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有尔》作者:猛猪出闸 简介: 先走心再走肾。 缘分就是,三分天注定,七分耍流氓。 【外冷内热乍一看衣冠禽兽的深情温柔攻x 拖家带口努力生活的穷B貌美阳光受】 纪然是个穷B业务员,有一副令人垂涎的好皮囊,也有令人却步的一家子老小要养活。 在他这辈子最不堪、耻辱、无厘头的一天里,被坑得只剩一条裤衩的时候,遇见了那个充满野蛮气息的危险男人。 这个不良分子,似乎早就认识他,而且!还搬到了他家对门!从此,平淡的生活里,闯进一个危险的变量。 男人不光私闯民宅飞进他家来,还花样百出地飞进他心里掰弯他,没有缘分创造缘分也要上。 而他煮沸了脑细胞也回忆不起来,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视角主受~) 第1章 混蛋学长 多年以后,面对眼前蛮横倔强的老头儿,纪然将会想起,他遇见这男人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 Y国 沿海城市 琼海 这个三月初的礼拜一,是纪然这辈子最不堪回首、最想抹掉的一天。 它的开始并没有什么不同。 手机的闹钟在枕头下第三次震动的时候,纪然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时间是6点左右,天色半黑着。这个季节,屋里要比外面阴冷,不过他为了省电,凌晨起夜时就把空调关了。 床边的小床里,3岁的女儿乐乐像头小猪一样呼噜呼噜地睡着,胖乎乎的小脚露在外面,偶尔刨一下,像个猪蹄。 纪然帮她盖好脚,心想:这一身的肥膘,肯定是不冷的。怎么会有这么胖的孩子呢?食量要较同龄人翻一倍,幼儿园差点就要单独给她加费用。 纪然洗漱完毕,开始准备早餐。从冰箱把昨晚剩下的香菇鸡肉粥拿出来加热,又将玉米粒、豌豆粒、胡萝卜粒和香肠粒混合,加入鸡蛋面粉和牛奶,搅和成糊糊,摊在电饼铛上烙饼。 这样的饼,弟弟能吃5大张。若不加以阻拦,锅里的粥也能消耗一半。 还好,年逾八十的姥爷已经不那么能吃了。 纪然家的恩格尔系数高得惊人,他的工资相当一部分都用于解决温饱问题了。 面糊糊剩下一小半的时候,纪然走进向南的主卧。这里仿佛在进行一场打鼾大赛,上下铺的一老一少卯着劲打鼾,且呼吸频率恰好错开,导致房间里时刻充斥着鼾声。 纪然猛地拍了下巴掌:“姥爷,小叙,起床!” 祖孙两个一齐发出不满的猪哼,先后慢吞吞地起了床。 纪叙忽略了梯子,直接从上铺跳到地面,睡眼惺忪地落在纪然面前。纪然只到弟弟鼻尖的位置,只好仰视他,“快去洗脸刷牙。” 洪福坐在床边发了会呆,随后精神矍铄地站起来,去喂养在窗台上的乌龟。都说老年人睡眠少且质量差,他倒是不大符合。 快吃完早饭的时候,纪然叫醒了女儿,让她站在板凳上,指导她刷牙,同时给她编辫子。 “爸,我也想吃饭。” “马上就出门了,到幼儿园去吃。” “Ha.ve a nice day.”乐乐嘴里喷着泡沫说。 “好厉害呀,老师教的?” 忙碌的早晨告一段落,纪然对着立在门旁的穿衣镜整了整领带,“出发。” “爸,我想拉粑粑。”纪乐乐抬起白胖的圆脸,用小胖手轻轻抓住纪然的西装一角摇晃着。 “你确定?你再认真感受一下。”刚才就说要拉,结果脸都憋红了,连个屁也没崩出来。 纪乐乐转动着被肉挤得圆溜溜的眼睛,认真感受了一下,“这次是真的。” 处理完拉粑粑这项重任,纪然抱着女儿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一家四口钻进了那辆三手白色卡罗拉。 从后视镜确认女儿在安全座椅里坐好后,纪然猛轰油门。 公园到了。洪福下了车,活动了一下臂膀,要去晨练。 “回家的路上注意点!”纪然叮嘱姥爷,“别忘了给自己打针啊!” 下一站是幼儿园。纪然把车停在路边,看了眼手表,神情严峻地抱着女儿狂奔起来,仿佛抱着一个着火的煤气罐。 “爸,我还想拉~粑~粑~”纪乐乐被颠簸得出了颤音。 “等会跟老师说,别不好意思。” “那还是算了。”她的声音弱了下去。 “怕什么?老师会啃你屁股,还是偷你粑粑?” 把女儿交到老师手里,纪然又跑回车边,喘着粗气启动车子,对副驾驶的弟弟抱怨:“乐乐真是太沉了,快有一袋大米沉了。” 纪叙摘下耳机,用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独特磁性嗓音说:“哥,你得加强锻炼了。” “抱着她就算超强度的负重跑了。” 送完弟弟,从校门口开走的时候,纪然习惯性地留意了一下路边行走的学生。 一个个留着动漫人物才适合的发型,七拧八歪地穿着校服,明明是旭日东升的清晨,却搞得像百鬼夜行似的,让人有一种地府提前关门而他们回不去了的错觉。 纪叙升高中前,只需2万块钱,就能去一所不这样群魔乱舞的学校,但实在……囊中羞涩。 在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以差点漂移的速度停好车,纪然马不停蹄地冲向即将合拢的电梯门,吸气收腹提臀扭胯一气呵成,成功挤了进去。 电梯里,恰巧遇见了甜美的前台姐姐,冲他微微一笑,“跑什么,喊一声不就行了。” 纪然也报以微笑。没有迟到,似乎又是幸运的一天。 尽管驾乘三手破车,身着质感欠佳的廉价西服,纪然依旧是整座写字楼上百家公司女白领的心头好,被誉为瀚海之星——这幢写字楼叫瀚海大厦。 纪然总觉得这个雅称像洗浴中心。 他的确生得一副夺目的好皮相,唇红齿白,眉若远山,眼神清澈得仿佛能一眼看到他心底。不笑的时候带着一丝让人爱怜的沉郁,像无人涉足的静谧湖泊,笑起来却能融化万年寒冰。从眼角到眉梢,都透露着一种天然而纯粹的清新俊逸,像一条绿箭口香糖。 公司的御姐们都对他青眼有加,如果不是因为他拖家带口的,她们才不会允许他一直单身。 此刻,纪然眼前的这位大妈,显然也十分中意他俊俏的模样,才会在商场的地推展位前驻足,听他讲这么久。 “阿姨,您看我讲明白了吗?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 纪然的声音很好听,说起销售话术像是在读睡前故事般温柔,仿佛幽谷鹿鸣。 大妈像河马一样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一股馥郁的韭菜芬芳扑面而来,纪然差点翻白眼。 “固定收益8-12%,那是8啊,还是12啊,没听明白。” “根据您选择的理财周期决定的,比如您选择时间最长的定存五年,那么就能达到12%的收益。” 大妈怜爱地看着纪然,思考着。 “您平时怎么打理您的闲置资金呢?是做银行定期,还是基金、股票呢?我们有专业的分析师为您制定理财方案。” “我再考虑一下……” 纪然递上名片,“您做一下风险偏好测试吧,就算不在我们这理财,明确一下风险承受度也是有用处的呀……顺便留下您的电话,周六有场大型的理财产品说明会,我给您留个奖品,您记得来拿。” 大妈开始埋头做测试,纪然实在受不了韭菜的气息,微微离远了些,让肺部感受一下新鲜空气。 星期一的商场客流量稀疏,纪然望着不远处化妆品柜台里闲聊的营业员,心想不知女儿有没有和老师说要拉粑粑。 此时,一高一矮两个男人从他面前走过。高的那个似乎是…… “学长?” 高个男人停下脚步,有些木然地望向他,随后微微张大嘴,“啊,纪然。” 男人叫刘烁,比纪然大两届,大学时他们同属戏剧社,时不时会联系一下闲聊几句。这位学霸学长还没毕业就开始创业,开发旅游APP,纪然一直很佩服他。 “工作呢?” “嗯,最近挨个商场做地推。” 纪然将目光移到矮个男人身上。他五短身材,像个巨型土豆,在脂肪堆积的大约是脖子的部位,挂着条小拇指粗细的金链子。 “王总,这位是我学弟。”学长彬彬有礼地来回介绍着,“这位是王总,我的天使投资人。” 虽然这位王总的外表和“天使”毫不沾边,但一定很有钱。纪然微笑颔首问好,双手递上名片。 “你忙吧,改天找你吃饭。”学长匆匆告了别,眉目间愁云惨淡,显然是有心事。 王总像过载的卡车似的,慢吞吞地移动着,又回头瞄了纪然一眼,才加快脚步离开了。 说是改天吃饭,可下午3点的时候,学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我约了两个社团里的老同学,吃火锅呢,你也过来吧。” “我6点才下班呢。” “离你那商场不远,过来和我们聊几句再回去,耽误不了多久。挺长时间没见了……地址发给你了啊。” 纪然放下手机,犹豫了片刻,开始整理公文包,对另一位同事笑笑,“我离开一会,很快就回来。” 按照地址步行来到火锅店,步入二楼,纪然一眼就看见了在走廊里迎接他的学长。 他快步走过去,笑着说:“我一点都不饿,坐一会就行了,你都约谁啦?” 明明是聚会,学长的表情却丝毫不轻松,下巴不安地动着,像是在反刍的牛。 学长亲切地揽住纪然的肩膀,声音却十分低沉,甚至结巴起来:“你帮我这一回,我、我没齿难忘,涌泉相报……” 纪然不解地侧头看着他,“帮你什么?” “你,你咬咬牙,坚持一下,人生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学长将迷惑的纪然带至一间包房门前,用惋惜的眼神看了看他,随后一手开门,一手按着他后背,猛地将他推了进去。 门在身后砰然紧闭,学长却没有跟进来。 辛辣浓重的火锅味道和烟味刺进鼻孔里,纪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是间挺大的包房,坐了三个男人,其中就有那位金链子“天使”王总,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好像走错房间了。”纪然对王总笑笑,嘀咕一句,刚把手搭在门上,就被一个突然起身的男人推到一边。 男人堵在门前,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咔哒”一声,把门给反锁了。 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 “学长?”他隔着堵在身前的男人,对门外喊了一声。 学长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你陪陪那个王总。” “什么,什么意思?”纪然感觉手里的公文包像活了一样颤动着,因为他的胳膊在发抖。 “王总喜欢男的,他觉得你挺……好的。” 一瞬间,纪然什么都明白了。 他拼命推挤着挡在门前的男人,想要去开门,却被狠狠掼在了地上。 “喜欢男的?怎么不把你爹找来!!”纪然瘫坐在地板上,愤怒地大喊,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怎么不把你爷爷挖出来!!” “纪然,帮我这一回,我管你叫爹。”学长的声音渐渐变小,“爹,儿走了,王总人挺好的,反正你就……Fighting!耶!” “刘烁!王八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你不得好死!你祖宗十八代全是吃屎长大的……” 纪然不擅骂人,坐在地上毫无攻击力地咒骂着。他不敢停止,一停下来,就不得不面对这间包房内的恶劣状况。他已经没词了,再骂,就只能开始背销售话术了。 “老弟,别骂了,省省吧,等会有你叫的。” 纪然顿时哑了火,惊恐地看向那个王总,耳朵里全是火锅咕嘟咕嘟的沸腾声,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下泪来。 第2章 大哥别急 王总从桌边起身,在包房一角的沙发上落座,随后拍着大腿,对依旧坐在地上的纪然抬抬肥得流油的下巴,“来,坐在哥雄壮的大腿上。” 纪然手脚不听使唤地爬起来,退到墙边,尽量离对方远一些。另外两个男人,一个仍然堵在门口,另一个坐在桌边吃东西,全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他们看上去像是小弟,从表情来看大概对男人没什么兴趣。应该,应该不会被……轮X吧。想到这个词,纪然无力地靠在墙上,嘴角一撇,又簌簌流下眼泪。他一手紧抓着公文包,一手捂住嘴,尽量不发出抽泣声。 “哎呦呦,瞧你这可爱劲,跟我玩梨花带雨。”王总猥琐地笑了,又拍拍腿,“你不过来,我可过去了啊,到时候你可没好果子吃。” 纪然犹豫一下,缓缓走过去,在距离男人几步远的地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男儿膝下有黄金,黄金不如命值钱。 纪然勉强止住哭声,开口了,“王总——” “叫哥。” “大哥,我、我上有80岁的姥爷,下有3岁的闺女,还有个读高一的弟弟,您放我一马吧。” 王总笑了,“你声音真好听,像鸟叫一样。你在床上什么动静啊?给哥表演一个。” 如此污浊不堪的话冲进耳朵里,纪然惊惧得差点晕过去,又连说几次“您放过我吧”。 “那不能够啊,你知道刘烁那小子花了我多少钱吗?”王总用粗胖的手指抹了下鼻尖的油,然后蹭在裤子上,“还他妈的APP,连个屁也没憋出来。” 纪然小声说:“风投,风投本来就是有风险的,愿赌服输。” “老子不服输,现在只想舒服。”说着从沙发上探出身子,抓住纪然的领带猛地一拽,把他箍在怀里。 “救命啊——!” “没用的,这店是我朋友开的。”王总用有力的胖胳膊困住纪然,撅起大嘴朝他亲过去。 纪然龇牙咧嘴拼命躲避着,“大哥,大哥!您不是想看表演吗,我会,我有才艺!” 胖胳膊松了一些,“哎呦,你会什么呀?” “我,我大学的时候是戏剧社的,我给您来一段。”纪然成功挣脱出来,后退几步,整了整西服和领带。 王总靠进沙发,以一个艰难的角度翘起二郎腿,裤子发出“吱嘎”一声,“来吧。” 纪然将公文包放在脚下,清了清嗓子,一边踱步一边动情地表演,“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 “什么东西,没劲。”王总把腿放下,“来,坐哥腿上。” “不急不急,我给您换一段,这一段选自《奥赛罗》。” 王总好整以暇地盯着他,再次翘起腿。 纪然调整了一下状态,目光悠远地望着沙发后面墙壁上的挂画,“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我的灵魂!纯洁的星星啊,不要让我向你们说出它的名字!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可是我不愿溅她的血,也不愿毁伤她那比白雪更皎洁、比石膏更腻滑的肌肤——” “哥看你皮肤也挺白挺滑的,”王总粗壮的小腿膝跳反射似的弹了一下,“把衣服脱了。” 纪然的手不安地放在领带上摩挲。 “别让我帮你啊。” “好,那我,那我先脱一件。”纪然解下领带,仔细叠起来放进口袋里,随后不动了。 “你玩我呢?接着脱,脱完扔过来。” 纪然只好在极度的耻辱感中,缓慢地宽衣解带,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向来遵纪守法,宽厚待人,洁身自好,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果今天不上班就好了,如果不叫住那个混蛋刘烁就好了,如果不进这家黑店就好了。万一他死在这,家人怎么办?纪然脑海中浮现出姥爷在马路上碰瓷养家,弟弟辍学去当小混混的情景。 西服上衣、裤子,衬衫,起球的薄秋裤……王总身边很快堆起了纪然脱下的衣物,他拿起一只袜子嗅了一下,“有点香啊,什么牌子的洗衣液?” 这动作让纪然恶心得差点吐出来。他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裤衩,被恐惧和羞愤折磨得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 “怎么不脱了?” 纪然无措地抓着自己的内裤边缘,“大哥,求您先给我留一件吧。” 王总满意地打量着他修长的四肢和白花花的纤/腰,“我不喜欢听朗诵什么的,你会不会唱啊?” 纪然想,能晚死一会是一会,连忙点头如啄米:“会会会。” 说完,就清唱起一首英文歌来。清澈婉转的嗓音配上他衣几近赤裸的装扮,有一种荒诞的凄美。 “这是什么啊?有没有热闹点的。” “这个选自,那个……音乐剧《悲惨世界》。” 王总顿时不高兴了,用鼻子哼了一声,两条肉虫子似的眉毛拧在一块,“老子今天这么高兴,你给我搞悲惨世界?想感化我是吧?看我不干/死/你。” “不不不,欢快的我也会,”纪然慌乱地挥舞着胳膊,“要不给您来段Rap——” “跳舞会吗?” 纪然摇摇头,随后又狂点头。 “这是会还是不会?” “会会会。” 纪然不会。他目前能想起来的,只有眼保健操和广播体操。但他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否则马上就会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 王总拿出手机,放了一首劲爆舞曲。 纪然只好使出浑身解数,尴尬地舞动着四肢,一会抡胳膊一会踢腿,还像直升机降落似的原地转圈。 王总的表情逐渐不耐烦,猥琐地抓了下裆部,冲纪然勾勾手,“别在那瞎JB跳了,让哥摸摸。” 纪然一边用胳膊模拟海浪,一边想:完蛋了。 突然,房门爆出一声巨响,被人暴力破坏了。纪然哆嗦一下,退到墙角,看着四个西装笔挺的高大男人先后闯入。 看衣着打扮,像是同行,跑业务的。 “你们干什么的?”王总气势汹汹地站起来,脸上的肉抖了抖。 “没看见这吃饭呢吗,都滚出去……”本来堵在门口的那个小弟,一脸不忿地指着首位闯入者骂骂咧咧,那人干脆利落地抓住他的手指往上一掰。 “咔”一声脆响,杀猪般的惨叫响彻云霄。 纪然将身体贴紧两面墙壁的夹角,捂住耳朵。不是同行,绝对不是,业务员没有这么当的。 另一个小弟顿时怂了,装腔作势地抡着王八拳,一路退到王总身边,“大哥,这个情况您看怎么处理?” 王总哗啦一下褪了上衣,露出一身的龙虎,像李小龙似的喊了一嗓子,摆了个架势,“阿达,谁敢撒野!” 一个男人发出嗤笑,像豹子一样敏捷地跃过面前的椅子,带起一阵劲风。短短几秒钟内,三拳两脚就把王总和小弟撂倒,随后甩甩手,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缩在墙角的纪然。 “大哥,我不反抗,”纪然慢慢蹲下,“不用动手。” 西装男们把王总等三人像赶牲口一样赶出门去,又把注意力移到纪然身上,互相交换着眼神。 “几位大哥,我和他们不是一起的。”纪然又往墙角缩了缩,像是要找个洞钻进去。眼前这个状况,恐怕是王总的什么仇家或者债主找上门来了。 刚刚掰断别人手指的那位,大步流星地走到纪然跟前。因为他浑身光溜溜没地方下手,便一把薅住他的短发,向门口拖去。 “啊……疼疼疼,大哥,我自己走……” 经过沙发附近的时候,纪然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 拿沙发上的衣服——遮羞,还是拿地上的公文包——里面有手机钱包客户资料。 要脸还是要钱,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纠结了一瞬间,纪然选择要钱。他忍住头皮传来的剧痛,拼了命伸长胳膊,指尖勾住了公文包。 被拖到走廊后,男人将纪然双手反剪,一根塑料扎带狠狠勒进了他手腕的肉里,疼得他眼泪汪汪。 公文包落在脚边,纪然迅速跪在地上撅起屁股,用牙叼了起来,像只送子鸟。其中一个男人忍不住笑了一声,不过立刻就恢复了面无表情。 第3章 似是故人 火锅店门口停着两辆黑色SUV,纪然和王总被推进其中一辆。他这幅只剩一条裤衩的尊容,活像是刚被捉奸,或者仙人跳玩大了。 车子发动,副驾驶那个又掰手指又薅头发的男人半开着窗户,点燃两支烟,给了开车的男人一支。微凉的春风拂在纪然裸露的肌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纪然松口,让公文包落在腿上,焦急地说:“两位大哥,我和他们真不是一起的,我是个业务员,我还得回公司开会,然后接孩子。” 两个男人丝毫不睬,惬意地吞云吐雾。 王总被打得很惨,嘴唇肿得像猪大肠一样,含糊地开口,“你们是混哪的,报上名来。” 接着,他断断续续地骂了起来,努力保持吐字清晰,终于等来了回应:副驾驶的男人转过身,面无表情地伸出胳膊,把烟头按熄在王总的脑门上。 “啊呀卧槽——” 纪然似乎闻到了,人皮上那厚厚的油脂被烧焦的气味。王总老实下来,额上像是开了天眼似的。 纪然频繁地吞咽着口水,不敢再说话,尽量坐得离王总远些,手腕已经疼得发麻了。 大约20分钟后,车停了,纪然赶紧叼起公文包。眼前是一家日式料理店,店名叫“鹤”。 他这一天真是和饭店有缘。 店里没有客人,纪然和王总他们被辗转赶进一间无窗的包房,蹲在地上。 灯开了。和外间的和风装修不同,这间包房很现代。颗粒感很强的雪白墙壁,带有凹凸纹理的灰色地砖,黑色的长条餐桌散发着古朴而冰冷的岩石质感。 纪然光着脚踩在地面,感觉阵阵寒意从脚底渗向四肢百骸。嘴巴很酸,他松了口,让公文包落在脚边。 他们就这样排成一溜,在墙边蹲着,不知过了多久。纪然幻想着自己变成一只蚂蚁,找了个地缝栖身,而不必在这里等待未知。 肥胖的王总蹲得很艰难,每次微微调整姿势,裤子就“嘎吱嘎吱”地响,似乎下一秒那身肥肉就会破衣而出。西装男们轻松地靠在桌边,抽着烟低声闲聊。 纪然不敢问任何问题,也不敢乱动,怕挨烫。小心翼翼地抬眼,发现那四个男人都在看自己,不时发出几声讥讽的轻笑。 一阵不急不缓的皮鞋声由远及近,有人说了句:“名哥来了。” 脚步声在门前停下,门无声地开启。 纪然顺着地面向门口看去,两条被质感极佳的西裤包裹着的长腿,慢慢迈了进来,锃亮的皮鞋反射着房间棚顶柔和的白光。 这人的西装一定很贵,纪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他仅有的两套西装都是趁着商场店庆折扣买的成衣,少量羊毛与大量化纤混纺,穿在身上一看就是基层业务员而非成功人士。 长腿靠近了,在蹲成一溜的四人面前停下,空气中飘来一阵淡淡的薄荷味。 “怎么还有个光着的?”沉厚而磁性的声音在纪然头顶响起,“小飞,你们脱他衣服干什么?” 他抬起头,正好与长腿的主人四目相对,慌忙错开目光看向别处。 这位“名哥”留着干练的短发,与其说是痞帅,倒不如说是野蛮。是的,野蛮。衣冠楚楚也藏不住的原始而危险的气息,仿佛昨天还在过茹毛饮血的日子。尤其是凌厉眉骨下深邃的双眼,让纪然想起去年夏天和家人一起去动物园的时候,看见的狼。 那个掰手指薅头发还烫人的小飞开口了,“他本来就这样,我们去的时候正在那招魂呢,大概是个神棍或者艺术家。”说完,他学着纪然,用手臂模拟海浪舞动着,哈哈一笑。 纪然难堪地耷拉着脑袋。 “对对,学得真像。”王总的两个小弟也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乱拍马屁,马上就挨了几脚。 名哥用鼻子“嗯”了一声,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们面前,上身前倾,胳膊撑在膝盖上,定定地俯视他们。 想起夏日的动物园,想起可爱的家人,想起自己就剩一条裤衩,手腕痛得要死,不知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纪然忍不住抿紧嘴唇,眼泪顺着下巴落在洁白的膝头。 不能再哭了,鼻涕快流出来了,然而还是控制不住。 “呜呜呜……” 安静的房间内,回荡着纪然抑制不住的哭声。 名哥平静地说:“憋回去,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 听见这话,纪然差点失声痛哭,只好尽全力憋着。 “王先生,”名哥转向王总,彬彬有礼地开口了,眼神却毫不友善,“你干建材起家,挣了点小钱,想干票大的,于是在昨天晚上,你和这两位冒名顶替去凯撒宫酒店的汗蒸馆修设备,临走的时候,顺走了一位客人的iPad,还用里面的照片敲诈他。” “这个可以还给他,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王总扭了一下,裤子又“吱嘎”一声,“你们混哪片的?我混鑫源市场的。” “反正你肯定备份过了,客人说他不要了。”名哥直起身子,略微一抬下巴,“把他们松开吧。” 纪然揉着手腕上被勒出的血痕,捡起公文包抱在胸前,微微松了口气。事情好像快结束了,也不知现在几点,大概还来得及回公司开总结会吧。 “名哥是吧?挺够意思。”王总缓缓站起来,略一抱拳,“在下王大力,叫我王哥就行,以后互相照应。” 小飞上前一步,照着他小腿踹了一脚,“让你起来了吗?” 名哥面色阴沉地叠起两条长腿,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边,“随便找个东西过来。” 烟雾飘到纪然鼻尖,是方才闻到的薄荷味。 当纪然看到那个“东西”的时候,泪水再次不争气地盈满了双眼。 那是一把沉甸甸的大锤子,闪着森森寒光。 名哥利落地起身,把椅子往前推了推。两个男人上前,一人按着王总的肩膀,一人抓着他的左手,像是要画押似的按在椅子上。 王总像一只等待宰杀的肥猪,嗷嗷叫着扑腾着,惊惶地求饶:“诸位豪杰,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啊啊啊——” 那个小飞手起锤落,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王总凄惨地哀嚎起来。 纪然大幅度哆嗦一下,紧闭双眼,捂住耳朵。Ha.ve a nice day,女儿稚嫩可爱的祝福在脑海中响起。 “嚎什么,骨折而已,养养就好了。就因为你,我们安保部的兄弟被罚得都要断炊了。要是被他们逮住,你这二百斤肉能剩下一半就不错了。” 王总被踹到一边,已经吓到开始说遗言的小弟被架过来,如法炮制。 “大哥,我手指头都折一根了,还用来这一下子吗啊啊啊——” 紧接着是另一个小弟,仿佛工厂里的流水作业。 一时间,纪然的耳畔回响着波澜壮阔的惨叫三重唱。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盘算着这一锤下去得多少钱能治好。不,怎么还在想钱,这……这得多他妈疼啊! 那个行刑场所空了出来,两个男人架起纪然,像提购物袋一样把他拎过去。 纪然痛哭起来,颤声乞求着:“大哥,我真不认识他们,我没偷东西,我是被坏人骗来的!” 左腕被抓住,强按在椅面上。小飞先用锤子对着他白/皙瘦削的手背比划了一下,随后缓缓举高,还像给人打针的护士似的笑着安慰他:“没事,别紧张。” 对了,那个名哥是管事的。纪然抬起泪眼,“名哥,名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先放开他吧。”那个野蛮的男人靠在桌边,一脸轻松地吐着烟圈。 纪然连滚带爬地冲到他脚边,调动全身的演技,用哀婉的声音哭诉着,“我,我不只是我,我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一个学生的兄长,一个老人的外孙……我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我不能倒下。” 因为哭得太过投入,一不小心吹了个鼻涕泡。 名哥垂下眼睛盯着他,嘴角动了动,似乎在忍住笑意,“先放过你,一边待着去。” “好的。”纪然抓起公文包,离得远些,找了把餐椅坐下。想了想,又放弃椅子,抱膝坐在地上,揉抚着腕部的血痕。 “王先生,”名哥低沉而冰冷地开口,“那些照片,流出去一张,你就少一根手指头。砍完你的砍你儿子的,然后是你爸妈。” 王总抱着左手嘶嘶吸气,大气也不敢出。 “我给你个忠告,搬家吧,我们连你家里的宠物叫什么都清楚。最好搬到天边,别让我安保部的兄弟遇见你,到时候你一定会怀念锤子的。”名哥抬起右腕扫了眼时间,“最好现在就开始搬。” 王总惊惶地点着头,在小飞说了句“快滚”之后,才如梦方醒,带着两个小弟屁滚尿流地逃了。 没有了惨叫三重唱,房间里顿时冷清下来,名哥和几个男人一齐望向抱膝而坐看热闹的纪然。 “搞行为艺术那位,你也可以走了。” 纪然尴尬地低头打量自己,陪笑说:“麻烦名哥,借我身衣服,会还的。” “没有。” “好,好吧……”纪然计划了一下,用公文包挡着脸跑出去,迅速打个车回家,应该也不会太难堪。不不,他这样站在路边打车,活像刚越狱出来的,没有出租车会载他的。 纪然踌躇着来到门前,打开公文包,将手机钱包等小物品放在有拉链的外层,客户资料则夹在腋下,随后将包套在头上。 一阵从嗓子眼里憋出来的窃笑声从背后传来。纪然放下包,微微回头,看见几个男人或站或坐,或倚在桌边,悠哉地看着他,像是在欣赏一出滑稽的默剧。 “对了,个人信息留一下,我要写工作总结的。”名哥又叼起一支烟,对纪然招招手,“你叫什么?” “刘烁。”他低声报上坑死人不偿命的,混蛋学长的名字。 “证件拿来。” “没,没带。” 名哥露出一个不友好的野蛮微笑,“我劝你还是配合点。” 纪然只好识相地从钱包里取出身份证,像进贡一样双手呈上。名哥双眼微微眯起,嘴角渐渐变得没有弧度,“纪然……” 盯了足有一分钟,他才将身份证还给纪然,表情变得很奇怪,狠狠吸了一大口烟。 纪然隐隐觉得,他像是认识自己。 “随便给他找身衣服,再找双鞋。”就在纪然再次将公文包套在头上时,一句冷冰冰的话语轻轻飘过。片刻之后,他在围观之下把小飞找来的服装和鞋穿好,成了个日料店服务生。 “谢谢名哥,谢谢各位大哥。”纪然低着头微微鞠躬,悬着的心放下,甚至生出一丝感激。估计再被关一会,就要发展为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了。 他打开/房门,犹豫一下又转过身,从公文包里取出几张名片,分别递给名哥和四个男人。 “几位大哥,如需资金理财、小额贷款等可以联系我。”反正证件都曝光了,倒不如拓展一下业务,公司马上就要实行末位淘汰制度了。 名哥深深看了他一眼,竟也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张名片,夹在指间递过来。 凯撒宫大酒店,VIP客服部主管,闻名。纪然匆匆扫了一眼,随后小跑着逃离房间,因为两腿发软,在完全没有障碍物的情况下摔了一跤。 余光一瞥,发现那个闻名也跟出来了,伫立在房间门口,不远不近地盯着他,高大的身躯在地面投下很大一片阴影。 那像动物一样野蛮的眼神,让纪然寒毛直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个似乎认识他的衣冠禽兽到底是谁。 —————— 第4章 来者不善 天色发黑,已经快6点半了。纪然给姥爷打了电话,让他去接乐乐,随后赶回公司打卡、取车。 上晚班的客服美女看见他走进来,先说了句“没订餐”,随后诧异地问:“纪然?你怎么穿得像服务员似的,去兼职了?” 纪然的脑袋还在发木,苦笑着摇头,“一言难尽。” “你领导很生气啊,你没回来开会还失联了,好好想想明天怎么应付吧。” “嗯。” “我自己做的减脂沙拉,要不要尝尝?”客服美女秀发一甩,冲他甜笑。 这才是正经八百的客服,嗓音甜美,待人和善。那几个男人算哪门子的“客服”? 婉拒之后,纪然直奔地下停车场,坐进车中,却迟迟没有发动。他把额头抵在方向盘上,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 双手和双腿还在微微发抖,愤怒、屈辱、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岂止是五味杂陈,简直是十全大补汤。 除了精神上的巨大创伤,还有物质损失——丢在火锅店的那套西装和皮鞋是不可能拿回来了。 揉揉眼睛,纪然长舒一口气,转动车钥匙点火。得快点回去了,家人还在等他做饭。 回到温馨的家中,纪然才真正感到重见光明,不禁眼眶一热:生活真美好。 女儿端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散落着一堆玩具,正用力拧洋娃娃的胳膊和腿。弟弟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玩游戏,姥爷哼着歌在露台上为盆栽翻土。 纪叙上下打量着纪然这身装扮,“哥,你换工作了?还是cosplay?” “哦,给一个老同学帮了点忙。” “咱们吃什么啊?” “今天有点晚,简单吃点吧。”纪然打开冰箱,琢磨着晚餐。看到沙茶酱和几种所剩不多的蔬菜后,决定来个大杂烩沙茶炒面好了。 “爸……”乐乐拎着洋娃娃,可怜兮兮地靠在厨房门边,开始像吃雪糕一样啃门框,脸上肥嘟嘟的肉卡在门框上磨来磨去。 “松口,不许啃。” “你给自己画了手镯。” 纪然停下洗菜的动作,放下袖子,遮住手腕上被塑料扎带勒出的血痕。 “Ha.ve a nice day.” 纪然顿了顿,用弱不可闻的声音嘟囔:“爸爸今天过得不算很nice.” “我饿了。” “幼儿园不是有晚饭吗?” “吃得少。” “为什么?” “不开心。” “去,找你小叔玩去,爸要做饭,有油烟。” 乐乐小嘴一咧,“呜哇”一声哭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给我起外号,哇……” 纪然被她嘹亮的哭声惹得耳根发麻。不久之前,他也跪在那位私设公堂还动用私刑的“客服主管”脚下哭成这德行,还冒了个鼻涕泡。 比起被王总侮辱,挨一下锤倒也没什么。如果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杆司令,绝不会豁出脸面,卑贱成那样。 “小叙,你给她抱走!”纪然朝客厅喊了一嗓子。 纪叙晃悠着一副大个子走过来,抄起乐乐用胳膊夹着,“走吧,拉库里!” 乐乐的哭声分贝顿时翻了倍,“我不叫拉库里!呜哇……” 纪然一边做沙茶炒面,一边听弟弟讲,女儿如何在幼儿园奋力憋屎一整天,结果被其他小朋友推了一下肚子,导致功亏一篑。 气得班里的老师哭着对姥爷说“一定要告诉孩子,想上厕所时主动说出来,不要去等老师被动发现”,因为今天这次,就是老师循着气味被动发现的。 洪福接乐乐回来后,对纪叙讲了此事,于是这个当叔叔的送了侄女一个响亮的外号:拉库里。 纪然神情复杂地把沙茶酱挤进锅里,“别说了,我都没心情做饭了。” “夜晚降临了。圆圆的月亮照在平静的河面上。青蛙先来了,他静静地蹲在荷叶上,抬头看看天空,又低头看看水面,双腿一蹬跳入水中,撞碎了一个月亮。”纪然坐在小床边,在柔和的床头灯下为女儿读睡前故事,“不一会儿,鲤鱼也轻轻地探出头来。他看看天空,再看看水面,翻身一跃沉入水底,又撞碎了一个月亮。” 乐乐睡着了,像猫一样发出十分轻微的呼噜声。 才3岁就开始打鼾?再过几年,就可以报名参加另一间卧室的打鼾大赛了吧。 纪然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关上门。主卧里,姥爷已经进入了比赛状态,一马当先地发出震天动地的鼾声。纪叙则在玩电脑,见哥哥进来,立马关掉花红柳绿的网页,在桌面欲盖弥彰地乱点。 纪然尴尬地轻咳一声,“等会早点睡,不然又起不来了。” “哥,你下回能敲敲门吗?” “好。” 纪然焦躁地看了眼堆在门旁的日料店工作服,握着手机来到露台。微凉的风灌进睡衣里,四周弥漫着刚被翻过的盆栽泥土的潮湿气息。 确认门已经关严后,他对着星辉灿烂的春夜小声喊道:“刘烁你这个王八蛋!” 不出所料,混蛋学长的手机始终是关机状态。纪然搜肠刮肚,还上网查询一番,用他认为的最凶狠恐怖的语言和语气,发了语音消息:“就算你躲到地狱的第十九层,我也要跟过去把你大卸八块!” 发出之后,纪然自己听了一下,感觉弱爆了,连小学校霸都不如。便又补充了一句:“大卸八块之后把你拼起来,然后再卸一次!”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坐满了穿着西装和职业套装的男女业务员,数十道探究的视线集中在垂手站立的纪然身上。 销售二部的经理“咚咚咚”地用指节敲着桌子,“纪然,你昨天下午干什么去了?” 纪然实话实说:“我的一个混蛋学长创业失败,我被他骗去,给一个戴金链子的大哥唱歌跳舞。恰好遇见一伙地痞流氓寻仇,以为我和金链子是一起的,就把我也抓走了——” “你给我解说电影呢?是不是叫《业务员大冒险》?” “真的。” “如果你说家里有急事,开个小差,也没什么,事后补个请假申请也就算了。”经理恼火地瞪着纪然,“编这种故事谁信啊?” “经理,这张名片就是后来那伙人的主管给我的。”纪然取出闻名的名片,离开座位,快步走到经理面前。他特意把名片揣在身上,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不被相信的情况。 “你被流氓抓走,还能毫发无损地回来?”经理捏着那张名片,像是扇风一样抖动着,“你比钢铁侠还厉害呢。” 纪然挽起袖子,展示每个手腕上的半圈血痕,“您看我这胳膊,被勒的。” “我看像你闺女画的。” 纪然急切地解释:“那名片上有号码,您打个电话问问就行了。” 经理嗤笑一声,“我怎么知道,这个叫闻名的是不是你二舅之类的?”说完,像变魔术甩纸牌一样,把名片甩在纪然的脸上。 同事们此起彼伏地轻笑起来。 纪然捡起名片,丧气地走回座位,紧接着又遭受另一打击。 “你上个月全勤奖可没有了啊。”经理随口说了句,“来吧,各组说一下手头的跟单情况,一定要去催,把客户的决策周期缩到最短……” 纪然心痛得差点呼吸衰竭。他上个月患了次重感冒,为了300元的全勤奖,硬是一天假没请,拖着病体打电话、跑外。现在倒好,不光丢衣服、丢脸,还丢钱。 如果能把昨天,从人生里抹掉就好了。 纪然是每周三、周日休息。礼拜三这天,家人该上学的上学,该晨练的晨练,他补了个回笼觉,然后把那身日料店工作服和鞋子洗了,甩干后用袋子装好。 开车经过“鹤”的时候,他按下副驾驶的车窗,“嗖”一下把袋子扔在店门口,随后逃也似的猛踩油门,飞速驶离这个噩梦发生地。 真的是噩梦。比起外强中干的猥琐王总,那个有着野蛮眼神、仿佛处于食物链顶端的闻名更让纪然心悸。直到一周后,他才稍微从心理阴影中走出来,不会再半夜惊醒了。 三月中旬的周日,因为女儿的幼儿园布置了一项生活作业——体验野餐,纪然便决定带家人去姥爷晨练的公园逛逛。天朗气清,花也开了不少,正好给女儿拍点照片。 “哥,等我打完这把!”纪叙在电脑前拼杀着。队友不争气,他愤愤地骂了几句。 纪然忙喊:“可不许当着乐乐的面骂人啊!” “sorry,忘了,这群猪队友……” 纪然的手指在衣柜里来回翻动,给女儿选衣服。几个月前,他的大学室友兼好友,送给乐乐好几条春秋款的漂亮裙子,据说是特意买大2号,可是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大啊…… 他拿出一条看起来很上相的薄呢格子淑女裙,对乐乐说:“来,试试这个。” 费了好大劲,纪然才勉强将裙子套在她身上,到了肚子那无论如何也下不去了。 “乐乐,收腹。”他深吸一口气,做了个示范。 乐乐鼓着小脸,憋得通红,示意纪然她已经在拼命收腹了。 看着女儿圆滚滚的肚皮,纪然叹了口气,打算换一条有弹力的。 洪福也在精神抖擞地试衣服,在运动和休闲之间摇摆不定,还对着窗台上的乌龟婀娜地转圈,“淑娟,你看我怎么穿比较帅?” 纪叙结束了一局游戏,笑着说:“姥爷,你这个岁数还是修身养性吧,别想着夕阳红了。” 纪然检查了一下包里的三明治、香肠、水果等,又装好数码相机,带着一家人出了门。邻家的防盗门半开着,似乎搬进了新住户,之前的租客搬走了。 他们住在顶层5楼,乐乐扶着楼梯栏杆,慢吞吞地挪动着小胖腿下楼。 纪然和弟弟,姥爷都十分耐心地跟在后面,缓步慢行,用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着这个胖乎乎的小天使。 “拉库里,你都快胖成球了。”纪叙忍不住说了一句。 乐乐停下脚步,回过头怒视着他,嘴角越撇越往下,像条小鲶鱼。 洪福不乐意了,俯下.身去,“你看你,总逗她哭干嘛啊!谁说我们拉库里胖了,一点都不胖。来,太姥爷抱你下楼。” 不是“胖”的问题,而是“拉库里”。再次听见这三个字,乐乐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迎面给了洪福一拳。 纪然忍俊不禁,把装满食物的提包递给纪叙,弯腰艰难地抱起沉甸甸的女儿,“不哭,爸爸抱,咱们去公园照相。” 走到2楼的时候,迎面遇见一个男人正往楼上走,肩上扛着个支支棱棱的立式沙袋。纪然一手护住女儿的头部,尽量贴近墙壁那一侧,与男人错开。 擦肩而过的时候,男人那被沙袋挡住的脸露了出来。 纪然的心像是被狠狠地踹了一脚。是他!那个心狠手黑的小飞! 小飞一歪头,也注意到了他,嘿嘿一乐,“呦,你啊!” 纪然回过头,把女儿推给姥爷:“你们……你们先抱着乐乐下楼吧。” 洪福和纪叙没表现出疑惑,还以为这是纪然的同事,从二人中间挤过去,先行下楼了。 小飞把沙袋立在二楼与三楼间的缓台上,“你住这啊,光子?” “光子?”什么意思?和电子、量子有关系吗?纪然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往下退了几步,不解地蹙眉。 “这是你的昵称啊!最近这些天,我们组就指着你这位行为艺术家开心呢,你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小飞穿着格子衬衫牛仔裤,笑得很阳光。若不是见识过他轮锤砸人的狠劲,纪然会以为他只是个俊朗爱笑的大学生。 最耻辱不堪的记忆被勾起,纪然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你,你搬到这来了?” 小飞疯狂地大笑起来,“你,你怎么吓结巴了?” 纪然用哭似的表情苦笑一下。 “我,我不住这。”小飞继续学他说话,笑得眼角飙泪,“我,我帮领导搬家呢。” 纪然两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 第5章 来日方长 “我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一个学生的兄长,一个老人的外孙,呜呜呜……你他妈逗死我了。”小飞又开始绘声绘色地模仿他。 纪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既羞愤,又战栗。 “那天其实是吓唬你的,冤有头债有主,名哥不是不讲理的人。” 纪然心里的排斥和恐惧丝毫未减,“哦,那真是谢谢你们放我一马。” “原来你真的有这么多家人?我还以为你编的呢。” 说完,小飞就扛起立式沙袋,蹬蹬上楼去了。 纪然感觉腿肚子转筋,眼前阵阵发黑,磨磨蹭蹭地走到1楼,出了单元门。 家人们早已等在楼下,女儿正蹲在绿化带旁边拔草玩,“爸,你怎么才出来!” 纪然没有听见女儿在说什么,注意力全放在停在路边的车上。那是一辆黑色的林肯SUV,后备箱开着,纪然不认识型号,倒是认识站在车边抽烟的那个人。 闻名对纪然点点头,像老熟人似的说了声:“嗨。” 他脚边蹲坐着一只油光水滑的浅蜜色成年拉布拉多,对纪然说了声:“汪。” 闻名也穿着常服,白T恤外罩着黑色的薄夹克,隐约可见胸肌的轮廓。大概是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他看起来还是十分的野蛮和危险。 纪然感觉喉咙干涩,轻轻打了个招呼,“名哥好。” 随后就牵起女儿的小手,打算尽快离开,同时不可抑制地生出搬家的念头。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这个男人了,或许是不小心把鼻涕蹭在人家西裤上了?抑或把眼泪滴在人家皮鞋上?第六感告诉他,此人绝对是来者不善。 “原来你真有孩子。”闻名对着纪然背影,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 纪然不想和他搭话,但又不想进一步开罪他,只好停下脚步,转过身尴尬地挤出一个微笑,“嗯,是啊。” 闻名的表情很奇怪,好像全球人民的吃喝拉撒婚姻大事都得经过他点头同意。 “那你老婆呢?” “也不一定非要结婚,才有孩子的。” “也对。”闻名点点头,那双富有侵略性的眼睛露出一丝笑意。 “那,名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纪然的脚尖在地上磨蹭着。 “你去忙吧。”闻名直接用指尖把烟头掐了,说了句让纪然心情更加沉重的话,“以后再聊。” —————— “哥,刚才那位是你领导吗?” 见纪然不说话,纪叙又问了一遍。 “啊?不,不是。”因为注意力不集中,纪然差点闯了红灯,连忙摇摇头,想把那不堪回首的一天从脑中驱散。 “那你见了他,怎么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要走还得请示人家。” “唉,开车呢,先不说了。” 到了公园,纪然和家人一起拍了不少照片,感觉心情舒畅了很多。找了条长椅坐下,他开始翻看照片,心想:天啊,这大胖脸,这个小胖妞也太不上相了吧。 女儿在专心致志地啃三明治,胖脸蛋上挂着面包渣,一脸陶醉。幼儿园的家长们都在心烦,孩子不好好吃饭怎么办,张罗着补充微量元素,纪然就从来没有这种烦恼,女儿就像个食物粉碎机,一点不挑食。 “对了,”他严肃地看着姥爷和弟弟,“刚才那个男的不是什么好人,他搬到咱家对门了,你们平时多注意点,能少接触就少接触。” 洪福黑白混杂的眉毛跳了一下,其中有根特别长的白眉,迎风飞舞着。老爷子微微警惕起来,“不是好人?你怎么知道?” “……我因为工作和他接触过一次,此人是个小混混,地痞流氓。你们少跟他接触就是了,但是也不能无视……礼节性地打个招呼就好。” 纪叙来了兴趣,“哎哥,我们学校也有好多小混混。” “不一样。”弟弟学校那些仿佛热带鱼成精了的妖魔鬼怪,和闻名、小飞那种衣冠禽兽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维度上。 纪然絮叨地叮嘱了不少,但又无法具体地将闻名说得多么人神共厌。讲事实是要拿证据的,他没法把自己那极度悲惨的一天摆在家人面前来说。 “明白明白,见面打招呼,千万别深交。”连最有耐心的洪福都嫌他磨叽了。 “呃!”乐乐打了个响亮的嗝。 纪然慌张地夺过她手里的三明治,“别吃了,第二个了,再吃找不到男朋友了。” 把水瓶递到女儿嘴边的时候,他更加肯定,闻名认识自己。 小飞见到乐乐他们,说的是“你真有这么多家人?” 而闻名说的是,“原来你真有孩子?” 也就是说,闻名早就知道自己有弟弟,有姥爷,但不清楚自己有女儿——如果他没有像查王总一样,把自己查个底朝天的话。 纪然查过公司的客户资料,没有闻名这个人。肯定也不是同一所大学的,因为纪然刚上大三就当爹这桩壮举,连学校里的流浪猫都知道。 纪然大一时,被封为经贸院的院草,凭借这份殊荣,交往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朋友。这是他的初恋,他很珍惜这份感情,每天小心翼翼地牵着对方的手在校园里溜达,给她送早餐,送小礼物,恪守本分。 结果,在交往第三个月的时候,对方在一次夜场电影散场后,回学校的路上,突然走火入魔。当时纪然正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电影情节,她一耳光劈头盖脸砸来,大骂他是傻X,而后决裂。 很快,学院里就开始流传他性功能障碍,而且迅速传遍整个学校,成功阻断了他交往下一个女朋友的可能性。 纪然特意在校园论坛发帖,澄清自己是个身心健康的大好青年,结果越抹越黑,传到最后甚至有他是变性人的说法,搞得整栋宿舍楼的男生都来参观他。 女孩们对他保持着只可远观的态度,谁也不想试水。为了证明自己没病,纪然几乎想举办一次打手枪巡回表演。 室友兼好友老朴对他说:“无论你到底正不正常,只要有女孩跟你交往,就要承受‘啊她男朋友不行的’这种舆论压力。所以,你本身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别人认为你怎么样。众口铄金,就算你站在中心广场上开撸,大家也会说,你们看他也就厉害这么一回。” 然后老朴又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能用中学生的方法来谈恋爱呢?长得像个花心大萝卜,实际是根实心的木头。” 性功能障碍的招牌已经打出去了,纪然索性无欲无求,觉得偶尔手动解决一下生理问题也挺方便的。课余时间,基本都耗在戏剧社,同时对一位大他两届的学姐深有好感。 学姐生得面若银盆,珠圆玉润,男朋友不断。每次纪然得知学姐进入空窗期,经过多番天人交战后鼓起勇气打算去告白时,就会沮丧地得知,学姐又找到新男友了。 再看人家老朴,已经在追他们的专业课老师了,一个大他8岁的美艳御姐。 纪然大二上学期的时候,学姐等人要去很远的城市实习,社里搞了次聚会欢送他们。在一点酒劲和即将离别的情绪带动下,纪然一头扎进学姐香喷喷的怀抱,做了一件特别有勇气的事:当着人家男友的面告白了。 学姐男友怒发冲冠,当场就要揍他,被学姐赶走。之后,她贴在纪然耳边说:“学姐今天开心,决定帮你治病。” 纪然头重脚轻地跟学姐来到宾馆。 刚进门,学姐就热情似火地抱住他。一片混乱,电光火石之间,纪然那边已经结束了,而学姐连衣服都还没脱完。 “对,对不起学姐,好像弄到你裤子上了。” 学姐捏着他的脸,像安抚小朋友一样安慰他,“没事没事,休息一会,姐姐带你成长。” 可纪然已经清醒过来了,觉得这样不好,不想做第三者,道歉后边提裤子边逃了。 后来,纪然再也没见到过学姐。直到大三刚开学,学姐一个电话将他叫到校门口,把一个用毛巾被裹着的,哇哇乱叫的小怪物塞进他怀里。 “你的。” “不可能!” “从时间来看,就是你的。” “可是根本就……什么都没发生!” “反正就是你的,生日是6月1号。生孩子的费用我就不管你要了,以后照顾好她就行了。” 学姐潇洒地走了。 纪然抱着这个又丑又瘦的小东西,无措地在校门口站了一会,之后给父亲打电话:“爸,你先找把椅子坐下,我有个事跟你说……” 亲子鉴定的结果表明,这只小猴子的的确确就是他的种。纪然成了全校最年轻的爸爸,经常有人在食堂对他点头,拍他肩膀,敬佩地道声“牛B”。 他终于向全校师生证明,自己没毛病。 —————— 纪然把车倒进车位,抱着因为玩累而呼呼大睡的女儿向单元门走去。小区里的车位都是固定长租的,纪然对自己那辆破车的“左邻右舍”很熟悉。而此时左侧车位上的车,似乎改换新颜了……回头一瞧,正是那辆林肯SUV。 为什么?纪然脑袋里被这三个字塞满。搬到他对门也就算了,为什么连车都要停在他旁边呢?来者不善一般只为谋财害命,自己显然无财可谋,只剩命了。 纪然胳膊一软,差点把女儿掉在地上。 经历了短暂失重的乐乐醒过来,迷茫地用胖出坑的小手揉着眼睛,“爸,我饿了。” 纪然没有回应女儿饿的呼唤,“小叙,包给我,你抱着她。” 走进单元门前,纪然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车,心想:千万不要在某天不小心剐蹭了才好。冤有头债有主,“讲理”的闻名必定会把他请到黑店“剐蹭”一番的。 纪然走在最后面,缓慢的步伐踏在楼梯上,每一下都沉重得像是他的心事。爬到5楼,纪然轻声催促着洪福:“姥爷,快快快开门。” “马上马上,”洪福用老年人特有的优雅和风度掏出钥匙,“怕什么,不就是个地痞流氓么,你姥爷年轻的时候也流氓过。” 对面的防盗门传来一阵门锁转动的声音,纪然仿佛看见幽冥地府的大门在眼前缓缓开启。 闻名似乎正在打扫卫生,穿着黑色背心和宽松的家居裤,手臂和肩部隆起的发达肌肉上,沾着几点洗涤剂的泡沫,以及……几处形态各异的伤疤。 “你们好,”他温和地开口,“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 纪然一家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像合唱团似的,来了个参差不齐的多声部问候:“名……名哥……名哥……名哥好。”老青少幼各具特色的声线混合在一处,异彩纷呈。 闻名笑笑,对朝他叫“哥”的洪福说:“大爷,您客气了。” “哎呀没事,左邻右舍的客气点好。”洪福边飞速开门边说。 “有事尽管找我,”闻名伸长胳膊拉过门,在即将关闭的时候,又若有所思地打开了,“大爷,我不是地痞流氓,我有正式工作。” —————— 第6章 夜闯民宅 纪然有点想搬家,但他这房子是父母留下的,不是租的。 如果把现在的家租出去,收来的租金绝对撑不起一处同样大小又地理位置优越的房子。况且,他也不忍心把这个温馨的家租给陌生人糟蹋。 下了班,疲惫地走进家门前,纪然不自觉地用余光瞄着对面的门。 半月以来倒是相安无事,所以纪然摸不准闻名的目的。他的作息时间不大规律,经常会听见他在凌晨步履匆匆地下楼或慢悠悠地上楼。如果是慢悠悠地下楼,那便不是去工作,而是遛狗。有时候,还会连续2、3天一点动静没有,大概是出差去了。 早上,纪叙说想吃咖喱鸡腿,纪然就让姥爷买了3个鸡腿回来。 电饭锅蒸腾着米饭的香气,鸡腿肉、胡萝卜、土豆和洋葱在锅中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放入咖喱块后,辛香的气味弥漫开来,汤汁逐渐变得浓稠。 纪然多留了些汤,这样还可以拌饭吃。 纪叙一边说“好吃”,一边又去添饭,吃相十分惊悚,看得纪然阵阵心慌。他本来盘算着,肯定会剩下不少,正好可以在明早做成拌面。似乎是和哥哥心有灵犀,纪叙放下碗筷,打着嗝说“吃饱了”。 哄睡女儿,做完家务,纪然来到露台,望着远处辉煌的灯火和车水马龙的街道,哀悼自己上个月的全勤奖。 同时意识到,因为那噩梦般的一天,这个月的全勤也落空了。里里外外,损失了300元x2的全勤奖,一套西装,一条领带,一双皮鞋,一件衬衫,以及一条旧秋裤…… 纪然把胳膊肘撑在铁质栏杆上,心酸地用手机记账,算算3月份能攒下多少钱,之后开始翻看朋友们的动态。最新一条,是对门的房东在辅导孩子写作业,说自己要被孩子气得心梗了。 纪然心里一动,拨通了这个有过数面之缘的中年大姐的电话。 “姐,我是纪然。我住爱新小区,你房子对门,还记得我吗?” 大姐像少女般娇笑一声,“我当然记得你啦,你那么帅。” “姐,我想跟你反应个情况,关于这位租客。” “怎么啦?那小子是不是在我房子里搞破坏啦?” “那倒是没有,就是吧,”纪然犹豫一下,还是接着说,“他不太像好人啊。” 大姐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他在我房子里打架了?” “那倒没有,挺安静的。” 大姐松了口气,“哎呦,那你怕什么,安心吧。那个小伙子很不错的,在酒店上班的,我有他身份证的复印件,没问题的。” “可是他真的不像好人啊!”纪然的手指烦躁地挠着栏杆。 “他很帅的呀!” “姐,不能以貌取人啊!”那个人长得那么野蛮,哪里帅了? “他真的挺好呀,上一个人搬走后,我把房租涨了,他一点价都没讲的。” 纪然还想向大姐灌输“闻名不是好人”的重要理念,人家已经匆匆挂断了。 “唉……”他轻声叹息,右眼的余光瞥见一点火光,在黑暗中乍明乍灭。他猛地扭头,看见3米开外的隔壁露台上,一张单人沙发里,隐匿着一个黑影。 烟头又亮了一下,黑影笑了,“你看人真准。” 纪然的心狠狠一缩。完了,他和那位大姐的通话全被听到了,包括他对闻名的评价:不像好人。 “名哥,别误会,我那个……”纪然的声音听起来很肾虚。他成功的在得罪这个男人的进程中,为自己加了一朵小红花。 闻名平静地向夜空吹出一口烟雾,“我没误会,听得挺明白的。中心思想就是,我不像好人,对吧?” 纪然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护栏。身后客厅的灯开着,温馨的暖光斜照在他身上,窘态被闻名尽收眼底。配合露台上欣欣向荣的花石草木,像只在森林里迷路的小动物。 相反,闻名家的客厅灯没有开,整个露台都笼罩在黑暗中。因为看不清男人的表情,纪然做出了一个很无厘头的举动:开启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往那边照了过去。 惨白的光线下,闻名的脸上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纪然举着手机的手垂下,随即又不安地照了一下。 “纪先生,你在模仿灯塔?想跟我传递什么信号吗?” “啊,没有,不好意思。”虽然不太礼貌,但纪然急需知道男人有没有很生气。不过就算知道了,好像也没什么鸟用…… “你把工作服还回来了,像扔炸药包一样。”似乎是目睹了纪然那宛如恐怖袭击的还衣服方式,闻名轻笑一声。 “嗯,我洗过了。”纪然情不自禁摸了摸身上的睡衣。之前他总是梦到,自己在街上走着走着,就只剩一条裤衩了。 “我没让你光着回家,算是不错了吧?” “谢谢。” “我没伤害你吧?” “没有。” “那你战战兢兢的做什么?” “名哥,”纪然鼓起勇气,“咱们之前认识吗?你为什么要和我做邻居?为什么把车停在我的旁边?” 闻名没有否认,“你是物业啊,管这么多?” 纪然被怼得无话可说,和闻名聊天实在是一种折磨。他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手机,“啊,10点多了,得洗洗睡了,名哥也早点休息哈。” 说完,纪然轻轻滑开露台的拉门,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不迫地退场。 那张单人沙发吱呀一声,闻名站起来了。他掐灭烟头,把沙发推到靠近纪然家的这侧护栏下。 纪然留了半个身子在外面,不解地看着。接下来,男人做出了一个让他永生难忘的举动。 只见闻名后退几步,然后开始助跑,左脚踏上沙发,右脚使劲一蹬护栏,整个人腾空而起,咻一下飞跃到纪然家的露台,落地时带起一阵妖风。 “我的妈——”纪然吓得双目圆睁,差点抽过去,连忙把门重新关上,生怕惊到熟睡的女儿。这人不要命吗?袋鼠成精了?以为自己在玩刺客信条? “麻烦给我找双拖鞋。”闻名轻松地挪动了一下光着的双脚,仿佛刚才凌空飞跃而来的不是他。 纪然终于从极度惊愕中缓过神来,“名哥,请你……请你再飞回去,你这是私闯民宅。” 他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种极限的造访方式。如此一来,男人岂不是可以在自己家来去自如?看来,要在露台加装防护网之类的了,不知道要多少钱…… 闻名慢慢靠近纪然,微风送来淡淡的薄荷味,“你不知道吗,坏人做事是没有规律可循的。” “改天,改天再请你来做客吧,今天太晚了。” “那我借道回去。” 飞回去确实太危险了……纪然犹豫一下,勉强点头,“你过来的时候,带钥匙了?” “带了。” 他早就准备要飞到我家来!纪然在心里愤愤地大喊。他拉开露台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进。” 闻名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环视客厅,轻声评价:“你家很温馨。” 虽然生活得有几分清苦,但纪然保持了苦中作乐的良好心态和生活情趣,把家布置成简朴自然的美式田园风格,东西虽多,但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纤尘不染。 “谢谢,还好吧。”纪然急忙像导游一样,用手势引导这位不速之客穿过客厅,正遇上从卫生间出来的弟弟。 纪叙擦着脸上的水珠,怔怔地看着闻名,口中低呼:“哎我去!” 纪然解释道:“名哥想看姥爷养的花花草草,刚带他参观了下,呵呵。” “名哥晚上好……什么时候来的?” 闻名随手一指露台,“刚来。” “我刚才洗澡来着,没怎么注意,不好意思啊。”纪叙说完,就一脸纳闷地回到主卧,关上了门。他很费解,为什么哥哥一边说不要过多接触这位名哥,一边又大晚上的把人请到家里来赏花。 洪福那雄浑的鼾声隔着卧室门清晰地传来,闻名笑着说:“老大爷中气十足嘛。” 纪然快走了几步,打开防盗门,满脸堆笑说:“你往前走两步就到了,我就不送你了哈。” 闻名一边打量他的家,一边悠哉地踱步到门口,突然像狗似的吸了下鼻子,“咖喱。” 纪然紧张地舔了下嘴唇,咖喱怎么了?吃咖喱也得罪他了吗? “啊,是咖喱,咖喱,咖喱鸡腿肉。”差点就被男人那惊天一跃吓得,连晚上吃过什么都忘了。 “原来你是在紧张,我还以为,你要给我唱歌呢。” 纪然又把防盗门推得更开了一些,没想到闻名直奔厨房而去,一双大脚啪嗒啪嗒地踩着地,眼睛四处打量着。 “名哥?” “哦,我晚上还没吃饭呢。” 纪然踌躇着,“这,要不,你去便利店买点?” 闻名轻轻把手搭在冰箱门上,“能不能把你做的,咖喱咖喱咖喱鸡腿肉分给我点呢?” 突然飞到别人家里就算了,还讨饭?纪然微微仰视着他,清澈的双眼里带着星星点点的恼火,强度差不多像夜晚平静湖面上的萤火虫。 此人和弟弟差不多高,大概能有187左右吧,不过比弟弟可壮多了……这,这得吃多少啊!! “那个,是晚上吃剩下的,改天我做了新的再给你送点吧?” “没关系。” “没剩多少了。” “剩多少吃多少。” 纪然只好示意男人后退,打开冰箱,取出用保鲜盒盛装的咖喱鸡腿递给他,“记得把盒子还回来哈。” “好凉,帮我热一下,有什么主食也顺便来点。”闻名又把保鲜盒还了回来,随后竟走出厨房来到餐桌旁,径自坐下了。 纪然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干脆把剩余的米饭全拿出来加热,和咖喱鸡腿一起做成盖浇饭。米饭本想用来在明晚做成芝士焗饭的…… 纪然把堆成小山的盖浇饭放在男人面前,又取来餐具。 闻名吃了一小口,低声说了句“好吃”,然后就狼吞虎咽起来。 纪然坐在他对面,警惕而鄙夷地望着他,觉得这副野人吃相真有点对不住他之前的那身高档西装。 眼看着盘子里的食物渐渐被推平,餐巾纸上的鸡骨头山越堆越高,纪然略带心酸地想:这下子,明天的早饭晚饭都被吃掉了。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这么做?简直是杀人诛心。 —————— 第7章 谢谢老板 闻名用勺子“咔咔”地刮着盘子,把最后一粒米饭送进嘴里,同时说:“谢谢。” 纪然把手伸向空盘子,突然被一把抓住手腕。男人的掌心热度惊人,且相当粗糙,遍布着茧子,像是打娘胎里就开始干农活。 “名哥,你……是不是吃多了?”吃得过多也会醉的吗? 闻名撸起纪然的袖子,像是在挑黄瓜一样转动着他的手腕,嘴里嘟囔着:“还没好啊?” 都快过去一个月了,纪然的手腕还是有浅淡的勒痕。 “哦,马上就好了,谢谢关心。” 纪然用力把手腕抽了回来,感觉皮肤都要被那粗糙的手掌划破了。 “其实我没带钥匙。” 端着盘子走向厨房的纪然来了个急刹车,回头微微瞪着男人。什么意思,他是不打算回去了吗?怎么还连吃带住的? “名哥,我很好奇,你飞过来之前在想什么?” “有点无聊啊,想找人聊天。”闻名耸耸肩,从餐桌旁站起来,“借我个垃圾袋,柔软一点的,再找一根铁丝。” 纪然以最快速度找来这两样东西,随后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前,看着闻名用铁丝把垃圾袋捅进锁眼,“咔哒”一别,防盗门应声而开。 他夸张地咽了下口水,看来不止是露台,连这个旧门锁也需要升级了。 洗完盘子和餐具,刚准备洗漱睡下,就听见门口传来三声轻轻的敲门声。 从猫眼一看,又是闻名。纪然真不想给他开门,但知道门拦不住他……况且这个男人还会飞。 “有事吗?名哥。”纪然把门开了个缝,正巧可以看见男人一只野蛮的眼睛,很深很亮。 “加个好友吧。” “改天吧。” “我想把饭钱给你……身上没现金。” 纪然有点心动了,加个好友倒也没什么,反正自己连名片都给人家了。他把门开得大了些,从睡衣口袋掏出手机,发现闻名的狗正蹲在主人身后,伸着舌头拽拽地仰视他。 “燃烧的小纪纪?”闻名一字一顿地读着他的网名,嘴角慢慢上扬。 “怎么了?”纪然看了眼对方的网名,就是他的大号。 “没事。” “你就给我……”纪然歪着头想了想,“15块吧!” 闻名点头,“我给你凑个整吧。” 之后,纪然惊讶地发现男人给自己转了一千元! “不用给我这么多!” “多出的部分,算是误工费和医药费吧。”闻名轻轻拽了下纪然的衣袖,“小飞把你勒伤了,责任在我们。” 纪然陷入了沉默,没有推辞。因为男人说得有道理,自己确实误工了。这人好像也不算太野蛮,虽说是个地痞,但也算是有原则……此刻,心情愉悦的纪然差点忘了闻名是怎么飞到自己家,又怎么大快朵颐的。 “谢谢名哥,”纪然嗫嚅道,“误工费大概,600元就够了。” “多出来的,去买几条新内裤吧。”闻名垂下眼睛,紧紧盯着他腰部以下大腿以上的位置,像是在练透视眼,“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内裤后面破了个小窟窿。” 纪然的脸登时就红到了耳根,难堪得鼻子发酸,“那个,那个是通风用的。” “原来是这样,”闻名把手放在嘴边,似乎在笑,“早点睡吧,晚安。” 纪然又说了次“谢谢名哥”,关上门后长舒一口气。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轻手轻脚地从柜子里翻出同学录,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高中、初中……纪然翻看着同学们的毕业祝福、豪言壮语和远大志向,还是没有丝毫头绪。小学的同学录已经丢了,不过他差不多可以肯定,同学里没有叫闻名的。 临睡前,纪然用女儿的图画纸和水彩笔,创作了一幅看起来十分温暖、积极的提示语,还在一角画了道彩虹,之后用透明胶带贴在朝向闻名家的右侧护栏上: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 4月初一个礼拜三的下午,因为是休息日,所以纪然很早便把女儿从幼儿园接了回来,带她一起逛超市采购食材,同时尽量买些低卡的零食给她。 停好车后,纪然瞥了眼旁边的林肯,心想:今天那男人在家。自从在露台贴了温馨提示后,闻名就没再搞过极限运动,只是偶尔碰见时聊几句。 纪然偷偷更换了门锁,特意跟换锁师傅确认了好几次:这种不会轻易被撬开吧?但没有加装露台防护网之类的,因为实在太夸张了,而且很贵。 “爸,我要吃可乐鸡翅。” “做成盐焗的吧,可乐鸡翅太甜了,再胖下去你会高血脂的。” “什么是高血脂?” “就是……血管里流淌着油。” “那咱们家就不用买油啦!” 纪然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牵着女儿,哈哈大笑着走向单元门。正在掏门禁卡,突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今天休息?”闻名微微一笑,用手指把烟从唇边夹下来。看了眼乐乐,又将宠物牵引绳缩短到极限,引得那只拉布拉多不满地轻哼一声。 “嗯,名哥也休息?” 闻名点点头,一手把单元门大大地撑开,方便纪然通行,“进吧。” 纪然客气地微微颔首。 “谢谢名哥!”乐乐奶声奶气地大喊。 闻名想了想,“小胖妞,你倒是挺会帮你爸占便宜的。” 纪然连忙摇晃了一下女儿的小胖手,“叫名叔。” 乐乐听话地改了口。 走进楼道,纪然发现空气中飘着几缕若隐若现的烟雾。虽然这个薄荷味并不刺鼻,但毕竟是二手烟…… “名哥,”纪然回头,用商量的口吻说,“下次能不能,完全走出楼之后再点烟?小孩子闻到对身体不好。” 一声哂笑传来,“你还真像物业。” 第二天,纪然下班后照常去接回女儿,又在楼下与闻名偶遇。这次他西装革履,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嘴里又叼着烟,不过走到车边之后才举起火机点燃。 他在和人通电话,嘴里说着什么:“猫丢了?让他自己找,又不是人丢了。什么猫值那么多钱?马啊,哪有给马取名喵喵的……” 如果说闻名在纪然心里的初始野蛮度是100%的话,那么在给了误工费和自动自觉出楼点烟后,差不多降到了90%。 半夜,纪然收到了老板群发的消息,说是家人出事了,希望全体员工于明早9点来一趟彩虹彼岸殡仪馆。纪然心情有点沉重,想起父母因事故去世后的情景。不过,居然有殡仪馆叫“彩虹彼岸”吗?那边是什么,吃不完的彩虹糖? 似乎是为了配合老板家的悲剧,第二天一早就下起了蒙蒙小雨。纪然经常听说,某某人没有熬过某个冬天。没有熬过春天的,倒是头一次见,毕竟春天是个顶好的季节。 送完弟弟,纪然驱车来到这处位于城郊的殡仪馆,和几十位同事聚集在VIP告别室内,呆呆地望着房间正中那具被大堆鲜花包围的遗体——好肥的一只牛头梗。 老板坐在沙发上,抱着狗的遗照目光呆滞,不少人聚在他身边安慰,“郭总,您节哀,身体要紧。” “呜……”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屋里渐渐响起了哭声。由点到线,最后连成一片,此起彼伏。 纪然的部门经理更是哭得如丧考妣,跪趴在那只牛头梗身边,“我去年还送过它罐头,它吃得那么开心,怎么今年就、就去了啊……老天啊,你为什么要夺走一个如此美好的生命!” 纪然周围的哭声更密集且响亮了,老板看到这么多人为爱犬哭丧,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一条生命的逝去,确实让人伤感。但这个场景,实在是太过刻奇、荒诞。纪然非但不想哭,反而十分想笑。看到经理愈演愈烈,哭得像孙子一样,他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他就失业了。 虽说公司给出的理由是,3月业绩不达标且无故旷工,按照末位淘汰制度辞退,但纪然明白,是因为自己在牛头梗的葬礼上笑了出来。 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失业后的纪然照旧早出晚归,装成去上班的样子,物色新工作,却迟迟等不到3月的工资和补偿金。 公司里关系不错的行政姐姐告诉他,因为公司业务调整,所有人的3月工资都要延后1个月发放,而被辞退的补偿金要延后2个月。此时,纪然才终于感到一阵恐慌。 他那点可怜的存款,都在银行存成了定期的零存整取,手头没有多余的钱。欠薪就意味着一家老小要勒紧裤腰带,不,是断粮。就算短时间内找到新工作,也要等下个月才有钱拿…… 纪然在结束一轮面试后,拨通了好友老朴的电话,“下班之后有事吗?” “我请假了,跟刘老师看酒店呢。” “几点结束?来我家吃饭吧!” “成啊,”老朴停顿一下,“大概7点到你家。” “你想吃什么?” “随便,你家里有啥我吃啥,反正你做什么都好吃。” 放下电话之后,纪然就后悔了。老朴正在筹备婚礼,岳母又如狼似虎,自己怎么好意思向人家伸手呢? 吃完晚饭,洪福带乐乐出去遛弯,纪叙回卧室打游戏。纪然和老朴一边喝啤酒,一边聊着大学时的趣事和眼下的烦恼。 老朴嘟嘟囔囔地说着自己难缠的岳母:“这老太太,让我确定自己对刘老师是真爱无疑了。但凡换个人,我早就一拳打过去。”说完,老朴做了个挥拳的动作,大喊一声“豪油根”。 纪然笑笑。他有心事,话很少,一听接一听地灌自己啤酒。 直到深夜,全家都睡下后,老朴才离开。纪然把他送出门,跟到楼道里,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借钱。 老朴“嘿嘿”一笑,从裤袋里翻出钱包,把里面的现金全塞进了纪然手里,零零整整一大捧,大概能有三千多。 纪然眼睛一酸,“谢谢老板。” 老朴随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嘴真甜,走了啊。”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纪然抬起眼睛,发现闻名正站在5楼和4楼间的缓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脸色阴沉。 老朴又对纪然摆摆手,随后打着酒嗝晃晃荡荡地下楼。 “哎哥们,让让。” 闻名纹丝不动,头微微一侧,用钩子似的眼神盯着老朴。 老朴打了个寒战,疑惑地看他一眼,侧身经过,之后给了纪然一个飞吻,下楼去了。 纪然一边数着手里的钱,一边对闻名笑笑,双颊绯红,好看的双眼因酒精而变得微红湿润,像是清晨笼罩着雾气的湖面。 “名哥下班了哈?” 闻名缓步上楼,用狠戾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一语不发地掏出钥匙,进屋后狠狠摔上了门。 纪然哆嗦一下,随后听见被巨响惊醒的女儿在哭着喊爸爸。他在心里默默地,把闻名的野蛮度调高到了95%。 第8章 狂暴邻居 带着几分醉意,纪然微醺地读着《安徒生童话》,重新哄睡女儿,然后才去洗漱。刚睡下不久,就被手机给震醒了。是闻名发来的消息,内容只有两个字:开门。 纪然纳闷地走到门口,打开防盗门,外面连个鬼影也没有。刚想问闻名是不是发错了,就惊恐地发现客厅外的露台上站着个人,朦胧的夜色勾勒出高大的身影。 那个袋鼠精,真人版刺客信条又飞过来了! 纪然迈着恐慌的小碎步,滑开从室内锁着的露台门,哑着嗓子说:“名哥,你看到我的温馨提示了吧?” 闻名冷笑,“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 “那你怎么又……这么晚了,有事吗?” 闻名把他拽出去,合上门后才幽幽地开口:“你不是理财顾问吗?” “之前是,现在是无业游民。”纪然望着远处灿烂的灯光和流光溢彩的街道,有点失落,“你需要理财?我可以为你介绍其他同事。” “为什么?” “因为我不在那工作了呀。”纪然笑着看向闻名,心想他怎么问这么笨的问题。 “为什么失业?”夜色中,闻名两道锐利的长眉紧紧皱在一起。 “业绩不好,再加上得罪了老板。”纪然伸出手指,轻轻碰下了姥爷养的一颗多肉,叹了口气,“其实我根本不适合做销售,我不算很外向,头脑一点也不机敏。但这个岗位更有可能赚到高薪,所谓的上不封顶嘛。” “所以你就转行了?”闻名的声音突然更低沉了。 联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情形,纪然突然有种正在被审问的错觉,仿佛又回到了那间大概不卖日料的日料店,不禁有点紧张。 “我,我没有转行,正在找新工作。” 闻名敏锐地觉察到他的情绪波动,“没转行,你紧张什么?” “我没紧张。”纪然小声说。 闻名烦躁地从睡衣口袋里摸出烟来,打火机忽闪着,照出他眉间的沟壑。 “那个,烟灰,不要落在我姥爷的花盆里。” 闻名便把胳膊搭在护栏上,持烟的手支出去,沉默许久,突然苦恼地抓了下头发,“燃烧的小纪纪,你去找个正经工作。” “我没偷没抢,凭劳动养家,怎么就不正经了?” 为什么很多人都对业务员有偏见呢?这固然是个门槛很低的岗位,看似不如挣着死工资的白领,但上升空间是无限的呀。 闻名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虽然辛苦一些,经常出去跑,接触的人也杂,偶尔需要对客户说些花言巧语,阴奉阳违一下,但——” “闭嘴!”闻名低吼一声,怒瞪着他,像喷火龙似的猛地从鼻孔里喷出烟。 纪然抖了一下,乖乖闭嘴。他实在不知道这男人想干嘛?来找他聊天,他刚打开话匣子,又让他闭嘴。 行为极端,举止乖张,阴晴不定,夜间暴饮暴食,反社会倾向……纪然突然生出一个恐怖的猜想,“名哥,你是不是有什么精神疾病?” 闻名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眼神很复杂。 淡淡的月光照在纪然略显惊惧的俊秀脸庞上,他觉得自己可能猜对了。 闻名是个精神病人!!! 闻名终于再次开口,“你真是单纯得很混乱。” “名哥,抽完这支烟,就请你回去吧,我明天还要面试。” 闻名刻意慢慢地吞云吐雾,时不时瞄一眼纪然,又强调了一遍,“找个正经工作,没有钱我可以借你。” “闻先生!”纪然毫无威慑力地轻轻拍了下护栏,在一点点未散酒劲的刺激下,微微发怒,“你自己又好到哪去?一个精神有问题的黑帮打手,有什么资格教育我?” 闻名盯着他看了一会,不怒反笑,“我可是正经大公司的正式员工,随你怎么看吧……不过,这层楼里不许再出现陌生人。” 纪然扭过脸去,轻轻翻了个小幅度的白眼。他是楼霸吗?社区扛把子?比起自己,他才更像是物业吧。 两天后的晚上,老朴又来了。 他看出了纪然的窘境,提了些排骨、牛肉、水果和两箱牛奶,受到一家老小的夹道欢迎,像是迎接刚刚凯旋的大英雄。谁也没有注意到,对门的猫眼里,那只极度震惊且愤怒的眼睛。 “小朴来了,进来坐!”洪福笑眯眯地说。 “朴大哥,来就来,怎么又拿东西。”纪叙连忙接过老朴手里提着的东西。 “朴叔叔晚上好,我爸洗澡呢!”乐乐乖巧地倚在门旁问好,又向屋里大喊,“爸,朴叔叔来啦!” 纪然手忙脚乱地擦着头发冲到门口,要请他喝杯茶再走。老朴摆摆手,连屋都没进,“我岳父买的,我和刘老师吃不了,你家战斗力强,给你送来了。” 纪然心里暖乎乎的,感激地看着这位老友,小声说“谢谢”。 老朴突然一脸神秘地对纪然勾勾手,“你出来一下。” 纪然趿着鞋走出去,将门虚掩着,“怎么了?” “我上回介绍给你那位,我同事,你怎么不跟人家联系了呢?” 纪然无力地笑笑,“算了,人家一看我拖家带口的,就……” “你干嘛一开始就交底了呢?慢慢渗透啊。” 纪然连连摇头,“实在没什么精力,先不考虑了。” “回头我再给你介绍。”老朴拍拍纪然肩膀,步伐轻快地下楼了。 纪然走进家门,看见家人正在围坐在桌边,津津有味地吃老朴送来的草莓。那么大个,一定不便宜吧。等找到工作,一定要尽快还钱,再好好请人家吃顿饭。 “哥,给你留了几个。” “你替我吃了吧。” 纪然慢条斯理地擦着头发,回想下午面试的那家健身馆。定位高端,但门可罗雀,不过提成很高…… “砰砰”的砸门声传来,把纪然的注意力从沉思中惊回,洪福他们三人也整齐划一地哆嗦了一下。 “老三,开门!”是老朴的声音。 纪然连忙冲过去开门,老朴捂着口鼻跌跌撞撞一头扎进来,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渗出。 “天啊,中毒了吗?”纪然吓呆了两秒,“姥爷,快叫救护车!” “不用不用,”老朴一边喷血一边摆手,含糊不清地说,“给我条毛巾。” 接过纪然拿来的毛巾后,老朴仰起头捂了一会,才喷着血沫子说:“草,你对门那男的是变态吧?” 刚才,老朴走到2楼的时候,只听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还以为有人着急下楼,特意往边上挪了挪,谁曾想被一把揪住颈后的衣服,生拉硬拽到1楼。 “哎哥们,你干嘛啊?咱认识吗?”老朴认出,此人正是纪然的邻居。这位狂暴邻居把老朴拖到刚进单元门的那块小小的空地,二话不说就是一记老拳。 老朴也是膀大腰圆的棒小伙一个,立马撅着屁股摆了个架势,嘴里“呼呼哈哈”地给自己打气,边喊“豪油根”边朝男人脸上挥拳。 谁料被男人尽数躲掉不说,还又挨了好几拳,打得他满脑袋火树银花,肋骨剧痛无比。 见此人明显是练过的,老朴认怂,抱头蹲在地上,“大哥,服了!我怎么招惹你了?” 男人冷笑一声,临走前说了句:“朴客先生,再让我见到你,就打折你的腿。” 老朴很纳闷,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外号叫朴客?只有大学宿舍里这么叫过啊。 听老朴三言两语的讲完,纪然气得差点掀了桌子,握着拳头像小蜜蜂似的原地乱转。他最好的朋友,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又送钱又送粮,就差送布料给他们做衣服了,结果无缘无故挨揍了?! 洪福也是又惊又气,那根长长的白眉毛颤动着,“他挺有礼貌的啊,见了我大爷长大爷短的,还帮我拎东西来着。” 纪叙也很困惑,“我放学回家的时候遇见过他几次,一直都挺亲切的。” 乐乐揉着大胖脸想了想,“名叔不在楼里抽烟,他还好啦。” 纪然怒吼一声:“他准是有间歇性精神病!” “敢情刚才犯病了是吧?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让我赶上了。”老朴一脸郁卒,捂着肋骨嘶嘶吸气。 “去医院看看吧?”纪然关切地问。 “没事,我歇一会就好。”老朴的鼻血终于止住了,“还说要打折我的腿,可给他牛B坏了,我还以为我列祖列宗显灵了呢!” 纪然越想越气,终于忍无可忍,跨出家门,扑到闻名的门上一顿狂砸,“臭流氓,你给我滚出来!!” 老朴跟了出来,“你忘了,他行凶之后直接走了。” 纪叙看着疯狂对门使劲的哥哥,小声对洪福说:“姥爷你信不信,要是他真的在家,我哥一准不敢这样。” 洪福凝重地摇头,“别这么说,现在已经是你哥的高光时刻了,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大声说过话。” 纪然对着门砸了一会,放了一堆狠话,觉得自己虚伪透顶,和在狗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哭成孙子的经理也没两样。他当然知道闻名不在家,只是不知该怎么为好友出气。 “走,咱们去报警。”纪然咬牙切齿。 老朴略一思忖,叹了口气,“算了,你们家跟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怕他报复你们,不值当。” “真是对不起你,刘老师肯定要心疼死了。” “下回找个时间,咱俩也偷袭他。要是老大他们也在就好了,咱四个圈踢他。” 纪然勉强笑了笑,带老朴去附近的诊所处理嘴里和脸上的伤口、涂药。更让他抬不起头来的是,诊费还是老朴自己出的。 家人陆续睡下后,纪然来到厨房,戴上泳镜,将家中的红辣椒、洋葱、姜、蒜捣碎取汁,混入家用的消毒酒精后,灌进小喷雾瓶,一款自制防狼喷雾火辣出炉。 摘下泳镜的一刹那,纪然被厨房里的迷乱气息呛得涕泪齐下,丝毫不怀疑它的威力。 —————— 第9章 我要装B 揣好防狼喷雾,纪然对着穿衣镜摆了个散打的基本准备动作,一对拳头左挥挥右挥挥,还蹬了几下腿。 唉,怎么看都弱爆了。 他取来定型喷雾,给自己做了个威猛的大背头,反复练习凶狠的表情,最后决定采用一边磨牙一边眯起眼睛的表情,看起来狠极了。 之后,他坐在餐桌旁等待着,神情严峻,像是正在候场的拳击手。为了保持激昂的战斗情绪,还用手机看了一会史泰龙的《第一滴血》系列。将近12点,门外传来了一阵逐渐清晰的脚步声,和清脆的钥匙碰撞声。 纪然虎虎生风地起身走到门前,脱了上衣,捏了捏自己还算有点肌肉的臂膀,在心里大喊一声“加油你是最棒的!” 随后推开门,对着闻名正在开门的背影,用刻意压低的声线冷冷地说:“闻名,我要跟你单挑。” 闻名转过身,震惊地看着光膀子、大背头,一边磨牙一边眯眼的纪然。 足足愣了几秒,他才缓过神来:“你要跟我干嘛?” 纪然摸了下裤袋里的防狼喷雾,随后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威风八面地甩着白腻腻的膀子,向闻名走去。 “我要跟你决斗,你凭什么打我朋友!” “我看他不顺眼。” 闻名轻轻抿着唇,忍住笑意,用如狼似虎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纪然有点紧张,同时怀着即将为好兄弟报仇雪恨的亢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胸前两个可爱的小红点也立了起来。 他又在磨牙眯眼了,“看不顺眼就可以随便打人?那大街上岂不是到处都是打架的。” “我还以为你在梦游,”闻名缓缓撑开自家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不是要跟我单挑吗?来吧。” 纪然昂首挺胸,步入男人家中,听见门在身后关闭,伴随着短促而轻蔑的笑声。他差点就怂了,但想到被打成猪头的老朴,怒意又盖过了恐惧。 闻名打开客厅的灯,往地上扔了一双拖鞋,随后走进厨房。纪然这时才发现,他手里提着便利店卖的那种速食加热便当。 那只拉布拉多摇着尾巴凑过来,亲热地嗅了嗅纪然的手。人不是好人,狗倒是好狗,他弯下腰抚摸着狗头,环视闻名的住处。 明明是和家里对称的房屋构造,可是一点生活气息也没有,装修风格是极简约的非黑即白。前任邻居还在时,纪然在借工具的时候来过一次,闻名搬来后,这里似乎变得更简单了。 目光所及之处,没什么能体现性格的私人物品。 闻名把便当盒扔进微波炉加热,“等我吃完饭再跟你单挑。”随即弯着腰,以一个大猩猩般的奇怪姿势走进卫生间。 纪然在餐桌旁落座,差点笑出来,心想:刚才怎么没发现他急着上厕所,不然的话就乘他之危,直接一拳干过去,然后用防狼喷雾教他做人。 片刻之后,冲水声传来。闻名端着加热好的便当,坐在纪然对面大口吃了起来。拉布拉多钻到桌下,静悄悄地趴卧在地板上,大尾巴摆来摆去,轻抚着纪然的脚。 “它叫什么?” “大黄。” “你不会自己做饭吗?”纪然不知不觉又恢复了正常的声线。他在嘲讽闻名,因为声音太过清澈柔和,倒像是在关心孤寡老人的志愿者。 “自己做自己吃,多没意思。” “那才叫生活情调。” 纪然微微站起来,身子前倾,出于一个煮夫的好奇去看便当盒里的食物。还挺丰盛的,有鸡胸肉,牛肉,白灼空心菜,秋葵……好久没吃秋葵了,可以让姥爷去市场买点。 纪然盘算着菜谱,一抬头,正与闻名目光相遇,便又狠巴巴地磨牙眯眼。男人咀嚼的速度渐渐放慢,最后干脆静止了。 “我去趟卫生间,别偷吃我东西。” 纪然在心里仰天长笑,啊哈哈,他今天拉稀! 片刻之后,闻名重返餐桌,纪然问:“这一盒多少钱?” “30多。” 纪然小声嘀咕:“这点食材,顶多就值7、8块钱吧。” “你的消费观念像个老太太……内裤买了吗?” 纪然又难堪起来,没有说话,摸了把自己威猛的大背头。 闻名无声地笑笑,把剩下的食物一扫而空,抹抹嘴说:“来吧,你不是要跟我单挑吗?” 说完,就起身走向朝南的主卧。 纪然跟在后面,朝自己胸口猛捶一下,本来是想自我激励,结果锤得自己咳嗽了好几声。 “为什么要去卧室单挑?” 刚问完,他就知道原因了。因为主卧被闻名布置成了简易健身房,摆着一套多功能力量训练器械,以及那天小飞扛的立式沙袋。地面铺着灰色的运动地胶,墙边还整齐地摆放着哑铃、双截棍等运动器材。 “你还挺喜欢运动的。” “哦,精神有问题的黑帮打手么,得加强业务技能。”闻名轻描淡写,用纪然对他的评价自嘲般的说。 “那你……”纪然停顿一下,“精神方面到底有没有问题?” “没有,”闻名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我只是单纯的坏而已。” 约架这档子事,就像逛景点似的,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纪然又刻意把声音压低,“你刚吃完饭,要不要休息一下,不然会胃下垂。” “你还不至于让我胃下垂。”闻名笑笑,对着沙袋猛击一拳,打得它大幅摆动起来,随后缓缓脱掉身上的休闲衬衫。 小麦色的肌肤,宽阔的肩膀,窄窄的狼腰,极具力量感的强韧肌肉,仿佛蕴藏着无穷的生命力却又不夸张的线条……不过,闻名的上身和肩臂一样,有几处形态各异的伤疤。 腹部一个圆形的,怎么看都像是枪伤。 “你那不是枪伤吧?”纪然胆颤地问,同时绷紧身体,让自己也显得强壮一些。 “小时候被弹弓打的。” 虽然不知道真假,但纪然更愿意相信那确实是弹弓打的。他头一次知道,闻名是有纹身的,在左侧胸肌上,纹着一副矿泉水瓶底那么大的黑白图像,看起来是由石头、溪流、树木和远山组成的。 “你脱衣服干嘛?” “等下子打起来,你拽我衣服,我岂不是很吃亏?” 纪然严肃地点点头,打算热热身,也走到沙袋边猛怼一拳,结果它只是不痛不痒地轻微摆动,带着一股嘲讽。 呔,好疼!纪然捂住右手的指背,痛苦地闭了下眼睛,随后像大学食堂里打菜的阿姨一样开始抖手。 闻名无语地捂了下额头,“你的指关节大概扭到了,而且软组织挫伤。” “没事,小意思,我就是随便活动活动。” 纪然又抄起双截棍抡了开来,左右开弓身前身后虎虎生风。两秒之后,“咣”一声砸在自己脑壳上,眼冒金星后退两步,勉强稳住身形。 摸了下发型,没乱。他悻悻地丢掉手里的家伙,“这东西还挺硬。” 闻名看着这碰瓷般的热身,嗤笑道:“我好害怕啊,你这叫自杀式.袭击?” “笑什么,来吧!”纪然左脚左拳在前,右脚右拳在后,摆出一副准备格斗的架势。心想:等下我左手虚晃一招,右手掏出防狼喷雾,给他个鲜辣劲爽的教训。 闻名敛起笑意,把沙袋搬至墙边,让出一块空地来。之后沉下脸,活动了一下肩颈的肌肉,对纪然勾勾手,“让你一招。” 纪然甩开拖鞋,回忆着李小龙的电影,开启蹦跳模式,在男人面前蹦来蹦去。 闻名阴沉地盯着他,“你打算晃晕我是吗?” 纪然有点跳累了,便停下,开始假模假式地用双手画圈比划。 “你在跟我比翻烙饼吗?要不要回家取锅。” 纪然沉浸在装B的世界里,打算用花里胡哨的动作迷惑男人,然后在其放松警惕时出手。 终于,闻名叹了口气,微不可察地翻了个白眼。 机会来了!纪然用最快的速度一步蹿到男人面前,左手出拳右手伸向裤兜!是时候展现小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威力了! 闻名敏捷地侧头躲过他的左拳,同时抓住他的右手腕,出脚轻轻一勾。 纪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上一秒他还觉得自己是有勇有谋的孤胆英雄,下一秒就整个人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啊呀——” 头部似乎被轻轻托了一下,但屁股和后背却实打实的和地面激情碰撞,疼得他飙出泪花。 闻名一手擒住他两只手腕压在头顶,一手伸向他睡裤,摸出了那个精致可爱的喷雾瓶。 “告诉你一条重要的人生经验,”闻名的眼神逐渐野蛮起来,“出手前,别总是去碰揣着武器的地方。” 原来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吗?纪然忍着屁股裂成八瓣似的痛,默默将男人的话记在心头。失败了,就认怂吧,避免挨打,及时止损。 “其实,我也没打算偷袭你,况且……”纪然感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着自己的大腿,“名哥,你不是也揣着武器吗?” 闻名的眼神更野蛮了,俯在纪然耳边说:“以你这个行业,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谁知道是什么,我毕业之后一直在金融业,又没混过街头……是甩棍吧?”纪然现在才觉得,眼下这个姿势不大雅观,不禁扭了一下。 闻名狠狠皱起眉,似乎在纠结什么,随后大喊一声松开了他,转身从蹲在门口看热闹的大黄头顶跃过,冲向卫生间。 纪然此时才发现,男人竟然还纹了个满背,乱七八糟的一晃而过,看起来很狰狞,不知是什么。 又去拉稀了,这样很容易脱水的。纪然松了口气,揉着屁股坐起来,到处寻找自己的防狼喷雾,似乎被闻名给揣走了。 ————— 第10章 氛围和谐 片刻之后,闻名回来了,披上衬衫,重新将沙袋搬到房间正中,发泄似的猛打一气。 “名哥,你厉害,我打不过你。”纪然知道以牙还牙是不成了,便说出最终目标,“但你得给我朋友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 闻名楞了一下,随即又狠狠挥出一拳,跳到纪然面前,双目通红地怒视他:“你再说一遍?!” 纪然被吓了一跳,如果防狼喷雾还在,此刻正适合喷上去,因为男人深邃狭长的双眼瞪得前所未有的大。 “医药费,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谢谢。” “哈哈!”闻名大笑一声,像猴子似的腾空而起,脸有些扭曲,“他睡了你,我他妈还得给他钱?!他连嫖带赚的?” 纪然张大嘴,突然明白男人的意思了。 “你别胡说——”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闻名又恢复了那张冷脸,“你在我对门做皮肉生意,我还没向你要精神损失费呢。” “我一个老爷们,怎么做皮肉生意!老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是大学同学!”纪然受此大辱,不禁羞愤万分,“再说了,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 闻名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沉默片刻后说:“我看不惯,有人在我眼皮底下出卖尊严。” “名哥,你到底是哪路神仙?”纪然又问起男人的身份,同时在记忆之海里捕捞着,他小时候认识的人里,谁打架比较厉害,或者看起来会在长大之后打架比较厉害。 见闻名不言语,他又问:“名哥,你贵庚?” “……26岁。” 比自己大2岁,满手茧子像是干过农活,如此的话…… “你是大牛吗?”纪然试探地问,“我读小学前,有一次夏天和爸妈去乡下玩,认识了你,你抢过我吃的,咱们还一起用尿和泥巴,在河里洗澡。不过几天后,我就回家了。” 闻名微蹙着眉,“那么恶心的游戏,我没玩过。” 纪然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如果男人想说的话,早就告诉自己了。于是,他又把话题绕回来,“医药费,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谢谢。” “你们真是好朋友?” “真的真的真的!”纪然又气愤起来,在屋里像演讲一样踱步,“人家这几个月就要结婚了!