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秒起漂
    作者：南北逐风
    文案：
    鬼火少年明扬从看守所出来之后，面临被学校开除被家里赶出来的窘境。这个时候，一个神秘男子问他要不要加入自己的车队。
    明扬：喂？110吗？这里有人诈骗！
    叛逆中二的问题少年成为职业赛车手，与伙伴们一路披荆斩棘追逐梦想。没有华丽的金手指，有的只是战胜一切的热血和勇气！
    少年jump型故事，友谊努力胜利！
    本文一切设定均为虚构，没有任何专业技术含量，幻想文学请勿代入现实，请勿与现实做比较！
    本文因职业需要涉及大量危险/暴力驾驶情节，非专业人员请勿模仿！
    本文因角色属性需要会引用相关作品捏他，请注意区分！
    请大家在道路行驶中遵守交通规则，注意行车安全！非常重要！非常重要！非常重要！
    作者本人喜欢的车就是全宇宙最好的车不接受反驳！
    一句话简介：开车，并且狂飙
    标签：无CP 现代 热血 青春 赛车
    第1章
    凌晨两点四十三分，城市陷入沉睡之中，呼吸节奏变得极为缓慢，尘埃都落在了地上。忽然，从远处传来“轰轰”的声响，不过数秒，那声音就像海啸一般逼近眼前。只见一辆银色的五菱面包车在空无一人的城郊高速路上飞驰而过，轮胎在公路地面上磨出的音节好像魔女的尖叫，银色车身在夜幕中拉出彗星的尾巴，好不容易落定的烟尘被它卷在身后，又过得几秒，它便消失在夜的尽头……
    一场惊梦，城市再度入眠。
    机场抵达口，一个带着棒球帽的青年推着行李快步走出来，直奔地下停车场而去。一路上，他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发送什么信息。这时，角落响起了汽车喇叭声，车灯一亮，那光芒将他藏在帽檐之下的脸颊映了出来。
    一个男人从驾驶位上下来，他的胳膊撑在车门框上，对着青年笑了笑，说道：“好久不见。”
    “嗯。”青年点了点头。
    男人帮忙把行李放在了后备箱里，青年则绕着车走了一圈，最后停留在车前。这辆车整体红色外观，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特别之处。青年的视线放在车头的位置上没有挪动，一侧悬挂的车牌除了地区简称之外，后面跟的号码是EV0009。男人走到青年的身边，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却没有说话。良久，青年稍稍弯下腰，抚摸着车前盖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果然，还是红色的EVO最美。”
    “试试吧。”男人拍拍青年的肩膀，对他发出诚挚的邀请。
    陆骏是个话痨，周楚不是。
    陆骏从上车之后就一直在给周楚讲八卦，周楚像是个聋子似的没有给陆骏半点反应。陆骏歪头看了看周楚，只见他双手握住方向盘，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这辆车上，便开玩笑说：“不是吧不是吧，你又不是没开过EVO9，这么认真吗？”
    “车况这么好的很少见。”周楚顿了顿，无不赞叹地说，“她太好了。”
    这是他坐在驾驶位上之后的第一句话。
    “这不是喜迎周楚选手莅临指导吗？”陆骏得意大笑，“该有的排面还是要有的，找这辆车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我敢打包票，这么整的车还这个公里数，你可着全国找都找不出第二辆来了，在北京更是不要想。好车配好牌，怎么样？随便开开，还可以吧？”
    周楚说：“可以。”
    陆骏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说道：“从这里到我家还有十六公里，小徐他们在家里准备了丰盛的大餐，咱们得赶紧点了，别赶上晚高峰堵在路上。”
    周楚看了一眼后视镜：“放心。”他轻柔地推了一下档把，陆骏则是胳膊搭在车窗边，用手撑着自己的头，享受着顶级车手做司机的服务。
    陆骏的家里已经集结了一帮朋友，都是为了给周楚接风洗尘。周楚一开门就感受到了热烈的气氛，就算再怎么不喜欢热闹，他也无法拒绝这样的盛情款待。大家围着他问东问西，他都简单回答。家里的电视一直开着，到了播新闻的时间段，朋友说聚会看新闻很奇怪，打算换成娱乐节目，陆骏就翻过沙发那头去找遥控器，刚要按下，他就被电视里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
    “昨日凌晨在城郊高速路段上，一辆五菱面包车超速行驶被摄像头拍摄，该车辆涉嫌危险驾驶。对此，我市交警迅速展开工作……”播报员播报着新闻内容，画面上是摄像头拍摄下来的内容。那辆银色五菱飞快驶过，在下了高架桥之后在一个小路口转弯直接上了山，山上路段崎岖，五菱仍旧保持着高速狂奔。陆骏认真地看着五菱的行驶轨迹，然后赶紧招呼周楚过来。
    周楚面无表情地站在电视前。
    “当警察找到车主后，发现驾驶车辆的竟然是一名17岁男子，让警察更加意外的是，该男子并非初犯……”
    周楚评价说：“鬼火少年。”说完就要走。
    “最精彩的那段过去了。”陆骏赶紧从网上找了找相关新闻，把视频丢给周楚，“你再看看。”
    周楚摇摇头表示没有兴趣。
    “一个17岁的小孩能把破五菱开成这样真是有点东西……”
    周楚说：“我13岁的时候已经拿冠军了。”
    “这能放一起比吗？绝大部分人18岁的时候才能拥有驾照！”
    “他是无照驾驶。”
    “可能现在早恋已经不够刺激了吧……”陆骏细细品味那段飙车视频，一再说想要认识认识这个男孩儿，完全忘记了这是社会新闻的男主角以及电视台播报该新闻是基于普法教育目的。
    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规定，年满16周岁不满18周岁且不是初次违反的人，将处以200到2000元罚金，15日以下拘留。
    姓名：明扬
    性别：男
    年龄：17岁
    明扬对于派出所是很熟悉的，满打满算，因为在大马路上飙车来到这里已经是二进宫了。派出所的民警联系了他的监护人，也就是他妈。他妈拖拖拉拉了好久之后才到，没有像一般家长那样对着警察叔叔哭天喊地表示自己家儿子不懂事还是个孩子请求网开一面。那个女人没有过多的情绪，似乎已经麻木了，她话都没多说几句，交了罚款之后表示一切听从警察的安排，随后就以还有工作为由走了，根本不管自己儿子的死活。
    于是，明扬就在看守所里结结实实地蹲了15天。起初他还自以为有点骨气，不出三四天之后，他就痛定思痛发誓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以后绝不违法乱纪，只盼着早点逃离。这中间发生的事情暂且不表，等到他从看守所大门里走出来时，阳光洒在了身上，冬末初春，明扬此前从未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活着真好，自由万岁。
    他来时就没带什么东西，出来也是两手空空，背后大门一关，他站在路边，看到面前停着一辆红色的汽车。副驾上下来一个男人走过来，明扬在大脑里快速地过了一圈，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男的，兴许是在等什么别的人……
    “请问你是明扬吗？”那个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我叫陆骏，这是我的名片。”
    明扬莫名其妙，不过看守所的门口应该不至于有人敢胡作为非。好奇心驱使他接过了名片，拧着眉头看上面的文字。明扬垂着眼睛看名片，陆骏也垂着眼睛看明扬——陆骏是真的需要低头看明扬，他见到这个男孩的第一眼想法竟然是怎么这么矮？
    陆骏自认为自己的眼睛测量尺寸还算准确，他在心里比划了比划，眼前这人身高能有一米七吗？估计也就一米俩几吧！这代人从小就没少吃肉蛋奶，他亲戚家的女儿上刚上初中身高都本着一米七往上去去了，明扬是生存在异次元吗？
    “科……科……”明扬磕磕巴巴地读不出来后面的英文。
    “Counter Pick.”陆骏说，“这是我们车队的名字。”
    明扬抬头，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扭头就走。陆骏赶紧拦下了他，说道：“车队就是……嗯，游戏战队你知道吧？就是很多车技很好的车手聚在一起参加比赛……”
    “你们玩什么？”明扬问，“QQ飞车？”
    “……”陆骏今年三十五岁，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未成年人的围剿。“不是！是开真车！就是那种！”他指向了停在一旁的EVO，碰巧周楚从车上下来，看见陆骏那模样一愣。陆骏继续说：“就是赛车啊，这个你该知道的吧？我看了你的新闻，你车开得很好，而且年纪这么小，正规培训的话一定大有所为，愿不愿意加入我们的车队做职业赛车手？”
    明扬顺着陆骏的手指看了过去，先是看到了那个靠在车边的高挑青年，带着个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楚脸，只能看到下颌的轮廓。
    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他“切”了一声。年轻男孩喜欢逞能斗狠，与一切有威胁性的雄性生物战斗是他的本能。不论如何，气势上是不能输的，于是明扬仰着下巴就走向了那辆车。陆骏觉得这事儿有戏，紧接着就听明扬说：“我上过网，知道赛车长什么样。就你这破三菱还赛车？现在的骗子还真是张口就来。”
    陆骏顿时觉得一口气噎在了嗓子眼儿里，他用余光瞥见了周楚，周楚本来就是一张严肃冷脸，听到明扬嘴里吐出来的“破三菱”三个字，脸色更是黑得要杀人。
    “别站在这儿挡道儿了。大叔，看你岁数也不小了，穿得人模狗样的，下回找个弱智骗骗吧，我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明扬说话一向口无遮拦，嚣张得可以。他转头面向周楚，下巴扬得更高——这个动作有点吃力，可他不得不这样，因为周楚比他高大半头。
    先天条件已经输得彻底，所以气势格外重要。
    他对着周楚说：“还有你，装什么黑社会马仔啊？老子拎着西瓜刀干架什么场面没见过？我告诉你们，这儿可是看守所门口，你们再跟我叽叽歪歪我立刻就报警！”说罢就扬长而去，留下一个潇洒不羁的背影。
    陆骏和周楚像是两个人柱子似的原地罚站了半天，许久之后，陆骏才握着拳头大骂：“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兔崽子！妈的还敢学人飙车？怎么没撞死你？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藤原拓海啊！”周楚则是回到了驾驶位上，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发表意见。
    但是他的态度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第2章
    明扬家在一个喧闹的农贸市场后面的老片区，他家所住的楼是棉纺厂八十年代所建的职工宿舍楼，后来大家纷纷搬离，这里也就成了租给外地人的廉价房。房间都是统一的样子，门朝着走廊一侧开，外面是半人高的栏杆，走廊上堆杂物的晾衣服的养花的不少，给破败的筒子楼增添了一丝丝生活气息。
    他推开门，先是把头探了进去，确定没有人才大大方方地往里走。这个时间，刘玉珍也许去拉货了也说不定——明扬正幸福地构想着他妈不在家这件事，就听防盗门发出熟悉的咔嚓咔嚓声，他一回头，刘玉珍回来了。
    “妈……”明扬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刘玉珍见了明扬，直接走进里屋去了，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把扫帚，二话没说就往明扬身上抽。明扬从小就没少被打过，为了躲刘玉珍满屋子乱窜，嘴巴里大喊着：“我还是你亲儿子吗？我好不容易出来你就打我！”
    “我恨不得打死你！”刘玉珍同样大喊大叫，“打死你就不用提心吊胆了！你跟你那个死鬼爹一样没出息！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摊上你们这两个讨债鬼！你为什么没在大马路上撞死自己啊！你为什么要出来！你在里面关一辈子好了！”
    “那你生我干嘛？掐死我算了！一了百了！”明扬与刘玉珍的关系并不好，从何年何月不好的，他实在是记不得了，也许是从他爹消失的那年开始算起？明扬不想回忆那么多过去，总之，在他看来，刘玉珍是个疯女人，自己过得不幸便也要他跟着一起不幸。有时他会幻想，也许自己并不是刘玉珍亲生的孩子，所以她才这么狠得下心来。明扬希望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在医院里抱错孩子的狗血剧情能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又或者这只是一个不大痛快的平行世界，再或者他真的是从哪个垃圾桶里捡来的？
    只是当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跟刘玉珍如出一辙的眉眼时，他知道，幻想只是幻想。
    他只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傻逼罢了。
    “你以为我想要你这个儿子吗？”刘玉珍听了明扬的话之后反而停下了手，泄了气一样地丢出这么一句。她再次走进里屋，拾捯了几件明扬的旧衣服出来往门外一丢，推着明扬出去：“你给我滚！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喂！凭什么啊！”明扬是不敢真的和刘玉珍对打的，主要是也不一定能斗得过自己那个干惯了体力活的彪悍母亲，两个人互相推搡，明扬被挤了出来。这个时间点，周围的邻居大多出去打工了，还在家的多半是些老人，他们要不从窗户探出脑袋来，要不从楼上往楼下看，要不就是远远站着，竟无一人上前劝阻，足见这对母子没少打过架。
    明扬最终被轰出了家门，他站在门口大骂了几句，顺便把看热闹的邻居也一并骂了。衣服什么的他并没有带走，而是撒气似的猛踩了两脚，扬长而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是他一贯的信念，以前又不是没有离家出走过。
    明扬摸了摸身上，家门钥匙放桌子上没带着，此时就剩下个手机，还有陆骏给他的名片。他把名片揉成了团打算丢掉，这时手机提示了条消息，他顺手又把纸团掖回口袋里，然后拿着手机联系了一下自己的狐朋狗友。大家嘻嘻哈哈两句，他说要找个地方借住两天，那些朋友就都犯了难。一群十六七的男生就算再怎么恶劣，归根结底还是朝着家里伸手要钱的废物米虫，根本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更别提帮衬兄弟了。
    大家只能左凑又凑给明扬凑了二百块钱，能说一句“还缺什么跟兄弟说”已经是最后的体面。
    明扬找了个小饭馆点了一碗牛肉面，打算一边吃一边刷搞笑短视频，摸索手机的时候那个纸团掉了出来。他弯腰去捡，纸团在手里捏了捏，心里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驱使感。明扬把纸团展开，上面的字已经揉皱了，他挨个对着在手机里输入，想要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搜索“counter pick车队”，能在网上搜出来的大多都是游戏相关的内容，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搜索“陆骏”，鬼知道中国有多少个叫陆骏的人，跟搜索什么刘洋刘畅的没有任何区别。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想要藏好一片树叶最好把它藏进森林里，顶着陆骏这个名字去当国安恐怕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明扬心里骂了一句“傻逼”，对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看，发现陆骏的名字旁边有一个灰色的小字，很不显眼，仔细分辨之后才看出来写的是“陆红万”，明扬心中一动，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这三个字。
    一排排的相关信息映入眼帘，里面还有很多照片，明扬一眼认出来这个就是陆骏本人，心想着这回果然找对了。只是里面的描述文字可不怎么好，大多是辱骂陆红万这个人是个十足小人，背信弃义丧尽天良坑害兄弟，明扬看不太明白具体的故事，不过总结下来就是这人绝对不行。
    “不会真是个骗子吧？”明扬有点相信自己看人的直觉了，他在局子里蹲了十几天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看谁都像贼，觉得陆骏有必要被抓紧去好好拷问拷问，万一真的是什么诈骗团伙的关键人物，那他不就是汪汪队立大功了？
    说干就干！明扬立刻拨通了报警电话，郑重地说：“警察叔叔，我发现了可疑人物！”
    陆骏也不知道这几天是犯了什么太岁，见天儿的有人上门检查，一会儿是派出所一会儿是消防，甚至连12345和街道管委会都来了，他应付了一批又一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和管委会负责的老师套了套近乎，老师干脆把投诉单给他贴了过来，他就在上面看到了明扬的大名和身份证号码。
    “我操！”陆骏气得想要暴起伤人，在屋子里溜达了好几圈之后才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然后坐在椅子上又转了几圈，脸上已经见不到刚刚那副急躁的表情了，反而是嘴角含着一点笑意。
    明扬被拘留了15天出来之后又被家里扫地出门，他没有地方去，终于想到了还有学校这么个地方。学校是一个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不是教书育人为祖国培养人才这么简单，它存在的更重要的社会意义是能让这些有着无限精力和破坏力并且大脑还没完全发育好的小孩有个地方被集中看管。
    总好过一个个在大马路上当街溜子危害成为社会不安定因素要强。
    明扬一直都不喜欢上学，老师上课他睡觉，下午逃课也是家尚便饭，可人类就是贱骨头，这时候他又觉得学校很好了，刚一踏入教室就被闻讯而来的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询问了一番境况之后，班主任面露难色，大意是明扬进拘留所的事情已经在学校人尽皆知了，再加上之前就是个成天闯祸的问题儿童，这次学校很可能要对明扬做开除处理。
    之所以还没开除，是因为暂时还没联系上刘玉珍。
    听了这话之后明扬差点在办公室里跟班主任吵起来，他觉得自己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走背字喝口凉水都塞牙缝，摸了摸口袋里的钱，今天晚上上哪儿睡觉都不知道。电影里的古惑仔往往因为各种原因参加社团，他觉得那种都很热血，可一对比自己目前的真实情况，难免觉得自己有点太逊了，他都有点没脸面去当古惑仔了。
    他烦躁地打开微信看着那些狐朋狗友的留言，个顶个的指望不上，再看看自己的头像：无敌的承太郎——空条承太郎17岁的时候已经干爆DIO了，而他竟然还在遭受现实的毒打，这有天理吗？可见命运是非常不公平的，如果他能觉醒替身能力，他也能干爆DIO。
    给自己设定了半天替身能力和综合面板的明扬没有心情上最后一节课，拎着书包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学校，老师们是不会管他的。刚一出来，他就看到学校门口停了一辆蓝不蓝绿不绿的两门小轿车，前面站了一个人靠着车门抽烟，不是陆骏是谁？
    陆骏一眼就看见了明扬——主要是太矮，跟个地出溜似的，想看不出来都难。他跟明扬打了个招呼，明扬视若无睹，陆骏把烟一掐：“才几天啊就当不认识了？你干的那点好事儿自己也忘了？”
    “我？我干什么了？”明扬觉得陆骏是来打击报复的，就没有着急再往前走。至少学校门口是不能动粗的吧？他左右看看，车里好像也没人，那么就陆骏一个，明扬觉得要是真打起来自己也是有胜算的，于是说话更加理直气壮了。
    “你小子年纪不大记性倒是不好。”陆骏说，“那我来帮你回忆回忆吧。”他把明扬过去干的那点事儿全都抖落了出来，这点事情不难查，站在学校门口揪个学生打听打听都能问到。他知道明扬被家里扫地出门并且面临退学危机，就面带微笑地说：“你不是挺能耐的吗？开着车在大马路上狂飙多帅啊，怎么现在弄成这样了？我今天来不是专门嘲讽你的，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你搞得那些事情对我来说不痛不痒，我做的都是正规买卖，不像你这个小兔崽子……我觉得吧，没钱没本事就别学人家当追风少年，否则尴尬的只有自己。一破五菱最快能开多快？反正视频里也看不太出来，应该也没多快吧，只不过因为你还没成年所以拿你做做新闻罢了。”
    “破五菱？”明扬无语，有点暴躁地说，“你们开一破三菱还好意思说我开破五菱？你也挺有意思的。”他的口气又变了变，听着有点阴阳怪气，“你不是说你是搞什么赛车的吗？不会连个兰博基尼法拉利都没有吧？”
    “这算什么？你可真是什么都不懂啊。”陆骏摇了摇头，拉开了车门像是要走，“门外汉熊孩子一个，你根本不懂车，也不会开车。不过也很正常，你这么大的男孩儿脑子里空无一物，就是喜欢耍耍帅，装得自己很厉害，最好能吸引女孩儿的目光，对不对？”
    明扬最熟悉的一个场景就是那辆破五菱。小时候，父母做运货买卖，他就经常和一堆家具水果什么的挤在车里，那时候他还没有搬来这个城市，他爸也还没有离开。乡下都是土路还有大片大片的空地，他就像是玩玩具似的研究那辆车，开着那辆车在地里撒野。
    后来，刘玉珍带着他来到了这里，这是明扬第一次去到一个大城市，这里有高楼大厦和宽广的马路，便利的生活网络和富足的文化娱乐，但是明扬并没有感到充实。他长到了最敏感的年纪，周围的一切都让他觉得自己是格格不入的，和刘玉珍日益激化的矛盾让他只有通过“叛逆”和“作恶多端”才能缓解。
    这其中包括半夜偷偷开着那辆破五菱在市郊狂奔，触摸到极限的速度感好像能让风穿透他的身体，带走所有的不快乐。那一刻他可以全情投入，什么都不用想。
    所以，他不能接受陆骏用如此轻蔑的口气诋毁他的快乐时光。
    “你放什么狗臭屁！”明扬的怒意已经冲出了头顶，“你他妈开个什么破逼车也敢跟老子叫板？走！现在就上高速！我让你看看什么叫一代车神！”他把本来都要上车的陆骏从里面拽了出来，自己就要上去，陆骏赶忙拦住了，大声说：“你他妈疯了啊？你还想无证驾驶加危险驾驶三进宫啊？”
    明扬说：“老子现在就要证明给你看！”
    “行行行！证明，证明。”陆骏故作轻蔑，但是嘴角还是掩盖不住笑意，“要不这样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咱们跑上一圈，要是你赢了，我就收回刚刚的话，承认你很厉害，并且给你赔礼道歉，要是你输了……”
    “我不会输！”明扬坚定地说。
    “那好，上车吧。”陆骏把明扬轰去了副驾，点火着车，一脚油门出去，隔着玻璃都能听到那不同寻常的声浪。明扬瞥了一眼方向盘正中LOGO，吐槽说：“这次知道开个宝马出来招摇撞骗了？”
    陆骏笑道：“那宝马能不能入您的眼呢？”
    明扬把脸扭到了一边：“还行吧。你这应该是便宜宝马吧？宝马那种特别贵的轿车都没声儿，你这听着跟拖拉机放屁似的，国产的吧？”
    听了这话，陆骏恨不能一口老血喷出来。他不知道明扬口中“特别贵的轿车”都是什么样儿的，但说他的M2C跟拖拉机放屁一样他能忍吗？于是，他说：“确实，那我把你卖缅甸去换个贵点的宝马吧！”
    第3章
    凌锐赛车场是当地颇有名气的赛车场，虽然不如后续开放的国际赛车场高端大气，但胜在底蕴，所以热度一直未减。陆骏开车驶入停车场，明扬跟在他后面下车出来，东张西望，样子有点鬼鬼祟祟。
    这里停了不少的车，明扬走马观花，其中很多车的车身上还贴有名字，样子却是破破烂烂的，仿佛一堆被废弃的破铜烂铁。站在这里，能听到场地里面发动机的轰鸣声，一阵一阵的，直叫人热血沸腾。
    陆骏故意没有跟明扬说话，不出一会儿，明扬就开始自己主动提问。他的问题也比较简单，无非就是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些车都是干嘛的，以及带他来这儿做什么。
    “赛车场还能干什么？”陆骏说，“当然是真刀实枪的比一场啊。”
    明扬说：“可是我没有驾照。”
    陆骏说：“这会儿想起来自己没驾照了？大半夜发疯不睡觉在路上跑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这事儿？合着你还是有点常识的啊？”
    明扬恼羞成怒：“我也是接受过劳动改造的人好不好！”
    “你好光荣哦！”陆骏对着明扬冷嘲热讽一番，眼看明扬就要跳起来打人了，陆骏这才说：“驾照是在公共道路上行驶需要的，这里是赛车场，完全封闭的环境，可以不需要那些。”前提是他跟赛车场这边打过了招呼，而且今天周楚包场，整条赛道都是他们的。否则放任一个没有驾照也没有赛照的未成年进来，谁心里都得掂量掂量。
    明扬对赛车场没有任何憧憬和向往，进来之后感觉和他们村口的大马路也没什么区别，很空旷，周围很荒凉，没什么人，只有一辆红色的车飞驰而过。等它跑完一圈后回来停在了他们面前，明扬定睛一看，发现是他之前嫌弃过的“破三菱”。
    车上下来的那个人身型高挑，带着一个黑色的头盔。他跟陆骏打了个招呼，应该是认识的。等把头盔摘下来的时候，明扬觉得这个人很眼熟。
    周楚看了一眼明扬，理都没理，径自回了P房。陆骏让明扬在这里等一会儿，跟在周楚的身后也进了P房。
    “我把这小子骗过来了，跑两圈吗？”陆骏问。
    周楚冷淡地回答：“没兴趣。”
    “你就当帮我测一下吧。”
    “没有这个必要。”
    “噢，冠军车手是不是也怕输啊？”陆骏说，“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小子有两下子，担心自己被一个门外汉扫了颜面？没关系，今天这儿都是咱们的，没人会说出去的……”他把用在明扬身上那套激将法换壳用在了周楚身上，没想到周楚根本不为所动，好像没听见似的。
    这人向来装死有一套。
    陆骏没有放弃，继续说：“我看你是怕了。”
    周楚说：“你觉得欺负小孩儿有意思吗？”
    “挺有意思的。”陆骏大拇指朝外指了指，“尤其是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单纯小鬼，欺负起来格外有意思。上次他说你开的是破三菱，现在机会来了，要不要教他做人？”
    周楚叹了口气：“无聊。”
    陆骏好说歹说半天，周楚就是油盐不进，这让他犯了难。其实他出去跟明扬跑两圈也没什么，但是坐在驾驶位和站在场边观察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他想看得更仔细一些，自然需要有个人替他去跑。
    而周楚是最好的人选——因为周楚今天正好有空，而且一个职业车手的第一视角所提供的直观评价是最有利的参考。
    陆骏决定改变策略，仰起头了，用一种十分沉重悲情的口吻说道：“哎，周楚，过去发生的事情你是都知道的，我组建counter pick车队重新出发有多么不容易你也是知道的。新车队没有名气没有资源没有钱，除了你之外不会有什么像样的车手来，我只能物色新人……如果连你都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帮助我的话，咱们车队恐怕还没有扬帆起航就要亡了！车队就是我的命！如果它完蛋了！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这里没有窗户。”周楚面不改色地说，“平地。”
    陆骏擦拭了一下眼角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鳄鱼的眼泪，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似地“咳”了两声，紧接着用更加痛苦悲切的语调说：“周楚，难道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就差破音了。
    明扬在外面等得有些不耐烦，天气也有点冷，他搓了搓手，正要骂人的时候，陆骏笑嘻嘻地和周楚从里面走了出来。周楚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明扬看了只觉得傻逼，心想，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陆骏没有疯到让明扬直接开周楚的EVO9，而是从外面给他调了一台GTI，让明扬先开着跑跑熟悉赛道。明扬坐进去之后有点抓瞎，长这么大他就摸过家里那台老旧的五菱，其他车里面长什么样他是完全不知道的。
    他不懂车，也对车没有太大的兴趣，平时自然不会过多关注这方面的讯息。看着眼前的仪表盘就跟看天书一样，手脚不知道放哪儿。
    “你……会开么？”陆骏把头盔给明扬带好，顺便问了一嘴。
    “当然会！哎呀，开车带什么头盔？麻烦！”
    “下赛道必须要带头盔，这是为了安全。”
    “老子开车稳得很！”明扬全身上下最硬的地方就是这张嘴，他一脚油门出去，车没动弹，原地哼哼了两声就熄火了。
    明扬大叫：“我操！”
    陆骏心想：我操……
    周楚神色不改，只是背过了身去。
    “那什么……意外，意外。”明扬又在车上摸索了半天，陆骏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结果明扬支支吾吾地问：“……这个小POLO怎么打火？”
    陆骏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明扬解释眼前这个是GTI不是POLO。
    GTI重新着车，陆骏想把自己脑内的一些记忆删掉。他钻进车里给明扬简单介绍了一下这台车的配置以及怎么操作，明扬试了试，这次没有熄火。陆骏从车上下来，拍拍门框说：“你跑跑看吧。”
    “好嘞！”说罢，明扬的车就冲了出去。
    “哎哟，还会弹射起步啊？”陆骏说。
    周楚无情地说：“科目三很常见。”
