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作者:江天一半 文案: “七岁的时候说长大了嫁给我,十七岁的时候就变了心。” 小骗子。 -《引诱月光》中的施秋x时清晏 -先婚后爱小短篇,不V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施秋,时清晏 ┃ 配角:徐嘉北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还不是喜欢小骗子 雪粒子 施秋看到徐嘉北和一名女明星同游海边的报道时,正要准备开车回家。 她坐在车里,刚给学生上完课,终于有空看手机。 微信很安静,她有点失望,闷闷不乐地坐在车里,盯着置顶的那个账号发呆。 点进去两三次,编辑又删除,都没发出去。 消息停留在昨天,徐嘉北说他今天的戏安排得很满,估计十点才能收工。 施秋舒口气,今年和徐嘉北见面时间加起来恐怕都没有一周。 她退出微信,习惯性地先点进微博小号,从关注的徐嘉北的粉丝账号去看看他的今日动态。 才刷新,心就被看到的内容震住。 蓝色的话题字体很醒目,并排在一起的两个名字: #徐嘉北苏佳蓓# 记者拍到的二人海边同游图。 照片都是远景,但施秋一眼认出了徐嘉北。 她对他太熟悉了。 许是景色太美,氛围正好,记者的摄影技巧也足够旖旎,这几张照片拍得浪漫又暧昧。 叫人无法不脑补出一场当红明星的美好恋情。 微博已经闹翻了天,热搜几乎都被这条爆炸性新闻占据。 徐嘉北是这几年最红的男明星之一,而另一位当事人,也是新晋电影小花。 八月,他们才一起从一部影视剧杀青。 脑袋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心好像一下子被掏空了,施秋茫然又无措地坐在车里,她盯着那几张照片看了好久,喉咙发堵,深呼吸好几次,拨通了徐嘉北的手机号。 拨出去第三通,才有人接通。 徐嘉北的声音压得很低:“喂宝宝,怎么了?我还在拍戏,上一条刚过。” “徐嘉北!”施秋声音颤抖,“你个混蛋!” 徐嘉北语气听起来还有些懵:“又怎么了?我今天没犯错啊。”他语气带笑,“是不是生理期要到了?好吧,你骂我吧,我听着。不过今天还没收工,不是跟你说要戏排到了晚上,等下导演就得喊我了。” “都上热搜了,你还在装什么?我通知你,徐嘉北,我和你分手了。“ “什么热搜……”徐嘉北恍然道,“你说和苏佳蓓的?我上周不是跟你报备了吗,是配合剧组宣传,你不是还说知道了。” 施秋一顿,确实想起来这件事。 当时徐嘉北提了一句,说可能会和上部戏的合作的女演员配合剧组宣发赚取热度,她当时还问了一句,什么样的炒作,徐嘉北说只是几张照片,不会有任何亲密动作,事后会第一时间澄清辟谣。 施秋很快表示知道了,她没什么意见,何况之前也有过类似事情。前两年徐嘉北一部剧播出,剧里的CP大火,她这个正牌女友都冲在“嗑CP”的前线。 她刚才气急了,完全忘记徐嘉北上周的确跟她提过。 徐嘉北听出施秋情绪平和下来:“不准再提分手,听到没有?” “报备过就可以吗?你看看网上,都说你们好配,烦死了,你们就不能用别的办法宣传吗?”施秋声音又轻又委屈。 “别吃醋了宝宝,我可只喜欢你,那都是工作。”徐嘉北哄了好几分钟,直到副导演来催人,“我得去拍戏了,这戏杀青了就回去陪你。” 施秋气已经消了一半,这几年徐嘉北工作有多拼命她最清楚,也没再闹脾气。 “我好想你啊,宝宝。”徐嘉北说,“等下个月我杀青了,我们就见面,好不好?” 施秋闷闷地嗯了一声,低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忙?” “明年,明年一定不把工作拍这么满。”徐嘉北保证。 那边催得紧,电话很快挂了,施秋情绪却没完全恢复,心里空落落的。 同样的保证,徐嘉北去年也这么说过。 他们已经异地了三年多,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一年见不到几次,见面了还得遮遮掩掩防止被狗仔拍到。 施秋开车回了住处。 晚上爸妈发来视频,接通时脸色不善。 施秋猜知道他们肯定看到网上的新闻了。 解释了半小时,施父施母都没接受所谓炒作的理由。 他们从很早之前,都对徐嘉北不满意。接受不了明星这种职业,更不能接受徐嘉北还有一个因赌博入狱过的父亲。 只是女儿乐意,原以为年纪小,谈个恋爱就去谈吧,没想到从高中到现在,竟然已经八年。 施父说话却不太好听,语气强硬:“他这么跟你说了你就信了?他们那娱乐圈乱七八糟,真真假假,哪有几个干净的人。这几张照片你看看,放出来的都这样,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地,怎么脑子笨成这样,一点我和你妈的有点都没有遗传上。” “……” 施秋可怜巴巴地望向她妈妈,眼眶湿湿的:“妈妈,爸爸骂我。” 施母一听女儿泫然欲泣的声音,原本和丈夫的统一战线立刻瓦解。 施秋太知道怎么让爸妈心软了,轻松解决,吃过饭,上楼回自己房间,又接到了两位好朋友秦黛和向昭然的消息。 都是因网上爆炸性的新闻。 施秋语调轻松地解释了过去,语音挂断,脸上的笑意却渐渐退散。 拥着被子窝在床上,眼神很空。 十八岁时觉得未来明媚,一切的期许都有具象的画面,她构想过很多种和徐嘉北的以后,觉得什么都可以实现。 她想起大学时候,徐嘉北还没开始拍戏,他家里情况不算好,每周都会出去兼职做平面模特赚外快,只为了在施秋生日时,送她一条看中了很久的项链。 他说他会努力赚钱,给她最好的生活。 现在他什么都有了,名利双收,是众人追捧的大明星,一部戏的片酬便可以买下一栋别墅。 可施秋觉得,他们的未来,反而变得越来越模糊。 似乎是从一年前那次——她去找徐嘉北,意外被记者拍到。那次的恋情风波远比这次闹得大,徐嘉北却在被曝光后火速否认。 到现在那条否认有女朋友的辟谣微博还在明晃晃地在他主页,施秋喜欢逛他的微博,每次都会看到。 她知道他是迫不得已,为了工作和所谓男明星的“自我修养”,可到底是一根鱼刺,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只叫她觉得哪里都难受。 施秋抱着一只枕头,漫无目的地刷了刷微博,关于徐嘉北和苏佳蓓的恋情绯闻还在热火朝天的议论中。徐嘉北说会澄清,没过半小时,施秋便刷到了澄清声明。 徐嘉北的那条,应该是团队编辑的内容,用词和语言都不是他本人的习惯。 施秋看完了,表情却没太大的变化。 她揉了揉小腹,有点酸胀,去卫生间,果然是生理期到了。清理完回到床上,又找了张暖宝宝贴在小腹,才刚迷迷糊糊地睡着,就被专属提醒的铃声吵醒。 “接电话了,宝贝,你男朋友来电话了。” 还是好久好久之前,施秋撒娇,让徐嘉北给她录好的语音。 “喂,干嘛呀?”施秋接通后继续闭着眼睛。 “已经澄清了,宝宝,你看到没有?”徐嘉北低声问。 “嗯。” “怎么了?听起来情绪不高的样子。”徐嘉北低声哄道,“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乖,别生气了,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施秋忽然问:“以后我们再被拍到,你还会说你没有女朋友吗?” 徐嘉北似乎愣了下,好一会儿,仿佛承诺的一句话,低低沉沉地传入施秋耳中:“不会了。再有下次,我们就公开,好不好?” 施秋好一会儿没有应声,她的手贴在小腹上的那张暖贴上,身体上的疼痛已经叫她没有多少心思去想徐嘉北这句话。 “徐嘉北,我肚子疼……” 半个多小时后,施秋拖着虚弱的身体,打开被外卖小哥敲个不停的门。 她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徐嘉北最常选的那家店。 如出一辙的暖宝宝和红糖水。 施秋脸色苍白,额角疼得渗出了细汗,她随手扔下那袋东西,到床边打开抽屉,里面还有满满一抽屉的暖贴,她撕开一张贴好,端起杯子才发觉水早都晾凉了,可没力气再管,抿半口,吞下去一粒止疼药,重新躺回床上。 - 徐嘉北是在两天之后的深夜突然回来的。 施秋打开家门瞧见熟悉的高瘦身影时,还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徐嘉北摘掉口罩,脸上的妆还没卸,是从拍完现场直接过来的。 他伸手,亲昵地捏了捏施秋侧脸:“傻啦?” 施秋的确是傻了。 徐嘉北向前一步,抱住她,嗓音里带着舟车劳顿的浓浓倦意:“我好想你啊。” 施秋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可能是生理期情绪都变脆弱了。 以为徐嘉北这句话,喉咙发堵,眼眶也酸得厉害,忍了好久,才没有狼狈得哭出来。 徐嘉北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来个东西。 他每次回来都会带礼物。 施秋打开,是一条梵克雅宝的Vintage Alhambra玉髓手链。 “我帮你戴。”徐嘉北笑说。 他动作熟练,链子碰到施秋细腕,看了好几秒:“好看。” 施秋低头看着,搭扣扣好的瞬间,徐嘉北的亲了亲她手腕,有点痒。她微微挣扎了下,抱住他脖子钻入怀里,小声问:“这次休息几天?” 徐嘉北捧着她的脸,吻落在施秋鼻尖:“两天。” 施秋抿着唇角,偏了下头,不让他亲了,声音又轻又低:“大明星那么忙还回来干什么?你干脆别过来好了,我真的很生气,每次都这样,今年比去年还忙,你以为给我带礼物我就不生气了吗,才不,徐嘉北,这次我不会被你哄好的。” 她声音小小的,连抱怨都听起来像可爱的念叨。 徐嘉北笑着应:“嗯,徐嘉北是混蛋。” 他将人抱起来,亲了亲她嘴角:“我错了宝宝。” 施秋脸埋在他颈间,闻言也不说话了,依赖地抱紧他。 徐嘉北洗完澡时,施秋已经一个人在床上睡着了。 早晨参加了下部戏的剧本围读会,下午拍摄广告,午饭晚餐都只草草对付了几口,此时却没觉得有多饿,只是困得厉害。 他没有喊醒施秋,上了床从后抱着她,很快睡着了。 施秋是被徐嘉北的吻弄醒的。 她还迷迷糊糊的,推他两下:“我生理期还没过去。” 徐嘉北动作一顿,终于才想起来:“差点忘了。” 他翻身下床,揉揉她困倦的小脸:“今天我们出去玩?” 施秋哪里也不想去,闭着眼睛继续睡,推他肩膀:“不要吵我。” 没一会儿,卫生间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施秋蒙着被子,正要继续睡,床头徐嘉北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闹钟。 施秋拿过来关掉,他的微信消息不断,也不知道是不是重要消息。 她也没点,正要继续睡,进来通电话,看备注是徐嘉北的助理,施秋喊了他两声:“小福给你打电话。” “你帮我接。” 小福是找徐嘉北告知他,下午突然有个临时安排的拍摄行程,昨天的广告有个镜头需要补拍。 这种消息只能等会儿叫徐嘉北回过去,施秋很快挂了。上方通知栏又弹出来条新消息。 施秋目光一闪,因为备注的名字,她前几天印象深刻:苏佳蓓。 徐嘉北的手机密码她早就知道,却从没主动要求翻过他的手机。 此时不知为何,心下一动,施秋输入她的生日解开锁,便点进了微信。 苏佳蓓在最上面,紧挨着一直置顶的她的微信。 施秋犹豫再三,还是点了进去。 徐嘉北和苏佳蓓的俩天内容不算多,两人是从上部戏认识才加上的微信。 施秋翻了两下,觉得自己似乎是真的过于大惊小怪了。 才想退出,忽然瞧见几句对话。 他们似乎连着好几天,相互分享了自己的三餐。 苏佳蓓发来张减脂餐。 徐嘉北回了张烤肉。 苏佳蓓:我也想吃[可怜] 徐嘉北:不减肥了? 施秋手指顿住,她看了好久好久。 再往上,时间线显示八月,是徐嘉北和苏佳蓓被拍到炒CP的那段海边同游视频的那晚,对话又多了起来。 施秋看着准确的日期,目光很空。 她的生理期很准时,每个月都是那几天。 原来八月时,她发微信给徐嘉北哭诉期肚子疼的时候,他跟她说抱抱宝贝,我还在忙工作的时候,是在和另一个女生讨论拍摄的照片好不好看。 - 提分手时,施秋很冷静。 她小时候就爱哭,长大了依旧没多大长进。 可看着那些聊天记录时没有哭,让徐嘉北从她家离开的时候没有哭,把所有他的衣服物品都扔给他的时候也没有哭。 她冷静得不像自己。 哪怕徐嘉北在家门口堵了她好几天,他再怎样解释,施秋都无动于衷。 后来的几天,她照常吃饭,照常睡觉,照常去工作室给学生上课。 直到和秦黛与向昭然提起这件事。 压抑的情绪才找到了出口,倾泻而下。 决定回津南前的那个夜晚,施秋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她自认镇定平静,却被妈妈一下子听出来语气中的不对劲,柔声问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天,她一个人坐在马路边,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像津南阴雨连绵的潮湿雨季,不知何时才能停息。 她瞒不住这件事,爸妈最终还是知道了。 施秋在家待了一个月,整整三十天,家门都没有迈出过。 后来终于愿意出门,却只是跟着爸妈去公园散步。 她眼看着爸爸妈妈为她的事操心,每天连点笑容都没有。 施秋不想继续这样下去,可是她怎样努力,都笑不出来,都做不到像从前那样逗他们开心。 她开始失眠,食欲下降,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没多久就瘦了七八斤。 爸妈甚至想要带她去看医生。 一切开始好转已经是两个月之后。 施秋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徐嘉北的消息,她不想再关注了。她想忘掉他,重新好好生活,她的人生不是只有一个徐嘉北,她只是要开始习惯,八年的感情就这么结束了。 她不想叫爸妈再担心她。 更想重新开始生活。 所以某天,爸妈突然提出相亲这个提议时,施秋答应了。 雪粒子 十七岁到二十五岁,施秋幻想过很多次婚礼的场景。 各种风格,不同形式,要穿什么样的婚纱,用什么品种花做手捧花,都在她的想象中出现无数次。 但无论什么风格,什么形式,她又穿什么样的婚纱,这些不同里,有一点从没变过。 是在红毯另一头,朝她走来的人。 揭开她头纱的男人。 为她戴上婚戒的男人。 无一例外,都是徐嘉北。 此时,婚礼进行曲的音乐播放至结尾,视线尽头的人,已款款行至她的面前。 但眼前这个人,不是徐嘉北。 施秋几分恍惚。 清晨早起,新娘妆化了三个小时,精致漂亮。她想,层层敷上的粉,应该能掩盖住她此时一瞬的游离感。 施秋想起离开家时,妈妈红着眼睛叮嘱她的话。 她说,秋秋,妈妈希望你幸福。 徐嘉北以前也总说,宝贝,我一定会给你幸福。 带着薄纱手套的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体温。 施秋不由回神,微微抬睫,视线被面前的男人占据。 男人生着张清隽俊朗的脸。 他的表情亦很淡,偏偏生了一双含情眼,未语先露三分笑。与他身上温润清和的气质如出一辙。 这是她从今而后,法律上承认的丈夫。 时清晏。 抬眼的一瞬,时清晏也看了过来。 对视一眼,又一先一后挪开视线。 时清晏工作很忙,那一日他只抽出来半个小时时间。 从递交材料,到拿到那本红色证件,只花去十分钟不到。 在那期间,他们两人没有任何交谈。 神父在宣读婚礼誓言,施秋思绪回笼,因身旁男人口中低沉的三个字。 “我愿意。” 从前施秋以为,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说出这三个字会很艰难,但等轮到她开口,才发觉其实也没有很难。 接下来,是交换戒指。 无名指圈上女戒那一刻,一直飘荡的游离感终于踩落入了实处。 所幸她面前有一层头纱,视野不那么清晰,好像也可以遮挡住这份真实感带来的冲击。 她接过款式相同的男戒,戴入时清晏左手无名指。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施秋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指尖陷入掌心的软肉之中。 头纱被人掀了起来。 一瞬间,视野变清晰。 时清晏的脸,在她面前近十倍放大。 指尖颤动,唇角几不可察的抿了一下。 因男人缓慢倾近的脸。 这个环节,他们事先没有交谈过。 事实上,从这桩婚事定下来,施秋与时清晏便没有过交流。 结婚,施秋只能拿两个字来概括: 仓促。 即便今日的场面分毫不见怠慢。 不论是底下时家请来的大人物,或每一朵空运到津南的厄瓜多尔玫瑰,又或国宴级别厨师掌勺的菜肴。 哪里就能用仓促来形容呢。 但她和时清晏,多么像两只人偶,被人操纵着上台,结两姓之好。 施秋几乎能感觉到时清晏的呼吸。 以及他身上,薄薄淡淡的干净味道。 是衣物上的熏香味道。 淡淡的木质香。 施秋一阵恍惚,因这股味道,小时候她常从时清晏身上闻到。 这个从前有多遥远,连她自己都记不起从何计算。记忆里,保留的幼年记忆只剩下那么一星半点。 时清晏这个人,自小性格沉稳,冷静自持,良好的家教和自律,使他本人越发气质清绝。 施秋记得他很喜欢读书,偶尔被父母带去时家拜访,时清晏也总是待在书房里,书房里常燃着沉香,也因此他身上也沾染着那股味道。 施秋总觉得,那味道过于像寺庙或道观中的焚香气息。 这么多年过去,这股淡淡的沉香味道,和时清晏这个人一同沉淀,浸润出了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 台下传来微微的起哄声,施秋看见男人浓密的长睫,她不由将目光侧移至他的眼尾,这才注意到,尾骨下一公分有一道很细的疤,若不凑这么近大概是发现不了的。 陌生的气息萦绕在鼻息间,她不由控制地想要逃脱。 然而脚尖尚没来得及动一下,后颈传来微热的触感。 时清晏的掌心贴在她颈侧,轻轻摩挲一瞬,又往后挪,彻底扣住了施秋后颈。 她的瞳孔有瞬间的放大,似乎听见时清晏轻笑了一声。 “怕什么。” 低不可闻的几个字。 他头侧了侧,更靠近几分。 几乎碰到。 呼吸暂停,又变轻,下一秒钟转而加快。 分不清是谁的轻谁的重。 时清晏眼神端方温润,可施秋清晰地感觉到,落在自己后颈的手,分明不容她退却。 他继续靠近。 这个角度,放在底下看客的眼中,一定像极了接吻。 耳中清晰传来热烈而轰动的掌声。 可他们并没有接吻。 施秋不知道,时清晏这个人,原来也这样擅长作戏。 男人的目光从她颤动的长睫上略过。 “别怕。” 时清晏说了这场婚礼进行到现在的第三句话。 施秋配合地仰起脖颈,而后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能感觉得到,时清晏并未阖眼。 目光薄淡地看着她。 施秋扮演好一只精致漂亮的人偶,也尽力忽略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她尽职尽责,与他一同,演给观众瞧这一场新郎新娘誓词之后的亲吻。 心底却微不可察地松一口气。 她并没有做好准备——在不曾相爱时,与一个约等于陌的男子接吻。 所以这样,也很好。 这一“吻”似乎过于漫长,台下的掌声中渐渐混入几声笑闹的起哄。 施秋感觉到抵在后颈的手动了动,男人掌心的温度炙热。 时清晏似乎有要松手的打算了。 长睫翕动着睁开。 她望见时清晏沉静的眼。 他的确很适合做一名外交官。 叫人看不出情绪,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压迫的气势和压迫感。 施秋下意识地,想后退一小步。 脚尖才略微动了下。 下一秒,后颈一道力压过来。 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一触即离的一个吻。 雪粒子 时清晏很快退开,眼里没什么情绪,似一潭深邃冰泉。 “抱歉。”眼尾一扬,冰泉融化,换上的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的三分笑意。他解释似的一句,“有摄影师在拍。” 他松手。 施秋后退一步。 唇微微一抿,很难不想起方才的触感。 神思一恍,手被人牵住,掌心传来干燥的热度。 他只握着她的指尖,搭在他的臂弯。 对视一眼,施秋蓦地舒口气,都已经是领证的关系,她又何必在今天着短暂虚假的仪式里用真实情绪演绎。 - 晚宴宾客尽散,婚礼才算结束。 送别好朋友和父母时,施秋鼻尖和眼眶发酸,风一吹,眼泪就掉下来。 她没立刻去擦,任凭视线变模糊。 直到忽然有双手,指腹在她眼尾蹭了一下。 施秋一顿,抬眼看他。 时清晏并未说什么,看了她一眼,收回了手。 施秋抬手,从时清晏西装口袋里,抽走了那条与他领带配色相同的口袋巾。 抽出的瞬间,折好的形状立即散了。 她捏着,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时清晏似乎有些无奈:“还和小时候一样。” 施秋动作停了下来。 她觉得不自在。 熟悉又陌生的一种感觉。 多年前时家举家搬迁,时清晏赴外留学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甚至没有联系。 如今的时清晏,对她而言,还不如家附近超市的收银员熟悉。 施秋抻了抻手里已经捏得起了褶的方帕,她不会叠口袋巾,随意团吧两下,给时清晏塞了回去。 毫无章法的一种,时清晏看了一眼,眼底笑意又添一分。 司机开着车到跟前,施秋提了下裙子,没有再看时清晏,率先上了车。 也并没有瞧见,在她转身的瞬间,时清晏弯腰,替她提起了拖地的礼服裙摆。 - 奔驰S系轿车穿过人烟稀少的宽敞道路,在津南西郊的一处白色别墅前停下。 施秋被乘车的前行感弄得昏昏欲睡,她一直在看窗外倒退的风景,直到一汪天然湖泊占据她的视线,便知道,时家安排给她和时清晏在津南的婚房到了。 时清晏已经下了车,施秋望了一眼那房子,动作缓慢地去拉车门,才碰到,被人先一步从外拉开。 一只手递到眼前。 她抬头,撞上时清晏的目光。 她顿了下,将左手递了过去。 他应该只是想体现一下绅士风度。 毕竟这人从小家教便好。 这样想着,起身站好后,施秋自然地收回手,浅淡的一个笑从颊边划过。 “谢谢。” 时清晏低低嗯一声,算作应答。 寡淡的对话,施秋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哪里有像他们这样的新婚夫妻呢。 