本来他岳母就势利眼、看不上他,你又把他打成那样!脸破了,嘴里全是口子,鼻子肿得老高,搞不好肋骨也裂了……那老太太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你!不觉得羞愧吗?” 闻名打开窗,坐在健身器械上,从衬衫口袋里取出香烟,淡淡地说:“你,这样抑扬顿挫地说话,不觉得累吗?” “反正你得赔偿。” 闻名吞吐着烟雾沉思片刻,“他婚礼选在哪家酒店了?” “正在选。” “我工作的酒店看过吗?” 虽然没去过,但纪然知道,凯撒宫是东部沿海地区,最顶级奢华的酒店之一。永远的不夜城,还有大片风光旖旎的私人沙滩,承办过不少明星、富豪的婚礼。用老朴的话说,“那里的婚宴,粗茶淡饭都要好几千一桌,没敢看。” “那的消费规格,似乎高了些。” 闻名笑笑,把大黄叫到身边,用手指捋着它的毛,“你觉得他和他女朋友,会中意吗?” 纪然不假思索地说:“当然啦,谁不想有完美的婚礼,他岳母总拿这件事说他。” “我托部长问问,能不能争取到优惠。打折之后,普通的宴会厅,应该和其他酒店价格差不多,但档次可就高多了。” 纪然顿时心花怒放,如果能帮到老朴这个忙,看见他和刘老师的恋爱有个完美的终点,该是多美好的事。 “真是谢谢名哥。”纪然扑过去蹲在大黄身边,冲闻名露出一个春光般明艳的微笑。 闻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突然恼火地甩了下手,原来是烟头燃尽了。 “那天,你说你被人骗了,怎么回事?” “哪天?” “你光着腚哭天喊地那天。” 纪然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双手在大黄的毛里找虱子似的抓挠着,随即笑笑:“我被一个混蛋学长给坑了。” 纪然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如何被骗去,如何机智地载歌载舞,然后小飞等人就闯了进来。 “你学长叫什么。” “王八蛋刘烁。” “复姓王八蛋吗?”闻名开玩笑说。 “你还挺幽默的。”纪然慢慢扬起嘴角,露出一排小白牙。 闻名嘴角动了动,不再说话了,只是若有所思地凝视他。纪然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又想起夏日的动物园和里面的狼。 在得知闻名对老朴施暴的时候,纪然把他野蛮度调高至120%。此时此刻误会解开,还能对好友的婚礼有帮助,闻名的野蛮度又极速下降至80%。 “名哥,能不能把我那个小瓶瓶还我。”依旧蹲在大黄边上的纪然伸出手掌。大黄看了他一眼,也抬起一只前爪。 闻名发出轻笑,一手握着纪然的手,一手握着狗爪,同时晃了晃。 纪然瞪了大黄一眼,悻悻地收回手。大黄也收回爪子,伸出舌头,像是在微笑。 “是自制的防狼喷雾吗?防我的?” 纪然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自己的大背头,轻轻“嗯”了一声。折腾这么久,发型还没乱,那个定型喷雾质量还OK。 闻名站起来,从裤兜里掏出小喷雾瓶。纪然也跟着站起来,伸手说:“谢谢名哥,我这个制作成本着实不低呢。” 闻名把玩着它,突然邪笑一下,以疾风骤雨之势把手伸向纪然的裤腰,同时拉开他的睡裤和内裤,“咻咻”喷了两下,然后松开手,那睡裤和内裤又“啪”地弹了回去。 “你——” 纪然先是觉得一凉,随后一股火辣炽热袭来,丁丁像是遭遇了热带沙漠里的超强风暴。 他跪在地上捂住裆部,像见了鬼一样全力张大嘴巴,发出无声的惨呼。头顶传来戏谑十足声音,“什么感觉?” “辣……”纪然彻底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感觉自己的兄弟像是下了炸锅的油条,不断扭曲、炸裂。他泪眼婆娑地看向闻名,“为什么要这样?” “这就是暗箭伤人的下场。” “我没伤你啊!” “可你有这个打算。” 纪然挣扎着爬起来,到卫生间清洗了一下自己的变态辣命根子,在心里把男人的野蛮度升到了90%。 闻名和大黄一起站在卫生间门口围观,纪然微恼地提好裤子,用肩膀撞开他向大门走去,带着鼻音委屈地说:“我回家了,刚才说的事麻烦你多费心。” “你不是缺钱吗,要不要做个兼职?” “钱”这个字成功拴住了纪然的双脚,他转过头来,“我可不想当小混混。” “就你这小身板,我还不要你呢。” “那是什么兼职?”纪然可怜兮兮地揉了揉依旧火辣无比的小兄弟。 “你不是觉得,我吃的东西贵吗?这样吧,我把钱给你,你做晚饭的时候带上我那份,我会自己去取的。” 纪然几乎是在瞬间就认可了这个“兼职”,一点也不麻烦,又有利可图,真是天上掉馅饼。 他对闻名点点头,假惺惺地说:“钱什么的,反正多带出一个人的饭来,也不麻烦,大家是邻居……” “一个月多少钱?”闻名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虚情假意。 纪然也不再客气,坦诚地说:“这取决于你吃多少顿。” “我经常出差,估计……不到二十顿,也可能十顿。” “那,那就按照次数来吧,每次收你……”纪然捂着裆部盘算了一下,“20块?” 闻名取来钱夹,把里面的现金拿出来点了一遍,塞到纪然手里,“每个月给你三千吧。” “不不不,太多了。”纪然受宠若惊,连忙把钱塞回去。他之前业绩尚可的时候,工资也就是七千左右的样子,这个从天而降的“兼职”一下子就占到收入的一半,实在太夸张了。 “我喜欢吃牛羊肉,而且要注意荤素搭配,最好再来个水果沙拉、蔬菜沙拉什么的。”闻名直接把钱夹在了纪然的睡裤腰间,“我很能吃的。” “还是太多了,就算两个月的吧。” 闻名轻轻“嗯”了一声。 面对这笔横财,纪然又惊又喜,不知说什么好,“啪啪”地拍着白/皙的胸/脯,“我会好好工作的。” “如果我需要饭菜,会提前发消息告诉你。” “好,如果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也提前告诉我。” 闻名笑了笑,摊开手掌,“还你暗器,留着防身吧。” 纪然接过小喷雾瓶,指尖划过男人粗粝的掌心,真是磨得慌。 闻名的眉轻轻挑了一下,“对了,别再那样了,看起来像是在勾/引别人。” “哪样?” 闻名做了个一边磨牙一边眯眼的诡异表情,“这样。” “好吧,我还觉得这样看起来挺厉害的。”纪然走出闻名的家门,“名哥,你来要饭的时候,请走正规渠道,别飞檐走壁行吗?” 站在自家门前时,纪然意识到,自己没带钥匙。敲了一会门,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鼾声依旧。他又不敢太大力,怕吓醒女儿。 踌躇之时,身后的门开了,几分钟前刚刚告别的男人探出身子来,“回不去家了?” 纪然尴尬地微笑,借来闻名的手机给弟弟和姥爷打电话,然而屋里的鼾声丝毫没有被打扰到的迹象。 “要住我这吗?”闻名轻声问,竟带着几分不符合他风格的小心翼翼。 “乐乐醒来看不到我会害怕的。” 闻名垂下眼睛想了想,“进来,我去帮你开门。” 纪然脱口而出:“我家的锁换了,这种撬不开的。” 闻名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又是防我的?” “也不完全是……” “进来吧。” 纪然只好再次走进闻名家,胆战心惊地跟到露台。他大概知道男人要做什么——要起飞了。 闻名翻出一张银行卡,当着纪然的面助跑腾空,再次表演了一回真人版刺客信条。 “名哥!”纪然惊呼一声,眼看着男人落地之后,用银行卡别开了自家露台的门,比了个OK的手势。 纪然又是安心又是无奈地跑回自家门前,闻名已经从里面把门打开了。临走前,他兴致勃勃地说:“晚安,明天晚上多做点吃的,我来要饭。” 第11章 一起恰饭 “hi~老同学,好久不联系,近来可好?不知你是否认识一个叫闻名的男同学?也许比咱们大两级。如果你能想起什么,请抽空回复我,谢谢,愿诸事遂心。”纪然编辑好消息,给从小到大能联系到的同学群发出去,之后开始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发呆。 此刻他正坐在健身馆所在的商场一层的麦当劳里,距离约定好的复试时间还有一会。有点口干舌燥,要不要买杯饮料喝呢……不,不划算,等会复试的时候会有美女给他倒水的,到时候再牛饮一番也不迟。 此地离海边不远,透过橱窗,可看到几百米之外气势恢宏的凯撒宫大酒店,其规模堪比一座城池,堂皇而典雅。 在白天,它矜持地缄默。当落日余晖洒在它身上,华灯初上,它便妖娆起来。宝马香车,纸醉金迷,无穷无尽的奢靡繁华。 闻名是VIP客服部的一名主管,想来那些VIP上帝一定很有钱了,才会享受到这种“贴心”服务。有钱真的能使鬼推磨吗? 正在出神,竟收到了一个初中同学的回复:“我知道一个叫闻名的,比咱们大两级。” 纪然赶紧询问:“能搞到照片吗?” 同学则回:“我没有这人联系方式,我问问我哥,他们是一个班的。” 大约20分钟后,同学发来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有些胖的矮个子男人在海边傻呵呵地堆沙子,纪然盯着照片,感到一丝失望。 就算可以通过整容改变长相,通过锻炼改变宽度,长度却是无法改变的,人又不是面条可以随意抻长。 纪然都已经沿着记忆的小径追溯到远古幼儿园时代了,再往前恐怕就是医院产房。难道自己的妈妈怀孕生孩子的时候,遇见过小屁孩儿版本的闻名?这也太魔幻了点。 纪然坐在总经理办公室的沙发上,连喝了好几杯水。片刻前美女HR告诉他,“蓝黑”健身馆采取扁平化管理,受聘人员都要由老板亲自复试,尤其是销售岗位。说这些的时候,她像一个小型发电机,对纪然噼里啪啦地放电,还有意无意地将领口拽低,展现那真假难辨的傲人上围。 而纪然只想喝水,他是真的很渴。 当他端着杯子,撅在饮水机旁,去接第五杯水时,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位身着运动装,但依旧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大概40几岁,五官柔和端正,保养得很好,头发乌黑油亮,一看就是位绅士。 莫名的,纪然想起了闻名,和他那身高档西装也遮不住的野蛮气息。 纪然从饮水机旁退到沙发边,腾出右手主动与男人握手,“魏总您好,我叫纪然。” “听说你这么年轻就当爸爸了?” 二人从家庭成员开始聊,一直聊到纪然面试的岗位,会籍部的会籍顾问,同时也做市场。为了抓业绩,魏总亲自兼任会籍部的经理。 他毫不隐晦地直言:“我本不是做生意的,之前在大企业做高管,两年前搬家到这边,发现凯撒宫附近客流量很大,又没有像样的健身场馆。我还以为发现了一个大商机,没有做详尽的市场调研,紧锣密鼓地开了店,特意做成高端定位。其实,来这边消费的客人大多数并不居住在这,在这里办卡对他们毫无用处,所以生意始终不景气,目前还在努力拓客……所有的销售人员压力都很大。” 魏总的坦诚让纪然耳目一新,这样和蔼不擅装B的老板他还是头一次见,虽说他毕业后只经历过一任老板。 “时间方便的话,下周一就来办入职吧?” “明天就可以。”纪然立刻说道,随即起身,再次与魏总握手。毕竟早工作一天,就多一天工资。 走出“蓝黑”的大门前,他觉得漂亮的前台姐姐似乎对他送了个秋波。不过,他的心内毫无波澜,养家糊口的压力早就让他清心寡欲,当起了苦行僧,用双手为自己撑起一片新天地。 谈恋爱是要有鲜花、礼物、烛光晚餐等等铺路的,不可能长年累月、风雨无阻地牵着人家女孩子轧马路吧。就算天天轧马路,肯定也是会产生相应消费的,比如小吃啊、奶茶啊,而且很费鞋子。 刚出电梯,纪然就接到了闻名的电话,对方的声音经过电信号的加工变得更有磁性了,用不容商量的霸道总裁般的口吻说:“告诉你朋友,下午3点左右来凯撒宫,把我电话给他。” 纪然一阵激动,“好的名哥,谢谢名哥,费心了名哥。” “你在做什么?” “刚结束一家健身馆的复试,已经确定要来工作了,离凯撒宫很近呢,就在DK广场的顶层。” “中午打算吃什么?” “回家随便吃一点。” “我刚好在酒店,既然离得这么近,一起吃吧,在商场A门等我。” 还没等纪然说好,闻名就单方面定下了这顿午餐。反正也不急着回家,纪然就站在商场A门外的阴凉处等着,顺便给老朴打电话。 快到4月中旬,阳光足的时候已经有些热了。昨天,纪然在商场逛了一下午,终于置办了一身还算物美价廉的薄款深灰色西装,就是现在身上穿着的这套。 不过,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蓝黑”健身馆的员工都穿着印有LOGO的活力四射的运动装…… 老朴在电话那边肝颤地问:“真的是去看婚宴吗?真能优惠吗?那精神病不会来一出关门放狗吧?他今天吃药了吗?” 纪然开导老朴,让他勉强相信闻名不是精神病人,而且是真心帮忙。 老朴则一个劲的问:“那他到底为什么揍我?” 纪然想不出理由,只好实话实说:“他误以为,我是在卖身,而你是个……客人。” 老朴十分郁闷,“啊?卧槽,我长得那么猥琐吗?” 二人闲聊几句,挂断电话前,老朴信誓旦旦地说:“他管得这么宽,如果不是居委会志愿者什么的,就准是看上你了。” 闻名的黑色林肯缓缓停在不远处的路边,按下车窗,像逗狗一样勾勾手。 纪然小跑过去,坐进副驾驶的位置,“名哥,我告诉老朴了,他下午会带着女朋友去找你。” 闻名微微侧头,“你想吃什么?” “我不挑食的,你选吧。”纪然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 “我也不挑食。”闻名用充满痞气的目光凝视着他。 僵持了一会,闻名又随意补充了一句:“我请你,珍惜机会哦。” 纪然想了足有3分钟,试探地说:“必胜客行吗?” 闻名深邃的眼睛微微转了下,算是同意了,猛地发动车子。 纪然吓了一跳,整个人都被加速度压在椅背上,“名哥名哥名哥,你好像超速了!” “叫一遍就行,我听见了。” 关于老朴说的“看上你了”,纪然觉得不大可能。如果闻名喜欢同性的话,肯定会表现得非常绅士,至少是装成绅士。 而不是,像飞天小女警一样飞檐走壁,还展现撬门溜锁的神技,丝毫不掩饰他那极有可能劣迹斑斑、偷鸡摸狗的过去。 况且,如果一个人看上谁了,肯定不会往人家裤裆里喷防狼喷雾的。四舍五入都30岁的人了,又不是小学男生,会用揪辫子等暴力行为表达自己的喜爱。纪然回想起几天前那个装B失误的尴尬夜晚,仍觉得下面热/辣难忍。 纪然舔着嘴唇点完两种垂涎已久的披萨和诸多垃圾食品,听闻名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会选我们酒店的自助餐,那可是方圆几百公里内最好的。” “如果是吃凯撒宫的自助,我肯定要饿上两天,被人搀扶着走进去,再被担架抬出来。” 闻名垂下头轻笑几声,纪然发现他的几根手指微微有些发红,“名哥,你手怎么了?” “小时候很穷,生过冻疮。”闻名淡然回答。 得艰苦成什么样,才会生冻疮。纪然心中泛起一丝同情,这个男人一定是在最恶劣的环境中摸爬滚打长大的,所以才带着那股与生俱来的野蛮气息,做了不良分子。 菜品陆续上桌后,纪然撒欢地大吃特吃,“我在家用烤箱试过好多次,总是做不出这个味道。” 闻名似乎不太饿,吃了几口就不动了。靠在椅背上,把领带扯松了些,像看美食节目一样,专注地抱着手臂,欣赏纪然陶醉的吃相。 “对了,晚饭带出我那份来。”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随便。” —————— 第12章 拐弯抹角 吃过午饭,纪然回商场的停车场取了车,然后去采购了牛腩、西芹、土豆、胡萝卜等食材。 回到家中,看见姥爷正在客厅对着电视学拉丁舞。已经80岁的洪福穿着绸面花衬衫和喇叭裤,活像个老不正经的流氓,架着胳膊,跟随教学视频一顿抽筋似的乱扭。如果骨质疏松的话,非散架子不可。 “姥爷,您可悠着点。”纪然把虾仁从冷冻层取出来,胆战心惊地看着。 “没事,小意思。” “不从最基础的开始学吗?” “基础的已经学完了,”洪福又可劲扭动起那把老骨头,“看姥爷这性/感的步伐,是不是轻盈如风。” 虽然纪然不懂,但姥爷这抽筋舞怎么看都不像是从基础一路学过来的,肯定是着急和公园里的老太太们炫技,急功近利从高阶学起。除了有糖尿病,需要每天打两针胰岛素外,姥爷的体格还很硬朗,这让纪然宽心了很多。 “然然,你来给我搭个伴,你就想象你是个老太太。” “想象不出来,我要去睡个午觉,牛腩在锅里炖着呢,帮我看着点。” “今天公司放假吗?回来这么早。” 纪然走进卧室,又退出来,“本来打算晚饭的时候宣布的,我刚换工作了,明天去上班,在一家健身馆。” “那是不是有教跳舞的?” “我留意一下,如果有免费体验的活动就让你去。” “好嘞,”洪福突然停下来,捂住肚子,“哎呦岔气了,歇歇。” 纪然换上睡衣,躺倒在床上,定了个闹钟。睡得正酣之际,被老朴的电话从发财的美梦中生拉回来:“老三,名哥真够意思啊!” 几个小时前还称呼闻名为“精神病”,这会儿又改口“名哥”,看来事情办成了。 “婚宴定好了?打折了吗?” “啊,给打了个3折,还送灯光秀、酒水和主持人,嘿嘿。虽说是普通的宴会厅,日子也不能按照我们自己挑的来,不过已经趋近完美了。刘老师特喜欢,说要在晚上给我补课。”老朴的声音透着即将获得新知识的兴奋劲。 纪然也很开心,在床上打了个滚,“终于定下来了,你们喜欢就好。” “你说他要是真把我腿打断了,我是不是就能在海景宴会厅办婚礼了?”老朴突然压低声音嘿嘿一笑,开玩笑说,“如果他真的看上你了,不如你就从了吧,反正你找女朋友挺费劲的。名哥呢,不发狠的时候也挺好的。” “一点蝇头小利而已,你这态度转变得太快了吧!” “对了,他还绕着弯跟我打听你来着。” 纪然猛地坐起,十个洁白可爱的脚趾紧张地分开又合拢,互相搓动着,“他问什么了?” “问咱们的大学生活,问食堂饭菜好不好吃,兜了赤道那么大个圈子,最终问到乐乐是哪来的。” “他还挺八卦的,那你怎么说?” “实话实说喽,一夜风流啊。” 这么回答倒也没毛病,想起和学姐那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一夜风流”,纪然就挺怅惘,“你说我亏不亏,没参与到过程,直接得了个成果。” “你还亏?人家乐乐她妈才叫亏呢。” 纪然笑笑,看了下时间,4点多了。牛腩已经炖得烂熟,散发着肥而不腻的肉香。他开始琢磨,是该做成咖喱牛腩,还是西红柿牛腩,亦或是红烧、清炖……上网学个新做法吧! 纪然来到主卧打开电脑,浏览花样翻新的菜谱,还是觉得咖喱牛腩配米饭最好吃。之后,他心念一动,搜索了一下电脑里的视频文件。 比菜谱还要花样翻新的日本爱情动作片,成队成列地出现在他眼前,文件位置都在一个隐藏得很深的,名曰“学习资料”的文件夹里。这些女演员,纪然绝大多数都不认识,弟弟竟然全都看过吗? 因为文件名都被重命名过,标记着“观后感”,比如“演技差”,“不投入”,“牙齿太难看”,“叫声仿佛身处屠宰场”,“长得像初中同学王明月”。 对于弟弟,纪然基本是散养状态,因为他觉得让男孩子自由发展也挺好。自己青春期的时候,就没被太过约束,照样身心健康,不打架、不逃课、不早恋、认真学习。可是,如果才高一就博览群片的话,一定会影响发育的吧? 纪然干脆来了个批量重命名,把所有视频的名字都变成了“注意身体”“注意身体(1)”“注意身体(2)”,同时决定等弟弟放学回来与他倾心交流一番,传输劳逸结合的理念。 看着满屏幕的谆谆叮咛,纪然随手点开一部,皱着眉头欣赏起来。上一次看此类视频,还是几年前刚上大学的时候,被初恋女友扇耳光后,老朴等室友把他按在电脑前,说要给他上课。 或许是思想不够前卫,纪然领略不到其中的美,看着看着差点哭了,对老朴说:“我不是傻X,我知道怎么做,可是这里面根本就没有爱情啊。” 此时此刻,他依然没什么感觉,他真的确定自己现在无欲无求了。 一声惆怅的叹息传来,洪福不知何时潜行至他身后。 纪然飞速关掉视频,红着脸说:“姥爷,我、我本来看菜谱来着。” 洪福一副“别说了我懂”的表情,“你都当爹的人了,姥爷又不会管你的私生活。” 纪然笑笑,起身离开/房间,“我去接乐乐。” 洪福跟出来,意味深长地说:“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可以交往一下啊。” “暂时没有,我还年轻,等小叙大学毕业了再说吧。” 傍晚,纪叙一进门,就嚷嚷着“晚上吃什么?” 纪然把他叫到卧室,关好门,犹豫着履行监护人的职责,开展性教育,未语脸先红。 “哥知道,你这个年龄,会对异性的身体感到好奇。” 纪叙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惊讶地看着他,“不好奇啊。” “怎么会不好奇呢?”这回轮到纪然惊讶了。 “试过了啊。” “啊?什么时候?”纪然受到打击,轻轻捂住嘴。 “初二。” 纪然跌坐在床上。连弟弟都已经不是童男了,自己这个已为人父的却还是——严格来讲的话。这真是一件心酸的事,自己有什么资格在这班门弄斧进行性教育呢,弟弟教育他还差不多。 “哥,你想说什么啊?我又没犯罪。” “没什么,随便问问……我去接着做饭了。”纪然感到幻灭。弟弟不再是他心里以为的,那个纯洁的小男孩了。 晚上9点左右,闻名来敲门了。纪然把几个摞在一块的保鲜盒递给他,“今天晚上是咖喱牛腩炖土豆,西芹沙拉,还有个炸虾仁。” 闻名双手接过,用审视的目光多看了他几眼,像是在评估什么。 “怎么了名哥?”纪然这时才想起来,闻名向老朴打听了自己的八卦,其中包括“一夜风流”什么的。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私生活混乱?会不会不让自己给他做饭,把伙食费要回去? “没事。”闻名转过身去,取出钥匙。 “我这个人,看起来风流倜傥,实际上还是很洁身自好的。”纪然对他的背影说。 “唔。” “严格来讲,我还是个……可能有点丢人,俗称……处男。” 闻名像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猛地转过来,表情震惊,“你喜当爹吗?” “不是,就是一次意外,”纪然有点害臊地交握着双手,“听上去只在理论上发生过的那种。我当时喝大了,也没看真切,乐乐她妈貌似穿了条丁字裤,还是网状的……唉,说不清楚,也不好意思再问,但做过亲子鉴定了。” “你对我说这些干嘛?” “那你为什么向老朴打听我的私事? “好奇。” “对啊,我看你这么好奇,不想让你随便揣测,才告诉你。”纪然坦荡荡地说。 “好,我知道了。”闻名忍俊不禁地笑笑,“对了,我要出差几天,回来的那天告诉你。” 一来二去,纪然一家逐渐跟闻名熟络起来。有时候他来得早,恰好赶上一家人在吃晚饭,就顺便加入。对于工作,他只字不提,话也不多,基本都是在听纪然的家人聊天,吃完就礼貌道别。 洪福和纪叙一致评价他为“没有金钱概念的傻缺”,因为就算变着花样来,再雇个人喂饭,那些晚餐也用不了每月一千五,况且他有时还供应食材——送来肉食蛋奶蔬菜海鲜水果等。 纪然明白,闻名是在变相的接济他们,这大概是类似于一种慈善?不然一个曾穷得连手套都买不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金钱概念。 对待新工作,纪然极为勤恳用心,还买来与健身相关的书籍充电。纪然在工作之余找到魏总,建议除了年卡、半年卡之外,还可以试试主推月卡制拉新。 因为定位高端,价位较同行高出30%,即使是收入较高的白领、金领们也会考虑性价比,不见得会一开始就办理半年卡或者年卡。虽然月卡不能让资金快速回笼,但可以降低用户进入门槛,打开增量市场。 纪然的想法与魏总一拍即合,整个会籍部尝试将一周内的销售重点放在月卡上,倒还取得了不俗的业绩。 5月初,拿到4月的工资后,纪然赶紧把老朴的3285元还了,还给他算了利息,凑了个3300元。 可是在理财公司的最后一个月工资还是没发,从前的同事告诉他,其他人的工资也在被拖着。 ———— 第13章 夜间惊喜 天气溽热,纪然和同事小王支了个摊,架着大阳伞,在高级写字楼附近做推广,不知不觉伸出舌头来帮助散热。 “我去买两瓶冰水吧,你想喝什么?” 小王笑着说:“你都说是冰水了,也没给我选择的空间啊!” 纪然入职后经常和小王一组,二人已经非常熟悉,小王知道他抠门。 毒辣的日头,似乎要把头顶的帽子烤成脆饼,纪然高速冲进便利店,清凉的冷气令他如获大赦。左手拿着给同事的可乐,右手拿着给自己的纯净水,纪然把脸夹在中间,美滋滋地感受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结账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哎?纪先生?” 纪然边用手机付款边回头,看见一个长得像螳螂似的高高瘦瘦的男人,是他的前任邻居。 “嗨,郭先生,你搬到哪个区啦?换工作了?” “等我把面泡上,跟你说个事情。”前邻居表情有几分古怪,端着泡面在窗边坐下,似乎在犹豫什么。 纪然依旧保持着把冰饮贴在脸上的动作,坐在他旁边,“什么事啊?” “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人了?要小心点哦。” “为什么这么说?” “我是被逼着搬家的。”前邻居用手爱/抚着自己的泡面,担忧地望着纪然。 该不会,又是闻名……纪然缓缓放下水瓶,紧张地盯着前邻居的嘴唇。 “3月几号来着,想不起来了,我刚加完班准备回家。天早就黑了,有那么点冷,我正在想该吃什么夜宵,吃什么呢,拉面还是饭菜呢……” “咱们还是,跳过背景描写吧?”纪然苦笑一下。 “我想啊想,突然不知从哪蹦出来一个男的,挺大的个子,把我怼到墙角,我还以为我要失身了,”前邻居嘴唇颤抖着,眼含泪花,“吓死我了。” “他逼你搬家?” “可不,”前邻居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他限我一个星期内,把剩余的租期转租给他。我说你算老几,我就不搬家。他说,那我打断你舅的腿。” 大概就是闻名了,除了他谁会采取这种暴力协商手段。但纪然还补问了一句:“他长什么样?” “挺帅的,眉毛很浓很长,眼窝深深的,鼻子高高的,但怎么看都是个反派的感觉,带着股痞气。” 是那个野人没错。 “我和房东一商量,直接坐地起价,也还不错……”前邻居突然低呼一声,“我的面汤泡没了!” 纪然想起同事小王还处于干旱状态,急忙起身,“你快吃吧!我回去工作了。” “你小心点啊,小心他诱拐你女儿。” “多谢你。”这个他倒是不担心,如果闻名有心如此,恐怕乐乐都被转手十回了。 “你这身运动装适合你,显得特清纯,像拉拉队的。”前邻居说完,埋头呼啦呼啦吃起面来。 阳伞下热得像个微波炉,小王接过可乐,痛饮半瓶,打了个疏通下水道似的长长的嗝。 “呃……假如我指着你这瓶水救命,恐怕现在已经凉了。” “这天气,凉不了。” “等会我请你吃冰淇淋。” 纪然把冰水贴在额上,望着远处地表附近颤抖的热浪,揣摩着闻名的心思。他认识自己,而自己记不起他,这种信息的不对称,有时候是极为可怕的。想着想着,纪然竟打了个寒战,手机也跟着震了一下。 是他正在想的那人发来的消息:“留饭。” —————— “爸,为什么只有我没有妈妈,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 纪然把正在读的故事书搭在膝头,看向小床里的女儿。乐乐眨着又黑又圆的眼睛,抓着自己的一只小胖脚抠得正欢,似乎还想举在嘴边啃,但受到身材限制未能如愿。 “这个呢,每个小朋友拥有的人是不一样的,别人比你多了个妈妈,你比别人多了小叔和太姥爷啊。” “阿亮有一个叔叔,一个姑姑,还有太姥爷,太姥姥,太爷爷,太奶奶,”这么多的称谓绕得乐乐话都说不利索了,嘴角流下口水,“可他还是有妈妈。” “那他很幸运,”纪然用手帕擦拭女儿胖脸蛋上的口水,“但你得到的爱不比他少。” 乐乐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再读一个故事。” 终于哄睡了女儿,纪然估摸着闻名快来要饭了。10点左右,他收到了闻名的消息:“下楼一趟,给你个惊喜。” 惊喜?千万别是惊吓。纪然想起被逼走的前邻居,犹豫一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那瓶自制防狼喷雾,揣进了家居短裤的口袋里,拿好钥匙下楼去了。 晚上凉快了一些,月夜静谧,空气中飘着某种花的甜香。那个高大的野蛮人伫立在车边,穿着白衬衫,领口半敞,对步伐犹疑的纪然扬起下巴,“过来。” 他只好挪动两条修长白/皙的小腿,慢慢蹭过去,有些不安地问:“名哥,这么晚了,要去哪?” 闻名没有拉开车门,而是径直绕到车后,“在地上蹭什么呢,你在跳探戈吗?还是怕扯到蛋。” 纪然抓着衣角,带着一丝怯意跟过去,惴惴不安地与男人对视。 闻名露出一个带着几分得意的微笑,挤了下眼睛,随后猛地打开后备箱。 “啊——”纪然脑中轰隆一声似有惊雷炸响,捂住嘴尖叫着后退,被停车位边缘绊了下,一屁股跌坐在草坪里。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具尸体!不,还在眨眼睛,似乎是…… “学长?”纪然把手从唇边移开,像是怕吵醒谁似的,哑着嗓子,“刘烁?” 后备箱里的男人猛点头,嗓子眼里发出“呜呜”的哼唧声。他手脚被缚,嘴也被堵着,浑身上下仅着一条内裤,脸上似乎挨了几拳,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伤痕。 闻名对呆坐在草坪上的纪然伸出手,见他没反应,便走到他身后,大手架在他腋下,像抱小孩一样把他拎起来。 纪然终于缓过神来,神色惊恐,抓住闻名的胳膊摇晃,“名哥名哥名哥,这是怎么回事?” 闻名歪头看着他,轻声笑道:“你能不能,别总是像唱rap一样喊我。” “你怎么把他给抓来了?” 闻名想当然地说:“你不是被他坑得很惨吗?不想出气吗?” “可是,这样也太……” 学长像一条巨型毛虫般蠕动着,用哀求的目光看着纪然,一个劲的哼唧。 “如果你敢喊,我就把你的嘴缝上。”闻名说完,就俯身“刷”地撕下学长嘴上的胶带。 学长疼得闷哼一声,口唇附近的胡须都被粘下来了,很快一片红肿,像只猴子。 “纪然,不,爹……”学长颤巍巍地开口了,“爹,你绕过我吧。” 闻名鄙夷地皱眉,嗤笑一声,“真够不要脸的。” 回想起那极度耻辱、心酸的一天,纪然小声骂了句“混蛋”,对着学长的脸不疼不痒地挥了一拳。原来,拳头与脸颊擦过的感觉是这样的,纪然并不喜欢这种残忍的触感。 “我对不起你,这不是回来了吗,准备这两天就正式向你道歉呢。”学长可怜兮兮地梗着脖子,仰视着纪然,“谁知这位,这位名哥提前把我带来了。” 闻名的眼梢动了动,把刚叼到嘴边的烟拿下来,“你管他叫爹,管我叫哥?” 学长楞了一下,迅速改口,“大爷,您是我大爷。” “只是打一拳而已吗?”闻名瞟了眼愤怒与纠结参半的纪然,“我车里有工具,要不要用?” 纪然刚想拒绝,只见学长像鱼似的扑腾了一下,“爹!你忘了咱们的大学时光了?你大一的时候,我还和你演过情侣呢!” 闻名扬了扬眉梢,脸色一沉,抬脚就踹。 学长的脸挤成一团,发出惨痛的闷哼,缓了半天,才不解地问:“您踹我干嘛?跟您有关系吗?” “名哥,我不想看见他。”纪然苦涩地说。反正,这个混蛋也吓得不轻,还挨了打。虽然曾发狠说要追他到地狱的第十九层,但那又有什么用呢?自己也会被困在那里不是么。 “那就扔海里吧。”闻名轻松地说道。 听见这话,学长声泪俱下地哀求:“要不,我把我妈介绍给你姥爷?跟他那岁数比起来,我妈也算性/感少妇了!” “走吧,去海边转转。”闻名又把胶带粘回学长嘴上,“砰”一声关上后备箱。 “不不不,”纪然惶恐地摇头,清澈明亮的双眼瞪得老大,“我不是这个意思,直接把他放走就好了。” 闻名轻轻抿起那对薄厚适中的嘴唇,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一边喷着烟雾一边大笑起来。 纪然也反应过来,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你在开玩笑?吓死我了。” 闻名从驾驶席取来一把小刀,再次开启后备箱,割断了学长手脚的束缚,后者四肢打着颤爬出来。 “你就这么回家吧。”闻名冷冷地说。 学长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人,不停鞠躬,随后缓缓撕下自己嘴上的胶带,面向纪然,“爹,后来王总去哪了?好久没有他消息了。” 纪然厌恶地别过脸,“不知道。” “那我就,滚蛋了哈。”学长慢慢后退着,在确定自己摆脱困境后,猛地转身哇哇大叫着跑了,仿佛刚从精神病院逃出生天。 学长兔子般惊惶逃窜的背影逐渐隐入夜色,纪然感到长久郁结在心间的一股闷气,随着夜风散去了。 —————— 第14章 狼子野心 “你怎么和这种怂货演情侣?”闻名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服。 纪然为自己的遇人不淑而反驳:“直到坑我之前,他一直不错,真的。我不知道人会突然转变。” 闻名轻哼一声,“哪有突然,都是必然。” “名哥,谢谢你,”纪然低声嗫嚅着,“你为什么要帮我出气呢?” “大概是吃人嘴软吧,正好这几天闲一些。” 上楼的时候,闻名走在前面。借着不算明亮的声控灯,纪然才发现他左手的手背有血迹。 “名哥,你的手受伤了?” “小伤,你那个学长,随身带着个剪鼻毛用的小剪子,划了一下。”闻名停下脚步,像看时间般随意地扫了眼自己满是干涸血迹的手背,“他掏出那把小剪子比划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没留神被划了一下。这东西居然也随身带着,他鼻毛每天能长几厘米?” 闻名似乎很开心,话比平常多了一些。 纪然感觉喉咙酸胀,十分过意不去,拉过他的手仔细查看。伤口不大,但似乎很深,虽然血早已止住,但挽起的白衬衫袖口的大片殷红,无声地宣告着出血量惊人。 声控灯熄灭了,纪然跺了跺脚,灯再次亮起的时候,他发现闻名不知何时离自己很近,似乎有点逾越人与人单独相处时的舒适距离。 纪然松开手,任由那只大手自由落体,“快上楼吧,你不是没吃饭吗?” “其实,5点左右的时候吃过了,不过我饿得很快。” 取了晚饭,闻名用受伤的左手擎着保鲜盒,右手开门。纪然站在自家门里,略显焦虑地看着,薄红的嘴唇犹豫地开合好几次,最终还是说:“名哥,等我一下。” 很快,纪然就端着家里的药箱,跟在闻名身后,第二次走进这个男人的栖身之所。 晚饭是凉面,莴苣沙拉和鳗鱼,闻名边吃边瞄着像个小护士般专注于为伤口消毒的纪然,餐桌上方的暖色光线,为他秀丽的脸庞添了一抹暧昧的色彩。 有好几次,闻名都没注意到刚夹起的面条已经滑了下去,而直接咬在了筷子上。 “是不是很疼?”纪然用酒精球反复擦拭消毒伤口,又贴上创可贴,“你应该去打一针破伤风疫苗。” “不疼,习惯了。” 闻名吃完东西,踱到露台,倚在护栏上抽烟,大黄安静地蹲在他脚边。纪然帮他洗了碗筷,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坐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和他聊天。 “为什么你们全都喜欢抽烟?” “我们?” “你和你的同事们。” 闻名默然片刻,竟罕见地谈起工作来,“24小时随时准备去工作,必须保证滴酒不沾,有时工作压力又大。我们组15个人,只有一个人不抽。” “你是主管,也就是小组长喽?” “对喽。” “你平时都忙些什么?” “客户至上,”闻名对着半空弹了下烟灰,“只有这四个字。” “你喜欢干这些吗?” 闻名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说了句:“我需要钱。” “你有很多家人?” “一个也没有。” 纪然马上启动记忆检索模式,遇见过的人中谁是孤苦伶仃的?依旧没有丝毫头绪。 “那你要钱做什么?” 闻名转过身来,用指尖掐灭烟头后,精准地弹到沙发扶手上的烟灰缸里,“想住别墅开游艇,你是记者吗?这么一会,连问6个问题。” 纪然垂下双眼搓弄着指尖,浓密的长睫毛像两把小梳子,“因为我一点也不了解你,我想不起来你是谁。” 等他抬起头时,发现闻名悄无声息地取代了烟灰缸,坐在沙发扶手上,漆黑的眼眸凝视着他。这个距离,似乎又过于近了。 “你想了解我?” “算是吧……今天的事,真的很谢谢你,我都要恨死他了,又没什么办法。这应该是最近一段时间里,最开心的事了。”说到最后,纪然突然哽咽起来。整座城市里,除了家人和老朴之外,为他做得最多的,竟是这位半个陌生人。 城市,是一个几百万人一起孤独生活的地方。他这种拖家带口没钱搞社交的穷B,无法在这个利益至上的社会中交到什么朋友。 想到闻名送来的各色食材,给他的“兼职”,帮老朴搞定婚宴,又揪住混蛋学长帮他出气还因此受伤…… 一时间,他的心又温暖又酸涨,像泡了个热水澡。睫毛一忽闪,啪嗒啪嗒落下泪来,随后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呜呜呜……谢、谢谢你。” 不管这个男人为何接近他,总体来说还是挺靠谱的。不过,残酷的现实让他马上就否定了这个看法。 闻名沉声说:“以血换泪,很值了。”随后大幅度逾越舒适距离,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纪然脑袋里响起“哔哔”的警报声,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前,二人间的距离已经极速缩短,变成了零,进而成了负数。 闻名吻了他,而且还把带着薄荷味的舌头……伸进来了! 纪然不得不一边抽抽噎噎地继续流泪,一边拼了命想把那条舌头推出去。每次他一抽泣,它就借机更深入一点。 闻名利用身高、地理双重优势把他压进沙发里,一手按着他脑后,一手不老实地在衣服里乱钻,像是要数他的肋骨。 纪然只好一心二用,同时对付那条舌头和那只大手,忙得热火朝天、香汗淋漓。 单人沙发成了角斗场,一个强取豪夺,一个拼死抗争,大黄在一旁兴奋地摇着尾巴。 纪然脑中灵光乍现,降低反抗力度,右手掏出搁置已久的自制防狼喷雾,挤进二人鼻子交错的位置,狠狠连喷数次。 同时,也殃及了自己,来了个一损俱损,同归于尽。 “纪然你——” 闻名松了口,倒退两步,弯下腰捂住双眼。 纪然也疼得嗷嗷叫,极端的热/辣和刺痛让眼皮阵阵痉挛,泪如泉涌。他算是从上到下,全面体验过它的威力了。 勉强能将双眼睁开一条缝后,闻名冲进卫生间,在洗脸池里蓄了半池水,一头扎进去。 “好疼,瞎了瞎了……”纪然从单人沙发滚下来,像盲人似的摸索,摸到了露台护栏。不对,方向错误。 他掉头,摸进客厅,正在身残志坚地探索回家的路,忽然被一双大手抓住前襟,拖往未知地带。 “流氓!你放开我!” 纪然被拖行了几步,感到闻名的大手又压上了他的后脑,吓得他急忙咬紧牙关。大手一路施压,想要逼他低下头,一个不详的念头涌现:难道,他要逼我那样那样吗……那我就咬断他! 正兀自咬牙切齿,某种清凉的液体覆盖了额头、眼眶……是水。 “自己洗洗……本来就傻,现在还瞎了。”闻名的声音很轻柔。 纪然松了口气,拼命洗眼睛,鼻子还呛了水。边咳嗽边抬起头,借着镜子查看红肿的双眼,看起来像是画了艳红的眼影。 目光一斜,正与镜中另一双红肿的眼睛相遇。闻名背靠在瓷砖墙面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随后视线下移,定格在某处。 “你好白。” 纪然摸向身后,原来是短裤掉了一些,露出了一点点屁股沟,大概是因为刚才那番反侵略斗争太激烈了。 回想起闻名的暴行,纪然面红耳赤,原地向后转,抡圆胳膊给了他一记耳光,“你无耻!” 因为手上有水,所以格外的响亮。因为太过用力,所以又按着惯性滑稽地转了回来,再次面朝镜子。 闻名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像是什么都发生,缓缓说:“对不起。” 纪然再次原地向后转,怒瞪着他,“为什么要这样?!” 这个男人,跟金链子王总也没什么本质区别,只是铺垫得更长,方法更曲线。 “因为你哭起来很迷人,”闻名停顿一下,眼神温柔起来,“你不知道自己很有魅力吗?” “你跟那个王总一样猥琐。” 听见这种说辞,闻名的表情微微有些讶异,声音倏地冰冷下来,“对啊,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无偿帮你吧?” 纪然愣住了,微红的双颊配上同色系的“眼影”,沾着水珠的湿润红唇看起来还在渴望亲吻,清纯中带着奇妙的冶艳。 闻名回味无穷地舔了下嘴唇,摊摊手,“你是吃天真长大的?成年人的世界里,如果不是有所企图,谁会平白无故帮你。” 纪然觉得心中酸涩难忍,用指甲抠着掌心,“让你又亲又摸,还给你做了那么多次的饭,咱们两清了,等下我会把你的伙食费转给你。” “不用了,算是你的精神损失费。” 纪然来到厨房,故意很大声地收拾保鲜盒。双目依旧火热刺痛,周身却不断掠过寒意,他没觉得恶心,只是愤怒和失落,非常失落。他刚被这个男人感动,感激的热泪还未止住,就被扑倒骚扰。 闻名立在门旁,不适地眨着红肿的双眼,难以置信地问:“你真的觉得,我和王总一样猥琐?” “半斤八两。”纪然侧身从他身边经过,极力避免肢体接触。 “我还会有机会的。”防盗门在身后关闭前,纪然听见他颇有信心地说。 回家后,纪然把贴在露台护栏上的“温馨提示”摘了下来。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2个多月的风吹日晒雨淋,让字迹模糊、扭曲、褪色。 再次征用女儿的绘画纸,纪然用黑色水彩笔画了个大大的骷髅头,并用狰狞的字体写道:擅入者有来无回。 —————— 第15章 冤家路窄 7月初,酷暑难耐。新闻里每天都有被热死的人和动物,纪然的心却有点凉。 理财公司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依旧不见踪影,补偿金更是无从谈起。纪然正琢磨着这几天抽空回去一趟,当面向老板讨薪,却发现自己被拉进了一个聊天群,里面全是曾经的同事,看完群名后更加心灰意冷——“王八蛋郭强不得好死”。 纪然的前老板跑路了。一个会为狗而伤心的人,却不怕人伤心,带着所有客户的血汗钱和全体员工几个月的工资人间蒸发。 而且只带了亲妈,没带亲爸和老婆孩子。事实上,纪然陆续从群里得知,亲爸很可能不是亲的,因为有人打听到,老板的爸爸带着孙子做了亲子鉴定,结果表明要么是儿子绿,要么是他自己绿,也可能同时绿。 “他妈肯定告诉他:不用带你爸了,不是亲的,哈哈。”曾为老板的狗而痛哭的前部门经理,在群中这样说道。 “明天去他家,争取把别墅和车分了。” “那帮傻X客户什么时候去?别和他们撞上。” 大家三言两语,敲定了集合时间。纪然不想错过瓜分别墅和豪车,便和魏总请了明天的假。他庆幸自己没把存款投在公司理财,不然真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不是因为他看出老板在搞庞氏骗局,而是公司没有零存整取的理财产品。贫穷救了他。 听说附近别墅区不好停车,纪然怕被贴罚单,便选择坐公交,又顶着烈日走了好久,帽子上健身馆的logo都快晒化掉了。 前老板家的别墅不算高档,靠近围墙,曾经的同事们正三三两两聚在墙外,无线音箱森然而立,白底黑字的条幅也已高高挂起,上书“我的血汗是我命,王八蛋郭强还我命!” 纪然不禁肃穆起来,斗志昂扬,没有拿出包里的宣传单。本来准备发一圈的,不过想想看,以他们现在的消费能力,恐怕也不是他的目标客户。 纪然一到,几个即使讨薪也衣着靓丽的女孩立刻凑过来搭话。 “最近怎么样呀?” “有没有交女朋友?” “你皮肤还是那么好,怎么晒不黑呢?” 很快,人齐了。这间很喜欢搞内部斗争的理财公司,从来没这么沆瀣一气过。几十人凑在一块,痛骂一阵子老板,互相打气,随后便打开音箱放哀乐,每几人共用一个扩音器,一份稿件,大合唱似的开骂,还有人一板一眼地指挥。 期间,纪然去了一次厕所,那是间很远很远的公厕。走回来的路上,他有点头重脚轻,似乎是中暑的迹象。 奇怪的是,所有人都消失了。一辆警车停在路边,两个警察正在大汗淋漓地爬树,去拆高挂在两棵树的树叉上的条幅。 纪然还是头一次见警察上树这种好玩的场面,笑着仰起头围观。 “这是猴子挂上去的吧?” “真TM倒霉。” 突然,一只毛虫掉落,与纪然的下巴擦过,落在他两脚之间。 “啊啊啊——” 他尖叫着弹跳起来,吓得两个快要爬到一半的警察“突突突”滑落下来,怨恨地注视他。 “执行公务,请不要围观。” 纪然急忙说句“对不起”后离开,路过警车的时候,还不忘工作,随手在车门上塞了几张宣传单。 走着走着,人行道逐渐变窄,然后消失。纪然只好走在似乎被烤得有些发软的柏油路上,气味不太好闻,有点恶心。 正值午后,骄阳似流火,火舌舔舐着大地和他的脖颈,一丝风也没有。早知道就该带把阳伞才对,娘一点也比烤着好。 纪然感到晕眩,更加恶心,把双肩包挪到胸前,拿出水瓶,喝了口温突突的纯净水。 一辆黑色SUV从他身侧驶过,随后慢了下来,继而停住。纪然从它旁边经过时,听见车内传出开朗的问候声:“呦,这不是光子吗?” 纪然扭头,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副驾驶的那个无耻流氓。 男人两道浓眉微微一挑,“捎你一段。” 凉爽的冷气,从半开的车窗里流泻出来,稍微缓解了黏腻在周身的热度。 “谢谢,不用了,公交站很近。”纪然目不斜视,接着向前走。 闻名让小飞慢速缓行,跟在纪然身边,“这附近没有公交站,还要走很远。” “总是开车,难得走走,绿色出行。”虽然嘴上这样说,其实纪然已经头晕眼花,胸腔像是有团火在烧。 “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你们去忙吧。”纪然依旧冷淡拒绝。 “名哥,你这邻居当得太失败了,”小飞阳光地笑着,“人家都不理你。” 纪然当然想钻进冷气充足的车里,可他不想再欠闻名任何人情了。万一过后说他费了他们组的汽油,又来动手动脚怎么办? 自从被“侮辱”后,已经过去近2个月了。这期间,他和闻名成了点头之交,除了遵循社交礼节的简单问候,再不多说一句。 闻名依旧时不时送吃的过来,都被纪然隔空还回去了。像投掷铅球一样,远投在露台上,摔得乱七八糟,引得苍蝇闻风而至来开party。几次下来,闻名就不再买东西了。 乐乐生日的时候,闻名还曾送来一张淘气堡的年卡,也被他冷冰冰地退了回去。 姥爷和弟弟问起来,纪然只是说:“拿人手短,不能总是收人家东西了,咱们又没什么好给的。” 被问到为什么闻名不来要饭了,纪然则说:“他现在减肥,晚上不吃东西。” 车依然在低速跟随,余光一瞥,两道比阳光还灼热毒辣的视线钉在他侧脸上。 他绝对,绝对,不要再欠这个不怀好意的男人任何人情。 想到这,纪然感觉脊背不停地渗出虚汗,停下脚步,俯身干呕起来。瞥见一条毛虫,又暂停干呕,跳着脚尖叫不止。他生平第二怕毛虫,第一怕蛇。 车停了,闻名走下来,“你快中暑了吧?” 纪然反驳:“没有。”之后又是一阵反胃。 闻名弯下腰,用露骨的眼神盯着他,低声戏谑地说:“难道是怀了?接吻真会怀孕吗?算算时间,也该有反应了。” 纪然那因反胃而微微湿润的眼睛微瞪着,没有说话。 闻名强硬地揽住他的肩膀,拉开后排车门,像绑架似的把他按进车里,自己也跟着坐进后座,紧挨着他。 纪然赶紧挪到了边上,胳膊贴着车门。 车窗关闭,冷气很快再次充满车内的空间。纪然又喝了几口水,感觉好多了。 “光子,你去哪?”小飞问道。 纪然还是有点怕他,小声说:“我去DK广场,离凯撒宫很近的那个。” 虽然请了一天的事假,但现在回去工作的话,最起码能少扣三分之一的钱。 “你在那工作?穿得像个学生。” 纪然打量了一下自己。公司发的双肩包,白帽子,深蓝色运动T恤和短裤,确实像个青春洋溢的大学生。 他从包里取出几张宣传单,伸长胳膊放在副驾驶的位置,“有空可以体验一下,器材都是顶级的,还有很棒的恒温泳池。” 闻名略有不满,“你怎么不向我宣传一下?”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一直在等你向我推销呢。”闻名调整了一下坐姿,不经意地往后座中间挪了挪。左手垂在身侧,伸出修长的食指,用指背磨蹭了一下纪然光洁的小腿肌肤。 纪然浑身一震,本想狠狠打开那只手,瞥见手背上的淡淡疤痕,又作罢。只好双腿并拢使劲靠向车门那侧,坐姿看上去十分淑女,“名哥,你那个乱七八糟的满背,会影响生意。” “哦,这样。”闻名淡淡地说。 小飞饶有兴致地问:“光子,你怎么知道名哥有纹身?” “我们切磋过,他把衣服脱了。” 小飞发出一声暧昧的笑,没说什么。 纪然连忙补充道:“我是说,我们打过一架。” “那你是什么时候出院的?” “我没住院啊!” “没住院,那就不能说是和名哥打过架,只能说是挑衅没成功。” “好好开你的车,”闻名虽然在跟小飞说话,眼睛却一直斜睨着纪然,“你是来讨薪的?来的时候看见你了,站在一大堆人里喊口号,怪可爱的。” “哦。”纪然淡淡回应。 小飞笑道:“你们会不会吓唬人啊?我还以为在搞诗朗诵义演……不说了,我得好好开车。” “没报警吗?”闻名问。 “报了,但希望不太大。” “郭强是吧?”闻名略一思忖,“听说跑到欧洲去了。” 纪然诧异地惊呼:“你怎么知道?” “八卦消息。” “那……他爸到底是不是他亲爸?” 闻名用关爱弱智儿童般的目光看着他,“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妈。” 下车前,纪然笑着说了句“谢谢小飞哥”,没搭理闻名。利用等电梯的时间,他给闻名转了10元钱,备注:油钱。 —————— 第16章 欠下人情 吃过晚饭,洪福要带着乐乐下楼散步,纪然围着他们二人转圈,360°全方位无死角地喷洒着防蚊喷雾。 “对了然然,我今天擦花架的时候,才发现右边的栏杆上贴了这个,”洪福走进卧室,从电脑桌旁取来一张纸,念念有词,“擅入者有来无回,什么意思?你贴的?” “哦,没什么,我怕有人偷你的盆栽。” “智商多低才会爬到5楼来偷盆栽啊?不过,这骷髅也忒诡异了,这叫哥特风还是什么。” 洪福随手把纸放在餐桌上,牵起乐乐下楼去了。纪然刷完碗后,打算把这个“警告”再贴回去,却发现它被人改得面目全非,怪不得姥爷说诡异。 黑色水彩笔绘制的骷髅,空洞的眼眶里竟冒出两颗红色的爱心,嘴边还叼着一朵不甚美观的玫瑰花。同时,整张告示四周被加上了一圈红色的小心心! 有的已经褪色,有的色彩黯淡,有的则像是昨天刚画上去一般鲜艳。 纪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可思议地看着,半天没缓过神来。 靠,那个男人是小学生吗?! 难道他每天晚上都飞过来签到吗?! 天啊!太荒唐、太病态了! 纪然在心里祈求上苍,下次在闻名飞跃到一半的时候降下一道天雷劈死他,随后把纸团成一团,狠狠朝隔壁露台丢去。 纪叙似乎心情不太好,没有玩游戏,而是靠在上铺发呆。纪然猜大概是跟女生表白被拒了,没去多问。16岁的孩子,心里总是藏着很多春草发芽似的小秘密,星星点点,那是他们生机的源头。 谁知第二天一早,纪叙干脆不起床了,说身体不舒服,让纪然给班主任打电话请假。 “你们明天就要期末考试了吧?” “嗯。” 纪然踮起脚,把胳膊伸到上铺,手搭在弟弟的额头上,“没发烧……坚持一下吧,最后一天上课了。” “我头疼,非常疼,感觉脑细胞在蹦爆米花。” 纪然担忧起来,“这么严重?” “所以要休息一天,不然明天没法考试了。” 这洪亮的声音,怎么看都不像真的病了。拗不过弟弟,纪然只好打电话给班主任,请好假后抱着女儿匆匆出门,姥爷则说不去晨练了,留在家照顾“病人”。 纪然刚走,洪福就来到卧室,躺在下铺举起一双灵活的老腿,猛踹上铺的床板,“你哥走了,别装了。” 纪叙利落地坐起来,跳下床后唉声叹气地踱步。 “告诉姥爷,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纪叙颓坐在电脑椅上,一圈又一圈地转。 洪福从床上一骨碌起身,去喂窗台上的乌龟,“你忘了,我不只是你姥爷,还是睡在你下铺的好哥们。” 纪叙不言语。 “快说啊小叙,你还认不认姥爷这个哥们!” 纪叙烦躁地用双手挠头,“唉,姥爷你往楼下看。” 洪福打开窗,在扑面而来的暑气中探出头,“有什么啊?只有绿化带啊!” 又对乌龟说:“淑娟,你看见了吗?” “哦,不对,去北面,往单元门边上看。” 洪福来到厨房,开窗往下一瞧,嚯!好几辆摩托车停在路边,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少年正围在车旁抽烟。 “哎呦,啧啧,这几个孩子跟自己有多大仇啊,怎么把脑袋染得像鸡尾巴似的。”洪福一边感叹,一边返回主卧,“小叙,你怎么惹到这群妖怪的?” “在学校交了个女朋友,可我不知道她在校外还有男朋友。被人家知道了,要把我脑袋干开花。” “这女孩子,可真是的,分手了才能找下一个嘛!” 纪叙指了一下自己的头,“姥爷,现在不是讨论她品行的问题,而是我脑袋开花的问题。” “好办。”洪福报了警,说楼下有奇怪的人徘徊。可是警察前脚刚走,这些少年后脚便折返回来。警察也没法管,毕竟法律里没规定染头的小孩子不能聚在一起聊天,他们又没带什么武器。 “如果这些小崽子明天还来,那你岂不是没法考试了?” “那就一直在家待着呗。” 洪福思考片刻,想出一个主意:“来,给姥爷做个发型,搭配一身最潮的装扮,我去和他们谈谈。” 纪叙强烈反对:“不行!你都多大岁数了,有个闪失怎么办。” “他们只要一碰我,我就往地上一躺。” “哎,不行不行。” 洪福又来到厨房,望着楼下,丝毫不显老态的双眼,在看到那辆黑色林肯时更加明亮了。楼下有地痞流氓,他们对门不是也有吗?流氓的事,就该让流氓去解决。 洪福带着纪叙,敲开了隔壁的门。闻名似乎刚起床,眼神略显迷茫,头发有点乱,随意地穿着背心和沙滩裤,和西装革履时判若两人。 “名哥早啊,今天不忙?吃早饭了吗?” 纪叙也小声说了句:“名哥早。” 闻名谦逊地笑了,“大爷,您真不用这么客气,我没吃呢。” 说完,就很自然地伸出大巴掌。 洪福愣了愣,随即在他掌心拍了一下,又要与他对拳,炫酷地说:“呦,what’s up,man?” 闻名看看手掌,又看看洪福,“哦,我以为您来给我送早饭。” 洪福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啊,是啊,忘拿了,看我这记性。” “不用——” “小叙快去,把你哥熬的粥给名哥端一大碗过来,还有小菜什么的。” 闻名眼睛一亮,“纪然做的啊,那就来点吧。” 纪叙直接把半锅温热的香菇玉米鸡茸粥都端了过来。 闻名坐在餐桌旁,边喝边瞄着对面这一老一少,“大爷,您有什么事直说吧。” “没事名哥,你先吃,吃完再说不迟。” “大爷,您还是叫我大名吧。” “好的,大名哥。” 闻名无奈地笑笑,“您说吧,我慢慢吃。” 洪福用胳膊肘撞了下发愣的纪叙,“快告诉名哥,你遇到什么困难了?你就把名哥想象成,《教父》里的科莱昂阁下。” “名哥,我吧,交了个女朋友……” 听纪叙说完,闻名点点头,“你们回去吧,我一会下楼。” 端着锅回家后,洪福和纪叙就好奇地趴在厨房窗户上张望。大概20分钟后,闻名下楼了,依旧是背心沙滩裤,神情悠闲得像是去买烟。 只见他和为首的少年谈了几句,然后上了车。几辆摩托车则尾随在他的林肯后面,驶离了小区。 一个小时后,闻名回来,告诉洪福没事了,那些少年则真的没有再来。 傍晚,热度不减,反而更闷,酝酿着一场大雨。 纪然跟在女儿身后,抱着一个大西瓜,疲惫而缓慢地爬着楼梯。乐乐似乎又胖了点,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楼上传来悠哉的脚步声,他扶住女儿的肩膀,“往边上靠靠,别挡到别人哦。”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随后两条被笔挺西裤衬着的长腿赫然停在他面前。 “名叔好!”乐乐大声问好。 纪然抬起头,低声说了句:“工作啊,名哥。” “嗯,没什么急事。” 与男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纪然想起那个被爱心团团围住的诡异骷髅,温和地提醒:“名哥,请别再飞到我家露台了,不然我要在地上洒图钉了。” 闻名轻哼一声,也不知听进去没有,自顾自说起了别的,“10块钱油费是吧?我收到了。” “唔,那就好。”纪然轻轻推了下仰起胖脸发呆的女儿,“乐乐,接着上楼呀。” “对了,你喜欢算得这么清,不如回家之后好好算算,这次该怎么报答我。”闻名整整领带,露出一个十分微妙的笑容。 纪然不解地看着他。 “这可不是10块钱就能解决的。”男人丢下这句话,就潇洒地下楼去了。 第17章 穷鬼请客 在晚饭的餐桌上,纪然宣布了两件事。 一,他买了个电动推子,和一把理发剪刀,从今天开始,全家不再去理发店了,彼此互剪。如此一来,三位男性家庭成员每月能减少几十元的开销。 二,纪叙已经16岁了,到了可以打工的年龄,他希望弟弟能好好利用暑假,找份短期工,挣到的钱想买什么都可以,还能顺便体验生活。 自从和闻名闹掰,把伙食费还了回去,再加上6月卖了很多小额的月卡,提成不多,所以纪然的生活又有些窘迫起来,只能说是够花,攒不下钱。 而且,理财公司那一个月的工资和补偿金,基本上随着老板的跑路沉没了。 洪福和纪叙“嗯嗯”点头,表示理解,说会尽量配合,开源节流。 “头不疼了吧?脑细胞还在蹦爆米花吗?” “什么?啊,早就不疼了。”纪叙心虚地低下头猛扒了几口饭。 “考试认真一点啊,”纪然温柔地说,想起那男人方才的话,“对了,你们找闻名帮忙了?” 见姥爷和弟弟在用眼神交流着某种他接收不到的讯息,纪然又问了一遍,并说:“我上楼的时候遇见他了,你们麻烦人家什么事了?” 洪福便用轻松的口吻描述了一遍事情经过,“放心,已经没事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我还在想哪来这么多不良少年。”纪然慢慢放下碗筷,脸色很不好。 纪叙忙解释:“我真的不知道,她脚踏好几条船,快赶上一支舰队了。” 纪然并不气弟弟谈恋爱,而是无奈地看着洪福,“姥爷,你们为什么要去找他帮忙呢?” 洪福得意地捋了下自己那根雪白的长眉,“我是以我80年的智慧和人生经验,仔细思量后做出的这个决定。”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纪然的语气略微激烈起来。 纪叙不知所措地笑笑,“哥,告诉你有什么用啊?你要用爱感化他们吗?” “我还算是一家之主吧?为什么不问问我?这么大个人情你们让我怎么还!”纪然罕见地拔高音量,猛拍了下桌子。他几乎没跟家人生过气,洪福和纪叙都是一愣,乐乐也提着洋娃娃的头发凑过来,惊恐地看着他。 情绪一上来,就不好控制了。 纪然干脆站起来,一步登上餐椅,像个灯塔似的左右晃头,鸟瞰全家,言辞激烈:“你们知不知道,请人帮忙是有代价的?你们是吃天真长大的吗?成年人的世界里,如果不是有所企图,谁会平白无故的帮你?” 他把闻名的理念一股脑抛给了家人。 “爸爸疯了……”乐乐的嘴角慢慢撇了下去,眼看就要吓哭。 洪福震惊地仰视一步登天的外孙,“然然,你、你站得这么高干什么。” 纪然闭上眼睛,平稳了一下混乱的思绪,就着站立的姿势双腿一弯,重新坐回椅子。 “名哥没什么企图吧?而且帅呆了。”纪叙嘟囔。 纪然浮躁地抓了抓头发,真想给弟弟一耳刮子,大喊:傻X,他惦记着你哥我的菊花啊! “如果我考不上大学,就跟着名哥混得了。” “嗬,当小混混是吧,多么远大的志向!乐乐,给你小叔来点掌声!” 乐乐扔下洋娃娃,“啪啪”拍起手来。 纪叙红了脸,“拉库里,别在这捣乱。” 乐乐“呜哇”一声哭了出来,抓起洋娃娃向纪叙掷去,随后扑倒在沙发上,伤心欲绝地痛哭着。 纪然瞪了弟弟一眼,后者识趣地离开餐桌去哄乐乐。他又看向姥爷,语气缓和下来,“算了,反正人家已经帮忙了,这几天请他吃顿饭吧。” 洪福有些理亏地点头,“好,我去网上挑一家性价比高的饭店。” “饭店哪有性价比高的,在家里吃吧。” 纪然只想尽快把这个人情还了,总觉得拖得久了,搞不好会利滚利。 周日中午,他敲响了对面的房门。 闻名打着赤膊,双臂和魁梧的身躯上沾着水珠、泡沫,“有什么事进来说,我在给大黄洗澡。” 纪然便走进去,站在卫生间门口,看到浑身沾满泡沫的大黄乖乖地站在浴缸里,任由闻名在它身上揉搓。它扭过头看向来客,友好地低吠一声,显然很享受,圆圆的眼睛微微眯着。 “名哥,晚上有时间吗?” 闻名的动作慢下来,回过头暧昧地打量他,微微一笑,“晚上?你在邀请我过夜吗?” 纪然微窘,“想请你吃饭,来我家。” “大概率有时间吧,”闻名抬起沾满泡沫的手,用腕部蹭蹭脸,“这算是报答吗?” “那你接受吗?” “那要看你,请我吃什么了。如果是随随便便的家常菜,我可不接受。除非,”闻名挤了下眼睛,“是摆在你身上。” 纪然皱眉,“名哥,你……你说话的尺度越来越大,请别这样。” “大么?反正我在你心里已经很猥琐了,不如加深印象,争取早日超越那位王总。”闻名打开花洒,试了下水温,开始冲洗大黄身上绵密的泡沫。 “那你已经成功登顶了,你现在是猥琐王中王。”纪然颇为讽刺地说。 闻名大笑一声,“好,那我猥琐之王接受你的邀请,中午不吃饭了,等你这顿。” 这是要大开吃戒么……纪然的心已经开始滴血了,盘算着应该买什么食材才不会显得太随便,以免给男人留下把柄。 “洗好了,不许抖水。”闻名一边严肃地警告大黄,一边飞速从浴室柜里拿出浴巾,裹在它身上擦拭。片刻后说:“去吧,等下给你吹干。” 大黄披着浴巾,从浴缸里一跃而出,经过纪然身边时,友好地用脑袋碰了下他的手。随后,它啪嗒啪嗒地迈着湿乎乎的爪子,来到电视柜旁边,用嘴巴咬着一扇柜门的圆形把手向后拖动,从里面叼出一个吹风机来。 纪然震惊于大黄的聪明,看得目瞪口呆。叼出吹风机后,大黄咬住身上的浴巾铺在地上,随后站了上去,静静地等着主人给他吹毛。 “天啊,它可以去参加电视节目了。”纪然蹲在大黄身边,喜爱地抚摸它湿漉漉的脑袋。真是条棒呆了的狗,比猥琐的主人强一百倍不止。 闻名清理好浴缸,也来到客厅,接好吹风机后单膝跪在大黄身边,从头部开始,用常温的风吹拂它的短毛,同时用毛刷梳理。 纪然一瞬不瞬地望着它,几分钟后才注意到自己和闻名离得很近,几乎是挤在一块,急忙起身后退两步。 “天这么热,没给它剃毛?” “去年剃过,它不喜欢。” “你们还能交流呢?” “能。” 纪然又问了些与狗相关的问题,不知不觉和闻名聊了起来。他的目光从大黄身上,转移到闻名那纹得乱七八糟的宽阔背部。他今天才看清,那大概是一副地狱里的场景?可又带着浓重的东方色彩,几个狰狞的鬼怪占据了画面主体。 “你背上纹的是什么?” “五鬼运财,”闻名关掉吹风机,说话声顿时清晰起来,“老板让纹的,因为我命硬。” “哦,”纪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觉得难看极了,“名哥,我先回家了,晚上做好饭来叫你。” “想不想给大黄吹毛?来给它吹个大背头吧,像你找我单挑那天一样。” “它本来就是大背头。”纪然没经受住可爱大黄的诱惑,又靠过去,从闻名手里接过吹风机和毛刷,将它头顶的短毛吹得立了起来,成了莫西干短发。 “像贝克汉姆。”闻名说。 纪然很想大笑,但克制住了,只是抿一抿唇角,“你出差的时候,它怎么办?” “送到宠物店寄养。” 纪然耐心地吹弄着大黄短短的毛发,越发喜欢,差点就说不如送到我家,转念一想它的主人实在太流氓了,还是别过多接触。 吹完毛的大黄看起来又帅气了几分,短毛微微蓬松,光滑喷香。纪然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还把头埋在它颈间深呼吸。 马上,这份惬意就被闻名的一句话毁掉了。 “刚才,我和大黄灵魂互换了哦。” 纪然把手从大黄身上移开,微恼地瞟了他一眼,起身说:“我要去买菜了。” 从超市出来,纪然又来到海鲜市场,买了少量对虾和三文鱼刺身,最后把吝啬的目光定格在龙虾身上,与它们长久地对视。 虽说沿海,可龙虾照样不便宜,比较大的怎么也要300元。纪然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鱼缸上点了一下,“这只。” 老板看着他的模样,不禁乐了:“我还以为你跟它有仇呢!” 整个下午,纪然都驻扎在厨房,忙得脚不沾地,不通厨艺的洪福和纪叙时不时过来参观,乐乐则搬来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密切关注那只龙虾的动向。 “龙虾是给名叔的,你不许抢哦,下次给你买。” 傍晚6点,纪然准备好了几道炒时蔬和迷迭香烤羊排,蒜香黑椒虾,什锦土豆泥,牛油果沙拉,罗宋汤。主食则是培根蘑菇烩饭和洋葱馅饼,饮料是自制的果茶。 那只令他痛彻心扉的龙虾则用了两种做法,一半用蒜蓉蒸,一半用芝士烤。 桌布换了新的,碗盘擦得锃亮,纪然冲了个澡,将用碎冰镇着的三文鱼刺身从冰箱取出,之后叫来了闻名。 看着一大桌色泽各异,香气扑鼻的美食,闻名轻声说了句:“我是不是该回去把西装换上。” 然后竟做出了一个不太符合他风格的举动:拿起手机拍照。 —————— 第18章 我追你吧 所有的荤菜,都众星捧月般围聚在闻名面前,龙虾更是直接放在他手边。连他的饭碗,都是口径最大的海碗。 乐乐坐在儿童座椅里,双眼无神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绿油油,又抬起头遥望那只龙虾。 纪然感受到女儿的失落,柔声细语说:“好好吃饭,你不是很喜欢培根饭吗?爸爸再给你剥个虾。” 洪福端起一听啤酒,“名哥,我敬你一杯。” 纪叙也像模像样地学着姥爷,“名哥,我也敬你一杯。” 闻名笑着举起饮料,“公司规定,不让喝酒,以茶代酒吧!” “我干了,你随意。”洪福咕嘟咕嘟喝尽一听啤酒。 纪叙说:“我也干了。” 纪然微嗔:“你喝一口就行了,小孩不能喝酒。” 闻名温和地笑笑,对乐乐说:“小胖妞,想不想吃龙虾?” 乐乐看了眼爸爸,懂事地摇头,眼睛却定定地望着龙虾,仿佛那是她毕生的梦想。 “之前吃过吗?” “没有。”乐乐小声说。 闻名把芝士烤龙虾放在她面前,蒜蓉的则给了纪叙,看着纪然说:“给孩子吃吧,我吃龙虾过敏。” 乐乐直接用手抠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美味地哼哼着,眼神重焕生机。 纪叙也双眼放光,狼吞虎咽地消灭了那半个龙虾,惹得洪福小声嘀咕:“哎,你倒是给姥爷和你哥留一口。” 纪然暗自叹了口气,心想:早知道就不买龙虾了。 闻名边用羊排、大虾和乐乐面前的青菜交换,边说:“大爷,有空我带你们去吃凯撒宫的自助餐吧,龙虾不限量,不过比较小。” 洪福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呢。” “员工有优惠,而且像乐乐这么小的孩子是免费的。” “好的。”洪福和纪叙一起点头。 “姥爷!”纪然一边帮女儿擦嘴,一边微蹙着眉。腹诽着:你们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名哥,你上过大学吗?”纪叙突然问。 “没有,说来惭愧,高中都没上过。” 纪叙的眼神中刚流露出崇拜,只听闻名又说:“我没读高中,是因为吃不饱饭。否则,我一定会继续上学的,因为念书真的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乐乐吃完了龙虾,将脏兮兮的双手伸给纪然擦,“为什么会吃不饱?” “因为我不像你一样,有这么多家人啊,”闻名对她坦然一笑,“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餐桌上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纪然心下恻然,望向闻名,发现他也在望着自己。眼神依旧野蛮,但同时也带着春水般的柔情。他到底是打哪冒出来的?纪然的生活,从来没跟“孤儿院”这三个字沾过边。 “给你吃吧。”乐乐稚嫩的童声打破了平静,同时抓起一块羊排朝闻名摇晃。 闻名朝她弯起眼睛,“我早就能吃饱饭了,小胖妞。” “名哥,你是怎么把那些人赶走的?”纪叙好奇地问。 “哦,我跟他们讲道理。我说,谁能把我打趴下,我的车就归谁了。否则,就不要再来。他们输了,不服气,喊来他们的老大。也输了,又喊来老大的老大……最后来的那位,是我的一位同事。我们站在一起抽了根烟,然后我就回来了。” 闻名说完,大口吃起了面前的青菜,又让纪然帮他添饭。 “你该不会真的没吃午饭吧?” 闻名故意在接过碗时摩挲了一下纪然的手背,“真没吃,就等这顿呢。” 对于他的调戏,纪然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吃完饭,闻名没有过多停留。透过厨房的窗户,纪然看见他牵着大黄出了门。说起来,闻名的头像也是大黄,仅有的动态,也全与大黄有关。洗澡、吃狗粮、看夕阳、踏青、嗅花…… 先前,闻名说自己没有家人,纪然以为他是父母双亡,没想过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这样的话,他也许只拥有过大黄这一个“亲人”吧?这该是一种,多么刻骨的孤独。 不知不觉,纪然盯着楼下看了好久,等回过神来,闻名和大黄早已相伴走远了。 纪叙找到了一份兼职,在离家1公里的便利店做送货员,骑自行车给打电话要东西的人送货上门,才干了两天就黑了一大圈。 这天,纪然正一边刷碗一边听弟弟说“有个兼职收银的妹子很正”,忽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闻名站在门前,抓住纪然的手腕,不由分说把一根绳子塞进他手里,“我要出差,帮我遛它两天。我觉得比起宠物店的员工,它更喜欢你。” 纪然一低头,看见大黄叼着一个行李袋,朝自己讨好地眨眼摇尾巴。 “它吃什么?” “它叼着呢。” 话音未落,闻名已经蹿到了5楼与4楼间的缓台,8级台阶只用了两步。 纪然只好把大黄牵进门,洪福和纪叙围了过来,啧啧赞叹,“这狗长得真好,摸着像貂皮大衣似的,公的母的,来,抬腿……哦,公的。” 大黄放下口中的行李袋,好像知道自己是来寄人篱下的,很有礼貌地原地不动。纪然打开袋子,取出狗粮、食盆、水盆以及一个满是牙印的棒球摆在角落,不禁有点担忧。大黄再聪明温顺,毕竟是大型犬,还是有点危险的吧。 “名叔的狗狗!”乐乐跑过来,挥舞着小粉拳,欢快地照着大黄的脑袋狠捶了一记。 纪然惊呼一声,连忙将女儿抱起来。大黄倒是丝毫不生气,依旧在咧嘴摇尾巴。 两个小时后,乐乐就和大黄交上了朋友,甚至骑在它身上,指挥它在家里攻城略地。大黄任劳任怨地驮着这个小胖妞,纪然真担心它会被压得腰间盘突出。 洪福还把乌龟举在它面前介绍:“大黄,这是淑娟。淑娟,它是大黄,在咱家住两天。” 临睡前,纪然收到了闻名的消息:我落地了,放心,大黄不咬人。 从第二天早上开始,家庭闲散人员洪福便承担起了早晚遛狗的重要任务,还靠着大黄收获了不少老年妇女的青睐。闻名说是出差两天,直到第四天才回来,而且是以极其惊悚的方式出场的。 这天晚上,纪然正在梦中看着乐乐玩蹦蹦床,忽觉有人在捏自己的脸。他倏地睁开双眼,面前赫然一个黑影,熟悉的薄荷味闯进鼻子里。 他半坐起来打开夜灯,瞪视着这个以暧昧的姿势单手撑在床上,俯身注视自己的男人,用气声说:“名哥,我觉得我在拍恐怖片,而且下一秒就要领盒饭了。” 闻名也用气声说:“我刚下飞机,来接大黄,顺便看看你。” 黯淡夜灯,使他的面部轮廓更加线条分明,眼睛幽黑明亮,像窗外繁星点缀的夜空。 纪然头一次发现,那双眼睛里,最深的地方,似有一种纯粹和赤诚。 “天亮之后,走门过来不可以吗?” “给你个惊喜。” “只有惊,没有喜。” “有喜,我给你带伴手礼了。” “啊?” “放在你家餐桌上了。” 纪然轻叹一声,不再看他,侧身躺回床上,看着小床里小猪般熟睡的女儿,“谢谢,你快回去吧,小心吓到乐乐。” “你这种情况,是找不到女朋友的。”闻名突然下此结论。 “我自己都没担心,你担心什么。”纪然没好气地说,同时自我保护般,把薄薄的空调被一直拽到下巴。他只穿了宽松的短袖睡衣和内裤,菊花缺乏防御,十分危险。 闻名望着他清俊的侧颜,身子越来越低,最后把嘴唇贴在他耳边,“不如找个男朋友吧?” 纪然感到灼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耳根,缩起脖子,“不要。” “我追你。” “不要。” “我没和你商量,只是通知你一下。” 纪然词穷地停顿,“随你便。” “纪大厨,你想不想接着做兼职?” 纪然心里一动。这样的话,生活又能宽裕不少。可是,受到接济,就不得不忍受骚扰。 “你能保证不再骚扰我吗?” “我保证。” “也不可以再突然出现在我床边。”如果女儿半夜醒来,看见这么大个黑影在屋里晃悠,绝对要吓到请法师来招魂的地步。 “好。” “那就……没什么了。”反正,他现在处于无性恋的状态,心如止水,爱追就追呗,腿长在人家身上。 “那我走了,晚安。”闻名直起身子,微微低头,“大黄,回家了。” 纪然坐起来,这才发现原来大黄一直跟在他脚边,乖乖地叼着自己的行李袋,无声无息。 “名哥,你有点像痴汉和偷狗贼。”纪然忍不住说。 闻名像是没听见,蹑手蹑脚地打开防盗门,带着大黄回家去了。 很快,纪然就收到了的转账,依旧是3千元。他想了想,回复:“还是两个月的。” 闻名则说:“谢谢你们照顾大黄。” “你到底是谁?” “等我成了你的男朋友再告诉你。” “呵呵,我不可能和不了解的人在一起。” “那一见钟情是怎么来的?” 纪然烦躁地翻了个身,听着隔壁卧室里的鼾声二重奏阖上双眼,梦见的却不再是女儿,而是那个男人牵着狗散步的孤独背影。 —————— 第19章 超级大单 因梦见流氓而睡眠质量不佳,昏昏沉沉地爬起来,纪然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准备好早餐,叫醒洪福和纪叙,他竟斜倚在沙发上再次睡着了。 “妈呀!完啦!狗丢了!” 纪然浑身一震,从沙发上弹射而起,见洪福急得团团转。 “名哥昨晚来过,接回去了。” 洪福夸张地松了口气,用手指梳理自己黑白混杂的茂密头发,注意力转移到餐桌上,“好大个袋子。” “哦,也是他送来的。”刚才忙着做饭,纪然并没仔细看。袋中的东西显示,闻名大概是去日本出差了。香蕉蛋糕,各种各样的巧克力、糖果、薯片、饼干等零食,还有一个30多厘米高的猫咪玩偶,以及……一罐像罐头似的东西,里面却是空的。 三人把这个空罐头摆在餐桌正中,边吃饭边琢磨,最终还是纪叙凭借有限的日语知识和罐身上的图像,得出结论:“这是一罐富士山的空气。” 老顽童洪福好奇心大起,“打开闻闻,我还不知道富士山是什么味呢。” 纪叙打开罐头,嗅了一下,闭上眼睛开始冥想。洪福接过,深吸一口,也闭上眼睛。 “看见富士山了吗?”纪然问。 “没有,好像看见东京的歌舞伎町了。”纪叙说。 洪福在他头上推了一把,“你能不能用心体会一下,我就看见了,可漂亮了。” 闻名又开始了要饭的生活。出差时,他会把大黄送过来暂住,受到一家老小热烈欢迎。 洪福问:“名哥不减肥了?” 纪然则回答:“不减了。” “他说谢谢咱们帮他照顾狗,又送吃的来了,怎么办?” “那就收下吧。” 闻名似乎掐算着纪然一家食材的消耗,按时按量送来米面粮油、肉食蛋奶、瓜果蔬菜,纪然眼看着家人各个吃得红光满面,心宽体胖,似乎连姥爷都枯木逢春,长个子了。 闻名那所谓的“我追你”,就是偶尔发消息尬聊,或在纪然休息时发出邀请,约他吃饭、看电影、喝咖啡、看比赛等。纪然虽说对他印象渐好,但没有和他谈恋爱的念头,通通婉拒了。 8月中旬,台风刚过,天朗气清。纪然开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单,创造了会籍部有史以来的最高单笔销售额。 当时,他正和同事小王在一间格调清雅的咖啡厅里,与经理谈异业合作,希望能在社交媒体上互相推广,把健身馆的易拉宝摆放在店内,同时在每张桌子上留下一个名片盒,里面有健身馆的单次体验卡。 经理讨价还价,“互推可以,不过你们那个体验卡会破坏桌子的整体美感,格调一下子就low了。易拉宝可以在角落摆一个,但你们健身馆得摆两个我们店的。” 因为客户群体高度重合,魏总在电话里同意了。经理占了便宜,十分慷慨地倒了两小杯冰水,让他们在店里休息一会。 正值上午,店内有些冷清,几位衣着考究的客人零散地分布在环境清幽、绿植环绕的店内,或看书、或在笔记本电脑上轻轻敲打。 纪然和小王捧着冰水,交头接耳密谋片刻,把这几位客人瓜分了,分别拿着体验卡前去推销。被无视两次后,纪然厚着脸皮接近了一位靠近橱窗的男性客人,把卡片放在桌角。 “先生,这是我们健身馆的免费体验卡,有空可以免费体验一下。” 纪然清丽悦耳的嗓音让男人的耳朵动了动,抬起头。他大概50几岁,两鬓微白,相貌儒雅,身材颀长。看到纪然后,他缓缓合上手中的书,微笑着说:“我是来出差的。” “体验一下也没关系的,觉得好的话可以推荐住在本地的朋友来玩,那就先不打扰您了。”纪然说完举目四望,看见小王正朝自己走来,像是即将变异一样翻着白眼,看来是遭受了冷眼。 “你什么时候在店里?” 纪然欣喜地望向男人,见他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张体验卡。 “我大概5点半回公司开会。” 男人颇有涵养地微笑一下,“好,我知道了。” 傍晚,纪然回到公司的时候,竟看见对方坐在水吧里,连忙跑过去打招呼:“您好,您觉得我们这怎么样?” “还不错。” 纪然摘下帽子,抚弄着有点被压趴的头发,微湿的前发衬得脸上的微笑更加明媚可爱,“那就麻烦您多多帮我们推荐了。” “坐,给我介绍一下价格。” 男人是来出差的,根本不可能办卡,但纪然还是细致地介绍月卡、半年卡、年卡,时间越久优惠越多。男人的提问逐渐夸张离谱,最后干脆问,如果是10年卡,能优惠多少。 纪然差点以为他精神有问题。10年?如果这位大爷身体不好的话,没准都活不到那时候,他是想让家人继承他的健身卡吗? “应该是……6万5千元。”纪然盯着手机计算器轻声说。 “嗯,果然时间越久越划算呢,那就给我开张10年的卡吧。”男人取出钱夹,在两眼发直的纪然面前晃了一下,“刷卡。” 男人走后,直到开完会,纪然还在发懵。魏总把他叫到办公室,向他讨教销售方法。 纪然只好头头是道地说:“我看这位先生年纪比较大,于是我……中老年人,确实会有这样的消费心理,所以要跟他们强调省钱,让他们觉得,短期的健身卡就是在浪费钱。” 魏总频频点头,领悟了其中真谛,“下班有事吗?我请你喝一杯,正好刚看了你推荐的那本小说,跟你讨论一下。” 经过几个月的接触,纪然和魏总私下里已经成了朋友。此刻他正好情绪激昂,便一口答应下来,告诉姥爷去接乐乐,点些干净的外卖来吃,还给闻名发了消息:“名哥,我今天晚上有应酬,你自己买吃的吧。” 闻名不知在忙什么,一直没有回复。 在楼下的商场吃完烤肉喝完啤酒,魏总又提议:“不如去凯撒宫的夜店逛逛,听说很热闹,我也想看看年轻人的世界什么样。”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纪然转念一想反正已经出来了,不如去见见世面。 他本以为第一次走进闻名的工作场所,会是在10月份老朴举行婚礼时,没想到提前来了。纪然和魏总像刚进城的呆瓜,在凯撒宫的一楼大厅绕了好几圈,终于在服务人员的指点下,来到地下一层。 夜店入口处的招牌简洁素雅,只有三个字母:FUN。看似平常,但安检很严,查了纪然的证件确定他已成年,还没收了他背包里的半瓶水。 进入之后,纪然才发现这里是一个时刻沸腾着的巨大地下王国,音乐与光线迷狂地交缠在一起,空气中漂浮着强劲冷气也压抑不住的荷尔蒙和多巴胺。 中央是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下沉式舞池,一具具青春靓丽的肉/体,在DJ的电音下碰撞、缠绕、互相试探,挑/逗身上每个毛孔。 他们选了个卡座,点了两杯威士忌。魏总喝得很急,环视着四周莹白的美腿和丰盈的胸/脯说:“坐一会就撤吧,我可能不适合年轻人的生活,血压有点上来了。” 纪然也对这种热烈的气氛有点无感,轻轻抿了口酒,“我可能不是年轻人吧。” 在舞池里瞎蹦、摩来蹭去有什么意思呢,多累啊,下班后没事的话,回家躺一会多好……大概他们工作不累吧。 在向门口撤退的过程中,纪然被一个开朗的声音叫住了:“呦,光子!” 纪然从嘈杂的音乐中辨认声音来源,看见小飞朝自己走来,穿着很潮的T恤和破洞牛仔裤。 “你朋友吗?那我先撤了,你再多玩一会吧。”高血压魏总拍拍纪然的肩膀,识趣地退出了年轻人的夜生活。 “你来夜场玩怎么还穿着工作服啊,清纯得像只迷途小羔羊。” 纪然略带尴尬地笑笑,“今天休息?” “嗯,不过名哥还在工作。”小飞带纪然来到一处卡座坐下,手指一扬,“名哥在那。” 那是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但弧形的沙发十分宽大舒适,像是贵宾席。闻名笔直地伫立在沙发后,面无表情,一身西装与四周的轻松氛围格格不入。 沙发上坐着三男三女,其中有两个男人像是印欧混血的哥伦比亚人或墨西哥人,另一位看上去30几岁,长相属于五官紧凑型。 女孩们分别坐在三个男人边上,都穿着勉强蔽体的吊带小礼服,漂亮得惊人。其中两个女孩收放自如地依在男人身边,俏丽地娇笑,时不时嘟嘴微嗔,显然深谙此道。而另一个女孩的表现,则可以用“灾难”来形容。 她局促地垂着眼睛,时不时去碰肩上那细细的吊带,高脚杯不断在左右手间轮倒,像是要变魔术。 她身边那个粗壮如兽人的外国佬,将大猩猩般的毛手放在她腿上来回摩挲,而她只能轻轻抿紧嘴唇,更加不安地把玩手中的酒杯。 “你想喝什么?我请你。”小飞轻快地说,“我自己不能喝,看别人喝过过眼瘾也好。” 纪然转过头前,又瞥了一眼那个显然陷入困境的女孩,“谢谢,但是不用了,刚才喝了点。” 小飞很自来熟,“别拘束嘛,名哥就像我亲哥哥一样,没准哪天你就成我亲嫂子了。” 纪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脸涨得通红。 —————— 第20章 一个好人 “在日本办完事,大家都去潇洒了,他一头扎进那种看起来特别少女心的店,去买伴手礼,我们都震惊了。”小飞笑吟吟地说。 纪然尴尬地转移话题,“名哥是在给那位先生当保镖吗?” “嗯,董事长的公子之一,在招待朋友。” 纪然又忍不住去看那女孩,她的表情已经频临崩溃,而兽人似乎很中意她的青涩,毛手更加肆无忌惮。 “小飞哥——” 小飞摆摆手,“我23岁,你多大?” “24岁,那……小飞弟?”纪然试探地说。 “哈,我还小飞象呢,你叫我小飞就行了,”小飞露出一个阳光而邪恶的微笑,“嫂子。” “你……你看见那个女孩了吗?她好像是被强迫的吧?” “哪个?蓝衣服的?” 纪然点头。 小飞看热闹般笑笑,“她啊,小渔村来的,好像才18岁吧。来应聘客房部的服务员,经理见她貌美,就介绍到这边,连蒙带哄让她做了酒水销售。今晚头一天上岗,正好碰上公子招待朋友,看上她了,算她倒霉。” 纪然深深地为这个陌生女孩担忧起来。18岁,才比弟弟大两岁而已。 一个似乎是小飞朋友的人,为他们送来些坚果、果盘、苹果派等,小飞慢悠悠地吃着,事不关己地说:“过了今晚,她会失去一些宝贵的东西,但也会收获很多宝贵的教训。在这里,道理从来不是免费的。” 纪然的心非常矫情地抽痛起来,为了一个不知姓名,来自渔村的穷女孩。 “我的天,收收这苦大仇深的表情吧。你要么冲上去把她从那野人旁边带走,要么就当没看见,同情心是最廉价的。” 纪然蓦地起身,“我过去说,哎你不是小红吗,我是你老同学啊!然后把她带走。” 小飞拍着桌子狂笑起来,见纪然真的迈动双腿走向那边,还故作霸气地反戴着帽子,忙一把将他拽回来,按在卡座上,“你是圣母玛利亚?还是来普度众生的?你不怕你那一家老小没人养活了?” “那怎么办?” “那是她的命!” 纪然颓坐着。那张10年健身卡带来的好心情,此刻烟消云散。手机震了一下,是姥爷发来的消息:难得放松,你和同事多玩一会吧,乐乐已经哄睡了。 那个身处绝境的女孩,不知又是谁家的女儿,被哪个父亲捧在掌心……想到这,纪然痛苦地搓了搓脸。 “哎我去,影帝,你又开始飙演技了。”小飞调侃的声音传来。 与此同时,台上的DJ换了首节奏稍慢的电音,闻名所在的角落传来大而清晰的说话声。只见那位阔少站了起来,嚷嚷着:“真的假的?敢不敢把他叫来,跟名子过两招?”说完拍着身侧女孩的肩膀,示意她翻译。 不一会,一个面相凶狠的大块头经过纪然身侧,向那边走去。看面孔,也是拉美那一片的。 阔少绕过舞池,跳到台上撞开DJ,关掉音乐,对着麦克用癫狂的声音大喊道:“临时加道菜,把舞池给我空出来!有位朋友据说做过UFC职业选手,他要和我们酒店身手最好的名子切磋一下。” 整个夜店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口哨声。 纪然讶异地张大嘴,“名哥要跟他打架吗?” 小飞兴奋地在纪然眼前打了个响指,“打架?你以为菜市场抢地盘么,那叫格斗。” 很快,舞池中间就清出一大块空地。小飞叼着苹果派,带纪然一路挤过去,找了个不错的观赏角度。 阔少摘下腕表,将麦克贴在嘴边,挑衅地朝着他的外国朋友挑眉,“300万的百达翡丽,我赌名子能赢。” 兽人之一自信地掏出个车钥匙,远远地抛来。阔少伸手一接,“兰博基尼,那我赚翻了啊……就打到一方认输为止。” 大块头已经脱了上衣,来到舞池中央的空地,一边活动着夸张的肩部肌肉,一边不屑地用西班牙语嘀咕着。 闻名站在原地,依旧面无表情,在众人的注视下解开领带,脱下西装外套和衬衫搭在沙发背上,露出一身柔韧的肌肉,缓缓步入舞池。 围观的俊男靓女们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阔少也从舞台上跳下来,挤到他身边,拍着他健硕的背部大声鼓劲:“你小子别给我丢人!” 在舞池上方灯光的映衬下,纪然觉得闻名背后的肌肉线条更加分明,那几只鬼怪也更狰狞可怖了。他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紧咬在骨骼上,和单纯从健身房练出来的不同,这具躯体是从小到大摸爬滚打磨砺出来的。 二人慢慢靠近,互相观察了几秒,战斗在大块头先发制人的一记直拳中突然打响,闻名敏捷地侧头躲过。 大块头在身高、体重、臂展上更具优势,巨拳频频出击,腿法沉重有力,闻名一边护住头部和肋部,一边尽力躲闪。他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看似落入下风,实则在观察对手。 阔少站在里圈焦躁地狂喊:“名子,你他妈给我还手!” 终于,闻名瞅准一个空隙,突然还击,一拳轰出,又快又狠毫不留情,直接砸在对方耳根,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相当惊人。 大块头轰然倒地,撑在地上拨浪鼓似的晃着脑袋,歇了足有十几秒才重新爬起来。 纪然惊讶地捂住嘴,听见小飞在自己耳边开心地说:“现在你还敢说自己和名哥打过架吗?这一拳换成你的话,可能已经飞回家了。” 闻名很讲究,直到对方膝盖离地才再次上前,一个有违地心引力的膝踢,顶在对方下巴上,大块头再次倒地。 如此凌厉的动作,迅猛的力道,纪然只在电影里看到过,他还以为闻名是街头斗殴那种水平呢,不禁有些汗颜,如果闻名用心耍流氓的话,他的菊花恐怕早就凋零了。 大块头很抗打,知道自己远不如闻名灵活,便发挥体重优势,三番五次将他抱摔在地,采用贴地缠斗。 阔少也跪在地上,在人群的惊叫声中狂拍地面,“锁死他!锁住!” 在没有裁判、护具和专业场地的配合下,这样的缠斗是十分危险的。 双方你来我往,打了十几分钟,逐渐见了红。口鼻中流出的血、皮肤擦伤渗出的血,溅得星星点点,刺得纪然不适地闭上眼睛。 血肉与拳头、腿脚、地面的碰撞声,鼎沸的呐喊声,让他想起斗鸡或者斗狗,身边的小飞兴奋地高喊着“名哥干死他”。有些人,仅凭一个念头,就可以葬送女孩的青春,让人像野兽般互相撕咬。 他抬头张望,看见那渔村女孩也在内圈围观,兽人揽着她,继续上下其手。 不分回合的近身肉搏,是对人性本能的残酷考验,拼的是反应速度和体力的持续时间,谁先慢下来,谁就输了。 闻名像一部不知疲倦的战斗机器,逐渐拖垮了大块头。在一次缠斗中,他一个漂亮的拿背绞杀住对手,狠狠锁死。大块头试图翻转,然而颈部的强压让他丧失战力,翻起了白眼。 阔少跪趴在地上,撅着屁股,捶地狂笑:“哈哈哈,好样的!” 大块头拍着地面认输了,闻名立刻松开他,摇晃着站起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歇,眼睛盯着某处。 兽人松开那女孩,同另一个兽人一起,朝躺在地上的大块头猛踹,口中叽里呱啦地骂骂咧咧。阔少赚够了面子,又把车钥匙还了回去。 “名子,真够长脸的!你看什么呢?”阔少微微弯腰,顺着闻名的目光看去,会心一笑,“喜欢?” 闻名点头,对那女孩说:“扶我一把。” 阔少粗暴地拽过瑟瑟发抖的女孩,推到闻名身边,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一点眼力见儿没有,快去陪你名哥洗洗脸,放松放松。” 大块头踉跄着爬走,地面上的血迹被清理,电音再次响起,舞池重新沸腾。 快乐的夜晚回归了。 闻名把手臂搭在女孩肩头,缓缓走出舞池,纪然和小飞也跟了上去,后者还识相地帮闻名拿了衣服。 闻名没有去洗手间,而是直接离开了夜店,从另外的出口回到地表之上。 闷热黏腻的夜,四下虫鸣不止。这里是凯撒宫一个不起眼的侧门,闻名在绿化带边的路石上坐下,胸口的起伏逐渐平息。 他接过小飞递来的烟深吸一口,“帮我把车开过来,在C4区。” “好嘞。”小飞从西装外套里摸出车钥匙后,把衣服塞给纪然,跑去取车了。 闻名抬头,对眼前手足无措的女孩说:“把我的衬衫披上吧,明天别来了。” 纪然便把衬衫递过去,女孩如获至宝地披在身上,遮住大片裸露的肌肤。 “钱,没有别人说得那么好赚吧?”闻名扯动受伤的嘴角,嘶哑地说。 女孩噙着泪点头。 “这个地方,对于美好的东西有天生的占有欲和毁灭欲,如果你不懂得保护自己,那你的美貌只会带来灾难。” “谢谢。”女孩哽咽着说。 “回家去吧,再找工作的时候,别相信高薪。” 女孩深鞠一躬,转身匆匆离开,尖细的高跟鞋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带着逃离地狱的欣悦。 纪然也坐在路石上,由衷地说:“名哥,我才发现,你是个好人。” “真不容易,你居然在夸我。” 纪然取出包里的婴幼儿专用湿巾,像给女儿擦脸一样,轻柔地擦拭他口唇附近的血迹。 闻名抬起微微充血的双目,“别这么慈祥地看着我,很诡异。” 纪然把整张湿巾糊在他脸上,“自己擦吧。对了,你刚才看到我了吗?” “你刚来我就看见了。”闻名活动着肿胀的指节,嘶嘶吸气。 “疼啊?” “不疼难道还爽?我又不是变态。”闻名顿了顿,把手举到纪然面前,“吹吹就不疼了。” 为了显得不太暧昧,纪然鼓起腮帮子一顿猛吹,像在测肺活量,吹得自己两眼发黑才罢休。 —————— 第21章 一起困觉 小飞把车开了过来,闻名几乎是一头栽进后座,躺倒后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名哥名哥名哥,你怎么了?”纪然焦急地摇晃着他的腿。 “听见了,我没死。”闻名沉声说。 纪然关上车门,坐到前排,正在系安全带,只听闻名又说:“可以来后面吗?” 他犹豫一下,重返后座,在两条长腿边挤了个位置。闻名轻笑一声,突然坐起来,原地调头,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 “名哥……” 闻名舒服地仰躺着,冲他眨眼睛,“别动,我浑身都疼。” 纪然没动,感觉自己抱了个沉甸甸的西瓜,心想:这人脑袋又硬又沉。 “路过DK广场的时候停一下吧,我要去取车。” 闻名不由分说替他做了决定:“你不是喝酒了吗?代驾也不便宜吧,不如明天打车上班。” 聪明的小飞故意开得很慢。明明可以赶在红灯前冲过停车线,他非要老牛拉车一般,惹得后车拼命鸣笛。他则开窗比了个中指,直到信号灯变绿才收回来,纪然还以为他要一直比着中指单手开车。 闻名似乎睡着了,眉头微皱,红肿的颧骨、眼眶和带着血迹的嘴角看起来很有男人味,唇形很漂亮,下颚线硬气而流畅。 纪然不知不觉盯了好久,还用手指捋顺那汗津津的黑发。 先前,他始终对这个男人的道德水平有所质疑,现在他确切地感受到,男人心底的善良。 抽烟打架纹身还耍流氓,但是个好人。 一个出身于孤儿院,过早接触社会,从底层摸爬滚打长大的好人,比起自己这种从小衣食无忧的好人,要难很多吧。 那是一种,在黑暗中经受住考验的终极善良。 纪然默默把闻名的野蛮度调低到50%。 小飞依然沿着路边老牛拉车,还不如下车小跑来得快。 “小飞象,不对,小飞……稍微开快点吧,已经11点了。” “你是我嫂子吗?” 纪然一怔,“当然不是。” “那我就不听你的。” “你——”纪然无语地将头转向窗外,望着街边缓缓后退的,色彩各异的明亮店招。 大腿上那个硬邦邦的铁头发出轻微的笑声,“快点开吧。” 小飞应了一声,加大油门。 “你没睡着啊?”纪然有点尴尬。 “你怎么不忙我梳头了?” “那个……刚才你头上,沾了东西。” 闻名轻哼一声,又闭上眼睛,还把后脑勺在纪然腿上蹭了蹭。 停好车后,小飞架起闻名的胳膊,搀扶他上楼。纪然跟在后面,看见闻名贴在小飞耳边说了什么,小飞则自信地说“保证完成任务”。 纪然冥冥中觉得,这个“任务”和自己有关。 将闻名扶进屋里,安顿在沙发上后,小飞擦了下额角的汗,“我走了,嫂子。” 纪然难堪地说:“还是叫我光子吧,光子挺好听的,浓浓的科幻风呢,哈哈。” “晚安,光子嫂子。”小飞对躺在沙发上的闻名比了个OK,然后就离开了。 纪然半蹲在他头边,声音温柔,“名哥,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家了哦。” 