。 皇后专门给殷筝准备了一辆马车,就跟在自己的车驾后头,且车内一应布置都是遵照着太子妃的规制来的,奢华舒适程度仅次于帝后的舆驾。 殷筝看出了端倪,但却装作不知享用了这辆马车,且一上车就睡死了过去——再不睡她真怕自己会一头撞死在车壁上。 殷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熬过夜了,闭眼睡去之前不仅是头在疼,浑身也都跟着疼了起来,四肢麻软无力,保持清醒就像是在要她的命一般。 殷筝一觉睡到了中午,醒来时一脸的迷茫,不知身处何处,亦不知今夕何年,是过节的声音提醒了她,让她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 她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与平静到几乎冰冷的漠然:“我睡了多久?” 过节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违和,但想想殷筝的身体本来就 不好,昨晚又半宿没睡,如今怕是还在难受才会表现出与往常不同的地方,便打消了心中的怪异,面露担忧道:“已是正午,车队都停了,正在生火准备午饭。” 殷筝:“……哦。” 过节试探着:“姑娘?” 殷筝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和平时一般无二的笑来,声音虽然还是沙哑,但却带上了些许柔和与温度:“我没事。” 过节这才放下心来,下车去河边打水给殷筝洗脸,后又重新给殷筝上妆梳头。 待都收拾好了,殷筝才从马车上下来,想着来回走走,活动活动手脚。 “阿筝。”贺轻雀拎着一包东西朝她走来,等走近了,贺轻雀把那包东西递给殷筝,说道:“我从城里带了些蜜饯,怕你一路坐车没胃口,吃些酸的能开开胃。” 殷筝接过那一包蜜饯,笑道:“多谢。” 贺轻雀看殷筝脸色不太好,又说:“河边冷,你若要走动,我陪你去另一边吧。” 殷筝领了她的好意,同她一块去了马车另一边,另一边靠近山林,虽然没有河边风景那么开阔,但吹来的风也小,反而适合殷筝。 走着走着,贺轻雀提起了蒲佳媛,说蒲佳媛已被禁足,蒲相还打算将她送回祖籍乡下找人嫁了,想要彻底断掉她的仕途之路。 虽说没有女子成婚后就不得涉足官场的律法,朝堂上也有不少女官都已嫁做人妇,但若有了夫家,考科举总会难些。 贺轻雀还说,蒲盈盈和蒲佳媛虽非一母同胞,但两人关系非常好,所以才会在上辈子蒲佳媛死后一厢情愿地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殷筝,再三叮嘱殷筝莫要把一个疯子的话当真。 能看出贺轻雀已经尽力不让殷筝回想起上巳节那场血案,可惜她不擅长拐弯抹角,所以效果也聊胜于无。 殷筝安静地听完了全部,直到皇后身边的嬷嬷来叫殷筝,两人才各自分别。 殷筝带着过节往回走,她本以为皇后是让人叫自己回去用饭,结果到了才知道,帝后的午饭还未准备妥当,皇后之所以让嬷嬷去找殷筝,是因为闻泽每年跟随圣驾前往岐山的路上,都会有个固定的娱乐项目。 那就是当他被无聊的旅途所折磨时,他就会开始折磨别人。 要知道这次春猎来的文臣武将大多都有一技之长,方便陪皇帝旅途解闷,他们中有的学富五车,擅琴棋书画,有的力能扛鼎,可百步穿杨。 闻泽就这么一个个找过去,不拘年龄不拘出身更不拘官职,专挑他们擅长的本领,打着切磋的名义把他们往死里虐。 没有本领也无妨,就挑他们手头上的差事抑或才办完的差事找他们聊天,从头聊到尾,总能聊出些猫腻来,任由那些官员再怎么努力,也总会被他问到满头大汗手脚冰凉,更有严重的直接便昏了过去。 殷筝听后很是感慨,闻泽确实是一位文武双全天赋异禀的储君,就是脑子有点问题。 “你去哄他,他定会听的。”皇后满含希冀地看着殷筝。 皇后和皇帝的性格都是出了名的软,管不了自己这个儿子,就只能拜托上辈子将闻泽管得服服帖帖的殷筝了。 ——我又不是他娘。 殷筝压下了几欲脱口而出的真心话,面带忐忑地答应了皇后。 可殷筝并不觉得自己去哄会有用,她想,闻泽不是找人比特长吗,那就比吧。 于是她问皇后借了一副棋盘,让过节抱着重重的棋盘,自己拎着两盒棋子,去找了此刻正在树下站着的闻泽。 闻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玩了整整一个上午,此刻正有些乏味,想着下午该怎么打发,结果就看到了朝自己走来的殷筝。 他心底泛起愉悦,正要张口,就见殷筝拎起两盒棋子,问他:“下棋吗?” 闻泽挑眉:“输了别哭。” 不是他看不起殷筝,也不是他觉得女人爱哭,而是早上有个擅棋的文官,男的,同他下棋下到最后哭得跟个被抢了糖的小孩一样,所以他才会这么说。 殷筝听了,轻笑一声:“这话我说才对。” 殷筝体能不行,骑马经不住颠簸,射箭也拉不开最轻的弓,音律一道被柳夫子教了许久也不过寻常水平,更不爱诗画,稍微能入眼的书法还是抄书抄出来的,也就下棋,下得不错。 一个半时辰后,殷筝赢了两局,按说这第三局也不用下了,但闻泽坚持下完最后一局,殷筝只好端着过节送来的午饭,一边吃,一边陪他下棋。 又过了 一会儿,殷筝吃完了饭,原先临时布置出来给帝后准备午饭的各式炊具都收拾妥当。 贾圆跑来提醒闻泽:“殿下,咱们要出发了。” 闻泽没理他,专注地看着棋盘,大有要让所有人乃至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都跟着等这一局棋下完的架势。 殷筝抬头看了看一旁面带无奈又不敢多说的贾圆,又看了看远方清澈明媚的天空,无声叹息,然后用手拂乱了棋盘上的棋子。 “不小心。”殷筝没甚诚意地说了句,然后在过节的搀扶下站起身,跺了跺有些发麻的双腿,道:“该走了。” 贾圆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殷筝走了几步后又回头,正好和看向她的闻泽四目相对,素净的脸上扬起一抹少有的璀璨笑颜,用宛若自言自语,实则是个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了句:“没哭就好。” 闻泽后知后觉:她心情不好? 第22章 闻泽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笃定,且这样的感觉和他能看出殷筝撒谎是完全不同的。 他能看出殷筝撒谎,是因为殷筝说假话的时候特别像个“人”,不仅感情充沛,就连肢体语言也会变得丰富起来,有血有肉。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是用了这样的演技来欺骗他。 但其实殷筝并非是个情感丰富的人,所以当她变得面无表情,声音没多大起伏的时候,说的反而都是真心话。 殷筝的话语是真是假,对闻泽来说是有依据可以判断的。 但殷筝的心情是好是坏,就存粹是他个人的猜测了。 猜对猜错都无妨,因为就算猜对了,也和他没关系—— “殷姑娘。” 一大早,贾圆带着喜庆的笑容,将一碟子不知从哪采来的野桑葚递给殷筝身边的过节,并对殷筝说道:“这是太子殿下叫奴婢送来的,说是昨日下棋输给了姑娘,这些便算作是姑娘嬴棋的彩头。” 殷筝昨夜好好睡了一觉,精神状态彻底恢复。 她对着贾圆送来的野桑葚微微一愣,随后便红了脸颊,像是想起了自己昨日在闻泽面前表现出的肆意锐利,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贾圆说道:“有劳公公特地跑一趟,还要麻烦公公,回去替殷筝谢过太子殿下。” 贾圆乐呵呵地应下:“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贾圆走后,过节去把本就洗过的桑葚又洗了一遍,还自己先吃了一颗,确定没毒才把剩下的放到殷筝随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殷筝看她洗了桑葚回来后表情就不太好,就问她:“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过节没有隐瞒,直接道:“姑娘昨日同太子下棋,并在最后弄乱棋盘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没人相信姑娘是真的赢了太子的棋,还说姑娘弄乱棋盘是因为输了棋不高兴,所以太子才会一大早叫人送来所谓嬴棋的彩头,故意想哄姑娘你开心。” 过节没说一句假话,但却和外头传出来的效果截然不同。 过节所说,不仅会让殷筝觉得自己被人小瞧,还会让殷筝觉得别人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爱无理取闹的女子,可这个“别人”究竟 是谁,殷筝又无从得知,于是她便只能迁怒太子,把旁人误会自己的错都加到太子头上。 可外头在传这些话时,侧重点明明就是太子,他们感慨太子终于翻了船,赢了不该赢的人,以至于最后还得低下头去哄人,那些个被太子凌虐过的文臣武将们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殷筝知道过节对太子有很大意见,所以但凡涉及太子的事情,只要从过节口中说出来,殷筝都会打个折扣来听,所以听了也没多大感觉,甚至还会反过来安慰过节,让过节别太生气。 过节有些气馁,她家姑娘就是脾气太好了,若能多像昨日那般该多好。 可一想到殷筝昨日脾气不好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过节又摇了摇头,把先前的想法给甩了出去。 脾气好些便好些吧,姑娘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车队稍作休整后便继续前行,因为殷筝的马车就在帝后的车驾后边,所以时常会有被召去觐见的王公大臣从殷筝的马车边经过。 殷筝偶尔掀开车帘子看风景,都能看见他们。 这天下午阳光不错,殷筝掀起帘子想晒晒太阳,忽然听见有人说道:“你便是殷家二姑娘?” 殷筝转头看去,就见一男子骑着马从后头上来,跟在了殷筝的马车旁。 那男子穿着靛蓝色的锦袍,面容俊秀,骑在马上身姿挺拔,正是那日拦了殷筝马车的人。 男子见殷筝看向自己,便自报了家门,道:“在下贺萧任,不知殷姑娘可还记得我?” 姓贺,长得又有点像贺轻雀,应该就是贺轻雀的弟弟没跑了。 殷筝点了点头:“记得。” 贺萧任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倒是希望姑娘不记得,毕竟那日在街上惊扰了姑娘,委实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殷筝喜欢贺萧任的说话方式,没有分寸,没有距离,且刻意讨好的目的性太明显了。 但似乎有的人就喜欢这种调调?且若是女子对女子,或女子对男子这么说,非但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反而显得真诚坦然,更容易拉进距离。 殷筝抱着学习的心态,和对方交谈了起来,不仅收获颇多,聊得也还算愉快。 他们从雍都聊到丹南,从风土人情聊到各自的家人,贺萧 任正准备邀请殷筝改日到丹南游玩,就听见后边传来一句—— “好狗不挡道。” 殷筝与贺萧任同时转头,就见太子殿下骑着马跟在贺萧任后头,明明道路宽敞,却非要说贺萧任挡了他的路,还张口就骂人。 贺萧任险些扭曲了脸,但还好他维持住了自己的风度翩翩,甚至还没和闻泽计较,十分大度地让开了道,准备等闻泽过去再回去和殷筝继续聊天。 结果闻泽驱马到殷筝的马车旁就不走了,贺萧任静默片刻,只能和殷筝道别,掉头回了车队后边。 贺萧任才走,前头皇后那边的侍卫又跑过来,说皇后传话,要跟殷筝借一下她的贴身丫鬟过节。 等过节被带走,殷筝吃了颗桑葚,喝了口茶,开始现学现卖:“殿下送来的东西,总是格外甜一些。” 闻泽:“……” 殷筝装模作样地“呀”了一声,捂着嘴脸红道:“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口了,殿下能当做没听到吗?” 闻泽:“……” 殷筝自顾自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再说我也没撒谎,真的很甜,不信你尝尝。” 殷筝对着兀自沉默的闻泽越演越来劲,还拿起一颗桑葚往窗外递去。 紫红的桑葚衬着殷筝白皙的手指,很难说哪个看起来更可口。 而闻泽也终于跟上了殷筝的节奏,仿佛双手黏在了缰绳上一般,微微俯身直接吃掉了殷筝手上的桑葚。 微温的唇轻轻擦碰冰凉的指尖。 殷筝脸上的表情渐渐淡去,吃着桑葚的闻泽回了她一个足以倾倒众生的微笑,像是在说:你继续。 殷筝收回手,拿茶水沾湿了帕子,一边擦手指,一边用自己原来的语气问他:“殿下找我有事?”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闻泽:“没找你,是母后派人叫我过来的。” 殷筝回想起皇后刚刚让人把过节从她身边叫走的举动,自然明白皇后这是在给他们创造相处的机会,便说:“倒是让皇后娘娘费心了。不如你就把我娶了吧?这样也能让皇后娘娘省点心。” 闻泽反问:“你肯嫁?” 殷筝:“你肯娶?” 闻泽:“我不肯。” “巧了,我也是。”殷筝支着下巴:“既然如此,殿下为 何要来打扰我与丹南世子? 闻泽嗤笑:“打扰?我是在救他,免得他还没到岐山,就被你骗的连命都没了。” 殷筝缓缓睁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殿下为何把我想得如此可怕?” 闻泽想说什么,看了眼宛若透明,但又确实能把他们的对话都听入耳中的驾车太监,手指在缰绳上点了几下,最终还是拉了拉缰绳,驱马至车前,然后翻身从马上跃到了车上,将驾车的太监赶下了马车。 殷筝看着闻泽这一系列骚操作,挪了挪位置掀开马车前头的布帘,开口既不是问他为何这么做,也不是担忧他这么做会不会又引来什么奇怪的传闻,而是问他:“你会驾车吗?” 闻泽蹙着眉:“应当没问题。” 身为太子,他便是再厉害也没给别人赶过马车,但还好他悟性高,稍稍适应一下便上手了,只是在他适应之前,他不小心让马车停了一下,导致后头险些出了连环车祸。 后头马车上的高官家眷等纷纷派人探问,没一会儿太子纡尊降贵给殷家二姑娘赶车的事情便悄然传开。 殷筝将车帘子放下,靠着车壁,隔着帘子,轻声道:“你还真是不怕别人说。” 闻泽:“我又没违法乱纪,有什么好怕的。” 殷筝笑了笑,想起重生之人口中的上辈子,觉得这位殿下即便是违法乱纪了,应当也是不怕人说的。 马车辘辘前行,闻泽一时想不起来先前他们的对话进行到了哪,干脆就另起了个头,问:“你当初想炸司天楼,可是冲着我父皇去的?” 殷筝勾着尾音,用十足十的反派声调回道:“是啊,弑君之罪呢,殿下为何不让人把我拿下?” “又撒谎,”闻泽再一次分辨出殷筝的谎言:“这么说来,你没想害我父皇,那你干嘛炸司天楼?炸着好玩儿?” 殷筝默了片刻,实在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分辨出我撒没撒谎的?” 闻泽:“怎么可能告诉你。” 也是。 殷筝得不到答案,干脆把话题拉回到贺萧任身上。 殷筝记得贺轻雀说过,贺萧任上辈子曾意图谋反,于是便问闻泽,朝廷打算怎么处置贺萧任。 闻泽淡淡道:“圈在雍都,不放他回去。” 理 由是上辈子的事情还没发生,不能拿还没发生的事情去定一个人死罪。 殷筝知道当今皇帝有多仁善,对此结果并不意外。 于是她又问闻泽:“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殷筝可不觉得闻泽会就这么乖乖听皇帝的话。 果然,闻泽的话语透过布帘传来,带上了些许笑意:“自然是遵循我父皇的意思。” 既然不能拿还没发生的事情去定一个人的罪,那就让那件事情发生好了。 两人一路闲聊,之后几天,闻泽似乎是对赶车这一活动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每天都要过来和殷筝聊上一阵,且每次就算皇后不把过节叫走,他也会主动把过节打发掉,方便和殷筝说些不能外传,又没人敢和他聊的话题。 闻泽这么做,不仅让众人觉得殷二姑娘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人选,也让不少习惯了闻泽作妖的大臣们得了几日清净,险些喜极而泣。 待车队抵达岐山,即便没有上辈子的滤镜加持,殷筝也已经成为了大臣们心中救苦救难活菩萨。 第23章 猎场在岐山脚下,有一片可安营扎寨的空地,和一望无际郁郁葱葱的树林。 早早便有人在圣驾到来之前搭好了营帐,无需贵人们多等,一到便能入账休息,缓解这一路而来的舟车劳顿。 殷筝不愿在白天多睡,就想到营帐外走走,才出营帐就见贺轻雀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朝她走来,并对她说道:“这是附近马场的马,昨天才到,我去给你挑了一匹,你看看喜不喜欢。” 贺轻雀没打算让殷筝参加围猎,只是想让殷筝在附近骑着马散散步,看看风景,免得在营地待着无聊。 殷筝接过贺轻雀手里的缰绳,试着和马接触了一下。 马儿温顺,殷筝很快便与它熟悉,并在贺轻雀的帮助下骑上了马背,绕着营地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贺轻雀看殷筝不会上马,便默认这个时候的殷筝还不会骑马,一边提醒她调整姿势,一边用手扯着马的辔头,这样一旦发生什么意外,比如马要扬蹄什么的,她都能及时拽住或上马,避免殷筝受伤。 很快她又发现,殷筝悟性很高,所有要点只提一遍她就能记住,唯一不好的是殷筝体力差,腿上皮肤也嫩,不过骑在马上走了两圈,下来的时候腿抖得根本站不稳,得贺轻雀扶着回去,且双腿内侧还被磨破了皮,红皱红皱的两大块,看起来格外吓人。 过节看后连忙就去打水给殷筝擦洗。 贺轻雀则是懊恼:“是我疏忽了,我回去给你找两瓶伤药先擦着。” 殷筝揉了揉酸麻的大腿,苦笑道:“麻烦你了。” 贺轻雀走后,殷筝低头,揉按大腿的手缓缓停下。 她这具身体,不能跑不能跳,骑个马走两圈都能半瘫,和废了没差。 …… 春猎与秋猎不同,因春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为免伤了天和,春猎的重点不在猎兽,而在形式,所以花费的时间相对秋猎要长一些,各种仪式也要繁琐许多。 殷筝全程陪同在皇后身边,虽然不曾骑马入过猎场,但也通过皇后身边的人,第一时间知道了猎场内发生的一件奇闻—— 有人在猎场里看到了龙首、麋身、鹿角、牛尾的神兽 ——麒麟。 传言大庆四域由四象镇守,因此负责四域的四大营分别以朱雀、玄武、青龙、白虎来命名。 而位于中央的雍都,同样有自己的麒麟营,但麒麟营只是一个象征意义,远不及南北两营来得实用,可即便是在大庆最难的时期,也没有君王想过要废除麒麟营来削减用度,足以见“麒麟”二字对皇室而言有多特殊。 因此在麒麟出没的传闻传开后,整个营地都轰动了。 最开始众人都只是半信半疑,觉得见着麒麟那人是眼花也不一定,直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声称自己在林间看到麒麟,且各自口中所描述的麒麟外貌都惊人的一致。 于是众人逐渐开始对猎场有麒麟一事深信不疑,更有大臣上表,希望皇帝能封锁猎场暂停春猎,免得惊扰了神兽。 皇帝多好的脾气,自然不会和大臣们拧着来,甚至还准备提前回去,免得有人不听话,硬闯猎场去搜寻麒麟。 这个胆敢违抗圣命,毫不敬畏神明的“有人”指的是谁,简直再明确不过了。 当天便有人发现,太子营帐外的守卫比平常多了一倍不止,显然他们不是来保护太子,而是来保护麒麟免遭太子毒手的。 就在众人觉得闻泽此刻必然气急败坏的时候,闻泽将手上的纸张扔到桌上,对伪装成小兵卒的长夜军统领二十七说了句:“他比我想得要蠢些。“ 闻泽一脸不快,显然是不满意贺萧任目前所施展出来的手段。 但很快他便释然了,毕竟这才是常态,过去无数次的常态,没惊喜,没趣味,枯燥无聊到让他不愿多费精力去应对,直接咬死就能了事。 闻泽甚至懒得吩咐二十七,想叫二十七自己去处理,反正把贺萧任安排在猎场的假麒麟和刺客抓住也并非什么难事,稍加审讯便能连根拔起所有参与此事的人,根本不需要他费多少功夫。 但是在开口前,闻泽想起了殷筝。 闻泽在来的路上曾经问过殷筝,若要她在春猎结束前杀了自己,她会怎么做。 殷筝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并问闻泽要不要下棋,说是两人可以来局盲棋,从而成功转移了话题。 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想还真是遗憾,若要自己命的人是 殷筝该多好,殷筝的手段,定然会比这个贺萧任要精彩, 闻泽越想越气,骨子里那点疯劲儿又开始躁动起来。 …… 殷筝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此刻正站在营帐外仰头看着岐山发呆。 因为要提前回去,过节和几个宫人正在里面收拾东西,殷筝见他们忙碌,便只好出来,免得在里面碍手碍脚。 这几日天气一直不错,殷筝能清楚看到岐山半山腰上那一座不算精致但足够恢弘的行宫。 按照祖制,他们得在离开前一天搬到行宫里去住,然后在离开的当天早上上山顶祭拜,用天子亲自猎来的猎物祭天,祈求新的一年能够风调雨顺。 就算今年要提前走,原定的祭天仪式也绝不会有变动。 “怎么在这里站着?”贺轻雀过来找殷筝,见殷筝在营帐外站着,就好奇问了一句。 殷筝说了原因后,两人干脆在营帐外聊了起来,期间殷筝时不时就会看向山上那座行宫,贺轻雀以为她对行宫感兴趣,就同她说了些有关岐山行宫的趣事。 殷筝听得很专注,贺轻雀笑道:“怎么对岐山行宫这么好奇?” 殷筝十分随意地说了句:“我曾听人说,岐山行宫内有暗道,也不知是真是假。” 贺轻雀:“应当是假的吧,我……”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一阵喧闹,殷筝同贺轻雀两人以为是别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听动静感觉不算近,因此都没有防备。 直到马蹄声逐渐逼近,两人看见那本该在自己营帐的太子殿下骑马飞奔而来,俱都吓了一跳。 贺轻雀第一反应就是将殷筝拉到自己身后护着,然而闻泽就是冲着殷筝来的,因此出手果断,甩出一把匕首袭向贺轻雀,在贺轻雀出手应对的同时,闻泽将殷筝掠到了马上,简单完成一出声东击西。 贺轻雀连忙找来一匹马,骑马追了上去。 可贺轻雀随手找来的马如何能比得上东宫千挑万选的名驹,所以直到闻泽带着殷筝闯入猎场,贺轻雀都没能追上闻泽,而一旦入了猎场,再想要找到他们就难了。 贺轻雀在视野受阻的林子里急得团团转,恨不能将任性妄为的太子抓出来千刀万剐。 另一边,闻泽带着殷筝深入猎 场,过了好一会儿才放慢速度,低头去看被自己劫来的殷筝。 却见殷筝四处张望,显然是对猎场充满了好奇。 闻泽头一次和殷筝靠这么近,也是头一次发觉殷筝的身躯居然这么单薄,即便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她的纤细与柔软, 闻泽不禁问道:“不怕?” 殷筝甚至没空回头看他:“殿下既然敢往陷阱里踩,想来也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闻泽轻笑,因为殷筝猜出了麒麟传闻背后隐藏的猫腻,也因为…… “想多了,除了你我谁都没带。” 殷筝终于赏了闻泽一个眼神,并真诚询问:“你傻吗?” 闻泽笑得越发开心,殷筝在他的愉悦笑容里,慢慢领悟了他的意图:“你拿我当诱饵?” 闻泽喜欢和殷筝说话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无需解释,对方总能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 “你猜他会不会来英雄救美?”闻泽问。 贺萧任原先只想设计陷阱刺杀太子,但若殷筝也在陷阱里,他不可能不来,因为刺客都是他的人,救下殷筝是稳赚不赔并丝毫不冒险的买卖。 可是殷筝不解:“何必呢,直接抓了刺客慢慢审不好吗?” 闻泽告诉殷筝:“我想看他后悔莫及的脸。” 殷筝愣住,闻泽语调依旧,像是过去每一次和殷筝闲聊一般:“我会告诉他他的计谋不过尔尔,找来的刺客也都不堪一击,让他知道等回了营地他必死无疑,然后将他清醒着带回营地,看他这一路是如何的恐惧与后悔……” 殷筝:“……你们有旧仇?” 闻泽:“谁让他这么蠢。” 蠢到令他失望。 这一刻,殷筝终于掀开了闻泽的皮囊,在那副妖孽似的皮囊下窥见了一抹不可理喻又疯狂病态的灵魂。 “千钧说你身边跟着一个侍卫,那个侍卫呢?让他出来护着你,免得待会打起来刀剑无眼。”闻泽说。 殷筝默了片刻,道:“他被我留在雍都了。” …… 雍都,东南角一座其貌不扬的宅院内集聚着十几来人,有男有女。 少年蹲在屋顶数了半天,愣是没把下头的人数明白,也懒得重新数,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院里的人听到动静纷纷拔刀以对,待看清来人是 少年,才放松下来,收起了手上的家伙。 其中几个人还同少年打了招呼—— “二少爷。” 少年问他们:“人都到齐了?” 他们没有回答少年,而是反问:“敢问二少爷,姑娘人呢?” 少年拧着眉心,不高兴道:“明明是我先问的你们,也该你们先回答我。” 若在平时,他们定会如了少年的愿,先回答少年的问题,可他们在临西折了人手,看着少年那张和临西王格外相似的脸,能维持原先的恭敬已是难得,一旦少年不配合他们,他们便忍不住怒从心头起。 其中一个年级大的中年人对少年道:“我们敬你在姑娘身边护卫,才喊你一声二少爷。如今临西戒严,我们的人被白虎营抓了不少,兄弟们对你也有气,我劝你还是别在兄弟们面前拿乔,问你什么应了就是。” 少年疑惑地歪了歪头:“为何对我有气?” 边上一个脾气差的忍不了了,直接拍案而起:“你兄长是临西王,白虎营的统帅,你还问我们为何对你有气?!” 少年依旧不解,并怀着这样的不解,慢慢抽出了腰后的短刀。 院内众人再度警惕,然而少年身法鬼魅,迅如雷电,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这座宅院便没了先前的热闹。 猩红粘稠的血一点点漫过粗粝的石板路,少年在一具具尸首间跳来跳去,总算把人数清楚,这才去他们住的屋子里翻找,找出了一笼鸽子。 少年把其中一只鸽子抓出来,在鸽腿上绑好红色的布条便放飞了出去。 少年用手挡着太阳看着鸽子飞远,随后拎起装鸽的笼子,嘟嘟囔囔地离开了这座宅院—— “他江韶戚抓人,和我江易有什么关系?” “剩下的鸽子不能放,可以烤了吗?” “煲汤好像也不错。” “好饿……” 第24章 岐山猎场。 闻泽找了颗树, 让殷筝到树上躲着。 从没爬过树的殷筝盯着高高的树枝看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会觉得, 我能爬得上去?” 于是闻泽提议:“那我抱你上去?” 殷筝能怎么办呢,眼看着就要逃之夭夭彻底挥别雍都,总不能临了还被闻泽牵连,死在刺客手上吧。 她朝闻泽伸手,闻泽抱住她的腰, 将她带上了树。 因有武艺在身, 闻泽抱她跃上枝头的身姿格外利落好看, 只可惜两个当事人的注意力全都在对方身上, 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虽然刚刚同骑一匹马时两人也靠得很近,殷筝几乎是被闻泽拥在怀里的,但是相互之间不曾主动触碰, 所以感觉还没什么。 如今闻泽抱着殷筝的腰,殷筝抓着闻泽的肩膀,两人之间不仅贴得极近,还能感觉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力道,别提多别扭了。 这股突如其来的不适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而打破这一阵沉默的, 是冲天而起的信号弹。 正值天气晴朗,于空中绽放的烟花并不显眼, 只能听见震耳的炸响。 殷筝和闻泽借着高度优势往下找,很快就找到了藏在树后发信号弹的蒙面刺客,对方知道闻泽会武, 远远看到了闻泽的马也不急着找人在哪,而是先发了信号弹,通知自己的同伙赶来。 随后没多久,一群蒙面刺客就循着信号弹来到了附近,和发信号弹的那名刺客会和。但因没有察觉到闻泽殷筝两人就在树上,这群刺客不得不在附近分散搜寻。 刺客大约三十来人,其中一个手上还牵着一头……麋鹿? 应当是麋鹿,不过为了将马脸、鹿角、牛蹄、驴尾的麋鹿伪装成龙首、麋身、马蹄、牛尾的麒麟,他们把麋鹿的角削成了龙角的模样,还在麋鹿脸上脖子上贴满了层层叠叠的鱼鳞来伪装龙鳞。 麋鹿的蹄子像牛,牛蹄有趾,马蹄没有,但林间杂草茂盛,被遮挡着也看不清。最后便是尾巴,麋鹿的尾巴像驴,不似牛尾那样长,殷筝遥遥看去看不真切,只觉得那条尾巴确实是牛尾,不过一直垂着,像条挂饰似的一动不动,有些奇怪。 闻泽身怀内力耳 清目明,能看到麋鹿连接尾巴的那一块皮肤血肉模糊,便猜测那条牛尾是被人用针线缝上去的。 刺客找不到人开始着急,便有两个来到了闻泽的马旁,想利用这匹马找到闻泽的下落。 也就在他们准备解开缰绳的时候,闻泽从树上一跃而下,自腰间抽出的黑色软剑如蛇一般迅猛凶残,一剑便划过了两人的脖颈,活生生将他们的脖子削开一半。 喷涌的鲜血随着他们倒下的动作扬起高高的弧度,不仅弄脏了闻泽的衣服,也弄脏了坐在树上的殷筝的裙摆。 还在不远处搜寻的刺客听到动静猛地转身,看到的就是落地后抬起脸的闻泽。 猩红的鲜血喷溅在闻泽脸上,非但没有让他显得狼狈,反而给他那张本就邪气妖孽的脸庞增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即便是想要他性命的刺客,也不免微微愣神,然后才朝他冲了过来。 殷筝居高临下地看着闻泽手持软剑,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妄图夺他性命的刺客之间。 凛冽的剑锋刺破空气划开皮肉,柔韧的剑身蜿蜒出各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刁钻角度,即便这一剑杀不到原定的目标,手腕一转,便能杀掉旁边另一个。 殷筝曾经看过江易杀人,其身法形如鬼魅,出手狠辣,每一招皆是夺人性命的杀招,快得叫人目不暇接。 而闻泽杀人则给人一种不紧不慢的从容感,若非鲜血四溅,倒在地上的尸体也越来越多,说他是在闲庭散步也有人信。 殷筝靠到了一旁的树杆上,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这人对她爱答不理冷漠至极,十足的尊贵做派。 后来他识破了自己用盲蜂杀人的手法,特地赶来送她回家,还提出和她做交易,因此得知她需要名单,察觉出她另有图谋,并借着交易反杀了她一招,名正言顺地毁约,叫她错失了名单。 反杀她那招倒是不痛不痒,与其说是算计,更像是刻意的报复,想叫她恼怒,有些孩子气。 再后来,他们虽没见面,她却通过江易递来的消息得知他用雷霆手段控制住了临西和上辈子劫掠闹事的域外部族,又反手敲了肃东商联会一笔竹杠,为丹南筹备到了应对旱灾的物资。 不仅果决,还将轻重拿捏得十分 得当,轻而易举就让所有势力成了任他摆布的棋子,和先前不痛不痒报复她的模样判若两人。 显然他对她手下留情了,因为他不知道在背后为镇枭出谋划策的人是她,早早就为商联会和镇枭牵线拉桥的人也是她,在域外几大部族挑选出足够有野心的继任者,并帮助他们成为部族首领的还是她。 如今看着闻泽杀人的模样,殷筝总觉得他若是知道了,那砍在刺客身上的剑,说不定会落到自己身上。 一定很疼,殷筝想。 待最后一个刺客倒地身亡,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清风吹拂过枝叶的沙沙声响,显得格外清幽宁静。 殷筝没有出声,闻泽也没有转头去看殷筝,两人像是在等待什么,果然没一会儿,一棵树后传来了扑通一声闷响,是带着贺萧任过来救美的刺客首领看形势不妙,打晕了贺萧任,想要逃跑。 闻泽一脚将地上的石头踢了出去,石子狠狠砸到了刺客首领的头上,将人砸晕在地。 随后闻泽动手,从死掉的刺客身上解下腰带,把刺客首领同贺萧任一块绑住,放到了假麒麟的背上。期间殷筝还提醒他,检查一下刺客的手,一般干这活的都会在指缝或袖口藏刀片,方便被绑的时候能切断绳索绝地反击。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闻泽检查了一下,还真就在刺客首领的指缝里找到了一枚极薄的刀片。 处理完后闻泽回到树下,抬头对殷筝道:“长树上了吗,还不下来。” 殷筝并不觉得自己从树上跳下能安然落地,可又不想再体验一遍刚刚被闻泽抱上来的不适感,只好硬着头皮,从树上跃下。 闻泽其实也想过殷筝能不能下得来这个问题,然而他和殷筝一样,对刚刚的不适有些排斥,便让她自己下来。 可当殷筝面无表情地纵身跃下,他又后悔了。 ——绝对会摔。 闻泽伸出手,想要接住殷筝,结果因为不够及时,人是接住了没摔,但殷筝的脚在落地时没踩好,崴了。 本该因相互触碰而出现的别扭因为这一意外消散无踪,闻泽就很惊奇,同时也有些懊恼:“为什么这都能崴?树又不高,我还接住你了。” 殷筝则是后悔,她觉得自己刚刚不该 矫情,就该主动开口让闻泽把自己抱下来,不然也不会崴了脚。 若是在别人面前,她也定会把错都揽自己头上,表演何谓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但是在闻泽面前,她表现出了自己一贯的真实,比如绝不认错。 她任由闻泽把自己抱到马上,过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很高。而且你接慢了,我脚都落地上了你才接住我。” 闻泽将假麒麟的牵绳拉过来,翻身上马,听殷筝这么一说便有些不高兴:“接你还接出错来了,若非我把你接住,别说崴脚,你整个人都得摔地上。” 殷筝:“是你将我抱上去的,就不能再把我抱下来吗?” 闻泽:“你要这么说,我抱你上去还是为了保护你,怎么也不听你说声谢谢?” 殷筝不得不提醒他:“你若不把我带进猎场,我又何需你保护?” …… 贺萧任醒来时还有些迷茫,只觉得腰腹被膈得慌,想要挪动身躯,这才发现自己被人绑住了手脚。 再看旁边和自己一样被绑住,至今还昏迷未醒的刺客首领,他的记忆开始回笼,恐惧也渐渐涌上了心头。 作为一切的策划者,他自然会格外注意目标太子的动向,还准备太子若是真的听了陛下的话不去猎场,那他还得推波助澜一番。结果如他所愿,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太子果然冲出了营地,跑进了猎场去找那所谓的神兽麒麟。 而更让他惊喜的是,太子为了在殷二姑娘面前显摆,把殷二姑娘也带进了猎场。 妙啊! 贺萧任立刻联系上了刺客首领,加了价码让对方带自己进入猎场,打算等闻泽死了,在殷筝面前演一出英雄救美。 可他万万没想到,闻泽一人便杀掉了所有刺客,他当时都快被吓疯了,正要开口让身边的刺客首领也上,结果还没出声就被打晕,醒来变成了现在这样。 这里是哪?太子和殷二姑娘呢? 贺萧任这么想着,然后就听见前头传来那两人的声音—— “有道理,我们这个速度确实和徒步回去没差,想来不骑马也是没关系的。” “那你下去?” “我脚伤着,你下去。” “别做梦。” 两人似乎是在吵架,又似乎没在吵,因为他们的语 气并不激烈,内容也不尖锐,甚至有些像是在闲聊。 可有这么闲聊的吗? 贺萧任困惑,很快他又将困惑抛到了脑后,出声喊道:“太子殿下!殷二姑娘!” 前头的闻泽和殷筝终于注意到贺萧任醒了,但却并未将马停下。 于是贺萧任继续喊:“你们为何要将我绑起来?” 闻泽侧头看了眼,虽然原本的计划是要在这个时候打击对方,让对方知道他所谓的谋划在自己眼里不过就是个笑话,以及回去他就死了,好欣赏他的绝望与凄惨。 但此刻他却懒得走这套流程,只觉得对方太过聒噪,打扰了他和殷筝说话,于是他只回了一句:“闭嘴,再吵我就只带你的头回去。” 语气冰冷,跟与殷筝说话时的语气截然不同。 贺萧任想起那些刺客是怎么被闻泽杀死的,打了个寒颤,果然不敢再出声,唯恐这个疯子真的把自己的头给砍了带回去,留下一具无头尸身在猎场里喂野兽。 闻泽收回视线,就见殷筝也侧着头,但却不是在看后头麋鹿背上的贺萧任,而是在看自己。 “干嘛?” 殷筝指了指自己肩膀后面的衣服,说道:“弄脏了。” 闻泽这才发现,自己满身的血都沾到了殷筝后背的衣服上,至于殷筝是怎么知道自己背后沾了血的,大概是之前在树下接住她的时候把血弄到了她前面的衣服上,刚刚看到血迹才想起来用这个找自己的茬。 闻泽嗤笑,他从背后用力抱住殷筝,在袖子沾满血的情况下一条手臂横过殷筝的腰肢,另一条手臂绕过殷筝胸前,将手斜搭在了殷筝肩上。他还把下巴放到了殷筝另一侧的肩头,故意用自己带血的脸去蹭殷筝的脸,让殷筝变得和自己一样满身满脸都是血,告诉她:“这才叫脏。” 殷筝看着前方,没说话,就是耳朵红了。 闻泽没等来殷筝的回应,慢慢地也回过味来,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 被遗忘的别扭感再次出现在两人之间,让他们感到了无比的不适应,也让他们停下了自方才开始便不曾停歇的针锋相对。 快要走出猎场之际,他们遇到了脸色极其糟糕的贺轻雀。 刺客发出的信号弹她当然也听见了,可因为 离得太远,没过多久她就又失去了准确的方向,兜兜转转直到现在才找到殷筝。 她见到殷筝满身满脸的血,立刻过来查看,得知殷筝崴了脚,便让殷筝骑上自己的马,丢下闻泽带着殷筝回了营地。 闻泽从头到尾都没阻拦她们,任由贺轻雀忽视自己把殷筝带走,只在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后,感觉自己怀里空落落的。 …… 闻泽带回的假麒麟引来了围观,皇帝也来看了眼,难得发了火,下令彻查此事。 于是整个猎场都被搜查了一遍,最后全面封锁,即便没能找到漏网之鱼,也绝不放一个活人出来,刺客首领虽然扛住了审讯,贺萧任却扛不住,狡辩了几次后终于还是招了,并跪求心软的皇帝能饶了他,却不知闻泽是皇帝的逆鳞之一,他饶谁都不可能饶了想要杀自己儿子的人。 此外还有在岐山这边当差的官员和侍卫,也都受到了责罚。 一通折腾,直到三天后,大批人马才开始迁移至岐山行宫。 殷筝跟在皇后身边,听着皇后下令安排众人的住处和各府人员的分配,有些犯困。 皇后见殷筝困倦,就让殷筝在自己这儿歇会。 殷筝谢过皇后,被宫人领着去了一旁的房间里休息。 因为不喜欢睡觉的时候身旁有人,殷筝挥退了宫人,只让她们在屋外守着。 带着香气的白烟如轻纱般自鎏金兽耳香炉内缓缓升起,在空中蜿蜒出漂亮优雅的姿态。 殷筝闭目,没一会儿,一只白鸽自窗外飞进来,落到床沿,啄起殷筝的头发轻轻扯动,如江易似的吵醒了殷筝。 殷筝睁开眼,抓住那只白鸽,并从床上坐了起来。 白鸽腿上系着红色的布条,这是她和江易约好的暗号,若是白色的布条,意味着人都杀光了,红色的布条表示跑了几个,黑色则是最糟糕的情况——全都活着。 还剩几个……倒也无妨。 殷筝下床,什么都没带,只拿了桌上的灯盏,点燃后径直走到了右侧贴墙摆放的博古架前——曾有人告诉她,岐山行宫第二大主殿的侧屋里,有一扇进入行宫暗道的门。 暗道出口在岐山另一侧,那里有贺轻雀所说的马场,以及一个并不算热闹的小镇。 自 从决定离开雍都,殷筝就让柳夫子辞去了在殷府任教的差事,去了那座小镇进行安排,只要从暗道出去,殷筝便会去找他们,和他们一块离开。 鸽子在殷筝进暗道之前就放走了,只剩下红色的布条还在殷筝手里。 殷筝一手捏着布条,一手拿着灯盏,不紧不慢地走在暗道里,走着走着,殷筝猛地停下了脚步。 晃动的烛火在她眼底摇曳,她将布条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用指腹轻轻揉搓。 不是她的错觉,这块布条被对折后又粘了起来,因为原本的质地就特别轻薄,所以即便对折了两层,也很难让人察觉出异样,直到她刚刚无意识地用食指和拇指揉搓布条,才把黏住的部分给揉开了。 殷筝放下灯盏,蹲在地上将黏住的布条一点点撕开,就着微弱的烛火,看清布条被黏住的里侧写了什么—— 回来,江易的命在我手上。 殷筝静默片刻,拿着灯盏起身,往回走。 她能不带丝毫犹豫地杀掉不听话的手下和猎凰营旧部,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江易出事,不仅因为江易在她身边跟了很多年,也因为江易是江韶戚同父异母的弟弟。 而江韶戚,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是被她唤做哥哥,教她读书认字的人。 殷筝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在用江易威胁她,别人若得了她与镇枭有关联的消息,多半会在一开始就抓住她。只有闻泽,会因为她杀人灭口的举动猜出她想要逃,又因为好奇她能怎样逃出岐山行宫而任由那只鸽子飞到她手上,然后又故意在布条上留出破绽,让她看到布条上面的字,不得不心甘情愿折返回去。 殷筝回到入口,推开暗道的门,从漆黑的暗道踏进明亮的屋内。 殷筝回到桌边把灯盏放下,再一侧头就看见了坐在远处椅子上的闻泽。 闻泽背后便是窗户,外头的阳光透过窗棂打在他身上,为他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白边,同时也模糊了他此刻的面容,殷筝只能看见他端坐的身姿,以及他手里拿着的,从鸽子腿上换下的红色布条。 殷筝听见他说:“我派人追踪叛军余孽,还曾敬佩过策划路线安排分散他们逃亡的人,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 殷筝垂眸,没有说话。 闻泽问她:“你到底是谁?” 殷筝开口回道:“殷筝。” 闻泽笑了:“户部侍郎家的女儿,为叛军谋划出路,知道岐山行宫有暗道,身边的侍卫还是临西王的弟弟?” 殷筝抬眸,一脸的困惑与迷茫:“殿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怎么会和叛军有关系?这条暗道是我刚刚无意间发现,觉得好奇才会走进去看看。至于江易,他是民女从路边捡回来的,瞧他可怜才收留了他,殿下若是非要说民女与叛军有联系,还请拿出证据来,莫要信口雌黄。” 殷筝打算装傻到底。 这时屋外传来了皇后的声音,应当是守在屋外的宫人特地去把皇后请了过来。 殷筝正准备走向门口,就听闻泽说了句:“带走。” 一阵凉风自身后袭来,殷筝后颈一疼,被人打晕失去了知觉。 …… 风声呼啸,殷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确定自己是在一间屋子里,屋内布置典雅精细,格局别出心,还有一面无墙,只用纱帘隔挡。 殷筝撑着床面坐起身,感觉手软脚软,十分难受。 这里除了她之外好像没有别人,她缓了缓,然后下床,赤脚踩着地面穿过了被风扬起的纱帘。 纱帘后头是一块延伸出去的平台,边缘围着朱红色的栅栏,而在栅栏后头所呈现的,是一片广阔无际的水面。 粼粼波光在日照下呈现出金灿的色泽,犹如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美得令人无法呼吸。 大风吹拂起殷筝散落在肩头的长发,她闭上眼,声音沙哑地问:“这里是哪?” 藏在暗处的长夜军告诉她:“鳞光岛。” 世人皆知,宫城内有一片麒麟池,虽被唤做“池”,但面积极广,甚至在池子中央还有一座小岛,名唤鳞光岛。 显然,她不仅被闻泽带回了雍都,还被他关到了鳞光岛上。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为了庆祝入v,这章 给大家发红包=3= 还有一更,大约在下午 第25章 带着一个昏睡不醒的人从岐山到雍都, 即便轻车快马也要至少三天的路程。 连着睡了至少三天的殷筝头昏脑涨,发软的双腿终究是支撑不住, 噗通一声跪坐到了地上。 随着视野的拉低,朱红色的栅栏与殷筝的视线处在了同一水平面上,向外看去,就如同牢狱里的犯人透过牢房的栏杆往外看一般,所有的风景都被切割成了一道一道。 眉心抽痛, 殷筝闭眼扶额, 身上的白衣也不知是谁替她换的, 斜襟广袖, 越发衬得她身躯单薄。 殷筝在地上坐了许久,突然一个宫女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碗白粥,几碟小菜。 那宫女样貌平平,年纪看着不过十几来岁,行事却格外沉稳,见殷筝跌坐在屋外望台上也不着急,先将白粥小菜往桌上摆好, 才又走到殷筝身边,扶殷筝起来往屋里走:“姑娘睡了好几天了, 吃些东西吧,不然没力气。” 殷筝顺着宫女的力道走到桌边坐下,忍着反胃吃了几口, 毕竟就像那宫女说的,不吃东西没力气。身体动不了,脑子里想再多也没用。 配粥的小菜清爽可口,勉强让殷筝恢复了些许食欲,等把粥都喝完,宫女收拾好桌子,正要出去,就听殷筝唤她:“卫嬷嬷。” 宫女顿住脚步,过了几息才回身问道:“敢问姑娘,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十几来岁青春靓丽的少女和上了年纪一脸严肃的老妪,按理来讲,不会有人将这两者视作一人。 可殷筝却看出了这个给自己送饭的宫女,就是被皇后送去殷府照料她的卫嬷嬷,这对善于变装的长夜军而言,无疑是种打击。 殷筝拿帕子擦了擦嘴,道:“我认识的人里面,就你走路没声。” 仅凭这点自然不能完全肯定她的身份,所以剩下就靠诈,像卫嬷嬷这种不擅狡辩的,一诈一个准。 卫嬷嬷还致谢:“谢姑娘指点。” 卫嬷嬷在长夜军里的名字是十九,最厉害的不是医术,而是轻功。行刺杀人,无往不利,即便是在能人辈出的长夜军里,也少有人能与她比肩。 可不知为何二十七从来不让她去做伪装潜伏的活,能被安排 到殷筝身边,靠的也是她那一手医术,以及她是女子。 十九离开后,殷筝站起身走到了望台上,凭栏而坐。 外头的风是挺大的,但也吹着舒服,能缓解她此刻的不适。 殷筝就这么坐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十九又来了,且这次她端来了两人份的午饭。 待她摆好饭菜,退下后没多久,房门被人敲响,闻泽推门而入。 殷筝侧头,隔着飞舞的纱帘看着闻泽朝她走来。 “金屋藏娇的感觉如何?”殷筝支着脑袋问他。 闻泽向她伸手,回了句:“你算哪门子的娇。” 殷筝搭着他的手站起身,走向饭桌,说道:“你没有吃饭不说话的规矩吧?” 闻泽:“没有。” 那就好。 殷筝坐下,许是料到她中午胃口会比早上才醒来那会儿要好,面前的午饭丰盛了许多,粥也换成了什锦鸡丝粥,撒上小葱,看着格外可口。 殷筝拿起勺子喝粥,并问闻泽:“为何觉得我与叛军有关?” 闻泽也坐下,拿起了筷子:“我的人一路跟着江易去的城东咏柳巷,江易怎么杀的人,杀人时候说了什么,她听得一清二楚。” 殷筝慢吞吞把粥咽下,问:“江易说什么了?” 闻泽好气又好笑:“若他没把你的老底都掀了,你是不是还打算说一半留一半?” 殷筝反问:“不然呢?” 就因为不确定对方知道了多少,便一口气和盘托出吗? 谁会这么傻? 殷筝鲜少看话本,因此并不知道像她这样的恶人,就该在被揭露真面目后主动将过往一切都诉之于口。 闻泽没殷筝这么好的耐心,也没殷筝这么谨慎的性子,干脆就如了殷筝的愿,把自己目前知道的一切都和殷筝说了。 闻泽一直在追查叛军余孽,潜进雍都这批人是其中之一,自他们在咏柳巷汇合后,便一直有长夜军的人在暗中监视,甚至还偷偷抓了两个扔进牢里审问。 所以当负责监视他们的长夜军遇上监视江易的十九,双方面面相觑无语凝噎,那场面别提多精彩了。 之后他们看着江易蹲在屋顶上数人,数烦了直接下去问,问不到就干脆动手,把人杀了再慢慢数。 弄得长夜军们纷纷感慨,这孩子 不来他们长夜军干活真是可惜了,那不太聪明又心狠手辣的样子简直就是照着他们长夜军的模样长的。 当然感慨归感慨,飞走的鸽子得截下来,殷筝和叛军有关的消息得往岐山送,还有江易,十九得多带几个弟兄,继续跟着他。 于是十九等人就看着江易带着一笼鸽子往岐山赶,路上饿了就烤一只鸽子来吃,或者借附近农家的灶台煮鸽子汤,终于在把鸽子吃完的同时,抵达了岐山另一边的一个小镇上。 十九他们看到江易和原先在殷府任教的柳夫子碰头,还偷听了他们的话,知道殷筝会通过连他们都不知道的暗道从行宫出来。 后来太子那边传来消息让抓人,十九才带着长夜军的兄弟一块把江易连同柳夫子等人一并拿下。 “江易伤了我不少人,暂时放长夜军那关着了。”闻泽说。 殷筝放下盛粥的小碗,提醒闻泽:“别饿着他。” 闻泽:“嗯?” 殷筝:“他饿了会哭,哭完就会开始吃自己。” 闻泽没能按耐住自己该死的好奇心:“……怎么吃?” 殷筝抬眼看他,故意描述地非常细致:“从手臂肉最多的地方开始,直接把肉连皮咬下来放嘴里生嚼。” 闻泽食欲顿消,他放下了筷子,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为什么会有这个毛病?” 殷筝倒是没什么,还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沾了沾酱汁:“小时候被饿狠了。” 临西王的弟弟,从小被饿出了吃自己的毛病……这是什么惊悚异闻? 比这更奇怪的是,殷筝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然而殷筝并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她提这个存粹是怕江易被饿着,并没打算要把自己和临西王之间的关系说出来。 不过知道了殷筝和叛军的联系,闻泽也对殷筝炸司天楼的原因有了新的猜测—— “我先前问你,炸楼是不是冲着我父皇去的,你回答我说你就是想要杀他。我当时没注意到,你在回答我时偷换了我的问题,还利用我能看出你撒谎这件事,让我误以为你炸楼和我父皇没关系。”闻泽说起这件事,非但没有被愚弄的不满,反而显得有些愉悦。 “你确实没想杀我父皇,可你就是冲着 他去的,因为你知道叛军即将起事,你怕以他的声望,叛军很难做大。” 要知道,皇帝的“仁善”可不仅仅限于雍都的子民,整个大庆四域十三州,没人不知道他们的皇帝是个千年难能一遇的“圣父”,由他所施行的仁政如春风细雨,惠泽大地万物,要说唯一的败笔,大概就是有闻泽这么一个儿子。 “你会杀了我吗?”殷筝问闻泽,想探个底。 闻泽也不藏着掩着,直言:“不会。” 殷筝:“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闻泽笑出声:“怎么可能放你离开。” 舍不得杀殷筝是一回事,放她在外胡作非为是另一回事,反正放是不可能放的,这么个祸害放出去,他是能玩得痛快,他父皇不知道得少活多少年。 皇帝将闻泽视作逆鳞,闻泽自然也不会在与国有关的大事上让皇帝困扰。 殷筝吃饱肚子,擦了嘴:“殿下既不杀我,又不肯放我离开,是打算就这么把我关在这儿了?” 闻泽:“有何不可?” 殷筝起身,朝望台走去:“那你打算怎么跟外面的人交代?” 殷筝在重生之人心里始终都有着无可替代的位置,或许哪天这样的信仰会随着殷筝这一辈子的无所作为而慢慢消散,但至少现在还存在着不小的影响力,足以撼动这个国家。 “简单。”闻泽跟着殷筝起身走到外面,给出了一个非常完美的答案—— “你嫁给我,这样我不就能把你留在宫里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只要我没吃晚饭,就还是下午(bushi 这章 继续发红包~ —— 谢谢今天也是小可爱鸭的一颗地雷! 谢谢茕的两颗地雷! 谢谢我爱的大大是世间瑰宝的手榴弹! 爱你们=3= 第26章 五月, 天气闷热。 被关进来一个多月的殷筝似乎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她很少会待在有望台的鳞光殿,而是在鳞光岛上四处游荡。据说原本负责这里的宫人都被调走了, 如今岛上只有殷筝,以及负责看守殷筝的长夜军。 岛上除了殷筝住的鳞光殿,还有两个园子,一个叫曲廊园,一个叫百花园。 殷筝听说了百花园后便让太子派人, 把她在自己院里养的那几盆花草给搬了过来, 直接挪进百花园。 为防花草里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东西, 被派去搬花的长夜军直接把花花草草都从盆里挖出, 换到了新盆里。就像当初被太子从岐山带回雍都的殷筝一样,原本穿戴在身上的衣服首饰一件不留。 之后没多久,整日无所事事, 不是在岛上瞎晃悠就是去百花园侍弄花草的殷筝开始和长夜军要起了各种能打发时间的小玩意。 有做风筝用的竹篾和纸绳,有绣花用的针线布帛,有投壶用的箭,还有外边专门做来给小孩玩的轻巧竹弓…… 原先长夜军还防着她,怕她用风筝往外传信,怕她用投壶的箭或小竹弓伤人……但很快长夜军们就发现, 殷筝真的只是做风筝玩,做了也不放, 就搁在墙角吃灰,绣花也是绣两下就扔一边了,只有每次无聊到了极点才会捡起来继续绣, 唯独投壶让殷筝乐此不疲,每天都要玩上一阵。 至于小竹弓,因为用的是小孩都能拉开的筋绳,所以射程范围很短,根本无法造成多大的杀伤力。 