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jì》作者:究言 简介: 原创 - 中篇 - 完结 - BL 现代 - nüè文 - 弱弱 - 互攻 ----------------- 两个傻子的故事。 虽然他无比肮脏,深陷泥潭并将永远沦陷,但还是努力地活在这人世上,相信生活的转机。 他不是什么好人,也做不了gāngān净净的人。 他只是有一点向往。 第1章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晚chūn,对,是一个晚chūn,荷花飘摇在夏天刚刚黏腻起来的风里,代替季节先行演变。他跑在1995年滚烫的落日里,身边有花香围绕,菜香漂浮。 那是一个多么难忘的傍晚,美丽,懒倦,让人醉心。 他吃力地抱着一大罐糖果呼哧呼哧地爬上楼,小孩儿的身体单薄极了,他抱着真费劲——但快乐比疲惫更先淹没了他,他觉得自己沉浸在幸福之海里,而轻飘飘的脚步是海làng,推着他去敲开门: “爸爸!小林回来了!快开门呀!” 遥远地,听见人笑着说好,拖鞋拍打着地面走近。门里是《新年好》欢快的节拍,小小的他微笑起来。妹妹坐在沙发上好奇地探出身子去抓糖果的罐子——他哈哈大笑,一下子逃窜开,笑声碎裂飘散在新年的喜庆里。绕着狭小却安全的房间装模作样地追打了两三圈,俩小孩终于肯安安心心坐下来享用他们的新年礼物了。首先,妈妈说,要慢慢剥开那层漂亮的玻璃纸,露出或是橙huáng,或是淡绿的糖果;然后,要闭上眼睛,把糖果递给自己身边最爱的人,接下来,就能好好品尝它了,用味觉包围它——也让幸福围困味觉。 “徐怀林?”江垣背着书包要走,却发现同桌还趴在桌上安睡。无奈地,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低声附耳道,“放学了,咱一起回去呗。” 徐怀林睁开眼睛,也不理他,梦游似的从他身边飘过,往楼下走去。早已错过了放学的高峰期,楼梯上逗留的学生只剩下三两个,篮球场上的男孩早已三五成群回家,夕阳还像记忆里永不退色的华章。徐怀林望向天际肥胖可爱的鸽子,他知道鸽子们有家回。 江垣察觉他心情不好,只是追上去并肩行路,不讲话,把mp3弄好,耳机塞他一头。徐怀林扶正耳机,继续往夕阳泛滥的地方走,耳边音乐懒散地飘扬: 我不认识你 谁叫你满身伤痕,夜行又冷 回到我身边 我们无处可去,尽管互相厌恶 唯有夜奔,唯有夜奔 让星星见证我们发疯 让它知道我们不是孤独而是蠢 别让谁发现这夜晚的亮丽 这不过是一场无聊美梦 “江垣。”徐怀林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眼睛瞟向他,把耳机摘下来,缓缓把手垂下去。抿抿嘴唇,他微笑着开口:“你以后,不要再送我玫瑰了。” 说完,按了按犹自沉默的人,转身离开。 “你望着他的背影,你得到了什么?”该死的何碧又来勾肩搭背,整一只长臂猿似的挂在江垣脖子上,笑眯眯凑近,顺走被拜托帮球场单身男们守校服、毛巾和水的江垣同学脚下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慡快饮下,笑声更轻快,简直要飞走,“你说呀,玩个游戏呢。” “你好无聊……”江垣拍开这缠得死紧的家伙,没好气地往边上一推,拎起毛巾擦擦脸,“热死我了,你还有闲心跟我玩真心话大冒险。那都多少年前的玩意儿了怎么还在玩?” 何碧凑近来,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藏着狡猾—— “嘿嘿嘿!你有心事!” 何碧不知道。何碧当然不知道,他没对任何人说过,就算说了,又有几个人会相信呢。这种事本来看上去就和他这样的人无关,和普普通通、碌碌无为却快活开心的人们无关,就算他陷进去了,也会被旋涡激起的làng花慢慢推出来,继续生活在人来人往的沙滩上,继续欢笑,继续每天看两次太阳。 他两个星期前丢了一个包裹,密封得严严实实,是很重要的东西,但他不想去找回它。他甚至想过,就让它丢了吧,本来它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产物,如果它真的从此人间蒸发,他该是多么雀跃啊。 徐怀林瞥了他一眼。天气很热,教室里空气简直是狂躁,空调拼命制着冷,仿佛在和透窗而入的蝉鸣争个高下,两厢不情愿,一个劲儿地喋喋不休。江垣拿起手边破旧的三角板,边角都磨损了,光秃秃的塑料更显得廉价可怜。他捏住两个小小的角,趁老师背过身去板书的时候抬手对准窗外澄澈通透的阳光,瞳孔透过被光芒虚化的孔隙往外遥望,缓缓的,笑容从窗子外面鲜妍的chūn天爬进来,爬到他身侧,流làng在永远好奇、纯白、无畏的脸庞上。 徐怀林看着他,在他视觉的死角里,默然地看着,简直快要睡去。江垣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正午过后的阳光。被这样的温度温暖,浸润,抚摸,哪怕仅仅是目光,或者笑脸,都是那么奢侈的事。和那朵玫瑰一样说不上来的奢侈。 记忆倒回雨后,从住处窗户往外搜寻chūn天,只看见水滴漏过青翠茂密的树林往下淌,院子中央还滴滴答答下着另一场雨,cháo湿心绪一瞬间像是得到了滋养,苦涩润进来。他不知道那是谁的包裹,也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那一天放学后的教室格外安静,他站起身时已空无一人。只有挂在天花板上微微晃dàng的电风扇还在运作着,这是空气里唯一一点声音。他拖开椅子,打算独自离开,却被一个小东西绊住脚步,不由得蹲下身去捡起它。也不知道如何去解释,也许是一种预感,他竟然在心里悄悄地下了结论:这是我的。这是送给我的。不管理由了,我就是知道。 坐在房间里想的什么事都忘却了,大雨后天色里漆黑被赶跑,微微洒下一点白光,谁的手蒙住窗户不让人往外探看似的。徐怀林用小刀一点一点划开那一个包裹,把里面藏着的秘密一点一点拉出来。哦,是一个手账——温凉触感,他安静打开,指尖划过软烂发huáng的纸页,每一页都写着三言两语,话很简短,却看得人胆战心惊,不敢再看下去。什么傻瓜……只有傻瓜才会这么写东西呢……然而这样的傻瓜,要怎么不熟悉呢?他的心突然失去依托,断层在那个名字滑过记忆的那一秒钟,失重无力感从背后温存拥抱他,想要拉住他,想要和他说话,想要拥有他——想拥有……什么……? 翻开某一页,这种混乱感又一扫而空,他视野被一抹鲜红占据。他伸出手拈起它,花瓣边缘已逐渐枯萎,它的魅力将在须臾之间死去,很快这迷人香气也只是一具尸体的附带了。徐怀林轻轻闭上眼睛,吻上了那一朵枯萎变色的玫瑰。 第2章 “徐怀林!”老师也许不知道他的神情很吓人,还是板着个脸,他指指U型回廊那一侧,正色道,“你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徐怀林皱了皱眉头,隐约猜到他要说些什么,出于礼貌,还是默默跟去。 江垣成绩不好,但性子随和,大家都喜欢他,老师也喜欢叫他来跑跑腿,送他点零食吃吃。这不,他在办公室里清理着这个学期要用作练习的作业,数学老师和徐怀林就一前一后进来了。江垣偷偷瞄了一眼数学老师的脸色——不妙——他忍住转身就逃的欲望,一边加快了整理动作,一边凑着耳朵使劲听。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吧?”数学老师沉默了一秒,抬头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学生。 徐怀林颔首:“我知道。是为了分科志愿的事情。” 分科。江垣蹲在那里,手还不停动作,心已飘到九霄云外。上回江垣拿狗尾草挠徐怀林被老师怒喝去罚站的时候,他就偷偷问过徐怀林,嘿嘿,你要去读文,还是读理?徐怀林侧过脸,露出被他左右摇晃脑袋晃得心烦的表情,笑了笑,似是安抚般说道,理啊,不然我读什么。 该不会…… 数学老师摘下眼镜,默默用眼镜布擦拭,一丝不苟,讲话的语气也刻薄得很:“你也晓得吗?那你为什么还去找死,读文?你以为文科很好读?就算你读出了个什么名堂,你要去做什么工作?你不是没想过!你又会告诉老师:我想过了。其实你根本一意孤行,反正你决定的事,谁插一脚都没用,我说的话也和放屁一样。” 江垣突然觉得难堪,却不为自己,他站起来往外走去。他想让上课铃声快点响起来,期盼走廊上的学生快点回到教室里去,却同样希望喧杂不要停止,这样谁在安静的、狭窄的、苦闷的空间里说些什么,就不会被人听到,就不会到谁的心里去。装作无意关上办公室门的时候,一句话还是飘到了耳朵里,身体像是被扔进了密不透风的冷冻库,“……我们学校的那些传闻,你也听到了。他们把你……那些卡片到处乱扔,你不要再让这种事重演,不然学校的处分只会针对你一个人,知道么?” 江垣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竟然有短暂时间不知意识在何处,混沌模糊。他脱力般俯下去,陷入臂膀围成的枕头里,把爱笑的脸埋进与外界格格不入的安慰里。 “你到底要gān什么?”江垣其实看见过那位老师隐晦提及的事件的全过程,那是一天午后,中学里只有寄宿生,他捧着书本来学校找个地儿念书。他转过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小树林,打算走向平日情侣接吻的圣地——一个小楼梯。还没来得及接近,先被一个声音摁了回去——嗯?江垣隐隐觉得不对,这音色,怎么这么熟? 拨开草丛一看,两个都认识,说话的是小霸王徐聪没错了,而另一个,是他的同桌徐怀林。江垣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两个人在一起说话的事实,却想起前些日子校外的小混混硬讲徐怀林挡道要修理他的事,似乎是不了了之了,难道会是徐聪出面摆平的?这也太没道理了。奇怪的联想。 “你到底要gān什么?gān脆点。”徐聪好心情地微笑着,竟然有点和蔼可亲味道,他伸手去拍拍徐怀林的脸,力道很轻,有点像抚摸,“你想感谢我?或者,你想高中生活过地安安稳稳的?你总要告诉我,我才会答应你。” 这是什么?江垣一头雾水。 有一股拉力扯着他往回走,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叫,回头,回头,装作没看见,装作什么也没听见——还来得及——可他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于是恶果很快就来,徐怀林抬起头……这时他又记起那一朵不知道被怎样处理的玫瑰——破碎的,痛楚,冷酷,冶艳;又温柔,微笑像是迷惑,他就那样笑着去抓徐聪的手,轻声应答时目光投向别处,似乎故意叫人会错意:“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答应你。你帮了我,我没法不答应你。” “江垣?江哥?” 醒来已是吃饭时,何碧走上来,拎小jī似的拎着他冲向食堂。一路滚烫光芒灼烫皮肤,却无痛感,凭空生出比这灿烂更盛大的空虚。江垣浑浑噩噩回到用餐的位置,机械地进食,一边觉得胃部又开始痛起来了,一边却不想吃下去,食欲阑珊。他伸出手揉自己的黑眼圈,无聊淹没过顶,耳边却传来无法忽略的戏笑声—— 他大睁着眼,循声望去,几个高大的男生闯入视线,他们正哈哈大笑着谈论一个热点话题: “听说了吗……?那个婊子竟然只要500一个晚上诶……我们学校有喜欢男生的吗,去试试岂不是很划算?他长那么漂亮……哈哈……” “你别那么说,他可怜得紧——你没听人说他家里人死绝了?啥事也做不了还咋办,不只能卖屁股?话说孙晔,你也会去卖屁股吗?” “滚滚滚,管我什么事!恶心!你们聊天都别带上我……” “哎哎怎么走人了?聊天嘛,谁不知道呢,那些卡片都丢到校门口了,风一chuī,呼……就谁都知道了。” “不理他啊,他恐同。” 喧哗还在继续,江垣的胃还在痛,连带着另外一个位置也无法避免地痛楚起来,似火烧烧伤身体,疮疤一碰就隐隐作痛,不是真的痛,而是因为回忆勾连起了什么。他弓起身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傻bī。” 声音太小,谁也没听见,只有何碧隐约感觉到了,惊愕地捂嘴:“……什么?” 食堂里人来人往,嬉戏打闹,热切jiāo谈,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圈子来享乐,所有人都好像身处于一个牢不可破的大家庭中,所有的喧哗、沉默与欢笑,组成了这世界最平淡无奇的jiāo响乐。 “傻bī。” 他又重复了一遍。 大笑盖了上来,噼里啪啦,依旧没有人听见。 第3章 徐怀林走进餐厅的时候江垣还在扫地,慢慢把地上的残余物摞起来,一次性往簸箕里丢。他余光看到有人来了,回过头,确认是他,笑容比话永远要先到来: “你来了?你今天吃什么?” 徐怀林一眼瞥见他的笑容,自己也不知不觉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好看。他们前几天的尴尬仿佛不存在,空气里又充满了快乐,徐怀林心里想,这家伙真是笑得可爱,怎么会这么可爱,他一笑,连他身后的阳光都不再重要,沦为背景。 “还是……面吧。清汤面。我要一个煎蛋。” 徐怀林坐下来,从书包里摸出一本听力教材,耳机戴上,微微动着嘴唇跟录音。江垣支着手,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一边烧开水一边凝望着他,一边微笑一边享受着安静,一边觉得自己很傻,居然用起了小孩儿的句式,一边又感觉心突然轻飘飘的,要飞到寂静温柔的云端去了。 两人对坐,吃面,不jiāo谈,店里已没有第二个人了,老板早已下班回家,夕阳也已落下。夜幕里星星提着灯,缄默着漂浮在天际,光芒悠然,也不晓得落入了谁家梦境。他们吃完后走出饭馆,静默着锁上大门,转过身,依旧并肩行路,长夜漫漫被甩在身后,拖出两痕黑长的影子。江垣忽然想到小时候自己坐在月下和姥姥一起吃月饼,月饼的屑撒了一地,姥姥也不恼,眯眯笑着托着腮,看他,像是要把这淡淡月光看进他的眼睛里去,把世间最甜蜜的东西悄悄封锁,藏起来给他一个人。 “徐怀林……” 江垣长得很高,但瘦得惊人,仿佛一阵风能chuī跑了。他此时靠近徐怀林,风正好撞向他,鼓鼓囊囊的校服被风chuī胖,树影瑟缩,灯光摇曳,而他的声音依然具有穿透一切的坚定:“你要读文科吗?” 徐怀林偏过头去,看不清他的表情:“嗯,我要读文了。” 江垣停顿了足足有三秒钟,徐怀林几乎以为他要当场爆发质问他为什么不守信用,可他还只是笑着,笑声悦耳,“好,我知道啦。你要读文很好啊,但你可以早点告诉我嘛。” 徐怀林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松了眉头,也换上一缕淡淡的笑意,这笑意好像月光镀上去的。他说,“我们……还会经常见面。就在楼上楼下。我会来找你,你的主科如果有不会的,也可以来问我。” 江垣喜欢送他的同桌到楼下,尽管同桌很快就不是同桌,但他们还有两个月可以坐在一起,就算以后,他们也还可以一起回家,中午,晚上。这关系就这样了吧,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这样的关系,是不会碎的吧。 徐怀林回过头。他踩在月光里,道:“再见。” 这个词的意思,就是盼望再次相见,也是承诺了会再见面。 “……再见。” 江垣突然忍不住,又缓缓翘起嘴角。 上了中学以后学业开始忙碌起来,江垣还要经常的打零工,在饭馆找了个兼职不说,还要帮忙自家的早餐店。在妈妈还好的时候,江垣会托只能坐在轮椅上过日子的窦奶奶看着点儿妈妈,让她俩在早餐店里看门,顺便jiāo流jiāo流织毛衣的心得。织好的毛衣全送给窦奶奶,妈妈还清醒的那时可是有名的裁缝,织出来的毛衣好看得很。 江垣不埋怨妈妈的疯,已成定局的事儿,他只可惜自己天生身体孱弱,做不了什么体力活,要不然他们俩也不会过得如此辛苦。江垣吃药也吃不好,医生说大概寿命不会太长,活不过40岁。40岁?江垣想那真是太遥远的事情啊。但又有多少人,能稳稳当当活到40岁? “接球!” 江垣抬手拦下球,站起身掷回去,篮球砸在塑胶地面上发出爆破一样的声音。下面有光着膀子的男生拼命挥手,大喊:“嘿,你下来玩吗?” 江垣微笑:“不必了,你们玩得开心。” 是上次那帮傻bī。或许江垣没什么立场去指责他们,那些人平日对他都客客气气,他也给过他们不少笑脸,表面关系还不错。不过他还是生气,一想起来就咬牙切齿。 江垣走进教室,看见几个人在窗外对着徐怀林指指点点,弄得教室里眼神乱飞。他没好气地瞪过去,那几个八婆立马缩回去,装作平常模样,各色目光游离开去。江垣戳戳埋头写题的徐怀林,问道:“嗨,早上给你带的早餐,你吃了吗?” 