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豹》作者:萍翳 文案: “意外”征文。 分支:不可思议的真相。 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 第1章 全 一股子怪味。裴文烨低头在包里翻门卡,皱了皱眉头。 他搬过来一个月了,门卫老董天天背心短裤歪在岗亭里吹空调,墙根一袋西瓜皮招着三五个苍蝇乱叮。今天却制服皮鞋,搬了折凳在路灯下正襟危坐。 大夏天的,领导视察? 岗亭的门大敞着,汗臭杂着烟草和唾液,半腥不辣的味儿,掺在冷气里往外冲,大约一帮人在里头抽烟纳凉,刚散。 裴文烨刷卡进门,一手掩着口鼻,一手帮身后抱小孩的女人扶着门。 老董和两个打手电的男人唰地包抄过来:“查一下身份证。” 裴文烨愕然,其中一个抖开警察证,用手电照了照。另一个抱着登记簿,问他:“楼号单元号?” 你咋不往脸上也晃晃呢。 裴文烨报了住址,问老董:“怎么回事?” 老董说:“治安不好,劳驾配合配合。” 另一个便衣指指裴文烨身后的女人:“一起的?” 那女人赶紧说:“不是不是……哎呀您稍等,我这抱孩子……” 便衣摆摆手,示意不用了进去吧,却拿着裴文烨的证件翻来覆去看。老董提高声音对着女人的背影道:“最近注意安全,门窗关好,晚上少出门。” 裴文烨笑:“这天热得,我们倒想不出门呢。” 老董没笑,“咳”了一声,说:“这几天,您亲朋好友,尽量先别来。实在有要紧事,先来我这登记,还得您亲自带进带出,查证件,麻烦。” 裴文烨问:“怎么回事?” 那两个便衣走到树荫下坐着,老董左右瞟瞟,摇摇头,“您是租的房子,刚搬来吧?也当心点,带好门卡,别给生人开门。” 还说不得了。裴文烨心里一动,长出一口气。 也好,这下罗渊进不来了。 裴文烨用口型唱着歌,旋转跳跃进楼,熟练地打开防火门,咚咚咚一口气上到三层,突然回过神来。 为什么他还要走楼梯? 罗渊进不来了! 他不用轻手轻脚上七楼偷看家门口有没有前男友了! 他可以坐电梯了! 裴文烨仰天,用口型大笑。 分手以后,罗渊偷偷登录了他的网购账号,第一时间弄到了他的新地址,从此开启了不加班时段骚扰到家模式。他连续两次一出电梯就被罗渊一把鼻涕一把泪堵个正着,历经冷漠、蠢拒、蹬踹、咆哮、威吓,成功突入家门,哐当反锁。 对此,裴文烨认真地考虑了三种解决方案:一,买通罗渊的同事,获取他的加班时间表;二,派出一个小姐妹,把罗渊收了;三,告诉老董,罗渊是他老家的表哥,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老来借钱,人人得而诛之,不要让他进来。 一,他俩都是深柜,深如马里亚纳海沟。Pass. 二,小姐妹叉腰戟指:你不要的,甩锅给老娘,你是在试探老娘的底线吗?Pass. 三,倒不是不可以,只是老董总有转头去切西瓜的时候,老盯着门禁,就会切到手。Pass. Pass,pass,pass! 就让一切都随风。 门禁严了,正好给罗渊一个台阶下。 罗渊大概并没有爱他爱得要死要活,裴文烨想,纠缠不休,只是面子上过不去,一个1,被0甩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说不定软磨硬泡,进他家门干上一炮,再单方面宣布是自己甩了他,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他就是这么对罗渊的。 他俩好了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罗渊本来收心交了一个女朋友,濒临谈婚论嫁,裴文烨横刀夺来,竟然又把人拖回圈里。裴文烨几乎觉得自己干了件好事,罗渊看着木头似的,不是个省油的灯,算那姑娘走运。 裴文烨经此一役,声名大噪,虽然不在江湖,但不撸帝上仍有他的传说。现在甩掉罗渊,卷土重来,必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裴文烨停步,把防火门的玻璃当镜子照了照,感觉良好。家常菜,娃娃脸。他心里有数,他俩都偶尔在外头偷吃个盒饭,没什么大不了,吃完记得擦嘴,回家不挑食就行。