    就明扬那两下子，陆骏心中的希望火苗越来越小，十分忐忑。驾驶是个熟练工，也许明扬能把五菱开得那么行云流水只是因为他最习惯那辆车，别的车他不懂也不会，十足的门外汉一个，换成陌生的车辆和场地，他还能行吗？陆骏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还在胡思乱想，只见一直表现得兴致缺缺地周楚忽然往前迈了一步，神情认真地盯着那辆GTI。
    明扬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在陌生的路段上，他表现得有点横冲直撞，几个弯的刹车点和换挡都莽得很，好像纯粹靠直觉在驾驶。等到了第二圈时，那些问题明显有了改变，甚至在车几乎要失控滑出去的时被稳了下来，继续在赛道上驰骋。等到了第三圈，明扬虽不能说完全驾驭了这辆车，但是他好像找到了一些技巧，车身姿态也比前两圈有了好了许多。
    “这小子可以啊！”陆骏松了一口气，他这句话是对自己眼光的认可，更是说给周楚听。他几乎可以断定此时周楚对于明扬的看法是有些改变的。
    这种改变很微弱，几乎不可闻，但对明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了。
    明扬兜了几圈熟悉了场地和车辆，开到最后，他觉得这里还挺有意思的。场地很大，弯道很多，关键是路上没有人可以随便跑，还不用担心被警察抓，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美事。等他结束最后一圈把车停到出发位置时，发现旁边停着一辆差不多的GTI，旁边站着周楚，手里抱着头盔。
    “干嘛？”明扬的问法有点挑衅，就差把鼻孔放在头顶上。
    “三圈。”周楚像是随便说了个数字，然后就带上了头盔坐进了车里。明扬不多问也知道周楚的意思，不就是比赛？谁怕谁！
    两辆车被调整至同一出发线上，陆骏站在中间，倒数三下之后，他的手用力往下一放，周楚的车就像是弹簧似的冲了出去，明扬心中大叫“不好”，也赶忙发车。职业选手之间的反应比拼差了一点对于结果而言已经是差之千里，更何况是明扬这种毫无经验的人？三圈很快跑完，明扬狂踩油门也追不上周楚，只配在后面吃车尾气。距离越拉越大，明扬亲身体验了一次什么叫“一骑绝尘”。到最后一个弯的时候，他甚至因为心态爆炸导致车身失控被甩了出去。
    周楚站在终点处等明扬，明扬知道自己输了，最后一段路开得磨磨唧唧，抵达之后就跳下了车，大声说：“我不服！再比一轮！”
    “……”周楚脱了头盔，直接走了。
    “你给我站住！”
    “算了算了。”陆骏拦下了随时在暴走的明扬，“人家是职业车手，你再跟他跑几圈，直接被他套圈跑得了，以你的水平来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个赛道的入门圈速能到……”
    “什么叫我的水平？我水平怎么了？”现在的明扬像是个斗狠失败但是很不甘心的小型野兽，很想上去就给周楚的脖子上来一口。“肯定是你给我的车有问题！”他继续叫唤，找了各种理由，一会儿车不行一会儿路不行，好像换成五菱他就能长出来翅膀似的。陆骏摇摇头，说道：“总之你赢不了他的。算了，我对你也有个大概的了解了。之前跟你打赌，你把我的话打断了。我当时是想说，如果你输了就乖乖加入我的车队，可是现在我想反悔了，你的能力也好性格也好，都不适合做车手。孩子，回去好好读书也许未来还能找个好点的厂子上班，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喂！凭什么啊！”明扬想跟陆骏好好说道说道，可是陆骏推搡着他就往外走，明扬大喊：“凭什么都你说了算啊！我性格怎么了？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我怎么赢不了那个装逼犯啊？给我练上三个月……哦不！一个月！一个礼拜！不出一个礼拜我绝对把你们所有人都干爆！”
    陆骏仍旧是摇头，把骂骂咧咧地明扬弄了出去。明扬也是有点骨气和脾气，拒绝了陆骏送他，这种荒郊野岭等一趟车不容易，陆骏问他去哪儿，他直接甩了一句“我死了也不用你管！滚吧！”然后就跑了。陆骏看明扬人都跑没影儿了，严肃的神色忽然变成了狡黠的笑意，哼着小曲就回去了。
    周楚在打电话，闷头“嗯”了两声，陆骏就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说道：“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
    “什么？”
    “那小子啊！”
    周楚没有说话。
    “你不说也无所谓。没关系，我懂，我都懂。”陆骏向周楚抛了个媚眼，“初生牛犊不怕虎，而且能这么快适应，他是有天赋的。”周楚还是没有反应，陆骏继续说：“就是脾气实在是差了点，性格也不好。不过做车手的哪个没点脾气？磨一磨就好了。哎呀真是的，命运弄人啊！我要是不捞他一把，就这穷小子，以后肯定就是找个厂子拧螺丝的命。”
    周楚说：“是个笨蛋。”
    陆骏哈哈大笑：“单纯嘛！单纯点好！总好过过去那些……”说到这里，他的笑忽然变得僵硬，顿了顿，才恢复自然。他长呼了一口气，问周楚：“小沈什么时候来？”
    “他刚刚给我打电话。”周楚说，“明天他亲自把车给我送过来。”
    说罢，他笑了一下。
    第4章
    明扬觉得自己被人耍了，憋了一肚子气不知道上哪儿撒，干脆对着绿化带里的树踹了一脚，结果还给自己踹得脚疼，原地蹦跶了半天才有所缓解。陆骏那句“你赢不了”在他的大脑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立体环绕播放，令他十分恼火。
    在回程的公交车上，他就开始在网上搜索——当他打开输入框时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那个装逼犯的名字！
    当然，明扬是有点脑子的，能找到“陆红万”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与之相关的人。明扬记得陆骏说那个装逼犯是职业车手，既然如此，那应该或多或少能在网上找到一点信息。明扬干脆搜索中国职业赛车手名单和车队，这下倒好，关于那个装逼犯的图文内容直接蹦到了他的眼前。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赛车在国内并不是什么热门项目，玩这个东西本身就有入门门槛，圈子不大，也鲜少被大众了解。新闻里最热闹的八卦竟然就是周楚去年和极点车队解约的事情，据说是闹得血雨腥风，为此他最后几站的比赛都没跑。
    明扬饶有兴致地看八卦，即便里面很多名词术语他根本就读不懂。新闻前面大致讲明白了这件事，后面就开始用大量的篇幅去介绍周楚其人。富二代出身——这并不值得大吹特吹，没钱根本无法从事这项运动，雄厚的资金背景是入门门槛。不过周楚似乎是特别有钱的那拨人，虽然不知道爹妈是哪个大富豪，但是他绝不是一般层级的。周楚从小就接触赛车运动，年少时参加各种少年组的比赛就不说了，后来以新人王的姿态加入豪门车队“极点”，头一个赛季就帮助车队斩获了年度车队冠军，本人还在场地赛和拉力赛有着十分耀眼的表现，一时间风头无两。
    富二代、天才选手、高冷帅气……当这些标签同时贴在一个人身上时，那么他将无疑是媒体和广告商的宠儿。再加上极点车队成熟的商业运作，让周楚成为可以和热门体育项目选手比肩的明星车手。很多粉丝去现场看比赛都是奔着周楚去的。当时极点的老板放下过话，如果奥运会有赛车项目，周楚的商业价值可以达到T0级别。
    当然，有人爱周楚就会有人恨周楚。很多人都觉得周楚能有今日成就只是因为他足够有钱，有别人一辈子都摸不到的资源。众所周知，赛车运动是有钱人的游戏，顶级的车手都是用真金白银烧出来。那些人觉得如果自己出生就有这么好的资源，那么“周楚”也有可能会是自己。
    所以他们乐于见到周楚的负面新闻，比如闷不吭声的忽然离开效力多年的车队，让车队遭受巨大损失，这是相当白眼狼的行为。
    “长得人模狗样，人品是真的不行。”明扬看完八卦点评一番点评，“看来跟那个陆红万是一路货色，真是王八配绿豆……”他隐隐觉得自己的形容似乎有点不太恰当，可受限于文化水平，他也想不出来更好的词。他转念一想，自己竟然输给了这种败类，实在是太丢人了。不行，他要找回场子。“诶等等，他一直跟我说加入车队，那是不是就……”明扬自言自语念叨了几句，心里有了一些盘算。
    “妈的，汽联不行。”一大早，陆骏就在进行无休止的辱骂，周楚这几天暂住在他家里，被他吵起来之后就没有任何睡意了，干脆去洗了个澡，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就这么一个会儿功夫，陆骏抽了三根烟，周楚从浴室里出来，边擦头发边开窗户。
    “你说，这帮人没也没到走不动道儿的岁数啊，怎么办个手续这么慢？”陆骏继续骂骂咧咧，“我看今年的比赛估计也会安排得很狗屎！我早就说过，他们这帮人不行，每年就那么几站比赛，他们选的路段真是一年比一年拉胯，还叽叽歪歪地说国内基建太好了合适的赛段越来越少，我看就是因为他们废物拉不到赞助也搞不定政府关系！”
    周楚无法与陆骏共情，只是淡淡地说：“等开赛再说吧。”
    陆骏问：“你今年真的不想跑场地赛了？”
    “没什么意思了。”周楚表现得兴致缺缺，“我一会儿去接西今，你要一起吗？”
    陆骏说：“你可放了我吧，你跟小沈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一出默剧，我话再密也调不起来这气氛。哎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小沈比你强点。主要是我这还一堆事儿呢，还得抽空去新基地看看，妈的，忙不过来了。”正说着话，他的手机就收到了一个好友申请，他一看是个动漫头像就觉得很离谱，再一看备注，竟然是明扬。
    他贼兮兮一笑，通过了申请，紧接着明扬就发来一个链接，里面是周楚的小报八卦。然后，明扬说：“我要赢这个人。”
    陆骏先是发了一串省略号，回复说：“别做梦了。”
    “我可以。”
    “你不行。不是，你上哪儿找的小道消息啊？发给我干嘛？你想证明什么？”
    “我现在知道你们确实是职业选手了，不过这不重要。我看网上都说周楚去向成谜，你说，我要是在网上说周楚在你这里，会不会有他的黑粉跟他线下真人快打啊？我觉得你们这个圈子有点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肯定得有这种人吧？到时候会不会很热闹。”
    “哈哈，你想得真多。”陆骏看到这么幼稚的话都忍不住想笑，“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成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在大马路上当街溜子啊？”
    “你！”明扬发了一个白金之星欧拉欧拉的殴打表情包——当然，陆骏完全免疫，这东西在陆骏眼里叫“卡通”，跟小学课本上的连环画没有什么区别。过了一会儿，明扬问道：“到底怎么样你才会安排我和周楚再比试比试？”字里行间中透露着一种非常勉强态度软下来的口气。
    “没必要。”陆骏继续说，“浪费时间。”
    明扬说：“我有的是时间！”
    “我没有！”陆骏飞快打字，“车队刚刚组建，我要做的事情很多，还要继续物色车手，还要准备比赛。嗨，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我有限的时间精力只会花费在自己家车手身上，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那我加入你的车队！”明扬这句话飞快地跳了出来。
    陆骏大笑三声，把手机屏幕朝向了周楚：“咱这手段怎么样！”
    周楚无语：“……我没觉得你比他强到哪去。”
    陆骏又施展了一些话术，把明扬骗的团团转，当即就敲定让明扬明天来基地见面。把这个小鬼搞定之后，陆骏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应付官方那些人都有了许多的耐心。等再见到明扬的时候，陆骏发现明扬脏兮兮乱糟糟的，好像从垃圾桶旁边捡回来的流浪狗，嫌弃地说道：“你是跟街上要饭去了么？”
    “你才要饭！”明扬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人，明明自己这几天只能住十几块钱一个床位的黑心小旅馆，吃馒头就咸菜，也不肯在陆骏面前落下风，反而表现得理直气壮。陆骏活这么大岁数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就明扬心里的小九九早就被他摸得差不多，问题少年的下场无非就是那些，他都懒得戳穿明扬的小把戏。
    “那个周楚呢？”明扬多动症似的东张西望，“他在哪儿？你把他叫出来。”
    陆骏说：“他今天不在，晚上才回来呢。”
    明扬说：“那你让我这么早过来？”
    “分明是你很想来吧？”陆骏拍拍明扬的肩膀，“年轻人不要总把输赢看得那么重，鬼火少年斗狠的下场多半是横尸街头给公众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关键是你也斗不过人家周楚……”
    明扬说：“大叔，你这个人真的很烦。”
    陆骏有时候是真的会被明扬这态度给呛到，很想释放自己的本性给明扬踹出去。可惜他不能，所以只能安慰自己做车手都要有点脾气，要不然还不如去卖豆腐。
    “晚上一块儿吃个饭吧。”陆骏说，“既然你决定加入车队，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正好周楚的领航也来了，晚上叫周楚请客，你在赛道上赢不了他，饭桌上可以狠狠宰他一顿。”
    “你别把话说这么恶心好不好？什么一家人？谁跟你一家人？”
    “哦对，你看这个事儿我忘了。因为你现在没有成年，合同只能通过你的监护人签署……”
    “我说过要加入你这个车队吗？”
    “诶呦我操！”陆骏立刻把聊天记录翻出来给明扬看，他还把“那我加入你的车队！”这句话放大了，“这句话难道是狗说的啊？”
    明扬摇头：“我不知道我是未成年人我没有办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陆骏恨不得一脚踹明扬脸上：“大哥你都17了！放以前你这岁数都上战场打仗去了好不好！现在知道自己未成年啊？大马路上狂飙的时候你不挺能耐的吗？少给我装蒜，气急了我真给你卖缅甸去！”
    明扬说：“那要不然这样，我跟周楚再比一场，如果我输了，我就加入你们车队。”
    陆骏被明扬逗笑了：“至于费这么大劲么？你根本就没有可能赢他，不如现在干脆点。”
    “我话还没说完呢。”明扬继续说，“比赛条件要听我的。”
    “什么？”
    明扬说：“我们用五菱比。”
    陆骏一听当下表情就石化了，他到不是觉得这个要求过分，只是没有办法脑补周楚坐在五菱里是什么样。
    ……周楚会杀了他吧？
    第5章
    “总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陆骏把周楚拉到了饭馆的包间外面说了说明扬的要求，他能明显感受到周楚的心情有一个微妙的变化。
    “成败在此一举了！”陆骏是个脸皮相当厚的，他可以在周楚面前再掉几滴鳄鱼的眼泪，“那小子就是很典型的越挫越勇的人，禁不住别人激，还喜欢和别人争，我觉得这次火候差不多了……”
    周楚闷声说：“我怎么觉得你被他套路了？”
    “那必不可能！”陆骏信誓旦旦，“总之咱们这次就让他输得心服口服好不好？”
    “不好。”周楚果断拒绝，“你跟他的赌约和我没关系。”他说完就毫不留情地往包间的方向走，陆骏只能跟在他屁股后面极力挽留。他单方面和周楚吵吵闹闹地回了包间之后，坐在圆桌那头的男青年抬起头来，茫然说道：“你们去了好久。”
    陆骏立刻说：“周楚便秘。”
    周楚的眼刀飞插到了陆骏的身上。
    陆骏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很做作地坐到了男青年身边，矫情地说：“哎呀小沈呀！你帮我劝劝你楚哥，咱们车队现在处在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能不能再走下去全看你楚哥这一哆嗦了啊！”
    沈西今问：“到底是什么事情呀？”
    周楚说：“没事。”
    “怎么没事？大事！”陆骏立刻拉着沈西今把这段事情的事情讲了讲。沈西今听完之后第一个反应是：“那这个男孩一定很厉害吧？”
    “是的！”陆骏看向周楚，希望得到一些认同，“对吧对吧？”
    周楚说：“被我拉爆。”
    陆骏无语：“那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你拉爆他不是轻而易举？他要是把你给拉爆那我真是上他们家门口跪着求他加入车队。他还是个孩子，放过他吧。”
    沈西今被他俩逗笑了。
    “凌锐那个赛道的圈速入门你们也是心知肚明的，那个小孩我算了一下也差不离。”陆骏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喜剧人形象，颇为认真地说，“没跑过的路，没开过的车，甚至对车对驾驶技术完全没有任何概念，只跑了几圈就能有这个成绩，我觉得咱们很有必要拿下他。”
    沈西今听后也点了点头，说道：“看来是个好苗子。”他转向周楚，“你觉得呢？”
    周楚歪了下头，没有发表看法。
    次日，明扬按照约定来到了凌锐，他发现等着他的人里面多了个生面孔。他把那人打量了一番，觉得此人要比旁边的周楚和陆骏面善得多，感觉很温和，不叫人讨厌。
    “车呢？”明扬问陆骏。
    “停一边了。”陆骏说，“我就找来一辆五菱，这次就比圈速吧，每人三圈取最快圈速。需要热胎吗？”
    明扬问：“热胎是什么意思？”
    “算了。”陆骏觉得跟明扬解释都是多余行为，五菱好像也没这个必要，就把钥匙丢给了他。明扬用食指转着钥匙，轻蔑又盛气凌人地从周楚面前经过。这时候，周楚旁边那个青年从旁边取了头盔，跟明扬去了场上。
    “你是谁？”明扬诧异，“你跟着我干嘛？”
    “我叫沈西今，是周楚的领航。”沈西今笑道，“我也是职业车手，今天我跟你比。”
    “喂喂喂！谁要跟你比啊？”明扬立刻冲着陆骏说，“我要跟那个装逼……那个周楚比，这人是哪儿蹦出来的？”
    陆骏刚要上前解释，沈西今就对明扬说：“你知道领航员是什么意思吗？”
    明扬翻了个白眼：“我知道这干嘛？”
    沈西今仿佛完全不会被明扬这种没大没小的熊孩子行为气到，一直都是和和气气地耐心态度：“你玩过游戏吗？领航员和车手的关系就好像ADC和辅助，辅助要把自己的命交给ADC，ADC要无条件相信和听从辅助的指挥。”
    明扬在大脑里飞速换算了一下，谁指挥谁就是爸爸，立刻说：“所以说你比周楚还要厉害？周楚要听你的话是吗？”
    沈西今笑而不语。
    远处的周楚和陆骏听不太清楚沈西今在和明扬说什么，周楚沉着一张脸说：“西今今天话特别多。”
    陆骏说：“可能他也很好奇吧。”他的手捏了捏，心里想的竟然是希望明扬争点气，不要在沈西今面前输得太难看。
    “那我跟你比！”明扬想得就比较单纯了，他如果能赢沈西今，那么也就等于自己比周楚强，便立刻答应了沈西今。沈西今回头对那两人招招手，大声说：“帮我们计时！”他又问明扬：“你先我先？”
    明扬很大度地说：“无所谓。”
    “那我先吧。”沈西今拿了车钥匙，“我没开过五菱，可能开得不太好，见笑了。”这话让明扬有点意外，他见惯了别人的恶语相向，面对温柔礼貌反而不知所措，只好把脸一扭，硬生生地说：“我是不会对你放水的！”
    “那谢谢啦！”沈西今拍了拍明扬的肩膀就上了车。
    这辆五菱是陆骏跟赛车场外面的小卖部老板借的车，虽然和明扬开的那辆型号不同，但是大体都差不多。1.5的发动机，99马力，是广大人民群众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常备车辆，上限很高下限很低，属于实力深不见底的车型。
    大家站在场边看着那辆五菱在沈西今的驾驶下优雅暴力的飞驰在赛道上，陆骏说：“果然啊，没有肉车，只有肉人。不过那个4号弯确实能看出来车有点吃力。”
    周楚看得很认真，好像没有听见陆骏在那儿自言自语。
    沈西今一圈很快结束，陆骏看了一眼时间，向沈西今比了个大拇指。明扬看人开车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是觉得很快，不过，他也可以这么快，所以他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很快轮到他上场，简陋的驾驶室让他有一种十分亲近熟悉的感觉，等陆骏做好了准备，他想都没想就冲了出去。
    “4号弯那里有点难啊。”陆骏和沈西今闲聊起来。沈西今点点头，说道：“侧倾有点大，不过还算稳，这个车在弯里很有趣，出乎我的预料。”
    陆骏哈哈笑道：“这也算中置后驱的一代神车了吧？司机师傅哪怕拉着一车菜也敢时不时地劈个弯。法拉利，呵呵，根本不行。”
    沈西今微笑地点头当做是附和。
    周楚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沈西今总能给陆骏的无聊笑话捧臭脚挽尊。
    “诶！”陆骏一惊一乍，“可以啊小兔崽子！”明扬刚刚经过4号弯，能看出来他的刹车踩得很重，以五菱程度来说很难不会因为转向问题滑出赛道，可明扬却控制住了它，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悲剧。沈西今也“诶”了一声，语气中有点意外，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原因，脸上又恢复了微笑。
    明扬全油冲向终点，车好像还没停稳当就跳了下来，兴奋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比他快？”
    “你想什么呢？”陆骏把结果转向了明扬，“是你慢。”
    “怎么会？你是不是弄错了啊？”明扬不信邪，陆骏懒得跟明扬解释，明扬又说，“才这么几秒而已……”
    陆骏说：“赛车场上，一秒一操场。”
    “算了，再来！”明扬说，“反正还有两圈。”
    两个人交替跑完了三圈，明扬没有任何一圈的速度能跟沈西今做对比，同样的车做出不同的圈速，这下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了。他可以输，但是让他服气很难，所以他摆着一张臭脸一言不发，眼睛也不看陆骏。
    “哎呀。”陆骏贱兮兮地说，“我记得是不是有人说过，输了要怎么着来着？”
    “你这个人废话真的好多！”明扬恼羞成怒，“闭嘴！”
    “哈哈哈哈，好了，别闹脾气了，你看，我这里可以强手如云啊，你还能多学点东西呢，这波你不吃亏。”陆骏看了一眼手机，“我都饿了，一块吃中午饭去吧。”
    明扬嘴硬说：“我不饿！”
    “走吧！我请客！”陆骏一把拽走了明扬，这种输了比赛丢了面子的小孩往往需要一些爱的呵护，否则一准儿跳脚。明扬稍微顺杆往下爬了一点，蹭着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扭头对周楚说：“我只是输给了那个人，但是他比你厉害，所以我没输给你。”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陆骏给拽走了。
    沈西今还是那副淡定模样，周楚根本不明白明扬在放什么屁，就问沈西今：“你跟他说什么了？”
    “抱歉，撒了一点无伤大雅的谎。”沈西今说，“你不介意吧？”
    周楚叹了口气。
    明扬个子很小，却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能吃。三个人连筷子都没怎么动，就看着明扬一个人风暴吸入。陆骏说：“你到底几天没吃饭了？”明扬嘴巴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沈西今倒了杯水递给他，拍拍他的后背：“你慢慢吃，别噎着。”
    “改天我上门拜访一下。”陆骏说，“毕竟你现在还没成年，要加入车队还得需要你家长的同意，不过没关系，我非常擅长应付这种情况，现在你只需要跟我讲一下你们家的情况，我把把脉……”
    “我被我妈轰出来了。”明扬把嘴里最后一口饭用力咽下去，抹了抹嘴巴，大言不惭地说，“我没家长。”
    “啊？”三人俱是震惊。陆骏说：“不是，什么叫被轰出来了？那你这几天住哪儿？”
    “就是那种最便宜的小旅馆啊，按床铺卖的那种。”
    陆骏心想，怪不得这几天都跟流浪狗一样，感情是真的在流浪啊。不用明扬说，陆骏都能猜出来明扬肯定是因为被拘留的事情被家里扫地出门了，他这么大的男孩已经很难管了，再加上这种脾气性格屡教不改，父母估计都已经心累致死了。
    不过这对陆骏来说不能算是坏事，甚至还有可能是有利条件。
    “所以……”明扬喝了一口水，“我现在没地方住，没钱吃饭，你得管我。”
    陆骏的如意算盘打得正响，听到明扬这句话之后惊道：“你说什么？！”
    明扬咧嘴一笑：“加入车队得管吃管住发工资吧？不能让我睡大马路饿肚子吧？”
    陆骏心想，原来你小子在这儿等着我呢啊！
    第6章
    有些时候，事件与事件之间是互成因果的。陆骏总觉得自己在蒙骗套路明扬，目的是为了把明扬给弄进车队来。而现在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被明扬给套路了，一个街溜子无业青少年，没得吃没得住，找个冤大头赖上好像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陆骏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自己现在就是那个冤大头。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不论到底是谁先动的手，现在的结果是基本符合双方预期的。这顿饭是明扬这几天吃得最满足的一顿，结束之后，还没等陆骏发话，明扬就问自己今天晚上住哪儿。
    “我这是给自己找了个爹吗？”陆骏无语。
    明扬大言不惭地说：“你要是想这么理解也可以。”
    陆骏骂道：“兔崽子我踹死你！”
    明扬赶紧跑了：“杀人啊！”
    最后还是沈西今收留了明扬，他刚来，还没弄房子的事儿，先找个酒店住下来，等手上的事情都忙完了再慢慢处理私事。明扬觉得沈西今这人还行，至少比周楚那个逼王强，不论如何，只要让他别回去睡那个一翻身就嘎吱嘎吱乱想的床板就行。
    “那就先这么着吧，小沈，你受累看着这个小兔崽子。”陆骏对沈西今说，“他要是不听话你就揍他。”
    明扬道：“你有事儿事儿没事儿？你是我什么人啊？”
    陆骏说：“我是你爹！”
    明扬说：“我爹早死了。”
    陆骏对明扬的身世不大了解，只觉得这小子口无遮拦没大没小，两个人又拌了几句嘴，还是沈西今从中调解才算安静了下来。他们吃饭的地方离赛车场很近，而沈西今住的酒店离这里有些距离，周楚就说开车送他。
    送沈西今，就不得不捎上明扬。明扬对周楚有着很大的敌意，可是这个场合似乎又不太适合闹别扭。如果周楚真的把他扔在这儿，他能指望谁？指望陆骏吗？
    “那行，周楚你送他俩吧。”陆骏打了个哈欠，“我困了，先回家睡觉了。”说罢就脚底抹油溜走了，好像诚心把明扬放在火上烤。
    “喂！”明扬气得想原地跺脚。沈西今笑了笑，轻轻拍了下明扬：“走啦。唔……我以后叫你什么呢？小明？明明？”
    明扬说：“随便！”
    周楚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停车场，他先上车启动，红色的EVO在夜幕中像是一只刚刚苏醒的狮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响。
    “这就是红万哥给你弄来的？”沈西今眼前一亮，“他真是有心了。”
    周楚“嗯”了一声。
    明扬腹诽，不懂这俩人在干嘛。一辆破三菱而已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在他看来，这俩人就好像对着一蜂窝煤啧啧称赞，一会儿说孔洞开得圆润一会儿说煤足够黑。可问题是，这东西不是早就该被市场淘汰了吗？
    只是一辆破三菱诶！明扬宁愿去称赞一下陆骏那辆宝马。
    好歹是宝马。
    沈西今习惯性地拉开了副驾的门，刚要上去，他的动作就停了下来，有点犹豫，然后弯腰对周楚说：“我坐后面。”明扬必然不可能坐在周楚旁边，他也坐在了后面。周楚通过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他抬眼睛的时候显得有些凶，明扬不爽，从后视镜里瞪了周楚一眼。
    现在好了，没人坐副驾，周楚彻底沦为司机了。不过他一句话都不说专注开车的样子确实很有司机的操守和风范。
    要说这破三菱，看着是一个样儿，坐起来就是另外一个样儿。那发动机的声音嗡嗡的，明扬把这种声音统一形容为拖拉机。最神奇的是，这辆车好像有一股很特别的力量，周楚开得很稳，但明扬当真是能感受到座椅靠背在往前推他。
    周楚不说话，沈西今好像也不是话多的那种人，明扬有点憋得慌。
    等红绿灯的时候，他们旁边停了一辆本田，明扬隔着车窗户看过去，那辆车的造型很帅，离地间隙很低，车屁股后面还有大大的尾翼。明扬心想，本田还能有这么帅的车？嘴上不由自主地说：“本田车标还有红的？”
    沈西今看都不用看，便说：“Type R嘛。”
    “什么？”明扬还想接着往后问，就听见旁边那辆本田在几乎无人的路口狂轰油门，发出震天的咆哮，仿佛在跟什么人示威。明扬骂道：“我操有病吧！开个破本田还学人开跑车轰油门？傻逼！”
    沈西今笑了笑，看向了前面的周楚。
    周楚左胳膊搭在车窗沿上，头稍稍像左侧歪着，右手轻轻搭着方向盘，似是一点都没听到旁边的挑衅，无聊地等着红灯。本田像是被笼子困着急于冲出去的猛兽，而这台红色的EVO则像是在安静睡觉，不理会外面的动静。
    红灯一灭，在转向绿灯的一瞬间，本田就冲出了停止线，抢在了周楚前面。周楚不慌不忙地挂挡，前面有辆车挡着，他大不了变道。可本田似乎察觉了他的想法，一直压着他开。
    坐在后面的明扬觉得很憋屈：“那个人是不是傻逼啊？怎么开车呢？还有你！”他拍了拍前面，沈西今想要拦一下明扬，然而手慢了，明扬嘴里那句“破三菱就是不行”终究是没拦住，无情地蹦了出来。
    周楚没吭声，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紧接着，明扬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先被推了一下，没坐稳，然后又往后按在了座椅上，EVO很快就和那辆狂奔而出的本田并驾齐驱。周楚不忙不忙地打了个转向灯，好像就是忽然那么一瞬间，他就超过了那辆本田，跑到了对方的前面。明扬几乎无法看清楚这一切都是如何发生的，再回过神来时，周楚已经按了两下双闪，好像无声地在说：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结果在下一个路口时遇到了交警临检，周楚没什么反应，还是正常驶过，交警就跟没看见他似的，反而拦下了后面的本田。明扬瞪大了眼睛，只觉不可思议。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警察？自从进过拘留所之后，明扬对此就非常敏感，生怕自己又做了点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被逮进去。