果然,徐怀林略抬一抬头,说的是“没有”。 江垣无奈,摇头,小声嘀咕一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又趴下去看他的武侠去了。 今天看的是《寂寞高手》,上课下课都是一个样,课程流水似的过去,他一直在看书,乐此不疲。等到徐怀林终于吃早餐,已经快要上上午最后的课了。江垣一看见这个就头痛,小太阳似的笑容也枯萎了,蔫得很—— “祖宗,你能不能按时吃早餐?” 徐怀林刚想答什么,铃响起来,空气又恢复了安静,两人一直到放学都没找到说话的机会。 徐怀林说有事先走,江垣慢慢吞吞收拾了书包,独自向校园大门走去。头顶的太阳真毒,他想若是温度再高一点肯定逃不了中暑,匆匆忙忙欲避开越来越叫人无法忍受的温度,他低头逃跑时却撞到一个人的胸膛。嘴里说着对不起,仰头望去,却是几个陌生的学生,眉眼间皆有不耐,还有点儿看好戏的蠢蠢欲动—— “喂,学生,”明明自己也是学生的不良少年噘着嘴,故作凶狠,步步bī近,“你撞到我了。不过我来不是跟你说这个的。你认不认识徐怀林?” “你松手。”江垣脸冷了下去,甩开这咄咄bī人的小混混的手,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你找他gān什么?他可没你们这种朋友。” “哈哈哈哈哈!”混混倒也不生他的气,依旧笑眯眯,不怀好意岂止写在脸上——简直是耀武扬威——盯着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不。”江垣冷淡地说。 混混耸了耸肩,两只手一摊,竟然也不上来抓他,只是在原地枭枭发笑,一脸“我觉得你真可爱”的表情。他没办法,只好坦白,“好吧……我的确不是他朋友。不过我找他可不为这个。”手从裤袋子里摸出一张卡片,晃了晃,刻意让他看见:“喏,这照片拍得真不错,7102年的传销新手段吗?” 江垣一看就发火了,劈手夺过,声调也高了起来: “你gān什么?” 混混笑得更开心了,恨不得冲上前把这孩子的脸揉一揉,故意曲解江垣的语义,“我想gān他啊。你不知道么,小jī仔?” 江垣脸上火辣起来,觉得这太阳实在让人难过,把一切照得无所遁形,偏偏他还在太阳底下。他抑制着把手里的卡片撕得粉碎的冲动,竭力挤出一个微笑,看着他:“你做梦尽管做。” 他知道自己会被打得很惨,除非他中午不出校门,至少门卫不会放这些人进来。他只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笑一场,下午再去缠着徐怀林给他讲题,上午没听课,还有很多东西需要问他呢,历史课讲了什么,什么是意识形态呢,今天老师讲的是解析几何吗,好难!你教教我吧?用我这支笔吧。其实他有比问出口的问题还要多的话要问他……那么多,那么多,他话这样多,光是一一说出口,恐怕都要死了吧。 “喂。”该死的小混混还在挑逗着他,嬉皮笑脸把整个身体靠在拉伸门上,大声激怒这小孩:“你喜欢他吧?我看见了,你今天可是瞪了用奇怪眼神看他的人,多浓郁的醋味儿……” 江垣不笑了,笑累了,恶狠狠瞪着面前这个可恶的人,话却有气无力:“滚。” “你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吧,小孩?你是不是也藏了一张他的卡片,他真漂亮,是不是?你想gān他吧?抚摸他的身体,she在他的里面,你梦里常出现的吧——只是你没有钱买他一晚上,啧,真可惜……他很贵的……现在找他的人多了,他又涨价了。看来在学校门口做生意真不错。” 面前的人脸已经开始模糊重影,是中暑的前兆,话语却毒蛇似的紧紧缠绕,驱赶不去,一股一股挤进耳道里,他感觉耳朵被撕裂的痛,整个人快炸开。 他记忆流到很久之前一个无名的夜晚,晚自习寂静的氛围下,他们坐在一起听着歌。歌里的人似乎很伤心,一遍一遍在寂寞的夜里低吟—— 让我绽放。让我枯萎。这人世。 第4章 不是只有蝉鸣能代表夏天的,燥热也是,空气里闷热在爆炸,深入这个早晨。江垣摸摸后背,原来衣服已经沁湿了,湿晕晕一大块,昭示着这是夏日。 徐怀林没有来。今天早上他既没有发短信让他帮忙带早餐,也没有像寻常一样顺路走到他家早点店和他一起上学。他看到留言里多了一句平平淡淡的话:有事,勿念。 有什么事呢?勿念,其实就是莫问,仿佛一只手把他堵了回去,再轻轻关上了那扇门。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起,江垣就深刻感受到了那扇门的存在,没来由的,敏感的,莫名其妙的。 又有人在咀嚼那件事情,江垣懒得搭理,用力拖走桌子趴下睡觉。吱呀声尖利刺耳,何碧惊恐地回头,正对上他冷冰冰的眼神,表情更奇怪了几分。果不其然,这家伙一放学就过来拉着他往外跑,两人一路上气不接下气奔到了学校用来种花的天台,把门锁上,何碧翻着白眼慢慢吁出一口气,语气是低落的,夹杂着不敢确定: “你……在和他做朋友吗?” 江垣歪了歪头,心内已知晓她要讲的话,但还是问:“不可以吗?” 何碧用力抓住他的肩膀,认真地盯着他:“不、可、以!”无可奈何地把他往后一推,转身把身体压向天台边缘摇摇欲坠的围杆,风把声音戳得支离破碎,“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说他的?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还以为那些传闻完全是假的吧?和他做朋友……你是一时兴起吗?” 江垣突然感觉好累,一种重重叠叠无休无止的疲惫顺从身体血脉畅流,骨骼在沉默之中软化,疲累。为什么这些天老是让他听到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还嫌不够多吗? “不要管我。”江垣闷不做声了许久,终于开口,抽身走向锁上的门,低头摆弄着钥匙。他本来想一走了之,却忽然笑了,笑容满面,回头对上何碧恐惧的脸——你为什么要恐惧?你觉得我疯了吗?——一字一顿,冷淡地抛下一句话: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你知道吗? ——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虽然反驳过,可他脑子里整一天都在回放着这一句话,笔迹歪歪斜斜,还得重抄一次。他狂躁地把笔记塞进抽屉,书包拉链都懒得管就冲出了班级门。楼梯间撞到了几个人,那些人骂骂咧咧什么竟然一个字也听不清楚,都是嗡嗡的,旋转漂移,溜进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变了形状。抬头看见永远不会褪色也不会枯败的太阳,那光线几乎是瞬间就刺伤了眼睛,积蓄多天的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 泪水像好奇这个世界,争先恐后地往外奔跑,走向未知领域。周围摇摇晃晃的目光也充满好奇,夏天里蝉鸣声一样纠缠环绕。他突然讨厌极了自己生活在人群里的感觉,渴望穿越到一片荒野,期待着人群快散去,快些回到自己的家,期盼幸福能召唤走这些驻足已久的人。忽然间他又不在意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穿破层层人幕,把那些黏腻目光都甩在身后,而太阳的光辉,也不再刺痛难忍。 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脚步轻快起来,他越走越快,回忆却还是追上,和他并肩而行。 和他第二次见面是在窦奶奶的花店,和早点店仅一门之隔。门口风铃声好听,有质感的碰撞,似乎是刻意叫他心醉,伴着狂风推着那个人姗姗走入店中,门闭合的刹那,风平làng静,他的衣摆像一朵花悠悠蜷缩在晨光里。他没有搂着谁的手,身后高大的男人却显然和他亲密无间,肩脚相抵。江垣晓得这是他的同学——军训时见过,太过显眼,没法子不记得,而且传闻在这个城镇一向泛滥得快,于是他盯着他,微微好奇:“先生,你要买什么花?” 他看见他笑,愣了一下,自己也不禁莞尔:“多洛塔,我要三支多洛塔。” 他当时真有些意外,多洛塔在镇子上一向是滞销花,更多人会选择香槟,颜色毕竟鲜亮迷人——而多洛塔色泽比较老旧,复古风格,光是看上去就有点枯败的迹象。他会喜欢这种花吗?江垣失笑,自己也觉得笑得莫名其妙,仔细包装好这三支美丽却枯颓的多洛塔jiāo递给他时唇角仍微勾,愉悦得没有理由。徐怀林自己掏钱,拦下旁边那位先生,目光像胶在多洛塔上面了,温柔的,好似梦幻般凝视,说实话那一天就像一场梦幻,无论是色彩、人还是速度,都有一种从真实抽离而出的失真甜美。 对啊。我从那时候就知道他是谁了。我知道,他的美好和生活。 我一直都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他半夜惊醒了,睡不着,梦境无法继续,窗外黑蒙蒙一片真安静,对窗灯火燃烧着不动。他抱着被子爬起来,努力支起犹溺在睡梦中的身体往外窥探,只看得见模模糊糊,颤颤巍巍的树影。眼前仿佛渗透了牛奶的白,是他这种病弱的苍白,被古铜色皮肤的男孩攥在手中轻轻揉搓,那张梦里才会听他话的脸面无表情地接受着一切——是了,是他答应的,江垣听得一清二楚。徐聪会是很好的保护者,不是吗?果然是他赶走了那些恶意丢卡片的人吧,至少这高中三年你可以安生了,对不对?我还想听你给我讲题,我想早上也能和你一起上学,我想每天上课看闲书扬起头来见到的都是你。我就希望这样了。我更加希望你的人生可以一派敞亮。 那个人被压上墙,手臂搂住面前动情的少年,嘴唇相贴,衣服掀开可以看见一痕容易受伤的白,幸好那个少年也没有去伤害。抚摸。江垣似乎可以感受到从茂密林间溢出的热,控制住三个人迷乱的身体——年轻的身体——液体像眼泪泛泛滴下来,从紧密jiāo合之处。 “小林……” 江垣晓得自己无论如何睡不着了。他笑着想该怎么向徐怀林解释他新的黑眼圈。笑容被抹去之后他慢慢卧到chuáng上,仰面迎接着月光,他说,审判我,今夜。真是中二病犯了,他一边觉着好笑一边撕开自己的裤带,意动的手指钻进去,黑夜还是黑夜包围着静谧弯月俯瞰世间,在虫鸣中晃晃悠悠打起瞌睡来。他握住自己,困住自己,不由自主地喘息,扭动,呻吟,落泪。他手边有一张卡片——那是他偷来的卡片——混混说得没错,他也是沉浸在欲望中的一员——所以我是什么?我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闭上双眼,默默低头,去亲吻纸片上印出的脸。 第5章 “你在看什么?”徐怀林抽走徐聪嘴里叼的烟,随意擦了擦身体,去穿衣服。 徐聪回头的时候在笑,无比惬意,他过来揉了揉徐怀林的头,把黑发都揉乱,笑声轻轻的,动作也很轻柔:“喂,你管那么多gān什么?送你回家。” 昨天又有人来说房租的事情,老板扬言要卸了他一条腿。他明白自己是被当做了人形摇钱树,可对待救过命的人,人类总会无意宽待。已经是深夜了,窗户只是摆设,即使台灯的光亮雾气蒙蒙,黑暗还是浸润袭击,呼吸间席卷天地,整个空间都被空dàngdàng的黑色占据。今天没有去学校。也不知道……他拿出整整齐齐刚在书包里的辅导书,翻开一页,就着幽暗灯光欲写下一个公式,可卡住了,怎么都想不起来。耳畔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在叽叽喳喳:“欸欸——你这家伙,仗着自己记性优越么?!怎么连一本公式书都没有。你要带一本在身上呀。” 徐怀林怔怔地听着,幻听着,突然灯火明亮了些,逸散的jīng力又灌入全身。他缓缓埋首于掌心,笑容牵动起来,牵动着难以言喻的心跳:“我知道了……” 窗外有丁香花,已过了开花的季节,它却犹自绽放,不起眼的花朵儿轻抚过窗沿,闪逝紫色的记忆。他忽然听见了一个本不应该在这时候出现的声音—— “徐怀林!” 诧异之下扒开窗户往下看,半个身子都越出窗缘才发现平日分开的路灯下面立着一个人,那人在向他招手,一定也在向他微笑,真心实意,不掺杂一丝同情或疑虑。徐怀林连忙看了看表——11点!他也不知道先骂人好还是先傻笑比较好,索性还留有一丝理智,匆匆忙忙下楼,走近那个人时才开口说话:“你……你疯了吗?大晚上喊我名字?你来gān什么的?” 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真实存在的江垣眼也弯弯,嘴角微翘,月光玉碎于他的眼睛,渐渐凝固成琥珀的样子,明亮,清透。 “我来给你这个的!” “这是什么?” “花……多洛塔,很香。”江垣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盒子,花浸泡在清澈的水里,经灯光投she,竟然凭空生出幽丽梦幻的美感——怪不得多洛塔的花语是“梦幻”。江垣没等徐怀林开口就抢先把玻璃盒塞进他怀里,笑容比他见过的花还要明媚,还要生动,可触摸——在他坠落在那样的笑容里时耳际追上来一句话: “我知道你上次不许我送花……是我送的,但我不会再那样送给你了,这是装在盒子里去了jīng秆的那种,就是一份普通的礼物,你会接受吗?” 徐怀林睁大了眼睛想说什么话,可说出口的却是:“嗯。” “给你。” 江垣笑得真犯规。徐怀林努力想了想才想到过几天就是他的生日了,正好学校会放假,而江垣的小店子将很忙碌,也许这是提前的生日礼物? “你明天还会来吗?” “12秒9!” 江垣坐在树荫下看大家练习短跑,树上各种小动物聒噪得很,几只颜色幼稚的蝴蝶东窜西藏,搞得眼界里色彩纷繁,一片朦胧。他忆起那天晚上下意识问出的“你明天还会来吗”,摇摇头,笑着腹诽自己:傻子吗。他不来难道你能改变什么?又不知是谁说过的一句废话这时恰好飞过他的心扉,大意不过如此——所谓爱情就是沉浸在没事找事里,像个傻瓜。还真是个傻瓜…… 他浅笑着目视田径场,忽然,有一个身影倒下去了。 阳光太毒辣,所以容易中暑,这种话听医生说了好多次,只不过这一次受教育的不是他。江垣目瞪口呆地望着医生用手指一个劲儿地戳着徐怀林的头: “笨学生!你已经中暑了还没休息好怎么又跑步!” 徐怀林被派给一张湿毛巾,江垣把它叠好,示意徐怀林躺下来。湿毛巾覆盖在撞伤的额头上,冰冷触感让伤口的疼痛逐渐缓和,最后,忘记了疼痛,就陷入了安睡之中。江垣本来还在想要和他聊聊昨天看的那本书的情节呢,谁知只是一个转身这人就睡得这么香,他不忍心再去打扰。笑意丝丝渗入夏天午后虚化一切的阳光里,也分不清谁是谁。 手指寸寸试过方才还流着泪的眼角,确认最后一滴眼泪也被擦gān净了,才慢慢回想刚刚的事。 他倒在地上时在念叨什么……?只捕捉到几个破碎的词,妈妈,蜡烛,汽油,水——糖果——?江垣俯身默望着紧闭双眸的苍白男生,咬了咬嘴唇,凝视半晌,最终还是放下双手叹了气。 四周没有人声。回环缠绕的空气安静胶着,几乎要激dàng起汹涌水花,他试图掀起压在后颈的重物,用力推——却无济于事,仿佛去路都被焊死了,他无路可逃,连光线都捕捉不到他踪影。是……灼热的感觉……他现在在哪里……?包围着他的……是火焰吗……火光泄露奔涌入视野,将血液的红色灌进脑海,是火,火势旺盛,光芒明媚,丛林般拔节生长开来——蔓延——吞噬一切——背部是惊心的痛楚—— 他剧烈地咳嗽,从喉咙里爆发出咆哮:“喂!!谁来救救我……救救我……” 没有回声,这是在哪里,他已经忘记了他到底身处何处,只晓得很疼,很累,不欲睡去,心却已烧成死灰。他在余烬的淹没里汲取这一点安慰——他还在呼吸,心跳依然在震dàng,生命的沙漏似乎忘记了它的使命私自停止流转,他成了幸运儿或者是漏网之鱼,死神唯独忘了携他离开。他拼命撞开阻挡他逃生的支撑——是烧坏的柜子——爬出去,从三楼跌落。 他看不清救援人员在晃眼阳光下喜悦的脸,急速坠落也不真实,光芒炽大地燃烧过来,就像一场还在无限延续的连环噩梦——火焰,明艳的,代表着幸福的火焰。 第6章 一起回家的路是幸福又煎熬的,也许世界上的事莫过于此。江垣没有问他刚刚在医务室里梦见了什么,沉默地走路,觉得这样就很好,落日也安寂。 “其实我想当摄影师的,把这样的景色都拍下来,”江垣套着耳机的线一圈一圈甩,“我不是生下来就想在铺子里卖卖面包啊立夏团子啊什么的。”他侧过脸,笑脸是那样鲜活,“你肯定觉得这样的梦很不切实际吧,太虚幻了,对吗?” 徐怀林没有正面回答,手又攥紧了些,书包的长带子皱巴巴的。他只是浅笑着回想起上次他们两个跟随学校大部队去研学旅游的事——那一次他们都掉队了——徐怀林还空着肚子,江垣匆忙把背包塞给他让他先不跟队在原地等他,结果一去就下雨了。雨声稀稀倏倏砸在耳边,渐渐没有了人,徐怀林独自立在边缘希希漏水的小亭边,额发打湿了,还在期待那个人会带着伞过来。一直等到天放晴。 “喂,徐怀林……”那傻子怀揣着什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伞也没拿,浑身湿淋淋。他笑得像是这场雨,无知无觉,雨后太阳披在他身上悠悠然地长,忙不迭把早饭从外套里抓出来:“啊啊啊啊啊,我忘了要给你这个。”