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太子读书》作者:雾十 文案:顾乔是国公府的小可怜,闻道成是当朝太子。 有一天,他俩灵魂互换了。 还,换的特别频繁。 顾乔穿成太子后,只看了一眼铜镜,便吓的当场给自己跪了。 闻道成到顾乔身上时……正在给顾乔的堂妹端洗脚盆,而此前一直有人对身为太子的他游说,此女人美心善,可堪为妃:“呵呵。” 这其实就是一个攻受频繁互穿的沙雕小甜饼。 小可怜世子受X狂犬病太子攻。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甜文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乔 ┃ 配角:闻道成 ┃ 其它: 作品简评:顾乔和闻道成突然灵魂互换,还换的特别频繁。顾乔是国公府的小可怜,闻道成是当朝太子,刚刚换到顾乔身上时,他正被要求去给顾乔的堂妹端洗脚盆,而之前一直有人给他游说此女人美心善,可堪为妃。bào躁太子:“呵。”这其实就是一个攻受频繁互穿的沙雕小甜饼。老瓶装新酒,把主角互换这个已经屡见不鲜的套路,写出了不一样的风格。叙事紧凑,词雅文练,用颇富幽默的笔调,在这个夏天来临之前,有条不紊的讲了一个轻松可爱的故事。 第一章 白水穿芜,新霞出雾。 又是一年初夏。 昨日的京城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的细雨,伴着斜风与蝉鸣,给燥热的显国公府,带来了难得的yīn凉。 古老脊shòu屋檐下,顾乔拼命踮起脚尖,从小轩窗探出头来,在低垂树梢余下的点点清圆中,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就仿佛他从未见过。 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始自于近期发生在顾小公子身上的一桩怪事。 某日高烧醒来,顾乔的脑海里就突然多出了些不属于自己的“常识”。在那常识里,有一个名叫“现代”的国家,充满了各种光怪陆离与天马行空,让深居国公府、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他大开眼界,惊叹连连。 据“常识”所示,顾乔其实是生活在一个话本里。 他既不是主角,也不是反派,更不是pào灰,而是女主角深受苦难的小表弟。终有一日,他英明神武、立不世之功的大将军表姐,司徒容,就会手持银枪,披荆斩棘,骑着金光闪闪的汗血宝马来救他了! 哇,顾小乔托腮,面对边塞北疆的方向,双眼直勾勾的盼着。他不求脱离苦海,只想求个家人接他回家…… 今天也是专心致志等待大表姐的一天呢。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不是传统意义穿书文,小乔是土著,后面的剧情里也没人“穿书”。 与穿书这个题材本身关系就不大,只是给小乔安排了一个知道未来以及alpha(这是个形容词)大表姐的金手指。 下章攻受互穿,over。 第二章 顾乔的大表姐还没等来,倒是先把堂妹给等到了。 堂妹叫顾贞儿,委实不是一个好妹妹。年岁不大,咋咋呼呼,小心思特别多。她今天穿了身色泽艳丽的半袖衫裙,面覆铅粉,头束高髻,很不像一个十二岁少女该有的模样。 但顾贞儿却明显对于自己的打扮十分满意,因为这都是近几年宫中贵族命妇最为流行的打扮,她集众家之所长,定能出头出彩。她在前呼后拥中,闯入了顾乔的小院,劈头盖脸的就是一连串奚落。 “今天我们兄妹几人都要随祖母入宫,为太后娘娘祈福了。” “但你也知道你那人厌鬼憎的命格的,祖母特特让我来与你说,不是我们故意为难,不叫你入宫,只是恐你冲撞了贵人,引来灾祸。” “你自己心里也该有点数的,少给家里添麻烦。” 顾小公子大病初愈,还带着微烧,浑身上下一点劲儿都使不出来,只能歪坐在那里,听堂妹趾高气昂。 他说:“嗯。” 但顾贞儿却并不满意顾乔这幅要死不活的回应,继续加料:“我们肯定还能见到太子殿下。毕竟这京中谁不知道,一线道长曾言,我阿姊是万中无一的……贵人命,栖梧桐,饮朝露,贵不可言。” 说白了就是凤命,注定要当皇后的。顾贞儿一家一边遮遮掩掩,一边又忍不住的自得,还专门给大女儿起了个有别于顾家其他女儿的闺名——顾栖梧。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太子殿下生的俊美不凡,才智过人,还未入朝,已是人人称颂。”顾贞儿对这位认定的太子姊夫如数家珍,憧憬不已,如雪香腮在提起太子殿下时缀上了点点红梅,“殿下身边的伴读里有个短命鬼,前些天意外坠马死了,说不得就要选新的伴读。我阿兄机敏好学,又有阿姊美言,今日入宫,定能讨得殿下欢心。可怜你,恐是没那个福分了。” 顾乔与堂妹顾栖梧出生在同一天,只不过时辰不同,命格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有大造化,一个没福分,这个世界可真奇怪。 他垂下了头,好像十分低落的样子。 顾贞儿这才心满意足,带着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定要比顾乔高一等才能开心的优越感,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见顾贞儿走了,顾乔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演出对入宫的羡慕嫉妒,眼下能让他开心的,不是叫太子多瞧上一眼,而是大家都不在府中,大厨房不开火,他终于可以吃上小厨房的小灶了。 小厨房不比大厨房食材jīng细,但掌勺的却是打小就在顾乔身边伺候的奶兄解厄,能做出真正合顾乔口味的吃食。 顾乔已经不知道等了多少天了。 顾乔没力气和堂妹说话,倒是有力气和解厄报菜名,一字一顿,虽然慢,却很坚定:“我—想—喝—豆—粥。”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期待,若不是实在没力气,他后面还有一连串的“就是那种用沙瓶把赤豆煮的绵软稀烂,等白粥微微沸腾后,再把豆子投入一同蒸煮的豆粥。要入口即化,香甜软糯。” 顾乔是个只要有吃的,就能很开心的人。 解厄看着被众人扔下、仍能高高兴兴等着吃食的顾乔,很是替他家公子攒了一肚子的委屈,却也不知道该找谁来倾诉。自国公爷和夫人去后,公子能够依靠的就只有他自己了。解厄吞下哽咽:“嗯,一定多放甜豆,煮的腻滑利口,香味四溢。” 待顾乔吃了粥,他就又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今天府里真是安静啊,好希望能一直这么安静。 …… 顾乔的愿望实现了,他在一处极其安静、形如坟墓的地方,清醒了过来。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chuáng。 那是一张极其宽大的拔步chuáng,繁复的雕花,jīng致的彩壁,jīng密巧思的榫卯结构,无不在诉说着它的昂贵与不凡。但这chuáng给顾乔留下最深刻的印象,还是漫天的杏huáng色,从纱账到锦被,好似作画时被打翻了的huáng赭石颜料,过于刺眼。 就在前不久,顾乔才被顾贞儿恐吓过,早晚有天他会被祖母赶出国公府,被卖到什么下作的地方。 顾贞儿充满恶意的话尤言在耳:“下贱的人就该在下贱的地方。” 顾乔的眼睛一点点睁大,虽然他很不想这么胡思乱想,但…… 顾乔qiáng迫自己努力冷静了下来,集中注意力去思考,到底该如何从这个陌生的地方逃出去。他一边想,一边给自己打气,不要怕,他还有钱,还有阿爹阿娘生前偷偷给他留下来的钱,只要好好和对方说,对方肯定是会听的,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而只要设法联系到奶兄,他就安全了,他、他一点都不怕。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推门的声音。 “吱呀——”一声,在空dàng的大殿内被放大了无数倍,比志异小说还要吓人。 顾乔下意识的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退无可退,任由单薄的脊背顶在了墙角。背后是窸窸窣窣的纱,脚下是被蹭起皱了的绸缎,顾乔还在想着后退,恨不能把自己砌进墙里。他刚刚说谎了,他还是有点怕的。 再怎么早熟,顾小公子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少失怙恃的少年。 随着忽明忽暗的层层黑影不断bī近,顾乔的恐惧逐步增加,直至顶峰。突兀的,一双布满了皱纹的gān枯鹰手,撩开了顾乔眼前的最后一层保证,露出了真实面目。 那是一个老太监! 两方甫一照面,便是四目相对,狭路相逢。顾乔抬手,笨拙的jiāo叉护在了头前,想要尽可能的保护自己。 老太监…… 却猛地给顾乔跪了下去,还呼啦啦的带跪了一片黑影,只听他用激动又颤抖的声音道:“太子殿下醒了,终于醒了,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奴婢就说刚刚听到的动静没有错。” 众人跟着齐声高呼:“奴婢给殿下请安。” 声势浩大,灯火通明,请安声传遍了整个东宫。 ‘殿下?什么太子殿下?’ 顾乔朝自己的身旁看去,他误以为太子就在他的身边,但是他却什么都没有找到,整张金灿灿、亮闪闪的大chuáng上,只有他。 闹鬼了吗? 顾公子、公子有点慌,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有点怕鬼。 比顾乔更慌的,是如今跪在太子御榻之下的宫人内侍,整间大殿鸦雀无声,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太子殿下私底下的喜怒无常、bào戾不仁,在场的人都深有体会。 如今请了安,殿下还不叫起,那明显就是生气了的预兆。不过,想来也是,今日宴会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殿下又怎么会开心呢?真真是神仙打架,池鱼遭殃。如今最好的结局,左不过一双膝盖跪烂,只求还能被留下一条小命。 连替皇后来太子身边照顾的老太监福来,都没了胆子抬头。生受,是唯一的出路。 许久之后,众宫人才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出去。”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是天生属于太子那清冽中带着贵气的冷,但说话的力度却又让人如此陌生,有气无力,不够坚定,哪怕是在太子殿下病时,也绝无可能出现。 不会是出现幻听了吧? 紧接着,众人就再不敢质疑自己的耳朵了,因为他们明确听到了声音二次响起,较之刚刚高了不少:“你、你们都出去!” 殿下被气的声音都颤抖了! 一众宫人更加惶恐了,求生欲让他们一边惶恐,一边训练有素的从大殿内退了个gān净。不敢质疑,不问缘由,只知道盲目的听从殿下的命令。 大殿清冷,在宫灯的火苗乱窜中,犹如猛shòu张开了血盆大口。 顾乔却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去深思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又一桩怪事。他面对着宫人鱼贯而出的方向,抬起了自己的手,看到了顺势垂下的杏huáng色内衫衣袖,那是他绝不应该穿在身上的颜色。 另一个问题也随之而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才敢公然用这么多的huáng? 顾乔再仔细看去,就发现这手也明显不是他的。骨节分明的手掌要比他的大上许多,指腹间还有常年she箭习武才会留下的老茧…… 排除了“被卖了”、“见鬼了”,顾乔再次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真的很大胆,连在心里想一想,他都觉得是大不敬。 顾乔在心里给自己鼓足了三次勇气,才终于从宽大的chuáng上走了下来,手脚极其的不协调,因为顾乔从视角上总感觉他现在看到的高度,比他过往习惯的高度要高上不少,他有些无法平衡。 这好像更加作证了顾乔的猜测,他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赤着脚走到了大殿内的等身高铜镜前。 看到了镜中之人。 手脚匀称,身姿颀长,宛如玉人一般。一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正以一种让人胆寒的睥睨之势扫she而来,连微微昂起下巴的动作,都仿佛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傲慢与不耐烦。他合该就是这幅与生俱来的目下无尘,端坐于九天之上,戏谑众生。 这便是当朝太子,闻道成! 顾乔不可能认错,哪怕他最近一次见到太子殿下,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他的父母还活着,他还是显国公府正儿八经得到册封的世子。 和善的皇后娘娘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问他:“待乔乔过了今岁生辰,可愿进宫来与你道成哥哥一同读书呀?” 顾乔怯生生的透过阿娘的宽衣大袖,看到了仿佛从画中走来的太子殿下。 高贵,又耀眼。 但是现在,他变成了太子殿下? 那太子殿下又去了哪里? *** 城北,县国公府。 太子闻道成,忍着发烧时的不适,看着被硬塞到自己手里的木盆,对眼前一个正不耐烦瞪他的丫鬟道:“你说什么?让我,去给二小姐,端洗脚水?”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外人眼中的太子:才智过人,高贵清和。 东宫宫人眼中的太子:喜怒不定,bào戾不仁。 真正的太子:……一只狂犬。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人若犯他,他犯死别人! 请大家不要学太子攻,这样是不对的~ 第三章 太子殿下每晚都要进一盅羊奶酒,据说是为了助眠。 这是顾乔在变成太子后,得知的第一个有关太子殿下的习惯,他还发现了一个秘密——酒不酒的完全没尝出来,倒是杯中之物奶味十足,性平,微甜,还带着久芳斋甘露蜜的清香。喝一口便唇齿生香,再难忘怀。 顾乔喝的双眼都不自觉地眯了起来,悬于chuáng边的两脚,习惯性的想要摇晃两下,但是却发现脚一动就挨着地了。 这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想必让太子殿下少了很多人生乐趣。 在小宫女进来收拾盅碗的时候,顾乔趁机从对方身上打听到了今日发生在太子身上的事。 今天是四月初九,太后无故陷入昏迷的第四十九天整。 宫中的御医仍对此束手无策;揭榜应招而来的民间高手亦无良方;唯有京郊青云观的一线道长,在经过苦心孤诣的推算后,连夜入宫,为启武帝献上了一策:以贵借命! 广邀京中达官显贵的妻女家眷,于七七四十九日至阳之时,在御花园百花阵中,为太后诵经祈福,yīn阳调和,方可一搏。 武帝纯孝,不忍太后缠绵病榻,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应下了一线道长之言,破例在宫中开坛设法,祈求上苍垂怜。 顾乔的祖母是一品命妇,也在邀请之列,携着除顾乔以外的全家,于今日一早入了宫。 这便是顾乔困在国公府时知道的全部。 他设法引小宫女更多的说了一下他命妇入宫后的事情,从祈福法会到太子回宫,这个时间空挡,有太多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了。 “祈福法会一切顺利,于酉时三刻结束。” 法会必须是顺利的,没有人敢在这件事情上找皇上的不痛快,不管信不信一线道长的人,都尽心尽力的给太后诵了增福添寿经,一念就是一整天,从白天到黑夜,沐浴焚香,滴水未进。 皇帝为感恩权贵家眷的“出手相助”,特在麟德殿内赐了宴,款待众人。 觥筹jiāo错,推杯换盏,本是一场盛宴。皇帝因忧心太后,中途就离了席,由太子代为主持。也是因此,才出的事。 顾乔不着痕迹的聚jīng会神了起来,重头戏终于来了。 说来这事,仔细追究起来,还与顾家有那么几分关系。准确的说,是与顾乔的两个堂妹顾栖梧与顾贞儿有关。 顾贞儿是个口无遮拦又没有自知之明的,对顾家早已淡出权贵圈子的事实一点数都没有。她这回其实也是第一次入宫,满心欢喜,充满期待,自以为会因为嫡姊命格奇特,而被优待,不成想根本没有人愿意搭理她,叫她闹了好大一个不尴不尬。 巨大的心理落差,促使胆大妄为的顾贞儿铤而走险,妄图直接与太子搭话。 顾乔听到这里的时候,虽然因为在尽力扮演太子而面无表情,但内心的下巴都已经快要掉下来了,顾贞儿可真是不作死自己不算完啊。 也就只有顾家迷信,对那什么狗屁凤命信以为真,坚持认为顾栖梧未来必有可期。 京中其他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可就不好说了。 至少,太子殿下此前就完全没把这种传言当回事,甚至是嗤之以鼻的,真以为传出这种凤命之说,就可以bī他娶人了?可笑至极! 顾乔忍不住在心里chuī了太子八百字,真是一位既英明又有主见的殿下啊。 从太子的态度里可见,当顾贞儿自来熟的逾矩搭话时,她会得到怎么样一个丢脸的下场。太子甚至连冷漠的一眼都懒得施舍给她。 随着太子年岁渐大,这样的狂蜂làng蝶只会更多,与其逮着一个气一个,太子更想改一改前朝留下的规矩——十四岁的女子若还不嫁人、不议亲,就要缴纳税金,甚至会jiāo由官媒qiáng行婚配。 太子觉得这便是贵女疯狂的根源,既然注定要嫁,不如博个大的。 事情发展到这里,还在可控范围内,顶多是为“又有不自量力、小门小户的女子,胆敢肖想太子,被太子狠狠打脸教做人”的江湖传言添砖加瓦。 但坏就坏在,这事发生在酒过三巡之后,在场的不少人都喝醉了,包括太子殿下那些不省心的兄弟姐妹们。 三公主自小就爱挑衅太子,言语无状:“阿弟,说不定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这样对未来的小姨子,不太好吧?” 人人都看出了顾贞儿的丑态,三公主也不是什么仗义执言,只是想拿顾贞儿来羞rǔ太子。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事,太子为表现自己的宽宏大量和兄友弟恭,不管心里怎么骂三公主,也只能暂时先忍下来。等明面上全了皇室的体面,私底下再找三公主的麻烦。 但这一届的太子闻道成,不是一般人,他忍不了。 有仇是一定要当场报的。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来与孤搭话?贱婢所生,不知所谓。”大启的嫡庶之风十分之重,武帝也三令五申,不允许乱了尊卑。太子更没有说错,三公主的生母在成为妃子之前,确确实实只是个婢女舞姬,若不是美貌出众,也不会有今日的变化。 出身是三公主的痛点,一碰就炸,百试百灵。 姐弟二人就这么在大殿上起了口角,争执嘲讽了起来,让众臣不敢相劝。再后来,骂战随着三公主一母同胞的幼弟十皇子的动作,而升级了。 也不知道这个小胖子怎么想的,甩开身边的奶娘,拿着一把水果小刀就朝着太子冲了上去。 整个场面都乱了,尖叫声此起彼伏。等众人反应过来,想要阻止时,十皇子已经因伤人不成,一个力道没收住,扎进了殿内的假池中。 那池子只是个供舞姬表演而搭建的假池,水深不足成年男子的腰高,十皇子哪怕是个孩童,在及时的援救下,也并没有出什么大事。 反观太子殿下,因为想拉着十皇子却没有拉住,而撞到了桌角,当场昏了过去。 顾乔听的是一愣一愣的。他知道本朝开国不久,当今圣上也不过是第二代,没推翻前朝时,全家都蹲在莫寻山上当土匪,文化水平不高。但他万万没想到,第三代的皇子公主们竟也还保留着如此这般、这般,呃,顾乔斟酌了一会儿,才勉qiáng找到了一个形容词,“质朴亲民”的家庭关系。 说骂人就骂人,说动手就动手,这个太子……有点狂野啊。 和文武兼备、十全十美的传言,相去甚远。 *** 真正的太子闻道成,如今也已经搞清楚了自己的状况。 他变成了县国公府的世子顾乔。那个父母在时,以早慧闻名大启,父母去后,据说已是伤仲永的神童。 顾乔所在的县国公府,自显国公意外去后,掌家的就变成了大字不识一个的顾老太太。老太太迷信又昏聩,出身乡野,舌长刻薄。年纪轻轻守了寡,一共就两个儿子,大儿子依靠实打实的战功拼出了一个显国公的爵位,小儿子却……乌七八糟的厉害,和顾老太太一同在田间长大,有幸jī犬升天来到京城后,还是不成器。 听说显国公刚去时,他这个不安分的二弟,还出过什么想要兄死弟从的闹剧,被京中权贵嘲笑了好一段日子。 顾老太太为保全儿子,一怒之下就直接闭门谢客,再不与人来往了。 世子顾乔还小,暂时没有办法继承爵位,县国公府没了能立起来的人,就这样一日不如一日渐渐式微了下去。 人人都说顾老太太是在蛰伏,想要耐心等孙子长大再图其他,但如今来看…… 闻道成面对顾乔身上的单衣,心想着,这位世子过的也未免太惨了点吧? 还在病中,就被生生拉了起来。随便一个堂妹身边的丫鬟,也可以对他呼来喝去。竟、竟还要他去给什么劳什子的堂妹端洗脚水? 闻道成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这么羞rǔ过。虽然他们真正要折rǔ的是顾乔,但谁让他现在就是顾乔呢。 再思及今天宴上的事情,闻道成的眼睛一转,这个堂妹不会就是那位身具“凤命”,近一年内总有人在他耳边极力游说,希望他能够娶来为妃的顾小姐吧? 呵,可真是“人美心善”啊。 “怎么?哑巴了?你倒是说话啊,端还是不端?拖延了时间,好叫我们小姐告去老太太那里,看你有什么好果子吃!”丫鬟根本不掩恶意。 顾贞儿今日在宫里受了委屈,还没回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拿顾乔发泄。 闻道成隐在宽袖里的手微微握拳,眼神眯成了危险的一条缝,他说:“我端。” 顾贞儿就在隔壁,正坐在亮如白昼的纱罩宫灯下,得意洋洋的看着“顾乔”屈rǔ的一点点靠近。她的心里畅快极了,这个自小要什么有什么、人人夸赞的堂兄,如今也不是只能被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过,今晚的堂兄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同。 顾贞儿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就是不由心中一紧,甚至有点怕了对方。不,她怎么可能会怕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灾星野种呢? “你站在那里看我gān什么?”顾贞儿提高声音,色厉内荏道,“还不快过来?别以为我这是在欺负你,也别想着出去和谁告状。我这可是在帮你洗去一身克父克母的罪孽,你以为是谁都可以随随便便帮我端洗脚水吗?” 闻道成稳稳的端着水,一步步上前,勾唇,挑眉,让顾乔本来温和无害的脸,蒙上了一层yīn鸷诡谲的yīn影,他说:“也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承受的了我端的水的。” 说完,不等顾贞儿反应,一盆热水,就已兜头浇下,好像还带着刺啦破皮的声音。 “啊——顾乔——” 闻道成看着尖叫连连、咒骂不休的顾贞儿,闲庭信步道:“看来,二小姐也没那个福分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太子:有仇必须当场报!谁忍谁是王八! 小乔:…… 太子:当然,亲爱的你除外!你忍,就是心性成熟,颇有成算! 嗯,攻真的是个狂犬,不带丝毫作假。 第四章 闻道成报完仇,就开开心心的回院子里睡觉了,心安理得,一觉天明。 顾贞儿倒不是不想给顾乔好看,只是她当时误以为自己是被滚烫的沸水给浇了,她身上也确实疼的厉害,害怕自己毁了容,第一反应就是请大夫。等她确认了自己其实并没有多严重,只是被热水烫后略有红肿,疼痛是因为水里被加了辣椒面后,她这才想起来要报复。 但是彼时,闻道成早已经把小院的门插起来了,顾贞儿想硬闯都没那个条件。 顾贞儿只是个养在二夫人身边、巴着嫡姊的庶女,亲爹重男轻女,姨娘又被发卖了,她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受宠,也不能在这个家里无法无天。 而且,今天她又在宫里的晚宴上,给顾栖梧丢了那么大的脸,根本不会有人半夜为她“伸张正义”。 顾贞儿一开始自然是不死心的,想要请来顾老太太为她做主。 老太太在大儿子还在世时,就和大儿媳有矛盾,因为迁怒,连着顾乔这个孙子都不太喜欢了,一心想要儿子休妻再娶再生后代;等唯一有出息的大儿子去了,老太太性子就更加尖锐偏激了,坚信是顾乔克死了她的儿子,恨不能掐死顾乔以赔命。 当时顾小公子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根本无力反抗。 若不是本朝有明确规定,爵位只能父传子,子传孙,无嫡亲血脉而卸爵,还只能在弱冠后继承,顾乔能不能活到今天都是个问题。 顾老太太真的是恨毒了顾乔,她很乐意寻找任何能够找到的由头,来折腾他。 但顾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今日在宫里起起跪跪了一整天,人早已经筋疲力尽,据说回府时直接是被抬回来的,早已经睡下了。 顾贞儿还没来得及哭诉,就被拦在了老太太的院子外面,连大门都没能挨着 负气回去后,顾贞儿就趴在chuáng尾的被褥上,很是嚎啕大哭了一场,又踢又踹,骂骂咧咧,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委屈的人。 但是再委屈,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憋着。甚至不敢闹的动静太大,惹了老太太的清净。 闻道成就这么睡了一个质量不错的安稳觉。 至于明天该怎么办…… 闻道成只留给了顾乔的奶兄解厄一句话:“本世子自有办法,安心睡吧。” 闻道成有仇当场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在巴不得他完蛋的兄弟姐妹的围追堵截下翻车,当然不可能只是因为他是太子,还因为他有脑子。 当然,就闻道成的想法来看,原来的顾世子大概也是个有脑子的,不然他不可能忍到今天,还活的全须全尾。两人面对刁难的选择不同,更多的只是因为闻道成比顾乔更了解外面的情况,顾乔吃亏就亏在他被困了这么些年,早就跟不上变化了。 *** 东宫。 真正的顾乔,换了高chuáng软枕,反而睡不着了。因为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计划,他今夜侥幸能没有被发现,只是仰仗于太子的积威已久,以及太晚了他并没有见几个人。 明天的情况就不同了。 而顾乔又错过了假装失忆的最佳时机…… 他必须在今晚想出一个合理又完美的办法,可以帮助自己在找回真正的太子之前,不被人发现。 顾乔可一点都不想被当做什么作祟的妖物给收了。 至于太子在哪里,最好的结果自然是顾乔变成了太子,太子变成了顾乔,找到机会派人去国公府把自己接出来,就皆大欢喜了。如若太子并没有变成自己,顾乔也还准备了备选计划,包括但不限于直接逃到边疆,找堂姐司徒容救命。 不等顾乔继续完善自己的想法,他变成太子后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危机,就不期而至了。 以示肃静的清道静鞭声,在这个沉默的夜晚,由远及近的从东宫外面传了过来。 皇上来了! 启武帝,一个能动手绝不哔哔的马背皇帝,重武轻文,肆意妄为,比太子还要狂野。但谁也不能抹杀他在开疆扩土、一统中原方面的功绩,他在还是个皇子时,便已经成为了呼声最高的天下共主,因为正是他,结束了前朝绵延两百年的漫长分裂。 据说这位陛下十分疼爱太子,并对太子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只因为太子是他和周皇后唯一还活着的嫡子。 顾乔上前请安时还在想着,面对晚宴上的一地jī毛,也不知道武帝会作何感想。他和太子之间好好的父子亲情,不会就此产生裂痕吧?顾乔真的很怕无法为太子挽回局面。 结果,不等顾乔跪下,武帝已经上前,一把托起了儿子。 huáng色的龙袍,jīng致的刺绣,搭配上了一双藏在满脸络腮胡里的浓眉大眼,组成了这位威武雄壮的大启武帝。 武帝眼中对儿子的关切没有丝毫作伪,他声如洪钟,却尽量压低了下去,仿佛生怕惊扰到儿子休息:“不是说才醒过来吗?不好好躺在chuáng上,折腾什么呢这是?” 顾乔就这么怔怔的任由武帝把他带回了chuáng上,平躺下去后,武帝还笨拙又小心的给儿子盖好了被子,掖了掖被角。 武帝是个喜欢说话的,不用谁来起头,他就已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朕已经让人调查清楚了。你三姊和十弟这次真的太过分了,竟敢背着朕羞rǔ于你,还伤了你,简直是翻了天了!”说完,武帝还挥了挥拳头,看上去是真的很愤怒了。 顾乔没有说话,因为太子也动手了,他还没有衡量好,怎么说才是对的。 武帝就像是一个贴心大棉袄,很快就主动把标准答案喂到了太子的嘴边:“你做的对,就该让他们知道知道嫡庶尊卑!朕怎么生了这么两个玩意?” 太子出手,不仅没让武帝生气,说不定还让武帝感到了一种“真不愧是老子的种!”的与有荣焉。 每天一个狂犬背后,势必都会有一个熊家长。 顾乔内心的震惊久久没有办法消散,虽然他已经察觉到了武帝话语中的一丝微妙。说不上哪里微妙,明明每一句都是为了太子好,但顾乔就是敏感的觉得这话的走向不对。 “真是气死朕了,一定要好好教训!”武帝是个急脾气,见儿子迟迟不说话,就有点急了,甚至带了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迫切,以及提心吊胆,他看着太子的脸色道,“道成,你说,可以吧?由朕来教训你的十弟。” 这一句话,就像是打破了仙法的咒术,将一切拉回了现实。 顾乔终于懂了。他抬头,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回武帝,心想着,这位陛下粗中有细,莽而不乱,怪不得他会成为大启之主。 十皇子拿刀要捅太子,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就是行刺储君,居心叵测;往小了却可以变成只是寻常的兄弟打闹,不敬兄长。 武帝如今想走的就是后面这条路。 面对太子受伤,武帝不是不生气,不是不想教训没大没小的十皇子的,但是,他却并不想让还年幼的小儿子背上对储君图谋不轨的罪名。武帝先是一个父亲,然后才是皇帝,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只是太子一个人的父亲。 这是很多封建大家长都会有的做法,既然大家都没事,那不如就……大事化小,该罚的也肯定是会罚的,只是别伤了感情。 武帝提出这个建议时,甚至是有点怕太子的,因为他太了解他一手带大的嫡子了。 太子醒来后,竟没有第一时间闯入十皇子的宫殿,去捅老十几刀,武帝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就是太子这回真的伤的有点重,暂时没办法亲自动手为自己报仇。 武帝也知道他这么和太子说,是委屈了太子,所以才会心怀忐忑。 窒息的沉默,在空dàngdàng的殿内蔓延。 殿外守着老太监福来,也在为自家殿下捏了一把汗。自古伴君如伴虎,武帝虽对太子有愧疚,但若太子不依不饶,势必会引来武帝的恼羞成怒。 随着太子不断长大,父子间的争吵也就越来越多。虽然武帝因为看重嫡子,无论如何,最终都会与儿子和好。但谁也不能否认,自皇后娘娘去后,太子和武帝已经不能像过去那般亲密无间了。千里之提毁于蚁xué,太子再好,在各宫娘娘水滴石穿的上眼药下,他也会变成不好。只是早晚的问题。他们之间的嫌隙会越来越大。 太后娘娘如今又昏迷不醒,若父子再起争执,谁又能来为太子斡旋呢? 但福来又很清楚太子的骄傲,他是断然不可能在这种事上低头的,他除了站在外面gān着急,竟没有任何办法。 直至…… 顾乔微微垂目,小扇子一样的黑长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了层层yīn影。他咬着淡唇,几次想要开口,仿佛已经被伤透了心,他是那样的脆弱,无力。最终,伴随着他的再一次抬头,他仿佛已经坚定了什么。 他问:“若我执意追究,会叫父皇为难吗?” 武帝几乎不敢去直视太子的眼睛,那双像极了皇后的眼睛,漂亮,gān净,又充满了孺慕之情。这是武帝很多年不曾见过的一面了,他的太子,他骄傲的太子,明明应该无坚不摧,却好像也会因为一句话、一个想法又变成不堪一击的孩子。 太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轻微的颤抖,以及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他说:“儿臣,全赖父皇做主。” 太子妥协了! 武帝达成所愿,明明应该是如释重负的,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哪儿哪儿都不舒服,甚至心里更加沉重了,他坐卧不安,火急火燎,根本没有办法再多说什么,爪心挠肝的离开了东宫。 带着一身的心虚。 武帝的脑海里一遍遍的回想着今晚的东宫之旅,从太子病中下跪,到太子的隐忍妥协,再到离开时整个东宫犹如坟墓的沉寂…… 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这真的特别不对劲儿! 一路上,武帝想好的对十皇子的处罚,不自觉的就加重了几分,又几分,等回到寝宫时,他甚至已经想要直接宣布确实是十皇子刺杀储君,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了。 以退为进,以弱博qiáng。 这就是这些年的人情冷暖教会顾乔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太子:=口=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世子!小乔:_(:з)∠)_人生如戏,全靠演戏,混口饭吃,都不容易。太子:我们刚柔并济,天生一对啊!过刚易折,过柔则糜。太子和小乔会先用自己熟悉的套路帮助彼此,然后找到自己过往性格的缺陷,一起越变越好哒~蠢作者始终坚信,为了彼此变成更好的人,是一段感情所能呈现的最好状态。 第五章 万众瞩目的第二天,在一个艳阳高照中拉开了帷幕。 顾乔想了一夜的对策,最终却因为武帝的一道旨意,全无了用武之地。武帝对外表示,十皇子不敬太子,致使太子受伤,虽太子宽厚不欲追究,但他不能坐视不理,要防微杜渐,勿以恶小而为之。 总而言之,十皇子凉了。 虽然武帝最终,也还是没能忍心让小儿子背负上行刺太子的罪名,但“不敬兄长”和“不敬太子”,这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道旨意一下,十皇子就已经没有未来了。 三公主和十皇子的处罚,也随着旨意一并下达,他们被发配到了京郊山上的祈宁庵里,静思己过。没有个三年五载,是回不来了。 祈宁庵,顾名思义,这是一座尼姑庵,由大启皇室出资建造,居住的都是太祖朝时无嗣的宫妃们,她们在太祖去后,就出了家,长伴青灯古佛,为太祖祈福。日子虽清苦,却很知足。因为在此前的朝代里,一直都有人殉的传统。是因为太后不忍,才有了如今的祈宁庵。 不管是前朝后宫都没想到,武帝这回竟下了这样的狠手。 据说三公主和十皇子那个美艳动人的生母,直接哭晕在了皇帝的寝宫外面,也没能引动帝王半分的恻隐之心。 这是太子的又一次胜利,全方面的,碾压式的,还没有和武帝起冲突。 让很多藏在暗中的推手陷入了沉思。 没人相信,或者说是能够想到,一贯qiáng势的太子这回之所以能这么顺利,是因为太子学会了以柔克刚。他们只能按照常理来推测,太子真的受伤了,还伤的不轻。伴随着武帝流水一般送入东宫的赏赐,好像也佐证了这一点。 连给太子诊脉的太医,都忍不住产生了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医术不jīng,竟没有发现太子病重。 总之,顾乔借着在东宫养伤的机会,得到了他最迫切需要的缓冲。 所有来探病的人,都被福来给谢绝了。 顾乔也是在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往日里在太子身边近身伺候的人,都在昨天挨了板子,因为看护太子不周。这些宫人需要养伤,也就很难在短时间内发现太子的不同。 老太监福来是周皇后生前留给太子的人,但他年纪实在是大了,一直以来都是以一种荣养的方式留在东宫,若不是这回太子重用的宫人都遭了秧,福来也不会被重新请出山。换言之,福来对于如今的太子的了解,并不比顾乔多多少。 顾乔既无内忧,也无外患,只希望躺着静候下一步计划的佳音便可。 也就是寻找太子的计划。 顾乔在昨天就想好了派去国公府寻找自己的最佳人选,太子的伴读,周叔辩。 太子一共八个伴读,其中尤以周叔辩的身份特殊,他是周皇后嫡亲兄长的儿子,也就是太子的表弟。 顾乔会选择周叔辩,不是因为他对周叔辩有多少了解,而是因为他只叫得出太子伴读里这唯一的一个名字。顾乔尽己所能,以最快的速度,在这天一早就叫来了周叔辩。命运也很配合,几乎是在顾乔刚刚和福来说出周叔辩名字的下一刻,这位周家的三公子就出现了。 周三公子屏雀中选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走路的时候甚至有点飘。他不断的和来找的太监确认:“是叫我吗?真的叫了我?只叫了我一个人?” “是的,周公子,殿下只说了要见您。” 周叔辩是和其他周氏兄弟一起来探看太子的,有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也有同气连枝的堂兄弟。同为太子的外家,周家是个极其庞大又复杂的家族。人丁兴旺,才杰背出。 换言之,太子的表兄弟这个称呼,其实一点都不值钱。 哪怕不算庶出,只说嫡出,在周家大门口喊一嗓子,分分钟就能站出来十来个太子的表兄弟。还个顶个的有能力,有本事,人高马大,像小山铁塔似的稳健。太子从小到大,和人茬架的时候,就没缺过人手和排场。 而在太子的八个伴读里,周叔辩其实也不算特别突出,哪怕有血脉这层关系,太子重用的还是另外两个更有用的伴读。 周叔辩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太子先是太子,其后才是他们家的亲戚。而他们自己也是,先是臣,再是家人。谁要是敢仗着外戚的身份胡作非为,都不用抬出律法,周家的老爷子第一个动手打死他! 周叔辩对于太子的忠诚,是一种从小到大、根深蒂固的行为习惯,已经融进了他的骨血里,成为了他这个人思想的一部分。 不管太子如何对他,他都会一心一意的为太子办事。 顾乔这是一次误打误撞、运气极佳的选择,而对于周叔辩来说,在越过兄弟,还有随后也来请安的伴读时,几乎感觉自己活在梦里。 这可是他最露脸的一次了,他甚至没出息的觉得,这一定会成为他最难以忘怀的记忆,要留下来传给子孙后代的jīng神财富! *** 在顾乔寻求周叔辩帮助的时候…… 真正的太子殿下,其实也想到了自己的这位表弟。 在太子本来的计划里,他就是打算等养足了jīng神,早上一早就翻墙出去,找周叔辩帮忙的。周叔辩很好找,因为今天正是太子坠马身亡的那个伴读的头七,其他伴读肯定要代表太子去那个伴读家探望。 而周叔辩这个同学,他继承了周家硬汉的外表,却意外的有一颗柔软的心肠,会给蚂蚁让路的那种柔软。 又因为周叔辩本人的一些特殊经历,他是极其厌恶吃绝户这种行为的。 就闻道成来看,顾家二叔对于顾乔的种种行为,已经足够被渲染成吃绝户了。哪怕顾老太太在世也没用,只要有周叔辩站出来帮忙,便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掉发生在顾乔身上的危机。 qiáng权有时候就是这么一回事,有些在顾乔看来能压的他喘不过来气的绝境,其实只需要某些人动动嘴巴,就可以轻易的解决了。 但是…… 闻道成想的有多好,现实就多打脸。 他早上醒来,需要面对的第一个困难就是,他现在被困在顾乔这个身娇体软战五渣的身体里。曾经飞天遁地、身轻如燕的他,如今不要说翻墙了,从顾乔自己的小院跑到国公府的外墙,这中途都喘了好几次。 太子殿下看了看自己如今的细胳膊细腿,有一百句脏话想要骂出口。 不等闻道成再想其他办法,顾贞儿也终于杀过来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想要找麻烦。顾贞儿是自己来的,她再一次没能请来老太太,因为顾老太太经过昨天一役,直接病倒了,半个身子都是麻的,恐有中风之兆。 府里为此闹了个人仰马翻,二夫人带着一众女眷,一大早上就去哭了,谁也没那个闲工夫再去管顾乔和顾贞儿昨晚有什么官司。 顾贞儿只能自己纠集了一些人手,来和顾乔再战。 顾乔的身体素质确实跟不上,但太子的走位意识还是很灵活的,在他的肺部快要爆炸的前一刻,他还是拼尽全力,赶在顾贞儿抓到他之前,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并再次插上了门。 一对堂兄妹就这样隔着小院对骂了起来。 “有本事你出来啊。” “有本事你进来啊。” “顾乔你怎么这么没种!” “确实不比顾二小姐你有种,你最有种,你就是县国公府最后的爷们!” “啊啊啊啊啊,我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是国公府的二小姐!” “你本来就不是国公府的!真难得,你竟也知道你一家鸠占鹊巢,不是东西!我劝你们早点滚,别脏了本世子的手!” 顾贞儿气的都要跳脚了。 闻道成还不咸不淡,不急不慢,甚至让解厄给他搬了把躺椅,就放在门口,翘着腿,嗑瓜子,和顾贞儿死磕了起来。时不时还要朝着外面扔点瓜果皮核什么的,就差泼脏水了,深谙“人气我不气”的吵架终极奥义。 有关于太子殿下的传闻里,有一句是真的,他确实能文能武,近可打架,远可骂人,和太祖、武帝一样的接地气。 顾贞儿也是没想到,顾乔能破罐子破摔到这一步,并且悲哀的发现,当顾乔这样混不吝的时候,她还真的拿他没辙。 她怒极攻心,开始胡言乱语:“你就不怕我出去告官吗?你差点杀了我!” “哦?”闻道成一双眼睛都亮了,这不就是瞌睡了送枕头嘛,他正愁没办法出门呢,顾贞儿就跳了出来,竟还有这种心想事成的好事,“快去!谁不去,谁是王八!” 顾二小姐想杀人的尖叫声,再一次响彻了整个顾家。 就在差不多的时间,周叔辩一刻也不敢耽误的登了县国公府的门,得到了顾家二叔顾有银的热情招待,一点也不顾他的老母亲需要人照顾。 等周叔辩表明来意之后,顾有银的表情却一下子变了:“您说,您要见内侄顾乔?” “是的。” “能问一下,是为了什么吗?” “不能。”周叔辩谨记太子对他的嘱咐,并不打算把太子召见的事告诉顾乔以外的人。 “这……”顾有银眼神出现迟疑,很显然他也很清楚,不能让顾乔见人,才是他们全家可以作威作福的基础。 就在这时,二夫人身边的人走上了前来,在顾有银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顾有银的脸色飞速的由悲转喜,又很快在周叔辩探究的目光看过来时,努力悲戚了下去,但怎么看怎么别扭,因为他的眼角里藏着很难掩饰的喜悦。 顾有银表示:“家母身体不适,我大概没有办法继续招待周公子了。” “你!”周叔辩好歹也是周家的人,还没有被人如此不给面子过。 “公子莫急,我虽然离开了,但我会安排管家带顾乔来见公子的。”顾有银做的十分周到,让人挑不出理来。 但周叔辩莫名的就眼皮一跳,觉得这一趟看似简单的差事,大概很难善了了。 第六章 周叔辩错了。 他很轻易的就见到了世子顾乔,并没有任何波折,管家说把小孩带过来,就真的依言给带了过来。 在周叔辩表达出想要把人带走的时候,管家也并没有阻拦,只是和周叔辩约定了送回来的时间,然后就连缘由都没有问的jiāo人了。管家对于世子的态度说不上有多么恭敬,但也不算太过怠慢,一如小世子身上不新不旧的衣物,你不能说这样不对,但又没办法指出哪里错的离谱。 大家都在凑合。 是的,凑合。 周叔辩来之前,从太子表哥口中知道了不少有关于顾乔的身世,很清楚顾家若想要一直掌控顾乔,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他任何出人头地的机会。就像是这几年做的,把顾乔从上的好好的书院里qiáng行接出,替他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个遍,然后切断他一切能够与外界的联系。 再这么养上几年,都不需要顾家怎么样,顾世子就铁定要废了。 周叔辩打定主意,要帮小世子讨回公道,但是,他一腔的热情却被浇灭在了对方的反应里。这是个性格有些yīn沉的孩子,不太爱说话,看上去脾气还不好。但这些都不打紧,真正让周叔辩为难的是,对方好像并不需要他为他做主。 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离开了国公府,直奔了太子的东宫。 一路上小世子都很沉默,带着一种不甚讨喜的死气沉沉,好像在故意搞砸自己的对外形象。周叔辩几次搭话都无功而返,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慢慢来吧。 这天好像注定了周三公子要高开低走,他回宫复命时,并没有像早上那般顺利见到太子,反而是带着人在偏殿等了许久,不太被重视的样子。据说是太子小憩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有点不对劲儿。 太子确实不对劲儿,因为真正的闻道成又回来了。 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和顾贞儿隔着小院激情互骂,蓝天白云,树梢夏花,他一边气顾贞儿,一边想着这顾世子看来也是个会享受的。 正骂到兴头上,也不知道顾贞儿得到了什么消息,突然开始抽风冷笑,让闻道成特别想要再次灭了对方的嚣张气焰。 结果,不等闻道成组织好语言回敬,他就突然感到了胸前好像被什么猛锤了一下,锤的灵魂和身体都要分离了。心口一悸,眼睛一闭再一睁,他就回来了。 熟悉的东宫,熟悉的人。 闻道成这段说出去恐怕谁都不会信的奇异经历,恍若南柯一梦。除了没能骂完顾贞儿的不慡,什么都没有给闻道成留下,也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然后,闻道成就看到了一本崭新的手记。线装蓝底,包背折页,纯手工制作。 那手记就大大方方的摆放在红木的桌案上,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对仗工整的内容,字迹清秀,由有墨香。记录的是太子从昨夜醒来,到今日清晨所有经历过的事情,用意简言赅的笔触提炼了所有的jīng华,不过短短十二个字——见父皇,罚手足,见表弟,寻顾乔。 任谁看到都不会对手记内容起疑,顶多觉得太子又有了什么新爱好…… ……除了太子本人。 因为这些都是闻道成所没有经历过、但他应该知道的事情。 这是一个信号! 闻道成把一切都串联了起来,在他变成顾乔时,顾乔很可能也变成了他。这位比他小两岁但却心细如发的世子,把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包括一旦他们再次突然换回来,该如何弥补上他这段时间的记忆空白。 输了。 他怎么没想到还有可能会换回来? 不给顾乔留点信息,顾乔又该怎么在那个国公府生存下去?! 太子没有多少多余的善心,他觉得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记仇。在这短短一夜的互换时间里,他被顾家人恶心的够呛,任何能让顾家不开心的事,他都会很开心的去做。 就是在这个时候,太子才有空想起来,好像之前有人通传过,他表弟回来了:“那还不快宣?!” 太子又一次发起了火。 面对总是很生气的太子,宫人们习以为常,没有人敢反驳说,明明刚刚通传时,您还不是很想见周公子的样子。太子御下有方,整个东宫就是他的一言堂,宫人的思维都已经被驯化了,太子是不会有错的,一旦太子前后命令出现矛盾,只能说明是他们伺候的还不够尽心,并没有领会到殿下的真正意图。 周叔辩在带着人进来的时候,也发现了自己表哥的不同,他大脑有点简单,把一切都归结在了太子的伤上面。早上见面的时候,太疼了,表哥想发火也没那个条件;如今伤好点了,表哥就再一次变回了跳跃炙热的大火苗。 很快,这团大火苗就让自己表弟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发脾气。 “叫你带的人呢?” “这便是世子顾乔了。”周叔辩赶忙让开了身子,露出了藏在身后小jī仔一样的顾家世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位世子在知道此行的目的不是周家而是东宫时,突然就害怕了起来。不是说他们独处时顾世子不害怕,只是在听到要见太子时,害怕的更深了。 不过,周叔辩当时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他表哥不怒自威、威仪凌然,朝中就鲜少有不害怕的。 结果,太子在看到来人的下一刻,表情就变了,怒火滔天,仿佛已经要突破东宫雕梁画栋的屋顶。 “这就是你给孤带回来的人?!” “是、是啊。”周叔辩有点懵,看看表哥,再看看他带过来的人,“难道这不是顾乔吗?” “你是不是瞎?!”闻道成一看周叔辩这个傻样,就气的想打人,他觉得根本没办法沟通。但这是他表弟,不能打,人本来就傻的,再打更傻了怎么办?闻道成有火没处发自然是不会甘心的,他随手就抄起桌上的茶杯,砸向了那个早已经吓跪了的冒牌货。 太子殿下的脾气管理真的有待加qiáng。 周叔辩再次拿出了显国公夫妇在世时的画像,来与那个被砸了连叫都不敢叫的假世子比对。 周叔辩也不算傻的很彻底,去顾家找人前,就考虑过顾家李代桃僵的可能性,毕竟顾乔最后一次出现在大众面前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顾乔还是个小孩子,一天一个变化,想要找人冒充十二岁的顾乔还是很容易的。 周叔辩准备了好几个问题,觉得是只有世子才能够回答上来的,对方也确实都答上来了。更不用说,对方还有一双和显国公特别相似的眼睛。 “小、小人真的是顾乔啊,世子顾乔。”假世子诚惶诚恐,不断的跪下低头磕头,他终于在害怕到了极致后想起来要自救,qiáng行背着顾乔的履历,“小人的父亲是显国公顾有金,母亲是东河司徒氏,外祖官拜兵马大元帅,世代驻守北疆,为陛下解忧……” 闻道成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之人,问了对方一个问题:“孤让你说话了吗?” “啊?” 福来已经很懂的带人上前,捂住了假世子的嘴巴,绑住了对方的手脚,然后给太子告罪:“是奴婢的失误,让这污浊之人扰了殿下的清净。” “打!”只一个字,带着说不上来的血腥。 “殿、殿下,您怎么确定他是假的呢?”周叔辩不是在给自己办事不利找借口,说实话,一路上这个冒牌货的表现也让周叔辩觉得违和,真的配不上“神童顾乔”这一称呼,当得知对方是假的时候,周叔辩才觉得一切都合理了。他只是不明白,他表哥怎么能慧眼如炬,一下就识破骗局。 “显国公英武不凡,国公夫人仙姿佚貌,你再看看你找回来的这是个什么玩意?”闻道成手把手的教他的傻弟弟何为去伪存真,“动动脑子,你手中画像上的二人,怎么会生下这么一个丑东西?!” 在闻道成穿到顾乔身上的这段时间里,真是哪儿哪儿都不舒心,唯一的慰藉就莫过于小世子的那张脸了。 唇红齿白,翩翩少年,一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乖的不像话,甜的好像能出水。闻道成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怎么看怎么合心意,他觉得顾乔就像是特意按照他的审美长的。哪怕是穿着再旧再破的衣物,也难掩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芝兰玉树。 哪里是这个低端冒牌货能够比的? 严格来讲,顾家准备的假世子其实并不算丑,甚至还有点眉清目秀,就是气质和性格实在是很难让人升起什么亲近之情。 但,太子觉得丑,那他必然得是丑绝人寰的! 所有的宫人都很有这份自觉,只有周三公子秉承着实事求是的态度道:“不丑啊。” “他怎么不丑了?”这就是闻道成不爱重用自己表弟的原因,脑子一根筋,说话特气人,他除非疯了才会想在身边安排这么一个给他添堵的。 “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真的不丑啊。”周叔辩觉得他表哥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审美有点问题。 “你是想气死我吗?!”太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 太子就再一次晕了过去。 周叔辩:“!!!”娘,儿子不孝,真的把表哥气死了。 东宫再一次闹了个人仰马翻,太医院有头有脸的大人们再一次在东宫扎了堆。当太子又一次从拔步chuáng上悠悠转醒时,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平和安静的太子,奇怪的看着在他chuáng头尽“孝”的表弟:“叔辩,你怎么哭了?” “我办事不利,带回来一个假世子,差点把表哥你气死,我罪该万死,表哥你打死我吧。”周叔辩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假太子.真顾乔:“……”这位太子爷的气性,未免也太大了吧。 是的,他们又换回来了。 当顾乔之前睁眼,发现自己回到了显国公府的小院时,他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因为他一直觉得在东宫的经历十分的不现实,如今才让他觉得他是,他始终是个被困在四角天空下的他,没有太子,没有东宫,没有人会来救他。 他听到了蝉鸣,以及比蝉鸣更加聒噪的来自顾贞儿的叫骂。 奶兄解厄在他耳边苦口婆心的安慰,很容易就让顾乔拼凑出了顾贞儿再次变成一个泼妇的原因。 顾乔也是第一次感觉到了烦躁,不想再忍,也不想再听顾贞儿发疯下去,他试着学那话儿,接着顾贞儿的话头道:“你闹啊,继续闹,闹的越大越好,好叫全世界都知道,你被我烫成了一个丑八怪!” 顾贞儿瞬间就像是一只被掐住了嗓子的公鸭,好一会儿才找回底气道:“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顾贞儿还想嫁个好人呢,她真的是被顾乔拿捏住了,很是不服,但也只能憋着,灰溜溜的先离开了。 顾乔从未这般畅快过,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以前他总觉得,他既然反抗不过那些人,不如为了让自己好受点,姑且先忍着,只要忍到弱冠,接手了国公府就好了。顾家是个泥潭,但他只要保持本心,亦可鹤立jī群。 如今看来,是他错了。 再一睁眼,顾乔又变成了太子,一来一回十分短暂,让顾乔更加恍惚,无法分清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才是真。直至他看到了他写的手记,那里面除了留给太子的信息,其实还有一些他自己无处发泄的内心。 如今,在那下面多了一行苍劲有力、霸道异常的字: ——立个屁的jī群,比一群jī优秀,你很骄傲吗?! 作者有话要说:嗯,他们真的互穿的很频繁。这章写的有点匆忙,肯定错字很多,明天修改。以及,明天保证攻受见面,不见不是人! 第七章 残阳如血,将一片暮色洒满了国公府的各个角落,这明明是一栋建起来不过十载的宅邸,却仿佛已到了迟暮之年,无不透着那么一股子沧桑与力不从心。 显国公府今天因为顾老太太而忙乱了一整天,谁都没能得到很好的休息。 待老太太喝了药,神色终于有所缓和之后,顾家二爷和二夫人这才终于得空闲了下来,有jīng力去关注府里的其他事情了。 好比哭的不能自已的庶女顾贞儿; 也好比被周家三公子带走后就再没有回来的假世子。 这假世子本叫顾旺,是顾二夫人从顾家老家千挑万选出来的“杰作”,远方亲戚,家里没钱,只一双眼睛像极了显国公顾有金。三年前,顾旺就被秘密接到了顾家位于京郊的庄子上,他很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并积极配合的学起了各种规矩,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完美取代世子出门见客。 顾有银来回在房中踱步,满心的急躁都快要从被酒色掏空的脸上溢出来了,因为如今已经过了和周叔辩约定好的送顾旺回来的时间,过了很久了。 顾旺的年岁还是有点小了,并不是彻底取代顾乔的好时机,本来顾家也没打算选在这一年。只是周三公子自己突然撞了上来,他就像是一块试金石,很难让人不心动。顾旺没被发现,自然皆大欢喜;若被发现了,也可以推脱给下人。 这也是顾有银当时非要脱身,把一切都jiāo给管家去办的原因。 顾有银沉着脸,耷拉下眉头,思来想去仍无法放心:“不行,这事还是有风险,府里的那个……留不得了!” 事实上,他们已经对顾乔下过手了,可惜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顾乔只是发了一场烧,人就没事了。还真是命大啊。 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二夫人在一边劝道:“顾乔没死,许是好事。” 她一贯是不太主张杀人的。 “我们可以用顾乔来制衡顾旺。”一旦真正的顾乔死了,就没有人可以说得清楚顾旺到底是真是假了,若顾旺生了异心,又是一桩麻烦事。还不如像现在这般,一边让顾旺出去败坏名声,一边留着真正的顾乔好方便应对突发状况,反正……“只要等咱们大姑娘当了太子妃,就不用这般憋屈了。” “是极,是极,还是夫人考虑的全面。”顾有银抚须而笑,快意非凡。他对于顾乔这个侄子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一如他对那个根本没见过几回面的大哥,他只觉得他们是妨碍他荣华富贵的绊脚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就在这时,着葛布的下人连滚带爬的慌张来报:“大事不好了,老爷,夫人,不好了。” “谁不好了?”顾有银是个极迷信之人,平日里自己说错话都要吐一口吐沫,更不用说是对下人,抬脚就是一踹,“你才不好了呢!” “小人该死,小人自罚。”下人狠抽着自己的耳光,打的都出血了,顾有银还觉得晦气。 “到底怎么了?”顾二夫人惯爱做这种在别人已经倒霉后的“活菩萨”。 “太、太子殿下到了。” 顾有银两口子“嚯”的一下齐齐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对视了一眼,然后就被狂喜所笼罩了。他们可想不到今早来要人的周三公子,不是为自己要的;他们更想不到,他们第一次狸猫换太子,就犯了欺骗储君的大罪。 他们只能想到,太子此次前来,是为了他们家身具凤命的大姑娘,顾栖梧。 说来顾栖梧如今也十二了,放在一般人家早就该相看了。昨日宫宴之上,太子定是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家栖梧的不同,今日才会一刻也等不得的登门造访。 两人激动的手都抖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苦尽甘来”了啊。 顾有银仰天大笑,觉得他出人头地就在这一朝了。 “还不快去叫来你们大小姐和大公子,”顾二夫人有条不紊的吩咐了下去,“记得让他没把最好的衣服穿上,动作快一点,到正厅迎接贵客!” 然后…… 现实就教会了他们什么叫妄想是一种病。 太子根本不是为了他们来的,不要说看顾栖梧了,连门都不屑进。这位殿下始终端坐于金huáng色的仪驾上,被层层帷幔所挡,充分诠释了什么叫你高攀不起。跪在大门口的顾家人,连太子的脸都没有看到。带刀的太子亲卫目露凶光,一看便是来者不善。 郑重其事打扮了一番的顾栖梧,从未如此丢脸过,金步摇冷冷的打在她的脸上,就好像是谁的手无形的抽了过来。 隔壁邻居纷纷关门,不敢声张,只在家里小声嘀咕,让顾家总chuī嘘什么他们家大姑娘命格非凡,呸!顾家这回怕不是摊上大事了! 确实是大事。 只见膀大腰圆的周叔辩,气势汹汹的带着一个已经被打的不成人形、宛如血葫芦的人走了上来。这人不做他想,正是顾旺。 不啻于晴天霹雳! 二夫人吓的当场就晕了过去。 顾有银的双腿也一下子就软了,跌坐到了青石台阶上,吓的口不能言,几欲癫狂。 周叔辩收起了早上来时笑眯眯的好脾气,铁青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可真是有你的啊,顾有银,让爷在殿下面前现了那么大的眼!” 殿下?!顾有银在心中失声尖叫,殿下也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 “小人、小人不知……” “你知道上一个说自己不知所犯何罪的人,下场是什么吗?”周叔辩抢先开口,斜眼看了一下早已经进气多出气少的假世子,“也别和本公子说什么你不知道,都是下人的错,糊弄傻子呢?!” 顾有银再不敢喊冤,变颜变色,两股战战,完了,一切都完了。 “带我去见真正的世子。” 不等周叔辩带人硬闯,顾二夫人终于被掐着人中醒了过来,当即就哭喊了起来:“大人冤枉啊,殿下冤枉啊,民妇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人是谁民妇也不知道。大人有话好好说,要见世子,我自当请来,还望大人给民妇一个机会。” “那就带路吧。” 一路畅通无阻,他们在后院柴房,找到了手脚都被捆起来的显国公世子,也就是真正的太子殿下闻道成。 闻道成重新变回世子后,还没有搞清楚顾贞儿怎么走了,没的骂了,就见一群健仆突然硬闯进了小院,连让他反抗的机会都没给,就把他和奶兄解厄一同绑在了柴房里,还被堵上了嘴,灰头土脸,苦不堪言。 太子在这个时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行事还是太过莽撞了,在qiáng权面前,他再刚也没有任何用。 太子在柴房里被困了整整一天,滴水未进,差点饿死。他甚至觉得自己多年来厌食的老毛病,都要不药而愈了,满脑子都是玉露团、白龙曜,冰糖长生粥。 “顾乔?”周叔辩试探开口,他已经上过一次当了,可不想再办砸一次。 闻道成的第一反应就是吼他表弟,没看到我特么都变成什么鬼样了吗?先给口喝的,给点吃的,你能死吗?能吗?! 但好歹闻道成还是在开口的前一刻意识到了,他现在的身份并不适合吼太子的表弟,努力压下了恶狠狠的眼神和脾气,向命运稍稍弯了弯腰,用揣摩出来的属于顾乔该有的软乎乎、奶唧唧的语气道:“是、是我。您是?” “你爹是?” 闻道成:“!!!”顾乔他爹叫什么来着? “算了,”周叔辩不敢让太子表哥多等,见小世子一副被吓呆了的模样,也觉得自己准备的这些问题不太靠谱,只是又以防万一的吓唬了一下,“我要带你去见太子。先说好,你别骗我啊,你骗的了我,也骗不了我表哥,上个妄图冒充世子的人坟头都长草了!” 闻道成已经听不进表弟在说什么了,他晃晃悠悠的站起,一心想去找个能给他吃喝的人。结果没走两步,他就现场给众人表演了一下什么叫平地摔。 这具身体真的很糟糕。 “嘁,真烦。”周叔辩撇撇嘴,但还是好心上前……倒着像抗麻袋一样,抗起了娇弱的小世子,头冲下的那种。 闻道成:“……”你完了,周叔辩,你!完!了! 不管如何,周叔辩总算是把小世子带到了太子眼前。 这也是顾乔不顾“太子病重”,一定要跟着出来的原因,他要亲自确认。真正的太子很可能就困在他的身体里,不能再瞎折腾了。 夕阳下,天空被侵染成了多彩霞色。顾乔与闻道成一高一低,站在国公府的大门口,终于真正意义上的见到了彼此,看见对方顶着自己的脸,说不上来的怪异,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又会有一种莫名的亲切。当他们的手紧握在一起的那一刻,终于变得完整。 顾乔伸手是为了把太子先扶上车,他大概能猜到顾家会怎么折腾自己,在来路的路上,就已经准备好了茶饮吃食。 当闻道成在喝到顾乔递给他的白水时,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顾乔更好的人了。 周叔辩骑着马,跟在太子的仪驾边上往回走。他的脸上始终挂着震惊,久久没办法合上嘴巴,因为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太子表哥对谁如此好脾气过,珍而又重,不能释手,仿佛那世子是太子的命,不,比命还要重要。 以前谁要是和周叔辩说,太子未来会有这么一天,他定能笑死。但是,这真的发生了啊啊啊啊啊,就在他的眼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最可怕的是,周叔辩还隐约听到了从车驾里传来的那么一两句对话。 他表哥说:“太,……太可爱了,嗯,你真的太可爱了。” 另一个声音道:“确实可爱。” 一个真敢说,一个真敢应啊。 作者有话要说:真实还原一下最后两句对话的心里路程,小乔:太、太子殿下?不对不对不对,疯了吗,自己现在才是太子,那到底太什么啊?怎么接?太可爱了?太子:嗯,顾乔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不接受反驳!周叔辩:??? 第八章 太子带着人走了,顾家却并没有就此解脱。 一众参与了又或者是有参与嫌疑的顾家人,无论主仆,都被老太监福来带着武帝的旨意,扭送进了玄铁卫的诏狱,压后再审。 “谋害世子,欺骗储君,杂家进宫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比你们更大胆的。好好受着吧。” 一直到福来走,玄铁卫还有人在奇怪,日理万机的陛下,怎么会突然管这么一桩狸猫换太子的勋贵琐事。 这当然是……顾乔坚持要出宫闹的。 在武帝的认知里,他儿子可是病的都没办法自己亲自动手报复了,能让这样的儿子坚持要去救的人,怎么可能等闲视之? 武帝正对儿子心中有愧,面对再匪夷所思的要求,他考虑的也不是为什么,而是怎么才能让儿子开心。武帝按照太子以往的性格,推断着写下了严审顾家的旨意,但其实他并不关心什么顾家不顾家的,他甚至没第一时间记起来顾家到底是哪个,因为那并不重要。 除了武帝在力争表现,周叔辩也在积极的想要将功抵过。 武帝是从顾家下手,周叔辩就是把小世子身边的人当做了切入点,也就是一同被从柴房解救出来的解厄同学。周叔辩已经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的先一步让人把解厄送去了医馆。相比起只是被捆起来饿着的世子,解厄就要惨的多,他还被毒打了一顿。 幸好,周叔辩等人来的及时,解厄并没有性命之忧。周叔辩不敢直接和太子邀功,只能充满暗示性的对顾家的小世子看了又看。 被迫套在世子躯壳里的太子闻道成:“呵呵。” 反倒是在周叔辩看来不敢惹的太子表哥,主动对他的行为表示了赞赏,那一句句发自肺腑的感谢让他浑身不适。回去的一路上,周叔辩都在琢磨这个事,他表哥和小世子把主宾关系弄反了吧?为什么表哥要替世子道谢啊?仿佛世子的事就是他的事。 这两人……真是奇奇怪怪的。 奇奇怪怪的太子殿下和小世子,一回了东宫,就屏退左右,边吃边聊了起来。 闻道成这辈子都没觉得碧涧羹能这么好吃过! “给殿下请安。” 顾乔还没有来得及跪下,闻道成已经抬手,打住了动作:“别用我的脸。” “是。”顾乔乖乖坐到了一边,人畜无害的等待太子的吩咐,眼神是闻道成几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纯良。 闻道成觉得自己大概是个变态,他竟觉得自己的表情这样看,让人有点心痒难耐。 然后,闻道成就没忍,伸手搓扁揉圆的捏起了自己的脸。 “殿—下—,这—于—礼—不—合。”顾乔一边任由闻道成捏,一边小声规劝,带着一种反而更想让人欺负他了的懂事。 “孤就是礼,孤就是法。”还从没人告诉过闻道成什么叫不可以,“未免被人发现,别叫殿下了。” “那叫什么啊?”顾乔不敢自作主张。 “就叫……唔,卿卿吧。” 卿卿是太子不为外人所知的小名,连武帝都不知道。是周皇后在怀太子临产的当天,读到了《世说新语》里一段有趣的小故事,诞下龙嗣后觉得颇为有缘,便促狭的给儿子起了这么一个rǔ名。 卿卿,吾命。 闻道成不到两岁,就已经学会用扭头和不回应的方式,来和母后表达对这个rǔ名的嫌弃与拒绝了。 周皇后只能忍痛放弃。 今日复而想起,闻道成又忽然觉得,如果母后一定要这么叫他,也未尝不可。可惜,逝者之人不可追,闻道成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想的,大概是一时冲动吧,就把这个权利给了顾乔。 说完后,闻道成又不容置疑的快速添了句:“不许问为什么!” 顾乔特别配合的点了点头,真就没问下去,只是试着叫了句:“卿卿?” 那声音又轻又飘,就像是绸缎划过肌肤,又好似暖流侵入了闻道成的四肢百骸,带给了闻道成一种说不上来的舒坦。亲卿爱卿,是以卿卿。 “那殿,卿卿叫我什么?” “你在我身体里的时候,自然叫殿下;你回到自己身体里,肯定还是叫卿卿啊,要保持统一。”闻道成理所当然道。 事后无数次想起这段,顾乔都觉得他当时一定是忘记把脑子带上了,竟会觉得太子这话说的好有道理,谨慎又聪敏,真不愧是太子殿下啊! 随后,两人就从两次短暂的互换经历里,挑拣出了一些发生过的、对方一定要记住的事,大致简单的说了一下。 顾乔对太子气顾贞儿的片段百听不厌,虽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但他还是觉得很解气。 闻道成就对顾乔兵不血刃就解决了三公主和十皇子表达了叹为观止,拖着慢悠悠的长腔,意味深长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顾乔脸色讪讪,他做的确实不够光明。 “但是有脑子,不错。”这事要让闻道成去做,他肯定是做不出来的,他很难对谁低头,哪怕是他的父皇,但他并不介意顾乔去做,纵使顾乔顶着他的脸。 jiāo流完毕,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该吃的也吃完了,接下来就是讨论下一步了。 “你有什么打算吗?”整个话题的节奏都被太子所掌控,他身居高位多年,早已习惯了把一切握在手里。 “寻找我们互换的原因。”顾乔不管是在被困前还是被困后,接受的都是正统天地君亲师的教育,他对自己穿成太子的接受能力,并不比他外在表现出来的好。只这么和太子平起平坐,就快要了他的命了,“最起码要赶紧摸清楚互换的规律和契机。” 虽然目前来看,他俩的互换总是突兀又毫无缘由,有一种想换就换了的随便。 “这是个需要时间的长远计划,”闻道成比任何人都更想换回自己的身体里,当个谁都可以欺负的受nüè儿,可不是什么很好的人生体验。但是,听到顾乔也这么打算的时候,闻道成突然就别扭了起来,语气都不自觉的带上了以往的调子,“孤的身体就这么让你嫌弃吗?迫不及待的要和孤换回来?” “不不不,怎么会?”顾乔慌了,差点膝盖一软就给太子跪了,急切的想要解释,“您当然很好,您是整个大启最好的。但是、但是,这是您的啊,您值得最好的。” 太子大概永远不会明白,他的出现,对于顾乔意味着什么。 他救了他。 不只是身体上的,还有jīng神上。比野jī优秀,确实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闻道成看顾乔急的眼角都要挂泪了,就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无奈长叹,并再次抬手狠狠的捏了捏顾乔的脸:“我信了,但这是最后一次,不许用我的脸再做这么怂的事!” 顾乔也不想哭的,男子汉大丈夫,他最不想让人有的印象就是他是个哭包。但他控制不住,从小如此,一和人对峙,明明心里还能再战五百年,表情上却已经先一步输了。他只能特别乖的对太子尽量保证:“臣、臣一定不给殿下丢脸。” 闻道成彻底认命了,怎么能这么乖啊,这还怎么欺负下去?他只能生硬转移话题:“要么自称我,要么自称孤。” “我会为了殿下变得特别厉害的!”那一刻,顾乔雄心壮志。 然后,暂时还没有特别厉害起来的小乔同学,就继续老老实实的给太子汇报起了自己的打算:“在换不回来的期间,我会先趁着养病,练好殿下的字,这是最容易让人起疑的地方。事实上,我已经开始根据殿下以往的习作,开始临摹了。” 顾乔起身,颠颠跑到了旁边的红木书架上,拿好东西后就又颠颠跑了回来,献宝一样把他的成果递到了太子眼前。 只短短不到一天一夜的时间,顾乔就已经临摹的似模似样,他真的很努力。 闻道成:……自己却甚至还不知道顾乔他爹叫什么。 “我还准备趁这段时间,尽可能的背下来殿下所有该认识的人。”顾乔被困在后院太久了,京中权贵几乎谁也不认识,如今他掌握的东宫人名,都是他想尽办法才观察出来的,就这还差点闹了乌龙,唯一庆幸的是没有被人怀疑。 “这倒不用那么努力,记错了也没什么。”闻道成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实在是不想破坏自己在小世子心中英明神武的形象。但他还是得实话实说,顾乔肯定不会因为记错人名而被怀疑,因为太子就是个脸盲,记不住人脸,也记不住人名,经常张冠李戴,大家都习惯了。有时候为了羞rǔ对方,闻道成甚至还会故意说错名字,亦或者是问一句“你谁”,亲近的人都知道太子的这个毛病。 “至于功课,我已经大致了解了进度……” “能跟上吗?”闻道成其实对顾乔并没有报太大期望,毕竟顾乔很小的时候就被关起来了,再没上过学。闻道成已经想好了要怎么逗着顾乔求他,他再告诉顾乔解决的办法——太子勤勉好学了这么多年,多个突然不想读书的叛逆期也没什么。 结果,顾乔的回答是:“能的,很简单。” 闻道成:“???” 顾家神童,名不虚传。 顾乔确实已经很多年没跟着夫子学习了,但他却并没有懈怠,他爹娘给他留了钱,也给他留了书,甚至因为是自学,十二岁的他,反而和十四岁的太子的读书进度是一样的。也因为心无旁骛,生怕哪天书也没了,顾乔看过的书都会牢牢的记在脑子里,生生把自己bī成了一个过目不忘。 闻道成突然觉得,哪怕没有他,顾乔也不会一直沉寂下去,是珍宝,早晚会名动天下。 “我是问,你对自己的打算。”闻道成不得不提点顾乔,你现在可是太子,你就不准备利用这个身份,给真正的自己谋点什么利吗?好比伴读的名额。全大启都知道,太子缺个伴读,不日就会找人补缺。 “您?”顾乔理解错了,“您可以随意的,我人际关系简单,就只有一个奶兄还在世,他绝不会背叛我,哪怕觉得我性格大变,也不会。您可以不用委屈自己模仿我。” 闻道成抬起两手,啪叽一声,拍在了顾乔脸的两边,挤的对方都要变形了,这才痛快。 心想着,快特么给孤停止你的可爱行为吧。 再这么下去,孤会做些什么,可不好说。 第九章 星稀河影,霜重月华。 在如水的天阶夜色中,闻道成站起了身,替他和顾乔拍板决定好了彼此的未来:“行了,你好好待在东宫里练字吧。” “嗯?”顾乔一愣,太子殿下这话是不是少了个主语,“您不打算留在东宫吗?” 为什么一副要趁着宵禁之前赶紧回府的模样? “我白天会来。”闻道成有一套自己的打算,但并没有准备解释,只是对顾乔习惯性的吩咐道,“给我两队亲卫,让周叔辩听我指挥,最后再给我一道便宜行事的口谕。” “是。”顾乔不假思索,连问太子要这些做什么都没有的就答应了。 “你……”闻道成看向顾乔,几次张口,话就在嘴边,但一直到走也没有说。他想对顾乔告诫,你这样的性格,真的很容易吃亏。不过左思右想还是没有说,因为他甚至已经能脑补的出来他这么说了之后,顾乔会怎么回答他。 ——顾乔肯定会双手放膝,仰着头,用一副予取予求的乖巧样子认真答,我也不是对谁都这么信任啊,只是对殿下。 “我回去扫撒一下国公府。”闻道成留下这么一句后便匆匆离开了。 既然现在这个世子的身体也有他一份,闻道成觉得他很有必要保证自己的居住环境与身心健康。 *** 待闻道成离开东宫,带队走上十里御街时,他才终于敢深深的吸气了,刚刚一直在殿内与顾乔独处,仿佛连空气都带上了奶香。 太特么甜了。 那种连大脑都仿佛要被糖浆黏住转不动了的甜。 闻道成回到国公府时,府内已是一种群龙无首、乱象丛生的状态,连大门口照明的宫灯都忘记挂了,明显是门房在偷懒。 不过也是,顾老太太病重起不来身,顾二老爷和二夫人连着他们的宝贝儿子一起都被抓进了诏狱,如今府里只剩下了顾栖梧、顾贞儿等一众女眷,上上下下连个能正经拿主意的聪明人都没有,门房此时不偷懒,更待何时? 闻道成带着如臂使指的太子亲卫回来时,门房还处在醉酒后的晕眩里。等他好不容易晃晃悠悠的爬来开门,却也只是很敷衍的开了个角门。 仿佛还活在过去。 闻道成的狂犬性格当下就发作了,命人拿了门房去冷风里醒酒,又让人进去开了广亮大门,这才带着亲卫们正大光明的走入了国公府。 本应该合法属于顾乔的国公府。 人心惶惶而始终无法安心入眠的顾家人,都被一个个的挖了起来,从小姐主子到粗使仆妇,一个都不能少的被带到了灯火通明的正厅,推推嚷嚷,哭作一团。因为在看到身着铠甲、腰佩环刀的亲卫冲进来时,有人误以为顾家要被抄家了,当下就嚎啕了起来,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空,直上云霄。 在一片jī飞狗跳里,唯有大姑娘顾栖梧还算镇定,带着一众姐妹、她爹养的小妾以及顾老太太这些年非要接过来的穷亲戚们,站在堂前与闻道成对峙。 “堂兄,你到底意欲何为?!” 闻道成笑了,不是冲着顾栖梧,他根本就没认出来这是哪号人物,他只是偏头,问了身边小太监一个问题:“不敬世子,该当何罪?” “宫里宫外的规矩不同,不过左不离那么几样,”这小太监是福来认的gān儿子,名字叫尽忠。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看上去就特别讨喜,总能说出让太子满意的话,若不是年岁实在太小,早就到太子身边听差了。今天被太子派来跟着颇受重视的显国公世子,尽忠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表现,“轻则罚跪,重则打板,实在不行,以您在殿下前的脸面,还可以送到诏狱学规矩。” 一句yīn森森的诏狱,当场就吓跪了大半的人。她们纷纷给世子磕起了头,想要求情。 “闭嘴!”闻道成最烦的就是别人叽叽喳喳,“让你们说话了吗?” 形势比人qiáng,顾栖梧也是个能屈能伸的,随大流主动跪了下来,请罪的态度勉qiáng认真:“是妹妹一时心急,还请世子赎罪。” 闻道成这才点了点头:“你是?” 顾贞儿永远是顾栖梧的马前卒,虽然跟着跪了,也知道顾乔今时不同往日,但她还是下意识的替顾栖梧表达了不值:“你怎么能这般羞rǔ人?你会不知道我阿姊是谁?” “二叔收了这么多莺莺燕燕,我怎能一一分辨?”打嘴仗,闻道成就没怕过谁。 听到自己被类比成了后院的扬州瘦马,顾栖梧再能忍,脸色也不自然的青了下来。但她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咬牙回答道:“我是顾家二房嫡女,顾栖梧,您的堂妹。” 顾栖梧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忍气吞声,一再让步了。 没想到高堂之上坐着的世子,还是能一句话就戳破她所有的骄傲,只听那小小少年笑着道了一句:“原来是族妹。” 堂妹和族妹,远近亲疏,高下立见。 一众女眷花容失色,她们不太懂男人在外面的斗争,但她们对于自身利益却是一点就透。世子这话就是不打算认她们了。而没了国公府这层狐假虎威的皮作威作福,那会比杀了她们还要难受,顾贞儿代表所有人艰难开口:“我父是你二叔,是你父亲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怎么能在这般行事?” “很快就不是了。”闻道成冷冷一笑,拂袖道,“国公府庙小,可没有这种妄图谋害世子的亲戚。” 必要时刻,闻道成不介意替顾乔的祖父和顾有银这种畜生斩断血脉关系。 反正也就是在族谱上涂抹一笔的事。 “你休要胡说!”这回连顾栖梧都沉不住气了,她虽然知道爹娘阿兄都被抓了,却根本没打算让他们认那些罪名,她不能成为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妹妹,她可是未来要当太子妃的!她已经托人设法在走关系了,只要顾乔能不落井下在,只要再坚持一下…… “我胡说?这可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还是你们觉得太子在骗人?”闻道成挑眉,觉得自己的名头真是好用极了。 整个大厅迎来了死一般的沉寂,因为没人敢答这一道送命题。 “老太太不会答应的。”顾贞儿连连摇头,负隅顽抗,她再顾不上什么体面,只想抓住最后的浮木。 “哦?”闻道成挑眉。他对顾乔的这个祖母的意见就更大了,只不过大启重孝,他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暂时还没有办法动她,但是,控制一个手无缚jī之力的中风老太,就像是他们当初控制顾乔一个稚龄幼儿般容易,“难道你是想说,祖母觉得太子不公,要抗旨不尊?”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哪怕顾老太太是清醒着的,她也断不会应。 阶级矛盾永远是优先于后院争斗的,再怎么在这个一亩三分地里只手遮天,到了太子面前,依旧屁也不是。 这回连顾贞儿都学会怕了,没脸没皮的想要服软:“堂兄,不,世子,您发发善心……至少我没有要杀您啊,我也没有让人假冒您,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我们之前有矛盾,但那不是兄妹之间的拌嘴吗?您已经这么羞rǔ我了,还不够吗?” 这就真的rǔ太子了。 闻道成可没空gān什么羞rǔ人的事情,他让人把她们带来,只有一个特别简单朴实的目的: “我要你们滚出国公府!” “立刻,马上!” “就现在!” 闻道成没有骗顾乔,他确实是来给国公府扫撒的,替顾乔一次性解决所有的吸血蠹虫! 这些人的行礼,早已经全被扔到了国公府的大门口,散落的满地都是。不过,那都是些不值钱的衣物,贵重首饰已经被封存了起来,待日后一一检查,确认不是国公府原有的东西之后,才会物归原主。 “你若不还呢?”被像物品一样扔出来的人挤在一起,眼睛里始终只有那点蝇头小利,明明现下最不该得罪的就是世子,她们却也敢问,就差指着鼻子骂世子不讲道理。 “那你又能拿我如何?”巧了,闻道成根本不打算讲道理。 因为他不过是把她们打回原形而已。 当初是怎么破衣烂衫、无钱无仆进国公府的,如今就怎么给他滚出去! 闻道成最后还“重点照顾”了一下顾贞儿:“别怪族兄没有好心提醒你,马上就要宵禁了,犯夜者,杖五十。” 所有的哭声与不甘,都被留在了国公府严丝合缝的大门外面。 有了这一波杀jī儆猴,国公府的恶仆都被吓破了胆子,再不敢心存侥幸,把该jiāo待的、不该jiāo待的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等待他们的下场只有发卖,明天周叔辩就会带着官方的牙人上门,给国公府里里外外、彻彻底底的换一次血。 整个国公府,终于能如顾乔所愿,得到他想要的安静了。 闻道成坐在太师椅上心满意足,忍不住晃了晃一双小短腿,嗯,就很开心。 第十章 复日。 在东宫的拔步大chuáng上终于睡了个安稳觉的顾乔,眼睛一睁,就看到了让他眼熟无比的属于国公府的架子小chuáng。四柱四杆,承尘门围,chuáng牙的浮雕上刻的是顾老太太特意找“大师”绘的恶鬼图,用以镇压顾乔一身的“戾气”。 顾乔刚被迫住进来的时候,胆子特别小,几乎日日惊梦,彻夜难眠。长到如今这么大,他噩梦的源泉仍是这些青面獠牙的妖魔。 ‘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克服的,竟能在群鬼环伺下,依旧睡的安稳。’顾乔想到,他能从自己明显得到改善的身体里,感觉到除了昨天饿着了以外,在太子穿成他的这段时间里,他的身体是绝对养足了jīng神的,充满了力量,‘真不亏是太子殿下。’ 不等顾乔再太子chuī下去,小太监尽忠就已经带着一众丫鬟,端着洗漱用品款步走了进来。 丫鬟们一个个连头都不敢抬,战战兢兢,宛如鹌鹑,她们真的是怕极了如今这个性情大变的世子。 哪怕顾乔的芯从太子变回了自己,并继续用起了过往那种略显弱气的笑容与涵养接人待物,也再没人敢觉得这样的世子好欺负了。相反,但凡脑子灵活一点的,都开始瞎琢磨,顾世子这样客客气气,是不是一个yīn谋?反正话本里的反派都是这样写的。 顾乔莫名成了不可说,他还…… 挺高兴的。 因为人人都害怕他的好处之一,就是改善了他的饮食待遇,今早的朝食就明显有了质一般的飞跃,做的都是顾乔喜欢且食材jīng细的。 还是那句话,有好吃的,顾乔就会很快乐。 小世子一边安静进食,一边从太子写下的手记里,了解到了自昨晚两人分别之后,太子都做了哪些事。 这是顾乔和太子在东宫时就已经约定好的,他们会养成每天记录手记的习惯,随身携带,随时填写,方便他们在突然互换、无法第一时间沟通时,能够迅速有效的掌握现场情况,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因为无知而穿帮。 若手记不慎遗失,在不了情况的人看来,也就只是个人的日常小记罢了。 他们还约定了,在换身体的这个事没有得到彻底解决之前,不管是在自己的身体里,还是对方的身体里时,都会一直保持记录。 也因此,当周叔辩领着官办牙人上门时,顾乔很自然的就jiāo流了起来,说了自己想要的仆从标准。 这是顾乔这些年一直都在畅想的,心里有着明确的定位,不假思索便可以脱口而出:“府里不需要太多人,老实,低调,没有太多心思即可。全部都要男性。” 顾乔被祖母顾老太太,还有顾有银那一后院的女眷,留下了太大的心理yīn影。 他知道在这世上肯定还有很多很美好的女子,就像他的阿娘和大表姐,顾家的那些个玩意只是个例,但他就是克制不住的害怕。 在顾乔意外获悉的以大表姐司徒容为主角的话本《女将军》里,他在被大表姐救出来后,也得了这样一个怪病,名曰恐女。连大表姐的靠近,都会让他不寒而栗,甚至产生不自觉的抗拒与手抖。他觉得自己这样不正常,还是表姐宽慰了他,他不是不正常,只是病了。 顾乔如今病的倒没有那么严重,可只要一想起顾贞儿之流的嘴脸,还是让他不愿意再要丫鬟仆妇。 既然如今国公府能由他说了算,他自然是要怎么舒心怎么来的。 “再找两个专属的大夫,并几个药童,一半伺候在祖母chuáng前,另外一半照顾解厄。”除了顾乔以外,国公府的主子就只剩下了一个口不能言的老太太,请两个专属的大夫以备不时之需还是很有必要的,“祖母以前身边的那些大丫鬟都太过刁蛮,一并发卖了吧。” 顾乔没太多想法,只是按照顾老太太当年对刚刚失去父母的他做的那样,撤去了身边早已经用惯了的人。 他奶兄能够想尽办法留下来,背后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 “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求周三公子助我。”顾乔几经思量,还是对周叔辩开了这个口,虽然他的性格不是那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但有些事情,真不是他以一己之力就能够办到的。 “说。”周叔辩总觉得今天的顾乔对他太过客气了。 和昨天的顾乔一点都不一样!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昨天的小世子就像是他太子表哥不为人知的双生子,从脾气到眼神,浑似雕版印刷出来的再版。如今这个嘛,周叔辩探究的眼神几次扫过顾乔安静无害的容颜,实在是有点不好评价,就,乖的让他心疼。 也不知道是今天才bào露了真性情,还是开始了个人表演。 “我想找回国公府的旧仆,他们当年有些被发卖了,有些被遣散了,我想问问他们,还愿不愿意回来。” 国公府当年的仆从在顾乔父母去世后,不是倒戈了顾老太太和顾二老爷一家,就是因为偷偷帮助顾乔、始终忠于显国公而被针对了。顾乔年幼,无力保护他们,只能狠心含泪劝他们离开。当时的顾家就是个火坑,谁留下来都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这些忠仆虽然离开了,却并不代表着他们放弃了。 在《女将军》里,帮助司徒容知道顾乔遭遇的,正是顾府的旧仆丁叔。丁叔之前在府里只是个负责给显国公养马的马夫,当兵退役,无儿无女,顾乔小时候几乎没怎么接触过他。但就是这个丁叔,在顾乔设法遣散了众人后,不辞辛苦的找去了北疆。 他在中途遇到了些波折,好些年后才脱身,但仍咬牙坚持找到了司徒家,把顾乔的种种遭遇,完完整整的告诉了可以救他脱离苦海的人。 到最后丁叔已是气若游丝,连神志都迷糊了,还一个劲儿心心念念的求着:“救救世子爷吧,求求您了,救救他吧。” 像丁叔这样初心不改的旧仆还有很多,他们太过人微言轻,却都在做出各种努力。 “我想,接他们回家。”顾乔说得很平静。 周叔辩却听的泪眼汪汪,他的心肠真的很软,比顾乔还要软。周叔辩也再没了对小世子昨日性格的计较,把胸口拍的砰砰响,对顾乔指天发誓:“我一定帮你把他们找回来,一个都不少!” 仆从的事情解决了,顾乔的下一步就是去看他的奶兄。 尽忠一愣,斗胆进言:“不先去东宫,面见太子吗?” 这是太子在顾乔躯体里时的打算,白天去东宫和顾小乔一起练字、认人、沟通彼此的生活习性,晚上回府。 东宫是太子的,他想去自然可以去。 但现在顾乔回来了,他觉得不听宣召随意入宫,殊为不妥。 尽忠在对这位性格矛盾的小世子了解清单上,又加了一句——一天三变,随时有可能推翻自己打算好的计划。 顾乔就这么去了医馆。 周叔辩给解厄安排的是雍畿最好的医馆,每天来求医问药的病人络绎不绝,还是用了周府的名头,才给解厄及时安排上了治疗。 他这次伤了骨头,需要至少卧chuáng休养百天,这让他很是不安,对世子独自生活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解厄总觉得他得跟在世子身边,才能不叫顾乔被人欺负了。 自己怎么能这么没用?! 就在解厄准备不听医嘱、不顾伤势,做些什么的时候,顾乔来了。积极向奶兄证明了他不仅没事,还过的比过去好无数倍。他把发生在国公府的变化说给了解厄听,特别是太子把那些蠹虫扫地出门的一幕,真是大快人心。 “公子做的太对了。”解厄当年就想替顾乔这么做了,可惜力不从心。 “所以你就不要担心了。等大夫说可以离开了,我再派人来接你回府,好好将养。”顾乔与解厄相依为命,解厄至于他的意义已经不是仆从,而是家人了,他最后的家人。 “这怎么行?”自己不gān活,还让公子养着?解厄就差说一句,闻所未闻,不可理喻。 “我说行就行,就这么定了!”顾乔对于太子式的霸道是越用越溜了。 因为这真得很管用。 和解厄说好话,他死活不gān;被这么命令了,反倒是一下子就安静了。不仅如此,解厄还开始觉得,他家世子真的长大了,可以自己立起来了。感动的想哭! 顾乔:“……” 顾乔在医馆里陪解厄一直陪到了天黑,解厄躺着静养,他就在一边凭着记忆练字,继续模仿太子的笔迹,以防万一。 至于太子殿下闻道成…… 在发现自己又变回来之后,这位殿下就决定了让顾乔当自己的伴读,一方面是想把这个随时有可能和自己互换的隐患紧紧绑在身边,另外一方面也是不想顾乔再被欺负了。他是说,顾乔的身体现在是两个人在用,很多顾乔能忍的是,他忍不了,哪怕变成世子,闻道成也要当最牛bī的那个。 闻道成很迫切的想要看到顾乔知道这个消息时惊讶的样子,一早就在东宫等着顾乔了,结果……人根本没来。 等闻道成沉不住气派人去打听顾乔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麻烦时,却只得到了顾乔去看自己奶兄的荒唐答案。 孤,竟然还比不过一个奶兄? 好气啊! 幼稚的狂犬殿下差点捏碎了茶杯,你不想见孤,以为孤就那么想见你吗?! 事实证明,他想。 顾乔一回府,就看到了早已经等在花厅的太子。不得不说,太子那个生人勿进的气场,搭配上他自己皎洁如月的姿容,真是再合适不过。一举一动,贵气天成,让人心悦诚服。 在顾乔打量太子时,闻道成也在打量顾乔。乖乖巧巧的性格,水水嫩嫩的外貌,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曾遮掩的信任与憧憬,好看的恨不能让人把他藏起来,再不给别人有机会看到。闻道成在变成顾乔时,对从镜中看到的已经很满意了,待看到了正主,他才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百看不厌。 真是太合心意了。 除了……闻道成又想起了顾乔今日的失约,敢把孤放在你奶兄后面。他微微眯起了眼,用一种危险的眼神看着顾乔,欠调教。 于是,闻道成把本来直接要宣布顾乔当伴读的想法,三下五数二的就变成了让顾乔参加伴读考试。他还特意把这个转折说给了顾乔听,只是没说为什么,一字一顿,就为了让顾乔能够清楚的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我、我、我,我真的可以吗?参加考试?有机会当殿下的伴读?”顾乔却是惊喜异常,满脸的不可置信,眼睛亮的快要闪出星星了。 闻道成就很bào躁: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你讨好讨好我,结果肯定比这个好!!! 然后…… 视角变换,两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再次变成了彼此。 顾乔:“???” 闻道成:哦豁,要自己努力答卷,成为自己的伴读了,真是好棒棒啊。 第十一章 到最后,闻道成也没有让变成自己的顾乔收回成命,没让顾乔直接破格点由世子补上太子伴读的缺。 原因很简单,要脸。 前脚在顾乔还是世子的时候,他和顾乔说成为伴读要过五关斩六将,能者居之;后脚自己变成了世子,就什么规矩都不要了?这不是在明摆着告诉顾乔,他怕考不上自己的伴读嘛。 不行!绝不可能! 倔qiáng太子,永不服输! 顾乔也没往可以直接动用太子权利走后门的方面想,反倒是兢兢业业的和太子请教起了:“我没有主持过这类考试,需要先准备什么,注意什么吗?” 顾乔真的很怕把考试给办砸了。 闻道成浑身一僵,手藏在宽袖里,忍住了用手指敲打桌面的动作,这是他烦躁或者需要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因为他也不知道考试要准备什么,他根本没经历过,当年选的伴读,都是他母后给他准备的。闻道成这人念旧,从未更换。 但输人不输阵,闻道成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使出了自己惯爱唬人的手段道:“你jiāo给周叔辩和温篆等人去做就好。” 顾乔已经把太子身边的七个伴读都牢牢记住,并对上了号。其中这位温篆温公子,更是让顾乔多费了些心思。温篆是礼部尚书的孙子,亦是太子伴读里最得太子用的一个。 “他也就是勉qiáng能看。”闻道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想多嘴和顾乔解释一下,他对温篆并没有另眼相待,“我用他,不是因为他有多优秀,只是其他人比他更差劲罢了。” 太子的伴读自然是不可能差的,只是闻道成这人有个很糟糕的毛病,但凡是不如他的人,在他眼里都是废物。目前来说,放眼庙堂乃至整个大启,能教闻道成真心拜服、看进眼里的还真没几个。这个名单还在随着闻道成的年岁渐长、本事增多,而一再压缩。温篆正是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被矮个子里拔了将军。 “文不成,武不就,只是脑子还算灵活。”闻道成如是总结。 “我听说温公子是极好的。”顾乔一愣。他对温篆很有好感,因为他喜欢一切学问好、又温润没有进攻性的人。 “哦?”闻道成挑眉,掩饰着自己的在意,他感觉嘴巴有点酸,态度不自觉就多了一种针锋相对的嘲讽,“你又知道了?以前认识?” 他再优秀,能有孤优秀?! 闻道成差点脱口而出,最后还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及时拉住了他,让他不用费心去编个理由和顾乔解释他为什么会在意这个。他真的没办法解释,因为他也不知道! 顾乔不疑有他,只是对太子一五一十的有问必答:“不算认识,但是知道。” 温篆与顾乔在幼时曾并称过“雍畿双童”,都是如王戎般早慧的人物,出身高,名头响,从小就备受瞩目。虽因为一个是勋贵之子、一个是朝臣之子而jiāo际有壁,没真正jiāo流过,但肯定是听过彼此的的,可以说是神jiāo已久。 当年还有大儒曾断言,京城下一代的文坛领袖,必从温顾二者中脱颖。 可惜,世事难料,变故太多。 温篆还是那个别人家的温篆,顾乔却早已没了姓名。在顾乔消失的这些年里,京中风起云涌,不知又多了多少鲜衣怒马正风流的少年。 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但顾乔的斗志也罕见的被一并激了起来,让他从那种躺在躺椅上仰望小院星空的状态里解放了出来,他的心依旧是平静的,只是他的视野不再必须拘泥于顾家这四四方方的小角,他终于自由了,他才十二,拥有无限的未来与可能。 顾乔再一次对太子表达了郑重其事的感谢,都说大恩不言谢,但顾乔却明显不太一样:“正是有了您、卿卿,才会有了我如今的机会。” 他希望太子能够知道他的感谢,他希望能够让太子看到他的真心。 他会永远记得当下,记得对黑暗里的他伸出手的太子殿下。 一如多年前,他站在阿娘身后,只露出头来,小心翼翼仰望到的太子,人中龙凤,无可匹敌。 “孤自然会替你考个好名次。”闻道成笑了,他觉得额头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好听的,甜甜的好话。算顾乔识相,知道谁才是他最好的选择。闻道成心中的想法,也随之在转念间变了,他对顾乔道,“你让周叔辩去准备吧。温篆等其他几个伴读一并参与考试,检验一下这些年跟着孤读书的成果。” “是。”顾乔把闻道成的要求都一一记了下来,然后才试着提了一个自己的,“如果到时候我们还没有换回来,我可以申请以殿下的身份参加考试吗?” “嗯?”闻道成一个扭头,满脸诧异,他还从没听过这种主动求考的。 这就好像太傅决定放一回不留功课的休沐,却偏偏有人没眼色,非要举手表示,希望能有点功课般不可思议。 “我想成为配得上您的人。”顾乔进一步解释。他想凭自己的真本事成为太子的伴读,他想证明他可以,他有真才实学,足够胜任。 闻道成本来还有点气顾乔不知好歹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就又听到了顾乔不加掩饰的话。太子殿下过于薄的脸皮,腾的一下就红了,看天看地看花厅,就是不想再去与顾乔对视,最后也只是别别扭扭的说了句:“随你吧。” 什么配上配不上的,孤可以一直等你啊! 遇到这种爱撒娇的,真是、真是叫本殿下为难啊,当然是只能任顾乔去了。 *** 顾乔在国公府与太子殿下一同吃过晚饭后,就依依不舍的带着太子的亲卫们回了东宫。虽然东宫很大很奢华,建的美轮美奂,但顾乔还是更喜欢他的小家,特别是在家里已经被“打扫gān净”之后。 一直到进了宫,顾乔才想起来,他忘记换chuáng了。 那张给他留下了无数童年yīn影的架子chuáng。顾乔醒来发现自己翻身做主后的第一件事,其实就是想暗搓搓的换了它,但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折腾到现在,顾乔还是没能给换了。真的很怨念了,这也让顾乔意识到了一件事,在互换身体如此频繁的今天,有什么事一定要当场办!绝不能拖! 如今…… 顾乔只能在心里小声祈求神佛保佑,希望在下次换回去的时候,能像今日下午这般,不用在再chuáng上醒来,他真的挺怕鬼的。 顾乔由己度人,又拿起了太子的手记仔细看了起来,以免殿下也有什么想办却没来得及办的事情。 太子殿下字如其人,铁画银钩中透着舍我其谁的锋利与自信,一笔一划,都力透纸背。但太子写的内容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淡淡的温柔。是的,温柔,至少在顾乔看来是如此,殿下很细心,总能恰到好处的安慰到他。 好比此时此刻。 闻道成在顾乔用清秀小楷所写的怕鬼之言后写下了——【怕个鬼啊,鬼能有三公主可怕?相由心生,她心思歹毒,长的不行,脑子竟然比脸还不行。】 虽然很不厚道,但顾乔还是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顾乔对这位三公主一直是只闻其人不见其面,如今突然就很想见识一下了。 然后,就真的见到了。 心想事成乔。 在还没到东宫的路上,两边是朱色的宫墙,中间是一道狭长的青石板走道,两队人马狭路相逢。从尊卑来讲,三公主应该提前避让,给太子让道的,但是她偏偏没有,一看便是在这里故意堵太子,不知道等了多久。 三公主和十皇子虽得了武帝的旨意,不日即将离开皇宫,前往京郊的祈宁庵,但毕竟还没有离开。 他们姊弟一直在致力于自救,虽被圈在宫中不得联系外臣,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拖字诀,就是其中之一。 武帝也并没有催人离宫的意思,因为一夜过后,他后悔了。 所有帝王的近身之人都知道,武帝性格冲动,多年未改,经因一时脑热下些莫名其妙的旨意,然后装聋作业玩一套吃了吐。毫无帝王金口玉言的自觉,反倒是积极保留着当年跟着父亲在山上当土匪的无赖。 顾乔不太了解武帝这点,闻道成倒是知道,所有他也一直在暗中筹划,想要把三公主和十皇子离宫的事给砸实了。这也是闻道成趁势称病的原因。 他在bī自己的父皇表态! 朝中的大臣在这短短两日之内,也已分出了好几个派系,有站太子的,有站三公主和十皇子的,也有站其他皇子而偏帮太子或者三公主姐弟的,反正就是从己身的诉求出发,心怀各种鬼胎,努力搅和进了这一桩天家的家事之中。 三公主来这里堵太子,就是想给太子设套,扭转武帝的垂怜。 在这方面,三公主是异常自信的,因为过往都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回类似的事了。太子永远都是不愿意示弱的,不管何时何地,他总会抬起下巴昂着头,qiáng势又霸道。但这同时也就会让太子显得冷酷无情、咄咄bī人,三公主能数回在与太子打嘴仗中全身而退,上蹿下跳的活到现在,自然是因为她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她有恃无恐! 这回险些翻车,是她始料未及的。但是在她的认知里,她只是输给了让自己的十弟轻易的受了人教唆,当众行刺太子,而不是输在太子本人身上。 姐弟来在见了礼后,便开门见山,并没无任何的虚伪与客套。 三公主今日特意穿了身会让她显得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素衣,头上的金银首饰都几乎绝迹,只是用不惹眼的玉石稍微点缀了一些。保留了皇室体面的同时,也尽力展现了自己女性柔弱的一面。她没有乘驾,身后也只有一个太监和一个宫女,看上去是那样的不起眼,偏居一隅,仿佛随时要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反观太子这边,衣轻乘肥,前呼后拥。顾乔身上的衣服还是早上闻道成的审美,张扬尊贵,璀璨夺目。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在病中修养的人。 两人只这么对比,就像是太子在以势压人了。 “殿下不是有恙在身吗?怎还两度离宫,徒惹父皇担心?”三公主主动发起了攻击,口蜜腹剑,还爱打着替武帝着想的名义。 顾乔虽不知道三公主的真实打算,但他太了解这种白莲花式的宅斗模板了,对面一开口,他就已经自动进入了一级警备,全面开启了“比弱,我还没怕过谁”模式。衣着打扮终究是外物,真正的脆弱是一种气质与境界。 “不过同病相怜,情难自己。”顾乔微微垂头,还是那个高傲的太子,却从细节里让人感觉到了心疼。 “啊?什么?你说什么?”三公主都做好和太子打嘴仗,甚至是被太子打的准备了。她来之前,她母妃就已经一再和她说过了,她越惨,才越好,这样才能引起武帝的重视。武帝的毛病有很多,谁弱谁有理便是其中之一。 三公主万万没想到,太子竟回了这么一个可怕的画风,她再会玩,也被这样与众不同的太子给弄了个手足无措。 “你在说什么鬼话?!”三公主有些烦躁,太子竟没有按照她的设想来。 顾乔抬头,深深的看了眼公主,然后便再没有多话了,恰到好处的留白,是一种无声胜有声的控诉。他在让人驱车离开,与三公主擦肩而过时,道了一句所有人都能听到的话:“孤与世子都曾想拿真心饲恶虎。不管皇姊相信与否,孤做这些,只是不想再教世子也经历一遍孤所经历的。” 真正的弱,不是通过一直是弱势群体才能体现的;还有一种手段叫反差,越是往日里qiáng大的,才越会让人心疼。 哀莫大于心死。 武帝看着玄铁卫报上来的内容,脑袋嗡的一下就炸开了,里面不仅有太子与三公主的对话,还有顾世子这些年的境遇与昨晚赶虫离家的经历,越看越让武帝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嫡子的未尽之言。 过往拿你们当一家人,所以吵吵闹闹不计较。 如今才意识到,你们是真的要杀我,根本没把我当一家人。 我却还是很没出息的仍下不了狠手杀回去,但我可以选择眼不见心不烦。 武帝是越脑补,越心酸,他的宝贝太子,好惨一儿子。武帝在狠狠砸烂了一御书房的东西,心中再没了犹豫,对玄铁卫吩咐了下去:“三公主和十皇子怎么还在宫中?教他们这种目中无亲的人都给朕滚!十日,是最后的期限!”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小乔这种行为俗称……nüè粉,固粉,提纯了一波武帝。 第十二章 周叔辩万万没想到,在帮太子表哥办成了一件事后,紧接着就有新的差事在等着他了,还是伴读考试这般重要的大事! 在家里接到来自东宫的口谕时,周叔辩难掩激动,冲出去就对着院子吼了那么几嗓子。 畅意抒怀。 很快,隔壁他四弟的院子,就吼了回来,还附带了一句:“三百!”他完成了今日的三百次拉弓。 五弟、六弟也紧随其后,不甘示弱地接力吼了起来,此起彼伏,实在是幼稚。 周叔辩自觉他已经脱离了这样的低级趣味,超脱了凡尘俗事,他不一样了,他升华了,他连续得到了太子表哥两个差事! 这是不是说明他的chūn天就要来了?勤勤恳恳跟在太子表哥身边这么多年,总算让表哥看到并肯定了他的努力!想哭。 周叔辩恨不能拉来所有的兄弟姐妹,发表一通催人泪下的获奖感言。 中心主题不过一句话——他,周.钮钴禄.叔辩,不比任何一个伴读差! 太子八个伴读,均选自勋贵、朝臣之家,他们都将成为太子入朝后最原始的班底,也是最有力的臂膀。周皇后当年特地在两个势力中,各挑了一半来维持平衡。在太子殿下和周皇后面前,这些伴读亦是情同手足,平和友善。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八个伴读,合纵连横,私底下不知道搞出了多少个小团体,不是今日东风压倒西风,就是明日西风压倒东风,反正总是要暗cháo汹涌一番,争出个子丑寅卯的。 太子深谙驭下的制衡之术,不偏爱,很公平,帮谁不帮谁的,从不一定。 只有周叔辩是这些伴读里相对来说比较特殊的那一个。 他与太子的血脉联系,就是一道天然的免死金牌,虽因为脑子不够不得太子重用,却也没有被太子边缘化,甚至三不五时的还会被太子指点一番。引了不少人的红眼,特别是以温篆为中心,自诩为聪明人的那一派,很是看不惯周叔辩这样的德不配位。 周叔辩也很清楚那些伴读在背后都是怎么说他的,可他当时没有底气啊,他就是脑子不好,又不太会办差事,事实胜于雄辩,没的反驳。 今时不同往日,周叔辩都恨不能把太子的口谕,写到温篆的脑瓜子顶上了。 他表哥不仅让他主管伴读选拔一事,还规定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伴读都要一并参加考试,这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表哥知道他文的不行,特意在照顾他啊! 简直要开心得飞起了。 唯一的问题是,周叔辩……也不知道该怎么准备这个考试。伴读考试,闻所未闻。周叔辩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年是怎么入选的,流程特别简单,就是先被阿爹、阿娘耳提面命要听话、要老实,然后再被皇后姑母招进宫,随便问了几个类似于“愿不愿意和你表哥一起读书啊”的问题,最后就成功了。 周叔辩是个大老粗,苦思冥想也得不到结果,就只能进行场外求助了。 他找上了自己的父兄。 周叔辩的父亲是周家老大,周皇后的亲哥哥,随武帝南征北战,功勋彪炳千古。要不是暗伤太多,伤了根本,周大现在肯定更愿意请缨去边疆与蛮族对峙,而不是被像个老太爷一样地圈养在家里,和他爹——真正的周家老太爷——一起提笼遛鸟,浑噩度日。 听明白了儿子的来意,周大一下子就来了jīng神,“总算是有事gān了”的表情显而易见。他当下就撸起袖子,替儿子招来了全家,准备开个盛大的内部讨论会。 争取做大做qiáng。 这样的会议jīng神,愁得周家一群大老爷们直冒火。他们家一门武夫,不能说大字不识,但也是真的不通文墨,用手写出来的字就和用脚写出来的似的。让他们来对“怎么举办一场考试”提出积极建议,比杀了他们还要难。 考场什么的还好说,考试的规矩也可以照着殿试来,考生名单太子虽只给了一个顾乔并六个伴读,但京中多少才俊削尖了脑袋想当太子伴读,陪考的人也不愁。 唯一让人痛苦的是,考试卷子该怎么出啊? “大郎你说。”周大点了自己的大儿子,他既是周大的第一个儿子,也是周家的大公子。 周大公子已成家立业,入朝为官,却只是在京郊大营练兵,整日舞刀弄枪,好不快活。先头跟着先生读过的书,早就还回去了。他没什么周家大公子的派头,为人处世有点莽,但胜在性子好,武艺高,很对武帝的脾气。 周大公子什么都好,就是颜值上有点丧眉耷眼的,眉毛是个冲下的八字。平日里还好,一犯愁就会像个大写的囧。如今他就正用一张囧脸,为难地看着他爹:“儿子不会出卷。” “二郎呢?”周大也知道指望不上他儿子。 周二公子是周大弟弟的嫡子,也到了当官的年纪,却是个làng子,整日里走马章台的,没个正形儿:“大伯,您就行行好,放过我吧。” 一圈儿郎问下来,就没一个成器的。 气得周大拿起御赐的拐杖,就想打人,十足十是个急脾气。 还是歪坐一旁,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周老太爷,挺起身说了句公道话:“你行你上啊!” 周大自然……是不行的。 这是周家人的通病了,忠诚有余,文采不足。周大倒是不怕露怯,就是怕给太子丢脸。 一群人开小会开了半天,始终没有办法拿出个满意的章程。最终左思右想,还是周老太爷给出了一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去问陛下呗。” 武帝既是大启的皇帝,也是周老太爷的女婿,他对这个女婿一直是很满意的,能文能武,还重视嫡子。周老太爷自从老糊涂之后,就越发地回到了过去,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是关于家里孩子读书的大事,当然是要和孩子他爹合计一下的。 其他周家汉子也是频频点头,呱呱鼓掌,是极是极,阿爹(爷)说的对! 武帝甫一听说周大要来觐见时,心里很是忐忑了半天,以为是他做得太过分,连周家这样的老实人都忍不下去,要来给太子找场子了。 于是,在召见周大之前,武帝又赶忙派人去催了三公主和十皇子一回,别特么十天了,五天就给老子滚! 然后,武帝这才在做足了心理准备后,把他的大舅子叫了进来,耐心听完了周大的来意。 竟,有点感动。 大舅子不仅并没有怪他,还那么忠君爱国,一门心思考虑的都是太子读书的事。果然老话说的对,娶妻当娶贤啊,武帝心中涌起了无限感慨,他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娶了原配周皇后,并搭配拥有了这么一家省心的外戚。 一豪情万丈就容易满嘴跑马车的武帝,当下便大手一挥,拍着胸脯对大舅子表示:“这事朕来办。” 然后,为了给太后祈福而增开的制科,就多了一个特殊的考场。 制科,是科举的一种。不过和一般人理解里的科举还不太一样,它是不定期举行的,规律大概是看皇帝的心情。好比武帝这次开制科,就是为了给他还在昏迷之中的老娘添福增寿。 制科的目的,也是给朝廷选拔人才,只不过参选的人,可以是白身,也可以是官员。 参选的报名途径是有公卿举荐。 有点类似于九品中正制和科举制的结合体。 武帝觉得再没有比制科,更适合来当太子伴读考试的了,考卷、考场还有考官都是现成的,突然塞考生进去也是合情合理,考完之后从中录取一个伴读更是再理所当然不过,又是开考在即,就像是冥冥中注定了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武帝的家人。 太后她老人家若清醒着,肯定也会很高兴能看到在这样的考试里,给孙子选拔合适的俊才。 想必谁都不会有意见的。 武帝越想越得意,当天就风风火火地下了圣旨,把这事变成了定局。 但武帝独独没有想到,太子本人会有意见,且还是很有意见。太子读书好没错,但他才十四啊,学的也是治国之道,并不太可能在考验为臣之道的考试里脱颖而出。 这要是给顾乔考砸了…… 可就太特么现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太子一脸血的看着他爹。坑儿子,武帝真是专业的。 第十三章 闻道成突然就热爱起了读书与学习,甚至到了手不释卷的地步。 他也没说为什么,就是想看看,吃饭的时候看,说话的时候看,连给顾乔介绍东宫的具体构造都没有了时间。 东宫比顾乔以为的要大得多,官员之间关系错综复杂,顾乔必须在太子“康复”之前,搞清楚那些关系。 “‘宫臣’和‘东宫官’都是对太子属官的称呼,但我从小就习惯叫宫臣,东宫官在我这里几乎已经绝迹了,只有外朝还会这么叫。”闻道成这样对顾乔道。 顾乔点了点头,他确实是跟着父母的老传统,管太子属官叫东宫官的。 顾乔第一次醒来后,只接触福来一类的宫人,拒见宫臣,真的是一个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否则他很可能在称呼上就bào露了。 “铁打的职位,流水的人。你可以不用记住他们的名字和脸,但是却必须得知道宫臣的每个职位都是gān什么的。”太子从小成长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对每个宫臣职能的熟悉程度,就应该像顾乔对国公府里的下人一样,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态度。 顾乔是不能有任何一丝失误的,一旦有,就百分百会引起玄铁卫的怀疑。 当今陛下是个脑补帝,他不会怀疑太子的灵魂和谁互换了,却肯定容易脑补太子是不是被哪个组织的人找来外表相似的棋子给冒名顶替了。 东宫这一块属于少数人知道的常识,顾乔再聪明,读再多的书,没有内部渠道,也是无从得知的。事实上,哪怕是太子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都没有办法对东宫具体的结构和人员了若指掌。这是闻道成在还小的时候,刻意制造出来的结果,但凡有皇子公主敢深入了解,他就会指责他们无故窥伺储君,疯狂找事。 顾乔似懂非懂,一路朝着宫斗、政斗的思路就想了下去,觉得太子殿下小小年纪便已拥有了深不可测的智慧。让别人摸不清虚实,也就很难找到东宫的薄弱之处来对付太子。 这让闻道成“我当年只是单纯想气死那群傻bī”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在比自己还小两岁的顾乔面前,闻道成莫名觉得自己才是个弟弟。 “具体的介绍,孤本来是打算亲自告诉你的,但现在出了些别的情况。”太子殿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好比,学习。 太子永不服输! 当然,闻道成也不会就这么放任顾乔不管,他已经想好了一套完整的代替计划,并在朝食桌上对顾乔提了出来:“让周叔辩给你讲一下宫臣都有哪些,他别的不行,这方面还是可以的,毕竟也是从小在东宫长大。就说你要考一下他对于这些常识的掌握情况。” “不会被察觉到吗?”顾乔觉得,要是有人有天敢用这种所谓的考验,来让自己说些低级常识,他一定会起疑的。 闻道成给了顾乔一颗无懈可击的定心丸:“你觉得他有那个脑子吗?” 真不是闻道成贬低自己的表弟,周叔辩确实没那么多的心眼和脑子。 以前闻道成对这个表弟真是哪儿哪儿都看不上,因为他无法理解,明明是一眼就能看会的事情,周叔辩为什么要学十遍?还不一定能学会??? 他母后总是劝他,再给叔辩一个机会,他的赤子之心是如此难得。 闻道成当时从没把周皇后的话听到心里,因为他觉得周皇后回护周叔辩是帮亲不帮理,闻道成倒也乐于给母后这个面子,哄她开心。 时至今日,闻道成才渐渐明白了身边有一个周叔辩的便利与好处。 确实是曾经的他错了。 在这种没有办法解释,也不希望别人多加询问的情况下,也就只有周叔辩会愿意一个问题都没有地继续被如臂使指了。 这才是他表弟正确的使用方式,也是周三公子最难得可贵的品质。 虽然闻道成晚发现了很多年,但幸好,他表弟愿意一直在原地等他。 “你若是不信,咱们可以打个赌。”闻道成喝gān净了杯中香甜醇厚的羊奶,享受地眯起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关于太子喜欢喝奶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件事,顾乔从未与太子殿下进行过详谈,他只是在第一次与太子见面时,递了一杯羊奶,然后两人就心照不宣了。 这大概也是闻道成在短时间内就迅速看顾乔如此顺眼的原因之一,实在是太懂事了! gān了这杯奶,我们就是好兄弟! 正大光明地喝奶,是除了晃小短腿以外,让换了身体的太子殿下如今感受到最多乐趣的事情。 顾乔也不介意在别人面前立一个自己喜欢喝奶的形象,他无所谓形象的,因为他没那么重的包袱,他甚至可以对太子说一句,随便殿下想用他的身体做什么,只要能让殿下开心,就可以。 不一会儿,周叔辩就到了。 虽然太子抱恙不需要再去文华堂读书,但伴读们却并没有放假,只不过他们在课堂上已经不学新内容了,读书的进度始终保持在太子请假之前的所学上,这些天的重点是复习与巩固,备战即将到来的伴读考试。 文华堂离东宫很近,周叔辩第一时间就应召而来。他的脚步轻盈又畅快,还哼着曲儿,跟着东宫来的太监走之前,特意去温篆面前绕了一圈。 温公子:“???” 等周叔辩明白了太子传召他的用意后,他果然没有起疑,反而积极带他表哥认起了整个东宫,玩起了常识方面的快速问答。 “太子宫臣分文武,文有三师三少,宾客詹事等,武有左、右卫率府。” 东宫并不只是太子的寝宫那么简单,俨然就是一个过家家版的小朝廷,拥有一整套完全独立的宫臣体系,有文武官员,有东宫内务,最后才是寝宫一类的用途。 宫臣里,品级越大的官员,越是兼任的,他们大多在朝廷里有属于自己的职务,好比太子太师等人。这些并不能真正算是太子的班底,他们也不可能效忠太子,更多的就像是名誉教授一样,只是一个让自己和太子两方都脸上有光的头衔。 真正属于太子的,是詹事府,负责东宫内三寺十率府的一切事物。 “三寺十率府包括左chūn坊、右chūn坊以及文华堂,司经局、典膳局、药藏局……”周叔辩一口气把所有叫得上名头的机构,都给顾乔背了一遍,背完了还不忘用一双浓眉大眼,使劲儿瞅他的太子表哥,疯狂暗示,“我背的对吗?” 如果给周叔辩一条大尾巴,那么此时此刻,那毛茸茸的尾巴肯定已经甩得虎虎生风,用来求表扬了。 顾乔自然是不知道对错的,他只能以问代答:“这些都是有品级的?” “当然。”周叔辩以为他表哥是准备考细节了,摩拳擦掌地说了起来,“除三师三少外,宾客和太子詹事都是正三品,少詹是正四品,左右chūn坊的庶子是正五品……” 太子从成为太子的那一天起,就会被一群等级分明的朝廷命官所围绕,他可以轻易地指挥任何一个要员,去为他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正三品的宫臣,都只是一个类似于太子管家的职位,可以劝诫,无法管束。 顾乔听得头晕脑涨,却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皇子们那么不知足,人人都想当太子了。面对这样的待遇,谁又敢保证自己不会眼红呢? 同样是武帝的孩子,这起步的差距也太大了。 *** 日子很快就在顾乔用心的认人活动里过去了。 某日早上,他一睁眼,就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顾乔的喜悦是由内到外的,考试还是得自己来,才会开心啊。 然后,顾乔就惊喜地发现,他虽没有和殿下说,但殿下已经贴心地给他换了chuáng。 或者准确地说,是给他换了院子。 闻道成根本不能忍,顾乔作为国公府的世子,竟然住在那样偏僻bī仄的小院里,哪怕被顾乔装饰得再小清新,也难掩它的不够规格。闻道成在上次回到顾乔的身体里后,当天就让人收拾好了只有国公才能住的正院,理直气壮地搬了进去。 顾乔看着亲切的院子,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感慨,他对于这里实在是太熟悉了,因为他曾经就和父母生活在这里。这才是他童年该有的样子。 阿爹在书房,阿娘在廊下,而他和奶兄放着一只高高的纸鸢,看着它一直一直飞向了很远的地方。 顾老太太和顾家二叔当初都想搬进来,却谁也没得逞。 那是顾乔拼了命才护下来的,他宁可和他们鱼死网破,也不愿意让外人搬进他和父母的家。他都忘记自己当时为什么头破血流了,只记得鲜血从鼻梁分流,黏稠地滑过脸颊的感觉,他一双眼睛里都是血丝,一字一顿地说:“你们敢再进一步,我就敢吊死在这里!” 当年的顾乔还不能死,很是诈唬住了顾家二叔一段日子。 那之后,顾老太太就把那张恶鬼架子chuáng“赏”给了顾乔。 顾乔也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对这么一座死物如此重视,但他就是不想让任何配不上它的人玷污,那是一无所有的他最后的希望。 在《女将军》的话本里,他的大表姐最后会帮他夺回一切。但是那个时候的国公府早已经物是人非,被糟践得不成样子,他也已经无力再护住父母最后的念想。所以在书中,顾乔得到了国公府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一把大火,将这里烧了个gāngān净净。 如今,话本里的那些遭遇,至少有一多半还没有发生,顾乔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幸运过。是太子给了他这份幸运,也是太子给了他一个还gāngān净净的家。 等在心里第一百零八次chuī够了太子后,顾乔才想起来问奶兄:“以前的架子chuáng呢?” 解厄已经从医馆被接了回来,虽不良于行,走路拄拐,但他依然坚持在家的时候,时时刻刻跟在世子身边。 “之前的架子chuáng被您送给老太太‘尽孝’了,您忘啦?您说您请太子殿下身边的高人算过,老太太之所以会中风,一是因为被顾有银那一家不是东西的给气的,二便是有污秽作祟。要想老太太好得快,得用恶鬼镇压……” 闻道成在从解厄口中知道这刻满妖魔鬼怪的架子chuáng的来历后,当下就敲锣打鼓地把chuáng给顾老太太送了去,他说这叫——物归原主。 本来顾老太太中途曾醒过来一次,眼瞅着就要好了。 抬眼一看扑面而来的恶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闻道成还让人在老太太的院外养了一群大鹅,每天都能听大鹅活力四she地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该——啊。” 作者有话要说:大鹅的叫声类似于“该——啊”,这个梗来自德云社孟鹤堂老师和周九良老师的相声。ps:从今天开始,我也是有校对的人了!感谢“洗洗睡校对组”。由于蠢作者没有存稿,所以,校对流程是这样的——我当天更新的还是没有校对组校对的版本,在随后的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才会进行校对替换。如果有亲亲比较介意错字的问题,可以在更新后的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再看。感谢体谅。 第十四章 闻道成在变回太子后,也并没有变开心。 因为他依旧要埋头苦读。 顾乔当初想自己考,就给太子也报了名,虽然现在两人换回来了,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再次换回去。在两人没有摸清楚互换的规律之前,他们只能在做所有事情的时候,都事先想好自己在这个身体以及对方在这个身体里的两个发展方向。 不管是给自己考还是给顾乔考,要脸的太子殿下,都绝不允许自己考出太差的成绩。 为了提高自制力,闻道成还特意在当天就去了文华堂,在一众伴读朗朗书声的熏陶下,也跟着勉qiáng进入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状态。 帝王心术和为臣之道,差的真不是一点半点。 好比,在遇到一件事时,臣之道需要做到的是事必躬亲,搞清楚具体的每一件事务到底是运转的;而闻道成从小所学的却告诉他,明明应该是找到最适合这件事的人去处理,如果自己插手过多,反倒容易束缚住办事人的思路。 这点闻道成还能用《荀子》里“主道知人,臣道知事”来勉qiáng解释,君主考虑的是知人善用,臣子考虑的才是jīng通政务。 但是,让闻道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什么叫“恭敬而逊,听从而敏”? 有事吗? 万一上面的人是个傻bī怎么办?闻道成的人生信条是不服就gān,谁惹了他,他就要弄死谁!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主见都没有了,那还是个人吗?! 但偏偏这些才是制科考试的考官所欣赏的答案。 从君主的角度出发,闻道成其实也能懂让读书人去学这些话的意义,但是真让他站在这个角度答题,他还是怎么写怎么别扭。忍不住就一边回顾着往年科举的题目,一边在心里大骂出题的怕不是个智障了。就会阿谀谄媚,曲意逢迎,没点自己的脑子! 真是越写越憋屈。 直至写到咬牙切齿,笔杆都要给掰断了。 闻道成自幼神力,在别人只能拉开三石弓的时候,十石对于他来说已经轻松的就像是玩了。若不是有穿越到顾乔身上的经历,他真的很难去相信这个世界上竟有人可以弱成这样。身体软的就像没有骨头,仿佛谁轻轻一碰,就能给他碰红碰紫。 实在是太脆弱了。 就像是周皇后以前给他做过的一道小兔子点心,白白嫩嫩,奶香十足,用青色的小勺一碰,就会忽悠忽悠的颤动起来,让人根本舍不得下嘴。 整个文华堂都在太子逐渐显露的坏脾气下,变得安静如画,战战兢兢。所有人都太熟悉这个套路了,甚至有大胆的已经在心里倒数,预测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打算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没人知道太子为什么又发脾气了,但他们可以肯定,越让太子压着,后果越严重。 今天注定要成为一个让所有人记忆深刻的一天,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出太子已经在爆发的边缘徘徊了,但他就生生这么徘徊了一上午,愣是没有迁怒任何人。 这一点都不太子! 