    “没事的。”沈西今好像看透了明扬的心事，解释说，“那辆思域改得太厉害了，肯定会被查的。”
    明扬问：“为什么？”
    沈西今说：“因为国内对车辆改装有着很严格的要求啊，改完了还在路上炸街，这多少有点说不过去吧？”
    “那、那他……”明扬指向了周楚，心说这厮还不是跟着一起炸？
    沈西今笑道：“他没有违规。”
    明扬总觉得事情怪怪的，又问：“那这辆破三菱不是也有尾翼吗，虽然很丑，这就不算改装？”
    沈西今先是看了一眼周楚的脸色，然后说：“原厂尾翼没关系的，搞不好摘了倒成改装了，被交警拦下就难说了。”他后面一句想开个玩笑，然而没有什么搞笑天赋，反而有种认真科普的样子。
    明扬弄不明白规则，只觉得这里面弯弯绕绕的门道特别多，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知识。刚刚周楚超车时候那个感觉让他记忆犹新，那台思域表现出来的嚣张气焰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他能察觉对方就是想要斗狠，可是双方车速都没有拉到离谱，周楚是怎么做到一下子就灭掉对方气势的？
    简直就是魔术，太不可思议的，明扬明明没有闭眼，却什么都没看清楚，只记得“嗖”得一下的感觉。
    他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到了沈西今订好的酒店门口，这一路都没有再叽叽喳喳讲过什么话，下车就闷头站在一边。周楚没从车上下来，沈西今和他告别，一手扶着车顶，弯腰说道：“下次别闹了，很危险。”
    “嗯。”周楚跟沈西今摆摆手，沈西今说了声“晚安”，便看着EVO渐渐远离自己的视野。他太了解周楚了，周楚把公共道路和赛道分得很清楚。他在赛道上开得多狂野，在马路上开得就有多稳健。这个人严谨到什么程度呢？在大马路上开车开了这么多年几乎没被扣过分，也不会仗着自己车技好就有什么路怒的症状。他信奉规则，像是有强迫症似的，不喜欢自己违反规则，也厌烦违反规则的人。
    虽然刚刚发生的事情仍旧被周楚控制在一个安全合规的范围里，但已经足够超过了他平时的行为标准，他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就被挑衅的人。沈西今能察觉到周楚好像气不太顺，到底是谁惹了他——沈西今看了看一旁不知道自己嘀咕什么的明扬，心想不会真是这小孩儿嘴里是不是蹦出来的“破三菱”三个字吧？
    想到这一层的沈西今有点无奈，只觉周楚也是小孩心性未改。
    第二天，沈西今和明扬是打车去的基地，车队刚刚组建，还没有什么人。沈西今和周楚似乎有要忙的事情，顾不上明扬，陆骏手头也有事情，就把明扬丢去了赛道。今天是赛道日，来玩的车很多，陆骏给明扬租了一台车让他开着玩，嘱咐他带好头盔注意安全别和其他人撞了就行，等自己忙完了就来接明扬。
    明扬觉得自己好像那种被送去托儿所的三岁小孩一样，不耐烦地撵走了陆骏。下午等陆骏回来时，他就问陆骏什么时候吃饭。陆骏无语，把明扬拉到一边问：“在赛道上随便开的感觉怎么样？”
    明扬说：“也就那样儿吧。”
    “臭小子。”陆骏笑道，“你给我讲讲你怎么被扫地出门的事情。”
    明扬反问：“这有什么可讲的？”
    “我得上你们家去见你家长啊！”陆骏说，“当职业车手要考赛照，加入车队要有合同，这些都需要你的监护人同意，否则你是没有办法参加比赛的。”
    “啊？还要这个？”明扬开始装傻充愣。他的诉求其实很简单，就是白吃白住一段时间，等自己找到能够养活自己的门路之后就把陆骏甩开。他并不是真的想加入什么车队，也不想做车手，这事儿对他来说毫无吸引力，还不如去学校门口网吧打游戏来的有意思。
    如果，陆骏真的去见他妈了……不，明扬打了个激灵，这件事绝对不可以发生！
    第7章
    陆骏从明扬的表情上察觉出了一些异样，胳膊压在了明扬的肩膀上：“你小子又在憋什么坏呢？”
    “没有啊。”明扬说，“就是……就是我们家的情况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楚。我是被我妈拿扫帚赶出来的，要是你再跑去跟她说点有的没的，你信不信她能把你和我都杀了？”
    陆骏不信：“有那么夸张吗？”
    明扬说：“你以为你长得很像好人吗？”
    陆骏说：“我都肯收留你了，天底下还有比我更好的好人吗？”
    “拜托，是你求我来的好不好？”明扬嘴上绝不会输，“要不过几天再说吧，得让我妈消消气，别刚一碰面又打架。我妈那个脾气相当的烂，你别没事找事儿。”
    陆骏问：“那你爸呢？”
    明扬说：“我爸死了。”
    “啊？”陆骏顿了一下。明扬说话的口气相当随意，搞得陆骏有点不知道这话到底是真是假。他决定不接这茬，曲起手指在明扬额头上一弹：“小兔崽子，现在时间很紧迫，这事儿等不了。”
    明扬耸肩：“那我也没有办法。”
    陆骏一笑：“是吗？你没办法，我有。”
    明扬看陆骏那笑得一脸狐狸样就有种不妙的感觉。
    陆骏确实有两把刷子，隔天就谎称带明扬出去玩，开车七拐八拐就进了明扬家住的片区。明扬看到熟悉的街景立刻就问陆骏要干嘛，陆骏脸上仍旧保持着那种运筹帷幄的笑容，让明扬稍安勿躁，回趟家而已，犯不着这么激动。
    这是回趟家而已吗？明扬想大喊大叫跳车而逃。可惜他的宿命只能是被陆骏从车上提溜出来。楼下停了一辆五菱，陆骏问这是不是明扬家的，明扬闹别扭似的一言不发，陆骏就把他拎上了楼。
    “你妈这段时间总是夜里跑活儿，白天多半在家。”陆骏站在明扬家门口，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确信自己现在看起来风度翩翩，“之前估计是白天不在家，晚上休息，所以你才能有机会把车开出家门。”
    明扬惊道：“你怎么知道？”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找一个人太简单了。”陆骏说，“只要稍微花点心思，你们家住哪儿，家里几口人，什么生活状态，全都能一清二楚。”
    明扬道：“我靠！你到底是玩赛车的还是当狗仔的？”
    陆骏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女人应声。里面的木门拉开了一点，陆骏隔着防盗门的纱窗看到了里面。
    “您好，请问您是明扬的妈妈吗？”陆骏礼貌地问。
    “你是？”刘玉珍的眼神立刻变得警惕起来，她现在一听到明扬的名字就仿佛被刺了神经似的，浑身紧绷。她知道明扬是个无可救药的人，忽然有人找上门来能有什么好事？
    “哦，您放心，我不是什么坏人。”陆骏温和地笑了笑，把躲在门口的明扬拉了出来。明扬还是那副别扭的样子，拧着眉毛把脸扭向一边，不看刘玉珍。陆骏继续说：“我是Counter Pick车队的经理，这是我的名片。我们车队是正规注册的，您可以在网上查到。我是在电视上看到明扬的……嗯……车技，觉得他很有天赋，想培养他做职业车手，今天是想来跟您谈谈这件事，您看……”
    “什么车队？什么比赛？我不知道。”刘玉珍摇了摇头，“我也不认识你。”说罢她就要把门关上，明扬这下终于忍不住了，双手用力锤上了防盗门，大喊：“喂！你这么狠心吗？你真不怕我被人卖了啊！”
    刘玉珍也大喊起来：“你被人卖了倒好了！省的我天天提心吊胆！我说你怎么不回家，原来是有了去处？现在是不是带着讨债的回来？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不是你把我轰走的吗？现在又开始埋怨我不回来？什么讨债的？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明扬气得够呛，隔着防盗门大喘气。陆骏见状，确信这娘儿俩性格如出一辙，一个比一个火爆。为了避免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他赶忙打圆场：“哎呀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什么卖不卖的？咱们这是正规的体育运动，都聊哪儿去了？哈哈，明扬妈妈，您打开门吧，要不这样也不好聊天……”陆骏把自己这辈子能说得好话全说了一遍，自认为比卖保险的还真挚诚恳，可刘玉珍就是不为所动。明扬在一旁大吵大闹，把周围的邻居都吵出来了，刘玉珍只觉得头疼。现在双方隔着门对峙叫别人看热闹确实不怎么好，无奈之下打开了门，让两个人进来了。
    陆骏环视一周就把这家里的状况摸了个清楚，他坐在桌前，桌面上摆着一个盘子，里面是一些吃剩下的炒青菜，边缘还压了半个表皮裂开的馒头，再旁边放着半杯水。陆骏“咳”了一声，客套了几句，然后直入正题。
    赛车在国内不是什么热门主流项目，现在的家长哪怕支持自己的孩子去当电竞职业选手恐怕都不会支持孩子去当职业车手。这东西听上去就很危险，而且似乎也很不务正业。关键是，打游戏只要有个电脑手机就能说自己国服第一。当车手——首先，要有车。
    所以，陆骏需要花费很大篇幅来讲明白这个事情，顺便说一说自己过去有如何如何的成绩，自己队里的车手有如何如何的成绩。这点事儿他没跟明扬讲过，明扬小声嘀咕：“你这是不是现编的？”
    陆骏无语：“这都能在网上查到，有必要编吗？”
    明扬摇头：“网上只说你和那个逼王是白眼狼。”
    陆骏问：“逼王是谁？”
    明扬说：“周楚。”
    陆骏想替周楚踹明扬一脚，不过转念一想，周楚那种性格和为人处世的方式在那些不了解他的人眼中……确实挺装逼的。
    听了半天的刘玉珍似乎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兴趣，她只是问：“所以你想跟我说明什么？”
    陆骏说：“我只是想征求您的同意。”
    刘玉珍说：“我同不同意有什么用？你觉得我管得了他吗？”她自嘲地笑了笑，“他已经长大了，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我管不了。你说什么我都同意，就这样吧，你们走吧。”她说话全无精神，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可这态度显得比方才更加冰冷。明扬听了脸色愈发难看，一直恶狠狠地盯着刘玉珍。
    “这个吧……”陆骏为难地说，“您还真得管。明扬现在还没有成年，需要您签署很多同意书他才能考赛照，参加比赛。不过只要他可以参加比赛，所有费用都您都不需要担心，我们车队可以全出，比赛赢了还有奖金拿。哎，明扬这个情况我想您应该比我清楚，他在学上里上学恐怕是学不出来的，不如有个一技之长，积累了足够多的经验，就算以后不做车手也还能从事相关工作，不至于被社会淘汰，不是吗？”
    刘玉珍陷入沉默，陆骏和明扬也没有说话，家里只有一个老式钟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陆骏看着刘玉珍的脸，忽然觉得有些紧张。这时，刘玉珍转头问明扬：“你要弄这个吗？这个什么……赛车。”
    明扬其实对此毫无兴趣，只是在这一秒之内，他为了跟刘玉珍作对，用一种十分肯定地语气说道：“对！我就要搞这个！”
    刘玉珍叹了口气，对陆骏说：“一会儿我要出门了，明天下午你有时间吗？如果有的话，我们再详谈。”
    “有！当然有！”陆骏和刘玉珍约定了时间，就带着明扬离开了。回程车上，明扬一改聒噪，变得很是沉默，只是那表情实在是不好看，陆骏就没有再招惹过他。次日，陆骏带着合同和诸多材料去了明扬家，此时再看，这家里似乎比昨日整洁了不少，陆骏无心评价别人的家，坐下之后就事无巨细地对刘玉珍讲了很多相关内容。刘玉珍说她在网上看了看，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至少……话她没有往后说完，就签了那些同意书和文件。
    事情顺利变成，陆骏自然开心，只不过他觉得这事儿实在是顺利得过头。他小小地纠结了一线，便问刘玉珍：“您……真的相信我吗？真不怕我把明扬卖了？”
    刘玉珍说道：“他既然说他想去做，那就去吧。17岁和18岁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不想拦着他，也不想成为他以后万事做不成的借口。他不是小孩儿了，路要自己选。”她停顿片刻，继续说，“我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也见过一些人。我看你不像坏人，说的事情也是真的，你要明扬跟着你学赛车，我也不拦着。总之，你也好他也好，以后怎么样都是自己选的。”
    此前陆骏以为刘玉珍只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市井泼妇，今日听得这番话，粗听虽觉得冰冷无情，可仔细想想，“儿大不由娘”也确实是个道理，家长能做到放手是很不容易的，便忽然对刘玉珍刮目相看。“他很有天赋。”这一次，陆骏肯定地说，“他一定会取得很好的成绩，不辜负您今天的选择。”
    刘玉珍却说：“那这就是他的命了，无所谓，与我无关。”
    陆骏把刘玉珍签好的材料那明扬的各种身份信息都装进了一个文件袋里，厚厚一沓，陆骏心里也觉得沉甸甸的。不过，他就沉静了几秒，很快他就驱车回去，给明扬报名了赛车学校让他去考赛照。
    明扬看着学校简介，问道：“这东西能当驾照用吗？”
    “当然不能！”陆骏说，“驾照是驾照，赛照是赛照。驾照必须年满18岁才能考，赛照只需要你监护人同意就行。考下来只能参加比赛用，不能开车上大马路。”
    “切，那有什么意思？”明扬把简介丢到了一边，“我最讨厌考试了，我不考！”
    陆骏说：“不考你就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明扬之前一直住在沈西今那里，沈西今找到了房子，周楚受不了陆骏天天在家里抽烟，干脆搬出去和沈西今一起住。陆骏不想给明扬再弄个房子白花钱，就让明扬住进了自己家里，以便随时给明扬恶补专业知识，顺带看管明扬。
    两个人为了考赛照这件事斗了半天气，最后陆骏说：“你连赛照都考不下来，以后拿什么跟周楚比？”
    “这个吗……”明扬想了想，问道，“几天能考下来？”
    陆骏说：“几天吧。”
    明扬故作姿态地说：“那我考虑考虑。”
    考虑的结果就是陆骏拎着他直接去了隔壁城市的赛车学校。赛车学校不比驾校，全国人民当职业赛车手的需求不是那么大，所以专门的学校只有那么几个城市有。还好最近一所离着不算远，陆骏开车把明扬送了过去，跟教练嘱托了半天，希望教练严加看管。
    结果上课没两天，教练就找上了陆骏。
    当时陆骏正赛拉力训练场边上看周楚试车，一辆红黑涂装的EVO车尾拉出漫天黄土，引擎咆哮，气势惊人。陆骏能从EVO贴地飞行的姿态上看出周楚心里好像憋了一股气想要迫切释放，毕竟去年下半年因为和前车队的种种不愉快，周楚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参加过比赛了。而赛道上少了周楚的影子似乎也显得寂寞了很多。
    “他是很少见的那种车手。”站在陆骏身旁的学生模样的青年说道，“车手可以喜欢一台车，但是被车喜欢是一种天赋。”
    “是吗？”陆骏笑笑，“小徐，你不是说你不懂赛车游戏吗？还能看出来这个？”
    徐正文眨了眨他的大眼睛，腼腆回答：“跟车相处久了，大概就能感觉到车喜欢什么样的人吧。”
    陆骏说：“世界冠军的境界就是不一样。”
    “也没有啦！”很显然，徐正文听了这话十分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发，说道，“我只是个修车的。”
    “小徐同志，我知道你一贯是个谦虚的人，可是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陆骏一脸正色又略带点不要脸地说，“修车的又怎么样？修车的能有几个修成世界冠军的？你说周楚厉害，他不过就是跑跑国内的比赛拿了些冠军，距离WRC还远得很。不过有你加持，我觉得这个目标会愈来愈近。”
    徐正文此人在之前与赛车圈子并没有什么交集，他说自己就是个修车的，可简历拿出来却能闪瞎别人的眼。在校期间就拿下了世界技能大赛汽车技术项目的冠军，后来出国深造，入职世界顶级车企，在职期间在集团内的赛事部门工作过一段时间，因此才对赛车有了些了解。不过后来他的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健康状况不复当初。他不想尚在事业上升期的妹妹背负太多，便毅然决然辞掉了前途大好的工作回到了国内来，留在父母身边照看。
    国内的各大企业知道他要回来，早就抛了橄榄枝，徐正文不是很着急，想要休息一段时间，带着父母四处游玩，顺便看望过去的老朋友。机缘巧合，他在旧友的引荐之下认识了陆骏，两人相谈甚欢，陆骏邀请他加入车队主持技术团队的工作，当然，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悬着的，徐正文何许人也？而他这个车队还是个空壳子，名不见经传，能给的工资也算不得优厚。没想到徐正文直接摇头，这打击比陆骏想象的更直接更快，就在陆骏放弃之时，徐正文却说：“赛车这块我还是个入门水平，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给你帮忙，也当做我自己在学习进步。钱什么的就不要给那么多了，一来我不缺钱，二来你的车队刚刚起步，到处都需要钱，能省则省吧。”
    陆骏听了这话之后只觉得人生的大起大落来得实在太快，差点喜极而泣，与此同时对徐正文的为人更加钦佩，恨不能当下拉着徐正文结拜兄弟。
    两个人在场边谈论周楚，EVO从林间小路中飞了出来，落地姿态像是大型猫科动物似的流畅自如，紧接着一个小弯过后，它就腾云驾雾一般来到了两人面前。
    “咳咳咳咳……”陆骏面对扬起的尘沙只能咳嗽，用手在面前甩甩。周楚从车上下来，他赛车服头盔穿戴整齐，倒是显得专业。
    徐正文也咳了两声，问道：“车怎么样？”
    周楚摘下头盔，点了点头：“还行。”
    陆骏向跟徐正文解释一下周楚这人说话就这样，徐正文好像全然不在意周楚的态度，叫周楚把车开到一边来，他要记录一下车辆状况和数据。这时，陆骏就收到了教练的消息，控诉明扬的种种劣迹。
    “阿西吧！”陆骏看后气得跳脚，徐正文问他怎么了，他说他想杀到明扬面前把明扬的头拧下来。
    “是你提到过的那个男孩儿吗？”徐正文说，“你之前让我帮他改车，我还没见过他呢。”
    陆骏恶狠狠地说：“看来不必了，他已经死了！”
    徐正文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头一天上理论课他就睡大觉，教练讲的东西都不记得。”陆骏说，“行吧，理论课确实挺枯燥的，能听睡着了我可以理解。但是第二天到好，4000转赛道练习，他他妈的直接给人教练车踩爆缸了！你敢信？这他妈是不是故意的？”
    “啊？什么车啊？”
    “翼豹。”
    徐正文“噗嗤”一笑：“那可不就是易爆吗？”
    --------------------
    徐小狗来啦！
    第8章
    陆骏抽空给明扬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把他臭骂了一顿，一再表示如果上完课明扬考不下来赛照，他就把明扬卖缅甸去赔人家那个发动机。明扬叽叽歪歪一阵，大致是说肯定是车有问题，他没见过什么车上来踩一脚就爆缸的。
    “你个兔崽子开过几辆车？你懂个屁？”陆骏骂道，“4000转赛道练习你怎么练的？是不是过两天练6000转的时候还得踩爆一个？怎么别人没事儿到你这儿全是事儿？”
    “可能我觉醒了替身能力吧。”
    “少给我说胡话！”
    “哎呀好啦好啦，是我没搞对，教练给我重新讲了讲，我现在明白转速是个什么东西了。”明扬之前开的五菱虽然是手动挡，但是他没有考过驾照，也没人给他讲过转速表和速度表之间的关系，换挡什么的都是靠感觉以及熟练度。可是比赛是有系统理论的，他看那些理论知识就好像看天书，猛得照着教练讲的去操作反而有点抓瞎。不过，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明扬难以形容，似乎这个年纪的人永远对自己无法驾驭的东西会产生强烈的好奇心。
    “教练给我换了辆新的车。”明扬继续说，“6000转练习肯定没问题。”
    “这次换了个什么？”
    “还是翼豹。”
    听见这两个字后陆骏两眼一黑，他压根儿就不记得这学校里哪儿来这么多斯巴鲁，学员练习车有必要用斯巴鲁吗？陆骏现在有理由怀疑是教练想给学校里的所有斯巴鲁STI换发动机，所以就都排给明扬这个傻逼了。
    于是，陆骏再三警告明扬如果他再发生这种教学事故，他就要把明扬塞进发动机里当缸塞。明扬才不怕他，隔着电话跟他“略略略”了三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当时陆骏给明扬报的是双赛照的课，整个课程加上考试弄下来可能需要个七八天左右，明扬没有任何底子，第一天还爆缸，教练对他的预估相当保守。可是很快教练就发现，明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不堪。
    任何一项技能想要学好，除了日复一日的苦练，有时候还真的需要那么一点点灵性。明扬的同期学员基本都是老司机，还有不少人是有相当丰富的赛道经验的，实力可以说直接秒杀明扬，但是明扬在学习了几天之后，竟然能在练习赛中和其他人跑得有来有回。教练给他讲怎么跟趾怎么走线，他压根儿就弄不明白，最后教练没有脾气了，让他按照自己的理解跑，他反而能跑出来不错的成绩。
    横冲直撞，没有章法，追求最简单的速度至上，仿佛别人靠的是经验和技术，明扬靠的是直觉。
    他的大脑并不知道怎么控制车，但是他的身体好像是知道这件事的。
    培训结束，明扬还算顺利地拿到了场地和拉力的B级赛照。他在学校里是个吊车尾，从来没有通过考试这一说，能够成功拿下赛照对于他来说是巨大的成就，激动之情难以言表。不过，他还是装作风轻云淡轻描淡写地给陆骏发自己的赛照照片，并且补充了“呵呵”两个字。很快，陆骏也回复他“臭小子”三个字。
    有了赛照就可以参加比赛，只不过赛照的等级不同，能够参与的赛事级别也是不同的。并且晋升下一级赛照需要足够的比赛场次，否则就不能参与更高一级的比赛。明扬上课第一天就听教练讲了这些事情，只是他对比赛没有概念，也不觉得升级赛照有什么厉害的地方。
    等他回到基地之后，发现基地里多了不少人，还有很多的车和工具，看起来像是个汽修厂。打听一番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这都是徐正文组建的技术团队的人。他们好像专家会诊似的围着一辆红黑涂装的车——明扬觉得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往里一看，车内一圈防滚架，能拆的全都拆干净了。要放以前，明扬肯定觉得这是垃圾，现在不同了，他是经过正规培训的，知道这叫极致减重，恨不得车门把手都是个麻绳。
    不过，这是谁的车？明扬四处看看，心想陆骏让他过来说给他看个东西，难道就是这个？这就是成为专业车手的礼物吗？陆骏可以啊！明扬越想越开心，他只有在半夜里趁着刘玉珍睡觉的时候才能偷偷开两把五菱，不论是五菱还是什么其他别的东西，明扬觉得自己好像都从未真正拥有过。也许一个17岁的少年谈“拥有”两个字很扯淡，可这就是一个敏感的年纪，如果有机会，谁不想站在世界之巅高喊一声“I’m the king”呢？
    明扬不自觉地坐到了车里，手里握着方向盘开始闭眼幻想自己驾驶着一辆属于自己的车飞奔在末日的旷野之上逃离这个星球，他背后扬起的尘土好像拉成的一道烟雾，他终将冲破这一切，狂奔，不断狂奔……去翻越山岭跨越江河！成为人们口中的英雄！去做世界的主宰！
    “你下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把明扬从美梦里拉了出来，明扬睁眼抬头一看，只见周楚站在车门前，于是不爽地问：“我为什么要下来？这是你的车吗你管我？”
    周楚面色不善地说：“这是我的车。”
    “啊？”明扬一愣，“什么你的车？”
    周楚一字一顿地重复：“这是我的车。”
    “啊？”明扬还在犯傻。
    徐正文也走了过来，眨着眼睛看坐在驾驶位上一脸茫然的明扬，问道：“你坐在周楚的车里干嘛？”
    “这是……”明扬这才有了反应，“周楚的车？！”
    “啊。”徐正文应声。
    “我靠！”明扬大叫一声，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似的从车里滚了下来。他长这么大没干过这么丢人的事儿，脸瞬间通红，甚至想连夜退出车队。等等，不是陆骏叫他来吗？陆骏人呢？明扬心想，他在周楚面前丢大人，这事儿陆骏得有百分之九十的责任。
    心里把陆骏埋怨了一番会后，徐正文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明扬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往前跳了一步，大声问：“干嘛啊！”
    “你也很喜欢evolution吗？”徐正文笑道，“如果你也喜欢的话，可以问问陆骏看有没有门路再收一辆，我们可以帮你改出来。”
    “我……我才不喜欢！”明扬只觉得羞耻，然而他没办法冲着徐正文大吵大闹。徐正文又不知情，而且他的眼睛很大，眼珠很黑，微微笑起来说话的模样特别真诚，好像小狗一样。没有人会伤害小狗。明扬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只能语无伦次地说：“我要是早看见是那辆三菱，我连车门都不会碰一下！”
    徐正文认真地问：“那你喜欢什么车？我帮你选？”
    “我……我……”明扬对车的品牌知识认知十分有限，大马路上就认识奔驰宝马奥迪之类的，再刁钻一点的就都被他打成国产杂牌车——至少在他第一次看到斯巴鲁STI的时候，他真的问过教练这是什么国产便宜车，看着好劣质。
    在明扬的设定里，赛车手是开F1那种车的，如果不是方程式的话，那就应该开兰博基尼法拉利这种跑车才够帅。
    “入门初学者还没到自己可以选车的程度哦！”陆骏晃晃荡荡地来到了车间，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明扬问：“你跑哪儿去了？”
    陆骏挥了挥手里的信封：“拿东西啊！”他让大家围了过来，把信封里的内容展开，说道，“这是我今天收到的云峰山登山赛的邀请函。”
    “云峰山？”明扬说，“不就是市区旁边那座的小山头吗？”
    陆骏点头，向大家说明了一下比赛信息。要说这个比赛也是有点寸，一般赞助商和赛事承办方是不太喜欢去举办这种公共道路比赛的，理由很简单，路是大家的，忽然封一条路给选手比赛用，必然会引起其他行人的不满，扯皮来扯皮去就很麻烦，以至于报批审核就很麻烦。
    当然事情也没有完全地那么令人绝望，还是有那种不信邪的举办方愿意去碰一碰，于是就有了今天的云峰山登山赛。这个比赛规模不是很大，但是面向公众开放，可以说是入门级别的能够满足跑山爱好者的比赛。
    “跑山还挺难得的。”陆骏说道，“我听说会有几支职业队伍来，比如我们的老朋友，极点。”
    他说出这个名字之后，大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明扬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脱口而出：“就是你们叛逃的那个车队？我靠，那到时候见面不会很热闹吗？”
    “可能吧，谁知道呢？”陆骏把邀请函飞到了周楚面前，周楚伸手一接，动作潇洒自如。陆骏问：“有没有兴趣？”
    周楚读了一遍上面的文字，摇头：“没兴趣。”
    “啊？你不想参加啊？”陆骏又问，“那小沈有没有兴趣？”
    沈西今还没有说话，明扬就跳起来问陆骏：“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
    “你一个入门选手再把车开得翻到山下去，我上哪儿给你收尸去？”陆骏把挡在面前的明扬扒拉开，“再说了，你没有什么经验，怎么可能跑的赢职业选手？”
    “我也有赛照，我也是职业选手！”明扬不服气，“不就是云峰山吗？我跑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他上一次跑云峰山就是被抓获的那次，陆骏也是从摄像头里看到那辆五菱在山路间灵活的穿梭。
    “你以为你是藤原拓海啊？”陆骏说，“这可是现实的比赛，不是漫画。”
    沈西今看明扬腮帮子都气鼓了起来，便解围说：“要不就让小明参加吧，正好也可以积累比赛场次。”
    陆骏故作沉思片刻，才好似勉强地说：“算了，就让你去吧，反正是个初学者，就算真跑了个垫底的成绩也不算丢人。”
    明扬说：“我怎么可能垫底！”他从各种角度阐述自己是多么多么专业，陆骏捂着耳朵不听，他就绕着陆骏龇牙咧嘴吵吵闹闹。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陆骏是故意摆明扬一道，否则他要是直接丢给明扬报名报，明扬一准儿拒绝加抵抗。
    看破不说破是最好的礼貌。
    “不过，小明还没有车吧？”徐正文把话题又引了回来，“有没有什么想法？”
    明扬对车一窍不通，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这时，陆骏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车钥匙，钥匙扣绕着手指转圈，然后用手一握，把车钥匙丢给了明扬。还好明扬反应够快，接在手里一看，钥匙上是丰田的车标。
    “跑山嘛，当然得开86咯！”陆骏笑道。
    第9章
    “86？什么东西？”明扬看到那台丰田86的时候更加不解，甚至带着一点嘲讽的语气说道，“就一破丰田还弄个两门跑车，装什么逼？等等，你不会是让我开这个吧？我跟你说我丢不起这个人……”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陆骏弹了一下明扬的脑门，“《头文字D》没看过吗？AE86没听说过吗？”
    明扬摇头：“没有。”
    “什么？”陆骏不信，“你微信头像不是个动漫人物吗？你不是挺爱看动画片吗？”