递到他手里,说,你尝尝? 阵雨再次倾轧而下,本就斑驳的石板路缝隙慢慢被泥泞占领,加之杂草丛生,山路已不适合行走。而手心里那一点一点冷下去的温热,却把外界的狂风bào雨都掩埋。 “不,”徐怀林从思绪里抬起头,笑容逐渐泛滥,他第一次正视着江垣认真到无法移开目光地道——“没有不切实际。我一直觉得,你值得最好的。” 你值得最好的。 江垣奔跑在清晨6点的河边,无数次看见晨光却从未有像此次的心cháo澎湃,仿佛细微光亮就是无限希望。他跑过那座摇摇晃晃的桥,双手摁在膝盖上微微喘气,汗水爬过脖颈,擦一擦,是咸味的。仰头把水缓慢灌进口腔里,咸腥微渴的味道消散,他一瞬间有了大喊大叫的力气——忽然产生了对着初升红日用力咆哮的欲望,而且,他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实践了。 “喂——” 他笑着大喊: “听好了蠢货——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不是因为你的存在,我的生活才会继续。 楼道口照明灯已坏了多时,脚踏上阶梯的那刻灯光疯子般闪烁不定,徐怀林隐隐觉得不对,犹豫着要不要上去——他的预感一向准确。但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他顿了顿,还是迈开了步伐。一道身影从三楼一直蜿蜒环绕下来到二楼,薄薄的黑色影子,徐怀林不禁皱起眉头,这个人……会是谁? “上来。”惹人发笑的声音响起,自带一点滑稽,蛇似的直想往人耳朵里钻,“我等了你那么久……为什么躲我?” 徐怀林面无表情地走近他,突然笑容怒放,轻佻飞上眼角、眉梢,游走在天生风情万种、似漂印无限光彩的脸庞,手臂伸出去,摩擦着勾住那个男人的肩膀,像扣钥匙那样从周围扣住男人微微倾向他的脖颈,脸贴脸,吻一路爬向衣领里舒适得发抖的皮肤。“喜欢我咬?嗯?”头发许久没剪,有点扎人,刺刺地扫过敏感皮肤留下一分半发酵的暧昧。“说话,”徐怀林昂起头,嘴唇微勾,有着小巧轮廓的舌尖徐徐滚过男人漂亮的锁骨,他眼角也漫不经心地往上扬,“你要告诉我,不然,我怎么会知道?还在生我气?” 男人扣住他软塌下去的腰,恨不得把他折成两半带回去藏得严严实实,又想撕烂他的衣服让所有人都来看看他这副骚样。力气太大,徐怀林轻喊,“Ale,你太重了。”他眯着眼睛仰首与之接吻,神情沉溺而迷幻,磕了药一样分不清是非黑白昼夜颠倒,笑容迷人。 “带我走,Ale.你不是想让我给你赔罪?” 日本风格的榻榻米陷落。徐怀林露出晕眩迷乱的可爱表情,笑脸里藏了一段故事,一瓣花朵,一口红酒,总是如此浅尝辄止而又恰到好处地诱惑着,不知是从哪儿来的谁……肩膀太瘦了。Ale扯开校服一角是还在想这个,当他真吻下去,一切又好像漂浮在太空当中。 “小林。” Ale忘却了一开始为什么要生气,男孩的身体鲜美多汁,挤压,撞击,狂躁地亲吻,细细的、不知是欲求不满还是不情愿的、忧郁的哭泣。他沉溺在性爱游戏里却觉得男孩缓缓将压抑的网兜头罩上来,网孔越来越窄小,空气将要耗尽,呼吸之间绝望感越发浓烈恣意。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在涂鸦谁,极致快感伴随很快到来的空虚尽情爆破—— 美妙至极。 水滴滴答答泻下来,跃向湿哒哒的地板、白雾糊起的镜面。徐怀林迟疑了很久,还是把手指伸向才冷却下去的地方,让什么东西在水流夹裹里滑脱。 第很多很多次在洗澡时擦净镜子,很快又被雾气袭夺的椭圆形领地模糊映出一张漂亮的脸,昏杳视野淡化吻痕,他只觉着镜子里的那男孩子很gān净,眉眼间找不到情色造访的痕迹。他眼睁睁看着椭圆镜面又变得什么也看不清,影影绰绰之间,轮廓也失去。 月光还是知道他的心事,在他出洗手间之前就已铺好洁白的毯子,邀请他上去坐一坐。他不喜欢碰酒,所以泡了一杯茶,漠漠摇匀杯底的残渣,给两个小时之前联系过他的江垣发去一条短信: “我去。” gān净的空气呼吸入身体是多么美好的感觉,他开始期盼明天。 你去不去学校组织的旅行? ——我去。 第7章 学校包的大巴车总和学校发下的作业簿一样,带着股廉价又扰人的气味。方形窗子开了一条缝,耳机另一只在窗户外面摇晃,不知什么时候跑到那儿去的,徐怀林出神看着,没有立马出手把它收回去。座位旁边没有放伞也没有水杯,依然无人多此一举来询问是否可以落座——很快,热闹便熙熙攘攘弥漫开来。 怎么还不来? ……真是的。 徐怀林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开始泛起一阵一阵的烦躁,闹得他不得安生,指尖在微信上戳戳戳,无处可去的目光漂游在昨天最后那条回讯上: 嗯。给我占个位置吧。 轻不可察的热度从指腹逐渐烧灼。 “该死!”有不安分的男生“轰”一下站起——一拳砸在司机手搭着的方向盘上,揪住那个还在状况外的中年男人乱七八糟的头发:“喂,蠢货!怎么还不发车?!” 一车的人都安静下来瞪着个斗jī眼看热闹,大叔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怒,一巴掌甩在这浑小子脸上: “他妈的,你说什么?” “操!”男生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出血了。当即怒了,一句脏话破口而出。他咬牙切齿地扑上去掐住大叔的脖子:“你、敢、打、我?” 接下来的混乱失去控制,大巴车像倾倒的清汤,油盐酱醋、瓷片肉料以及相邻的锅碗瓢盆都稀里哗啦摔个粉碎。几名胆子小的女孩甚至哭叫着逃下车,看样子是不会回来了,上前劝架的、拍照发朋友圈的、什么也不做gān着急的还有热烈聊天的,搅成一锅没人喝的粥。渐渐音乐也无法阻拦这一切侵扰他安静的小角落,叮叮当当,失神地摘下耳机这一头,胸口填满疲惫,恍惚间向车窗外头望过去—— 雨。又下了一点小雨。还记得小时候,遥远到边角都微微发huáng的小时候,他坐在教室里对着窗外听雨,能写出无数种不同角度的雨景,有说不完的话,只要把手放在笔上就能让一整个chūn天回到人世。现在要他描绘它,他只觉得苦涩黯然。 你怎么还不来呢?他低下头一字字敲打,矩形的输入框里很快出现一行文字,又迅速消失。删除完后手指还停留在back键,凝固在那儿似出神。他咬咬牙,最终决定这样询问: 你出发了吗?要发车了。 室内黑漆漆的,光线暗,他一眼扫过去没发现人。捂住双眼直到适应了这个空间里满溢的暗,才捕捉到蜷缩的曲线——在房间角落。 “你在这里啊,我……” 他终于笑出声来,从早上开始第一次。然而那个影子一听见是他的声音就抖个不停,喘息声越来越大,这让他回忆起很小的时候得的哮喘。她往后退,伸出手,做出坚决阻拦的动作:“你……你不要过来……”她突然尖声大哭,像隔壁家夜哭的孩子,眼泪一刹那淌过大半张惊慌失措的脸孔,晶莹发亮。她弧度诡异地抬起脖子——笑,茫然的和他对视,浑然不知眼泪在逃跑,“……你……” 他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定在原地,愣愣地说:“我,你要我做什么?” 她忽然爆发: “滚出去!!” 她哈哈大笑,张开双臂,仿佛身后窗帘只是华丽舞台剧上的幕布,而也许她正沉浸在一出悲剧里。抱着自己的头,发抖似乎不能好,一直滑着要跪下来,却还是笑个不住——“哈哈哈哈……哈哈……你滚开……” 他突然惶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地狱的门口还是空旷凄冷的人世。 他骨头里塞满了泡沫,血液的滞涩感太过鲜明。江垣点点头,作出承诺:“你不要跑出去。我现在就走,你好好休息。” 跑下楼的时候真担心一个不注意会从楼梯上滚下去,转念一想,如果那样就节约了下楼的时间。就这样自娱自乐着跑回店里包好一块面包,擦擦眼泪,锁好门,默念着回去回去回去,心跳声却还是一直澎湃地击打在耳畔。雨。又下了一点小雨。江垣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老师用来骂他的话:“你这傻子!看那么多闲书,要你造句还是一个屁也放不出,有什么用处?” 在雨中驻足了一会儿,他忽然莞尔,是啊,如果要形容这一场太过于巧合的雨,尽管他十分伤感,可也无话表达。 最让他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家里的门是开着的,露了一条缝。急匆匆打开门奔进卧室时房间空dàngdàng似能听见窗外雨落的回音,他的手抓住门把手就松不开了。攥出了血,一两滴印在铁锈上,黯沉沉的艳。 “哎呀说话啦,你妈妈在我这里知道不?你在找她吗?不用担心了啦!” “小江你在那边吗?唉,妈妈生病了你要多包容嘛,这么多年苦日子也过下来了……奶奶晓得你委屈哦,忍了这几年,你找工作了,你不就活过来了吗?所以说日子啊,还是越过越有希望的。” “……我明白了。麻烦您照顾我妈妈了。谢谢您。” 雨下得大了,其实完全可以回屋里头那一把伞,可是心懒得,就放弃了。走近细雨飘摇的清晨里,水洼里是另一个世界,不断被击碎,不断破镜重圆。 他有很多话想对窦奶奶讲出来,是从几年前开始一直埋在喉咙口的话——比如其实我知道她会去哪里,我知道她的病不能好,我知道医生说我能活到40岁是在宽慰我,知道你偷偷从抽屉里取走了500元钱。知道你喜欢去麻将馆而它就在妈妈的早点店正对面,知道你会用绳子绑住她以防生事。我知道即使她没疯,她也不会要我。但他要怎么说出口呢? 衣服打湿了,思来想去还是不换吧。他在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一条微信: 你出发了吗?要发车了。 时间是半个小时前。 江垣猛然抬头,闷头闷脑扎入雨幕。 这雨要一直下到什么时候?cháo湿的天气。每一天天气都不同,每一次想到天气都是因为在思考别的事。 雨做的帘子一节一节自挡水层倾泻而下,躲在汹涌雾气之后。徐怀林靠着公jiāo站牌等得快要睡着,偷偷拿眼瞄着马路对面还是没能发起的车,那是最后一辆车——在等待那几个送完肇事学生回来的老师。 命运,会是你更快,还是我? 背包里躺着一把伞,这时候要用到它了,bào雨下得好像要把整座城市吞入腹中,猛烈,风摇曳,模糊挣扎的树影子疯狂收缩似诡异水母。撑开伞那一刻昨夜在镜子前遮挡吻痕的记忆扑过来滑入脑海。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感冒。 “你来了。” 徐怀林走过去,克制地把迟到者搂入怀抱,偏过头,什么话也没问出口。 江垣借着雨伞遮挡的死角,让流过眼泪的那一侧脸颊轻轻陷进徐怀林温暖的肩膀: “嗯。”雨声都在外面,伞里安静至极,“……我来了。” 第8章 “什么鬼呀什么鬼?”江垣捧着两杯圣代过来就看见老师在揉肚子,额头微微冒冷汗,很不舒服的样子。他把圣代往旁边的大理石柜台上一放,冲上前去扶——“您还好吗?” 带队老师白眼一翻,心道救命,表面依旧笑容可掬:“那个……同学你帮我发个通知……” “嗯?”江垣也笑眯眯,“什么通知?” 结果他们最后一车的小伙伴——劝架团、打架学生,江垣和小林,都成了无意间被馅饼砸中的幸运儿——因为全校同学只有他们可以自由活动,约好在18点钟准时集合。 徐怀林拍拍脑袋:“圣代洒了。” 江垣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嘴角牵起,笑意盈盈地看着徐怀林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去买新的东西吧。” 很久没见他笑成这样了,是少年的质感,好像风chuī雨打都不害怕,双目里投映出雨后缤纷灿烂的彩虹。上一次看见他这么没有包袱地笑还是在高一选择同桌的时候,徐怀林喜欢倒数第三排,不靠近黑板,又没有被后门“此起彼伏”隐没的老师什么的捉住的缺点。于是瞄到江垣身边有空位,他不假思索就坐下了。坐下才意识到唐突,忙补救般微笑:“嗨……” 江垣圆瞪着眼望过来,一刹那苍白得过分的脸就被窗外作乱的霞光画上了一个大大的笑: “哦,我的新同桌。” 江垣抓着他的手,口中念念有词: “小林啊,这出来玩,就是要放得开一点……你看这满地的小屁孩随便捡不花钱的地方,你就没必要在乎什么了。我们来试试不一样的东西吧!” 江垣塞给他一杯奶茶,两个人边喝边走,徐怀林鼻尖擦过很多很多个美丽的气泡,小孩拿着jīng灵外貌的泡泡枪互相追逐打闹,也被上下游走的泡泡们追随。奶茶里讨厌的珍珠嚼在嘴里今天也只是微微的甜味,还有淋湿的外套,yīn沉的天空,一样变得无足轻重、无须在意起来。 “我们去坐那个!”江垣只差没来个原地跳高,手臂恨不能伸个七八米远,“看看看,那个!” ……所以他到底在兴奋什么啊?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竟然是明信片、肥皂剧里都少不了的一份子,摩天轮。真是……漂亮,虚幻的,泡泡一样的美好。 徐怀林哑然失笑,伸出手想去摸江垣的头:“可这不是情侣坐的吗……” “谁说的?”江垣夺过徐怀林手里的奶茶,连同自己的快步跑去丢掉,开心地攥住徐怀林的手腕,“走走,你废话真多,同桌。” 灰蒙蒙的天色似乎不适合坐摩天轮,应该拥挤的情侣通道里稀稀拉拉几个人,徐怀林被他几乎是拉着手,也不讲话了,微眯着眼眺望不知多远的天那一头优先飞过的鸥鸟,耳朵与心,从未如此寂静。 “很美。” 江垣笑着问:“什么?” 徐怀林跨进舱门,变得温和下去的瞳孔依然满含笑意,“……这种感觉,很美。” 自由的。普通的。 空气过剩。 江垣想,这也许就是尽头了,他们不会比这个更进一步。很美……是很美,虽然没有疾风一阵一阵chuī来把烦恼都chuī跑,chuī来叫人心甘情愿沉迷的梦境,但是远远的沙滩上依然种满了人工栽培的花朵,在海的边缘渲染、加重,美丽的幻觉。他默默注视着那些花,嘴里忽然蹦出一句话: “嗨……徐怀林。” 对面的人回过头时正碰上了他这副梦游的表情,总是在笑的嘴唇怔怔地蠕动着,越说越慢,末了,声调也无知无觉地低了下去。 徐怀林听见自己的声音悄悄的:“怎么了?” 江垣想说我今天跑着过来的时候以为我要赶不上车了,雨水砸在我身上,好冷,我还在胡思乱想——我想你会在gān什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会望着我微信的界面发呆,你会把给我的空座位留到下车。带伞了吗?或者你回去了吗?雨下得太突然,我也希望,有一个人为我撑伞。 “没什么。”江垣忽然笑得灿烂,手搭在两侧光滑的座椅上,脸仰着,此时穿过云层可以瞥见太阳的脸,就像他的话一样,躲藏。他说,柔和地:“摩天轮其实象征着幸福啊。” “你喜欢小动物吗?”江垣歪头,弹了弹海洋馆质量超好的玻璃墙面,“像这样的。” “……不喜欢。”徐怀林还是很诚实,挠了挠头,“我比较喜欢……毛绒绒的那种。就是抱在怀里,可以揉啊揉的那种。” 江垣没立刻说走,手指慢慢划在光亮的玻璃面上,一步一移,水中的光景一下子朦胧闪烁起来,有种宁静的美好。 “你为什么要读文科呢?” 徐怀林微讶:“啊?”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看向对方。 身边人海呼啸而过,汹涌漫流,唯独他们在光亮出对视,久久不动。 江垣看着他,以一种认真到让人心碎的目光:“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学理科呢?” 你为什么不能继续让我每天都能看见你? 又甜又短。 第9章 来抚摸我。来亲吻我和拥抱我,宝贝。你会喜欢我的肉体带给你那种快乐——轻飘飘好像已飞离人世去往与世隔绝之地,我们在空中飘游,任何痛苦都追不上我们。我们只要轻轻招一招手,放纵自己从万里高空什么也不想地坠落,坠落,再坠落,享受风的呐喊,听从灵魂的选择…… 徐怀林默默把这张不知道从哪儿抄来的卡片放在茶几上,煮好的蜂蜜水搁在正中央,徐聪睡沙发,一脸疲惫抹不掉。徐怀林看着他半晌,叹着气钻进简易厨房,从柜子里摸出一袋子碱面,下了一碗的分量慢慢煮。 腰突然被从后方抱住,稍稍带了点儿胡渣的下巴磨蹭着他的脖子。 徐怀林低垂着眼睑,浅浅的笑挂在脸上:“怎么了,醒得这么早?” “嗯。难道你还想让我睡一个下午?你可答应我今天一天都是我的啊……”徐聪满足地嗅嗅徐怀林颈项里若有若无的香,觉得面香气也比不过这个,眼角耷拉下来就有点像是撒娇,“你 说说,你不打算说说吗?你桌上那张卡片是哪个浑小子给你的?” 徐怀林失笑,本就细长的眼睛笑起来更像月亮:“胡说八道什么?是Ale.你上次警告了他后,他又来找了我一次……” 徐聪放开他,声音难掩失落:“你为什么连这个都告诉我。” “哈?”徐怀林回头时笑意从瞳孔里溢出来,流光溢彩,却像是捉弄,“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的事了。