闻名轻轻点头,带着笑意“嗯”了一声。 纪然不知他在笑什么,直到站在自家门前,翻遍整个背包,无论如何也寻不见钥匙的踪影。 一定是小飞干的!闻名的狐朋狗友! 纪然气恼地轻声敲门,反复拨打姥爷和弟弟的手机,始终没人管他。 身后的门开启,闻名疲惫地笑着:“回不去家了?” “是不是你让小飞偷我钥匙?” “钥匙丢了?太不小心了吧。” 纪然没有证据,只好忍气吞声,狠狠抓着双肩包的背带。 “在我这将就一晚吧。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不能跳过去帮你开门了。” 见纪然满脸的焦虑,闻名又说:“保证不耍流氓。” 大黄也摇头晃脑地探出半个身子,眼神赤城,发出无声的邀请。 不休息是没法上班的,不上班就要扣工资……纪然只好不情愿地回到闻名家。 “我去洗澡,你帮我做点吃的。”说完,闻名就一改疲态,利落地脱掉西裤甩开内裤,开启裸奔模式。 纪然夸张地捂住眼睛,仍觉得一个尺寸惊人的东西在自己眼前晃,仿佛采摘园里的有机黄瓜。 “啊啊啊!为什么要这样!不是说好不耍流氓吗?” 闻名慢慢逼近,修长健硕的身躯有着粗犷而原始的雄性之美。 “这也算耍流氓?我在自己家里,不穿衣服怎么了?” 纪然无言以对,只是捂着眼睛后退。 “你在外面洗澡时,也这样捂着?” “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谢谢夸奖。”闻名不再逗他,笑着走进卫生间。 直到淋浴的水声传来,纪然才让自己重见光明,边嘟囔着“流氓”,边巡查闻名的厨房。 不带一丝生活气息的洁净,冰箱冷藏室里只有鸡蛋、火腿、牛奶、几种可以生食的蔬菜、一些水果。 看见黄瓜,纪然心里一颤,眼前不断浮现出落花飘零、随风而逝的凄美景象,而且还有配有哀婉的BGM。 冷冻室里有几包冰块、芝士碎、即食海参、牛排等,也空荡荡的。 纪然又像寻宝般在橱柜翻找,获得未开封的砂糖x1,盐x1。 思考一分钟后,他开始着手将鸡蛋、牛奶、少许砂糖和盐混合,胡萝卜、火腿切丁,在平底锅里做厚蛋烧。每次卷起一层蛋饼前,就铺洒少许芝士。 闻名洗完了澡,腰间裹着浴巾,靠在门边擦拭头发,淡淡地说:“此情此景,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生活。” 纪然不安地瞥了眼那条看起来很不牢靠的浴巾,双手灵巧地翻弄着蛋卷。 片刻之后,一个极为粗壮、巨大的芝士厚蛋烧就做好了,粉红的火腿丁和橙色的胡萝卜丁夹杂点缀在嫩黄的蛋卷上,十分漂亮。 纪然将之盛在盘中切成段,递给等在门旁的闻名,“快吃吧。” 闻名进食的过程中,大黄始终伸着舌头,三番五次立起,将前腿搭在餐桌上。 “不给你吃,”闻名一边大嚼一边将盘子圈在臂弯中,“都是我的。” 纪然单手托腮,扑哧一声笑了。 “对了,我给你找了新的浴巾、短袖还有我穿不进去的新内裤,搭在浴帘杆上了。还有新牙刷,绿色那个是你的。” “谢谢。”纪然不禁有些忐忑。 闻名吃完了东西,抹抹嘴说:“去啊,都半夜了,洗完澡抓紧时间睡觉。” “哦。”纪然站起来,步履缓慢地走向卫生间。这男人会撬门啊,万一自己洗着洗着,他撬门进来硬是要围观怎么办。 “对了,门锁是坏的。” 纪然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放心,我不偷看,就坐在这听听。”闻名坏笑一下,“况且又不是没看过,我一直记得你光不出溜哭唧唧的模样,晚上无聊的时候回味一下还挺有意思的。” 纪然不敢去细想,他在回味的同时还干了些什么…… 关好拉门,站进浴缸,拉上浴帘,纪然穿着衣服打开花洒。支起耳朵听了一会,确定没有异常情况后,他才脱个溜光,开始洗去这一日的疲惫。 拉门似乎被人碰了一下。 纪然警觉地抬头,转动沾满泡沫的脑袋,感觉自己像是在演希区柯克的《惊魂记》。 “名哥?不是说好不能乱来吗?” “我还在这坐着呢。” 纪然疑虑重重地把浴帘拉开一条缝隙,向门口窥视。刚准备接着洗头,只听拉门又是“啪嗒”一声轻响。 纪然露出一只惊恐的眼睛,紧紧盯着。 拉门先是开了个缝,紧接着伸进一只狗爪,然后整个门都被挤开了。空调的冷气灌进来,透过浴帘缝隙,让纪然哆嗦了一下。 大黄摇着尾巴,闲庭信步踏入卫生间。 “乖,出去,把门带上,我在洗澡呢。” 纪然往正对着卫生间的餐厅看去,果然,闻名正大大咧咧地坐在餐桌边,幸灾乐祸地微笑着。 大黄头一歪,叼住浴帘边缘拉扯,差点要把这最后一道屏障也给破除。纪然眼疾手快,展开争夺。 “大黄!松口!你可是条品行端正的狗啊!” 拉扯之中,“哗啦”一声,大黄竟然把整条浴帘都拽了下来,叼跑了!给他来了个全景大曝光。 纪然只好蹲下来,在闻名火热的注视下把头上的泡沫冲净,像一个接受雨露滋养的小蘑菇。 “你真的很白,”闻名笑着起身,帮他把门关好,“好好洗吧,我去抽烟。” 洗过澡的纪然整张脸白里透粉,看起来像樱花做的点心一样可口。闻名定定地望着他,“你说什么来着?” 纪然拢了下刚刚吹干,十分清爽的发丝,“我刚才说,我睡沙发,给我个枕头,和一条被子好吗?” “床够大。” “不是大不大的问题。” “如果我想欺负你,一秒钟就能把你KO,然后漫漫长夜为所欲为。” “我知道……”纪然不安地用左脚的脚背,蹭了蹭右腿的小腿。 闻名大手一伸握住他雪白的手腕,向卧室走去。 “名哥,别这样……”纪然身体下蹲,像闹脾气的孩子似的,被一路拖行。 进入卧室后,闻名松了手,纪然“扑通”坐了个屁股墩。 他无奈地爬起来,打量男人睡觉的地方。床、衣柜等家具都是房东的,看起来有些旧了,皮质的床头有明显的裂痕。窗帘和床品都是灰色的,看起来很素,还是没看到什么能体现性格的私人物品……除了床头柜上扣着的一本书。 纪然顿时来了兴趣。 床头书,会在很大程度上会体现主人的性格。纪然情感丰富,所以最爱的是《呼啸山庄》这类爱恨情仇相互纠葛,浓烈又浪漫的故事。 “书不能这样扣着,会压坏的。”纪然坐在床边,拿起书看向封面,不禁怔住。 《李博士手把手教你谈恋爱》。 封面还写着其他著名情感作家的推荐语:单身男性必备的情感实用工具书;谈恋爱之前该谈什么?本书给出了完美的答案…… 这种明目张胆骗钱的书也会有人买?纪然满脸黑线地看向闻名,后者终于舍弃不牢靠浴巾穿上了内裤,也坐在床边,离他很近。 “名哥,你从这里面学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学到,这个李博士写得不好,我觉得他从没真正喜欢过别人。” “为什么?” 闻名夺过书,翻到某一页,“他在书里说,确定关系前,不要动不动就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会让对方觉得不舒服,从而错过很多有效的交流。” “很有道理啊,确实是这样吧。” “可是,”闻名合上书,凝视着纪然,“真的喜欢就会想要一直看,看很久,这是没法控制的。” 纪然望进那双深邃明亮的野蛮双眼,又慌张地垂下头。 “你还喜欢乐乐的妈妈吗?” “早就不了。”如果不看社团的旧照,他都快忘记学姐的模样了。 “你的心空着就好,我胜算很大。” 仰躺在床上,纪然被这些带着乡土气息的情话说得睡意全无,心烦意乱。他们盖着同一条薄被,但好在闻名很老实……不,不老实,真不经夸。 纪然感到靠近内侧的右手被握住了,触感粗砺。 “名哥……” “我身上好疼,让我牵一会。” “有用吗?” “这样会比较兴奋,肾上腺素可以止痛。” 纪然没有把手抽出来,只是轻轻地说:“你偶尔涂点护手霜吧。” —————— 第22章 初次约会 凌晨4点左右,在梦中狂找厕所的纪然被尿意给憋醒了。 他的手依然被那只大手轻轻攥着。稍微动一下,闻名就蓦地睁开双眼,警觉地盯着他,瞬间又变得温柔。 “名哥,我想上厕所。” “不用跟我请示。”闻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纪然刚下床,忽听卫生间传来马桶冲水声。这……难道有鬼?! “啊——!”纪然尖叫一声,跳回床上,紧靠在男人身侧,“名哥名哥名哥,你家有鬼!” 闻名轻笑,“是大黄。” 果然,伴随着轻轻的“啪嗒”声,大黄从卫生间溜达出来,径自走进卧室,趴在地板上,看着床上的二人。 “有时候没来得及遛它,它就自己上厕所。” “它修炼成精了吗?” “很多宠物都有这个技能,教几次就会了。” 放完水返回床上,闻名的手又牵了过来。纪然嘟囔着“我手上有尿哦”,困倦地合上双眼,刚进入梦乡,又被自己的手机震醒,是姥爷。 洪福焦急地问:“然然,你怎么还没回家啊?我一直在等你呢。” “真的吗?可是我敲门,还给你打电话,你并没理我啊。”而且,纪然昨晚清楚地听见了鼾声二重奏。 “好吧,我说谎了,其实我是刚才尿尿的时候,才发现你不在的。” “说得好像我住在马桶里一样……我在名哥家呢。” “你钥匙丢了?快回来吧,姥爷现在给你开门。” 纪然放下手机,把另一只手缓缓从闻名的掌心抽出来,“名哥,我要回家啦。” 闻名坐起来,靠在床头,轻声唤道:“然然……” 纪然有点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是不是有点像女孩?我爸妈思想很前卫,本打算丁克,但是不小心有了我。他们想,既然有了,那就生吧,我爸又正好姓纪,所以我叫纪然。后来,又有了我弟,他们还想再要个女儿,就取名纪叙……我弟差点就叫纪来妹呢!” 闻名温柔地笑笑,“很好听,你的名字。” “总觉得有种向生活妥协的意味,因为大家总是说,既然这样,只好如何……我从小到大,都是个挺软弱、挺容易妥协的人。” “你不软弱,你照顾了一家人。” 纪然笑了,觉得这样在床上聊天有点暧昧,便下床打算告辞。目光落在闻名光着的上身,流畅强劲的肌理上遍布青紫的淤痕,昨晚还没这么严重。 “刚刚打完架的时候,应该冷敷一下的。你好好休息吧,我抓紧回去睡一会,还要做早饭呢。” 闻名看看身上,突然说:“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小名叫然然。” “你怎么知道?”纪然抓住机会刨根问底,试图挖掘出关于这个男人更多的信息。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闻名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女儿小嘴微张,呼呼睡得正香。蹑手蹑脚地躺回熟悉的床铺,纪然双目圆睁,死不瞑目一般,思考着闻名的来历。 大概范围锁定在幼儿园至小学毕业这一阶段,因为他上了中学后,就羞于对别人说“我叫纪然,你可以叫我然然”这种缺乏男子气概的话。 由于睡眠不足,纪然这一天最起码打了几十个哈欠,下巴都要脱臼了。开总结会前,魏总还笑着问:昨天玩到几点啊? 正准备下班,只听前台美女笑吟吟地说:“刚才你的VIP老大爷十先生来了,好像游泳去了。” 不过短短一天,那位人傻钱多一办卡就是10年的大客户多了个昵称,“十先生”,其实人家姓秦。 纪然马不停蹄,来到楼下的游泳馆,打算问候一下再走。如果把这位爷伺候好了,没准他在本地的老年朋友每位都能开个10年卡呢! 昨天那一单提成能达到15%,也就是将近一万,10月老朴结婚,他终于可以出手阔绰点,算是报答一直以来的照顾。 虽然泳池只有标准规格一半大小,但胜在恒温和水质极佳。这个时间只有零星几人在游泳,像一锅飘着几片菜叶的清汤。 纪然寻到了秦先生的踪迹。他正在仰泳,虽然年近耳顺,身材倒不显老态,腹肌的轮廓尚在。 纪然蹲在泳池一端,在男人游过来时问候:“秦大爷!您什么时候回家啊?” 秦先生似乎呛了一下,浮在水中摘下泳镜,儒雅的面孔现出几道笑纹,“我有那么老吗?” 纪然微窘,“秦叔叔……” “叫哥吧,”秦先生笑着朝纪然弹了点水,“过两天就回去,不过最近可能常来这边出差,你下班了?” “嗯,陪您聊几句就走了,要接我女儿。” 秦先生面露讶异,“你结婚这么早?” 纪然垂下眼睛,苦笑一下,“没结婚,我自己带孩子。” “很不容易吧。” 闲聊几分钟,秦先生指着泳池边的几间带有独立卫浴的VIP休息室说:“我算你的VIP吗?给我准备一间吧,岁数大了,运动后得躺一会才成。” 纪然忙不迭点头,“忘了忘了,怪我,马上就告诉值班的客服。” “快去接孩子吧。”秦先生朝他挥挥手,戴好泳镜,改为自由泳。 纪然略带讨好地笑着,看着水花里的男人,就仿佛看见了一张张钞票在畅游。 晚上,闻名又来要饭,还给了纪然一瓶法国红酒。 “酒吧经理送的,我又喝不了,纪念一下我搬过来5个月。” 转眼间,他们已相识5个月了。或者说,纪然已认识他5个月了。昨晚一起共眠后,他们的物理距离骤然拉近,心理距离亦悄然缩短。 纪然腼腆一笑,收下了红酒,“谢谢。” “周日有事吗?”闻名又在丝毫不委婉地约他了。 “带姥爷他们去逛街买衣服。” “你周一到周五不是可以选一天休息吗?哪天?” “不休息了,我要自主加班。”纪然不是故意推拒,他是真的打算加班,去商场发传单。 “那周六下班后有时间吗?”闻名一反常态地执着。先前他被拒,都是干脆地说句“那下次吧”。 “要接乐乐。” 闻名的脸色阴沉起来,像突然拉上了窗帘的房间,目光咄咄逼人,“那你昨晚下班后,为什么会有时间?” “那是我老板。”纪然禁不住想,他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闻名狡黠一笑,“我没问你那是谁,只是问你为什么有时间。” 纪然被噎了一下,自己刚才确实有点急着解释了,“因为那是我老板,所以才有时间。” “我也是你老板,你的兼职的老板。” 纪然看看手中的红酒,终于还是妥协了,“好吧,你有什么计划?” —————— “现在的男人都怎么回事,是不是过了新鲜劲就变渣了?” “拔吊无情呗。” “下次绝对不再轻易交付真心。” 电梯里,两个女同事在旁若无人地聊男人。纪然有点不好意思,只是盯着不断降低的楼层指示灯。 一个女同事伸出纤纤玉指,点了下纪然的肩膀,笑着说:“你不是这样的吧?” “啊?什么?拔……无情吗?我不是的,我有情有义。” “可你看起来很风流啊,还没有女朋友呢?” “没。” “其实你可以交几个性伙伴,现在很流行这种开放式的关系。” “别开玩笑了,姐姐们。”纪然被说得面红耳赤,惹得两位御姐捂嘴娇笑。 终于到了1楼,纪然顶着红苹果般的脸匆匆走出电梯。 “然然。” 低沉磁性的声音从耳侧传来,闻名一身深蓝色的运动装,站在电梯对面的墙边,浅浅地微笑着。 纪然清晰地听见,身后两位御姐春情荡漾宛如蛇精的吸气声,“咝……看见了吗,超有男人味!我快淹死在他的荷尔蒙里了……” 有那么帅吗?也就中等偏上吧。纪然觉得自己狂甩他100条街不止,如果微微踮起脚或者来个增高鞋垫,绝对会把他甩到好望角。 “名哥,你怎么在这等?” “来早了。” “纪然,拜拜!”女同事们甜美而热情地告别,同时像皮卡丘一样对闻名疯狂放电。 纪然看着他那身衣服,又看看自己的工作服,欲言又止。 坐进车里后,闻名没有急着发动,而是把胳膊伸向后排。伴随着一阵包装纸摩擦的声响,纪然面前多出了一大捧……雏菊。 几缕淡雅的花香漫进鼻孔,纪然的红彤彤的脸和洁白的雏菊相映成趣,仿佛花海里初升的太阳。 “为什么要送我花?” “约会。”闻名想当然地说。 “咱们只是像朋友一样出来散心。” “反正都买了,回家送你姥爷吧。” “看电影是吧,去哪看?” “不告诉你。” 纪然将花放回后座,无言地用手指梳理头发。 闻名瞟了他一眼,“你后脑的头发像被狗啃过,故意这样剪的?” 纪然嗫嚅道:“我姥爷给我剪的。”说话这么直,他真的认真看过那本,《李博士手把手教你谈恋爱》吗? 昨天,吃过晚饭后,纪然一家开始了重要的家庭活动:理发。 推子和剪子买来后一直闲置,三个男人的头发都长了,是时候让它们一显身手。 纪然在客厅中央铺好报纸,将穿衣镜立在正前方,然后把弟弟按在了椅子上。 纪叙在惊惶中完成了理发。起初,他的脑袋被修理成长长的橄榄球形,而后纪然又在他头顶修草坪般推来推去,理成了有棱有角的长方形。 反复的修整弥补中,纪叙看着自己浓密的短发一点点变少,最终成了清爽的瓜皮。 “这样凉快,”纪然摸着他的头说,“姥爷,到你了。” 经过一次试验,心灵手巧的纪然已经基本掌握了推子和剪子的使用方法,所以洪福的下场比纪叙好很多。但他还是不大满意,说:“人家本来才八十岁,现在看起来有九十多,你给我剪得特别显老。” 轮到纪然的时候,洪福像剪刀手爱德华似的在他脑后一顿操作猛如虎,纪叙则在旁指点。纪然叫了暂停,拿过小镜子照了下脑后,单方面中断此次家庭活动,同时宣布:下月开始还是出去理发。 一路上,闻名都在嘲笑纪然的头发,还不时伸手抚摸,惹得后者几次提醒:“请注意安全驾驶。” 夏日的周末傍晚,步行街热闹异常,每走几步,鼻子里便会钻进一种小吃的香气。 纪然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收获了不少注目礼。都是因为闻名那身刻意为之的装扮,乍看之下,简直就是情侣装! 买了饮料、爆米花等零食后,闻名带纪然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商厦内,走进一家蒸汽朋克风格、十分小众的影院。当看到闻名选择的电影时,纪然脑袋里响起“哔哔”的警报声。 那是一部最近很火,听说在国外吓死过人的恐怖片。 纪然轻哼一声,像抱炸药桶似的抱紧爆米花,做好了慨然赴死的准备。想让他吓得六神无主投怀送抱?不可能! —————— 第23章 一丝好感 影厅不算大,冷气开得很足,一张张双人沙发看上去柔软舒适。 纪然缓慢地往嘴里塞爆米花,眼看着四周的沙发被成双成对的情侣填满,真希望下一秒就停电,这样就不必被人好奇地打量。 闻名倒是很享受被人误解的感觉,盯着纪然的吃相看。 “名哥,为什么不选家正常的影院呢?这明显是为情侣准备的。” “我要追你,当然得来这种地方了。难道去网咖打游戏,互坑?” “下次不和你出来了,这属于拐弯抹角的耍流氓。”纪然嘟囔着,负气地往嘴里塞了一大把爆米花。 其实,他已经好久没有进过电影院了,大概有一年多。没时间是一方面,更多是因为想省钱。新片不断,看了还想看,不如就戒掉。 秦先生发了新动态,是在华贵曼妙的香榭丽舍大道。纪然赶紧在第一时间点赞留言:“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突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抓走一把爆米花。胳膊外侧温度极速升高,是闻名的上身贴了过来。 “在笑什么?” 纪然得意地津津鼻子,“我最近开了个大单,得把这个客户维护好。他好有钱,动态里都是世界各地的风景名胜。” 闻名哼了一声,“不是手机壁纸?” “当然不,人家带着定位的。” “那他可能是个,国际导游吧。” “年纪很大了,应该是大公司的高管吧。” “哦……” 纪然收好手机,坐得离闻名远了些,把爆米花放在二人中间,“你总是往我家送东西,怪不好意思的。等下个月拿到提成,请你吃饭。” “刚才谁说下次不和我出来了。” “请你在我家吃啊。” 正说着,四周暗下来,电影开场了。 这电影不仅恐怖,还极其阴暗、血腥,带有浓重的宗教色彩,看得人心生寒意。前座的情侣紧紧靠在一起,互相搂抱着,生怕对方跑了似的。 纪然极度缺乏安全感,只好拿过爆米花桶紧紧抱着,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尽量让恐怖的画面少入眼。 没了爆米花的阻隔,闻名自然而然地平移过来,还把长长的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圈住了纪然。 反正没有肢体接触,纪然便默许了。 电影过半,让人生理不适的Jump scare此起彼伏,前座的情侣不满足于搂抱,开始激吻,用力得像要把对方鼻子挤掉,还发出湿乎乎的水声,啧啧不绝于耳。 看电影就好好看,为什么要这样啃来啃去,是爆米花吃完了么?沙发、亲吻……纪然不可避免地回忆起,身边这个男人暴露本性的那个夜晚。微微侧目,发现闻名正定定地望着自己,唇角带着暧昧的笑意。 纪然稳住心神,将注意力移回银幕,恰逢一个超级无敌Jump scare!他像通了电似的大幅度弹跳一下,手中的半桶爆米花纷纷扬扬,洒落四处,有一颗还砸在了前面那对犹在激吻的情侣的鼻子上。 男方楞了一下,捏住那颗爆米花,松开女方的嘴,然后吃了下去,还回头说“谢谢”。 “好浪费哦。”纪然捡起自己衣服上的爆米花,扔进嘴里,又去捡闻名身上的吃,活像个在同伴身上找虱子的大猩猩。 在捏起一颗落在闻名裆部的爆米花时,纪然意识到此举十分不雅。抬眼看向闻名,正对上一双逐渐流露出欲/望的双眼。 “sorry.”纪然嘀咕一句,脑子短路,又将那颗爆米花摆放回去,纤细修长的手指微微翘着,像在装饰蛋糕似的。但……爆米花马上被顶到一边去了。 完了完了!纪然立时尴尬万分,尽力往边上靠,继续眯着眼睛看电影。 闻名深呼吸一下,抓过他怀里的爆米花桶,压在自己下腹部。 纪然想把剩下的一点吃完,但一想到桶下压着个蓄势待发的庞然大物,就不敢伸出手去。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前座的情侣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彼此的嘴唇。 观众渐渐散去,闻名依旧抱着爆米花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正前方。 “名哥?不走吗?” “等等。” “会……会持续这么久吗?” “嗯。” “要不你用这个桶挡着,去洗手间解决一下?” 闻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缓了片刻才起身说:“走吧。” 纪然偷瞟着男人,再次确定,他们是做不成普通朋友了,就像男女之间很难有纯粹的友谊。 如果和他试试看呢?他是个善良的好人,而且对自己很好,那么基础条件就已经具备了。 女孩子提到择偶标准时,不是很喜欢说“人好就行啦”“对我好就行啦”这样的话吗?况且,他对自己家人也很好,只不过文化水平略低,在共同语言方面可能会…… 好危险的想法!纪然被自己给吓到了,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不行。” “什么不行?” 见他没答话,闻名又问:“还想吃什么吗?” “送我回公司吧,我要取车。” 昏黄的街灯透过车玻璃,为闻名深刻冷峻的面孔渡上一层神秘色彩。他脸上的伤痕还没完全消退,看上去十分的硬汉。纪然用余光偷偷窥探,禁不住想:小时候的自己到底做过什么,才会把这么个看起来嗷嗷直的汉子给掰弯了? “看什么?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纪然飞速将头扭向窗外,“没有,我只把你当邻家朋友。” “还是觉得我像王总一样猥琐吗?” 纪然微笑一下,“不了。” “介意我抽烟吗?” “没关系。” 闻名把车窗打开一道缝隙,“帮我拿支烟出来。” 纪然四下看看,在档位旁的储物格找到了烟盒和火机。这是他头一次细看闻名抽的烟:黑盒的万宝路。 “这叫什么?” “黑冰双爆……在烟嘴那里捏两下再给我。” 就着纪然的手叼住烟,闻名又要求他点火。 “你自己点嘛。” “我要安全驾驶。”闻名用纪然自己的话来反驳。 纪然无言以对,只好像个小弟一样帮他点烟,忍不住问:“如果你很早就认识我、喜欢我,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本来想着,混得好点之后找你的,没想到提前相遇了。” “你好可怕。”他的执念令纪然的后背渗出冷汗。当自己在青春期的很多个清晨羞耻地偷偷洗内裤时,在消耗平庸的脑细胞拼命学习时,在被前女友扇耳光时,在抱着从天而降的乐乐手足无措地呆立时……这个男人也许正在远远地想着自己。 取完车回家的路上,纪然跟在闻名的黑色林肯后面,脑袋里像是有个踢踏舞团在表演。好感就像怀胎,一旦有了,只会越来越大。好感一滋生,心里就长出了野草,除不掉、烧不尽。 在路口与转向的车辆交汇时,黑色林肯的车速慢了下来。而纪然心绪纷杂,一个不留神,“哐当”一声追尾了! 三手卡罗拉的前保险杠砰然掉落,像没牙老太太,而黑色林肯的屁股多了个坑。 又是“哐当”一声,纪然的破车再次震颤,也被追尾了,是一辆奥迪A4。 天啊!他成了连续追尾事故中最惨的那种,被夹在了中间,头腚尽损。 闻名从车里下来,快步走近,拉开纪然的车门探进头,声音带了几分焦急:“没事吧,然然。” 纪然从没出过事故,有点发懵,双手依旧握着方向盘,“没事吧,名哥。” “让让!”后车的车主也过来了,牛B哄哄地用肩膀撞了一下闻名,没撞动。又使劲撞了一下,还是没撞动,只好悻悻地后退两步,用手指着车里的纪然,“来来来你下来,你怎么开车的?” “小点声说话,”闻名直起身子,目光阴沉,“把手给我缩回去。” 男人大概是觉得,就算自己全责也要骂纪然一顿出气,嘴里开始不干不净沾亲带故,把纪然的家人全侮辱一遍,还张开五指跳舞似的在闻名面前转动手腕,“怎么的,我就指了。” 纪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走下车,“名哥——” 说时迟那时快,闻名抓住男人的手腕绕到其身后,直接一个逆折。只听“嘎嘣”一声脆响,男人右肩脱臼了。 “啊妈呀——”男人惨嚎起来。 马上,闻名又把他的胳膊复位,又是“嘎嘣”一声。 “啊爹呀——”男人再次惨嚎。 整个过程不出三秒,男人外表毫发无损,四肢仍然健全,却经历了有生以来最恐怖、痛苦的体验。而从路口的监控来看,不过是交通事故后零星的肢体摩擦罢了,况且男人有夸张的挑衅动作,闻名根本算不上过分。 闻名像老熟人似的拍拍他肩膀,亲切地轻声问候:“爽吗?再骂一个试试。” 男人面色惨白,活动着膀子,连声说“对不起”,随后报警并给保险公司打了电话。 “名哥,你的车怎么办?” “你全责啊,我车很贵的哦。” 纪然心虚地点点头,琢磨着按照自己所购保险的理赔范围,修理自己的车头和闻名的车屁股,恐怕要超额了。 随后又听闻名漫不经心地说:“要不就私了吧,我认识修车的朋友,很便宜。” —————— 第24章 危险边缘 回到家楼下,纪然将惨不忍睹的破车停进车位,随后闻名也倒了进来,按下车窗说:“来商量一下私了的事吧。” “这样可以吗?” “你不是在担心钱吗?还有明年的保费会上涨。” 心事被直白地道出,纪然羞愧难当,低头不语。 “你怎么连空调都不开?来我车里。” “省油啊,哎名哥别——”纪然刚坐进闻名的车里,就被扑倒在椅背上。对方先是探过半个身子,调低座椅后就全面压制过来。 “放开我!”纪然在有限的空间内扑腾起来,感觉自己被一座大山给封印住了。 闻名单手攫住他的下巴,用粗糙的拇指摩挲他柔嫩光滑的脸颊,“你把我追尾了,不如我也追尾你一下吧。” “我刚对你有点好感,别让我讨厌你!”今天他没有防狼喷雾,是不是要……凋零于此了? 闻名笑了,“一点好感是多少?” 纪然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闻名眼前比了个大约1厘米的长度,“这么大。” 闻名定定地看着他的手指,突然抓过,放在唇边亲了一口,“吻我一下,就不用出修车钱了。” “我才不会为了区区小钱而出卖自己……”纪然的声音越来越弱,“一下就好?” 人穷志短,闻名又不是很讨厌,似乎也可以接受。 “那你把眼睛闭上。” 闻名依言合上双眼,纪然蜻蜓点水般飞速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闻名舔了下嘴唇,笑着睁开眼,“好大的惊喜,我还以为你会亲脸。” 对啊,怎么没想到!纪然的脸顿时红成了火烧云,轻声请求:“名哥,麻烦你从我身上滚下去。” 背对着闻名开门时,纪然提醒道:“名哥,你让小飞偷走的钥匙,还给我吧。现在我家里没有备用钥匙了。” 闻名面不改色,一脸坦然:“我不知道你钥匙在哪。” 纪然无奈地道了句“晚安”,刚要进门,肩膀被拍了一下。回过头,闻名的车钥匙正在眼前催眠般晃悠。 “明天不是要带家人出门吗?开我的车。” “那你呢?” “骑着大黄出门。” 纪然楞了下,粲然一笑,清俊的眉目舒展,整个人像夏日的一朵向日葵般灿烂。 闻名也低声笑了起来,“笑好了之后,把你车钥匙给我,明天帮你修车。” 纪然走进门,炸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餐桌旁,一老一少一幼正围着堆成山的炸鸡大快朵颐高谈阔论,看见他均是一愣。 乐乐肥嘟嘟的脸蛋上挂满了渣子,像长了麻子似的,抓着鸡翅拼命往嘴里塞,还像小猪一样哼哼。 “这么早就回来了?” “早吗?都9点多了。我被追尾了,不然更早。” “没事吧?” “没事,我追了名哥,一辆奥迪追了我。”纪然把那一大捧雏菊搁在餐桌上,“姥爷,名哥送你的花。” 洪福吮/吸着手指说:“雏菊?挺好,用水养起来……为什么要送我花?” 纪然一把夺过女儿手里的鸡翅,“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吃东西?而且是垃圾食品。” 洪福笑道:“偶尔吃一次嘛,没关系,小叙说想吃炸鸡。” 乐乐见鸡翅被夺走,急忙检举揭发:“爸,是太姥爷想吃炸鸡。” 洪福老脸一红,“小小年纪学会当叛徒了。” 纪叙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新创造了一堆鸡骨头,彻底满足口腹之欲后才开始说话,而且语出惊人。 “哥,我觉得名哥看上你了。” 纪然惊了一下,“怎么可能。” “你想啊,名哥又帅又有钱,却不近女色,那就是喜欢男的喽。”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近女色。” “上周我放学回来,正遇见名哥牵着狗出小区。旁边路过个超级美腿,穿那种露腚热裤,我看得差点撞树上,名哥却只看大黄的腿。” 洪福颇感兴趣地问:“什么叫露腚热裤,和乐乐从前穿的开裆裤一样么?” 纪然则说:“大概比起人来,他更喜欢狗吧。” “你和他出去玩的时候,要小心点哦,你长得太招风了。” 纪然轻轻“嗯”了一声,开始整理散落在沙发上的玩具,感觉嘴唇阵阵发热。 洪福问:“明天是不是要打车出门了?” “开名哥的车。” 纪叙一副“看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对你这么好,准是看上你了。” 洪福站起来扭了两下,“他要是敢动什么歪心思,姥爷非跟他比划比划不可。” 纪叙哈哈大笑起来,“你要跟人家斗舞啊?” “咱们全家一起上,都打不过他。”纪然一边擦地,一边对他们讲了闻名在夜店和墨西哥大块头过招的情形,不过略掉了那个年轻女孩的事。 哄睡女儿,纪然洗了个澡,靠在床头看书,却总是刚翻过一页就忘了内容,不得不重读一次。 闻名在干什么呢?遛狗?抽烟?抑或也靠在床头看书,看那本恋爱教科书。 想到这,纪然微微弯起嘴角,恰好闻名发来消息:“我刚才打了喷嚏,你是不是在想我?” 纪然翻了个白眼。天啊,这种没话找话的聊天方式真是……还挺率真可爱的。 他回复道:“没有,你在做什么?” 很快,闻名发来一张照片。好熟悉的窗帘,似乎是……自己卧室的窗户? 纪然忙跳下床,光着脚扑到窗帘后,对站在楼下仰望自己的男人挥挥手。大黄叼着棒球跑到他脚边,他接过后又远远地抛开。 手机又震了,纪然还以为是闻名,没想到是秦先生:“作为健身房的员工,你认为该如何保持健康?” “适度的运动?” “保持健康的秘密就是适当的节制食物、饮料、睡眠和爱情。” 纪然会心一笑,“您在巴黎圣母院附近吗?” “刚刚路过。” 楼下的男人也发来了消息:“早点休息,你再对着手机傻笑,我就在你睡着后去找你。” 大黄在月色下撒欢儿奔跑的样子很帅气,纪然又往楼下看了一会,才回复道:“你这样好像痴汉哦。” 直到秦先生说“为什么别人来到巴黎,会进化为文艺青年,而我则退步为痴汉”,纪然才惊恐地发现,自己发错人了!卧槽,是不是要损失掉这个大客户了? “万分抱歉,我本打算发给别人的!非常非常抱歉!” 秦先生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没关系,好好和你朋友聊天吧,不打扰你了。晚安……这是针对你那边的时间。” 纪然松了口气,“那就提前跟您说晚安啦。” 秦先生的风度、谈吐和修养,让他钦羡不已。原来,真正的成功人士是这样的。 有了一次半推半就的“约会”后,闻名差不多每周都发来约会申请,纪然总是想着“这是最后一次”,却还是一次次屈从于内心那1立方厘米大小的好感。 看话剧、逛书店、游乐场……他们止步于朋友之上一丁点,恋人未满一大截。 闻名大概是不想磨灭那一点好感,没再做过出格的举动,只是很喜欢长久地凝视纪然,目光像两条毒蛇般往他心里钻,直看得他胸闷气短。 但纪然不得不承认,除了被盯着看有点不自在,绝大部分时间还是很轻松的。他无以为报,只好变着花样做吃的,在闻名出差时尽心尽力照顾大黄。 9月末,天气清凉几分,热空气不再湿漉漉地熨帖在皮肤上,舒服多了。 乐乐乖乖地站在墙边,纪然用水彩笔在身高卡上添了一小杠横线,并标注好日期。 “我长高了吗?” “又高了1厘米哦。” “耶……” 可是你横向发展的速度超出了纵向发展啊,很快你会变成球球,而不再是乐乐,纪然在心里说。 她大概是遗传了学姐那珠圆玉润的DNA?可学姐也只是丰腴而已,并不算胖啊。 工作中,老朴发来几套为婚礼当天而选的西装,让纪然帮忙决定,言语间透着按捺不住的喜悦。好友的爱情开花结果,他自己的那棵树又在哪片林子里呢?该不会就在隔壁茁壮成长吧…… 刚回到公司,又撞见了秦先生,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 秦先生近期常来此地出差,不知是偶然还是刻意,每次都选在下班时间来游泳。纪然开完会,照例过来问候,蹲在泳池边,像海洋馆的驯养员在与海豚交流。 秦先生又露出那种极有涵养的温和微笑,“我看见你的动态了,你似乎很喜欢戏剧。像话剧,音乐剧这些……” “嗯,和朋友一起看的。” 经过数次交流,他们已经相当熟络。秦先生来到岸边,双手一撑离开水面,坐在泳池边沿,离纪然很近。他的皮肤刻意晒过,肌理泛着健康的古铜色。 “以你的外貌条件,当初完全可以去考电影学院的。” 纪然微笑,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也想过,不过家里人说还是实际一点比较好。” “你是本地人?” “嗯。” “在海边长大,一定会游泳吧。” 纪然腼腆地摇头,“虽然小时候常在海边玩,但其实不——” 话还没说完,秦先生猛地按住他的后背,用力一推。 “哇啊啊——”本来蹲着的纪然重心前倾,张开四肢,以青蛙起跳的姿态落入水中,马上就呛了几口水。乱蹬的双脚踩不到底,这里是深水区。 秦先生笑了一声,跳下来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将他托起来。 “我没事,先救我的手机!” 纪然像自由女神般高举着手机,被秦先生推至岸边,紧紧扒住边沿,差点把肺咳出来。泪眼朦胧地按了下手机,屏幕一片漆黑,毫无反应。 救生员赶过来,见纪然没什么事,把他拽上岸就离开了,还打趣道:“你落水的样子特别可爱,像蛤蟆。” “咳咳……秦大哥,您为什么要把我推下去?”纪然瘫坐在地上,微愠地望着在水里大笑的男人。 “别生气,一时兴起,手机我赔给你。” 浑身湿透,鼻腔里酸胀难忍,纪然气恼又不好发作,只好低声说:“下次请别这样了。” “快去换身衣服吧,你们不是有更衣室吗?” “我没有备用的衣服,只有教练才有储物柜。” “对了,我可是拥有私人休息室的VIP客户。”秦先生上岸后,向纪然伸出手,“我在这里放了两套衣服,借给你穿吧。” 秦先生的手柔软又细腻,像贵妇一样,纪然猜他从没做过家务。 —————— 第25章 凶相毕露 秦先生用手腕上的圆形芯片卡刷开休息室的房门,同时打开灯。纪然走进去,一边打量着这间略显逼仄的房间,一边脱掉湿漉漉地挂在身上的T恤。 格局像是迷你版的酒店房间,不过是单人床,因无窗而有些沉闷,但很整洁舒适。纪然快速冲澡,将头发吹得半干后裹着浴巾走出卫生间,坐在单人床边,“秦大哥,手机借我用一下好吗?我想告诉幼儿园的老师,会晚去一会。” 秦先生将手机解锁递给纪然,随后也去洗澡了。可是,纪然完全想不起来乐乐老师的电话,只好打给姥爷,“是我,公司有事耽误了,你去接乐乐回家吧,她等不到我会着急。” “那晚饭也自行解决吗?”洪福的声音带着几分期待,似乎又想吃垃圾食品了。 “等我回去做,我很快就下班了。” 洪福颇为失落地“哦”了一声。 等秦先生出来后,纪然急切地说:“您快点帮我找一身衣服吧。” “不急,再聊聊。” 秦先生腰间裹着浴巾,坐在纪然身畔,二人胳膊外侧的肌肤触碰到一起。异样的触感让纪然瑟缩了一下,微微警惕起来。 秦先生轻轻捏了下他雪白的肩头,笑着起身,从衣柜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首饰盒。开启后,一点艳丽的红光刺进纪然的眼底。 秦先生拉过他的手,将戒指戴在他左手中指上,赞叹道:“果然,肤白的人戴红色最漂亮。” 纪然像是请求发言的学生,一动不动地举着手,怔怔地望着镶嵌在纯金指环上的红润剔透的宝石。它大得就像,嵌在快乐王子剑柄上的那颗。 纪然回过神来,摘下红宝戒指,放进男人手里,“秦大哥,您别开玩笑了。” 秦先生又把戒指推回来,“送你的,不喜欢可以卖掉,怎么着也够你全家花几年了。” “不,我不能要。谢谢您的好意,我要回家了。” 纪然将戒指放在电视下方的柜子上,急急冲进卫生间,打算穿着湿衣服回家。 “找衣服吗?被我锁进柜子里了。” 纪然的心微微一沉,但想到男人是个绅士,大概不会让彼此太过难堪,便勉强挤出一个笑,“秦大哥,我尊重您的性取向,但咱们可能不太合适。” 这是今年遇到的,第三个想睡他的男人。这类剑走偏锋的桃花,是不是该找位大师破解一下。 秦先生将门锁好,随后温和地朝他勾手,“坐下,我不是你的客户吗?陪我聊聊。” 纪然坐在床角,心跳渐渐加速,思考着对策。 秦先生这次倒没有离他太近,而是直接躺在床上,惬意地舒了一口气,“年轻人,要懂得把握机会。” “秦大哥,承蒙您抬爱,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都当爸了。” “将他人的父母养为情人,这点倒是更让我兴奋。” 即使是在说些无耻下流的话,秦先生的声线依然保持着那份优雅与体面,像在谈论艺术品。 纪然背对着他摇头。 “你身上,有种天真的世故,稚嫩的圆滑。有点青涩却不苦涩,有点成熟而又不烂熟,像枝头最可口的那颗李子,我很中意。” 纪然静静地听着,一阵恶寒窜上脊背。 “你是被迫成长起来的,因为要照顾家人,对吧?”秦先生一语中的,“你才24岁,你的同龄人都在忙着恋爱、分手、夜夜笙歌,你却提前过起了中年人的生活,很累吧。” “我在很努力地生活,靠自己。” “我没想霸占你一辈子,一年吧,过了这个时间,我也差不多腻了。到时候,我会给你一笔分手费,大概值……这个健身房吧。” 纪然还是头一次遇见,想要按年包养自己的人。 “小美人,在拒绝之前,你该想想,这是个笑贫不笑娼的世界。当你可以轻松获得一些东西的时候,为什么还要这么累呢。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机会的,你父母把你生得这么好,大概就是要你靠皮囊吃饭。一年,你这辈子都不用像现在这么累了。 你喜欢戏剧,我也喜欢,我带你去伦敦西区,去纽约百老汇,坐在最好的位置,看最顶尖的表演。顶层阶级的风景,是你想象不到的好。” 秦先生谆谆劝诱,不急不躁。这个场景非常诡异,就像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在教导后辈,像校长在关心不努力的学生。 “媒体上总爱说阶层固化,贩卖焦虑,当然不是的。上升通道永远为这三类人打开:聪明绝顶的,美貌惊人的,不要命的。你挺傻的,也不拼命,就只剩一条路来完成阶层跃迁了。” 纪然没有清高到完全不为所动。 从小到大,他都很容易被人说服,尤其是那些听起来很有道理的建议。就像他本不善言辞,原想从事策划类的工作,但别人说做销售才能养得了一家老小,于是他就做了销售。 “纪先生,你意下如何?” 纪然紧紧交握着双手,手指失去血色。这大概是,乐乐从天而降后,他所面临的第二个重要的人生转折。乐乐是他的孩子,他没得选,必须承担责任。而站在当下这个岔路口,他有得选。 是要清高的平凡,还是要苟且的繁华。 不用再为生计奔波,不用在开车时为了省油而犹豫开不开空调,逛街购物吃东西不用第一眼就去看价格,女儿想吃多少龙虾都行,弟弟喜欢的AJ、游戏机都可以轻易得到,姥爷百年后可以葬在最高档的墓园,依山傍水那种,再把姥姥、父母、爷爷奶奶的坟都迁过去……一切都很好,那么好。 纪然回头苦笑一下,却发现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离自己很近,嘴边挂着胜券在握的得意笑容。灼热的呼吸喷在光洁如缎的脊背上,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吻。 “秦大哥!”纪然慌乱地弹起来,“我回家考虑一下吧。” 秦先生垂下眼看看自己浴巾下支起的帐篷,毫不掩饰眼中的欲/望,“在这里想,我现在就要知道答案。” 如果家人得了绝症,纪然会毫不犹豫接受男人的提议。但他们没病没灾,只是平凡,非常平凡。在市井间碌碌生活,看不见人间大多数的繁华,最终葬在风景一般的地方。 秦先生的耐心在一点点流失,“我对你,已经算是很用心了。” 纪然摇摇头,用不响亮却坚定的声音说:“我把您的十年卡退给您。” 秦先生脸上的笑意渐渐冻住,眼神不再温和,闪着冷冷的光。 “一次,那戒指就是你的了。” 纪然用余光瞥了眼戒指,先是沉默片刻,随后拔腿就跑。 秦先生猛兽般一跃而起,在纪然的手指接触到房门前搂住他的腰,一场肉搏就此展开。 他们毫无章法地乱摔乱打,时而分开喘息,时而缠成一团。秦先生一心要把纪然按在床上,而纪然一心不让秦先生把自己按在床上。 纪然清瘦但年轻,秦先生健壮却年迈,一时间分不出个胜负来。二人腰间的浴巾早已脱落,赤条条像两个抢地盘的原始人在厮杀。 搏斗过程中,纪然想起闻名那差点把大块头KO的一记狠招。 他卯足了劲,一拳打在秦先生耳根处。这招果然有用,对方明显眩晕一下,纪然趁机跑向房门,却被一把抓住脚腕,重重摔在地上。 “贱/货,你敢打我?!”秦先生从背后压过来,完全褪去了斯文,抓住纪然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向地上砸去。 纪然被迫对着房门叩首,额头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反抗的力度松懈下来。随后双腿被挤开,一个硬热的东西顶了过来。 “禽兽!老不要脸!”纪然一面痛骂一面拼命支起身子,反手去抠男人的双眼,却搞错位置,直接抠进了鼻孔。索性将计就计,狠狠往上一掰! “啊——”秦先生惨叫一声,从纪然身上翻下来,捂住鼻子,鲜血自指间汩汩流出。 纪然趴在地上喘息几秒,四肢并用爬向房门,却被再次抓着脚腕拖了回来。 不知厮打了多久,他们都脱力地瘫在地上,比跑了一场马拉松还累。秦先生堵在房门口,将手机举到耳边,喘着粗气报上地址,“我遇到点麻烦,派个人过来。” 纪然一听这个禽兽喊了帮手,再次撑起身子与之搏斗,想撞开他逃出门去。就算是在公司裸奔,也无所谓了。 “救命啊!”纪然喊了几声,但无人应答。 几分钟后,纪然已经彻底无力,靠在墙边用最后的力气瞪着秦先生。后者也没好到哪去,似乎是心脏有些不适,一直在给自己顺气。 “小贱蹄子,够烈的,等会就叫你生不如死!” “我死也要变成鬼,缠死你!” 二人开始互相放狠话、打嘴仗。 秦先生说:“我要干死/你!” 纪然说:“干/死我之前你最好吃点药,别半路挂了。” 秦先生又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纪然反唇相讥:“这个得问你妈当时跟谁睡了。” 互骂中,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秦先生挪动身子打开门,“快进来,把门关上。” 见到来人的刹那,纪然的心跳停了一瞬,随后像只穿山甲一样蜷缩起来,将头埋在膝间。 为什么?又在这种最不堪的时候,遇见他。 “名子,你给我按住他,老子今天就算犯病了也要弄死他。” 闻名走近纪然,缓缓半蹲,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去摸他的脸,半路又缩回。他面无表情,但目光从未如此无措、痛苦、心碎。 “名哥,别让他弄死我。”纪然从膝间抬起泛红的双眸,呢喃一句。 —————— 第26章 斯文败类 闻名的喉结滚动一下,“秦先生,这是……” “这小子勾/引我,还偷了我一枚戒指。” 纪然猛地直起身子,怒瞪着男人:“我没有!” “轮不到你说话!”闻名用手背狠狠抽过来,纪然的头撞上墙壁,耳边阵阵轰鸣。这一下力道之大,竟让他连视线都模糊了一瞬,眼泪夺眶而出。 与秦先生斗至筋疲力竭,被抓着头往地上撞,他都没有流一滴泪。 “我没勾/引他!是他强迫我!”纪然再次扯着脖子大喊。 “别说话了!”闻名攥紧拳头,擦着他鼻尖砸在墙上。 秦先生恢复了些体力,坐在床边用浴巾擦着鼻血,“这小子毒舌得很,先把他下巴卸了,这样就方便玩了。” 纪然把身体蜷曲成虾的形状,紧紧捂住嘴。这时,一件宽大的西装外套从天而降,带着淡淡的薄荷味,遮住他不着片缕的身体。 闻名冷静地起身,“秦先生,这事算在我身上。” 秦先生一怔,不屑地嗤笑,“你们认识?” “几面之缘。” 之后,无论秦先生再下什么指令,闻名都装聋作哑,像田里的稻草人般一动不动。 终于,秦先生不再说话,来到坐靠在墙边发呆的纪然身后,开始对着他头顶撒尿。纪然还没缓过神来,已经被温热腥臊的液体兜头淋下。 他尖叫着躲开,目眦欲裂,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向男人扑过去,“我要杀了你!” 闻名挡在中间,又给了纪然一巴掌,将他打得瘫倒在地,“你老实点!” 秦先生冷笑一声,收好那枚戒指,径自走进卫生间。清洗掉身上的血迹,穿戴整齐走出房门,秦先生恢复了往日的风度与儒雅,轻飘飘地说了句:“闻名,我要投诉你。” 闻名重新关好门,蹲在纪然身边,用西装外套擦拭他头上的污秽。纪然一抬眼,只见闻名的腰侧赫然露出一截漆黑的枪柄! 闻名淡定地将枪从枪套里取出,放在电视下的柜子上,又把纪然抱进卫生间,用花洒冲洗,涂抹洗发水和沐浴露。 纪然像是仿真人偶一样,清澈的双眼再无往日的神采,呆滞地看着半空,那股难闻的骚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没准已经渗进皮肤,刻进了骨子里。 “眼睛闭上,给你冲头发。” 纪然顶着一头泡沫,定定地望着闻名,“我没勾/引他,也没偷东西。” 后者轻轻抚摸着他红肿的脸颊,“我知道。” “如果你喜欢我,为什么要打我?” “因为客户至上。” 纪然惨笑一下,“如果客户至上,你为什么不帮他?” “因为我喜欢你。” 纪然闭上双眼,温热的水流混着泡沫和眼泪冲刷着身体。他的尊严和对这个世界的期许,通通葬送在了这间小小的休息室。 洗净身体后,纪然像死了一样仰躺在床上,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赤身露体,会不会引起闻名的“兴趣”。 闻名双手撑在床边,柔声问:“你的衣服呢?” “全都湿了,他把我推进泳池里,又说要借我衣服……” 因为帮纪然洗澡,闻名的衬衫衣袖也湿了大半,可他似乎毫不在意,“你休息一会,我去楼下商场给你买衣服。” “那个……是真的吗?” 闻名捡起落在地上的芯片卡,顺便撩起裤脚,将枪塞进小腿处的枪套,“呲水枪罢了,吓唬人用的。” 大概20分钟后,闻名回来了。除了一套运动装和内衣,还带回一个赛百味三明治,和一包冰块。 纪然穿好衣服,打开三明治的包装纸大口吃了起来,是金枪鱼的。衣物和食物让他从自暴自弃的状态稍微恢复过来,开始为方才的情形而羞耻,连耳朵都红了。 闻名坐在他身边,将冰块敷在他的脸上,“你在害羞吗?” “我人生中最惨的时刻,全被你遇到了。” “我们真的挺有缘的。” 纪然用餐巾纸抹了抹嘴角,面部的胀痛让他咀嚼得有些困难,“我父母都没打过我。” “对不起,要不你打回来吧。你在那说个不停,我没办法。” 纪然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大口吞咽三明治。吃完后,他把包装纸团成一团,丢在地上,突然向身边的闻名扑去,劈头盖脸乱拳出击。 “你凭什么打我!凭什么!” 闻名丝毫不反抗,被打倒在床,任由纪然骑在自己身上肆虐。将那高挺的鼻子打出血后,纪然转而对着他胸口擂鼓似的乱砸,“打死你个大混蛋!” 闻名用手背擦拭着鼻血笑了,“你开心就好。” “你只会对刘烁和奥迪那种平头小民硬气,还打老朴,在权贵面前就唯唯诺诺,欺软怕硬的懦夫!” 闻名脸色骤变,一个翻身将纪然压在身下,死死地瞪着他,眼中凶光毕露,“我不是!” 纪然用舌尖舔去嘴角的面包渣,毫不示弱地回瞪:“你就是!” “这是我的工作!” “走狗和马前卒而已。” 闻名的眼睛慢慢变红,鼻尖几乎贴着纪然的鼻尖,“你这种堪比智障的单纯和以尊严为代价的清高,才是最可笑的!” 他们呼吸交融,带着淡淡的血腥味。纪然倔强地梗着脖子,“我无愧于心。” “如果今天来的不是我,看你还怎么无愧。” “大不了一死。”纪然只是说出来为自己撑个场面。他本已打算好,待秦先生的帮手一到,就开始哭丧式求饶。他还要照顾家人,当然不能死。 闻名靠得更近了,深邃的眼眸泛着某种异样的光彩,嗓音沉缓:“死?一个成熟的理想主义者,愿意为理想苟且地活着。” 说完,就霸道地吻了过来。 纪然被他压得陷进了床里,即将溺死般挣扎着,来不及措辞反驳。更令他恐慌的是,秦先生的触碰让他恶寒反胃,而闻名的吻却令他心安。 闻名大概也饿了,差点把纪然的舌头吞下去。缠绵一吻终于结束,纪然嫌弃地擦拭嘴边的口水,“你的鼻血好像流进我嘴里了。” “如果你知道我会吻你,是不是就不打我的鼻子了。”闻名从纪然身上翻下来,把餐巾纸塞进鼻孔里,看起来很滑稽。 “你之前也做过这样的事吗?帮有钱人侮辱无辜的良家子弟。” 闻名忍俊不禁,“我还是头一次因为这种下三滥的破事被叫来。我猜,在利诱面前不为所动还搞宁死不屈的,你大概是头一个吧。看不出来,你还挺刚烈的。” “我没有不为所动,我心动了。”纪然把秦先生开出的条件讲给闻名,“他最后甚至说,只要一次,就可以带走那个看着像赝品的戒指。” 一丝苦笑久久盘踞在闻名那张痞帅的脸上,“那你怎么没答应?” 纪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硬气,也不想标榜清高,只是淡淡地吐露实言:“因为我不喜欢他。” 有人说,越温柔的人,往往越难驯服,纪然就是这样。软绵绵浑身都是弱点,一副任人揉/捏宰割的样子,但刀子刺向他,就像碰上了棉花和水,无处借力。那双羔羊般过于单纯的眼眸深处,永远闪着一点无人能够摧毁的不服不忿。 闻名说:“某种程度来说,你赢了,能把秦先生气成那样,也挺难的。他就是你的那个大客户?” “他开了张十年的卡。”纪然轻声叹息,月初刚拿到手的提成,怕是要鸡飞蛋打了。 “我没有他的小号,不然早就告诫你离他远点了。上次我对那个女孩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我不知道男人也会遇见这种事。”他当然记得闻名对那女孩说了什么,钱不是那么好赚的,如果不懂得保护自己,美貌只会带来灾难。 闻名沉默片刻,“我接到电话,差点就派别人过来。想到是你的公司,还是亲自来一趟比较好。多亏了我这个懦夫,否则你最近都要在肛肠科度过了。” 纪然紧抿着嘴唇,盯着天花板,半晌后才缓缓起身走进卫生间。镜中人双颊红肿,像涂多了腮红的化妆新手,额头也是。 纪然冲出洗手间,指着自己的脸质问:“你为什么要打我的脸?你让我怎么见家人?” 闻名随意地说:“那就别回家了,去我家吧。” “和回家有什么区别。” “你干脆直说想和我出去开/房得了,”闻名调笑着,随后正色,“不想回家吧?你这个状态,已经没力气应付琐事了吧?” 家是世界上唯一隐藏人类缺点与失败的地方,但也会带来最原始的压力。纪然今天已经无法心平气和地哄女儿睡觉。他现在心态糟到极点,甚至想把睡前故事全换成鬼故事和血腥谋杀案纪实文学。 “手机借我,打个电话。”纪然没好气地朝闻名伸出手。 洪福接起电话后,纪然迫不及待地问:“姥爷,你们吃饭了吗?” 就算刚被人折辱,他所关心的也是家人吃饭了没有。 “见你一直没回来,就吃了方便面。” “公司临时有事,需要我出差一天,明天回家。明早打车送乐乐去幼儿园吧,让小叙坐公交车去学校,早餐别在小区西门那家店买,不干净,去南门那个。对了,幼儿园的老师说要带一个土豆,小朋友们要学习种植土豆……” 洪福答应着,“小叙,快用笔记下来,去南门,给乐乐带土豆。” “我手机进水了,有事就发消息,等下我买个新手机再给你回复。” 闻名看着他安排家里的琐事,目光带着心疼和怜惜。 临走前,闻名把这间休息室整理一新,用脏污的西装外套包裹着血迹斑斑的浴巾。夜晚的健身馆热闹起来,几乎没人注意闻名和低着头行色匆匆的纪然,除了在与顾客聊天的魏总。 “纪然?你还没走吗?”魏总叫住他,“头怎么了?” 纪然的头低得几乎要把下巴戳进胸口,“我和秦先生打起来了,在泳池边的房间里。” 魏总半蹲下,去看他的脸。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说:“明天给你放假,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觉得他……也许会退卡。” “别想这些了。” 纪然轻轻点头,逃也似的跑出公司,感觉魏总的视线一直罩在自己的背上。进了电梯,镜面和过于明亮的光线,让他的头更低了。闻名死盯着徐徐下降的楼层数字,将他揽在怀里,轻吻他的发丝,沉声说:“报应对于他这类人,有时会来得晚一点。” —————— 第27章 静夜惊情 闻名的车随意停在路边,挡风玻璃上贴着一张扎眼的罚单。 他打开后备箱,用黑色垃圾袋将西装外套和浴巾装好,看了眼垂头丧气的纪然,“傻站着干嘛呢?上车。” “为什么不扔掉。” “客户的信息怎么能随便扔,要烧掉。”闻名拉开副驾驶车门,把纪然推进去,“乖乖等我,我去给你买手机。” “不要太贵的。”纪然心虚地叮嘱。坐进车里,他抬起胳膊拼命嗅着自己,总觉得还有股尿骚味。 很快,闻名就回来了,扔给他一个新款的iPhone,“把电话卡装上吧。” “不是说不要贵的吗……等下把钱转给你。” “送你的,算是弥补一下。” 纪然把电话卡装进新手机,“我们去哪?” “先回去接大黄,然后去我家。” “你还有家?” “怎么,很奇怪吗?不然我之前住哪。” 黑色林肯驶入海边一处高级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好奇让纪然低落的情绪有所好转。这里的物业费一定不便宜,因为电梯地面的地毯纤尘不染,镜面侧壁上一个指印也没有。 大黄一直在亲热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纪然的手,像是在安慰他。电梯停在21楼,它率先冲出,一路小跑,在一扇门前站定。 每层大约有8户,走廊铺着花纹简约的地毯,踏上去悄无声息。 指纹锁发出轻微的响动,门应声而开,“东道主”大黄绕到纪然身后,将他顶进门去,随后“汪”的低吠一声,柔和典雅的灯光亮起,照亮了玄关和客厅。 “声控灯?”那岂不是要隔一会就喊一声。 “智能家居啊,傻瓜。” 纪然有些耳热,“哦。” 闻名真正的“家”,是个开阔的海景大平层。不知有几个房间,雅致的现代装修风格,客厅极为宽敞,与餐厅和开放式厨房融为一体。 开启露台巨大的玻璃推拉门,清凉的海风让人瞬间清醒,夜色中的海面粼粼地泛着月光,蜿蜒的海岸线上灯火点点。 远眺而去,那最辉煌的所在,必是凯撒宫的私人沙滩在举行派对了。 纪然倚在护栏边,出神地眺望着海平线上的渔火,感觉有人从背后靠了过来。 “我姥爷年轻时就是渔民。” 闻名把胳膊搭在护栏上,点燃嘴里的烟,“我看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演绎一下《老人与海》都没问题。” “放着这么好的海景房不住,到我家对门去租。” “为了泡你啊。” 纪然恨恨地握紧拳头,又想起了那个处心积虑接近自己的老禽兽。不得不说,老男人套路真的深,还装出一副文艺老年的样子。身边这人套路也深,不过……大体还是真诚的。 闻名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烟,“秦先生得不到你,会想毁灭你。我就不一样了……” 纪然轻哼一声,“你会默默祝福我?” “我会在清退敌人的同时加倍努力。” 纪然心跳加速,忙转移话题,“你被投诉了会怎样?” “嗯……大概这个月奖金,还有季度奖都泡汤了吧。” 感受着轻拂过胀痛面颊的海风,纪然沉默片刻,“名哥,我终于又了解你一些了,你不是在沿海地区长大的。” “你是怎么判断的?” 纪然娇憨地微笑,“像我这种从小在海边长大的人,才不会选择面海而居,又贵又潮湿。” “你猜对了,我长大的地方离海很远。” 闻名端来两杯咖啡,之后他们静静地坐在露台的藤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黄趴在闻名脚边打着瞌睡,耳朵不时动动。 纪然查了一下手机的现价,随后忍着肝疼把钱转给闻名,“平时出去都是你买单,我怎么好意思再要你的东西。” 闻名耸耸肩,“好吧。”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由低到高的争吵声,并随着“刷”地拉开露台门而陡然达到高/潮:“别光说不练,有能耐你就从这跳下去!” “你先跳!” “我跳你就敢跳吗?” “你跳下去我就开始放烟花!” “你这种烂/货,嘴里叼根绳点着了把自己放了吧!” “我他妈挠死你!” 楼下的一对男女在相爱相杀,阵阵咒骂中夹杂着东西摔碎四溅的尖锐声响。 纪然听得阵阵发愣,“小飞?” “嗯,小飞和他女朋友……他们两个的业余生活,不是在吵架,就是在上床,或者边吵边干。” 纪然有些发窘,“我敢说小飞和他女朋友也不是本地人。” “他们是同乡,青梅竹马。老家缺水,从小就向往海边,做梦都想着住进海景房。现在梦想实现了,面朝大海,天天死磕。” “啊——”楼下的女人发出一声惨叫。 闻名探出头去,“小飞,不许动手。” “哎我去,名哥,你在啊?” 纪然也探出头张望,正与小飞视线相遇。后者微微一笑,“光子嫂子……你被人揍啦?” 纪然一阵脸热,又把头缩了回来,只听小飞满腹委屈地说:“名哥,我可没跟她动手,她对着我乱挠,指甲掰折一个。” “你赔我指甲!”女人哭喊道。 “来,伸过来,我呸!” 争吵声很快弱了下去,又传来打扫屋子的动静,和商量订什么夜宵的对话。后来,他们关上了露台门,一切归于平静。 纪然饮尽杯里的咖啡,“真是烟火气十足。”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青梅竹马把对方当破烂儿来骂的,这也是爱情最本真的模样之一吧。 闻名苦笑,“闹归闹,可从没说过要分手,大概因为他们只有彼此吧。” 在露台坐到10点多,跟姥爷确认女儿已经乖乖睡去,纪然安下心来。走进主卧宽敞的卫生间,说了声“汪”,然而灯并没有如期亮起。 “汪汪汪?” 闻名跟过来,笑着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别这么可爱好吗,我会控制不住。” “尽量控制一下哈,我相信你可以的。” “还是用开关或者用手机好了。”闻名拿过纪然的手机操作一番,等还回来时,已经可以控制所有的家电和灯具了。 主卧有着宽广而柔软的床,和同样可以观海的巨大飘窗。纪然疲惫地摔在床上,“你睡哪?” “这啊,我只有一张床。” 闻言,纪然默默滚到床边,给闻名让出80%的空间。 “不早了,你睡吧。”闻名硬是按着他肩膀,在受伤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又把大黄唤来,“它会陪着你的。” “你不睡吗?” 闻名走向房门,回头微微一笑,“等会我的部长要来找我谈话,你听见什么声音先不要出来。” “这么晚谈话?” “你忘了,我被投诉了。” “我没忘,我会记一辈子,因为你打了我……”浑身乏力的纪然用手机将顶灯关闭,只留下踢脚线上的灯带,黯淡的暖光让人心静。大黄卧在床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纪然把被子拉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没有闻到熟悉的薄荷味。带着莫名的失落,他沉沉睡去。梦里,他在给乐乐讲故事,蓦然抬头,却发现乐乐的脸变成了秦先生的!他像是练柔术般挤在女儿的小床里,朝他怪笑,声音像是某种低沉的惨呼…… “滚!”纪然打了个冷战,从噩梦中惊醒。 然而,那仿佛从五脏六腑深处生生挤出来的低沉痛苦的闷哼,却没有随噩梦消散,还伴随着令人齿寒的铁器敲击声。 “当,当,当……” 大黄不安地在门前打转,纪然翻身下床,又想起闻名的叮嘱,只好呆立在门内。 一个温和的中年男声响起,“几面之缘,值得吗?坐在这好好反思一下,这事到此为止。走了,晚安。” 听见大门关闭的声音,纪然冲出房门,见闻名背对着自己坐在餐桌边,宽厚的肩膀筛糠般颤抖。 “名哥,你怎么啊啊啊——”靠近闻名后,纪然尖叫着跳开。 只见闻名的左手,被一根将近小指粗的大铁钉牢牢钉在实木餐桌上。刺目的鲜血从伤口挤出,一部分在手背上蜿蜒,一部分顺着掌心渗进桌面,又沿着铁钉的尖端滴落在桌下的浅色地砖上。 纪然两眼一翻,以一个戏剧性的姿势晕了过去。 很快,他就被闻名踢醒了,“小废物,你是来帮忙,还是来添乱的!” 闻名脸色和唇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脖颈不断流下,浑身每一块肌肉都紧绷颤抖,不用想也知道此刻在承受何等剧烈的痛楚。 大黄嗅着地上的血迹,靠在他腿边,感同身受般痛苦地呜咽起来。 纪然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怎么办啊,名哥名哥名哥……” “水槽下面的橱柜里,找羊角锤,起钉子。” 纪然哆嗦着找来羊角锤,举到闻名面前。 闻名英气的长眉扭曲着,大吼:“给我做什么!你看不出来我没力气了吗?” “好好……”纪然泪眼模糊,看不清也不敢直视他的左手,像第一次点鞭炮的小孩,前前后后磨蹭着地面,试了几次都下不去手。 闻名的嘴唇哆嗦着,强自镇定地笑笑,“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喊……去楼下把小飞找来。” 纪然光着脚就跑出去,虚掩着门,走楼梯来到20层,朝正对着闻名家下方的房门猛砸起来,“小飞!快来救救名哥!小飞!” 急促的脚步声接近,小飞开门后二话没问就向楼上狂奔,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孩也跟了出来。 小飞冲进闻名家里,对眼前的惨状只是微微一怔,随后冷静地说:“快走,去医院。” 闻名狠瞪他一眼,“带着桌子去吗?!” “抱歉我有点没睡醒,忍着点啊。”小飞拿过羊角锤,卡住钉子,又发现无处借力,只好登上桌子,不靠杠杆硬往出拔。 年轻女孩远远地站着,掩着唇不住地吸气。 纪然站在闻名身后,自己闭眼的同时,还伸出双手捂住他的眼睛,掌心满是汗水。 钉子起出来了,闻名痛苦地哼了一声,额角青筋暴起。 “你捂我眼睛干什么?” “没什么。”以往乐乐打针害怕时,纪然就这样捂着她的双眼,告诉她不看就不痛了。 鲜血自贯穿伤狂涌而出,纪然找来毛巾裹住闻名的手,由小飞开车赶去最近的医院。路上,见纪然一直偷偷抹眼泪,闻名还讲了个冷笑话:“右手再来一下子,我是不是和上帝差不多了。” 小飞反手扔来一盒纸抽,“别哭了,光子嫂子,上帝比这惨多了。” 纪然低声自语:“所以,就这样了吗?” 闻名轻声说:“别再想了,到此为止。” “我以为,那么优雅、体面,又爱读书的人,是坏不到哪去的。” 清理、包扎伤口,打消炎针、破伤风疫苗,忙完之后,已经将近凌晨2点。急诊的值班医生连说了好几次:“这么大的小伙子也够笨的了,眼神不好就别学人家半夜跑步。” 因为闻名说自己是夜跑摔倒,手掌按在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钉子上。 医生又问纪然的额头和脸怎么回事,他只好尴尬地说:“我们是一起跑步的,我撞在了树上。” 惹得医生连连摇头,“建议你们以后还是互相搀扶着散散步就好,这种视力基本也就告别跑步了,眼镜还是得配。” —————— 第28章 帮我洗澡 回到家中,女孩帮着清理血迹,纪然则下厨煮了碗面,因为闻名说饿了。 围坐在餐桌旁,三言两语了解事情经过后,小飞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你俩就像个书名,《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什么曼妥思椰子四季写的。” 女孩白了小飞一眼,“人家叫陀思妥耶夫斯基。” “嗯,你陪文化人睡过觉,被熏陶了,有文化了。” “切,我勤奋好学。” 闻名带着一丝笑意,大口吸溜着面条,被绷带裹着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搭在桌边。 原本光洁雅致的实木餐桌上,多了个被血染红的窟窿,纪然盯着它,像是望着一口枯井,一道深渊。这个天大的人情压下来,他这辈子都还不起了。 他揉揉红肿的双眼,抬起头,正好与小飞的女友四目相对。女孩的头发胡乱挽着,素面朝天,但依然是百里挑一的那种漂亮,有点眼熟……纪然轻轻“啊”了一声,“我见过你,在凯撒宫的夜店。” 是她,那个陪在阔少身边笑颜如花,会说西班牙语的女孩。卸去浓妆后少了几分艳媚,清新可爱了许多,还穿着很卡通的睡衣,和小飞身上的是情侣款。 “见过我?我叫青青。”女孩莞尔一笑。 纪然也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那天在凯撒宫的夜店,小飞是如何做到当青梅竹马的女友在别的男人身边陪笑时,还能惬意地胡吃海塞东拉西扯的? 如果不是心理素质过硬,就是对这份感情极度自信。 小飞和青青坐了一会,就打着哈欠回家接着睡觉了。出门前,小飞在纪然耳畔轻声说:“名哥爱岗敬业,年年都是优秀员工,从没出过岔子,他对你真的很够意思了。” 纪然用弱不可闻的声音嗫嚅道:“我知道。” 收拾好碗筷,纪然蜷缩回床上,再次不争气地落泪。得多疼啊,疼死了吧……除了妈妈和这个男人,世界上再没人因为他这么疼过了。 正在偷偷擤鼻涕,闻名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然然,过来帮个忙。” “来了来了!” 纪然揉揉脸翻下床,一溜烟跑过去,发现闻名又开启裸奔状态了!他连忙退出来,“名哥……你很热吗?” “我没办法洗澡了,”闻名举着左手,像街边的流浪狗一样可怜兮兮地看着纪然,“帮我洗澡。” 纪然登时手足无措,连心跳都乱了节奏,“我,我不行啊,我再去叫小飞过来吧。” “什么叫你不行?人家小飞又不是澡堂子毕业的。” “这,我真不行啊,我笨手笨脚的……” 闻名慢慢走近他,沉声说:“回头小飞再到部长那告我一状,说我搞职场性骚扰。” “他不会的,你们那么铁。” “我是因为谁的愚蠢而被罚成这样的,嗯?”闻名含着笑,把手举到纪然面前招摇,“你知道有多疼吗?” 纪然只好咬着嘴唇点头,和闻名一起站进淋浴间,预备下河摸鱼似的把闻名借给他的睡衣、睡裤高高挽至腋下、大腿根。 “脱了不就行了。” 纪然充耳不闻,“把手举高哦,要放水了。” 先是洗头,闻名微微低着头,纪然在那有发质点硬的短发上和面般揉搓一阵,取下花洒冲净。随后用浴花将沐浴露揉出丰沛绵密的泡沫,涂抹在他修长壮硕的躯体上。 不出所料,闻名又“立正”了,直不楞登的尺寸惊人。纪然只好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正在刷那辆三手破车,才能不至于太过尴尬,然而红得熟透般的耳朵出卖了心内的不安。 闻名目光深沉地盯着他,“盲人按摩?你以为你闭眼,我就不存在了吗?” “对,我是个唯心主义者。”或许该把这两天命名为“互洗日”,在健身馆时闻名帮他洗澡,现在又换了过来。 在煎熬中刷完“车”,纪然又细致地擦干“车身”,为“车头”烘干。 一系列操作完成后,闻名还解决了一下生理问题,而且尺度极大,荤话连篇,自言自语着什么:“然然乖,名哥不会弄疼你的……对,慢慢来,自己动……” 似乎笃定纪然不会再讨厌他。 “名哥!你不要再自导自演了!” “那你过来跟我一起演啊。” 纪然堵住耳朵,羞愤不堪地藏进被子里,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从背后抱住了自己。 纪然微微挣扎一下,“名哥……” “别动,手疼。” 纪然顿时像按了暂停键,一动不动。闻名的嘴唇轻轻在他颈间流连,呢喃道:“现在,你对我好感有多少?还是1厘米吗?” “多了一点。”纪然不敢说,他的心已经被前所未有的好感涨满,甚至溢到了胸腔、喉咙……他快要被好感呛死了。 可他连闻名到底是谁都没搞清楚,这真是够焦心的。 “你今天流了好多眼泪,我又以血换泪了,不亏。”闻名醇厚磁性的嗓音带着魔力,将纪然拉进他步步为营的陷阱里。 纪然翻了个身,面朝着他,哀求道:“名哥,求求你告诉我,你是谁?我真的想不起来。” 闻名用右手温柔地抚过他的脸颊,“等你喜欢上现在的我,我再告诉你,过去的我。” “过去的你,会给现在的你减分吗?” “会加分,同情分,可我不想要。我不是达人秀上卖惨的选手。” 纪然沉默片刻,“好吧。” “部长说,我可以休息一天,咱们睡个大懒觉吧。” 纪然带着困意“嗯”了一声,快要睡着时,却被闻名摇醒。 “干嘛啊名哥?”他刚朦朦胧胧地看见个钱包,正要去捡呢。 “手疼,睡不着。” “那我陪你聊天吧。” “我想听睡前故事。” “啊?”这么幼稚的话从一个冷酷硬汉嘴里说出来,惊得纪然睡意全无。 “给我讲故事。”闻名凝视着他,认真地重复,眸中似有银河般熠熠生辉。 “可我会的,都是适合3-5岁幼儿听的。” “没关系。” 纪然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声音像一杯温润细腻的红酒,泛着夏末的果香,“从前有个快乐的小朋友,叫做乐乐,抱歉,叫做闻名。他呢,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漂亮的仙女,仙女要送他裙子,抱歉,裤子……” 纪然絮絮叨叨,低声细语,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也不记得故事讲到了哪里。 他睡得很沉,醒来已是上午9点,闻名不在床上。 拉开遮光窗帘和纱幔,纪然眯起惺忪的双眼,蔚蓝无际的海面波光粼粼,仿佛洒满了钻石,今日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走出房间,纪然才发现,连洗澡都需要人辅助的男人竟然在做早餐!只见他右手执铲,在平底锅里粗暴地拨弄,不知做了什么。 纪然走到闻名身边,好奇地向锅内望去,一堆黄澄澄的炒蛋在瑟瑟发抖。 “名哥,你不是说做饭没劲吗?” “自己做自己吃没劲,两个人吃就有劲。”闻名微微侧目,“啊,你的脸不肿了,不过头……” 洗漱时,纪然几次望着镜中的自己哀叹。因为被迫以头杵地,他的额头一副紫气东来之象,像是练过什么铁头功,或者犯了中二病自己开天眼未成功。 以这幅尊容去推销健身卡,人家恐怕会质疑他们健身馆器材安全不过关。 待纪然走出卫生间,早餐已在桌上摆好。落座后与闻名隔桌相望,他略带羞赧地笑笑。 闻名漫不经心地说:“我也不会做什么,凑合吃吧。” 一直都是纪然早起为家人准备早餐,他还从没享受过起床就吃饭的待遇。虽说只是面包牛奶和一大堆炒蛋,却已经大幅度超出期待了。 “这半年不常回来,冰箱里没什么东西,这些还是管小飞借的。” “半年了……时间过得好快。你刚搬到我家对门的时候,我都要吓死了,拼命回忆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卫生间传来冲水声,纪然惊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是高级智慧生物大黄在上厕所。 闻名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小心,“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说实话吗?” “如果实话不太好听的话,就美化一下再说出来吧。” 纪然回想着当时的情形,自己像刚被捉奸一样和王总等人蹲在墙边,两条长腿缓步逼近,深邃的双目,狼一样野蛮的眼神…… “气质独特,痞帅痞帅的。” “这是美化后的?” 纪然笑着点头。 “我要听没有PS的。” “像个衣冠禽兽。”纪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闻名叉起炒蛋的手停在半空,表情僵硬,唇角中风般抽搐一下,“哦。” “那……你对我的第一印象呢?”问完这话时,纪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像按了快进,陡然加速。 “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这是美化过的?实话呢?” “哭唧唧烦死人的怂货。” 纪然默默吃着食物,片刻后忍不住问:“你是看了我的名字,才认出我的吗?” 闻名把一大块面包在牛奶里泡了泡,野蛮地塞进嘴里,“再加上生日……四年才过一次生日的倒霉蛋,准是你没错了。” 纪然有点怅惘。没错,他是世界上最可怜的那一波孩子之一。如果过次生日算作长一岁的话,他现在才6岁而已。 “那在你之前的想象中,我应该是什么样的?” “很多种,也许有了一番成就,也许随波逐流,也许风流倜傥,也许是个秃顶发福三百斤的肥宅……就是没想过,你会光腚蹲在我面前哭。” 纪然窘得不行,用叉子把炒蛋戳得稀碎,“没,没光腚嘛,有内裤的。” 闻名瞥了他一眼,低头轻笑。 何等狠人,会在根本不清楚对方进化成什么样的情况下,还一直默默喜欢着?没准对方早就成变态杀人狂了! 纪然依旧回忆不起,童年的他到底创下什么丰功伟业,令这个男人刻苦铭心。是……在小伙伴们私下举办的尿得远大赛中斩获第一?这大概是纪然平凡人生中第一个高光时刻。 —————— 第29章 模范邻居 吃过早饭,他们牵着大黄出门,沿滨海大道散步。临行前,闻名送了纪然一副雷朋的太阳镜,枪色镜框配上银色镜面,非常漂亮。 纪然说不要,闻名又说算是借的。纪然刚腼腆地说“谢谢”,就见闻名自己也取出了一副同款,毫不脸红地架在了高挺的鼻梁上,唇边漾起笑意,“看我干嘛,出发。” 海风在耳畔低吟,海鸥与海浪相伴相应,灿烂阳光下,大黄不时回头朝纪然亲昵地伸舌头,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泛着柔和的蜜色。 “让我牵一会大黄好不好。”纪然小声请求。 “撒个娇就让你牵。” 纪然在海风中张开五指,对着掌心吹了一口,“去吧,娇……撒完了。” 闻名忍俊不禁,将牵引绳递到纪然左手,同时却又将自己的右手覆盖上去,大巴掌把他的手捂了个严严实实。 “名哥,光天化日这样好吗?” “别动,手疼。” 这话已经成了闻名的杀手锏,纪然顿时不再说什么。可是,闻名的左手正好好地垂在身侧晃荡,根本没碰到啊…… 一个小男孩迎面跑来,手里拿着吹泡枪,对着大黄的脑袋喷了一堆泡泡,大喊道:“妈妈,他们两个人只有一条导盲犬,好可怜。” 男孩的妈妈赶上来,弯下腰责备“这不是导盲犬,叔叔们在遛狗”,随后面带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啊,他太顽皮了……啊,乐乐的爸爸?” 竟然是女儿同班小朋友的妈妈!纪然暗暗甩掉闻名的手,尴尬地笑笑:“没上班哈?” “孩子感冒了,刚退烧就吵着来海边玩,你也没上班哈?” 纪然指了下青紫的额头,“摔了一跤,休息休息,哈哈。” “你家好像不是住这边吧?” 纪然瞥了闻名一眼,音量不自觉地变弱,“在朋友家来着……” 女人对闻名微笑颔首,随后牵起小男孩走远,口中教育道:“导盲犬身上会有导盲鞍,如果遇见了真的导盲犬,千万别干扰,听见没有……” 纪然把牵引绳塞回闻名手里,埋怨地瞪了他一眼,“名哥,不要在外面这样。” “好,那就在屋里这样。” 逛到中午,他们在一家格调清新的露天餐厅吃了泰国菜,又买了零食回去,窝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看电影。 窗帘全部拉着,光线黯淡,闻名不厌其烦地牵着纪然的手,就像刚交到朋友的小孩子。这样的相处模式,兼具稚气与暧昧,却又很舒服。 纪然说不清这份好感是否已经酿成喜欢,但他很肯定闻名最近不只看了《李博士手把手教你谈恋爱》,一定还有《厚黑学》啊什么的。 否则,这个会撬门还会飞的男人,怎么会快要溜进来、降落在他的心尖上了。 下午4点左右,纪然开着闻名的车回公司取车,打算先去接乐乐,带她去超市采购零食和晚餐食材,然后回家。 坐回自己的车里,纪然担忧地问:“名哥,你自己能开车吗?要不要叫个代驾?” 闻名却嚣张地说:“我用脚都能开车。” “注意安全驾驶啊!” 闻名抬杠抬出了兴致,“我好像听见,曾把我追尾的人在教育我。” 纪然吃了瘪,悻悻地说:“这回你在我后面。” 闻名点了支烟,用受伤的左手夹着,邪恶地挑挑眉,“嗯,姿势不错。” 纪然直接忽视掉他的骚话,“你先回家吧,我要去接乐乐,晚上来我家吃饭吧!你有什么想吃的?” “随便,你做的就喜欢,就算你炖了一锅树皮我都能吃下去。” 开车上路,纪然透过后视镜,发现那辆黑色林肯一路尾随自己到了幼儿园,便只好带着他一起走进园门。 保安很尽责,一边登记一边警惕地瞧着闻名,询问了好几个问题才放行。 时间尚早,还没有家长来接孩子。穿过色彩斑斓,挂满童真图画作品的走廊,纪然停在“春芽班”外,透过玻璃向内张望,欣喜地说:“名哥你看,乐乐在跳舞。” 乐乐正和十来个小朋友站成一圈,胖成三段的肉胳膊举在头顶一顿隔空抓挠,中邪了似的,也不知是哪种流派的舞蹈。看了其他小朋友的动作才知道,大概是在模拟向日葵。 闻名扑哧一笑,“很可爱……她妈妈是不是比较胖?” “算是丰满吧,前凸后翘那种,但腰还是很细的,所以不胖。” 闻名轻声说:“我也是哦,我胸肌很不错的。” 纪然赶紧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哑着嗓子责怪:“名哥,这是在幼儿园,请注意一下言行。” “我好像看到了我给她的猫咪玩偶。” “嗯,她很喜欢,一直放在这,睡午觉也要抱着。” 漂亮的女老师注意到纪然,便走出门来,“乐乐爸爸来了,今天这么早?” “嗯,想提前接她回去。” 老师瞄了眼闻名,把垂落的发丝往耳后掖了掖,露出一个堪称娇俏的笑容,“好,我把她带出来。” 很快,乐乐就换好鞋子,背着自己的小布包,一跳一跳地跟在老师身后出来。扑到纪然身边后直说:“好想你。” “爸爸也想你呀。” “你的脑门上有颜料。” “爸爸出差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头撞在树上。” 女老师对闻名送上成吨的秋波后,才扭着腰返回教室。纪然将走廊通知栏上贴着的“10月亲子活动”照下来,又暗自神伤了一把,心想:只好带姥爷或弟弟一起来了,凑成一家三口。 接下来,闻名又“尾随”到超市,纪然只好推着女儿,与他边聊边逛。 乐乐问闻名:“名叔,手受伤啦,为什么?” “因为你爸太傻太单纯,一头撞在了树上。那是棵参天大树,我救了他,大树不高兴,就惩罚了我。” 想起昨天的种种惨状,纪然的胸口像是塞进个冰疙瘩,又悲凉又愧疚,许久没有言语。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头,为自己挑选了几种零食,目光在一大盒价格高昂的进口巧克力上流连,最终垂下头。 闻名小声问她:“你想吃吗?” 乐乐嘟起小嘴,“下面的数字,有点大。” 紧接着,她就听见闻名在自己耳边轻声说:“那我买给你,你每吃一块,都要跟你爸爸夸我一次。” 乐乐瞬间就被收买了,使劲点头,“好的好的,该怎么说?” 闻名又对着她的小耳朵说了什么,乐乐连说“OK”,脸上的肉因为开心而抖动着。 纪然的目光交替看着他们两个,“你们在商量什么?” 闻名拿过巧克力放在乐乐怀里,“送她一盒巧克力,等下我付款。” 因为闻名有伤在身,纪然便选择了清淡的食材。餐桌上,纪然又对姥爷和弟弟解释了好几遍,自己出差刚下了火车就撞树,还碰见了同样摔跤受伤的闻名。 洪福和纪叙感叹了好几句,“妈呀,那得多疼啊。” 纪然摸着额头笑笑,“还好。” “我们指的是名哥。” 纪然的目光黯淡下去,又变成失语的状态。但凡他的脑细胞多出来几个,早就该看清老不要脸的花花肠子才对。本以为对方是老年痴呆先兆什么的,原来自己才是被下套的那个…… 闻名吃完饭就离开了,临走前贴在纪然耳边说:“等会来帮我打扫屋子,顺便帮我洗个澡。” “家务那些都OK,但是洗澡……一只手也是可以勉强洗的哈,虽然慢了点。”昨晚那画面,纪然光是想想就已经尴尬得头皮发麻。 “洗不了,手疼。” “身残志坚,克服一下。” “听听,这是人话么。”闻名那双锐利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是不是该把事情经过,对你姥爷和弟弟说一下,让他们评评理,你该不该伺候我洗澡。” 纪然脸红了,悄声说:“等我忙完去找你。” 尽管纪然强调“晚饭已经吃了很多,明天再吃巧克力”,乐乐还是趁其不备眼睛发光地拆开巧克力包装。 正在刷碗的纪然听见响动,大喊一声:“乐乐!” 乐乐乖巧地回应:“我不吃,就看看。” 纪然莫名想起前几天小王讲的,“我不进去就蹭蹭”的荤段子。他后退一步向客厅望去,果然看见乐乐目光贪婪地握着一块巧克力,正在流着口水拆包装纸。 “乐乐!” “我不吃,就拆开闻闻。” “算了,赶紧吃了吧,只许吃一块啊!” 乐乐答应一声,把巧克力塞进嘴里,又吐出来一半,颠颠地来到厨房举到纪然面前,“给你一半。” 纪然皱眉看着那黏糊糊的一堆,“谢谢,爸不吃。” 乐乐便把糖塞回嘴里,一边美滋滋地咀嚼,一边歪头看纪然刷碗。 “啊,”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可真好呀。” 纪然愣了愣,“嗯,你很好。” “不对……名叔可真好呀。” 纪然立时满脸黑线,闻名是对这丫头悄悄说:“对你爸说我真好吗?” 看着女儿黑乎乎的嘴角,纪然的心就像一杯刚倒好的碳酸饮料,气不打一处来,又有种清爽美妙的滋味。他自言自语嘀咕道:“如果有一天你爸节操不保,就是因为你太馋。” 过了一会,洪福和纪叙也吃了闻名的贿品,乐乐严格遵循契约精神,提醒他们:“这个是名叔送给我的,你们吃了必须要夸他一下。” 洪福便来了个诗朗诵,夸赞道:“名哥啊,你是勤劳的搬运工,为我们送来了数不清的食物!你是超市,是粮仓,如果我再有个外孙女,肯定就许配给你了啊,我们的好邻居名哥。” 纪叙也说:“模范邻居,绝对的,社区该给他颁奖。” 纪然正准备到对门去伺候这位“模范邻居”,“颁奖?你们怎么不给他做个奖状。” 乐乐连连点头,“明天画画课上,我要给名叔画一个奖状。” —————— 第30章 以吻喂药 敲响闻名的门之前,纪然灵机一动,下楼去了趟便利店。等回来时,他手里多了一把洗澡用的长柄软毛刷。 “模范邻居”闻名惬意地躺在沙发上,手里装模作样地举着杂志,眼睛却一直偷瞄正在用吸尘器吸地板的纪然。 “名哥,你看杂志不翻页的是吗。” 闻名干脆扔了杂志,光明正大地盯着那微微翘起的臀/部看,“这个家政服务我还是很满意的。” 纪然关掉吸尘器,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对了,你把我女儿当大黄来训吗?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 大黄听见自己的名字,摇头摆尾地跑过来,在纪然腿边磨蹭。 闻名满意地点头,“她夸我了?这个小胖妞还是很有契约精神的。” “你就这么笃定,我真的会被你追到手?” “我听说,当一个人全心全意梦想着什么的时候,整个宇宙都会来帮忙。”闻名深深的眼窝里,又闪烁着那种纯粹和赤城。 纪然反驳:“我全心全意梦想发财,宇宙也没来帮忙。” “宇宙让你遇见了秦先生,是你自己选择了拒绝。” 纪然不语,闷头干活,还帮闻名熨衣服、刷鞋、打鞋油。忙完家务后,闻名脱个溜光,满脸期待地站进浴缸里,对纪然说:“我的浴花坏了,被我扔了,你用手帮我涂沐浴露吧,顺便来个马杀鸡。” “没关系,我自带了工具。”纪然像火炬手一样擎着那把长柄大刷子走进卫生间,“我给你好好刷一刷。” 闻名很是出乎意料,对刷子眨巴着眼睛,“我还以为这是打扫卫生用的。” 纪然站在浴缸外面,将沐浴露挤在刷毛上,揉出泡沫后开始“刷车”。长柄刷完全杜绝了肢体接触,令他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闻名明显在用微笑掩饰失落,“乡下给牲口洗澡,就是这样的。” 纪然刷过他左侧的胸肌,盯着那一小块近景是石头,中景是溪流,远景是树木、远山的纹身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老家的一处风景。” “头伸过来,给你刷一刷。” 闻名苦笑,“亲爱的然然,洗头就走心一点吧,不要再刷我了。” 给闻名吹头发的时候,纪然就感觉他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一脸的志在必得。几分钟后,感觉应验了。 在纪然临走前叮嘱“记得吃消炎药”之后,闻名秒接了句“你用嘴喂我”。 “喂你?想得美,爱吃不吃。” “那就不吃。” 纪然轻轻白了他一眼,迈出门去,又无奈地退回来,“跟自己较劲有意思吗?” 闻名一脸无所谓,“不占你点便宜我就上火。” 纪然只好翻出医生开的消炎药,捏着2个药片,像哄小孩一样劝诱,“张嘴,啊……这个很甜的哦。” 闻名把药片含进嘴里,用鼓励的眼神瞄着他,“等什么呢,苦死了。” 纪然抄起杯子猛灌一口水,鼓着腮帮子视死如归地仰起头。闻名笑着把手按在他脑后,用唇线优美的双唇盖住那对紧绷的红润薄唇,像吸食花蜜的蜂鸟,缓慢地吮/吸着。 这是要喂到地老天荒吗?纪然腮帮子一收,“噗——”直接喷了闻名满脸。 “呦,瞧你厉害的,脾气见长。”闻名把流到唇边的水珠舔走,像只贪婪而嗜血的狼刚刚用餐完毕。 纪然慌乱地低着头,感觉有只小鹿一头撞死在自己胸口。 “低头有用吗?你耳朵都红了。” 纪然双手揪着耳朵,嗫嚅道:“耳朵……是我自己的,红不红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不是快要喜欢上我了?我没说错吧,整个宇宙都来帮我了。” “凭什么整个宇宙都帮你,你又不是宙斯……” “我觉得,很快我就不再是你的邻居,而是升级为男朋友了。”纪然感到闻名磁性的声音倏地逼近,随后左侧的耳垂被他含进嘴里轻咬。 纪然倒吸一口冷气,似有一道火舌顺着他的脖颈舔舐到尾椎。他猛地推开闻名,连“晚安早睡”这种道别的话也说不出来,落荒而逃。 回家之后,他弯着腰冲进卫生间,尴尬地望着自己隆起一块的裤子。同时意识到,几个月前,自己梳着个大背头一顿装B那天,闻名连着去了三次卫生间,不是拉稀,而是……天啊,这人是种马种猪吗?! “然然,你怎么啦?吃坏了吗?”姥爷的声音传来。 “没、没有,我没事。” 纪然闭上眼睛,想着工作上的事情,感觉体内的躁热稍有缓和。 此时,女儿那稚嫩的童声高亢地响起,“名叔真好呀!” “乐乐!你怎么又吃巧克力了!”纪然苦恼地大喊,把头发抓乱。那股躁热去而复返,且经久不退,他只好欲哭无泪地用双手为自己寻找出路。 —————— 纪然额头有伤,再加上先前卖了很多月卡,便决定留在办公室里电话拜访客户,同时给老客户发消息推销私教课。 一个文职女同事神秘兮兮地问道:“前天晚上,你真的和十先生打起来了?” “嗯。”这么快就传开了吗?难道是魏总说的? 似乎看出了纪然的疑惑,女同事微微一笑,“魏总要看监控,自己又不会调,让别人帮他弄……大家传来传去,就都看到了。” 纪然心里一紧,“看到什么了?” “十先生把你推进泳池,然后又带你去了VIP休息室。” “后来的呢?” “我们怎么知道,休息室里又没有监控。后来那位是你朋友吗?好高好帅,一看就是食肉动物,有空介绍一下。” “哦,是朋友……” “因为什么打起来的?你看起来可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那种食草动物啊。” 纪然霸气地挺直腰杆,耸耸肩,“作为一个纯爷们,被人推进水里恶作剧,当然要痛扁他一顿啦。” 很快,这个问题又被魏总问了一遍。 午休时,纪然刚打开从楼下订的咖喱乌冬面,就被魏总叫进办公室,“纪然,端着吃的来吧,咱们一起吃。” 魏总要吃他的乌冬面么……今天中午恐怕填不饱肚子了,纪然暗忖。 宽大的办公桌前面摆着椅子,纪然与魏总相对而坐,发现他的午餐很健康,是炭烤鸡胸减脂沙拉。 “最近胖了点,得练练了,该有个健身馆老板的样子。” “搭配得好漂亮,您太太做的吗?” “哦,我自己做的……我去年就离婚了。”魏总笑笑,对纪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告诉别人哦,不然受到追捧会很烦恼的。不,也不一定,毕竟家里还有个叛逆期的臭小子。” 这个纪然倒是知道的,魏总的儿子和弟弟同龄,不过人家念的是高级私立学校。之后,魏总就抛来那个八卦问题:“你和秦先生,怎么打起来的?” 纪然放下筷子起身,微微低着头,“对不起魏总,我没想给公司添麻烦。” “站起来干嘛,快坐。” 纪然坐回椅子,心不在焉地拨弄着乌冬面,忧心那个禽兽是不是来找魏总麻烦了。 “你没给公司添麻烦。”魏总的声音很轻缓,目光柔和,笑容绅士,像是怕纪然受惊。 无言地吃了会午饭,魏总轻声说:“我想让你知道,如果你想报警的话,我是支持你的。” 纪然浑身一震,清澈的双眸泛红,感激地看向魏总,但还是说:“没什么,一点小摩擦罢了。” “你可不像是会跟顾客打架的人,就算他把你推进泳池,你看起来也没有很生气,不是吗?” 纪然沉默许久,才缓缓道:“他……没得逞,我们当时停留在互殴的阶段,我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魏总露出宽心的表情,“后来那个男人,陪你一起走的那个,是你朋友?” 纪然轻轻点头,不由自主地想不知闻名今天有没有遵照医嘱去换药。想发消息提醒,又为昨天的落荒而逃脸红。 魏总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推到纪然手边,“你这就算是,工伤吧。” 纪然瞥了眼厚墩墩的信封,很想一把揣进怀里把它捂热,但还是拒绝了,“公司没必要给我钱。” “算我个人给你的,压压惊。” “那就更不能收。” 魏总无奈地笑了,“你这样拒绝,我心里不安,血压会升高的。” 纪然认真琢磨片刻,展颜一笑,“那您就把我买手机的钱报销一下吧。” 下午,魏总发来消息: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顿饭吧。 纪然想都没想就婉拒了,因为他要伺候那位霸道邻居沐浴更衣。 一晃,上门服务的生活持续了半个多月,期间闻名出差一次,剩下的时间全是纪然在帮他“刷”澡做家务。秦先生没有退卡,但也没再来过,这让纪然不再那么担心自己的提成会被扣除。 乐乐真的给闻名画了一个花里胡哨的奖状,经老师指导,歪歪扭扭地写着:“送给好邻居名叔,谢谢你对我们的照顾”。她满脸严肃,郑重其事地递交给闻名,仿佛两国元首签署了什么合作协议。 闻名最后一次换药时,纪然特意请假陪同,当医生说“可以正常碰水,别长时间浸泡就好”后顿时如获大赦,绽出笑容,“名哥,你可以正常洗澡啦。” 闻名的脸上却阴云密布,质问医生:“怎么能碰水呢?感染了你负责吗,截肢了你养我吗?” 医生见惯大惊小怪的病人,瞥了他一眼,无所谓地撇撇嘴,“那你就一年不碰水好了,保证不会感染。” “好的,我一定谨遵医嘱。”闻名的脸上拨云见日,对目瞪口呆的纪然眨眨眼。 —————— 第31章 扎进爱河 送纪然回公司的路上,闻名像是要展现他的左手已经灵活如初没落下残疾,手指在方向盘上弹钢琴般敲敲打打。 纪然盯着那乱动的指头咬牙切齿,“名哥,你给医生塞钱了吧?” “没,他大概会读心术吧。” “你欺负我。”纪然小声嘟囔,把安全带揪起又让它弹回,像是要弹走满腹的怨言和不安。 闻名快活地轻笑一声,不再说话,却罕见地哼了两句歌,很老的加拿大民歌《Red River Valley》,红河谷。小学音乐课上,学的第一首英文歌就是这个。 晚上,听见闻名上楼的脚步声,纪然带着晚饭准备去做家政服务,被乐乐给叫住了。 她那张胖乎乎的小脸上竟是满腹心事的模样,一张嘴就把纪然问懵了:“你没出差,你和名叔在海边遛大黄,还牵着手。” “谁告诉你的?” “强强。” 对了,前些天在海边遇见了强强和他妈妈……纪然哑口无言,与女儿圆溜溜的黑眼睛对视片刻,才说:“我出差回来得很早,所以和名叔溜达了一会,没有在第一时间去找你。你别生爸爸的气好不好?” “我没生气。”乐乐垂下眼睛,拧着小小的眉头思索着什么。 纪然蹲在女儿面前,柔声问:“你在烦恼什么呀?” 乐乐语出惊人:“所以,我是你和名叔生的吗?” 纪然差点一屁股坐地上,什么叫“所以”?