在吃午饭的时候,这两天日渐把胆子养大的周叔辩,就斗胆来打探情况了。他习惯了和顾乔待在一起,总觉得他表哥变了,变得温和又安静,虽然这么一想完,他自己就要先笑半天。 太子?温和?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闻道成正举着筷子,却什么也吃不进去,他发现自己这些天跟着顾乔一起吃饭不药而愈的厌食,好像又突然毫无预兆的就回来了。他看见什么都不香,真真是一口都懒得放进自己的嘴里。 见周叔辩挤眉弄眼的进来,闻道成难得耐下心,问了句:“怎么了?” “不是我怎么了,是您怎么了。”周叔辩也果然是个傻的,心里怎么想的,嘴里就说了,“殿下可是有什么不痛快的?” 其实周叔辩也没指望他表哥能因为他这么一句话,就和他敞开心扉,他只是想让他表哥把气撒出来。撒出来就好了,至少不能再憋下去了。而放在以往,他这么蠢兮兮的一问,准能激怒他表哥,骂他一点长进都没有。 结果…… 今天注定要被载入史册。 闻道成在心里想了一圈后,还真的不耻下问了:“如果有一件事,我不太想做,又不得不做,当如何?” “啊?”周叔辩一脸懵bī,因为这个出乎意料的展开,也因为他真的有听没有懂。有什么是能qiáng迫他太子表哥必须去做的事情吗?谁给的勇气?武帝吗?怎么这么有种。 “嘁,”闻道成不耐烦的撇了撇,他真的很难忍耐和蠢货说话,简直是在làng费时间。但他也只能第一千零一次的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他表弟,这是他表弟,赤子之心,赤子之心,“我换个说法,有个人,他要做某件事,我不想做,但我做了他会很开心……” 周叔辩这回懂了:“那您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他了啊。” 周叔辩重复了两边,来特意着重qiáng调这个喜欢。 “什么?”闻道成皱眉,这回轮到他不懂了,“我只是在犹豫,怎么就扯到什么喜欢不喜欢上了?” 周叔辩一针见血:“您什么时候为别人犹豫过?不,您什么时候为别人忍耐过?” 闻道成:“!!!”醍醐灌顶。 不就是考试吗?考他娘的! *** 三公主和十皇子终于走了,在某个寒露深重的早上,走的无声无息,低调又láng狈。 虽然他们最终走的还是比武帝规定的时间晚了,但至少她和她那个倒霉弟弟真的肯走了,也再没有敢来太子面前怒送人头。 连闻道成都有点诧异于他的这个三姊,这回竟真能如此老实。 只有三公主自己知道,她是不会甘心的! 暂时要避开有点看不透的太子锋芒,并不代表着她就不会把她胸中的一股子邪火发散到其他地方了。好比,顾乔顾世子身上。 顾乔那一日变成太子,在宫道上和三公主对着飚演技,让三公主在怕了太子的同时,也深深的记住了一件事——太子能有今日的改变,都是拜顾乔所赐。 这个顾乔实在是太该死了! 三公主暂时要装武帝爸爸的小可怜,不太可能做出□□那样的大动静,但是给顾乔留些专门恶习他的腌臜事,还是可以的。 好比在顾乔还没有报名参加伴读考试时,她就把顾乔的存在捅到了温篆那里。 ——伴读考试根本就是一场作秀,太子早就内定了某人,而这个某人,很快就要取温公子你而代之了。 在这个消息里,并没有彻底点出顾乔的名字,因为如果挑明了直说,那这个八卦就会显得太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诬陷或者报复了。捕风捉影、遮遮掩掩,才最是害人。 据说内定的是一个伤仲永,沉寂多年,不知道怎么就入了太子眼的勋贵纨绔。 这…… 很快顾乔就被对号入座,成为了最有嫌疑的三个备选之一。 温篆可以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但他身边的一些人却不能不在乎,以他为轴心的小团体,真的没有办法容忍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顶替了温篆成为太子眼中第一人的位置。 这几个在京城土生土长的世家公子们,对于显国公世子顾乔,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印象的,曾经被别人家孩子支配的恐惧再一次涌上心头,紧接着就是对方已经伤仲永的自我安慰。他顾乔根本什么都不是! 又一打听,太子竟在病中两次去了显国公府,太子的表弟周叔辩那个大傻子,更是显国公府如今的常客,这可就太让人心生不快了。 他顾乔何德何能? 最不平的是那些那么巴结温篆了,仍没能补伴读缺的人。 在顾乔不知道的时候,他在某个小集团中的风评已经越来越差,直降谷底了。特别是在制科考试的红榜出来后,有人设法查到了顾乔的推荐人写的是……他自己。 参与制科考试的条件,是得有公卿推荐。 好比温篆的推荐人就是有名的异姓贤王,虽然太子的伴读都得参加考试,但推荐人得他们自己去填写,太子并不管这个事。 本来闻道成这么做,是因为他只想推荐顾乔一人,他觉得考官能看懂他的暗示。 但是,顾乔也看懂了。他以为太子没懂,还给解释了一下:“我知道您没有这个意思,但如果我拿着您唯一的推荐去考试,主考官又如何敢不给我好名次?” 顾乔想依靠的是自己的实力,真真正正的实力。有可能这么说有些矫情了,但被关在国公府小院这么多年,他真的很需要这么一场来肯定自己。 “那让谁推荐你不会显得像个走后门的?”闻道成真的很着急,他就是想走后门啊! “我。”顾乔指了指自己。理论上来说,他虽还不是显国公,却已经是有朝廷认证的世子了,他也在公卿的范围内。 自己推荐自己。 略显狂傲。 就好像在告诉全世界,我对自己就是这么自信,再没有人比我更优秀。大启讲究含蓄,从温篆都没有请他当礼部尚书的祖父推荐,就可以看出一二。 但是,这样的做法却很对太子的胃口:“是的,除了孤,根本没人配得上推荐你!” 太子可以说是一个思路鬼才了。他大笔一挥,就把自己终于练好的顾乔的名字,写在了推荐名帖上。 这可就直接捅了马蜂窝了。 开考在即,公子哥们却还在欢楼之上大宴宾客,彻夜狂欢。几pào马尿下去,就有人犯了混,非要让人拿着请帖,去把这位自己推荐自己的奇男子给请来,让大家共同品鉴一番。 顾乔接到这样莫名其妙的请帖…… 自然是不会去的。 他甚至都没有搭理送请帖的人,见也没见,就送客了。他正一门心思的准备着考试,虽然顾乔在读书方面对自己很有信心,但毕竟被关了这么多年,多少还是忐忑的,怕自己跟不上时代,怕自己早已不如他人。唯有不断的看书,才能让顾乔安心。 被驳了这么大一个脸面,那请人的世家公子简直是怒火中烧。 就是在这个时候,又有人讲起了八卦:“我从那些被赶出来的顾家人口中,得知了一件事,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便是。” “这顾乔性格懦弱,畏畏缩缩,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副jīng神萎靡、骨瘦如柴的烟鬼模样。” 前朝流行寒食散,千金难为,特供士族;但在本朝,这些却是被严令禁止的成瘾毒药,但还是有世家公子在私下里吸食,屡禁不止。 顾乔之前没吃饱饭的样子,也确实有些瘦的过分了。 “如今他突然性情大变,恍若疯癫,你们说,这能是因为什么呢?” 莫名的,顾乔就又多了一层标签。 “哈,那就让我们届时来看一看吧,这不成人形的狗碎之徒!定要当面讥笑!” 月余,制科考试正式在京城贡院开始了。 京城贡院,是前朝某个王爷的府邸改的,坐北朝南,五进深院。东起贡院北街,西起贡院南街,南北纵跨了数条大道,门口有一棵前朝的百年槐树,取了个名字叫文昌槐,寓意极好,又十分显眼,不怕考生走错地方。 如今的贡院门口,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待温篆一行几个伴读乘车结伴而来,又在考生中引起了阵阵骚动,竞相来看。太子伴读各个是人中龙凤,俊杰之才,又有出身加成,在士子中也是各有拥趸,迷弟无数。偶尔甚至还会发生为了哪位更有风度而互相攻讦的现象,十分有趣。 马车上下来一位,便会有人暗暗叫出名号,介绍一番。京中这样的风气还是前朝传下来的,掷果盈车、看杀卫玠,人人都能变得很疯狂。 直至温篆下来,这种气氛到达了顶峰。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但温篆却并没有带头走人,反倒是回身,看向了马车,又抬手,护着另外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那是个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还没有长开,个头略矮,脸上还微微带着婴儿肥,明眸皓齿,彼狡童兮,一看就是个教养极好的世子公子。 无人知道这人是谁,只能暗自猜测应该是温篆的什么亲戚,又或者是故jiāo,毕竟温篆一路都肉眼可见的对这个少年照顾有加。 四个伴读,一个少年,正好凑了五人互相保结。 保结,是科举考试中证明身份的一个重要环节,在一般的科举里只是童生需要有的,但在制科这种没有其他流程,直接举荐的考试里,却是需要有人作保的。 五人为一个单位。 众人这才恍然,再没怎么去关心少年的身份了。见过了温篆,目送了他们核验身份,好事者最关心的就剩下了这顾家世子到底什么时候来。 不一会儿,温篆身边的少年也凑了过来,好奇的问:“你们在等什么啊?” “我们在等一个大烟……小孩子不用知道是什么,就知道那人据说面若恶鬼,很是恐怖就好了。我们看来一起看个新鲜。” 少年懵懵懂懂的点点头:“那人是谁啊?” “显国公知道吗?显国公世子,顾乔。” 少年睁大眼睛,然后才道:“那你们不用等了啊,他已经来了。” “哪里”、“哪里?”众人张望。 少年,或者说是顾乔,抬手指了指自己:“区区不才,姓顾,单名一个乔字,家父正是显国公。” “!!!”真特么是信了谣言的邪了。 给大家讲个笑话:面若恶鬼顾世子。 第十五章 搜身之后,考生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个和手掌差不多大的刻字木牌。 有了这个考牌,方能进入贡院,然后就开始排队等待了。 贡院很大,考生极多,为避免出现拥挤踩踏等现象,考生进入号舍的时间是不同的。考牌决定了他们属于哪个进入的时间段,也标注了他们属于哪个号舍。 号舍就是考生接下来进行考试和食宿的地方。 顾乔和温篆等人来得不早不晚,在三层高的监考楼下面稍微等了一会儿,就被通知可以从甲角门进入监考楼后面的东部号舍了。 这些由朝廷统一建造的木质号舍,空间都很小,俨然就是个四四方方的格子间,宽度目测仅有一两尺,只够一个成年男子坐在当中,想要躺着都必须蜷腿。号舍里面yīn暗bī仄,极其压抑。据说运气不好的,还会在号舍里遇到蛇虫鼠蚁当舍友。 监考官从监考楼下来分发试卷之前,是考生们最后的自由时光。不少考生都不着急进入号舍,只站在附近,和相邻的考生jiāo头接耳,小声jiāo流。 今天讨论最多的自然是与传言里完全不同的顾世子顾乔。 就顾乔那一身小奶膘,继续坚信他背地里吸食寒食散,简直就像是在侮rǔ自己的智商。而且、而且,顾乔长得未免也太好看了一点吧? 前朝素有慕美好颜的传统,到了本朝虽渐渐朝着慕qiáng好武转变了,但大众对于美的人或者事物,还是天然带着一分欣赏。不至于再有前朝那般“你美你说什么都对”的疯狂,但至少会下意识地觉得,长这么好看的人,不太可能是大jian大恶之徒。 简单来说,顾乔只靠一张脸,就在考生之中吸了一波颜值粉。 “传言误我啊——!”有考生捶胸顿足。这么好看的人,哪怕只是搭上一两句话,也是一件极心旷神怡的雅事。但是却在一开头就被自己搞砸了,能不懊恼嘛。 也有人死倔,不愿意承认误信:“他没吸食寒食散,也不代表着其他的传言就是假的啊!” 一开始的考生奇怪地看回来,觉得自己的这位同窗实在是个脑子不太够用的杠jīng:“传言里还说,顾世子要取温公子而代之呢,两人势同水火,深厌彼此。若果真如此,温公子怎会和顾世子同乘一辆车来贡院?怎会亲自扶他下来?又怎会有说有笑?” “这、这、这……”一连三问,让杠jīng变成了锯嘴的葫芦,完全无法解释。 这真的很不合常理,温篆虽曾短暂地和顾乔并称过“雍畿双童”,但两人当时应该并没有jiāo集,再后来顾乔沉寂了,他俩就更不可能认识了。这么高调地相携而来,不应该啊。 温篆在开考前找上顾乔时,顾乔其实也这么奇怪过,他不记得自己和温篆有过什么jiāo集。 但温篆想来拜访的帖子,就明晃晃地摆在他眼前的桌子上。 最终,顾乔还是点头答应了,毕竟他小时候最想做的事之一,就是找个机会认识一下温家的公子篆。 温篆年不过十五,已出落得十分优秀。他和他那个当尚书的祖父有不少相似之处,均是细目长眉,唇角上扬,像极了一只长袖善舞的老狐狸,谁也不得罪,谁也能jiāo好。 “我知道你,但我们以前确实没有过jiāo集。”温公子很贴心,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给顾乔解了惑,免得顾乔继续瞎琢磨。他不慌不忙,先低头抿了口国公府待客用的花茶,微微眯眼,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然后才道:“我来此,只是想与世子解释一件事。” “何事?” 温篆没急着说答案,只是先反问了个问题:“不知世子对最近京中文人圈甚嚣尘上的传言,可有所耳闻?” 顾乔还真就不知道。他不管是穿成太子,还是穿回自己身上,都没怎么和外界接触过,一门心思都用在了接收新知识上,虽有心向外界拓展,却还没有来得及找到时间。但温篆不会无故提起,所以顾乔的回答是:“我可以现在知道一下。” 然后,温篆就把他从赵光那里听来的传闻,大略和顾乔说了。 “我知道传言做不得真……” 以温篆对太子的了解,顾乔补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根本不是什么“有可能”。就拿他在国公府喝的这花茶来举例,这是一般权贵都很少能够喝到的稀有贡茶。可见顾乔对于太子来说,真的很重要。虽然温篆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这两个本不该有jiāo集的人是怎么建立起的联系,但温篆本就不是好奇心有多重的人。 他不关心过程,只重视结果。 如今的结果就是:“有人想看你我反目——” “——但我又为什么要如他所愿呢?”看上去温润如玉的温公子,其实也是个反骨仔,要不然他也不会入了脾气火爆的太子的眼。在顾乔惊讶的表情里,温篆又一字一顿地做了最后的补充:“我看上去很像个傻bī吗?” 顾乔最终也没忍住笑,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看来温公子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呀,他想着。虽然温篆和他过去想象里陌上人如玉的翩翩佳公子不同,但这样的温篆,他反而更喜欢了。 巧了不是,温篆也一直对顾乔印象良好:“很遗憾当年我们没有来得及认识,但现在应该也不算晚。重新介绍一下,我叫温篆,暂时还没有字。我小时候就读过世子写的小诗,童趣盎然,清晰俊逸。对世子可谓神jiāo已久,不知道世子可否赏个脸?” 温篆要是想让一个人喜欢自己,就真的可以做到滴水不漏,让人如沐chūn风,很快他和顾乔就要无话不谈了。 两人说着说着,不可避免地谈到了即将到来的伴读考试,顺其自然地,温篆对顾乔发出了保结的邀请。 顾乔也正在为这个发愁,虽然太子殿下说不用担心,他会搞定,但顾乔还是私心想着,若自己可以做到,也就不用麻烦太子再为他奔波。 然后,就有了今日贡院门口那惊掉人下巴的一幕。 其他伴读的立场不好说,但至少在眼下他们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他们都是太子对外的脸面,不能叫心怀叵测之人看了笑话去。 钟声一过,制科考试正式开始。 差役先是发了一圈草稿纸,然后才发了试卷,最后亲眼监督着考生把姓名、籍贯填写了上去,确定和考生本身的信息一一对应,无人冒替,这才作罢。 考试真的很严格。 刚刚还有心思讨论八卦的考生们,如今一个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心中再无旁骛,只抓紧时间通读起了考卷。 读卷不过短短几分钟,有人大喜过望,亦有人眼含绝望。 制科考试的范畴种类繁多,达到了八十余种,都是随时随地按照朝廷的需求来表立名目的,并没有一个固定的称呼。好比朝廷需要治国的人才,就开个“文以经国”;打仗需要人才了,那就开个“武足安边”。总之,随意得很。 因为是针对性十分qiáng的考试,以务实为主,考官在出卷时的发挥也是天马行空。出题范围虽然说是以九经、正史等为主,但其实还是几乎等于所有有过记录的圣贤书。 考生们通读一遍考卷,就是为了先心里大致有个数,确定一下自己到底看没看过。 卷面一共六道大题,三经三史。 乍一看,这回出的题都出自常见经史,包括了《chūn秋公羊传》《论语》《汉书》以及《诗经》等著作,就没有人不知道的。但仔细深究才会发现,一旦到了需要把答案jīng确到具体出自书本里的哪个篇幅片段时,就很要人命了。 但这是答题的规矩,一开头,就要先写出题gān的出处。 这也是有不少人沮丧的原因,这回制科的考试,考得有点冷门。 顾乔倒是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因为考的恰好都是他看过的,而他又因为特殊的经历被锻炼出来了过目不忘的能力,几乎不假思索,就已经能下笔如有神地写好每一题的出处。 第一题为《chūn秋公羊传》中的《王者不治夷狄》,何休所注。 第二题为《论语子路篇》中的《礼仪信足以成德》,包咸注。 …… …… …… 巡考官背着手走过时,正看到顾乔连草稿都没打,就开始答题。他本还有些不满于这考生的草率与轻狂,但是等他站在一旁,仔细看完了顾乔的答案,才明白了对方是全都知道,且对自己极其自信,不需要任何涂改。 答题速度快得让考官一度觉得,这小孩不会是已经提前知道答案了吧? 在三经三史里,只有三道会出自书本的正文,另外三道是注疏,其中有一个还特别、特别地偏,并且具有歧义,连考官自己都无法在不翻书的情况下就笃定是哪一篇。但顾乔却连犹豫都没有。 答出来出处的下一步,就是把上下几句都默写出来。这考的是通读经史中的“通”。 顾乔还是一样的套路,眼睛都没有眨,就飞速地默写完了。 幸好,答出题gān的出处和默写了上下文,只是答题的开始,否则在一旁围观顾乔的巡考官,准得陷入深深地自我质疑不可。 顾乔的下一步就是要开始结合题gān和上下文,来进行六“论”了。 每一题都至少要写够三千字,长篇累牍,比小作文还小作文。到了这一步,顾乔就从答卷转战到草稿纸,写字速度终于慢了下来。这才让考官勉qiáng相信了这个年轻的考生还在正常人的范畴,他也并不知道答案。 整场考试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几乎没人可以睡觉,毕竟一题需要写三千字,六题就是一万八千字。刨去思考、琢磨,留给考生答卷的时间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紧张。 他们要打腹稿、草稿,再进行二次誊抄,实在不是常人可以轻松做到的。 尤其是顾乔这样才十二的小孩子,他在终于写完六道论题的草稿后,还没有来得及再通读修改一遍,就已经累得上眼皮打下眼皮了。微弱的灯光照亮着的号舍外,是月明星稀的夜晚,其他号舍里也是点灯熬油、烛火不休,大家都在奋笔疾书,不想错过好不容易才开一次的制科。 顾乔也想继续,却还是扛不住生理反应,直接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 顾乔看着太子殿下单人、豪华的大殿考间,陷入了沉思。他的大脑甚至有一段时间是完全空白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福来还贴心地站在一边道:“殿下可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要不要喝点羊奶酒?这样的考试环境真是太艰苦了,太为难我们殿下了!” 顾乔:“???” 一转眼就发现自己出现在憋屈的号舍里的太子殿下,觉得他现在面对的才是真的艰苦环境。他脸黑得已经要杀人了,偏偏左右号舍的邻居还不肯安生。 先是从左边传来了一顿叮叮咣咣的声音,然后很快地就传来了饭香。大半夜的,他用最简单粗陋的食材,竟好像做出了烧尾宴的规格。香味弥漫了大半个考场,虽看不见人,但莫名就能在一片漆黑里听到倒吸唾液的声音。 右边的不gān了,立刻不服输地掏出了自己的家伙什,也开始深夜做饭。这怕不是个专业的庖丁,来自川蜀,因为在这局促的条件里,他特么还炝了个锅! 太子殿下觉得,在他有限的十四年人生里,大概是真的遇到危机了。 敲里妈,听到了吗,敲里妈!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太子:辣jī贡院,迟早药丸! PS:文中贡院的布局,结合参考的是北京贡院和江南贡院。 又ps:文中制科考试的内容,参考了苏轼大大第一次制科的试卷,顺便一说,我苏轼大大是真的惨,两次制科考试,都因为种种原因,只给了三等,还要被后世研究卷面,分析原因233333。 第十六章 大启开国尚短,一切规章制度其实都还在摸索阶段。 就好比科举。 事实上,科举诞生的时间也不算长,是前朝末帝为了对抗世家和九品中正制,才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这位末帝是个挺有想法的年轻人,颁布了很多他觉得会于国有益的政策。 可惜,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残酷,他和一帮富有抱负的寒门学子搞出来的肇秋改革,最终还是惨败在了盘根错节的保守派手上。那些行将就木的腐败与苛政,在风雨飘摇的反扑中愈加猖狂了起来。 前朝大厦将倾,少帝已无力回天。 然后……末帝脑袋里的某根弦,在穷途末路中崩掉了。好好一个有为青年,在百年沉疴的合力围剿之下,突变成了一个百无禁忌的疯子。他破罐子破摔,以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决绝方式,和朝臣世家对立到底,进行了极其疯狂的报复。 两边就像是即将和离,但无论如何都离不了的怨偶,动不动就拿孩子来威胁对方,还时常打孩子出气。 这个“孩子”,指代的自然是前朝受苦受难的普通百姓。 闻家太祖正是其中之一,村子遭灾,饿殍遍野,朝廷派来的御史却贪了赈银,根本不给人活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咬牙进京告御状,却不想朝廷解决不了问题,就要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闻家太祖也是个血气少年,把心一横,就领着全村还活着的人落草为寇了,窝在莫寻山上当土匪,与朝廷对峙。 后来天灾不断蔓延,朝廷再无力遮掩,各地纷纷涌出了起义军。闻家太祖作为第一个和朝廷公然对着gān的,被朝廷立了典型,誓要弄死他来以儆效尤。闻太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和军师对坐,沉思良久,一拍桌子,就扯起了自立为王的大旗。 加入了那场为了争取活下去的权利而不得不进行的战争。 结局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末帝自焚,世家残存,两边把彼此打废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过去他们根本不屑一顾的闻家草莽入京,坐上了龙椅。 以五族七望为代表的世家虽伤了根本,却还在妄图忽悠太祖,继续前面几朝“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的格局。 闻太祖是个大老粗,什么政治宫斗都不懂,但知道老子的寨子只能老子一个人横。 他拉着儿子、军师并几个聪明人,又对坐合计了一夜,就从前朝的种种改革政策之中,扒拉出来了那么几个其实很有利的政策,换了个说辞,摇身一变,成了本国的立国根本。 科举就是这么应运而生的。 目前来说,科举制度的运转还算顺利,给朝廷输送的人才相对稳定,世家们的式微成为定局,恶性循环,再没了和皇帝对抗的资本。 但科举毕竟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在很多细节方面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小问题,有待完善。 好比…… 有人在贡院重地,当场炝锅。 贡院是让带米带锅进来的,本身又有炉子可以点火,煮饭热菜都在允许范围内。只是此前一直没人想过炝锅这么神奇的操作,如今仔细想想,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可以。 但,还是不能忍! 都不用其他考生举报,就有差役提着捅,拎着水,循着浓烟按图索骥地跑过来,准备救火。贡院走水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毕竟考生们需要点灯,天gān物燥,号舍又是木质结构,一阵风chuī过,各种防不胜防。 等一众差役并巡考官赶到,看到的却不是预想之中的大火,而是一股子从鼻子吸入能呛到头皮发麻的辛辣。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巡考官当下就不能忍了,骂骂咧咧地冲入灰色的浓雾,想要去看看是哪个bī在作死,他非要让他悔恨终身,再不敢在考场炝锅不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巡考官的骂声戛然而止,就像是被谁突然掐住了脖子。不一会儿,他就恭恭敬敬地退了出来,还很舔狗地不断指挥差役赶紧把浓烟给扇散了,别影响了里面那位大爷吃饭。 这就很嚣张了。 但也让一直在暗中观察事态发展的考生们明白了一件事,炝锅的这位来头不小,至少是寻常的巡考官所招惹不起的。 隔壁的闻道成忍rǔ负重,还在低头耐心模仿着顾乔的笔迹,把小世子草稿上的内容誊抄到试卷上。他一边写,一边在心里恨恨地想着,下回就有不能炝锅的规定了! 别等他考完!他倒要看看谁特么敢在他面前做饭! 只要一换到了顾乔身体里,闻道成就莫名地不厌食了。这本是一件值得开心的好事,但是如今它却让自己显得如此凄苦。 顾乔一向善于忍耐,他想着只是考一天一夜,他又不太习惯在这种场合用恭桶,就gān脆没带什么吃的来,连水都很少喝,想要尽可能地避免尴尬。他把一切都考虑得很完善,独独没想到,他会在考到一半的时候,和太子殿下再次互换。 顾乔一边担忧着殿下受苦,一边还要抓紧时间查看殿下的答题情况。 太子的进度和顾乔的差不多,马上就要写完全部的草稿,只有最后一道题欠了个收尾。倒不是太子答题比顾乔慢多少,而是他把一部分时间,用在草稿上疯狂吐槽了。 顾乔甚至能脑补出来,太子殿下是怎么一边答题一边骂的,真的是很bào躁。 但太子还是坚持答完了卷子,甚至写得还不错。只要把握好了诀窍,找到思维视角转换的关键,就能一窍通百窍。要面子的太子,永远是不会输的! 就是太子殿下所写的内容里,有些句子的措辞,还是带着无法掩去的棱角,那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命令习惯,很难改变。顾乔斟酌着给殿下的草稿又润色了一番,顺便把殿下写错的字也给改了,超qiáng纠错,一个顶俩。 顾乔在太子生龙活虎的身体里,就仿佛重新拥有了使不完的力量与jīng神,他终于也开始学着搞事了。 在改稿的途中,顾乔招来了福来,试着开口:“贡院那边……” 不等顾世子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完,福来已经很懂地接上了话:“您放心,都打点好了,保证亏待不了世子爷。” “???”顾乔有点蒙,打点什么了?哪个世子爷?我吗? 还真是。 闻太子是个领地意识很qiáng的人,在还没学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自我觉醒了“我的人,只有我可以教训”的意识。小小的太子,敢当着武帝的面伸开手,护在奶娘面前,与比山还要高的父皇僵持着,仰着头,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这也是太子殿下脾气都那么bào躁了,东宫的宫人仍对他忠心耿耿的原因。他们对太子不只有惧怕,还有敬畏。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没有做错事,就一定不会在太子这里丢了命。 而一旦被太子认在了自己人的范围内,就会被他保护到底。 决不食言! 顾乔是最融入太子保护核心的一个。 连闻道成自己都说不上来,他为什么会对顾乔这么另眼相待,大概就是他表弟说的,他真的很喜欢顾乔吧。 难得有个什么喜欢的东西,闻道成接受良好,他觉得新鲜又有趣。 在照顾顾乔方面,闻道成可以说是做到了无微不至,从对号舍的选择,到打点巡考的差役,连闻道成自己都没想到他可以考虑得这么全面。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了让贡院提供送饭服务。 贡院自开考开始,大门就会是紧锁的状态,除非考完,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会开。 但是在内部,监考楼上的考官、差役都是要吃饭的,他们肯定有食堂,提前送个厨子进去,给一二考生开个小灶,还是在基础权利范围内的。 闻道成誊写到第三道题时,就吃到了自己送给自己的饭。 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至少不比他左右做的差。 来送饭的巡考官还小声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会来得这么晚。白天的时候不好张扬,毕竟是开小灶,路过一排排考生,很容易制造矛盾,被有心人传他们作弊,只能等夜深了再送。哪承想正要送,就出了隔壁炝锅的事,考生和考官都被惊动了,只能再等机会。 待一切平息了,他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还附赠了一条薄毯,以防感冒:“世子若有什么吩咐,可以随时让巡逻的差役来找小人。一般不太出格的要求,都能尽量满足。” “哦,对了,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他真的很重视您啊。” 最后这句是幼稚的太子殿下,点名要求对方说的。毕竟他闻道成从不是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他想要对顾乔好,更想让顾乔知道他的好,他可不要做无用功。 如今自己面对这一幕,闻同学内心可以说是极其地复杂了。 一夜过后,很快就到了与昨天对应的时辰,收卷锣准点敲响。每一排号舍都对应一个差役,他们步调一致,整齐划一,在差不多的时间收走了所有的考卷和草稿。 考生们得以从狭小的格子间里脱身而出,却不见多少人有放松的神情。 这次的考试真的太偏了。 大部分人都在号舍外面活动了下筋骨,等待着叫号,好排队离开贡院。太子殿下不太熟悉这一套流程,但是他有脑子,观察一下附近的人,也就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 太子殿下左右号舍的邻居,就是那两个厨艺达人,也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 一左一右,都是熟人。 左边那个做饭的,是阁老的外甥,已经靠科举当了外放官,这次来参加制科是准备着在官位上更进一步。因为有过相关的考试经验,准备万全,想要吃上一口热乎饭也在情理之中。 右边这个炝锅的,太子就更熟了,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伴读之一,祖籍四川的苏肃。 “哟,小世子,考得啷个样?”苏肃自来熟地上前。 太子殿下:谁能想到呢,这位明面上是个正经伴读,背地里却藏着厨子的天赋! “炝锅炝得很好啊。”太子只能这么咬牙切齿地暗示。 苏肃真以为世子在夸他,还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好嗦,好嗦,吃饭有辣子,巴适得很。古有东坡肉,今有我西坡辣豆gān。小世子,尝一口?” 太子殿下:不!你死了!别说话!你在我这里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文华堂里的伴读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很好听,做饭又好吃,我超喜欢在里面读书的。 又PS:以防有亲问“四川”这个叫法(我以前的文里真的遇到过),我在这里提前解释一下——四川是个很古老的称呼,从元朝开始,就已经是省会行政单位的名字了,它真的,不是一个现代化的称呼。 第十七章 由苏肃想开去,闻道成很怕自己其他的伴读也有两副面孔。 这导致他在贡院门口和温篆等伴读会合时,特意站得稍微外围了一点,想要对几个伴读先观察一番。 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有点颠覆太子殿下的传统世界观。 那个笑得后槽牙都快要露出来的是谁?他怎么记得这个伴读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那个赌咒发誓说如果这次考好就给所有人跳十六天魔舞的,是认真的吗?他记得对方的学问水平一直是仅次于温篆的啊,所以其实就是想当众跳舞吧?! 最可怕的是,三人看见世子和苏肃一起走出来时,还齐齐地……低下了头,好像是为了方便和小世子说话。 ——在你们眼里顾乔是有多矮??? 好好一个太子,眼瞅着就要被bī成吐槽役了。 心好累。 幸好,温篆看上去始终是表里如一的,还是闻道成认识的那个伴读,并没有变得面目全非。 就是…… 对顾乔太热情了。 温篆并没有察觉到眼前小世子的不愿意靠近,特意招手,让个头矮的顾乔站到了伴读们的中间,然后关心地问道:“考得如何?” 闻道成甚至觉得,要不是他生人勿近的气场实在太足,温篆大概会直接揽住他的肩,不是好兄弟的那种勾肩搭背,而是像对家中小崽儿似的照顾有加。阳光下,京城第一公子温篆,莫名就带上了那么几丝母性的光辉。 由于要进贡院考试,顾乔并没有随身携带手记,导致闻道成对于顾乔和温篆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实在是不好把握距离。 闻道成之所以来贡院门口找温篆会合,也是因为他从苏厨子口中得知,他们是乘一辆马车来的。也就是说,外面并没有显国公府的马车在等着小世子。而对于从小待遇和皇帝差不多,始终不太能轻易离开皇宫,哪怕真的离开也是车接车送的太子殿下来说,他并不太可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回国公府。 只能先来投靠温娘。 温篆看眼前和昨日开考前判若两乔的小世子,只以为对方是在担心考试成绩。他在和顾乔结识后,设法了解到了一些顾乔过去的生存状态,哪怕顾乔当年再有灵气,这么多年没有受到正规教导,总让温篆忍不住担心。 如今担心好像成了真,温篆就贴心地换了准备好的第二个话题。 “你一定很累了吧?一天一夜,对于你这个年纪确实有些过了。” 其他几个伴读也是纷纷点头,不要说年不过十二的顾世子觉得累了,他们现在也不算多么舒坦,毕竟被圈在那么个小格子间里整整十二个时辰,束手束脚的,还一直处在一种高qiáng度的用脑状态,神经极其紧绷,真的很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闻道成顺着温篆递过来的台阶就下去了,在拿不定和众人的关系之前,演绎一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的少年,俨然是最好的选择。 “先回去休息吧。我今晚在望江阁设了宴,到时候有的是时间好好聊天。”温篆最后道。 闻道成拿不准关系,就先含糊地应了,想着万一顾乔和温篆其实只是面子情,那他就晚上再以突发疾病为由拒了这个邀约。 不等温篆把人扶上马车,另外一队来接世子回家的人就到了。 领头的正是今天不需要考试的周三公子周叔辩,他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之上,走过自动在他眼前分流的人群,由远及近地来到了贡院门口,身后跟着刻有东宫印记的马车和亲卫,整个人昂首挺胸,就像是一只开了屏的孔雀,神气极了。 派周叔辩来的人,自然是穿着太子衣服的顾乔本人。 顾乔也已经考虑到了太子殿下有可能不认识路的情况,特意一大早就让福来去安排了人,好在贡院散场后,接殿下回国公府。 顾乔以为的接,就是低调地找个马车,找个人,对上一句太子懂的话,把殿下轻轻松松送回去。但在福来的理解里,却是之前太子吩咐过的要对顾世子多加照顾的规格,那自然就要通知周三公子,让他去给世子爷长脸了。 周叔辩也不负所望,浩浩dàngdàng地带着人来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接上了闻道成版的显国公世子。几乎所有在贡院门口逗留,还没有来得及离开的考生,都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温篆与周叔辩好像为了顾家世子,在互扔眼刀。 一个是太子最倚重的伴读,一个是太子的嫡亲表弟,他们竟都在略带讨好地想要与顾乔jiāo好,伸出友谊之手。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世子,要翻红了啊。 至少眼下顾乔是个香饽饽,连温篆和周叔辩都要为之争上一争。之前有关于顾乔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可都去见鬼吧!这不会是有心人想让他们和顾乔jiāo恶,没有办法结识贵人的yīn谋吧?这手段太yīn毒,太下作了! 最让人惊叹的还是“顾乔”,他对待温篆和周叔辩等人的态度,宠rǔ不惊中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说实话,一般遇到这种漫不经心装bī的人,都会让人很厌烦。但是偏偏这种感觉到了“顾乔”的身上,却只会让人觉得,他没什么别的心思,合该便是这样的。他的气定神闲,只是因为他就有那个气定神闲的理由与能力。 他,生而如此! 连周叔辩都已经习惯顾世子这时不时地气质上身,他还特别地配合。因为他现在很开心,开心到要上天了,他竟然能从温篆手上把人接走。 看清楚了吗?他和顾乔才是一国的! 周叔辩在送了“顾乔”上马车后,还特意回头,挑衅地看了眼温篆,浓眉大眼传神地表达了一个中心主旨——爷们早在你之前就认识顾世子了,想和我抢人?没门! 温篆面对脑子不好的周三公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回应:“???” 马声嘶鸣,车轮碌碌,今日在场的人都万分确定了一件事,这顾家世子此后必不是池中之物,未来京城公子们的格局又要变了。 大人物闻道成同学,却在一上马车之后就睡过去了。 真不是太子警惕心如此松懈,而是顾乔的身体太弱太渣,能从昨晚坚持到现在,已经算是闻道成本人意志惊人了。太子殿下刚刚没怎么和温篆等人搭话,也有这方面的原因,顾乔同学的身体已是qiáng弩之末,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分分钟就要昏睡过去。 然后,闻道成就眼前一黑,再不知道南北。 一直到被解厄叫醒,闻道成都在梦里思考着一个问题,顾乔的身体未免也太差了一点? 刚换到顾乔身体里的时候,闻道成以为十二岁的孩子都这样,亦或者是顾乔被囚禁在国公府缺乏锻炼导致的。但是结合这么一场考试,闻道成越来越觉得也许这里面还有事了。 他必须找个大夫来给顾乔看看! 迫在眉睫! 然而,不等闻道成叫大夫,太医们就已经一窝蜂地涌了上来,开始了望闻问切,还有苦到让闻道成想毁灭世界的汤药在等着他。 太医们离开去合诊后,穿着太子常服的顾乔才走了进来,满眼关切:“卿卿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闻道成盖着薄被,靠在chuáng边,皱眉道,“别用我的脸做这么蠢的表情。” 顾乔眼角微红,唇色泛紫,好像还有泪珠挂在睫毛上,哪怕是在国公府最难的时候,顾乔都没有这么难受过。 其实他现在的样子一点都不蠢,只是闻道成看见了就心里窝火,说不上来地难受。 他不想再在顾乔脸上或者自己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你昏睡了一天一夜!”顾乔不可能不担心、不紧张、不惶恐的。出事的是他的身体,里面住的是除了他奶兄解厄以外唯一还会在乎他死活的人。他不想失去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特别是太子殿下有可能是在代他受罪。 闻道成听后也是一愣,他没想到顾乔身体的情况会这么严重。当时在马车上的时候,他只是感觉特别特别地疲倦,然后就控制不住地睡了过去。 没想到其实是晕了。 “太医们有什么说法吗?”闻道成问。 “说是……中毒。”顾乔的脸色煞白,声音低到如尘埃一般微小。他尽量不想用殿下的脸做出什么会让殿下不开心的表情,但有些情绪是控制不住的,好比在得知自己已经不知道在鬼门关徘徊了多少回时:“之前我的低烧也是中毒引起的。” 就是顾乔和太子第一次互换时的发烧。 闻道成永远都忘不了那段时间的无力感。 “谁下的?”闻道成在这种时候反而不会先着急bào躁,因为他要搞清楚报复对象,事情总要有个轻重缓急,“不用说了,我已经猜到了。” 除了顾乔那丧尽天良的二叔和二婶,还能有谁呢? 顾乔越想越后怕,他情不自禁地抓起了太子的手,或者说是自己的手,想要从那里吸取支撑他的力量:“我们没有证据。” “所以呢——?”闻道成心里想着,如果顾乔敢和他说“所以我们不能动他们”,他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的。 “请您一定不要放过他们。”顾乔的脸已经白得像是鬼了,但眼神里却燃烧着从未有过的火焰,漆黑,炙热,又浓烈,搭配太子的丹凤眼,整个人看上去bào戾极了。小小的顾乔,藏着大大的心思。 “我知道做事要讲究证据,但是这些年除了他们,我根本接触不到别人。” “也不会有别人了,只可能是他们。” “我决定当个不讲逻辑的坏人。” 闻道成觉得顾乔的话引起了他极度地舒适。 “——所以,您不能讨厌我!” 作者有话要说:从作者个人角度来讲,还是更原因相信在司法过程中的程序正义的。既,必须有确凿的证据,才能判对方违法。 当然,写文期间,自带小乔亲妈滤镜,双标狗,我宁可他当个坏人,也不想他当个圣父。 第十八章 顾乔在那么说完之后,就立刻下意识的低下了头,挡住了自己的眼,要不是用的是太子殿下的脸,他都想用什么盖住了。 天哪,最后一句是什么鬼,他是被谁下降头了,怎么就真的脱口而出了。 向天再借十个胆,顾乔也不敢回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道成顶着一张顾乔的包子脸,倒是适应良好,歪坐在chuáng上努力展露邪魅一笑,变成了一个邪魅包子,声音里透着某种似笑非笑的琢磨不透:“可以啊,有胆子说,没胆子听孤的答复?” 这回顾乔终于敢回应了,他理直气壮的说:“嗯!” 就是没胆子! “呵”,bào躁太子审视了顾乔好一会儿,才悠悠道,“真是欠……” “欠?”顾乔疑惑。 “欠捏!”闻道成说完,就再次没能控制管理好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用带着温热体温的手,狠狠的揉搓了一顿顾乔的脸,也就是他自己的脸。天知道为什么,脸长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毫无波澜,长到顾乔身上后,却会莫名觉得手感很好。 顾乔也一动不动,任太子殿下揉来捏去,他来之前特意确认过了,卧室的房门关的好好,不会有人看到“世子”对“太子”这大不敬的一幕的。 等闻道成一抬头,就看到顾乔还在执着等待他的答复。 行吧,闻道成服气了,只是难免在心里想着,为了你刚刚那句话,我特么都想去弄死你二叔三千遍了,你告诉我,我会不会讨厌你? 然后,闻道成就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不讨厌。” 声音很轻,就像是羽毛,划过顾乔的心尖,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因为这对于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被关在国公府的那些日子,每一天每一天都像是被层层黑暗不断裹挟,越来越紧,越来越黑,他是用“早晚有天大表姐司徒容会来救我”这个信念,来支撑着自己在一片窒息中勉力找到了一些喘息之际。 和太子的互换,却像是某天太子用小锤子凿开了黑暗的一角,从外面带着阳光抬进头来,对他说:“还不出来吗?”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亮了。 *** 顾乔在从太子殿下这里得到了足够力量之后,就信心满满的决定自己动手去解决他二叔了。 闻道成:“???”说好的请我一定不要放过他呢?我呢?在这个故事里我去了哪里? “您当然是在府里休养啊。”顾乔用一种特别无辜的表情看着太子殿下,他蹲在chuáng头,对起个身都费力的太子用哄小孩的语气道,“如果您能动,我肯定很乐意让您为我做主啊,但现实就是这么讨厌,它不允许。” 闻道成一言难尽的看着顾乔,他觉得顾乔再说下去,就会演变成“坏现实,真是太坏了,我帮您打它”。 “那你刚刚和我说那些做什么?” “我在请求您,不要介意我用您的身份去做些什么啊。”顾乔现在是太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东宫,他做些大动作的时候,自然是要来先征求一下原主的意见的。 原主的意见就是,他也要参与进来。 “那要不这样?你下个地看看,要是能走到门口,不,走到屏风那里,我就带上您,好不好?”顾乔也没有一味的反对,只是提出了一个完全不可能的要求。 闻道成、闻道成意志再惊人,也没办法和中毒的脆弱身体对抗,他只能咬牙切齿:“你赢了。” 顾乔却还在信誓旦旦:“怎么能说输赢呢?我真的没有不让您参与,还很遗憾,没有办法与您一起。” 明明顾乔说的如此真诚,但闻道成就是一个字也不想信他,他又不是父皇,会那么容易在“弱小、无助、可怜”面前翻车! 但他的身体不好是现实,这是个阳谋。他只剩下了再一次的感慨,顾家神童,名不虚传。 顾乔在照顾着太子殿下喝完药,吃了奶糖,再次辰辰入睡后,这才离开了国公府,没有着急回东宫,而是转道就去了玄铁卫的诏狱。 他习惯性的拿起随身的太子手记看了起来,他在一换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甚至都已经全部记在了脑海里,但他还是会下意识的去看看,因为这能让他觉得安心。里面有一句是太子殿下之前对他说过的:【顾家徒,今早除。】 顾乔的手久久卡在这六个字上,甚至留下了一道指甲划痕。 他在心里对殿下说:‘我会的,而且,真的不用担心,因为我有金手指啊,超大的。’ 顾乔的金手指就是《女将军》的书中剧情,他在被大表姐救出来、恢复了真正终于他的爵位之后,就是自己为自己报得仇。当然,肯定是借助了表姐的将军名头的,但整个动手环节都是由他来的,话本中大部分都一笔略过了,但对于顾家人再也爬不起来的惨状却写的十分清晰又畅快。 由这个惨状反推,顾乔心中已经有了一整条清晰的报复线,现在需要做的只是稳住心态,按部就班。 顾乔的二叔顾有银一家,已经在诏狱里面关了数日有余,迟迟还没有开堂判刑,只是因为太子之前一直在等武帝天下大赦的旨意过去。 武帝为了太后的凤体,做出了很多努力,包括却不仅限于听信一线大师的命理学说,在御花园摆阵以贵借命。在那之前武帝还去皇陵求过先祖保佑、在天坛上祈过老天垂怜,甚至提前颁了天下大赦的旨意,来给太后积福。 可惜,无论武帝做了多少事,太后都始终没有清醒的迹象,当然,她也没有更加糟糕下去,好像就只是在寝宫之中睡着了。 武帝天下大赦的旨意是之前颁的,总要有个期限,不能太后一直不好,就一直赦免下去。太子在等的就是那个期限过去,好再收拾顾有银一家,不给他们任何翻身的机会。 如今的顾乔不准备等了,因为一旦顾有银的罪名多了“毒害世子”,他就会加入十恶不赦的豪华阵容。十恶不赦是不在天下大赦的范畴内的。顾乔想让顾有银落实的罪名,即是“谋反、大逆、谋叛……不睦、不义”等十恶里的“不睦”。 “不睦”,简单来说,就是亲属间的谋杀行为。 大启的法律虽然延续了传统的以孝治国,会更加偏向长辈,但也不是一味的长辈怎么样都对。至少谋杀这样的重罪,就不会被偏袒。 若顾有银这个叔叔杀了侄子顾乔,那他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当然,现在的问题是顾乔没有死,哪怕有看顾有银对侄子下毒的证据,也只能算一个谋杀未遂。这也是顾乔决定当个不讲道理的坏人的原因,如果他一板一眼讲法律,顾有银是不会死的。 野火烧不进,chūn风chuī又生,顾乔一点都不想让这个噩梦进行下去。 顾乔去诏狱,只做了两件事。 一件是调走了有关于顾有银一案的所有卷宗,一件便是让诏狱里的玄铁卫,设法把两个消息送到了顾有银一家的耳朵里。 一,顾乔生命垂危,被人下了毒。 二,太子有意要开始从民间选妃了,不论高低贵庶。 这到底能起到什么效果?闻道成在国公府里知道时,一直在疑惑这个问题,直至没两天,他就听到了一个惊人的结果。 顾有银夫妻俩疯了。 不可能是装疯卖傻,因为他们连自己的嫡子顾宝都给伤了。据说玄铁卫进去的时候,顾宝已经被掐死了,夫妻俩身上有着激烈挣扎的打斗痕迹,顾有银虽有意识却形若疯癫,顾二夫人直接昏在当场。他一直在对着妻子喊“不要杀啊,不要掐啊,那是我们的儿子啊。” 顾乔正坐在国公府的chuáng头前,乖巧老实的给太子殿下削苹果,顺便用软软的声音一点点的给太子答疑解惑。 “我二叔那个人自私的很,心里眼里只有他自己,却偏偏被祖母带的迷信异常。始终坚信他们家大姑娘身具凤命,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让他成为太子乃至未来陛下的岳丈。听到殿下选妃的消息,他就觉得翻身的机会来了。” “太子妃可以出身平民,却绝不能有一个当罪犯的父母。可‘我’已经中毒,命在旦夕。怎么才能逃过去呢?装疯卖傻!” “怎么取信于人呢?杀了自己的至亲。” “但杀亲也是要被获罪的,那就嫁祸给妻子吧。妻子和嫡子在未来想有多少就有多少,他一直自以为算的明白。” 书中,或者说,在没有顾乔和太子互换的未来,就是这么发展的。 但不是顾乔动的手,而是顾有银真的在大势所趋下,应运而生了这么一个歹毒到了极点的点子。 如今顾乔只是用了些手段,就让它提前诞生了。 “我堂兄其实并没有真的死了。”顾乔不紧不慢的说完,又补充道。不过被自己亲爹这么一顿操作,顾宝现在最大的仇恨已经从顾乔转移到了亲爹身上。顾宝被救醒后,就决定抛弃顾这个父亲带来的姓了。 【就当我真的死了吧。】醒来后,就变成了哑巴的他这样决定,他一笔一划的写道,【顾有银该给顾宝偿命的。】 作者有话要说:处理掉极品亲戚就很开心。 第十九章 那天在诏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有话本剧透知道未来的顾乔以外,就只有当事人之一的顾宝最清楚了。但是他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后,嗓子就被彻底掐坏了,变成了一个哑巴,整个人也在巨大的创伤面前迅速地消极了下去,对往事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他只对顾乔以太子的名义派去的人,表达了仅有的两个想法——他会改名换姓、离京远走,他想在走之前看到顾有银死。 他已经不再把顾有银称为爹,因为在顾有银要掐死他的那一刻,顾有银也没把他当作儿子。 顾家父子会有今天,其实并不是毫无预兆的,很多事情都在悄然间逐步进行着,只是当下并不会意识到这是变化里的一部分。 最开始的导火索,就是武帝下旨,把顾宝一家扭送诏狱关押了起来。 其实,一直到看见监牢里的木栅栏,顾宝都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在当天晚上才从亲娘的口中,含糊地知道了一部分的经过——他爹他娘竟然想要狸猫换太子,用一个好控制的假世子,彻底取代他当世子的堂弟顾乔。 他们没想到第一次这么做,就是在骗太子,还被发现了,引得武帝震怒,一家身陷囹圄。 顾宝怔愣当场,表情就像是被雷劈了,大概是没想到爹娘能gān出这么蠢的事,简直是自毁长城:“你们控制住顾乔,难道还不够吗?” 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娘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嘴巴张得老大,好像能吞进一条蛇,眼神躲闪,羞于见人,结结巴巴地道:“你、你都知道了?” 顾宝苦笑,他怎么能不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装聋作哑罢了。 如今他也只能问:“就是这些,没有其他了吧?” “当然,当然,只有这些了。”他娘哭得肝肠寸断,虽然有些“大胆的想法”,但她毕竟只是个困在深宅的无知农妇,“我们还能对顾乔做什么呢?那周三公子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若他直说是太子要见,我们怎敢胡乱应对?这可是欺骗储君啊!” 顾有银还觉得自己没有错,振振有词,理直气壮:“顾乔那个不知道感恩的东西,我是他的二叔,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别让我出去了,我非让那个小王八蛋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一直到这个时候,顾家三口仍没有对自己的情况有一个正确的认知,他们觉得一切还可以翻盘,只要他们能够出去。 他们有老太太,有大姑娘,还有心软好欺的顾乔。 但是,他们始终没有被放出去,只是“买通”了一个看守监狱的玄铁卫,能零星听到一些外面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糟糕。 先是老太太不知道怎的,从差点中风变成了真的中风,目光斜视、口不能言。 再是大姑娘顾栖梧等人被突然发疯的顾乔全部赶出了国公府,如今正在客栈暂居,眼瞅着连住客栈的钱都快没有了。 最后是顾乔,他变化极大,与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 这个时候,他们对顾乔是充满了怨恨的,怨他怎么能如此对待血亲,恨他怎么能这么无情,他不是应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不把家丑外扬吗?怎么可以就这么任由他们在诏狱腐烂,被全天下看了笑话。 随着被关的天数不断增加,日日受刑,却一丝一毫出去的希望都没有,顾家三人终于坐不住了,他们的怨恨变成了恐惧。 顾二夫人开始夜夜惊梦,顾有银的眼神变得越来越yīn鸷,顾宝也无法再用“我们一定不会有事”来安慰自己。 原来欺骗储君,是这般严重的事情。 然后,他们就得到了两个新消息——顾乔中毒了,好像快要死了,以及,太子要开始选妃了。 顾有银第一时间畅快地笑出声了:“贱种就是贱种,我的机会又回来了!” 事后回想起来,顾宝觉得他当时就应该注意到这句的,他爹的主语是“我”,而不是“我们”。换言之,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起,顾有银就已经有了想法,并迅速划下了泾渭分明的道儿。 与顾有银相比,顾二夫人就只是彻底慌了,因为她知道丈夫做了什么,而她当初就极力反对却没有成功,如今做贼心虚:“我就说吧,不能下毒,不能下毒,怎么能让顾乔在这个时候死了呢?完了完了,会不会被发现是我们……” 顾有银冲了上来,发狠捂住顾二夫人的嘴,眼睛里再没有一点亲情:“你这个疯子,在胡说什么?什么也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顾宝从头旁观到尾,整个人都不会说话了,因为这一切都太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他虽然因为一些见不得光的心思默许了父母囚禁堂弟,但他从没有想过要杀人,那是他们的血亲! 他看着自己的爹娘,却觉得他们如此陌生。怎么会有人能对自己的亲人下手,什么样的人才会起这样歹毒的心思?畜生吗? 顾宝越想越难受,直至胃部一酸,大口吐了出来。 “宝儿,宝儿,你怎么了?”顾二夫人见顾宝情况不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丈夫铁钳一般的手,朝儿子关心地走了过来。 但是她靠近一步,顾宝就后退一步,完全不想再与他们沾边。 顾有银立刻就怒了,或者说他是在借故找碴:“你躲什么?觉得我们恶心?你又高贵到了哪里?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我们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 顾宝浑浑噩噩地缩在墙角,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去想了。也因此,一夜过后,他没有来得及发现缩到另外一角的爹娘的变化,他也没能及时看到他娘眼泪决堤,不住摇头,而他爹凶神恶煞,原形毕露。 然后,就是地狱一般的噩梦开始了。 ——他爹娘想要掐死他! 不,是顾有银想要掐死他,他娘一边帮忙摁住了他的手脚,一边哭:“不,别这样,别怨恨我,宝儿,娘也不想的。” 她很矛盾,一边说不想杀儿子,一边又说自己迫于丈夫的压力不得不做。 但顾有银明明连碰都没有碰她,哪怕真压制着,她也是有力气挣脱的,可如今的她却什么也没有做,亦或者是她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对丈夫的忍让。 顾宝不断挣扎,却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在一片天旋地转中,爹娘已然变成了志异里的吃人猛shòu。 幸运的是,在最后一刻,他娘又后悔了,又或者是她疯了,在挣扎中把自己bī疯了,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女儿的前程和全家的荣华富贵,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那样想。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在最后意识到,这么发展下去,她也不会被丈夫放过,她会成为那个被休的替罪羊。 她终于开始反抗了,夫妻俩扭打撕扯在了一起,尖叫和咒骂成为了那晚挥之不去的背景音。 夫妻俩互殴的时候,顾宝已经浑身都软了,再难睁开眼睛。他大概是要死了,虽不甘心,却也觉得就这么死了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往事一幕幕开始从顾宝眼前快速走过,回首过去,他真的做错了很多事。 顾宝是顾有银和顾二夫人的第一个儿子,也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出生时,他们还和顾老太太窝在关内的乡下,过着在地里刨食的苦日子,据说他们不是本地人,最初是逃难来的。 一直到当了显国公的大伯派人找到他们之前,顾宝甚至不知道他爸还有过一个大哥。据说顾家老大当年被抓去服役,不幸遇上了战乱,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因为不想提起这段伤心事,顾有银和顾老太太才背井离乡,再没提起。 但在那个时候,小小的顾宝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他奶和他爹在撒谎,总觉得哪里说不通。 长大后顾宝才反应过来,他奶和他爹最初应该是以为大伯在服役的时候犯了事,为了撇清关系,才着急忙慌地从老家跑了,连仔细问一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都没有,生怕被连累。等多年后发现是误会,大伯不仅没犯事,还因军功而获得了开国公的爵位,他们就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顾宝发现了,却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无法解释自己心中在那一刻想了些什么,他只知道,只有沉默了,他才能够去京城,成为国公的侄子,过上整个村子都羡慕的生活。 刚来京城,什么都是新鲜的,什么都是极好的,顾宝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他大伯更厉害的人,他很是感激过大伯一家一阵子。 但人就是这么一种贪心的动物。 随着大伯的儿子和娘亲生的具有凤命的妹妹出生,顾宝再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他本就不舒服的心,在父母的牢骚抱怨里,也跟着扭曲了。 凭什么呢?都是他奶的儿子,他大伯当大官,住大宅,把个天煞孤星的儿子宠得像个小白痴,偏偏全京城的人还会夸“顾世子早慧伶俐,犹若明珠在侧”。而他们一家却要寄人篱下,饱受来自他人“乡下土包子”的嘲笑。 他大伯对他们一家一点都不好,如果真的好,怎么会不给父亲也找个官儿当当?怎么不让别人觉得他顾宝是个神童? 当然,顾宝对于大伯的不满是不敢表现出来的,他怕他的大伯,怕那个行走坐卧都好像带着风,犹如一柄无鞘之刀的彪悍男人。他只能把一腔的怨恨都发泄在他的小堂弟,也就是大伯唯一的孩子顾乔身上。 他是活在食不厌jīng脍不厌细的奢华里的小公子,被众星捧月,高高在上。 他…… 受到他将军府出身的亲娘的影响,他从不会和他们这些被乡下找回来的穷亲戚家的孩子玩。他只会穿着最好看的衣服,吃着最jīng致的点心,对他同是勋贵出身的同窗,简单一句:“那些是我二叔的孩子们。” 仿佛他们是如此地无足轻重。 顾宝受不了这样的屈rǔ,也受不了这样的冷待,从羡慕到嫉妒再到怨毒,他几乎是无师自通。他一直拼命读书,想要超过堂弟,却始终只能活在神童的光辉之下。 他永远都忘不了,在他好不容易考了学堂第一的那回,堂弟只是用轻轻一句“我今天随阿娘进宫,见到了太子殿下”,就轻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打碎了他仅有的骄傲。也是在那天他才明白,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跨越阶级,跨越他和堂弟之间那道无形似有形的屏障。 他只能无力地听着每次阿娘带妹妹们去上香时,用恶毒的语言对满天神佛祈求,让大房倒个大霉,到时候看他们还怎么维持得意炫耀的嘴脸。 阶级就是,你以为你只是寻常与妯娌聊天,表达善意,她却觉得你在故意炫耀,不得好死。 忽然有一天,他娘的祈求就真的应验了,顾宝的生活峰回路转,迎来了不可思议乃至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坚不摧的大伯和大伯母死了,他们遇到了什么,怎么死的,没一个人敢说实话,只推说是意外,是顾乔克的。但那段时间国公府的风声鹤唳,并不能用一句简单的意外来解释。曾经的烈火烹油、花团锦簇,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门可罗雀、冷冷清清,连大伯的葬礼都并没有多少权贵朝臣出席。 这与顾宝想象中的风光大葬截然不同,而让他肯定大伯的死并不简单的是一件事——他大伯死后并没有被追封。 以大伯过往的战功和朝中地位,他竟没有被追封,这就代表着一定发生了什么很大很可怕的事,让大伯一夜之间失去了圣宠,甚至连累了他们的国公府。 是的,他们的。 在大伯夫妇去世后,顾宝就从父母口中知道了他们即将成为国公府新主人的好消息,从此这里就是他们的家,再不用看谁的脸色,再不用低声下气地去讨好。 那是顾宝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堂弟和他也没什么区别,他可以很轻易地取代其成为府里的第一人。 可惜,现实给了他们全家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们永远不可能取代大伯,不可能继承这座漂亮的大宅,他的堂弟始终是爵位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然后,他爹娘就想到了“熬鹰”,想要驯服并把顾乔养废,这才好为己所用。 和爹娘不同,顾宝很清楚地知道他们一家的做法是见不得光的,甚至是卑劣的。 只是当时的他,太想成为那个被所有人仰望的公子了。 虽然没有了大伯,国公府的日子一落千丈,但至少他们在更低阶层的人眼中还是威严的,深不可测的。他们迷恋着这种被小门小户之人小心翼翼捧着的感觉。 顾宝被换到了更好的学院,到了年纪后就搬去专心读书了,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府一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曾经只能仰望的堂弟已经悄然消失,只偶尔能从庶妹顾贞儿口中听到那么一两耳朵现状。 顾贞儿等人和顾宝一样,都对幼年的顾乔充满了嫉妒,总有一种恨不能把对方踩到泥里的不怀好意。 只不过长大后读了书的顾宝,甚至会有些可怜这样被生生折断翅膀的顾乔,而顾贞儿却只会以此为乐。 当然,顾宝说是可怜同情,也是带着一种优越感的,并没有打算去做什么,他觉得他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是对顾乔最大的仁慈。这个世界是弱肉qiáng食的,每个人的命都只能由他们自己去品尝,就像是当年他仰望顾乔,一如现在顾乔什么都不是。 *** 顾宝又一次想起了顾乔,从他出生,到他对他露出笑容,再到他曾主动想要来拉他却被他甩开的手。记忆是具有迷惑性、利己性的,他一直以为的来自堂弟的不屑,也许只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把堂弟排斥在了外面。 每每看到他带着弟弟妹妹从府里呼啸着跑过,小时候的顾乔总是会多看几眼。 还有大伯对他们一家的照顾,若没有大伯,他们一家还窝在山里面朝huáng土背朝天。可是他们又对大伯仅剩下的孩子做了什么呢?nüè待他,囚禁他,甚至……想要杀了他。 当然,想这些也没用了,因为他也要死了。 这应该算是在给顾乔偿命吧,真的挺好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又一次醒了过来,在一间空空dàngdàng的房子里,嗓子就像是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那里始终有一种束缚感,一种即将被自己亲爹掐死的窒息感。他想要开口要水,却发现自己已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照顾他的人十分冷漠,以一种只要他不死就什么都可以的态度,公事公办地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对他介绍了一下情况。 然后问他的打算。 他又有什么打算呢?爹不是爹,娘不是娘,被压弯的脊梁,再也直不起来了。 他想了一夜,然后在纸条上一字一顿地写下——顾宝死了,顾有银得给他偿命。 他心中的某一部分确确实实死在了那个荒诞的夜晚。 他表示他如今的一切不过是罪有应得,再无所求了。这是命运在报应他的嫉妒,报应他的不作为,报应他的以怨报德。他真的觉得自己挺活该的,也是因为他想活。 天生贱命,可还是想要延续。 而他给出的这个答案,果然是让背后的人满意了,那人还特意点了一句,“你应该感谢世子爷”。世子爷?还能有哪个世子爷呢,只能是他的堂弟顾乔了。顾宝仰躺着望向房梁,双眼无神,没有焦点。 他当年还是想错了。 堂弟和他是不一样的,不是因为地位,也不是因为爹娘,而是来自灵魂的某些东西。 有些鹰,是熬不熟的,你可以折断他的翅膀,砸烂他的鸟喙,把他qiáng硬地拴在笼子里,但你永远无法掐灭他向往自由的心。 一旦他日乘风起,必将踏破九重天。 作者有话要说:顾宝当不了一个特别特别坏的人,当然,他也当不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就是个比较自私自利的人。 第二十章 “所以,你拿走卷宗是为了什么?”闻道成此时正坐在一张束腰弥勒榻上,与顾乔中间隔着一张棋盘,于小叶紫檀上黑白纵横,你来我往。 顾乔下棋很慢,不是他需要很长时间的思考,而是一种行为习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和自己对弈,所以,他总想尽可能地延长时间,延长快乐。他的奶兄是个好奶兄,却实在是对围棋提不起兴趣,解厄愿意为了顾乔假装喜欢,但顾乔反倒不忍对方受这折磨。 有些喜好是不能qiáng迫的,就像顾乔这辈子也理解不了他阿爹、表姐等人对舞刀弄枪的热忱,下棋之于解厄亦是如此。 只有太子殿下不可多得,他文武双全,既欣赏得了琴棋书画的宁静致远,也享受着血肉拼搏的畅快淋漓,两种不同方向的爱好一动一静,相得益彰。顾乔忍不住在心里再一次无脑chuī起了太子殿下,不是因为是太子才这么优秀,而是因为这么优秀才是太子。 一脑多用,仍不耽误顾小乔一五一十地回答太子的问题:“我其实在那天来府里看您之前,先去见了一趟陛下。” 顾乔在知道太子在自己身体里晕过去是因为中毒之后,就已经准备jīng准打击他二叔一家了,并为此做了很多努力和铺垫。好比他特意去了武帝面前,以太子的名义请了一道旨——由太子主审顾有银一案。 武帝此前其实是不太能够理解太子对于顾乔突如其来的重视的,直至太子与三公主在宫道上狭路相逢时的对话传到了武帝的耳朵里,他这才完成了一套脑补和自我攻略。 武帝觉得太子这是在顾家世子身上,看到了一些自己的影子,不一定能百分百全对上,但至少共同点是有不少的。好比他们都有着极其不省心的血亲,他们一忍再忍,得来的却不是对方的感恩与知足,而是来自他们的生命威胁。 太子因为顾虑到他这个当爹的,没有真的对三公主和十皇子进行疯狂报复,并默许了他们上山自省,但愤怒的情绪始终都在,脾气火爆的太子总要重新找个发泄点。 就在这个关口,顾乔那些作死的亲戚从天而降。 替顾乔做主,gān死顾乔的那些亲戚,对于太子来说,俨然就是一个不错的发泄口。 武帝想通了这一层,就很痛快地点头恩准了太子的请求,他根本不在乎对错真假,只希望太子经此一事,能从三公主和十皇子的糟心事里早点走出来。 这也算是顾有银一家对于他这个帝王最后的效忠了。 武帝有时候真心不是一个好皇帝。 “他就这么同意了?”闻道成不得不打断顾乔的口述,满脸想说又没说出口的脏话,和顾乔进行了二次确认,“让你当主审官?让太子当主审官?” “是的,陛下有时候……”顾乔措辞许久,才找了一个不那么伤害人的,“会很好说话。” “是很好哄吧?”闻道成嗤笑,直接戳破了那层窗户纸。这可是他过去一直想要,却始终得不到的历练机会,但他的父皇却轻易地答应了顾乔版的他。早晚有天,他父皇非要为那套“谁弱谁有理”的逻辑吃个大亏!当然,作为既得利者,太子还是高兴的:“你做得很好!” 闻道成觉得顾乔简直就是他的吉星,顺风顺水,心想事成。 “我不准备和顾有银讲证据了,但您的英明不能毁。”顾乔进一步解释了自己的做法,同时终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大龙即成,而太子殿下的斩龙刀却还未磨好,“顾有银毒杀亲侄,残害嫡子,证据确凿,十恶不赦。” 若有人问起证据呢? 答案就有且仅有一个:证据都被当作机密封存在了东宫啊。 大启在涉及到一些特殊案件的时候,有专门的法律条文,只有主审官或以上级别的官员,才有权利翻看过往的证据及卷宗。 ——有本事就找太子要去。 “您是主审,换言之……” 闻道成不等顾乔说完,就已经接上了顾乔的话:“除了我和父皇,再没有人有权利调查这些被束之高阁的卷宗。我说有证据,那就是有证据,不信你看卷宗啊。哦,不行,你没那个资格看,真是抱歉。” 这就是一个无中生有又让人毫无办法的逻辑悖论。 “你特么简直是个无赖啊。”无赖得,那么深得太子的心。 顾乔冲着太子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又明亮,笑声清脆,眼神狡黠。 闻道成的罪恶之手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心里想着,忍个球。迅速屈指,用微凉指尖轻弹在了小世子意外坚硬的额头之上,“嘣”的一声,带来了一整个初夏最畅意的瞬间。 能被人理解,能互相理解,实在是太好了。 又是“啪”的一声,太子落子无悔,顾乔赢了。 闻道成撇撇嘴,被比小自己两岁的孩子在围棋上赢了什么的,真心不是一件多么让他开心的事情。但只要一看见顾乔的笑,他又会觉得赢就赢了呗,也没什么。他愿赌服输,开始笨拙地给小世子剥瓜子,他从没伺候过人,但如果是顾乔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两人一边分别捡棋子装回棋罐,一边继续快问快答。 闻道成:“你对顾宝有什么打算?” 顾乔:“顾宝已经‘死’了啊,现在活着的只是个与我无关的人。” 闻道成:“那蔡氏(顾二夫人)呢?” 顾乔:“她虽然疯了,但她囚了我四年,她就也在牢里关个四年好了。” 闻道成:“顾有银?” 顾乔:“美梦破碎,秋后问斩。” 闻道成猛地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前些天还在和他扬言说要当个坏人的某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评价道:“你真的没有当一个坏人的天赋,你知道吗?” “他们泼我一身冷水,我泼一盆冰水回去,还不够坏吗?”顾乔虚心求教。 闻道成站起身,抬手,压了压顾乔的头,用一种看小学jī的怜悯眼神看着眼前的小孩:“以牙还牙,那就是正常报复。你见过哪个坏人是正常的?” 当然是得浇回去一头滚烫的开水才能叫慡啊! “那怎么……”顾乔还想问。 闻道成已经不想和小孩废话了,他抬指,比在了顾乔软软的嘴边,终于完成了真正的邪魅一笑:“病人就该有个病人的样子,嗯?少操心,多睡觉,好给孤长点个儿。” 是的,他们又换回来了。 在顾乔的身体稍稍有了一些起色之后,一觉醒来,就换了。所以太子才会跑来国公府,寻问顾乔的种种打算,且完全不准备照办。之前顾乔不带太子玩,他可是很记仇的:“不过,本殿下大人不记卿卿过,很大度的,你叫一声哥哥,说不定我就会带你一起了,嗯?”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太子:叫一声好哥哥,命都是你的! 第二十一章 顾家一案在雍畿乃至整个大启引起了轩然大波。 顾有银杀侄杀子,丧尽天良,简直闻所未闻。“这还是个人吗?”大家不禁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各种传言随之甚嚣尘上,耸人听闻的描述代替了茶余饭后的八卦,案中出现过的种种手段、作案思路让人不寒而栗。 它们虽然荒唐,却真实。 试着代入一下,这种升米恩斗米仇的事,几乎是每个开国新贵都不可避免会遇到的亲戚问题。他们在摇身一变成为开国功臣之前,大多出身也不算好,不过逆天改命,才从愚昧落后之地走了出来。但他们的亲戚却始终生活在那样一片未开化的周礼荒漠,有质朴纯善的,自然也会有又蠢又毒的,这些人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总能想到些让人防不胜防的窒息操作。 偏偏这样的操作,是真的可以伤到人的。 显国公府的事,就像是敲响在所有勋贵头顶的一记警钟,令人人自危、毛骨悚然,防范意识空前高涨。 “但是,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呢?”有些传言的细节与过往,连顾乔这个受害者自己都不知道。他身体里的余毒始终没有办法彻底祛除,只能在家静养,制科考试的结果也还没有公布,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人关心他的遭遇。 但现实却是,顾乔莫名在一夜之间红遍了大江南北,收获了海内外无数人的同情与怜惜。 此时此刻,顾乔眼前就堆放着来自各方勋贵主母的探病礼物,有些甚至在他爹还在世的时候都和他家无亲无故。 温篆也来了,和他的表兄弟一起,带来了来自两个家族的真挚问候。 制科考完的那天太子直接在马车里就晕了过去,自然也就没能出席温篆在望江阁设下的宴会,顾家派人去和温篆特意解释了一下,温篆成为了最早一批知道顾乔中毒的人。 “不过具体的经过,我还是从说书人口中知道的。”温篆开口,给顾乔答疑解惑。 “说书人?”顾乔更蒙了。 “虽然各大茶楼的说书人坚持声称他们故事的渠道,来自案情告示,但我猜测应该是那位的手笔。”温篆抬手,比了比东宫的方向,以他对太子的了解,这只可能是太子做的,他对自己人总是不遗余力地回护,“当然,殿下也没有撒谎,他们说的都是实情,现在全天下都知道顾有银的恶行了。” 这是一场舆论战。太子殿下初试牛刀,没想到就效果拔群,让他在尝到了甜头的同时,也开始思考起自己以往的手段会不会过于简单粗bào。 当然,他没觉得他过往做错了,只是寻思着也许可以在血腥技术上稍加一些优雅的可看性。 总之,顾乔这个小可怜的人设算是砸了个结结实实。 温篆就是来特意照顾顾乔的脆弱心灵的,他一边在心里呸着太子的行径,希望他能做个人,一边又只能任劳任怨地为太子的作为进行美化与解释:“殿下做得有些激进,有可能把你并不是很想让别人知道的部分事情说了出去,但这样在舆论方面对你是有利的,他想对你好,只是不得其法。” 在把狂犬太子的形象塑造得英明神武这件事上,温篆出力颇多,可以说是抛头颅,洒热血,最擅长的就是做扫尾工作。 “我知道啊。”顾乔却不太能理解温篆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个。 这算是温篆善后工作里遇到的最好说话的奇行种了。 jīng明如温篆,都被震惊得忍不住说了一句重复的傻话:“你不介意?” “对,我不介意。”顾乔也跟着傻了,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应该介意什么吗?” “你应该介意的多了去了。”什么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啊,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弱小啊,要默默独自舔舐伤口之类的,总之,不应该特么的这么平静。温篆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和太子相处时间长了,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学一二口癖,而且,这么说确实挺慡的。 顾乔懂了之后,只能委婉解释:“我才十二,没那么重的公子包袱。” 准确地说,卖惨装可怜,才是顾乔最拿手的。他肯定不会介意别人知道他有多惨啊,这些都是把他二叔一家钉上耻rǔ柱的必备条件,越多人知道越好。 顾乔也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那日太子说他的手段还是不够看了。 舆论,还只是闻道成的第一步。 与此同时,闻道成还让看管顾宝的人,给顾宝送去了一碗药,并留下了一个冰冷的选择:“太子殿下托我给你带句话,装瞎作哑不作为并不值得被原谅,当然若这些都是真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要想活着,就喝下药,变成一个真正的瞎子、哑巴。 要么就去当个死人吧。 闻道成长这么大,从不懂得什么叫度,他只知道要让对方永远爬不起来。顾宝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第二日,那人再去看时,药并没有动,顾宝自己用刀划破了自己的眼。 他曾经“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不会说”,如今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说不出了。鲜血流了满脸满手,他却反而重新感觉到了活着的温度。 闻道成稳坐东宫,可惜地“啧”了一声:“是个狠人,就这么着吧。” 至于顾二夫人,不,应该说是已经被从顾家除名休掉的蔡氏,闻道成根本不关心她是真疯还是假疯,他早在这之前,就已经派人去了蔡氏的老家,设法找到了蔡氏还活着的兄长和嫂子。他们被日夜兼程地“接”到了京中。 太子的意思很明显,让蔡氏的兄长把蔡氏带走。 蔡氏身边还跟了一个脾气糟糕且膀大腰圆的老嬷,并两个打手。他们接到的命令是监督蔡氏会被兄嫂“好好地照顾”,至于照顾多久,怎么照顾,原则上他们是不会插手gān涉的。 老嬷只会在蔡氏得不到足够的“照顾”时,才会略提些“善良的建议”。 她把蔡氏当年全部的嫁妆——一锭碎银,jiāo到了蔡氏兄长的手上:“这是蔡氏此后四年全部的花销了。” 至于四年以后该怎么办,就不是他们需要思考的问题了。 老嬷等人另有薪资,不劳蔡家费心。 蔡氏的兄长都快要被吓死了,但在看到银子时还是表示不能忍,想要据理力争一番:“四、四年?就这点钱?这只够她每天喝两碗粥的!不,也许还不一定够呢。” 蔡氏尖酸刻薄的嫂子已经快要把白眼翻上天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想整蔡氏的背后的人是谁,虽天生有着民不与官斗的胆怯,却也并没有那么害怕。 老嬷牵动满脸的皱纹,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您可以换成一天一顿啊。” 真的很“善良”呢。 蔡氏如今被捆了身堵了嘴,扔在板车上无人关心,她一个劲儿地扭动着身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睛里满是真正的绝望。她不想回去,不,她不要…… 说什么都晚了。 “这才叫刚刚好。”闻道成心情很好地自言自语道。他想起了三公主曾经骂他的话,他大概确实是享受着这种对别人的报复吧。听人汇报说,还没走出京外几十里,蔡氏就已经设法跑了两回,又被抓回来教训了五六次,闻道成别提多开心了。 闻道成自认不是一个天生性格bào戾的人,他不需要管理自己的脾气,他需要管理的只是让一些傻bī不要做出招惹他发火的事。 就像是他现在正在做的。 点心一道道上桌,真正的正菜,也终于到了端上来的时间。 顾有银的最后一次公堂审理,被特意放在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闻道成换上圆襟公服,坐到堂前时,特意透过天井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真是个好日子啊,百无禁忌,宜砍头。 “你可知罪?”闻道成问。 顾有银还在做着他可以推脱过去的美梦,他被打得皮开肉绽,不敢再装疯卖傻,但仍心存侥幸,不怕死地狡辩:“小人惶恐。” 围观群众发出了愤怒的声音,“无耻”“畜生”“不配为人”……他们一边骂着,一边就开始朝顾有银扔起了烂菜叶子和臭jī蛋。 随着太子不遗余力的舆论宣传,顾有银到底gān了点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已经在雍畿的大街小巷传遍了。这种坏到了根里的人,根本不配收获同情,大家只想他早点死,好还天下一片澄明。今日顾有银受审,来了这么多人,就都是来看他怎么死的。 顾有银一直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诏狱里,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毫无心理准备地被这么多人齐声唾骂,让他整个人都蒙了。 闻道成一拍惊堂木,示意情绪激昂的众人稍稍收敛了一些后,就叫人带上了身着素衣孝服的顾栖梧。 “梧儿?”顾有银更加惊讶了,不明白女儿这个时候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救他吗? 顾栖梧连看也没看顾有银一眼,直接跪在当场,坚持着女要俏一身孝,用自己最好看的角度,对太子哭得梨花带雨,声声含泪,句句带血:“还请殿下为奴家枉死的兄长做主啊,亲父杀子,天理难容。还有、还有奴家那可怜的堂兄,奴家真真是羞愧难当,无脸见人。” 闻道成嗤笑,也不知道讥的是顾有银,亦或者是装腔作势的顾栖梧。 顾栖梧的指控之于顾有银不啻晴天霹雳。他指着女儿,手都抖了,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啊,这就是他费尽心思都在培养的东西,这就是……他什么样就学什么样的好女儿。 他对侄子有多毒,顾栖梧就可以对他有多毒。 他舍弃妻子和儿子的时候有多痛快,顾栖梧同样也可以那么痛快。 杀人的爹,疯了的娘,顾栖梧统统都不打算要! 顾有银的美梦终于在轰然间崩塌破碎,他一口老血,就喷了顾栖梧一身一脸,顾栖梧立刻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对父亲的嫌弃不言而喻。 顾有银却已经朝着顾栖梧扑了上去。他无法接受,他不能相信,他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不是他该有的下场! 父女俩当堂就很不体面地扭打在了一起。 “斩立决。” 闻道成猴戏看够了,这才扔下了红头的令签,定了顾有银真正的下场。 围观群众开始疯狂地鼓掌跺脚,欢呼雀跃,为太子殿下的英明,为顾有银的罪有应得。 一直到被五花大绑,押上菜市口的刑场时,顾有银都更多地还是不愿意接受现实,满脑子都是太子殿下那冷酷无情的一瞥,仿佛他是什么垃圾。但这不对啊,不应该啊,他是要当太子岳丈的人啊,他明明听到了大嫂当年和皇后说…… 再不给顾有银任何回想的机会,刽子手举起大刀,人头落地,血溅三尺,骨碌碌滚远的头仍无法闭眼。 因为在顾有银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正看到报喜官快马加鞭,朝着城北国公府的方向奔去,嘴里依稀在喊着:“恭喜顾世子,贺喜顾世子,南宫高捷,金榜题名!” 今日他葬身乱岗,有人却正意气风发。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没查到制科考试的结果怎么公布,就按照科举高中后的套路来了。V后能够保证的是:一定会完结,主受,HE,苏慡甜。全文基调如免费章,写个可可爱爱的古代文。 第二十二章 制科的考试成绩理论上分五等, 但一、二等是虚设, 会特意空缺出来。 据最初推出分等设置的试官所言,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考生心怀谦卑,哪怕是在这场考试中脱颖而出, 也并不代表着你就是最好的。 换言之,考生得了三等, 就是甲科,也就是最好了。 科举里的甲科还会有一甲、二甲和三甲之分, 制科就没那么麻烦了,只有“甲科”一种叫法,因为一场制科考试里能得三等的人, 一般不会超过三个。但这三个名额并不是硬性规定, 可以多,也可以少,只要遵循宁缺毋滥的原则就行。 在过往制科中, 三等连三个人都难以凑满, 一个、两个都是家常便饭,有时候甚至会没有任何一个考生可以得到三等的评价。 顾乔参与的这回考题极偏,是试官们有意为之,他们不能反抗武帝为了给太后祈福就增开制科的异想天开,只能暗搓搓的让所有人都通不过。但是偏偏这期的考生意外的争气, 从成绩来看, 反倒是成了一个制科大年,他们的骄傲也不允许他们给好文章打低分。 总之, 结果就是入了三等的足有五人,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以后也很难再遇。 太子,顾乔,温篆,阁老的外甥白雁,以及寒门出身却在江南一带已因诗词名声大噪的才子陆南鼎。 几乎涵盖了当今所求人才的所有方向,几人各有侧重,却皆是文采斐然,难分伯仲。 试官们有意在殿试之前加一场复试,从五人里再刷下去两个,变成最符合规矩的三等三人。 但是,奏折报上去之后,武帝却并没有同意。 因为……当武帝看到太子的名字也在里面的时候,他就直接喜上眉梢,再顾不上其他了。五个就五个呗,刷什么刷,不许刷! 武帝甚至开心的拿着写了名单的奏折,去了太后的寝宫,和他还在“熟睡”的老母亲聊了好半天。这是自太后昏迷之后,武帝的一个日常了,把很多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一股脑的倾诉给了太后听。今天的主题就主要是来报喜。 武帝激动的甚至有点语无伦次,翻来复起的就那么几句话,语义简单的仿佛随便叫来一个启蒙的孩子都能比他词汇量大。 “安邦真的出息了啊。” “安邦,我的儿子,我和梓童的儿子。” “您快看看啊,他多厉害,您最喜欢的嫡孙。” 安邦是太子的又一个小名,武帝给起的,前面几个皇子都有类似寓意的小名,什么保家、卫国诸如此类。皇子们长大后,基本也就只有武帝还会在私下里这么叫他们了。每个孩子都是武帝的骄傲,只是太子格外的让武帝更加骄傲一点。 “他们想再加个复试,朕没让。” 万一,那个,一不小心把太子刷下去了,可怎么办,对吧? “儿子这绝不是对安邦没有信心,只是……”武帝觉得太子太辛苦了,实在是没必要再经历一次那样的考试环境。武帝对太子把自己关在殿内一天一夜的参与制科答题,一直颇有微词,虽然考试结果很给他长脸,说参加就真的拿回来了一个三等的好名次。 武帝离开太后寝宫后,还故作谦虚的和近臣在私下里聊了聊:“啊呀,他才多大,小孩子瞎胡闹,没想到考的还行,没给他老子丢脸。” 其他大臣还要像古已有之的中华家长一样,疯狂的给上司捧臭脚,三百六十度的花式chuī。 太子殿下才德兼备,陆海潘江,是大启之幸,是吾辈之福啊! 武帝笑的见牙不见眼,还要艰难的摆手说“没有没有,哪里哪里,你们这样会让太子骄傲的”,可以说是相当虚伪了。 总之,为了保住太子的好成绩,武帝坚决不同意复试。 直接就宣布了尽快进入下一个环节——三四等一并可以参与的殿试。 和科举一样,制科也有殿试,真正的名次和能不能授官,都会在殿试之后见分晓。在贡院里考的有点类似于预试,又称阁试。在殿试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还皆有可能。 “温篆等人也要继续吗?”试官们不确定的再次来询问武帝。不是说温篆等人只是下场陪着伴读候选们试一试吗?以温篆的成绩,这要是继续考下去,到时候到底给不给他官儿?按照规定是得授官的,但温篆也才十几啊,连科举就没经历,实在是太年轻了。更不用说十二的顾乔了。 “为什么不?”武帝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老老实实走寻常路的皇帝,“他们既然考的如此出色,没道理不让他们继续搏一把殿试,这是他们该得的。太子也要一并考的。” 武帝没多做解释,因为他其实已经想好温篆和顾乔的解决办法。 这个好消息随着成绩排名,一并被用金笔写在了红色的榜单上,张贴到了贡院门口。然后就有报喜官陆陆续续的把哪个考生能够参与殿试的好消息,快马加鞭的送到了考生左邻右舍的耳朵里。 由于制科与科举相同又不同的特性,报喜官们是能怎么chuī,就怎么chuī,只希望能多得一点赏钱。 对顾乔喊出来南宫高捷这样的话,准确的说并不对。 顾乔入了甲等没错,却只是五分之一,并不是真的第一了。但解厄还是很高兴,拄着拐,身残志坚的带着仅有的几个下人就张罗了起来,非要在国公府大门口放三天三夜的pào仗,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家公子不是小可怜,亦不是伤仲永,是真真正正靠才华吃饭。 曾经的雍畿神童顾乔又回来了! 他饱受困难,却不轻言放弃,如今依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了起来。这样的逆袭故事,总是很受市场欢迎,讨人喜欢的。 都不用解厄怎么“不经意”的表露出扬这份眉吐气,那些持续关注着顾有银一案的人,就已经奔走相告,与身边的人一起分享了这样一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并替顾乔衷心开心了起来,一句“慡”是如此的直抒胸臆,酣畅淋漓。 给顾家送礼物的人更多了。 不过也有知道当年显国公之事的人在担心,想要试探一下武帝对此的态度。 他们又不敢在武帝面前直言显国公。一如显国公夫妇当年那场草草了事的葬礼,不上不下,无法定义。按理来说,事都过去了,不应该再追究到孩子身上,但谁又敢保证武帝爱极欲其生、恨则欲其死的狗脾气不会迁怒呢? 他们需要更加武帝更加明确的态度,各种曲线救国的打听。 然后,就被在宫中有些耳目的闻道成给知道了。 太子殿下在主审过顾有银一案之后,虽意外得了一些民心,却也懂得适可而止,没有直接更进一步的接触政务,去挑战他父皇的权威。而是学着顾乔之前的套路,以退为进,在归了案后,就老老实实的回了文华堂,和七位伴读重新读起了圣贤书。一副对权利完全没有向往的安分样子。 这可太特么的假了,几个一直盯着太子的皇子都快被太子突如其来的高洁恶心吐了。 但武帝偏偏就吃这一套,越看太子是越顺眼,逮着个人就要老怀欣慰的念叨一遍,朕的太子长大了啊。 也因此,闻道成反而得到了武帝更多的放权,在做某些小动作的时候方便了不少。 闻道成也不知道显国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相信大多数权贵和他一样,都不知道,大多数人对显国公府的疏远,只是随大流的一种趋利避害。看别人不走动了,生怕自己踩雷,就也跟着避嫌,滚雪球一般,好像显国公真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 以闻道成对他父皇的了解来看,当年肯定是出了什么让武帝震怒的事的,但这事还不至于大到会牵连别人。 一个最简单的理由,武帝没有追封,但也没有夺爵,不是吗? 真要是大到无可挽回,也就轮不到顾有银为了那一亩三分地的来nüè待顾乔了,顾家谁都别想有个好。 武帝留下这个爵位给顾乔,就足以证明事情在武帝那里早就翻篇了。 但是没人敢赌。若他们一直打听不出来,对刚刚才有了一些起色的顾乔肯定不敢过于亲近,一旦形成某种怪圈,对顾乔未来的发展就很不友好了。 以顾乔的能力,他当然还是会在未来闯出一片天的,闻道成只是希望能让顾乔少一点坎坷是一点坎坷。 毕竟,顾乔可是喊了他一声哥的呀。 嗯,当初闻道成逗顾乔喊哥,想看到的反应是小孩恼羞成怒、抵死不从,这很恶趣味,他知道,但这才是乐趣所在啊。结果,顾乔却信以为真,只要太子殿下想要的,他一定会全力以赴,结结实实、脆甜脆甜的喊了一声:“哥。” 闻道成想看别人羞涩的恶趣味没了,但诡异的还是别有一番滋味涌上了心头,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不管顾乔什么样,他都喜欢的心肝颤。 闻道成为顾乔正名,倒也没做什么,只是传了一个消息到权贵们的耳朵里。 ——制科的试官们最初也有相同的顾虑。 这是真的,被武帝派去主考制科的试官一个个的都是人jīng。递上五个人名字奏折的原因,一方面是这回甲科人数确实有点超标,另外一方面也是考虑到了顾乔的特殊性,若武帝直接抹去了顾乔的名字,也没有人会奇怪,他们甚至会因为明白了帝王心事而默契的假装这个名单从不存在。 反推一下就可以得出结论,武帝没有这么做,也就代表着显国公是显国公,顾乔是顾乔,事情既已了结在了当年,那就是真的过去了。 武帝看上去粗枝大叶,却意外是个很念旧的汉子。他不太想和别人提起显国公,但当他偶尔因为顾乔想起显国公时,脑海里出现最多也都是这个手下大将过往的冲锋陷阵和悍不畏死,并没有大家以为的那么厌恶。 在明确了武帝的态度后,国公府的大门差点被人给踏平了,哪怕顾乔对外一律是“余毒未清,不方便见客”的说辞,但仍无法阻止大家的热情。 顾乔才十二,有才华,又深受太子的赏识,却少了长辈的关怀,这说明了什么? 简直是雪中送炭、捡漏投资的天赐良机! 连周叔辩都被他jīng明能gān的亲娘耳提面命,绝不能断了之前好不容易才和顾世子打下的坚实友谊:“你和你爹一样,脑子不好,但是运气好。所以,一定不要放过到手的机会,明白吗?你不好好珍惜,好运气就不会再看顾你了。” 周叔辩抱头,护着自己的大耳朵,又有点不服气的想反驳,他特别会抓重点:“您怎么能说自己的儿子脑子不好呢?我脑子不好,您很光荣吗?” 周夫人的和回应和大多数古代母亲一样,讲不通道理,那就打到能讲道为止。 可怜周叔辩一个身高八尺的汉子,不能还手,只能被亲娘追的满院子跑。像极了他二堂兄最近不知道从哪里整来的jī,真jī,活蹦乱跳爱打鸣能下蛋的那种。 追了有一会儿,周夫人才回过味来了,这小子根本就是在故意折腾,làng费时间!她这么追他能追的上才有鬼呢。周夫人想通后,就原地停下,拍了拍手,招呼了几个丫鬟一拥而上,让坚持这辈子打谁都不会动女人一人的周三公子,只能投鼠忌器,缴械投降。 周叔辩蹲在廊下,委委屈屈的把大脑袋的一边伸给了他娘:“您、您轻点。” “呵。”轻是不可能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轻。周夫人已经快要气炸了,肺也跑的快炸了,她拧着小儿子的耳朵道:“就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还能不知道?没有用我告诉你,周叔辩,我看到顾乔的请帖了,去,你必须得给我去!” 顾乔的身体还没好,但他得了阁试的三等,又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这个三等并不是最终的成绩,殿试之后还会有变动,若到时候掉了等,再结合他今日不见客的表现,那可就是等着被人嘲了。 没什么理由,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有些时候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才会得罪人,没做什么才最为致命。 但顾乔真的没有办法出门赴宴,就想到了由被动变主动,请别人过府一叙的折中主意。宴会不用他操心,有太子派来的四司六局人帮忙准备。顾乔需要做的仅仅是与客人jiāo流,不会太累,宴会一结束便可以原地休息。总而言之,在家里开个宴会,就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一旦确定了要开宴会,顾乔就亲自动笔,给不少最近才相熟起来的公子才子下了请帖,周叔辩就在其中。 “记得提上你祖母的礼物。”周夫人对儿子补充叮嘱道。 周老太太年纪大了,平日里除了照顾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丈夫,就好听一些个坊间趣闻,如今最热的话题自然是顾乔的悲惨世界。周老太太天生一副软心肠,年轻的时候不一定,但老了之后最是听不得这种可怜人的可怜事。她也没那么多政治、阶级方面的心思,只觉得顾乔惹人疼,恨不能接回周家由她来照顾。 “顾国公,我还是见过的呀。咱们家二丫头的手帕jiāo青娘,记得不?不就是嫁给了他嘛。小伙子jīng神的呀,当年骑在高头大马上去结亲,就没有人不羡慕青娘的。” 司徒大将军家就司徒青这么一个姑娘,千娇百宠,十里红妆,当年也是轰动过一座城的。 “没想到一转眼他们儿子都这么大了。” 显国公府出事的时候,不巧周府也在经历丧女之痛,他们家的皇后就是在这年去的,周老太爷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觉醒来就糊涂了,周家为这两件事忙了个人仰马翻,也就没能关注到家里女儿手帕jiāo的儿子的生活。 再后来,显国公就绝迹在了勋贵圈,大多数人都以为是顾老太太在专心闭府教孙子,周家也就没多事。 这让知道了顾乔真正遭遇的周老太太十分懊悔,总想要弥补一二。周老太太也是出身农村,没什么太大的见识,送的礼物也不爱讲究,都是些她自己做的吃食衣物,周叔辩总嫌弃拿不出手,几次让他去送,都推三阻四的。 今天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面对来自亲娘爱的铁锤,周叔辩只能认怂:“我改天一定送,一定送,敲锣打鼓的给送过去还不行吗?但今天的宴会我真不想去,温家那个讨人厌也肯定要去。” 周叔辩自认为他和温篆之间的仇大了,水火不容,有他没我。 “谁讨人厌能有你讨人厌?”周夫人和其他夫人一样,都吃了温篆聪明懂礼,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的洗脑包,坚信是周叔辩搞小团体,仗着太子表弟的身份,在太子伴读里面排挤人家,最丢人的是还没排挤过,“去好好和人家和解!你们现在是殿下的伴读,未来是殿下的左膀右臂,自己人先闹起内讧,算什么?!” 在周家,最根本的治家方针,就是要保证事事都以太子为先。 那既是储君,也是他们家外嫁的二姑娘唯一还活着的血脉。 顾乔请了几乎所有他觉得应该请的人,不管对方来不来,反正他的帖子和礼数是做到了足够的周全。 众人也很给面子,几乎在得了请帖后,都表示了会欣然赴宴的倾向。 周叔辩就是那几乎里的少数人。 在他被亲娘和祖母qiáng迫着来了之后,就让“几乎”变成了“全部”。 周叔辩提着礼物来的时候,那一千个一万个的不情愿,脸拉的老长,跟身后另外两个伴读一个劲儿的抱怨,这也不合适,那也不满意,反正看什么都烦,特!别!烦! “顾乔呢?他做东,竟然没来门口迎人?” 周叔辩一边找茬,一边进了花厅,然后就看到了他太子表哥冷不丁的出现,他被吓的差点当场就给跪了:“殿,哥,殿……”他就像是卡主了一样,来来回回好半天,也拿不准该怎么称呼并没有穿太子服饰的表哥。 闻道成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自己的表弟:“周三公子,好大的脾气啊,还没进门,就听到您在嫌弃这个,嫌弃那个,是对孤准备的宴会有哪里不满吗?” “不不不敢。”周叔辩把头摇的就像是拨làng鼓,哭着想写个遗书,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于是,当温篆等人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周三公子一边绕着国公府跑圈,一边大喊着“我是大傻bī”的魔幻画面。真真是一点面子都不要了。 苏肃同学都看不下去了,对温篆道:“你又欺负他了?” 温篆无辜回看:“我是那样的人吗?” 其他几个结伴而来的伴读齐齐点头:“你是。” 太子过去有八个伴读,隐隐分裂成了权臣子弟和勋贵子弟两派,这里面虽然有周叔辩等人的不友好的因素,但温篆自然也不是什么单纯无辜的小白兔。正相反,从小就属温篆心眼最多,把人耍的团团转,还要人家来感谢他深明大义、顾全大局。 “这回,真不是。”温篆最近有修身养性的从良打算,至少他是真的有和周叔辩握手言和,再不搞事的意图的。 等一行人将信将疑的进了国公府,见到早在那里等着的太子时,才终于信了周叔辩真不是因为温篆的算计才丢了脸。 “来了啊,坐。”闻道成就像是在东宫一样,以主人的态度,熟练的招呼着众人,那里已经坐着几位十分拘谨的公子了,其中就包括同为这回制科甲科的陆南鼎。陆南鼎对于自己为什么能和太子同坐,其实也是一头雾水,他不是只接到了同科的一次普通宴请邀约吗?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大佬? 陆南鼎是再纯粹不过的寒门,草根出身,与北方的权贵毫无jiāo集,当初进京时别人根本不知道他算哪根葱。 如今有幸一鸣惊人,却也没想过会这么早成为谁家的座上宾。 实在是惊吓躲过惊喜,连自己最擅长的出口成章,都有点施展不开了。 早到的诸位公子也差不多,都和陆南鼎一样不适应,如坐针毡,局促异常。只是互相用眼神jiāo流,看来顾乔补上太子伴读的缺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过去他们还会不服气,如今看到顾乔和温篆比肩的制科名次,也就没脸再不服气下去了。 雍畿双童,那个几乎被人已经遗忘的并称,再一次回dàng在了所有人的脑海。以后说不定就是雍畿双杰了,命运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它本就该有的样子上。 “卿卿刚刚又犯了病,正在喝药,宴会大概要晚一点,你们随意。”闻道成道。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在周三公子嗓门洪亮的背景音里,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在太子面前随意,他们甚至不约而同的羡慕起了傻人有傻福的周三公子。他虽然被罚跑圈去了,但至少他自由啊,不用在花厅里感受这份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在哪里的随意。 不一会儿,太子就起身,叫着温篆离开了,大概他也感觉到了众人的不自在,特意走开了。 太子和温篆一走,众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也终于来了jīng神,兴致勃勃的讨论起了这次宴会还真是来对了!竟然有幸见到了太子殿下,刚刚太突然,毫无心理准备,表现的不够好,一会儿一定要弥补回来。 几个剩下的伴读成为了被众人包围的对象,希望能从他们口中知道一些太子殿下会敢兴趣的话题。 伴读们面面相觑,殿下喜欢什么?现阶段最喜欢的大概就是……顾乔了吧? 反正自他们当上太子的伴读,跟在殿下身边,他们就没见过太子给过谁这么大的脸过,亲自出宫参加对方的一个寻常的宴会。这简直就像是顾乔给太子下了蛊。 苏肃什么话也没说,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殿下最近对他很有意见,特别是当他吃饭放辣子的时候,那眼神都能变成刀子了。 与此同时,闻道成把温篆叫到了顾家后院的花园里,两人一边欣赏着早chūn的枝头,一边也是真的有事要谈。 闻道成没废话,开门见山,bī问自己的伴读:“据孤所知,你和顾乔此前没有jiāo集吧?” “并无。”温篆实话实话。 “但孤怎么听说你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是听说,是太子自己经历的,他当时在贡院门口的时候就已经在奇怪了,温篆怎么会对顾乔这么好。 等从顾乔嘴里确认了,顾乔和温篆真的没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过去,闻道成心里那点小yīn暗就一下爆发了。这种只是因为见了一面,就对某人照顾有加、关注异常的行为,绝不是他认识的温篆能做得出来的。 没道理温篆会因为所谓的当年的才华,就对顾乔另眼相待。 温篆看上去温和无害,却是所有伴读里防范心最重的,他骨子里的骄傲也不会让他轻易的被某人的才华折服。因为温篆觉得他自己才是天下第一。 若不是温篆对于闻道成来说是个很好用的左右手,闻道成都要直接bī问——你对顾乔这么亲近,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可告诉你,顾乔身后站着我,你若想欺负他、利用他,最好趁早给我打消了这个心思! 闻道成做事的风格一贯是喜欢把危险掐灭在摇篮里,他很讨厌事后弥补,真出了事,再怎么找补都远不如一开始就不让事情发生。虽然他最近从顾乔的身上得到了一些应付他父皇更好的灵感,但短时间内还无法把这份灵感发散在其他事情上。面对问题,他依旧喜欢直接去碾压。 现在,温篆就是闻道成觉得的问题。 温篆在心里想着,这么回护某个人,也不是我认识的殿下会有的行为啊。 当然,温篆只敢想想,他还没那个胆子说出来。他托腮,沉吟斟酌了片刻后,终于还是对太子说出了实情:“殿下可知道司徒容?” “顾乔的表姐。”闻道成可太知道司徒容是谁了。因为她莫名就在顾乔口中有着极大的存在感,出现频率特别特别特别的高,顾乔对司徒容话里话外表现出来的依赖和亲近,让闻道成很不舒服。但顾乔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他这个暂时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表姐。 说来有趣,在外人对太子有关于太子妃的游说里,司徒容也是榜上有名,恨不能让太子娶了司徒容的说法也不少。 但是从顾栖梧身上,闻道成得出了一个很反骨的结论,越是别人qiáng烈推荐的,越是有问题。 这个推荐不一定是姑娘自己的意愿,又或者是有那么大的能量传入他的耳中。应该是他身边有不怀好意的人,生怕他在婚事上再结来一个qiáng有力的外援。总是不遗余力的想要坑他,顾栖梧就不用说了,司徒容是为了什么呢? “她是臣的未婚妻。”温篆道出了真相,“是大人们的决定,但我们还没见过面。” 闻道成这才想起,司徒容已经过了十四,还没有嫁人,但也没有被bī着jiāo税。换言之就是她应该已经许了人家,只是高门大户,成婚总不愿意仓促,委屈了娇女。 这种在十四时定亲,过两年再成婚的擦边操作,在贵女圈很是流行。 只是,闻道成万万没想到,远在边疆的司徒容,竟和京中的温篆在私下里有了婚约:“什么时候的事?” “并没有多久。”温篆对自己的婚事是没什么发言权的,当然,他个人暂时也没觉得这样被安排了有什么不好,“只是两家的长辈都觉得不宜张扬,就暂且没有对外说,大概也有些人知道吧。只是在我们说之前,大家都会配合。” 闻道成已经在心里冷笑了,不是对温篆和司徒容,而是对那些游说他娶司徒容的人,还真是为他“着想”呢,恨不能给他按上个qiáng抢臣妻的帽子。 一旦这事成了,可不会有人去关心闻道成到底知不知道温篆和司徒容的婚约。 甚至有可能一直到都结婚了,闻道成还会被蒙在鼓里,以温篆隐忍的性格,他也不一定会说,只会默默记仇。 这种隐患就太大了。 “婚事订下来之后,容容给我写过一封信,里面希望我能代她去看看她在京城的表弟。还没等我兑现诺言……”温篆就从赵光口中知道了表弟的种种。 温篆这个时候还没有多爱司徒容,甚至他连司徒容是丑是美都不知道,只是他和太子在某些方面很相似的特质,让他觉得照顾顾乔是一种责任。他的家人,除了他,谁也别想欺负。温篆在赵光和他那么说的时候,没有当场翻脸,已经算是很给赵家面子了。 当然,温篆当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在后面给赵光一些教训。这也是他特意去接顾乔一起去贡院的原因。 “顾乔知道吗?” “还没有来得及与他说。”或者说,温篆也挺有自己的小心思的,他想先和顾乔把关系打好了再说。毕竟这可是他未来的小舅子,小舅子是能不得罪就最后别得罪。 “你自己把握吧。”闻道成点了点头,决定在这件事上对温篆听之任之,不再gān涉。 然后两人就没话了。 毕竟闻道成刚刚还那么怀疑温篆不怀好意,咳,现在多少有点尴尬。 但是,让闻道成道歉,那是不可能的,他长这么大就没对谁道过歉,他只会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突然对那人特别好。 好比眼下。 “孤书房里的孤本,你随意挑。” “两本?”温篆早在太子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这个结果了,很会把握分寸的为自己争取福利。 “成。”达成默契的协议后,两人就在花园里分道扬镳了。 温篆开心的回了花厅,准备好好考虑一下,到底该取走哪两本孤本。他窥觊太子的书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里面的孤本珍本对于他是一种无法拒绝的诱惑。 闻道成则驾轻就熟,转而去了顾老太太的院子。 收拾了顾有银一家,这事在太子这里并不算完,至少还有顾老太太和顾栖梧等一众女眷,让太子如鲠在喉。 只不过这些人暂时还没闹出什么太大的把柄,让他无从下手。 尤其是顾老太太,她现在就是个中了风的老太太,收拾她肯定是要收拾的,但太子更想让她在完全正常的情况下,去承受她应该承受的。 闻道成怕顾乔心软,就这么把老太太真的荣养在国公府,那可太便宜这个老东西了。但是在他俩没有换到对方的身体之前,太子也没办法一直折腾顾老太太。他只能见缝插针。现在他就是去检查一下他的成果。 顾老太太身边过去那些狐假虎威的厉害丫鬟,都已经被闻道成在第一天就撤换了个gān净,现在伺候在老太太身边的是两个老太监。 顾乔对女性的恐惧始终没有办法缓解,国公府上上下下,连太子之前让养的那群大鹅,都只有公的。但顾老太太中风了,肯定得有人伺候,男女有别,实在是不好找男仆,最后太子就想办法找来了两个犯了罪被从宫中贬了出来,又身上没什么钱,差点就生活不下去的老太监。 用他们…… 自然是因为这些个人,最明白宫里那点腌臜yīn私,怎么才能一边吸血不受宠的主,又不至于被看出来,他们最拿手了。 太子把他们送过来的时候,几乎算是明示了,顾老太太就是如今国公府不受宠的主儿,甚至是被厌弃的。 两个老太监力求表现,一点就透,做的深得闻道成的心。 闻道成这次突击检查,看到他俩竟也没有偷懒,正在顾老太太的恶鬼chuáng头,对能听到别人说什么,但就是身体不听使唤的她,一遍遍的复述顾有银一家三口的惨状。两个老太监也算是练出来了,口才不一定有多好,但表情足够耸动吓人。 今天讲的就是顾有银被杀头的那一幕,他俩就和真的去现场看了一般,把老太太吓唬的再一次开始浑身发抖。 “哎哟,我说老太太,杂家在宫里这么多年,可就没见过比您更不体面的了。” “您怎么又尿了?真真是让人不省心。” 闻道成没进去,就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因为他发现顾乔也在。他一边坐在门口的躺椅上喝药,一边正津津有味的听着顾老太太被恐吓,仿佛比糖还要利口。他过去可没少被他们祖母吓唬过,最能伤到的莫过于老太太说他天煞孤星,克死了爹娘。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顾乔做噩梦的主题都是爹娘一遍遍惨死在他眼前,他却无力改变。 如今终于轮到老太太被吓唬了,顾乔别提多痛快了,他特别喜欢来听这些老太监吓唬人,口才真好,一套套的。 看到闻道成来了,顾乔晒晒一笑,有点尴尬。 闻道成却只是亲昵的抬手,捏了捏小孩的脸,果然比起自己的脸,他还是更喜欢顾乔的脸的触感,就像是捏了一团玉月糕似的,软到了人心里。 他有点爱不释手,顾乔还不懂得反抗,不捏白布捏。 “没想到我们世子爷还会有脾气呀,不错。”闻道成最怕的就是他替人家做了所有肮脏事,人家反过来轻飘飘一句,你怎么能这么过分,那他可就要被气吐血了。不过,顾乔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顾乔仰头看着身姿颀长的太子殿下,呲着两口小虎牙:“我说过了啊,我可坏了。” 第二十三章 顾乔的宴会可以用八个字来总结:严肃活泼, 团结紧张。 严肃、紧张是给太子的, 只要有这位殿下在场,众人就不可能完全放得开;活泼、团结是给众人的,所有人都力求表现, 想在殿下面前混个眼熟。 伴读们也不例外,他们在发起火来就六亲不认的太子面前, 从来也都是战战兢兢的。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哪怕明知道太子并不会动真格地伤害人, 但也会怕太子太不管不顾,让他们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都是十几岁的少年, 正是面薄的年纪。 其中最应该紧张的莫过于刚刚才跑圈回来、大汗淋漓的周叔辩, 其次就是最近莫名被迫清心寡欲、饮食清淡起来的苏肃同学。 但结果却偏偏是谢涟最为紧张。 谢涟就是伴读里读书仅次于温篆的那个,年纪和太子相仿,出身于祖上据说出过最多狂士的耕读之家。平日里看上去为人腼腆不爱说话, 和他的祖先们毫无共同点。直至那一日闻道成在顾乔身体里时, 听到了这位要当众女装跳舞的不羁之言,闻道成才算是看清了自己的这个伴读。 今日宴会,闻道成就一直让人重点“照顾”着谢涟,采取紧迫盯人的方式,生怕他一个兴起, 扒下上衣就往舞台上冲。 吓到正在讲经的高僧, 可就太不合适了。 自太后一病不起之后,京中勋贵权臣虽还会照常宴请宾客, 却越来越少有人愿意找歌姬舞姬来弹唱助兴了,生怕哪里一个不对,触了武帝的霉头。但一场宴会不能真的一点娱乐都没有,于是就渐渐复兴了前朝的流行——请得道高僧来家中讲经,准确地说,应该是唱经。 在不理解梵音的人耳中,唱经和唱曲儿也差不多。随着唱经的再次流行,天魔舞、飞天舞等带有宗教色彩又极具观赏性的舞蹈,也再一次受到了欢迎。 现在几乎家家都在这么搞,四司六局托了太子的面子,为顾乔的家宴请来了京郊大慈恩寺最年轻的高僧。这位高僧年不过二十四,高蹈脱俗,佛法jīng妙,最重要的是拥有一张引人疯狂的脸,面如傅粉,皎如明月,引无数贵女主母为之疯狂。 闻道成却不屑地撇了撇嘴,还自然而然地往前侧坐了一些,挡住了小矮子顾乔的视线,没什么理由,就是觉得小孩子不宜过早接触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顾乔本来挺想一睹高僧真容的,又不好让太子让一让,忍到最后生生变成了他对高僧一点都不好奇。 闻道成这才心满意足,奖励似的把自己觉得最好吃的奶苏塞了一块到顾乔嘴里。 其他本来还沉浸在梵音袅袅中洗涤灵魂的公子才子们,都怔愣在了当场,受到冲击力最大的莫过于相对还算了解太子的伴读们,什么时候殿下能忍受与人共箸了?顾乔果然是给太子下了降头吧! 闻道成一个凉凉的眼神过去,整个世界再没有了疑问。 曲水流觞,畅叙幽情,宴会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下去。 在huáng酒微醺的作用下,宴会的气氛终于渐渐被炒热了起来。才子们开始纷纷下场,挥毫泼墨,作起了当下最流行的五言诗。顾世子这个主人也被请出来定了诗的主题,太子殿下则当仁不让地担任了评委一职。 有人借物喻人,有人托物言志,还有人引经据典、虚实结合,写下了自己的得意之作。 纸盘流转,谁也没有办法推脱。 但是诸公子里有爱作诗的,自然也有写不好的,只能硬着头皮勉勉qiángqiáng现场凑了个打油诗上去,顺便在心里把提出作诗建议的人骂了个半死。 谁不知道五个制科三等之一的陆南鼎以诗文见长?这根本就是在故意给陆南鼎露脸的机会! 事实……也确实如此。 顾乔亲笔写下请帖,专门请了同科的另外几人,不是因为考试本身的缘分,而是他就是想借着这样的掩护请来陆南鼎,若能与其结识一番,那就更好了。 陆南鼎今时今日还只是个在江南稍有名气的才子,但在不久的将来,他…… 很可能会是顾乔的表姐夫。 《女将军》这个话本,又可以起个别名叫《司徒容的战场》,全书几乎都在讲女主角如何在战场上拼命厮杀,抵御外敌,保家卫国,以剧情和事业为主,根本莫得感情。虽在故事中间也穿插点缀过三两段稍纵即逝的爱慕,但都是别人喜欢,司徒容毫不犹豫地拒绝。在大结局的时候,司徒容也是孤身一人。 番外里才道出真相,司徒女将军年少时是有过一段婚约的,与一位京中有名的才子。两人虽没见过面,却通过信,约定过一个美好的未来。 可惜,两人还未厮守,才子就已经因为意外而英年早逝。 司徒容会在话本后期带着两百亲卫赶赴雍畿,除了回京述职和解救表弟以外,就是为了给她短命的未婚夫复仇。 仇报了,表弟也没事了,司徒容就再一次毫不留恋地回到了边疆。 她生于战场,长于战场,也终将死于战场。 说不好司徒容到底爱不爱她的未婚夫,毕竟那是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但至少她是喜欢的,喜欢他的字,喜欢他的信,喜欢他不远万里送去的木兰佩。司徒容重诺,既与那人承诺了往后余生,此志便不会再轻易相改。 顾乔在有了能力之后,就让自己的奶兄解厄关注起了京中声名鹊起的才子,那话本到最后也没有说和他表姐有婚约的才子是谁,顾乔只能自己推断。 陆南鼎便是候选人之一。 闻道成再顾不上什么貌美如妖的得道高僧了,因为明显是陆南鼎对顾乔的吸引力更大,还是他所不知道的原因,简直让人bào躁。 就在闻道成想着一定要在评选时,好好羞rǔ陆南鼎一番的时候…… 他和顾乔又互换了。 换到了对方的身体里去。 两人已经习惯了这样频繁的视角转换,他们表现得十分淡定,哪怕是和他们最亲近之人,也再难以分辨出两人的区别。 只不过太子殿下的坑人计划就这样胎死腹中。 顾乔评诗十分公平,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也不会因为想要结识陆南鼎就盲目地乱chuī,他很客观地给出了他心目中的排名。虽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是当有些人的才华能力过于突出时,谁是第一还是很一目了然的。 温篆第一,陆南鼎次之。 彩头就是…… “我给大家跳段舞来助兴吧!”谢涟不知不觉就喝大了,一扯衣领,便袒胸露rǔ,放làng形骸了起来。偏偏还有人起哄叫好,场面一时间宛若群魔乱舞。 在顾乔身体里的闻道成对此无可奈何,只能瞪着一双滚圆的眼睛,在心里把对谢涟的记仇排名,提到了辣子狂魔苏肃的前面。 周叔辩也不甘示弱,站起来就要当众长啸一曲。 啸是一种歌吟方式,没有固定的节奏,也没有固定的歌词,唱不好就是瞎扯淡的咆哮,唱好了却会是悠扬清越的心曲。 月下长啸,壮怀激烈。 周叔辩别的不行,但在名士啸方面却是一绝。不过,前提是,他得有那个肺活量。他刚刚才跑完圈,坐下来就开始喝酒胡闹,如今想要露一手,却直接变成了现大眼。 这么说吧,武帝曾夸周叔辩的啸如猛虎下山,气势十足。 现在这个版本却像是老虎变成了太监,还毫无自知之明。 顾乔换到太子身体里后,就暂时没空再考虑表姐夫到底是谁了,因为他要时时刻刻地看着豆丁太子,生怕他出差错。看到殿下被如今混乱的场面气得神色不对,他就赶忙端起杯子递到了太子嘴边,小声哄着:“甜甜嘴,放宽心。” 闻道成不情不愿,但看在杯子里是羊奶,还放了好几勺百香蜜的分上,勉勉qiángqiáng接受了这份贿赂。 其他注意到这一幕的人,眼睛都要直了。 继同用了一双筷子之后,现在竟然连杯子都要一起用了吗?没记错的话,太子殿下现在端着喂给顾世子的,是殿下刚刚已经用过的杯子吧?!这真的还是从小就极其厌恶别人碰他的东西,稍微大一点之后,连皇后娘娘都不怎么会动他东西的太子殿下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jīng的错觉,宴前、宴后的太子,总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气场。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就是后者更加平易近人。 平易近人的太子殿下,不仅容忍了谢涟飞天,周三乱吼,还在最后用很耐心的口吻,和和气气地和众人商量:“孤看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吧?顾乔毕竟还有毒在身,不宜过晚休息。” 其他人忙不迭地点头,宴会到后面确实是有点失控了,殿下没发脾气,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他们最好趁早跑路。 只有温篆还有空在心里嘀咕,为什么感觉殿下这就好像是突然养了个儿子呢?喂饭,喂水,还要监督孩子早睡。 顾家小舅子,真是好惨一孩子。 周叔辩的好友已经冲上去捂住了周叔辩的嘴,温篆也联合苏肃架住了脱得只剩下一半的谢涟,在急匆匆地给太子殿下告罪后,就把两个酒鬼扛的扛、拖的拖地给弄走了。大半夜的城北寂静空旷,天空之上久久无法散去两人几乎一样的号啕:“放开我,我还能跳唱!” 被迫在顾乔身体里早睡的闻道成,一直到被顾乔掖好被角时,还躺在chuáng上记仇地叮嘱:“周叔辩、谢涟、苏肃,一个都不许放过!一个都不许!” 作者有话要说:苏肃:??? 第二十四章 次日, 天还没亮, 顾乔版的太子就已经起chuáng了。 梳洗打扮,缓慢进食,顾乔觉得他终于有点理解太子殿下之前为什么会厌食了——任谁这么早起来都不会有多好的胃口。 朝食被御厨制作得再jīng致, 再好吃,如今吃进嘴里更多也只是为了活着, 而不是享受。 顾乔不得不把吃早点当作了一种任务,要对殿下身体负责的任务, 否则他真的是一口都吃不下。 但是偏偏顾乔这么应付差事的吃法,已经叫老太监福来感动得热泪盈眶,因为这是殿下有史以来早上吃得最多的一餐了, 还很罕见地没有发脾气。最近殿下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啊, 已经从过去的天天狂躁,变成了如今的一阵阵狂躁。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比起顾乔这个外来者, 明显是闻道成这个正主更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然后, 一行人就匆匆赶往了文华堂。文华堂是太子及诸位皇子公主一同读书的地方,就在东宫和十王阁的中间。 十王阁,顾名思义,便是皇子们的居所了,有点类似于未成年前的集体宿舍。 大启初期的皇室和其他朝代有很多不同, 除了过分接地气的相处模式以外, 还有就是皇子和公主们打一出生,就会直接拥有封地和爵位。皇子为王, 公主本身就是一个爵位头衔的尊称。这也是三公主一方面惧怕太子,一方面又总是勇于挑衅的原因,她有武帝的宠爱,还有属于自己的封地与可以传给后嗣的爵位。说实话,她真不觉得太子除了打骂她一顿以外,还能把她怎么办。 结果理想丰满,现实残酷,三公主终于明白了恶果是可以充满多样性与想象力的,但为时已晚,只希望她在祈宁庵能重新做人。 大启的皇宫规划得阡陌纵横,星罗棋布,宛如一个个整齐划一的豆腐块。 顾乔大略估算了一下,发现了一个武帝蛮坑儿子的事实——东宫的占地面积和十王阁是一模一样的。但东宫只属于太子一人,十王阁里却住了不止十位皇子。一旦过了三岁,皇子公主们就得从母妃的宫殿中搬出来,开始和其他兄弟姐妹挤在一起过集体生活。 太子和皇子们的住所都安排在了前朝,公主们的公主苑还在后宫,也因此,这些金枝玉叶们每天需要比她们的兄弟起得更早,才能在读书时不迟到。 不患寡而患不均。 只从这一个角度来说,太子就已经足够成为众矢之的,被所有的兄弟姐妹嫉妒了。 武帝在养孩子方面真的太糙了。 顾乔这是第一次真正进入文华堂,以太子的身份。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还特意卡在最后一刻才到,生怕遇到他此前完全没有见过的皇子公主。他虽已经通过种种渠道,尽可能地把他们的人名和脸对上了号,但多少还是有些陌生,能不遇到就不遇到,可以少生不少事端。 但是,当你感觉某件事会走向某个很坏的结果时,这个坏结果发生的概率就会瞬间攀升。 顾乔在大门口还没下便车,就与一边全速冲刺,一边提裙护簪的五公主撞了个正着。 五公主很好辨认,她唇角有颗美人痣,性格大咧,宛如男子。平日里出门行走,很喜欢穿男装,今天难得做小女儿打扮,穿了一身飘逸的丁香长裙,却已经在奔跑里被她自己毁得差不多了。在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宫女,有拿扇的,有抱衣的,还有拎着食盒装点心的,可以说是相当热闹。 顾乔看了看五公主额头上急出来的汗,五公主看了看顾乔挂着明huáng纱帐的车,两人一起在对方的眼里找到了相同的一言难尽。 五公主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在给太子匆匆行礼后,就一个灵巧的欠身,跑进了文华堂。 