    明扬说：“拜托，我这个可是无敌的承太郎诶！还‘动漫人物’，你土不土啊？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漫画，一个是JOJO另外一个是其他。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陆骏确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他看过的动画片仅限于小时候电视上播出的那些。也许《头文字D》并不能算得上日本漫画最顶级里那一拨里的，也并不是每一个车手的童年都是被《头文字D》影响才走上了职业道路，但是每个车手都在后面的成长道路里绕不开这部作品。
    AE86，好厉害吗？并没有，只是一台普通家用小车罢了，厉害的是作者给的挂，以及后人一次又一次的朝圣让经典变成了神话。
    “你从哪儿弄来的？”徐正文有点好奇。国内消费市场趋向SUV这样的车型，要么就是高端车消费。像丰田86这种不适合家庭使用也不适合装逼，只是为了兴趣而生的两门小车并不符合大众口味。哪怕是受《头文字D》的影响，可丰田86毕竟不是AE86，也不太符合代餐的标准。市场决定产能，不知道陆骏从什么时候就在盘算这件事，才能在此时此刻把车提到他们面前。
    陆骏说：“我本来就想弄台专门跑赛道或者漂移的车，不过当时没有想好，然后就很巧合的知道了这个比赛。”他把车前盖掀了起来，“小哥哥一手素车哦！”
    大家都能听出来陆骏口中那个“小哥哥”是指自己，只有明扬没听出来，傻不愣登地问小哥哥是谁，这话弄得陆骏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徐正文上前看了看，问陆骏：“这辆车要给小明跑山吗？”
    陆骏哼了一声：“便宜臭小子了。”
    “我不懂，为什么你总能自我感觉这么良好？”明扬摇着头说，“这只是一辆破丰田，你怎么不把你那辆宝马给我？”
    陆骏说：“滚！”
    距离云峰山登山赛看似还有一段时间，可是满打满算留给他们的并不多。明扬需要时间熟悉这台86，而徐正文则需要时间去把这台86改成符合跑山需求的状态。
    “这次登山赛选取的赛段是云峰山的中上段，就是过桥的这个位置。”陆骏拿着地图给明扬讲，“这一段单程3.4公里，以前都是只跑上山，不过这一次有点不同，要上山下山都算在一起，全程6.8公里。”
    明扬闷头算这区区几公里他马力全开可以多久跑下来，陆骏就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让他注意听讲。明扬说：“这条山路我很熟的，跑过很多次，有多少弯我闭着眼都能说出来。”说罢，他就双手模拟操控方向盘的姿势，嘴巴里发出发动机转起来的声音，好像真的在山路上风驰电掣似的。
    “你清醒一点好吗？”陆骏面无表情地说，“这段路的地势起伏很大，弯道多，而且上山和下山是两回事，是对车手以及车辆的综合考验！”
    明扬说：“那你给我台法拉利好了，那个破丰田我觉得不行。”
    陆骏很想打他。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徐正文此时忽然说道：“下山还好说，上山的话，现在的86马力不太够。特别是有职业车手参加，基本是没有希望的。”他和陆骏聊了很多动力提升方面的专业内容，明扬就跟听天书似的，到最后只听明白了一件事，就是这个事儿很棘手，从现在开始确定改装方案再订货，加班加点改都难说。
    “小徐同志，我相信你。”这是陆骏说的最后一句话。
    徐正文挠了挠头，只能很保守地说试试看。陆骏了解徐正文，他这个人从来不说大话，但凡他说“试试看”，那么这事儿大概率是能搞定。
    陆骏只让明扬开了两天86去熟悉车辆，等徐正文那边开始着手改车了，陆骏就对明扬进行各种系统的专项训练。为了让明扬体验把车开到极速是什么感觉，陆骏特意把周楚给请了过来。
    周楚还没有说不乐意，明扬先不乐意了起来，死活不肯上周楚的车。他输给过周楚，又在周楚面前丢过大人，强烈的自尊心至使他把周楚放在了一个敌对的位置上。也许在明扬的内心深处，他始终觉得自己在周楚面前抬不起头来。
    “别耍小孩儿脾气。”陆骏把明扬往车上塞，“这可是周楚的副驾，你知道多少人想坐吗？”
    明扬大叫：“我又不想！不要！达咩！砸瓦鲁达！”
    时间没有如他设定的那般停止，两个人不意外地又吵了起来，周楚懒得理，胳膊搭在车窗上撑着脸颊发呆，有点像出租车司机在等耍酒疯的乘客上车。最后还是陆骏小声跟明扬说，让他好好跟周楚偷学几招，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明扬才勉强地认可了这个道理，坐进了副驾。
    周楚微微抬了一下眼睛，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明扬，确定明扬系好了安全带，招呼都不带打就飞了出去。明扬“啊”地叫了一声，猛然提升地速度让他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扑面而来了一股很重的力量，让他不由得绷紧了神经，坐姿变得僵硬。
    这是明扬第一次以第一视角去体会周楚的车技，赛道在视野之内飞速倒退，周楚在弯道里的处理干净利落，直线时加速仿佛像是要起飞。油门、刹车、档位、转速……种种操控精妙绝伦，看得明扬说不出话来。
    他的大脑变得一边空白，空白过后只浮现出了两个字：凶猛。
    陆骏让周楚连着开不要停，几圈下来明扬似乎已经看出来了一些门道，不过他还不能很好的用语言形容出来，只是记下了这种感觉。同时，他也适应了这样超高速的驾驶，甚至找到了一些乐趣。
    当然，他并不是承认周楚有多么厉害。
    周楚见明扬神情放松了下来，忽然加重油门反打方向盘，在一个本该走线的弯道漂了起来，轮胎在赛道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车后轮拉出一道白烟。天然形成的离心力好像要把明扬甩出车去似的，突如其来的激烈瞬间让明扬大叫出声，等周楚漂过这个弯后，明扬瞪大眼睛急促呼吸，脑子清醒过来后顿感失态，只想把脸埋进裤裆里现实逃避。
    站在场外的陆骏目睹了全程，看到周楚最后一下操作的时候不由地笑了出来。
    从周楚车上下来的明扬脸色不太好，陆骏没有说什么开玩笑的话，只是告诉明扬记住这种感觉，并且要熟悉这种感觉。明扬站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从车里下来的周楚，那个人面无表情，明扬心中恼火，觉得这才是对他最大的嘲讽。只是他无法再像原来一样暴躁，他明白，自己好像以这种方式在周楚面前输得十分彻底。
    明扬是不甘心的，他在心里暗暗发狠，早晚有一天，他要让周楚把这个眼神收回去。
    陆骏会在每天半夜车少时候带着明扬去云峰山跑山，开车的间隙他会和明扬聊聊天，以这种平和的方式了解眼前的中二少年。
    “这条路你跑过多少次，还记得吗？”
    “不记得。”明扬坐在副驾上有点犯困，说话都不如白天有精气神，“我上初中的时候搬来的，一开始在城东的郊区跑着玩，后来听说山路有意思，就来这边跑。最密集的时候每周要出来两三次吧。”
    陆骏“嚯”了一声：“那你才被抓着两次，技术可以啊。”
    明扬说：“好汉不提当年勇。”
    陆骏笑道：“那你从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记事儿起？要不就是小学的时候。我忘了。”
    “谁教你的？”
    “我妈。”
    “啊？”这个答案出乎陆骏的意料，他惯性地认为男孩开车多半是爸爸教的，然而再一联想到刘玉珍的形象，似乎逻辑上也挺通顺的。
    困倦让明扬的大脑有些沉，说话不走脑子，也没有那么尖锐敏感，就顺着话讲了下去。他的父母靠着那辆小五菱做些货运小买卖，在老家的时候天天东走西跑不得空闲。在他的描述中，他爸多半是个废物，没有什么本事，也不管他。而刘玉珍一直努力打拼，也没有时间陪他玩。
    几岁的小男孩正是有着无限精力和破坏力的年纪，刘玉珍没钱给他买玩具，没时间带他去游乐场，就把五菱当成了大玩具，让他在无人的野地里开。乡下这样的野地很多，渐渐的，明扬就学会了开车。
    “后来我爸跟别的女人跑了。”明扬模模糊糊地说，“我妈带我来了这边，她白天在外面干活，我逃课。等晚上回来了，她睡觉，我偷偷开车她的车出去发疯。别说云峰山了，这周边的路我都跑过。”
    陆骏问：“你真不怕自己撞死在路上啊？”
    明扬摇摇头，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好像他的概念里压根儿就没有这个设定，便对死亡没有任何恐惧。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出了什么事，你妈怎么办？”
    “她？”明扬笑笑，“她不会管我死活的。”说罢，他把头转向了车窗一侧，外面一片夜色，他能从车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忽明忽暗的脸。
    陆骏叹了口气，他也许不太擅长聊这种深刻的家庭话题，沉默片刻之后就把话题转回到了比赛上。
    徐正文对于工作相当的认真专注，有时明扬练习结束在工作间里玩，看到徐正文打个招呼徐正文都听不见。明扬对于技术一窍不通，也无法理解徐正文在沉醉个什么玩意，他看着这些花里胡哨的零部件以及穿梭在其中的徐正文，觉得徐正文很牛逼，好像电影里的钢铁侠，把整车拆成一个车架子，对着发动机和一堆英文说明书捣鼓，偶尔还要做一做数学题，做做电焊工。
    86被架到马力机上跑，明扬能听出来动静和之前有点不同，徐正文在一旁看着屏幕上的数据，等车停了下来，他说：“这个车目前做到了轮上四百匹的一个数据，跑云峰山的上山路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短时间内只能做到这样了，如果时间够的话还能再后续升级。”
    陆骏说：“够用够用了，别忘了还有下山呢。”
    徐正文拍拍明扬：“来，去试试。”
    明扬记得之前开这台86的感觉，这次再一点火，隐隐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他刚开始还没有特别清晰的感受，可一进入弯道，他就觉得屁股底下坐着好像不是一辆车，而是一匹狂躁的野马。这玩意忽然变得又好开又难开，比之前难以驾驭，不由得让明扬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他还是不太习惯啊。”陆骏在场外点评。
    徐正文说：“一边熟悉一边调整吧，现在只能抓大放小了。我现在只怕时间太短，他没有办法适应。”
    陆骏意味深长地说：“你放心，如果是这小子的话，问题不大。”
    调整是比动手改车更耗费时间的，因为人的感受各有不同，如果换成职业车手，他是能明确地说出来自己要什么。明扬是个初学者，他只能形容一些感觉上的东西，徐正文再通过自己的理解一点一点给明扬调。明扬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熟悉了这辆车，渐渐地感觉自己屁股底下坐了个一个安稳的玩意。
    接下来再练习的时候，陆骏就会拿着个水管在赛道上浇水，让明扬一遍又一遍地跑。明扬在下大雨下大雪的时候都跑过云峰山，雨天路滑，对于车控制就要更加小心。陆骏让他什么都不要想地在赛道上开，记住每一次失控时车的姿态，轮胎的状态，和那时自己的反应。他知道跟明扬讲理论是没有用的，明扬是个感觉大于一切的忍，要让他的身体感觉到，而不是让他的大脑懂得。
    比赛的前一天，组委会会安排来参加比赛的车手进行勘路工作，大家也可以正式地和自己的对手打个照面，了解一下比赛情况。
    赛段起点在半山腰，大部分工作车都停在了山脚下的停车场，参加比赛的车辆排列开来依次上山。明扬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有些兴奋和激动，尾随在后面忍耐不住想要跑两圈的冲动。他必须要克制自己，等着明天弄个大动静出来。
    勘路对于明扬来说是个很无聊的工作，一圈兜下来，只觉得跟每天晚上陆骏带着自己跑山没什么区别。车辆大多停在起点，有互相认识的选手各自聊天，明扬找了半天才看到陆骏他们，正要跑过去时，只见一辆全黑的车伸着大尾翼倒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喂！”明扬拧起了眉毛，“怎么开车呢？”
    对面驾驶位的车门一开，明扬先是看到了一个白毛脑袋，随后那人才转了过来，穿着蓝白相间的赛车服，看着年纪不大，趾高气扬地冲着自己说：“是你自己走路不看路吧？”
    “狗在叫？”明扬一个嘴强王者在吵架喷人这方面绝不服输，他立刻走到那个白毛面前，拉近的距离让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身高的劣势，只好抬着头强撑气场，“头发全白了是不是早衰啊？视神经萎缩就别出来开车祸害别人了？”他瞥了一眼对方的车，冷笑道，“整得倒是张牙舞爪的，还穿个赛车服，不就是个破尼桑？装什么逼？”
    白毛少年一双猫眼瞪得浑圆，如果不是陆骏冲了过来，那白毛绝对会跟明扬动手。
    “你是……”白毛看着陆骏仔细分辨，“你是陆红万？”
    “你认得我？”陆骏反问。
    白毛轻蔑一笑：“你从极点离开那事儿谁不知道？”
    陆骏立刻反应了过来，重新打量了一番白毛，笑道：“哦哦，我知道了，你是新加入极点的那个小鬼吧……叫什么来着？哎呀，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了，那种特普通的名字有点记不住了。”
    “裴若安这个名字哪里普通了！”裴若安大叫，“你给我记住了！”
    陆骏打着哈哈说：“哦哦，好的好的。”说罢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裴若安叫住了陆骏，“听说你弄了个新车队，周楚也在你那儿？”
    陆骏转头反问：“怎么了？”
    裴若安嚣张一笑：“你们车队是周楚来比赛吗？正好，我可以跟周楚正式比试比试。他当年不是号称新人王吗？我要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新人王！”
    “就你？”明扬抢先陆骏说道，“回娘胎里再练练吧！”
    裴若安的眉毛几乎竖了起来：“你谁啊？”
    “我是你爹！”
    一个聒噪的明扬已经让陆骏很头疼了，再加一个不甘示弱的裴若安，陆骏只觉得自己进了熊孩子幼儿园，他不懂现在的年轻人，真的一点不懂。
    好不容易把明扬给拽走了，回去的路上他就给明扬分析自己观察的对手状况。明扬不管别人，就说要灭了裴若安。自己还没有赢周楚之前，他不允许其他人先赢！
    陆骏仿佛从明扬的身后看到了燃烧的火焰和斗志。这样的动力是件好事，但是动力太足也未必极好。明扬为了准备比赛，晚上特意多跑了两圈，还想玩点花的。结果不小心一个失误，86撞到了一旁的墙上。
    改过的车没有任何家用车上的那种保护机制，明扬戴着头盔都有点头昏眼花。他从来没撞过车，脑子都懵了，心叫不好，赶紧下车一看，车前脸几乎快要被掀开了。
    “怎么回事？”陆骏连忙跑过来，看到86的惨状顿时两眼一黑。不过他没有大骂明扬，而是认真问道：“有没有受伤？”
    “没……没事。”明扬慌张地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是正常操作，可就在那一瞬间车完全不受他控制。现在撞成了这样，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骏。
    陆骏检查了一番车况，先是给自己点了个根烟，对明扬说了句“没事”，然后给徐正文打电话。大约四十多分钟之后，徐正文赶了过来，检查一番之后把陆骏拉到了一边。
    “情况不太好是么？”陆骏先问。
    “嗯。”徐正文点点头，用余光看了一眼远处好像霜打茄子一般的明扬，又说：“我试试看吧，希望能够赶上明天早上的比赛。”
    “没事，大不了不跑了。”陆骏风轻云淡地说，“小比赛。”
    徐正文说：“不多聊了，我叫人过来。”
    他是个标准的行动派，立刻喊人过来帮他一起修理。陆骏把明扬拉出了赛道，明扬以为陆骏这次要痛骂自己了，没想到陆骏表现得很轻松，对明扬说回去好好睡一觉准备明天的比赛，不要让这点小插曲影响自己的心情。
    “你……你不骂我吗？”明扬惊问。
    “骂你有用吗？况且你又不是故意的。”陆骏说，“车手撞车太正常了，不撞烂几辆车跑不出成绩来。你练习的时候撞车只是会把车撞烂，可是比赛的时候撞车，搞不好是真的会丢命的。”
    明扬觉得陆骏有点夸大其词：“哪儿有这么严重？”
    “赛车是极限运动。”陆骏说，“往后你就会懂了。”
    这一宿明扬都没睡好，大脑里全是自己在跑山的画面。不过到底是年轻，一宿不睡第二天都能精神满满地爬起来，叫陆骏带自己去比赛现场。
    正式比赛这天，众多车辆停在起点处，把这里装点的好像是车展，还有不少来围观的群众，比起昨天热闹了许多。专业车队各自有维修车停在一旁，能够通过工作服进行区分，跟极点那种大车队比起来，陆骏和明扬站一边显得像是光杆司令。
    “你老东家。”明扬指了指前面，“不去打个招呼？”
    陆骏说：“我一白眼狼灰溜溜地站在一边就好了。”
    明扬与陆骏相处这段时间发觉陆骏好像并不如网上写的那样，好奇问：“你和极点当初都发生过什么？”
    陆骏说：“都是过去的事了。”明显一副不想再提的样子。随着时间的推进，两个人从悠然聊天变成了沉默不语，陆骏总是时不时地看手机发消息，原地点脚，而明扬像是考试忘带准考证的学生一样茫然地看着天，不知道该求助谁。
    徐正文说试一试，可是如果真的赶不上比赛时间的话……明扬不敢往后想，难道自己的出道赛就要变为泡影了吗？他心里没底地问陆骏如果车没修好，他们要怎么办。陆骏就说溜达回去吃个饭，就当没来过。以后的比赛那么多，这一场不重要。
    怎么可能不重要？这是明扬的第一场比赛，如果只是因为这种原因退赛，明扬无法原谅自己。
    越是这个时刻，人就越喜欢胡思乱想。明扬开始懊悔昨天自己为什么要多跑那一圈，为什么没有平时多磨炼磨炼技术，为什么没有成功把车救下来……他在梦里幻想过无数次的高光时刻，一骑绝尘独领风骚，他想……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了，时间越来越紧，希望的大门在向他缓缓关闭。
    “怎么就你俩？”裴若安跑过来挑衅问，“周楚呢？周楚怎么还没来？”
    陆骏和明扬懒得搭理裴若安，裴若安不满对方的无视，正要发作，就听工作人员用大喇叭喊道：“请各位选手来签到席签到。”签到确认之后，比赛即将开始。裴若安“切”了一声，跑去了签到台。明扬听了这个通知只觉腿脚一软，死都不肯往前挪动一步。他想让陆骏想想办法，只见陆骏双手合十不知道在念叨什么，明扬问：“你在干嘛？”
    “我在求神。”陆骏回答。
    明扬也学着陆骏的样子，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耶稣真主如来佛祖，谁来都行，谁来救救他！这时候他要是真的有时间停止能力该多好？
    突然！熟悉的声浪从山下传到了这里，陆骏和明扬赶紧跑到路边往下看，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山林间忽然扬起一阵白雾，勾勒出声音的轨迹。明扬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不敢确定，他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出了胸口！他怕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一台白色的双门跑车冲出树林，正在飞速通过下面的那座桥，仿佛白日间最耀眼的焰火！明扬趴在路边的栏杆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个画面，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是86！”陆骏兴奋大喊，“86上山了！”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激动地拥抱，86就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他们所在的起点位置，车门一开，只见周楚从车里下来，他习惯性地一手搭在车顶，淡然说道：“抱歉，我来晚了。”
    第10章
    “不晚不晚，刚刚好！”陆骏说道，“哥，你就是我的神！”
    周楚没说话，从车里拿出头盔。他这个动作让在场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跑山，可下一秒，他就把头盔丢给了明扬，明扬来不及一样地抱着头盔去签到确认比赛。大家都看到了这一幕俱是意外，不禁议论纷纷。在这里，周楚那张脸人尽皆知，他开车上山的风姿令在场所有人惊呼不已，然而眼前这个矮个子少年却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站在工作桌前的裴若安不由地问：“怎么是你？周楚不跑吗？”
    明扬朝着裴若安做了个鬼脸，十分嘲讽地说：“好大儿傻了吧？你是不是从来不看参赛信息表啊？不过就你这智商估计也看不懂。用不着周楚来，爹教你做人！”
    “你！”裴若安被明扬气得抬手想抓人，幸好明扬有着丰富的街头斗殴经验，跑路闪人的动作敏捷利落，害的裴若安抓了个空。
    “略略略！”明扬变本加厉，边跑边拉仇恨，结果没看前面的路一不小心撞人身上了。他“哎哟”叫了一声，连连往后倒退几步差点栽倒，定睛一眼，眼前这人身材伟岸，怪不得撞都撞不动。可是……这人是谁？
    “好狗不挡路，你站这儿是在干嘛？”明扬不管那么多，先骂了再说。他张嘴打算继续说下去，只听背后传来了陆骏的声音。
    “好久不见啊承寅。”陆骏说话轻描淡写的，一副标准跟认识很久但是不太熟的人打招呼的口吻，甚至有点漫不经心，“没想到这么小的一个比赛能让极点的大老板屈尊降贵跑过来，真是了不得。”
    “最近正好有时间。”张承寅说道，“难得有跑下山的，就来看看若安。”
    陆骏瞥了一眼一旁被明扬气得满脸通红的裴若安，笑道：“那看来这小子有点东西呀。”
    张承寅问：“我没想到会看到你……你们。今天是谁来参加比赛，周楚吗？”
    陆骏说：“小比赛还用不着他上吧？”他把明扬拽到了自己面前，很是嫌弃地说：“一个刚入门没两天的小兔崽子随便跑跑就好了，哎对了，你们可得让着我们点啊，我们小车队没人没钱，要是他真的拼狠追时间激烈驾驶把车搞出个问题来我可是会很心疼的。你们这么有钱，GTR撞烂也无所谓吧？”
    明扬从来没听陆骏说话这么阴阳怪气过，不过一想到眼前这个男人是极点的老板……等等，那不就是和陆骏有过节的人？他看看陆骏，再看看张承寅，觉得自己夹在中间像是用来挡火药星子的。
    “我没想到离开极点你能混得差成这样，那台86是你们的？前唇漆都没弄，这哪儿是你的风格？匆匆忙忙来开，是跟人借的吗？你自己一个人这样就算了，还拉着周楚下水，这不是个划算的买卖。”张承寅似乎没有什么跟陆骏斗嘴的兴趣，在他眼里，陆骏已经是个失败者了，他不需要再对失败者投入什么时间精力。他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番明扬，对陆骏说道：“他连看若安车尾灯的资格都没有。”
    裴若安轻佻一笑：“在后面吃灰吧。”
    今日一早天气阴沉，这时山中起了风，有一大片乌云被吹了过来。陆骏抬头看看天色，往前站了一步，抢在明扬发疯之前说：“是吗？比比看？”他嘴角噙着笑容，似是胜券在握。
    张承寅不屑地一哼，便不再理会他们了。
    “我操你他妈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啊！块头练得跟健身房里的健美先生一样很牛逼吗？恶心！恶心！”明扬冲着走远的张承寅破口大骂，还做呕吐状。陆骏则拉住了他：“别骂了别骂了，再骂要被退赛了。”
    明扬问：“什么破比赛？骂人都不行？”
    陆骏说：“任何比赛都不可以骂人打架。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想要在对手的脸上碾过，就要赢比赛才行，知道吗？”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明扬胸口憋着一团火焰，他从未有像现在这般想要释放过。
    “好了，准备比赛吧。”陆骏拍拍明扬的肩膀，“我相信你，在云峰山，你是最强的。”
    几乎在这一瞬间，明扬胸口的火焰就烟消云散了，他怔了怔。自己没有听错吧？陆骏在表扬自己吗？这个老狐狸什么时候这么好过？不过，明扬倒是很受用，顿时心情好了不少，而那种想要赢的感觉从一种冲动变成了一种信念。
    刚刚和张承寅的对峙被大家看了热闹，周遭有些不友好的声音。他们都希望是周楚来比赛，能跟这样顶级的选手跑一场是能值回票价的。然而跟明扬这个入门选手比，大家是提不起兴趣来的，再加上张承寅对陆骏的羞辱令众人纷纷回想起去年的八卦，是个人都会觉得陆骏在张承寅面前里子面子全都没有。
    不被看好的叛徒不值得消费流量，这便是此时此刻counter pick的处境。
    徐正文匆匆赶到了半山腰的起点，这时选手都已经就位，就等发车信号了。他找到陆骏和周楚，气喘吁吁地说：“赶上了吧？”
    “赶上了。”陆骏说，“小徐你也是我的神！”
    徐正文不好意思地笑笑：“还好周楚来了，帮忙把车运了到了山脚下，我在下面跟司机师傅停运输车，周楚开上来才能赶上……诶！”他的话没有说完，摸了摸脸颊，抬头看天，“下雨了？”
    “是啊，下雨了。”陆骏伸出双手接住了雨点，“这个季节的云峰山阴晴不定，偶尔就是会下上这么一场雨。”
    “怪不得！”徐正文忽然拍手，陆骏哈哈一笑。
    本次赛制是计时赛，为了避免对向车对比赛产生影响，所以每台车单独发车，跑完一圈之后按照时间排序，每人三圈取最短时间。
    明扬的排位十分靠前，前面一个选手刚刚出发，他就要在起始线等着。这时候雨已经下了起来，他不得不打开雨刷器。
    陆骏说周楚帮他把车开上来的这段就算是帮他热胎了，明扬嘴上还要嘲讽几句周楚再漂下去干脆把车胎磨平算了。他并不是想诚心攻击周楚，毕竟对方大老远跑来给自己送车也算是抬了自己一手——哪怕出场方式太拉风抢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也是抬了自己一手。明扬只是通过说话来缓解自己的紧张，他坐在车里仿佛置身于斗兽场，周围全都是鼻子里喘粗气的凶猛野兽，而他显得格格不入，好像个被拆吃入腹的对象。
    前车很快跑了回来，明扬把头盔摘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脸再重新带好，工作人员询问他的准备状态，他深呼吸一口气，雨刷器在眼前有节奏地扫过，工作人员比了一个出发的姿势，明扬无需大脑发号施令，身体就控制着这台车冲出起点。
    他跑过雨夜的云峰山，路很滑而且视线不好。山路最大的障碍在于有树木的遮挡，以至于根本看不到弯后面的情况，除非把路线记得烂熟于心，否则很难把握刹车点的位置。他以前不知道什么叫所谓的“刹车点“，只是靠着本能积累了很多经验，陆骏给他加强培训，每天晚上带着他来跑山，一个弯一个弯的给他讲。那些理论知识和自己曾经的实践经历好像通过某种化学反应融合在了一起。
    前面有一个先左后右的弯，在以前偷偷开车的时候他为了不越线，每到这里都会提前减速。这个弯最变态之出在于有视线遮挡，并且有高低落差，现在路还很滑，轮胎的抓地力不好，至使下山的压力尤其大，稍有不慎就会出现事故。
    可明扬却不害怕，右手一拉档把，迅速地抬了手刹。
    “熟悉这条路就是明扬最大的优势。”陆骏站在起点处的休息处看着大屏幕定点摄像头拍摄到的飞驰赛车，当明扬漂亮的转过那个最危险的弯道时，众人大吃一惊，陆骏则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双手抱臂老神在在地说道：“所有车手都知道熟悉比赛场地的重要性。藤原拓海为什么开个AE86却能在秋名山上赢下那么多高手？不就是因为一条路跑了四五年么？每个弯他闭着眼都能过，这就是主场优势。而且最关键的是，今天下雨，简直就是天助我也！”
    七公里左右的山路全速开一个来回是很快的，不一会儿明扬就回来了。周楚眉头微蹙地看着86出现在视野里，飞速运转的车轮压起了水花，关于陆骏所说的话，他大概理解了意思。
    全国各种赛事挑挑拣拣还是有一些的，可陆骏偏偏选中了云峰山的登山赛，想必不单单是因为主场优势。他知道明扬对这条路的熟悉程度，知道明扬甚至可能熟悉恶劣天气，以及……他知道极点里的哪个人哪台车会来参加比赛。
    山路，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可是归根结底，明扬都是个入门选手。”徐正文忧心忡忡地问，“光凭借熟悉赛道就能赢下来吗？”
    陆骏说：“他不需要拿到第一名，只要比极点那个开GTR的小鬼跑得快就可以了。”
    周楚看了陆骏一眼，心想，果然。
    明扬第一圈下来的成绩还不错，他的紧张情绪也因为故地重游而被全完冲散，进入了一个兴奋的战斗状态。陆骏给他揉了揉肩膀，告诉他第一圈只是热身，后面他一定会越跑越好。明扬用力点头，好像陆骏说的话都是真的一样。
    裴若安的起步速度要比明扬快一点，“嗖”得一下就从大家的视野里消失不见了。明扬抬头问陆骏：“他这个破尼桑怎么这么嚣张？”
    陆骏在明扬额头上一弹：“你再这么口无遮拦早晚真的被人打。JDM的几大信仰在你嘴里全是破三菱破尼桑破丰田，你觉得什么车好啊？”
    明扬直白说：“兰博基尼法拉利保时捷。”
    “真是孺子不可教！”陆骏叹气，“人家那是GTR R35，号称东瀛战神，虽然R35这代就有点……但是！人家的前辈征战世界赛场的时候可是把你口中的好车按在地上碾的。”
    “小日子过得不错的日本人造的车有那么厉害吗？”明扬不信，“要是很厉害我怎么没听说过？”
    陆骏说：“你听说过个屁？”
    明扬说：“你放个屁让我听听？”
    “哈哈哈哈！”一旁的徐正文被他俩给逗笑了。
    很快，裴若安也回来了，速度比明扬快一点，不过差距不大。他下车之后摘了头盔摇了摇头，似乎对自己的成绩不是很满意。工作人员围着他不知道说了点什么，还有人帮他把车开到一边给轮胎裹上了保温层。
    明扬冷哼：“贱人就是矫情。”
    “下雨之后，温度湿度都不一样，对车技和轮胎的考验很大。而且下山很危险，一般的比赛是不比下山的。可是下山刺激，主办方这次费心了。”陆骏分析说，“如果只跑上山，你就算把油门焊死也跑不过裴若安的GTR，可是如果跑下山，那就不好说了。你的车更轻，小徐还给你换了底盘套件，比原厂又轻了不少，你只要能掌握好平衡以及进出弯的速度我想就没有问题，你曾经做过很多次的。”
    明扬努力回想刚刚那一圈的感觉和五菱的对比，开五菱劈弯最快也就是那点速度的，而刚刚不同，他渐渐熟悉了这台小车的操控感，车身好像能紧紧吸附住他似的。他能感觉到车在被控制和失控的边缘，当他以一个相当高的速度出弯时，那种成就感是无法比拟的。