她没有在说什么,走入大门,停在门廊外,等时清晏开门。 他却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施秋一僵,整个人都变成了石头。 时清晏若有所感,低头看过来:“录指纹。” “哦。” 施秋重新放松,右手手指按上去,等录好了,又再次去按,应声而开。 她站着不动。 “你先进。” 时清晏没有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长腿一迈,跨进去。 施秋跟在他背后,视野几乎全部被走在她前面的男人占据,她无可回避,注意力有一瞬间,落在了她面前的,时清晏宽展的肩膀上。 直到时清晏回头,从玄关的鞋柜里取出一双女式拖鞋,递到她脚边。 施秋的确已经受不了踩了一整日的高跟鞋了,她提了一下裙摆,蹬掉细高跟,换上舒适的拖鞋。 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她呼出一口气,小声嘟囔了句:“结婚好累。” 顿一下,问时清晏:“厨房在哪边?” “往前,绕过客厅左拐。” 施秋没再浪费时间,趿拉着拖鞋小步跑去,她已经渴得嗓子要冒烟了。 时清晏在她走后弯腰,拎起那两只东倒西歪的高跟鞋,整齐摆好放入鞋柜。 施秋解了渴,才出来。 她得承认,这其中也有躲人的成分在。 出来时,时清晏果然已经不在一楼。 施秋打量了一下这栋房子,极简的北欧风设计。 她转了一圈,客厅很宽敞,两面环落地窗的设计,可以看见外面院子的草坪以及远处的人工湖。白色的沙发,边上放着一盆散尾葵,与之对应的方位,靠墙的原木矮柜上,青釉瓶中插了枝吊钟。 视线被吸引,是因胡桃木色的方几上的一个几何不规则形状的透明琉璃花瓶中,盛放着整座房子最浓烈的颜色—— 一束红玫瑰。 还有一盒喜糖。 施秋看了一眼,挪开视线。 又不由被墙面上挂着几幅画吸引。 她猜那几幅都是时清晏亲自拍摄的,依稀可以分辨出维多利亚大瀑布,冰岛南部的黑沙滩,塞尔维亚的一座小镇,以及不知他在哪里拍摄的一处冰山。 最后扫了一眼桌面上那盒颜色乍眼的喜糖,施秋眼不见心不烦地上了楼。 然而没躲掉更大面积的视觉轰炸——主卧房间那红得瞩目的床上用品。 施秋在门边愣了十多秒,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身后有人从书房出来。 时清晏一边走,一边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留意到她的目光,也一同略过去,而后语调平平地说了句:“不喜欢叫阿姨帮忙换掉。” 施秋看了他一眼,往下,又落到他手上。 男人已经若无其事脱掉了西装外套。 施秋警惕地盯着他。 时清晏不知道有没有留意到她的目光,脚步没有停下来,径直朝主卧的衣帽间走了进去。 再出来时,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衬衫,袖扣已经解掉,领口亦开了两粒,微微露出一小节锁骨。 施秋拎着裙子,小心地往门边靠了靠。 时清晏停在距离她半步之遥的位置,长睫微垂,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半晌,掌心落在她发顶,动作很轻,只揉了一下。 “不是说累了,早点休息,我去次卧。” 施秋没有看他,只从语气中分辨。 时清晏似乎是笑着说的这句话。 有点像哄小孩。 - 时清晏似乎很忙,婚礼结束第二天,虽还在家里,但一直在书房里。施秋偶尔听见他打工作电话,微微蹙眉,嗓音冷淡,很是严肃。 两人像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室友,时清晏还真只是待在他的次卧,如果不是吃饭,偌大的房子,两人大概也能做到不见面。 第三天,两人回了一次时家,施秋从时清晏与时父的交谈中,才知道他要去安北了。 两人从时家老宅出来,上了车,时清晏才开口:“我明早十点的航班。” 施秋原本在看窗外,听见这句,才回神,干巴巴地开口:“哦。” 时清晏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儿说:“你要回家里住,或者在燕园都可以,有什么想吃告诉陈姨就行,陈姨做饭很好吃。” 燕园是他们婚房。 “嗯。” 时清晏:“我大概会去一个月,你……” “你忙你的。” 时清晏没再开口,只是又看了她一眼。 第二天施秋起床下楼,看见一个人的早饭,才反应过来问阿姨:“陈姨,时清晏走了吗?” 陈姨说:“七点就拿了行李去机场了,这会儿大概登机了。” 施秋没再追问,比起关心时清晏,她更觉得松一口气,当下就发微信告诉两位好朋友,约她们空闲时间出去玩。 她回了自己家,父母只以为是因为时清晏走了,女儿也不愿意一个人住,倒没问什么,欢欢喜喜地度过了几天,提出要去安北一段时间时,爸妈以为她是去找时清晏,施秋想了下,怕他们担心乱七八糟的,没有否认。 周五,施秋便乘飞机抵达安北。 她自小生长于津南,习惯了南方湿润温暖的气候,对于安北三四月竟然还春寒料峭的冷风毫无防备。 周末和秦黛向昭然出去玩了一天,晚上回到住处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第二日果真头昏脑涨,口干舌燥地从梦中醒来。 伸手去摸床边的杯子,空了,撑着身体下床,半闭着眼睛趿拉拖鞋时一时没站稳,差点摔一跤。 振作精神去接了半杯水灌下去,暖气早已停了,客厅的窗户昨晚忘了关,穿堂风吹进来,施秋连打了两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眼眶有点红。 又喝了一大杯水缓解喉咙的肿胀疼痛,靠着墙壁, 这房子是她当初来安北时长租了一年的。那时一是因为最好的朋友都在安北,也有一半的原因是……徐嘉北。 只喝了点水,施秋就又回到了床上。 这一觉睡得不舒服,翻来覆去,大概是感冒加重,渐渐地觉得头也开始疼了。 施秋没管。 有点放纵感冒加重的念头,感觉到肚子饿了,才从床上爬起来,点了份粥,外卖送到却只动了三两口,就吃不下了。 缩回床上,找了个搞笑综艺,看了没十分钟,只觉得吵。于是又蒙起被子睡觉。 这一回好久才睡着,再醒来时,天都黑了。 施秋拥着被子,盯着窗外的天色发呆,心里空空的不上不下。 摸到手机,才解锁,一眼看到三四通未接电话。 微信消息也十来则未读。 施秋先在群里和秦黛与向昭然聊了会儿,才点开下面那个对话框。 两条信息,分别来自两个小时前和半个小时前。 时清晏:叔叔阿姨说想吃烤鸭,寄到了家里,明天应该会到,你有时间的话,帮我送过去? 时清晏:是我把地址错填成了燕园。 那几通未接来电,看时间都是在第二条消息发出后仍未得到回复才打来的。 施秋抽了几张纸巾,恨不得把鼻子堵住,一边回复时清晏:好哦,谢谢。 想了想,又打字道:但我不在津南,我让陈姨寄同城快递。 刚发出,微信界面被跳出来的来电界面遮住。 施秋愣了下,才按下接通。 时清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还有一份是给你的。” 施秋愣了一下。 那边又道:“什么时候回去?” “暂时不回去。” 时清晏似乎是顿了下,声音低低的:“怎么了,感冒了?” 施秋摸了摸嗓子,有点疼。 她自己倒是没听出来,和正常时声音差多少。但刚才也就说了五个字,时清晏怎么听出来的呢。 “……嗯。”施秋小声道,“嗓子疼。” 时清晏问道:“去哪了?”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施秋便说:“我在安北,比津南冷好多。” 话音刚落,听见电话另一头有人跟时清晏说话,声音严肃,是在聊工作。 时清晏大概是遮了下话筒,声音变模糊起来,但仍能听见略显低沉平静的声线。 施秋不知道应不应该挂掉,毕竟他的工作是挺特殊的。 感冒了思绪似乎也变得迟钝,她还没想出来答案,听筒中忽又传出来时清晏的声音,有些柔和:“我方便过去吗?” 雪粒子 施秋在床上磨磨蹭蹭了半小时,这会儿是真的觉得饿了,拖着步子去洗漱完,还没想好吃什么,敲门声轻轻响起。 从猫眼里,看到了一身西装的时清晏。 拉开门,两人皆是愣了一下。 施秋没想地址发过去,他这么快就赶了过来。 时清晏则是因眼前女孩苍白的脸色。 他抬手,冰凉的手指碰到施秋额头。 施秋下意识地躲了下。 她抿抿唇,想起他们现在好像是已婚夫妻的关系,轻抿着唇角站在那儿没说话。 时清晏察觉到她的不自在,若无其事收回了手:“吃药了吗?” 施秋慢吞吞地摇头。 时清晏像是猜到,静默几秒,问:“我能进去吗?” 施秋呆呆地哦了一声,立即侧开一点,让他进来后关上了门。 餐桌山还摆放着中午点好又没动几口的粥,施秋转身,瞧见时清晏伸手碰了下粥盒,似是在试里头东西的温度。 却也没说什么,将勺子取出来,盖上了一直敞着的盖子,装好从餐桌上拿了下来。 他做这些事的样子很顺手,施秋瞧着他将手里一直提着的两只袋子放在桌上,然后……从里面拿出来一盒感冒冲剂,一盒片剂感冒药,还有只袋子,里面装着褐色的透明液体。 时清晏朝她递过来。 施秋走过去,伸手接住,感觉到还是温热的,这才问:“这什么?” “小吊梨汤。”时清晏道,“先喝点,饿了没有?” 施秋点点头。 时清晏打开冰箱,才看到里面只有些饮料,一点水果,蔬菜半个没有。 回头瞧施秋,施秋移开目光,小声嘀咕:“我又不会做饭。” 时清晏笑:“我知道。” 施秋看了他一眼,正好时清晏拧开梨汤的盖子,插好了吸管重新递过来。 “想吃什么?” 施秋咬着吸管,喝了一小口,颜色看着不怎么样,但味道还不错,甜滋滋的。 她喜欢甜滋滋的东西。 “不知道。”施秋含糊地说。 时清晏没说什么,拿出手机,过了几秒,递过来给她瞧,是外卖软件填写地址的界面。 施秋输好给他,以为他要点外卖,忽然想到什么,便小声说:“想吃鸡汤面,我妈妈做的那种。” 时清晏看了她一眼,眼底有几分笑,施秋一怔,感冒好像叫她整个人体温比平时高了些,连带着脸颊也有些烫意。 她移开目光,低眸盯着梨汤,声音更低了:“我就是想想。” 刚说完,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时清晏说:“去休息吧,等会儿吃点东西吃药。” 迷迷糊糊睡了一天,此时无论如何也没困意了。 睡觉的时候有点出汗,身上黏黏腻腻地不舒服,便去很快冲了个澡。 吹完头发,换上了一件毛茸茸的厚睡衣,出来时听见厨房有切菜的声音。 她走过去,还没靠近,便看到时清晏的背影。 他脱了西装外套,此时只穿着白衬衫,半挽着衣袖,低头切菜。 施秋怔怔地停住脚步,看了好一会儿,发堵的鼻子闻见饭香味,才反应过来。 她才走近了几步,时清晏似是听见了,回了下头。 施秋开冰箱门,假装拿东西,实在没什么好拿的,便在掌心捏了两只小橘子。 “去坐着,马上好了。”时清晏的声音传来。 施秋没听,脚步慢吞吞地挪过去,才瞧见他在煮面。果真是马上好了,时清晏吧切好的葱花撒进去,奶白的汤底,青菜细面,边上卧着一只煎蛋。 香味飘出来,饿了一天的肚子这会儿开始发威了,没有出息地咕噜了一声。 时清晏低眸看了过来,施秋轻抿唇角:“我饿了。” “嗯,可以吃了。”时清晏端着碗出去,“过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施秋从他语气里听出来几分笑意。 方才都没不好意思,这几句含笑的话从耳朵里飘过去,勾出丝热意。 施秋跟着他出去,时清晏已经将餐桌上剩的冷粥收拾掉了,她坐好,接过筷子,是真的饿了,没有和时清晏客气,动筷吃起来。 尝了一口,没想到味道是真的很不错。 “你会做饭?” “会一点。”时清晏道,顿一顿又补充,“在外面念书的时候学的。” 施秋嘀咕:“怪不得。” 时清晏语气带着笑:“怎么怪不得?” 施秋吃了一小筷子面,又咬了口煎蛋,好好吃,是溏心的,她咽下去才说:“你以前都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时清晏笑了一声:“不是你吗?” 施秋低头吃面:“唔……我爸妈惯的,我也没有办法。” 时清晏没再逗她,坐在对面看着施秋将一小碗面吃完了,连汤都喝下去一小半,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回两方家长都外出有事,只剩他们两个小孩在家,施秋饿了,又非不想吃家里阿姨做的饭菜,抱着他的胳膊,可怜巴巴地说,清晏哥哥,我想吃泡面,你给我煮泡面好不好。 那时他才十二三岁,施秋也就七岁。 那么久的事情,估计她早都忘了吧。 “你不吃吗?”施秋突然出声。 时清晏倒是不饿,时间还早,他平时忙完都到了七八点,饭也吃得晚。 起身去接了杯水,一边喝着,回复了几通工作消息。 施秋看出他在忙,也没有说话,低头一筷子一筷子慢慢吃面。 等吃完了,便看见时清晏将一杯清水送到面前,又拿出那两盒药,征求她意见似的:“吃哪个?” 施秋:“……” 也不等她答复,时清晏道:“还不是重感冒,冲剂吧。” 施秋皱了皱鼻子。 过了几秒,唉声叹气:“好吧。” 时清晏端走了她的碗,过了会儿,施秋听见厨房传来流水声,是时清晏在洗碗。 他个子很高,虽脱掉了西装外套,一身衬衫西裤,身形挺拔,修长如竹,此时却在水池边洗碗。 她心底忽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说不太清,想收回目光,下一秒又看过去。 这房子不算大,时清晏的存在感似乎有些太强了。施秋忍不住想。 白衬衣束进长裤,宽肩窄腰便全露出来。 倒也不能怪她挪不开视线。 施秋扫过一眼,才总算收回来,不再看了,捏着鼻子喝完了药,才又看了一眼。 时清晏正好忙完,转身时四目相撞。 施秋立即收回目光,从餐桌上抽了两张纸巾,也不动,坐着朝他晃了晃手。 像小姑娘在玩丢手绢似的。 时清晏走过来,拿了她手里的纸巾擦手:“吃完了?” 施秋轻快地应了一声:“嗯。” 她嗓子还在疼,说话便不爱张开嘴巴,听起来黏黏糊糊的:“清晏哥哥。” 时清晏一顿,低头看向她。 施秋剥开了个橘子,塞进他手里,仰头问道:“我还可以这么叫你吗?” 手心里冰凉的触感传来,她剥得很仔细,白色的橘络清理得干干净净。 时清晏目光落在橘子上,顿了顿,才接过来。 他掰了两瓣塞进嘴里,汁水丰盈,甜滋滋的。 施秋应是等不到回应,催促地问了句:“可以吗?” 时清晏低头。 生病的人眼睛怎么还这么亮。 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时清晏掰下一瓣橘子,喂进了施秋嘴里。 施秋声音含糊,橘子的甜盖住了刚喝下去的药味,仍不放弃地问:“可不可以嘛?” “嗯。”时清晏总算舍得开口。 他还能不答应吗。 - 时清晏没有再待多久,他似乎下了班也并不清闲,工作电话和微信不停。离开前,叮嘱施秋按时吃药,便穿好外套走了。 施秋忍着嗓子的疼,跟他道谢,时清晏只是笑了笑,到门口时,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很快收回,低声说:“回去休息吧,我明天下班再来看你。” “嗯。” 时清晏不太放心地再次叮嘱:“急着吃药。” 事实证明,时清晏这句唠叨不是空穴来风,第二天他下班过来时,等人来开门等了五分钟,然而瞧见施秋脸上的苍白和虚弱,他什么责怪说不出口了。 伸手去摸她额头,果真摸到一片滚烫。 施秋却是被他手背的温度冻得人清醒两分:“你的手好冰。” 时清晏没什么表情,进门去拿玄关衣勾上她的大衣,裹在她身上,才道:“是你在发烧。” 施秋表情有点懵:“干嘛给我穿衣服,我不冷的。” 时清晏捏着她的手,一只手摸她的额头,一只手放在自己额上,叫她自己感受:“你发烧了,带你去医院。” 从发热门诊进去,挂号,开单做检查,血常规核酸拍CT,一套流程下来,等结果又花去两三个小时,等终于开了药输上液,已经接近凌晨。 施秋除了发冷,没什么力气外,倒是没有别的不舒服。 她看了眼表:“好晚了,你回家吧清晏哥哥。” 时清晏调慢了输液流速,他记得施秋从小身体就娇气,施父施母还曾将她输液挂水针掉了好几次,最后右手肿得像只小猪蹄拍了照当好玩的事说给大家听。 “我陪着你。”他没多说什么,语气温和却坚决,又问,“饿不饿?” 施秋摇头:“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时清晏望过来:“别担心。”停顿一秒,又加一句,“我睡得晚,平时这个点也没有休息。” 施秋还想再说什么,时清晏却站起来,神情略显无奈,抬手掌心贴在她发顶,轻轻揉了一下:“怎么总是一副担心麻烦我的样子。” “小时候也没见这样。”后一句是带着笑说的。 施秋眼睫一颤,仰头看他,只来得及瞧见时清晏眸中轻浅的笑意。 他脱下了外套,将施秋大衣无法护住的小腿盖得严严实实。 时清晏留下一句稍等我一会儿,便迈步走了出去。 仿佛还能感觉到衣服上他的体温。 施秋抿了抿唇,空着那只手伸进去,也感受到融融的暖意。 时清晏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些吃的。 医院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买的吃的,还有杯热巧克力,递给她暖手。 施秋没什么胃口,给她拆开的面包只咬了几口便不想吃了,那杯热巧,倒是喝下去一半。 时清晏没勉强她,去完洗手间回来,便瞧见她斜斜地倚着椅子,就那么睡着了。 大概是不太舒服,细眉微蹙,瞧着几分可怜。 他走过去,在旁边的椅子坐下,将掉落的外套重新拢好盖在她腿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动作打扰了她的梦境,施秋动了动,时清晏在她几乎落空的时候,伸出手去托住了她的脑袋,又慢慢地叫她靠在自己肩上。 大概是比仰靠着椅子舒服了许多,施秋细眉渐渐舒展,靠着时清晏的肩,渐渐熟睡。 时清晏摸了摸她额头,似乎还有些烫。 等输完这三袋,再量一次体温吧。 他又侧眸,视线落在小姑娘紧闭的双眼上,看了会儿,才移开视线。 睡得这么熟,还说自己一个人可以。 时清晏抬手,将一缕散下的乌发挽到了她而后,身体也刻意放松下来,怕肩膀太硬小姑娘枕着不舒服,毕竟以前就被嫌弃过。 摸了摸她输液的那只手,似乎比另一只温度低一些,似乎是犹豫了下,而后才将手伸过去,给她当垫子。 身旁的人动了动,却没醒,像是下意识的动作,手指曲起,扣住了他的手。 倒像是……十指相扣了。 - 施秋这一病,小一周才完全好起来。 她的工作自由度高,倒是没有影响,只是时清晏,除了上班的时间,几乎天天都会来看她。 施秋发现他真的很忙,她大概也能猜到,时清晏那样的工作性质,又是刚过而立的年纪,正是向上的阶段。 她也说过可以不必绕路过来照顾她,只是个普通的流感而已,她能照顾好自己。 时清晏却没有听,某天还真的做了顿正儿八经的鸡汤面。 顿了好几个钟头,汤头鲜美浓香,施秋连面条都多吃了半碗。 “真的和我妈妈做的好像,清晏哥哥,你好厉害哦。” 时清晏闻言一笑,问她:“明天想吃什么?” 施秋还没想好,虽然他们自小认识,她小学时假期也几乎一小半都在时家度过,但那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何况他们如今之间的关系……更不是幼时那样单纯。 即便没心没肺惯了,施秋现在也不太能对时清晏的照顾过于坦然。 正好妈妈的电话打进来,施秋立刻接通了。 “喂妈妈。” “哎,乖宝,吃饭了吗?” 面前的空碗被人端走,施秋看了时清晏一眼,才小声道:“嗯,刚吃完。” 施母笑着问:“吃的什么呀?怎么最近都不给妈妈打电话。” “鸡汤面。”施秋道,“我忘了嘛,本来今晚正要给你喝爸爸发视频来着。” 说这话的时候,她又一次被在厨房洗碗的时清晏吸引目光。 白衬衫加西裤,穿成这样却弯腰在洗碗。 无论多少次,施秋都觉得这画面……怪赏心悦目的。 她刚想走过去让他不用洗了,时清晏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侧身说:“马上洗好了,去坐着吧。” 这一句不高不低,却足够好传入电话另一头。 “刚才是清晏的声音?” “……嗯。” 施母话中笑意更浓:“妈妈做的好吃,还是清晏做的鸡汤面好吃?” 施秋:? “什么呀?” 施母更乐,也不明说:“你把电话给清晏,妈妈和清晏说两句。” 施秋懵着,把手机递过去,时清晏瞧了一眼,手上的泡沫还没冲干净:“帮我开免提吧。” 施秋照做。 “喂,妈。”时清晏开口。 施秋瞪大了眼睛看过去,下一秒才反应过来,他这么叫……也没错。 “哎!”施母乐呵呵地应了声,“在忙吗,清晏,妈妈有没有打扰你。” “没有。在洗碗,不打扰。” “怎么不请个阿姨?你工作那么忙,买个洗碗机也好的呀。” 时清晏看了施秋一眼,施秋不太明白他这个眼神什么意思,张张嘴巴,小声解释:“妈妈,我们……在我这里住着,这个房子没洗碗机。” 施母立即道:“怎么住你租的那个小房子里啦?那怎么睡得舒服哦,干脆退租好了,我记得你那个小区安保也一般的,多不安全。” 施秋还没开口,时清晏倒是接过话:“嗯,我们过两天就搬去我那里,别担心,妈。” 施秋:“……” “对了呀,清晏,妈妈刚才想起来,你寄来的烤鸭我和你爸爸都吃了,比咱们这儿烤鸭店里头的好吃。” 时清晏浅笑着:“喜欢的话,下次还给您寄。” 施秋扮演手机支架,就这么站在一旁,听施母和时清晏聊了十多分钟,基本都是施母问,时清晏答。 施秋也是这才知道,她妈妈之所以问她谁做的鸡汤面好吃,原来是时清晏前两天特意打电话回去,问了她妈鸡汤面的做法。 施秋怔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虽是知道时清晏以前就很会照顾人,她被爸妈留在时家的时候,都是时清晏这个大了五六岁的哥哥事无巨细照顾她。 但那天她只是随口说想吃妈妈做的鸡汤面,他竟然真的去找了她妈妈,问了做法。 施母和时清晏还没有聊完。 施秋看着男人清隽的脸发呆。 时清晏察觉到了,却什么也没说。语调柔和地和施母聊天。这点施秋知道,这个人一直深受长辈喜欢,礼貌又得体,总能顺着长辈的话题聊下去。 施秋从小就佩服他这一点,她做不到。 她无聊地听着,从冰箱里拿了小橘子,剥开自己吃了几瓣,觉得也该犒劳一下辛苦做饭洗碗的人,便也顺手喂给时清晏。 时清晏瞧了她一眼,发现橘子上的橘络依然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不吃吗?”施秋见他不动便问。 