但为防万一,他们还是会派一名长夜军暗地里跟着她,既是听闻泽的命令看着她,同时也是在保护她。 毕竟她若真的成了太子妃,那便是皇室的一员,也是他们的保护对象。 端午节那天,闻泽特地过来殷筝这里吃粽子。 殷筝穿了一条淡青色的褶裙,上着竹青色的主腰,外边穿了一件白色的纱制立领斜襟长衫。 主腰仅仅包裹胸部及以下,长衫又是蝉翼纱制,质薄而色重,轻而不透,所以即便袖宽摆长,依旧能让女子在夏季贪得一丝凉爽。 殷筝像是已经接受了即将要嫁给闻泽的事实,言行举止渐渐无所顾 忌,而在无所顾忌的同时,又对闻泽流露出了些许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亲昵。 闻泽原先还能断定殷筝是在伪装,可随着时间慢慢流逝,闻泽开始有些不太确定,因为殷筝多数时候还是会展现出她本来的面貌,嘴巴又毒又严实,怎么撬都撬不开,只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才做出那么一两个让他不适应的举动或者改变。 比如刚刚来的时候,他发现从来不怎么化妆的殷筝拿皇后叫人送来的胭脂水粉,给自己画了个浓妆:面施细粉,额描花钿,果酱似的色泽在唇上点出了小巧圆润的唇形,唇角两侧延伸向上的位置各点一红点,正是年初那会儿开始流行的笑靥妆。 然而好像没人告诉她,笑靥妆配上繁复艳丽的衣裙才会好看,和她那一身雅致素淡的衣着搭配,只会显得不伦不类。 又比如此刻,殷筝明明还在和他顶嘴,手却抬了起来,不仅给自己斟了杯酒,还给他也满上了。 随着她倒酒的动作,蝉翼纱的袖口微微上移,露出腕子上用五色丝线编的长命缕。 那是端午节系来辟邪的东西,带着浓浓的人间气息,将殷筝彻底拉入世俗。 闻泽难以抑制心里的失望,总觉得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她不该就这么认了,她应该想办法逃出去,想办法让自己拿她无可奈何才对,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腻味的感觉不停地消磨着闻泽本就不多的耐心,因此闻泽没吃几口粽子就准备离开鳞光岛。 就在他起身的时候,殷筝还愣了愣,脱口而出:“要走了吗?” 语气中并没有故作挽留的遗憾,就是语气平平的一句,唯有语速比平时稍微快了点。 ——这句不是装出来的。 她在挽留他。 她居然在挽留他? 闻泽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一边觉得这不可能,一边又开始后悔——他不该将殷筝关在这里,不然也不会把殷筝变得和别人一样。 所以当他准备乘船离开,十九却跑来和他说殷筝不见了的时候,没人知道他有多高兴。 他折返鳞光殿,原先两人对坐喝酒吃粽子的望台上空无一人,身旁的十九以及负责暗中监视的二十一清晰而又快速地将他离开后发生的事 情叙述了一遍。 内容很简单,就是在闻泽离开后,殷筝趴到了望台边的栅栏上,结果不小心摔了下去。可等二十一扑过去看的时候,栅栏下面根本没人,殷筝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 “搜。” 闻泽一声令下,整个岛上的长夜军都行动了起来。 很快便有人来报,说曲廊园那边不知何时被人布满了机关,他们刚刚不小心触发了两个,不敢再擅自行动,便来禀报闻泽。 闻泽快步朝曲廊园走去。 曲廊园是个很名副其实的园子,园子里头蜿蜒曲折的长廊犹如迷宫,且长廊和长廊之间还隔着假山树木,视野受限,无法一眼看透。 为避免这是殷筝声东击西的手段,同时也是看不起殷筝的体力和武力,闻泽让长夜军继续去别处找人,自己则独自走进了曲廊园。 就像长夜军说的那样,园子里被人布满了机关,然而那些机关的杀伤力其实并不大,就是藏得太好,会令人防不胜防。 闻泽把机关都触发之后,踩着满地的箭矢去查看那些机关,发现有的机关似乎原先就在那,但是被废弃了很多年,装上殷筝平时投壶用的箭后才能重新使用,可惜机括都老旧了,所以杀伤力降低不少,还有的机关像是新弄出来的,触发机制和构造都十分简单,放在虽然老旧但却复杂精细的机关里面,看着像是来浑水摸鱼的。 闻泽踢开脚边的箭矢,朝着园子深处走去。 曲廊园最里面有一个小池子,池水是从麒麟池引进来的,闻泽到的时候,殷筝正蹲在小池子边,背对着的他。 就这? 闻泽挑了挑眉,显然是没想到,殷筝耗费这么大力气在长夜军眼皮子底下逃离,结果就只是在曲廊园弄出这么一片没什么用的机关。 听到脚步声的殷筝从小池子边站了起来,她转过身,晶莹的水珠从她的面庞上滑下,原本浓艳的妆容被素净的原貌所替代,应当是刚刚用池水洗了脸,把脸上的妆都给洗掉了。 “你该高兴。”殷筝开口,脸上带着甜甜的笑:“你知道我有多害怕自己刚刚那副模样吗?就为了把你一个人引到这里,上妆的时候我都险些把镜子给砸了。” 她在……撒谎? 不! 闻泽惊觉殷筝已经知道自己是如何分辨她撒没撒谎。 也就是说,在过去那段时间里,殷筝一直都在利用这点,让他误会她,对她失望。等一切都铺垫完满,就再度展现出他喜欢的样子,让他明知道是陷阱,还一头扎了进来。 闻泽也笑了,只是他的笑比殷筝要真心实意许多:“当然高兴,可就算把我一个人引来又有什么用,就凭你,难道还能……”杀了我吗? 话没说完,闻泽恍惚了一下,随后视线猛地下坠,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一下子抽空,让他倒在了地上。 逐渐发黑的视线里,殷筝慢慢朝他走来,垂在身侧的手中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烁。他努力去看,勉强看清那是一把绣花时裁线用的,不过半个巴掌大的小剪子。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听见了殷筝的声音,说:“想关住我,下辈子吧。” …… 长夜军清楚闻泽的武力,所以并不担心他会折在曲廊园的机关阵中,更不担心他遇到殷筝会有什么危险。 他们现在更担心的是殷筝,鳞光岛四面都是水,如果殷筝企图逃离鳞光岛,不小心把自己淹死那就糟了。 绝大多数长夜军都在岛边寻找,只有一小部分在岛上搜寻。 十九去了百花园,因为这里种了不少花草树木,感觉很好藏人。 和十九一块的是负责打理百花园的十一,两人搜寻的同时,十一还叮嘱十九:“你动作轻点,别的都好说,那盆昙花过个月就要开了,要是碰碎你去跟殷姑娘交代。” 十九头也没回:“殷姑娘还养昙花?” 这些花从殷府送来后直接进了百花园,由十一接手,因此十九并未一一看过。 “应当是昙花吧,殷家那个叫逢年的丫鬟和我说的。”十一不确定,因为他不怎么懂花,被扔来这里纯粹是他上次办差受了伤,花匠也并非什么苦差,老大就叫他来凑数顺带养伤。 十一还说:“殷姑娘似乎很会养花,你看那边还有盆牵牛花,养得极好,据说寻常牵牛花都得六月份才开花,可她那盆已经开了。” “已经开了?”十九微微一愣,心里闪过什么但却没抓住,于是她问十一那盆牵牛花在哪,十一给 她指了方向。 十九找到花,一眼便认出:“这不是牵牛花!是洋金花!做蒙汗药的!!” 说着,十九转身飞奔向曲廊园,十一被惊了一跳,也跟着十九往曲廊园赶,还心存侥幸:“只是开花还没结果,应该……” 十九气得打断他:“洋金花的种子茎叶花果皆可入药!你该高兴只有花,殷姑娘怕是不敢多摘被你发现,若结了果,里面的籽毒性最强又方便藏匿,下在饭菜里能直接要了人命!!” 作者有话要说:洋金花就是曼陀罗,可做麻醉用途,开来的花长得和牵牛花很像,像到啥程度呢,这玩意儿还有个别名,叫大喇叭花。 花期是在五月到九月,公历,但是文里的时间是农历,所以这算是我自己搞出来的bug,大家无视就好。 第27章 殷筝想过, 鳞光岛在麒麟池中央,即便自己有能力避开长夜军逃离鳞光岛, 游过麒麟池,那也逃不出这座宫城。 更别说江易还在闻泽手上,若她真能就此舍弃江易,当初就不会在岐山行宫的暗道里回头。 所以她很清楚,短时间内自己根本逃不掉。 除非像闻泽说的嫁给他, 然后花上许多时间, 也许是几个月, 也许是一两年, 直到闻泽对她放松警惕,同意她踏出鳞光岛,允许她偶尔出宫, 她才能联系上外面的人,然后用最简单的办法,让临西王上奏,必要的时候自己这边还能里应外合,救出江易。 可要她作为阶下囚嫁给谁,她做不到。不仅做不到, 甚至现下这样被囚禁的日子,她也一天都不想再过下去。 闻泽说要娶殷筝那天, 久违的焦虑让殷筝无法安眠,她顶着痛到几乎炸裂的脑袋坐在床上想了一个晚上,终于在疼到想要自我了结的那一刻做出了决定—— 那就一起死吧, 这样还简单些。 因为所有人都防着她逃跑,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她会选择和闻泽同归于尽,就连闻泽自己也没想过。 毕竟他们都觉得她聪明不是吗。 聪明人,怎么会自寻死路呢。 可是她真的非常非常非常不喜欢被人囚禁,那会让她想起小时候和母亲一起被关在马圈里的日子。 于是她开始在岛上晃悠,探查岛上的地形地势,接触岛上看守她的长夜军。 她发现负责百花园的长夜军根本不识花草,于是她便想出了如今的计划,用自己在殷家养的那盆洋金花,夺闻泽的性命。 原本只要下毒就行,不必这么曲折,可惜洋金花结果还等,她等不下去,就整了如今这么一出。 曲廊园里的机关杀伤力不强,为的就是让长夜军放松警惕,听闻泽的话去别的地方找她,待闻泽穿过机关阵,药效也该起了,即便武功再高又如何,昏睡过去后,还不是任人宰割?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殷筝给自己铺出了一条在成婚前杀了闻泽的路。 闻泽死后,皇帝必然会知道江易的存在,江易与此事无关,又是临西王的弟弟,定不会被随意处置。 至 于自己……殷筝确定皇帝不会放过自己,但是没关系,只要不被关着,又能把囚禁自己的闻泽拉来陪葬,她不亏。 殷筝蹲在倒地不醒的闻泽身旁,淡青色的裙摆落在地面,沾染上泥土的痕迹。 殷筝一手挽起刚刚洗脸时被打湿的袖摆,一手举起小剪子,尖锐的剪子尖端对准了闻泽的脖颈,狠狠刺了下去—— “长乐!!” 多年不曾听到的称呼远远传来,却像是在耳边炸开一般让殷筝的脑子嗡地一下就空了。 她拿着剪子的手也因此顿了顿,就这么一停顿,一颗石头狠狠地砸在了她的手背上,剧烈的疼痛让殷筝脱手,剪子直接被甩飞落进了小池子里。 有两人落在她身旁,一左一右制住了她的肩膀。 过了片刻,身着龙袍的男子穿过曲折的长廊,出现在了殷筝面前。 男子很年轻,样貌虽然俊美,但因气质柔和添了几分平润,没闻泽那么有攻击性,他和闻泽很像,说是闻泽的兄长恐怕也会有人信,然而这位其实是闻泽的亲爹,当今的皇帝陛下——闻卿。 殷筝捂着自己被石头砸到后痛到直颤的手,低垂的眸底晦暗不明。 不知是在想皇帝对自己的称呼,还是在遗憾就差一点自己便能要了闻泽的命。 …… 殷筝换了干净的衣服,被长夜军带去了鳞光殿二层的另一间屋子。 和殷筝如今起居的那间屋子不同,这将屋子的望台外是岛上的树林,没办法看见麒麟池波光粼粼的水面,只能听见海浪拍打与树木被吹拂的声音,另有一番意境。 殷筝进去的时候,皇帝正坐在床边,躺在床上的闻泽还没醒,虽然因此看不见他漂亮的眼眸,但无疑这是他最讨人喜欢的时刻。 见殷筝进来,皇帝起身走到了一旁的矮几前坐下,并对殷筝示意,让殷筝坐到自己对面。就好像殷筝是他儿媳,而不是差点杀了他儿子的人一样。 殷筝在皇帝对面的位置上坐下,背脊笔挺,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视线低垂,姿态格外端正,能看出有些紧张。 然而紧张的源头不是因为她差点杀了皇帝的儿子——她的良心没这么敏感,而是因为那个久违多年,如今听来甚至有点陌生的名字。 长乐。 但她没问,皇帝也没说,只道:“今日过来是想和你说,你若不想嫁给霈之,我会替你劝他。” 霈之,闻泽的字。 殷筝有些意外,她看向皇帝,心头的不解多到不知该从何问起。 因为让闻泽娶她囚禁她已经是最仁慈的做法了,若让殷筝站在他们的角度上,对待像她这么一个会影响家国又对国家心怀恶意的“神女”,她绝对不会这么心慈手软。 她会杀了这个“神女”以绝后患,然后找个一模一样的人来冒名顶替,彻底将“神女”操控在手心里。 闻泽因为自己的原因舍不得杀她,那皇帝呢,皇帝非但不想杀她,还替她着想,不逼她嫁给闻泽……为什么? 这已经不是“仁善”,而是“愚蠢”了吧。 “但我也和霈之一样,不会放你走。”皇帝补充了一句,这句的内容对殷筝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却让殷筝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样才是正常的。 殷筝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对皇帝说道:“像今日这样的法子我还能想出很多,只要你们不放我走,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得不了安宁。” 放了我,或者杀了我——殷筝把选择摆在了皇帝面前,这不是威胁,而是提醒。 若运气好,皇帝愿意因此退步半分,改变她目前的境遇,她便能多几分逃出去的把握。 若运气不好,皇帝因为闻泽险些被杀一事选择杀了自己……殷筝不想死在别人手上,但若那个人是皇帝,殷筝可以接受这样的结局。 毫不作伪的杀意扑面而来,一点也不凛冽尖锐,反而带着一股子稀松平常,就好像把别人或者自己逼上死路是和吃饭喝水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也就是这样的寻常平和态度,比突然爆发的杀意更加吓人,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一旁候着的长夜军蓄势待发,犹如蛰伏暗处,预备扑杀猎物的凶兽。 可皇帝却好像什么都没感受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说:“上辈子你和霈之成婚,取字‘长乐’。” 杀意瞬间消散无踪,殷筝眼底浮现诧异,像只前一刻还还张牙舞爪的小兽,突然就被人打懵了脑袋。 皇帝放下茶盏,对着殷筝露出一抹温和似 水的笑意:“是我提议的,毕竟那是你娘最初给你取的名字,寓意也好。” 长乐,长安久乐。 他知道她是谁——意识到这点的殷筝盯着皇帝,摇头道:“并不好。” 她只有看到这个天下满目疮痍才会快乐。 所以让她长乐,并不好。 殷筝垂下视线,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不该让人把我救回来。” 皇帝却说:“你娘是我姐姐,她因我被送去域外和亲,救你们回来是我一定要做的事情。我正真做错的,是不该把你放在外面,若能早些把你接来雍都,好好教养,你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殷筝笑了:“总把错归结到自己身上,不累吗?” 刚说完,殷筝想起闻泽也曾这么问过她,问她总这么谨慎不累吗。 不累,那是本能,怎么会累。 皇帝的手越过矮几,落到的她头上:“你本心并不坏。” 殷筝唇角的笑渐渐淡去,突然说道:“司天楼是我炸的。” 皇帝点头:“我知道,我还知道你杀国师是为了让我断药,这样我就没法理政,就算日后天下大乱,后世的骂名也落不到我头上,你怕我断药后会死,连根治的方子都提前给我找好了。” 皇帝还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事我没告诉霈之,你可要替我瞒着。” 殷筝默了片刻,有点想把皇帝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但她忍住了,继续用实例反驳他说她本心不坏的那句话:“你救了我和我娘,可我却能毫不犹豫地杀你儿子。” 皇帝摇头:“你受不了在被人囚禁的时候嫁人,因为那是你娘经历过的事情,你因此深恶痛绝也是难免的。” 殷筝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的感觉,她深呼吸,因为太用力,身体都跟着颤了颤:“我上辈子肯安安分分,是不是因为你?” 皇帝笑着回答她,声音温柔:“是因为霈之。” 殷筝想也不想:“不可能。” 就那么个混蛋,自己怎么可能因他改变想法。 说起闻泽,殷筝转头往床上看了一眼,问:“你没告诉他我的来历?” 皇帝轻笑:“他可不敢把审讯那套用在他亲爹头上。” 而且和殷筝不同,他说谎,闻泽可分 辨不出来,还至今都觉得他不知道炸司天楼的罪魁祸首是谁,因此无法从他口中得知殷筝炸司天楼的真正原因,以及这些原因背后藏着的过往。 可见善良和演技好并不冲突。 “暂时在宫里住一段时间吧,”皇帝继续劝她:“无聊了带上人出宫走走也行,只要别再行差踏错,这辈子不嫁霈之也没关系。” 说到这里,皇帝想起了重生后闻泽对他和皇后说的话,笑道:“霈之之前还提议让我和梓潼收你做养女,原先觉得荒唐,如今看来也不错,有了公主的身份,你住宫里也算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闻泽:……您可真是我亲爹。 第28章 闻泽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傍晚。 天边红云滚滚,殷筝得了皇帝的允许离开鳞光岛, 去见对她日思夜想的皇后,因此鳞光殿二层就剩下皇帝和闻泽父子俩。 闻泽醒来后头晕目眩,躺了一会儿才回想起晕过去前发生了什么,开口第一句就是:“我居然还活着。” 在曲廊园倒下那会儿,他其实是迷茫的, 因为逃离鳞光岛对殷筝来说有多难他很清楚, 所以他不懂把自己弄晕对殷筝而言有什么用, 反正不会是要拿他做人质, 就殷筝那小身板,便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长夜军都有办法夺刀救人。 后来看到殷筝手里那把剪子, 闻泽猜到殷筝是要伤害自己。可以理解,逃不出去发泄一下怒火也是人之常情,可伤了他又能如何,且图一时之快并非殷筝的作风,所以闻泽觉得,殷筝一定不仅仅是要伤他这么简单。 直到他听见殷筝那句“想关住我, 下辈子吧”,他一下就懂了, 殷筝是要送他去投胎。 所以他是真的没想过自己还能醒来。 皇帝没留伺候的人,自己动手把一旁炉子上烧开的热水倒进茶壶里,问闻泽:“感觉如何?” 闻泽回味了一下从自己倒地到失去意识这短短几息内的感觉, 回了句:“过瘾。” 半点没有常人险些被杀的愤怒或者后怕,只有满满的兴奋和愉悦。 皇帝叹息:“你啊……” 闻泽从床上起来,下床走到桌边,坐下的时候晃了一下,险些撞倒一旁的小炉子。 “小心些。”皇帝拿折扇打了打他的肩。 闻泽随口应了,端起茶杯就给自己灌了一口, 皇帝又给他续了一杯,说道:“你待她,稍微温和些吧。” 闻泽一脸诧异:“她与叛军有牵扯,我留她性命,关于此处已是徇私枉法,朝中大臣若是知道,指不定怎么参我,还要我怎么温和?” 皇帝想形容一下上辈子经历过各种教训的闻泽是怎么对待殷筝的,可想着想着,杯中的毛尖就不香了。 这两人关系不好的时候,即便针锋相对也常常给人一种旁人无法插足的契合感,关系好了之后,他们两个就像是一个人一样,经常一个手势 一个眼神,就能完成一场旁人都不懂的交流。 皇帝自认与皇后伉俪情深,甚至还有几分民间小夫妻才有的亲密,关系比历朝历代任何一对皇帝夫妻都要和谐,可遇上闻泽和殷筝这样的,也只能甘拜下风。 大抵是输在还不够疯,毕竟皇帝后宫只有一人,皇后还能干政这样的事情,放在过去任何一个朝代,都是闻所未闻的。 皇帝收回了给闻泽举例的念头,只说到:“我答应了她,不会再把她关在这里,也允许她偶尔出宫走走,且她若不想嫁你,给我当养女也行。” 皇帝说着,见闻泽眉头紧蹙,以为他是不希望和殷筝从夫妻变成兄妹,便笑:“可是不愿?” 结果闻泽根本没有注意到皇帝要收殷筝做养女这件事,或者说即便是因此不高兴,他也将这份不高兴归结到了皇帝擅自答应殷筝,允许殷筝出宫这件事上,还说:“没,我原本要关她,就是担心你受累,既然你没意见,那就放她走好了。” 皇帝微愣,终于看出闻泽还没开窍,却也不提醒他,只叹气,说:“你这孩子,我又没说放她走,只是别将她关在岛上,也别把她困在宫里,找人看着就行了。” 闻泽嗤笑:“这和放她走有什么区别。” 人就在眼皮子底下都能给他整出杀招来,放出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跑个没影。 闻泽想不通皇帝为何会对殷筝宽容到这个地步。 就因为上辈子她是他儿媳? “朕意已决,不改了。”皇帝私下里很少对闻泽用“朕”这个自称,因为在闻泽很小的时候皇帝就和他做过约定,一旦用了,便表示自己是在以一个皇帝的身份和他说话,而不是一个父亲。 皇帝做的决定,闻泽不能反驳。 闻泽满脸不高兴,连着喝了几杯茶,任由皇帝和他说什么他都不接话,完美诠释什么叫被家长惯坏的熊孩子。 皇帝竟也不觉得闻泽这般是忤逆不孝,自顾自说个没完。 小火炉上的水壶又一次煮沸翻滚,闻泽突然想到什么,说:“刚刚想起来,既然我这辈子会告诉你殷筝与叛军有关,那我上辈子也定然和你说过,为何没听你提起?” 皇帝想要拎水壶的动作顿了顿。 闻 泽看见,伸手提前拎起的水壶,将热水注进茶壶里,还给皇帝倒了杯茶,然后放下茶壶,就这么看着他。 皇帝端起闻泽给自己倒的那杯茶,稍加思虑后,对他说道:“我以为司天楼不炸她便会收手,没想到你会发现她。” 闻泽:“那你一定知道,她到底是谁。” 皇帝想试着装一装傻,谁知闻泽抢先了一步:“别说她是殷家女,她在岐山行宫打开的那条暗道,连长夜军都不知道。” 皇帝心知瞒不住,又不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便只好将往事真假参半,说给了闻泽听:“你可记得你怀恩姑姑?” 闻泽不曾见过这位姑姑,但他记得这个封号,说道:“十九年前被先帝送去域外和亲的那位公主?” 十九年前,那会儿闻泽才出生,按说他不该知道此事,但在十二年前,先帝驾崩,皇帝才刚登基就派使臣前往域外,想接这位公主回来。 当时迎娶了怀恩公主的域外部族名为涂却,是域外最大的部族,因此他们十分硬气地拒绝将公主送回。 结果谁都没想到,一向好脾气,且当时根基不稳的皇帝会让黔北发兵主动掀起战争,只为将这位公主从涂却夺回来。 皇帝告诉他:“殷筝是你怀恩姑姑的女儿,怀恩是我最亲最亲的姐姐,她性格活泼好动,时常随你皇奶奶去岐山,也是无意间才发现了岐山行宫里的暗道,她还把这件事和我说了,你若不信,我可以把另外几条行宫暗道的入口都告诉你。” 这么一来,皇帝为何对殷筝如此纵容,就有了解释。 闻泽姑且信他。 之后没多久,父子俩离开鳞光岛,皇帝还在路上和他说:“鳞光殿建造之初,为了垫高第二层增高视野,同时保证一层透气凉爽,一层和二层之间是有夹层的,只要从二层望台翻到一层的屋檐上,就能钻进夹层躲藏其中——这也是怀恩发现并且告诉我的,我想殷筝也是听她娘说过这件事,才会想到利用夹层躲开长夜军的监视,跑到曲廊园去。” 皇帝这么说,显然是为了增加自己刚刚那番话的可信度,然而一转头,闻泽就去查了玉牒。 这么一查,就查出问题来了,那位被送去和亲的怀恩公主是 先帝从宗室过继来的,她不是皇帝的亲姐姐,也并非从小就在雍都长大,而是和亲那年才被召入雍都,册封为公主。 这么一个为了和亲专门过继来的公主,会是他父皇口中那个被皇奶奶带在身边,成天上蹿下跳把皇宫和岐山行宫都摸得清清楚楚,还和皇帝关系好到不惜发兵也要夺回来的姐姐? 是玉牒在撒谎,还是他父皇在撒谎? 这边闻泽陷入新的谜团,那边殷筝见着了皇后,从皇后口中得知,自己这段时日在鳞光岛上待着,是在“养病”。 甚至对外也是这么说的,说她在岐山行宫昏迷,随行的御医给她诊断出了一堆的病症,让她静养,还说即将入夏,要她在水气丰沛的地方住着,于是太子带她先回雍都,让她住在了鳞光岛上,一住就是一个多月。 他可真能编,殷筝心想。 皇后见她如今安然无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并询问她这段时日在鳞光岛上住的可习惯,还问殷筝身边扮做宫女的十九,确定殷筝的身体是否都好全了。 十九道:“回禀娘娘,殷姑娘前几日才能下地,照着大夫的说法,还需在鳞光岛上好好养着才行。” 皇后听了,心疼地不得了,叫人给殷筝拿了不少好东西,直到天色渐晚,才放殷筝离开。 殷筝回到鳞光岛上的时候,皇帝和闻泽都已经走了,殷筝回到二层,才推开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后等着她的江易。 半大的少年一身黑衣,就这么直愣愣地戳在门口,微微扬起下巴,显出几分期待。 殷筝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闻泽竟把能用来拿捏她的江易放出来了。 她有些恍惚地抬手捏了捏江易的脸,默了半响才说出两人久别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你是不是胖了?” 作者有话要说:江易:……QAQ —— 谢谢小白球、 房东、crush三位小天使的地雷! 谢谢妙妙喵的潜水炸弹! 爱你们=3= 第29章 星芒璀璨, 倒映在麒麟池上,仿佛置身于星海之中, 头顶脚下,都是星星。 殷筝坐在桌前,拿着皇后给自己的药,涂抹在青紫的手背上。 白天为了阻止她杀闻泽,长夜军用石头砸了她的手, 不仅把小剪子砸进了水池里, 还把她手给砸肿了。后来去见皇后, 皇后出于习惯拉她的手, 疼得她直接将手抽了回来。 皇后因此发现她手上的淤青,问她是怎么回事,她便支支吾吾把锅扣到了闻泽头上。 殷筝原不过是想借着皇后对自己的喜爱, 给闻泽添点堵,却不想皇后听完,没像原先那般责骂闻泽,也没派人去东宫问话,而是直接气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还问一旁的嬷嬷,说闻泽怎么还学会打媳妇了, 整个人崩溃到仿若天塌地陷。 殷筝没预料到皇后会是这个反应,只好临时改口,说闻泽也是不小心云云, 没想到皇后听了哭得更加厉害,还教殷筝莫要忍让,并提出找人教殷筝武艺,日后闻泽再欺负她,让她只管打回去。 殷筝怕她哭个没完,便没提自己不嫁的事情,只苦笑:“娘娘莫要费心了,殷筝的身子不适合练武,学不成的。” “怎么学不成。”皇后娘娘泪眼婆娑:“上辈子你就学了,说是什么……云什么手,反正身子弱也能学,你必须学,那混小子再敢伤你你就打回去!” 寻常的外家功夫,确实是体虚之人也能学,甚至在她幼时,江韶戚的父亲临西老王爷就曾想过教她练武,好强身健体,可她的身体和一般的体虚不同,根本不是锻炼就能变好的,因而只能放弃。 如今皇后说有武功是她能学的,她当然要学,只是那功法放在长夜军衙署不知堆了几十年的灰,因而直到殷筝离开凤仪宫,长夜军那边还在找。 真的有这样的武功吗?就算有,皇后愿意给她,长夜军就一定会听? 长夜军的令牌虽然在皇后手上,但显然如今掌控长夜军的人是闻泽…… 看来她是没法学这门武功了,殷筝想。 江易蹲在望台外的屋檐上,自殷筝说完他胖后,他就蹲那了,说什么也不肯理会殷筝。 过了许久,殷筝给自己 涂好药,又拿了纸笔出来准备用左手抄会儿书放松一下,就听外头传来江易闷闷的声音:“是他们给我太多吃的了。” 殷筝顺着他:“嗯,都怪他们。” 江易心思简单,仅靠殷筝一句话便能转换心绪,从委委屈屈的抱腿蹲坐改成了四仰八叉躺在屋檐上,盯着漫天繁星,说:“从这里看,天上好漂亮。” 殷筝的笔锋在不该停顿的地方微顿了一下,她默默写完一段放下笔,起身走到了望台上,隔着栅栏眺望,不仅能看到满天满池的星星,还能看到岸对面灯火通明的宫殿。 被关进来一个多月,她竟是一次都不曾好好欣赏过独属于这里的夜景。 她原先不会这样的。 幼时在域外,被关在马圈里的时候,她娘会抱着她,教她怎么看天上的星星。后来回了大庆,先是辗转于黔北和临西之间,后又到了雍都,成为殷家的二姑娘。期间无论多么孤独多么不适应,她都牢牢记着那时在污脏的马圈里看星星的时光,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学会在最糟糕的地方,抬头看最美的景色。 再也不会有比那时更加糟糕的境遇了,可比域外那片星空漂亮的景色却有很多,所以她经常以此安慰自己,学会如何一个人行走世间。 可如今,就因为一群重生之人,不仅把她的谋划毁了个干净,还让她忘了最重要的记忆,忘了如何去克服心中的恐惧与焦虑,甚至还为摆脱现状起了与人同归于尽的念头。 委实不该。 殷筝吹着风,对江易说道:“黔北的夜空也很好看,以后我带你去。” “嗯!”江易并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对殷筝造成了怎样的影响,他答应殷筝日后跟着她去黔北看星星,还带着主观色彩补充了一句:“就临西的天看着最丑。” 殷筝笑:“那是因为你不喜欢临西。” 正说着,十九敲门进来,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分量极大的米线和一本书册。 十九将托盘放到桌上,只拿了书册呈到殷筝面前,说:“殷姑娘,这便是皇后娘娘吩咐我等找给您的‘折云手’。” 殷筝愣住,好奇问道:“你们长夜军,到底是听皇后的,还是听太子的?” 十九低头道:“统 帅长夜军的令牌在皇后娘娘手上,我们自然都是听皇后娘娘的。” 殷筝接过书册,翻开,上头连字带画,写了满满一本,殷筝看了不禁翻起旧账:“可上次皇后要你们拿名单,你们却只拿了空白的册子来。” 十九回答:“皇后娘娘曾担心自己拿着令牌会办坏事,就叮嘱过我们,若是她的命令与陛下或殿下的命令起了冲突,就不必听她的。” 殷筝:“所以这是闻泽允许你们送来的?” 十九:“殿下并不知道此事。” 殷筝捋明白了,长夜军还是皇后的长夜军,但若闻泽和皇后都对长夜军下了命令,他们会遵照皇后最初的想法,听闻泽的命令。 可若闻泽没说什么,长夜军便都听皇后的,且长夜军不会把皇后的一举一动汇报给闻泽,所以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长夜军还真是一柄不会自己思考,只会盲目执行命令的利刃。 十九离开后,江易从外面跳进来,溜达到桌边,绕着那碗米线走了一圈,然后看向殷筝。 殷筝拿着书册翻看,头也不抬:“吃吧。” 江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感觉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但是殷筝说他胖了…… 江易陷入纠结,殷筝见他还在那碗米线面前站着,就说:“你若不吃,它便会被倒掉,多可怜。” 江易点点头:“嗯,太可怜了。” 说着江易在桌边坐下,一脸舍身为米线的大无畏,把那一大碗米线给吃完了。 殷筝就着江易吃东西的声音研究折云手这门功夫,时不时还会跟着书上的图示比划两下。 江易吃完米线喝完汤,满足地擦了擦嘴,略有些不舍地问殷筝:“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殷筝反问:“叫你杀的那些人,少了几个?” 江易想了想,伸出三个手指头:“三个。” 长夜军抓了两个,那还剩下一个,是跑了吗…… 殷筝盯着纸页上的字:“那就等等吧,现在的话,不急。” 原本没有逃走的希望,她就一心想着赶紧逃,逃不了就和囚禁自己的人同归于尽。如今随时都能走,她的目标便也不再仅限于离开雍都,而是在离开雍都的同时,保证自己的安全。等能保障安全随时离开,她或许还会 盘算着给闻泽送份大礼再走。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殷筝。 按照最初的计划,她准备杀了猎凰营旧部就离开,这样即便镇枭知道是她下的手,也早就找不到她了 可如今猎凰营旧部已死,她却被闻泽关进宫里关了一个多月,对外还称是养病。镇枭那边若得了雍都的消息,从重生之人口中得知她上辈子嫁给了太子,当了皇后,又联想到猎凰营旧部的死,多半会以为她心悦太子因此彻底倒戈,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若真是这样,别说逃了,恐怕出个宫都有危险。 殷筝的顾虑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皇帝允许她出宫的第三天,她乘着马车回殷府,身边里三层外三层都是长夜军的人,就为了防止她逃跑。 马车行出宫门,眼看着快要到殷府,数支冷箭就这么猝不及防飞射而来,被守在马车外的长夜军尽数挡下。 随后又有藏在人群中伪装成商贩的叛军拔刀袭来,武功高强的长夜军将其中大部分人斩于刀下,活捉的几个还不等带回去,便都咬舌自尽了。 还有一个自尽前点燃了绑在身上的□□,一声轰响,那名叛军便被炸得四分五裂,离他最近的两个长夜军虽然躲避及时捡回一条命,可还是免不了被炸得血肉模糊倒地不起。 整条街道一片狼藉,十九等人护着殷筝和受伤的同伴进入殷府,余下的人分开两路,一路人回宫禀报此事,另一路留下勘察,顺带给赶来的巡城卫说明情况。 外头街上的动静也惊到了殷府的一众老小。 他们得知殷筝今日归家,本都高高兴兴,寻思着能否留殷筝下来住几天再回宫。 结果殷筝还没进家门就遇到了当街刺杀这样的事情,顿时打消了他们的想法,只希望殷筝这次之后能先在宫里待着,免得再遇到什么危险。 一家团聚的喜悦因此消散,只剩下满满的担忧。 中午一块用过饭后,殷筝回了老夫人的院子,祖孙俩关起门在屋里说了许久的体己话。 殷筝从猎场回来,还被带进宫里的事让老夫人担忧了许久,殷筝为了让她放心,告诉她皇帝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且过去那一个多月她真的是在宫里养病,而非身份曝光后被软禁 。 安抚好老夫人,殷筝等到老夫人午睡了才悄悄离开,回到自己院里。 憋了一早上的逢年没忍住抱着殷筝哭了一通,过节站在一旁,眼睛也有点红。 殷筝耐着性子哄她们,一时间仿佛回到了无人问津的过去,她还是那个软弱温柔的殷二姑娘,既没有在闻泽面前的锐利,也没有在皇帝面前的阴鸷。 只是那会过节性子冷,不爱说话,逢年则格外好强,即便在外受了欺负,回来也是骂骂咧咧,从未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可见这一个多月的别离,是真的吓到她们了。 屋外蝉鸣不倦,逢年哭够了跑去洗脸,过节给殷筝端来冰碗,问她在宫里过得是否还好。 殷筝正想回她,就听她压低了声音对自己说道:“姑娘不知,我手上现已有一支商队,还在肃东盘了两间铺子,虽然看起来不多,但也是个好的开始。所以姑娘若是过得不如意,一定要告诉我听,只要姑娘你愿意,我能带你去任何地方。” 殷筝愣愣地看着过节,看清过节眼底的认真与坚定,过了一会儿才道:“好。” 话才应下,屋外传来十九的声音:“姑娘,贺姑娘来了。” 贺轻雀? 殷筝回忆了一下从皇后那里听来的消息—— 贺萧任意图刺杀太子,虽然南丹贺家因南丹王功勋卓绝而幸免于难,不必被这个逆子拉去陪葬,但贺萧任死罪难逃,原本还会带累其妻儿,但他在来雍都之前休了自己的妻子,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要了,所以那对母女侥幸逃过一劫。 殷筝记得皇帝还下旨,让贺轻雀回南丹继任世子之位,怎么她如今还在雍都? 贺轻雀武将作风,平时从不见她往身边带伺候的人,今日不知为何,带了个身着青衣的丫鬟。 那丫鬟打扮低调,行走间也一直低着头。 十九等人暗自警惕,果然等贺轻雀同殷筝打完招呼,那个丫鬟就抬脚越过了贺轻雀。 十九飞快蹿到殷筝身前,挡在殷筝和丫鬟之间,然后就听见扑通一声,竟是那丫鬟朝着殷筝跪下了。 十九微顿,默默侧身退开了半边。 殷筝这才发现那并非什么丫鬟,而是伪装成丫鬟被贺轻雀带来的蒲相千金——蒲佳媛。 蒲佳 媛抬起头,面容憔悴苍白,丝毫不见曾经在春日宴上的风采,语含哭腔对殷筝道: “殷姑娘救我。” 第30章 “你这是做什么?” 殷筝正准备伸手扶她, 一旁的十九和过节就抢先一步上前,将蒲佳媛扶了起来, 生怕蒲佳媛和她那妹妹似的,袖里藏了刀,会借着殷筝靠近她的机会伤害殷筝。 蒲佳媛如何看不出殷筝身边这两个丫鬟对自己的警惕,眼中的光渐渐黯淡,面色也如死灰一般, 没了生机。 就在这时, 殷筝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带着她走到了桌边, 不仅让她坐下,还给她倒了杯茶,对她说:“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 何必跪来跪去。” 说完,她还将过节以及十九都支了出去。 蒲佳媛捧着殷筝塞给她的一杯热茶,愣了一会儿才慢慢低头,喝了一口,艰难道:“我……我不想嫁人。” 话才出口,便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她哽咽着对殷筝说道:“我求了好多人,他们都不肯帮我, 就连兄长也听我爹的,要把我嫁了。只有轻雀肯带我来找你,求你、求你救救我吧。” 蒲佳媛身子轻颤, 弯下的身躯犹如被暴雨打弯的梨树,仿佛下一刻便会被拦腰折断,就此死去。 贺轻雀不忍见蒲佳媛这副模样,径直走到了一旁的窗边,看着窗外挂满枝头的紫藤花,微微出神。 在贺轻雀的记忆里,蒲佳媛一直都是自傲又狡猾的一个人,上辈子殷筝得了太子妃之位,蒲佳媛半点不气馁,用尽办法想要嫁入东宫为侧妃,觉得以自己的能力,即便起点是侧妃也终能登上后位。 却不想太子的荒唐都用在了祸国上头,对女色竟没有半点兴趣,导致蒲佳媛连东宫的大门都进不了。 后来不知怎的蒲佳媛就病了,贺轻雀那会常去看她,发现她变得有些奇怪,比如每次听见别人说殷筝如何如何仁善,她就会笑得特别不自然。 再后来,蒲佳媛借着蒲相的人脉给自己找了新的教书先生,准备考科举,开始了她那遭人恨的仕途之路。 前世加今生,即便再多的曲折艰难,贺轻雀都没见过蒲佳媛这番凄楚的模样。 可叫贺轻雀竭力帮她,贺轻雀也做不到,毕竟上辈子两人已经决裂,这辈子贺轻雀肯带蒲佳媛来找殷筝,还是看在蒲佳媛非重生 之人的份上,让贺轻雀觉得她还有改好的机会。 若蒲佳媛也是重生之人,贺轻雀定不会跟蒲相似的留她一命,只用嫁人的法子断她仕途,而是会直接手刃了她,叫她再尝一遍死的滋味,好祭奠那些因她而死的亡魂。 这边贺轻雀兀自出神,那边殷筝听完蒲佳媛的话,问了蒲佳媛一个问题—— “你是不想嫁人,还是不想失去为官的机会?” 蒲佳媛傻住,陷入了思考。 “若是不想嫁人,我也帮不了你,毕竟那是你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实在不好插手。可若你只是不愿嫁人后被困于后院……”殷筝笑了笑,道:“世间多少男子,在考到功名之前都是由家中父母、妻子来供养读书,没道理轮到女子就不行了。” 蒲佳媛听了殷筝的话,思绪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她爹让她嫁人,是想绝了她入朝为官的念想。她不愿嫁人,是不想就这么成为一个后宅妇人。 可在大庆律法里面,并没有哪一条说了妇人不能参加科考。 所以只要她的夫家肯让她去考科举…… 蒲佳媛想起蒲相给自己找的那户人家,摇头说道:“我爹给我找的人家,定不会肯供我读书。” 殷筝:“那就找个愿意供你读书的夫家。” 蒲佳媛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想哪有合适的人选,就听殷筝说道:“我知道济世堂有个坐堂大夫,年岁不大医术也好,只是性子木讷,因此至今还未成婚,你若愿意,可试着去找他。” 民间大夫,虽然身份低微,但却受人尊敬,且还没有官场的利益纠葛,不容易被蒲相拿捏。 蒲佳媛从椅子上站起来,眼底的光芒亮得吓人,她对着殷筝行礼,万分郑重道:“多谢殷姑娘,我若能得偿所愿,定不会忘了您对我的恩德。” 殷筝也起身,抬手扶她:“我也不过是随便出出主意,能不能成,还是要看你自己。” “一定能成。”蒲佳媛恢复了往昔的自信,她转身看看窗户边杵着的贺轻雀,又转回头对殷筝道:“我这就回去安排,多谢殷姑娘帮忙。” 说完蒲佳媛便走了,贺轻雀没跟她一块,因为她也有问题想问殷筝:“我们这么做是对的吗?” 殷筝歪了歪 头:“什么?” 贺轻雀说:“万一她又变得和上辈子一样了怎么办?” 殷筝的回答充满了对人性的信任:“我相信她,经历过此番磨难,她定会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当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贺轻雀叹息:“希望如此。” “对了。”殷筝问她:“陛下不是让你回丹南吗?怎么你还在雍都?” 说起这个,贺轻雀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我也想尽早回丹南,可我那姨母来了雍都,我也只能多停留几日,等她走了再回丹南。” 殷筝倒茶的手顿住:“你姨母是……” 贺轻雀:“临西那位老王妃。” 头顶突然传来青瓦被踩碎的声音。 “谁?”贺轻雀警觉。 可才站起身,就被殷筝拉住了衣袖,道:“那是我院里养的猫,许久不曾回来,听过节说它被养胖了不少,时常把屋顶上的瓦给踩碎,迟些找人抓下来关进笼子就好。” 贺轻雀并不相信殷筝这番说辞,但想起来时曾听人说殷筝在外头街上遇到了刺客,便以为屋顶上的人是宫里派来保护她的,就顺着殷筝的力道又坐了回去。 两人聊了聊那位临西的老王妃,得知老王妃昨日才入雍都,今天一大早就入宫去见皇后,如今大约还在宫里。 之后没多久,贺轻雀就走了。 殷筝在殷家用了晚饭,趁着天还没黑,被长夜军护送着回了宫。 才入宫门,便看见有凤仪宫的嬷嬷在那等候,说是皇后听闻皇帝要收养殷筝,说什么也不同意,还让殷筝一回来就去她那。 殷筝跟着嬷嬷前往凤仪宫,特地问那嬷嬷:“听说临西老王妃入宫见皇后娘娘了,如今可还在?” 那嬷嬷回道:“在的,老王妃同我们娘娘是旧识,也多亏了有她安抚,娘娘才能耐心等到您从宫外回来,不然恐怕早就追去殷府了。” “是吗。”殷筝垂眸,遮去眼底透出的冷。 凤仪宫,皇后一见到殷筝,还没等殷筝行礼便把殷筝拉到了身边,说是绝不让殷筝当她养女,非要让殷筝嫁给闻泽,给她当儿媳。 殷筝看似无奈地听着,实则注意力全都在殿内另外一个人身上。 那人穿着一身入宫觐见的华贵翟衣,虽被称作老王妃 ,但其实她的年岁和皇后娘娘差不多大。 她端坐在一旁,仪容姿态无可挑剔,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也能从她脸上看出曾经冠绝雍都的风采。 她和她妹妹——如今的丹南王妃,都是出身雍都的官家女,还曾因才貌双绝,被誉为雍都二姝。 没等殷筝主动表现出对这位临西老王妃的好奇,老王妃就自己先开口,对皇后说了句:“这就是娘娘口中经常提起的殷二姑娘?” 皇后听了老王妃的询问,立刻应道:“就是这个孩子,你看她如何?” 皇后这么说,摆明了就是想听别人夸殷筝。 然而一向会说话的老王妃不知怎的,就开始挑起了殷筝的刺,说道:“娘娘看重的姑娘,自然不会差到哪去,就是不知娘娘可还记得,我们还未出嫁那会儿,若要在雍都贵女间称的上‘好’,容貌才艺总要有一样能拿得出手,不知这位殷二姑娘可会些什么?” 老王妃话里有话,看似询问殷筝的长处,实则就是在说殷筝长得一般。 皇后没听出来,直言道:“殷筝棋下得好,就连霈之也不是她的对手呢。” 老王妃沉吟片刻,清清淡淡提了一句:“擅棋者擅谋,寻常女子善谋也就罢了,娘娘若想给太子殿下找个善谋的太子妃,恐怕不太妥当。想来陛下决定收殷二姑娘为养女,也是出自这方面的考虑,娘娘何不再仔细想想?” 老王妃当着殷筝和皇后的面这么说,不可谓不耿直,但有皇帝想收殷筝做养女在先,故而她这话也不算忤逆,更像是站在皇帝的角度,替皇帝说话。 皇后终于觉出了老王妃对殷筝的不喜,可她哪里会听老王妃的,毕竟上辈子她当过一回殷筝的婆婆,知道殷筝这个儿媳有多好,直接说道:“不想,本宫就要她做吾儿的妻!” 老王妃听皇后这么说,知道硬上眼药不行,只好收了神通,顺着皇后的话说了起来。 等把皇后哄好,天色也不早了,殷筝同老王妃一同告退,离开了凤仪宫。 走过长长的风雨连廊,老王妃说自己的耳环不见了,让宫人顺着来路去寻,只留自己和殷筝在廊下等。 许是将要下雨,空气格外的闷热,老王妃瞥了殷筝一眼,下巴微微 抬起,露出一副殷筝无比熟悉的,高傲的模样来。 “你在雍都过得倒是不错。” 殷筝笑道:“殷筝从小就在雍都长大,不知老王妃何出此言?” 老王妃嗤笑:“你以为装傻便能蒙混过去吗?若让这天下人知道你是谁的女儿,你以为你还能嫁入东宫?” “殷筝从未想过要嫁入东宫,老王妃说的那些话,殷筝也听不懂,但殷筝劝您,入了雍都还是谨言慎行得好,毕竟这里可是天子脚下,您说对吧?” 殷筝笑容不改,老王妃看了心头火起,正要朝殷筝迈上一步,突然就觉脖颈一凉,才发现有一柄短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耳后,传来一道略显孩子气的声音,问殷筝:“能杀吗?” 作者有话要说:待会会改一下错字_(:з」∠)_ —— 谢谢小白球、深海、糯米糍呐、草莓奶盖少冰的地雷 谢谢月亮??的两个地雷一个手榴弹 谢谢我爱的大大是世间瑰宝的手榴弹 谢谢作业,我们分手吧的地雷和手榴弹 爱你们=3= 第31章 大雨说下就下。 殷筝站在老王妃面前, 视线越过老王妃,又越过她身后杀气腾腾的江易, 最后落在了鬼一般出现在大雨中的十九和二十一身上,朱唇微启,语速轻缓:“能——” 尾音未散,老王妃目眦欲裂,因为她感觉到了刀刃贴上皮肤的触觉, 脖子连带手臂都被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下一瞬, 空气中撞击出金戈铿锵之声, 那抹触觉没有化作割裂的痛, 而是远离了她。 十九和二十一分别攻向江易和江易手中的短刀,逼得江易不得不将刀反手转刃往外挥,及时格挡住两人的攻势。 廊内并不适合他们交手, 所以三人很快就缠斗到了廊外的雨幕中,期间江易还不死心,趁着旋身的那一刻将一直捏在手里的瓦片碎块掷了出去,原本是想直接打穿老王妃的后心,可惜那碎块被十九用剑挡了一下,不仅被卸了大半力道, 还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只击中了老王妃的小腿。 老王妃惊叫一声, 虽没有因此见血,却让那块石头打的跪倒在地。 十九的剑也因此被打断,便又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匕。 一切都不过是发生在瞬息之间, 殷筝维持着原先的语速,慢悠悠把自己的话说完:“——只要你打得过那俩长夜军。” 所以殷筝不是真的要在宫廷里杀老王妃,而是知道江易杀不了她,才刻意允许江易动手,吓唬她。 老王妃果然被吓得魂都没了,跪在地上竟都不知道起来,哪有半分刚刚昂着下巴的高傲模样。 殷筝就这么定定地站在老王妃面前,既不伸手扶她,也没让开位置躲避她这一跪。 老王妃从惊吓中回过神,一边狼狈地想从地上爬起来,一边不敢置信道:“你竟然要杀我!?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做!你忘了当初是谁收留你了吗!!” 殷筝听了老王妃的话,良心发现一般走到老王妃面前,但却抬起一只手压着她的肩膀,不让她起来,弯腰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记得,是老王爷收留了我,可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他。” 殷筝很少会爱屋及乌,江易是本身和她关系就不错,才会看在江韶戚的面上, 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而自投罗网。 其他人就不同了,救过她和她娘的皇帝还活着呢,殷筝就敢因为闻泽囚禁她而对闻泽起杀心,更何况老王爷已死,殷筝对他的所有恩情也都被带进了棺材里,怎会留半分给刻意为难自己的老王妃? 老王妃睁大了眼睛,看着殷筝的眼底轻轻颤着,像是见到了什么骇人的怪物。 雨中江易等人早不知打到哪去了,殷筝余光看见宫人折返回来,压在老王妃肩上的手顺着丝滑昂贵的布料从肩头滑下,落到了老王妃的手臂上,远远看着,像是在扶老王妃起来一般。 那几个找到耳环回来的宫人见到这一幕,以为是雨水飘进廊内,导致地滑让老王妃摔了,纷纷上前帮忙搀扶。 殷筝顺势收回手,看着他们将老王妃扶起。 老王妃死死盯着殷筝,起身后即便小腿还有些疼,依旧强撑着快速离开了皇宫。 上了宫外等候的马车,老王妃回到她现下在雍都暂住的地方,同时也是她的娘家——赵府。 府上的人对她无不是恭敬有加,知道她从宫里回来身体不适,还特地去找了大夫在院外候着,管家的赵夫人更是从库房里拿了人参等珍稀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老王妃院里,跟着老王妃从临西过来的嬷嬷拿着祛瘀的药酒给老王妃擦小腿。 隔着屏风,屋里还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 那男子一脸的焦急无奈,隔着屏风对老王妃说道:“你就让我看看吧,到底伤成什么样了。” 老王妃没说话,闭着眼一脸的怒容,只是侧躺在贵妃榻上的模样怎么看都比在宫里仪态端正的样子要多了几丝人气。 过了一会儿,男人悄悄绕过屏风,打了手势示意嬷嬷出去,自己则在榻边坐下,用手沾了药酒往老王妃腿上揉。 带着茧子的手掌才一碰上老王妃的腿,老王妃紧蹙的眉心便放松了下来,但她调整了姿势,由侧卧改为趴着,并不让那男子看见她脸上的变化。 男子一边替她擦药酒,一边问她这次入宫怎么突然就受了伤。 老王妃不肯细细说来,男子就轻声哄劝,诱导她将事情给说清楚了。 老王妃越说越气,甚至责怪起了早已逝去的丈夫和如今继 任临西王之位的儿子—— “他当初就不该将那孽种领回来!还有韶戚,竟真把那孽种和江易那个小孽畜当成自己的弟弟妹妹,还成天想着把人找回来,怎么劝都劝不听!” 男子擦干净手心的药酒,上榻躺在老王妃身边,揽着老王妃的肩背,安抚道:“总有一天,王爷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的。” 老王妃瞥了他一样,说出口的话语带上了丝丝娇嗔的意味:“他才不会懂,他又不是你。” 男子笑着,凑到老王妃耳边低声轻唤老王妃的闺名。 屋外嬷嬷安静守着,对屋里传来的声响充耳不闻。 许久之后,风雨初歇,男子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茶水来喝,衣衫不整的老王妃依偎在他怀里,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黏在她泛红的脸颊上,表情迷离。 男子解了渴,心里也有了思量,便对老王妃道:“既然那姑娘注定会成为太子妃,你还是入宫去,向她示个好吧。” 老王妃不愿,男子费心哄她,终于还是让她点了头。 另一边,离开凤仪宫的殷筝被叫去见了皇帝,皇帝看她虽然遇刺,但却并未受伤或受惊,就放下心,和她商量这段时间先在宫里待着,直到殷筝答应了,才让殷筝回去。 殷筝回到鳞光岛,等到半夜才见江易回来。 原以为江易必然会带伤而归,结果发现江易非但没受伤,还是吃饱了肚子回来的。 殷筝叹:“这一幕过于眼熟了。” 江易不解,没懂殷筝这话什么意思。 殷筝也没解释,就是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她第一次在临西王府遇到江易,那时她还不知道江易是江韶戚的弟弟,只看江易饿得肚子疼,整个人蹲在树下蜷缩成一团哭个不停,就给了江易一个包子。 之后江易便开始跟着她,需要她每天投喂三餐来打发。 谁知投喂到最后,自己离开临西,江易也跟着自己走了。 殷筝摸摸他的头,问他:“你会因为这里有很多好吃的,就留下来吗?” 江易在屋里来回走动消食,闻言摇摇头,想也不想便说道:“你说要带我去黔北看星星的。” 殷筝闻言,轻笑:“也是。” 第二天,雨停天晴,皇后一大早便乘船度过麒麟池,上鳞光岛 来找殷筝。 殷筝原以为皇后还是因婚嫁之事而来,谁知皇后带了御医,还一见面就紧张兮兮地拉着她看,看完又催促御医给她把脉。 殷筝满头雾水,问了才知老王妃今早又入宫,无意间把殷筝昨日遇刺的事情说给了皇后听。 殷筝遇刺一事虽传得满大街都是,但皇帝和闻泽都瞒着皇后,就连长夜军也得了指令,不曾对皇后提起过。 如今一下被拆穿,皇后吓得六神无主,甚至忘了殷筝昨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表现,直接就带着御医和一大堆药材来了殷筝这里。 殷筝无奈地安抚着皇后,花了整整一个早上才把人送走。 午饭时候,殷筝的桌上多了碗燕窝莲子粥。 殷筝正要喝,听说那燕窝是早上老王妃见皇后时拿来给殷筝的,顿时就把那碗燕窝粥给放下了。 “拿走吧,我怕有毒。” 殷筝随口一说,不想一语成谶,午饭还没吃完,一名代号三十三的长夜军直接推门而入,看到桌上那碗燕窝莲子粥还没动过,松了口气。 十九和殷筝不知发生了什么,还问他怎么了。 三十三说:“燕窝有毒。” 十九和殷筝都惊了,十九是惊殷筝的料事如神,殷筝是惊老王妃竟愚蠢如斯,真干出了直接给她下毒这样的蠢事。 