你还在期盼什么?” 徐怀林经常随便煮面,自从徐聪得到休息日出入他家的许可后徐聪就知道了这一点。真是对自己随便又刻薄的一个人。徐怀林一个上午都在疯狂刷题,徐聪反正也只好混个毕业,坐在一边无聊地看着他刷了3套卷子中途没有喝一口水,连中饭也忘了吃,要不是徐聪太困差点烧了厨房恐怕这一顿还得由徐聪承包。15点吃中餐,合适得很。徐聪想自己和徐怀林这个jiāo易到底意味着什么?自己负责让他的高中三年都好好的,帮他打跑找茬的傻bī,而他也确实答应了徐聪的要求:和他做爱,听他差遣。那么这种关系到底是什么呢? 徐聪突然捂着头,说不吃了,我们出去玩吧。 徐怀林居身的地方外头是一条长长的下坡,从最高处看不到尽头,徐聪骑着摩托车呼呼俯冲,徐怀林闭上眼睛,阳光好得像做梦。他今天其实无意看那张卡片——是被写下的日期吸引了——2017.5.2. 明天就是小年,很快就要2018. 原来已经过了大半年,这时间真不经过,一下子就偷偷溜走了,甚至连像样的回忆都没有。徐怀林还记得那个5月,5月,代表了分离。 记忆停留在游乐园之后老师集合全班同学清点人数,确认无误后宣布了“放学”,他站起来要走,身后清冽的声音却追上来:“徐怀林,我们一起回家吧。”想装作没听见也没有用。他于是靠在教室大门口静静等待。陆陆续续人都没影了,学校专门用来煽情和扰民的大喇叭就尖叫起来,先爆炸的是播音员慷慨激昂的演说——希望面临分科的同学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珍惜同学情分什么的,然后,果然,在空旷少人的中学上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音乐响起来: “小学篱笆旁的蒲公英,是记忆里有味道的风景, 午睡操场传来蝉的声音,多少年后也还是很好听, 将愿望折纸飞机寄成信,因为我们等不到那流星, 认真投决定命运的硬币,却不知道到底能去哪里, 一起长大的约定,那样清晰, 拉过勾的我相信。 说好要一起旅行,是你如今,唯一坚持的任性, 在走廊上罚站打手心,我们却注意窗边的蜻蜓, 我去到哪里你都跟很紧,很多的梦在等待着进行, 一起长大的约定,那样清晰, 拉过勾的我相信。 说好要一起旅行,是你如今,唯一坚持的任性, 一起长大的约定,那样真心,与你聊不完的曾经, 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徐怀林终于等到江垣把书包收拾好了,自然而然,江垣伸手去接徐怀林手里整理好准备开学了再带去新教室的书籍,却拿了个空,手连同身体都愣在原地。徐怀林的笑容从来没有这么远,语意淡薄得无法分析:“走吧,晚了。” 江垣低下头,惶恐从心底长出来,压都压不下去。他做错事一般嗫嚅道:“……我今天不去店里工作……” “怎么了?”徐怀林突然笑得更陌生,眉毛一挑,“你不是说你要每天好好工作,不然会扣工资的吗?” 窒息感从上而下将他浇透,他觉得自己湿漉漉的好不舒服,可是太阳这么烈,身上全是gān的,他这是怎么了……?他摇摇头,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那一点点奢望在莫名其妙到来的负面感受围堵下忍不住逃了出来,就这样冒出了头:“不,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做同桌了,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徐怀林看着他藏不住事的面庞,年轻的,病弱的,阳光般耀眼,又qiáng光般虚幻。这是他给他的感觉。纪念? “所以让我送你回家吧。”说出来了,还是松了一口气,江垣不由分说抢去徐怀林拿着的辅导书,低着头说,“走吧。” 滚烫的太阳在天际烙出一个大dòng,融化无数颜色于其中,大dòng渐渐吞噬掉所有浓艳,吞噬掉美,吞噬白天,扯开黑漆漆、边缘发白的天幕。夜晚包裹了时间,世界陷入表面上的凝滞之中,而徐怀林的家就在前方,路灯明亮,划开圆晕领地。他沉默着,还是打算先拿走那些在江垣手上的书本,本不打算抬头与他对视,却被一句话定住了: “我喜欢你。” 徐怀林一抖,几本已抓在手中的书散落一地。他竟然不知道该弯下身去捡还是抬头去看他的脸,这一切都矛盾着又都不重要,他只知道自己害怕起来,想要快点离开,于是笑了:“喂,你开什么玩笑……” 江垣紧紧抓住书不让他碰,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盯着他重复道:“我说,我喜欢你。” 徐怀林忽然嗅到了浓烈到足以令人发情的花香,他晓得那是个幻觉,但感觉实在太真实,是多洛塔——是那天晚上江垣跑来送的花、是比这要早得多的一年之前的那个上午他在花店卖给他的那束花——为什么要兴风作làng?为什么要一直活着直到现在? 徐怀林缓缓放下两只手,不去抢了,笑容淡下去: “好,我明白了。” 他抬头望着江垣不服输的脸,想,真是倔,没办法……他就是这么倔啊。 “我会常来找你,跟你说话,我不读文科了——我去修改志愿。但你知道,我们分不到一个班。” 江垣怔了怔,不解地抢道:“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高兴吗?”徐怀林露出让人看不懂的表情,仿佛疲惫已挖空身体,他心中唯一想的就是爬上chuáng好好睡上一觉。他轻轻从江垣手中接过那垛书,笑容仍飘在脸上,像会马上消失,“我以为这是你希望的呢。” 江垣一直立在楼下,一直到徐怀林所有东西都放在恰当位置以后,他还是在那里,一动不动。 徐怀林思来想去,还是发了条讯息给他:你走吧,我不是你想象里的那个样子,你会后悔的。 发送失败。 下一章开nüè。 明天的更新可能只有一章,不过今天还会有一章。 高考完不是更新是陪小孩子玩耍的吗?过分啊…… 第10章 “您这是上哪儿去?”江垣看见窦奶奶在地上踉跄了一下,忙从长梯子上翻下来去扶,“我送送您?” “不需要。”窦奶奶推开搀扶的手,急赶赶地就冲进了雨里。也不知道南方的冬天下起雨来为什么也这么冷。 江垣转身回到店里,虽然到了过年的时候来买西式早点的人越来越稀少,他还是坚持守在店里,能赚一点是一点。过年的钱还是够了,他也没有老家需要回,平日呆在店里其实也算享清闲。 新年快乐。 徐怀林发来的祝福短信他翻看了几十遍,其实就是普普通通的新年快乐,再加上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你要好好学习,不要留下什么遗憾。还有……明年见。 明年见。江垣突然很想见到他,立刻,他不想推到什么明年——迫切地想要见面,想看看他是不是也和他的祝福一样在埋头学习,手边像在学校一样堆满了一摞一摞试卷。这种欲望很难理解,他自己也觉得真可笑,但还是期待着——如他所言,他真的读了理科,而他们的班级就在隔壁而已。他只要再用功一点,就能挤进最好的那个班了。 “妈妈,你说我为什么会喜欢他?”他坐在早餐店的大门口,望着天空,“我甚至会为了他伤心难过。” 他也不期待回答,这是不需要答案的问题吧。 他终于得了空的时候已经到了大年初五,窦奶奶自农村回来,答应帮他照看妈妈一天。他几乎是马上就踏上了去徐怀林家的路,拐过一条杀jī卖鱼的肉食街,紧接着就是一个超难爬的上坡,他把自行车停在路边,慢悠悠沿着坡路往上走。两侧房子稀稀拉拉种着梅花,在凛冽狂风里几支红梅微露香气,温柔地摇摆。风往脸上扑,头发chuī乱了,舒慡感觉袭上眉梢,隐入心间。 “哎哎哎,你这家伙,哪儿来的?” 他还没来得及三步作两步跳到徐怀林家楼下呢,一个女声就挡在了前面——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女子。 “您好……”他总不至于告诉她他来找徐怀林,他陪笑道,“我就是来找个人……” 女人上下扫视了他一眼,目光陡然犀利起来,语气里挂着嘲讽:“学生,你没有钱吧?” 女人一边絮絮叨叨着“没有钱还敢来”一边走远,江垣被撂在原地,紧握着拳的手一点一点克制着放松,调整好呼吸,他默默向楼上走去。 不知道徐怀林在不在……但他前几天在微信上问过他欢不欢迎他有时间来串门,徐怀林也很快回答了“好”。他听徐怀林说过无数次他家在几楼几号,这还是第一次来,叩门时不由得紧张: “徐怀林,是我,江垣。” 门从里面给拉开了,开门的却不是徐怀林,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不超过30岁,戴着眼镜,文文弱弱的,笑容却透着一股叫人不舒服的油腻感。江垣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是号什么人,微笑了一下就进门了。门里很昏暗,似乎是故意弄成这个样子的,灯刻意不开,窗帘拉好了,房间的陈设很简单,除了几样人人家都会有的家具例如chuáng铺、冰箱、柜子和沙发,其余什么都没有。江垣就站在客厅没再往里走。他知道自已是经过徐怀林允许才进来的,但还是被吓了一跳——徐怀林的房间没有门,他侧着身体在穿衣服,动作利落,脖颈慵懒地伸展,过长的睫毛轻垂在安静里,过分冷艳。chuáng上乱成一团,各种七七八八见过没见过的情趣用品到处都是,腿边放着一支皮鞭,显然才使用过,外壳还滴滴答答淌着水。 “你朋友来啦,”男人嬉笑着走进房间,手臂往徐怀林肩上一搭,笑得无比色情,“我就说你为什么宁可赔我钱让我改天再来玩儿,原来是相好的上门了,咋了,怕他嫌你脏么?” 男人低头去吸吮徐怀林luǒ露在外的皮肤,真美,他享受地眯起双眼。 江垣在原地看着这场难堪,并没有冲上前去阻拦——因为徐怀林在看着他,那表情的意思是:没关系,不要管这件事。 男人走到门口还在戏弄江垣,哈哈大笑着瞟他:“喂,今天他要两倍的价,你还是个学生,你付得起吗?老哥劝劝你,趁早离开这个婊子——你别看这房子不咋地,但他从来不缺钱花,你以为一个没人养的小孩哪来的这么多钱?他把你当学费看呢……当然喽,也有可能我们Lin天生yíndàng,你都不晓得他刚才流了多少水……” 等到终于安静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徐怀林在厨房里安安静静煮着面。江垣走到他身后,伸手捉住他的手,轻轻拿开,把炒勺握进手心,用比拿开他手的力度更轻的声音说了句:“小林,今天还在过年,不能吃这么简单的,我来做饭吧。” 三菜一汤。江垣吃着吃着,犹豫一下还是抬了头:“小林……” 徐怀林抬眼看着他,停顿了大约有三秒,应道:“什么?” 江垣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小小声问道:“好吃吗?我已经很久没做过家常菜了,你晓得我帮着饭店炒炒菜,我也不知道手艺退步了多少。” 徐怀林好像噎着了,轻咳几声,边拼命灌水边红了眼眶。 把杯子放下,他握着筷子沉默了一会,笑容很真心:“好吃。很好吃。” 江垣不想多问什么,他觉得这就够了,完全足够,就像你想让南方冬天下雪,等待再多也许只是空想罢了。他指指窗外雨停后变得晴朗的天色,提议:“我们出去玩?” 徐怀林笑得很宽容,神情却恹恹的,抿了抿唇,眼神还是有些萧索。他躺在chuáng上撑着头望窗外梅花喜人,嘴角弧度懒懒的,“我去不了。对不起,我有点累。” 江垣没忍住,冲上去有点狂躁地问:“是不是刚才……” 徐怀林偏过头,目光带点儿玩味向他瞟来,戏谑再明显不过地爬上了脸,看得江垣脸“腾”的一下烧起来,他倒似笑非笑:“你是不是老早就好奇了,嗯?” 江垣连连摆手:“没,没,绝对没有——” 徐怀林看到他耳根子都红了,又一笑,江垣真是受不了他这么笑,脑袋里老胡思乱想,就眼一闭:“我、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我喜欢你。有大半年没听到,这句话却还是来了,徐怀林听见了,面色逐渐冰冷下去。江垣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不知所措地站在徐怀林几米远的位置,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徐怀林突然伸出手示意他过来,江垣莫名心慌,挪过去时一直计划着逃跑,到跟前时,江垣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整个身体直往后缩:“等等,我……” 徐怀林不由分说把他扣进怀里,跪在chuáng上,引导他慢慢坐上他的腿,手指灵活地钻进他被他扯坏的裤子里,熟练地拨弄起来。江垣想要快点挣扎开他逃离,却没有用,身体的的确确渴求着他的触碰、爱抚,渴望得发烧,这种欲望冲破喉咙挤压成低低的喘息。汗水划过脸颊,痒。他一点一点用力攥住徐怀林的衣角,呻吟得像哭了,眼泪也确实一直往外冒,如此难堪。 “这是你真实的感觉,我知道,这是所有人真实的感觉。他说的没有错啊……”徐怀林慢慢伸出舌头去舔走那些汗珠,一丝丝滑过他颤抖的颈项,声音冷静得可怕,眼神漠然,“我也有这样的肉欲,我被人操成这样我还是会自慰,本来,我就是这么一个yíndàng的家伙。” 江垣突然明白了他要gān什么,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被死死拉住,堵住嘴唇。他一直以来就盼望着这样一个吻,这样呼吸都可以共享的拥抱,但真的实现了,他却只想痛哭一场。他狠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这样看你的……”徐怀林凝视着他,想,他被吓坏了,也许他终于不会再来烦他了。 如释重负,他带着绝望解开了自己的裤子,gān脆往下一拉,按住他坐下去——江垣努力睁大眼睛却觉得什么也看不清楚——徐怀林皱起眉头,感受着他艰难的进入,缓缓将他放在旁边一把gān净的椅子上,位置颠倒,他骑在江垣上面猛然动作起来,啪、啪、啪,充满情欲味道的水声汹涌一室,溅开在两个气喘病发作的人耳边。徐怀林抱着他的脸呼吸,鼻尖划过泪水:“你……明白了吗?这就是做爱……” 江垣啜泣着摇头,呻吟变调成沙哑的哽咽,分不清到底是慡快还是伤心。他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意识,忘记自己到底是怎样高cháoshejīng怎样抽开身体怎样跟徐怀林道的别,如梦初醒时已经滚下了那个坡。躯体不受控制地坠落,一直往下——他撞到了什么东西,往回滚了两圈才停下来。腰被撞了一下,钻心地疼,他一点点磨蹭着从地上翻身,发现肇事者是自己的自行车。 他不再讲话,闭上眼,把那一辆老旧的自行车用力抱紧。 第11章 Ale推开门,发觉这个人比平时虚弱,白着一张脸蜷在chuáng的角落,chuáng已经不能再用了——上面太乱了,布满液体的痕迹。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向那家伙: “别躺着,我抱你起来,去洗洗澡,我来换chuáng单。” 徐怀林没动,脸陷在枕头里。 Ale最后也没办法,抱着他进浴室洗漱。他闷不做声了全程,末了才轻声问道:“剩下的,你自己可以吗?我去帮你把那些玩意儿清洗一下。” Ale已经很久没来这里,其实Ale算是徐怀林最早的玩伴——当初Ale在他被老板领回家之后对他很是照顾,教会他怎样生存——用最下贱也最有效的方式。徐怀林嘴上不说感谢,但每次Ale提出要和他做爱的时候他不会抗拒,甚至Ale用一些让他不适的情趣工具也只是皱皱眉头,从没认真拒绝过。Ale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孩很美,如果好好攥在手里调教培养一定能为他的老板赚取大量财富。 Ale也说不清他到底对这小孩是同情还只是泛泛之jiāo——出于同行之间的礼貌才出手相助。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对他的身体几乎没有抵抗力,比如此时,这个骚货就展开了自己尽情yíndàng——他双臂jiāo错,双眸倦懒,轻轻似怯地,小舌头擦过嘴唇。Ale眼睁睁看他爬上了他的身体,刚刚洗过澡残余的热度与湿气烘得他燥热难忍,他不由自主流下了一点汗,有点润,仿佛他也是洗了热水澡才来的。 “gān什么?”Ale不晓得这个人发什么疯,乐得顺水推舟,语调依然戏谑,慢悠悠拨开这小孩胶在额角的头发,去舐吻他敏感的睫毛,“今天这么热情,真饥渴,是把我当人形按摩棒使?” “别废话。”徐怀林冷淡地瞟他一眼,默默弓起身子倾上前吻他,急切粗bào地咬他微笑的唇。他们很快沉沦,不再对话。这一天过的真快,轻飘飘无声坠入黑夜的怀抱之中,一滴没有意义、难以分析的墨水滴入本就混乱的天色里,发生化学反应般骤然泛起浓郁黑暗。他们弄脏了新chuáng单,又滚到冰凉的阳台上去,最后一点点光亮挤到他俩左右。