时清晏这才低头。 他咬走橘子的瞬间,施秋也飞快收回了手,指尖缩进掌心里,似乎还能感觉到一闪而过的柔软触感。 他又拿了一只小橘子,剥得干干净净才给她。 施秋笑起来,接过来说:“谢谢。” 时清晏今天没有待太晚,施秋听见他好像接了好几通电话,像又要加班的样子。 等他拿了外套,便也跟着出去:“我送你。” 时清晏没拒绝。 等电梯时,施秋才问道:“清晏哥哥,你你为什么答应跟我结婚?” 时清晏看过来,语调似乎很随意:“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就是挺想不明白,你怎么会答应呢?和我结婚,好像也不会对你以后有什么帮助。” 时家的根基深厚,时清晏的婚姻想必也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虽然她爸的身份摆在那儿,但施秋本人既不从政,也不行商,未来对他能有什么作用呢,施秋只是觉得,他应该有更好的选择,他也一定有的。 她问完这个问题,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等到时清晏开口。 “我以前是没想过结婚。”他的语速不急不缓,神色依旧淡。 分不清是性格致使的不露声色,还是工作性质,使他无论何时都看起来沉静自持。 时清晏又说:“但可能是到年纪了,这两年过年,家里长辈总是催。” 施秋却没想过是这个原因。 “三十也不大吧。” 时清晏淡笑着挑了下眉:“大你五岁,还不算大吗?” 施秋也笑了:“所以当时是叔叔阿姨叫你来相亲,你就答应了?” “嗯。” 算是吧,只不过,时清晏是在知道是她后才答应的。 这话他却没有告诉施秋。 电梯门开了。 “走吧清晏哥哥,我送你到楼下。”施秋说。 时清晏却拉了她一下,先是握着手腕,等她站定了,按着肩膀制止施秋动作:“我不是为找一个对我有所谓帮助的妻子,别瞎想,难为你的小脑袋瓜。” 他很快松手,西装搭在臂弯走入电梯,伸手去按楼层键。望了她一眼,说;“回去吧,感冒刚好,早点睡觉。” 他应该也很累了,上了一天班,都是高消耗脑力活儿,到她这儿还做饭洗碗,现在回去估计也得加班,不知道几点才能忙完。可是看着却没有半分倦色,衬衫的扣子开了两粒,没有了出席新闻记者会的板正,骨子里的斯文儒雅便悉数透出来。 施秋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看着电梯门缓慢合上,下楼层数逐渐减小。 人早已经看不见了,她脑海里,却仍是电梯门合上时,里面的人冲着笑的模样。 以及那个瞬间,堪称温柔的两个字: “晚安。” 雪粒子 之后几天,施秋病好之后,时清晏没有再主动上门。 一周后的某天,他发来条微信,商量的语气,问她有没有时间,周六和长辈们吃顿饭。 施秋答应了。 不过周六那天到了才知道,时清晏所说的吃饭,竟然是一大家子。 除施秋熟识的他的父母外,还有已经耄耋之年的祖父母,时清晏的叔叔,还有刚回国的小姑一家。 施秋特意穿了一条颜色亮丽的红色裙子,从进门开始,果然就成了主角。施秋简直像才学了半个小时就被迫登台表演,好在时清晏一直陪在她身边,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姑姑姑父的问题也并不难回答,反倒是收了好多礼物。 尤其时爷爷时奶奶的红包和一对康熙年间的白玉镯,当初婚礼时母已经送给过施秋一只价格不菲的钻石胸针,今天竟然又给了她一条卡地亚的项链。 更不用说从时清晏叔叔和小姑那里收到的礼物。 施秋虽然从小不缺这些东西,但到了最后,仍差点恍惚以为自己今天是来“打劫”的。 除了刚开始的略显尴尬,之后倒是气氛融洽,时父时母也算是看着施秋长大的,也因此让她减去了一大半的陌生感。 饭后被时母和小姑拉着,一起去打麻将,施秋学会打麻将就是小时候跟着妈妈去她们的聚会上,耳濡目染,没想到今天的家宴上,饭后娱乐也是打麻将,只不过打法和津南略有不同,时母主动教了她好一会儿。 这项娱乐时清晏不会,他在门口看了会儿,进去给施秋送了杯新榨好的果汁,看她似乎玩得还挺开心,便没再打搅。 牌局玩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时母率先叫停:“好了啊,今天就到这儿,再玩下去,我们小秋今儿收到的红包原封不动又还给你了。” 小姑道:“哪有啊,小秋赢了好多呢嫂子,不信你问。” 施秋笑得两只眼睛都亮晶晶的。 时母也笑了:“那就更该见好就收。”说着朝施秋眨了眨眼镜。 施秋把赢下的钱又全还了回去,还有些舍不得地说:“下次我就不还了哦。” 她把位置让给姑父,准备起身去找时清晏。 临走之前,时母说:“清晏这会儿估计在楼上的书房。” 施秋都走出去了,又倒退两步回来:“我没说我要找清晏哥哥。” 语气里却有几分被猜中心思的恼怒。 小姑和婶婶都笑起来:“嗯嗯,没有。” 施秋丢下一句“我去洗手间”,就没了影子。 她上二楼去,轻易找见了人,因为书房的门是开着的。 走近了,脑袋探进门,一眼瞧见人。 时清晏立于书桌后,正微微弯腰,提笔写字。 他身后有一整面与墙同高的书架,旁边的墙面悬着一幅字,笔走龙蛇的四个大字:静水禅心。 时清晏提笔蘸墨时,才偶然抬头看见门口的人。 “站那儿干什么,进来。” 施秋走进去,时清晏已经已经练了挺长时间,一张蜡染纸快写满了。 她的视线落在时清晏拿笔的手上,骨节分明,清瘦有力。时清晏身上有一股古时文人的儒雅,静心练字时更加明显。 施秋看了好久,盯着他慢慢写下落款,辛丑年二月廿四。 时清晏放下笔:“要不要试试?” “不要。”施秋摇头,目光一滞落在纸上没有动。 时清晏重新拿了张纸:“我教你。” 施秋眨眨眼睛:“小时候你都没把我教会。”现在更学不会了吧。 时清晏让开一点,将笔递过去,只道:“试试。” 施秋也没推辞:“等下你不要说我浪费纸。” 时清晏嗯了一声,淡声反问:“以前我有说过你?” 施秋有些脸红,确实没有,反倒是她,没什么耐心和韧劲,十来岁时觉得时清晏毛笔字好看闹着要学,却连三个月都没坚持下来,只浪费了笔墨纸砚。 她握着笔,有点小心翼翼,不敢落笔的样子:“反正你不要嫌弃我。” 时清晏笑了:“嗯。” 施秋这才弯腰,正好临摹旁边时清晏刚写好那张,落下一笔,横不像横,手抖得像筛子,纸上的墨也变成了一条毛毛虫。 时清晏就站在她身边,两人中间只有一步距离,施秋确定刚那个瞬间听见他胸腔里发出了一声轻笑。 “我说了不要嫌我浪费纸。”她的声音小小的,倒不是觉得时清晏在笑她,反正她都打过预防针了,这张纸浪费掉他也得承担一半真敢叫她上的责任。 正想扔了笔,彻底放弃,才有这个念头,身体忽然被人从后圈住,时清晏右手覆了上来,握着她的。 “我带你写。” 施秋试图缩了缩手,时清晏的动作虽然轻柔有分寸,却有三分不容她挣脱的强势。 他们离得太近,施秋能闻见时清晏身上淡淡的木质香味。视线也不由自主流连于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上,以及无法忽视的温度与触碰。 施秋想躲,却躲不开,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专心。” 这两个字叫施秋想起来小时候和他一起写作业,她坐不住,一会儿想去玩儿,一会儿想去吃好吃的,时清晏便总说她,专心点。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作业都是时清晏陪她写完的。 施秋也在那时候不喊他哥哥,噘着嘴愁眉苦脸地喊他,眼泪汪汪可怜兮兮地望着,时老师,今天先玩游戏再写作业好不好? 时清晏有时候会真的答应,有时候任她怎么撒娇耍无赖都无动于衷。 这么多年,施秋的耐性还算有所长进,由他握着手,笔尖果然没有再抖。 她低头看看自己被人当小学生般手把手教出来的字,又与时清晏刚才写完的那幅比较,由衷道:“清晏哥哥,你好厉害。” 怎么什么事情,这个人好像都能做得很好。 这个结论,在半个月后施秋更加确定。 她只是碰巧打开了新闻频道,原本并未注意,听见旁白提到了MFA,回复朋友微信消息的空隙抬了下头,眼睛便捕捉到镜头中一闪而过的时清晏。 照旧的一身正装,身形挺拔,与平时不同,戴了副金属框眼镜。五官实在过分优越,加之年纪轻,更加引人注目。 编辑微信消息的手不由停下来,施秋盯着电视机,直到镜头再次给到了时清晏。 他应该在认真听对面的发言,脸上的表情很淡,却目不转睛,似在思考,很认真的样子。 这段新闻加起来也不到五分钟,直至看见新闻中会晤圆满结束,双方起身握手,施秋都没移开视线。 给时清晏的最后一个镜头他并不是焦点,施秋却仍在看角落里的人。他也与对方握了手,不知说了什么,新闻中只有画外音。施秋从口型仔细分辨,他回复对方的话时,说的应该不是中文。 忽然又想起曾经从爸妈口中听到的消息,时清晏曾被外派至德国数年。 施秋瞧见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淡笑,很官方的一种,却让人能察觉出这个男人身上的淡淡威严感。 施秋这才发觉,她平时亲眼看见的时清晏,有多么温和。 - 每隔一两周,施秋便会和时清晏一同回老宅吃饭。 起初还会觉得尴尬和陌生,随着次数渐渐增加,时清晏不询问,她都会私下里和时母约好,有时带着小礼物,有时也直接空着手回老宅吃饭,当然,最惦记的,是饭后的牌局。某回缺席,时奶奶还亲自打来电话,询问她怎么不回家里吃饭。 施秋能感觉到,时家的长辈们是真的喜欢她,对她的好显而易见,心里也变得暖烘烘的,她也是会把别人对她的好加倍还回去的性格。 只不过,时清晏似乎是个例外。 这段时间,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施秋心里借着那时候生病时被无微不至的照顾,却找不到特别的机会。 时清晏很忙,除了给他买点领带钢笔袖扣之类的礼物,施秋有点想不到怎么还欠下的人情。 单纯只是这些,她又觉得好像不太够。心里暗暗下决心,干脆等下次他生病,自己也去好好照顾他好了。 时清晏自然不知道施秋背地里定下这样的誓言,短时间内,他没能恰好的生个病,反倒是五月里有一回,施秋在教学生跳舞时,不慎崴了脚。 时清晏接到电话,到医院的时候,正好碰上医生给施秋绑石膏。 他还没进去,隔着一道门,便听见她含着哭腔的呼痛声。 时清晏敲门进去,施秋的哭腔立马被迫止住,朝他看过来,还皱着眉忍着痛,紧紧咬着下唇。 时清晏蹙眉看了眼她的伤势,右脚脚碗已经开始裹纱布,他走过去,站在不妨碍医生操作的位置,低声询问情况。 医生瞧了他一眼,先问:“你是这姑娘的?” 时清晏道:“她是我太太。” 医生便仔细和他交代起具体情况,倒也不算特别严重,轻微骨折,绑好石膏,好好养上一段时间。 施秋却是第一次从时清晏口中听到那两个字,她都快差点忘了,自己和时清晏的夫妻关系,从那次感冒之后,她似乎和小时候一样,把眼前这个男人当作了哥哥看。 没有发呆太久,施秋脚踝的疼痛拉回思绪,眼里悬着要掉不掉的泪。 头被人揉了一下,时清晏叹着气说:“疼就哭出来,忍什么。” 他的语气很温柔。 施秋本来就不是情绪内敛的人,只是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学会了将眼泪都忍回去。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此时,有人纵容着,更不会藏。 “我能不能抱你?”她带着一点哭腔小声问。 时清晏将她拥入怀中。 施秋伸出手去,把他白衬衣的侧腰都给抓皱了,胸前的衣料也湿漉漉的。 时清晏低头看她,她的爸妈有多惯着施秋他在清楚不过,小时候但凡小姑娘不开心了、疼了、受伤了,从不会叫她忍着的,恨不得捧在掌心哄着。 什么时候开始连疼也要忍着不说了呢。 时清晏眸色暗了一分。 他伸手揽着施秋的肩膀,干燥温暖的手掌扣在她发上,轻轻地揉了揉,低声道:“马上好了。” 等一切手续办完,时清晏直接将施秋打横抱起往外走。 医院人来人往,凳子上同样裹着石膏的小学生都没让家长抱,施秋试图挣扎,觉得好丢人。 “你乖一点,”时清晏无奈道,“脚都这样了,不抱你难道要拄着拐杖?还是你想我去借个轮椅。” “……那还是抱吧。”施秋抱住他脖子,脸也埋进去,小声说,“你走快点。” 也因此没看到,从医院门诊大楼出去时,擦身而过的人。 徐嘉北停下脚步,回头朝某个方向看过去。 他戴着帽子和口罩,一身黑衣,脸几乎都挡着。助理见他突然停脚,疑惑道:“怎么了哥?” 徐嘉北蹙眉望着某个方向,过了几秒,淡淡收回视线,声音沙哑:“没什么……看错了。” 她怎么会在安北呢。 是他又看错了吧。 他压低帽檐,手按了按胃,吩咐助理:“去帮我挂号吧。” 雪粒子 时清晏抱着施秋回了车上。 他才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手机就响起来,是工作电话,聊了三分钟多才挂掉。 施秋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又打扰你工作了?” 时清晏看了眼后视镜,打方向盘,听了她的话,轻轻叹了口气:“施秋,我没觉得是打扰,工作什么时候也忙不完……”望了眼她受伤的脚,“你都成这个样子了,我还分得清轻重缓急。” 施秋乖乖地坐在副驾,心脏却仿佛因为这句话被人裹进了棉花里。 她也是这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习惯于被人视为次等重要的位置。 “以前的伤怎么回事?”时清晏突然转移了话题,在医院缠好纱布后,医生特意提了一句,以前的伤太重,所以施秋的右脚格外脆弱,比别人更易再度受伤。 施秋顿了好久才道:“以前不小心扭到的。” 静默几秒,时清晏问:“什么时候?” “大四?好像是,我都记不清了。”施秋笑着说。 时清晏侧眸看了她一眼,只觉得那笑勉强得很,但他也没有再继续问。 施秋转头看窗外,悄悄地舒了口气。 她的旧伤,会让她想起徐嘉北。 怎么会记不清呢。 钻心彻骨的疼,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 因为脚伤,时清晏干脆将施秋接到了自己的住的地方。 他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即便请个阿姨,也不能面面俱到。何况,他发现施秋是真的不太会照顾自己,上次感冒便看出来。 施秋没有拒绝。 她又有点想吃时清晏做的鸡汤面了。 和她妈妈做的味道实在太像,每隔几天就嘴巴馋。 时清晏主动将主卧让给了施秋,施秋拄着自己的小拐杖,慢吞吞挪进去的时候,正好瞧见他在更换床单被罩。 第一次见他做这种事情。 她刚吃完一整碗的鸡汤面,本来要准备投桃报李将碗洗了,但时清晏这里有洗碗机,走进卧室又发现他已经将她带来的洗漱用品等放进了主卧的卫生间。 时清晏三两下换好了床上用品,地上的行李箱敞着,见施秋已经过来,归置的时候让她亲眼看着,好知道在哪儿。 施秋在床边坐着,抱着拐杖盯着时清晏整理,突然觉得这种待遇,也就在爸爸妈妈那里享受过了。 “清晏哥哥。” 时清晏在将衣柜里分出来一半,又把她的用衣架撑好挂进去,单调的黑白灰冷感色系立即被打散了,他看着笑了下:“怎么了?” “你好好啊。” 施秋声音有点小,听着也黏黏的。 时清晏动作一顿,回头看她,只觉得小姑娘乖巧地坐在床边,眼睛明亮,像藏了星星。 她特别真心诚意地说:“谢谢你,清晏哥哥。”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时清晏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是合法夫妻关系。” 施秋还真像是被倏地提醒了,瞳孔微缩。 时清晏关好衣柜,轻描淡写般又加一句:“所以我做这些,是应该的,不用道谢。” 整理好她的东西,时清晏就把主卧留给了她一个人。 等门合上,施秋脊背一松,歪倒进床上。 她扯着被子把自己裹成只蚕蛹,只觉得心跳久久不能平息。 缓了好久,才觉得恢复正常。 晚上和妈妈打了通视频,这次没像上回感冒,崴了脚的事施秋坦然相告。妈妈急得要买明天一早的机票来照顾女儿,施秋好说歹说,还没打消妈妈的冲动,被她爸火眼金睛发现背景墙陌生没见过,只好坦白自己在时清晏这里,他照顾得很好,才终于劝住了。又和好朋友秦黛与向昭然聊了好久的天,结束已经快十点。 单脚跳着拿上拐杖,去了次洗手间,瞧见门缝下明亮的光线。犹豫一秒,慢吞吞走过去打开房门。 对面的次卧敞着门,里面却没人。 房间里很安静,客厅的窗开了一扇,能听见初夏风吹动树叶的声响。 绕过客厅,她在书房找到了时清晏。 这房子的书房不算太大,却和老宅那间如出一辙的有与墙同高的一面书架。 书很满,也很整齐。 时清晏在忙,笔记本,台灯,手边一杯茶,鼻梁上加着眼镜。 施秋出现在门口的下一秒,他从工作中抬起头来。 因工作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时清晏起身走过来:“怎么了?不是跟你说有事情喊我就行。” 施秋也不是真的有事,只是刚才突然像出来找一找他。 她摇摇头,又问:“你还在忙吗?”都十点了。 时清晏道:“最近事情多。” 他扶着施秋进去,在一张软座沙发里坐下。施秋指了指书架对面那幅字:“那是什么字?” 篆体的,她没认出来。 上次见到他练的,是宋徽宗的字,笔锋凌厉。 “‘先天下忧’。”时清晏解释,“爷爷送的。” 说完又出去了一趟,再进来时,手里端着一碗刚洗好的水果。 施秋还在看那幅字,目光略过满当当的书架和还在工作的电脑,倒觉得还挺适合他。 她接过玻璃碗,拣了一颗草莓,甜渍渍的,只有草莓屁股微酸。 “很酸?”时清晏见她皱了眉。 “还好。”施秋投桃报李地也喂给他一颗,“你也吃。” 时清晏站着,她便伸长了胳膊,举得很高。 他低了低头,抬手握着她的手,咬走了那颗草莓。 施秋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拇指捻过指腹,奇怪,明明他也没碰到。 时清晏毫无所觉,回书桌坐下,施秋瞧见他摘了眼镜,揉了揉晴明穴。 “你近视吗?” “嗯,三百度。”时清晏喝了口水,重新戴好眼镜,“平时几点睡觉?” 施秋眼睛转了转:“不一定呢,多早都行,多晚也有。”扫过书架上的书,发现好些书脊上书名的字她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是哪国语言。 时清晏却并不知道施秋在琢磨什么,看了眼时间,随口说道:“明天喝排骨汤吗?” 施秋高兴道:“好呀!排骨多一些。” 时清晏因为她欢快的语气笑了。 “你怎么什么都会?”施秋想起上次的鸡汤面,炖得鲜美的鸡汤,大晚上的演了咽口水,于是多塞了一颗草莓解馋。 时清晏敲着键盘:“找网上的菜谱照着做而已,还不算难。” 做饭是留学时开始的,不过那时候学业繁重,大多数情况都是在学校的餐厅或外面的快餐店对付,实在想念中国菜了,才会抽空在公寓简单做一餐。 没认真学过。 后来毕业正式工作了,更没时间,时清晏也不是喜欢进厨房的人。 那天的鸡汤面是第一次尝试。 看着小姑娘一口一口吃掉面条,连汤都喝下去大半时,竟然也从这过程中获得了成就感。 施秋坐了会儿,便拄着她的拐杖回房间了。 也不是第一次脚伤,她对于借着拐杖行走还算适应。 只是洗漱洗澡,实在太不方便了,正发愁时,响起敲门声。 施秋单脚蹦跶着去给时清晏开了门。 “跳过来的?” “嗯。“ 时清晏一边伸手扶住她,这样走了两步,又干脆直接弯腰将施秋抱了起来往床边走:“不是让你喊我。” 施秋下意识地抱紧她的脖子。 她怎么好意思开口。 时清晏却很坦然,把她放在床边,便从衣柜里拿出了她带来的睡衣。 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眼床边的小姑娘。 施秋会意,单脚跳下来,脸颊粉粉嫩嫩:“那个……我自己拿。” 眼看着就要单脚跳过来,被人张开了手臂揽住。 “慢点,小心再伤着。” “嗯。” “也别让右脚碰到水。” “知道啦。” 时清晏将位置让开,抱着施秋让她平稳站好,又去拿了拐杖给她,便走了出去。 施秋松一口气,才刚拿好,时清晏去而复返。 两人在卫生间门口面面相觑满满三秒。 时清晏似是斟酌了下:“你怎么洗?” “我……”施秋卡了好几秒,颊边的粉越来越明显,尽力维持自若的神情,“我以前也伤过,可以自己洗……你帮我拿个凳子,可以碰水的那种,有吗?” 时清晏照做,出去前,又把洗漱用品换洗衣物都放在她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有事喊我。” “嗯。” 施秋松口气,小心翼翼地脱掉衣服。 将近一个小时后,时清晏彻底忙完,活动了下脖颈,从施秋没吃完的玻璃碗里拣了颗草莓吃了,还算甜,商家的广告语没有虚假宣传。 抬腕看表,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十一点多。 不知道施秋有没有洗完,一直没喊他。 时清晏正想敲门问问,主卧的方向忽然传出一声尖叫。 他立即冲过去。 “施秋?” 喊了两三声,没得到回应,反而里头小姑娘被疼得受不住的声音一直传出来。 他当即推开主卧房门,声音是从卫生间传出来的。 “怎么了?”时清晏敲门。 “你别进来!”施秋的声音慌乱,说着,又“嘶”了一声,疼得发出颤音,“我……我还没穿衣服……” 时清晏收回手:“滑倒了?” 里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嗯。” “……你自己能站起来吗?” “疼。”带着哭腔的一个字。 “够得到浴巾吗?”时清晏停了停说。 等了好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够到了。” 时清晏嗯了一声,本想说什么,开口之前,去衣柜里找东西,再过来时手上多了条领带,蒙住眼睛,才去握卫生间的门把:“我蒙着眼睛了,你披好浴巾,我进去扶你。” 好半晌,里面终于再次传出声音:“好了。” 施秋摔倒时背对着门,她没等太久,便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她微微转了下头,看见时清晏打开门出现在眼前。 他身上穿着白衬衣,还是在书房见到的模样,只不过此时,摘了眼镜,拿领带蒙住了眼睛。 他只往前走了一小步。 “施秋?” “嗯……我在这儿。” 时清晏松口气,循着她声音的方向,往前又走了两步,施秋小声道:“再往前走一点点。” 