文华堂里房间众多,每个皇子公主都有专属于自己和伴读的读书之地,并不会像顾乔最初以为的那样,大家坐在一起学习。武帝虽然在育儿方面有点糙,但还不至于在师资力量上亏待孩子,满朝的读书人,足够给每个皇子和公主都分配到一个多对一的老师团。 他们只有在一早的时候,才会一同在正殿内习字,皇子在左殿,公主在右殿。 顾乔和五公主紧赶慢赶,最后……还是都算了迟到。 但却只有五公主和因为睡过头比五公主还要晚的四皇子,带着他们的伴读一起,被叫到了正堂,在最为特殊的红色桌子上,面对面地开始了罚写。 皇子和公主不可能真的受到体罚,但除了体罚以外,还有很多手段。 顾乔却不仅没事,还要接受老师以及其他兄弟姐妹们的行礼。 说真的,太子和其他人的待遇差别实在是有点大,虽能理解武帝的用意,从一开始就把储君的威仪摆出来,从小震慑到大,让其他皇子不敢生出异心。但有时候也不能太特殊了,物极必反,人心难测。 顾乔在师傅们先给他行了礼后,又还了半礼,然后就没控制住自己地开口道:“孤也迟到了。” 已经习惯了给太子种种特殊化,从没想过太子会有异议的众人均是一愣。 太子以往倒是没有迟到过,哪怕一次。在这方面,闻道成对自己的要求几乎到了变态的严格程度,除非是生病请假,否则他是绝不允许自己比其他兄弟姐妹差的。 这是太子第一次迟到,太子直言不讳,看样子是要求老师们一视同仁,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那,殿下也请移步正堂?”今天的主讲师傅是太子少师,亦是苏肃的亲叔叔。师傅们也讲究个轮替,每天太子的主讲师傅会自动成为主事人,掌控对诸位皇子公主犯错后的惩罚。 皇子公主不能体罚,他们身边的伴读也非富即贵,轻易是不可能下手打板子的。很可能你上午刚动了手,下午就会接到来自同事的亲切问候。 但孩子不管束又不行,特别是处在猫嫌狗厌这个特殊年纪的孩子。 尺度很不好把握。 苏师傅头疼地把太子和太子的七个伴读一起也安排在了正堂,在孔圣人的画像下一字排开,桌上除了笔墨纸砚,就是今日需要习字部分的翻倍惩罚。 其他人还好说,这样的罚写可是快要为难死周叔辩了。 周三公子就像有多动症似的,一边写着他的狗爬字,一边还要挤眉弄眼,和四皇子的伴读隔空扔眼刀。 嗯,周三公子的“敌人”不仅限于温篆,还横跨了整个伴读圈,从小就爱以武服人。太子有八个伴读,其他皇子和公主只有两到四个。周叔辩经常仗着人数的优势,在文华堂里惹是生非。当然,用他的话来说,他从没有主动惹过事,都是事非要来惹他,他只能反击。 好比他太子表哥可以骂他蠢、骂他脑子不好,但别人不能,哪怕只是想一下,眼神中流露出这个意图,都会让他瞬间喊打喊杀地冲上去。 周叔辩那颗金子般的温柔心,并不适用在这种随时随地有可能变成群架的“战场”里。 苏师傅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周叔辩十分大胆的小动作,他摇头无奈地一笑,然后便板起威严的师傅脸,走上前拿着戒尺在周叔辩的桌面上敲了敲。长七寸、厚六分的戒尺,敲击在厚重的桌案上,还是颇有威慑力的。 周叔辩却一点都不怕,他虽和温篆不对付,却与苏肃有私jiāo,一如之前所言,伴读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合纵连横的,八个伴读能整出至少七个不同花样的小团体。周叔辩去苏家的时候,没少遇到苏师傅,平日一直是一口一个“苏叔”地叫着,他知道苏叔根本舍不得对他下狠手。在戒尺打过来时,他还笑嘻嘻的,不过随后倒也收敛了些。 周叔辩重新百无聊赖地拿起了毛笔,写起了字。 他的字是真的烂。 哦,他也经常因为别人嘲笑他字不好,而和旁人一言不合的gān起来。 正堂里的压抑气氛,就因为这样的周叔辩而消融了。五公主身边一个微胖的女伴读,在苏师傅走后甚至直接笑出了声,看着周叔辩夸张的鬼脸,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么可乐。 周叔辩对女孩子总是格外宽容,听到姑娘娇俏的笑声,不仅没生气,还做得更夸张了,逗得那女伴读前仰后合的。 五公主在气氛的感染下,也终于破功,主动与太子搭话:“欸,欸,欸。” 顾乔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五公主这是在叫他,他本来正在专心致志地罚抄,用最快的速度,因为他还准备多写点,帮被他连累到的伴读们承担一些惩罚。等看到被扔过来的小纸团时才停笔,疑惑地看向了美人痣微微上挑的五公主:“嗯?” “你吃错药啦?要来和我们一起罚写。” 这也就是老闻家了,一面受着敬畏太子的教育,一面又敢当面问bào躁弟弟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我迟到了,自然该一视同仁。”顾乔一板一眼地回道。他虽尽可能地想要模仿太子的一言一行,但……殿下从未和他讲过遇到这种事情该怎么办,就只能姑且先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了,他相信殿下也会认同“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 当顾乔说完这话后,整个正堂都寂静了,所有人就像是看怪物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太子。 只有五公主点了点头,确定了,她的这位太子弟弟真的吃错药了。 站在文华堂外面,悄声靠近,准备给儿子女儿们一个突击检查的武帝,也因为太子这话而愣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在心里想着,这、这还是他和梓童的太子吗? 武帝三不五时地就会在下朝后,先来关心一下皇子公主们的读书情况,他自己当年就是吃了学问不高的亏,至今仍会有不怕死的老学究爱旧事重提,回忆他当年连奏折都不大能看得懂的种种。武帝就此立誓,绝不能让他的孩子重蹈覆辙,于是,他在龙子凤女们的读书方面就抓得极其严格,只有太子从未让他失望。 今天,武帝像往常一样,迈步进了文华堂的大门,像个尽职尽责的教导主任一样,想悄无声息地先监视一波上课情况。 然后就他看到了他引以为傲的太子,出现在了绝对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罚写红桌。 这还是武帝给皇子老师们出的主意,体罚是肯定不行的,他自己的孩子,只有他能教训!但一遍遍地唠叨教育,又很显然并不能达到让这群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知错的目的。武帝左思右想,针对这个年纪的孩子好面子的特性,这才量身打造了这一套正堂罚写的操作。 桌子就放在文华堂正堂的最当间,宽敞明亮,视野开阔,算是一个半公开的场合,从哪里走过,都肯定要路过这里,人人都会知道,哦,今天又是哪位殿下犯了错,被罚了。 多来这么几回,皇子公主里面明知故犯的就少了。 公主皇子们的重点倒不是怕丢脸丢到宫人和外臣面前,而是感觉不能输给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他们可不管你是谁,张口便是讥讽,闭眼则有嘲笑。 不管怎样,能减少的错误,确实都在尽量减少,让武帝深感自己的英明。 但迟到这种事,还是不可避免的。 好比有公主们住得远,有些不得宠的又没有便车乘的客观因素;也好比有皇子们正在长身体,身边宫人不敢死命叫,真没办法主动起来的主观因素。总之,在事物的多样性下,几乎天天都有人迟到。不是公主皇子,就是他们的伴读。 周叔辩可以称得上是迟到的常客了,但有太子护着,只要不过分,他就不会被罚,今天还是头一遭。 一辈子的好学生代表温篆温公子,也是第一次被罚抄,他是真的从未迟到早退过,这回完全是被太子连累。但他一句抱怨没有,还加快了速度奋笔疾书,他和顾乔的想法不谋而合,多写点,写完了自己的,还能帮别人写点。 顾乔的目的是自己迟到的责任自己担,温篆是习惯了给太子收拾烂摊子,替太子收买人心。 总之,这还是武帝第一回 在罚写红桌上见到太子和他的伴读们。有那么一瞬间,武帝甚至以为这是文华堂改了规矩,他的太子怎么会被罚呢? 那些臣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哪怕太子真的有错,也不能让他和其他公主皇子一起受罚啊,都不知道要先保住太子的面子的吗?! 武帝的脸色当下就沉了下来,在正欲发作的当口,听到了五公主和太子的对话。 脑补帝明白了,太子这是在以身作则,给自己的兄弟姐妹当表率啊,错就是错,哪怕他是太子,也不能搞特殊化。 这就是他和皇后的太子啊,品性高洁,眼不揉沙! “不错。”武帝小声道了一句。他已转怒为笑,用老父亲的欣慰眼神看着太子,也再一次在心里坚定了太子真的长大变得成熟了的想法。 “哼,惺惺作态。”偏偏有不和谐的音符,要在这种时候怒刷存在感。 敢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出声的,不做他想,只剩下了和太子、五公主呈三角之势的四皇子。四皇子的娘出身不高、品级不行,但却是淑妃身边的一条好狗。 淑妃正是三公主和十皇子那个倾城绝色、舞姬出身的母妃。 李淑妃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自然不可能全靠一张脸,她喜欢推出去一个又一个的pào灰,把自己严严实实藏在后面。她驭下有方,专注武帝,就是太过溺爱孩子,没能让三公主和十皇子学到她身上太多的yīn私本事。 也因为三公主和十皇子,李淑妃一系的人算是彻底和太子jiāo了恶。 李淑妃对孩子的在意程度胜过一切,她可以为了他们连命都不要,如今更是一门心思地想给太子找不痛快,根本顾不上其他。 四皇子母子便是这一回李淑妃的马前卒。 当然,四皇子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并没有一上来就把太子给得罪死了,只是说了些风凉话,想和太子起一点口角之争。 不管是真正的太子闻道成,还是顾乔,也确实都不可能忍了这么被人说。 也许顾乔可以,但顾乔现在是太子,代表的是太子的威严,不容挑衅:“不知四皇子有何高见?” 太子自出生就是太子,不入序齿,生气的时候就不爱与其他皇子论兄弟,也不喜欢叫其他皇子的王爵,只一口一个几皇子地嘲讽,提醒对方认清身份。这些闻道成都对顾乔倾囊相授,顾乔学得也算像模像样。 “以前也没见你受过罚。” “因为以前的孤从未犯过错!” 两人唇枪舌剑了没几句,就因为声音太大,招来了苏少师,一人桌子上一戒尺,十分公平:“还请四殿下再加抄百句。” 受罚的时候还敢说小话,这简直就是在公然挑衅师傅们的权威。 “咳。”顾乔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他也在。 苏少师也不知道今天太子哪根筋不对,但还是如了他的愿:“太子殿下也请加抄五十句。” 先撩者贱,四皇子的惩罚自然是要比太子多一些的。 五公主是个直脾气,看到太子弟弟如此公正公平,连自己都不放过,她便也不甘示弱地主动和苏师傅jiāo代了:“我也说话了。” 准确地说,正是她扔给太子的小纸团开启了这场事端。 苏少师:“……那,也请帝姬加抄二十?” “好。”五公主开心地应了下来,连看太子的眼神都亲切了几分,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是一起共患难的姐弟了呀! 四皇子一边加写,一边愤愤地想着,五公主大概脑子也出了问题! 只有武帝站在门外,觉得他已经辨明了善恶忠jian,他的太子不仅严格要求自己,还影响了其他积极向善的手足,真好啊,真好。 至于四皇子,不恭兄弟,还恶意揣测储君意图,简直不知所谓! 待武帝出现之后,便简单粗bào地赏罚分明了一波,当然,他特别重点表扬了太子。别人犯错要挨骂,只有太子犯错了还得到了父皇的青眼。面对这样的偏心,其他皇子公主嫉妒得眼睛都要绿了。 武帝却不管这些,待考校完皇子公主们的课业,惊喜地发现太子好像进步得比以往更多之后,他就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一路往宣政殿走,一路还在想着,今天该点哪位卿家来秀儿子呢?他儿子可真棒啊! 不等武帝拟好“谈话”名单,一封被加急送到御前的密奏,就把武帝全部的好心情都破坏了个一gān二净。 ——三公主与十皇子在祈宁庵遇刺,生命垂危。 歹人自然不是冲入了拥有众多前朝太妃、重兵把守的祈宁庵进行刺杀,而是在三公主带着十皇子下山游玩时,找准了暗杀之机。奇怪的是,这一伙儿穷凶极恶的歹徒,用的是小巧但并不方便刺杀的匕首,小得甚至有点像是水果刀。 三公主和十皇子这个受伤的时间实在是有点巧。 怎么看怎么像是太子怀恨在心,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地买凶杀人;哪怕不是太子动的手,也很容易让人联想,若不是他“得理不饶人”地一再追究,三公主和十皇子也不会出事。 这一套分析可以说是十分符合过往武帝脑补的套路了。 但是,在经过今早的一切后,武帝在bào怒之余,却根本不会再往太子身上联想,他脑补的方向在脑海里急转而下,也就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三公主和十皇子是去山上自省的,怎么会下山?谁允许他们私自下山游玩的?太子“大病初愈”还未好全,他们竟有闲心玩乐?就对刺杀兄弟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 *** 此时此刻远在国公府的真太子闻道成,也收到了暗卫的密报。 这些暗卫是他母后为他留下的最后底牌,武帝未必不知道,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随了一个母亲的遗愿,全了这份舐犊之情。 闻道成对于莫名和顾乔互换这件事,也准备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手段。暗卫就是他自我保护的方式之一。闻道成不用和暗卫们解释什么,只需要让他们依令行事,一个只有从小受到训练的暗卫能够听到的秘哨音,足以让他们被如臂使指。 不管闻道成在哪个身体里,暗卫只会效忠chuī起特定哨声音律的人。 当然,在闻道成对顾乔了解至今的情况下,这些暗卫也承担了一部分暗中保护顾乔的任务,当顾乔在顾乔身体里的时候。 “嗤,果然‘出事’了啊。”不管是别人想利用三公主和十皇子对付他,还是三公主和十皇子想要绝地反击,让三公主和十皇子遇刺都是个绝好的主意。闻道成早已做出了相关的准备,他对暗卫吩咐道:“按照一开始殿下的准备去做就好。” “是。” “等等,”闻道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这么叫住了暗卫,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索性就依照心中所想地问了下去,“平日里,世子会提起殿下吗?” “会。”暗卫虽有疑惑,却并不会对这话里奇奇怪怪的主语提出疑问。 “哦?”闻道成挑眉,来劲儿了,“都是怎么提的?” “大多数时候都在夸赞殿下英明神武,和善可亲。”暗卫实话实话。 “是嘛,那你学来听听。” 暗卫:“……”哪怕他再忠心耿耿,也觉得这顾家的世子怕不是哪里坏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自己准备当自己的粉头了,就很牛bī【喂】。 第二十五章 顾乔对远在祈宁庵山下发生的事暂时还一无所知, 自武帝走后, 他们就开始正课了。在诸皇子公主先稍事休息,进了些点心果饮后,他们就带着各自的伴读去了专属于自己的课堂, 翻到了以皇子公主的学习进度为主的书页,开始了一天的苦读。 本着“再苦不能苦孩子, 再穷不能穷教育”的朴素想法,每个皇子公主都享受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名师, 根据他们各自特性而来的因材施教。 太子最近的上课内容之一,就是他前不久参加的制科考试。 一天的课程流程几乎是固定的,先讲经或者讲史, 然后就开始讲卷子。 太子的三少三师里, 正好有两位是这次制科的试官,在判卷结果出来之后,他们就特意把太子和伴读以及一部分优秀试卷抽调了出来, 命人另外誊抄数份, 送到了文华堂。 两日一论,今天已经该开始讲制科六论里的最后一论了。 “分析卷面”几乎是所有学生的噩梦,太子及其伴读团也不例外,其中尤以周叔辩同学最为抗拒。因着他太子表哥的恩典,他就没参加过制科考试, 但在其他人考完之后, 他还是被迫拿着卷子回家答了一回,几位师傅还积极地给他判了卷, 成绩那是相当地不理想。 自从开始讲卷,周叔辩就被立成了个反面典型,开始承受起了学渣所不应该承受的高关注度。 周叔辩也知道自己先天条件不足,后天读书又不够努力,并不惧怕直面糟糕的考试成绩,他怕的是每一天、每一天都有人给他老子和娘打小报告——今天三公子被太傅点名了,明天三公子又被哪个大儒批评了…… 简直没完没了。 他爹周大就是个大老粗,教育孩子的方式比妹夫武帝还要狂野,明明自己都看不懂卷子,还能理直气壮地教训儿子。 按照一日三顿的餐标打,周叔辩这段日子过得可以说是苦不堪言。 十天一休沐,昨日本以为终于能够好好休息一下了,又因为顾乔设宴他不想去,而被他娘耳提面命地收拾了一顿。 周叔辩觉得再没有比他更可怜的公子了,只求赶紧扛过这最后一遭,早死早超生。 但是偏偏今天的苏师傅别出心裁,在讲卷子之前,先收起了所有的卷面,要让众人重新默写一遍自己第六论的答案。 “???”周叔辩不堪重负,如丧考妣,忍不住发出了抗议的声音,“我们都答过了,为什么又要重新默写?” “我想看看你们在师傅讲解了这些时日后,是否对题目有了不一样的见解,对比当时是进步了,亦或是退步了。”苏师傅说的官话十分标准,不知道的绝对猜不到他祖籍四川,不过苏师傅的性格倒是像极了慢悠悠的天府之国,不管学生做什么都从来不生气,虽偶尔会头疼学生的古灵jīng怪,但却总有着无限的耐心一一解释。 “我看您就是怀疑我是不是作弊了吧。”周叔辩小声bībī。这位三公子就是个再标准不过的课堂学渣,不仅成绩差,学不好,还总爱在课上接老师的话茬。 没想到苏师傅却笑弯了一双眼睛,竟没有否认:“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周叔辩恨不能伸开双臂,仰天长啸一句,我冤啊,我没有!他当时虽是把卷子拿回家当课业做的,一天一论,也确实动了想作弊找人代笔的歪心思,但是,但是……现实却是他在周家根本找不到外援。 周家铮铮铁骨几十条汉子,拿着课本开卷考,竟没有一个人可以答出这制科全部的题目。 祖父已经老糊涂了,父亲连字都认不全,大哥走的是武官练兵的路子,二哥是个比周叔辩还要纯粹的学渣…… 他们答的都不一定会比周叔辩的好。 最后,周三公子只能认命,自己抓耳挠腮地胡编乱造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每题凑够了三千字jiāo上去,他根本就不可能完全记住自己都在卷子上瞎扯了什么。如今让他重新答题,还不给书,真的不是在故意给他穿小鞋吗?! 在周叔辩想东想西的时候,其他人已经低头开始答卷了,争分夺秒地笔走龙蛇。毕竟是整整三千字,以苏师傅一贯爱拖堂的性格,他们要是写不完,真有可能连午饭都吃不上。 周叔辩吱哇怪叫了一声:“啊啊啊,你们等等我啊,好狡猾!” 根本没人搭理他。 只有顾乔在下笔第一个字时才反应过来,苏师傅也许要查验的并不是周叔辩,而是太子。他和殿下在制科考试的当晚换到了彼此的身体里,当时殿下草稿上的第六论并没有写完,虽只剩下一个收尾,却也实打实是顾乔写的。 而顾乔的答案也是他自己在白天的时候写在草稿上,晚上由太子誊抄的。 换言之,在第六论这道题上,顾乔和太子的答案有可能是出现了一些近似的,至少是引起了苏师傅注意的近似。 今日让众人默写,大概就是一次试探。 事实也与顾乔猜的差不离,苏师傅不是这次的试官,但他有个好友是。偏巧,他的好友同时判了太子与顾乔的两份试卷,印象极其深刻。 也是他的好友第一个提出了这两份答卷的最后一题存在相似性的假设。 但在知道这两份试卷,一张属于远在东宫的太子,一张属于困在贡院的顾乔之后,众人就再没了疑问。这么天南海北、各安一隅的,根本不存在互相串联的可能。 而且,就在考试当日,试官们得知了这次制科考试确实存在泄题的隐患,在开场前就突然更换成第二套更偏更难的备选题目。这也是这次考题能古怪刁钻成那个样子的原因。在这么多意外加在一起的情况下,太子和顾乔并不存在提前就知道了考题,进而商量过答案的可能。 最终,大部分人把一切都归结为了巧合,太子与顾乔在某些方面的观点不谋而合,对此事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了。 但苏师傅却总觉得不放心,但毕竟事关太子,他不敢妄下结论,只能用些其他手段。 他也不希望他教出来的弟子出现考场舞弊这种情况。 顾乔的过目不忘在关键时刻发挥了极大作用,他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在草稿上默写出了太子殿下当日的答案,还有后面他收尾的几百字。 苏师傅一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太子,在看到近似的答案后,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虽这样并不能百分百肯定太子和顾乔没有问题,但至少是能解除一部分怀疑了,只有殿下自己用心写出来的内容,才有可能记住这样大概的主要脉络。文章中的用词用句也符合殿下往日的习惯,他不用再饱受良心上的抉择与困扰,这实在是太好了。 但是,顾乔却并没有直接jiāo这份草稿,反而再次通读了一遍。 也许是心境变了,也许是在时间上没有那么紧迫了,顾乔必须得承认,他当日答题时最后衔接真的有点问题,过渡得不够自然,也没能很好地按照太子殿下的理解把结尾收好。 顾乔越看越皱眉,对自己的答案挑剔到了极致。 他觉得真不怪苏师傅等人起疑,这些大儒才子若连这样的瑕疵都看不出来,他们也就枉费了那么多年的读书与科举准备了。 顾乔决定重新润色修改一番。 日上三竿,温篆、谢涟等人接二连三地上前jiāo卷,毕竟都是答过一遍的题目,虽有修改,却也并不会太多。一直到周叔辩生搬硬套、凑够了全新的三千字jiāo上去,顾乔都还在专心致志地写着他的答卷。 待顾乔答完,他才意识到已经让旁人等了他许久,早过了中午该下课休息的点,但不只伴读没有离开,连苏师傅也捧着一卷书,坐在上首耐心等到了现在。 “连累大家等我了。”顾乔下意识地道了一句。 其他本在安静地各做各事的众人,都震惊地看向了太子。好一会儿,他们才如大梦初醒一般,诚惶诚恐地连忙摆手表示,不连累,不辛苦,这都是他们应该做的。 往日里习惯了太子的bào躁,突然被这么以礼相待…… 总感觉更害怕了啊。 连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的周叔辩,都不是那么想吃饭了,腿有点软。 *** 一直到顾乔与伴读们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文华堂里才隐隐约约传来了三公主与十皇子被刺的消息。在其他房间三三两两约在一起进食午休的皇子公主,都不约而同地把矛头指向了过往睚眦必报、行事霸道的太子。 谁不知道,当日十皇子想要用来刺太子的,正是宴会桌上一把寻常的削水果小刀呢? 如今十皇子被同样的小刀狠狠地捅了,真的很像是太子一贯以牙还牙的作风啊。 有声讨太子此行不妥的,也有转动脑筋想要搞事的,自然还有作壁上观的。但总之,不管是何种反应,都并没有真真切切站在太子这边,相信他是无辜的。 顾乔事后回想起来才意识到,他是在这天才真真切切明白了太子在宫中孤立无援的处境的。殿下看上去拥有无数与他兄友弟恭的血亲手足,但却和他当年在国公府的处境并无半点不同,他们都被别人因“地位不同”而阻拦在了社jiāo圈外。 或者可以这么说,其他皇子公主用恭恭敬敬的态度,孤立了地位超然的太子。 在其他人都有自己的兄弟姐妹或者是午餐小伙伴的时候,只有太子永远是一个人。可以说是遗世独立,也可以说是形单影只。 他只能选择要么自己吃,要么和伴读一起吃。 大部分时候,为人骄傲的太子,都是选择自己吃的,但他的厌食却一天比一天严重。 顾乔换过来后,就选择了与伴读们一起吃,因为他喜欢这种人多围在一张圆桌前的感觉,这才像是一个家。 总之,顾乔是不应该知道其他的皇子公主都是怎么想的。 但谁让皇子公主里面如今出现了一个“叛徒”五公主呢,这位爷们性格的公主深受不知道打哪里来的江湖义气“荼毒”,在顾乔等人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就提着裙子来给太子提醒了。 “他们有些人说是你指使的,我不信,就与他们吵了起来。” 五公主是真的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带着女伴读跑过来之后,就坐下来让太监多添了几副碗筷,自然而然地吃了起来。 她之前已经吃过了,还吃得很饱,但在看到太子这边的御膳后,她觉得她又可以了。 五公主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太子弟弟这边的饭菜真香啊,根本忍不住,多吃不能怪她。皇后娘娘在世时,也经常关心他们,送来类似的美食,这就是童年的味道啊! 五公主的生母之前算是皇后一系的后妃,皇后去后,只能勉勉qiángqiáng自立了门户,但为人性格却不够qiáng势,膝下又只有一个女儿相依为命,总被人找麻烦。这也就练就了五公主男孩儿一样的性格,只有她厉害起来了,她才能够张牙舞爪地保护她和她的母亲。 因为生母的关系,五公主天然就对太子有着一股亲近之感,只不过以前的太子太难搞,别人不想与他扯上关系,他也不想与任何人扯上关系。 与其说太子孤立无援不得不选择孤独,不如说太子就是享受着这份独来独往。因为他注定要比所有皇子和公主都要qiáng,走向更高更远的地方,看到广阔的大千世界,他真没有太大的兴趣去和愚蠢短视的人jiāo流。 在闻道成看来,三公主就属于短视,五公主则属于愚蠢。 顾乔却觉得五公主有一点傻乎乎的可爱,她虽不一定有多么聪明,但她的性格很好。有些难能可贵的品质,靠的不是脑子,而是靠心才能做出来的选择。 反正顾乔是挺喜欢五公主的,也乐于听五公主义愤填膺地吐槽。 五公主手舞足蹈,说得口gān舌燥,连喝了两大杯白茶之后,才道:“你都不生气的吗?我都快要被气死了。” 不要说五公主了,其他太子伴读都已经很生气了,特别是五大三粗的周叔辩,已经快要克制不住打人的欲望了。太子与太子伴读一直被外界视为一个整体,他们自己大多也是这么觉得的,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rǔ臣死!他们不可能任由太子这么被怀疑! 顾乔也不是不生气,只是他在国公府里憋屈习惯了,遇到被无端构陷的事情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反击,而是思考该怎么尽快解决问题。 对于这种谣言,诉诸于武力,无疑是最下之策,因为那不仅无法制止谣言,还会让谣言进一步被渲染扩大。 人们对被禁之言,总是会拥有更大的好奇心,也更愿意去相信那些话。 若它不是真的,它为什么会被禁止呢? 这样想很没有道理,但它却普遍存在。 “所以,到底该怎么解决?”周叔辩是个急脾气,要是按照他的意思,就应该直接在下午皇子们习武时,借着切磋的名义,挨个教训过去,打到他们怕了,不得不闭嘴,“谁管他们心里怎么想呢,只要让他们嘴上憋屈地闭嘴就行了,最好能憋死他们!” 温篆一听这话就脑仁疼,因为过往太子虽总说周叔辩蠢,但是当太子行事时,还是会不自觉地被周叔辩的话带跑偏。 而且周叔辩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温篆飞速地想着措辞,想给太子殿下反洗脑——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皇子们逐渐长大,心也一个个地大了,这么简单粗bào很可能会被他们反过来利用,只让皇子们闭嘴是没有用的。 顾乔却已经开口:“给李淑妃送些补药礼物,聊表安慰吧。” “啊???”周叔辩有点憋屈,凭什么他们要给那个女人送东西安抚啊? “就说,孤感同身受,心痛异常。”重点不在安慰,而在于提醒所有人,太子才被刺杀过,太子也是受害者,“还请五姐代劳一趟?” 公主们下午是不习武的,一般是琴棋书画的兴趣课,可以上也可以不上。 五公主过往就不爱上,她中午还留在文华堂,只是因为她习惯了下午去蹭皇子们的骑she习武课听。 “好的,jiāo给我吧。”五公主行事风风火火,既然答应了,当下就随太子身边的福来去拿礼物了。 顺便地,五公主在心里再一次确定了,太子弟弟就是个好人啊,虽然脾气不好了一点,但天之骄子,哪个脾气又能算是真的好呢?大家过往一定是误会弟弟了! 等五公主走了,温篆才鼓掌而赞:“殿下此计,甚妙。” 温篆不是想不到,而是觉得太子一定忍不下这口气,就没有提,现如今太子自己想这么做了,他自然要竭尽全力地去鼓励,哪怕夸得有些浮夸了也在所不惜。 “这种时候一定要沉住气,我们不动,才能bī得对方动起来。” 不管李淑妃收到礼物会是何种反应,又或者三公主和十皇子的刺杀是不是自导自演,反正他们的安慰已经第一时间送到,不计太子被刺杀的前嫌,气度摆在那里,谁也没有办法说什么。 若李淑妃气不过能大闹一场,那就更好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武帝的态度。 不等进一步计划,下午由太子少傅教授的武课就已经开始了,这回因为顾乔jiāo卷晚了,他们连午休都没有,午饭也才匆匆吃完就要紧锣密鼓地继续上课了。 太子少傅在来之前,就已经提前得知了三公主和十皇子的事情,也不可能不知道,现在这事在前朝已经闹得乱哄哄的了。以他对太子的了解,下午必然不能善了,于是他特意改动了课程,尽量避免了所有能让太子与诸皇子比试、靠近的内容。 没想到,一下午却风平làng静,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在所有人胆战心惊的时候,太子殿下竟没有动怒发火,而是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地完成了所有的练习,甚至还有点刻苦过了头,自动加练了一些,简直就像是做梦一般。 真相是,顾乔是个弱jī,没有练过武,一切都是靠太子身体的本能,怕给太子丢脸,这才加练了些许。 至于其他不明真相的皇子…… 他们越想越害怕。明明是热衷于挑衅太子的,但在太子见到他们只是笑眯眯的,却毫无往日里的回应时,他们反而有些无所适从了,甚至觉得太子不动,肯定是在憋着大招。就像是迟迟没有落下的另外一只靴子,简直要人命。 但顾乔还在尽量散发着他的友善,试图想要从皇子里再找出来一个男版五公主,帮太子殿下再发展一下人脉。 殿下不需要手足亲情,但也需要眼线和小弟啊。 李淑妃果然被孩子的事情牵动了心神,再不复往日里的从容,当天晚上就指使着被武帝宠幸的一个美人,哭诉了一番太子对李淑妃的挑衅与不敬。 武帝本来兴致就不高,听到美人这无脑的眼药,更是心中恼火:“你是在试图告诉朕,太子在听闻了三公主与十皇子的事情后,给李淑妃送去珍稀药材,是在挑衅?若天下的挑衅都是这般,朕倒也希望自己能被人无故挑衅挑衅了。” “妾身、妾身……”这美人真真是个没有脑子的,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当李淑妃的出头鸟。几句话后就败下阵来,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太子宽厚,你们不知道感恩,却总用小人之心揣测于他,长此以往,再热的心也会冷下来啊。” 武帝本来也还没有想好怎么解决这件事,被这么一刺激,反而有了想法。 ——太子也到了该出阁讲书的年纪,让他来给这些人讲一讲什么叫礼义仁信吧! 至于三公主和十皇子……他们出事和太子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两者生拉硬拽在一起?若李淑妃这么担心孩子,那就去祈宁庵陪他们吧! 当晚得到消息的李淑妃,被吓得肝胆俱裂,整整一夜没有睡。 闻道成在宫外听到消息的时候,对顾乔的杀伤力更是有了进一步的认知,有些时候,真的不用做太多,一个小小的举动就可以四两拨千斤。 他真的捡到宝了啊! 第二天,一切照常,该读书的读书,该上朝的上朝,昨日的议论纷纷在太子这边的淡然处之下,好像真的变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三公主和十皇子受伤就受伤了呗,又没有死,药也送了,关怀也有了,他们毕竟是戴罪之身,还想怎么样呢? 今天上午最后的课程还是继续讲卷。 主讲依旧是苏师傅。 毫无疑问,第一份被点评的卷子就是周叔辩的。 周叔辩:“……”心里有一万句和苏肃学来的三字骂人经,但他不敢说。 苏师傅其实也有些一言难尽,两次考试,一模一样的第六论,周叔辩竟能给他写出完全不一样的废话,一看就是那种生搬硬凑qiáng行敷衍的东西,但周叔辩神奇就神奇在,他连这样的东西都能写出截然不同的内容,一次更比一次差,真真是看不到他的才学未来。 苏师傅实在是无从下口,只能拿着戒尺意思意思地在周叔辩眼前晃了晃。 “今晚回去之后,除了早上没写完的罚抄,再多把殿下、顾乔、温篆、白雁、陆南鼎五人的第六论都抄写一遍,用心去记。”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的理论,在苏师傅这里就是,抄写百遍其义自见。 周叔辩只能蔫答答地答应了,垂下的头都快要钻到课桌底下,因为虽然苏师傅没有明说,但大家都懂,让他多抄,也有一个目的是希望他能练练字。 这么大一个人了,写的字还像小孩似的,哪里都圆滚滚的,始终没有文字本身该有的棱角与四四方方。 其他伴读的卷子就大同小异了,他们答出来的内容,与他们写在试卷上的并没有太大差别,偶尔也有一些细节的修改,但主体是没有改变的。他们在制科之后回到家里,就已经gān过默写一遍给长辈看的事情了,如今再默并不会多教人为难。 温篆和谢涟都有了jīng益求jīng的结果。温篆是三等五人之一,谢涟是四等里排在前面的佼佼者。 苏师傅一一看去,十分开怀,尤其是对谢涟:“若考试当日你作此文章,三等也许就要变成六人了。” 谢涟的学问在伴读里就是万年老二,一方面是温篆过于突出,一方面也是由于谢涟在性格上多少有些狂放,平日里不显,醉酒和答题时却难以掩盖。这种狂,用得好了叫人欣赏,用不好就会过于孟làng。谢涟每作文章,都总要反复斟酌修改,好些时日才能删去那些不合适之言,出一个叫大部分人满意的成品。 谢涟也很清楚自己的这个毛病,所以比起考试,他更喜欢静下心来在家里做学问。当然,如果偶尔跳个舞,也会更加有益身心健康。 他们基本几句就过去了,因为苏师傅要留下大部分的时间来重点分析太子的卷子。 这也是所有师傅讲课的规律,他们最关心的是太子或者是皇子公主们是否懂了,是否记住了,而不是伴读学得怎么样。既不会为了伴读加快进度,也不会停下来等他们。往往在宫中常伴贵人的伴读们,在家里都有专属于自己的夫子从旁辅导,不至于让他们无法跟上殿下的课业。 “制科六论里,除了默认的三经三史,三正文三注疏,就是明数和暗数了。 “第六论的考题采用的便是暗数的模式,颠倒了原书中的句读,用以来误导、迷惑你们。 “答题时最主要的就是要先理顺真正的题目,若一开始就错了,那整篇论述就站不住脚,不可能拿分了。周叔辩!我说的就是你!都不好好听,怎么指望能答对?!” 周叔辩在飞过来的毛笔下,终于老实了,也明白了不管是他第一次开卷考,还是第二次闭卷考,他都没能搞清楚这题到底出自哪里,问的什么。 他能稀里糊涂地写够两版三千字废话,也算一种天赋了。 “反观殿下,就完整地答出了正确的出处,其实很简单,正是《诗经》里《大雅》的《民生》,既醉备五福……” 顾乔听得很认真,他是运气好,这次制科考试的六论刚巧都知道,但本身的学问和知识储备还是不够的,至少他暂时还没有办法做到像苏师傅讲解的这般深入浅出,旁征博引。能当太子师傅的人,自然不可能是等闲之辈。 顾乔如沐chūn风,收获颇多,看苏师傅的眼睛都有了小星星。 苏师傅就压力有点大了,说实话,被太子这么一直盯着,换谁都扛不住。太子自出生起就一直被刻意培养出来的威仪,让他只是平平淡淡地看人时,都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在确定了太子两次考试一次比一次好,有不少全新的见解完美地融入后,苏师傅就再没怀疑过太子与顾乔了。 大概真的是巧合吧,顾乔与太子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这顾乔很有可能便是太子伴读的补缺,他来了,能与殿下发生什么更奇妙的思想碰撞,这是苏师傅等一众老师都喜闻乐见的。他们希望太子能变得更好,也只放心把大启jiāo到这样的太子手上。 不过在太子和顾乔的答卷中,其实苏师傅是更欣赏顾乔一些的,顾乔的意识和苏师傅等为人臣子的是一模一样的,看上去就透着那么一股子三观合适的舒服。而太子殿下,就怎么看怎么有些别扭了,他写得很好,答得也没有问题,但就是有一种违和,一种他恨不能连着出题人都一起批评得体无完肤的糟糕预感。 在提起顾乔的卷子后,苏师傅就彻底刹不住了,各种溢美之词,让顾乔这个当事人红了一张脸。 他已经许久未曾被人这般夸奖、肯定过了。 不得不说,这感觉真好,他万分地怀念。 但在其他人眼中,此时此刻的顾乔是太子,太子在听到顾乔被夸奖时红了脸,这是为什么?难不成在太子眼中,他和顾乔已经同位一体,夸顾乔就让太子觉得与有荣焉了?看上去外表可爱乖巧的顾乔,在某种意义上说,真的有点可怕啊。 上完课,苏师傅并其他太子的老师、大儒,就一起被叫去了宣政殿。 武帝开始认真询问他们,如今的太子是否已经足够可以讲书了。 “若以往,臣不好说,但今日臣已不需要再说。”苏师傅直接呈上了顾乔今日再写的版本。所有在场的大臣都传阅了一遍,脸上的笑容都已经快要压抑不住了。 武帝更是激动,拍着大腿不断感慨,我儿子!亲的!就是这么长脸! 第二十六章 “出阁?”周叔辩在当天下了课后, 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准确的说, 是太子之前在宫中布下的眼线,获悉了消息之后,赶忙来禀报了顾乔版的太子。这对于太子开始, 是个再大不过的事了。 顾乔碍于三公主和十皇子刚刚出事,怕太子这个时候出宫惹人话柄, 只能找人替他把这个消息设法传递给真正的太子。 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习惯,顾乔就在下课后把周叔辩一起带回了东宫。 虽然太子没有和顾乔明说, 但这么一来二去的几次,已经足够心思通透的顾乔看明白——周叔辩这个太子表弟的正确用途。没能力多想,执行能力qiáng, 还特别的忠心耿耿, 在做某些无法与人言的事情时,真是再没有比周叔辩更让人放心的人选了。 如果一定要说周叔辩有什么缺点,那大概就是…… 粗枝大叶, 有些时候说话根本不过脑子, 好比此时此刻。 周叔辩对自己以为的表哥问倒:“出阁是什么意思啊?是女子……嫁人……的意思吗?不是,表哥,你是表哥吧?真不是表姐?” 狸猫换太子什么的。 周三公子的声音越来越小,越说越没底气,因为他自己也终于发现了这话里的荒唐。就他表哥这个英武冷峻的样子, 那必然是个爷们啊。而他姑丈武帝, 也不可能会突然失心疯一样,安排他太子表哥嫁人。这里面一定哪里出了问题。 “是出阁讲书, 在文渊阁外举行的一种典礼。”顾乔不是太子,实在是bào躁不起来,他不仅没有生气,还耐心的给周叔辩讲解了一下,免得他继续出去闹笑话。 太子出阁讲书是个天大的大事。 由前朝的前朝里一位当过宰相的名士,向当时的皇帝提出,本意是让已经接受过启蒙教育的太子正式出阁,开始跟随三少三师读书。那位宰相可以说是苦口婆心,努力劝诫了,但当时的昏君自己就不爱读书,由己度人也不想儿子早早吃苦,便直接驳回了宰相的申请。随后的悲惨故事可想而知。 再后来,太子出阁讲书这件事,就渐渐进行了一些演变,如今的意思已与最初设立的初衷截然不同了。 它由太子开始正式读书的标识,变成了太子读书小有所成的展示,再到预示着太子不再是个一门心思读书的孩子,可以在读书之余稍加参政了。 大启如今就是默认的就是最后面这个说法。 太子出阁的年纪也从一开始的八岁提到了后面的十岁、十二岁,逐步增大。 “参政!”周叔辩终于抓到了他能够听得懂的重点,他是有什么就和太子说了什么,“这是个大好事啊!天哪,这样的好消息,我爹他们听了一定会很高兴!表哥你不是早就腻歪了读书嘛,恭喜如今终于能够得偿所愿!” “咳,”顾乔咳嗽了一声,周叔辩这话说的可就有点不妥了,他加重语气提点道,“孤从没有期望过,你明白吗?” 周叔辩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明明是哥您和我说的啊,就在前年,您和我说您都十二了,却……” 顾乔在明白了周叔辩正确通途的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太子会忍不住时常的想吼周叔辩,他现在也有点忍无可忍了。连暗示都听不懂吗?你真的是在宫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人吗?你到底是依靠怎么样的勇气才能在宫中行走的?! 但最终,顾乔还是忍了下来,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继续心平气和的与周叔辩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对外这么宣称,我已经期盼了许久能够参政。” “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好吧,顾乔也进一步认清了自己,他还是修炼的不够到家,有些时候像殿下那样直接发脾气,确实会省事许多,“总之,就是不许对外人说!谁也不许!说了你要害死我了,这回懂了吗?!” “懂懂懂!”周叔辩忙不迭的点头,一点也没有因为他表哥和他突然发脾气而生气,还有点沾沾自喜,他表哥今天竟然和他说了这么久的话才开始生气,还没有骂他…… 周叔辩感觉自己已经离人生巅峰很近、很近了。 这一刻,他傲人站立在所有伴读的头顶,他们都是弟弟! 周叔辩说完,又习惯性接话茬,嘴欠的嘟囔了一句:“您早和我这么直接下命令不就完了嘛,绕那么大一个圈子,我哪里能听懂啊,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脑子笨。” 顾乔:“……”高估了你的理解能力,还真是对不起啊。 莫名的,就觉得周叔辩好欠揍。 但一辈子都没和人发生过肢体冲突的顾乔,最终也还是不打算把这个破格待遇给周叔辩,他只是尽了自己最后的一丝善意,在周叔辩离开东宫之前,提醒了周叔辩一句:“这种出阁等同于女子嫁人的话,也就你和我说了,千万、千万不能再和卿卿说了,明白吗?” 周叔辩点头点的倒是很快,但却转眼就给忘了。也不算是忘了吧,而是他根本没把平日里看上去和善可爱的顾世子当做一个威胁。 传递了出阁的消息到国公府后,周叔辩就直接坐下牛饮了一大壶茶水,然后大大咧咧的问道:“你说我哥为啥不让我说啊?” 真.太子,假.世子的闻道成,在心里挤出笑容:‘当然是怕你死在我手上啊,白痴!’你才嫁人呢,你才女子呢,等我换回去了,呵。 周三公子在经历过一系列并不那么辛苦的角逐后,凭一己之力,成功稳坐了太子仇恨榜的榜首。 让其名单下面的谢涟和苏肃只能自愧佛如。 一直到周叔辩走了,闻道成屏退了众人,才一个人偷偷在房间里开心了起来。参政啊,这真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了。作为一个很有进取心又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的太子,闻道成不可能不向往着加入真正的“战场”,去做一些成年人该做的事情。 只不过,再真性情,闻道成也明白,参政这种话是绝不能主动和他父皇说的,也不能让外人看出他的这份企图之心。 哪怕他本意只是想得到别人对于他长大成人的认可,但他的敌人不会信,一般大臣不会信,乃至扭曲了意思的传到最后,他的父皇也很可能不会信。太子之位,看上去风光无限,实则危机四伏,是最不能有“进取心”,但又不能太过窝囊的一个头衔。 太子想要进取,能进取到哪里去?龙椅上吗? 皇位之争,不死不休。 闻道成不能打开武帝还没有打开的有关于“天家无父子”的大门,他想要成事,就只能缓慢图之,缓慢到让闻道成时常感觉到挫败与bào躁。 因为他可以说是对此事无从下手。 自己暗示父皇肯定是不行的,让其他大臣提醒更是不行。 跪请太子参政,放在历朝历代都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一般只有在皇帝接二连三的暗示了,以太子的老师为首的大臣们才会开始试探性的上奏。 武帝却不知道是真的忘了,还是始终把太子看做是一个宝宝,迟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其他人也只能gān着急。 前朝太子可是十二就出阁了。 当然,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好比太子那些生就如豺láng虎豹的兄弟姐妹们。 现在太子恨不能把如今的结果甩在所有人的脸上。 他,终究是最优秀的! 当然,也这也离不了顾乔的帮忙。虽然顾乔在传递消息的时候,没提自己的努力半句,但闻道成也不是个傻子,对比了一下之前的毫无希望,到现在的火速转变,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和顾乔灵魂互换。很显然只可能是因为顾乔,才有了今时今日。 一个激动过剩,闻道成就再次招来了暗卫,命令对方鹦鹉学舌再一次复述起了顾乔过往的chuī捧。 听着顾乔对自己的喜欢,真是一件心旷神怡的美事! 又几日,武帝等的有点不耐烦了,再次招来了苏师傅等人,直言不讳的问他们,怎么还没看到奏请太子出阁的奏折。 苏师傅几人面面相觑,又不能直接和武帝说,按照一般的习惯,您得多暗示我们几回,我们才能上奏啊。就像是乞骸骨,得大臣三辞三不允,最后才能允许啊。这都是基本客套潜规则,您、您怎么能不按照套路出牌,还指责我们不用心办事?! 但武帝可不管这个,听也不听解释,直接就下了死命令,他要尽快见到奏折。 回去之后,苏师傅等人就开始彻夜的奋笔疾书了,终于完成了用词jīng准又不容易刺激让说奏折。还在等候早朝之前,安排好了上折叙事的顺序。虽然武帝不讲究,他们却还是要走程序的。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就在这日早朝时,三少三师已经把奏折写好,揣在大袖里,就等着一会儿找个时机开口了,结果…… 噩耗传来,举朝震惊。 十皇子,殇。 十皇子死了,死的仓促又不可思议。这就不能用三公主和十皇子在演苦肉计来理解了,毕竟没有哪一种苦肉计会把自己的小命搭上,特别是死的是有继承权的十皇子,而不是三公主。 不过据说三公主情况也不好,几度濒死,恐太医也是无力回天。 李淑妃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不管不顾的闯入了宣政殿,与匆匆下朝、满脸悲戚的武帝迎面对上。她哐一下就跪下了。把头都要磕出血,曾经那张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脸,早已经没了那种妖冶的美感,只剩下了一股子惊人的意志。 她不求其他,只求能够亲自去照看女儿,再迎儿子……回家。 当李淑妃放弃了继续稳在皇宫,只一心为了孩子时,也就说明了一件事,这事真不是他们自导自演的。至少后面十皇子的死不是。她的哀恸不是假的,她的癫狂也不是假的,那是她唯一的儿子,还没有长大成人,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他就这么去了。 李淑妃连报仇都顾不上了,因为她女儿还在抢救,她只想陪在他们身边,什么宫斗,什么权势,都得在她的孩子面前让步。 周皇后再世时,虽多与李淑妃有争斗,却也是欣赏过她对孩子的真心喜爱的。 那不是妃子看公主皇子的眼神,而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拳拳之心,她真的很爱她的孩子,这点毋庸置疑。 武帝哪还有什么不肯的,当下就点了头,若不是三公主生命垂危,他甚至会直接下达让他们回京的旨意。 谁弱谁有理,再一次让武帝心中的天平倾斜了。 这种时候,顾乔纵有千般心思,万般手段,也没有办法了,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他只能尽量替殿下低调下来,防范着所有有可能借题发挥,在武帝面前乱嚼舌根的人作祟。 闻道成的布置,也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在国公府里对暗卫点了点头,终于要开始了。 李淑妃匆忙上路,连行礼都没有怎么收拾,只先随便让宫人准备了些应急的东西,就乘上了离京的马车,母心似箭,想要赶赴祈宁庵下。她在心中一遍遍的想着女儿有可能遭受的痛苦与折磨,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被锥子捶打了千百遍。 她甚至没有办法因为儿子的死而昏过去。她不能昏,她还有女儿需要她坚qiáng。 但是车队却还是在离京之后的十里亭,被人拦了下来,李淑妃本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子,又兼之心急如焚,神色一狠,直接就下命让亲卫踏马碾过! 车队不能停!谁也不能耽误她去见她的孩子! 这人死了,她负责! 幸好,来人身子灵活,又早有准备,轻松一跃而起就躲过了高头大马,并传音到了李淑妃的耳中:“我们为娘娘准备了神医。” “能有多神?”李淑妃嗤之以鼻,这种时候想要利用她的人太多了,她根本连分辨都懒得去做,只会一棒子打死全部。 “活死人,肉白骨的那种。” 这话只有李淑妃一人听到了。 “!!!”哪怕对方这话里只有十分之一的可信,李淑妃还是不可能不心动,这招实在是太准了,她根本拒绝不了,“进来说话,我们边走边说。” 马车继续上路,在官道上拼了命的疾驰。 来人行如鬼魅,武艺高qiáng,哪怕马车跑的再快,他上来时也毫无压力。一身灰底银纹劲装,窄袖附带,方便自如,脸上带了张恶鬼面具,让人看不清楚虚实:“淑妃娘娘。” “藏头露尾,如何取信于人?”李淑妃的胆子也是很大的。 来人点点头:“您说的极是。”然后,就毫无负担的摘下了自己的恶鬼面具,露出了那下面平平无奇的长相,没有任何容易让人印象深刻的记忆点,若人群之中萍水相逢,与他擦肩而过后,就肯定再也想不起他的长相了。 这人正是闻道成手下最优秀的暗卫之一,性格并不像其他暗卫那么死板,有时候还带着点促狭,好比觉得顾世子哪里坏掉了。 如今他也乐于和李淑妃挖坑:“我摘下来了就是我的诚意,您呢?” 李淑妃:“……” 当然,时间紧迫,两人也并没有太过的聊这些与正事无关的东西,很快就进入了主题,由暗卫为李淑妃讲了一些她应该知道的真相。 车内李淑妃的心仿佛要比马车还要颠簸了:“你此言可当真?” “自然。” “若发现你胆敢骗本宫,我会让你的全族都不得好死!” “不敢。” 李淑妃不自觉的捏紧了帕子,心脏砰砰直跳,一方面她觉得对方说的是假的,一方面又忍不住希望此人所言非虚,这样的阳谋,若是真的,若是真的…… “说吧,你的主人想要什么?”李淑妃在冷静下来之后,终于像个成熟的大人了。 “怎么能说要求呢?这只是一种互帮互助的提议而已。”暗卫尽职尽责,传达了太子殿下的意思,“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不是吗?揪出幕后真凶,还陛下一个真相。”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由于十皇子的bào毙,宫中开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风声鹤唳,噤若寒蝉。所有的管弦丝竹之乐都已经全部消失,朝中很多本来准备提议的事情也都压后暂缓,因为所有人都能明显感觉到武帝的情绪十分的不稳。 如果说太子平日里的样子算是脾气火爆,那武帝真正有脾气的时候,就是比太子恐怖十倍的易燃易爆危险品。 最可怕的是,这个危险品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一言不合这辈子就到头了。 武帝这么生气,倒不是他有多重视十皇子,而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死过儿子了。武帝也不知道为什么,儿子缘在早年间特别特别的差。明明娶了那么多妃嫔,生了好些个孩子,却总是生一个死一个,保也保不住。在大年龄的孩子里,只有公主们更多的活了下来。 如今十王阁里的皇子们都是和太子年岁差不多,乃至比太子年岁还要小的儿子。 而之所以没有人造谣是周皇后佛口蛇心,杀死了排序较前的皇子,是因为皇后自己就死过两个孩子,都是儿子。闻道成其实是武帝和周皇后的三子,也是唯一成功立起来的嫡子,正也是因为这么频繁的生孩子、死孩子,周皇后才会伤了身体的根本。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这股留不住儿子的风气就像是它来时一样,毫无征兆的又没了。 这也是武帝为什么会显得比过往的皇帝更加溺爱孩子一些的原因,只有他知道保住他们的来之不易。 随着皇子一个个健康长大,武帝终于敢稍稍放下了一些心,没想到十皇子就这么突兀的没了。武帝都不敢用“夭折”、“死”一类的字眼,生怕的是这会再次成为一个什么不断失去孩子的预兆。 有人趁机想要挑拨,说此事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再一次剑指太子。 武帝紧绷的神经却脑回路清奇,在看完秘奏后,石破天惊的觉得,是的,这是人为,他所有的孩子都bào露在了危险之中!不行,他得做些什么! 于是,一夜之间,所有皇子公主的护卫就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大,十王阁和公主苑外重兵把守,知道的是保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软禁呢。然后,武帝又命太医院把对皇子公主们每三天一次的请安脉,换成一天三次,这些龙子凤女们每日去文华堂的第一件事,就从习字变成了看诊,还要时不时的喝补药,远离一切危险的刀枪剑戟。 太子就更夸张了,哪怕只是在宫中随意的走一走,身边都不会少于三十人。而在前呼后拥的人员配置里,除了武艺高qiáng的侍卫以外,还硬是被武帝qiáng塞了两个太医,全天候的跟着。 也就是顾乔了,能体恤武帝惊弓之鸟的心态,换做闻道成,那肯定是要受不了这种束缚而发脾气的。 事实上,闻道成此时此刻就在和顾乔抱怨。 顾乔在这种环境下没有办法出宫,但最近宫里发生了这么多大事,他必须要和太子通一下气了。最终的结果就是在又一次休沐日,由周叔辩去国公府把人接进宫。 “卿卿的身体好些了吗?”顾乔对于让太子待他受罪的事情,特别的过意不去。 闻道成其实就是在马车上颠簸了这么一会儿,又从宫门口走到东宫耗费了些体力,身体却已经虚的要罢工,开始喘粗气了。但在看到顾乔关切焦急的眼神时,他连一句抱怨都没有了,反而调动起了最大的意志力逞qiáng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想当年孤、我随父皇狩猎,意外受伤,胸前碗大的一个伤口都没有让我动容。” “哇!”顾乔的佩服之言感觉都不够用了,各种溢美之词从口中自然说出,他真的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太子殿下更厉害的人了,满心满眼的都是太子。 趁着顾乔转身去拿什么的时候,闻道成悄悄擦去了额头上渐渐渗出来的豆大虚汗,心里也在想着,这糟糕的病情反复,也就是我了,换做顾乔还不得哭死他? 幸好,他们之前互换到了彼此身体里,由他替顾乔扛了下来。 “陛下最近没有心情,大概制科的殿试也要延后了,这对身体的恢复是个再好不过的事情。”顾乔之前甚至想过,如果殿试的时候他还没和殿下各归各位,那这殿试不考也罢。站在御前一天,还要耗神答卷写字,哪怕殿下能撑得住,顾乔也不愿意让殿下遭这个罪。 贡院一场,顾乔已经得到了他一直渴求的肯定,其他的功名利禄与他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如果他自己承担这份难受,他自然还是愿意拼一把的,可问题是现在受罪的是太子。 幸好,也不能说是幸好吧,十皇子的意外,为殿试和出阁都带来了更多的准备时间。 “出阁讲书的事情也暂缓了。”顾乔不知道该如何说,才能安慰道太子,毕竟太子是那么渴望这件事。 闻道成却反而没多么在意,反正等了这么多年,再多等一段时间也没什么。真正的问题是…… “十皇子这事太巧了,明显是有人不想让太子参政。”顾乔已经说出了他推断。 闻道成点头,他和顾乔的猜测差不离。他大略的把自己的一些准备,给顾乔讲了一下,让顾乔不要太过担心,这事他会解决。 顾乔也把他的打算和太子殿下说了一下,想让太子给参详参详,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合适的。 闻道成听后却只有一个想法——顾乔若为女子,整个皇宫都不够他斗的。 *** 近日有人再一次在武帝耳边嘀嘀咕咕,锲而不舍的说起了太子的坏话,未免武帝理解错了,这一回更加赤luǒ、直接。 说的是太子在东宫私设祭坛,行踪诡谲。 就差指着太子的鼻子说他在大行巫蛊之术,是他诅咒了自己的兄弟。 宫里对祭祀一类的东西是十分忌讳的,怕的就是巫蛊之祸,除了皇帝,没有谁有权利搞神神鬼鬼的东西。哪怕是宫人想要祭祀先人都是不可以的,除非出宫。 太子这边神神秘秘,烟雾缭绕,确实很成问题。 趁着武帝终于不堪谣言所扰,有点动摇之际,用心险恶之辈终于说动了武帝秘密前往东宫,一探究竟。 顾乔跪在蒲团之上,虔诚闭眼,今天就给那些个蹦跶的欢的魑魅魍魉都上一课吧! 第二十七章 东宫之内, 有一处坐北朝南的独栋建筑, 重檐四阿顶上覆盖着整个东宫的标配——青色的琉璃瓦。东属chūn,色属青,哪怕这绿油油的顶子实在是容易让人联想一些有的没的, 太子也只能住在这样的建筑下。 如今太子进入的这个独栋建筑,尤为的特别, 在绿色的琉璃瓦中还闪烁着一丝金色的流光。 还没走进,武帝就已经觉得这里有些眼熟了。不过, 他这些年来过东宫无数次,一时间很难分辨这种熟悉到底来自哪里,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明间开门, 棂花槅扇窗, 红色的柱子下高悬而挂着双喜宫灯。 从外面是看不出来这是什么祭祀之所的,只有走进了,才依稀能从窗口看到殿内层层的纱账, 以及缭绕的香雾。殿内罕见的用了金砖铺地, 绘制着象征早登极乐的莲花水草纹。 武帝的心猛的一跳,有了猜测。 然后,就看到一身素衣的太子,跪在白色的须弥座下,那上面安置着宝椅与神龛, 神龛背后是牌位, 牌位再后面…… 是周皇后的画像。 这哪里是什么巫蛊祭祀,分明是祭奠先人! 画像里的周皇后, 并没有穿着一贯过于端庄却略显刻板的深色朝服,而是穿了一件她出嫁时从家里特意带过来的淡色旧衣,据说那是她和闺中密友共同完成的,料子是极好的,做工却有些粗糙,但周皇后还是爱不释手。 周皇后一直说要给武帝也亲自做一身,可惜针脚技艺始终不见进步,承诺的长袍,变成了短衫,后来又变成了马甲,再后来…… 武帝只在皇后去前,才拿到了一方绣着祝福的手帕。 ——南山有台,北山有莱。 往事如烟,过去的一幕幕一下子涌上了武帝的心头,内容杂乱无序,却肯定都与先皇后有关,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温柔软语,以及她在弥留之际不舍的最后一眼。 周皇后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聪明的,但她却是武帝的刻骨铭心。 也许这话被一个坐拥三千后宫的皇帝来说有些可笑了,但至少他觉得是他爱着、敬着他的发妻的,皇后去后,宫中再无正主。 这既是对他和皇后唯一还活着的嫡子的保护,也是一种武帝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满的执念。 后位之上,坐的不是那个人,就什么意思都没有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顾乔此时此刻也正在心里和先皇后说着话:‘娘娘勿怪,迫不得已借您的名头一用,只为保殿下能自局中从容退身。’ 怀疑的种子是绝对不能种下的,一旦武帝和太子之间有了裂痕,那修复起来可就会比登天还要难了。那些虎视眈眈的人,这么搞事,求的也不是一下子把太子拉下马,而是想要撕开一个口子,一个给其他人留下机会的口子。 十皇子的死,就正中了所有人的下怀。 太子想要翻身,能用来对付死人的,就只能是另外一个分量更重的仙逝之人。 太子失去亲生母亲时,已经十岁晓事了,他能接受母亲不得不离开他,也能理解,但还是会难过。所以,他执拗的和武帝请了一个恩典,希望能破例在他自己的宫中祭奠生母。就好像她从未离开。 顾乔在最初掌握了东宫所有布局后,就在心中记下了先后的灵位,给太子殿下准备了一个后手。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用上了。 周皇后在画中含笑的看着跪下的顾乔,气质优雅,眼神温柔,好像在说,还能以这样的方式帮到卿卿,那真是太好了。 武帝答应太子时,正因皇后的离去而悲痛欲绝、肝胆俱裂n在浑浑噩噩间没怎么过脑子的去想这件事,只是随随便便的就同意了。或者可以这么说,当时的太子哪怕和他要天上的星星,他大概都会想办法高铸摘星台去给太子拿下来。面对年幼丧母、形单影只的太子,武帝根本说不出一个“不”字。 事后,当武帝从悲伤里走出来的时候,他连回忆过去的勇气都没了,也就忘了太子还曾经求过他这个。 如今才回想了起来。 一并回想起来的,还有太后在没有昏迷之前曾对他说过的话:“你对安邦越好,安邦才能越早的从皇后去世的yīn影中走出,皇后在九泉之下也才能够安心啊。” “母后此话怎讲?” “早晚你会懂的。”太后摇了摇头,没有多言,只是道,“你记得观察一下,安邦思念皇后的频率。” 在这一刻,武帝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了太后的未尽之言。 对于武帝来说,他虽失去了皇后,却还有其他无数的后宫嫔妃与红颜知己,但对于太子来说,失去了皇后,他的天就塌下去了一半。 另一半是由武帝和太后撑起来的,如今太后陷入昏迷,太子只有他这个爹了。 而若他也开始怀疑太子,与太子疏远,那么…… 太子就只能缩回残垣断壁、跑风漏气的一角,来祈求皇后的庇护。哪怕皇后早已经去了多年。但就像是众生会相信鬼神一样,越是一无所有,越是信念深扎。 武帝想起了太子幼时,太子实在是调皮,几次引得皇后动怒,非要抽他个屁股开花不可。 太子就总会跑到他的身后,想要用宽大的龙袍藏好幼小的自己,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与信任。他会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说:“娘一动手,儿子就哭着大喊‘爹救命啊,救命啊,我要被娘打死了’。爹果然就来了,娘也不敢打我了。” 皇后说,孩子总会去下意识的寻求他们觉得最宠着自己的人来保护自己,她这个当娘的,竟比不过当爹的。 那如今呢? 武帝再一次回忆起了太子因十皇子所累,撞晕过去的那晚。他来看太子,那一声儿臣,那一句父皇,就像是剜在了武帝的心上。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当爹的,竟已经无法超越已经死去的娘了呢?他和安邦何时变成了这样的面目全非? 他竟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在怀疑他和皇后的儿子,他和皇后那么优秀骄傲的儿子,会在bī仄的小殿内,鬼鬼祟祟的行巫蛊之事! 他怎么能这样呢? 武帝忍不住垂下头,再不敢去看画像之中皇后的眼。那是一双永远充满了睿智,让人平和的眼,她永远不会怪他,只会哀伤坐在灯下问他,谁能来保护我们的孩子呢?那是皇后在失去第二个儿子时说过的话。 朕来! 朕能! 朕绝不会再让梓童失望! 顾乔在心中估算着火候差不多了,又一个头磕了下去,开始念念有词。 “娘,儿子一切都好。” “娘,父皇最近好伤心啊,如果您还在就好了。” “娘,您若在天有灵,请一定要保佑祖母早日清醒过来呀。” 娘,爹,祖母。 只字未提十皇子。 顾乔其实也考虑过提十皇子,让皇后保佑什么的,但太子殿下却对他说,如果提了十皇子,那就太假了。武帝有可能当下感动发现不了,可事后回想,却肯定能发现不对。以太子睚眦必报的记仇性格,他怎么会在与生母说话这么私密的时候,还提起差一点杀了他的人?哪怕这人死了,太子也不会去同情的。 这也是武帝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最喜欢太子的一点,他在太子身上看到了他缺少的理智。虽然武帝不会对外承认,但他自己其实也是知道的,他这种谁弱谁有理的评判标准并不对,也不公平。 一个帝王是不应该有这样的缺陷。 但武帝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改正了,他知道,就是改不了。 所以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太子身上,有勇有谋还有脑子,这才是能让他在百年之后,放心把江山社稷jiāo托之人! 事实也证明了还是太子更了解武帝。 武帝并没有打扰儿子,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只是在转身回宫后才开始大发雷霆。把恶意挑拨的人,掐着脖子,摁在了墙上。 这是他最近很喜欢的一个后宫的才人:“说,是谁让你构陷太子!” “奴、奴家没有啊,奴,冤枉啊,”这才人哭泣着想要求饶,脸色却已经不断胀红,连话都说不全了,呼吸越来越困难,让她忍不住伸手抓着武帝,想要自救,“也许这是,太子,设的局呢。” “你以为朕的安邦会是你这样心思yīn毒之人吗?他若有意反转,为何不提十皇子之名?” 是啊,为什么不提呢? 因为他和你们这些妖艳贱货不一样! 顾乔笑着被福来扶起,太子这个让武帝放心的“真性情”,算是彻底立住了。 第二十八章 有些事情一旦顺了, 好消息也就会接踵而至了。 尸骨未寒的十皇子虽已无法再死而复生, 但好歹三公主最终还是捡回了一条命。据说是李淑妃在赶去祈宁庵的路上,遇到了一位什么隐世的神医。活死人,肉白骨, 名不虚传。 这位正经的神医,自然就是闻道成提前找暗卫安排好的演员了。 正经是真的正经, 但神不神医的就不好说了。闻道成在那日与顾乔商量时,就已经嗤笑过了:“我手上若真有这等神医, 第一时间就是治好这身体里的余毒,哪里可能先给老三那个神经病用。” 闻道成真是受够了这种走三步、喘一喘的病弱生活了。 从国公府出来的时候,周叔辩那个小二bī竟然问他, 需要不需要抱着走!抱?!哪怕知道自己傻乎乎的表弟是在表达善意, 闻道成也还是很生气!! “那三公主是怎么救回来的?”顾乔不是自己猜不到,只是想转移太子殿下的注意力。 “她受的伤比较特殊,虽看着可怖, 却并没有生命危险。”什么几次在鬼门关前反复横跳, 那都是闻道成配合她故意放出来的假风声,为的是迷惑幕后之人,不要再铤而走险的对三公主出手。 十皇子第一次被刺杀时,虽是重伤,却也并不致死, 但他还是死了。 “我这个三姐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 听说十弟死后,就想尽办法夸大了自己的病情, 还拒绝喝一切入口的药,哪怕不得已在人前喝了,事后也会想办法装作恶心,全部给吐出来。”三公主数次当面讥讽太子,还能在武帝面前全身而退,这本身就说明了她有一定本事的。 只不过三公主心思太杂,又没有足够的远视,兼之十皇子这个猪队友拖累,才落得了一个庵内清修的下场。 曾经的闻道成恨不能三公主早点死了拉倒,现在他却反而希望三公主能长命百岁了。因为三公主和他一样,都有个记仇的小毛病。放三公主出去狗咬狗,是一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情啊。只要想一想,闻道成就已经很开心了。 三公主和闻道成的矛盾,就起源于小时候的争执,那个时候三公主还没有弟弟,初衷和皇位继承权并无关系。 她一次次的挑衅,主要的原动力是不甘心,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韧性十足。 “总之就是挺有病的。”闻道成jīng准的总结了一下三公主这些年的心里路程和活动轨迹。 顾乔后来才知道,太子殿下和三公主之间的“血海深仇”,可并没有太子说的那么轻松被动。两人的关系,不是全靠三公主一再挑衅,而是有来有往的互相坑。就,三公主不是个善茬,但他闻道成也不是个什么好人。 不过,那些过往还都可以被限定在“小打小闹”里面,这也是武帝的定向思维的由来。 导致两人彻底jiāo恶的,并不是这些陈年琐事,而是在十皇子出生之后,三公主表现的过开心,但当时正是周皇后的葬礼。 在祭奠皇后时不见忧色,还压抑不住的笑出来了…… 这能让闻道成怎么想? 他一腔失去生母的悲痛,就全部发泄到了三公主身上。 闻道成当场就大宫女删了三公主的脸不说,还在紧随其后釜底抽薪,搅huáng了当时的三公主最在乎的婚事。 “女子过十四不嫁人需赋税”的规矩,在大启皇室的金枝玉叶身上也是有所体现的。武帝在这方面倒是挺尊重女儿们的意愿,想嫁人的他就给房给钱给封地,不想嫁人的他就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很大一笔钱,来当做他这个皇帝带头不遵守法文的罚款。 “朕是天子,当为天下表率,不遵从,理当百倍奉还。”武帝的大男子主义也体现这种时候,他很喜欢大包大揽,总觉得他就应该为自己的女儿们抗下这一切。 公主里面有喜欢嫁人的,也有不喜欢的。 不喜欢的就像五公主那样,假小子,穿男装,宁可每天去文华堂里和学问死磕,也不要嫁人;自然也有欢天喜地想要早些嫁出去的,好比三公主。 三公主倒不是有多喜欢她当时的那个准驸马,只是想早些出宫,去公主府或者封地上和众多男宠过上胡天胡地的放肆生活。 结果,这场美梦却生生被太子给拦腰斩断了。 太子以皇后是诸皇子、公主的嫡母为名,上奏请求武帝让众人守孝。这点无可厚非,但太子还有其他更过分的要求,好比皇后生前待众人如亲子,众人也在哭灵时说皇后就像自己的生母一样,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按照生母去世的孝期来守呢? 嫡母一年,生母三年,所有的婚事、职位都得推后。 比太子年纪大的皇子们,因此也是最近一年才入的朝,并不比太子抢占多少先机。所有人都暗中咬牙,觉得太子心机深沉。 却殊不知十岁的太子最初这么做的目的,只是想教训三公主。 太子在私下里对武帝提议,没有人有义务等对方三年,不要说民间了,在权贵之间也经常因为孝期而出现婚事作罢的情况。但结亲的是天家,对方肯定不敢说“不”,心里却难免不会生有怨怼。与其促成一对怨偶,让皇子公主未来也不痛快,不如给对方一个选择。 武帝感动的一塌糊涂,当下就给准了。 三公主的那个准驸马自然是等不了公主三年的,转头就娶了另外一位王爷的掌上明珠,成了郡主驸马。 三公主就这样又在宫里生生蹲了三年,中间没少因为婚事不顺找太子麻烦,最后为了挑衅,更过分的闹出了在孝期与僧人yín乐的丑事。虽然这事最终还是遮掩了过去,但太子却恼恨异常,等三公主好不容易出了先皇后的孝期,又重新看上了一个好拿捏的驸马,不等她请武帝做主,太子就已经提前给对方通气,吓的对方宁可草草结婚,也不想娶一个注定要给他戴绿帽子的公主妻。 然后,才有了三公主在宴会上,以顾栖梧之事挤兑太子的举动,她嫁不好,太子就也别想婚后幸福! 总之,就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已经没办法分辨清楚谁对谁错了。 一定要说错,那就是两人都有错。 事后闻道成也有自省,对顾乔深刻道:“我若你这本事,早在她与僧人偷情时,就已经可以让她永世不得翻身了,哪里还有她后面的猖狂?” 顾乔不便发表感想,只是在心里想到,怪不得武帝要送三公主和十皇子去尼姑庵,这都是有前因后果的。 在三公主养病期间,十皇子的棺椁就暂时停放在了祈宁庵内,日日诵经,夜夜安宁。 本来人人自危的前朝,却诡异的发现武帝这回从这件事里走出来的尤为快,除了后宫死了一个无人关心的才人以外,就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了。 那才人是自杀的,很明显的杀人灭口,和行刺了十皇子后就自杀了的歹徒一样。 线索只能断在这里。 武帝难得的没有再怎么发脾气,这点他和太子闻道成一样,在关键时刻反而能控制住自己糟糕的脾气,因为他们很清楚现在动怒毫无意义。必须得冷静下来,才能尽早解决这件事。 武帝不能确定这是在针对他所有的后嗣,还是有哪个皇子心大了想要搞事,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他得保护好太子。 顾乔最近除了去文华堂上课以外,就是每天被武帝叫去御书房“共叙天伦”,还要一起吃晚饭,御膳规矩大,吃的顾乔都有点胃疼厌食了。这让顾乔有些无奈,也在反省,这次演戏大概真的有点用力过猛,下次不能了。 “儿子无事。”儿臣再一次变回了儿子,顾乔想要缓解武帝的情绪。 但太子越表示没什么,武帝却越觉得心疼,一腔的弥补之心,各种赏赐流水一样的送入了东宫,就差连上朝的时候都要把太子拴在玉腰带上。 武帝还觉得太子也是高兴的,因为如果太子不愿意,他早就发脾气了。 他儿子果然还是爱他的! 顾乔:“……”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急需什么事情来转移一下武帝过剩的注意力。 但最近除了十皇子被刺杀以外,就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好不容易大家才从记忆深处,找出来了制科殿试和太子出阁,在这两者之间,大臣们最终还是谨慎的选择了制科殿试。毕竟这次开制科的目的是给太后祈福,也好让他们在十皇子刚去没多久的现在能有立场提出来。 武帝看到提议后,也果然没有生气,还真的来了兴致。 这一场制科对于武帝来说,真的太关键了,既能为太后祈福,又能让他暂时忘记幼子夭折的悲痛,最重要的是,还能继续秀一把他聪明的太子,简直不要太迫不及待。 殿试的考题,武帝决定自己出! 苏师傅等人也很崩溃,很想跪求武帝认清一下他自己的文化知识水平,但是又不敢。 最终,这场一开始定在放榜一个月后开考,又因为十皇子的死而通知被无限制延期的制科,最终神奇的…… 比一开始预计的还要提前一天开考了。 接到通知、再次被坑的闻道成,一脸懵bī。这么短的时间里,世子的身体自然是还没有能够养好的。毒来如山倒,毒去如抽丝,那一日入宫足已经让他体验到了什么叫踩在刀尖舞蹈。这回的殿试,纵使他再意志力惊人,也不一定能够扛下来。 一直到殿试真正来的前一晚,闻道成等人都在怀揣着顾乔这身体说不定一下子就能好了的妄想,但,他们必须得向现实低头,病人就该有个病人的样子。 闻道成坐在小榻上懊悔异常。 反倒是顾乔这个失去机会的人,一直在绞尽脑汁的安慰:“没事啊,我已经证明了自己,我参加制科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殿试,而是为了光明正大凭实力成为您的伴读。以我阁试的成绩,应该足够了。” 何止是足够了,简直jīng彩绝艳,直接去当官都可以了。 “我已经很满足了。”顾乔发自肺腑道。对比几十天前他的悲惨生活,和现在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有比他更幸福的人吗? 除了暂时还没能找到马夫丁叔,无法确定以陆南鼎为首的京中才子到底哪个是自己短命的表姐夫以外,顾乔的生命里已经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得到的了。 哦,不对,还要,顾乔希望他祖母顾老太太能早点从中风里面好起来,他还准备了一份惊喜给这位老太太呢。 闻道成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顾乔,他看到的不是自己熟悉的皮囊,而是那之下闪闪发亮的灵魂。 有些人明明自己已经千疮百孔了,却还总想着要去安慰别人。 像个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温热力量的小暖炉。 闻道成忍不住伸手,捂住了他的暖炉,那热流好像就这样通过指尖,流入了他的四肢百骸,整个人都暖洋洋了起来:“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参加这次考试的。” “不不不,别勉qiáng。”顾乔连连摆手。 “我说了算,你说了算?”闻道成挑眉,诈唬顾乔道。 最近深受太子潜移默化,胆子越变越大的顾乔,在可疑的停顿片刻后,才小声嘟囔道:“您说了算……但有时候,也得看谁对谁说了算啊。” “我就不可能出错!”霸道太子一秒上线。 “但让您给我考,您也未必能……”答好啊。顾乔终于说出了埋藏在心里地最深最深的忧虑,如果让太子给他考,还不如不考。 真不是顾乔觉得太子没自己学问好,只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他和太子专业不太对口。 当然,顾乔没敢这么直接的去刺激太子殿下敏感的神经,只是转了个弯,小心翼翼的解释道:“您未必能答的像我一样——” 顾乔和太子的性格差距实在是太大,一个张扬,一个内敛,一个百无禁忌,一个总想要考虑到所有人、所有事乃至所有的方方面面。 “——我之前替您写的最后一段,就差点被苏师傅识破了。”苏师傅这种大儒侵yín学问数十载,对文章的研究比谁都深,又岂是旁人能够轻易糊弄的?顾乔看着太子殿下的脸色还是不算太好,继续打着补丁,“最终还好有惊无险的糊弄过去了,但依旧很吓人,不值得冒险。万一我答的不好,毁了您的一世英名,也不好。” 闻道成:“!!!” 他是不是被顾乔委婉的嫌弃了?还被当傻子糊弄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太子:孤的迷弟这是要爬墙啊! 第二十九章 制科殿试终于还是如期而至, 于辰时三刻, 在集英殿内举行。 一张张厚重的黑色长桌,在殿内被摆放了个整整齐齐,桌案上放着答题所需的笔墨纸砚。皇帝会坐于上首围着huáng缎的御桌前, 正式成为这些“天子门生”的监考官。 今天考试的桌子有些特别,有一张同样围了杏huáng缎料的长桌异常醒目, 毫无疑问,这就是太子的桌子了。 与太子同场作答, 是众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紧张的同时又很激动。 这是顾乔和武帝坚持的,他不想再一个人在东宫内考试了, 虽然东宫里的条件肯定更好, 但却一点考试的氛围都没有了。 武帝最近比起当一个父亲,好像更喜欢当他儿子的“孝子贤孙”,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 不只如此, 武帝还做了很多其他的事情, 准备给太子一个惊喜。 好比在这次殿内的考试中,每个考生都得到了一把配套的椅子。 一般来说,殿试是需要站着答题的,不管写多长,不管写多久, 在皇帝坐着的时候, 你怎么能够也与天子平起平坐呢?没让跪着答题已经是恩典了,还妄想着坐下? 大臣们上朝, 也已经从几百年前的与皇帝同坐,变成了如今只有皇帝可以坐着。 想要当好一个京官,第一件事就是拥有一个不算差的体魄,至少要可以从偌大的皇宫外面,一路走到宣政殿,以及站满一整个早朝,乃至早朝之后还有可能存在的与陛下开的几个人的小会。 学站,学跪,是每个大臣的必修课。苏肃他爹,吃得再大腹便便,也依旧可以jīng神抖擞、活力四she地完成一整套朝臣该有的动作,是一个十分健康的胖子。 但是这一回的殿试,“可以坐下”这个最不可能的妄想,真的实现了。 在武帝的硬性规定下,所有考生都得到了一把让他们感激涕零的椅子。 所有人都把这归功在了同样会以考生身份参加考试的太子身上,但只有顾乔版的太子发现并不是这样。 武帝特意把显国公世子接入了宫,还专门因他的身体情况,允了他在宫中乘坐肩舆,是唯一一个被抬进集英殿的。 在顾乔看到闻道成版的世子也出现在了殿内时,顾乔的大脑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只有武帝坐在上首,很有jīng神地不断用眼神示意儿子——你爹我是不是敲棒的?知道你看好顾乔,想让他当你的伴读,就特意破除万难,让顾乔也来参加考试了!阿爹我专门为你解决了这个小烦恼!不要太感谢朕,这都是朕应该做的! 顾乔:“……”突然有点想骂人,怎么办? 顾乔是与武帝一同来的,两人之前还一起吃了朝食。武帝最近一段时间对儿子的重视真的有点过度,各方面的照顾都落实得十分彻底。 让闻道成很是庆幸的是,不用他来感受这份如山崩一般的父爱。 他已经长大了,再不是个需要谁来照顾的宝宝了,他真的不敢保证如果换作是他经历这一切,他能压抑得住火气,不让武帝恼羞成怒。 也就只有顾乔了,可以这么自然又真的完全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地接受这一切。 此时,闻道成正得意扬扬地坐在座位上,挑衅地看着顾乔,他昨晚在接到他爹“贴心”的消息时,就已经在期待着这一幕了。谁也别想阻止他来替考,谁也别想! 闻道成就是个狂犬神经病,天生反骨,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要做什么。 顾乔都快给太子殿下跪下了,这也太叛逆了……以及,他昨天真的、真的不应该提什么考试成绩不成绩的。 如今流的泪,都是曾经脑子里进的水。 不过,当顾乔在拜别武帝,走到座位上之后,他却发现了隐藏在答卷宣纸上的秘密。 大启的殿试有别于其他朝代,为了防止作弊,也是为了防止皇帝出现什么因为觉得某考生的名字不吉利又或者是某考生的外表太好看就乱点状元的情况(都是前朝真实发生过的案例),殿试众人的卷子是不记名的。只是宣纸暗纹有所不同,用不同花纹代表了拿着不同号码牌的考生。 皇帝只能凭借文章的优劣,来为国家选才。 待皇帝那边的结果一出,就会有掌握着特殊技能的专业人才上前,来分辨不同暗纹的卷子属于哪个考生了。卷子在留底之前,还会重新送到各个考生手上,由他们自己来二次判断这卷子到底是不是他们自己的。 程序有点复杂,但至少是尽可能地保证了公正公平。 顾乔之前对这些考试暗纹也没什么特别深的了解,还是当了“太子”之后,自己填鸭式地学习了一些他觉得太子应该掌握的知识,这才稍微摸清楚了暗纹的一些规律。如果顾乔没有记错,如今眼下这张宣纸上的这一套纹路,应该属于他隔壁的考生。 也就是闻道成版的世子。 闻道成此时已没再去看顾乔一眼,他正襟危坐,努力绷着一双小短腿,没让它不分场合地晃动起来。他想要坚持自己的立场,让顾乔知道,他虽然帮了他,但他还是很生气。 不哄个三天三夜是哄不好的! 顾乔却笑弯了一双眼睛,太子殿下真是又温柔又善良,除了有点别扭以外,简直完美! 因为顾乔几乎是秒懂了太子的意思——他们用自己本身的笔迹作答,凭自己的真本事考这场试。 也就是说,顾乔虽然在太子身体里,一会儿考试的时候,却会用代表着世子的宣纸,写下属于世子的笔迹,来答出世子应该有的水平。 考试结束后,卷子被收走了就会立刻被打乱,当武帝的判卷结果下来后,卷子就会各归各位。 闻道成的答案送到太子手上,顾乔的答案送到世子手上,只要他们对卷子上的内容和笔迹不提出异议,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也很难让人猜到他们做了什么。 这关系有点乱,但只要他们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就可以了。 顾乔坐到座位上之后,整个大殿就变得鸦雀无声了,这可以说是因为武帝来了,也可以说是因为太子加入了他们。太子永远都是令人憧憬向往,又没有办法融入群体里的一种生物。他们看他的样子,就好像他是一个会吃人的怪shòu。 皇权怪shòu。 这让顾乔很习惯,却又不太喜欢,总让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小时候被其他堂亲排斥的生活。 反观闻道成版的显国公世子,在武帝和太子还没有联袂而来之时,人缘简直要好到不可思议。温篆、谢涟等知道顾乔注定要当伴读的太子伴读前来打招呼也就算了,白雁、陆南鼎等,应该把顾乔标记为最有力竞争对手的人,也来真诚祝福了小世子可以发挥超常。 其他阁试得了四等的学子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是四等,顾乔是三等,十二岁的三等,足够众人对顾乔的学问心服口服。 在学霸的世界里,学习成绩还是很代表着一些什么的。 更不用说顾乔上次的宴会还算成功,请来了太子,就足够让所有想在官途上走得更远的人承情。 闻道成受困于小世子弱唧唧的小身板,只能无奈地接手了他的好人缘,哪怕他心里已经在跳着脚要开骂了,但还是替顾乔坚持了下去,再次用“身残志坚”刷了一波好感。 锣声一响,殿试正式开始。 武帝当场出题,口述,由其他人把武帝的问题写在卷面上。这也算是考试的一部分,看考生能不能听懂听全武帝的题目。有些时候,若殿试的题目出现容易混淆的误区,那么就很容易筛选出不合适的人了。 也算是一道听力默写题。 因为皇帝出的策论题目,一般会长达五百个字。 每个考生都训练有素,聚jīng会神,逐字逐句地先把武帝念的内容,匆匆变成了草稿上的文字。当听写完成之后,众人才来得及去回看内容,细细品味,琢磨该如何作文章。 五百多字的策题字字珠玑,文采斐然,以chūn秋定天下邪正。 就,完全不是以武帝的水平能自己出出来的题目。事实也确实如此,虽然武帝对外号称这回是他自己出题考儿子,但很显然不是这样。 武帝确实努力过,努力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在不想给儿子丢脸面前,屈服了,暗中找了苏师傅来代笔。 皇帝找臣子代笔,古已有之,有给皇帝写文章的,写诗词的,甚至还有代拟圣旨的,后者本身就是个职位,光明正大得很。 但苏师傅还是头一回听说代出考试题目的。 苏师傅只能提醒武帝:“御试之题,本就应由翰林学士以知制代拟后呈到御前,再由陛下进行择选。” 说白了就是让饱学之士出几个题目,武帝需要做的只是从里面挑个自己感兴趣的去考考生。 “那全天下不就知道这题其实不是朕出的了?”武帝并不答应这么做,他很坚持,很拧巴,给出的理由让人哭笑不得,“朕已经放出话去,要自己出题了。” 既要别人给他代笔,不能丢脸,还不能让别人知道他这是请了代笔。 但凡是个有骨气的文人,面对武帝这种有rǔ斯文的qiáng权,肯定会撂挑子不gān。我作的锦绣文章,却连个署名权都没有?不可能! 可苏师傅不算太有骨气的人,他若真的视功名利禄于粪土,也就不会汲汲营营地不仅送自己的侄子当了太子伴读,还自己亲身来给太子当老师了。 他也有他的政治投资,就在太子身上。 所以最终苏师傅还是给武帝当了这个代笔,武帝背出来的时候,别提多想看到太子崇拜的眼神了。 结果…… 顾乔版太子却是面红耳赤,因为他几乎在第一句时,就已经听出了这绝不可能出自武帝之手,差别太大了,就像是夜空之中唯一闪亮的星,显眼得让人想错过都不可能。顾乔觉得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这是苏师傅写的,那些用词,那些习惯,甚至是那些语气。 顾乔忍不住想,他当初在贡院考试的答卷上写的内容,是不是也像如今这般赤luǒ?被人一眼看破? 若不是他和太子互换这件事委实诡异,他和太子大概早就bào露了,根本没有机会给他们成长。 顾乔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这才开始在草稿上写起了自己的文章。 武帝尽量想当一个好父亲,但却是他不得不受现实所累,只看了一会儿儿子考试,就起身去处理政务了。考生的策题要写三千字以上的答案,上不封顶,武帝真的没办法腾出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 武帝满心以为他走之后,儿子会觉得他不重视他,很是忐忑,特意把自己身边不识字的得用大太监留了下来伺候太子,表达爱护之情。 却殊不知顾乔有多开心,他长舒了好大一口气,终于正式写起了自己想要写的内容,与他早已经习惯的笔迹。 三千字,可快可慢,反正对于顾乔来说,一上午的时间是不够的。 顾乔一直写到了大部分人都已经停笔,这才收了尾。他一直担心的在考试中再次换回自己身体里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他还是太子,太子也还是他。 两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替真正的自己写完了卷子。 jiāo上去之后,考生们就被带到偏殿,开始了漫长的休息与等待,什么时候武帝和其他试官紧锣密鼓地阅完卷、定完等,什么时候心中的大石才能算是彻底放下。 等待皇帝判卷其实是个挺坑的事,你不能催,只能等,若今天皇帝突然有什么事,那就算白等了,第二天继续,还不能抱怨。 小世子的身体在休养了这么长时间之后,稍微还是有了一些起色的,考试的时候又一直是坐着的,虽耗费脑力,却至少没有再出虚汗了。闻道成因此能细心地把种种不亲身经历永远无法明白的困难都一一记了下来。 好比这种,明明可以让考生回家等信,却偏偏要他们局促不安地被困在偏殿,忐忑不安地等待,又哪里都不能去。 虽然如今看上去这些考生都没什么意见,还在以一种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新鲜态度打量着他们大多都没有见过的宫殿。彩绘壁画,高大悬梁,处处透着庄严肃穆。才子陆南鼎更是被刺激得文思泉涌,当下就挥毫泼墨,写下了一首小诗,赢得了在场不少同窗的好评。 但闻道成由己度人,心想着要是多几个他这种会思考凭什么他就要给人低头、俯首帖耳的,那么肯定会在心中积攒下来很多怨气。 不可取,不可取,必须得改! 太子想要改变的法文规矩里又增加了一条。那份单子目前还不算太长,都是在和顾乔互换,体验了不同的人生疾苦后想出来的。其中的重中之重,就是一开始那个女子十四必须成婚的变态规定,闻道成已经开始着手研究怎么才能拿出来一个让大部分人都能接受的新方案了。 不过,现实并没有给闻道成太多思考的时间,小世子的人缘实在是好,已经开始有人围过来,想要和顾世子进行友好jiāo流了。 还是顾乔看出了太子殿下的不适,上前去解了围。 顾乔很多时候是知道如何扮演一个合格的太子的,但在细节方面,他的大脑还是会偶尔反应不过来——他是太子,他没必要遵守限制其他人的规矩。好比此时此刻,考生被关在偏殿等待,太子完全是不用的,但顾乔还是跟着乖乖来了。 宫人以为太子此举是有什么深意,好比结识诸位才子,也没有上前去引顾乔离开。导致顾乔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混在了考生之中,他周围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虽然上次已经有一部分考生在国公府的宴会上见过太子了,但如今依旧还是有些放不开,没有被太子叫过去,就不敢轻易去搭话,生怕触怒储君。 一见太子来了,围在小世子身边的人就作鸟shòu散,很懂地给两人让出了谈话的空间,以为他们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事实上…… 还真的有事。 “惊喜吗?”闻道成一边和顾乔打趣,一边掏出了一封厚厚的家书。这是昨日才送到显国公府的,来自塞外边疆。闻道成觉得顾乔在看到信后一定会很高兴、很激动,就一刻也等不了地送到了顾乔眼前。 顾乔果然在看到信后,手都有些抖了,因为这是他大表姐司徒容寄来的。 浅褐色的红框信封上,笔走龙蛇地写着——吾弟亲启,愚姊容上。 顾乔的呼吸都不自觉地轻了几分,仿佛生怕chuī一口重气,这一切就会化为虚无。这封信对于顾乔来说真的很重要,不过不是在于它本身,而是它所代表的含义。 它的存在,进一步证实了顾乔脑海里有关于现代的常识和《女将军》的话本都是真的。 顾乔曾一度怀疑那些是不是他的妄想,哪怕已经收拾了他恶毒的二叔一家,他还是会害怕《女将军》也许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顾乔承受不住这些都是假的的打击。 因为顾乔是那么渴望能够重新拥有一个家,拥有一些真正在乎他的家人。 不需要有多少钱,不需要有多少权,只需要喜欢他、爱他,他也一定会很喜欢很爱他们的。 他曾经是那么羡慕着话本里的自己,哪怕那个他经历了更多的苦难,变得千疮百孔,但他至少在最后迎来了曙光,有表姐,有外祖,还有无数对他好的人。 当然,他现在也挺好的,顾乔曾很认真地假设过,他愿不愿意和话本里的自己互换。 他想他是不愿意的,因为他有太子殿下啊。 十个幸福美满的话本人生,都没有一个太子殿下重要。 现在,他最重要的太子殿下,为他带来了家人来信的惊喜,就像是太子为他实现了最不可能的不可能,带来了沙漠之中的绿洲奇迹。 闻道成满意地看到顾乔的眼中再一次全部都是他,只有他,这才对嘛。 但他嘴上却下意识地别扭了一句:“别用这张脸做这种表情,蠢死了。”如果一定要崇拜他,喜欢他,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可以等他们私下里两个人的时候,他会让他看个够!怎么看都行! 顾乔本来都要哭了,但是听到殿下这样的话后,还是一下子就破了功。 殿下真是个好人!总能照顾到他方方面面的情绪。 司徒容的笔迹一如她杀伐果断的性格,每一笔都透着寒光锐利,但她写下的内容却与性格截然不同,处处透着温馨,还有属于家人的唠叨。 这信闻道成没有看,因为他希望顾乔成为第一个看到它的人,这大概也是司徒容所希望的。 司徒容在信中先是开门见山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她是谁,她和顾乔的关系,以及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曾出现,任由顾乔饱受折rǔ,却在事情解决之后才送来了这份迟到了四年的信。 字里行间都充斥着无法言表的愧疚。 现实里的大表姐和话本里的一模一样,总有着一股qiáng烈的责任感,对家人,对士兵,对国家。她是一个真正的英雄,自信,无畏,又一往直前。 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和顾乔道歉的,她远在北疆,从未回京,只在顾乔出生时匆匆见过这个小表弟一次,后来两人也没有过直接的书信往来,只是在长辈的口中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亲戚,偶尔会听些对方又变得如何如何厉害的话,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说句冷漠一点的话,他们对于彼此来说,就是陌生人。 谁也不应该为谁的人生负责。 但司徒容还是义不容辞地把顾乔扛在了自己的肩上,对于她没能在顾乔父母去后照顾好顾乔,以及没能察觉到顾乔的二叔一家居心叵测,陷入了深切的自责之中。 当初显国公一家出事时,他们远在北疆,信息不畅。当他们得到消息时,显国公的葬礼都已经草草了事多日了。他们也没有办法在没有旨意调动的情况下,随意进京奔丧,毕竟死的只是一个外人眼中的外嫁女,断没有劳累父母和兄长几千几万里来回奔波的道理。 哪怕在司徒一家心中,这事是如此地重要,如此地令人悲伤。 但在现实面前,他们不得不低头,也是心甘情愿地为武帝、为大启的百姓守护好最前线的一道国门。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往显国公府寄钱寄信,相信顾乔的嫡亲祖母和二叔可以照顾好他。 他们当时合计了许久,觉得还是让顾乔留在京中更合适一些。 一方面是顾乔的祖母未必会放这个嫡孙去外祖家长大,另外一方面也是他们觉得京中比边疆繁华,有更多的名士大儒,不能耽误了顾乔那般优秀的早慧聪颖。 还是由于消息闭塞,兼之常有小股蛮人犯边,司徒一家分身乏术,信了显国公府十分稀疏的回信,一直以为顾乔在京中继续过着小公子的优渥生活,始终没有起疑。 直至最近,京里有关于顾乔一家的八卦传到了北疆。 司徒老将军知道后,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喷到了地上,他有无数个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却只得了青娘一个宝贝女儿。女儿意外去后,就只留下了顾乔这么一个孩子,他却没能照顾好那孩子,任由他饱受了整整四年的折磨,这若让青娘在地下知道了,她该有多难受啊?他这个当爹、当外祖的,真是太没用了! 老爷子被刺激得当下就要回京,最终还是被劝住了,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搭配上过于激动的情绪,能不能安全地回到京城都是个问题。 最终商量的结果,就是由司徒容主笔,先给顾乔写信,后面再想其他接触的办法。 这封信之所以如此厚,是因为里面不只有司徒容的唠叨,还有司徒老将军的,司徒容父母的,其他舅舅舅母、表兄表弟的。 司徒家真的是一个枝繁叶茂的家族,但最终能够真的长命百岁的却几乎没有。 他们也以为保护国家战死沙场为一种làng漫。 马革裹尸,就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顾乔那个时候已经谁都不愿意相信,也都不愿意去接近了。他的世界一片黑暗,他已经习惯了的黑暗,他不需要任何人,有自己就足够了。当司徒容以一种摧枯拉朽、不容拒绝的方式,再一次试图闯进他的生活,带来让人避之不及的热情时,他只觉得她好烦啊。 他当然是感激她救他于水火的,再晚一点,不是他疯了,就是他和整个顾家同归于尽。 只是除了感激以外,就再没有其他东西了,顾乔的心里也装不下。这份恩情他一定会还,但是家人什么的,就算了吧,敬谢不敏。 顾乔对女人、家人,都有一种说不上的回避心态。 但司徒容却是如此地顽固又执着,非要和顾乔成为家人。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从没有一次在顾乔的冷脸面前怯步。 她对他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对不起,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出现。不会有下一次了,这不是一个保证,也不是一个承诺,而是一个事实!” 顾乔却只是回她:“你其实不欠我什么。”没有一个人必须该帮助另外一个人的道理。 司徒容却说:“我当然不欠,但我们是一家人啊,照顾你是一种本能,是一种喜欢,是一种血浓于水。” 顾乔后来坚决不愿意承认他是被感动到了,他只是、只是被她烦怕了。 一家人,就一家人吧。】 ——《女将军》 第三十章 面对情绪明显有些不对, 已经快要无法自控的顾乔, 闻道成贴心的小声提点道:“您是太子,这里是您的家,您可以随心所欲, 带任何您想带的人,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 这都已经不能说是暗示, 而是明示了。 顾乔再一次在心里感激了又暖又好的太子殿下,然后就急匆匆的使用了太子的特权, 离开了集英殿的偏殿,准备回到东宫在独处中去处理自己杂乱的情绪。他有太多东西需要梳理了,话本里的他, 现实里的他, 以及他终于重新拥有的家人,他迫不及待的想给他的表姐写一封长长、长长的回信。 写满他的思念,写满他的憧憬, 也写满他从未有一刻责怪过他们。 他们能够出现, 就已经足够他一辈子去感激了。 说实话,话本里的自己让顾乔觉得既陌生又害怕,他不想变成那样的人,因为他想成长为阿爹与阿娘所期待的翩翩君子,待人有礼, 热爱世界。 可是, 顾乔也必须理智的面对一个现实,如果没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话本, 没有表姐一家,他大概真的会在顾有银一家的折磨下变成那样冷漠又防备的人。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只有一路顺风顺水、家庭幸福的人,才有可能变成一个没有一点yīn暗面的人。 顾乔就不行,不管是话本里,还是现实中。 但幸好的是,他比话本里的自己要更加幸运,他在还没有彻底绝望之前,遇到了那么好、那么好的太子殿下。 被徒留在原地的闻道成,看着顾乔一去不复返的背影一脸懵bī。 他暗示的明明是——你还可以带着我一起走!让我们去东宫找个地方坐下好好谈谈,四下无人,你想怎么崇拜我、怎么看我都没有问题啊! 怎么能自己走了呢? 顾家神童,不过如此! 好气! 有人利用特权提前走了,也有人利用特权才来了偏殿凑热闹,后者不做他想,自然就是今天无试可考、闲的蛋疼的太子表弟——周三公子周叔辩。 周叔辩伙是同另外两个勋贵出身的伴读一起来的,从功能上划分,他们平时算是一个学渣纨绔小团队。另外两人虽然参加了在贡院举行的阁试,却都没能入四等。一个是努力答了却答的不算理想;一个是连卷子都没写完,因为他受不了贡院那bī仄的格子间,考试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神经质的擦拭桌子和凳子了,就这样了他还是觉得不gān净,考完试回家差点把自己给洗秃噜皮。 考试结果下来之后,显而易见的,伴读里只有他们两个很不争气的没有入四等,给他们的老子娘丢了个大脸,被打的不轻。 这直接导致他们对被太子免了参加考试的周叔辩是又爱又恨,学渣小团体岌岌可危,正在面临着一场考试过后的分崩离析。 “下回再有这种免考的好事,也拉兄弟一把,嗯?”左边打着扇子的公子闻添道。 闻添是公主子,也是太子的表亲,只不过是姑表亲。他继承了他娘的姓,也继承了他娘传给他的爵位,打从一出生就有了月俸和食邑,吃穿不愁,放弃努力。 右边正在神游天外的公子叫钱多,他学习也不好,但不是周叔辩和闻添这种全面不行的学渣,而是偏科偏的十分严重且所擅之事毫无实际用途的那种学渣。钱多完全是被拉来凑数的,现在满脑子都是昨天在庙会上遇到的漂亮小姐,一心想要送对方一首词。 三人来到偏殿,本意是来给太子殿下加油助威的,却因为进来的路线不同正好与顾乔一行人擦肩而过。 本着“来都来了”的jīng神,周叔辩虽然没见到他表哥,但也不打算就这么离开。 表哥不在,小世子还在啊,讨人厌的温篆也在。 周叔辩就像个变色龙似的,先对顾乔进行了一波如chūn天般温暖的嘘寒问暖,然后就去挑衅温篆了。 温篆当时正在和已经有一些官场经验的白雁低声jiāo流。这两人都挺欣赏彼此的,互惠互利方面的那种欣赏,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已经很难有什么纯粹的朋友了,他们自己清楚这点,也很高兴对方很清醒的知道这点——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来jiāo朋友的, 两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虽不可能在这种场合谈正事,但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联络感情。游刃有余、成竹在胸的样子,和其他紧张的考生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叔辩“不怀好意”的靠近时,温篆就已经发现了,他故意假装没有意识到,就是为了等着周叔辩先出招,他好“迫于无奈”不得不反击。 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太子身边的小太监尽忠去而又返。 尽忠在显国公府最缺人手的时候,被调去跟在世子身边伺候了一段日子,后来随着国公府过去的忠仆渐渐被一点点的找了回来,尽忠也就得以重新回到了太子身边。因为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他和他gān爹福来都成功成为了太子身边的大红人。 如今尽忠来,那必然是太子有什么重要的或者私密的事情jiāo给了他。 周叔辩对于他表哥的一切都保持着高度的重视,只能恨恨的看了一眼温篆,在心里想着,算你小子幸运,今天暂时先放过你! 温篆笑的还是那么岁月静好,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是啊,真是太幸运了。 到底是谁幸运,可不好说。 尽忠把几张纸jiāo给了闻道成版的小世子,这是顾乔在回东宫的路上想起来的,赶忙让尽忠给送了过来:“殿下说,您看了信之后,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闻道成点点头,只看了纸上的一个开头,确实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信是司徒容寄来的那一摞中的一部分,开头特意另起了一张,内容没有和顾乔谈话时的唠唠叨叨,字迹都婉约清秀了不少。 信的主题是和顾乔介绍了一下她已经有了婚约,未婚夫就在京中,是个有名的才子,如果顾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去找他。当然,如果顾乔不需要,也只要在回信的时候告知她一声就可以了。她并没有在信里提及那人的名讳,大概是怕顾乔若知道了人名,顾及礼仪上门拜访,反而给还在病中的顾乔增添没必要的负担。 司徒容只是先给顾乔介绍了一下她的未婚夫的基本情况,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大概多少还是带了些恨不能把心爱之人带到家人面前的认识的小女儿心态吧。 看上去像是在单纯的给顾乔介绍,但仔细一品,几乎都是在夸自己未婚夫的。顾乔和司徒容这对姐弟在这方面出奇的一致,明明两个人几乎没见过面,但在表达喜欢的情绪总是炙热又浓烈,对喜欢的人的崇拜与信任是绝不会掩藏的。 此时此刻的顾乔,和话本里他其实已经发生了一个最大的变化。 话本里他早已经失去了表达喜欢的能力,很难再去相信任何人;但此时此刻的他却还保留着心中最初最柔软的样子,他虽然知道前路艰辛、多有黑暗,可他并不惧怕,始终手握希望。 他们的喜欢,永远是藏不住的。 它会跳跃在脸上,眼睛里,以及字里行间。 顾乔把信jiāo给闻道成,就是希望闻道成能把这一部分信,转jiāo给他未来的表姐夫。顾乔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改变表姐夫短命的未来,但至少他希望在对方还活着的时候,不要留下什么感情上的遗憾。 顾乔也是情绪波动太大,而没能顾及到方方面面。他以为他和太子说过了,他觉得他未来的表姐夫很可能是陆南鼎,下意识的以为太子会jiāo给陆南鼎。 结果,闻道成是知道司徒容的未婚夫是谁的,毫不犹豫的就把司徒容的新转jiāo给了温篆。 温篆:“!!!”弟弟,弟弟,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闻道成:“……”艹! 这就是频繁互换的不好之一了,一个不小心就会混淆了这个身份该知道哪些、不该知道哪些。好比温篆的认亲,闻道成无意抢了顾乔的这个提前感受家人温暖的机会。灵机一动,就改口道:“太子殿下让我把这个信jiāo给你。” “你还没有看?”温篆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小孩。 “我只看了给我的部分。”闻道成点点头,开始生搬硬造,“我表姐不知道为什么还给殿下和你也写了信,你们认识吗?” 反问,永远是最好的防守。 温篆在庆幸的同时,又有些淡淡的失望,他也说不上来他到底希不希望顾乔这么早知道他的身份。 “有些jiāo情。”温篆最后这样道。 虽然温篆也不知道太子和司徒容能有什么jiāo集,不过,一个是太子,一个是边疆女将,有jiāo流也是正常的。 司徒容和其他传说中的女性从军的故事不太一样,别人都是被bī无奈才不得已扛起了在这个时代的认知里应该属于男人的责任;司徒容却是从小在边塞长大,耳濡目染的就想保家卫国,她的父兄都还健在,她不需要替谁走上战场,也不需要为谁报仇。 她这么做,只是因为她想,只是因为她可以做的比所有男人好! 而因为武帝神奇的性格,司徒容在这个年纪,已经因为立的一次奇功,而拥有了法律承认的军衔。 说起来武帝和司徒容也是很神奇。 在立功后,武帝下了恩典,允了司徒容一个要求,什么都可以。结果,司徒容就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想要,只想从军,想像父兄一样,想正大光明,想以后可以依照军功来得到她应有的一切。 一个真敢说,一个也是真敢答应。 这事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了,武帝都没有见过司徒容,却已经对司徒容有了一些欣赏。他喜欢周皇后那样性格温柔但不失坚qiáng的传统女子,却也并不排斥司徒容这种很有自己想法的人才。毕竟千金易得,良将难寻,司徒容在武帝的眼里,她的个人能力已经超过了她的性别。 朝中对此也不是没有意见的,就像是他们不满意司徒一家都在边疆,没有留下什么人质在京一样。 武帝根本理都不理这些酸儒的瞎叨叨。 武帝重武轻文真不是胡说的。他自己是土匪出身,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总是特别容易理解武将的艰难,也很容易相信武将的忠诚,特别是与他一起南征北战的旧部,他用的放心,下属也是真的把忠诚都献了上来。 这也是顾乔的父亲出了事之后,武帝依旧可以心大的容下顾乔的原因。 在闻道成把信给了温篆信之后,周叔辩就拉着他去了一边,仿佛像个bī着好友站队的小朋友,想要坚决的抵制小世子和温篆长时间的一起。 “咱们才是一国的!” “???”闻道成觉得他表弟的脑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能求个详细说明吗?” “八个伴读,四个大臣之子,四个勋贵之子,之前意外坠马的是定北侯家的小侯爷,他走了,你顶上,你家也是开国勋贵,这个泾渭分明的格局被完美的顺延了下来。咱们和温篆他们不一样,玩不到一起去的。温篆那人的心都坏透了!” 在温篆已经着眼未来朝堂时,周叔辩还在小孩子气的拉帮结派,他们确实不一样。 不过,如果从年龄上来讲,伴读们都不过是一群没有真正体会过人间疾苦的中学生,周叔辩的表现也许才更符合这个肆意张扬的年纪,温篆却显得有些过于老成早熟了。 闻道成……不巧也是早熟派,他一眼难尽的看着自己的表弟,实在是不太想卷入这场幼稚的对立里,也不想让顾乔卷进去,据说长时间和脑子不好的人在一起,很容易跟着脑子一起不好了。李时珍说这是一种病,故脑残者无药可医。 “所以,你刚刚到底给温篆什么了?” “一封信。”闻道成也不太想帮顾乔得罪人,主要是他们以后还有很多地方要用到周叔辩,就模模糊糊的给了一个答案。 “哦。”周叔辩却神奇的秒懂了,“你表姐的信吧?” “!!!”闻道成的眼睛都不自觉的睁大了,顾乔都没猜到的事情,周叔辩是怎么知道的? “司徒家的老将军和我家老爷子一样,一直对读书人礼遇有加,觉得那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早就想结一门这样的亲事了。” 可惜,司徒家上一代唯一的姑娘司徒青,偏偏看上了武将出身的显国公,司徒老将军只能从了女儿,把眼光放到了孙女辈。 “温家又有嫡系弃文从武,跑去了北疆要报效国家,不破蛮夷终不回……我娘他们早在猜测这两家什么时候会结亲了。” 一个有心,一个有意,结个儿女亲家,不要太顺理成章。 就是不知道会由哪两个小辈代表家族联姻而已。 周叔辩其实也不算多么八卦的人,但对于温篆这个“宿敌”,他却不得不在意。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 “前段时间我婶母来找我娘,话里话外都是在打听温篆有没有定亲,我娘一口拒绝,让她不要瞎想。我几乎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温篆这是有婚约了啊,只是碍于什么原因暂时没有公布而已。哈,他得娶司徒家那个凶名在外的母老虎了!” 周叔辩乐的都要跳起来了。 闻道成却眯起了眼,以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表弟说出的危险发言。虽然他也不喜欢这个总让顾乔惦记的大表姐,但他也不会允许别人随随便便说顾乔大表姐的不好! “……”周叔辩说完就后悔了,看着小世子的脸,舌头都要打结了,磕磕绊绊、手忙脚乱的想要解释,“我忘了司徒容应该算你表姐了,不是,她哪怕不是你的表姐,我也不应该说一个姑娘家是母老虎。啊啊啊,越说越乱,你别生气好不好?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在幸灾乐祸温篆,和你表姐没关系,我不是真的觉得她不好。” 莫名其妙的,周叔辩是来拉小世子入伙,让他坚定立场的,现在却反而不断的给小世子道起了歉。 闻添和钱多两位公子都已经没眼看了,真的,智商是硬伤,这个顾家的小世子明显才是和温篆一挂的,都是那种坑死你不偿命的类型。他们实在是不忍心看周叔辩继续冒傻气,于是,他们讲义气的……转过了身去。 这一回的殿试阅卷很快,因为有个武帝催鬼一样的监督着试官们,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看他儿子的优秀表现了! 冥冥之中他有一份预感,他儿子一定会是这次考试里最优秀的! 没有什么为什么。 殿试的判卷流程是试官先看,筛选出来一部分最拔尖的,再呈到御前由武帝定出个子丑寅卯。武帝又很清楚自己儿子的笔迹是什么模样,他不可能不点自己儿子当第一?! 哪怕同样是三等甲科,也会分个第一第二出来。 当天下午,试卷就已经送到了武帝的面前,武帝一言难尽的看着崭新的试卷:“为什么要重新誊抄成一模一样的?” 是的,这些送到御前的卷子,都是找人誊抄过的。 老太监没办法说这是那些试官大人们在暗搓搓的防止武帝给儿子作弊,只能解释说:“是最近大人们商量出的新改的规矩,他们看的也是誊抄版本,据说是为了防止有人通过特殊符号来舞弊。” 字迹已经没有办法再传递任何消息了,防范到了各个死角。 武帝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他未必不知道这些大臣到底是在防止谁舞弊,但这种时候还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他真的就是打算给儿子作弊的。他在心里想着,真以为没了字迹,朕就没有办法了吗?朕多了解朕的安邦的语气啊! 然后,十份试卷就被武帝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 最终武帝不得不在现实面前得出了一个结论——朕的安邦在这些年间真的悄然改变了很多啊,他真的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了解自己的儿子。 武帝当场就想摔了朱笔表示不判了,没意思,已经快要气死了! 瘫在龙椅上,了无生趣,一副要罢工的样子。 贴身太监不好直说让武帝赶紧着判卷,只能再次委婉劝道:“殿下还等着呢。” “对!”不能让安邦等着,安邦重视的那个什么顾乔身体还不好,若真的等出事了,给安邦准备的惊喜就要变成悲剧了。 既然选不出来,武帝索性也就不死磕了,从十份里选了六份,大笔一挥就豪迈的给全部定了三等。 “六、六位?”贴身太监虽不识字,但至少认数,也明白一般的制科是不可能一下子出这么多的三等的,毕竟这六人都是要授官的。 一下子给出这么多,不太好处理。 “你有意见?”武帝实在是分辨不出来,怕儿子落选,就扩大了选择范围,要不是他怕被那些试官烦,他想十个都给点了。 “奴婢自然不敢。”贴身太监再没了话,只是让小徒弟端着御笔亲判的结果,赶忙送去给了等待已久的试官们。由专业人士分辨暗纹,再把被陛下择中的名单写好了,重新送回御前。 这一点点等待的时间对于武帝来说,都是度日如年,就像是一场折磨,他背着手来来回回的在殿内踱步,生怕他的太子因为他一个走眼被刷了下去。他最近跟着太子学的,也开始忍不住在心里和亡妻絮絮叨叨了起来:梓童,一定要保佑咱们儿子是甲科啊,一定要保佑啊!咱们儿子那么优秀,肯定没有问题的,对不对! 大概真的是周皇后显灵,在那个至关重要的名单被送来之后,武帝一眼看到了他的太子正是那六个人之一。 谢天谢地! 不过,武帝也没能彻底的如释重负,他的太子并不是他点的第一。武帝按照名次回想起了一部分太子卷子上的内容,怎么说呢,当他以为对方只是个臣子时,他会觉得这人虽然有才,却过于恃才傲物了,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桀骜不驯的味道。但当他知道这是自己儿子之后,他就很很双标的又觉得那不是恃才傲物,而是来自于太子本身的傲气与高贵,这就是他的安邦啊! 但名词已经定下来了,所有人都知道了,武帝不能再重新改变主意。他只能继续在殿内琢磨了起来,他该怎么操作呢? *** 另一边等待的偏殿里,顾乔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在得到卷子结果已经出来的消息后,就从东宫赶回到了偏殿。 偏殿里前一刻还很热闹,在看到太子进来之后,瞬间就变得鸦雀无声,跪倒一片。 所有人都知道了,太子来了,就离宣布结果不远了。 果不其然,没等一会儿,他们便被宫人请去了正殿,在鸿胪唱响中,武帝再一次亲临而知,身后还有本次制科考试所有的试官,以及一些不是试官却深受武帝重用的臣子。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被武帝秀儿子的。 众人齐齐跪下行礼,只有太子被叫了起来。 在起身的刹那,顾乔与闻道成同时感觉到了一阵恍惚,两人再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闻道成是太子,顾乔是世子了。 顾乔差点一个踉跄就磕倒在大殿之上,他已经习惯了太子的jīng力充沛,乍然间回到自己过于孱弱的身体里,他差点不堪重负的当场晕过去。顾乔几次调整呼吸,明白了与他谈笑自如的太子殿下到底为他忍耐了什么。 额头上豆大的汗滚滚而下,顾乔的唇色已经和他的脸色一场苍白了。 武帝坐在上首,对下面的人看的是一清二楚,赶忙使颜色催促宣读的太监快一点,顾乔的身体真的不太好,已经是qiáng弩之末了。 闻道成忍不住回头看向顾乔,在没有谁会比他更清楚此时此刻的顾乔在忍耐着什么。 老太监快速的念了起来。 甲等六人,按照过往,念出来的顺序就是学问的高低。但武帝却别出心裁,表示太子是储君,储君有别于一众其他人选,必须先念储君。试官们没辙,在确定了太监念名单的时候会说清楚武帝改过的规矩后,就让步了。 太子的名讳不能提及,念的就是太子殿下。 而紧随其后的…… 便是顾乔。 制科第一,当之无愧! 第三十一章 甲科剩余四人分别是阁老外甥白雁、太子伴读温篆和谢涟, 以及江南才子陆南鼎。 由四等上升到三等, 后来居上的谢涟,在殿试名次上反而超过了陆南鼎。科举和制科总是这么刺激,不到最后一刻, 永远无法确定真正的赢家是谁。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聚焦到了陆南鼎,阁试陆南鼎就排在甲科的最后, 殿试亦然。 堪称甲科的长期地板。 有些心思奇怪的人还会忍不住想,陆南鼎是不是和甲科的最后锁死了? 这位江南才子反而表现出了极好的风度, 不仅不见分毫气恼,还大大方方与谢涟点头示意,用口型道了一句恭喜。 并没有留下任何笑话给心怀叵测的人看。 因为…… 再如何, 他陆南鼎都是甲科, 最后一名也已经是旁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了。 而且陆南鼎对于自己的水平心里还是有数的,他所见长的是在文学方面的语言运用,制科考试更侧重的还是政绩实操上的应对, 后者算是他的短板。能两试均入甲等, 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朝中重臣举荐他参加制科,本意也只是让他来历练一下,重心本来是放在秋闱科举之上的,只不过如今意外地就不用考了,即将直接走上仕途。 事实上, 陆南鼎能得甲等, 就是因为他的文笔实在是太好了。辞藻华丽,但又不是那种华而不实的空dòng, 而是言之有物的真才实学。好到让试官和武帝都起了惜才之心。 政务不行,还有很多研究学问方向的职位,可以指给陆南鼎去担任。 顾乔已经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用思考问题来转移对己身痛苦的注意力,好比,陆南鼎真的是他表姐夫吗? 不管是话本里还是表姐的来信中,虽都对这位未来表姐夫的学问极为推崇,但更多的还是在可惜或者是展望,若将来他能入朝为官,定会成为陛下的肱股之臣,是百姓之福。这描述与眼瞅着就要在才学之路上开始狂奔的陆南鼎,好像不太一样。 就类似于科学家和政治家的区别,他们都是各自领域里十分厉害的人物,可明显有些货不对板,很不对路。 太监继续念着名单,训练有素,又快又稳,堪称历史之最,又没太让人看出他的急迫。等全部宣读完之后,众人就重新拿回了自己的卷子,进行了最后一次分辨。这是他们的名次能够变动的最后机会了,所有人都很专注。 不过,一般是不会有问题的。 在确认众人没有了异议之后,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制科及第,即刻授官。 周叔辩也跟着来凑了热闹,小声问身边的公主子闻添:“什么意思啊?这些参加殿试的都能当官儿了?” 周叔辩还是个白身,对朝中官员系统的了解,并没有战功爵位那么清晰。 周叔辩他爷和他爹都得封了国公之爵,只不过他祖父是真正的国公衔,因为他是皇后的亲爹,武帝的国丈。周叔辩他爹周大是因战功而得的开国公爵位,和顾乔他爹一样。周家一门两公,可以说是相当荣耀了,老周家的祖坟都要被青烟所环绕了。 两个爵位还都是可以传下去的。 早在孩子们没有长大的时候,周家的长辈们就已经坐下来开了个小会,把两个爵位的归属安排了个明明白白——由长子长孙的周大郎,也就是周叔辩他一母同胞的亲大哥,继承等级更高的国公位;由老二家的二郎继承开国公的爵位。 反正就没周叔辩什么事了。 哪怕周叔辩同样是大房嫡子,他的未来也得靠自己去拼搏。 周叔辩对此没什么异议,虽然他才是他爹的儿子,但他二叔是为了救他爹死在战场上的,由二叔的遗腹子来继承这个爵位,他觉得再公平不过。 也正是因为周叔辩打小就有的这股子憨厚劲儿,周皇后才动了心思,想办法让周叔辩当了太子伴读。 太子伴读是没有品级和头衔的,不能算是正式的朝廷命官,但有了这么一层经历,周叔辩未来的官路肯定会好走不少。事实上,闻道成已经给自己的这个表弟安排好了未来的出路——通过武举走武官系统,然后他再请旨求个恩典,直接给周叔辩一个飞骑尉或者云骑尉的敕命。 武帝重武轻文,武官在如今的大启还是很吃香的。 不过,从这一套操作里就可以看出来,周叔辩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别人已经给他安排好的,他自己其实还是个半大小子,还处在对外部世界一知半解的意识形态里。 能问出“太子出阁是不是嫁人”的傻话,也能不明白制科考试的规矩。 闻添翻了个白眼给周叔辩,虽然外人总觉得他们是一样的,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但他知道他们是不一样的。他甚至是有点羡慕着周叔辩的,因为哪怕周叔辩什么都不懂,也可以什么都不用操心,依旧能有光明的未来。 “只有甲科可以被授官。”其他人无论考得如何,都只是谢谢参与。 制科考试这个制度从诞生至今,真正被授予官职的人也就两位数。这回武帝一下子搞出来六个,肯定是要载入史册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其、其他人就白考了?”周叔辩满脸的不可思议,如果是这样,他们都疯了吗?费劲巴拉地来参加概率这么低的一个玩意。 “对啊,不然你以为呢?”这也是闻添并没有特别努力的原因,他很清楚以他的本事是不足以进入三等的,那么四等五等对于他来说就没什么意义了。与其努力考上四等还要再考一遍,不如假装努力过了也只考了个五等,能早些解脱。 武帝不是没看到下面周叔辩和闻添jiāo头接耳的小动作,但他能怎么办呢?一个是他老婆哥哥的儿子,一个是他妹妹的儿子,都是亲戚。小孩子不懂事,他总不能真的当众不给他们脸。 武帝只能重重地咳了两声,提醒周叔辩和闻添适可而止。 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也很上道,立刻闭了嘴,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太监开始宣读圣旨,上面写着每个人的归属。 六个甲科中,太子肯定是不需要授官的。 白雁求仁得仁,他本就已是官身,如今加阶连升了两品,阁老脸上十分有光。 陆南鼎考之前是白身,考完就只能是九品的太子校书。 顾乔更加怀疑起了陆南鼎到底是不是他未来的表姐夫,不是嫌弃九品低,而是他记得话本里他表姐夫一直到意外去世,都没有正式入朝为官。 陆南鼎虽然只是九品,但也是实实在在的朝廷命官了。 虽然也存在因为顾乔和太子的介入让事情发生了变化的可能,但顾乔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儿。 剩下的就是顾乔、温篆以及谢涟三人的归属了。 毫无疑问,顾乔会补了太子伴读的缺,但太子伴读并不算是正式的官员,没有品级。这也是曾经大臣们上奏武帝,是否要继续让太子伴读们继续参加殿试的原因之一,真考下去就要授官了,也就失去了一开始只是考验一下太子伴读们的目的。 武帝当时表示他已经有了解决办法,就再没有提过。一直到今时今日,众人才纷纷明白了武帝的办法。 ——生造一个官位出来。 他是皇帝嘛,他说有就有咯。从今往后,太子伴读就算是一个官位了,有俸银和禄米的那种。 至于其他没有考好的太子伴读,他们也还是伴读,只不过是没有品级的,若也想有品级待遇,那继续努力考试吧。 不过,武帝并没有直接下给三人授官的圣旨,而是先问询了一番,有关于他们是想当有品级的伴读,还是就此顺势出仕。 除了顾乔实在是太小以外,温篆和谢涟都已经快要到了可以考虑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这会儿就步入官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顾乔和温篆都毫不犹豫地对武帝表示自己学识有限,水平一般,还想多读几年书,再为陛下效力分忧。 之所以说是为陛下办事而不是殿下,就是不希望引起武帝对太子的忌惮,让武帝过早地意识到,随着太子的长大,他身边的臣子也已经要选择站队了。在代表着现在的他和代表着未来的儿子之间,他们总要有一个更加效忠之人。 但武帝自幕后之人那一连串狗屁倒灶的操作之后,反而更加心疼太子了,根本就不会再往旁的方面去想,只一心满意于顾乔和温篆对当太子伴读不假思索的态度。 可塑之才,留在儿子身边真是再合适不过。 谢涟犹豫了一下,这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他是所有伴读里年纪最大的,比温篆还要大,他同族同岁的堂兄弟已经在备考科举了,他却还过家家似的在文华堂里和太子读书,压力不可谓不大。他喝醉酒之后爱跳舞的毛病,就有一些原因是在宣泄这份压力。 