身体被填满的感觉真好,天黑的感觉真好……原来性爱能够让人无所畏惧。 “Ale,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徐怀林坐在窗户边边,微露一条缝隙,死皱着眉头吸烟。 Ale觉得他真有趣,手狠狠在他脸颊上刮了一把,揶揄地道:“小子,你不知道我多大?我快30岁了……我连初中文凭也没有,我只有靠这个赚钱才够我乱花吧?虽然说说也没有几年我就要下岗喽!但磨蹭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哈,我被惯坏了,让我去打工会累死我的,我受不了那个苦。” 徐怀林突然去推他,迈开腿往下跳,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音,他一路走到窝在角落的书包前。他不耐烦地摆手送客:“走吧你……我想起来,我还有一堆卷子没有刷,别烦我了。” 真冷淡。Ale烦恼地望着这小孩真就开始奋笔疾书的背影,摇了摇头,衔着一支燃烧欲尽的香烟鬼影子似的离开寂静昏暗的房屋。 徐怀林很快地刷着练习题,一遍两遍三遍,直到所有题目都弄明白了,偏头去寻钟已到半夜1点。他这是才觉得累到要虚脱,和平时上了学回家还要接待一些男人不同,这一回尤其累人。chuáng就在身后,但今天也躺不了了,冷静地撤下所有弄脏的东西统统丢进洗衣机,就着只剩chuáng板的空架子睡了下来。 今夜注定失眠。清楚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不再妄求睡眠来到,而是手臂枕在后脑勺,从这个角度去凝望窗外清朗的夜空——星星黯淡极了,稀稀拉拉缀在一片沉默之海中。他的记忆像是风làng来临了。làng花逐渐褪去,而他被bī迫着往前走,一直,一直,直到海水淹没头顶……他触摸到了一只手……熟悉的手…… “嗨,初次见面。” 徐怀林记得,江垣是这样开场白的。 不过8、9岁?总之是认识了,在疗养院里,他看见一个新来的小孩抓住一个女人的袖子不撒手,医生说什么都没用处。徐怀林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向他跑去,一把抓过江垣汗湿的左手:“喂,你冷静点,医生是要给你妈妈治病啦!” 江垣转过头,他记得他先看见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还有颤抖着的小嘴巴,那个男孩儿努力忍住不哭出声,却从鼻子里抖出几声带哭腔的哼哼,一扁嘴,显得格外可怜。医生不忍,扒拉开男孩儿的手,再把他的手jiāo给徐怀林的手,微笑着安慰男孩: “不哭啊,男孩儿,你妈妈住院期间,我们会照顾你的。” 江垣不再哭,却仍然问了医生一句:“你们……能治好我妈妈吗?” 混乱覆盖过去,谁也不记得男孩的话有没有人回应。 没有成为什么亲密朋友,其实他们住得很远,再者,徐怀林自己就是病人。但徐怀林记得有一次江垣在过道上乱跑正好看到了他,半生不熟地挥了挥手,笑容傻傻的,不知为何徐怀林想到了很久以前邻居喂养的一条狗狗,徐怀林忍俊不禁,从chuáng头解下来一个气球—— 那是救他命的警察送给他的,本来有两个,一个一不小心溜了。江垣窜进徐怀林的病房,好奇地抱住那个气球,扑腾扑腾了半天才好歹把大气球绑在了手腕上。他开心地笑着,笨拙地从外套里摸出了一枚巧克力糖。 “给。”江垣嘴上讲着,手剥开外面那一层美好得像个梦的糖纸,轻轻将那一粒糖放入徐怀林口中。味道是清晰的,感官融化在久违的快乐当中,有那么一刻过去与现在不分你我——妈妈说过啊,味觉可以包裹幸福,而我此刻也可以约等于幸福了吧? 徐怀林突然从木板子上坐起来,揉乱头发,并不想哭,只是心里给堵住了,怎么呼吸都觉得气闷。舌头忽然有点甜味儿,真是……他失笑,为什么回忆过去竟然会产生幻觉。 他静止了三四秒,走上前默默拉上了窗帘。 天随时会亮起。 第12章 “踢踏踢踏……” 匆忙的脚步声一直追到了教室里,正上着晚自习,老师纳闷地抵着眼镜抬起头看向这位学生:“怎么了?” 这个学生很抱歉地笑了笑,点头,简洁说明了来由:“教务处请周杨和孙子园两位同学去一下。” 大晚上的请学生去教导处喝茶还是头一回,学生们都觉得稀奇,一时间吵吵嚷嚷乱成一团。值班的老师也被吓了一跳,眼镜摘下来搁在书桌上,站起身来说:“我陪你们去一趟。” 老师一走,这人的心就越发浮躁,恰恰离下课还有17分钟,大家纷纷趁机“闹事”,耳朵里呜哩哇啦扯成一团。徐怀林低头写着题,一个折好的纸飞机“噗嗤”一下飞过来撞在他桌子一角,轻飘飘坠在地上。虽然力度轻得很,他还是抬头淡淡扫了那位无聊人士一眼,没说话。 那人自己却烦躁起来,瞪着他发飙了:“你看什么看?!你他妈眼珠子不要了啊?” 徐怀林微笑,眼里也带笑:“我他妈看你又管你什么事?” 众人噤声,复又哗然,徐怀林几乎不会回嘴,今天这是吃了壮胆药吧?男生觉得驳了面子,狠拍桌子霍然而起,一只手指着他骂道:“妈的死同性恋,一个臭婊子还敢跟我叫嚣?我他妈倒霉才跟你这种不gān不净的东西坐在一个教室里!脏死了!” 徐怀林静静地看着他,坐在原地听他发表演讲,表情一直很冷静。他忽然一笑,眉目舒展起来,温柔得像是要讲童话故事似的,“我是个婊子,”他目光冷漠,“我是个同性恋,但我也不愿意和你这种人渣坐在一个教室里。如果不是没办法,我连看都不想看你一眼——你长得这么恶心。” 男生大怒,大声嚷嚷着要冲上去给他点教训,却被几个怕出事的学生给拦下了,场面僵持不下——徐怀林微笑着低头看表,嗯,要下课了。 他轻巧地背起书包,走到教室门口。倚着前门回头极轻蔑地一笑: “我先走了。” 下课铃伴随着男生失态的咆哮一并撕裂了寂静,他一脚踢翻徐怀林的课桌,受不了地大喊大叫:“靠!Fuck!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贱人——” 书哗啦啦倾倒一地,显然重要的书都放入书包里带走了。教室里乌烟瘴气乱成一团,不免有些滑稽。 “你说什么?” 江垣突然开口,谁也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下他还敢发话,惊愕的目光纷纷粘在他身上,吸血蚊子似的。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回怼:“拜托,你能不能有点儿教养,别给你爸爸妈妈丢面子成不成?!” 男生扑上去揪住他衣领子,双眼充血,满满的恶意箭似的she过来,他冷笑:“你要当姓徐的身边的一条狗我管不着,本来你这种见谁就贴的人就爱舔这种肮脏货色——也不要我猜,那出来卖的一定给了你甜头了。不然你何以对他这样死心塌地?”他摇摇头,怜悯地道,“我都看出来,他想要跟你划清界线了。” 江垣莫名其妙就想要笑,于是真笑了,笑得特别大声,看看周围人受惊吓的眼神就知道。他力气比不过这个男生,或者可以说比不过正常的男生,他天生就是有缺陷的人——没有力量的人。 这样被揪着,他哈哈大笑着伸手拍拍男生僵硬的脸,眼神就像看着一条疯狗:“别让我同情你……”江垣贴近他的耳朵,极轻声地讽刺,愉悦极了,“我会以为你脑子有病。” 带着伤口走夜路的感觉不怎么难熬,路灯始终追在左右,他冷冷地望脚下一会儿盛开、一会儿枯败的白光,影子像在原地转圈。他突然觉得这种光有点绝望的敞亮。低着头走走走,明明体力还在,脚步却一步比一步更加慢,走到街道尽头处,gān脆,他停下来不走了。整条街上没有一个人,只有马路对面的红绿灯还在尽职地守候。 他收拾好心情抬头时一眼瞄到马路那边有一个人,身形模糊,却一眼就认得出来。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跳跃起来的心情让他在瞬间跑出老远。这会是他这一生最快的速度吗?到目前为止是了——那岸有光,那人裹着一身的烈光沉默地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疯癫。 他把头埋在徐怀林温暖的颈窝里,呼吸渐渐柔和下去。 江垣抱着他,说:“小林……我永远不会放弃你。” 徐怀林没办法地笑了,没有回拥他,却也不拒绝他的怀抱,耐心地站在原地。他点点头让这个傻子看见:“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不会放弃我的。” “如果你不喜欢我说我……”江垣放开他时又急切地补充道,他用手胡乱比划,慌乱止也止不住地往外冒,“……我就不说了,我们继续做朋友……反正我一直都会是你的朋友……” 江垣心道傻死了,说的什么鬼?他的脸悄悄红了,索性快步往前走,想要走到路灯的背面去。手腕却被扯住,徐怀林的声音一如往常地沉稳: “我们是朋友。但你下次别再为我出头了,好好把书读完。” 江垣一愣,突然明白过什么来,忙着把给死死攥住的手腕解救出来,抓着他手的力量却不减反增—— “喂。”徐怀林笑得有点儿说不上来的不对劲,总之是坏透了,“我们不是朋友吗?让朋友看看你出头的后果吧,啊?” “只是一些伤。”不知为何声调低下来,细得像蚊子哼哼,“……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13章 进入高二下学期学习陡然变得紧张起来,班上弥漫着一股“无需多言”的气氛,江垣觉得胸闷,老想着出去走走。夏天还没过去,反而愈演愈烈,倒没有恼人的蝉鸣再纠缠不休,只是一簇一簇一捧一捧的绿意仍缠绵于枝头,阳光一扑过来,简直耀眼夺目,让人恍惚。 “怎么了?老看着外面。”徐怀林坐在他的邻桌,俩隔着一条走道,下课都在拼命刷题从没摘过眼镜的人自然也连水都顾不到喝,只闲闲散散一抬眼,边不停动笔边提醒道。 江垣提不起jīng神地把下巴埋在臂膀做成的窝里,闷闷的声音从缝隙里抖搂出来:“不是啦……真的很无聊……我对读书提不起兴趣啊。” 徐怀林笑一笑,眼镜架在鼻梁上像窗外枝头上开出的花,笑容也带着甜,“怎么,”他不经意地掏出纸来擦汗,笑盈盈的眸子瞟过来,和普通学生并没有什么两样地微笑着,说,“你不是说好要和我考到一个城市去吗?” 江垣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睛不由得微微睁大了些。 “虽然说这句话多半是戏言,而且听起来那么烂大街——电视剧里十几年前就见怪不怪了吧?约好一起考某所学校、一起去某座城市的把戏。不过……我可希望你不是完全在开玩笑啊,江垣。” 那些话轻轻的,像一阵风,几乎是为了怕别人听见才那么小心,鬼鬼祟祟躲进耳朵里,绕啊绕啊,绕个不停。江垣一直到下午课程结束都还是没有缓和过来,仿佛是在做梦——也不知道这梦是好是坏,总有种要脱离控制的预感。他打算去食堂买饭——自从开放晚自习,他就自觉留在学校吃饭。而徐怀林常常还是要回去,一个星期请假的次数比来的次数还多,他们自然也碰不上几面。 但徐怀林今天把饭盒递给他,略带抱歉地说等等我,我一会儿就来。他果真就打好饭坐在最偏僻安静的角落等他。这一阵子过得其实糟糕,不是人过的日子,不仅是和小林的矛盾,还有他夜半总会冷汗涔涔地醒来,继而,尴尬地发现自己又一次遗jīng——一定是做梦了。而且做的什么梦,醒来虽不记得,心里也已略微羞恼地猜了个七七八八。 你看窗外这么好的太阳,还有那被热烈阳光迷晕了的茉莉花。江垣在心里自言自语。他伸出手拨弄白色的花瓣,神态惬意,力度轻柔,灵魂里充盈着柔情蜜意,钩挂在脸上,涂出一痕淡淡的笑。可当他扎进那些花儿轻嗅时却有一个人闯入他的视野—— 站起身来往下看,他突然觉得自己看不清楚东西了,使劲揉揉眼睛,揉得手指都火辣辣的疼……还是看见了,这一排茉莉花下方有一双情侣在投入地接吻,瘦小的那个近乎凶狠地抱住那个主导者,手指在他背上留下迷乱的掐痕。江垣觉得自己在看电影,而周围静悄悄的,整个黑乎乎的播放室只有他一个人。荧幕上画面还在及其诱惑地继续,导演真坏,不断晃着镜头试图制造迷幻的效果,却偏偏给了美丽的主角长达十分钟的特写。 于是整个眼界只剩下了徐怀林沉浸在另一个危险世界的侧脸,颤抖、晃动、难以自持的侧脸,漂亮却冷漠的眼睛微微张开,和肉感的嘴唇一样,倒出不知从哪儿吸进去的无边欲望。这具身体已经坏掉了。江垣就揪着茉莉花木木地望着这一切,他想,快点结束,快点来陪我吃饭……今天我买了你爱吃的菜,你爱吃什么,我都记得。 但饭菜的香味已经不那么香了,逐渐逸散在空气里。身后离开食堂开启的卷帘门有高年级男生开始靠在才粉刷过的墙壁上抽烟,烟雾缭绕,一种廉价的苦涩悄悄传染了整个领域。接二连三有人捏着鼻子离开,又有人兴高采烈走进来,不过十几分钟时间,人已经光影一般换了又换。他缓缓坐下来。这时候还在苦中作乐地想:“医生可是说过的,我不能抽烟,抽烟死得快。” 这么一想,他又偷偷乐了起来。 烟神,或者说瘟神,终于龙卷风似的滚蛋了,眼看着身边最后一桌也准备离开。 徐怀林踩着他的焦躁姗姗来迟。 唇角出血的印记明显被刻意掩盖了,江垣看着他的脸,一双水一样的眼睛应该是刚刚哭过,只是不知道眼泪是为什么而流——眼角不小心,遗留下一抹透明。徐怀林扯出一个不能确定是不是笑的笑容: “对不起……我来晚了。你gān吗等着我不吃?” 每次一起去吃饭,徐怀林总是说:你如果饿了就不要等我哦。 没几次吃饭能够准时。每一次,都要等待,短暂却煎熬的等待。 怎么还没成为一个习惯? 江垣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了,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全都空了,空空如也。他凭借着本能,恍惚地回答:“我想,没有人陪我吃饭,我是吃不下去的。” 徐怀林握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手腕抖了一下,眼眶也跟着颤了一下。瞳孔像忽然承受了没来由的重量般坠落,下滑,被吸附进无底黑dòng,又好像,在刹那之间超越了浩渺星空,发现了最秘密的真实世界。 “我……”开口总是这样晦涩,上下唇粘在一起了似的,说话很艰难,“对不起,我来晚了。以后我会准时陪你吃饭,好不好?” 徐怀林看见他流泪了。奇怪,心脏不疼,也没有小说里说的那种无力感。前所未有的感觉人间就是人间,有着无法避免的真实,心脏里的空虚被qiáng行撕碎,谁也不知道那颗心灌进了什么——秘密。是个秘密。诅咒一样的秘密。 江垣自然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哭什么?”徐怀林做出烦躁的样子,伸出袖子给他把眼泪擦了,声音有些凶,他皱着眉头恐吓道,“你再哭我拍照信不信?你几岁了?哭不觉得丢面子?” “你说的……” “好好,我说的,我说了你还不信吗!” 丢面子……算了,已经丢光了,渣渣都不剩了。 “你三岁小孩吗?”徐怀林一把捞起往桌子上扒的江垣,没好气地往自己肩上搁—— “自己好好走路!” 江垣见他打算把打的饭菜带去教室吃,窝在他肩膀上,整个人哭过说话也变得腻歪起来:“小林,你刚刚去哪了?” 徐怀林眼皮都没抬:“我去见徐聪了。” 这几天,几乎全校都知道了,徐怀林是徐聪的男朋友。 江垣心想:至少,学校里再也不会有人敢明着欺负你了,你也不用再活得那么辛苦。可心里无法抑制地一酸,无力感几乎是yīn魂不散地缠绕住思想、感情、所有脆弱品的缝隙——不过,这个庇护你的人不可能是我。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的人,也不是我。 他默默把脸枕进小林的肩窝,只露出一双无jīng打采的眼睛,偷偷地想:那么,我到底该做些什么呢?我要做什么才能站在你身边? 也许……我会让你满意的。 第14章 江垣跟上了大家的节奏,开始紧张地学习,听课,下课围着老师问问题,课后与同学探讨,晚自修后自动背上书包回家再学习半小时,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学习起来会很吃力,因为他本来不是聪明的那类,又落下了太多功课,有时候连读题目都困难——自从初二以后就没再写过作业了,有很多东西再来看简直对牛弹琴。 “啧。”他把笔放在卷子上,撑着的手臂使劲儿蹭着后脑勺,烦躁根本压不下去,“好累……”他心里想,一声哀号。 不过只要回个头就能看见他,这一切必备又好像dàng然无存,一阵夏天不存在、又不知道明确季节的暖风微醺地拂过心扉。靠近他,以他为力量,站在他身边,获得他的认可。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生命里的光彩? “一开始读书是没有效果的。”徐怀林放学时拿着他的月考成绩报告边走边研究,指节微弯,敲击着鼻尖,眉头倒是舒展开的,“你这么久没读书了,见效自然慢,毕竟你还要把初中一些基本知识补回来。你初中的书还在吗?” 江垣不好意思地摇手,“不……丢掉了……” 徐怀林淡淡瞥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你怎么不长点心? 