她伸出手去,在时清晏靠近的同事,抓住了他西裤裤管。 时清晏蹲下来,找到她的手,握住,又松开,搭上自己的肩,再一弯腰,便将小姑娘从湿漉漉的地上抱了起来。 像怕又让她磕到碰到,时清晏转身的动作很慢,温声道:“帮我看路。” 施秋嗯了一声,小心地抓着他肩上的衣料,低声给他指路。 此时此景,也管不了太多。 等时清晏弯腰,将她放在床上,施秋才注意到,她身上没有擦干的水渍,将时清晏的衬衣也洇湿了。 湿掉的地方紧紧贴着皮肤,薄薄的白色衣料湿了水,似乎也变得透明几分,几乎能看到线条紧实的胸肌。 施秋的耳朵烫得厉害,脚踝的疼仿佛都减轻一分。 她移开目光,又扫见时清晏蒙住双眼的领带,棱角分明的五官翻到在倚着扮演中显得更赏心悦目,只是这条领带拿来蒙眼睛……怎么让湿了的衬衣,都变得戴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施秋心里浅浅骂了自己好几句,都什么时候了,竟然第一反应这么……色情。 她低头反思自己,身上的浴巾都裹得更紧了。 时清晏对此一无所知,摸索着掀开被子让她盖上,征询了一声后才撤掉眼睛上的领带。 他一条腿还半跪在床边,头也低着,于是摘掉后一眼看到床上的人。 小姑娘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不是疼得厉害,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眉毛也紧皱着,只有两只耳朵泛红。 时清晏移开目光:“伤着哪里了?” 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揉了揉屁股,施秋一时之间没回答。 时清晏也没再问,伸出手去,撩开被子一角,施秋差点被他吓一跳,反应过来又舒口气,也就右脚露了出来。 “都哪里疼?”时清晏蹙眉问。 他的眼神中透出担心,四目相对的一瞬,施秋觉得心跳似乎暂停了一秒。 用手比划的动作掩饰这一瞬间的心空:“我都洗完了,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一下……不过我反应很快的,摔倒的时候立刻就把右脚举起来了……”她给时清晏场景重现似的演绎,裹着石膏的腿抬起来,“就这样,没摔着呢。” 做完大概才意识到,躺在床上场景重现似乎有些滑稽,时清晏一直在看她,不由也笑了,施秋立刻把腿塞回被子里,没什么威慑力地警告他:“不准笑!反正我没摔伤,你别跟我妈妈说……”也就屁股疼、 “好。”时清晏笑问,“真没有哪里疼?刚不是还喊了。” 施秋本想搪塞过去,时清晏却居然揪着这个小问题不放,摆出一副她不坦白决不罢休的姿态。 施秋耗不过他,反正在时清晏面前,从她七八岁时学人家翻墙找刺激结果摔了个狗啃泥时,就已经颜面无存了,破罐子破摔吧。 “屁股,屁股蛋疼!”施秋大声道。 时清晏:“……” 安静几秒,时清晏把被子给施秋扯好,将睡裙拿过来,出去等她穿好,再进来时手上多了个吹风机。 - 鸡飞狗跳的一晚上,施秋第二天醒来时,时清晏已经离开了家。 微信收到好几条消息,时清晏发来的,告诉她坐好的早餐桌子上。他走时太早,没吵醒她,叮嘱事无巨细地用微信发给了施秋。 最后一条说,十点钟请来的护工阿姨会过来。 这事是昨晚时清晏定下的,原本施秋打死不肯要,她不太习惯被陌生人照顾。但经历了洗澡甩了屁股,时清晏也不容她反驳了。 何况白天他不在家,留她一个人怎么能放心呢。 远在津南的爸妈知道了她又一次扭伤脚踝,心里焦急,几次提出来照顾施秋,或者直接将她接回津南。 施秋拒绝了,她这次伤得轻多了,哪里需要那么兴师动众。 毕竟在时清晏这里,她过得还挺好的,恢复得格外快。只是到第三周时,姨妈如期造访,施秋一向充沛的精力被全然打倒。 时清晏这天回家时,没如常在客厅瞧见崴了脚还坚持做拉伸的施秋。 敲了敲主卧的门,得到一声有气无力的回应。 时清晏进去,便瞧见小虾米般缩在床上的人。 她的脸色苍白,看见他时才睁眼,可怜兮兮地望过来,说话都仿佛吃力:“你下班了?” 时清晏已经快步到床边,向来冷静的神情中多了丝焦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床上的人小半张脸都躲在被子里,只留一双因为忍着疼而虚弱可怜的眼睛。 “没事,我躺一会儿就好了。”施秋说。 很多次都是这样过来的。 在家时妈妈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后来毕业后一人独居,和徐嘉北异地,他总会叫跑腿或外卖买红糖姜茶与止疼药。 施秋不太幸运,生理期每次都疼得死去活来。就连止疼药也不是次次管用。 但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 “是肚子疼?”时清晏的声音打断了施秋胡思乱想。 “嗯。” 时清晏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休息会儿,我不吵你。” 他起身出去了,隔了一阵,施秋听见门外他与阿姨交谈的声音,听不清楚再说什么,小腹酸胀疼痛,她蜷缩得更紧。 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卧室的门又开了。 施秋转过身,睁开眼时,时清晏手上端着一杯热水。 “喝点再睡吧。”他声音温和,杯子里是浓热的红糖姜茶,像是刚熬好的。 他扶着施秋坐起来,施秋便接过杯子,小口喝下去小半杯。 时清晏一直在看着她,等她把杯子还回来,才问:“是不是不喜欢喝这个?” “你怎么知道?”施秋有些诧异。 时清晏笑笑没说话,刚才抿那几口的时候,她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施秋见他不说话,也并不再问,小声道:“不好喝。” 或许是这段时间,时清晏这个人已经叫她完全卸下了防备,好像真的和小时候,把他当哥哥看待,不怕这一杯红糖水的好心辜负了,便又说:“红糖水对我没什么用。” 时清晏顿一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刚才怎么不说?” “我……”施秋一时卡壳。 她想起以前和徐嘉北抱怨过很多次,自己不喜欢和红糖水,觉得有股怪味,何况实践多次后证实这个东西对她姨妈痛毫无作用。 但每次,他还是会叫人买给她,所以后来也不再说了。 施秋没说出个所以然,时清晏也不再问,抬眸时,却见他端着那杯红糖水,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 “确实不怎么样。”时清晏说。 施秋笑了起来,找到人统一战线了似的:“就是。” “还有力气笑?”时清晏站起身,却没立刻离开,在床边看了她几秒,弯下腰,有点像哄小孩似的,揉了揉她脑袋,声音低沉温柔,“睡吧,睡醒了就吃饭。” 雪粒子 五月过去一半,天气就跟变脸似的,一下子热起来。 被照顾得太好,施秋脚伤恢复得很快,石膏顺利拆掉。去医院复查的日子是个周六,依然是时清晏陪她去的。 施秋伤好了,连心情都变好了很多,去复查的路上便约了朋友晚上去玩,明天还要去听一场live。 这一个月她憋得够呛,时清晏开着车,余光里全是小姑娘眉飞色舞的神情。 她从小就做什么都很有活力的模样。 时清晏看了几眼,眸中也渐渐蕴藉出几分笑意。 经过一个商圈,巨大的LED大屏上亮着广告,亮度过高,时清晏偶然扫过一眼,搭在方向盘的上的手指敲击了几下。 他微微侧眸,副驾上的人还在津津有味地和朋友商量晚上和明日的行程,双眸明亮,嘴角翘着。 时清晏收回视线,仪表盘上显示的车速渐渐加速。 车子很快驶过那片霓虹闪烁的浮华路段,时清晏神情很淡,车速又渐渐降下来。 他降下车窗,视线落在前方道路,忽然想起去年的深秋。 …… 那天很冷,白天时他感觉到有感冒的症状,九点多才回家,症状更明显,头有些疼。 时清晏是在绕道去附近药店的途中,意外遇见了施秋。 并不是第一眼就认出来,毕竟隔了那么多年没有再见。 是因为耳中女孩儿的哭声过于熟悉,他才回了次头。 于是便看见,独自一人在马路边哭的施秋。 时清晏当时坐在车里,他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确认,那的确是施秋。 他出国时,她才十三四岁,还是个小孩儿。再后来有次放假回国,明明父母已经都搬回了北方,他还是先回了次津南。 他去施家拜访,小姑娘却不在,时清晏等了很久,后来听见施父施母接到女儿电话,说圣诞节要和同学出去玩,会晚点回家。 时清晏没久留,回安北的航班在晚上,他留下礼物。 他没忘记当年离开时,小姑娘拉着他袖子哭的模样,眼眶很红,一滴一滴地掉眼泪,问他要去多久,是不是不回来了。 时清晏笑着否认。 施秋便抽抽搭搭地止住哭腔,要他答应她,回国时要给她带礼物。 时清晏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他的假期并不长,回家后再待三天,就又要走了。只是看来今天是真的见不到她了,算了,虽然礼物没有亲手给她,但也不算失言。 施秋的父母请家里的司机送他去的机场,车开出小区好一段路,他透过车窗,意外看见了长大了好几岁的小姑娘。 时清晏一眼认出来。 十七岁的少女,穿校服,扎着高高的马尾,发尾一晃一晃的,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 他走之时,小姑娘的头发还没这么长。 时清晏看了会儿,目光不由挪向她身旁那个同样穿着校服的男生。 两人并肩,天边飘着橙色的晚霞,绿树成荫,落日穿过树叶间隙,光照在少女发尾,两人的身影也越挨越近,再分开时,地上的影子牵了很久的手。 车飞驰而过。 时清晏收回目光,他笑了下,想起来,原来都到早恋的年纪了。 后来很多年,这个小时候认识的邻家妹妹的身影,都鲜少出现在时清晏的脑海中。他一直都很忙,念书到工作这些年,也碰到过不少和他表明心迹的异性,但一直没动过心。 再听说施秋的消息,还是父母拿施家那个妹妹高中就谈了恋爱,到现在还和当初那个男朋友在一起,感情多么多么好——拿这个“榜样”,劝诫他也别只顾着工作,不解决个人感情问题。 没想到过了几天而已,他在去买感冒药的途中,在马路变见到哭得伤心的她。 时清晏下意识地想知道,她是为什么哭得这样难过。 施家没有出什么事,想必是因为别的。 感情吗?他第一反应是这个答案。 时清晏没有去打搅她,只拜托了路过的一位年轻女孩,给她送了纸巾,请她稍微安慰一下那个哭得厉害的小姑娘。 …… “诶?你刚才怎么开那么快。”施秋的语气很遗憾。 时清晏脸上表情淡下来,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怎么了?”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却在说这话时松开,肘搭着车窗,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这个人,越是表现得神情散漫,心里反而越在意。 施秋浑然不觉,回头透过车窗不知道在看什么,双眸的亮光也渐渐暗下来。 时清晏瞧过来一眼,淡声重复道:“怎么了” 施秋回身,不太高兴地抿着嘴角:“那边商场有一家我很喜欢的奶茶店,想买一杯来着,可我忘记告诉你了。” 初夏的风从车窗吹进来,时清晏指腹捻了捻,笑了下,搭在车窗上的手肘收回来道:“前面还有,再买吧。” - 车停在一条胡同路口时,施秋才反应过来:“今天不回家吃饭吗?妈妈说昨晚给我发微信了呀。”说着头从车窗伸出去,“这是哪儿?” 她自己都没发觉,刚开始觉得改口多别扭,如今已经脱口而出。 时清晏解开安全带,道:“带你见个人。” 施秋下了车,随他进了一户人家,直到一位头发花白看着德高望重的老爷爷叫她伸出手去把脉,才反应过来,时清晏这是带她来看医生。 忽然想起之前生理期还没结束时,时清晏状若聊什么国家大事的神情,问她吃止疼药、喝热水、用暖贴等众所周知的方法对缓解姨妈疼有没有用。 老中医姓傅,是全国有名气的大夫,早已退休在家,寻常人是没门路请他看病的。 施秋听时清晏与老先生聊天,才知道他早认识,也是他爷爷的好友,施秋也该随着时清晏叫一声傅爷爷。 施秋有些懵,主要是没有反应过来,时清晏就这么带她来请医生把脉瞧瞧,还是这样一位拿着国。。务。。院津贴的杏林圣手。 她以为时清晏每天忙成那样,她的事情大概也就是脑子里一过,很快就会忘掉,何况她这个毛病不算多大的问题,这么些年都这样过来了,忍忍也会过去,没想到会被他记着。 “好,等熬好了我晚点再过来拿药。” 时清晏在和老先生说话,施秋望着他的侧脸,她的心在这一瞬间急速地跳动,仿佛有一块地方在迅猛地塌陷,她始料不及,也无从防备。 雪粒子 晚十点钟,时清晏忙完从书房出来,主卧空荡荡无人。 时清晏抬腕看一眼表,知道施秋今天要和朋友去聚会,估计很晚才结束。 时清晏看了眼餐边柜上,傍晚取回来的熬好的中药,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几秒后又摁灭屏幕倒扣在桌上。 敲门声传来时,时清晏正好洗完澡出来,头发只吹了半干。 他刚抬脚准备走过去,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清晏哥哥,清晏哥哥,你在不在家?开门呀,我回来了!” 时清晏蹙眉,门用的密码锁,她不是知道? 他几步过去,才拉开门,垂眸一眼看见双颊微红的施秋,双眸亮晶晶地仰头看他。 下一秒才闻见小姑娘身上传来的淡淡酒味。 时清晏皱眉,面前的人在同时张开双手,语调微扬:“清晏哥哥,我鬼混回来了!” 时清晏:“……” 他失笑,见她张开手臂像要扑过来的样子,下意识地伸出去护着。 于是就将人接了个满怀。 施秋踉跄着站稳,醉意袭人,她今晚本就喝了很多。 时清晏干脆抱着她转了个身,关上门才问:“喝了这么多,你自己回来的?” 施秋摇脑袋:“黛黛和昭昭送我回来的!”因为相拥的动作,她鼻子有一瞬间贴上了时清晏颈间,下意识地嗅了嗅,“你洗完澡啦?” 时清晏动作微僵,抬手捏住她后颈,将人拉远了一点。 施秋并无所觉,小声絮絮叨叨地跟她说:“她们本来都送我回租的地方了,但我不想一个人住,就又回来了!那里好久都没打扫了,很脏的,也没有人给我做饭,更没有人陪我。” 时清晏手指微顿:“不想一个人?” 施秋用力点头:“嗯!不喜欢,我不喜欢。” 她抱着不撒手,被推开了也不放弃,依旧凑过去,像要把自己身上的酒味也给时清晏染上似的,使坏贴在他身上。 时清晏被迫往后退,想松手,又怕松开了她一踉一跄地摔着又伤了脚或是别的地方,只能顺着后退,直至后腰抵在餐边柜的沿上,两人同时一停。 施秋的眼睛不似平时那么亮,蒙了层水雾似的,可她脸颊又红又烫,睫毛很长,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时清晏,有点秋后算账的意思:“你今天为什么带我去看医生?” 时清晏道:“不是疼吗。” “嗯……”施秋接受这个答案,受了太久的委屈一样,“可疼了。” “醉了吗?”时清晏问。 施秋摇头,再次凑近,交流机密般跟她说:“我都好久没去酒吧了,今天小酌了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她用手指比划了下,真的一点点。 时清晏也不说信不信,一手撑在餐边柜上,施秋不知道瞧见什么,瞪大了眼睛看他侧后方那一大袋子黑乎乎的中药。 “明天开始喝吧。”时清晏说,今晚这样,还是算了。 施秋哭丧着脸,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胳膊。 时清晏顿住,下意识地以为她又要像小时候一样,抱这他胳膊晃啊晃,撒娇说不想喝药。 施秋却仰头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清晏哥哥。” “怎么了?” 施秋表情认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时清晏想了三秒,他从不会避重就轻,此刻却道:“你觉得呢?” “你是个好人。”施秋下结论道,“嗯,特别好。” 还给她做鸡汤面吃。 时清晏神色微妙。 施秋又有问题了,她喝酒本就是为了壮胆的。 “清晏哥哥,”这个问题,她很早之前就想问了,“你为什么跟我结婚?” 这次的重点,放在“我”上。 窗外的风静止了几秒,时清晏又想起那次在路边碰到她哭得伤心的模样。 他是在后来,才知道那天她哭成那样,原来是因为和在一起八年的男朋友分手。 再后来,偶然在娱乐新闻中,瞧见了徐嘉北这三个字,从照片里反复确认,是当年那个同样穿着校服的男生。 时清晏想打听什么并不难。 徐嘉北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绯闻不算多,可和同剧组女演员炒作营销因戏生情就有两次,还有一回被实打实地拍到和异性共同出入酒店。 时清晏都能认出来,那个女孩就是施秋,徐嘉北却在被曝后第一时间否认,言之凿凿说是助理。 施秋和那人分手的具体原因不知,可徐嘉北没有照顾好她,这是事实。 小时候吃橘子都要等别人剥好了,白色的橘络都撕掉才愿意吃的小姑娘,也学会了给别人剥皮,清理得干干净净。 她的父母是不会让她养成这些习惯的。 还能有谁呢? 徐嘉北的那些粉丝说他爱吃橘子,连粉丝名字都叫橘子。 时清晏答应这场婚事时,没有想太多。 只是想起那晚小姑娘独自在马路边不停地哭。 既然徐嘉北没能照顾好她,那他来好了。 时清晏很快做好了决定。 即便知道她的爸爸妈妈,只是病急乱投医,想强制性地让女儿尽快进入下一段关系,不要沉浸在从前的回忆里,怕她一直陷在痛苦中走不出来。 在此之前,时清晏没有要和另一个人结婚的打算,这对他而言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 但如果是她的话,他愿意一直照顾她,像小时候一样。 那时家长们有事忙,把施秋送到他家。父母耳提面命多次:好好照顾妹妹,不准让她哭。 时清晏从来舍不得看她哭。 他不会再让她和那晚一样哭得那么难过。 但这些,他不会说给施秋听。 就像此时,他忽然生出个不能立即告诉她的,一个新念头。 他想一辈子这样照顾她,不再以所谓哥哥的身份。 - 施秋洗好澡出来时,客厅的灯还亮着。 微醺的酒意给热水带走不少,她脑子也清醒很多。 时清晏居然还没有休息,见她出来,递过来一杯温水:“加了蜂蜜,喝点再睡觉,免得明早头疼。” 施秋伸手端好杯子,喝了两口,还有股柠檬的清香,味道不错。 “清晏哥哥,你还不睡觉吗?”施秋看一眼时间,都过了零点了,他平时都已经睡了。 “还好,不算困。” 施秋却觉得今晚格外兴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几杯酒,还是说真的养伤这一个月憋坏了。 “那我们看电影吧,”她忽然灵光一闪,“我想看恐怖片!” “你不怕?”时清晏问。 施秋非但不怕,甚至很喜欢这类型的影片。 时清晏没有直言拒绝,小姑娘已经很有兴头地去找电影了。 他想起来,小时候第一次看恐怖电影,还是被她拉着一起看的。躲在别墅地下室,两个小时找不到人,把两家家长还给吓着了。 时清晏洗了点水果。 这个点他往常确实都睡了,多年来的习惯使然,他一向按照自己的计划照单执行。 今天显然是破例。 以为中途会犯困,没想到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最先撑不住的反倒是一开始兴致盎然的施秋。 时清晏按下静音,屏幕上一张血盆大口扑过来,他侧眸,她倒是睡得安稳。 时清晏起身,慢慢拿走小姑娘怀里的抱枕。 弯腰去抱她时,施秋眼睛睁开了一瞬,伸出手揽他的脖颈。 “几点了?” “快两点,睡吧,我抱你去床上。” “……嗯。” 毛茸茸的脑袋蹭在他颈间的皮肤上,时清晏脚步微顿。 随后低头,一个吻落在施秋头发上。 - 六月中旬时,施秋原来签了年租的房子到期了。 她没有再续。 搬东西的那天,施秋原本不想麻烦时清晏,可她打电话联系房东和收纳师的时候,被他听到了,不容她拒绝地说,下班会过来帮她搬。 那房子里东西不算多,施秋给学生上完课过去时,收纳师已经整理得七七八八。 她检查了一圈,找出不少不想再要的东西。 一条围巾,几本已不再需要的剧本,还有她买好还没有来得及穿的情侣装,以及几样从前徐嘉北送的礼物。 施秋一一挑出来,找个了空箱子,全部放进去。 剧本也不知道他要不要用,这么久了都没有问她要,围巾和衣服都不重要,那些礼物都不便宜,倒是该还给他。 施秋盯着这一箱东西发呆,她早已删除拉黑了徐嘉北的所有联系方式,甚至强迫自己隔绝网络,就怕徐嘉北三个字避无可避地出现在眼前,还算有用,近一两个月,她已经很少想起她了。 时清晏抵达时,施秋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出神。 “怎么了?”他走过去。 施秋回神,下意识地合上了纸箱。 “没事,在整理东西。” 时清晏目光从她面前的纸箱上扫过,淡声问:“收拾好了吗?” “嗯。” 搬家公司的人也到了,时清晏让人把已经打包好的东西先搬上车。 工人们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只剩下施秋脚底那只还没封口的纸箱。 时清晏上前一步:“我拿吧。” “不用……”施秋打断他。 她的语气有些僵硬,时清晏笑意减了一分,垂眸看那纸箱。 “是一些……杂物。”施秋有些支吾,“别人的,我等下让快递直接寄走,不带回去了。” 时清晏没有出声。 施秋没再等,很快叫好了快递上门取件。 半小时不到,快递员打来了电话。 房间里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时清晏主动抱起了那一箱东西,率先走出去。 施秋小跑了几步,追上他。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安静得像无人的房间。 施秋打破了沉默:“是我前男友的东西。” “嗯,猜到了。”时清晏说。 施秋干巴巴地哦了一声,不知道再说什么。 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怕他在意,又怕他不在意。 - 时清晏一连好几天,都是十点多才下班回家。 施秋开始正常上课后,周末反而比周内更忙。 周五那天,她很早就回了家,舒舒服服地泡完澡,时清晏还不知道要忙到几点。