他很纳闷女儿是根据什么自创的逻辑,推理出这个有违生理常识的结论? “当然不是,我不是给你看过妈妈的照片吗?你的大胖脸和她一模一样,像个可爱的盆。” “可是她,从来没有出现过。名叔呢,名叔是真实的,对我很好。” 纪然叹了口气,“你今天吃了几块巧克力?” 乐乐抿着小嘴甜甜地笑了。 纪然捏捏她的脸蛋,“去屋里找你小叔和太姥爷玩,晚上不许再吃糖了,等会要睡觉了。” “不吃了,我要多留一些,让它们繁殖出小巧克力。” 听着女儿童真的话语,纪然疼爱地抚摸她的头,犹豫地说:“爸爸和名叔一起散步的事,先不要告诉小叔和太姥爷好吗?” 乐乐懂事地点头,转身跑向主卧,悄咪咪地推门而入后喊道:“咚!吓死你们!” “哎我去,下次敲门啊乐乐!” “小叔看动画片不叫我!” “来,咱们换一个看。” “我要看刚才看个。” “那个你看不懂,烦人的拉库里……” —————— “然然技师,给大黄也洗个澡吧。”闻名边吃着纪然做的番茄牛腩边贫嘴。 纪然把大黄引进浴缸,淋湿、涂抹宠物专用洗发水,之后发泄似的揉搓起来。和女儿那一番对话,让他情绪有些浮躁,心里像有一堆线头般乱糟糟的。 那份好感日复一日地沉淀着,与心里的各种元素产生化学反应,被一点点催化成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纪然摇摇头,驱散纷杂的思绪,专心致志地给大黄洗澡。据闻名说,大黄7岁多了,早已步入中年,不像小时候那么好动。纪然说“抬腿”,它便轮番抬起四只爪子。 “大黄,你真好,比一些人好得多……”纪然在它脊背上轻轻抓挠,想起了禽兽秦先生。有人说,认识的人越多,就越喜欢狗。因为狗永远是狗,而人有时候却不是人。 “我和大黄比,谁好一点?” 纪然猛地回头,发现闻名正斜靠在门旁望着他。 “你好。”纪然实话实说。在两道灼热的视线中,他打开花洒,冲净大黄身上的泡沫。 大黄歪着脑袋,顽皮地伸出舌头,一副要干坏事的嘴脸。 纪然模仿着闻名,说道:“不许抖水,马上给你擦——” 话还没说完,大黄就调动全身每一块肌肉抖动开来,给纪然来了个狗水淋头。 闻名大笑起来,蹲在纪然身边,用浴巾包住大黄的身体擦拭,“滚蛋吧,轮到我了。” 大黄披着浴巾跑进客厅,又把吹风机叼了出来,乖乖地等着吹毛。 “等会再吹它,该给我洗了。” 闻名取代了大黄的位置,热切地注视着纪然,像候在桌旁等待开饭的小孩子。 纪然轻车熟路地挥舞着长柄刷,画家般在他身体上涂刷着沐浴露泡沫。对于那个不太安分的东西,纪然早就能做到心外无物、视若无睹,把它当成菜市场里的黄瓜丝瓜,云淡风轻地聊着天:“名哥,你真的要让我伺候你一年吗?” “怎么了,很开心?” “你会退化的,会忘记怎么洗澡。” “那恭喜你啊,你要照顾我一辈子了。” 纪然默不作声地帮他洗了一会,才轻轻地说:“随便吧,反正我无以为报。” 闻名毫不客气地回道:“那你以身相许吧。” 之后,话题就被他带向奇怪的方向了。 “然然,你平时怎么解决的?” “……解决什么?” “你懂的。”闻名刻意压低了声音,眼神暧昧地盯着纪然的脸。 “和你一样啊。”纪然回避着他的视线。 “怎么会一样呢?” “这种事,不是左手就是右手喽,又不能用脚。” “可是,我想的是你啊,难道你也想你自己吗?虽然你很帅,但不会自恋到这种程度吧?” 纪然尴尬地清清嗓子,用手背蹭了蹭脸,“我们来聊聊,电影什么的吧。” “告诉我,你都想些什么?” 纪然胡乱应付道:“我会大声朗诵《莎士比亚十四行诗》,这样就很有激情。” 闻名嘴角微微上扬,定定地看着他,“给你个建议,下次想我试试。” “还不如想大黄。”纪然把花洒开到最大,冲洗着闻名的身体,想把那些奇怪的念头都冲走。 闻名关掉水,不算宽敞的空间内顿时只剩他们的呼吸声。 纪然再也无法忽视那烫死人的视线,抬头与之对望,“名哥,你还洗不洗了,我还要赶快回家哄乐乐睡觉。” 闻名不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凝视他。纪然想起上次的落荒而逃,不愿落下风,也不错眼珠回望着那又深又亮的野蛮双眼。 他们像在参加谁先眨眼谁是小狗的比赛,纪然眼角发酸,眼看就要成斗鸡眼了,不得不闭目缓和一下。趁此机会,闻名左手拦住他的腰,轻轻吻住他的嘴唇。 纪然颤栗着紧闭双眼,但没有反抗。他告诉自己,挣扎的话,闻名的手会疼。 心动是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它的可怕在于完全不可逆。不管眼前这个人是男是女还是什么妖魔鬼怪,山石树木也好,他心动了。 闻名温柔地含弄着他的两片薄唇,等待通行许可。终于,纪然轻启唇齿,放任那条舌头溜进来,与之交缠在一处。触感美妙得就像,上周女儿塞进自己嘴里的那个果冻。 他完蛋了,沉沦了。乐乐不会有妈妈了,他让这个会飞的男人成功降落在自己心上。 等纪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正绕在闻名的脖子上,天啊这也太娘了点!他气喘吁吁地,轻轻推开闻名,“好了名哥,我要窒息了。” “现在就试试,想我。” “我要回家了。” 闻名有力的臂膀紧箍住他的纤/腰,二人的小腹撞在一处,激起阵阵春情盎然的涟漪。 “想我,”闻名将嘴唇靠近纪然红透的耳朵,“想象我在你身上落下一万个吻,每个地方都没放过。” “名哥你别胡思乱想了。” “不许想别的,想我。” 之后,闻名又开始在他耳边说些突破下限的大尺度内容,别说少儿不宜,成人都不宜,百岁老人听了准会嗝屁。 骚话伴随着灼热的呼吸,喷进纪然的耳朵,在他心里扎根。 纪然怀疑闻名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文学作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想他在嘀咕些什么。 纪然回忆着牛头梗的葬礼,去年夏天坏掉的雨伞,小时候被人抢走的橡皮糖。拼命躲闪着闻名那磁性的嗓音,像森林中躲避猎人的小鹿。终于,还是未能逃脱狡猾的猎手,每一道大脑沟回里,都挤进了闻名的影子。 “名哥……”在闻名一口叼住纪然的耳垂吮/吸时,他带着哭腔叫了一声。 “哦?你裤子好像湿掉了,不是水吧。” 羞愤之下,纪然做出了一个可耻的举动——捂住脸哭了。 “哭了?我好像说过吧,你哭起来很诱人。”闻名眸光暗沉,一把将他扛在肩上,闪现般来到卧室,往床上一扔就扑了上去,要把方才的骚话实践一番。 纪然的哭声变大,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等到衣服褪尽才反应过来,“名哥,别、别这样……慢慢来好吗?” 闻名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粗暴了,动作温柔起来,却带着不容商榷的力度,“好,慢慢来,然然别怕。” “不是这个慢慢来,是……慢慢交往,我是个很慢热的人。” 闻名笑着拥住他,“所以,咱们在交往了?” “嗯。”纪然的心狂跳着,捂着脸点点头。 “喜欢我了?” “嗯。” “不要嗯,我要听你说出来。” “喜欢你。”喜欢这两个字一说出口,纪然的胸口微微刺痛,就像开出一朵花来,弥漫起温暖和芬芳。 闻名紧紧抱住他,仿佛要把他揉进身体里。许久后才缓缓道:“那好,我告诉你我是谁。” —————— 第32章 缘来是你 闻名穿上衣服,从衣柜深处翻出一个铁质糖盒,扔给犹在害羞的纪然,“打开。” 男人的身份就藏在这里吗?纪然顾不得穿衣服,掀开漆色斑驳的盒盖。里面盛装的不是糖果,而是四封信。纪然取出一封,呆呆地看着。 泛黄信封上,是曾属于自己的,幼稚至极的字迹:寄:琼海市绿丰区都湾小学,二年3班,纪然。收:…… 纪然猛地抬头望向闻名,抑制不住地大叫起来:“你是石头哥哥!我早该想到的!” 那时,纪然8岁,刚升入二年级。 一天下午,老师背对着他们,在黑板上刷刷写下一行大字:友好学校,拓东市连葶镇连堡小学。 光是看上去就非常远,特别穷。 老师转过身来,刚想开口,又转回黑板,改成:连堡镇连葶小学。这是一个偏远得连老师都会记混的地方。 “我们已经与这所小学结为友好学校,大家每人都会交到一个笔友。每个月呢,老师会带领大家给远方的朋友写信。回家告诉家长,每人每月要准备30元钱随信寄出,这样远方的小朋友们,每天都会有1元零花钱了。” 笔友是抽签决定,纪然抽到的是“芳芳”,他正开心可以与远方的小女孩通信,手中的纸条就被同桌一把抽走。 那个爱欺负人的小胖子,把自己的纸条塞进纪然手里,“石头给你,我要芳芳。” 这个石头,一看就是男孩子嘛!纪然只好含着泪告别那尚未结识就已分别的芳芳姑娘。 “你们也可以像远方的小朋友一样,给自己起个笔名。与我们班配对的班级,是四年级的,所以大家要礼貌地称呼对方为哥哥或者姐姐。现在,老师来给大家发信纸,我们学习书信的格式……” 纪然抻着脖子,只见同桌臭不要脸地写道:“芳芳姐姐你好,我叫霹雳无敌帅哥,是未来的世界首富……” 纪然决定真诚一些,没有给自己乱起笔名,一笔一划地写下:“石头哥哥你好,我是纪然,今年8岁,我的家庭成员有……我的理想是……” 第二天,每人都带来了30元钱,与信一起塞入信封,由老师统一收走寄出。 对方回复了什么,纪然早已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收到的某一封信里,写有一串号码,和这样一句话:如果可以的话,请在xx号晚8点拨打这个电话,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纪然照做了,电话那边响起一个低沉雄浑的男声,“你好,小卖部。” “小卖部你好,我、我找石头哥哥。” “大叔,是找我的吧!”一个男孩的声音由远及近。 “给你吧,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哦,别又挨揍了。” 男孩“嗯嗯”地答应着,声音骤然增大,“喂喂,你是纪然吗?” “我是,你也可以叫我然然。” “然然,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没提过吗?我是男孩呀!”纪然脆生生地回答。 “哦……”男孩的声音弱了下去,似乎很失落。 “你怎么了,石头哥哥?” “唉,无所谓啦。” “什么无所谓啦?” “就是无所谓啦,你说你喜欢唱歌,能不能给我唱一首。” “我会好多歌,你想听什么。” “我也没听过什么,你随便唱吧。” “那我给你唱一首《Red River Valley》,红河谷,”纪然用清澈的童声有板有眼地唱了起来,“From this valley they say you're going, I will miss your bright eyes and sweet smile……” “一句都听不懂,不过很好听。”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大多数内容纪然早已记不清。挂断电话前,纪然说自己即将练成“庐山升龙霸”,男孩则说:“你寄给我的钱,我都攒起来了,等我长大了就去找你玩。你放在信封里的糖豆我也收到了,我一年吃一个,等吃完了,我就长大了……” 学期结束,远方的笔友活动也随之结束。老师说,如果大家还想与远方的朋友继续通信,就将信投入走廊里的信箱,老师会定期查看,帮大家寄出。 纪然又写了两封,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没了回音。很快,他便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因为学校里比这好玩的人和事,还有很多很多…… “你告诉我,你想当明星。”闻名温柔的声音将纪然从回忆里拉回。 纪然望着眼前的男人,半张着嘴震惊到久久无法言语。直到口水快流下来了,才吸溜一下,说道:“大概,我们绝大多数人,都会用平凡的方式度过一生吧。” 闻名揽住他,在他幼白的肩头亲了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很极端的人?” “没有。”只是太浪漫,也太沉重了。就算掏心掏肺,也拿不出对等的爱意来。 闻名看出了他心里的负担,“如果有人问起你,童年的美好回忆,你一定会说出很多吧?” 一瞬间,纪然记起很多美好的场景。和姥爷钓鱼,春天的野餐和BBQ,把刚出生的弟弟抱在怀里,盯着他猴屁股似的红彤彤的小脸…… “我呢……我是个野生的,被某对没做好避孕的男女丢在山里的一块石头上,连个襁褓也没有。在我的世界里,你是唯一的美好。你就像落在我心里的一颗种子,起初只觉得痒痒,时间久了,它就发芽,伸出藤蔓,把整个心都缠住了。” 情感丰富的纪然哪受得住这个,反手抱住闻名,把头埋在他肩头,“对不起呜呜呜……我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你怎么不给我回信了?” “我只收到过这些,学校倒闭了,我去了其他学校。” “后来呢?你为什么连高中都没念?” “我15岁就被孤儿院给撵出来了,在地下拳场打黑拳4年,之后被介绍到这边工作。”闻名得意地笑笑,“大概因为我是个野生的吧,我天生就皮实。什么无限制格斗、冷兵器对战,我一场都没输过。” “你真苦。”纪然温柔地望着闻名,像个慈祥的老父亲。他轻轻开启第一封信,看着自己那幼稚的字体:……我的家庭成员有爸爸,妈妈,姥爷,淑娟(它是乌龟哦)和快要出生的弟弟。我不太喜欢淑娟,因为它的脑袋有点像蛇,我最怕蛇了…… 闻名的目光扫过泛黄的信纸,轻声问:“你父母是怎么去世的?” “你没查过我吗?” “没有,我想凭实力了解你。” 纪然面露悲戚之色,用手机查了一条新闻给他看,“我刚上大四的时候,他们两个去吃火锅,遇到燃气爆炸事故,轰一声,和火锅店一起蹦上天了……你看这句,14人遇难,这里面就有他们两个。” “没赔偿?” “燃气公司赔了一些,都用来办后事买墓地了。事故原因在于老板私改管道,可老板全家都死了,我爸妈又没买保险……谁知道会这样呢。” 纪然没说错,绝大多数人,都会用平凡的方式度过一生,平凡到最终淹没在一个数字里。和各类辣椒麻椒香辛料一起,在天上香喷喷地飞舞,是他爸妈这辈子最轰轰烈烈的时刻。 闻名在他脸颊落下一吻,“我希望我当时在你身边。” 啪嗒,一滴眼泪落在信纸上。纪然说了声“抱歉”,用手指拭去水渍,把信收好。 父母上天了,可他的天塌了,再也无人可依,只有嗷嗷待哺的家人依靠他。如果禽兽秦先生出现在那时,他一定会毫不矜持地抱住这条大腿。 “虽然错过了你的一小半人生有点遗憾,但我今后都不会缺席的。” 纪然羞赧地点头,“嗯,你已经参与进来了。” 闻名的眼中绽出光芒,仿佛熊熊烈火再添了一把干柴。他们又吻成一团,直到下巴抽筋才分开。被晾在客厅的大黄不满地叫了两声,他们这才想起,它还在等着吹毛。 —————— 哄睡女儿之后,纪然翻箱倒柜,寻觅着闻名回给自己的信件。 “姥爷,记不记得我小学时的那些课本、资料都放在哪里了?”纪然对靠在床头和老年女性网友聊天的洪福说。 “早就当废纸卖了。” “……好吧。” “你要从头学习吗?” 纪然略感失落,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上慢慢消化今日的信息量。第二天清早,他才算真正从错愕的状态恢复过来。他,从单身狗进化为人,还和十几年前的笔友闻名谈起了恋爱。 这种相逢和相恋自带梦幻的滤镜,因为跨越了漫长的时间而格外动人。 他被这段奇缘给迷住了,一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人这么喜欢自己,就觉得生活可期。那磨灭在健身馆休息室的快乐,又一点点融回他的血肉之中。 这天之后,秋意渐浓,纪然和闻名的小世界却是春意袭人。他们的相处模式和从前比并没有太多不同,亲密接触暂时停留在亲亲抱抱举高高的程度,再进一步纪然就会抗拒,脑中不受控制地响起哀婉的BGM和落花飘零的画面。 他不想因为屁股裂了而在夜里被送进医院急诊,忍受询问和怪异的目光……总不能说是夜跑的时候摔倒,一屁股坐在什么桩子上了吧。 一定会裂的吧,毕竟那么大的尺寸,如果哆啦A梦能给他个法宝就好了,把“石头哥哥”的小兄弟变成缝衣针那么大…… “爸!你在想什么呀?之后呢?”乐乐躺在小床上,举着脚丫急切地看着他。 纪然回过神来,继续讲故事:“哦,之后哆啦A梦说他有个缝衣针,不对,说他有个很神奇的宝贝……” —————— 第33章 互相掂量 女儿进入甜梦,纪然的手机则活跃起来。名为“神奇四侠”的群里,荡漾着喜庆的氛围和一个个荤段子。 老朴的婚礼在10月最后一天举行,前一天下午,纪然的另外两个室友和一些关系不错的男女同学陆续赶来。他们回母校转了一圈,看望了几位老师,然后在学校附近的餐馆里把酒言欢。 有人说:“你们寝室才人辈出,有最先当爹的,有最先结婚的,过些年没准还有最先看破红尘出家的。” 聊到晚上10点,其他的同学们陆续散去,只剩纪然和另外两个室友——老大和阿四,陪老朴度过最后的单身之夜。 面对最亲密的朋友,老朴涕泪齐下,“我也不想这么早就结婚,我也想多谈几年恋爱,可刘老师她妈不同意。我只好,倾家荡产和刘老师一起走进爱情的坟墓,给自己来个活埋。” 老大说:“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多少人想活埋在刘老师的波涛汹涌里,还没机会呢。” 阿四说:“早知道死不要脸就能追到刘老师,我也行动了……老三,你还没找到合适的吗?乐乐都要记事了吧,到时候就不好找了。” 纪然支支吾吾地应付过去,“也不着急啦。” “要不就找个富婆吧?富婆都喜欢你这种清秀可人的。” 老朴接话:“哪有那么好找,吃软饭这行业竞争可激烈了,咱们小然然那么纯情,竞争不过的。” “得找那种文艺老年妇女,70岁开外的,跟她聊文学艺术音乐……年纪不够大的不能找,都是坐地吸土的段位,纪然那小身板怎么应付得了……” 纪然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研讨如何才能赢得富婆青睐,仿佛又回到了每夜卧谈会的大学时光,笑得花枝乱颤。 手机响了,是半个月前荣升为男朋友的闻名。光是听到他的声音,纪然就心跳加速。 “然然,你还在学校附近吃饭吗?” “大概快结束了吧。” “你不是没开车吗,我刚下班,去接你。位置发给我。” 纪然满脸甜蜜地给闻名发送位置,一抬头,发现三个好友都在盯着自己。 “瞧你那春/心萌动的小模样,是暧昧对象吧?” “该不会已经傍上富婆了吧?” 纪然两颊微红,“不是的,朋友而已。” 高谈阔论不知多久,纪然发现对面老大和阿四的目光越过自己,向后方看去。 猛一回头,鼻尖被淡淡的薄荷味萦绕。 “哎呦,名哥!”老朴也回过头,略带奉承地笑着,“来来,我敬你一杯,之前婚宴的事多谢你了。” “谢谢,公司有规定,不能喝酒,祝你新婚快乐。”闻名把手搭在纪然的椅背上,微笑着俯视他。 今天的闻名也是西装笔挺,乍一看和平时差不多,可细节上又不太一样。领带的暗纹比平时华丽了一点,内着法式叠袖衬衫,袖口佩戴着低调却极有质感的玛瑙袖扣。连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貌似还喷了定型喷雾? 纪然终于Get到了他的帅点。那种野蛮和痞气,配上嘴角温柔的笑,不再是衣冠禽兽,而是化为澎湃的男性魅力。 “然然,不介绍一下吗?”闻名略带期待地淡淡开口。 纪然站起来,一一介绍着,“老朴你认识的,这是我们寝室的老大和老四,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们好。”闻名彬彬有礼地点头。 “这位是名哥,我的……”纪然看看闻名,又看看好友们,“邻居。” 话音刚落,闻名脸上的笑消失了,阴得像台风天。面对老大和阿四伸出的右手,他冷冷地瞟了一眼,转身便走,还跟自己有仇似的粗暴地扯弄领带。 “他是不是……”老大和阿四面面相觑。 老朴指指脑袋,摇头撇嘴,“这哥们有点喜怒无常,不过总体来讲很不错,我的婚宴就是拜托他打折的。” 纪然目送那高大的背影离开,悻悻地坐回椅子上。闻名生气了,他极少生气的,除了误会自己卖身那次……是因为“邻居”吗?可他确实是邻居啊……纪然可没法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来个劈头盖脸爆炸式出柜。 纪然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一会互相吹捧,一会互相贬低,一会谈光荣与梦想,一会谈波/霸与屁股。他毫无参与感,盯着剩菜发呆。起初是觉得心虚,后又气愤起来。 就算不满意“邻居”这个身份,也不用当场冷脸吧?最起码,该虚伪地保有绅士风度和礼节。 时近午夜,餐馆打烊,老朴醉得最狠,最先坐进出租车走了,随后是互相搀扶的老大和阿四。 “咱们可是伴郎,别睡过了啊!”纪然朝车内大喊叮嘱。 出租车的尾灯逐渐模糊,浅醺的纪然沿着街边漫步,打算逛一逛再打车。那个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的男人,说好要接他回家,结果来了之后只留下张扑克脸,就一走了之。 凉爽的夜风拂过微热的脸颊,一阵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黑色林肯在纪然身边停下。 副驾驶的车窗降下,闻名冷冽的声音传来:“上车。” “你不是走了吗?” “上车。” “我想走一走。” 闻名粗暴地拉起手刹,下车绕过车头,像绑架一样挟持着纪然将他按进后座,同时欺身而上,扼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窒息般的深吻结束,闻名用拇指摩挲着他的嘴唇,“邻居,是吧?” 昏黄的路灯下,纪然看见闻名的脸像镀了一层金属般僵硬冷峻,“名哥,我和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好几年,我没法坦白。” 闻名轻哼一声,“如果是最好的朋友,有什么不能坦白的?” “正因为是最好的朋友,才要为对方的感受着想……我要被你压死了,石头哥哥。” 闻名松开他,二人肩并肩坐着。 纪然偷瞄着他略有缓和的脸色,“对你来讲,你已经惦记我十几年了。可对我来讲,我们才正式交往十几天而已。” 闻名磨了下牙,猛地推开车门,把纪然拽下来后走回驾驶席,一脚地板油扬长而去。 纪然原地发愣,不懂这是什么高端操作。这男人怎么回事!把他押上车,又把他丢下来,他是快递吗?! 纪然越想越气,甩开膀子大步流星地走着,都扯到蛋了。回头一看,远处驶来一辆空出租车。他停下脚步,开始招手,然而一辆黑车却如离弦之箭般超过了出租,还别了人家一下,抢先停在他面前。 出租车随后停下,司机探出头来大骂,“草,你是出租吗就来抢活?!什么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 “上来。”闻名凶巴巴地命令。 “黑车啊,别坐!有危险!劫财劫色啊!”热心的出租车司机大喊。 纪然刚要硬气地拒绝闻名,转念一想可以省去几十元的车费,人穷志短,默不作声地坐进后座。 “来前面。” “不。” “那我去后面,信不信我在这上了你。” 纪然慌忙转移至副驾驶,不敢再说话。 一路无言。 闻名把车倒进车位,握住纪然去解安全带的手,力道很大。 “名哥,再捏下去就粉碎性骨折了。” “追你的时候,我觉得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哪怕我搬来山海,而你只回应一粒沙一滴水,我也觉得无所谓。可是在一起后,我发现我心胸狭窄,斤斤计较。” 纪然微微点头,“名哥,我原谅你,你对自己的认识挺深刻的。” 闻名有些惊讶,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嗤笑,“我没跟你道歉,我又没做错什么。” “你对我朋友无礼,还把我丢在街边。” “因为我生气了。你该多么有恃无恐,才能发表出十几年十几天这种论调?你让我觉得自己特别贱。” “我在陈述事实!” 闻名定定地看着纪然,“既然你对我的喜欢只有十几天,那从此时此刻开始,我对你的喜欢也只有十几天,这样我就不那么被动。” 纪然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是哪本书里的什么理论?还能这样? “名哥,你心里有杆秤是吧?” “难道你不是吗?” 谈话不欢而散,纪然下了车,蹬蹬蹬跑向单元门,在闻名跟进来前把门给关上了。 “然然,你不帮我洗澡了吗?”闻名慢悠悠地爬楼梯,与纪然保持着半层的距离。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也不跟我吻别吗?” “我在心里称了一下,按照交往十几天的分量,说句晚安么么哒就够了。” 闻名的声音突然变得轻佻,“那我什么时候能睡到你?” “不要考虑太久以后的事。” 纪然加快步频和步伐,一步两级,把闻名抛在身后。 他就像个去买冰淇淋的小孩,说:“老板我要一个甜筒”,结果老板打了一脸盆的冰淇淋,霸道总裁般说:“拿走,都是你的,慢慢吃”。 他正抱着盆吃得欢,要把剩下的冻起来吃一辈子,结果老板出尔反尔把盆夺回,给了他一个甜筒说:“我看你目前只吃得下这个。” 因为他没来得及消化,就要把爱收回去吗? 这和钓鱼执法有什么区别! —————— 第34章 勾/引不成 凯撒宫的宴会厅果然高贵典雅,厚实华丽的地毯吸收了杂乱的脚步声,让每位宾客的入场就坐显得井然有序。 棚顶巨大的水晶吊灯,将绚丽光斑投射在淡雅清新的桌布上,纤尘不染的杯具碗碟散发出有质感的冷芒。 纪然作为伴郎之一,从清早就开始忙碌。帮忙迎亲,接受伴娘们的刁难,联络摄影师、摄像师,一直到上午10点,婚礼正式开始,才得以喘息。 他与老大等人坐在一处,看着这辈子头一次这么精神体面的老朴,从岳父手中牵过爱人的手,伴随浪漫的音乐,沿着鲜花铺陈的唯美通道,缓缓走向舞台。 本就美艳的御姐刘老师,在华美婚纱的衬托下更加光彩夺目,身材曼妙。 纪然捂住嘴,忍不住哭了出来。他还记得,几年前第一次上刘老师的课,老朴惊叹道:“我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她的胸怀,好像能包容天地,吞食山河。我要追她,我要让她给我的孩子们喂奶。” 于是,老朴义无反顾,披星戴月,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与三寸巨厚之脸皮,真的将身经百战无人敢追的刘老师斩于马下。 当时大家都说老朴是童男追御姐——白费精力,只有纪然一直在鼓励他。 老朴一定没对她说过什么,“既然你对我的喜欢只有十几天,那从此时此刻开始,我对你的喜欢也只有十几天”这种连渣男都要犹豫一下才说得出口的混蛋话。 想到那个先前还情深似海,却在昨天突然变得乖张的男人,纪然哭得更凶,一抽一抽的。 “别哭了,要交换钻戒了!”老大怼了他一下。 纪然急忙到台下候场,从口袋中拿出戒指盒。在主持人说到交换钻戒时,他一边用袖子抹眼泪,一边走上台将戒指递给老朴。 台下的宾客发出笑声,不知是在笑他的泪如泉涌,还是笑他的衣服。应老朴要求,三个伴郎都穿着他们毕业前定制的寝室服,白色的运动卫衣,印着各种个人标签。 纪然的这件印着:玉面小二楞,经贸小甜甜,全校基佬的梦中情人,一发入魂,神枪手等等。 主持人调侃:“哭得比新郎还凶,这位伴郎啊,你是暗恋新娘呢,还是暗恋新郎?” 纪然破涕为笑。 仪式结束后,他再次登台,作为新郎的好朋友致辞。目光一路向后,扫过黑压压的宾客,他看见了伫立在宴会厅大门旁的闻名。 高高的个子,十分显眼,头发不像昨天那么一丝不苟,嘴角微微勾起,盯着他的衣服戏谑地笑着。 “今天是我最好的朋友朴来克的大喜之日,我希望他和刘老师能幸福一辈子……” 在闻名的炯炯注视下,纪然忘词了。他现炒现卖了一连串的祝福,最后说:“在爱情里忽冷忽热、反复无常,会让爱情感冒,希望每个人都能遇见一个靠谱的人。” 推杯换盏之间,纪然履行伴郎的职责,帮老朴挡了不少酒,搞得自己满面桃花,酒精入侵脑细胞后止不住地乱想。 他太久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昨晚那番争论算不算是吵架。哪有刚谈半个月就针锋相对的,这是不是代表……他们根本就不合适? 这段感情浪漫、奇特,又带着宿命般的缘分,这算不算是某种自我催眠,会蒙蔽双眼,把有缘当成命定? 席间,纪然步履虚浮地来到洗手间,掬起冷水往脸上泼。突然,屁股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名哥,别——”他抬头,从镜中看见身后的人,立时便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心脏和胃部骤然缩紧,差点没吐出来。 “衣服真可爱。”秦先生在他耳边轻浮地称赞,“看来,闻名那小子把你搞到手了是吗?” 纪然皱起眉,想绕过男人,却被挡住去路。 “我还以为自己是主演,结果成了反派。无心插柳柳成荫,遮在了你们头上……也算成人之美,积了点功德。” “嗯,谢谢你了。”纪然冷淡地回应。 秦先生露出狼心狗肺的优雅微笑,“我已经不生气了,我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太着急。你也算是挑中个潜力股,听说他前两天刚升职,成副部长了。” 面对纪然有点诧异的表情,秦先生笑道:“他没告诉你吗?对了,瞧你这幅单纯的傻样,我好心提醒你一下,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我是不聪明,但他怎么样,我看得清。”纪然留下这句话,绕过秦先生走出洗手间。 一个身材高挑的靓丽女孩正等在附近,纤纤玉指轻轻搭在挎包上,璀璨的红宝石闪烁着令人不适的艳芒。 婚宴结束,宾客散去,老朴达到人生巅峰,还让爱面子的岳母十分满意。老大和阿四赶着回外省了,纪然则趴在杯盘狼藉的桌边呼呼大睡。 睡着睡着,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嘴边蹭了一下。他睁开眼,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 闻名收回手指,在桌布上蹭蹭,“口水都流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中风了。” “能不能盼我点好。” 片刻前还溢满喧嚣与幸福的宴会厅,此刻空空荡荡,只有服务员在清扫。纪然环顾四周,心中莫名有些酸涩。 闻名递给他一瓶微凉的绿茶,“解酒的。” “谢谢。”纪然一口气灌了半瓶,感觉清醒了不少。 “这么客气?” “当然要客气一点,毕竟你把引我上钩的那些情深义重全收回去了。”就留了十几天的喜欢,真大方。 闻名抑制不住地抬头大笑,好像棚顶有人在演喜剧。笑了半天,才将深邃的双眼转向纪然,“傻瓜。” 纪然双手玩弄着桌布,轻轻“切”了一声。 “我给你叫了辆车,等下司机会给你打电话,赶快滚回家去睡。”闻名起身,指指他的寝室服,“我不喜欢我的男朋友是全校基佬的梦中情人,以后不许再穿。” 说完,来了个很装B的潇洒转身,迈开长腿走了。 因为那晚关于“心里有杆秤”的争端,他们以温突突的半冷战状态过完了接下来的一周,占据了总恋爱时长的三分之一。 纪然照常给闻名留饭,闻名照常吃饭,只是聊天频率迅速降低,日常很少发消息,仅有的沟通也是夹枪带棒。 换做正常情侣,此刻正该如胶似漆才对,他们倒像弯道超车再超车,氮气加速一脚油门直接来到七年之痒。 先前还被当个宝,刚交往就成了草,如此巨大的心理落差让纪然寝食难安。这天是周五,闻名来敲门要饭,纪然抓着保鲜盒不撒手,率先示好,“名哥,明晚老朴请客,你也来吧?” 闻名轻笑一声,“我去干嘛?” “我会把你介绍给他。”纪然眼中闪着真诚而羞涩的光。他反复思量,感觉“邻居”这个称谓确实有点过分了。 闻名用手指轻抚他的手背,“不是早就介绍过了……邻居嘛。” “你还在生气吗?” 闻名直接绕过纪然的问题,“你不怕他会用异样的目光看你吗?” “如果他接受不了,那可能说明,我们的友情没那么牢靠。” 闻名漠然点头,“好,我接受你的邀请,还有事吗?” 纪然没想到他会如此冷淡,有点发愣。 “没事的话,就晚安么么哒了。”闻名略带讥讽地说。 纪然回头确认家人都不在客厅,微微踮起脚在那对有些干燥的双唇上啄了一口,之后整张俊俏的脸庞、白/皙的脖颈和单薄可爱的耳朵以燎原之势变红发热。 正式恋爱以来,他还从没主动吻过闻名。 “有进步嘛,看来不久之后就会坐上来自己动了。”闻名嘴角的弧度改变了,眼中也带上笑意。 “名哥,你想象力太丰富了点……怎么从一个吻联想到这么多的。” 闻名沉声说:“过程很丰富的,想听吗?” 纪然捏住衣角,如果说想的话,就是同意进一步亲密接触了吧。此刻热血上头,他觉得除了屁股炸裂那终极一步,什么尺度都能接受。 “还……用我帮你洗澡吗?”纪然问完后,感觉脸更热了,脑袋成了火柴头,轻轻蹭一下就能起火。 闻名腾出左手,在纪然眼前晃了一下。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里外对称的难看疤痕。 “哦,谢谢,早就好了,所以不用了。” 被打脸的纪然羞耻得差点哭出来,低声说句“晚安”就关了门。 今天的睡前故事,是乐乐最喜欢的童话之一,《灰姑娘》。读到灰姑娘变装参加舞会时,乐乐盯着纪然的脸问:“爸,你怎么脸红啦?” “啊?” “你也想穿漂亮裙子吗?” “不,我不想。” “那你也喜欢王子吗?” 纪然懵逼了,难道现在的他看起来像个怀春少女? “不,爸喜欢那个后妈,因为她是个性/感少妇。”纪然急于向女儿粉饰自己不弯也不少女心,忘了她才3岁多。 乐乐眼圈红了,“我不想要坏后妈,你别给我找坏后妈。” “不会的。”你爸已经被人家掰弯了,差点投怀送抱,哪来的恶毒后妈,只会有野蛮后爸。 “什么是性/感少妇?” “呃……”纪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少妇就是年轻的已婚阿姨。” “那什么是性/感?” “爸爸也不是很懂。” “哦,那我问老师吧。” “啊,爸爸又懂了,性/感就是……会给人很好很温柔的感觉。” 乐乐突然按照自己的逻辑下了结论,“像名叔那样。” “嗯……差不多吧。” 伴随着乐乐甜美的呼噜声,纪然失眠了。在脑海中数羊,最终变成数身着羊毛大衣的闻名。 他烦躁地起身,到露台放风。11月的秋夜像微凉的水,清爽地洒在肌肤上,一弯淡白的月悬在黑丝绒般的夜幕中,提醒着纪然:小样儿,现在你比我还弯呢。 “在想我吗?” 纪然心跳漏了一拍,侧头看向隔壁露台,一点烟头的火光忽闪着。 —————— 第35章 初探哲♂学 “名哥……你也没睡?” “我在梦游。” 纪然尬笑一声。 闻名掐灭指间的烟,“给我让个地方。” “啊?”随后,纪然反应过来,他又要助跑起跳落地老三样了。 劲风扑面,闻名成功降落。他们保持着男男授受不亲的距离,谁也没说话,同满天星斗一齐沉默。 许久,闻名率先开口:“傻瓜,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对你的喜欢真的只留下十几天而已。” “我没那么幼稚。” “爱是一种覆水难收的东西,给了就是给了,拿不回去的……大概和尿尿差不多吧。” “煞风景!”纪然对着他结实的臂膀怼了一拳,嘴角却偷偷漾开一抹笑。 “一朝美梦成真,我就开始期望更多,有点急于求成,忽略你的感受了。” “我是你的美梦吗?” “难不成是噩梦?你是美梦,日复一日都在做的美梦。同样的电影,看了十几遍的人,不能要求别人刚看了个开头就有同样深刻的感触,对吧?” 纪然沉默片刻,喃喃说:“也有刚看了开头,就不可自拔的。” 闻名笑了,长臂一伸,揽住他的肩,“我最近心情不太好,所以有点……奇怪。” “你不是升职了吗?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闻名微微惊讶,“你怎么知道?” 纪然神情黯淡,“老朴结婚那天,在洗手间,遇见那个老禽兽了。” 闻名的腮帮子微微鼓起,咬牙切齿。随后从睡衣口袋取出香烟点燃,深吸一口,几乎消耗了半支。 好恐怖的肺活量,纪然不知道一个人的肺里装得下这么多烟。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试探地说,“如果你不喜欢,就别做了,和我一起卖健身卡啊,我教你销售技巧。” 闻名握着他的肩膀摇了摇,“像你一样成天苦哈哈的?那个姓秦的,未来的某天,我一定会揍他一顿的。” 纪然开心地颠了两下,“到时候一定要叫我啊,我给你打拍子。” “你在勾/引我吧,几个小时前。”闻名话锋一转,把话题引向尴尬的方向。 “啊?有吗?没有吧。”纪然感觉捏在肩头的大巴掌慢慢收紧,耳边的声音愈发低沉。 “谁说要给我洗澡来着,小狗吗?” “客气一下而已。” “真的吗?如果我说好的,那这支烟,”闻名把烟头在纪然眼前掐灭,“没准就是事后烟呢。” “哦,那你想的有点多,吼吼。”事后?对纪然而言,逝后还差不多。 “勾/引他人,要有锲而不舍的精神,哪能刚被拒绝就放弃呢?脸皮厚度得向我看齐。” 闻名微微低头,用带着烟头热度的手指,沿着纪然精致柔和的下颌线条轻抚,稍一用力,迫使他抬起头来,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不再满足于现状,闻名撩起纪然洗得发白的睡衣,“别光说不练,来个模拟洗澡吧。” “名哥……”纪然象征性地挣扎了一秒,给了自己一个面子,随后就放任自流。 粗糙的手指沿着细腻的肌肤摸索着,一路向上,捏住胸前的一颗乳粒轻轻揉搓,另一只手却探入内裤中,握住闲置多年的物什,在它挺立起来后猛然握紧,缓慢而有力道地撸动着。 “挺有货嘛……想来你的小蝌蚪应该挺强悍的,不然怎么会一发入魂。” 纪然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城市夜景,瘫软在身后男人宽阔的怀抱里。掠过肌肤的夜风提醒他此刻身处室外的事实,不禁害臊而兴奋。 “嗯……”纪然闷闷地呻吟一声,腰部颤抖,在闻名手里一泻千里。 “最近有没有想着我自己玩?” “没有。”纪然说谎了。 “我可是经常想着你……”闻名把手探出护栏随意一甩,纪然羞耻地看着自己的子孙后代撒向夜空。 如果有人在散步的话,落在人家头上怎么办……落在泥土里,会不会长出很多个自己? 闻名把掌心剩下的液体蹭在纪然腹部,握住他的手,引导他来到自己早就一柱擎天的下/身,动情地呢喃:“到我那去吧,嗯?” “不了吧……”纪然感受那沉甸甸的分量,心下一惊。实际握起来,比看着还恐怖,像个大茄子,而且硬度堪比金刚钻。光是那个头部,就……比大鸡蛋还大。 “怕什么?” “屁股疼,”纪然实话实说,“而且我没做好心理准备,因为发生肉/体关系,是恋爱中很重要的转折点。” “说得像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似的……我好想要你。” “先想想吧。” “好,我不急。”闻名轻轻舔咬着纪然的耳垂,“手握紧,用力点,想象你在洗一根黄瓜。” 纪然动作了许久,胳膊都抽筋了,闻名的大家伙还是没有发射的迹象。 “手酸了,名哥。” “那就蹭蹭。”闻名将他的睡裤和内裤褪至膝窝,将硬邦邦的肉/棒挤进他大腿根,握着他的纤/腰缓缓抽动起来。 纪然面红耳赤,无师自通地夹紧双腿,祈祷没人看见这一幕,祈祷姥爷、弟弟他们别起夜。硕大的头部时不时会顶到他的蛋蛋,奇妙的感觉引得他再次勃/起,便自己握住。 “这样就有感觉吗?”闻名注意到他的动作,轻声一笑,“这么敏感,以后有的玩了。” “名哥,拜托快点,被我家人看到会毁三观的。” 闻名加快了速度,呼吸粗重起来,纪然觉得腿根都要磨破了,随后一热,一股股液体迸溅在细嫩的皮肤上。 纪然也在自己手里射了出来。连着两回,真是破了记录,再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清心寡欲。 “好好收拾一下,晚安。” 闻名提好裤子,在他颈后轻轻一吻,拉开露台的门,借道回家去了。 纪然扶着护栏,呆立半晌,才单手拽起睡裤。虽说只是蹭蹭,但初次的肌肤之亲,足够他彻夜难眠了。 “哪只坏鸟在我花盆里拉屎,我咒你在鸟不拉屎的地方折翅。”第二天一早,洪福在露台对着盆栽咒骂不休。 纪然的脸立时便红透了,“走啦,再磨蹭就不送你们了。” “文明社会,野生动物也要讲素质啊!敢再来,我薅了你的毛让你裸奔!”洪福叉着腰仰天怒喊,一侧头,嘿嘿一乐,“名哥早啊,周末也起这么早?” “大爷早,抽支烟就接着睡,您跟谁置气呢?” “不知哪来的坏鸟,在我花盆里拉屎……” 纪然听见闻名的声音,脸有些发热,“姥爷,走啦!” 乐乐不用去幼儿园,便带着零食跟洪福一起去公园晨练。纪然正开着车,忽听她说了句:“名叔真性/感。” 从后视镜一看,她又在偷偷摸摸地吃“名叔真好”牌巧克力了。之前的吃完之后,闻名没间断供应,又送来几盒,乐乐对他的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洪福费解极了,“怎么变台词了?乐乐,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爸。” 纪然慌忙解释:“她问我什么是性/感,我说就是很好的意思,她自己瞎组合。” “你这样容易误导孩子啊,万一她到处说人性/感怎么办?会被当成变态的。” “把3岁小孩当变态的人,才是真变态吧?” “对了,你买些那方面教育的儿童绘本,给乐乐讲一讲吧?你就是启蒙太晚,才不会谈恋爱。” “我会,”而且正在谈,纪然想,“我下班后要和老朴吃饭,你们找家干净的店来吃。” “嗯嗯。”洪福点头不迭,对乐乐挤眼睛。 公园到了,纪然靠边停车,“不许吃垃圾食品,否则就扣你下个月零用钱了,姥爷。” 傍晚6点多,纪然赶到老朴预约的东南亚料理店,闻名已经到了,二人正用不在同个维度的尴尬节奏聊天。 老朴连珠炮似的说一堆,闻名就淡淡回一句“哦”,“啊”,“是吗”。 纪然在闻名身边落座,轻声打了个招呼,有些为昨晚的亲密行为感到害羞。 闻名一改方才的淡漠,露出笑容,把手放在他腿上捏了一下。 他们点了芒果糯米饭,冬阴功汤,玉米虾饼,青柠明鲈鱼,咖喱蟹等传统泰式料理,老朴甜蜜地讲起婚后生活:“……那种你属于我,我属于你的感觉特别好,和同居时还不太一样。我们打算过两年再生孩子,但我岳母又在催了……” 纪然拿出手机,看了眼自己准备的出柜演讲稿,“兄弟,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其实我也有件事……” “那你先说吧。” “不,还是你先,看你表情,好像你的比较重要。” 纪然用余光观察默默吃东西的闻名,那掰开蟹腿的长而有力的手指给了他勇气。 他的目光变得深情,注视着老朴:“你是水瓶座,那你知道这个星座是怎么来的吗?宙斯化为雄鹰,将他喜爱的美少年伽倪墨得斯掳走,还在奥林匹斯山上嘿咻,赫拉妒火中烧,把他害死变成一只水瓶……柏拉图在《会饮篇》中也颂扬过爱与性别无关……还有诗人兰波和魏尔伦之间迸发出的爱的小火花……” 老朴的表情先是困惑,继而变得惊恐,在听到“爱的小火花”时连连摇头,“oh no,oh my god,我靠,你该不会……” 闻名往纪然嘴里塞了一块蟹肉,堵住他委婉的叙述,对老朴说:“我们好上了。” 老朴先是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爱的小火花溅到我身上了……” 随后瞪眼咋舌,“啊?不会吧?” 纪然搭在桌边的双手用力绞紧,嘴唇抿成一条线,不敢去看老朴的脸。 “你跟我来。”老朴突然起身,拽着纪然的胳膊,来到洗手间附近。 “怎么了?” 老朴心痛地看着他,“是为了给我的婚宴打折,你才委身于他吗?傻兄弟!” 纪然没想到老朴把自己想得那么光辉伟大,“当然不是!我们在一起还不到一个月呢。” “呼……不是就好,否则我的余生都要在自责中度过了。” 纪然远远望着闻名的背影,“快回去吧,不然名哥会多想的。” 老朴的脸纠结着,吞吞吐吐,“你是最近才弯……还是一直都弯……” “最近……他追我。” “那还好,不然上学的时候,你天天看着这么性/感的我,一定很煎熬。” 纪然扑哧一下笑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还担心老朴会接受不了。 “其实,你不用铺垫那么多啊,直接说出来就好了。不管怎样你都是我兄弟,你愿意坦白,我也很高兴。对你来讲,也许一个男朋友确实要比女朋友实用得多,毕竟你没有精力来哄女孩子开心。” 说完,老朴又嘟囔了一句“怎么听起来有点奇怪……” 纪然的眼圈微微发红,“谢谢你。” “我有个问题哈,纯属好奇,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他那么强势,所以……你是被推倒了吗?” 纪然的脸腾起红晕,轻轻点头。老朴痛苦地捂住脸,一时间无法接受好兄弟被人肛了的事实。 “好吧,我看他暴力倾向很严重啊,如果你挨欺负了,要告诉我哦,虽然我也打不过他……” 回到座位后,老朴看闻名的眼神明显起了变化,仿佛在说“天啊就是这个人搞了我兄弟”。 闻名也坦荡荡地回望,仿佛在说“没错你能怎样”。 对视片刻,老朴先败下阵来,目光从那锐利的深邃双眸上移开,怜惜地看着好友。 如释重负的纪然终于有心情敞开肚皮吃东西,“对了,你不是也有事跟我说?” “好像不用说了。” “为什么?” “因为我想给你介绍女朋友来着,”老朴尴尬地笑笑,“既然名哥上位了,就算了,哈。” 闻名也“哈”了一声,就像从北极吹来一阵风,气氛诡异地变冷,每个人都不知该说什么。 老朴找了个契合度蛮高的话题,“这两年不是在探讨同性婚姻法案吗,也许你们很快就能像我和刘老师一样结为合法伴侣了,哈。” 氛围不但没有热起来,反而更凝重了。纪然没想好接什么话,却听闻名率先开口:“多谢提醒,那我现在就开始想想,该如何求婚吧。” 纪然的一颗心像掉进了滚水里,热乎乎地翻腾起来,在桌下与闻名的大手十指相扣。 老朴被塞了一口糖,噎得直咳嗽,忙喝了一大口冬阴功汤,结果咳得更厉害。 结账时,出现了尴尬一幕。老朴的银行卡余额不足,纪然刚说“我来吧”,闻名已经递上信用卡。 他们在饭店门口道别,老朴一脸歉意,“你看看这事弄的,多尴尬,说好我请客,结果让名哥破费,刘老师没给我发零用钱呢……” 闻名用手臂轻揽着纪然的肩,“不用客气,以前多劳你照顾然然,今后就由我接替了。” 老朴又被塞了满嘴的糖,像是要把糖吐到纪然耳朵里般,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他有点中二啊。” “朴克来先生,我这人直男癌,这种咬耳朵的亲密动作请尽量减少,像之前那种拍屁股的行为,不要再出现。” “名哥,别这样。”纪然侧目仰视闻名,见他表情很认真,原来这个男人的占有欲这么强? 老朴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如此大大方方地给自己贴上“直男癌”标签。他比了个“OK”,“理解理解,完全理解。对了名哥,我叫朴来克哈。” —————— 第36章 烦死得了 进入12月后,天气越发阴冷,街上倒是热闹起来。店铺的橱窗内,装饰物的颜色逐渐艳丽,活动海报花样频出地刺激眼球,广播里重复着圣诞好去处,情侣跨年必去的浪漫餐厅…… 纪然和同事一起,在健身馆内布置圣诞和新年装饰物,同时一心二用地想着,该送闻名什么新年礼物,才不贵又不掉价?唉,干脆在脖子上系个蝴蝶结,把自己送给他好了。 这么一想,纪然觉得自己又咸湿又抠门。在掏空身体和掏空钱包之间,还是前者容易一点。 就在上周,他还收到了闻名送的大衣。黑色的中长款,非常修身,价格是他只会匆匆瞥一眼就龇牙咧嘴快步走开的那种。 闻名的占有欲确实很强,连纪然穿什么内裤也要做主。反正不用自己花钱,纪然也就随他去了,只是请求:“名哥,别给我买丁字裤那种奇怪的内裤就好。” 闻名则挑眉:“你在暗示我什么吗?” 手机响起,是纪叙的班主任,纪然急忙接听:“张老师你好。” “纪先生,纪叙没来上课,我又没接到请假电话,所以想问问你。” 弟弟逃学了?纪然对老师说家里有事忘记请假,挂断后就开始对纪叙发动连环夺命call。终于通了,纪然忙问:“你去哪了?” “有点小事情,处理好就回学校。” “你现在立刻马上,回去上课,听见没有!” “安心啦哥,很快就回去,拜拜。” 纪然有些焦躁,打算下午请半天假,到学校突击检查弟弟有没有回去上课。 大概2个小时后,纪然接到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他把手里的LED满天星灯串挂在脖子上,“您好,咨询游泳健身吗?” “纪叙的监护人?你弟弟和人斗殴,请来xx区xx路警署。” “骗子吧。” “这位公民,请你注意言辞。” 确认对方是货真价实的警察后,纪然脑袋里顿时炸开了锅,跑到魏总办公室请假。魏总不在,他便匆匆发了消息,驱车前往警署的路上,他已经设想了最坏的情况,甚至脑补出自己去探监和弟弟相视流泪的情景。 车停歪了,纪然顾不得调整,下车后意外发现魏总的宝马就停在自己的破车后面。 —————— 纪然坐在冰凉的板凳上,脸色一会青一会红,很配即将到来的圣诞节。脸色青时,他怒瞪着目光闪躲的弟弟;脸色红时,他偷瞄着身边的魏总。 纪然脖子上还挂着LED满天星灯串忘了摘下来,无意中碰到开关,正在微弱地闪着光。警察也只是多看了他两眼,没说什么,生怕被投诉搞歧视。 “针对这类轻微的肢体摩擦,又是未成年人,我们以批评教育为主。既然你们认识,建议你们自己私下调解。 单亲家庭,监护人更要加倍尽责,这次是单打独斗,下次也许就是持械,打群架,抢劫……一步错步步错。防微杜渐啊,两位家长。”面前的警察轻轻敲着桌子,还给了他们两本《李博士手把手教你读懂青少年心理》。 纪然一看,这不是教人谈恋爱那位吗?这李博士,咋啥都懂? 出了警署,纪然连对魏总重复了十来次“对不起,我教弟无方”,魏总没说话,抬脚朝自己儿子踹去。 事情是这样的。 纪叙与一个女孩网恋,每天聊得热火朝天,还尽是不健康的话题,已经到了快要奔现的节点。今天一早,纪叙照例发了个:“宝贝,起床了吗?” 结果对方回复:“我起你姥爷!你TM谁?” 原来,是女孩的男朋友偷偷登录了女友的社交软件。 他们在网上用各种姿势互相问候了对方全家,继而约架,在街边扭打成一团,于是就有路人报警。 踹完儿子,魏总也向纪然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有管束好孩子。” 纪然鞠了一躬,“不不,魏总,是我对不起。” 魏总儿子不服地嚷嚷:“爸,被挖墙脚的是我,挨打比较多的也是我,你道哪门子歉!” “你给我闭嘴,回去上课!” 男孩若有所思地瞥了纪然一眼,嘀咕一句“老色鬼”就转身离开。 魏总微窘,帮纪然把他脖子上的LED灯串摘下来,“下午不用去上班了。” 被辞退了?!纪然睁大双眼,欲哭无泪,清俊的脸上写满了恳求,“魏总,我热爱这份工作。” 纪叙不耐地挠挠头,“哥,你能不能有点骨气,别这么丢人……” 魏总连忙解释:“我不是要辞退你,给你放半天假,处理一下家里的事吧。” 直到魏总的车驶远得看不清牌照,纪然才收起堪称谄媚的微笑和摆动的手臂,一语不发地坐进车里。 纪叙愣了几秒,坐进副驾驶。几分钟后,看向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哥哥,“怎么不走?” 纪然轻轻揉着太阳穴,“你的吃穿用度,都是你哥我天天丢人换来的。你只需要乖乖上学、放学就好,可是你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那小子说要干翻咱全家,我一想姥爷都八十了,乐乐才三岁,岂能被他侮辱?就跟他约了一架。” “你用嘴炮把他祖宗全干翻不就行了,干嘛打架?要不是魏总宅心仁厚,你让我怎么办?”纪然血气翻涌,猛砸了一下车笛,“纪叙我告诉你,被人骂几句不算什么,我受过的侮辱远超你的想象!我失业了你们吃不上饭,肚子空空才叫真的受辱!” “那我干脆别上学了,打工贴补家用。” “连高中都没毕业,能干什么?” “名哥学历也不高,照样过得挺滋润,人家开的那车百十来万呢,比你这个大学生强多了。” 纪然顿了顿,才说:“可他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 纪叙臭着脸低头不语,没去问哥哥如何得知人家睡觉睁着一只眼睛的。纪然亦不再说话,粗暴地发动破车,打算直接回家。半路改了主意,决定提前去接乐乐。 老师见了他,头一句话就是:“纪先生,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原来,刚刚吃午饭时,一个男孩拿了乐乐的鸡腿,她便把对方打倒在地,用体重压得人家喘不上气来,痛哭不止。 男孩的妈妈也来了,对纪然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怎么教孩子的?大人不教小孩能会打人吗?把我儿子屎都压出来了!没妈的孩子就是野,教育不好就别生!” “一个男孩连女孩都打不过——”纪叙想与她理论,被纪然拦下。 老师在中间调停,对方嘴上过瘾后终于罢休,纪然在道歉后赔了人家裤子钱,带着乐乐灰头土脸地走了。 “现在他也是拉库里,嘻嘻。”回家的路上,乐乐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纪乐乐,你自己检讨一下,做错了什么。”纪然的声音冷冰冰的,他的心情已经坏到了极点。 下午,闻名发来消息,说晚上想吃蒜香羊排。纪然刚从市场回来,发现家门口堵着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老年妇女,洪福正面红耳赤地与他们理论。 纪然示意姥爷退回屋里,对他们说:“请问你们是?” 男人的话就像炮仗似的,把纪然给炸懵逼了:“这老头儿在公园骚扰我妈。” 纪叙和乐乐都好奇地挤在后面围观。 洪福急道:“哎!可不能血口喷人,跳拉丁舞怎么能叫骚扰呢?” 老太太也说:“他说教大家跳舞,选我当舞伴,上来就摸手搂腰,对着我顶裆拧胯……还有更糟心的,我都不好意思说。” “妹子,我一表人才,怎么会骚扰你呢?再说,你看看你哪有腰啊!” 纪然把姥爷推回屋里,微掩着门,“二位想怎么解决?” “反正,我妈落下心理创伤了,公园里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纪然明白,对方这是要挣点零花钱。就算闹到警察那,免不了还是私下调解。万一这老太太躺下了,就更有理没处说。 他只好取出钱包,恋恋不舍地搓着里面的现金,“二百吧,普通的心理咨询,一个小时差不多够了。” “八百。” “三百。” “七百。” 最终,对方揣走了纪然的五百块钱,还拎走了他刚买的羊排、彩椒和青菜。 一个糟糕的气旋在他心中慢慢生成,眼看就要发展成龙卷风。他深呼吸好几次,才踏入家中,重重摔上门。 “今天晚上不吃饭了。”纪然冷冰冰地宣布。 “然然,我真是正经跳舞。” “姥爷,我信你。但你下次再教人跳舞,选棵树演示吧。” 之后直到天彻底变黑,纪然没再说过一句话,哪怕乐乐数次拍着他的腿说“爸爸跟我玩”。 静默中,肚子的叫声显得格外响亮。纪然终于还是做了饭,随意煮了些米粥,做了几张松饼。一家人默默吃完,他盯着桌上的碗盘,不但不想刷,还想把它们全砸了。 “大家坐着别动,我有话想说。” 纪然的心态终于平和了几分,目光在每位家庭成员的脸上稍作停留。他慢慢起身,踱步,刚想开展教育,突然踩到什么圆柱形物体,一个后仰跌坐在地。 一根水彩笔,骨碌碌滚出好远。 乐乐用小胖手捂住嘴巴,嘻嘻一笑。 这一摔,让龙卷风触地了。纪然的情绪像落在针尖的气球,瞬间爆发。 “你们怎么回事!要拖死我吗?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我省点心?”他爬起来用尽全力嘶吼,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的血管都突出来了。 “一个为老不尊,一个不求上进,还有一个成天就知道吃吃吃!” “姥爷!你年纪越大就越像小孩,逆生长吗?返老还童吗?能不能学学别的老人,每天安静地发发呆写写字!” “纪叙!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老老实实读书,就这么一件事,你还做不到!等你到了18岁,就给我滚!或者咱俩换换,我去读书,你去挣钱养我!” “我都考上研究生了,为了你们,我放弃了!我真的尽力了!” 纪然最后看向女儿,异常平静地说:“纪乐乐,看看你那一脸横肉,我根本就不想要你。” 乐乐震惊地望着他。她本就没有妈妈,而她的爸爸正在说不想要她。 纪然抿着唇摇摇头,抓起大衣走出门去,迎面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抱歉,没给你留饭。” 纪然飞速擦去眼角的泪水,侧身绕过闻名,奔下楼,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小跑。 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又化为滚烫的泪溢出。女儿会伤心死的,也许会成为反社会反人类的女魔头。 “然然,你在跑什么?” 纪然略微侧目,看见闻名开车慢速跟在自己身旁,大黄从后座探出头来。 —————— 第37章 和谐一夜 “我听见了,你发起脾气来,嘴还挺毒的。”闻名单手开车,另一只手夹着烟搭在窗外,“你这样边哭边跑,脸会吹肿的。” 纪然感到几分安心,但不想说话。 “上车来,我带你兜风。为什么动不动就跑呢?我不喜欢看日剧,完全无法理解这点。” 纪然跑累了,喘着粗气漫步,扫了一辆被丢在路边的公共自行车开始骑。 他也不知自己想去哪,觉得只要不断向前,烦恼就能顺着被吹向脑后的发丝,悄悄溜走。 闻名加快了车速,跟在他旁边,自说自话着。 “你这一天,过得很不开心吧?你很厉害的,真的。要工作、照顾家人、跟我谈恋爱,还要看书充电。我也买了本《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看了一行就犯困,根本坚持不到十四行,这老爷子想表达什么呢……” 纪然骑到无路可走,丢掉自行车跑上沙滩。如果有船,他还能继续向前,直到迷失在无边的海上。 今夜无月,海水在暗暗翻涌,海风腥咸。这片无人打理的野海遍布垃圾和沙砾,一个木牌斜立着:危险,禁止野浴。好事者还加上了拙劣的鲨鱼涂鸦。 身后传来鞋底碾过砂石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闻名跟过来了。 “烦死了,把我也带走吧!让我和火锅一起上天吧!”似乎是想会会鲨鱼,纪然跑进海里。海水淹没了脚面,小腿,一个浪把大腿也打湿。 真TM冷啊,12月的海水竟如此刺骨?他后悔了,想调头,膝窝一紧,被人抱了起来。 “还没让我睡到呢,就想葬身鱼腹?”闻名抱着他走回沙滩,就像刚从海里捞了宝贝,像王子抱着刚获得双腿的美人鱼。 “放我下来。” “这又没人。”闻名就着公主抱的姿势坐在沙滩上,大黄追逐着海浪玩得不亦乐乎。 “你送我的大衣,弄湿了。”纪然瘫坐在温暖舒适的人肉沙发上,靠在闻名肩头喃喃细语,“我从没对家人发过这么大脾气,乐乐会恨我的。” “人不会恨爱自己的人。” 纪然轻轻叹息。他想起很多,去年那双犹豫了一个月还是放弃了的鞋,那场没舍得看的话剧,那本站在书店看完的书,腿都麻了…… “名哥,你知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在想什么吗?我没在害怕,而是想,你的西装看起来好贵……每天一睁眼,就有一老一少一幼一龟在等着我。” “所以,你的问题只用钱就能解决?我养你吧。”闻名用轻快的语气说。 “不,钱只是一部分。” “你还想读研吗?或者过两年考MBA?我供你。” “钱不是主要问题,责任才是。”纪然直起身子,在黯淡夜色中注视着闻名的脸,“我得让姥爷安度晚年,让乐乐健康开心地长大成人,让小叙学有所成走上正途……可他都快变成小混混了,我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 接着,纪然给他讲了这闹腾无比的一天。 闻名听后笑了,“不要给自己压力,每个孩子,都会好好长大成人的。” “我弟一直很崇拜你,他不崇拜我这个按部就班的哥哥,好失落啊。明明我的人生轨迹这么正常……而你,没准哪天就进去了。”纪然说出了他微微担忧的,隐而未发的问题。 一瞬间,闻名的表情凝固了,像被海风吹僵。 纪然伸出冰冷的指尖,轻抚他英气的长眉,“你说要照顾我,到时候就没法照顾了吧?” “然然,未来也许会发生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海啸把这座城市淹没,陨石砸在地球上,外星人来搞外交,银河系成立联邦……但你担心的,一定不会发生。”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全宇宙都在帮我,认识你之后,我更加肯定这一点。” 纪然用探寻的目光注视着他,感觉老朴说对了,他很中二。接下来,他该不会要说自己是天选之人吧?尽管如此玄乎,纪然还是感觉莫名地安心。 “放心吧,”闻名又说,“我们有个超强的法务部。” 大黄玩够了,蹲坐在他们身边,望着漆黑的海面出神。 纪然湿透的双腿冰凉,寒意向上蔓延,发起抖来。 “冷了吧,去我那怎么样?” “你的哪个家?” “又潮又贵的那个。” 空调的暖风很快充满车内空间,纪然不再发抖,望着车窗外流逝的灯火。沿海边疾驰十几分钟,到达了闻名的海景公寓。 其实这里一点也不潮,全屋恒湿系统很给力。纪然哆嗦着冲完澡,发现闻名已经在浴缸里放好了热水。 泡进热水,就像回到妈妈的肚子里一样安心。浴缸很大,内置的按摩喷头让纪然放松下来,慢慢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发现闻名正坐在边沿打量自己,一手夹着两只高脚杯,一手握着玻璃醒酒器。 闻名倒了半杯红酒递过来,“你睡着的样子像美人鱼。” 纪然轻轻抿了一口,也品不出个门道来,只觉得像走进盛夏的果园和花圃,还有淡淡的橡木芬芳。他老牛喝水般,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又让闻名倒了半杯。 看着闻名手里的空杯,纪然疑惑:“你不是不能喝酒吗?” 闻名笑笑,从浴缸里舀了半杯洗澡水,仰头喝了下去。 纪然盯着他滚动的喉结,在酒精、热水和难以名状的羞耻中,通体泛红,成了一只煮虾。 “刚才,我往水里撒尿了哦。” “我能进来吗?” 纪然还在犹豫,闻名已经脱衣挤了进来,把他拥在怀里。纪然一紧张,又将杯里的红酒饮尽。 闻名抄起放在地上的醒酒器,又给他倒酒,“多喝点,这样我就能乘人之危了。” 热水让血液循环快进,酒精的效果似乎被放大了好几倍。纪然不敢再喝,一动不动依在闻名怀里,脚趾在水里紧张地搓动。 “遇到这么多烦心事,怎么不联系我?” “我不想麻烦你,都是小事,我自己能解决。”即使看起来有点弱,他依然是个独立自强的爷们。交了男朋友,不代表要靠男人。 “我也想尝尝,酒是什么味道。” 纪然把杯子举到他唇边,“那你就喝一小口,应该没关系吧。” 闻名轻轻推开酒杯,猛地吻过来,吸尘器一样把残留在纪然口腔内的些许酒液全部吸走,直把他亲得口干舌燥。 “你可以依赖我的,我喜欢你给我添麻烦。反正,我生来独自一人,这世上只有大黄依赖我,好孤独。” 纪然轻轻点头。 “到床上去吧,嗯?” 上扬的磁性尾音让纪然心下一沉,连忙找了个话题:“名哥,你会游泳吗?” “会啊,到床上去教你?” “咱们来比赛憋气吧?哈!”纪然说完,就整个人沉进水里,思索对策。要不,就说自己坏肚子了吧…… 闻名看着水面上成串冒起的气泡,把纪然捞了出来,“别玩了,还是你想掩饰自己放屁?” “我才没有……” 闻名蛮横地将他抱起,拽过浴巾胡乱擦拭一通,走进卧室,对趴在床下的大黄命令:“我在这里玩,你出去玩。” 纪然在他压过来时信誓旦旦地说:“名哥名哥名哥,我,我坏肚子了……如果你一定要那样的话,体验也许会很糟糕。” “我看你在路上跑的样子很矫健,不像是坏肚子了。” 纪然用手臂半遮住脸,望进那双深而黑的眼睛。绵长的深吻后,恼人的琐事逐渐抽离,世界只剩他们二人。若他们结合在一起,那便是永恒和唯一。 闻名长臂一伸,从床头柜取出瓶未开封的润滑剂在他眼前晃,同时指指楼下,笑道:“注意音量,小飞在楼下。” 有什么东西打在玻璃上,是雨,也乱乱地敲在纪然心上。红酒让一部分感官麻痹,也让另一部分灵敏起来。 他并不尽力地抗争,终究逃不过心甘情愿的沉沦。 纪然如殉道者般慢慢敞开心扉和身体,表情安详地躺好,看得闻名笑了,“你那是什么表情?活人祭祀吗?” “那你是什么?我的神灵吗?” 闻名轻柔地压住他,“不,你是我的神。” 从发际线到额头、眉眼、鼻尖,从敏感的耳垂到锁骨、胸口、小腹,都被绵密的吻覆盖。闻名好像真的,要在他身上印下一万个吻。 当下/身被裹进温暖的口腔,纪然轻轻呻吟出声,缓缓扭动腰肢。随后就像待解剖的青蛙一样被掰开腿,隐秘的小/穴被迫吞进一堆冰凉凉的润滑剂。 完了,要凋零了……脑中又响起凄美哀婉的BGM。 “好凉……”可怜的穴/口瑟缩一下,像路旁被雨打湿的野花。 闻名贪婪地伸出手指采撷,先是轻轻拨弄,随后缓缓插进一根食指。不适感令纪然哼了一声,倒没有很疼。 “好紧,我觉得你要进医院了。”闻名说着,慢慢插入第二根手指。纪然顿时紧张得够呛,身体内部都跟着蠕动起来。 “开玩笑的,放松。咱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放进去肯定刚刚好。” “会炸裂的,嗯……好涨。” 用三根指头开拓一阵,野花羞答答地半开着。闻名亮出凶器,坚定不移地戳向花蕊深处,推开重重紧致的软肉,尽根没入。 整个过程,纪然圆睁着双眼,没敢呼吸,生怕稍微一喘气,屁股就裂开了。五脏六腑好像都被挤错位了,先是涨,继而是疼。 “啊啊啊疼疼疼啊!出去出去出去!” 闻名被他夹得嘶嘶吸气,刚要抽出来一点,纪然又喊:“别动别动别动!”缓了几分钟,才渐渐不那么疼了。 纪然不知道他有没有过性/经验,但不想问,因为会显得很蠢。恋爱的经验肯定是没有的,不然不会看《李博士手把手教你谈恋爱》。不过现代社会很多时候爱和性是分开的,他这种黑帮分子,想洁身自好恐怕挺难。 待那根大家伙开始缓缓抽动,纪然又猜,他搞不好也是个处男,因为动作粗暴而生疏。但他学得很快,马上就掌握了要领,知道怎么让他自己舒服,大开大合地顶弄着,像最强壮的农夫在耕耘最热爱的土地,这可苦了纪然。 “啊啊啊啊啊——”纪然停止哲学思考,抠着闻名的肩膀放声惨叫起来,用脚后跟刨他的腰。 闻名停下动作,惊愕地瞪着眼,“你怎么了?” “疼啊疼死了!” “刚才不是不疼了吗?” “一动就疼。”本来不动还好,这一动起来,那股难熬的胀痛,几乎顺着脊椎里的骨髓涨到了脑子里,简直是钝刀子割肉,而且是用最粗壮凶狠的肉刃,割最隐秘的嫩肉。 “过了磨合期,大概就好了吧。”闻名低头,温柔地舔吻着纪然的脖颈,舌尖扫过精致的锁骨,又来到可爱的乳尖徘徊,还夹在唇间摩捻。 “嗯……”下/身被握住揉/捏,一丝快感升起,纪然忍不住呻吟出声。 闻名轻轻抽出一部分,又温柔地顶回去,“你的里面,热热的,好像一种丝绒……这样还疼吗?” “还好。”纪然咬紧下唇。其实,还是很疼的,只是一直僵着也不是个办法,只能期望赶快结束,早死早超生吧! 闻名放心大胆地抽送着,在纪然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好紧,放松。” “啊!”这一巴掌非但没让纪然放松,反而更紧张,臀瓣一缩,绞得更紧。 “别这样夹我!”闻名的表情不再淡定,双眉紧锁,呼吸变得粗重。他整个人覆在纪然身上,快速挺动着,随后腰部的肌肉一颤。 “轻点名哥,轻点……啊!”滚烫的火种,泼洒在刚刚完成项目开发的处/女地深处。纪然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沾染了男人野蛮的气息。 还好还好,终于结束了,可折腾死了。 纪然感受着身上的重压,长舒一口气,“呼……完事了哈?还挺快的。” 闻名浑身一僵,抬头俯视着他,脸上写满了不甘和愤懑,“快……” “快点挺好,这也太遭罪了。你起开,我要去洗洗。”这哪叫做/爱啊,这叫作死。 闻名更用力地压住他,强吻上去,舌头霸道地扫过口腔深处。纪然惊恐地发现,仍埋在体内的巨物,像被小丑吹起的条状气球似的,“咻”一下涨大、变硬,将刚刚松懈下来的软肉撑得紧绷。 “名哥名哥名哥,别来了,改天再说吧!” 闻名不管不顾,单手抓住纪然挥舞的两只手腕按在头顶,缓缓挺动着腰。新鞋,头一次穿都夹脚,第二次就从容多了。 “然然,你敢说我快……这次咱们慢慢玩。” “我不是那个意思。” 也许是习惯,也许是麻木,纪然望着那双野蛮又深情的眼睛,逐渐放松下来。身体里那根肉刃,就像老和尚撞钟,每一下都又缓又沉,顶得他睫毛忽闪个不停。 之后,他清晰地感受到,疼痛转变为快感的那一刹那,就像一颗外酸里甜的糖。 “嗯啊……别……”他突然不敢直视闻名,拼命侧过脸去,眼底由清澈变得雾蒙蒙,被束缚的双手也挣扎起来。 闻名学什么都快,缓缓磨蹭着刚发现的敏感点,另一只手攫住纪然的下巴,“不许闭眼睛,看着我。” 纪然湿漉漉泛红的双眼透着哀求,颤声道:“放开我的手。” “就不让你捂脸,你动情的样子好性/感。” “那你……倒是摸摸我。”说完这话,纪然羞耻得流了一滴泪,觉得自己真是没脸没皮,啥也不剩了。 闻名调笑着,“摸哪里?” “大家都是男人,还用问吗?” 闻名低头看了眼纪然勃发的下/身,松开他的手,“自己摸给我看。” 纪然连忙用解放的双手安慰自己,期间还腾出一只手轻轻抚弄乳首,一分钟后才发现闻名停止了动作,正兴致勃勃地欣赏。 “你自己挺会玩的嘛!” 纪然羞耻得头都要炸了,不摸胸也不玩鸟了,双手捂住脸悲鸣一声,“为什么要这样,把我打晕吧……” “我才不想奸尸。”闻名说着猛顶一下,纪然毫无防备尖叫一声,自我安慰得濒临爆发的下/身一泻千里,小腹胸口一片白花花亮晶晶。 短暂的失神后,纪然喘着气摸摸下巴,“吓死我了,还好没射进自己嘴里。”那样可就太魔幻了…… 闻名却俯身舔上那一片白浊,甘之如饴地咽了下去,把纪然看得目瞪口呆,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吻住,身体里的大家伙也抽动起来,又急又重,狠狠凿在那处美妙的嫩肉上。 “啊啊啊……慢,慢点……”双唇一解放,纪然就环着闻名的脖子放声呻吟,又怕被邻居听见而紧紧抿住。 “舒服吗?” “也就那样……” 因为这句话,纪然又被干得射了一回,闻名依旧不依不饶地拓荒。 像陷入沼泽般黏稠而胶着,像翻山越岭,一山望着一山高。耳边时而喧嚣如万众狂欢,时而寂静如鸿蒙始判。 他只好紧紧攀附世上仅存的另一人,乱七八糟地哀求着,最终化成一声声模糊的呢喃:“名哥,名哥……” 闻名与他额头相抵,呼吸交织,汗水相融,勾魂般轻唤着:“然然,我的然然……” 几滴汗珠在他线条柔韧的背肌上蜿蜒,像是那几只狰狞的鬼怪在哭。 窗外,雨停了。 纪然不但没学会游泳,反而差点溺死在自己创造的浪里。 伴着淋浴的水声,他缓慢移动酥麻的指尖,给姥爷回了一个电话。 “我和名哥在一起……乐乐睡了吗?” “不用担心,她睡着了。” “她有没有哭?” “挺乖的,没哭没闹。你的声音怎么了?哭过了?” 纪然沉默几秒,轻声说:“你也早点睡吧,我今天不回去了,记得定闹钟,晚安。” 他坚决不让闻名帮忙,费劲地清洁身体后,钻进被里,立刻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疼吗?” “我已经感觉不到,我的屁股在哪了。”他的屁股可能在天上,在海里,在世界各地…… “我帮你找找。” 纪然以为他又要来,顿时花容失色,“真的不行,要瘫痪了。” 闻名只是把大手放在他腰间,时轻时重地按摩着,“明天请假吧?” “我不想耽误工作,这点小事还不至于,就当坐了个屁股墩。” “我给你发工资。” “名哥……我是个男人。除了打不过你,被你给推倒了,我并不比你差多少。” 闻名沉默片刻,收紧了双臂,喃喃道:“你是我的男人。” “你的男人有个请求。” “说。” “新年别送我太贵的东西好吗?因为我给你准备的预算只有五百。”原本预算一千,因为姥爷骚扰,不……教老太太跳舞,只剩五百了。 “好,如果你有压力的话,那我也按照同等价位来买。” 纪然背对着他微笑,“你说要供我读书,我很开心……我的确想过读MBA,等工作经验够了就去考,到时候管你借学费。” “然然,”闻名轻轻叹息,“不用跟我客气,我只有你啊。” “如果未来的某天,真的结婚了,我就不再和你客气。” 提起结婚,闻名兴奋起来,在他光洁的背上烙下一串吻,说的却是:“答应我,和你老板保持距离。” “魏总?” “纪叙打了他儿子,他不但不开了你,还对你好言相向,给你放假。如果你再感觉不出来,可就太迟钝了。” 纪然在心里感慨了一下闻名的控制欲,“什么啊,他很宽容的,而且我们私下里也是不错的朋友,很有共同语言。” “大部分的宽容,都是由好感引发的。” “他结过婚。” “结过。”闻名一下就抓住了重点。 “名哥……你一拳打倒一个壮汉,为什么还是这么缺乏安全感?” 闻名把手臂箍得更紧,许久后才低声说:“给我讲故事。” —————— 第38章 屁股生疼 昨天晚上还嚷嚷着自己是个爷们的纪然,第二天早上就不争气地流下了滚烫的爷们泪,捂住嘴尽量不哭出声。 疼!太TM疼了!屁股仿佛两瓣变四瓣、八瓣,炸裂出一朵名为疼痛的恶花,身体深处也钝刀子割肉一般,腰像是被卡车碾过,没准已经腰间盘突出了。 纪然保持大腿不动,迈着尿急似的小碎步从卫生间出来时,闻名刚跑步回来,神采奕奕,手上提着粥、饼等早餐。 “你这样真是让我既心疼又有成就感。”说完,在纪然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纪然青蛙般“呱”地惨呼一声,“名哥,你准备了润滑剂却不准备消炎药,你有色心却不贴心……” “抱歉,刚给你买了,”闻名从运动服口袋里掏出两盒药品,“我对药剂师说屁股发炎,他说那是痔疮。我说不是,他说那就是,要不然你脱裤子撅起来我看看……反正都是消炎用的,差不多吧。你自己看一下说明,一种涂在外面一种涂在里面。” 纪然如获至宝地读着说明,耳边喷来色气满满的灼热呼吸:“要不要我帮你?” “不不不,我自食其力。” 出门前,闻名又强硬地要求纪然帮着打领带,目光在他秀气的脸庞和纤细的指尖流转,突然低沉地说:“叫声老公听听。” 纪然眉头微蹙,果断拒绝:“不,好尴尬。”正观察领带结有没有歪,忽听闻名自顾自地“嗯”了一声。 看着纪然疑惑的表情,闻名解释:“你不肯叫,我就脑补一下喽。” 纪然一阵无语,又被闻名捉着手指录了指纹。 大衣留下了难看的盐渍,纪然心痛地又摸又搓,在工作服外套着闻名的大衣出门。上车后龇牙咧嘴地恳求:“名哥,开慢点。” 经过停车场减速带的时候,更是直接哀嚎起来,扶着腰鲤鱼打挺,眼角迸出泪花。 闻名用爱怜而揶揄的眼神瞥着他,“要生了吗?坚持住啊,都告诉你不要上班了。” 到达DK广场后,纪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拜拜”。 “不用担心衣服了,等会我送去干洗,今晚要回家去吗?” “……不知道,我没法面对我女儿。”纪然的眼睛顿时黯淡几分。 “如果晚上没事的话,就来接你。如果刚好在忙,你就自己回去吧。” 等电梯的时候,纪然也一直在想女儿。今天的她,一定是幼儿园里最落寞的孩子吧。进入电梯后,纪然才注意到一直在自己身边等电梯的人。 “啊,魏总,早啊。” “看你在想心事,就没有打扰。” “昨天真是……抱歉,我再次替我弟弟道歉。”纪然扶着老腰低下头。 “又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身体不舒服吗?” “啊,没有,今天我也很有活力呢。”在健身馆工作最忌讳一副病秧子模样,纪然挺直腰露出明媚的微笑,感觉以屁股为中心燃起一串噼里啪啦的疼痛火花。 魏总轻拍他的肩,目光在大衣那垂出肩膀的肩线上停顿两秒,微微一笑,“那就加油吧。” 上午,纪然基本都在站着打电话,有一通电话聊嗨了,一屁股坐回椅子,像狼人似的“嗷呜”一声长啸,引得同事纷纷侧目。电话那边的美女顾客则问:“你要变身了吗?还挺野性的嘛!” 午休时,闻名发来消息:“我的然然还在疼吗?” “你猜呢?” “通则不痛,晚上通一通就好了。” 纪然回了个愤怒的表情,不再理他。 中午,纪然和同事小王约好午饭后去一所距离不远的私立大学谈异业合作,临走前却被几个满脸坏笑的女同事拽住,“纪然,你来一下!” “姐姐们,放过我吧!我要出去跑业务,别搞我啊!” “来嘛!” 上个月的万圣节派对,他和闻名正处于半冷战状态,无心玩乐,极其敷衍地戴了个蜘蛛侠面具,抬起手腕比划两下就算是蜘蛛侠了。 结果被她们批评不认真,硬是被套上蓬蓬裙,配上冶艳的妆容,扮了次爱丽丝。那辣眼睛的形象,哪里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简直是爱丽丝沦落风尘! 见到御姐们带他来的地方,纪然直接傻眼了,转身就跑。 动感单车房?什么鬼!他这个屁股炸裂的状态,怎么动感?! “别跑!新上了一种设备,很好玩,我们都想看你玩。” 纪然被她们按坐在就近的单车上,立马五官扭曲弹了起来,“啊呀!” 接下来,他又被戴上了VR眼镜,眼前出现蓝天白云,笔直不见边际的公路。 “什么意思?”纪然环顾四周,路旁荒草萋萋。 “蹬啊!你不蹬的话,画面不动的。” 不配合的话,她们是不会放过自己的……纪然无奈,只好屁股悬空开始蹬车,体会着阵阵生不如死的抽痛。 画面开始移动,纪然沿着公路悠哉骑行,觉得将VR和动感单车结合,确实是有趣的创新,如果屁股不疼的话真想好好评测一下…… “可以了吧?要骑到什么时候?” “骑到天黑。” “杀了我吧,我不玩了!” 窃笑声传来,“骑到画面变成黑天,顶多两分钟就好啦。” 天黑了,纪然沿公路继续骑行。环境逐渐脏乱差,薄雾氤氲。开裂的路面上,积水脏污,飞鸟惨死,成群结队蹿过的老鼠,争先恐后啃食着麋鹿的尸体…… 突然,前方的薄雾中,浮现出一个巨大黑影。纪然还没反应过来,那玩意就猛地靠近! 那是一只克苏鲁风的怪物,猩红巨口中伸出无数蛇一样的触手,直扑纪然门面。 “啊——!”纪然一头从动感单车上栽下来,摘下VR眼镜,额头蒙了层冷汗。 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扶起,“你们知道他胆小,还吓唬他。散了散了,不想午休就工作去。” “多可爱啊,好想蹂躏他,您不也看得挺开心的?”御姐们一哄而散,留下魏总和面色如土的纪然,以及看热闹的小王。 小王艳慕不已,“看看这世道,要是不够帅,连被吓这种事都轮不到。” 从大学谈完合作,回来的路上小王开车,纪然以身体不适为由趴在后座。 “这是玩脱了?你最近春风满面,真的有女朋友了吧?” “嗯。”纪然大方地承认。 “比你大吧?” “大两岁……你怎么知道?” 小王猥琐一笑,“一看就是御姐啦,不然怎么会把你折腾成这样。” “说什么呢,我可是很威猛的!我这是被吓的。” 手机嗡嗡震动,是把他折腾成这样的那位发来消息,“接你下班。” 纪然没想到刚回公司就看见了闻名,一身西装面无表情地坐在水吧里翻健身杂志,看见他之后,冷冷的脸上露出微笑。 纪然捂着屁股小跑过去,“名哥,你好早,我还要开会呢,大概6点左右结束。” “不急,你忙你的。” 闲聊几句,闻名低声问:“还在疼吗?” 纪然羞赧一笑,忽听魏总的声音在几米开外响起:“纪然,没事吧?捂着屁股干什么,中午摔到了?” “没事,小意思。”一低头,只见闻名正用锐利而野蛮的眼神盯着魏总,像只护食的独狼。 魏总打量他一眼,轻轻点头,从冷柜取了瓶水后离开。 闻名用修长有力的手指敲打着杂志内页,“然然,给我介绍一下,你们怎么收费。” “哦,你要办卡吗?” 于是,纪然又开了一单十年卡。 会籍部的同事看他就像看拿破仑,几个女同事还眼睛发光地在他耳边嘀咕:“你朋友挺帅嘛,有空一起玩。” 回闻名家的路上,他犹豫许久,还是决定今天不回家了。通知姥爷后,他把头抵在车窗上,望着飞逝的街景,思考如何面对家人。 “我是你的VIP了吧。” 纪然回过神,“嗯。” “你不让我送你太贵的新年礼物,我只好让你多赚点提成。” 纪然心里涌起暖意,“十年啊,那可是好久好久的一段时间。” “是啊,十年之后我们会是什么样呢……有信心吗?” “什么信心?” “和我在一起十年,二十年。” 纪然略做思考,“目前来看,有吧。” 闻名侧目,用奴隶主般颇具占有意味的眼神瞄着他,“不管你有没有,我都不会放过你。” 第39章 浪里个浪 纪然趴在枕头上,翻看手机里为数不多的照片。乐乐那快要挤出屏幕的“一脸横肉”,是如此的可爱。不想要她,是他的真心话,不过是几年前的。 心灵和屁股的双重疼痛下,纪然情不自禁哽咽起来。闻名遛大黄回来,笑着扑到他身上,“我刚离开不到一个小时,就想我了?” “不是因为想你。” “你洗完澡还没涂药吧?我帮你,只涂药不干别的。” 纪然无力阻止,只好任由宰割。眼看闻名就要做出有违誓言的可耻行径,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那边的老大爷声嘶力竭,连纪然都听得清。 “名子,我家又又又闹鬼了!窗帘,窗帘后面好像有东西!水管里一直有呜呜的哭声,怎么办啊!” “别急,我再给您找位……神父。” “不要神父,不管用啊!这个鬼好像不归上帝管理。” “那就找位僧人,或者其他法师。您稍等,我派个人过去看看” “你来抓鬼,我只信你的办事效率。我看网上说,找你这种命硬的来镇一镇,它们就吓跑了……” 闻名贪恋地在纪然背上摸了一把,无奈翻身下床,“您先不要乱走,读读《圣经》,念念各类佛经,撒点盐啊尿啊什么的,我尽量两个小时内开过去。” 纪然被这个极度恐慌的客户吓到了,在闻名挂断电话后颤声问:“名哥名哥名哥,真的有鬼吗?” “不知道,对于作恶多端的人来讲,大概有吧。” 纪然想起那条该死的公路和怪物,“名哥,我也害怕……” “有大黄陪你呢,再说你做过亏心事吗?怕什么?” “我……毕竟我以前无意中帮跑路的老板,骗了客户的钱。我卖卡时带有忽悠成分,对一个200斤的美女说她很快就会变成100斤……我还对家人发脾气撂狠话。” 闻名笑而不语,利落地穿好衣服出门。 纪然给大黄套上牵引绳,巡逻似的把闻名家各个房间、窗帘后都检查了一遍。这所公寓有四个房间,除了他们睡觉的主卧,还有空着的次卧,另外两间是健身室和没什么书的书房。 即使是在闻名真正的家里,也没有多少生活气息和能体现性格的私人物品。书架上摆着几个水晶的优秀员工奖杯,指尖轻轻扫过,落着薄厚不一的灰尘,像是摆上去就没再理睬过。 明明其他地方,只有些许微尘而已。 闻名敬业,但不爱岗。也对,谁会喜欢伺候那些道貌岸然,夜里怕鬼的权贵们。 检查完衣帽间,纪然安心了一些,与床下的大黄互相看着,先后睡去。 凌晨4点,闻名回来了,身上带着熏香的味道。纪然在朦胧睡意中听他嘟囔:“捉鬼捉鬼,捉个大头鬼,鬼在他心里闹,至死方休。” 离家的第三天,纪然难以抑制对家人的思念,下班前告诉姥爷自己会去接乐乐。闻名有事,他又没有开车,就带女儿坐公交回家。 “爸,你坐。”上车后,乐乐指着唯一的空位,乖巧地仰视纪然。 纪然把她按到座位上,“爸不坐,屁股疼。”因为你不听话,你爸在情绪最脆弱的时候,被人趁虚而入了,节操化为齑粉。 乐乐安静地垂着头,忽然说:“爸,我晚餐只吃了一个小奶包。” “今天的饭菜不可口吗?” “我在减肥了,我很快就不会一脸横肉了。” 纪然眼角酸楚,差点落泪,轻声说:“你想吃什么都可以,爸不会因为你一脸横肉就不要你。” 家里出乎意料地整洁,地上也没有乱丢的玩具。洪福和纪叙正在厨房里忙,见纪然回来了,让他洗手准备吃饭。 纪然坐在卓旁,听见女儿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一盆乌漆墨黑的炒面端了上来,乐乐擦着口水说“我一点也不饿”,之后就去玩娃娃。 纪然每咽一口就微微干呕一下,想好的开场白全被齁咸的暗黑炒面给堵死了。 纪叙捂着嘴强咽下一口炒面,小声开口,打破笼罩在餐桌上的沉默,“哥,对不起,我……不会再闯祸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总撞上烂桃花。你,你别生气了。” 洪福也说:“然然,姥爷以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我看见风骚老寡妇就绕着走。至于我的这个,老年多动症,我尽量克服。” 纪然眼眶微红,心头发热,抿着嘴点点头,“要不,我再去做点别的吧?” 洪福和纪叙如释重负,把筷子一扔,“哎呀太好了,这玩意比屎还难吃。” —————— 圣诞节恰逢周末,闻名选的约会地点,位于纪然的工作场所。 在VIP休息室换上泳裤,纪然的表情变得沉郁,呆坐在床边,像株静美的佩兰。 闻名把手机装进防水袋,套在手臂上,“又想起姓秦的了?” “他让我对世界的认知深刻了一点点,有些人真的可以为所欲为。所有的规则和框架,都是为了约束我这种普通人,让我们老老实实生活,为社会做贡献生产力而定的吧?” 闻名笑着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告诉你一个也许会让你开心点的消息,秦先生也超怕鬼的。” 纪然笑笑,逃离这间令他窒息的休息室。 他不知道闻名是否有意,为什么偏偏要选这间?那里的每个角落,都藏着他可笑的单纯,和拾不回的尊严。 下水之后,闻名给纪然表演了一下狗刨,成功逗得他哈哈大笑。 “孤儿院门口有条小溪,就是这个,”闻名指指左侧胸肌上的纹身,“沿着溪边走,水面变宽,就成了河,我在那学会了游泳。” 闻名说,学习游泳的第一步是要漂起来。纪然在浅水区努力地放松身体,终于脸朝下漂了起来,感觉自己僵硬得像具浮尸。 闻名在他雪白的纤/腰捏了一把,纪然一口气没绷住,呛水后怨愤地朝他泼水:“干嘛打扰我?” “我在教你处变不惊。” 之后,纪然从最基本的蛙泳学起,练习基本腿部动作,一脚蹬在闻名命根子上,疼得后者靠在岸边缓了好几分钟。 屁股刚恢复活力的纪然毫无同情心地大笑,“你抗打击能力不是很强吗?” 闻名拧着眉瞪他,“我又没练过铁裆功。” “谁让你把我弄得那么疼。” “只有疼吗?不是吧……”闻名在水下轻抚着纪然的腰,眼带笑意,“说起来,我只被人偷袭成功两次,全是栽在你手里。”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我可忘不了你的防狼喷雾。” 纪然又兴致勃勃地练了会蹬腿,坐在岸边休息,看闻名矫健地来回游动。水花在他强劲有力的肌肉边绽开,他像一池子鱼里最英俊强壮的那条,像夏天长得最繁茂的那棵香樟树。 一个比基尼美女频频在闻名身边出没。他趴在岸边仰头与纪然聊天时,美女昂首挺胸,波/霸推波逐浪而来,“嗨,纹身好酷啊,你经常健身吧?” 闻名瞟了她一眼,“谢谢。” “我可以摸一下吗?” “不可以。” 美女嘟囔句“有毛病”,转身游走。 纪然笑看冷拒搭讪的闻名,“让人家摸一下又不能掉块肉。” “你不会吃醋吗?” “不会啊!” 闻名面露失落,一把抓住纪然的脚腕,将他拽到水里,“歇够了没有,接着学,你这个笨蛋。” 因为游泳馆可以单独办理次卡,所以节假日会有家长带着小孩子来玩。纪然有点羡慕地望着身边小男孩的小黄鸭泳圈,也挺想要一个,但一个老爷们套着泳圈扑腾,怎么看都有点弱智。 突然,男孩指着闻名的纹身尖叫起来:“哇啊,坏人!” 男孩的妈妈心虚地看了眼闻名,道歉后将儿子推远,“你个傻哔孩子,别看到什么都说出来。” “哈哈,这孩子怕是电影看多了。”纪然在他背上拍了一把,“名哥,你是好人。” 闻名嘴边泛起一丝苦笑,语气却很轻松,“我不在意。” 学了两个小时,纪然还是不会换气,手脚仿佛后接的,配合不到一块去,惹得闻名频频嘲笑:“本以为你是条美人鱼,结果是个小水怪。” 纪然学到精疲力尽,回到休息室冲个澡就躺下了。深沉的困意袭来,他尽量不去想禽兽秦先生,然而还是被对方闯进梦中。 那志在必得的嘴脸,几乎刻进骨子里的尿骚味儿…… 仿佛天塌了,有个重物压来,带着人类的体温和肤触。纪然蓦地睁开眼,尖叫起来,看清眼前的人后,长舒一口气。 “名哥!吓死我了。” “我一进来,就看你在这搞行为艺术引诱我。” 纪然红着脸拽过被子,“你游够了?那就回去吧,我还要去超市。” “都十多天了,不疼了吧?” 纪然绷紧臀/部,“疼不疼呢……我感受一下。” 疼还是不疼,这是个问题。如果说疼,免不了要被“检查”一番。说不疼,那就更…… “不知道,时疼时不疼的,咱们走吧?” 见闻名从自己身上撤离,纪然暗暗松口气,结果下一秒就遭遇突袭,被按住强吻。 还搞佯撤? “名哥,我不要在这。”纪然双手揪着闻名的耳朵,将其拉开。 闻名目光如炬,蛮横地钳住他的双手,“我就要在这,很早就想了。” “我讨厌这!” “这次之后也许就不了,快乐的体验会覆盖不好的记忆。” 这次,纪然的反抗不再敷衍,但与闻名的体力相比,实在蚍蜉撼树。到底还是被扑倒,就像被按在老鹰爪下的小鸡仔,啜泣着把闻名的子子孙孙照单全收。 “别想他,想我。”闻名在纪然耳边低语,磁性的声音有洗脑的魔力,“我要抹掉那个禽兽,留在你心里的阴影和痕迹。除了我,我不许你怕别人。” 第40章 全场最佳 闻名成功了。纪然再回想起那间休息室,只有心跳加速脸红脖子粗。其中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发烧了。 大概是学游泳太累,睡觉不盖被,外加折腾得太狠吧。他带病上班两天后,烧得满面桃花开,万般不情愿地请假一天,窝在家里睡觉。 偶尔醒来,拽过纸抽猛擤鼻涕,然后接着睡,梦里也在擤鼻涕。 昏昏沉沉不知是下午几点,忽听脚步声在床边响起,纪然迷糊地睁开眼,看见闻名大大方方地走近,坐在床边。 “名哥……”纪然的声音带着浓重可爱的鼻音,“你出差回来了,还是我在做梦?” “退烧了吗?” “好多了,睡觉治百病。” 闻名把嘴唇贴在他额上,“好像不怎么烧了。” “你怎么进来的?现在可是白天。” 闻名“哗啦”拎出一串钥匙,“我有你家钥匙。” “果然在你这!”纪然有点生气,差点骂他是个心机吊。当初,为了让自己留下过夜,闻名让小飞偷钥匙……终于实锤了。 “还给你,我来你家用不着钥匙。”闻名把钥匙丢在床上,“你姥爷呢?” “这会大概出去买菜了。” 闻名大胆起来,捏住纪然的下巴深吻,逗弄那条四处逃窜的小舌头。纪然本就鼻塞,嘴被堵上后直接无法呼吸,差点憋死,狂推闻名的肩膀。 突然,卧室门口传来一声暴喝:“打死你个鳖孙!”紧接着,闻名的脑袋就挨了一下子。 纪然惊恐而羞涩地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全家老小,无地自容,简直想在床板刨个坑钻进去。 洪福手握平底锅,照着闻名的脑袋一顿狠拍,“咣咣”带着回音,“小王八羔子,敢欺负我外孙!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一脸的反派样!” 纪叙也拿着把雨伞加入战斗,对闻名乱抽一气,“混蛋,你敢侮辱我哥!” 乐乐则跳着脚尖叫:“名叔为什么要谋杀我爸啊啊啊!” “大爷,消消气,气坏了不值当……”闻名没了往日的威风,用手肘护住头,任拍任打。 “姥爷,别打了!”纪然生怕闻名被逼急了,反手把姥爷first blood,再一记重拳将弟弟double kill。 洪福打累了,扶着窗台歇息,同时察觉到闻名的目光不太友善。这……有点不好收场。 纪叙小声道:“姥爷,快躺下。” 洪福立刻会意,扔掉平底锅往地上一躺,在闻名发火前利用碰瓷技术先发制人,“哎呦,我有点喘不上气……” “姥爷!”纪然心急如焚,从床上扑下来。 闻名混迹江湖多年,大概从没碰到过这种转折,双手无奈地搓脸,“我的天……大爷,您起来吧,我不会找你们麻烦的。” 洪福坐起来,轻捋那根长长的白眉,双目炯炯,瞪着闻名。 眼下这局势,纪然只好坦白:“姥爷,你记不记得,我小学的时候有过一个笔友……” “好像是有这么号人物,叫啥来着,铁矿?煤矿?” 闻名淡淡开口:“石头,我是石头。” 洪福从地上爬起来,照着闻名脑门就是一记爆栗,“你大爷我还化石呢!” 闻名微微抿唇,用力点头,“行。” 来不及准备演讲稿,纪然语无伦次地解释,“俗话说,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我们比网友更有缘。放眼银河系,乃至全宇宙,这种概率也是很低的,所以就……把缘分升华成爱情了。” “呃——”一家老小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发出喉咙被扼住的惊叹。乐乐用小胖手捂住嘴巴,眼前的状况已经超出她的认知。 闻名和纪然一家坐在客厅里相面,凝重的气氛让空气结成固体。沉默中,纪然擤鼻涕的动静格外突兀,“乐乐,你去屋里自己玩一会。” 乐乐的胖脸气鼓鼓的,不知在想什么。她翻出闻名买的巧克力,“哗啦”一下全倒在他腿上,“大骗子!我不吃你的糖了,把我爸还给我。” “来不及了。”闻名轻捏她的脸蛋,狭长深邃的双目带着挑衅的笑意。 “噗——”乐乐悲愤地朝他吐口水,转身跑进屋里。 洪福拍着大腿,懊悔不已,“名哥你这个臭小子,真够狡猾!早知道就不该收你那么多东西。”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大半年,没少占人家便宜。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是盗,那就剩奸了!狗屁模范邻居!打一开始,就是怀揣邪念而来! 如花似玉的大外孙被拱了,洪福长吁短叹,“我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的。