惊完之后两人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毕竟十九是长夜军,心理素质本来就好,至于殷筝,她在想能否利用此事将老王妃摁死。 然而皇帝还没正式收养殷筝,殷筝如今不过是寻常百姓,下毒未遂的人却是老王妃,身份差距在这,想要借此做些什么,显然筹码还不太够。 这边殷筝还在盘算,那边十九问三十三,燕窝上被下了什么毒。 三十三说:“我也不清楚,就是试毒那兄弟突然晕了过去,皇后娘娘早上带来的御医正在给他诊治,他们叫我先过来,免得姑娘把粥喝了。” 十九懂医理,闻言便也赶了过去。 之后没过多久,殷筝才把饭吃完,十九就回来了,殷筝询问,得知那试毒的长夜军已经醒来。 殷筝喝着汤,正在心里想长夜军果真厉害,这么快就能把人救回来,然后就听见十九说:“是枯兰之毒,此毒并不会伤及性命,所以姑娘不必… …” 十九话没说完,汤碗便掉落在地,汤水洒得殷筝裙子上都是,殷筝却半点不顾,一只手撑着桌面站起身,脸上十分少见的出现了冰冷而凶悍的模样,一字一句仿佛是嚼碎了吐出来的:“你说什么?” 第32章 麒麟池占地极广, 因此只要越过三大殿,之后以北的许多离宫别殿, 都是围绕着麒麟池来建造的。 其中有一座宫殿名为含凉殿,离麒麟池最近,内设机关水车可将麒麟池的水抽上宫殿的屋顶,让水自屋顶流下,顺着屋檐边缘设置的排水管道在殿外形成水帘, 降低宫殿内的温度, 是夏季避暑的好去处, 也是皇帝夏天最常待的地方。 皇帝原先一直都需要国师制药来维持健康, 上辈子国师死于司天楼,皇帝为此卧床许久,靠着殷筝提供的药方花了两年的时间慢慢疗养才摆脱了对药物的依赖。 这辈子重来一世, 皇帝还记得那药方子,便早早就叫人按照药方制药服用。只是如今才过小半年,他的身体还未全然康复,到了酷暑时节还是得和以前一样,躲到含凉殿内避暑。 闻泽赶来时,殿里除了羽林军, 便只有皇帝和殷筝,留下伺候的太监只有徐公公, 此外再不见半个宫女內监。 “燕窝是哪来的?”闻泽一入殿内便扬声问道。 问完了才对皇帝行礼,然后侧身看向险些便吃了有毒燕窝的殷筝。 听闻殷筝的饭食里被人投了毒,闻泽起先还惊了一下, 之后得知殷筝无恙,也没人因此而亡,他便没打算再理会,反正此事就算他不管,他父皇也会管,没他什么事,若着急上赶着去插手,反而显得他有多在意似的。 然而得知那毒药是枯兰,闻泽的反应半点不比殷筝冷静,当场就掀了桌子,从扶摇阁一路朝着鳞光岛去,拦都拦不住。 还是贾圆出声提醒,他才知道殷筝和那有毒的燕窝被送去了皇帝所在的含凉殿,这才换了方向朝含凉殿赶来。 先前十九曾说,枯兰之毒,并不会要人性命。但十九没说,枯兰会将人变成一个忘却前尘的废物,中毒后再也记不得自己姓甚名谁,同时再也无法拥有健壮的体魄。 试毒的长夜军没吃多少,且才要毒发就被催吐,因而问题不大。 但此事对知道此毒的人所造成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十九年前,当时的皇帝还是太子,身为太子妃的皇后也才刚怀上闻泽。 然而安武郡主的父亲—— 齐王谋逆,不仅围了宫城,还逼太子与身怀六甲的太子妃服用了枯兰之毒。 没人知道齐王是从哪弄来这样作用奇怪的毒药,也没人知道齐王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一了百了。 只是在那之前,从未有人听过枯兰之毒,在那之后,枯兰之毒就消失无踪,再未出现一样或者相似的毒药,枯兰之名还是为太子和太子妃解毒的国师取的。 但就连国师也只能勉强猜出制造枯兰的几味毒草毒物,并不能完全探知枯兰的方子。 这种情况下出现枯兰之毒,叫闻泽如何能不在意。 “燕窝是临西老王妃送来的,陛下已叫人送去辰天阁给国师查看了。”殷筝顶着闻泽的目光平静回答,没有半点最初听闻枯兰之毒时的激烈反应。 但她的衣裙没换,裙摆上还沾着汤汁凝固后的淡黄色,暴露了她此刻同样想要知道枯兰之毒从何而来的急切心情。 皇帝倒是比殷筝和闻泽都要淡定,他说自己已经派人去了凤仪宫,查看还有没有其他被下了毒的东西,并叫了人去老王妃居住的赵府拿人,让闻泽坐下喝口茶慢慢等。 闻泽并未听话,依旧站在原地,只是视线从殷筝身上挪到了其他地方,不去看任何人。 皇帝无声轻叹,却也没有勉强他。 当初皇帝与皇后中毒,两人直至安武郡主平定叛乱才终于得救。 那时的皇帝皇后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身体状态也变得极差,多亏国师诊治才恢复了记忆,只是身体依旧虚弱,要靠药物维持。 皇帝倒是没什么,可皇后当时怀着孕,这样下去定会死在分娩那日。 先帝更加看重自己的嫡长孙而非皇后的性命,因此只让国师想法保住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可皇帝却不愿看见自己的妻子有事,并多次在私底下与国师会面,恳求国师保住皇后的性命。 国师也不知道是被皇帝的真情打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耗费数月才找到办法,那就是寻来数名内家高手,配合药物将皇后身上的毒尽数逼到胎儿身上,这样皇后能在分娩之前尽可能恢复身体,等到胎儿分娩,毒素亦可随胎儿脱离皇后的身体。 可这么做无法保证胎儿的死活,简而言之,就是要舍弃皇后肚 子里的孩子。 要不要这么做,选择权在皇帝手上。 至于皇帝最终的选择是什么,从如今不需要药物就能保持健康的皇后,以及皇帝对闻泽近乎千依百顺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很多人都说闻泽是条疯狗,但是没人知道闻泽是否在幼时就显露出了自己别具一格的脾性,因为闻泽十岁之前一直都被养在深宫之中,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也没人知道那时候的他究竟是怎样的。 皇帝同时派遣了羽林军和长夜军一块去拿人,按说速度已经很快了,但对闻泽和殷筝来说,却还是感觉十分漫长。 终于羽林军来报,说是已将临西老王妃以及跟随她来雍都的从人带入宫中,只是清点时发现少了个侍卫。 跟着一块回来的长夜军则说,他们通过赵府下人得知,今天一大早老王妃带着有毒的燕窝入宫后,那侍卫便借口离开了赵府,之后一直不曾回来。 之后老王妃带来的下人里有人招了供,说是昨天晚上看见那侍卫曾进出过存放燕窝的房间。 闻泽摘下自己腰间的麒麟纽方印,扔给长夜军:“去监门卫衙门,叫他们封锁城门,并查看今早进出城的在册名单。” 长夜军接住那枚太子印,领命而去。 殷筝有给猎凰营旧部假造过所的经验,便道:“若是用了假造的身份,可能查不出来。” 闻泽听后又开口吩咐:“去画院把画师都叫来,让他们根据供述画出侍卫的画像。” 这样就算侍卫用了造假的身份,也能让守城门的监门卫通过画像来认那侍卫是否已经出了城,认不出来也没关系,有了画像能方便在城里搜人,搜不到也可分发四域,重金悬赏。 然而没等画像出来,瑞嘉长公主就来了。 原来瑞嘉近几日一直都在画院,所以画师被叫走的时候她也在,得知是闻泽要用人,她说什么也要过来凑热闹。 结果含凉殿外有羽林军把守,她进不来,只能在外头大喊说自己也会画画,也想为父皇分忧,吵得闻泽险些拔剑出去赶人。 还是皇帝劝住了他,还让人把瑞嘉放了进来。 瑞嘉高高兴兴迈进殿门,猝不及防被殿内过于凝重的气氛冲击了一脸,立马就想要退出去。 “ 去哪?”闻泽冷声道。 瑞嘉讪笑,说是想起自己还有别的事,就不留下来打扰他们办正事了。 谁知闻泽此刻心情奇差,根本不打算给她台阶下,还叫人搬了桌椅板凳笔墨纸砚来,对她说:“你不是想画吗?让你来。” 瑞嘉欲哭无泪,偏这时老王妃身边伺候的嬷嬷也被押了上来,瑞嘉知道闻泽是在教训她,朝着皇帝投去求救的目光,结果只得了皇帝无奈的苦笑,以及一句:“那便画画看吧,若是画得好了,朕把你前阵说想要的那匹汗血宝马赏赐给你。” 瑞嘉一听,立刻把眼泪收回去,挽起袖子就上了。 不就是画画吗,来! 被押上来的嬷嬷原是赵家的家生子,老王妃出嫁前就一直跟在老王妃身边,此刻为了帮老王妃摆脱下毒的罪名,十分详尽地讲述起了那侍卫的外貌。 殷筝光听这位嬷嬷的描述,着实想象不出被老王妃养在屋里寻乐的侍卫是何模样,可随着瑞嘉执笔在纸上勾勒出线条,一点点将嬷嬷的口述化作具体可见的轮廓,殷筝盯着纸面的视线越来越紧,从不带弧度的唇角可以看出,她此刻的心情并不轻松。 瑞嘉并未一次就成功画出那侍卫的模样,每次画完都会叫人拿去给嬷嬷看,然后再根据嬷嬷提出的意见进行新一次的描绘,终于在改到第八稿的时候,殷筝的脸色变了。 据嬷嬷所说,这次画出的人像已和那侍卫有七分相似,瑞嘉听后揉着手腕哀嚎,说自己不想再画了。 结果被闻泽摁着又重新画了三遍。 第十一张人像出来的时候,嬷嬷已无处可改,说那男人就是长得这副模样。 瑞嘉瘫坐在椅子上,又累又好奇:“这人到底是谁啊?” 瑞嘉说完转头看向殷筝,发现殷筝低着头安静不语,大咧咧地问:“殷二,你怎么了?” 皇帝和闻泽同时朝着殷筝看来,殷筝抬起头微微一笑:“没什么。” 闻泽觉出异常,对瑞嘉道:“不是嫌累吗?赶紧走,这里用不上你了。” 瑞嘉先是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自家兄长竟会这样对待自己,后来想想又觉得这好像没什么不可能的,于是认命,满脸气愤踩着重重的步子离开了含凉殿,踏出殿 门后还回头,让皇帝别忘了她的汗血宝马。 瑞嘉走后,嬷嬷也被长夜军的人押了下去,离开前还在大声为自己主子求情喊冤。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闻泽才转头去问殷筝:“你认识这人。” 用的并非是疑问句。 皇帝不知闻泽为何会有此想法,只是想起上辈子闻泽总能通过殷筝的反应看出或者猜出殷筝在想什么,便信了闻泽的判断,同样看向殷筝。 殷筝被这对父子俩看着,侧头望向窗外自檐上落下的水帘,安静了一会儿,才平静道:“他叫许青禾,是黔北玄武营,镇北大将军卫十砚的表外甥。” 闻泽隐隐察觉出了从殷筝身上散发出的异样,想问她怎么了,可想想又觉得这话由他对殷筝说感觉怪怪的,就把这句咽了回去,改成:“你怎么知道?” 殷筝没有回答他,反而是被闻泽忽视的皇帝,抬手捏了捏鼻梁,压下眉心隐隐的抽痛,说道:“怀恩被接回大庆后留在了黔北,嫁给了卫十砚。” 闻泽听明白了,那卫十砚,是殷筝的继父。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很难理解吗QAQ 要不我做个关系图放微博? 第33章 整个含凉殿都陷入了一片沉静。 皇帝头疼不已, 明明他知道一切,此刻却又有些混乱。 临西的老王妃来雍都, 给殷筝送了有毒的燕窝,这本就只是一起投毒案,查清是何人所为便可。 偏偏那毒为枯兰之毒,是只在十九年前齐王谋逆时出现过的毒药,让人不免多想, 真正的投毒之人是否和齐王谋逆有关。 后来他们又顺藤摸瓜查到了老王妃身边的侍卫, 被殷筝认出那侍卫是黔北玄武营大将军——卫十砚的表外甥许青禾。 殷筝的生母怀恩公主, 在十二年前被皇帝下令从域外带回, 那时殷筝才五岁。 而当时奉命领兵攻打涂却,救出怀恩公主,将怀恩公主带回大庆的便是大将军卫十砚。 之后怀恩公主于黔北长居, 并嫁给了救自己出苦海的卫大将军,直到五年前——也就是殷筝十二岁的时候去世。 害人总是要有动机的,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有人想要对殷筝下毒。 所以问题就在于,给殷筝下毒一事和卫十砚有关吗? 若有关,卫十砚为什么要毒害殷筝,若无关, 为何下毒之人会是卫十砚的表外甥许青禾? 最重要的是,许青禾哪来的枯兰之毒? 皇帝希望此事与卫十砚无关, 就算有关——哪怕是卫十砚这个当继父的狠心要害继女,皇帝也希望他与十九年前齐王谋逆一事毫无瓜葛,仅仅只是恰好用了同一种毒。 不然他不敢想象, 自己到底把姐姐嫁给了什么样的人。 …… 殷筝早早便知,皇帝把自己并非殷家女,而是怀恩公主之女的身世同闻泽说了。 所以她并不在意皇帝说破她与卫十砚的关系,只一心在脑海里搜刮记忆,试图证明卫十砚没有要杀自己的理由。 殿外水帘带来的凉爽缓缓渗透进皮肤,无声地抚慰着殷筝略显焦躁的心绪。 殷筝打破寂静,问皇帝:“上辈子,陛下可曾在卫将军身上发现什么不妥?” 皇帝认真想了想,才摇头说道:“上一世,域外部族撕毁和约举兵来犯,卫十砚领着玄武营忙于戍守,并未见有何不妥,只是后来遭遇涂却、岭部、游南三部围攻,虽成功突围却 受了重伤,没过多久便逝世了。” 殷筝微愣。 死了? 怎么可能,她衡量过玄武营的实力,应付那些个域外部族应当不成问题,最多就是让黔北腾不开手去援助其他三域罢了,怎么就把卫十砚弄死了? 卫十砚领兵将殷筝母女带回,后又娶了殷筝的娘,殷筝弄死谁也不会弄死他,为什么结果与她想的不一样? 殷筝按下心底的异样,又问:“那陛下可知,卫将军是否是重生之人?” 皇帝看向了闻泽,毕竟自正月以来,一直都是闻泽在处理有关重生之人的事情。 卫十砚作为玄武营大将军,身边自然也有长夜军的人暗中监视,知道他正月十五到正月十六的晚上是否曾出现沉睡不醒的情况。 因此闻泽很肯定:“他不是,但黔北幽州的州牧是。” 卫十砚祖籍就在黔北幽州,曾受过幽州州牧提拔,两人关系很好,但也不能确定卫十砚是否从州牧口中知道了上辈子的事情。 闻泽问殷筝:“他知道你在雍都?” 殷筝点头:“不仅如此,他还知道我在雍都的身份。” 卫十砚对殷筝的行踪很清楚,不然也不会放任殷筝在外多年不回家。 闻泽又问:“你们关系如何?” “他对我很好。”殷筝说完,补充了一句:“我娘去世后,他一直不娶也是顾虑我的感受,所以我便离开了黔北。” 换言之,除非卫十砚知道殷筝是上辈子域外之乱的罪魁祸首,间接害死了他,不然他没有杀殷筝的理由 于是闻泽把矛头指向了另一个可能:“你同临西老王妃可认识?” 殷筝端起茶盏,低头喝了口茶。 说实话她并不想把太多有关自己的事情告诉闻泽,但是现在,她需要闻泽身为太子的权势和地位,弄清是谁想用枯兰之毒害她。 撇开上辈子她失算害死了卫十砚的事情不谈。 若给她下毒之人真是卫十砚,若卫十砚真的和十九年前的事情有关…… “啪”地一声,闻泽不知何时走到了殷筝面前,弯下腰一手拍在了殷筝所坐的椅子扶手上。 “问你话呢。”闻泽那张逆天的容颜距离殷筝极近。 殷筝回过神往后靠了靠,终于还是做出了选择:“我自幼 身体不好,黔北风沙大,不适合我居住,卫将军便让人带我去了临西,只在逢年过节时,我才会回一趟黔北去看看我娘。临西老王爷受他所托照看我,后来又见我一个孩童跟着奴仆生活很是可怜,便和卫将军打了声招呼,收养了我。” 殷筝说:“我与老王妃关系不好,她总觉得我会勾引她儿子,妄图嫁入临西王府。” 皇帝听了就很感慨,同样是收养殷筝,如果殷筝愿意嫁给自己亲儿,他媳妇恐怕做梦都会笑出声。 闻泽站直身子,默了片刻后才开口:“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问什么答什么,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闻泽已无法判断殷筝是否在撒谎,只能发出无力的质问。 这是殷筝意料之中的质疑,毕竟她在闻泽面前口风一向很紧,突然有问必答,闻泽会信就怪了。 然而殷筝这次并未撒谎,她说的都是真话,不过隐去了部分并不重要的信息:“无论真话假话,你总得听不是吗?况且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要这样害我。” 殷筝双眸微敛,脸上不仅没有丝毫的笑意,还带着少见的冷。这副冷然虽不如她撒谎时演出来的那样饱满尖锐,但却还是给她染上了点点活物的气息。 她好像……真的很在意。 正好,闻泽也很在意。 两人首次达成目标一致,然而闻泽还是像对瑞嘉那样,将殷筝从此事中赶了出去。 理由是殷筝同卫十砚关系好,担心殷筝会为了包庇卫十砚,阻碍他的调查。 但幸好殷筝还有皇帝。 闻泽拦不住皇帝,所以有关调查的进展,皇帝总会去和殷筝说。 闻泽曾对此表现出了十分的不理解,还当面问自己亲爹:“干嘛告诉她?卫十砚若当真和十九年前的事情有关,你就不怕她耍手段替卫十砚脱罪?” 皇帝听了,只是苦笑:“她确实比任何人都不愿相信卫十砚与十九年前的事情有关,但若真的有关……” 皇帝说着说着,便沉默了下来。 闻泽追问:“若真的有关又如何?” 皇帝叹息,并不回答闻泽,只说:“殷筝嫉恶如仇,定不会因为卫十砚对她好,就是非不分纵容包庇。” 闻泽:“……” 你说谁嫉恶如仇?殷筝 ? 我怎么觉得她才是“恶”。 闻泽对皇帝的眼神产生了怀疑,但也没再阻止他告诉殷筝有关此事的进展。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是殷筝主动告诉他们,那下毒的侍卫是卫十砚的表外甥。 她若真想把卫十砚摘出去,一开始便不会告诉他们。 闻泽一边对殷筝的态度感到奇怪,一边埋头抓人审人,很有上辈子司天楼被炸后到处抓人审案的架势,弄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送到皇帝那里参他的奏折更是数不胜数。 还有些别出心裁的,并未上奏参太子,而是上奏催促太子与殷筝大婚,好让殷筝能管住太子。 这种情况下,皇帝在朝堂上提要收殷筝做养女,果不其然遭到了反对,便只好将收养一事暂缓。 …… 夏季天热,一次殷筝贪凉多吃了碗冰酪,便病倒在床,整个人全然没了精气神,虚弱不堪。 皇后找遍了宫里的御医,其中太医院有位大夫,是殷筝在宫里的眼线,借着给殷筝治病的机会,偷偷替自己那苦命的阿弟传了话:“姑娘,您就让蒲姑娘换个人嫁吧,我阿弟当真是无福消受,人都快被逼疯了啊。” 病中的殷筝勉强打起精神想了想,才想起这位御医的阿弟就是殷筝推荐给蒲佳媛那位济世堂的坐堂大夫。 “我都忘了……” 殷筝呢喃一句,然后对御医道:“我迟些找人去替他,你让你阿弟安心等着就是。” 御医千恩万谢,这才定下心给殷筝诊脉看病。 御医们商量着给殷筝开了药,之后便留下两位老御医在岛上照看,剩下的都离开了鳞光岛。 殷筝喝了药昏昏欲睡,醒来后精神稍微好些,就让十九替她给闻泽带了两句话—— “我想跟你借个懂医术的长夜军,去济世堂顶替一下那儿的坐堂大夫,娶了蒲佳媛。你若肯借,我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 埋首卷宗的闻泽听后一愣,向十九确认:“任何要求?” 作者有话要说:做了个人物关系图放微博(微博名就是笔名)不理解人物关系的可以去捋一捋关系,或者将就着把文看下去也可_(:з」∠)_ 微博一般只发写文相关,很少日常,就是一台无情的码字机,所以不关注也没关系_(:з」∠)_ —— 谢谢一般路过淑芬的地雷! 谢谢于小白的两个地雷! 爱你们=3= 第34章 肯定自己没有传错话后,十九寻思他们中有谁适合这项任务。 闻泽则是想:还能有这种好事儿? 不是闻泽不识好歹, 实在是他被殷筝骗了这么多回, 早就骗出了条件反射, 总觉得殷筝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算计,稍不留神就会上当。 不过……闻泽回忆了一下上回险些被殷筝骗去性命的感觉, 非但不觉得胆战心惊,反而自心底涌起阵阵兴奋。 食指指甲刮过袖口,闻泽没忍住, 还是决定答应殷筝,只因他好奇, 殷筝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是想让蒲佳媛如上辈子一般位极人臣, 最好能为祸朝堂?可那也无需特地来找他求助,毕竟皇帝皇后纵她就跟纵亲女儿一样,瑞嘉都没她这份待遇, 只消她张张口,罗列一堆蒲佳媛未必会走弯路的理由, 那两人哪个不会上赶着帮她摆平困难, 何须过来找他,还平白引起他的注意。 闻泽想着,索性丢下手里的卷宗,跑去找殷筝。 鳞光岛上,殷筝在床上躺了一整天躺得有些难受,于是在托了十九带话后, 她便从床上起来,只披了一件外衣走到望台上看书。 如今的望台比起最初殷筝住进来那会儿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不仅增添了许多的盆栽做点缀,地上还摆了席子团蒲小矮几,可以直接在望台上用饭或抄书下棋。 望台的围栏上还增添了一整排能遮光挡风的竹帘,免得夜间风太大冻着殷筝。 在望台的左侧还斜摆着一张竹子做的躺椅,右侧则砌了一个小花坛,里头种了几根细细的竹子。 闻泽来时就看到殷筝面朝栅栏,半倚着矮几,一手拿着书,一手举着在眼前比划。 殷筝的手本来就比常人要好看许多,此刻比划出来的动作又带着特定的姿势,看起来竟有几分灵巧飘逸之感。 闻泽悄无声息地从背后靠近看了眼,发现殷筝手里拿的竟是一本武功秘籍。 闻泽盯着书页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殷筝比划出动作的手,突然便抬手抓住她的小臂,提醒她:“光手腕动不行,你手臂得跟着用力。” 殷筝被吓了一跳,非但没听闻泽的话再做一遍,还侧仰着头看向突然 出现的闻泽,睁大的眼睛里满满都是质问:你怎么在这? 闻泽像是能看懂殷筝的意思,回道:“你说的事,我觉得还是当面谈谈比较好。” 当面谈自然没问题,就是…… 殷筝开口,说道:“你先闭上眼睛。” 闻泽:“啊?” 闻泽愣了愣,然后才注意到视线里大片的雪白,然后飞快地闭了眼,松开殷筝的手臂,直起身掉头往屋里走。 刚刚殷筝提醒了他才发现,殷筝虽披了件外衣,但里面穿的却不是常服,而是夏季睡觉穿的长杉,不仅单薄还宽大,加上殷筝是才起的床,衣襟松散得只能堪堪遮住重点。 闻泽回屋后,留在望台的殷筝放下手中的书册,拢好外衣,起身看了看四周,见没有可以遮挡的地方,最终还是只能往屋里走,越过闻泽进到了屋里的屏风后头。 屏风后头摆放着十九早早便备下的衣裙,殷筝脱了外衣和长衫,准备把这身衣裙穿上。 屏风外,闻泽直直戳在原地,整个人从未有过的不自在。 屏风里,殷筝有意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就问:“我说的事,你可答应?” 闻泽将殷筝的话听入耳中,不知为何,竟觉得屏风后面那衣服布料摩擦发出的声音听着格外清晰,只好又转了回身,背对着屏风道:“迟些我会让二十七挑人去济世堂,只是那坐堂大夫要如何处置?” 殷筝:“放他离开雍都便可,济世堂在外也有类似的医馆,且早些年他便想外出游医,想来是不会拒绝的,只是蒲佳媛和他接触过一段时日,你找去顶替他的人务必多了解一下他平日里的习惯,免得露馅。” 闻泽:“这点不用你提醒。” 长夜军时常干这种勾当,各地监视三品以上官员的长夜军中,还有不少隐姓埋名装百姓仆役装了一辈子的,到了年纪也如寻常人一般成婚生子,他们的妻子丈夫儿子女儿至死都不会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闻泽说完又添了一句:“你想我跟你提什么要求?” 殷筝绑胸前系带的手顿了顿,奇怪道:“这该你自己想啊。” 闻泽也不隐瞒,直言了自己的想法:“我总觉得我说什么都有可能在你的意料之中,倒不如让你来说。” 殷筝:“然后我说什么,你就不让我去做什么?” 闻泽:“不一定。” 殷筝心想,行吧,只能赌一把了。 然后对闻泽道:“让我帮你调查枯兰毒一案,毕竟此案与我有关,我想要亲自抓出幕后主使。” 闻泽:“即便那人是卫十砚?” 殷筝:“我嫉恶如仇,定不会包庇任何人。” 闻泽:“……” 他已经快弄不明白“嫉恶如仇”这词是什么意思了。 但他想知道殷筝如此坚持想要参与调查的原因,也知道只要让殷筝参与其中,他总能找到答案,可就这么如了殷筝的愿,他又有些不太乐意。 察觉出闻泽的迟疑,殷筝想了想,问:“你刚刚看到了多少?” 闻泽一愣,好不容易忘掉的画面再度窜进脑海,他立刻道:“我答应你,刚刚的事情不许再提。” 殷筝默了片刻,自言自语似的呢喃道:“原来美人计这么好用。” 闻泽听出了殷筝语气里的跃跃欲试,开口打击道:“这算哪门子的美人计,我不过是没看过女人的身子,一时不适应罢了。” 殷筝惊了:“真的假的,殿下年岁也不小了吧,竟连女人的身子都没见过吗?” 闻泽蹙眉,眼底溢满了嫌恶:“不喜欢,光是想象一下有人脱光衣服赤条条站在我面前,我就觉得恶心。” 这倒是出乎殷筝的意料,殷筝穿好衣服从屏风后面出来,问:“那对刚刚看到的,也会恶心吗?” 闻泽少见地暴怒了一回,一双耳朵气得通红:“你没完了是吧!” 殷筝乐不可支,笑得头都痛了才停下。 殷筝还病着,精神虽然比先前要好了许多,但还是不能操劳,所以直到几天后好全了,才得以踏入东宫,去翻看那些被闻泽调来的案牍文书,以及这些日子以来通过审讯得到的供词。 殷筝把临西老王妃一众人等的供词都看了一遍,得知老王妃如今还在宫里关着,便打着闻泽的名义,过去看了她一眼。 老王妃被关在清思殿——就是先前闻泽用来关后宫重生之人的地方。 如今重生的后妃皇子们被放了不少出去,只剩一两个彻底疯魔的,觉得自己是重生之人便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甚至不顾如今 的时事变化,一心只想要抢做殷筝上辈子做过的事情,好取代殷筝成为人人爱戴敬仰的神女。 闻泽觉得他们太蠢,就算给自己惹出麻烦也没意思,就一直关着他们。 老王妃也是重生之人,被关进清思殿也算应景,而且她这次来雍都不为别的,就是不愿让殷筝如上辈子一般成为太子妃,最后当上皇后,因为上辈子殷筝曾以皇后的身份出巡临西。 她做梦都忘不了当时碍于身份不得不向殷筝下跪,连头都不能抬的那份屈辱,所以这辈子,她想从源头斩断殷筝成为太子妃的路,就算听了许青禾的话向殷筝示好,那也是为了之后能更加顺利地毁掉殷筝。 却不想她用来示好的东西里被人下了毒,让她出师未捷,直接就被关进了宫里。 殷筝带了十九一块过去,没什么阻碍地踏进了清思殿,见到了精神状态岌岌可危,必须用绳子绑住老王妃。 老王妃见到殷筝就如同见到了仇人一般,双眼通红咬牙切齿,殷筝没费多少功夫,就得知了她的图谋,确定闻泽那边得到的供词没问题,便回了东宫,将和老王妃有关的供词都放到了一边,把调查方向转向许青禾以及卫十砚。 按照老王妃身边的嬷嬷所说,许青禾是一年前才入的临西王府,没过几个月就进了老王妃的屋子,此前老王妃还养过几个面首,但因都是在老王爷逝世后才开始的,所以江韶戚即便知道了也由着她。 一年前……那会儿还没有重生之人,许青禾从黔北跑去临西王府做侍卫,意图何在? 可惜至今都没能抓到许青禾,殷筝再好奇也无法得知答案。 殷筝继续翻看,因为闻泽这边的东西都是照着闻泽的性子随便乱放的,殷筝觉着有些烦,就开始整理了起来,她一本本一卷卷分类摆放,突然就翻到了有关十九年前齐王谋逆一案的卷宗。 闻泽竟连这些都找来了。 殷筝停下了整理,拿起卷宗逐字逐字看了过去,看完一遍还不算,她还拿纸笔来,按照卷宗记载仔仔细细列出了整个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其中涉及到的人事物,皆都罗列出了身份来历,以及按照卷宗所述,他们在此案中所起到的作用。 但也有些记 载因看似与此案无关,甚至还因牵涉到了其他案件,所以写得并不详细,导致殷筝不得不停下,让十九去找闻泽,向他索要相关案件的卷宗案牍。 闻泽今日没在东宫,虽然他也想一心投入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面,可他毕竟是储君,有些事情即便他不想做,即便皇帝愿意宠着他,他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去应付。 所以直到傍晚他才回到东宫,那时殷筝已经离开,他只看到殷筝留下的写满了字迹的纸张。 闻泽拿起那些纸张看了几眼,然后就定住了。 纸张上不仅有字,还有各种图画示意,将记载的一切都分列得仔仔细细。 他几乎可以从这些纸上罗列出的事件,看出殷筝平时都是怎么思考的,且殷筝几乎把所有的一切都考虑到了,包括当时雍都流行什么,有哪些重大活动,域内域外关系如何,她都一一代入了进去,仿佛她就是活在当时的人一般,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另外还有一张纸,上头写着她所需要的其他案件卷宗和某年某月某司的用度记载。 闻泽这才记起十九曾来找过他,但因为他和几个大臣吵了起来,所以十九并没能等到给他传话的机会。 闻泽让人把纸上提到的档案都调来,本想去一趟鳞光岛找殷筝讨论她所写的这些东西,可还没踏出东宫大门,闻泽就想起了上回去鳞光岛,无意间撞见殷筝衣衫不整的场面,硬生生停下了步子。 第二天,闻泽左等右等等不来殷筝,便让人去催,这才知道昨日殷筝回去后见了瑞嘉,瑞嘉给她带了从冰库里拿出的西瓜,两人一人一半吃个精光,吃完殷筝肚子难受了半宿,天快亮才睡下,至今在床上躺着,来不了。 闻泽听后默了半响,决定把先前给殷筝提的要求改了。 改成以后夏天不许吃冰,冰酪也好冰西瓜也好,统统不许吃。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任~何~要~求~噫~ 闻泽:我要你......自己说你想干嘛。 闻泽:算了还是改成以后夏天不许吃冰吧 就,闻泽至今娶不到殷筝不是没理由的╮(╯▽╰)╭ —— 谢谢40262522 ,洐鹤 ,丹丹,小田四位小天使的地雷! 爱你们=3= 第35章 殷筝睡醒已是中午,一醒来便看到有人坐在床边, 翻她那本折云手。 脑子还有点迟钝的殷筝缓了缓, 确定不是幻觉, 才开口问:“你怎么在这儿?” 殷筝睡得浑身绵软,她试图坐起身下床,然而才撑起身子, 就因手上没力又扑通一声把自己砸回到了床上,索性就这么侧躺着,只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闻泽也没和她讲究那些虚礼, 直接把自己想换个要求的事情和她说了。 殷筝抬眼看向闻泽:“做什么梦呢。” 就算她说了“任何要求”都可以,可她都已经替闻泽整理出有关十九年前的详细图谱了, 这个时候才说要换要求,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闻泽想想也是,只能提议:“那你少吃点冰的?” 闻泽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自己这么做并非是从殷筝的角度为她考虑, 而是觉得她这一天天不是生病就是卧床休息,太耽误事了。 殷筝不答应, 她虽然体弱, 稍微多吃些冰的东西身体就会抗议,可若不吃冰,她脑子会抗议。 尤其是每次被热得难受了,她就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快要化开一样,根本无法思考。 所以少吃冰是不可能的,她宁可难受死也不要舍弃冰凉解暑的食物。 两人僵持不下, 这时十九敲响了门,在门外说道:“姑娘,殿下,瑞嘉长公主同贺姑娘来了。” 闻泽倒是不意外:“瑞嘉多半是听说了你吃完西瓜难受的事情,过来探望你,至于贺轻雀……她明日便要回丹南,今日过来,应当是来和你道别的。” 殷筝努力从床上坐起身,斜了闻泽一眼:“为什么你还有功夫坐这猜测她们俩的来意?” 殷筝散发简衣,薄薄的布料贴服着她单薄的身躯,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虽不似那日一般衣襟松散露出身前大片肌肤,却也足够惹人遐想无限。 且殷筝看向闻泽的眼中带着无奈和懒倦,闻泽被这一眼煞到,心跳先是漏跳了一拍,随后便如擂鼓一般,跳得又重又快,导致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略有些呆地“啊?”了一声。 殷筝扶额提醒:“这里可是我的卧房,我还穿着寝衣,你又这么在我床边坐着 ,我是知道你堂堂太子殿下不晓人事,对着我起不了什么旖旎心思,可她们不知道,你就不怕她们进来看见你,误会你我之间关系?” 屋外,十九把殷筝对闻泽说的话尽收耳中,心头震撼不已,寻思殷筝这话是字面意思,还是暗喻太子殿下身体有疾。 甚至还想:难道这就是太子殿下至今不肯成婚的真正原因? 屋里,闻泽听了殷筝的话,心底腾地一下升起莫名的不爽,可一字一字细思过去,又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殷筝还在催促:“赶紧出去。” 闻泽啧了一声,起身朝着门口走去,结果又被殷筝拉住了衣袖。 闻泽正想问她有完没完,可一回头,看到坐在床上抬着手拉他袖子的殷筝,那火气不知为何突然就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奇怪的麻痒,让他的视线落到了殷筝扬起的小脸上。 因是才睡醒,脸上没有抹妆,殷筝的唇色显得格外苍白。 若是用手指碾磨几下,或许颜色能变深一些——奇怪的念头猝不及防窜进脑海,闻泽垂在身侧的手五指微微收拢 然而那双唇一张一合,说的却是:“傻不傻,你从门口出去不就被她们看见了吗。” 闻泽:“……” 对着她,确实不怎么容易起旖旎心思。 殷筝毫无所觉,松开闻泽的衣袖,纤纤玉手指向望台:“从那边走。” 闻泽叹出长长一口气,转身走向了望台。 闻泽离开后,殷筝下床洗漱,又换好了衣服,这才扬声叫十九把人请上来。 十九猛然回神,非常有职业素养地压下了满心的震惊,下楼去请等候已久的瑞嘉长公主以及贺轻雀。 就像闻泽所说的那样,瑞嘉过来是因为昨天那半个冰西瓜害得殷筝肚子不舒服,特地过来探望,贺轻雀则是因为明日就要回丹南,特地来和殷筝告别。 殷筝带她们去望台上坐,但在路过床边时,瑞嘉停下脚步,嗅了嗅:“嗯?我怎么好像闻到了我皇兄的气味。” 殷筝头一回见识瑞嘉的狗鼻子,心头一惊,面上却还维持着镇定,解释道:“皇后娘娘送了我一盒龙烛香,听闻东宫用的便是这种香,所以闻起来一样吧” “不,我觉得不是香的问题,而是……”瑞 嘉话没说完,就被贺轻雀捂住嘴,拖到了望台上。 殷筝眼睁睁看着瑞嘉被贺轻雀拖走,发现贺轻雀侧脸有些红,便知道她是因瑞嘉的话误会了什么。 殷筝叹息,早知如此,还不如叫闻泽留下呢,好歹能证明两人并没有滚到一张床上去。 揭过气味的事情不提,三人围着望台上的矮几坐下。 十九端上各色瓜果并一壶热茶,瑞嘉嫌热茶喝了更热,就只吃用凉水湃过的果子解渴。 殷筝也不喝茶,只吃果子。 唯独贺轻雀,明明是在炎炎夏日里喝热茶,却半点不见燥热,连汗都没留一滴。 瑞嘉羡慕:“会武功就是好,寒暑不侵。” 贺轻雀放下茶杯:“也没那么夸张,就是耐力比常人好些罢了。” 瑞嘉:“总归是比我好,不过我比殷二好,我还能多吃些冰的降降暑,殷二不行,她身子虚,吃多了冰的还会不舒服。” 瑞嘉说话时常不经过大脑,她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就是在安慰自己,但若殷筝是个心思敏感的,指不定要怎么和她闹别扭。幸好殷筝不在意这些,贺轻雀也心大,所以三人聊起天来气氛意外的和谐,也难怪殷暮雪会觉得上辈子这两人和殷筝关系最好。 三人说着话,瑞嘉问贺轻雀:“临西的老王妃如今还在宫里住着呢,你就这么回去,你娘不会怪你吧。” 贺轻雀摇头:“不会的,陛下早早就下了旨让我回去,我留至今日已是尽了心意,再拖下去便是抗旨,我娘不会因着这个怪我,况且……” 贺轻雀突然收了声,脸上有些懊恼,心里更是责怪自己总把上辈子跟这辈子弄混淆,忘了有些事情如今的殷筝和瑞嘉并不知道。 瑞嘉好奇:“况且什么?” 贺轻雀不是那种擅长遮掩的性子,索性直言:“况且我娘和我姨母关系也不怎么好,平日让我敬着姨母,也不过是怕我被人说不尊重长辈罢了。” 瑞嘉一脸八卦地往贺轻雀身边凑:“为什么关系不好?她们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吗?且听我母后说她们关系不错啊。” 贺轻雀惯着瑞嘉,就跟蒲千钧一样,对上辈子年纪轻轻就病逝的瑞嘉充满了耐心:“原先关系是不错的,但后来遴选太子 妃,姨母明知我娘碰不得鸡蛋,却还是给我娘做了碗加鸡蛋的甜羹,不仅害我娘落选,还九死一生险些丢了性命。” 瑞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那可是她亲姐妹啊!” “所以啊。”贺轻雀叹:“那之后我娘和她就只剩下面子情了,不过老天有眼,我娘回家后没多久她也被筛了下来,最后成为太子妃的是当今皇后,而不是她。” 瑞嘉才反应过来自己母后也是当事人之一,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还好我父皇没选她。” 贺轻雀笑:“定不会选她的。” 瑞嘉好奇:“怎么说?” 贺轻雀喝了口茶,说道:“太子妃可是要当一国之母的人,遴选期间自然会有专人记述其品行,我那姨母自认为做得隐秘,却不知她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到别人眼中。且听我母亲说,我姨母嫉妒心很重,当时在雍都数得上名号的女子都被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表面上自是和和睦睦,背地里可没少给人使绊子,这种人怎么可能选得上太子妃。” 江易抱膝蹲在屋顶上,听得直点头。 就是就是。 她也配。 然后江易看了眼不远处同样坐在屋顶上的闻泽,撇了撇嘴,心想:这个人怎么还赖着不走,不知道这片屋顶是他的地盘吗。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来晚了,评论发红包致歉 —— 谢谢茕的地雷! 爱你=3= 第36章 闻泽没走,他此次来找殷筝是想和殷筝讨论她所做出来的有关十九年前齐王谋逆一案的图谱。 结果刚刚光顾着让殷筝答应自己以后夏天不吃冰, 该说的话一句没说, 故而跳到了屋顶上, 准备等贺轻雀和瑞嘉走了,再下来和殷筝唠唠。 只是没想到这片屋顶上头早就有人,结果就是从他上来到现在, 对方都蠢蠢欲动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自己踢下去。 屋顶下头,瑞嘉因为临西老王妃这个话题,说起了当年那些名声极响的女子, 她们中有艳绝天下的,也有才情过人的, 更有武艺不凡的。 殷筝甚至在其中听到了殷夫人的名讳, 以及说起女将军就不得不提的安武郡主。 殷筝对这个话题没兴趣,正要说些别的,就听瑞嘉八卦兮兮地问贺轻雀:“你说老王妃嫉妒心重, 那你知不知道她最讨厌的人是谁?不会是我母后吧?” 贺轻雀:“皇后娘娘那会儿名声不显,在被选成太子妃之后, 我姨母最讨厌的自然是她, 可在她被选成太子妃之前,我姨母最讨厌的是安武郡主。” 殷筝微启的双唇缓缓闭上,将刚刚准备的话咽了回去。 “为何?”瑞嘉不解:“老王妃不懂武艺,安武郡主也不爱琴棋书画,按说也没人会将她们两个放在一起做比较吧。” 贺轻雀摇了摇头:“安武郡主早已逝世,我们就不要再议论她了。” 瑞嘉哪里肯, 她拉着贺轻雀的手臂不停摇晃:“哎呀你就说给我听听嘛,反正这里就我们三人,我们只听,绝不外传!” 屋顶的江易看了眼闻泽,做口型问他:“你妹妹是不是傻?” 闻泽非常想把同样的问题扔给远在临西的江韶戚。 屋檐下,贺轻雀耐住了瑞嘉的撒娇,却没抵抗住殷筝的好奇。 “我也很奇怪,老王妃最讨厌的人为什么会是安武郡主。” 贺轻雀无法,只能回头看了看,确定屋里没有别人,才说道:“因为那时的青年才俊,都喜欢安武郡主。” 瑞嘉倒吸一口冷气:“真的假的?那时的男子当真都喜欢你们这般的女子?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啊,英姿飒爽的姑娘我也喜欢,可我听说 那会儿对女子的约束比现在要严重许多呢,会领兵打仗的女子不该比那些才情出众的更加容易遭人诟病吗?” 贺轻雀挑了挑眉:“你莫不是觉得天下尚武的女子都长得和我一样?” 瑞嘉想了想:“应当不会差太远吧。” 贺轻雀告诉她:“远了去了,我娘说安武郡主长得就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模样,看着可娇气,偏偏她就是能挽大弓扛大刀,武艺之高,就连男子都望尘莫及。 “我娘还和我说过,安武郡主在十八岁那年领兵攻打当时的域外第一部 族涂却,回到雍都那日,她骑着骏马穿着戎装,身后跟着当年险些成为第八大营的猎凰营。可她毕竟是女子,戎装虽厚重,神态虽凶悍,却依旧难掩她艳丽的容颜,令雍都青年们纷纷为之倾倒。” 且先帝为掌控四域,将四域分封了头衔的世子都拘禁在雍都为质,所以不仅仅是寻常的青年才俊高官子弟,就连曾经在雍都生活过的四域世子,也都对安武郡主仰慕有加。 这般举世无双的风头,老王妃焉能不妒恨她。 瑞嘉听得心驰神往,还不忘叹一句:“你娘还真是什么都和你说。” 殷筝端起凉掉的茶,轻抿一口,又苦又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大抵天下当母亲的,都爱同自己的儿女絮叨过往曾经吧。” 瑞嘉想了想,还真是,她母后也常和她说起自己年轻那会儿的事。 只是和当年的雍都双姝以及安武郡主不同,皇后没什么特别出众的才能,虽然样貌漂亮,但却有比她更加漂亮的女子,因此和别人相比显得她十分平庸,导致当初挑选太子妃的时候,谁都没把她放在眼里。 结果偏偏就是她被选上了,还有嫉妒她的人说那是先帝的旨意,看中她蠢,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众人也都渐渐看明白,皇帝就是喜欢她。 因此皇后和瑞嘉说起的过往都非常平淡,甚至还把整个太子妃选拔都描述得格外和谐,根本看不到底下那些吓人又肮脏的勾当。 屋顶上,闻泽看着对岸的宫殿楼宇,有些出神。 他父皇也常和他说起过去,特别是十九年前的事情,总会说得特别详细,生怕别人会拿那件事误导他利用他。 十九年前,那一年先帝正准备将猎凰营列为大庆的第八大营,这不仅仅是一个头衔的问题,背后还牵扯到了很多的势力,因此一直悬而未决。 也就在这个时候,齐王趁着安武郡主不在雍都,率领猎凰营中的左辕军,串通当时的南营统帅,包围控制了整座宫城。 先帝和群臣被困紫宸宫,当时还是太子太子妃的帝后被困东宫。 齐王利用皇帝性命逼先帝写退位诏书,先帝被群臣护着和齐王僵持了一天,最终等来了安武郡主,弑父护驾。 可因为先帝不肯写退位诏书,齐王已经令人给帝后喂了毒药,所幸那毒不致命,这才保了皇帝皇后的性命。 贺轻雀和瑞嘉在殷筝这里待了一个下午,闻泽也和江易在屋顶上蹲了一个下午。 江易常做这种事情倒是习惯得很,偶尔还能从衣服里掏出些吃的,填饱自己肚子。 闻泽没那么好的耐心,等得整个人难受不已。 终于贺轻雀与瑞嘉离开,江易看准闻泽放松下来那一瞬间的时机,冲上去就是一脚。 闻泽反应极快地躲开了,但也因此踩空,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屋檐下头有一部分延伸出来的望台,所以一声巨响后,殷筝回头看到的就是才从望台地板上坐起来的闻泽。 殷筝:“你怎么还没走?” 闻泽抬头看了眼蹲在屋檐上一边啃梨子,一边居高临下藐视他的江易,回了殷筝一句:“待会告诉你。” 他得把上头那小子教训一顿先再说。 闻泽又一次跃上屋顶,不过一会儿殷筝就听见头顶传来了瓦片噼啪碎裂的声音,眼皮一跳一跳。 终于在两人将屋顶拆掉之前,殷筝开口把江易喊了下来。 闻泽也跟着江易一起回到了殷筝的房间,正奇怪江易怎么这么听殷筝的话,就看到了殷筝黑着脸的模样,顿时一阵心虚,难得乖巧地噤了声。 十九备好了丰盛的晚饭,江易捧着特地给他准备的大碗,埋头苦吃。 闻泽尝试着和殷筝提起了她画的那份有关十九年前的图谱,殷筝顿了顿筷子,安静了一会儿才问闻泽:“你说,安武郡主为什么不干脆和齐王一起反了?” 殷筝问得平静,内容却是大逆不道。 毕竟提 起安武郡主,谁不是夸她骁勇善战忠君爱国,也就只有殷筝敢问:她为何不跟她爹一起谋反。 闻泽想了想,参考蒲千钧,说道:“武人心思简单,轻利重义?” “可那不是利益,是她的亲生父亲和齐王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殷筝放下筷子,侧头去看天边渐渐没入地平线的太阳,问:“谋逆之罪,她怎么知道自己平叛后,先帝不会要她满门性命?” 先帝和今上完全不同,手段格外狠厉。齐王和他一母同胞,但在齐王因谋逆而死后,做为母亲的惠安太后不过是伤心病倒,他便把惠安太后囚禁到死,安武郡主哪来的自信觉得先帝会放过齐王府,放过她。 所以殷筝是真的不懂:“齐王也是皇室血脉,只要成了,她全家都可活命,且当时已经没有退路,为什么她不肯赌一把?难道先皇真就比她一家子老小都重要?” 一般人听了这话,哪怕心里已经动摇,嘴上还是会骂殷筝悖逆。 可现在听这话的不是别人,是闻泽。 闻泽想了想,很快就跟上了殷筝的思路,说:“你的意思是,她没得选。她知道齐王谋逆定会失败,只能平叛弑父,为齐王府谋求一线生机?” 其实殷筝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直到昨天看了卷宗:“但从十九年前的卷宗看来,她并非没得选择。” 照卷宗描述,只要安武郡主不回来平叛,齐王定能夺得大位。 闻泽蹙眉:“卷宗有问题?” 殷筝摇头:“不知道。” 所以她在努力追溯卷宗上所记载的每一个细节,想要以此找到突破口。 闻泽:“你要的档案我都叫人去拿了,不过那些东西比较机密,不能拿来鳞光岛,你只能去我那看。” 殷筝理解,就算来回麻烦也认了。 谁知闻泽和她说:“不如你搬去东宫住吧?” 闻泽的突然提议让殷筝哽住。 搬去东宫?以什么身份?别说她和闻泽还没婚约在身,就算有婚约,哪能还未成婚就住进东宫的道理? 然而闻泽离经叛道惯了,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看殷筝不愿,就退了一步:“那去扶摇阁?那里离东宫最近。” 殷筝拒绝:“不必了。” 闻泽状似不经意道:“行吧,正好那里被我用作存放重生之人档案文书的地方,你就这么搬过去确实不方便。” “等等。”殷筝反悔了:“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闻泽:计划通√ 江易:都是在宫里,住哪有什么区别吗? 闻泽:……小孩子家家没事别瞎问。 第37章 闻泽离开鳞光岛,才上岸, 便看见了皇帝身边伺候的徐公公。 徐公公不似戏文里唱得那些总管太监似的白白胖胖, 反而长得十分高瘦, 每每跟在皇帝身边,或者遇到闻泽都会矮下腰,像一支被人压弯竹竿。 徐公公见着闻泽, 立刻便迎了上来,张口就是一句:“太子爷,奴婢可算找着您了。” 闻泽知道自己在殷筝那待了一个下午, 定然会有人找自己,却没想过最先找来的会是徐公公, 还以为是父皇那边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谁知徐公公笑着, 说:“陛下让奴婢来问问,从临西逃离的那些叛军,如今抓得怎么样了?” 哦, 是为叛军而来。 闻泽正要回答他,就听徐公公接着说道:“这不, 殷姑娘在宫里待了好些天, 陛下怕闷着她,就想着若是叛军已除,便让太子爷您带她出宫走走。” 闻泽:……错了,是为殷筝而来。 闻泽第无数次怀疑殷筝才是他亲妹妹,不然真的很难解释为什么他的父皇母后都对殷筝如此上心。 母后也就罢了,毕竟她和殷筝上辈子是婆媳, 且两人都是女的,接触得多,惦记着上辈子殷筝对她的好也不奇怪。 那父皇呢? 即便是公公和儿媳,即便还有殷筝娘亲的关系在里头,也没道理这么照顾吧。 这般爱护,简直让闻泽想起小时候,那会儿他还不像现在这般可以为所欲为,甚至连自己居住的宫殿大门都出不了,母后成天以泪洗面,父皇便是如此的在意他,直到后来他没事了,不仅变得健康,还能到处惹是生非,父皇才渐渐对他放手,不再像看护眼珠子似的看护他。 闻泽心下怪异,但还是让徐公公带了话,告诉自己父皇,叛军清剿得差不多了,他过几日就带殷筝出宫走走散散心。 徐公公记了话,向闻泽告退。 闻泽看着徐公公离开的背影,心下思量—— 徐公公比自己父皇年长十几岁,是自父皇出生便跟在父皇身边的老人,经历过的事何其之多,关于殷筝,他恐怕什么都知道。 若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徐公公也没觉着有风吹过,平白就打了个冷颤,然后凭借 着在宫里生存几十年养成的直觉,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闻泽看着徐公公的身影渐行渐远,轻飘飘地收回视线。 可惜了,不能动。 动了父皇怕是会生气,真的生气那种。 …… 第二日,十九带着殷筝从鳞光岛出发,前往扶摇阁。 扶摇阁是一座三层的阙楼,因坐落在很高的墩台上,所以需要走过一条倾斜向上的长廊才能抵达。 阙楼一二层皆为存放文书案牍的地方,给殷筝准备的住所在第三层,闻泽昨晚便叫人过来好好布置了一番,多少能看出是个女孩子居住的地方。 扶摇阁原先有重兵把守,殷筝入住后就看管得更严了,过去还有官员能借着调取或归档文书进去一次,如今便是进都不让进,要拿什么或者放什么,只能在纸上写好了递进去,让看守的侍卫代劳。 殷筝在扶摇阁里走了一圈,三层还好,四面的窗户都能打开,视野很高能看得很远,江易也对新屋顶表达了喜爱。 但是一二两层摆满了放置文书的架子,不仅进去就能闻到一股闷闷的纸墨味,还因架子太多太高遮挡光线,导致屋里非常昏暗。 偏偏这里都是易燃的纸张,所以不能点蜡烛,只能拿着发光的夜明珠来提亮光线,殷筝走了一圈回到光线明亮的三层,脑袋都晕了。 还好扶摇阁有外置的楼梯,殷筝从三层下去可以不用经过一二层,不然简直就是折磨。 但她既是为那些文书资料而来,总不能因为环境不好就放弃。 于是她去东宫找闻泽商量了一下,拿到了可以更改扶摇阁一二层布置的权利。 殷筝平日就在扶摇阁与东宫两头跑,偶尔皇后或者瑞嘉找她,只要是不出宫不会遇到危险的邀约,她都会答应。 于是许多命妇贵女入宫见皇后,或是应瑞嘉长公主的邀约到宫里玩,常常都能看见这位已在宫里定居的殷二姑娘。 众人原先觉得殷二姑娘当太子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在皇帝提出要收殷二姑娘为养女后,坊间又流传起了新的说法,说是太子殿下不肯娶殷二姑娘,所以皇帝皇后只能退而求其次,收她做养女。 这样的说法一下子就把殷筝推到了尴尬的境地,且随着时间 的推移,皇帝迟迟没有赐婚,想要收养殷筝又被大臣们反对,于是相关的谣言便开始喧嚣尘上,在不喜欢殷筝的人口中相互传递。 皇后平日无聊,就爱筹备些宴席雅集之类活动,看看雍都城里那些高门命妇培养出来的优秀女孩。 今日也是如此,只是天气越来越热,所以宴席举办的地方被定在了麒麟池北岸的自雨亭。 自雨亭同含凉殿一样设置了抽水的水车,可在亭子的屋檐处流下水帘,降温解暑。且自雨亭空间旷阔,不似含凉殿那样庄重肃穆,水帘外头还有阴凉遮阳的漂亮园子,很适合拿来招待女眷。 首座上,皇后拉着殷筝的手同蒲相夫人说话,视线时不时扫过亭子里那些个穿着青春靓丽的姑娘们,看起来非常开心,并不知道在她听不见的地方,有人正在诋毁被她放在心尖上的殷筝。 户部尚书之女楼静也是其中之一,她父亲是殷老爷的顶头上司,她便总觉得自己也该比殷筝高上一头,只是先前碍于皇后对殷筝的喜爱,这才压下了心里的不甘,后来听闻太子不愿娶殷筝,她便有些幸灾乐祸,甚至还和身旁的小姐妹们在皇后的宴席上,议论起了殷筝—— “就算住进宫里又如何,还不是没名没分,看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多喜欢她,但却不曾听闻太子殿下要娶她,定是殿下不喜欢她,皇后娘娘没办法,才只能这样拖着。” 当然也有不太信的,说:“万一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呢?” 楼静嗤笑:“能有什么别的原因?殿下的性子不说人尽皆知,你爹作为太子太傅,你定然是听说过的,殿下不愿做的事情便是当今圣上也逼迫不得,殿下想做的事情,圣上同样阻拦不了,难不成是那殷二自己不想嫁?” “就是,你们瞧她那模样,和旁人说话时才会摆出笑来,一低头便沉下脸,可见怨气大着呢。” 说完几个姑娘便都笑了起来,笑声灵动如莺雀,引起了皇后的注意。 “那几个是楼家赵家的姑娘吧,许久不曾见了,把她们叫来这边坐,让我好好看看。” 皇后发话,不一会儿那几个姑娘便换了位置,坐到了前桌。 皇后问了她们几句话,见她们对答得体,便 想着让殷筝和她们认识认识。 楼静许是刚刚嘲讽上了头,没收住,对着殷筝阴阳怪气问了句:“殷二姑娘瞧着像是没什么兴致,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结果没等殷筝回答,皇后就先笑了。 姑娘们以及在座几位夫人都感到奇怪,就听皇后说道:“还不是吾儿的错,好端端烧了阿筝的书,阿筝到现在都还气着呢。” 几位夫人都跟着笑了,称太子殿下毕竟年少,手脚马虎也是有的,更有人打趣,让殷筝别这么轻易就饶了太子殿下。 楼静几个面面相觑,总觉得事情好像和她们想的不太一样。 当然也有人觉得皇后和几位夫人太过乐观,并认定太子是不喜欢殷筝,才烧了殷筝的书,又怎会在意殷筝饶不饶他。 然而不过一会儿,便有宫人来报,说是东宫的贾圆公公来了。 众人先是一静,随后又爆发出了一阵欢快的笑声,纷纷说太子这是派人道歉来了。 楼静几个越发感到不真实,自雨亭里那些不曾说殷筝坏话,但也觉得殷筝处境尴尬可怜的姑娘们也跟着一脸懵圈。 可事实确实如此,因为那贾圆公公进来和皇后请了安,说的第一句便是:“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派奴婢来叫殷二姑娘过去一趟,您看这……” 皇后还记着刚刚的对话,觉得是不该轻易就饶了闻泽,便揽着殷筝,替殷筝答了:“不去,除非你叫他亲自来。” 