她也还不饿,打开冰箱拿了瓶可乐,才喝下去小半瓶,小腹传来熟悉的酸疼感。 施秋一愣,不是还有两三天才到时间吗? 她去了趟卫生间,果然发现生理期提前。 施秋揉揉肚子,腰酸软得难受,她在沙发角落靠着坐下。 时清晏便是在此时回来的。 进门一眼瞧见沙发上有气无力的人。 “怎么了?”他连鞋都忘记换就走过来。 施秋小声不好意思地吐出三个字:“生理期。” 时清晏摸了摸她头发,看出她发白的脸色:“还是很疼?” “嗯。” 时清晏起身,再过来时手里多了杯热水,递到施秋手里。 “疼得厉害?” 施秋喝了几口:“其实还好,刚来不是特别疼。” 只是上回的中药似乎没有起到多大作用,施秋的感觉和以前没差多少。 “去床上休息吧,别在这儿吹冷风。”时清晏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几度,“今晚想吃什么?” 施秋没什么胃口,摇摇头。 她伸出手,拉住了时清晏衬衣的袖子。 “我不想走。”小姑娘的声调很软,不自觉带了些撒娇的语气,“清晏哥哥,你抱我吧,好不好,好不好嘛?” 时清晏微微叹了口气,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施秋嘴角偷偷翘了起来,乖乖地揽住他的脖子。 时清晏轻轻将人放在床上,没立即离开,问了她暖贴放在哪儿,拿出来一片给施秋贴好了。 “和上次比疼有没有减轻?”时清晏微微蹙眉问。 才刚来第一天怎么能知道呢,施秋摇头:“我明天再感受感受。” “中药见效慢。下周再去找一次傅爷爷,请他老人家瞧瞧,再喝一次试试?”时清晏商量的语气说。 施秋点点头,过两秒又不太好意思地说:“我又有点饿了。” 时清晏声音温和:“想吃什么?” “鸡汤面!” “可以。”时清晏说,“不过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呀,你说。”施秋笑着道,大有一种你问什么我都说的态度。 时清晏望了她一眼,他一向对说出口的话思虑周全,此时却做不到拐弯抹角达成目的。 他淡淡道:“能忘了他吗?” 雪粒子 施秋几乎整夜失眠。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时清晏那句话。 那时他神情淡漠,好像只是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却在她心口激起汹涌浪潮。 连夜里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无比缓慢。 直到听见卧室外传来人走动的脚步声。 施秋还以为是他起夜,看了眼手机才惊觉,竟然已经辗转到了清晨的六点半。 又过去十多分钟,门外重归寂静。 时清晏似乎出门了。 施秋赖在床上没有起,脑海里回旋着他问那句话时的语气和神情,终于就这样慢慢陷入了睡眠。 这一觉睡了两个小时,她醒来时天光大亮,洗漱完走出卧室,时清晏居然还没有回来。 她呆了呆,时清晏平时周末晨跑他似乎不会出去这样久。 餐桌上也没有往常准备好的早餐,施秋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有些太习惯于时清晏对她的好了。 就在此时,突然听见指纹锁被按动的声响,施秋下意识地往门口走,脚步都加快了几倍。 时清晏才打开门,就瞧见朝他奔来的人。 施秋的脚在他开门的同时停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去哪了?” “楼下健身房。”时清晏陈述道。 施秋盯着他手里提着的袋子:“还去买菜了吗?” 不等时清晏回答,她着急地加了一句:“下次我跟你一起去。” 时清晏看了眼她发白的脸色,只随口嗯了一声:“今天疼吗?” 她摇摇头:“我……” “我不着急。”时清晏打断了她,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重复道,“你也不用着急回答我,慢慢来。”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有种叫人心安的感觉。 似乎在说,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 那天之后,施秋和时清晏之间的氛围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施秋无法形容,只是每天结束上课回时清晏那栋房子的路上,好像真的有种下班回家的期待感。 时清晏很忙。 但每周还是会有三四天的时间,亲自下厨,施秋喜欢吃他做的饭。 一个周二,她回来时,时清晏居然已经破天荒地到了家。 施秋还没进门,先碰到了两位抬着一箱重物的工人。 时清晏似乎也是刚到不久,身上的西装还没换下来,在嘱咐师傅们将那些东西放好。 “这是什么?”施秋问。 “那天你不是说想要个浴缸?”时清晏平声道。 施秋习惯给学生上完一天的舞蹈课之后泡澡来放松,但她自己都忘了,什么时候随口提了这么一句,更没想到,时清晏就记住了。 今天已经叫工人重新装修主卧的卫生间。 施秋有些懵,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几位师傅放好东西,结束今天的活儿离开才回神。 时清晏接了个电话,神情严肃,似乎是又有紧急的工作。 施秋望着男人挺拔的背影,阳台的窗外,高楼林立,靠西侧能看见西山连绵的山脉,暮色昏昏,只剩一道落日余晖。 时清晏忙完挂掉电话,回头时,看见的便是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的模样。 “怎么了?” 他转过身走来,施秋蓦地心上一慌,躲闪地扔了包,跑进了房间。 - “上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还是我跟我妈说想吃荔枝,第二天我妈就买回来一大盆。”施秋捧腮,细眉紧皱着,也不知道在愁什么,下一秒又小声道,“他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啊?” 对面,向昭然推来一杯酒:“你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吗,是不是中央空调你不清楚?” 施秋端起杯子抿酒喝,闻言摇一摇头说:“清晏哥哥不是中央空调。” 向昭然啧啧两声,眼睛一瞥,拿胳膊肘杵身旁紧挨着的人:“你也暂停下,发表下意见呗。” 秦黛还在回微信,眼睛像是长在手机上,嘴角挂着笑,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施秋幽幽地说:“异地恋没有好结果。” 秦黛拣了颗盘子里的蓝莓堵住她的嘴,气道:“你闭嘴。” 向昭然好无语,喝着果汁看戏,心想,果然不谈恋爱屁事没有。 “我马上要去欧洲演出,可以去找他。”秦黛笑着说,“谢斯白说夏天结束的时候他就回国了。” 施秋和向昭然面无表情。 “我还是更喜欢以前那个不爱笑的清冷美人。”施秋唉声叹气的。 向昭然:“确实,你就喜欢别人对你爱答不理的样子。” “我哪有那么M!”施秋生气,“你是不是又在内涵我?” 一旦有一个人开始,相互霍霍就停不下来,秦黛和向昭然一齐看着她:“要我们点名吗?” 施秋强调:“当初可是徐嘉北追的我,他、追、的、我!” 只不过后来,他们开始异地之后,好像就变成了她更粘着他一些。 徐嘉北总是忙,消息不回开始成了家常便饭,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他因一部戏大红大紫,施秋就更见不上他,就算见了也要东躲西藏狗仔的□□短炮。 她似乎成了感情里更卑微的一方。 连说分开都舍不得。 现在想想,施秋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三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现在又不喜欢那样的了。” 说这句话时,时清晏的样子突然闯入脑海,施秋吓了一跳。 ——“能忘了他吗?” 她再一次想起来。 这些天,这个问题都不时要在脑海里质问她,可施秋丝毫不觉得折磨,反而既期盼又怯懦地不敢触碰。 唯恐最后又是一场烟花。 归于湮灭。 对面的两人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秦黛忽然问:“你是不是……” “不是!”施秋不等她说完便脱口而出。 这义正言辞的一声否决,引来了对面两位更意味深长的眼神。 施秋假装瞧不见,原本小口抿着的一杯马提尼,忽然仰头全灌入口。 向昭然幽幽道:“你最好不要还惦记着那个谁。” “我没有。”施秋低声道。 “最好没有,不然我俩第一个来骂你。” 秦黛忽然道:“时清晏……长得也挺好看的。” 施秋的悲愁转瞬即逝,十分认同:“是吧,身材也很好!” 秦黛和向昭然:??? 施秋有点顶不住,不问自招:“你们不要想歪好不好,我就是……不小心撞见的。” 这话不作假。 那天她难得早起,和时清晏撞在了一块儿,她的牙膏用完了,喊了声时清晏,想问他家里的新牙膏放在哪里。 他回应的声音从次卧传来。 施秋按他所说的,却没找见,又赶时间,急吼吼地推开次卧房门,便瞧见了还在换衣服的时清晏。 他才刚穿好衬衣,扣子都没来得及扣,紧实的胸肌和线条分明的腹肌撞入施秋视野。 她脸刷地红透,立马转过身,红着脸大声质问:“你怎么不锁门?!” 时清晏慢条斯理地扣着纽扣,语调含笑:“我的错?” 时隔多日,再想起来那天的窘境,施秋仍依稀觉得脸上发烫。 她朝调酒师招招手,又要了一杯冰凉的酒饮,喝着转移了话题:“我想买辆车,你俩下周末有没有空?” 秦黛和向昭然皆是一顿。 当初初来安北,施秋并未打算久居,所以买车这件事压根不在计划表内。 - 时清晏难得按点下班,到家却并未看见施秋。 发消息问施秋晚饭想吃什么,才知道她要去和朋友一起吃,会晚点回家。 时清晏便自己点了份外卖,没自己做。 时针走过八点,她还没回来。 时清晏没打算催她回家,去书房铺纸练字,自觉今日心并不静。只练了半个小时便放下笔没再浪费笔墨。 他想起傍晚时无意看见的那条新闻。 记者为吸睛,标题醒目,徐嘉北自曝难忘初恋。 时清晏却上了当。 他点进去,是篇采访,通篇也只一个问题提到了感情问题。 视频中记者问道:新剧是校园题材,能不能说说关于学生时代最深的记忆? 徐嘉北似乎想了会儿,眼中流出怀念:篮球场,吵闹的课间,教学楼下的小树林,还有……她。 最后那个字,咬得格外轻。 时清晏看了一遍,没再点开。 这条采访上了热搜。紧接着,徐嘉北初恋女友紧随其后。 时清晏点进去,竟然从几条转发评论数量皆不低的微博内容瞧见了施秋的名字。 他记得,徐嘉北从未承认过与施秋的恋情,更不曾公开提到过。 发布这些内容的账号皆是喜欢了徐嘉北好几年的老粉丝,施秋的名字在徐嘉北那群所谓的粉丝竟然不是“秘密”。 据说明星都有几个阴魂不散的私生粉,那些喜欢了徐嘉北多年的,怎么可能不从蛛丝马迹里发现施秋的存在? 毕竟他们真的在一起近八年。 时清晏只是翻了翻评论,便瞧见了诸多谩骂言论。言语刻薄,用词低俗。 都是冲着施秋的。 时清晏骤然脸色冷下来,下一秒,他看见那些人中有人发出来一张施秋高中时的照片。 他眼中一片冷肃,没有深思,即刻拨出去一通电话。 …… 热搜撤得很快,那些人发布的所有与施秋有关的信息也删得很快。 但时清晏不能确定,她有没有看到。 到家前,他还在想,他们在一起那么久,按她的性格,怎么可能不从网上关注那个男朋友呢,可她又知不知道,自己早已被那群粉丝“人肉”到连身份证号都暴露的地步? 时清晏头一次发觉心底深处的戾气。 他在车里坐了很久才上楼。 - 施秋回去时,已经九点多。 打开门,屋内只有一层暗淡的光透出来。 时清晏回来了? 她放轻脚步,换了鞋,绕过玄关,瞧见客厅里沙发角仅开着一盏暖色落地灯。 房间里很安静。 施秋原本以为时清晏会在书房,往前又走了几步,看见了沙发上的人。 时清晏仰躺在沙发上,衣服都没有换,只脱掉了西装,风纪扣开着,看样子只拽了两下领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衣领下。 施秋一怔,还是第一次看见时清晏这么……衣衫不整的画面。 是太累了吗? 眼镜也扔在一旁桌上,小腹上摊开倒扣着一本书,手背遮住了眼睛,一动不动。 睡着了? 施秋脚步更轻,到他近前,蹲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她伸出一根手指,慢吞吞地,点在了男人下颌上,又一厘厘上移,眼看着要碰到男人薄红的下唇,手腕倏地被抓住。 时清晏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 施秋干巴巴地问了句:“你怎么睡在这里?” 时清晏不答反问:“回来了?” “嗯。” 施秋挣了挣手腕,时清晏却握得很紧,丝毫不放松的姿态。 他仍那么躺着,视线落在她身上,除了那句回来了,半晌没再出声。 “累的话回房间睡,在这里不难受吗?” “太困了。” 施秋哦了一声,微微凑近几分,正要开口,只听时清晏道:“今天都干嘛了?” “给学生上课,和朋友吃饭。” 时清晏捏着她的手腕,轻轻摩挲,只觉得怎么这么细,仿佛他再用点力,就能折断了。 他拉她更近:“喝酒了?” 能感受到他呼吸的距离。 “嗯。”施秋垂眸看着他,她隐隐觉得时清晏今天似乎心情不太好,仿佛压抑着什么。 “你心情不好吗,清晏哥哥。”施秋轻声问。 时清晏并不作答。 “我们去听演唱会吧?”施秋想了下说,她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她每次去完live现场,再糟糕的心情都会变好,“周六好不好?正好有一场,结束再一起回家吃饭,我教你打麻将好不好?”说到这里,施秋更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 她说了一个乐队的名字,问时清晏喜不喜欢。 时清晏却松开了一直抓着她的手,她说起这些安排时神采飞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点酒,明眸善睐,他移不开视线,眼里也终于多了丝笑意,却说:“太闹了,你和朋友去吧。” 施秋眉毛都耷拉下来,见他松手,反过来主动地拽着男人手指。 “去嘛,你跟我一起去。”她不依不饶地,“你嫌太吵太闹的话,我们去看舞剧?我看看最近有没有演出。”她说着就要掏手机。 时清晏按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施秋一怔,因那只手碰到她的脸颊。 “今天有没有看到不开心的事?”他低声询问,“不要瞒我。” “没有啊,你怎么忽然问这个……”施秋摇头,她抿着唇角,想躲掉时清晏的触碰,时清晏另一只也抬起来。 他双手捧着她脸颊,施秋进退不得,离得太近,她几乎能感受他的呼吸。 “让叔叔阿姨暂时换个地方住吧,那里……不太安全。”他忽地说。 “怎么啦?”她忽然想到什么,身体一僵,嘴唇翕动,“又有粉丝……” 她没能说完,时清晏揽着小姑娘的肩膀坐起来,轻轻抱住她。 “别担心,已经删掉了,只是我不放心,先换个地方住一段时间吧。”时清晏在她肩膀轻轻拍着,感受到小姑娘身体的细微的颤动,“以后不会有了。” 他安抚她的动作有多轻柔,眸色便有多冷。 她到底让自己受过多少委屈。 他只是提了那么一句,她就能猜到。 那些明星难免有偏激的粉丝,身份证手机号和住址都找得到,还做过什么事呢?时清晏不敢细想。 “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爸妈知道为什么……” “我会找个理由。” “……好。” 施秋抱着她,睫毛湿润一片,不想叫他看见自己哭了,脸埋在男人怀里,依赖地轻轻蹭了蹭。 “清晏哥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时清晏垂眸望着她:“你不知道吗?” 他用陈述的语气说。 “我……我不知道。”施秋咬着唇,“……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我不是什么圣人,施秋。”他松手,仍那样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我怎么会对谁都好呢,旁人受了委屈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没有那么闲,谁在马路边哭我都要管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施秋的心被他几句话揉得发颤。 她不禁抬头,通红的眼尾像雨后的桃花,可怜又可爱。 时清晏手抚过她的后颈,轻轻揉了揉:“不准哭了。” 施秋眼睫颤动:“我没有哭。” 眼泪明明都没有流出来。 时清晏似是轻轻叹了口气,下一秒,揽住她的腰将人抱起来。 施秋跨坐在男人腿上,这样的体位,连拥抱都更加紧贴。 时清晏拍了下她肩膀,声音低而柔和:“怎么这么爱哭。” 追究一般的口吻,沉声又道:“你到底为他掉了多少眼泪?” “没有……” 时清晏笑了笑:“小骗子。” 他的掌心紧紧贴在施秋后腰,她想装作忽略,可是怦怦的心跳骗不了自己。 轻柔的一个吻,落在她眼尾。 明明只喝了两杯,那滚烫的吻缓缓下移时,施秋却觉得身体仿佛酒醉后轻飘飘的,像踩在了柔软的云朵上。 她以为自己会想推开躲掉,可时清晏的吻辗转至唇瓣的同时,她的十指指尖陷入他肩胛的皮肤,压出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时清晏微微退开,施秋抿着唇角,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睛像淋了雨般湿漉漉。 四目相对,眼底翻涌的□□不遮不掩。 这一次分不清是谁主动。 时清晏尝到她口中浅淡的酒味,原本温柔的吻意渐渐加重。 施秋微微启唇喘息,她朝后仰去,却被人扣住后颈。 “可以吗?”时清晏低声询问。 施秋脸颊染着粉色,因为坐在他腿上的姿势,比时清晏还要高一些。 房间很安静,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施秋的指尖摸到他的喉结。 时清晏攥住她手腕,似是要阻止她动作,那一瞬的触碰不轻不重,只带来无尽的痒意。 喉结无意识地滑动了下。 施秋低头,时清晏抽气的低喘传来时,才闻声松口。 喉结边已经留下一片牙印。 她红着脸捂住了时清晏嘴巴,小心翼翼地问:“我都没有用力……很疼吗?” 刚才她就是觉得好看,情不自禁地便想咬一下他的喉结。 她也没有醉得多厉害,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控制好力度呢。只不过那声从他喉间逸出的克制的轻喘,叫她脸红心跳。 “可以吗?”时清晏又问了一遍。 但他的嘴巴被施秋捂着,声音也低沉模糊,像隔了层水雾。 他的眼神仿佛也带着炙热的温度,施秋被烤得脸颊更红,缩回手,双臂揽住他脖子抱紧,不去看他。 两人倒进沙发里。 雨滴砸在窗上的声音传来,时清晏揽着她翻了个身。 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充斥耳间。 施秋紧咬着下唇,觉得浑身都烫起来,指间还缠着那根要掉不掉的领带。 她明明用行动完全回答了他的问题,时清晏却故意似的,吻一个个落下来,处处纵火,磨着她一遍遍问,可以吗。 好像不得到个答案不罢休。 施秋浑身都战栗起来,颤巍巍地喊他:“清……清晏哥哥……” 时清晏又能比她好到哪儿去,他原本势必要她一句话的,可这时候一声清晏哥哥,哪里还坚持得住。 她看起来好像快哭了。 外面的夜色更加浓稠,房间只剩一盏暗淡的光,昏黄的光罩在两人身上。雨滴打在玻璃上。仲夏的雨来得又快又猛,起初只是一滴滴砸落,没一会儿便磅礴起来,势不可挡的姿态。 骤然间,便弄湿了一个夏夜。 雪粒子 入夏来的第一场雨,天洗得蔚蓝。 施秋去提新车的那天,是时清晏陪她去的。他要付钱,施秋没有相争。开车新车回家的路上,她一脸神秘兮兮地问他:“清晏哥哥,你工资多少啊?” 时清晏报了个数字,施秋悄悄心算,没想到堂堂外交部一司参赞的薪资也没多高嘛,那她这辆车好像对他的工资来说是奢侈品。 时清晏:“干嘛这副表情,养你还养得起吧。” 施秋笑起来,一脸“你上当了吧”的表情:“养我可花钱了,我爸妈没告诉你吧。” 时清晏笑着说:“那我只好再努力力了。” 施秋笑得颧骨升天,等下一个红灯时,悄悄对着后视揉脸颊。 - 主卧的浴缸没有多久就装好了。 施秋准备把东西全部挪回主卧,次卫里,原本只有时清晏的洗漱用品,因主卧装修才多了些施秋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她整理完自己的,专门腾出来一小块地方,把时清晏的洗面奶剃须刀放好。 又从袋子里拿出来两支才新买的电动牙刷,一白一绿的情侣款,她放好,饶有兴致地盯着看了半晌,好像能把除了颜色都一模一样的东西看出花来。抬眼时瞧见镜子里自己傻兮兮的笑才刻意控制起来,暗暗告诫:可不能在时清晏面前把这么傻的一面露出来。 收拾好了,觉得时间还早,正好家政阿姨今天休息,她临时起意,打开冰箱,准备亲自下厨做饭。 但她从小到大就做过一次饭,还以堪称炸厨房小组优秀作品的成果画上句号。 施秋系好围裙,盯着冰箱里的食材无从下手。正想场外求助,门口传来密码锁的响动。 她脚步比脑袋反应快,蹬蹬蹬跑过去。 时清晏已经习惯一打开家门就瞧见腾腾跑来迎接他的人。 最近也遭受了部里多位上司与同事调侃,下班突然便积极了不少。 他已做好准备,但今天看到施秋身上那件围裙和手里的锅铲时,微微皱眉,又笑问:“怎么这副打扮?” 施秋也不管身上的衣服和手里东西,见到人就抱住,声音像刚吃完糖:“你回来啦!” 时清晏展臂放下公文包,一边单手抱住人,低头亲了亲:“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施秋脸有些红:“我不会呢。” 又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有围裙,连忙要从他怀里退出来。 