这下好了,馅饼吃了,我外孙搭进去了,唉这可咋办……” 纪然红着脸开口:“你们怎么……全都在家?” 洪福说:“我们在主卧里开会,你不是生病了吗,想给你个惊喜,做点好吃的。刚商量完,就看见你在垂死挣扎。” 纪叙略带愧疚地说:“哥,你这么帅,按理说不该缺女朋友,我们给你拖后腿了,所以你就……嗯。” 纪然笑着摇头,望向闻名,目光柔和而坚定,“不是退而求其次,名哥就是我的VIP。” 闻名用指尖搓了搓悄然变红的耳朵。 洪福和纪叙苦恼而纠结,思索着,沉默着。 纪然用力擤鼻涕,“从小到大,我都庸庸碌碌,没做过出格的事。在家听父母的,在学校听老师的,工作了听上司的。现在,我要出格一次了,也许你们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但这就是我。” 顿了顿,纪然补充道:“你们可以不同意,但是我赚钱养家,我说了算。” 一片死寂中,闻名突然说:“之前说要请你们吃凯撒宫的自助,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当成提前过新年。”说完,就打电话预约位子。 洪福和纪叙表情扭曲,看起来是在拒绝,然而眼中的神往暴露了本意。听见“吃”,乐乐从屋里溜出来,开始整理自己的小布包,做出门的准备。 纪然有点佩服闻名,能轻易看透事物的本质。对于他们这种恩格尔系数较高的家庭,满足口腹之欲就是最大的快乐。 刚走进餐厅,当值的经理就过来和闻名打招呼,殷勤地把他们引向靠窗的座位。落地玻璃外,残阳照海,斑驳迷乱的红和层层微浪温柔地交叠。 餐厅的装潢典雅而考究,面积很大,桌椅密度很低,每桌客人都有足够的空间畅谈,而不会被邻桌所打扰。 落座后,纪然偷偷把牛仔裤的腰带调松两节,暗恼为何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感冒,会影响战斗力的。略一侧目,发现姥爷和弟弟也在做相同的动作,眼中燃着旺盛的斗志,像即将奔赴战场的排头兵。 “龙虾是不限量的,”闻名朝依旧气鼓鼓的乐乐挤眼,“喜欢什么做法告诉厨师叔叔。” 纪然牵着女儿乱逛,洪福和纪叙一边嘲讽对方“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傻样”,一边小声感叹“再怎么吃也回不了本”,眨眼间就跑没影了。 他们一家子哪里吃过人均千元的自助餐,不得不对胃容量精打细算,蔬菜一概杜绝,时刻关注着限量供应的鱼子酱、鹅肝酱,连鲜榨果汁也要挑贵的水果喝。 乐乐的怒气逐渐消融在清蒸龙虾、上汤龙虾、蒜蓉蒸龙虾、黄油杏片烤龙虾中,又对闻名笑眼相向。纪然取餐回来,正碰见闻名有板有眼地质问乐乐:“名叔是骗子吗?” “嗯。” “如果你多一个爸爸,你就会成为全班最酷的小朋友,再也没人敢欺负你。” “哦。” “那名叔还是骗子吗?” “是。” 吃饱后,他们又连吃了几杯冰淇淋,最后喝下数杯鲜榨果汁,把胃里的缝隙彻底填满。然后全家一起靠在椅背上,丢人地打着嗝。 洪福念叨:“早知道从昨晚起就不吃饭。” 纪叙提议:“要不咱们躲到厕所里,明天再出来,接着吃。” 洪福轻踢纪叙一脚,“姥爷鞋带开了,帮个忙。” “我现在不能弯腰,一弯准吐,那可就白吃了。” “反正你还没出去呢,接着吃呗……”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洪福和纪叙就想通了,待闻名亲切如常。回家的路上,洪福叹着气说:“想来想去,好像也没什么理由反对。这个世界越来越开放包容,前段时间在新闻上看见一哥们,和猩猩结婚了。还有一姐们,和镜子里的自己结婚了。不管是异性恋,同性恋还是自恋……喜欢就好好谈吧,反正然然也找不到女朋友。” 闻名似乎有点无语,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纪叙捂着嘴说:“名哥,慢点开行吗,现在吐了可就真的白吃了……” “名叔是骗子。”只有乐乐不忘初心,坚定地嘟囔着,打了个嗝。 纪然斜眼打量着身旁手握方向盘的男人,坚毅冷峻的线条,唇角带着一抹胜利者的微笑。今日的修罗场,他是全场最佳。 —————— 第41章 专属印记 在一年中的最后一天,纪然呆坐在床上,与蹲在床下的大黄面面相觑,每个脑细胞都因宿醉而扭曲、炸裂。 昨夜的公司聚会,他在KTV被灌到断片,最后的记忆是拍着魏总的肩膀跟人家称兄道弟,一口一个魏大哥……啊,真鸡儿尴尬,希望魏总也断片了吧。 闻名走进来坐在床边,把一杯色泽诡异的液体举至他面前,“果蔬汁,喝了。” 纪然正觉喉咙干渴,一饮而尽,感觉清爽了几分。 “怎么没送我回家?” “送了,然后你姥爷和弟弟又把你送过来了。” 纪然困惑地按摩着自己的头皮,“为什么?” “因为你在吐,他们也跟着吐,就把你扔过来了,”闻名冷冷地打量他宿醉后灰暗的脸色,“他们说,这是我作为男朋友应尽的义务。” “这也太不够意思了!你没乘人之危吧?”纪然掀开被子看了下内裤,被换过了,肌肤也残留着沐浴露的清香。 闻名眉头一皱,把手伸进被里,狠狠掐住纪然大腿上的嫩肉。 “啊疼疼疼!” “乘人之危?本来有这个想法,但你吐了自己一身,又吐了我一身,还把大黄搂过来吐了它一身……我要洗衣服,洗你,洗我自己,洗狗,折腾下来已经痿了。” 纪然没想到昨夜的自己如此恶心,噙着泪连说对不起,“疼死了疼死了!” 闻名的浓眉几乎要立起来了,厉声责备:“你对自己的酒量没数吗?” “大概有……” “那还喝得烂醉?” “因为,因为我知道你要来接我,所以就无所顾忌了……”以往和同事聚餐,纪然都会格外注意适度饮酒。但昨晚想到闻名会接自己,有人可依,就稍微放纵了一点。 闻名的神情顿时变得温柔,手劲松了,声线也软化下来,“下次注意点。” 纪然羞惭地点头,“知道了,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我不是说过了,喜欢你依靠我……可也不能靠在我身上,然后吐我一身。” “对不起,一定恶心死了吧。” “回家多喝水,晚上到我海边的房子去跨年吧,嗯?” 又是磁性而缱绻的上扬尾音,纪然灰沉沉的面孔燃烧着两团红晕,一直红到家里,在看到洪福和纪叙后才冷却。 “关爱晚辈的姥爷,敬爱兄长的弟弟,因为我吐了,就把我丢出去?” 洪福面带愧色,“然然,姥爷最怕别人吐了,光是听见那个声音我都受不了。” 纪叙也惭愧地说:“Me too……” 洪福干呕了一下,“别,别提吐。” “哥,就算你一副熊样嘴歪眼斜地瘫在那,名哥看你还是像看大宝贝一样,一点也不嫌弃。我帮你测试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应该是了。” 纪然哼了一声,“别找借口了,将来我脑血栓了中风了,你们还不得把我扔街上去要饭。” 洪福说:“这个你得问乐乐,那时候姥爷早就变成肥料了。” 乐乐放下玩具颠颠地跑过来,抱住纪然的大腿,“爸,我开法拉利接送你要饭。” 纪然瞪着她,扑哧一下笑了,又听洪福说:“而且你嚷嚷着要找石头哥哥,我们就把你扔……送过去了。” 纪然的脸颊又燃烧起来,用商量的口吻说:“晚饭之后,我可能不和你们一起跨年了。” 洪福和纪叙都说:“可以理解,谈恋爱了嘛。” 乐乐面露委屈,“爸,你不和我们一起成长了嘛?” “那个……爸和名叔一起成长。” 乐乐一整天都憋着气,等到晚上纪然出门前,背着自己的小布包跟了上去。 纪然没法狠心甩掉她,只好把她的毛巾牙刷睡衣等打包,带她一起去了闻名家。进门时才9点多,乐乐好奇地巡视一圈,就坐在沙发上吃零食看动画,完全不记得自己要减掉“一脸横肉”。 闻名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靠,揽住纪然肩膀,低声说:“本来想跟你看点别的,这下子只能看动画片了。” 纪然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送你的。” 闻名打开,将其中的银色打火机握在手里端详,摩挲着上面的刻字,微微挑眉,“10.16?” “你该不会不记得了吧?”是他们确定关系的那天。 “当然记得。” 闻名掏出一直在用的打火机,怔怔地望着早已斑驳的漆色,几乎磨平的花纹,“这个,已经好旧了。” “对啊,所以送你个新的。” “谢谢。”闻名在自己的新年礼物上落下一吻,随后从卧室取来一个长条状的盒子。 首饰?不会吧……纪然略带失落地接过打开,从里面拎出条简约的手链。黑色的编织绳和纯银的金属弧条,倒也不显得娘,刚柔并济恰到好处。 戴在右腕上后,纪然凝视银质弧条,那上面镌刻着两个字母:WM。 他对闻名笑笑,心中甜蜜与不适交织。 “谢谢,挺好看的。” 闻名擒住他的手腕,在细白的手背上轻啄一口,“我去抽支烟。” 电视里的迪士尼动画中,王子也吻在公主的手背上,乐乐看看他们,又看看电视,用沾满薯片渣的手捂住额头叹息。 见闻名走上露台,纪然对趴在一旁聚精会神看动画的大黄招手,“大黄,乖狗狗,来。” 大黄不情愿地起身靠近,纪然摸上它的脖颈,拉过项圈上的长方形银牌细看。 同样的WM,连字体都一样。 纪然拽着大黄的项圈久久注视,直到它不满地晃头走开。 乐乐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闻名换了个文艺片,把纪然抱在怀里,却说起了乐乐:“其实她五官和你很像,不过被脸上的肉给挤住了,桃花眼挤成了小狗眼。” “一胖毁所有吧,现在还很可爱,希望过几年不会长成遮天蔽日的大脸。” 静静看了会电影,闻名突然问:“还有不到3个月就过生日了,想要什么?” “……我2月29号的生日,名哥。” “可是每过一年都要长一岁,所以没有生日也要创造生日,到时候送你个惊喜。” 纪然用脑袋在那宽厚的胸口蹭了蹭,心想:只要别是这种,带有“标签”的饰品就好。纪然强烈怀疑,自己的这条手链,是不是他在宠物店订做的? 临近午夜,纪然被闻名晃醒,尴尬地发现自己在人家的睡衣前襟留下一滩口水,乐乐也把海量口水流在人家沙发上。 “你们爷俩真行,”闻名轻轻摇晃乐乐的胖胳膊,“醒醒,小胖妞,有好玩的东西。” 他们披上外衣来到露台,海风有几分凛冽,纪然帮女儿裹好围巾,四处张望,“我们在看什么?” “看天。” 几分钟后,远处腾起几个光斑,纪然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夜空就已绽放出绚烂绝伦的烟火,璀璨地点亮黑夜。 是凯撒宫的新年烟火秀。 站在21层远眺,甚至可以看见漫天烟火如繁花般映在泛着夜色的海面上,美轮美奂。 “哇哦!”乐乐发出惊叹。 “好漂亮。”纪然淡淡地赞叹,只是不知这华美灿烂的皮囊,遮盖着多少污浊和不堪。 “看看就好。”连绵的烟火同样映在闻名的眸中,忽明忽暗。 夜空出现了短暂的静谧,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纪然此时才注意到,远处的沙滩上,有两道身影在挥舞着烟火棒,上蹿下跳玩得正欢,似乎是小飞和青青。 “那丫头本来要值班的,还是我去和夜场经理卖人情,他们才能一起跨年。” “真是够人性化……我指的是你。” “不,她回来了,别人的女朋友就要顶上去,只不过我不认识罢了……都一样。” 大概一分钟后,夜空再次炫目,出现一个巨大金灿灿的“9”,继而是“8”,“7”,“6”……一个尚未黯淡,另一个便绽开。 “五!四!三!”乐乐尖叫着,跳着脚拍手,跟着倒数。 倒计时结束,夜空盛开漫天花火,纪然微微眯眼,猛地联想到,那曾在闻名掌心手背蜿蜒绽放的淋漓鲜血。 闻名一手按在乐乐的天灵盖,不让她回头,一手搂过纪然的头,四唇相撞,唇齿缠绵,激起的火花不亚于满天的璀璨。 “新年快乐,我的然然。”闻名盯着纪然润红的双唇。 “新年快乐,石头哥哥,又老了一岁。” 沙滩上,两道渺小的身影也拥吻在一处,手中的烟火棒滋滋冒着火星子,久到纪然担心他们会不会岔气了。 自己25岁了。 针对女性消费者的护肤品广告里,经常说25岁前怎样,25后怎样,把25岁当成前半生的一个分水岭。但人们似乎很少提男人25岁后会怎样。 24岁的时候,四舍五入是20岁。而25岁,就离30岁很近了。 纪然用尽全力,走完了分水岭前的,平凡的人生。循规蹈矩,一事无成……不,他干成了一件事,然后得到了乐乐这个小胖子。 现在又遇见了闻名这个出格的变量,像无根的野草飘摇而张扬,像带坏乖学生的不良校霸……之后的25年,又会怎么样呢? 满目繁星坠海,纪然合眼许愿,希望所有家人都平凡平安就好,把闻名也算了进去,祈祷他别在某天突然进去了。 闻名问:“你在许愿吗?” “嗯。” “对谁?” 纪然睁开眼,想了想,“不知道,就看哪位神灵路过了。” 闻名轻笑,“我不许愿,我只信我自己。” 纪然给老朴等好友、同事发了新年祝福,老朴还约他一起吃饭,并说:你是不是在和那位中二直男癌名哥看烟火啊?他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太强了,你保护好自己。 纪然赶紧锁屏,生怕被闻名看到。 “名哥,你生日是哪天来着?” “说得好像你问过但是忘了一样,你根本没问过吧?” 纪然带着歉意笑笑,“不好意思,因为我自己好久好久才过一次生日,对这种概念不太敏感,所以一直忘问了。” 闻名又点了一支烟,对缤纷的夜轻轻呼出一口烟雾,“五月末吧,不知道是哪天,只知道大概是五月末,身份证上是5月30号。但是,我一直都和大黄一起过生日,5月28号。” “那你和乐乐一样,是双子座,双子座和双鱼座……”纪然八卦地用手机查询,那真是相当不般配了。 “你还信这个?” “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吧。” “我不信。” 烟火秀持续了一个小时,快结束时,楼下的小飞和青青回来了,在露台吵架。两人都想吃夜宵,又都不想下楼,指责对方脑袋里装的是猪大肠,否则怎么才想起来饿。 纪然差点就喊:我去买吧,给我点跑腿费就行。 夜空归于沉寂,争吵声停息,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脸红耳热的湿漉漉的亲吻声,照这趋势是要以天为被大战一场了。 纪然和闻名对视一眼,赶快带乐乐回屋去。陪她刷牙,洗脸,安置在仅有的一张大床上。 闻名在纪然耳边小声说:“快点把她哄睡,咱们去别的房间。” 因为已经睡过一觉,纪然连讲好几个故事都无法勾起乐乐的睡意。 “名叔,你会讲故事吗?” 闻名在床边坐下,温柔地看着她,“你想听什么?” 乐乐想了一会,说:“骗子。” “骗子的故事?” 乐乐用小胖腿对着闻名一顿猛蹬,“如果我找不到男朋友,最起码还可以嫁给我爸。现在不行了,你把我爸骗走了。” 纪然忍俊不禁。 闻名却一本正经地说:“你找不到男朋友就单着吧。” “所以,你是我爸的王子,骑士?” “不,我可没那么高贵。” “给我讲故事吧。” “你说我是骗子,那我就讲一个,警察抓骗子的故事。一个警察叔叔在街上走,遇见好多骗子,他就抓啊抓,把抓到的骗子穿成串,然后开始数骗子,1个骗子,2个骗子,3个骗子……” 数到第98个骗子的时候,乐乐成功被无聊击垮,甜甜睡去。纪然也哈欠连天,“社会治安哪有这么差,满大街的骗子。” 闻名趁着他打哈欠蛮不讲理地吻上去,又把他拖拽到健身室,“来健身吧。” 第42章 锻♂炼身体 纪然半推半就,确认女儿真的睡着了,跟闻名来到健身室。 灯光是冷色调的,跑步机靠窗摆放,可以在跑步的同时远眺碧海蓝天。综合健身器比租来的房子里的那套大得多,黑色的沙袋从天花板直直吊下来,颇具重量感地悬在半空。 窗户正对面的墙壁布置成攀岩墙,乍一看可能会令密恐患者略有不适。纪然曾试过,当时闻名在下面接着他,说他像“身残志坚的壁虎”,纪然有点不开心,就再也不玩了。 房门那侧的墙壁,是被一整面落地镜覆盖,将整个空间放大了一倍,视觉上很敞亮。纪然对着镜子捋了捋头发,随后整个面孔倏地涨红。 因为他想到一个问题:该在哪“健身”呢? 镜子对面的墙角,有一组黑色皮质双人沙发,角几上摆着一对蓝牙音箱。纪然用手机连接音箱,播放轻音乐来缓解紧张感,之后坐在沙发上,很自觉地宽衣解带,蜷着腿羞涩躺好,因为沙发太短伸不开。 闻名走到窗边,“要拉窗帘吗?” “当然了!” 黑皮沙发和雪白肌肤形成强烈反差,像摆放在石台上的鲜美祭品。闻名合拢窗帘,深邃的双眸死盯着眼前的美餐,慢慢靠近。 吻由轻柔变得激烈,纪然下巴都湿了,感觉大部分都是自己的口水。不知为什么,每次遇见闻名的舌头,都会不自觉分泌好多唾液。 “啊掉下去了!” 沙发实在太小,闻名抱着他一个翻身,滚落在地板上。纪然趴在火热的人肉垫子上,侧目瞥向镜子,只见自己通体泛红,像半熟的龙虾。 两人的肉/棒互相戳顶着,处于拼刺刀的状态。本来,在遇见闻名之前,纪然对自己的尺寸还算自信,上学的时候也算是名列前茅。真是人比人得死,鸡比鸡得割啊…… 闻名笑着说:“看什么?想尝尝?” 纪然摇摇头,对上那滚烫满是期待的眼神,又咬着下唇点点头。 他慢慢后退,跪在地板上,盯着眼前的巨物,口干舌燥。不知该从哪下口,只好像吃香蕉一样,慢慢含进嘴里。 这个口感真是,太恐怖了。极具生命力的温度和硬度,凸起的筋络在舌面上跳动……纪然眼中带泪,艰难地上下移动脑袋,两排贝齿在上面削黄瓜皮似的刮来刮去,余光瞥见闻名正饶有兴味地注视着镜子,满意地喟叹着。 镜中的自己淫/荡得令人发指,好像在拍片啊……纪然口唇发麻,有点窒息,意识模糊地想着。 “嘶……行了然然,再咬下去皮都破了。” 纪然抬起头,嘴唇湿润红肿,眼中泪光闪闪,极度惹人蹂躏。闻名猛地把他推倒在地,将一条白生生的腿扛在肩上,利用口水的润滑闯了进去,硕大的欲/望尽根没入一步到位。 “嗯嗯……别一下子这么深……” “你自己的口水,好用吗?” 纪然来不及感受口水好不好用,就被猛烈的挞伐搞得语不成调,沾惹了情/欲的身子微微弓起,嘴里能说出来的只剩感叹词。 “啊……啊啊……救命啊慢点,受不了……” 身体里藏着的每一寸快感,都被粗大的肉/棒毫不留情地搜刮出来,慢慢汇集在下半身,沸腾着,叫嚣着要寻找个出口。纪然用溢满春情的湿润眼眸看向镜子,不敢相信那个在男人身下扭动淫叫的人是自己…… 激烈的抽送慢了下来,闻名缓缓挺动着精壮的腰身,也看着镜子,轻笑着说:“好看吗?好像在看色/情片是不是?” 纪然轻轻“嗯”了一声,羞涩地移开视线。 “要不要录下来留作纪念?” 纪然惊恐万分,“不要不要!”随后从闻名揶揄的表情看出,他是在开玩笑。 闻名俯首,轻吻着他的颈肩,又来到胸口徘徊,含住颤立的淡色乳尖啃咬、舔舐,“你看过吗?” 纪然双目半闭,体味着阵阵瘙痒和酥麻,“嗯……上学的时候和室友看过,后来,啊……工作压力大,就没什么兴趣了。现在,现在就更没性趣了。你呢?” “视频?没看过。但是,我见识过更刺激的……比如群交派对。”闻名突然发力,胯部狠顶,撞得纪然心肝猛颤,在窒息般的快感下扬起脖颈,青色的血管在遍布红潮的肌肤下凸起、颤抖。 “啊……群、群交……天啊……”纪然的呻吟和惊讶都被撞得破碎。 “我当然没参加过,”闻名入迷般看着身下这幅躯体,摆腰抽送的动作却粗暴起来,“那些男男女女撕掉优雅的伪装,光着身体像蛆一样缠在一起蠕动。渴了喝酒,饿了嗑药,做/爱明明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却也能那么丑陋、恶心。” 粗壮的欲/望几乎将紧致的穴肉摩擦至起火,纪然抓住闻名的头发,张大嘴呼吸,几滴泪珠堪堪地挂在睫毛上。他想象着淫乱不堪的群交派对,觉得作呕,身体却被叠加到极致的快感送上高/潮,身体一阵抽搐。 肉/棒突然抽走,体内一阵空虚,瞬间从顶峰跌落谷底。 “啊,别走……”纪然贪婪地盯着那个离自己而去的绝顶好物,为了留住已经堆积到临界点的快感,只好自己握住,自动挡改手动挡,结果被闻名掰开双手按在头顶。 “缓一会,不许自己玩,我要你被我干射。” 纪然差点疯了,难耐地扭动着,用下/身去蹭闻名的小腹,“不要嘛先舒服一次!石头哥哥……” 闻名腾出一只手,在那缓缓吐出晶莹液体的欲/望前端弹了一下,惹得身下人惊喘连连。 “就不能忍一忍吗?你这属于早泄,得治。” “你——”被说早泄,纪然颇没面子,气鼓鼓地侧着头,静待即将冲破堤防的洪潮退去,“我才不是早泄,我只是精力旺盛,刹不住车。” “起来。”闻名松开手,纪然知道大概要学习新姿势了,乖巧地望着他。 综合健身器是个好东西,纪然先是趴在卧推凳上被从身后深深贯穿,又抓着双杠,双腿夹在闻名腰上,被顶得死去活来,体会到了马戏团里可怜的小猴子们训练时的辛苦。 “嗯啊……咱们还是去地上吧名哥……我抓不住了……” 闻名呼吸粗重,握着他柔韧的腰身,狠狠向上操弄,“我想把你做成个健身器材,玩一辈子。” “你变态吗啊啊……不行了……啊就是那里……我,我现在不算是早泄吧……真的忍不住了!” 纪然尖叫起来,随后被绵长的吻堵住,喷了闻名一身,穴肉也在急速收缩。每次被碾过敏感点,秀气挺直的肉/棒就喷出一小股白液,连喷了七八次,到最后什么都喷不出来了,可怜兮兮地随着身体的颠簸甩动着,缓缓吐出晶莹的前列腺液。 用接吻的时间休息片刻,终于换了个轻松点的姿势。纪然双手撑在杠铃架上,翘起布满掌印的臀/部,歪着头眯起眼睛,看着那个放/荡的镜中人被干得发浪,摇摇欲坠。在体内驰骋的肉刃,已经把可怜的穴道撑成了专属于它的形状,每次进出都挤压出令人耳根发热的水声。 “专心点,然然。” 屁股上挨了一巴掌,纪然扭动着想躲,却被抓着胯部按了回来,继续承受肉/棒的鞭笞。 “那是我吗……”他看着镜子,突然有点恐惧,闻名太可怕了,简直颠覆了一切。 闻名痴迷地望向镜子,“不是你是谁?怎么,爽得人格分裂了吗?” 安静的健身室里,只余呻吟、喘息和两具肉/体碰撞的声音。一记深顶,纪然又哆嗦着射了出来。 冰冷的健身器材感染了人类的体温,纪然那总是如湖水般清澈透亮的双眸,泛着迷离的光晕。主观意识逐渐剥离,他注视着手链上那两个字母,如一叶扁舟,在欲海浮沉。 “我爱你,然然。”闻名轻吻纪然汗湿的额角。 “我也爱你,名哥。” “别离开我。” “不离开你。” 他们汗流浃背地躺在健身室的地面,像一对狂热的健身爱好者。互相拥抱了许久,说了一箩筐腻歪的情话,才去冲澡。 床足够大,乐乐自己占了半边,两个男人则相拥着躺在另半边。 “呼噜……呼噜……” “她睡觉还打鼾呢?”闻名感叹。 “嗯。” “啧啧,长大了可不得了,估计出口成雷,把楼顶掀翻。” 纪然笑笑,“唉,我有点担心她会嫁不出去。” 闲聊一会,闻名突然说:“你总是很懂事。” “嗯?” 闻名轻抚过他细腻的小臂和掌心,继而十指相扣,“为什么不撒娇呢?你可以和我撒娇的,任性也没关系。比如非要让我陪你做什么,或者想要我做一件需要花费些力气才能达成的事。” “我可是很善解人意的。”况且,一个已经当爹的大男人,怎么好意思。 闻名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他的,温柔至极,“在我面前,你可以恃宠而骄。” 纪然心口发热,来了个蛟龙入海,一个猛子扎进他怀里。 —————— “哇,这是你女朋友的名字吗?好强的占有欲!” “你被吃得死死的了。” “如果我在你衣服上留个口红印,你是不是要被罚惨了?” 新年之后,一个女同事率先注意到纪然的手链,紧接着就围上来一圈人,还逼着纪然晒照片。 “我女朋友不上相的,你们可以看看他的狗,大概可以略知一二,”纪然亮出大黄的帅照,“长得和它差不多。” 新年之后,不知是不是因为一起看了砰砰砰升空的烟火,他们的感情也随之升华,热恋指数直线上涨。纪然积极学习游泳,却一直不得要领,总是游着游着就到床上去练习了。 如果闻名发消息时说:“给我留饭,外加餐后甜点”,就是想要交流哲学问题了。纪然会在夜里送餐上门,隔壁的每个角落,都留下过他们大尺度深入交流的痕迹。 爱情的灌溉让纪然气色甚佳,整个人呈现出蓬勃的生命力,眼角眉梢皆带春意。每一天都充实而有意义,还在年会中获得“优秀员工奖”。那个长得像哑铃的奖杯,被他摆放在电视柜上,家里最显眼的地方。 闻名也被评为优秀员工,尽管在去年的工作中被投诉一次。新的奖杯与先前的那些一起,排列在书架上,静静等待被灰尘覆盖。 2月初的一天晚上,纪然盯着熟睡的女儿看了一会,走出家门奔赴幽会。对面的门虚掩着,他蹑手蹑脚溜进去,差点和四处巡查的大黄撞在一起。 黑暗中,他像鼹鼠一样钻进被窝,将自己投进温暖宽阔的怀抱。 “我来啦,名哥。” “我都要等成深宅怨妇了,”闻名把鼻子埋在纪然颈间深呼吸,“柑橘的味道,你换沐浴露了。” “情人节怎么过?” “就这样过。”闻名说着,慢慢压过来。 “如果你没什么安排的话,我想去电玩城开赛车,抓娃娃。和姥爷他们一起逛街的时候,我得维持一个成熟男人的稳重形象,其实我好想玩。” “那就去玩。” 在黑暗中亲密交流,让纪然有种回归远古时期的错觉。在栖身的山洞里,屈从最原始的本能和欲/望,享受快乐的同时还要提防被野兽叼走。 他的石头哥哥穿着兽皮和树叶,脸涂得花里胡哨,散发着狂野的魅力,是族群中最剽悍的猎手……这也太TM性/感了。 纪然沉浸在回归石器时代的幻想中,闻名接了个电话,直接全身而退拔吊无情,把眼看就要登顶珠峰的纪然晾在那。 “名哥……” 闻名翻身下床,“我可能要出差。” 纪然不得已,发动不常使用的撒娇技能,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在线条分明的腹肌上一阵磨蹭,“做人要有始有终啊,石头哥哥。” “乖,自己解决一下。”闻名掰开他的胳膊,迅速冲了个冷水澡,出门了。 纪然有点失落,但还是凭借勤劳的双手发家致富,然后带着大黄回到家里。 他没想到闻名这一走,竟如人间蒸发,连续一周一点动静也没有。往常出差,闻名都会在起飞、落地或处理完客户的棘手事时报个平安。 不安在心中发酵,纪然做完家务,搂着大黄,罕见地看起了晚间新闻。近期国内比较严重的暴力事件,是某市两伙游.行人群的路线相撞,打了场群架。 一边是手持彩虹旗、衣着缤纷的LGBT群体,另一边是满脸不忿的卫道士,根源是热议许久的“同性婚姻法案”。 转到本地频道,也在报道由此次冲突引发的相关游.行。 洪福在纪然身边坐下,边撸狗边问:“你和名哥为什么不参加?” “嗯……没时间,也没关注。” “自己喜欢白菜,就好好地吃白菜,为什么要反对别人啃萝卜呢?连我这种入土半截的老头子都能想明白的问题,有些人就是不懂。不喜欢的话不理会就行了,还上街反对,真是吃饱了撑的……” 纪然笑了,试着拨闻名的手机,不出意料,还是关机状态。突然,新闻画面中闪过一个很面熟的靓丽面孔,点缀着彩虹彩绘。 小飞的女友青青? 对啊,可以向她打听一下闻名的行踪,没准小飞也一起出差了。 纪然叮嘱姥爷照看乐乐,开车直奔海边。小飞家没人,青青大概还在工作吧。 他上楼来到闻名家待着,几次下楼敲门,终于在午夜时分成功邂逅了刚出电梯的青青。 “纪先生?” “嗨,青青小姐。” 青青梳着水兵月一样的双马尾,叼着根棒棒糖,怀里抱着几本书,红色大衣敞着,里面是水手服。 面对纪然好奇的目光,青青莞尔一笑,“我昨天是樱桃小丸子。” 纪然开门见山:“小飞也出差了吧?” “嗯,大概有一周了。” “你能联系上他吗?” 青青毫不在意地撇撇嘴,将手指按在门锁上,“联系不上,大概是为董事长办事去了。没事,贱命一条,死不了。进来喝杯咖啡吧?” 纪然本想就此别过,看到青青怀里的几本小说又来了兴趣,跟在她身后进门,“你居然看得懂英文原版书,好厉害。” “我很爱学外语,学外语使我快乐,总不能一辈子吃青春饭,对吧?” 小飞和青青的家,是和闻名家完全相同的装潢,只是到处都是影视、动漫、游戏元素,沙发上的抱枕全是美国队长的盾。 纪然抱着一个盾,啜饮着咖啡,和青青闲聊。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个大鱼缸上。 不是鱼缸,因为没有水,似乎是个爬宠保温箱,布置得很漂亮,岩石、假山、橡树皮背景,漂亮的藤蔓和根雕。 纪然走近细看,一眼就瞄见那盘踞在角落的、灰金花斑的粗壮之物,吓得原地爆炸,弹起一米多高,咖啡杯也高高飞起。 纪然接住了杯子,又张嘴接住一部分咖啡,剩下的就无可奈何了。 青青笑着拿来抹布和纸巾,“没关系。” 纪然擦拭着脸上和身上的咖啡,“不好意思,我最怕这个了……” “这是球蟒,它也叫青青。我很喜欢蛇,因为我觉得自己和它们很像。” 纪然一路退到窗边,战战兢兢地问:“它吃什么?” “吃老鼠啊,你想看吗?” “不不不,我想象一下就好。” 青青边擦地边说:“你不用担心名哥,他命很硬。” “好吧,你早点休息……”三更半夜和女孩子独处还是有些尴尬,纪然刚想道别,却听青青自顾自地说:“我能轻易看透绝大部分男人,除了名哥。” “为什么?” “他很简单纯粹,但反而让人看不懂。” 的确,纵使相识近一年,纪然也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他,顶多算是“知道”,永远像隔着一层毛玻璃,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男人么,永远逃不过三样东西,权、钱、色,所有的努力都是受它们奴役。可是名哥,似乎对这些都不太感兴趣……直到他栽在你身上,我才知道原来他也很好色的,哈哈。” 纪然笑笑,“那你看我呢?” “嗯……我想想,”青青坐在沙发上,取出一个指甲锉慢慢地打磨指甲,“你平凡乐观,活得充实而真实。看着有几分弱气,实际很有自己的原则。恭喜你啊,这个世界,永远也改变不了你这种柔软又倔强的人。你身上那种单纯的劲头,和我做男人时还挺像的。” 纪然本来还咧着嘴乐,听到最后一句话后呆若木鸡,差点喊了句卧.槽。 青青也很惊讶,抬起娇艳的脸庞,“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名哥告诉过你。” “不,不知道……他没说。” “他嘴好严啊,不过这也不算什么隐私。我从小就是女孩啊……只不过曾困在一个男人的躯壳里。” 怪不得,她喜欢蛇,因为蛇会蜕皮…… 纪然从震惊中缓过来一些,“我在电视上看见你了。” 青青开怀大笑起来,“游.行吗?还真拍到我啦!我就是奔着上电视去的,心想没准会被家里人看到,给他们添堵该多有意思啊。其实我对平权啊这些是无感的,毕竟我是异性恋。” “嗯,啊,也对,你的灵魂一直是女人嘛……” “但小飞是什么取向呢,我就不太确定了。我们很小就认识了,我当男人的时候,这混蛋一边说我们是好哥们啊一边把我睡了。我18岁变成女人,他又说变成女人要给哥们爽爽才够意思,然后又把我给睡了,我也很困惑……” 纪然回家的路上开得很慢,被青青曾是男人这事,以及小飞这种大包大揽的骚操作给惊得够呛。和青青告别前,他差点就想感慨:你们在凯撒宫工作的,都是狠人。 —————— 第43章 烫手山芋 一晃到了2月14号情人节,闻名已经消失十多天了。大街小巷的空气,都弥漫着甜蜜的巧克力和玫瑰花味道。 纪然刚要出门去做地推,被一个身材婀娜的大眼美女叫住了,是位瑜伽教练。 “晚上有空吗?要不要一起转转。” 面对如此直白的邀约,纪然笑着婉拒了。 “哎,我有空。”小王在一旁见缝插针。 大眼美女充耳不闻,继续撩拨纪然:“可我听她们说你恢复单身了呀。” “嗯?没啊……”是因为自己最近满脸哀怨吗? “那也没关系,来个快餐式的约会也不赖。” 纪然以老掉牙的孩子生病为由再次婉拒。晚上会籍部开会前,左右都在谈论等会要看的电影、收到的礼物,还有人大胆推荐最近有一款安全套很好用,而且有各种水果口味。 身边的同事又拿他开涮,“纪然,你平常用什么牌子的?” 纪然满脑子都是闻名,嘴一松话就溜了出来,“不怎么用。” “总是让人家吃药的话,好像对身体不太好。” “不吃。” “你不怕再多个娃吗?” “不怕。” 魏总大步迈进会议室,边走向主位边笑道:“聊什么呢,纪然又要当爸了吗?” 会议结束,满屋的青年男女像刚刚刑满释放,争先恐后奔向甜蜜的情人节之夜。 连小王这种光棍都兴致勃勃,马不停蹄去参加交友网站的线下联谊活动。 和他们不在同一频率的纪然慢吞吞地走向大门,包里背着昨天收到的快递,一款清爽的薄荷味香水。 他早上还试用了一下,那是一种带着青绿感的,温柔与冷冽交织的微妙味道,就像闻名那时而舒展时而紧锁的眉宇。 该不会真的挂掉了,挂掉了也该通知一下家属吧?不,闻名目前还没有家属…… 纪然烦躁地捋着头发,忽听魏总在叫自己:“急着走吗?我电脑好像出问题了,你懂吗?” 魏总的笔记本电脑出现蓝屏,纪然进入安全模式后卸载了一个垃圾软件,再重启就正常了。 “遇到任何问题都先在开机时按F8试试,哈哈。”上学时,纪然经常目睹老朴等人的电脑被爱情动作片毒害,看都看会了。 魏总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登机牌大小的卡片,“送你的优秀员工奖。” “不是早就发过了……” “一份奖励凸显不了你的优秀。” 优秀……纪然有些羞愧,他的好业绩,两个大单,可以说都是凭借“美色”拿下的,完全体现不出他的业务水平。 接过卡片一看,竟是音乐厅的入场券,赫然就是将于半个多月以后上演的经典音乐剧《歌剧魅影》。 早在一年前,此次全球巡演开始时,纪然就心动不已,只是心动声被穷的叮当乱响盖过去了。等他近几个月手头宽绰几分,票早已售罄。 纪然除了“谢谢”啥也说不出来,能在现场看一次《歌剧魅影》,算是他毕生心愿之一了。 魏总轻轻吸了下鼻子,“香水不错,这个味道让人很舒服。” “这个送您吧。”纪然立马把随正装附赠的5ml旅行装奉上,暗自吐槽自己太抠门了。可他实在舍不得把大瓶的送出去,没准,万一,也许,他的石头哥哥今天能回来呢…… 魏总用两指捏着那非常迷你的一小瓶,“谢谢啊。”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去接孩子了。” “拜拜,”魏总开始摆弄电脑,绅士地微微一笑,“那就到时候见了。” 等到晚饭之后,忙完家务,疲惫的纪然才后知后觉“到时候见”是什么意思。 很多人都以为他分手了,这里面大概也包括魏总,他在情人节这个特殊的日子,收下了人家的音乐剧门票,还回赠了小拇指大小的旅行装香水……闻名说对了,魏总对他有意思。 这TM,不成了约会了?不,偷情?他可是有夫之夫啊,不知此刻身处异地的闻名有没有觉得头上长草。 在这个万众嘿咻的夜晚,空虚寂寞冷的纪然辗转反侧,决定明天就把门票还回去。 终于有了几分睡意,却被手机来电震醒。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大黄狗头,纪然迅速接起,用气声嘶喊:“闻名!你死哪去了!” 略带嘶哑的低笑声在耳边响起,“这么凶?情人节快乐啊,我的然然。” “已经2月15号了。” “有情人天天都是情人节,我过两天回去,记得给我留饭。” 纪然凶巴巴的,“你别回来了!我都找到下家了!” 闻名故作可怜,“你不要我,我就无家可归了。” “混蛋,你想吃什么?” “当然是你。” “那我给你来个,卤煮活人……” 挂断电话,纪然猫进被窝,流下滚烫的泪水。悬着的心狠狠落下,砸在五脏六腑上,终于在连续多天睡眠质量不佳后,迎来一个安稳觉。 —————— 好想看《歌剧魅影》。 不行不可以让名哥变绿! 这不算是绿吧? 浅绿也是绿! 欣赏艺术,无关风月…… 纪然聆听着脑中两个小人斗嘴,在问答网站发问:“在男友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对自己有好感的老板去看非常喜爱的音乐剧,算是背叛吗?” 回答清一水的“心疼你男友”,“为什么渣女都有男朋友”,“婊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这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沉塘或者烧死。 纪然决定遵从舆论的引导,魏总刚到公司,就敲门拜访,把门票沿着桌面轻轻推给他。 魏总和蔼地笑着,“怎么了?” “我才想起来,那天刚好有很重要的事,所以就……” “哦,那就有点可惜了。” “不好意思哈。”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魏总儒雅的脸上略带失落,将门票收进抽屉,“想当初订座的时候,我还不是单身狗呢。世事难料,对吧?” “您转手卖了吧,不然怪浪费的。” “哎,不对,”魏总又把票取出,“这个送你了啊,你没空的话就随意处置吧。当老板的,哪能把奖励给员工的东西收回来呢?” 于是,门票又回归纪然手中。他恋恋不舍地想着,再考虑几天,然后就转手吧。 —————— 闻名只说晚上回来,却不确定几点。纪然望眼欲穿,频频向楼下张望,还被洪福和纪叙调侃为“望夫石”。 待家人都睡下,他干脆到小区的正门去等,整颗心都被喜悦感扼紧。 夜色渐深,纪然眨眼时感觉睫毛变得湿冷。他在小区门口游魂般晃荡,迟迟不见闻名的黑车。 就在他因为有些冷而做起广播体操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下,从中走下一个穿着深灰色大衣的高大身影。 “名哥——!”正在蹦跳的纪然几乎在半空中就调整为奔跑的姿态,冲到闻名身边,像树袋熊一样把自己挂了上去。 闻名被他撞得微退一步,随即紧紧搂住,动情地说:“你从哪冒出来的,吓我一跳。” “我想死你了名哥,呜哇……” “名哥也想你。” 闻名清减了几分,颧骨很明显,显得双目更深邃。黑亮的眸中,是汹涌的思念之情。纪然热血上头,大胆地吻了上去,主动将舌尖探入他口中。他们用唇舌交流着讯息,吻得那么投入,仿佛对方的舌头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两对唇瓣不舍地分开,纪然羞赧地擦拭唇边的口水,惊觉闻名乘坐的那辆出租车还没开走。车内很暗,看不清司机的脸,但从那乌龟一样抻着脖子的夸张动作来看,大概颇感兴趣。 纪然轻轻喷了句:“瞅啥,兄弟情没见过?”随后就挽着闻名的手臂走了。 “嘶……”闻名吃痛般咧咧嘴,“到左边来。” 纪然心里猛地一沉,松开他的右臂,“你受伤了?” “一点皮外伤。” 纪然将大黄物归原主,还取来闻名喜欢的烤羊排,以及米饭、冬瓜汤、蒜蓉虾、柠香煎鳕鱼,加热后一一摆在桌上。闻名换上件对襟的家居服,刚想动筷,却被纪然气势汹汹地扒了衣服。 “这么饥渴?得等我吃饱才有力气啊。” 纪然望着他右侧大臂上厚厚的纱布,“怎么弄的?” “被狗咬了一口,不是所有狗都像大黄性格这么好。” “严重吗?” “不影响抱你。” 纪然微微松了口气,埋怨地瞪着他,“你也不告诉我你受伤了,早知道就做点清淡的。” 闻名见状干脆把筷子一扔,“胳膊疼,喂我吃饭。” 纪然只好像喂孩子般,遵从“吃肉”“吃虾”“来口汤”“亲一口”的指令,一口一口地喂他。 “我现在好幸福,真的。”闻名定定地望着纪然,眼中似有星光闪烁,“从小到大,我最讨厌的作文题目就是‘幸福’,偏偏总是遇见。这不是刁难我么?鬼TM知道幸福是什么,又虚又玄的东西……我写幸福就是能吃饱、床软一点,还被批评不认真思考。但现在,我体会到了。” 纪然放下碗,握着筷子的手搭在膝头,犹豫半晌才哽咽道:“石头哥哥,你别在黑帮混了。我知道你们是大企业,可这不就是,21世纪企业化黑帮吗?挣再多钱又有什么用呢,万一,万一哪天——” 闻名突然出言打断:“你爱我吗?” “当然爱。” “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人爱我,我就不会死去。” 中二病又犯了……纪然无奈地捂住脑门,“这更虚,更玄,你不是只信自己吗?怎么突然搞唯心主义?” “只对你唯心。” 纪然哼了一声,从羊排上剔下一块肉,粗暴地塞进他嘴里。 闻名陶醉地咀嚼着香喷喷的羊肉,“我最近会有些忙,部长一直在董事长身边,董事长又常年在国外,我要管着百八十号兄弟的吃喝拉撒。如果不小心冷落了你,你就打我吧。” 纪然半真半假地称赞道:“啊,石头哥哥真是年轻有为。” 闻名凝眉思索着什么,面露憧憬,“大概半年吧,也许就不忙了,到时候带你们全家出去玩。虽然我去过很多地方,但从没好好看过风景。” 默默吃了会饭,闻名低吼一句“卧槽”。 “硌牙了吗?” “我给你买的花,落在出租车上了。” 纪然耸耸肩,“便宜那个变态司机了,还偷看咱们亲亲……” 闻名抿紧嘴唇,坚持了几秒,继而颠覆形象地趴在桌上大笑起来。 “还是看看我送你的礼物吧。”纪然从裤兜掏出造型雅致的香水瓶,朝闻名的脑袋轻喷一下,“是一位独立调香师的作品,非常小众但闻起来清爽舒服,有种青青绿绿的感觉。” 闻名津津鼻子,闭目感受了一下,“谢谢。” 第44章 自己动动♂ 吃饱喝足,纪然又变身为技师,承担起给闻名洗澡的重责,顺便也把自己洗得干净喷香。 小别胜新婚,彼此都把对方当成这世上最好玩的玩具,玩个不停。闻名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横,“胳膊疼,坐上来自己动。” 纪然挤出润滑剂,像采蘑菇一样,把整个大肉/棒涂得滑不留手,又跪趴在床上,单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手绕到身后去为自己扩张。 “过来,我帮你。”低哑的声线发出命令。 纪然依言把屁股挪过去,回头看着闻名。修长有力的手指挤进穴/口,纪然轻哼出声,纤/腰微摆。 闻名轻声感叹:“寂寞这么多天,都快凋谢了。” “嗯……好想你,啊……” 两根手指在内壁搅拌着,左碰一下右撞一下。空虚半个多月的身体,光是感受到手指,就已经濒临爆发。 “里面的软肉一直在跟我打招呼呢,说想要更粗更大的。” “讨厌,我的屁股才不会说话,嗯啊……” 闻名猛地抽出手指,示意纪然坐上来。自身的重量,让坚硬如铁的肉/棒势如破竹,挤开紧致的内壁,到达一个恐怖的深度。 “啊……我的肠子……好可怕……” 纪然表情有些僵硬,不禁捂了下小腹,怕肚子被戳破。他不熟悉这个姿势,有些不得要领,双手撑在闻名的腹肌上,如狗熊蹭树般瞎扭。 闻名左手扶住他的腰向上提,又按下去,“你没玩过旋转木马吗?” 动了一会,纪然得了趣,呻吟声逐渐变得甜腻,还学会了前后左右地扭腰,让肉/棒在体内打圈,顶着渴望疼爱的敏感点研磨。 他又累又爽,大腿的筋腱颤抖着,情不自禁仰起头,白/皙的身体像一根紧绷的琴弦,承受着演奏者的肆意撩拨。 闻名反常地没有说骚话,而是出神地望着他,仿佛在参观艺术馆。嘴唇因舒爽而抿成一条线,时不时配合地挺腰。 “名哥,名哥,摸摸我……” 闻名握住他勃发的肉/棒,用拇指在默默垂泪的顶端画圈,同时用力撸动。 纪然捂住嘴,把尖叫吞回肚子里,层层软肉狠狠绞住体内的肉/棒,在射出后瘫成一团烂泥,砸在闻名身上,濒死般抽搐两下,不动了。 闻名狠狠皱起眉,深深呼吸着,“夹死我了,差点没绷住。” 纪然刚到了犹如小死的境界,正神游太虚,被闻名一个翻身压在身下,又缓又重地抽动着。 “唔……小心,小心你的胳膊……” 闻名把重量都放在左臂,深情凝视着纪然因情/欲而晕红的脸和波光潋滟的双眸。 “谁说屁股不会说话,你听。”闻名猛顶两下,纪然听着啪啪声和咕唧咕唧的水声,脸红耳热,像发情的猫一样哼唧着。 “要不要看看,你下面的小嘴是怎么说话的?” 纪然纳闷地眨巴眼睛,“怎么看?” 闻名慢慢把他的双腿折到胸口,腰部悬空,纪然感到胸闷气短,把自己的蛋蛋和挺立的肉/棒拨到一边,看清楚了那根凶器是如何插进自己身体里的。 可怜的穴/口绷得几乎透明,一丝褶皱都没有,仿佛下一秒就会裂开。 纪然轻声感叹:“我好厉害,吃得下这么大的东西。” “别这么可爱,我会想干/死/你。”闻名就着这个姿势深入浅出地抽/插,纪然的脸憋得通红,闭上眼睛发出苦闷而甜美的呻吟。 千钧一发之际,纪然猛地睁开眼,“啊啊名哥名哥,停一下啊啊——” 这个姿势射出来的话,会射进自己嘴里的!正要伸手捂住,小兄弟已经先发制人,纪然连忙侧头,温热的液体溅在脸颊。 “啊啊啊要死了——” 竟然被自己颜/射了? 白里透红的幼嫩肌肤上,点缀着淫靡的液体,闻名看得一愣,狠狠动了两下,抽出怒张的肉/棒,灼热的白液激射而出,也洒在纪然的脸上。 “闻名你——” 短时间内被自己和他人颜/射两回,纪然有点无法接受,撑起身子红着眼瞪视眼前的大肉/棒。 噗,马眼里又射出一小股,正中纪然眉心。他委屈地眨眨眼,流下清泪两行,“你侮辱了我……” 闻名甩甩胯下的大宝贝,柔声哄着:“乖啊,咱们去洗脸。” 纪然美目泛红,脸上挂着水珠,斜斜躺着,脑袋搁在闻名胸口,沉稳有力的心跳近在耳边。 半个多月不见,他的满腹牢骚,已经随着方才的一番云/雨,从其他部位倾泻出去了。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闻名用左手轻轻抚弄着他濡湿的发丝。 “原来青青小姐做过变性手术。” “嗯。” “怎么没听你提过?” “我闲得没事八卦人家姑娘做什么?咔嚓一下变个性而已。” “……也对。”咔嚓一下,说得就像照张相片那么轻巧。为了找回真实的自己,她和小飞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纪然打了个哈欠,听闻名问:“情人节那天都干嘛了,很无聊吧?”大大的哈欠一下就吞回去了。 那张让他心痒难耐的《歌剧魅影》门票,还躺在家中的抽屉里,极为撩人。 “岂止是无聊,大家都以为我被甩了呢!下班帮……帮同事修了下电脑,就回家了。” 纪然那极为短促的停顿,被闻名敏锐地捕捉到了,“帮谁?” “名哥!你……” 闻名轻哼一声,突然用力捏住纪然的耳垂,“结巴什么,不只修电脑了吧?” 纪然有点心虚,猛坐起来,把光溜溜的脊梁对着闻名,“对,修完电脑我们还一起看片了!然后又中毒了,又修好了,又中毒了……可刺激了。” “然然,我再告诉你一条重要的人生经验,”灼人的体温从背后覆盖过来,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沉不住气,必有猫腻。” “你押韵,你牛X。我拿个本本记下来,好吧?” 闻名在他背上吸了颗草莓,笑道:“开玩笑的,谅你也不敢怎么样。” 纪然有些不悦,气鼓鼓的不理他。 “生气了?周末去试衣服吧,然后陪你抓娃娃。” 1月的时候,闻名带纪然去了一家定制西装店,选了衣料,精细地量好尺寸。几天前,对方来电告知可以进行缝合前的试穿,不过纪然情绪低落,一直没去。 现在,他的好心情全面回归,卸下深蓝色半成品西装,问闻名:“你的衣服也在这做吗?” “我们有专门的店面,不对外营业的。” “所以,我那不存在的生日的礼物,是一套西装?” “不是。” “哦……其实,做西装不太实用,我已经不怎么穿了。” “不实用?将来你打算穿着商场折扣的衣服,跟我结婚?” 纪然脸上登时一片滚烫,像突然贴在了壁炉上,小声嘀咕:“你倒是安排得明白。” “一旦国家允许同性结婚,信不信所有的西装店都会挤爆,所以我还是打好提前量。” 离开店面前,闻名折返回去,隐约听得见他在对剪裁师说“请尽快”。 周末的电玩城人头攒动,挤满了精力无处安放的中小学生。 纪然穿着带有字母图案的米白色厚卫衣和牛仔裤,背着双肩包,一脸天真地混迹其中,谁也猜不到他已为人父。倒是闻名,身上的棕色休闲西装外套,让他显得像来抓熊孩子回家写作业的家长。 听着震耳欲聋的电玩音效,闻名眉头微蹙,“比凯撒宫的夜店还闹。” 纪然把游戏币揣进书包,又抓了一把出来,开始抓娃娃。尽管屡抓不中,还是觉得开心。 闻名也试了几次,眼看着海绵宝宝、史迪奇们中途“坠毁”,无奈地砸了一下机器,“好无聊,这是骗人的吧,有人能抓到吗?” 话音刚落,几米开外一对学生模样的小情侣激动地搂在一处,啧啧有声地互啃,原来是男生抓到了一个小黄人送给女生。 闻名遭遇打脸,恨恨地隔着玻璃与玩偶们相面。 “不是骗人的,只要一点点钱,就能买到一个期待。落空也不会太失落,但有了结果就会非常开心,这是神器你懂不懂。”纪然把玩着掌中的游戏币,“我父母的葬礼后,有一天我情绪差点崩溃,就一个人抓了好久好久的娃娃。” 纪然玩得差不多了,发现闻名正站在两个小男孩身后,看他们玩街机对战。走近后才发现他看得很认真。 两个小孩都是不超过10岁的样子,穿着耐克的童装,一边互相慰问对方家长,一边抓过手边的可乐大喝。 很快,其中一个回头看看,怼了下同伴,随后问道:“叔,有事吗?” “没事,看看,接着玩。” 闻名有点野蛮的眼神让他们如芒在背,玩了一局,就打算撤退。 “怎么不玩了?” “币花光了。” “然然,把剩下的币给他们,接着玩。” 于是,两个小孩兴头大起,给闻名表演各种连招,还问:“叔,你喜欢看开车吗?再买点币呗,我俩表演开车给你看啊?打僵尸呢?” 闻名说了句“好好学习”,就和纪然离开了。 他们从步行街买来许多小吃,坐在附近广场的花坛边,边消灭食物,边看天际线渐渐由红转暗。广场上,有人在跳街舞、玩滑板和轮滑,也有孩子在玩航模,人人各得其乐。 纪然觉得这个迟到的情人节已经圆满了,只是一个娃娃都没抓到还是有点可惜。 闻名点了支烟,“冷吗?” “不冷。” “小时候,镇子里也有几台那种街机,经常是几个孩子玩,一群孩子围着看。我当时就想,将来有钱了,要买一台放在床边,每天醒来就玩,玩累就睡。但是现在,早就没有当初那份心情了。念想和能力,总是一快一慢,一前一后。” 纪然望着玩滑板的少年们,耳边传来幽幽叹息:“除了你,我好像再没什么非常喜欢的东西。啊,大黄也算一个。” “你喜欢抽烟啊。” “信不信我说戒就戒。” “那你戒啊!” 闻名面露难色,缓缓吐了个不成功的烟圈,“等我抽完这支。” “开玩笑的,我不会逼你戒烟。对了,我送你的打火机怎么不用?” “舍不得啊。”闻名起身,用手指掐灭了烟头,连同小吃的包装一起扔进垃圾桶。突然望着某处说,“要不要我给你弄个大的。” 纪然还以为他开黄腔,“大的啥?不要。” 闻名示意他回头,只见广场角落,有处打气球赢玩具的摊子,一个巨型小黄人赫然屹立在最高处,骑在一个泰迪熊身上。 二人走近后,摊主大叔迎上来,“撸一枪不?” 闻名点头,“撸。” “20块钱一回,连中30枪就能得到那个嗷嗷大的小黄人,25枪得个小点的……反正就是,射得越准,家伙越大。” 眼看着闻名端起一把外形仿造AK的玩具气枪,纪然问:“你胳膊不疼了吗?” 闻名轻轻活动了下右臂,“没事。” 摊主上下打量他,“小伙子挺专业啊,一看就总吃鸡。” 闻名表情肃穆,瞄着5米开外的气球墙,一顿“啪啪啪”弹无虚发,30枪全中。摊主的脸色随着爆掉的气球一点点暗沉下去,只好沉重地把镇摊之宝——嗷嗷大的小黄人交到纪然手中,“好好照顾它,嘤……它跟了我好久了。” 这小黄人快赶上纪然高了,抱在怀里看不清路,纪然就抓着它的两条胳膊,把它背在背上,从后面看去像是玩偶成精了在散步。 “这么大,我都不知道该放哪。”纪然甜蜜地埋怨着。 “放我那。” 走出广场来到车边,纪然把小黄人安置在后座,还给它系了安全带。因为闻名右臂有伤,所以今天的约会由纪然开他的车。刚坐进车里,忽听有人在喊:“抓贼啊!抓住那个穿皮夹克的!” 闻名眸光一闪,不带丝毫犹疑,推开车门窜出去,兴奋得仿佛穷鬼听见“捡钱啊!有人撒钱啦!”。 纪然慌忙跟下去,只见一个体态过于丰满的围裙大姐正挥舞着擀面杖小跑,“帮忙抓贼啊!” 路人纷纷闪躲避之不及,而闻名已经追出几十米远,眼看就要擒住那“贼”。 待纪然跑过去时,贼已被闻名拧着胳膊按在地上摩擦,“不许动,老实点!” 贼也是个精壮男人,却被蹂躏得惨叫连连,“哎妈,大哥,大哥轻点,疼……服了,真TM能管闲事。” 围裙大姐呼哧带喘地赶来,“谢谢啊老弟,一转身的工夫,这小逼崽子就把我收银箱偷空了。” 在看热闹的路人围拢前,闻名用大姐的围裙把贼捆住,“大姐,你坐他身上,等警察来吧。” 大姐一屁股坐下,把贼压得咳嗽不止,询问闻名姓甚名谁在哪上班,要给他写表扬信。 闻名只是笑笑,牵着满脸崇拜的纪然离开了。 “名哥你好帅,这世道大家都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有你迎贼而上。” “帅吧。” 纪然一脸骄傲,感觉自己跟着跑了一段,也算是参与到抓贼活动中了。忽觉手中有些滑腻,借着路灯一看,掌心尽是腥红。 纪然焦急起来,“是伤口裂开了吧?” 闻名一脸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惬意,“没什么事,正好要去换药。” 上车后,闻名说绕路去一下“鹤”,他的伤不方便去医院。 纪然一头雾水,“那是哪?” “连咱们那浪漫的初遇地点都忘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哪有浪漫可言啊……纪然用手机查好路线,到了地方后,闻名坚决不让纪然陪他换药,“乖啊,在车里待着。” 大概半小时后,闻名回来了,左手举着吊瓶,满脸的不情愿和打针时的乐乐有得拼。 回程中,闻名一直注视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上楼时,他走在前面,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着纪然,眼神炯炯似有火光,“然然,其实我——” 声控灯熄了,纪然跺跺脚,灯再亮起时,闻名眼中的火光却黯淡下去。 “我好讨厌打针。” 第45章 生日快乐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名哥可是直男癌中癌啊,不对,弯男癌?反正,他自己都承认过的,绝对的资深大男子主义。千万别被他知道,我怕他会像揍我一样揍你……你就说周六晚上要和我吃饭,然后偷偷溜去看那个什么音乐剧就行了。”老朴在电话里给纪然支招。 “可是我老板……唉……” “目不斜视看演出就好了嘛,又不需要有过多接触。” “我把票送你吧?让刘老师去看。” “听听你这恋恋不舍的语气……这不是你的梦想之一吗?不要有太多顾虑,你就去吧。” 挂断电话,纪然苦恼地抓弄着头发。时间步履不停,悄然进入3月,终日撩拨他心弦的《歌剧魅影》将于本周六晚8点上演。 周四的夜里,纪然学完哲学,无力地趴在床上,拼命掩饰着心虚,刚想开口,却听闻名淡淡地说:“周六晚上跟我出去。” 纪然像上了发条似的,“刷”地直起身子,“改天吧,我周六晚上要和老朴吃饭。” 闻名将手中《李博士手把手教你谈恋爱》扣在腹肌上,蛮横地盯着纪然,“让他改天,我是VIP。” “这么霸道,明明是人家先约的我。” “我不管,我有很重要的事。” “周日呢?不差这一天吧!老朴也有很重要的事。” 闻名想了想,竟直接给老朴拨了电话,还开了免提。 老朴很客气,还拽了句英文:“晚上好啊名哥,鼓捣衣服拧!” 纪然一面不安地搓动着脚趾,一面用余光瞥着闻名。 “晚上好朴先生,你约然然周六吃饭?” “啊……对啊!” “能改天吗?因为我刚好有很重要的事。” 纪然紧张地张开十个脚趾,轻轻咳嗽一声。 老朴倒是硬气,“不能。” “不能吗?”闻名的声音低沉下来。 曾被胖揍过的老朴明显怂了,“这个……要不你问纪然吧?我无所谓啦,没什么要紧事。” “哦,是吗?那然然周六就归我了,你们改天再聚吧,不好意思。” “啊,哦,嗯……好吧。” 电话另一端传来刘老师销魂的御姐音,“朴同学,你还学不学习了?老师要生气了哦。” 老朴马上说了句“拜拜”,就挂断了。 纪然微微翻个白眼,有点愤慨却也如释重负。去不了也好,总算是有人替自己做个决断了。 闻名紧盯着纪然白生生的脚,随后俯过身抓住一只,举起来细细端详。 纪然有点不自在,心想这是什么癖好,“名哥,你喜欢脚啊……” “然然,你有事瞒着我吧?” “没啊,”纪然的脚趾不自觉地翘动了一下,想转移话题,“我会用脚竖中指哦,给你表演一个。” 说完,纪然冒着抽筋的风险,“啵”一下就来了个高难度的脚趾竖中指。 闻名轻轻一笑,“你知道吗,每次你紧张的时候,脚趾头都会像八爪鱼一样动来动去。” “哦,我不紧张的时候也喜欢动……” 闻名缓缓将手指卡进纪然的指缝中,微微用力一夹,就惹得他惨叫不已,“疼死了要断了!” “有事别瞒我,我喜欢一切都处于可控状态。”闻名松了手。 纪然揉着红通通的脚趾,“我每天两点一线,能有什么事嘛!” “衣服做好了,明晚去试最后一次。” 纪然换上做好的西装,内着赠送的高档衬衫和领带,在店内走了几圈,最终停在闻名面前,接受对方审度目光的洗礼。 闻名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摸着下巴沉吟片刻,才简单粗暴地赞叹:“真TM帅,你把之前那些破衣服都扔了吧。” 这身剪裁精细的西装,无论是站、坐、行,还是抡胳膊踢腿翻跟头,其线条都完美贴合身体曲线。 SCABAL的面料质地极佳,泛着高贵优雅的光泽,深蓝色不显沉闷,更衬得纪然肤色莹白玉树临风,像是在拍时尚大片的男嫩模。 纪然不知道这身行头花了闻名多少钱,也不敢问。刚要脱下,却听闻名说“穿着”,语气不容置疑。 回家后,闻名没有下车,而是去工作了。纪然上楼取东西后马上再次出门,来到小区侧门。 他在等一个人。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几分钟后,一个男人的身影由远及近。男人停在纪然面前,“亲,你好,纪先生吗?” “你好,亲,孙先生吗?” “东西带了吗?” 纪然从西装口袋中取出音乐剧门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再便宜点吧,一千二。” 纪然微恼,“不能临时讲价,在网上说好一千五的。” “明天再卖没准比这还低。” 跟销售员搞心理战?不自量力!纪然复将门票揣回,“那我就送人。” “兄弟,你穿这么好的衣裳,还差这三百块钱?” “没错。” “哦你被包养了吧!哈哈!” “孙先生,你会不会说话?这跟门票有关系吗?” 双方足足磨了20分钟,纪然用尽毕生所学的销售技巧,终于以1450元成交。虽然比预期的少了50元,梦想也落空了,但好歹是笔横财。 纪然快走到单元门时,发现那辆黑色林肯正在倒入车位。隔着挡风玻璃,他和闻名的视线尴尬地相遇了。 纪然大脑卡壳,想假装没看见,一溜烟钻进单元门,正蹬蹬蹬往楼上跑时,被闻名追上拦腰抱住。 “然然,怎么见了我像见鬼?” 纪然演绎着惊讶,“哎?名哥?你这么快就忙完了?我没看见你。” “本来要和其他部门开会,半路又通知取消。你干嘛去了?” “乐乐想吃布丁,我去便利店买……又想起她太胖了,就没买。”纪然瞎话张口就来,但还是悄悄红了耳朵。说是卖票的话,就会暴露之前说和老朴有约是假的,继而暴露自己想去赴约的事实……唉,以后再也不说谎了。 闻名揣度着什么,最终点点头,“嗯,她确实太胖了。” —————— 洪福和纪叙围着纪然转了好几圈,摸来摸去,赞不绝口。 “真是人靠衣装啊,帅了八个度。” “这下子,连结婚的衣服都备好了……” 纪然把西装挂好,听纪叙问:“到时候我该管名哥叫啥?哥夫?” 乐乐也凑热闹,“那我该管名叔叫啥?二爸?” “八字没一撇的事,别瞎想了。”虽然这么说,但纪然忍不住去想,真的开始同居会是什么情形。七年之痒,更年期,参加乐乐婚礼,一起去配老花镜,退休…… 周六一整天,闻名都不肯说有什么计划,只说会来接他。纪然叮嘱完姥爷不要“以身作则”带孩子吃垃圾食品,随后坐进副驾驶,青绿感十足的气息飘来,是他送的薄荷味香水。 闻名收拾得很精神,穿着和纪然同款面料的西装。 “名哥,你喷了我送你的香水。” “我去你家把你的西装和鞋拿来了,去后排换上。” 纪然照做之后,被载到一家面馆。怎么,吃面条还要正装出席吗? 两碗牛肉面上桌,闻名看了眼时间,说句“快吃”,就呼噜呼噜吃开了。 “名哥,你不是有重要的事吗?” “对啊,本来想带你吃点好的,但时间紧,快吃。” 纪然困惑地吃面,闻名则吃了三碗。出了面馆,一路堵车,到达目的地后,纪然的心“咯噔”一下像被疾驰的车给撞了,碰翻了五味瓶。 夜幕中,一座灯火通明,巨大的后现代风格建筑物巍然耸立。 他怔怔地望着音乐厅正门的巨幅《歌剧魅影》海报,耳边传来深沉磁性的祝福:“不存在的生日也要快乐,然然。” 纪然眼圈酸楚,一颗心像做了过山车,被抛上抛下。他们的位置很好,是特等座,入场坐定后,他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精准定位了魏总的后脑勺。 左侧是位女士,那右侧那个八成就是拼命讲价的买家了。 只有两排之隔……别回头,别回头……纪然用唇语下咒般念叨。 闻名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嘟囔什么呢?” 纪然羞惭得不敢直视他,“名哥……票很难买吧?” “嗯,大概大半年之前,从别人手里加了钱买的。那时候,我还没追到你呢。”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接受你的邀约?” “就是这么自信。” 灯光暗下后,纪然就再也无法把目光从舞台上移开。 “Lot 666,then(接下来是第666号拍品),A chandelier in pieces(破碎的吊灯)……” 惊悚、华丽而饱满的管风琴声,将整座音乐厅带回1870年的巴黎。纪然已经看过无数次25周年版本,去年有段时间手机铃声是“Think of me”,也许闻名就是那时候注意到的吧。 他既震撼于现场的表演,又被闻名的心思打动,不禁哽咽起来。一张面巾纸适时地递上,闻名笑吟吟地瞟着他。 中场休息时,纪然见前面的魏总起身,连忙像地鼠一样弯下腰去,假装去挠脚踝。 “你要不要喝一杯?” 纪然摇头。待魏总回归座位前,又弯下腰去挠脚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脚气转移了。 闻名也跟着俯身,拂开他的手,轻缓地揉/捏,“崴脚了吗?我摸摸肿没肿。” “谢谢你,名哥。”纪然几乎想哭着嘶喊,我对不起你啊!我说了好多谎!我差点就跟别人私会! 第46章 全露馅了 “比你和朴克来的聚会好多了吧?” “人家叫朴来克。” 闻名握住他脚踝的手微微收紧,暧昧地用指腹摩擦,“好好想想,该怎么奖励我吧。” 最后,魅影成全了拉乌和克里斯汀,在地下深情独白。纪然随着不少观众轻轻啜泣,谢幕时掌心拍得通红。 闻名并不感兴趣,只是象征性地鼓掌,节奏慢了半拍,“大概是我思想境界不够高,或者我是个利己主义者吧,喜欢的人就算拼了命也要留住。” “真的爱就会放手。” “往后漫漫余生,白天望洋兴叹,晚上对月而撸?哼,做不到。” 纪然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在大多数观众以客观的上帝视角或跟随女主角的视角,去体验这场绝美爱情时,闻名却将自己代入了才华天纵却因容貌丑陋而戴着面具,终日生活在地下的魅影。 散场时,纪然又开始埋头挠脚踝,“好像,被蚊子咬了,吼吼。” 直到魏总的身影被人潮掩盖,他才悻悻起身。音乐厅一楼大厅的角落,有一扇对开玻璃门,通往酒吧。纪然想搞不好会在停车场撞见魏总,最好打个时间差出来,便对闻名说:“名哥,我想去喝一杯。” “听你的。” 这是间清雅的静吧,装修延续了音乐厅的后现代风格,爵士钢琴曲以令人舒适的音量在耳畔缠绵。在吧台边坐定,纪然点了杯金汤力,闻名则要了柠檬苏打水。 清爽与辛辣糅杂的液体流进喉咙,纪然微微抬头,望着造型抽象的灯具出神。 “纪然?” 完了!一个他此时最最不愿听见的声音,在弧形吧台的另一端响起。明明不是冤家,但这路真TM窄啊! 魏总端着酒杯款款走近,柔和的五官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一身深灰色西装,包裹着中年男人特有的成熟和风度。 “嗨……魏总。”纪然低声打招呼。 魏总笑笑,“你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来不了吗?” 完了完了!全TM露馅了!纪然像鬼片里觉察身后不对劲的倒霉主角似的,缓慢而惊恐地回过头,望进闻名那双正在由暖转冷的眼睛。 “很重要的事,指的就是这件事……但是我事先不知道的事。”纪然声若蚊呐地解释,脑子里一半水一半面粉,微微一动就晃成了团浆糊。 闻名的脸色像经历了速冻,上身前倾,在纪然耳边冷笑一声,“老朴,嗯?” 纪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请求,“名哥,我可以解释,给我个面子,别在这发作。” 一丝清爽的薄荷气息掠过鼻尖,魏总绕过他,去和闻名打招呼。 完了完了完了!魏总竟喷了他随手送的旅行装香水! 闻名在魏总伸过手来时保持了基本的礼节,后者手臂抬落之间,带起一阵微风。闻名鼻翼轻动,棱角分明的脸如末日降临时的天空,阴沉可怖。 纪然不敢迎上那万箭齐发的凌厉目光,将杯中的金汤力一饮而尽,甚至想倒地假装羊角风,来摆脱这无与伦比的尴尬。 魏总似乎没注意到,或者并不在意“撞香”了,对闻名说:“您办了10年卡,但几乎不来。” 闻名看似不经意,将手重重搭在纪然肩上,“工作忙,办卡主要是为教他游泳。” “您做什么工作,方便透露吗?” “酒店客服。” 两个“气味相投”的男人尬聊时,纪然正在打腹稿,准备对魏总解释一下。闻名接了个电话,简谈几句后对纪然道:“我有急事要出差一天,先送你回去取车。” “你去忙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魏总恰到好处地补充:“我可以送他。” 闻名眉宇间挤出一道沟壑,抓住纪然的胳膊,“走。” 纪然被从吧椅上拽下来,踉跄几步,低声请求:“名哥名哥名哥,我不能走,我得跟我老板解释一下。” “那我呢?” “然后再跟你解释……我怕失业。” “走!” “我不能失业啊名哥……”纪然重心下沉蹲在地上,像闹脾气耍赖的小孩,被闻名一路拖出酒吧。 出了音乐厅,地面由光洁的大理石变为粗糙的条石,纪然卡了一下,弹跳而起,又被闻名扯拽到停车场,几乎是被夹在腋下塞进车里。 车速明显超出了道路限速,闻名呼吸粗重,像火山爆发前的气体喷发。 “名哥,你、你超速了。” 见闻名不说话,纪然更加局促,又说:“那、那我就先跟你解释一下。该首先解释音乐剧的事,还是香水的事……” “哦?”闻名的语气降至冰点,“我以为是一件事。” “不是的——” 闻名狠狠打断他,“一件事,那就是你把我绿了,怪不得你最近不太对劲。” 纪然指着车窗外的路灯,“我发誓我没有!” “我说的恃宠而骄,可不是这个意思。” 纪然抓紧胸前的安全带,指节发白。他还没开始为自己辩护,就被定罪了吗?该疑罪从无才对吧!不,现在是人证物证俱在……好好解释一下吧。 “石头哥哥——” 闻名狠砸方向盘,“闭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纪然被凶得眼圈发热,垂下头不再说话,又开始打腹稿。 到了DK广场后,闻名一个急刹车,侧头逼视着纪然,“滚下去,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纪然也来了气,摔上车门前大喊:“我又不是垃圾,凭什么要被你收拾!” 坐进车里后,纪然编辑一条信息发给魏总,解释了造成今日之修罗场的来龙去脉,言辞恳切,同时坦言闻名是自己的恋人。 到家时,他收到了魏总的回复:“不用觉得为难,我对你有好感是真的,不过既然你名花有主,我就去另觅良缘吧。希望不会给你的工作造成困扰,别辞职好吗?你是很优秀的员工。你男朋友似乎有点暴躁,他没对你动手吧?” “谢谢关心,我没事。他只是偶尔脾气差了点,让您见笑了。” 不会被辞退,纪然松了口气,翻出闻名给的备用钥匙,去隔壁把大黄牵来。乐乐早已睡下,洪福如雷神降世般打着鼾,主卧门下缝隙隐隐透出亮光。 轻轻敲门进入,见弟弟还在打游戏,叮嘱几句后,纪然就洗洗上床了。躺在黑暗中,伴随乐乐轻微的呼噜声,字斟句酌地编辑信息。 是该开门见山,还是引用一段名人名言?要不要发段语音撒个娇呢,会不会显得太没底气了? 纪然写了删,删了写,在此过程中逐渐失常,发泄式的编辑了一段并不准备发出去的话:“闻名你个王八蛋,控制狂,被醋泡过的幼稚鬼!看着像个成熟型男,其实就是个弟弟。不听老子解释不信任老子还敢凶老子,等你明天回来老子要干翻你!不想听老子说话是吧,老子也懒得解释了,爱咋想咋想,看看窗外的绿化带,全都种在你头上,耶!” 呼,心情好多了。 纪然刚想把这段话删掉,啪,手机砸在脸上,鼻尖正中发送按钮。待他想起可以撤回消息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大黄头像回复了一句话:你最好明天也这么有种。 盯着聊天界面,纪然心中腾起一年前的想法:搬家。 —————— “名哥,几点回来呀?想吃什么呀?” 面对纪然谄媚的消息,闻名没有回复。晚饭后,乐乐搬出一套迷你家具和小人,要纪然陪她玩过家家。 “爸,认真点,你在干嘛!你刚把宝宝放在浴缸里淹死了。” 你爸今晚将有一场恶战,搞不好会被KO。纪然给她安排了一个,给所有小人做饭的任务,随后从床头柜翻出那瓶自制防狼喷雾藏进睡衣口袋。 午夜时分,空旷的楼道里回荡着令人心颤的脚步声。片刻后,纪然收到闻名的消息:“过来。” 纪然怂了,缩进被里,假想自己已经入眠,并未注意到他的消息。 几分钟后,轻微的响动在卧室门口响起。待纪然探出头来时,已被一道迅捷的黑影按死,嘴唇也被封住,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舌头。 闻名疯狂掠夺着纪然的呼吸,时而将舌深入他口中逡巡,时而在他唇上轻咬。 口水打湿了枕巾,分开后纪然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名哥,对不起,我能解释。” 出乎意料,闻名的语气异常温柔,“傻瓜,我怎么会不听你解释呢?到我那去。” 第47章 一场恶战♂ 纪然跟在大黄身后,走进闻名家。卧室的灯光刺得他双目微眯,还没适应过来,就被掼在床上。头撞在皮质床头,好在不痛,他开始了自辩:“情人节那天——” 看到闻名的眼神后,他卡壳了。没有温柔,像无边无际的冰原,冷峻的脸庞仿佛结了霜。 “名哥,对不起……” 闻名慢慢将他压住,死盯着他,“你似乎很喜欢老男人。” 纪然的心翻腾了一下,“我不喜欢。” 闻名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秦先生……你真的勾/引他了吧?” 这句话直接砸穿了纪然的底线,引爆了心里的核反应堆,什么解释不解释的,去他娘!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他毫不犹豫掏出秘密杀器,照着闻名双目喷去。 “草——”闻名阴沟里二次翻船,双眼紧闭,但很快又睁开,擒住纪然的手腕用力握紧,缴了他的械。 不该只是这点威力啊,自制的防狼喷雾,好像过期变质了。纪然狠瞪闻名,怒吼中夹杂着哭腔:“混蛋!你明知道我没有!” 随后猛地提起膝盖,要去攻闻名胯间! 闻名侧身躲过,“这么狠?” 纪然趁机从床上扑腾起来,英勇无畏地抡着细胳膊细腿与闻名开打。这是一场注定被载入史册的悲壮战役,明知必败无疑,依旧一往无前——史称“第二次邻里大战”,或“碾压之战”。 直到多年以后,闻名说起此事时,仍会露出讥讽和回味的微笑。 一分钟后,激战结束。 纪然被按趴在床上,双手被皮带捆在身后,依旧不屈不挠地扭动,努力别过头,像豌豆射手一样朝闻名“噗噗噗”吐口水。 这不单单是情侣间的摩擦,而是两个男人的尊严之战。闻名被激起斗志,捏着纪然的下巴兴奋地说:“现在,你是我的战俘了。” 说完,一把扯下他的裤子。 纪然觉得鸡蛋皆凉,大惊道:“战俘?那我要求你遵照《日内瓦公约》!” “日后再说。” 与其说是做/爱,倒不如说是掐架的另一种方式。双方都满腹怒气,闻名狠巴巴地扳过纪然的下巴深吻,被后者的利齿咬得满嘴是血。 “敢咬我?” 闻名抡起巴掌,照着纪然的屁股“啪啪”狠抽,把两瓣雪臀打成了蜜桃,颤巍巍地十分可口。 纪然双手被缚,被当成小孩打屁股十分难堪,咬牙含泪不吭声。 闻名在那对蜜桃上留下几对齿痕,随后把手指插入纪然口中搅了搅,以此为润滑深入秘穴挖弄着,指尖略显粗暴地刮擦着柔嫩的内壁。 纪然想骂他,但怕一张嘴,甜腻的呻吟就会倾泻而出,于是抿紧嘴唇拒绝表露任何回应,一脸的坚贞不屈。 闻名轻哼一声,用三根手指完全深入,顶弄着那个会让他快活发抖的敏感点。 “嗯……”纪然修眉微蹙,默默忍耐着,告诉自己不要爽。然而身体永远屈服于最原始的快乐,下/身像接收到信号的遥感装置,瞬间就有了反应。 “真行啊你,竟然还留着那瓶家庭制造的防狼喷雾?”闻名用闲置的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绕到纪然身前,狠狠捏住挺立的乳尖揉搓。 纪然哼了一声,紧咬牙关。 体内的手指如弹琴般弹动着,纪然感到腰部发麻,随后颤抖着射了出来。 “唔唔……” “只用手指就爽成这样吗?要是换成这个呢?” 炽热硕大的东西顶上穴/口,纪然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心外无物,别回应这个王八蛋。 但是充分扩张的内部,却欢欣雀跃地接纳了肉/棒,软肉争先恐后地挤上来,渴求着最凶狠的蹂躏。 闻名轻缓地抽送着,在纪然放松下来,松开牙关时,再突然大力深入顶弄。 “啊啊……嗯啊……”纪然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且一发不可收拾。伴随着身后时轻时重,时缓时急的操弄,声音也婉转带着哭腔。 闻名轻笑,“口水都流出来了。” “我没有啊啊啊……好爽……闻名你混蛋……” 纪然确实流了一滩口水,因为手被腰带捆着,脸一直贴着床单摩擦,嘴巴只顾着呻吟。羞耻感令他连后背都红了,却还是扭着腰,在肉/棒抽出时去追逐快感。 在床上玩至尽兴,闻名解开纪然的手,把他拖到卫生间冲澡,冲到一半又按在墙上从后贯穿。 “啊……不要了……腿软了……” 纪然双腿站不稳,全靠闻名的大手钳制在腰间,才得以支撑。臀/部微微翘起予取予求,倒是胸前冰凉的瓷砖让理智稍微回归。 他要分手。身体处于绵长甜美的高/潮中,脑中却全是这个念头。 这就当成分手炮吧。 腰间的大手放松了,纪然滑落下去,软软地跪坐在浴缸里。马上又被架着腋下提起来,这回是正面进攻。 纪然背靠着墙,被拖住臀/部举了起来,不得已只好搂住闻名的脖颈保持平衡,腿夹住他的腰。身体的重量让肉刃的攻击如鱼得水,狠狠叩击敏感点。 “怎么不叫了,嗯?” 闻名在向上顶的同时将他的身体下压,让二者更亲密地结合。纪然用密布情/欲的双眼,直直瞪着眼前的男人,死咬着下唇。 “小心咬破了。”闻名似乎忘了方才被咬的事,又吻过来,于是纪然再次用利齿欢迎他。 “嘶……算你有种。” 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抽/插,直把努力保持镇定的纪然干得泪水横流,随后泣不成声。 “呜呜呜……你放开我……好疼……啊啊好爽……” 等到闻名终于释放出来的时候,纪然已经差点忘了自己是谁要干什么,魂儿都被草飞了。 缓了片刻,大脑重启。对了,想起来了,他要跟这个王八蛋分手。 洗完澡被抱出来,纪然一脸刚烈地推开闻名,穿起衣物时手指却在颤抖。 闻名在他头上揉了一把,“然然,你服个软我就原谅你,只有这一次。” 纪然嘴唇哆嗦着,嘶喊:“原谅我?可我不原谅你!” 闻名不屑地笑了,“不原谅怎么样?” “分手!谁反悔谁TM是孙子。” “孙子?”闻名目光一凛,“纪然!我允许你在可控范围内任性,可你也别仗着我宠你就小瞧我!” “可控范围?宠我?宠物差不多!”纪然强咽下酸楚,解下手链砸在闻名脑袋上,“还你狗链子!” 之后摔门而去。 纪然彻夜未眠,周一顶着入魔般的红眼睛去了公司。一个女同事发现他的手链消失,于是下班前所有人都知道他被踹了。 纪然说:“是我踹了对方。” 但配上那副心碎的样子,完全没有说服力。魏总再次闻风而动,要请他吃饭,纪然婉拒,还委婉表达不想步入新关系的想法:“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静静。” 可是,一动不动是王八,于是又补充:“去掉一动不动。” 纪然手写了一封论文般的长信,详细解释此事的来龙去脉,交代自己的行为动机、心理活动、自责反思,并在结尾写道:“我做错了,但我没想过伤害你,而你直接撕开我的伤口还撒盐。名哥,我没想到,在伤害我这方面,你天赋异禀。” 闻名只是发来一条信息:“收到了”,只字未提道歉的事。 纪然等了几天,也没等到一句对不起,便干脆地回复:“一别两宽吧。” —————— “两宽”之后,纪然在下班时遇见过闻名一次,对方叼着未点燃的烟从楼上下来,目不斜视擦肩而过,却在他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 纪然弹了一下,嘟囔:“性.骚扰。” “看你一脸空虚,安慰你一下。” 那之后,对门多天没动静,闻名似乎回海边的家去了。他确实极擅长外科手术式打击,已经大半个月了,纪然还会因为那句中伤而失眠、耳鸣,推销健身卡的时候,也是强颜欢笑。 有一次推销成功后,客户还问了句:“家里出事了吗?” 哪怕被指着鼻子骂绿茶吊,或者挨顿揍,纪然都可以接受。这男人懂得用什么方法来伤害他,而且真的做得出来。 为什么极端的温柔,和极端的伤害都出自一人之手?和双子座有关系吗?家人也发现他感情受挫,经不住百般询问,只好直言:“分手了。” 洪福安慰他半天,说:“男人真是TM的没一个好东西!哎?不对,咱们全是男的哈……你这么帅,做饭还好吃,姥爷相信,你会遇见更好的男人。” 纪叙倒是很实际:“那名哥不会再继续给咱们家送肉和菜了是不是?” 纪然的心堵得像早晚高峰的主干道,把老朴约到一家韩式烤肉店倒苦水,微醺之时,将认识闻名一年以来的起起伏伏说了个80%。说到分手经过,一口气没憋住,哭了出来。 老朴听得目瞪口呆,咂了一口烧酒,久久没有言语。随后,用人生导师般的凝重眼神看着纪然,“老三,你认为爱情的真谛是什么?” “不知道。” “是彼此恰好满足了对方的核心需求,他让你感到满足吗?我说的不是那个满足……你懂吧。” 纪然轻按着因酒精而微红的双颊,“满足,我的心从来没这么满过,就像吹气球一样……现在气球爆了。” 老朴翻动着铁篦子上滋啦作响的肉类,“说实话啊,个人看法,其实……你们根本就不合适吧。” 老朴说到了点子上,纪然石化半晌,一声不吭地喝酒。辛辣冲劲和几缕漏网油烟,让他的双眼迷离泛红。 “不得不说,你们真的很有缘。遇见这种缘分,会让人觉得,啊不抓住就太可惜了,这一定是上天安排的balabala。” 纪然用生菜包起烤肉、青椒圈等,塞了满嘴,夸张地咀嚼着。 “你们一共通信几次来着?” “四次。” 老朴总结道:“差不多就是个,低配网恋,冲动奔现。” 纪然无语。 “人家网恋都是天天聊,还不照样说分就分。我实话实说,我认为他连个好人都算不上。我这么说不是因为他揍过我,他帮我搞定婚宴我也很感激……” 纪然脸色微沉,“名哥是好人。” “他说你勾/引老头儿,就相当于从根基上推翻了你的人格啊。他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就想把这么清纯单纯又铁骨铮铮的你,拉低到与他同一道德水平,这样他心里就平衡了。” 纪然坚定地望着老朴,“名哥是好人,这点我可以确定。也许看起来不像,但真的是。” “好吧,就算他是吧。你看,他不跟你道歉还不理你,你还这么护着他。唉,你孤单太久了,一个人顾着一家人,有个人对你好,你就沦陷。你总是这样知恩图报,食堂阿姨多给你个鸡翅,你都能感激涕零。” 纪然拿起手机,点开置顶的狗头扫了一眼,聊天记录停留在大半个月前的“一别两宽吧。” 服务员引导两位客人经过,正对着他们行走方向的老朴抬起头,用目光追随着其中一位美女被修身牛仔裤裹着的大长腿。 “青青小姐?”纪然轻唤。 美女回过头,姣好的面容露出微笑,“嗨,纪先生。” 走在前面的客人也折返回来,笑容满面地问候:“哎呦,光子嫂子。” 纪然对老朴介绍:“都是名哥的同事。” 小飞一身运动装,看起来格外阳光,很不见外地在纪然身边坐下了,开口就说:“名哥回来住了,你们怎么啦?” “闹别扭。” “我不知道你们闹什么别扭了,不过名哥对你可是一心一意。” “他说了很过分的话。” 小飞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哈哈,如果气话都是真心的,我和青青都互砍对方一千刀了。想想他的苦心孤诣,想想他为你遭的罪。” 纪然想起那根触目惊心的大铁钉,心顿时就融成一滩水,嘴上却说:“也不能归到我一个人头上。” 青青则和两眼发直的老朴淡淡闲聊。 “朴先生做什么的呀?” “做外贸的,你呢?” “我卖酒。” “差不多哈哈,都是卖东西。那你——” 小飞皱着眉出言打断:“哎哎哎,聊几句得了啊,想细聊去凯撒宫的夜场找她,哪有不消费就问东问西的。” 老朴有点不好意思,在二人离开后小声感叹:“这姑娘还挺高的哈,得有一米七多吧。” 酒足饭饱,纪然脚下有点虚浮,特意走到桌边跟小飞打了个招呼,“我们走啦,拜拜。” 小飞伸出一只手,边说“牛B牛B”边起身。 “嗯?” 等他咽下嘴里的东西,纪然才听清是在说“留步”。小飞将纪然拽到一旁,瞥了眼老朴,低声说: “大概2月初的时候,我们不是出差了么……名哥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胳膊还哗哗淌血呢,他都顾不上,就是为了赶个情人节的尾巴跟你说句话。他这个人很简单的,只有工作和你,你不理他,他就又变成一个人了。最近,他总是牵着狗在海边走,我看大黄的狗腿都遛细了。” 纪然喉咙酸胀,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第48章 全面胜利 出了烤肉店,被春风一吹,他头晕目眩,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喝老朴买来的茶饮。 老朴把头靠在椅背上,正在抻懒腰,被手机来电打断。 “哎卧槽,你那位石头哥哥给我打电话了。” “快接!” 老朴接起电话,为了方便纪然听,特意开了免提。 “朴先生,晚上好。” 多日不曾听见的磁性嗓音再次闯进耳朵,纪然猛地捂住嘴夹紧腿,激动地打个了嗝,眼中泛起泪花。 “鼓捣衣服拧,名哥。” “然然不理我了,你劝劝他,别离开我。” “他把这件事告诉我了,那你……稍微主动点不就行了吗?” “那我就成孙子了。” “你不积极也就算了,还搬走。” 另一端的闻名淡淡地说:“我就是怕自己变成孙子才暂时搬走。” 老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纪然不禁开始反思,是不是说得太狠了。 “很好笑吗?我们分手了,朴先生,没人会像我对他这么好了,他也很难再喜欢上别人。” “人家纪然一朵花的年龄,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进去了,然后把门焊死了。” “……啥门?” “心门,你以为呢?” “我……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你是不是,还在气我打你的事?这样吧,你在哪我去找你,让你砍我一刀,行吗?” 老朴捂住手机,轻声对纪然说:“这货也太TM极端了,简直反社会。” 纪然用嘴型说:“他开玩笑的。” 老朴继续与闻名通话:“名哥,你身为大企业的中层管理人员,也算半个成功人士,又比人家纪然年龄大,连自己的情绪都管理不好。” 闻名的语调陡然变冷,“你在教训我吗?” “没说完呢,管理不好,一定是因为工作忙压力又大吧,嘿嘿。” 纪然刚对老朴竖起大拇指,听见这话,翻个白眼又收回去了。 一声极轻的叹息幽幽传来,“替我转告他,我越是在乎,就越想掌控,偏又容易失控。” “你明明那么护着他,别人骂他几句你都能把人家膀子卸下来,可又这么深的伤害他,可真是的……” “你又在教训我吗?” “没啊,你的行为太前卫了,我思想太落后,理解不了这种前后矛盾。” 闻名轻笑,将自己的奇葩理念娓娓道来:“矛盾吗?他是我的,当然只有我能伤害他。我是气急了,也是想他变得脆弱后更依赖我。” 老朴又捂住手机,对纪然小声道:“这就是你说的好人?你的石头哥哥不止弯男癌、中二,还病娇,也算是人中龙凤。” 闻名接着说:“朴先生,如果你想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幸福,就劝他来找我。” 如此蛮横不讲理,老朴不禁轻声感叹:“哎呀我去——” “滚吧你!我不去!”纪然抢答般大喊一声,随后出手快如闪电,挂断了电话。 —————— 校园的草木,似乎总比街上的来得挺俏干净,一枝一叶尽是未染尘俗的单纯。 纪然走在周末的校园里,混在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之间,看见他们脸上憨直无忧的笑,感觉自己也抖落了心头郁结的层层蛛网。 推开旧综合楼一楼的某间教室门,比起两年前毕业的时候,陈设改变了很多,但依旧是熟悉的戏剧社大本营。 “学长!”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个女生把纪然围住。他毕业时,她们才大一,如今都学会了化妆打扮,多了丝成熟。 “你还这么帅啊,好像没怎么变!” “你从没秀过恩爱,该不会还单身?” “你女儿快四岁了吧?长得像谁啊!” 纪然回学校,是为了替一位因打篮球受伤的配角。联系她的学妹说:“只有你的颜值能撑起这个角色。” 前两天,拿到据说是由文学社吐血编写的狗血剧本后,纪然了解到,该角色是女主角的前男友,一个脸美人渣的负心汉,在消耗掉女主所有的爱、金钱与能量后扬长而去,却又在她与男主快修成正果时渣里渣气地归来…… 该话剧不算长,大概半个小时,是学校“文学周”的开幕节目之一。纪然的戏份也不算多,却要第一个出场,比女主还早几秒。在后台候场时,他发现虽然他早已毕业,但学校仍有他的传说,“学长,你真的大三就有孩子了吗?”“当时的心理活动是什么样的?” “挺激动挺开心的,感谢国家。”说完,纪然就登台了。 他性格并不外向,但从不怯场,因为台下一暗,世界就只剩下舞台,没什么好怕的。 “能不能给我点空间,你总是疑神疑鬼,怎么不去当驱魔师?”这是纪然的第一句台词。他穿着件繁花盛开的西装上衣,头发被学妹用卷发棒烫成了卷,耳朵也夹了个银环,满溢的渣男气质都快渗进地板里了,同时竟带了几分妖孽气息。 光洁的肌肤在聚光灯下显现出玉石般温润细腻的色泽,秀丽的眉目让女主的卑微舔狗行为显得很好理解——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会被原谅吧。 小可怜女主跟在他后面哄儿子似的,尽管浓妆在脸,颜值还是比他逊色许多。 纪然说了一堆渣出天际的台词,最后说:“咱们各自清净一会吧!”然后抽出一支烟叼住,假装点燃,动作流畅熟练。 迈着渣步退场时,他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往台下瞥了一眼。在能坐下千人的多功能报告厅里,他几乎是在瞬间就看见了闻名。 黑色的卫衣,眼珠也黑得像宇宙尽头。 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记住了闻名点烟的动作呢? 结尾,纪然演的渣男被男主女手撕,黯然退场。他婉拒了聚餐,琢磨着该回家做晚饭了。刚走出多功能报告厅,就被闻名给挡住了。对方一脸揶揄,“你打扮成这副夜店小王子的模样,还挺有魅力的。” 纪然小声说:“孙子。” 闻名抱着手臂嗤笑,“谁是孙子了?给前男友捧场不行吗?” 纪然望着他黑色卫衣下明显的胸肌轮廓,小腹像是有火苗在烤,不由得咽了下口水。自己这把柴,已经干放着快一个月了,脆得嘎巴嘎巴响,一点火星子都能点着。如果搁在从前清心寡欲的时候还好,狠狠燃烧过之后,就再难忍受寂寞了。 闻名的脸倏地靠近,“想我了?” “不想。” 纪然回到戏剧社的大本营,一个人也没有。他换衣服的时候,闻名似乎刻意不去看,而是欣赏起贴在墙上的活动照片。 “我好像,看见乐乐的妈妈了。” 纪然整理着裤腰,走过去一看,确实是学姐,当时在演麦克白夫人。 闻名轻轻抚摸着下巴,“喔噢,好大的脸……不过确实很性/感,你当时为什么喜欢她?” “忘了。”纪然看着面若银盘的学姐,想不起来好感的源头。似乎是因为,学姐从来没拿他“被”性功能障碍这事开玩笑? 纪然慢慢踱着步,目光扫过一张张照片,看见了自己和混蛋学长刘烁的合影。这张照片纪然自己都没有。 那时才大一,十八九岁的年纪,像一颗刚结出来的苹果般青涩。因为被前女友造谣“性功能障碍”,故而懵懂的目光总是羞愤地垂在鼻尖上。那时的刘烁还不混蛋,自己和他演了次情侣。如果,一年前不上他的当,生活会一直平淡如水吧? 闻名胳膊一伸,从纪然肩头越过,“唰”一下揭了照片,对折后撕掉刘烁,把带有纪然的那边揣进裤兜。 “名哥,能不能注意点素质。” “没读过大学,没文化没素质。” 纪然白了他一眼,转身欲走,却被拦腰抱住,灼热呼吸喷在耳后细腻肌肤上。 “真的没想我吗?” “没有……” 闻名的手不老实起来,“摸摸就知道了。” 纪然低声斥责:“这是学校,随时会有人来的!” 分开之后,纪然羞愤地蹲下,想压压枪。闻名也蹲在他身边,用漆黑的眼睛盯着他,“你的队友把你出卖了,是老朴告诉我你在哪的。” “哦。” “你要跟我耗到什么时候?” “直到你跟我道歉。” “好,对不起。”闻名说得干脆利落,“这只是针对我说你勾/引姓秦的,不是针对分手。” 纪然本不想轻易原谅他,但想到自己有错在先,再加上小飞说的那些话,勉强点头,算是接受了道歉。他抬起微红的双眼瞪着闻名,“如果你再这样伤害我,我一定不再原谅你。不要把我的包容,当成软弱。” 闻名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就笑了。纪然站起来,走了几步发现他还蹲在原地,“走啊名哥。” 闻名做着深呼吸,“让我再缓缓。” 他们保持着一个客气的男男授受不亲的距离,一路无言走出学校侧门。闻名走近停在路旁的车,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纪然却目不斜视直接经过。 “你开车来的?” “没开,出点毛病,送去修了,我坐公交回去。” “我送你吧?” “不用了。”闻到那淡淡的薄荷味,纪然就浑身发痒。如果共处一车,被荷尔蒙浸染,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求复合。 纪然磨磨蹭蹭地走远,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奇怪的呼唤:“爷爷,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就别挤公交了。” 赢了!全身每根神经都在欢呼雀跃,庆祝这场胜利。纪然转过身,一溜小跑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抿着嘴偷乐,不时瞄一眼闻名。后者慢慢磨着牙,像是食人族在做吃人准备。 第49章 出手阔绰 闻名开着开着,突然将车拐进一条小路,熄火后欺身而上,把纪然按倒在座椅上。 “名哥,天还亮着呢!” 闻名用力揉着他的一头羊毛卷,“发型和演技都不错嘛小然然,我真想冲上台去把你就地解决了。” “还好没有,我在学校已经够出名了。” 纪然感觉后脖颈被一只大手掐住,下一秒,嘴唇就被火热而略微干燥的唇覆盖。他们像沙漠中即将渴死的旅人,拼命汲取着对方口中的水分。 在闻名开始解腰带的时候,纪然严词制止:“放开你爷爷!有人路过要丢死人了!” 闻名想了想,脱下上衣蒙在他头上,“说得像全世界都认识你一样。” 眼前的黑中,透着细小密集的光点,仿佛夏季晴朗的星空。纪然像上了电椅的死囚,而压着他的男人,既是行刑者,也是电。 他们大概真的不合适吧,只是,尝惯烈酒的滋味,成为酗酒者,任何液体都淡而无味了。 闻名取下罩在纪然头上的卫衣,随意擦拭着汗水。整理好衣物后,纪然依旧躺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眼角还挂着生理性的泪水。终于得以燃烧一次,他直接碳化了。 闻名打开车窗,点了支烟,不知为何,说起了儿时的事。 “我记事之后,只哭过一次,之后就没再哭过。因为孤儿院的阿姨用指头怼着我的脑袋,说:有爹妈的孩子哭才管用,你哭没人搭理你,再哭晚上别吃饭了。我发觉,我和这个世界是没有联系的。连我父母都不需要我,谁还会?” 纪然从斜后方,只能看到他的颧骨,和部分挺直的鼻梁,不知他是用什么表情在说这些。 “后来认识了远方的你,你在第二封信里说:石头哥哥,我一直在等你回信。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也是被需要的。在那之前,我刚被比我大的孩子揍了。我已经立志,要做一个……恐怖.分子。我要杀人放火,抢银行,劫飞机,炸核电站,给侵略地球的外星人开路。世界不需要我,那我就把它当个屁放了。” 纪然轻轻笑了一下,随即陷入巨大的悲凉之中。 “可你来了,那么远,但那么真实。你努力写下那么多字,往信封里塞糖豆,还给我唱歌,都是为了我一个人,只为了我一个人。这种感觉太奇妙了。所以我不能做恐怖分子,如果不小心把你炸了怎么办。别再离开我了,就当为了世界和平添砖加瓦。” “名哥,我发誓不会再欺骗你一丝一毫,但我希望你百分百信任我,永远别再戳我的伤口伤害我。大家好好的,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 闻名微微回头,用力握住纪然的手,算是回应。 冰冷的金属物件滑过手腕肌肤,纪然举手一看,嚯,那条狗链子又回来了。 “这不是狗链子,虽然和大黄的有一点像,而且也确实是在同一家店铺订做的同系产品……” 纪然满脸黑线,调直座椅后望着窗外不说话。 “但大黄不是宠物,你当然也不是。我不会再按照我的口味给你选衣服、内衣和饰品,不会在意你是否和你老板正当交往。”闻名说到最后,划重点般加重了语气。 “谢谢名哥,给了我这么大的生活空间。” “所以,这点小小的任性,你就戴着好不好?” 纪然将头转了个方向,与他对视。深邃俊朗的眉目,说不清是英气还是痞气。 这个曾立志要当恐怖.分子的男人,从来不哭的男人。那么多缺点,蛮横霸道,说翻脸就翻脸,超强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还中二…… 有个作家说,让自己深陷进去的感动全都是危险的。可偏偏就是喜欢,还能怎么办呢? “如果你什么时候想哭,我会理你,还会抱住你。”纪然柔声说。 —————— 纪然拖动有些疲软的双腿,准备着晚餐:咸蛋黄豆腐,时蔬烩鸡蛋干,炒牛肉和凉拌秋葵。牛肉炒了很多,因为闻名喜欢吃。纪叙一眼就瞄上了他的手链,靠在厨房门边笑,“和好了?” “和好了。” “名哥是不是该再请我们吃顿饭啊?” 洪福也过来起哄,“对啊对啊,不过不吃上次那家了,太贵了,就算有大姑娘伺候我吃也不值” 乐乐没说话,却已经背起小布包,做好了出门准备。 纪然大声喊道:“乐乐你要干嘛去?” “名叔要请吃饭呀!” 纪然忙着把闻名那份盛进保鲜盒,“你们能不能争点气……这样贪便宜,吃亏的是我,他会觉得咱家人好糊弄,一点吃的就打发了。” 洪福念叨着“有道理”,把站在门口等着出门吃饭的乐乐赶回客厅,“听见没有,别总想着吃,给你爸争点气。” 纪叙突然眼睛一亮,“哎哥,你趁着这次和好,暗示名哥给你换辆车呗?我总怕咱那卡罗拉哪天在马路中间散架子了。你想象一下那场面,开着开着,咔一下四个轱辘和四个车门全掉了,又危险又尴尬。” 纪然的动作顿了顿,抬起脸,语气和表情都十分严肃:“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以后别再让我听见这种话。” 严厉的措辞,让纪叙暗暗吃了一惊,讷然点头。 “就算是热恋到要着火的地步,也不要失去人格上的独立和平等。” “我听说,年底之前那个什么同性婚姻法就会有结果……如果你们结婚了呢?” 纪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我当然要换车啦!凭什么他开那么好的,我开这么破的。” “啧啧,还说我们不争气?人家还没求婚,你就已经在心里说yes I do了。” 两片红晕,沿着纪然的脖子爬到脸上、耳尖。纪叙一边帮他摆放碗盘,一边不依不饶地问:“那到时候,名哥要跟咱们一起住吗?会不会有点不方便……” “那就接着当邻居呗,吃饭的时候喊他一声。” 说完,哥俩相视一笑。 —————— 进入五月后,天气骤然升温,似乎一夜之间,就从温暖过渡到炎热。纪然的生活中,也弥漫着燥热的甜蜜。 工作之余,他被两个问题给难住了。其中之一是闻名的生日,另一个是乐乐的幼儿园又又又要组织亲子活动。 活动主题当然是“母亲节”。以往,每个月的亲子活动,纪然都是带着洪福或纪叙参加。这次,他像往常一样问乐乐:“你想让爸爸带着太姥爷,还是小叔啊?” 在乐乐思考时,洪福和纪叙使出浑身解数,想将此重任推给对方。不是他们不喜欢和乐乐待在一起,而是那些活动太TM尴尬了。 乐乐伸出一根手指,开始在二人之间点兵,嘴里施咒般念念有词:“谁是王八蛋,你是王八蛋,圆圆像炸弹,炸死王八蛋……” 洪福和纪叙被点得直冒冷汗,生怕被“钦点”为王八蛋。眼看短短胖胖的手指就要停在自己面前,洪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纪叙拽过来,躲开攻击。 突然,乐乐收回手指:“你们一个太老,一个太小,我想让名叔去,他算是家庭成员吗?” 纪然先是惊讶,而后笑笑,“算半个吧,试用期,还没转正。” 洪福有点惆怅,“乐乐,你怎么能嫌我老呢?最新研究表明,八十多岁算是中年人。你爸这个年纪是幼儿,你叔算是婴儿,你就是个蛋。” 闻名来要饭的时候,纪然跟了过去,坐在他对面,一边撸狗一边和他闲聊。 闻名夹起一颗炸蔬菜丸子扔进嘴里,“天马上就热了,你那破车还行吗?估计开了空调跑不起来吧?” “代步而已,没问题,孩子不在车上我就不开空调。” “你那车倒过几次手?” “是台三手车。” 隔了一会儿,闻名又绕回到车的话题,“刚才你可能没听懂我的暗示,我给你换台车吧。” 纪然果断拒绝:“不用。” “我限你三天之内给自己选一台,否则我就直接买了。” “真的不用。” “到时候你连选颜色的权利都没有,小心我提车后给你重新喷漆,来个红配绿,紫色保险杠。” “不要嘛!” 闻名拿过手机设定闹钟,在纪然面前晃了一下,“然然,72小时之后,我会把你的破车处理掉,到时候告诉我你的选择。别太贵,买不起。” 纪然索性抬杠,“那我要法拉利。” 闻名怔了一下,“你想不想开拖拉机?” 清洗好餐具,他们下楼散步。路灯把大黄的狗影和他们的人影拉得老长。闻名牵着狗,纪然牵着他粗糙如椿树皮的大手,举在眼前细看。 “你有没有涂我送你的护手霜?” “太香了,尴尬。你不是说粗糙一点摸在身上挺爽的吗?” 纪然甩开他的手,小声狡辩:“我、我什么时候说过!” 大黄像是能听懂似的,回过狗头,若有所思地瞥了纪然一眼。 “对了名哥,你想不想去幼儿园参加活动?” “我年龄太大了吧,怕踩到小朋友。” “亲子活动,你,我,还有乐乐。”纪然没说是母亲节主题的。 闻名沉默了,从路边扯下一条细嫩的枝丫叼在嘴里嚼。纪然不禁想,看着一群被爸妈惯成小公主小王子的熊孩子玩闹,对于孤儿来讲会不会太残忍了。 “如果你觉得无聊——” 闻名吐掉树枝,淡淡开口:“好啊,什么时候?” “这周五下午2点。” “知道了,我会准时到的。” 第50章 亲子活动 深情吻别之后,二人各进各门。纪然用故事将乐乐送入梦乡,来到主卧,一老一少正聚精会神吃鸡,纪叙操作洪福围观指导,丝毫没注意身后有人。 “靠,这傻X队友又抢我东西。” “大义灭亲,扔手雷炸死他,对,扔燃烧瓶,就是干!” 头戴耳机的纪叙一皱眉,“你骂谁呢?你个@#¥&¥@#¥,我##¥%&¥……” “对,骂死他!” 纪叙把耳机摔在桌上,“姥爷,他说要凌辱你。” 洪福一听,抓过耳机气势汹汹地怒吼:“喂喂,我是他姥爷,听说你对我有想法?你来啊,慰问孤寡老人啊!把我外孙的八倍镜放下你个兔崽子,小心我碰瓷你。” 纪然插不上话,只好等纪叙和队友一路相杀、同归于尽后才清清嗓子,“先别玩了,有件比较重要的事。那个……名哥要给咱家换台车,咱们商量一下吧,选一款性价比高的。” 纪叙露出钦佩而困惑的表情,“哥,我觉得你有点……虚伪。这算不算言行不一?还是某种套路?我怎么记得有人教育我,人格平等独立啥的。” 纪然无奈地解释:“我没想要,但名哥把这事定死了,咱们不选的话,他也会买的,我了解他。” 洪福摸着下巴感叹:“这不是霸道总裁么,我们公园的老太太,都喜欢这一挂的。壁咚啊,强吻啊,强行送东西……” 纪然先后否定了奔驰、宝马、路虎等不切实际的意淫,“我的想法是买卡罗拉双擎,性价比高,而且混合动力的还省油、环保。” “原来你已经决定了啊。” “一点也不民主嘛,这不是搞形式主义么?” “反正就算是小蹦蹦也比现在的强。” 纪然双掌对击,“好,那就决定了。” 听说他们还要再匹配一局,纪然便留下观战片刻。跳伞前,洪福对纪叙挤眼睛,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后用苍老和蔼的声音缓缓说道:“孩子们晚上好啊,谁来带带我……” 纪然去请假的时候,魏总正在通电话,说的是无关痛痒的“吃了吗”“吃什么了”“吃多少”“好吃吗”,神情语气都很温柔。 纪然猜,那端八成是他刚刚交往的恋人,肯定不是朋友。如果自己对老朴这样说话,肯定要被骂“滚”。 赶到幼儿园时,闻名已经到了,直挺挺地立在大门旁,正在看布告栏中的育儿常识。看得出来,他又在自己那发质有点硬的短发上喷了定型喷雾。 浅灰色的亚麻休闲西装外套,袖口挽到小臂处,露出发达有力的肌群。黑色的九分裤,显得很年轻。 纪然从背后悄悄接近想吓唬他,还没走近,闻名就回过身,嘴角微微上扬,“一猜就是你。” 教室里挂起了粉红色的气球、心形装饰物,黑板上也画着柔美的女性剪影。 闻名怔了怔,“母亲节?” 纪然抓抓头发,“嗯。” “我绝对不会和妇女们一起做游戏。” “这可不政治正确啊,和女人玩游戏怎么了?” “如果你是女人,被喊来参加父亲节,会有什么想法?” “就当是过家家嘛。” 乐乐的班级有十几个小朋友,也就是有三十多位家长。大家坐着小板凳,围成一大圈,就算是有离异的,也会强颜欢笑暂时凑合在一处,只有纪然这一组最奇怪。 别的家长已经习惯他身边要么是老头儿要么是少年,突然换成了年龄相仿的男人,大概也能猜个差不多。 那就是这位俊美的年轻爸爸,终于向生活妥协,找了个男朋友。 乐乐穿着一件紧绷绷的粉色连衣裙,像只吹了气的火烈鸟,欢快地朝纪然奔来。 一个小男孩对她说:“你爸是不是和男的谈恋爱?” 乐乐反唇相讥:“你爸也可以。” 当乐乐提出要闻名来参加活动的时候,纪然已经预料到家长们必定会有种种推断臆测。不过,如果乐乐都不在乎,他又在乎什么呢? 小孩子的确很单纯,但也有自己理解世界的一套方式,有时候甚至比大人更直接透彻。那就是,喜欢就要在一起,喜欢就要谈恋爱。 小朋友们摆好队形,准备跳开场舞。 闻名轻声问:“车选好了吗?最后几个小时了哦。” “嗯,还是卡罗拉,混动的,白色。低配就可以。” “好。” “要不……你只出首付,我自己还贷?我最近业绩很不错,你又一直帮衬我,早就不那么紧张了。” “不许讨价还价。” 音乐响起时,纪然特意补充了一句:“好吧,千万别给我喷成红配绿紫色保险杠。” 小朋友们开始跳舞了。纪然寻找着空隙,用手机给乐乐录像。尽管她是所有孩子里最胖的,跳得最惨不忍睹的,可是在纪然心里,她就是飞不起来的天使,是一脸横肉的小仙女plus。 在舞蹈最后,将胳膊举过头顶比心时,乐乐的连衣裙衣袖发出一声破碎的尖叫,被胳膊上的肉给撑爆了。 “哈哈……”像捅了马蜂窝,家长们哄堂大笑。 纪然捂住嘴,差点就笑喷了,侧头去看闻名,只见他脸上的每块肌肉都在颤抖,然后慢慢掐住了大腿。 乐乐的衣袖翻飞着,苦着脸坐在纪然和闻名前面,把他们的小腿当成靠垫。 闻名把大巴掌罩在她头上,俯身安慰:“是衣服的问题。”声音温柔得让附近的妈妈们侧目。 老师动情地说:“大家激不激动,幸不幸福!今天不是我们小朋友的节日,而是妈妈的节日——母亲节。每天,是谁给我们洗澡、喂我们吃饭、陪我们游戏、哄我们睡觉?是妈妈!所有的小朋友,让我们在今天这个日子里,对妈妈说一声:我爱你——” 小朋友们都回头对自己的妈妈说“我爱你”,乐乐将头转向纪然,眨巴眨巴眼睛,“爸,我爱你。” 纪然心中泛起温暖的涟漪。在亲情方面,人总是轻易就能满足。 活动在一项项地进行着,每轮结束都会获得漂亮的珠子。现在,来到一个名叫“介绍妈妈”的环节,老师像记者一样采访提问,孩子必须在3秒内回答,才能尽可能多的获得珠子。 轮到乐乐时,她大方地说:“我没有妈妈,我想介绍邻居名叔。” 曾见过闻名一面的漂亮老师瞥了他一眼,“好呀,那老师要提问喽!名叔是做什么工作的你知道吗?” 乐乐翻着眼睛想了想,随即答道:“想起来了!他是小混混,也叫地痞流氓。” 闻名挺直的背微微驼了下去,头疼似的捂住额角。 纪然在女儿雄壮的背部拍了一巴掌,尴尬地咕哝:“别瞎说。” 随后咧嘴,对老师和周围家长笑笑,“我们邻居闻先生很优秀的,是大企业的管理层。” 去年,闻名刚搬来那段时间,纪然每天都在家里叮嘱家人,不要和对门的小混混地痞流氓接触,这丫头八成就是在那时候留下了深刻印象,别的一概没记住。 老师又问:“那名叔有哪些优点呢?” “名叔可好了,给我家送钱,送吃的,带我们全家去大饭店,还要给我爸买车。” 纪然捏住乐乐的肩膀,差点想去捂她的嘴。他的薄脸皮像扔进蒸锅的活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红。各路探究猎奇的目光,如锥子般扎过来,透露着同一个结论:乐乐爸被包养了吧。 “最后一个问题喽,名叔有什么爱好呢?” “嗯……抽烟,遛狗,吃我爸,”乐乐打了个喷嚏,“做的饭菜。” 纪然附在女儿耳边,凶巴巴地说:“没事打什么喷嚏!以后直接说吃东西就好了,不用说谁做的。” 本来还抱着捉弄一下闻名的念头,让他当回妈妈,结果自己是更难堪的那个。 老师采访其他小朋友时,纪然抠着工作服上的logo讪笑,没敢去看身边的男人。 “你告诉孩子,我是流氓?”闻名声音很轻,倒听不出来有没有生气。 “吼吼……去年的事了。” 闻名轻哼一声,“和你这个骗子倒是般配。” 纪然想起跑路的前老板,“我,我也是受害者,不算是骗子。” “这丫头看人很透彻,把我生平三大爱好都说出来了。” “哦。” “抽烟,遛狗,吃你。” 纪然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羞赧道:“在幼儿园别说这些。” “……做的饭菜啊,怎么了?你好邪恶啊然然,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后来的活动,就轮到闻名尴尬了。 老师取出各种质地的布头:丝绸、棉、麻、雪纺等,各种颜色的羽毛、头饰、发卡、耳夹、项链、指甲油……以及彩纸和双面胶。 “小朋友们,让我们和爸爸一起,来给自己的妈妈装扮一下吧!” 乐乐兴奋地回过头来,“名叔……” 纪然第一次在闻名的脸上,看见了惊惶无措的表情。 “陪孩子玩一下嘛。” 闻名板着脸摇头,“不。” 乐乐的嘴角逐渐撇下去,眼中汪起两潭清泪,似有山洪爆发的前兆。 闻名长叹一声,痛苦地捂住脸。 片刻之后,他进化了。头上,被细头绳绑了满头的七彩羽毛,领口也粘了一圈,脖子上挂着五颜六色的串珠和布条。 乐乐说:“这是印第安酋长。” 闻名一脸生无可恋,看着笑到跪地捶胸的纪然,“这就是个鸟人。” 的确,他这幅尊容就像是刚钻过鸡窝的偷鸡贼,又被全村人用鸡毛掸子揍了。 第51章 简直要命 乐乐又按着他的大手,要涂指甲油,红色。经过谈判,换成了透明的,只涂了左手小指。 活动即将结束的时候,老师发给大家弹力水晶线,让小朋友们将方才得到的漂亮珠子串成手串,送给妈妈。 闻名接过手串后低声说“谢谢”,然后迅速揣进兜里,仿佛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最后,纪然抱着乐乐,和闻名在主题墙前合影留念。用老师的话说,这叫“将最美好的一刻定格”。 闻名表情冷漠地晃晃脑袋,满头羽毛舞动,“很好,将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刻定格”。 晚上,老师在群里分享了照片,纪然找到自己这“一家三口”,给洪福和纪叙看,二人笑到需要手动合拢下巴。 “还好,还好我们没去。” “看名哥这表情,明显对生活失去信心了。” “以后这种活动,都由名哥代劳吧,这是他的义务。” 睡前,纪然把照片发给闻名,后者许久没有回复。纪然以为他没看见,或者在外面工作,又问:“你出门了吗?乐乐睡着了,要不要我过去陪你一会?” 结果对方秒回:“来。” 夜灯黯淡暧昧,床板不堪重负,“吱呀”作响,开裂的皮质床头也被纪然抠下来一块。他微喘着,沾了点口水,又把这块皮按回去。 身后的人不依不饶地压着,咬他耳朵还讲荤话,“我还在呢,感觉到了吗?” “没有。” “现在呢?” 于是,纪然又开始挠床头,模糊地想到,如果房东大姐来检查家具的话,会发现床头被挠成了猫抓板。反正,尴尬的是闻名不是自己,房东也不知道是谁挠的…… 缓了片刻,纪然问:“乐乐给你涂的指甲油,怎么不抠下去啊。” 闻名没立刻回答,搔搔头发,翻身下床,半开着窗点了支烟。纪然瞥了眼他背上难看的鬼怪们,把脸扭向衣柜。 就算再喜欢这个男人,也还是无法爱屋及乌,连带着喜欢他的纹身。不过,那宽厚结实的背肌好性/感,再看一眼…… 烟还剩一小半,闻名才说:“我喜欢。” “你该不会开启新世界的大门了?” 闻名笑了,“大概吧。” 纪然问出困扰许久的本月难题,“想怎么过生日?” “随便,只要和你在一起,就算是干坐着也可以。” “你没有想做的事吗?” “问大黄吧。” “大黄来!”纪然朝房门口喊了一声,大黄迈着闲适的步伐走进来,懒洋洋地斜睨着他。 “你想怎么过生日呀大黄?” 大黄呜呜几声,转身走了。 “什么意思啊,名哥你给翻译一下呗?” 闻名沉默半晌,对着纱窗吹出一口烟雾,“想去蹦极。” “大黄想蹦极?” “我。” 这不是只可远观的玩命运动吗?不过,假如他喜欢…… “那我请你蹦极吧!”纪然顿了顿,“去掉吧。” “你跟我,一起。” 天!别人过生日要钱,他过生日要命! 纪然瞬间就冒了满背的冷汗,浑身每个毛孔,都倏地张开又缩紧。光是想想那个宛若跳楼的场面,一颗心就突突得仿佛在坐拖拉机。 他装作没听见,开始清理身体、穿衣,“不早了,我该回家了。听说琼山那边可以玩,到时候陪你去……我看你跳。” 闻名没接着说双人蹦极的事,只是淡淡道:“晚安,争取梦见我。” 一周后,周末晚上,闻名刚好赶在饭点过来,就顺便加入晚饭。席间,掏出一把车钥匙甩在桌上,推给纪然。 洪福和纪叙像是排练过似的,整齐划一地说了句:“谢谢名哥。” “停在楼下路边了,合同、维修手册、保单那些东西在副驾驶的储物箱里。” 纪然只是一个劲儿点头,感激到极致,语言匮乏。 “抓紧时间把车位空出来,旧车里的东西收拾收拾,儿童座椅拆下来,我帮你处理掉。” “卖掉之后,钱你留着买烟吧,嘿。”纪然觉得,和这么贵重的礼物相比,自己的话真是苍白到极点。那辆三手破车,卖掉后恐怕都不够买个iPhone。 洪福和纪叙也大方地说:“对对对,留着买烟吧。” 闻名淡然一笑,“你们不用在意这些,挣钱对我来讲并不难。” 洪福和纪叙看向每天都在为生计奔波,累成狗依旧挣扎在平均工资线的养家者。纪然不以为意,也知道闻名说的是实话,一旦逾越某种边界,挣钱真的很容易。 纪然没问过闻名的收入和存款,不过他知道,那套海边的高级公寓是某一年的年终奖,车也是公司发的……不过,他只期望他的石头哥哥普通而平安就好,喜欢抓贼,不如去辞职后去工厂,做个保安队小队长之类的。 闻名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用宠溺的目光瞥了纪然一眼,“我和然然这样踏实工作的大好青年不同,我放弃了一些东西。你们家的核心问题,大部分都可以直接用钱解决,然后获得肉眼可见的好结果,多幸福。” 洪福轻捋着那根长白眉,“这口吻也太霸道了,名哥,你老了之后绝对是公园的总扛把子,舞伴随便挑。” 闻名苦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因为金钱的鼓舞,和一直以来的仰慕,纪叙兴奋地问:“名哥,我以后就跟你混吧怎么样?我是认真的!” “可以啊。” 桌下,纪然狠狠跺在闻名的脚上。后者又接着说:“不过你要先好好学习。” 纪叙诧异地挑眉。 闻名任由纪然踩着,面上漫不经心,“今年开始,我们公司招聘都要求本科及以上学历了。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不然早混进高层了。” “靠……现在混黑道都要求学历了?该不会还对外语有要求?” 纪然皱着眉,用另一只脚去跺弟弟,结果洪福“哎呦”一声,“谁踩我?” 闻名爽朗一笑,眼中却漫起阴霾,“你们看,这么久了,你们大家,包括乐乐,给我贴的标签依旧是小混混。这大概,就是我放弃的东西吧。” 纪然拍拍他的手背,“快吃饭吧。” 余光一瞥,他小指的指甲有点反光。是那抹透明指甲油,还残留着一半。 纪然头一次想到,他也许很喜欢小孩子?他曾伤感于自己和这个世界没有关系,那么创造一个生命,或许是最恰当、牢固的纽带。 可我又不会生,纪然暗中吐舌头。 —————— 阳光将头顶的密林烫出无数不规则的光斑,草木蒸腾出独特的馨香,空气中浮动着令人心肺舒适的负氧离子。 纪然摘下帽子捋了捋头发,长舒一口气。 转眼间,就到了5月底。现在,他正跟闻名并肩走在森林公园的林间栈道上,实木栈道在脚下发出空洞而有质感的声音,明明是清幽静谧的场景,心头却像一万匹马在跳踢踏舞般乱糟糟。 他是来旁观蹦极的。双人蹦极这件要命事,闻名只提过一次,而他选择装聋作哑。但是,毕竟是人家名哥的生日愿望……算了算了,在半空吓尿可就糗大了。 “名哥,歇一会儿。”纪然在栈道边坐下,双腿垂到地面,脚尖踢弄繁茂野草。 闻名也坐下来,打开背包,递上一瓶水。 “刚走了几公里,就累了?” “早知道就开车进来了。” “不是你像大猩猩一样,咣咣拍着胸/脯说不会累,要徒步吗?” “我严重高估自己了。”纪然把肿胀的双腿搭在闻名腿上,享受着按摩,直到传来其他游人的脚步声才拿下来。 翻出手机,工作群里更新着同事们开单的好消息。纪然压下工作日请假出来玩的罪恶感,突发奇想去翻看闻名去年今日的动态。 一个水果蛋糕,后面是戴着生日帽,伸着舌头的大黄。温馨,也心酸。 纪然用脚在草里荡秋千般晃荡,突然觉得鞋面一沉,抬脚一看,顿时原地起飞,在栈道上狂跳。 “妈呀啊啊啊——” 那是条灰色小蛇,早被甩飞溜走,但纪然蹦迪似的跳了两分钟才停下来。 闻名笑着站起来,纪然又跳到他背上,双腿圈着他的腰,脚再不敢沾地。 “名哥名哥名哥,你背我吧好不好?” 闻名毫无同情心地哈哈大笑,“你这么怕蛇啊?我小时候还烤过呢,把脑袋剁下来,放血,从切口处使劲一撕,唰一下整张蛇皮就下来了,剥完皮的蛇粉嘟嘟的,像你一样,味道很香的。” 纪然心悸,捂住他的嘴,“别说了,别说了。” 掌心传来湿润酥麻的触感,是闻名的舌尖。 “讨厌……”纪然移开手。 “你先下来,我把包背前面。” 纪然重返地面,警惕地打量脚下四周。闻名把包挪在胸前,却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名哥!背我啊!” 纪然赶上去,几次想扑到他背上,却被敏捷地躲开了,急得眼角发红。在这密林之中,必须让双脚离地,谁知道会不会有不长眼的蛇流窜到栈道上? 纪然开始他并不擅长的撒娇,“名哥,求你背我走好不好!么么哒,爱你呦!喵喵喵……” “我也爱你,但是我不想背你。”闻名叉着腰大笑不止,随后竟跳到栈道旁的野草里,继续往前走,时不时回头挑衅地瞥一眼纪然,像个顽劣少年。 纪然像羚羊般跳跃前进,“背我嘛,我不沉的!” 闻名停下脚步,转身定定地望着他,“陪我蹦极,我就背你走出这里。” “我会吓尿的!公园会说我随地小便,要罚款的!” “我替你交罚款,陪我。” 一分钟后,纪然妥协了,成功收获坐骑x1,舒舒服服地趴在闻名宽阔的背上,一步步被拽向未知的深渊。 第52章 模拟殉情 走出林间栈道,他们租了辆双人自行车,按照路边的指示牌,向蹦极地点进发。纪然在后面偷懒,心事重重地看风景吃薯片,根本不蹬。 奈何闻名一颗红心向蹦极,不知疲惫蹬得飞快,屁股都离了座位悬在半空。不得不承认,野生的人类身体素质真的棒,在床上也多次印证过了…… “名哥,别太认真,你当这是环法自行车赛吗?” 闻名气息丝毫不乱,轻松地哼了一声,“别吃了,你会吐的。” “……” 纪然乖乖住嘴。吓尿又吓吐,那场景真是太梦幻了。 一路上坡,骑到海边的悬崖,便开始下车徒步。烈日之下水波碧蓝,海风呼啸而过,纪然两腿发软,几乎是被拖着走。 “名哥,我要去放个水。” “两分钟前不是刚上过厕所?” 一道钢铁跳台,如利剑般直指虚空,悬于海天之间,这便是海上蹦极了。纪然好像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此生的归宿。 网上说,跳台至海面,足有百米之高。双人跳是800元,纪然掏了钱,心想真是花钱买罪受。 称了体重,填写《蹦极跳游客保证书》,然后就坐在跳台下的休息区等待叫号。虽是工作日,来玩的人倒是不少,撕破晴空的惨叫不断击打在耳膜上,纪然浑身发冷牙齿打架,紧紧抱着闻名的手臂。 “58号!”催命般的声音响起。 纪然两眼一翻装晕,倚在闻名身上,听他说“晕倒的话钱就打水漂了”,又怏怏不乐地醒了过来。 他们到跳台边做准备工作时,一对情侣刚被推下去,惨叫随着弹跳忽远忽近。还有一对已经穿戴好装备,表情是慨然赴死的决绝。 教练见纪然面色如土,问:“第一次吧?” “是,是啊。” “没有经验只能绑腰,这样简单也舒服。” 纪然认命般合起双眼,任由教练摆布,戴上头盔,胆寒地想着:干脆绑我脖子上吧,给我来个痛快! 轮到他们了。 被推到跳台边缘,背对着无尽虚空,激狂的海风卷起衣角和头盔外的发丝。纪然紧紧搂住闻名的腰,同时感到自己的腰背被有力的臂膀环紧。 纪然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几欲哽咽,“闻名,我讨厌你……我再也不理你了……” “那你干嘛抱着我不撒手?” 教练在做最后的叮嘱:“再说一遍,千万千万,别亲嘴儿,容易把牙磕掉,严重的咬断舌头。” 谁TM有这种闲情逸致! “准备好了?三,二,一 ——” 被推下去前,海风送来闻名的温情告白:“然然,一起殉情吧。” “不要啊啊啊啊——” 失重的感觉占据了大脑,强烈刺激使人体处于高度应激状态,瞬时分泌大量肾上腺素。纪然确信自己已经到达死亡临界点,他从未像此刻这么恨这个男人,也从未像此刻这么爱他。 以时速60公里的速度做自由落体,等于一秒往下掉五六层楼。空气变得湿润黏稠,嗅到腥咸的海水气息,纪然才知道几乎要坠到海面了。 坠落至最低点时,似乎静止了几秒钟。纪然睁开眼,看见闻名在灿烂的阳光下微笑。紧跟着,是一系列渐渐减弱的反弹,弹跳绳将他们紧紧扣在一起,似乎永远不会分离。 闻名轻笑着说:“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 纪然想骂他,但处于失语状态,SAN值全在来来回回的反弹中甩飞了。直到平静下来,被“解救”到小船上,靠了岸之后才有反应——在闻名身上一顿乱捶。 “我这辈子!只会陪你玩这一次!” 闻名面不改色,好像刚玩了次滑梯,“我还想体验双人跳伞呢。” “抱着大黄体验吧!看它会不会吓疯了在空中咬你!” “那我还是选择被你咬。” 背包已经被运下来了,闻名潇洒地往身后一甩,拉着纪然去悬崖下的一间小屋子里看照片。 工作人员大大咧咧地点了几下鼠标,他们的照片出现在电视屏幕上,“20元一张。” 纪然定睛一看,人家闻名无时无刻不在微笑,像是在拍运动装备的广告,而自己帅气的脸庞已经扭曲成蒙克的《呐喊》了。 终于选到几张安详一点的,买下了。 “证书要不要?一百一张。” 纪然吝啬地眯起眼,“这么贵?不要。” 工作人员又向闻名推销,“很精致的,送边框,把你们照片印上去,然后写上两个勇敢的人之类的。跟它的纪念意义相比,一点都不贵。” “做一个吧。” 工作人员熟练地把一张“证书”送入打印机,“选哪张照片?印什么字?” 闻名指定了一张照片,略微思忖后,微笑着说:“印个怂吧。” 纪然不满地蹙眉,但没吱声,因为他不想承认那个“怂”是自己。 工作人员在电脑的证书模板中输入“怂吧”,“两个字,对吗?” “一个字,大一点。” 很快,他们就带着裱好的证书出来了,在路边等游览车。在二人紧紧相拥的照片下,是个傻大黑粗的“怂”。 纪然盯着这个字,突然领悟了其中真谛,“两个人,一个心。” 闻名微微低头,在他耳边喃喃地说:“怂的意思就是,永结同心。” 纪然的心在胸腔里乱冲乱撞起来,“那本恋爱工具书,李博士什么的,都被你翻烂了吧?” “确实有那么点帮助吧,不过我觉得,面对你,我天生就会谈恋爱。” “天啊,酸死啦,别说了。”纪然装作捂耳朵。游览车来了,他们倒坐在最后一排,风景从两旁溜走,路像是不断从脚下长出来似的,延向远方。 海浪声逐渐消隐,炎热的风经过加速后,清爽了几分。纪然轻握着闻名的左手,指尖在两个对称的圆疤上流连。 这个一身缺点像是被醋腌过的男人,最近阳光多了,是因为夏天吗?他似乎一直在盼着夏天。 闻名举起右手,微微张开五指,似乎是想留住流过指间的风,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 “我好喜欢今年的夏天,胜过以往的每个夏天。” 吃过简餐,接上大黄,取了蛋糕,驰向海边。黄昏的太阳灿灿的碎在海面上,天边的云是金子般的颜色,温柔又慵懒。大黄把前爪按在车窗上,望着海面忽飞忽降的一只只海鸥,看样子很想到海边跑一跑。 把蛋糕送回闻名家,他们牵着大黄来到海边。太阳已隐没了大半,海天一色,淡淡的橙红和粉红相融。四下无人,闻名便松了绳子,大黄撒欢儿地奔跑,一会去逐浪,一会又被浪逐。 纪然甩了鞋,让依旧炽热的细沙裹住脚,跟大黄一起玩水,带着泡沫的海浪像足疗技师,温柔地抚摸着双脚。夹杂着鱼腥味的海风灌进鼻腔,纪然一低头,看到一条死去的不知名的小海鱼,被浪冲上岸,留在自己脚边。 纪然正出神,腰间一紧,磁性沉稳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快把鞋穿上吧,你看鱼都死了。” “我才刚脱鞋而已,看着吧,这片海滩很快就要生灵涂炭了。”纪然握住闻名搭在自己腹部的手,突然想起月初乐乐涂给他的指甲油。 望着即将消隐的夕阳,他喃喃道:“名哥,你要知道,我是不会生孩子的。” “……欺负我读书少是吗?我当然知道你没这个功能。” “可是,你好像很喜欢孩子。” “你是凭什么判断的?” “之前,你一直舍不得抠掉乐乐给你涂的指甲油。她画的好邻居证书,你还郑重其事地塑封起来了。我看到了,在床头柜里。” 闻名没有说话,纪然还以为他默认了。 海水涌来,阵阵清凉拂过脚面,纪然踢了下水,故作大方地说:“假如你想找代孕妈妈生个孩子的话,我完全可以接受。” 缠绕在腰间的手臂倏地放松,下一秒纪然就觉得屁股挨了一脚,整个人被踹向前方,踉跄几步,以狗爬式跪趴在潮湿的沙子上。一个浪头打来,给他从头到脚洗礼一番。 吐出一口咸涩的海水,纪然转头怒视着闻名:“你踹我干嘛!” 后者阴沉地瞥了他一眼,对不远处的大黄吹个口哨,转身便走,还把他扔在沙滩上的鞋给顺走了。大黄欢快地跑过纪然身边,回头看了他一眼。 “名哥!闻名!”纪然甩甩头发,揉着胀痛的臀/部,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这一脚,可真够狠的,已经算是家暴级别了吧?掏出手机检查,还好,虽然湿了但没有黑屏。 闻名腿长步频快,纪然很快就被甩开。他没带门禁卡,闻名又不理他,想让小飞帮着开一下门,但迟迟没有动静,看来不在家。 被海水浸湿的衣服,黏黏地糊在身体上,头发散发着海鲜的味道,又光着脚,纪然委屈得差点哭了,缩在这幢海滨公寓明亮的玻璃大门边,打算给家里打个电话,好歹送双鞋过来。 说好的“永结同心”呢? 第53章 互相惩罚 不出意外,制服光鲜的保安过来撵他了,“对不起,这里不允许乞讨。” 纪然红了眼睛,“我,我不是——” “光子嫂子,干嘛呢?” 小飞踏上台阶,一手两个满当当的购物袋,脖子上还挂着女友的皮包。青青则两手空空,悠闲地玩着指甲。纪然看见了大救星,跟着小飞走进门,尴尬地笑而不语。 等电梯时,小飞略带不解地问:“你怎么湿成这样,下海玩去了?” 纪然拢了拢黏糊糊打绺的头发,“嗯嗯,是啊。” “名哥呢?” “那个……先上去了。” “哦,名哥生气了吧?然后你被丢下了。” “唔,算是吧。”这样一语道破真的好吗? “今天他和大黄过生日啊,你偏偏这时候惹他。” 纪然两只光着的脚互相蹭了蹭,眼神黯淡,“我也没做什么,他就像吃了枪药一样,瞬间爆发,还打我。” 小飞淡淡瞥他一眼,“肯定是你错了。” 青青用嘴里的口香糖吹了个小泡泡,啪一声破了,“纪先生文质彬彬又温柔,我看是名哥不对,他本来就很直男。” 小飞回怼:“废话,难道我要说名哥错了?你会说你们经理的坏话吗?” 电梯来了,纪然苦着脸跟进去,心想还好小飞家住在20层,只需要爬一层楼梯就好了。小飞把购物袋放在地上,看了眼手机,随后用手挡住电梯门,对纪然挤出一个笑,“对不住了,你去爬楼梯吧,名哥的指示。” “……”What The Fu*k! 纪然差点就飙脏话了。 青青美目圆睁,瞪着小飞,一脚迈出电梯,“哪能这样呢?没事纪先生,我带你坐另一部,我不归名哥管,我不怕他。” “没关系,你们走吧,我要回家了。”纪然表情轻松地走出电梯,朝二人摆摆手,在心里把闻名撕成了手撕饼。凭什么,凭什么让他爬楼梯?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片刻之后。 纪然双手撑在膝头,拼命把空气吸进肺里,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抬眼看看墙上的标识,15层。这种高级公寓举架高,每层足有20多级台阶。 本来想蹭个电梯,能到几层算几层,但这副连鞋都没有的惨样还一身海的味道,怕吓到其他住户。 如果不是看在那男人过生日的份上,他绝对、绝对不会心软来爬楼梯。白天还想着,此人最近阳光了许多,不那样偏执了,结果回头就来个暗脚伤人还偷鞋。脚底有些刺痛,似乎被什么东西咯破了。 19……20……21…… 纪然四肢并用,像丧尸似的爬进走廊,汗水一路滴在地毯上。爬到闻名家门前,将手指按上指纹锁,门缓缓开启,纪然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进去,瘫倒在玄关处。听见声响的大黄跑过来,凑在他脸边嗅着。 闻名款步而至,唇角上扬,眼中却没有笑意。他用脚尖踢了踢纪然,“快去洗澡。” 纪然不断用手掌把空气扇进肺里,“你混蛋!为什么,为什么要,要这样折腾我?” “你爬楼梯的时候,没反思一下吗?” 纪然喉咙又干又痛,像吞了沙子。强撑起身子去倒了杯水,喝完才说:“我为你着想才那么说,你不是不喜欢孤零零一个人吗?” “不是还有你吗?”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闻名拉开冰箱门,取出蛋糕又重重摔上,冷冷地说:“我不需要血缘关系带来的热闹。” “不需要就说不需要,为什么要踹我屁股!我都呛水了!” 闻名双手撑在餐桌边,像是蛋糕的守护者,定定地望着纪然,“因为你说的话太欠踹了,滚去洗澡,我饿了。” 纪然一边瞪他一边后退,把衣服扔进洗衣机,洗掉满头满身的海水汗水后,心情才稍微舒畅点。坐在沙发上,他一边擦头发一边翘起脚,发现脚底磨得通红,还有几道小口子。 闻名像是石化了,还在守护那个蛋糕,不知在想什么。见纪然一直和脚底相面,才慢慢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用冰冷却抑制不住怜惜的口吻说:“伤到了?” “你试试!把人家鞋拿走,要不是你过生日,我就直接回家了,然后再也不理你。” “我小时候经常不穿鞋跑来跑去。” 闻名强硬地捉住纪然两只脚腕,放在自己大腿上,捏住原本白嫩而此刻微红的脚板,蹙着眉查看。 确定无大碍后,才抬眼盯着纪然,“有时候我真想把你脑袋敲开看看,里面浆糊占比多少。” 纪然反唇相讥:“我也想把你的敲开看看,脑回路肯定像变态一样。” 闻名不敢置信地问:“你让我,找个不认识的人,生孩子?” “现在已经很普遍了,代孕妈妈,试管婴儿,你那么喜欢小孩——” “你傻吧!”闻名狠狠捏住纪然的脚,大吼起来,沉厚的嗓音回荡在客厅。 纪然觉得他好像捏住了自己某个穴位,俊俏的五官扭曲起来,缩着脖子,“疼疼疼!” “我TM不喜欢小孩,我烦死小孩了!我就是从没人要的破孩子堆里出来的,怎么可能喜欢?!” 纪然耳朵被震得发痒,诧异地注视他,“你不要吼我又不聋……” “我对那小胖妞,只是爱屋及乌。她是你的,我才喜欢。如果有一天,医院通知你亲子鉴定出错了,我立刻、马上、瞬间就不再喜欢她,就是这么功利。” 闻名降低了音量,手上却暗暗加了力道。纪然被捏得龇牙咧嘴快要升天,眼中闪着泪光,“别捏我了,疼死了,你是干过足疗吗……” 闻名终于松开他的脚,眼角细微地颤抖着,显得野蛮而凶狠,“你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是因为蠢呢,还是不够爱我?” 纪然抱住膝盖团在沙发上,边揉脚边问:“有别的选项吗?” 见闻名又要来抓自己的脚,忙说:“我当然爱你!那我就只剩下蠢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 “多说几遍。” 纪然轻轻翻个白眼,“我蠢我蠢我蠢,好了吧。” 闻名似笑非笑地起身,似乎想去切蛋糕,“我指的是爱我,你还真是蠢得可爱啊,我饿了。” “我爱你爱你……爱你个大头鬼!”见闻名背对着自己,纪然从沙发上腾起,飞速出腿,打算以脚还脚。 闻名头都没回,直接反手一捞,就握住了他的脚腕。纪然失去重心,直接来了个原地劈叉,惨叫一声。 “哇啊啊啊扯蛋了!混蛋!” 纪然以一个练瑜伽般的动作叉着腿坐在地上,深深地垂着头,万般酸楚涌上心头,继而触及喉咙,鼻腔,眼眶…… 控制,控制,再控制……完了控制不住了。 “呜呜哇啊啊……”纪然疾风骤雨般痛哭起来,堪比一百个乐乐,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不胜于蓝。 为什么,自己冒着嗝屁的危险陪他蹦极,还那么善解人意,却换来如此恶劣的对待! “呜呜呜……”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自己这么失败啊!25岁了一事无成还拖家带口,连偷袭都办不到!太失败了!还算是个男人吗? 一个已为人父的纯爷们,是万万不该这样哇哇大哭的,今后肯定要被笑话了,可为什么还是控制不住啊!自己请假一天,扣工资且不论,搞不好要错过几个大单! “呜哇呜哇……”纪然越想越憋屈,把自己哭成了救护车,声音清亮高亢。 闻名叹息着单膝跪地,抚摸他清香微湿的发丝,“然然,我刚才真的好伤心,脸上云淡风轻,心里已经暴雨如注了。好在,你只是蠢,这样我就放心了。我都要爱死你了,你懂不懂?别哭了,我让你踹我好不好?” 纪然渐渐收住雨势,眉目放晴,怨恨地推了闻名一把,“你家暴我!” “我只是用脚爱/抚了你的屁股,然后稍稍加以惩罚而已。我气得头皮都要炸开了,但还是没舍得用力。” “这叫没用力?我差点就飞到公海了!” 闻名笑着摇摇头,站起来摊着手,等着挨踹。纪然躺在地上双腿抬高,想来个鲤鱼打挺帅气起身,扑腾几下宣告失败,悻悻地爬起来,围着闻名兜圈。 “我要踹了噢!”说完毫不客气抬脚就蹬!谁料闻名侧身躲过,害得他险些又劈了个叉。 闻名目光一凛:“踹正面?看把你厉害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纪然揉着被扯痛的腿根,大喊:“不日了!不对……不过了!” 闻名轻轻拥住他,笑着说:“好了好了,乖,不闹了,我们来吃蛋糕好不好?” 纪然咕哝:“你占了便宜,然后让我乖?你也去爬楼梯。” 闻名表情轻松,换衣穿鞋就要出门,“这有什么,我去了。” “等等!我要监督你。”纪然跟出去,和闻名一起乘电梯来到1楼。从楼梯的缝隙望着层层台阶,无尽迂回向上,被折腾到短路的大脑重新启动,幡然醒悟:我监督他,岂不是还要再爬一次?! 闻名强忍着笑意,迈着大步一步三四阶地上着楼,对犹自站在1楼发呆的纪然挑挑眉,“跟着我啊,纪监工。” “看你还挺有诚意的,我在楼上等你,不许偷懒!” 闻名又悠哉地走下来,背对着纪然微微屈膝俯身,“上来,背你。” 机会来了!纪然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没把握好高度,踹在了腰上。闻名向前踉跄几步,站稳后不怒反笑:“敢踹你老公的腰,可以,你等着。” 终于解了气,纪然跳到闻名的背上,下巴舒服地卡在对方肩窝处。刚才还在想,他们好像真的不合适,这会儿嘴边又偷偷挂起甜笑。 他总是这样,挨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就会只记得枣的香甜。 —————— 第54章 奶油蛋糕♂ 闻名步履稳健,一层层攀爬着,突然感慨道:“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我才会控制不好情绪。我明明是个理智稳重又干练的成熟男人。” 纪然被这一串前缀逗得扑哧一笑,“你就自夸吧,反正形容词不用花钱。”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好像一下子小了10岁。” “我也是,感觉回到十几岁了。”世界上除了至亲,谁还会欣然接受一个人最幼稚的模样?大概就是最爱的人了吧。 爬到10楼的时候,闻名停在缓台处,喃喃自语:“时间过得好快,眼看奔三了。” 纪然有些瞌睡,半闭着眼,软软的“哦”了一声。 “我性格有问题,我自己也知道,我会改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很快就会好起来……” 后来他又说了什么,纪然没听清,只记得他的语调,是一种如烟的温情和期待,在空旷的楼道里升腾。小憩醒来,已经到了21楼,闻名的脖颈布满汗滴,肩上还有一滩口水,显然是自己的杰作。 纪然欲盖弥彰,抓起他背部的衣服帮他擦汗,“哇你流了好多汗。” 闻名冲了个澡,拆开蛋糕的包装,对着上面的花体字微笑。大黄也立起来,前爪搭在桌沿,圆亮的黑眼睛盯着自己和主人的蛋糕。 一个很卡通的水果蛋糕,写着:祝名哥9岁&大黄27岁生日快乐。 窗外夜色初显,室内只有餐厅的灯亮着,温馨的暖光使闻名脸上凌厉的线条变得柔和,双眸明亮如星。 “我选的样式,挺可爱——”纪然注视着蛋糕上的祝福,笑容如假面般僵在脸上。 无敌傻缺蛋糕师!他翻出手机去看订单,结果是自己留言时出错了。 “抱歉是我搞错了……” 闻名微微一笑,低头与大黄对视,“你有愿望吗?没有的话,就不许愿了。” “许一个嘛!” “我说过,我只信我自己。”说完,将视线移到纪然身上,深邃而饱含侵略性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手指挖了一块奶油,缓缓送进口中。 明明是很平常的动作,却莫名添加了海量荷尔蒙,色气满满。 纪然感觉周身的血液正在被烹煮,面上泛起红潮,垂下头去找赠送的塑料刀。 闻名又用同一根手指,挖了一大坨奶油,送至纪然嘴边,戏谑地盯着他。 “这样多不卫生,切开用叉子吃吧。” “张嘴,舔它。” 纪然犹豫一瞬,唇瓣轻启,含住那根指头。醇滑的淡奶油与唾液交融,手指不老实起来,扭动着与小舌共舞。 纪然向后退了一步,可爱的唇角微微上翘,挂着几抹白色奶油,“你不是饿了吗,快吃吧别玩了。” 闻名伸出舌尖,舔净手指上残留的奶油,沉声说:“是啊。” 随后拿过包装蛋糕盒用的红色绸带,套马似的套住纪然的脖子,将他拉近后打了个蝴蝶结,轻巧可爱。 大黄歪头打量纪然,似乎在问:主人往你脖子上拴绳是要遛你吗?那我咋办? 闻名给大黄切了一小块蛋糕,放进纸盘中,“少吃点吧,你已经不年轻了,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那边,大黄开始吃蛋糕,纪然捏起一块黄桃塞进嘴里,一脸天真清纯,实际上已经因兴奋和期待而微微发抖了。 闻名又用手指挖了块奶油,缓慢而用力地抹在纪然的T恤上,声音有些嘶哑,“看,你衣服脏了,脱了吧。” 纪然利落地把自己脱光光,眼中闪烁着羞怯和期待,目光定格在闻名裆部,宽松的家居裤撑起个令人心跳加速的大帐篷。 “来帮我脱啊。” 纪然听话地上前,把T恤从他头顶剥下来,又扯开家居裤的系带,把那个总能带来极乐的肉/棒释放出来,后者还颇为色/情地在空中弹了两下。 闻名一双深目定定地看着纪然,又用手指挖起奶油,缓缓涂抹在自己下/身,渐渐的,肉/棒被装点成一个快要啃完的棉花糖。 纪然看得口干舌燥,捻起一块芒果塞进嘴里止渴。 闻名挺了挺胯,“舔它。” 纪然双膝一弯,对着眼前的“棉花糖”张开嘴,殷红的舌尖将微甜香滑的淡奶油卷进口中。舔净奶油后,他微皱着眉,吞吐那根大肉/棒,口技虽略有进步,但至多能含进去小半部分。 闻名轻抚他的发丝,嗓音低沉,“刚搬到你隔壁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 纪然吐出肉/棒仰起头,活动了一下酸麻的下巴,白里透红的肌肤配上颈间的红绸带,既纯情又色/情。 “和我一起玩、玩奶油吗?” “把我的大宝贝塞进你嘴里。” 纪然舔去嘴角残留的奶油,“名哥,你好色/情……” 他回想着刚相识时的情景,自己懵懂无知完全不清楚对方是何来路,而对方竟然想把大宝贝塞进自己嘴里,这种信息差也太恐怖了……那时候自己没被肛,大概全靠闻名的自制力撑着。 “发什么呆呢?”闻名挺腰,硕大的顶端擦过纪然的唇瓣。 “哦。”纪然又开始费力讨好它,直到它更大更硬,到达了咯嘴的程度。大家都是男人,纪然知道这是射/精的前兆,非但没躲,反而更卖力地吮/吸,不时用舌尖扫过冠状沟。 “呼……好爽。”闻名满足地喟叹,精壮的腰身一颤,在纪然口中释放出来,“然然,然然,吐出来……” 纪然“嗯嗯”点头,但苦涩的液体直接射向喉咙,条件反射,咕嘟一下全咽下去了,剧烈咳嗽起来。 闻名盯着他,眼睛被情/欲熏染得通红,“我真想天天过生日。” 漱口的时候,纪然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吞下那种东西还能兴奋到浑身发抖,下/身不经抚慰就硬得爆炸。 “我要吃蛋糕了。” 纪然有些失落,“哎?不接着玩了吗?” “要吃蛋糕了,趴好。”闻名把蛋糕推到一旁,餐桌空出大半,纪然意识到那里就是自己今夜的归宿了,于是乖乖趴好。 挺立的乳/头接触到微凉的实木桌面,微微瑟缩。纪然侧着头,见大黄正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知道狗是怎么想自己的,跪在人家主人面前口/交,还一滴不剩全咽下去,又像食物一样趴在餐桌上…… “啊……”有种滑腻的东西涂上了背部,是奶油。 闻名伸出舌,从修长白/皙的后颈开始,一路舔舐啃咬,来到股间的小/穴,沉声道:“自己掰开。” “掰开……什么?” “啪”,闻名在圆润挺翘的臀/部落下一掌,纪然会意,只好一面发出羞涩的呻吟,一面像掰馒头似的分开两瓣臀肉。 那朵已经习惯了欢爱的小花,正期待地微微蠕动。闻名沾了满满一指的奶油,先在穴/口打转,随后探进去搅动。 “嗯嗯……这样会不会,”纪然知道有点煞风景,但还是说,“明天坏肚子?” “别想明天的事,活在当下,懂吗?” 好吧,那就活在裆下……奶油与肠壁相融,发出淫靡的水声,纪然也像小猫般发出细微的呻吟。一颗圆润的东西抵上穴/口,大概是樱桃。 “试试这个。” “这个,这个也要塞进去吗?会不会拿不出来了?啊啊啊不要……”樱桃被深深推进已经松软的小/穴,正巧抵住要命的敏感点,纪然抠着桌沿尖叫,吃瓜群众大黄吓了一跳,转身摇着尾巴溜了。 “嗯……啊……”一块又一块水果被塞进来,是湿滑的,也许是黄桃、芒果、或者猕猴桃。 自己太浪了,把狗都吓跑了,唉我太给人类丢人了,纪然出神地想。 “唔……啊……好奇怪……”手指在其中搅动,圆滚滚的樱桃撞来撞去,几种水果被绞成果汁果泥,顺着腿间滴滴答答落在地面,清新的果香弥漫。 熟悉的滚烫肉/棒抵上来,纪然兴奋地微微扭腰,又惊恐地回头:“名哥,那个樱桃还在里面!” “没关系,会更爽。” 肉/棒借着果泥和奶油挤进来,坚定地推进,把樱桃顶向深处。 纪然大叫一声,仰起上身,纤细的背肌战栗着,眼角溢出生理性泪水,“啊进去了进到肚子里了……” “嗯,你肚子里会长出树来的。” 尽根没入后,闻名轻轻摆腰,深入浅出,那颗樱桃被顶来顶去,偶尔和肉/棒先后擦过敏感点,爽得纪然语无伦次。 “我,啊……我看在你过生日的份上,不跟你啊啊啊计较啊啊……以后不许这样,把奇怪的东西放进我啊……屁股里……” “好,只有我的东西可以进来,别的禁止入内。” “唔……好舒服……啊又顶到了……” “顶到什么了?”闻名俯身贴上纪然的后背,啃咬他圆润的肩头,猛地加快速度,重重撞击。 “会舒服的地方,嗯用力……” 纪然小嘴微张,一丝口水流下来,十根手指在桌面乱挠,好像猫咪在玩猫抓板。如此挠了许久,突然,某个指尖碰到了那个被钉子钉出来的窟窿,心里陡然一痛,身体也跟着缩紧。 “又夹我,真够浪的。” 闻名站直,双手箍着纪然的腰,开始最后的冲刺,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钉死在肉/棒上。纪然摸着那个窟窿,心中酸痛,身体却爽得泪眼朦胧,尖叫着达到高/潮。 喘息片刻,纪然离开餐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股间流下水果、奶油和精/液混杂的奇怪液体,他感觉自己再也不想吃水果蛋糕了。 “啊,樱桃呢,哪去了?” 纪然开启蹦跳模式,把樱桃从身体深处震出来,看它滚落在地,才松了口气。 即使是在最淫靡的时刻,一丝/不挂,股间还流淌着欢爱的印记,他身上也总是带着罕见的纯真。 闻名一瞬不瞬地注视他,随后笑着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去洗澡吧,我来擦地……慢点洗,等会我去找你。” 纪然看着乱糟糟的生日蛋糕,双颊绯红,秀气的脸庞透着被爱情灌溉过的餍足。 他埋怨地瞥了闻名一眼,“唉,弄成这样可怎么吃啊,浪费掉了。” “反正,你已经吃了不少,我也吃了不少。” “滚蛋。” 相拥着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时,纪然还在惦记着蛋糕会浪费,“给大黄吃吧?” “它是只老年狗,不能吃太多甜食了。脚还疼吗?” “不疼了,但是腿又酸又胀。” 纪然看着电视里靓丽的女主持人,像困倦的猫咪一样,渐渐眯起眼睛。快睡着时,洪福打来电话:“公主殿下要发布重要指示。” 乐乐的声音响起:“爸!你在干嘛?” “和名叔看电视,你呢?” “我在抠脚。” 这……纪然一时无言以对,闻名显然也听到了,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 “抠完脚要洗手,别摸嘴。” “祝名叔和大黄生日快乐!” 闻名凑近纪然的手机,“谢谢你,乐乐。” 纪然叮嘱:“听太姥爷的话,早点睡觉,爸爸明天就回去了。” 乐乐像是在暗示什么,“名叔还在听吗?我也快要过生日啦!” 闻名笑着说:“我知道,不会亏待你。” 挂断电话,纪然又睡意翻涌,把头埋在闻名肩颈处,嗅着淡淡的薄荷味,阖上双眼。突然,他耳朵一动,支起头盯着电视。 又在报道同性婚姻合法化的事了,相关法案是否通过,预计会在10月左右明确结果。相关学者一致认为,有九成几率促成这一进步。 10月……那时候,他们就恋爱整整一年了。纪然嘟囔道:“真的可以结婚了么,其实也无所谓吧……”随后感觉箍在自己腰部的手收紧了。 闻名脸上,是一种少见的明朗表情,像孩子在期待新年礼物,“有所谓,这样我就有家了。” 纪然望进他的双眸,豪不矜持地说:“我愿意和你变成一家人。” 不知是谁靠近了谁,彼此的呼吸逐渐交融,继而唇舌纠缠。大概是吻得太久以至缺氧,纪然又困了,懒懒地趴在闻名胸口,听见他的喃喃细语从头顶蔓延至耳边,“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你不是人是什么,要变身么……睡着前,纪然如此想着。 乐乐四岁生日当天,纪然没有请假,而是选择在周末带她出去玩。这惹得乐乐心里不平衡,抱怨:“可是名叔过生日的时候,你就请假陪他。” “请假要扣钱啊,爸还要给你和你叔挣学费呢。” 乐乐脸上的肉倔强地抖了抖,“你好像没回答我的问题。” 纪然叹了口气,轻声说:“名叔是孤儿,所以要对他特别一些……吸气!再吸!” 乐乐将一口气提了又提,脸涨得通红,然而裙子还是穿不进去。她变高了,茁壮生长的骨骼上又裹了一层肉,很多老朴送的裙子还来不及见光,就被淘汰。 纪然只好随便找条宽松的布裙,给她做了个显脸小的韩式编发,戴上可爱的小发卡,再蹬上闻名送的生日礼物之一,一双充满直男审美的灰姑娘水晶鞋,浮夸到只看一眼就会被闪瞎。 “要戴名叔送的项链。” “好。” 除了海量零食、娃娃、直男水晶鞋,闻名还送给乐乐一条价值不菲的项链,细细的金链坠着一小颗蓝宝石,像月光下的海,人鱼的眼泪,幽幽闪着光。 “姥爷我们出门了。” “哎呦,好的好的,好好玩。”洪福正扶着墙从卫生间出来,纪叙则风风火火地冲进去,边跑边喊“姥爷闪开,山洪爆发啦”。 昨天半夜,这祖孙二人溜去大排档吃夜宵还喝冰啤。纪然满面春情地从闻名家出来,唇上还泛着吻别后的水光,正遇见他们打着饱嗝鬼鬼祟祟地开门,场面十分尴尬。如果乐乐半夜醒来,发现家中只剩自己,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纪然没责备他们,他自己半夜出来找汉子,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呢? 车缓缓驶入海洋馆的停车场,闻名寻找着车位,问:“吃药了吗?一直腹泻的话,容易脱水。” “没事,他们能照顾好自己。唉,我姥爷啊,真是为老年人争光。电视台怎么不来问他幸不幸福呢?他一定会说快乐又幸福。” 终于找到一个车位,对向驶来的车显然也很中意,两辆车开始相面。闻名岿然不动,隔着玻璃盯了那司机十几秒,后者在犀利的目光下败北,识相地走了。 纪然心里暗爽,如果是自己开车,肯定就让给人家了。 周末的海洋馆,虽达不到人山人海的地步,但密度也绝不低。纪然从包里取出遛娃神器——儿童防丢绳,将乐乐的手腕和自己的拴在一起。 海洋馆内的光线迷幻而瑰丽,连地面也波光粼粼,乐乐迈着淑女步伐,走几步就低头瞧瞧闪亮的鞋子。 纪然小声对闻名说:“我猜她鞋子夹脚,可她一定要穿。” “看得出来,肉都从鞋面爆出来了。” 第55章 有惊无险 乐乐停留在一处缸体外,点着玻璃说:“爸快看,你喜欢的东西,嘻嘻。” 纪然看了一眼,胸口发紧翻腾不止,急忙移开视线,“乐乐你学坏了。” 那是一缸海鳝,身子细长表皮光滑,丑陋地钻动着,像极了蛇。闻名摸上纪然的胳膊,惊讶地说:“看来你真的很怕这种东西,起这么多鸡皮疙瘩。为什么怕?” “蛇啊,蜘蛛啊这种东西,怕的人不是很多吗?” 闻名兴趣甚浓,在黯淡幽蓝的光线中盯着他,“可你似乎,超乎寻常的怕啊,在公园里也差点被吓死。我听青青说,有一次我出差好多天,你去人家那里打听我的下落,看见了她的宠物蛇,魂都吓飞了。” 纪然沉默地抬着手腕,被孔武有力的乐乐拽着往前走,进了海底隧道。 四周明亮起来,海龟在头顶游弋,纪然的脸色却像蒙了层薄灰,“别问啦,名哥。” “告诉我。” “我不想说。” 闻名又开始不蛮横讲理,“不许你有事瞒着我。” “我就不能有点隐私吗?” “浑身上下都被我玩遍了,还要什么隐私。” 闻名声音极低,纪然还是耳朵一热,慌张地看看四周的游客,咬紧下唇,“凭什么不能有,我都没有过多打听你的隐私。” “你大可以问啊。” “那你……你杀过人没有?”这确实是困在纪然心中已久的疑惑。 闻名猛地停下脚步,波光投射在他冷峻的面孔,变幻莫测。巨大的鳐鱼掠过头顶,投下一片阴影。 纪然苦笑一下,耸耸肩,“你看,你也有自己的隐私吧。” 气氛就这样诡异地冷了下来,乐乐待在海底隧道不愿出去,纪然只好陪她一起看群鱼摇曳。弧形的玻璃,看久了会晕眩,纪然揉着额头,给魏总回了几条信息。魏总正参加一个健身行业的博览会,发来许多资料。 一抬头,可以看到闻名那正在转移的视线。从前,他用占有欲和控制欲织成一张又厚又密的网,把纪然罩得严严实实。现在,网眼已经稀疏了许多,真是可贵的进步。 他在改变着,为了自己。他也许做过坏事吧,但不影响他是个好人。纪然被这个前后矛盾的想法悚到了,这男人简直扭曲、腐蚀了自己的三观。 “名哥,我饿了。” “走,去吃东西。” 乐乐扒着玻璃,指着海龟呼喊:“好大啊,这是淑娟的祖宗吧!” 闻名一把抱起她,“不许看了,你爸饿了。” 出了海底隧道不远,有一处休闲区,餐桌餐椅都是贝壳的样子,连售卖的炸鸡块都是海星、海豚。 闻名去排队买一种特色海盐冰淇淋时,邻桌来了两位中年妇女,看见乐乐立刻绽放笑容,赞美道:“好胖好白净的小朋友,真可爱,你妹妹吗?” “我女儿。” “啊,你结婚好早,该不会高中就生孩子了?” 纪然没否认,对八卦臆测保持礼貌的微笑。中年妇女又开始逗乐乐,“你几岁啦?” 乐乐乖巧地伸出三根手指,“四岁了。” “看起来至少五岁了呢!头发梳得好漂亮啊,爸爸梳的吗?” “嗯。” 中年妇女的目光落在她鞋上,“哎呀,好耀眼的鞋子,爸爸买的吗?” 毫无社会经验的乐乐坦然回答:“我爸男朋友买的。” 之后,纪然在尴尬中换到其他座位。 “乐乐,以后不要随便对别人说,爸爸有男朋友的事。” “可你就是有啊!” “拥有什么,不一定要让别人知道。有些大人呢,可能还不如你这个小孩子看东西透彻。” 吃完冰淇淋,纪然去了趟洗手间,返回后发现闻名和乐乐不知所踪,以为他们只是去附近看鱼,等了几分钟还是不见人影。正想打电话,发现闻名在不久前发来消息:“公司有急事,乐乐在卖食品的吧台里。” 纪然急忙奔到吧台,毛都没有,只有背包和一条儿童防丢绳在晃荡! “小姐小姐,刚刚是不是有位先生把孩子栓在这里?” “是的稍等,”头戴海豚发饰的食品售卖员转过头来,神色惊惶,“哎?孩子呢?刚才还在——” 喉咙被不详的预感撑到疼痛,纪然的大脑空白了几秒,随即对售卖员喊:“给你们保安室打电话,我孩子丢了!” 海洋馆以极快的速度响应,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出入口被封锁,广播通知原因,并请所有游客协助寻找走失的孩子:“特征如下,四岁女孩,又白又胖,身着花裙,鞋子闪亮。” 保安带着神情凄怆的纪然来到监控室,安慰:“客流量大时经常丢孩子,都会找回来的。” 监控画面回放,只见闻名接了个电话,之后将乐乐带到吧台处栓好,对售卖员说了两句,就头也不回匆匆离去。乐乐解开了手腕的防丢绳,独自走向海底隧道那边。 顺着乐乐的行动路线,监控逐个切换、回放,最终在黑暗的“梦幻水母区”发现了她的踪迹,正趴在玻璃上对着水母嘟嘴。 前后不过二十分钟,纪然却觉得已经走过了漫漫一生,没有女儿的一生。在“梦幻水母区”,纪然给乐乐来了顿梦幻的胖揍,可她皮糙肉厚,怎么打都嬉皮笑脸。 纪然跪在地上,抓着她肉乎乎的肩膀摇晃,“你乱跑什么?!吓死爸爸了!” “我想看水母。” “看个鬼吧你!” 对乐乐的怒气消退后,对闻名的愤恨在胸腔翻腾。不愧是优秀员工,真是该死的敬业啊。 海豚优美地跃出水面,或在水中疾驰,或与人共舞,动作干净利落,看起来总是在微笑。乐乐的小腿晃悠着,鼓掌尖叫,嗓门很大。纪然想,自己还是没学会游泳啊,因为闻名根本没诚心实意地教。 对此,他还大言不惭地说:“你学会了,在泳池里就会脱离我的掌控,这么点控制权还是留给我吧。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你上下其手的机会可不多。” 一想到他把乐乐丢下走掉,愤怒的小宇宙就在熊熊燃烧。 纪然在脑海中假想演练,等闻名回来后,直接一拳擂过去,而且要将全身力量集中于右拳,就像小时候苦练过的“庐山升龙霸”。 那时候,总是姥姥、姥爷在照顾他,他经常对他们大喊:“让你看看我天龙座的最强奥义!庐山升龙霸!”,还有各种各样的打油诗,什么“庐山升龙霸,你妈打你爸。天马流星拳,你妈练猴拳”。 纪然出神地回忆着,眼角一酸,慌忙用手指按住。 至到周围的游客纷纷起立,纪然才惊觉海豚表演结束了。独自带着女儿逛到闭馆,好不容易打到车,他一边盘算到家大概要七八十元,堵车搞不好飙升至百元,一边在心里痛骂闻名。 乐乐摆弄着在纪念品商店买的海豚玩偶,突然问:“海豚在给我们表演之后,会回到大海里吗?” “不会,它们住在海洋馆。” 乐乐有些失落,“我还以为,它们在这里上班。就像你一样,每天早上去上班,晚上回家。” 纪然无言以对。 乐乐喃喃自语:“不能回家,好可怜啊。它们海里的亲人,一定很想它们。” 小孩子那简单的思维模式,总是能一语中的。纪然心念一动,不知在乐乐看来,闻名这种行为,是不是很可恶呢? “名叔把你自己丢在那,你有没有不开心?” 乐乐转着眼睛想了想,“刚开始有一点,之后就不了。” “为什么呢?他可是头也不回就走了哦!” “他太可怜了呀,你不是说,他小时候被爸妈丢在一块石头上,然后他们再也没来找过他。跟他比,我过得挺好的,因为你会来找我。” 乐乐讲着讲着,流下一串口水。 纪然掏出纸巾,嘟囔道:“奇葩逻辑还挺自洽的。” 真的堵车了。计价器每次跳动,都像顶着纪然心口开枪。 司机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出事故了。” 纪然瞥一眼靠在怀里熟睡的乐乐,“我下车走走吧。” 付了车费,纪然前面抱着娃,后面背着包,漫步在黄昏的街边。日头西下,依然毒辣,纪然额头沁出一层薄汗,走了几分钟,来到事故源头。 是跑车和摩托车相撞,地上还有个变型的头盔,只见斑斑血迹和一只翻着的鞋,不见伤者。 他匆匆一瞥,捂紧乐乐的头加快脚步。转个弯后,车流顺畅起来,他站在街边打算重新叫车,转念一想,此地离家不过2公里,走回去吧。 乐乐靠在纪然肩头,发出轻微鼾声。她已经110cm,近50斤,沉甸甸如一截圆木、一头半大生猪,纪然每走几十米,就得换只手臂受力。 一辆白色宝马驶过,又缓缓倒了回来,“纪然?上来,我稍你。” 是魏总。纪然也没客气,直接跨过绿化带就上了车。放下娃摘下包,边扯着后背汗湿的T恤扇风边道谢。 第56章 怒气全消 “带孩子出去玩?” 二人的视线通过后视镜交汇,纪然微微一笑,“去了趟海洋馆,她前几天过生日,今天补上。” “哦,我刚从博览会回来,打算吃点东西去。你们吃了吗?一起吧?” “吼吼,不了……前面右转。” 听见吃东西,乐乐硬生生把自己从睡梦中拉扯出来,迷迷糊糊地说:“不是说好带我吃好吃的吗?” 纪然小声嗔怪:“别这么馋!” “孩子饿了吧?附近有家店还不错,是融合菜,一起去吧。” 乐乐一点也不怕生,点头抢答:“好的师傅。” 纪然轻轻拧了把她胳膊,“早就不在出租车上了,这是爸爸的老板,魏叔叔。” “好的老板魏叔叔。” “你女儿真可爱,比照片里还漂亮。” 纪然心里高兴,表面谦虚道:“脸太大了不上相。” 用餐时,起初还在聊业内资讯,后来就不可避免聊到最近的感情生活。 魏总问:“你男朋友,脾气还那么差吗?” “好多了。” “你们年龄相仿,挺好的。”魏总顿了顿,露出苦笑,“我现在的交往对象,和你一样大。我和你相处得很自在,就自以为了解年轻人,其实连个皮毛都不懂。” “有代沟吗?” “毕竟差了一代人,不过代沟倒是其次。现在的年轻人,我指的是除你之外的,都很能作吧?” 纪然认真聆听着魏总的苦水,得知他的小男友作天作地作出银河系,而且十分拜金。 快吃完时,纪然收到闻名的消息:“忙完了,你老公想吃炒牛肉。” 纪然想回:给你做个空气炒屁好不好!随后又压下火气,回道:“知道了。” 纪然问过洪福他们,随后叫来服务生,点了两道清淡的菜品、黑椒牛肉片和米饭,“外带,谢谢。” 结账时,魏总手速惊人堪比电竞选手,电光火石间就刷了卡。纪然尴尬地笑道:“我外带的菜还让您掏钱,真是不好意思。” “孩子过生日嘛。”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也溜走了。到了小区门口,纪然连声道谢,“魏总,停这就行了。” “送你进去。” 驶到楼下,纪然一只脚都伸出车门外了,一眼瞧见对向驶来闻名的黑色林肯,慌忙收腿俯身,猫了起来,“乐乐,别把头露出来。” 魏总讶异地回头:“不舒服吗?” “不,我……我男朋友,那个黑车。”纪然越说声越小。 魏总眉峰微蹙,儒雅的面孔现出不解和愠意,“你怎么这么怕他?他不许你正常社交的吗?” 纪然想,他只是不喜欢我跟你社交而已。 “他不会管控我,只是有些多疑。” 自己究竟躲什么?上次的《歌剧魅影》事件,是自己欺瞒在先所以心虚,现在完全不虚的啊!可纪然还是不想露头。 本来,冲着闻名把乐乐丢下这件事,自己已经占据了道德和舆论的双重高地,可以理直气壮地给他一记庐山升龙霸。虽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纪然坚定认为,被看到和魏总在一起,会失去一部分高地。 魏总深缓地叹气,“纪然啊,你总是这么温柔又包容,会出问题的。” “他在干嘛?停好车了吗?进去了吗?” “他看见我了。” 纪然弯着腰,脸都憋红了,歪头和一脸迷茫的乐乐对视,“没事没事,没看见我就好……真是麻烦您了,再等一下下我就下车。” 魏总无奈地笑出声,“他在你家楼下看见了我,和直接看见你有什么区别吗?他走过来了。” 纪然头皮一麻。 魏总按下车窗,闻名冰凉而有礼貌的声音响起,“魏先生,你好。” “你好。” “然然,别躲了,我都闻到你的味道了。” 纪然悻悻地起身,“谁躲了,我系鞋带呢,谢谢魏总哈。” 白色宝马转过一个弯,引擎声渐远渐弱。天色发灰,夜色将至,热度有所降低,小区里的遛娃遛狗大军纷纷出动。 闻名目光下视,落在纪然手中的餐盒上,“中午就约好了吗?” “嗯?” “你不是和他聊天来着。” “没有约,我又不知道你会有急事离开,怎么可能跟别人约饭。” “嗯,也对。”闻名声音很淡然,拉开单元门,“进吧。” 乐乐走在前面,像小熊一样笨拙地爬楼梯。纪然强作镇静地解释着,闻名平静地听着,而后扑哧一笑,“咱们都快变成一家人了,我怎么会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生气,你太小瞧我了。” 纪然心口一热,他真的改变了。以前,要是把他做成一盘菜,那就是醋溜活人,而且一点醋都不用加。 “你的炒牛肉、米饭。” “今天抱歉了,临时有事。”闻名接过餐盒的同时,握住纪然的手腕暧昧摩挲,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发出学术研讨邀请,“晚上来找我。” 对了,还有笔账没算!纪然暗自咬牙,让乐乐先进门,“把饭菜给你太姥爷他们哦,你就别再吃了。” 随后将门虚掩着,默念一句“庐山升龙霸”,朝闻名下巴急速挥出一拳!意料之中,被擒住了拳头。 闻名笑着把它移到嘴边,在指节处落下一吻,“怎么了?” 纪然在压低声音的同时保持愤怒,“乐乐差点就丢了你知不知道!” 闻名敛起笑意,面色深沉,“怎么会?” “你真是好敬业,几分钟都等不了?把我女儿丢下!她一个人乱走,找了二十分钟才找到!被变态抱走了怎么办?” 纪然的嗓门逐渐升高,洪福探出半个身子来,“以和为贵,不要吵架。” “姥爷,你快去吃饭,不用管我。” 闻名烦躁地搔搔头发,转过身开门,“进来说吧。” 纪然率先步入闻名家,关门前,洪福还在叮嘱:“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没有隔夜仇。吵也别太走心,床尾吵架就没地方和了。” 纪然羞愤地跺脚,“姥爷!” 闻名坐在餐桌旁,打开餐盒,一语不发地狼吞虎咽,面无表情。纪然坐在他对面,又控诉了十分钟,红着眼描述自己多么心急如焚,“幼儿园的父亲节活动不带你玩了,哼。” 之后唤来大黄气愤地猛撸,撸得它脖子上的皮毛都要起火星子了,盯着闻名吞咽食物时滚动的喉结,等他表态。 “这件事我做错了,我道歉,对不起。”闻名用手背蹭蹭嘴角,坦然开口,“类似的错误以后绝不再犯。” “在你心里,工作是第一位的吗?” 闻名想了想,说出一句让纪然又气又笑的话:“和你并列第一。” 纪然在桌下踢他的腿,“明明不喜欢,奖杯都落灰了,却又看得这么重,为什么呢,只是因为工资高吗……” 闻名放慢咀嚼食物的频率,黑亮如星夜的双眸紧盯着他,慢条斯理地重复:“是啊,为什么呢?” 纪然的头脑跟俊秀外表相比太过平庸,拧着眉半天也没想明白,干脆不想了。 闻名轻叹:“等你想通了,猪都会上树了。” 不想轻易原谅他,但又无计可施。纪然恨自己心太软,沉默着撸狗,片刻后问:“你年初说会辞职,还算数吗?” 闻名笑得很真诚,像是从心底直接涌到唇角,“算数,现在是6月初……最多8月末,我就不干了。不过,先别告诉别人哦。” 纪然简直是心花怒放,方才的怒气消弭无踪,“太好了!我终于不用担心,你有一天会……歇菜。” “如果我歇菜了,你就发财了。”闻名笑吟吟地望着表情讶异的纪然,“公司买的人寿保险,我把受益人改成你了。” 纪然微微抿着嘴唇,心中感动与不解交杂,“改成我了?”那之前是谁? 闻名看出他的疑惑,故意停顿了好久,吊足了胃口才说:“之前是一个慈善基金,给小孩治疗绝症的那种。” “什么时候改的?” “我搬家那天。” “啊?去年3月吗?那时候咱们才刚认识吧!”或者说是,童年笔友刚刚奔现? 闻名把最后一粒米送进嘴里,语气云淡风轻,“那又怎样?” 纪然半天没说出话来,盯着桌面,直到闻名再次发声,才身子一颤如梦方醒。 “我没吃饱。” “等着,我回家给你做。” 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人从身后捕获,一双强壮的手臂箍得他肋骨都要断了。耳后被灼热的鼻息洗礼,撩人心魄,“不想吃饭,想吃别的。” 血色爬上纪然的耳廓,“现在?会不会早了点?我还没做家务……” “跟我睡觉和做家务矛盾吗?” 纪然坦言:“呃,就是,睡了之后腿软,就没法高效收拾屋子了。” 闻名大笑一声,猛地将头埋在他颈间使劲嗅着,仿佛大黄附体,“你闻起来很好吃。” “好吃?我出了好多汗,还没洗澡呢,该不会像酱菜吧?”刚才在魏总的车里,他说闻到了自己的味道,是什么呢? 闻名像是会读心术,口鼻在继续在他颈间徘徊,喃喃低语:“像秋天时在阳光下晒了整天的麦穗,像刚成熟的未摘的水果,像世界刚下了一场大雪后,走出去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 这边不种麦子,纪然也没嗅过枝头的水果,更没见过大雪。但只听耳畔低语,就想象得出那种清香、甘甜、清冽交融的味道。 该去做家务了,玩具散落在地,洗衣机里堆着衣服,穿衣镜上的指印还没擦……但他此刻只想沉沦。 纪然陷进这把磁性嗓音造就的泥沼中,任由闻名把自己拖进浴缸为所欲为。期间,大黄还想跳进来一起玩,被闻名厉声喝退了。 第57章 借我点钱 “你为什么怕蛇?” 他们挤在并不宽绰的浴缸里,相对而坐。闻名大概极想抽烟又不愿离开温柔乡去取,只好叼了根牙线棒止痒,看起来更痞了。 纪然轻轻掬起一捧葡萄柚香味的泡泡,朝他吹去,“不想说。” 闻名将手臂搭在浴缸沿,嘴里的牙线棒从左挪到右,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句:“杀过。我把我的隐私告诉你了,你也得告诉我。” 纪然抖了一下,蜷曲双腿,低头玩着膝盖上的泡泡,如果不是因为热气氤氲,蒸得两颊绯红,他早就吓白了脸。 谁TM能想到,闻名真的说出来了。他的本意不是这个啊,也不想知道这些啊,只是想让闻名别再刨根问底。就好比两个人赌气,一个开玩笑说,你砍自己一刀,我就也砍自己一刀,你敢吗?然后另一个真的给自己来了一刀。 “喂,说啊。”闻名猛然直起身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啊!”纪然惊得弹起向后仰,后脑磕在墙上,眼前一黑,光荣地晕了过去。 暖色调的光撕裂了眼前的黑暗,双眸对焦后,一张写满关切的帅脸近在咫尺,几乎贴着自己的鼻尖。纪然轻轻推开这张脸,侧身躺着。 闻名也侧躺,与他视线平行,“然然,我好像高估你的承受能力了。” “我早就猜到了。” “多了我不能说,但那是个非死即活的局面。我不是坏人。” “我知道,要不我才不会爱上你呢。”纪然合上双眼,“让我缓缓。” 十五分钟后,纪然接受了这个事实,重焕生机。他取来一支雪糕,对靠在窗边抽烟的闻名苦笑一下,“你好奇的那件事,目前全世界,只有我和我姥爷知道,连我弟都不知道。” “那真是个大秘密。” “我上小学前,和家里去乡下玩了一次。就是野营啊,钓鱼啊这些,好像和你讲过。” “我记得,你还用尿和泥。” 纪然腼腆地笑笑,“本来,我是一点也不怕蛇的。你想象不到,我小时候胆特别大,完全不是现在这幅胆小怕事的样子……” 那天,虫鸣伴着夏夜,聒噪中自有一种怡然。一家人在湖边野营,6岁的纪然找到一根长长的Y型树枝,提着LED手提灯,在齐颈的野草中探险。 拨开眼前细密的茎叶,他眼尖地瞥见一条五彩斑斓的物什,正欲逃窜。人怕蛇,其实蛇更怕人。他用树叉随意一叉,竟然真的困住了它,正好卡住七寸。 他蹲下捏住蛇头,它那小擀面杖粗细的身子便缠到手腕和小臂上来,倒像几环漂亮的手镯。纪然志得意满,就这样走到正在烤羊排的姥姥面前,举起手说:“把它也烤了吧!” 姥姥大惊失色,抓下那条蛇狠狠甩飞,却被咬伤手腕。羊排还没烤好,姥姥的半边身子就已经麻痹了。 赶往医院的路上,她起先还在对纪然说,没关系的然然,姥姥没事。但她很快就说不出话来,本就有心脏病,先是呼吸衰竭,进而心力衰竭,后来……纪然参加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葬礼。 纪然舔着雪糕棍,低垂的长睫颤抖,“我差点被我爸打死,多亏我姥爷拦着。他从没责备过我,只要我一哭,就反复安慰我说,不是你的错。 有好多细节我都记不清了,有时候觉得葬礼时天气晴朗,有时又想起似乎是下了雨的。但这句话我一直记得,因为姥爷说了好多遍……唉,如果不抓它就好了。一说如果,心都要碎了,如果就是失去的另一种读法吧。” 纪然叼着雪糕棍,用掌心捂住双眼,想压下这股酸涩。嘴里一空,雪糕棍被抽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两片温热干燥的唇,和薄荷味的舌尖。 闻名只是浅尝辄止,并没加深这个吻,“我们好好珍藏彼此不愿回忆的过去吧,然后让生活重新开始。” —————— 从这天起,纪然开始盼望盛夏快点过去,恨不能时间可以多倍速快进,直接来到闻名辞职之后。 父亲节时,纪然本来邀他一起参加幼儿园的亲子活动,但他恰好出差,回来后说了好几次“可惜,等明年吧”。 一切似乎都在向最好的方向发展。从前,纪然看自己的生活,是一条望不到头的公路,上面有些坑坑洼洼,两旁是早已厌倦的旷野。而现在,他像在慢慢地爬一座秀丽奇峻的山,几步一景,待到顶峰,还有绝好的风景在等着他去俯瞰。 纪叙放暑假后,纪然开始忙着物色新学校。 期末的家长会和成绩单,让他彻底放弃幻想。开学就三年级了,再混下去恐怕真成混混了。纪然真怕弟弟和闻名像传火炬一样,前者刚退出江湖后者就迎头而上,他可不想一直做黑帮人员的家属。 如果物价像纪叙的成绩一样,降个不停该多好。弟弟和他一样头脑平庸也就算了,偏偏还不思进取。上次纪然对全家发飙后,纪叙只装模作样学了不到一周就原形毕露,甚至还没乐乐的减肥计划持续得久。 从家长会回来,纪然一怒之下把电脑里的二维三维动作片全删了,惹得纪叙和他大吵:“我那些……自然纪录片呢?” “删了!” 纪叙悲痛地怒吼:“上回你给它们改名换姓,我忍了。这回直接全部销毁,你还有没有人性!人家灭霸好歹还留一半——” “开学就高三了,你能不能长点心!我给你报了补习班,”纪然把一张课表拍在纪叙脸上,“不用打工了,去给我学习,每节课下课发定位给我,我工作之余也会去抽查的。” 纪叙气恼地揉搓着课表,随后对在露台浇花的洪福喊:“姥爷!我哥把你喜欢的那几部也给销毁了。” 洪福拎着喷壶冲过来,呲了纪叙满脸,“喊啥喊,说清楚!我那是BBC纪录片和舞蹈教学!” 纪然看中的新学校是所私立高中,离家不远、升学率尚可且管理严格,招生办公室的老师讲得很明白,择校费三万。纪然刚卸下一口气,觉得可以承受,又听对方讲:“校建费五万,校园建设费。” 三万五万的,这TM打麻将呢?!校园建设费是什么鬼,弟弟来上学又不会损毁公物。 纪然又开车跑了数所学校,都不尽如人意,要么不收烂学校的转校生,要么更黑,还不如明码标价的私立学校。他当前的经济实力,大概只能负担择校费中的83%,加上校建费,还差六万五。 万万万……8月初,下了为纪叙转学的决心后,纪然满脑子都是麻将牌。 窗边似乎有只蛐蛐,即使隔着窗,也能听见它的鸣叫。就着蛐蛐的伴奏,一番深入交流后,床上纠缠的身影达到了生命的大和谐。 纪然自诩独立自强,依旧不太擅长撒娇,只是抱着闻名的胳膊在床上滚,有种原始质朴、不加修饰的可爱。 “名哥,我做的奶茶好不好喝?” “好喝,香滑又不腻。”闻名舔舔嘴唇,不知是在回味晚餐后奶茶的滋味,还是方才的欢情。 “里面的焦糖,是我用砂糖烤的。你知道为什么奶茶加了冰,味道也不会淡吗?” 闻名微笑摇头。 “因为冰块是由奶茶冻成的哦……那番茄肉酱意面和杏仁炸鸡呢?芝士松饼呢?” “好吃好吃都好吃,你真是个居家小能手,”闻名爱怜地揉揉纪然的头,“有事直说。” 纪然羞赧地笑笑,声音低了下去,“我想给我弟换所学校,借我点钱。” “多少?” “六万五。” “怎么还有个零头?正好月初刚发了工资,给你凑个整吧。”闻名搂过他的头,在额角落下一吻,伸手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把整整五千说成是零头,纪然轻轻翻了个白眼。大概两分钟后,手机收到短信,提示银行卡到账十万。 纪然心情复杂地叹气,“唉,多了呀。” “你平时都不肯开口向我要东西,好不容易等到一次,我当然要抓住机会表现一下。” 纪然消化着这句话,满腹的甜蜜。 “珍惜吧,以后我可就没这么高的工资了,搞不好还要失业一阵子呢。”听起来像是抱怨,闻名的眼角眉梢唇角却全是欢喜和期待。 纪然略带扭捏地说:“从这个月开始,你不用给我伙食费了,算是我分期还你钱。” 闻名温柔地凝视他,“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话是这么说,毕竟……”毕竟还没结婚呢。 “以后咱家你管钱,我呢,每个月有点零花钱买烟就够了。”闻名规划着、憧憬着,似乎恨不得马上成为妻管严,但这又和他平日里的大男子主义作风并不冲突,总之就是……很传统,很直男。 纪然忍不住说:“名哥,如果我是个女孩,你肯定是个钢筋一样的直男。” “你真是头脑敏捷,这么久才反应过来。” 第58章 居家生活 纪然看过时间,打算眯一会,把头在闻名胸口蹭了蹭,目光定在他的纹身上。 “纹的时候疼不疼啊?” “不疼,有点痒。” “你后背那个怎么办?一看就是流氓,再找工作不好找的。” “争取洗下去吧。” 纪然用手机搜索“黑道人员再就业”,不过全网没学者研究这个。半梦半醒地眯了个囫囵觉,悄悄睁眼,发现闻名紧盯着某个好友的动态看。是简单的文字配照片:前年的全家福,又快见到父亲了,好想他。 仅从缩略图来看,不说是全家福,纪然还以为是某个学校的毕业照呢!乌泱泱摞了好几排,好大一家子。 “这是董事长家那位公子发的,你见过,傻乎乎挺浮夸。”闻名突然说话,胸腔的震动吓了纪然一跳,原来他知道自己醒了。 “哦……”纪然拉长声,“就那位啊,戴着300万的手表,我印象很深。你们董事长家这么多人?” “六位太太,十位公子,十二位千金,加上孙辈,重孙辈……奇怪,他有这么多亲人,都笑得这么开心,我却丝毫不羡慕。”闻名点开照片,给纪然细看。 照片里,头排正中那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大概就是董事长了。约莫七十多岁,相貌平平发量稀疏,在公园里属于不太好找舞伴的那种。 “这么多老婆,真牛啊。”纪然用手指放大照片,目光扫过董事长的婆娘们,觉得其中一人有些眼熟。像谁呢……啊,那个老禽兽! “名哥,这个女人和姓秦的好像!他女儿?好像老了点。” “他妹妹,”闻名嗤笑,“他算是董事长的大舅子,之一。” “那你还敢得罪他!” “我有得选吗?” 纪然无言以对,又听闻名接着说:“董事长的大舅子小舅子多得很,全都老老实实。这个姓秦的,他那点裤裆里的烂事,才不好意思跟他妹妹说。” 但凡跟秦先生挂钩的东西,都带有某种巨大的负能量,可以让纪然的心情瞬间如坠冰河。那个所谓上流社会的斯文败类,把他为生活做出的努力全盘否定,把他的尊严碾为齑粉,把他当夜壶……自己犹豫许久才开口的数额,不过是人家随手办张健身卡的小钱。 “我回家了,晚安。”纪然恬静的脸上,明显写着怏怏不乐。不能再想了,失眠的话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 “亲一下。” 纪然本来已经下床,只好爬回去给闻名晚安吻,脸上又露出柔软的,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微笑。 8月中旬的周日,清晨。窗外风力渐大,天边跑马云飞奔。 “太好了,台风快登陆了!”纪叙从手机上抬起头,高兴得抚掌大笑,结果从鼻子里喷出一个米粒,咳了半天。 洪福将他的宝贝盆栽和多肉一一搬入客厅安置,“不就是补习班放假吗,我还以为你要借着台风成仙呢。” “幼儿园放假3天,工商业放假2天,老人又不在身边,那一天市政厅给我看孩子吗?靠!”纪然的好友动态里,有许多类似的吐槽。 打开电视,所有本地电视台的节目下方都在滚动播报,预计登陆时间为下午4时-5时,本市最大阵风可达8-9级,沿海城区可达10-11级。傍晚开始降雨,主要降水时段在后半夜至次日,雨量可达大暴雨到特大暴雨的程度。从风级来看,并不算强。 “姥爷,吃完早饭再搬吧。” “那不行,现在风都不小了,一个不留神全成残花败柳。” 吃过早饭,纪然来到对门。闻名刚遛大黄回来,拿着湿抹布蹲在地上。大黄与他十分默契,乖乖抬起一只爪子,擦完后又抬起另一只,紧接着是后腿。 “台风来了,你海边的房子,露台门关好了吧?” “嗯。” “等会要去超市,一起吗?” 闻名仰起头笑笑,“等我冲个澡,一起吗?” 纪然有点害臊,“不了,大早上的,回去等你。” 狂风暴雨一来,十步之内人畜不分。按照预估的过境时间,再出门起码是后天下午了。纪然列了个清单,把全家和闻名共五口人的一日三餐、夜宵甜点、餐后水果、磨牙零食安排得明明白白,还计算了一下纯净水的用量,因为有很大概率停水停电。 下午,烧焦似的乌云从海岸线弥漫而上,天边最后一丝亮色也被抹杀,天与地似乎又混沌在一处。手机连震,是短信和推送,台风提前登陆了。狂风打着呼哨,雨由疏到密,纪然和家人在玻璃上贴好胶带纸,又去给闻名贴。 “这样会阻碍我看风景。” “大风大雨的,又不好看。” 闻名把鼻尖抵在露台的拉门上,定定地望着那张在风雨中颤抖的单人沙发,“我来这的第一年,遇到一次超强台风,还以为世界末日到了。” 这胶带贴着贴着,就贴到床上去了。纪然回家后,纪叙还小声调侃他:“贴两个小时?你该不会给人家换窗户去了?” “聊天而已。”纪然像要披上战袍一般,“唰”地抖开围裙,熟练地系在身上。又想起什么似的,快步走进主卧,翻看摊在电脑桌上的习题和试卷。 他眉头微皱,“一下午就做了一道题?你把自己当数学家了?” “我也没闲着,看了会你的书,哲学。” 纪然微微侧目,看见那本自己买来装B却看不懂的,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他将手按在书上,狡黠地笑笑,“书名是什么?” 纪叙吭哧半天也没说对,“我已经苦学大半个暑假了,趁着台风来了放松一下。” “台风又不是咱家亲戚,它来不来跟你有关系吗?” 纪叙一怔,“哥,你什么时候这么毒舌?” “我是替你着急,”纪然坐在姥爷睡的下铺,无奈地抓抓头发,“我前段时间梦见咱爸妈了,我跟他们保证你能考上大学。” “你在梦里瞎保证啥啊……” “你容易冲动桃花又烂,太早进入社会百分百要闯祸的。” “我是要考大学的啊,我还要跟着名哥混呢。” 纪然每次听见他这种要一条道走到黑的说辞,就气不打一处来,照着他肩膀怼了两拳,“我做好晚饭之前,你必须做完一张数学卷,要不就扣你和姥爷的零花钱!” 洪福正在客厅陪乐乐玩,听见这话,一阵风似的刮进来,“使不得,我还得给舞伴买饮料呢!这跟我有半毛钱关系?我又不考大学也不是他老师。” “姥爷,你住他下铺,监管不力。” “文明社会怎么还搞连坐呢?” 纪然感觉自己这波操作妙极了,颇有气势地把手插.进围裙上的小兜兜里,“来餐桌这里写,不许拿手机。” 洪福马上与纪然统一战线,对纪叙吹胡子瞪眼,“听见没,快去!” 纪然做饭期间,纪叙不是揪头发就是咬笔帽,时不时通灵似的翻白眼思索。 乐乐眨巴着眼睛仰视他,“叔,你怎么了?” “脑瓜仁疼。” “用我帮你揉揉吗?” 洪福义正辞严地赶走她,“乐乐,别打扰你小叔学习。” 激狂的风,让倾泻的雨水像子弹般轰轰烈烈地射在窗户上。纪然哼着歌,想到接下来两天可以安安静静窝在床上看书就高兴。台风天让他颇为闲适,重要的是难得和闻名作息一致。 仔姜鸡块金黄油亮,口感鲜嫩爽辣,和清淡的上汤西兰花正般配。黄澄澄软绵绵的金枪鱼土豆沙拉,一团团地候在条形盘子里,芝士焗扇贝在烤箱里滋滋作响。主食则是牛肉馅饼,外皮烙得香脆。 纪然尝了口正在咕嘟的鱼丸汤,鲜香扑鼻,又添了一匙尖的盐,关火。撒上一小把翠绿的香葱香菜后,他对洪福喊:“姥爷,叫名哥来吃饭。” 闻名来了之后就坐在纪叙身旁看他做题,表情逐渐凝重,眉间挤出个“川”。 佳肴陆续上桌,纪叙想当然收起卷子擎起筷子,却被洪福严肃斥责:“还差两道,做完再吃。” 纪叙震惊地瞥了他一眼,“姥爷,你不是我下铺的好哥们吗?” “金钱面前无哥们。” 纪然也附和:“姥爷说的对,学渣没饭吃。” 于是,在其他人大快朵颐时,纪叙被没收了碗筷,和那两道三角函数图像平移变换题相面。乐乐滋溜滋溜地喝着汤,“小叔你饿不饿,快点做完就能吃饭了。” 闻名似乎对纪叙的卷子很感兴趣,不时用余光扫过卷面。纪叙与他对视,“名哥……你喜欢数学啊?你能看懂?” “看不懂,我只是感觉,你一共没对几道。” 隔了一会,闻名不经意地说:“先把那些式子统一成cosx会不会好点?初中时虽然没学到这么难的部分,但也有类似的解题方法,对吧?” 纪叙眼睛一亮,总算勉强答完,加入吃饭行列。饭后上网对答案,除了被初中水平的闻名指点过的题,还真没对几道。 闻名从前来吃饭都不做过多停留,今天却留下来帮纪然刷碗,手法有些笨拙,但刷得很干净。 纪然轻松了不少,只负责擦干碗碟厨具,“名哥,我发现你特聪明,一直上学的话没准能考个博士。” “大概吧。你做一次饭,简直把半个厨房的厨具都用了。” “人这一辈子,要吃好几万顿饭,当然要认真对待。” 闻名擦擦手,两只大巴掌把纪然的双手夹在中间磨蹭着,“等台风过境,我买个洗碗机送你,从前都没发现你要刷这么多东西。” 在家里这样亲密,纪然有点不自在,轻轻挣脱,“无所谓啦,都习惯了。” 窗外风雨更剧,纪然手脚麻利地将厨房的墙面、地面和炉具擦得锃亮。闻名一直靠在门旁看他,玩味地笑着,“人美心善会做饭,自立自强会暖床。对外一朵鲜花,对内勤俭持家。” 纪然卸下围裙战袍,轻声笑道:“把暖床去掉,其余都还符合。” 吃了些水果,纪然开始组织家人有序洗澡,“风雨越来越大,明早九成要停水停电了,快去洗澡,我要在浴缸囤水。” 不知有没有真的在做题的纪叙喊道:“哥,帮我把鞋刷了。” 纪然应了一声,却见正要离开的闻名径直走向主卧,手臂大咧咧地往门框一撑,“纪叙同学,你快成年了吧?” “是……” “这种事自己干。”是不容反驳的语气。 “啊……” “如果你想跟着我混,除了好好学习考个大学,还得像个男人。这个家除了老幼,不该只有你哥一个男人,对吗?” 纪叙有点发懵,一句顶嘴的话也说不出来,毕竟已经好久没人用严父般的态度对他。 纪然笑道:“他负责学习就行了。” “学累了正好做点家务,当活动筋骨。”闻名在接纪然的话茬,双眼却直盯着纪叙,堪称逼视。 后者目光闪躲,“我,我不太会。” “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刷鞋的。” 闻名走后,纪叙真去刷鞋了。洪福笑眯眯地说:“名哥管人真是一把好手,不愧是做领导的。” 纪叙哀叹:“这还没结婚呢,人家名哥就大权在握了,真结了还不得在咱家搞军事化管理?” 纪然反呛:“你欠整顿,太懒散。” “对你他不舍得整顿,姥爷早就定型无需整顿,乐乐太小又不宜过早整顿,也就拿我开刀了。” 洪福又凭借八十多年的人生智慧,一语道破真谛:“名哥不再对你客客气气,是真的快融入咱家了。他……他不会管我跳舞的对吧?” 第59章 台风眼里 一夜听风雨。第二天早晨,果然停水停电了。室内昏暗且闷热,洪福闲得无聊,说要给乐乐编一百条辫子。纪叙的台灯可以蓄电,纪然便搬张椅子坐在他身侧看书,顺便监督他学习。 “哥,你看这道题,你会吗?” 纪然合上书,凑过去看,越看越心虚。题目是:已知向量an=(cos nπ/7,sin nπ/7)(n∈N+),ㄧbㄧ=1,则函数y=ㄧa1+bㄧ2+ㄧa2+bㄧ2+ㄧa3+bㄧ2+···+ㄧa141+bㄧ2的最大值为多少? “我都毕业多少年了,早忘了。” 纪叙转着笔嘲讽:“你好像还不如人家名哥呢。” “不会的标好,去问补习班老师。”纪然抬眼望向窗子,“雨还真大啊,还好咱们小区地势高。” 在客厅给乐乐编辫的洪福突然“啊”了一声,“然然,你看看电脑桌下面的抽屉里,笔芯还有吧?” 纪然知道他指的是胰岛素注射笔的笔芯,拉开抽屉翻了翻,“只有空盒……你前天没去药店?我提醒过你了呀。” 洪福没说话,只是尴尬地“嘿嘿”笑。 “现在这支还能用几次?” “两次。” 纪然倒也不慌,叹了口气接着看书,“那明晚不就没得用了?等明天雨小了我去买。” 乐乐顶着一头低配的脏辫出现在纪然面前,乱七八糟的辫子配上一张胖脸,像只发福的刺猬。纪然违心地夸赞“好看,可爱”,却听乐乐说:“名叔好像在跟人吵架,我听见了。” “小耳朵还挺灵的。”纪然来到客厅,除了狂风暴雨拍打露台门的噼啪声,什么也听不见。他跪在沙发上,耳朵紧贴墙壁,隐约听得见一墙之隔的闻名在吼。 只好运用物理常识,取来一只阔口尖底大碗扣在墙上,耳朵贴上碗底,原本模糊的怒吼顿时高清无.码了。 只有闻名自己的声音,大概是在讲电话。 “为什么?!”像个启蒙阶段的孩子,他连问数次为什么。 “你答应过我!” “你在跟我开玩笑,是不是?不是,不是说好的吗?”闻名的声音很奇怪,前面明明是愤怒至极的咆哮,转瞬间却带了丝颤抖的哀求。 他从未如此失态。 纪然满腹疑窦,墙那边许久没有声音。本以为闻名已经挂断电话,刚要把碗移走,又传来一句地动山摇的嘶吼:“老骗子,滚出来见我!” 电话那边是谁?肯定不是上司,也不是客户,更不像下属。可是就他所知,闻名的生活圈子只有这三类人,外加一个自己。 秘密……情人?小三?! 不,应该是个老三,既然是老骗子,那一定不年轻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纪然再没法安心看书,他得去问个明白!刚要出门,只听对面房门一声巨响,有人摔门而出。 纪然探出半个身子,见闻名快走到4楼了。 “名哥!你干嘛去?” 闻名停下脚步,头也不抬,只能看到板着的小半张脸,“处理点事情。” “中午回来吃饭吗?” “给我留出来吧。” “我给你拿雨衣!” “不用了。”闻名丢下这句话,匆匆下楼。 纪然扑在厨房窗边,很快见到闻名的身影出现在雨幕中。狰狞的狂风放肆地撕扯着世界,雨是横着下的,将天地割裂成无数截。 闻名刚走了几步,头发、身上的T恤和沙滩裤就淋透了。小区的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他如孤魂野鬼,踽踽而行,没有去开车。 “这傻孩子,干嘛去了?”洪福也站过来一起观望。 纪然心绪纷乱,淡淡地答:“不知道呢。” “啧啧,还好他壮实,不然要被刮得漂移。” 不知不觉,纪然在窗前伫立许久。胃里这股酸涩的感觉,是醋意吗?这还是恋爱以来,第一次尝到醋的滋味。闻名的缺点有一筐,但自己从没怀疑过他的深情和专一。很奇怪,风雨竟渐渐收住势头,天空的黑云也散了,随后竟现出……太阳? 天半晴,微弱的阳光洒在积水的柏油路面。残枝败叶间,竟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宁静平和,令人心里发毛。 纪叙在卧室里喊:“台风过去了?这么快?” 乐乐也欢呼起来:“终于不下雨啦!我们去公园吧!” 纪然也有些纳闷,洪福又来到厨房,打开窗深呼吸,空气清甜。 “我们在台风眼里。”他老道地说。 纪然反应过来,不禁目瞪口呆。自己在此生活二十几年,还是头一次,遇到台风眼。 手机接到提醒,台风尚未过境,广大市民小心出行。 纪然看着天上朦胧的太阳,“风暴的中心,是短暂的晴天,还真是有诗意。会晴多久啊?” “不好说,最多几小时。我也是头一次经历,这么风平浪静的风眼。” 纪然决定利用短暂的宁静,出门买笔芯。他揣好处方单,提着伞步行至小区附近的药店。老板就是药剂师,住在药店楼上,打过电话后很快就来开门了。 回去的路上,纪然停下脚步,仰望静好的天空,希望闻名能在台风眼过去前回来。到时候,一定要问个明白,千万不能像韩剧女主角似的,遇到误会就自己憋着,胡思乱想,哭唧唧。 快到小区门口时,纪然看见了闻名。衣服还半湿着,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猛地掼上车门。走出几步,又返回来狠踹了车身几脚,出租车摇晃起来宛如车震。 之后,他喘着粗气定定地看了司机片刻,转身走向小区大门。 纪然的方向是对着车尾,看不见司机的表情,估计这哥们都要吓尿了吧?也不知道闻名跟人家发什么火。 发火……纪然的脑袋聪明了一瞬,电话那一端的人,该不会就是这司机?那个疑似老小三!妈蛋,他要抓小三!他温柔,可绝对不孬! 出租车缓缓起步,纪然飞奔撵上,口中呼喊:“师傅,等等我!师傅!” 车停了,纪然坐进副驾驶,斜眼朝司机望去,登时无比自信,顾盼生辉。 这司机约莫五十出头,皮肤黝黑五官普通,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毛扎扎的络腮胡,发质看起来很硬,带点自来卷,像刷锅的钢丝球散了似的支棱着,整个脑袋乍一看像个巨型红毛丹。 以貌取人不好,但纪然不信闻名会有这么特别的口味。车里还残留着万宝路的薄荷味,纪然快速扫过档位旁的储物格,眼前这个红毛丹,和闻名抽一样的烟。 红毛丹怔了怔,“太远不去啊,等会又要下雨了。” “去……世纪公园。”纪然说了个不太远的地方。 红毛丹哼了一声,开上主干道。 纪然用余光打量着他,“不打表吗?” 红毛丹按下计价器,纪然感觉他亦在观察自己。 坐进车里后,纪然已经脑补了大概的故事。闻名之前和此人有过一段什么关系,对方答应了他某件事,但没有做到,于是闻名暴走了。 “大叔,我是闻名的男朋友,我们快结婚了。”纪然没问对方是谁,而是表明自己正室的身份。 车子猛地窜了一下,红毛丹淡淡一笑,“呵,恭喜啊,不认识。” “我记得你,你偷看我和名哥亲亲。”纪然全想起来了。年初闻名那次长时间出差,夜里栽他回来的,就是这水果头。他当时没看到脸,但记得这个毛扎扎的脑袋的剪影。 红毛丹脸色微变,瞟了纪然一眼,“你在说啥呢?” “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闻名出差回来第一件事不是找自己,而是见这个毛扎扎,纪然鼻子一酸,随即在心里训斥自己,哭了就败了。 “当然有了,难道你没遇到过?” “如果你们不认识,为什么他会对你发火?” “呵,小子,你想套我的话。可惜啊,不认识,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纪然疑惑。 “如果我随意接了你的茬,就表示在我心里,这个他——方才那位乘客,就等同于你的什么名哥,也就侧面印证我认识他,不是吗?” 纪然完全没想这么多,也理不清其中的逻辑,迷茫地转着勾人的桃花眼。红毛丹利用等红灯的短暂时间,不动声色地观察他,无声笑笑。 纪然又问:“那,刚才那位乘客,为什么发火?” “他上车的时候,风雨还很大,我们讲好不打表。