贾圆见皇后娘娘铁了心要为殷筝主持“公道”,只好带上皇后的话,去回了闻泽。 众人说笑,殷筝微微低下头,看似不好意思,实则是有些奇怪,不明白闻泽为何突然派贾圆来叫她,就算是因为和江易打架不小心弄倒烛火,烧了她那本折云手,也不该这么上赶着来道歉吧,不像闻泽往日的风格 殷筝哪里知道,跟在她身边的长夜军把自雨亭里有姑娘议论她的话语原封不动转述给了闻泽,闻泽嘴上念着“与我何干”,结果转头就让贾圆去了自雨亭。 之后听了贾圆带回来的话,他还真就去了自雨亭,但没有进去,而是站在亭外,让贾圆进去通报。 自雨亭里的皇后和夫人们见贾圆去而复返,又听他说闻泽就在外头,别提笑 得多欢乐了,就连几个性子冷清的夫人都拿手帕捂了嘴,笑得眉眼弯弯。 殷筝则是开始怀疑,闻泽是不是找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不然为什么这么反常。 出于对调查的在意,殷筝没等皇后发话便起身告退,惹得好几个夫人笑话她心软,就连皇后也说她不听话,合该让闻泽在外头多等一会儿才是。 殷筝装出一副害羞却又焦急的模样,让皇后娘娘放过了她。 离开自雨亭,殷筝一走到闻泽面前便问:“可是寻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闻泽挑眉:“没寻到我便不能来找你了吗?” 殷筝:“……” 殷筝想起刚刚在亭子里听到的对话,试探着问:“那你是来……道歉的?” “笑话。”闻泽别过脸,生怕被殷筝发现自己的心虚,理直气壮道:“那烛台是江易弄倒的,关我什么事,要道歉也该是他道歉。” 殷筝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冷静,不要冲动,然而她还是没忍住,提着裙子狠狠踩了闻泽一脚。 闻泽吃痛收脚,却不想收得太快,殷筝的一只脚还踩在他的脚背上,被他收脚的动作带了一下,身子便踉跄着往前扑去。 闻泽立刻抬手将殷筝接住,然后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闻泽转头,循着声音看向那唯一没有水帘的亭子出口,发现那里聚着好几个年轻的姑娘。 …… 楼静也是不信邪才会大着胆子跑来偷看,不曾想这么做的不止她一个。 且她回头看了看,发现首座上的皇后也伸长了脖子,显然是碍于身份做不出偷窥的事情,才会在位子上乖乖坐着。 楼静走到亭子出口,和那几个姑娘一块朝外看去,结果就看见太子殿下主动抬手,拥住了殷筝。 殷筝今日穿的是一身齐胸襦裙,不显腰,可被男人的手臂这么一环,立刻就勾勒出的纤细的腰肢。 耳边响起惊呼,楼静下意识就想把那出声的姑娘嘴捂住,奈何已经迟了,太子殿下循着声音朝她们看过来,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回到前桌,还有没能去看的姑娘和夫人向楼静打听,就连皇后也是十分的好奇。 楼静回想了一下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刷地一下红了脸,往日里的巧舌利嘴仿佛成了摆设,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满脑子只剩太子殿下拥住殷筝的画面,还能清晰记得在这个画面里,殷筝的手是抵在太子殿下胸前的,那分明就是抗拒的姿态。 她不禁开始猜测—— 难道真是殷筝不想嫁,而非太子不肯娶?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了迟到了,这章 评论发红包致歉 —— 之前一直忘了说,如果推迟更新时间会在文案注明,大家等不到更新可以看看文案_(:з」∠)_ 第38章 殷筝站稳后推开闻泽,拂了拂起皱的裙摆, 试图借此挥散腰间残留的触感。 自雨亭她是不打算留了, 又不愿跟闻泽去东宫, 于是便决定回扶摇阁。 经过改装,扶摇阁一二层的顶部铺满了铜镜,只要开窗便是满屋亮堂, 架子也都重新摆放,还在窗外装了扇叶,只需外头的人转动机关, 扇叶便会转动,使屋内不那么闷热。 这套扇叶机关在民间少见, 但在宫里却是几乎每个主殿都会装的东西, 所以想要弄来一套给扶摇阁装上,并不是什么难事。 因扶摇阁离东宫近,闻泽与她同路, 路上闻泽还和她商量:“父皇前几日便说让我带你出宫走走,我看最近天气不错, 不如明日我就带你出宫?” 殷筝想也不想就问:“准备利用我做什么?” 闻泽:“你不也利用我, 替你铲除那些要你命的叛军?” 殷筝一听闻泽这么说,便知道此番出宫是和叛军有关。 果然闻泽告诉她:“叛军余孽清剿了不少,可还是有些失去了踪迹,我本以为要再想找到他们会很难,然而昨晚,被我派去监视殷府众人的长夜军来报, 说是殷府的老爷和大少爷双双遇袭,袭击之人正是早前跟丢的叛军余孽。” 殷筝停下了脚步,看向闻泽。 闻泽:“放心,他们只是受了点伤,但我想叛军的目的恐怕不是要杀他们,而是……” “我。”殷筝收回视线,继续朝着扶摇阁所在的方向迈开步伐:“他们在警告我,让我赶紧滚出来受死。” 殷筝嗤了一声:“原来你又要拿我去当诱饵。” 闻泽跟在殷筝后头:“谁叫你那么招人呢。” 说完他又觉得这句话有歧义,为了将其忽略过去,问道:“我也是奇怪的很,你同叛军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是怎么认识他们的?为何当初你只骗了其中一部分来雍都灭口?那部分人和其他叛军有什么不同吗?” 殷筝头也不回,轻飘的裙摆随着她快步往前的动作轻轻扬起:“你不是在江易动手杀人之前抓了两个回来吗?都过去这么久了,你难道什么都没审出来?” 闻泽摇头:“父皇叫羽林军把那两个人从长夜军那 带走了,不让我审。” 殷筝没说话,拐上了直通扶摇阁的阶梯长廊,闻泽跟在后头问她:“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殷筝:“我满口谎言,你还是去问陛下的好。” “他若肯说,我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还是一头雾水。”闻泽说:“这些日子以来,比起抓出给你下毒的人,你似乎更在意十九年前的事情。你们的秘密,和十九年前的事情有关吗?” 殷筝笑出声:“十九年前我还没出生呢。” 闻泽:“可是十九年前,你娘被送去域外和亲了。” 殷筝猛地刹住了脚步,脸上装出来的笑容如同凝固了一般,搭配上冰凉的眼眸,显得格外怪异。 闻泽也停下了脚步,盯着殷筝的背影:“我父皇说,怀恩公主是他最亲最亲的姐姐,你知道的有关皇室的一切都是怀恩公主告诉你的,可我查过了,怀恩公主分明是在和亲那年才被接入雍都,之后不到一个月就被远嫁域外,不可能和我父皇有过多交集,也不可能被我皇祖母带去岐山,发现岐山行宫里的暗道。” 刮过的大风几乎将闻泽的声音吹散,可殷筝还是听到了他的疑问: “怀恩公主到底是谁?” 殷筝收敛了所有的表情,她微微仰起头,看着前方近在咫尺的扶摇阁,叹息—— 皇帝不太适合撒大谎,你看,一下子就被拆穿了。 殷筝收回视线,转过身看向闻泽,因为她站在台阶上方,闻泽站在台阶下面,所以此刻的殷筝比闻泽高出不少,她垂着眼帘看向闻泽,深蓝色的眼眸被睫毛投下的阴影所覆盖,看起来一片深幽。 然而她开口,说的却是:“不要再用‘怀恩’这两个字来称呼她,听多了我容易恶心。” 殷筝声音平静,闻泽听后点了点头,十分配合:“好,那我该怎么叫她?” 殷筝同闻泽对视半响,谁都没有再说话。 就在这时,江易突然出现,手里抓着那本被烛火烧掉边缘的折云手,对殷筝兴奋道:“书上有字!” 殷筝眨了眨眼,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并接过江易递来的折云手,问:“什么有字?” 因为不小心碰倒烛台烧了殷筝的书,心虚到蹲屋顶蹲了好久的江易献宝似地 说道:“被烧过的地方出现了新的字!” 所以书被烧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嘛,江易心想。 那本记载了折云手的书确实因为高温灼烧浮现出了新的字,但是殷筝看不懂,还是闻泽上前来看了一眼,说那是内功心法。 殷筝听了稍稍有些失望,因为内功心法之类的东西对她来说还不如能拿来抄写打发时间的佛经有用。 不过看江易仰着脸看她,眼睛亮的像只给主人抓到了老鼠的小猫,殷筝还是装作感兴趣的模样,多翻了几页。 然后就听一旁的闻泽说:“这套心法,你或许能学。” 殷筝愣住,一脸狐疑地看向闻泽:“当真?” “总要试试才知道。”闻泽拿过那本大变样的折云手,问:“我教你?” “不用。”殷筝把书抢回,“我让江易教我。”说完转身,踩着阶梯往扶摇阁跑。 江易跟上殷筝的步伐,期间还回头对着闻泽做了个鬼脸。 闻泽默默放下手,忍住了把那两人抓回来的冲动,并在第二天让十九将殷筝送到了宫门口。 为了让殷筝做个合格的诱饵,原先说好会和她一起出宫的闻泽没来,只有一队长夜军陪同她一块出宫。 殷筝想了想,索性去殷府,看望前天遭遇袭击受了伤殷老爷和殷澈。 殷府的人没想到她会过来,好一阵手忙脚乱,老夫人更是责备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出宫,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群刺客的目的不是殷府,而是人在宫中的殷筝。 殷筝也不好说自己就是出宫来引诱行刺的叛军现身的,于是不到中午,便被老夫人催促着离开了殷府,启程回宫。 殷筝心想总不能就这么回去,于是便让马车绕路,去逛了几家首饰铺子、脂粉铺子还有布料庄子,然而走了几圈下来,都不见有任何动静。 就在殷筝以为叛军不会出现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下,赶车的长夜军隔着帘子说道:“姑娘,四季楼到了。” 殷筝一愣,她可没说要来四季楼。 她顿了片刻,猜到什么,便配合地扶着十九的手下了马车。 四季楼一如既往的人流如织,殷筝原还担心会没位置,不曾想那小二一见着她,就带着她上了二楼的雅间。 看来闻泽是早有 准备。 殷筝在雅间落座,点了吃的后让江易翻窗进来和她一块用饭。 等吃饱喝足,殷筝下楼离开,可她站在酒楼门口,却没看见据说已经停在楼下等她的马车。 紧接着左侧街道传来一阵喧闹,殷筝才转头看去,那喧闹就已经逼近—— 一个蒙面黑衣的男子骑着一匹棕色的马,朝她冲了过来。 殷筝觉得这一幕很眼熟,当初在岐山,闻泽就是这么骑着马冲过来,把她掠进了猎场。 果然下一刻,熟悉的力道将她拉上马背,随后那男子一路疾驰,带着她直冲城门。 守城的监门卫早早收到消息,在城门前放置了拒马,然而男子一勒缰绳,马儿便扬蹄越过拒马,冲出了城门。 “我带你出城,这样叛军会更容易对你出手。”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位在大街上掳掠姑娘的歹人显然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殷筝往后靠了靠,难受道:“怎么样都行,你先把手松一松,我刚吃饱,你再勒我就要吐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今天是短小君,大家别嫌弃_(:з」∠)_ 第39章 闻泽松了手上的力道,轻声嘀咕:“我这不是怕你摔下去吗。” 就殷筝那身板, 要是从疾驰的马上跌落, 保不齐命就没了。 因为靠得近, 殷筝甚至能通过后背感受到对方说话时从胸腔传来的震动。 可殷筝却不见本该有的别扭,也不知道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接触,还是因为马跑太快, 颠得殷筝根本顾不上这么多。 殷筝不仅觉得自己的骨头快被颠散了,还觉得脸颊被风刮得生疼。 然而后头还有人在追呢,他们根本没法让马慢下来, 于是殷筝只能侧过脸,越发往闻泽怀里钻, 两只手也抓紧了闻泽环在她腰上的手臂。 闻泽有些受不住, 提醒她:“你这模样可不像是在对待掳掠自己的歹人。” 好歹装个样子挣扎一下吧。 殷筝忍下被马颠反胃的感觉,气若游丝道:“反正他们不知道你的打算,或许还会觉得你和我是串通好了要一起逃离雍都。” “逃离?”闻泽骑马冲入城郊丛林, 借着丛林掩护跑出老远后才慢慢放缓了速度,说:“如今叛军都觉得你心悦于我, 因此才背叛了他们, 又如何会觉得你肯离开雍都?” 随着速度减缓,殷筝终于得到了喘息的余地,她松开一只手,摸了摸自己被风刮得冰凉的脸:“难说。坊间不都在传你不喜欢我,不肯娶我吗?照着话本的路子,我该寂寞难耐和你的侍卫勾搭成奸, 两人相约在宫外碰头,然后一起抛却功名利禄,做一对亡命鸳鸯逃离雍都。” 殷筝这么胡乱一掰扯,反倒完美解释了她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宫,并且绕路拖时间,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 闻泽奇怪:“你不是不爱看话本吗?” 殷筝面不改色道:“最近特地找了几本来看。” 她想知道世人口中的情爱究竟长什么样,结果越看越头疼,越看越不理解,完全不懂明明可以很快并且很好解决的问题,为何一扯上情爱就会变得那般拖拉磨人。 闻泽想了想,说:“行,那待会我们就照你说的演。” 殷筝眼皮一跳:“不了吧。” 可惜闻泽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穿过丛林把追兵甩掉后,两人又 路过了几座庄子,直到四周的环境越来越偏僻,寻到一座废弃的破庙,闻泽才把马停下。 闻泽下了马,并朝殷筝抬起双手,要扶殷筝下来。 殷筝只好配合他,但却没有直接就着他的安排下马,而是不安地看看四周,说:“再走远些吧,万一被追上了怎么办?” 果真像极了正在与人私奔的小姑娘。 闻泽不甘示弱,演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柔一面:“不怕,我故意绕了方向,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我们,我们歇歇再走。” 这副模样,别说殷筝见了不适应,早早就被安排在此处埋伏的长夜军等人也不适应。 且他们还不知道闻泽临时换了剧本,假扮自己的侍卫给自己扣了顶带颜色的帽子,只觉得闻泽这模样太奇怪了,不由得在心里求着叛军快点追上来,好打断闻泽的表演。 那些在城里暗自跟了殷筝一路,却始终没有动手的叛军真就如他们所愿,很快就来了。 说来也是凑巧,这处破庙便是他们叛军原先定好汇合的地方,他们分了人去追闻泽,剩下的直接返回此处,将殷筝被人带出城的消息告诉迟些会过来的同伙,不曾想就正好撞上了在破庙里歇脚的殷筝和闻泽。 但他们始终警惕,并未立刻就跳出来要殷筝的性命,而是藏在破庙外头,暗中观察。 他们丝毫不知,在他们外面,还围着一圈自昨天后半夜起就跑这埋伏的长夜军 庙里,殷筝熟悉了闻泽的节奏,开始反客为主。两人情意绵绵的模样,还真就像是一对眼中只有彼此的爱侣。 叛军不曾见过太子殿下的容颜,所以也没认出闻泽就是太子,只看闻泽那张出众的面容,便觉得殷筝为他放弃太子妃之位并非没有可能。 于是越发按捺不住,想趁机出手了结了殷筝的性命。 可是原定的同伙还没来,他们担心出纰漏,便又等了一会儿。 庙里,闻泽通过长夜军装出的鸟叫声确定叛军已经来了。 可看时间过了这么久他们都没动手,便开始琢磨是要主动抓人还是继续装下去。 主动抓人固然干脆,但却不好保证会不会打草惊蛇,万一还有叛军没抓到,此次之后再想把人引出来就难了。 继续装的话 ,他们就不能再在破庙里“歇”下去,因为那样会显得像是在故意等人。可离开破庙,就再没有比这更方便抓人的地方了 闻泽有些犹豫,便借着拉手的机会在殷筝手里写字,让她想想法子,最好是能继续在庙里拖延时间,又不会让叛军起疑。 殷筝一边想这有什么难的,一边低头,摆出一副思虑的模样,等闻泽问自己怎么了,她就开口,说:“我想我爹娘了,是我太过自私,一心只想和你在一起,日后没办法再为他们尽孝,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后悔有我这么一个不孝的女儿。” 闻泽缓了缓,沉默的样子像极了是在愧疚,愧疚因为自己身份低微,只能带着心爱的女人逃跑,而不是给她应有的荣华。 等缓过来了,闻泽才开口,低声安慰殷筝。可因为殷筝钻了牛角尖,任由他怎么哄都没用,急得他连两人是在逃跑路上都忘了,只一心地想让殷筝不要难过。 这样的展开真就给他们拖了不少时间,闻泽暗叹殷筝脑子灵活。 殷筝却觉得,话本里不都爱这么写吗,明明是紧要或凶险的关头,几句话就可以交代的事情,一双有情人非得磨磨唧唧没完没了地诉衷肠,她原先看时,只觉得那些等他们诉完衷肠的人真好耐心。 如今却觉得这招好用的很。 围在庙外的叛军通过他们的对话推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果然放松了警惕,待同伙一来,便齐刷刷亮家伙冲进破庙,包围了这一对苦命鸳鸯。 闻泽惊慌失措地护在殷筝面前,质问:“你们是什么人?” 叛军里头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面带嘲讽地问:“她没告诉你?” 闻泽脸上浮现迷茫:“告诉我什么?” 殷筝发现闻泽在套叛军的话,也不阻止,反正叛军里头知道她来历的人并不多,大部分都以为她真是殷府的二姑娘,也不懂为何镇枭的几个首领都愿意听她的安排。 不然也不会听风就是雨,这么轻易断定她是为了嫁给太子而背叛他们。 那中年男人像极了话本里走出来的坏人,这种关头竟也不先动手把人杀了,而是用刀指着殷筝,告诉闻泽:“此女是我们镇枭的军师,镇枭你该知道吧?” 闻泽震惊:“ 你们是叛军?!” 中年男人冷笑:“对,叛军,你身边的那个女人也是叛军,如何?你要带着一个叛军私奔吗?” 因为是殷筝害他们沦落到如此境地,所以中年男人格外想看殷筝被自己心上人抛弃的绝望模样。 结果闻泽依旧护着殷筝,摇头说:“我不信!你们定是在骗我!筝儿自小便在雍都长大,怎么会和你们这些临西的叛军有联系!” 殷筝听到闻泽那声“筝儿”,鸡皮疙瘩起了一手臂。 然而对面的叛军还在为戳破闻泽的“自欺欺人”而努力,他对闻泽说:“不信你问她,问她是否从五年前开始就同我们有来往。” 闻泽盯着那个中年男人,盯得那个中年男人隐约觉出不妥,才说出一句:“就这样?” 中年男人没反应过来什么叫“就这样”,便听闻泽问他:“所以你们没有别有办法,证明她和你们叛军有联系了是吗?” 中年男人察觉不妙,终于不再想着对殷筝以牙还牙,招手让兄弟们杀了这对男女。 可惜已经晚了,长夜军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动手,割韭菜似的,悄无声息杀了不少站在外围的叛军。 此刻中年男人要动手,长夜军更是分了一拨直接冲进叛军的包围圈,护住了殷筝和闻泽,毫不留情地将人一一斩于刀下,只留了几个一直在发号施令的叛军,准备活捉。 叛军和长夜军杀得热火朝天,闻泽抽出空闲问殷筝:“五年前……我记得你说过,那会儿你娘去世,你离开了黔北。你便是在那之后遇上了镇枭?” 殷筝收了演技,淡淡地回他一句:“不记得了。” 闻泽也没再问,之后长夜军清扫完破庙,闻泽便带着殷筝回去。 不同于来时,回去路上两人骑马慢行,长夜军坠在他们后头,看着一点都不像是设计陷阱抓了叛军的模样,更像是哪来的大户人家,带着家眷出城游玩。 途经一座庄子,殷筝说自己口渴,闻泽便停下马,叫人去敲响庄子的大门,想借碗水喝。 正巧那庄子的主人是朝中某位大臣的子女,近几日特地来了庄子上小住,出来一看就认出来借水的是殷二姑娘和太子殿下,便要将人迎进去坐坐。 闻泽怕 殷筝会借机跑掉,便拒绝了对方的邀请,只说喝了水就走。 大臣的子女叫人端来两碗蜂蜜水,闻泽没喝,殷筝喝完沾了些水渍在唇角,闻泽顺手就用拇指替她抹了一下,结果被殷筝打开了手。 闻泽啧了一声,低头在她耳边问:“刚刚还拉着我的手满口心肝宝贝,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殷筝想起在破庙那出戏就浑身不自在,见他还要提,就问:“你那把软剑平日都是藏在何处?” 闻泽心头一跳:“要做什么?” 殷筝笑着:“借我用用。” 闻泽对上殷筝温和无害的笑容,捂着腰间缠绕的软剑,默默后退。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来,明明【阿晋不让开车】,我却经常会在文里搞些方便开车的设定,比如之前说过殷筝太热会思考不了,所以她一上车就容易被没羞没臊的闻泽带超速。还比如扶摇阁天花板上都是镜子,可以在书架之间搞羞耻普雷啥的,毕竟根据我考究得知,古代的铜镜清晰度真的不比现代的镜子差……(你们看看这个作者平时写文都在想些啥乱七八糟的 第40章 喝完水,殷筝把碗递还, 并道了声谢。 上马离去, 殷筝看了看四周, 问一旁跟着的二十七:“你知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特别大的庄子?” 不等二十七回答,闻泽便截了话头,对殷筝道:“怎么不问我?” 殷筝回头看向闻泽:“你知道?” 闻泽还真就知道:“这边没什么好景致, 不像雍都城西边的小骊山有温泉,地也不好,种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 且地势平坦又相对较高,雨季容易引雷, 所以会在这里建大庄子的并不多, 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殷筝转回头,看着前方:“平日不常出城, 今日来了才发现,从这里往雍都看去, 能将大半个雍都尽收眼底。” “不是说了吗, 这里地势高,所以……”闻泽猛地顿住,还勒住缰绳,停了马。 他个子比殷筝高,眼神也比殷筝好,因此看得更加真切。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雍都的东南方向, 一眼望去,除了位于雍都最北面的宫城只隐约可见,其他俱都一目了然。 闻泽沉吟片刻,说出一句略显惊悚的话来:“这里倒是个攻城的好地方。” 若非雍都有四域围守,随便一个域外部族或小国盘踞此地,都能顷刻间拥有最大的地理优势。 难怪殷筝问这里有没有大庄子,若是要藏匿军队,自然是藏在规模大些的庄子里会比较方便。 果然,殷筝说道:“如果十九年前,安武郡主知道此处藏着这么一支军队,随时都能将雍都城内的叛乱镇压,那她便失去了选择,只能赶在这支藏匿军有所动作之前,提前平叛,甚至弑父,以求能获得赦免,保全齐王府其他人。”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殷筝的猜测,甚至在到这里之前,她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是刚刚停下喝水,脑子突然灵光一闪,才有了这样的联想。如果今天没来这里,她或许还在东宫一点点对卷宗。 殷筝想着,转头问闻泽:“你刚刚的话能不能再说一遍。” 她觉得有点耳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了。 闻泽:“哪句?” 殷筝:“攻城那句。” 闻泽便重复了一遍:“这里是个 攻城的好地方。” 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划过心头,不仅仅是这句话耳熟,此时此刻的环境和突然的发现,都让殷筝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殷筝闭着眼睛硬想,终于想起来:“我曾经来过这里,说过和你一样的话。” 五年前,殷筝离开黔北和临西,跟镇枭几个将领接触后,便带着江易来到了雍都。 入城之前,她就曾站在这个地方评价这里地势不错,是个攻城的好地方,然而一晃五年,她险些忘了当时的场景。 “然后呢?”闻泽问她,主要是不信殷筝会就只给这地方留下这么一句评价。 “然后……”殷筝扶额,道:“忘音寺。” 那时的她也想过置备一处庄子,给日后镇枭攻城预备一处绝佳的据点。然而她当时身无分文,便只能让镇枭的人混入附近一座名为忘音寺的寺庙,一点点将这座寺庙蚕食,收做己用。 直到重生之人到来,忘音寺被闻泽下令查抄。 还找大庄子呢,忘音寺不就是现成的一处藏匿点吗。 闻泽也想起来,蒲千钧曾告诉过他,上辈子的镇枭叛军便是驻扎在雍都城东南方向,还险些就攻破了雍都城。 二十七看着殷筝和闻泽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谈,言语间经常会出现旁人根本无法理解的转折,隐隐品出一种被两人排斥在外的感觉来,便没出声,只做个安静跟随的影子。 谁知两人聊着聊着,闻泽会突然转头问他:“忘音寺在何处?” 二十七反应快,立刻就抬手指了个方向。 闻泽拉扯缰绳,驱马朝那奔去。 大批长夜军紧随其后,没过一会儿就看到了不复往昔热闹的忘音寺。 正月那会儿,殷筝早早便得了消息,让江易安排镇枭的人撤出了忘音寺,所以闻泽让虎啸军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座人去楼空的寺庙。 之后闻泽一直派人看守,直到如今。 作为太子亲兵的虎啸军自然不可能干这种看守寺庙的苦差事,所以负责看守忘音寺的,是南营八卫之一的赤卫。 他们到时,赤卫正在赶人。 被赶的两个人一小一老,都是光头和尚,不过他们衣衫褴褛,乍一看去更像乞丐多一点。 有赤卫发现带着大批 人马过来的闻泽,正要叱问来者何人,就看到了二十七亮出的令牌,立刻收起嚣张跋扈的架势,齐齐下跪行礼。 闻泽将马停在了石阶下,翻身下马后顺带扶了殷筝一把。 殷筝顺着闻泽的力道下马,正好奇那一老一小是谁,便听二十七先发了问:“他们是谁?” 一赤卫说道:“回将军,此二人自称是忘音寺的僧人。” 闻泽和殷筝把目光投向了那两个和尚,殷筝不认识他们,看他们的模样,觉得应该不是曾经占据此处镇枭。 闻泽问那赤卫:“可曾审问?” 赤卫没见过闻泽,但也知道能被长夜军护卫的,定然是宫里来的贵人。 那些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贵人懂什么,因此即便心虚,他也还是心存侥幸,对着闻泽糊弄道:“大人明鉴,此二人手无缚鸡之力,只是寻常游僧,所以我等并未仔细盘问。” 闻泽当初会盯上忘音寺,是因为他根据重生之人提供的信息得知,忘音寺和司天楼炸毁一案有关。 但后来他确定了殷筝便是主谋,就没有再过问忘音寺这边,谁知看守忘音寺的赤卫会这般玩忽职守,可疑的人都撞上门了也不仔细审问确认身份,还贪图省事直接驱赶。 虽然早就听说,七大营里头的南营八卫水平参差不齐,却没想过差距会大到这个地步。 闻泽用惯了虎啸军和长夜军这种一流军队,突然遇到赤卫这种混日子的,难免会有落差感。 他懒得和这些混子浪费时间,直接就让长夜军暂时接管了忘音寺的看守一职。 被抢了活的赤卫一头雾水,正要询问,却被二十七带人驱逐。 赤卫虽然混,但也不敢真就这么走了,便讨好地向长夜军询问,见没有长夜军搭理他们,便拿起了鸡毛当令箭,对长夜军道:“我等可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在此看守。” 二十七回答他:“巧了,我们奉的也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此言一出,赤卫终于知道闻泽是谁,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也不敢再逗留,连忙赶回南营在城外的驻地,向上峰禀报此事。 赤卫走了,那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却还在,看到不同于赤卫的长夜军,小和尚十分害怕,想拉着老和尚离开。 老和尚不仅没动,还主动朝闻泽施了一礼:“阿弥陀佛,贫僧止忧,见过太子殿下。” 闻泽:“你认识我?” “贫僧曾是忘音寺的监寺,因会些医术,曾入宫为殿下诊治过。” 闻泽没想起来,他十岁以后就很少生病,只见过宫里那几个御医,十岁以前见过的御医大夫那可就太多太多了,他怎么可能每一个都记得住。 不过对方既然能说出这段鲜为人知的往事,想来不会有假,便问:“大师为何会沦落到这番境地?” 止忧长叹一口气,回答闻泽:“三年前,贫僧外出云游,遭了同门暗算跌落山崖,不仅身受重伤,还忘了自己是谁,直到去年方才想起自己的来历,赶了回来。不曾想……” 不曾想忘音寺已被贼人侵占,还因贼人犯下的罪孽,导致这座寺庙如今只剩一具空壳。 止忧看向前方的寺庙大门,门上的忘音寺牌匾早已蒙了尘:“是贫僧来晚了。” 那害他险些葬身悬崖的同门定然就是贼人同伙,若他能早些想起来,回来揭穿同门的真面目,定能阻止那群贼人侵占寺庙。 殷筝作为罪魁祸首站在一旁,看止忧堂堂高僧,被悔恨逼得如俗世中人一般难掩悲痛,她心情十分平静,连一点心虚都没有。 闻泽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依旧寻常的模样,越发觉得世人眼瞎,明明殷筝比自己更加可怕,却还有这么多人把她当成好人。 但他没有揭发殷筝的意思,并隐隐起了类似给殷筝还债的念头,对止忧道:“案子已结,忘音寺自当还于大师,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大师也不必客气,能帮的,我一定帮。” 听到这话的止忧对闻泽感激不已,止忧身边的小和尚也觉得眼前这个漂亮的大哥哥是个大好人。 唯独殷筝和附近的长夜军,对闻泽的话感到诧异,甚至怀疑闻泽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随后他们打开了忘音寺的大门,随着门板发出的一声吱响,寂静而又空荡的寺庙如一卷画卷,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 止忧大师站在门前,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和陌生的寂寥,眼底浮现水光。 他双手合十,对着这个自小长大,却再也看不到熟悉面孔的地方道了声佛号,像是在说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之他们并不会因为对方而改邪归正篇》 闻泽:改什么改,我又没问题,比起殷筝我简直就是菩萨。不过看她这样造孽挺不好的,替她还还债,就当我善心大发好了。 殷筝:我知道我有问题,但知道归知道,改是不可能改的,而且比起闻泽我省心多了好吗,看他干的那些破事,还得我替他收拾残局。 以上就是两个人最后能负负得正的真相(不是 第41章 止忧大师和他带着的那个小和尚都太过狼狈,闻泽便让他们先去收拾收拾, 自己带着殷筝和二十七在忘音寺逛了起来。 止忧大师走后, 殷筝好奇:“你就这么信了他的话, 也不审审?” 闻泽反问:“你看我审过你吗?” 殷筝:“陛下说你审人很有一套。” 闻泽纠正:“是我手下的人审讯很有一套。” 说完又道:“迟些会有人来探虚实,审讯就不必了,若他说的都是真的, 那就是你把人害成这样,我要再把他往牢里一扔,用各种酷刑往他身上招呼, 我俩死后估计都得下十八层地狱。” 殷筝:“倒也不必想这么远。” 闻泽:“哪里远,万一你明天就死了呢?” 殷筝笑得温和:“那我今天就杀了你。” 安安静静跟着他们的二十七:我是影子, 我是影子…… 忘音寺面积颇大, 闻泽问殷筝:“你来过这吗?” 殷筝摇头,为了避免殷二姑娘的身份和叛军产生交集,她从未来过忘音寺, 偶尔殷老夫人或是殷夫人要她陪着一块来,她也会装病不来。她还记得那会儿忘音寺香火旺盛, 她装病不来的次数多了, 便有下人说她没那个福气。 所以这是她第一踏进忘音寺。 闻泽也不熟悉这个地方,两人就没头没尾地瞎逛,直到止忧大师洗漱干净换了衣服来给他们领路,他们才算弄清寺庙的布局。 忘音寺很大,从长廊越过莲池便能来到天王殿,天王殿右边是功德堂, 左边是寺务处。穿过天王殿,左右各有一座钟楼和鼓楼。 所谓暮鼓晨钟,说的就是寺庙里晚上打鼓,早晨敲钟的规矩。 钟楼隔壁是客堂,鼓楼隔壁是祖堂,继续往前便是药师殿观音殿等,直到走上高高的阶梯,才能看见大雄宝殿,以及大雄宝殿前的那尊大鼎。 穿过大雄宝殿后头就是方丈室,往右绕弯折回去,途经法堂、藏经楼等地方,往左则是环境清幽的客舍茶室,一间间一座座,只要止忧大师肯打开门,殷筝闻泽两个就敢进去看一看。 逛完一圈下来,他们并未在寺庙里发现奇怪的地方,反倒是止忧大师很奇怪,甚至主动问他们还 想看哪。 闻泽直白道:“我们这般到处查看,大师就不介意吗?” 止忧大师:“阿弥陀佛,忘音寺曾落入贼人手中,殿下此番到来,定是想要找出那些贼人留下的线索,既然如此,贫僧自然是要竭尽所能为殿下提供帮助。” 闻泽:“……” 这可真是个美妙的误会。 但既然止忧大师愿意提供帮助,他也不会拒绝,他问止忧大师,寺里可有地窖暗室之类的地方,止忧大师想了想,便将闻泽带到了一口枯井前。 为防有人跌落受伤,枯井上头压了块很重的石头,但止忧大师告诉他们,这口枯井下面连接一个很大很大的地窖,因为是专门拿来藏人用的,所以地窖里有特地打通的管道通风,避免藏在里面的人被闷死。 “专门藏人用的?”闻泽疑惑,一个寺庙挖专门藏人用的地窖做什么? 殷筝倒是知道:“忘音寺建成那会儿,正好是天祖帝执政。” 天祖帝,据闻是个自己给自己定庙号的荒唐皇帝。 他不仅在生前定下了这么一个完全不符合自己功绩的庙号,不允许任何人更改,还曾下过限佛令。 而条令的具体操作就是管控度牒发放,甚至回收度牒,以此限制和尚的数量。因为没有度牒就不能当和尚,不然便是违法律法要坐牢,所以那会儿很多和尚不得不还俗,也有些不肯还俗的,就在被藏在寺庙里。 想来这个地窖,就是忘音寺拿来藏自家弟子用的。 止忧大师:“限佛令废除后,这口枯井便拿石头压上了,贫僧也不知道那些贼人是否曾发现过这里。” 殷筝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没有。 他们完全没有发现这口枯井能通往一个可以藏人的地窖。 闻泽让长夜军下去查看,还让他们把下头所有的东西都弄上来。 长夜军执行命令,真就把里面的东西,包括铺在地上的稻草都给弄了上来。 除了稻草,还有十几个灯盏,半桶灯油,十几张无法通过井口,只能拆掉再拿上来拼装的矮几。 最后东西都摆放到了井边,殷筝和闻泽一样样看过去,看见一簸箕夹杂着石粒草末的尘土还问二十七这是什么。 二十七不太想回答,但身体很忠诚,把尘 土的来历一五一十给交代清楚了:“这些是从地窖扫出来灰尘。” 殷筝和闻泽同时对长夜军的脑子产生了怀疑。 说是把下头所有东西都弄上来,可也没必要连地上的尘土都给扫出来吧? 二十七不想替手下背锅,就说:“扫尘土的是老六和十八,他们还有另外几个兄弟前阵被瑞嘉长公主叫去搬东西,长公主殿下故意消遣他们,说他们把地上的尘土忘了,罚他们装成太监宫女,扫了两个月的地。” 这是被瑞嘉给折腾出阴影来了。 闻泽盘算着回去怎么打妹妹,殷筝则蹲在那一堆尘土前,伸出手指翻了翻。 闻泽对殷筝的谨慎已经无力再说什么了,那些从地窖带上来的东西都没什么问题,他索性直接问止忧大师:“十九年前,你们庙里可曾发生过什么怪事?” 止忧大师不明白怎么还扯上了十九年前,但他确实记得一件有关十九年前的事。 止忧大师说,十九年前曾有一批士兵打扮的人,在夜间包围了忘音寺,并挟持全寺的僧人,让主持对外宣布闭寺,过了大约四五天才离开。那期间止忧大师和自己的师兄弟一块被关在禅房里,士兵离开后他们本想去报官,但和主持相熟的官府要员却劝主持莫要再追究下去。 因为那几天便是齐王谋逆的日子,若让先帝知道曾有来历不明的军队在齐王谋逆期间潜伏在忘音寺,按照先帝的性子,就算忘音寺无辜,恐怕也难逃灭寺之灾。 止忧大师的话证实了殷筝的猜测,连日来的调查也终于有了进展,闻泽安耐不住情绪追问止忧大师,奈何时隔多年,具体的细节止忧大师也记不清了,于是线索再次戛然而止。 闻泽有些烦躁,他转向殷筝,问殷筝有没有什么想法,就见殷筝从那一堆尘土前站起身,回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再晚就入不了城了。” 闻泽想让殷筝放心,便是大半夜他都有办法叫监门卫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 但看着殷筝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平静面庞,不知为何他就平复了心中的燥虑,并且听了殷筝的话,只留下部分长夜军继续看守此处,带着其余的长夜军和活捉的几个叛军回了城。 这次回 城,虽然也是骑马慢行,但气氛显然没有之前那么好。 殷筝入城时,有关她白天被掳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雍都,宫里宫外都焦急得很,虽然很快又有消息说太子出城把殷二姑娘救了回来,此刻正在回来的路上,但没见到人,大家就都悬着心不敢放下。 终于殷筝回城,与太子共乘一骑,身后还坠着一大串长夜军和几个看似歹人的嫌犯。 也有在四季楼亲眼看见殷筝被掳的人,奇怪太子身上的衣服怎么和白天那歹人这么像。 这时,不知是哪个重生之人叫破了疑犯的身份,说他们是临西的叛军镇枭,便有百姓朝那几个疑犯扔烂菜叶和臭鸡蛋,还有些直接扔石头扔刀的,若非长夜军反应快,这几个叛军恐怕都活不到被收押。 闻泽回头看了眼,收回视线的时候忍不住提高了警惕,免得有人把石头和刀对准了他怀里的叛军军师。 回到宫中,皇帝和皇后都想见一见殷筝,确定她无恙,但被闻泽拦下了。 闻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就是觉得,现在的殷筝给他一种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的感觉。 闻泽为了不让帝后去打扰殷筝,也为了证明殷筝真的没事,就把这一切都是他所策划的事情和盘托出,果不其然被帝后骂了一顿。 闻泽左耳进右耳出,离开的时候被皇帝叫住,他无奈地回头问一句:“又怎么了?” 皇帝指了指他的袖口:“你袖子上沾的是水还是血?” 闻泽一愣,抬起手看了眼。 因为他穿的是黑色的衣服,所以只能看出袖口位置晕开了一片深色,并看不出那是被水打湿了留下的痕迹,还是沾了血。 闻泽放下手,不在意道:“是茶水,刚刚不小心碰洒了沾上的。” 皇帝这才放心让他离开。 闻泽走出殿门,抹了把袖口,指腹蹭上了一片暗红色。 刚刚在宫门口下马的时候,殷筝没有像之前一样握他的手掌,而是隔着他的衣袖扶了他的手腕。 她是故意的,为了不让自己察觉她手上沾了血。 闻泽问身边的二十七:“殷筝呢?” 声音沉沉的,听不出情绪。 二十七:“殷姑娘回扶摇阁了。” 闻泽逐渐加快步伐,最后甚至用 上了轻功,直接踩着屋顶走直线赶到了扶摇阁。 闻泽从外面的楼梯直接上了扶摇阁三层,结果并没有看到殷筝人,问了十九才知殷筝回来后就去了楼下,但不知是在一层还是在二层。 闻泽啧了一声,顾忌到殷筝就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失态的模样才一路伪装,便不让十九跟过来,自己下到二层开始找人。 期间闻泽回想了一下,发现殷筝从那堆尘土面前站起来开始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她一直装作没事的模样,从忘音寺装到宫里。 为什么? 闻泽想问,但却分不清自己是想问什么为什么。 他从二楼一个个书架间找过去,没找到,于是又下了一层。 才到一层他就发现了殷筝的位置,因为他听到了殷筝的呼吸声,很重,很急促,还伴随着几声不自然的呜咽。 闻泽快步走到了殷筝所在的位置,因为太过着急,甚至把一个书架给撞翻了。 倒下的书架碰到了旁边的另一个书架,于是一个接着一个,倒了整整一排下来。 外面的侍卫被惊动,扬声询问,结果只得了闻泽四个字:“不许进来!” 听到巨响直接跃到一层楼梯上的十九也因此停下了脚步,并悄悄往回退。 闻泽靠近了跪坐在书架前蜷缩成一团的殷筝,蹲下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殷筝的肩膀,唤道:“殷筝?” 殷筝额头抵着书架,并未理会他。 “你听到我说话吗?” 闻泽扳过殷筝的身子,让她面向自己看着自己,但是殷筝充耳不闻,双眼如一潭死水直视着前方,像是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蜷缩着轻轻抽搐的身子在告诉闻泽她此刻的情况很不妙。 “殷筝?殷筝!殷二!你醒醒!” 闻泽试图叫醒她,但一点用都没有,电光火石之间,闻泽想到了父皇曾经在他面前说起过的那个名字—— “长乐!!” 殷筝的眼底终于出现了涟漪,她看向了闻泽,似乎想要说话,却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呜声。 察觉不妥十九跑回来,隔着大老远看见殷筝这副模样,立刻喊道:“捂住她的口鼻!” 闻泽一把将殷筝抱进怀里,从背后捂 住了她的口鼻。 殷筝急促的呼吸终于慢慢缓了下来,僵硬蜷缩的身体也渐渐放松,同时那颗被她一直攥在手里划破掌心的黑色碎片也跟着滑出了指缝,掉落在地上。 黑色碎片在地上弹了几下,最后落在窗户边,因光线照射,呈现出丝丝缕缕的金色线条。 然而闻泽此刻的注意力全在殷筝身上,所以并未发现这块碎片。 他试探着放开手,死死地盯着殷筝的侧脸,直到殷筝转头对上他的视线,声音沙哑地说出一句:“别盯着我看。” 闻泽这才松出一口气,他抱住殷筝,低下头把脸埋进殷筝的颈窝,轻颤道:“你吓死我了……” 第42章 从尘土堆里发现那枚黑色的碎片起,殷筝的脑子就嗡地一下全空了。 回过神时, 止忧大师已经说完了十九年前发生在忘音寺的那桩怪事。 殷筝收拢五指, 碎片的棱角扎入掌心刺破皮肉, 但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在闻泽来问自己时站起身,说该回去了。 之后她骑上马, 脑子里的思绪像是被人用刀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掌控着这具身体,平静地入了宫城, 下马,回扶摇阁。 下马时她还很小心地避开了闻泽的手, 不让闻泽发现她的掌心在流血。 另一半思绪则在回想, 回想她娘亲还在世时,她所经历的一切。 那一切的起点是她在域外的名字——莫尔。 莫尔在涂却语中是“马”的意思,因为她在马圈中出生, 平时又和娘亲一起被关在马圈,所以涂却人都这么叫她。 只有她的娘亲会偷偷喊她长乐, 告诉她长乐才是她的名字。 但幸好, 这段记忆并不长,在她五岁那年,涂却人因为无法抵御玄武营,不得不将她和娘亲交出去。离开涂却的时候还有涂却人跑到她面前,用涂却语告诉她她死定了。 因为她是有一半涂却血统的孽种,即便她长得再像中原人, 只要看到她那双蓝色的眼睛就会知道她的来历,没有人会喜欢她,她的娘也会抛弃她。 殷筝为此感到过害怕,但她还是跟着娘一块离开了涂却。 因为她想做长乐,不想做莫尔。 许多人说黔北不如肃东富庶,不如临西雅致,不如南丹张扬,更不如雍都繁华,是个专出泥腿子的苦寒之地。 还有人说,黔北玄武营的大将军卫十砚就是这么一个泥腿子,但是他运气好,因为黔北王逝世那年,黔北世子祁少真不过是个才两岁大的幼童,所以统帅整个玄武营的玄武令才会被交到卫十砚手上,导致黔北王位形同虚设,黔北玄武营真正的统帅,是大将军卫十砚。 但殷筝觉得黔北很好,自从来了黔北,她就不用住马圈,也不用跟着毡车到处迁徙。卫十砚也好,给她吃给她穿,比那些不喜欢她和她娘的涂却族人好上千倍万倍。 起初她和娘是住在大将军府的一处院子 里,那个院子很偏僻很安静,还有个能直接出府的小门。 看守小门的将军府侍卫长得很凶,不过每次她溜到小门,坐在台阶上发呆的时候,那些侍卫都会给她糖吃,还会叫她“姑娘”。 唯一不好的是她经常生病——她身体不好,在域外的时候无论生活条件有多艰难她都能捱下来,反倒是来了黔北过上好日子后,她几次病重都在鬼门关前徘徊,九死一生。 每次病重卫十砚都会来看她,可惜这段记忆对她来说很模糊,病重的身体让她神志不清,所以她也是过了很久才发现,在别人面前总是格外冷酷的卫大将军,对她娘很温柔很体贴。 再后来,她从说闲话的下人口中得知,卫大将军想要娶她娘。 那下人嘴巴不干净,说她娘不知廉耻,借着亲生女儿生病的机会勾引了卫大将军。 殷筝自然不会相信那个下人的鬼话,还在病好以后,想方设法把那个嘴碎的下人赶出了将军府。 那会儿她才刚过六岁,就已经展现出了自己记仇又糟糕的一面。 但她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因为在涂却,她每天都要面对数不清的恶意,除了她娘没人愿意教她什么。偏偏她娘脑子也不好,时常犯糊涂记不住事,只能想起什么就和她说什么,所以殷筝自顾自长出了这么一副恶毒心肠。 没过多久,她娘真的嫁给了卫大将军,居住的地方也从那个小院子变成了将军府的正院,而她作为她娘的女儿,摇身一变成了将军府的大姑娘。 一个和卫大将军没有血缘关系,又因为体弱总是缠绵病榻的大姑娘。 她娘为她的身体操碎了心,最后不得不将她送去了临西。 而临西也确实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移居临西之后她生病的次数就少了,还被临西老王爷收做养女,开始读书习字。 期间她多了一个叫江韶戚的哥哥,还多了一个跟在她身后讨东西吃的跟屁虫江易,虽然临西老王妃总找她麻烦,虽然只有在逢年过节才能回去看望自己的娘亲,但是殷筝很知足了。 她喜欢这样的日子,也希望一切都能就这么一直延续下去。 可惜事情并没有如她所愿,在她十岁那年,她娘想起了一切。 殷筝永远忘不了当时被她娘扑倒在地掐住脖子的感觉,每次做梦回想起来,她都能清晰记得对方盯着她的眼睛,满怀恨意说她该死的模样。 她那会儿迷茫极了,不知道娘亲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仅仅只是恢复了和亲之前的记忆,就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险些被掐死的她既惶恐又不安,直到卫十砚告诉她她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原来她娘亲的封号并非是怀恩,而是安武——本朝赫赫有名的安武郡主,骁勇善战,威震四方。 然而安武郡主的父亲齐王谋逆造反,安武虽平叛有功留了一条性命,却因先帝记恨其父的谋逆之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她灌下了国师仿制的枯兰之毒。 先帝在她中毒后为她改封号怀恩,将她嫁给了她曾经带兵镇压过的涂却。 涂却的大君认出了她,所以才会羞辱一般将她囚禁在马圈。 国师仿制的枯兰之毒并不成功,安武虽然成了废人,但却并未忘记一切,记忆混乱的她总能想起一些往事,并将这些事情告诉自己的女儿,直到如今她想起了所有,她终于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也终于明白殷筝不仅仅是她的骨肉,也是她经历所有不堪的证明。 所以她疯了一样想要杀死殷筝。 从卫十砚那里得知真相的殷筝擦掉眼泪,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她失败了,她的呼吸开始不受控制越来越快,等反应过来她的四肢已经变得不听使唤,嗓子也越来越紧,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卫十砚连忙叫来大夫。 大夫让卫十砚按住殷筝,给殷筝扎了几针,让殷筝缓下了呼吸。 卫十砚问大夫她到底怎么了,大夫说:“无妨,也不是哮喘之症,只是平日里忧思过度,心绪紧张,遇见大喜大悲之事就容易有此症状。” 平日里忧思过度,心绪紧张…… 大夫离开后,卫十砚坐在殷筝床边,也没问殷筝一个不过十岁大的孩子,平日里有什么好忧思好紧张的,而是将自己佩带的一块令牌放到了殷筝手上。 殷筝拿着令牌迷茫地看向卫十砚,就听卫十砚说:“我记得你以前每次不高兴了,就会跑来我这拿玄武令去玩,因为你觉得玄武 令很好看。” 玄武令确实好看,只因令牌是用金丝乌骨做的,不仅像块墨玉,被阳光照射后还能看见里面一条条不规则的金色丝线。 但很快她就改掉了这个习惯,因为有一天她发现,玄武令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她不知道那个缺口是本来就有的,还是自己玩的时候不小心撞出来的,她怕卫十砚发现会不高兴,还旁敲侧击问卫十砚金丝乌骨是不是很贵,结果卫十砚告诉她说,金丝乌骨是从天上掉下的石头,贵倒是不贵,因为根本没人卖。 那之后殷筝就再没有去卫十砚那拿令牌玩,怕摔坏了赔不起。 陷入回忆的殷筝并未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快,她跪坐在扶摇阁一层的书架前,不停回想着她娘在世时候的模样。 殷筝十岁之前,失忆的安武将殷筝视作自己的珍宝,爱之护之。殷筝十岁之后,恢复记忆的武安根本见不得殷筝。 殷筝也不敢去见她,怕刺激到她。 可即便如此,安武还是死在了恢复记忆后的第二年。 因为安武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被自己亲手杀死的父亲和曾经羞辱过自己的涂却大君,所以她无法入睡,即便皇帝和卫十砚想尽了办法给她找名医找药材,她的身体还是一天比一天差。 安武临死前躺在床上,卫十砚问她要不要让殷筝进来和她说说话,安武说:“我不想见她。” 那时的殷筝已经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站在屏风后面听安武这么说,表情十分平静。 当时她还想,没关系,至少还有卫十砚能陪着安武走最后一程。 可如果卫十砚和十九年前的齐王谋逆案有关,那最后陪在安武身边的究竟是安武的丈夫,还是害她至此的帮凶之一? 殷筝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不仅像一把刀挥砍在她心上,更像是安武曾经掐过她脖子的手,一点点夺去她的呼吸。 殷筝的神志渐渐变得混乱起来,就在她即将溟灭最后一丝清明的时候,她听见有人唤了她的名字—— “长乐!!” 殷筝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这才发现自己又犯了老毛病。 但她却一点也不慌,甚至还想:若这毛病能要了 自己的性命,是不是会变得轻松些。 “你吓死我了……” 闻泽的声音落在她耳边,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仿佛刚刚听到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声惊雷,炸得她有些回不过神。 “我……”殷筝想装出和平时一样的平静,对闻泽说“我没事”,然而话音卡在咽喉,无法出口。 她有事,她需要有人知道她此刻的迷茫和无措,她希望能有人来安慰她,和她一起重新整理所有的事情。 可无论是真话还是假话,她都无法说出口。 她难得任性不想再说假话伪装自己,却发现自己早已经忘了要怎么去和别人坦露心迹。 她索性保持沉默,任由闻泽将她抱起,带她回了三楼。 十九跟着他们,还在上楼前从地上捡起了那枚小小的黑色碎片。 闻泽向十九确认殷筝的身体状况,十九如实禀报,所说的话语和曾经给殷筝诊疗的大夫没什么两样。 十九还把那枚黑色的碎片递给了闻泽,告诉闻泽这是太.祖曾用来制作玄武令的金丝乌骨,刚刚从殷筝手里掉出来的。 殷筝垂眸,等着闻泽来质问自己。 这块碎片一看就是她从忘音寺带回来的,她先前受了刺激,下意识将这块碎片攥进手里,但在闻泽看来,恐怕会觉得她是为了卫十砚,才故意藏起这么重要的物证。 果然,拿过碎片的闻泽看向了殷筝,语气不善道:“差点忘了,这是你从忘音寺带回来的对吧?” 殷筝闭上眼,试图思量对策,可她的脑子还是很乱,根本什么都想不出来。 闻泽啧了一声:“你是三岁小孩吗?还学闭眼装死那套。” 说完他拉起殷筝的手,看清殷筝手心的伤口,转头叫十九去拿伤药过来。 殷筝愣住,睁眼看向闻泽。 就见闻泽眉头皱得死紧,盯着她手心的伤口念叨:“土里弄出来的东西也不知道小心点,脏成这样用水洗是不是没用,得用酒吧?不许喊疼啊,疼也得受着,谁叫你这么不小心的……” 第43章 闻泽念了一通,抬头见殷筝愣愣地看着自己, 便又问:“傻了?” “你……”殷筝嗓子呛了一下, 开始低声咳嗽起来, 每一次咳嗽都会拉扯到方才痉挛过的脖颈,引起一抽一抽的疼。 闻泽给她倒了杯水,殷筝用没受伤那只手接过杯子, 喝下水后方才止了咳嗽。 她拿着空杯子,声音还带着些许低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闻泽握着殷筝受伤的那只手,反问:“知道什么?” 知道怀恩便是安武, 知道她定不会把卫十砚看得比十九年前的真相更重要。不然为何这么信她,不怀疑她是为了包庇卫十砚才藏起那块金丝乌骨的碎片。 