如今谢涟辛辛苦苦地考完了,也入了甲等,有一个直接入朝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他不可能不去权衡一下利弊。 不过最终,出身耕读世家,全家都在热烈期盼着他能够早点为官的谢涟,还是做出了和温篆、顾乔一样的选择,他想继续在文华堂。 因为…… 也就只有太子愿意容忍他那些一喝醉了就要扯衣服跳舞的怪癖了。虽然太子打死也不会承认他对这些从小与他一同读书的伴读有什么感情,但谢涟就是知道,他们的太子殿下比那些根本不把人当人的皇子公主要好得多。 这样的太子,值得他去等待,值得他去追随,值得他去誓死效忠! 武帝不住地点头,满意得不得了,他的梓童当初挑人的眼光就是这么棒,一个离开的都没有。当然,也是因为他的安邦足够优秀,才能留住人才,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听从。 武帝这才让太监宣旨,给出了令全场一片哗然的最大惊喜。 太子伴读的品级定在了从六品,尤在太子侍讲和太子侍读之上,需要做的事情并没有变,依旧是陪太子读书。等于就是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就白得了一个从六品的官位。 同样是白身起步,陆南鼎只能通过一场考试成为九品,太子伴读却一上来便是从六品了。 一下场便是从六品是个什么概念?科举状元会被授予的翰林院修撰正是从六品,但这个修撰是需要在翰林院苦熬至少三年才能有所发挥的。顾乔等伴读却完全不同,他们直接就是东宫官,还不是像其他大人那样的挂名兼职,可以想到他们在东宫之内的权力会有多大。 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了。 武帝一直看着他儿子,就想问他对于这个结果满意不满意。 闻道成是满意的,这约等于是武帝亲自放权给他这个太子了,在即将让太子参与政务的当口,给了太子伴读从六品的品级,短时间内太子那些兄弟姐妹都要消停了。哪怕心中再不服气,也只能憋着,或者生生气死自己。 闻道成都有些遗憾那些人没能在这一刻,一同与他听到这个“好消息”了,他们的表情一定十分jīng彩。 谢涟的家人也是在场的大臣之一,本来还有点生气这孩子怎么突然脑子抽了,不选择出仕,被这么一个从六品的峰回路转砸下来,整个人都有点晕。这简直是天降馅饼,还是涟儿聪明。制科的存在意义更多地还是让有官身的官员进阶,好比白雁就一跃成为了所有同期里品级最高的官员。但如果当时谢涟同意了走白身授官的路子,那就会和陆南鼎一样,得一个无足轻重的九品文官了。 一个选择,天上地下。 制科就此正式落幕,不管欢喜还是忧愁,都只能到此为止。 制科没有科举那样的打马游街琼林宴,不过武帝还是给准备了一个小型宫宴,顾乔也因此终于能够坐下了,让他的身体有了很大的缓解。 闻道成也顾不上什么别人的眼光,直接就招呼顾乔坐到了他身边,全程照顾。 “如果你忍不住就吱一声,我派人送你回去。”闻道成小声在顾乔耳边道,“别硬撑,你撑不了。” “好。”顾乔其实真的已经缓过来了,虽然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好像每互换一次,他和太子的身体都会得到一定的改善。不是对比过往的那种可以累加的改善,而是对比当下。量化一下的话,就是假如互换前他生命值只有十了,换了之后生命值会瞬间回血到三十。 顾乔不知道是只有他是这个情况,还是太子也会遇到,他准备等四下无人了再和太子讨论,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大概对于互换的规律就总算是有一点眉目了。 所以,除了一开始的晕眩以外,顾乔现在反而越来越好了,至少脸色没那么吓人。 闻道成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嗯?”顾乔不希望看到太子殿下有任何困扰,总是本能地想要为殿下排忧解难。 闻道成实话实说:“孤以为你会乖乖地吱一声给孤听。” ——忍不住就吱一声。 ——吱。 红着脸,别别扭扭,又还是乖巧地应那么一声……多可爱啊!可惜,顾乔一点都不解风情。闻道成长叹,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些个流氓想法。 顾乔垂下了头,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好一会儿后才做足了心理准备,攀着太子殿下坚实的臂膀,倾身上前,小声在太子殿下的耳边学了一声:“吱。” 他永远不会拒绝太子殿下的任何一个要求,哪怕那听起来荒唐得不可思议。 闻道成一本满足!甚至觉得有点上头,要被可爱晕了。 “殿下,”顾乔又悄悄扯了扯闻道成的宽袖,把神游天外的闻道成叫了回来,他小声问,“信,我表姐的未婚夫收了吗?” 顾乔当时给信的时候,情绪太复杂,脑子根本是不转的,而且他毕竟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在那种情况下,真的很难考虑到方方面面。他当时觉得让太子帮忙转jiāo信是个好主意。一方面若对方真是他表姐夫,那就可以传达思念;另外一方面则是如果对方不是,以陆南鼎的为人肯定会把信退回来,他还能排除一个怀疑对象。 但是如今冷静下来再一想,好像并不合适,他只希望这个jiāo代的时间过于短暂,太子还没有来得及去给信。 “已经收了。”闻道成回道,看上去还挺开心的。温篆从拿到信到现在,都笑得和以往那种很虚假的君子样不同,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大概就是笑得有点冒傻气。旁人以为温篆是白得了个官位在忍不住开心,只有闻道成知道,这怕不是个满脑子酸臭味的家伙了,已经不能要了。 顾乔:“!!!所以,陆南鼎真的是我表姐的未婚夫?” “哈?”闻道成一脸诧异,“不是,谁告诉你陆南鼎是你表姐的未婚夫的?” “我猜的啊。”顾乔放眼整个京中,与他表姐年纪比较般配又才气bī人的,也就是陆南鼎了。 温篆很不幸地被排除在外,他比司徒容小那么一点点。 “而且,我也已经让我奶兄去打听过了。”顾乔又道,去打听有关于陆南鼎对于司徒容这位众所周知上了战场的女子的看法。陆南鼎表示十分钦佩,还曾经作诗歌咏过司徒容,算是司徒容的半个迷弟,和大部分觉得司徒容有伤风化的酸儒一点都不一样。 “那你猜错了。”闻道成扶额,觉得他一定要和顾乔加qiáng沟通,只写在本子上的记录明显是不够的,很容易闹乌龙。 “那信呢?!”顾乔慌了。 “给了你真姐夫了。”闻道成抬手,亲昵地拍了一下顾乔的脑门,自从和顾乔结识之后,他就总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总想着要与顾乔更加亲近一些才好,“聪明人也有犯迷糊的时候,嗯?” “您知道是谁了?!”顾乔很激动,看上去太子殿下对他这个未来表姐夫的感观还不错的样子,那是不是代表着他可以试着求一下殿下,更加多看顾他表姐夫一些? 也许,就不会死了呢。 闻道成点点头:“他……脑回路有点奇怪。等时机成熟了,就会亲自来找你相认了。”闻道成其实更想直接说温篆脑子有病的。 顾乔不得不提醒:“我写回信问表姐,我表姐就会告诉我了啊,瞒着没什么意义的。” 信件一来一回,最慢也就一两个月的事。 闻道成:“哦,那他就自求多福吧。”他并不是很关心温篆的死活,能帮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宴会武帝只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也让在场众人更加放开了一些。 好比周叔辩,就放得有点过于开了。他在喝醉了之后,就吵吵嚷嚷着要和陆南鼎决斗。 陆南鼎:“???” 不要说陆南鼎一脸困惑不解了,其他人也是不明白周叔辩这又在搞哪出。和陆南鼎因为诗词有了一些jiāo流的太子伴读钱多,不得不上前来劝周叔辩。 “你gān什么啊?” 周叔辩却对着钱多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宛如面对一个背叛了他的渣男:“你怎么能资敌呢?!” 钱多:“……”谁?什么?我怎么就资敌了? 周叔辩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温篆,但还是梗着脖子,咬牙什么都没解释,反正就是除了要和陆南鼎决斗以外,什么都不肯再说。 陆南鼎一介书生,肯定是打不过五大三粗的周叔辩的,但又不知道周叔辩为什么不喜欢他,无从解释,只能在心里发誓,以后看见周叔辩就绕道走。 很多年后,周叔辩才在又一次喝醉了之后,不小心说出了真相——他当时是在给温篆找场子。他看到了陆南鼎写给司徒容的赞诗,误以为陆南鼎倾心司徒容,又听到顾乔好像也在和太子说什么表姐的未婚夫不未婚夫的,就一时酒jīng上头,要去给陆南鼎一个教训,让他不许喜欢司徒容。 毕竟、毕竟,司徒容已经是温篆的未婚妻了呀。 他是讨厌温篆没错,但他们八个伴读是一个整体,谁也不能被欺负了!温篆那个没用的都不知道找找情敌的碴,自然只能小爷他来了,反正他是个混不吝,没在怕的! 当然,这架到底也没打成。 大才子陆南鼎安安稳稳地在朝廷中当了一辈子闲职,没事就喝喝酒,养养花,写写诗,把对周叔辩一腔的莫名其妙都留在了并没有传出去的习作之中。 一直到很多年后,才被后世的历史学家挖了出来。 打开了才子公子们的八卦眼界。 *** 当天晚上回去,顾乔就不顾病体,开始给他表姐写信了,把他在心中打好的腹稿都写了出来,写了好久还是觉得没有写够。他在最后顺便问了表姐的未婚夫是谁,他迫切地想知道对方,这样才好去保护那个人。就像是话本里他的表姐保护他一样。 没想到…… 第二天一早,不等顾乔把给表姐的信寄出去,答案自己就上了门。 温篆昨天晚上回去看了信,就敏感地发现了不对劲儿。这信是容容对顾乔介绍未婚夫的口吻,显然并不是专门写给他的。但“顾乔”当时对他说的是,他表姐让他把信转jiāo过来,他也没有看信的内容。 这明显说不通,理由找得也太生硬了。 顾乔不会是生气他瞒着他,不想承认了吧?辗转一夜,温篆还是觉得不行,直接上门来请罪了。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当初那么脑抽,非要先和顾乔当了朋友,再介绍自己的另一层身份。但他已经顾不上深度剖析自己的脑回路了,只想先上门搞定他的小舅子。 第二天顾乔的身体就明显有了更大的起色,也因为习惯了太子上课的时间,早早就醒了过来,无所事事地看着房顶。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体才能好了,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和殿下一起读书了。 温篆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今天不上课?”顾乔一愣,他记得今天还没有休沐呀。 “嗯,不上。”人生第一次逃课的温篆,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课业算什么,小舅子和未来的娘子才更重要啊! “哦。”你个大骗子! “那,你,都知道了?”温篆修长的手指,摩擦着茶杯边,说得十分小心又艰难,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顾乔的一举一动,不断地寻找着措辞。 顾乔:“???”我该知道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但攻受的灵魂互换真的是有规律的。只不过,这个规律……比较不科学。 第三十二章 虽然不知道自己该知道什么, 但心机乔还是一秒上线, 趁着温篆被愧疚与歉意淹没而放松警惕的空当,不着痕迹地一举拿下,套出了真相。 ——他未来的表姐夫其实是温篆。 由于他和太子殿下的沟通是jiāo给尽忠这个中间人去传达的, 出现了一些理解上的偏差。顾乔以为太子会先看信,再送信, 说辞上不会出现太大纰漏。太子却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更加尊重人,误以为那信真的是司徒容写给未婚夫的情书, 直接就转jiāo给了温篆,导致言行不一,被看出了问题。 幸好, 正常人根本猜不到奇奇怪怪的小世子和太子是灵魂互换了, 温篆自我完善了一个更加合理的说法:顾乔生气了,不打算认他这个姐夫了。 通过这么一次传信,bào露了顾乔和闻道成互换之后的不少问题, 顾乔决定就信息沟通方面的计划再和太子殿下商量完善一下, 下一次也许就没这么幸运了。 不过这些都是放在后面从长计议的事情,眼下要考虑的还是温篆。对方此时正坐在顾乔对面,一个劲儿变换花样地道着歉,茶壶里的水是喝了一杯又一杯,真的很少见一向做事游刃有余的温公子会有这般慌乱的时刻。 那一双经常耍得周叔辩团团转的老狐狸眼里, 写满了非常不符合温篆人设的纯良无害, 他试图用“柔弱、无辜又可怜”来打动自己容易心软的小舅子。 顾乔:“……”这一套都是我玩剩下的了,真的, 你还是再练练吧。 顾乔也是万万没想到,他一直在苦苦寻觅的表姐夫,竟就这样近在眼前。这事说来有点好笑,没把温篆列入参考范围的时候,顾乔是怎么看,都不觉得温篆有他未来表姐夫的面相。但是当他由“温篆”这个结论反向逆推的时候,又觉得他未来的表姐夫只可能是温篆了,他是如此的明显。 在《女将军》里,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温篆这个与顾乔并称为雍畿双童的第一才子,实在是太奇怪了。 以温篆之能,不管未来他在哪里做官,都不可能让人忽视。 除非……他死了。 死在还没有入朝为官的伴读时期,死在话本里的故事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如果没有顾乔这个蝴蝶变数,自然也就不会有伴读考试,没了伴读被定品的现状,温篆至死也就是个没有头衔的太子伴读,还没能成长起来就命丧huáng泉,让人扼腕的良才美玉。 温篆见顾乔迟迟不说话,一张可爱圆润的小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肃杀,心也被提到了喉咙口。 该怎么才能让妻弟消气呢?之前觉得先当朋友再坦白的那个他,脑子里一定进了很多很多水。现在东窗事发,很可能是家人朋友一起没的做了。 “我们一起诊个脉吧。”顾乔却在沉思许久后,突然没头没尾地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 温篆:“???” 温篆有些蒙圈,甚至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掐了掐自己另外一只手的手背,他不会是在做梦,或者是出现幻听了吧?为什么明明是道歉的事,突然就变成了一起看病? 顾乔是想先确认一下,温篆未来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被杀,还是病弱,亦或者是和他之前一样身体里藏着□□。只有一一调查清楚了这些,顾乔才好对症下药,提前部署,争取在未来保住温篆的命。 检查身体,就是计划中一个不错的开始。 顾乔没办法对温篆解释自己的做法,又不能像太子对周叔辩那样武断下令,最后只能顺杆爬地用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想让我原谅你,就陪我一起诊脉!” 温篆懂了,看顾乔的眼睛都不自觉地微微弯了起来,开始重新绽放出璀璨夺目的光彩。 容容的小表弟果然还是个孩子呢,竟然会怕看大夫,好可爱! 想得深远一点,这大概就是在提前体验如何带孩子吧?他和容容婚后,为了孩子的教育考虑,肯定也得这般。容容远在北疆驻守国门,他独自一人在京城带着孩子。小孩子肯定怕看大夫,他记得周叔辩小时候就没少因为这个哭爹喊娘,为了安慰孩子,他这个当爹的是不是得努力哄着去满足孩子的想法? 啊啊啊,不能再想了,越想越羞赧。他和容容的孩子…… 但不管温篆再如何意志力惊人,他看向顾乔的眼神里,还是带上了莫名其妙的父性?母性?就差说一句,“你乖乖看大夫,阿爹给你买糖吃”。 “我有爹。”顾乔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温篆,你没在心里想,你直接就说出来了。 “咳。”温大公子还是要脸的,终于稍稍绷住,眼神里恢复了一丝清明。他年纪也不大,其实还不甚明白什么叫爱情,只是也会下意识地憧憬一段像父母那般厮守终生、至死不渝的感情。在与司徒容的通信里,他发现司徒容也是这般想的,两人还没见面,就已经感觉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合拍。这感觉玄而又玄,又让温篆欲罢不能。 说句酸点的话,马车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成,别说陪你一起诊脉了,哪怕一起喝药,我都奉陪到底!”温篆被自己的妄想刺激得,当即就对小舅子立下了豪言壮语。 但他小舅子的反应却和常人不同,只是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了句:“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显国公府如今驻扎着好几个大夫,有给顾老太太随随便便看中风的,也有给顾乔奶兄解厄jīngjīng细细看腿的,剩下的就都是医毒双绝的御医了。御医们什么时候彻底祛除了小世子身体里的余毒,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回到宫里。 太子殿下没有很夸张地对御医们喊什么“治不好人,你们就都给他陪葬”,但在太子的眼神里,明晃晃地就是这么表达的。 每天来给顾乔看诊摸脉的是同一位御医——安大夫,这位老爷子年事已高,却医术jīng湛。他对国公府人少事少的安逸环境很是满意,最近都有点不想回宫去面对武帝那糟心的三宫六院了。 安大夫最拿手的莫过于解毒,太子幼时曾在安大夫的妙手回chūn下捡回过一条命,这才让闻道成成为了武帝唯一还活着的嫡子。 具体是几岁的事情,太子已经不记得了,只从旁人口中知道过一二。这很奇怪,但他母后的解释是,他当时重病,会忘记也很正常。 顾乔觉得很巧,因为小时候他有段时间的记忆也是一片空白,他阿娘也是这么安慰他的,他太小了,不记得实属正常。 两个同样失去过一小段童年记忆的人,互通有无了一下后得出结论,这好像真的蛮平常的。 安大夫在给顾乔看完诊后,就皱起了眉。 温娘比顾乔这个当事人还要紧张,一个劲儿地问:“怎么了吗?阿弟是有哪里不好?我们能做什么?我……” 顾乔:“……”我什么时候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成你阿弟了? “不是。”安大夫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在温篆密集的询问中,插进话去,“正相反,世子一夜之间奇迹般地好了,好很多、很多。”明明昨日他早上来给世子诊脉,小世子的脉搏还很虚弱,可以说是气若游丝,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激烈建议世子不要去参加殿试的,因为哪怕是坐着考,世子都很可能会因为体力不支而导致糟糕的结果。 具体有多糟糕,就要看命了。 没想到,也不知道是他医术不jīng,还是小世子的命就是这么好,折腾了一日,世子不仅没有发生他预想中的情况,反而还更健康了。 真是奇也怪哉,平生罕见。 顾乔则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对于灵魂互换规律的一些推测,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和太子殿下分享了。 诊完顾乔的脉,就轮到了温篆。 这回安大夫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但已经熟悉了安大夫套路的人,没一个担心的,结果也如安大夫的表情所示——什么事也没有。 温篆身qiáng体壮得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文弱的书生该有的样子。 这位温大公子就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好像手无缚jī之力,实则从小与周叔辩打到大,他虽不曾赢过,但也没有输过,能达成这种平局的局面,除了温篆异于常人的脑力,自然也得有一些武功底子作为依托。 事实上,以太子那样文武双全的课业安排,他身边的伴读就没一个身体素质特别差的,几乎都是骑she方面的一把好手。 最笨的公主子闻添,也能在围猎的时候,自己动手she个小兔子什么的。 顾乔还没有来得及和温篆再说什么,闻道成就也不是那么大张旗鼓地到了,在面对顾乔疑惑的表情时,公然逃课的太子给出了和温篆一模一样的答案:“今天师傅有事不上课。” 顾乔、温篆:“……”骗子!!! 武帝自然第一时间知道了儿子连同伴读温篆一起,在本应该上课的时间去了显国公府,不过这位双标帝却觉得儿子这是爱护伴读,说不定三个学问都很好的人就此组了一个学习小组,凑在一起苦读呢。 正在激烈讨论中午应该吃什么的三人,大概要让武帝失望了。 顾乔想吃暖锅,不管天气多热,好不容易凑齐了这么几个朋友,他早就想试一试大家围坐在一起吃暖锅的感觉了。 闻道成坚决不同意,为了顾乔的身体着想,要喝粥。 温篆暗搓搓地想吃来自北疆的风味小食,目的就是秀一把恩爱,他曾和司徒容在信中很矫情地提及,真想和她感受一样的水土风情。司徒容不解风情,把北边一位名厨千里迢迢给送了过来当做解决办法。温篆在内伤的同时,又会觉得这就是未婚妻关心他的表现,但没办法和别人秀,就很憋屈。如今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同样知情的妻弟和太子。 三人争执不下,最终就摆了满满一桌。 很快就跟着逃课而来的周叔辩惊喜万分:“你们怎么知道我要来?这些菜虽然少了点,但也勉qiáng够了。” 周叔辩的饭量和他健壮的体格成正比。 吃完饭,小心眼的太子就以“不要打扰顾乔修养”为名,把温篆和周叔辩都给扔了出去,整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闻道成的本意是和好不容易对了板的小可爱聊些可爱的事情,没想到小可爱严阵以待,要与他商量正事。 好比互换后的信息沟通。 也好比…… “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但我自从与您互换之后,就多了一种玄而又玄的预感。很多预感的事情,都一一被证实了。我现在觉得温篆有可能会死。”顾乔选择了对太子殿下开门见山,“您不相信我,我也能理解。我只是想提前解释一下,我接下来有可能会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顾乔刚刚往深里想了一下,觉得这事真的挺可怕。太子一共八个伴读,已经莫名其妙死了一个定北侯家的小侯爷,温篆按照话本所示,也命不久矣…… 所以,这会不会是什么yīn谋呢?下一个又会是谁? 在《女将军》里,周叔辩等人也是完全没有姓名的。 但周叔辩是太子的姨表弟,闻添是太子的姑表弟,更不用说学问仅次于温篆的谢涟等人,都不应该是在未来籍籍无名之辈。 最可怕的是,无论顾乔怎么回想,他都想不起来话本里属于太子的结局了。 甚至连话本里有没有提过太子这个人,都变成了两可之事。 顾乔觉得,也许这就是老天让他知道《女将军》这个话本的意义,让他竭力去扭转所有的遗憾! “这听起来确实荒谬。”闻道成毫不客气的开口,搭配顾乔才十二的年纪,怎么听都像是小孩子的异想天开。 顾乔微微垂头:“您说的对。” 但他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去解释了,他不想骗太子,又没有办法把话本的存在说出来。他已经试过了,每当他想和别人说《女将军》的时候,他都会突然失去声音,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天机不可泄露,大抵如此。 闻道成话锋一转,对顾乔笑着道:“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连灵魂互换都发生了,还有什么是不荒谬的呢?” 顾乔不可思议的抬头,怔怔的看向了他的太子殿下,全大启最好的太子殿下。 闻道成直接上手,捏脸捏了个痛快。 虽他不可能一下子就真的全信了顾乔,但心里对未来至少是多了一些防备的。而一旦顾乔的预感成真,就说明了已经有人在一步步地对他动手了。有别于那个通过谋杀三公主和十皇子等手段来诬陷他但手段生涩的人,这个不断暗中对他身边人下手,只做事不说话的也许才更可怕。 太子之位,危机四伏,自古以来就很少有太子能够一直稳坐其位。 亲兄弟都有可能会为了皇位打得头破血流,更遑论太子和那些皇子还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退一万步说,哪怕顾乔真的预感错了,他们只是提前防犯,也不会损失什么。 “不过,这些都是我该想的事情,你现在还是要以养病为主。”闻道成压倒了顾乔,让这个不听话的小孩躺在了chuáng上,他在顾乔身体里的时候几乎每天都需要午睡,“否则你现在连文华堂都来不了。” 顾乔连连点头,决定先以争取能去文华堂报到为目标,他可是要保护太子殿下的人! 顾乔的生活里就这么又多了一个表姐夫,好像多了一个娘。顾乔表示压力很大,他回敬过去的手段就是哪怕温篆没事,也坚持让温篆三不五时地就检查号脉,喝点补汤。 温篆觉得这是与他的“孩子”同甘共苦,喝得不要太开心。 除此以外,顾乔还没去正式上课呢,就已经把未来的“同事”都认了个遍。太子伴读们在这随后的一段日子里,频频登门,十分友善。 起因还是温篆来对顾乔嘘寒问暖。 温篆来,偶尔就会带上和他关系不错的谢涟、苏肃等人。 周叔辩心中的警惕雷达立刻响了起来,觉得自己不能输,也见天地往显国公府里跑,偶尔也肯定要带上闻添、钱多,严防死守着自己未来勋贵小团体的成员被温篆骗了去。 哪怕温篆是顾乔未来的表姐夫也不行,他和司徒容还没结婚呢! 再说,再说…… “你和你姐说说呗,看我怎么样?”周叔辩积极和顾乔自荐,无师自通了通过联姻来加qiáng自己和小伙伴关系的神奇手段。 周叔辩就是这么矛盾,别人不能抢自己死对头温篆的未婚妻,但他觉得他可以。 可惜,顾乔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因为:“我阿姊是个颜控。” “何为颜控?” “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顾乔又委婉地补充了一句,“每个人对美的审美是不一样的。” 周叔辩一直到离开了才反应过来,顾乔这话是在说他不好看啊!他怎么不好看了?从小每一个见过他的人,都会夸他浓眉大眼,虎头虎脑,长大之后也是长相周正,颇为英武,他怎么就不好看了??? 周叔辩左思右想,最终还是顺着顾乔委婉的话得出了一个结论——不是他不好看,而是司徒容审美有问题,她只喜欢温篆那样的小白脸! 呵,女人! 莫名其妙地,周叔辩就给自己整了一段短暂的相思未果的恋情,一副看破人世沧桑的样子,前朝才喜欢小白脸呢,未来终将是他这样真爷们的天下! 温篆听到消息后,笑眯眯的啥也没说。 只是没过几天,周三公子他娘就拐弯抹角听来了一个惊天八卦,她儿子开窍了,想要娶亲了!虽然现在说这些还有点早,但相看起来怎么着也要个一两年,再准备准备,真结婚的时候儿子也就大了,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huáng金年龄。 莫名其妙地,周叔辩小小年纪,就陷入了汪洋大海一般的相亲队伍里,每天变得异常忙碌,不是在相亲,就是在去相亲的路上。 天知道他比十四岁的太子表哥还要小一点呢! *** 顾乔还没能销假去上课,十皇子的棺椁就先进了京,武帝稍微好了一点的心情,再一次因为这种“黑人发人送黑发人”的局面而跌破了历史最低。 朝中人人自危,做事说话都谨小慎微,生怕哪里惹到武帝不快,乌纱不保。 随十皇子一起回来的还有李淑妃。 但也就只有李淑妃了。 李淑妃比较聪明的一点就在于此,她不会在武帝下旨之前,就把还在病中的女儿带回京城,毕竟三公主是戴罪之身,并不会因为她受伤了而有所改变。 武帝见李淑妃这么知情识趣,反而动了恻隐之心,想把三公主叫回来。 当然,这事武帝也不能完全自说自话地就做决定,至少他得去先和太子聊一聊,试探一下太子对于三公主是个什么态度,毕竟当初想捅太子的是十皇子,三公主并没有那么丧心病狂。现在十皇子死了,三公主还在病中,接回京城也好治疗。 哪怕找再多的理由,武帝心中也还是没什么底气,他知道他毫无缘由地就爱同情弱者的毛病又犯了。但那是他的女儿啊,他能怎么办呢? 没想到太子这回这么好说话。 “好啊,就让三姐回来吧。”太子如是说,好像完全没觉得这是一个多大的事。 但反倒是李淑妃真心不想让女儿回来,一方面是担心她在京中还有危险,另外一方面也是在考虑太子的心情。她们现在算是微妙地和太子暗中有了合作,李淑妃多了解太子那记仇的小心眼啊,她可不觉得太子这是真的同意了。 三公主自己也不想回来,她不想见到任何人,因为她伤的地方有些特别,她只想一辈子躲在暗处,让那些伤到她的人付出代价! 而现在能够帮她且最能信得过的,是太子。 这真的有些讽刺。 但莫名地,三公主在这事上确实更信太子一些,她也就暂时并不想破坏了与太子之间这来之不易的虚假和平。 劝说武帝的理由是现成的——三公主要养病,还要留在庵里为太后与十皇子祈福。 同样一套宫斗用法,武帝却反而不是那么满意:“她当初那么对安邦,安邦都能不计前嫌,她怎么就这么小气?连祈福的时候都不愿意带上太子?她这个姐姐是怎么当的?!” 李淑妃:“……”她可是听说太子也没带上她的两个孩子啊。 大家都是玩宫斗的,谁看不透谁那点小心思啊,也就武帝看不破了。一样的套路,一样的做法,武帝给出的反应却不尽相同。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偏心。 李淑妃也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不得不认。 十皇子年纪太小,早早夭折,按照传统,葬礼并没有大办,哪怕他出生便已经和其他兄弟一样被封了王。 武帝怕触景生情,连葬礼都没有出席,他唯一为十皇子做的,只是给他的这个王衔加了谥号,平。 平安的平,武帝不求儿子下一世有何作为,只求他能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朝臣没一个敢在这个时候和文化不高的武帝讲,“平”在谥号里,可不是什么美谥,倒也不是恶谥,但……反正给人的感觉就是武帝并不太重视这个早早去世的小儿子。 不过想来也是,武帝已经死过那么多儿子了,在孩子长大之前,他真的很难投入感情。 一直到顾乔能上课的时候,武帝才渐渐从这种低气压里走出来,带给他改变的,是后宫又有嫔妃诞下了小皇子。 有人死去,有人新生。 武帝越看顾乔是越顺眼了,虽然这只是个巧合,但事实摆在那里——在顾乔入宫来上课的第一天,健健康康的小皇子就诞生了,就像是带来了所有的美好。 于是,只上了一会儿课的众人,就被武帝放假了。 他带着一众儿子女儿去看刚出生的皇子了。 第二日,顾乔又接到了一个消息,在这个夏天即将走向最炎热的时候,武帝终于心情大好,决定举办皇子公主们每年夏天最期盼喜欢的活动——避暑。 不只皇子公主们要去,伴读们也要跟着一起走。 课业就这样先暂停了,大家收拾东西,准备一同前往避暑行宫。 避暑的行宫是前朝所建,武帝并没有在这方面大兴土木的兴趣,很多都直接沿用了前朝的。前朝喜好奢华浮夸,明明很好的东西,只用了、看了一次,就被闲置在了那里。武帝自带一些奇奇怪怪的抠门本能,大概实在是小时候穷怕了,哪怕当了皇帝也喜欢废物利用。前朝的园林,前朝的行宫,能用的都被武帝翻新修葺了一下就用上了。 举朝上下,无不在夸赞着武帝的勤俭节约,简直感动大启。 武帝做事总是说走就走,没过几天,顾乔就跟着太子一众人去了行宫,见识到了与后建的皇宫截然不同的奢靡生活。 大启的皇宫是自己建的,因为前朝的皇宫已经被末帝一把大火给烧了个gāngān净净。 也因此,大启的皇宫堪称历史之最,最小的最,用料不错,却整体以简单实用为主,横向对比其他宫殿,雍畿的皇宫就显得过于素淡了。 当然,在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顾乔看来,皇宫已经很美轮美奂了。 等真正见到了前朝的行宫,顾乔才明白他以前真的是太糟蹋美轮美奂这个词了。这座檐牙高啄、仿若丽宫的行宫,才是真正的鬼斧神工、名师之作。 皇子公主们虽然是来避暑的,但读书学问并不会就此停摆。 在短暂的休息过后,他们就在行宫复课了。这里有和文华堂一样作用的勤为径,供皇子公主们读书所用。宫殿的名字就叫勤为径,取义于“书山有路勤为径”,是太祖亲自定下的名,鼓励自己的子孙后代努力学习,永不懈怠。 避暑行宫实在是太招眼漂亮了,第一天的课上得索然无味,每一个人的心都不在学问上面。 一个二个的化身下课积极分子,根本坐不住。 顾乔在这点上就特别佩服太子,永远端正地坐在最前面,不会被这些旁骛所吸引,就反正特别厉害。 然后…… 一张画好了棋盘的简易小纸,就悄悄被滑到了顾乔的桌上。正中间天元之上,是太子殿下已经提前点好的第一步棋。意思十分明显:开小差下棋吗,朋友? 顾乔:“……”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梳理一下这个太子伴读天团:小乔:十全九美,白切黑。 周叔辩:太子表弟,心善力大,脑子不好。 闻添:这也是太子表弟,公主子,目前看来好像没什么怪癖。 钱多:严重偏科,喜欢给漂亮姑娘写词,连起来可绕地球一圈。 温篆:学问好,长的好,就是有点恋爱脑。 谢涟:狂放不羁爱跳舞。 苏肃:这是一个来自四川的灵魂厨师。 无名氏:平日里不苟言笑,私下里的表情却比谁都丰富。 第三十三章 窗外再奋力粘虫的宫人, 也无法阻拦嘹亮的蝉鸣冲破云霄, 无法阻拦这代表着“来玩啊,快来玩啊”的呼唤勾走所有孩子的心。 学堂里,背着手走来走去的苏师傅, 被烦得不行,他本就畏热, 还要一边忍耐大汗淋漓,一边宽袖大袍地把自己裹个严实。外面的叫声属实聒噪, 课堂里的学生又个顶个地不听话,连叫自家亲侄子起来背书,都是双眼发直的茫然状态。 真真是没有什么是顺利的! “坏学生”周叔辩自告奋勇, 想要为师解忧, 扬言要出门“杀”蝉,不破虫窝终不还。闻添、钱多也是积极响应,一站起来, 怀里揣着的虫网弹弓就落了个满地。 苏师傅:“……”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去去去!”苏师傅终于发了火, 易燃易爆不好哄,他再也控制不住,苦读数年的圣贤书只能阻止他在最后一刻不要骂得太难听,“你们仨!周叔辩!闻添!钱多多!都给我滚到前面来站着!” 苏肃一个没控制住,喷笑出声。钱多多是钱多的本名, 已经好多年没人叫过了, 现在大家默认的都是钱多,但他户籍上的名字并没有变。苏师傅这些个老师傅, 一被气急了就爱揭钱多的这个短,想让他长个记性。 记性长没长的不好说,反正苏肃笑点挺低的,听一次,笑一次。 苏师傅肃穆的师威,被自家侄子当场戳破,dàng然无存。他气急败坏,扬起手中的戒尺就朝着苏肃的手打了过去。心想着,我打不了其他同事的孩子,我还打不了你小子了吗?! “啪”的一下,脆生生的,苏师傅自己反而舍不得了。这可是他兄弟好不容易盼来的老来子,平日里也是乖巧又听话,算了算了,不打了。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苏肃乐极生悲,也成了最前面被罚站的一份子。 “你们以为我很想管你们吗?啊?”苏师傅的口头惯用语总是这么一句。 苏肃和周叔辩等人整整齐齐地站在一起,听着苏师傅谆谆教导,拿他们和下面的太子和另外四个伴读做对比。 “你们看看太子殿下,再看看你们自己,都不羞愧的吗?!” 苏肃睁大眼睛看到,在苏师傅忙着数落他们的时候,他背后的杰出好学生代表闻太子,正在和顾乔在纸制棋盘上酣战。用这种没有办法消除棋子的棋盘,肯定是不可能下围棋的。但下五子棋也能下得很快乐,反正只要不听讲,gān什么都行。 苏师傅一转身,这两人又人模狗样地坐了回去,动作极其自然流畅地用书本盖住了棋盘,那下面已经藏了好几张用过的棋盘纸了,摆出一副再老实不过的模样。 周叔辩在一边说小话:“看我表哥这心态,绝了。” 苏肃:“……” 一直到苏师傅终于大发慈悲,提前半个时辰放过了他们的时候,太子和顾乔的课堂小动作都没有被发现。随着一声“今天就到这里吧”,周叔辩一骑绝尘冲在最前面,成为了所有伴读里最早出门的那一个。这里的“所有”指的不仅是太子这边,还包括了其他皇子公主那里。 勤为径书斋的建筑风格比较丧病,与文华堂那种回字形的深宫大院截然不同,而是一排排朝向一模一样的小屋,周叔辩冲出去的欢快背影所有人都看见了,刺痛了不少坐在窗边的天潢贵胄的心。 五公主鼓着圆圆的苹果脸,问她的女夫子:“我们是不是也可以下课了呀?肯定已经到点了,太子弟弟那边都已经放了呢。” 有说话比五公主更直接的:“凭什么太子就能比我早放半个时辰?” 其他老师一边在心里骂着今天的主讲苏师傅不靠谱,一边也只能匆匆收尾,如了各位主子的愿。 其实老师们也能懂众人的心态,毕竟避暑都这么多回了,很有经验,下午就gān脆没安排课,本意就是准备让这群龙子凤女玩够了再收心。哪承想他们连中午都坚持不到。周叔辩是个特别闹腾的,没出院子,声音就已经要传遍整个行宫了。 闻添、钱多紧随其后,连饭都顾不上吃了,一心想着行宫的这天、这地、这熟悉的小树,都在热情地呼唤着他们呀。 温篆几人与野猴子一样的周叔辩几人形成了鲜明对比,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课桌的东西,顺便轻声商量着一会儿中午该吃什么。 跟着皇子公主来山里避暑,伴读们也就一同住了进来,虽然是集体宿舍,条件不比家里,但还是莫名激动。gān什么都非要集体行动。 伴读们住的地方有小厨房,吃不惯行宫统一的伙食,也可以自己动手。 伴读们大多都是权贵出身,会自己动手的很少,无论是做饭还是其他,现在住行有宫人伺候,吃食却只能要么忍要么想办法。苏肃的难能可贵,就在这个时候被凸显了出来,当然,也有可能正是因为有了多年行宫避暑的经验,才有了他考场炝锅的智慧与实操。 苏肃也早已经习惯,在第一天对所有小伙伴大方地表示,今天欢迎点单,他能做的都会满足。 顾乔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但也好奇地跟着蹭了过去,在“温娘”的贴心提示下,点了板栗烧jī,那是苏肃做得比较好吃且不算特别辣的菜。 “叔辩他们呢?”顾乔还是蛮想着周叔辩的,他喜欢一切喜欢他的人。 苏肃摊开手,里面塞着三张小纸条,都是刚刚上课站在前面的时候塞过来的:“他们早有准备。” 半大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又特别可爱的年纪。 然后,一只修长玉手,就也默默伸了过来,放了一张小纸条在苏肃手上。上面是太子殿下铁画银钩的四个大字:麻辣兔头。 “!!!”围在一起的少年们这才回头,惊悚地发现一贯在这种时候肯定早就独自离开的殿下,今日反常地并没有走人。 不,应该说自从顾乔来的这两天,太子已经没有像过去那么独了。 温篆头疼地看向妻弟,他们家小乔太招人喜欢了,也是一种罪啊。 苏肃面对太子的命令,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只能学着太子无事发生的样子,淡然了下来。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太子到底什么时候知道他会做饭的啊?还能这么淡然处之?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太子殿下! 然后,一众人就一同前往了“伴读宿舍”西所,不少其他皇子的伴读已经回来了,正吵吵嚷嚷地在院子里找着自己的乐子。 公主的女伴读会随着公主们一起住,并不与这群少年一起,居住待遇明显要好上不少。 所有人在看到太子进来的时候,都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恍惚了好一下才想起来跪下行礼,口呼千岁。 太子,竟然,来了他们住的地方? 今天这个梦好长啊,为什么到现在还没醒? 一些和苏肃有jiāo情,本来打算端着饭碗来蹭饭的皇子伴读,都一个个偃旗息鼓,默默决定还是等御膳房那边统一送吧。他qiáng任他qiáng,我怂活得长! 苏肃打着做饭的名义,带着几个宫人火速溜了,剩下的伴读除了温篆以外,也都不是很适应和太子这般过于生活化地亲近,只能坐在那里,艰难地想着告退的理由。 最终还是太子解放了他们所有人,他对顾乔道:“你住哪里,我想去看看。” 顾乔倒是很开心能够和太子殿下一直相处,带着小伙伴就直奔了他所住的辛号房。说是居住条件艰苦,但伴读们也是一人或者两人一个房间,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艰苦。顾乔就是一个人独住,所有的太子伴读都是,他们的房间按照甲乙丙丁这样的天gān来排列,其他皇子伴读则会根据他们跟着的皇子的排序,在天gān前面加个数字。类似于大皇子的伴读就住在一甲、一乙等。 太子的伴读是最特别的,只有他们可以不找人打点就拥有一个单间,其他的皇子伴读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每年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闻道成去了顾乔的房间,却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又小又破又bī仄,里面还没什么装饰与东西,这简直是在nüè待! “我没有经验,没能让奶兄准备齐全,但温大哥已经替我准备了一份啦,一会儿就会送过来。”顾乔对于当伴读真的很茫然,还没在他熟悉的文华堂怎么待呢,就来了行宫,走的时候太匆忙,自然也就缺这少那的。 但温篆很细心,早早地想到了顾乔的现状,让家里的侍女给顾乔比着自己的东西,准备了一模一样的一份。 “这不是东西的问题。”闻道成还是不太满意,这里都没他一个浴池大呢,这怎么住人? “我一个人住已经很好啦。”顾乔反而很感恩,对比其他人,太子伴读的待遇真的要好太多了。 突然小院里就吵闹了起来,有年纪小也是今年第一次来行宫住的皇子伴读,正在委屈地掉金豆子。这是个真正的小孩,才六岁,在家里也是被全家宠着、宝贝着的,来了这里却要与别人同住在这么一个小房间里,自然不可能太开心。与他同屋的又是个已经来行宫住过很多次的得宠皇子的伴读,态度十分恶劣。 “嫌弃这里小?那您别来啊。你以为我很想和你住在一起吗?我家仆从住的都比这屋子大!” 小孩本来只是抱怨一下,没想到就招来了这么劈头盖脸的责骂,自然就招架不住地哭了。那边大一点的伴读却越说越来劲儿,可着劲地欺负人,他的本意就是吓唬住这没经验的小孩,好让他搬出去和其他人挤,给他留出个单间。 闻道成“哗”的一下就推开了窗户:“有本事就打啊,光动嘴算什么本事?” 太子冷笑了一声过后,全场再没了声音,连那本来在哭的孩子都像是被谁掐住了嗓子,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其他人都火速作鸟shòu散,仿佛他们不曾存在。大一点的伴读更是不敢再耍手段为难人,反而积极帮着小孩收拾起行李,一起回了屋子,再团结友爱不过。 本来只是想看个热闹的闻道成:“……”切,真没意思。 一回头,闻到成就看到顾乔崇拜地朝他看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仿佛闪着小星星,都不用他开口,就已经足够让人看清楚他的意思——“哇,殿下真是人美心善!” 闻道成:“……”嗯,没错,孤就是这么一个乐于助人的好太子。 第三十四章 听说太子上课第一天先去了伴读们的住处, 还准备中午留下吃饭的消息之后, 众人对于此事议论纷纷,褒贬不一。 有觉得太子这是关爱伴读、礼贤下士的,好比武帝, 也好比各个伴读在朝的家人。 周叔辩他爹周大就感动得一塌糊涂,不仅感动, 还有点手痒想教训儿子。来之前他们都是怎么嘱咐他的?一定要照顾好太子!他就是这么照顾的?让太子去西所那种鱼龙混杂之地?为什么不劝着?孩子不听话,多半是该挨打了! 闻添那个当长公主的娘, 也稍稍转变了一些对太子的态度。她以前总觉得太子为人霸道又过于冷漠,根本不关心身边人的死活,如今来看是她着相偏见了。 长公主也是随武帝一起来避暑的。她在行宫附近有别庄, 不伴驾的时候, 就会在庄子上和家人一起过。过往她总希望当太子伴读的小儿子能到庄子上住,但小儿子却总不肯。她曾以为是太子以权压人,让她的儿子轻易不敢开这个口。如今才总算是相信了小儿子的话, 他真的只是想和其他伴读朋友凑在一起。 闻添不愿意行宫山庄来回跑的理由, 其实还有一个,他起不来…… 避暑的行宫建在青山绿水之中,说得好听一点叫取山水本色,享塞北风光,说得难听一点就叫荒郊野岭、人烟稀少。不是说大家不想建在行宫旁边, 而是为了让皇帝能够拥有一个足够安静的避暑胜地不让建, 刻意营造出一种远离凡世尘嚣的清冷。 长公主这都是很得武帝喜欢、住得较近的了,她的别庄和行宫之间也要翻过一座山头。 每天从别庄到行宫, 来来回回在路上耗费的时间、晒足的太阳,够闻添中暑个百八十回的了。所以,相比起单间小的缺点,闻添觉得他更不能忍受的是早起,比所有人都早起好久、好久。要不是在雍畿的时候,不允许伴读们住在皇宫,他都想求太子在东宫给他留个房间了。 其他伴读差不多也是闻添这个情况,他们中一部分人家里有条件,在行宫附近是有别庄的,每年夏天都会来伴驾,但他们的别庄比长公主的更远,那山高水迢的,真心不想来回跑。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伴读的家里人觉得能在行宫居住,是一种荣誉,他们希望孩子能借此拉近和贵人的关系,不要因为来回的奔波而远了关系。 说回太子探看伴读的举动,也有觉得他不过是在惺惺作态,收买人心的,好比太子那些糟心的兄弟姐妹。 “以前他嚣张跋扈,现在城府装腔,真是够恶心的!”大皇子气得把椅子扶手砸得哐哐响,他此时正和大皇子妃坐在一起抱怨着。作为武帝第一个活下来的儿子,大皇子在武帝心中一直是有着比其他皇子更加稍微重一些的分量的。这也导致大皇子比其他皇子更早地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对后来出生的正宫嫡子充满了敌视。 大皇子总是很没有道理地觉得,是闻道成抢了本应该属于他的爹,属于他的宠爱,属于他的……皇位。 不过,大皇子比太子大很多,没能来得及怎么欺负年幼的太子,他就已经从十王阁中搬出,不在文华堂里读书了。 如今大皇子现在正跟着自己身为户部尚书的岳父在户部学习。如无意外,等过个几年,就会由大皇子和户部尚书共同执掌户部了。 让皇子参与六部事宜,放这么大的权力给儿子,是武帝的“天才”主意之一。 历朝历代都没有这样的,也就话本野史里敢这么随便写,大多数皇子虽然被封了王,会参与朝政,但做的都是很琐碎的事,类似于主持某次治水,随军队偶尔出征,操办千秋万岁节之类的。有点像是临时工,哪里需要去哪里。 以权力制衡为目的,根本不可能让一个皇子积年累月地在某个部门这么发展下去,那简直是皇帝在故意增加自己的人生难度。没谁会那么傻。 武帝……偏偏就是个万里挑一的傻。 也就只有过于重视后嗣亲情的武帝,才能够gān出来这种希望自己每个儿子都手握大权的事情了。 但也是因此,有了过高的权力,皇子们的心就更加活泛了。大皇子武艺不行,却很善于搞事。之前帮着煽风点火传顾栖梧是凤命流言的,就有他的一份力量。 如今眼见着流言没有用,太子的声誉反而越来越高、如日中天了,大皇子被气得已经好多天没怎么吃下饭。 “你快想想办法!”大皇子催促大皇子妃道。 在闲言碎语这一块,不涉及后院的男子终究是没有女子来得更加得心应手的,大皇子很多针对太子不利的流言,都是让他的皇妃去放。 大皇子妃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凤目一转,就计上心头:“既然现在都在说太子对伴读多好多好,那么我们就让大家看看太子是怎么欺负伴读的吧。” “欺负?” 大皇子妃附耳上前,带着满眼的笑意,说出了她的主意。 很快,大皇子也笑开了。 *** 这天中午,闻道成果然留在西所,和顾乔等人一起吃了一顿午饭,所有人都很不习惯,略显胃疼,哪怕苏肃做的再好吃,也味同嚼蜡。只有顾乔、温篆和周叔辩还好点,连同姓闻的闻添都不行,他怕他表哥怕得要死,并不是很想和这个bào躁太子同处一室。 其实之前他们在文华堂的时候,他也和太子一起吃过一段时间的午饭,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觉得太子气质温和,平易近人。 如今却对太子又回归了最初的敬畏,那个只看你一眼,都容易小腿肚子打转的最初。 殿下身上的气质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做饭的苏肃最为心惊胆战,虽然太子在事后夸了他做饭的手艺,但苏肃总觉得太子是话中有话,不知道憋着什么坏要收拾他呢。 弱小可怜但能吃的苏肃,差点哭晕在墙角。 让众人更慌的还在后面。 吃过饭,周叔辩就安排了大家一起去行宫后山的小河里摸鱼。这个一点也不贵气、不优雅的活动,却莫名吸引着这群平日里肯定不会被允许这么疯玩的少年。事实上,在得知终于可以来行宫的那一刻,伴读们就已经在期待着这个活动了。 周叔辩作为组织人,很轻松地就打破了八个伴读之间泾渭分明的阶级壁垒,一举超过温篆成为了这回的领头羊。 温篆也是心甘情愿地让周叔辩占了头,因为……他也想来小河边。 这里承载着他们太多的童年回忆了。 周叔辩和温篆都已经提前就积极向顾乔发来了邀请,虽然他们的过去没有办法再互相参与,但他们可以在当下一起创造未来啊。 可是当太子闻道成也表示要一起去的时候,这种轻松愉快就不得不变了调。就好像明明已经是周末了,却还要陪着笑脸去搞公司团建,心好累。周叔辩严重怀疑,河里的鱼会不会也被他表哥的气场吓得不敢靠近。 但太子屈尊降贵,众人也不能不给面子,只能继续一边胃疼,一边去摸起了鱼。准确地说,是周叔辩等人摸鱼,温篆等人钓鱼。 温篆还贴心地给顾乔准备了一柄钓竿,一些打发时间的话本。 如今多了一个太子,不等尽忠去给太子也拿过来钓竿,顾乔就把自己的让给了太子,因为比起坐在这里钓鱼,他其实对下水摸鱼更感兴趣。他从没有见有谁这么做过,撸起袖,挽起裤腿,享受着阳光下的清凉一夏,想想就畅快极了。 特别是在看到周叔辩等人跃跃欲试的样子后,顾乔相信那一定很好玩,小河水深还不足众人的小腿高,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结果,顾乔只是起了一个头,就被温篆和太子殿下齐声喝止:“不行!你的身体不想要了吗?” 顾乔身体里其实还是有余毒的残留,只不过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孱弱了,至少能正常生活,开始上学。但衣食住行方面还是要注意,靠日常不间断地喝药来一点点地恢复正常。 河水那么凉,肯定在禁止名单上。 温篆和太子殿下都准备了一箩筐的解释,等着摆事实讲道理地让顾乔明白他们的关心。结果,从小大概就习惯了听话的小孩,在被说了之后,就真的不哭也不闹地答应了。只是眼巴巴地坐在小凳子上,看着周叔辩几人带着鱼篓下河,一句抱怨都没有。 乖巧得让人心肝疼。 温篆和太子一左一右,长叹出声,再次默契地妥协了:“行吧,你可以褪去罗袜,在河边撩水玩一会儿。” 顾乔立刻开心了起来,特别容易满足。 三下五除二地撩起长袍下摆,坐到了一片青草芬芳之中,然后就小心翼翼如第一次探水的小猫,一点点地沾了下去。 一股清慡凉意,自指尖而上,沁透了整个心田。 蓝天碧草,小河潺潺。 顾乔一边踢着水,一边抬头看着云卷云舒的天,长舒了一口气,在心里想着,这样的生活可真是太惬意了。 闻道成看着眼前不管做什么都好像能特别开心的顾乔,眉眼也不自觉柔和了下来。 大概是太子这一刻表现得实在是太过平和,让胆子大又没脑子的周叔辩一时冲动,就扬手洒了几滴河水。 全场瞬间寂静了下来。 闻道成在经过短暂的错愕过后,当即就抽起鱼竿,用更大的水花报复了回去。bào躁太子,就是这么记仇。 短暂的钓鱼养生活动就此宣布终结。 莫名其妙地,一群锦衣少年就陷入了泼水大战之中,激情投入,至湿方休。每个人都好像回到了当年皇后还活着的夏天,太子没那么bào躁,他们也没那么紧绷。一起嬉戏在小河边,懵懂无知,没有烦恼。 和太子一同行动,突然之间就变得不再那么可怕。所有人终于回想了起来,他们也曾与太子是朋友,多过于上下级的效忠。 一场水战,最终以每个人都被拖下水而告终。 只有顾乔被温篆和闻道成护得好好的,虽脸上也有晶莹的水珠划过,却并没有湿透。或者说这群半大的少年哪怕嬉闹,也很有分寸,都很照顾病患。 晚饭之前,闻道成带走了顾乔,还是不能让他在伴读那边住。 顾乔直接就被安排在了太子房间的旁边。 顾乔一开始自然是不同意的,但是在太子搬出来“万一我们再互换,就是孤住在那样的地方了,你想让孤住在那样的地方吗?”的理由之后,顾乔毫不犹豫地让步了。他可以住,但殿下绝不能! 当顾乔受到特殊待遇之后,他还有点担心其他伴读会心生不满,但他没想到…… 他和太子前脚刚走,后脚他找了借口回来想解释的时候,就看到众人已经在欢呼雀跃了,整个西所一派喜气洋洋,好像都要放鞭pào了。 顾乔:“……” 温篆看见顾乔去而又返,不给顾乔开口的机会,就已经主动解释了:“不是在针对你。” 只是所有人都已经看出来了,要是顾乔不在,太子就不会再不正常地来蹭饭了。虽然下午和太子在小河边玩得很愉快,但童年只适合回忆,不适合一味地用在现实里。知道太子心中某一块还是当年那个他,就已经足够了。太子既是他们效忠的储君,追随的明主,也是那个与他们一同长大的骄矜少年。 “千万,千万,别回来了!”闻添发自肺腑地想给顾乔立个恩公长生的牌位,“组织一定会记住你的伟大牺牲的!” 太子站在西所外面,默默在他的记仇名单上又写下了一个名字。 第三十五章 大启位于承仁的避暑行宫极其庞大, 南临淡湖, 北靠青山,东接平原,西边还有天然草场改建的狩猎围场。仅只是主体的正宫部分, 已经比雍畿皇宫还要大了,整座宫殿建筑群按照职能区域划分, 错落有致地被安排在了天然的湖海山林之中,巧妙地将自然与人文结合在了一起。无数有幸来过承仁行宫的才子大臣, 都为这里作过诗。 前朝时,承仁行宫的三十六景就已名动天下。以皇帝上朝、办公与就寝为一体的正宫为中心,三十六景被一分为二, 和皇宫一样, 有着前朝、后宫的区分。 伴读们为臣,所居住的西所就被安置在了前朝,旁边就是被誉为“水流云在”的三十六景之一, 也就是下午他们戏水钓鱼的地方。周叔辩等人当年太小, 更习惯管“水流云在”叫“小凉河”,这个俗称就一直被沿用到了现在,连武帝都快要忘记小凉河原来的名字了。 太子的宫殿,则在正宫与后宫之间,更靠近正宫无为殿的地方, 和西所几乎成为了一个对角线, 要走很久才能到。 勤为径书斋也在这里,离太子特别近, 也方便武帝下朝之后过来监督儿子学习。 闻道成这个太子可以在行宫之中乘车卧舆,顾乔作为伴读理论上却只能跟着车驾疾走。不少人都等着看这个笑话。 不是笑话顾乔,而是笑话太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前脚刚被说了对待伴读仁爱友善,后脚就让身体孱弱只有十二岁的伴读,在大太阳底下跟着他的车驾跑。啧,太子殿下可真是“礼贤下士”啊。一路走过前朝,正好让那些办公的大人都看一看。 和大皇子一样,想要压一压太子声誉的人有不少,动手能力极qiáng的在当天下午就已经打起了算盘,准备离间太子和他的伴读们。 不承想太子大概早有准备,来了一出小河戏水回忆童年,太子亲自下了水,这要是还能挑刺,那就真是想昧了心了。太子说大也大了,说不大也不大,玩乐是孩子的天性,你能说什么呢? 纵然可以牵qiáng附会地称太子不成体统,不分尊卑,但也肯定收效甚微,是在变相给太子亲民搞宣传。 盯着太子的几波势力只能暗中饮恨。 但他们也不会就这么算了,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拿顾乔来做文章就特别地妙。毕竟顾乔是个众所周知的小可怜,才引起广泛的议论不久,京中贵妇贵女对他就没有不怜爱疼惜的。大家不仅知道这孩子被nüè待了还自qiáng不息,制科扬名,还知道他被亲叔下毒,差点被害死,身体弱到哪怕已经封了官,都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去文华堂报到。 这样一个形象,很容易就被放置在弱者的位置上,太子都不需要做什么,只是正常地让顾乔做些平日里其他伴读都会做的事情,他们都能把太子给对比成生性残bào、毫无同情心的人。 “顾乔是把双刃剑,找他来当伴读,既容易博美名,也容易扬恶名。”有妃子和皇子暗中密谋,“咱们的这位殿下啊,还是太年轻。” “太年轻”的殿下,一出西所,就二话不说、自然而然地拉起顾乔的手,把他抱上了车驾。 他当然不可能让顾乔跟着一路从西所跑回宫殿,他又不是不知道顾乔的身体有多渣,他自己还深切地体会过呢。他把自己在顾乔身体里时希望得到的照顾,如今一一都实现在了顾乔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移情作用,看见顾乔得到了充分的照顾,闻道成会诡异地觉得那比他自己得了乐趣更让他满足。 “!!!”顾乔的脸很没出息地秒红,尽职尽责地当一个小跟班,对他效忠的储君提醒道,“殿、殿下,这于礼不合。” 哪有储君伺候臣子的道理? “孤就是礼,孤就是法。”闻道成可以说是很霸道了,霸道地对顾乔好,霸道地命令他必须接受,“你不服?憋着!” 上了车,在碌碌之声中,闻道成对还想不断挣扎的顾乔耳边chuī气,激得顾乔浑身一僵后,才心满意足地小声戏谑道:“不听话了,嗯?” 顾乔都恨不能把头钻到车下面去了,但还是红着脸,道了句又软又坚定的:“听。” 不可能不听太子殿下的话呀,殿下就是他的一切。 闻道成得意地哼哼了两句,继续把玩起了顾乔的小手,嗯,从一开始就没撒开过,玩起来也是特别地顺手和自然。闻道成自从遇到顾乔就像是得了皮肤饥渴症似的,总恨不能和顾乔多亲近一些,再亲近一些,最后能融为一体。 顾乔中毒之后,手脚就一直是凉的,在这个盛夏里正好是最让人心旷神怡的温度。 闻道成想得可美了,夏天顾乔给他降温,他冬天给顾乔取暖,互惠互利,循环利用。他怕顾乔真的羞愤而死,还在最后贴心补充了一句:“咱们不是已经猜测过了吗?互换的规律很可能是你或者我的身体到了qiáng弩之末,在撑不住的时候就会互换。” 在之前商量完温篆的命之后,顾乔就把他对于互换规律的猜测和太子说了一下。这个推测的依据,很快就得到了太子的证明。 “是的,每次和你互换之后,我都感觉身体的难受被缓和了。” 就类似于,当顾乔的血气将至一成,即将休克的时候,他就会自动和太子互换到彼此的身体里,太子的到来则会带给小世子的身体一次重焕新机的改善,让血气回升至三成,不可能彻底好了,但至少给了对方继续撑下去的机会。 就是不知道这种互换,是濒死才有可能触发,还是只要是重病就有可能了。目前他们也还在摸索之中。 顾乔倾向于濒死,闻道成则觉得只要是有昏迷的可能就会互换。 还有一个让人不知道的点是,到底是只有顾乔身体差劲才会互换,还是说这是一个双向的,当太子遇到危险时,顾乔也会换过去替太子回血。反正目前已经知道的是,只要顾乔不行了,就肯定会和太子互换。之前的数次都很可能是顾乔身体里的慢性毒药在作祟。这也就是顾二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为什么明明下了毒,顾乔却并没有死。 马车里,闻道成继续和顾乔咬耳朵:“现在太阳还没落山,以你这个小身板,从西所走那么远的路,你觉得你能撑下去?” 顾乔很老实地摇了摇头,他在遭受了这么多年nüè待后,发育迟缓,身体本就不算特别好。 “所以,你是故意的?想触发互换,好让孤来替你遭罪?”闻道成知道顾乔肯定没这么想,但他就是故意这么说好刺激顾乔。 果不其然,顾乔把头摇成了拨làng鼓,再不敢提什么下车不下车的了。 “你现在不是为了你一个人活着,知道吗?”闻道成对顾乔下了最后一剂猛药,他早就发现了,顾乔对于自己的身体好像并不是特别在乎,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但顾乔独独无法忍耐让别人替他遭罪。 还是那句话,乖得让人心疼。 “你得跟孤学一学,学得自私点。”闻道成语重心长,传授经验。 “我可自私了。”顾乔立刻反驳,他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呀,好比,刚刚被太子抱起来的时候,他其实有悄悄地高兴一下的。他也喜欢和殿下这么亲近。 “……还不够。”闻道成只能这么说,“自己快乐就行,别人怎么样,你都不需要考虑!” 顾乔点点头,又摇摇头,几次欲言又止。 闻道成无奈了,只能在心里叹口气,决定亲自调教顾乔学会自私,调教的第一步,就是让顾乔学会随心所欲地说话,而不是瞻前顾后无法开口:“说!” “但您不是别人啊。” ——别人怎么样,你都不需要考虑。 ——但您不是别人啊。 闻道成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怕自己被萌出血了,不好收场。 算了,揉个痛快吧! 凉风习习,夜晚的风chuī起了小车杏huáng色的纱帐,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太子对伴读的“体恤”,气坏了不少人。也更加恼恨于太子,没想到他这样的竟然也学会演戏了! 皇宫这个大染缸还真是锻炼人啊。 太子在雍畿皇宫的宫殿叫东宫,在承仁行宫的避暑宫殿……也叫东宫。据说比皇宫里的东宫要好看不知道多少倍,是前朝末帝在彻底和世家集团撕破脸、正面刚之后,故意恶心那些世家,修建给他寒门出身的皇后未来的孩子的。 极尽铺张làng费之能,奢侈浮华,金碧辉煌。 可惜的是,末帝出身寒门的皇后最终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承仁行宫的东宫始终没能住进它期待已久的主人,一直到了闻道成出生,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不过,顾乔暂时是无缘得见了。 因为在太子的车驾正准备绕过正宫的无为殿时,武帝身边最得用的太监大总管王识文,就已经指挥着身手矫健的小徒弟,前来拦车了。 王识文就是那个当日制科殿试时不认字的监考太监,脸圆,微胖,看上去就特别和善。武帝身边用人的标准几乎都是这样的,面相不需要要求有多好,但必须给人一种积极阳光、亲切和善的感觉,稍微尖酸刻薄一点的,都过不了武帝的眼。 武帝坚信相由心生,这就和谁弱谁有理一样地不可思议。但武帝就是这么一个人,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王识文跑起来有点慢,在小徒弟们已经跪下恭请太子时,他才堪堪插进队伍,跪了下来。 一边尽量压抑喘气,一边给太子解释,这是武帝的旨意。 武帝来了行宫之后就开始盼着能和儿子一同吃饭,再叙亲情,说不定还能回忆一下过往。在承仁行宫的日子,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远没有在皇宫时那么庄严僵硬。武帝回首往昔,发现自己和皇后太子最快乐的过去,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这里,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儿子一起回忆过去。 结果中午儿子下了课,却直接留在了西所,下午又去了小凉河,武帝这边是怎么盼都盼不到儿子,只能让王识文在路上盯着,无论如何他今天必须和太子一道吃个饭! 说实话,闻道成这个儿子当得是有点感情淡薄的,自他母后周皇后去后,他能顾念着的也就是疼爱他的太后了。对于武帝,闻道成不能说不把对方当爹了,只是在经历了一次次失望之后,他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闻道成的性格一向如此决绝,要么得到全部,要么一点都不屑去拥有。 很难说闻道成这样的性格是在什么时候形成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周皇后活着的时候,闻道成还不完全是这么一个狂犬神经病的模样。 总之,闻道成根本就没想过和他爹一起吃饭,比起与武帝同处,他更想和顾乔一起回忆当年,好比多问问顾乔第一次见他时是个什么样子。他已经对此模糊了,没有印象了,却很想重新回忆起来,毕竟那是他和顾乔的初见。 “还是应该吃一些的。”顾乔尽量劝解,不是自作主张地希望太子去谅解什么,只是不希望让别人有机可乘。 果不其然,在武帝那边,被叫来的不只是太子,还有其他皇子公主。 一张圆桌,满满当当,武帝特别喜欢这样一家人围在一起的气氛。来的都是受宠的皇子公主,嘴甜通透会哄人,在太子进来之前,一个个把武帝哄得喜笑颜开,和谐融洽。 这样的好气氛一直到太子迈过门槛儿而入,才戛然而止。 武帝和他的孩子们坐在那边,太子与顾乔逆着光格格不入地站在门边,好像两个世界被彻底隔绝了开来,那边是一家人,而这边只有他们彼此。 没有人喜欢当破坏气氛的那一个外来者,那会让人觉得自己被排挤了。 顾乔不知道太子过去到底经历了多少遍这样的场景,只知道自父母去后,每每去心肠歹毒的顾老太太那边请安时,那种被所有人刻意孤立在角落的感觉,是如此地难受刺眼。 他们很显然是故意的。 顾家人是为了羞rǔ打压顾乔,让他相信他就是不讨人喜欢的窝囊废,希望他从他们身上摇尾乞怜祈求那一星半点的“亲情”,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 皇子公主们则在默契地想要激怒太子,这一招在过去几乎百试百灵。 太子和武帝近些年越来越多的不欢而散,也是由此开始。武帝不懂,太子自傲,如果没有顾乔,天知道武帝还会忍耐次次扫兴、拂袖而去的太子多久。 不过,这一回不一样了。 不需要顾乔做什么,武帝已经主动叫来了太子,让太子坐到了自己身边。连带着顾乔都“jī犬升天”,坐到了比其他所有的皇子公主都要高的位置。他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表情上却尽量做到了大方自然,不想在关键时刻给太子丢脸。 武帝对太子开始嘘寒问暖,明明只是一天没见,却仿佛已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武帝的问题包罗万象,事无巨细,连苏师傅在课堂上被自家侄子气得chuī胡子瞪眼的事情都知道了。武帝哈哈大笑:“这个苏肃不错,总算为朕出了一口恶气!” 武帝欣赏苏师傅等人的才学,却也厌烦透了这些个文人对他的掣肘。 如今听说过去只有他气人,没有人气他,一张利嘴舌战群儒的苏师傅,被自家侄子一物降一物了,就特别开心。 因为一直是在问太子今天的生活,“顾乔”就成为了一个高频词,时时刻刻都有可能会被武帝连带着一起问一句。 “小凉河好玩吧?”武帝得意扬扬,对顾乔眨眨眼,就像是一个亲切的邻家大伯,慡朗又健谈,“那里还是朕最先发现的乐趣呢,只悄悄告诉了梓童,没想到她转身就带着安邦他们去了。下次有时间,朕给你们表演徒手捉鱼,就没有人能在这个上面胜过朕!” 武帝野孩子出身,上树掏鸟,下河捞鱼,就没有他不会的。 顾乔是个天然的演员,“哇”“哦哦”“好厉害啊”等捧场词汇,别人用起来略显幼齿夸张,但在顾乔身上却是刚刚好。把崇拜演绎得活灵活现,让人通体舒畅,还看不出来他其实是在拍龙屁,会以为他真的在憧憬。 大家都是有原则的人,那就是很难去讨厌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武帝也不例外,越看顾乔是越满意,还总觉得在顾乔身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属于太子的影子。 武帝的脑补再一次发挥了作用,他总算明白了太子最近的改变,一方面是外部的压力,一方面大概就是他认识了这么一片赤诚的顾乔。耳濡目染下,他可爱的儿子又回来了! 闻道成本来是不习惯这么和武帝相处的,他总是冷硬又qiáng势的,不是不能伏低做小,而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去这么做。他和武帝在这方面其实挺像的,他把武帝先当爹,再当皇帝,所以他始终不能理解他的兄弟姐妹的谄媚。一点气度都没有,真是丢人! 但是如今有顾乔作为缓冲,闻道成既可以继续做他自己,又不会让武帝觉得儿子叛逆不驯服。因为毕竟是在自己的伴读身边,太子肯定要表现得更加成熟贵气一点。 武帝对太子如今是满意得不得了,又有顾乔满足了他希望被人崇拜的大男子心理。 武帝最满意顾乔的一点是,吃饭的时候,这孩子不像苏师傅他们那样,爱叨bī叨什么“食不言寝不语”,武帝最烦的就是当了皇帝之后还有人管他吃饭睡觉,他从小在家养成的习惯可没有这么的。 而且,武帝还有他自己的一套歪理邪说:“圣人说的‘食不言寝不语’,食是个动词,在嘴里咀嚼饭菜的时候,肯定是不能说话的呀,喷出来多不雅观。但在吃饭的全程都不说话,那不得憋死?” 反正武帝是受不了的。 巧的是,顾乔虽然知道食不言寝不语,但他爹当年也是泥腿子出身,平日里又忙,唯一能够和家人联络感情的时间,就在饭桌上了。他娘不拘小节,也很珍惜和丈夫孩子相处的时间。顾乔早已经习惯了,完全没觉得有问题,还很开心,他和武帝一样,就喜欢吃饭的时候人多热闹一点。 别人和武帝一样不管束吃饭说话的问题,武帝未必会有什么想法,但顾乔是不一样的。 顾乔是制科殿试的第一,响当当的神童,在武帝心目中算是未来必然会有大学问的那一挂,这样的人也做了和他一样的事情,就好像无形之中让武帝有了更多的底气。 看顾乔更顺眼了。 他们这一边其乐融融,吃得很好,自然也就顾不上其他皇子公主的低气压了。想让太子嫉妒的人,现在都嫉妒太子嫉妒得快要酸透了,吃饺子不用蘸醋的那种酸。 就在所有人暗骂太子性格转变得更加狡猾邪恶的时候,太子却在武帝看不到的地方,对所有人勾唇,进行了一次再明显不过的挑衅。 他不仅比过往嚣张,也比过往更加讨人厌了。太子的性格根本没变,只是做事的手段变了,变得棘手又不好对付。 这也同时加大了众人的危机感。 一顿饭之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太子和顾乔这才告退,回了东宫。什么景色都看不成了,但廊下的灯火通明也够顾乔开心一阵的了。 大红的宫灯,闪烁的群星,怪不得承仁行宫会成为不少人心里的快乐。 顾乔单方面地宣布,他从此也最喜欢、最喜欢这里了。 回去之后,闻道成本来还想着和顾乔“再续前缘”呢,顾乔却老先生附体,抓紧时间要求和太子一起去书房完成课业。 “你不是已经写完了吗?”苏师傅今天没布置多少课业,要求的习字顾乔也已经超标完成。 “要巩固过去的学问,预习明天的新内容呀。”顾乔自认为也不是什么天生的天才,只是比常人更加努力而已。他不敢有一丝懈怠,生怕哪天就被抛在了后面。 闻道成:“……”不是很想努力啊,他到底为什么要把顾乔接过来?为了监督自己写作业吗??? 两人一直学到了月上中天,再不睡明早就要起不来了,顾乔这才依依不舍地作罢。他喜欢在书房里和殿下一起学习,就感觉特别充实又快乐,只要一抬眼,他最喜欢的太子殿下就会朝他看来,带着全世界最好看的笑容。 闻道成也得了一些趣味,那就是故意在四目相对的时候,勾唇邪笑,逗得顾乔红成了一张苹果脸。 真好玩! 顾乔在准备回屋的路上,却被一个长相毫无特色的行宫宫人给拦了下来。之所以确定对方是行宫的宫人,而不是太子身边的人,是因为服装不一样。行宫的人和皇宫的人是不能混穿宫装的,这里面有着严格的区别与划分。 来人自称是行宫东宫里的人,是太子让他来传话,要让顾乔去勤为径给他取一样东西。 别问太子大半夜的为什么要让顾乔独自一人,横跨前朝,独自去勤为径取东西。问了就是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他们也不知道。 顾乔垂下眼眸,几经考虑,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倒是要看看他们要搞什么鬼。 顾乔这不是艺高人胆大,而是他知道他身边有太子的暗卫保护,太子已经把这事告诉他了,是不会出什么危险的。顾乔也很好奇,这些人到底打算做什么,如果这次拒绝了,指不定下次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这宫人准备得很全面,还给顾乔准备了一个武帝体恤年迈老臣的肩舆,把顾乔匆匆抬过去,又匆匆抬了回来。路上也完全没有遇到巡夜的侍卫,好像对方很清楚侍卫巡夜的路线,特意给错开了。 一路无惊无险,除了耗费了一些时间,就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问题,大概就是那宫人在路上略显话多,和顾乔说了不少往昔太子身边伴读的事。 意外坠马去世的定北侯家的小侯爷,成为了对方话里有话的主语。 这么一趟折腾下来,顾乔的睡眠时间就不够了,但他还是打起jīng神和对方周旋了下去。拿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子的东西,回了房间,准备研究一下。 在东宫的大门口,顾乔一阵恍惚。 就听那宫人在背后幽幽道:“唉,提起这可怜的小侯爷,奴婢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就别讲!不好奇,不探究,不想知道! 但小世子还是决定给对方一个机会:“如何?” “奴婢也是瞧着世子是个好人,才多的这么一句嘴,您以后再问,我是不会承认的。但奴婢觉得有件事您一定得知道,在您来之前,人人都说殿下对小侯爷青眼有加,就像您现在这般有过之无不及。 “但奴婢有次却无意中看到太子在nüè打小侯爷。有可能是奴婢眼花,看错了,但还是希望您小心为上,伴君如伴虎啊。 “还有人说啊,小侯爷是因为经常被作弄,不堪受rǔ才自杀的。” “哦?是嘛?我怎么都没有听过呀。”就在刚刚和顾乔再一次进行了灵魂互换过来的闻道成,在心中冷笑。他这个当事人,可真是对过去的自己,大开眼界啊。 第三十六章 顾乔眼睛一睁, 发现自己又换到太子身体里的时候, 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因为这代表着他好不容易才猜测出来的“身体承受不住时就会互换”的规律就此破灭。他和宫人离开东宫去勤为径取东西,虽是一路月黑风高,像个陷阱, 但毕竟最后证明了没什么生命危险,也就不存在身体不堪重负, 濒临崩溃。 不管是顾乔猜测的濒死,还是太子推测的昏迷, 都并不适用于如今的情况。 仔细想想,什么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互换,身体还是那个身体, 难道换个灵魂就能一下子包治百病了?根本毫无道理嘛。 一切推测都要推倒重来不可怕, 可怕的是在太子殿下面前丢了脸。 自己真是太没用了,还误导了殿下,顾乔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顾乔不甘心地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当时的身体状况:余毒只剩残渣, 不足为惧;宫人不曾近身, 也没有食物入口,更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不太可能在悄然间对他造成伤害。 他最后的印象只记得自己很困,困得恨不能当下就闭眼睡死过去。 但如果一困得受不了就换,也说不通啊。虽然长大后的顾乔和太子肯定不会经常出现困到极限的状态, 可小时候的他们绝对遇到过, 却并没有出现互换。困了就换了的假设并不成立。 还是说有危险的趋势,他和殿下就会互换? 亦或者是根本没什么规律, 就是单纯地看老天心情? 顾乔被自己最后这个猜测给惊到了。 比顾乔更惊讶的,是奉命来给太子下药的人。她已经下了药,也是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喝下去然后昏过去的,结果又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没事人一样坐起诈尸了! 她可以确定她下的药没有问题,因为为了取信太子,她依照宫内的常规操作,当着太子的面先分出来一些喝了下去。这是一次自杀性的袭击,她提前吃了另外一种可以缓解的药,但也只能拖延她病发的时间,并不能解除。 现在,她和太子一同病发,她已经疼到意识模糊,倒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太子却睁开了眼睛,又重新坐了起来。 顾乔陷入自己的思维没一会儿,就察觉到了情况不对,他的双腿毫无知觉! 再看去,眼前的地上还倒了一个陌生的宫女!穿着同样是行宫的宫装!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联想到大半夜有人敢假传太子之言让他去勤为径的反常举动,顾乔立刻选择了叫人。 但是他却发现自己好像也说不出来话了。 幸好,手边还有一个装着羊奶酒的碗,他使劲扔了出去,碗砸到了地上。随着瓷碗的破裂,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响亮突兀。 砸完了,顾乔就赶忙在太子身上摸索了起来,找到了太子一定会随身携带的一个香囊,里面有一个蓝白色的小细瓶,密封得很紧。顾乔直接在chuáng头磕碎了瓶口,囫囵着将里面据说可以解百毒的药丸生咽了下去。 这药丸不仅能中和毒药的药效,还有催吐的效果,极其难吃,却能第一时间把胃里不管是吃进去的什么东西都全部催吐出来。 不知道是药效快,还是心理作用,顾乔一边趴在chuáng边吐,一边觉得自己已经好了不少。 他还不忘以防万一,想能继续闹出来更大的动静的东西。 不过,不等顾乔使出浑身解数拽下太子腰带上的玉佩,穿到世子身体里的闻道成,已经带着人及时冲了进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殿下您要撑住啊!”熟悉的福来尖叫声响了起来,让顾乔想到了第一次与太子殿下互换,那属于太监独特的锐利嗓音虽然刺耳,却又莫名觉得是如此顺耳。 闻道成不顾腌臜,第一时间冲到chuáng前,握住了顾乔的手:“不要怕,有我在。” 这就是顾乔在昏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让他安了心。挣扎着指了指披着自己壳的太子殿下,在所有人领悟了这里一切暂时都由世子说了算之后,才彻底放心地人事不省。 福来哭得肝胆俱裂,慌得一批,却还不忘抽噎着等待世子的吩咐。 闻道成也很慌,但眼前的一切容不得他不冷静,条理清晰地一一吩咐了下去:“尽忠去看一下太医来了没有;福来封锁整个东宫,只许进,不许出;姚大人把这个宫女拖下去,看有没有可能让她在死前,jiāo代点东西出来!” 姚大人就是太子亲卫里的侍卫长,刑讯上是一把好手。这些年明里暗里地,已经不知道为太子解决了多少麻烦。 虽然众人从未与世子合作过,也不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出来主持大局,但这是太子在昏前的意愿,证明世子是唯一让太子信任的人,而且,莫名地,顾世子在此时此刻表现出的沉着冷静、指挥得当,让人不自觉地就想要按照他说的去做。 众人齐齐称是,就忙而不乱地积极动了起来。 然后,闻道成就要了一个识字的东宫女官过来:“我来说,你来写。由你来记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准确地说,是记录一下“顾世子”为什么能够在这种时候确定太子出事了。 救人要紧,但也不能让顾乔背负不应有的质疑。 “我是在有宫人和我假传殿下之命,让我深夜去勤为径为殿下取东西的时候,发现的不对……” 这一段发生的时候,顾乔和闻道成还没有换到彼此的身体里。闻道成能说出来这些,主要是因为顾乔在走之前匆匆在手记上写下的【是夜,偶遇行宫宫人,口称太子之命,速取书斋重要之物】,加上了一些自己的想象,就说得跟他真的经历过了一样。 闻道成穿过去的时间点,卡在了他们回来,那行宫宫人对顾乔开始造他黑谣的时候。他差点当场气炸,想把对方的头给拧下来的那种! 不过,当时的情况根本不够闻道成去做这些。 他自己是知道自己遇到了危险的,他很怕顾乔突然换到他身体里还处于一头雾水的情况下遭遇二次危险,只能暂时放过了这个已经在他死亡名单上的宫人。 在安排了暗卫暗中跟着还没有走远的宫人后,闻道成赶紧叫人来救顾乔了。 “我察觉到不对,为防止意外,在来之前就顺便让人去通知了御医,应该很快就会到了。”闻道成简单地把起因经过结果都jiāo代了个gāngān净净。 女官也一一记了下来,她陪在这里,一方面是记录内容,一方面形成一个制衡。在太子有可能被人下毒的这种关键时刻,不可能再放太子和谁独处,哪怕太子再信任的顾世子也不行。只不过这话谁也不会说出口,全靠的是一种意会与默契。 在闻道成把事情jiāo代得差不多之后,太医们也终于紧赶慢赶地到了。本来武帝之前一直给太子就安排了两个跟在太子身边的太医,但因为刚搬来行宫需要安顿,今天就没当值。 偏偏就在今晚出了事。 武帝也被惊动了。他一路着急忙慌地赶来,衣服都是边走边穿,莫名心悸,有一种心中的恐慌遭到了验证的感觉。丧子的噩梦又要开始笼罩他了吗?千万不能是太子,一定不能是! 来给太子看病的是个老熟人,是曾给顾乔看病的安大夫。 老爷子医毒双绝,这些年却几乎都在围着后宫打转。后妃们知道武帝有多在乎子嗣,不敢对皇嗣下手,但对彼此的这些个“好姐妹”可从不会心慈手软。 死儿子,死小妾,几乎就是武帝的日常。 “安邦怎么样了?”武帝还没进门,声音已经传了过来,他身边陪着太监总管王识文。 “殿下还没有醒过来,臣已经设法施针,护住心脉,可保殿下性命无虞。”安大夫其实根本没在太子身体里检查到什么毒素,太子被下的药和世子之前那种明显是要缓慢弄死人的毒截然不同,“与其说这是毒,不如说是药。” “什么药?” “虎láng之药。”对方大概率不是要直接弄死太子,而是想要搞垮他的身体,并且根本就是明晃晃地不打算掩饰,“殿下醒后,嗓子与双腿都有可能会在短期内受到影响。” 说得直白点就是,太子醒来后有可能会变成一个不良于行的哑巴。 武帝震怒。 一整个夜晚,谁也别想好眠。 东宫的所有相关人等都被拿下,在武帝眼里这些人就没一个清白的,哪怕真的与给太子下药无关,也有失察之罪。 唯一被放过的只有闻道成版的世子。 武帝看了女官写下的内容记录,又已经抓住了那个引顾乔去勤为径的行宫宫人,核对了信息之后,就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了。 “你救助太子及时,朕会记得这个人情,事后按功行赏的。” “臣不要赏赐,只希望能在殿下醒来之前,陪在殿下身边。”闻道成这倒不是以退为进,只是不放心顾乔,希望顾乔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他,他能安抚顾乔,和他互通有无。 武帝看着眼前的小世子,觉得这个大概是这一晚他遇到的唯一欣慰的事情了。 顾家的耿耿忠心,从未改变。 “准了。” 其他太子伴读也闻讯赶了过来,但那个时候太子和世子已经被接去了武帝的无为殿。武帝现在谁都不信,只信他自己,他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着太子,甚至为此决定摆朝,太子一日不醒,他就一日无心工作。 闻道成把武帝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陪着武帝一起守在chuáng边,说不上来自己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样的五味杂陈。 不过,第二天的早朝武帝还是去上了。 因为顾乔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醒了过来,嗓子很疼还不能说话,但好歹双腿是有知觉的。闻道成是很清楚的,顾乔已经吃过了他告诉过他的百解药丸,只要呕吐及时,并不会有大碍。虽然对方下的是药不是毒,但药丸也会起到缓解的作用。 好不容易等到了武帝去上朝,顾乔才找到了和太子私下里合计的机会。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闻道成关切地上前,并贴心地给出了几个备选答案,让顾乔不用开口也能回答,“难受?很难受?特别难受?” 但没有一个答案是顾乔想选的,他只能连连摇头,用眼神希望太子能懂,他没事啊,他甚至是庆幸的,自己替殿下挡了灾呢。 一人替对方遭一回罪、生一次病,很公平。 闻道成继续小声开口:“看来我们的推测是对的。” 互换的条件就是彼此遇到了危险,不管是顾乔遇到了,还是太子遇到了,一旦出现情况,他们就会互换。并通过这种互换来规避致命伤痛,虽然还是会很难受,但至少保住了一条命。这外挂几乎是可怕的,他们就是彼此的保命符。 “我们的命,是连在一起的。”闻道成说这话的时候,唇角都是不自觉上扬的,很显然是很满意和顾乔的这份独一无二的关联。 顾乔在太子的手上写字,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道成小声地说了一句他和顾乔分开后他还没有来得及写在手记上的事。其实就只有一件,定时定点地喝睡前的羊奶酒。 喝完就昏了过去,根本没有给闻道成吃解药的时间。若不是和顾乔互换,指不定闻道成的情况要过多久才会被人发现,也是因为互换,在瞬间增qiáng了太子的身体,给足了顾乔吃药的时间,才让一切有了回旋的余地。 顾乔的心跳得厉害,难道这就是话本里没有殿下的原因吗?他死了,亦或者是残了。 但是……这不对啊,怎么会在第一天就动手呢?太匆忙,太杂乱。如果是临时起意,又肯定无法准备得这么充分地对太子下手。 顾乔现在的脑子是乱的,好一会儿才转动起来。 不对! 要动手只能是来行宫的第一天。皇宫和行宫用的是两套宫人,只有在第一天才会出现宫人jiāo接,好趁虚而入的机会。一旦过了这天,一切就会重新恢复到井然有序的样子,东宫重新被把持得变成铁桶一块,也就不会再给幕后之人什么机会了。 事实上,这一次出现这样的纰漏,还是因为之前太子和十皇子在宴会上起了冲突,武帝迁怒太子身边近身的人没有伺候好太子,重板之下,大部分人都没有好透,在来行宫之前才有几个重新回到了太子身边咬牙伺候。太子不想他们舟车劳顿,也是担心他和顾乔有可能在行宫互换的时候还不够了解这些人,就没带他们来。 在缺少人手的情况下,确实容易被钻了漏dòng。 行宫的第一天,就是唯一的机会。 顾乔紧紧地握住了太子的手,不需要说,就能让人看懂他的意思——太子殿下的情况现在已经危险到这种程度了吗? 让顾乔更加惊讶的不是有人在意想不到的第一天动手,而是竟然在皇子之中已经存在了和太子不死不休这样的死敌。他一直以为,皇子公主们的段数仅还停留在吵嘴争宠上,怎么着也应该等到太子成年入朝,才会痛下杀手。 以前朝为例,皇子们内斗,更多的只是斗得对方失去权力,被皇帝厌弃圈禁,很少会出现这么赤luǒluǒ的毒杀。 一方面是大家都有防御的手段,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下毒实在是太不可控了,很容易查到自己身上。 总而言之,很没有技术含量。 说实话,顾乔对此是有点嫌弃的,他觉得这种简单粗bào的手段,也就他二叔顾有银那种人才能gān得出来。 优雅又血腥的宫斗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除非…… 转而一想,顾乔就在太子手心上又写下了四个字——出阁讲学。 闻道成享受着顾乔的手小心翼翼划过自己的感觉,一心二用,点了点头,他的猜测方向和顾乔一样。要不然那人下药的方向,不会是让太子变成一个残废和哑巴。 还是武帝提出的那个让太子出阁讲学的事情闹的。虽然这事早就提了出来,但前前后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太子出阁的事情就被搁置了。但没有人会真的忘记。 武帝在消散了丧子之痛后,心思就重新活泛了起来,正准备哪天再暗示一下太子的师傅们,把出阁的事情重新提上议程。毕竟从挑选吉日,到操办准备,再到太子真正出阁,这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武帝希望尽量在夏末秋初搞定这个事情。 因为到了十一月,就是太子十五岁的生日了,不能再拖。 朝臣们也没忘,特别是太子的老师们,他们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再次对武帝提起。随着几个皇子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太子的老师们不可能不着急。他们希望借由太子出阁,来打消某些人才刚刚升起的希望,把伤害降到最低。 太子的竞争对手们更不敢忘这件事,几乎可以说是寝食难安,日日夜夜想着办法希望能够拖延太子出阁的日子。最好这辈子别出,出了也搞砸了。 但另外一个问题也来了,那宫人引顾乔去书斋做什么?太多此一举,画蛇添足了。 “也许还是两伙人。” 挑拨顾乔的人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打算,但目的很显然就是离间太子与伴读的关系。 而给太子下药的幕后之人,很可能是本身就有意对太子动手,又知道了第一拨人的动作,才决定将计就计,一箭双雕。 联想三公主和十皇子的事,对方的目的从没有变过,那就是挑起两个皇子之间的矛盾,自己坐收渔利。 所以,对方搞事,不怕太子知道,就怕太子不知道。 对方就是希望太子能报复得轰轰烈烈。 若不是之前十皇子的死,让太子和顾乔意识到了至少有两股势力在角力,他们现在也不会这么快想通这个处处都是矛盾的夜晚。 而当他们把做这一切的人从一股势力看成两股,那就都说得通了。 他们的目的不同,但都是在给太子设套,其中还有一方顺便把另外一方也算计了进来,才会让一切都显得扑朔迷离,又略显智障。 不过,他们也因此至少知道了一件事。 ——想要挑拨他和顾乔关系的人,绝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对方应该很好找,毕竟这样才能如了幕后之人的愿。 他可以让顾乔暂做与他人斗法的样子,自己私下里排查真凶! 这挑拨之人……不做他想,正是大皇子妃。她本来的计划也不是这样的,只是在她不明白的情况下,计划被改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她听说宫人被抓之后,就急了,一直想办法想要打听清楚情况。 大皇子妃就是很单纯地想要依照大皇子所愿,搞臭太子的名声。其他伴读都滑不留手不好下手,她只能把顾乔这个新来的当作突破口。 大皇子妃也是知道顾乔的聪明的,制科第一,不好糊弄。 所以,她的本意是引顾乔去拿东西,白跑一趟,等第二天顾乔把东西拿给太子,太子表示不认得,然后再一步步引导着顾乔往太子这是在故意耍他的事情上想。 她也不怕顾乔在一开始就看出这里有问题,这就是个阳谋,就是为了让顾乔看出来问题,但模糊了到底是谁做的。顾乔被他心思歹毒的二叔nüè待了那么久,对这种事情肯定是心思敏感又纤细的,他绝对受不了重新回到地狱的感觉。 一旦顾乔崩溃,他就是最好的突破口了。再借顾乔之口,把她jīng心pào制的有关于小侯爷之死不是意外而是自杀的谣言传出去。 太子前bī死一个伴读,后又bī崩溃一个,他还能怎么洗? 只能是百口莫辩。 杀人诛心,大皇子妃太习惯玩这种心理战了。她都不需要惊动太子,只用在顾乔身上使劲儿地下功夫,武帝肯定不会去关心顾乔的死活。 大皇子妃的算盘挺好,可惜,出师未捷,死在了第一步。 最可怕的是,大皇子妃一想,她没给太子下毒,但有人下了。她虽然没敢这么大逆不道地想过这种事,但如果太子死了,她自然也是开心的。可是因为她找人引导顾乔的举动,反而让顾乔警觉,无心插柳柳成荫地解了太子被下药之围…… 大皇子妃恨得砸烂了一屋子的东西。 当闻道成得知想要挑拨他和顾乔关系的是大皇子两口子的时候,他竟一点都没有惊讶的感觉,甚至有了一种“既然是他们,也就放心了”的诡异宽慰。 因为这两口子真的不足为惧。 与此同时,顾乔也在思考着该怎么为殿下复仇,这药不能白吃。比起喜欢把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的倔qiáng太子,顾乔就要神奇得多。 他直接把对方有可能是在阻止他出阁的猜测,找人暗示给了善于脑补的武帝。 武帝不愿意相信是自己的孩子对自己孩子下手,但他却很容易联想到其他人,好比皇子们的后妃,皇子们的外家,乃至皇子们入朝之后就拉帮结派的近臣。他的孩子是不会出差错的,错的只会是那些教坏了他们的人。 如果能让武帝去暗中排查,为他所用,乃至借由此事拔掉其他皇子结党营私的苗头,那就太完美了。 等武帝来找顾乔说的时候,他依着太子一贯硬刚的思路,给出了太子会给出的答案,声音沙哑,但已经能说话了:“儿臣想要尽快安排出阁讲书一事。” 不是想要阻止他吗?他偏要再快一倍给对方看! 第三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 周叔辩等七个伴读就结伴到了无为殿, 他们是来探望太子的,已经提前得到了武帝的允许。 真正的太子闻道成因为照顾了顾乔一整夜,十二岁略带余毒残渣的身体, 发来了不堪重负的qiáng烈抗议,现在正在后殿东间的侧室小憩。 等待他们的只有顾乔版的太子。 整座无为殿占地面积极广, 仅前殿便是面阔七间,进深三间, 关起门来就已是寻常权贵府邸无法比拟的大院了。但这个前殿只是武帝日常用来读书、办公、面见大臣乃至礼佛供道的地方,后殿才是武帝正式的寝宫。 后殿的五间稍间都是武帝的住所,晚上看心情随机选择就寝地点;东西两堂的耳房则分别是为皇后与太后特意在无为殿备下来的房间, 也是各五间, 不一定住,但肯定有;寝宫两侧还有十多间矮小的围房,那是供妃嫔随侍时临时居住之所, 不固定哪间属于谁, 谁侍寝谁独自暂用。顾乔也是躺在chuáng上养病穷极无聊,看着舆图一点点了解到的。 武帝把太子就安置在了属于皇后的后殿东堂,名曰“长生”。 “长生堂”这个名字,是在皇后去后才改成这样的。因为当时群臣不断上奏,希望武帝能够另立新后, 有人血荐——国不可一日无君, 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闻道成听后怒不可遏,为了恶心前朝后宫这些在皇后尸骨未寒时就已经心大了的歹人, 就请旨把皇后生前所有居住过的地方都改了统一的名字——长生。 “早登极乐,永享长生”的“长生”,这是大启的丧葬习俗里一般都会刻在棺材两侧的话。 也是年幼的太子,亲手一笔一划刻在他母后棺椁上的话。 闻道成的意思很明显了,你们不是迫不及待地想入主吗?不是恨不能今天就搬进来吗?他倒是要看看这些人住在棺材宫里会不会做噩梦! 闻道成明面上对武帝给出的理由是,给他母后祈福。 这理由蹩脚极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年幼的太子在搞什么,但大家看不懂的是武帝在搞什么,他竟然欣然同意了!动作还十分利索,早前的牌子当天就摘了下来,新刻的牌子更是武帝亲自提笔,做好后就挨个挂了上去,所有的行宫一个都没放过。 后妃们确实是被恶心得够呛,谁想住在这样寓意的宫殿里?她们虽然能忍,但短时间内还是需要先做个心理准备的。她们这一退…… 就退到了先后仙逝四年后的今天。 武帝一直没有表示过丝毫要立新皇后的意思,他像极了所有突然丧偶的中年老男人,一方面觉得自己必须赶紧再找个伴侣,不能没人照顾,一方面又古怪坚持着没有人能再超越自己的原配妻子。 从某种角度来讲,男性比女性更加不会独立,小时候从母,长大从妻,老了从子,一辈子没有办法从以家庭为单位的生活里走出去。 不过,武帝大概并没有太子想的那么多,亦或者他就是这么一个坑儿子的爹,在把太子接到无为殿后,就把太子安置在了长生堂。 因为这是皇后生前在承仁行宫最喜欢住的地方,她在承仁肯定有独属于她的宫殿,但她更喜欢陪伴在武帝和儿子身边。 顾乔是不知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住得很坦然。毕竟要不是太子特意解释,一般人对于长生的理解就是字面意思,又或者文艺一点的,也只会联想到“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那样描写夫妻恩爱的句子。 闻道成也住得很坦然,因为这里承载着他无数美好的童年回忆,特别是和他母后的。他甚至有点跃跃欲试,希望母后能够托梦给他。 其他人压力就很大了,他们也敬爱着皇后,可还是会害怕神神鬼鬼。 特别是七个太子伴读里最没有存在感的李怀遇,他和顾乔一样,都十分怕鬼。只不过顾乔是被他顾老太太故意给他的恶鬼chuáng吓的,李怀遇则是天生胆小,家世在八个伴读里也完全不能看,学问不上不下,武功不高不低,将“平平淡淡的普通中等”发挥到了极致。他敢怕不敢言,两腿一直在打战,走路磨磨蹭蹭,慢到了不可思议。 周叔辩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扛起李怀遇就进了长生堂,看到了正半倚在chuáng上看书的太子版顾乔。 顾乔在外面披了一层宽大的外衣,显得整个人都羸弱得瘦小了一圈,这自然是表现给武帝看的。 作为一个宫斗演员,顾乔的表演永远是不会有破绽的,无时无刻,兢兢业业,哪怕是武帝去上朝的此时此刻。 之前已经有人来通报过了,顾乔对于伴读们的前来本并不应该意外,只是在看到周叔辩扛着李怀遇进来的时候,还是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高大威武的汉子,像个山大王一样,扛着欲哭无泪的小小少年,这画面简直辣眼睛。 要是真正的太子殿下在场,肯定已经吼出来了吧?顾乔这么想着。 周叔辩也在惊讶,欸,我表哥今天竟然没有吼我?果然是太难受了吗?好心疼! 顾乔其实没什么事,也不知道是太子殿下的身体素质太好了,还是那药丸就是这么神奇地包治百病,亦或者是互换回血特别厉害,总之,他除了嗓子沙哑以外,就没什么更多不适之感了。如今躺在chuáng上,是太子殿下希望他能够假装双腿不良于行,除了他们俩以外,谁都得瞒着。太医也诊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就这么僵持着。 周叔辩听说后,眼泪“哗”的一下就落了下来:“表、表哥,你不会,真的,不是,你肯定会没事的,我这就找我爹在全国寻觅名医!” 其他几个伴读也是面色凝重。 “……听我说完。”顾乔说话很慢,嗓子除了沙哑还有点疼,吞咽口水都会疼的那种,每次都只能小心翼翼的。他之前也和太子商量过,不要太吓唬到身边的人,毕竟他们是真心在担心他的:“能治好。只是这是个秘密,你们要尽量保守。” 伴读们几乎都不用再听什么,就已经秒懂了。 其实如果是周叔辩这种容易藏不住秘密的,被人套话了也没什么,外面知道的还是太子不良于行。 没想到周叔辩在这件事上对自己这么狠,怕泄露了太子的秘密,决定在太子成事之前,都不开口说话了。理由也是现成的,太子嗓子哑了,他为了给太子祈福,决定修个闭口禅。 一直不能说话,对于周叔辩的性格来说,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了。 但是他偏偏主动提了出来,还十分认真与坚决。 顾乔更加不忍心了,周叔辩确实是脑子不好,但只这个性格就已是太子的福气了,他尽可能地暗示对方:“你还是说吧,没有关系的。” 要不是怕伴读们在知道真相后,被幕后凶手灭口,顾乔肯定会说出来。 但是一想到温篆的死,顾乔也拿不准温篆在话本里是什么时候死的,只能处处小心,什么都提防一下。 周叔辩摇了摇头,不说,不说,就不说,打死也不说! 温篆在一边看着变得这么温和的太子,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他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毕竟太子是货真价实的,估计是吃了药,现在脑子还不太清楚吧。 温篆抬手,用扇子打了另外一个脑子不清楚的。 周叔辩睁大眼睛,怒目看向温篆,扬了扬自己沙包大的拳头,威胁的意思很明显——他虽然不能说话了,但他还能打人! 温篆用扇子抵着自己的额头,有时候真心不想救这个傻子,但,唉,算了。温篆还是决定做个好人,对周叔辩提醒道:“你对外不说话,不就行了吗?私下里只有我们的时候,完全不需要啊。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保守秘密才修的‘闭口禅’。” “啊,对哦。”周叔辩终于解禁,哪怕只是闭了这么小会儿口,他都有一种被解放了的放松。 顾乔哭笑不得,但也总算是不用那么担心周叔辩了。 伴读们怕影响太子休息,只探望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了。太子虽然请了病假可以不用上课了,但是他们还需要呢。而且都不用顾乔提起,温篆就已经贴心地表示:“小乔今天也一并请假吧?他昨日肯定被吓坏了。” 顾乔点点头:“嗯,卿卿照顾了孤一夜,刚刚睡下,就别叫起来了。” 温篆走出去的时候还一直在想着,这个“卿卿”到底代表着什么?他已经好多次听到太子这么叫顾乔了,他到底要不要给容容写封信,稍微提示一下呢? 一边是太子,一边是未婚妻,自古忠孝难两全啊。 伴读们走了,皇子公主们就接二连三地来了。这也是太子的意思,上一次太子出事装病,没见任何他的兄弟姐妹。这回为了查清楚到底是谁动的手,自然要挨个见一遍。 这次避暑,大部分皇子和公主都来了,只有个别几个不在。 但不在的也不能让人放心,太子已经令几个暗卫回京调查了,如果需要,顾乔就会以太子的名义请求武帝,让这些人也来承仁行宫一趟了。 皇子公主们自然是不想来看望太子的,有的甚至在心里恶毒地想,太子怎么就这么福大命大,没有真的被害死呢? 但不管是礼数上,还是为了做给武帝看,他们还是得来。 不仅要来,还要带着礼物大张旗鼓、满脸伤心地来,看望储君,看望兄弟,这都是他们应该做的。 四皇子最先带着九公主一起来了。 四皇子就是之前在文华堂和太子、五公主一起因为迟到被罚写,说太子惺惺作态,却被太子版的顾乔反过来坑了的倒霉蛋。 这位小哥其实和太子没什么仇怨,只是因为生母要巴结李淑妃,而在过往一直和三公主、十皇子站在了统一战线。没想到一夕间什么都变了,十皇子死了,三公主不会来了,李淑妃莫名其妙地不仅没有因此事和太子不死不休,还停战了,甚至略带巴结。变化太大,闪了所有人的腰。 把四皇子和他的生母晾在了原地,不尴不尬。 不过,四皇子也是个脸皮厚的,既然不针对了,就立刻改变了方针,跟没事人一样,假装过往不存在。 四皇子带着九公主来,是因为这是个真小孩,走路还会平地摔的那种,他觉得太子再狂躁,也不至于让人把小孩子扔出去。 九公主梳了两个包包头,脸圆眼圆哪儿也圆:“四哥,我怕。” 九公主还没入学,根本没机会接触太子,对太子的印象就停留在了听别人说的阶段。传说里太子有三个头——一个会喷红色的火焰,能烧坏房屋;一个会喷白色的火焰,能烧死一切罪人;一个会喷黑色的火焰,能连鬼魂都给烧得魂飞魄散。 东宫对于九公主来说,无异于是龙潭虎xué,比地狱还要吓人,这小姑娘一点也不想变成烧烤。 四皇子也不是那么没人性的,毕竟是他把九公主骗来的,安慰着九公主道:“没事,没事,我们就把礼物放下,太子不会见我们的。” 他带九公主来也只是以防万一,按照过去的经验,太子才懒得搭理他们呢。 “尊的吗?”九公主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真的呀。”四皇子对九公主赌咒发誓,割地赔款。 转头,就被打了脸。 “你说什么?”四皇子以为自己的耳朵坏掉了。 尽忠尽职尽责地再次重复:“殿下说,有请四殿下和九帝姬。” 九公主被吓得已经开始不断后仰着打嗝了,她被烧烤了也不会好吃的,真的。 第三十八章 四皇子是个有点脑子, 却只知道在宫里一味依赖qiáng者的初级斗士。 九公主则在见到太子后惊为天人, 学会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堂课,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是真的。 三言两语, 顾乔就为太子殿下收获了一个迷弟,关系不算牢固, 但至少算是开了个不错的头,在众位兄弟里, 太子终于不再是单打独斗了。顾乔因为害怕靠近女性,所以更加习惯于利用男性属下为他冲锋陷阵,让过去害过自己的人, 如今心甘情愿地为己所用, 其实是有一种微妙的慡感的。 不需要对方多么忠心,只要对方怕了他,能被他驱使, 为他做事就足够了。 顾乔必须得承认, 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部分是早已经坏掉了的。 至于性子直的五公主和懵懂的九公主,还是就当两个可爱的小妹妹就好,不需要多么亲近,平时在学堂遇到了,能彼此笑着点头致意就很幸福了。 顾乔对九公主留了饭, 等太子殿下醒过来, 想要太子殿下知道他在皇子公主中也不是孤立无援,没有人喜欢的。他特意当着殿下的面, 对九公主笑眯眯地问道:“喜欢太子哥哥吗?” “超喜欢的。”九公主是个诚实的颜控,点头如捣蒜。 “有多喜欢啊?”顾乔再问。 九公主用手比了一下,不算太满意,摇摇头,又换成了用两个手比距离,一直拉到了双臂伸展,她才勉qiáng觉得可以了:“就这么多喜欢!” 然后,没聊几句,九公主就被找来的奶妈嬷嬷们抱走了,走前还在依依不舍。 顾乔笑着跟小姑娘挥手,回头才对太子殿下道:“殿下的魅力,无人可挡。” 闻道成对此不置可否,到底是谁的魅力,可真不好说。不过他也猜到了顾乔的良苦用心,并没有扫兴,只是抬手,趁着私下无人,大胆地揉了揉当朝太子也就是他自己的脸。 唉,手感果然没有顾乔的好。 但自己揉自己,也还是总觉得差了一点什么。 顾乔在东宫修养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把这次跟着来行宫一起避暑的皇子公主们都见了个遍,一波又一波,好像不会累。 皇子们各有所长,公主们大多温婉,看上去就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但顾乔却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藏在话语里的暗cháo,涌动在空中的气场不和。都是天之骄子,没谁乐意给谁低头,也许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里都是很好的人,但他们在对待太子时,却俨然是把他当作了与自己不同的物种的。 顾乔在心里权衡了一圈,然后才对太子汇报,这些个殿下……看上去都挺有问题的。皇子们个顶个地有心机,也有掩不住的野心。 公主们倒是还好,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在看到如今的太子时,总是下意识地就会迸发出磅礴的母爱。 特别是已经嫁人生子的几位,看太子的眼神快要和武帝趋近,觉得这就是个需要呵护的宝宝了。 闻道成在一边看得瞠目结舌,他终于得坦诚地面对自己,他和兄弟姐妹关系不睦,也不全是别人的问题,至少他就做不到顾乔这样惹人怜惜。只是想起这个词,他就浑身jī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顾乔做起来自然又可爱,要是安到他身上…… 怕了怕了,他宁可选择当个孤独的太子。 三皇子和五皇子因故留在了京城,这回没有跟着来,无法看出深浅。 大皇子是唯一人在行宫,却至今还没有来探望过太子的。不是他不想来见太子,而是太子不想见他,虽然大皇子没有下毒,甚至可以说是被利用得很惨的一个倒霉蛋,但挑拨离间的是他的皇妃,闻道成不报复够了,是绝对不可能给他大哥一个正眼的。 大皇子最近过得是真的有点惨。 先是在户部的学习被武帝停了,再是与他有往来的朝中大臣都被武帝连削带打,驱赶了个七七八八,除了没有办法隔断的殷勤老岳父,大皇子可以说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以前是羽翼未丰,现在就是拔gān净了等着下锅的jī翅膀,光秃秃的,啥也没有。 不仅是武帝对大皇子不满,其他兄弟们看大皇子的眼光也很不对劲儿,让大皇子百思不得其解。 这当然是顾乔的功劳,皇子公主们都去看了顾乔一圈,顾乔不可能一夜之间把所有人变成友军,但是蛊惑着其他人去针对大皇子还是很简单的。 “本来就是,太子之位特别,大皇子作为陛下的第一个儿子,也一直很特别啊。”顾乔如是说。 凭什么不带太子玩,却能带大皇子玩? 一起感受一下被孤立的感觉吧! “我真不觉得不与他们为伍有什么不好。”闻道成和顾乔不同,顾乔是曾经羡慕过他的堂亲的,渴望拥有亲情,闻道成却好像天生这方面的感情就比较淡泊。他不会觉得别人不和他玩,他就受到了什么伤害,只会觉得是那些人没眼光,他才不要和脑子不清楚的人搅和在一起。 “我也不是要和他们有多好。”顾乔的逻辑就是一切从太子出发,只有太子不要的,没有别人不给的道理,“您可以不需要,但您不能不拥有。” 激得闻道成差点不想做人了。 太子的身体和世子的身体真不是一个量级的。拿恢复来举例,世子的身体用了小一个季度来治疗,仍有余毒残渣,太子不到一旬,就已经真的可以没事人一样的生龙活虎了。 而在太子修养的这一段时间里,勤为径书斋里的气压低到了极致。 太子被下毒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还都去看过了。他们都很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 不管是太子还是顾乔,都希望向幕后凶手传达一个信息——你不会得偿所愿的。这是一种少年意气,亦是一种挑衅,希望那个隐藏最深的人也能被激出几分火气,露出一些马脚。 表面上的大皇子和大皇子妃就像是在luǒ奔,很轻易地就被扒了出来。 但更深一层的人,却至今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后妃里战斗力最qiáng的李淑妃,这回并没有跟着一起来避暑,她在十皇子的葬礼之后,又回到了祈宁庵下,非要看着女儿好利索了才罢休。若有她在,也许会好调查一些。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太子在人手方面最大的短板就是后宫,他母后去得早,自己又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年纪,还不足以大到给他的父皇进献美人,又已经不是那种可以不用避嫌的小孩子。 这也就导致太子在这一块几乎是完全空白的。 太子过去最幸运的应该就是武帝对于残害皇嗣的零容忍,妃子们再恨闻道成占着太子的位置,也不敢动手,只能旁敲侧击、水滴石穿地说着太子的坏话。 书斋里,皇子公主们一方面担心着被人诬陷或者推出去当替罪羊,一方面也担心这种对于后嗣的迫害不会停止,自己会成为下一个。 皇子公主们的情绪,不可避免地影响了他们的伴读。 大概也就只有太子的伴读相对轻松一些了,因为他们比谁都了解太子的恢复情况,真的几乎就没事了。 至于太子没事了还不来上课…… 学渣们和学霸们各自有自己的一番不同的见解。 这天早上,伴读们照旧早早地到了勤为径。 不过基本不是趴在桌子上补觉,就是和小伙伴聚在一起聊天,没一个肯老老实实学习的。毕竟自从太子请假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学过新东西了,不是自习,就是巩固,完全可以当作给自己也放了个短暂的假期,没必要那么紧张。 现在可是夏天啊,他们在全大启最漂亮的皇家园林里,坐拥三十六景,不好好享受,都对不起前朝在这方面花费的真金白银! “你昨天的策论写了吗?”偏科学渣钱多,对另外一个学渣周叔辩提出了每个学生在求学生涯都会有的请求,“借我抄抄。” 钱多同学是个风流种子,在毛还没长齐对别人也做不了什么的年纪,已经学会到处去撩漂亮姑娘了。面对漂亮姑娘的口头禅就是,我能为你写首词吗?他在诗词方面是真的有天赋,吴侬软语,用词瑰丽,正是小姑娘最喜欢的那一套。 到了行宫之后,钱多简直如鱼得水,经常会和公主们身边的女伴读约着一起去玩。他昨天也是陪一个女伴读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根本没有来得及写课业。 周叔辩理直气壮地摇摇头:“为啥要写?” 太子殿下肯定不可能这么快回来上课的,师傅们也就是意思意思地讲一讲,布置的课业这些天根本就没收过,他也就顺理成章地一个字都没写过。 “你确定?”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太子缺课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每次太子不在的时候,都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候。 “不,我是说,你确定殿下不会回来上课?” “虽然殿下没什么事,但凶手还没找出来,殿下在无为殿里住着,肯定要比来勤为径安全啊。”周叔辩由己度人,“而且,能少上一天课就少上一天,疯了吗,这么早回来?” 太子虽然学问比大部分人好,可他在过去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学生。 逃课,请假,开小差……一样没少。 只不过太子太要脸,特别会装,才没有让外人发现,总算让自己留了个勤敏好学的好印象。但遇到好不容易的假期,太子也肯定是不会放过的。太子和周叔辩逃课的理由不太一样,周叔辩是听了也不会,太子是早就会了懒得làng费时间。 披着顾乔皮的闻道成在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在自己表弟名字后面凑了一个“正”字,每多一笔,就是多了一段仇。周叔辩遥遥领先在这个榜单上。 不等众人跟着附和,就有太监通传:“太子殿下到——” 顾乔版的太子。 周叔辩:“……”他表哥什么时候这么爱学习了?这不对!!! 但太子就是到了,不仅到了,连课业都没落下。苏师傅来检查课业的时候,八个伴读,整整齐齐站起来四个。周叔辩、闻添、钱多,外加一个苏肃。 苏师傅脑子“嗡”的一声就炸了,恨不能抽出小戒尺,把他这个侄子抽死,好假装这事不曾存在。 但这是亲侄子,抽死了,他兄弟得他和拼命,只能忍。 “没想到啊,没想到!”苏师傅只能这么咬牙切齿道。 闻道成却在一边临着顾乔的字,一边想着,怎么会想不到呢?就冲苏肃考场炝锅这个操作,你就该知道你侄子也不会是个多么老实的。 中午下了课,顾乔还叫了所有皇子公主一起来吃饭。 不是邀请,是要求。 所有人都必须到场。皇子一桌,公主一桌,伴读们凑了好些桌。顾乔笑得别提多不怀好意了,他甚至没让太子和他坐在一起。 “不要客气,都坐啊,喜欢吃什么一定要说,毕竟我们未来要在一起吃很久呢。” 其他人:“!!!”这特么是什么意思? 顾乔也没解释,只是等着已经不用来读书的大皇子也被请了过来,这才慢悠悠道:“皇兄来得有点晚,孤特意给您开了一桌。” 确实很给大皇子面子,开了一个大桌,放眼望去,孤单单地只有他和菜。 菜色丰盛,口感鲜香,与每一桌都一样。 终于有聪明人回过来了味道,在没有找到给太子下药的真凶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那么,就大家一起吃吧。一样的菜,一样的碗筷,一样的用饭时间,看谁还会死。若幕后黑手针对的是所有皇子,那么一群人分一点点菜,毒量也没办法过高,致死的可能就会被无限降低。 顾乔等着大家都安静下来了,才继续不紧不慢道:“孤已经禀报过父皇,你们之前不是也和父皇说过吗?很喜欢一家人吃饭的感觉。现在,你们可以如愿啦。开不开心?” 很显然,没一个会开心的。 “下面这些话是孤要说的,只说一次,若孤再因为饮食出了问题,孤吃了什么,就会给你们所有人都分一分灌下去。不信,你们可以试一试。”若不想出事,自然是得尽量保护太子,哪怕不保护,也会自己小心再小心,不会再给别人当枪使,也没办法再幸灾乐祸。 “你这是在威胁我们?”有公主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子,没想到他可以这么无耻。 “对啊,皇妹真聪明。”顾乔毫不吝啬的给了对方一个来自兄长的夸奖。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们?!”有皇子拍桌而起,他自然不愿意是和太子一起承担这种风险的。 顾乔一直秉承着“别人生气我不气”的风度,简简单单又带着力量地回了这位皇子殿下一句:“凭什么?凭我是太子啊。” 温篆终于悟了,那日在太子身上感觉到的违和感到底是什么,殿下他…… 进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乔主要是想给太子出口恶气。 乔:在殿下最喜欢的奶里下毒,万一喝出心理yīn影里怎么办?! 第三十九章 这一顿饭吃得, 除了顾乔和他的小伙伴以外, 谁都不算特别开心。 刚散场,就有受宠的皇子扬言要把太子的所作所为,一字不漏地全部去告诉父皇, 请他来为他们做主。 天生视弱,一出生就已经退出了皇位竞争的六皇子, 幽幽地问了自己这位脑子有可能不太够用的兄弟一句:“你觉得太子会猜不到有人去找父皇告状吗?” 这么明摆着的事,哪怕是傻子也能猜到, 更遑论太子。 六皇子缓缓坐下,喝了一口水后,又道:“那太子又为什么可以这么有恃无恐呢?”六皇子大概是因为从小眼睛就看不太清楚东西, 反而加qiáng了看破人心方面的能力。 “太子一贯行事粗bào, 不管不顾。”有公主推测,“哪怕知道也并不害怕。” “太子才不是这样的人!”五公主终于听不下去了,她目前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太子安插在其他皇子公主这里的小间谍, 一直苦苦忍耐着不想bào露, 只求能再多听一些情报。但是,她的直慡性子,实在是无法让她再这么任由别人污蔑太子下去。 反正五公主是觉得太子挺好的,不是过去他们误会了太子,而是太子长大了, 他们也该长大了。 “对, 太子最近一段时间变化很大,”有皇子顺着五公主的话就走远了, “你们没发现吗?他变得更加狡猾又卑鄙了。” 五公主气得脸都要红了,你才狡猾,你才卑鄙! 但六皇子并不给五公主说话的时间,就已经继续道:“这样的太子,是不会打无把握之仗的,你们贸然去找父皇做主,起到的很可能是截然不同的效果。想想大哥。” 一提起大皇子,所有人既觉得老大这是活该,自己作死,又心有戚戚,生怕自己变成下一个。 五公主气鼓鼓的,好不容易见缝插针,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为什么你们就不会想,也许太子只是知道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没有办法解释,亦或者是怕解释了我们也不会相信,索性就用了这样的方式来保护我们呢?一起吃饭,若真的出事,太子也会跟着一起。” 武帝不断死孩子的往事,就像是一个诅咒,在座的各位都是后来生的,没有经历过当年的风声鹤唳,但他们的生母大多经历过。 千盼万盼好不容易得了一个龙嗣,却无力保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在痛苦中夭折。 后宫的但凡是曾经有孕的妃嫔们,对待现在所生的孩子的态度,多少都有点和武帝相似,总神经兮兮的。其中的首要代表就是李淑妃了,她虽爱耍手段争宠,对待自己这边的皇子公主却都总是和颜悦色,哪怕不是她所生,她也不会太过为难。 一众皇子公主都沉默了下去,太子真的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好一会儿才有人恍然,打破了沉默:“对啊,也许太子就是这么与父皇提前说过了,父皇信了太子,我们若再去告状,那在父皇眼中我们可就成了不识好人心还背后捅刀的小人了!” 其他人也是如大梦初醒:“是极是极!”比起相信太子真有这份好心,他们更愿意相信后面这个解释。 五公主气得直接甩袖走了,不愿意再与这些人为伍。 至于众人的心里到底是真的信了后者,还是不愿意相信前者而勉力要求自己必须相信后者,那就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了。 在太子这边,周叔辩也在操心着一模一样的问题。 太子在桌上的表现霸气是足够霸气了,说不定还能气疯一两个心眼小的皇子公主,但问题是太子毕竟还只是太子,他们上面始终还有武帝这座大山:“还是说,哥,您已经提前和陛下解释过了?” 顾乔确实想解释来着,但是结合太子的性格一想,他就放弃了。 就太子这么爱面子的性格,哪怕他真的是为了别人好,他也不可能特意去解释的。最直观的例子,太子独断地命令了周叔辩这么多年,确实是为了周叔辩的未来在考虑,但他也不会多费口舌和周叔辩解释他做事的用意。懂的都懂,不懂的也不值得他再为他深思第二次。 不过,放弃了给武帝打预防针,却不代表着顾乔就放弃了自保:“大概率没人敢去告状。” 不管是皇子公主,还是太监宫女,因为这宫里就没有太傻的人,周叔辩这样的真心少见。只绕一层弯的东西,谁都想得到,也就是说他们都会根据太子近一段时间内婊里婊气的战绩,觉得太子肯定有什么后手,不敢轻易去告状,免得自己正中太子下怀。 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过是看谁的胆子更大,更敢赌。 不巧,顾乔就是这么一个艺高人胆大,喜欢走钢丝的疯子。与太子的相处打开了顾乔太多的新世界大门,恰到好处的豪赌正是其中之一。 别人一看太子这么气定神闲,更加笃定了太子肯定有问题。 他们才不会上当呢! 周叔辩只剩下了给他表哥呱唧呱唧鼓掌的份,他表哥,就是这么厉害! 短暂的午休过后,就是下午的课程了。 下午延续了一惯的传统,两天骑she和一天读书轮换jiāo替。 今天轮到了骑she,不像在皇宫里,皇子们只能被圈在小小的校场施展不开,如今他们上课的地方换到了一片广阔的天地,让每个看到它的人都不禁生出一番英雄气概。 天高云淡下,是一望无际的天然草场。 也就是位于承仁行宫西边的“秋狝围场”,这名字是武帝赐的,名字里透露了它全部的存在意义——供武帝进行围猎。 秋狝围场也不全是草地,只是一眼望去大部分是绿草,但实际上它根据不同的地形和半野生半圈养的猎物被分成了七十二围。所谓的“围猎”,就是在选定的某个范围内,众人各选一处合围形成一个大圈,然后追逐着猎物,不断向内突进靠拢,逐渐缩成小圈。当圈子缩到不能缩之后,野shòu也就会变得十分密集,武帝和皇子们以及其他权贵就可以下场了。 武帝当年跟着他老子在山上落草为寇时,最喜欢的活动就是上山打猎,当了皇帝之后也是念念不忘。 在承仁行宫附近发现了秋狝围场之后,武帝如获至宝,欣喜异常,当下就决定批款,把秋狝围场给尽快修建起来。这里是唯一一处,让武帝愿意多花费银钱之地。 其他如皇宫、各地行宫,武帝都是怎么省钱怎么来的,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无法用一句简单的好坏来定义,有些皇帝也无法用明君或者昏君来定义。就好比武帝,他开疆扩土,勤俭节约,在选用人才时也是努力做到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是他明君的一面,但也有更多昏君的地方。 大臣们对于武帝可以说是又爱又恨,时常祈求老天,让武帝保留下美好的一面,剔除掉剩下所有的恶劣。 但老天永远不会如人所愿。 前朝对于秋狝围场的定义仅仅是用来赏景跑马,武帝觉得他们简直是bào殄天物。夏天避暑,秋天围猎,等玩够了赶在冬天之前回到京城猫冬过年,等待又一年的新chūn,还有什么会是比这更幸福的呢?反正武帝每一年的安排差不多就是这样,不可能安心待在一处。 据说这位闲不住的脑补帝,最近又动了要在运河上乘船下江南的心思,也不知道他准备把这个行程安排见缝插针地放在明年的哪个季节。 大臣们都快愁秃头了,自古以来就没有武帝这么爱到处乱跑的皇帝。早些年要上战场,要去拜佛拜三清,后来要避暑、围猎,偶尔还要回龙兴之地的老家江左祭祖,如今又要去江南?陛下的安全根本没有办法得到保障,他们很希望武帝能够保重龙体。 但武帝却觉得如果一直只能待在雍畿皇宫,那他和坐牢有什么区别?他跟着老爹起义当皇帝的目的,是为了能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可不是为了遭罪的。 谁劝都没用。 太子不仅不会劝,还跃跃欲试地想跟着武帝出门,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带上顾乔。顾乔的老家在更北的地方,一辈子没见过烟雨朦胧,小桥流水,他希望能带顾乔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大臣被这对不靠谱的父子整得心力jiāo瘁,已经快要绝望了。 总之,秋狝围场既是武帝打猎取乐的地方,也是皇子们上武课的地方,有专门划分出来的区域,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只要在岗哨侍卫目之所及的地方冒头,第一声警告,第二声就可以直接she箭杀人了。 皇子过去的安保就已经足够周密,如今经历了太子被下毒的事件之后,更是到了变态的地步。武帝还没有来得及撤去的对孩子们的保护,进一步得到了优化。 顾乔版的太子其实是不用上骑she课的。 毕竟…… 他还坐着轮椅呢。 是的,演戏演全套,顾乔来上课是为了刺激幕后之人,但羸弱的病态表象还是要继续的。 这些对于顾乔来说倒也很好演。 首先就是嗓子,大概也是正好赶上了太子的变声期,顾乔能说话,但真的不好听,公鸭似的沙哑。其次就只需要坐在木质的轮椅上,等着被人推着走,什么时不时地脸色一白,迎风咳嗽,对于顾乔来说都是拿手好戏,小事一桩。 顾乔挺喜欢现在这个状态的,一方面他天生就比较爱演,一方面也是可以借此躲过武课。 好学生顾乔也有不喜欢上的课,骑she武功就是其中之一。他会为了他最喜欢的殿下而去咬牙坚持,可一旦有可以不上课的借口,他也不会不用。 不过顾乔下午不想一个人回到无为殿,就还是跟着诸皇子、伴读一起去了秋狝围场,别人上课,他负责看,身边还有太监在打扇递水地伺候,不要太惬意。 由于给太子的酒中下毒的是个宫女,顾乔终于可以顺理成章地在短时间内全部改用太监了。 他还是会下意识地惧怕女性,哪怕知道她们其实很美好,也只能远远地欣赏。 温篆之前就已经观察出了顾乔这个毛病,也已经给司徒容写了信,想问问容容需不需要他插手gān预。顾乔这么不愿意让女性靠近自己,未来可怎么结婚生子? 太子如今也因为毒药的事开始远离女性了,让温篆更是愁得睡不着觉,因噎废食可还行?! 这天来给皇子们教骑she的,是一个新上任的武功师傅,由太子少傅举荐。 周叔辩在看到对方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地和对方眨起了眼睛,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和周家有通家之好的白大将军家的二子。 白二爷白沉。 白家和司徒家都是堪称大启国门一样的存在,一个世代驻守北疆,一个在抵御南夷,加上掌管十万水师的吴家,组成了大启最有名的三大将军。 与其他出身草莽,跟着先帝武帝打江山的勋贵不同,白家出身于一个没落世家,走了功勋路线才得以起复。当年本是前朝派去攻打先帝拉起来的草台队伍的,后来不知怎么一番操作之后,白家就倒戈相向,不仅降了先帝,还挥刀北上,成为了先帝手上最得用的一员大将。 司徒家则要更微妙些,在前朝乃至前前朝,司徒家都是武将大族,从没有要自立为王的意思,但他们效忠的却也不是某个特定的人或者是特定的朝代,他们只对天下百姓负责。 司徒家没有降给谁,却也拒绝受前朝指挥:“老夫的刀,不是用来杀向连饭都吃不起的普通百姓的!” 在闻氏一统天下之后,司徒家自然而然地就归顺了,像他们每一次对待新朝的做法一样,归顺只有两个条件:一、希望新帝能善待百姓;二、希望能让司徒家继续驻守北疆。 若新帝不信任他们,那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全族卸任,但也不会离开北疆。 