反正他自己还新鲜热乎,换个新碗,易如反掌。 他可从来没想过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昨天那个碗就不错。吧台对面,那烟圈吐得,坐姿也赞,一看就知道不小。 裴文烨用T恤的袖口蹭掉滑落到下巴的汗珠,春女秋士,天一凉不撸帝上就蛙声一片,不过他可等不及秋天了。 裴文烨一口气奔到六层,抬头对上一双眼。 七楼,除非电梯坏了,他还没遇见过人。 裴文烨低头轻咳一声,把浑身上下的兴高采烈收了一收,放轻脚步,从旁边慢慢过去。那人在台阶上坐着,叉着腿,手肘搁在膝盖上,脚边有个挺大的购物袋。年轻男人,穿短裤,光着膀子。 光着膀子。 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裴文烨约人,不用看胸部以上。不撸帝上不露脸的照片多了,窥一斑而知全豹,是功夫,得练。 腋下那弧线瞄过去,腹肌至少六块,楼道里安的还是白炽灯泡,棕色泛着一点金,紧绷绷的,像一板巧克力。 脸他不好意思看,也看不清,也不用看,肯定不能差…… 裴文烨抹一把脸,把莲蓬头关了,不知道是汗珠还是水珠从肩胛往背心里滑,痒痒的。 他不穿衣服,用浴巾抹了一通,把自己摔在床上,闭着眼摸到遥控器,把空调又调低了一度。 眼前还是那男人的腰,说狗公腰简直暴殄天物,豹子一样,精瘦的曲线。 袜子是PUMA的么?怎么可能看得清,就当是吧……商标,那头豹子……好像不对,是美洲狮?管它呢……那豹子一点点变大,霍然跳起来,从腰腹到腿,挂在墙上的一张硬弓……眼睛闪闪发亮,凶得很……就那样迎面扑过来,冰凉的爪子拍上胸口,口鼻的热气却带着腥味喷在脖颈间,嗅,舔,轻轻地啃…… 就这样吧。 喘息着,胆大包天地抬腿箍上它的腰……背上的毛皮有点扎人,但那曲线紧绷的腹部,皮肤那么细,绸子包着烧热的石头……贴紧,再往下…… 裴文烨猛然睁眼,喘息,隔着纸巾握住自己的下面,沉沉的,慢慢软下来。 他双眼放空,手心的纸巾揉成团,抬起双腿,徒劳地去夹那不存在的豹。自己忽然又觉得好笑,侧身合眼,蜷起身子。腹股沟里满是粘湿的汗,一开始觉得凉,后来又慢慢变烫。 要是罗渊也有六块腹肌,他恐怕就得吊死了。 可惜罗渊只会打闷棍,管饱,他的胃口给惯大了,却终于腻味。 下一个猎物。 *** 第二天裴文烨回家时已经是深夜,他在包里摸索了半天,听见老董隔着门问“应酬啊”,他胡乱点了点头。老董开了铁门,他险些绊跤,手还本能地在兜里乱掏。 老董说:“不用,知道你住哪个楼,快回去歇着吧。” 裴文烨翻着眼睛想了想,点头,假装听懂。一抬眼,树下还坐着两个人,他酒有点醒了,记起早晨出门还查了身份证,想问怎么回事,嘴皮子打滑,舌头根却特别硬,话在喉咙口死死堵着出不来。 老董大约怕他就地吐,急急忙忙挥手,仿佛撵苍蝇一样:“快回快回吧,再年轻也得注意身……” 裴文烨跌跌撞撞摸到楼下,眼睛鼻子一阵发酸,扶着墙干呕了几声。 那一群损友,嘴上说着庆祝他回归单身,把台上扭屁股的小男孩叫下来挨个儿灌他酒,然后一人一个搂着走了。他借着酒劲蹭到吧台,往早就看中的那个碗斜对面一坐,开始装蒜。 新碗摁灭烟头,邪魅一笑,换到他身旁坐着,伸手就往他裤兜里掏。 不是吧,这么直接。 弹摇,扫摇,悬腕摇,扎桩摇,裴文烨绷紧后背和脚尖,一边喘一边不自觉地咬住嘴唇。 新碗却突然撒手,往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凑到他耳边,低声说。 枪不错,称手,可惜我喜欢刺刀。 进得了肉的那种。 幸好酒吧里又暗又吵,裴文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把钱放在吧台上推给酒保。 旁边有个实习生模样的小孩插口道:不找零。 裴文烨身后一堆小姐妹哄然大笑,也分不清是在笑谁。 笑得裴文烨的耳朵现在还在疼。 他用手心扑哧扑哧地按了几下耳孔,心浮头昏,喉咙发干,吐掉还松快些。他把单肩包往后甩了甩,半闭着眼,双手扶着墙,以在峭壁上行进的姿势开始挪移——因为老站着不动,就想吐吐不出来,还有点想尿尿,看起来也仿佛正在尿尿,而刚才下出租车已经在路边尿过了。 