这种天气出来跑,就是为了多赚钱嘛!结果开着开着,妈的天晴了,他又反悔,还要投诉我。” “他才不会这样吝啬……” 红毛丹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 到了世纪公园,纪然又告诉他开回去。也许,闻名和红毛丹真的不认识,电话那端另有其人……不,天下绝没这么巧的事,连烟都一样。 不管怎样,准备好的台词得说出来。 “大叔,我不知道你和那位乘客何时相识有何关系。但我可以告诉你,我8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我俩是竹马竹马……云竹马。” “神交呗?” “昂,怎么了?” “挺好,挺好。” 付完车费,纪然注视着红毛丹,质问道:“如果你做不到那件事,为什么要给他承诺?” 那双明亮的小眼睛,倏地黯淡下去,仿佛被吹熄的蜡烛。人可以控制表情,却无法主导眼神。这下,纪然确定了,是他是他就是他! “慢走。”红毛丹笑着挥挥手。 —————— 第60章 出尔反尔 纪然回家时,电力已经恢复,水也来了。他抓紧把午饭的食材洗好,随后敲响对面的门。房门静默着,他取来闻名给的备用钥匙开门。露台玻璃门上由胶带构成的“米”,把闻名和大黄的背影、袅袅上升的烟雾割裂成好几块。 纪然拉开门,与他并肩而立,手臂搭在护栏上。闻名的脸像是糊了层蜡膜,没有一丝表情,将烟吸进肺里时也不见惬意。 纪然开门见山:“名哥,刚才我出去了一趟。我见过他了,开出租的,我坐了他的车。” 闻名微微侧头,与纪然对视。 “他……他该不会是你前男友?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有事要跟我说哦,虽然都是过去的事了,但我还是很想知道。让你这么生气的人,一定很特别。” 闻名猛吸一口烟,直到纪然吞吞吐吐地说完,才将在肺里冲撞的烟雾释放出来。他沉默许久,又消耗了几支烟,才缓缓开口。没有解释说明,只是一句喟叹:“我还以为天晴了,原来我是在台风眼里。” 纪然手拍栏杆跟着感慨,“别说你这个外地人了,我也是头一次见。” 本来在微风中恣意飘摇的烟雾,倏忽被吹散。狂风再起,天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一个硕大的雨点砸在烟头上,暴雨再次光临。 回到室内,又是一片昏暗。 “我回家了,做好饭叫你。” “红毛丹,”闻名仰躺在沙发上,扯出一丝苦笑,“很传神。” 窗外风雨肆虐,窗内香气弥漫。难得有大把时间,纪然新学了一道普罗旺斯大乱炖,被柠檬汁、辣椒、蒜粉、百里香腌过的鸡腿肉,和彩椒、土豆、茄子炖在一处,别有一番风情。尝一口,合起眼,仿佛行走于薰衣草花海间的小径。 趁着电力还坚/挺,又做了蒜香烤鸡翅、烤虾、烤西葫芦片,还有清炒南瓜片,百香果蜂蜜柠檬茶。 “姥爷,喊名哥吃饭。” “我去!”乐乐跑出门去,片刻后返回,“他不开门。” 纪然有些担忧,让家人先吃,围裙也来不及摘。钥匙轻轻一转,门直接被强风鼓开了!露台门大敞着,台风毫无阻拦地闯进室内,在墙壁间呼啸冲撞,沙发垫、几本杂志在地上翻滚。 闻名像是预备渡劫升天似的,呆坐在露台的单人沙发里。雨水流过他深深的眼窝,顺着睫毛、鼻尖、下颌,小溪似的流淌着。 “名哥!你疯了吧!” 纪然不敢出去,怕被劲风掀飞到马路上,只好把大半个身子藏在拉门后喊话。 “要吃饭啦!” 发型被吹成大背头,眼都睁不开。风和雨搅拌在一起,打在脸上像针扎似的。纪然用围裙擦擦脸,又对大黄喊:“你怎么也出去啦,快回来!” 大黄的皮毛全湿了,耳朵被吹得翻飞,东倒西歪地依偎在主人腿边陪伴着,瑟瑟发抖却不愿进屋。 这一人一狗真的疯了吧?纪然边拿围裙擦脸边继续喊道:“名哥,你狗要吹飞了!” 闻名低头看看大黄,用脚推它,示意它回屋去,它又倔强地靠过来。他苦笑,随后竟从裤兜里掏出烟和火机。烟刚叼在唇间,就被吹折、淋湿。无数次按动打火机,只偶尔冒个火星子。 这是在搞行为艺术,还是被封印在沙发里了?!纪然忍无可忍,冲了出去,抓过他嘴边的烟丢掉,扯拽他的手臂,想把他从沙发里解救出来。 未果。 “行啊你,那我就坐这陪你一起修炼。” 纪然往闻名腿上一坐,搂住他脖子,怕被刮飞。 暴雨如瀑,狂风似要撕裂宇宙,他们在天昏地暗中长久对视,四唇相交,用火热的吻对抗冰冷的雨。纪然猛地想到,他也许是在哭,想把眼泪藏在暴雨里。 纪然与他额头相抵,哽咽着说:“名哥,你怎么啦?要吃饭了,你可别疯啊!阿嚏阿嚏阿嚏!” 闻名抹了把脸,换上一丝笑意,“回去吧,小心感冒。” 人和狗都洗了澡,纪然帮闻名擦了地,坐在沙发上,看他耐心细致地给大黄吹毛。用最低的风速,一撮一撮的吹。当大黄从落汤狗,恢复成帅气.狗样时,闻名的心情似乎也好转了些。 “他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是带我入行的人。”闻名关掉吹风机,雨声大了起来,“那个红毛丹。” “哦,不是前男友。”纪然松了口气,原来是介绍闻名到凯撒宫工作的某个老流氓之类的。 “你的脑回路有点奇怪。”闻名若有所思,抚摸着大黄光滑的皮毛,许久后才接着说,“他是递给我第一支烟的人,是送我第一个打火机的人,也曾是我最信任的人。他还是,我生命里最接近‘父亲’这种东西的人。” “他答应你什么了?” 闻名的目光凌厉地扫过来,纪然忙解释:“我听见了,你打电话嗓门很大,没准楼下都听见了。” “没什么,都过去了。” 纪然还想问,但闻名缄口不语。菜已凉了,他重新加热,家人也没问为何“喊吃饭”要这么久。 下午,风雨晦暝,纪然倚在床头苦研哲学,实在不懂,昏昏睡去。醒来已是傍晚,太阳穴发胀,有些流鼻涕。 闻名登门,“大黄有些流鼻涕,我打电话问过兽医,说可以吃成人的感冒药。” 纪然便给了他感冒冲剂,“你自己中邪淋雨,倒没什么事,苦了我和大黄。” 闻名听出他的鼻音,刮了下那微红可爱的鼻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辛苦了,我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失望?” 闻名甩下半截话,边读说明书边返回家中。 周三傍晚,天彻底放晴,纪然和大黄这对难兄难弟感冒加重,高烧持续不退。纪然不得已从公司早退,在诊所挂吊瓶。大黄在不远的宠物医院,也挂吊瓶。 在这个类似于“我和你妈同时落水”“保大保小”的考验人心的时刻,闻名选择陪在大黄身边,同时和纪然发消息聊天:“无聊就举着吊瓶过来吧。” 纪然并不生气,回:“对我真好呀,感动。” 大黄不会说话,也不会用手机,自然更需要陪伴。纪然身体素质不错,很快就退了烧,闲得蛋疼,真的举着吊瓶去了宠物医院。 输液室有点像网咖的隔断区,这是为了避免宠物之间互相打扰。大黄安静地趴卧在台子上,呼吸有些急促,针扎在左前腿。纪然把自己的吊瓶和它的挂在一处,在闻名身边坐下。 “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我本来就没有大黄严重。” “检查过了,是肺炎。”闻名握着大黄的爪子,语气满是自责。 纪然轻轻抿住嘴唇,头重重砸在闻名肩上,泪水夺眶而出,“怎么会这样呢?呜……因为二手烟吗?” 闻名瞥他一眼,“兽医说十天半个月就可以痊愈。” “抱歉,我听成肺癌了。” 大黄每天都来治疗、检查,直到九月初。兽医摸着它的头说出“全好了”之后,闻名长长松了口气,差不多吐出半支烟的量。 不过兽医也叮嘱:“对拉布拉多而言,9岁已经是老人家了,千万不能再折腾。” 夏末的蝉孤鸣着,夜依然热,但已带了三分秋的味道。他们牵着手,跟在大黄身后漫步。一场大病,令它消瘦一圈,步伐也显出些许老态。 纪然犹豫着开口,他有件不得不问的事,承载了他近段时间的全部期冀,“名哥——” “然然——”几乎是同时,闻名也发声。 纪然露出惯有的,善解人意的微笑,“你先说。” “你说吧。” “你是我哥,你先说。”纪然大概猜得到他要说什么,和自己要问的也许是同一件事。 手被闻名攥紧又松开,重复数次,像在用老式血压仪测血压。他声音很平静,“我以为我能放下,其实很难……我暂时不会辞职了。” 和预想的南辕北辙。纪然停下脚步,挣开他的手,俊秀脸庞失去微笑加成,浮现出静美的沉郁。 “是通知,而不是商量,对吗?” 那双习惯直视的眼睛,竟然在躲闪,“你就当我没提过辞职的事吧,一切与从前一样。” “为什么?” “这样也能多攒点钱,以后更好生活。况且,我也不擅长别的。” “你打架那么猛,去教格斗,当私人保镖——” “别教我该做什么。”闻名冷冷打断。 幸福的小船儿刚扬帆起航,就撞上了暗礁。失望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淹没了坐在船头傻乐的纪然。 隔着夜色沉默多时,闻名问:“对不起,你刚才想说什么?” “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们漫无目的地由大黄牵着走,也不知走到了哪条街。街旁霓虹璀璨,路过麦当劳时,纪然瞥了眼橱窗上的冰淇淋海报,于是闻名去买了一支给他。 —————— 第61章 跳水健将 纪然慢慢舔着冰淇淋,努力调整心态,在差不多恢复乐观的时候,才问:“你的决定和红毛丹有关系吗?” “没有。” “好吧,如果这是你的职业规划……那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得知道,你还想干多久?” 闻名点燃一支烟,凝眉想了想道:“我不确定。” “名哥,你的职业规划该不会是,在黑.社会干到退休?” “至少两年,也许更久。”闻名语气平静,双眸无波,淡然地吞云吐雾,一副“你就乖乖等着大爷隐退吧”的神情。 纪然刚调整好的心态一下崩了,直接用手里的冰淇淋把火红的烟头给怼灭,同时糊了闻名满下巴,负气说:“好吧,在那之前,咱们的关系就维持现状,别再进一步了。你最好再考虑考虑!” 纪然的意思是,你小子继续混黑帮,那大家就没法升华成一家人了。 岂料闻名眉头微皱,一丝犹豫都没有,“那就听你的。” 回去的路上,纪然故意走得很快,闻名不紧不慢,二人渐渐拉开距离。他不得不接受,自己和那份走狗工作真的并列,甚至优先级还要低一点。 纪然像竞走运动员似的,脚底生风快步急行。生气,失落。气死了,好失落。左脚右脚,左脚右脚,似乎快点走就能逃离烦恼……左脚绊上了右脚,完了! 他以大鹏展翅的姿势来了个贴地滑翔,奇迹般稳住身形,同时也稳住了心绪。 生气归生气,日子还要过下去,又不能分手。 不分手,那就好好过日子,没有第三种选择。 想到这,纪然放慢脚步。身后,脚步声渐行渐近,肩头被一只大手压住,促狭的笑声响起:“我还以为,地上有钱包呢。” —————— 诗人将心比作湖,所有的情绪,都像漾开的涟漪,终被时间抚平。纪然在消沉几天后整理心情,重新快乐起来。 生活的琐碎和压力,让他总有办法自我缓解,像纪叙新学校的女同桌把眉毛修秃了这种芝麻大的小事,也能当乐子消遣半天。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纪然觉得自己终于成熟了一点。 闻名闯进他的生活后,他感受着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巨变,惊惶又窃喜,像静水撞见了激流。闻名颠覆了他的生活,他一面保持着独立和自我,一面又忍不住偷偷将许多幻想寄托在这个“云竹马”身上。 静水渴望跟随激流,去冒险,去远方,去海的深处。但他蓦然发现,激流不会去远方,而是在半路兜个圈子,重新扑回岸边。 他接受了这点,也就成熟了一点。 整个十月上旬,纪然每天都在琢磨,相恋一周年纪念日的礼物该是什么——除了在床上升华感情之外。 在外面跑了一天,回到公司,他利用开会前的一小段时间,借来女同事的时尚杂志翻找灵感。 腰带、领带,好没创意啊,要不然就别买了?万一闻名送自己礼物怎么办,两手空空就尴尬了,总不能举起来比个心吧。 杂志的星座专栏,介绍了十二星座本月运势。纪然的目光落在双鱼座上。 “爱情:单身的你又将度过作为单身狗的一个月……非单身的你,要注意与伴侣沟通。事业:可能会在工作场所与他人发生争执……” 纪然抬头环视一圈,看看谁像会和自己发生争执的样子。 他还看了一下闻名的。非单身的双子座,要注意与伴侣沟通……人际交往方面,也许会在公共场合与人发生争执。 一本书被轻放至眼前,盖住了杂志,《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魏总,”纪然抬头笑笑,“看完了?” “看完了。实话实说,看不懂,只是觉得太悲观。” “叔本华就是悲观主义的代表嘛。” 魏总轻轻斜坐在桌旁,感兴趣地俯视着他:“你怎么会想到看这些?你看起来,可是个彻头彻尾的乐观主义者。 纪然没好意思说,是上学时为了装B,“我觉得,自己有时候会盲目乐观,像傻子一样。” “你只是太温柔了。” 之后,他们又扯了些别的。从《了不起的盖茨比》的虚无、梦碎、人亡,聊到纪然给女儿用琼脂、果汁、水果自制果冻,结果做得像鼻涕。 “没人肯吃,全给我男朋友灌下去了。”纪然小声说,吐吐舌头,“有他在,我的厨房就像实验室,而且不用担心浪费。他一点不挑食,铁胃,像个垃圾处理机。” 听纪然聊起闻名,魏总兴致勃勃的笑容似乎带了分失落。直到别人提醒“魏总今天还开会吗”,他才回过神来。 周一到周五可以选一天休息,本周,纪然选择了周四,立志要把游泳这项必备的求生技能给点亮,最起码海啸来了可以多苟延几秒。 工作日的下午,这个时间段只有两位年长的阿姨,和两位闺蜜主妇在游泳——纪然的客户。人少,就可以尽情展露笨拙的一面。 他能像浮尸一样,脸朝下漂着随波逐流,也能正常做蛙泳腿部动作,但只要一涉及到手脚搭配浮出水面换气,就会像被鱼雷击中的舰艇,歪歪斜斜地沉没。 纪然又一次呛了水,不远处传来闻名恶魔般的讥诮话语。 纪然像鸭子似的扑腾到他身边,把泳镜移到额上,眼周被勒出两圈可爱的红痕,水珠挂在白嫩嫩的脸颊上,像朵打湿的百合。 “名哥,你能不能用心教我!” 闻名点点头,随即闭上眼睛。 纪然一怔,“你干嘛?” “我在用心,感受到了吗?” 纪然朝他泼水,“你真烦人。” “这和用不用心没关系,主要是笨。” 纪然瘪起嘴,“我最近看的书上讲,如果你真的用了心,肯定会体现在我身上。” 闻名不屑地笑笑,“这叫什么,唯意志论?少看点书,小心魔怔。” “可是你那些中二思想,全是唯意志论。什么想做的事全宇宙都会帮你,什么只要有人爱你,你就不会死……我可是印象深刻。” 闻名笑着摇摇头,“傻瓜,那是讲给你一个人听的。”然后就去自己游了,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 纪然又竭尽全力地扑腾着,沮丧感之下,突然很想像运动员一样从岸边起跳入水。人这么少,应该无碍吧。 他爬上岸,摆好姿势,双脚猛地一蹬泳池边沿,来了个蛟龙入海。扎进水里的刹那,只觉腰间一松,什么东西从臀腿滑过,被冲力卷走…… “啊啊——!”伸手一摸,裤衩没了! “名哥名哥名哥!我泳裤没了!我泳裤没了!”本来没人关注他,这一喊,另外四位客人和救生员纷纷侧目。纪然脸色涨红,把自己贴在池壁上,摘下泳帽遮挡臀/部。 正在畅游的闻名,也像被鱼雷击中了,惊恐地抬头,食指放在唇边嘘他,很快找到那条自由漂浮的泳裤,用身体挡着纪然,看他表演水中穿裤。 “呼……还好人不多,希望没人在看监控。” 闻名哭笑不得地责备道:“你喊什么,像商场搞特价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泳裤没了。” 纪然觉得有必要去安抚一下客户,便划水至两位闺蜜主妇身边,微笑说:“刚才我不是故意的,泳裤有点肥,唉。你们说那些跳水运动员,得勒得多紧啊,哈哈。” 两位少妇笑得拍水,“放心,我们没看见,你可真有趣!” “你们那位大学同学,上次体验了一节搏击操,感觉怎么样?” “她不爱健身,你得接着给她洗脑。” “然然,过来!”闻名板起脸超他勾手,眼神带着浓浓的醋意。 纪然只好告别客户,扑腾过去。 “你个小流氓,快点接着学,我托着你。” 纪然再次脸朝下浮起,每次做手臂动作时,闻名就托着他浮出水面,同时不忘上下其手,在滑腻的肌肤上若有似无地揉/捏。 “要抱水,想象你抱了个球,然后把它压下去。把爪子合起来,乱挠什么——” “哪个是燃烧的小纪纪,给我站出来!”一道清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回音在空旷的游泳馆内碰撞,语气十分不友好。 纪然心里一紧,自己最近好像没得罪什么人吧?除了忽悠几位客户说,购买私教课可以效果加倍…… —————— 第62章 泳池激战 胸口一松,闻名把手移走了。他沉了下去,挣扎着钻出水面,望向来人。 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高挑秀气打扮入时,皮肤白/皙,头发和泳池一个色,扎成半丸子头,像蓝精灵。 闻名游向池边,率先开口:“你哪位?” 蓝精灵挑挑眉,冷哼一声,“燃烧的小纪纪?呦,没想到还是个猛.男。” 纪然摘下泳镜抹了把脸,跟过来举起手道:“我是小纪纪,请问你是?” 蓝精灵打量纪然一眼,眼底燃起怒火和妒意,站在池边指着他喊:“你给我上来!” 这人精神不好吧?纪然蹙眉,梗着脖子,“我就不上去,有能耐你下来!” “给我上来,你个小三!” “小三?我三谁了,你把话说明白!” 闻名脸色有些阴沉,纪然刚想对他说“这人怕是有病”,只见魏总急匆匆地冲进游泳馆,抓住蓝精灵手臂道:“别在我公司闹!” 蓝精灵甩开魏总,来了组十分刁蛮的排比句:“给他设置成特别关注,是你吧?别的员工都备注成大名,就他是个昵称,是你吧?他发个动态你第一时间巴巴地过去留言点赞,是你吧?大半夜跟他聊个没完,是你吧?” 魏总颇有风度地笑笑,“是我是我全他妈是我,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 “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要是不回复能聊得起来吗?” “你不看书不学习字都认不全,成天泡吧睡觉打游戏,我跟你没共同语言还不能跟朋友聊天?” “老子他妈的不泡吧能被你泡到吗?不睡觉能被你睡到吗?不打游戏打你吗?” 那边争吵不休,这边纪然憋了口气,沉进水里思考对策,却被闻名揪着颈后的肉拉起来,像只被海鸟捕获的小鱼。 “有点疼呀名哥!” 闻名微笑着送上死亡凝视,“半夜聊天,嗯?” “我们是朋友啊。”纪然确实常和魏总聊天,就像常和老朴等同学联络一样,从未觉得有何不妥。在这个蓝精灵祭出排比句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魏总貌似依旧对自己有好感。 吵着吵着,蓝精灵率先动手。魏总忍无可忍,仰天大喊一声,解除绅士风度的封印,抬脚将自己的作精男友踹进泳池。 “噗通”一声,蓝精灵落水后指着魏总开始骂娘,随后将注意力转向纪然,“妈的,反正都下来了,老子撕了你个小贱.人!” 闻名松开纪然后退两步,冷眼旁观。 纪然被迫与蓝精灵扭打在一处,一时间水花四溅,开锅了似的,热闹如花样游泳表演。 “我让你燃烧,让你燃烧,今天非把你这把火浇灭了不可!” “你自己不看书不学习,跟我有毛关系!多看点书不就有共同语言了!” 因为一直在练习游泳,体力已经消耗不少,纪然渐渐不敌,被蓝精灵按进水里。魏总大声制止,手忙脚乱地摘下腕表,看来是准备加入战团。闻名这时才出手,将蓝精灵打横举起来掷标枪似的扔上岸。 “看好自己的东西。”他拍拍手,冷冷地对魏总说。 “奇怪,我怎么上来的……”蓝精灵晃晃脑袋,嘟囔着,将仇恨的目光投向魏总,“你敢踹我?” 继而又与魏总厮打在一处,混乱之中,再次跌落泳池。魏总脸色发黑,镇定地说:“分手吧,我受够了。” 蓝精灵哭闹着要淹死自己,救生员将他救上岸后,被魏总带走了。 几位吃瓜客人愣了片刻,若无其事地继续锻炼。纪然也想若无其事,却被闻名拖进休息室,二话不说按在腿上一顿巴掌炖肉。 “啊呀,哎呀,干嘛呀这是——”泳裤是湿的,打起来又响又疼。等闻名停手时,纪然确信自己的屁股已经成了烂桃。 闻名站在排风口下点了支烟,眼色不善,“他喜欢你,我管不着,这也不怪你。但我要知道,你们在夜深人静时都聊了些什么。” 纪然翻出手机紧紧握着,“这属于个人隐私。” “别跟我提这个。”闻名伸出手,轻轻勾了勾,“聊什么了?” “人生哲学。” 闻名掐了烟,阴着脸缓步逼近,把纪然堵在墙角,“我数三个数,三——” 纪然怂了,“给你给你给你,随便看,能找到一丁点暧昧之词,我把整个泳池的水喝下去。” 纪然把手机塞给他,随后气鼓鼓地坐在床边。闻名笑笑,又把它扔回来,“这样我不就和刚才那史迪奇同一个水平了?” 纪然轻轻切了一声,“我和他打起来,你都不帮我。” “他那个发型,我不太确定是男是女,后来才看清……我不和老弱妇孺动手,没水平。” 冲完澡,他们挤在床上看电视吃坚果,纪然别开一颗颗夏威夷果塞进闻名嘴里,每次都被故意舔到指尖。 在这间屋子里,纪然几乎不会再想起秦先生,他成了影影绰绰的幽灵,只会偶尔匆匆闪过轮廓。曾经的苦难发生地,早就成了溢满浓情蜜意的幽会圣地。 对于闻名的宽容大度,纪然有点吃不准,他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不在乎。星座运势还真准啊,自己会在工作场所与人发生争执,那上面还说,要与伴侣沟通…… 想到这,纪然舔舔手指,调出自己和魏总的聊天记录,“给你看,真的都是很普通的东西。” “不是个人隐私吗?” “那我读给你听。昨晚22:27,魏总说,你喜欢博尔赫斯吗?22:31,我说,不算喜欢,读过,他的那篇《小径分叉的花园》,我读了四五遍也没明白背后的深意,大家都说哇塞好厉害,我就也只好说是啊是啊。22:32,魏总说,哈哈哈,一个大笑表情,然后又说……” 读完昨晚的几段,闻名斜斜地望着纪然,口吻轻松,“昨天晚上,十点半,你跟我说,晚安名哥我要睡觉了,亲亲。可是,你转头就跟你老板聊了十分钟的什么……博尔赫斯。” 纪然心里一惊,没想到闻名连这种细枝末节都记得,好可怕…… 见纪然发愣,闻名轻笑:“接着读啊,把时间都读出来,我来对照一下。” “你……你自己看吧。” 闻名随意翻了翻,把手机丢回来,沉默不语。纪然很肯定,自己从来没搞过暧昧,只是……他猛然发现,最近这一个月,聊天频率似乎有点高。 闻名一定也注意到了。连十点半这种微末小事都记得,怎么可能忽略。 闻名选择不辞职,纪然的确有所不满,也神往安宁的生活,但他万万没想过劈腿找下家。事实上,他都不确定自己能否喜欢上除了闻名之外的男人。他只是,把寄存在隔壁的幻想,慢慢的,不自觉的,转移回自己身上而已。 纪然小心翼翼:“我以后,尽量少和他聊天。” “你喜欢就聊吧。” “哦。”他偷望闻名的眼睛,却发现那里面分明写着“聊天禁止”四个大字。 心不在焉地看了会电视,纪然开始娓娓解释自己为何喜欢与魏总聊天,“他本科和MBA都在波大读的,曾在世界五百强做过高管。” “波大……” “波士顿大学,学费很贵。和他聊天会让我觉得,自己也很不错。在生活中,我这个层面的小人物,很难再接触到这么优秀的人。怎么说呢,虽然大家都生活在同一个空间,但他见过这个世界更精彩的样子。” 闻名听得很认真,嘴角轻轻上扬,“然然,你当着我的面夸别的男人,好伤心啊。” 纪然意识到自己操作失误,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魏总都四十好几了,再过二十年,你也会很厉害的!”嗯,再在黑帮熬二十年,你就成大哥了,他腹诽。 起初,纪然觉得魏总特别励志,最近才得知他家境优渥,三岁起就开始读国际幼儿园。 “你看到的,是个精致体面、儒雅有涵养,风度翩翩又注重身材管理的中年成功男人,我看到的只有一个字,渣。” “渣?” “自己想吧。”闻名讳莫如深地笑笑。 走出游泳馆,纪然想起有个快递寄到公司来了,是买给乐乐的童装。来到健身馆的办公区,空无一人。奇怪,那些正常上班的同事哪去了? 翻出包裹,纪然刚想离开,只见总经理办公室冒出个蓝脑袋,兴奋地喊道:“兄弟,过来一下!” 纪然刚和他水中切磋一场,哪敢只身犯险,便喊来在门口等候的闻名,让他打头阵,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 房间里尴尬地直直戳着四个人,魏总、蓝精灵和两位警察。蓝精灵对纪然说:“我们也刚到,我回家越想越气,就报警了。兄弟,他打我,你看见了吧?我和他分了,所以我现在不恨你了兄弟。” 看来,是魏总为了避嫌,让员工提前下班了。 “那就先看看监控吧。”对这类家长里短、情侣撕逼,警察一脸淡然,见怪不怪。 魏总沉着脸打开电脑,不太熟悉监控系统,还是纪然上手,调取了今日的监控录像。 蓝精灵兴奋地提醒:“应该2点左右的时候。” 警察操作监控视频快进,纪然心中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呼之欲出。时间到了下午2点左右,视频恢复正常倍速,纪然看见自己一个猛子扎进泳池,心想:我好白啊。 “名哥名哥名哥!我泳裤没了!我泳裤没了!”视频里响起纪然那高亢嘹亮的呼喊声。 离电脑最近的两位警察齐齐回头,欲言又止地瞟了纪然一眼。 蓝精灵爆发出山崩地裂的狂笑声,前仰后合,指着魏总道:“啊哈哈哈……这就是你说的共同语言,这智商还不如我呢,哈哈……不行不能笑,脸上刚打完针。” 闻名轻轻揉了揉额角,问魏总:“请问吸烟室怎么走?”得到指点后便离开了。 纪然脑袋里嗡嗡作响,双颊飞起红晕。蓝精灵看完监控,要魏总为那两脚负责,带他看病赔偿精神损失费。 —————— 第63章 重磅新闻 “那大个儿呢?”蓝精灵双眉紧蹙,寻找闻名的踪迹,又指向视频,“他把我扔上岸,摔得我差点失忆,也得赔偿。啧啧,看看那纹身,那伤疤,黑道的吧?警察叔叔,你们得查查他。” 纪然赶紧解释:“才不是呢。” 片刻后,闻名吸烟归来,蓝精灵不接受就地调解,一定要去警署。 坐在警署的长椅上,纪然心下微微担忧,左顾右盼。几米开外,是对吵架的夫妻,男方被挠得满脸桃花开。胖点的那位警察请闻名出示证件,言辞客气,在系统中查过后,脸上明显带了几分失望。 “谢谢配合。” 闻名彬彬有礼地微笑,“应该的。” 纪然夸张地松了口气。经过调解,魏总操作手机转给蓝精灵一笔钱,纪然不知道数额,但从后者微微上挑的眉梢来看,大概还算满意。 “分手费医药费精神损失费,别再来找我。” 蓝精灵轻轻“切”了一声,用余光瞄着闻名,慵懒地举起手机,“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要你的赔偿了,加个好友吧帅哥?” 闻名正认真观摩警署的文化墙,眼都没眨一下。蓝精灵自讨没趣,又朝纪然送秋波,走出警署后豪不矜持地问:“约吗?” 纪然连忙摇摇头,“不约不约。” 和魏总尴尬告别后,他们返回DK广场的地下停车场。车里的空气密度似乎比外界大,沉沉地压在身上,闻名没立即发动车,而是靠在座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纪然。 纪然也在看他,心里却琢磨,明天一早就和魏总提离职吧。发生这么尴尬的事,都闹到警察那去了,又得知老板还对自己有好感,也不好再干下去。 “怎么不走?” 漫长的凝视后,闻名终于开口:“现在,给你老板打电话,辞职。” 纪然心里一紧。自己确实打算辞职,可这话不该由闻名说出来,更何况是用命令的口吻。昨天,他就用同样的语气对大黄说:“现在,把遥控器叼过来,坐好。” “刚才不是还说,只要我喜欢就随便聊天吗?” “刚才我心情尚可,现在我心情不好。” 纪然惊愕地睁大双眼,“你……你心情不好,我就得辞职?” 闻名笑了,习惯性敲出一支烟,发现仍处在地下停车场,又放了回去,“怎么,难道你没这个打算?” 纪然负气地猛撸安全带,声音干巴巴的,“没有。” “打电话。如果你不好意思,我帮你说。” “名哥,我在这里工作快一年半了。你知道一个销售员想在某个行业稳定下来,需要付出多少吗?你知道我每天为了维护客情,花了多少精力?你知道我看了多少本资料,才能在刁钻的问题前应对自如?” 说完这串排比句,纪然已经自我感动了。眼圈泛红,眸中也含了水光,隐隐颤抖着。 “光是各类食物的热量,我就背了二百多种!你想象一下,我这个智商,背那么多东西!” “我知道你很努力,换个行业,你也可以的。”闻名抬手,用带着烟味的指腹轻抚他的面颊,“还是,你想指望着你老板的好感,能工作得更轻松?” “你少轻视人,我靠业绩说话的!” “辞职。” “不辞,我要好好干。”纪然转变心意,决定要干他个轰轰烈烈,干到魏总破产为止。 闻名深吸一口气,片刻后冷冷地说:“那我给你个缓冲期,一个月,边离职边准备找新工作。” “你自己都出尔反尔,扎根在黑.社会,凭什么让我这个正经公民辞职?”纪然顿了顿,声音有些刻薄,“好几个人,只查了你的身份证,不觉得丢人吗?” 闻名猛地逼近纪然,眼中燃烧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纪然慢慢后仰,又说:“不过,长得像反派也不是你的错……等你辞的时候我再辞,咱们一起换工作,公平吧?” 闻名盯了他许久,久得他想手动帮其眨眼。 车终于发动。途中,除了“点烟”,闻名没再说过一句话。 纪然本来想问,你准备了什么纪念日礼物,如此凝重的气氛下,也不好再问了。 蓝精灵事件后,纪然和魏总度过了几天无法直视彼此的尴尬期,之后便一切如常。 不过,纪然把聊天的范围限定在公司,出了这个结界,他就不再与魏总聊生活和兴趣。其实,每天见到魏总的时间不过是早晚会而已,碰上他出差,可能连续几天见不着面。 10月16号,恋爱一周年那天,纪然请假半天,也跟家里请了假,提着菜到闻名的海景房,系上围裙忙活开来。 他喜欢在这烹饪,开放式厨房大得能翻着跟头炒菜,大理石流理台宽阔,能容纳万物。烤箱已经预热,他正把腌制好的梅肉放在烤架上,闻名回来了,跟在大黄后面。 “做什么了?” “全是好吃的。” 闻名轻轻“嗯”了一声,单手扯开领带,还开了电视。很大声,似乎在掩盖他不想说话的事实。 自从在车里小吵一架,闻名话少了,笑也少了,他们之间有了罅隙。倒也不是冷战,而是淡漠和疏离,这让纪然慌了神。 纪然知道,自己某句话伤到了他,不知伤口深浅。他想不到该用什么将它填补,只能想着今天在厨房和床上都加把劲,先用手艺抓住男人的胃,再用口技抓住男人的……为此,他已经用香蕉练习好几次,而且是最大的香蕉。 加油,你是最棒的!你一定能拿下这单!纪然舔舔嘴唇,这是销售员最常在心里说的话。 梅肉刷了层蜂蜜,又推进烤箱,还需5分钟出炉。餐桌上逐渐热闹,小牛肉炒菠萝、鱼露炒时蔬、生菜沙拉、金枪鱼拌饭,还有闻名喜欢的羊排,是用香草、玫瑰海盐、黑胡椒烤制的。 烤箱“叮”一声,蜜烤梅肉也喷香上桌了。 “名哥,吃饭了。” 闻名从沙发起身,弯腰抚弄大黄的脑袋,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电视。此时,纪然才注意聆听节目里在报道什么。对了,那件事,这两天的头条全部聚焦在此。 “接下来,我们去看看发布会的现场情况。” 纪然趿拉着拖鞋走过去,电视画面切换到国会大厦前的喷泉广场,乌压压全是人,彩虹旗迎风飞舞。本地电视台的驻首都记者,正以此为背景眉飞色舞地报道着。 “再过五分钟,众议院将公布同性婚姻合法化法案的投票情况,让我们利用这段时间回顾一下……” 很快,画面变为双屏,一半是发布会现场,一半是等在国会大厦前的人群。发言人宣布结果时,纪然失神了一瞬,只见安静的人群如蹦爆米花般炸开了,每个人的脸,都是红的、狂喜的,情侣热吻,陌生人也如老友般拥抱。 本地电视台的记者被女装大佬亲了一口,正顶着口红印继续报道:“法案中,对婚姻的定义,由一男一女的结合,改为两个人的结合。下月1日起,所有的同性伴侣都可以就近登记,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各地婚姻登记处排起长龙的景象……哎妈又亲我……本台记者将持续为您——” 屏幕变黑,映着两道人影。闻名将遥控器扔向沙发,未发表任何看法,只是淡淡说:“吃饭吧。” 遥控器落在沙发的同时,纪然的手机冷不防在家居裤里震起来。是老朴,发了一大段话,大意是“你可以和你的霸道笔友结婚了兄弟,好好考虑一下”。 纪然落座,笑着回复,一抬头发现闻名正盯着自己。 “老朴。”纪然笑笑。唉,为什么要解释呢? “哦。” “对了,等一下。”餐椅在地上拖拽出刺耳的动静,纪然关了灯,又把客厅的窗帘合起来。天色本已发暗,这下室内彻底黑了。 他用手机照明,从橱柜中翻出三个杯状的香薰蜡烛,点燃后立在桌上,又挪了挪,让其中一个盖住那个扎眼的窟窿。 闻名嘴角弯了弯,“你为什么不先点蜡烛,再关灯呢?” “也对哦。” 烛火绰约地摇动,一丝淡香弥漫在融融暖光中。这样看去,闻名的脸笼罩在朦胧中,轮廓因此柔和几分。 明明是纪念日,又天降祥瑞般收获了可以结婚的好消息,一桌精致菜肴,烛光摇曳生姿,可气氛就是诡异的冷,好像在爱斯基摩人的雪屋里用餐。 纪然回想起,当时可是自己立下的flag,说“让关系维持现状”。他清清嗓子,打破沉寂,“这个味道好闻吗?” “蜡烛吗?挺清透的。”闻名打量一眼雅致的茶色外观,“也挺好看。” “这三个是同款清新调的,叫做海岸线,前调中有海盐的味道。我买了一整套12个,还有木质调和绿植调的。每个都能燃烧几十个小时呢,有很好的助眠作用,你可以在睡前点上试试。” 现在乐乐能睡整觉了,纪然偶尔会在对门过夜,天蒙蒙亮再回家。闻名睡眠质量奇差,也许是失眠,几乎每次起夜,纪然都能看见他坐在露台的沙发里望天,抽烟,活脱脱一哲学家。所以,前几天在杂志上看到助眠蜡烛后,就毫不犹豫地锁定目标。 “这是礼物吗?谢谢。” 闻名有些客气的口吻,让纪然心里一空。 相对无言,暖光所至之处,只余碗筷碰撞之声。大黄讨了根羊排骨,卧在屋角静静啃着。 大黄都有收获,如此费心的自己没有吗……纪然心酸地垂下眼睫,默默咀嚼着失落。 第64章 私人领域 就在失落积累到极点,快要变成泪溢出来时,闻名起身,从玄关旁的衣帽间取来一个纸袋。纪然心花怒放,毫不矜持地接过,差点把脑袋钻进去看。 内裤,好几条。纪然打开一盒,在餐桌上展开,手感很好,牌子是……WM牌。又来了,强劲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去而复返,仿佛动物迁徙,只离开了两个季节。 内裤和饭碗摆在一处有些不妥,纪然将其收好,“名哥,这是订制的吗?谢谢,我……我很喜欢。” “嗯。”闻名露出近日来首个多云转晴的大幅度笑容。 虽然不是什么惊喜,但有总比没有好,爱情与占有欲本就相伴相生嘛。纪然不再那么失落,觉得自己做的菜更好吃了。闻名才不冷不热地晾了他几天,他就慌了,真没出息。 洗完澡,纪然换上他的名哥牌内裤,迈着自学的猫步走向闻名,后者正靠在床头,眼含笑意。 卧室没有开灯,晚餐的蜡烛转移到了床头柜,暧昧地映照着柔软的大床。 “你胯不舒服吗,扭什么?” 纪然爬上床,嘻嘻一笑,“这叫台步。” “男模特没有这么走的吧?” “啊,我观摩的是维密秀。” 闻名长臂一伸揽住他的纤/腰,“告诉我,你还观摩什么了?” 纪然热情献吻,还主动把闻名的舌头引到自己口中缠绵,来不及吞咽的口水濡湿了下巴。甜腻的湿吻结束后,纪然把心一横,低下头去,准备把勤学苦练付诸实践。 殷红的舌尖沿着腹肌一路向下,留下一道亮痕,来到关键部位。纪然咽了咽口水,抬眼去看闻名,撞上那逐渐失去理智的眼神。 轻轻拉下内裤,纪然遭遇当头一棒,被释放的大肉/棒“啪”地打到脸,于是羞赧地笑笑,脸也涨红了。 “这玩意打人还挺疼的。” 闻名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又挺挺腰,“等什么呢?” 纪然先用舌尖预热一番,随后用双唇艰难地裹住硕大的顶端,浅尝辄止后,越吞越深,眼中也涌上泪光。 闻名用手温柔地抓抚他的发丝,呼吸和目光都愈发灼热。口中渐渐适应了巨物的存在,纪然努力放松喉咙,几乎整根都含进去了,真是巨大的进步。 听见闻名舒爽的吸气声,纪然得意地抬起泪眼,心想这几天吞的香蕉终于派上用场了。这种淫/荡而天真的神态,极大刺激了闻名,他双眼微眯,表情竟现出一丝残忍,猛地把纪然的头按了下去。 “唔……” 纪然感觉那个狰狞的头部差点顶进了自己的食道,险些一步到胃,泪水狂涌而出。 “唔唔唔……” 谁知下一秒又被抓着头发提起来,然后再次狠狠按下去,循环往复。呕吐感袭来,纪然对着闻名的蛋蛋猛击一拳,挣脱束缚后冲进卫生间,跪在马桶前剧烈干呕起来,胃部阵阵痉挛。 慌乱的脚步声逼近,“然然,你怎么样?” “还,还好……咳……” “对不起,我刚才,脑子里乱了一下。” 喝点水,歇了两分钟,纪然又俯下/身去,继续表演吞剑,他是个有始有终的人。 “倒过来。”闻名沉声说。 纪然吐出嘴里的大肉/棒,愣了一瞬,擦擦口水,开始在床上艰难倒立,不过没成功。 闻名大笑一声,躺平身体勾勾手,“屁股过来。” 纪然领悟了,啊,难道是传说中的69吗,太过羞耻了吧。这么想着,他还是照做了,跨骑在闻名脸旁,换了个角度继续含住肉/棒辛勤工作。 屁股一凉,内裤被扒下来了,羞耻的部位被手指触碰。 “怎么又湿又软?” “我,我洗澡的时候,自己弄了一下。” 闻名轻笑一声,含住纪然早已勃/起的肉/棒,舔弄两下又开始对着它呵气,“都流出东西来了,舔我舔得这么兴奋吗?好吃吗?” 纪然含糊地“嗯嗯”回应着,下/身再次被含进温暖的口唇中,秘处也被插进两根手指搅弄,不禁仰起头痛快地呻吟,连口水也来不及擦,滴落在闻名大腿上。 “啊啊……嗯啊……别,别碰那……” “你总是流口水。” 手指又换成舌尖,把水光四溢的娇花舔至绽放。纪然双腿发抖,但还是努力吞吐肉/棒,他是个有始有终的人。 突然,屁股被推了一下,身体前趴,口中的大家伙也抽走了,纪然咂咂嘴,竟还有点空虚。闻名起身,从背后压过来,将纪然双腿顶得更开,狠狠贯穿。 内壁被瞬间挤压撑开,恐怖的触感和快感令纪然大叫起来,“啊啊啊……救命啊……” “我救你,只有我能救你。” 闻名深入浅出地快速抽送,一手扳着他的肩膀,一手绕至前方,捏住那根濒临爆发的东西。 “啊啊……松开松开,名哥,让我射……” “忍着,跟我一起。” “不要,下次再一起嘛……呜呜……你欺负我……”大肉/棒每次顶入抽出,都会扫过敏感点,极度的快感令纪然爽得浑身哆嗦,头皮发麻,被捏住的下/身像个随时会爆炸的气球。 闻名像是要刻下什么印记,打夯似的每次都只留个头部,再狠狠顶入。 纪然憋得要发疯,紧紧攥着床单,不争气地被草哭了。 “呜呜呜……手松开行不行……” 下/身终于解放,纪然哭着弄脏了床单。又被翻过来继续干,双腿无力地搭在闻名宽阔的肩膀上,身体深处泛起酸麻,痛感与快感像两个行刑者轮番上阵,腰部彻底麻痹。 “啊啊……嗯……有点疼了,石头哥哥……” 闻名一声不吭,像和纪然的屁股有仇似的,凶猛地撞击戳刺。快感逐渐消退,纪然的眼神由迷离变得清明,开始推拒。 “不要了,求求你……” 反抗失败,又只好努力放松,争取从疼痛中体验到快乐。嵌入身体的凶器更粗更硬了,纪然双目紧闭忍受最后的冲刺,忽又睁开,一边承受灼热液体的灌溉,一边好奇地盯着闻名的脸。 一系列实践后,纪然有点半身不遂,在帮助下冲了澡,软软地瘫在床上。味道清新的烛光中,他思考了一个问题。为什么,闻名在升华感情的过程中,始终睁着眼睛呢? 就连半生半死的巅峰一刻,也只是把眼睛眯起来,下眼睑微微颤抖。 纪然用手机搜索这个问题,发现还真有人问。 “为什么有的男人喜欢一直睁着眼睛做.爱?是一直一直睁着。” 回答五花八门,有抖机灵的:“这怕不是死不瞑目”,也有很客观的:“如果炮友特别漂亮,我也喜欢睁着眼睛,因为很新鲜。但关键时刻每个人还是喜欢闭上眼睛吧,眼前一黑,整个宇宙都是我的”。 手指慢慢滑动屏幕,有一条回答引起纪然的注意:“如果连高/潮时都睁着眼,那这个人一定心理压力很大。” 水声停了。纪然又回想起那个宛如精神分裂现场的台风天,在陷进有些潮湿而滚烫的怀抱的同时,直白地说:“名哥,你心里有事的话,要跟我说哦。” “我看起来有心事吗?” “那你在那个的时候……为什么要睁着眼睛?” 闻名怔住,随即笑了,“为什么?没什么原因,我只是想看着你而已。” 纪然兀自害羞片刻,轻声道歉:“你最近有点沉闷,是因为我说的话吗?对不起。” “看在你今天这么努力讨好我的份上,原谅你了。” 东拉西扯地聊了半宿,不约而同,谁都没提“可以结婚了”这件事。按理说,这么劲爆的新闻,该讨论一下的,无论从主观还是客观的角度。纪然有点后悔,当初不该给他们的关系设下路障。 但换个思路想,自己从来都是被牵着鼻子走的,以闻名的霸道,别说一道路障,就是南墙也能撞破。只要他想,那一定会直接扔来个钻戒。也许,那道路障正合他意? 曾经有那么几个瞬间,纪然真的有种已婚的错觉。闻名帮忙刷碗,帮忙教育弟弟,还要送自己洗碗机…… 都怪那场台风,把洗碗机也给刮没了。 想到这,纪然鼻腔酸胀。年初订做西装时还说什么“你打算穿着商场折扣西装跟我结婚吗”,现在连提都不提。 纪然一会蹙眉,一会挤眼睛强压泪水,一会又津鼻子,默剧般丰富的表情把闻名逗笑了,“然然,你在纠结什么?” “你……你说送我洗碗机,也没送。” “原来是这个,”闻名长舒一口气,抄起手机,“对不起我忘了,现在给你买。” “不不,不用了,真的,不实用。” “那你到底是想要还是不想要?” “不想要,我只是提醒你,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就好。” 长久的沉默。烛光和芬芳中,倦意袭来,纪然慢慢合眼,感觉有只大手罩在自己头上,撸猫般轻缓地捋动。 纪然家的厨房多了洗碗机。但他期待的,不是洗碗机。 每天的热门新闻中,必有一对对登记结婚的同性/爱侣,他们和她们脸上的笑,仿佛全世界的鲜花都环绕身侧。 纪然从前不觉得这有多重要,但是,一张官方开具的证明,似乎能为所有的情深义重背书,让天大的缘分有个落脚处。 随着天气转冷,新闻的焦点换了方向,心中那份期待也日渐冷却。无所谓了,就当没这回事,好好维持在恋爱状态吧。 街上,圣诞和新年的浓墨重彩彼此交融。冷冽的空气中,人人都在忙着总结过去,展望未来,然后在动态里更新一句“活在当下”。 纪然正和搭档小王漫步在回公司的路上,每人手里都捧着热咖啡。开会时间还早,下班后要聚会,又是假期前最后一个工作日,他们选择摸鱼片刻,扎进附近的步行街闲逛。 小王滋溜滋溜地啜饮着咖啡,环视礼品店内的满目琳琅,“浑浑噩噩又是一年,唉,不过感情路上还挺顺利的。” 纪然笑着望向他,只听他补充道:“挺顺利的,因为一个人也没有。” “最近流行送什么?送同性朋友。”纪然问。 “非单身印度神油,单身充气娃娃。” “滚蛋吧,正经的。” 其实,纪然已经准备了一份非常特别的礼物,很走心但略显寒酸。所以,如果能碰上物美价廉的礼物,锦上添花最好。 “真的,我一直渴望拥有充气娃娃,又不好意思自己买。” “除了这个,你还希望得到什么,说出来我参考一下。” “……女朋友。” “唉不问你了,还不如扪心自问。” “对了,”小王神秘兮兮地凑近,“魏总好像喜欢男的。” “你怎么知道?”纪然微微睁大双眼。那个目睹蓝精灵大闹游泳馆的救生员,在事情发生后就被魏总辞退了。理论上来讲,公司内部应该没人再知道这事。 “前几天,我陪一个肥宅聊到很晚,好不容易才卖出私教课。下班的时候在停车场看见了,一个小鲜肉,很会撒娇。” “也许是他儿子。” “儿子好像不会咬爸爸的耳朵吧?” “哦。”看描述,又是个蓝精灵同款男友。纪然的目光慢慢扫过稀奇古怪的礼品,他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是突然想起闻名给魏总的评价:渣。 明明想得到精神层面的共鸣,又为什么偏偏找一些爱撒娇的小作精呢?不过,这不是自己该操心的。 小王又接着八卦:“魏总已经离婚了你知道吗?” 纪然不置可否,心想:我好像是全公司最早知道的。 “真是没白活啊,有钱,有过老婆,有儿子,现在有小鲜肉……话说回来,男人真是很专一,不管性取向如何,永远喜欢年轻鲜美的。” 纪然只拿出一小半的心思听他絮叨,轻啜着咖啡,举起一个造型宛若老式BB机的打火机。随即又放下,想起上个新年,自己送的打火机,闻名一直没用。 “你觉得魏总是离婚后才开始睡小鲜肉,还是离婚前就——” “兄弟,现在的女孩子不喜欢太八卦的男生哦。” 小王愣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 纪然看着腕部的手链,期望闻名别再送WM牌内裤或者饰品什么的。有一回,姥爷看见了他内裤的牌子,他永远也忘不了姥爷脸上惊奇、不解、八卦、震撼各占四分之一的表情,那根白色的长眉颤巍巍的,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 轰趴馆里,气氛热烈,酒精和美食总能带来最原始的快乐。同事们三五成群唱着歌,玩体感游戏、桌球桌游。自带的酒水喝完了,纪然头脑最清醒,去旁边的超市采购。 御姐们当然想灌醉他,但他坚决不过量,因为闻名警告他,如果敢像去年一样酩酊大醉,就趁他人事不省给他丁丁上穿个环。 纪然吓得不轻,每喝一口酒都觉得裆下冒凉风。那个男人最近愈发乖张,没准真能干出来。 —————— 第65章 惊人秘密 购物车里堆满色泽各异的酒水和两箱啤酒,纪然推车走向收银台时,经过两个男人身边,听见其中一个感叹:“我也想喝,好几年没尝过酒味了。” “过过眼瘾得了,小心被名哥知道,整治得你这辈子闻到酒味就吐。” 纪然一个急刹车,满车的液体晃荡起来。禁酒,名哥,大概是闻名的同事没错了。他拐进两排货架间,假装挑选商品,偷听他们抱怨。 “唉,名哥狠啊。” “那是,对自己都那么狠,记不记得他去年把自己手给钉桌子上了……” 纪然心跳骤停,心脏缩成针尖大小,瞬间把所有的血液都挤干了。 从二人零星的闲谈中可以得知,去年闻名收到投诉,本可功过相抵免于处罚,是他自己要求按规矩办,于是才有了其部长深夜到访。 全程都是他自己动手。 是他自己把粗长的铁钉按进手背,也是他自己抡锤狠砸。 经此一事,他反倒因为“觉悟高”“知错就改”而升职,连董事长听说后,都淡淡夸了句“好小子” 。 怪不得,怪不得他得罪了客户还照旧是该年度“优秀员工”。纪然迷茫地眨着眼,看收银员逐一扫过商品条码。 他在算计我吗?他太懂得把握机会了,也太狠了。他要自己一辈子都欠他的情,一辈子都心疼。 他知道,有了伤痛的献祭,好感便能一锤定音。他知道,自己吃这套,上次他手背划了个小口子都感慨万千。他知道,几锤子下去,自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他……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包括自己不可救药的沦陷。 “先生,需要送货服务吗?” 纪然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点点头。手机收到消息,头像里原本可爱的大黄不知为何有些狰狞。 “快结束时告诉我,不许喝醉。” 纪然飞速回复:“好的,嘻嘻。”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如此害怕这个男人。 回到轰趴馆,纪然捧着一听啤酒,隐匿于角落的沙发,在一片热闹里,不寒而栗。 有的时候,小孩子会故意跌倒来引起大人的心疼和注意力,这是最初级的苦肉计。那时的闻名,在想什么呢?一定在想:那个傻瓜会心疼死,他无以为报,只好义无反顾爱上我。 想到自己被设计得明明白白,纪然将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捏扁了铝罐,随后纵身跃入欢腾喧闹之中,他要一醉方休。 中途去洗手间,正遇见魏总摇摇晃晃地放水。纪然犹豫一瞬,假装自己是来洗手的。尽管早已一切如常,但并肩而尿的话,还是会有些尴尬。 纪然手都要搓红了,魏总还在那摇摆。搁在去年此时,以他助人为乐的品性,大概会像个傻子一样贴心地上前说:“魏总您能对准吗?要不要我帮您扶着?” 魏总终于结束了,也过来洗手。纪然侧头打了个招呼,“您可真没少喝。” “难得聚一次。” 纪然擦干手去放水,忽觉肩上一沉,慌忙将另一半液体憋回膀胱,让鸟儿回巢。 魏总倒没有其他异常举动,低声说句“抱歉”,就跌跌撞撞向门口走去,脑袋“咣”一下磕在门框上。纪然忙上前扶住他,令其靠在洗手池边。 “魏总,我松手了嗷,能站住吗?” 魏总抬起醉眼,对纪然笑笑,大着舌头,话比平常多了不少,“不用害怕,我对你已经没那个意思了。但是,我依然欣赏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平凡?其实,你就像一棵圣诞树,浑身都是闪光点……不过,我……我特别想给你一个建议,不是作为上司,而是从一个朋友,或者长辈的角度。” “嗯嗯,洗耳恭听。” 魏总停顿几秒,“离开你现在的男朋友吧,他不正常。” 纪然微愠,心想:哪有这么聊天的。魏总一共没见过闻名几次,凭什么下此决断?现在的大趋势,真的是得空就劝人分手? 魏总俯身洗脸,双手撑在台面上,“对不起,我有点喝多了。” 纪然呆立片刻,淡淡说句“没关系”,走出门去。蓦然想起自己才方便了一半,又折返回去。 纪然怂了,终究还是没敢喝醉。party开到后半夜,喧嚣才逐渐消散,只余满地狼藉。同事们有的叫了代驾,有的拦了出租车,还有一撮人嚷着去喝第二摊。 小王迈着顺拐加内八的步伐,向纪然走来,“你……去去去不去?” “不去了。” “我看你都没没没尽兴,去年你特别嗨,还管魏总叫魏魏魏大哥……” 纪然笑着摇头,目送他们远去,裹紧大衣走向停在不远处路旁的黑车。结束前他忘记发消息,直到刚才接到电话,才知道闻名两小时前就来了。 纪然拉开副驾驶车门,闻名掐灭猩红的烟头,把左手从窗边收回,关窗打开空调。 “玩得开心吗?没喝醉吧。” 也许是夜风太紧,纪然又打了个寒颤,没有坐在闻名身边,而是钻进后座躺倒。 “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头有点疼,躺一会。” 闻名将暖风调大,“冷吗?” “不冷。” 纪然枕着手臂侧躺,从斜后方凝望男人的轮廓,在街灯的交错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好可怕。他是个高阶利己主义者,段位高到连对自己都不择手段。他是个感情骗子,他把自己做成陷阱,以缘分为饵。 纪然半醉半醒,半梦半真地思考了许多。自己从来没真正了解过闻名,他像一座光怪陆离的迷宫,自己一头扎进去,然后傻乎乎地迷失在温柔与暴烈中…… 引擎声戛然而止,周遭静下来,纪然反倒醒了。他用手心抚去真皮椅面上的口水,浑然不知头发睡成了锅铲型,对回头看自己的闻名悻悻地笑着。 “要回家吗?还是去我那?” “头疼,我……我还是回家,安心睡觉吧。” 闻名解开安全带,在他头上揉了一把,“难道和我在一起,就不能安心睡觉?不折腾你,只抱着。” 怎么听都不太现实的样子,可是今天纪然实在不想做,甚至有些害怕和他躺在一起。闻名没再强求,只是在各自进门前,落下轻轻一吻。 “晚安。” 接触到那对熟悉的嘴唇时,纪然感到一股陌生的恐惧,从脚底蔓延至头顶。 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出乎意料,主卧的灯亮着。纪然敲门后探进头去,发现弟弟竟然在挑灯夜读……漫画。 纪叙信誓旦旦,“哥,你信不信我刚才一直在为期末考试复习。” 下铺的洪福也没睡,揉揉眼睛说:“我给他证明,我一直监督他,刚学完,放松一下准备睡觉。” 纪然倒没怀疑,弟弟转学后确实还算用功。也许是自己家族智商的天花板实在不高,就算努力,成绩也只是以空档的速度缓慢提升。 “别熬夜了,白天抓紧时间学习,比什么都强。赶快睡——”纪然捂住嘴,一阵目眩。 一股隐约的臭袜子味,让他胃里翻腾起来,半醉的后遗症方才显现。 “完了完了,”洪福大惊失色,从下铺利落地翻身而起,口中指挥着,“你哥要吐,快把他送到对门去!” 纪然已经压下了恶心劲,“没事,我没醉……” 纪叙也惊惶起来,和洪福一起,一人架着一条胳膊,把纪然押解似的推出门去。 “然然,姥爷实在是受不了别人吐,你到名哥那去吧,乖啊!” 纪然眼看着自家大门对自己关闭,匆匆叮嘱:“小叙你赶紧把换下来的袜子洗了!别攒着!” 他这个被撵出门的顶梁柱无家可归,只好揉着胀痛的额角对隔壁房门扬起手腕,还未敲响,门就开了。 “都说了,让你来我这。”闻名微笑着,头发半湿,精壮的腰间裹着浴巾。 洗澡后,纪然在头上贴了降温贴,凉滋滋的感觉缓解了不适。闻名正靠在床头,此刻放下手中的杂志,微微一笑张开双臂,“过来。” 纪然没有如往常般似鸟投林,扎进那个宽厚的怀抱里,而是背对着闻名远距离侧卧,给床描边似的,躺得很拘谨。 “好困啊,晚安名哥。” 闻名轻轻拥住他,“为什么突然疏远我?” “没有。” “你有,而且很明显。” 纪然刻意让声音显得虚弱,“真的没有,我身体不舒服。” “那就舒服一下。” 粗糙的手掌探进睡衣,沿着腰部细腻的肌肤轻抚,缓缓向下滑去。纪然不想做,但男人的手指和唇舌,对他所有的弱点都了如指掌。 到最后,已经不是想不想做的问题,而是要不要再做一次…… “你在害怕,为什么?”闻名如此问道。 微微汗湿的肌肤紧密贴合,指尖互相缠绕,一呼一吸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纪然身心飘忽,如行在云端,半晌后才让灵魂重返躯壳,坚定地否认:“我不怕啊。” 无论闻名问什么,纪然一律采用否定式,直到他低沉地问:“你爱我吗?” “我不……当然爱。” 感觉到身处的怀抱骤然松懈又收紧,纪然喃喃地问:“那你有多爱我呢,石头哥哥?” 闻名轻笑一声,却自顾自说起别的,“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生命体?” “嗯……60几亿?70亿?” “你说的只是人类而已。” “那我就不知道了。” 闻名如生物老师般娓娓道来,“地球上有300多万种生物,这是已知的,未知的大概是这个数量的十倍。所以,全世界有万万亿个生命体,千变万化的形态,千奇百怪的生活方式……” 纪然感到一丝倦意,双眸半阖,迷离地勾勒着男人的轮廓。 忽然,闻名话锋一转,磁性的嗓音摄人心魄,“这万万亿个生命里,我最爱你。所以,你说我有多爱你呢?” 纪然翻过身,暗自弯了弯嘴角。那缩成针尖的心,像泡进热水里,又舒展成本来的样子。 无论如何,他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他的。 万变不离其宗,爱是他所有行为的动机。哪怕他真的算计我……那每一个数字都是心形的。 想到这,乱成一锅粥的思绪终于有了出路,纪然安心了。他总是有办法自我开解,挂着傻乎乎的笑容,沉沉睡去。 —————— 第66章 璀璨如你 “和名哥一起跨年?”洪福懒洋洋地问。 “嗯,”纪然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乐乐,还想看烟火表演吗?” “想看。” 纪叙也懒洋洋的,“那我和姥爷自娱自乐,吃鸡跨年。” 本年度最后一天,全家人都起得很晚,吃早饭时全都懒洋洋的。 闻名昨天凌晨就出差了,刚刚发来消息,说一定会在新年的钟声敲响前,出现在纪然面前。 一下午的忙碌,换来满桌精致菜肴。和家人共进晚餐后,晚上8点多,纪然左牵娃右牵狗,背着特意留出来的几道菜,哼着歌出门,在温馨祥和的街景中驶向海边。 他终究还是没挑到第二份新年礼物,不过当前这个,已经足够有诚意了,尤其是经过昨夜的锦上添花之后。 乐乐吃得太饱,在车上就已经睡着了,纪然把她安置在床上,边看电视边等闻名回来。 一个人的电视是苍白的,他戴上耳机和老朴聊天,同时把能擦的都擦了一遍。那几个奖杯上的灰又厚了,纪然想了想,全都擦得锃亮。 “你在干嘛呢?怎么有点喘……” “在名哥家搞卫生。” “卫生是谁?哈哈哈……” 纪然笑骂一声,听见老朴接下来的话,陷入沉默。 “哎,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半天没收到回应,老朴嘀咕:“老三你还在吗?” “嗯。”纪然在厨房的大理石台面上缓慢擦拭,翻过抹布看看,并不脏。 老朴的语气认真起来,“你们之间,没出什么问题吧?” “没啊……挺好的,不过暂时没考虑结婚的事。” “我怎么记得,他可是迫不及待要跟你到爱情的坟墓里闯一闯。” “他那是胡吹,你知道他很中二的……” 聊到耳朵疼,约好过两天出去小酌,纪然才挂断电话,惦记着闻名能否如约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每天的情绪,都被这份深爱摆布着。那个男人说,全世界万万亿个生命里最爱自己,可当他们紧紧相拥,隔在两颗心中间的,不只是肌肤骨骼心包膜和血肉,还有一种极薄却极韧的东西。 纪然看不透那是什么。 最后才擦餐桌,他用指尖轻触那个刺目的窟窿,又钻到桌下,躺在微凉的地板上,仰望着它。 这样看去,在灯光的投射下,那是个烟头大小的光斑,浅色的横截面,是暗红色的。 大黄也溜达到桌下,侧躺着,顺着纪然的目光好奇张望。 “大黄啊,你主人真是个狠角色。”纪然跟狗聊天,也不知它能否听懂,“别说是追我,就算是追星逐月,只要他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吧?他就像毒蘑菇,危险又迷人。” 大黄哼了一声,用大脑袋磨蹭纪然的肩,似乎表示赞同。 “从你的角度来看,他是不是变态?狗如其人,能养出你这么优秀的狗狗,一定不是变态。” 纪然双目微眯,光斑逐渐变得朦胧。待他再次睁眼时,一缕甜香萦绕在鼻端。 耳畔是大黄的呼噜声,它什么时候变得吐气如兰了?纪然侧头,越过睡得鼻歪眼斜的大黄,看见一双深亮冷锐的眼,和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地震了吗?为什么躺在桌子下面?” 纪然捂着有些酸痛的腰,缓缓从桌下爬出来,“我在打扫卫生,累了,就躺一会,没想到会睡过去。” “这么可怜,你是灰姑娘吗?” 纪然接过花顽皮一笑,“我是灰小伙儿。” 大黄也醒了,不知梦见什么,绕着桌子跑了两圈。闻名摸摸它的头,又摸摸纪然的,“想我了吗?”也不知是在问谁。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乐乐腆着肚子出来,表情和声音都很迷糊:“爸,我饿了。” “小胖妞,你怎么又来了?” 乐乐仰起头,对闻名嘟嘴喷口水。 “坏我好事。”闻名在那胖脸上掐了一下,“快到午夜了。” 纪然把女儿穿戴好,自己也裹上大衣,来到露台看凯撒宫的烟火秀,绚烂亦如去年。 楼下,小飞在和女友青青吵架,每当瑰丽的花火在夜空绽放,他们就将互相攻讦上升到崭新的层面。 “咱俩一起发誓永远不回家,结果你他妈自己跑回去!” “我爱回就回,我自己去地狱溜达,不用你陪!” “草,发誓的时候就该各讲各的,不该搞捆绑发誓!” 争吵的原因大概是,青青前两天偷偷回了趟二人的老家,去参加姐姐的婚礼,结果被父亲追着打了整条街。 吵到最后,他们已经忘了最初的目的,开始争辩是谁勾/引了谁,是谁先逼得对方与家里决裂。当初,最先表白的是青青,说自己始终以女孩的心态喜欢小飞。但小飞也没客气,口中说着我们永远是兄弟,随后把她睡了…… 纪然望着绚丽的夜空暗自叹息。 11点59分,他们停止争吵,安安静静地看烟火。今年的倒计时,是另外一种形式。巨大璀璨的表盘覆盖了夜空,秒针在一格格拨动,最终与时针和分针汇合,定格成永恒。 乐乐把头仰得很高,圆溜溜的眼中倒映着斑斓夜色。纪然把手放在女儿头上,想到她明年就上小学了。再这样过个十年,她就会进入最烦人的叛逆期……纪然看向身侧的男人,他的宿命,他的VIP。那时候,闻名的十年卡也到期了。 闻名勾起唇角,慢慢靠近,四唇相接后,纪然感到一个梆硬的环状物体,被对方的舌尖送进自己口中。 难道他拉了个手雷…… 纪然慌忙吐出,在前襟擦了擦,举在眼前。又一团烟火在夜幕乍现,醉人色彩映射在钻石的每道切割面,一点亮芒如北极星,如眸中光。 石头哥哥送来了他最期待的石头!如果是几个月前,或者几天前,他会毫不矜持地收下,自己把自己套牢。 可是,事情真的摆在眼前时,纪然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无论如何,他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他的。这是纪然开导自己时下的结论,但那仅就谈恋爱而言。可结婚……借用小飞的话,那是一种“捆绑发誓”。 纪然在心里指着鼻子问自己: 你真的有信心,和这个男人共度余生吗?他温柔、深情、专一,野蛮的皮囊下裹着善良,高大帅气身体素质又好,不挑食。 但他也乖张、狠戾、多疑,在黑帮混得风生水起,戳你伤口的时候毫不怜惜。他敏感、容易失眠、缺乏安全感,动不动就要听睡前故事,像个孩子。可他也狠辣到可以钉穿自己的手掌,然后套路你。 他总是试图彻底占有你控制你,因为你是他拥有的唯一美好的东西。如果存在平行宇宙,你的诸多死法中有一种是被吃掉,那么凶手一定是他。 有缘,便是命定吗? 纪然向来不擅隐藏情绪,困惑地望着这颗熠熠生辉的石头,颤抖的长睫透着犹豫。闻名觉察到这点,嘴角的弧度渐渐变小,最终消失。 “然然,你是我渴望已久的家人。” 纪然浑身一震,心一横牙一咬脚一跺,自己把戒指戴在左手,大小正合适,秒变已婚。TMD,结就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让他流浪的灵魂,在自己身体里安家吧! “好吧名哥,假期之后我们就去登记。” 闻名顿了顿,垂首在他白腻的手背落下一吻,“先订婚吧,好吗?” 纪然好不容易完成心理建设,情绪正饱满着,一下子泄了气,却也莫名松了口气。 “那订婚之后……”他试探地问,小心翼翼。 闻名沉默,将烟叼在唇边点燃,把玩着掉漆的旧火机。随后擒住纪然的手腕,把戒指撸了下来。 纪然心里一沉,以为他又要出尔反尔,却见他只是将其转移到自己中指,“我不太喜欢无名指,因为听起来没我什么事。” 第67章 别出心裁 雪白馨香的泡泡溢满浴缸,纪然窝在闻名怀里,又问了一次:“锁好门了吧?” “非常肯定。” 纪然瞟了眼摆在浴室柜一角的钻戒,“名哥,你只买了一枚吗?” “嗯。”闻名掬起一点泡沫摆在纪然锁骨处,“戴着戒指不方便工作,而且,我不想每个人见到我都丢来一串问题。” “这样啊……” 大手缓缓来到腰腹摩挲,还用两根指头模拟小人走路,“我向你求婚,你好像并不太开心?” “我开心,只是太震惊,所以开心得不太明显。”纪然觉得痒,突兀地笑了一声。 “可你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一番艰苦卓绝的心理斗争,然后破釜沉舟般答应了。” 闻名把自己看透了,他完完全全钻进了自己身体里。 “自从你参加公司的新年party之后,看我的眼神,像是带着戒备。” 纪然脏腑发紧,笑着说他想太多,擦干手拿过手机,小心翼翼地举在浴缸外面,“和你送我的新年礼物比,我的可能寒酸了点。不是一点,是很多,可以说是零成本……发给你啦。” “哦?不是实物,难道是性/感写真?”闻名也擦干手,调笑着查看收到的文件。 纪然的脸爬上一层淡红,倚在他肩头,略感紧张。 闻名将文件解压,大量音频文件占据了屏幕。《拔萝卜》、《白天鹅和黑天鹅》、《布谷鸟》、《海马爸爸生孩子》、《火鸡先生和鹅太太》…… “故事吗?” “你听听就知道了。” 闻名随意点开一个,如山涧清泉般温柔清澈的声音在浴室流淌,“石头哥哥,今天我给你讲一个,《火鸡先生和鹅太太》的故事,要一觉睡到天亮哦。火鸡先生家的门锁又坏了,怎么也修不好,他干脆把门钉住了,自己从窗口里飞进飞出。有一天下午,鹅太太从河边散步回来,路过火鸡先生的家……” 纪然不知道这份心意,与钻石相比有没有逊色太多,偷眼去瞧闻名的脸。后者的表情先是讶异,男人味十足的唇轻抿着,继而合上双眼。再睁开时,也许是因为氤氲的水汽,漆黑的睫毛有些湿润。 闻名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突然嘶哑,“谢谢,我很喜欢。” “一百个故事。” “一定准备了很久吧。” “还好,一个月左右。” 闻名的指尖滑动着,扬起嘴角,“NC-18是什么?限制级的故事?” “别点开!”纪然神色惊慌,去捂他的手机,“那个,是我昨天晚上突发奇想,你别当着我的面听。”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非听不可。”闻名举高手臂,点开名为“NC-18 出差专用助眠工具”的音频,四下登时春情荡漾。 “嗯啊……不要……石头哥哥的小石头……肚子要撑破了……” 闻名先是一怔,随即仰天大笑起来,配上那张痞帅的脸,全然一个坏事得逞的大反派。 纪然往自己脸上抹了一堆泡泡,来掩饰羞耻和难堪。5分钟的“出差专用助眠工具”,仿佛长达一个世纪。婉转的嗓音,浪得能拧出水来。 闻名听完后,眸光变得深沉而野蛮,唇边的笑也邪恶起来,慢慢靠近纪然,“你比我想象得浪多了,然然,简直是巨浪滔天。” “你删掉吧,我,我后悔了。” “这也叫助眠?你还想不想让我睡觉了?”闻名脸上的笑更邪恶,手上也不老实起来。 “那你可以不听嘛!”纪然真的后悔了,在水里缩成一团,往自己脸上蹭泡沫,耳尖红得滴血。 “我想知道你在哪录的这段,没被别人听到吧?” “昨天晚上,在你那录的……我把大黄带过去了,只有它听到了。” 闻名突然严肃,“你信不信,大黄的智商比乐乐高。” “所以呢?” “你肯定伤害到它纯洁的心灵了。” 纪然真的认真反思起来。有好几次,在升华感情时,大黄都被自己的放/浪形骸给吓跑了。它到底,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突然,仿佛被水怪擒获,腰身被有力的双臂紧紧箍住,灼热的呼吸炙烤着耳后敏感的肌肤,“你说,该拿什么赔大黄的精神损失?” 纪然想了想,“罐头?” “把你这身肉做成罐头,赔给它主人行了。” “燃烧的小纪纪,过去的一年里,你走了3789065步,按照这个速度,大约150年,你就可以走到月球啦!Keep Fighting!” “燃烧的小纪纪,过去的一年里,你共支出……” 纪然把手机推到一旁,夹起一块馅饼。谁会走着去月球啊!新年刚过,手机里的APP们,开始花样翻新地替每个慵懒的现代人做归纳总结。 整整一年,自己和闻名大战1次,小战若干,升华感情206次。 自从前年认识闻名,接受他的定向“扶贫”,家里的恩格尔系数就降下来了,总算有了点积蓄。今年可以考虑让乐乐学种乐器,陶冶一下情操,等明年上了小学,也有助于社交。 “某人可快要成年了。” 纪叙“嗯”了一声,埋头吃早餐,不时抬眼欲言又止。 感到家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左手,纪然清清嗓子,云淡风轻,“宣布一下,我订婚了,和名哥。” 洪福感慨万分地捋了下白眉,“好啊,正好,还自带个大胖丫头。” 纪叙突然哽咽,“所以,我是不是要被赶出去了……” “谁要赶你?”纪然一愣。 “你刚用话点我啊,说我快要成年了。” “我是让你成熟一点,刻苦一点。” 洪福问:“都已经订婚了,打算什么时候去登记啊?” “走一步看一步吧,说实话,我没想好。”纪然轻轻转动左手,注视那一点夺目的光芒。 “那为什么还要订婚?” 纪然沉吟片刻,“名哥没有家人,太可怜了。” 早餐过后,一家人手忙脚乱蜂拥出门,钻进车里。堵车的当口,纪然匆匆回眸,瞥了眼逝去的一年,在心里说句“新的一年也要加油啊”,随后在交汇的车流中瞅准个空隙,一脚油门钻进去。 电梯旁挤满了狂欢过度、一脸菜色的青年男女,魏总作为中年人,反倒是气色最好的那个。 “魏总早。”纪然挪过去,和他打招呼,同时偷偷把左手中指的钻戒撸下来。 原因有三:被同事知道订婚,免不了要被起哄请客,自己抠门,舍不得;同事都以为自己在和御姐恋爱,贸然出柜恐被八卦至死;假期前的聚会,魏总刚劝自己分手,自己转头就把中指变得璀璨,有和上司针尖对麦芒之嫌。 “作为优秀员工,新的一年继续加油吧!” 纪然反应过来,灿烂一笑,注意到魏总脖子上有颗吻痕。亲脖子容易猝死,纪然想。 —————— 时间是2月14日17:25,天气晴转多云,手机备忘录被点开,“提醒姥爷去药店买笔芯”下面多了行字,“对名哥说少抽点烟”。纤细的指尖犹疑片刻,又通通删掉。 纪然握着手机出神。 提出问题的同时,最好给出解决问题的参考方法。闻名没有其他途径缓解工作压力,不抽烟,难道抽我吗? 不知从哪天起,闻名的烟抽得很凶。每次纪然见到他,他唇边都衔着一支或长或短的烟,仿佛用万能胶黏住了。别人家的橱柜里是调料与食材,他呢,一条又一条的万宝路,盖房子似的黑漆漆的码着。 拉开车门,花香扑鼻,副驾驶座椅上,有一束奇怪的花,被精致的复古包装纸衬托。 纪然送上自己烤的巧克力曲奇,把花放在膝头,“名哥,这花好像烧糊了。” “黑色的玫瑰,见过吗?” “没,有点怪。” 纪然低头轻嗅,淡淡幽香。黑色花瓣魅惑撩人,神秘而禁欲,如同午夜时分从恶魔的后花园采摘而来。不过,纪然有些饿了,所以它们看起来像是开花的奥利奥,口感香脆。 “黑玫瑰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为我所有。” “嗯?” 闻名笑得坦诚,毫不掩饰占有欲,“就是这个意思。” 最近他烟抽得凶,那方面也凶,每次都要好久,结束后累得像汗蒸了整整一宿。有几回,纪然差点被折腾到受伤。照这个程度放肆几年,别人是三十而立,自己则会三十而突出——腰间盘。是因为春天到了吗?生鸡盎然?生鸡勃勃? —————— 第68章 打小舅子 晚餐精致浪漫,红酒醇厚醉人,琴声缓缓流淌,三言两语间,交谈节奏也很舒服。 安格斯上脑牛排,瘦肉和油脂巧妙交织,紧致柔软的鲜嫩滋味在唇舌间游走,层次丰富。红宝石般的液体在舌周滚了一圈,温润地流进喉咙,随后因为一句温柔的质问而呛出几滴。 “然然,你的戒指呢?” 糟了!下班时忘记戴回手指了。 纪然擦嘴,讪笑,手伸向搭在椅背上的大衣,从口袋摸出一个小小的天鹅绒首饰袋,取出戒指戴好。 闻名颧骨处的肌肉微抖一下,随即露出没什么温度的微笑,声音不急不缓,“为什么不说忘在家里了?床头柜,浴室,随便什么地方。” “我……” 纪然喉咙干渴,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个致命的错误。半路把戒指掏出来,太伤人了,该说落在家中的。如果此时闻名挥来一拳,自己被KO也属活该。 闻名修长的食指,沿着瓷盘边缘描摹,“不想被谁看到?” “被同事们看到会问东问西,还会被要求请客。” “那就请喽,我请他们。” 纪然面露难色,“我还没对同事们出柜呢。” 闻名平静地注视着纪然,片刻后温和一笑,“戒指是你的,你想什么时候戴都可以。” 红酒突然淡而无味。 纪然回忆,他们恋爱后第一次发生争执,是因为自己将他介绍为“邻居”。闻名当场冷脸,转身便走。那时的他收起了工作中的沉稳干练,像个小屁孩。有一次,自己让他找个代孕妈妈生孩子,他大发雷霆,一脚差点把自己蹬到公海。 那是他最真实的模样。而不是现在这样,控制表情,保持微笑。 “名哥,对不起啦,我知道你很生气——” “我不生气。” “为什么不?” “在你心里,我那么暴躁易怒吗?”闻名笑着反问。 纪然紧张了一会,确认他真的没有生气,又放松下来,东拉西扯,最后说起一位奇葩客户。 “那位先生,同时追我们的瑜伽教练和健身操教练——” “嫁给我吧!”邻桌男生一声破了音的告白,打断纪然的叙述。扑通,男生目光决绝地双膝跪地,随后又提起一条腿,改成单膝。 男生擎着钻戒,念起求婚演讲稿,刚开个头就把自己感动哭,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讲着,像驴在叫。 女生哭得更凶,男生每说一句,她就泪如泉涌,点头如捣蒜。纪然不知她是如何听清的,因为自己一句也没听明白。 求婚成功,二人深情相拥,餐厅响起稀落的掌声。纪然也情不自禁鼓掌,后悔自己在接到戒指时,只是迷茫地盯着它。 可惜时间一往无前。 初春的夜里有几分湿冷,纪然左手持花,手指有些僵冷,于是换到右手。马上,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来,带着自己的手放进大衣口袋,紧紧攥住。 纪然侧过头,和闻名相视一笑。 繁华的步行街上,人潮熙攘,双双对对,浓情蜜意冲破天际。学生模样的小情侣,连体婴似的黏在一起,也有貌合神离的中年夫妇。在他们前面蹒跚而行的,是一对华发老人,老爷爷也把老伴儿的手揣进了自己兜里。 不知道闻名老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姥姥还活着,姥爷也会这样牵着她散步吧!或者带她蹦迪跳拉丁舞。唉,如果……“如果”是世界上最苦涩的果子。 闻名停下脚步,目光望向刚刚路过的小吃店橱窗,“我好像看见了纪叙,还有乐乐。” 纪然定睛一看,可不!临街的一张桌子旁,女儿的小腿晃荡着,不断将沾满番茄酱的薯条送进嘴里。对面坐着弟弟和一个女孩,头碰头地挤在一块交谈,那亲密的模样只恨颅骨太厚,否则脑浆都要融到一起去。 “这个小流氓,马上开学了,再过几个月就要联考,还有闲心出来约会。”纪然把花塞给闻名,快步走进店里。本想出手把那两个脑袋掰开,走近后念头一转,对注意到自己的女儿比划着“嘘”,偷偷将她抱起,转身开溜。 回到街上一看,纪叙还在那腻歪着呢,丝毫没觉察孩子丢了。 纪然气得牙根痒,牵着乐乐在步行街中间的长椅上落座,“这还是亲叔叔吗?我要掐时间,看看他多久能发现乐乐丢了。” 闻名也笑着坐下,掏出纸巾给她擦手,“小胖妞,你太姥爷呢?” “去参加‘孤男寡女’舞会了。” 纪然蹙眉,“胡说,哪有舞会叫这个。” “我叔说的,公园组织的。”乐乐用哀求的目光看着纪然,“能把薯条拿过来吗?” 被拒绝后,乐乐又说:“椅子好凉,抱我。” 纪然便将她抱到腿上,十分钟过去,腿麻了,纪叙还没发现侄女不翼而飞。 “名哥,你抱她一会。” 甜蜜而沉重的负担转移至闻名腿上,乐乐艰难盘起小胖腿,靠在他身上,突然问道:“名叔,你和我爸结婚后,我该叫你什么?” 一个极度温柔,仿佛会发光的微笑在闻名脸上舒展,“你想叫我什么?” “叫大爷。” “有点奇怪。” “那叫大爸。” 纪然扑哧一笑,“大坝?听起来会发电,叫老爸吧。” 乐乐的辫子松了,闻名低下头,聚精会神,一双大手与细细的头绳搏斗,笨拙地为她绑好。 此时,小吃店里的纪叙猛地抬头,而后从座位上弹射而起,女孩明显也惊慌起来。二人在店内转了一圈,纪叙连滚带爬地跑到街上,让女孩报警,自己则仰天长啸:“乐乐!你去哪了!我的妈啊怎么办啊!” 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中,纪叙终于注意到长椅上看戏的三人,两腿打着颤跑过来。 “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纪然冷静起手,脆响过后,纪叙脸上多了道掌印。 当着约会对象被打,纪叙颜面尽失,脸色涨红,“你凭什么打我?” 纪然猛地起身,厉声责问:“如果不是我呢?!如果是别人把乐乐抱走,这会都快出城了!” “哪有那么多如果,是你把她抱走的!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吓死!” “吓死你倒省事了!泡妞泡妞,我给你转学,是让你换个地方泡妞吗?” “我没——” “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全是小蝌蚪吗?”纪然浑身发抖,俊秀的五官微微扭曲。 听见这话,女孩难堪地低下头拧着手。 纪叙愣了,一拳挥在纪然脸上。后者捂住口鼻踉跄倒退,殷红的鲜血挤出指缝,在地面绽出花来。 闻名面色一沉,将怀里的乐乐放下,大步走至纪叙身后,猛地抬脚踹在他屁股上。 “啊——”纪叙像个口袋般飞出四五米,向前翻滚两周半才将强大的势能耗尽,坐在地上晃头,阵阵发懵。 路人发出惊呼,纷纷绕路而行。 闻名冷峻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快步走近,单手揪住自己小舅子的衣领,拔萝卜般提起来,扬起拳头。 纪然顾不上奔涌的鼻血,扑过去试图挤进二人中间,“名哥,名哥别,他还得学习……” “再敢对你哥动手,我绝不客气。” 纪叙抻着脖子怒吼:“你有什么资格教育我?!你俩还没登记呢!” “会的。”闻名缓缓松手,打量他,似乎在掂量他是否受伤。 “我哥根本就没想好,要不要跟你结婚。”纪叙斜睨着闻名,嘴唇被牙咯破出血,粗鲁地用手背擦拭,“我哥都说了,他就是——” “住口!”纪然仓惶大喊。 晚了,那句话脱口而出,如离膛的子弹射向闻名。 “他就是可怜你。” 闻名高大挺拔的身躯轻轻一晃,嘴角扯动着,却一个字也没说。纪然望着他的脸,结了霜般冷硬,分明听见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驻足者见没有打架场面可看,逐渐散去。闻名递来一张纸巾,轻声道:“我去买包湿巾。” 纪然淌着鼻血,急切地解释:“名哥,我不是的——” “先别说话了,仰头。”闻名露出一丝苦笑,转身走向最近的便利店。 “老爸,你去哪?”当他经过乐乐身边时,后者抬起亮晶晶的眼睛问道。 闻名顺手在她头上轻抚而过,“还是叫名叔吧。” “纪先生,刚才……”女孩怯生生地靠过来,清秀的脸庞涨得通红,“我在给纪叙讲题呢,真的。” “你先回家吧,明天再找你。”纪叙神情尴尬,从兜里掏出几十块钱,“打车回去吧。” “不用,那就……先拜拜啦。”女孩微抬手臂挥挥,回小吃店取了背包,几步一回头地走远。 兄弟俩互相用眼角狠狠瞪着对方,谁也没说话。因为相差8岁,二人的成长过程完全错位,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架。 当哥哥的先开口了,“没伤到吧?” 纪叙揉着臀/部轻哼一声,“看看你选的男人,还没进门呢,就开始打小舅子。” “反正我喜欢。” “你鼻子怎么样?” “麻了,肯定破相了。” 十分钟过去,闻名迟迟未归,纪然如梦方醒:他走了。 —————— 第69章 惊魂一夜 还行,鼻梁没歪,只是红肿胀痛。纪然把目光从镜中移开,用一包冰块敷在痛处,走出家门。扬起的手腕犹疑几秒,还是敲响了门。 无人应答,拿来钥匙开门,闻名和大黄都不在。电话不接,消息不回,纪然只好驱车前往海边的公寓。 “名哥?”纪然缓步逡巡着,推开每一扇门。闻名刚刚回来过,换下的大衣随意搭在沙发背,空气中残留着一丝咖啡的苦香,水壶里的水还烫手。 纪然也给自己冲了杯咖啡,靠在露台的护栏边啜饮。夜色如网,洒满银鳞的海面一片静寂。渔船的灯火隐隐颤动,再远处是灯塔的红光,像夜晚独坐露台吸烟的男人的烟头。 视线移回近处,才发现沙滩上有个凝固的人影,和缓缓跑动的狗影。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在如水月色中演一出默剧。 “闻名!”纪然用咖啡润润嗓子,尽全力大喊。 人没回头,狗倒是有了反应,定下/身形和纪然远远对望。 “大黄!告诉名哥我现在去找他!” 出了公寓大门,纪然一路狂奔跑上沙滩,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那个身着运动服的高大背影跑去,扑到他背上,紧紧抱住。 “石头哥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是对家人说过那样的话,但我对你,只有1%的怜悯,99.99%都是爱,非常非常爱。我可能做不到在万万亿个生命里最爱你,但我像爱家人一样爱你,你是我的一部分……” 说完之后,纪然失声痛哭,本就胀痛的鼻梁因为酸涩更加难受。 腥咸湿冷的海风中,闻名抬起手,在纪然用力到发白的指背上抚摸着,许久才说:“应该是0.01%。” 哭声戛然而止,一秒后又断点续传,“呜呜呜我怎么这么笨啊,为什么啊……” 闻名拂开纪然的手,转过身俯视他。月光下,纪然的鼻尖和眼睑现出一种迷人的玫红色,盈满泪水的双眸像两汪碧潭,楚楚动人地闪着光。 闻名淡淡开口:“我很讨厌自己会变成,达人秀上实力一般却靠卖惨取胜的选手。所以,在你说你喜欢我前,我一直不想告诉你我是谁。” 纪然抽噎着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他还是靠着自残骗到了自己的爱心啊。 “其实,到目前为止,你也只认识了50%的我。” “才50%而已吗?可你已经认识了100%的我,太不公平了!”而且是用各种姿势,在各种场所,100%深入地认识。 “世间何来绝对的公平,就像……”闻名把手覆在纪然头顶,朝自己比划了一下,“我比你高十几公分,下面也比你大,难道我要把自己削下去一块吗?我对你的爱意,恐怕永远比你给我的多,我又能怎么办呢?精准计算然后收回去一部分吗?有时候,了解的越少越幸福,不信你看大黄。” 纪然盯着那张极具反派气质的帅脸。反派总是有着奇怪而自洽的逻辑,用于维持他们世界观的正常运转。 “随便你吧,反正在口舌之争上,我从来都没赢过唔——” 嘴唇被堵住,一场口舌之争真实上演。同样都是肉做的,可闻名的舌头总是呈现碾压的姿态,和他的人一样霸道。纪然陶醉地合上双银,与他鼻息交融,听着海水舔舐沙滩的湿漉漉的声音,又不由自主分泌许多口水。 “唔,缺氧了,好晕……”纪然后退一步,眼神朦胧。 闻名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笑得很玄妙,深邃的眼中星光熠熠,“等有机会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一次我是谁。在那之前,一直陪在我身边好吗?” 纪然轻轻点头,猛地想到,他该不会是……雷神一类的人物? 之后的几天,闻名话很少,后来就一如从前。只是,纪然觉得,那个碎掉的东西,似乎还扎着他的心。 他还会温柔微笑,只是弧度变小;他还会宠溺地喊着“然然”,之后却什么也不说。抽烟还是那么凶,床上也凶。 纪然思考,是什么让人从迷狂的热恋状态中清醒,正视平淡如水,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 是婚姻,外加一些失望。他们订婚了,他们都让对方失望过。这或许是一件好事,让热恋早点进化为淡然相守。 4月初,春风和煦,万物生长。阳光尚未变得毒辣,一切都在刚刚好的状态。顶好的天气,很适合深夜野战,闻名却出差了。 他不在的第7天,纪然环视收拾妥当的厨房,擦干手躺在沙发上,照旧点开大黄的头像,轻声细语起来。 “我今天做了三明治,里面有大虾和牛油果……你都吃了什么?哪天回来?……我发现大黄真的老了,上楼会有点喘……有没有每天听我给你录的故事呀?不是18禁的那个……” 碎碎念了许多,纪然把手机扔在一旁,赔女儿玩耍片刻,便去监视弟弟学习。他不急着看回复,因为总是在深夜姗姗来迟。 纪叙又被数学题难得抓耳挠腮,拍了张照片,当着纪然的面,发给一个头像很漂亮的女孩。 注意到纪然紧追不舍的视线,纪叙淡定道:“就是前两个月你看见的那位,情人节,名哥把我踢飞那天。” 自从脱离地心引力一回,纪叙见了闻名就想起牛顿,就胆颤,不由自主用嘴深呼吸,最近才有所缓解。 “她是我同桌,成绩很好,我想跟她上同一所大学。” 纪然没做评价,只是轻快地说:“注意安全措施。” “说啥呢!就接吻了。” 纪然回想,当初自己和闻名从亲亲抱抱举高高发展到贴身肉搏,才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而已。 洪福躺在下铺玩手机游戏,忽道:“然然,姥爷有话想说,咱们找个僻静之处。” 二人先是躲进卫生间,又觉得不太像谈心的所在,于是转移至露台。洪福神态轻松地给盆栽翻土,口中却吐出惊雷般的话语:“然然,姥爷大概快死了。” 纪然怔怔地望着他,脑中空了几秒,才问:“身体不舒服吗?明天我再带你去体检。”几个月前的体检,除了控制得当的糖尿病外一切正常,怎么会…… 洪福捋捋眉,看起来精神矍铄,“我身体好得很,只是,最近常梦见你姥姥。她来找我,我们在小时候玩的那条河边散步。起初,走一会就停了,我想起我要去买菜。我说,我在家里能做的贡献不多,这点得保质保量地完成。最近,她牵着我越走越远,越走越远,都要走到江边、海边了。等我哪天,没想起买菜这事,大概就醒不过来了。” 纪然不敢置信,如鲠在喉,眉眼间泛起湿气,“你……你可千万别忘啊!” “这没什么可悲伤的,真的。我都83岁了,眼不花耳不聋,一表人才头发还多,”洪福轻拢浓密的发丝,潇洒地甩头,“对吧?吊打所有65岁以上的老年男性选手!以这个状态去和你姥姥重逢,也不会给她丢人,再老可就不行啦,不帅了。” “你别胡思乱想!”纪然已经在心里下了诊断——阿兹海默病前兆,俗称老年痴呆。明天不能上班了,得赶紧去医院。 “我说完了,再玩两把消消乐就睡啦,你也早点休息,别想太多。”洪福拉开露台门,又退回来,“那个,等淑娟也挂了,把它和我们埋一块哈。” 纪然彻夜未眠,辗转于两个卧室之间。后来他发现,只要留意鼾声是否还是二重奏就好了,若是变成独奏,那就代表…… 洪福的体检数据很正常,也并无AD的早期症状,如记忆减退、对近事遗忘、判断能力下降等。纪然心下稍安,发消息告诉闻名:“我不是说要带我姥爷体检吗,还好,挺正常的。”不过,从这天开始,闻名没再回复过。 两周,三周,四周过去了……闻名走后第41天,思念的藤蔓疯狂地爬满纪然的心,遮天蔽日,灵魂仿佛都缺失了一角。他甚至在深夜溜进隔壁,蜷在闻名的衣柜里,沉浸迷醉在狂野气息和淡淡薄荷味中,懊悔为什么在最后一次情事结束后匆匆入睡,而没有让脸颊在那个滚烫的胸口多流连片刻。 一片浓黑中,除了视觉外的所有感官都被放大了,纪然甚至感到层层衣物里,伸出一双温热的手臂,紧紧抱住自己,触摸自己,粗糙又舒适…… 纪然惊醒,从衣柜里爬出来,后背沁满冷汗,返回家中。大黄醒着,惬意地在沙发趴卧,脑袋搁在交叠的前爪上,无声地注视着纪然。 “我这是要精神分裂了吗?”纪然打开冰箱,取出一瓶冰水,仰头灌下半瓶。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水仍在汩汩流出,喉咙却停止吞咽,湿了满襟。 鼾声变成了独奏。 水瓶落地,液体翻滚着倾洒,纪然推开主卧房门,“姥爷!”却见洪福弯着腰杵在窗边,借着微弱夜色悄无声息地研究着什么。 上铺的纪叙蓦然惊醒,跳下床开灯,“姥爷,姥爷怎么了?” 洪福回身,双手捧着家中的宠物龟,老泪纵横,“淑娟,淑娟死了,呜呜……” 纪然感到脊椎像是被抽走了,背靠着门框,随后缓缓滑坐在地,捂住脸放声痛哭起来。在刚刚的几秒钟,他已经完整重温了失去亲人的痛苦,经历了极为曲折的心路历程。 他这一哭,反倒把洪福的眼泪给吓回去了。 “然然,你这……好像有点夸张了。” 乐乐也被惊醒,眨着迷蒙的双眼走过来,“爸,你怎么了?” 纪然差点活生生哭抽过去,止住泪水后责备洪福,前些日子不该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我真的以为自己快死了。可能,你姥姥只是想要个宠物吧。” 第70章 沙滩决裂 纪叙和乐乐重新睡下,纪然找来空鞋盒,将已经陪伴大家十几年的淑娟的遗体装好。 “大黄,你好朋友,两栖动物淑娟去世了,再看它一眼吧。”洪福将鞋盒在大黄眼前晃。 纪然提醒:“乌龟是爬行动物。” “啊,是吗?我居然连淑娟的种类都没搞清楚。”洪福盖上鞋盒,“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它起名淑娟吗?” 纪然轻轻摇头。 洪福轻叹一声,娓娓道来:“你姥姥中学时的外号,就叫淑娟,我给她取的。她是个很实在的人,老师让捐书,她背来一大摞,把自己坠个跟头。那之后,我就开始喊她‘书捐’,挺好听的对吧。” 纪然抚摸着大黄的脑袋,微微一笑。 “好多年前,我逛市场的时候,看见一只小龟在水盆里翻过来了,四脚朝天,特别像你姥姥被书坠倒在地的样子。于是,我就把它买回来。” 纪然的脸上,又浮现出深深的自责。 洪福揉揉他的头发,爽朗地笑着,“本来,姥爷的遗书都写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纪然接过他的手机,翻看名为“我的遗书”的备忘录。 “我好像快死了,这里是留给家人们的话。你们只看自己那部分就好,不要偷看别人的。 给然然:不要太温柔,会被人欺负的。我知道,你总是因为你姥姥的去世而自责,我一点都不怪你,真的。姥爷已经失去了一个最爱的人,怎么会责备另一个最爱的人呢。仔细想想,姥爷都没给家里做什么贡献。我一直都没从你父母去世的打击里缓过来,成天自娱自乐,自欺欺人。倒是你,最先撑过那段时间,担起了一个家。现在把手机给你弟弟,一直向下拉,换行比较多。” “小叙:姥爷永远都是睡在你下铺的好哥们,死了也是,吓人吧哈哈。少打.飞机多运动,听见没有。你现在这个女朋友挺好的,和以前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赶紧全垒打啊!但可不能影响学习!你哥是个大学生,都成天在底层挣扎,你考不上大学,就只能在泥里挣扎了……现在把手机给乐乐,或者念给她听。” “乐乐:你是天使,你爸这辈子最出色的事,就是创造了你。太姥爷从没说过这两个字,怕你伤心。但现在要说了,减肥!!附送链接:糖尿病发病年龄逐年降低,或与过度肥胖有关。” “这句话大家都可以看:如果有下辈子,还想和你们做一家人。现在把手机给名哥,如果他已经回来了的话。” “名哥:你这苦命孩子,一脸苦大仇深。明明孤身一人,与世界毫无瓜葛,却总觉得全世界的压力都在你肩上。名哥啊听大爷一句劝,不要总是抽烟,建议跳绳或者跳舞缓解压力。PS:如果你敢欺负我外孙,我就带着他姥姥和他爸妈来找你。” “大黄:一切尽在不言中,汪汪汪汪汪汪汪。” 如雷贯耳的鼾声传来,纪然惊讶侧目,发现洪福抱着鞋盒,斜靠在沙发上酣睡着。 把头狠狠砸在沙发背上,纪然用微微有些刺痛的双眼盯着天花板,手边传来大黄毛茸茸的磨蹭。 还好,没有失去亲人。姥爷会在某天离开的,只希望那天来得尽量晚。 不过马上,纪然的心又狠狠揪紧,几乎回到那以为姥爷已经去世的几秒。真的没有失去亲人吗?他茫然地滑动手机屏幕,让那个大黄头像消失,出现,消失,再出现。 悲伤的情绪汹涌而来,瞬间没顶,灌进气管和肺里,令人窒息。 他跑下楼,扫开一辆公共自行车,漫无目的,左兜右转,游魂般飘荡在街头。还不到午夜,街边不时掠过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勾肩搭背,开心地唱歌笑骂。 不知骑到了哪里,大概是某高档住宅区的围墙外,葱茏的草木修剪得整齐划一。纪然在路边的长椅上摸了一把,挺干净,于是坐下,信马由缰地放任自己胡思乱想。 如果一分钟内经过的车辆数目是单数,那闻名就是歇菜了。 纪然用手机上的秒表功能计时,几辆形色各异的车陆续飞驰而过,引擎声很快消散在深沉的夜色里。 完了,一共过去7辆车。不对,摩托车也算车,刚才有辆摩托过去了…… 纪然又反手从绿化带折下一截树枝,“如果树叶为单数,那就是歇菜了。” 嫩叶被一一拔下来,十一,十二,十三……十三。纪然眼巴巴地望着光秃的枝丫,指望它再长出一片叶子来。片刻之后,他触电般抖了一下,扔掉它嚎啕大哭。 大概呆坐了三个小时,手机冷不防狂震起来,纪然揉着红肿如烂杏的眼睛,瞥见屏幕上的狗头,狂喜涌上心头。 “名哥,你回来了!” 那端的声音低沉喑哑,“你在哪?” “我在……”纪然环视四周,一时间也说不明白,“在外面坐着。” “来找我,到海边来。” 所有的愁绪,都随着这通电话烟消云散。纪然蹬上自行车,屁股悬空,奔向仿佛失而复得的爱人。蹬了几分钟,又换乘出租,下车后撒丫子就跑,惹得司机狂追,“给钱啊!” 海景公寓前的沙滩,孤独挺拔的身影向海而坐,几缕烟雾在夜色中缭绕升空。 “名哥!”纪然跑到他身后,像刚完成射门的球员,在沙滩上来了个跪地滑行,双臂缠上他的胸膛,搜身似的乱摸。 “没受伤吧,嗯嗯?”纪然又绕到前面,去看他的脸。 闻名垂着眼,看起来毫发无损,只是清减了许多。他掐灭指间的烟,抬起红血丝密布的双眼望向纪然,目光阴鸷无比,在银白月色下闪烁着幽幽寒光。 纪然心口一颤,微退半步,与他相对而座,“怎么了?” “刚才,你在哪?” “在外面乱逛来着,骑车。” 阴沉的双眼凝视哭肿的双眼,“你哭了,为什么?” “因为想你。” 闻名抬起一边嘴角,那是个有些怪异的笑。 纪然抓起一把柔沙,在指间模拟沙漏把玩,轻声絮叨起来:“你终于回来了……你都不知道,这些天我心里翻江倒海,乱糟糟地塞了很多事。我姥爷告诉我,他快死了,吓得我每晚都睡不好,你又不在我身边。死掉的是淑娟,我家的乌龟,目前在鞋盒里,明天会给它举行葬礼,你要参加吗?你……吃晚饭了吗?” 闻名静静地望着他,眼睑微眯,仿佛月光很刺眼。 “你一走就是41天,不,应该是42——” “来见我之前,你到底在哪?”闻名又问了一遍。 纪然怔了怔,感觉有人顶着自己眉心开了一枪,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旋即将手中的细沙劈头盖脸朝闻名砸去。 闻名反应迅速,在沙子落入眼中前就合起双眼,又轻轻晃头抖落发间的。 纪然起身,离他远了些,怒喊:“多日不见你成混蛋了!你走了那么多天,回来之后给我的不是拥抱,而是怀疑?” “别让我再重复了。” “你什么意思?” 闻名轻蔑地哼了一声,起身缓步逼近,“又和你老板深夜谈心吗?” 纪然完全懵了,困惑而恼火,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自己已经半年多没和魏总私聊过人生哲学,遑论半夜见面! “你凭什么无端污蔑我?” 闻名把手机举至纪然面前,几乎贴着鼻尖。纪然后退一步,紧盯着屏幕上的图片,双眼越睁越大。那是一张截屏,显示了部分城市地图,刺目的红点标记出自己刚刚呆坐了三小时的地方。 闻名扯出一丝冷笑,“他住在这,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寒意从胃里升腾,纪然圆睁着双眼摇头,“我刚才,只是在一个小区外闲坐,根本不知道那是魏总的住处!