    雨下了一阵就停了下来，路面始终是湿漉漉的，对很多不熟悉赛道的车手都造成了困扰，圈速比预计的要低很多。而明扬的圈速反倒一圈比一圈快，大家也从刚开始的轻视变成了默默讨论。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鬼是哪儿来的？能在雨天把车开得如此娴熟漂移，这绝非入门水平！裴若安看着明扬第三圈跑下来，对方的圈速已经排在了自己之上，这令他有点狂躁。张承寅说：“若安，冷静。”
    “真是见鬼了！好端端的怎么会下雨？天气预报可没说下雨！”裴若安烦躁，如果只跑上山，他觉得在场没人能跑过他。全场直线时速只有他能飙到200公里以上，但是GTR的缺陷在下山里暴露得一览无余。每个弯都在推头，推得他都有点怀疑人生，而且这种推头的感觉跟普通赛道里的弯道还不一样。“那台86到底是怎么改的？”裴若安眉毛快拧成了麻花，“真是邪门！”
    张承寅看向那头的陆骏等人，他的视线和陆骏对上了，陆骏贼兮兮一笑，还和他打了个招呼，张承寅顿时心中了然。他和陆骏认识了这么多年，十分了解陆骏的秉性，此时对方能露出那种笑容必然是胜券在握。张承寅眉头一皱，好奇陆骏到底在哪儿找了这么个少年来。
    对车一点都不了解的初学者真的有这种本事吗？难道那个少年之前的冲动莽撞都是装的？可是这种天才少年必然不可能寂寂无名啊！
    此时的张承寅如果知道明扬实质上还是屁都不会，只是跑这条路跑得熟再加上陆骏专门针对极点的风格对明扬所做的训练，水管子哗啦啦地流水都不知道花了多少水费，那么他就不会百思不得其解了。如果他能知道明扬就是个没成年敢在大马路上飙车的鬼火少年，他也许会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思考问题的样子显得很白痴。
    可惜，他什么都不知道，自认为了解陆骏，结果被陆骏摆了一手。
    最终，第一名被一位职业拉力选手取得，明扬以微弱的劣势拿到了第二名。如果第三名是别人，他可能觉得自己有点遗憾。不过第三名是裴若安，那他就开心得尾巴快翘到了天上。最快乐的是，他就比裴若安快0.01秒，就是个眨眼的功夫，但是能让裴若安气死。领奖时，他特意对裴若安说：“怎么样，爸爸是不是很厉害？”
    裴若安被气得直接走人，奖都不领了，这让主办方很没有面子。结果接下来，让主办方更没面子的事情发生了。
    “我要跟你来一场一对一！”裴若安对明扬大声说，“只比下山！”
    明扬这个时候学精了，刚刚听陆骏说了那么多废话，知道自己的优势是抠唆出来的，便说：“得了吧，跑三圈你都跑不过我，再加一圈就能赢了？年轻人要输得起。”他甚至现学现卖说道：“下山可是很危险的，你的车那么重，万一翻车了岂不是血亏？”
    “不可能！”裴若安握紧了拳头，“你是不是不敢比？你只有最后一圈比我快，是不是怕发现自己只是侥幸？”
    “我一个赢家有什么不敢的？”明扬嗤笑，“真是笑话！”
    裴若安说：“那就比！”
    主办方的人过来找张承寅协商，让裴若安别发疯了。这是公共路段，是主办方报批下来比赛用的，不是给裴若安解决私仇用的。张承寅知道主办方的难处，可是裴若安大少爷脾气上来了十头牛都拉不住。他走到裴若安面前说了几句话，裴若安一直摇头，走到场边打了个电话。不知道他使了点什么手段，不过多时，主办方就说加一场裴若安和明扬的下山追逐表演赛。
    陆骏哭笑不得，不过这也说明裴若安家里有点背景。他其实不想让明扬再比，能赢一次可以说是有点幸运在里面，第二次是什么结果，这就不好说了。
    而且追逐对决太危险，稍有不慎翻下山车毁人亡都有可能。
    他刚想拒绝，只听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周楚冷不丁来了句：“你不会这么窝囊吧？”
    没有指定对象，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对着明扬说的。明扬脾气也上来了，立刻对裴若安说：“那爸爸就跟你比！”
    “臭小子你想死啊！”陆骏踹了明扬一脚，“你知道山路先行后追是在干嘛么！”
    明扬摇摇头：“不知道，但是他说和我一起开。我觉得应该就跟平时在山路上那么多车一起开的感觉一样吧？谁快算谁赢？”
    陆骏心想，这笨蛋怎么这会儿忽然变聪明了？
    “到底比不比啊？”裴若安等得有点不耐烦，“你不会真的怕了吧？”
    明扬心里还真的没什么底，不过他受不了裴若安这副态度，也受不了周楚看热闹说风凉话，便一咬牙一狠心说：“来！”
    裴若安说：“输了的怎么样？”
    “输了的……”明扬眼睛一转，笑道，“那就败者食尘吧！”
    裴若安一愣：“什么东西？”
    第11章
    先行后追的规则十分简单，两台车一前一后发车，前车甩掉后车前车赢，后车超过前车后车赢，如果没有分出胜负，就调换位置进行下一轮，直到有胜负为止。这是观众非常喜闻乐见的一种追逐竞速模式，因为两台车一起出发，前后追走具有很高的对抗性和观赏性，当然，危险系数也直线上升。危险必然伴随着刺激，这是“爽”的根本原则。
    明扬和裴若安两个人抛硬币决定发车顺序，裴若安在前，明扬在后。两个人和几个工作人员上了山上的起点，那里有摄像头，众人可以通过终点的大屏幕观看比赛，他们焦点全都集中在阴云之下排成一条线的两台车，小声讨论到底谁会赢，甚至还打起了赌。
    在此之前，没有人会认为明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鬼能有什么不一般的举动，在亲眼见到了明扬的操作之后，众人内心都有点动摇。无法预测结果的比赛才最吸引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表演赛”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明扬坐在车里都能听到前面那台GTR的声浪，咆哮着在对他示威。不得不说，GTR的外观看起来就有点凶猛，明扬不禁想，这种重量的大家伙如果飞到自己脸上来，自己岂不是直接被粉碎？也不一定，车开到一两百公里的速度都是纸糊的，他应该会和裴若安一起被粉碎。
    “想什么呢？”明扬掐了一下自己的脸，把头盔带好，全神贯注等待发车。
    站在最前方的工作人员倒数过后手往下一放，GTR就率先起步狂奔而出。明扬恍惚了一下，再出发已经有些迟钝了。
    “诶？不应该啊。”徐正文看到画面里的86有明显的停滞，“起步怎么慢这么多？是视频刚刚卡了吗？”
    陆骏冷哼：“臭小子可能发呆呢吧。”
    从无人机的航拍画面上可以看到，裴若安在直线上能把明扬甩开一截，可是一进入弯道，明扬便能追上来一些，以至于裴若安无法把明扬完全甩开。明扬轻量化和熟悉赛道的优势一览无遗。
    “裴若安这个小鬼还是太年轻气盛了。”陆骏仰头看着屏幕说道，“路这么湿，他在弯道里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他的余光能看到张承寅，那个人始终是一脸严肃的表情，虽然面上看不出来情绪，不过陆骏十分清楚，这个时候的张承寅多半心里在骂裴若安。
    明扬追在裴若安的身后有点急躁，弯道和直道之间的拉锯让他有些拿不准距离感。每当他在弯里觉得前面的GTR触手可及时就会立刻出弯。哪怕他的车已经改到了这种程度，也仍旧无法与GTR相提并论，对方能改出来的数据只会比他更高。陆骏明明之前对他说过，比下山，他的车足够小足够轻，这就是最大的优势，只是这种优势明扬目前感觉不到。
    方才的比赛自己一个人跑山，可以心无旁骛专注眼前这条路和手脚的操作。现在前面有个追逐的对象，他心里涌起了滔天的好胜心，能追上才会爽，追不上只能当个窝囊废。最令他不爽的是，这条山路很窄，裴若安封死了他的前进路线，他怎么做都不对。他像是被GTR吊着跑的猫，怎么都抓不到猫绳上的老鼠。
    怎么办？怎么办？这个时候要想办法……
    “小兔崽子现在很难受啊。”陆骏说，“没机会。”
    徐正文茫然地看着大屏幕，他能感觉到两台车飞速在山间追走的动作很帅很刺激，不过他是个会修车不会开车的人，考驾照考了好多次都没通过之后意识到自己也许真的不适合开车。为了不去路上祸害别人，他干脆放弃了这件事，打算安心当个修理工。
    哪怕之前在赛事部门工作过，他对赛车比赛的知识也只能停留在表面上，让他分析跑山走线选手心态什么的他分析不来，只能当一个合格的观众，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看。”陆骏指着屏幕，“路滑水多，GTR一进弯就推头，几乎在失控的边缘，裴若安其实也很难受。但是他应该之前有着不少和人比赛的经验，知道怎么给对手制造麻烦，自己难受，让对手也难受。山上那段路修得太窄了，他只要卡住位置，哪怕明扬顶着他开也无济于事。”
    “啊？”徐正文问道，“那怎么办？小明是没机会了吗？”
    “不见得。”陆骏笑道，“这不就是山路比赛的魅力吗？一切都是理论上，实际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测。现在，只能看明扬自己想要怎么处理了。”
    明扬被裴若安卡得十分难受，从车身姿态上都能看出他的急躁，他自己知道这样是不行的，他需要找到机会，而机会一定在弯道上。明扬的精神高度集中地盯着前方GTR的走线，大脑飞速运转着。如果他没有记错，前面有一个调头弯，然后一段直线之后是那个先左后右的弯道，那里有一定的高低差，之前他跑第三圈的时候以一个极限速度通过那里，车险些飞了起来，很是惊险。赛段最后是一个高速弯，然后油门到底冲到终点。
    对了！倒数第二个弯道因为有些扭曲，故而修得稍宽一些，而且那里是最危险的路段，需要小心谨慎的面对。明扬想到这里不由得眼前一亮，人在小心的时候往往更害怕出错，所以，他现在要逼裴若安出错。
    他要展开更狂猛的进攻姿态，把裴若安逼到那个弯道，把裴若安逼到最危险的境地，然后伺机超越！
    这个计划在明扬的大脑里是行得通的，他的肾上腺素激增，脑子和身体都不受控制，理智和对于危险的恐惧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留在这幅躯壳里的只有一个字：赢！
    裴若安从后视镜里看到86一直穷追不舍，像是狗皮膏药一样怎么都甩不掉。明明直线能拉开距离，然而在弯里还是会被黏上。他觉得这不应该，GTR输给AE86的故事只能存在于漫画里，他不是中里毅，他不可能钣金，也不可能输给同一个人两次。
    第一次在他看来也不能算是输，明扬的领先全都是靠运气，如果不是这场雨，结果必然不会是这样。
    裴若安眉头压得很低，他进入了调头弯的弯心，四个轮胎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都损失了不少抓地力，车身重的劣势在一次提醒他，这个大家伙还不能完全受他的控制，他仿佛骑着一批永远无法被驯服的野马，野马在狂奔之际想要甩掉对手，也想要甩掉她。这时，裴若安从一侧的车窗外看到了86忽然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怎么会这样？明扬什么时候追上来的？裴若安心中大惊，出弯之后发狠似的往前冲，才把对方甩开一截。
    可是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最棘手的弯道。裴若安因为之前被明扬骚扰，入弯时的车身姿态就有些勉强，方向盘好像都已经在失控的边缘。他咬住牙关，不断地告诉自己，如果他能在这个弯道不被追上，那么他就能拿下这场比赛的顺利。
    “机会来了！”明扬眼疾手快，往边缘处一侧靠。裴若安也不是吃素的，立刻洞晓了明扬意图，封锁了明扬的进攻路线。明扬心里想骂街，不过这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因为裴若安如果为了防他就必然会在车有些小跳时降低对车身的控制。
    弯道走势迅速转向右边，明扬感觉到车身的跳动，想必裴若安的感觉只会比他更加清晰。明扬猛得反打方向盘，他调整车身的速度要比裴若安敏捷，这时，他的车头已经贴到了GTR的后门盖附近，两台车几乎平行地一起滑过了这个急弯。众人在大屏幕中看到这一幕高呼精彩，只见明扬直接用车头拍裴若安的车侧，裴若安感觉车身一震，那种极为强势的威胁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这个混蛋竟然敢对自己做如此挑衅的事情！裴若安忍无可忍，愤怒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连前面一个水坑都没有注意，方向盘脱离了他的控制，轮胎压过水坑溅起的水花好像尘雾一般，就在这一瞬间，86如同穿出尘雾的光芒之剑，以势不可挡之姿超越了GTR！
    “Spin了！干得好！”陆骏大叫一声，在场的众人也一起发出了惊呼。明扬和裴若安斗得不可开交，两个人好像都铆足了劲在争夺这场比赛的顺利，在最焦灼的弯道里，众人似乎都在屏住呼吸看这两个年轻人的对抗。明扬的进攻出乎他们的意料，若不是对这条路十分熟悉以及对自己足够自信，断然不可能做出如此疯狂和挑衅的举动！就在大家张大嘴巴的时候，裴若安竟然spin了！
    能够加入极点这样的豪门车队必然是技术十分出众的车手，这样的人在山路上被追得如此狼狈，足以跌破众人眼镜。这场所谓的表演赛是裴若安主动挑起的，如今几乎落入败势，不知道他是否后悔做出如此举动。
    “不，还有机会。”周楚一直全神贯注地观看比赛，刚刚的对抗确实激烈，也就是裴若安太年轻，胜负心太重才会被逼得上头以至于发生这种意外。但是如果他及时调整，最后那么长的一段直线也许还有得拼。中间任何一个位置都无法决定胜负，只有真正冲过终点的人才算赢。
    两台车距离终点已经很近了，终点路段没有摄像头，这里能一眼看到路尽头最后一个弯道。谁能先出现在那里，谁的赢面最大。
    引擎声响彻山谷，好像轰隆隆的雷声似的越压越近，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心跳都被提到了嗓子眼，等候一个闯入他们视野的人。
    “是86！”人群中有人大喊，“86先过来了！”
    “我操牛逼！”
    “86！86！”
    陆骏好像无法认同周围人呼喊的内容，摇了摇头：“是明扬。”
    明扬全力冲到了终点，大家都没看到GTR的踪影，明扬下车摘下头盔兴奋地跑到了陆骏面前，不管不顾地蹿到了陆骏身上抱住了他，开心大叫：“我赢了！我赢他了！我们是冠军！”
    “对对对！你赢了！你最厉害！”陆骏抱着明扬好像在抱一条邀功的大型犬，徐正文笑着拍拍明扬向他祝贺，周围也有不少人围了过来，想要认识认识这个黑马少年。不过也有人还望着远处，疑问道：“GTR哪儿去了？”
    “不会翻车了吧？”
    “按理说不应该啊……”
    “来了来了！”
    GTR终于拐到了众人面前，他没有狂奔，而是好像观光车一样慢速驶了回来，全然不复出发时的嚣张狂妄，此时显得垂头丧气的。
    裴若安不想从车上下来，他害怕面对众人的奚落。十八岁的他自尊心太强了，怕输，怕丢人现眼。也正是这样的自尊心，让他在被明扬超越之后放弃的追逐，因为他知道那一刻他已经输了，哪怕最后靠着直线能力追回来，这样的比赛结果也不会受大家所认可。
    张承寅走到车门前敲了敲，说道：“若安，结束了。”裴若安这才不情不愿地下来，摘了头盔，一头白毛被汗水打湿，乖顺地垂着，衬得他眼眶更加通红。他看着人群中欢呼庆祝的明扬，心中酸涩不已。明扬的视线透过人群看到了裴若安，他往前走了几步，不嫌事儿大地说：“怎么样？服不服？”
    “不服！”裴若安恶狠狠地说，“你给我记着！这笔账我早晚要讨回来！”
    明扬正是得意的时候，才不在乎裴若安放狠话，耸耸肩膀说道：“我的好大儿，爸爸随时陪你！”裴若安气得想要和明扬动手，被张承寅按住了肩膀。
    热闹看尽，众人散去。今天意外地看了场如此精彩的新人比赛，大家都有点意犹未尽，仍在讨论着刚刚发生的种种剧情。停在路上的车依次离开，声浪此起彼伏，裴若安一直靠在他的GTR边，他感觉有人站在自己一旁，回头去看，不知道周楚何时出现的。
    “你干嘛？”裴若安揉了揉鼻子，“留着不走也想嘲笑我几句吗？”
    周楚说：“走线不错，就是太急了。”他只丢下了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裴若安十分意外。他看着周楚离去的背影，再收回视线看向远方的天空。
    此刻已经放晴了。
    第12章
    这是明扬最开心的一天。
    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平庸的失败者。家里没什么钱，没有很好的教育，小时候只知道在野地里疯跑，拽同龄小女孩的辫子，和同龄的小男孩打架。他的家庭生活也和幸福不沾边，习惯了父母的争吵，后来死鬼老爹抛妻弃子，他随母亲四处辗转。没有固定居所，没有那种可以长时间相处的朋友，学习成绩也不好，考试睡觉，晚上在网吧或者大马路上混迹。
    他是老师家长眼中无可救药的坏孩子，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像他这样的人以后到社会上只能去打工，没有学历没有钱，没有未来，浑浑噩噩的从一个小屌丝变成老屌丝，他出生就处在社会结构中的底层世界，这一生都应当如此。
    可是今天，他赢了那个不可一世的裴若安，所有人对他都转变了态度，从嗤之以鼻视若无睹变成了掌声和祝贺，他从来没有如此被重视过，这让他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别做梦了。”陆骏戳了一下明扬，“醒醒，再梦哈喇子就掉下来了。”
    明扬像是小狗甩毛一样晃了晃脑袋，从幻想中清醒了过来：“你才做梦！”
    “你敢说你没有疯狂脑补自己开车特别帅的模样吗？”
    “那个啊……我本来就很帅啊！”明扬的自信有时来得也很莫名其妙，他有点意犹未尽地说，“不过我说实话，那个破尼桑，啊，叫GTR是不是？看着挺帅的，不知道开起来什么感觉。我开那个肯定比裴若安更帅！”
    陆骏说：“你省省吧，GTR够买多少86了？先练好技术再说别的吧。”
    因为赢了比赛，陆骏心情大好，请大家吃饭，没想到一坐下明扬就像是发梦一样，脸上带着痴汉笑容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众人用诡异的眼神看着明扬，明扬都没有察觉。陆骏觉得明扬有点好玩，平时一副凶巴巴的咬人模样，没想到这时竟有几分单纯姿态。不过，明扬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很单纯的人，这种单纯不是异想天开，而是想的事情反而比较少，所以才能在关键时刻做出大家意想不到的举动。
    “菜都上齐了，吃饭吃饭！”陆骏说，“今天随便吃！”明扬说要吃胳膊那么粗的龙虾，陆骏让明扬滚一边儿去。明扬不满地嚷嚷：“你不是说你请客吗？怎么这么小气？你到底是有钱没钱？”
    这是明扬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跟着陆骏这些日子，他也多少了解了一些现在玩车的市场行情。陆骏在那台丰田86上的开销，每一笔都让明扬瞠目结舌。那些套件、排气、刹车种种部件动辄大几万，全弄下来的整备开销比买台车还贵，明扬就更不懂了。这些钱全都加在一起什么好车买不下来？为什么要对着这种车费劲？关键是弄半天开出去也不会让大马路上的人能感觉到这是什么不得了的好东西。陆骏说这就是玩车的乐趣，他这个小屁孩还什么都不懂。不过他也不需要懂，把车技磨炼好就行了。
    陆骏在这方面很舍得花钱，有时明扬都觉得陆骏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可是在其他生活方面，明扬又觉得陆骏穷得和他一样，他认为陆骏有点精分。后来他无意间跟徐正文提起过这件事，徐正文那意思是说，陆骏早年间在互联网行业混得风生水起，那时候互联网行情好，于是陆骏迅速积累了原始资本，先后弄了几个项目转手一卖套现上岸，靠这种方式实现了阶级跃迁。
    那时的陆骏甚至不满三十岁，正是别人眼中最为得意光辉的时刻，他却选择果断退场，跑去玩了赛车，并且和张承寅搭档拿下了不错的成绩。后来两个人合伙弄了一个车队，也就是现在的极点。
    明扬喜欢听故事，当徐正文讲到这里时，明扬追问后面发生了什么。徐正文却摇了摇头，陆骏没讲过后面发生过什么，那时候徐正文不在国内，也和陆骏不认识，对于这种灰暗的过去，如果当事人不讲，外人很难看得真切。徐正文只知道陆骏沉寂了一段时间之后就离开了极点坐落的北京，来到了这座南方城市重新开始。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是明扬正在经历的了。
    “连个龙虾都舍不得给我买，真是小气。”明扬翻了个白眼。陆骏丢给他一盒鲜牛奶，说道：“我觉得你就配吃奶，你都这个年纪了，身高还有望突破一米七么？你这跟二等残废有什么区别？”
    “你才二等残废！”身高一直是明扬的痛，听了这话一下子脸就红了，“你！你怎么知道……”
    陆骏说：“你考赛照的时候我有你的体检报告啊，身高一米六九。”他笑嘻嘻地用食指和拇指量出一厘米的间距，“就差一点点哦！”
    明扬恨不得用胳膊勒住陆骏的脖子让他闭嘴去死。这幅暴躁得满地乱蹦哒的模样引起大家哈哈大笑，席间欢乐了起来。
    欢乐不起来的似乎只有周楚一个人，他一直都是一个表情吃饭，沈西今在他旁边说：“小明还挺有意思的。”然后周楚就“嗯”了一声，沈西今听不出来他这一声在表示什么意思。
    言谈之间，大家不可避免的要聊今年的比赛计划。国内的赛车运动文化相较于欧美国家和日本来说起步比较晚，赛事虽说在逐年增多，但总体数量存在一定差距。新组建车队的头一年，陆骏并没有什么宏图壮志，这是一项需要慢慢经营的运动，着急不来。他只是希望能够挖掘更多的车手，让他们在赛场上大放光彩。所以在陆骏的初步设想中，counter pick是暂时不参加队赛的。
    关于明扬，陆骏反而没有谈论太多。明扬有点着急，先问道：“我呢我呢？我要去参加什么比赛？”
    陆骏说：“你现在应该回赛道上继续练习了。”
    “啊？”明扬努嘴，“还练习啊？我明明跑得很好，在那么个场地天天跑真是太无聊了。”他一脸不乐意的样子，沈西今解释说：“好的成绩都是这么一圈一圈练下来的，这是必要的。”明扬说：“但就是没劲嘛……沈哥，要不明天咱们再比两圈？比赛才有意思。”
    沈西今笑而不语，陆骏劝明扬不要浪费时间，明扬偏偏不听。他觉得自己现在可以称霸全世界，站在赛车世界的顶端。那个不知道哪儿来裴若安还敢号称自己是什么新人王，那他打败了这个所谓的新人王，不就是新人王中王？
    “你知道裴若安什么来历么你就大放厥词？”陆骏说，“他们家在北京那就不是一般家庭，而且人家年纪轻轻已经拿下很多比赛的冠军了。周楚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他本来想说周楚十八岁的时候也就这样了，可他用余光扫到了周楚，对方的明明没有太多表情，陆骏好像感受到了阵阵寒意，立刻改口说：“当然还是周楚十八岁的时候更厉害一些！我说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跑赢过一次就不得了了吧？我看那个姓裴的小鬼会输，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装逼开个GTR跑七扭八歪的山路，自大又轻敌。你啊你，别得了便宜卖乖了。”
    “你这个人怎么过河拆桥？我赢的那会儿说我最厉害，现在把我贬得一文不值。”明扬皱眉，“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个准儿？”
    在场除了明扬，其他人都跟陆骏是旧识，对陆骏为人很是了解。这个人在外面护短得很，可是回到家里来向来是有话直说，大多说那些不好的地方，嘴上不怎么留情。明扬是不清楚陆骏的性格的，只觉得现在的陆骏烦人得很。
    次日明扬赖了会儿床才起来，陆骏已经不知踪影，餐桌上只有给他留的一盒鲜牛奶，让他每天都喝。明扬认为这是浪费时间的伪科学，可心中还是会有一点小小的奢望，就闷不声的默认了这件事。
    下午，他坐公交车去基地完成陆骏给他安排的训练任务——模拟器训练。刚一听见这个词儿的时候他甚至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东西，后来想起来是陆骏最近刚刚安置上的一套设备。那东西对明扬来说跟游戏厅里的赛车游戏没有区别，他心里狐疑，陆骏什么时候那么好心让他去基地玩游戏度日？
    这会不会太简单了点？
    可是当坐在模拟器上的操作的时候，明扬只觉事情不简单。方向盘，刹车离合油门踏板，座椅，手刹和换挡结构都与真车无异，面前三块大屏幕让自己的视野里全都是虚拟赛道。除了屁股下面没有真车带来的晃动之外，其他一切都很真实。
    关键是可以随便开随便撞，随便把车拉到极限都不心疼。明扬一方面认为这种游戏轻松快乐，一方面心里暗搓搓地吐槽陆骏可能全副家当都贴在那台丰田86上了。一想到那台车，明扬好几天没见到竟然有点怀念，不知道陆骏把它怎么样了。
    他在基地练得无聊了，就想跑去赛道玩，一进去就看到有两台车飞驰而过。其中一台明扬知道是周楚的，后面一台没有印象，等那个人从车上下来，他才看出是沈西今。只见沈西今冲着周楚摇了摇头，而后笑了一笑，两个人不知道说了点什么，双双朝场边走来。沈西今对明扬打了个招呼，明扬说：“你来跑赛道为什么不叫我？”
    沈西今说：“我听陆骏说给你安排了任务就没打扰你。你完成了吗？”
    “就是坐在那里玩模拟器。”明扬说，“我现在可以爆杀游戏厅了。”
    沈西今笑道：“你好厉害呀。”
    明扬的心情这才好点，得意说道：“那是当然！”他说完立刻说：“你别转移话题！”
    “我下个月要去比赛。”沈西今无可奈何地说，“让周楚陪我跑两圈。”
    “什么比赛？陆骏都没告诉我！”明扬咬牙切齿，“他这个人怎么回事儿！”
    沈西今找补说道：“也许是他有什么别的安排呢？好啦，别想这些啦，你饿不饿？一起去吃饭吧？”
    明扬自己闷头玩了一天，沈西今提到吃饭，他就有了饿的感觉。沈西今说带他去商场的大饭馆吃饭，他就说了一堆想要吃的东西。这次换沈西今开车，明扬坐在副驾上，周楚在最后一排仿佛不存在的隐形人。
    三个人吃完饭出来看到商场里有大型游戏厅，明扬一看里面有赛车模拟器，就产生了点兴趣，拽着沈西今进去说要玩两把。沈西今回头看周楚：“你来玩吗？”
    周楚摇了摇头，但还是跟着两个人走了进去。
    模拟器这边人不少，可大家都是围着看前方的屏幕，不知道是不是有高手在对决。明扬个子矮，跳了半天看不见里面，就仗着脸皮厚往里钻。视线之内是两台模拟器并排在一起，屏幕上两台车在追走比赛，做出各式各样漂亮的漂移动作，引得外圈观众阵阵惊呼。
    一场比赛结束，屏幕上显示出胜负结果，败者方的玩家站了起来，那个男生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明扬随着众人目光一起看向胜者方，宽大的座椅上方伸出两条细长的胳膊在伸懒腰，手腕上带着各式各样的手镯，黑色的尖长指甲上贴着闪亮的钻。
    下一秒，那人起身转了过来，明扬没想到有如此技术的人竟然是个女孩！那女孩个子不高，外面天气还有些凉，她却穿着砍袖的露脐上衣，下面一条牛仔短裤，脚踩黑色的马丁靴，绿色的头发挽成了两个丸子，脖子上戴着一条黑色带子。她长了一张小鹅蛋脸，眼睛大而圆，像漫画里的女孩儿。
    明扬的大脑里一瞬间冒出来了很多形象，他只觉眼前这个女孩顶了一张特莉休的脸，梳着徐伦的发型。
    “还有谁想比？”女孩环视一周，竟无一人上前。她“切”了一声，小声嘀咕：“没一个能打的。”她打算离开之时，在人群中看到一只手举了起来。人群让开，女孩就看到一个个子很矮的男生，她嗤笑：“你？”视线上下一扫，嘲讽道：“你够得着刹车离合么？小学生还是早点跟爸爸妈妈回家写作业吧。”
    “我靠你不也是个矮逼？你小学一年级吧！”明扬张嘴开喷已经形成了一种肌肉记忆，可这并不是他的本意，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对一个女孩说话感觉有点没种，他只是想表达一下同为矮子就不要互相伤害攻击的意思。
    那女孩倒也不气，只是“哼”了一声，轻轻呼出一口气，对明扬勾勾手指：“来吧。”
    第13章
    明扬跳上了模拟器的座椅，调整好坐姿，示意那个女孩比赛可以开始。面前的屏幕进入游戏画面，女孩让他先选车。游戏里可供选择的车辆中好几台明扬都不太认识，看来看去选了他最熟悉的丰田86，女孩紧随其后同样选择一台丰田。设置好参数之后，女孩问他是想比单走还是追走。
    “什么意思？”明扬觉得这两个词有点熟，忘记在哪儿听过了。
    女孩无语：“你不会连漂移赛里单走和追走都不知道吧？”
    “漂移？”明扬恍然大悟，“哦！漂移啊！漂移我会……”
    女孩感觉自己仿佛在对牛弹琴，自己说东对方说西，根本无法在同一频道交流。她猜这个人多半也是那种只用键盘玩过赛车游戏但是又想充高手那种菜鸟，于是她便不多说了，想着随便跑两下把这人打发走。
    她承认自己性格恶劣，就是喜欢看那些人不服气但又屁话都说不出来的无能狂怒的模样，着实是很好笑的。
    “比追走吧。”女孩说道，“三局两胜。”
    明扬不知道女孩说的追走跟他之前和裴若安比的先行后追有什么区别，不过既然都带个“追”字，那应该是存在先后发车顺序的，谁快算谁赢。他暗暗思付后得出了这个结论，大概看了一眼赛道的路线，确认比赛开始。
    女孩先发车，他紧紧跟在后面。模拟器的操作可以不考虑任何安全问题，明扬一上来的进攻意图就非常明显，在那台车后面紧咬着不放。忽然！那台车的车尾摆了一下，紧接着周围就传出来刹车时轮台摩擦地面的声响，那台车的车身转出来一个很大的角度，明扬一怔，这明明还没到弯道就开始准备漂移了？这么嚣张的吗？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面前的屏幕就被前方车辆拉出的白雾盖了个严实以至于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心想，不会吧，这游戏是不是有什么BUG？不过这点小问题难不倒他，他憋在模拟器前苦练了这么久，自信已经是个相当出色的模拟器车神了，这小丫头片子的花把势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看他分分钟拉爆对面！
    等烟雾散去，明扬看到了内线的超车机会，他率先加速，以一个干净漂亮的姿态果断地超越了前车。
    明扬自信一笑：“献丑了！”
    “攻防结束，2号车失败！”与此同时，游戏屏幕上冒出来这么一行字。
    “啊？”明扬大吃一惊，2号车好像是自己，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这小子是不是来搞笑的啊？”
    “他根本就不知道漂移赛的规则吧？”
    “整得倒挺帅，结果直接犯规出局，笑死我了！”
    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沈西今都无可奈何地笑了出来，印象里陆骏只是给明扬做过一些入门知识的科目，可是赛车比赛的分类级别很多，陆骏应该还没来得及给明扬讲过漂移赛这种与一般竞速比赛有很大区别的赛事。
    然后，明扬就无知者无畏地上了，还闹了个这么有戏剧性的笑话出来。