话语停滞在殷筝口中, 因为一旦说出来, 闻泽不知道也知道了,可他若是不知道,为何还会这么相信自己? 殷筝的脑子还没恢复原来的清醒, 她无法判断自己怎么做才是对的,便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闻泽发现自从遇到殷筝, 自己的耐心当真是变得越来越好了。 面对殷筝一而再再而三的沉默, 他居然半点不觉得烦,还有点想摸摸殷筝的头。 闻泽想到就做,伸出一只手拂过她鬓边的发,将那缕垂下的发丝拢到她耳后,然后才把掌心覆到了她头上,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要能一直都这么呆呆的就好了。” 放几个月前, 闻泽绝对不可能说这样的话——他会对殷筝感兴趣,就是因为殷筝比别人聪明,能给他带来剑悬颈上的惊险和刺激,那时的他比起殷筝的感受,更在意殷筝给自己带来的感受。 可如今他却觉得,殷筝傻一点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仅仅只是看到她这副茫然沉默的模样,他心里自会升起别样的愉悦和满足。 殷筝拿空杯子朝闻泽扔过去,闻泽收回手接住空杯,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十九不仅拿了伤药回来,还端了一盆水。闻泽用水给殷筝擦了擦手,后又跟长夜军要了他们专门洗伤口的酒,一点都不温柔地将酒倒在了殷筝的手上。 酒液触碰到伤口,殷筝疼得脸色煞白,她用力把手往回抽,奈何闻泽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给她清洗好伤口之后又帮她往伤口上涂了药 。 一顿折腾下来,殷筝的脑子算是彻底恢复了清明,也不再纠结闻泽知否知道怀恩就是安武的事情。 知道又如何,反正她不会承认,更不会告诉任何人安武郡主的后半生究竟遭遇了什么,让她成为别人口中可怜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处理好伤口,殷筝的视线从闻泽身上移到了那枚黑色的碎片上头。 金丝乌骨,无市无价。 闻泽顺着殷筝的视线看过去,说道:“有关不一定有错。” 说完闻泽自己都惊了,这么讲道理的话居然是出自他口。 殷筝也有些意外,但她还是问:“那要怎么证明他没错呢?” 说完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殷筝抬头,正要张口说什么,闻泽就来了一句:“想都别想。” 殷筝:“……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闻泽:“我不会放你离开雍都。” 他居然真的知道,殷筝诧异了一瞬,然后说道:“卫十砚不会防备我,让我回黔北探查,远比你叫长夜军去查来得有用。” 然而闻泽很坚持:“黔北是卫十砚的地盘,即便查出什么,你也拿他无可奈何,还可能被灭口,我就是傻了才会同意让你去。” 殷筝怒了:“那你说怎么办,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闻泽:“让长夜军去查。” 殷筝:“长夜军若能查到,还需等到现在?” 从殷筝被许青禾下毒到如今都过去几个月了,黔北的长夜军没传来半点有用的的消息,再这么等下去真的有意义吗? 闻泽不答应殷筝,也不肯借殷筝人手,殷筝就去找皇帝。 然而皇帝的想法和闻泽一样,都不同意让殷筝就这么回黔北涉险。 只能说他们对此事的侧重有所不同,皇帝当然也想知道卫十砚在齐王谋逆中所扮演的角色,但比起这个,他更加在意殷筝的安危。 闻泽也是如此,虽然他比任何人都更加迫切想要知道许青禾的枯兰之毒从何而来,但他依旧不愿让殷筝前去。 而殷筝则和他们相反,不是她不惜命不理智,而是对她来说,只要能查清真相,她可以不要自己这条命。 两边僵持不下,就在殷筝决定舍弃皇帝和闻泽的帮助,自己带着江易离开雍都回黔北 的时候,十九跑来找她,说是国师请她去一趟辰天阁。 “不去。”殷筝拒绝得十分干脆。 十九带着殷筝的拒绝回了辰天阁的人,然而不到片刻,辰天阁的人又来了,这次他们还带来了一把小小的匕首,匕首的手柄上錾刻着“安武”二字。 “国师说,只要姑娘愿意去见他一面,就将这柄匕首赠予姑娘。” 殷筝垂眸盯着这把匕首看了一会儿,起身拿过匕首,随着辰天阁的人去见国师。 辰天阁不如司天楼那样古朴壮丽,整体的布置都比较简单素雅,殷筝跟着辰天阁的人绕过长长的回廊,最终来到了一处旷阔的平台。 平台中央有一座亭子,亭子四周垂着白色的纱帘,能隐约看见一个端坐的身影。 宫人打起帘子,那身影失了遮掩,出现在殷筝面前的是一个白衣散发的男子。 男子看起来很年轻,若非长发雪白,光看他冷峻的容颜,像个才二十出头的青年。 但殷筝知道,这位比她娘还大五岁。 殷筝打量男子的同时,男子也看向了殷筝,从来不会在旁人身上多做停留的视线在看清殷筝的模样后就定住了。 真像,他想。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曾经那个炎炎夏日的午后,穿着靓丽衣裙的安武拎着一把和她格格不入的大弓跑来司天楼,赖着不走,理由是他这儿冰多风大,待着凉快。 国师艰难地收回了视线,抬手示意殷筝过来。 殷筝原地站了片刻,然后才握着那把匕首走进亭子,在国师对面坐下。 她一脸冰冷的模样,看着像是要拿匕首捅国师一刀。 两人中间摆着一个棋盘,殷筝落座后国师便往上头落了一子,道:“你若嬴我,我便让陛下答应借你人手,随你回黔北。” 殷筝没动,问他:“我若输了呢?” 国师淡淡道:“让我给你把一次脉。” 殷筝没同意也没拒绝,径自拿了一枚棋子,哒地一声落在棋盘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棋盘上的黑白二色越来越多,等到第一盘下完,两人各自收拾了棋子,又开始第二局。 期间他们都没再和对方说过话,终于三局结束,殷筝一胜两负,输了。 殷筝面无表情地把手砸到 了棋盘上,被撞开的棋子落了一地,国师也不在意,就这么伸出手,搭上了殷筝的手腕。 片刻后,国师收回手:“明日起,来我这儿喝药,我……” 国师话没说完,殷筝起身就走:“你只说了给你把脉,没说要我之后都听你的。” 国师看着殷筝走出亭子,终于扬声说了句:“你来一次,我便给你一封你娘的信。” 殷筝顿了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殷筝走后,国师自己动手捡起了地上的棋子,一直藏着的闻泽自亭子顶上跳下,说:“你这样最多拖她几天,不可能打消她回黔北的念头。” 国师将捡起的棋子放回棋盒,接着收拾棋盘:“殿下是不愿让她回黔北,还是不愿让她离开雍都?” 闻泽不语。 国师也没想从闻泽那里得到答案,只说:“下官只想她好好的,她要留在雍都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都随她。” 闻泽看着国师的眼神越发冰冷,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国师:“她的身体也是因为枯兰之毒才会变得这么差吗?” 国师摇头:“下官所仿制的枯兰之毒毒性太弱,且安武是在中毒后过了两年才怀上长乐,又没像皇后一样将毒都逼至胎儿身上,所以长乐并不会如殿下一般,一出生就全身瘫痪,也不会受到半点毒素的影响。” 闻泽眯起眼:“你的意思是……” “有人在她还是孩童的时候,就给她下了毒,让她变得比常人还要柔弱几分。”国师说完又摇了摇头:“倒也算不上毒。” 闻泽不明白,国师便告诉他:“临西淮州一带,有养瘦马之风。为了让女子体型瘦弱单薄,符合瘦马的标准,他们会专门配置药物,给尚还年幼的女童服下。此药虽能保证女子长成后体型瘦弱,但却会损伤身体。许是涂却那位大君担心长乐会和安武一样有武学天赋,特地寻了此药给她服下。” 国师说得平静,闻泽却快被气疯了,他跑去查涂却历年来的档案,想看看那个该死的涂却大君是否还活着,若还活着,他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而文书的记载就像一盆水,泼他个猝不及防——那位疑似殷筝生父的涂却大君,早在五年前死于部族内乱,也是在那次内乱之后,涂却一族江河日下,再也没有了往昔域外第一部 落的荣光。 五年前,正好就是安武去世后,殷筝离开黔北那年。 闻泽不知道涂却那场叛乱是否和殷筝有关,他只觉得一口气堵着不上不下,最后干脆把册子一扔,叫来司徒江,替他拟折子—— “禁瘦马,若再有敢私下贩卖圈养瘦马者,以祸国论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 继续发红包。 第44章 闻泽因迁怒而上奏禁瘦马。 此举让见惯了买卖瘦马的部分大臣觉得莫名其妙, 同时也获得了不少女官的支持。 殷筝早从柳夫子那里得知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差,听说了朝堂上那些事, 猜到闻泽这么做多半是和自己有关, 但她却装作不知,甚至不曾在闻泽面前提起。 好像只要不提, 就能假装自己没发现闻泽对她在态度上发生的变化。 殷筝一边着手准备带江易离开雍都回黔北, 一边按时去辰天阁, 用喝药针灸,来换安武给国师寄的信。 那些信都是安武在黔北恢复记忆后寄给国师的。 安武服用的枯兰之毒虽是国师仿制, 但不知为何,恢复记忆后的安武和远在雍都的国师保持了联络。 后来殷筝听了些小道消息,得知安武与国师还有皇帝三人自小就在一块长大, 于是便猜测,安武或许是相信国师不会故意害她, 又或者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原谅了他。 然而无论原因是什么, 都无法阻止殷筝对国师的嫉妒。 明明在最后那两年里,她连见都无法再见安武一面, 为何仿制了枯兰之毒的国师却能获得和安武联络的机会? 所以她不喜欢国师, 甚至非常讨厌。 拿到信后她也没立刻就打开来看,而是找了个红木盒子装着。 直到殷筝筹备好一切,在离开雍都去往黔北的前一天晚上,她打开了这个盒子,慢吞吞地按照信封上的时间,拿出了最早的那一封信。 那是恢复记忆的安武送去给国师的第一封信。 殷筝拿着这封信呆坐了半晌, 她虽不似闻泽是个急性子,可也不喜欢这样拖拖拉拉,只是对着安武的信,难免有些胆怯。 所以她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若明日之前她还不敢看这些信,她会把信留下,再也不看。 今晚是她最后的机会,看还是不看,决定的权利在她自己手上。 窗外夜风呼啸,傍晚才下过一场雨,因而空气格外清晰,随风入夜,夹着淡淡的凉。 殷筝不喜欢熬夜,因为那样会让她头疼欲裂,可这次她却忍着头疼,在床上呆坐了大半宿。 后半夜她没忍住睡着了,装信的盒子放在她腿上 ,信件在她手里,她就坐在床头倚靠着床柱,沉沉睡去。 直到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地板上,殷筝睁开眼睛,看着一室的亮堂,才发现已经是第二天。 没睡够的殷筝脑子有些昏沉,她垂眸看了看手中的信,沉默片刻,还是把信放回到盒子里。 看不看,想来也改变不了什么,那就不看了。 殷筝起身换衣,梳洗后十九过来,说是马车已在宫门外备好。 殷筝这几日经常出宫,为的就是今天出宫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她从扶摇阁外置的楼梯下去,待下到一层,殷筝站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 十九并不催她,殷筝就这么站着,片刻后,她长长叹出一口气,转身飞奔回了三楼。 刷了红漆的木质台阶被她踩得哐哐作响,她提着裙摆,头上佩带的钗环流苏随着她的动作碰撞出悦耳的声响。 推开门,那个装着信件的盒子就放在桌上,她进屋后快步走到桌前,像是怕自己会反悔一般,飞快地打开了盒子,拿出了刚刚放回去的那封信,拆开信件,展开信纸,视线落到了起始的那几个字上—— 【吾兄惠鉴】 这封信开头还算清晰明了,是安武阐述自己如今的现状,说自己在黔北一切都还算好,让国师莫要惦记。 可慢慢的,字迹从端正开始变得潦草,内容也从平静叙述,变得有些奇怪,像是一个正常人情绪上来,突然开始发疯,声声质问尖锐得像是一把把利刀,足以让观信者体会到写信人的愤怒与疯狂。 一封信写到最后,连落款都没有。 这和殷筝想的不一样,安武直到去世前一直都和国师保持着联络,她还以为……以为安武的信会和她恢复记忆前一样温柔。 之后的信都是这样吗? 看完第一封信的殷筝没了最初的胆怯,她按照时间,拆开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也是如此,开头看起来十分正常,可越到后面言辞越是犀利残忍,还有些话前言不搭后语,看着格外可怕。 殷筝想,大约是安武找了个神志清醒的时候写信,结果写着写着又失去了理智,这才导致一封信前后内容相差极大。 在第二封信的开头,安武提及了国师的回信,这大约就是 安武送出第二封信的原因,若国师不曾回复,她或许也不会再继续给他写信。 国师在回信里说了什么殷筝不得而知,只知道安武的第二封信里,提到了自己。 “长乐”这两个字出现在安武字迹还算端正的时候,安武说自己的女儿长乐,虽出生在马圈,但很健康,哭声响亮,直到有一天大君身边的侍从将长乐从她怀里抢走,当着她的面给长乐灌下了一碗汤药,那之后长乐的身体就变得很差,哭声也变得像猫叫似的细小。 安武在信里拜托亲如兄长的国师给自己的女儿看看,然而下一句,内容突变,说长乐若是早早便死在涂却就好了。 之后又是一大片混乱的字迹,骂先帝无仁,骂老天不公,骂涂却大君是畜生,字里行间都是对国师的憎恨和对殷筝的厌弃。 殷筝看完第二封信已是泪流满面,可她却不知自己的眼泪到底是为何而流,是因为安武在拥有理智的时候还挂心自己,还是因为安武对自己的厌恶? 殷筝不知道,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更加在意安武对自己的态度,还是更在意安武一封信里前后判若两人的变化,毕竟就她那点被生母厌弃的痛,和安武亲身经历的苦难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殷筝忘了时间,也忘了原先的筹备,将盒子里的信一封封看了过去。 每封信几乎都是如此,打头字迹工整端正,结尾字迹潦草疯狂。 同时安武信中的殷筝,也被给予了不同的期望。 安武一面希望殷筝好好的,将所有美好的祝愿施加在殷筝身上,若在写信前曾见过殷筝,她甚至还会在信里向国师泣诉自己对殷筝的态度,字里行间都是后悔和不安,甚至希望殷筝能远离自己,不要再被自己伤害。 可另一方面她又痛恨自己为何没在殷筝出生时就捂死殷筝,潦草的行文中满满都是对殷筝的诅咒。 殷筝如同饮鸩止渴,明明会被后半部分的恶言所伤,却还是会为了前半部分的美好和温柔,将信件全部看完。 至今为止国师一共给了她七封信。 但那两年里安武给他写的信远远不止这些,她看完第七封信,放下信纸,窗外已是艳阳高照。 她原本安排好要在今日出宫前往 殷府,还早就在殷府里准备了一个身形和她十分相似的丫鬟,用来掩人耳目拖延时间,之后她只需被过节的商队带着,就可混出雍都,去往黔北。 但现在距离原先约好要出城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提前打点过的监门卫恐怕也早就换了班。 这是她第二次想要离开雍都却没能成功。 事不过三,殷筝觉得不会再有第三次了,但是在第三次之前,她决定先完成一件事。 殷筝将信件一一收好,放回到盒子里。 才盖上盖,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 殷筝一边道:“稍等。” 一边起身走到脸盆架子前,拿巾布沾水擦拭脸上的泪痕,按了按红肿的眼睛。 可即便如此也难掩哭过的痕迹,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觉着自己今天是没法出门了——若是假哭倒没什么,毕竟那就是装出来哭给人看的,可要是真哭把眼睛哭肿了,她却是怎么都不愿让人看见的。 这时敲门声又响了,殷筝走到门后,问:“谁?” 隔着门板传来闻泽的声音:“我。” 殷筝正好有事要找他,便隔着门板来了句:“我们成亲吧。” 门外突然没了声,半晌,闻泽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带着几分凝重:“你等等,我去给你叫太医。” 殷筝:“……” …… 眼睛红肿的殷筝闭门谢客了一天,还叫人送信到辰天阁,说自己今日不出门,让国师把她今天要吃的药和平日里给她施针的女弟子送来,最重要的是别忘了安武的信。 不过片刻,女弟子端着煮好的药汁来到扶摇阁,并把一封安武的信交给了殷筝。 女弟子给殷筝施完针,离开前还留了一个冰冰凉带着菊花茶香味的药包给殷筝敷眼睛,说是国师让她捎带来的,这样能好的快些。 殷筝拿着药包,怀疑国师真的能掐会算。 后来殷筝才知道,安武曾在信里提过她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哭。 安武还说长乐这性子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小时候的安武也是哭了就不愿见人,每每这时,了解她的国师就会给她送去敷眼睛的药包。 第二天,眼睛消肿的殷筝去见皇帝,把昨日隔着门对闻泽说过的话,在皇帝面前又说了一遍。 皇帝听 后立马派人去把闻泽叫了过来。 闻泽姗姗来迟,无视殷筝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爽的气息。 经过一天,闻泽早已不复昨日的迷茫和无措,并想通了殷筝为何说要与他成亲。 ——储君大婚,各地皆要派人来祝贺。 如果和闻泽成婚的是别人,卫十砚定会叫如今才十五岁的黔北王来雍都送上贺礼,可和太子成亲的是殷筝,卫十砚绝对会亲自前来。 说白了,殷筝并非是想和他成亲,而是想借着储君大婚,让卫十砚亲来雍都,这样确实是比殷筝独自回黔北要安全。 若是在过去,和殷筝一样不把婚姻大事放在眼里的闻泽定会同意殷筝的这个决定,毕竟枯兰之毒对他的影响不小,哪怕错杀,他也不会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但现在,一想到殷筝要和自己成婚是为了某个目的,他就浑身难受。 殷筝没有向皇帝隐瞒,直接就说了自己打的什么算盘。 皇帝难得生了一回气,拍桌道:“胡闹!婚姻大事怎可拿来当做算计人的筹码!” 殷筝努力劝说皇帝:“陛下,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娘到底嫁给了什么样的人吗?若在我娘临死前陪着她的,是害她至此的帮凶,陛下心里可能安定?” 皇帝失语,安定?怎么可能安定。 殷筝深呼吸,不再说那些伤人的话刺激皇帝,而是向皇帝下跪叩拜,承诺道:“陛下放心,无论结果如何,殷筝都不会拿太子殿下的婚姻大事做儿戏,更不会借机占据太子妃之位,只要陛下同意,殷筝任由陛下安排,并保证,日后绝不再做任何危害大庆之事。” 话落,含凉殿内陷入了别样的沉静,只余殿外水帘哗啦响个不停。 少倾,闻泽开口,淡淡道:“成婚本就是件烦人的事情,如今能派上用场,不也挺好的吗。” 皇帝和殷筝同时看向闻泽,就见闻泽站起身,走到皇帝面前,冷着脸道:“望父皇下旨,为儿臣与殷筝赐婚。”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之闻泽的心路历程篇》 闻泽: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闻泽:你若无情我便休,你要利用我我还利用你呢,反正我不亏。 闻泽:都不用我真娶就能让你保证日后不作妖,我赚了。 闻泽:任由安排……就是如果我想娶你,你也会嫁的意思是吗? 闻泽:那我也不娶你,你爱去哪去哪。 闻泽:……别走远了。 但凡闻泽少点别扭,多点直球,也不会到现在都娶不到比他还别扭的殷筝(点烟) —— 这章 继续红包~ —— 谢谢我爱的大大是世间瑰宝的手榴弹! 爱你=3= 第45章 闻泽此刻的模样半点不像是在求皇帝赐婚, 更像是要与谁结仇,皇帝能答应他就怪了。 往事真相固然重要, 可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他们两个的未来, 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皇帝不希望他们再为上一辈人的事情搭上自己的下半辈子, 所以说什么也不答应下旨赐婚。 不等殷筝闻泽两个人再说什么, 皇帝就把他们从含凉殿轰了出去。 含凉殿外, 殷筝和闻泽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是闻泽先开了口,问:“你平时不是很会撒谎吗?怎么这次就不知道撒谎,骗父皇说你是真的喜欢我才想嫁给我?” 殷筝:“那我不就一定得嫁给你了?” 完全没想过的回答让闻泽愣住, 随后艰难地问出一句:“……什么意思?” 殷筝一脸纯良地看着他,将刚刚在殿内所说的某一句话又挑出来, 重新说了一遍:“无论结果如何, 我都不会借机占据太子妃之位。” 闻泽:“……” 殷筝:“调查归调查,婚约归婚约, 若为了调查卫将军, 就让我成了太子妃,岂不是委屈殿下。” 闻泽:“……” 殷筝这一手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当真绝了,明明是她利用太子大婚,还打算利用完不认账,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成了她不贪图富贵虚荣, 见好就收。 殷筝看闻泽沉默不语,想了想,问:“难不成,殿下真想娶我?” 闻泽反应飞快,当即嗤笑一声:“谁想!只是圣旨一下,你若不嫁,我担心事情难以收场罢了。” 若有大臣在此,听见闻泽这番言论,定会诧异太子殿下居然也会有怕事情难以收场的时候,毕竟从闻泽出阁讲学,正式插手朝政开始,他就没少在朝堂上作妖,弄得朝臣骑虎难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殷筝住在宫里,经常听人说起闻泽的事迹,便道:“殿下这些年来也没少拒婚,再拒一次想来也没人敢说什么。” 闻泽:“圣旨赐婚,你当玉玺是盖着玩儿的吗?” 那倒是,之前每次皇帝都会找闻泽商量他的婚事,或者干脆让闻泽自己拿主意,闻泽当然是想拒就拒,这次要让各地王侯都来朝庆贺,必然得是板上 钉钉的婚约,自然不好出尔反尔。 殷筝:“那要不我就嫁了,老老实实在东宫待上几年,等那些个重生之人渐渐淡忘我上辈子的所作所为,我再诈死脱身。这样既能免了麻烦,又不至于占了太子妃之位,还能为大庆皇室除去神女殷筝这么一个人物,岂不一举多得?” 闻泽斜了她一眼:“你要我因你当个鳏夫?”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殿下可真难伺候。”殷筝说。 闻泽在心里骂骂咧咧,觉得殷筝更难伺候点,明明就有“假戏真做”这条最快捷方便的路,她就是不肯走,嫁给自己难道很委屈她吗? 殷筝并不知道闻泽在想什么,又出了个馊主意:“殿下有没有想过,像我这般不受约束的女子,当真不适合做什么神女,殿下何不寻个与我相似的人来顶替我的位置?” “这样你就能顺理成章 逃出雍都,天高任鸟飞了是吗?”闻泽斜了殷筝一眼:“大可不必,我直接说是我不稀罕娶你就行,何须牵连无辜女子做你的替身。” 说完也不再和殷筝废话,转身就走,免得留下被殷筝活活气死。 殷筝看着闻泽离开,朝闻泽的背影,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殿下仁善。” 果然脾性再怎么疯,那也是皇帝教养出来的孩子,和她不同。 所以他们,并不合适。 …… 平日里一个闻泽就够让皇帝头疼的了,现在再加上一个殷筝,两人一个暗中煽动朝臣,一个明里撺掇皇后。 才半个月,就叫皇帝体验了一把何为无处安宁。 终于皇帝顶不住,下了圣旨为两人赐婚,还当着两人的面放了话,说日后若有个什么意外,他绝不会再为他们操半分心。 殷筝知道皇帝心软,如今这话只是气头上随便说说的。 闻泽则是忍住了没告诉他父皇,他和殷筝早就商量好了最后要如何收尾,倒还真不劳他费心。 随后不过短短半日,皇帝赐婚的消息就传遍了雍都。 偌大的雍都城里,有人欢喜有人愁,喜的人高兴殷筝嫁给了太子殿下,能如上辈子一般约束胡作非为的太子,愁的人则是遗憾重来一世,未能捷足先登将神女殷筝娶回家,或者是取代殷筝嫁于太子。 定下婚约后 ,礼部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毕竟是储君大婚,无论殷筝闻泽两个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一遍。 对此闻泽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耐心,同时也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冷漠,让人捉摸不透他对这桩婚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殷筝倒是老样子,对谁都温温柔柔,有嬷嬷按照规矩来给她讲课,她也都抽出时间去听了。 既要成婚,自然少不了合八字。 只是与民间不同,民间婚前合八字是为了看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是否相冲相克,闻泽和殷筝是陛下赐婚,钦天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说他们两人的八字有什么问题,因此拿他们俩的八字,是为了选定适合的婚期,并且在婚礼当天,挑选出八字相宜的宫婢內监,以防冲撞。 听闻殷府已将自己的八字递到宫里,殷筝想的是:钦天监若是把婚期定的太迟了,自己该怎么将婚期提前。 闻泽知道的比殷筝晚些,听说这个消息后,他特地去了趟含凉殿找皇帝,然后又去辰天阁,最后去了钦天监,把殷府递来的八字给悄悄改了。 殷府递来的生辰八字是真正的殷府二姑娘的生辰八字,真正的殷二姑娘虽和殷筝同年,但却比殷筝早了十天出生,且两人出生的时辰也不同。 闻泽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明明清楚殷筝不会嫁给自己,两人都是在利用这次大婚,可还是去找皇帝问了殷筝的生辰八字。 皇帝只知道殷筝出生的日子是正月十七,具体时辰并不知晓,于是闻泽又不抱希望地去找了国师,不曾想真就从国师那里获得了殷筝出生的时辰。 也不知道是掐算出来的,还是从安武那里知道的。 离开辰天阁之前,闻泽还嘴欠问国师,自己与殷筝的八字如何,可还相配? 正在调试瑶琴琴弦的国师看都不看闻泽一眼:“长乐的八字五行流通,配谁都使得,反倒是殿下,八字太重,若能得长乐的八字相佐,是殿下你的福气。” 闻泽不信国师的话,甚至怀疑国师夹带了私货。 可惜他对命理并无研究,所以也反驳不出来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国师曾经说过的“胡祸”,便问:“国师曾在十七年前预言过胡祸,这胡祸指 的可是殷筝?” “铮”地一声,拨弦试音的国师抬头看向闻泽,淡淡道:“殿下说笑了,天下之大,十七年前出生,又身怀胡人血统的,何止长乐一个。且当年我就说过:‘祸福相依,不可阻也’,就连先帝都能为了那个‘福’字赌一把,殿下的心胸难道还比不过先帝?” 可真敢说——同样什么都敢说的闻泽非常没有自觉地感叹了一句。 …… 在殷筝的操作下,婚期被定在了十月,可才到八月仲秋,雍都便热闹了起来,几处城门更是常能见到来自域外的使臣以及各地赶来祝贺献礼的官员。 所有人都觉得四域的那几位异姓王会来的晚些,不曾想还未出八月,肃东王就已经到了。 肃东王年轻时候曾在雍都为质,和皇帝关系很不错,因此皇帝不仅亲自接见了他,还留他叙旧喝酒。 肃东虽然重商,但肃东王看起来并不是那种一看就很精明的人,反而在外貌上有着武人才有的厚重与义气,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人,能制衡肃东那关系纵横交错的地下商联会。 两人对坐,从初识聊到如今,从当年安武老护着皇帝,还骂肃东王表里不一,是只顶着憨厚壳子的狡诈狐狸,到两人那不成器又管不了的儿子,越聊声音越大,碰杯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一直到傍晚,皇帝想留他在宫里过夜,好接着聊,被他以不合规矩拒绝了,皇帝只好让闻泽送他出宫。 和已然喝醉的皇帝不同,肃东王酒量很好,完全看不出他和皇帝喝了半天的酒。 两人途经龙尾道,正好遇见了从宫外回来的殷筝。 殷筝向他们行礼,闻泽想着作为未婚夫妻好歹要装一装,不能太冷淡,就和殷筝说了几句话。 奈何两人平时针锋相对惯了,此刻不过短短几句交流,险些又要怼起来。 还好两人都记得肃东王在,及时打住。 等殷筝向他们告退离去,闻泽转向肃东王,就见肃东王表情有些不对,眼睛更是紧盯着殷筝离去的方向。 “肃东王?” 肃东王回过神,将自己的异样掩饰了过去,可等到了宫门口,他还是出声询问闻泽:“臣听说,太子妃是户部侍郎之女?” 闻泽不喜欢别人打听殷 筝的事情,但却因为肃东王那一声“太子妃”,而没有对其感到不满,还回了句:“正是,可是有什么问题?” 肃东王否认道:“臣不过是觉得太子妃有些面善罢了。” 闻泽笑道:“肃东王定是觉得她像安武郡主,我父皇也曾同我这样说过,还惊叹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肃东王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刚刚当真是把我吓到了,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像安武的女子。”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肃东王才上马回了驿馆。 闻泽看着他离开,脸上装出的营业笑容渐渐淡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之近墨者黑篇》 闻泽:我原来没这么会装会撒谎的,都是你把我带坏了。 殷筝:……? 闻泽:你要为我负责。 殷筝:……碰瓷? —— 昨天出了点意外,陪家人去医院做检查,幸好虚惊一场,就是拖了更新,给大家发红包致歉。 这章 是昨天的,今天的更新在下午六点左右 第46章 闻泽本想去看看自己醉酒的父皇, 但听说殷筝回宫后没回扶摇阁,而是去了东宫, 就知道殷筝有事找自己, 便让贾圆去给皇后递口信,自己转头回了东宫。 才跨过门槛, 闻泽就恶人先告状:“你下回能不能忍着点, 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我俩不想成亲是吗?” 殿内, 殷筝正坐在窗边看书,闻言回头呛了句:“怎么就不能是你忍着点?” 两人又相互为难了对方几句, 然后殷筝才说起正事:“肃东王可曾在你面前提起过我的丫鬟?” 闻泽首先想起的就是十九,然后才是被殷筝留在殷府,名字凑一块是“逢年过节”的那两个丫鬟。 如果他没记错, 那个叫“过节”的丫鬟也是重生之人。 闻泽摇头:“不曾提过,怎么了?” 殷筝拿书册轻拍自己的腿, 说道:“今日出宫, 是因为我那名叫‘过节’的丫鬟听说肃东王来了雍都,特地请我过去, 说是有些关于肃东的事情想要求我帮她。” 闻泽坐到殷筝对面, 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副“你说我在听”的模样。 殷筝便继续道:“上辈子发生在肃东的事情,扶摇阁里也有记载,就是镇枭在临西起兵,肃东王急病逝世,地下商联会勾结镇枭……” 闻泽放下茶杯, 接上殷筝的话,快速概括了一下:“之后继任肃东王位的,是如今的肃东世子,那世子是个十足十的武夫,带兵打仗一流,可惜不擅长和商人打交道,所以即便有了新的肃东王,肃东还是混乱不堪。直到一位女会长掌控了地下商联会,并主动与其合作,这才让肃东恢复了原来的稳定。” “嗯。”殷筝说:“过节找我去,就是想和我商量一下这事。” 闻泽没反应过来:“什么事?” 殷筝:“过节就是那个女会长。” 闻泽:“……什么?” 殷筝:“这事儿只有上辈子的长夜军和肃东世子知道,但是长夜军里没有重生之人,所以扶摇阁里也没有记录此事。” 闻泽花了几息时间来消化,随后问殷筝:“怎么突然想到要主动告诉我?” “因为你迟早会知道。”殷筝说:“肃东世子也是重生之人,正月那会儿 就托人给过节送过信,问过节这辈子要不要嫁给他。” “你等等。”闻泽扬声叫殿外伺候的宫人送了几盘瓜子花生进来:“你继续。” 殷筝盯着桌上的瓜子花生看了一会儿,然后自己也抓了一把瓜子来嗑,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那肃东世子的性子也太莽了,亏的过节有上辈子的记忆,不然定会被吓到。” 吐槽完肃东世子的性格,殷筝又道:“过节不想嫁,听说上辈子也是如此,过节被男人伤了心不肯嫁人,那肃东世子便一直不娶,后院干净妻妾全无,不过他们有三个孩子,平时都养在肃东王府。” 殷筝吃瓜子吃得口干,喝了口茶:“前不久肃东世子给过节寄了信,说这次我俩大婚,他被肃东王留在肃东来不了,但肃东王从他那儿知道了过节,说是会找我或者你来提亲,过节求我俩替她拒了。” 闻泽把剥好的瓜子仁放在小碟子里,堆成小山:“肃东王倒是会打算。” 知道仅凭自己儿子的头脑,必然搞不定商联会那些人精,就想给自己儿子找个上辈子将整个商联会拿下的儿媳妇。 殷筝:“所以肃东王要是和你提亲,你记得拒了。” 闻泽本想点头答应,结果点头点到一半又改成了摇头:“我干嘛非得听你的?” 殷筝没有回答他,而是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在闻泽没反应过来之前,抢过那一小碟瓜子仁,倒进嘴里拔腿就跑。 可就殷筝那小胳膊小腿,哪里跑得过闻泽,都一只脚跨出殿门了,还是被闻泽当着殿门外站岗侍卫的面,一把拉了回去。 闻泽用一条手臂圈着殷筝,另一只手掐住殷筝的下巴,说:“吐出来。” 他的东西,就是都吐地上了也不能被人抢去。 殷筝非但没有如他所愿,反而还挑衅一般,嚼了嚼口中满满的瓜子仁。 闻泽怀疑殷筝就是来克自己的,他没敢再用力,怕下手太重把殷筝的下巴卸了,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结果就是动作快于大脑,直接低头,吻上了殷筝的唇。 殷筝整个呆住,炙热的鼻息染红了她的脸颊,唇上触感柔软,牙关被人用力撬开,肆意入侵。 突然起来的热度让殷筝的脑子一片空白,闻泽也 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回过神后顿了顿,随即顺从本心,压着殷筝的后脑勺,无师自通地在殷筝口中掠夺起来。 殷筝被迫扬起了头,纤长的脖颈白皙而又脆弱,轻颤着发出几声细微的“唔”响,酥麻感顺着脊椎蔓延至双腿,若非腰还被人紧紧勒着,她能直接腿软跌坐到地上去。 过近的距离让她想要挣扎,然而她的双手和腰一块被人禁锢,即便去抓也只能抓到闻泽腰间的革带,使得眼下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奇怪。 就在这时,传完口信从凤仪宫回来的贾圆撞见这一幕,分外娇俏地“哎呦~”了一声,打破了殿内越发糟糕的氛围。 闻泽松开殷筝的唇,低头看殷筝双唇艳红气喘吁吁,还一脸懵圈的模样,一边为此番从未见过的景色而感到心动不已,一边又自心底升起几分懊恼,正要道歉,就见殷筝抬手擦了擦唇上的湿润,淡淡道:“也不嫌恶心。” 殷筝说的是闻泽抢她嘴里咬过的瓜子,竟不嫌恶心,闻泽却以为殷筝是说自己亲她恶心,眼底泛起怒意,说出的话语也变得格外尖锐:“真可惜没恶心死你。” 殷筝震惊了,不就是抢他一碟瓜子仁,至于吗? 闻泽因理解错误被殷筝的话伤到自尊,可对上殷筝被自己亲的水光莹润的眼睛,又有点过意不去。 他心底纠结万分,道歉的话说不出口,尖锐的话也不敢再说。 结果就是殷筝拿自己冰凉的手背贴了贴滚烫的脸颊,丢下一句:“下回不抢你东西就是了。” 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这次闻泽没有拦她,就这么看着她在自己的视线中远离,直到消失。 之后两人谁都没再提起这件事,甚至连主动找对方的次数也少了。 …… 九月初,丹南世子贺轻雀代表丹南送来贺礼。 见过皇帝皇后,贺轻雀又特地来找殷筝叙旧。 陪着贺轻雀一块入宫觐见的,还有此次跟贺轻雀一块来雍都的妹妹贺娴婵。 殷筝看着眼前长相可爱,但却穿着素雅,一举一动格外眼熟的贺娴婵,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来。 扶摇阁不像鳞光岛,不让外人随意进入,所以殷筝就带着她们两个去麒麟池边看风景。 虽是暮秋 ,但麒麟池旁种了少说几百种绿植,以保证四季如春郁郁葱葱,所以一路逛下来倒也不会显得枯燥。 三人边走边聊,很快殷筝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贺娴婵眼熟了——贺娴婵的言行举止,和自己的伪装很像,都是那么的温柔平静。 不过这样的温柔放在外貌秀美柔弱的殷筝身上很自然,放在长相可爱稚气的贺娴婵身上,就会让人感到无比的违和。 殷筝向贺轻雀投去困惑的眼神,贺轻雀知道殷筝发现了自己妹妹身上的异常,无法当面解释,只能回以苦笑。 随后殷筝带她们两个去了桂花园,想着如今正是桂花开放的时节,满园都是桂花香气,坐在园里喝茶吃点心也是极好的。 只是没想到桂花园早就有人在,殷筝定睛一看,还在那群人里发现了闻泽。 闻泽也看到了殷筝,便朝她们走了过来。 殷筝说:“你今日不是要出宫吗?” 发现殷筝知道自己的行程,闻泽心里莫名高兴:“换日子了,怎么,要用桂花园?” 殷筝:“我说要用你也不会让啊。” 闻泽心情不错,逗她:“求我试试?没准我就让了呢。” 殷筝也不顾贺家姐妹在身旁,远处亭子里也有人看着,抬脚就踢了闻泽一下,嘴里还道:“做什么梦呢。” 贺轻雀一直担心殷筝不是自愿嫁给太子,直到此刻看见两人相处的模样和上辈子成婚后一般无二,也就放心了。 说起来,这两人也就只有遇见对方才会变得这般孩子气,平日里他们一个温柔,像看得见却摸不着的清冷月亮,一个不羁,像团要把一切都焚烧殆尽的炙热太阳。 本该并不适合对方,偏偏接连两世都在一起,可见他们之间缘分深厚,并不会因为重生之人的出现而发生改变。 这边贺轻雀还在心里感慨,那边贺娴婵按捺不住,用轻轻浅浅的声音,开口对殷筝说道:“殷姐姐,这么多人在这儿呢,莫要叫太子殿下为难。” 贺轻雀扶额。 殷筝与闻泽都是一愣,接着不等殷筝反应,闻泽就先开口了:“我跟她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只是亲个嘴,但为了这章 的存活率,求求各位小天使千万别在评论提及相关词汇哈(拜托拜托) —— 这章 继续发红包 —— 谢谢小白球、crush、丹丹三位小天使的地雷,爱你们=3= 第47章 闻泽不耐烦的话语让贺娴婵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贺娴婵上辈子不曾见过太子, 但她见过出巡丹南的太子妃,也至今都记得旁人口中高不可攀的太子妃是如何的温柔恬静, 无论遇到什么事, 哪怕是被丹南官员无礼驳斥,也依旧保持着宽容和耐心。 好几次她大姐贺轻雀为了太子妃同下属争执, 也都是太子妃出面调停, 最后丹南三州的官员哪个不是对其心悦诚服。 就连贺娴婵自己, 也曾对太子妃充满了憧憬,希望自己能变得像太子妃一样优秀。 直到一次午后, 她想趁着没人去找太子妃,和温柔的太子妃聊聊心事,她知道以太子妃的为人, 定不会像大姐或其他人一样嫌弃她矫情多事。 那会儿太子妃就住在丹南王府最大的客院里,为了不被看守的人拦下, 她特地绕了大半个院子, 从一条只有她才知道的小路进去。 那条小路很难走也很隐蔽,还被大片大片的灌木遮挡, 她好不容易穿过这条小路, 裙子都被刮破了,想着待会儿定要让太子妃看见自己被刮破的裙子,让太子妃知道自己为了见她有多努力。 可贺娴婵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撞见太子妃与人偷情的一幕。 当时贺娴婵就躲在树后,亲眼看见本该在亭子里乘凉午睡的太子妃被一个男人压在美人榻上,男人埋首在太子妃的颈侧, 因此贺娴婵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知道对方穿着一身见不得人的黑衣,不像是太子妃身边的侍卫。 而被肆意轻薄的太子妃也醒着,不仅衣衫凌乱,脸颊更是通红,她一手抓着男人背上的衣物,用力到指节发白,另一只手的手背挡在嘴上,像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叫出声,惊动外边的侍卫。 结实的美人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太子妃一巴掌打到了那人肩上,想将人从自己身上推开,可那么细的腕子,怎么推得开身形健壮的男人。 无可奈何的太子妃只能微微侧过脸,薄汗贴着被打湿的鬓发滑落,垂下的眼睫难以遮挡眸底的湿润,眼角微红,朱唇吐出灼热的喘息和那人的名字,端的是无边风情。 贺娴婵回过神 后惊慌逃离,等逃出客院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感到后怕的同时,心底也升起了别样的情绪。 就像是原本只能仰望的圣人突然被拉下了神坛,心底的景仰与崇敬一扫而空,只剩下鄙夷和惊叹,以及想要将其不堪的一面广而告之的冲动,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根本配不上那些称赞与荣耀。 于是她率先去找了自己的大姐贺轻雀,近乎颤抖着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她,结果她被她大姐软禁了,一直到太子妃回雍都,她才被放出来。 那会儿太子妃已经收尽了人心,贺娴婵再去说这些已经没有人会信她,甚至连她的好友,也觉得她是魔怔了才会胡言乱语。 贺娴婵为了证明自己,带着好友去走那条通往客院的小路,不曾想那条小路竟被彻底封死,好友看她的眼神也越发一言难尽。 无法,贺娴婵只能将这个秘密埋在心里,只是每每听旁人夸赞太子妃,她心底对太子妃的厌恶就会加深一层,甚至后来嫁了人,也不许自己的夫君和子女在她面前说太子妃的好话。 贺娴婵以为自己会带着这个秘密就这么过完一生,谁知一觉醒来,她回到了过去。 她第一反应便是要在太子妃出巡丹南的时候带着人走小路去客院抓奸,让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妃的真面目,但后来她又改变了主意。 既然自己知道未来,为什么不能抢先去做太子妃做过的事情,好嫁于太子,彻底取代太子妃的地位? 可就在贺娴婵借口看望大姐,想要前往雍都的时候,她的兄长——前丹南世子贺萧任休妻弃子,并扬言要娶雍都的户部侍郎之女,殷二姑娘为妻。 她这才知道,这世间并非只有自己一个重生之人,于是她暂停了计划,打算等兄长把太子妃娶回来后,借着小姑子的身份好好将其磨磋一番再去雍都。 可是贺娴婵没想到,自己的兄长就这么折在了雍都,这时她再想去雍都也去不了了,因为大姐贺轻雀被封丹南世子,不日便回丹南,根本不需要她前去看望。 她追悔莫及,直到她派去雍都打听消息的人回来,说太子不想娶殷筝,导致婚事一拖再拖,她才重新燃起了希望。 即便此次跟着 大姐来雍都庆贺太子大婚,贺娴婵也坚信这场婚约不过是太子受朝臣胁迫,只要让太子喜欢上自己,哪怕是得不到太子妃的位置,得个侧妃之位也不错——上辈子太子只有殷筝一个正妻,便是后来登基为帝,后宫也不曾添过其他女人。 到时候就只有自己和殷筝两个打擂台,殷筝又不是重生之人,她占尽先机,定不会输。 贺娴婵一边唾弃殷筝虚伪,恨不得把殷筝踩进泥里,一边又伪装起了殷筝上辈子的模样。看到殷筝被重生之人骄纵得不成样子,连太子都敢踢,全然没有了记忆中的温婉模样,她心中窃喜不已,并主动开口,想要引起太子殿下的注意。 然而结果和她想得完全不同。 太子殿下非但没有被她的温柔体贴所吸引,还蹙着眉头一脸不耐地说这里轮不到她插嘴。 贺娴婵想端住,想像曾经被丹南官员驳斥的殷筝一样,平静以对。 但是她做不到,她身为丹南王之女,何曾受过如此委屈,也是到此刻她才发现,能平静面对恶言恶语的殷筝有多么厉害。 伪装出的风轻云淡在这一瞬间支离破碎,贺娴婵因羞恼捂着脸哭出了声。 贺轻雀虽然嫌弃贺娴婵,但毕竟是自己妹妹,只能代她向闻泽告罪,并向殷筝表示自己先带妹妹回去,她们改日再聚。 目送贺家姐妹离开后,殷筝想起什么,对闻泽道:“你当初好像也是这么对我的。” 初见那儿,闻泽还不知道殷筝的心有多黑,又因为皇后的撮合,对她特别不耐烦。 闻泽也回想起两人的初见,冷嘲道:“是啊,然后你就利用我去杀了人。” 翻旧账谁不会。 殷筝轻咳两声,说扶摇阁还有些资料没整理,就走了。 闻泽以为今日偶遇贺家姐妹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插曲。 不曾想过了几日,他又在宫外一家茶楼里,遇到了贺轻雀的妹妹。 他来茶楼是约了人的,但在那人到来之前,茶楼的小二敲响了雅间的门,说是他们请来弹琴的姑娘到了。 随同太子一道前来的蒲千钧去开了门,对着门外的小二以及小二身后蒙着面抱着琴的姑娘道:“我家少爷没请弹琴的姑娘。” 小二迟疑地看向那姑娘,就 见那姑娘上前一步,对蒲千钧道:“我有要事要向殿……少爷禀报,是有关殷二姑娘的。” 屋里传来闻泽的声音:“让她进来。” 蒲千钧这才侧身让她进去。 蒲千钧关上门,转身就看到那姑娘摘下面纱,对着倚窗而坐的闻泽盈盈一拜:“娴婵见过太子殿下。” 蒲千钧愣住,娴婵?贺娴婵?贺轻雀的妹妹? 闻泽头都没转,看着窗外问她:“你想和我说什么?” 贺娴婵微微抬起头,望向闻泽俊美的侧脸,深呼吸平缓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开口说道:“听闻雍都的重生之人比任何一处都要多,那殿下一定也知道上辈子的事情。” 贺娴婵怕闻泽像上次一样不耐烦,加快语速,说道:“上辈子殷姐姐也嫁给了殿下您,但是殿下您一定不知道,在殷姐姐出巡丹南之际,曾与一男子在院中私会苟且。” 蒲千钧:“……” 说这种事情之前就不能先让他出去吗? 闻泽终于转头看向贺娴婵,冰冷的视线压得贺娴婵几乎无法呼吸。 闻泽问她:“可有证据?” 贺娴婵愣住:证据?哪有什么证据,不该是太子去质问殷筝吗?怎么还和她要证据? 可见太子面若寒霜,她又不敢直说自己没有证据,只能跪地一拜,指天发誓:“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太子冷笑:“你的誓言值几分钱我不知道,可你污蔑太子妃,毁皇室清誉,其罪当诛。” 毫不作伪的杀意扑面而来,贺娴婵脸色煞白,她拼命回想,想要将当时看到的描述出来,可又觉得那场景太过淫。秽无法说出口。 就在这时,她想起什么,连忙道:“对、对了,我听见殷姐姐叫了那人的名字。”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道:“霈之,她叫那人霈之。” 太子愣住,脸上的寒意像是被暖风吹过,消融得一干二净:“……” 知道闻泽表字的人并不多,毕竟那可是太子殿下的表字,除了帝后没人叫过。 蒲千钧曾为太子伴读,自然也是知道的,一听就明白这位贺姑娘误会了什么,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真的皇室秘闻,不然他怕是要倒大霉。 等等,太子妃出巡丹南,太 子瞒着所有人大老远跑过去,这算不算秘闻? 不等蒲千钧想明白,闻泽就开口,让他把贺娴婵拎到贺轻雀面前,限她三日内将她这个妹妹送走。 等蒲千钧带着贺娴婵离开,闻泽靠在窗边,忍不住寻思:他上辈子到底是怎么让殷筝心甘情愿嫁给自己的? 还幕天席地拉着殷筝在院中……啧,他连亲殷筝一下都会被说恶心好吗,都是同一个人,怎么区别就这么大。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之对殷筝专用测谎仪恢复使用后》 殷筝:咱能不白日宣.淫吗? 闻泽:晚上不睡你会头疼 殷筝:我现在也头疼 闻泽:撒谎 写小剧场好快乐,我都不想写正文了(不是) —— 来晚了来晚了,这章 发红包当封口费,大家记得低调哈 —— 谢谢夜月的三个地雷,两个手榴弹,两个火箭炮!(破费了破费了) 谢谢半生的地雷! 爱你们=3= 第48章 闻泽在茶楼约见的人, 是去年才从黔北幽州调任来的秋知郡太守——王芊。 闻泽之所以约见她,不仅是因为秋知郡在幽州的管辖范围内, 更因为王芊曾与幽州州牧的小儿子李星文成过亲。 据闻那也是一段令人唏嘘的孽缘, 王芊和李星文在来雍都参加会试的路上认识,两人相知相爱私定终身, 后来李星文落榜, 榜上有名的王芊为了李星文放弃自己早已到手的功名不要, 陪着李星文回了黔北幽州。 自此嫁入李家,洗手作羹汤, 一心想要帮着李星文考取功名。 然而李星文却日渐变了心,厌烦起了每日督促他读书上进的王芊,成日流连烟花柳巷不说, 还在第二次赶考时,夜宿青楼耽误了时辰, 错过了开考。 王芊看着面目全非的李星文, 大病一场后终于幡然醒悟,不仅同李星文合离, 还在回了娘家后闭门备考, 准备再考一次。 再次踏入考场,距离王芊上一次参加会试已经过去了六年,经过六年来的累积沉淀,王芊一举摘得那届的会元,后来殿试更是夺得了探花的头衔。 李星文的父亲——幽州州牧李纯这才看出了王芊的才能,并利用自己在朝中的人脉, 让王芊被外放到了幽州秋知郡下的林县做县令,试图利用双方悬殊极大的上下级关系,让王芊和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复婚。 王芊顶着压力和各种刁难,一路从县令做到秋知郡太守,心中对李星文一家早已恨之入骨,直至前年李星文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她又在去年被调回雍都,这才终于摆脱李家父子的阴影。 但要她就这么咽下这口气,是绝对不可能的。 去年年底,李星文又给她寄了信,信中满满都是对过往的忏悔,和对如今这桩婚姻的不满,毕竟他这次娶的妻子并非是王芊那样倒贴上门的,女方的父兄皆是朝中大臣,李星文根本没办法像轻贱王芊一样轻贱她。 王芊看完信险些吐出来,但她还是和李星文保持了联系,因为她想要报复这对令人恶心的父子。 今年正月,李星文来信告诉王芊,说自己的父亲在正月十六那天早上突然沉睡不醒,好不容易醒来 ,干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将自己关进书房,烧了半盆子的书信,之后便封了书房里的一个暗室。 “那个暗室我曾经进去过,里面都是些信件。”王芊将自己从李星文那里得知的情况,都告诉闻泽。 闻泽轻叩桌面:“也就是说,李纯重生后烧掉了暗室里的信件,然后封了暗室?” 王芊点头,然后又摇头:“他不可能把信全部烧完。” 王芊和李纯斗智斗勇这么多年,她了解李纯比了解李星文都多,那个老狐狸绝对会根据实际情况,留下一部分能保命的私密信件,藏到他处。 至于会藏到什么地方…… 王芊努力回想李纯以及他夫人所拥有的产业,甚至假设自己是李纯来进行推测,给闻泽写出了好几个可能被他拿来藏匿信件的地方。 待王芊离开,闻泽将写着字迹的纸张递给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二十七:“查查,或许能发现些什么。” 卫十砚和幽州州牧关系不浅,殷筝翻阅扶摇阁的资料发现,上辈子卫十砚死之前,幽州州牧也死了,若非巧合,这其中说不定有他们想要的线索。 二十七接过纸张,对闻泽道:“刚刚黔北那边来了消息,说卫十砚离开将军府后,有兄弟想办法进入了卫十砚的书房,虽然书房里并无可疑的东西,但在书房后面发现了一笼鸽子。” 闻泽看向二十七:“然后呢?” 二十七:“……?” 就一笼鸽子啊,鸽子又不会说话,还能有什么然后? 闻泽想起长夜军的武力和智力是成反比的,便吩咐他:“想办法将鸽子放飞,看看那些鸽子会飞到什么地方。” 鸽子之所以能送信,不是因为它像人一样知道该把信送哪,而是它能认得回家的路。 所以无论腿上绑没绑东西,无论放飞鸽子的人目的是什么,一旦出笼展翅,它就会朝自己的家飞去。 只要跟着鸽子,就能知道卫十砚养这笼鸽子是为了和谁联络。 …… 蒲千钧拎着贺娴婵去找贺轻雀,结果贺轻雀早早便出了门,蒲千钧无法,只能将闻泽的话传达给跟随贺家姐妹来雍都的丹南王府下人。 那下人听了来自太子殿下的口谕,整个人惶恐不已,连连表示定会将 话带到。 