裴文烨扶过一面墙,歇了口气,胃里硬邦邦的,蓄势待发,心里却清醒了些,听见虫子在花坛里窸窸窣窣地叫,无数的空调机嗡嗡吐热气。楼上婴儿突然哭喊起来,有人猛地推开窗子大声嚷嚷,不知是水还是别的什么哗地一声泼到草坪上。 裴文烨顿时产生共鸣,吐了一地。 眼目一阵清凉,汗水也顺畅地冒出来了。裴文烨筋疲力尽地摸到花坛边坐下,和呕吐物拉开一定距离,翻出纸巾擦脸,用力眨眼睛。 眨到第三下,有人在看他。 裴文烨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人在看他,虽然他不知道人在哪里,只是有人在看他,他肯定。 醉后初醒,所有的感觉都放大一百倍。 在转弯镜后面。围墙的角落,角落的角落。 是倒影? 不不,他自己已经撞到镜面的光亮中又反弹回来。有什么东西隐在镜子背面的阴影里。 裴文烨猛地打个激灵。 就算醉得昏昏沉沉,他也仿佛看见罗渊跟在他后面,对老董说,我朋友喝多了,硬不让我送,我怕他出事,他住在某号楼……我送他回家就出来。 然后罗渊笨手笨脚地在厨房打煤气灶,啪嗒,啪嗒……锅碗瓢盆乱响……最后端上来一锅面糊,漂着蔫蔫的菜叶,说你吃一点,好歹吃一点,不然伤胃…… 裴文烨用力晃晃脑袋,这都是以前的事了,他记得那次应酬回家,吐得昏天黑地,罗渊从小到大没挨过厨房的边,连面都能煮糊了,但他闻着特别香,口水都要流出来。罗渊拿最小的碗给他盛,让他慢点吃。裴文烨说,喂,我简直要爱上你了。罗渊用勺子把软塌塌的面条在碗边截断,低声嘟囔道,我也是。 我也是。裴文烨苦笑。罗渊到底有没有爱过他,还是只拿他当一个重新堕落的借口? 他们这种人都是很自私的,他不太相信罗渊的死缠烂打是爱,但也许自私惯了,只会用这种方式来表达? 裴文烨抬头看着转弯镜,看上去像是对着镜子一角自己扭曲而几不可见的小小身影,深吸一口气,大喊:“罗渊,你是不是男人?” 没有回应。 像是往闷热的空气里扔了一块石头,涟漪猛然漾开。不是正圆形,裴文烨肯定,阴影里有个人。 裴文烨低头,想要酝酿情绪再喊一声,又是一阵干呕,呕得手脚发麻。 于是他眼看着那人跑了,似乎弯腰矮着身子,在墙根的阴影里一闪而过。 跑得那么快,肯定不是罗渊。裴文烨脑海中突然蹦出昨天楼道里那个六块腹肌的男人,他和豹子的春梦……裤裆里作怪的手……他心里酸苦,铆足劲又喊:“你是不是男——啊!”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裴文烨心跳陡然加快。 便衣用手电晃了晃证件,说:“哥们,别喊了,喝多了赶紧回家,住哪个楼,我们送你上去。” 你咋不往脸上也晃晃呢。 *** 第三天裴文烨回家时觉得有点不对劲,没人查证件了,老董也不在,换了个面生的小伙子值班,墙角搁着两个可乐的易拉罐。 裴文烨昨晚没休息好,硬撑着上了一天班,此刻眼皮直打架,只想倒头就睡,也顾不上问,没精打采地径直进楼,两个指头猛敲电梯按钮。 电梯里冷气挺足的,裴文烨长呼一口气。叮的一声,指示灯灭,电梯门开。罗渊蹲在外面。 罗渊蹲在外面,看见他,赶紧站起来。 裴文烨除了瞪大眼睛,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麻痹,大意了。 罗渊一把拦住电梯门,急道:“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裴文烨伸向关门按钮的手也被他拖住,怒道:“我特么不听,我特么不听!” 罗渊说:“你不听也没事,我就来看看你,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裴文烨这才注意到他眼睛泛红,像哭过一样,有点奇怪,问:“我能有什么事?” 罗渊说:“你出来说,出来说。” 反正都给堵着了,裴文烨认栽,今天他也没有力气吵架,于是出了电梯,往消防箱上一坐:“说吧。” 罗渊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没听说?” “听说什么?” “你这小区前天出了事,入室杀人。” 裴文烨一个激灵:“!” “一个男的,把女朋友杀了,前女友。” “我操!”