司徒家的先祖曾立过誓,蛮族一日不除,司徒一日不离北疆。那些至今还保留着奴隶制度,有时候甚至会吃人,茹毛饮血的蛮族,是中原最大的威胁。 司徒家既是中原的第一道门,也是最坚固的保证。 哪怕战至最后一人,只要他或者她姓司徒,就也一定会血拼到底! 一直到顾乔所知的《女将军》的结局里,蛮族也并没有彻底被清除,但也没有办法大举南下,甚至到了听见司徒容名字就会不自觉心生怯意的地步。司徒容和她的家人会一直奋战在战场之上,实现她一生所愿。 生于将军府,死于将军帐。 从始至终,她都是独一无二的大启女将! 至于皇位上坐着谁,司徒家真的没在乎过。他们拒绝卷入一切党派、皇位之争,这是祖训,一旦有子孙后代与皇室纠缠不清,就不能再以司徒为姓。现在京中的一支司姓小族,就曾是司徒家的旁支,因为尚了前朝的公主,而改了司姓。 顾乔对于《女将军》里的内容也终于再一次清晰了一些,好比在他表姐的追求者里,就有五皇子。不过,司徒容是直接拒绝的,一点可能性都没有留给对方。这既是因为家训,也是因为她是一个未亡人,心里葬着一个人。 顾乔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位五皇子据话本里所写,骁勇善战又好斗,没道理这次不跟着来有围场的承仁行宫呀。 但五皇子确确实实是留在了京中的。 顾乔在五皇子的前面,打了一个危险的红星,这位殿下真的很值得警惕。 可惜的是,一直到话本结束,皇位上坐的都是深信武将的武帝,没有所谓的皇位大赢家,也就让顾乔没有办法根据结果来进行逆推。 “殿下?”白沉打断了顾乔的沉思,在行过礼后,就开始上课了。 白沉是白家这一代最优秀的后代,最近因为负伤才北上回了京城休养,人称白二爷,也是周叔辩最佩服的世叔,没有之一。 白二爷在没有受伤之前,那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能治小儿夜啼。之前还有京中的大赌坊开了盘,赌白二爷什么时候伤好继续回去抵御南面的夷族。没想到白二爷如今竟然留了下来,还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和一众皇子的骑she师傅。 “臣第一天上任,对各位殿下的底子不是很了解,不如先来一场小小的测试吧。” 白沉与五大三粗的周家走的是不一样的路线,他气度从容,面容俊朗,谁见了都要称一声儒将。说话也是有商有量的,不过真正了解白沉的人都知道,他的商量就等于是一定要做。 周叔辩对于这种考试是最积极的,表现得不要太开心。 但身体不算好的人,却皱起了眉,真心不想参与这种肯定会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测试。文试还有等待判卷的时间缓冲,分数也不一定会公布,但骑she比试就是这么直白地表露在所有人眼前的,在场的男子就没一个想输的。特别是身着骑装的五公主也在场,若连五公主都比不过…… 顾乔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幸好,他装病及时,不用怕给太子丢人了。 至于真正的太子殿下…… 温篆正慢慢移动,凑到未来的妻弟身边,小声道:“要不要我去和白师傅说一下,也给你请个假?你的身体还没好全呢,没办法发挥全部的实力。” 温篆这话就说得很委婉又睁眼瞎了,顾乔哪怕身体好了,也不可能发挥出什么实力的,他就没有实力。 闻道成看了眼那边还在轮椅上庆幸的顾乔,眼睛一转,就下了决定:“不,我要参加,我能行!” 一方面是不想让他优秀的小乔出现短板,一方面也是因为闻道成想借此监督顾乔好好锻炼,别以为他不知道顾乔的鬼心眼都用在和他斗智斗勇地偷懒上了。一旦形成了顾世子骑she也不差的概念,顾乔哪怕是为了不bào露,也会咬牙坚持下去。 闻道成总想着要提高顾乔的身体素质,如今就从好好上骑she课开始吧。 按理来说,身体都是有肌肉记忆的,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的灵魂突然换了,身体就能飞天遁地,更多的可能是脑子快而身体跟不上。也就是意识不错,可惜外在不足。 但顾乔和太子却是个例外。 毕竟他俩连互换后回血这种无法解释的事情都发生了,闻道成发现自己可以超常发挥顾乔的身体,也就显得没那么奇怪了。 这种越来越超纲的身体使用能力,是随着互换的次数不断增多而一再增加的。 好比第一次互换到顾乔身体里时,闻道成连显国公府的墙都翻不出去,如今他却已经可以操纵着顾乔的身体,一个翻身,帅气上马,准备和其他皇子、伴读展开第一项的跑马测试了。 周叔辩是个捧场王,豪慡一笑:“小乔,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小乔是最近伴读们在和顾乔亲近之后的昵称,本来周叔辩是提议叫“卿卿”的,毕竟太子就是这么叫顾乔的,但…… 面对太子眯起眼来的危险眼神,除了周叔辩以外的所有人都不觉得“卿卿”是个好主意了。 跑马是分了两组,十四岁以上的和十四岁以下的。每个人的合格标准都不同,标准由白师傅定,他并没有公布,也算是在第一场给了这群心高气傲的孩子们足够的面子。 合格的就往更优发展,不合格的就努力加qiáng。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顾乔的身体底子差,刚刚几个惴惴不安的小孩子,在看到顾乔纵着马小踏步地走过来后,都瞬间放松了下来。虽然他们也有可能输给五公主,但至少有顾乔垫底呀,只要不是最后,就已经赢了! 大家都没什么心理压力了,也就有空说笑。 只有闻道成在心里冷笑。 真正的顾乔则坐在一边的轮椅上,给太子殿下加油打气。他已经顾不上什么这是自己的身体了,一心只想让胆敢瞧不起太子的人,都大开一番眼界! 太子怎么会不行呢?殿下没有短板! 一声令下,数十匹马就像是离弦的箭,“嗖”的一下飞奔而出,开始在水草丰美之地上疾驰,马蹄翻飞,鬃毛抖动。阳光下,闻道成一马当先,呼啸着以始终领头半个马身的巨大优势,赢下了所有在十四岁以下的皇子与伴读。 震惊全场。 没想到顾乔这么qiáng的吗?又是一个文武双全啊,以前的顾乔真的是被毒给耽误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有人不服,却也不敢当着太子的面为难世子,只敢发发牢骚,意有所指地在太子听不到的地方,道顾世子只是运气太好。 闻道成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拐弯抹角地为难,过去不省心的三公主没少这么给他找麻烦,只不过如今不省心的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小伴读,闻道成甚至都没有分辨出来他是谁的伴读,只是勾起了心里更大的愤怒与破坏欲。他看对方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但他最关心的问题还是:“你平时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你平时也是这么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欺负顾乔的? “怎么,我说错了什么?”对方还在持续作死。 闻道成笑得已经像是个神经病了,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记住了对方的贼眉鼠眼:“你很好,第三个测试,洗gān净了等着!” 第二个测试项目是比箭,第三个才会轮到两两捉对的比武,闻道成已经迫不及待了。 那伴读也是个没出息的,竟被闻道成的眼神与气势,就吓得后退了一步。 白沉本来看到这边伴读们好像起了冲突,准备过来帮忙解围的,结果就看到了“顾乔”这凶残如小láng崽子的表现,不禁在心里再一次核对了一下远在北疆的老友的信的内容。白家和周家关系好,和司徒家、吴家也都不错,特别是对司徒家,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白二爷和司徒家的少将军更是一对多年的笔友,虽然天各一方,但jiāo情却一直没有断了。 司徒少将军一辈子要qiáng,从未求过人,这一回却为了据说身体孱弱、性格胆小的外甥,主动求了白沉的照顾与帮助。 白沉没来之前,就已经对顾乔好奇到了极致,不相信司徒家会生出这样的孩子。哪怕是外嫁女,他也记得当年司徒青一人爆锤四个登徒子的惊艳模样。那么彪悍的司徒大小姐的孩子,怎么可能会长成小可怜? 但当太子的师傅需要很多道手续,在没有走完之前,白沉也只能耐下心,一直到了现在才见到了这位好友口中的小可爱。 可爱是真的可爱,但…… 弱小?无助?可怜? 第四十章 顾乔一开始并没发现太子和伴读之间的暗cháo汹涌。 但是当第二轮比试she箭开始之后, 顾乔就很快看出了苗头不对。本应该和周叔辩、温篆等人站在一起的太子, 莫名其妙就站到了一个不知名的伴读旁边。 瘦高个,大小眼,一看就不符合太子殿下的审美。 太子会故意和对方站在一起, 肯定不是出于欣赏的目的。 顾乔又定睛看去,仔细辨认了一番, 分分钟想起来了这位伴读也算半个老熟人——他就是那个在伴读们第一天搬入西所时,仗着自己年纪大、资历老, 欺负自己同屋小孩的伴读。顾乔事后还和闻添了解过,伴读里有不少这样的“老油条”。 重点不在老,而在油, 油腻的油, 俗称混子。 这些混子伴读大多家世不够过硬,身上也没有可以随心支配打点的银钱,跟随的皇子也不算多么喜欢他们, 也就导致他们本身是拿不到什么特权待遇的。但他们会利用多年的经验, 通过欺负刚刚入门,同样家世不算特别显眼的小伴读,来获得一些他们想要的东西。好比独自住一个屋子。 甚至在混子伴读里,有些本身就是过去被其他伴读欺负嘲弄的对象,熬个一两年, 摇身一变自己又去欺负别人了, 恶性循环。 “这不是多么聪明的做法,但只要小心一点, 就不会被发现。”闻添最后这样对顾乔总结。 只要不死人,不受重伤,皇子公主们很难去关心到自己所有的伴读,每个人都有偏爱。不被偏爱的,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顾乔试着自我代入了一下,很轻松地就猜到了太子和这个混子伴读的前因后果。 无外乎是嫉妒。 顾世子一直是大家心目中的保底希望,从没有一个人在骑she方面把顾世子看作过竞争对手。但是在第一轮的跑马比赛里,太子版的顾乔却一反常态,异军突起,以绝对的优势拿下了第一。面对这样突兀的改变,有震惊佩服的,自然也会有嫉妒犯酸的。 以混子伴读那日连小孩子都欺负的人品,就能明白他大概率会属于后者。当然,他肯定不会伤害到太子,顶多是嘴上和其他人酸几句。 结果还是不幸被太子听到了。 要是听到的人是顾乔,注定了他不可能因为别人酸他,就当面锣对面鼓地和对方硬刚,宫里的游戏规则也不是这么玩的。顾乔大概率会选择假装没听见,然后找个机会斗回去,让对方吃个暗亏,丢个大脸,以后再不敢折腾。 但太子却从不会按照大众想的走,想打脸就打脸了,哪里管得着什么游戏规则不规则。不是酸我吗,我会让你十倍百倍地继续酸下去! 还是那句话,太子过往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关系不好,真不是某一方的全责。 闻道成这么生气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他觉得对方不可能是第一次这么和顾乔说话。有一就有二,在他过往没注意到的时候,顾乔指不定怎么受欺负呢。 双眼通红,眼角挂泪的小顾乔…… 简直不能忍! 如果顾乔在,他会和太子理智地先分析一下,好比,他真正用自己的身体当伴读的日子,也就两天。宫里一天,西所一天,中间的时间都用在跟着太子从雍畿到承仁的路上了,哪怕对方想抓紧时间地挑衅他,也没有可以实现的余地。 这真的是第一回 ,这个伴读运气实在是有点差。 可惜,闻道成的脾气一旦上头,就暂时不想听到这些什么逻辑了。他只知道,他一定要把对方摁死,这是在杀jī儆猴,让顾乔以后尽可能地少些麻烦。 在she箭的时候,太子故意站在了对方身边,一起对着靶子,就是为了施压,不仅要比对方qiáng,还要让对方方寸大乱,she得比过往还要差劲。两次测试的成绩加起来只能说是勉qiáng达标,等第三场的两两捉对对战,对方的表现只可能更差。 两人成绩相差不大的嫉妒,那叫不甘心,也算情有可原;差距太大还要去嫉妒,那就是无理取闹的失心疯了。 总之,太子正在使劲儿地给顾乔得罪人。 顾乔作为一个资深的太子迷弟,不仅没觉得太子拿他的身体这么做有什么不对,还在想着要怎么做才能既不剥夺太子打脸的乐趣,又能一定程度上帮到对方。 得罪多少人都无所谓,反正他有太子就够了。 当然,如果需要,不管太子怎么得罪,顾乔都有那个自信再把人哄回来。 对付一个人,顾乔的习惯是知己知彼,稳步斗争,他当下就找来了闻添想要先了解一下情况。 为什么是闻添? 因为闻添意外地是所有太子伴读里,最八卦的那个。 闻同学小小年纪,就早早明确定位了自己富贵闲人的身份,而且真的是完全不想努力。为了打发往后无聊的余生,他就给自己找了不少爱好,八卦便是其中之一。 “那人是谁?”顾乔开门见山,指着那个心态已经被太子整崩了的伴读道。 “我、我不知道啊。”闻添还在这边和太子演呢。他喜欢八卦的事,几乎只有伴读们私下里知道,而且还不是所有的伴读都知道,至少周叔辩那个大傻子就没有发现。闻添总觉得自己的这个爱好过于娘们了,应该是他当公主的亲娘那样的妇人才会喜欢,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只能小心翼翼地遮掩着。 尤其是面对太子,闻添特别怕太子瞧不上他,他真的很小心,从没有在太子面前bào露过一丝一毫的苗头。 但顾乔在还没有成为伴读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闻添的这个小爱好。说真的,顾乔其实挺佩服闻添的,也不觉得喜欢八卦有什么。因为闻添知道的八卦基本都是真的,这是一种极qiáng的信息收取和整理能力,还要从中辨别真伪,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够轻松做到。 而且,得到这些八卦还需要闻添有个好人缘,有个稳定的信息来源,这真的很难得。 顾乔都在考虑可以刻意培养闻添往情报探子的方向走了,替太子在未来主管这一块。每个伴读适合什么,顾乔都很认真地考虑过。 顾乔没有多和闻添解释,但他所散发出来的善意,已经足够闻添脑补。 闻添觉得自己感动得快跟王八蛋似的了,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挺感性的心,要不然也不会喜欢八卦了。他觉得他太子表哥真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以前周叔辩和他说的时候他还不信,觉得周叔辩脑子有坑,如今……真香! 周叔辩是个大智若愚的真智者啊! 闻添顿时明白了“士为知己者死得肝脑涂地”到底是怎么一种感觉,顿时心生豪迈万丈,觉得此生无愧入东宫了。 顾乔也顺利得偿所愿,知道了混子伴读所有的资料。 那伴读叫孙资,是天生眼弱的六皇子的伴读。六皇子生母早逝,又身体残疾,一直受到了武帝的格外照顾。孙资是六皇子奶娘家的穷亲戚,比六皇子大一些,本身是没有资格当皇子伴读的,但六皇子求了武帝,也就被通融了。 但六皇子好像也不算是特别喜欢孙资,应该当初只是看在奶娘的面子上,把对方叫入了宫里,叫进来之后就没再怎么管过对方。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个孙资真的很好欺负,并不需要顾乔以太子的身份出手。 真出手了就有点杀jī用牛刀的没有必要了。 顾乔有点遗憾,但还是就选择了在一旁观战。他唯一做的就是如了太子的愿,在白沉师傅安排对战表的时候,让人推着轮椅过去,主动和白沉师傅沟通,他觉得安排世子和孙资对战就很合适。 白师傅一言难尽地看着太子:“您也已经知道他们的矛盾了?” “挺好辨别的。”顾乔道。 白师傅等了一下,确定眼前的太子不会再说话了,才一言难尽地提醒道:“您对此就不打算再说点什么?” 顾乔也有点蒙,试着回答:“那孤去和老六打声招呼?这个孙资不要也罢,孤给他换个更好的?” 白沉:“……”行吧,至少传言里有一个是真的,太子真的很喜欢顾世子,十分纵容的那种喜欢。 也不知道这对于顾家的小世子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三轮测试开始,孙资在看到自己要对上只有十二岁的顾世子时,脸色当下就变得铁青。如果是在知道顾世子实力之前,他肯定会乐得手舞足蹈。但如今再看,他一会儿肯定要丢个大人了。他一点都不想当众输给那么一个小孩子!而且,对方很可能会把他折腾得很惨! 孙资脑子愚钝,在学问上没什么发展的余地,他唯一还算拿得出手的就是骑she,这也是孙资在第一轮输给顾世子的时候他会那么激愤,一时言行无状的原因。 他很清楚顾世子是不能得罪的,说完不后悔,但在看到顾世子也听到了的时候,心里还是咯噔了一声。 但是偏偏那个看上去一团和气的顾世子,这次却这么不讲道理,为了几句口角之争,一副不咬死他就不会放过他的样子,这么不死不休,有必要吗?实在是太过分了! 孙资敢怒不敢言,只能迂回地去找六皇子说:“我比顾世子大几岁,这样太欺负小孩了。” 孙资还在不说实话,给自己脸上贴金。 六皇子虽然视弱,但也一直坚持参加着骑she武课,甚至因为眼睛不中用,在其他的感官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优势,身手很是不错。不过,比他的身手更好的是他看破人心的能力:“说实话。” 虽然别人都因为六皇子的残疾,不自觉地忽视了这位皇子,但孙资作为亲近之人,还是很了解六皇子的手段的,他甚至是隐隐有些惧怕这位皇子的。六皇子总给他一种比谁都看得明白的锐利之感,就像是丛林里潜伏着的野shòu,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一下冲出来咬破猎物的喉咙。 孙资再不敢瞎编,简单jiāo代了一下他和顾世子短暂的恩怨。 孙资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还是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不服气,他真的没觉得他做错了什么,小声嘟囔总结:“他怎么能这么不依不饶呢?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六皇子还是那么冷静,反问得一针见血:“你道歉了吗?” 你背后说人,还被对方发现,之后的你是什么反应呢?忏悔了吗?道歉了吗?补偿了吗?如果都没有,何谈让对方放过你,对方又不是你爹。 孙资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六皇子就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以前他还觉得孙资这个奶兄有点用处,现如今孙资越来越能给他惹事,已经弊大于利,也是时候换一个伴读了。 闻道成也已经闲庭信步般地走到了比武的白圈之内,看向了孙资,好像在说,想好怎么死了吗? 孙资拖着就像是被灌了水泥的两条腿,走了上去,他这回真的后悔了,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结果毫无悬念,闻道成当场报仇,在他的辞海里就没有“报仇报得有些过分”这句话,只有一慡到底。 不过,在打完人之后,闻道成却做了一件出乎顾乔意料的事。 闻道成主动找上了六皇子,解释了前因后果,并道了歉。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他不会因为狗的主人是六皇子就不动手,但至少他会在慡完了之后,去和狗主人协商赔偿问题。毕竟他现在用的是顾乔的身体,他并不想给顾乔得罪太多的人。 一个有意道歉,一个有意接受道歉,一时间,闻道成竟和六皇子相谈甚欢了起来。 其他人都觉得这是常规操作,是顾乔这样八面玲珑的聪明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只有顾乔自己知道,这样的太子殿下有多难得。 他的太子殿下就是这么棒!不接受反驳! 第四十一章 在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日子里, 顾乔就过上了这样上午替太子上课, 下午看太子装bī,晚上给太子尽孝的生活,规律又健康。 唯一让顾乔有点发愁的是, 幕后之人也不知道是意识到他们发现了他的存在,还是天生谨慎, 一击不中,绝不缠斗, 立刻收手,不管顾乔和太子如何挑衅,对方都不再回应, 就好像他已经死了, 亦或者是他根本不曾存在。 闻道成比顾乔看得开:“如果那人那么好对付,十皇子就不会死了,三公主那个女人也不会被吓得现在还窝在山上不出来, 我也不会被下毒。” 对方做的事不多, 但每做一件,必然都是造成了惊天动地的效果。 刀刀致命,戳在武帝的心头。 “我现在越来越怀疑,他是和我爹有仇,而不是和我们这一代有仇了。”虽然还是无法排除皇子公主们的嫌疑, 但也不能排除是外部寻仇的可能。 武帝作为一代杀神, 灭的不只是前朝一个政权,还有周边的十国。 虽然它们过去都属于中原地区, 但天下早已四分五裂,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在追求着大一统,希望能够过上幸福稳定的生活,可每个政权的受益权贵可并不会这么想。此之蜜糖,彼之砒霜。铁蹄过处,有多少人爱戴武帝,就有多少人憎恨着他。 武帝对于子嗣的心魔,就来自于边陲荒漠上一个自称巫的小国,小国有大巫,城破之日,所有皇室成员集体自杀,死不瞑目地诅咒着武帝将会断子绝孙。 武帝早年间不断地死儿子,也好像是在逐步验证着这个诅咒。 但在这个故事里最无法言说的部分是,对武帝下了断子绝孙诅咒的国家,不只巫国一个。巫国只是一个开始,随后好几个国家和民族在灭国之日都是这么字字带血的诅咒武帝的。在深受传承、宗族等文化影响的氛围中,大家在无可奈何地咒人时,可以选择的狠毒咒语真不算多。 闻道成的总结就是:“结怨太多,真有诅咒,都不知道该先从谁解起好。” 武帝就是这么一个特别会拉仇恨的男人。 幕后黑手在暗,他们在明,敌不动,他们再动也没办法。顾乔有点恼恨于自己的弱小,竟没有办法帮太子一次性解决所有的隐患,像太子拯救了他一样。 胸中控制不住的怒火,就全朝着大皇子去了。 大皇子就是个脑子不算太清楚的小二bī,已经被夺了一定的权力,每天还要屈rǔ地被自己的弟弟叫去孤立吃饭,还在那儿想办法舞呢。 顾乔都有些同情大皇子妃了,她宫斗的意识还行,就是嫁人的眼光不行。 大皇子先是对武帝说他没对太子做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一门心思地就是要找他的麻烦。 顾乔懒得làng费口舌,把那天妄图引他去勤为径的宫人和证据往武帝眼前一怼,铁证如山。 大皇子面对这样的证据,还敢睁眼给自己洗白,说这是别人冤枉他,他和太子以及太子伴读都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为什么要这么搞?挑拨太子和太子伴读的关系,能带给他什么好处? 顾乔直接搬出来了过往很多与大皇子有似是而非联系的谣言传播,这仇早就结大了。 大皇子后来就开始装可怜了,表示他年幼无知,一时被人蛊惑,希望武帝能够原谅,总之就是打死不肯向太子低头,特别倔qiáng。 顾乔一听就更乐了,这不就是瞌睡了主动送枕头吗? 武帝本来的打算只是暂时卸权,等皇子们反省过了,还是会让他们该gān什么gān什么的。但是大皇子这么一说…… 顾乔在陪着武帝进饭时,就三言两句把大皇子给埋了:“儿子虽恼恨大哥这些年的处处针对,却也不想让父皇为难,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这话就说得很有技巧了,给一次机会,但并不是原谅,一旦日后大皇子再作死,就别怪他往死里抽他的脸。 “大哥的话也不无道理,身边小人作祟,防不胜防,唯有彻底没了这些人,过去的大哥才有可能回来” 彻底。 这就是顾乔希望种在武帝脑子里的词。 这话可以说是正中武帝下怀,他的儿子是没有问题的,他对儿子的教育也是没有问题的,所以问题只能出自外人身上。这种自欺欺人,是很多封建式大家长都会有的惯性思维,很难改变,但是可以利用。 武帝一道圣旨下去,大皇子直接就被从户部彻底卸任,连外家都不允许多接触了。 大皇子妃接到圣旨时,差点哭死在房中,武帝虽没有明着斥责她和她的家族,但武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武帝认为教坏大皇子的就是大皇子妃的家族。 大皇子妃的父亲为求自保,已经连夜颤颤巍巍地上了乞骸骨的折子。 “乞骸骨”也就是传说中的“年老致仕”。 大皇子妃的父亲正值壮年,是最年轻的尚书之一,这么一个乞骸骨的折子奏上去,在朝中注定了他就会变成一场笑话。但笑话的结局是,武帝准了。 直接就准了。 一般来说,哪怕真的老了,gān不动了,致仕折子也要三请两不准,就是臣子上一次折子,武帝不准,对方再上再不准,对方第三次上,武帝才勉qiáng同意。这样的来来回回,才能表达出武帝对这个臣子的不舍,以及对对方多年来功劳的肯定。 这么一上折武帝就准了,那代表的就是武帝早就心生不满,巴不得这个臣子早点滚蛋,退位让贤。 当然,讲道理,以武帝的性格,他此举应该没那么多深意。武帝就是单纯懒得和这些文臣演戏,推推搡搡的有什么意思?他做什么都喜欢一遍搞定,讨厌làng费时间,最烦的就是虚伪客套。 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武帝这么做,还是让不少人觉得是户部尚书把武帝得罪狠了,连最后的体面都不愿意给了。 大皇子彻底傻眼,他的母族不是什么大族,对他根本起不到帮助,成年后好不容易才求来了家里位高权重的大皇子妃,没想到一夜之间妻族就什么都不是了。 大皇子想再继续舞,都没了资本。 他也是真的怕了太子了。 但现在两人的针锋相对就像是一架失控的战车,谁也没有办法轻易喊停。事实上,顾乔也没想到大皇子这么好对付,他到后期都有些无聊了。 可是依照太子的性格,太子是不会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的。 谁都可以喊停,唯独太子不可以。 因为一旦太子主动收手,武帝肯定要第一个跳出来怀疑是不是他儿子吃错药了。武帝对大皇子这么狠,未必不是没有发现太子想要对付大皇子的意图。 一般来说,武帝是会劝一劝太子的,毕竟他俩是亲兄弟。 但是武帝一想到这些年大皇子给太子泼的脏水,就有些生气,没有办法忍下去。或者说,武帝想要给自己的偏听偏信找一个理由,就像是相信大皇子都是被人蛊惑的一样,他也不愿意去面对自己不是一个尽责的好父亲的评价,他更愿意相信是有人从中作梗,才误导了他。 妻族给大皇子背锅,大皇子给武帝背锅,逻辑完美。 其他在承仁行宫的皇子公主们更是瑟瑟发抖,抱作一团,觉得现在的太子真是越来越凶残了。过去他们还觉得老大有些棘手,毕竟他抢占了入朝的先机,妻族还那么给力,现在再看,杀人诛心,釜底抽薪。 狠,还是太子狠啊。 总之就是根本没有人敢跳出来给顾乔版的太子一个台阶,让他走下来,别继续针对大皇子了。 太子本人除了高兴,没有其他想法。 搞得顾乔好几夜都没睡好,心想着,要不gān脆我想想办法,自己给大皇子找个台阶吧。他都快要被大皇子蠢出怜惜之情了。 幸好,不等顾乔做什么,大皇子妃终于上线,自救成功了。 她怀孕了。 不得不说,大皇子妃真的是个宫斗水平还算不错的人,要不是那一日被幕后黑手利用拖累,她不至于这么没有一战之力。 而唯今最好的破局之法,就是给重视后嗣的武帝一个孙子。 大皇子妃也不敢搞事了,她不知道自己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只觉得太子神秘莫测不好对付。她这回出手,就害她爹没了尚书之位。天知道她要是还敢有下一次,会失去什么。 作为一个母亲,她真的怕了。 大皇子妃以希望能够安心养胎为名,向武帝请旨提前回京,并希望让她和大皇子都留在府里,短期内再不问世事。怀孕在这个时候还只是女人的事,非要拉上大皇子,那就是赤luǒluǒ地对太子卖好了。 ——大皇子退出朝堂,不是谁bī的,也不是太子手足相残,而是大皇子心甘情愿地想去当个傻爹。 这就是大皇子妃最大的投诚。 无敌总有些寂寞。 在顾乔开始奇怪于自己为什么还没和太子互换回去的时候,太子出阁讲书的事情也已经紧锣密鼓地快要安排好了。 钦天监选了几个良辰吉日,递到了武帝的案头。 武帝只扫了一眼,就选了里面最近的日子,九月一日,在秋天即将开始的时候。 这又是一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选择了。毕竟武帝一般要在承仁行宫待到秋天狩猎之后,再回雍畿。但太子讲书肯定得回皇宫,才能显出正式。武帝竟然宁可放弃他每年的享乐,也要在时间允许的最早范围内,送太子出阁。 看来在一众龙子里,武帝最重视的还是太子啊。 臣子们不少自觉看清了形式,也短时间内不敢再继续进行什么危险投资。以后会怎么样说不准,但至少最近几年是肯定会消停一些了。 连闻道成都有点被感动到了。 顾乔看出了太子心中所想,赶忙在晚上吃饭的时候,和武帝说了起来,希望能引着武帝能亲口再说点好听的,哄还披着世子皮的太子开心。 虽然太子一直qiáng调他已经不需要父亲了,但还是那句话,太子可以不需要,可他不能没有! 顾乔想给太子最好的一切。 结果…… 武帝却微微一笑,大手一挥,淡定表示:“都是小事,朕只是把围猎提前了而已,夏末狩猎也别有一番滋味。” 嗯,武帝就是这样一个多动症患者,宁可顶着大夏天毒辣的太阳去追逐猎物,也不愿意放弃打猎带给他的快乐。 武帝则觉得自己好机智啊,既满足了自己,也满足了儿子,两全其美,他真是个好父亲。 闻道成:“……”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小乔:_(:з」∠)_陛下,您不开这最后的口,说不定还真能保持个好父亲形象。 武帝:朕可真是聪明啊!诶嘿! 第四十二章 换到彼此身体里的规律, 顾乔和闻道成差不多已经掌握了, 但是他们对于什么时候各归各位地换回来,还是一头雾水,始终找不到关键的头绪。目前来看, 他们换回自己身体里的契机好像真的就是很随意的,说换就换了, 没什么特别的规律。 “换不回来就暂时换不回来呗。”闻道成一点也不着急。 甚至可以说,闻道成还蛮喜欢如今这个情况的。 在暂用顾乔的身体的时候, 闻道成感受到了很多他过去所没有办法感受到的东西。身边人对他前恭后倨的态度,大众私下里对太子真正的评价,乃至他的兄弟姐妹所表现出来的不同性格。 不少过去闻道成觉得很烦的皇子公主, 在面对顾世子的时候, 并没有他们故意在太子面前表现的那么讨人厌。 虽然大家都知道顾世子深得太子欢心,但也不会完全地把两者混为一谈。 就拿六皇子来说,那一日闻道成与六皇子道过歉后, 两人就变成了在勤为径书斋遇到就会停下来短暂相聊几句的关系。说熟也不熟, 说陌生也不算陌生。 在过去闻道成的认知里,老六就是个仗病行凶、心思深沉的家伙。 讲道理,眼睛疼,让武帝去看他能有什么用?太医院里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御医,其中不少还是专门找来给老六看眼疾的, 难不成是摆设吗? 但在如今私下的接触里, 闻道成才真的发现六皇子并不是一个处处都爱用他的眼疾来博取同情的人,甚至相反, 在他们这些正常人可以心安理得地让宫人伺候的某些事情上,六皇子却会刻意亲自去做,用以证明眼疾并不会影响他什么,他就和正常人一样。 说实话,这样的坚持有点傻气,也让闻道成看到了不一样的六皇子。 闻道成有次眼睁睁地看着六皇子绕着一处地方走了三圈,他不是那么没有同情心,不想去帮忙,而是他看到了六皇子身边的人,就在不远处跟着,谁也没有上前帮忙。 很显然这是六皇子吩咐的,他要依靠自己不断地去适应这些随时会改变的周边环境。 每次从皇宫到行宫,再从行宫到皇宫的环境转变,对于六皇子来说都是全新的挑战。他不是不想记住地形,但这真的很难。地形不可能永远一成不变,路上也不会永远没有障碍。但任何一个微小的东西,对于天生眼疾的六皇子来说都是未知的,无法想象的。 对外说的是六皇子天生视弱,但其实六皇子就是看不到,一点都看不到。他凭借的是自己这么多年来不断地探索与努力,才装出来他只是感光视弱。 彻底看不见和视弱对于正常人来说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眼睛有问题。 但对于六皇子来说差距就是巨大的。 他已经做了他能够做到的最好。 当六皇子再一次依靠自己走出那个原地绕的怪圈时,他脸上显出的成就感与满足感是无与伦比的,明明闻道成从始至终都没有开过口,但六皇子还是准确无误地知道了那里有人,并点头表示了感谢。谢谢对方并没有自作主张,qiáng行帮他离开这个他自己一定可以摆脱只是时间问题的困境。 “一起去吃饭吧。”这是闻道成第一次主动邀请他的兄弟一起去做什么。 “原来是顾世子。”六皇子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两人并排像正常人一样走向统一吃饭的地方,“今天的太阳可真大。” “是啊。”闻道成也不自觉地回了个笑容。 也许以前他真的误会了,不是六皇子一定要武帝去看他,而是武帝放心不下这个天生就比别人弱,却比所有人都爱逞qiáng的儿子。退一万步说,哪怕真的是六皇子要求见武帝,又有什么错呢?他过去还是个小孩子,在面对挥之不去的黑暗时,本能地希望爹娘陪在自己的身边,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闻道成忍不住反思,过去他为什么就那么执着地认为他的兄弟姐妹都对他有敌意呢? 温篆在私下里热心地为他的“妻弟”解答了这个问题:“每个人对待不同的人,都会有不同的一面。你没感觉错,六皇子待你友善,是因为你是顾乔,那个会主动和他道歉的顾乔。” 也就是说,是顾世子先释放了善意,六皇子才会回应。大家都很难去讨厌一个喜欢自己的人。 “所以,他待太子是真的不友善?” “很明显吧?”温篆耸肩,小声和妻弟道,“咱们殿下也就对你会感觉好点。对其他人……就那个狗脾气,不了解他的人,怎么喜欢他?他小时候比现在还讨厌,一点都不会顾及别人怎么想。” 闻道成很想化身苏师傅,感慨一句,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温篆竟然也会说我的坏话! “所以呢,你也别因为六皇子和你说话温和,就觉得六皇子是个好人,咱们殿下就是个反派了。六皇子故意挑衅殿下的时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太子殿下莫名又气顺了。 也在心里坚定了当初的想法,他的兄弟们也许在各自的领域里,也会是个很好的人,很好的殿下,但他们在面对他的时候确确实实是个混蛋,不是个好兄弟。 太子与皇子们的争斗,既不全是皇子们的错,也不全是太子的错。 这事,无解。 然后,闻道成就看到顾乔版的他,和六皇子有说有笑,一起分享夏日最解暑的饮料了。嗯,利用两人伴读之间发生的事,顾乔很自然地就和六皇子搭上了线。 一如他所说,只要他想,太子得罪得再狠,他也有本事给掰回来。 顾乔最近的策略就是挨个攻略每一个皇子,不是讨好谄媚抱大腿的那种攻略,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才是丢尽了太子的脸,这是太子的骄傲所绝对不会允许出现的情况。 顾乔只是以太子的身份,稍微放下了一点点防备,来换取一个与其他皇子公主们知己知彼的机会。不得不说,太子过去立的高高在上的形象实在是太成功了,顾乔但凡给谁一丝好脸色,对方都会生出一种诡异的心满意足。 闻道成对顾乔的手段惊叹不已,也真的改变了不少想法。 他互换的好歹还是个国公世子,遭遇已与太子有着天壤之别。若换成更加下面的人呢?小臣之子?乡绅之子?甚至gān脆就是一个平头百姓的孩子,他们又会遇到什么? 在亲身经历之前,人们总是很难达到互相理解。 虽然闻道成从没有和谁说过,但他确确实实发自内心地想要在将来继位后,成为一个好皇帝的,勤于政事,爱民如子。 没什么为什么,他既然要做,就一定会做到最好。 闻道成可以直说,他想要当皇帝,他觉得他能够当好这个皇帝,不一定会达到千古一帝、盛世明君的高度,但他肯定会全力以赴,至少他觉得他会比他的父皇更加适合这个位置。 皇位之于闻道成,既不是枷锁,也不是束缚,而是他心甘情愿的责任。就像是猫吃鱼,狗吃肉一样自然而然的事情。 在过去,闻道成觉得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如今从顾乔的角度再看,才发现当时的他有多么想当然,他真的很庆幸能够拥有这个转换视角去看世界的特殊经历。 当然,换身体还有个最大的好处是,闻道成想吃什么喝什么,都不会惹来旁人异样的眼光,喝得奶香奶香的也不会有谁觉得有问题,更不用套上一层酒的外衣。嗯,虽然被人在羊奶酒里下了毒,但闻道成初心不改,最爱的还是喝奶。 现在就没有人不知道顾世子喜欢吃奶制品的,心大的周叔辩还嘲笑过小世子就是个没断奶的孩子。 当然,周叔辩嘲笑完,就被苏师傅发现他偷抄作业的事情了。 温篆一边给妻弟对着冰块扇扇子驱热,一边继续传授腹黑手段:“告诉师傅,远没有告诉太子殿下或者周家人更有效果。” 闻道成不禁想起了自己总是吼周叔辩的过去,原来不是周叔辩真就蠢到做错事都不懂得遮掩,而是另外有人在报复啊。 “你要是不好意思,可以叫我,我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体体面面。”温篆完全是债多了不愁,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成为周叔辩心目中的大反派。但顾乔还是算了。 闻道成虚心受教,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原来还可以这么搞。 与闻道成的既来之则安之不同,顾乔却一门心思都在琢磨着该怎么才能换回自己的身体里。 “我第一次见人这么把权力往外推的。”闻道成感慨。 闻道成就很坦诚地面对自己,他就是喜欢大权在握的感觉,喜欢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死,大家都得听他号令的感觉。他从不否认对权力的迷恋,也不想追求什么归隐山林、田园牧歌,也许他老了以后会改变想法,但是在当下,此时此刻,他更渴望的还是更加实际的东西。 有了权力,他不一定能够心想事成,但没有权力,他肯定会有太多无法做到的遗憾之事。 闻道成以前每每听到有谁说自己不爱权力的,都会嗤之以鼻,觉得对方不过是沽名钓誉,他不信也没见过谁真的对此没什么想法的。 但顾乔显然让闻道成大开了眼界。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对太子之位都说放弃就放弃。 “我也喜欢权力啊。”顾乔不得不打断了太子殿下对他奇怪的猜想,他才十二,他渴望做出一番大事业,他在被亲人软禁的时候甚至幻想过有一天大启末日了,只有他才能够拯救世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顾乔大概是最早领悟了权力才是一切的孩子,没有权,就没有钱,也没有话语权。他只能一辈子任人鱼肉,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我绝对是伴读里事业心最重的了。”就像是温篆,很明确地就是奔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去的。 顾乔也想在勋贵之中闯出一些名堂,好不堕他父亲显国公之名。 “谢涟才是真的对官位没有想法的人。”顾乔是真的挺佩服谢涟的,谢涟如今的奋斗,更多的是来自家里人的压力,若真的让他选,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手上的权力,去做一个风流名士,“他才是有魏晋遗风、复正始之音的那个。” 放dàng不羁,洒脱自然,对别人汲汲营营的东西不屑一顾。 “但是,”顾乔知道闻道成要问什么,不需要闻道成开口,就直接解答了他的困惑,“我希望得到的权力是靠我自己努力得来的。” 不是有多么高尚的情操,只是觉得只有自己努力得到的,才能够真正属于他,让他安心。 对于顾乔来说,利用太子身份得到的一切,都像是空中楼阁,就像是当年他依托父亲才拥有的世子之位,没了对方,他就什么都不是了。这才是顾乔最害怕的。 “我,说句狂妄之言,我想成为一个大人物,一个青史留名的大人物。” 顾乔渴望被人记住,不想只能默默无闻地死在显国公府里某个腐烂的角落。 “会有那么一天的。”闻道成很欣喜于顾乔与他的志同道合,明人不说暗话,他也想在历史上留下他的名字,“不要着急,我们一起努力。” 顾乔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着急把身体还给您,不是因为这个,而是……” 围猎和出阁眼见着就要到了。 所有太子的高光时刻,都应该属于太子本人,应该由他自己去体会,去感受,去被所有人崇拜。顾乔愿意替太子做好很多事情,却不想占了本应该属于太子的荣光,哪怕一丝一毫。 “我在自己身体里听到我的制科成绩时,才是最快乐的。” 这是太子应得的。 闻道成真的,很克制了,才没有做什么,只是用一种顾乔也许还不太懂的眼神看着他,殷勤地期盼着他能长大啊,他们能一起快点长大。 但一直到围猎正式到来的前一天,顾乔和闻道成仍没有换回自己的身体里。 倒是本应该留在京中的三皇子快马赶到了承仁行宫,他的事情已经忙完了,正好可以参加这一次夏末的围猎。 三皇子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长乐王。 长乐王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他是东海王的孙子,也是东海王留在京中的人质。东海王是和太祖一个时代的人,是大启现今仅存的两个异姓王之一。 也是当年和太祖一起反了前朝的叛军首领之一。 当年,随着太祖的队伍不断壮大,有些叛军首领直接就投了太祖,也有一些被太祖和武帝消灭了,更有直接联姻的,好比周家。 东海王都不是,他属于差点与太祖划长江而治,两分天下的枭雄。 可惜最终东海王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还是决定拥戴太祖坐上皇位,只是得了东海为封地,关起门来过起了自己土皇帝的小日子。 东海王他大概吸取了整个家族的聪明才智,子孙后代没一个成器的,还偏偏子嗣稀薄。 只有长乐王这么一个嫡孙,从小在繁华的京中长大,一点都不想去陌生的东海。 长乐王和三皇子的关系不错,因为他们是一同在太后身边长大的。虽然长乐王算是在京中为质,但待遇却十分高,没有谁敢怠慢他。太后更是出于一些无法言说的愧疚补偿心理,一直细心地照顾着长乐王,希望能够把他培养成才。 反倒是长乐王自己不争气,在文华堂里读书的时候,就经常把苏师傅气得跳脚。他完全不是藏拙的那种学习不好,而是真的不爱学习。 三皇子和长乐王这一次没有随武帝来避暑,就是为了去为太后取一味神药。 药已经取回,并在第一时间让人小心翼翼地给太后送服了下去。 可惜…… 来到行宫的只有面色不算愉快的三皇子和长乐王,也就说明想要治好太后的又一条路被堵死了。 太后的心头宝就只有太子,其次才是三皇子,毕竟三皇子是她养大的。 但也是因为有这么一层竞争关系在,三皇子和太子的关系一直不算好。三皇子对于太后是真的有很深的孺慕之情的,对太子也是真的很嫉妒。太子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天然拥有着武帝和太后的双重喜欢。 三皇子可以不在乎武帝,但他不能不在乎太后。 顾乔版的太子在他们回来的时候,亲自带人去迎接,与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风尘仆仆的三皇子打了个照面。 三皇子一身骑装,翻身下马,对太子行礼行得很标准,但在心里是怎么骂太子的,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三皇子一点都不想和太子jiāo流,也并不会感动于他这个兄弟亲自迎接,甚至觉得太子简直有病了,一直维持以前那样井水不犯河水的美好关系不好吗? 顾乔却切入了一个三皇子没有办法拒绝的提问角度:“祖母怎么样了?” “还是没什么起色。”三皇子摇摇头,眉宇间尽是凝重,他全无打猎取乐的兴致,但和武帝一样,他们尽可能做到了太后昏迷前的嘱托——不因为担心她,而影响了他们本应该有的生活。太后最看不上的就是那种“谁谁谁都怎么样了,你还有心情吃饭”一类的论调。 担心是担心,但也不能因为担心就失去自我。 “但神色看上去比过去好些了。”长乐王是个比较积极乐观的,看到的,说出来的,也尽是比较好的情况。 三皇子对太子天大的怨气,并没有因为太子一上来就询问太后而消散,却也觉得太后并没有白疼太子,放眼整个皇宫,真正想要太后好的,大概也就只有他们几个人了。 其他不管是想要没了婆婆管束的后妃,还是因为太后不怎么喜欢他们、他们也就不怎么喜欢太后的皇子公主,对于太后是病是死,都没有太大的想法。一提起这些个糟心的兄弟姐妹,三皇子就烦躁得想挥舞手中的宝剑,想砍人。 长乐王是三皇子的小跟班,没什么自己太多的想法,害怕武帝,也害怕太子,他只喜欢三皇子,从小就只和三皇子玩。 顾乔倒是有心和长乐王拉近一些关系,便特意关心地多问了一句:“景兄一路可好?” 长乐王对此也很意外,略显诧异,眼睛睁到了极致,好一会儿才笑着回:“一切都好,并不劳累,安邦有心了。” 一直到两人回到他们在行宫的住所,长乐王还在和三皇子说着:“我觉得安邦长大了。” “哼。”三皇子的回答简单又犀利,“与我何gān?” “咱们都想太后娘娘能够尽快好起来,就不能先暂时放下成见吗?救太后才要紧,以后的事情可以以后说。” “我会考虑。”三皇子随便敷衍了一句,“围猎的时候刀剑无眼,你记得跟紧我。” “好。”长乐王笑弯了一双眼睛,这是个真傻白甜。 第二天早上,顾乔发现自己在不甚熟悉的地方醒来,他躺了好一会儿,才开心地意识到,在最后一刻,他还是和太子互换回来了。 如今的太子已经从无为殿又搬回了东宫。 虽然武帝很舍不得儿子,也很不放心,但在无为殿里有太多没有办法放心直接说的事情,很麻烦,顾乔和闻道成就最终还是选择了住回东宫,那毕竟是太子的地盘,也会更加舒坦一点。 不过,顾乔其实根本没见过东宫他真正居住的地方到底长什么样,如今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顾乔换上了一身绑缚着手脚腕处的劲装,然后套上了他之前为了保护太子,qiáng行要求对方穿上,如今才发现所谓的轻甲也并不轻的甲胄。银光闪闪,帅气bī人,就是重。重到顾乔根据过往的经验,觉得自己肯定撑不起来,要被压倒的那种。 结果,太子这些天努力锻炼的身体记忆还是留了下来,让顾乔很轻松地就穿着轻型甲胄出了门,不仅没问题,还身轻如燕。 顾乔在给奶兄的信中写到:【待我回京,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他快变成一代大侠了! 然后,等顾乔和太子一起赶去宫门前集合时,顾乔才想起来一件很坑爹的事,武帝想要在围猎开始之前,找人画一幅画。 记录全家一起狩猎的美好时刻,好拿给他坚信未来一定会醒来的母后看。 让她知道,她什么都没有错过。 这其实没什么不对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片孝心,太子和三皇子都会尽力配合。但武帝这个极其喜欢坑儿子的爹,不只要画画,还充满了gān涉创作的欲望,完全不懂买家最好离画师工作远一点,反而一门心思地在指手画脚。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什么时候磕到了脑子,突发奇想,要角色扮演。 很羞耻的那种。 刚刚换回来的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画画角色扮演的灵感,来自雍正。这真的是个特别喜欢搞cosplay的皇帝。 第四十三章 武帝对于角色扮演的爱好, 据传始于他和他亲爹太祖还蹲在山头当土匪的时候。 一行土匪在某次上山打猎准备过冬年货时, 不幸走散迷路,在山林险峻间偶遇了一只饥饿的下山猛虎。少年武帝与身边的几人根本没有办法逃跑,只能合围, 奋力杀虎,并真的在没有损失一人的情况下, 猎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头老虎。 当然,也有说杀死老虎的其实是太祖。 不同的版本, 一样的故事。 结局就是还是山大王的太祖,终于用一整张的虎皮,装饰了他寒酸到让人想哭的山寨聚义厅, 虽然其他摆设还是很穷的样子, 但至少有个威风凛凛的老虎皮摆在那里可以吓唬人了。年少的武帝常在聚义厅里玩耍,某日突发奇想,就把huáng色的虎皮披到了自己身上, 角色扮演了一只老虎, 还吓坏了不少不明真相的人。 武帝自觉英武不凡,扬扬得意。 然后心里就被种下了两个种子。 一、他以后要给自己起个外号,名称里必须有“武”。 二、他还想再扮演其他不同的角色! 这两个愿望最终都被武帝一一亲手实现了。 他当了皇帝之后,就给自己的年号起了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叫“武帝”,这不是谥号, 也不是庙号, 就是和“成化”“康熙”一样的年号。武帝元年、武帝二年、武帝三年这样以此类推。 也有大臣曾上书说这样的年号太像谥号,不吉利, 武帝却全然没有理睬。他很有自己的一套歪理邪说,旁人在称呼当代皇帝的时候,不是今上、陛下,就是用年号。但如果这个年号里没有办法体现出他是个皇帝,那年号又有什么意义呢? “武帝”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而另外一个有关于角色扮演的愿望,更是早早地就被武帝实现了。在他还是个皇子时,就已经开始了,他还专门找有名的画师,凭借他的口述加了一些个人的想象,还原了当年他年少时的角色扮演启蒙场景。 当然,在行军打仗的年间,武帝一心都是保家卫国,自主选择压抑了自己的一切所求,不要金银,不要美人,也不要角色扮演,一心只有征战沙场。 事实证明,一旦武帝专注起来,就很难有他做不成的事。 武帝结束了前朝绵延一百多年的分裂,将风雨飘摇的中原再一次扶了起来。 待天下一统之后,还是个皇子的武帝率军回京,心中曾经苦苦压抑下去的爱好,就千百倍地再一次喷涌而出。 从正常的军人、农民,到贩夫走卒,再到乡绅雅士,甚至还有道士和僧人。 武帝可以说是在三百六十行都留下了他活跃的身影。 并一一找人作画,记录了下来。 武帝一开始还只是自己玩,后来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就拉上了老婆孩子一起来。再后来等他当了皇帝,那更是放飞自我,身边的太监宫女,乃至大臣都没有被放过。 在武帝放在承仁行宫的珍贵画作藏品里,顾乔甚至看见了他亲爹。 画里的显国公不算年轻,但却英气十足,如一柄无法收鞘的宝剑,锐利又凶狠,是敌人最大的噩梦,亦是我方的定海神针。当年武帝让所有人扮演的是传说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上古勇士,显国公是勇士中的勇士,无论是谁都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出他的木秀于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顾乔甚至不敢用太子的身份问,显国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失去圣心,在死后连追封都没有。 《女将军》的话本里,也没有办法给予顾乔答案,他只能依靠自己去寻找。 这一回,武帝对角色扮演的想法已经打破了传统框架,毕竟他能扮的都已经扮过了,各行各业,各种名人,留给他的选择实在是不算多。 要么男扮女装,要么扮成动物。 不用想,武帝肯定会选择后者。这应该也算是武帝一种另类的回归初心了。 武帝并没有规定所有人该扮演什么动物,只是说在围猎开始的第一天得扮上。 大臣们也早已经放弃了去劝武帝,因为比起和武帝硬怼,他们发现还是在小事上顺着武帝会更省事一些。 武帝自己也知道为了满足他的爱好,需要众人“牺牲”颇多。所以,在他过足了角色扮演的瘾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武帝会变成最好说话的那个他,也就是内阁各项改革政令最好通过的时候。不少人都在等着这一年一次的机会,来完成一些平日里容易惹怒武帝的事情。 好比温篆当尚书的老祖父,温老爷子,就在琢磨着利用这一回的机会,把武帝下江南的事情推迟个几年。 至少别是明年就走这么匆忙,他们需要保证武帝和太子的安全。 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武帝在这种时候一般都会同意,哪怕不同意,至少也不会特别生气,值得所有人为此努力一把。甚至是太子,都想趁着武帝的好心情,搞点事情。 可惜,事情还没有来得及搞,太子就发现他得在自己头上先戴上两只小兔子的耳朵了。 嗯,大臣们可以自己发挥自己的想象,去选择在这场角色扮演里自己的动物定位。皇子公主们却没有办法选择,只能佩上武帝统一发放的服装道具。 武帝自己头上插了两只龙角,扮演一个拥有无数秘密的小龙人,看上去还算威风,他的孩子们就惨了。由于武帝觉得不能大家都扮演龙,那会使他这个龙失去独特性,所以,武帝也不知道听信了谁的谗言,就安排了皇子公主们按照自己的生肖来扮演。 这样安排确实比较省事,让宫女们集中做衣服的时候,也比较方便定模子,只需要十二个版型。 等他们角色扮演完了,还可以把衣服和道具卖了,为国库补充一些钱。让这一场大型的角色扮演,变得不那么劳民伤财。 贩卖服装道具,已经是武帝gān习惯的事情了。 早在他的军队打仗,严重缺钱的时候,武帝就已经这么gān过。他是真的一点都不觉得“皇子穷到要贩卖家私”或者是“皇帝穷到要贩卖家私”有什么丢人的,没有钱才丢人,让他的士兵、百姓跟着他一起受苦饿肚子更丢人。 也因为武帝的这份坦然,在进行了这么多年后,竟没有人再觉得这有什么。武帝能自给自足,不在自己的小爱好上làng费钱,甚至是不少大臣引以为傲的。 虽然武帝很多时候都让人气得跳脚,但他已经不知道要比历史上的多少昏君省事了。 至少,武帝不那么làng费钱,甚至还能给国库赚钱。 这也是大启这么多年仗打下来依旧没怎么影响社会的根本,他们有钱,皇帝也舍得花钱,几乎全部都烧在了军需军备上。以武帝鬼才的挣钱思路,他们再对外打个两百年都不是问题。 说回关于生肖的角色扮演。 只衣服上作画明显是不够的,但也不能每人套个头套,这大夏天的,要真整个老虎头套什么的,不用狩猎,就得先中暑倒下去一批。 然后,就也还是不知道谁继续进谗言,对武帝提议,不如把动物改成动物成jīng,保留一部分特征就行。 好比武帝脑瓜子上的两个龙角,就显眼又方便。 给皇子公主们准备的道具,也差不多依循此例,大家都得到了一对代表他们生肖的毛绒耳朵,公主们在妆容上也尽量别出心裁地迎合了武帝一波,让武帝极大地满足了内心的小爱好。 大概就只有太子比较糟心了。 因为他是属兔子的。 性格如此bào烈的太子,属小白兔,这大跌了不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人的眼镜。太子不仅得到了一对又白又长的兔耳朵,还得到了一个放大版的胡萝卜形状的道具,打起人来贼疼。周叔辩可以现身说法。 作为那个给武帝进了不少“谗言”的罪魁祸首,顾乔默默地不敢说话,希望太子一辈子不要知道这件事。 呃,其他伴读最好也不要知道。 因为伴读们的服饰,是跟着他们所效忠的皇子公主配套的,也就是说,所有的太子伴读都变成了兔子,不同毛色的兔子。好比周叔辩就是一只大灰兔子,他正把他的耳朵当鞭子甩,甩得虎虎生威,颇有乐趣。 但毕竟像周叔辩这么没心没肺的人还是在少数,连温篆对于自己变成了一只大huáng兔子都不算特别开心,他已经用微笑威胁了所有人,要是敢让他未婚妻知道这件事,他会让他们死得很难看。 其他人大部分都在想的是,你就没说过你未婚妻是谁啊! 属龙的皇子和公主,则自动降等成了蛇类装扮。 真龙天子,只能有武帝一个。 大臣们的想象力就要丰富得多,扮成什么样的都有,有省事的,用炭笔把自己的眼眶周围涂黑,就敢叫嚣着说自己是熊猫了。 在画师的努力记录下,一幅如果流传到后世,注定会成为所有人黑历史的名画,就这样初步成形了。在未来几个月后,它才会真正被画好、装裱,也会在第一时间成为武帝的藏品,三不五时地放出来欣赏。 这样的大型作画,只一幅自然是满足不了武帝的,一整个皇家画苑的画师都出动了,还请了不少在画艺方面颇为出众的大臣才子一同参与其中。 好比谢涟,他就也在画师的队伍里,负责的部分是给太子画单人像。 闻.兔子.道成,一脸凶狠,死死地盯着谢涟,大有“你敢画,我就敢让你死”的意思,一看就不是一只好兔子。 谢涟狂生的心在这一刻就压不住地复苏了,起了促狭之意,非要把太子这么传神的凶兔样给画下来。 有些时候有些事就是这样,你表现得越生气,越别扭,越容易让别人想逗一逗你。反观顾乔,接受良好,还到处给人显摆他的兔耳朵,那就没什么人会故意说笑他了。 顾乔是真的觉得蛮有意思的,他甚至想和属蛇的公主换一换装扮,试试在眼角画上几片鳞片的感觉。 闻道成本就处在爆发的边缘,看见顾乔还和别人有说有笑的,就更加生气了。 于是,他做了一个他自认为是惩罚的举动——把顾乔叫过来,一起入画。虽然说是太子的单人画,但要是背景里有些别人也没什么。 顾乔就是太子画里唯一的背景。 “真的吗?!”顾乔一点没意识到这是惩罚,反而两眼放光,“能永远和殿下留在一张画里吗?好开心啊!” 闻道成:“……”连气都气不起来了。 多年后,当这幅由大才子谢涟所作的名画出土时,真的拥有了千古一帝之称的闻道成,留给世人的印象,就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一只超凶的兔子! 而一代名人顾乔,在背景里傻乎乎地笑着,别提多开心了。 第四十四章 在侍卫们围猎, 驱赶动物到中央的时候, 武帝和皇子大臣们一边等待,一边顺便就搞定了这一轮的集体“合影”。 太子伴读们,最终一个也没有被迁怒于他们的太子放过, 统统都有了好几幅画。 负责作画的谢涟,也被别人同步记录了下来, 一只骚粉色耳朵的兔子,正在给其他八只兔子作画。负责太子这边一应事物的不是别人, 正是一同参与制科考试的才子陆南鼎。他得了官位之后,在宫里可以说是如鱼得水,这样清贵的职位正符合他的所求, 既有俸禄, 有官位,又可以继续过每天吟诗作画的神仙日子。 羡慕得谢涟眼睛都红了。 这位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诗词真迹价值不知几何的江南才子,诗兴大发, 当场就在有太子和顾乔的画上, 留下了他的传世大作。 肃肃兔罝,椓之丁丁。 …… 肃肃兔罝,施于中逵。 …… 肃肃兔罝,施于中林。 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这首模仿前秦体的诗歌, 句句不离“兔”字, 生动形象地描述了即将展开的狩猎活动,引来一片赞叹、传阅, 还有人当场就停下了自己手中的活计,要把陆南鼎的诗先记录下来。 最后甚至惊动了武帝,得到了又一轮的赞扬与chuī捧。 武帝到底看没看懂诗不好说,他真没什么艺术方面的鉴赏能力,但顾乔几乎可以想象出武帝的脑回路了。哇,这是写我儿子的吗?真棒!还写了狩猎?不错不错!啊,别人都说这诗十分惊艳,朕不能输,虽然不知道哪里惊艳,跟着一起夸就对了!这还是朕发掘的人才呢,朕厉害啊! 总而言之,在这场狩猎开始时,其他人还没怎么样呢,才子陆南鼎已经因为一首诗而升官了。 可以预见等此事传开,陆南鼎在未来会如何地名噪大启。 画本身的价值会随着这首诗《兔罝》提高多少不好说,但闻道成知道,陆南鼎在他这里也死了!死了! 温篆已经提前一步,把顾乔推到了太子眼前,这才没让太子给众位大臣表演一个什么叫当场翻脸。 围猎在当天下午才正式开始。武帝在钦天监算好的吉时,对雄鹿she出了第一支箭,太子等皇嗣随she,然后是大臣、侍卫配合,箭矢在天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造出了漫天箭雨的壮丽效果。 但最终导致雄鹿之死的,还是武帝she出去的那一箭,当场毙命,全场惊叹。 太子的表情管理也由于受到顾乔的影响而勉qiáng跟上,让武帝真心觉得,他这回厉害大发了!就特别开心。 大手一挥,宣布了他的又一个天才主意,他要改变一下围猎的规则。 这场盛大的夏末围猎要维持差不多十五天的时间。对于大部分还是孩子的皇子公主来说,最开心的地方莫过于这十五天都不用上课,但他们也并不能尽情享受打猎的乐趣,因为围猎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场大型的年中考试。 往年围猎的规则,对于皇子公主们来说,就是通过获得猎物的多寡,来判定他们这一年武学上的优劣。 赢家可以得到武帝的欣赏与奖励,败家就是大丢面子。 年年如此,无一例外。 太子不计入这种比赛,一开始是因为太子小,武帝要照顾太子的面子,后来是太子太厉害了,武帝要照顾其他孩子的面子。 所以,往年皇子们的比赛都是五皇子拔得头筹。 如今五皇子没来,也就给了不少有心表现的皇子公主机会,他们摩拳擦掌,想要成为这次的第一,顺便暗中和太子的狩猎数量比一比,只要能过半,就会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了。 今年的规则变得更加复杂。 不再是皇嗣们单兵作战,也不只是单一的狩猎了,还被武帝有意识地加入了一些军事演习的味道。 事实上,狩猎本身就是军事演习的一种。 往年对于其他将士亲卫来说,这就是独属于他们的“战场”,和太子他们那样过家家的小儿科是截然不同的。 今年,武帝打破了这个界限,将两者微妙地结合在了一起。 每个皇子都可以额外得到一小支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们自动会成为这些士兵的领帅,自成一国,加入到军事演习之中。在十五天的围猎里,可以吞并其他皇子的士兵与物资,也可以选择结盟,到最后分享胜果。 谁也不知道武帝提出这个建议在想什么,知道话本走向的顾乔倒是瞬间明白了,武帝是在为不久的将来练兵,选择他认为最适合的领军皇子。 武帝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御驾亲征,他自然要找到更适合的继承者。 在话本里,武帝在军事上的继承者选的就是五皇子。 不过话本里的那场只在五皇子回忆里出现过,为他未来的武将生涯奠定了基础的比赛,按理来说,并不会这么早发生。 不过,如果太子按照话本里所示的在承仁行宫出了事,没有顾乔的立刻回血和及时吃药,太子不可能好得那么快,甚至有可能十分严重,乃至真的失去了他的嗓子和双腿。以武帝对儿子的爱护程度,哪怕前情提要里因为没有顾乔的介入而已经和太子闹出了矛盾与裂痕,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扔下儿子不管,甚至会因为太子的弱势而更加照顾太子。 那么这一场预定好的围猎也就会不了了之,后来回京后肯定又发生了什么,武帝选继任者的心思也就被不断地推后了。 一直推后到了话本里五皇子回忆的那样。 幸好,顾乔从未如此庆幸过,现实与话本早就不同了,在悄然间就已经发生了很多的改变,积少成多,到最后,他们谁也不会出事的! 不过听武帝的意思,这种军演形式的围猎,并不会只有一回。 他大概还要多观察几回。 今年只是第一回 ,谁都想拿下这个第一,因为显而易见地,往后大家的年龄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有准备,更不好拿。 三皇子也志在于此,他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七皇子,七皇子年纪不大,但他也拥有自己的一支小队伍,他肯定不能成事,却可以成为三皇子最大的助力,兄弟俩再加一个长乐王,天然就是个小同盟了。 一般到了这种需要考验人缘的时候,太子永远是只能单打独斗的那一个。 这也是太子最qiáng的地方,明明他只有自己,却依旧能超越他所有的兄弟姐妹,不论他们是否人多势众,太子总会是脱颖而出的那一个,让武帝引以为傲。 但是说实话,如果有更轻松的道路选择,谁又会走最难的那一条呢? 所有的太子伴读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思考着该如何以一己之力再次战胜所有的皇子公主,杀出重围。幸好他们这边有八个伴读,其他皇子公主只有两到四个,稍稍平衡了一下天秤。 但是这一回却与以往都不一样。 顾乔在和太子轻声耳语了几句后,就确定了在私下里找到六皇子的行动方针。 四皇子和五公主则是在明面上,就已经全部倒向了太子,人太小了什么都做不了的九公主,一直伴在武帝身边,还奶声奶气地给她现在最喜欢的太子哥哥加了一声油。 武帝不可思议地看着下面骑在马上众星捧月的太子,他的安邦,真的不一样了。 狩猎开始,顾乔与太子分头行动,太子先带着人去了他们的大本营,在那里插下了……画着兔子的huáng底旗,这就代表了太子了。 四皇子和五公主也各有图腾,他们三方确定结盟后,会诞生全新的图腾。 也就代表着太子、四皇子和五公主的领域,已经全部都属于太子的势力范围了。武帝的帐篷这边会有个沙盘,实时有人来给武帝更新各个皇子之间合纵连横的情况。 看到太子再不用向过去那样被所有人针对,武帝老怀欣慰。 以及,是的,武帝有行军帐篷。他的角色扮演并不只包括了众人的装扮,还包括了他似模似样在秋狝围场建起来的行军帐篷。明明承仁行宫就在旁边,骑马一来一回并不会耽误多少事,但武帝却偏偏要忆苦思甜地住在帐篷里。 这还是大臣们苦苦相求的结果,据说武帝当年的想法是在附近的山上建个寨子,他真的很怀念当年。 两害较其轻,大臣们这才屈服给了行军帐。 说真的,大夏天的,住在很难遮挡阳光的帐篷里,真心不是什么好体验。不透风的帐篷就像是个大型蒸笼,里面的人分分钟可以蘸醋下酒了。 顾乔之前不确定他能不能和太子换回来,特意恩准了伴读们不用随行住帐篷,每天只需要往返行宫和围场就可以。 没想到最后这个决策,却还是便宜在了自己身上。 太子是无论如何都躲不掉的。 闻道成倒也没想躲,今年全新的游戏规则,还是需要有人留下来守着他们的地盘的。晚上偷袭,实在是个再基础不过的操作。事实上,太子自己就跃跃欲试,想在晚上去他最讨厌的皇子地盘上插个旗,哪怕不能第一时间吞并对方,看着对方变成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也会很有趣。 大部分伴读都不需要太子说什么,就已经心领神会,并第一时间配合起了太子的想法。也是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与人结盟有好也有坏,往年他们只需要自己内部开个小会就搞定了。 甚至不需要开会,只要聪明人温篆和谢涟商定好大方针,太子点头同意,周叔辩等人就可以去冲锋陷阵了。 但是现在,他们还得和四皇子、五公主的人商量,并且要保护这两位的地盘,工作量可不是简单的叠加那么简单,而是呈几何倍地翻涨了。 幸好,顾乔最终为所有人带来了六皇子。 他作为太子的使者,去暗中联系了六皇子,提出了一个过往太子绝对不会做的邀请:“要结盟吗?” 六皇子虽然讨厌太子,却看得明白,他如果想赢,太子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来说话的是六皇子很有好感的顾乔,他简单地想了一下,就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自然。” 只不过在来了之后,因为看不见东西只能由身边的人为描述的六皇子,听到了那个结合了其他两种动物特征,但依旧主体像个兔子的图腾旗帜后,他可疑地犹豫了。 他一点都不想让他的军队被人叫作……兔军。 由兔子太子领导的兔子大军。 太子再一次想打人了,管他什么友军不友军的,他不需要友军,他无所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这首诗出自《国风·周南·兔罝》,描述的就是王公打猎的场面。真实存在。不是文中人物写的。因为作者实在是不会写诗,才化用了一下。特此申明。 第四十五章 这次参与军演的皇子一共七位, 加上在序齿之外的太子, 就是八人。 从大皇子到八皇子,除了战斗力真正可以称之为战神的五皇子不在以外,其他悉数下场, 准备为荣誉而战。公主们大多也饶有兴致地参与了进来,嫁了人的带着驸马当外援, 没嫁人的如五公主,一节骑she课都没有落下过, 她自己本身就很厉害。 在武帝无意识养蛊的环境中长大,每个皇子公主多少都会有一些争qiáng好斗之心。不一定非要有所图,但肯定是想要赢过自己难搞的兄弟姐妹的。 不过, 或早或晚地, 这些心眼多的皇嗣们都意识到了,在军演中各自为政不是长久之计。 因为获胜的方式从过去单纯的猎物计数,变成了地盘与资源的全方位考量。换言之就是, 只有大量的猎物是不行的, 还要不断地插旗、扩张地盘,乃至吞并敌人,得到对方的一切,包括人,或者说是人头数。 太子这边人马齐了之后, 第一件事就是在大帐里先开会, 群策群力,谋而后定。 天生有军师相的温篆, 提出了一个并不在明面考核范围内的新论点:“战损比会不会也是衡量获胜结果的标准之一?” 士兵是会在攻占的过程中“受伤”,乃至“死亡”的。具体的判断标准就是一种很难清洗掉的红色涂料,一旦红色涂料出现在对方身上的致命处,或者是红色涂料过多,就会被判以“轻伤”战斗力减半,“重伤”失去行动能力,又或者是“死亡”直接退场。 存在即合理,既然有“死亡”,就会在最后核算皇子所拥有的活着的士兵,和“死去”的人头数,那么战损比就势必会存在。 好比在最后,当两位皇子所有的数据都十分相似时,战损比就会起到关键性的评判胜负的作用。 当然,如果以压倒性的优势赢过了所有人,也就无所谓战损比了。 六皇子和顾乔都赞同了温篆的这一推测,并一致通过了在未来十五天的比赛里,尽可能地珍惜己方的士兵,不要因为不会真的死人,就搞什么“自杀式袭击”。 太子却想到了更神奇的一面:“人头数有分数区别吗?好比‘杀死’对方的一个士兵,和直接‘杀死’对面的皇子,总不能分数也是一样的吧?” 擒贼先擒王。 “我们……难道,不应该是降服对方,为己所用吗?”胆小只会依附别人而生的四皇子,弱弱地举手,提出了他的想法。在四皇子的世界观里,有机会抓到另外一个皇子,自然是要想办法让对方成为自己一方的人,增qiáng实力。 “弱者才需要成群结队,猛shòu总是独行。”周叔辩说得很不客气,因为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孤独地为太子而战,这也是他们过往不断说服自己的论点。 四皇子脸色一白。 五公主也跃跃欲试,附和周叔辩道:“‘杀’了对方,我们自动得到他的士兵和猎物。” “这样主要是不用担心对方反水,一劳永逸。”温篆笑眯眯地补充,顺着四皇子思路给了一个解释,想要缓解一下这位没什么发言权的皇子的情绪。 四皇子这才点了点头,勉qiáng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太子闻道成露出了一嘴大白牙,笑得别提多不怀好意了,一锤定音了他们主要策略的性质:“弱者没有资格和孤……” 有些皇子和公主,根本不配为他所用,不如直接“杀”了,还能多赚取一些分数。 太子看了眼顾乔,在最后的关头,转了个口风。 “……和我们分享胜利。老四,你很想和老七共事吗?” 四皇子和七皇子一直不对付,据说是三观不合。 四皇子把头摇得就像拨làng鼓:“我能直接gān掉他吗?”他终于有了一点男儿血性。 在太子这边决定先开会再开战的时候,一心想要借此机会翻身,证明自己的大皇子,已经匆匆忙忙地开始了扩张与吞并。 来行宫之前,大皇子绝想不到,最后被孤立的人会是他。这次开战,连太子都有了旗帜鲜明的小弟小妹,但却没有任何一个皇子或者公主愿意对大皇子投来橄榄枝。只有和大皇子一母同胞的妹妹二公主,主动来找了她的大哥。 但二公主就是个勉qiáng会骑上温顺母马的水平,她的驸马这次行猎又没有跟着来,她不成为拖累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不用说是帮忙了。 大皇子还不能不管自己的亲妹妹,甚至但凡她有一点磕碰,这位嫁了人依旧娇气的公主殿下,肯定要回去和母妃告状。大皇子的母妃没什么家族支撑,也已经年老色衰没了武帝的宠爱,却反而活得更加自在,最大的表现就是她不管儿子在瞎捣鼓什么,只一心宠爱着她好不容易盼来的宝贝女儿。 大皇子只能通过快速扩张,来增加己方战力。 二公主虽没有用处,但她至少有士兵,在大皇子把这些人整合成一支庞大的队伍后,也算是挺厉害的,频频骚扰着他的邻居。 大皇子的邻居自然就是二皇子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骑she其实都不算多么厉害,他们在政事和学问方面更有研究,简单来说就是,菜jī互啄。 大皇子脑子不行,但兵力多。 二皇子脑子还行,但没人和他结盟,他连个公主妹妹都没有,比大皇子更惨。 大皇子拿二皇子开刀,算是个明智之举。 在大皇子和二皇子的隔壁,就是同样在开小会的三皇子了。比起太子那边还存在一些争议的开会,三皇子这边就要简单得多,只需要三皇子单方面地下令就行,他正在给长乐王和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七皇子,安排接下来的主要任务。 好比由人人都不会设防的傻白甜长乐王,先出去骑马遛一圈,大致了解一下外面各个皇子公主的结盟情况。 至于七皇子…… 七皇子比太子要小,却已经整日里经书不离身了,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大彻大悟,具有慧根,特别热衷于和别人讨论高深佛法。每次行猎,七皇子都是不杀生的,没有三皇子给他兜着,他真的可以次次理直气壮地挂零。 三皇子对于七皇子也是没脾气了,只能挥挥手道:“行了,小七就老实守在大本营吧,好好看书。” “好。”七皇子特别喜欢他的“任务”。 在当天下午,大家都不太可能沉得住气,哪怕不去主动招惹别人,也要先尽可能打下一波猎物。毕竟猎物越多,后面的筹码才会越多。基本战时策略也是,广积粮,缓称王。 只有太子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安静得让人反而觉得心悸,莫名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太子就是个神经病,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爆发。”大家所思所想都是差不多的,所以肯定有想赢过太子的心,但在还没有发育起来的现在,他们还是更倾向于绕着太子走,等到了后面再见真章! 一直到了晚上,太子这边才派了人去打猎。 晚上大家的眼神不好,但动物也是需要休息的,以族群为单位成群结队地休息。在疲于奔命了一个白天之后,现在才是它们最好对付的时候。还一对付就是一整窝,不要太轻松。更不用说晚上狩猎还凉快。 其他白白跑了一白天,生生都要被太阳晒成另外一个人种的皇子公主们听后,也是悔不当初,捶胸顿足,早知道他们也晚上再出动了。 当然,太子选择在这个时候跑出去的原因,主要还是…… 他不想别人看见他的兔耳朵,还有会伴随他整整十五天的兔子图腾,到底是哪个鬼才想出来的这种图腾。 他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一点都不想打死对方! 在太子沉迷于夜晚狩猎的乐趣时,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打得不可开jiāo了。两人真心都不是什么军事方面的人才,只能东拼西凑地缠斗在一起,看得武帝简直脑瓜子疼。这两人的部署里处处都是破绽,要是换给他,早就一举拿下了,现在却只能gān看他们这样折磨彼此。 “真的,来个人吧,帮助他们结束掉这种痛苦!”武帝情不自禁求上苍。 然后…… 武帝的愿望就被太子实现了。 本应该在打猎的太子,神兵天降,一个回马枪就插入大皇子腹地,在午夜时分,所有人都觉得这天晚上不可能发生什么大事的时候,以闪电般的速度,gān掉了大皇子。 大皇子整个人都是蒙的,他也有他的安排,同样的时间,同样的策略,让他妹妹带着联络来的大公主和驸马,去隔壁偷袭二皇子了。大皇子自己没有去,是自作聪明地想要给二皇子造成一种他今晚不准备gān什么的假象。 没想到,他偷袭别人,别人也在偷袭他。 大皇子实在是太容易对付了,根本没有活动开的闻道成恨恨地表示:“你最好值个十分以上,否则都不够我这么大动gān戈的!” 偷袭这种事,肯定只能在第一天,大家都没有准备的时候,打别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还是顾乔从太子来行宫第一天就中毒里得到的灵感。 一行人讨论了半天,该把这个唯一一次珍贵的措手不及送给谁。太子的意思是直接gān掉最有威胁的老三,但六皇子却觉得三皇子比别人都有军事素养,肯定会有所防备,他们成功的几率不大,反而会损失不少人手。他希望找个难度小的,能一举成功,震慑住别人的,好比……公主和她们的驸马们。 所有人齐齐震惊地看向六皇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六皇子,直接就对公主下手,论不要脸还是你不要脸啊。 五公主也挺想试试找别的公主麻烦的。 但周叔辩实在是无法对女人下手。 最终,他们就大皇子达成了一致。太子本身就和大皇子有恩怨,又觉得大皇子也勉qiáng有一战之力,应该不会无聊;六皇子则觉得大皇子孤立无援,行事急躁,他很可能分兵晚上想去偷袭个谁,那么帐中空虚的大皇子就会和公主一样好对付。 事实证明了,还是六皇子会看人。 太子简直要气死了,赢了大皇子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大皇子怔怔地倒在软垫之中,始终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直到对上了太子嫌弃的眼神才炸了。你搞“死”了我,还敢嫌弃我??? 去偷袭二皇子的大公主和二公主也很快得到了消息,懵bī当场,和僵持的二皇子大眼瞪小眼,这还打不打了? 二皇子本来已经有些招架不住,却被这个天降馅饼给砸蒙了。不过,他倒也不忘趁机推销自己,积极自救:“既然大哥已经不行了,那大姐二姐看小弟如何啊?小弟不才,没有什么军事能力,但小弟会出主意啊!”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介绍一下目前出现的,主要的皇子公主们的介绍:(会根据军演势力来划分) 首先是走王道的三皇子派。 三皇子:被太后抚养长大,因为争夺太后的喜爱而不喜欢太子,统帅型玩家。 长乐王:和三皇子是好基友,异姓王之孙,在京中为质。 七皇子:和三皇子一母同胞,一个狩猎从不杀生的佛系玩家。 然后是走……娘子道的大皇子派。 大皇子:经常散播太子谣言,之前试图挑拨太子和顾乔的关系。这次的一轮游玩家,毫无游戏体验。 二皇子:被大皇子挑衅,却天降馅饼,接手了大皇子的势力,成了妇女之友,准备带着妇女闹革命。 众公主们:女性能顶半边天! 最后是妥妥儿走邪道的太子派: 太子:bào躁白兔,再线打人,最qiáng王者。 四皇子:挑葱小弟。墙头草,习惯性抱大腿型玩家。 五公主:剥蒜小妹。假小子,曾和顾乔版的太子一起罚站处出来的同甘共苦的感情。 六皇子:天生眼疾,不喜欢太子,但喜欢顾乔。 第四十六章 第二天一觉起来, 武帝就看到了自己大儿子的地盘易主了, 被ca上了兔旗,连二公主本来拥有的地盘都被吞吃了大半。 至于二公主…… 这位娇气的公主殿下并没有在失去兄长和大半家园后,踏上流亡之路, 反而毅然决定奋起。由二公主牵头,大公主、四公主、六公主等众位金枝玉叶, 组建了一个粉粉嫩嫩的女儿国,旗帜直接甩开了她们所有人的动物特征, 改为绘制了一朵荆棘蔷薇。如今在武帝掌握的舆图上,大半都是代表了公主们的粉红色。 几个驸马蹲在角落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武帝需要眯眼, 很努力地仔细寻找, 才能从一众女儿里,找到二皇子这个变异品种:“老二这是怎么回事?” 二皇子是被兼并了。 公主们饶了他一命,让他得以苟活, 没像大皇子一样当天去当晚就回来。 王识文就知道武帝得问一下二皇子是怎么回事, 早早就派人去打听过了,尽可能委婉地不去戳爆武帝老父亲敏感的内心:“二殿下现在是诸公主联盟名义上的主帅。” 俗称吉祥物。 公主们异军突起,大半都团结在了一起,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困于当下主流的传统思想影响,总觉得必须有个男的当领导, 就推了看上去挺怂的二皇子上位, 架空了他的权力把他当傀儡。 武帝遗憾地摇了摇头,如果公主们能够gān脆踹开所有皇子, 自己立起来,他大概会更开心。 “老三呢?”武帝不信三皇子昨晚就真的只是睡了一觉。 王识文如实回答:“三皇子最早发现一并在围场里狩猎的各位大人也不是摆设,只要通过大人们的考验,就可以在猎物上得到一定帮助。” 又要狩猎,又要防止竞争对手来插旗,还要想着去偷人头,这真的很考验人。 武帝也就给儿子女儿们安排了不少其他获得猎物的渠道。这也是出于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考虑,武帝希望他的孩子们能注意到,出外行军打仗,和朝廷内掌握粮草的军需官打好关系也是很重要的。 “长乐王已经去联系三皇子殿下的外家了。”王识文一板一眼地回答,他可不敢和长乐王有任何牵扯。 武帝皱眉:“他没去联系东海王的旧部?” “暂时还没有。”王识文这个大内总管能做的事情,远比别人以为的多,“奴婢会继续让人盯着的,稍有异动……” “我们只需要防着。”武帝打断了王识文的话,“若他们真的没有异心,也不用着急定罪。” 东海王这么一个明晃晃的异姓王靶子,武帝不可能不怀疑东海王是不是和他不断地死儿子、死小妾有关系。不过,在没有绝对的证据前,武帝也不能轻易地去动东海王。这位老王爷虽然当年屈服了,手上仍握有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不想天下再起战火,这事就必须小心对待。 东海王的存在一直让武帝觉得很棘手,一方面害怕东海王有异心,一方面又怕本来东海王没有异心,却被他的多疑而bī反。 最后就是大皇子了。 武帝长叹一口气,这个儿子真是越大越让他失望,小时候瞧着挺机灵的,没想到在第一个晚上就被太子“gān掉”给送回来了,简直是给他丢脸! “安排老大去陪着几个小的吧,也该磨一磨他的性子了。” 武帝能够读书的孩子,都参与进了这一次的军演,但更小的孩子还有很多。他们不能参与军演,只能要么陪着武帝,要么被身边的人带着去草地上跑一跑,提前感受围猎的乐趣。武帝昨天都没怎么下场好好玩,就是怕这些小的看不见他而慌乱。 如今大皇子回来得正好,被武帝抓了壮丁,jiāo给了他一个神圣而又艰巨的任务——带孩子。 大皇子:“……” 武帝得以解放,开开心心带着宠臣们去狩猎了,放鹰逐犬,策马奔腾。 徒留大皇子面对一群让他头疼的熊孩子,专往他的痛点上下死手。 “大皇兄,你为什么不去狩猎啊?” “不对,我记得大皇兄昨天去了,今天怎么就回来了呢?” “你是已经输了吗?在开始的第一天?你好笨哦。” 没有一个问题是让人愉快的。 无论大皇子怎么努力解释,一众小皇子、小公主都在自顾自地吵闹。大皇子使尽浑身解数才确定了一件事,他们是故意的。在九公主的带领下,齐心合力地找事。 理由很简单:“我不喜欢你!你给太子哥哥喂毒药,你是个坏哥哥!” “我没给太子下毒!”大皇子都要疯了,他就是造个谣,为什么现在全天下都觉得他下毒?都不长脑子的吗?他要是真的这么gān了,他爹能放过他?! “哦,”九公主鬼jīng鬼jīng的,抱胸回了一句,“原来你也知道被人诬陷的感觉好难受啊。” 九公主太小了,很多事情都不能理解,但她知道如果她明明没有偷吃小点心,却被人告状她偷吃了,还要因此受罚三天不能吃的话,她一定、一定会很生气的!大哥现在就是gān了这样诬陷的坏事,还gān了好多回,真是太坏了。 大皇子:“……” 太子知道后,差点在行军帐里笑疯过去。他可没教过九公主这么折腾老大,完全是老大自己人品不行,活该!被人造谣诬陷,恶意揣测,那种憋屈感是很难形容的。太子想云淡风轻地表示他才不在乎,但他做不到,因为他真的很在乎。 无所谓别人说了什么,而是他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以太子过往的性格,一旦他知道了这些事,他很可能会一气之下,秉承着“你不说我做了吗,我就真的做给你看”的和武帝赌气的想法,真的去把那些事情都做一遍。但那样的报仇方式,绝不会有今天这么慡。 顾乔深藏功与名。 闻道成却不想这么放过这位小朋友,九公主到底有多喜欢顾乔版的太子是有目共睹的:“你想要什么?先说好,这不是侮rǔ,我知道你这么做不是为了得到好处,但我能够报答你的形式就是不断地对你好。” 而闻道成从父亲身上学来的对人好的方式,就是不断地进行赏赐。 不,这不是赏赐。 而是报答。 顾乔很认真地想了一下,他真的,什么都不缺了:“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希望您能一直、一直这么快乐下去。” 在看到太子殿下笑弯了眼睛的那一刻,顾乔就已经觉得什么都值了。 太子给了顾乔全部,顾乔也想用他的全部去回报。 “你报答我,我报答你,那我们这样就没完没了了啊小朋友。”闻道成故作镇定,却手心里都是汗了,他就是想这么和顾乔一直绑定下去,但他不确定顾乔想不想。 顾乔何等的心思,立刻心领神会,并开心得要爆炸了,重重地点头:“嗯!” 没完没了,一辈子都完不了! *** 太子从大皇子的事情里,也注意到了一点,他找到了深藏不露的六弟:“你在父皇身边也有人?”老大的下场,六皇子竟比他更早地知道。 “我没有安插人,只是刚巧有几个相熟的大人,愿意和我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六皇子说得比唱的都好听。 “我们接下来呢?‘杀’谁?”周叔辩摩拳擦掌,已经急不可耐了。 太子抬手,狠狠地敲了一下他表弟的榆木脑袋:“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能不能偶尔也用用你脖子以上的东西?” 周叔辩有点委屈,过往“啥也不说就是gān”明明才是我们的风格啊! 老三懂得借助朝臣很厉害吗?太子冷哼,他也已经发现了这个渠道,但他并不着急用,因为他有更好的选择。 ——武帝。 当武帝在夕阳下带着人满载而归时,就被太子给拦住了去路,不早不晚,正当口。他不解地开口:“安邦?” “爹。”太子下马行礼,终于再一次从“父皇”变成了“爹”。 武帝的心都要融化了,他的安邦啊。 “儿子想求爹一件事。” “说!”武帝现在恨不能把自己的心挖了送给太子,要什么,给什么! “儿子最近在‘打仗’,没钱没粮没有人啊。”太子过往肯定是说不出来这些话的,他也觉得他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但是,大概是假装顾乔太长时间了,他自然而然地就脱口而出了这些话,比他来之前预想的要好上太多。 找大臣是一条路,找爹是另外一条路。 特别是当这个爹是皇帝的时候,自然是要先问过爹之后再去联络大臣。顾乔和温篆等人最怕的就是太子的势力太大,引得武帝的防备猜忌。三皇子可以直接走大臣路线,他们却不可能。哪怕当下可以,日后也会成为武帝心中的刺。 “这……”武帝迟疑了,他自己并不在这个军演范围里,准确地说,他更像是一个裁判。裁判怎么能公然帮助参赛选手呢? “可我只是在求我爹啊。”太子很会钻空子。 “帮帮帮!”武帝立刻没了立场,被太子给忽悠瘸了,一天的辛苦,全部变成了太子的,“但是,只这一次啊。” 太子点头保证,肯定不会就这一次的,明天他还来! 在军演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三皇子在白天对八皇子发动了一场奇袭。他自己唱了一出空城计,把坚决不杀生的七皇子留在帐中,自己和长乐王一同纵马,拿下了外出狩猎的八皇子的地盘。八皇子不想死,只能委委屈屈地归降了。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皇嗣们在这场军演的格局,基本已经被确定了下来。 太子、三皇子以及诸公主三分天下。 公主们拥有最多的地盘,三皇子占着人数上的优势,太子什么都很平均,又因为时常和武帝打秋风,反而没怎么出力就已经是三个势力里最肥的那个了。 三皇子在沙盘上推演了一番后,觉得终于轮到他开始出手结盟的时候了。 左边是太子,右边是公主们,他到底该和谁结盟,又该gān掉谁呢? 太子在心中对皇后祈祷,一定要促成老三和公主们的结盟啊,一定要促成啊,一定要促成啊! 六皇子:“……你不小心说出来了。” “哦。”太子这样的“投敌”行为被听到了,也就索性承认了,一点不见不好意思的样子, “不觉得之前的都太没有挑战性了吗?” 故意给自己增加游戏难度,疯犬太子,绝非làng得虚名。 六皇子今天又是特别、特别想换盟友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统一回答一下有关于太子的问题。 太子不入序齿。 也就是说,公主们一个序列,皇子们一个序列,太子独一无二。他不是几皇子,他就是太子,从始至终、独一无二。 第四十七章 大概是皇后娘娘的在天之灵, 也实在是看不下去儿子的神经病了, 她并没有保佑太子,让他如愿。 在秋狝围场的军演进行到第六天的晚上时,三皇子派长乐王为使, 前往了太子的领地附近,提出了结为同盟的邀请。 这是一趟保密不算严格的会谈, 毕竟三皇子一系信心满满,不会有人拒绝一个qiáng有力的联盟的, 哪怕太子是头不可测的狂犬,他也不会把到手的好处推回去。连武帝都觉得不会有比这更合适的展开了,先qiángqiáng联合, 尽量减少损耗的gān掉最弱的一方, 再图其他。 太子这边看上去对这一次的协商也是十分重视的,派出了温篆、周叔辩以及顾乔三人的豪华阵容。 周叔辩带着兵,温篆负责保护顾乔。 温篆别的不行, 但在关键时刻逃跑的能力却是十分突出的, 他对顾乔道:“主要是为了将来不拖累你表姐。” 真到了战场的关键时刻,司徒容无暇他顾,至少温篆可以保护好自己,不让司徒容分心。 顾乔侧头,真诚的祝福:“你们会白头偕老的。”我保证! 温篆很努力才没让自己在未来小舅子面前笑的太过得意忘形, 他就知道, 他的策略是对的,先和小舅子当好友, 再告知他们即将成为一家人的真相,小舅子一定会很开心的接纳他的。搞定了小舅子,那等于成功了一半呀。 顾乔不得不用充满同情的眼神看了看温篆,哪怕对方什么都没说,他也懂温篆在想什么,他很不能给他泼冷水,但还是得说实话。 “我只是个表亲小舅子,你知道司徒家有多少男丁吗?就,你知道我表姐是家里唯一的姑娘吗?” 哥哥宠着,弟弟敬着,爸爸叔叔爷爷细心呵护着的唯一的掌上明珠。 温篆哪怕逃过死劫,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抱得佳人归的。 “你会帮我的吧?”温篆也听过司徒男儿的“盛名”,司徒家和周家最大的区别就是,司徒家那些威武雄壮的汉子,不仅身手出众,还有脑子。 “我不和他们一起为难你,就是最大的情谊体现了。” 一边是唯一的家人,一边是好友,顾乔会选择什么显而易见了。 温篆:“……”天要亡我! 月明星稀,鹿伏朴樕。子夜午时的树林间黑影攒动,太子军骑在马上,手举火把,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警惕。虽然说是与三皇子友好协商,但也不能保证这不是一个幌子。直至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长乐王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带着人也走了出来,他们脸上带着相同的警惕。 两军对垒,隔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不像是和谈,更像是在这里约架。 不算太太过长久的沉默后,长乐王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真的觉得这就是一场游戏,只是老闻家的皇子公主们却总是过于紧绷。 长乐王现在已经不读书了,但在他和三皇子等人还在文华堂里的时候,他就经历过太多类似的事情。不管是什么情况的竞争,哪怕只是比喝药速度这样的小事,只要有武帝参与进来,每个皇子公主都会严阵以待,把那看的比天还要大。 从长乐王这样的外人角度来看那就是……可以,但没必要。 长乐王觉得,老闻家的皇子公主就是一群幼稚鬼,不管外表多大,心里始终住着一个因为童年没被满足而无法长大的孩子。 由此及彼,长乐王觉得温篆等人应该和他的想法差不多。 所以他轻松的笑了:“我们真的有必要这么严肃吗?” “没有。”温篆摇摇头,也顺着长乐王的话说了下去。他是在场的人里面,唯一与长乐王过去就有jiāo集的人,准确的说,他几乎与所有他能联系上的人,都有一段不错的“过去”。哪怕中间有皇子与太子的隔阂,也很少有温篆说不上话的人。 这种长袖善舞,几乎是文臣的必备技能,大家都是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往死里捅刀子的那种人。 周叔辩一直不能理解。 顾乔却适应良好,甚至得到了进一步的进化。他那些痛苦的过往,帮助他在不少人心里都立了一个无害的形象,温篆还只是与人能聊几句,到了顾乔这里就是几乎没有谁会在他用心攻略后,还能讨厌他的。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顾乔越来越相信这句话了,正是有了那些曾经糟糕的不能再糟糕的过往,才会成就了如今的他。 “我带了羊奶酒,如果您有兴趣,我们甚至可以坐下来喝几杯。”顾乔随身携带这个,明显是为了满足太子的需求。 “顾乔?我是不是该说一声荣幸?”长乐王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傻白甜,接触之后会发现他更加类似于阳光慡朗,结合他的身世,这样的性格养成真的很难得了,也足以看出太后在教育长乐王时的尽心尽力,她真的在努力想要把他培养成一个优秀的人,“太子殿下竟然派了你们三个来与我接触。” 太子对于顾乔的偏爱,是不加掩饰的,在顾乔的身上始终带着极其鲜明的太子烙印。 虽然这样的标记也确实会给顾乔带来一定的麻烦,类似于之前大皇子想要对付太子,肯定会想到先拿顾乔开刀。但与此同时,这也是一种再明显不过的保护,只要别人无法对顾乔一击毙命,他们就得好好想一下,伤害了顾乔就等于和太子开战,这到底值不值得。 顾乔初入宫廷,就能过的如鱼得水,绝对和太子的庇护是脱不开关系的。 周叔辩实在是没那个耐心陪这仨在这里打机锋:“咱们能不能快点说正事?不要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 “五公主会很乐意和你讨论一下这个jīng彩绝伦的比喻的。”温篆回道。 周叔辩一噎,瞬间哑巴了一样,再不敢瞎比比。 “周三公子是个慡快人,我喜欢。”长乐王笑的更加开怀。忽有一阵晚风起,chuī起了顾乔的发梢,也chuī起了长乐王脑后蓝色的丝绸发带。那是三皇子送给长乐王的,每年生辰一条,长乐王十分珍爱,“我们直接切入正题吧,结盟吗?” “三殿下的意思是,几位帝姬这些时日实在是辛苦了,不如我们早点送她们解脱,可以回好好休息一下。等清扫了战场,我们再各凭本事。” 这样的结盟,和六皇子那样的直接图腾合并是不一样的,只是先联手gān掉一方,再按照君子协议行事。 “我们一左一右进攻,互不gān涉,大家都可以放心。” “最后以中央线为界,两军再战。” 说句很不合时宜的话,当年太祖与东海王就是这样的关系。只不过最后是东海王降了太祖,才没有让那场旷日持久的生灵涂炭继续下去。 “你们对此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长乐王真不是一个多么高明的协商高手,他一开始就把底线摆了出来,完全没有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过程。当然,这样表现出来的诚意倒是足够了。没有人需要再假惺惺的做什么,条件都已经整整齐齐的摆了出来,接受就完事了。 可惜…… “您的条件真的很好,”还是温篆开口,“如果我们能做主,我们当下就会点头同意,没有一点犹豫。” 长乐王一听这话就懂了,主动接话:“但是?” “但是太子殿下不同意结盟。”顾乔和温篆都很头疼,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劝过太子了,可惜,谁开口都没有用,六皇子气的第一次失了气度,彻底和太子扭打在一起。 结果还是不变。 太子心意已决,一意孤行,他就是要一打二! 顾乔温篆等人的出现,只是为了传递一个他们也很尊重三皇子的信号,尊重,但不合作。 长乐王真的完全没有一点点防备会是这样一个发展,一脑门子的问号都不足以表达他那一刻的内心:“???” 太子到底怎么想的? 谁也不知道太子是怎么想的,他只是jiāo给了周叔辩一个秘密任务,当场尽可能的拿下长乐王身边的所有人头,这可都是分数! 也是为了不给温篆和顾乔任何反悔的机会。 形势瞬间逆转,本来还和和气气的场面,随着周叔辩的一声令下,露出了狰狞的面目。长乐王现在逃跑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认命。在闭上眼等待宣判“死亡”的时候,他还有心情顺便反省了一下自己太把这事当儿戏的心态,这确实是不够端正。 太子和三皇子等人是再认真不过的在打仗的,是他大意了,与人无尤。 不过,周叔辩举起的染着特殊涂料的刀,最终却并没有抹向长乐王。 “两军jiāo战,不斩来使。”这种规矩他们还是会守的,周叔辩按照太子的吩咐,让顾乔上前与长乐王说了这样的话,也是由顾乔去放走长乐王。 长乐王被这一波三折再一次整懵了,只能说,虽然意外不断,但这确实是太子那个心思难测的神经病会做出来的一系列操作。 被顾乔送走的时候,长乐王甚至直接就问了顾乔一句:“你们不怕把我劫持了你,直接送你回行宫休息?”长乐王不爱学习,但骑she还行,更不用说顾乔还只是十二岁的小孩,他若真的动了心思,谁也阻止不了。 “殿下说他可以说翻脸就翻脸,但您不会,因为您不是那样的人。”太子肯定没说过这话,是顾乔编的。 但果然这话让长乐王在损失了那么多人手后,重新开心了起来。 他就说,安邦只是嘴硬心软。 同样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经历,让三皇子异常敌视太子,却让长乐王总是不自觉的把太子当小孩去迁就。因为太后三句不离太子,那她最引以为傲的嫡孙,拥有着最符合天家的气度,也拥有着可爱别扭的性格。 长乐王永远不会说,在某一刻,他真的对顾乔起了“杀”心。 只是在顾乔那一句剖析太子的话的之后,他又怎么忍心去不当太子心目中那个大气的他呢? 由顾乔一路护送着只剩下一人的长乐王,很快就到了三皇子势力范围的边境,顾乔对长乐王一拱手:“剩下的路,就只能由您自己走了,应该很安全。” 顾乔身后远远的还缀着周叔辩等人,隐隐约约能看到那些高大如保护神的身影。 “你特意来送我,是有什么话要说吗?”长乐王并没有着急离开。 这才是太子下令“杀光”长乐王身边的人,又让顾乔护送长乐王回去的原因。没什么不斩来使的规矩,太子可不是那么讲究人,他只知道成王败寇。他之所以放弃了暂时不要长乐王身上的分数,只是因为顾乔说,他希望尽快有个机会,能和长乐王私私下里谈一谈。 长乐王想不到太子到底有多神经病,但他至少能看出顾乔和他独处是为了什么。 “果然还是没有瞒过殿下的法眼。”顾乔只是个世子,而长乐王在一出生来京为质时就已经封王了,享受的待遇等同于皇子,顾乔对长乐王是尽可能的恭敬着的,“太子殿下中毒,您知道吗?” “肯定知道啊。”没有人会不知道太子中毒的,“我可以用人格保证,三殿下或者东海王府与此事绝无半分关系。虽然我这样的保证很无力,但……” “我相信您,太子殿下也相信您。”顾乔打断了长乐王的话,长乐王身后三皇子的人也已经快要到了,他必须加快速度,长话短说,“我与您说这件事,是因为还有一些秘密被我们隐瞒了下来,连陛下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您应该知道。” 自然是没什么秘密的,顾乔只是用这件事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什么?”长乐王的心咯噔了一声,他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对方的目标似乎不只是太子一人。”顾乔道。 “那还有谁?!”长乐王睁大了眼睛,不祥之感成真了,“是护国吗?有人要对护国不利?” “护国”是三皇子的小名,武帝真不是一个很会给孩子起小名的爹。 “三皇子,或者您,谁也说不准。”顾乔没把话说死,“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们能够提高注意,也不一定会成真,但你们应该有必要知道。” 存在这么一股势力,想要对你们不利。 “谢了!”长乐王对顾乔点头致意,“这对我们真的很重要,大恩不言谢,日后……” “您和三殿下能够安全,对我就是最好的回报了。”顾乔没有在谦让,又或者是以退为进,他真的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因为在顾乔仔细回想了话本里,他表姐司徒容为温篆之死报仇的全部过程后,他发现了一切的源头。 或者说是他推断出了一切的源头。 ——长乐王之死。 以东海王这样的异姓王设定,在各种故事里,他都不可能没有姓名。势必会成为主角一行人的心腹大患,一场必不可少的大战。在《女将军》里,东海王也是这么做了的。司徒容最终过五关斩六将的赢了东海王,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司徒容在东海王自杀前,闯入了王府,问出了这个老人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他有野心,他应该更早就动手的,没必要蛰伏到现在。 “当然是为了我的孙子啊,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东海王忍让了一辈子,为表忠心,连唯一的嫡孙都能送入京城为质。他知道他在京中过的很好,他也曾是开心的。 但突然有一天,他那么好的孙子,却不明不白的死了,谁又能继续忍下去呢? 反正东海王做不到。 长乐王的死,看上去与司徒容为温篆报仇的事,没什么关联。 但这两个故事却是先后发生的,挨的实在是太近了。 司徒容在战场最后对东海王说的话,也令顾乔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她说:“你为你重要的人报仇这没错,我为我最重要的人报仇,也没有错。” 长乐王不可能是陷害温篆的人,因为他是真的死了,没谁会下这么大的手笔去诬陷别人。 联想到幕后之人想用十皇子的死来碰瓷太子,顾乔就由此产生了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对方会不会是在话本里,用长乐王的死来继续碰瓷太子呢?哪怕搞不死太子,也可以除掉太子身边最有利的人。 在话本的回忆里,长乐王和温篆几乎是一前一后死的。 换言之就是,在找不到幕后真凶的时候,顾乔能主动去做的,就是先保住长乐王的命再说。 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好事,保住了长乐王,就不会让东海王谋反,说不定也就可以顺理保住温篆的命了。 顾乔之所以没有笃定的说对方要害的是长乐王,是因为顾乔考虑到了以三皇子和长乐王的关系,还真说不好话本里长乐王的死到底是因为他是目标,还是他替三皇子挡了灾。总之,这辈子谁也不会死了。 有了顾乔扔下的这个重磅消息,三皇子一时间也就没空计较太子那个神经病拒绝了他。他虽然对有人要害他或者长乐王的事情半信半疑,却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太子讨人厌,但他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逗他们玩。 “你暂时都跟着我行动,”三皇子对长乐王道,然后转头就派了他佛系的七弟去联系公主们,“既然太子想要一挑二,那就让我这个当哥哥的来给他一帆风顺的人生上一趟宝贵的课吧。” 第七日早,公主们与三皇子联盟的全新局势,就被更新到了武帝的沙盘前。 武帝都惊了。 但更神奇的是,主动先发起进攻的,还是目前来看较为弱势的太子一方。 苏师傅等人进来关注到战况后,也都是心惊胆战的为太子捏一把汗,谁也没想到太子会玩的这么疯。虽然不会真的死人吧,但太子这么不按常理出牌,也实在是让人有些想不通他到底图什么?就为了找刺激吗?真的不怕翻车吗? 第八日,在四公主的地盘上,两方人马展开了短暂的jiāo锋。 那里成为了最新的前线。 三皇子也不是吃素的,他及时反应了过来,派遣自己最信任的伴读幕僚,率领一支小队,借道二公主的领地,直接反向插回了四公主的地盘,进行了qiáng势增援。在沿途还逐步收编了落败的公主军的残兵游勇,形成了一支正在不断壮大的劲旅。 他们最终在四公主地盘上的一片小竹林前驻守了下来,想要阻止太子军继续向前推进。 在太子军的右方,还有一支由四公子驸马率领的骑兵,正也在不断的摸过来。左方的大公主驸马也已经甩脱了周叔辩的牵制,他们的下一步显而易见,驰援四公主。 也就是说,太子军几乎要被包饺子了。 由三皇子伴读在竹林处不断吸引,勾着太子的jīng锐部队在此耗费时间,一旦合流,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会为他的狂妄付出代价!”二公主畅快极了,她和二皇子这样道。 二皇子这个花瓶傀儡一直当的十分合格,该疯狂chuī捧自己的姐妹时就chuī捧,该安静的时候就安静,大家都觉得他十分无能且没用,可以说是全场给人危险值最低的人物。但偶尔他还会提出一两个有效的建议,让二公主觉得留下他是个正确的选择。 公主们留下二皇子的理由,并不是武帝所猜的她们觉得应该找个男的来当主帅,而是二皇子巧舌如簧,努力为自己留下了一条命。 每一个皇子公主,都不可能是真正的无能。 二皇子在这个时刻,对二公主提出了另外一件事:“太子会这么容易上当吗?” 虽然说太子的狂妄很让人恼火,但也得客观承认,太子狂有他狂的理由,太子每一次的行事在别人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可结果也往往是太子赢了。 “穷寇莫追的道理连我都知道。”二皇子好像就是这么随口一提。 却让二公主陷入了沉思。 对啊,那么qiáng的太子,这么容易上当,真的给她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而且,今天才是第八天,狩猎要进行整整十五天,这其中军演占了十二天,还有四天的时间,真的能在这么早就结束吗? “太子难不成还有什么翻身的手段?”大公主皱眉。 “我听小五说……”六公主捂住嘴,她和五公主关系最好,这回两人虽不在一个阵营,却其实也私下里有些联系。 “说什么?说!”二公主怒目看向六公主。 “说是三哥一开始找的结盟对象不是我们,是太子。只是太子拒绝了,三哥才会转而来找我们。”六公主道,“这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三哥当时不觉得太子会拒绝,没怎么保密。” 那么问题也就来了,太子为什么要拒绝呢? 反正二公主是不信真的有人神经病到自己给自己增加游戏难度的。 “这不会是假拒绝,真套路吧?”大公主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公主们不想怀疑三皇子这个盟友的,但是,毕竟三皇子和太子是男人,她们是女人,从性别上,她们就有点敌视这俩兄弟。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有三方势力里两方是女人,一方是男人,她们也肯定会选择先和女性结盟,gān掉男性的。 “所以,这其实是太子和三皇兄联合起来给咱们演的戏?”六公主睁大了自己的眼睛,觉得这些皇兄都坏透了! “我觉得不无道理。”二皇子再次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开了口,引导着公主们越走越远。 *** “二哥也是你的人?什么时候的事?”六皇子震惊看向太子,他这才知道这个消息,怎么都没办法相信。 除了顾乔以外,也没有人能够相信。 因为是顾乔负责联系的,他离开太子的那一趟,不只是去找了六皇子,也找了二皇子。还是顾乔在当太子时最先发现的,二皇子平时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是个蔫儿坏。 也是顾乔对太子推荐了二皇子。 “从一开始他就是。”六皇子是明面上的盟友,二皇子是私下里的。只不过,当时安排二皇子的时候,太子的本意是用来对付大皇子。没想到大皇子那么蠢,又那么没用,早早的出局了。二皇子就继续潜伏了下去,在公主们里苟了下去。 这才是太子不答应和三皇子结盟的原因,他早已经和二皇子是一伙儿的了。有二皇子从中作梗,公主们和三皇子早晚要打起来。 真正要被围的是三皇子! 第四十八章 “我们真的不会有问题吗?”李怀遇作为太子伴读里面的边缘人物, 虽然什么情报都没有落下地告诉他了, 但他还是会害怕。在胆小这方面,李怀遇和四皇子很有共同语言。只不过四皇子的胆小里还带了一部分墙头草的懦弱,李怀遇只能说是为人比较谨慎:“若公主们不上当, 二哥被发现了,我们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肯定是咱们殿下高兴疯了, 愉快地带队去一打二啊。”太子的本质还是个狂犬没错的,他甚至一直暗搓搓的希望能够被发现。 只不过考虑到顾乔等人的担心, 才在这种神经病里面又多添了一份谨慎。 但总体来说,太子还是很期待能够发生些意外,或者是公主们能对二皇子再多一些警觉, 好让他战个痛快的。 “我、我一点也不想上去打啊。”李怀遇都快要哭了。 其他伴读几乎悉数上了战场, 能够安慰李怀遇的只剩下了因为“负伤”而被留在了大本营的苏肃:“别想了,这种事情,你说了不算, 我说了也不算, 开心一点,嗯?我下碗面给你吃?” 苏大厨轻伤不下火线,就是这么优秀! 李怀遇垂头,也只能这样了:“少放一点辣啊,我最近有点上火。”替太子担心上的火。 但太子本人却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从他在战况胶着的时候, 还有空照常在夕阳西下时带人去蹲点等着打他爹的秋风就可以看出来。 武帝这些日子都要怕了太子了,他总有理由从他手上讹点什么东西走, 从不走空! 这让武帝在猎物数量方面的个人战绩,成为了这么多年里的最低。到后面这些天,武帝都已经在想尽办法绕着太子走了。秋狝围场这么大,他就不信了,绕不开太子! 事实证明,真的绕不开。 至少今天也没有成功。 闻道成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打仗”的影响,这两天是眼瞅着越来越光棍流氓了,以前行走坐卧好歹还是端着一种目下无尘的样子,如今……那份天生的贵气还在,就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好比此时此刻,他叼根长草,蹲在马边的小土堆上,背后还插着一个迎风招展的兔子旗,等看见武帝到了之后,才懒洋洋地挥起了手。 “哟!”又见面了! 武帝真心不想要这样的“缘分”啊,可是儿子就在眼前,他不能掉头跑,那就太丢他身为老父亲的脸了!也不能直接无视太子,骑马过去,那就太不给儿子脸了! 总之就是:“今天真的不能再给你了!” 闻道成笑眯眯地对他爹道:“不给就不给嘛,别那么紧张,儿子也不会一直要东西啊。”闻道成早已经要够了,闷声发大财,他手上掌握的猎物多到甚至都不用攻打谁,只靠着猎物的分数就够他傲视群雄。 闻道成估摸着之前不断要猎物的铺垫也差不多了,终于可以商量一件事了:“能不能换个旗帜?” 他真的受够了这个该死的兔子了! 一点都不霸气! 武帝一脸诧异:“你自己提出来的用生肖,怎么又变了?”哦,不对,他就不该多嘴问,这是太子啊,朝令夕改还需要什么理由? 如果一定要武帝从嫡子身上找一个他觉得对方不符合皇帝气质的方面,那就是太子的想法太跳脱了,翻脸比翻书都快,这和金口玉言的皇帝设定有些冲突。武帝一直想要扭转太子这个毛病,可惜收效甚微。 “我,提议的?”闻道成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语气玩味,“对对对,是我提议的,既然是我提议,那就还是不改了。” 说完,闻道成就潇洒说再见,真的离开了,完全没有打算和武帝要东西,说到做到。 武帝反而……有点不得劲儿,指使着身边的王识文:“你去把那部分,咳,还是悄悄给太子送过去吧。” “是。”王识文笑着答道,他早就准备好了。 闻道成回到大帐之中,正看到顾乔一身银色甲胄,准备上马离开。在看到太子之后,顾乔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殿下!” 双眼放光,笑容可爱。 谁能想到呢,就是这个无害的小东西,让他变成了兔爷。闻道成的笑容危险极了:“我有点事,你晚些走。” “好。”顾乔还是再乖巧不过的模样。 军帐之内,现在只有顾乔与太子,其他人都被太子屏退了,他把眼前的小孩困在圆圈椅上:“嗯,有没有什么想主动坦白的?” 顾乔很想假装他不明白,但不管是他还是太子都很清楚,他一下子就猜到了太子说的是什么。 闻道成饶有兴致地等着看顾乔的反应,是慌张,是害怕,还是讨好? 顾乔的反应全然不是,他……红着眼睛,特别委屈地告起了状:“陛下曲解了我的意思,我只是提议生肖,但没想到他会给您一个兔子旗!” 闻道成都特么气笑了,竟然还可以这么无赖的吗?啧,真是没想到啊,顾小乔你可以的。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准备怎么补偿孤?”不巧,太子最近也多了些兵痞气,特别流氓。 顾乔的回应却不再是和太子对着耍流氓了,他仰头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眼前微微俯身的太子殿下:“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都听您的。” 真是乖巧得不像话。 闻道成能怎么办?还是只能伸手,像盘珠子似的,把小孩面团一样的头,给揉了个尽兴。当然,只这么一次揉搓很显然是不会满足闻道成的,所以他说:“先记账,咱们下次继续。” 嗯,没有什么是揉一顿解决不了的,不行,就两顿。 *** 前线之上,一旦公主们迟疑了,在下达某些命令的时候,也就会变得束手束脚起来。既要考虑三皇子是自己人的情况,又要考虑三皇子真的是个二五仔的情况,还要压抑着不断的猜疑和他对着演,这实在是太容易让人分心了。 好比本来和三皇子商量好的合围,应该是一鼓作气拿下太子小队,但是公主们怕突入得太近,反被太子和三皇子联手演一波瓮中捉鳖,就迟疑了。 合围这种事情,一旦无法彻底连成一线,那就到处都是漏dòng,犹如筛子。 太子这边的指挥是周叔辩加温篆的组合,温篆是个机会主义者,但凡给他一点可能,他就可以因地制宜地逆风翻盘。 再有太子结合二皇子的情报远程指挥,太子小队不仅杀出重围,还生生咬下了四公主地盘的中心腹地。四公主和驸马藏在那里的一部分货物被清缴一空。四公主得知这个噩耗后,心态当场就崩了。 四公主是属仓鼠的,很喜欢藏东西,不是为了防谁,只是单纯喜欢那种“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的感觉。 现在,粮没了,四公主整个人都不好了。 四驸马与四公主成婚不足一年,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山无棱天地合的时候,他一心都扑在了四公主身上,直接就导致公主们失去了一员大将。 二公主心累极了,还要撑着jīng神劝她四妹:“撑不住,就先回行宫休息。” 委婉地表示,你可以“自杀”。 四公主当下没有给出答案,只是表示她需要想想,这一想,就是一夜。当第二天的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的时候,四公主对着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与二公主说出了自己的最后决定。 “不,我不能抛下你们,独自回去!” 老闻家只有“战死”的公主,绝不会有半途而弃的废物! 二公主当下就泪眼婆娑,感动得哭了,她本也就是个娇气的小姑娘,谁能想到有天她会被赶鸭子上架,莫名成为了这次的统帅,三大势力之一。她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有些勉为其难,虽然嘴上劝四公主早点解脱,但其实内心里她还是希望能得到支持的。 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四公主选择了留下来,她不可能不哭的,连脸上的妆花了也不在乎了。 好姐妹,一辈子! 四公主选择了留下来,却也是彻底把太子那边的人恨上了,她攒了那么久的东西啊,气到要爆炸了。连带着,四公主对三皇子的怀疑也到了顶峰,不只是因为三皇子有可能是和她们假结盟,哪怕是真结盟,三皇子没有保护住她的东西,也够她生气的。她觉得三皇子根本没有出全力,否则结果不会是这样。 二公主也在姐妹情深的作用下,对三皇子yīn谋论了。随着她们的合围失败,二公主越来越觉得是三皇子那边在放水,放过他“真正的盟友”。 四公主也直接和二公主说了,既然三皇子出工不出力,那她也不要管他了! 二公主选择了默许。 四驸马唯四公主马首是瞻,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再领着人重新出现在“战场”上时,几乎是在消极怠工,对于三皇子的人袖手旁观,只管公主军这边的人。把知道了消息的三皇子气了个够呛。 这就像是一场连锁反应。当公主这边出现问题后,三皇子那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想自己再继续当出头鸟,损失战力。在后期大家几乎都猜到了战损比会在未来起到关键作用,没有谁会不珍惜自己手上每一个还活着的士兵。 三皇子一缩,在公主们看来就像是进一步的证明,差不多已经是板上钉钉,不需要怀疑了!两方一起犹犹豫豫的结果,就是战线不断后退。 大驸马的驰援还没到,两方的联盟已经一退千里,在分崩离析的边缘了。 太子那边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趁势不断压进,彻底吞掉了四公主的所有地盘。紧接着,又吃下了与四公主接壤的六公主的地盘。六公主还没有嫁人,也就没有驸马当外援,她完全靠的是自己,那自然是靠不住的,她可不像五公主那么勤上骑she课程。比起骑she,她更喜欢文静一些的爱好,好比抚琴、女红等。 在被和她关系最好的五公主带兵攻打的时候,六公主差点委屈哭了。 在被五公主“杀死”的时候,六公主倒地,委屈地表示:“我再也不要和你好了!” 五公主哭笑不得,伸手又拉起了六公主:“我回去陪你绣花绣一个月,行不行?” 六公主立刻破涕为笑:“这可是你说的,我才没有bī你呢。” 很显然,六公主的“再也不要”也就是这短短的几秒钟,玩的一手吃了吐。 在武帝的沙盘上,太子这边的地盘优势越来越明显了,看上去势如破竹,快如闪电,在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眼神中,进行了一波疯狂扩张。 三皇子终于坐不住了,邀请大公主带着他们一直压在后方的小队,到了前线。 这一支由三皇子亲自督军的小队,在第十天的时候终于稍微挽回了一些颓势,让大家意识到了太子也不是那么不可战胜的。 只是公主们这边与三皇子算是彻底没了信任。 因为三皇子做这些的时候,是完全甩开大公主和驸马单gān的。三皇子有本事,有指挥才能,能力显而易见,但…… 他这样的独断专行,只有在所有人都是长乐王和他七弟那样百分百信服他的情况下,才有可能一直生效,不产生矛盾。但现实是,公主们本就对三皇子心生不满,虽没有彻底撕破脸,却也觉得三皇子就是在那里和她们演呢。 其实太子这边也有这样的问题,以顾乔为首的太子伴读是太子说什么都会遵从的,六皇子却并不那么好说服。 太子也确实性格有问题,能把六皇子这样的人都bī得动起手来。 但太子这边是一直赢的,而且,六皇子与太子的图腾都融合在一起了。太子的胜利就是六皇子的胜利,六皇子再生气,也要全力以赴,不给太子扯后腿。 所以,虽然两方都存在着一样的问题,可却发展出了截然相反的结果。 三皇子虽然赢了,但内部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矛盾。三皇子觉得应该趁势反攻太子,不能一直这么被动;大公主却主张避战,不要和据说也已经进入战场的太子进行遭遇战。 “太子有多qiáng你不知道吗?我们一冒头,肯定会被他拿下。” 太子之前的猜测是对的,“杀”掉皇子公主的分数,和普通士兵是不一样的,太子最大的分数起点就是大皇子送给他的。自大皇子之后,太子就染上了见到皇子公主一定要“杀死”对方的毛病,他的追求已经和其他人不同了,他不只要赢,还要大比分地赢! 现在的太子手上,就握着大皇子、八皇子、四公主、四驸马的分数,更不用说和他一起的六皇子、五公主手上的分数了,十分凶残。 就像是一个人形绞肉机。 以及,是的,虽然四公主咬牙要待在战场上帮助二公主,但她还是没能撑多久,就带着自己的驸马加入了去和大皇子一起看孩子的行列。 现在在场上还活着的皇子公主已经不多了。 大公主不主张与太子正面冲突,就是因为她刚刚失去了自己的驸马,人头没有便宜任何人,大驸马是见形势不妙“自杀”的,用自己争取时间,救下了大公主。 虽不是真的死,但这样的“生离死别”,还是刺激到了大公主。 “我不能làng费我驸马给我的这一条命!”来承仁避暑之前,大公主其实和大驸马之间矛盾重重,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两人已经有整整三个月没有和彼此说过话了。被迫绑定在围场里的时候,大公主一开始也不是很想搭理她的驸马,这才去找了二公主结盟。结果,反而在一次次的“作战”与“危险”里,大公主终于又看大驸马顺眼了起来。 夫妻感情得到了升华。 虽然大部分兄弟姐妹对于武帝这一次特意改变游戏规则的事情,看法还是武帝这是在无意识地养蛊,在皇嗣中人为地制造分裂和对立。 但大公主却反而有不一样的见解。 军演让他们对立,也让他们融合。至少大公主就在这一次的军演里,重新找回了和驸马的激情,也更加欣赏起了自己的姐妹们。虽然她们总是输,却也看到了彼此性格里不同的闪光点。好比之前四公主那么崩溃了,还是选择了留下来。 不只是二公主感动,大公主也很感动,她甚至是有点后悔过去那么瞧不上四公主爱囤积东西的性格。 总之…… “这真的是一场很有趣的游戏。”四公主坐在武帝的大帐里,她已经从那个让人杀红眼的认真态度里脱离了出来,重新和长乐王一样,觉得这就是一场游戏了,一场哪怕她输了,也玩得很开心的游戏。 她付出过,努力过,一起和姐妹奋斗过,说真的,这比单纯地杀猎物可要酣畅淋漓得多。 四公主甚至有点期待还能再来一场,她下次一定不会这么早出局了! “会有的,明年把老五一起加进来,大家一起玩。”武帝也看戏看得很痛快,欣喜于每个孩子不同的成长,也搓手期待着来年能够更加刺激。 五皇子是真正的军事天才,想必他的加入会让游戏变得更加诡谲与jīng彩。 父女俩正说着话,大公主也回来了。 “大姐?”以前是大皇姊,现在是大姐,这就是这一场游戏真正的意义所在,“你怎么也回来了?三哥果然有问题是不是?” 大公主的脸色久久没有办法缓和过来,她甚至不顾形象地没有先去洗漱也要过来,就是觉得这事太憋屈了,不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不能作弊地告诉二公主,却可以与四公主和六公主分享。 “老二是内jian!” “谁?二姐?”四公主和六公主齐齐惊呼,“怎么可能?”二公主自己的图腾就是公主势力的旗帜,她反间图什么? 大公主更憋屈了:“不是二妹,是二皇子。” “!!!”这回连武帝都惊了。他知道的只是表面信息,和其他人一样,对于暗地里的结盟是被蒙在鼓里的。 真的没有人看出来二皇子才是有问题的那个。 大公主娓娓道来了她的遭遇。 在大公主和三皇子产生分歧后,二皇子就也赶了过来,明面上是帮助大公主,暗地里在想什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他还是保持着他那个不受人重视但偶尔也有一些存在感的风格,对大公主提议:“既然三弟说不通,不如我们也自己单gān好了。不只他一个人厉害啊。” “怎么说?”大公主也确实想表现一下自己,她出嫁前也曾鲜衣怒马,驰骋草原。 “太子那么重视顾乔,我们拿下顾乔,不就什么都有了吗?” “但太子会让顾乔上战场吗?”大公主由己度人,如果是她很重视的人,她是绝对不会把对方放在危险里的。但如果顾乔真的出现了,大公主也挺想让太子尝尝她的苦涩的,谁都应该“失去”一次自己重要的人,这样才公平。 “太子和咱们脑回路不一样。”二皇子委婉道。 “那倒是。”大公主还真的不意外太子会gān出这种事。太子过往的神经病性格,真的很深入人心。 当天晚上,顾乔也果然出现在了这附近,大公主还是留了一个心眼的,她觉得顾乔带着人到处乱晃的样子,有些可疑。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后,在二皇子的刻意引导下,大公主看到了顾乔疑似和长乐王的人取得了联系。 “!!!”老三果然不老实!大公主觉得她懂了。 “看来这不是圈套啊。”二皇子继续煽风点火,他相当擅长戳开人心里的一些yīn暗面,他的语言不是最动听的,却绝对是最符合大家心里所想的,“顾乔应该是来和长乐王秘密传递情报的,我们这个时候把顾乔拿下……” 大公主忍不住笑了,但她还是在动手前,先抬起了代表着停止的手:“不,不对!” 二皇子的心脏差点被吓停跳了,他这个二五仔当得可并没有他明面上那么镇定,毕竟他也是第一回 这么做。 “我们应该先给二妹报个信,如果有意外,也好让她知道真相。” 二皇子长舒了一口气,天哪,这真的太考验心脏了,但表面上他还不忘附和:“对对对,应该让她知道。” 给二公主报信的人刚走,二皇子就联合当诱饵的顾乔,把大公主和所有知情的人都“杀死”了。 大公主一直到“死”,都在怒瞪着二皇子,“死”得相当不情愿。 二皇子态度还是很好的,一边捂住大公主的嘴,一边磕头认错:“大姐,你信我,我也是被bī无奈啊,我真的不想的。但我最先已经答应了太子,后面才遇到了你们,还差点被老大‘杀死’。这不是我反水,只是先来后到。姐,你一定要原谅我!” 大公主能怎么办呢?虽然在二皇子身上翻了船是她始料未及的,但二皇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先来后到,不存在背叛。 不过,出去之后,她也不会轻易放过老二就是了,她一定要和二弟妹好好聊一聊御夫之术! 大公主一被送走,二皇子这个戏jīng就再次可以了,完全没有在大公主面前的声泪俱下。在和顾乔商量后,二皇子拖着“病躯”就去找二公主“救命”了。 先有大公主的心腹来报,再有二皇子的“伤”,一切都好像再不需要多言。 三皇子骗了她们! “他该死!” 本来已经要把太子bī退的三皇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腹背受敌,迎来了二公主的疯狂报复。二公主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因为大公主等人的“死”而红眼,但在这一刻,她已经没有理智了,只想为自己的姐妹报仇。 