时清晏却不许:“反正都要换的。” 他声音有些沉,说完,轻掐住她脖颈吻下来。 等松开之时,已经过去二十分钟,施秋腿软站不住似的靠在时清晏身上。眼睫一抬,目之所及正好触到男人的喉结。 她忍不住摸了又摸。 第三次伸出去时,被人攥住了指尖。 “别闹。”时清晏松了松领带说。 施秋第一喜欢摸他喉结,第二喜欢看他伸手扯松领带的瞬间。 时清晏小时候也被父母“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教育理念养大的,学了几年小提琴,吉他也会弹。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十指修长,却并不清秀,有种说不出的男性的力量感。 施秋盯着他的动作。 人不好色还是人吗。 当然不是! 时清晏还没解开,施秋手已经伸了出去,眼睛亮亮的:“我帮你。” 时清晏嗯了一声,挺顺从的样子。 施秋抿住嘴,抬眼看他,动作慢吞吞,醉翁之意不在酒勾住领带结。 “怎么这副表情?” 施秋手指在他胸口点了点,嘴巴比脑子快:“怕眼泪不争气地嘴巴流出来。” 时清晏:“……” 施秋:??? 她反应过来,脸比天边晚霞还要红,伸手就要去捂时清晏嘴巴,很凶:“不许笑!” 时清晏低头看她。 施秋动作慌乱,手里的锅铲差点扔掉,恨不得再变出一只手捂住这双眼睛。 那条领带被施秋猛力一拽,用力丢在地上,时清晏还在笑,伸手将她手腕一握:“好了,我不笑了。” “你发誓!” “……我发誓。” 他一点都不反抗的,眼里还在笑,施秋毫无胜利感,后脑勺都写着只想美美离开这个世界,大踏步走回卧室消极避世。 时清晏从后勾住腰,不欺负人了,低声问:“今晚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都行?” “嗯,找得到菜谱的都行。” “你好嚣张啊。”施秋已经笑起来,找事儿地报菜名,“那我要吃膏蟹酿香橙,上汤响螺,八宝鸭,翡翠龙虾,还有……” “还要什么?” “佛跳墙!” 时清晏顿了一秒:“去换衣服吧。” “干嘛?” “带你出门去吃。” 施秋来劲了:“你不是说有菜谱都行吗?” “国宴除外。” 施秋笑得花枝乱颤。 时清晏才道:“家里也没这些原材料,想吃的话我们出去吃?现在预订应该也还来得及。” “去哪儿?” “国宾馆?或者别的地儿也行,我记得有几家饭店的主厨原来也是做国宴的。” “国宾馆那不都得有点那什么才订得到吗?”她话说到一半笑起来,“哦,你就是那个门路。” 她脸上有点骄傲的表情,踮踮脚,抱着时清晏脖子轻轻晃,清脆婉转仿佛春莺:“我们在家吃嘛,不想出门,你做什么都可以,煮面条吧。” 时清晏被她晃得丧失选择力:“这么好养啊。” “那可不,你赚到了!” 施秋将人推进厨房,说要面条,时清晏也没舍得她那么将就,从冰箱里取了食材,准备做几个菜。 施秋拿了颗鸡蛋,胳膊肘撞撞时清晏示意他瞧着,碗边一嗑,完美地打了颗蛋。 她就进过那么一次厨房,不太明白成功打一颗蛋不带弹蛋壳在厨艺界什么地位,但自己很引以为傲,就这当初也练了好几次呢。 “我厉害吧?”施秋笑盈盈的,“我也是进过厨房的人。” 时清晏单手又磕了颗蛋,说:“什么时候?” 施秋目光流连于他单手打鸡蛋的动作中,被问得愣了下:“嗯?” “别装傻,你听到了。” “……” 施秋吞吞吐吐:“刚毕业那年,就做了两道菜,还差点把炸厨房。” 时清晏只嗯了一声,并不追问,三两下打散了鸡蛋液。 施秋望着他有些冷淡的侧脸,看了好半晌,踮踮脚。 响亮地亲了一下。 时清晏没什么表情:“转移话题。” 施秋干脆抱住他的腰:“清晏哥哥。” 时清晏手上动作一停。 施秋拉着他一条手臂,叫他也抱着他。 这动作,她就像钻进了时清晏怀里。 再次仰头,时清晏却躲了下。 只碰到了他下巴,有点硬硬的。 没有嘴唇软。 施秋不太开心,那几分忐忑也甚嚣尘上。 “你干嘛不让我亲?” 时清晏扣住某只准备胡作非为的细腕,淡淡道:“怎么不说清楚,嗯?” “我……我都说了,你还想知道什么?”施秋小声说,“就最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和可乐鸡翅,还都不好吃,鸡翅都焦了。” 时清晏轻笑一声:“避重就轻。” 施秋紧紧抿着唇,正要开口,他却先松手:“去外面等着吧,这儿油烟大。” 他的语气正常无比。 施秋一步没动。 反而看着他渐渐笑起来,她也不管他是不是要推开她,张手重新紧紧抱住。 跟个霸道总裁似的,霸道地吻上去。 这次时清晏没能躲开,他没料到这一招。 施秋眼睛格外亮:“清晏哥哥,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啊?” 时清晏低眸,眼神有些沉,却并未开口。 施秋笑着自问自答:“嗯,我这么漂亮,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时清晏眼中冰雪消融,蕴着丝浅笑,伸手将人一揽,抬着她下巴吻下来。 在这件事上他一向温柔,今天却有点一反常态的趋势。 下唇被咬得生疼,齿间溢出一声轻吟。 以往时清晏听到她这样,原本轻容的力道会更轻。 今天却没有。 施秋没有躲。 她被动地承受着,心头却升起诡异的感觉——她好像有些喜欢他偶尔不那么温柔。 于是在时清晏要放过她时,施秋仍抓着他的袖子。 四目相对,时清晏先开口:“不饿了?” 施秋盯着他笑,忽然就凑到他耳边,大概是没怎么做过这种事,还没开口,脸颊先红了:“清晏哥哥……”说着,伸出手,在空中退缩了下,又似下定决心般伸过去,去解他扣子。 然后就被时清晏捉住手。 施秋:“你干嘛?” 时清晏:? 先发制人十分奏效。 他一顿,却也没制止施秋,微叹口气:“我先做饭,乖。” 施秋什么时候乖过。 “你生气啦?”又解开一颗,施秋伸出一根手指挠他锁骨,声音更低,“明明是你先问的,我就做过那么一次,而且都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强调道,“那么久了,都过去了,你知不知道,都过去了……” 时清晏听得分明。 都过去了。 昨日之日不可留。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只是刚才说出口的那些话,他也无法控制自己。 他越来越在意了。 他面无表情思考这些的时候,看着和新闻中出席会议时一样严肃,给锁骨挠痒痒的手指往上跑,碰到喉结时,时清晏条件反射地做了个吞咽个动作。 施秋目光一转不转盯着那儿。 时清晏的喉结长得好漂亮,她心念一动,凑近了,舌尖伸出去,轻轻地碰了一下。 “你是真的不饿了?”时清晏声音低哑。 施秋点点头,她早都感觉到时清晏身上那层冷淡气压消失殆尽,更加大胆起来。 轻声说:“浴缸装修好了。” “嗯。” “我还没有用过。” 时清晏低头看她。 施秋红着脸,踮脚亲他,又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用?” 她紧紧贴着他。 刚才那一吻,就已经感觉到他有反应。 时清晏眼中有欲念,手沿她侧腰往上:“不吃饭了?” 施秋攀着他一条手臂,摇头。 “我……我想……” “想什么?”时清晏托着臀将人抱起来,径直朝主卧的浴室走。 “你明明知道……” “嗯?我知道什么。” “……” 时清晏就是故意的。 施秋被他抱着放在洗手池边上,眼看着他离开,她愣愣地坐在那儿。 好一会儿,才看到男人去而复返。 她才看到他手里那盒东西。 施秋气道:“我还以为……” 时清晏笑:“还以为我就这么把你撂这儿?” 施秋不吭气儿。 时清晏靠过去,窄腰卡进她腿间,低叹一声:“你觉得我走得了吗?” 施秋立即感觉到,她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清晏哥哥,你不能欺负我。” “我有吗?” “有,你现在就在欺负我。” 时清晏笑,蜻蜓点水地落下一个吻。 “有吗?” “你太有了!” 施秋拽着他衣领,低声道:“你现在就是欲迎还拒,声东击西,不上不下地吊着我。”她总结:“你欺负我。” 时清晏没反驳,笑问:“还有什么罪名?” 施秋低眉摸着他衬衣的扣子玩:“我想想吧。” 她身上穿着一条夏日的裙子,衣料轻薄,两条白皙莹润的小腿垂下来。 浴缸里的水已经放了一半。 时清晏伸手,施秋下意识缩了下腿。 “不欺负你。” 时清晏嘴上答应得爽快。 这一夜却让身下的人哭了好几次。 说好的事后再吃的饭也不了了之,清理完,施秋已经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时清晏抱着她回到床上,放下的动作轻柔,施秋却还是醒了。 “饿不饿?” 施秋摇头,见他似乎是要出去的样子,手搭在他小臂上轻晃:“你也上来。” 时清晏顺着她的话,才掀开被子躺下,腰就被人紧紧抱住。 两人做完几乎都要这样抱着说一会儿话,几分温存的意味。 施秋很喜欢。 她已经困得声音都软绵绵的:“明早我想吃豆腐脑。” 楼下的早餐店就有。 时清晏低头,正好一个吻落在她发顶。 “好,睡吧。” 施秋有点想和他再说说话,可是实在困得厉害,声音黏黏的,越来越低:“妈妈说让我国庆节回家,你放几天假呀?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我爸妈总让我带你回家,可是我们家大外交官很忙的,我都只能晚上见得到呢。” 她小声又絮叨地说着,渐渐地眼睛都睁不开了。 时清晏轻轻摸了摸她的眉毛:“我和你一块回去陪爸妈,睡吧。“ 施秋嗯了一声,慢慢在时清晏怀里睡着了。 时清晏看了好一会儿怀里人的睡颜。 “晚安。” 他吻了吻施秋额头,抱着她也渐渐睡着了。 - 九月下旬,下了一场雨。 施秋没课,时清晏最近几天忙得厉害。于是施秋一个人开车去老宅,拿回来好多东西。 一箱才送来的阳澄湖大闸蟹,海参澳龙小龙虾,还有两箱水果,后备箱都塞满了。 后座上还有时清晏奶奶给她的一盒自己做的点心,妈妈给她的燕窝,临走时看了一眼夸了句好漂亮就又被塞进了后座的一束时妈妈才做好的插花。 施秋觉得自己好像个打劫的。 打电话给时清晏,向他汇报战绩,他却只是笑了下,并不意外的样子,又说那些东西他们两个人也吃不完,就让施秋去送些给她的朋友,其余的放车上,等他下班再往楼上搬。 施秋开着车,给秦黛和向昭然各送去了一些。 从向昭然那儿离开时,接到个电话。 是之前租房的房东。 施秋不明所以,通话后才听对方说,房子的新租客从床底下捡到一条项链,问是不是她的。 还发了照片。 施秋点开便愣了一下。 那是一条几年前卡地亚盛极一时的微笑项链,不算什么特殊款,不少人都有。直到施秋看见照片中项链上那几个并不显眼的字母。 Xu。 她怔住。 这是徐嘉北的印记。 起初是因为刚开始异地时,施秋总没安全感。徐嘉北第一次送她刻字的东西,便是这条项链。 他说,就当是我陪在你身边。 可是施秋记得,徐嘉北送的那些,她都收进了那个纸箱里,并在三个月前全部寄回给了徐嘉北。 不过这条项链确实丢过。 施秋找了很久。 原来是掉进床下了吗? 这里离原来租住的房子不算远,二十分钟后,施秋便抵达了。 她把车停在门口。 下车时,余光里瞧见十几米远停着一辆白色面包车。 施秋没有在意。 等她进去,面包车车窗降下来一瞬,露出里面的□□短炮的相机。 一个戴鸭舌帽的中年男子咬着三明治:“徐嘉北出来了吗?” “没呢。”同伴回,盯着小区门口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刚才进去的那个女的,背影有点眼熟……” “谁谁谁?苏佳蓓?” “有点像,但好像又不是……” “你连苏佳蓓都认不出来?这行白干十年了?” “真就只是有点像,不信等会儿录像调出来你自己瞅瞅。” …… 进电梯时,施秋收到了时清晏的微信。 说他下班了,马上回家。 电梯抵达楼层,施秋一边往出走,一边回复他:我也马上回家了~ 拿了东西寄出去就走。 应该花不了十分钟。 她收好手机,到门前,伸手按下门铃。 只等了五秒。 门从里面缓缓打开。 “打扰啦……” 话说到一半,僵住。 施秋看着眼前的人,笑意顿收,转身便要离开。 才迈出去一步,徐嘉北从后紧紧抱住了她。 “不要走……” 雪粒子 “放手。” 徐嘉北没松开,箍在施秋腰间的手甚至更用力。 “我找不到你,”徐嘉北嗓音沙哑,“我找不到你,只能……只能想得到这个办法。” 离得太近,她瞬间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味。 施秋扯开徐嘉北的手:“你放开我。” 话音落下,腰间的手臂松了,施秋正要松口气,身体却猛地失去重心,徐嘉北打横抱起施秋进了门。 门啪一声被他踢上。 “你干什么?徐嘉北,你放我下去!” 抬起挥过去的手被他一把握住。 徐嘉北看着她警惕防备的目光,心口仿佛悬着一把钝刀子,凌迟着心脏。 不过还是放下了人。 徐嘉北牢牢堵着门口的路。 施秋抬眼盯着他:“让开。” 徐嘉北不为所动,他低头,扯了扯嘴角。 “我只想见你。”他低声说了五个字。 “我不想见你!” 她字里话外拒绝的意图明确而冷淡。 徐嘉北好像听不见,他想上前抱她,才要迈脚,她却猜到一般,一连后退至好几步外。 他的眼中充满悲痛,通红一片,不知道到底多久没有睡觉。 施秋移开视线,她已经想不起来多久没有见他了,甚至连网上那些消息她都刻意回避,可还是一眼察觉到,他瘦了很多。 可是除了这个认知,其余再多的,好像也没有了。 施秋忽然觉得松口气。 她调整呼吸,语气平和了许多:“你还想说什么呢?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三天前才杀青回来,”徐嘉北指着客厅地板上一箱东西,“它们……你都不要了?” 施秋扫了一眼,正是那箱她寄还给他的礼物。 “嗯,不要了,还留着干什么呢。” “是……”徐嘉北自嘲一笑,“你连我也不要了,还留着它们干什么呢?” 施秋抬眼看他:“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喜欢上别人的人难道是我?” “我没有喜欢上别人,真的,那是为了工作……我不会骗你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徐嘉北一步步朝她走去,“宝宝,你相信我,我徐嘉北从高中到现在,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 他用祈求的语气说:“你不喜欢我炒作是不是,我答应你,以后不会有了,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他的手要碰到她的瞬间,施秋道:“没有以后了。” 徐嘉北一僵,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停在空中。 “你不相信我是不是?”他道。 他看不到她望向他时眼里的光和信任了。 徐嘉北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陡然间心中空空。 甚至比当初听到分手那两个字,他在这道门外站了一夜时,更确信一件事—— 他再也,抓不住她了。 他整个人仿佛被袭来的巨浪淹没。 徐嘉北执起她的手,他学过舞蹈,学表演时也练了很久体形体态,可此时塌下来的肩膀一派倾颓之势。 “再信我一次吧,最后一次……行吗?” 施秋抽回自己的手:“徐嘉北,我结婚了。” 徐嘉北隔了好久才问:“你喜欢他吗?” 不等施秋回答,他喃喃道:“不喜欢的是不是,不喜欢他……”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 施秋下意识地觉得是时清晏,她掏出来,果然是他。 她没有接,抬脚准备绕开徐嘉北往出走。 才碰到门把手,手被一只大掌覆住。 徐嘉北扳过她的身体,蝴蝶骨被门板撞得钝痛,施秋咬牙闷哼一声。 他比她高很多,影子密不透风地将施秋整个人都遮住。 “你想干什么?”施秋推不动他。 徐嘉北目光落到她掌心的手机上,死死地锁在屏幕中央那四个字上。 【清晏哥哥】 这个名字,他不陌生。 施秋觉得他的眼神不对,下意识地就要接通电话。 徐嘉北像是猜到,先她一步抢了过去。 她怎么比得过一个成年男性的力气。 “徐嘉北!把手机还给我。” 徐嘉北闻言,轻笑一声,下一秒竟然将手机丢远了。 “清晏哥哥……你都是这么叫他的?” “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徐嘉北道,“你的一切都和我有关。” “我们分手了。” “我没同意!”徐嘉北突然爆发,“我没有答应分手……你说过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施秋,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他伸手,捏着施秋的下巴吻下来。 又重又狠,想要把她拆吃入腹。 他的膝盖顶着她的身体,寸步不让的强硬。 施秋忽然觉得害怕,她想躲,一偏头又被他掐着下巴吻下来。 下唇传来刺痛。 他放过她的手腕,一弯腰,直接将施秋扛在肩上,往房间里走。 腰被硌得生疼,施秋眼眶一酸,滚出一滴泪。 她是真的害怕。 也是真的感觉到徐嘉北要来真的的意思。 “徐嘉北,你个混蛋!”施秋大喊,“你放我下来,你想干什么?!” 她用力捶打他的后背:“你放我下来!徐嘉北——!” 下一秒,施秋整个人被扔在床上。 施秋往后躲,被人拽住了脚踝。 徐嘉北覆上来。 施秋立刻张手伸过去。 打在徐嘉北左脸。 响亮的一声。 徐嘉北头偏了过去,脸上表情不变,仿佛没有痛觉的一个人。 “你打吧。”他面无表情。 说完又低下头来。 施秋偏过头,他的唇碰到她嘴角。 似乎是被她抗拒的动作刺激到。 徐嘉北将她的手腕按在头顶,再次低头。 “你混蛋……”施秋声音颤抖着,“徐嘉北你混蛋……” 吻沿着唇角往下,徐嘉北仿佛感觉不到她紧绷的身体。 ——她在抗拒他的碰触。 心口的钝痛更加清晰,一刀一刀的落下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离他远去,徐嘉北哑声说:“你不是最喜欢我混蛋么。” 他起身,施秋以为他是要放弃,下一刻,却见他抽出腰间的皮带。 施秋下意识地往床头爬,她的身体颤抖,力气在挣扎中根本没剩下多少。 徐嘉北箍着细腰将人拖回来,沉着眸将施秋两只手用皮带绑着。 “你不要这样……”施秋字不成句,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徐嘉北,你放开我,我害怕……” 丢在客厅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是她的铃声。 她本就一直在忍着,此时眼眶的泪一下掉出来。 “清晏哥哥,清晏哥哥……救我……” 徐嘉北掐着她下巴:“你喊谁?” 他的眼睛赤红一片,手紧紧握成拳,低头看着身下的人。 这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 她在叫别人来救她。 施秋喜欢穿裙子,夏天的时候,她几乎每天都穿着漂漂亮亮的小裙子。 一侧的系带从肩头滑下去,挣扎间,胸口的雪白风光微露。 也露出红痕一角。 徐嘉北动作霎时一停。 他目光锁在那处,蓦地抬手,将衣料往下扯。 残留未消的吻痕。 他抬眼看向施秋的眼睛,只瞧见那双明眸里不复存在的星光,剩下的,密密麻麻全是对他的厌恶。 “你跟他上床了?”徐嘉北咬牙道。 施秋双手被禁锢,便就这样被绑着,一下一下砸在他肩头。 “滚,你给我滚!”她眼泪淌下来,无休止似的,“你别碰我,离我远点,我嫌脏,不准碰我!” 徐嘉北冷笑一声。 忽然低下头来,将那根系带蛮力扯断,他按着施秋哪怕束缚着也不停挣扎的双手,屈膝压着她不停乱动的双腿,张嘴咬了上去,像头被夺走了食物的小兽,要重新烙下专属他一个人的印记。 那儿的皮肤薄,施秋怕疼,徐嘉北知道的,可他还是没有停下来。 好久,才终于抬头。 不知道是不是累了,还是意识到无论她怎么抵抗都没用,施秋静静地躺着,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徐嘉北垂眸盯着那儿,牙印清晰可见,好像真的覆盖住了原本的红痕。 因为刚才的动静,裙摆早已堆叠至大腿根。 徐嘉北目光一暗。 “你别碰我!”施秋突然用力推开他的手。 徐嘉北没防备,被她推得倒在床边。 施秋飞快从床上爬起来,一只脚才踩在地板上,徐嘉北就从后抱住了她。 又重新倒在床上。 “别动,宝贝……”徐嘉北低声说。 施秋奋力挣扎:“你放开我!” 任她怎么打他骂他,徐嘉北都没有放手。 他只是从后揽着她。 他多想像以前那样,她总是粘着他要抱着。 可现在,他连此时她的眼睛都不敢看。 客厅的铃声第二遍响起来,施秋低低的啜泣夹杂在歌声中。 You don't have to say I love you to say I love you Forget all the shooting stars and all the silver moons We've been making shades of purple out of red and blue Sickeningly sweet like honey, don。't need money All I need is you All I need is you 徐嘉北忽然想起刚毕业那年,他总要去剧组拍戏,一走就是三五个月,回来又往往休息不了几天,几乎连轴转。 开机前的那晚,施秋让他照着她写好的给她录几句话。 徐嘉北觉得肉麻,不肯。 她就撒娇又装哭。 最后还是录了,她把那段语音设置成了他的专属铃声。 只有他有。 其他人都是系统默认马林巴琴声。 但如今,她不再需要他了。 徐嘉北低着头。 嘴角扯了扯,笑却不像笑。 他埋进她颈间,鼻息中充盈着熟悉的甜香。 像个久旱逢甘霖的末路人。 他们分开快一年了。 他以为,这次仍然像以前一样,施秋气过了,他再去道歉,她会原谅他的。 毕竟他跟苏佳蓓什么都没发生。 可没想到,她删了他的微信。 连手机号也拉黑了。 他换别人的号码打过去,总算接了,却在听出他的声音后迅速挂断。 再之后,她连手机号码都换了。 他找不到她了。 今年三月初,徐嘉北回到津南,直接去了她家。 他在小区门口等了很久很久,仍旧没有见到她。 却意外从邻居口中听到了她三月要结婚的消息。 可新电影即刻进组,那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拍摄地在距离津南将近两千多公里之外的藏区,由一位要求严苛的名导掌镜。