裴文烨惊,“这……一点动静没有!” “新闻不让报,这两天进门不是查证件么?你这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便衣——因为这人没跑,就躲在你们小区里!” 裴文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的,这怎么可能?” “据说原先是做安保的,专业训练过,监控哪儿有死角他清楚得很,大概以为警察只会往外找,也可能真的来不及跑……结果正好有个技术员办过类似的案子,说这人绝对还在里……” 裴文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前天门口那老头死活不让我进,说出大事了,我上网看了半天也没看到新闻,又不敢给你打电话……”罗渊声音低了下来。 打也没用,拉黑了。裴文烨居然还有心情想这个。 “不放心,今天再来看看,门口那小伙子跟我聊了半天,说中午抓住了,翻窗户进了一户偷东西吃,把门反锁了,老天有眼,那家居然正好有人回来,以为门坏了,下楼问老头哪有锁匠,警察赶紧上楼,这才逮起来了……据说还长得齐齐整整,人模人样的,热得光着膀子,沾血的衣服包了一包提着……” 楼道里巧克力一样的腹肌,在裴文烨眼前晃来晃去。 “操他妈,你一点都不知道?警察还真特么沉得住气!这么个亡命徒,就不怕他劫持个人质?说是心理变态,求复合不成,拿刀捅的,捅死了还特么用血在墙上写字!这两天怕你们恐慌,一个字不许讲,这会儿新闻估计该出来了……我听了后怕得要死,心想你自己一个人住,这特么万一撞到……” 罗渊越说越激动,裴文烨抬头看着他,他赶紧停下来。 罗渊脸红脖子粗,眼睛闪闪发亮,握着拳头,胳膊上青筋都要起来了。裴文烨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激动,眼睛习惯性地往下溜了一溜,裤裆里的东西估计也起来了。 裴文烨低头,叹了口气。 罗渊说:“没事就好……我知道没事……就是想起来后怕。” 裴文烨站起身,揉揉太阳穴,“行了,行了,抓也抓住了,这不是好好的?” 罗渊说:“那我……” 裴文烨问:“你吃了没有?” “啊?” 裴文烨说:“我特么今天没力气跟你吵,昨晚应酬喝多了,胃有点不舒服,煮稀饭吃,你吃了没有?” 罗渊问:“你家里有菜吗?我下楼买点?” 裴文烨往家门口走,摆手示意不用。 罗渊跟上来:“不然叫外卖,你休息休息?” 裴文烨掏钥匙,摆手,哪这么多废话。 罗渊有点喜上眉梢的意思,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一只手在大腿上笨拙地擦了擦,仿佛下一秒就要竖起一对耳朵,呼哧呼哧吐出舌头。 裴文烨看着好笑,豹子养不起,弄不好要吃人,一条狗还是没问题的。 就这样吧。 罗渊说:“那好,那好,你等会,等会,我去买……买……”刚才连珠炮一样说了一串,现在半天没说出来买什么。 是不是男人?老子反悔了,你倒想跑? 裴文烨已经开了门,转身看看楼道没人,索性抬手勾住他脖子,往他嘴角亲了一下,问:“买什么?” 罗渊不答,把手上的包一扔,抱住他,继续吻上来。 不能进门再亲吗。裴文烨被他身上的汗味刺激得皱起了眉头,慌乱地推了他几下,无效,闭上眼睛,破罐子破摔地搂住罗渊。 罗渊抓住他的手,似乎要阻止。裴文烨知道他最敏感的地方在哪里,手指不依不饶地顺着他肩胛一路滑下背心,在腰眉上打转。 罗渊用力喘息,用舌头搅他的舌头。裴文烨喘不上气来,觉得要玩过了,一手抓住他的头发,另一手隔着他背后衣服,扣住他后腰的皮带,把他拖开一点。 罗渊表情一僵。裴文烨说:“急什……” 话还没有说完,他隔着衣服摸到一小条硬硬的东西,挂在罗渊的皮带上。 很窄,不是手机,很平,不是钥匙包。罗渊不是个细心人,从来没有系腰包的习惯。而且这么热的天。 隔着棉布,又隔着一层皮革,裴文烨突然好像知道那是什么了。两人的嘴唇早已分开,裴文烨还是喘不上气来。 罗渊说:“我不急。” ——————《隐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