她领着七公主,誓要拿了三皇子的项上人头来祭奠“死去”的姐妹。 当然,二公主加七公主,一个弱,一个小,是肯定赢不了三皇子的,哪怕是突袭。 长乐王倒是因此而“受了伤”,从本来的“轻伤”,变成了失去了行动能力的“重伤”。三皇子瞬间bào怒,“杀”了两个公主。 但一切已成定局。 二公主在来袭击之前,做了一个事后她恨不能抽死自己,但当下她觉得不错的决绝主意。 ——她知道自己此行凶多吉少,所以她已经安排了二皇子,带上她仅剩的所有力量去资敌。她宁可便宜了太子,也不想让欺骗了她的三皇子好过。 这就是老闻家大多数人的烈性了。 这在太子的身上体现得尤为深刻,也让他更加能够明白他兄弟姐妹的想法,他不能说他在围猎开始的第一天,就已经看到了这个结果。但至少他可以说,在看到二皇子正式由暗转明,回归联盟的时候,他是一点都不意外的。二皇子带了公主们多少的“嫁衣”,他都不奇怪。 在顾乔去配合二皇子演戏的时候,温篆就已经和太子商量着要怎么消化公主们的旧部了。 太子占总数三分之一的势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三分之二,占据了大半的围场。 太子终于走向了战争的前线,三皇子也已经等候多时。 在围猎的第十二天,也就是军演的最后一天,他们展开了一场再不需要任何背后心思的正面冲突,也就是最后的决战。 太子这边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三皇子却在排兵布阵上玩出了不一样的花样。 三皇子用他自己证明了,他在军事方面完全是不输给五皇子的。虽然最终还是无力回天,没有以少胜多,在大势已去中饮恨被太子“斩”于马下,但他一直战到了最后一刻,不管是顽qiáng的个人意志,还是出色的指挥才能,都给武帝和围观的朝臣与兄弟姐妹留下了深刻印象。 长乐王选择了随三皇子“自杀”,没给太子留下分数。 这大概是太子唯一的一点小遗憾了,没有在最后拿下太多重要人物的分数。不过,无所谓了,他前面已经拿了太多了。 太子在jiāo到武帝的最终图腾上,添上了二皇子的生肖特征,也被顾乔做了一些美化,这就是他绞尽脑汁的“弥补”了。 这个兔子,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兔子了! ——东海有shòu名犼,形如兔,角似鹿,发似狮,颈似蛇,前爪似鹰后爪似虎,两耳尖长,仅长尺余,可斗三龙二蛟。 相传,古老的部落图腾互相融合,才有了龙。如今太子也有了专属于他的图腾,他从来不是兔子,而是可以与龙搏斗的望天犼! 作者有话要说:东海有shòu名犼……这里化用了《偃曝馀谈》、《述异记》等古籍中,对犼的描述。 简单来说就是,在古代神shòu里,有一种名叫犼的猛shòu,它的外表像兔子一样,但却能力qiáng到可以斗龙。 第四十九章 武帝虽然知道太子一定会赢, 却在真正见到胜出的是太子时, 还是难免心生出了一些无法自控的激动,那种他必须做点什么的情绪是如此澎湃直接。 俗称……都闪开,朕又要开始秀儿子了! 朕的安邦就是这么厉害了! 当然, 其他孩子也很厉害。好比谁也不会想到公主们会在后期的势力争霸中占有一席之地,但她们咬牙做到了;也好比大家都觉得二皇子怂得根本不像是武帝的儿子, 结果那全是演技,他对左右战局是起到了关键作用的;更好比三皇子, 第二永远不应该被忽略,特别是在太子和武帝一样不可能上战场的情况下,武帝更加看好培养三皇子。 每个皇嗣都有自己的闪光点, 哪怕是惹了众怒的大皇子, 都可以被勉qiáng夸一句“看孩子看得很好”,至少武帝是这么觉得的。 以九公主为首的小不点们,最近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打击大皇子了。 大皇子并不快乐。 总之, 在这么多已经很优秀的孩子里, 太子依旧能够脱颖而出,足可见太子到底有多么qiáng大。 我儿子! 我养的! 就是这么厉害! 武帝特地让两个太监,举着那张临时匆匆画出来的犼旗,绕场一周,争取让在场的每一个近臣都看到太子的创作。 皇子公主们表情各异, 但至少在这个时候也是会给太子捧场的, 他在围场上的表现确实厉害。 一如此时此刻,光彩夺目, 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样的图腾融合,正也是朕的初衷之一。”武帝忍不住就开始bībī了,没有人问他,他就自己说。 武帝作为一个并不是那么迷信的皇帝,哪怕无数人和他说过他是老天的儿子,是真龙天子,但其实在他自己内心深处,对于这种说法是不那么买账的,至少在一开始他是不愿意相信的。一个很简单的武帝式逻辑—— 如果老闻家才是老天的儿子,那前朝算什么?抱错了吗? 比起相信龙是一种真实存在的生物,武帝更愿意相信他小时候听寨口拉二胡的胡老汉告诉他的,龙是上古先民的图腾融合。 “相传上古先民没有国,只有族。以氏族部落为单位,以图腾旗帜为意志。” 而每当他们打败一个对手,就会夺取对方图腾上一部分的特征,来装点自己的图腾。直至某个上古部落一统中原,图腾几经修改,“龙”才得以诞生。这就是中原民族最早也是最核心的人性:团结。 互相竞争,是为了让彼此变得更好。 消灭不是唯一的出路,还可以融合。 武帝以前活在自己幻想出来的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理想国里时,以为他的孩子们都还是孩子,没怎么管过他们之间的斗争,因为他小时候也经常和他的同龄人打架,打完了就会再次是兄弟了。他用自己的过往衡量如今,就只能得出孩子争斗是无伤大雅的结论。 直至太子出事,武帝才终于惊醒,他不得不醒了。 他已经不是在山寨里狂野生长的那个他,他的孩子们也不会是他的翻版,现在的皇宫里有太多的立场。 武帝能做的不是尽量拽住回忆的尾巴,而是做出改变。 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只是武帝做了什么,并不一定会对旁人说,甚至他有时候都不会喜形于色地表现出来。这是他常年征战养出来的毛病了,兵贵神速也贵在出其不意,在事成之前,甚至也许都不会有人意识到武帝在做出改变。 当然,武帝没有对外说,也有一个原因是,孩子们都已经是半大的人了,他不一定能够成功。 但至少他是在努力的,他不希望在他百年之后,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家给他的孩子们。 错误在他。 那就由他在活着的时候亲手一一改正。 图腾融合是启发了少年武帝的一个点,也是他做出改变的第一步,希望他的孩子们能够知道,团结,融合。 闻道成几乎是最早领悟了武帝意图的皇嗣之一,他虽然还是觉得武帝这样过于理想化了,但却不影响他去答出正确的答案。一如他写过的制科答卷,他不赞同,却可以写下去。 不过,顾乔本来给太子绘制的以兔身为蓝本的新旗帜,却不是犼的模样,而是一个全新的、不同的东西。就像是上古先民创造出了龙,顾乔也想画出一个不曾存在的神shòu。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被太子要求变成了犼。 当晚的每个近臣都看到了,也知道了那是犼。然后,一天就结束了,特别是太子和三皇子一行人,他们太需要休息了,一连十二天在炎热的夏季辗转腾挪,神仙也没那么好的体力。连觉本身很少的太子,现在最大的心愿都是躺在chuáng上,好好睡他一觉。 围猎的最后三天就是行赏与庆祝的总结环节了。 武帝会根据猎物的多寡,进行分别的赏赐,大臣和侍卫也会参与其中,只要数量能进前一百,就会有不同的赏赐。哪怕没有进入前一百,也会得到一幅由武帝亲笔所书的“还需勤勉”的字画,作为安慰奖。 当然,这到底是不是武帝的真迹,这个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今年的统计工作,连夜就开始了,但还是用了比过往更多的时间,主要是皇子们参与比赛的规则变了。而在皇子比赛的过程中,帮助过皇子公主们的大臣,也会得到一定加成。武帝在把名单拿到手之后,对各位大人的倾向性也就一目了然了。 不一定准,但至少有个参考方向,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帮助,都会产生联系。 武帝看着这份详细的统计名单,对来听命的玄铁卫统领问道:“看清楚了吗?在太子呈上来犼的旗帜后,谁的脸色有异?” “各位皇子和公主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武帝也觉得他们不会有问题,但直至结果出来了,心里的大石才总算稍微落下了一些。 “今日太乱了,大臣没有到齐,到了的也未必能够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清楚。明天朕会着重赞扬太子这幅全新的图腾,也会让大臣一一传阅。你安排人重点记下来每一个人的表情变化。” “是!” 玄铁卫队长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武帝给一个指令,就照办一步,他甚至连武帝具体想要看到什么有异的表情都不是很清楚。 在第二天即将召开篝火晚会之前,所有的大臣皇亲都早早地准备来参加宴会了。 他们分批逐步地被武帝叫过去,欣赏到了太子的旗帜。 大家都觉得这是武帝在秀儿子,也就配合地夸赞了起来,太子聪慧勇武,举世无双。反正就是那些套话呗,怎么让武帝开心怎么来。 武帝也开心地照单全收,玄铁卫们隐在背后当背景板,只在心里速记默默不说话。 那一天的篝火晚会上,公主们齐齐给二皇子敬了酒,一杯又一杯,二皇子可以说是备受“宠爱”。二皇子哭着喝到酩酊大醉,也只能不断讨饶,只求各位姐妹能够消气:“回京之后,回京之后,京城最好的望仙楼,我连请各位姐姐妹妹一个月!” 破财,总算是稍微免了一部分的灾。 顾乔时刻关注着二皇子,本来还想着万一情况不对,他就去帮忙的,结果看二皇子并不算特别勉qiáng的样子,他才意识到哪怕是被姐妹们责怪着,二皇子也是乐在其中的。那种责怪更类似于亲近之人的撒娇,反而比礼貌客气的懂事要好。 三皇子也拎着酒壶,来与太子喝了一回,点到即止,谁也没有醉。 “这一回我心服口服。”三皇子哪怕因为太后的原因对太子有争宠的敌意,但他也会坦然承认太子的优秀,“但也就是这一回。有本事来年再战。” “来年你也赢不了我的。”太子还是那么忠于自己讨人厌的人设。 三皇子听后真的很想打人了。 还是被长乐王好不容易给拦了下来,他不得不附耳提醒自己的好友,太子可是给他们提了醒的大恩人呢,忍一忍吧,忍一忍! 三皇子只能拂袖而去,然后不断地和长乐王小声抱怨,他真的对太子喜欢不起来。 “谁稀罕。”太子嗤笑。 顾乔坐在一边,大胆又小声地道了一句:“我就很稀罕啊。” 太子深深地看了一眼顾乔,真的觉得顾乔有时候也挺爱挑战极限的。不过他自认为他已经十四了,是个大人了,要比顾乔更懂得什么叫界线与责任。 等你长大了,咱们再说。 *** 温篆那个鬼jīng鬼jīng的祖父,在看过画后心下大骇,连夜找来了温篆:“改兔画犼,是谁的主意?” “殿下的。”温篆如实回答,看到祖父如临大敌的样子,他也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何止是有问题,问题大了! “殿下自己想的?没有谁启发过他吗?”温老爷子一张脸铁青铁青的。 温篆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应该是没有的。太子这回一直因为扮成兔子而不开心,不服输地想从兔子身上做文章找回场子,这确实是太子会gān出来的事情。至于兔子变成犼……“犼有什么不对吗?” 温老爷子对着自家孙子,左思右想许久到底要不要说,有可能只是他过于敏感,但不说的话,万一出事,那他肯定会后悔终身。 最终,温尚书还是选择了和盘托出。 温尚书绝不会知道,正是因为他这个举动而救了自己一命,与死神擦肩而过。躲在暗处的玄铁卫把温尚书的每一句都记录了下来,呈到了武帝眼前。 “这犼具体是什么你可知?” “一种神话生物?可以qiáng大到与龙比肩?”温篆和顾乔等人一样,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因为他们所看的书上就只有这么多。周叔辩甚至在此之前,都不知道还有犼这种生物存在过。 “在最初的版本里,犼喜食龙脑。”温老爷子一语中的。 “!!!”再不需要任何话,这就已经足够了。温篆终于懂了他祖父为什么会表情突变。这样的寓意可不太好,特别是被太子用了之后。真龙天子是武帝,那用了喜欢吃龙脑的犼旗的太子又算什么?“还有谁知道吗?这个传说。” “除了我,应该没有人了。”温尚书的祖上有族叔受过宫刑,在宫中当差,家族因此而败落了。 当然,也是因为这样的境遇,温老爷子才能作为大启的寒门得到两朝皇帝的重用。 一啄一饮皆为天定。 这族叔是个识字的,在前朝的宫中负责整理皇室藏书,看过不少孤本。后来前朝没了,他出了宫,才用讲故事的形式给年幼的温老爷子讲了种种书中有趣的见闻。 犼正是其中之一。 前朝的某位皇帝觉得“犼喜食龙脑”的记载太过不详,就下令删减了全国所有书内的这一记载。潜移默化不需要几十年,新一代成长起来的读书人就已经不知道原本的记载是什么了。在信息不够发达的古代,想要掩埋什么就是如此容易。 有关于犼的真实记载,只有一个孤本,就放在前朝皇室的收藏里。 当年前朝还以“望犼之乱”来类比过太祖的起义,让太祖十分不解。 大启继承了前朝,虽然在一把大火之后,前朝的宫殿没了,但太祖是个有远见的人,还是在大火之中抢救下了最重要的东西——书。现在大启皇室珍藏的孤本,不少都是前朝的。也就是说,除了前朝皇室和本朝皇室,几乎很少有人还知道犼的寓意了。 而本朝的皇子公主以及天子近臣,要借阅任何孤本,都是有记录的。 “总之,应该不会有人以此为手段攻讦太子,只是你们还是要小心为上,多个心眼。”温老爷子毫无疑问是太子党,特别坚持正统的那种。 温篆比他祖父要知道更多太子的事情,也因此推测出了另外一种可能。 这犼的出现,不会是太子或者是武帝故意的吧?他们在引诱幕后黑手出现。这样的阳谋,对方不可能忍得住,因为这个把柄实在是太诱人了。当然,如果对方没有借此来搞事,那也可以帮太子和武帝排除一个调查方向,有可能不是前朝余孽在作祟。 “要来打赌吗?”太子笑着对顾乔发出邀请,“到底存不存在前朝余孽。” “殿下觉得呢?” “存在。” “那就赌不成了呀,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武帝一生得罪了太多的人,但还是前朝最可疑。 第五十章 在被动等待幕后之人出手的时候, 武帝也在主动排查着当日所有脸色有异和之前就借阅过孤本的人。 这是一项十分庞大的工作, 需要很细致地地毯式搜寻,对于急性子的太子和武帝来说都无异于是一场考验。但他们还是坚持了下来,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事除了这对提前商量过的父子, 就再没人知道了。不管是为武帝做事的玄铁卫,还是太子最亲近的顾乔。 不告诉亲近之人, 在有些时候不是一种防备,更类似于保护。太子在保护顾乔免于武帝的猜忌。 武帝这个人看上去很粗神经, 喜欢把“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挂在嘴上,他大部分时间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但这也不是绝对的。太子之前就差一点因为长年累月的污蔑而与武帝产生嫌隙,这是一种可能,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当武帝觉得有人威胁到了他的子嗣时, 在始终查不到凶手的情况下,那么所有人在武帝眼中都是可疑的。 不断地死孩子给武帝留下了多大的心理yīn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甚至为此自欺欺人地没有让夭折的孩子排入序齿, 为的就是不想在看到对应的数字时伤心。 他给他们每一个人都起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 然后葬入了永恒的深土之中。 一旦这回用犼来钓鱼不成功,武帝肯定会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消沉,在消沉里他会不断地反思计划过程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唯有武帝找不到问题了,这事才能过去。 可如果太子把事情告诉了顾乔,那么就保不准武帝会知道, 假设武帝知道了, 那么在计划失败后武帝的反思里,顾乔就会成为武帝唯一能够看到的问题所在了。 太子并不想顾乔去感受这样的众矢之的。 太子甚至严防死守不希望顾乔知道犼的问题, 顾乔也就真的一直不曾知道,他投入到了围猎结束之后的紧张复习里。 他们即将考试了。 太子伴读们因为在围猎之中优异的表现,每个人在得到武帝赏赐的同时,都得到了一个可以提出某个小要求的特殊待遇。 大家想要的东西不一,但都是既能满足自己,又不至于太过分的要求。 顾乔顶着太子快要杀人的眼神,要了一幅有他和太子角色扮演的画,武帝就像是找到了同好一般地开心。武帝不仅欣喜于顾乔的好眼光,还要一送十,答应了回京之后把不少太子小时候的角色扮演画像一并送到显国公府。 后来顾乔才知道,在武帝的授意下,那些画里其中有一幅的背景里是有他父母的。画像里还有先后,是谁要求把显公国夫妻画进去的已经显而易见,顾乔也终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他的父亲会为那样的武帝肝脑涂地。没有一个人会是完全的好人,也没有一个人会是完全的坏人,不管别人怎么说,在跟着武帝一统中原的将领眼中,武帝就是最好的那一个。 而周叔辩则和他的皇帝姑父要了一个漫长的假期。 武帝也像是早有所料,不仅允了周叔辩在回京后可以一直放假到太子出阁,也一并允了其他伴读,太子也是一样的。 剩下的皇子公主们也分别得到了在太子出阁前后的三到五天不等的假期,作为安慰奖。 每个人都很开心。 哪怕是再爱学习的温篆顾乔等人,也是高兴的。温篆甚至已经在和谢涟、顾乔等人商量回去之后的秋游了。温篆其实也有很活泼的时候,上次制科考完就是他组织了一场酒宴,爱玩,会玩,但是不会因为玩而影响正常生活。这就是京中的贵公子们最高的标准。 不过,学生们开心了,老师们却不算多么开心。不是说这些老师们有多么爱岗敬业,而是他们怕假期时间太长,学生们心野了,把学的都忘了。 本来在来行宫避暑的这段日子里,他们学得就已经比在京中松懈了不少。 为了让每个太子伴读,尤其是周叔辩,不要得意忘形,苏师傅和白师傅就一起想出了一个可怕的主意——放假前考一回试,放假回来后再考一回试。要是两次考试的分数相差太多,那就……呵。 周叔辩这个小机灵鬼,为此想出了一个鬼才主意:“我第一回 就故意考得低一点,不就得了?” 两次相差肯定不会太大。 “那你每次故意得都挺真实的啊。”温篆戏谑道。 周叔辩怒瞪温篆。 温篆迎“凶”而上,好心提醒:“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 周叔辩才不听他的呢,然后……周叔辩就因为这次考得尤为糟糕,而被苏师傅登门告了家长。周家是天子近臣,每次避暑狩猎都肯定会排上名号,全家老小齐出动,一个不落。连神志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的周老国公也在其中,他在来避暑的日子里会特别开心,因为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了在避暑围猎的时候,就可以时常看到他的乖囡。 苏师傅去告状的时候,没有特别避着周家的谁,换言之就是,不等周叔辩回家,他们全家都已经知道他这次考砸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争气。 可以想见,等待周叔辩的必然是来自全家的“毒打”。 这还不够,若周叔辩在放假期间继续放飞自我,那么他放假回来考试的时候,结果也肯定不会太理想。那么届时周家人的想法就会变成“你竟然不吸取教训?不知悔改?”周叔辩会死得很惨、很惨的。 顾乔在给周叔辩分析了一遍未来后,对周同学充满了同情:“要不,假期的时候,你努力学一学?” “……那我这个假期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周叔辩仰天长啸,悲愤异常。 武帝在前面的御驾上听到了,还对太子夸赞了一句:“叔辩那孩子虽然学问上是差了一些,但其他优点也很突出,好比他的啸就特别动听,这点像极了你的阿娘。” 现在他们一行人正在回京的路上。 被钓鱼的那一方是真的很沉得住气,一如他懂得在没有一击必中后再不恋战,明明太子和武帝露了这么大的破绽给对方,一直到了现在,对方也都没有发难。 武帝今年的避暑就这样正式结束了。 他要带着众人赶紧回到京中,为太子的出阁做准备。不过在回去的路上,他们还要先绕道六台山,去为太后祈福。 武帝以前是真不迷信的,可是自从亲娘莫名陷入昏迷,而大家都对此束手无策之后,他就不得不去相信一些非自然力量了。 一线道长曾对武帝信誓旦旦,以贵借命之后太后就会醒。 可惜,并没有。 武帝却对玄学并没有因此失望,反而更加激进了。最近他不知道又从哪里听来了一种说法,见庙就进,见佛就拜,用虔诚打动满天的神佛。 当然,就一些近臣对于武帝的了解,为太后祈福是理由之一,但也存在着武帝还是想到处瞎溜达的可能。 从承仁行宫回雍畿可并不能顺路顺到六台山,甚至为了去六台山,他们要在路上绕好大的一个圈子,在时间上多耽误不少。一部分大臣直接就先回了雍畿,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们去做的了,太子的出阁就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武帝主要是带着他的那一家人,一起上了六台山。 六台山作为知名佛教圣地,曾接待过多朝的皇帝的拜访。六峰耸立,高出云表,看上去蔚然壮观,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在太子从武帝的御驾里出来的时候,他正巧遇到了骑在马上的三皇子。 “跑一圈?”皇室的队伍长得仿佛看不到头,如今又不是在行军打仗的路上,走得十分安逸。闲不住的皇子公主们就经常脱离队伍,纵马跑个来回。 面对三皇子略带挑衅的邀请,太子自然是不服输的,两人很快就消失在了队伍里。 武帝看着太子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 直至到了四周空旷的无人之地,三皇子才终于说了他来搭话的主要目的:“那个犼,你是故意的?” “你看孤本了?”太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三皇子,没想到三皇子如此热爱读书。 三皇子撇撇嘴:“景和小时候无意中看到过。” 景和就是长乐王。 “他让我来提醒你,但我觉得你根本是故意在钓鱼。”从太子在围猎中的战术里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看上去不按常理出牌,但每一个举动都很有深意的人。三皇子虽不一定知道太子在搞什么,但可以肯定这事简单不了。 “但我不管你到底是不是有什么深意,我们这边的提醒已经送到了。我们扯平了。” qiáng行扯平。 三皇子是真的不想欠太子人情,一点也不想,他只想很纯粹地讨厌太子,讨厌那个总是出现在太后口中,却并不能经常来看太后的太子。 “我们可扯不平。”太子却不想就此罢了。 三皇子皱眉:“怎么讲?” “你那边可是两条命。”太子也是知道好歹的,三皇子能来提醒,已经是三皇子的诚意了,只是正是因为三皇子这样的性格,太子就更不想放过这个好用的兄弟了,“你的命抵了我的,那长乐王的谁来抵?” “你要什么?”三皇子也不是个废话的人,他这么问了,就代表他觉得太子说的有道理,长乐王的命之于他是无价的。 “如果出现意外,我要你第一时间保护好顾乔。” 三皇子沉思了一番:“可以。” 兄弟二人在无垠的旷野之上,击掌三下,立了盟约。 一直到他们快回去了,太子才终于还是决定再提醒一句,他不觉得他这是好心,就只是顺口而已:“每一个借阅了书的人,都会有记录。” 长乐王是异姓王之孙,又借阅过有关于犼真实记载的孤本,武帝的态度会是怎么样的,真的很好猜。 三皇子握紧了缰绳:“算我再欠你一回。” 第五十一章 山中气候多寒凉, 进山之前, 众人还在被迫感受着夏末最后一波酷暑的挣扎,进山之后,这才一下子感受到了沁入心间的清慡与心旷神怡。 身子骨比较差的如顾乔, 进山之前就不得不再加了一身仙鹤薄衫,以防风寒。 他们现在正驻扎在六台山的山脚之下, 仰望山麓,心怀憧憬。这里也有修建一个小型的行宫, 亦是前朝为了方便皇帝来六台山礼佛而特意修建的落脚之处,传到本朝,只是随便修葺了一下, 就被武帝开心地收为了己用。在这些方面, 武帝绝对算得上一个值得被歌功颂德的节俭皇帝,一点都不介意这是前朝的东西,甚至会觉得是自己赚了。 不过, 六台山行宫之前多为太后、皇后等皇亲女眷在使用, 不怎么迷信的武帝这还是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大张旗鼓地来到这里。 在青山绿草的环绕之中,远离了尘嚣与繁华,坐看紫气东来。 据说六台山上常年能看见紫气,在前面多朝都有“清凉紫府”之称,再早之前民间甚至盛传这里是神仙的dòng府, 有仙人在此居住。 武帝有个族弟, 小时候冒傻气,听闻了六台山的传说, 还发誓待天下太平,一定要来六台山里找神仙。 “后来呢?”太子坐在一边听武帝讲过去。 太子本人自然是没这个听故事的闲工夫,也没这种童趣之心的,但是架不住顾乔想听啊。武帝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培养出来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能力,在顾乔和太子互换回来之前,武帝就给顾乔讲过他这个神奇的族弟,引得顾乔一直念念不忘。 当然,武帝也一时技痒,很想给儿子把故事讲完了。但是……后来不是就开始狩猎了嘛,武帝也就没办法给儿子继续讲故事了。 ——武帝为儿子后来都没有追问他故事的进展,而寻找到了这样一个借口。 如今儿子终于带着小伙伴又来问了,武帝就特别开心,觉得他之前的想法不是自欺欺人,儿子也不是不想听他讲故事了,就是太忙了! 太子不置可否,决定让小孩子顾乔去哄大孩子武帝开心,他陪坐。 顾乔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当别人讲话的时候,他总会全神贯注地看着对方,以表达他对于这次jiāo流的重视。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大又有神,当他沉浸在故事里,跟着跌宕起伏的剧情产生不同的情绪时都会在那双眼睛里有所体现,嘴里还会时不时地发出很捧场的“哇”“这样啊”“嗯嗯嗯”,让讲故事的人特别有成就感。 顾乔在扮演太子的时候,还会为了太子殿下的形象考虑,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做这么幼稚的事情。但是当他回到自己的身体后,就不需要有什么顾虑了,想怎么听故事就怎么听故事。 武帝极大地被愉悦了,越说越起劲儿。 人到了一定年纪之后就会这样,特别喜欢回忆当年峥嵘岁月,控制不住地想和人聊自己的种种过往,一遍又一遍。这样的定律很少有人能逃得过,哪怕是武帝。 当三皇子得知太子带着顾乔去听武帝讲故事之后,他整个人的表情都要裂了。 没想到太子是这样的太子。 还真是卑鄙啊,为了讨好父皇,无所不用其极。 他才不会用这招呢! “你也用不了啊。”真不是长乐王想泼三皇子的冷水,实在是三皇子这个过于英武不凡的成熟外表,早就已经失去了听故事的权利。三皇子要是也去学顾乔那双眼期待、天真无害的样子,天哪,武帝第一个得给他请法师来驱邪。 “本王是不屑。”武帝所有的皇子一出生就都被封了王,虽然内宫外朝的都更习惯用几皇子、几殿下来称呼他们,但他们自己可不会忘记自己的爵位。 大一些已经不用读书的皇子们,就特别喜欢用“本王”来自称,觉得这样更有气势。 他们坚决不会承认,他们是从太子的“孤”里得来的灵感。但事实就是,当某一天太子突发奇想用“孤”来自称后,“本王”就也如雨后的chūn笋,纷纷冒了出来。 一群幼稚鬼,长乐王这样jīng准地评价。 “哦?您已经不想听了?”长乐王故意用“您”来捧场逗乐,他拖着慢悠悠的长腔,“我还说,您要是不嫌弃,小的就献回丑,给您讲一个我的故事呢。” 三皇子终于绷不住了:“讲。” “讲什么?”长乐王明知故问。 三皇子抿唇,垂目,这样高深莫测的威严模样,经常能吓到不少人。可惜,长乐王并不在其中,他一点都不怕他,还会笑嘻嘻地抬头看回去,继续等待答案,不等到是不会罢休的。 “讲故事。”三皇子……还是屈服了。 武帝也在给太子和顾乔继续讲他的族弟,这位曾扬言要去山里找神仙的宗亲,在大启建国后,也是真的依照曾经的誓言来了六台山找神仙。 “那、那找到了吗?”顾乔是个相信神仙的。 因为如果没有神仙的话,那该怎么解释他脑海里《女将军》的话本呢?还有他和殿下的互换,这一定得是神仙在施法了,最次也是他爹他娘还有皇后娘娘的在天之灵保佑。不可能有其他解释! “如果神仙是那么好找到的话,神仙也就不是神仙了呀。”武帝很有和小孩子对话的经验,说得特别自然。 这让太子忍不住看了过来,因为曾几何时他也会觉得这样和他说话的爹,特别特别好。可惜,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讲道理,朕的族弟想看见神仙是正常的,但神仙为什么要现身看朕那么个又没有本事,性格也不算好的丑东西族弟呢?” 武帝真的有很多让人无法反驳的邪门歪理。 顾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在门外一身金红色袈裟,特别郑重其事前来觐见皇帝的族弟,在太监王识文还没有通报之前,正好听到了自家皇兄对他的这般“诋毁”:“……” 这样的皇兄,不要也罢,他回去了! 当然,最终,这位特别不要脸地自己给自己定了个法号叫“慧根”的大师,还是来见了武帝,皇兄再讨厌,也是个皇帝,他得忍。 “这就是朕的族弟了,六台山广善寺的主持,慧根大师。”武帝介绍道。 嗯,这位在山中苦苦寻找了神仙三年而不得的族弟,最后突发奇想选择了自己留在山里当“神仙”,剃掉三千烦恼丝,成为了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师。 “阿弥陀佛。”慧根大师已经是世外之人了,特意被武帝免去了行世俗之礼。 顾乔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慧根大师,这位大师并没有武帝说的那么“不堪”,诚然,他确实不算特别好看,但也不至于难看到哪里去。大概是整日诵经念佛的缘故,身上的气质里有着平常人身上很难有的平静与慈悲。见顾乔在看他,慧根大师也不生气,反而慈眉善目地对顾乔笑了笑。 大师不愧是大师啊! 但武帝却嗤笑:“你可别被他这个鬼滑头骗了。” 什么佛性,什么通透,统统都是骗人的。 武帝倒是觉得他这个族弟和他一样,一身的铜臭味:“知道现在满大街的典当行,都是哪里来的吗?” 武帝这话自然不会是随便一问,顾乔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是、是大师的产业?” “他倒是想。”武帝在兄弟面前,好像变得更加孩子气了,“典当行最开始就发源于寺庙之中,不巧,你眼前站着的就是第一个提出这些想法的人。” 前朝佛教、道教盛行,大肆兴建了各式各样的寺庙道场,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与土地,为此在前朝后期还出现了灭佛灭道的运动。六台山上的和尚也从一下子激增,变成了被qiáng制缩减,最少的时候只剩下了不足三千僧侣。 到了本朝这种事情才有所遏制,不弘扬,但也不彻底消灭。大家喜欢信什么就信什么,只要不是会危害到人的邪教,武帝都不会有太大的兴趣去gān涉。 这样前后的局面也就造成了,能存活下来的寺庙都是“僧少钱多”的神奇局面。 慧根大师在广善寺剃度出家后,就被当时的主持代师收徒,成为了主持的师弟,掌管着广善寺的寺库。也就是说,他掌管了整个寺里的收入。广善寺这样的名寺,是真的很赚钱的,信徒遍布,还不用缴税,还可以自给自足,可想而知他们拥有着怎么样一笔财富。 看到那么多钱无处可用,慧根大师身体里老闻家奇奇怪怪的生意天赋就觉醒了。 慧根大师最先开始尝试的是最常见的借贷,把钱借给急需救急的人,然后等对方周转开了再还回来。一开始是不需要多少利息的,刨去本金,对方想给多少利息就给多少利息。只是本着我佛慈悲的一种想法去帮助人,但又不会让对方觉得钱是白来的,不懂得珍惜。 这样的救济效果十分显著,甚至比白给还要好。 寺庙里得到的利息,也反而往往是很高的。 再后来就是通过一步步完善这种用“借”取代“给”的方式,而衍生出了更多奇奇怪怪的操作。 好比拍卖,也好比典当。 武帝刚当上皇帝的时候,国库里其实是没有多少钱的,他当时还不知道他老爹都把钱都搞到了哪里去,只能看着所剩无几的内库焦头烂额。最后连登基大典上的龙袍,都是……改自他爹只穿过一次的旧衣。 不是做不起新的,而是武帝想把钱省下来用到改善民生中更需要用钱的地方。 就是在这个时候,慧根大师千里迢迢从六台山带着弟子赶到了雍畿京城,一边开坛讲佛,一边就像是变魔术一般,给他急需用钱的皇兄,送去了一笔不可思议的财富。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多,”在那个年月还算年轻的慧根大师这样对武帝道,“只要皇兄能保证这钱都用在天下苍生之上,就都给你吧。” 他爱赚钱,却从不贪钱。 这大概也是一种境界。 顾乔仰头看着眼前金灿灿的大师,十分地敬佩。多年后,他在根据自己的手记写回忆的时候,才意识到,他曾经只是想做官,想青史留名,想光宗耀祖,真正让他意识到他不只想做官,还想做一个好官的时间点,就是在这一刻。 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被武帝称为浑身充满铜臭味的大师,在某个只道当时是寻常的早上走了进来,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冲击。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典当、存钱保管等理念,确实是发源于寺庙。 至于最初到底是哪位高僧起了这么一个神奇的想法,那就不得而知了。文中的慧根大师是编造的,请勿当真,么么哒。 第五十二章 慧根大师来了之后, 顾乔就很有眼色地先告退了。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了武帝、太子以及慧根大师, 三人到底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一如谁也不知道在太子送慧根大师这位族叔去提前准备好的禅房休息时, 他又与慧根大师说了什么。 顾乔没有问,不过他大概能猜到他们谈话的主题。 有武帝时, 三人讨论的无外乎只可能是那个特别沉得住气的幕后黑手,武帝想要解决对方的迫切之心是如此明显, 没能在承仁行宫成事已经让武帝很恼火了,现下“途径”六台山,指不定武帝又有了什么鬼才主意。他需要人来配合他, 而在六台山乃至全国都十分有名的慧根大师, 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至于太子会和慧根大师私下里说什么…… 只可能是顾乔与太子两人不断灵魂互换的事情了,能够回血互相救彼此一命的互换,是个好事没错, 但也没有谁会喜欢不断地成为别人。 顾乔是这么理解的。太子闻道成考虑得要更多一些, 好比在未来某些特殊的时候,他要是突然和顾乔互换了,那很可能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心理yīn影,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至少不能让那样想一想都很可怕的事情发生! 当然,闻道成不会傻到直接问族叔有没有可能灵魂互换, 慧根大师是个真有慧根的人, 再不可思议的超自然事情,对于相信神佛的他来说也会分分钟破案。 所以闻道成东拉西扯, 最先铺垫的是太后的长睡不起。 三皇子正也等在慧根大师的禅房外,见太子和慧根大师由远及近地走来,并听到太子这么询问后,三皇子说不上来自己那一刻的心里在想什么。大概是不慡与欣慰同调了吧,欣慰于太后那么喜欢的太子也惦记着太后,不慡于这事明明是他准备做的。 但太子已经问了,三皇子也就不便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很了解太子那种别扭的性格,当下就转身从偏门离开了。 给彼此都留了一个清静。 等在偏门外的长乐王正在和路过的九公主说话,小姑娘今天梳了两个特别好看特别圆的包包头,脸也圆圆的,眼也圆圆的,别提多喜庆了。她打小就喜欢长得好看又对她和善的,所以,她以前最喜欢长乐王,现在最喜欢太子和顾乔。之所以太子要和顾乔并列,是因为小姑娘自己也奇怪,为什么有时候她会觉得太子特别特别好,有时候又突然觉得顾乔才是特别特别好。 九公主现在手里就捧着一碗清香袭人的莲花,正准备去找顾乔,给他看她得到了什么礼物。 慧根大师下山来时,大方地给每个皇子公主都带了可心的礼物,九公主是个嘚瑟怪,得了新鲜东西,是一刻也忍不住地想要与人分享。 “这是智慧莲。”九公主对长乐王炫耀道,“摸一摸会长智慧哦。” 长乐王忍俊不禁,逗小姑娘:“那景和哥哥可不可以摸一摸呀?景和哥哥也想长智慧。” 九公主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把本来就圆的眼睛撑得更圆了:“景和哥哥已经很聪明了,还要变得有多聪明?”她可是听四哥、五姐他们说了,长乐王和三哥在围猎的时候是第二,给太子哥哥造成了好大的麻烦,差一点点就有可能输了呢。 “想变得和顾世子一样聪明。” 九公主摇头晃脑的,好像懂了,顾乔哥哥确实是比景和哥哥聪明那么一点点的:“那就给你摸一摸吧。” 她大方地让出了自己的智慧莲。 然后,这一大一小就蹲在门口,小心翼翼、郑重其事地摸了摸白色的莲花花瓣,好像他们在做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 九公主别提多紧张了:“怎么样?有感觉到智慧吗?” “有一点点哦。”长乐王继续哄道。 “那就好,那就好。”说完,九公主就要捧着碗去找顾乔了,“让你变聪明了一点点,就也要让小乔哥哥变聪明一点点呀,这样才公平。” 长乐王再也忍不住,快要笑抽过去了。 三皇子到的时候,九公主正好抱着碗跑了,她有一点怕三皇子。准确地说,她怕所有谣言里特别凶的哥哥们。虽然如今接触来看,他们好像和谣言不太一样,但她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三皇子嗤笑,实在是不能明白他爹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蠢乎乎的东西。 前面的八位公主都很聪明,哪怕是宫斗失败者三公主,她能老老实实忍下来藏在祈宁庵里,这本身就也是一种聪明。在这个宫里,蠢的早就死了,一如……他没有列入序齿的姐姐。三皇子的姐姐本才应该是大公主的,她是那么善良,愿意相信每一个人都是美好的。所以她死了。 他们的母妃十分受宠,为武帝育有很多子女,但是和周皇后一样,总是不断地死孩子。 待大女儿七窍流血死去之后,他们的母妃就咬牙,连夜抱着还是个孩子却已经奄奄一息的三皇子,去哭求了太后,希望她能够帮她保下这个孩子。 最终真的成了,三皇子和七皇子都健康地活到了现在。 “我有一种预感,以后的皇子公主哪怕不聪明也没有关系,他们一定能够活下来的。”长乐王和三皇子一样,都很反感有人对小孩子下手。长大了之后他们有可能会成为对手,但至少在小时候,每个人都应该有活下去的权利,去看看自己在未来会有怎么样的成就。“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族叔有说什么吗?” 三皇子摇摇头,嗤笑着把太子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就是太要脸了,又别扭,做什么事都不说,那谁能知道他的好呢?” 三皇子曾经最愤怒太子的一点,就是在太后昏迷之后,太子表现得太过平淡了,三皇子觉得太子根本配不上太后对他的心心念念。如今三皇子才发现,太子不是不惦念太后,他只是并不会再表现在脸上,因为…… 表现得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去做点实际有用的事情。 事实上,太子确实是问过慧根大师有没有能帮太后的方法的,只不过不是这一回问的,而是在更早之前。太子做了很多他永远不会对别人说的事情,因为他为救太后而做的那些努力都失败了,他羞于启齿自己的失败。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变成了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母后撒手人寰而没有任何能力去做什么的小孩。 闻道成很难去相信神佛,就是因为在皇后去世的时候他悟到了,这个世界上没有鬼也没有神,能救他的只有自己。 这边长乐王已经对三皇子笑得眼睛眯成了弯弯的一条。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三皇子都要炸毛了。 “没什么,”长乐王话里有话,“就是觉得护国你和安邦真不愧是兄弟啊。”在别扭的方面特别像,如果三皇子真的要嘲笑太子,他就不会贴心地离开了。他发现了太子的别扭,却能忍住并没有跳出来戳穿。“不让别人觉得尴尬”,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极大的温柔了。 三皇子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禅房内,慧根大师也在嗤之以鼻,他真的很不像一个出家人,他误会了太子的意思:“这是谁告诉你的邪门歪道?不会又是一线吧?没有人可以用自己的灵魂,去救另外一个人的灵魂。婶娘若还醒着,也肯定不想看到你们这么折腾的。” 太子懂了,他和顾乔互换的这事,至少在佛门之中是很难求到解决办法的,甚至慧根大师是很抵触这一套的。 “我理解你想要救婶娘的心,我也想,但再急迫,也不能走错路。别学一线,他不是个好例子。” 京中人人称赞活神仙的一线道长,在慧根大师口中却并没有什么好评价,他批评起他来一点情面都不留,但也就只有他可以这么说了。因为……一线道长也是武帝的族弟,和慧根大师是更加亲近的亲兄弟。 这俩兄弟很神奇,一道一佛,在天下大定之后,放着荣华富贵的宗亲不要,反而对当世外之人升起了无限的兴趣。 偏偏他们都是真正有本事的人,出了家也一样名扬四海。 这对兄弟一直观念不和,互相“诋毁”了不知道多少年,经常各种斗法,让武帝头疼。也让过去的太子无法理解他们的兄弟关系为什么还能继续维系。 不过如今的太子总算是有那么一点点能摸到边了。 有些时候,不斗才是斗,斗反而是不斗。 “小朋友,”慧根大师双手猛地搭在了太子肩上,一脸见猎心喜的模样,“我看你很有慧根啊,要不要来跟我学佛法?包教包会,还能家财万贯!” 被武帝派来给慧根大师送东西的王识文,听到这话差点在门外急疯了。 大师,手下留情啊! 第五十三章 闻道成自然是不可能答应他族叔的。 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拒绝了:“不行, 我将来是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 “我们教派可以成婚啊。”六台山上现在主流的是藏传佛教, 藏传佛教有四大教派,除了huáng教不能成婚以外,其他都是可以娶妻生子的。 慧根大师当年出家时, 特意选择了藏传佛教,就是因为这样一来他便可以不负如来不负卿了。他在出家之前就已成婚多年, 妻子贤惠守礼,跟着他吃过很多苦, 他是无论如何都舍不下他的发妻的。选择藏传佛教,正好两全其美。 慧根大师的妻子就常年居住在六台山行宫外围的某处宫殿里,这回因为武帝和诸皇子来了, 她才暂时避退到了别处。 太子可疑地沉默片刻:“我这个喜欢, 可能和常人不太一样。” 其实太子也不能确定自己心里的喜欢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喜欢,他才十四,懂什么情爱与未来?但正是因为这种不确定, 他就更不敢草率做下糊涂事了, 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他都需要经过长时间的衡量,才能做出不让以后的自己后悔的决定。 慧根大师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只是口念了一句法号,自此罢了, 没有对任何人谈过太子这一日到底与他说了什么。 彼时王识文已经一挥拂尘, 带着gān儿子疯狂跑回去给武帝报信了,并没有听到太子后面的拒绝。 武帝在得知自家族弟不厚道的挖墙脚行为后, 在当天二次约谈了慧根大师,他觉得他很是有些话要和他的几个脑回路不正常的族弟谈一谈。一线道长当年就说过太子适合当道士,要不是太子上面的嫡亲兄弟在同年就去了,说不得太子会有怎么样的一番境遇。如今慧根大师又来舞锄头了,武帝是真的不能忍! “我是真的觉得太子与我佛有缘。” “滚蛋吧,你看谁都和佛有缘!”慧根大师不知道用这一句“与我佛有缘”和武帝要去过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 兄弟俩不欢而散。 慧根大师是觉得跟武帝讲不通道理,他已经说了,他就是问问太子,太子已经拒绝了,这事就了了。但武帝却在随后的日子里,对慧根大师严防死守,隔绝了他和龙子凤女一切有可能的接触。 慧根大师出家一辈子,有个十分宝贵的经验就是,别和傻bī说话。 否则他很怕他让武帝当下就见识一下什么叫佛也有金刚怒目,他们六台山大和尚也不比少林寺的差! 武帝却坚持觉得自己的行为才是对的。 武帝并不会阻止别人信仰什么,如今满京城的人喜欢请高僧去讲经,他说过什么了?他只是不太看好自己的孩子出家,就没有父母会希望看到这一幕的。喜欢佛法,可以,直接抛去凡尘俗事,那就有点挑战家长的神经了。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慧根大师还是和七皇子“暗通款曲”地搭上了线。 两人就和地下党接头似的,每天神神秘秘地接触,神神秘秘地论道,还整出了只有他们能看得懂的暗号密码。知道的明白他们这是在躲避发疯的封建家长武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准备搞什么见不得人的邪教活动呢。 在围猎的时候从不忍杀生的七皇子,是真的很喜欢佛法,年纪不大,却颇有想法。 急得他亲哥三皇子来回地在屋子里乱转,不断地说:“可不能让小七去当什么劳什子的和尚。”七皇子本身就已经够佛的了,真的没必要再去深入了解。 但三皇子从小长在太后身边,七皇子长在母妃身边,两人虽然有着血浓于水的亲情,三皇子总还是难免会觉得在教育弟弟的时候有些施展不开,重话不能说,语气轻了又明显起不到效果,说多了又怕七皇子觉得烦了,但要是真这么任由七皇子发展下去,出京的时候还是个正常的皇子,回去了就是个有戒疤的小光头了,他母妃还不得疯。 长乐王把三皇子的焦躁看在眼里,也很想帮忙,但是,连三皇子都没有立场劝说的事情,他又有什么立场呢? 最近武帝的大部队都暂时停下了,在行宫休整,皇子们隐约知道是为了准备什么祈福仪式后,就谁也没敢去催促武帝的行程。但是大家待在行宫也确实挺闲的,要不然七皇子能和慧根大师搅在一起嘛。 也因此,长乐王很轻易地就巧遇了同样很闲的顾乔。 彼时顾乔正在周叔辩的帮助下,学习骑she和武艺。太子之前在穿到顾乔的身体里时,给顾乔的底子打得很好,也让顾乔文武双全的形象深入人心,要是顾乔不努力,那就太丢脸了。哪怕顾乔很想偷懒,还是不得不坚持练了起来。 顾乔为此主动和周叔辩搭成了互助小组,周叔辩教他骑she,他教周叔辩做学问。 在他们都觉得很简单的领域里,他们看到了彼此奋力挣扎的苦bī背影,并对此同时充满了不可思议。 “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反复学?” 人类真的很难达成互相理解。 他们一边觉得震惊,一边又不得不这么互相折磨下去,顾乔是为了面子,周叔辩是为了假期结束后的考试结果不会太差,他真的不想再被全家教训了。一群学渣,也不知道哪里那么大的脸来和他说,他们曾经多么勤勉好学。 顾乔严重怀疑,哪怕他再会说话,就这么和周叔辩死磕下去,这段友谊迟早药丸。 他们都已经处在了危险的崩溃边缘,不是他先忍不了周叔辩的魔鬼训练,就是周叔辩想先搞死一遍遍让周叔辩背书的他。就在这个时候,长乐王到了,如雨后甘露,缓解了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挽救了他们岌岌可危的友谊。 两人同时都松了一口气,好大的一口气,清气上升,浊气下降,世界都变得美好了。 只不过顾乔是松在了心里,周叔辩则直接地表现了出来,就差唇角上扬,欢呼出声音了。他的脸上明确写着一行字——老子终于从这些可怕的文字里解脱了!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有事忙着,我先走了!” 说完,周叔辩生怕顾乔反悔似的就跑了,窜得比兔子都快。 转眼间,顾乔和长乐王就只能一起目送周叔辩伟岸的身影消失在行宫的朱墙碧瓦之下了。 “见笑了。”顾乔对长乐王笑了笑。 顾乔害怕未来的姐夫温篆出事,就在这段日子里努力和长乐王打好了关系。刚巧长乐王也有意与顾乔多些牵扯,在双方不断释放善意地共同努力下,长乐王如今已经超过六皇子,成为了和顾乔关系最好的王爷。 不过,在长乐王面前,顾乔还是要维护一下他的伴读小伙伴的:“我大概不是一个好老师,对叔辩太严格了。” “周三公子还是活得这么真实啊。”长乐王表示,不用解释了,我都懂。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周叔辩,只能这么道,因为他万分能够理解周叔辩不想背书的心情,他当年上学的时候也是这样,但他肯定不会像周叔辩这样表现出来。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周叔辩的肆意,他可以称得上是宫中第一自在人了。 然后,长乐王就正好顺着这个话题,和顾乔讨论起了三皇子的烦恼,纵使是三皇子,也并不可以心想事成。长乐王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事情,虽然他也不觉得同为臣子的顾乔能有什么办法对付皇子,但好歹能多一个出主意的人。 顾乔还真的有办法。 “对啊,你怎么会有办法呢……嗯?”长乐王顺着自己的传统思路感慨了一句后才发现,顾乔说的不是他没有办法,而是他有办法! 长乐王赶忙追问:“你怎么会有办法?” 前后两句是一模一样的句子,却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前者感慨,后者惊愕。 “也是碰巧了,可以试一试。”顾乔没把话说满,只是想尽量帮一帮朋友。 长乐王和三皇子有一样的习惯,当下就拱手道:“若真的成了,我和三皇子欠你一个人情。”现在这个社会,其实大家最怕的就是欠人情了,能用钱解决的事情,绝不会轻易许诺人情,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完这一笔人情债,又搭钱又làng费时间。 换言之,一旦长乐王和三皇子这么说了,就足够展现他们的认真与重视。 顾乔也没拒绝,他现在大部分时间的外jiāo,都是建立在为太子铺路的基础上。说实话,这样的jiāo际少了不少与太子伴读们相处时的真诚,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就是长大后的世界。 哪怕顾乔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长大。 顾乔的主意其实挺简单的,就是借着太子的名义,去找四皇子谈了谈。 四皇子如今已经算是半个太子党了,之所以说是半个,是因为他很想归于太子门下,但太子却很冷酷地拒绝承认他。但四皇子也是个神奇的人,完全没有因为太子的冷淡拒绝而气馁,反而更加上赶着了。 他还特别会自我安慰——过去给十皇子当出头鸟,那么针对太子,太子能很容易看他气顺了才奇怪呢,他会继续努力的! 大有一副为了得到太子的认可而奋斗终生的架势。 顾乔也没有给四皇子什么承诺,只是给了四皇子一个可能:“如果您能帮忙解决七皇子的问题,那就等于三皇子殿下欠了太子殿下一个人情,想必太子殿下会很高兴的。” “我也很乐意去做一件大家都会快乐的事情,”四皇子也很会说话,他一口答应了下来,然后才继续问顾乔,他该怎么做,他是真的不懂,“只是我怎么能说服老七?你不会不知道我和七皇子的关系不好吧?” “我知道。”全皇宫都知道,“所以才说此事非您不可。” 顾乔胸有成竹。 四皇子和七皇子的孽缘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反正如今的情况就是,墙头草的四皇子宁可拼着被三皇子收拾的可能,也要坚持讨厌七皇子,而那么佛系几乎从不与人发生争执的七皇子,也是一看见四皇子就会爆炸。 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兄弟关系。 顾乔希望四皇子去做的,就是不断地刺激七皇子,恭喜七皇子喜提慧根法师这么一个好老师啊什么的。 这事对于四皇子来说一点都不难办,他堪称业务熟练,也很享受这个刺激七皇子的过程。七皇子果然不能忍:“你才老师呢,我只是和族叔进行合理的论道,你这样的俗人这辈子也不会明白!” “没啊,七弟,四哥这回是真心祝福你能够超脱物外的,你怎么能狗咬吕dòng宾,不识好人心呢?” “你才是狗!”七皇子骂人的词汇掌握得实在是有限,和顾乔一样,他在与人骂架的时候,脸憋得通红了,也只能蹦出来几个简单的词,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你全家都是狗!” “你就是我全家的一部分啊。”四皇子搞不定其他皇子,但对付一个七皇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顾乔和九公主一起扒在一边的墙头围观。 顾乔还是没有办法克服不能与女性接触的毛病,哪怕是九公主这样的小可爱,他也用“男女授受不亲”的言辞给拒绝了。九公主被人抱着才能双手扒在墙头,她想要与顾乔挨得近一点,顾乔却反而会离她更远,导致她不敢再乱动了。 “臣不是不喜欢您,只是为了您将来的名声着想……”顾乔不想伤了小姑娘的心,小心翼翼地解释。 “我知道啦。”反倒是九公主小大人一样,一点都不介意顾乔与她隔得远远的,“我阿娘都和我说过啦。” 九公主的生母生怕九公主被居心叵测之人骗了去,早早地教会了她要戒备外男,毕竟宫里都是太监,可一旦九公主到了读书的年纪,她就见的不只是太监了。而那个时候九公主还是太小了,并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小姑娘很懂地晃了晃自己头上的小花:“你这样才是对我好。”只是偶尔还是会失落而已,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想要和他亲近是一种本能。 顾乔只能用哄着小姑娘来一起看四皇子与七皇子的巅峰对决来转移注意力。 “七哥好生气哦。”九公主实时播报。 “对啊。”顾乔已经差不多把老闻家这些个皇子公主的性格大致摸清楚了,也很明白七皇子为了反对四皇子而反对的单纯想法,“要的就是他生气。” “为什么啊?”九公主歪头,不解。 不等顾乔为公主解惑,七皇子已经一拍凉亭里的石桌而起,对四皇子怒吼道:“你做梦去吧,我永远不可能出家的!” 再直白点的意思就是,我才不会让你如愿呢! “看,圆满解决了吧。”顾乔对九公主笑眯眯道,他此时……也在被人举着,才能扒在墙头上。老闻家这莫名其妙的争斗心啊,真的很容易被利用。 九公主也学着顾乔的样子,对下面的长乐王道:“看,解决了吧?” 长乐王心服口服。 哪怕知道了办法,让他去做,他也是做不到的。因为四皇子对七皇子身边的所有人都有着很深的敌意,是那种哪怕不当墙头草也要坚决抵制到底的敌意。如果真的是由长乐王出手,四皇子不仅不会帮忙,甚至有可能会故意对着gān。 但由顾乔出面就不一样了。 事情虽然简单,但长乐王还是深深地记下了这个人情,因为事情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全部仰仗的是顾乔的能力与面子。 七皇子坚决不出家了,慧根大师也没有再勉qiáng,毕竟他一向主张的是缘来缘去,自有定数。 慧根大师转而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武帝jiāo代他的事情里。 准确地说,武帝jiāo代了自己这个族弟好几件事,如今正在准备的这个只是其中之一——给太后祈福。 武帝一开始的打算是从六台山脚,一路三跪九拜,一步一个台阶地跪到真佛面前那样地去祈祷。虔诚是肯定足够虔诚了,但问题是…… “除了虔诚以外,就只剩下傻气了。”慧根大师对武帝一针见血地指出来时,那是真的一点都不客气。他还在和他哥生气呢。 因为六台山上庙宇众多,这里是佛教圣地,自然不可能只有一处寺庙,历朝历代都在这里建造了很多这样那样的寺庙,没有人统计过这里到底有多少,但前前后后加起来几十处总是有的。每一间都香火旺盛,十分出名。哪怕是从出名的里面找出来最出名、最灵验的,也有八间之多。 更不用说这些寺庙还有台内台外之分,六台山的山顶也足足有六个,每一个山顶上面都建有寺庙,武帝到底要拜进哪一间? 只拜了这个,会不会被另外一间觉得不够尊重? 要是都拜下来…… “那我觉得比起婶娘的健康,你更应该考虑考虑自己的。”武帝已经不年轻了,哪怕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疏于练习武艺,但身体这个玩意不是这么算的,想不服老都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武帝也是一时头脑过热,并没有想太多就来了,如今自己觉得绝妙的主意被这么否定,武帝还是有点感觉到挫败的,深受打击。 “跳布扎。”慧根大师也不是那种只会提出问题而无法解决的人。一般当他挑出什么毛病的时候,往往也就代表着他已经有了更好的替代办法,所以他才会站出来说。不会一味地只是当个讨人厌的挑错的角色。 “那是……什么?”武帝真的不太懂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跳布扎是由草原民族的藏传佛教,辗转传入中原的一种法会活动,前后倒手改革数次,但本质的目的并没有改变,那就是驱魔散祟。 大一点的藏传佛教寺庙一般都会选在一年之初或者一年之中来举行这样盛大的法会。 六台山今年正月的时候刚刚举行过。 但也不是说这一年间的其他时候就不可以举行了,特别是为太后祈福,各间寺庙都会很乐意地积极响应的。 “所有高僧一起为太后祈福,效果肯定好。”慧根大师奋力游说。 武帝就这么被族弟说服了。当然,慧根大师要搞这么一个活动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目的,他的目的很尊重自己的心,那就是继续挣钱。 他挣钱的手段之一就是在举行仪式的时候顺便开庙会。庙会庙会,最一开始的诞生,就是依托于人来车往的寺庙。过来人的慧根大师可以明确地说,庙会真的是一个很赚钱的活动,甚至可以说是承包寺庙每年主要的经济来源之一。 慧根大师就很热衷于搞这些。 他忍不住开始畅想,这么多寺庙参与进来,会办成怎么样一个盛大的庙会。哪怕举行得有些仓促,通知得不够及时广泛,也已经会起到很可怕的效果了。说不定搞好了,来年他还可以借着这个名头继续赚钱。 慧根大师也是希望太后能够醒来,能够好转的,不过这也并不耽误他顺便赚钱。很多事情是可以同时进行的,若太后在,也会很愿意看到这样的热闹的。 广善寺每年都会搞跳布扎,业务熟练,操作简单,分分钟就已经在联络了其他寺庙后,有声有色地搞了起来。 太子伴读之一的谢涟,在得知此事后,激情请旨,参与到了整个活动里。 对于知道谢涟爱跳舞的人来说,得知谢涟会有这么一个表现都不会太过惊讶。因为跳布扎,跳布扎,重点就是要突出一个“跳”字,“跳舞”的“跳”,苏肃如实说,谢涟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合理合法地在公开场合跳舞的机会的。 虽然跳布扎跳的是傩舞,又称金刚舞,而谢涟最擅长的是天魔舞,但舞出同源,都是出口转内销从草原民族又倒腾回来的舞蹈,谢涟几乎只是看了一遍僧人的动作,就已经能够复刻了。 再练个几天,保证会十分完美。 “肯定不会给殿下丢人的。”谢涟整个人都开心得仿佛要发光了。 太子看了看谢涟,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看在顾乔的分上,压下了已经到嘴边的那一句“你去跳舞本身就已经够孤丢人的了”恶语。算了,算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法会当天,僧民众多,年轻健硕、头戴恶鬼假面的僧人,就从山顶上各自的寺庙带队出发,在和雅远闻的梵音经呗声中,跳着驱鬼求吉傩舞一路向山下而去,各寺僧人会在路上不断合流,直至形成一支五彩斑斓的盛大队伍。 僧人的舞蹈也不是随便跳一跳,是具有一定内容的,类似于恶鬼作恶被擒拿、焚烧、彻底驱散等。 谢涟演得尤为投入。 狭窄的山路两旁早已经站满了等待看傩舞的普通百姓,所过之处,佛法无边,因为傩舞一直都有“见即解脱”的功德说法。 这一支盛大的祈福的队伍,最终的归宿就是山下的六台山行宫。 队伍最前方被恭敬抬着的便是弥勒佛菩萨像,有僧人诵经,有僧人chuī奏寺庙之音,在绕着行宫一圈之后,才会正式进入行宫之前最大的祭祀广场之上。斩病鬼,驱邪崇,头戴二十八星宿面具的高僧出列,就地按圆行步,辅以各种身形功法以及奇异的手势,宛若开辟了一片真正的琉璃净土。 武帝带领龙子凤女站在丹陛之上,见证了佛法普度众生之舞,看到了天下太平之世的结尾。 因缘果报,真实不虚。 上一回在京中皇宫里由一线大师牵头的“以贵借命”盛会,顾乔没能看上,这一回他看到了由慧根大师牵头的更加盛大的祈福法会。 太子走到哪里都要带着顾乔,他看上去神色如常,但顾乔却还是莫名感觉到了太子殿下的紧张。 顾乔都已经不需要再问太子是不是要发生什么,因为这已经毫无疑问了。 行宫外就是热闹的与民同乐的庙会,武帝特意开恩,允百姓靠近六台山行宫咫尺,近距离地感受这场法会。 要是没有人搞事,那才是奇了怪了。 这便是武帝的鬼才主意了,他觉得犼旗钓不出幕后之人,是因为鱼饵还是不够大,毕竟对方看样子想要对付的可能并不是太子,而是他这个皇帝。 那他就以自己为诱饵,这般亲身涉险,就是希望能够抓住对方,让自己的孩子从此远离危险。 谁也不知道武帝会玩得这么大。 连当日参与了讨论的太子与慧根大师都被武帝给死死地瞒住了。 他不觉得自己这是牺牲,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伟大,甚至如果是听说别人这么做了,他还要嗤笑一句“真是愚不可及”。 但这事摊到自己身上,他还是选择了这么做。 只是出自一种对孩子本能的保护。 第五十四章 金刚舞结束后, 就有高僧开始去为信众诵经书, 洒福水了,还会有一定应景的赈济与布施活动,在流民的哄抢中, 武帝等待已久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武帝维持着面上的冷静,心里却在想着, 朕就说,没有人能够经受得住这样的诱惑! 不过, 幕后之人的搞事与武帝所设想的有一些区别。 它确实没忍住这样的阳谋,放不过唾手可得的的机会,只是他并没有选择行刺, 而是用了另外一种形式。 一个手执竹仗的瞎眼老者, 踉踉跄跄的挤出了人群,衣衫褴褛,胡子花白。在带刀侍卫上前赶人之前, 老者高呼:“草民有话说啊, 陛下,草民有话说!” 声音之高之洪亮之凄惨,是绝对不会让人忽略他的。 在场的百姓已经把目光都聚焦了老者,想想他是不是有什么六月飘雪的冤情,一定要在这个诉出。众皇子、公主以及随行的近臣僧众, 也忍不住把目光瞥向了老者, 当然,只是不着痕迹的看了看, 就收回了目光,他们可不敢在事情不明之前作出一些什么不得体的行为。 一般遇到这种喊冤的情况,武帝是不会草率询问的。 因为单一从某个人口中听到的对于某件事情的阐述,那只是某个特定的视角与观点,并不是代表着完全的事实与真相。 一旦在公开场合将出来,另外一方若不在现场还原自己的那一面,那几乎就等于是要被定罪了。一传十,十传百,谁到底是真正的受害者就由不得事情的真相来决定,而是会变成大众怎么认为就怎么决定了。 武帝很不喜欢看到这种被迫的舆情,当然,他也不会放着喊冤的人不管,毕竟对方也许真的有什么情况。他只是会让侍卫把人带下去慢慢的说清楚。 但是这一回,明显着老者就是被幕后之人拍出来闹事的,他是不会离开的。 若武帝让侍卫出马,老者肯定会想尽办法的挣扎,甚至闹出更多不可收拾的局面。 武帝也不想对方离开,既然知道幕后真凶要来搞事,他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有可能是对方出手的动静,甚至生怕对方事到临头胆怯了,武帝赶忙开口,是不会给对方反悔的机会的! “让这位老人家讲吧。”武帝下了这样的命令。 他要给足对方表演的机会,因为只有不断的多做,才有可能出错,被找出破绽。来吧,不管你要说什么,咱们都先斗上一场再说! 瞎眼老人颤颤巍巍斜对着广场的方向跪下,把脏旧泛huáng的竹仗放在了自己身边,哐哐磕了三个头,仿佛在对着自己以为的武帝行礼。侍卫都来不及上前纠正老者,等老人磕完了,他们才有机会带他摆正。 一般这种时候,行礼的事情也就过去了。 武帝却故意发坏,没有开口,等着对方朝着他再真正的行一遍礼。武帝不能确定对方刚刚故意磕错方向是不是不想给他行礼,但至少他可以让对方再来一次。 老人等不到那一声“免礼”,也就明白了圣心,再一次磕了下去。 这一回,老人的磕头看上去比之前更加用力,也不知道是真的激动,亦或者只是发泄不得不磕的屈rǔ。 不管如何,武帝慡了。 同有眼疾的六皇子,在听到身边人对他描述的老者后,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老人家姓甚名谁,高寿几何,家住哪里,所为什么事?”武帝不怎么会审案,也不太熟悉流程,因为这么多年了,也并没有什么需要皇帝亲审的案子出现过。武帝能做的只是模仿着小时候看过的民间庙会时的大戏,先问了老者一些基础问题,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 “小老儿名唤张重三,也算不清自己多大岁数,只记得出生在前朝末年闹饥荒最严重的时候。家里就住在这秀容城附近的李家村。” 六台山地处并州秀容,大部分地区使用的都是晋语,会说中原官话的只有少部分。 这位瞎眼老者说的也是具有极其复杂的连续变调规则的晋语,喉塞音式的入声方式,让老者说的话很难彻底被分辨清楚。不少都是更加久远的古词语,早已经脱离了如今大启官话所赋予的含义范畴。 这老者说话还特别的快,三句准要喘一回的肺活量,也没有阻止他唰唰she箭一样的说话速度。也就导致…… 老人义愤填膺的激情讲完一遍之后,大家除了知道他叫张重三,并州人士以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人家可否讲的慢一点?尽可能的说官话?”武帝不得不道。 虽然大部分人不会完全的讲中原官话,但多少还是会说一部分的,本地方言和官话混杂着讲才是最常见的状态。不少官员刚刚入朝的时候就是如此,觉得自己讲的是再标准不过的官话,实则却是个混杂产物。需要好几年的锻炼融入才能彻底转变过来。 乃至大才子陆南鼎在作诗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毛病,在南方语系里他觉得已经合辙押韵的平仄句子,到了北方却还需要再酌情润色一番。 老人一愣,但还是尽量放缓了语调,添加了一下稀奇古怪的官话,又讲了一遍。 更……听不懂了。 武帝不得不捏了捏皱起来的眉头,只得下令让张重三又讲了一遍。 作战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搞事老者如今就在面临这样的问题,他情绪再怎么饱满,也经不住这么一次次的消耗。最可怕的是,真的是没人听得懂他说了什么。当地的僧人和普通百姓倒是已经清楚了,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甚至因为张重三一次次的讲,一次比一次的气弱,让大家忍不住先入为主的觉得这老人说毫无底气,也许他自己都不是那么肯定。 武帝误打误撞,已是破解了最一开始的气势。 引得一众觉得武帝就是个傻皇帝的人,悄悄侧目,觉得自己过往还真是小看了武帝了。他不是没有手段,只是一般不爱用出来而已。 武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收获了这么一大堆的崇拜目光,还有点沾沾自喜。 “要不您写下来吧?会写字吗?”武帝又想出来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好主意,他其实也不是真的一点都听不懂了,至少在第三遍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确定了,这老头在针对太子。 “草民听闻太子殿下以犼为旗……”这样的一句,是如此的敏感,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武帝、太子、三皇子,乃至长乐王和温篆爷孙俱是内心一震,觉得该来的还是来了。有可能会迟到,却绝不会缺席。 武帝和太子要更为振奋一些,因为这代表着果然是前朝余孽在作祟! 至少是肯定有前朝余孽参与的。 这能帮助他们迅速缩小很大的一个怀疑范围,不用再像个无头苍蝇一下到处怀疑,到处下网了。可喜可贺,感天动地。 不过,也是因为这句话,武帝就非要为难对方再写一遍了,他需要拖延时间想对策。 张重三被武帝这么折磨的都快要绝望了,但还是得尽量用官话说:“小老儿身患眼疾,自幼也没有读过多少书……” 总之一句,他眼瞎,他不会写字。 “你说,让别人写。”六皇子终于忍不住插话,他天生眼疾,也没有办法写字,因为他根本无法理解写字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但是,不会写字,也并不代表着这事就无法解决了,找个会说晋语又会写字的地方官员来,就轻松解决了所有问题。 六皇子平日里的功课就是这么完成的,怕有人偷懒亦或者假借他的名义乱写,六皇子还是会让对方在写完之后,再反复念给他听,只要对方不是过目不忘,对方就无法糊弄他。 写这么一番字,又是好长一阵子的功夫。 围观群众的耐心早已经被耗没了,要不是他们听懂了老人的话,想要继续留下来看热闹,他们早就因为无聊而离开了。现在其实就已经脸上有了厌色。 不管幕后黑手想利用这么一个公开场合作什么,效果都已经被耗的只剩下了不到十分之一。 有不少聪明人都想到了明明可以老人说一句,找地方官员直接口述的翻译一句的,完全不用写下来这么费事。但是,这些聪明人在想通这一层的时候,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武帝回想不到吗?不可能!所以他这么做,肯定自有他的深意,最骑马也是在故意折腾,他们还是不要出头了。 事实上……武帝还真的就是没想到更简便的办法,他直接就跟着六皇子的思路走下去了,而且,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啊。 山中清凉,但也竟不如长时间的日晒,老人已经汗流浃背,在脸上的皱纹里渗出了黑色泥水一样的东西。 眼尖的人都看出来了他风霜满面后,一点点露出来的过分白皙的肌肤。 他并没有他看上去的那么沧桑! 张重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继续在兢兢业业的演戏。给张重三写字的地方官员,却已经是写的心惊肉跳,满头大汗了。他把那张纸颤颤巍巍的送到御前的时候,都恨不能再和武帝重申一回,他这只是负责写,内容不是他的啊,希望陛下能明察秋毫。 ——“犼之异shòu,吸食龙脑,是大灾之兆。” 这便是老人话里的jīng髓了。 老人声泪俱下的在纸上,写了一个“自己如何好不容易躲过了前朝的迫害,又是多么感谢武帝父子为天下苍生建立了大启,最终他不忍武帝被克,才下定决心要追随圣驾来到这里,拼着粉身碎骨的可能,也要说出真相”的可歌可泣的故事。 不少知道了内容的大臣,再次被老人家的文字感动到了,想不相信都难。主要是他说的几乎毫无破绽,每一步都理可寻。他生于前朝,确实有可能知道犼在书中记载的真相;他眼睛瞎了,那就是前朝迫害的铁证;也因为前朝糟糕,他对本朝心怀感激再合理不过;甚至是他不顾危险的从民众中冲出来,都是因为这一次实在是机会难道。 一切都是巧合,一切又反而不可能是巧合了,这么的恰到好处,只可能是jīng心算计的结果。 老人一遍遍的复述,前后说的内容却相差无几,甚至主要几个感动到人的催泪用词都是一模一样,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他根本就是提前背好的稿子! 不过,对方这么公然的给太子的犼旗泼脏水,也是武帝始料未及的。 武帝两次出手钓鱼,幕后之人自然也不会无动于衷,他回敬的方式就是打算反将武帝一军。他没有选择行刺,也没有选择暗中安排他在朝中的人上奏,而是当着所有人的把太子的不妥之处指出来,这也是一步阳棋,让武帝没有办法辩驳,不得不处理了太子的旗帜问题。 至少是哪怕武帝以权压人的武断消灭一切,也会在群众和皇子之中留下一粒种子,一个太子的污点。 不愁引不出其他人在后面搞事。 武帝不蠢,对方也不差,可以说是旗鼓相当,把武帝bī到了进退维谷。 太子嗤笑,却反而并不对这样的小动作放在眼里,他也没什么好的破解之法,只是他为什么要破解呢? 他们现在就是要找到幕后之人,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现下最重要的是:“来人,将这个妖言惑众、意图诬陷储君之人,给孤拿下!” 太子觉得他爹就是太瞻前顾后了,要什么好名声呢?他这个当事人都不在乎,甚至觉得这是对方送过来的再好不过的借口,正好够他们合理拘人,好进一步的追查凶手。 有人依命行事,将“宁死不屈”的老者当场拿下;也有人心下大骇,觉得太子的权力确实是过大了,该进行一定的gān预。 特别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幕的围观百姓,他们就和过去的武帝一样,只能看到好像是弱者代名词的老者láng狈的被压在地上,而与之相对的就是高高在上、霸道qiáng势的太子。一个是悍不畏死的誓死谏言,一个是嚣张跋扈的目无法纪…… 这样的太子实在是太可怕了。心中还有没有君王,还知不知道武帝是他的父亲?这样不忠不孝、盛气凌人之人,怎么会是他们的太子? 说白了就还是谁弱谁有理。 武帝看到这样戏剧性的一幕时,甚至是有些羞愧的,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分分钟联想到了过去的自己,他忍不住反思,他过去是不是也这么愚蠢,只因为看到了某一幕,就已经妄下了定论? 答案是显而易见,是的,武帝这么做过,而且做的还不算少,太子往往都是遭到冤枉的那一个,因为他真的太过qiáng势了。 “够了!”武帝忍不住出声,呵住了所有议论纷纷的人,他真的看不下去了。 在大家开始觉得武帝是对太子忍无可忍的时候,武帝却顺着太子的话说了下去:“此人满口胡言,还不赶紧着捂嘴带下去!” 快刀斩乱麻,现在看见的人并不算多,只要解决了眼下的危机,后面不论是什么都可以一点点的修补。 武帝也是没想到老者的文字这么具有煽动性,早知道就不该一直放任的看戏的。 百姓们震惊于武帝的“昏聩”,觉得武帝实在是太溺爱孩子了,甚至已经到了不辨忠jian的地步。这么维护太子,真不怕有一日发生更难收场的事情吗?你儿子都立旗要吃了你的脑子了呀! 这办法好是好,却要牺牲了太子的名声。 顾乔无论如何都是忍不了的,他冲动的站了出来,赶在武帝甩袖离去之前,高声道:“臣有话说。” 虽然站出来的这个举动是冲动的,但顾乔在站出来的那一刻,也已经想好了对策。这对策不一定是完美的,但至少不用牺牲太子的名声。 “还请陛下听臣一眼!” 顾乔当场就跪了下去,头磕的把张重三还要用力,甚至直接是直接见了血的,还是那句话,比惨,谁不会呢? “犼旗为臣所绘,请给臣一个解释的机会。” 顾乔半句没提太子,就是不想给人一种他是为了给太子抗事才站出来的印象,他把之前种种的针对都直接qiáng行转移到了他这个绘制者身上。 有人也果然如大梦初醒,对啊,绘制旗帜的人才应该是问题的关键。 闻道成看到顾乔站出来的时候,差点急疯了,他不知道顾乔打算做什么,但是看顾乔的样子,闻道成只能想到顾乔这是打算替他把全部的责任都担了。犼是顾乔画的,真要是有什么大灾,什么居心叵测,那也是他顾乔的问题,与并不知道犼是什么的太子无关。 这确实是一个思路,推出来一个“临时工”背锅。 只有真正关心的顾乔人才会着急,好比太子,好比温篆。他们都感觉已经想明白了顾乔的意图,也觉得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但却并不想背锅的那一个是顾乔。温篆甚至觉得由他来背锅会更合适,他也已经准备这么做了,若眼睁睁的看着顾乔今天出了什么事,容容不会原谅他,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但谁也没有疯犬太子快,闻道成直接出声,打破了顾乔营造出来的感觉:“你给孤回来!” 闻道成可是不管什么场合不场合的,他不想让顾乔“背锅”,那就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了所谓的顾全大局,就牺牲掉顾乔。 哪怕顾乔已经先下手为qiáng,闻道成也有的是办法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破坏顾乔的计划。 温篆都震惊了,没想到有一天会看到太子不惜用这样的方式,来为一个人解围。 在场大臣们的震惊也不比温篆少,他们过往还会因为太子略显极端的性格,而担心自己的未来。但看着如今太子会为了身边的人站出来,他们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太子这么做,明显不是最对的选择,还是太意气用事了,但是却诡异的让众臣觉得安心。 有一个有人情味的未来上司,总好过对方一点情面都不会网开一面是个真神经病的qiáng。 看着太子这么不管不顾的维护顾乔,他们就像是看到了将来某日某天,太子也会这么对他们。这么想,真的有点多了,但也确确实实为太子拉了不少的好感。 就像是三皇子看到太子伴读谢涟在跳舞的队伍里时,也不自觉的脑补是太子授意,让谢涟替他亲身下场去祈福一样。 世间万物,全靠脑补。 武帝却反而不像是顺着太子的意思这么下去了。因为由顾乔来替他儿子担了这个责任,明显比看着儿子的名声就可能就此毁于一旦要好太多。他知道这样是委屈了顾乔了,但他是皇帝啊,只要他不下令杀了顾乔,顾乔就没事。 等这事的风头一过,顾乔该怎么样还是会怎么样,他也一定会好好的补偿顾乔的。 武帝心动了。 所以,哪怕看到了太子几欲滴血的目光,武帝还是狠了狠心,假装没有看到的对顾乔问了下去:“哦?你有什么解释?” 太子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的爹。 武帝总是这样让人又爱又恨,前一刻还觉得武帝是个不错的人,后一刻又会觉得武帝根本不是人。如今也是如此,武帝为了救太子不顾一切,太子是应该感恩他爹的拳拳爱护的,可是武帝为此牺牲的是太子最为在乎的人,这让太子怎么都感激不起来了。 他不需要这样的爱护,他也绝不允许! 只有年纪小小的顾乔,明明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làng,却依旧能跪下来沉着冷静,不紧不慢的继续回话,讲着属于他的道理,既不会被武帝gān扰,也不会为太子分心。 他说:“老人家大概是误会了,臣所绘的并不是犼。” 从始至终,顾乔这个原作者可并没有说他画的是犼,他只是为太子绘制了一面象征着融合与团结的胜利图腾,以兔身为基础,添加了一些其他元素。也没有谁明确的肯定过,太子这是犼旗,只是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罢了。 哪怕有人真的当面说过这犼画的不错,顾乔也可以一推二五六的表示,他大概当时听错了。 这很无赖没错。 但是…… 无赖怎么了?也没人规定不能无赖。顾乔从他二叔一家身上,也学到了一些东西,虽不好,但有用。 顾乔还有一个最有利的证据:“犼的具体描述是‘形如兔,角似鹿,发似狮,颈似蛇,前爪似鹰后爪似虎’,但鹿和鹰都不在十二生肖之内。臣所绘制的题材却是有十二生肖限制的。这不是角,是花瓣啊,公主们荆棘蔷薇旗帜上的花瓣,代表了她们是最宝贵的明珠,理应被捧在头顶。” 公主们都不可思议的重新回想了一下那画,好像确实如此。能被这么肯定,这么用心的记下,也不枉她们拼了那一场了。 这是顾乔当初的私心,他虽按照太子的吩咐画了犼,却还是想尽办法把公主们的图腾保留了下来。 没想到今时今日反而会改变整个局面。 “如果一定要说像,那还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的。”顾乔继续道,“但真的并不完全相同,至于差在哪里,大概就是差在了臣的作品里,这神shòu并不会有奇奇怪怪的饮食癖好吧。” “神shòu是饮朝露,餐晚风的,一如仙人一般,怎么会真的吃东西呢?” “谁都希望自己创造出来的是美好的东西,食脑对于臣这个年纪来说,实在是太过血腥了。了解臣的人也知道,臣最怕的就是这类鬼怪。” 刚刚在观看金刚舞的时候,出现恶鬼面具时,太子都会下意识的为顾乔挡一挡。 他真的很害怕,控制不住。 顾乔的这一套,真的很难找到什么来反驳他。当然,肯定还是有漏dòng的,只是顾乔这是临时想到的,能想到这一步已经是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他相信其他人暂时也不可能想到比这更好的来反驳他。 而只要应付过了今天,那就可以了。记忆是会骗人的,后面哪里有漏dòng,就再补上呗。 张重三都傻了,还可以这样的? 当然可以。 武帝已经敞怀而笑了,甚妙甚妙,谁也不用牺牲了。 “老人家若是不信,可以近距离的去观摩一下,要不然我亲自陪着,给您讲解一二?”顾乔又补充道,总之,是不会让这个老头跑了的。这可是好不容易冒头的线索! 第五十五章 “我眼睛瞎了, 如何观摩?”老人反驳得很快, 几乎是不假思索。 “哦?”顾乔却更加意味深长地感慨了一句,掰开了揉碎了地反问,“您既然身患眼疾, 目不能视物,又如何能够这般笃定太子殿下旗帜上的一定是犼呢?” “只是、只是听闻……” “原来只是听闻啊。”顾乔把声音进一步提高, 大到争取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也让每一个本来觉得此事小不了的人, 都意识到了这不过是一场特别可笑荒诞的闹剧,由一个糊涂又爱表现的盲眼老人引出,咋咋呼呼, 却连实际的证据都没有, “老人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我……” 顾乔根本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继续道:“不过没关系, 即使您对我误会重重,我也不会和您计较的。您有质疑的权利,所以,还是请去看看我的画吧,看不见也没关系, 我让人给您一一讲解, 让人带着您在画布上仔仔细细地抚摸而过。我相信您最终会改变想法的。” 顾乔曾经不知道受过多少次这种百口莫辩的窝囊气,明明他什么都没做, 却还要被他的姐姐妹妹们“原谅”,被“不计较”。 如今用这招来对付别人,真的不是一个“慡”字可以诠释的。 这招简单,却有效,现场对于老人的小声议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就换了个风向。 “哇,这位说话的公子可是好脾气,被人这么不明所以地诬陷,都愿意继续配合对方。” “这是顾乔顾世子啊,就是之前传言里那个被亲二叔nüè待的神童。” “真是好人没好报,命途多舛。” “希望可怜的世子能没事,这人简直就是在乱找存在感,不懂瞎说什么,吓死我了。” “就是就是,我就说嘛,传言里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不管那老人打的什么主意,愿不愿意,他都被带了下去,一场危机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被解决了。 武帝佯装生气,带着太子拂袖而去,为这件事qiáng行画上了句号。 朝臣也紧跟武帝的脚步,一起散了。 只可怜慧根大师,还要留下来继续维持现场,进行扫尾工作。谢涟就这么被抓了壮丁,再没了跳舞时的快乐。 “这位小朋友,贫僧观你灵台,和我佛很有缘啊。”慧根大师笑眯眯地双手合十。 谢涟能说什么呢,只能苦笑着点头应是,给这位出了家的武帝族弟当起了小弟,谁让人家姓闻呢,任劳任怨地跑上跑下,进行协调沟通,还不敢抱怨。他本来还想看看其他伴读里有没有人能留下来帮他呢…… 结果再一回头,广场上已经什么人都没剩下了,连个小内侍都没给他剩下。 太子伴读们在这种时候是完全不会有同伴爱的,哪怕是最会做人的温篆。 谢涟只能含泪,在心里咒骂,没义气啊没义气! 事后,有人看到了老者在看完画后又被安安全全地送出宫的背影,这在民间已经引不起一丝波澜,顶多是又多了一些茶余饭后的闲谈,类似于那老者有多么没事找事,太子有多么爱护臣属,陛下又有多么信任太子。 当然,被提到最多的还是要数显国公世子顾乔,他的性格,他的风姿,他的进退有度。 顾乔之名,尤甚以往。 总而言之一句话,感谢幕后黑手怒送的人头。 老者自然不会被放走,只是找了个有相似背影的人来扮演以安民心,真正的当事人还在玄铁卫的审讯之中。有没有结果不好说,他既敢来,自然是做好了送死的准备。但至少太子这边的人都已经因此事得到了一波更高的声望,稳赚不亏。 顾乔离开前广场没多久,就在夏日的廊下遇到了六皇子。 六皇子特意屏退了身边的人,早早地在等着顾乔,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还是那么地好看。他开门见山:“那老者到底是不是有眼疾?” “有,他真的看不见,他只是把自己画得更加苍老不堪了些。大概是为了隐藏身份,但眼瞎是真的。”顾乔已经收到了太子让人送来的消息,太子让人一并送过来的还有一句“咱们一会儿私下里好好谈谈”,谈什么不言而喻,顾、顾乔才不害怕呢! 六皇子皱眉:“所以说,如果我当时站出来质疑老人的眼睛,就会上了对方的套。” 这是个小圈套,目的不是为了陷害谁,只是想做局,引出人来质疑老者的眼睛,然后老者再“qiáng有力”地证明自己确确实实是个瞎子,用以来作证他所言非虚。 一个很简单的心理博弈,当先入为主地得知对方在某件事上没有撒谎,甚至被质疑被冤枉了,大家就会下意识地觉得对方是个诚实守信的人,甚至会有点同情对方的不被信任。那么接下来无论对方说什么,被采信的可能性都会增大。 对方只是想坐实自己可以被信任的人设。 可惜,还没等他的准备被用上,顾乔就已经果断出手,根本没给他发挥的机会。 顾乔和太子的思路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都希望尽快解决老者的当众质疑,不让事情进一步发酵下去。只不过顾乔做得要更委婉一点。 “你觉得这不是有人故意在对我设套?” “我觉得比起担心有人刻意针对栽赃,您更应该担心的是您身边的人。”六皇子什么都看不到,有人特意给他提醒老者的一举一动,这有可能只是尽职尽责,也有可能是居心叵测。 不管六皇子最终上不上套,都可以引得六皇子走上怀疑自己被人针对的路线。 “是我着相了。”六皇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眼瞎心不瞎,但他最敏感的也是这一部分,若他连看人的通透都失去了,那他还剩下什么呢?从这里对付他,真是一打击一个准。 “我也是有别的事情辅助才能想到。”顾乔如实回答。 从已经发生的事情上,真的很难jīng准猜到背后这些神经病的逻辑与深意,但如果是一开始就知道幕后真凶的目的,由此而展开逆推,那就很好猜了。 幕后真凶目前表现出来的目的无外乎那么两个——不让武帝好过,令皇子们反目。 顺着“让皇子反目”的目的回推,就能很轻易地看穿了。对方还是在不遗余力地在皇子们之间制造间隙与猜忌。积年累月,水滴石穿,总会成功。 事实上,过往的他一直很成功,但是以后不会了,顾乔不会让对方再如愿! “臣这里有个小诀窍。”顾乔笑着开口。 “愿闻其详。” “也是当初篆哥告诉我的。”顾乔想起了在府上见到温篆时,温篆说的话,“这人的目的无外乎离间你我,我又凭什么让他如愿呢?我看上去就那么像个傻bī吗?” 六皇子也一下子就笑了:“真有道理。” 说完六皇子就准备离开了,他现在还是有些尴尬的,因为他这么容易就上套,枉他还觉得自己的智商要比其他皇子高上那么一点点:“太子肯定已经在等着你了,快去吧,别因为我耽误了你们说话。” 顾乔却反而踟蹰了,站在清慡的廊下犹犹豫豫地与六皇子说:“其实还可以再说一会儿的。” 六皇子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顾乔今日那么站出来,应该是没有和太子商量好的,他现在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最害怕见家长,想尽办法地拖延时间。六皇子忍俊不禁,觉得顾乔真是个顶顶有趣的人,明明前一刻还那么聪明成熟,下一刻又会让人意识到他还是个孩子。 “真巧,我这里也有个应对此事的小诀窍呢。”六皇子这样道,他其实也没比顾乔大多少,但就是突然想以大人的语气哄着他了。 “但求殿下教我啊!”顾乔就像是看到了救星般,很想冲上去抱六皇子的大腿了。 “撒个娇吧。”六皇子认真道,他虽然看不到顾乔,却好像已经能够脑补出小孩怯生生、娇气气地去撒娇的样子了。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顾乔的,至少他就不可以。 “啊?”顾乔不懂这是什么诀窍,他也不会撒娇啊,“可不可以先练习一下?”就先演练一下,我该说什么,做什么,太子又会在听后说什么,做什么。 六皇子笑得更加开怀了,顾乔可真是个活宝,但他还是得遗憾地提醒他:“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说?”顾乔心底一惊。 六皇子事不关己地直接行礼道:“臣弟见过太子殿下。”他的耳朵可比常人灵多了。 顾乔“咔咔”回头,感觉自己浑身每一个关节都仿佛僵硬了般,他在心中疯狂祈求这是六皇子在逗着他玩,但很显然老天这回不会再帮顾乔。他还是直面了恐怖的太子。 一身杏huáng长袍的太子,就站在顾乔身后的不远处,似笑非笑,特别吓人。 “世子爷,真是好兴致啊。” *** 太子的寝殿内,只剩下了闻道成与顾乔,一个冷着脸坐在那里,一个可怜兮兮地低头站着。 “您是主动jiāo代啊,还是?”闻道成道。 “我说,我说,我都说!”顾乔的态度不要太好。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这个时候求生欲战胜了一切,说就完事了,“我不该不顾您的阻拦自作主张,我不该……” “打住!”闻道成抬手,还是觉得不够,就顺手捏住了顾乔的嘴,就像是捏住了一个小鸭子,他真的是要被顾乔气笑了,“我就希望您能屈尊降贵地可怜可怜我,给我讲一讲,您当时是怎么想的,就这么想当牺牲自己的英雄?可真威风啊!但是顾乔,你告诉我,我需要你为我牺牲吗?!” 闻道成放开了顾乔的嘴。 “我没想那么多。”顾乔几乎是在解禁的下一刻,就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太子生气,“我就是见不得他们冤枉您。” “我会怕那点流言蜚语?”闻道成嗤笑,他真的生气,又不知道该如何把这股子邪火发出来。过往谁惹了他生气,他一定会让对方千倍百倍地还回来,但现在惹他生气的是顾乔,那个哪怕如此做了他还是一丁点也不想去伤害的顾乔,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第一天认识我?” 顾乔急得眼睛都红了,再顾不上其他,伸手去拽住了太子殿下袖子的一角,脱口而出:“我就是想对您好,没有理由,解释不了。” 闻道成怔怔抬头,在顾乔的直白面前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感觉到了八个字——一箭穿心,老鹿乱跳。 他之前还不太能确定,现在终于有些敢确定了。 能怎么办呢? 还不就是原谅他。 第五十六章 顾乔最后与闻道成约法三章, 这种商量也没有商量过的自我牺牲行为, 再不会有下一次。这是一个对他们双方都有效的约束,顾乔不能再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太子也不能再不把自己的名声当一回事。他们都要好好的。 闻道成本来一开始还挺满意的, 觉得自己特别会教育人。但是等他看见顾乔也很满意的小脸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不是被顾乔套路了? 闻道成是这么想的, 也是这么问的。 顾乔没回答,只会眨巴眨巴一双水润的大眼睛, 用一副“你在说什么啊,我完全不懂”的无辜样子看过来。不等太子殿下生气,顾乔已经主动把自己的脸送上去任君揉搓, 想要平息事端了。 闻道成并不想买账。 “不要生气了, 好不好?”顾乔最终还是用了六皇子教的撒娇大法。 不算特别流畅,运用得也没有多么炉火纯青,但…… 就是对闻道成特别有效。 “你别乱动了。”闻道成色厉内荏, 就是个纸老虎, 最终还是软和下了语气,“一会儿太医就来了,让他给你好好看看额头。”这也是闻道成刚刚一定要尽快见到顾乔的原因,他得让人看看顾乔的头。 闻道成现在连碰都不敢碰,只是叮嘱顾乔:“这是你的脑袋, 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砖头, 下次磕轻点行吗?” “好。”顾乔在没事的时候,总是什么都能答应, 还有一套自己奇怪的逻辑,“您放心吧,我有分寸的,肯定不会磕到让您换过来的。” 顾乔一直在有条不紊地探索着让他和太子互换的临界值,在边缘反复徘徊。 “……我不在乎换不换的。”闻道成有点生气,这是重点吗? “嗯嗯,我也肯定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我可是您最后的一道保命手段。为了您,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顾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自认为比谁都想得明白。 闻道成又想吼人了! 赶在太子真的咆哮之前,老太医终于带着小药童到了,药童身上背着一个看上去好像比他还要大的药箱,里面有专治各种跌打损伤的神药。 太医着急忙慌,一刻也不敢耽误,以为是太子哪里出了问题。 结果等看到顾乔仰着的头时,太医用尽了一生的修养,才没有把挖苦讽刺之言对着太子说出来。 顾乔反倒是没这方面的顾虑,一边坐在圆凳上傻乐呵,一边拆太子的台:“连累大人这么匆忙地过来一趟了,您要是脚程再慢一点呀,大概都看不到我的伤口了呢。” 顾乔在广场上见血的磕头方式也就是看上去吓人,其实根本没啥事。这是他在被软禁的那几年里无师自通的卖惨技能,用最惨烈的效果,来不让别人继续为难他。大部分的血,根本不是他头上的,顾乔没那么傻。 顾乔对太医伸出了他的手,这上面的擦伤与血迹,其实比额头上的更严重。 “要是真的很难受,我还能和六殿……和您聊那么久啊?”顾乔对太子如是道,他还记得不要提起六皇子来让太子回忆起他当时不想过来的黑历史,机灵得让太子都想揍他了。 为了惩罚顾乔,也是为了让顾乔继续给武帝卖惨,顾乔的脑袋最终被缠了一圈又一圈,手也没有放过,裹的厚度已经影响到了顾乔自己吃饭。 闻道成却很享受,因为他可以就此正大光明地给顾乔喂饭了,闻道成从未如此地想要照顾一个人,还照顾得特别开心。 温篆带着长乐王来找太子时,看到的就是这位平时再bào戾凶残不过的太子,正耐着心一勺一勺地给顾乔喂白粥,温度适中,粥量正好,宛如一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温篆知道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也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长乐王也没想到会看到太子这么与众不同的一面,刚刚迈过门槛的一只脚,都不知道该不该收回去了。 反倒是闻道成很光棍,无所谓被不被人看到,反正他什么样子都是最帅的。 “都免礼。坐下吧。”闻道成一边对请安的温篆和长乐王道,一边想继续给顾乔把最后几勺粥喂了,嘴上还不忘教训顾乔道,“你别乱动,多大的人了,连被人喂饭都不会吃了吗?” 顾乔已经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他不能说他不享受被太子殿下照顾的感觉,他父母骤然离去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现在也勉qiáng能算是,心中还保留着那一直渴望被人照顾的孩子情绪。但,那也得是和太子殿下私底下的时候。现在当着他自认为是同辈朋友的面,他真的没那么大的脸继续当个宝宝。 “我、臣,可以自己吃,不对,臣已经吃好了!”顾乔以头抢地,羞愤欲死,他觉得太子殿下这就是故意的。 闻道成那必然是故意的啊。 真以为撒撒娇,在他这里就能没事了?呵,天真。 在顾乔的手好之前,他还准备带着顾乔和其他伴读一起吃饭呢。这种公开处刑足够小孩有个深刻的教训了。至于顾乔的手什么时候好,那就要看闻道成的心情了。 温篆坐在一边,十分眼馋,他也想喂饭,就当提前预习带孩子了。 他和容容的孩子。 温篆是越想越开心,虽然两人现在连面都没见过呢,这位如今特别愿意接受封建包办婚姻的公子,已经连未来他俩要怎么安排孩子的教育问题都想好了。在真正的孩子来到之前,拿顾乔练练手,就特别合适。 等顾乔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特别痛苦的饭,闻道成才总算是放过了他。 四人坐到了圆桌前,开始喝茶聊天。 顾乔包扎得那么厚实的手,自然是端不起茶杯的,所以他表示他一点都不渴! 温篆只能放下心里那点跃跃欲试,表示万分遗憾。 长乐王来找太子是因为那个叫张重三的老者,他从见到对方的那一刻起,心里就沉甸甸的,一直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说。 “你见过他。”太子为长乐王节省了时间,一语道破了天机,“甚至可以说,你认识他。” 长乐王也没有奇怪太子会猜到,因为这实在是太明显了,他这样地欲言又止,傻子才会猜不出来:“我有件事骗了护国。” “你不是从皇室的孤本里知道的犼。”太子就像是点亮了读心术。 长乐王点点头,又摇摇头:“最一开始确实不是从孤本里知道的,只是在孤本里看到后,才回想了起来。最一开始告诉我犼这种生物的,就是那个人。” 老者在长乐王身边时,还不叫张重三,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张叔。 在长乐王六岁被送到京城之前,张叔就一直跟在长乐王的身边。在长乐王身边跟着的前呼后拥的那么一群人里,张叔总是最安静、最没有存在感的,最重要的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瞎。张叔就像是幽灵一样,保护在长乐王的左右。一直到长乐王要被送到京城时,他才突然有了存在感。 “他给我讲了犼。”重点突出了犼喜食龙脑,如今想来,这就像是一个暗示,长乐王自己也不懂的暗示。 顾乔觉得他终于摸到了话本里导致长乐王死亡事件的边缘了。 还是根据结果逆推——话本里太子在承仁行宫失去了行动与说话的能力,武帝大为震怒,却找不出凶手,只能先带着所有的孩子回雍畿皇宫暂避。太子疑心所有的兄弟姐妹,甚至有可能对大肆嘲笑他的人采取了极端报复,却发现当时在承仁行宫的人都不是凶手。 于是显而易见地,太子就把怀疑的目光聚焦到了没有去行宫避暑的三皇子与五皇子身上。任何事都是经不住仔细挖掘的,三皇子身边的长乐王就这样走入了太子的视野。 温篆奉命去调查长乐王。 长乐王也因此发现了自己身边的不对劲儿。 至于长乐王到底是怎么死的,顾乔暂时还没有头绪,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绝对就是□□了。不管有没有犼旗,他们好像还是走向了他们本应有的命运。 “孤会派人顺着张叔这条线查下去的。”太子冷不丁地开口,打断了所有人的沉思,对长乐王道,“剩下的你就别管了。” “为什么?我可以……”长乐王开口。 太子却已经打断了他:“孤可不想让老三参与进来。告诉他,欠着孤的人情就好好欠着,没那么容易还!这事孤自有决断。” “我可以不告诉护国。” “你不说,孤就会说。”太子一字一顿地与长乐王道。 他正在给他家小孩上课呢,有什么事都好好沟通,团结才是力量,别当孤胆英雄,没有谁一定需要谁去牺牲。这种时候,太子自然是打死不会拆自己的台! 顾乔:“!!!”有些什么东西果然还是不一样了。 第五十七章 闻道成不让长乐王独自去调查,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看出了顾乔不想让长乐王这么做。 至于顾乔为什么不想, 如今还有外人在场,闻道成也不好问,但闻道成相信顾乔这么做总有他自己的理由, 于是,闻道成问也没问就直接让顾乔如愿了。 “我们不是要把您彻底排除在外, ”顾乔与闻道成配合默契,在闻道成快把人忽悠瘸来之前, 对长乐王进行了一些更加委婉的补充,“毕竟这件事还是您最先发现并告诉我们的,我们只是觉得与其让您什么都不知道的独自去涉险, 不如先派人打探一番, 再做打算。” 温篆迅速跟上了频道,虽然他也不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跟着太子殿下和自家妻弟一起说, 总是没有错的:“至少我们要搞清楚, 这个李叔为什么在您小时候就跟在您的身边,并对您说了那样一席话,对吧?他总不能这么有前瞻性,在那个时候就料到了未来的某天我们这边会出现旗帜问题,这伏笔埋的未免也太早了一点, 也很没有必要。” 最主要的是, 张叔怎么会知道犼的?这在前朝应该也是很少一部分才知道的东西。 长乐王是个真.傻白甜,特别甜, 对于他喜欢的人总是特别相信,他目前就比较习惯顾乔,温篆其次,太子…… 也是个好孩子,就是看上去凶了一点,但是和三皇子护国一样。 祖传的别扭。 长乐王终于点了头,给顾乔一个他绝对不会一时冲动的保障,他也确实觉得顾乔和温篆说的有道理,如今可不是逞英雄的好时候,还容易打草惊蛇,不如从长计议。 “我这边再回去想想,看能不能再回忆起什么,会随时继续告诉你们的。” 顾乔已经习惯了应付种种自主意识很qiáng的刺头,冷不丁遇到长乐王这么一款老实的,简直快要感动哭了,赶忙对长乐王保证:“我们也是,在打探消息的过程里出了任何问题,我们都会第一时间与您进行沟通。” 顾乔不想长乐王参与是怕长乐王像话本里那样遇到生死大劫,但顾乔也不会打着为了长乐王好、要保护长乐王的旗号,就剥夺长乐王的知情权。 事实上,有时候往往正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容易酿成悲剧。 长乐王最好的状态就是掌握全局,又不至于意气用事去做什么傻事。长乐王对于这种安排也很满意:“所以,我也应该去找护国说一下?” “别让老三知道!” “请一定要让三殿下知道。” 闻道成与顾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脱口而出了截然不同的内容,两人诧异对视,然后又齐齐改口: “让老三知道也不是不行,告诉他,别瞎参合。” “也可以不让三殿下知道,但请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很好,再次异口同声出了不同的内容。 长乐王喷笑出声,他就说吧,老闻家统一发放配置的别扭,都是好人,就是嘴巴不饶人。未免继续闹乌龙,长乐王拍板决定:“行了,我会看着办的。” “麻烦您了。”顾乔还是那么客气。 等长乐王走远了,还能依稀听到从空气中传来的太子教训顾乔的声音:“你对他那么好做什么?你到底搞没搞清楚你和谁是一伙儿的?” 嗯,周叔辩酷爱拉人战队的小毛病,就是从太子身上学来的。 闻道成看上去无坚不摧厉害的很,其实私下里就最记仇的还是自己人不站在他这边,这也是他在最一开始和武帝闹矛盾的根源所在。 年幼的闻道成无法接受他母后就这么离开了他,觉得是有毒害死皇后,要彻查后宫,不论是宫妃还是皇子公主,乃至是命妇宫人,只要能有机会和皇后接触的人,一个都不放过。反正他是不会相信他母后会这么早早的撒手人寰。 但武帝却只轻轻的对闻道成说了一句:“别闹了。” 对于武帝来说,这有可能只是在伤心之时的寻常一句,皇后是他的家人,其他人也是啊。但在闻道成听来的感觉却是天崩地裂,他的父皇也不站在他这边了,他们再也不是一国的了。 太子丧母后过于极端,武帝也不懂得好好解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幸好,闻道成看着眼前一个劲儿和他保证他俩才是天下第一好的顾乔,他有顾乔了,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幼稚不幼稚啊,还天下第一好。”闻道成嘴上嫌弃,眼神却在威胁顾乔,你敢停下来试试? 顾乔只能继续说。 等说完了,才把目光转向了自动隐形了的温篆,这才是顾乔真正想要倾尽一切去保护的人,他还等着温篆和他表姐成婚呢。 温篆还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在自己小舅子眼里已经是个易碎的珍惜物品了,见顾乔看来,觉得玩闹结束了,他们终于可以继续讨论正事了,积极参详,小心筹划,想要在这件事里贡献出一份属于他的力量。 温篆比长乐王要知道更多与长乐王有关的事情,但必须得等长乐王走了才能说。 准确的说,是与东海王有关的事情。 “我从我祖父那里听说了一些当年的事情。”好比东海王为何在即将划江而治的关键时刻,毫无预兆的就转而选择了带部向□□归顺,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至今还在被人津津乐道,衍生出了无数个版本。 类似于“东海王倾心于太后”、“太祖对东海王下了降头”的混账之言都有,但总之就是这事根本没办法用常理去解释。 这些是哪怕对皇室的小辈都三缄其口的历史,温篆能够知道,完全是托了他有一个活的够久,又不管在何时都消息灵通的祖父。这也是在出了犼的事情之后的同一晚,温老爷子写给温篆看的,都不敢用说的。 这无疑是一个十分之正确的选择,因为当天玄铁卫就在温府书房门外的树梢之上,温老爷子但凡bào露了这件事,他大概就没什么安生日子了。 “当然,我祖父知道的也只是一个大概,与事实也许还会有一些出入。”温篆又打了一剂预防,“但大体上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温老爷子之所以告诉温篆,也是希望温篆找个合适的时机转告太子,帮助太子能够有一个判断。 从答应了周皇后,送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嫡孙去给太子当伴读的那一刻起,温老爷子就已经是再铁杆不过的太子党了,屁股决定脑袋,他对太子肯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温篆也不敢直说,继续学他祖父,用手沾着水,缓慢的在桌上写了起来,一点点还原了当年的真相。 其实故事说来挺简单的,并没有大家猜的那么玄乎,只一句东海王娶了前朝的公主。 东海王一生只娶了这么一个发妻,敬重异常,又爱如珍宝。夫妻感情极好。东海王妃也不知道自己是前朝公主,她的身世具体来讲就是个典型的“渣男一夜风流不认账,伤心的世家小姐带球跑”的悲伤故事。只不过在一般带球跑的故事里,最后会是渣男看见孩子,幡然醒悟,追回母子,大团圆结局。 但现实是,前朝末帝是打死也不认,因为他不会要一个世家小姐给他生的孩子,一心守着寒门出身的皇后,希望她能生一个嫡子,气死所有世家。 世家小姐生的也是个女儿,而不是儿子。 这女孩一出生就被世家视为耻rǔ,草草送到了乡下的庄子里,没把她送入,只是觉得也许未来可以从她身上再图一点什么。 可惜,前朝末年这天灾人祸的,养东海王妃的乡下庄子就不幸遭了灾,她据说在被转送到其他地方的时候不幸中了流矢,死了。 东海王妃当然不会死,她还很戏剧化的被英雄救美,结识了尚未婚配的东海王。 王妃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一心想要逃离那个不断拘禁nüè待着她,也从不会有人关心她的庄园地狱,在和东海王成婚后,也一丝一毫都没有想过要去探查自己身世的打算。 她不想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可东海王妃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故事体质,她大概也没有想到,在她万分摒弃的身世里,竟还掺杂着前朝公主这么坑的身份。 或者可以这么说,参与bī死了前朝末帝起义的东海王,娶了前朝末帝仅剩的遗孤。 是太后最先知道的这件事,她从没有想过要用这件事要挟任何人,甚至是准备把这件事烂死自己肚子里的,所有相关的证据都已经被太后悔了。东海王妃前二十几年没有父亲的人生也过的很好,她并不需要去知道一个根本不责任的渣爹的消息。 可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的,太后不去主动说,她也根本藏不住秘密,因为她有说梦话的习惯。 太祖与太后同甘共苦几十年,一直都是夫妻同chuáng共枕,也知道老妻这个忍不住说梦话的毛病。事实上,不少妻子受过的又不想让他知道的苦,他都是通过这种渠道知道的,他甚至知道妻子已经知道他藏私房钱的地方了,夫妻俩经常玩这种“我知道你知道,但我什么都不说”、“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假装不知道”的奇怪游戏。 总之,太祖知道了这个秘密。 太祖与前朝的仇实在是有太大了,早已经是不死不休,根本没有办法化解的局面,这也让他无法坐视还有前朝皇室就活在自己的眼前。 东海王妃柔弱无辜没有错,但只要她和她的孩子留着前朝皇室的血,就已经足够太祖寝食难安。 太祖与东海王算是英雄惜英雄的关系,没多大仇恨,但也没多大友谊。 反倒是太后一直挺同情东海王妃早前的遭遇的,爹不是个好爹,娘也不是个好娘,落了一身病根,若不是东海王,乱世之中以她的倾国之姿指不定还要再遭多少罪。 太祖直接就拿着秘密去找了东海王,他也不是那种会用这种东西要挟的性格,他当时的打算是拼着与东海王撕破脸,再打一仗的心理准备,也不可能让前朝血脉活下去。前朝末帝所有的后嗣都已经死了,东海王妃是唯一的漏网之鱼。 东海王妃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前朝血脉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了,只要这血脉一直在,前朝的人就不会死心,天下早晚还得乱,他们辛辛苦苦争取来的就什么都没了。 太祖之所以选择先告诉东海王,只是希望东海王知道,他撕毁马上即将和谈的条约,不是他这个人多么不地道,枉顾天下百姓的安宁,实在是他也没有办法。 若他赢了,他就以绝后患;若他输了,他也认了,秘密还是会烂死在他们夫妻的肚子里。 太祖是个敞亮人,东海王也没有多么卑鄙,事实上,若不是前朝太不是个东西,让大家真的活不下去了,没又会想要反抗呢? 他们都是从小学着天地君亲师的道理长大的人。 在利益还没有彻底熏瞎了他们的心时候,他们都还是讲道理的人。 谁也不知道太祖和东海王是怎么谈的,但结果就是,他们各让一步,太祖也不知道是妥协亦或者是心软了,他最终也还是没有想尽办法去杀死东海王妃,也没有把这件事捅出去。东海王则主动拱手认输,带着王妃偏居了一隅。 太后会那么照顾东海王与东海王妃唯一的孙子长乐王,大概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她本无心,但事也确实是她泄露出去的,她在愧疚,想要弥补。 “她和孩子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比你更怕她知道。”东海王最后这样对太祖道。 哪怕前朝末帝一天也没有对东海王妃尽到生父的责任,但若让东海王妃知道了真相,也足够把她bī死了。 不是为了混账生父,而是不想自己成为东海王的污点。从东海王在那样肮脏不堪的局面下救了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她的天,是她活下去唯一的理由了。她可以为了东海王容忍一切,却绝对不能允许自己成为害了东海王的理由。 东海王对太祖发誓,这事会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前朝的血脉不会再沾染任何一丝皇权,天下也不会再因此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但现在来看,事情还是出在了这前朝的血脉之上。 顾乔甚至再次怀疑起了话本里长乐王的死,到底是他杀,亦或者是给三皇子当枪,还是长乐王在知道真相后,未免天下再陷入战火而选择的自尽…… 以长乐王的性格,一旦他知道自己有可能会成为三皇子的麻烦,他会做什么真的不好说。 “虽然说信息要互相沟通,但我觉得这个……还是别让长乐王殿下知道了。”顾乔有点不好意思,刚刚还在对长乐王信誓旦旦,有什么他都会告诉长乐王,结果转头就打了脸。但这个消息是真的不能让长乐王知道。 就像对待东海王妃一样,一辈子不让她知道,才是最好的。 东海王妃身子实在是太弱了,在长乐王不足一岁时就已经去世了。但据说她在死前十分安详,是在全家的包围下,带着幸福的笑意离开人世的。 她已东海王约定了来生,是那样的充满期待。 “我会在奈何桥边等你,一直等你,就穿着这身我们初见时的青色长裙,有可能还会举一把醒目的青色油纸伞,你一定要来找我啊。” “不过,也不用来的太着急,地府那么大,我想多看看。” “来世换我守你,护你,一直爱你。” 东海王妃不是一个多么大胆的性格,她一出生后十几年的遭遇也注定了她不会是一个多么自信的人,她从没有对东海王说过爱,直至这弥留之际。 她才终于大胆了一回。 因为她真的很爱他啊。 她永远不知道她到底有着怎么样一个爹,又有着怎么样一段分分钟就会发展成nüè恋的感情。 但是幸好,她一直都不知道,也一直幸福着。 “自然不能说。”温篆在知道消息的时候,都恨不能自己这辈子没听过这个消息,他一直没有告诉太子,也是因为他不确定该不该让太子知道他和祖父都知道了。很显然他们是不该知道的,这可比知道犼的事情要严重多了。 太子……狂犬太子甚至已经有了杀人灭口的心。 太子不是什么善人,甚至他的心比谁都毒。杀了所有不稳定的因素,便是在闻道成看来最简单直观的办法,他一直就是这么一个yīn鸷疯狂的人。只是,当他抬头对上顾乔的眼睛时,闻道成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觉得心中所有的bào戾都在顷刻间消散无形了。 还是有其他办法的,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只是麻烦了一点,但是有顾乔一直陪着他,他一点都不嫌麻烦。 闻道成甚至诡异的理解了他祖父为什么在最后会和东海王妥协,不是他不够理智,也不是他脑子不清楚,更不是他有什么不该有的心软,战争早就把他磨砺的什么同情心都没有了。太祖之所以选择那么做,和东海王选择把天下拱手相让的理由本质其实是一样的——他知道他的老妻承受不住那样的结果。 若让太后知道,只是因为她的梦话就害死了那么温柔美好的东海王妃和她无辜的孩子,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太后不会去怪太祖,她只会责怪自己。 而这正是太祖所不希望看到的。 所以虽然知道这个选择肯定会很麻烦,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只因为只有这条路才有可能让所有人幸福。 李叔跟在长乐王身边的理由,也就不做其他猜想了,他不是想利用长乐王,或者是危害到长乐王,真的只是在保护前朝血脉而已。当然,李叔的目的也有可能还包括了暗搓搓的给长乐王洗脑,灌输一些类似于您就是犼,您应该喜欢吃龙脑,您应该反了本朝为前朝末帝报仇的想法。 甚至有可能正是因为发现了前朝的人出现在了长乐王身边,东海王才会那么着急忙慌的把长乐王送到了京城。 这不是大家以为的为质,而是一种保护,一种不让长乐王与前朝接触的办法。 只有雍畿的皇宫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我们可以不可以假装用长乐王殿下的姓名,去威胁那个瞎眼的李叔把事情jiāo待了?”温篆可以说是一肚子坏水。 李叔不管在为谁做事,目的是什么,都可以肯定,他是想要保护长乐王的。用对方最在意的东西去威胁,才有可能得到真相。 “那我们可就容易太多了。”顾乔眼睛也跟着亮了。 然后,顾乔就转而去催促太子:“您赶紧去和陛下商量吧?”顾乔真的迫切的希望这件事能早点解决,至少一定不能让长乐王发现了真相。如今在长乐王看来李叔等人接近他,还出于处心积虑的yīn谋论中,要是让他联想到别的,那就很危险了。 闻道成却黑下了脸,他现在还不太想和他爹说话。 他实在是太生气了。 闻道成也终于发现了问题,他瞪着顾乔:“你竟然都不生气的?!” “我要生气什么?”顾乔一脸不知所措。 “他当时误会你的举动时,是真的要牺牲你!”闻道成都想撬开顾乔的脑袋看看,这里面都是什么做的了,怎么不能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 “是啊,所以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便是顾乔一直学到的也深受影响的东西,这样的奴性肯定是不对的,但这就是顾乔的世界啊,这也是如今大部分人的世界,忠君爱国,为了国家牺牲是一种荣耀,为了君主也是一样的。 “但这样是不对的!为了国家能说的通,为了别人算什么?”闻道成从小就有这种“叛逆”的想法,每一个人都是自由的,不存在谁就得毫无理由的去为了谁死!哪怕那人是皇帝。 不过,闻道成也知道和顾乔讲这些是没有办法掰扯清楚的。 所以他最后武断下令:“你只能为了我死,你的命是我的,除了我以外,不许再有其他人,哪怕是我父皇。” “好。”顾乔还是那样的言听计从,准确的说,他本来就做好了要为太子牺牲一切的准备,顾乔又道,“我当时是要为了您牺牲啊,所以陛下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在儿子和大臣之子之中选择谁,几乎一目了然。连顾乔都支持武帝这么替太子做决定,因为在这种时候太子根本没有理智可言。 “你!” “嗯?” “gān脆气死我得了!”闻道成拂袖而去。 “殿下?殿下?”顾乔终于害怕了,带着包扎的伤口追了出去。 闻道成不得不止步,又把他推了回来:“你最近别见风。”哪怕伤口大多是唬人的,闻道成也见不得顾乔这么不爱惜。 “那,那您要去哪里啊?”顾乔还是有点不放心。 “我去按照你希望的,找我爹和解,满意了?”闻道成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和顾乔没有办法沟通。他们的想法是那样的南辕北辙。但是,只要一想到如果因此而放弃沟通,他就会更加难过。再不好沟通,再也不能沟通,也要qiáng行尴尬下去,因为这样至少他是快乐的。 送走了太子,顾乔立刻就给他表姐夫温篆又安排上了,他找周叔辩来给温篆当保镖。 周叔辩真的实在是太好用了,他的聪明不足以他猜到顾乔等人不希望他知道的事情,他的忠心也让他不会去问。只要是太子的命令,他就会执行到底。 哪怕是最讨厌的温篆,不就是保护吗?他一定会保护好的!周叔辩的想法就这么表现在了脸上。 温篆的完美微笑都要裂了,他为什么要被保护啊?特别还是被周叔辩保护?有没有搞错?事成之后会被周叔辩嘲笑一辈子的! “因为人们往往死于知道的太多。”顾乔觉得他已经明白了话本里他姐夫的死因。 温篆知道的真的太多了! “而且,你武艺真的不行。”不是顾乔想打击温篆,实在是连他表姐的来信里,都委婉的提到过希望顾乔在和周叔辩结对子连骑she的时候,能够顺便带一带温篆。 京中第一公子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自己糟糕的骑she,而被人嫌弃,这人还是他的未婚妻。 “那我可以让长乐王殿下保护啊,我们互相保护。”温篆做着最后的挣扎。 那顾乔就更不可能答应了,别开玩笑了好吗,现在他最怕见到的组合就是长乐王加温篆了,他俩会前后双死的可怕未来都快成为顾乔的心理yīn影了。但这话顾乔肯定不能说啊,他也没有办法说,唯一大概知道一点的只有太子闻道成。 顾乔能对温篆委婉解释的就是:“大概,三殿下不会乐意看到你和长乐王殿下无时无刻在一起的。” 周叔辩觉得终于有他也懂的领域可以参与进来一起讨论了,他积极对温篆大咧道:“对啊,长乐王和三殿下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长乐王小时候还被大殿下嘲笑过是三皇子妃呢,你去做什么?当小妾啊?” 温篆微笑的看着周叔辩,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和周叔辩过不去的原因。 有人死于知道的太多。 有人死于知道的太少,不过脑子,还嘴贱。 第五十八章 山里的天气就像是小孩子的脸, 说翻脸就翻脸。前一刻还是万里无云, 会被人夸赞是个适合爬山的好天气,转眼间就变成了乌云阵阵、疾风骤雨,再恶劣不过。 王识文穿着蓑衣, 带着gān儿子们冒雨在六台山行宫来回的奔跑忙碌着。 作为大内总管,需要用到王识文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他不敢不尽心。于是,当他忙碌了一下午, 看到他的老对手马断字笑嘻嘻的从御前退出来的时候,他脑子里的某根弦就在“咔嘣”一声之中断掉了。 王识文带着雨水的冷气与cháo湿,拦在了马断字眼前:“哟, 马大人。” “王大人。”马断字一拱手, 就算是打过招呼了。两人不对付了很多年,人所共知,连武帝都知道, 马断字也就懒得在王识文面前演什么兄弟情深了。草草敷衍, 就是他们对彼此最大的尊重,“真是辛苦您了,瞧这一身láng狈劲儿。” 马断字是个特别爱嘚瑟的人,如今就把“我即将得陛下重用”写在了脑门上。 王识文也不服输,张口便嘲讽道:“能力越大, 责任越大, 确实不比马大人悠闲。” 王识文看着马断字光鲜亮丽的样子,就浑身不得劲儿, 但他只能借着教训gān儿子们,来指桑骂槐:“你们啊,就得记住了,gān实事的永远比不过这卖嘴皮子的。不过,也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毕竟,小人得志才猖狂啊! “杂家确实不比王大人有这胡乱臆测的闲工夫,”马断字好似无意的道了一句,“陛下已经命我与太子殿下全权处理长乐……瞧我,这事可机密,不能说。” “什么长乐?长乐王?”王识文十分敏感,抓紧问道。 但是不等王识文再问,马断字已经带着身后的两个小太监走远了,再不给王识文任何机会询问。王识文气的鼻子都要歪了,真当他就没有办法了吗?转头,王识文就找来人询问了他不在御前伺候的这段时间里,都有谁来觐见了武帝。 “只有太子殿下。” “你确定?” “自然呀。” 王识文的表情在烛火中忽明忽暗,还是不太放心,思虑一番后,他才重新挂起谄媚的笑容,走入了御前,想要打听消息。 结果就正看到武帝又怒又笑的古怪模样。 武帝见到王识文,也没有避着他,反而抬手招呼他过来,一脸的“朕有话说”,明显是武帝有什么憋在心里的事情,如今实在是憋不住了。 王识文在心里想到,能让武帝这么变颜变色的,也就那么几件事。 果然,武帝一开口就是太子:“他竟然还在和朕闹脾气!他怎么敢和朕发脾气呢?朕今日上午那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 “陛下息怒,太子殿下年纪还小,早晚有天会明白您的苦心的。”王识文连套话都说麻木了,“小孩子总是需要一个长大的空间。” “朕知道。”武帝长叹了一口气,用也不知道是抱怨还是炫耀的语气道,“年纪没长几岁,脾气倒是越来越大,当然,本事也越来越大了。说什么不用朕管,不用牺牲谁,他自己就能调查出真相,啧,翅膀真是硬了。” 真相?王识文没有发问,因为他知道不需要他问什么,武帝就肯定会叭叭的继续说下去的。 武帝的唇角微微上扬,眼睛里jīng神奕奕的神采明显是要开启炫儿子的模式了:“这么短短的时日,你猜他查到了什么?” “奴婢不知。”王识文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马断字说过的长乐王,虽然他很不想这么联想。 “他凭借自己那点过家家似的人脉,就查到了太祖和东海王当年的真相。” “!!!”王识文在给武帝当大总管之前,就已经在太祖身边听差,是太祖比较信任的人之一,也是少数知道太后梦话的人之一。 “厉害吧?”武帝没听到人夸奖自己的儿子是不亏罢休的。 “殿下真是出乎意料啊。”王识文的夸奖十分别具一格,他的脸色已经白了,只想知道太子到底知道了多少。 武帝继续:“事情应该很快就能结束啦,等解决了那些魑魅魍魉,正好咱们回京出阁。” “怎、怎么解决?” “当然是宁杀错不放过啊。”武帝笑的就像是一条大白鲨,一股铁锈味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放心吧,我知道你胆子小,不敢做这种事,才特别安排了马断字和太子一起去办。今夜这雨来的可真及时啊。” 可以冲刷去所有的血迹。 王识文后面是怎么应付武帝的,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他只一心想着,不行,他要赶紧着去救长乐王,长乐王有危险。 是的,王识文正是有问题的前朝余孽,之一。 但王识文自己的力量却并不足够救人,他是真的没有武艺。武帝对太监的防备很深,不仅需要太监们不识字,还需要他们不习武。武帝在尽可能的断绝一切有可能弄权的势力,后宫,外戚,以及太监。这些都是武帝的大忌,他身边也就是这些人尤为的乖觉。 不识字还可以假装,习不习武却没有办法隐藏,所以王识文是真的不会一点武,脚步虚发,又上了年纪。 但情况紧急,他现在叫人已经没有用了。 他唯一能够想到的保护长乐王的人,就只剩下了关在玄铁卫里的张中。 那人既不是张叔,也不是张重三,而是姓张名中,是前朝暗卫之首唯一的儿子。王识文最后一次知道张中的消息,就是听说他奉命去保护小主人了,王识文不知道为什么多年后再见,张中会眼瞎,会被派来当这样的pào灰,他只知道张中是现在唯一有可能保护住长乐王的关键。 王识文不是没有想过这是圈套的可能,但事关长乐王,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去确保长乐王的安全。 在他们这个反启的组织里,王识文是打入皇宫最深的人,他无疑是最成功的。