是一部文艺片,并不是叫座的类型,班底却获奖无数。 争取角色时,徐嘉北和团队就是冲着背后的奖去的。 他需要转型。 剧组不可能随意请假,何况那位导演的要求严苛,不会容许主演在拍摄途中去出席乱七八糟的商演红毯。 徐嘉北寻了个借口,终于得来一天的假期,乘坐半夜的红眼航班飞回津南,却被人拦在了婚礼之外。 他在津南徘徊两天两夜,早已将经纪人千叮万嘱的不要被狗仔拍到忘到脑后,但暗中跟着他的没有狗仔,是把他从婚礼拦住的彪形大汉,那些人不是一般的保镖。 他什么都不顾忌了,可是依然见不到她,哪怕一面。 再回到剧组时,他被导演苏国章当众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心甘情愿挨骂,因他耽搁的拍摄进度却一拖再拖,那段时间他的状态奇差,到最后,导演甚至想换演员,经纪人赔笑脸说好话,甚至由他本人出钱弥补上了日日耽误进度烧出的资金窟窿,才终于在九月顺利杀青。 没想到,回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家中堆叠的快递中,那个来自她的包裹。 …… 徐嘉北将人轻轻拥着。 不敢太用力,也不想放开。 她身上有他熟悉的甜香,是施秋最喜欢的沐浴露味道,浅淡的小苍兰。 他不想松手,生怕一放开,就再也不能抱她了。 “我承认我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可都只是为了拿到那部戏,宝宝,你原谅我好不好?”徐嘉北低声解释,“我和苏佳蓓什么都没有,苏国章是她伯父,我只是……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想借她认识苏导。” “我原本打算等这部戏上映了,就公开我们的关系的,真的,宝宝,你信我。我选好房子了,今年年尾就能拿到资格,到时候以你的名义买,我说过,会让你幸福的。你也知道的,太早公开的话,我以后可能连戏都接不到。” “可这行就是这样。我也想让你父母放心把你交给我……可我连脚跟都没站稳,随时要失业,连戏约都接不到,怎么让他们放心,怎么赚钱给你买裙子。” “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施秋忽然感觉到后颈一片湿热。 徐嘉北压抑喑哑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雪粒子 施秋拉开了禁锢在腰上的手。 这一次,徐嘉北没有动。 她慢慢地坐起来,低头整理凌乱不堪的裙摆,肩上的系带彻底作废,牙印与吻痕交错,几乎衣不蔽体。 徐嘉北垂眸,默不作声地解开了绑着她手腕的皮带。 她皮肤白,娇嫩柔弱,此时却被勒出好几道红痕。 徐嘉北伸手想去揉,施秋立即躲开。 他僵着手,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像是此时才醒悟过来,自己酒精混账地做了什么。 施秋安静地坐着,半晌才终于道:“给我拿件衣服。” 徐嘉北望着她的侧影,她说这句话时,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他拿来一件外套。 施秋躲开他的动作,自己披好。 仍安安静静地抱着膝盖坐在床边。 “对不起……” 施秋轻笑了一声:“有用吗?” 徐嘉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静默之后,施秋轻声开口:“你说你和苏佳蓓没有什么,可徐嘉北,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没有什么的异性之间会每天分享自己的生活吗?真的没有在所谓逢场作戏里偶尔觉得也可以假戏真做?” “我没有!”徐嘉北厉声否认,“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 施秋却没有多大的反应:“你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为了在那个圈子站稳脚跟,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变了很多。” “大二那年,你接到一部电影男N号角色,那天你开心得跟我说了好久,说那个角色你多么想演,甚至把人物传记和心境成长都跟我讲了一遍。后来你拿了越来越多的男一号,却只会通知我下个月要去哪里拍多久的戏。你越走越远,我都在原地等你,那时我真的以为,无论走多远,你都会回来我身边。” 施秋抬手擦了擦眼睛,比她想象中好一点,没有掉个不停。 她笑了下,去年的那个冬天,她想起徐嘉北这个名字,都要哭很久。 她承认自己没有出息,可是年少时最热烈的喜欢都给了这个人,怎么能轻易忘得掉。 徐嘉北想要伸手抱她,却被施秋推开了手。 她望着他伸出的手,自嘲一笑:“我最需要你抱的时候,你在拍戏,在聚光灯下享受万人追捧,在忙着和另一个人挑选哪张照片更亲昵,现在我不要了,我避之不及,你又来干什么呢?” 徐嘉北想握着她的手,又清楚地看见她眼中的厌恶。 他声音一片涩然:“我错了宝宝……以后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的,我都陪着你,我不会这样了。” 施秋没有看他,淡声又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为了我爸妈接受你,可他们从来没有要求你多有钱,买多大的房子,19年春节,他们要我带你回家吃饭,拒绝的人是你,没几天微博就有明星发了参加什么制片人名导的饭局照片,你举着酒杯和他们谈笑风生。” 在那个浮华的圈子里浸淫着,钱权名利唾手可得,锦绣烧灰,纸醉金迷,真心是廉价都无人问津的促销品。 谁能保证自己初心不忘? “你不全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徐嘉北……其实你最爱的,是你自己。”施秋望着他的眼睛,瞧见他泛红的眼眶,连眼白都充斥着红血丝。 她移开视线,才说:“我想和你分手不只是因为苏佳蓓,你和她的聊天记录或许只是导火索。是我受不了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男朋友,也很介意男朋友和别人炒作CP,为此吵架,你哄我几天我就不生气了,因为我也是真的喜欢过你啊。可我也真的是很小气一个人,后来嘴巴上说无所谓,可心里介意得要死。” “你既然有你所谓的事业,那单身对大明星徐嘉北百利无害,恐怕你的粉丝们早就在敲锣打鼓了。对了,我好像还没有和你说过,既然已经分手了,你也跟你的粉丝们说一下吧,我不想再挨骂了。” 徐嘉北终于从后抱住了施秋。 “对不起。” 他不停地重复着,道歉,挽救。 他僵直着身体,罪状一条条一桩桩砸落在身上。 他想反驳,可一个字都说不出。 在一起那么多年,他当真不了解她吗,当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 是真看不出来每一次他离开时她强装的表情,仿佛已经习惯了聚少离多吗?是真的觉得只要哄一哄,她就能忘记吗?是真的不知道他的粉丝怎么辱骂她,甚至循着蛛丝马迹找到她的微博吗? 可他呢,毫无作为。 连承认她都不敢。 被父母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姑娘,平生所有的委屈,都是他徐嘉北给的。 徐嘉北闭了闭眼。 扪心自问,你当真冤枉? 良久,操着一把沙哑的嗓子,低低道:“是我对不起你,我改,我真的会改……” 施秋垂眸,视线落在他圈禁着自己的手上,她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淡淡反问:“你说会改,我就要原谅吗?” 她从他身边离开,一步步往出走,下一秒又停下脚,却并未回头:“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刚才问我喜不喜欢他,我可以告诉你——” “喜欢,”施秋轻声说,“我很喜欢他。” 她停顿一秒,又说:“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徐嘉北,你要继续做你的大明星,然后……” “别再来找我了。” 施秋忽然想起十七岁时的徐嘉北,少年意气风发,风也偏爱赤城的真心。 山高水远,他和她站在山顶之上,清风拂过,少年爱意坦坦荡荡。 “我喜欢你!施秋——”他也曾告诉全世界,“我——喜——欢——你——!” 回忆纷至沓来,又在下一瞬变得模糊不清。 那些快乐的,不快乐的,好像都在刹那间消失了。 门很快合上。 重归寂静。 床上的人久久没有动。 他仰躺在床上,像个木偶,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好久,徐嘉北侧过身。他已经太久没有休息,内眼睑布满了红血丝,像个恐怖电影中赤瞳鬼。 手抚过被子,忽然看见一根黑色长发。 大概是刚才挣扎时从她头上掉落的。 徐嘉北将那根长发捻在指间,低头轻嗅,可什么也闻不到。 他把那根头发食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良久,一只手盖住了双眸。 助理小福过来时,天已经黑了,进门才要去找灯开关,便听到一句:“别开灯。” 简直听不出来时徐嘉北的声音。 嘶哑不堪。 这房子也就两室一厅,七八十平,不算大。 小福看见客厅那只箱子,唉声叹气好半晌,才朝卧室走去。 门没关,一米八几的人就那么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小福差点吓一跳。 “哥,你咋了?” 床上的人不做声。 小福小心翼翼道:“那个,哥……饭我给你送来了,起来吃点吧,这几天你都没咋吃饭,胃又不好,明儿贾哥来看见又得骂我了,后天还要出席红毯,下周还要进组……” 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徐嘉北依然没有反应。 小福鼓足勇气按开灯,床上的人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小福干脆提着外卖绕到床那头,刚想再劝两句,眼前的景象却叫他说不出话来。 ……徐嘉北,哭了。 - 施秋走出小区大门时,时清晏的电话再一次打过来。 她调整呼吸,坐上车才接通。 “喂。” 电话那头的人松口气:“怎么才接电话?” 施秋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刚才在和昭昭聊天,手机静音呢,我没看到。” 时清晏嗯了一声:“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差点就报警了。”听筒中传来时清晏一声轻叹的笑音,又紧接着问,“什么时候到家?” 明明是玩笑的话,可施秋听着,却觉心口发酸。 目光落到身上衣物上,又从后视镜中观察自己面容,双眼通红,显然是刚哭过的模样。 她的嘴唇红肿,更别提拽断的裙子系带和胸口牙印,以及身上还披着徐嘉北的衣服。 “怎么不说话了?”时清晏嗓音柔和,“信号不好?” “不是……”施秋靠着座椅,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更无法预知时清晏的反应, “我在朋友这儿。”施秋开口,“今晚可能不回去了,我们等会儿出门去吃饭,明天要一起去泡温泉,刚刚突然一时兴起约好的……” - 施秋既没去秦黛那儿,也没找向昭然。 她买了条新裙子,一个人去酒店定了间房。 第二天傍晚才回家。 才不到五点,时清晏还没下班。 她换了衣服,洗完澡时,时清晏正好到家。 施秋听见脚步声就小跑着去了门口,低头又揉揉手腕。那几道红痕已经消下去了,只有一条勒得太紧留下的,过了整整一天才终于浅淡了许多,不特意盯着看根本发现不了。 施秋舒了口气。 时清晏开门进去,就瞧见门口等着的人。 施秋张开手,无声地请求。 时清晏眼尾漾开笑,上前一步抱她。 施秋脸贴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怎么才下班啊?” 这个点其实已经算早了,时清晏并没说什么,低头亲了下小姑娘唇角,好似随口一问:“玩得开心吗?” 施秋只嗯了一声,感觉到他似乎要松手,立即紧紧抱着他腰,轻轻地说:“再抱一下。” 时清晏:“怎么这么粘人。” 却没松手。 “我就是这么粘人,你才知道吗。” 时清晏并不否认,眸中笑意加深,哄了两句,才终于叫她放开,进了卫生间洗手。 施秋寸步不离地跟着。 她的神情有些不安,时清晏目光略过去,忽而抬手,揉了揉小姑娘头发。 “饿了没有?” 施秋摇摇头。 她其实连午饭都没吃,可是一点都不觉得饿,心头的不安散也散不掉。 一直在想怎么开口。 她并不是个擅长掩饰情绪的人,时清晏那么聪明,常坐在谈判桌上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察言观色呢。 手腕勒痕易消,可胸口那个牙印,恐怕得好几天才消得下去。 就算她坦然相告。 时清晏他……会相信吗? 她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脑袋忽然被人动作温柔地揉了揉。 施秋抬眼看他,心也被那只手揉得软乎乎的。 “清晏哥哥,我……” 时清晏打断她的话:“过几天应该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那些缠绕的心思立即被中止,施秋忙问:“什么好消息?” 时清晏若有所思,轻轻一叹:“还是确定下来告诉你吧,免得白高兴一场。” “你说嘛,现在就说,都勾起我好奇心了。”施秋习惯性抱着他小臂。 “工作上的,应该算是个好消息。” 施秋一通瞎猜,眼珠子转了又转:“你要升任了?” 时清晏一笑,施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兴奋地一下子跳到他身上:“真的吗真的吗?升到什么位置?你都这么说了是不是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她问个不停,时清晏只惦记了稳稳托住怀里的人。 抬眼瞧见小姑娘眼角眉梢的欢喜,心里的那丝紧绷才淡淡散去。 施秋忽然又想起来,紧张道:“升了之后要外派吗?去哪里?走多久?” “去年我才结束六年外派回来,近几年应该都不会去了。”时清晏说。 “何况……”他微微一顿,鼻尖碰到她嘴唇,像个亲吻,“我也不想走。” 托抱的动作,施秋比他还要高一点。 时清晏启唇咬在她嘴角。 施秋很快感觉到,今天的时清晏吻得有些重,她呼吸渐失时,他才终于退开一寸,施秋轻轻喘息着,觉察到落在耳后的吻有下移的趋势。 时清晏问:“真不饿?” 施秋腿脚发软,只知贴着他,有一秒走神,连心头那件事也忘了。 “不饿。” 耳垂湿热的触感叫施秋浑身酥麻,渐渐失控的感觉。 时清晏抱着她走进卫生间,将她放在洗手池边上。 “洗过澡了?”他问。 施秋嗯了一声,闷哼一声,指尖陷进男人后颈皮肤。 “我……我不想做……” 缠绵在颈间的吻停了一瞬。 施秋双手揽着时清晏脖颈,怕刚才没控制好力气,轻轻在那儿揉了揉,才小声说:“我生理期快到了,腰好酸,今天不做好不好?” 耳畔传来低沉的一声嗯。 却仍那么抱着她。他的呼吸滚烫,平息了会儿,才抬起头来。 腰间搭过来一只手,时清晏轻轻揉着:“好像是快到了。” 施秋还真没撒谎,她生理期很准时,28天。时清晏比她记得还准。 这几个月每次来时明显没有那么疼了,之前喝的中药还挺管用。 只是还有些腰酸,尤其来之前和头两天。 时清晏没再继续,伸手便要抱她下来。 施秋手搭在他手臂上,低头扫过一眼,脸颊有些红, 他已经起了反应。 施秋手往下移,用气音低声说:“我帮你。” 时清晏却忽然伸手握住了她往下探的右手。 “这儿怎么了?”他指腹按在那道淡淡的红痕上。 已经非常浅了,只剩两三厘米长,也不知道他怎么发现的。 “不小心被划了一下。”施秋连忙说。 她想收回手,却被拽着不放。 能感觉到时清晏拇指指腹压在那道红痕上,低头不作声地看着那里。 施秋浑身微僵,看不见他眼中神情,蓦然心悸。 下一瞬,手腕被人轻轻揉着。 时清晏陈述的一句话:“不是要帮我吗?” 说是不饿,时清晏还是简单做了点。 施秋没吃多少,一只螃蟹,又垫吧了几口蔬菜,便不想动筷子了。 时清晏收拾好,洗了澡回房间,床上的人已经昏昏欲睡。 眼下那两片乌青瞧着显眼。 时清晏看了会儿,也上了床。 才躺下,身旁的人钻入了怀中。 时清晏低眸,将她鬓边的碎发往后轻捋。 施秋困意袭来,她昨夜几乎无眠,酒店的床一点都不好睡。 她以前也不是个认床的人,一个人躺在两米的大床上却怎么都觉得不习惯。 此时终于觉得浑身上下都舒展了,揽在时清晏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才要陷入睡梦,忽然感到后腰上揉按的动作。 他这几个月总替她揉腰,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连手法越来越熟练。 施秋迷迷糊糊地想,他真是……太惯着她了。 “清晏哥哥。” “嗯?” “我……” 施秋想提的,可字字句句斟酌再三,仍觉得不够合适。 她躺在他怀里,周遭温热,倦意沉沉,脑子也不会思考了。 闭上眼睛睡着前,最后一句说:“你要相信我。”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施秋额头,时清晏说:“睡吧。” 没一会儿,怀里的人就睡着了,呼吸声渐渐匀和。 时清晏睁开眼,深色的眼瞳丝毫不见睡意。 他低眸,视线落在她脸上,渐渐又下移。 她今晚穿了一身长袖长裤的睡衣。 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扣子都整齐地扣着。 这种款式,平时都嫌弃不会穿。 她一定不知道,今晚自己有太多不正常的举动。 数次想开口,她要告诉他什么呢? 时清晏直觉那或许对他而言不是个好消息。 九月还是正热的时节,等过了十一国庆,天气才会陡然转凉。 三十来度的天气,怎么会想去泡温泉呢。 她恐怕不知道,昨天电话里的语气有多破绽百出。 时清晏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将它们从压着的身体解救出来,轻轻抚着。 她也不知道,他这个人,表面看上去温和有礼,实则比谁都疏离。 他冷淡,深沉,猜忌,多疑。 更不大度。 - 施秋是打算跟时清晏提那天见到徐嘉北的事情的。 可还没等她想好方式方法,没等来合适的时机,每次想要开口时,时清晏总会机缘巧合地打断她,提起另外一件事。 于是没等来开口机会,周一清晨,等来了一则娱乐新闻爆炸性地登上头条。 【徐嘉北疑似与初恋旧情复燃。】 是一段视频。 先是徐嘉北进入某小区后三天未出,紧接着,放出了施秋走进去的画面。 视频中,施秋穿着裙子进入小区大门,再出来时,身上却多了一件男款的外套。 不过,他们把她进去出来不到半小时的时间段,配上随手就能加的时间,篡改成了三个小时。 狗仔甚至贴心配了旁白和截图证据,那外套几天前正好出现在徐嘉北回京机场穿搭中。 这或许不够有说服力。 但视频后半部分,是记者拿三年前同样偷拍的画面作比较。 因为口罩遮挡看不清脸。 但走路姿势,身高体型,俨然就是曾经那个被拍到徐嘉北却从未承认的女友。 雪粒子 施秋得知自己再次被拍到时,已经日上三竿。 她才醒来,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床另一边,余温早就散了。 时清晏已经走了有两个小时。 施秋伸手把时清晏的枕头抱在怀里,赖在床上不太想起,周一是她最清闲的时候,一般要睡到自然醒。 磨蹭许久,准备打开手机玩着醒神。 才点开微博,刷了两条,才醒来的混沌立马被冲击了。 大脑空白好几秒,才找回失落的神经。 她将那段视频从头到尾看完,瞧见狗仔振振有词的“三个小时”后,有片刻失语。 营销号发布不到一个小时,评论已经过万。 她应该担心自己的,可瞧见已经登顶热搜榜第一,已经词条后醒目的“爆”字时,第一反应却是——时清晏看到没有? 施秋努力平缓了十几分钟,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妈妈的电话突然拨了进来。 “妈妈……你和爸爸也看到网上新闻了?” 施母头一回对她语气严肃无比:“睡醒了?” “嗯。” “我和你爸爸都看到网上的新闻了。”施母叹气道,“秋秋,你跟妈妈说实话,是不是还和他没断干净?” 还没来得及反驳,听筒里传来一道中年男声:“我看她就是脑子不清醒!被那姓徐的两三句话就能哄得忘了东南西北,好了伤疤忘了疼!“ “没有!”施秋立刻否认,至于具体原因,只说拿落在那儿的东西,“我拿了就离开了,连半个小时都没有,是那些记者乱写的。” 施母听完,松口气:“妈妈还以为你背着清晏去找那姓徐的了。” 施秋嘟囔一句怎么会,又小心翼翼地喊:“爸爸?” 施母:“生气呢还。” 主要原因解释清楚了,气性也消了一半,施秋最知道怎么让爸妈心软,撒着娇哭诉几句,她又不知道会被拍到。果然没半分钟就哄好了,她才道:“爸爸,我不想上热搜……” 施父马后炮:“不想上当初还和人家大明星谈恋爱。” 阴阳怪气的,但说完还是沉声安抚:“你别管,爸处理。” 施秋笑起来:“谢谢爸爸!” 说是不准她看,挂了电话,施秋还是点进了微博。 就几分钟的功夫,热搜第一牢牢挂着的词条竟然已经消失了。 速度这么快? 不仅热搜,那条视频也在全网消失得干干净净。 也不知道老施同志花了多少钱。 连她的名字都搜不到了。 施秋心情好了不少,想亲自再跟她爸说声谢谢,再买些茶叶白酒钓鱼竿这种老施同志的平生最爱当礼物,虽然比起撤热搜的钱,这点小东西九牛一毛。 才在心里罗列好清单,准备关掉微博近期退网,首页忽然刷到一条转发。 原文来自徐嘉北。 徐嘉北V:【在一起七年零六个月,去年分手。不敢承认是我懦弱,是我辜负各位的喜欢,也辜负了她,错在我,骂我。不要打扰她。】 施秋看着这条微博怔了许久。 这条微博是五分钟前发出来的。 此时底下粉丝和路人的评论已经高达三万。 