    大家都在笑，明扬脸上挂不住，他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儿，赛车比赛不就是谁快谁赢么？明明他都超车了，可为什么系统会判定他输？这玩意是不是有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目光找到了人群中的沈西今试图寻求帮助。那个女孩站起来，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嘲笑明扬，只是变得有点不耐烦，严肃地对明扬说：“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赶紧走吧，不要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我没空陪着一个充大尾巴狼的傻逼玩乐。”
    “你才！”骂人的话到了嘴边，明扬蹬着那女孩的脸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女孩说：“我承认我还没搞明白规则，你等我一下，我看看规则是什么，我们接着比！”
    女孩更加无语，嗤笑道：“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说好的三局两胜！这才一局！”明扬神色一改，用带有些许调笑意味的口吻说，“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说话不算话吧？”
    那女孩明显也是个直脾气，她被明扬弄得有些生气，又顾忌自己的面子，便满不在乎地说：“既然你不怕丢人，那随便。不过我可以明白告诉你，就算你现在把漂移赛的规则倒背如流，你也赢不了我。哦不，赢我对于你这个菜鸟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哪怕最后两局比赛全部跑完，你能蹭到我的叶子板都算你赢。”
    “少看不起人！”明扬起身去了沈西今身边，把人拉到了一边小声问：“小沈哥，那女的在说什么东西？我怎么就输了？你快给我讲讲。”
    “笨蛋，漂移赛跟你之前知道的比赛都不一样。”沈西今耐心地给明扬讲解规则。首先，漂移的概念明扬是已经明确的，并且他已经熟练地掌握了这项技能。不过漂移赛对于漂移的技术规则要求又和其他赛事不同。场地赛走线很重要，而在拉力赛中是走线通过还是漂移通过又取决于当时的路面状况。
    漂移赛顾名思义，车手要在赛道上操纵自己的赛车做出尽可能操作量少的、高速的、角度大的漂移动作，最后根据综合得分来进行排名——这也就是大家常说的“单走”。进入1V1对抗之后，则会采用“追走”的方式进行比赛。前车入弯漂移，后车要根据前车动作来调整自己的漂移姿态，能以相同角度贴得对方越近，得分越高。超车则犯规。
    “你是不是没看过《头文字D》？高桥启介在和藤原拓海第一次正式比赛时，他和高桥凉介两个人就是这么双车漂移登场的。”沈西今两只手的手心对在一起朝着一个方向平行摆动，“只不过他们是表演，追走是对抗，不过意思是差不多的。”
    明扬盯着沈西今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沈西今以为他明白了，没想到明扬却问：“所以《头文字D》好看么？我看你们一直都在说他，陆骏也总是说。里面的梗我都不懂。”
    “这……”沈西今拿明扬的大条神经没办法，“你要是无聊闲得没事干可以看看。陆骏说你很喜欢看动漫，你没看过《头文字D》也挺令人意外的。”
    “谁会无聊到看赛车漫画啊？”明扬说，“JOJO不好看吗？”
    沈西今根本听不懂明扬在说什么，转移话题说道：“漂移赛都是一圈进攻一圈防守，这才算一局……”
    “诶？那是不是我和她第一局还没比完的意思？”这一次，明扬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沈西今一笑：“是这个意思。”
    “我懂了。”明扬把规则熟记于心，“妈的，这一次一定能要拉爆她！”他身后再一次燃起了战斗的熊熊火焰，气势汹汹地回到了台子上。
    那女孩问：“百度回来了？”
    “这次绝对没问题！”明扬说，“第一局还没比完，继续继续。”
    女孩话不多少坐了下来，这次她是后面的进攻方，明扬是先发车的防守方。明扬只需要考虑自己的速度和角度，可以不顾后车，这对他来说容易了一些。他的入弯速度很快，车几乎横了过来，这绝不是一个门外汉能实现的操作。女孩盯着前车摆动的姿态，她有些怀疑这是对方歪打正着做出来动作，还是刚刚在扮猪吃老虎？
    观众们小声讨论，也都不敢判断。明扬找回了熟悉的感觉，他心想，不就是拉烟么？谁不会啊？他在屏幕一侧看到了女孩紧紧贴上来的车，如果想要甩掉对方，那么只能靠速度了！
    “哎呀，有点可惜啊！”
    “这圈好像有点样子了。”
    第一局正式结束，由于明扬进攻圈超车犯规，所以防守圈无论跑成什么样都无济于事。他好像摸到了一些窍门，兴致勃勃地说：“来来来，第二局。”女孩似乎没有像方才那么排斥，迅速开了第二局。第一圈是明扬的防守圈，他做得比之前角度更大，始终却被女孩紧追不舍，抵达终点时，女孩的分数要比他高。他没有气馁，表情都不像之前那么气焰高升，不知道心里盘算了点什么，立刻进入到了进攻圈。
    这一次，他学得有模有样，认真盯着前车的漂移姿态，迅速而灵敏地控制着刹车，两只脚踩在三个踏板上好像跳舞一样。观看比赛的观众也变得聚精会神，看着两个人在模拟器上的操作，看得久得人能察觉到，眼前这个矮个子的少年虽然行为有点无厘头，但已经是向那个女孩发出挑战的人里面实力最强的一个了。
    他甚至一度可以贴近前车！
    现在进入到了最后一个弯道，大家屏住呼吸，音响里传来“砰砰”两声，人群一阵炸裂，原来是明扬的车轮在拍前车的门板，这在之前的比赛中是从未出现过的操作！可就当大家还来不及为明扬叫好时，只见明扬一脚深踩油门，直接将1号车顶出了赛道。
    比赛结束，系统直接给明扬判负。
    观众发出失望的嘘声，果然不应该对门外汉报以太大的希望，直接撞对手的车，这叫什么事儿？
    女孩和明扬从座椅里站了起来，两个人几乎同一时间对对方说：“你输了。”
    观众纳闷儿，沈西今纳闷儿，女孩更是纳闷儿。三局两胜，明明张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是明扬输了，这臭小子到底怎么做到如此不要脸的站起来说对方输了呢？
    “你有事儿没事儿？”女孩有点生气了，“输不起就别玩，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啊？”
    “大姐，我还想问你有事儿没事儿……”
    “你管谁叫大姐？”
    “行行行，小姐姐。”明扬说，“明明是你输了好不好？”
    女孩两条秀眉拧几乎要拧在了一起，几乎要被明扬气笑。观众也有看不下去的人，嘘明扬下来，叫他输了别丢人现眼了。
    “真不是。”明扬说，“明明是你刚才说我要是能碰到你叶子板算我赢，我都碰到你车门了，难道不是赢很大？”
    众人一片哗然，女孩瞪大眼睛，当下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这可是你亲自说过的话哦！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记性这么差吧？”明扬“嘿嘿”一笑，双脚一字站开，一手抄在口袋里，另外一手指向那个女孩，稍稍一顶跨，上半身的重心向后移，用不符合他这张嫩脸的深沉口吻说道：“呀嘞呀嘞daze。”
    众人没看明白明扬这是在演哪一出，一直热闹的人群忽然就沉默了两三秒。直到女孩一跺脚，走到明扬面前用力推了他一把，怒道：“你他妈有病吧！妈的我最烦装逼的人！”
    明扬被女孩推得重心不稳，往后跳了两下，脚底正好踩在台子的边缘，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观众还很配合地全部散开，他“哐当”一声磕在了地上。
    “哎哟！疼死我了！”明扬揉着自己的身体哀嚎，“谁装逼啊？这么有名的梗你都看不懂啊？你没上过网啊？”
    女孩哪儿还有心情听她说话？明扬一番操作让她不堪其辱，她甚至觉得名扬从头到尾都在耍她，她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呆，气哼哼地离开了。
    沈西今把明扬拽了起来：“你看，把人气走了吧？”
    “我就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而已。”明扬嘟囔，“她脾气也太差了吧？”
    “什么人被你这么捉弄能不生气？下次不要这么做了，比赛就是要光明正大才行。输就输了，输得起才能赢得起。”沈西今叹气，“今天玩够了吧？回去吧，陆骏刚刚还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没看见你人，不知道你跑哪儿去了。”
    “没有必要对他这么言听计从吧？他又不是我爹！走了走了。”明扬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环顾四周，“周楚那厮呢？”
    “诶？对哦。”沈西今也四处看，“他刚刚明明站在这里的啊，跑哪儿去了？”
    “我靠不是吧，这么大个人也能跑丢啊？招呼都不打一个，他有没有责任心啊？”
    “我给他发个消息问问。”
    游戏厅里的娃娃机连成了排，散发着粉色的光芒，里面的娃娃各式各样，毛茸茸的，很可爱。一群女生围着娃娃机，中间站着一个带着棒球帽的青年，他没有什么表情，眼睛却是认真地盯着抓夹，手中的操作十分细腻。大家聚精会神地看着抓夹抓一个很可爱的小熊猫缓慢朝着出口移动，夹子一松，熊猫精准无误地掉到了出口里。
    “好厉害呀！”大家拍手欢呼，还会小声议论这个男生好高好帅，少女心溢于言表。
    周楚把熊猫拿了出来，稍稍弯腰递给一旁的小女孩：“给。”
    “谢谢大哥哥。”小女孩用力抬头看向周楚。
    明扬和沈西今在那边研究比赛，周楚闲得无聊四处逛逛。抓娃娃机前有抓不到娃娃的小朋友大哭，他有点烦，就帮对方抓了一把。结果没想到送走了一个小朋友，还会来第二第三第四个小朋友。他像一个工具人一样对着机器操作了半天，一旁的女孩子们也有点蠢蠢欲动，不知道自己开口的话，这位帅哥能帮自己抓一个，顺便再聊两句加个联系方式什么的……
    “这位大哥哥能不能帮人家也抓一个了啦？人家好想要那个棕色小熊哦！哼唧！”
    周楚身后传来这个声音，他还在费劲什么小孩能有这么难听的夹子音，一回头，看见明扬造作地靠在娃娃机前。周楚冷漠地对明扬摆摆手，示意明扬滚蛋。
    “我靠找了你半天没想到你在这儿发*！”明扬白眼一翻，变脸比翻书还快，恢复了他那随时战斗的模样，“抓娃娃机很好玩吗？打你电话都不接！我和小沈哥真应该把你丢在这儿！呵，男人，只会掌握一些把妹的装逼技术！真是无聊！”
    明扬个子矮，周楚不得不低头跟他说话：“你想要吗？我也可以给你抓。”
    这样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话瞬间转守围攻，堵得明扬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击。说想要，好像自己真的是个只有七岁的幼稚小孩。说不要，那不等于自己抛的包袱自己没接住，反而直接被周楚击退并且斩落于马下？
    周楚指了指玻璃，继续说：“这个棕色的小熊，对吗？”
    明扬满脸通红，最后只能大喊：“妈的，我最烦装逼的人了！”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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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jojo梗
    第14章
    明扬回家之后仍然不见陆骏回来，就从冰箱里拿了牛奶，一个人躺在沙发上开始看《头文字D》。刚打开的时候他对于那个古早画风真真不适，一直到藤原拓海送豆腐回程的路上谈笑风生把高桥启介给秒了的时候，他才体会到了爽片的快乐，一口气看到了半夜。
    他有点困，躺在沙发上意识迷离。这时候门发出了些微的响动，他一个激灵爬了起来，拽了一把椅子凑到门边，谨防入室盗窃。
    门被推开一个缝隙，明扬屏住呼吸，双手握紧了椅子，正要抬起来的时候就见到陆骏的脸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他一愣，陆骏也是一愣。
    陆骏愣是因为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扬大半夜不睡觉举着把椅子站在门口。
    明扬愣是因为陆骏面红耳赤，身上带着浓烈的酒味儿，这个鬼样子他没见过。
    “你干嘛？”两个人异口同声发出疑问。
    “不是。”陆骏挠头，“您大晚上不睡觉健身呢？”
    “你管我？”明扬放下了椅子，“我还问你呢，你大半夜上哪儿鬼混去了？把自己喝成这样……”
    “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少管。”陆骏撇开明扬，他又累又困，酒精让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大脑，进而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他现在需要上床睡觉休息，而不是跟眼前这个小鬼说废话。
    “你才小孩……”明扬看着陆骏东倒西歪地去了厕所，紧接着就听厕所里“噗通”一声，好像什么重物砸到了地面。明扬赶紧跑进去一看，眼前的景象让他大为震惊：陆骏以一个相当扭曲的姿态躺在地上，还拽倒了拖布，拖布的金属杆砸在了陆骏的头上，而陆骏则是一动不动。明扬赶紧凑上去，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用手指探到陆骏的鼻子下，陆骏鼻腔里喷出来的热气均匀有节奏，明扬还没有做出下一步判断，陆骏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我操……”明扬暗骂一声，哭笑不得，感情陆骏这是干脆睡着了？他很想给陆骏来上几脚报平时他总是弹自己脑门的仇，实际上他并没有这么做。他把拖把扶起来，然后试图把陆骏也扶起来。可是陆骏一米八多的块头，现下又完全昏死过去吃不上力气，明扬摆弄了好几种姿势都弄不懂陆骏，最后干脆拽着陆骏的脚把他从厕所里拖了出来。
    像是一个刚刚行凶的杀人犯正在处理尸体。
    好不容易把陆骏丢到了床上，明扬给陆骏把衬衣扣子解开。边解边在心里骂陆骏，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会有人天天穿西装衬衣，解个扣子都这么麻烦，明扬想拿剪刀给他全剪成抹布。好不容易伺候完陆骏，明扬也是一身疲惫，关了电视回去睡觉了。
    陆骏早上醒来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关节骨缝嘎吱嘎吱响，他看了看自己身上，膝盖胳膊肘多出淤青，额头肿了一块，他却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昨天好像是去谈赞助，完事儿还去KTV续摊，好吃好喝给品牌方的人一顿伺候，然后他就回来了。
    可回来之后呢？
    “明扬！”陆骏随便套了件衣服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明扬？”
    “干嘛？”明扬从厨房里钻出来，嘴里咬着吸管喝奶，“你又活过来了？”
    陆骏问：“我怎么了？”
    明扬淡定地说：“你昨天半夜两三天喝多了回来，刚一进门就大喊了一句‘您的外卖到了’，然后把手机放在了柜子上，自己拿着门口那个垃圾桶扣自己头上当头盔，嘴里还念叨着开车要注意安全要不会撞到头，然后拿着家里的扫地机器人就关门走了。我一路跟着你到电梯，你还跟我说帮我遛狗麻烦给个五星好评，我他妈当时都疯了，眼看着你带着扫地机器人下楼，打开之后在小区公园里一圈一圈转，楼下院子让你全扫干净了，后来我硬拉活拽给你弄上了楼，中间还说要去别人家送外卖……总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不知道你对送外卖有什么特殊的情感……”
    “编，接着编。”陆骏满脸写着不信。
    “我骗你干嘛？爱信不信。”明扬觉得陆骏这人好没意思，完全没有给出他先要的反应。他转身进了厨房，陆骏跟进来闻了闻：“你会做饭？”
    “煮个面而已，至于大惊小怪？”明扬找了两个碗盛好，切了致死量的香菜丢在了上面。陆骏吐槽：“这香菜也太多了吧？”
    明扬反问：“香菜不香吗？”
    “虽然……但是……”
    “香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菜，不吃香菜的人将被我处死！”
    “……行吧。”陆骏本人没有什么忌口，可是身边认识的人多少有点挑三拣四，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就会下意识地回避，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他坐在饭桌前嗦了一口面，发现明扬的手艺竟然还可以。一想到明扬之前的生活状态，不学点这种简单果腹的烹饪技法恐怕早就被饿死了。
    “我认识的人里就小徐会做饭。”陆骏说，“而且做得相当不错，回头我把他弄家里来让他露两手。”
    明扬边嗦面边说：“你这人倒是跟谁都不见外。”
    “见外哪儿能朋友遍天下呢？”陆骏哈哈一笑。只是很快的，他的笑容就从脸上消失了，不知道在这稍纵即逝的一瞬间里他想起了什么，只顾着低头吃面。明扬察觉不到这样微妙的变化，他只是觉得陆骏一贯爱吹牛逼，好在他习惯了。
    “你这段时间练习得怎么样？”陆骏问，“之前给你讲的东西都消化了吗？”
    明扬说：“还行吧，昨儿我和小沈哥他们去商场吃饭，在游戏厅大杀四方，还把他们那儿很厉害的一个人杀爆，气得她直跺脚。我操，我真是太牛逼了！”
    陆骏没有在意明扬的话，自顾自说道：“周五下午跟我去个地方。”
    “不去。”明扬直接说。
    “好事儿。”陆骏说，“给钱。”
    “我是那种为钱折腰的人吗？”明扬说，“给多少钱？”
    周五下午，陆骏带着明扬去了郊外一个园区，外面看着很荒芜，走到里面有很多修得整整齐齐地车位和展厅。明扬问这是什么地方，陆骏说这里是本地一个相当有名的二手车交易市场——只做高端车的那种。
    陆骏把车停好，带着明扬进了其中一家。一来到展厅里面，明扬就看到了许多符合自己认知的高级跑车，不由感叹道：“这才叫车嘛。所以你带我来干嘛？你要买车？”
    “不是买车。”陆骏还没有说下去，就见二楼下来一个人。那人个子不高，清瘦，穿着休闲，脚上踩着一双AJ，看着挺年轻，走路有点佝偻，比明扬更像街溜子。
    “哎哟，老陆！”
    “哎哟，王总！”
    “寒碜我是不是？”那人拍着陆骏的手臂说道。
    “哈哈，老王，老王。”
    两个社会人一见面好一顿亲亲我我称兄道弟，明扬看了只觉得油腻，站在一旁一言不发。那个姓王的男人看向明扬，问道：“这就是……”
    “我介绍一下，这是明扬。”陆骏为明扬指向对方，“这是这儿的老板王为，叫王哥。”
    “王维？”明扬问，“写诗那个？”
    陆骏说：“你还上过语文课？”
    明扬说：“可能上过。”
    王为爽朗笑道：“那要是这么说我也可以赋诗几首。”
    陆骏说：“……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说正事儿吧。”
    王为经营着本地最大一家高端车二手店，他的展厅在这个园区也是占地面积最大的。做精品二手车生意打的就是个信息差，渠道相当重要。早就有此意识的王为前几年就经营自己的自媒体频道，原本的动机只是为了让更多别的地方的人知道的自己店，从而能收更多的车以及把这些车卖出去。久而久之，他的频道收看的人越来越多，便成了一个交流平台。
    “我新收了一台supra，收拾得特别整，前车主品味绝了。”王为带着陆骏和明扬两个人去了展厅里面。那安静地停着一台红色的丰田supra，明扬看第一眼觉得特别熟悉，不由得皱起了眉。
    “这一代supra你也知道，说是情怀，其实有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70万附近的预算选择实在是太多了。”王为说，“我当时也是脑子一抽就收了这台，想倒手卖吧，在咱们这城市里差点意思，就想着把测车的视频拍得高大上一点。”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找个车技牛逼的人开着supra来一圈，拍些炫酷的画面。
    如果只是为了这个原因，那么可以合作的对象实在是太多了。陆骏之所以带着明扬来，是因为明扬此前在云峰山上赢的那场比赛。虽然没有引起大范围的讨论，可是真正玩车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了这么一个神秘的少年。
    “总得弄点噱头对吧？”王为说道，“而且我姐她们家闺女吵着要见小明。那丫头平时自己也玩车，她看小明赢GTR那场觉得特帅，一听我今儿把人请来拍视频，翘课也得跑过来。”
    “啊？”这可把明扬给说愣了。
    陆骏笑道：“没想到你这小子也有女粉丝了？”
    “我为什么不能有女粉丝？就准周楚有，我不行吗？我不比周楚帅？”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都是哪儿来的自信。”
    两个人当着王为的面斗嘴，王为只觉得明扬这小子有趣得很，不一会儿，门口蹦蹦跳跳进来个人，朝着里面大喊：“小舅，我来啦！”
    “飞凌来啦！”王为朝着门口走去，陆骏和明扬一起回头。看到门口站着的女孩儿，明扬张大嘴巴当场石化。那女孩儿也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
    紧接着，两个人同一秒举起手指向了对方，异口同声大叫道：“怎么是你！”
    陆骏莫名：“你们认识？”王为看两个人的反应也是摸不着头脑，韩飞凌之前一直在他耳根子前念叨那个86车手多么帅多么厉害，怎么今日见到了反而一副震怒的模样？
    “当然认识！”明扬抢先说，“我上次跟你说我在游戏厅里爆杀，就是爆杀她啊！”
    “你放什么屁！分明是你被我爆杀！”要不是王为拦着，韩飞凌早就上来扯烂明扬的嘴了。她抓着王为问：“小舅！这傻逼是谁？怎么会在你店里？赶紧让他滚蛋！我看了就想吐！”
    “不是，我好歹是你小舅，你在我面前说脏话能不能遮拦点？我是告诉你妈还是不告诉你妈？”小舅舅永远拿大外甥女没有办法，王为解释说，“这就是明扬啊，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开86的车手。”
    “怎么可能？”韩飞凌的眼珠子差点掉在了地上，“他……他……”她无法把眼前这个矬子跟那个车手形象重合在一起。不过，她也只是在网上看到过大家发的比赛小视频，关于选手们的照片没有人分享，主办方也没有发布相关稿件。
    韩飞凌只觉天旋地转，世界线在她眼前开始崩塌。
    这场惨绝人寰的事故说明什么？
    第一、说明赛车运动在国内确实很小众，这种地方比赛连个通稿都没有，也没什么人关注，能找到的资料非常有限；
    第二、说明赛车运动中，大家主要关注飞驰而过的帅气赛车，车手本人高矮胖瘦是地球人还是钠美克星人……着实是知识盲区。
    对于以上说明事项，韩飞凌小姐此时有着非常深刻的体会。她看到明扬就觉得晦气，之前被对方捉弄的仇恨再次浮现在眼前，她深吸一口气，一双大眼睛立刻就蒙上了雾气，表情甚是委屈。
    “小舅。”韩飞凌一手指着明扬，一手拽着王为的袖子，可怜兮兮地说：“他欺负过我。”
    女孩儿个子不高，本就长得娇小可爱，如今梨花带雨更是我见犹怜。连陆骏看了都下意识地认为明扬之前一定对韩飞凌行过什么不轨之事，更何况是韩飞凌的亲小舅？
    明扬意识到王为和陆骏两个护花使者的眼刀猛烈地插向了自己，他往后跳了一步，立刻狗腿地摆手说：“误会！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第15章
    “说说吧，怎么回事儿啊？”
    陆骏、王为和韩飞凌三个人在楼上会客室的沙发里大爷一样坐着，只有明扬一个人站在他们面前低服做小，弄得跟三堂会审一样。陆骏半靠着沙发椅背，他问话的态度比王为这个亲小舅还要不善，这让明扬觉得很不爽。
    不爽又能怎么样呢？在人家的地盘上，还不是得老老实实交代？
    “总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明扬把那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当时做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多感觉，现在口述一遍自己都有点不耻。他说完之后就在等两个大人的发落，陆骏还没有说话，没想到王为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说道：“就这啊？这不就小孩儿过家家吗？”他扭头对韩飞凌说，“你这丫头怎么就爱夸大其词？”
    “我夸大其词？”韩飞凌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反正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我在那家店里玩了那么久，好歹也算有点名气，他那么一闹，我以后还去不去了？我不要面子的吗？”
    “你有什么名气？”王为说，“就那么个小店你也好意思说。”他虽然是韩飞凌的舅舅，算年纪也不过就比她大一轮，两个人从小玩到大，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辈分之别，反而更像是伙伴朋友。韩飞凌受王为的影响，从小就接触各式各样的汽车，不大一点就被王为带去游乐园玩碰碰车和卡丁车。后来到了叛逆的青春期，就学会了去游戏厅里玩。别人喜欢玩电脑游戏，唯独她对赛车模拟器感兴趣，并且尤其喜欢漂移，练就了非常出色的纸面技术。
    高考完的暑假她去考了驾照，摸真车的感觉和模拟器完全不同。驾校那些不知道被多少人蹂躏过的捷达桑塔纳离合器和档把好像都不在一个次元工作，连续的熄火令自视车技甚高的韩飞凌很是郁闷。
    好在驾照还是顺利考下来了，韩飞凌十九岁那年的生日礼物是一台丰田supra，她在游戏里也最喜欢这台车，玩漂移的感觉与众不同。不过她用真车漂的机会没有那么多，那台supra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台车，她还没有大方到拿去改成漂移车，也没有那么多场地供她玩。
    王为知道韩飞凌看起来小小一个很是可爱，可内里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茬，从小骄纵惯了，在外面惹是生非的时候没少叫家长操心。也就是亲小舅能帮她遮掩遮掩，要不然就韩飞凌这个脾气秉性，说不定早就无家可归了。
    “哎呀哎呀，你也别说飞凌了，指不定是明扬这小子有什么细节没老实交代。”陆骏开始打圆场，“说开了就好了嘛。”这话令明扬有点无语，从头到尾他都还是一副状况外，交代完事情经过之后似乎立刻就被稀里糊涂的判刑了，最终结果就是明扬给韩飞凌陪了个不是，这事儿才算翻篇。
    明扬当然也很不爽，可他只能安慰自己好男不跟女斗。
    这个小插曲耽误了一点时间，处理完之后大家才想起来今天的主题。王为把明扬他们带去了展厅的后面。那里有一大片空地，原本是准备修来做停车场的，只不过刚整理完地面，还没有画格子，这个空档时期正好方便店里试车。
    “这块地方可比驾校练科目二的地方大。”王为介绍说，“之前不少车企和车评人老师经常过来拍摄，还挺出片的。”
    “行啊王总。”陆骏称赞道，“你这都快赶上地主了。”
    “嗨，什么地主不地主的。”王为笑道，“这不是正好赶上这块地方在我们展厅后面吗，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陆骏附和：“好诗好诗。”
    明扬心里吐槽，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正在聊天之时，远处传来阵阵声浪，三人回头就见展厅那台supra出现在视野里，近到眼前时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当当停好。韩飞凌从车上下来，陆骏拍手道：“车技不错呀！”他问王为：“飞凌技术怎么好，你怎么不直接让她拍？我看更有噱头。”
    “我害怕。”王为陷入痛苦回忆，“之前店里有台原版原漆的奥迪RS6，她说没开过想试试，结果一出门就给我蹭掉块漆，我当场就吐血了。”陆骏听后表情一变，心想换成是他，他可能会终身禁止韩飞凌踏入这片区域。
    这太恐怖了。
    明扬拿到车钥匙之后上车开了两圈试试手感，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王为就开始给他进行拍摄。明扬需要做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在这一大片空地上来回跑S弯，这个动作他在考赛照以及后来的练习中重复过无数次，跑起来得心应手。跑完之后他凑到王为那边看视频，王为对他着实称赞了一番。
    只有韩飞凌在一旁面色不善，好像被全世界孤立一样。
    拍摄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王为非常满意，晚上要请陆骏他们吃饭。他本以为韩飞凌不愿意去，没想到韩飞凌主动说想要一起参加，便顺道一起出发。席间大家的话题就是围绕着车展开，明扬对车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一点都不想加入他们的话题，就只顾着吃饭。
    哪个喜欢车的人没有梦想自己成为一名赛车手驰骋在无尽的赛道上？王为自然也有着这样喜欢做梦的曾经，不过他那时候没有那么多的条件，而且他喜欢研究车更甚于把车开得更快，所以后来从事二手车行业，接触他小时候的dream car已经是完成了梦想。至于赛车，他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故而很爱结交这样的朋友。
    陆骏就是早年间他去北京拜访客户时认识的，没想到时隔多年陆骏会来自己这边的城市发展。他没有细打听过陆骏发生了什么，不过他很是相信陆骏的为人，也不太在意网上的风言风语。问及陆骏为什么会选择这里，陆骏就笑着告诉他，因为南方空气湿润，他喜欢没事的时候开车沿海兜风。
    王为觉得，这是一句令人无法反驳的屁话。
    “哦对了。”陆骏说，“飞凌平时在哪儿练车？技术这么好，有没有兴趣再深造深造？”
    韩飞凌刚要说话，王为连忙打断：“你可别勾她这个瘾，这要是让我大姐知道了，不得连皮带肉给我扒了？”