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哪?”纪然惊恐地在身上摸索,想把那个定位装置找出来。手机,一定是手机! 他掏出手机,没有丝毫犹豫,助跑几步抡圆胳膊远远抛进海里。他知道自己破坏了生态环境,但顾不得那么多了。 “然然,你扔手机干嘛?”闻名大笑不止。与这个微热的月夜相反,他笑得没有一丝温度和生机。 纪然愣住,不是手机?那会是什么……目光下移,落在右腕的手链,银光冰冷。他们刚在一起时的那个新年,闻名送的礼物。 “从一开始就……还是那次分手之后加上去的……”纪然左手颤抖着,足足用了一分钟,才把它摘下来。 闻名不语,只是盯着他的动作。 纪然吸吸鼻子,仰望星空将即将溢出的泪水压回去,“无所谓了,无所谓你的信任是从一开始就没给过我,还是半路收回去的。” 他再次助跑几步,用力将戴了一年半的手链掷向大海。手链远不如手机有分量,落入浅滩后被浪送回,静静躺在潮湿的沙子上。 纪然上前几步弯腰拾起,再次狠狠抛出。满心的欢喜也如这条被抛弃的手链,随波而去了。极端的愤怒之下,大脑反而一片空白,现在他只想回家睡觉。 “我要回家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等你的精神状态正常点了,我们再好好谈谈。”纪然大步向沙滩边缘走去,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急速逼近,本能地开始奔逃。 他要和闻名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追逐战刚打响就结束,前后不到十米。纪然被迅捷如豹的男人按趴在沙滩上,如搁浅的鱼奋力扑腾,抓起沙子乱甩,同时也迷了自己的眼。 闻名解下皮带,眨眼之间一个标准的背捆,制住那双颇具杀伤力的手。纪然还不消停,又用脚去刨沙子,像准备下蛋的海龟,扬了闻名一身。 闻名压住他的膝窝,从背后紧紧抱住他,亲吻他的发丝,嗓音低哑:“然然,然然,你是我最亲最爱的人,我想相信你,可我似乎已经失去这种能力了。” 纪然感到,熟悉的大手从身后伸进了自己裤子,粗糙的触感让尾椎一阵战栗。他认命般将脸贴在柔软的细沙上,“别在这里……” 反抗失败,只好放松身体,难堪地闭眼。如果闻名在一分钟内说了对不起,那就原谅他。一分钟之外,也可以考虑。 “对不起。” 好吧,原谅他了。 只听男人又说:“这个世界上,我只信我自己。” 纪然艰难承受着粗鲁的手指,幡然醒悟:他没打算睡我,他在检查我刚刚有没有偷腥。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怒意转为恨意。姥爷在“遗书”里,用八十多年积淀而成的人生智慧告诉自己:不要太温柔,会被人欺负的。 他所有的一切,千般包容,万般柔情,都毫无保留地给了这个男人。无论是心理的,还是生理的。到头来,却被监视行踪、按在沙滩上体检。 纪然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扭过头怒吼:“滚!检查完了吗?闻名,你不适合跟人类谈恋爱!我说过,别把我的包容当成软弱!” 身后的力道慢慢松了,纪然用头撑着地爬起来,跌跌撞撞跑了几步,难以保持平衡,斜斜栽倒。迎接他的不是沙地,而是极熟悉又极陌生的怀抱。 闻名把他紧紧压进怀里,像穷尽一生才发现宝藏的海盗,脸上写满惊慌,“然然,对不起,别离开我……” 在方才的行为后,一句道歉显得苍白至极。纪然哽咽摇头,“石头哥哥,我们完了。” 闻名如盲人般急切地摩挲着他的脸,眼神癫狂,“你不爱我了?” “不知道……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多久?” “直到你学会,该如何对待家人。我知道,你之前不曾拥有过,但你从来都不去学。” 闻名陷入沉默,纪然倚在宽阔的臂弯中无声哭泣。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地震发生的一刻,应力也许已在岩石中储集了百年。火山爆发前,熔岩或许已沸腾万年。 海啸也不是凭空出现吞没了一切,它从深海一路推进而来,只是无人察觉。 如果那次分手,自己多拖一阵子再和他重修旧好。如果在他把乐乐单独丢在海洋馆时,自己大发雷霆。如果在他出尔反尔,选择不辞职的时候,自己愤然离去…… 他宠爱自己,自己何尝不宠爱他。是自己的过分包容、心软和怜悯,把本就性格偏执的男人惯成这番模样。 要原谅他这一次吗?不可能了。再包容下去,没准哪天会被他掐死,然后悬在半空,看他抱着自己的尸体说对不起。 不可能再原谅了。 夜潮声伴着纪然压抑的呜咽,和着月光,细碎地撒在沙滩上。闻名的神情,逐渐由慌张变得沉静,他轻声开口:“然然,上楼喝杯咖啡,再好好想想。” “先松开我,”纪然调整着呼吸,“胳膊好麻。” 他们并肩走着,又保持在一个男男授受不亲的距离。徐徐上升的电梯里,也呈对角线站立。纪然背靠一角,长睫低垂,心绪出奇的平静,只是有些心疼沉入海底的手机。唉……冲动了,干嘛丢手机呢。 对角线的两条长腿开始移动,逐步逼近。 纪然不自在地站直了些,目光闪躲,“名哥,咱们现在是分手状态了。” “难道分手就成陌生人了吗?”闻名伸手撩起他的几缕发丝,“有沙子。” “叮”,电梯门应声而开,纪然抢步踏出。 —————— 第71章 回到原点 沸水倾入情侣马克杯中,醇香四溢。纪然轻握杯把,与闻名谈判般在餐桌两端相对而坐。一杯咖啡见底,他才淡淡开口:“名哥,我朝你借的钱,会慢慢还给你。还有,我现在开的车,虽然是你硬要买给我,但我也会慢慢还你……” 目光落在桌面的窟窿上,纪然一颗心软了又硬,“你因我而受的伤,分明就是你自己动的手,所以我不欠你的。” 闻名抬眼,眉峰微挑,“小飞告诉你的?” “逛超市无意中听到的。” “不错,你不欠我的。”他审视自己的左手,轻轻展开又弯曲,“是我自己想继续向上爬,才演给上司看,顺便在你这里赚点好感。” “那就……没什么了。” 闻名身体后仰,将手卡在桌沿,定定地看着纪然,“不是说,只是分开一段时间吗?” “分开一段时间,是现代人分手时惯说的话。留的不是余地,是面子。” “那我想听没有PS过的。”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想逼自己心软。 “闻名,我不想再见到你。如果你不肯从我家隔壁搬走,那我将从天亮开始,着手搬家。” 男人那总是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眸子,瞬间黯淡。 纪然起身,从橱柜翻出一个大购物袋,开始把放在这所公寓的个人物品收起。毛巾,牙刷,睡衣……每一样东西被袋口吞没,他都听得见这段感情又远去一步的声音。 桌旁的男人静默着,纪然每看一眼那个背影,心里的冰都融化一分。寥寥数件物品还未装完,他竟已经开始期待,闻名会出声阻止自己。 不,不可能再原谅他了。但纪然不知这自以为的心如磐石,能在思念的炙烤下坚硬多久。一周?一个月?恐怕没等到5月末人家过生日,就再次被攻陷了。 纪然最后洗净自己用的马克杯,装进购物袋后封口。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对了,钻戒,钻戒我没有戴,明天还你。” 这句话,让闻名如遭雷击般浑身一震。 “然然,”宛如雕塑的他终于开口,眸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你满头满身的沙子,洗个澡再走吧,我送你。” 纪然轻拢干涩的发丝,踌躇片刻,还是走进主卧的浴室,顺手把门锁好。快速冲澡后,他将头发吹至半干,一身清爽。转动门把手,纹丝不动。使劲掰,还是不行。 门被从外面反锁了。 “闻名!给我把门打开!囚禁是吧?我告诉你,电影和小说里那套是行不通的!我,我不会屈服的!” 在有水的情况下,纪然认为自己顽抗一周没什么问题。他把马桶盖放下来坐着,暗自悔恨为什么把手机丢进海里。 门外响起不急不缓的脚步声。纪然警觉抬头,在马桶上正襟危坐。门开了又关,快到纪然以为自己眼花。一个重量感十足的咖色纸袋出现在门旁,纪然与它面面相觑。下一秒,它动了。 窸窸窣窣,纸袋侧翻。先探出来的,是猩红的信子,之后是棱形的头部。试探过新环境后,它倏地脱离纸袋,扭动粗长柔软的身体在浴室地面游走。 “啊——!”纪然的心脏骤然缩紧,双腿蜷上马桶,捂住眼睛放声惊叫。闻名的声音闷闷地穿透门板,“然然,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如果你需要我,就告诉我。” 纪然被自己的尖叫震到耳膜刺痛,遂停止。将手指移开一条缝,认出它是小飞女友青青养的球蟒。无毒无害,性情温和,华丽流畅的金色斑纹,在浅色大理石瓷砖上S型无声游走。 突然,灯熄了,令人窒息的浓黑瞬间淹没整个空间。闻名把公寓的电闸关了。 “名哥!”纪然惊恐大叫。 失去视觉后,嗅觉变得格外敏锐。一丝淡淡的,冰冷的腥味钻进鼻腔。它在哪?它离自己有多远?它是不是已经爬上马桶,下一秒就会缠上自己? 纪然沉重而急促地呼吸着,脑中走马灯般闪过这26年来种种快乐的,不快乐的记忆,仿佛大脑认为这具躯壳即将殒没,所以要带他复习一遍。 他活了26年,乖巧老实,柔软又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尊老爱幼,连违章都没有过。真正扎进他心里,终日隐隐刺痛的,只有两件事。 姥姥的死,和被禽兽秦先生侮辱。好巧,两处疮疤都被他最爱的男人揭开了。 姥爷说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最爱的人,所以不会责备另一个最爱的人。写在“遗书”里的,一定是真心话。既然世界上没人责备他,他又怕什么呢? 不过是,一条有些发福的宠物蛇罢了……只是,其心可诛。 “闻名,你在吗?” 黑暗彼端,是男人迫不及待的声音,“然然,你需要我吗?” 纪然沉默片刻,轻笑道:“你总是想让我需要你、依赖你,其实,一直以来,是你需要我、依赖我。” 空气静默着,纪然知道自己说对了。 “你说我只了解50%的你,无所谓了,反正剩下那50%,我消受不起,也不再感兴趣。” “真的吗?” “在伤害我这方面,你真的天赋异禀。”纪然伸出手在眼前晃,挥不开这片浓黑。 片刻后,一句轻轻的反问如利刃从黑暗中刺出,“难道你不是吗,然然?” 我何时伤害过你!这句话梗在纪然喉咙里,到底还是咽了下去。就在3个月前的情人节,自己还伤了他一次。再往前,还有很多…… “不,闻名,我和你不同,我从来没有刻意去伤害你。是否有主观恶意,量刑是不一样的。” 闻名没有发挥他那套惯有的病娇诡辩大法,而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认同。 这个“嗯”,无异于知错犯错,让纪然更加愤懑:“所以,你把人家姑娘的宠物借过来时,在想什么?只是想让我需要你?” 男人的声音幽幽飘来,充斥着怀恋,“去年,在森林公园,你被一条小蛇吓破胆,闹着求我背你走路。我还想再背你一次。” “让我出去,我要回家,早上还得上班。” “再陪陪我。” 不就是心理战吗?销售员最不怕这个。纪然决定反击。他伸脚试探数次,终于从马桶上站起来,凭借记忆中的构造,在卫生间内摸索。 门旁的纸袋发出轻微声响,是它溜过去了。 纪然咽了下口水,继续摸索。一道冰冷的平面,是浴室柜的大理石台面。他摸到水龙头,便将那个可抽拉的龙头拉出来紧握在手中。 一路向上,终于摸到了镜子。纪然紧闭双眼,扬起手中的龙头,狠狠朝镜面砸去。 砰,砰,砰……哗啦。无数碎片四散,在想象中,它们很锋利,很适合轻生者。 “然然!你在干什么?”他的对手慌了。 冰冷滑腻,沉重而柔软的物体,从拖鞋面之外的脚背肌肤滑过,纪然甚至能感觉出,蛇腹那细密的鳞片。他捂住嘴,将尖叫吞回去,一声不吭。 如果闻名一分钟内冲进来,就原谅……不,真的,不可能原谅了。 光明重返人间,纪然眯眼,望着碎裂的镜面中无数个自己。谁都休想让他低头,那个老禽兽不能,他最爱的男人也不能! “然然!”门大大敞开,闻名慌乱无措地冲进来,将他紧紧箍在怀里。 “澡洗完了,我该回家了。”纪然轻轻挣脱,从碎镜子里对闻名露出微笑,“镜子我会赔给你的,谢谢你帮我治好了蛇类恐惧症,赶快把人家的宠物还回去吧。” 纪然把装有杂物的购物袋甩在肩后,用余光最后瞥了一眼颓然靠在公寓门口的男人,踏入电梯后也没回头。按楼层键的时候,都是反手盲按。甚至在到达一层时,是倒退着出了电梯,给保安吓个跟头。 走进家门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姥爷还躺在沙发上,抱着鞋盒酣睡。纪然小憩片刻,在闹钟响起前就关掉,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早餐。 一个又一个鸡蛋被打入碗中,手动打蛋器与碗沿碰出清脆的声响。过去的一夜仿若一场梦境,前半夜自己还思之如狂,后半夜却恨之入骨。闻名太混蛋、可恶、该死,可更该死的是,即便如此,自己似乎还在心疼他。 闻名在纪然上班时接走了大黄,他没有搬走,只是不再回来住。于是纪然将钻戒快递给他,也对家人宣布了分手的消息。 老少幼全都围着他追问“为什么”,纪然只是说,他们真的很有缘,也真的不合适。 5月28号,纪然盯着手机上的日期,犹豫不决的指尖都快把新手机的屏幕搓烂了。终于,他发出一条信息:“祝你和大黄生日快乐。” 片刻后,狗头回复:“下班后方便一起吃个饭吗?” 他们约在一家幽静的日料店,刺身新鲜,海螺芥末酱很有特色,梅子酒甘冽爽口。纪然小心翼翼地把柠檬汁挤在盐烤秋刀鱼上,余光瞥见一点璀璨的光芒,被自己西装革履的前男友沿着桌面推了过来。 “戒指是你的尺寸,留着吧。喜欢就当纪念,不喜欢就卖了。”闻名的气色,比起前些天好了很多,眼中的红血丝也消失了。 纪然没拒绝,也没收下,让它晾在那里,与丰盛的美食作伴。 “真的要离开我,是吗?” “名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闻名微微坐直了些,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如果我没有发现,手链里有那种定位的东西,它是不是会跟我一辈子?”纪然顿了顿,“我是说,假如你我之间真的有‘一辈子’的话。” 闻名单手轻轻扯动领结,仿佛喉咙被扼住了般,许久没有回应。 纪然已经知道答案了,便用平淡的语气回答他方才的问题:“世间许多让人遍体鳞伤的纠缠,都是错把有缘当成了命定。也许我还爱你吧,但我现在不想再靠近你。你像冬夜里的火,我像取暖的小屁孩,不懂靠得太近会被烧死。” “对不起,”闻名压低声音,送来恳切的道歉,“我刚回来的时候,已经四天没合眼了。当时我的脑袋里,就像一片被轰炸过的废墟。0.01%的怀疑,也能被放大到100%。当然,这不是我伤害你的理由。手链里的定位装置,是那次分手后加上去的,因为我很怕……很怕那种找不到你的感觉。” 纪然沉默着,盯着那枚钻戒。 “然然,你说得对,不是你需要我,而是我需要你。所以,我更像那个取暖的小屁孩。先分开也好,我也可以更专心于工作。但是,”闻名话锋一转,声线冷下来,上身微微前倾,“谁敢把我的火堆抱走,我就跟谁玩命。” 纪然惊愕地抬头,“你要玩什么?” “别和其他人在一起,好吗?等着我,等我忙完手里的事,等我辞职。等一切都好起来了,我们重新开始。” “这是什么不平等条约!”纪然几乎想把筷下的秋刀鱼砸在他脸上,打破那自信的表情。 闻名无所谓地耸耸肩,将一片章鱼足刺身沾满芥末,送入口中。 这一餐在诡异的氛围中结束,纪然擦嘴,闪电般出手收起戒指,“名哥,我们别再见面了。” “嗯。”闻名掏出烟盒笑笑,“反正,我想见你的时候自然有办法。” “请别再飞到我家来,我会报警的。”纪然对服务生招手示意买单,“你过生日,这顿饭我请。” 出了日料店,纪然谢绝闻名送自己回公司。匆匆行出十几步,忽听身后有人厚颜无耻地喊:“如果你不想再见到我,那就先做回笔友吧!” 纪然以为这只是戏言。岂料6月中旬的一天傍晚,当他顶着满头的汗回到公司时,被前台叫住,一封信在眼前挥舞。 “你的,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人写信,不可思议。” 纪然忍到半夜,还是将信拆开。闻名的字体就像他的人一样,笔锋凌厉充满痞气。他在信中叙述了些生活琐事,以及大黄的近况:“它真的老了,每一天似乎都更老一点。” 同时提到,他续租了隔壁的房子,“你不用搬家,因为我不会回去。你想我的时候,可以进去坐坐。我是不是一副厚颜无耻的样子?其实我一直,且将永远为那一夜的所作所为而悔恨。”落款是,石头。 纪然让鼻尖轻轻贴上信纸,熟悉的薄荷味若有似无。 —————— 第72章 WM先生 第二年,早春。 从机场出来,万里无云,纪然微微眯起双眼,觉得此处的天较家里的亮。路石边,枯枝上,有一种看上去如棉花糖般光洁、柔软、细腻的东西。 前男友兼笔友说过,自己身上有股世界下完雪后,所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的清冽味道。纪然深深吸气,随后剧烈咳嗽起来,和身边的老朴抖成同一频率,赶紧从行李箱里翻出羽绒服。 几分钟前,他们还互相怼着对方的肩膀说,你是不是男的,还TM预备羽绒服,谁先穿谁不是爷们。 老朴率先裹上一件红色女款羽绒服,迎上纪然惊诧的目光,“怎么了?这是刘老师去欧洲滑雪的时候买的。” 下了火车,又转乘客车,终于在暮色四合之际,赶到老大的老家。酒酣耳热过后,纪然和老朴、阿四互相搀扶,回到下榻的宾馆。 房间内应有尽有,只是电视雪花飞舞,水壶掉漆、墙体掉皮,床上用品也泛着文艺复兴般的色调。 这是间家庭房,阿四刚躺倒在小床上就睡死了,纪然和老朴简单洗漱后,同床不共枕,留着一盏忽明忽暗的夜灯谈心。 老朴翘起一只脚,无意识地抠着,“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啊,老大也要走进爱情的坟墓了。你记不记得当时我结婚,这货嚷嚷着要做钻石王老五。” “人在遇到真爱的时候,总会推翻所有的准则吧。”纪然往边上挪挪,“把脚放下,有点辣眼睛。” “我本来以为,你跟他也能走到这一步。” 纪然心头一跳,不语,斜望着墙角的蛛网出神。 “他还坚持给你写信呢?” “嗯,每个月一两封吧。”只是自己从没回过。 “那个,我问一下哈,”老朴吞吞吐吐,“如果我想给你介绍对象的话,该介绍男的还是女的?你这个弯呢,是只弯向闻名一个男人,还是弯向四面八方?” 纪然笑笑,扭头朝老朴抛了个媚眼,嘟起嘴说:“朴哥哥,人家360度无死角的弯呢!” 眼见老朴的脸慢慢褪去血色,纪然忙道:“逗你呢,任何种类的别给我介绍,目前没这个打算。” “还没缓过来呢?科学研究结果表明,人从失恋中走出来的平均时间为3个——” “头疼,睡了。”纪然抬手关灯,背对着好友躺下。今天,是和闻名决裂的第270天。惯饮烈酒之人,已尝不出任何液体的滋味。拥有过闻名那样烈性的人,爱情似乎燃尽了,成为某种不可再生资源。 纪然心中有一个落伍的、可笑的、模糊的平衡点:不理他,无愧于自己;不尝试新的感情,无愧于他。 老朴低声嘟囔几句,很快磨起牙来。 婚礼上,纪然听到邻桌的宾客聊天,一个说自己“早上刚从拓东赶过来”。纪然知道那里,闻名的老家,就位于那座城市的一个小镇。查过地图才得知,虽在邻省,但坐火车只需两小时。 婚礼结束,纪然对老朴说:“你先回去吧,我把机票改签一下。这里离闻名的老家不太远,我想去转转。” “要改一起改啊,我觉得此地民风彪悍,一个人不安全。” 纪然心窝发热,朝他重重点头,只听老朴又道:“我不太敢自己坐客车,这红衣服太显眼了。” 两小时的火车是到市里,到镇上还需两小时的公交。路颠簸,车也破,加上不通风,老朴下车后对着绝美的风景狂吐起来。 沿着镇子的主干道望去,只见天是极为纯澈的蓝,远山黑沉静谧,白雪点缀其间,如此强烈的对比度,在沿海地区是没有的。 在火车上时,放眼望去一路平川,没想到此镇竟背靠如此奇美的山峦。 说是镇子,其实与乡下相差无几。只是高楼多了几幢,商业区是一眼望得到头的、鱼龙混杂的市场,白雪在这里变得泥泞污黑。纪然只知道,闻名曾就读于“连葶小学”,不过后来倒闭了。 “大爷您好,连葶怎么走?”纪然向路旁摆摊的老者询问,他猜那是条街名。 后者随手一指,“下一条街。” 不对,自己找街道做什么。 “那您知道孤儿院或者儿童福利院怎么走?” “朝着山走。” “只有一所?” 老者点头,鄙夷地打量老朴的女款羽绒服,但还是提醒道:“有很多生病的孩子,不过健康的也有,想领养的话最好注意点。” 一路向山而行,来到小镇边缘,再往前便是村落与山脚的田地。大山静默着,不时划过流星般的鸟鸣。陡峻的岩石,积雪的山巅,看得人心中一亮。又打听一次,纪然和老朴才找到那所孤儿院。 老朴赞叹:“你的名哥是在这长大的?还不错嘛!” 在纪然的想象中,它该是个勉强遮风避雨的栖身之所,甚至不能给人温饱。可眼前宽敞的大院和窗明几净的楼房、墙体上载满童心的涂鸦,看起来不像是会放任小孩的手生冻疮不管,也不会使他们生出“成为恐怖.分子”的念头。 走近大门后,纪然的疑惑瞬间散去,目光定在“儿童福利院”下方的几个小字上,“捐赠者:WM先生。” 午后暖阳斜斜洒落在院里,几个学龄前的孩童正在嬉闹,其中两个拄着拐,一个坐轮椅。大一些的,想必还未放学。 纪然走进院中,迷茫四顾,不知自己为何而来。细细回忆,闻名的生活节俭朴素,衣帽间里除了西装都没几件衣服,所有的阔绰似乎都只是对自己。 老朴也跟进来,似乎没注意到大门旁的字。保安室走出一名中年男人,询问他们何事,“院长带孩子去市里看病了,有事可以留下电话。” “没事,路过。”纪然向大门走去,又不禁问道,“为什么这么小的镇子,会有这么多孤儿?” 保安指向苍茫山峦,“因为大多数人都倾向于把孩子弃在山里,好像能减轻罪恶感似的。不巧,方圆百公里内,只有这一座山。” “这里之前也有其他孤儿院吧?” “有,就在这啊。”男人跺跺脚下土地。 “后来呢?” “原先那所福利院,把善款都私吞了,也不管生病的孩子。健康的呢,倒是也正常上学,只是管理混乱,长到十几岁就撵出去。” 男人还说,前些年管理者突然跑路,紧接着就有人捐款,重建福利院,同时提供资金给患儿治疗。 纪然和老朴并肩而行,鞋底和未经清理的雪道,挤压出有质感的“咯吱”声。冷冽山风刺在脸上,表情很快就僵掉了。 他猛地回忆起,闻名似乎讲过这样一句话:一个成熟的理想主义者,愿意为理想苟且地活着。他的理想是……做慈善?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这又不是什么坏事。真是越来越读不懂这个男人了。 “等一下。”纪然原路退回到福利院门前,站定后抬起双手,用僵冷的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相框。 被框住的一小块风景,近景是几块巨石,中景是一条封冻的溪流,远景是茫茫林海和山峦,赫然就是闻名左侧胸肌上的纹身。 如果,这里没什么好的回忆,何苦还要刺在胸口。 老朴也比划着相同的手势,“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回程的火车上,纪然第N次点开那个大黄头像,最后的聊天记录定格在大半年前。闻名似乎爱上了写信这种原始的通讯方式,从不发消息。犹豫许久,纪然还是打破了这份沉默。 “我出门参加婚礼,顺便去了你的老家,也看到了你捐赠的福利院。” 直到登机前,纪然才收到回复:“嗯,别告诉别人。” 5月初,由于持续亏损,纪然工作的“蓝黑”健身馆正式停业。魏总有始有终,让每位会籍顾问联络手里的客户,询问收款方式,将所有类型的会员卡按照时间折现,返还余额。 一个个致歉电话打出去,纪然准备提供给财务部的表格里,只剩闻名的收款方式还空着。对待客户要一视同仁,他终于还是拨通了电话。 时隔349天,低沉磁性的声音再次回到耳畔,“然然?” “名哥……”纪然耳根一热,顿了顿,说起统一的致歉话术来。 男人听完后轻笑,“你帮我存着吧。” “那我就随便填了,就填我每月还你钱的那张卡。”分手后,纪然就再也没攒下钱,每月生活所余,基本都用于还账了。 “好吧。”男人用极轻的声音说道。 彼此沉默几秒,纪然突然如鲠在喉,急忙说:“你忙吧,拜拜。” “等等,其实我刚才正想联系你,”男人的声音带了丝焦灼,“大黄要走了,你想来送送它吗?” 第73章 再见大黄 纪然微微仰头,确认宠物医院的名称,随后和家人踏上台阶。感应门悄无声息地开合,大厅洁净明亮,无所不在的宠物元素令人感到温馨舒适,导视图指出医疗、预防、保健、美容、康复等功能区。 前台接待甜美地问候:“您好,有预约吗?” 洪福抢答道:“小姐你好,我们找一下大黄。” 纪然瞥了姥爷一眼,补充:“我们找顾客闻先生。” 护士将他们引进医疗区的某间诊室。这里布置得像儿童病房,淡蓝色的墙壁令人心神宁静。大黄躺在手术台上,身旁摆着几件玩具,看得出来它还是最喜欢棒球,上面齿痕密布。 它瘦了很多,凸出的肋骨急促地颤动着,曾经缎子般光亮的浅蜜色毛发,此刻暗哑毛糙。闻名身着黑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的领口散着,坐在手术台边,轻缓地摩挲着它的头。见纪然他们进来,抬头挤出一丝微笑。 “你们来了,跟它告个别吧。” 洪福和纪叙都上前和大黄打招呼,乐乐怯生生地躲在纪然身后。一年不见,闻名对她而言已经很陌生了。 没人提问为何决定安乐死,不过闻名还是淡淡叙述起来:“11岁了,老了。心脏里有个恶性肿瘤,呼吸道有问题,前年那场肺炎也找上门来。” 片刻后,闻名叫来兽医:“我想好了。”签手术协议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去看内容,确认过签字位置就别过头去,在纸上飞速乱划。 兽医语气温和:“一般情况下,我们的建议是不要陪同,当然还是看您的个人意愿。” “我想陪着它。” 洪福用手指抹拭着老泪,念叨“我还以为自己会走在它前面呢”,带强忍泪水的纪叙和乐乐退出诊室。纪然此时才蓄满勇气上前,和闻名并肩而坐,清澈的双眸逐渐湿润泛红。 大黄亲热地用鼻尖去蹭纪然的手,只是早已无力起身,便轻摇尾巴表示欢迎,咧开嘴角眯眼。纪然猜它知道主人的决定,且欣然接受了。 熟悉的薄荷味飘来,是闻名在靠近。 “选择和狗做朋友,就是同时选择了快乐和悲伤,不是吗?” 纪然轻轻点头,接过他递来的面巾纸,汹涌的泪水很快就洇湿了一整张。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让它走得有尊严一些。” 闻名抬眼,示意兽医可以开始了。纪然把手搭在它头上,喃喃道:“再见了,大黄,下辈子也要这么快乐。” 大黄眨动黑亮的圆眼,似乎在回应。突然,它头一歪,把纪然的手顶落在手术台上,又挣扎着梗起脖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的手一路推到闻名手边,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呜呜”声。 第一针麻醉剂推入前,纪然在大黄的注视下,反手紧紧握住那只粗糙的大手。奶油雪糕似的尾巴,最后一次摇了摇,随后缓缓垂下。 纪然透过模糊泪眼看向身旁的男人,见他双目紧闭,浓密的睫毛间渗出些许晶莹的液体,但终究还是没有落下。 善后的场所早已由医院帮忙联络好,是本市唯一的宠物殡仪馆——彩虹彼岸。纪然上一次来这里,是在三年前,刚和闻名成为邻居的时候。 闻名装走了小部分骨灰,项圈、未烧尽的骨殖则和其余的骨灰一同安葬在殡仪馆旁的宠物墓园。 墓园被郁郁葱葱的灌木环绕,每一条青石小径旁,都星散着形态各异的墓碑。 大黄的左邻右舍,是英国短毛猫和哈士奇。英短的鱼形墓碑上刻着:伴我13年的好友Tomas在此长眠,从照片可以看出,它挺胖的。哈士奇的香肠墓碑上则是:永远的家庭成员毛毛。 工作人员问大黄的骨头形墓碑上刻什么,闻名沉思片刻道:“没想好,等我想好再通知你们吧。” “那可以先把照片放上去,您再确认一下,”工作人员举起手机,“是这张吗?” 闻名扫了一眼,轻轻颔首。纪然看到,那是他的头像,大黄最帅气的照片之一,摄于壮年。 乐乐从纪然身后闪出半个脑袋,打量闻名。一年来,她的个子窜起一大截,把圆滚滚的身体拉长,视觉上瘦了很多。满脸横肉去了七八,显出她爸爸的五官来,俨然一个小美人胚子。 闻名对她微笑,“要上学了吧?” “秋天。”乐乐干脆答道。 闻名又问洪福:“大爷,您身体挺硬朗?” 后者挥手示意大家让出空间,随后飒爽地摆出一个拉丁舞的开场poss,“还行吧?应该还能坚持几年。” 闻名又看向纪叙,“去哪里上大学了?” 纪叙脸一红,“去年没考好,复习了一年。” “又快考试了吧?祝你超常发挥。” 太阳躲在薄云之后,将朦胧的热度洒向万物。空气中湿度很大,洪福说闷,牵起乐乐的手要回室内吹空调,同时对纪叙夸张地使眼色,半张脸都在抽搐。纪叙会意,快步跟上,给始终沉默的哥哥与其前男友创造空间。 野鸟啁啾,倒更显得墓园静谧。闻名脱下西装外套搭在臂间,毫不委婉地质询:“你还是一个人吗?” 纪然没答话,算是默认。 “之后呢,打算换什么工作?” “正在物色,你呢?工作上有什么变动?” “我在给董事长的继承人做助理。” “算是升了?” “算吧。” 他们不痛不痒地闲聊,纪然的视线在各色宠物墓碑与闻名的脸上流转。他脸皮没有闻名的厚,做不到不错眼珠地盯着别人看。 与一年前相比,闻名还是老样子,痞帅的面孔和冷锐的目光,依旧富于侵略性。不过,那原本整齐浓黑的鬓角,此刻却如晴朗夏夜的星空般,藏着数根……白发。 纪然暗暗吃惊,他才29岁而已。 这天晚上入睡前,纪然心绪不宁,在床上烙饼。突然,床边的黑暗中,传来乐乐稚嫩的感慨,“大黄走了,名叔就变成一个人了。” 纪然心中仿佛敲响一口洪钟,耳鸣不止。他轻声告诉乐乐快点睡,自己却瞪着眼到天亮。如果闻名在这时候提出重新开始,他想自己会云淡风轻地道一声“好吧”。 —————— 健身房停业后,魏总筹划转战做餐饮连锁加盟,纪然婉拒了运营总监的职位,在一家品牌策划公司做业务,因为他对魏总和自己,都缺乏信心。他怕自己协助运营个一年半载,魏总不得不转战街头摊煎饼。 值得一提的是,魏总终于不再试图跨越代沟和小鲜肉恋爱,现任男友三十几岁,是个设计师,不算帅但儒雅有涵养。 7月末,暑气蒸腾。无雨时,整座城市像一座烧红的砖窑。有雨时,便成了桑拿房,遍体生津。 分手第435天,深夜。空调内机的轻微噪音,扰得清梦不再。倒是乐乐瘦下来后,睡觉安静了许多。纪然趿拉着拖鞋,翻出钥匙,第30次做贼般溜进隔壁。房间内溽热,不过他只打算稍作停留,所以没开空调。 所有的陈设,一如闻名离开之前。纪然将地面和家具略略擦拭一遍后,轻车熟路地钻进衣柜。里面的衣服,闻名一直没有拿走,他拽下一件卫衣,团成一团把脸埋进去,小心地嗅着,生怕吸得太猛会把自己迷恋的味道耗尽。 这像一种精神鸦片,将所有的意志麻醉。纪然还干过更可耻的事,以至于自我厌恶到哭泣。 湿热的空气,让气味分子更加活跃,清淡的薄荷、衣柜的木质香、野生人类独有的野蛮气息,那样的粗犷暴烈……纪然沉迷于“嗑衣服”,以至于当防盗门发出轻微响动时,还以为是幻听。 不,不是,有脚步声在逼近。 进贼了!好大胆的贼,亮着灯还敢闯,难道是个亡命之徒? 纪然掩唇屏吸,一动不动地缩在衣柜里,惊恐地瞪视着衣柜门缝那一条窄细的光带。 脚步声在屋里兜了个圈子,最终停下,光带被人影遮住。 纪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柜门被猛地拉开,来者的模样挤过眯起的眼睑闯进纪然心中,正是衣服的主人。 大脑空了一瞬,随即被羞耻感灭顶。太丢人了!太痴汉了!纪然一语不发地从衣柜里爬出来,双眼故作无神状,从闻名身侧绕过,僵硬地走向房门,同时自欺欺人:我在梦游。 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搂住腰身,耳廓也被暧昧地啃咬,“然然,你经常这样?” “妈呀!!我,我怎么会在这里?”纪然浑身一颤假装惊醒,调动浑身演技,表情惊恐万状,“我在梦游吗?天啊我梦游啦!” 闻名低沉地笑着,将他掼在床上,欺身压住。 一连串疑问还未出口,就被激烈的吻封夺。不知是谁的牙齿刮到了谁的唇舌,炽热的呼吸间漫起铁锈味。 身体被翻转,纪然颤声哀求:“轻点,我已经477天没有性.生活了。” 分手435天,加上闻名先前出差那42天。嗯,应该没算错。 闻名身形一滞,压低声音凑近纪然的耳朵,笑道:“离开我之后,你是数着日子过的吗?” “不,不是……唉怎么会这样……”纪然羞愤地把脸压进床单里。 他清楚,自己该拒绝的。这算怎么回事,和前男友约炮?可是,“嗑衣服”哪有直接“嗑人”来得痛快。 第74章 最初的你 “我想死在你身上。” “嗯?” 纪然脱力地挣了一下,没成功。身后的男人重复了一次,随后将汗湿的额头抵在自己背上。认识闻名三年多,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说到想死。 常人遇事喜欢感慨:烦死了,累死了,热死了,饿死了。可闻名从不这样说。 纪然拼命翻过身去,与他四目相对。沁满汗水的面孔上,正在逐渐变红的深邃双眸格外瞩目。突然,眼睛被粗糙的手掌覆盖。黑暗中,一滴液体落在唇上,是咸涩的。 纪然轻启双唇:“名哥,你哭了。”连大黄走时都没落下的那滴泪,终究落下了。 “是汗。” “那你为什么要捂我的眼睛?” “我怕汗落在你眼睛里。” 默然相拥片刻,纪然大概想通了闻名此行的原因。 “名哥,你是不是出事了?你……要跑路吗?” “如果我跑路,你愿意跟着我吗?” “……如果我孤身一人的话,大概吧。”纪然无法想象,扶老携幼亡命天涯的场面。 奇怪,自己在说什么,他们只是笔友而已,并没和好啊。 纪然逃离那两道灼热的视线去冲澡,淋着冷水想了很多。片刻之后,他返回卧室,慵懒地擦着头发,说出自己的决定:“你去自首吧,我会等你。” 闻名叼着烟一语不发,痴恋地盯着他,袅袅飘散的烟雾,如山川般横亘在他们之间。纪然毫不介意闻名吐出的二手烟,不动声色地吸进肺里,同样的烟雾经过两个人的肺,仿佛能将他们的骨血融在一起。 “说话啊!”纪然急了,跃上床踢了他一脚。 闻名笑着,在那纤白的小腿上捏了一把,“来之前,我准备了很多话想对你说。真的见了你,反倒说不出来了。” 纪然便抱起膝头,等着他说。闻名下床开窗,在湿热黏腻的夜风中抽光了烟,又将烟盒揉/捏成一团,才缓缓开口:“遇见你之前,我从没做过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现在,我所有的悔意都与你有关。如果有机会,我们重新开始了,我发誓永远不会再伤害你。” “可是,你拿什么发誓?”纪然急扑到窗台边,颈间微红,又蒙上一层细汗,“你只有一个人一条命,什么誓言都轻飘飘的。” “那就再加上我最爱的人,你。” “狗屁逻辑!”比捆绑销售还可恶!纪然气得抓起他的胳膊狠狠咬下去,直到味蕾尝到一丝腥甜才松口。 闻名左臂上留了个冒血珠的表,目光却还是柔情似水,从头到脚地洗礼着纪然,最终停留在他左手上。 纪然天生肤白,但左手的中指,有一圈痕迹更白。闻名擒住他的手,在那圈白印上落下一吻,心满意足地微笑着。 “早点睡吧,我走了,有机会再追你。” 纪然悻悻地抽回手,满面潮红,“滚吧。” 在后来平淡无奇、“日复一日”的婚姻生活中,他一度悔恨欲死,在这个可能是诀别的时刻,自己竟然说了“滚吧”?! 两天后,不断呼啸而过的警笛声划破闷热如蒸笼的夜,也撕裂了纪然的梦。 忽高忽低缓慢循环的,是救护车。急促而尖锐的,是警车。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拂开窗帘向外张望,明亮的橙黄色街道,像城市的腰带安然延展,一如从前的每个夜晚。某种极度不详的预感,沉重而缓慢地坠进胃里。他反复拨打闻名的手机,柔美的女声在耳边重复着“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 纪然迷茫无措,蜷在床上一遍遍刷新新闻APP。如果有任何突发状况,记者们从来都是反应最迅速的。 但本地新闻里,始终都是那不痛不痒的几条,两伙酒后斗殴的,一个酒驾被截查狂奔几百米后被放倒的…… 倒是社交软件上,有人手快更新了动态:凯撒宫那边好像发生枪战了,路全封了。 纪然的胃瞬间缩成一团,狠狠痛了起来,在极端焦虑不安中捱到天亮,早早就准备好早餐,还把家具和地板擦了两遍。 “咸了,哥。” “啊?”纪然失魂落魄地抬头,面色苍白,眼圈乌青。 “鸡肉粥,咸了。”纪叙起身,用手背蹭蹭嘴角,“我打工去了啊。” 纪然根本尝不出粥的咸淡,木讷地点头。 俯身换鞋时,纪叙又说:“网上说凯撒宫发生枪战了,不知道真假,不过路都封了倒是真的,地图里提示的是,燃气管道紧急抢修。名哥没事吧?” “联系不上。” 洪福和乐乐还睡着,纪然轻手轻脚地盖好粥和菜,把戒指擦了擦戴上,出门工作。半路,他特意绕去凯撒宫所在的商业区,极不安全地从驾驶室探出半个身子张望,只见路障林立,警服攒动。 特意大老远赶来看热闹的路人告诉他:“方圆一公里全封了,连海上都封了。” “出什么事了?” “谁知道呢,新闻也没报,听说是发现外星人了。”这路人还特意带了面包矿泉水,看来是要驻扎在此蹲守消息。 纪然顾盼片刻,开车赶往公司。弟弟的联考成绩就要公布,他自我感觉良好;女儿又瘦了点,即将升入小学;姥爷……姥爷依旧硬朗,舞姿愈发曼妙。纪然感到人生终于迈上新的台阶,只是他不想这阶上没有闻名,哪怕是一直作为笔友和前男友。 这份羁绊太深,世上无人可以替代。他们是自然界中的专性共生关系,像豆科植物和根瘤菌,白蚁和鞭毛虫,谁也离不开谁。 “是的,全套的VI设计都是我们负责,如果您想做整店输出模式的加盟,那选择我们——”手机在桌面“嗡嗡”狂震,纪然对客户露出略带歉意的微笑,将这个陌生号码按掉。 “不好意思,我——”手机又震,还是那个号码。 纪然心口蓦地发紧,低声说“抱歉”后,起身接起电话。 一个低沉嘶哑的男声,“纪先生?我是警察——”纪然飞速挂断,把手机贴在大腿上,心脏紧挨着喉头狂跳,脑中白光闪烁。 陌生号码再次打进来,留下一处私立医院的地址。纪然无声挂断电话,拔足飞奔,一路狂飙,只要前车速度稍慢就狠砸车笛。 还没进医院停车场,车就被截停。车窗降下后,一张证件在眼前飞速晃过,冰冷而客气的声音说:“抱歉,本院被警方征用,请到别处就医。” “纪先生吗?”电话里的嘶哑男声由远及近,随后一个毛扎扎的脑袋半探进来,吓得纪然紧靠在椅背上。 男人血丝密布的小眼微微弯起,黝黑的脸庞皱纹明显,“车停路边,跟我来。” 紧随男人身后步入医院正门时,纪然打量着他的发型,惊觉自己是认识此人的! “红毛丹?” 男人回头,“啥?” “我没、没说话。” 男人身量不高,但步履飞快,纪然要小跑才不至落下。整条走廊,触目所及颜色单调,只有医护人员的白、蓝和警方的深蓝,也有少量如红毛丹这类身着常服的,星星点点夹杂其中。人多,但很静,只有匆匆疾行的脚步声。 纪然想开口问,又不敢打破这份诡异的平静。电梯里,时空仿佛凝滞,红毛丹深深地叹息着,这一口气长得直到5楼还没有吐完。 人流在这里变得稀疏,走廊尽头的手术室,两盏绿色的“手术中”指示灯森森发亮,附近贴墙蹲着个身穿高中制服的马尾辫女孩,一旁的女警正柔声问她想喝什么。 见纪然脚步犹疑,红毛丹解释道:“其他人的家属。”随后示意纪然在等候区落座。 “孩子,你也坐啊。” 女孩垂着的头微微摇动,不言不语。 红毛丹又深长地叹气,仿佛心里有个风箱似的,同时从裤袋中抽出钱夹。 纪然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怎么称呼?” “叫我老胡吧。” “胡警官,闻名是你的……线人?那他这种情况……要判多少年?” 只见红毛丹,不,老胡从钱夹中抽出一张纸片递来。纪然捏着它,怔了一瞬,随即翻转。 是一张5寸照片,半身照。里面的少年身着警服,冷峻凌厉的面部线条犹带青涩,眉峰下双眸深亮,灿若北极星,嘴唇倔强地抿出一个不耐烦的微笑,看起来痞极了,偏又英气逼人。 “名哥……”纪然低声喃喃自语,浑身每个毛孔都炸裂着,绽出细小的火花,后脑勺又胀又麻。 照片里的闻名至多不过20岁,正隔着漫长的时光,和自己对视。他那野蛮下的善良,他的敏感多疑,被灰尘覆盖的“优秀员工”奖杯,和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明灭不定的烟头。所有的答案都写在这张照片上,这么薄,又那么厚。 “我是他的直属上级,十年前,是我把他从警校带出来的。那是个,很远的地方。” 一封信出现在视野中,只听老胡又说:“抱歉,工作需要,我也看了。” 纪然劈手夺过,取出信纸展开,手腕细细颤抖着,那些字句也跟着模糊起来。 “然然,你是泥淖里的花,阴沟里的光,是流过我心口的清溪。你的石头哥哥此生唯爱二物,你与正义。我因爱你而活,因爱正义而死。 本来,我只信天地间自有公理,不信鬼神轮回。现在,我更希望人有魂灵与来世,如此便能再看看你、遇见你。” —————— 第75章 救命礼物 “你过着最平凡的生活,他过着最不凡的生活,你们都是各自世界里的勇者。”老胡的声音,令纪然惊醒般抬头。 “他,他说……”纪然发现自己嗓子哑了,“他告诉我,他初中毕业就没再上学了。” 老胡扯动干裂的嘴唇笑笑,“他告诉你的,大部分都是真的。被孤儿院撵出来后,他的确是打黑拳赚生活,然后借此读完了高中,不过考进警校后就不再打了。” 纪然凝望着照片,用极轻的音量,一字一顿地问:“伤得重吗?会死吗?” “好几个小时了。”老胡答非所问,拨浪着脑袋,看不出是在点头或摇头。忽然,一侧的手术室大门开启,纪然慌忙起身,又跌坐回去,整颗心都被一根细细的丝线悬了起来。 医生对女警低语几句,一直蹲着的女孩猛蹿起来,推开医生就要往里冲,被女警及时拦腰抱住。 “爸——!你让我怎么办啊!爸爸!” 女孩凄厉的哭喊响彻医院,纪然垂下头,硕大的泪滴止不住地砸在腿上。钢制担架车的车轮在地面沉痛地碾过,轻微的隆隆声几乎震耳欲聋。身旁的老胡起身,对殉职同事的遗体利落地敬礼,带起一阵疾风。 四周重新静下来后,老胡伸手去拿纪然手里的照片,“别弄折了。” 纪然紧紧捏着,不想给他。二人暗暗角力片刻,老胡说:“先不能给你。” 纪然猛地松了手,掩面痛哭。因为他意识到,老胡带来这张照片的用意。如果闻名也殉职,那这便是遗照。 电子钟的数字无声变换,老胡每隔几分钟,便用掌心狠狠地搓脸,进行一场无声的干洗,看起来困乏已极。 “胡警官,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会?” “我正在休息……属于我们的那部分,已经忙完了。” 纪然紧盯着“手术中”的指示灯,它暗下去的一刻,像无声的发令枪,他和老胡同时起跑,一马当先。 前男友兼笔友被飞速推出,呼吸面罩下的英气脸庞惨白如纸,像是被抽干了血。 “名哥名哥名哥!” 医生斥责:“别唱歌,让开!” 纪然不敢再喊,一路紧随,和老胡先后被挡在单人ICU病房外。他只好和那个毛扎扎的脑袋挤在一处,透过门上的玻璃向内张望。各类仪器冰冷矗立,心率、血压、心电、脉氧……各项生命体征指标在有条不紊地跃动,闻名身上多了一条又一条管子,仿佛成了生化人。 纪然无声地挠着玻璃,眼泪自下颌成串滚落。 老胡欲言又止,还是说:“你怎么这么能哭?” 安顿好病患,医护人员陆续退出病房,仅留一位观察病情的护士。主治医生递来入住ICU病房的协议,镜片后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双眼毫无波澜,“谁是家属?” “我!”纪然扬起手,又黯然垂下,“我……不是。” “没亲人,”老胡飞速签字,“我是他领导。” “胡警官,”医生瞥一眼签名,“左胸一枪很浅,致命伤在腹部两枪,腹腔内大出血,目前深度昏迷,请做好心理准备。” 老胡重重点头,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纪然急问:“能进去陪他吗?” “只能在规定时间探视,每天下午2点半至3点。留个人在医院,有情况随时通知。” 单人ICU病房边,是间逼仄的家属休息室。透过墙上的玻璃窗,可以观察病房内的情形。纪然一动不动地伫立,盯了数小时,连眨眼的频率都降低许多。直到老胡买来便当和饮料,才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 饭后,老胡习惯性掏出烟,又丢在一旁。 “对了,这个,急诊的医生给我的。”他从裤袋里摸出一个银色物体,塞进纪然手里。 是刚恋爱时,纪然送的打火机,已经被体温捂热了。原本时尚雅致的外壳上,赫然两个对穿的窟窿,纪然直接看到了自己的掌心。 他拼命把呼之欲出的泪压回泪腺,“怎么成这样了?” “他一直把这个空火机当宝贝揣在怀里,舍不得用,这次多亏它挡了一下,不然就不用抢救了。急诊的医生说,子弹擦过胸骨就停了。这孩子命真的硬。” 纪然将它举在眼前,想象那颗穿透它的子弹,有多么凶猛、炽热,喃喃道:“怎么不穿防弹衣呢?” “你认为呢?” 纪然沉吟半晌,“防弹衣不够了?” 老胡又用掌心干洗脸,看起来有点无奈,“一个静好的夏夜,董事长在举行家宴,你的同事一如平常,而却你穿了防弹衣……这相当于直接往脑门上贴警徽。” 纪然顿悟,因自己的愚蠢而羞赧一笑,用小指去探打火机上的弹孔。 “是我教他抽烟的,总得有个消遣,对吧。我还记得他吸第一口时,呛得脸红脖子粗。”老胡又拿出照片轻轻摩挲,毛扎扎的脑袋垂着,“还有开车,也是我教的。说起来,他和我儿子一般大。” “他说,”纪然眉心微蹙,回忆起闻名对老胡的评价,“你是他生命里最接近父亲这种东西的人。” 闻言,老胡用力在眼皮上揉搓一把,小心地将照片收回钱夹,“唉,你要是想要,回头我给你个电子版的。他唯一的真实档案也在我手里,所以他说,我攥着他的命根子。” 调侃的笑意在老胡脸上绽开,一双小眼睛眯成缝,但很快又睁开,“我本来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但是……我也没办法。” 纪然试探道:“那次你们吵架,是因为……” “任务延期了,”老胡干脆地回答,“但这不是我能左右的。我知道,他想结婚,想有家,他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包括带着你那一家子去旅行……我以前没给过他承诺,就这么一次,还他妈搞砸了。从那之后他总喊我老骗子,我能怎么办,只好笑喽。” 纪然也挤出一丝笑。 “但是,他从没说过后悔。”老胡顿了顿,小眼睛下视,转向那枚璀璨的戒指,“为什么分开了?” “他……怎么说呢,”纪然绕口令似的咕哝,“我以为他为我改变了,很多时候他看起来也确实变了,但其实他从没变过。” 老胡没接着追问,起身端回两杯咖啡,“你认为这是他的缺点?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他是个轻易就能被改变的人,又如何在那样一个诱惑遍地的泥潭里,坚持十年。” 纪然呆捧着一次性纸杯,震惊不已。自己怎么,从来没想到这个层面。 “你是不是觉得,你们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看起来特别不合适?其实,你们是同一种人——不会轻易被世界改变的人。不过,他是个赤子,你是个傻子。” 纪然微愠,不满地瞪眼,“我,我傻子?” 为了抑制抽烟的冲动,老胡往嘴里连扔几颗口香糖,“不傻吗?你不是被一个老头子欺侮了?就那次,你差点凭一己之力,搞垮了我们的计划。要不是他自罚赢得高层赏识,很快就会被踢出核心部门。” “那把我说成傻子,未免……有失偏颇。” “我一度怀疑他暴露了,而你是黑帮向警方反向渗透的先锋。因为我不信天底下有这种缘分,工作的时候,恰好遇到心心念念的梦中情人?还是个大帅哥?还带着其乐融融人畜无害的一家子?怎么看,都是为他这个孤儿量身定制的糖衣炮弹,不被腐蚀才怪。我当警察三十多年,我从不信巧合。” 老胡逼视着纪然,随后又眯缝起小眼睛,嘿嘿一笑,“跟了你一段时间,我发现你不是大智若愚,不是心里黑,你是真傻。所以,我果决地告诉他,就算是死,也不能说出身份。” 纪然没想到,曾有人把自己塑造得如此牛掰,“就算我傻吧,可是我嘴很严的啊!” “你能忍住不告诉家里人?如果被你姥爷知道,第二天,全公园的老人都会知道,第三天就会传遍全城。况且,你还是个小酒鬼。” 提到姥爷,纪然才想起联络家人。很快,洪福一行就风风火火地赶来,被老胡带进戒备森严的医院。 一家人隔着玻璃,默然观望。洪福突然低声感慨:“唉,这孩子一脸反派样,竟然是个正面人物……放心吧然然,凭我的经验,类似的场景,一般都会化险为夷的。” “你哪来的经验?” “电视剧。”洪福又望向纪叙,“那回,咱们算是袭警吧?” 老胡目光犀利,在他们脸上飞速轮转,“袭警?” “名哥这小子把我外孙按在床上一顿亲,被我用锅给拍了。” 老胡一怔,无奈地摆手,“算见义勇为。” 纪然整张脸都烧得红透了,“姥爷!说这些干嘛!” “我这不是跟胡警官确认一下嘛,不然我这么大岁数犯了法,岂不是晚节不保。”洪福安心了,用胳膊肘怼怼纪叙,“算见义勇为呢。” 下午短短半小时的探视时间,眨眼即过。纪然穿戴好隔离服、鞋套、帽子口罩等,轻握着闻名的手,轻唤着他的名字。他如孩子般沉睡,眉目无忧无虑地舒展,浓密的睫毛歇落在卧蚕处。想来,自己也是袭过警的,用自制的防狼喷雾。 入夜后,整座医院更显沉静,偶尔掠过一串急行的脚步声,仿佛一个在睡梦中也时刻警备着的巨人。 纪然让家人回去休息,自己蜷在休息室的长椅上打瞌睡,不时惊醒,飞奔到玻璃窗边,去确认闻名还没被死神夺走。他开始嫉妒此刻陪护在床侧的护士,非常嫉妒,恨不得哪里漏电,让自己的灵魂穿越到对方身体里。 老胡环抱手臂,血红的小眼干瞪着,如泥塑般僵坐。纪然怀疑他本是睁眼睡觉的。 “为什么选他?和他是孤儿有关系吗?”又一次惊醒后,纪然凝望着一墙之隔的爱人,抛给老胡这个问题。 后者终于挪动了身子,骨节嘎巴作响。他思忖许久,才蚊呐般含糊道:“从我个人角度,有。” 直到天亮,纪然没再和老胡说过一个字。他知道,他的内心如油烹火烤,但不想出言安慰。 第76章 几封旧信 用过简单的早餐,休息室迎来一位陌生中年男人,肩上的高级警衔,默示着他的地位。男人虽一语未发,但周身环绕着强大的威慑力,逼得人不敢直视。他向病房内注视片刻,在老胡肩侧轻拍两下,便离开了。 纪然再次见到他,是在三天后,休息室的小电视里。那是场新闻发布会,男人的头高高昂起,目光如炬,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向媒体宣布凯撒宫集团董事长及董事会部分成员已悉数拘捕,其贩毒走私、非法经营、贿赂公行等材料已移送公检部门,将在彻查后提起公诉。 东海岸上的明珠,永恒的不夜城,熄灭了它罪恶的光芒。 老胡毛扎扎的头发,似乎塌下去一些,“如果你小时候喜欢看新闻,也许会记得,十几年前,曾拘捕过他们的董事长。经过大半年的调查,因证据不足被他逃脱法网。这次,也会是一场漫长的战役。” 老胡没说错,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未来几年,每家媒体都将新辟专栏,跟踪报道。每当有新进展,都会引发舆论的地震。拔出萝卜带出泥,其中各方利益盘根错节,牵涉之深位面之广,令人瞠目结舌。 发布会进行到媒体提问环节,纪然也像记者一样对老胡发问:“一个酒店而已,至于吗?” “如果你想爆破拆除一幢大厦,就要在最精准的几个点布置炸药,否则它只会不痛不痒地震一下。凯撒宫,就是关键点,它像一只不会吐丝、只会结网的蜘蛛,把权力、资本、美色、毒品……所有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最糟糕的东西织在一起。你知道,什么是掮客吗?” “类似于中间人。” “凯撒宫就是一个手眼通天的掮客,权贵彼此不信任,却都愿意信任它。所有上不了台面的交易,都在此发生。所有VIP客户解决不了的棘手事,它都能解决。谁都知道,他们董事会的手里,握着无数达官显贵的秘密。这是他们的后路,也是我们的机会。” 纪然懵懂点头,“那名哥的作用很大吗?” “你玩游戏吗?”老胡莫名反问。 “泡泡龙,消消乐,对对碰。”纪然想想,又补充,“不过我弟玩吃鸡、DOTA、LOL这些。” “那你可以咨询他,玩游戏时插眼的作用是什么。” 发布会进入尾声,纪然勉强撑起酸痛疲乏的身躯,望向玻璃另一端始终昏睡的男人。突然,伴随沓乱的脚步声,主治医生及其助理、两名护士一阵风似的刮进病房,团团围在病床边忙碌。纪然呆滞地屏住呼吸,直到护士送来病危通知书,才急促地喘息、啜泣起来。 签字的,自然还是老胡。粗壮的大手有些发抖,几个字足足写了十秒。随后,他从钱夹取出一张银行卡,“他这十年的工资都在里面。” 纪然推回去,“我不要,你自己给他。” 半小时后,医生告知:“稳定下来了。” 接下来一周,老胡又签了三次病危通知书。重复的场景,宛如《伊索寓言》中“狼来了”的故事。可是在故事的结尾,狼真的会来。 纪然向公司请了长假,且缘由敷衍,惹得经理面色铁青。他只在每天傍晚回家片刻,换身衣服冲个澡,又匆匆赶回来。 ICU病房的白炽灯永亮不熄,夜与昼的边界消融在此,仅凭时钟和手机上的寥寥数字区分。在这里,除了生死,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无关紧要的闲事。 纪然掬起水泼在脸上,抬眼望向镜中。自己双目无神、血红,脸色苍白,像只行将就木的兔子。老胡也没好到哪去,体重急速流失,显得他的头更像红毛丹。 回到休息室,纪然蜷上长椅,和老胡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儿子也是警察吗?” “不是。” “你不用回家吗?” “离婚了,儿子在国外,家里没人。” 纪然不好问离婚的原因,隐约感觉,是因为工作。半梦半醒间,弟弟打来电话,“麻烦胡警官把我带进去。” 纪叙带来寿司作为夜宵,同时附带一个好消息:“忘记告诉你,我查到成绩了,还行。” 纪然已经忘记这档子事,愧疚地扫过手机上的成绩单,随后又浮现出欣慰的微笑,“我也算完成一项重要使命。” 笑容尚未完全舒展,就被接下来的消息打回原型。 “哥,我报了省警校,嘿嘿。” “不行!”纪然斩钉截铁,一卷寿司在筷下应声而断。 纪叙摊手撇嘴,“已经报完了。” “你——” “我不要碌碌无为,我想成为名哥这样的人。我早就说过了,要跟着他混。他是警察,那我也当警察。” 插满管子躺在ICU里,生死未卜吗?热泪夺眶而出,又被野蛮地拭去,纪然不想再被老胡说“真能哭”,便一面吃寿司,一面斜瞪着弟弟。 老胡出声:“哎呦,又要哭吗?也不是念了警校,就一定要做警察的。” “对了,”纪叙从书包取出一个文件袋,“我在家整理旧课本,发现了宝藏。” 纪然疑惑接过,只见几行工整而稚嫩的字体,透过塑料薄膜隐约显露:琼海市绿丰区都湾小学 二年三班 纪然 收…… “在我的旧课本里发现的,估计是爸妈放错了。” 终于觅得闻名的旧信,纪然有些腼腆,躲避着弟弟和老胡的视线,小心拆开一封。从时间来看,这是最后一封信,开头写道:“我觉得,你在电话里讲的很有道理,谢谢。你的声音真好听,像山里的鸟儿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你,我的胸口就跑过一列火车。” 纪然将四封信逐一通读,又返回来,颤抖的眸光反复描摹这句话,感到那列火车,也驶过了自己暖涨的胸口。 8岁时,他根本读不懂。他想那个远方的男孩也不懂,只好用最质朴的语言,将朦胧的感觉描述出来。 “名哥,我弟成绩还不错,不过他报了警校,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唉……”探视时间,纪然又轻握着闻名的手,隔着口罩贴在自己面颊上,细细低语。 “我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们,都这么勇敢,对比下来,我就是个碌碌无为小家子气的小市民,一身的油烟、葱花味。现在,我想我已经了解到100%的你了,求你100%别死,不然你就太不道德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又蠢又笨还被掰弯了,谁还会要我啊呜呜呜……” 护士柔声提醒:“情绪不要太激动。” 纪然忙垂下头,用口罩擦拭泪痕,“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傻等着,连签字都没资格。你快点活过来,咱们去登记结婚,我也想签字,凭什么全是老胡签——” “好啊。”嘶哑如来自地狱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脸也被轻轻捏住。 纪然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半睁的深亮眼眸。 医护人员又一阵风似的刮进来,将纪然挤到外圈。他踮起脚,泪水汹涌奔淌,“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葱花那里,我还以为,这是饭店后厨。” 纪然又哭又笑,他知道自己此刻丑极了,还好有口罩遮着。 干裂的嘴唇轻启,念出一串数字,“我的警号。” 纪然用力点头,“我记住了。” 闻名又轻声念出另一串数字,闭目缓了口气,才接着说:“这是大黄的警号。” 那个聪明绝顶,总是在微笑的奶油色生灵,闪过脑海。 “现在你,真的认识我们了。” 纪然怔住,又用力点头,一个数也没记住。 —————— 闻名醒来后,经过协商,病房放宽了探视时间。为避免伤口感染,纪然不敢过多接触,只是握着他的手,轻声细语地聊天。 纪然这才知道,大黄曾是警队有编制的治疗犬,多年前被老胡派给闻名缓解焦虑,成了一只编外狗。 “大黄不是宠物,是同事。”竭力半睁着的双眼,缓缓转向老胡,“老骗子……我有个朋友,叫何飞,他怎么样?” 老胡打电话查过后,说:“屁股中弹,和其他重伤嫌疑人隔离在住院部顶层。” “把他叫来。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太坏。”闻名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合起双眼,又睡着了。 很快,小飞就拄着拐,在两名警察的监视下,如木乃伊般僵硬地由远及近。休息室里,小飞见到纪然,立马堆出阳光的笑容,喊着“嫂子”,又对着玻璃叫唤:“名哥!你怎么样!” 面对这个举止轻佻的暴徒,老胡不屑皱眉,“别喊,他睡了,有事跟我说。” “警察叔叔您好,您是名哥的上级吗?我强烈要求警方保护我。我现在,他妈的里外不是人。”小飞看向监视自己的警察,“他们都不信我。” “坐吧。”老胡坐下,翘起二郎腿。 小飞用完好的半个屁股,堪堪歪坐在椅子上,“我算是你们警方的线人。” “哦?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这号人物?” “大概是……名哥失去意识之前的十分钟。” “你的意思是,你是临阵反水。” “但我认为,我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甚至是逆转了整个局势呢。想必您也知道,当时你们警方要生擒董事长,而他的继承人要弑父,真是场敌我不分的三方混战。”小飞声情并茂,伸出三根手指,“不仅是内外交战,公司内部也在火并。” “确实,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个变数。” “名哥要保住董事长的老命,就得跟他儿子的人交火。又不能让董事长逃脱,所以还得同时跟他的亲信交火,腹背受敌,别提多焦灼。我冒死赶到他身边,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是警察,我就傻了。他叫我掩护他,我就算是他的线人,能轻判,早点见到我女朋友。我一想不亏,就照做了。您说,这算是将功补过吧?” 老胡轻哼一声,“那得看你的过有多大。” “我没干过太坏的事,跟名哥之前,我是个盗——” “小偷?” 小飞悻悻地笑,“说偷不雅,我是盗,劫富不济贫。” “行了,情况我已了解。”老胡招手,示意两位同事将小飞带走。 “我能不能见见我女朋友,她天天在这附近转,我从窗户看见了。” “不能。”老胡一口回绝。 小飞退而求其次,恳求纪然:“嫂子,要是见到青青了,告诉她我没死。” 得到肯定的回答,他才一瘸一拐地安心离去。既然答应下来,便是一份使命。这晚,从家中返回时,纪然带着任务,沿医院外墙兜了大半圈,一道彷徨的倩影闯入眼帘。 看见纪然,她怔了一瞬后捂紧裙角飞奔而至,“纪先生!你是来看名哥的?小飞还活着吗?” “他并无大碍,屁股伤了,但还能自己走呢。” 青青素面朝天,轻抿着略显苍白的唇,翘丽的长睫逐渐被打湿,“就知道,他贱命一条死不了。” “我想等他出院后,你就可以按照法律程序正常探视了。” “看心情吧。” 面对她唇角藏不住的窃喜,纪然也笑笑,“酒店封了,有什么打算?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说。” “封了也挺好,我要利用外语优势,找份正经工作,站着挣钱。名哥怎么样?” “伤很重,但好歹醒了。” “他是个好人,帮了我们很多。”青青将秀发拢在一侧梳理着,奇怪的是,她没问为什么纪然能出入自由,而自己却被拒之门外。 “哎纪先生,你觉得奢侈品导购适不适合我……” 交谈片刻后,纪然目送她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去,高挑的背影穿行在被街灯映出的婆娑树影间,心中感慨万千。 第77章 忽悠之王 野生人类闻警官,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一周后转至住院部2楼的普通单人病房。门上的玻璃,不时闪过几双好奇的眼睛,来自于其他在行动中负伤的同僚。 他是他们口中的“黄领带”,纪然不解,闻名笑着说:“行动那天,我戴了一条双面领带,外黑里黄。嫌疑人拒捕,枪声一响,我就解下领带系在胳膊上。老骗子会告诉所有队员,如何辨别潜伏的自己人,以免误伤。就这样,很多人都认识我了。” “别喊他老骗子了,我听别人都叫他胡科长或者胡队。” “好吧,那就听你的。”温柔的微笑浮在闻名唇边,他就着纪然手抿一口清粥,又敛起笑意,“他真的像个骗子,还有他上面的局长。说延期就延期,连理由都不告诉我。我一度以为,自己成了弃子。” 纪然忍不住问:“你后悔过吗?” 闻名沉默半晌,淡然开口:“正义不是自动贩卖机里的商品,随意操作一下就会有结果。它从来都不是即时的。有些时候,它会像枝头的果子,务必要经过漫长的酝酿和等待。十年前,老胡对我说这话时,我没想到会这么难,但我没后悔过。我会发火,不是因为悔恨,而是因为他们要求我继续在黑暗中前行,却不告诉我为什么。”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对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捐了一座孤儿院?这是好事呀!” “我怕你会忍不住告诉别人。太好的事,可能会暴露身份。” 喝完粥,闻名脑袋悬在床边,让纪然帮洗头。杯子舀起温水,小心地沿着发际线浇淋。纪然望着他鬓角星星点点的白发,心疼道:“都熬出白头发了。” “是不是有种特别沧桑的帅。” “也就那样吧。” 动作由慢至停,四目相对良久,纪然俯首,吻上那对阔别已久的唇。他们的头互相颠倒,吻得如痴如狂,分开时牵出一道暧昧的银丝。 闻名用指腹磨蹭着纪然两片红亮的唇瓣,“我好像没伤到肾。” “讨厌。” 吹干头发,闻名硬要起身,“扶我出去转转,我想晒晒太阳。” 纪然劝他不要出去,外面暑气正盛,他身体尚未复原,每次挪几步就会汗流浃背,影响伤口愈合。 “那你去找辆轮椅,推着我。” 纪然拗不过,只好照做,推他到楼下花园,沿着园中清静小径漫步。最终停在一株苍翠挺拔的梧桐树下,借它的阴凉,观赏池塘中悠哉摇曳的锦鲤。几天前,这座城市刚刚送走一场台风,园中的花木几近残败。但当光明重返大地,它们又倔强起昂起头来,一尘不染,仿佛只是洗了个澡。 空气清新,闻名深沉地呼吸着,提出新要求:“推我到街上去。” 出了医院,毒辣的热度从地表腾起,纪然忧心道:“太热了,回去吧,就在阴凉处坐坐。” 闻名回过头,脸上是一种纪然很熟悉的坏笑,“你说要跟我登记结婚,还算话吧?” 纪然双颊绯红,支支吾吾:“嗯……再说吧。” “好热啊,前面右转,到背阴的地方去走。” 纪然依言右转,走出几十米,又听他说“停。” “证件带了吗?” “带了……怎么了?”说完之后,纪然意识到不对劲,但已经晚了。 “好巧啊我也带了,你看,这有个婚姻登记所。”闻名示意他抬头向右看,“来都来了,顺便领个证吧,不然白出来了。” 纪然登时惊慌无比,撒开轮椅扶手转身后撤几步,又折回来操控轮椅调头,“我再考虑考虑。” 闻名“噌”地从轮椅上站起来,揽住纪然肩膀步入登记所大门。只有两个窗口,分别用于登记结婚和离婚。 纪然不敢挣扎,怕他伤口迸裂,只好被他按坐在圆凳上,一双清澈大眼无措地忽闪个不停,像头迷路的小鹿。 工作人员抬眼,扫过闻名身上的病号服,“您好,请先填表。” 闻名飞速填写申请表,不时催促纪然,“写啊,然然。” “好像哪里不对……”纪然紧咬下唇,“咔哒咔哒”不停按动手中的中性笔。眼前火花四溅,脑中一团浆糊。 “你真伟大。”一句轻轻的感慨传入耳中,原来是离婚窗口的工作人员,一位泪水在眼中打转的中年女人。 “还好,还好。”纪然对她咧咧嘴,猜她把闻名当成了绝症病人。这样一来,自己就被推上了道德的高地,成了真爱楷模,感觉还挺不赖。 闻名已经填好申请表,用温柔的目光鼓励纪然,循循善诱道:“这样,你就可以抢在老胡前面签字了哦。反正,早晚都要登记的,对吧?” “也对。” 一想到那些关乎爱人生死的重要时刻,都是毛扎扎的红毛丹在签字,纪然就又妒又气。况且,老胡写字丑极了。他飞速填好申请表,将自己的证件放在上面,递进窗口。 工作人员办事效率极高,付过手续费,前后不过几分钟,他们手里就多了两张加盖钢印的结婚证明。纪然就这样,被剥夺光棍身份,成了光荣的已婚人士。 闻名抖着结婚证明,用手指轻轻一弹,笑道:“回吧。” 纪然将轮椅推进来,扶他坐好,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 “稍等!” 轮椅已经推下坡道,工作人员追出来,递上一本书,“国家免费赠送的书籍。” 纪然接过一瞧,嚯,《李博士手把手教你经营婚姻》。 婚后3小时。 纪然躺在病房内的双人沙发上,翻看全知全能的李博士系列。闻名挂着消炎药,刚刚小睡一觉,精神头不错,正在看电视。 掠过指尖的纸张清脆作响,让纪然脑中的浆糊稀释了一些,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我、我居然跟前男友登记了!”连个重修旧好的过程都没有,天啊! “胡说,什么前男友,”闻名用吸管慢慢喝水,眉尾上挑,“我是你老公,合理合法的。” 纪然手一摊把书丢在地上,捂住脸乱蹬腿,像翻了身的乌龟,“我亏大了亏大了!” “是你自己说的,要跟我结婚。” “要不,咱们先离了吧!等正式和好了,再去复婚。” “离了?”闻名猛地直起身子,双目凛然,“从现在起,直到我咽气,都不许再提。” 纪然不想让他情绪激动影响伤情,翻身面朝沙发背侧卧,咕哝:“好好好,不离。” 他将钻戒转移到左手无名指,心湖泛起甜蜜的涟漪,可更多的是委屈。出门遛个弯而已,怎么就登记结婚了呢?自己太冲动了,甚至还没知会家人。 纪然哽咽起来,“说好重新追我,结果直接把我拐骗到登记所门口,忽忽悠悠就填了表。啥也没有,只得了本破书,呜呜呜……狗屁李博士害我一生,手把手教出一个大忽悠……” 身后的男人先是忍俊不禁,继而大笑了两声,又咬着牙“嘶嘶”抽气,显然是扯痛了腹背的伤口。纪然慌忙起身扑到床边,眼角犹挂着泪痕,“没事吧?” 闻名缓和片刻,苍白的脸和唇才恢复些许血色,轻声道:“谁说结婚了,就不能再追你?等我身体复原,咱们去度蜜月,办婚礼,去吃去玩,看我不追死你。” 听他说要追死自己,纪然莫名红了脸,体内也腾起一股躁热,想象那该是个多么浪漫的死法。 闻名又说:“这十年,每个月的薪水,我都只留出和局里相同的一部分,剩下的全捐了。遇见你以后花钱大手大脚,所以其实也没剩什么。加上老胡帮我攒的十年薪水,应该够玩一大圈了。至于房子和车,不是我的。如果上级允许我留着,那就卖了。” “嗯。”其实,纪然私心期望,高层别把闻名的房子和车收走,因为……今年房价继续攀升,那个海景房,能卖出令人眼红的高价。唉,自己还真是个小家子气的小市民啊,这么低的思想境界,似乎有点配不上眼前这位新晋为丈夫的前男友。 闻名脸上闪过一个讳莫如深的笑,“等过段时间,送你个新婚礼物。”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是洪福他们来了。 乐乐捶着闻名的腿问:“名叔,你今天和昨天比怎么样?”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们又熟稔起来。乐乐也不懂,她爸的前男友怎么突然成了警察,只是理解为,他一直都是,只不过被外派到那个大酒店工作。 “叫老爸。” “哦……好吧,老爸。” 纪然正欲解释,只见闻名轻抚着乐乐的头,对洪福和纪叙笑道:“我正式加入你们家了,以后请多指教。” 纪然被姥爷、弟弟拽到走廊,逼问他背着他们干了什么大事。 “刚才出去散步,顺便登记结婚了。”纪然轻描淡写。 洪福和纪叙面面相觑,互相使了半天眼色,才问:“不是还在分手状态吗?几时和好的?” “跳过那一步了。” “太科幻了,这不是时空跃迁么。”洪福叹气,“然然,你被一场生离死别冲昏了头脑,姥爷真怕你吃亏。你该矜持点的,要知道,如果一切得来的太容易,就不会珍惜了。” “姥爷,你放心,我又不是大姑娘,没什么吃不吃亏的。况且,爱情也没法计较得失。”纪然瞥一眼病房内,乐乐正和自己的后爸嬉笑聊天,“名哥和咱们是一家人了,以后有话尽量当着他的面说。” 第78章 新婚礼物 自打闻名提到“新婚礼物”,纪然的好奇心就破土发芽,顶得心口瘙痒。9月上旬,这份礼物以猝不及防的暴烈姿态,出现在纪然眼前。 这天,闻名刚刚结束检查,慢慢踱着步问医生:“能做剧烈运动吗?” “多剧烈?” 闻名大言不惭:“性.生活。” 纪然羞恼地别过脸。看医生的表情,他也有些讶异于闻名的直白。 “也不是不可以。适度吧,毕竟子弹的空腔撕裂了腰肌。” “好,我大概知道尺度了,谢谢。”医生走后,闻名对纪然挤挤眼,拉着他走出门去。 这,这是要去哪过X生活?纪然满头的烟霞烈火,跟他来到住院部顶层,不出意外,被执勤的警员拦下。闻名拨通老胡电话,言明要和一个人谈谈。 片刻后,他们获得许可,被引至一间病房外。房门刚开启一道缝隙,温和却刺耳的嗓音骤然闯进耳朵,令纪然喉头发紧。 “勇气,是压力之下的优雅。”声音的主人轻呷一口红酒,用塑料叉将带血的高级牛排送入口中,和身旁的年轻护士调/情,“这是海明威的名言,你猜,他身上有多少弹片?” 对这位风度翩翩又健谈的老者,她显然并不排斥,“不知道呢。” “237块,和你的工号尾数一样。你的名字很好——”秦先生注意到房间内另外两人,侧头微微一笑,“这不是,可爱的纪先生和……闻警官么。” 纪然一阵恶心,侧身背靠着卫生间的门,不去看他。尽管已经过去三年,男人看似优雅的狼心狗肺的微笑,依然令人心悸、作呕。他苍老许多,斯文败类的气质却不老常青。 闻名随意拉过一张椅子,不远不近地坐下,叠起两条长腿。硬是把一身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穿出了高档西装的错觉。冷峻的视线,将秦先生从头到脚洗刷一遍,最后停在他包扎成一团的左手上。 “疼吗?我打的。” 秦先生脸上肌肉微颤,依旧保持着他所谓“压力之下的优雅”。 “闻名,你可真够傻的,放着好日子不过,跑去当警察。” “你说反了,我是先当了警察,而后才放弃好日子。” 秦先生又像个老校长,不紧不慢地传授着他的独家理论,“唉,还是太年轻了。看着吧,你们的局长是个野心家,不出五年,他就能凭借此案的影响力爬上国会议员的位置。你做卧底多久?有十年吗?人生才有几个十年啊,啧啧。 你的青春和血汗,不过是人家的一块垫脚石罢了。没了凯撒宫,还会有其他的替代品出现。你永远也改变不了,资本和权力逐利的本质。我呢,六十多了,哪怕余生都舒舒服服地在监狱里度假,这辈子也没白活。你这种不成熟的理想主义者,就在外面瞎忙活吧。人的欲/望是绝症,警察也治不了。” 秦先生的即兴演讲,几乎再次把纪然洗脑了。余光瞟向年轻护士,见她正若有所思地点头。 “说完了吗?”闻名缓缓起身,活动着关节和臂膀,“我不是来跟你辩论的,如果人的三观可以轻易改变,那这个世界就只需要学校,而无需警察。” 秦先生优雅地端起酒杯,抬首示意,“说完了,慢走。” “别喊。”闻名对护士笑笑,随后猛地揪住秦先生的衣领拖行,同时踹开卫生间的门。在后者反应过来前,整个头就被浸入马桶。 “唔唔……咕噜咕噜……”秦先生金鱼似的吐着泡,在挣扎幅度减弱后,被提出来缓了一口气,随即再次和马桶亲密接触。 护士尖叫着奔出病房。 纪然吓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只见闻名一手死按着那颗斑白的脑袋,一手按下冲水键,用极度冷酷的嗓音娓娓道来:“三年前,9月28号,傍晚6点半,你敢在我最爱的人身上撒尿。这1077天,我每晚都要在心里杀你一遍才能睡着。可惜,我不能。” 秦先生再度被拎起,灌得半死,儒雅的老脸恐慌至极,瘫在墙角剧烈地咳水,仿佛要把肺给哕出来,刚刚享用的红酒和牛排也浪费了。 闻名看向吓呆的纪然,“尿他。” 后者无措地捂紧裤腰,“名哥,我、我尿不出来。” “喝水!” “不了,不用了,”走廊里狂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样,我和他有什么分别。” 如果纪然憋着尿,绝对会打水仗似的朝秦先生狂呲一通,让这个禽兽喝一壶。可是,他真的真的,尿不出来啊!为什么不提前告知呢,他会喝两升水再来! “你疯了吗?!你怎么跟我保证的?”老胡的咆哮声穿透门板,纪然在走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手里有分寸。”闻名的声音倒是不卑不亢。 “分寸?报私仇跟我讲分寸?” “我记仇,你也知道。” “护士说,他的伤也是你打的?” “谁知道呢,枪弹无眼。” “不把这一身流氓做派改了,别想着归队!” “嗯。” “嗯个屁!” 老胡开始喘粗气,纪然将耳朵贴在门上,许久后才听他无可奈何地说:“局长那边我会解释,说是PTSD。养好伤之后,你小子去接受心理治疗,评估合格再归队。还是……想去海外吗?” “我说过,不想。” “还有没有私仇了?好好想想,真没啦?再敢来这出,我就给你找个闲职,每天做PPT。” 片刻后,老胡又道:“那等你出院就开始恢复身份,名字要改回去吗?” “不改了,都用这个名登记结婚了。反正以前那个,我也不喜欢。” 谈话结束,纪然在走廊截住老胡,温柔而腼腆地笑道:“胡警官,刚才听你说起以后的安排……” 老胡面露疑色,等他说下去。 “那个……这样说,你可能会觉得我恶俗、小家子气。其实我本来就是个大俗人,庸庸碌碌的小市民,比不了你们这种正义的使者,我关心的都是鸡毛蒜皮、小指甲盖大的事。”纪然低下头,双手搓拧着,说出一句极为现实的大俗话来,“我老公的海景房,是他曾经的年终奖,能不能允许他留着,那个地段好几万一平了。” 老胡“啧”了一声,叉起腰歪头看着他。 纪然也歪头,让二人的视线保持平行,索性脸皮一厚到底:“还有车。” 送走老胡,纪然缠着闻名问他以前叫什么。 “吴名。”他苦笑,“要上学了,孤儿院老师随口取的。说,他爸妈也没留下个名字,干脆叫无名得了。” “好随意,和我差不多。”纪然看了眼时间,“晚上想吃什么?我现在回家做。” “你把自己做了可以吗?” 纪然先是一愣,而后双目微垂,秀气的脸庞渐渐被羞色占领,两只小巧玲珑的耳朵也像被红烧过。 “再说吧。”他嘀咕,随后匆匆出门。走到楼下才想起,闻名还是没说想吃什么,自己又不能摘个腰子炒给他吃。 两种清淡小炒、蔬菜饼、米饭和山药排骨汤被一一请出巨大的保温桶,这是纪然专门为给闻名送饭购置的。 医院的饭菜也很丰富可口,但纪然坚持认为,自己的厨艺更胜一筹。况且,他的能力实在有限,承担好后勤保障工作,才能稍微安心点。 闻名两手都闲着,把玩一个魔方,却要求纪然喂他。如果汤太烫嘴,就得亲一口才能弥补。 “然然,你多久没上班了?” “公司告诉我,不用去了。”纪然可爱地鼓起腮帮子,耐心吹温每一口汤。 “这个老板也很善解人意。” “我被开啦。”一向敬业的业务员,似乎毫不在意。 闻名从床头柜的抽屉,翻出老胡给的银行卡,“我这十年的工资都在里面,拿去用吧。” “我手头还有存款。” “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啊,对呀,”纪然毫不犹豫,劈手夺过银行卡,“我都忘了。”随后长吁一口气,心想,先把这个高级进口保温桶的分期付款还了吧。 洗净饭盒,擦干水渍,纪然看见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已经复原的魔方。 “你学过窍门吗?” “没有。” “你真的好聪明,数学成绩一定很好。”他由衷赞叹。头脑机敏身体又棒,如此优秀的基因,不能薪火相传真的有些可惜。好想给他生娃……不不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想当初,你弟弟的成绩真让人头疼,我差点忍不住给他补数学。”闻名顿了顿,眼角闪过一丝得色,不经意地说,“我参加联考的时候,数学可是满分哦。” 纪然又大呼小叫地夸他聪明、学霸,并说:“乐乐已经上学啦,监督她做功课这项重任,就交给你吧!” 天边的蓝灰,被渐浓的夜色晕染为墨蓝。楼下的花园里,渐次亮起几点柔雅的地灯,将蜿蜒的小径勾勒。夜里依然热,但带了丝干爽,不那样闷了。 “一家人……一家人该做什么呢?”闻名靠在床头,眼神带着毫不客气的欲念,从头到脚舔舐着纪然。 “相亲相爱喽。”纪然麻利地收好保温桶,准备打道回府,“明早再来陪你。” 闻名继续把话题引向不可描述的方向,“总得做点什么,才算相亲相爱吧。” 纪然便飞扑到床边,在他面颊“啾”地印下一吻,“感觉到相亲相爱的氛围了吗?” 前脚刚迈出房门,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暧昧不明的动静,嗯嗯啊啊可耻至极,什么“石头哥哥的小石头”…… NC-18出差专用助眠工具!我的天!纪然倒吸一口冷气,飞速关门反扑回来,羞愤交加地去夺闻名的手机。 “你走你的,我自己创造一下相亲相爱的氛围。和你分开之后,夜生活全靠它。”闻名像耍猴似的,把那个不断发出羞耻之声的手机来回抛接。 “停!被人听到我还活不活了!”纪然羞得美目含泪,鼻尖也红了,抱住闻名的胳膊呲出白森森的利齿。 “袭警?”找到由头的闻名满脸兴奋,三下五除二就将他制服,押进浴室就地执法。 “门!锁好了吗?”纪然慌张提醒。 闻名反手锁门,深目紧盯着纪然,缓缓解开病服。子弹从腹部射入时是个孔洞,凶猛地穿透人体后,会在背部留下杯底大的创口。所以,他背上还贴着防水贴,遮住了“五鬼运财”的两个鬼头。 温水从花洒倾泻,淋在身上如一场阳光雨。已有些疏离陌生的唇舌,在不间断的热吻中再次熟悉了彼此。 纪然不敢让闻名洗太久,关了水,轻抚那张痞帅的脸,再次贪恋地吻上去。呼吸热烈交融间,他哭了起来,手臂环着闻名的颈部与之额头相抵,“分开之后,我不理你,但我一直在等你。在你最混蛋的时候,我也放不下你。你人事不省的那些天,我每天都在心里说千万次我爱你。因为你说,只要有人爱你,你就不会死。” “我知道,我听见了。我在一片虚无里徘徊,四面八方都是你的声音。”闻名引导纪然的手,按在自己左侧胸肌上。一个浅浅的枪疤,本该瞬间致死,却因被打火机阻挡而无伤大雅。 “没错吧,我因爱你而活。” 隔着泪水,纪然凝望眼前的男人。世上有人爱我至此,我是最幸运的。那些敲钟上市,喜中大乐透,在赌场一本万利的……都不如我幸运。太TM幸运了!我是个碌碌无为的天选之子!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他破涕为笑,俯首轻吻那个枪疤。 闻名明显被这个举动刺激到,将纪然抵在墙上,在精致的锁骨舔吻,轮流含住两枚可爱的乳珠,不断用舌尖挑/逗、牙齿轻咬,直到纪然浑身都被快感蒸腾得发红。 “好麻,别舔了嘛……” 闻名松开被蹂躏得红亮挺立的乳珠,一路向下,在浅浅的脐窝流连片刻,手指轻轻一弹纪然勃发的下/体,后者立刻在空中淫靡地颤动,可怜兮兮地垂泪。 “嘶……干嘛?” “其实你的尺寸也不小。” “那当然啦!上学的时候,我在班里也是名列前茅的!上厕所专挑人多的时候去!遇见你之前,我一直都很有自信。” 闻名得意一笑,将这根“据说名列前茅但有待考证”的白/皙肉/棒纳入口中。纪然背靠微凉的瓷砖,陶醉地仰起头,口中溢出细碎的呻吟。 “嗯嗯……名哥,停、停一下……”纪然感觉腰眼发麻,在四肢百骸中冲撞的快感纷纷涌向下半身。 闻名不但没停,反而用力一吸,喉结滚动着咽了下去,还一脸的甘之如饴。纪然挺爽但也挺不好意思,在他站起来后单膝跪下,握住阔别已久的大肉/棒在脸上蹭了蹭,准备照原样服务。 他伸出殷红小巧的舌尖轻舔顶端,后怕地说:“还好,还好这里没中弹,不然我就不性福了。” “站起来,我等不及了。” 于是,纪然开始搜寻可以用作润滑的物品。洗发水沐浴液,太滑了,摩擦力过小不好玩,还会有好多泡泡……闻名不知从哪变出一小盒凡士林,暧昧地笑:“管护士要的,不过我没说用途。” 纪然双颊潮红更甚,转过身双手撑在墙上,雪白的脊背因兴奋而微微发抖。在手指的耐心开拓下,生涩的穴/口逐渐放松,慢慢将整根肉/棒吞入。在两具身体因深深结合而碰在一起时,两声满足的喟叹先后响起。 纪然撑在瓷砖上的十指逐渐收紧,抠挖着掌心,蹙眉喘息:“好涨……是你变大了,还是我变紧了……” “我一直都很大,你一直都很紧。”闻名笑着轻轻挺动腰身,惹来一阵惊呼。 “别动!让我缓一下……” 闻名便不再动,伸手在二人结合处时轻时重地按摩,“然然,你瘦了好多。家里和医院两头跑,很累吧。” “比起你来,累点没什么。” 从闻名生死未卜到生龙活虎这几十天,纪然足足瘦了十几斤。本就纤细的腰身,现在简直不盈一握,闻名的大巴掌搭上去,几乎稍一用力就能折断似的。本来圆润肉乎如刚出锅白面馒头的屁股,也缩水成小豆包了。 闻名爱怜地摩挲着他的腰肢,再次缓缓挺腰。肉/棒和幼嫩的内壁一次次小幅度磨蹭挤压着,渐渐找回了合拍的节奏。 “嗯……名哥,我好想你……用力点……” 闻名加大力道,变换着角度,终于顶到了那个总是让纪然欲仙/欲死的敏感点。呻吟声顿时由浪花变成海啸,纪然把脸贴在瓷砖上,想借此让即将沸腾的血液降温。 快感不断集聚,纪然朝自己的下/身伸手,还没触碰到,就颤抖着把子孙射在了墙上。 大开大合的抽送突然慢了下来,闻名嘶声道:“哎,腰疼。” “没事吧?” 闻名抽身而出,将马桶盖放下坐着,对纪然勾勾手:“过来自己动吧。” 纪然便跨坐在他身上,扶着宽厚的肩膀自食其力,款摆腰肢。不断溢出晶莹泪珠的下/体在闻名小腹戳来戳去,急得大叫:“摸我嘛名哥!” 闻名便捉住那根“据说名列前茅但有待考证”的东西,轻柔地撸动,还用粗糙的指腹在细嫩的头部打圈,时不时坏心眼地轻抠顶端的小孔。 “啊……感觉肚子要爆炸了,好爽……”纪然活泼而动情地淫叫,眼角溢出生理性泪水。突然,他猛地收了势头,开始极为端庄地哼唧,中世纪欧洲的名门闺秀,恐怕也就这程度了。 闻名正欣赏他的浪态,不禁好奇:“怎么突然变矜持了?那个给我录18禁助眠工具的浪然然去哪了?” 纪然紧抿着唇,端庄地摇头。 闻名强健有力的双手箍住他的纤/腰,猛地提起又按下,低声命令道:“叫声好听的。” “啊!!什么……是好听的?” 闻名又把他当飞机杯似的,狠狠提起又下压。粗长的大肉/棒又深又重地冲撞着娇嫩的肠壁,抵住敏感点肆虐。纪然受不了,终于哼唧着叫了声“老公”。 “没听清。” “老公!你温柔点!”纪然鼓起腮帮子喊道,配上潮红的脸庞很是可爱。 “好。”闻名的脸上浮现出极度温柔的笑,吻住那对微微嘟起的湿润红唇。 因为那真假难辨的“腰疼”,他们用这个姿势缠绵了许久。纪然又要忙着爽,又要忙着自己动,汗流浃背,几近虚脱。 “名哥,你还不想射吗?我,我要累死啦。” “快了。” 纪然咬紧牙关,强撑着酸软已极的腰腿,用自己的身体套弄着那根久久不肯射出的大家伙。 滴答,汗珠顺着尖细许多的下颌落下,很快又被身体的热度和肌肤间的摩擦蒸干。 闻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眉峰和眼睑都细微地颤抖起来。 “名哥,闭上眼睛。”纪然用汗湿的掌心,轻轻覆在他眼上,“闭上眼睛更舒服。你再也不用害怕,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怎么突然变得矜持了?” 耳际传来不轻不重的亲吻,又痒又热,纪然缩起脖子,“说不清楚,只是心理负担有点重。” 对于闻名的新身份,纪然还没完全接受。他已经习惯,他是个满嘴骚话、色气满满的臭流氓。在流氓面前放/浪形骸,是没什么心理压力的。但是,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警察叔叔……有种太浪了会被逮捕的错觉,必须得端庄一些。 “别有负担,我还是我,什么都没变。” “嗯,你还是那么色。” 闻名愣了愣,口中嘀咕着“说对了”,摁住他又开始执法。 第79章 新的一切(正文完结) 刚出机场,乐乐就跳脚欢呼,从绿化带的枯枝上捧起残雪。在团雪球的过程中,细嫩的小手逐渐变得通红,嘴里也嘶嘶地呼着白气。 洪福急忙翻出手套给她,“比我想象得还冷。” 闻名笑笑,用力将纪然的帽子压了压,抬手叫车。 前往新家的路上,乐乐还攥着那个越化越小的雪球,洇湿了手套。 对闻名来讲,最佳的生活方式,也许是去海外某个四季如春的度假胜地,领着厅里的特殊津贴,与咖啡美酒、夕阳沙滩为伴,安度漫漫余生。但他选择了远离旋涡中心的一座北方内陆城市,在而立之年,从区分局刑警队的基层探员干起。 人事档案已经调来,19岁到29岁,十年黄金岁月,十年卧底生涯,凝成档案上千钧之重的一句话:执行编外任务,出色完成。 距离闻名的报到时间还有2个月,纪然处于待业状态,乐乐的转学手续已经办妥但不急着入学,洪福更是自始至终的闲散人员。所以,在这段一家人都有空的闲暇时光,他们决定搬家后去欧洲度假。 除了纪叙。他孤零零地留在沿海读警校,大半个寒假都在参加冬令营,前两天还在电话里呜咽着对哥哥诉苦:“太累了,关键是没有几个妹子,我现在看打饭的阿姨都脸红。” 纪然调侃:“冲动了吧?后悔不?还崇拜名哥吗?” “我更崇拜他了。” 出租车缓缓驶进小区,在联排别墅前停稳。那套海景公寓卖掉,刚好能购置这样一栋现代简约风格的别墅。三层外加阁楼,还送入户花园、后花园和地下车库、地下室。 客厅空间很高,采光和视野极佳。壁炉、棕色实木地板和胡桃色的家具温馨自然,让人有种隐居于落基山脉林中小屋的错觉。 虽然前后花园一派凋敝,但从进门开始,洪福就露出初恋般的表情,小声絮叨该买什么花种和菜籽。 破家值万贯,客厅中堆放着早已打包邮来的、纪然苦心经营多年的“破家”。至于那所老房子,已经忍痛卖掉了。 新家的一层,主要作为起居、餐饮、娱乐空间,洪福和乐乐分别住在二层的两间朝南的卧室,朝北的客房则被布置成健身房和琴房。三层是拥有广阔阳台的主卧和书房,自然是用于相亲相爱了。 分配好各自的生活空间,各方都表示满意,热火朝天地整理东西。直到乐乐瞥见箱子上贴着的“纪叙”字样,才惊叫道:“我小叔放假时住哪?” 商讨片刻,全票通过“纪叙住阁楼”这一决议。 洪福很高兴,“反正,我是不想跟他做室友了,我需要隐私和独立的生活空间。” 趁手的宝贝厨具,被一一摆进拥有雅致纹理的实木橱柜。纪然轻抚着浅灰色大理石流理台,爱不释手,已经在盘算明日的菜谱了。 主卧的衣帽间,会在开启后自动亮起柔和典雅的灯光,纪然将各季衣物分类叠挂,余光一瞥,只见几套警服静静挂在另一端。 闻名说,他只当过一天的警察。那天,他拥有了一个查无此人的警号,和一张可能用作遗照的照片,然后就去当了十年的流氓。 纪然慢腾腾地踱过去,将脸埋进警服。崭新的衣料,还没有沾染自己痴迷的烟草味。不过,慢慢就会了。 裁纸刀清脆地划开纸箱胶带,纪然取出自己的爱书,逐一摆上书架。从前家里的空间和财力都很拮据,他没法买很多书。现在,书房开阔空荡,他要把这里变成一座迷你图书馆,再也不去书店站着看书。 书架上,已经有两本书先入为主,分别是李博士教你“谈恋爱”和“经营婚姻”,一旧一新。它们紧密地靠着,仿佛从恋爱到婚姻就是这么容易,只有一步之遥。 可是当真正经历过才懂,这一步迈得有多难。 纪然望着它们出神,忽觉腰身一紧,被拥进宽阔温暖的怀抱。 “名哥,你忙完了?” “我的东西本来就很少。”闻名抬手,一个相框摆上书架,是他19岁时的警装照。奇怪的是,照片边缘还粗糙地拼接着另外半张,纪然认出,那正是自己。好久之前,被男人毫无素质地从母校戏剧社工作室的墙上撕下来。 闻名满意地摆正这张手工PS的照片,“就当成是,我们两个在最青涩的年纪里的合影吧。你看,咱们笑起来的样子,是不是特别有夫妻相。” “你真的特别中二。” 接下来,书架逐渐被闻名的宝贝们占领。乐乐亲手画的好邻居证书;参加幼儿园“母亲节”活动时,满头鸡毛的纪念照;印着傻大黑粗的“怂”的蹦极跳照片;纪然那字体稚嫩的来信……以及,大黄的骨灰。 搬家前,闻名终于给它的墓碑上添了刻字:亲爱的同事大黄,谢谢一路陪伴。 纪然也把他的来信翻出来,“好像忘了告诉你,我弟找到你给我的信了,原来你从小时候开始就这么中二。” “那叫酷。” 纪然扑哧笑了,“你在最后一封信里说,我在电话里讲的很有道理,我说什么有哲理的话啦?想不起来。” “你认真想想。” 纪然沉思良久,还是摇头。 闻名唇边浮起一个神秘的微笑,“让我开心,就告诉你。” “想得美,我一点也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纪然简直好奇得要死。 从小到大,他都不是什么天资聪颖、口吐莲花的机灵孩子,所有大人都会夸他“可爱”、“好看”,但从没人夸他“聪明”。他急于知道,年幼的自己曾发表过什么一鸣惊人的哲言,可闻名就是不肯透露。 在欧洲度假整整一个月,洪福拼了老命,总是在用蹩脚的英文和各国老太太搭讪,还学了点法语。“蹦猪喝”是问好,不过到了晚上,要说“蹦丝袜喝”。乐乐则天天为她太姥爷的异国黄昏恋而卖萌,小脸生无可恋。 为了套取情报,纪然每天都花样频出地让闻名开心。最极限的那次,是在蜜月第一站的芬兰。玻璃屋酒店中,他们一边缠绵,一边等待极光。 纪然骑在男人身上,仰望玻璃屋顶,清澈的眸中倒映着漫天星斗和璀璨银河。他已经记不清,自己那晚看见的是极光,还是太过兴奋而眼花。他觉得,自己像个哲人,达到了人与自然、宇宙的大和谐。 在伦敦时,恰逢纪然那四年一遇的生日,又欣赏了一次《歌剧魅影》。如果不是被闻名牵到女王剧院门前,他差点就忘了。无以为报,只能玩了命的以身相许。回国后,纪然自认为去参加奥运会的体操项目也完全没问题,然而男人还是守口如瓶,一味地占便宜。 再度回到家中,北方已是春花烂漫。天空,是一种干燥的湛蓝。 5月初的清晨,纪然懒洋洋蹬了几下腿,撑着酸软的腰肢爬起来,看向身旁仍在熟睡的男人。他还是会在深夜惊醒,到阳台默默抽支烟,很快便能再次入眠。 纪然单手将鸡蛋打入碗中,边做早餐边看书——《MBA联考英语词汇指南》。“叮”,多士炉弹出温软酥脆的吐司,麦香四溢。 “名哥,起床啦。”纪然用鼻尖在男人冒起一点胡茬的下巴磨蹭,送上软绵绵的唤醒服务,依然延续着蜜月里的甜腻。 随后下到二楼,把赖床的女儿揪起来,给她扎辫子。将她送上校车后,纪然返回家中,见闻名正在玄关处整理仪容。 宽肩撑起笔挺的深蓝警服,白衬衫领尖挺直,一丝不苟地衬着刚毅性/感的下颌角。他反复整理着领带,在镜中对看呆的纪然笑笑,痞气与正气和谐共生。这种独特的气质,非但没有将他割裂,反而化为蓬勃的张力和魅力。 纪然猜,他以后大部分时间都得穿常服,所以格外珍惜报到的第一天。 “帅吗?”闻名问。 纪然点头,送他出门。入户花园里,姥爷种的郁金香开了,黄得鲜嫩,在朝阳下招摇。 “其实,我有点紧张。”爱人走出几步,回头笑道。春光倾洒在他肩头和脸侧,熠熠生辉。 “想想晚上吃什么,就不紧张了。” “还好奇吗?” “什么?” “你说了什么富有哲理的话。” 纪然故作矜持,无所谓地耸肩,心里升起期待。 “当时,我在电话里说,我好烦恼,因为感觉世界上没人需要我。”他轻轻整理领带,弯起唇角,“你说,石头哥哥,你可以去当警察呀?人人都需要警察的。我一想,有道理啊。” 爱人的脸上,舒展出一个弧度更大的笑。 纪然呆立在门旁,回忆起几年前的初春,自己和他成为邻居那天。烟雾缭绕在野蛮而危险的眉目间,他像老熟人一样,对自己说“嗨”。 他的脚边蹲着一只……对了,也许可以再添一位家庭成员。等他下班回来,就开始商量这件事吧! ~~End~~ 腹内有万字感慨,不过还是少说几句哈哈。最想表达的,已经借老胡的口说了:纪然过着最平凡的生活,闻名过着最不凡的生活,他们都是各自世界里的勇者。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其实是同一种人——不会轻易被世界改变的人。这是略带凛冽感的童话,是理想主义者的赞歌,若说有什么能够摆布他们,也只能是“爱”。 【PS:喜迎完结~我的微博第二条有个红包,记得去领哦,口令当然就是真人不露相的那位博士啦。周六晚开始更新番外,苦孩子名哥的故事】 都看到这里了,潜水的小可爱快出来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