没有他,武帝的孩子不会那么容易被害死;没有他,皇子公主们也不这么快的反目成仇;最主要的是,只有他,才有可能在皇宫到承仁行宫大迁移的过程中做手脚,让人在太子的羊奶酒中下毒。 对于武帝这段时间的疑心,与不断的钓鱼行为,王识文都一一看在眼里,哪怕武帝什么都没和他说,但他就是知道,因为他太解武帝了。 王识文在组织里的自由度很大,很多行动都是由他来决定要不要实施,没有他的配合,宫外的人也很难成事。 好比这一回张中的出现,王识文就很不赞同,他们现在需要的是按兵不动,而不是继续找事,让武帝如愿。 没想到宫外并没有听他的话,会选择这么一个激进的选择。 并且还失败了。 王识文本来是没打算管张中的死活的,但是现在,只有张中是能够救长乐王的人!夜雨瓢泼,冰冷凄凉。 王识文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准备。 他一边去救张中,一边让自己唯一能信的过的也是组织里的gān儿子,去找了长乐王。不管长乐王有没有事,他都觉得是时候让长乐王知道真相了。 若长乐王没事,那么他知道了真相后,也肯定能够继承他的衣钵;若长乐王真的有事,那么至少长乐王会明白太子为什么会对他刀剑相向。只要能撑得住他叫来张中,至少他们一行人不顾性命,还是可以带长乐王从六台山行宫杀出去的。 王识文机关算计一辈子,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最后会输在…… 他的gān儿子找不到长乐王了。 不管是在长乐王自己的宫殿,还是三皇子的,乃至是太子和武帝的,都没有长乐王的声音。 *** 这一晚,顾乔辗转反侧还是不放心,他没想到太子本事这么风风火火,说gān就gān。以防万一,顾乔把长乐王和温篆都叫到了自己身边,还叫了三皇子和周叔辩同时来保护。 几人面面相觑,看着快被太子包扎成粽子的顾乔,这大半夜的叫他们来到底做什么? 顾乔一点都不要面子的表示:“我害怕打雷,睡不着,就想不如叫几个朋友来打叶子牌。” “是什么给了你我们是朋友的错觉?”三皇子挑眉,还是那么不客气,他讨厌太子,连带着太子身边的人都讨厌。反正他没有长乐王、六皇子他们那么高的觉悟,能只单纯的讨厌太子,而又去欣赏太子身边的人。 他的讨厌是一整套的! 第五十九章 大雨滂沱之中, 王识文利用大内总管的令牌, 矫诏进了审问张叔的地下刑房。这里守备森严,机关重重,哪怕是王识文也并不能一路畅通无阻。 但越是困难和严密, 王识文反而更容易放心,一切如常就是好消息,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出现反常之处。 王识文心理素质极qiáng,但在这一晚也已经快要被撕裂成了两个。一个在告诉他, 如今的情况都在说明自己还没有被发现;另外一个则在告诉他,这是侥幸心理,不足以成为任何证据, 如常只是假象。 轮值的玄铁卫在见到王识文后, 熟稔的打着招呼:“王公公。” “嗯。”王识文没有刻意的讨好谁,甚至那种yīn阳怪气的态度比以往更加讨人厌了,他对侍卫颐指气使下令道, “还不快带杂家去看看那个犯人?!” 这就是王识文演技最成功的地方了, 他把一个只会溜须拍马、欺上瞒下的大太监,演的活灵活现,他不怕得罪人,也不怕与谁结怨。因为当他越是拿鼻孔看人,对方反而越容易害怕, 觉得他这样的态度是有恃无恐, 这可以帮他促成不少事。 好比眼下。 “您这个时间来见犯人?”看守张中的玄铁卫小心翼翼的提出了心中的疑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是你能问的?”王识文挑眉。 “小人不敢, 只是程序上……”这犯人事关重大,有可能是前朝余孽,按理来说,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哪怕是太子来了,没有武帝的旨意也不行。 “杂家是在为陛下秘密行事。”王识文朝着武帝寝宫的方向遥遥一拱手,yīn测测的笑道,“你确定你要继续问一下?杂家倒是不怕教你知道,就是嫌你听完之后,还得杀了你làng费杂家的时间。” 守卫打了个激灵,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小人不敢。” 今天的守卫格外的胆小,没几句话就被王识文打发了,要是轮到其他玄铁卫,可不会这么好说话。 王识文心下咯噔了一声,这守卫太好说话了,也是个问题,但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 最终,王识文被带到了最底下的那一间监狱刑房,地上泥泞不堪,环境十分糟糕,最让人受不了的还是那冲天的血腥气。只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玄铁卫就已经下了死手,但看得出来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王识文的担心更重了,不是关心张中的死活,而是张中还能不能去救人。 王识文只带了两个不会武的小太监进来,接应的人都在外面,他甚至开始怀疑他们能不能从这个刑房出去了。王识文开始想着应对之策,如果张中真的废了,该怎么保护长乐王。 刑房内,如今只有被绑在木架上、连休息都没有办法得到的张中。 他浑身是血,宛如死了一样。 王识文并没有着急屏退引路的玄铁卫,反而指使着对方上前:“你去看看,这人还活着吗?若是人死了,呵,你们就等着吧!” “大人放心吧,他命硬着呢。”玄铁卫倒是很淡定,已经习惯了对方的这般模样。 玄铁卫倒也没做什么,就是面无表情的开始对着和犯人咒骂前朝末帝,什么不得好死啊,死后堕入畜生道之类的。 一看就是毫无技术含量的激将法。 但是偏偏张中就是忍不了。 连王识文都忍不了。 前朝末帝对王识文有救命之恩,他们这些至今还忠心前朝末帝的人多少都受恩于前朝末帝,都觉得陛下他只是生不逢时,明明是有大智慧的人,却受制于世家而没能施展拳脚,被大启捡了漏。他们甚至觉得末帝后面的发疯,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被牺牲的人不是他们,而是与他们隔着千山万水的普通百姓。 张中果然再一次中气十足的和玄铁卫对骂了起来,他虽然眼睛瞎了,但武功底子还在,并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废了。 王识文终于放下了心来,呵退了玄铁卫。 “大人?”玄铁卫无法理解王识文的做法,满脸诧异,“您要和这穷凶极恶之徒独处?” “没看到杂家还带着人吗?”王识文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两个小太监,“杂家是带着密令过来的,你的狗脑子记不住吗?” 玄铁卫只能离开,但他们也并没有走远,而是去了外面的拐弯处等着,只确定了他们听不见也看不见。 人一走,王识文就收起了慢悠悠的态度,迫不及待的给张中解绑,准备换人。 王识文知道张中,张中却不认识王识文,不过他们组织内是有特别的暗号的,那是前朝末帝写的一首诗,只有他们还会背了。 诗一出口,张中也懂了,王识文便是组织里在宫中隐藏最深的那个人。 “你不该来救我的。”张中沙哑着嗓子道。他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事实上,他正是因为命不久矣,才会被派来做这件事。 “我也不想救你,”王识文快速的介绍了一下大致的情况,然后满意的看到了张中脸上与他一模一样的焦急,只有他们才是真正还在乎长乐王死活的人了,王识文语重心长道,“你我死不足惜,却不能让长乐王殿下就这样出事。” 张中沉重的点了点头。 王识文和反启组织并不是完全的一条心,反启组织想推翻大启,拥立前朝血脉,却并不一定非要是末帝的血脉,前朝皇室里的谁都可以。 王识文却只认末帝血脉,想要武帝生不如死。他觉得让武帝单纯的死去,并不足以为前朝末帝报仇,他想让武帝感受到前朝末帝在京城被攻陷之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感受过的种种绝望,什么断子绝孙、众叛亲离,那都是轻的! 直至长乐王被送到了宫中,王识文的手段才终于温和了些。 因为长乐王曾因目睹皇子差点惨死,而被吓的夜夜惊梦。明明长乐王与前朝末帝在外貌上并没有多么相似的地方,但他们害怕时的神情却像了九成。让王识文莫名就心软了下去,而且,本也就快到王识文该进行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了,他就暂时收了手,换了一种更加隐蔽的方式,通过在皇子公主之间来回挑事继续自己的报复。 从那个时候王识文就已经意识到了,若将来有天,当他的报复和长乐王的生命起到冲突时,他会放弃报仇,毫不犹豫。 一如他如今的选择。 “快点,我们没有时间了!” 张中本来很配合的动作全部停了下来,因为……“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王识文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张中的意思,他们四人被困在小小的刑房内,实木门外鸦雀无声,寂静的有些过分了。 张中听到了不一样的脚步声,但听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刑房的门被轰然打开,守在门外的是数把连弩,以及站在侍卫后面的武帝和太子。 “没想到……真的是你。”武帝看着王识文,轻轻叹了一句。这个自他登基以来就一直尽心辅佐在他左右的内侍。武帝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身边的人,却从没有怀疑过王识文,因为如果王识文真的对他怀有歹意,他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没有道理他还能这么安全的活到现在。 但偏偏就是王识文,谁也不知道王识文为什么非要搞这么多麻烦事,也不愿意一刀结果了武帝。 “因为只一刀杀死,就太便宜了。”闻道成站在武帝身边,他颇有一点“只有神经病能够理解神经病”的意思,在武帝和他信誓旦旦不可能是王识文的时候,闻道成却基本已经可以锁定王识文了。 父子俩约定的设套,只是为了让武帝死心。 “杀死朕所有孩子的,是你?” “是我。”王识文见大势已去,也就懒得再伪装了,他装了一辈子,早就累了,眼中是对武帝彻骨的仇恨。 “挑拨皇子公主反目成仇的,也是你?” “是我。” 武帝其实还是觉得很不真实,他没想到他苦苦追查了那么多年的真凶,竟然这么容易付出了水面,只为了一个长乐王?说句挺奇怪的话,武帝宁可对方一直潜下去,别这么容易就因为一个弱点而上钩,否则他会觉得他这么多年就是一场笑话。 但是,王识文还是出现了。 “这不是关心则乱。”王识文不是不知道这有可能只是个圈套,只是,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这个险他都不想冒,他赌不起长乐王的死。武帝不一定会如何,但太子却明显是个狂犬病,他是最不可控的变数。“哪怕您是在钓鱼,太子殿下也有可能会假戏真做、斩草除根。” 闻道成得说句公道话,如果没有顾乔,他确实会这么做。 “事已至此,成王败寇,是我技不如人。”王识文的弱点实在是太明显了,哪怕到了这一步,他都只是在庆幸着这真的只是一个针对他的圈套,太子和武帝都在这里,长乐王并不会死。 说时迟那时快,张中突然出手,一掌…… 拍在了王识文的后背之上,一掌拍在了自己的胸口,当场心脉尽断。 这让其他瞬间保护在了武帝身边的人俱是一怔,都这样了,还不杀武帝?不来个死前一搏?王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自然还是不想长乐王因为他们被连累。 在王识文的弥留之际,武帝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代表了他轻信身边之人的恶果,比起气对方,他更气自己的识人不明。 武帝缓缓蹲下身,在王识文的耳边笑道:“你真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吗?” “你,你不能杀他。”王识文本已经坦然赴死,在武帝这话之后才意识到,武帝也有可能会为了报复做出什么过继的事情。“太后是不会允许的!” 王识文为了长乐王自然也准备了后手,若他所有的打算都失败了,那么中了毒的太后就会被救活,成为长乐王最后的保障。 武帝的笑容更加加深了:“我为什么要杀死长乐王?我知道想在你死前问你一个问题,东海王妃的身体弱成那样,你怎么就那么相信,她能生出孩子?” 根本没有什么前朝血脉,随着东海王妃的死,前朝末帝已经做到了断子绝孙。 “不,”王识文受到的冲击是没有办法形容的,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形容疯癫,他一辈子的执着与在意,“不,你在骗我。” 武帝嗤笑:“你觉得以太祖的心狠程度,若不是东海王妃没有办法孕育后嗣,他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王识文死不瞑目。 第六十章 当闻道成连夜回去找顾乔的时候, 就看到一群半大的少年正热火朝天, 差点因为叶子牌的规则打起来。闻道成到的时候,顾乔攒的这个局已经不局限于温篆几人了,几乎所有的太子伴读和三皇子伴读都到了场, 乃至六皇子都不知道为什么神奇的也跑来凑热闹,他的伴读正在给他激情讲解场上局势。 众人jīng神奕奕, 一点都不像是半夜该到了时间去睡觉的样子。 闻道成听了好半天才明白他们到底在吵什么。 现场主要分南北两派,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 以顾乔、三皇子和六皇子为首,坚持叶子牌必须是北方的打法才叫正统;而以长乐王、苏肃为首祖籍南方的人,虽然也从小在京中长大, 但和身边家人玩的时候却是以南方打法为主。 南北不同, 规则不同,乃至于南方内部都能再小掐一轮,据说城市不同, 玩法也不一样。 北方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只不过顾乔等人都是京城人士,就不需要担心分裂。玩之前就已经说好,牌桌之上没有尊卑,这也是伴读们敢脸红脖子粗的和皇子们寸步不让的原因。 好好一场游戏,都快演变成要全武行了。 当闻道成乍然推门进来之后, 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在顷刻间凝滞了, 闻道成用一声“各位可真有雅兴”,帮助所有人从定格的状态里回过神, 手忙脚乱的想让太子忘记刚刚那一幕,但这很显然不太可能的。 纵使温篆已经快速放下了撸起的袖子,闻道成也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自称是读书人的人差点把三皇子的伴读打哭的英姿。 顾乔是最不好意思的,但想装回乖宝宝已经没有余地了。 反倒是三皇子和六皇子最淡定,一个说“太子又怎么深夜有雅兴来此?”一个笑容温柔的道了句“皇兄。” 总之就是无所谓形象的,他们和太子互掐了这么多年,彼此什么样子没有见过?太子还见过六皇子小时候撒泼打滚哭着喊着要骑小马驹的样子呢,特别赖皮,和现在一代眼疾男神有大概是个温篆那么大的距离吧。 “你们大半夜的都在gān什么?!”闻道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竟是这宫里最注重体统的人! “怎么?只许你大半夜来顾伴读的房间,我们就不行?”三皇子面对太子,习惯性的就怼了回去,但是吵架内容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就是类似于反弹再反弹之类的车轱辘话,幼稚的让长乐王一度怀疑自己的审美。 “孤说不行就不行!”霸道太子,不讲道理。 三皇子激动的劲头还没有过去,差点连太子一起打了,不过,他并没有真的动手,因为……不一定打的过。 他之前已经消耗了太多力气,而太子看上去还没有怎么施展。 三皇子看了眼长乐王,不能,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丢面子! 于是,这场深夜的叶子戏,最终还是在不了了之中原地解散了,六皇子万分遗憾,在走之前还积极给顾乔出主意,表示咱们可以改日再约。 六皇子真的是很爱热闹了,不和他熟了谁也看不出来,这与他清冷孤傲的外表真的有点不符。 最后房间里只留下了闻道成和顾乔。 温篆心领神会,明白没事了,可以安心回去睡觉了。也就早早走了,并没有再多问今天的具体情况,嗯,他真的不想再知道任何秘密了。让温篆高兴的理由还有就是总算不用和周叔辩绑定了,真开心啊,太子殿下就是讲究效率!跟着这样的明主,他值了! 周叔辩却并没有懂现场的情况,还在尽职尽责的跟着温篆,他是真的一点没看明白今晚的局势,让人连同情他的脑子都同情不起来,只想同情他爹,生了个叉烧。 “真的没事了!”最崩溃的还是温篆,怎么都没有办法和周叔辩讲通道理,甚至连忽悠不行了。 周叔辩根本不听:“别以为你这样能骗了我!我才不会上当呢!” 温篆:“……”行吧,早晚有你哭的。 顾乔的房间内,他迫不及待的上前询问:“抓到了吗?” “抓到了。”闻道成看着顾乔眼中重新只剩下了自己,这才满意的把今晚的遭遇讲了一下。“惊心动魄,险象环生”这八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为了让顾乔更加崇拜自己,幼稚太子并不介意适当的夸大一二剧情,来凸显自己的英明神武。 武帝在这个故事里起到的关键作用被弱化了无数倍,闻道成恨不能最后只有他和王识文以及张中,他以一敌二,在电闪雷鸣的大雨中大战三百回合。 嗯,在太子的版本里,王识文是会武的,刀枪剑戟,飞檐走壁,厉害的不得了。 顾乔明知宫中不让太监识字习武的规矩,还是听闻道成的故事而听的一愣一愣的,时不时为发出种种捧场词汇,在太子殿下在剧情里的遇到危机后而替他捏一把汗,关键时刻还非要拽着太子的衣角确认太子没事才能安心。 这极大的满足了闻道成的虚荣心,他一边努力编,一边还在装着云淡风轻:“没事,都是小事,重点是王识文被打败了。” “所以,太后娘娘是他害的,那皇后娘娘也是他害死的吗?” “应该是。”当时那个情况,王识文也不是什么热爱bībī的反派,他到底做了多少恶事,早已随着他的死而永远的长埋地下了。 但太子宁愿是王识文做的,这样他就总算是找到了报复的目标,并且报仇成功了。 而且,王识文能给太后下了这等让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毒,他也确实是可以做出其他东西的不是吗?这是一个很合情合理的怀疑。 最畅快的自然还是武帝对王识文临死附耳的那句话。 这里闻道成必须重点qiáng调:“是我建议父皇这么说的!”在抓到王识文之前,闻道成基本就已经能确定是王识文了,而结合王识文过往对长乐王的种种优待,闻道成再看不出来这里面的情况,那才奇了怪了呢。作为一个报复鬼才,闻道成就对武帝提出了这个釜底抽薪的建议。 “他死不瞑目的样子,真是大快人心。”闻道成是想起一次开心一次。 “那长乐王殿下到底是不是……”顾乔也被这个反转惊了。 这一回,闻道成却并没有再给出准确答复,他只是给了顾乔一个意会的眼神:“皇帝说是,它就是;皇帝说不是,那它就不是。” 这个秘密会永远的终结在这一代。 应该说,太子其实也问过武帝有关于长乐王的身世。东海王妃身体孱弱人所尽知,她出现在人前时就已经和东海王生了儿子,唯一的儿子,此后再没有传出过她怀有身孕的消息,甚至有人怀疑东海王妃其实是没有办法怀孩子的。只是东海王这些年一直没有纳妾,哪怕是在王妃去世后也没有想过要续弦,才让人不敢随便臆测了。 总不能东海王和东海王妃随便抱养了一个真的与他们全无关系的孩子,并爱若亲子,还一并爱屋及乌的对儿子的嫡子也喜欢异常吧? 武帝大概和太子的想法一样,只想这个秘密永远埋葬,所以他给出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的。 “你觉得你祖父到底是不是一个心狠的人?” 如果是以往,闻道成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他觉得是。当皇帝又有几个心不狠的?更不用说在当上皇帝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之前,他祖父的本职是土匪,虽是不得已领着全村落草为寇吧,但从结果来看,□□若心不狠,怎么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但是,闻道成看看顾乔,再想想武帝对亲情的重视,突然又不少那么肯定了,记忆中未曾谋面的祖父也好像蒙上了一层温情的面纱。 没有谁生来心硬如铁,他们总会有温柔的一面,你没有看到,并不代表着他就没有。 “是与不是,我觉得都不重要了。”顾乔积极和太子分享了一个秘密,他觉得长乐王和三皇子之间有事。 “什么事?”闻道成一时间竟都没有反应过来。 “断子绝孙的大事!” 太子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当真?” 顾乔谦虚了一下:“大概七八成的把握吧。”要是不谦虚,他会直接说十成。在有关于叶子牌的争执时,虽然三皇子和长乐王各占一派,但他们生生就是把普通的骂战搞成了打情骂俏,让一群还不算太解风情的少年人不寒而栗,满地找jī皮疙瘩。 “哈!”闻道成更开心了,总算找到老三的把柄了。 “您不会打算打小报告吧?”顾乔真的不想这么对长乐王,“景和人很好的。” “这才多久,连名字都叫上了?”闻道成心下不慡,有点酸溜溜的。但他也没有故意吓唬顾乔,“放心吧,我才不屑于这种小人行径呢。” 最主要的是,以武帝的脑回路来说,太子去告了状,会迎来怎么样的结果真不好说。 顾乔试着想了一下武帝会有的反应,竟觉得武帝最大的可能竟会是一拍大腿,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不如直接成全了老三和长乐王吧。简直是一石二鸟。既可以绝了前朝血脉,又可以让老三顺利在大臣眼中失去继承权,不再与太子为难。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肯定了这个想法,武帝真的是个与众不同的男子,还是不要轻易去挑战他与众不同的脑dòng了。 与此同时,三皇子也在和长乐王商量。 “你说顾乔看出来了吗?”三皇子今天已经很卖力的表现了,“他要是看不出来,我就要怀疑他顾家神童的称号是不是有水分了!” 长乐王:“……”他有时候真的不是很懂三皇子的想法。 “你想好,顾乔看出来了,”三皇子耐心的给长乐王解释,“太子就肯定会知道了啊。太子知道了,不就等于父皇知道了吗?以太子那个性格,能不去和父皇告状?反正我是hi不信的。他一桶出去,我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和父皇摊牌了。” 三皇子也很有斗争经验,他要是自己跑去和武帝说,被他爹打断腿的可能性高达十成。但若是别人说的,他作为兄弟阋墙的受害者,反而会有一定的生存几率。 “那陛下也不会同意啊。”长乐王还是想走低调路线。 毕竟两个男子在一起,未免还是太惊世骇俗了些,他们和其他人那样胡闹的在一起是不一定的,是真的打算互许终身,再不会有第三人的那种。 这种事,任谁都不会同意的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三皇子要不是考虑到长乐王是真的担忧,他早就闹得天下皆知了。他并不觉得他们这段感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们喜欢彼此,就在一起了,没有伤害任何人,他们为什么要遮遮掩掩?“你不会是要对我始乱终弃吧?!” 长乐王:“……别瞎用成语。” “以前叫人家护国,现在叫人家别瞎用成语,你变了!”谁能想到呢,三皇子私底下会是这么一个戏jīng风格。 二皇子在围猎时bào露出本性,其他人都很不可思议,只有长乐王在心里想着,嗯,是老闻家的种没错了。 …… 与此同时的北疆。 司徒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红缨枪,看见了来自皇子武功师傅白沉写给自家兄长的信,心中说了太子最近遇到的危机。 司徒容无论如何都不能安心在家中稳坐了。 在司徒容的脑补里,她小表弟顾乔就像是她小时候养过的小白兔一样,又乖又胆小,必须得jīng心呵护。她想对他说,别怕,阿姊来了。 第六十一章 王识文的消失就像是他的存在一样悄无声息。 虽不是武帝最满意的一网打尽, 但至少拔掉了宫中的心腹大患, 武帝终于不用再担心一觉起来继续死儿子了。 武帝连夜上了六台山的菩萨顶,在金顶下为他所有逝去的孩子还有皇后再立了长生牌位。 “我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此情此景,只有“我”, 没有“朕”。 一字一顿,字字带血。武帝其实曾经也不是多么喜欢孩子的人的, 甚至和太祖说过很幼稚的话,不能明白那些疼爱孩子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和他的兄弟们在山寨里旷野生长,最后不也长势喜人吗?那种小心翼翼的把孩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丢了的简直有病。 万万没想到, 他后来也成为了这样一个有病的人。他真的没有想过要太多孩子的, 戏文里的八王之乱是他曾经最极力避免的。 但不断的失去孩子,压到了武帝所有的神经。 就像是一个贫穷了太久的人,只恨不能在有了钱之后把钱都赞起来、藏起来, 有备无患, 多子多福。 现在的他,有用无数的孩子,也发自真心的爱着他们每一个人。但如果能重来,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杀了王识文,只和皇后厮守, 他们会有三个孩子, 出色、友爱又幸福。皇后逝前与他说,她这一生无怨无悔, 可是,她并不快乐。 希望下一世她能无恐无怖,平安喜乐。 晚风穿过树林,在山中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真的代亡者回应了武帝。灯火煌煌,佛法jīng妙,莲灯引着亡者之灵走向月光铺设下的天梯,这一回是真的要道一句永别了。 他们放下了,武帝也可以放下了。 一夜之间,所有和王识文过往jiāo从甚密的人都被玄铁卫“请”走,再没有回来。宫中正好也快到三年一次的采选了,并不会让人产生任何人手短缺之感。有聪明人看出了端倪,也不会冒冒失失的去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会跟着武帝一起假装无事发生。 武帝一行人在六台山再没有多做停留,告别了慧根法师就回了京。这一回不只是为了太子的出阁,武帝迫不及待的想回京看太后是不是真的会醒过来。 聪明反被聪明误,也算王识文在死前做的最后一件好事了。 顾乔也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显国公府,被他的奶兄解厄收拾的紧紧有条,解厄也终于恢复了健康,能健步如飞了。 “府里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顾栖梧小姐趁着你离开之后,有想回来过一趟,但是还没进门,就已经被直接赶了出去。”解厄垂下眼,顾栖梧想要在他面前摆谱,也真是太看得起她自己了,“老太太还是那样,中间求死一次,未果。” 说实话,解厄是有点遗恨的,只有这黑心的老太太死了,他家世子才能算是得到真正的解脱。可是他们又不能动手,只能看天命了。 顾乔点点头:“丁叔找到了吗?” 丁叔就是话本里为顾乔远去北疆,找来了司徒容当救兵的忠仆,他曾给显国公养马,聋哑不识字,为了顾乔受了很多苦。 从话本里推断,丁叔这个时候应该正在北疆被抓做了奴仆受苦,顾乔一直努力的想要把他提前解救出来,可惜由于顾乔知道的实在是太有限,给的范围太宽泛,始终没能找到丁叔。 解厄摇摇头:“还是没有消息。” 顾乔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虽心中焦急,也不想表现出来给解厄增加压力。他奶兄已经很努力了,可惜造化弄人,他们只能在极尽全力后听天由命。 “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解厄关心着顾乔的身体。 顾乔却摇了摇头,他根本没有时间休息。从明天起,顾乔就要和温篆、谢涟等人一起入宫,常伴太子,进行出阁前最后的集中准备了,他也要提前写好了内容,才能明天进宫给太子参详。虽在马车上顾乔已经有了思路,但还是需要整理出来。 太子伴读里只有周叔辩得到了真正的假期,但他还陷在假期结束之后的考试中惶惶不可终日,没有谁是真正快乐的。 “成年人的世界,谁都不容易啊。”周叔辩如是感慨。 周家大哥刚好从京郊大营回来,鄙视的看了眼qiáng行说愁的周叔辩:“你先把你手里的启蒙读物放下,再来和我谈成年人的世界。” 回京之后,遭遇最可怕的还属太子伴读里的苏肃同学。 他祖母从四川过来看他了。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除了带来了只有苏肃一家能够欣赏得了的大量辣子以外,就是排着队需要苏肃去见的相亲对象了。 太子伴读中年纪最大的就是温篆和苏肃。也不知道苏家的老太太从哪里听来了温篆已经低调订婚的消息,她当下就坐不住了,着急忙慌的就命令儿媳妇给孙儿操办起了终身大事,还不忘教训:“对自己儿子也不上心,有你这样当娘的吗?” 苏夫人很委屈,是她不想给儿子安排婚事的吗?明明是她做不了主。 作为一个敢于在考场炝锅的鬼才,苏肃同学虽然平日里算是学霸帮的一份子,但却并没有变得和学霸帮领导人温篆一个价值取向,他对于直接安排的封建婚姻毫无兴趣。甚至觉得有些荒唐可笑,两个见也没有见过的人,就因为媒妁之言便要约定一生,他真的没有办法想象。 为此,苏肃qiáng烈要求也加入了为太子准备出阁的团队之中,每天出工不出力。 反倒是一个劲儿的给太子洗脑:“我们要拒绝包办婚姻!我们是自由的!” 狂生谢涟立刻响应,振臂高呼:“我是自由的,你是自由的,我们的心是自由的!我们绝不能随随便便让别人掌控我们的人生!” 太子斜了谢涟一眼:“怎么,你也被相亲bī疯了?” “那倒不是,我和我小师妹好着呢。”谢涟摇头晃脑的坐下了,忍不住的嘚瑟。谢涟虽然不是伴读里面年纪最大的,却是最早有婚约的,娃娃亲。大概是订婚订的实在是太早了,那个时候谢涟同学还没有来得及觉醒他自由不羁的灵魂,就这么认下了这门婚事,如今不仅已经习惯了,还到处炫耀他小师妹有多好,“欸,说起来,我小师妹最近又作了一首诗,意境深远,用词……” 苏肃直接捂住了谢涟的嘴,并没有人想听他chuī他的小师妹。真的,从小听到大,早就腻了。虽没几个人真的见过谢涟的小师妹,但他们已经足够了解她是一个怎么样的好姑娘了。 温篆决定给大家说点不一样的:“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我的未婚妻就是司徒女将军。” 在人前温篆还是矜持了一点,没敢直接叫“容容”,而是用了一个大家共识里都知道的称呼——司徒女将军。古今往来的第一人,有人觉得她有伤风化,却也有人奉她为心中女神。讨厌她的人和喜欢她的人一样多。又爱又恨,十分魔性。 太子伴读们还真的差不多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也猜到了,但如今是温篆第一次公开承认,大家还是纷纷拱手道了一句恭喜。 “要我说啊,其实这长辈安排的婚姻也没什么,就,女将军就特别好。” 嗯,温篆一开口,太子和顾乔就已经知道他要gān什么了,炫妻,一定要比谢涟炫的厉害,他的容容在什么时候都不能输!不能输! 苏肃不可置信的看着温篆,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温篆。 正赶上武帝来看太子准备的如何了,还没来得及通报,就听到了里面并没有朗朗的读书声,只有在讨论什么未婚妻不未婚妻的! 武帝掐指一算,嗯,太子和他的伴读们也到了血气方刚的年纪了呀。 然后就继续听起了墙角。 温篆作为既得利者,觉得长辈安排挺好的。苏肃作为被害苦的那个,qiáng烈反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形式。两人争执的不可开jiāo。 武帝作为有个叛逆太子的老父亲,也是时刻跟进,关心着儿子对婚姻大事的想法。直至听到苏肃说:“他们再这么bī我,我就离家出走!”武帝确定了,以太子的性格,很可能也是苏肃的这一款,暂时还是要按兵不动,不能再激化父子矛盾了。 嗯,因为顾乔的事,太子和武帝之间至今还别别扭扭的呢。 太子果然很叛逆,听完一圈人的想法,得出的结论却是:“女子十四不得不嫁人的规定毫无人性。孤也知道这是前朝人口剧减,不得已而为之的应急措施,但本朝已有了全新的面貌,早就不应该再这般行事。” 太子想改变女子十四必须嫁人的局面,这个想法由来已久,并不是这一回才有的,可惜他之前只是个坐在文华堂里的读书郎,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等他出了阁,太子可是有太多想法抱负要去一一实现了。 武帝点了点头,自认为已经懂了儿子的想法,没见到太子就又走了,转头就在第二天的早朝上提出了这个想法,引起了朝廷激dàng。 有大臣觉得此举不妥的,自然也有大为赞成的。谁家还没个女儿了呢?谁又会想要看着自己的女儿十四就不得不离开家呢?这个年纪真的太小了,还是个孩子呢,就要去别人家伺候公婆,成为另外一个孩子的娘。 一开始大家也不是那么反对武帝的异想天开,还恭恭敬敬的请示了武帝觉得把岁数提到多少算合适。 结果武帝直接一不做二不休的表示,既然男子没有限制,女子就也不应该有限制。 举朝哗然。 但武帝心意已决,谁劝都没用,一心要取消这个命令,给出的理由还是那么任性,就当是给太后祈福了。 太后还没有转醒,但太乙门的诊断是太后随时有可能醒来,如今这样只是沉睡的太久。 虽然说,太后是中毒,醒过来是幕后黑手给解了毒。但武帝还是觉得这与他之前作出的种种祈福努力是分不开的,要不然怎么前脚跳了布扎,后脚幕后黑手就自己跳出来了呢? 有些力量不信不行。 对此最震惊的莫过于太子了,他本来还想着出阁后,拿这个事来立威呢。他手上掌握着一个太医院这么多年走访调查的孕育数据,根据上面的结果显示,女子太早结婚嫁人反而不利于子嗣。他还通过公主们,联系好了京中不少有头有脸有权势地位的贵女命妇,就等着大臣们不同意,他祭出大旗发难,打所有人的脸呢。 万万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自己的亲爹给破坏了计划。 真的好气啊! 作者有话要说:武帝,在坑儿子方面,绝不含糊! 第六十二章 九月一日, 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 太子的出阁典礼就定在了这一天。 由于本朝此前并无太子出阁的先例,一切礼仪都是此前由礼部大臣、詹事府和钦天监的官员,翻阅更早以前的数朝典籍, 整理并结合本朝实际情况加以修改而得出的。武帝只需要在奏请的时候点头表示同意就行,真正需要他亲自做出决定的, 只有朝臣在典礼时对太子行的大礼规格。 大礼不是随随便便什么时候都得行的,好比面圣, 也只有逢年过节的大朝会,才需要郑重其事的行五拜大礼,平时这么搞, 怕不是会被人当做傻子看。 哪怕不当傻子, 也会鄙夷这拍龙屁的手段过于低端。 大启自立国以来,只出了两代太子,第一代是武帝, 情况特殊;第二代就是闻道成, 由于有武帝这么一个想象力丰富的爹,受到的待遇也是经常变化。这直接导致大启朝臣对于太子的大礼规矩混乱不堪,至今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章程,怎么拜的都有。 武帝决定趁此机会,正式立出个完善的规矩出来, 给从今往后的几百年都打个样, 彻底立起正统的规矩。 最终就定下了两跪六叩,绝对是礼仪范畴内所能够给予太子的待遇上限了。 这一日大臣们对太子行的大礼一共会有两次, 礼前一次,礼成一次。 太子伴读们本来在这个故事里是没有姓名的,就算有,也只是站在犄角旮旯围观的人。但武帝是多会看颜色的一个爹啊,他表示既然儿子和他的症结在顾乔身上,那就拿顾乔来解铃吧。他qiáng行要在已经安排好的出阁典礼仪式中,把顾乔和温篆给加塞加进来。 嗯,又多了一个温篆,是用来给顾乔吸引火力的,让别人不觉得顾乔是得到了特殊对待,而是在八个伴读里选了两个脱颖而出的最优秀的之一。 武帝可以说是考虑的很全面了。 太子闻道成对此也肉眼可见的开心了起来,觉得他爹总算是gān了一件人事。顾乔人生的高光时刻他就一旁,他自然也很希望在这个预示着他即将迈入朝堂的重要时刻,顾乔陪在他的身边。 唯一不太开心的大概就是礼部官员了,他们本来准备好的流程被迫重新又改了一遍,还要想个有理有据有典籍的理由来诠释顾乔和温篆的合理性,心真的很累。不过,他们最终也和武帝讨价还价,这是最后一次突发奇想了,他们满足了武帝这个想法,后面就不能再加任何防不胜防。 从如今的结果来看,武帝不仅点头答应了,还难得信守承诺做到了,再没折腾礼部的官员,顺顺利利到了出阁典礼的当天。 礼部给想的办法就是,依循古礼,把太子的出阁典礼和行冠礼整合成一个。 行冠礼,也就是宣布男子成年的仪式了。 按照周制,男子应二十而冠,也就是俗称的弱冠。不过,这种情况放在天家的时候往往并不会死守着二十这个定数。提早行礼的比比皆是。周文王十二而冠,成王十五。简而言之一句话,只要有需要,几岁都可以破例。 太子十四而冠,出阁讲书,这样先加冠再入朝的行为,在逻辑上是最说得通的。最主要的是,只要武帝同意,那就没有问题。 而对于一心觉得自己的嫡子还是个宝宝的武帝来说,骤然面对儿子的成年仪式,他自然是有些手足无措的。没有哪个父母不盼着自己的孩子能够早日成人,但也没有哪个父母在面对孩子真的要长大时会是完全开心的。 那种内心里的百感jiāo集无法言说,武帝只能去对着周皇后生前的画像,连续谈了整整三个晚上。翻来复起一句话,他不想他的安邦这么快长大。 安邦躲在他身后求保护的事情还好像就发生在昨日,再一转眼,安邦已经要成为足以去保护别人的人了…… 但武帝还是想通了。 不是他的自我安慰有多棒,而是太子来与最近情绪明显不对的武帝对坐深谈了一番,父子俩讨价还价到太子二十以后再结婚,才终于让武帝重新开心了起来。只要儿子不结婚,他就还是个宝宝! 太子也很满意,他确实不太想被安排婚事,但不能一一上来就这么说,就暂时先拖个六年吧。 六年以后该怎么办,那就就是六年以后的烦恼了。 武帝决定了连着出阁和冠礼一同为太子举行,顾乔和温篆的出现也就有了更加合理的身份——冠礼赞者和有司,赞者一人,有司三人,为此谢涟和周叔辩也被拉出来一起充了数。他们都是协助正宾行冠礼的人,一般本就是由受礼的人朋友、兄弟来担任。 这一日天还没蒙蒙亮的时候,顾乔就已经在开始准备了。 他昨天都没有出宫回家,而是直接和温篆等人一起留宿了东宫,谁也没能睡好,实在是太紧张了。周叔辩甚至一连被全家喝令练习了数日,只是练习……端托盘,作为司者,他的工作就只有这一个,但周叔辩还是自己吓自己的想出了无数种他会搞砸的可能,恨不能半夜睡觉的时候也在梦里继续练习端托盘。 作为宿宾,他们从昨天开始就和其他大臣忙碌准备了起来,明明不需要他们做什么的,还是不自觉就受到了那种肃穆气氛的感染。 反倒是作为这场盛大典礼的主人,太子闻道成本人,表现的就像是如常一般。他甚至有兴趣大半夜去哄顾乔睡觉。 “我听到他们背后腹诽我说之前给你喂饭像老父亲了,那就做点老父亲真的会做的吧。” “好比哄你睡觉。” “怎么哄?哼个歌吧。” 闻道成所有的被哄入睡的经验,都来自的他的母后和奶娘,哼着悠扬温婉的童谣,是她们的常见手段。 “您会唱歌?”顾乔双眼放光的看着太子,他这兴奋的样子一看就睡不着。 “就没有本殿下不会的。”闻道成一点也不谦虚道。 闻道成也确实不需要谦虚,他唱的真的很好听,声音磁性浑厚,带着明明没有怎么努力就已经掌握的技巧。 赞一句绕梁三日真不为过。 闻道成和顾乔可以说得上是真的很天生一对了,一个享受照顾人的成就感,一个喜欢被人照顾,就特别的契合。 一觉醒来,就是太子的大礼了。 先加冠,再讲书。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武帝应该是得稳住,先待在前面的宫殿内传制,派遣官员代表他先来文化殿前主持,随后再到的。但武帝很显然不能同意,就为端个架子而错过自己儿子人生大事的开头,他一丁点都不想错,他和其他皇子大臣一样,都从到头尾参与了这场盛典。 看着太子接旨,在古法乐声的奏响中,于香案前对老天行四拜之礼。礼毕,穿着童子服的太子就走入了文华殿内。 在三下鼓声后,武帝率诸皇子公主、文武百官也走进了文华殿内。顾乔等宾赞早已经就位。 周叔辩从内侍手中接过装有翼善冠的托盘,送到了正宾面前。 正宾就是进行加冠的那个人,一般都会由德高望重之人担任,但不能是父母,父母需要担任的是冠礼上主人的角色,如果父母缺席则由宗亲中的辈分长者代替。太子的正宾就是由大启仅剩下的两个异姓王中的西南王担任的。 东海王,西南王,都是异姓王,但在朝廷的眼中,他们的威胁程度却是截然不同的。东海王曾是太祖的对手,西南王却是太祖的异姓兄弟,也就是给太祖当军师的那位。 西南王与太祖从小一同在村里长大,西南王本是唯一考取了功名的全村希望,但在为了村子进京告御状时而差点被打死,太祖为了他落草为寇,他以才能报之,始终追随左右,筹谋划策,最终拿下了天下。 西南王已经很老了,双腿不良于行,轻易是不会离开府邸的,但也再没有比他更适合为太子加冠的人。 老爷子已是风烛残年,却撑起一口气,颤颤巍巍的非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走到太子面前。他是真心实意的为太子高兴着,若不是场合不对,大概早已老泪纵横,他和太祖当年还曾一同畅想,要为子孙后代奋斗出怎么样一个未来。 而眼前的这一切,就是他们能够得到的最美好的回报。 他中气十足的背出了礼部早已经为他写好的对太子的祝语:“吉月令辰,乃加元服。懋敬是承,永介景福。” 大概意思就是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我来给太子加冠,祝他永介景福。 然后,就该西南王老爷子跪着把翼善冠待到太子的头上了。但很显然以西南王如今的身体情况并不足以完成这个高难度,他能站起来说出这么一长串话,已经让礼部很惊喜了。顾乔这个赞者的意义就在这个时候得到了体现,他代替西南王在又一次奏响的礼乐声中,完成了为太子加冠的最后一步。 两个少年在jiāo汇的那一刻,会心一笑,只有他们自己懂自己为什么笑——他们在彼此的眼中只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倒影。 礼毕,乐止。 闻道成对武帝进行跪拜后起身,带着赞者和有司走入东边的偏殿帷帐之内,把童子服换成了皮弁服后,与众人净手,重新走出。 跪坐回原位,接受再一次的冠礼。 这一回内侍手里捧着的就是皮弁了,由谢涟端着托盘,送到西南王老爷子眼前。老爷子在经过短暂的休息后,重新稍微有了一些活力,能二次中气十足道:“冠礼申举,以成令德。敬慎威仪,惟民之式。” 意思还是和之前的差不多,都是对太子加冠的祝福语。 还是由顾乔替西南王,为太子戴上皮弁,一种在皮革中缝有各种玉石珍宝的冠帽,充耳绣莹,会弁如星。但在顾乔的眼中,太子比任何一个珠玉本身都要更加耀眼。 礼成,太子再拜武帝,然后再一次进入东侧的偏殿,在帷帐内脱去皮弁服,换上更郑重的服饰。 只这个换衣服的过程,他们就在私底下不知道练习了多少回。既不能太慢,让外面的武帝久等,又不能太快,让太子在换衣中反而换出一身汗,破坏了仪表。一群半大的少年,第一次终于体谅到了贵女们在盛大节日不断换衣的不易。 “我小师妹一场上元节,可以换三身。”谢涟心中不禁升起了佩服之情,那可是他那个身体较弱的小师妹啊,真是太不容易了。 “司徒女将军武功高qiáng,应该不会太辛苦。”温篆畅想了一下他的未婚妻。 顾乔委婉的表示:“我觉得我表姐应该不会在一天之内换这么多身。”在话本的描述里,司徒容可不是什么特别能耐下心的性子,最多的描写是“不施粉黛仍美的惊人”,顾乔觉得这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司徒容根本懒得化妆。 总而言之,女性真的太可怕了! 换好衣服之后,就要在正殿内加第三次冠礼了,也是最后一次。 内侍端上来的是最贵重的冕旒,小心翼翼的捧到了温篆眼前,再由温篆送到了西南王手边。西南王老爷子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苍白如纸,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一双眼睛就像火焰,虽身体不行了,但qiáng大的意志还是让人能够看出他的郑重与激动。 “章服咸加,饬敬有虔。永固皇图,于千万年!” 这最后一步,所有大臣应声而拜,顾乔从西南王老爷子手中请过冕旒,尽量不让贯玉碰撞的佩戴到了太子殿下的头上。 他为他最后一次整理头发,隔着五彩缫,送他的太子成人。 太子带着众人最后一次入了东侧偏殿,穿上了上黑下huáng有章纹的衮服。这最尊贵的礼服,也象征着最大的权力。 当太子再一次出现在人前时,武帝的眼睛都湿润了。 其他皇子公主虽心中多少有些酸涩,但在经过了围猎之后,他们对于太子的威仪还是心服口服的,连三皇子都没有办法再说出任何挑剔之言。 他就是太子,当之无愧。 闻道成这一天也是前所未有的配合,在随后的醴席上亦是有模有样。 醴席,说白就是恭喜太子加冠的酒席,因为随后还有出阁讲书的步骤,谁也没有真敢喝太多,生怕在御前失仪。太子喝的更直接就是水,听着朝臣齐声道贺:“旨酒孔馨,加荐再芳。受天之福,万世其昌。” 《喜千chūn之曲》,在教坊司作乐的下同时响起。 谢涟可怜兮兮的收起了眼中的羡慕之情,哪怕不能跳舞,去跟着奏乐也挺好的啊,可惜不行,只能在这里跪拜,假装大人的模样。 最后一步就是太子跪谢武帝,聆听训诫了。 武帝本应该说“孝事君亲,友于兄弟……”之类的官话,这是苏师傅等人早就写好的词,还冒死监督着武帝逐字逐句的给背了下来,就怕他临场出错。武帝也确实背了下来,可以说是倒背如流,但谁也控制不住他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皇帝,他抛了所有的词,决定即兴发挥! 以苏师傅为首大臣惊了,但在惊讶的同时,他们真的莫名的一点都不意外,确实是武帝能gān的出来的事情。不出点状况也就不是武帝了。 武帝的一开头和套词是一样的,只不过他说完了之后并没有停下来…… 武帝回忆了不少他与皇后还在世的对话,又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年不断失去子嗣后的种种恐惧,最后顺着时间线往上,又说起了太祖的种种。 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说,陛下您再这么说下去就超时了,只能一起听武帝激动的回忆往昔。 闻道成实在是跪的有点烦躁,他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他爹,本意是想使个眼色让武帝适可而止。但是,在阳光下,闻道成最先看到的不是口若悬河的武帝,而是武帝头发鬓角的花白。 他想起了太后曾与他的笑谈:“人只有老了之后,才会不断的想要说起过去。不是因为自己的过去有多么厉害,而是那些往昔才是脑海里的历历在目,而真正的当下却经常被转眼就忘。你别不信,等你了老了,就知道了。” 闻道成不可置信的突然发现,他爹真的老了。 至少是已经步入了老年的开始。 那个仿佛无坚不摧,不会被任何人打到,哪怕昏聩的特别讨人厌也让人拿他没辙的爹,老了。他的头发会变白,他的记忆会模糊,他会和每个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 天子并不真的是上天的儿子,他们也会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这个认知是那样的不可思议。 又理所当然。 闻道成缓缓垂下了头,突然多了那么一些耐心,去面对自己的父亲,去面对自己的内心……他有多讨厌他,就有多喜欢他。 武帝的话也终于说到了最后。 “朕有罪。” 满场哗然。 “不能护持妻儿,无法庇佑天下。”武帝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缺点的,只是他改不了。但这恰恰才是最讨厌的,他不是改不了,而是不想去努力。这一回,他真的决定要做出一些改变了,既然是不好的,既然已经发现了,那就去努力改,哪怕只是改一丝一毫,也是一丝一毫的进步。 没有所谓的改不了,只有想不想。 “望太子以朕为鉴,以事为镜,切莫重蹈覆辙。” 武帝难得一回的谦虚,让所有的臣子恨不能肝脑涂地。人心就是这么奇怪,明明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武帝说了一句“朕做的还不够好”,其他人反而觉得武帝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努力了,他不应该这么自责。 闻道成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才和这些人就不一样了,他才不会上当;一边心甘情愿的磕头磕了下去。 往事如烟,他也有错,就这样吧。 在准备出阁讲书时,太子别别扭扭的对武帝终于重新再一次叫了爹,不是顾乔那样的演技,不是学了顾乔的以退为进,而是发自真心的爹。 一如他第一次学会说话时那脆生生的一语,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对待最亲近之人的信任,憧憬,以及最深的崇拜。武帝的激动无法言喻,只是再一次回忆起了当年,皇后抱着太子,笑容温婉,宁静又祥和。她半是埋怨的说:“哎呀,这个小没良心的,第一声牙牙学语竟然是叫的爹吗?娘这些时日白疼你了?” 太子从小就jīng明,明明应该还什么都不懂呢,就已经学会了歪头,用肉嘟嘟、傻乎乎的笑,来再次俘获他娘的心。 然后,就又脆生生的一语“爹”。 一切都尽在不言之中,不需要谁对谁道歉,也没有谁对谁的解释,一切都过去了,他们是一家人啊。裂痕没有办法修补,但…… 闻道成愿意再去相信他爹一次,就当他是个傻子吧,他才十四呢,有傻的资本。 武帝的声音都哽咽了:“安邦。” 顾乔站在台下,在太子可疑回避自己的眼神时,依旧能笑的特别灿烂。别人不知道太子在别扭什么,顾乔却是一眼看透。他小声与身边的姐夫温篆道:“殿下可真可爱啊。” 温篆:“……”你怕不是对“可爱”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太子的耳朵尖红了。 周叔辩终于从一开始的惊恐中回过了神,恩,他就是从加冠仪式开始紧张到了现在,不可思议与自己竟然完成了差事,一点点都没有搞砸。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极度亢奋里,配合着顾乔一起道:“我太子表哥就是可爱。” 温篆:行了,谁也救不了你了。 果然站在上面,大概能从口型中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的太子,已经用死亡凝视在看着周叔辩了。 吉日吉时,太子着衮服,戴冕旒,站在事先就搭建好的高台之上,利用和回音壁相似的原理,将自己的声音传向了远方。 “丈夫拥书万卷……” 少年意气,光芒万丈,讲书礼成。 顾乔身着一层又一层的礼服,跟随诸大臣面朝殿庭的御座一起先是对武帝三跪九叩,再对着御座东壁两跪六叩,礼乐阵阵,香火缥缈。他虔诚的闭眼,每磕下的一次,都是一次对于太子的祝福:一愿安康,二愿长欢,三愿初心不变。 起身再跪,弯腰叩首,两手向前伏地,亦是三愿。 闻道成站在大殿之上,俯瞰着眼前的众人,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顾乔,他也在想着与顾乔一样的事情。 愿卿千秋健,愿卿亲无间,愿卿岁岁如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冠礼上说的三句话,直接用的是明朝给太子加冠时的词。 第六十三章 太子出阁之后, 太子伴读们的愉快假期就结束了。 除了苏师傅言出必行的考试以外, 文华堂可以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上课时间,由曾经的与早朝一同开始,变成了早朝之后半个时辰。这是一个弹性十分大的课程安排, 因为早朝的结束有早有晚,并没有办法准确预测。 总体来说, 差不多就是在太子需要上朝的时候,文华堂的开课时间就会晚一些, 不需要上朝的时候就是照常上课。十日一次的休沐也会和朝臣们统一。 顾乔、温篆和谢涟都已经算是朝廷命官了,虽不够上朝的品级,但在武帝特批后, 也会随太子一起上朝旁听。 也就是顾乔每天早上起来的时间还是一样的, 甚至在上朝时间要比平日里更早些。因为在去早朝的路上,显国公府的马上会和很容易和无数朝廷要员的马车相遇。道路宽的地方还好说,遇到道路窄无法数辆马车并驾齐驱时, 品级低的一方就要主动给品级高的让路了, 道路两旁甚至修建有专门的暗巷,以供避让。 如果从爵位上讲,显国公是开国公,超一品,但是顾乔还没有到年龄, 并没有完全继承, 他只是显国公世子,世子有俸禄却并没有品级。而从太子伴读这个新兴官阶来讲……顾乔得给所有够得上资格上朝的大佬让路。 幸好, 武帝并不是每一天都要上朝的。 大启的朝会规定多而杂,都是根据实际情况实际分析出来,并不是那种形而上学的硬性规定。不管是太祖还是武帝,都很讨厌那种表面功夫。 有事说事,没事休息,并不用非要来站着làng费时间。 朝会有很多,大体上分两种,一种是礼节性的,好比一年只举行几次的大朝,只在元旦、万寿节等重大节日有;也好比常朝,只在每月的初一、十五才会有。 这种礼节性的朝会,就经常被武帝可有可无的免了。 另外一种才是真正做事、处理朝政的朝会,又称御门听政,有早朝和午朝,会根据朝廷的忙闲程度,来决定上朝的频率。好比在太子冠礼刚刚结束的这一段时间里,朝廷就进入了一段相对比较闲的时,一般也就是两到三天才会上一朝,还都是早朝。以此类推,等到了忙的飞起的时候,那就要每天上朝了,并且是早朝和午朝都会有。 现在这个两三天一次的早朝刚刚好,给了初入朝堂的太子一个足够的适应时间。闻道成也并没有着急一入朝就搞个大事情,虽然他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事情已经被他爹搞完了,闻道成虽有备选,却总觉得不够震惊,打脸的效果也不算好。 闻道成最终听了顾乔和温篆等人的意见,选择了先趁着朝廷不忙,安安静静听上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等差不多掌握了规则,再对传统发起挑战,乃至杀jī儆猴,树立权威。 这一招的效果明显要比新官上任三把火好的多,朝堂之上对年轻的太子可以说是jiāo口称赞。 谦虚,理智,沉得住气。这才是朝廷在经历过武帝疯狂开疆扩土后,所需要的稳重明主,至少比武帝稳重。不少大臣都在心中动摇了之前种种对太子的不良印象,特别是在有了太子之前的几位龙嗣入朝的表现对比之后,太子的优秀已经不言而喻。哪怕是最能苟的二皇子呢,都在上朝没多久,就迫不及待提出了自己不成熟的想法。 只有太子选择了先观察适应,没有贸然采取行动,去涉足他们此前并不熟悉的领域。要不说,嫡庶有别呢,武帝一直qiáng调的东西总是有道理的。 太子的几位老师更是与有荣焉,和武帝一样恨不能天天炫太子,真是太让人拿得出手了。 大皇子还在家里反省,如今来上朝的只有大公主、二公主、二皇子和三皇子。是的,公主是可以上朝的,当然也可以选择不上,娇气如二公主还有年纪大了的武帝姐妹长公主们之前就不怎么爱上朝。如今一场围猎下来,公主们反而对政事更加积极了一些。 但不管皇子公主们如何优秀,只要有太子的场合,他们的光芒就必然会被太子遮下,成为更加突显太子的背景。 下了朝,经过不足半个时辰的短暂休息之后,顾乔等人就要随太子一同投入文华堂的学习之中。 除了上课时间以外,他们的上课内容也有了明显的变化。不好说是哪方面的转变,因为方方面面都不一样了。 就拿周叔辩来举例,在放假归来之后的考试里,他还是“不负众望”的考砸了。成绩较之放假前故意考砸的那次,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进步也就意味着退步,哪怕有顾乔的补课也没用。周叔辩天生在学问这一块不开窍,真不能怪他不努力,别人看诗看词,看到的是诗词背后深远的意境,周叔辩却只能看到那几个字的排列组合。 面对这样的成绩,换作以往,苏师傅一定会大发雷霆,说不得又要亲自登门告一回状。但是这一回苏师傅却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戒尺,却只是道了一句:“下次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导致周叔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毛骨悚然,苏师傅对他越是温和,他越是觉得苏师傅这是在憋着大招,指不定哪天才能报复出来。压的越久,报复的越可怕。周叔辩已经恨不能跪求苏师傅赶紧着惩罚他了。 但更奇怪的还远不止于此,周叔辩明明在武课上进步了,一直作为宠儿的他却反而被白师傅责骂了,因为他进步的太慢。 周叔辩:??? 顾乔、闻添这种武课不行或者是不稳定的,却再没有因为表现不佳而被白师傅责骂,反而偶尔还会得到chūn天般的夸奖。 同样是she靶,周叔辩十个里九个正中靶心,被责问为什么有一个不在。顾乔十个里只有一个正中靶心,被白师傅鼓掌鼓励。 周叔辩一度怀疑起了整个世界是不是在针对他。 聪明人顾乔、温篆以及谢涟,却已经差不多明白了师傅们的用意,并更加努力的适应了进去。顾乔还私底下给周叔辩解释了一下,不是师傅们偏心,或者是针对周叔辩,而是师傅们接到的教学任务改变了。 在太子还没有入朝之前,伴读们还在有教无类的全方面发展,但在太子入朝后,他们就要开始专jīng了。 也就是说,太子伴读们根据他们己身的特长,被直接分科了。 周叔辩这种明显只适合走武官路线的,文课方面的师傅虽不能说彻底放弃了他,但在对待他的时候却肯定不会像过去那么严格了,只要他能糊弄过去,师傅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反倒是武课方面的师傅却会对周叔辩更加严格。 其他伴读也都在不同方面有了不一样的安排,连自认为注定就是个闲散宗室的公主子闻添,也有了与众不同的一门功课。 事实上,每个伴读都会有一节与其他人不同的课。 周叔辩多了兵法课,闻添是情报课,而顾乔,他毫不意外在他的独特课上看到了温篆。他们的安排方向目前来看是差不多的——辅佐太子殿下的文臣。谢涟在这个时候也被分化了出去,不是说他就不是文臣了,只是以谢涟之才,他和偏科严重的钱多一起,被更加细化的分给了江南才子陆南鼎去增加文采。 陆南鼎也算是个奇才了,制科考试之后他就去专心致志的写写画画了,也就是俗称的给武帝当枪手。 但他偏偏就这样脱颖而出,在文采方面得到了武帝的赏识,甚至已经得到了来引导太子伴读们的新工作。再没有谁比陆南鼎得到重用的速度更快了。 就在某个平淡无奇的早上,太子与伴读们刚刚结束一上午的课程,正准备去吃饭的时候,武帝身边最近刚刚提上来的太监总管马断字,满脸惊喜又着急忙慌的跑到了文华堂,替武帝传了旨意:“太后娘娘大安,请诸皇子帝姬前去寝宫。” 太后终于醒了! 武帝激动的再一次下旨大赦天下,各地也是纷纷响应,恰逢其会的推出了不少感人肺腑的孝子事迹,来讨好武帝。很显然他们这都是早有准备,耳朵灵的都已经知道了太后在转好的消息,而讨好皇帝的方式无外乎就那么几种,应景祥瑞,又或者是应景的相关人物故事。 武帝之前不怎么迷信,对于祥瑞的兴致寥寥,一般不必怎么重视。大家自然也就朝着另外一条路去下功夫了。 大启重孝,这样的事迹比比皆是。 但也有人在这种举国上下对“孝”之一字十分重视的时候,反向动了不一样的歪脑筋。已经因为没有钱,而不得不搬去京外郊区居住的顾栖梧,觉得她苦心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结合她最近搭上的一股暗中的势力,有太多可以操作的方向了。 首先就是最传统的散布流言,从京城郊区的各个歇脚亭铺开始。 一队风尘仆仆的客人,纵马打从北边而来,人人头上都带着幂篱,腰间挎着马刀,自带一种不好惹的彪悍。他们在京城三十里外的一个茶水摊上进行了最后一次休息,安静,内敛,让人看不出路数。 旁人不敢惹他们,自作在一边八卦最新的消息。 说的是还是之前一段时间炙手可热的显国公世子顾乔,这位过去的经历跌宕起伏的太子伴读也是是人们茶余饭后的关心对象。以前关心的是他有没有再被人欺负,如今好奇的是他上位之后,他的祖母又去了哪里? “虽老太太行事多有偏颇,但谁家老人不偏爱幺儿呢?” “恶事做尽的是她的小儿子,老太太也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心会烂成这样啊。” “顾乔从小被软禁,性格早就扭曲了,他不会连着的祖母一同报复了吧?他爹可是个大孝子,若在天之灵看到自己的生母被这样亏待,作孽啊。” 现在全大启的流行就是孝子,最不能容忍的也是不孝之行。 “哐”的一声,从那伙儿安静的外客之桌而起,之间其中一人已经怒而上前,啊啊的想要理论,却原来是个哑巴。 说八卦的众人被吓了一跳,又因为对方无法反驳而心存侥幸,觉得自己也没有说错什么啊。 一把横刀,直直的插入了桌中,全场立刻怂了。 故意传播谣言的人,被准确无误的从人群之中揪了出来,刀就在脖上,问题只有一个:“是谁让你来说这些诛心之言?!” 全场哗然,没想到竟然是有人故意的! 第六十四章 在太后恢复身体的这段时日, 武帝、太子以及三皇子和长乐王几乎算是常驻在了太后的寝宫, 尽心尽力的陪伴,不离左右。要不是太后不许,武帝甚至想直接摆朝, 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不过最终商量的结果还是他们几个轮流三班倒的照顾,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 在这种时候,武帝就是个脑子异常清醒的男人了, 他不会qiáng迫要求后妃或者是与太后并不熟悉的儿女来照顾太后。 倒不是武帝不想qiáng人所难,而是武帝觉得他们肯定不会用心,哪怕不情不愿的照顾了, 也容易影响太后的心情。这就不是孝心, 而是在故意折磨太后了。武帝甚至下了命令,没有太后的点头,不允许任何旁人, 无故去打扰太后清净, 哪怕是打着探病的名义也不行,放下礼物就可以走人了。 在太后能坐起来之后,这个完全禁止探望的旨意,才终于有了松动。 第一个被太后亲自召见的是既在情理之中,又略显意外的太子伴读顾乔, 从文华堂下学之后, 闻道成就亲自陪着顾乔一起走到了太后的寝宫。 说顾乔不紧张那肯定是骗人的,不只是因为太后是太后, 更重要的是太后也是女性。顾乔恐女的毛病是终身顽疾,他真的很怕被太后看出来他在qiáng忍不适,被太后误会。而且还有一点顾乔从没有对外说过,他的恐女症其实也有qiáng弱之分。 好比在面对九公主这样无害的小女孩时,顾乔的反应就属于轻的,虽然他还是不会去与九公主有一个直接的接触,但如常说话是没有问题的。 但要是换成顾栖梧、顾贞儿那个年纪的少女,又或者是他恶毒祖母那个年纪的老太太…… 顾乔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办法和对方进行正常的jiāo流。 少女这个年龄层,因为有了他未曾谋面的表姐司徒容和风风火火的五公主,是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改善的。老太太就完全无能了。为此,虽然周叔辩一再表达了他们家老太太对顾乔的热情与欢迎,顾乔也至今没有踏过周府的大门。 顾乔知道这世上肯定会有很多慈祥又温暖的老妇人,但就是因为知道反而更加不愿意面对,他害怕他会因为自己的心理问题而无意中伤害到对方。 但太后的召见是顾乔没有办法拒绝的,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闻道成直接就牵起了顾乔的手,是那样的自然而然,在顾乔看过来的时候,他笑着与他道:“别怕,有我。” 顾乔垂头,很小声却又坚定的道了一句:“嗯。” 他们到了太后的寝宫后还没入内,就先遇到了刚刚从里面出来的一线道长。一线道长从太后没有醒过来之前,就已经入宫了,目前还住在偏殿。 一线道长既是武帝的族弟,也是太后的远方外甥,又是世外之人,才得以特批短暂的住在了宫中。 他在远远看到太子与顾乔相携而来后,就等在了原地,行了个道家礼。这位道长看上去慈眉善目,气质平静,手里拿着一把玉做的拂尘,不敢说已经是超脱了红尘俗世的高人吧,至少一点都不像是会与慧根大师争斗不休的样子。 一线道长道法jīng妙,是京郊青云观的观主,亦是全大启道教执牛耳之人。 最为大众所熟悉的,便是一线道长特别准的批命。 太祖生前就很信一线道长,因为据说最早算出太祖会青蛟化金龙的就是他。 不过武帝和太子都不怎么相信。 因为…… “你知道族叔他师从何人吗?”闻道成曾这样问顾乔。 “大家都说一线道长是得一半人半仙的高人入梦点化,”顾乔很老实,“所以,一线道长的师父是半仙?” “半仙确实是半仙,”闻道成有点一言难尽,“但是不是大家以为的半仙就仁者见仁了。” 对方其实就是在天桥底下摆摊算命的活半仙,人送外号赛神仙。走街串巷,巧舌如簧,是西南王当年入京告御状的时候结识的,两人一起被太祖救回来的时候哭的那叫一个惨,半点世外高人样子都没有。后来这老头没活几年就去世了,说他把一身本事就这么传过了一线道长,助他开了天眼…… 谁能信?谁敢信? 反正武帝和太子是不会信的。 不过一线道长在道法玄学方面的研究确实很深,他天生聪颖,各种道家经典张口就来,擅长魏晋清谈,连佛经都能倒背如流,据说就是为了知己知彼,好气死慧根那个秃驴。慧根大师也是一样的。 顾乔哭笑不得,想起了一线道长的种种,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一线道长在太子与顾乔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了一下,叹了一句“果然如此”,之后就摇着头神神叨叨的离开了。 惹得顾乔和闻道成均是一头雾水。 太后在见到顾乔时态度也是一样的,带着追忆,带着惋惜,亦有一声“就这样吧”的叹息。在看到顾乔小心翼翼略显惶恐的眼神后,太后的心再一次软了,哄着顾乔道:“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此时于你无忧,皆是命。你别放在心里。” 顾乔也不想放在心里,但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总感觉是很重要的事情,他不知道起因经过,就这么被定了结果。 真的怪怪的。 但太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道一句“顺其自然”便好,然后就让太子送了顾乔离开。不过,顾乔在当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倒是突然得到了太后的大肆赏赐,也算稍微安了心,至少让太后认命的不是坏事。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顾乔在讨了太子、武帝喜欢之后,连太后都只见了一面就被他攻克了。宫中就这么三大巨头,现在都对顾乔欣赏有佳。 等在顾乔前面的俨然就是一条扶摇直上的青云路了啊。 就在这一晚,顾栖梧带着人来发难了。还是那哭着喊着的老一套,她这不是来报复,也不是来找茬,只是可怜她祖母中风后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软禁,她想求顾乔放顾老太太一条生路。 来了那么多与之无关的贵女命妇看热闹,最主要的是还有顾氏族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被找出来的。 显国公府的大门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顾乔想不出来应对都没有办法,显国公府在顾乔的主张下,并没有多少仆从,如今悉数都跟在顾乔身后走了出来。 小猫三两只的势单力薄样子,与外面的人多势众形成了鲜明对比。 到底谁欺负谁啊? 顾贞儿也到了,看见顾乔就开始磕头,不断的道歉,说着自己过去的种种不对。嘴上说着不求原谅,但实际上的行为就是在bī着顾乔原谅。 顾乔微微一笑,反倒是一点都不见着急的样子:“我这里有一点拙见,也不知道对不对,只是先说出来与大家分享一下。私认为,道歉应该是一种施bào者弥补过失的行为,而不应该成为让受害者赶紧闭嘴的武器,您觉得呢,顾小姐?” “是、是这样没错。”顾贞儿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讲道理的人,她骂人都骂的很没有教养,这种打嘴仗的时候,自然只能是被顾乔牵着鼻子走。连头她都忘记继续磕下去了。 “那您现在在做什么呢?” 顾贞儿再说不出话来,在旁人的指指点点中羞愧的捂住了脸。 顾栖梧暗暗恼恨着顾贞儿的不中用,这才终于站了出来,绕过过往道: “国公府已经是你的了,所有的钱财也都让给了你,堂兄你就开开恩吧。” “千错万错都是我生父的错,你有什么怨什么恨,都尽可以发在我的身上,我绝无有半句怨言。” “只求你不要再与祖母为难,她老人家年事已高,真的经不起折腾了呀。” 句句带泪,字字泣血,可以说是相当的情真意切了。 顾乔都要被气笑了,这什么见鬼的逻辑,好像他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她委曲求全让给他的似的,明明这些本来就…… “这些本就是属于我表弟的,什么叫让?” 伴随着一声马蹄嘶鸣,绑着一串粽子的马队,终于赶回了京城。幂篱拿下的那一刻,是巾帼不让的须眉,是英姿飒慡的酷烈遗芳。 是大启唯一的女将军司徒容。 一抹红色从眼神一闪而过,司徒容已经帅气的翻身跃下,大马金刀从自动被她的气势折服、分开的人流中走到了显国公府的大门口,挡在了顾乔的身前。回护之姿十分明显。 “抱歉,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就姑且叫一句不要脸的小姐吧。”司徒容从小在军队里摸爬滚打着长大,在对待敌人的时候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嘴上客气,“你这在做什么?欺我表弟形单影只,无人撑腰?” “我怎么会,我只是想求……” “我还没说完呢,打断别人的话,就是你的教养吗?”司徒容一抬手,并不给顾栖梧任何发挥的舞台,“我只问你,什么叫‘国公府已经是你的了’?这国公府的爵位是显国公凭着自己的本事和军功,一步一个脚印用命换回来的,国公府的府邸是陛下赏赐的。与你、与你们家,有什么关系?你多大的脸来决定它的归属?” “我!” “我说过了,我讲话的时候,你还没有资格插嘴。”司徒容冷笑,上前就是一巴掌,“我是陛下钦命的大将军,你不过一介上得罪之身的庶民,谁给你的胆子一再挑衅权威?” 顾栖梧都被打懵了,司徒容的手劲到底有多大,只有她的脸知道。 “本将军再问你,什么叫‘所有的钱财都让给了你’?显国公府来钱渠道不外乎三个,显国公当年的朝廷俸禄,我姑母从大将军府带过来的十里红妆,以及这些年我司徒府源源不断的照顾。请问这里面与你,与你们家,有一文钱的关系吗?你好大的口气,竟敢称让给我的表弟?” “既然你也说你爹就是个畜生,你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他们生的你,又是个什么玩意?!” 每问一句,司徒容就会bī着顾栖梧跪着后退一步。 直至步步诘问,哑口无言。 她俯视着她,就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我表弟仁厚,只是把你们这些不知羞耻的东西赶出国公府就算了事。我却没那么好性,正好你在,我这里有份清单,还请顾小姐把这些年吃我司徒府的、喝我司徒府的、拿我司徒府的统统都给吐回来!” 第六十五章 顾栖梧算是彻底在京贵面前露了个“大脸”, 在众人眼中已经变成了一只过街老鼠, 要人人喊打了。 但这却并不就算完了。 司徒容让顾栖梧还钱的想法是认真的,司徒府凭什么在此前四年间,无缘无故养一群有毒的蠹虫?真欺负他们司徒家无人吗?! “限你三日之内还清欠款, 否则,咱们官府见。” 说完, 司徒容抬眼,扫了一圈围在显国公府的众人, 薄唇微微抿起,凤眼睥睨,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善:“诸位, 这个热闹还没有看够吗?” 顷刻间, 顾家大门口的人们已作鸟shòu散,连顾家人也再不敢来攀这门贵亲了,他们本就与这件事没什么关系。甚至有不少人是挡着脸跑的, 生怕被司徒容记住。她是真的敢抽人啊, 且还没有男人不能打女人的限制,她自己就是女的,男的女的,该抽就抽,该扇就扇, 一点不讲情面。 “活土匪”“母夜叉”“凶神恶煞”, 已是众人心中对于司徒容最轻的标签。 司徒容不以此为耻,反以此为荣, 她在军中学的就是这一套,谁最凶,谁最狠,谁才能够成为头láng,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她就是要所有人怕她! 在这方面,司徒容和闻道成不谋而合,他们是真真正正在享受被别人畏惧的感觉的。 当然,在司徒容转头看到自家“弱小、无助且可怜”的小表弟后,她立刻就换了一副面孔,用像是生怕吓到什么小动物的语气,做了一个迟来的自我介绍:“你别怕,我是你表姐司徒容,我们通过信的。” “我不怕。”顾乔仰起头,看向自家表姐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崇拜与憧憬,原来这就是有家人撑腰,有家人保护的感觉,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了。 太子很好,他可以是恩人,可以是朋友,甚至可以是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但,他与家人还是不同。 这样通体舒畅到仿佛整个人都要轻飘飘地飞起来的安全感,只有家人能够给予他。 那是一种打从心底里涌现的说不上来的情绪。 顾乔想了一圈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剩下了激动,表姐比他期待里的那个还要好! 司徒容看着眼前完美契合了她心中小兔子印象的表弟,挠了挠头,她正在发愁该怎么和顾乔相处。虽然表弟说不怕她,看上去还有点开心,但…… 表弟不让她牵手啊! 这不就是还有所顾虑吗? 司徒容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到位,来得太晚了,出场方式又是那样地吓人,气势凌厉不饶人,哪里都不会是讨小孩子喜欢的样子。 有点丧啊。 打从一出生,骄傲自信到现在十几快二十年的司徒女将军,第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中。她为什么就长得这么吓人呢?都是她爹的错! 顾乔一直在不加掩饰地观察着他的大表姐,那是一种已经期待了太久,当好事真的发生在自己眼前时,反而会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对待的近乡情怯。他喜欢他的表姐,这毋庸置疑,在没有看见司徒容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受到了一种血脉相连的亲近。只是,作为独子的他,从没有过与血亲手足相处的经验。 有的只是顾栖梧等人给予他的糟糕回忆,整整四年,没日没夜。 他是那样地手足无措。 不过,顾乔很快就看懂了司徒容的期待与受伤,他迈的步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彻底站在了青石板上。当表姐疑惑的目光忍不住投过来时,顾乔做了最后一次深呼吸,然后便颤抖着对表姐伸出了手。 明明心里已经那么害怕了,他都没有缩回去,反而更加坚定了眼中的善意与渴望。 小小少年仰头看着姐姐,他问她:“可、可以牵手吗?” “当然!”司徒容不假思索,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她被这天降的馅饼砸得有点头晕目眩,好像前一刻还身处烈焰地狱,下一刻就登上了极乐世界。小表弟乖乖巧巧、香香软软的模样,和她在北疆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都不同。他们根本就是两种生物。而很显然,司徒容就比较吃顾乔这一款。 她恨不能一把把顾乔揽入怀中,因为真的太乖太可爱了啊,怎么会有这么善解人意的男孩子呢?要不是看出了顾乔qiáng装镇定下的颤抖,司徒容真要压抑不住自己了。 但最后为了小表弟,她还是忍住了。 她伸出手,一点点,一步步,缓慢而又郑重地牵起了顾乔的手。 司徒容永远不会知道这一次抬手对于顾乔来说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又意味着什么。顾乔也不打算说,因为当司徒容握住他的那一刻,一切的苦难与努力就都值得了。 感受着表姐略带薄茧的gān燥手掌,顾乔终于想起来了这是怎么样的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是他只在他阿娘身上感受过的幸福。 很多很多年前,好吧,也没有多久,过去的事情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司徒青牵着顾乔的手,迈过国公府一个又一个的高门栏,她会温柔地与他说话,轻抚去他所有的忧伤。她说他是她的宝贝,是她的骄傲,是她永远不会放手的挚爱。 顾乔主动去握紧了表姐的手。他觉得如果之前四年的灾难,都只是为了让他能够珍惜像大表姐这般温暖qiáng大又爱他的家人,那他……是会愿意去和老天和解的。 “嗯,我原谅它了。” 顾乔把心中所想很小声地说了出来,没头没尾,带着一股胸中浊气,自此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所以说啊,我们乔乔是个好孩子。”司徒容五感十分灵敏,并几乎很快就猜到了顾乔为何会有这么一句话,她笑眯眯地试探着更进一步,捏了捏顾乔好不容易才养得稍微有了一点点肉感的小手。 不过,她司徒容可就不是什么好人了。 她是绝对不原谅那些胆敢那样伤害了她表弟的人的,一个都不放过!她这次进京就两件事,其中的重中之重就是怕表弟年纪太小太心软,由她来为他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另外一件则是顺便结个婚。 不过那个是后面的事情了,现在并不算特别重要。 兴奋的顾乔拉着司徒容从吃饭开始,一路说到了就寝,他简直恨不能拉着表姐秉烛夜谈,无所谓说什么,就是想说,就是想要这种有家人陪伴的感觉。司徒容也一直在纵容着顾乔,仿佛无论顾乔想要什么,她都会为他取来。 但顾乔不争气的身体还是没能熬夜成功,在子时不甘心地沉沉睡去。 司徒容在确认顾乔的呼吸慢慢平缓之后,又看了一会儿顾乔的睡颜,这才出门,不出意外地在门外看到了被暗卫悄无声息地带入了显国公府的太子殿下。 司徒容先上前行了礼,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孤本无意惊动你们。”说闻道成这个占有欲极qiáng的小气鬼不嫉妒顾乔对司徒容的依赖,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闻道成也得承认,在看到顾乔那么开心的样子后,他就无所谓什么嫉妒不嫉妒了,比起自己的心情,他更重视的是顾乔的心情:“孤只是来做一件事情。” 一件他早就该做的事! “如果臣没有猜错,在这件事上,臣想臣大概能帮到您一二。” “哦?” 顾家老太太的院子外面,司徒容的眼里闪过了是真正见过血的人才会有的血腥气:“您大概是不想她再发出声音,好巧,臣也一样。” 他们都是不介意杀人,弄脏自己手的人。 “不过为了顾乔,臣想到了一个更能一劳永逸的办法。” “说。” *** 第二天就是一个休沐日,不等听到消息的温篆想好理由赶来,整个显国公府已经在司徒容的提议下,决定来一次说走就走的秋游活动了。 活动内容很简单,带着中风至今口不能言的老太太,绕着雍畿城转一圈。 实力踏破之前的流言。 顾乔知道这就是个表面功夫,司徒容和京中的其他人也都知道,但有了这个表面功夫就是不一样,整个局面都被改变了。 而就在他们决定停车休息一下,刚刚把顾老太太抬到轮椅上,准备欣赏郊区的秋色美景时……顾栖梧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形若疯癫,手里拿着一把小刀。 司徒容第一时间保护住身边几乎没什么武力值的顾乔,反常的是她并没有上前阻止,反而只是蒙住了顾乔的眼睛。 几次闪转腾挪地后退之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顾栖梧捅死了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尖叫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看见了,是那样地血腥与恐怖。 不过,受伤的既不是顾乔,也不是司徒容。 顾乔最后的记忆就只有他表姐在他耳边不断地安抚:“不要怕,不要怕,再睁开眼时,你的所有噩梦都会结束了。” 但真正害怕的却是司徒容啊,她是那样地害怕顾乔觉得她手段残忍,毫无人性,她设计顾栖梧亲手杀了自私自利、歹毒心肠的顾老太太。在众人都能看得见的郊外,顾老太太和顾栖梧都不会再成为顾乔的问题。可毕竟手段过于血腥狠辣了,司徒容不能确定顾乔可不可以接受。 直至司徒容感觉到一双熟悉的小肉手,就像是昨日一样,轻柔又坚定地回握住了她的,他说:“我不怕。” 心慈手软是涉世未深的好人才能够拥有的特权。 但他不是。 第六十六章 备受宠爱的亲孙女杀死了中风老祖母的案情, 在整个大启引起了地震般的效果, 特别是在大启正在轰轰烈烈地宣扬“孝感动天”这个主题的情况下。 顾栖梧成了唯一的反面典型。 即便顾栖梧一再qiáng调,这是一个圈套,她是被人陷害了, 她也没有打算要杀她的祖母,她为什么要杀唯一可能继续照顾她的人? 但已经没有人会去听顾栖梧在说什么, 她不知感恩、不贤不孝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 不过,其实顾乔也在奇怪, 他知道是他表姐促成了这一切,但她是怎么促成的?顾栖梧可不像是会这么冲动的人,她太习惯置身事外地假扮一个受害者了。能让顾栖梧做到这一步, 除非给顾栖梧下蛊。 顾乔没好意思问他表姐, 而是选择了私下里在课后闲余,和太子商量。顾乔已经形成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和太子殿下互通有无的习惯, 太子闻道成也是。 他们彼此之间没有秘密。 而闻道成也比司徒容更能明白顾乔的承受能力, 他对顾乔和盘托出了那一晚他和司徒容都做了些什么。 司徒容之所以在给了顾栖梧一个三日之限后便暂时放她离开,只是为借顾栖梧引出她背后的势力。 顾乔点了点头,他差不多也猜到了。顾栖梧背后肯定是有人在支持的,不支持她根本不会突然跳出来搞这么多事情。 不过…… “我阿姊是怎么知道顾栖梧和她背后的势力的?”顾乔疑惑。 闻道成转述了司徒容告诉他的。 司徒容一行人比顾乔以为的要更早来到了京城,只不过在还没进入雍畿之前, 他们在城外某处茶摊歇脚时, 她就无意中听到了有人在恶语中伤顾乔。司徒容的脾气火爆,当下就不能容忍这种事情, 然后,她就顺着那人找到了源头——也就是顾栖梧所在的郊外庄子。 但那个时候顾栖梧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常年与蛮族作战的司徒容,在顾栖梧身边发现了蛮族活动的痕迹。 司徒容带着身边的一行人很是做了一番调查之后,这才进了京城。 口不能言的丁叔在这期间受了伤,如今一直在医馆养病,他并不希望顾乔担心,司徒容就暂时没有把丁叔的事情告诉顾乔,想继续当个惊喜瞒一下。 但闻道成却直接说了,别问为什么,问就是他可没有答应司徒容要保守秘密。 顾乔的关注焦点却只有:“丁叔找回来了!我阿姊帮我把丁叔找回来了?!”他表姐怎么这么棒啊!短短几日,顾乔俨然已经是一个司徒chuī了。他恨不能变成司徒容的小尾巴,一直跟在表姐身边,他甚至想和她一起去北疆。 “咳。”闻道成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继续“卖”司徒容,来转移顾乔的注意力,“那日威胁了顾栖梧之后,她就火急火燎地去找她背后的人想办法了,不管是筹钱还是什么,她自己是做不了任何事情的。” 司徒容之前在京郊的庄子观察数日,还差点折了丁叔,仍没能等到真正的幕后大鱼。而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了,她索性也就不遮着掩着。 却真的很有效。 等顾栖梧联系了幕后之人,他们有了全新的方向,顾栖梧也就没用了。 在司徒容本来的计划里,她会替顾乔分别结果了顾老太太和顾栖梧,但是在得知顾栖梧背后的势力到底是谁后,司徒容就想到了这个一箭双雕的省事办法。 将顾栖梧和蛮族联系在一起的,自然就是…… “前朝。”前朝勾结外族,真的是一个再常见不过的组合。顾乔几乎是不假思索就想到了这个yīn魂不散的组织。 武帝解决了他们在宫里最大的势力,宫外的人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我们派了个人,假装前朝势力,折而又返给顾栖梧下了个全新的命令。”让顾栖梧去杀顾乔。之所以要选在一个这么明显的时间,只是因为“前朝”要的不是顾乔死,而是测试顾栖梧的胆量,他们承诺了他们的人会为顾栖梧掠阵。 “顾栖梧就这么上当了?”顾乔还是有点不敢置信。 顾栖梧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地上当,她是典型地不见兔子不撒鹰,但她这个人的弱点也很明显——她坚信自己是凤命。 “但很显然她不太可能嫁给我了,我让人根据这个特点,给她安排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凤命是说她注定会成为皇后,但是成为谁的皇后就不一定了。本朝和前朝只会有一个赢家。而前朝需要一个让他们相信的皇后,心狠手辣,能与过去告别。 顾乔终于懂了,顾栖梧想当皇后已经快要走火入魔,哪怕这听起来很荒诞,但前朝确确实实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顾栖梧要去找顾乔,当时顾乔的身边有顾老太太和司徒容,司徒容会武,稍稍动一点,顾栖梧的刀就会捅向她自己都意外的方向了。司徒容捂住顾乔的眼睛,一方面是不想让他见血,一方面也是如果顾栖梧刀子歪了没能捅死顾老太太,她大概还要想办法动点手脚。 不过,老天保佑,顾栖梧这一刀捅得又狠又准,让长期受到惊吓的顾老太太最终也是在惊吓中结束了这一生。 等顾栖梧终于想明白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局的时候,已经晚了。 而意识到顾栖梧已经没用,还把他们都bào露了的幕后之人,肯定要从雍畿撤退,哪怕不是所有,也是有一部分人要转移的。顺着这些人,司徒容和太子会得到更多的惊喜。既帮着顾乔摆脱了噩梦,也即将为国家彻底解决前朝余孽的毒瘤。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而和蛮族合作,都不可原谅!”司徒容最恨的就是这种出卖自己国家的人,她和她的家人、下属那么拼命地在边关浴血奋战是为了什么? 就为了让这种带路党过上开心快乐的生活吗? 顾乔和太子谈完没一会儿,温篆就蹭了过来,顾左右而言他地和顾乔开始了没边没际的闲扯,都是类似于“今天天气挺好啊”“家里也还行?”“灵堂弄好了吗?需要我去府上帮忙吗?”之类的话,重点自然是最后一句,温篆想去显国公府。 显国公府里有什么? 有司徒容。 司徒家在京城有自己的大将军府,在司徒容来京之前就已经命人打扫过了,可以说是焕然一新,拎包入住。不过司徒容最后还是选择了暂住在顾乔家,她舍不得她的小表弟,她的小表弟也舍不得她。 顾老太太被顾栖梧捅死之后,作为老太太的孙子,顾乔自然是要给她举办一场葬礼的。闻道成为顾乔带来了一线道长的“不宜操办过大”的批语。 至于这到底是不是一线道长的话,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怎么才能又快又好地解决这件事,顾老太太去世,顾乔作为有品级的官员是要丁忧的,不过,司徒家做得很绝,他们在司徒容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各种证据,用以证明顾老太太其实并不是显国公的亲生母亲。 谁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真事,当事人显国公和顾老太太都已经死了,只有司徒家掌握着与显国公生前的通信。 他们说这是显国公和他们说的,那就是显国公说过的。 显国公只是顾老太太大伯哥的孩子,大伯哥一家死后,由顾老太太代为照顾。显国公那么辛苦地把老太太找回来,只是仁至义尽地还她养育之恩。为了让大家尊重顾老太太,才没有对外说出他们真正的关系。 但是顾老太太却反而在显国公夫妇意外去世后,nüè待自己的侄孙顾乔,甚至纵容儿子差点杀了显国公唯一的继承人。 司徒府实在是看不下去大家继续被蒙蔽,这才将真相大白。 总之就是顾乔并不需要给顾老太太守孝了。 大家信不信,这个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有人不信,自然也有人会相信。毕竟不是亲生的,才能彻底解释顾老太太一家为什么可以这么丧心病狂。重点其实还是武帝认不认,武帝认了,那就是板上钉钉。 武帝自然是认的,太子,司徒家,乃至是死去的显国公,都在不断地加重武帝心中的筹码。他就是这么一个偏心的人。 “那我先回去问问阿姊需不需要帮忙吧。”葬礼那么小,自然是不需要帮忙的,只是看看司徒容愿不愿意借着这个机会见温篆一面。 这天下午,温篆一整个人的心思都没在课上。 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什么,包括师傅在内,他们都决定对这件事保持缄默,给温篆一个机会,这孩子真的不容易。 连温篆的老对家周叔辩都难得给温篆送上了祝福。只是他又一次和顾乔确认了:“哪怕温篆以后是你姐夫了,咱们也才是一国的,对吗?” 一下课,温篆就用眼神频频暗示顾乔——你是不是该回家了?要不我送你吧?回家吧,你温馨的家! 顾乔哭笑不得,但还是满足了温篆所愿,第一时间回到了府上。 如今的显国公府已经挂上了敷衍的白绸,效率惊人。司徒容正在指挥:“老太太是死于凶杀,灵魂无法得到安息,自然不能停放在家里,我已经送到山上安排高僧给她祈福了,在咱们这边的灵堂就随便搭一下就行。”显国公府顾乔还要住很久呢。 “阿姊,”顾乔一进来,就直冲着司徒容跑了过去,挤眉弄眼地拼命给司徒容暗示,“温兄让我问你,需不需要他来帮忙?” 司徒容却是个钢铁直女,半点不解风情,不解反问:“葬礼一切从简,为什么要帮忙?我连宾客都不打算请。” “那你一个人也不一定忙得过来啊。”顾乔不死心地再次暗示。 “我可以啊。”就没有她司徒容一个人办不成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司徒容:我,超独立的! 顾乔:……对不起,温兄,我真的尽力了。 第六十七章 顾乔派人去通知了温篆后, 温篆并没有死心。 几乎是在顾乔的人刚刚出去后, 温篆的拜帖就到了。因为温篆就等在从顾家去他家必经的路上,他坐在马车里,由两个书童在外面望风, 一看见是显国公府上的人,就会上前去问问对方是不是要去温府送信, 如果是,那就不用跑了, 他们家公子“刚巧”就在这附近。 带着不少礼物的“刚巧”。 温篆迫切想要见到司徒容的心根本没有办法遮掩。 因为司徒家的婚信,已经由白沉代为送到了温家。 本来司徒一家是打算一起来京城看顾乔的,但是司徒大将军身居高位, 情况特殊, 他在回京之前必须得先奏请武帝,说明充分的理由,在得到恩准后, 才能带着圣旨上规定的少数士兵回京。这是一套很麻烦但必须有的流程, 既是为了保护武帝,也是为了不让有心人诬陷司徒家有造反之心。 北疆天高水远,与京城通信困难,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二十天乃至更久。而这种寻常奏请是不能走八百里加急的,只能看着它慢悠悠的上路。 司徒容心急, 一刻也等不下去, 她当时还以为顾乔遇到了危险。 于是,全家连夜召开会议, 最终商量的结果就是由司徒容带着丁叔等人简衣先行。司徒家曾得到过武帝的特许,在回京这件事情上可以有一人便宜行事。这为的其实是防止边关之患出现意外,不过,司徒容这次回来也算是yīn差阳错、歪打正着,真的发现了前朝与蛮族的大yīn谋。 而在司徒家奏请的时候,太后还没有醒来,他们回京的理由并不能用恭贺太后康健,也不能说只是因为担心一个外孙就举家回京,最后的结果就是gān脆让司徒容顺便结个婚。用女儿的婚事来说事,是最容易得到批准的。 武帝也果然准了,甚至在信里打趣司徒大将军,上次是十里红妆,这一回是不是要二十里,三十里?又不知道要羡煞京中多少贵女了,他会提前让人给清道的。 经过武帝提醒司徒家才想起来,他们并不能轻车简行,还要带嫁妆上路。 但最可怕的是,司徒容早就把家里给她攒的嫁妆花的差不多了。司徒容对每一个跟着她的士兵都十分仗义,致残她给他们安排其他营生,致死她为他们的父母养老送终。随着人数不断的增加,这成为了一笔不小的开支,司徒容的性格不允许她不断的求助家里,那就不是她家养,而是让家里在养了,所以她只能一次次的动用自己的嫁妆。 不得不说,司徒容喜欢温篆的理由之一,除了据说温篆长的好又有才以外,还有一个理由是传闻里温篆经营有道。 司徒容真的太需要有个人来帮她管理她名下的产业了,她迫切的需要钱生钱。 但司徒容自己又不是那种会做生意的。 所以,温篆真的很重要,不要太契合司徒容。 司徒家很有钱,这么多年在北疆盘踞经营,不可能没有钱。他们再为司徒容筹备一份差不多的嫁妆,是完全没有负担的,但很多东西并不是钱就能够解决的,它需要时间来准备。哪怕司徒大哥想到了一路走一路采买各地特色这样的鬼才主意,他们也注定了要放慢脚程。 然后,走着走着他们才想起来,结婚这个事,他们什么都想好了,就是大概,可能,好像把婚事的另外一个当事人温篆给忘记了。 司徒大哥赶忙修书一封,拜托了他在京中的好友白少将军,代表他们家先上门去商量。 幸好,虽然这场婚事准备的波折不断,丢三落四,但结果是好的。温家早就想谈结婚的事情了,主要是因为温篆迫不及待,温夫人实在是不忍看着儿子饱受相思之苦。但对面是司徒大将军府,司徒容又明显不是一个能够让人为她做主的人,温家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加快结婚的进程。老天保佑,司徒家也想早点结婚,几乎是白沉稍微一提示,温家这边就已经很懂得的抢先开口,激动万分了。 温夫人是个只要儿子开心她就开心的传统女性,她根本藏不住秘密,当天就告诉了温篆他们要加快准备婚事了。 司徒家并不能在京城待太久,婚礼肯定要尽快提前准备起来,才不会显得太过匆忙。 而鉴于他们真的马上就要结婚了,温篆觉得他这么找点理由提前见一面司徒容,应该不算太过唐突。还能让司徒容见见他,看满不满意。 好吧,说一千道一万,温篆就是想见司徒容了。 通信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可惜,事情并没有像温篆预期的那样发展。司徒容拒绝了温篆的暗示。温篆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他还是太心急了,他确实不应该这样,他…… 来送信的是顾乔的奶兄解厄,一看温篆的表情,就知道这位心思细腻的公子误会了,也很少有人能不误会。司徒家这一代大小姐的不解风情,只有你亲自在她身边听到她的语气,才能够领悟,原来这世间真的会有这般女子。 解厄按照顾乔的指示,上前多暗示了一句:“表小姐的意思是,她不需要人帮忙,她自己就可以了。呃,您明白吗?” 和司徒容的“怎么点都不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温篆的“一点就透”。 温篆长舒了一口气,有了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只要不是讨厌他,在拒绝他就好。容容连这样不解风情的样子都好可爱。 而针对司徒容的性格,温篆也就及时调整了策略。 虽然温篆没有什么感情经历,但大概有些天赋是与生俱来吧。温篆当下就决定和解厄一同直接上门了。 温篆来的速度把顾乔惊到了,这位找的上门理由也很有灵性:“你忘记把你最喜欢的毛笔从宫里带回来了。” 顾乔:“???”他什么时候有的“最爱的毛笔”?他自己为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在看到毛笔本笔之后,顾乔就立刻闭嘴了,这可是太仓毛笔!众所周知最好的毛笔是湖笔,láng毫、紫豪什么的也算是耳熟能详,但除了湖笔以外,还有太仓笔,它与湖笔并称为“南湖北潘”,整个吏部都指定只用太仓笔。太仓笔的制作者大多姓潘,又有潘笔之称。 温篆拿出来的这一支潘笔,明显就是出自潘家嫡系的大师傅之手,是本就工艺复杂的潘笔里最复杂的一款。 顾乔最近形成了一个想要收藏各地毛笔的新爱好,他肯定是拒绝不了这一支的。 “没错,这就是我最喜欢的毛笔!”顾乔接过毛笔,已经恨不能当下就沾墨挥洒一番了, 司徒容不懂爱情,但对家人却是很细心的,抬手点了点小表弟的额头,用一种外人都觉得她是在借机打发人的语气对顾乔道:“去玩吧。” 顾乔、温篆:“!!!”容容还是很懂的啊! 可惜,顾乔前脚刚走,后脚司徒容就真的很认真的和温篆说起了正事,真没有什么故意支走人,她只是想顾乔能够如愿。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彼此的同事,很热爱工作的那种。 终于说完了最近京中的异动,司徒容又说起了家里正在准备的葬礼,她心中很有成算,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确实是不需要谁来帮忙。温篆甚至都不知道司徒容为什么要像作报告一样,把这些说给他听。虽然不管容容说什么他都爱听。 “关于宾客,我的意思虽然是不清外人,只有家里人。但爹娘还是不要来了,你觉得呢?顾老妖婆毕竟不算是什么正经亲戚,没必要劳烦爹娘辛苦跑一趟。” 葬礼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还不够憋屈的。如果可以,连司徒容自己都不想出席。 “爹?娘?”温篆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打的有点懵。司徒家都还没来京城,司徒容口中的爹娘只有一个可能是他、他的爹娘,但幸福可以来的这么突然吗?温篆有点不敢置信。 “呃,那,公公婆婆?”司徒容换了一种说法,她才意识到她还没有就称呼问题和温篆讨论过,“北疆那边都是直接叫爹娘的,成了婚就是一家人了,你可千万别叫我爹娘岳丈岳母,我爹会觉得你不把他当自己人的。当然,我也会尊重京城的习俗,你们是叫公公婆婆吗?” “就,就,也是爹娘。”温篆的脸已经彻底失控,红的不可思议了,但该他得的也是一点不含糊,暗搓搓的就给京城习俗定了个必须叫爹娘的规矩。 “那真是太好了。”司徒容慡朗一笑,“啊,是不是得成婚之后再叫?” 司徒容这才想起来,北疆与京城还有其他的区别。北疆民风彪悍,少数民族众多,各族杂居在一处,各种风俗早就分不清楚是那一族的了。其中一个就是试婚,订婚之后就可以开始试婚了,一旦出现什么问题,也好随时退婚,互不耽误。要是真的成婚了再想合离那就太麻烦了。 也就是说,从北疆的角度来看,订婚就已经算是结婚了,就直接可以叫爹娘了。 “京城不是这样的,对吗?”司徒容有点懊恼,她把事情搞砸了,她这是唯一一次与人订婚,经验不足,实在是太糟了。 “但我们家可以是!”温篆忙不迭道,他真的特别会说话,说完,还试探着把手一点点放在了司徒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他真的碰到她的手了!!! “不过,就是,呃,”温篆很小声的道了一句,“我们家,试婚也不可以分开的,真的,很麻烦的!有祖训的!” 就温篆已经不打算要脸了。 第六十八章 草草办完了顾老太太的葬礼, 整个显国公府就风风火火的投入到了对司徒容和温篆的婚礼准备之中。 奶兄解厄整天都喜气洋洋的:“府上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自家世子也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顾乔坚持不让他表姐去准备这些, 至少不能在明面上让他表姐参与指挥。 因为大启就没有哪个贵女会自己去准备自己的婚礼。这与男女性别无关,而是大启流行的一种风气——越是受到重视宠爱的孩子,越是不需要去操心婚礼筹备的事情。 不管是婚礼的新郎官还是新娘子, 都不会参与到婚礼的筹备中,他们顶多会动嘴, 告诉别人他们想要怎么样的一个婚礼。 启人相信婚礼是一个人一生之中最幸福的状态,之一。 滴水不沾是接下来富裕一生的征兆。 这种风气毫无道理, 也很奇怪,但它就是已经形成了一种共识。顾乔并不希望外面传出什么“女将军并不受到大将军府或者是国公府重视”的恶毒流言,哪怕司徒容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她要是在乎也就不会有什么独一无二的女将军了, 但是顾乔在乎。 “我希望历史书上写的是, 我的大表姐是两家的掌上明珠,天之骄女,她本可以过上与寻常贵女一样闲适安逸又富足的一生, 但是她没有, 她选择了去报效祖国,立不世之功!她是真正的伟丈夫,没有因为自己qiáng势的性格,爱武装不爱红妆的爱好,与众不同的武将身份, 而遇到任何一丁点的挫折。她的一生就是这么顺风顺水, 父母慈爱,兄友弟恭, 丈夫敬重,喜乐安康!” 顾乔真是受够了那些人在看见他表姐后躲闪的眼神,以为所有人都听不到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还有谈起他表姐时莫名笃定了这么优秀的司徒容一定是哪方面有问题与不足,她未来一定不会幸福的语气。 “我们容容好的很!会别他们所有人都好!” 她可以去做任何她喜欢做的事情!她就是这么帅气的一个姑娘!她,是顾乔最喜欢的大表姐,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也没有人会不喜欢你。”闻道成顺着顾乔的话道,他愿意为顾乔实现所有的愿望,无论如何都会去实现。 “那您知道怎么准备婚礼吗?”顾乔期待的看着太子,毫无疑问,他是来求救的。 不管顾乔说的多么豪情万丈,他也得承认一个现实——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给司徒容准备一场足够合适又完美的婚礼。顾乔此前完全没有经历过这些,而他府上现在留下来的忠仆里,也几乎没有相关验,唯一的丁叔还只跟着他爹操办过男方在婚礼上应该做的事情。 顾乔有心找一些有经验的人来帮忙,但他很茫然的发现,他甚至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有经验的人。大启在婚姻这一块的市场实在是太歧视男性了。 之所以来找太子殿下求助,是因为顾乔觉得太子是无所不能的。如果是因为自己的事,顾乔还不一定能开得了口。但为了他表姐——她值得最好的一切,顾乔再不想麻烦别人,也会硬着头皮去求。他已经拜托了闻添身为长公主的亲娘和周家的老太太当他表姐的双媒人,也请了一线道长占卜吉时。 婚礼的三媒六聘,已经进行了大半。 在顾乔所自己就知道的婚礼流程范围内,尽量给到了司徒容最好。 闻道成装的似模似样,点头表示可以,没问题,都是小事。但是等顾乔放学离开文华堂后,闻道成转头就去求了太后,太子也不知道婚礼应该是什么样的。他和顾乔一样,基础常识就停留在三媒六聘,但那很显然并不会告诉人们婚礼应该是什么样的。 幸好,太后是真的知道,她虽然还在恢复之中,不能劳神,但她可以给顾乔指几个真正有经验的人过去帮忙。 太后对顾乔没由来的友善,已经在宫中引起了不小的关注与波澜。连三皇子都吃味的和长乐王抱怨过好几次了——“他顾乔何德何能让太后这么喜欢?”明明太后根本没有见过顾乔几次。但打从太后醒来之后,对顾乔的各种赏赐就没有断过,特别是在听说顾乔身体里还有余毒未清后,她老人家三不五时的就要派御医去请脉,可以说是十分用心了。 这实在有点不太公平。 长乐王能说什么呢?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人是自己选的,已经没有办法退货了,认命吧,哪怕三皇子再小气再幼稚,还是得凑合过,离不了。 其实闻道成也在奇怪,太后为什么对顾乔这么好,再联想太后第一次见到顾乔时说过的奇怪的话,闻道成不可能不疑惑。 但是不等闻道成想到该怎么去对太后的秘密刨根问底,另外一件事情已经仓促的骤然爆发。 蛮族在前朝余孽的支持下,公然撕毁与大启的百年协议,骑兵南下,绕道西北,一夜间就已经攻占下了一座边陲小镇。 虽然行事匆忙,但两国之间烽火再起已经是板上钉钉。 还在睡梦中安然的大人们被着不断的敲门声拍醒,着急忙慌的连夜赶往皇宫,有些连衣服都是在路上一边赶一边穿好的。 走到半路上的司徒大将军一家,已经快马打道回北疆了。准备到的一半的嫁妆倒是还会如期运到京城,司徒大将军以北疆暂时没有战火为由,希望女儿在京中先坚持把婚成了再说。 可这明显就是司徒大将军感觉到了威胁,不想女儿回到北疆,想要给司徒家留一丝火种的后备举动。 虽然现在来看蛮族把战火对准了西北,但北疆才是蛮族大军过境的必经之地,那里早晚会成为主战场。 司徒容拒绝按照她爹希望她做的去做。 幸好朝廷这边也不算是完全的措手不及,他们之前已经掌握了司徒容进京之后的所有发现,知道了蛮族这是和前朝余孽勾结在了一起,前朝曾经掌握着多少边关的重要战略信息,武帝这边已经先大致有了一个心理准备。 甚至是包括这次的侵略借道,武帝也猜到了,只是武帝也有并不知道蛮族具体会绕过哪个天然屏障,来对大启展开进攻。 “我们会赢的!” 武帝和闻道成派出去跟踪的人,在蛮族发动进攻的当天,就闪电般的捣毁了他们之前掌握的前朝余孽在大启境内的数个窝点,并在其中找到了不少用途奇怪的药方。 药品里有不少成分都来自白家镇守的西南,是结合了蛊毒和中药的产物。 致使太后昏迷又让太医束手无策的奇药就在其中。 也就是说,前朝余孽联系的并不只有蛮族,他们和西南边的寨子也有联系,幸好发现的早,可以安排白家提前防备。 闻道成拿着药方,连夜去找上了武帝。 开门见山:“爹,你看,第三种,效果看上去熟悉吗?”他的手指掐在第三种药方呈现的效果书写之上,力道大的仿佛随时会把这羊皮纸都能戳烂。 那就是周皇后的死因! 闻道成之前一直没能找到证据来证明他娘不是病死,而是被人所害。但他就是有那么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他娘并不会年纪轻轻就那样撒手人寰。 事实也证明了闻道成的正确。 和这些古怪药方放在一起的,还有一份前朝余孽已经清理掉的人员名单。顾乔的爹娘赫然就在其中。 “我现在能问您了吗?”闻道成看着武帝,“为什么在显国公死后,他并没有得到追封?” 从武帝对待顾乔的态度里可以看出来,武帝其实对显国公并没有什么恶感。 武帝坐在龙椅之上,还没有从周皇后真的是被人害死的重击中缓过神来,他竟然连自己的发妻都保护不了。武帝讲话就像是在梦游,前言不搭后语,但还是尽可能的给儿子解释了显国公的事情。 “你当时无论如何都不能介绍你母后是病死的,我又何尝不是呢?”武帝被儿子那么坚决的模样也影响到了。 只不过当时的武帝还是并不觉得是自己的后宫杀死了皇后,他怀疑是边关的蛮族不安分。 武帝很多年前在征战时,为了平息边关之患,直接杀死了蛮族信奉的神女,这神女一直在对蛮族做出“预言”——只有侵占了大启,蛮族才会永享沃土。 蛮族一直想为神女报仇。 杀死周皇后,应该就是前朝余孽对蛮族的投名状,证明了他们可以杀死武帝的实力。当然 ,有王识文在从中作梗,前朝余孽到最后也一直没能杀死武帝。 总之,当时的武帝并不知道这些,但他还是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蛮族,他命显国公去暗中调查,一方面是显国公的能力和忠诚都值得信赖,一方面也是因为司徒家世代驻守北疆,武帝想要结合这两者的力量。 “但是他让我失望了,调查数月,毫无结果。”显国公的密信都由王识文jiāo到武帝手上的。 武帝那个时候正处在不断迁怒别人的状态里,又有太子在跟他闹,他真的烦不胜烦,所以他直接就下了显国公办事不利,酌情降等的密旨。 但是不等显国公回京,他和他的妻子就“死于了意外”。 “我当时听信了王识文的分析……”再多的话武帝没有说下去了,他的懊悔已经快要把他淹没,“所以其实是追封了的,我又把显国公的爵位原封不动的给了顾乔。” 一降一升,都是在秘密之中进行,所以看上去就是没有追封。 “我现在怀疑,显国公是追查到了什么,送信回来时被王识文换了消息。”在武帝当时彻底认命,误以为发妻真的就是病逝,悲痛万分的时候,王识文联系了宫外的前朝余孽,对显国公夫妇进行了灭口。 顾乔在听到大部分都只能依靠推测的过往后,沉默的低下了头。 在这个故事里,除了王识文,谁都没有错。但也就是因为幕后黑手是王识文,顾乔甚至连为他父母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 “我要跟着我表姐去北疆!”顾乔再抬起头时,已是坚定了内心的想法,他的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必须得承认,这不是什么深思熟虑的结果,这就是他一时的冲动。但除了这样的冲动,他再没有其他东西了,他不会回头! 闻道成笑了:“巧了,我也是这么对我爹说的。” 王识文死了,前朝余孽还在,蛮族还在。 太子领兵殊为荒唐,朝堂上下都不太可能同意,哪怕是武帝都不是那么愿意。但闻道成却觉得这大概就是他入朝之后一直在等待的机会了,在朝堂上已经吵成一锅粥后,自入朝以来,一直十分安静的太子,缓步出列,只用了一个理由,就让其他人包括武帝都没有了办法反驳。 ——武帝在还是太子时,也一直过着南征北战的生活。 不仅如此,武帝还战功彪炳,一统了中原。历朝历代确实很少有太子领兵的传统,但大启就从没有遵循过传统。它们一直是这样的独一无二。 “但你才十四!” “您跟着太祖对前朝举起反旗的时候,也才十四!” 没有人可以阻止一个儿子去为自己的母亲复仇! *** 与武帝的难搞比起来,顾乔在对他的大表姐表达出想要跟着她一起回北疆的想法时,司徒容只是很严肃认真的给顾乔讲了有可能会遇到的种种威胁与死亡的可能,然后再一次问了顾乔一句:“你现在还想去吗?” “我想。” “好!我同意了!”司徒容和太子有些时候真的很像,他们都是不按照常理出牌的疯子。 不过,最疯的大概还要数温篆了,这位从来都是理智优雅,只有在未婚妻面前略显恋爱脑的公子,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当司徒容亲自骑马去温府做出解释,婚礼大概暂时没有办法举行的时候,温篆道:“可以的,我们在北疆结婚!” 温篆已经禀明了父母和祖父,太子要上战场,身为太子的臣属,他会追随太子而去。他不能否认,他想去北疆的理由之一是司徒容,但司徒容绝对不是所有的理由。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考虑的,这不管是对司徒容,对太子,乃至对他自己未来的仕途,都是一个机遇。 “我祖父已经同意了。”只要温老爷子开了口,这事也就定了,“我不是什么武将之才,但出个主意,想个兵法,还勉qiáng能够凑合。实在不行,我还能给你们搞后勤。” 在准备军需方面,温篆就是有这份自信,他们会需要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就要施展时光流逝大发,所有人都要长大啦~ 第六十九章 事实证明, 太子不只需要温篆, 他还需要周叔辩、苏肃、钱多……整个伴读团里有五人都在太子领军点兵的名单之中。当然,这是在征求过他们本人意愿后,才做出的决定。 谢涟、闻添还有李怀遇三人就选择了留在京中。 或者说是他们没能过了自己家人那一关。 谢家在制科考试之后, 本就对谢涟没有选择直接出仕而多有责备,如今谢涟又要搞什么去北疆送死的行为?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也不管谢涟跟着的是不是太子本人,只一心希望谢涟能够留在京中。 谢家出身耕读世家, 在狂生的性格里,也带着一些老牌的“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的想法。他们会进行一些适当的政治投资, 却并不会把全部身家搭进去地进行豪赌。 为了防止谢涟搞小动作, 谢家是直接去求的武帝,很绝地断了谢涟所有的念想。 谢涟羞愧难当,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小伙伴们。 比谢涟还觉得丢人的是闻添。 作为长公主的儿子, 闻添一直过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纨绔生活, 比谁都活得舒坦自由。闻添在得知太子决定前往北疆时,第一时间就兴奋地表示他早就想去了。闻添自己做决定已经做习惯了,他觉得就没什么是他娘会拒绝他的。 结果,闻添前脚刚答应了太子,后脚就被他娘以死相bī, 真.以死相bī, 闻添刚起了个头,长公主就拿出白绫准备上吊了。 长公主并不只有闻添这一个儿子, 但很显然她最疼爱的就是闻添,要不然她也不会决定把自己的爵位传给这个儿子,还给他改了象征着皇室正统的闻姓。因为这个闻姓,长公主不知道遭受了多大的压力,但她还是坚持了下来。 现在,她这么宝贝的儿子要去上战场了?她怎么可能同意! “难道您就不想我做出一番事业吗?”闻添用周叔辩说服父母的理由,来试图和他娘讲道理,“难道您就不想我有出息吗?我读书不行,这是唯一的途径了。” “不想。”长公主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闻添:“???” 当个健康又快乐的闲散宗室,就是长公主对于自己儿子全部的期待了,比起看到儿子有出息,她更愿意看见他活着。当年参与了反抗前朝的闻家人,已经所剩无几,包括了除武帝以外长公主所有的兄弟姐妹。 “你知道司徒家历代驻守北疆的代价是死了多少人吗?不知道,就去给我查!” 真的会死人的。 这与你是太子,是公主子,是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刀剑无眼,在死亡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 闻添和自己的娘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长公主自觉被儿子伤透了心,于是乎,她就有了和谢家差不多的思路——闹到太后面前。长公主是太后的亲女,说话就比谢家要更加不客气一点,她表示,她甚至都要后悔当初答应周皇后,把儿子送去给太子当伴读了。 太后看着女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此前,谢涟和闻添之间,其实从未有过什么过深的jiāo流,他们只能算是同处在一个圈子里看上去像朋友但其实并不熟悉的陌生人。这一回难兄难弟的遭遇,反而迅速让他们之间的友情得到了升温。 被家人拖后腿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两人聚在一起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之后就开始比惨。一个感慨“成也世家,败也世家”,另外一个勾肩搭背地说“好歹你当时和殿下说的是‘我先回去与家人商量一下’,我可是直接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的,结果转头就被自己亲娘打了脸”。 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面子,他们可以丢一切东西,却绝对不能在朋友和敌人面前丢脸。 闻添和谢涟的感受可想而知。 反倒是最没有存在感的李怀遇同学,他是唯一一个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在私下里对太子表示了没有办法跟随的人。 因为他害怕。 李怀遇的性格真的很胆小,他自己也不否认。他不跟去的原因,一方面是他真的很害怕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另外一方面他也是怕自己真的上了战场之后,因为自己的胆小而给太子添麻烦。 虽然后者听起来很像是借口,但李怀遇真的是这么想的。 他害怕到甚至不能保证自己在遇到敌人后会做出怎么样一番选择。他一直谨小慎微,面对这种有可能变节的危险,他的选择就是从一开始就不去接触,不给自己任何机会。从根源上把问题给掐灭了。 “孤相信你不会的,”太子拍了拍李怀遇的肩膀,“但孤说这话,不是为了劝你去北疆,是希望你能拥有更多的自信。” 太子本身就没考虑过要带李怀遇去北疆,或者说他就没考虑过带所有的伴读去北疆。 “你们在京城会发挥更大的作用。”不只是李怀遇,也包括了谢涟与闻添,“之前的围猎军演,你们就一点都没有学到吗?” ——朝中有人好办事! 太子为什么要把自己所有的班底都带走?故意给自己的兄弟降低竞争难度,然后给敌人可趁之机吗? 虽然幕后凶手是前朝余孽,但太子和其他兄弟姐妹的矛盾也并没有被完全解除。就好比太子和三皇子,他们的矛盾来自太后的偏爱,而这是完全不可调和的。毕竟太后只有一个,而人的心都是偏的,避无可避。其他皇子公主固然不会弄死太子,却不见得他们就不会想看太子出丑了。 闻道成……说实话,他也不是那么信任自己的兄弟姐妹,他需要在京城留一部分人,成为他的眼睛他的手,替他从中斡旋,及时调整。 留在京中的三人被说得豪情万丈,没想到他们还能拥有这样的重任。 面对太子的主动放手,长公主和谢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对于自家孩子没有选择跟随这件事,太子并没有展现出他过去性格里“你既然不站我,那就是我的敌人”的偏执一面。太子真的长大了,变得成熟了,反而他们却还在拿老眼光看人,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为此,在太子领兵去北疆这件事上,长公主和谢家反而出力不少,带着一些补偿心理地肝脑涂地。 嗯,闻道成也不能否认,他明明要留下一部分伴读,却还是对所有伴读提出了一同前往北疆的邀请,为的就是得到如今这样一个欲扬先抑的效果。 或者说是以退为进。 顾乔的很多小招数总是特别地有用。 同月月底,大军开拔,在太子和司徒容的带领下,一路朝着北疆席卷而去,进行了最qiáng有力的一波增援。 本来蛮族已经打起了北疆的主意,以为大启的反应不会如此快。他们在兵临城下,得意扬扬之时,遭到了太子军及时驰援的重创。大启太子闻道成之名,一夜之间传遍了大启和蛮族的内外,让所有人都牢牢记住了他的名字和他的qiáng大能力。 闻氏太子,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一年后,西南蛊寨也反了,不过被早有防备的白家又给及时摁死了。本应该在京中教书养伤的白沉白二爷,最终也没能养成,反而是兴奋地上了战场,发现这果然才是治疗百伤的不二良方,至少对于他来说是这样。 两年后,三皇子和长乐王也加入了战场,带着qiáng烈要求一同前往的五公主,她对于当年太子没有带她走而耿耿于怀,誓要证明给太子看,她也可以很厉害。 三年后,五皇子也来到了北疆,活跃在了对敌的战场之上,但让他更出名的还是他追求司徒女将军未果,被温篆怒锤的桃色新闻。五皇子,一个军事鬼才,天生神力,打不过温篆一介手无缚jī之力的书生。 六年后…… 顾乔终于十八岁了。 从繁华热闹的雍畿,到huáng沙大漠的北疆,再辗转到了草比腰高的草原。从养尊处优的公子少年,到一骑当千的少将英雄。小时候的顾乔打死都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灰头土脸地趴在敌军深处,度过自己十八岁的生辰。甚至他都已经忘记这一天是他的生辰了。 他满脸泥土,战甲暗沉,藏在水草丰美之处。以月明星稀的夜空为盖,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生怕惊动了王帐之中的蛮族。 顾乔的身边是已经损失了不少的jīng锐部队,他们在追击一伙儿蛮族时迷失了方向。 万万没想到,他们反而因此找到了蛮族再神秘不过的流动王帐。据传蛮族王和前朝余孽推举出来的所谓的前朝太子都在这里。 摆在顾乔一行人眼前的有两条路—— 一、记下位置,小心翼翼地离开,要么再次迷失在草原之上,要么找到太子的援军,等他们碰运气地能再次找到王帐,大军压境,结束战争; 二、发动奇袭,想办法直取蛮族王和前朝“太子”的头颅。 在顾乔来看,老天根本就是没有给他选择,先不说他们是迷路在了大草原上,能不能安全离去并找到大启的军队,只说这王帐很快就要再次移动,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很可能就会再也得不到了。 大启和蛮族整整打了六年的仗,战果互有胜负,战线犬牙jiāo错。现在是大启略占了一些上风。但是,百姓已经不堪重负。 大启必须尽快结束战争! 蛮族却准备蛰伏起来,迁移到更远的地方休养生息。没有人会觉得他们真的会就此善罢甘休,若给了蛮族喘息的机会,战事再起,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样的噩梦重演,只会造成更多的尸横遍野。 特别是对于顾乔和太子来说,他们奋斗了六年,所求的不过是为自己的父母报仇。现在仇人就在眼前,怎么可能错过? 不过,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顾乔对跟在自己身边的将士,与他表姐司徒容的带兵理念很相似,他绝不能亏待了为自己出生入死的人。 “想离开的,现在就可以走了。”顾乔小声下令道。在黑夜中,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楚,但了解顾乔的人都知道他说这话时是发自肺腑的,没有任何反话,事后也不会报复,顾乔在真诚地建议大家选择生存几率更大的可能:“哪怕找不到援军,至少你们可以活下去。” “您呢?” “我不会走。”也不能走。顾乔摇了摇头。走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敌人就在眼前,他却怯懦了?开什么玩笑! 这是顾乔一辈子最冲动的时候,冲动得如此无怨无悔。 “那我们就也不会走。”顾乔的副官立刻道,眼中被坚定涂满了色彩。从上了战场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顾乔的兵没有一个是怕死的,他们只怕死得毫无价值。 顾乔垂头沉默了下去,好一会儿才道:“家里是独子的,qiáng制回去报信。” 此行凶多吉少,他们不能全部折在这里,至少要让别人知道他们都遇到了什么。 家中是独子的有三个士兵,他们不都是独子,而是已经死得只剩下他们这一个儿子了。有个年纪最小的今年才被调到顾乔的身边,没想到就和顾乔一起遇到这样的事情。他哭得特别凶,还不敢哭出声,只能沉默地流泪,他不想离开,感觉自己像个逃兵。 顾乔把他叫到了身边:“我不是要开解你,因为我相信你比谁都坚qiáng。我只是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 “国公爷!您说!” 顾乔还是世子,他在弱冠之前只能是世子,“国公爷”本来是一开始瞧不起他的人为了戏弄他起的,但顾乔自己认了这个黑称,搞得那些人反而很尴尬。他身边的人本来只是跟着挑衅那些只敢背后搞小动作的人,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就叫习惯了,真的认了下来。 “如果我没有回去,代我对太子殿下说一句话……”顾乔的这个念头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而是已经盘踞在他脑海里很久了。但是战事吃紧,他便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去和太子说。 当然,也有一方面的原因是顾乔害怕,害怕说了他就没有办法再和殿下像过去那么亲密无间了。 可是在这一刻,在生死面前,什么都不叫事了。顾乔不再怕以后和太子连朋友都没的做,他只怕他甚至没有来得及让太子殿下知道他的心意就死了。 话就在嘴边…… “算了,还是别说了。”他若死了,说了只会让太子殿下徒增烦恼。而他若不死,这种事情自然只有由自己去说,才会显出足够的诚意。 第七十章 与此同时的北疆城。 司徒容负伤, 不得不暂时避退回了司徒家世代驻守的北疆城, 昏迷了整整七日,又在将军府熟悉的闺房内直挺挺地躺了七天,不能动也不能开口, 因为一动一开口就准会晕眩、呕吐,连苦胆都要吐出来的那种, 喝多少药都不管用,反而会加重这种呕吐的欲望。 长这么大, 司徒容就没那么难受过。 但她今天还是坚持从chuáng上坐了起来,在女副官进来时,她一直打量着自己的房间, 自从与温篆成婚后, 她就再没有回来住过了。 如今乍然看到这个冷冰冰的一点都不像是姑娘家的闺房,她甚至是有些不适应的。 因为温篆是一个特别jīng致、特别会享受生活的人,哪怕战事一切从简, 温篆也有本事把他们的房子打理出家的味道。有温篆闲余的习作, 有温篆从周叔辩手上讹来的奇奇怪怪的小物件,甚至是打赢一仗后从路上摘的小花…… 没和温篆成婚的时候,司徒容从不觉得自己过去的爷们日子有什么不对,和温篆成婚之后,司徒容才意识到了不同的风格下会有不同的美好。 想起温篆, 司徒容的脸上就忍不住扬起了笑容, 好像连伤口都不那么痛了。 但也是因为想起了温篆,司徒容更加无法再回到过去一个人的状态里了, 她对刚刚进门的女副官问道:“姑爷呢?我怎么回府里来住了?” “姑爷随太子殿下出城啦,姑爷不放心您一个人在家,就拜托了老夫人照顾您。” 这回答无懈可击,温篆就是这么一个细心的人。 但问题是:“整整三日,我见了爹,见了娘,见了所有的哥哥嫂嫂,乔乔呢?” “表少爷当然也是随太子殿下和姑爷一同出城了啊。”女副官回答得十分流畅自然,没有一点磕绊与躲闪,就像是事先不知道已经练习过多少回似的。 司徒容点点头,摁着伤口,挣扎站了起来。 她要去城墙上看看,谁来劝都没用。 周叔辩正在负责守城远望,这是他最近的工作,每一天都尽职尽责,已经快要与每个守城的士兵都混熟了。一路走来,还收获了五个jī蛋、半张烙饼以及出自苏肃之手的特制辣酱,一顿意外的加餐就这么有了。一会儿随便找个城墙口往那里一蹲,就着其他人口中的家长里短下饭,生活简直快乐似神仙啊似神仙。 六年的变化对于周叔辩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已经很难从他饱经风霜、健硕雄壮的身上,再看到属于过去来自雍畿养尊处优的周三公子的痕迹了。 但周叔辩对现在的自己别提多满意了,他觉得他力气大得能徒手打死一只老虎,就特别帅气! 而帅气的周少将军,正因为能多吃一顿加餐,而开心得手舞足蹈。 