施秋只点进去看了一眼,脱粉回骂的,还痴心不改维护的,吃瓜看戏的,齐聚一堂,热闹得像个联欢晚会。 她看了会儿,退出登录,发呆似的坐在床上。余光瞧见床头柜子上搁着一杯牛奶,杯底压着一张纸条。 写着:醒来记得喝。 她笑了起来,拉开抽屉,将纸条放进去,洗漱完喝着牛奶,给爸爸发消息道谢。 时清晏的微信至今没有一丝动静,施秋是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到。 想问一句,又怕他万一在开会。 还有之前的事,这条新闻一出来,似乎更难告诉他了。 施秋忽然后悔,那天不该不回家的。 换位思考,如果时清晏跟前女友纠缠不清,还被人拍到那样的视频,她会相信他吗? 她恐怕不会…… 不,是一定不会。 一想到这里,施秋就突然觉得心里发堵。 她只能寄希望于时清晏暂时还不知道,视频和新闻已经让删除了,等她今晚解释清楚,再说明被拍到的事,是不是会好一点? 否则她想象不到,因为那条视频他先入为主后,还能怎让他相信她。 手机忽然又开始震动,瞧见时爸爸打来的电话,施秋松口气。 接通,施秋勉力挤出个笑意:“谢谢爸爸,我又让你花钱啦。” “我正想告诉你,”施父说,“你爸我钱还没来得及掏,网上那些乱七八糟就都被人删了。” 施秋一怔:“所以……不是你让人删的?” “不是,有人比我快。” 施秋失神地挂掉电话,她猜了徐嘉北,毕竟这种新闻对他毫无益处。 可要真是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发那样一条微博。 她不想相信。 可是不得不承认。 能把那些东西全网都删得干干净净,还能如此迅速的,除了时清晏,还能有谁呢。 他肯定看到了。 可是…… 施秋再次看向手机。 安安静静。 一个质问的字都没有。 施秋忽然觉得不安。 她等了很久,一动不动地呆着。 朋友的关心询问淹没了微信,可他的头像一直安安静静。 直至正午时分,他应该到了休息时间,施秋终于忍不住了。 她发了条微信:你在忙吗? 三分钟过去,没有回复,她干脆拨出电话。 施秋掐着自己的手指,耳中全是无人应答的规律嘟声。 心一点点沉下来。 就在她以为时清晏真的不会接时,嘟声突然停下来。 “喂。”时清晏低沉的声音传来。 施秋已经能够轻易分辨,他平常说话时到底心情如何。 可这一个字冷冷淡淡。 他平常不会这样的。 会用笑音问她,怎么了,是不是饿了,或者说我马上回家。 施秋觉得喉头发堵,梗着嗓子道:“……网上的那些,是你让人删的吗?” “嗯。” 施秋以为他会紧接着问她,是不是和徐嘉北藕断丝连,那天晚上……到底去干什么了? 可他什么都没有问。 只有这一个字。 “还要忙,没别的事……” 施秋急急打断:“我有事!我有话跟你说,你是真的在忙,还是要故意躲着我?我就耽搁你几分钟……” 静了片刻,听筒中似乎传来一声轻轻叹气音。 又过一会儿,时清晏好像换了个更安静私密的地方,才道:“说吧。” “我那天接到房东电话,说有东西落在那房子了,所以才去的。我只待了半个小时不到,视频里那三个小时是记者乱写的,真的。”施秋说。 “嗯。我知道了。” 他的语气过于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听了一件无所谓的事情。 施秋有种坠入深海的无力感。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那晚没有跟朋友去泡温泉,对吗?” “……没有。” 施秋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自嘲一般,仿佛对答案一点都不意外。 可这笑却听起来让她难受极了。 “我一个人去酒店了,我也没有和徐嘉北在一起。”施秋几乎哽咽,“你相信我。” 时清晏没有回答,问:“你们聊什么了?哭着从那地方出来,还穿着他的衣服,嗯?” 隔着电话,施秋不知道他说这话时是怎样的表情神态,可男人的听起来冷硬无比,施秋已经无暇斟酌纠结,可她才要开口,却听见一句沉沉的: “施秋。” 施秋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只听他道:“剩下的话,等我回家,我听你的解释。”微微停顿片刻,他沉沉舒了口气,“我现在不怎么理智,不要这个时候来招惹我,否则……我不能保证自己不对他做点什么。” 说完,电话就挂了。 施秋愣愣地坐着,良久,她抬手摸了下眼睛。 她第一次听到时清晏这样克制压抑的语气。 他在生气。 可这个人,气极了都这样冷静,那冰冷的语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决绝地和她断了一切关系。 施秋脸埋进双手,忽然放声大哭。 她等了很久,可这一天,直到窗外的暮色渐沉,圆月从东边升起,门外依然毫无动静,时清晏没有按时回家。 - 时清晏望着眼前的一页页东西,眸色冰凉如水。 他托人拿到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并不难。那圈子里自然有人做这档子买卖,何况于时清晏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他五岁之前在大院里长大,后来随父亲调动搬至津南的十多年,但逢年过节回京,那几个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也都一起玩。他们那些人,个个家世显赫,出类拔萃,和他一样走这条路的不在少数,也有几个混迹商界,开办并投资了几家娱乐和传媒公司。 鼠标往下滑,他一张张图、一段段视频全看完了。 徐嘉北进圈七年,起初名不见经传,稍有起色之后进入观众视野,便有狗仔盯着了。他眼前,是所有被拍到过的,和施秋的画面。 徐嘉北和团队在背后高价买下过不少次。 所以真正让大众看到的,仅是冰山一角。 她那时候总是去剧组找他。 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爱一个人是奋不顾身的。 时清晏看了很久,才点了文档右上角的关闭。 他靠在椅子里,闭眼按了按眉骨。 窗外霓虹闪烁,CBD高楼林立,夜已经深了。 有人敲门进来。 “哥?” 时清晏睁开眼,应了一声,滑动鼠标,全部选中,右键删除。 光标落在确认删除按键上,时清晏抬眼:“硬盘里的这些是唯一备份了?” 陆承予说:“我做事,你放心。” 时清晏嗯了一声,沉眸按下确认键。 “厉哥组了个局,哥,去呗,没什么不着四六的人。”陆承予列举了几个大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看着时清晏的脸色说,“偶尔也放松下呗。” 他也就一试,时清晏往常可从不这么大晚上的去什么酒局。 “好。” 陆承予:“啊?” 沉默半晌,陆承予握拳道:“不就一小明星嘛,弄他。跟你姑一提声,不就她老人家一句话的事儿,多简单。实在不行,兄弟帮你搞他丫的!敢他妈绿你!!” 时清晏瞥了他一眼,陆承予改口:“敢他妈勾引嫂子!!!” “……” 陆承予一屁股坐桌上,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自个儿办公室,他金贵的屁股却享受不到专属定制的座椅。 “要不,查查税呗。那些个明星,没几个干净的,哥,你跟你姑说一声,这不就她老人家一句话的事。” 时清晏并未作声。 陆承予一兜子主意:“干脆封杀?怎么样,一劳永逸。” “我想想。”隔了会儿,时清晏说。 “还想什么啊?” 再想人家绿帽子都给你戴上了。 不过这话陆承予没说出口,他热爱自己的生命。 “算了。”时清晏忽然说,他身上笼着层轻微倦意,轻声沉吟道,“有的人吃软不吃硬,真封杀了……” 她会不会心疼? 时清晏掐断自己的猜疑,下一秒又不由自主想起那天施秋晚上那道红痕。 良久,他起身:“这事儿你自己知道就行。” 他指今早那段视频,他又是让人撤热搜,又是找这些陈年旧事,陆承予脑子转得灵,自然猜得到那人是施秋。 “知道,放一万个心吧。” - 施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时屋里一片黑。 意识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被窝里时,她猛地坐起来。 另一半床空荡荡的。 按亮床头的阅读灯,她飞快走出来,次卧书房和客厅都是空的,半个影子都没有。 她的手机还搁在沙发一角,施秋打开一看,竟然已经四点多。 时清晏回来过。 可她太困了,一整天除了那杯牛奶几乎食不下咽,绷着神经,到昨晚十点,实在撑不住才半卧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却好端端地盖着被子躺在床上。 他回来过。 衣柜里的西装少了一套,是他拿走了。 可是时清晏就这么走了? 施秋绷着小脸,才不管此时几点几分,找到他的号码就拨出去。 无人接听。 施秋被人抽走力气般抱膝蹲在地板上,明知道这个点电话不接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她就是难过。 眼泪一滴滴地掉下来,哭得像个被人丢了不要的小孩。 - 浑浑噩噩又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天光大亮。 手机上有三通未接来接。 是时清晏打来的。 早晨六点不到。 施秋一顿,忽然瞧见床头柜上又放着一杯牛奶。 她心一颤,伸手摸了摸,并没有完全冷掉。 这次底下却没留着纸条。 施秋还是捧着,一小口一小口喝完了。 她摸了摸小腹,有些生理期即将来临前的坠痛感。 时清晏就这么来无影去无踪地回来了两次。 他又去上班了。 施秋本想微信发文字跟他谈,可又觉得,要解释那天的事情,当面说更好。 于是又把已经编辑了一半的文字删掉。 下午,她忽然收到时清晏妈妈的微信,叫她晚饭时间回老宅,要一起吃饭。 她按时抵达。 时家的人似乎对网上那些事并不知道。 施秋看得出来,毕竟如果他们知道那个女生是她,断不可能像现在一样仍对她像亲女儿亲孙女一样。 时清晏是在七点一刻回来的。 施秋当时站在他妈妈身旁,看见她,问道:“怎么过来了?” 施秋一顿,抿着嘴角,没有答话。 “我问秋秋她有没有时间的,虽然不是家宴,但妈想见你们,干什么这是?还不准秋秋来看我们啦?” 时清晏笑笑没说话。 他走过去,与施秋并肩跨入大门。 等与长辈拉开距离,施秋才低声问:“你是不是不想我来?” “没有。”时清晏说,“别瞎想。” 一顿饭施秋没怎么吃,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面前的小碗却堆叠成山,都是时清晏夹来的。 时家饭桌上没那么多规矩,施秋听着长辈们聊天,偶尔问到她或她爸妈时才应一句。 眼前又出现一块炖得软烂入味的牛腩。 “我吃不下,别给我夹了。”施秋小声跟身旁的人说。 “这就饱了?” “嗯……吃不下了。” 时清晏默了一瞬,盯着她巴掌大一张小脸,问:“今天都吃什么了?” 他说着,左手忽然握了下她的手,又很快松开。 似乎只是感受了下温度。 施秋还没回答,一旁时母就说:“秋秋吃不下就算了,你逼她干什么?吃撑了肚子还难受。”望几眼儿子,又道,“别老想着管东管西的,才升了副司长,怎么,又跟你爸似的,一股子官腔又带到家里来,三十一二的人,成天老气横秋的。” 数落一通,桌上其他人喜闻乐见的样子。 施秋却只听到那句,才升了副司长。 什么时候的事?这两天吗? 可时清晏一个字都没有跟她说。 她也没有看他,像没听见似的,低头吃东西,入口的东西什么味道都没品出来,只觉得心口涩涩,喉咙也堵着石头块,小腹更加酸疼起来。 施秋早早离了桌,去卫生间。 果然是大姨妈来了。 她收拾好,洗手时从镜子里瞧见自己脸色,苍白如纸。 客厅里,吃完了饭的时老爷子在和儿子孙子说话,施秋一靠近,便听见有陌生的男嗓混在里面。 是陆承予。 来替家里长辈给时家老爷子送东西的。 很快就走,时清晏送他。 施秋正好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那两人迎面走来,陆承予没瞧见她,正偏头压着声道:“今晚还来不来?昨晚都没喝多少,有空没有?正好庆祝你升迁。放心,今晚绝对不让那几个二百五带乱七八糟的人。” 施秋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时清晏已经几步走过来,伸手托住了她的小臂。 “脸色怎么这么差?”他蹙眉,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来了个热水袋,灌满了水叫她握住,回头扫了眼陆承予,“我不送你了。” 陆承予挠挠头,已经能猜到时清晏今晚看来是不会去了,挥挥手潇洒离去。 时清晏半揽着她,两人上楼。 “疼得厉害?” 算时间,是到生理期了。 施秋摇摇头。 时清晏半抱着人,去了三楼他原来的房间。 “休息会儿我们在回家。”时清晏目光落在她脸上,眉头更紧,只觉得眼前的人好像不堪摧折。 施秋觉得站不住了,饭桌上勉强咽下去那几口东西好像在胃里排山倒海得翻滚。 她背靠着门板,慢慢地蹲在地上。 “你不是说了听我解释吗?你昨晚和今早都回去过是不是,我本来在沙发上等你的……”施秋一字字说着,越说声音越低,委屈全融进哭腔里头了,“你说了听我解释的!回来不叫醒我又走算什么?你说话不算话,怎么能这样……你就是不相信我对不对?” 她埋着头,像个孤立无援的小孩,她也受了很大的委屈,可是最想获得安慰和拥抱的那个人,都不愿意见她。 时清晏弯腰,把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沉着脸往床边走。 “不准哭。” 施秋满腹的委屈:“我就要哭!你都不相信我的话凭什么还管我!” “你问我和他说什么了,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施秋用力揪着他衣领,“他来道歉,来求我原谅。哭是因为他欺负我,他欺负我,我的裙子都被他拽坏了,那是我很喜欢的裙子……”说到这儿她哭得更大声了,“所以才穿着他的外套,你以为我很想穿吗?” 时清晏脚步一顿,脸色沉下来,眸底瞧不见一丝温度。 施秋越说越难过,身体控制不住地发颤。 时清晏将人放在床上,施秋情绪崩溃到极点,一下一下捶在他胸口。 “混蛋,时清晏,你也是混蛋……你也欺负我……” 时清晏冷着脸,他心里藏着阴暗的一面,连自己都不想承认,昨夜几乎无眠,猜测过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施秋口中说的这一种。 他任她打,忽地伸手将人抱住,施秋胡乱挥动立刻停了下来。 时清晏抚着她薄薄一片的后背,另一只手按在她后脑勺,手掌宽大而温暖,一下下轻柔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施秋在他怀里哭得更大声了。 “是我不好……”时清晏伸手给她擦眼泪,施秋的泪花却好像怎么都流不尽似的,他低头吻她额头,“乖,别哭了好不好?等会儿又头疼。” 他握着她的手放进自己怀里,给她捂着,脚也用自己的腿暖着。 施秋还没有说完:“我都跟你说了要相信我,可你就是不信我……你就是觉得我和徐嘉北纠缠不清。昨晚还和他们去乱七八糟的地方,你是不是觉得我出轨了,所以也要出轨报复我?” 话没说完,她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我不要你抱,你脏……” “……都什么跟什么,”时清晏扣着她手腕,一揽腰又把人抱回来,才要解释,怀里的忽然猛地推开他,几步冲向洗手间,时清晏神色一凛,追过去就见施秋在马桶边吐了。 时清晏抱着施秋出去时,母亲正立在他们门外不远处,端茶皱眉,瞧见人出来,再一看施秋脸色苍白地被时清晏抱在怀里。 脸色一变,忙问:“怎么了这是?” 时清晏脚步不停:“妈,您先帮我开车。“ 这一下把一大家子人都给吓坏了,时老爷子直接叫自己的一个警卫员送他们去了医院。 车上,时母才知道缘由。 她心疼地瞧着施秋那张可怜的小脸,数落了时清晏好几句,快到医院时,忽然想到什么,下车时低声问时清晏:“秋秋是不是怀孕了?“ 时清晏从抱施秋下楼,眉头就没松开过。 “应该不是。”时清晏很快说。 顿了顿,想起什么,神情微滞,薄唇轻抿,“先检查。” 上个月在书房那回,是个周末的下午,他原本在看书,她非来招惹他。 她坐在他身上,伸手扔掉了那本书。时清晏准备去拿安全套时,她在他耳边小声说,是安全期。 他并不同意,这观念怎么可信。 她却又说,可以的。 时清晏当时掐着她的腰,没什么表情地问,谁告诉你可以的。 他隐蔽的心思她却并未察觉,一手搭着他坐下去。 虽然后来仍是戴了套才弄出来的,但之前毕竟是进去过的。 护士很快来抽血。 时清晏低眸,弯腰摸了摸病床上小姑娘苍白的脸颊,细眉紧蹙,一副受了疼和委屈的可怜模样。他把施秋一双手都捧在掌心,动作温柔地揉搓着。大热的天,她的手脚却凉得像浸了冰水。 时清晏低头,一个吻轻落在施秋眉间。 她醒了过来,瞧见她,神思一瞬恍惚,喃喃出声:“清晏哥哥……” “我在。”时清晏低声说,“别怕,没事,很快就不疼了。” - 施秋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病床上输液。 一眼看到床边的人。 “醒了?”时清晏手落在她小腹上,“还疼吗?” 就像是一直在看着她。 施秋摇摇头:“好很多了,只有一点点难受。”她不难发觉时清晏一直在看着她,像有话要说,“怎么了?” 时清晏从病床边的柜子上拿过来几张单子。 他并不确定接下来的话,会让她又什么样的反应。 犹豫片刻,还是温声开口:“你怀孕了,已经四周了。” 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什么?”施秋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 “是那次?” “是那次。” 施秋愣愣地望着时清晏。 时清晏一直在观察她的反应,脸上却瞧不出情绪变化,指腹在她腕侧轻轻摩挲着。 施秋忽然紧张道:“可我今天流血了,我以为是生理期……怎么办?有没有事?我肚子也疼了的,可我没在意,清晏哥哥,我……” 时清晏抬手摸了摸她脸颊,很快说:“有孕早期流产的征兆,但现在已经没事了,别担心。” 她已经两天没好好吃饭,时清晏请医生过来看了看,之后就盯着她吃饭。 施秋吃了几口鲜嫩的蛋羹,望着喂饭的人,嘀咕道:“我们还没有说清楚。” 时清晏笑了下:“你的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又接着温声道,“没去乱七八糟的地方,朋友开的清吧,和他们喝了两杯,就回家了。” 至于那几个乱七八糟的人,是陆承予认识的一个家里有些资产的富二代,在清吧碰上了,又想借机认识他们那圈子里的人,带着几个女伴,几个网红和有些名气的女星。 乌烟瘴气,时清晏没继续待,很快走了。 回家却看到施秋就那么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抱着人去了床上,她睡得沉,没醒。 时清晏才要去洗澡,爷爷的电话打进来。 是有话跟他说。 他这年纪,便升到了那样的位置,是过于年轻了。高处不胜寒,也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即使时清晏能力出众,也说不准惹有些人眼红。 爷爷嘱托了许多,爷孙俩谈完已经深夜,他就在老宅睡下了。 但无论如何,时清晏心里知道,自己也有那么几分躲避的念头。 他怕面对时,从她口中听到不想听到的话。 “是我的错。”时清晏轻叹一声,含着复杂的情绪,“不是不相信你。” 他顿了一下,下巴抵在施秋发顶,不太想让她看见自己此时的表情。 “我那时只是在想,是不是以前太自以为是了。” 时清晏不喜欢失控的感觉,他习惯将一些掌握在自己手中,三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直到她突然闯入视线。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不按预期发展的失控感,可对于她,他根本无法控制。 他从没怀疑过自己。 这一次,却觉得遁入暗夜。 那个念头一遍遍在脑海中,凌迟着时清晏三十年来对自我的肯定。 他真的比得过那八年吗? 人生中最好的八年。 但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她漂亮得像只白天鹅,年少时被人喜欢再正常不过。明媚灿烂的小姑娘,本就值得所有人的喜欢。 他比她大了五岁,本就该处处照顾着小姑娘。一向沉稳持重,却在这件事上,怀着一丝想要试探自己在她心中分量的隐秘心思。 让她掉了那么多眼泪,是他混账。 热烈地爱过另一个人,又怎么样呢。 都是过去了。 - 再次听到徐嘉北的消息,是在两个月后。 那天时清晏陪施秋去产检,一切数据正常,终于可以不用过每天恨不得叫她黏在床上的日子。 施秋忽然想吃冰淇淋,她馋得厉害,撒娇耍赖什么招都用上了,时清晏答应下来,从医院回去的路上,开车去她想吃的那家手工冰淇淋店。 在一片商圈。 下了车,时清晏伸手牵着她。 他最近敏感过度,她干什么都要看着才放心。走路不牵着,好像下一秒她就能平地摔。 两人一眼看到眼前那家商场大楼上,徐嘉北的巨型广告幕布被人拆了下来。 施秋无意扫见,多看了两秒,时清晏在一旁出声:“还吃吗?” 怪哀怨的。 施秋笑盈盈地拿小指勾他的手:“你又吃醋啦?” 时清晏:“没有。” 高悬的广告画缓缓坠落,他们身旁有人在和同伴议论什么。 话语传入耳中,徐嘉北三个字清晰可闻。 时清晏扫一眼身旁的人:“心疼了?” 施秋:“才没有!” “小骗子。”时清晏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施秋好冤枉。 她没那么圣母,那天的事,永远不会原谅。 更不会还对一个伤害过她的人,盼他高楼起。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施秋生气地质问。 时清晏说:“七岁的时候说长大了嫁给我,十七岁就变了心。” “走吧。”他伸手牵她,“带小骗子去吃冰淇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