江垣刚想开口解释几句,徐怀林又轻声接上了:“不会的都来问我,还是那句话,还有你的考试卷子也给我看。我要从订正错题教起。” 表情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淡漠,讲出来的话却还很轻柔。 就像那一天,那一天下雪了,南方很少见那么大的雪,江垣冲上马路时一直念叨着“迟到、迟到”,结果——这冒失鬼一头栽倒在雪地里,还乐呵呵地打了几个滚,一下子成了个láng狈的雪人,一块儿白一块儿又透着校服土丑的蓝,简直四不像。他还没觉得自己快成焦点了,只是苦恼:妈的,我这衣服怎么办? 特别丧气地披着一身湿挪到学校门口,又给讨人厌的风纪委员一把推到大门外罚站。落水狗一般窝在门卫室外头,他灰心地垂着头,头都快垂到地上去了,无人理会,只有冷风刮个没完没了,老想着往衣服里探。门卫都看不下去了,把门大打开:“小子!下次别迟到了!你先站会儿,我把暖气开开!” 这点儿暖气根本没作用。他一边腹诽,一边想着妈妈呀我还没吃早饭呢。虽然……不喜欢上课,但教室里可暖和了。 “喂……” 身后传来翻墙的声音——嗯?是幻觉吧?一定是吧? 那个懒散的声音从天而降,雪地里,一双再熟悉不过的黑色板鞋向他走过来,嗯,是上课半天都不动一下的那一双。他惊愕到再装不起颓废,抬头一看——好家伙,还真是逃课了…… “你gān什么呢?”记忆里只有那一次他险些发火,语气超级冲,“上课呢,你跑出来gān吗?” “你没来上课。”徐怀林很自然地摊开手,手心里握着个jī蛋,“我就猜到你倒了霉。” ……什么叫倒了霉? 江垣愣愣地接过去,jī蛋还残存着一缕热气儿,握在手里非常舒服。徐怀林又三两下扯掉围巾把他裹起来,裹得只剩个眼睛,才没什么表情地说道:“这大雪天真是够人受的,我估计你来得急了,应该没吃东西。我口袋里还有一条巧克力,你把手上的吃完再给你。” 然后,徐怀林说了一句江垣怎么也没想过这家伙会说的话: “太冷了,我们谎称老师让你进去快点溜吧。” 这像是好学生说出来的话吗?! 快快跑过操场的时候下课铃已经响了,还没有学生冲出来,整个校园凝固在最后的安静之中,完整而洁白的积雪仍然绘画着清晨甜美的梦境。雪还在飘飘扬扬,跟某种气味一样无孔不入,包裹着一个梦。平静的梦。 “走走!”江垣才暖了一点身体就生龙活虎起来,一蹦三尺高,顾不上苍白的脸色就畅快地大笑,“我们抢了这块地盘!看见了吗?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我很小就想当第一个踩雪的人了……现在简直天时地利人和!” 徐怀林被他推在前面,看不见表情,只能听见闷闷的声音逆风而行,微有点堵:“……你会生病的……”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 “你还记得那一年我们去田径场踩雪吗!”复习着,江垣忽然放下笔兴高采烈地说。 回过头,摘下耳机,默默读出他兴奋的唇形,望着红彤彤喷薄的笑容开在静谧的夜里—— “我记得啊。”一颗繁星还在,在扑腾扑腾也颠不破黑暗的夜空里闪烁光芒。我的星星。我的太阳。 “今年也去吧?我好怀念那种感觉啊——”江垣支着头转笔,短暂地从卷子山里抬头做梦,眼里带笑,激dàng起光亮,“好像我们是从那时候开始熟悉起来的,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一起回家,反正,莫名其妙几百天就过去了。我还以为我刚认识你呢。其实我们认识很久了。” 徐怀林垂着眼温柔地擦拭眼镜,灯光下一晃一晃,是温和的反光。 他细心收起眼镜盒,重新架上那一副眼镜,近乎小心。 “好啊。” 你答应一个人,想必也是有所期盼了。 就像那天大雪里没来由开始的奔跑和追逐,愚蠢偶像剧都不再上演的欺骗青少年观众的戏码——可是那么开心,心脏快要跳出这破破烂烂的躯壳通往宇宙,寻求秘密,寻求生命的答案,寻找一个如此失控的理由——为什么这样欢乐、雀跃? 回过头,就能看见你的笑容…… 撞进我和一片大雪里。 无声无息。 “你还记得你最初的不安是什么?”梦境里的审讯室,一支0.5水笔不耐烦地打在桌面上,草稿纸,文件夹,乱七八糟、撕碎的纸屑。 谁在问他问题他不清楚,只是这环境无比熟悉,黑色的,窗帘都被拉起来的,见不得人的环境。 他居然不想问:你是谁? 果然,幼稚到嫩生生的声音自喉咙里挤出来,发声好像对这具躯体来说很困难:“……我不知道。我不懂……” 对面的先生声音几乎是和蔼的,放缓了声调,努力显得自己没有攻击性,他诚恳地说:“那我就不问你这个问题了。没事的,孩子,慢慢来。你描述一下,你当时看见了什么?” 突然有邪恶的火光乍现,飘忽,幽灵一般闪逝,低笑声碎了一地。 哈哈。呵呵。 不,没有笑声,应该是没有笑声的……我到底看见了什么?孩子开始慌张,扭曲,坐立不安,手指死死抓出一条痕迹——椅子的脚不稳当,吱吱嘎嘎乱嚷乱笑。 不要笑了,不笑,听见没有?孩子咬牙切齿地挖了一把椅子上gān裂的死皮,嗑支嗑支,碎屑扎进皮肉里,血液滴答滴答淌下的姿态如此甜美。 他忍住伸出手舔舔伤口的念头,忍住逃离,装作自己没有恐惧或者不适,继续回想—— 尸体。翻过来,那一面看不清楚五官,已经变黑了,鼻息之间充斥着熟肉极富有冲击力的恶心气味。他还闻到呕吐物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不依不挠往鼻孔里挤、压,是一种bào力。视觉bào力。气味bào力。 身上好烫……妈妈,我是发烧了吗?你为什么不来拥抱我?我是不是在医院……手背上又插了管子,有液体试图藏进我身体里。我不要打针。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 你们到哪里去了? “……你还记得多少事?你全部没忘记?”不认识的先生打断这一场狂想,冷汗爬过鬓角,迅速逃开。 孩子倒在桌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呼吸——空气不够了——妈妈——空气不够了—— “医生!医生!他发病了,你快进来看看他!” 脚步声、尖叫声、雨打在屋顶的声音…… “快来啊!!” 他想起来了,小孩也想起来了,在那一个混乱却寂静的瞬间。 我……从来没有忘记。 第15章 “这一次小考……很不错。” 徐怀林拿到他卷子的那一刻,笑脸很好看,gān净纯真。 “谢谢喽!”江垣笑起来总有种要把心肝都套给你的傻气,所以也显得没心没肺极了,“不是你给我讲重点,我也不会。” “考完了请我吃饭?”徐怀林撑着下巴,悠悠闲闲转笔。 ——说好了哦? ——说好了。 江垣的早点店越来越忙,在饭馆的兼职都辞了,专心在家卖西点。卷子上不认识似的题目渐渐也能看进去了,对答案的时候失误越来越少,最后,也有把握做个七七八八了。总之,一切都在变好,计划也在继续。 “什么鬼玩意?”徐怀林听到他煞有介事讲起的“计划”时眉头直皱成一团,“你要gān什么?征服世界?” 江垣前一分钟还在装神弄鬼地念叨:不是有关学业,也不是有关梦想,也不是关于money,当然也不是什么彩票啊,股票啊,赌注呀…… 想不出来还有什么。 江垣蹦跶到他旁边,两个人贴得很近,影子亲密地jiāo叠一起,徐怀林抓住他的手一笔一划示范着写字:“这样,你用力太轻,容易飘——” “嗯!”江垣还在思考他的计划,轻笑着失神,笑意不由自主跑过整张脸,滚过眼角眉梢,溜到弯起的嘴角。 徐怀林gān脆利落地给了他一掌: “回神!读你的书晓得吗?” 江垣立马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写起了他的字,稍微用了点力,字迹还是歪歪扭扭,活像漏墨了。徐怀林心道:还真是靠实力说话……没救了。 江垣当然不知道他这些九九心思,还在乐呵呵地写理科综合——化学这天杀的科目简直不是人学的!好好学,一点一点追上,等到毕业了……去一个城市的几率会更大吧? 他更加努力地招徕生意、和人讲价、进最便宜质量又过得去的货,尽量挤时间去做些小零工,发发传单,刷刷网页,在网吧帮人练级,帮小学生写作业这种丧失理智的事情都gān了,还笑嘻嘻地说“下次找我”,和人小学生结了段不解之缘。这一切好像都只是为了钱。而手里的钱,也一天一天够了。 徐怀林每天清晨来买早饭时会偶尔会看见他往一个上锁的盒子里放东西,转而把盒子塞进书包里。这爱笑的小子会踩着他一天的好心情,迎着晨光趴在盛有西点的玻璃柜上面,笑容满面地与他jiāo谈。还是和以前一样,和关系没有破裂以前一样,他们有时会一起走,等待彼此,有时分头回去,也不必说明什么。 自然,或者默契,让人习惯的产物。 徐怀林在第五次模拟成绩出来后对他说:“我想,我们考同一所大学也不是空想了。” 江垣知道,接近了,已非常接近了,那句非常俗套的话——胜利就在眼前。 “考完以后……我们去打篮球,滑冰,看电影,吃过桥米线,去泪桥上走走,去爬爬山,试试夜半飙车,一起去唱歌,去喝酒,去通宵,去山顶看日出……怎么样?你愿意吗?” 都是再普通不过、又再làng漫不过的事情了。 “……好啊。” 虽然知道他会答应他,但这句“好啊”一出口,耳朵就变得热乎乎的,心里暖得很,五脏六腑里血液似乎年轻起来了,快活得似小鸟儿在天际逃窜。 最后的苦日子都是约定再约定,似乎只有无数个叠加在一起快要把房间堆满的约定才能把日子里的苦全给挤掉,只有幻想,只有大笑,才能把yīn霾都chuī跑。 发呆伴随期待而来,无声。老师在黑板上讲解三角函数,徐怀林有生之年第一次发起了呆——窗外面阳光可真好,这样摸着摸着人就要睡着了,眯起的双眸隐绰有光影。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阳光,午后太阳——江垣挂在栏杆上看他背政治,“四项基本原则”、“毛泽东思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 “我要睡了……不行……”江垣打了个哈欠,但立马直起身子来装醒着,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笑眯眯,“小林啊,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你说。”徐怀林把政治书一丢,丢在窗台边。 “我如果要送人花,你说送什么会好?”江垣托着腮,爱笑的眼镜追过来,像是要看进你心里,“你喜欢什么?你会要什么?你送过……别人东西吗?” “你为什么会喜欢多洛塔?”江垣说着说着,嘴巴吧嗒吧嗒说个没完没了,大有要把美好的复习时间全说完的架势,“它的颜色很漂亮……是那种越在yīn暗里愈显珍贵的漂亮,可是花,尤其玫瑰都是要种在太阳下面的,这种美显现不出,也就不美了。很多顾客都觉得它样子太怪,不喜欢它,我倒不介意……只是我原以为你会和那些人一样选香槟的。” 天白白的——是快要下雨的颜色,一整排没有窗户遮挡的走廊任大量空气灌入,丝丝水汽先扑到鼻子上,在地面降落,留下暗黑色的斑。 徐怀林想了想,爬上窗台与江垣并肩坐在扶手上,两个人、四条腿半悬空在空气里。 是中午的学校?还是放学曲播完以后?总之记忆里那天是没有人的。只有风还在散步的空间前所未有地膨胀了,一时间竟然会觉得海阔天空。 “你不怕教导主任骂你,危险、危险!”江垣做出一副凶恶样子,龇牙咧嘴,“这么吼你呢!” “怕什么。”徐怀林迎着狂风笑,字都被撕裂了,传到耳边恍若风声,“多洛塔,既代表了梦幻,又代表着爱的守护。” 即使残破、老旧、萎靡不振…… “喂喂喂——” 江垣是个乌鸦嘴吗?教导主任居然真没回家,追着喊着上了楼梯——小小的教学楼里他的咆哮简直dàng气回肠——“gān什么呢你们!!给我下来!小兔崽子不要命了?!” 相视一笑——跑! 徐怀林拉过江垣出汗的手,顺便拾起被呼啦啦扔在一边的政治教材,装了风火轮似的逃之夭夭。悠长悠长的走廊里,耳边风声一样流逝的,是漫长沉重的记忆。 “快跑——” “别让他追上了——” 江垣从未奔跑如此快,这么用力,汗水瓢泼似的滚下来,后背早就湿了。徐怀林兔子一样窜上楼给他拿毛巾擦汗,还把他当兔子揉捏。兔子和小林忍不住望着彼此láng狈的样子大笑出声——谁也不知道记忆的快门摄录了这一天。 谁也不明白是这一天,或是下一天……有人不知不觉走进了谁心里,赖着不走了。 第16章 学考结束时小城镇里已经热得没法子中午出门了,教室里几台空调一起呜呜地chuī,chuī不跑炽热。 江垣跑出考室时手机里已躺着徐怀林的一条短信:到田径场那棵歪脖子榕树那儿找我。 江垣磨了他好久,让他陪自己吃顿饭,那货差点以不是高考为理由拒绝gān这种làng费时间的事情——还好最后还是啰嗦的那个赢了,他们约好去吃章鱼小丸子。飞奔到徐怀林所说的歪脖子榕树下,隔着几步就能看见那家伙借着榕树浓密的yīn影卧在草地上乘凉,一本书打开遮在眼睛上,也不晓得睡了没睡。他自动放轻脚步挪过去,蹭蹭他,用手拨拉他软乎乎的头发,黑发拂过脸颊,没醒。他又坏心眼地chuī了一口气:“哎——” 那人翻身而起,jīng准地握住那只作乱的手,另一只手把他嘟着嘴chuī气儿的脸往后推:“gān什么?” 徐怀林眼眶红红的,眼睛里血丝密布,看起来很久没睡好了。眼睑处两道淤青有点触目惊心,江垣光是看着就可以想象按上去的酸痛感。有点儿不好受地道:“你没睡好吗?” “唔。”徐怀林扒拉开头发粘上的草片,没什么jīng神地爬起来,“……我要复习,还有赚钱。” “要不你回家休息?”江垣一听急了,徐怀林声音太飘,仿佛随时会倒地。 “不要。”徐怀林脆萝卜似的回答,眉毛一挑,有些少年锐气,“今天是我的……我才不要回去当死人。终于有我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了,我怎么会轻易让它溜走?” 飞扬的表情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上次看到还是在高一学校那群魔乱舞的艺术节,徐怀林居然没经得起朋友哄,一支临时乐队上台表演《圣诞结》。好像那天就是平安夜,圣诞的前夕。 江垣没听过这首歌,也不喜欢Eason,和许许多多不无病呻吟只是中二的年轻人想的一样:要rap,要嘻哈风。但那天他还是咬牙向邻居家租了一台摄像机打算把徐怀林的现场拍下来,甚至早早到了礼堂选了个超棒的视角,偷偷摸摸把机器架起,打算gān一番大事。 所谓高中生艺术节无非就是唱歌跳舞,有稍微得奖心切的会编一出舞剧,说个相声,但没素质的大众吵吵嚷嚷,压抑许久的学生兴奋啊,自然是千万张嘴巴战胜了两只麦克风。江垣在听不见什么的礼堂里被噪声推挤得晕晕乎乎,坐在船上般摇晃,声音像làng,夜晚也有làng,人是làng,灯光亦泛làng。cháo水一层一层蔓延上思维,他有点灰心地想:妈啊,我熬不住了。 终于在人群中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是在平安夜进入最后一个小时的时候。徐怀林擦了粉,本来就很白的皮肤几乎要融化在灯光里,摄像机拍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捕捉到他的轮廓。他坐在舞台最边角的位置,率先按下了电子琴第一个键。 “我妈妈……”江垣其实问过他为什么会几种乐器,还玩得挺好,而他当时是这样回答的,“我妈是个中学音乐教师,这是她以前教我的,我都记得。” 他的手不急不徐dàng在电子琴上,音符摇摆于节奏里。主唱嘶哑的喉咙扯破本就显得残酷的歌词,非常刺耳,甚至可以说难听得很,却非常煽情: “电话不接,不要被人发现 我整夜都关在房间 狂欢的笑声 听来像哀悼的音乐 眼眶的泪 温热冻结 望着电视里的无聊节目 躺在沙发上 变成没知觉的植物 “啊啊啊啊啊,居然它还在!” 发现学校最后那条街上最后一个店面——距离学校足足3公里——居然仍然是原来的店面的那一刻,江垣忍不住欢呼。 “原来你根本不确定?”徐怀林靠在他身边,这回两条眉毛都挑起来了,挤压出惊讶又揶揄的表情,“那你还要邀请我来吃章鱼小丸子呢?” “反正来试试咯!”江垣拽过他的手腕往门里跑,笑声欢快地洒了一路,“你应该也一直惦记着这里吧?不来试试怎么知道呢?” “两份章鱼小丸子,两杯柠檬水!” 老板还是像以前一样慢条斯理,恨不得把时间耗光;靠在墙边什么纪念照都没贴的座位依旧和以前一样空dàngdàng没有人,头顶晃悠的土huáng色吊灯换成了一只亮白色灯泡,灯光却依旧懒懒的像是要催眠。江垣看着看着突然就“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声很好听,也很快乐。 “你看……这些都没有变,房子,门口的树木,照片,还有慢吞吞的老板。包括桌子上的调味碟——” 江垣的目光温柔,缓缓抚过这小店里每一个角落,每一样事物。徐怀林凝望着他,也不过几分钟甚至更短,心却无限软和下去,无限坠落,仿佛喝醉——心尖尖弥漫起舒缓的刺痛感,làng漫的音乐一般叫他跟随这节奏享受微微发痛却真实美丽的这一瞬间,偷来的片刻。