    陆骏惊讶：“啊？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嗨，你是不知道……”王为的姐姐一家算是有钱，要不然也不会由着刚拿驾照的女儿凭借兴趣买一台supra。可是韩飞凌越开越野，她父母就有点担心她在路上出事，一家人为了这个问题没少吵架，而王为就是那个屡受牵连的无辜炮灰。“每次一吵架我大姐就说要不是因为我小时候总带飞凌玩车，她一个女孩儿家家的也不至于这样。还说什么别人家的女儿都是贴心小棉袄又乖又可爱，飞凌都快成飙车族了。”王为苦笑，“总而言之，都是我害的。”
    “这也没办法。”陆骏开解道，“这毕竟是个很危险的事情，而且长辈对这个东西的认知不全面也是很正常的。”
    “我觉得我爸妈就是有偏见。”韩飞凌忽然说道，“他们总对我说女孩儿不应该玩车，也不应该总是跑去玩游戏，这种话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我真的不懂，如果赛车真的很危险，难道男孩的身体就是铁打的不怕撞，女孩就不行了吗？撞碎了都是一滩烂泥，男的女的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每次都是这样的理由，我难以认同。”
    “确实。”陆骏点头，“说起来我曾经也认识一位女车手，速度非常快，把很多人都甩在身后……”
    “后来呢？”没想到三人一起问陆骏。陆骏先是诧异，而后笑笑：“后来……后来就结婚去了，没再继续做职业车手了。”
    “切，没劲。”明扬说，“我还以为是有什么风流韵事。”
    陆骏说：“小小年纪不要总是想这些有的没的。”
    韩飞凌则说：“果然啊，婚姻就是事业的坟墓。”她的一双大眼睛溜溜一转，问陆骏：“你们车队平时都在什么地方训练呀？”
    “就是凌锐那边。”陆骏说，“我们跟他们签了合同，基地也在那边。什么时候你有空了可以去玩玩，我随时欢迎哦。”
    “我们学校管得还挺松的，我随时都有空。”韩飞凌忽然正色说，“你说的玩玩，是观光玩玩，还是赛车玩玩？”她这话一出，连明扬都能察觉到王为慌了，陆骏这个人精此时偏偏装起了瞎，对韩飞凌说：“都可以呀，随你高兴。”
    韩飞凌苦恼道：“可是一个人好没劲啊，我大多数时候只能开模拟器，也没个人能教教我。哎，之前是我脾气太冲了，跟明扬弄了一些误会，这事儿也有我不对的地方。不过一说一，明扬的车技真的很不错，我很想跟他讨教讨教，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呢？”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向上抬，像是小动物一样真挚可爱，没有人忍心拒绝她的请求。
    陆骏一推明扬，“喏，我把这小子抵给你，随便玩。”
    “喂！”明扬身上的毛瞬间起立，“我是玩具吗！陆红万！你有没有人性！”
    陆骏说：“给美女当陪玩你就知足吧！”
    明扬说：“绝对不可能！我就算死！也不可能沦为女人的玩物！”
    “好啊。”韩飞凌说，“那既然如此，我周末就有空过去。你们老板说的话你不听是吗？这不太好吧？”她笑得娇俏，明扬看了却觉背后一凉，怪不得这女的要跟来一起吃饭，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真是大事不妙！
    在场三人各自心怀鬼胎，只有王为内心大喊：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姐会打死我的！
    第16章
    事实证明没有人在乎王为怎么想，总之，关于韩飞凌可以随时去counter pick的基地玩这件事大家算是达成了基本共识。同样，陆骏也不在乎明扬怎么想。这让明扬着实郁闷了好几天，以至于只要他煮面吃，就要在陆骏的碗里放厚厚两三层的香菜，让陆骏这样一个对香菜无感的人都快要变成了“香菜去死教”教众。
    王为的视频很快就发布在他的媒体账号上，由于这一期视频内容精心策划过，在拉满的剪辑特效之下，明扬驾驶着supra仿佛《速度与激情》中的保罗·沃克——这是明扬看完视频之后自封的，因为他刚刚看完这个系列电影，并且自认为自己的时髦值和帅气值已经拉到了最满。
    明扬已经可以脑补出评论区和弹幕上对于自己的赞美之词，他兴冲冲地打开评论列表，看到的文字却很是刺眼。
    “这车手就是云峰山上那个开86的？怎么感觉本人看着有点衰？”
    “个子好矮啊，失望。”
    “他是不是还未成年啊？王老板开始搞非法买卖了？”
    “车挺好的，下次能只拍车不拍人么？”
    明扬读到最后已经气得在屋子里来回走，陆骏不以为意，让他不要太在乎网上的评论。“网友就是喜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们总觉得自己一两句话又伤害不到别人，如果你生气了，他们只会嘲笑你玩不起。”陆骏刚起来没多久，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嘴巴里就叼上了一支烟，“还有趁机浑水摸鱼的，嗨，有句话说的好，隔着网线，你永远不知道那头到底是人是狗。虽然我觉得这真的很傻逼，但网上那点事儿，年轻人，认真就真的输啦。”
    “你在网上风评不好就算了，我总不能混得跟你一样吧？我觉得那群人就是有病，攻击不了我的车技就开始攻击我的身高和年龄！”明扬很愤怒，陆骏只是笑笑，给这只出离愤怒的小狮子顺了顺毛，使唤他下楼去买吃的。等明扬回来之后，陆骏把自己的手机屏幕摆给明扬看：“下面还有人在挑衅你诶，你看看。”
    明扬看着上面的字读道：“这个小孩好像就比过那么一场，后面是不是没有参加过比赛了？有没有一种可能上一次真的只是靠着运气呢？这种刚一出来的新人车手表现两眼的多得是，后面变捞的大有人在。大家还是不要给眼神了，万一让他误会自己真的很厉害怎么办？呵呵。”看到最后，特别是看到“呵呵”那两个字的时候，明扬的眉毛瞬间就拧成了麻花，他一把夺过了陆骏的手机，陆骏连忙抢回来：“你干嘛啊！”
    “我要辱骂他！”明扬说，“网上都是什么臭傻逼？真当互联网是法外之地？”
    “可是，我觉得这人说得也没什么错啊。”陆骏把自己的手机举过头顶，这样明扬想摸都摸不着，“你确实只参加了一场比赛啊，对于别人来说，根本看不出来你有什么实力。”
    “那这是我的问题吗？”明扬大喊，“这分明是你的问题吧！你又没有让我去跑比赛！”
    陆骏“嘿嘿”一笑：“这不是车还没到位吗？”
    三天之后，他带着明扬去了基地的车间，明扬再一次看到了那台86，只是这一次他有点不太敢认。曾经纯白的车体现在变成了蓝白红三色相间，尾翼和包围也都进行了调整。和当时跑山的样子比起来，现在的86要更具有进攻性。
    明扬不知道在这台车上发生了什么，直到徐正文从车底下钻了出来，摘下了满是机油的工作手套，几个人互相打个招呼，陆骏才切入了话题。原来这台86第一次改的时候是为了去跑云峰山的登山赛，所有的配置调整都是为了山路服务。那一次明扬着实出尽了风头，只是这样的危险的比赛终究是少数，明扬现在能跑的比赛大多都是在场地里刷圈。
    于是乎，徐正文就把这台车改成能适应国内大部分场地赛要求的数据，换了新的包围，这次时间充裕，他甚至还把车送去做了涂装。蓝白红这种经典配色在徐正文解读的意思就是在蓝天白云之下追逐转速表上红区的刺激，可是让明扬解读就成了另外一个。
    “这不就是高达？”明扬说道。
    “那是什么？”徐正文听不懂，“总之，先试试吧。”
    明扬好久没有下过赛道了，摸真方向盘一时间竟有种生疏的感觉。他以自己的驾驶习惯在赛道上飞驰，明显能感觉到这台车虽然更为灵活，贴地飞行时的感觉更为丝滑，可是力道却不如原来，他还暂时没有弄明白其中的原因。
    “小徐你品味不错嘛！”陆骏站在赛道边抱臂观看明扬刷圈，“看着还挺帅的。”
    “有个问题我不懂。”徐正文说，“你为什么从来不问小明喜欢什么类比的比赛，只让他刷圈？”
    陆骏沉默片刻，说道：“你在刚上小学的时候，老师问过你以后想学什么大学专业吗？”
    徐正文摇头。
    “他现在连赛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只知道赢了出风头耍帅。”陆骏继续说道，“甚至连对于赛车和比赛有没有兴趣都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正确的选择？还是慢慢来吧……”
    “也是。”陆骏这么一说，徐正文就明白了，“这一年就当慢慢积累经验吧。”
    “我现在觉得赛照等级和各个级别的赛事设置准入门槛是很科学的一件事。”陆骏一笑，“哪怕是天才少年也得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哪儿有什么一上来就大杀四方的龙傲天传说？顶级赛事里的天才太多了，没有痛苦经历的天才们往往会死在第一轮。”在这个领域里，他见过太多稍纵即逝的明星选手，人们都对联赛冠军趋之若鹜，陆骏虽然也向往，可他清楚的知道，任何顶级的赛事其实都是天才坟场，因为冠军只有一个。
    周末，热闹非凡的赛道日到来了。
    这一天，赛道将对公众开放，只需要花上几百块钱就可以开着自己的爱车驰骋在赛道上，过一把车手瘾。
    韩飞凌给陆骏发消息说今天过来，陆骏问她是不是开supra，得到准确答案之后，他就给韩飞凌也弄了张入场券。
    今天天气很好，陆骏在入口处等待，一台黄色supra驶入眼帘。韩飞凌摇下车窗和陆骏打了个招呼，陆骏拇指向里面指了指，示意韩飞凌开进去。赛道上已经有车在跑了，韩飞凌左右看看，问道：“明扬呢？”
    “场边打瞌睡呢。”陆骏说，“要我把他弄来吗？”
    韩飞凌说：“一会儿吧，我先跑两圈。”她的眼中是陆骏很难得一见的那种对于赛道的渴望眼神，周楚他们这样成熟的车手只渴望与强手的对决，而明扬这种入门选手没有珍惜赛道的概念，韩飞凌表现得兴奋专注，陆骏喜欢她这种状态。
    比起漂移，韩飞凌并不擅长刷圈。在赛道上处理弯道，漂移并不是最优选择，不过，帅倒是真的帅。好几个在场边休息的人都看向那台supra漂亮地过弯，然后被一台擦肩而过的飞度甩得远远的。
    大家嘻嘻哈哈地讨论着那个supra车主，明扬想把自己的耳朵闭起来。他问陆骏这群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不好好关注自己刷了多少秒的成绩，反而议论别人。陆骏看向那几个大哥，无奈地摇了摇头。
    韩飞凌几圈下来想要休息一下，就把车开向了P房。她把车门推开，刚从车门后露出一条腿，方才讨论的几个人男人便吹起了口哨，互相使了个颜色，一起走了过来。
    “美女，车不错呀！”为首的一个穿着极其专业赛车服的男人嬉笑说道。韩飞凌就跟没听见一样，理都不理，径自去找陆骏和明扬，那几个人也跟了过去，陆骏眉头一皱，只觉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美女好冷漠啊，你放心，我们没恶意。”那个赛车服男继续说，“看你刚刚漂移技术很好，想认识认识，加个联系方式怎么样？以后大家一起交流技术。”
    韩飞凌白了对方一眼：“我不想和你认识，走开。”
    那几个人听了这话后哈哈大笑，说什么“美女脾气好爆”“暴脾气才能做车手嘛”这种调戏的话，韩飞凌就更不爽了。陆骏觉得这几个人着实有点傻逼，正想办法怎么给应付走，没想到明扬先一步上前，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仰着头吊儿郎当又有点耐烦地说：“你们他妈的是不是没长眼？没看人家都不想理你们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赶紧滚蛋！”
    他虽然不喜欢韩飞凌，可是他更讨厌这种仗着人多就骚扰女人的傻逼，他觉得这种行为非常没种，只有缩卵的男人才会干。
    “哟，哪儿来小鬼？”赛车服阴阳怪气道，“毛儿都没长齐学人英雄救美？我看这凌锐的生意是不想做了吧？这么点小孩儿也能放进来？”
    明扬最讨厌别人说他是小孩儿，他握紧了拳头质问：“你说谁是小孩儿？”
    赛车服左右看看，嬉笑道：“难道我眼前还有别的人吗？”他用手在自己鼻子附近比划了一下，动作极尽嘲讽。
    如果不是陆骏拦着，明扬早就一脚飞踹蹬到了对方那油腻的脸上。陆骏嘱咐过明扬很多次，万事不可以打架，打架毁前途。
    “你们男的怎么就喜欢斗狠打架，真没劲。”韩飞凌忽然冷不丁地用极致阴阳挑事儿的口吻说，“大哥，看你穿得这么专业，头盔护具都是名牌，想必圈速一定很快吧？”
    赛车服说道：“那是当然！”
    韩飞凌一笑：“你刚刚是不是说想切磋技术？”她拍拍supra，“跑两圈？”
    赛车服同样笑道：“可你不是说没兴趣么？”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嘛。”韩飞凌扭了扭身体，好像撒娇一样，语气也变得很软，让在场的男人们都十分受用。
    明扬对此免疫，因为上一次韩飞凌做出这种姿态时，他吃了个大亏。他暂时还摸不透韩飞凌在憋什么坏，只好静观其变。
    “那既然美女都这么说了。”赛车服说道，“那哥哥就陪你跑两圈。不过，要有个说法才行。”
    韩飞凌问：“什么事说法？”
    赛车服说：“输得人可要乖乖叫一声‘好哥哥’哟。”
    “哎呀，你怎么这么讨厌。”韩飞凌娇羞道，“那万一你输了呢？”
    赛车服笑而不语，韩飞凌也没有针对这个问题问下去。凌锐的赛道日是不允许追逐竞速的，他们等上午的赛道日结束后的中场时间单独续了一段时间进行比赛。比赛规则很简单，同时起跑，就比一圈，谁快谁赢。
    赛车服把自己的野马停在了出发线上，supra也慢吞吞地开了过来。赛车服从车窗往外看去，发现韩飞凌本人好好端端地站在赛道之外。他大吃一惊，在一看并排的supra，此时坐在驾驶位的人不是明扬是谁？
    “我操！”赛车服从车上下来走到场边，“不是说和你比吗？怎么是那小子？”
    韩飞凌无辜地说：“刚刚不是只说了和supra比吗？好像没有说车手是谁吧？”说完，她还眨了眨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可爱模样。赛车服这时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可是车都开到了赛道上，不比岂不是更没面子。
    “喂。”明扬也从车上下来，倚着车门说道，“能不能快点？”
    赛车服有气撒不出，不过这小子一看就是个车都开不明白的小鬼，他可以轻轻松松把这小子秒杀，于是扭头说：“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兔崽子，三秒拉爆你！”话说完，明扬完全没给他反应，而是蹲在他的车前不知道研究什么。
    “兔崽子……”赛车服很气愤地走到了明扬面前，明扬意识到有人来，抬头很认真地问：“大哥，你这是什么车？为什么车标好像一条野狗？”
    赛车服差点吐血，场外众人听到这话大跌眼镜，韩飞凌尴尬地说：“他……不会……”
    陆骏同样尴尬地回答：“他……只认识那几个牌子……”
    韩飞凌很是怀疑地说：“这能行么？”
    陆骏说：“比比看吧。”
    第17章
    两台车同时停在了发车线上，倒数三下之后一起飞出起点。
    明扬之前在王为那开过supra，这台车的操控感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唯一的区别是韩飞凌的supra的改动不是很大，比王为店里卖的那台开起来有一点点的笨拙。不过对比一旁的野马大V8，它具有先天的起步优势——车轻越是可以为所欲为。
    凌锐的赛道以弯道交错闻名，赛车服自认为自己在凌锐跑了有些年头，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可以弥补大马力车在这样不具有优势的赛道上的不足。更何况对手一看就是个车都没摸过几把的野小子，自己轻轻轻松就可以随便秒杀。
    他全神贯注，抢在了supra之前起步，而supra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利用起步制造优势，赛车服从自己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对手，心想这小子果然什么都不懂。
    站在场外的韩飞凌眉头拧在了一起：“明扬这小子在打瞌睡吗？怎么起步比那个笨重的野马还慢？真是废物死了！”
    “他总是这样。”陆骏观察明扬有一段时间了，他在很多次练习中都表现出了明显的起步反应慢的情况，这应该不是车的问题，而是明扬自己的问题。可当他问明扬时，明扬自己又毫无察觉。陆骏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明扬这个年纪应该是反应能力和操控能力最好的时候，不应该会出现这种情况。
    如果是在云峰山上比不过号称零百加速纸面数据2.7秒的GTR也就罢了，可是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要是敢输，我就！我就……”韩飞凌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那一刻相信明扬，如果明扬这次让她里子面子全部丢尽，她一定要把明扬丢到垃圾桶里去。
    赛车服一直用后视镜观察supra。一开始，他觉得开supra的兔崽子就是个废物，只配吃他的车尾气。可是很快的，他发觉事情跟他预想的有所出入。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就甩开supra一个车位了，但真实情况是，那台supra不仅没有被甩开，而是仅仅贴着他的车屁股在开，始终保持着一个相当稳定的极近距离，稍有不慎就会发生追尾。
    “臭小子！”赛车服暗骂一声，他很恶劣的一个重刹，倘若对方闪避不及一定会打方向盘导致车身失控甩尾。他想让明扬栽个跟头，顺便警告对方早早认输。这如意算盘打得很响，他在重刹之下很完美地控制了自己那笨重的车身成功驶入弯道，然后得意洋洋的透过后视镜欣赏supra失控……
    “什么！怎么会！”赛车服大吃一惊！那台supra不光没有按照他预想的剧本发展，反而以一个相当快的反应速度同时重刹，像是影子一样复刻了自己的入弯角度和速度，紧紧贴着自己同时入弯！赛车服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这怎么可能？对方明明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这难道是歪打正着的吗？
    “这是……”韩飞凌也瞪大了双眼，这一幕她再熟悉不过，“他到底在想什么？”
    陆骏摇摇头：“他是跟你学的这一招吗？”
    “我怎么知道？”韩飞凌说，“我们只在模拟器上这么做过，而且当时是我追他，他怎么学会的？关键是在赛道上漂移会使车速降低，并不能占据优势，这个混蛋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里耍帅！”
    “你想不明白，那个野马大哥估计也想不明白。让对手捉摸不透也许才能让比赛变得有趣起来吧。”陆骏笑得意味深长。
    明扬操控着那台supra，可是他坐在里面的感受并不如车身外表看起来那么飘逸自如。果然，不是足够熟悉的车做这样的动作还是太吃力了。这里的赛道他很熟悉，前方的野马在他预想的刹车点更早的位置刹车，这让明扬很是恼火。于是，他干脆贴着野马不放，他并不急于超越，而是有点突发奇想的想要试试韩飞凌那一招。
    主要是对方的车速并不快，明扬认为这是在一个他能控制的安全范围内。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平时可没人会陪着他拿真车玩这种追走游戏。
    他孩子气一般单纯玩乐的心态在其他三人眼中被解读成了不同的意图，有人费解看不明白，有人气急败坏。
    赛车服的心情越来越急躁，那台supra好像鬼一样贴着他，他没有办法甩开，对方也不做任何的超车动作，就模仿他的姿态。明明是他占据领先位置，可主动权却不在自己的手上，他觉得自己好像那种被逗猫棒耍着玩的猫，没有头脑的乱跑一气。
    场边除了陆骏和韩飞凌，还有赛车服的一众兄弟，他们无法与正在比赛的赛车服感同身受，只能通过肉眼看到好兄弟在前，就笑嘻嘻地说一些嘲讽的话。韩飞凌听了十分不高兴，心里给明扬又记上了一笔。
    “你觉得明扬会输吗？”陆骏忽然问道。
    韩飞凌冷哼一声，默不作答。
    两个人的脑袋一起转动了相同的角度，两台车来到最后的决胜弯道。旁边几个人已经开始大喊让野马大力飞砖甩开后车，好像这么做就能赢得胜利似的。
    踩油门谁不会？
    赛车服也很想这么做，他只感觉越来越吃力，明明这一圈跑下来不过一两分钟，他却好像度秒如年，身后鬼魅一般捉摸不透的supra给他带来了无尽的压力，以至于他的一些操作都有些微变形。
    要不是仗着车技精湛，他可能自己先被对方逼得脱离了赛道。
    胜利近在眼前，他马上就要——不！这是什么！赛车服瞪大双眼，在一侧车玻璃外好像有一道黄色闪电飞驰而过。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supra仿佛变魔术一样出现在了他的前面！
    有那么一瞬间，赛车服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明明一直盯着对方，那小子根本没有机会超越的。他正在大脑错乱之际，就见前方supra按了两下双闪，这会儿已经进入了最后冲刺的直道，双闪停后，supra一骑绝尘扬长而去。
    “赢了！”韩飞凌跳了起来，她好久没有这种兴奋刺激的感觉了，上一秒还在吐槽明扬胡乱操作，下一秒就见明扬超过了野马，而这几乎发生在眨眼之间，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细看，一切就已经发生了。她的心跳也随着supra冲刺的速度一路攀升，抵达顶点的时候在自己身体里产生了化学大爆炸，炸得她大脑皮层发麻，只觉得爽不可言。
    而旁边那几个人俱是目瞪口呆，一时半会儿都没看明白野马到底是怎么输的。
    明扬从车上下来，摘下头盔，靠着车门看着赛车服气得想要砸赛道边的铁网。等对方发泄得差不多了，明扬才说：“大哥，有说法吗？”
    “什么说法？”赛车服恶狠狠地问。
    “你输了啊。”明扬说，“总不能赖账吧？”
    韩飞凌跑了过去，拱火地说：“这么大一人，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赛车服一口恶气憋在胸口难以抒发，他的兄弟们围了过来想要通过耍狠来帮他找回一些场子。明扬站在了韩飞凌面前，挺起胸脯说道：“我操都什么年代了还在这儿玩黑社会斗殴啊？还有你，我早就想说了，什么水平啊还穿个赛车服跑来开车，真以为自己职业车手啊？”他上前一下拍掉了赛车服手里抱着的头盔，金属头盔掉在地上发出咕噜噜的清脆声音，赛车服几人被明扬这个动作完全搞蒙了，愣在了原地。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滚远的头盔，又齐刷刷看向明扬。双方对峙的气氛变得诡异而焦灼。
    陆骏慢悠悠地走过来，拍拍赛车服的肩膀说道：“兄弟，愿赌服输，差不多得了。跟个小孩儿再发生个什么口角，传出去不好听。”他说话时带着一脸和气的笑容，紧接着侧了个身，背对着明扬和韩飞凌，表情一下冷了下来，继续说：“现在带着你的人从这走，要是再纠缠下去，我不确定会发生什么。凌锐的老板和我很熟，你也可以打听打听这里不比赛时都是包给了谁。别的我不敢说，至少让你这辈子再也没办法踏进凌锐，我还是能办得到的。”
    “你们……你们是职业车队的？”赛车服恍然大悟。
    “你不傻嘛，输给职业车手传出去不丢人。但要是伤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可是有很多部门可以来找你麻烦的。”陆骏笑眯眯地说，“大家都要关爱未成年，给给他们创造健康安全的成长环境，对不对？”
    赛车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好了，回去吧。”陆骏随手给赛车服整了整衣服，拍拍他的臂膀，然后上下打量一番，“衣服挺好的，下次别穿了。”
    明扬和韩飞凌不知道陆骏对着那人嘀咕了点什么，就见刚刚剑拔弩张的一群人默不作声地扭头走了。明扬追上去喊道：“喂喂喂！别走啊！输了的还没喊‘好哥哥’呢！”
    “差不多得了。”陆骏拦住了明扬，“赢了不就得了？剩下的不重要。”
    对于年轻的男孩女孩来说，这个所谓的赛道日意义非凡，四舍五入一下，明扬也算是帮韩飞凌出了一口恶气，两个人一起恶狠狠地吐槽那几个扫兴的人，达成了短暂的和解。
    陆骏把明扬开supra的圈速发给了周楚，他问过凌锐的人，这个圈速在凌锐有史以来的supra圈速排行榜上能进到前五。
    这听上去平平无奇，然而前面几台supra都是经过不同程度改装的，而明扬这台能杀入其中，足以说明技术的加成。
    过了一会儿，周楚只回复了一个“哦”。陆骏对着这个字仿佛看到了周楚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周楚又发来了消息。
    “可以去参NS挑战赛。”
    “我以为你不会提的。”陆骏很意外，可当他想再从周楚嘴里听到点什么时，周楚就再也没有给他回消息了。
    第18章
    NS挑战赛，全名NewSpeed挑战赛。它是迄今为止在全国范围内最有影响力的赛车运动赛事之一，并不是因为它有多么高的专业度，而是因为它是专门为新人车手准备的比赛。只要车手考取了赛照就可以报名参加，并且车手所使用的车辆是赛事组委会统一配备的，在相同配置之下，纯粹较量水平高低与否。
    能够拿到NS挑战赛冠军的新人车手将会有一个很高的职业起点，可以获得高昂的奖金，与实力出众的车队签约。也许这些东西看上去还不如去二流电竞战队看饮水机受人瞩目，但是在圈内，这已经是相当吸引人的了。
    也有很多车队会选送新签约的选手去参加NS挑战赛刷脸，扩大车队影响力。
    “这就是NS挑战赛官方页面。”陆骏把明扬按在电脑前，“大概意思就是这样，你给我仔细读明白。”
    明扬苦恼：“我根本看不懂啊！”
    “都是中国字有什么看不懂的？”陆骏说，“这个比赛你一辈子只能参加一次，就跟最佳新人奖一样。都是统规两驱车，调教参数都是公开信息……”
    “等等。”明扬看着赛事说明上关于统规车的定义和图解问道，“这又是什么车？我怎么没见过？”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看啊？”陆骏无语，“NS挑战赛的主办方是游龙集团，这你应该知道吧，大街上跑得很多。他们的高性能车系列叫赛灵，这个部门也是专门负责做挑战赛的，今年统规车是赛灵X3。”
    这个集团明扬听说过，不过仅限于大街上跑得那些均价不超过十万的家用车和拉货车。国产车在明扬的概念里是比较低端廉价的，所以一听说这项赛事由国内车企举办，赛事级别在他心里便大打折扣。
    “听上去好无聊。”明扬嗤之以鼻，“你形容得挺厉害，不会到最后就跟村长打架一样没有看点吧？”
    陆骏把明扬扒拉开，在电脑上搜索关于赛灵运动部门的信息。他们去年刚刚在国际赛事上斩获了不俗的成绩，赛灵X2性能车的销售成绩也非常夺目。赛灵X2的成功令大众对X3的发布翘首以盼，而这次比赛，就是X3第一次在正规赛事中亮相。
    “你不是最喜欢出风头吗？”陆骏说，“驾驶着最新款的赛车夺冠应该会被很多媒体报道吧？到时候你同学你家里人都能看到，这不好吗？”
    明扬说：“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嘛？我这个人很低调的。再说了，论喜欢出风头，周楚排第二没人敢拍第一。”他小声吐槽，“妈的，每次还都喜欢抢别人的风头。哦对了，周楚当年参加过这个比赛吗？”
    陆骏摇摇头。
    “他都不参加，那我为什么要去？”
    “因为这个比赛虽然是全国性质的，但是是对你们这种B照选手开放的。你想参加全国比赛就必须在明年这个时候之前跑够足够的场次和名次，需要我再重申一边吗？”陆骏敲着明扬的脑袋说，“而且周楚没有参加是因为……”
    明扬问：“因为什么？”
    “算了，这是他自己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说啊！我最讨厌讲故事讲一半了！”
    “你不是小孩了，不需要听故事了。”陆骏说，“反正我已经给你报名了，难道你不想在跟全国其他地区的新人比较比较吗？还有那个裴若安。还是说你害怕自己的真实水平被拆穿？”
    “我会怕这个？真新鲜！”明扬说，“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什么叫‘杀戮时间到了’！”
    陆骏“哦”了一声，忽然说道：“你不是说不想去么？”
    “你都给我报名了，我就勉强去一去吧。”明扬扭头，“让我们来猎杀那些陷入黑暗中的人！”
    赛灵X3是刚上市车型，去年年底已经有过一轮媒体测试，在网络上讨论得热火朝天。不过，汽车只能算是衣食住行当中的一个道具，与吃饭睡觉相比，它并不能算作一个刚需。所以对于明扬这种根本不关心有没有车以及车到底好不好开的人来说，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不正常的是赛灵的操作。
    今年NS挑战赛公布的赛规使用新车型就让所有人大为震惊，没有广泛的使用率，能看到的相关内容几乎只有车评媒体发布的信息，至于改装套件只能使用赛灵自己的运动套件，这一次据说是做了全新的升级，升级成什么样子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偷跑消息。
    今年的比赛可以变相看做赛灵在让这些车手为自己试车，然而在陆骏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好招数。如果从那些车手口中得到了不好的反馈，甚至影响比赛进程的话，那么赛灵的公关部门将需要花费更大的代价来为自己这种激进行为买单。
    不过，自从赛灵新一任老大走马上任至今一直伴随着血雨腥风，外界夸赞和贬低占据着两大极端。区区几年之间，他就把集团内部一个小小试水甚至不被看好的项目盘活，让赛灵跻身国内高性能汽车名列，更是把国产汽车与生俱来的“低端”“廉价”“没面子”的标签彻底打掉，在互联网上引起年轻一代的广泛关注。
    赛灵带有很强烈的叛逆不屈属性，谈论到这样性格鲜明的产品，就不得不谈论创造它的人。不过每每提及赛灵年轻的CEO，大家的关注点往往不是他多么年轻有为手段强硬，而是他以集团董事长之子的身份归国后直接空降。这就戳到了很多人的肺管子，每当赛灵出现点八卦新闻牵扯到他时，大家总会极具嘲讽地表示如果自己有这么一个爹，自己干得肯定比他更好。
    不过，这是题外话。做互联网出身的陆骏对这套互联网玩法已经倍感无聊和疲惫，他倒是有点欣赏赛灵的CEO，毕竟在这个急躁的快消费年代里，能够顶住压力去倾听年轻一代消费群体的需求，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产品，是一件非常值得尊敬的事。