战时物资紧张,哪怕司徒家和太子从不会亏待自己手下的士兵,他们一天也只会按照传统规格吃两顿饭,能多加餐无疑是很大的惊喜了。周叔辩从来不会搞特殊化,但也不会放弃到嘴的肉。 看见司徒容面如白纸地走上来时,周叔辩差点吓得把手里的烙饼给扔了,幸好,幸好,还是接住了,不gān不净,吃了没病。 每一口粮食都是不能làng费的! 要是周老太太和周夫人在此,看见自己家的周叔辩变成这样,不知道该有多心疼。 “你怎么上来了?”周叔辩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看护着司徒容,他尽量没有挨着她,毕竟人言可畏,但从他保护得密不透风的动作就可以看出来,不管遇到任何意外,他都可以及时护住受伤的司徒容。 整整六年的并肩作战,已经足够周叔辩和司徒容处出纯纯的兄弟情了。 真.兄弟,要不是温篆打死不同意,周叔辩和司徒容当场就能烧huáng纸,拜把子,一个头对着老天磕下去的那种。 周叔辩觉得他这个司徒兄弟什么都好,人美心狠武功高,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就是……有点眼瘸,看上了他多年来的“老对头”温篆。就在十天前,司徒容为救温篆而在乱军里误中了流矢,让周叔辩也算是开了一回眼,这世间竟真的有美女救英雄的事情。 呸,不对,他温篆算什么英雄! 真是白瞎他的司徒好兄弟了。 “不对,你怎么这个时候就能下地活动了?你还是人类吗?”周叔辩这六年里和顾乔学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话。 司徒容知道周叔辩这是在故意和她插科打诨,就开门见山道:“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周叔辩脸上的茫然是如此地自然,因为乍然听到司徒容这么说,他真的没有反应过来司徒容在说什么。 司徒容:“……”真不怪太子有时候脾气上来就想抽周叔辩的脑壳,她现在也想! “将军!”女副官可以说是很严格了,她在带着自家女将军走上城墙之前,就已经与她约法三章,不能情绪激动,不能剧烈运动,一旦伤口再次裂开,她就绝对不会再纵容她家将军下地半步! 司徒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生病的时候被看护,只能努力平和了一下情绪后才道:“乔乔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你不会是在诈我吧?”周叔辩狐疑戒备地看着司徒容,他可聪明了,不上当。 司徒容:“所以说,乔乔真的出事了。” 周叔辩:“……”艹,大意了。温篆走之前,他还和温篆拍着胸脯表示,一定不会再被司徒容套话。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乔乔怎么了?” “顾乔没事,没受伤,大概吧,他只是、只是失踪了。” 顾乔就是在司徒容受伤的同一天不见的,为了给司徒容和温篆报仇,也是为了夺回一份重要的情报,顾乔带兵追得稍微深入了一些。然后,就……再没有回来。换言之就是,司徒容受了多少天伤,顾乔就已经失了多少天踪。 而且,顾乔在带着小队追出去时,身上并没有带多少gān粮,整整十天迷失在草原上,简直让人不敢想象。 有经验的老手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有太子没有放弃希望,也拒绝让其他人说顾乔有可能不好了。这六年间,太子成长了许多,早已经快要让人忘记他曾经的喜怒无常与糟糕脾气,不过最近所有人都回忆起了被bàonüè太子支配的恐惧。完全没有接触过过去版本太子的人,在震惊中更加难以适应。 只有周叔辩敢大胆地说,太子已经快要疯了。 不,他已经疯了! 周叔辩虽然脑子不好,却有着野shòu般的直觉,他是第一个察觉到太子对顾乔的在乎已经超过寻常友谊的人,太子对顾乔的好并不那么纯洁。 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周叔辩一点都不快乐。 因为他太子表哥对他基本是破罐子破摔,就那种“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很好,那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和你秀我的顾乔有多棒,我有多喜欢顾乔了”的感觉。周叔辩作为一个大龄单身少将军,压力不可谓不大。 因为在边关打仗,周叔辩才得以逃脱了家里的bī婚,他是真的受不了那种粉红色的气氛,一点也不喜欢结婚,结婚哪有消灭敌人来得痛快。 结果…… 不是看“死对头”温篆和“好兄弟”司徒容夫妻双双上战场,就是被迫倾听太子表哥一腔的少男之心。 周叔辩被折磨得更不想谈恋爱了。 最可怕的是,太子真的自我压抑感情太久了,不是在沉默里爆发,就是在沉默里变态,不仅变态,还一直坚持不去和顾乔说清楚。 因为太子觉得顾乔太小了,他至少得等到顾乔成年。至于顾乔成年之前,那就只能这么gān耗着了,顾乔稍微和谁近一点,太子都要不高兴,却又没有立场阻止,也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他想要一段与顾乔之间平等自由的感情。 也就苦了周叔辩的耳朵。 他真的很希望他俩能早点在一起。 没有人比周叔辩还要虔诚地祝福着太子和顾乔。 其实对于两个男人在一起这件事,在周叔辩以前的世界里,是完全没有这个概念的,但架不住三皇子的骚操作,让周叔辩再也不意外了。 这位三皇子,在左等右等也等不来太子的告密之后,就自己主动大白了天下。给出的理由也特别地让武帝bào跳如雷——他在战场上和长乐王这么拼命,有今天没明天的,为什么不能做一些让他们自己真正快乐的事情? 当然,就顾乔曾经给周叔辩的分析是,三皇子之所以炸了,一方面是天高皇帝远,他才敢这么放飞自我,一方面则是因为…… 东海王和太后准备给三皇子和长乐王分别相亲了。 三皇子六年前就已经是个大龄剩男了,更不用说长乐王,当年因为太后昏迷才把事情给耽误了,后来又爆发了边关之患。但,打仗也不耽误结婚啊,温篆和司徒容就是个好例子,他们现在是全大启闻名的模范夫妻了。 甚至因为打仗了,才需要更多的人口和劳动力,结婚生子是大启最近的主流宣传主题。 太后是真心疼爱三皇子和长乐王的,别的小朋友有的,她家的孩子也必须有!只是万万没想到,只这么稍微一施加压力…… 就施加出了个惊天大秘密。 把所有人都炸了。 武帝气得当堂就昏了过去,醒来之后继续骂三皇子。太后有段时间更是日日以泪洗面,觉得自己对不起东海王妃。 嗯,所有人都猜错了武帝的反应,武帝并没有因为长乐王就此断子绝孙而开心,反而觉得他三儿子对自己的好兄弟下手,太不是个东西,甚至有诱拐年幼单纯的长乐王的嫌疑。 长乐王:“???” 最终平事的还是长乐王一封情真意切写给太后的信。 太后和东海王认了这件事,武帝这才调整了态度,欢天喜地地想着前朝血脉总算不会再是未来的隐患了。 这事闹得轰轰烈烈,打仗的时候大家又没什么娱乐活动,就只剩下了八卦。结果,不八卦还好,一八卦是真的吓了一跳,士兵里和同性在一起的人真不算少。毕竟大家按照法律来服兵役的时候,年岁都不大,成家立业的很少,甚至连chūn心都没有萌动过。到了北疆,身边基本都是男的,连做饭的大妈都渐渐被大叔取代,可选择的范围实在是太小了。 周叔辩莫名就这样被迫习以为常了。 在知道太子喜欢顾乔时,周叔辩考虑的也不是两个男人怎么能在一起,而是他太子表哥会不会以势压人,是不是学了三皇子那个讨人厌的毛病。 嗯,不管长乐王怎么说,大家都觉得三皇子是不安好心的那一个,实在是长乐王看上去太无害了。 顾乔也是一样的。 不过后来就周叔辩的观察…… 行了,随太子和顾乔开心吧。 但现如今周叔辩反而很后悔,早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一定早就鼓动太子或者是顾乔去做些什么了,而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徒留遗憾。 想到这里的时候,周叔辩才想起来,他眼前还有个家属司徒容,赶忙安慰:“你别着急,顾乔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司徒容却意外地冷静,“只要太子殿下没有放弃希望,我就不会。” 周叔辩觉得司徒容这话说得有点别有深意,但他的智商又实在是不足以让他去猜到司徒容的意思,只能顺着司徒容的话点头:“对啊对啊,肯定不会出事的,只要我表哥不回来,就代表还是有希望。” 两人正说到这里,代表着太子的旗帜,慢慢从远处一点点清晰了起来,二十岁的太子骑在一匹浑身乌黑,只有四蹄雪白的骏马之上,脸色yīn沉,看上去就特别吓人。 周叔辩死死地闭了自己的嘴,都不敢去看司徒容的表情。 但司徒容却还是那么与众不同,虽然也能感觉到她的紧张被骤然拔高了很多,但却没有彻底绝望,她在太子的军队进城后,第一时间就去找到了太子。 屏退众人进行密谈,连自己的丈夫都没有留下。 “人,找到了吗?” 闻道成摇了摇头:“你放心,孤不会放弃的。”闻道成比所有人都坚持顾乔还活着,是因为他明确地知道,如果顾乔遇到生命危险,他就会和顾乔互换。只要不互换,就说明至少顾乔暂时不会死,只是找不到人。“你不用担心,孤自有办法。” 这也是闻道成回城的原因,他的办法是必须保证他自己的身体处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里。 而这本身正是司徒容不知道该不该和太子说的。 只要太子这边重伤,顾乔就能回来。 是的,司徒容知道太子与顾乔互换的事情,也只有她知道,她从没有想过要用这件事做什么,甚至在战场上顾乔与太子因为受伤而互换时,帮着打了不少的掩护。这些都是在秘密之中进行的,她甚至没有想过要让顾乔和太子知道她知道。 如今也是一样的,她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为了表弟,想把太子置于危险之中。但只有这个办法值得冒险一试了,换回顾乔,说不定顾乔能够知道怎么去找回自己。 结果,不等司徒容做这个恶人,太子自己已经打定主意要这么做了。 闻道成是何等敏感的人,几乎只是在这么一个欲言又止的电光石火之间,他就想明白了过往的种种:“你知道?”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姑姑当年曾写信于祖父,祖父又在四年前把信的内容告诉了我。”那是太子与顾乔在上了战场后第一次互换时的事情了,太子意外受伤,顾乔替太子承受了所有的痛苦。 至于司徒青是怎么知道的,信里写得很清楚,不过信已经被谨慎的司徒老将军烧了,具体怎么回事司徒容也不太清楚。 这会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闻道成在这一刻反而松了一口气,他当着司徒容的面,拿出了他一直随身携带的手记,写下了在顾乔失踪后顾乔需要知道的事情,然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下接下来应该采取的行动,最后,他左思右想还是写下了一句话。 一句,他早就想写给顾乔的话。 他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人,他做了什么都一定要让顾乔知道,不能让顾乔忘了他。 “我所有的安排都已经写好,这就是我的意思,你来做个见证。”闻道成郑重其事地把手记放回了自己的袖中,又对司徒容嘱咐道,“若有意外,他就是太子,请你辅佐他。” 为了顾乔,他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通过手记告白,是基友小绿鸟(绿野千鹤)为这文提供的灵感。 终于被我写到了,诶嘿~ 第七十一章 当司徒容和太子担心顾乔在大草原上缺吃少喝的时候, 其实吃食并没有成为困扰顾乔的问题。 迷路之前, 顾乔一行人确实没有带多少gān粮,就马鞍后挂着的一些常规标配,只够他们吃三天左右, 节省一点可撑到第六天早上,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不过, 他们现在已经成功混入了蛮族王帐的厨子队伍,缺谁都不能缺了厨子的吃食。 事实上, 顾乔不仅没有饿到,还怀疑自己在重油重盐重烤肉的大环境下,又胖了好几斤。不管是成功混入厨子队伍的, 还是继续躲在外围的士兵, 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真正困扰顾乔的是语言和长相。 就…… 哪怕知道仇人近在眼前,顾乔都不知道该找谁复仇。从画像上,根本没有办法帮助顾乔jīng准的把王帐内所有蛮族贵族对号入座。 蛮族王更是神秘, 他从没有上过战场, 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的人并没有多少,更不用说这些蛮族贵族长的都是一个样。大胡子,大肚子,膀大腰圆,剽悍可怖, 真的很难从他们茂密打绺的毛发里看到真容, 在服饰上,这些贵族也有着近似的审美, 穿金戴银,珠光宝气,几乎人人都恨不能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珠宝展示架,脚蹬金色马靴,腰间别着宝石弯刀。 蛮族和大启最大的不同之一就是,蛮族在服饰这一类的要求上,并不像大启那么严格,没那么多的等级分明。从服饰的多姿多彩上肯定能分出贵族和奴隶的区别,但要是想细分大贵族小贵族乃至是蛮族王,那就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因为蛮族王平时也就这个打扮。 最近大概是由于王帐迁移的事情,一下子涌来了无数的蛮族王爷和贵族,他们大多与蛮族王有血缘关系,外貌上就更加相似不好辨认了。 至少对于启人来说不好认。 最可怕的还是语言。顾乔在边关六年,自然是特意用心去学过蛮族语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但是让顾乔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蛮族贵族说的并不只是蛮族语。在他们说话的过程里还夹杂着一些只有贵族才会懂,连普通蛮族都不知道的,他们自己称之为神语的东西。 两种语言混杂在一起,听起来的效果就是叽里咕噜的。 顾乔只能勉qiáng听个半懂,在苦心孤诣的琢磨神语规律的同时,也努力想要记住每一个贵族的长相和名字,尽量能排除一个算一个。 这也是他们没能第一时间进行突袭,而是选择了潜伏的原因,他们需要先搞清楚击杀目标。 顾乔这边来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他们必须一击必中,一旦打草惊蛇那就是jī飞蛋打。甚至哪怕他们成功杀了蛮族王和前朝太子,他们基本都不可能撤退了。这是一次自杀式的刺杀,机会只有一次,容不得他们不慎重。 他们一行人混进来倒是挺简单顺利的,还是因为最近来了无数的蛮族贵族,这些蛮族在攻打大启的同时,也特别喜欢任用启人。 蛮族多年来一直深受大启文化影响,不少贵族都迷信大启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穿着大启的丝绸,喝着大启的茶,甚至说着大启的之乎者也。 官话、蛮族语和神语三种语言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混杂在了一起,顾乔要不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估计早就先在语言的海洋里疯了。 而最备受蛮族推崇的,还要数大启的美食。 又或者是奇怪的风气流行,反正在最近的蛮族贵族之间,你不带个jīng通大启厨艺的厨子,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过着怎么样奢靡有钱的生活。这些给蛮族做饭的厨子,大多都是真正的启人,他们有自愿来养家糊口的,也有被掳掠来不得已而为之的。 顾乔一行人能够混进来,靠的就是这些不是自愿来给蛮族当厨子的启人,他们一家老小都在蛮族手上,反抗不得,却并不代表着他们不想反抗。 而顾乔等人除了靠着这些侠义之士以外,也是靠了苏肃传授的一手好厨艺。 苏肃在随着太子到了北疆后,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甚至因为一手难得的好厨艺而在军中混的风生水起。这种重口的辣味食材,在冬天的时候尤为的受欢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吃了之后会暖和不少。蛮族这边也很推崇这种饮食文化。 苏肃同学就这么一边打仗,一边成为了一代厨神,门生无数,其中就包括了顾乔和顾乔身边的几个士兵。 顾乔一开始只是和苏肃学了烤肉,在行军打仗时给太子偶尔换换口味,后来……有一就有二,顾乔慢慢学会了更多道菜,还经常和苏肃凑在一起进行更多的研发。顾乔身边几个士兵,说来也巧,在没有调来顾乔身边时,多少都机缘巧合的学了一些苏肃的手艺。 或者说这是一种必然,苏肃对厨艺从不藏私,甚至很乐于和别人分享口腹之欲的快乐,他在北疆甚至比顾乔和周叔辩等人还要出名。 被亲切的称为全北疆最可爱的人。 远在京城苏师傅曾特意寄过来一封厚的宛如一本书的家信,专门骂苏肃的,告诉苏肃北疆不是法外之地,他完了!苏肃这做饭的好手艺已经传回了京城,连武帝都在好奇苏肃到底做的有多好吃。恨不能赶紧着打完仗,好把苏肃招回来尝一尝。 苏师傅能说什么呢?当然是嘴上笑嘻嘻,心里……咳。 苏肃被骂之后,也并没有改,依旧我行我素,毕竟,咳,天高皇帝远嘛,苏肃在这方面和三皇子特别有共同语言。 顾乔在了解到蛮族贵族这边的流行后,毫不怀疑苏肃大概是不少蛮族贵族心中最想要的男人。 从某意义上来说,苏肃也是个qiáng者啊。 谁能想到呢?正是这位迷之qiáng者,帮助顾乔迅速在王帐之中立稳了脚跟,学会一门手艺,是多么的重要啊。 但顾乔也遗憾的发现,蛮族在任用启人的同时,也在防备着他们,厨艺最好的那个大启名厨做了这么久的饭,都至今还不知道蛮族王长什么模样。每次蛮族王身边的人来取菜时,还会连续试菜三次,根本不给顾乔等人任何下手的机会。 这样一直耗下去不是个办法,顾乔毫不怀疑如果他再不回去,太子那边肯定会做一些很冲动的事情。 他绝不能允许太子以身试险。 顾乔积极展开了jiāo际拓展,他一点也不怕bào露,因为就像是启人分辨不出蛮族,蛮人也觉得所有大启的人都长一个模样。顾乔这个太子身边的大红人,也就在大启那边比较出名,在蛮族这边并没能拥有什么姓名,他甚至不如周叔辩让蛮族恨的牙痒痒。 苦心人,天不负,在顾乔不懈的努力下,他终于还是打听到了一些其他接近蛮族王的渠道。 ——从前朝余孽这边。 前朝余孽再怎么样,也和大启人根从同源,很好辨认。他们保留着中原人规矩特别多的臭毛病,让顾乔很快就锁定了“前朝太子”。 这位“太子”和蛮族王一样,不经常出来活动,哪怕偶尔走动也是被人保护的密不透风,不好找到下手的机会。但“太子”殿下的姬妾们却是个很简单的突破口,顾乔当晚就决定行动,前往这位“太子”最宠爱的一位以“夫人”为尊称的姬妾帐篷打听情况。 这位“夫人”也是启人,顾乔去之前想的还是尽量能争取对方就争取,争取不了再说其他。 但是等顾乔见到这位“夫人”面纱之后的真面目后,顾乔就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了,因为对方不是别人,正是顾乔如影随形的噩梦,顾栖梧顾二小姐。 当初太子和司徒容在利用顾栖梧引出了前朝余孽、又一箭双雕的解决了顾老太太后,本想着直接就在狱中杀掉顾栖梧的,但没想到会有人劫狱,不惜一切代价的救出了顾栖梧。然后,就再没有人知道顾栖梧的消息了,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永远的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 顾乔以为的自此天各一方,在这一刻却以这样荒诞的形式重逢了。 时光荏苒,他们都变成了彼此陌生的模样,不变的是顾栖梧对于“凤命”的执着与野心。她穿着单薄如蝉翼的bào露衣服,画着浓艳的妆容,与当年孤傲如天山雪莲的模样有了天壤之别。虽然她当年白莲花的样子已经算是够恶心人的了,但如今她变得更加流俗于世又腻歪过头。 美则美矣,却早已没了灵魂,那双过去灵动的眼睛,只剩下了说不上来的古井无波。 在看到顾栖梧后,顾乔基本就明白了,走“夫人”路线是没用了,他不如守株待兔在“夫人”帐旁,等着把“太子”和“夫人”一起做掉。 大概命中注定了顾乔能够亲自为自己复仇。 就在这一晚,体态臃肿的胖“太子”,再一次来找顾栖梧了。chuī灯拔蜡,被掀红làng,这是一个人防备最薄弱的时候。在yín词làng语中,迎来了“太子”的一声闷哼,然后,他就缓缓的倒了下去,再没了声音。 外面守着的人并没有对此起疑,只有被死死的捂住了嘴的顾栖梧知道,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死了,成为了一具新鲜出炉的尸体。 而在她身后捂住她的人,随时有可能要了她的命。她的瞳孔收缩晃动了一下,她不想死,她不能死,她还没有…… 顾乔手上的动作暂停了下来,他缓缓的绕步,走到了顾栖梧能够看见的地方,一手摘掉了自己脸上的黑布,露出了他相信顾栖梧一定不会忘记的脸。并果然从顾栖梧惊愕的眼神中确定了,她认出了他。 “真是好久不见了啊。”顾乔小声道。 月光下,顾乔突然的闭上了眼,再睁开时,他就像是换另一个人,露出了血腥又变态的笑容,像足了一个实打实的神经病。 他眯起眼,重新辨认了一下如今的情况,以及眼前的人。 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下是更多的玩味,声音暗哑,他再一次确认,仿佛他在一瞬间就忘记了刚刚的情况:“顾栖梧?” 顾栖梧拼命的点头,她根本挣扎不了,只能瑟瑟发抖着,希望顾乔能够放过她。 是她啊,她是他的堂妹,他们是一家人! “这可真是太巧了。”也太好了。 手起刀落,血溅三尺。 “我总算做完了当年没能做完的事情。”不知何时,顾乔的身体里,已经是太子闻道成的灵魂了。 第七十二章 顾乔一睁开眼, 就回到了北疆城, 看到了chuáng前面色略显苍白的表姐,差点脱口而出的一声“姐你没事吧”,最终还是被顾乔卡在了喉咙口。 顾乔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甚至不能确定这次互换到底是因为太子真的遇到了危险,还是太子对他自己做了什么。顾乔只能肯定, 他和太子这是又互换了,为了不被敏锐又熟悉自己的大表姐发现端倪, 顾乔觉得他必须得先把大表姐糊弄过去,再说其他。 反倒是司徒容,直接开了口:“来把解药吃了吧。” “???”顾乔搞不清楚状况, 只能听话的点了点头, 走一步看一步。他本想自己伸手去接那颗散发着清香的药丸的,却发现自己此时正平躺在chuáng上,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整个事情都诡异极了, 也是这个时候, 顾乔才意识到,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太过的安静了,一点都不像是太子应该有的配置。 司徒容像是早就知道会如此,亲自把药和水一起喂到了顾乔的嘴边,淡定异常。 要是出于对司徒容的无限信任, 顾乔是绝对不会张嘴的。 药丸送水服下后, 几乎是在顷刻间,就帮助顾乔缓解了全身的那种仿佛被什么压住了的沉重, 虽然还没有彻底好,但却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很快顾乔就会和正常人一样了。 司徒容也并没有让自己的小表弟惊吓太久,在等待药效起来的过程里,她给顾乔解释了个清清楚楚。 她知道他是顾乔;她也知道他会在危急关头和太子身体互换,如今这个局面就是太子为了找回顾乔而故意把自己置身在了危险之中,才换回了迷失在大草原上的顾乔;太子在掌握了和顾乔互换的根本原因,两人又一起上了战场之后,就提前为自己准备了一颗毒药。 “他为你想好了退路。”哪怕那有可能会牺牲他自己。 这味毒药,无色无味,一炷香内起效,若在紧接着的半个时辰内不服用解药,就会真的死去。而服下解药后,则会迅速就会解毒,不伤身体。药方就来自当年查抄的前朝余孽窝点里的那些,改良而来,效果惊人。 这样的神药自然也是来之不易,至今太子养的门人也就制作出了这么一副毒解药。 “机会只有一次,他能用这招救你,你就不用想了。”很难说这到底是不是闻道成故意的,他这个人就这样,他可以为了顾乔不惜一切代价,但他却不想顾乔为了他做一些冲动的事情。又自私又深情。 “怎……”顾乔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 但司徒容却阻止了他:“你别说话,省点力气,听我继续说——” 司徒容抬手,探了探顾乔的额头,确定了这药真的不会伤害到太子的身体,或者是换过来的顾乔的灵魂。 其实司徒容也有些不堪重负,她还负着伤,呕吐的欲望也没有得到缓解。但多年来的身体素养,还是帮助她坚持到了现在,并且大概还能继续坚持很久。 这药唯一的副作用就是,在自己服下了毒药后,并没有办法再自己服下解药。太子要想完成一整套的换人动作,本来是准备了很复杂的一套流程的。不过,随着司徒容表明了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一切的难题都迎刃而解了。 司徒容会帮助顾乔服用解药,为他解惑,并且会一直保护着他,直至他的身体恢复正常。 “——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快恢复,在听我解释的同时,顺便想一下看我们怎么才能去草原上找到,呃……”司徒容卡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如今的太子。 “卿卿。”顾乔的力气正在一点点的恢复。 司徒容猜到了这大概是顾乔与太子的暗语,点了点头,哪怕她可以确定没有人会偷听,但还是为了以防万一,而选择了谨慎的诉说这些内容。 “是的,找到卿卿。” 在接下来顾乔恢复的过程里,司徒容又说了一些她甚至不会对太子解释的内容。她对太子说的是:她姑母当年写信说了顾乔与太子之间的特殊联系,但她并不知道姑母是怎么知道的,因为信已经被司徒老将军毁了。 这话几乎都是真的,除了司徒容其实是知道整封信的内容的这个细节。司徒老将军把什么都告诉了司徒容,他不可能说的不明不白,来留下隐患。 顾乔和闻道成第一次互换,并不是在他们以为的顾乔十二岁那年。 而是更早以前。 “我和卿卿都失过忆。”顾乔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曾经和太子讨论过的这件事,当时他们也曾有过类似的猜想,他们会不会是小时候就互换过,只是因为一切特殊的原因而没了那段记忆。不过因为缺少有力的论据,这个猜想始终只是一个猜想,再没有办法深究。 如今从司徒容的口中,才终于证实了这件事它是真的。 顾乔一出生,就得到了一线道长的批命,但既不是克父克母克全家的恶鬼命,也不是什么天生的凤命。一线道长会的是批命,不是预言,他自己也不太相信那一套什么“人的命,天注定”,他信的是“人定胜天”,每个人都会多多少少带着一些特别之处,用好了逆天而行,用坏了也不过蹉跎一生。 顾乔和太子闻道成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他们之间有着一种特殊的联系。 那个时候的一线道长,还看不透这是怎么样的一种联系。但批命已经走漏风声,被人看到了“贵不可言”四字。 为了保护太子,也是为了保护顾乔,在太后的默许里,周皇后和司徒青进行了连夜的商议。 但就在这个时候,被游手好闲的顾有银偷听到了一部分的内容,唯利是图的他一刻也等不了,觉得这是个可以钻孔子的语言漏dòng,抢先散布了与顾乔同一天出生的自己女儿就是得到了这个贵不可言的批命的人。 在后来在传闻里,贵不可言就慢慢走形,变成了天生凤命。 事已至此,周皇后等人也就不用再想推测了,只需要顺水推舟,再不要提起。司徒青因此还对顾栖梧心生过怜惜,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被自己的生父坑成了这个模样。司徒青的多方照顾,各种补偿,反而迎来了顾有银的变本加厉,有恃无恐。 顾有银自持掌握着一个周皇后和司徒青的秘密,哪怕他其实根本不清楚那到底是一个什么秘密,但他还是觉得他可以用这个秘密得到一切。 而顾乔与太子的特殊联系,第一次被大家真正意义上的知道,就是在闻道成中毒那年。 当时闻道成一母同胞的嫡亲二哥还活着,周皇后因为已经死过一个孩子,而密不透风的保护着这小哥俩,但最终他们还是一起被毒害了。 二哥死了,闻道成却活了下来。 只是当他从昏迷中再一睁开眼,却完全是一副稚儿的模样,连话都只会发出一些磕磕绊绊的音节,看见谁都会哭,仿佛连周皇后都不认识了,一度让人以为他这是被毒傻了。 但与此同时的显国公府,当家主母司徒青也发现了自己不到两岁的儿子的一些与众不同。 孩子实在是太小了,想要掩饰也很容易被大人发现不对劲儿。司徒青进宫与周皇后一合计,就什么都明白了。 虽然这事听起来挺惊悚的,但至少太子活了下来。 “长乐王当年因目睹了皇子被杀,而噩梦连连。”顾乔一下子把什么都联系在了一起,长乐王目睹的应该就是太子与他的二哥被害,这位还没有排入序齿的嫡皇子就这么死了,在惊吓到了长乐王的同时,也终于让王识文收了手。 太子得以在随后顺利活下来。 顾乔当年实在是太小了,长大后已经完全没有了这段互换的记忆。而闻道成的失忆,那就是一线大师的人为了,因为这段经历实在是太过特殊,闻道成又如此年幼,一如闻道成刚刚互换时,明明极力想要保守秘密,但却还是被司徒青发现了端倪一样。未免出现意外,周皇后下令消去了自己儿子的记忆。 这事最后就只有周皇后、司徒青、一线道长以及太后四个人知道,连武帝都没有告诉。 再后来太子与顾乔都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他们也就再没有互换过。周皇后与司徒青都以为太子与顾乔之间的特殊联系已经结束了,它存在的意义就是救了太子一命。 这也是周皇后在顾乔印象里,第一次见到顾乔就那般温柔又热情的原因,她是真的发自肺腑的喜欢着顾乔,这个救了她儿子的命,她还亲自照顾过他一段时间的小家伙,那是一种很难割舍掉的深厚感情。周皇后特别希望顾乔能够来到太子身边,由她看着他们一同长大。 可惜,天不遂人愿,随后发生了种种的事情,导致顾乔一直没能进宫,再后来周皇后和司徒青都相继去世,把这个秘密永远带入了yīn间。 若不是在儿子互换时,司徒青惴惴不安,最终还是写信给了自己远在北疆的父亲,这段秘密就真的不会有人再提起了。 “至于为什么太后会牵扯其中,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司徒容道,“但我相信太后娘娘应该是不会泄露这个秘密的。” 太后有说梦话的习惯,不过这个毛病已经随着她枕边人太祖的离去,而再不会出现差错。 *** 闻道成对于和顾乔的互换,设想过很多种情况,饥寒jiāo迫、茫然无措等等不一而足,却怎么都没想到顾乔不仅很好,还找到了他们那么多人都找不到的王帐所在。 也因此,闻道成几乎秒懂了顾乔的打算,他要复仇。 闻道成也是一样的想法,哪怕这是一趟注定了有去无回的刺杀,他也不会愿意放弃机会的。但现在的问题是…… 这个前朝的傀儡太子已经被顾乔杀了,顾栖梧又被穿过来的闻道成杀了。 已经没有人可以告诉他们,谁是蛮族王,谁又是前朝余孽真正的掌控者。而真正的危机却并没有就此结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同传“前朝太子”:“军师求见。” 不等闻道成想好对策,对方已经走了进来,看上去可不算太尊重这位前朝的太子。 来人没有要求点灯。 因为他自己就是个瞎子,哒哒哒的竹仗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的清脆响亮。 闻道成还没有看出来对方是谁,对方鼻尖一皱,敏感的察觉到了不对。不过,闻道成是不会给对方任何机会喊人的,身手比顾乔翻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闻道成,第一时间控制住了这个瞎子军师,从对方沧桑的脸上终于看到了一丝熟悉的样子。 不像闻道成现在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但闻道成却很确定他见过这张脸,在很多年前。再一看那边尸骨未寒的顾栖梧,闻道成试着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顾宝?” 顾有银的儿子,顾栖梧的哥,顾乔的堂兄……他有太多的身份,但在闻道成看来,这人却已经是个死人了。 闻道成用顾乔的声音一开口,哪怕经历过了变声期,顾宝还是浑身一怔,不可思议的晃动了一下。然后就激动了起来,不是那种愤怒生气,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终于见到了亲人的激动。他迫切的想要说话,但也知道对方不会放开捂住他的嘴。 于是他在对方手背上急切的写下:‘顾乔?’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小时候失忆和长乐王目睹皇子被毒杀而惊梦,前文都有提到过~ 顾宝同学当年自己用刀划瞎了自己的眼。 第七十三章 闻道成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眼前的顾宝, 他已经放开了他, 不过刀就在手上,绝对可以保证赶在顾宝开口喊人之前就结果了他。 顾宝的声音暗哑低沉,就像是锯木头一样的难听, 或者比那更难听。他曾被他亲爹在牢里掐到失声,如今能够再一次拥有声音已经很不容易了, 实在是不能要求更多。 顾宝终于从刚刚的激动里稍稍暂缓了下来,重新拥有了一份淡定与平和。 看上去终于有那么一点“军师”的样子了。 “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顾宝一开口, 宛如唠家常。 闻道成撇了顾宝一眼:“我想咱们没那么熟。” 说完闻道成又有点后悔,怕把顾宝bī反。 幸好,顾宝并没有那么容易反复横跳, 他反而主动积极介绍起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嗯, 我们确实不太熟,其实我也了解过一些你的生活,毕竟……” 顾乔在大启那么出名, 又是太子伴读。 “我这些年过的也……还行吧。” 顾宝大略和“顾乔”点了一下自己这些年的行动轨迹, 离开京城后他就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làng,四海为家,寻找心灵上的平静。他是真的有点惨,行过乞,出过家, 还做过小买卖,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不行。这倒不是说顾宝本身有多废物, 而是他又哑又瞎的配置,被限制了不少的发展,又没有六皇子那样优渥的环境可以让他一点点去适应全新的世界。 最主要的是,顾宝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出家时被点化了,哪怕在还俗后,依旧坚持做了不少好事。当个好人真的要比当个坏人难的多,也痛苦的多。 顾宝说了句特别辩证的话:“有时候甚至没办法确定自己当下做的好事,最后的走向到底是好是坏。”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但真的去做了,结果就是顾宝如今的遭遇,他一路向北、四处漂泊,在某处路边开茶摊时,救下了一个身受重伤的男子。 后来这个人成为了现在的蛮族王。 蛮族王在这六年的与大启的对战中换过人,还换了两次,可以说是十分频繁了,这也是导致顾乔和闻道成都不知道如今这一位蛮族王到底长什么样的主要原因。 闻道成叹为观止的看着顾宝,他之前真的是小看这位了,他以为顾宝是因为顾栖梧搭上了“前朝太子”的线,现在看来这个“军师”说的并不是前朝太子的军师,而是蛮族王的军师。真是失敬失敬,士别六年,当刮目相看。 或者说,闻道成觉得顾家顾乔这一代都是狠人。 顾栖梧跟了“前朝太子”,顾宝救了蛮族王,顾乔是太子伴读……要是顾宝接下来告诉他,顾贞儿搭上了前朝余孽真正的幕后黑手,闻道成都不会再感觉到太多的意外。 顾宝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贞儿现在确实在那里。” 这对姐妹俩都让顾宝很头疼。 要不是时机不对,闻道成都想找人去显国公府上看看风水了,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这样一群人。 顾宝苦笑着继续摇头:“我也不想当什么蛮族王的军师的,可是王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会被掳过来。”他这个军师并没有出过什么力,完全是蛮族王硬加给他的,只为让他与大启一刀两断,哪怕他不断,大启那边也会觉得他是个叛徒了。 要不是如今来的是顾乔,这一招确实会管用。 按理来说,生活境遇凄惨的顾宝,能够一跃过上蛮族王救命恩人的生活,应该没有什么不乐意的。任谁都会觉得顾宝已经不再心系祖国。 但偏偏顾宝就是不乐意。 “别看我这样,我其实还蛮爱国的。”生是大启人,死是大启的死人。顾宝在这方面还是很有骨气的,他不会背弃自己的国家。 但,顾宝与此同时也是一个十分惜命的人,就像当年太子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瞎。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自己划了自己的眼睛,只为苟且的活下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活下去是为了什么。 直至到了蛮族王身边,开始了得过且过的生活,顾宝才突然如醍醐灌顶,他觉得他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意义——设法劝蛮族王离开,不再与大启为敌。在更远的地方,还有着更广阔的天空,再不济还有其他国家。当然,以顾宝如今的想法来说,他内心里是不赞成任何杀生行为的。 如今的这位蛮族王是在差不多一年前才坐上王位的,蛮族开始收缩战线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 顾宝说的话基本是可信的。 也是在蛮族王坐稳了王位之后,顾宝才与自己的妹妹顾栖梧、顾贞儿重逢在了王帐内。当年的事情,顾宝厌恶着自己的生父生母,但并没有责怪在当时没有参与其中的妹妹们身上。如今意识到两个妹妹变成了这幅模样,顾宝可以说是痛心疾首,一直在想办法劝妹妹们离开,否则她早晚会遭报应的。 “是的,她遭了。”闻道成一点也没有心理压力的就把杀死顾栖梧的事情,推到了“前朝太子”身上,“我看到他杀了顾栖梧,就杀了他。” 顾宝在进来时就已经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在这么直接听到妹妹的死讯时,他还是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顾宝这一年来与两个妹妹的相处,并不算愉快。 顾栖梧已经完全魔障了,坚信自己注定了是要当皇后的人,为此不惜背弃自己的祖国,委身于那样一个酒囊饭袋,最主要的是,这位“前朝太子”对顾栖梧也并不好,经常呼来喝去,甚至还动过手。若不是有凤命再身和顾宝这个很能在蛮族王面前说得上话的兄长,顾栖梧的境遇只会更惨。 但无论顾宝怎么和她说,她都不听,甚至反过来希望顾宝能够帮助她接近蛮族王,“前朝太子”确实是个废物,她有了更大的目标。 可惜,一年了,仍收效甚微。 现在听到顾栖梧死在了“前朝太子”之手,顾宝也是毫不意外的,毕竟顾栖梧行事已经越来越没有章法。 至于顾贞儿…… 她与顾栖梧争斗不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完没了。 “所以,你想怎么办?我找人送你离开吗?”顾宝在王帐的权利还挺大的,他甚至可以一路把顾乔送到离北疆城最近的地方。 “你觉得我千辛万苦才潜进来,就是为了离开?”闻道成终于开了口。 “如果杀了蛮族王,战事只会更加疯狂。”顾宝道。这个蛮族王倒下了,很快就会有新的继任者站起来,要只是杀了一个蛮族王就可以停止战事,顾宝早就下手了。 “所以,我有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闻道成觉得他穿来的时机真是太对了,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刻,“还需要你和顾贞儿配合吗。” “我不觉得贞儿会配合,”顾宝皱眉,“不过我可以试试。” “不,不用劝,她不配合也得配合。”闻道成笑的危险急了,有些合作不一定需要对方知道具体的目标,甚至也许不需要对方知道。 *** 与此同时的北疆城内,顾乔也终于彻底恢复了过来,不顾外面黑漆漆的夜色,就已经准备动身去找人了。 他必须争分夺秒,王帐就是个死局。 不趁机杀了应该杀的人,王帐就很难再次找到,而若杀了人,他们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从王帐中安然离开。 太子会如何选,顾乔心知肚明,他是绝对不会看着太子走向那条路的。 司徒容始终忍痛陪在顾乔左右,在外人眼中她对太子的尊敬与服从好像更胜以往了,实际上她只是在问顾乔:“你能找到你自己?” “不能。”顾乔当时是迷失在了草原上,再走一次,他其实也没有把握复刻,只是比太子多了一些印象而已。 “那你怎么找?” “总要去试试。”顾乔根本坐不住,他表姐让他看太子的手记,说里面记录了太子让他接下来做的事情。但他却一直忍着没有去看,因为他可以肯定太子殿下一定在里面写下了让他没有办法拒绝的劝解,他会忍不住去做太子希望他做的。但是,他现在不想去做太子想让他做的,他只想遵从自己的心,去找回太子殿下。 司徒容知道她劝不了顾乔,只能从其他角度找理由,好比:“那你怎么有把握说服别人呢?哪怕你是太子,大家也不会再继续跟着你发疯。” 太子为了找顾乔,这些天已经做了太多事了。 但现在是在战时,太子也没有办法一直任性。 不等顾乔回答,就听到了有人来报,和顾乔一起走丢了的士兵找回来了。 顾乔其实也很惊讶,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能够找回来,但在面对自家大表姐的愕然时,顾乔还有摆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他说:“你看,理由来了吧。” 时间卡的刚刚好。 第七十四章 蛮族, 一个绝对称不上好邻居的种族, 世代盘踞在大启的西边与北部,对繁华的中原虎视眈眈,外jiāo政策一天一变。和大启有过蜜月期, 也有过旷日持久的战争,更有过俯首称臣的过往。 造成这一切的, 是蛮族本身的特性。 蛮族准确的说并不是一个族,而是由多个部落组成的联盟, 种族鱼龙混杂,姓氏多种多样,阶级成分更为复杂, 既有象征着封建的王, 也有直接个人私有化的奴隶,更有信奉着奇奇怪怪的神女。蛮族王也并不是世袭制,是更加原始bàonüè的qiáng者为王, 优胜劣汰, 就像是动物一样,头láng随时有可能被更加qiáng大的láng所取代。 蛮族王的更迭十分频繁,每个蛮族王之间也很少存在“继承意志”的传递关系,相反他们更类似于“你死我活”的敌人。 蛮族内的政策总是在不断的变化。是一个推翻另外一个的过程,不断循环。 有些甚至是全盘否定前任的。 好比老蛮族王的策略是全面大启化, 那么继任的新蛮族王为了立威就很可能会造谣说老蛮族王就是个傻bī, 他所有的决定都是愚不可及的,他会制定所有反向规定来和对方对着gān。下一任继续。 事实上, 大启能够和蛮族连续开战六年,历经三任蛮族王仍没有停战,已经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这倒不是因为大启有多讨蛮族厌,而是因为一直有前朝余孽在从中作梗。顾宝已经告诉了闻道成,前朝余孽的幕后黑手叫黑信,是前朝异姓王的后代,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黑信一直没有自立为王,反而热衷于立起来一个所谓的“前朝太子”当傀儡,自己躲在后面不断的搞事。 这位说蠢也挺蠢的,毁了王识文在宫中多年苦心经营的就是他;说聪明倒偶尔也有些偏才,好比能够不断的游说各任蛮族王结盟,一起对付大启,特别善于勾起人内心的野望与多疑。 黑信唯一的触礁就是在顾宝认识的这一任蛮族王身上。 和顾栖梧一样,黑信尝试了整整一年,仍“不得帝心”。但与顾栖梧不一样的是,黑信在察觉到说服无果后,就果断选择了放弃,走上了扶植另外一个蛮族王的道路。 也不知道这黑信什么毛病,从来都不是自己上位,还爱鼓动别人去争抢王位。 新蛮族王的迁移计划,本就在族内引起了不小的反对之音,可以说是怨声载道,不与大启开战,这在蛮族内部来说不是问题,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去更加遥远很冷的北部。再又了黑信这么一个从中鼓捣的人,动了心想再一次篡位的蛮族不在少数。当然,由于时间尚短,还没有人真正把想法变为现实。 闻道成大胆的想法也由此而来——提前引发蛮族内乱,或者说是王识文给了闻道成灵感。他既要杀了黑信,停止战争,还要全身而退! “我们该怎么做?” “就从把杀死‘前朝太子’的事嫁祸给随便哪个蛮族亲王开始吧。”闻道成物尽其用的踢了踢肉山一样的“前朝太子”的尸体。 这样死了人的骚乱,足够引得所有人无法安眠。 至于闻道成打算怎么嫁祸,其实也挺简单的,让顾宝成为杀死“前朝太子”的嫌疑人,以顾宝在王帐之中任意行走的地位,顾宝不会出因为背上这样的犯罪嫌疑就出问题,只会引出蛮族王的深思,是不是有人想要诬陷他的军师。 甚至哪怕他的军师真的杀了人,又如何呢?死的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任何想因此发难,惩罚他军师的人,才是真正的心怀叵测之辈。 当然,当晚,在所有蛮族贵族和黑信齐聚一堂之后,蛮族王还是首先确认了一下,顾宝到底杀没杀人。 不同的真相,不同的策略。 “我没有。”顾宝说的底气十足,因为他确实没有杀人,“我进去的时候,‘太子’和我妹妹已经死了。” 黑信是最为生气的:“他们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在里面待那么久?” “因为我是个瞎子,我并不能像各位那么一目了然里面的情况。”顾宝说的气定神闲,难听的嗓音,让他变得更加讨人厌了,至少在黑信眼里,这个顾宝特别讨厌。 双方各执一词,只能等待蛮族王给出最后的决策。 蛮族王面色不善,铁青着一张脸,在他看来这根本没什么需要决断的,因为……“他已经说了没有,你们都变成了聋子,听不见吗?” “哈?他说没有就没有?那我还说就是他杀的人呢!”一位与黑信走的很近的蛮族亲王道。 “他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在蛮族王眼里,这位亲王已经是死人了,“至于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 内部大战,一触即发。 但最终他们也还是没有打起来,因为对方并没有把握在众目睽睽之下单挑蛮族王,而一旦蛮族王赢了,按照规矩,蛮族王是可以直接杀了他,继承他所有的财产地位乃至姬妾儿女的。 黑信走前,死死的盯着顾宝,但顾宝岿然不动,因为他根本看不见东西啊。 与此同时,顾宝的人也已经去私下里接触了顾贞儿,没说什么事情,就是来告知了她有关于顾栖梧的死讯,并最后问了她一遍:“你真的不愿意离开吗?” 顾贞儿嗤笑:“我现在过的很好,为什么要离开?我还要衣锦还乡,风风光光的和摄政王回到大启呢。顾栖梧会死,只是因为她蠢,抱着‘凤命’不撒手,跟了一个不足以保护她的男人。我不会重蹈她的覆辙,回去告诉顾宝,不用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我也从来不是他的什么好妹妹。” 顾宝与顾栖梧才是一母同胞的血亲,顾贞儿一直很分得清这些,她也没指望过从顾宝身上再祈求什么亲情,她现在靠的只有自己。 “告诉他,今晚之后,我们就是敌人了。”顾贞儿也已经知道了“前朝太子”的死讯,以及顾宝是嫌疑人的事情。 她不会帮忙,甚至恨不能连着顾宝和蛮族王一起弄死,好帮助摄政王黑信成功。 传信人依言就准备离开了,只不过在出去时,正好遇到了一肚子火气的黑信,抢在顾贞儿开口之前,对方已经表示:“我们军师和顾夫人毫无关系!” 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语气,和当年顾贞儿陷害顾乔时,简直一模一样。 黑信:“!!!”艹特么,你们这对兄妹果然都有问题! 顾贞儿都快急哭了,我不是,我没有,我,百口莫辩。 第七十五章 在顾宝按照闻道成的吩咐按部就班的搞事时, 闻道成已藏在顾宝的帐中, 抓紧时间阅读完了顾乔与他分别后这些天的手记。 顾乔是个极细心的人,总是会在权衡了风险利弊后,尽可能多的做出各种应对准备。虽然迷失在了大草原上, 顾乔也在情况允许的情况下,坚持写起了基本每天都会写的手记, 以防遇到未知的意外,导致太子穿过来时一无所知。 在“手记被别人发现”和“太子有可能因为情报的不对等而陷入危险”之间, 顾乔毫不犹豫的宁可选择手记有被发现的风险,也要给太子留下只言片语的信息记录。 哪怕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顾乔也并没有放弃这最后的一种可能。 事实也证明了顾乔的多准备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些珍贵的手记, 迅速帮助太子掌握了大略的情况以及王帐内的势力划分。顾乔在当厨子的同时,收集到了不少信息,他其实也已经在心中形成了一个大略的计划, 这也是他选择在这晚去对顾栖梧动手的原因之一。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而他的计划也差不多可以实施。顾乔的思路和太子差不多,想要挑起蛮族内战。 不过顾乔没有遇到顾宝,计划明显要比太子推进的艰难的多,也复杂的多。 因着这几乎像是一个人想出来的默契,顾乔与闻道成的计划衔接的十分顺畅, 承上启下, 让顾乔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成为了闻道成接下来动作必不可少的基础。六年的并肩作战, 六年的来回互换,让顾乔与闻道成就像是熟悉自己一样熟悉着对方。 他们互相信任,互相欣赏,乃至互相…… 从顾乔的手记里可以看出,蛮族的亲王内部如今最大的势力有三股,其中最占据优势的,无疑是刚刚才上任一年的蛮族王,年轻气盛,空前qiáng大。其次是格鲁图亲王和慕容亲王,前者是蛮族王的亲叔叔,武力值不够,是他的硬伤;后者一心向往着大启的文化,甚至效仿北疆的司徒家,给自己起了个“慕容”的复姓,特别迫切的想要占据大启的沃土。 恩,慕容亲王欣赏并憧憬着中原文明,但那却一点都不耽误他想要攻打大启土地的心,他喜欢,他就要得到。 可惜,大启这位佳人实则是对这种qiáng取豪夺的恶心方式毫无兴趣。 格鲁图亲王和慕容亲王其实从综合实力上来说是差不多的,黑信与他们两人都在私底下有jiāo情,根据顾乔的推测,他们都有可能已经和黑信达成了什么不可好人的秘密。至于黑信到底真正与谁合作,那就只有黑信自己知道了。 不过闻道成有一点可以确定,他轻弹了一下记录手记纸张上写有幕后黑手四字的地方,道了一句:“脚踏两条船,可是很容易翻船的。” 在顾乔原有计划的基础上,闻道成重新把他的修改版本布置了下去,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他也希望能够尽早结束眼前的这一切。 *** 顾贞儿好说歹说,总算是暂时安抚住了多疑的黑信,至少让黑信愿意表面上先相信刚刚的一切都是顾宝的yīn谋,是为了离间他们之间的感情。 顾贞儿学着顾栖梧以前白莲花的样子,以退为进,越哭越伤心:“你不愿意相信我,那就给我三尺白绫吧。”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黑信虚抱着顾贞儿,声音里满是情真意切。 只不过,待两人“和好如初”之后,一转过脸,却已经是各怀鬼胎的模样。黑信留着顾贞儿,或者说是留着顾家血脉是有其他用途的,他肯定不会现在就杀了顾贞儿,却也对她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自然也就谈不了信任不信任的。顾贞儿呢,也很了解黑信这个人,她的危机感让她再一次做出了铤而走险的举动。 顾贞儿一开始自然是巴不上黑信这样的前朝大人物的,她能侥幸活下来,并跟着前朝余孽们逃亡北边,靠的都是自己的努力勾搭。 这些挫折帮助顾贞儿成长了不少,至少她是觉得她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傻了,那个一心去抱顾栖梧大腿的自己实在是太可笑了。顾贞儿给自己找了组织内的一个高层当靠山,可惜那高层没两年就死了,顾贞儿当时还很弱小,不得已听从顾栖梧的安排,被送到了一个蛮族贵族身边。 这个贵族倒是挺厉害的,对顾贞儿也算是一心一意,就是没什么实权,他父亲是格鲁图亲王,他只是个在父亲去世之前永远都毫无实权的世子。 但也是借着这位世子,顾贞儿勾搭上了有□□爱好的黑信,再一次杀回了权利圈。 不仅有了处处与顾栖梧作对的倚仗,也变得越来越自信,觉得她才是那个忍rǔ负重几十年最终走向胜利的人。顾贞儿在勾搭人方面也算是很有一番心得了,至少她的第一任死鬼丈夫和亲王世子都对她死心塌地。哪怕她现在跟了黑信,仍能让世子对她念念不忘,觉得她做的这一切都是有无法言说的苦衷的,他会一直等着她。 顾贞儿通过不断的改换更加qiáng势的金主,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却也并没有过于冷落已经毫无用处的旧情人,毕竟谁知道哪一天对方就会又有用了呢?好比此时此刻。 顾贞儿想求世子帮忙,要么重新获得黑信的信任,要么再一次改换门庭。 但顾贞儿不知道的是,她的小动作都已经被黑信dòng悉。黑信自大傲慢,不懂女人,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顾贞儿这样的动作只是想换个金主,于是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件事那就是…… 格鲁图亲王和蛮族王才是一国的!真不愧是亲叔侄啊,在这儿跟他演呢! 黑信再不犹豫,联系了慕容亲王,准备先搞死格鲁图亲王,断了蛮族王一臂再说。他失去了前朝太子这张牌,蛮族王自然也别想好过。 而闻道成和顾宝接下来需要做的,只是把黑信和慕容亲王合作准备一起搞格鲁图亲王的事情,去告诉格鲁图亲王,也就可以了。 当三方内乱,兵器都掏出来打成一团的时候,蛮族王带着士兵从天而降,一网打尽。 “听说你们要反了我?”蛮族王冷笑。 黑信:“???” 慕容亲王:“???” 格鲁图亲王:“???” 虽然确实是要反了你没有错,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今天啊,你可不能胡说! 第七十六章 顾乔一行人迷路迷到王帐只用了很短的几天时间, 但是当他带人大军压境的时候却用了差不多小半个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大军的行进速度肯定比不过灵活的几人小队,还要按照士兵之前留下的隐蔽记号一点点摸过去,那就更耽误功夫了, 总要在行进的过程中停下来反复确实记号。中途他们还走岔了一小段,再重新折返时,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耗没了。 在快到王帐时,争分夺秒的队伍更是直接慢下了速度, 他们要搞奇袭,肯定是不希望太早被蛮族王帐发现的,但大草原上一望无际, 想要让高头大马隐藏在草丛里, 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但一鼓作气直接冲下去,也不现实,长途奔袭的士兵需要时间休息调整, 要不然太过疲惫的结果就是他们主动给对手送人头了。 整个过程都进行的小心翼翼, 生怕出现差错。 哪怕顾乔这个统帅再心急如焚,也只能qiáng迫自己耐下心来,他在想要救太子殿下的同时,也想尽量维护住太子殿下英明神武的形象。 因为在外人眼中,看到的绝不是顾乔去救太子的十万火急, 他们只能理解为是太子为救一个小小的伴读不惜一切代价。一个决策者, 是绝不应该被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影响到理智的,不管这个人有多么重要。 顾乔甚至不觉得自己是重要的。 虽然顾乔被软禁的时间只有四年, 不足他现在人生的四分之一长,但那段经历的糟糕影响却始终困扰着顾乔。它就像是一个如影随形的噩梦,一如那张已经被太子殿下一把大火烧了个gāngān净净,还请高僧超过度念过经的恶鬼chuáng,它早已不在了,但顾乔还是会记得,在心里有着深刻的烙印。 除了怕鬼和无法特别亲近女性以外,顾乔最大的问题就是对己身的不自信了。 前两者因为司徒容,而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改善,后者却一直恒固在顾乔的心里。但顾乔掩饰的实在是太好了,几乎很少有人注意到顾乔总会下意识的在做出决策时,从觉得自己无足轻重的角度出发。 太子闻道成和司徒容应该是有所察觉,所以这些年一直在用各种办法不断的鼓励、夸奖着顾乔,想让顾乔明白他自己很重要,他不应该漠视了自己的需求。 顾乔不想太子和表姐担心,也一直在尽力转变自己的想法。 他现在几乎已经很少这样了。 除了现在。 因为当他把自己和太子摆在同一个天秤的两端时,他还是会觉得没有人可以比太子殿下更重要,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 这种感情明显是不太对劲儿的,也很容易伤害到顾乔,但顾乔就是控制不住。 周叔辩也在奇怪,纵马来到太子身边,挤眉弄眼,暗搓搓的和他以为的表哥道:“没事,你可以把着急都表现出来的,大家都理解。” 顾乔握紧了缰绳,勒的手心生疼,还在坚持自己上位者应该没有心的古怪想法:“孤为什么要着急?” “因为乔乔啊。”周叔辩碍着旁边有人,不能说的更加直白,要不然他会直接说,因为你心悦顾乔啊。 “他并不重要。”顾乔这么说着自己。 周叔辩很大胆,直接给了他表哥一个白眼:“你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谁不知道……咳,你为了找乔乔都快找疯了。这种时候就不能要面子了,哥。” 温篆也跟着开了口:“偏爱一个人没什么错,只要你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 连苏肃都道了一句:“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就是你的命。” 顾乔是闻道成的命。 他们都比彼此视为生命里的最重,哪怕对方不把自己当回事,他们却一定会替对方记得。 顾乔突然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在轰的一声之中,他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再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他必须立刻、马上见到太子!必须! *** 王帐那边已经乱做一团,蛮族王qiáng行碰瓷,说格鲁图亲王和慕容亲王持刀造反。蛮族内部确实是qiáng者为尊没错,但他们敬佩的是正大光明挑战蛮族王并赢下了挑战的勇士,而不是使用yīn谋诡计篡位的谋逆之辈,这在蛮族看来是卑鄙的小人,人人喊打的那种。 蛮族王是有着充分的理由讨伐两位亲王,不过这俩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之前内耗的差不多了,但在重新整合在一起对坑蛮族王的时候还是有些料的,他们绝对不能认了“造反”这口锅。 三方人马打作一团,逐渐扩大升级,牵连了在王帐中的其他亲王。 这样的内乱,大启这边一无所知,却肯定是喜闻乐见的。当派出去的斥候来报,王帐内混乱不堪时,顾乔就明白了太子的计策,也再不犹豫,果断下达了出军的命令。 以周叔辩和司徒大哥为两路前锋,对王帐内的蛮族展开了收割时的猛攻,打了蛮族们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的王帐内,手持一柄大斧的格鲁图亲王对上了蛮族王。格鲁图亲王年事已高,并不是蛮族王的对手,但此情此景之下,也别无他法,他必须活的像个无所畏惧的勇士,这样才能得到手下的尊敬。 慕容亲王已经腹中一刀,鲜血不止,他想让黑信救他,但黑信已经自顾不暇。 在黑信回避似的转过头的瞬间,慕容亲王万念俱灰。 这就是他觉得最为正统的中原人…… 黑信也不是真的不想帮助自己的盟友,但实在是分身乏术,一个蒙着面、穿着蛮族服饰但个头却明显不像蛮族的人一直在不断的骚扰他,神出鬼没的一刀又一刀,让黑信陷入了一种未知的恐惧之中。 与此同时,顾贞儿早已经收拾好了细软,准备逃跑。她倒是不打算当下就跑多远,只是想避一避战事,到安全的观望一下,再决定以后的退路。 顾贞儿特意给自己准备了一条偏僻的小路。 但不巧,这小路正是顾乔一行人当初摸进王帐时的路线,在大启的军队冲杀进来的时候,顾乔见太子心切,带着温篆走的就是这条捷径小路。 正与顾贞儿撞了个对脸。 不等顾乔开口,顾贞儿已经吓的快要魂飞魄散,她永远忘不了太子这张脸,这张曾经让他憧憬不已,又带给了她极致炼狱的脸。 温篆都没认出来这是谁,架刀上前,用蛮语与对方询问里面的情况。 顾贞儿悬起来的心,再一次又重新看见了转机,她侥幸的意味着太子也许和眼前的人一样,早就忘记她是谁了,否则不会用蛮语与她沟通。她当初为了讨好格鲁图亲王的世子,专门下大力气学过蛮族贵族说话方式,蛮语与神语相结合,像极了一个蛮族女性。 而为了逃跑,顾贞儿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她知道的都说了,无所谓什么能说不能说,她现在只求活命,异常配合。 连温篆都有点诧异,什么时候蛮族人这么老实了,他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给了他假消息。 但如果是真消息,那可就太好了。 “求求您,放了我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绝无半句假话。我是准备从王帐逃跑,绝对不会通风报信的,求求您,放过我吧。”顾贞儿很懂得怎么求生,甚至不忘关键时刻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想要勾引温篆。 这辈子眼里只有自己娘子的恋爱脑温篆:“……”哪怕本来有意放过一介女流之辈,现在也不太可能了。 任何意图拆散他和他娘子的人,都该死! 顾贞儿这辈子就没遇到过温篆这么脑回路清奇的男人,在惊恐中发现温篆不仅没有受她蛊惑,反而变得更加生气了。大脑直接当场宕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顾乔用大启官话,结束了顾贞儿窒息的尴尬:“顾乔在哪里?” “!!!”顾贞儿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太子,他还记得她,但很显然不是什么好方向的记忆,他是因为顾乔,又是因为顾乔,永远只有顾乔!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不等顾贞儿不甘心的怒吼出声,一把大刀,直接插入了她的胸前。 鲜血洒了草地。 温篆已经及时躲开,并朝着对顾贞儿出手的人攻了过去。温篆这六年的边疆生活可不是白过的,当初能以一己之力爆锤五皇子,除了五皇子自觉理亏有意忍让以外,也是因为温篆身上的功夫在勤加练习中得到了突飞猛进的进展。他好歹是女将军的男人,总不能给他们家容容丢人,不是吗?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双眼充血、怒不可遏的格鲁图亲王世子。他本来是不放心顾贞儿,想在乱中亲自去接她到身边保护,没想到正看到顾贞儿想要逃跑。 跟着一来,就看到了顾贞儿与大启的军队jiāo涉。 听着顾贞儿把蛮族卖了个一gān二净,亲王世子一颗少男心彻底破碎,大部分人都不是顾贞儿与顾栖梧这样说卖国就卖国的,至少亲王世子不是。 怒从胸中起,恶向两边生。 一刀,顾贞儿失去了她的生命,永不瞑目。 格鲁图亲王世子也并没有和温篆恋战,在杀了这个背叛了蛮族的女人之后,世子就拔腿往会跑,顾乔与温篆带人奋起直追。 感谢格鲁图亲王世子,帮助顾乔直接带入了战争的中心。 正看到黑信被闻道成一剑砍下头颅,顾乔明明应该不认识这个人的,但在看到他被太子杀死的那一刻,还是胸中顿生了一股畅快之意。比看到顾贞儿惨死,还要开心。 电光火石间,顾乔好像就明白了,他爹娘的仇,终于报了。 于千军万马的混乱之中,大仇得报的闻道成与顾乔遥遥相望,千言万语,都不抵这样期盼已久的一眼。 他终于找到他了。 第七十七章 大启军队出现的太及时, 就像是事先和谁说好了一样。 混战中的蛮族各部早已各有心思, 怎么看怎么觉得大启这是早已经和对家暗中说好,请来的帮手,愤恨异常, 但也大多当下便决定不再恋战,作鸟shòu散, 打算让大启如重拳砸在流沙之上,白费功夫。 但是…… 几乎已经没有了呼吸的慕容亲王, 捂住涓涓流血的腹部伤口,嚯嚯的得意笑了起来,像一个漏了气的风箱。他已经一把大火点燃了王帐的粮仓, 看着火星变成火苗, 很快就烧成了火光冲天的局面。他的手下也在多处选择了做一样的事情,多点开花,防不胜防。 慕容亲王苍白的脸色上好像都重新有了色彩, chuī吧, 烧吧,借着可以燎原的chūn风与高草,让这些人统统去和我神请罪吧! 其他蛮族还在激情内斗外加防备外围突然冲出来的大启,没能及时发现不对。 反倒是站在略微高一些的高点的司徒大哥,看见了万抹绿意之中与众不同的红, 滚烫通红, 如张开血盆大口的猛shòu,誓要周边的一切都吞拆入腹, 燃烧殆尽。 情况紧急,司徒大哥及时炸开了手上的信号烟火,并排了不同的士兵逆火而行,去及时通知已经进入了腹地的士兵将领回撤。 周叔辩是最先被叫住的,他还没有活动开就要骑马回去了,实在是不甘心,在回撤的路上一把结果了慕容亲王这个神经病,然后就再不恋战,果断下令撤军了。草原上的大火一烧起来就会没完没了,有再多的牛羊群都会原地变成烧烤。 这么多大启的好儿郎,绝不能折损在这里! 与蛮族征战多年的经验,足够周叔辩明白眼下事情的轻重缓急。 大启的大部队撤退及时,蛮族那边再发现时已经被火势包围在了里面,想要突围只能硬着头皮去闯,活下来多少算多少。 最为潇洒的还是太子闻道成,他灵活穿梭于人群之中,很快就近到了顾乔眼前,一个翻身就上了马,从背后搂着顾乔的腰,一声令下,纵马带着全队后撤,一跃飞过了火光,仿佛在空中留下了闪光的痕迹。 蛮族王也不再纠缠,看了眼不确定是不是大启太子的人的方向,就抢过格鲁图亲王的马,一把揽过因为看不见情况而还在茫然中的顾宝,带着亲卫从与大启军队背道而驰的方向冲了出去。 一道大火,犹如天堑。 分开了蛮族与大启,也分开了蛮族各部,其实哪怕没有这场大火,他们也很难再整合为一个整体了。 没有人有那个jīng力停下来思考太多,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疾,众人疲于奔命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只有顾乔还有空回头,不是为了看他身后的太子,而是为了看蛮族王:“我们还没有杀了他。” 顾乔从顾栖梧身上学会了一个道理,一定要斩草除根,否则指不定对方会以什么神奇的方式再跳出来恶心人。 闻道成技术娴熟的操纵着胯下之马,估算着与火焰的安全距离,顺便分神在顾乔的耳边道:“他活着比杀了他的意义更大。” “嗯?”顾乔反应了一下,便明白了太子的意思,“内乱,对立。” 让蛮族内部自顾不暇,也就没空再来找大启的麻烦了,甚至在未来可以彻底吃下蛮族,扩大领土,解决边疆之患。留下一个损失了大量人手的正统蛮族王,和一群虎视眈眈、反目成仇的蛮族贵族……未来的蛮族内部一定很jīng彩。 “那可真是太好了!”希望再不会有人因为战争而无辜惨死。 等他们彻底跑出大火的范围之后,就进行了原地的休息与整编,温篆和司徒大哥一起开始了统计工作,士兵实在是太多了。 顾乔这个太子相对要悠闲且舒服一些,只需要坐镇指挥,甚至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用以休息。 毫无疑问,顾乔谁也没见,只迫不及待的见了真正的太子闻道成。 一群伴读看顾乔的眼神都充满了一股子的无法言说,以及由衷的祝福。边疆待六年,兄弟变老婆,他们什么没见过!连远在京城的谢涟、闻添和李怀遇三人都已经知道,并早早的借着军务之便,送上了祝福。 禽shòu,实在是太禽shòu了。 周叔辩捶胸顿足。 只有人过而立的司徒大哥一脸莫名其妙,不太懂这帮太子身边的小团体到底在搞什么。 “总感觉就这么放跑那些蛮族很不甘心。”嗯,顾.工作狂.乔早就忘记了他当初在心里告诫自己的,见到太子后必须做的第一件事,眼下他更关心的是大启的未来,太子的战功。 闻道成本来一心期待,见顾乔自然的态度还以为顾乔接受了,现在才意识到还有一种可能是顾乔根本不知道:“你没有看我给你的手记?” “没有来得及。”顾乔羞愧的低下了头,这是很不应该的事情,但关心则乱。 “很好。”闻道成这说的不是反话,脸上也不见生气,反而更加满意了,也不再追究顾乔对战事的热衷超过了他,反而耐心的手把手又给顾乔解释了一遍他都在手记上写了什么,对未来做了哪些安排,其中之一就是,“老三、老五以及长乐王和白家已经兵分四路,绕道来包围蛮族了。” 哪怕那些已经被分的很散的蛮族侥幸能够躲过大火之劫,等待他们的也不是一片坦途,而是随时有可能遇到的大启军队。 大启最大的优势之一就是人多。 这么一连串的连消带打之后,还有蛮族内部的对立。到时候随便扶植一小股力量来代表蛮族投降大启,再一次签订契约,以安民心,也就可以了。至于真正的蛮族王,顾宝已经答应了闻道成,只要他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蛮族王再踏足大启一天。 等闻道成讲完的时候,顾乔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已经只剩下“哇,我的太子殿下可真厉害”的崇拜了,从小到大,至死不渝。 在闻道成突然也四目相对的看过来时,顾乔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只能手忙脚乱的随口问了一句:“那顾宝他……” “好了,该讲的都讲完了,你也能安心了,咱们来说正事吧。我觉得眼下你最应该在意的是我。”闻道成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不得不提醒顾乔,工作时间到此结束。 接下来就该谈点真正的大事了。 “什么大事?” “终身大事。” 顾乔:“!!!”顾乔终于回想起来了,他曾躲在草丛里,对自己发誓,见到太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说出自己的心情,再不留遗憾。像之前那样láng狈的后悔着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有所表示的经历,只一次就足够让人刻骨铭心。 在那样的懊悔面前,一切害怕连兄弟都做不成的担忧都显得再不是问题。 但是,这不对啊,顾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太子殿下为什么会知道他想说什么? “看来你真的一点都没有看我的手记啊,”闻道成故作头疼的看着顾乔,“不过,没关系,我们现在有的是时间,我可以一点点的说给你听。” 顾乔好像懂了,又好像还是不太懂,只根据本能乖巧的把手记从袖中抽出,递了上去。 但闻道成却并不需要看手记,他记得那上面自己一笔一划写的每一个字。 他说,生当复来归。 他说,海上月是天上月。 他还说,山有木兮木有枝。 闻道成深情低问一句,顾乔便不自觉的跟着磕磕绊绊的接一句。 姣好的口型,字正腔圆的念着:“生当复来归……” “……死当长相思。”我若活着,一定回来,我若死了,也会永远将你铭记。 “海上月是天上月……” “……眼前人是相思人。” “山有木兮木有枝……” “……君悦君兮知不知。” 闻道成看着眼前双颊绯红的人,已经一步步把对方圈到了自己怀里,他看明白了顾乔藏在每接一句话后的情深与欲语还休,却还是非要听到对方说出口才能安心:“那,卿卿小郎君,是知,还是不知啊?” 以吻封缄。 顾乔慌乱中直接吻上了闻道成,只希望他能够不再说出那些话,说害羞是真害羞,说大胆也是真大胆。 两个男人之间…… 闻道成知道顾乔在想什么,眼中满是对此的不以为意,只不过眼下他有亲吻顾乔这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要不然一定要和顾乔好好唠一下什么叫“两个男人怎么了?谁规定的两个男人就不能相爱了?” 顾乔的唇比想象中的还要软,还要甜,暧昧的气氛不断升温,闻道成后知后觉的发现在他和顾乔吻上的那一刻,就已经又互换回来了。 这可就太合适了,那必须亲个痛快! 亲完还不算完。 闻道成特别不要脸的要求顾乔当着他的面写手记:“我们细心的卿卿,是绝对不会忘记记录每一天的大事的,对吧?” 顾乔能说什么呢?顾乔只能背过身去,一边脸红,一边还是如实写下了属于他的那一份手记。 武帝二十七年chūn,北疆草原。 蛮族内乱,殿下袒露心迹,余、余……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第七十八章 顾乔一行人正式回到北疆城之后的第八天, 蛮族的投降书也送到了, 不是停战,不是议和,是投降, 无条件的彻底投降。 据探子来报,蛮族内部如今已经分裂成了鲜明的西蛮和东蛮。东蛮以最终侥幸活下来的格鲁图亲王为首, 有大概原来的蛮族五分之三的部落与人口,他们这个小联盟的内部其实还有无数的隐患, 只在递jiāo给大启投降书上暂时达成了一致。西蛮则还是以之前的蛮族王为尊,他整合了族人之后,就一路向西撤去, 看样子是不准备再回来了, 也就无所谓什么投降不投降的。 几年后,顾宝安顿下来的书信,才辗转送到了顾乔手上, 信里面其实也没说什么, 甚至有点gān巴巴的略带紧张。就是报了个平安,并表示自己会遵守承诺,以及……祝顾乔一切都好。 往后余生,他们大概再也不会有jiāo集和联系了,也不适合。 不管怎么样曾经的伤害都在, 这样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也是最合适的归宿。 而在战事刚刚平息的现在,顾乔一开始甚至都不知道顾宝也在王帐之中, 闻道成本不想告诉顾乔的,但后来他还是说了,因为他觉得顾乔应该还是会想要知道的。 顾乔确实很高兴闻道成能把这件事告诉他,他不会做什么,但就是想要知道。一个激动,再一次亲上了闻道成。两人自捅破了那层互相暗恋的窗户纸之后,就变得再难克制,无时无刻不想腻歪在一起,增加更多蜜里调油的亲密接触。 有些时候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一个把手搭在另外一个的腿上,他们都能开心好一阵子。 闻道成再一次更新了一下他和顾乔互穿的规律——当一方受到致命重伤之后,他们就会互换,给对方增加一命;而当他们在互换后,再进行亲密接触时,他们就会换回自己的身体里,如果不进行亲密接触,那换回去的时机就很随机了。 后者还需要更多的试验才能证实,目前只是一个推测。不过,这也算是解决了闻道成心中一个已经困扰了他很多年的隐秘担忧。 这担忧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用再担心了。 周叔辩绝望地发现,以前以为表哥达成所愿之后就不用再被qiáng行秀恩爱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过去还只是他太子表哥单方面的隐蔽行为,现在却是太子和顾乔两个人一起,光明正大,杀伤力远大于一加一。 这个世界并不想给单身狗任何活路。 温篆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对周叔辩道:“这事我有经验,刚开始都这样,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等成婚之后过一段日子就会渐渐缓和下来。” 周叔辩疑惑地看着温篆:“你们成婚的当天晚上,我司徒兄弟不就上战场了吗?你哪里来的经验?” 温篆幽幽地看着周叔辩,眼神相当不善,周叔辩讨人厌的jīng髓永远不会变。 等三皇子、五皇子和长乐王齐聚北疆城后,闻道成终于稍微收敛了一些,他倒是挺想大白天下的,但他不能在武帝知道并接受之前这么做。 武帝是一道必须迈过去的坎儿,提前让武帝从别人口中知道,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闻道成再冲动,为了顾乔也可以忍耐下去。 在迎接两位皇子时,负伤的司徒容也跟着出城进行了迎接,醋jīng温篆成功把仇恨值从周叔辩身上转移到了五皇子身上。 五皇子人高马大,面容深邃,一杆银枪耍得虎虎生威。虽然被司徒容明确拒绝了,但至今仍未成亲,是被温篆严防死守的最大情敌。他一出现在城墙之下,北疆城内就已经爆发出了惊天的尖叫,北疆民风彪悍,大姑娘小媳妇的都十分热情,最招她们喜欢的永远不是温篆这样的玉面书生,而是能打能抗的五皇子。 欢呼声一làng高过一làng,各色绢花纷纷扬扬地从城门楼上飞下,就像是下了一场花雨,充分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受到了北疆百姓对五皇子的热情。 三皇子撇撇嘴,他不喜欢太子,也不喜欢五皇子,只会讨女人喜欢算什么本事! 长乐王与三皇子并排骑在马上,无语地看着幼稚鬼三皇子,只能暗中戳了戳他的腰,让他收敛一点。三皇子其实长相也十分英武,只是不能对比,一和太子和五皇子对上,那就完全是在自讨苦吃了。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还不够吗?” “够够够!”三皇子重新喜笑颜开,说不好他刚刚的酸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但反正不管是不是都挺幼稚的。 闻道成把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对他三哥的手段很是不屑。 幼不幼稚?看他,根本不需要不断做什么小动作,就可以一直把顾乔的目光吸引在自己身上。对了,顾乔呢?! 再一转身,顾乔已经去跟在他大表姐身后操心去了。 司徒容的伤口愈合得很快,但不知道为什么呕吐的毛病却始终得不到缓解,最近的脾气也是十分古怪,一会儿yīn一会儿晴的,有天大半夜非要温篆去给他变出个冬天才能吃到的柑橘,把温篆愁得一晚上都在奔波。 顾乔对于司徒容的情况,结合了他脑海里多出来的那些现代知识,合理怀疑……他姐这是脑震dàng,一直好不了,真是让人担忧。 偏偏司徒容还爱出门骑马,来回颠簸,顾乔也是担心得不行。 闻道成开始疯狂地咳嗽,特别坚持,一直咳到了顾乔重新担心地看过来,他才故作大方地挥挥手,“虚弱”表示:“我没事,大概是之前的毒清得不gān净。” 顾乔赶忙离开了司徒容,重新专注地照顾起了闻道成。 其余众人,包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莫名就猜到了的三皇子和长乐王:“……”真的,太子这些年哪怕真的有所改变,也改变得一定很有限,至少在幼稚这个特质上,他和三皇子还是那么地相似。 司徒容终于走到了三皇子身边,表面上是在说为三皇子接风洗尘的事情,实则是在明里暗里地打听,三皇子和长乐王的事情。 三皇子和长乐王是一对的事情,天下皆知,气晕武帝的不孝往事也是被朝臣参了一次又一次。 司徒容带病坚持前来,为的就是替自家表弟了解一下情况,和五皇子并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长乐王是个好说话的,对司徒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武帝如今已经算是勉qiáng接受了三皇子和长乐王,毕竟他俩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打仗,武帝眼不见心不烦,也没有太过为难,甚至一直在生的也是三皇子的气,并没有为难长乐王,也没有什么甩出十车huáng金让长乐王离开他儿子的事。 但是回京之后,就不好说了,谁也不知道武帝那神奇的脑回路会怎么想。不过,有一点长乐王可以肯定:“真不行了,就躲到太后娘娘身后。” 长乐王是太后带大的,与太后的感情十分深厚,虽不是亲祖孙,却已经胜似亲祖孙,藏在祖母背后躲武帝这事,他和三皇子也算是业务熟练了。 司徒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心里记下。 其他都是虚的,得到太后的认可,比什么都重要。朝臣参就参呗,能怎么样呢?长乐王还是那个长乐王,既不影响他的爵位,也不影响他在边关打仗,更不会影响长乐王晚上和谁睡觉。 “那,你们就没考虑过,让两个男子成婚成为合法的吗?”这是司徒容在没有见到长乐王之前的思路,既然有人说两个男子在一起有违人伦,那就改一改规矩。司徒容行事一向就是如此地简单粗bào又大胆,人错了就修正人,事错了就修正事,世道错了那就修正法律! 两个人只要相爱,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与他们是人是鬼,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在一起,并不会碍着任何人! 而这大概就是家人吧。 在其他人只看到了太子与顾乔在一起的时候,司徒容已经在考虑如何让他俩未来的路走得更顺畅一点,更舒坦一点了。 她的小表弟,受不得委屈! 她不允许! 司徒容本来只是询问,还想着自己该如何操作,没想到这反而给了长乐王和三皇子思路了,对啊,直接让法律条文承认不就行了吗? 没什么不可为,毕竟事在人为! 不都说天子就是法律吗?他们有武帝这么一个天子亲爹,不做点什么,多对不起武帝手上的权力啊! 远在京城的武帝:“……” 皇子们齐聚后,蛮族的使者也带着无数的金银财宝到了。投降文书之前已经送过来了,现在要签订的是正式契约。 在签之前,他们需要先谈好写在契约上的条件。 为了和谈,他们特意在城外搭起了临时的大帐,五皇子大马金刀地坐在帐内,撇撇嘴,很不耐烦的样子:“谈什么谈?不是说无条件投降吗?懂不懂无条件?就是我们说什么是什么!” 三皇子也跟着点了点头,就该是这个样子。 蛮族使者看着两个根本不讲道理的霸道皇子,只能寄希望于太子。但是太子比他俩更狠:“称臣,纳贡,割地,赔款。这里是我们写好的条文,签字吧。” “!!!”这哪里是龙子,根本是土匪! 五皇子咧嘴一笑,像大白鲨似的:“还真让你说对了,我爷,我爹,可不就是土匪出身嘛。” 这真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啊。 第七十九章 不管东蛮高不高兴, 这份和平条约最终还是顺利缔结了, 由格鲁图亲王世子和太子代表双方在文书上签了字,摁了手印。一式两份,用三种语言书写, 将期限写到了永久。哪怕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根本不存在什么永久。 在签订完文书的第二天, 格鲁图亲王世子就和太子一行人各奔东西,格鲁图亲王世子怀着比上坟还要沉重的心情回族复命, 太子则带着他的兄弟和伴读们启程回京。 大军开拔,荣耀而归。 只有五皇子和司徒一家仍留在了北疆以防万一,其他人全部动身, 包括了身体状态一直不算好的司徒容——就伤口已经不是问题, 但呕吐却怎么都缓解不了。她会代表司徒家进京复命,顺便找御医看看这到底什么毛病,以及……正式给她的公婆敬一杯茶。 和温篆成婚快六年, 温篆都快成为司徒家最小的儿子了, 司徒容却连和公婆坐在一张桌前喝一杯茶的机会都没有,这让她特别地不好意思。 “两个人在一起,讲究的就是一个公平,他对我父母好,我就必须对他父母好, 什么也不能阻止我!” 司徒容这样和前来求取婚后生活真经的太子道。 闻道成和顾乔在一起虽然没多少时日, 但从一开始他就是奔着两人过一辈子的目的去的,参考的对象也就直接是身边已婚的小伙伴。其中尤以成婚即将六年的司徒容和温篆最为长久, 舍弃温篆的原因则是因为他太恋爱脑了,闻道成有点受不了前一刻对方还在挥斥方遒,下一刻就“我家容容啊”。 但钢铁直女司徒容又能懂什么呢?只能现场瞎扯。 闻道成提取了一下jīng华,竟还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特别是在公平对待彼此父母上的这一点。闻道成有了全新的想法。 行军走到一半的某日,司徒容在烈日骄阳下毫无预兆地平地晕倒了,这才终于被诊断出来,她…… 其实是怀孕了。 所有人:“!!!” 有些人怀孕确实如此,前两三个月还会有一些细微的月事,而孩子的脉搏也会因为过于薄弱不容易在最初期被诊断出来。 司徒容全遇上了。 但很幸运的是,孩子看起来十分皮实,不管司徒容在怀孕初期做了多少危险的事情,他都顽qiáng地活了下来,还十分地健康。 司徒容怀孕的消息,几乎惊动了所有高层,排着队地来司徒容临时休息的帐子里围观,眼睛里如出一辙的不可思议,看司徒容和她肚子的样子就好像在看什么稀有动物。也确实是稀有,对于这么一群曾经的半大小子,如今的战场单身汉来说,他们真正能接触的女人本就不多,更不用说是怀着孕的女人了。 周叔辩不得不认清了现实,他的司徒好兄弟真的是个女人,能生孩子的那种,他莫名有点手足无措,连话都不会讲了。 其他人也差不多,褪去了男性的粗犷与大咧,连对着司徒容呼吸的时候动作都小到了不能再小,好像生怕一口气就把孩子chuī没了。苏肃更是一蹦三尺高,他终于能有机会研发全新的菜色了,专门提供给孕妇的。 钱多着急忙慌地带人出门去最近的城镇收购各种所需。 顾乔蹲坐在一旁,惊讶地睁大眼睛,至今没有回过神来。他一度觉得怀孕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仙术,那可是生命啊,活的,由一个生命创造了另外一个生命。 创造生命不就应该是仙人才能够做到的事情吗? 真不愧是他的大表姐啊,就是这么厉害! 顾乔看着司徒容至今还没有鼓起来,十分平坦的小腹,一股崇拜的情绪已经油然而生,那是对生命的敬畏,也是对未来小外甥或者是小外甥女的憧憬。 顾乔以前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对孩子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喜欢,只是随着年岁不断增大,这种喜爱才一点点地浮现了出来。 温篆这个当爹的,表现得自然比顾乔乃至所有人还要夸张,激动得差点晕过去,但对娘子孩子的爱又支撑着他坚持了下来,着急忙慌地要给所有该知道的人写信,他祖父,他爹娘,他岳父岳母,他的老师,他的旧友,他甚至决定每天都给孩子写一首诗,陶冶情操。 并且,温篆当下就决定不走了,他和司徒容谁都不走!必须留在这里安胎! “但你们留在这里也不现实啊。”还是周叔辩一语道破天机,“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还没有大夫,你和我司徒兄弟留在这里幕天席地当野人啊?哪怕我司徒兄弟答应,孩子也不能答应!哪怕孩子答应了,作为孩子gān爹的我,也不能答应!” 嗯,周叔辩已经自封给孩子当gān爹了,连见面礼都直接是掏出了自己从小戴在身上的长命锁,请一线道长和慧根大师同时开过光的那种。全大启独一份的,连太子都没有。 现在属于他周叔辩的gān儿子或者gān女儿了! 温篆:“……” 最终商议的结果是,其他人继续按照行程急行军,留一小队人沿路保护司徒容和温篆,他们放弃骑马,改为乘坐相对不那么颠簸的马车,缓慢回京。也不规定什么回京的时间,反正赶在司徒容生孩子之前回去就行。 孩子还是要在京城生,更卫生,也更安全,还能让温家老两口子有个安慰,儿子和儿媳在边疆六年,终于还是整出了个成果。 对于司徒容的离开,三皇子无疑是最为遗憾的那个。 长乐王:“???”他怎么不知道三皇子什么时候这么看好司徒女将军了? “她要是在,肯定会回京和父皇提男子之间成婚的事。”司徒容就是这么一个敢想敢gān的人,没有什么不可以,以前还没有女皇帝呢,后来不照样有了?相比起女人当皇帝,同性成婚也惊世骇俗不到哪里去了,不是吗? 三皇子饮恨,他感觉自己在感情的道路上有点时运不济。当年指望太子,太子没去告状;如今指望司徒容,司徒容怀孕走不了了。 长乐王还是有些没能懂三皇子的深意。 “你哪里不懂,你亲亲我,我告诉你啊。” 长乐王:“从头就没懂,好比司徒女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关心两个男子之间能不能成婚?以及,不亲。” “没事,那我亲亲你。”三皇子这个臭流氓,可以说是深谙老祖宗土匪出身的jīng髓了,得逞之后才继续解释了为什么,“为了她表弟啊。”三皇子作为同道中人,哪怕太子和顾乔并没有对外表现得太明显,在这么多天的相处里也足够三皇子看出来端倪。再一联想到当日司徒容的种种疑问,答案是什么已经一目了然了。 三皇子这些年的进化,就是进化出了一些自己的小九九。 虽然武帝已经勉qiáng默认了他和长乐王在一起,但三皇子其实还是有点不甘心的,他想更加正大光明一点。 如果有了太子这事一闹,说不定他就可以浑水摸鱼…… “这种事情不太可能成功吧?”长乐王要更加现实些,自古以来同性相恋并不违法,很多人甚至是默许的,但想要变更法律,那已经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而是天方夜谭。女人能当皇帝是因为皇帝最大,但现在要断袖的并不是武帝,而是武帝的儿子们。 “你听过那个故事吗?当你想要在房子里开一扇天窗的时候,如果你直接这么说,会被斥责为无理取闹,不予同意。但如果你一开始说你要再开一扇门,遭到qiáng烈反对后,再假意退让说‘那我开个天窗总可以吧’,往往都会成功。”三皇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事情要一步步来,谁也没办法一口气吃成一个胖子。 长乐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懂了,用更加言简意赅的话做了总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这个计划可以说是十分完美了,除了司徒容突然出现了意外。 而转而鼓动太子去这么做,那就不太容易了,因为太子很容易就会看穿三皇子的真意。哪怕太子无所畏惧,也会因为“凭什么要便宜了老三”这种幼稚的理由,而做其他选择。 三皇子叹了一口气,哪怕是皇子也不能为所欲为啊。 一行人终于快走到了京城地界。 只要过了莫寻山就是了。 莫寻山上有的就是知名的皇家寺院祈宁庵,住着先帝已经出家的后宫妃嫔,还有三公主。哪怕前朝余孽已经没了,三公主还是选择留在了山上,为她惨死的十弟祈福。 往事如烟,所有人都要学会长大。 回京的队伍就停在了莫寻山脚下,但太子的目的并不是祈宁庵,而是莫寻山附近的皇陵。太祖的陵墓就建在这附近,武帝的陵墓也修在了这里,从他登基就开始修了,修了好些年。功臣会被赐予葬在皇陵旁边的臣陵的荣耀,顾乔的父亲显国公虽然在最后没有得到追封,但他在生前就已经为自己赢得了这份荣誉,死后也并没有被剥夺。 葬礼草草,但陵墓却十分庄重。 闻道成带着顾乔去见了他爹娘,对待自己爹娘和对方的爹娘都要公平,不是吗?在告诉武帝之前,闻道成决定先来上香设拜,先把这件事告诉顾乔的爹娘,征得他们的同意。 显国公夫妻合葬在一处,这些年都被守墓人打理得很好。守墓人不是别人,正是忠仆丁叔,他自请来为显国公守墓,因为在显国公府上他已经没有活可以做了,可他自己的骄傲又不能允许他就这么被小世子白白养着。 他们当年给予了他生的机会,现在就由他来守护他们的死后安宁。 第八十章 武帝十五年。 显国公府小世子顾乔即将年满六岁, 雍畿双童, 无人不知。 当朝太子闻道成已是个八岁的小大人了,自六岁入读文华堂之后,太子殿下的聪慧就在朝堂之上传播了开来, 人人称道,备受推崇。 这年同时也是周皇后的整岁千秋, 武帝十分重视,宫里为此忙了个人仰马翻。 顾乔的亲娘司徒青, 这些天也被频频宣召入宫,陪伴在皇后的左右。每天顾乔醒来时,他娘已经入宫去了, 等晚上顾乔到点睡下的时候娘亲还没有回来。两人虽住在一栋大宅, 却日日不得相见,让年幼的顾乔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思念。 顾乔想娘,显国公很显然也想念自己的娘子, 但是却不好意思说。 于是, 就像所有家长一样,显国公选择了“利用”儿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白天一遍遍的和顾乔排练着晚上要顾乔和亲娘说的话。 “少说多哭就完事了,明白吗?重点是哭,声泪俱下的哭, 抱着你娘的腿就不撒手的那种!”显国公生怕一向乖巧的儿子不会撒谎骗人, 一遍遍的叮咛嘱咐,“剩下的话jiāo给爹, 保证你重新天天见到娘,好不好?” “好。”顾小乔乖巧的坐在高椅上,仰头看着爹,那真的是他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特别好骗。 国公爷也在心里自我肯定的点了点头,一个负责哭,一个负责说,肯定能无往不利! 父子俩拉钩上吊,密谋完成。 顾小世子假装弱势,这还是头一回,却已经初露了未来峥嵘的端倪,心有成算,稳的一批。 大半夜的不睡觉,非要坚持等他娘回家,在他娘贴身侍女的眼皮子底下,困的头一点一点的,像极了他前不久才得来的啄木鸟形的木头玩具,但就是打死不合眼。并一直真的等到了他娘回家。远远的看见娘亲的衣角,就跳下圆椅,飞扑而去。挤在娘的怀里不说话,就吧嗒吧嗒的默默掉眼泪,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哭的司徒青可以说是肝肠寸断,恨不能把自己的心剜了去,只求顾乔别哭了。 司徒青真受不了看见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么委屈,杀人的心都有了:“是不是家里的谁欺负你了?二房家的?顾宝?顾栖梧?还是你祖母?!” 司徒青和顾老太太的婆媳关系早已经遭到了王不见王。 顾乔一个劲的摇头,不是,不是,都不是,最后才弱弱软软的道出了真相:“我想娘了,特别特别特别想。” 这话一出,连司徒青都要哭了,既心酸又欣慰的那种,这就是她的宝贝儿子啊。 连显国公都没想到他儿子可以哭的这么成功,但也是因为太成功了,第二天一早显国公才发现……老婆儿子都没了。 问了侍女才知道,司徒青对于儿子想自己这件事的理解与解决办法就是,带着儿子一起入宫。 多大点事儿啊。司徒青如是说。 独留显国公独守空闺:“???” 顾乔小朋友对于这个解决办法倒是很开心,只要能一直和娘在一起,让他去哪里都可以。顾乔至今还没入过宫,因为他之前实在是太小了,未免御前失仪,大臣家谁也不会带着还没上学读书的稚童进宫面圣。 哪怕司徒青与周皇后是手帕jiāo,情同姐妹也没用。毕竟连周家的孩子也都是这样,五六岁之前是不会入宫的。 不过,周皇后倒是想顾乔想的紧,逢年过节都不会忘记顾乔,送过各式各样的礼物和玩具,几乎太子有的,顾乔都会有一份类似的。顾乔最近最喜欢的那个木头做的啄木鸟就是周皇后派人送来的,在啄木鸟的肚子上还刻了一个小小的“乔”字。 随着顾乔的年岁渐大,周皇后已经越来越不能满足于从闺蜜口中听到顾乔的近况了。 一听说司徒青要带着儿子来帮忙,周皇后当即就点头表示了同意。当天更是早早的就等在了那里,虽外表看上去与往日里也没什么不同,但熟悉她的人就是能感觉到一份翘首以盼。 今天正好是太子闻道成的休沐日,他来请安时,也察觉到了自家母后过于高昂的情绪。 不等闻道成询问,周皇后已经说了原因:“一会儿啊,你顾姨要带她儿子一同入宫,是个特别可爱的小弟弟,珠圆玉润的,招人喜欢。你今天就先别走了,一起见见,恩?” 闻道成撇撇嘴,不置可否。 周皇后充满暗示的看了眼不驯的儿子,她并不是一下子就给太子选了八个伴读,而是缓慢增加,从年岁最大的谢涟、温篆和苏肃,再到去年才加入的周叔辩、闻添等,现在如今还差最后一个名额,她始终没有松口,就像是在特意等待着某个人长大。 “这个小弟弟叫顾乔,顾乔你知道吗?雍畿双童的另外一个,终于能够凑齐了,开心吗?” 闻道成这个时候也不大,是个离不开娘的小气鬼,他有些吃味,还不愿意承认:“没人会比温篆更好,我不喜欢小孩子,太吵闹,不稳重。” 还没见到顾乔,闻道成就已经决定要讨厌这个吸引去他母后太多注意力的神童了。 他闻道成,今天就是死这,从勤政殿跳下去,也不可能喜欢顾乔的,绝不可能! 然后,就在随后顾乔跟着娘亲入宫,小心翼翼的从他娘身后探出头来,与闻道成对视上的那一刻,闻道成自己说过什么他统统都记不住了。 只记得眼前的小弟弟黑白分明的眼睛,人畜无害的样子,以及像幼崽一样的可爱。 什么不喜欢?他说过吗?不存在的! 嗯,一如武帝对儿子的担忧,闻道成真的太朝令夕改了。 周皇后早就看透了儿子的真香本质,根本就没担心过闻道成对顾乔有成见,只是忍不住戏谑的挪移了儿子一眼。然后笑着与顾乔道:“待乔乔过了今年生辰,可愿进宫来与你道成哥哥一同读书呀?” 顾乔还是有点怕生,在家里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总让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讨人喜欢,特别害怕别人会讨厌他。 但顾乔还是在看了尊贵的太子殿下一眼犼,鼓起勇气,对皇后娘娘点了点头:“嗯。” 他想和太子哥哥一起读书。 然后,周皇后就看到她特别要面子的儿子表示:“儿、儿臣还有课业没有完成,就先告退了。”哪怕顾家的小弟弟再可爱,也不能阻止闻道成太子的要面子,他决定……明天再来找小弟弟玩!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太子第二天就重新开始上课了,上课上的特别早,根本见不到随亲娘进宫的顾乔。后来没几天,皇后的千秋宴就如期举办了,十分成功。太子在宴会上举止有礼,进退有度,再一次迎来了一波称赞。但只有少数人发现了闻道成频频看向顾乔方向的样子。 周皇后自然是欢喜无限,一线道长却沉下了眼眸。 千秋宴之后,皇后就病了,反反复复,找不到原因。顾乔也就再没了机会进宫,太后亲自点了定北侯家的小侯爷成了太子的最后一个伴读。太子忧心母后身体,再想不起来其他。 一年多以后,太子失去了他的亲娘,顾乔失去了他的父母。 如今他们一同跪在显国公夫妇的目前,终于一同回想起了这次初见,以及当时的那份心动。缘分就是这么奇妙,虽错过了一开始,但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丁叔远远的看着顾乔与太子相携的背影,也再一次回忆起了当年。 就在皇后千秋宴的当晚,显国公夫妇抱着已经睡过去的顾乔,神色异常的回了府,眉宇间有着说不上来的紧张,人人都能感受到那份风雨欲来,但是却不知道有什么不对。 不过很快的,丁叔就知道了。除了为国公爷养马以外,丁叔还是一份不为人所知的工作——倾听国公爷的烦恼。他是哑巴,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秘密保证者,而且,哪怕他会说话,他的忠心也足够显国公放心。 两马并行,骑乘在校场之上,想要把所有的烦恼都摒弃在风驰电掣之后。 显国公的秘密快要憋炸了,他再不说出来,他真的觉得自己会疯掉。好比他的儿子和太子曾经灵魂互换过。是的,这件事他知道,所有人都以为他不知道,但自己年幼的儿子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怎么能够发现不了呢? 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现在真正让显国公不堪重负的秘密是,一线道长觉得他儿子与太子之间的紧密联系,不只是之前的那一次灵魂互换。 或者说,这样的灵魂互换,这是他俩之间联系的附加。 他们真正的联系在于……凤命。 他儿子,凤命。听听,这像什么话?显国公在军队里摸爬滚打了很多年,对于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甚至他最好的两个兄弟在战后就像普通夫妻一样过起了小日子,低调的摆了酒,他还随了一套雍畿郊区的小院当份子钱。两个男人没什么,但重点是那边的是太子。 他们家顾乔高攀不起。 显国公绝对不能允许自己的儿子像后妃一样,被困在一个四角的天空里不得自由,整天的日常就是祈求着另一个人的半分垂怜。 让那什么凤命见鬼去吧,一线道长就是自己搞封建迷信搞的太多了,才变得不正常了。 自我洗脑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显国公府就再一次恢复了正常,显国公夫妇终于达成了一致,他们不要送儿子去东宫当伴读了。 “就一次,就这一次,我们,就出手gān预这一次!”显国公其实拿不准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他从小最讨厌的就是他娘的那一句“我都是为了你好”,现在他变成了他最讨厌的人,为了儿子,做了一些也许让儿子没有选择的事情,但是,不这么做,顾乔的事情被发现,很有可能的下场就是直接死。 “如果真的是命中注定,谁也阻止不了。” “他们现在太小了。” “长大后,他们要是依旧在一起了,那我一句话都不会说,我认了。” 这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太后与一线道长的意思。 说不上来这个命格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有可能这也只是有人为了挑拨皇帝与功臣之间的关系,做的又一个手脚。 所以,就这一次,成功了皆大欢喜,不成功就认命祝福。 顾乔一个头又一个头的磕下去,仍没有办法缓解心中的思念。他与父母说了很多,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自己的成长,以及自己的爱情。他喜欢眼前的太子,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反正就这么自然而然,好像他们命中注定属于彼此。 闻道成紧紧的握住了顾乔的手,对显国公夫妇发誓:“我一定会对顾乔好的,这辈子只有他一个人,会信任他,尊敬他,爱护他,执他之手,与他偕老。” 墓碑不会说话,只会矗立在那里,安静的看着两个已经做好准备要与全世界为敌的少年。 丁叔颤颤巍巍的拿出了显国公后来jiāo给他的一个锦囊,上面的绣线早已经泛huáng,脱落了一些,但依稀还能够看出上面来自司徒青的手笔的,她和周皇后一样……真的不太会用绣线,绣工丑别具一格。 锦囊放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包括丁叔。 但丁叔知道,他该在这一天的这一刻,把它jiāo给顾乔了。 “啊,啊,啊。”丁叔徐步上前,对顾乔做了一个打开锦囊的手势,眼睛里没有任何偏见与嫌弃,有的只是欣慰与祝福。 锦囊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在把它全部翻过来之后,才能看到里面绣着的一行字,还是那么的歪七扭八,富有个人特色。 它说:你高兴,我们就高兴。 这是一个跨越时空的口信,来自即将远行的显国公夫妇,他们当时就已经知道自己此行凶多吉少,所以未雨绸缪的多做了一些准备。jiāo给了他们最放心的丁叔,由他来决定什么时候在顾乔最需要它的时候把它送上。 如果可以,他们当然更想亲口对儿子说出。 但如果发生意外,这就是他们对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顾乔好像再一次看到了他的爹娘,红男绿女,相互依偎,他们穿着成婚时最配的那一身衣袍,站在国公府的门前,笑看着顾乔,好像在告诉他——你永远不会是孤立无援的,因为你有我们啊。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 第八十一章 三皇子是个说gān就gān、雷厉风行的人。他表示, 既然司徒容指望不上了, 那就还是自己上吧。很快,三皇子就修书一封,给他老子武帝提了个大胆的想法。 送信之人快马加鞭, 保证了三皇子的密折比大部队要更早地到了雍畿皇宫。 武帝在看过三皇子想要“天下大同”的信后,气得直拍桌子, 砰砰响,还越拍越生气, 险些背过气去。 但是除此之外,武帝什么也做不了。 骂儿子?儿子还远在回家的路上,没有入京呢。骂儿子他娘?三皇子的娘早就去世了, 武帝要是有兴趣, 倒是可以去骂骂她的碑。骂东海王?……武帝想想自己都觉得没底气,他家老三和长乐王这事,怎么看怎么都是老三给祸祸的, 东海王不来找麻烦已经是对方仁义了, 武帝哪里还有脸去倒打一耙? 思来想去,武帝无语凝噎地发现,他竟真的只有自己跟自己生气这一条路可走。但他凭什么要自己气自己呢?身体是自己的,气坏了谁也替不了! 但真的好气啊,他为什么会生出这么一个玩意??? 武帝骂骂咧咧一整天, 什么打赢胜仗的好心情都没了, 满朝文武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与蛮族打仗的这六年间,武帝不是在夸太子颇有他当年之风, 就是在和三皇子隔空对骂。在“我儿子真棒”和“老三这个不孝子”之间来回切换,流畅自如。 把武帝晾一晾,他的火爆脾气就会不药而愈了。 果不其然,一觉醒来的第二天,武帝已经回归平和,因为他写了一夜言辞激烈的训斥信,早上雍畿城门一开,就遣信使再次快马加鞭地给送到了三皇子手上。武帝越想越开心,因为他在信里骂得十分痛快,他自我感觉肯定能让三皇子无地自容。 顺便地,武帝还给太子也一起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简直就是远香近臭的极致典范,当年他有多烦太子的狂犬性格,现在就有多思念他的宝贝嫡子。 太子是在莫寻山下收到的武帝的信的,却没有来得及看,因为他正陪顾乔去看显国公夫妇的墓。 三皇子却是有时间看,但一点也不想看,因为他都能猜到他爹会在信里发什么疯,他们父子俩的这个车轱辘话已经来来回回骂了六年了,但就是谁也不肯让步。那么一厚摞的信,刨去毫无营养的不文明用语,剩下的就只有一个中心思想——想让朕同意同性之间可以成婚?做你的chūn秋大梦去吧! 三皇子不慌不忙,看了信的内容也不见怎么生气,只是趁着太子与顾乔去祭拜的空当,又笔走龙蛇地给他老子写了第二封信。 他在信中退而求其次地表示,是他之前思虑不周,这么天下大同地搞,确实不合适,容易引得天下动dàng。他也不是个不体谅爹的好儿子,要不这样吧,咱爷俩各退一步,他不求天下大同了,只求能和长乐王合情合理合法地成为一对。 武帝看完信后,当场砸烂了偌大一个御书房,bào跳如雷的样子,对比看到第一封信时的样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加生气了。 老太后戴着三皇子送的凤头钗步摇,闻讯来及时降火:“你这是怎么了呀?和娘说说,别憋着。” “他竟然还敢和朕讨价还价?真以为他那点小九九谁看不出来吗?老子当年为了军粮和父皇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时候,他小子的娘还没出生呢!”武帝这次炸点是三皇子竟然以为这样就可以糊弄他了,在他儿子心里他到底是有多好骗?! 满头银发的太后年事已高,有点耳背,武帝说得又实在是太快,太后听得稀里糊涂的,到现在也没明白:“你慢点说,慢点,老三到底要gān什么呀?” “他要和景和成婚!”武帝随手就把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勤政殿这些天都快要凑不出成套的茶具了。 太后终于懂了,拍手笑道:“成婚好呀,成婚妙,早就该安定下来了,两个男人,可不能一直这么不明不白的。” 武帝:“???”不是,有明有白就可以了吗?“娘,这是两个男人啊!” “哀家知道得比你清楚。”老太后可是亲手把三皇子和长乐王带大的人,她还能不知道这俩都是带把儿的爷们?“男人怎么了?男人就可以不结婚了?美得他!” 武帝:“……娘,您不能这么胡搅蛮缠。” “哀家怎么胡搅蛮缠了?”老太后装糊涂,“成家立业,人生大事,谁也不能缺席。可不能学慧根和一线,搞什么出家。不对,慧根出家了还有老婆呢。” 武帝并没有被他娘带跑偏,揪着三皇子和长乐王的事不放弃:“他们这样不成体统。” “体统?什么是体统?规矩?面子?制度?你那个死鬼爹当年可是和我说,皇帝就是想gān什么gān什么!”太后一边摇头,一边看儿子,就差直接说,你这届皇帝不得行啊。 “朕想的就是不让他俩成婚。”武帝也开始耍赖皮了,他算是看出来了,对付家人,讲道理根本没有用。 老太后斗争经验丰富,见武帝转变了思路,她也就跟着转了:“哎哟,哎哟,你这个不孝子,是想气死我啊。你儿子就想成个婚,你都不让。你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啊。上不能让八十岁的老母顺心,下不能让二十几岁的孩子如意。我当初就该选择在老家种地,至少那样的话这家里我还能做得了主!” 大孝子武帝没辙了,一看他娘捂胸口,他膝盖就软,莫名气短,只能软下语气道:“现在这个家您也能做主啊,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我就想让老三和景和成婚,成不成?” “……”武帝被老母亲bī得想上吊。这大概就是一个中年男人的悲哀吧,孩子不懂事,老母出难题,全家上下指着他养还不肯老老实实听从指挥,一个二个的都是大爷,骂也骂不得,惹还惹不起,连发火都是自己的原罪。 “不成不吃饭!”太后祭出来了她的杀手锏。出身民间的老太后,在一哭二闹三上吊式的撒泼方面颇有心得,一点都不怕丢人。 武帝彻底没辙:“成成成,吃吃吃!” 语气不好,但好歹把事给办了。 太后这才破涕而笑,没事人一样重新整了整自己的凤钗与碎发,特别来劲儿地表示:“这才对嘛,咱们为人父母的,最不应该做的就是给儿女添麻烦。” 武帝:……娘你这话说得可真是不亏心。 “那咱们早点操办起来吧?我跟你说啊,早办早了,这方面我有经验。你去和礼部说,要办得热热闹闹,不能委屈了景和。要是办得太小气了,会被东海王看笑话。”老太后手上其实也有一封来自三皇子的信,她早就在琢磨婚礼该怎么办了。 武帝彻底没话了,生无可恋地跌坐一旁,让旁边的太监宫女替他记一下到底该做多少事。他暂时心如死灰,不想回归人间。 还别说,老太后对于婚礼的想法特别多。 一会儿要个花,一会儿要个草的,规格给了亲王范畴内最好的,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两个孩子,她不可能看着他们吃亏。 太后也没有因此彻底忽略儿子,见武帝兴致不高,就开始给儿子洗脑,摆事实讲道理:“你不要不开心啊,孩子成婚是大喜事。你现在是觉得怪,毕竟这是头一回,但习惯了就好了呀。他俩在一起,你不也喜闻乐见吗?现在就是多了个婚礼而已,其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老三和老七一母同胞,将来老七结婚生子,把二儿子过继给老三,就什么都解决了。” 太后真的想得很长远,她甚至都已经在和七皇子做思想工作。七皇子也乐意配合,三皇子是他亲哥,他也不想自己哥将来膝下没有一儿半女。 “而且,有了老三打样儿,未来太子,对吧,不只是你,大家都好接受。” “太子?!!”武帝的声音一下子就扬了起来,都有点走调了,就好像他今天受的刺激还不够大似的,非要他娘说清楚不可,“老三怎么给太子打样儿?打什么样?他是一国储君,难不成也要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 “从一而终有什么不对啦?”老太后炸了,她当皇帝的老公和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在生活作风问题上太种马。太后是不知道其他女人怎么想的,反正她自认为自己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乡野村妇,接受不了自己的男人娶那么多莺莺燕燕。为了这事,老太后没少和太祖gān仗,打了一辈子,闹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得接受她丈夫不只有她一个女人的现实。 太后本不想让儿子重蹈覆辙,可惜也没能实现心中野望。如今轮到了孙子,她发誓一定不会再在这件事上跌倒。 至少她教出来的孩子,都懂得什么叫感情的唯一性,公平公正。 “你们一直说前朝怎么怎么不好,但前朝皇帝里很多都只有一个皇后,我看人家夫妻俩过得也很好。并不需要后宫撑场面!” “别和我扯什么大臣不会同意的借口,到底你是皇帝,还是他们是皇帝?” “怎么前朝皇帝做得到,你们就做不到了?说到底,你们就是恶心!” 武帝知道这是他娘的炸点,不敢再顶嘴,只能让太后先发泄。等太后把对太祖的怨气都发作完了,他才敢发言:“太子的问题不是从一而终,而是男人,他也喜欢男人?” 太后沉重地点了点头:“命中注定,分不开的呀。” “谁说的?” “一线。” “让他进宫受死!!!”武帝真的要原地爆炸了。 但一线道长大概真的有点能掐会算的好本事,早就料到了武帝会是这个反应,托太后给了武帝一封信,表示武帝看了就明白了,他人暂时就不进宫了。 这也就是自家人了,换其他人,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武帝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对他们太好了,才让他们这么无法无天,一边又还是忍不住先展开信看了起来。看到最后,真的就平静了下来,让老太后围观得一惊一乍的,怀疑一线道长这是给武帝下蛊了。 隔日,太子回京,满城的百姓出来夹道欢迎,武帝站在城楼之上,看见了旌旗下意气风发的儿子。 武帝再一次想起了信,也再一次想起了太祖。 太祖知道武帝心向战场,那个年岁的儿郎,又有几个不向往着成为盖世英雄,在战场上与敌人大战三天三夜,最终成就雄图霸业?但武帝当时已是太子,天下初定,虽四周的危险邻居仍不死心,但至少大启是开了国的。 满朝文武,没有任何人支持武帝这个太子上战场,因为这太危险了,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没有储君。 武帝已做好了声嘶力竭据理力争后仍败给现实的心理准备。 但太祖却力排众议,让武帝做了他想做的事情。太祖当年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太祖什么都没有说。他在背后为儿子做的很多事情,他都没有说过,因为他做这些,不是为了得到儿子的感激,而是想要儿子开心。若让儿子知道为了他自己的自由,当爹的牺牲了多少,儿子又怎么能开心,并心安理得的接受呢? 当年武帝上位,因为钱的问题愁得头发一把一把掉时,还曾埋怨过,不知道他爹都把钱用到了哪里。 若不是慧根大师的千里支援,武帝就要穷得当裤子了。 如今一线大师在信中为武帝揭了秘,太祖的钱都攒下来给武帝当军资啊了,他能在前线肆意驰骋,战蛮斗夷,是因为有他爹在大后方为他解决了所有的后顾之忧。 这就是父亲啊。 永远qiáng大,永远沉默,唯有很多年后的某日回首,才能愕然发现他在海面下隐藏过的惊涛骇làng。 武帝一直想要去成为这样的父亲,虽然他那么努力了,却始终没有成功,可他真的想当的。他想有一日太子站在他如今所在的城楼上,看着自己的继承者带着部队浩浩dàngdàng得胜归来时,也能想到他这个当爹的,然后说一句,他想成为他父皇那样的父亲啊。 一身银色盔甲,长枪在手,敢战苍穹! 武帝走下城楼,在对太子笑着说“总算回来了”时,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他已经注定当不了一个好皇帝了,那不妨就努力争当一个好爹吧。 作者有话要说:搞定武帝,明天完结~ PS:太祖不知道把钱搞到哪里这个事,之前也有提过哦~ 又PS:明朝确实有皇帝只有一个老婆的。 历史上还有武则天这个女帝。 南北朝时也有韩子高差一点当了男皇后。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别被现实限制了你对美好的想象。——童话写手雾十瞎瘠薄说。 第八十二章 大军回京之后, 大部分的士兵都营扎寨在了京郊之外, 京中子弟则在武帝的特允下,先回去探望父母亲朋,洗去鬓霜风尘。然后再在晚上进宫面圣, 另行封赏。 顾乔已经没有了家人,但国公府还在那里, 国公府里的忠仆一直在等着他。顾乔当年并没有让自己的奶兄解厄跟着他一同上战场,因为他奶兄是家里唯一的儿子, 顾乔不想自己奶娘泉下有知仍活在担忧之中。这个决定如今再看,真的是在明智不过,至少当顾乔骑马走过街道时, 他还可以期待, 有人在府里等着他回来。 国公府真的太大,太空了。 一别六年,物是人非, 只有记述着不知道多少chūn秋往事的古色大宅, 仍安静屹立在城北的深巷之中。 街道巷陌,有不少来围观顾乔的少年孩提。 过去提起顾乔,众人不是可惜的摇头晃脑,说这是被耽误的天才,就是说顾乔是怎么样极品亲戚饱受折磨的小可怜。如今, 顾乔已是人人口中的大英雄了。他孤身深入王帐, 对大启最终打赢蛮族的决战起到关键作用的事迹,早已经传遍大启,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什么神童,什么小可怜,都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虎父无犬子,是真真的盖世英雄。 但这些围观的人没有想到,顾乔竟这般年轻,这般俊俏风流。 甲胄在身,更显英武。 顾乔带队纵马跑过长街的样子,只惊鸿一瞥,已如浮光掠影,成为了不知道多少闺秀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梦里人。他年少有为,文武双全,他是顾乔,独一无二的显国公世子。 在国公府门前还未下马,顾乔就早早的看到了等在大门口石狮子前的人。 所有的人都在翘首以盼,不只有他的奶兄解厄,还有公主子闻添,狂生谢涟,以及伴读里胆子最小又最没有存在感的李怀遇。他们都是太子伴读,曾与顾乔同窗,有着深厚的年少友谊。在这六年的分别里,他们各有境遇,长大了,也成熟了,唯一没变的就是那份心系的情谊。 由谢涟和闻添牵头,选择了第一时间等在顾乔的家门口,因为这么多小伙伴里,他们就是顾乔的家人啊,全新的家人。 不管如何,至少得让顾世子回家时,也看到大门口车水马龙、热热闹闹的样子。 过于热闹了。 谢涟和他小师妹的女儿,尖叫声差点掀翻了一整条巷子的青砖黛瓦,小姑娘今年刚刚四岁不到五岁,正是皮实的像猴儿一样的年纪。恨不能上房揭瓦,下海捞鱼,一点耕读世家出身的大小姐该有的端庄样子都没有。却是谢涟一辈子的骄傲:“我们家闹闹生来自由,谁也不能拘了她。” 小闹闹有个大心思,她从小就颜控,又一心想嫁盖世英雄,还得和她爹爹一样有才华,三相一结合,可不就是顾乔屏雀中选。 阿爹口中的顾乔叔叔也果然没让她失望,甚至超乎了想象。 她不管,她长大了就要嫁给她! “叔叔,叔叔,你等等我,我很快就长大了,一眨眼,唰,很快的。”小姑娘兴奋的手舞足蹈,生怕顾乔不等她。 顾乔哭笑不得,但还是婉拒了谢家大姑娘的厚爱:“但叔叔已经有心悦之人了呀。” 小姑娘不死心:“那他喜欢你吗?” “喜欢啊。” “好吧……”小女孩一下子就沮丧了下来,但却是个明事理的好姑娘,破坏一对两情相悦之人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做的。她只能摇头晃脑,把手背在了身后,学她爹娘,念了首杂糅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嫁。恨不能相逢未嫁时啊未嫁时。” 所有大人都人俊不俊,期待着谢家再出个小才女。 *** 于此同时的皇宫之中,武帝也正在与儿子谈话,谈战场,聊往昔,东拉西扯好半天,才终于说到了正题。 大军得胜归来,下一步就是论功行赏。 在既是接风宴又是庆功宴上的宴会上,武帝准备亲自犒赏这六年来对蛮战役中所有战功彪炳、表现卓越的将领,然后再颁旨,大赏三军。 “我会追封顾乔的父母。”武帝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可惜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和理由。现如今顾乔用实实在在的战功,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为他的父母迎回了本就该属于他们的死后哀荣,甚至更多。 太子闻道成点点头,胳膊肘拐的不要太严重:“早就该这样了。” 武帝忍了,当年的事确实是他做的太傻bī。他继续道:“我给你三哥,五弟也都各有安排。但是你,我得让你先有个准确,我不准备赏赐太多。” 也没有办法赏赐太多,太子是储君,本就已封无可封,再进一步就是皇帝了。 武帝当年战功累累,太祖能够给他的也没有多少,只是在私下里父子俩商量了一番,把这些功绩都折算给了武帝手下的士兵将领,特别是阵亡伤残的那些。让他们不至于老无所依,病无所养。 “很合理。”闻道成也是知道这个规矩的,对此并不意外,他只意外武帝竟然会多费心来和他解释,这可是当年的武帝绝不会做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变化。 就好比当年的闻道成,也绝不会这么通情达理。哪怕他明知道太子封无可封,还是会心里不平衡,凭什么他比他的兄弟优秀,却得不到比他们更多的东西? 能够互相理解,真是再难得不过。 “我私下里准备了一份补偿给你。”武帝没想到儿子这么好说话,在愕然的同时,又欣慰又窝心,觉得他的牺牲也不算白费,“你知道我准备给显国公追封成什么吗?” 闻道成一愣,他爹这前后两句话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你觉得顾乔会喜欢赵国公?还是秦国公?还是秦吧,我听说显国公的老家就在以前的秦地。”武帝笑眯眯的看着他一句话,就像是施了法,把傻儿子定了原地,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同是国公,以“显”为称和以“秦”为称,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差别,但里面的文章可大了去了。 最简单的例子,周叔辩他祖父封的就是周国公,他爹封的则是忠国公。 区别在哪里? 区别就在于,前者是皇帝的老丈人,而后者是普通勋贵。前者是有真正的封地的,在古代可以自成一国。在前朝这妥妥的是国丈才会有的待遇,当然大启已经不怎么讲究这个了,太祖再世时,很是封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爵位,连异姓王都出来了。 但联系到武帝特意对太子提起,说这是补偿……武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傻子都能猜出来。 闻道成的眼睛不可置信的一点点睁到了最大,他甚至在藏着手的宽袖里掐了掐自己的手背,生怕他是在做梦。因为这一切都显得太过不真实了。他最后真的问出了口:“这怎么可能呢?你怎么就能接受了呢?” “这怎么不可能呢?我怎么就不能接受了呢?”武帝在这一刻的成就感简直爆棚了,“不要太小瞧你爹啊。” 如果说过往的一切困难,都是为了今日的这一刻,那么,闻道成会觉得值了。 “当然,这是有前提条件的。”武帝补充道。 “您说!”闻道成坚定的看着武帝,觉得就没什么是现在的他做不到的。 “以七年为限,若这七年里你们真的能互相厮守,没有青楼楚馆,没有娈童通房,只有你们彼此,那我就认了。”就相信你们是命中注定,非彼此不可。毕竟这是连武帝和周皇后都没有做到的事情,武帝也一直你不愿意相信有人能够做到。 “成jiāo!”不要说七年了,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他们都只会有彼此。 这是闻道成的自信,也是闻道成对于顾乔的信心。 武帝当时还在半信半疑,觉得太子在感情方面还是太过冲动了,把话说的太满,不留后路。但……就怎么说呢,很多年后,当武帝退位让贤、安度晚年时,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真的就存在他儿子和顾乔这么一种男人,他们就是可以和一个人相爱相知到永远。 他,让他变得完整。 *** 闻道成一刻也等不了,赶在晚宴开始之前,换了便服就去了国公府找顾乔。 闻添等人挪移戏谑的看了看顾乔与太子,就很有眼色的纷纷告辞了,要么表示要带孩子去买糖,要么表示要先回家换衣服准备了,一会儿宫里见。 只有闹闹小朋友不算太开心,生气的超大声,但还是被她爹给抱走了,自由不羁的灵魂也没有那么自由。 闻道成几乎是在人一离开之后,就一把抱住了顾乔,非要腻歪在一起,告诉他武帝与他说的所有。顾乔就像是闻道成当时的表现一样,睁大了不可思议的眼睛,怎么可能呢?怎么会呢?这怎么能是真的呢? 一连串的问题在顾乔脑海闪过。 但最终都化解在了闻道成的吻中,这吻是如此炙热又浓烈,在气喘吁吁的真实里,顾乔再想不到其他。只觉得他现在应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那天晚上,宫宴之后,顾乔做了个梦。 梦到了他小时候,蝉鸣阵阵,跑过长廊,感受着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他是那样快乐,那样无忧无虑。跑累了,就随意的席地而坐,一双小肉手,托着下巴,灿烂大笑。 他好像依稀听到了阿爹阿娘在问他:“长大以后,我们乔乔想要做什么呀?” 顾小乔不假思索:“想当个很有学问、很有学问的人。” 不对不对,小男孩摇了摇头:“我想当像爹一样的大将军!” 又过了一会儿,在经过很认真很认真的考虑后,小小少年才道:“我想要个像娘一样喜欢爹,像爹一样喜欢娘的人,他会很喜欢很喜欢我,我也会很喜欢很喜欢他,我们都会生活在没有烦恼的世界里,再也不分开。” “怎么这么贪心啊?”梦里的娘抬手轻轻点了点儿子的鼻尖。 爹更现实一些,皱着眉教儿子人生之中的大道理:“贪多嚼不烂。” 只有顾小乔看向了长大后的自己:“那你最后都实现了吗?” 顾乔看着过去的自己,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只见那本《女将军》破碎在了自己眼前,化作了白日之下的星光点点,就好像话本里那个qiáng势却孤独,多疑如刺猬,一个朋友都没有,一点快乐也感受不到的顾乔也一并消失殆尽。 留下的只有现在这个顾乔,还有他爱的闻道成。 他们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直至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正文正式结束啦~感谢亲亲们自开文以来,陪我走到这里,期待我们下个文能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