而另一边,并不知道自己妹妹踢到铁板的贺轻雀同殷筝一块,去拜访蒲佳媛。 蒲佳媛为了嫁给济世堂的坐堂大夫,无所不用其极,也终于得偿所愿。 只是她违背了蒲相给她安排的婚事,气得蒲相扬言就当没她这个女儿。 于是蒲佳媛匆匆嫁人,堂堂宰相之女,婚礼简单的如同寻常百姓。 蒲佳媛嫁得太仓促,当时贺轻雀已经回了丹南,只来得及在得到消息后托人送上贺礼,殷筝那会儿还有被刺杀的危险出不了宫,倒是瑞嘉去喝了杯喜酒,还代替殷筝给蒲佳媛送了份新婚贺礼。 如今两人都在,便相约去看望蒲佳媛。 蒲佳媛和自己的丈夫一块住在济世堂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因为上辈子的缘故,常有记恨奸相的人会来他们家门口倒泔水甚至泼粪。 蒲佳媛听贺轻雀说起上辈子的时候,还只担心自己的官途会因此受阻,如今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喝她血吃她肉,若非相府庇佑,若非她如今的丈夫是个颇有名气救了不少人的大夫,别说官途,她小命都堪忧。 也是因为直面旁人对自己的憎恶,她曾一度陷入迷茫和自我否认之中,不懂自己到底还有什么必要坚持下去。 可她那个医术卓越,性子却有些木讷的丈夫一直陪着她,在她不吃不喝倒下的时候笨拙地喂她米汤,守在床边照顾她,给她买书买纸笔放到桌上,默不作声地想要让她开心,甚至因为知道她是在利用自己,两人也从来没有圆过房。 蒲佳媛将丈夫的所做作为看在眼里,终于有一次,她在发现书里夹了一张从寺庙里求来的,保佑她高中的纸符时彻底崩溃。 她知道丈夫不信神佛,好几次看诊都会因为病人没有及时来看大夫,而是去上香烧符纸喝而生气,但现在却为了她去求神拜佛。 蒲佳媛痛哭了一场,哭到最后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还失了声,吓得她丈夫忘了自己就是个大夫,连滚带爬地跑去济世堂拉了别的大夫来给她查看嗓子。 那之后她才真正振作起来,虽然住的地方看起来不怎样,但其实她和她丈夫都挺有钱的,她的嫁妆就不用说了,担心她过得不好,她娘她哥给她塞了 许多银票,贺轻雀以及殷筝送来的贺礼也都格外贵重,随便当掉一个就够如今的她和她丈夫花上一年。 于是她专门请了两个婆子,一个打扫做饭,这样她就能专心读书,她的丈夫也不用天天中午从济世堂跑回来,给她这个连烧柴都不会的千金小姐做饭。 另一个婆子体格健硕面相凶狠还会骂人,没事能帮着干重活,但主要还是负责守院子,免得再让人往她家门口泼脏东西。 蒲佳媛的丈夫本就寡言,见蒲佳媛恢复了精气神,怕打扰蒲佳媛读书,便越发削弱了自己的存在感。 这让本该高兴的蒲佳媛感到了不满,终于有一天晚上,分房睡的蒲佳媛抱着枕头跑到自己丈夫床上,连哄带骗地把自己丈夫给睡了。 只是代价略显惨烈,蒲佳媛第二天都没能下得来床,她丈夫更是惨白着脸向她保证以后不会再碰她,气得蒲佳媛头都疼了,可骂又舍不得骂,只能哄他,说两人多练习几次就好了,哄得她丈夫面红耳赤,一整天都没敢直视她。 贺轻雀和殷筝到时,就看见门口坐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婆子,在那摘菜。 贺轻雀说自己是来拜访蒲佳媛的,婆子就打开门朝里头喊,不一会儿蒲佳媛便从里面出来,把贺轻雀和殷筝迎了进去。 “你们要来怎么不早说,我也好叫人多做几道菜。”蒲佳媛半点没有境遇大变该有的窘迫,面对她们俩时依旧自然从容。 贺轻雀:“没事,我叫了四季楼的人待会送菜过来。” 蒲佳媛笑道:“那我可有口福了。” 小小的宅院简单朴素,同时也干净整洁。 殷筝端起蒲佳媛给自己倒的茶,问:“就你在家,赵大夫不在?” 蒲佳媛的丈夫姓赵,全名赵学,字齐仁,因是殷筝介绍给蒲佳媛的,殷筝知道他也不算奇怪。 蒲佳媛倒好茶,放下茶壶,说道:“齐仁还在济世堂呢,济世堂病人多,他中午不回来的。” 殷筝见她提起赵学满脸都是掩藏不住的笑意,叹道:“看你和赵大夫这么恩爱,我也就安心了。” 要知道这一对,可是殷筝撮合的。 “说来我还要谢谢你,”蒲佳媛以茶代酒,敬了殷筝一杯:“原本只是想嫁人读书,如 今却觉得自己遇到了这辈子最好、也最适合的人。无论未来如何,我都愿意与他携手一生,白头偕老。” 殷筝喝了这一杯。 一旁的贺轻雀没说话,因为她依稀记得,上辈子的蒲佳媛虽然嫁了人,但也不过是为了利益同人联姻,夫妻俩都是高门望族,表面和睦,背地里各玩儿各的。 蒲佳媛还带她去过一座宅院,里头养了十几个俊俏男子,都是蒲佳媛的外室。蒲佳媛让那些外室伺候她们喝酒,还对贺轻雀说:“用来消遣的玩意儿,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时的蒲佳媛不仅是对男人,对任何人都视如草菅。 如今蒲佳媛的观念和上辈子出现了完全不同的变化,那是不是说明,即便日后当了官,越走越高,她也会顾忌自己所爱的人,保持着那一颗仁善之心,不再走错? 作者有话要说:赶时间来不及想小剧场了_(:з」∠)_ —— 这章 继续发红包,我就不信我不能把更新时间调回十二点(倔强叉腰) —— 谢谢一水斋纪的地雷! 谢谢eva佳颖的三颗地雷! 谢谢茕的手榴弹! 爱你们=3= 第49章 四季楼的跑堂送来两个大食盒, 但因蒲佳媛这儿的桌子小,端出的菜摆了满满一整桌还有多。 蒲佳媛叫婆子把多出来的菜拿去灶上热着, 等这边撤盘腾出位子了再端上来。 三人一边用饭一边闲聊, 佐着四季楼去年酿的桂花酒,气氛随着酒意上头, 逐渐热烈。 三人中话最多的就要数蒲佳媛了, 毕竟她才刚经历过巨变, 心中想要和友人倾诉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然而无论是深刻的感悟,还是最初那段令她对自我产生怀疑的日子, 如今的她都能用轻松的口吻说出来。 贺轻雀听了她的那些遭遇,再一次感到了意外,因为在贺轻雀的印象里, 出身金贵的蒲佳媛上辈子也就遇到过殷筝这么一个槛,之后她就放弃了太子妃之位, 转身投入功名的怀抱。 蒲佳媛本身就长袖善舞, 又有蒲相的光环加成,使她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 步步高升。 结果这辈子来了个大逆转, 蒲相想将她的仕途掐死在摇篮里,上辈子被她害过的人也都恨不得她死,哪怕不是重生之人,听闻了她上辈子的所作所为,也会对她敬而远之。 然而就是这样恶劣的环境和贫瘠的土壤,反而让蒲佳媛这朵人间富贵花开出了上辈子被人精心培育都培育不出的风采与绚丽。 当真是玉不琢不成器? 殷筝没有见过上辈子的蒲佳媛, 但比贺轻雀更加懂得其中的道理,不然也不会吩咐长夜军,让他们暗地里保护蒲佳媛,却不让他们阻止百姓对蒲佳媛施放恶意。 为了防止蒲佳媛一蹶不振,她还特地点拨了顶替赵学身份的那个长夜军,让他不必勉强自己去学别人的舌灿莲花,只把蒲佳媛当成妻子,想想自己的妻子若是被人欺负了,他会怎么做。 那不爱说话的长夜军干脆道:“把人杀了给她出气。” 殷筝:“……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 那长夜军只好憋屈道:“陪着她,给她想要的,哄她开心。” 倒也不算真的笨。 唯一可惜的是,她在含凉殿答应了皇帝,不会再做祸国之事,不然她定要在日后蒲佳媛功成名就之时,让蒲佳媛知道她被骗了,她的丈 夫是假的,在绝境中扶着她站起来的暖意也是假的。 不知到时候,蒲佳媛是否会变得和上辈子一样。 还在心里感叹蒲佳媛变化大的贺轻雀并不知道,比起蒲佳媛,她身边的殷筝才是接连两辈子都保持着恶毒心肠的那个人。 “前几日我还和家里的婆子一块去集市上买了菜,你们不知道市集上的菜肉米面有多便宜,往日我在醉颜斋买一盒胭脂的钱,竟够寻常人家吃上一个月。就是市集人太多,我又不曾防备,钱袋子让一个小孩给偷了,里头银钱倒也不多,只是那袋子是齐仁给我买的,略有些舍不得。” 贺轻雀:“可曾报官?” 蒲佳媛:“找了巡城卫,可惜并未抓到那小孩,不过我倒是记得那小孩的样貌,也找画师画过,就是画得不像,也没甚用处。” 三人正聊着,门口的婆子朝屋里喊了一声,竟是又来了客人。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蒲佳媛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朝屋外走去。 殷筝同贺轻雀也跟着起身,才出屋门,就听见蒲佳媛对着后来的那位客人说了句:“得,加上你,咱们都能凑一桌叶子牌了。” 来人顿了一会儿才道:“还有谁来了?” 殷筝一听声音便知,那来人是瑞嘉。 瑞嘉眼神不好,贺轻雀与殷筝朝她走近时,她还眯着眼看不清两人是谁,等人都走到跟前了,才展颜笑道:“殷二!朝鸣!这么巧啊?” “别在院里站着了,进去说。”蒲佳媛招呼她们进屋,自己转身去厨房,多拿了副碗筷来。 四人坐下,殷筝想起瑞嘉是和画院老师傅们学过的,还曾根据临西老王妃身边的嬷嬷口述画出了许青禾的模样,便将蒲佳媛被人偷了钱袋子的事情说了,问瑞嘉能否帮蒲佳媛画一画。 瑞嘉一如当初闯进含凉殿那般自信,拍着胸脯道:“只管交给我就是。” 有了瑞嘉加入,屋里越发热闹起来,沉稳如贺轻雀也跟着她们一块笑闹。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当桌上撤下一个盘子,婆子端来热汤填上的时候,正在和蒲佳媛胡闹的瑞嘉挥舞着手,打翻了热汤。 浓稠的汤汁洒了一地,婆子跟瑞嘉都被烫伤了手。 这下可把殷筝等人吓得不 轻,婆子倒还好,许是干多了粗活皮糙肉厚,放凉水里泡一泡便没什么了,瑞嘉的手则是红肿了一大片,疼得瑞嘉眼泪直流。 一场好宴不得不临时终止,三人带着瑞嘉一块去了距离不远的济世堂。 才给病人开好药的赵学听闻蒲佳媛来了,还是来找大夫治烫伤的,连忙丢下病人跑去了前堂。 直到发现蒲佳媛没被烫伤,是陪人过来看大夫的,他才放下心:“没事就好。” “有事好吗!!”瑞嘉出声抗议。 赵学把目光投向和妻子一块来济世堂的三位姑娘,见到殷筝时还朝殷筝拱了拱手,道了句:“殷姑娘。” 就设定而言,他们是认识的,不然殷筝当初也不会把他介绍给蒲佳媛。 “还有我呢!”瑞嘉喝了点酒,又被烫伤了手,脾气彻底上来了:“我可是瑞……” 长公主殿下自曝身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贺轻雀捂住了嘴:“劳烦大夫给她看看手。” 赵学上前给瑞嘉查看,后又让人去拿了一小盒膏药来,交代一天擦三次,每次都要抹铜板那么厚一层。 被捂着嘴的瑞嘉:“呜呜呜呜呜呜?” 众人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于是看向贺轻雀,贺轻雀倒是听清了,瑞嘉说的是“铜板长什么样?” 作为长公主,没见过铜板简直太正常了,但这话不能在寻常医馆里说,容易让不知道瑞嘉身份的人觉得奇怪,所以贺轻雀没有松开手,还对众人道:“刚刚喝了点酒,还在说胡话呢,不必理会。” 之后她们便在医馆门口分别,蒲佳媛看瑞嘉手背红涨有些吓人,就也拿了一小盒药膏回去,想给同样烫了手的婆子擦一擦。 贺轻雀护送殷筝、瑞嘉回宫,虽然知道暗地里定有人护着她们,但还是将她们送到了宫门口。 之后贺轻雀便回了赵府,也就是丹南王妃的娘家,和回雍都住娘家的临西老王妃一样,早前留在雍都的贺轻雀也一直住在赵府,如今来雍都送贺礼,她也带着妹妹住进了赵府。 可一回到赵府,跟随她从丹南来的家仆便把蒲千钧留下的话给贺轻雀说了。 贺轻雀沉下脸,吩咐他们明日一早便把贺娴婵送回丹南,并派人看好贺娴婵,明日之前,不许 她再踏出院子半步。 …… 殷筝回到扶摇阁,梳洗后换了身衣服坐在窗边看那本《折云手》,偶尔遇到不懂的地方,便问屋顶上坐着的江易。 然而江易的武学天赋虽高,却不怎么会教人,殷筝听了他的指点,非但没弄明白,反而更加稀里糊涂。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答应让闻泽来教她。 正想着,房门便被人敲响,门外传来闻泽的声音:“开门。” 殷筝起身去开门:“有事?” 闻泽低头看向殷筝的手:“他们说你的手烫伤了?” 殷筝觉得这一幕隐隐有些熟悉,刚刚在医馆,赵学也以为是蒲佳媛烫伤了手,然后丢下病人,从看诊的内堂跑出来。 殷筝举起自己的双手给闻泽看,告诉他:“是瑞嘉被烫了手,不是我。” 闻泽盯着殷筝白皙漂亮的手看了一会儿:“……哦。” 殷筝挑眉:“不去看看她?” 闻泽:“起水泡了吗?” 殷筝摇头。 闻泽别过脸:“那就不用看,左右就是涨红一片,涂点药膏过几天就能好。” 殷筝:“你怎么知道?” 闻泽:“她体质如此,冬天还好些,夏天根本不能用热水洗澡,不然全身都会红涨一大片。” “这样啊……”殷筝如有所思。 闻泽问她:“你打算让我在门口站到什么时候?” “你还有事?”问完殷筝想起来:“哦对,你今天去见王芊了,如何,可有问到什么?” 殷筝转身走向窗边,在窗前的矮榻上坐下。闻泽跟着进去,就看到窗外的光线透过殷筝的衣服布料,隐约透出殷筝圆润的肩头。 天热那会儿闻泽还见过殷筝穿蝉翼纱的模样,蝉翼纱虽色重,但质地轻盈,垂落在肌肤上能很轻易地显出轮廓来,所以他记得殷筝的手臂和腕子一样比常人要细许多,还有肩背,裹着质地轻柔的蝉翼纱,单薄得仿佛稍微用点力就会被揉捏坏…… 许是受到贺娴婵那些话的影响,闻泽不自觉地跑偏了思绪,在意起了过往从来没有在意过的一些细节。 殷筝见闻泽呆站不动,拿话刺他:“殿下这是要站着向我汇报经过?” 闻泽:“……” 闻泽觉得,自己过去不曾对殷筝想入非非不是 没有道理的,就殷筝那张破嘴,不把他气着就不错了。 闻泽坐到矮榻另一边,将王芊所说的给殷筝复述了一遍。 并在最后附上长夜军趁卫十砚不在将军府,在卫十砚书房后面找到一笼鸽子的事情。 “你说那些鸽子,会飞去哪?”殷筝问闻泽。 闻泽:“幽州。” 殷筝:“我也觉得是幽州。” 闻泽习惯性怼她一句:“那你问我做什么?” 殷筝:“万一你想的地方和我不同,咱俩还能打个赌什么的。” 闻泽心头一动:“赌注是什么?” 殷筝瞥了他一眼:“我们想的都一样,怎么赌?” 闻泽被殷筝这一眼看得有些口干舌燥,他别开视线想了想:“那我们赌别的。” 殷筝也想了想,唇角慢慢扬起一抹弧度:“好。” “先定赌注。”闻泽说。 殷筝愣住。 怎么对赌注这么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闻泽:只要赌注定好了,逆风我也翻盘给你看。 —— 看评论有小天使问蒲佳媛上辈子遇到什么了会变成奸相,其实她什么都没遇到,就是性本恶,加上出身优越,从不低头去看比自己低的阶级才会这样,反而这辈子遇到了变故,被重重阻碍,又嫁给和自己门不当户不对的人,体验到了人情冷暖,反而有了变好的机会。 等写完正文我安排个她上辈子的番外让你们感受一下。 还有还有,昨天发红包的时候看到有一位读者的评论被系统删除了,我研究了一下,大概是因为昵称太像手机号码的缘故,小天使们发评论的时候记得看一下默认昵称,有些好像会直接取用注册的手机号码,记得改掉哈,上网要注意信息安全 —— 然后是忏悔,我再也不乱立flag了_(:з」∠)_ 嚷嚷着要十二点更新,结果连两点都丢了(嘤击长空) 这章 继续给大家发红包,作为推迟更新的赔礼。 最后祝大家六一快乐~ 第50章 九月中下旬, 天气逐渐转冷。 然而雍都城内却越发热闹了起来,街上也多了许多来自四域以及域外的人, 其中有的是派遣官员及随行仆役, 有的是趁此良机来雍都做生意的商人,因各地风俗有差异, 少不得会起些冲突或口角, 让负责城内治安巡逻的南营卫兵忙碌不堪。 过节巡视完自己在城东的三间铺子, 又去买了些绣线以及茶叶,准备带回去给逢年。 她抄近路走过一条人烟罕至的小巷子, 才出巷子口,就见到了一辆外表朴素低调的马车。 过节只当那是一辆普通的马车,正要越过去, 那站在车边的侍卫就拦下了她。 “过节姑娘。”马车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同时车窗帘子被人掀开, 露出了一张看着英伟正气的脸庞, 正是八月那会儿就来了雍都的肃东王。 过节转向马车,脸上并无多少意外, 只朝着肃东王屈膝行礼:“见过王爷。” 过节本以为肃东王会直接向殷筝或太子提亲, 因为无论上辈子的她成为了如何了不起的人物,这辈子的她都不过是殷府的一个丫鬟,有奴籍在身,她的去留还不是她的主子说了算。 不曾想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肃东王并未在殷筝或太子面前提起过节,也不曾上殷府拜访, 只私下里多次来找过节,有时是和她说几句话,有时是邀请她去茶楼坐下喝杯茶,聊聊雍都和肃东两边的风土人情,亦或讨论讨论生意经。 因为态度和善,聊天的内容也正好戳中了过节的兴趣,所以几次下来,过节非但不曾对肃东王产生半点恶感,反而有些赞叹。 明明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在那摆着,肃东王可以不顾她的意愿,逼她嫁给自己的儿子,甚至可以不是“嫁”,纳为妾也无不可,让世人来评价,多半还会觉得她一个小小的奴婢走了大运,竟能一步登天入了肃东王府,合该感激涕零才是。 但肃东王没有这么做,他没有因为过节的身份就轻视过节,也没有理所当然地略过过节,去找殷筝和太子,更没有挑一无所知的殷府下手强迫过节,而是先来找了过节本人,给予了过节充分的尊重与礼待。 如此手段,难 怪上辈子她与练启明联手才治理好的肃东,在他手下会这般井井有条。 毕竟商人再重利那也是人,是人就会有自己的想法和自尊,能站着吃饭,谁会想跪着。 过节清楚肃东王这么对她的目的,可还是无法对其产生半点恶感。 “今日天气不错,荷香斋出了几款新点心,过节姑娘可要随本王一同去尝尝?” 每次见面,肃东王都是这么邀请她的,她能拒绝,可拒绝之后第二天便又会遇见他,反而是答应了之后,能得几日清净,因此过节没再拒绝过。 肃东王说的荷香斋就在距离巷子口不远的地方,不用走上大街,更不用担心被人看见她一个殷府的丫鬟竟跟着肃东王爷上点心铺子喝茶吃点心。 可以说是安排得非常贴心了。 过节感到舒适的同时,又不由得怀念起了逢年和肃东王的儿子练启明。 因为舒心归舒心,那种一切都安排妥当的细致用心总让她有种面对同类的拘谨。 反而是逢年和练启明那样不懂心机的,更容易让她敞开心来相处。 荷香斋被肃东王包了场,进去后一楼二楼都没人,就连他们在雅间落座,端着点心茶水上来的,也都不是荷香斋的掌柜或跑堂,而是肃东王府的人。 过节细心观察,发现今天和以往有些许不同,这次出现的侍卫和仆役,竟都是上辈子她在肃东王府见过的“熟面孔”。 更有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嬷,在给她倒了茶后,称呼她为“少夫人”。 过节愣了愣,肃东王笑着道:“过节姑娘勿怪,李嬷嬷年纪比本王还大些,性子固执,即便和她说了这辈子你还没答应要与启明再续前缘,她也认定了你是肃东王府的世子妃,还记得你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你,特地改了口。” 过节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上辈子她虽与练启明有一腿,还生了三个孩子,但没有正经过门,也不喜欢别人叫她王妃,所以肃东王府的人都叫她夫人,如今肃东王建在,练启明也还没继位,还是肃东的世子,对她的称呼可不就从“夫人”变成了“少夫人”。 只是过去几次见面,肃东王都不曾和她提过上辈子她与练启明的事情,如今突然提起,是决定要切入正题 了吗? 过节想的没错。 肃东王这次没有和过节谈生意经,而是和过节说起了练启明。 “按说重来一世,也不一定非要照着上辈子的路走,你看上辈子本王不就被人暗算,‘急病逝世’了吗,如今本王还活着,自然得先下手为强,好让自己多活几年。你上辈子也是因为一些不好的事情才会认识吾儿,本王能理解你不愿重蹈覆辙的心情,只是一码归一码,你上辈子遭遇的苦难并非是启明所为,甚至启明也是因为没了本王肃东大乱才会与你联手,进而与你相知,难道他会因此觉得,自己与你的缘分是建立在他亲爹的性命上头吗?他不会,他只会觉得,你是他在困境中所遇到的唯一能与他同行的人。” 过节放下茶杯,起身对着肃东王下跪行礼,言辞恳切道:“过节不愿嫁于世子并非是因为迁怒,而是过节自己不愿再相信什么男女情爱,就算不是世子,是其他人,过节也不想嫁。还望王爷能放过过节,比起过节,一定还有其他女子更加适合当肃东的世子妃。” 肃东王叹气:“你们在一起时,本王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但本王知道,启明绝对不曾做过任何辜负你的事情,是也不是?” 是。 过节知道这个答案根本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因为那个呆子太笨了,自己说不嫁,他便不娶,不仅不娶自己,也不娶其他人,连个妾都没纳。底下人送来孝敬他的女人,也是不到半刻钟就能被他扔出府去,直到过节这辈子在殷筝院里醒来,练启明都没有做过任何令她失望的事情。 过节知道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良人,甚至过节也清楚,自己看不上的并不是他,而是自己。 一个自小就被卖身为奴的丫鬟,险些害了自己的主子后,被人买入那肮脏的地方,又曾做过别人的外室,这一切的一切,旁人可以当做还没发生,她却不可以。 那些深入骨髓浸透她一举一动的调.教,即便重生也还是无法从她身上割除,偶尔看见殷府那些管事小厮眼中色眯眯的眼神,逢年会生气会发火,她却只会觉得自己恶心。 肃东王见她不答,叹着气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宽容道:“罢了罢了,既然你 不愿,本王也不勉强,来来来,试试这些点心,莫要浪费了。” 像是担心过节不自在,肃东王又聊起了过节喜欢并且擅长的话题,这才让气氛渐渐恢复正常。 之后连续半个月,肃东王都没有再去找过过节,过节也明白肃东王所说的“不再勉强”不是客套话,是真的不会再勉强她了。 过节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也感到了一阵无法言喻的空荡。 她的生活似乎还是和之前一样,算账,处理那些各地寄来的信件,筹备接下来的计划,把生意一点点做大。 偶尔还会带着逢年从小门出府,去吃那些过于甜腻的点心,或买几支漂亮的珠钗。 直到有一天傍晚回府,她和逢年看见小门边站了个高大的身影。 逢年吓了一跳,过节也吓了一跳。 逢年被吓是因为那男子看着形迹可疑,怕是个坏人,过节被吓,是因为这人本该在肃东,怎么跑这儿来了? 逢年拉了拉过节的袖子,过节回过神,对着心生恐惧的逢年道:“别怕,我认识他。” 逢年一愣:“认识?” 她看看过节,又看看那高大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 过节不愿让逢年知道太多,就让逢年先回府。 可逢年也不愿把过节一个人留在这儿,面对那个看起来有些可怕的男人,过节见她不听话,硬把她推进了小门,然后将门关上。 小小的巷子里顿时只剩下过节和练启明,两人相对无言,谁都没有说话。 时间夹杂着夕阳洒落的暖黄色日光,静静在两人之间流淌,过节虽被历练的八面玲珑,但本质其实还是个冷性子,练启明则是属于人狠话不多的类型,要他们为情爱大喊大叫大哭大闹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表现平静,不代表内心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练启明上前,抱住站在小门前的过节,低声问她:“当真要我把心挖出来,你才肯信我是真的喜欢你吗?” 一门之隔,趴在门板上偷听的逢年咻地一下红了脸,她很是无措地原地转圈,好半天才从门边跑开。 第二天,殷筝回殷府看望老夫人,逢年没忍住把过节的事情跟殷筝说了,殷筝叫来过节询问,过节跪地给殷筝磕了几个响头,也不知是 愧疚自己说话不算话,还是恨自己不争气,好不容易这辈子能跟在殷筝身边,却又栽倒在了名为练启明的绊脚石上。 殷筝拉她起来,见她眼眶通红,伸手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笑道:“哭什么?能遇到相知相爱的人,你该高兴才是。对了,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们俩。” 殷筝唤了门外的十九,十九端来一个扁扁的木盒子。 殷筝从里面拿出逢年过节两个人的卖身契,说道:“还是上回殷夫人跟我说有管事想要娶过节我才想起来,你们俩若陪我入宫,怕是会过得不习惯……” 说到这里,殷筝看了眼过节,过节立刻明白,殷筝不是怕她们俩不习惯,而是怕逢年再像上辈子似的因她而死。 “……可就这么放你们在府里,我又担心殷夫人会随便把你们指了人嫁了,所以我替你们消了奴籍,这契纸也算作废,你们各自拿去,记得好生毁了。” 逢年过节齐齐愣住,殷筝还对过节道:“你生意做得不错,记得好生照顾着逢年。”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从此便不再是奴婢。 过节还好些,逢年自小为奴,又不像过节似的遇到过什么波澜,一朝得了自由反而害怕,被殷筝和过节哄劝了许久才定下心,跟着过节一块去收拾东西,搬出殷府。 …… 安置好逢年过节,殷筝回宫,遇到闻泽不免多说了几句:“肃东王好手段,找准了过节的软肋,自己用软刀子慢慢磨,最后再让自己儿子一斧子下去,过节能顶住就怪了。” 殷筝赞叹肃东王这些时日来的算计,殊不知肃东王也在赞叹殷筝提前就消了过节奴籍的手段—— “此女也不知是心地纯善,早早就为自己的两个丫鬟安排了出路,还是算准了过节会被打动,特地做了安排,等着本王把树都种好养大长果子了,再来摘本王的果实,若是后者,其心机之深沉,不可小觑。” 练启明听不懂自己亲爹说这话的意思,却也不问,一脸肃冷的模样看得肃东王痛心疾首直拍大腿。 他和自己亲儿子解释:“殷府的人若是知道我要让过节做肃东的世子妃,定恨不得八抬大轿立马将她送去肃东,只因这么做能和肃东王府搭上关系。 可那殷府二姑娘并未勉强过节,还在过节被你打动后告诉她奴籍早早就消了,但却不是为了逼她嫁去肃东,只是刚刚好凑了巧,这么一来,过节心里定是对殷二感恩不已,越发念着这段主仆旧情,而殷二从头到尾只消了个奴籍,甚至没有费工夫逼过节嫁给你,却获得了未来的肃东王妃的恩情。 “这么说你可听得懂?” 练启明摇头:“皇、太子妃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肃东王哽住,然后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只要不与她为敌,她强就由她强吧。” 说完又哼笑一声:“这么说来,你们继续信她敬她也是件好事。” 练启明看了眼肃东王,并不觉得自己亲爹有多英明,只觉得亲爹的脑子习惯了尔虞我诈,已经没救了,人太子妃不过是心善主动替自己的两个丫鬟消了奴籍,竟还要被他胡乱猜疑。 也不嫌累。 作者有话要说:肃东王:不孝子! —— 来了来了,这章 继续发红包~ 希望我能... ...算了不立flag了,还是默默努力比较好。 —— 谢谢水月久安的地雷!爱你=3= 第51章 终于在九月的最后几天, 卫十砚抵达雍都。 各地官员离开辖地都得提前报备,所以早早便有消息传开, 说从黔北来雍都庆贺太子大婚的不是年仅十五岁的黔北王祁少真, 而是因黔北王太过年轻,暂代玄武营统帅一职的大将军卫十砚。 因这些年来戍守黔北边境, 卫十砚作为玄武营的大将军, 在各地都颇有威名, 即便是在远离黔北的繁华雍都,亦有不少对他崇拜至极的狂热分子, 因他的到来而激动不已。 这样的情绪被一点点散播出去,即便是原先不知道卫十砚的人,也都开始对卫十砚的到来充满了期待。 更有些人得知卫十砚的原配已去世多年, 且膝下无儿,只有一个原配带来的拖油瓶, 便打起了要替其续弦的主意, 即便自家没有年龄适合的女儿,也能找别家给他们拉媒, 一旦成功了, 两家都得记着媒人的好,岂不美哉? 因这种种,卫十砚入城当天可谓是万人空巷,大街两旁围聚了不少的百姓,边上的酒肆茶楼也都人满为患。 卫十砚领头骑马,身后跟着他的亲兵与几大车贺礼, 他们都是真刀真枪浴过血的兵,即便此番前来是为祝贺储君大婚,也难掩他们身上那凛冽肃穆的军人气势。 不少人被这样的气势所震慑,一时间竟都寂静无声,直到一条帕子随风落到了卫十砚肩头,众人才齐齐回神,于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呐喊与欢呼,更有源源不断的帕子与鲜花被掷向那英武不凡的将军。 高楼之上,因看呆了眼而被风吹落手中帕子的姑娘羞得满脸通红,她捂着脸想要躲到窗后,可又舍不得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便硬撑着在窗边伫立,视线紧盯那骑在马上渐行渐远的卫十砚。 可惜直到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那男人都不曾回头看她一眼,叫她失落至极。 …… 得知卫十砚到来,贺轻雀特地入了宫,说是找殷筝,实则是想看看能不能和入宫觐见的卫十砚撞上。 听闻北地苦寒,农业商业都一般,出名的文士也不多,所以黔北之人多以军功发家,因此玄武营算是七大营中实力最无可指摘的一营。这次贺轻雀特地带了一小部 分朱雀营的兵来,若能得卫十砚允许,让她带来的朱雀营和随行而来的玄武营到城外切磋切磋,那她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为此贺轻雀特意带着殷筝在紫宸殿的附近溜达,结果被羽林军报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不明所以,叫人唤她们进殿。 一旁的闻泽猜到了贺轻雀想干嘛,倒也不怎么意外,只是听说殷筝也在,便表现出了些许的不自然。 同样变得不自然的,还有从入城开始就一直保持着沉稳淡定的卫十砚,似乎入城以来遇到的种种,都比不上羽林军口中提到的“殷姑娘”三个字。 不过片刻,殷筝与贺轻雀一块踏入殿内。 卫十砚的视线自殷筝出现后就再没有挪动过,他定定地看着殷筝的脸,像是透过她看到了恢复记忆前温柔而又坚强的安武。 当真是越来越像了。 在场的肃东王也有一样的想法,总觉得这位殷府二姑娘,越看越像他记忆中的安武,但听说她身体不好,还时常生病——这点倒是和看似柔弱,实则强健得像头小牛犊的安武不同。 殷筝与贺轻雀向皇帝行礼,皇帝问她们为何在紫宸殿外逗留,贺轻雀便直言了来意。 皇帝看向卫十砚,众人也随着皇帝的目光看向了卫十砚。 卫十砚这才收回落在殷筝身上的视线,道:“太子殿下婚期将近,大喜的日子,恐怕不好见血。” 闻泽却说:“无妨,我不信这些,而且我也很好奇,玄武营是否真的如世人所说的那样厉害,卫将军若不介意,不如再加上麒麟营与北营。” 此言一出,殿内的武将都有些跃跃欲试,雕塑一般矗立在皇帝身边的羽林军统领更是战意十足,内心直呼太子殿下提了个好建议。 肃东王虽统领青龙营,却没有寻常武将的好胜心,对切磋比斗之事也不热衷,但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闻泽,又细细品味了一番闻泽刚刚说的话,不知猜到了什么,便开始推波助澜:“既然朱雀玄武都上了,怎能少得了肃东的青龙营,可惜临西那边的人还没到,不然加上白虎营,东南西北中五大营便算齐了。” “是啊,如此难得的机会,不比上一场岂不可惜?” “只要定下规则,点到即止,再备 好大夫,想来也不会出多大的事。” “可惜缺个南营,不然便可凑齐七大营了。” “南营近来人手奇缺,怕是参与不了。” 闻泽和肃东王不过起个头,便让卫十砚原本的拒绝被人遗忘,最后由皇帝下口谕,将此事交由兵部安排,时间便定在婚礼之前。 卫十砚还想拒绝,不曾想一直没有出声的殷筝突然开口,说道:“殷筝也格外仰慕骁勇之师,不知可否恳求陛下,让最后胜出的一方,于大婚之日护送殷筝出阁?” 这话一出,比试的彩头顿时就有了,毕竟殷筝不是寻常女子,分量也非寻常太子妃可比,甚至至今还有人称她神女,若能获得护送殷筝出嫁的资格,那将会是极大的殊荣。 还有些不包含在七大营内的将领向陛下申请参与这次的比试,而卫十砚则因为胜者能护送殷筝出嫁,不再出言推拒。 之后还有一场宴席,皇帝见殷筝面露疲色,便让她先回去休息。 殷筝谢恩告退,可她在离开紫宸殿后并未回扶摇阁,而是去了东宫。 肃东王能发现闻泽有意促成比试,殷筝自然也能发现,她不懂闻泽目的为何,却隐隐有预感,这事和自己有关。 而且她总觉得闻泽最近几天一直在躲着她,是因为两人的赌约?还是因为……幽州那边查到了什么? 殷筝想起,闻泽最近一次告诉她长夜军从黔北传来的消息是在半个月前,他说那些鸽子确实飞到了幽州,为防打草惊蛇,长夜军在鸽子落地前便将鸽子拦截,并开始了对幽州州牧李纯的搜查。 那之后闻泽便没在她面前提起过幽州的事情。 应当是闻泽查到什么,却没告诉她,心虚了。 殷筝想得明白,但她却不曾细思为什么闻泽会因为有事瞒着自己而心虚,仿佛不追究背后的因果,就能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皇帝那边的宴席持续了很久,殷筝也在东宫等了很久,期间她有些犯困,就在榻上睡着了。 睡梦中有人碰她的脸,她以为是江易,便想把对方作乱的手拂开,结果一掌挥过去,对方非但没有把手收回,还反握住了她的手。 宽大的手掌一碰便知不是江易,殷筝睁开眼,对坐在榻边的闻泽 道:“我睡了多久?” 闻泽见她一脸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迷糊,便大着胆子捏了捏殷筝绵软无力的手指,回道:“快酉时了。” 殷筝没想到自己居然一口气睡了将近两个时辰。 闻泽趁着殷筝还未清醒,又捏了两下殷筝的指腹,这才把殷筝的手放开:“贾圆说你还未用午饭,我叫他去准备了些吃的,你吃完再走。” 殷筝嗯了一声,从榻上坐起来,揉了揉因睡姿不对导致酸痛的脖颈,并问闻泽:“你先前让长夜军调查李纯,可曾查出些什么?” 闻泽抬手替她把压歪的珍珠排簪摆正,随口道:“暂时还没有。” 殷筝看向闻泽:“你的演技不太好。” 闻泽:“……是没你好。” 殷筝等了一会儿,见闻泽说完这句话没打算接着说下去,便问他:“真打算一直瞒着,不告诉我?” 闻泽本就心虚了好几天,现下被殷筝这么一追问,便有些烦躁,直言:“我本来就没有义务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这话有些伤人,闻泽说完就后悔了,也不知道要怎么把话收回,只能咬牙沉默。 殷筝安静了一会儿,半响,旷阔的殿内响起她的声音:“你说的有道理。”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像是一把重锤,在闻泽心上狠狠敲了一下,他蓦地一慌,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殷筝脸上扬起一抹浅笑:“那殿下可愿将实情告诉我?” 闻泽对上殷筝的笑颜,察觉到什么,问:“你故意的吧?你是不是知道……”我心里有你,故意吓唬我逼我说实话? 闻泽及时刹车,把险些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问不能问,说又不能不说,闻泽纠结万分,最终还是对殷筝道:“我可以告诉你,但先说好,不许再像上次那样。” 上次?哪样? 殷筝没听明白,闻泽也没和她解释,只拿来一叠信件给她,告诉她这些都是李纯藏起来的,和卫十砚的往来信件。 殷筝将信翻开,仔细辨认了一番,确定是卫十砚的字迹没错。 随后她便开始阅览信上的内容,开头几封还好,殷筝看完后不过是沉下了脸,之后又看了几封,她开始不自觉地加快了呼吸,手也抖了起 来。 这时她才知道,闻泽说的上次,是指她在扶摇阁一楼犯老毛病那次。 思绪开始陷入混乱,殷筝也不想在看完信件之前倒下,于是她闭上眼,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平静。 只是她的手脚还有些发麻。 她顾不上这么多,将剩下的信件一口气看完,然后呆愣了许久。 啪嗒一声轻响,殷筝慢吞吞转动眼珠,发现手中的信纸上晕开了湿痕。 闻泽将那封信从她手中抽走,还抬起她的脸,替她擦拭湿润的脸庞。 殷筝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她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可能是嗓子太干——她这么想着,咽了口口水,尝到了铁腥味。 怎么会有铁腥味? 不等她弄明白,她便哇地一下吐出了大口的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这章 继续发红包~ —— 谢谢37816504和水月久安两位小天使的地雷,爱你们=3= 第52章 一大口鲜血, 吐得殷筝闻泽两人身上脸上都是。 殷筝能感觉到还有鲜血从口中涌出,她抬手捂住嘴, 结果鲜血流得满手都是, 溢出掌心后还顺着手臂往下滑,根本挡不住。 “十九!!” 殷筝听到闻泽喊了一句, 然后她的耳朵就嗡地一下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只能看着闻泽掰开她捂嘴的手, 捧着她的脸对着她说了些什么,可惜……她听不见。 就在殷筝这么想的时候, 耳边突然出现了一道声音,问她—— “你觉得……卫叔叔对你好不好?” 殷筝睁大了眼睛,那是安武的声音。 接着眼前的闻泽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和自己长得十分相似的女人。 女人坐在床边, 就着烛火给她缝小衣。 温暖的烛光照亮她的脸, 她一边动针线,一边说道:“你卫叔叔上回还叫人给你从街上带了糖人, 前几天你生病, 也是他骑马去替你把大夫接过来的……” 想起那大夫下马后连站都站不稳,甚至气急了对着卫十砚破口大骂,女人没忍住笑出声,然后看了殷筝一眼,矜持地收起笑容,略有些紧张地问她:“你说, 娘若是要嫁给他……” “不!”殷筝出声阻止:“不要嫁给他!!” 可安武像是没听到殷筝的声音,先是愣住,接着松了一口气,笑靥如花:“那当然,即便娘嫁给他,你也还是娘最最宝贝的长乐啊。” 泪水滑过殷筝的脸庞,殷筝看着眼前一脸幸福的安武,终于想起来——安武已经嫁给卫十砚,她现在看到的仅仅只是儿时的一段回忆,她没有像那些重生之人一样回到过去,所以她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之后她看着安武跟她絮叨卫十砚的好,看着安武嫁给卫十砚,看着安武恋恋不舍送她去临西,看着安武逢年过节一大早就在门口等自己回家,好几次马车没停稳安武就喊着“长乐”往上凑,有次险些被马给撞了,还是卫十砚将安武给拉开,还难得对安武发了火。 安武一点不怕大将军动怒,还和大将军顶嘴,然后丢下气急的大将军,朝殷筝走来。 殷筝看着眼前的场景,明明脸上的泪水就没停过 ,可她却低下头,扯着嘴角轻轻笑了一声。 ——骗子。 小臂刺痛,吐血后就晕倒在闻泽怀里的殷筝睁开眼睛,过往的一切回忆都如烟消云散,不留半点痕迹。 她没再吐血了,但嘴里还都是血的味道,手臂也很疼。 殷筝侧头去看自己的手臂,就见有人从自己手臂上拔下一根银针,随后那人开口,声音清冷如寒冬腊月:“气急攻心伤了心脉,如今醒来便无事了,接下来只需好生将养……” 国师的声音突然顿住,因为醒来的殷筝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把被子盖过耳朵的同时,翻身背对他们,只留出半个后脑勺。 闻泽不明所以,正要开口问殷筝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被国师拦下。 国师对殷筝的了解仅限于安武寄来的那些信,远不如闻泽,但国师了解安武,也清楚记得,每次安武重伤在床,若是不想听别人啰嗦些什么“女子当相夫教子,而不是与人动刀动枪”,便会用被子盖过耳朵,翻身拿后脑勺对着来探望她的人,表示自己想静一静。 国师在心里轻叹:不仅长得像,脾性习惯也像。 国师起身往外走,闻泽跟上,同国师在外头说了几句后才进来,并让伺候的人尽数退下,只留十九和另一个长夜军在殿外候着。 殷筝被国师一针扎醒时天已经黑了,之后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躺着发呆,直到后半夜,闻泽坐在桌前看折子,突然闻到了一股烧鸭的味道。 闻泽抬眼,就见江易拿着油纸包裹的烧鸭翻窗进来,跑到床边扯殷筝头发。 闻泽抽了抽嘴角,倒也没阻止他,看着他把殷筝从床上叫起来,然后把烧鸭塞殷筝手里,催促她快吃 殷筝身上被血弄脏的衣服早在她昏迷时就已经被换掉,如今的她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长发披散在她背后,面色苍白如纸,到外头走一圈估摸第二天就能出现宫城闹鬼的传闻。 形似倩鬼的殷筝坐在床上捧着江易给的烧鸭,张口哑声道:“太油了。” 闻泽从桌前站起身,一边让外头的十九传膳,一边把油纸包裹的烧鸭从殷筝手上拿走,还给江易:“这个你吃,她吃别的。” 江易“哦”了一声,捧着烧鸭在床边脚踏上坐 下,吃了起来。 不过片刻,殷筝面前就摆上了好入口的薄粥小菜。 十九还端来了热水,给殷筝漱口洗脸。 殷筝稍微收拾了一下,之后喝掉半碗粥就放下碗筷,说自己饱了。 闻泽蹙眉:“你一整天没吃东西,就喝半碗粥能饱?” 一向和闻泽不对付的江易也抬头看殷筝,眼底满满的不赞同。 ——怎么能不吃饱肚子呢! “真的饱了,吃不下。”殷筝靠在床头,察觉到床头摆着一排矮柜,矮柜上还放了些小物件和书本,看起来并不像是没人居住的侧殿空屋,更像闻泽平日里睡的主殿。 殷筝收回视线,对闻泽道:“你故意促成六大营比试,可是为了牵制他这次带来的玄武营?” 闻泽没有回答她,而是在床边坐下,端起剩下的半碗粥,舀了一勺往殷筝那递。 殷筝不吃,他便不答,于是殷筝低头,吃下了那一勺粥。 闻泽:“嗯,原先是准备借口南营人手不足,从玄武营调人,后来听贺轻雀说朱雀营想跟玄武营比试,干脆顺水推舟。” 殷筝咽下那一口顺滑的白粥,因为嘴里有些泛苦,所以即便没有加糖,她还是能尝到白粥里淡淡的甜味:“可这样一来,你就只有一天的时间,还必须在比试当天,将他从比武场引开。你能做到?” 闻泽又给殷筝舀了一勺粥,殷筝吃下后,他说道:“没什么做不到的,你在宫里待着,别插手。” 殷筝表示:“我是一定要插手的,要么我们合作,要么你做你的,我做我的。” 闻泽舀粥的手顿了顿,像是在思量目前这种情况下,他若跟殷筝起内讧,会不会让一切都功亏一篑。 殷筝也知道,就目前情况来讲,他们最好是合作,协商出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可有些事情她不想退让:“让我去,我所求不多,只是有话要当面问他。” 闻泽拒绝她:“不行,太危险了。” 殷筝不再吃闻泽喂来的粥,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殿下原先还能面不改色地将我当成诱饵来用,怎么如今,反而不敢了?” 因为原先没放心上,当然什么都敢,可如今闻泽醒悟了,知道去珍惜爱护,自然是放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 偏偏他又别扭得很,将这一切都当成了自己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不愿诉之于口,亦不愿被人戳穿。 此刻一听殷筝这么说,他便忍不住想要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嘴硬道:“我只是怕你坏事。” “你我分头,难道就不会坏事吗?” 闻泽闭口不言,越觉得殷筝是知道了什么,就越不想承认,他放下碗勺,起身道:“好,你将他从比武场引开,要亲口问他什么也随你,但之后的事情,交给我。” 殷筝点头,双方达成约定,可闻泽却并不开心,他回到桌前坐下,也不说去休息,就这么坐着看折子。 殷筝也不吃了,让十九撤掉饭菜和矮几,再一次洗脸漱口,躺下睡觉。 徒留江易坐在脚踏上,啃完烧鸭后翻窗离开。 国师被请去东宫,以及殷筝留宿东宫一事都被闻泽压了下去,除了当时在场的人和皇帝以外,并无他人知晓。 闻泽把殷筝看后吐血的那些信件也给皇帝看了,皇帝的反应不比殷筝小,还因此卧床休养,将政务都推给了闻泽。 闻泽比他们都好些,因为他不认识安武郡主,所以比起悲痛,他更多的是杀意,对卫十砚的杀意。 …… 比试定在大婚前十天,在那之前江韶戚也带着临西的一部分白虎营抵达了雍都,并同意参与这次的比试。 一时间,整个雍都都为此而沸腾了起来,更有不少地方开了赌局,赌最后会是哪一方获胜,其中最被看好的就是玄武营和北营,最不被看好的,是形如雍都吉祥物的麒麟营。 比试开始前一天,殷筝托人给卫十砚送了信,约他第二天出城相见。 于是第二天,卫十砚把手下的人丢去比武场,下军令让他们必须赢,自己则带了两个亲兵出城。 出城没走多远,他就看到了一辆马车,马车的车窗帘子被人掀起,里头坐着的正是殷筝。 卫十砚发现殷筝看起来有些憔悴,心里升起担忧,正要上前,马车就动了。 卫十砚驱马跟上马车,和马车一块继续朝着东南方向前进,最终停在了一座寺庙前。寺庙上挂着一块被擦洗干净的牌匾,上书—— 忘音寺。 卫十砚微微一愣,见殷筝从马车上下来,便也下马 ,和殷筝一块入寺。 在闻泽的帮助下,忘音寺恢复了些许往日的模样,止忧大师也收了几名弟子,加上近来许多人赶往雍都,常有来寺里歇脚的,给原本败落的忘音寺增添了几分香火。 只是今日寺中格外冷清,并无商旅香客,也没见几个和尚,只有止忧大师站在莲池旁,对着他们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 殷筝也向止忧大师行礼:“麻烦大师了。” 随后止忧大师离去,殷筝才对卫十砚道:“我怕有人打扰,便包下了整座寺庙。” 卫十砚看了看四周,问:“可是担心被人发现你我相识?” 殷筝垂眸:“嗯,我并不想让人知道我是谁,做殷家的女儿,也挺好的。” 卫十砚没再说什么,只将带来的亲兵留在莲池,自己跟着殷筝在寺庙里闲逛,期间两人聊起分开这些年各自的生活,殷筝笑着问他:“这么多年了,为何不再娶一个?” 卫十砚:“麻烦。” “不娶才麻烦吧。”想也知道,卫十砚一日不娶,就会有数不清的人想要做他的将军夫人,并为此费尽心机。 卫十砚转移话题,问殷筝:“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还是太子欺负你了?” 殷筝摇头:“他没欺负我,是我自己,发现了一些……不那么好的事情。” 说完殷筝像是想起了小时候,问他:“还要拿玄武令来哄我吗?” 卫十砚竟真就拿出了金丝乌骨雕刻而成的玄武令牌,递给殷筝。 殷筝接过令牌,指腹摩挲令牌上被磕出的小缺口,闭了闭眼。 卫十砚见她脸色越来越差,担忧道:“不舒服?那边是茶室,我们过去那边坐坐吧。” 殷筝没动,并抬头问他:“你怎么知道那边是茶室?” 卫十砚一愣。 殷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来过这里,对吗?” 卫十砚也看向殷筝,问她:“是谁和你说什么了?” 殷筝没有回答他,两人对视片刻后,他终于告诉殷筝:“是,我来过这里,十九年前,先帝知道齐王要谋反,便令我带兵埋伏于此,等安武入城协助齐王,便将他们都一举拿下。可我不愿安武中先帝的圈套,便在她入城前,将城外备有伏兵的 事情和她说了。” 殷筝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指尖略微发麻,轻声问道:“你当年,就是用这些话骗她的?” 卫十砚眼睛都没眨一下:“我没有骗她。” “你没有骗她……”殷筝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如果是先帝让你带兵埋伏于此,那为什么我娘平叛后,你就带兵悄悄走了?” 卫十砚的回答很流畅,太过流畅了,像是早就打好腹稿,照念出来的:“先帝不愿让人知道这一切他早就知情,所以安武平叛后,他让人传信与我,叫我撤军。” 殷筝:“他能这么及时给你传信叫你撤军,那齐王用皇帝跟皇后的性命威胁先帝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叫人传信给你,救下帝后以及皇后肚子里的孩子?” 卫十砚没有说话,殷筝便继续问他:“安武已然弑父,还是因枯兰之毒被先帝迁怒,而你明明身负圣命,却没有救下帝后,可在之后却能安然无恙继续待在黔北做你的大将军。” “先帝他,是这么和善的人吗?” 卫十砚默了片刻,回答殷筝:“他不是。” 殷筝:“他不知道你当时就带兵在城外。” 卫十砚终于避开了殷筝的视线,侧开脸道:“除了李纯和安武,谁都不知道。” “对,李纯。”殷筝扶额轻笑:“你们俩可真是太厉害了,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卫十砚半点都没有过往真相被揭开的紧张,还问殷筝:“谁告诉你这些的?” 殷筝放下手:“我看到了你写给李纯的信。” 她至今无法二次阅览那些信件,可仅仅一次,她就把信里的内容全都记下了:“我看到你向李纯表达对猎凰营即将成为第八大营的不满,我看到你们商议如何毁掉猎凰营、毁掉安武,我看到你们谋划怎样在齐王身边安插人手怂恿齐王谋逆。我看到你们是怎样合作,借口巡视幽州,实则将玄武营大军偷偷带来忘音寺,我还看到李纯为你献上枯兰之毒,而你得知齐王心软不愿对帝后下毒,只是想以此吓唬先帝,你便决定让安排在齐王身边的人在齐王谋逆时假传命令,逼迫帝后服下毒药……” “你和李纯把一切都算好了,甚至连假装好心通知我娘,劝我 娘保家平叛的说辞也安排得妥妥当当。” 殷筝看着卫十砚逐渐沉下的脸色,终于问出了她想要当面问卫十砚的问题: “卫将军,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娶我娘?你与她共枕而眠的时候,就一点都不怕她哪天恢复记忆,想通了其中的关窍,趁你睡着的时候拿刀将你砍死吗?” 寒风吹拂过一旁的大树,沙沙声响中,卫十砚开口,反问殷筝: “你怎么知道,她没试过动手杀我?”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 应该就能结束这局,然后开始太子殿下可怜的追妻路了(。 这章 继续发红包~ —— 谢谢陈塔塔吖、42118423、水月久安三位小天使的地雷,爱你们=3= 第53章 姿态悠然的香烟自鎏金银竹节熏炉中缓缓漫出, 床榻边,国师为皇帝诊脉, 皇后坐在一旁,脸上满是忧色。 少倾, 国师收回手, 接过一旁徐公公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指尖, 道:“今日的比试,还是交给太子殿下主持吧。” 皇帝叹出一口气:“他有事。” 国师淡淡地看了皇帝一眼:“对他而言,还有什么事能比你的身体更重要?” 皇帝静默。 国师很少追问什么,在他看来只要不是出现了能让安武复活的法子, 那就一切都与他无关,但他想起前几日殷筝吐血, 又看同样是从前几日开始便忧思过度卧病在床的皇帝, 问:“他们查出什么了?” 皇帝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思考怎样说会比较容易让人接受, 后来发现这事怎么说都无法让人接受,干脆叫徐公公去东宫取了卫十砚写给李纯的信件,交到国师手上。 …… 殷筝听到卫十砚这句话,内心的震动不亚于当初在忘音寺找到金丝乌骨的碎片。 她走到卫十砚跟前,抓住卫十砚的衣服,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他:“什么意思?你是说她知道?” 卫十砚低头看着殷筝此刻的模样,告诉殷筝:“她在临死前想明白了,叫我替她把她最喜欢的簪子拿来,试图趁我不备, 用那枚我送她的簪子杀我。” 可那会儿的安武早就是废人一个,别说拿簪子,就是拿把刀,也未必能伤得了卫十砚。 临死前……殷筝嗓子发紧,想起当时她就站在不过五步远的屏风后面,因为安武说不想见她,所以她没敢露面。 殷筝抓住卫十砚衣服的手用力到不停颤抖,卫十砚覆上殷筝的手背,继续对她说道:“我原本没想娶她,还很讨厌她,不懂像她这样出身雍都的贵女,养在漂亮的屋子里享受锦衣玉食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来和我们抢军功。更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喜欢她。” 所以他和李纯,用近乎残忍的方式毁掉了安武。 直到后来卫十砚奉命去接安武母女回大庆,因雍都人人都以为安武郡主已死,所以皇帝只能暂时将安武安置在黔北。 也就是在这期间,卫十砚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人人都喜欢安武,扪心自问,谁会不喜欢雍都的太阳呢。 “所以我不后悔。”卫十砚说:“因为不这么做,她永远都不会属于我。” 卫十砚出生于微末,靠李纯举荐才得以进入玄武营,凭借军功一步步走到大将军的位置,可即便手持玄武令,依旧有声音说他不过是个运气好的泥腿子,若非他当初的陷害,安武嫁给谁都不可能会嫁给他。 殷筝使尽全力甩开卫十砚的手,后退几步,像是第一次认识卫十砚一样,上下打量他,然后冷笑:“她现在也不属于你。” 卫十砚皱眉,很不喜欢殷筝说的这句话。 他把安武当成自己的妻子,也将殷筝当成自己的女儿,原本他来雍都也是想尽一个父亲的责任,看着殷筝出嫁,可如今殷筝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卫十砚自然不会继续留她在雍都当殷府的二姑娘,更不会让她嫁给太子。 免得未来哪天殷筝昏了头,将此事告诉太子或皇帝听。 卫十砚以为殷筝是从李纯那里得知了真相,单独来找他求证,并不知道皇帝太子早已知情,并早就知道殷筝是谁的女儿。 卫十砚走向殷筝,想将殷筝打晕带回黔北,至于之后要怎么做……李纯给他的枯兰之毒.的配方还在,只要让殷筝服下此药,她便会忘了一切,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当自己的女儿。 可没等卫十砚靠近殷筝,一把匕首飞射而来,先前一直屏息藏在树上,将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的闻泽一跃而下,把殷筝拉到了自己身后。 卫十砚躲开那柄匕首,转头险些撞上直刺他面门的软剑,他拔出随身的佩刀格挡,看清持剑人是闻泽后,眼底浮现出错愕。 他清楚殷筝生性多疑,所以即便知道殷筝要嫁于太子,他也不信太子真的了解殷筝。 可如今看来,似乎有什么超出了他的预期。 卫十砚和闻泽打了起来,殷筝被两个长夜军护着,退到了树下。 同样藏在树上的江易用膝盖窝勾着树干,倒吊下来问殷筝:“要帮他吗?” 闻泽武功高强,卫十砚也不是吃素的,两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每一招都奔着对方的性命而去,这个时候若有人插手,闻泽定不会输。 但是她答应过,会将之后的事情全都交给闻泽,而且…… 殷筝看了看挡在自己身前的长夜军,又看了看四周,她相信闻泽不会只带这两个长夜军过来,多半整个忘音寺里都藏着闻泽的人,但至今都没人出手相助,说明闻泽提前吩咐过他们,不让他们插手。 殷筝将视线转回到闻泽身上,虽然她的目力远不及身边这些自小习武的人,但偶尔还是能捕捉到闻泽此刻的表情,充满了复仇的快意。 殷筝静默半响,对江易轻声道:“不用。” 殷筝知道皇帝在闻泽和皇后之间做出过怎样的选择,对于闻泽十岁以前的遭遇,也曾有所耳闻。 但从这三人之间的相处不难看出,闻泽并不恨自己的父皇母后,他更恨的,是逼迫自己父母服毒的人,那人原先是齐王,如今是卫十砚。 没有狂风暴雨,没有千军万马,所在也非热血沸腾的比武场,而是寂静到近乎祥和的佛门之地。 两个一心要取对方性命的人,用各自手上的武器撞击出铿锵之声,把凛冽杀意暴晒在灼热的日光下。 殷筝背靠树干,她的视线跟不上两人的速度,因此直到闻到血腥味,她才发现两人给对方造成不少的伤口。 护在殷筝身前的两个长夜军看了看对方,面露迟疑,不确定是否要继续听从闻泽的话,若是听了,闻泽怕是会不停受伤下去,可若不听,便违背了长夜军的规矩。 殷筝就没他们这么纠结,相反她很羡慕闻泽,如果自己也有这么厉害的武功,是不是也能像闻泽一样,亲自同卫十砚交手,然后亲手……杀了他。 卫十砚拼尽全力的同时,也在想办法从忘音寺逃出去,既然事情已经暴露,他决定逃回黔北,以他对黔北的掌控,他大可以在黔北自立。 卫十砚看出了闻泽不惜两败俱伤也要亲手杀他的疯狂,于是故意卖出破绽。果然软剑剑锋弯曲,直取他咽喉,他的刀也砍向了闻泽的脖颈,这时两支快箭破空袭来,分别将剑锋与刀锋打偏。 殷筝身前的长夜军立刻提高了警惕,但紧接着又是三箭,一箭逼退闻泽,一箭掩护另一箭,狠狠扎入了卫十砚持刀的手背。 五箭下来,暗中藏匿的长夜军找到了放冷箭的人的位置,闻泽也再度持剑袭向卫十砚,没了武器还被弄伤右手的卫十砚很快就落了下风,但每次闻泽要取他性命,就会有箭矢飞射而来阻止他。 但那箭又不曾伤到闻泽,反而一次又一次落在卫十砚身上,扎入那些个不会让人立刻死去的位置,一箭接一箭,准得令人发指。 水平相当的厮杀变成了单方面的凌虐,被利用来牵扯卫十砚的闻泽咬牙切齿,恨不得先去把放冷箭的那人杀了。 江易猴子似的爬上树,爬到最高的位置,眺目远望,在忘音寺的藏经楼上,看到了那持弓放箭之人。 高处的风吹起了他的衣摆和长发,发丝扬起又落下,既像山间的飞瀑,又像昂贵的银色丝绸,泛着冰冷的光泽。 那人察觉到江易的视线,朝江易投来短暂的一眼,随后又将注意力放回到了卫十砚身上。 却不知江易被这一眼看得寒毛直立,立马下树躲在殷筝身后小声道:“是那个白头发的人。” 殷筝就认识一个白发的——国师。 粘稠的鲜血留了满地,原本威武不凡的卫十砚被扎成刺猬趴在地上,一息尚存。 边上的闻泽也收了手,倒不是心软,而是每次他要了结卫十砚,都会有箭矢冷不丁冒出来将他的软剑打偏。 摆明了放冷箭那人和他不一样,他想要杀了卫十砚,对方却想要留卫十砚性命,慢慢折磨。 闻泽气疯了,要不是他不放心把殷筝留在这里,他绝对要去把射箭之人抓出来。 匍匐在地卫十砚似乎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失血过多令他渐渐意识模糊,他抬头看向殷筝所在的方向,将殷筝当成了安武,拖着无法站起来身躯,朝她爬来—— “怀、怀恩……” 殷筝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接着,她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从那两个长夜军身后冲出来,并夺走了其中一个长夜军手里的佩刀。 被夺刀的长夜军条件反射地要将刀柄握紧,可殷筝不知道做了什么,纤细的手指拂过他的手腕,几乎要被折断的剧痛让长夜军松了手,长刀也落到了殷筝手上。 殷筝几步冲到卫十砚面前,并借着自己冲出来的力道,将刀对中了卫十砚的后心…… 噗嗤一声,刀尖没入皮肉,卫十砚彻底趴倒在地,鲜血从他口中不停涌出,染红地面。 藏经楼上,国师放下弓箭,在呼啸的大风中站了许久。 第54章 殷筝第一次用折云手伤人, 也是第一次自己拿刀杀人。 之后在忘音寺的茶舍里,长夜军替闻泽处理他身上的伤口, 殷筝就坐在屋檐下,手里捧着莹润的白瓷茶杯, 掌心贴在杯上, 试图让茶水的温度消去手掌摩擦刀柄时候的触感。 从闻泽的角度看去, 能看到殷筝独坐的背影,还有茶舍外不加修饰的山林景致。 但因天气渐冷,山林间种植的又非寺庙里特地栽种的四季常青的树,所以树叶早已飘落, 只剩一地的枯黄和零落的枝丫,伴随着冷风, 衬得那抹背影格外孤寂。 闻泽低声催促长夜军手脚快些, 话音才落,就看到江易抱着一个小矮几哒哒哒跑进来, 将小矮几往殷筝身边一放,又飞快跑开。 闻泽不懂江易特地搬个矮几来是要干嘛,没过一会儿,江易又跑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斋饭,两人份的。 闻泽:“……” 江易摆好饭菜,端坐在矮几另一边,殷筝侧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 然后便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一旁,端起那碗白米饭,拿起了碗边的筷子。 江易见殷筝动筷,自己也跟着捧起饭碗拿起筷子,大口扒饭。 什么寂寥,什么萧索,统统烟消云散,只剩满满一屋子的饭菜香。 闻泽:“……” 饿了。 正这么想着,茶室的门被人敲响,止忧大师带着小弟子端来饭食,说是刚刚江易到后厨要吃的,他们便准备了不少。 一份饭食三个碗,一碗白米饭,一碗素菜,一碗豆腐汤,和江易殷筝他们吃的一模一样。 闻泽把自己那份也放到了矮几上,三人半围着矮几而坐,场面略有些怪异。 江易嫌弃地看了闻泽一眼,不懂闻泽为什么非要和他们一桌,但之后他夹了闻泽碗里的菜,看闻泽没说什么,默认闻泽那碗也是自己的,便没再用眼神嫌弃闻泽。 三人安安静静吃完饭,江易把碗都端走。 闻泽见殷筝拿起刚刚没喝完的茶,皱眉道:“别喝冷茶。” 殷筝捧着茶杯没放,说:“我渴了。” 正逢十九端来热茶水,闻泽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示意殷筝把茶杯放下。 殷筝只好倒了杯中冷茶,又将杯子放到桌上,看着闻泽端起茶壶给她倒热茶。 色泽浓郁的茶汤落入杯底,闻泽问她:“玄武令还在你那?” 殷筝又一次端起茶杯,应道:“在,给你吗?还是迟些回城,给陛下?” 闻泽挑眉:“你不要?” 殷筝轻吹茶面升起的热气,道:“我要来又没用。” 且不说她只是卫十砚的继女,没有带兵打仗的本领,即便有,她也不太想和玄武营扯上关系。 殷筝就着杯沿抿了口茶,入口格外苦涩,回味也特别的甘甜。 闻泽道:“卫十砚身死,我们这边总要给个由头,你可有什么想法?” 殷筝想了想,道:“卫十砚与齐王同谋,于十九年前举兵谋逆,但因安武郡主领兵平叛,卫十砚毁约撤军。” 闻泽:“证据。” “从李纯的那些信里挑选出几张能用的,断章 取义,作为物证。至于人证……”殷筝一边说,一边放下茶杯,拿出怀里的玄武令,又解开腰间一个小荷包,从里面拿出用纸包裹的金丝乌骨碎片:“忘音寺的止忧大师可证明十九年前曾有人率领军队潜伏于此。幽州的官员也能证明,十九年前卫十砚不曾率领玄武营巡视幽州,相关的文书记录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殷筝拿着碎片在玄武令上对了对,然后又收起碎片放回荷包,把玄武令递给了闻泽。 闻泽:“不为齐王平反?” 殷筝对她那素未谋面的外公并无感觉,只道:“齐王谋逆是事实,卫十砚派人怂恿他,可没叫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谋反。更何况,他若是无辜了,我娘……安武怎么办?安武亲手杀了他,他若无辜,错的不就是安武了吗?” 殷筝的观念就是如此,她寻求真相,却并不要求真相能大白于天下,甚至可以为了后世对安武的评价,将真相捏造成她需要的模样。 因为她了解世人的轻率,知道他们不会思考事件发生的时候,安武所面临的选择背后是没有答案的,他们只会根据已经知道的结果,对安武的做法评头论足,甚至肆意批判。 殷筝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发生。 闻泽略加思量,觉得可行。 他们回城时,比武场的比试还未结束,闻泽将卫十砚已死的消息告诉皇帝,并按照殷筝所言,开始捏造或叫人收集证据。 五日后,卫十砚的罪名伴随着一份份或真或假的证据,在雍都城乃至整个大庆掀起轩然大波。 储君大婚的喜庆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旧事重提的阴霾与沉重。 为此有不少官员奏请延期婚礼,皇帝准了。 …… 殷筝每天按时去辰天阁喝药,终于拿到了安武的最后一封信。 像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安武的最后一封信只有寥寥几句,因此全篇字迹工整,末尾还出现了之前不曾有过的落款。 信上内容也很简单,说的是今早起来看见自己许久没打理的花开了,感叹有时候并非是花需要人的照顾,而是人需要花的陪伴。就如她这些年来,因为记忆模糊,便将生存的意义都寄托在了长乐身上,是她需要长乐,而非长乐需要她,想明白这点,她突然就放心了。 然后就是最后一句,告诉国师自己很好,让国师莫要再挂念她。 落款,闻茯。 那是安武的闺名。 殷筝当着国师的面看完最后一封信,并将最后一封信放进木盒子里,把木盒子连带里面所有的信件,都推到了国师面前。 “出门在外不方便带这些,你先替我保管。”殷筝说完,起身离开了辰天阁。 国师等殷筝走远了才淡淡道:“保重。” …… 因为婚期延迟到来年,各地官员不得不先折返辖地。 对此倒是没人敢有怨言,毕竟卫十砚的死意味着黔北玄武营统帅之位的更迭,让各方都在意不已,白跑一趟这事儿反而就变得不怎么起眼了。 殷筝趁着闻泽忙碌,私下里把肃东王、贺轻雀,以及江韶戚三人都见了一遍。 也不知聊了什么,这三人竟在之后选了同一天启程回各自的封地。 也就在他们离开后的第二天,跟着殷筝出宫的十九遭人暗算,醒来后人在马车里,马车停在城外的一个小山坡上。 十九赶回城内,将殷筝失踪一事汇报给闻泽,本以为会受到惩罚,谁知闻泽头也没抬,只说了一句:“知道了,退下吧。” 十九不敢置信,她一脸恍惚地退出东宫主殿,看到自家老大二十七,忍不住问是怎么回事。 二十七摇头:“不知道,殿下三天前就把除你以外的人,都从殷姑娘身边撤掉了。” 另一边,殷筝放出三个明晃晃的烟.雾.弹,带上江易、柳夫子还有逢年,坐着马车朝黔北而去。 逢年第一次出雍都,开头还很高兴激动,之后就厌倦了沿途枯燥的风景,只在马车路过城镇时会兴奋一下。 马车辘辘,逢年和柳夫子在车里睡去,殷筝掀开车门帘子,坐到了赶车的江易身边。 江易的小脑瓜里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突然就问殷筝:“国师的孩子,头发也会是白色的吗?” 殷筝笑道:“哪有人天生白发。” 江易:“国师的头发不就是白的。” 殷筝看着前方,笑容微敛:“他的头发,是后来变白的。” 江易晃着小腿好奇追问:“怎么变白的?” 殷筝又开始忽悠他:“凡事过犹不及听过吧?太过悲伤太过勤奋,都会对身体不好,让头发变白,所以你也少吃点,免得哪天你一觉睡醒,头发就都变白了。” 之后路过一家茶馆歇脚,柳夫子惊愕地发现江易只吃了两碗面,没叫第三碗,于是连忙询问江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易就把殷筝那番说辞给柳夫子复述了一遍,期待着柳夫子能推翻殷筝的话,谁知柳夫子犹豫了一下,觉得能让江易克制饮食也好,就没给他辟谣。 …… 殷筝离开雍都的事情并未传开,因此瑞嘉在宫里宫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才去东宫问闻泽:“皇兄!殷二去哪了?” 闻泽:“不知道。” 瑞嘉惊呆:“什么叫不知道?那可是你媳妇!就算你不跟着,难道不会叫长夜军跟着吗?” 闻泽抬头盯着瑞嘉看了半响,道:“我和她打了个赌,只要她赢,我就答应不让长夜军跟着她。” 瑞嘉精准踩雷:“你输了?!” 闻泽抓起茶杯,朝瑞嘉砸了过去,瑞嘉飞快闪避,兔子似的跑了,徒留闻泽盯着瑞嘉跑掉的方向,咬牙切齿—— 殷筝爱去哪去哪,关他什么事! 闻泽自认殷筝的离开对他没有半点影响,却不知这段时日大臣们都人心惶惶——原本不讲道理的太子殿下突然就消停了,怕不是在酝酿大招。 皇帝也将闻泽的变化看在眼里,还以为闻泽是担心殷筝再做出什么于国有害的事情,便对闻泽展开了劝慰:“她答应了我不再做祸国之举,应当不会食言,你就别担心了” 闻泽想也不想:“谁担心这个。” 闻泽巴不得她搞事情,这样就能理直气壮地抓她回来…… 对啊,自己为什么不能抓她回来? 闻泽想不出不抓她的理由,可又不愿动身去抓人,总觉得这么做了,就像是承认了什么一样。 闻泽纠结着派出了虎啸军——他只答应了不让长夜军跟着,可没答应不让虎啸军跟着。 只是虎啸军不擅追踪,开头把丹南、肃东、临西三个方向都追了一遍,结果一一落了空,最后才在北面发现了殷筝的踪迹,可惜后来还跟丢了几次,如今只能确定殷筝的大体下落和目的地。 若没猜错,殷筝此行是要去黔北边境。 她去那做什么? 这天闻泽照常上朝,听说黔北因卫十砚的死起了骚乱,有位大臣觉得黔北王祁少真年纪太小,恐怕无法安定边境,便提出在玄武营中挑选将领顶替卫十砚,暂领统帅一职 黔北? 闻泽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对那大臣道:“玄武营本就归属黔北王,当年卫十砚暂代,是因黔北王还是婴孩,如今黔北王已经十五岁了,玄武令合该物归原主,要是担心黔北王镇不住,从雍都派人辅佐便是。” 那大臣反驳道:“殿下有所不知,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无法拨出人手派去黔北。”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就是知道了才这么说的。 闻泽朝着皇帝行礼,道:“儿臣愿为父皇效劳,亲去黔北,安抚民心。” 第55章 黔北氓州, 扈风郡,吴县。 厚重的云层遮天蔽日, 狂风裹挟着倾盆大雨,不留情面地拍打在房屋之上。 因这场大雨, 不少商旅都被耽误了行程, 客栈一楼大堂里, 抱怨之声不绝于耳,纷纷奇怪这时节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 柳夫子陪着逢年去客栈后厨要热水,正提着水壶上楼,就听见有人说了句:“怕不是老天爷都在为卫将军哭呢” 这话一出, 大堂里的噪杂声减弱不少。 此地毕竟是黔北,大庆最崇尚武力的地方, 卫十砚在这里的影响力也最深, 所以不同于他处,这里的人有许多都不信朝廷的那一套说辞, 更有人觉得朝廷此举不过是要收回黔北的兵权,故而这段时日以来,黔北各地都不怎么太平。 逢年自小在雍都长大,早已习惯了天家说什么便是什么,头一次出远门就听到不少为逆贼说话的,不仅开了眼,还隐隐有些害怕,便加快脚步,和柳夫子一起回了屋。 他们五天前落脚此处, 那会儿还没下雨,客栈里空房也多,就要了两个房间,中间雨停过小半天,他们怕迟些还会下雨就没走,果然后头又开始下雨,且这雨还越下越大,来投宿的人也越来越多,便有人寻了掌柜,说什么也要掌柜多弄来一间房。 掌柜没办法,挑来挑去最终挑上了殷筝一行人,退了一半的房钱要他们让出一间房来。 出门在外自然不可能事事如意,再说如今客栈人多鱼龙混杂,他们三个女子加一个少年,住一个屋反倒安全些,因此殷筝江易柳夫子三人都没打算和掌柜硬拗,唯独逢年心思简单莽撞,险些和掌柜起争执。 逢年拎着水壶进屋,就见殷筝抱着柳夫子的琵琶在那瞎研究,江易坐在边上剥花生吃,嘴就没一刻停过。 “回来了?”殷筝放下柳夫子的琵琶,朝二人打了声招呼。 逢年去把水壶放好,柳夫子关上门,走到殷筝身边坐下,问:“姑娘可是要学琵琶?” 殷筝摇着头把琵琶还给柳夫子:“好奇拿来看看。” 学是不可能学的,她在音律这方面没天赋,瑶琴也是学了好几年才勉强够得上寻常水平,就不再来糟蹋柳夫子的琵琶了。 柳夫子接过琵琶,轻拨几下,随后便给殷筝弹奏了一曲。 虽说都是拨弦,可柳夫子手下的瑶琴和琵琶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风格,前者轻缓悠扬,带着如袅袅青烟般的仙气和韵味,后者急促如狂风骤雨,凛冽霸道,配合着外头的天气,竟让人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战栗感。 一曲终了,殷筝听得有些意动。 要不……学学? 结果她这一手琵琶学得比瑶琴还惨烈,水平堪称稀烂,不过一会儿,便有隔壁的人来敲门,叫他们消停点。 隔壁那屋就是殷筝他们原先定的第二间房,让出去的时候逢年还找掌柜问了,知道是某个镖局的大小姐,非要一人一间,这才叫了镖局里的人去为难掌柜。 之后几次进出,逢年也有遇到这位镖局的大小姐,此刻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对方,心里头本就存着火,此刻不等殷筝他们反应,噌地一下蹿到门边,打开门朝对方骂了起来。 逢年早些时候没少在府里和那起子捧高踩低的婆子对骂,加上人镖局的大小姐虽然任性跋扈,但也是从小娇养的,被逢年劈头盖脸一顿问候,气得脸都青了,拿下腰间的鞭子就朝逢年抽了过去。 “阿妹!”楼梯那边传来呵止声。 大小姐并未停手,但鞭子也没抽到逢年身上。 只见江易把逢年推开,又避着鞭子闪到了那位大小姐跟前,咔嚓一声把对方拿鞭子的手给拗脱臼了。 “啊!!” 那本想阻止妹妹动手伤人的青年听到妹妹的尖叫声,一个箭步上前,拔剑朝江易刺去。 江易也拔出了腰后的短刀,只是短刀才刚出鞘,他就听到屋里传来殷筝的声音:“别杀人。” 不杀人?那还有什么可打的? 江易拿短刀和对方在走廊上过了几下招,觉得没意思,就一个用力将对方逼退,随后收回短刀,回屋关门。 “等一下!”青年背靠着围栏站稳,朝着江易道:“你们伤了人,想就这么算了吗?” 江易站在门前:“明明是你们先动的手。” 镖局大小姐指着逢年尖叫:“是她先骂我的!” 江易歪头看大小姐:“那你骂回来,动手做什么?” 听起来可讲道理。 这时镖局其他人也上了二楼,双方僵持不下。 动手是不可能动手了,有点眼力劲的都能看出来,江易年纪虽小,但武艺高强,恐怕连他们镖局里最能打的,也不是他的对手。 最后还是柳夫子出面讲和,又作为大夫替镖局大小姐把手脱臼的手接了回去,才算将事情揭过。 逢年也是险些被鞭子抽了才意识到自己不该那么莽撞,去和殷筝认了错。 殷筝怀抱琵琶,半点没有自己是罪魁祸首的自觉,还摸了摸逢年头,安慰她:“记住教训就好。” 逢年哪敢忘,只是她不懂,凭着殷筝的身份为何不好好留在雍都,非要来黔北受罪。 逢年倒是问过过节,但是过节说了,若想一直跟着姑娘,就不要多问,所以她没问,也没敢开口劝殷筝回雍都。 ... ... 本以为和镖局的矛盾就算这么过去了,结果大半夜,那青年和镖头又过来敲门。 江易平日里一有事就爱扯殷筝的头发把殷筝吵醒,但又不喜欢别人打扰殷筝睡觉,所以门一开便亮了短刀,若非镖头快速说明了来意,两人怕是要双双去见阎王。 也是通过镖头的话他们才知道,晚上的时候一楼有人请喝酒,但不知道是客栈的酒有问题,还是菜有问题,大半夜许多人都开始上吐下泻,因下着雨请不来外头的大夫,镖局的人想起柳夫子,这才上来找他们。 恰好柳夫子还没睡,就下楼给他们看了看,最后说是一道菜里加的蘑菇有毒,又给他们开了解毒的方子。 这菜是客栈晚上炒来下酒的,好几桌都有。 客栈掌柜连连道歉,说是这几天雨大,往常送菜的人没来,他就换了一户人家,谁知道对方会给送来有毒的蘑菇。掌柜还自掏腰包,叫小二去镇上药铺抓药,并把药都煎好给吃了毒蘑菇的人送过去。 折腾大半宿,天快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但因连日大雨,往北去的官道被山上滑下的泥石堵塞,要想继续朝边境走,就得从西边绕。 随着天气放晴,客栈里的人也少了许多,剩下的几乎都是和殷筝一样,往边境去的。 镖局与殷筝他们目的地相反,不过因为货物寄存在镇上租来的仓库里,所以装车花费了些时间。 殷筝等人从楼上下来,镖局的镖头见到他们,还特地去和他们道了谢。 镖局的大小姐站在车边没动,还小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就是个大夫吗,也值得赵叔这般殷勤。” 青年从车后面绕过来,正要问自家妹妹在嘀咕什么,就看到了柳夫子他们。 经过昨晚那一遭意外,青年早就没了原先对江易他们的敌视,便也过去打招呼。 因为镖头挡着,青年走近了才发现柳夫子身旁还站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站在最中间,身着蓝色的袄子与月白色的下裙,样貌秀丽,神态温和,深蓝色的眼睛就像是剔透的琉璃珠子,格外漂亮。 青年以往总觉得,年轻的姑娘就该像自己妹妹一样活泼俏丽,现在才发现,稳重些的小姑娘似乎也别有一番韵味。 青年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什么,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和柳夫子道谢时也显出了几分拘束。 待货都装好车,镖局一行人启程出发,直到出了城,青年还在回想殷筝的模样。 眼尖的镖头发现了青年的异常,便打趣道:“少爷可是看上了那殷姑娘?” 青年红着脸道:“赵叔你别胡说。” 大小姐听了凑过来:“什么殷姑娘?哪个殷姑娘?” 赵叔直接就把青年给卖了:“就是和柳大夫一起的那个。” 大小姐震怒:“骂我那个?!!哥你怎么回事,眼瞎了吗看上她!?” “诶诶诶,不是她不是她,是另一个。”赵叔连忙澄清。 大小姐想了想,因为只在离开客栈的时候见过一面,所以没想起来。 青年无奈道:“好了别说了,以后能不能再遇到都不一定。” 本就是萍水相逢,双方除了姓名一无所知,此后天大地大,多半也不会再遇上。 这么一想,青年心底还有些惆怅。 为了弥补大雨导致的行程延误,之后他们又马不停蹄地赶了两天的路,吃喝都在马上,直到大小姐哭着喊着说受不了了,他们才在路边一处茶馆停下歇息。 才停下没多久,便有一队人纵马而至。 除了领头的男子,其余人等无论男女,皆身着统一的银纹玄衣,腰佩长刀,气势凛冽。 茶馆里的人好奇张望,有看清那领头男子模样的,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这队人在茶馆旁停下,却都没有下马,只有一人走进茶馆,朝茶馆老板丢出一块碎银,又拿出几张画像,问他:“可曾见过这几个人?” 茶馆老板接住碎银,连忙往那人身边凑,想要看清画像上的内容。 可惜他这茶馆位置好,每天都有人路过打尖,根本记不住谁的模样,除非…… 茶馆老板忍不住朝外面领头那男子脸上看——除非长成这模样,再过十几年他都能牢牢记得。 镖局大小姐也看到了那男子的容貌,直接就看呆了,回过神后又有些好奇他们是在找谁,就也凑了过去看画像。 “阿妹!”青年出声呵止。 大小姐当然不会乖乖听话。 她看清了画像上的人,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想到什么,翻出其中一张对青年喊道—— “哥!这就是你看上的那个殷姑娘吗!” 第56章 “别胡说!”青年先是制止了自己妹妹的口不择言, 然后又转向手持画像的人,发现见那人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青年不禁有些尴尬, 想要开口解释,忽觉一股寒意顺着背脊刺溜一下窜上来, 如银针刺颈, 扎得他毛骨悚然。 接着他听到身后传来下马落地的声音, 他转身一看,看到那领头的男子朝自己走来,还问:“你见过她?” 男子样貌出众,衣着并不张扬却难掩通身贵气, 他开口询问时的态度也并不见傲慢,可不知为何就是让青年觉到了些许压迫感。 青年连忙回道:“有过一面之缘, 这位姑娘身边跟着的大夫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青年虽然输了气势, 却没说自己在哪见过殷筝,甚至还反过来问男子:“不知阁下寻她, 所谓何事?” 青年和自己妹妹不同,常年行走江湖的他担心这群人会对殷筝一行不利,便想先打听打听对方找殷筝的目的。 当然青年也没把握对方会回答自己。 不曾想对方真就回答了他,且这回答不仅出乎他的意料,还扼杀了他那本就飘渺的心动——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丢下大队人马,只带了几人连日赶路的闻泽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此番回乡是为祭母,但我听闻黔北近来不太平,故而赶来护送。” …… 柳夫子去打听了一番,得知道路清理只需耗费不过五六天的时间, 绕路则要多加十多天的路程。 于是殷筝一行决定,等道路清出来再走。 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他们还接连两日出门采购,不仅补充了马车上的干粮零嘴,还多备了些常用的草药与厚实的衣物棉被。 晚上休息前,柳夫子又检查了一遍行囊,说道:“茶叶喝完了,我明日去茶叶铺再买些回来。” 正在铺床的逢年忙道:“我同你一块去,正好添些快用完的绣线。” 殷筝倒是没什么要买的,加上天气冷不愿动弹,便打算在客栈里待着。 之后逢年铺好了床,柳夫子也收拾好了东西,提着灯盏走到了床边。 客栈的床大小适中,殷筝逢年以及柳夫子三人又都是偏瘦的身材,一块睡床上倒也不算拥挤。江易睡在窗边的榻上,正对面就是门,方便保护她们。 没了滞留的大批商旅,客栈顿时安静不少。 江易四仰八叉地在榻上躺着,突然睁开眼睛,一个翻身下了榻,跑到床边吹灭了柳夫子放置在那的灯盏。 之后又过了片刻,屋顶上传来细微的轻响,江易没动。 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一条缝,江易也没动。 有一蒙面人从窗户进来,江易还是没动,整个人像是和床头的围子混为了一体。 蒙面人因此没有注意到江易,甚至毫无防备地走到床边,轻轻拔出了锋利的匕首。 匕首反射出的寒光略过江易的眼,蒙面人这才惊觉床头站了一个大活人,正要动手,被江易直接摁倒在地。 重物砸地的巨响和匕首掉落在地的声音同时响起,睡在最外边的柳夫子当即就醒了,最里面的殷筝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只有逢年还睡得死沉,并未醒来。 柳夫子拿出火折子点亮床边的灯盏,看见江易屈膝压在一个蒙面人背上。 奇怪的是,那蒙面人并未挣扎,而是软软地趴倒在地,一动不动。 柳夫子下床查看,殷筝越过逢年坐到床边,拉过被子往身上裹了裹,听柳夫子回头说道:“已经死了。” 江易惊讶:“我没杀他。” 柳夫子摇头:“不是你杀的,是他自己吞掉了藏在口中的毒药。” 一旦被抓就服毒自尽,像是死士的作风。 这下轮到殷筝惊讶了。 她还以为对方是来谋财的,没曾想竟是死士。 可殷筝想不出有谁会来杀自己,或者说,想要杀她的人多了去了,其中应该没有谁会知道她如今的行踪。 江易扯下蒙面人脸上的纱布,愣了愣,道:“我见过他。” 殷筝看向江易:“你见过?” 江易点头:“他是虎啸军的。” 虎啸军,太子亲兵。 柳夫子急道:“太子要杀你?” 殷筝歪头想了想,最后低声道:“未必是他。” …… 第二天一早,逢年醒来才知道柳夫子临时改了行程。 原本说好等道路清通再走的,如今却是吃了早饭即刻出发,绕小路而行。 服毒自尽的蒙面人被江易藏到了马车底下,一出城,江易就割断固定尸首的绳子,任由此人被丢弃在路中间。 不少进出城的百姓都亲眼看见,那具尸首是在马车行过后被丢下的,连忙便报了官。 待这一日过去,太阳西下之时,闻泽驱马入城赶到了青年提供的那家客栈,才一询问殷筝等人的下落,就被客栈里搜查的官兵给围了。 原来官府通过马车确定抛尸之人曾在这家客栈住过,因此特地派了官兵来搜查。官兵正要走时听见闻泽打听疑犯下落,自然就怀疑到了闻泽头上。 闻泽没让身边跟着的长夜军动手,而是跟着官兵去了府衙。 但他也没打算进牢里尝鲜,所以一到府衙便扔出了自己被任命来黔北边境干活的圣旨,见到了这里的县令。 吴县县令虽然年纪不小,但脑子还算清明,对着闻泽颤颤巍巍地说明了事情的经过,还在闻泽提出要看尸首的时候,叫人把尸首搬了过来。 闻泽并没有认出那尸首是谁,但闻泽身边的长夜军认了出来,并将此人的身份向闻泽一一禀明。 按照长夜军所说,闻泽派来追查殷筝的虎啸军里根本没有这个人,甚至这次来黔北也没带上这个人,这个人应该是一路尾随他而来,且还赶在他之前和殷筝碰上了面,并在发生了什么之后服毒而亡,被殷筝的马车丢弃在了路上。 一旁的县令本还想借口赔罪,留太子殿下到他家住一晚,但见太子脸色难看,便也不敢再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带人纵马离去,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城。 另一边,殷筝等人头一回没在夜间停下歇息,而是乘着夜色继续赶路。 柳夫子担忧了一整天,唯恐他们明目张胆的抛尸行为会惹来官府的追兵,殷筝却笑着安慰道:“有官兵追来才好。” 柳夫子不明白,殷筝随口道:“若今晚还有人要来杀我,也能叫那些追来的官兵替我挡挡。” 柳夫子这才想起殷筝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莫名放心的同时,也有些无奈:“若官兵来了,刺客却没来呢?” 殷筝轻笑:“那当然是逃啊,我们这就不在逃了吗。” 逢年完全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正想问,突然被柳夫子往后推了一把,随后嗖地一声,一支箭落到了她原先坐着的地方。 逢年吓得失声尖叫,随后又有箭矢飞来,江易为了躲避如雨一般接连不断的箭,不得不拉扯缰绳,使马车偏离平坦的道路,一头扎进了路旁的丛林。 夜间山路不好走,江易很快就停下了颠簸的马车,并斩断了马车与马之间连接的绳索。 殷筝让柳夫子带着逢年下车躲到附近的树上,自己则和江易上马,朝着丛林深处而去。 期间殷筝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抱紧了江易的腰,任由江易驱马在林间狂奔。 按说之后只要绕上一绕,多半能将那些追入林间的刺客甩开,到时候他们再弃马潜行便可,然而他们并不了解这里的地形,因此不等他们把追上的刺客甩开,就冲出了树林,树林之后是光秃秃的一片空地,再往前走,是悬崖。 江易骂了一声,勒马后正要回头,突然有一箭自身后而来,从他耳旁略过。 那箭并未伤到他,但却有温热的液体落到了他脸上。 是血。 因为身高问题,殷筝坐在他身后,这血是谁的,简直不言而喻。 江易像只被惹怒的小狮子,也不跑了,干脆从马上跃下,拔出短刀朝着袭来的刺客冲去。 “江易!”殷筝没能拦下他,只能摸索找到了江易丢下的缰绳。 她想要驱马冲出重围。 然而此地除了月光再无别的照明,对长年习武之人而言是足够了,但对殷筝这种才开始修习内家功夫没多久的人来说,完全是半瞎的状态,根本找不到江易的位置,也没法保证在冲出去的时候让江易回到马上。 这时又有箭矢朝她飞来,殷筝索性放手一搏,驱马朝围攻江易的刺客冲去。 健壮的马轻易就撞飞了刺客,并冲出了包围,但离江易太远,于是殷筝一拉缰绳又折了回去,这次她确定了江易的位置,却并未朝着江易冲去,而是打算利用马将刺客冲散,再掉头往外跑,带上江易逃离这里。 殷筝胆大包天敢在悬崖边搞这种操作,却不知自己纵马往悬崖奔去的一幕把赶来的闻泽吓成了什么样。 闻泽直接弃马,以轻功越过江易和刺客,落到殷筝身后,拉扯缰绳调转了马头。 跟随闻泽来的长夜军也帮着江易解决了刺客,武力方面的碾压让人数相对较多的刺客毫无反击之力。 殷筝有些意外会在这里遇到闻泽,正想询问,对方已经驱马远离了悬崖边,并下了马,朝她伸手:“下来。” 殷筝虽看不清闻泽此刻的模样,却听出了闻泽话语中令人害怕的冷硬,回想起自己刚刚堪称冒险的举措,突然有些心虚,人也变得乖顺了不少,松开缰绳去够闻泽手。 可就在下一瞬,一支冷箭借着夜色的遮掩噗嗤一声扎入了马脖子。 马儿嘶鸣着扬起了前蹄,疯了一般载着殷筝朝另一边的悬崖奔去。 殷筝也要疯了,她拼着掉地上摔残废也不要和马一块葬身悬崖的念头,用力踢掉马镫往地上扑,结果却还是被马带到了悬崖外。 这一瞬间,殷筝感觉时间都变慢了,她看着自己朝崖边伸出手,又看着自己的指尖和悬崖边缘轻擦而过,然后“啪”地一声,被人抓住了手腕。 遗憾的是,她没有停止下落,而是和那匹马一样,拉了个人来给自己陪葬。 第57章 一声巨响, 殷筝自睡梦中醒来,目之所及一片昏暗模糊, 过了一会儿才渐渐看清视野中带着蛛丝的房梁和屋顶。 意识渐渐回笼,想起自己身处何处又经历了什么, 殷筝翻了个身, 闭上眼接着睡,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声巨响,这回地面还跟着震了震。 殷筝无奈起身,披散着头发推开边上的窗板, 凉风扑面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拢了拢身上的被子, 探出头往外看, 就见远处升起滚滚浓烟,脑壳顿时隐隐作痛。 像是为了安慰殷筝, 天空飘下了细小的雪花,随着风吹进了屋内,殷筝一只手拉紧了身上的被子,另一只手伸出被子接住了一片雪花。 可惜雪花一到她手上便融成了水,她连雪花的形状模样都没看清。 殷筝放下手,再次看向窗外,并对着一望无际的枯木林,重重地叹出了一口气—— 距离他们坠崖已经过去了七天,殷筝当时拉了闻泽来做陪葬, 或者说,是闻泽拉住了她的手不放,上赶着给她做陪葬。 坠落途中闻泽还想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往崖壁上刺,可惜崖壁坚硬,匕首没能插进去,刀刃也给折断了,弹飞的半截刀刃还在闻泽那张好看的脸上划了一道,之后殷筝每次看到闻泽的脸,都忍不住对着那小小的伤口祈祷千万别留疤。 倒不是说留了疤就不好看了,反正殷筝看见那一道血痕还挺惊艳的,只是别的地方就算了,对方的脸若是因自己而伤,她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后来闻泽又抓住了一棵崖壁上斜长出来的树,可惜那树的根长在崖壁缝隙的土里,不仅攀得不牢固,还早就枯死了,根本承受不住他们两人的重量,不过只是稍微缓和了他们下落的趋势。 真正让他们死里逃生的,是在那颗树下延伸出来的平台。 也幸好有那棵树阻了他们的落势,不然就算有平台接住他们,殷筝那小胳膊小腿也多半得废。 平台往里走还有个山洞,山洞很浅,闻泽借着月光一眼就能看透彻,确定没什么猛禽在里头住着,他就把手脚发软的殷筝抱了进去,生怕殷筝再从平台边跌落。 为了避免山洞里有什么危险的东西,闻泽还用随身带的火折子,把跟他们一块掉下来的枯树当柴烧了。 殷筝看着闻泽燃起焰火,然后走到自己面前蹲下,捧起了自己的脸。 殷筝还有些回不过神,她愣愣地看着闻泽越来越近的脸,甚至忘了躲,就这么被闻泽咬住了唇。 熟悉的柔软触感,熟悉的凶猛攻势,不同的是,闻泽上次这么做是为了抢食,这次……像是要把殷筝整个人给吞下去。 殷筝的手攀上了闻泽的肩,原先是想要将人推开的,哪怕力气不够挣扎一下也好,可等真的触碰到了,殷筝又收拢了十指,抓紧了闻泽肩头的衣服,给予了他从未有过回应。 暖橙色的火光照耀下,饱受惊吓的两人近乎放纵地向对方索取着安慰。 直到闻泽将殷筝揽进怀里的动作触碰到了殷筝手臂上的伤口,让殷筝轻颤着发出了哼响,这一切才算被打断。 “受伤了?”闻泽的掌心覆上殷筝手臂,果不其然摸到了湿润的痕迹。 这是先前殷筝在马上被箭矢剐蹭出的伤口,也是因为这道伤口,才让江易发怒直接对上了那些刺客。 殷筝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经过坠崖这一遭,能活命她就已经很庆幸了。 伤口不深,两人也都没带药,只能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往伤口上缠一缠,把血止住。 惊吓褪去后殷筝又开始头疼,便靠着闻泽睡了过去。 谁知一觉睡醒已是天光大亮,闻泽站到洞口的平台往上看,只能看见层层遮挡的白雾。 两人等到了下午也没见有人从上头下来,要么是这里太深了没有足够长的绳索,要么就是长夜军直接去了悬崖下面搜寻他们。 闻泽也往平台下面看了看,同样是只看到了层层的白雾,不能确定还有多深,也不能保证从这里跳下去两人不会被摔死。 这不上不下的,真是绝了。 殷筝被闻泽勒令不许走出洞口,只能在山洞里来回晃悠,然而山洞实在是太浅了,殷筝几步就能走完一圈,最后索性坐到了山洞里一块大石头上,看着闻泽在外头研究出路。 “打坐呢?”闻泽进来看到殷筝坐在大石头上,伸手把她拉了下来,也就是这一下,两人发现又大又沉的石头居然歪了歪。 殷筝和闻泽由此发现石头下面并非平坦的岩石地,而是一个洞口,洞口下头是一条阶梯,能容纳一人通过。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这里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继续留下也是死路一条,索性通过洞口踩着阶梯往下走,看看能不能走出一条活路来。 而越往里,阶梯越旷阔,两人也从一前一后改成了并肩而行。 阶梯并非一味往下,中间有段路是平坦的,但拐了几次弯,然后又开始往上走。 闻泽手中的火折子也换成了阶梯墙上悬放的灯盏,两人就这么一路走着,期间殷筝开始头疼,两人便在阶梯上坐下,睡了一觉。 醒来后又走了不知道多久,他们终于见到了出口。 大约是在昏暗的环境里待久了,乍一看到明亮的日光,殷筝险些没给晃瞎眼。 她拿手挡了挡,眯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是大片大片的枯木林。 他们在枯木林里找到了一条干净清澈的小河,然后又抓了河里的鱼来烤,总算是解决了基本的生存问题。 他们还在小河旁发现了许多空置的房屋和用篱笆围起来的空地,但是空地上长满了枯黄的杂草,屋里头也满是灰尘蛛网,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 他们尝试顺着小河寻找出路,却发现附近像是被人布下了什么迷阵,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两人还把那些空屋都翻了一遍,发现除了基础的生活用具,还有木鱼僧袍佛像和经书之类的东西,便猜测这是天祖帝年间,和尚们弄出来躲限佛令的一处世外桃源。 暂时出不去,两人只好先在这里住下,殷筝发现这群和尚也是挺有意思的,竟还在一颗大树上弄了个树屋,还围着树干建了一架螺旋向上的阶梯。殷筝看阶梯还算牢固,树屋也很稳当,且破损程度比那些在地上的房屋要小很多,视野也广阔,就住到了树上。 闻泽住到了树旁的小屋里,两人每天除了弄一日三餐,其他时间都在想法子从这里出去。 殷筝发现枯木林地上的藤蔓很坚韧,就想捆出长长的一束藤蔓,然后折回崖壁山洞,在一头捆上石头往下放,用来估测山洞距离地面的高度,若是不高,以闻泽武功佐上藤蔓下去应该不难。 闻泽就没殷筝那么好耐心,他在一间小屋里发现了大量的火.药,便想管它什么迷阵法阵,统统给炸了。 可惜炸了两天,迷阵未见损伤,反倒是殷筝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 闻泽炸阵失败回来,看到殷筝坐在台阶上捆藤蔓。大约是因为这里没有别人,殷筝懒得把头发梳起来,成天都披散着长发,看着格外随性。 闻泽走快几步踩上台阶,来到殷筝面前蹲下,挑起殷筝的下巴往她嘴上啃了一口。 自从山洞里那一吻后,闻泽像是尝上了瘾,时不时就要来殷筝这里回味一番。 起初殷筝还有些犹豫,会意思意思躲一下,后来得了趣味,便也不再躲着。 反正等出去了,闻泽大概又会变得像原先一样别扭,如今能这么直白地向她索吻,多半是因为这里没有别人,就像她看这里没别人,也懒得收拾自己的妆发一样。 殷筝这么想着,突然就听到闻泽碰着她的唇呢喃道:“出去之后,我们先去黔北边境,然后一起回雍都好不好?” 殷筝愣住,惊讶于闻泽的坦然。 原先不是只要她不说破,闻泽就会一直别扭到底吗?突然变得这么直接是怎么回事? 没等到殷筝的回答,闻泽霸道地说了句:“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等等!”殷筝往后仰了仰身子,手肘抵到身后的台阶上,垂眸问道:“你为什么要我和你回雍都?” 闻泽:“你不回去,我和谁成婚?” 殷筝别开脸:“如果是因为陛下赐婚,我可以替你想办法,不必……” “我想娶你。”闻泽打断了殷筝的话。 两人坠崖后在山洞里度过了一夜,当时他就想通了:世事无常,他们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死里逃生,如果自己那晚没能找到殷筝,如果坠崖时自己不曾抓住殷筝,如果崖下并无枯树平台接着他们……每个如果都足以让他抱憾终身,所以他不想再自欺欺人了。 至于殷筝……如果只有坦诚才能逼殷筝直视他,那他不介意将自己对殷筝的渴望和喜欢,一五一十说给殷筝听。 闻泽把殷筝的手放到胸口,告诉她—— “我喜欢你。” “我想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你。” “我想你在我身边,对我说话,对我发脾气,对我撒谎,对我笑。” 闻泽说着,慢慢靠向殷筝,漂亮深邃的眼睛像能将人溺毙的大海,里面装着逃无可逃的殷筝。 “我想亲你。” 殷筝听到这句的同时,唇上也感觉到了那抹柔软。 “我想抱你。” 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慢慢收紧,让她触碰上那炙热健壮的身躯。 “我想……占有你。” 第58章 闻泽拥抱殷筝时, 就分开了两人的唇。 唇瓣蹭过殷筝的脸颊,来到了殷筝耳边, 张口轻咬住了她小巧可爱的耳垂。 所以最后那一句令人遐想无限的话语,是伴随着温柔的声音和炙热的吐息一块, 落到殷筝耳畔的。 酥麻感顺着湿润的耳垂蔓延到四肢百骸, 殷筝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 随即动作快过大脑,抬手一巴掌糊到了闻泽的脑门上,将闻泽推开的同时,还把自己的脑袋往后撤了一下。 “咚!” “嘶——” 殷筝的后脑勺磕到了台阶棱角上, 疼得她直抽气。 旖旎暧昧的气氛也被这一撞给撞没了,闻泽抓住殷筝推开自己的手, 把人往自己怀里拉:“撞哪了给我看看。” 他将手探进殷筝的发间, 碰到殷筝刚被撞过的地方,疼得殷筝缩了缩脖子。 “没流血, 但是肿了。”闻泽收回手:“你就不能小心点吗?” 从深情款款瞬间恢复到了日常的互怼模式。 殷筝求之不得,甚至为了保持这样的日常氛围,她护着自己的脑袋回了闻泽一句:“是你先吓我的。” 闻泽好气又好笑:“怕什么,你要是不愿意我难道还会强迫你吗?” 殷筝提醒闻泽:“你曾经把我关起来过。” 闻泽也提醒她:“然后险些就被你杀了。” 论翻旧账,殷筝真的翻不过闻泽,毕竟每次殷筝都能在闻泽自以为占据上风后,朝闻泽脸上狠狠甩一巴掌。 最要命的是,闻泽还就特别喜欢殷筝朝自己打回来那一下。 闻泽坐到殷筝身旁,还捡起台阶上的藤蔓帮忙捆束, 一脸正经,仿佛刚刚那个满口孟浪之语的人不是他一样:“放心吧,就算你现在就同意了,我也不会拉着你在这里胡来。” 闻泽并非是吃不起苦的人,就算是在现下这样的环境里,他也不曾说出过半句埋怨的话,可让他在这里对殷筝做些什么,他总觉得委屈了殷筝。 不过这树屋倒是挺别致的,鳞光岛上好像也有类似这样的大树,或许能叫工匠造出差不多的树屋来。 到时候不设台阶,这样殷筝上下就都得叫自己抱着她。 从前的闻泽,和殷筝靠得稍微近些就会觉得不自在,如今却恨不得能时时把殷筝拉进怀里,亲她抱她。 闻泽一边盘算,一边问殷筝:“喜欢我吗?” 殷筝格外想念曾经那个别扭嘴硬的闻泽,并往台阶另一边挪了挪屁股:“不喜欢。” 闻泽跟着挪过去:“当真不喜欢?” 殷筝又一次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喜欢,也不会跟你回雍都。” 闻泽又凑过去:“那你为什么肯让我亲你?” 殷筝还要再挪,被闻泽拉住:“担心掉下去。” 说完便像做示范一般,低头在殷筝唇上啄了一下。 殷筝:“……” 许是被闻泽的坦诚所感染,又或者是觉得继续自欺欺人下去没意思,殷筝也不再找什么借口,决定把话和闻泽说清楚。 殷筝斟酌了一下,对闻泽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你,也承认你在我心里和别人不同,但是我不想和谁成婚,也不想嫁给谁。” 殷筝那句“承认”让闻泽脸上浮现了格外璀璨的笑颜,他问殷筝:“为何不想嫁人?” 殷筝一时间答不上来,因为她早就习惯了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最后一个不剩。 最初是幼时欺辱她的涂却族人,然后是陪着她从域外回到大庆的母亲,再后来是对她很好,收养她的临西老王爷……无论好的坏的,无论是敌人亲人还是友人,总会在她习惯之后离她而去。 所以她能毫不留恋地离开黔北、挥别临西,也能为了逃出雍都轻易斩断自己和那些下属棋子们的联系,甚至当初和殷老夫人告别的时候,她虽然难过哭了,却丝毫没有萌生为了老夫人而留下来的想法。 甚至哪天江易离开她,她大概也不会感到意外。 因为两人本就没说好会一直在一块,也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本该孑然一身,孤独一人。 所以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将陪伴她度过余生的“丈夫”,反而会让她不安。 然而越是习以为常根深蒂固的想法,就越是不曾被整理成条理清晰的文字,所以突然被问到,殷筝自己也有些答不上来,她想了想,迟疑着说道:“因为……一个人无拘无束,可以想去哪就去哪。” 闻泽:“嫁给我,你照样可以想去哪就去哪。” 殷筝摇头:“不可能。” 闻泽又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大少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可是一国储君,他的妻子是太子妃,也是未来的皇后,怎么可能想去哪就去哪。 “怎么不可能。”闻泽理直气壮道:“只要我比你更荒唐,就没人会觉得你喜欢外出是件多么不合礼法的事情。” 殷筝好奇:“你还能怎么荒唐?” 这可难不倒闻泽,他说:“回去我就提议把选秀给废了,免得日后祸害到我头上,还有南营八卫,多是些废物点心,我得好好捯饬捯饬,这些都不行,我就拿麒麟营开刀,麒麟营这次比试可是倒数第一,你说我若把麒麟营给裁撤了,谁还会注意你平时往哪跑?” 闻泽口若悬河,非常清楚如何能将朝中大臣气到吐血倒地。 殷筝听得想笑,也知道闻泽真能干得出这些事儿,可还是觉得闻泽这药,并未对症,又或者是她自己找错了症结。 这时的殷筝没有将闻泽所言放在心上,也并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闻泽登基之时,下的第一道圣旨就震惊了满朝文武,甚至让整个大庆都跟着震了一震。 …… 藤蔓捆了三十丈左右,两人便决定拿去崖壁山洞那试一试,若山洞距离地面超过三十丈,他们可能就要重新考虑是否要从山洞那边下去了,毕竟超过这个高度,即便有藤蔓相佐,也还是有些过于危险。 从世外桃源到崖壁山洞,中间的暗道还得走上大半天,两人一大早就出发,抵达崖壁山洞已是下午。 他们在藤蔓一头系上有一定重量的石头,顺着山洞延伸向外的平台往下放。 结果他们运气不错,大约二十丈左右,藤蔓再往下放就没了拉坠的感觉。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把藤蔓拉上来,换了个方向接着往下放,结果同样是二十丈左右石头便触底了。 “比我想象的要低一些。”闻泽说。 主要还是山间的雾太大了,总给人一眼望去深不见底的感觉,谁知才二十余丈。 之后他们便把还未放完的藤蔓系到了暗道里,并用暗道口的大石头压住,确定稳当了,闻泽才抱着殷筝拉着藤蔓,往下跳。 坠落的感觉并不好,殷筝抱紧了闻泽,期间能感觉到闻泽拉紧藤蔓导致的停顿。 他们穿过白雾后就看到了地面,正想松一口气,被他们拉拽的藤蔓突然往下松了一段。 于是闻泽便不再停顿,直到快落地才最后拽了一下藤蔓,果不其然将藤蔓给拽断了,两人也安稳落地。 落地的瞬间,他们两个都有些恍惚,因为悬崖下面也是一片枯木林,让他们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处世外桃源,直到发现远处升起袅袅炊烟,两人这才放下心来,确定自己又回到了尘世。 他们朝着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很快就出了枯木林,找到了一条不算平坦的乡间小路。 他们还在小路上遇见了农家的小孩。 小孩们见着殷筝闻泽也是一脸的惊疑,不懂遮掩地盯着他们两个人看。 殷筝招来那几个小孩子,蹲下问他们这附近可有城镇,个子最高的那个抢着回答道:“有!我坐大牛叔叔家的车去过!不过好远,要绕过那座山!” 听说很远,殷筝可不想就这么徒步过去,于是她又问小孩,能不能带他们回村,她想雇村里的人赶车载他们去镇上。 小孩们积极地带他们回了村里,去了据说家里有车的伯伯家。 因着闻泽的相貌与两人的衣着,才一进村就有村人迎了上来。 殷筝随口编造身份,说他们两人是从幽州来的,不幸遇上劫匪,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便想去附近的城镇上找人给家里送信报平安。 小村子偏僻,见来客不凡,连村长的出面了。只是天色不早,即便是一路赶车,恐怕也没办法在天黑之前赶到镇上,两人只能先在村子里住上一晚。 殷筝拿出随身带着的银钱做酬谢,还说自家是做生意的,村里这样帮她,等联系上了家人,她定好好报答他们。 乡人淳朴,被殷筝几句话恭维得面色涨红,村长更是把自己家的一间房让出来给他们二人过夜。 先前村长问过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 一直没说话由着殷筝撒谎骗人的闻泽突然开口,说他们二人是夫妻。殷筝不好反口,到了晚上也不得不和闻泽在一间屋子睡。 床只有一张,被褥也只有一套,殷筝姑且信了闻泽之前说的不会强迫她的话,让闻泽和自己睡到了一张床上。 