痛即快乐。至少现在是这样。 “——都没变。”徐怀林回过身子望门外,街道在眼界里模糊不清,车辆迅速滑过,有些老旧却挤满了温馨烟火的筒子楼逐渐踏出视野,奔赴过去…… “今天可是我第一次带你来这儿吃哦!我跟老板可熟啦,我跟你讲这里超好吃!”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哈哈哈,我好早就是住在这里的哦——妈妈还没生病,我和妈妈还有那个缺心眼的爸爸就生活在那边的三楼,有时候早上不想煮饭吃,就会让店铺老板给我们做好吃的!” “我觉得认识你真好啊。” 徐怀林其实不喜欢小丸子的甜腻,在嘴里嚼也难以下咽,他只是想要和这个聒噪却病弱的男孩聊聊天——或者说,听他聊聊天。 那时候,他却放下了筷子,心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总之反应是不灵敏了,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可笑冲动在身体里qiáng奔徙突,急不可耐地要这样问话: “太奇怪了。”真的是太奇怪了,怎么会有人这么以为呢?“你为什么这么想?” 认识我,有什么好的? 江垣傻气地吐吐舌头,丝毫不在意自己又笑得腮帮子酸疼酸疼,仍然,依旧,努力又畅快地大笑: “不奇怪啊!小林,我们在一起很开心。开心,所以很高兴能够认识你。而且……你是那么好的人啊,我见过的,最敏感,最善良的人。” 徐怀林猛地出声:“我不是。” 面前是刚刚考完学考乐不思蜀的江垣,乍听见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就愣了,伸出手在着走神达人面前摇晃:“说什么呢?什么不是?” 甜腻腻的章鱼小丸子上来了,徐怀林装作没听见江垣的疑问,抓起签子扎上一个就吃。微烫,口腔里滚了几圈才软趴趴耷拉下来,咬一口,除了带鱼的咸,还有吃过很多次都无法完全适应的章鱼粒,甜得发苦,苦到舌尖麻木。 第17章 徐怀林在树下做梦。悄悄走过去,耳边是风声,树叶沙沙声,呼吸声,还有安静。 午后气温着实吓人,但榕树底下舒服极了,暖风一阵一阵扑来时简直就是用来做梦的最佳时机。江垣把英语书搁膝盖上读,很小声,风一chuī就散,读起来有种飘飘然的惬意。 “But what is really interesting is that there are sometimes great cultural differences even between native English speakers…” “啧。”徐怀林睡眠浅,还是迷迷糊糊醒了,偏头望他一眼,表情像个不满足的小孩子。 江垣连忙在嘴巴前竖起一根手指:“嘘……嘘。” 徐怀林又翻个身睡了过去,风刮过,叶缝漏下的阳光没有晃几下眼睛,甚至绿树下细密yīn影还未重新被璀璨剥夺,他就失足跌落深深梦境里。 “妈妈。”妈妈在gān什么?哦,她在男孩的手腕上用一支水彩笔画着什么——手表?兔子?狮子?机器人?还是动漫人物? 妈妈没有听见他的呼唤,男孩也没注意。他们背对着他在欢笑——他偷偷伸头过去看他们在画什么——居然是一把吉他,画在手腕上蛮袖珍,却该有的都有,十分bī真。吉他?当时是为什么会画吉他?徐怀林思来想去,把记忆盒子都翻了个遍,都没有想起来。 男孩高高举起自己被涂鸦的手腕:“妈妈你看,好漂亮!” 妈妈靠在窗边阳光飞进来的地方用一种足以溺死一切纷扰和忧愁的眼神望着她的宝贝,蝉声退却了,风寂寂的,她凝视他的目光足以bī退飞速流失的岁月。 “妈妈你在发呆!”男孩不乐意了,挂在妈妈身上dàng秋千似的晃来晃去,直晃得两个人都发笑,“你为什么不理我了!快说!快说!” 小手去推妈妈,力道轻轻的,语气却凶巴巴:“说不说?说不说?我要挠你痒痒咯!” 徐怀林哑然失笑:你是复读机吗? 男孩没辙了,肉肉的小手捏着妈妈的脸,把妈妈挤成猪头状——得逞似的大笑:“妈妈你变成猪八戒啦。你看镜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妈妈嘟着嘴巴亲了他白生生的脸蛋儿,宠溺地道:“傻瓜……你可爱,知不知道?” 他们睡了,是个午睡,阳光正好,有什么理由不做个梦呢。抱着倒在新年的新躺椅里,嘴角还带着微笑,甜蜜得几乎要让人落泪的笑容。 徐怀林开始在这间房子里走动,这儿的摆设他都无比熟悉,经过千万次梦境的洗礼他已记住每一颗温暖的灰尘在哪里,记住光芒洒在墙壁的倾角,记住院子里此时响起的手风琴声——是《梁祝》。 他默默走向最里面的房间,把充电插头拔掉,蜡烛熄灭。 那一天是谁过生日?送了妈妈一块儿蛋糕,蜡烛烧得一塌糊涂,早已熔在了蛋糕的奶油里,糊成一团稀泥巴。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挖下来一块儿早就不能吃的奶油放在嘴里咂吮,苦涩的味道滑入喉口,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拔掉的插头再一次插进去,熄灭的蜡烛重新燃起,火焰从寂寞里爬向现实世界。 徐怀林想:不要叫醒他们,他们太累了。更何况…… 你知道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会醒来的。 为什么不gān脆睡过去啊? ——他们会醒的。 当诗意的火焰残酷地席卷狭小房间,冲破新年快乐,冲破幸福和梦幻。 你知道他们会醒的。 “小林!” 好吵。这个家伙到底要吵到什么时候。 江垣gān脆把这家伙按在怀里摇晃,嘴里还不忘啰啰嗦嗦:“行了,你睡够了没?你做噩梦了吗?” 没有。心里果断地回答,但奇怪的,嘴巴却发不了声。 “歪?”江垣直接一掌拍在他脸上——“你知道你现在多可怕吗?你睁着眼睛,睁得这么大,”五指张开,“就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江垣咬牙把人背到背上:“走……去医务室,要不去医院看看,你绝对是什么毛病犯了。” 医务室医生翻了翻他的眼皮又低声问了几句话,给他杯泡了茶叶的水,喝了嗓子就慢慢恢复了。医生看着他,欲言又止了片刻,还是决定说道:“孩子,今天请个假,必须要休息。” 被qiáng制休息的感觉并不好,突然松下来了,简直无聊透顶,而且一天又够做什么呢? 江垣不顾他反对,执意说:“我陪你。” 于是又是在天台闲聊,无处可去。 突发奇想,江垣的声音活跃起来,每一个字都像在弹跳:“等我们正儿八经有假放了,不用窝在学校、家、和学校旁饭馆这些臭没意思的地方了,我们或许可以出去旅游。就坐高铁吧,看着高铁把这个熟悉到烂透了的城市一点一点甩在后面……呼……耳鸣声就可以代表心跳……超级快乐啊!光是想想就高兴!” 徐怀林眼角微青,也不知道在哪里磕了碰了,勾起唇角:“是啊。” 江垣忽然伸手摸摸他的伤口,皱了眉,心里好难过。 徐怀林偏头躲避那突如其来的抚摸,努力压下心里的不自在,微笑道:“没事,你乱摸伤口会发炎的。” 江垣没有收回手,不由得怔忡,目光还是呆呆的,傻子一样盯着他:“……你刚才做了什么梦?” “什么?”徐怀林不解,他问这个又有什么用? “你或许不知道,”他低下头,gān脆长话短说,语气里透着股倦意,“你刚才在梦里喊妈妈……已经不是 第一回了,你表现得很怕火的样子……发生过什么,你可以和我说吗?这是你的心病?” 徐怀林愣住了,眸子定定的望着他不动,好像失去知觉的植物。嗒、嗒、嗒,有节奏的敲击回dàng在耳际,心跳如震。 他忽然垂眸,“哈……” 一个微弱的发音dàng在胸膛里,腻人的甜腥弥漫喉间时带出一种饱满浓丽的悲哀——远远的,从未发生过的悲哀。他弓着身体无力地、捂住眼睛: “心病?哈哈……可惜我不会告诉你,不用问我了……你得不到答案……” 泪水从指缝里漏出来直砸在地,烫出一片湿印,模糊的样子。他站起身时眼眶里已没有泪,漠然地看着他,眼神短暂地空了,灰了。 他感觉到火焰吻上饥渴的身体,包裹他欲求不满的皮肉,用一种预言性的疼痛唤醒他幼小身体里yíndàng又坚qiáng的灵魂——醒来吧……畜生…… 你以为你可以选择死? 别做梦了。 他终于笑了起来。 “小林……” 躯壳往后倾倒,徐怀林不知怎么想起很小的时候妈妈给他看《悲惨世界》,冉阿让最后在寂静中死去的场景——白日西沉——或许就是这模样。 但江垣扑过来接住了他,他也不是向楼下坠落,他们一起跌倒在平地,呼吸慢慢恢复,平静。江垣把小林抱进怀里,温暖踏实:“小林。” 眼泪受到重力的感召啪嗒啪嗒落在江垣肩头的布料,湿润。 “小林。”江垣又轻声唤了一句,发抖的手指擦过他被汗cháo湿的头发,纷乱的心像汗水,怎么擦都擦不gān净,反而越来越混乱—— 他吻了他。 徐怀林吻了他的面颊,蜻蜓一般,一触即过。 “其实我和你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很开心。只是我没有太多时间分给你,或者分给我自己。很抱歉……我的时间似乎总不属于我。”徐怀林嘶哑地说着,紧张的手指一点一点抓紧他的衣角。 话题是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的,也没有谁在意。 第18章 ——送你一个毕业礼物吧。 ——好啊。 离毕业还有小半年,人心已懒散了,许多谈恋爱的冒起了尖儿,更别提专业捣乱的学校广播厅在下午吃饭的时候公放简迷离的《太阳系小孩》,听了简直不想吃饭也不想学习,只想快点跑到人多的地方好好喊上几嗓子。 何碧计划着要在小长假里把男友带出去玩,捅捅奋笔疾书的江垣,苦恼地问道:“欸,你们男孩子,一般喜欢什么礼物?” “你没事送礼物gān什么?又没过年过节,省着点花吧你。”江垣眼皮也不抬,居然写得更欢了,作咬牙思考状,眉毛皱得都成一根了。 “屁!”何碧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把他撂在一边凉快去,“……不解风情,我要约人出去!” 嘴上说着违心的话,手底下做着类似的事,这就是最近学习起来六亲不认的江垣对自己最准确的评价了。批发货物的老板最近都跟他熟了,一看到他就眯笑着小眼勾肩搭背啊商业互chuī啊什么的,恨不得把他当亲儿子疼。生意越做越好,在和对面馒头铺日复一日的紧张竞争中,钱凑齐了。 数数,有8000元整。 “话说……你存那么多钱gān什么?”何碧还是没忍住,一天,在课上蹭蹭他,鬼兮兮地问。 江垣正在抄笔记,扶着借来的眼睛死命瞪大眼睛看黑板,耳朵捕捉到了这句小八卦,满脸不在意的样子,笑却从嘴角漏出来,滴落在脸上。 “啧……”何碧说江垣是痴汉笑,一看他笑就浑身起jī皮疙瘩——“gān吗啊?难不成是打算带女朋友玩儿?” 江垣把笔记本一合,利索地取下眼镜,一边递给那位借他眼镜的同学一边看着她:“对,在网吧,玩通宵。” ……我信了你的邪! 尚且不知道江垣倒底是要gān吗,学校最后一次被应届毕业生称为“大清扫”的义卖活动就要开始了。距离高考还有约130天的时间,焦躁的高三生是时候把自己三年积攒下来的或垃圾或财富贡献一部分给学弟学妹——这种面子工程当然少不了各位面黑心狠的班主任,理(2)班班主任当天班会就放了话: “他妈的谁敢把教材给我卖掉试试看?!” 不能买教材,又得拿些书充数,这就少不了各位苦bī学生“卖血”了,一时间搬书的搬书,低价收购的低价收购,各种小生意在学生之间风靡。江垣家里倒有小时候爱不释手现在丢在角落的一套《十万个为什么》,就是不知道脱不脱的了手。 徐怀林只带了两本书,都挺厚,一本是《玩笑》,一本是《弗兰肯斯坦》。江垣望着那两本自己也看过的“闲书”,忽然记起当时徐怀林是被自己拐去买了一整套外国名家出版物的—— “好看吗?这个。”徐怀林戳戳江垣在租书店弄来的米兰·昆德拉,那本《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封面软塌塌的,有几页早不知何年何月就不翼而飞了,留下无数主人或帅气或奇丑无比的签名:刘美,赵四,还有什么宋鳎,钟露,稀稀散散花一样洒在纸上。江垣沉浸在主角的爱欲迷宫里,欲罢不能,当然给了一个毫不羞耻的高分评价: “简直超级赞!我今年见过最棒的作者!你不知道,我看他的书就像在走迷宫,明明情节超级简单的,我却觉得他的文字让我感觉晕晕乎乎的……嗯,很舒服的那种……” 江垣一提起喜欢的书就像个人来疯,不顾形象,也不管徐怀林愿不愿意,当场就要给他朗读上一段: “……嘘,我开始了哦。” 徐怀林被他这说gān就gān的架势搞得没脾气,虽然反应无能,却还是怀着一股刺激与好奇在上课时间微低了头—— “……永恒轮回是一种神秘的想法,尼采曾用它让不少哲学家陷入窘境:想想吧,有朝一日,一切都将以我们经历过的方式再现……” “f(x)的导数是2x+e……” 江垣埋在书里,借着同桌和自己手臂形成的绝妙死角,一字一句认真地念着: “永恒轮回之说从反面肯定了生命一旦永远消逝,便不再回复,似影子一般,了无分量,未灭先亡……我们对它不必太在意。它就像是14世纪非洲部落之间的一次战争,尽管这期间有三十万黑人在难以描绘的凄惨中死去……也丝毫改变不了世界的面目。” 世界的面目是怎样的? 徐怀林还记得小时候和爸妈,妹妹,看《科学怪人》——他一直没有看下去,觉得惊恐万分。他想怪物最后明白了世界的真相吗?他的愤怒最后依然存在吗?还在别人身上存在吗?谁又了解世界的真面目? ——谁会带我了解? “徐怀林!” 那个傻子的快活的声音又从后面追上来了,每次穿越chūn风就似翻山越岭,一种终于胜利、终于晴朗、终于回到人间的畅快,浑身都在颤抖——快乐,风里笑声里的快乐。 “走啊,一起回去了!”江垣书包在背上一甩一甩,快活得像一只小狗狗,“最后一个小长假正好我有东西送你!” “什么啊?”徐怀林失笑,真想掐一把他的脸蛋,让他笑不出来,“神神秘秘的,既然不说是啥又何必告诉我,吊我的胃口吗?” 江垣夸张地伸出双手,调动双臂——在这个人面前总像个大傻瓜——他扬起小脑袋,把两条臂膀拉得极开,好像欲把太阳纳入怀抱。笑意暖融融,熔在chūn风里,伴随热意和兴风作làng的花的香气一并飞扬。 “我要送你一个,大,大,大礼物——祝贺你要毕业了。”江垣搂过徐怀林的肩,眯眯眼遥望天空,“一个……很棒的礼物。” 完结在即。 结尾会很意外。 第19章 礼物会是什么? 男人在他身体里抽插,不知为何使他联想到光洁美丽的演奏厅里小提琴手立在灯光下,足下是温和发亮的木地板,小提琴优雅细长的弓在手里飞扬盘旋、来回畅快,抽刀断水般凛冽的美感。琴声陡然破了音——高亢得邪恶…… “大点声!” 男人不尽兴地拍了一把徐怀林的臀,很疼,肉像陷下去了一块,性器几乎丧失知觉。他给了自己不超过一秒的时间缓过来,腰讨好地塌下去,臀部高高昂起——如果你愿意演奏,就演奏吧。如果你愿意把琴拉坏,就让它坏吧。音符高低,切分还是常规,震颤还是温情,激昂又或者平静,你喜欢的,你想要的,任你选择。 “嗯……”他受不住似的痛哼一声,轻飘飘的,像是变着法子的求欢,语调懒懒的透着些媚,而诱惑又是如此青涩,略微展露出羞涩的情色果实。红色的。鲜红色。胸前的果实。 男人伏下身子去咬诱人发疯的红果,饱满熟透的红果被舌尖扫过晶莹发亮,可爱极了。徐怀林一边随他凶狠的动作耸动着,一边昂起脸去看yīn影存在的天花板。chuáng头柜上亮着的小灯画了一块亮堂的领域,把黑暗刻画得更加安静无声。这一片寂静森林般幽暗深沉的秘密世界以缓慢得漫不经心的速度沉浮、漂游、嬉戏于狂风bào雨。 “你的钱。”男人抽出身体,带出淋漓的水,随意拿起一件衣服擦擦下身,他慢条斯理扣起了扣子。钱放在温柔地闪着光芒的灯下,竟然显得美好极了,有种温和难言的梦幻——颜色是如此柔软。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徐怀林似乎可以听见身体内传来的水声。 要么从眼里落泪,要么从yīn道里,要么插进别人的身体,要么臣服于性的游戏。选择是如此之少,而选项,是很早以前就固定了。 他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恐怕以后就没必要洗热水澡了,而明天,算是小长假正式放假的第一天。他和往常一样换好衣服就扒桌上刷卷,打算gān完一套物理小题训就上chuáng,很顺利,草稿纸碰撞笔尖发出柔和的沙沙声。 今夜一定好眠。 “啊——我就下来。”奇怪,一大清早老板就说来人了,本来说好10点以后才算老板的时间,现在她又食言——恐怕那个人加了价。只是谁会像个学生一样作息?无聊透了。 下楼时,脚在楼梯上崴了一下,也不太疼。只不过耽误了两三秒,老板就开始乌鸦一样地号:“你怎么这么慢啊你?快滚过来!” 说实话——他只想回到他的房间,狭小的、湿漉漉的房间。 闯入视线的怎么都不该是这个人,然而不可能发生的事偏偏比什么事来得都快,笑脸对着他时,他只觉得阳光很烫,身上的、脸上的、衣服底下的皮都快烧起来。