而闻泽也还算守诺,不曾对她做什么,就是抱着她,时不时亲她一下。 殷筝被扰得无法安眠,恼火道:“闻霈之你没完了是吧?” 闻泽竟还和殷筝委屈:“我睡不着。” 殷筝翻了个身,背对闻泽:“睡不着就出去。” 闻泽没出去,还问殷筝:“会讨厌我这样吗?” 殷筝闭着眼没说话:“……” 被子下,闻泽的脚碰上殷筝的,也不嫌凉,就这么替她捂着:“讨厌我就出去。” 其实不仅是脚,殷筝气血不足晚上睡觉本就容易冷,有闻泽在身边抱着,比盖沉甸甸压得她喘不过来气的被子要舒适多了。 拜倒在太子牌暖炉下的殷筝往闻泽结实的手臂上掐了一把,恶狠狠地凶他:“闭嘴!睡觉!” 没被赶出去的闻泽从背后抱紧了殷筝,虽还是没能睡着,但也乖乖的,没再打扰殷筝睡觉。 第59章 殷筝一夜安眠, 闻泽却是临到天快亮了才睡着。 殷筝被外头公鸡打鸣的声音吵醒,还没睁开眼就感觉到自己是被人从前边抱着的, 心想大约是半夜翻身,从背对着闻泽翻成了正对着。 可等她睁开眼却发现, 枕边没人。 她愣了愣, 直到掀开被子才知道, 不是枕边没人,而是枕边人睡到被子里头去了。 半点不讲究的太子殿下依在殷筝怀里,闭着眼蹙起眉头,抬手将殷筝掀开的被子又拉了回去。 殷筝还隐约听见从被子里传出一声闷闷的:“吵……” 嗯……外头那打鸣声一下接一下, 没完没了,是挺吵的。 可睡被子里算怎么回事? 闻泽用手从里面压着被子, 殷筝掀不开, 只能一边催促:“该起了,到镇上找间清净的客栈再睡。” 一边用手在被子里摸索, 想把闻泽弄醒。 奈何闻泽不为所动,殷筝摸着摸着就摸到了闻泽脸上,想起先前坠崖的时候,闻泽的脸被折断的刀刃划了一道,便用手在闻泽脸上摸了一遍,结果愣是摸不到痕迹。 想来是因为伤口不深,结痂后很快就脱落了。 殷筝走了下神,就被闻泽抓起她的手,从自己脸上顺着脖颈一路带到了胸口。 殷筝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并拿脚踢他:“起来。” 闻泽这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把脸往殷筝颈窝里埋:“困。” 殷筝:“昨夜没睡?” 闻泽很敢说:“软香在怀,睡不着。” 殷筝:“……” 她手脚并用,在闻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把人从自己怀里推了出去,并一脚踢下了床。 闻泽这下算是彻底醒了,他看着床上坐起身的殷筝,还未发出控诉,就听门口传来村长夫人的声音,说是大牛家的车套好了,问他们起了没。 殷筝连忙应了声,起床穿衣服,半点不理会地上坐着的闻泽。 两人随便吃了点村长夫人准备的早饭,然后就坐着大牛家的车往镇上赶。据说路远得走上大半天,村长夫人还给他们准备了路上吃的干粮和水。 赶车的大牛叔生性腼腆,不太擅长和自家婆娘以外的女人说话,所以路上殷筝和他说话都是殷筝问一句他答一句,半句多的都没有,反倒是闻泽和他说话,他能滔滔不绝说出一堆来。 殷筝索性闭了嘴,让闻泽去和大牛叔交流,自己在一旁听着。 通过大牛叔,他们人还没到镇上,就已经了解到了镇上的情况,连带着适合居住的客栈、送信的驿站,以及可以买到换洗衣服的成衣铺子都一并打听得清清楚楚。 大约下午的时候,两人到了镇上,殷筝想到什么,拿帕子把闻泽的脸遮了起来。 村里人都淳朴,可到了镇上少不得会遇见地头蛇什么的,闻泽这张脸太过招摇,还是低调些好。 他们给了大牛叔一些酬金当谢礼,随后便去镇上的驿站送信。 几封信件送出,剩下能做的便是等。 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在镇上找了家最大的客栈住下,平日几乎不出门,想吃什么玩什么,也是叫客栈小二去跑腿。 不过短短几日,客栈的常客便知道,客栈里住了一对夫妻,出手阔绰,但因做丈夫的容貌难看,所以夫妻俩都不爱出门,就算偶尔到街上走走,那样貌吓人的丈夫也会用纱布把脸遮上。 …… 那晚长夜军眼睁睁看着闻泽和殷筝坠崖,吓得是肝胆欲裂。 江易当时想都不想就往崖边冲,若非几个长夜军反应快,他恐怕已经跟着跳下去了。 之后长夜军兵分两路,一部分人捆着绳子顺着崖壁往下搜寻,另一部分人直接绕到悬崖下头去找。 结果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悬崖下头并没有发现闻泽和殷筝两人的踪迹,连尸体都没有。 悬崖上边因为绳子长度不够,费了些功夫才弄来够长的绳子,把人从悬崖边放到悬崖下放了几遍,或许是因为方向不对,或许是因为山间白雾太大,他们几次顺着崖壁而下都没发现那个接住闻泽和殷筝的平台,错过了找到闻泽他们的机会。 找了几日后长夜军一行就懵了,明明摔下悬崖的人,却不见了踪影,难道他们还能变成小鸟飞走不成? 之后他们又把附近有人烟的地方都询问了个遍,连那夜躲在树上,天亮后借宿附近农家的柳夫子和逢年都找到了,就是找不到闻泽和殷筝。 他们派了人回雍都报信,剩下的继续搜寻。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有附近隐姓埋名装作普通地方官员的长夜军赶来,说是收到了带着太子印鉴的信,信上还写了个地址。 长夜军的运行机制紧密而又复杂,从他们找人开始,消息就通过特殊的渠道在附近传开,即便是与之无关的长夜军,也会在保证身份不暴露的情况下,尽全力帮忙找人。 这条特殊渠道闻泽也是知道的,于是原本通过驿站送出去的信,就送到了附近的长夜军手上。 这么一来二回,众人终于确定了闻泽和殷筝的下落,赶到了他们所在的小镇。 这个小镇长夜军也曾来搜寻过,不过那会儿闻泽他们还没从崖壁上下来,所以长夜军也没找到他们。 和长夜军同行的还有江易、柳夫子以及逢年。 一伙人赶到客栈询问掌柜,通过掌柜的描述确定那对住在客栈鲜少出门的小夫妻,就是他们要找的闻泽和殷筝。 长夜军终于松口气的同时,也感到了心酸。 他们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从来是走到哪都有人跟着的,何曾像这次这样一个人过。 虽然还有殷筝在,但殷姑娘也是个被人伺候的主,两人在外沦落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 掌柜叫店小二领了他们上楼。 奇怪的是,店小二只带他们到了二楼,然后就在楼梯口站定,伸手给他们指明了房间的位置,丝毫没有要领他们走到房门口的意思。 长夜军察觉出异样,表面不动声色,内心暗自警惕。 江易就没管这么多,直接往店小二指的方向跑,可不知怎么的,突然在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一众长夜军不知所以,却又莫名心惊,还是带头那位朝后打了个手势,他们才慢慢朝着那间屋子靠近。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们听到了……琵琶声? 应当是琵琶,就是不知为何弹得宛若女子惨叫一般,使人毛骨悚然。 一行人因这难以言喻的琵琶声停住了脚——反应和刚刚的江易如出一撤。 走在长夜军身后的柳夫子却一下就听出了端倪,喃喃道:“这是姑娘弹的吧。” 有那么几个修炼不到家的长夜军,一脸震惊地回头看向柳夫子:这么难听的声音居然是殷姑娘弹出来的?! 这时,屋里的琵琶声戛然而止,接着响起他们格外熟悉的殷姑娘的声音:“如何?” 屋里另一人答曰:“嗯?啊,天籁之音。” 这是何等的,睁眼说瞎话。 琵琶声一停,江易就像是被人解了定身咒,抬手就要把门推开。 奈何门从里面上了栓,推不开,江易只好举起手,哐哐哐往门上砸。 过了片刻,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门后的闻泽半点没有他们想象中的落魄狼狈,还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长衫,头戴玉冠,面容如常……不不不,还是有点不同的,比如那唇角眉梢还未彻底遮去的笑意,仿若融融春风,使得他那张脸越发不像个人,更像只要勾魂夺魄的妖孽。 “怎么不把脸遮一下就去开门?”里头传来殷筝嫌弃的声音。 闻泽回了句:“无妨,是熟人。” 闻泽回答的时候还侧了侧身,让他们看清了屋里的场景。 就见榻上,殷筝披散着长发,穿着一身颜色和闻泽一模一样的蓝色衣裙,肩上披着件滚了一圈毛边的斗篷,怀抱琵琶,斜倚矮几。 矮几上还放着棋盘,棋盘上的棋局才进行到一半,边上还摆着煮茶的小炉子和茶杯茶点。 他们来的正巧,茶水烧开了,壶里的水沸腾翻涌,自壶嘴冒出蒸腾灼热的水气。 长夜军:“……” 这俩日子过的,好像还挺惬意。 第60章 “姑娘!”逢年终于见到殷筝, 顾不上许多,越过众人跑进了屋里。 殷筝放下琵琶, 正好接住飞扑而来的逢年,浅笑着道:“好了好了, 没事了。” 江易和柳夫子也进了屋, 江易蹲坐到脚踏上, 看着柳夫子给殷筝把脉,确定殷筝没落下什么伤病,还较原先要气色红润几分,这才放心。 长夜军则是只留了几个人下来, 剩下的不是四散藏匿,就是外出去传消息。 和闻泽一块从雍都出发的大队人马早已抵达吴县, 但碍于闻泽下落不明, 所以一直不曾继续前行,如今只要传个信过去, 不消一日便能与他们汇合,一块启程前往边境。 离开客栈之前,闻泽还写了封信,让长夜军送回雍都,亲手交到自己父皇手上。 这事并未背着人,柳夫子听见,默默记在了心里。 此次和闻泽一同前往黔北边境的官员听闻殷筝也在,虽不知其中缘由,但还是早早备下马车。待殷筝与柳夫子逢年三人坐上马车, 柳夫子压低了声音问殷筝:“姑娘,我方才听见太子殿下送信回雍都,可是与先前刺杀我们的虎啸军有关?” 马车四周的护卫和车夫都是长夜军,殷筝也不怕被人听去,直言:“嗯,那虎啸军并非是受殿下指使,殿下自然要送信回去,将此事查清。” 柳夫子不再言语,只是面上显出了几分迟疑,能看出她心中还是有些顾虑的。 马车上不好看书习字,下棋稳赢也没甚乐趣,琵琶也早就被江易给拿走藏了起来,殷筝找不到事来打发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就随口提了一下自己对那两拨刺客的分析。 关于这些,早在殷筝和闻泽坠崖后两人就曾商讨过,但因为他们相互交流不仅没什么障碍,反而有种旁人都难以理解的默契,所以简单几句就讨论出了个大概。 如今给柳夫子解析,倒是说得详细了不少:“前后两次刺杀,应当不是受同一个人所指示。” 柳夫子惊愕:“此话怎讲?” 殷筝支着脑袋,示意一旁根本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的逢年给自己煮茶。看着逢年熟练地摆出茶具拿出茶砖,殷筝淡淡道:“第一次刺杀,与其说是要我性命,不如说更像是要我知道——虎啸军的人来杀我了。不然那虎啸军为何要如死士一般,才一被擒便迫不及待地吞毒自尽,就不怕我记下他的样貌,派人回雍都打听,探听出他的来历吗?” 柳夫子一点就通:“有人要挑拨你与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 殷筝也没把话说死:“应该是吧,不然也未免太过刻意了,虎啸军虽为勇将,但却并非暗杀能手,殿下若要杀我,派他们还不如派长夜军。” 至于她和闻泽之间的赌约,虽然闻泽输了,也答应不会再叫长夜军跟着她,但闻泽若是真要杀她,又怎会在意那点小小的头口约定呢。 马车外的长夜军听见殷筝这话,不由得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论起暗杀,虎啸军那群门外汉怎么能和他们比。 马车里殷筝继续道:“我当时想着幕后之人定不会要我性命,也是因此才会疏忽大意,选了第二日便启程,就是想让那幕后之人以为我上了当,这样就不会再派人到我这儿来继续栽赃殿下。” 柳夫子:“那你让江易抛尸……” 殷筝:“就是想作证一下自己的猜想,若真是殿下派人杀我,那尸体多半会被窃取,避免留下过多的痕迹,如果并非是殿下所为,幕后指使又巴不得我通过刺客查到虎啸军头上,那尸体定然会被留在吴县,等着我日后折返进行调查。” 殷筝曾经说要用当街抛尸的举动引来官兵,这也不全是假话,只是她并不了解吴县地方官是个什么脾性什么行事作风,所以会不会有官兵追来她也不确定,只能算是顺手为之。 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刺客继续来刺杀她,只是有了底,知道对方的目的是挑拨离间,也就不那么怕了。 谁知第二拨刺客上来就要她性命,且第二拨刺客对附近的地形很熟悉,甚至能预料到他们绕路后的路线,提前埋伏弓箭手,和第一拨刺客截然不同。 刚刚她还问了长夜军,知道他们调查过那晚的刺客,能确定其中几人是玄武营的士兵。 “玄武营?”柳夫子惊道:“怎么又和玄武营扯上关系了?” “是啊,怎么会和玄武营有关系呢。”殷筝端起逢年煮好的茶,抿了口,道:“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他们如今,不正是朝着黔北边境去的吗。 “对了。”殷筝想起什么,问柳夫子:“你那可有能祛疤的药膏?” 柳夫子当然有,像她这样时常出门采药,少不得磕着碰着,而女子大多爱悄,除了寻常伤药,自然还会备上祛疤的药膏。 柳夫子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罐,递给殷筝:“姑娘可是哪受伤了?” 殷筝接过小瓷罐子,轻轻旋开:“不是我。” 她掀起车窗帘,吩咐了外头的长夜军一声。 不过片刻,闻泽便打马而来,还未开口,就见殷筝朝他招手,说:“过来。” 闻泽不明所以,但还是朝着车窗方向探了探头。 殷筝用食指沾了药膏,涂到闻泽脸上。 其实之前被划伤的地方并未留下多么明显的疤,只是颜色相对深一些,且不过一个指节的长度,头发丝那么细,不近距离细看根本看不见。 问题是殷筝总能“近距离”看见,就觉得那一小道痕迹格外碍眼。 抹好药膏,殷筝收回手,打发道:“可以走了。” 太子殿下就这么被她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看得柳夫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一大队人马共行,虽不比原先自由,但至少安全。 江易也特别快乐,自从不用赶车后,他成天骑着马在队伍附近到处跑,今天到山间摘果子,明天去附近村子买热腾腾的农家饭菜,有次他还提前问了天黑前能抵达的城镇,特意快马赶过去,等他们到时,江易竟已经叫人置备好了几桌席面。 真是为了吃的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抵达黔北边境城那天,天气晴朗,雪停了,刮骨的寒风也比平日要弱上许多。 年仅十五岁的黔北王祁少真出城来迎,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少年穿着厚重的服饰,虽显得有些奇怪,但也暗合了他如今的境遇——不过束发之年,上无父兄,下无妻儿,卫十砚一死,他便要承担起黔北的一切,统帅玄武营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怎么听都让人觉得怪异。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祁少真年岁不大,行事却格外老成,本身亦有主见。 他带着闻泽一行前往黔北王府,一路上两人说了些话,让闻泽断定祁少真吃亏就吃亏在年龄上,即便此番他不来黔北,假以时日,祁少真也定能使黔北恢复原来的稳定。 一行人在黔北王府大门前停下,祁少真正要领闻泽进去,就见闻泽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稍等一下。 祁少真不解,然后就见一辆马车从车队中间驶出,停到了他们身旁。 车门帘子被人掀起,殷筝从车里出来,下车时闻泽还伸手扶了她一把。 祁少真愣住:“这位是?” 闻泽:“她便是父皇给我指的太子妃,因婚期延迟,我又要来黔北,怕她一人在雍都待得无聊,就带她一块来了。” “原是太子妃。”祁少真向殷筝见了礼,这才领着闻泽和殷筝两人一块入了黔北王府。 因北地苦寒,王府名头光鲜,内置却是格外的乏善可陈,没什么好看的景致,也没多少奴仆伺候,看起来格外冷清。 祁少真没想到还未正式成婚的太子妃也来了,连忙叫人去多收拾一间院子出来。 闻泽阻止道:“不必,让她和我住一间院子便好。” 祁少真愣了愣,毕竟是个半大少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略微红了脸,有些不自在道:“那、那就照殿下的意思。” 闻泽是为公事而来,第二天便随着祁少真出了门。 殷筝也没在王府里闲着,她带上江易并几个长夜军,熟门熟路地来到了曾经住过七年的将军府。 因卫十砚谋逆,将军府的大门早已被人贴上了封条。 殷筝绕路找到一处小门,虽然小门上也有封条,但是因为地处偏僻没人看见,殷筝擅自摘了封条,推门而入。 门后是她跟安武初来将军府时居住的院子。 经过查抄后什么都没了,只剩下院子里的葡萄架,架子上还挂着干枯的葡萄藤。 殷筝在小院子里逗留了许久,似乎每一处都能让她回想起许多的往事。 随后殷筝就像一抹孤魂在将军府游荡了一整天,直到天快黑了,她才来到正院主屋——也就是安武嫁给卫十砚后住的地方。 殷筝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踩着满地的狼藉走进屋内,在安武死前躺的那张床前站了许久,然后才开始在屋里翻找。 江易不解:“找什么?” 殷筝回了他一个略显惊悚的回答:“安武。” 北地实行火葬,火葬后剩下的尸骨灰烬大多会被埋入坟地,也有些人会将亡者骨灰供奉在祠堂。 安武在北地有自己的坟,但殷筝知道,那坟是空的。 将军府也没有祠堂,殷筝还没离开黔北的时候就问过卫十砚,卫十砚说是不愿安武太过孤独,将安武的骨灰留在了身边,还向殷筝保证过,不会让人冲撞了安武。于是殷筝便猜,卫十砚多半是将安武的骨灰藏在了平日起居的地方。 殷筝费了些功夫,才在床头发现了一处暗格,暗格极难打开,若非跟来的长夜军里有擅长机关一道的,她今天怕是要徒手拆床。 暗格里头装着一个很大的漆盒,漆盒上雕刻栩栩如生的浮雕,还镶嵌彩贝与金银丝线,图案精致华美,与北地的粗犷之风格格不入。 漆盒正面盖子上,雕刻着安武的生辰卒日享年,以及她的闺名闻茯 殷筝抱着漆盒,轻声道:“我来带你回家了。” …… 殷筝回到王府,就见闻泽在屋里等着她。 许是早就听长夜军汇报了她的去向,闻泽见她回来也没多问什么,而是拉着她到桌边坐下,桌上放着几道她爱吃的菜。 殷筝闻到饭菜香才想起自己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她拿起筷子,一边和闻泽闲话,一边用饭。 吃完饭后闻泽又带她去院子里散步消食,拉着她的手和她说些有的没的。 头顶星空璀璨,就像殷筝和江易说的那样,黔北的星星特别好看。 许是夜色太美,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殷筝突然停下脚步,拉住了闻泽。 闻泽回头,被凑上来的殷筝亲了一下。 闻泽整个愣住,因为这是殷筝第一次主动亲他,虽然这一吻不含任何旖旎暧昧,但却让闻泽感觉自己整颗心都被填满了。 殷筝只亲了一下就要退开,却被闻泽追上又亲了一下。 同样是不带任何情.欲的一吻,更像是对殷筝刚刚那一下主动的回应。 突然—— “你们在干什么?” 江易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到了屋檐上,乍一出声吓得殷筝一个激灵。 她转头看向江易,就见江易歪着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殷筝一脸淡定地推开闻泽,正要说话,就听江易满是兴奋地问她:“好吃吗?” 闻泽无语,这厮脑子里除了吃还能不能有点别的东西。 殷筝则是思量何时给江韶戚去封信,毕竟这种事儿她也不会教,一个教不好,怕是会把江易教成肆意采香的浪.荡子。 第61章 闻泽因为殷筝的事回了王府, 祁少真却还留在玄武营驻地。 是夜,玄武营的统帅营帐之中, 一长相精明留着八字胡的男人对祁少真汇报了黔北各地传来的文书消息,又言太子闻泽虽领圣命而来, 但看着不像是来插手黔北军务, 更像是来走过场, 帮助祁少真坐稳黔北王位的。 祁少真对此人信任异常,几乎言听计从。 直到此人告退,祁少真才收起他那一脸少年稚气,眼底透出一抹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沉稳与寒意。 少倾, 有玄武营的将领来复命,说话时压低了声音, 对祁少真道:“如王爷所说, 太子殿下让人去查阅了玄武营的名册,找出了王爷先时派出去的那些人, 下官照王爷吩咐的,告诉他们这些人原都是卫贼亲信。” 祁少真站在一副巨大的舆图前,听完手下的话也只是应了一声,过了片刻才又问他:“岭部那边的人可来了?” “已经入城。” 祁少真低下头,抚了抚因为仰头看舆图而发酸的脖颈,对其说道:“派人看好咱们的太子殿下,将他的行踪随时传去给岭部的人。也叫岭部的人不要着急,看准了再出手,机会可只有一次。” 将领领命而去。 之后数日, 闻泽的行踪不仅被人送到潜伏在边境城内的岭部族人手上,还送了一份到祁少真手里。 祁少真看着上头记录太子殿下不务正业,带着还未正式册封的太子妃在边境城内游玩,一副全然不把公务当回事的态度,轻嗤一声—— 这人上辈子就是这样,没有遇到殷筝之前尚且还有几分意思,遇到殷筝之后便像喝了迷魂汤一般,将天下大权都放到了殷筝手上。 为此祁少真特地寻了不少与殷筝长相相似的女子,她们都和殷筝一样带着胡人血统,有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 祁少真不求她们能像卫十砚的继女一般将太子殿下迷得神魂颠倒,只要能让痛失所爱的太子为此放松警惕丢了性命,那便是最完美的结局了。 可惜殷筝并未死在半道上,那些提前预备的女子也就没用了,毕竟真货还活着,谁会给假货施舍眼神。 不过他本意也并非是针对殷筝,殷筝死不了便死不了吧,只要太子回不去雍都,这就够了。 祁少真人前依旧是那副少年模样,虽然行事老成可靠,但也偶尔会露怯,显出几分他这个年龄才有的稚气。 但在人后,他小心翼翼地谋划着,帮着岭部夺取太子的性命。 早在今年正月,岭部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部族,因给大庆供应良马,得了入雍都朝拜的机会,甚至在上元节那日,岭部还想将他们的郡主献给太子。 结果遭到了太子殿下毫不留情的拒绝。 这本没什么,关键是在那之后不过数月,岭部就被涂却灭了族,只余岭部巫师带着一小部分岭部族人藏了起来。 祁少真想杀太子又不想暴露自己,便把主意打到了岭部头上。 和大庆不同,域外少有读书识礼的,所以格外好糊弄,只需骗他们,说太子妃就是如今的涂却大君的亲妹妹,他们会被灭族并非是寻常的部族倾轧,而是涂却大君不愿郡主夺其妹妹在太子那儿的宠爱,才会下此狠手。 然后再说太子当日若是收了岭部郡主,涂却也不敢这般轻易对岭部出手,三言两语,就将仇恨转嫁到了太子那头。 至于太子妃为何会是涂却大君的亲妹子,以及指婚和岭部灭族之间的时间差距,都叫祁少真刻意遮掩了过去。 而身负血仇的域外之人也格外好利用,祁少真就这么一点点在幕后推动,等着好消息来临。 岭部行事前一日,祁少真还在玄武营驻地看到了带着殷筝过来巡查的太子,他见殷筝腰间挂着一条蓝宝石压裙,因宝石色泽与殷筝的眼睛格外相似,就多看了一眼。 殷筝注意到,拿起压裙上坠着的蓝宝石,放在眼睛旁比了比,问祁少真:“是不是特别像?” 祁少真微愣,先是无措地点了点头,然后才局促道:“是很像。” 将一个不擅长同女眷打交道的少年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殷筝笑着放下宝石,抚了抚裙面,闲聊似的说道:“王爷今年也有十五岁了,孤身一人总有不便,何不早日娶妻,多少也能有个知冷热的在身边陪着。” 祁少真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答不出话。 殷筝继续笑道:“若是没有意中人,也可请旨,让陛下为你赐婚。” 祁少真连连摆手:“不、不必如此,下官有、有意中人。” 殷筝:“哦?” 祁少真微微侧过身,道:“只是她如今还不想嫁人,我就想等她愿意了再说。” 殷筝不再追问,换了话题:“殿下明日带我去罗瑶山下的马场,王爷可要一同前去?” 祁少真见殷筝不再追问男女之事,人也放松了不少,回道:“下官这几日公务繁忙,就不打扰你与殿下了。” 之后太子带着殷筝离开,祁少真依旧有些在意那枚蓝宝石。 前几日殷筝上街,确实是从一个胡人商贩手中买了条蓝宝石压裙,但看蓝宝石的成色与购买价格并不相配,还是说殷筝另有一条从雍都带来的蓝宝石压裙? 祁少真在卫十砚眼皮子底下活了这么多年,早就养成了疑神疑鬼的性格,便传信叫王府里的下人替他打听留意。 第二天,不等下人打听来消息,被他派去监视太子的人就回来了,说是岭部照他们所言,提前在马场设下了埋伏,还给马都下了药。 药效发挥马儿发疯的前一刻,太子殿下还在马背上和殷筝亲热,四周的护卫也因此离得比较远,后来疯马不受控制,侍卫来不及阻拦,疯马就冲出了马场。 听到这里,祁少真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一半。 太子难杀,难就难在他身边的侍卫各个武艺高强,以及太子本身就是个练家子,因而刺杀第一步便是要让他失了护卫。 罗瑶山下只有养马那一块地方地势平坦,进出的路也只有一条,四周地形则是要多复杂有多复杂,建立马场的人挑选此地养马,也是防着域外之人来劫掠。 如今倒是便宜了他,让他能指使岭部于此处布下埋伏。 祁少真的探子回来时,马场的人还在搜寻太子的下落。 祁少真难以按捺心头的焦急,索性拿了纸笔来写信,把信写好后又等了一会儿,才有人从马场赶来给他报信。 报信那人脸色煞白头冒冷汗,跌跌撞撞奔跑进来,仿佛天塌了一般。 祁少真站起身,问发生了何事如此惊慌,那人语不成句,好半天才把事情交代明白,竟是太子殿下的马载着殿下冲出马场,之后众人去寻,竟发现附近丛林间弥漫着毒雾,众人洒水散毒,进去后只看见殿下与殷筝姑娘的尸体。 祁少真脚下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他赶紧叫人备马前往罗瑶山,离开前还把他刚刚写完的信塞进衣服里随身带着。 半大的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吓得不轻,上马时还险些摔了。 随后他一路纵马疾驰,半道上还下起了雪,大风夹雪扑在他脸上,却难抵他心头的燥热。 终于抵达罗瑶山马场,祁少真跟着马场管事快步入内,本以为自己见到的会是太子与殷筝的尸体,却不想暖阁之内,活生生的太子殿下蹙着眉头啃指甲,面前是一盘还未下完的棋局。 棋盘另一端,殷筝拿着一张纸在看,见他进来,还对他打了声招呼。 “这、这是怎么回事?”祁少真内心宛若炸裂一般的震惊,脸上却只是错愕,一副饱受惊吓被骗来,却发现是虚惊一场的模样。 “就是这么一回事。”殷筝将手中的纸顺着折痕对折,放回到信封里。 祁少真看到那信封,明明和寻常信封没什么两样,却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探入怀中,这才发现自己赶来前放进衣服里的信,竟不知何时被人偷走,送到了殷筝手上。 在这期间碰过他的只有在他上马时扶了他一把,避免他从马上摔下的王府下人。 不,殷筝看得未必就是自己那封信,且他写信时并未写明信是给谁的……祁少真心存侥幸,不曾想下一刻,殷筝将信递给一旁的长夜军,说道—— “伪装成黔北王的信使,将此信送去雍都,交给瑞嘉长公主。” 第62章 雍都。 连日的大雪为这个繁华的城市披上了一层银装。 瑞嘉站在翎羽殿二层, 正前方是因重生之人而逃过一劫的司天楼,左手边是即将升起的太阳, 右手边是高悬天际却渐渐隐去的月亮,天幕由东至西, 由浅至深。 “怎么跑这儿来吹冷风?”随着一声埋怨, 厚厚的斗篷落在了瑞嘉肩头。 瑞嘉不等对方给自己系好斗篷, 就回身抱住了来人,撒娇着唤了一声:“母后……” 皇后不吃她这套,继续责怪道:“说了多少回注意身子,你偏不听, 天热非要吃些凉的也就算了,大冷天来这儿看日出也不多穿些, 忘了我怎么和你说的?你看你, 手都冻成什么样了……” 皇后给瑞嘉系好斗篷,又往她手里塞了个手炉。 瑞嘉笑嘻嘻地捧着手炉, 听着皇后喋喋不休地教训她,还叫人搬了椅子过来,让皇后陪自己坐下一块看日出。 皇后怕她不长记性,故意吓她:“再这样,我就叫你皇兄找十来个嬷嬷管着你,看你还听不听话。” “那我就不回宫了,天天到外面跑。”瑞嘉撇着嘴顶撞皇后。 皇后气急:“我这是为你好!” 瑞嘉:“知道啦知道啦,不就是上辈子生病没了吗,我这辈子一定小心, 行了吧。” 皇后觉得瑞嘉不知道,因为瑞嘉不是重生之人,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又在瑞嘉耳边念了半天。 瑞嘉抱着皇后的手臂,虽然一脸不耐烦,但还是听完了皇后的念叨。 末了,皇后看着高升的太阳,说等皇帝身体好些,也带他过来看日出,还怪好看的。 瑞嘉嘿嘿一笑:“好看吧。” 皇后还说现在看不了也没关系,还能叫画院的人来把日出画下,拿去给皇帝看。 之后两人离开翎羽殿,下楼时瑞嘉回头朝着外面看了一眼,但因为眼睛不好,她只能看见模糊的色彩。 皇帝曾因卫十砚的信件病了一场,近来本该好些了,谁知闻泽离京后不久,皇帝的病情又开始加重。 所以如今的政务都交于朝中大臣,且不知怎的,瑞嘉就被抓了壮丁。 而令人意外的是,瑞嘉虽然性子迷糊,说话也口无遮拦,但处理起政务来却是有模有样。 就这么过了将近两个月,昨天夜里瑞嘉收到一封信,上头有她熟悉的字迹和措辞,让她断定那封信确实是远在黔北的某个人写给她的。 她对着那封信一夜无眠,也不说清自己心里是高兴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 因为信上写说她哥哥和嫂子都死了,这不该是件高兴的事。 可这一切又都是她所希望的,所以也不该是一件难过的事。 但她高兴不起来,也无法表现出难过,反而心里一片茫然,就像她所看到的景色一样,模糊一片。 然而迷茫并没有阻止她的脚步,她清楚机不可失,也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 当你做一件事做到一半,因为身处局中而分不清对错,那就回到最初,照着最初想法,闭上眼睛,继续走下去。 瑞嘉一边着手打压那些蠢蠢欲动的弟弟妹妹,一边算着时间等着噩耗从黔北传来。 急讯入宫那日,瑞嘉将各处守卫死死把控,以求后续的一切都平静顺利。 殷筝虽为神女,在重生之人里有着很高的地位,但和她一起死去的还有一国储君,这么一来就能把皇室从殷筝的死中摘出来,不至于引起动荡。 急讯入宫后没多久,皇帝身边的徐公公就慌忙派人叫了瑞嘉过去,说是皇帝在凤仪宫收到黔北来的急讯,突然就倒地不起了,皇后也六神无主,只能请瑞嘉去支持大局。 瑞嘉赶了过去,虽然匆忙,却少了往日常在她身上出现的慌张无措。 大批侍卫守在宫门前,等她入殿后,徐公公立刻迎上来,两人脚步不停,一边入内,一边徐公公将事情一五一十跟她说了一遍。 从徐公公口中听到闻泽和殷筝的死讯,瑞嘉猛地刹住了脚步,这一刻她也分不清自己是装的还是真情流露,泪水留了满面。 徐公公哀求她:“殿下,殿下您可千万要撑住,陛下已经倒下了,皇后娘娘也哭晕了过去,您可千万要撑住啊!!” 瑞嘉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快步走进内殿。 她以为自己能按照最初的想法继续下去,可走到仍旧还没醒来的皇帝身边,看着父皇双眼紧闭,不能再起身笑着和自己说话,看着哭晕过去后依旧死死拽着皇帝的手,任由宫女怎么掰都掰不开的皇后,她终究还是没能撑住。 她不想这样,这不是她想要的。 瑞嘉终于崩溃,她腿一软跪倒在了皇帝的床前,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殿下?!”徐公公劝了瑞嘉几句,片刻后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瑞嘉犹未察觉到异样,哭得脑子缺氧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觉得有谁扶起了自己,抬眼才看见,竟是本该卧床不起的皇帝。 她连忙看向皇后,却见皇后依旧昏迷,被人扶去了偏殿。 “父、父皇?”瑞嘉又惊又懵,险些发不出声来。 皇帝叹息道:“就到这吧,霈之问起,我就说你悬崖勒马,并未错到最后。” 瑞嘉愣愣地,过了一会儿才在脑子里闪过一丝清明:“皇兄他……” 皇帝带着她去一旁坐下,说道:“霈之没事,早一个月前就给我来了信,叫我提防你,还叫国师仔细我的饭食,果真就查出我每日的饭食有问题。今日送入宫的急讯也是要我诈死,叫我看看你的反应,若你一意孤行,甚至要对我和你母后下手,恐怕会像上辈子一样,叫你急病去世。” 瑞嘉眼底轻颤,过了许久后才轻声问自己父亲:“你们都、都知道了?” 皇帝摸了摸瑞嘉的头,又是一声叹息:“我也是才知道的,许是因为我上辈子的身体比如今还要差些,霈之和长乐瞒了我许多,没告诉我卫十砚的所作多为,也没告诉我你病逝的真正原因。” 说到这里,皇帝无奈地笑了一声:“我一个重生之人,竟还得让没重生的人来告诉我上辈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见即便知晓未来,也代表不了什么。” 瑞嘉脱力靠到了椅背上,勉强扯了扯嘴角,低声应道:“嗯……” …… 这个年大家都没过好。 雍都那边,先是传了一阵太子和殷二姑娘身死黔北的谣言,随后又是瑞嘉长公主被囚高墙。 皇后虽然知道自己儿子没死很开心,可知道自己的女儿要杀父弑兄,受到的刺激半点不比儿子死了要小。 但还好女儿及时醒悟,自己的丈夫也把事情压下,且没打算因此要了瑞嘉的性命,仅仅只是将其关了起来。 可热闹的年节,儿子不在身边,女儿也见不到,她抱着皇帝,除了难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至于黔北,因黔北王勾结岭部刺杀储君,被皇帝下旨削了王位,不日便押入雍都候审。 殷筝闻泽不得不在黔北多留一段时日,等雍都那边派来的官员都适应了这边的治理,确保这边都稳定了才能回去。 其他三域则是因为黔北王被削一事陷入了恐慌,无论理由是什么,也无论是真是假,都足以让太子想要夺回四域军权的谣言喧嚣尘上,让黔北外的其他三域高官都惶惶不安,如何能过好这个年。 “说来,上辈子我会出巡,就是因为瑞嘉病故后不久,祁少真也莫名暴毙,雍都这边直接派了官员接管黔北,导致丹南、肃东、临西三地起了异动。”殷筝支着隐隐作痛的脑袋,道:“这辈子怕不是又要重来一遭。” 上辈子皇帝的身体还需要调养,闻泽要坐镇雍都,而她不仅有神女之名,又与临西王江韶戚是养兄妹;丹南王贺轻雀也是受了她的点拨抢了王位;肃东王练启明那没名分、但却有实权的王妃是她曾经的丫鬟,还一心向着她……真是再也没有比她更好的人选了。 这辈子也差不离,唯一缺得就是—— “先成亲了再说。”闻泽提醒。 殷筝得和他成亲了,才能作为皇室的一员,出巡三域。 殷筝想了想:“不对啊,我干嘛非得帮你。” 撒手不管,不就不用成亲了吗? 闻泽不是没别的方法稳定三域,并且心里也不太乐意让殷筝离开自己,但为了让殷筝答应和自己成亲,他只能赖着殷筝,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让殷筝答应嫁给自己。 殷筝倒也不是一点都不想嫁,就觉得闻泽耍赖的模样挺有意思的,就没松口。 两人离开黔北那日,有一胡人送行,那胡人有着和殷筝极其相似的蓝色眼睛,若祁少真的探子在,定会发现这个胡人就是那日将蓝宝石压裙卖给殷筝的商贩。 “莫尔。”那胡人开口,遭了殷筝一记刀眼也不怵,用涂却语对殷筝道:“这样我们便互不相欠了。” 那伪装成商贩的胡人是殷筝同父异母的哥哥,亦是涂却如今的大君。 和殷筝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里,就他们俩境遇最惨,一个是马圈出生的莫尔,一个是被巫师断言遭天神诅咒,因此活得不如奴隶的阿斯塔。 安武去世后,殷筝离开黔北,并没有直接去雍都,而是先去了域外。 在域外,她和阿斯塔联手,将涂却折腾得天翻地覆,也亲手弄死了他们的亲生父亲。 后来阿斯塔当上了涂却大君,便一直记着殷筝对他的帮助。而祁少真也因私下搜罗和殷筝相似的胡人女子,引来了阿斯塔的注意。 阿斯塔暗中探查,并在集市上伪装商贩,借着把压裙卖给殷筝的机会,把祁少真的异常告诉殷筝。殷筝由此和闻泽一块布局,引祁少真露出马脚。 殷筝用涂却语回了阿斯塔一句:“不仅互不相欠,也再无瓜葛。” …… 离开黔北后,他们又花了近一个月才回到雍都。 殷筝旅途劳累,足足休息了两三天才恢复精神,还没来得及回一趟殷府,就听说瑞嘉想要见她。 “我?”殷筝不解。 听闻泽说,瑞嘉自被囚禁后就没说过一句话,哪怕是皇后去了,她也是一言不发,怎么会突然想要见她? 殷筝收拾收拾,去了瑞嘉所在的瑶清阁。 瑶清阁在宫城内比较清冷的一个角落,往日没什么人去,如今倒是有人,但都是些巡逻看守的侍卫。 殷筝跟着老嬷嬷走进瑶清阁,来到一间屋子里,见着了一脸素净,倚着柱子坐在栏杆边的瑞嘉。 “你来啦?”瑞嘉转头看她,大约是因为殷筝站得太远看不清,她还眯起了眼。 殷筝走近几步,坐到老嬷嬷搬来的椅子上,捧起热茶打量瑞嘉如今的模样。 瑞嘉任由她看,还问她:“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有问题的?” 殷筝低头喝了口茶,不答反问:“知道你哥为什么会放我离开雍都吗?” 瑞嘉回忆了一下,依稀记得闻泽当时盯着她看了半天才告诉她原因:“他说你们打赌,他输了。” 殷筝点头:“嗯,我们赌你是不是重生之人,我赌你是,我赢了。” 那日闻泽去见王芊,向王芊打听幽州州牧李纯,殷筝则是与贺轻雀一块去找蒲佳媛,还在蒲佳媛那巧遇了瑞嘉。 回来后殷筝和闻泽打赌,原本是想赌卫十砚书房后面养的鸽子会不会飞去幽州,后来因为两人都觉得“会”,赌不起来,于是就改了赌约。 新赌约的内容是殷筝提出来的,她猜测瑞嘉也是重生之人。 然而正月十六那日瑞嘉并不在雍都,她去了丹南,直到殷筝利用盲蜂杀人那天她才回到雍都,碰巧遇见了从大理寺出来,正准备回宫的闻泽,并对皇后信中提及的殷家二姑娘展现出了极大的好奇。 而她本人又非地方高官,故而身边没有长夜军监视,在她离宫期间伺候她的侍从也都没了踪影,因此并无人确定她究竟有没有在正月十六那天沉睡不醒。 而她本人也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所以大家就默认她不是重生之人。 直到那天,瑞嘉去找蒲佳媛,瑞嘉进门还没开口,蒲佳媛就借用一句“加上你,咱们都能凑一桌叶子牌”来提醒瑞嘉她这来了别的客人。 后来殷筝因瑞嘉擅长画人像,还曾通过临西老王妃身边的嬷嬷口述,画出过许青禾的模样,就让她替蒲佳媛画那小偷的人像。当时瑞嘉满口答应,结果转眼就打翻了才热好的汤,弄伤了自己的手,画像之事也跟着不了了之。 再后来,回到宫里的殷筝听闻泽说瑞嘉体质特殊,稍微高一点的温度就容易让她皮肉红肿,但也是看起来可怖,实际没什么大碍,于是殷筝想起了蒲佳媛那同样被烫到,但却半点事没有的婆子。 旁人看来这一切不过只是巧合,殷筝却突然发觉,不仅许青禾的画像是瑞嘉画出来的,在忘音寺,也是因为瑞嘉折腾了长夜军,让长夜军养成了“既然要搬空,那就把灰尘也扫干净”的习惯,这才被她发现尘土里的金丝乌骨碎片。 到这里为止,殷筝也不过是有了个猜测,猜测瑞嘉知道卫十砚曾经做过什么,并且在引导她揭开真相。 可瑞嘉又是如何知道的呢,除非她有上辈子的记忆。 但这一切也不过是殷筝猜想,根本就不确定,所以殷筝才会拿这个来和闻泽打赌。 赌约嘛,就是要有不确定性才有意思不是吗。 于是在卫十砚抵达雍都之前,他们查清了很多事情。 比如瑞嘉在画院并未真的学会画人像,她能画出许青禾多半是经过多次的练习练出来的,无论有没有嬷嬷口述她都能画出来,所以她没办法替蒲佳媛画出小偷,只能假装弄伤自己的手,来逃避绘图。 又比如,根据扶摇阁中的资料记载,止忧大师上辈子并没有这么早就恢复记忆回到雍都,这辈子之所有会提早回来,也是因为瑞嘉派了人去找他,替他治疗让他恢复了记忆。 再比如,那从熙春苑找出的,许青禾的尸体。 殷筝曾一度困惑,许青禾为什么要给自己下枯兰之毒,直到后来在瑞嘉的熙春苑找出许青禾的尸体,她才明白这一切根本就是瑞嘉起的头,瑞嘉在燕窝送到皇后那里时就给燕窝下了毒,然后杀了许青禾,藏匿尸体,在殷筝面前画许青禾的画像,让殷筝认出许青禾就是卫十砚的表侄…… 一环扣一环。 卫十砚死那天,殷筝将玄武令还给闻泽之前,曾拿金丝乌骨的碎片在玄武令上比了比,惊觉这枚碎片和玄武令上的缺口根本对不上。 当时她就在瑞嘉的不择手段中察觉出了异样。 之后被虎啸军刺杀,她第一个就想到了瑞嘉。 殷筝看着手中的茶水,淡淡道:“上辈子,我因止忧大师起疑,最终通过李纯知道卫十砚曾策划了十九年前的齐王谋逆,便设法将卫十砚坑死在了黔北。这辈子你提前把止忧大师送到我面前,我原以为你是为了帮助我早日查得真相,后来才知道,你只是想让我替你铲除卫十砚,好让祁少真夺得玄武营军权。” 瑞嘉没有否认,还坐没坐相地歪了歪身子,道:“我还以为是蒲佳媛卖了我,因为她拒绝帮我。” 出于对蒲佳媛的欣赏,瑞嘉一度想要收揽蒲佳媛为己用,还指点走投无路的蒲佳媛去找殷筝求助,最终嫁给了赵学。 谁知蒲佳媛因赵学古板,怕自己助瑞嘉成事赵学会接受不了,便在后来拒了瑞嘉,直言自己只想当官,并不在意自己头上当皇帝的是谁。 殷筝:“你该谢她拒了你,不然我还能知道得更早些。” 蒲佳媛若是没有拒绝上瑞嘉的船,那伪装成赵学的长夜军定能早早就发现端倪。 说起来,殷筝当初会想在蒲佳媛身边安插长夜军,就是因为蒲盈盈的死多少和她有关,殷筝不信蒲佳媛能就这么放下结缔找自己求救,为了探究其目的,才故意推荐了济世堂的大夫给蒲佳媛,谁知这背后还真有蹊跷。 “你和我皇兄真是绝配。”瑞嘉笑了一声:“一样的像个怪物。” 第63章 【正文完】 殷筝蹙眉, 不太喜欢瑞嘉这样评价闻泽,并从这句话中, 窥探出了些许瑞嘉对闻泽的不满。 她放下茶杯,对瑞嘉说道:“我说了这么多, 该轮到你了。你同祁少真是怎么回事?” 瑞嘉歪头想了想, 似是不解:“这还需要来问我吗?” 祁少真两岁丧父, 那会儿还是先帝当政,先帝虽将玄武营的军权给了卫十砚,但也只是权宜之计,作为一位疑心重肚量小的帝王, 为了防止卫十砚恋栈权位,他特地命人将祁少真送入雍都, 一方面是要控制并保护祁少真, 另一方面也是为日后拿回玄武营军权做准备,毕竟这世上再没有比祁少真更加名正言顺的玄武营统帅了。 后来先帝逝世, 皇帝怕祁少真年纪太小,就放他在雍都又养了几年才让他回去。 这段过往并非什么秘密,找人一问就能知道,从中推测出祁少真和瑞嘉在那时相遇相识也不难,何必特地来问? 殷筝屈起指节,轻叩椅子扶手:“我没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是问,你们是怎么回事?” 要说他们是同盟,从两次刺杀就能看出来, 他们之间并未好好策划协商过,可要说他们不是同盟,瑞嘉又处心积虑地替祁少真铲除了卫十砚,祁少真也是想尽了办法,要杀和他并无利益冲突的闻泽,并在误以为闻泽死后第一时间写了信给瑞嘉,这怎么看都像是在为对方谋划。 瑞嘉愣了愣,随后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低下了头,道:“我们只是知道对方想要什么而已。” 所以瑞嘉替祁少真夺得了兵权,祁少真也想为她将闻泽的性命留在黔北。 原来如此。 殷筝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起身便要离开。 瑞嘉看她要走,开口叫住她:“你不问我为什么想要皇兄的死吗?” 殷筝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为何要问?” 瑞嘉对上殷筝的眼眸,一时哑然,过了片刻才呐呐道:“他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而我……我不曾遭受过什么苦难,过得也比其他兄弟姐妹要自在,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和他争夺,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殷筝转过身,对着她道:“有什么好奇怪的。过得不好的人希望自己能过得好,过得好的人希望自己过得更好,看不见自己有的,去追寻自己没有的,永远不知道知足,这不就是人吗?” “再说了。”殷筝背对着门,光从她身后照射而来,模糊了她的脸庞:“那可是皇位,你和闻泽都是嫡出,论身份,你自然是最有资格和他竞争的人,会想除掉他,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历史上皇子们为夺皇位血流成河的可不少,难道他们都是因为受尽了苦难才想和自己兄弟抢夺皇位吗?不见得吧,贵为皇子,便是再苦又如何苦得过朝不保夕的流民,不过是因为离那个位置太近,不甘错过“更好”罢了。 殷筝能理解这样的“上进心”。 “不是的!” 被殷筝误会了自己的目的,瑞嘉站起身,隔着遥遥的距离对殷筝道:“我不是想要那个位子。” 若是想要皇位,她就不会在最后迟疑。 “我只是、我只是……”瑞嘉红了眼眶,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了拳头,轻声道:“嫉妒而已。” 说出那个词,瑞嘉反而放松了下来:“我皇兄出生那会险些就死了,后来没死,但也和死了没差,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做什么都要人伺候。父皇母后也因此格外疼惜他,怕他心里不好受,还不许我去看他。 “可我好奇啊,我偷偷去了他住的地方,溜进去看他,我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柔弱的哥哥,结果和我想的不一样……” 瑞嘉永远忘不了那天,她趁着没人跑去看闻泽,当时闻泽已经九岁了,可光看外貌似乎比瑞嘉还小些,听到动静也不出声,还闭上了眼睛。直到瑞嘉靠近了探头细看,闻泽才忽然睁开眼,用黑黢黢的双眸盯着她,脸上还扬起了带着恶意的笑,看起来格外瘆人。 瑞嘉当时被吓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并惊动了伺候的宫人,被连忙带了出去。 瑞嘉说:“我当时就想,他怕不是已经被自己那副无用的身躯折磨疯了,所以父皇母后偏心他也是理所应当的,我和一个疯子计较什么。可后来他渐渐好了,不仅能下地,能跑能跳,还学了一身好武艺,比我这半瞎不知道舒坦多少。可父皇母后还是偏心他,任由他为所欲为,哪怕是惹了朝臣众怒,父皇也会为他收拾烂摊子。” 瑞嘉笑了笑:“母后时常会和我说起过去,我猜想父皇大约就是喜欢母后的天真,便也学着母后的样子,想让父皇也多在意在意我……可我终究是越不过他去。 “上辈子我与少真密谋,也如现下这般被你们识破了,不同的是上辈子父皇并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你们也没留我的性命,所以重来一世,我无论如何都想再试试。” 瑞嘉又坐了回去,颓然道:“可我没想到,这一世,父皇母后竟因为知道我会‘病逝’,变得格外疼惜我。” 所以最后,她迟疑了。 从头到尾,她想要和闻泽争夺的都不是皇位,仅仅只是父母的宠爱而已。 殷筝听她说完,也没和她掰扯什么对与错,直接转身走了。 殷筝原还想回趟殷府见见老夫人,好叫老人家安心,如今却是换了地方,去了东宫。 闻泽不在,殷筝就在东宫等着,顺带写了封信,叫人送去给老夫人,说是明日再去殷府看她,然后就在东宫等到了闻泽回来。 闻泽听说殷筝在他这儿,脚下轻快,一见到她就问:“你去见瑞嘉了?” 殷筝没有回答他,只对他道:“过来。” 闻泽走到殷筝面前:“做什么?” 殷筝伸出双手,道:“抱一下。” 还能有这种好事儿? 闻泽想也不想就俯下身,将殷筝打横抱了起来。 因瑞嘉提及闻泽年幼时候的遭遇,感到心痛而过来见闻泽的殷筝:“……” “放我下来。”殷筝冷静道。 闻泽抱着殷筝朝内殿走去:“不是你叫我抱你的吗?” 殷筝深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悔不该同情心泛滥,对闻泽道:“那我现在叫你放我下来,你倒是放啊。” 闻泽还真就放了,不过是将她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闻泽的床殷筝曾经睡过,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殷筝才一碰到就如被火灼了一般,要往床下跑,结果被站在床边的闻泽截住,一把抱入怀中不说,还咬住了唇,好一番厮磨。 末了,闻泽还将殷筝的手搭到自己腰间,让她抓着自己的革带,对她道:“刚从外面回来,衣服都没换,你替我换了吧。”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去扯殷筝裙上的系带。 殷筝轻喘着,恶狠狠剜了他一眼:“太子殿下不是不爱和别人坦诚相对吗?” 说完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瑞嘉先前所言,说闻泽幼时做什么都要人伺候,莫名就觉得闻泽后来不愿成亲,甚至不喜欢有人赤条条站在自己面前,多半也是因为那段活着不如死了的日子。 刚刚才压下去的心疼又冒了头,闻泽察觉到什么,却半点没有不乘人之危的君子之风,反而借着殷筝难得动摇的机会,将殷筝抱回了床上。 “你怎么会是别人?”亲昵的话语还未传出,就被落下的帷帐所遮挡,连带着两人的身影也被一同遮去。 这两位头一回亲吻便是被贾圆打断的,这次贾圆学聪明了,赶紧把碍事的都轰了出去,自己在内殿门前守着,方便随时听候吩咐。 他这一守就守了一个下午,期间有东宫吏来求见太子殿下,也都被他一一拦了下。 待到月上中天,贾圆听见里头叫了水要梳洗,连忙让人抬了热水进去。 进去的宫人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多看,偏有个年纪小的宫女,端着发梳铜镜进来时忍不住朝床上看了一眼,就在那微敞的床帐细缝中看到了一抹柔腻的白皙。 随后不等她看清,便有一只手从里面将细缝拢上了。 随着这个动作,床上隐约传来一声难耐的轻哼。 小宫女惊慌低头,放置好东西后又跟着退了出去。 内殿大门再次紧闭,闻泽抱着殷筝,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怕你头疼,洗了就睡?” 殷筝没好气道:“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天才微微亮,浑身酸软的殷筝又被闻泽扰醒。 食髓知味的闻泽半点没有要节制的意思,殷筝拿他没辙,只能迷迷糊糊地求了声饶,被折腾到沙哑的声音里满是无奈:“你好歹给我留条命。” “不胡说。”闻泽轻咬她艳红的唇瓣,一面温柔轻哄,一面又逼得殷筝险些死过去,连累殷筝之后连床都下不了,不得不再一次改了约见殷老夫人的时间。 清朗不过几日的天空又下起了雪,屋顶积雪不好蹲,江易早早就听了二十七的话去偏殿待着,不仅吹不到风,还有热腾腾的羊肉汤喝。 蒸腾的水气夹杂着辛香扑面而来,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温暖舒适。 江易吃饱肚子终于想起殷筝,要去看看,结果二十七将他拦下,又给他摸出了一包陈皮山楂,说他吃的太多了,再吃些这个消消食。 江易犹豫了一下,最后觉得消食不算吃,就拿着那一包陈皮山楂,又在偏殿消磨了一个上午。 东宫主殿,闻泽虽然放过了殷筝,却烦人的不行,在殷筝耳边呢喃了好些羞人的话语。 殷筝烦不胜烦,终于等到他安静了,正准备睡过去,就听见闻泽说了句:“好在遇见你了。” 闻泽这话和前头那些听着有些不太一样,像是看她睡着了才说的。殷筝脑子放空,半响才轻轻地应了句—— “嗯。” 好在,遇见了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避免被锁,大家评论一定要低调(掏出这一章 的封口费) 之后就是番外啦~ 1.《老夫人视角的安武和殷筝》里面会有比较多的安武和国师戏份 2.《上辈子走肾不走心的蒲佳媛梦到这辈子的蒲佳媛的生活,一边嘲笑那个没用的自己,一边疯狂寻找那个娶了自己的济世堂大夫》标题很长看起来很有意思,但其实会有点虐,原因你们知道的,蒲佳媛喜欢的假赵学是长夜军啊。 3.《日常糖》听说有人想要看包子,我试试吧,我很少写包子,主要是不擅长。 以上大家可以挑喜欢的来看~ —— 谢谢水月久安的两个地雷!爱你!!(抱起来少女式转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