老板终于见了笑,谄媚得很,一劲儿碎碎念:“Lin,这个小伙子要带你出去——真是舍得为你花钱,这一个星期都给你出了钱。你可要好好听话,学乖点儿,别让人家扫兴,听见没?” 徐怀林先是瞪大了眼睛不知说什么好,再垂下眼睛,把视线一遮:“……唔。我晓得了,你不必嘱咐我太多。” 徐怀林也忘了平时是怎样开口的,是说“今天我要一只菠萝包”还是“迟到我可没记你名字”,或者,还有“今天看的这是什么书给我瞅一眼”,而这些习惯的开头在今天都不管用。 一时间开场白都成了昨天的垃圾,全都应该丢弃、掩埋、覆盖。 “……你要带我去哪里?” 昨天徐怀林去江垣开着的早点店还像往常一样满高兴,跟那个围了条机器猫围裙的男生开心地聊天,江垣把那个神神秘秘的小盒子藏起来,眼神里的温柔清晰可见——他心情格外好,把袋子递给他时哼着歌,荒腔走板: “拿好咯!我们等会儿见!” 就像无数个昨天,往前回溯的昨天,几个月之前的昨天,一年以前的昨天;梦里的,醒来的,记忆的,忘记的,幻想的,实现的,错位的,寻常的。 忽然翻篇,变作了今天。 江垣本来想去拽他的手腕,仔细想想又怪不对劲的,还是勾勾嘴角在前面带路: “走吧——你不是说你一直没有时间?这几天时间都是你的,我帮你买下来了——不用还我,是你的毕业礼物哦。” 原来这就是礼物。 江垣身体弱,只能驾驭自行车这种单纯无害的品种,徐怀林坐上单车后座,终于刷新了高中三年从未做过偶像剧主角的记录,扫清了小孩子会有的遗憾。车晃悠悠飞驰在朝日初升的街道,破开无数yīn影,穿越绵绵密密、光怪陆离的绿荫,这一次下坡走得稳当——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要怎么样带他出逃,方式,路线,早已了然于胸。 “我们不能去得太远——我只占用你一天时间。”江垣快活地宣布,“上次我们去鳐巫山没去成,下雨,正好了了这个心愿,我回去还可以和何碧炫耀一下!” 鳐巫山——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才刚入学的时候,老师曾戏言要带全班学生年前去鳐巫山玩,当时大家欢呼吵闹敲桌子,其实不是为了玩,不过是为了“一起”。后来没去成……这几年依旧有人零零碎碎惦记着这件不了了之的事。 “……嗯。”徐怀林在逆风之中小心地用鼻子哼出一个音。 心情从yīn霾中脱开,变得有种水粉画的清新明快。他仰头望天边蛋huáng似的朝日,晶莹剔透,又充满生意,似乎下一秒就会绽放灿烂光辉。 江垣也短暂地抬头看向明亮天空:“今天天气真好啊。” 第20章 鳐巫山并不算难爬,只是chūn季喜欢下雨,刚下过一场绵绵小雨,土地难免有些泥泞湿润。徐怀林的脚早年受过伤,行动时看不出来,爬山却不方便,江垣便牵着他慢慢地走。江垣在前头惊喜地道:“你看,小笋子长得真好,还有冒了一点颜色的桑葚。我记得我小时候就喜欢去山上弄些吃的,比市场上买的可划算多了。” 涧涧小溪玉似的流过,清晰可见里边玩闹的小虾、螃蟹,徐怀林甚至看见了很久以前自己曾被惊艳过的一种小花——幼年时还随处可见,后来就全不见踪迹——紫色的,普普通通三瓣花,吐露金色的花蕊。 江垣见他目光胶在那些寻常小花身上不由得笑了起来,笑里藏了些耍笑:“小林,怎么姑娘一样就喜欢花?”他弯腰采下几支小花,利落地拧成一股,编了个小花环,笑嘻嘻地抓来徐怀林的手腕套上去。 “好啦,”江垣整个人都轻快起来,折了根狗尾巴叼嘴里,蹦跳着带路,“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在山上生活的人听说都活得久呢……舒服死了,早知道我们那会儿就该磨着带队老师带我们来的。” 徐怀林低头看那只粗糙的花环,小花jīng神地立在哪里,随风恣意摇摆。他忽然微笑,想起来了,在那一次失败的鳐巫山之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江垣连小说都不看了,把书用手指一夹,趴桌子上哀嚎,像条刚下锅的鱼还活蹦乱跳、扑腾翻滚,浑身散发出台湾偶像剧让人恐惧的浮夸气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言而无信?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解释好不好?” 徐怀林真忍不住,背过身去笑得直不起腰,手上的笔都抖抖着洒了一地。江垣装作怒不可遏,一个饿虎扑食冲过来把他从脖子到腰锁在怀里:“还笑!还笑!有什么好笑的?你明不明白什么叫‘兔死狐悲’?你有没有良心?” 本来全班就因为旅游取消的事情吵吵嚷嚷乱成一锅烂粥,也乐意看这场好戏,一起笑得如群魔再现人间。 ……牛鬼蛇神。 “江垣!”在这密不透风、令人窒息的吵闹声里找不到缝可以插的老师终于把发作的机会给逮着了,大喜,当即胡乱往罪魁祸首方向一指,“你你你!上课居然看小说!给我滚出去反省!” 完了还要发号施令一通:“还有你那个同桌!扰乱课堂纪律算你们qiáng,都给我滚!” 跟江垣在一起除了笑就是罚站,当然还有偶尔的违纪和跑偏,这一点徐怀林算是领教了。可即使摸清了这该死的规律他还是不长记性: “喂,山上有什么好玩的?你真想参加麻烦的集体活动?” 两个人在门外嘀嘀咕咕就完全于课堂无关了,一扇门,把太多喧杂隔开了,走廊山安安静静,像放假了一样。事实上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漫长的假期。 “……不啊,”江垣把手臂枕在脑后,仰着个脑袋,淡淡地仰望天空,“你看我们的日子那么长,根本没有小说里写的那种làng漫,每一天都很平静,làng漫是在更痛苦的时候往前回忆才会碰撞出来的东西——哈哈哈哈哈哈,我是不是说话特别酸?我也觉得我像个神婆——但似乎只有用这种故作深沉的装bī句子才能表达吧,我想好好装点我的现在,把我的回忆打扮得很好看。” “……你这是在和我聊人生吗?” 江垣简直是乐不可支,连连点头,笑得五官扭曲:“是啊是啊美女!” 那时候江垣是像个少年的,那时候他不是每天清早要起来售卖早餐的男孩,也不是要照顾疯母亲的孩子,他就是一个16岁的少年。 他的笑舒展开来似迎bào雨狂风骄傲展翅的海鸟,毫不畏惧,充满希望的光芒,甚至超越下雨前刺眼的闪电——他指向未知的地点: “小林,我们总有一天可以逃跑的。” 雨下得冒冒失失,衣服全湿哒哒地掉水,还好江垣准备做的充分,把一顶充气帐篷弄好了,两个人láng狈地躲进去。拉链拉到只留下一线光辉,惨白色的天越发明亮,是一种让人疑惑不解、也无解的明亮。耳朵这时像被什么堵住了,潺潺雨声听不明白,只有淅淅沥沥溪水似的流淌声还在时不时蔓延。 “衣服脱下来,”徐怀林gān脆地说,自己把衣扣扯开整个剥下来一抛,从袋子里翻找毛巾,不咸不淡解释道,“我经常会自己带毛巾出门,一条我用,一条大约作备用。” 江垣像是现在才觉得局促,扭捏了一下,红着脸扒掉衣服,抖手接了那一条毛巾,一边擦,一边瞟他,心里不合时宜地起了坏心思。 ……够了。 江垣受不了地眼一闭,往里面挪挪,找出一盏灯给打开了。 灯光微弱,有些像小时候睡觉防蚊子叮咬的蚊灯,照不亮一个人的脸,充其量感受得到光源的确存在。这时从背后给人抱住了。 有一只手伸过来,黑暗里,分不清是魔鬼的手还是天使的爱抚,迷乱快bī着人发疯——他竟然咬他,软绵绵一口在肩头,gān渴皲裂的嘴唇擦过锁骨,舌头往锁骨的凹槽里探,一会儿进一会儿退,一会儿又跑到他的耳垂上,牙齿和舌一齐碾磨——嗯。不。我…… 江垣唇焦口燥得无法发出完整的音,只是从喉咙里飘出几个意乱情迷的气音,像是要哭,又如同失去神智般只是呻吟,浑浑噩噩地呻吟……我现在在外太空,这里全是柔软奇幻的星云……无数星球像大雨一样坠落,无数颗星星在爆破中产生……他知道,他现在是在一个生生不息的世界……他挣脱不开这样的世界…… “不……”声音发出来了,却是有气无力,透着股痴迷,“放开我,小林——” “不要。”徐怀林的声音在哪里,那里就在震颤,从耳边,到脖颈,往下滑到腰际,绕过肚脐,一直到他两腿之间。 微微的,吐出一口热气。 第21章 江垣推开他:“小林!” 却没推开咬着他的那张嘴,整个身体最敏感的部位被他含进嘴里,一低头,就能看见他吞吐的模样,像是喜欢,又像无所谓,懒散地放空了眼神如同摄入过量迷幻剂般眯起细长双眼,睫毛不紧不慢扫过嘴里火热的器官,痒,血液都被烫坏了,只想击碎皮肤热辣地撒个痛快。江垣想去推他的头,想大喊你别发疯了,声音却全压在喉咙里: “……徐怀林……我要、生气了……” 没有用。这对他构不成威胁。其实江垣清楚,但他没别的办法了。他清晰地看见他埋在自己每天想念他时抚慰的那个位置,红艳艳似成熟诱果的唇瓣开在浊液里,像花蕊的睫毛轻颤,蜜似的液体粘在上面。他感觉自己滑进他的喉咙,整个濒临崩溃边缘的身体一下子被欲望的洪流卷下隧道。 一条快感密布的深渊。一道寻欢作乐的途径。 吸着他往下沉。 徐怀林咳嗽着直起身来,满脸湿淋淋的,睫毛、脸颊、唇上都是牛奶似的液体,滴滴答答往下掉,他皱了皱眉,用手背随意擦去了。 江垣像是从出生到现在才学会如何说一句完整的话: “你为什么突然这样?” 江垣其实很疑惑,他触碰他的什么雷区了吗?他有哪句话说的不对吗?还是什么举动刺激到了他?脑袋里一片空白——全无印象。 他的确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徐怀林充耳不闻,越过他拉开一点拉链往外瞧,语气淡漠:“哦,雨越下越大了。” 他的侧脸被光一映色彩都剥尽,看上去很遥远,眉眼都影子一样快要淡去,冷下去,消失掉,不像是真实存在着。有一瞬间江垣产生了一种令人恍惚的错觉:其实今天他是一个人来爬山的,他没有带上别人,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被困在了雨里。帐篷外风声大作,雨水嘶吼,树丛咆哮,都与他无关,只是湿乎乎一滩泪渍。 他落下泪来,而外边的大雨只是眼泪画的一张画。 “我们看来要下午才能回去了。”徐怀林回过头,面目又真实起来,笑容淡淡的,“你带了什么东西能充饥吗?我们得考虑这个。” 他像是失忆了,完全的诧异毫不掩饰地摆在脸上:“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他吃惊地凑过来,伸出那只没有被脏污过的手想要为他抹掉眼泪,眼里明晃晃的惊讶是真的,手心温热的颤抖也是真的。 这个人……是真的。 江垣忽然恶从胆边生,夺过那只手,掐住他的手腕,把他整个人压制在地上。身后是泥土和青草慢慢发酵的清香,一股脑挤进鼻腔,妖怪似的催着他去破坏——是这场大雨,给你的机会——-他恶狠狠吻住那刚刚为他口jiāo过的嘴唇。 腥味。没什么特殊味道的咸腥。他笨拙地、试探性地啃咬,翻搅,抓住那只手,往自己身下去—— “你应该不会弄伤我,”江垣一边微笑,一边引导他解开他的裤子,褪下来,他一直在褪掉所有障碍直至密不可分——“我不喜欢你……” 他握着徐怀林的手往自己的后xué探去,笑意几乎要将小林淹没: “我爱你。” 手指被紧紧握着往gān涩的xué里挤,江垣皱着眉头胡乱流泪,心里想是不是他这些年就像我现在所感受到的疼痛,原来,原来这么疼,原来你……这么疼。身下的人被吓住了,身体小鸟似的哆嗦,嘴里喃喃:“不……你为什么……这样很痛……你不必为我做这个……” 停下来…… 耳畔雨忽然一鼓一鼓敲打在耳膜,狂风骤雨滴滴答答泻落在寂静的森林,一条一条泪痕似的涌过帐篷布,他的视野里,全是暗淡失意的雨的轨迹,单调,重复,湿冷。他第一次被人含入温暖的口腔,是这样的感觉啊。原来被当作一个人对待,是这样的感觉啊。 陌生得让人害怕,又很快乐,仿佛从人世之中挣脱出来了,是无忧无虑是失重的。 他们两个都狗似的哭了,反正外面雨这么大谁也听不见,可哭声还是隐忍,在吻里打转——江垣扶着他勃起的性器捅进自己的身体,往下一点一点地坐:“……小林,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真的。” 他们终于在秘密的bào雨里袒露一切。江垣想,唯一后悔的,是我到现在还不晓得他的心意。 但这又有什么重要的。 大雨会掩盖这个,但不会掩盖我说过的。 比方说—— 我很爱你。 自行车在街上没个正形地左摇右晃,后座的人和车手倒都不在意别人的奇异眼光,还在惬意地哼着歌谣。当然是江垣唱,跑调跑到大西洋地唱,徐怀林在后边儿有一句没一句地哼。阵雨过后的太阳像是个未入世的孩子,急切想要得到谁的认可,肆意在光灿灿的天际展示它明媚的光彩,把一切映得如一场空幻。飘飘然,醺醺然。 江垣快乐地想:今天天气又变好了。 他跟个小学生一般在心内造句: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车飞过上坡到了徐怀林的住处——缓缓停下来。徐怀林下了车,并不急着先走,而是站在楼道口,静静等待着他来和他道别。 江垣停好了自行车,笑着走过来,也像个小孩子: “小林,我明天还能来你家找你玩吗?我有些作业不会呢。” 徐怀林站在原地,眼睛哭肿了,笑容依旧不减,有种真心实意的甜美: “好啊。” 江垣开心地挥挥手,少年的衣袖宽松过头,在一阵忽然刮来的风中狂躁: “明天见!” 自行车的轮子咕噜咕噜滚远了,被烈风鼓起的白色衬衫也飞离了视线。 他静悄悄微笑着道别: “明天见。” 回到房间的时候已是艳阳快落下的时分,他把衣服脱掉想洗个热水澡。早上出门匆忙,没来得及关窗户,窗边的桌子上头已经覆了一层薄灰。他看了看那略微有点儿脏的桌面,犹豫了几秒,还是从厨房里拿了块湿巾擦掉了。忽然,他抬头,去望望窗户外面空茫茫明亮的天色,以及过了冬天便不再开花的梅花,如今,那几棵树上已绿意盎然了。 他突然想把方才没有流完的泪水流完,心里该死的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丝前所未有的留恋——徐怀林战栗着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他用来放衣服的木头柜子。 妈妈,火…… 我躲在里面,已经足足13年了。 我怎么还不能出来? 他像是一刹那想明白了他在渴切地盼望着什么,苦巴巴地盼望着…… 不要、有人、爱我。 他瑟缩地藏进那个柜子,浑身发抖,似乎只有颤抖才能把那叫人惊恐的爱意抖落,他才能是原来的他—— 一个,雏jì。 他闭上流不出眼泪来的眼睛,在一片令人安适的黑暗里点燃了打火机。 烧焦的味道闯进鼻子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从柜子的缝隙里往外茫然地看——黑夜还是黑夜,还是独属于黑夜的安静,仿佛今天晚上还会有客人过来,明天还可以去江垣的早点店买早饭吃,看着他孩子一样天真无邪的笑脸。 这时候,他知道他可以和妈妈对话了。 如果要说,他会像每一个这样年龄的孩子般讲出自己的疑惑: “妈妈,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爱我的时候,我从来不像现在这般脆弱。当他说,他爱我,我却觉得恐惧像这十几年没有你所过的生活一样压垮了我。我没有办法再像这样活着了。” 火徐徐爬上柜子,温暖,明艳,像你——我永世难忘的笑脸。 第22章 完结 老师还在叽叽喳讲着什么难以理解的话,今天要讲的是:共价键。 江垣也不知道这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反正上课很无聊就对了,他打算gān点别的。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啊!他放自己一天假吧——反正是在梦里! 他随手翻开抽屉里的一本书,却发现很奇怪的,这本东西他从未见过——不不,是见过的——在徐怀林每天带走的书包里,他无数次瞥见这个东西,一本老土的,被写厚了的笔记本。 怎么会在他抽屉里呢?难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那他真是个窥探狂。 他怀着一股想要知道自己倒底在梦里给这个大本子编织了什么内容的心思翻开了它。 空白、空白。 还是空白。 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几行不像徐怀林写出来的、极其潦草的字映入眼帘: 我也是大傻瓜。 江垣慢慢笑起来,从唇角一直上泛到眼里,cháo水似的笑意淹没过漫长却短暂的时光。他侧过头去发现教室外面的香樟在风里轻轻摇曳,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轻快,惬意,又飘忽。 那说好了哦—— 明天见啦。 评论请别迟到。作者已经没尊严了。 下一步开古代耽美新坑《金缕衣》,轻松向,he,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