    NS挑战赛的资料审核非常快，拿到参赛资格之后，陆骏就带着明扬出发去了北京。
    这是明扬长这么大第一次坐飞机，他有点兴奋，但又不想把这种兴奋表现得太过明显，就在候机大厅里来回溜达。沈西今早就出发去参加其他比赛，徐正文等人跟着他走，NS挑战赛不允许车队带任何技师，陆骏和明扬两个人轻装上阵即可。
    陆骏没想到周楚竟然会跟着来。
    “怎么着？趁机回北京探亲啊？”陆骏开玩笑地说。
    “没什么亲戚可探。”周楚说，“这次想过去把放在北京的车开过来。”
    “你早说啊，早说我不买回程机票了。”说到这里，陆骏又否定了自己，“哎呀还是算了，就你那些车，坐长途回来骨头都得散架。”他看明扬正蹲在落地玻璃前拍外面的飞机，便凑近周楚小声说：“你是不是也对明扬能跑出什么成绩很好奇？”
    周楚莫不作答。
    “人都有好奇心，我也很好奇。”陆骏拍拍周楚的肩膀，“不过你要是真出现在看台上，周岚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你在给他拆台然后当场破防？”
    周楚说：“不关我的事。”
    飞机在大兴机场落地，三个人没带什么行李，出来之后直接打车去组委会安排的酒店。明扬坐在车里看着外面繁华的街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等到了入驻的酒店之后就更是感觉眼花缭乱。原来做车手不光可以全国跑比赛，还能住这么好的地方，他只恨自己没有早点踏上这条路。
    被眼前丰富的物质世界所迷花眼的少年并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表象。能给像赛灵这样给到这种级别级别待遇的主办方并不多，跑拉力赛成天上山下乡，还总是去一些小县城，能找个招待所住住就知足吧。
    周楚并没有和他们住在一起，这不由得让明扬产生了一些好奇心，和陆骏吃晚饭的时候问了许多问题，陆骏只用一句“吃你的饭”把他打发走了。
    参加比赛的车手已经在这两天之内陆续赶到，每个人入住之后都会领到一张通行证和一本行程手册。通行证可以让他们自由出入酒店和赛道，而行程手册上则详细的说明了各项活动的时间和各个场所的使用时间。NS挑战赛使用的是赛灵自己的赛道，除了赛灵内部测试之外，这里还会承办一些赛事，为此还专门配套了酒店。躺在酒店的浴缸里就能看到下面的赛车场，也不失为一种别样的情趣。
    行程手册上第一项就是赛灵内部招待会，这个晚宴是NS挑战赛的传统，不对媒体开放。这是比赛前最后一个可以尽情放松的夜晚，而赛灵的CEO本人会亲自参加。
    明扬听说晚上吃大餐，中午特意少吃了一点留肚子。结果还没到晚上就饿得在床上打滚，四处找泡面吃。陆骏说：“没有必要在五星级酒店里吃泡面吧？”
    “我乐意！”明扬饿得前胸贴后背，胡乱把泡面桶扯开，不一会儿，房间里就是浓郁的红烧牛肉面的味儿。陆骏骂道：“妈的，我都想吃了。”
    “他们晚上最好有胳膊粗的龙虾。”明扬一边嗦面条一边恶狠狠地说，“否则我就要闹了！”
    “你怎么就记得胳膊粗的龙虾？”
    “五星大酒店不应该有这东西吗？”
    “庸俗！”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明扬揣着一肚子泡面就去了宴会厅，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他没有任何想要攀谈的想法，直接冲着拜甜点的长桌走去，找了个盘子给自己狂塞一气。
    “哟，你多少天没吃饭了？”一个声音在对面响起，“陆红万天天虐待你？”
    明扬一看，站在对面的不是裴若安是谁？他上下打量一番，把嘴里的蛋糕用力咽下去，嘲讽地说：“这不是我大儿吗？吃个饭穿的这么西装革履？是不是专门为了迎接爸爸来？”
    “你！”裴若安一双猫眼瞪得浑圆，他绕过桌子走到明扬面前，居高临下地说：“这种正式场合就应该这样，你这个土狗懂什么？”
    “有吗？”明扬眨眨眼睛，“我看大家都很随意啊，只有你穿得像个婚礼司仪。”
    “哼，俗不可耐！”裴若安每次看到明扬都被气得够呛，明扬见到他却很开心，因为裴若安是他的手下败将，而且吵架也吵不过他，他喜欢捉弄裴若安玩。明扬看裴若安一脸不高兴的神态，就拿了盘子放了一块小蛋糕递给裴若安，说道：“乖儿子，哪儿那么大气性？吃块蛋糕放松放松，这个可好吃了。”
    裴若安嫌恶地说：“我不吃这玩意。”
    “你减肥啊？那你不吃我吃了，浪费粮食是可耻的。”明扬直接用手拿过那块蛋糕，一口气送进嘴里，鲜奶油在他的嘴角和手指上留下痕迹，他一一舔干净，享受美食令他脸上浮现出幸福的表情。
    裴若安更是嫌弃，要不是参加同样的比赛，像明扬这种屌丝一辈子都不可能踏进他的世界，并且时时刻刻羞辱他。
    明扬本想再开裴若安几句玩笑，这时会场静了下来，大家议论纷纷，说是周岚来了。
    “周岚是谁？”明扬脱口问道。
    “这你都不知道？”裴若安说道，“赛灵的CEO周岚啊，喏，就是那个人。”他用手指向远端，明扬看到一个男人。那人的脸很年轻，气质倒是与脸完全不相符的稳重，黑色衬衣和冷光衬得他很白，在这样一个欢庆宴会的氛围里，他却微微拧着眉头。
    “他好眼熟。”明扬下意识地说。
    裴若安说：“废话，这张脸在网上出现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明扬摇头：“不是网上。他……他长得好像周楚。”
    裴若安说：“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周楚长得像他吧？”
    “啊？”明扬大惊，“难道他是周楚的爹？”
    裴若安想爆锤明扬：“你没病吧？”
    第19章
    周岚刚一出现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边往前台走边对大家摆手，周围的人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明扬看着周岚的身影，完全没有听见裴若安的话，自言自语地分析说：“如果这人是周楚的爹，那也太驻颜有术了吧？周楚今年二十岁，那这大哥有三十吗？总不能十岁就……”他摆着手指头做五十以内加减法，裴若安相当无语，内心再一次感慨为什么自己会输给这种人，然后说道：“谁告诉你他是周楚的爹？”
    “啊？那是什么人？”明扬好奇地问。
    “哇，你是笨蛋吗？”裴若安说道，“他是周楚的哥哥啊！”
    “周楚有哥哥？看不出来啊！”明扬恍然大悟。
    “很多人都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知道？”
    “我是什么人？我叔叔跟周楚他爹认识啊。”裴若安一副“我们的世界你根本不懂”的表情看着明扬，“只不过周楚跟他哥关系很不好，也不在家里住，在外面几乎没什么人提，所以，嗯……这算是个小范围内公开的秘密吧。”
    “哦，那你好厉害，连这都知道。”明扬回想起陆骏那个欲说还休的态度，感觉这应该跟电视剧里演的那种豪门秘辛差不多，“你可真够大嘴巴的。”
    “我大嘴巴？”裴若安被明扬气笑，“你这人可真不识好歹。”
    明扬臭屁地说：“我又没有很想听八卦。”
    “你！”
    大家都注视着台上等着周岚发言，他的领子上别着小型麦克风，用平稳的语调做了一个简单的开场白。
    “欢迎大家来到NewSpeed挑战赛，大家好，我是周岚。”
    台下响起了一片掌声。
    能到这里来参加比赛的人对周岚都不陌生，也对这个人有着更加立体的了解。不论欣赏其人与否，至少大家都认同一个事实：周岚能凭借一己之力把赛灵打造成能时下最具有影响力的高性能汽车品牌，实力可见一斑，绝非凡类。大家也很看重周岚在例行内部晚宴上的发言，这个时候的他没有在媒体面前那么庄重，不会像是精准的机器一样讲着自己的演讲稿。
    周岚没有说多余的话，在简单几句寒暄之后就直奔主题。他知道很多人都对赛灵X3抱有期待的同时又充满着怀疑，他则会在今天晚上为大家答疑解惑。
    台上的人讲了很多专业问题，其余人听得津津有味，明扬一个字都听不懂，干脆脱离人群自己找吃的。他最后没有看到心心念念胳膊一般粗的龙虾，找陆骏又没有找到，干脆郁闷地回了房间。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陆骏疑惑地问，“没有吃到最后一刻？”
    “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回来了。”明扬说，“那个什么周岚讲的话好复杂，比上数学课还没劲。”
    陆骏笑道：“恐怕也就只有你会这么说。周岚很少接受媒体采访，即使面对媒体也都是一些官方说辞，他只会在这种场合上讲点干货，你竟然没好好听？”
    明扬说：“你不也偷溜回来了？”
    “嗨！”陆骏说，“我就不太需要周岚给我上课了。”
    “哦对了！我知道周岚是周楚他哥了，裴若安那小子给我讲的。”明扬说，“我觉得这不是什么高级机密吧？你之前有必要提起来的时候那么……那么……”
    “讳莫如深。”陆骏说出了明扬讲不出来的形容词，“主要是这算是人家的家务事，当事人不说，别人在背后讨论很没品。”
    明扬点点头：“确实，裴若安就很大嘴巴。”
    “裴若安自己觉得无所谓吧。”陆骏笑笑，“反正也没人敢惹他。”
    组委会安排所有选手有完整一周的试车时间，这也是这场比赛最与众不同之处。不过，他们仅仅能够去熟悉这台赛化的赛灵X3，不能进行更改，只能由官方技术人员提供微调，而且在此期间，选手不能有竞速行为，一经发现会被立刻取消比赛资格。
    明扬分到的车是17号，上面贴了他的名字，名字后面是“A+”，明扬一开始以为是组委会给自己评定了很高的等级，跟周围的人一番臭显摆。大家都用一种特别奇怪的眼神看他，陆骏觉得很丢人，把他拎了回来，告诉他那东西不是等级，而是他的血型。为的是车手出现重大事故时能快速度匹配血型。
    听了这个答案之后明扬有点不知所措，自己刚刚那副得意模样一下子就显得十分尴尬，只能语无伦次的责怪陆骏不早点告诉他。陆骏心想天大的冤枉，这些明明当初上课的时候明扬都应该学过才对。
    这货真的是理论知识杀手！
    不出意外，这台17号赛车将陪伴着明扬经历全部的训练和比赛过程。他很是兴奋地开着新车在赛道上兜了几圈，一边记路一边熟悉操作感觉。这台车外表看着很大，实际驾驶的感觉却很轻盈，这令明扬有些惊喜。毕竟在上车之前，他其实不抱有什么太大的期待。
    “怎么样？”陆骏在一旁等着明扬的车开过来，明扬刚一下车，技术团队就把车拉去校验。明扬还没说话，陆骏就“啧啧”说道：“好专业啊，真是拿你们当小白鼠。”
    “这车还挺好开的。”明扬摘下了头盔，“比我想象的好开。”
    陆骏说：“你才开过多少车？”
    “就是感觉。”明扬双手比划，“就是在弯里的时候，感觉它能吸着走。啊，好难形容，就跟《头文字D》里面的那个水杯一样，感觉随时都会洒出去，但就是没有洒出去，在一个很极限又很安全的边缘滑了过去，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陆骏跟明扬在一起久了，对于他匮乏的干瘪的形容有了一定的理解能力。他点了点头，心里却知道，可能这并不是单纯车有多么进化，而是明扬进化了。
    都说车手的终极是人车合一，车在高速行驶时所展现的姿态完全可以体现车手的操控能力。乾信司在第一次看到藤原拓海的AE86时说他在车身上看到了翅膀，虽然多少有点玄学，不过这也体现了在最终一战时藤原拓海与AE86之间的默契。
    陆骏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正在和技术人员聊天的明扬，这小子的成长总是发生在无形之中，只是与成长相对应的是更难的挑战。NS挑战赛的选手与云峰山那时不同，来参加云峰山登山赛的很多是业余爱好者和跑山爱好者，而这里是来自全国各地实力出众的新人。他们有着比明扬更多的比赛经验，更娴熟的驾驶理论和技术。他们是知道自己喜欢赛车才投入到这项运动中来，明扬不是，明扬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拿这当做一种玩乐，或者是无家可归时的一个落脚点。
    想到这一环节，陆骏又有些担忧。万一明扬没有跑出很好的成绩，遭受重大挫折从而干脆不玩了怎么办？明扬心里对赛车没有满腔爱意，他随时都可能翻脸不干。
    如果他真的不喜欢，陆骏心想，别人也是没有办法去逼他的吧？
    赛灵的专属赛道只对内部试车和比赛开放，所以一般的选手很难没事儿就来跑这条赛道。大家对此都很陌生，等熟悉之后，彼此就会有意无意地去刷圈速，各自用小本子悄悄记录下来对手的走线和惯用的驾驶方式。这些都是十分有用的信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明扬混在里面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时至今日，他都没有办法用专业术语去总结走线的概念，只知道要去找那个最短的距离，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通过。所以从外表看来，这个人横冲直撞，毫无章法。
    裴若安坐在场边看自己录下来的视频，他很在意明扬，却又始终看不懂明扬。他觉得明扬无时无刻都在表现着一种初学者的气质，但是这种粗糙的技法又行之有效。他要好好研究明扬，不论如何他都要在这里战胜名扬，把新人王的名号实实在在的圈在自己头顶上。
    “裴少这么认真看什么呢？”裴若安回头看到站在背后的人，是南风车队的李棠正吊儿郎当地向自己问话。裴若安和圈内的车手关系都一般般，他自己一个人玩也能玩得很好，可以找最厉害的教练，承包最好的赛道，没有必要和其他人玩做一团。况且他不是很喜欢李棠，觉得对方身上有点混混气质，在双方的交锋中，裴若安赢占多数，所以他就更看不上李棠了。
    李棠走到裴若安一侧，裴若安当即就把平板扣在桌面上，反问：“你不去练习，跑来这儿干什么？”
    “因为这儿的视角特别好。”李棠指了指赛道，“能看到那个叫明扬的小孩儿。听说他赢过你？”他这话说得语调轻松，仿佛平常谈天，可这对裴若安来说却是十分刺耳。裴若安眉头一皱：“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
    “他看起来很一般，到底怎么赢你的？”李棠不顾裴若安的反应，继续说道，“不过没关系，这次可以会一会。今年的新人王啊……谁不想争呢？”
    “你想都别想！”裴若安起身，扬起下巴轻蔑地对李棠说，“能赢他的人只有我！”
    第20章
    李棠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他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描述，像是没听懂裴若安的意思，又像是有些惊讶，最后，他“哈哈”笑了两声，戏谑地说：“这么在意？看来那次你输得真的很难堪，我更好奇了。”他的目光从裴若安的脸上转到明扬在的方向，自言自语地说：“这次比赛一定会很有趣。”
    赛车类比赛一般会在整个赛季里设置不同的分站，NS挑战赛与那些比赛大同小异，只是不设分站，就在该场地内进行三场比赛，每场比赛分为排位赛和两轮决赛，不同名次分别对应不同积分，总积分前三名为本次挑战赛的冠亚季军。
    参加本次挑战赛的赛车一共有九台，大家已经在这几天的接触中有了一些认识，可是他们对明扬都报以一种诡异的态度，客气但疏离，好像纷纷都在用审视的眼神在看明扬。明扬就算再怎么神经大条，几天下来也有了一些感觉。他自认为与那些人无冤无仇，之前也不认识，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许是在边缘社会中待久了，他对那样的态度与眼神有着天然的敌意，心底里认定所有人都是傻逼。
    特别是今天那个来跟自己打招呼笑得一脸流氓的李棠，明扬晚上在房间里对陆骏吐槽了好久，叽叽歪歪地说：“我觉得这群人眼睛就是长在头顶上，很看不起别人。”
    陆骏的目光一直在手机屏幕上，敷衍地说：“也许是你想多了呢？”
    “不可能，我又不傻！”明扬说，“这么一比，我大儿倒显得正常一点，毕竟好话赖话都挂在嘴上。”
    “你大儿？”
    “裴若安啊！”
    “哦哦。”陆骏笑笑，“那你们关系不错呀？已经成为朋友了吗？”
    “你在发什么疯？”明扬跳起来否定，“我怎么会和那种人做朋友？”
    “那你要和谁做朋友？”陆骏随便说了一个名字，“韩飞凌？美女姐姐行不行？”
    “你真无聊，我为什么要和别人做朋友？”
    陆骏把手机放下，对明扬勾勾手指，明扬不知道陆骏要做什么，但是乖乖地爬上了床凑近陆骏。陆骏习惯性地去掏烟，马上又意识到房间里不能抽烟，就把烟盒放回在床头柜上，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什么东西？”明扬眨眨眼睛。
    “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我叫陆红万吧？因为我年轻的时候特别喜欢抽红色万宝路，就经常用‘红万’当网名，后来用这个名字在当时的一些汽车论坛上认识了很多人，张承寅是其中一个。”
    陆骏的成长轨迹很普通，但问题就出在“普通”这两个字上。一个普通的好学生，靠着刻苦努力和一点点小聪明从老家考到北京的重点大学，一直到大二的时候他都能在一众学霸中杀出一条奖学金血路，他还积极参加社会活动，去做一些志愿者。
    直到有一次去某个赛车比赛的北京分站做志愿者，他站在赛道外带着隔音耳机都能感受到赛车风驰电掣呼啸而过，那种气势深深的震惊了他。由此，他爱上了赛车。
    “他们其实是对我避而不及，说起来，北京可是我的伤心地。”陆骏说，“我在这里没留下什么好名声，你在网上也看到过，在北京的人就知道得更清楚。”
    明扬问：“所以你是出卖兄弟还是勾二嫂？”
    “你能少看点古惑仔吗？”陆骏说，“没有那么复杂，只是一般的中国散伙人的剧情然后我被扫地出门罢了。”
    明扬想了想，还是不能理解：“那也不至于吧？”
    “嗨，你想想，他张承寅在北京乃至整个赛车圈子里是什么地位？”陆骏叹道，“算了，跟你这个小鬼也讲不明白。总之，你不要太在意别人，他们都是冲着我来的，你当他们都是空气好了。如果不服，就好好比赛，成绩才是一切。”
    明扬说：“这个我当然知道！”
    在比赛开始的前一天，赛灵召开了发布会，这次比较简单，周岚并没有露面。次日第一场比赛有两个比赛日，第一天上午进行排位赛，下午是决赛第一回合。第二天是决赛第二回合，休息两天之后再进入新的轮次。
    因为NS挑战赛的车手已经提前入住并且熟悉赛道和赛车，所以比赛之前不设置自由练习时间，不过，赛事总监会召开车手会，时间定在早上八点半。
    陆骏不用参加车手会，就想着早起出来吃个饭去场地内找明扬，时间很富裕。可是当他到场地内工作人员问他有没有看见明扬时，他当下愣了，左右看看，反问对方是什么意思。对方也没有多解释，给了他一张一千块钱的罚单。
    “小姐姐！NS挑战赛没有必要这么正式吧！”陆骏百般求饶，“都是新人车手，一开始不懂规矩在所难免您看能不能网开一面……”
    “那没有办法，赛事手册上说得很明白。”工作人员说，“我也只是履行工作职责，抱歉。”
    陆骏看着眼前的罚单想对天咆哮。他不懂，他真的不懂，周岚是缺钱的人嘛？搞NS挑战赛不就是为了挖掘新人吗？为什么还要学其他联赛那样搞罚款制度？
    当明扬晃晃荡荡地出现在赛道上时，陆骏很想一脚飞踹把明扬掀翻。他抓着明扬爆锤，问他为什么不来参加车手会，明扬一边挣扎一边说自己睡过了，赶上比赛就行了，开大会什么的不重要。陆骏把罚单贴在明扬的额头上大声说：“你这个懒觉值一千块钱你知道啊？”
    “啊？”明扬看着贴着自己的那张纸，眼睛变成了对眼，“不开会还有罚单？你们这个破圈子事儿真多！”
    陆骏教训明扬的画面被在场的其他人看到，大家想笑又不敢笑得太明显，不过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那种轻蔑的神态。他们也许从前辈的口中听过陆红万的传说，不过那毕竟是过去式了。现在陆骏败走北京跑去了南方，听说弄了支小车队卷土重来。
    过去的陆骏何其辉煌？有没有想过今天这幅穷酸模样教育一个连赛事规则都没弄懂的小鬼？一想到这里，大家竟然为陆骏感到丝丝惋惜。
    “我看我早晚被你气死。”陆骏重重叹了口气，“算了，准备比赛去吧。比赛规则记清楚了吗？”
    “这个你放心。”明扬拍拍胸脯，“了然于胸！”
    在这次比赛当中，组委会不光为车手们提供统一赛车，也为大家提供统一的赛车服，只允许车手使用自己的头盔。这是明扬第一次穿赛车服，他设想过无数次自己会多么多么的帅气，可是当他穿好赛车服带好头盔之后看到玻璃自己的影子，顿时觉得离设想有那么一点点出入。
    “这个地出溜是谁呀？”明扬听到自己头顶传来这么一句话，自己的头盔还被敲了敲。他生气的抬头转身，看到的是穿着同样赛车服的裴若安。
    赛灵提供的赛车服的主体色是白色，配上裴若安一脑袋白毛，衬得他好像漫画里走出来的那种角色。
    裴若安上下打量一番明扬，故意低下头说：“就你这么大一点坐在车上也算是极致轻量化了吧？现在想想，我那次之所以会输给你可能也有这方面原因。”他话里话外嘲笑明扬个子矮，明扬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最讨厌别人拿身高开他玩笑，有点生气地说：“比不过就比不过，别找那么多借口。难道我身高两米你就能比过我了？我告诉你，你爹永远是你爹，别总想着弑父夺位！”
    “我劝你别总是那么喜欢说大话。”裴若安站直身体，垂着眼睛看向明扬，“在这儿比赛的都绝非善类，小心话说得太满回头找补不回来可就太尴尬了。”他挥挥手，“赛道上见。”
    明扬“哼”了一声，一边调整自己全身的护具一边往车上走。陆骏跟在后面，趴在车窗前为明扬做最后的赛前准备。其他车手的车四周都围了不少相关工作人员，而明扬这里除了例行检查的官方人员便只有陆骏了。
    看起来真的有些形单影只。
    “紧张吗？”陆骏问道。
    “我才不会紧张。”明扬回答。不过陆骏知道此时的明扬一定紧张得不行。这不怪明扬，而是这场比赛太正式了，它好像一场很重要的考试，恰好明扬最害怕考试。陆骏伸手在明扬头盔前额的位置弹了一下，笑道：“是啊，没什么好紧张的。跑好了有奖金拿，跑不好我又不会不要你。”然后他一指明扬的耳边：“你可以听到我说话。平常心，加油。”
    赛道上响起最后时间倒计时铃声，除车手外其他人员都需要离开赛道，安全车开到了最前方，带领所有的赛车进行编队圈。编队圈主要进行暖胎工作，让车胎温度达到工作温度后再进行正式比赛。所有赛车在安全车的带领下在赛道上尽可能的让车胎完全接触地面，发出轰轰的声响。等编队圈结束，所有赛车回到出发点，只待一声令下便开始他们的排位赛。
    明扬坐在车里心脏砰砰直跳，他看着排在自己前面的车屁股有点眼晕，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内密不透风导致自己有点分神，总之在这一刻，他无法集中精力，连出发信号都没有意识到，刹那之间所有的车都抢在了他的前面。
    在场外看着大屏幕的陆骏听到周围哄笑的声音，他在无线电里大喊：“臭小子别傻站着了！”这才看见17号赛车起步，而其他人早就跑远了。
    观看比赛的观众不是很多，座位也稀松。周楚一个人在看台最前方注视着下面的比赛，一开始他以为明扬没起步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故障，可看他马上蹿出去的表现又不太像。他微微拧了一下眉，不知道明扬在故弄玄虚什么。
    一旁的观众有认出他的，却又碍于他的冷面不敢上前攀谈，只能偷偷拍张侧影的照片，发个朋友圈表达一下看到他的喜悦之情。这些事情周楚浑然不知，他一直在看比赛，直到有个人靠近他。
    周楚的反应很灵敏，几乎是一瞬间就察觉到有人的气息，回头看到一个组委会的工作人员。对方朝他笑笑，说道：“您好周先生，周总想见见您。”
    “我不认识什么周总。”周楚扭过头，继续看他的比赛。对方好像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也没有再打扰周楚，很快就离开了。
    排位赛取单圈圈速作为成绩，单看场下的战况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看屏幕上的数字。周楚见明扬的圈速始终在下游徘徊，眉头拧得越来越重。
    “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什么周总。”他察觉有人，以为是对方卷土重来，他便有些不耐烦地回头讲话。没想到这次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正是周岚本人。
    第21章
    周楚有些意外，不料到周岚面不改色地说：“你认不认识我不重要，周楚，我没想到你能野到离开北京。”周楚好像有点懒得理周岚，便如同没有听到周岚这句话似的专注看比赛。周岚早就习惯了周楚这幅不服管教的模样，继续说道：“你可以任性装作听不见，问题也不会因此而不存在。”
    周楚本不想和周岚再发生什么正面冲突，可是周岚一再在他的底线上挑衅，他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周楚记不得两个人上一次见面到底是在几年之前，这个比他大十四岁的同父异母的哥哥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从小到大，他都活在这个看似优秀的“大哥”的阴影之下。刚开始记事时他就没有“哥哥”的概念，自己可以在妈妈的怀里撒娇，而周岚从来都是客气冷淡地管自己的妈妈叫“阿姨”。他游离在这个家庭环境之外，仿佛跟谁都不够亲近。
    后来周楚懂事了，才意识自己和周岚的微妙关系。周楚对他的冷漠与管教都出于一种兄长身份，也许在周楚的世界里，自己是他的敌人才对。
    即便那时候自己的父母已经离婚，而自己一直在跟随母亲生活，周岚对他的管教也随着他们父亲的老去变得愈演愈烈。年少时的周楚很难分辨自己到底是更讨厌父亲，还是更讨厌大哥，讨厌到他对自己的亲属关系绝口不提。
    周岚不在国内的那几年是周楚最自由的日子，他可以彻夜不归，可以叛逆放纵，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直到后来周岚回来，对于他做职业赛车手这件事强烈的反对，两个人爆发了严重的冲突，周楚觉得周岚这个人不可理喻，难以理解。在周楚看来，自己和周岚是没有任何利益纠葛的，并不是周岚假象中争夺家产的敌人。周岚可以随意接管周家的产业，无需理会自己这个可有可无的弟弟。
    可是，周岚总是口口声声说着周楚对周家是有责任的，然后以此为理由用尽各种方式来折磨周楚。
    周楚跟着陆骏去了南方发展，车队内部纷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他想离周岚越远越好。
    “所以我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是任性吗？”周楚冷漠地问周岚，“你听着，爸妈已经离婚了，我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你拿什么身份立场来跟我讲这些？周岚，别太自作多情了。”
    周岚对周楚那些尖锐的话视若无睹：“你说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你玩车的钱是哪儿来的？还不是爸给你的？你拿着周家的钱做自己的所谓喜欢的事情不觉得更没有立场？”
    周楚心想，说来说去周岚在乎的还是钱，只可惜对于这一点他没有反驳的余地，只好冷哼一声：“我可以不姓周。”
    “可惜。”周岚淡淡说道，“你只能姓周。”
    周楚不想再跟周岚对话，周岚也从他的脸上看出了这个意思。周岚慢慢地走到他身边，看着下面一圈一圈跑着的赛车，再看看计分板，意味深长地说：“我以为张承寅会把陆骏斩草除根，没想到陆骏能到南方重整旗鼓卷土重来，更没想到还能说服你过去。不过我猜测，他这一次不会像之前组建极点车队时那么顺利了。”周楚看向周岚，周岚笑了笑：“我以为你一辈子不会踏入赛灵的地盘，你今天是来看谁的？那个……那个特别滑稽的小孩儿吗？跟这种莫名其妙的人混在一起就是你的梦想？”
    “你说够了没有！”周楚猛得拽起了周岚的衬衣领子，两个人的距离倏地拉近，周楚低声狠道：“明明你自己就在研发赛车，还赞助了那么多比赛，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我真的不懂你到底是用什么心情说这种话。”
    “因为我不像你一样喜欢玩过家家的游戏。”周岚垂下眼睛，拍拍周楚攥紧的手示意他松开，“这只是生意的一部分。”外界一直认为周岚是一个很有理想抱负的人，认为他挑选这种挑战最多的赛道一定是因为对于汽车的无限热爱。周岚在各种演讲里可以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是他从未直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其实他不爱任何东西，只是集团需要他此时此刻做这样一件事，那么他就需要尽心尽力地扮演好这个角色。
    “我只是好久不见来跟你打个招呼。”周岚最后说，“好了，安心看你队友的比赛吧。”他轻飘飘地说了两句话之后便离开了。周楚的目光回到了赛场之上，这时候排位赛已经来到了尾声，明扬的圈速成绩落到了最后。
    “我现在很慢吗？”明扬对无线电里陆骏问道，“我刚刚看到蓝旗了，我被套圈了？”
    “没有，别想这么多。”陆骏淡然回答。
    赛车高速飞驰在赛道之上会发生很多突然情况，而车手需要读懂旗语来做出当下的动作判断。一般在出现蓝旗时，意味着需要给后车让路。这种情况比较多变，有时是被套圈，有时是对方可能冲击最快车速而当前慢车没有圈速价值。
    明扬看到蓝旗朝着自己挥动时差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他以为自己是很快的，实际上他已经变成了慢车吗？他有点手忙脚乱地让位，就见32号赛车与自己擦肩而过。他能认出来，这是裴若安的车。
    自己……被裴若安套圈了吗？
    可恶！
    排位赛结束，所有车手回到了P房，陆陆续续从自己的车上下来。此时他们已经大概知道了自己的成绩，裴若安很高兴地被极点车队的人簇拥着，可是当他看到明扬的成绩时，他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没关系的小明。”陆骏安慰垂头丧气的明扬，“只是排位赛而已，NS的排位赛是没有积分的，你第一次参加这种规则的比赛，确实需要熟悉的过程。至少……至少……”陆骏想说明扬至少看懂了旗语，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不过这话说出来好像显得更嘲讽，陆骏就闭嘴没有提。明扬显然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连咋呼的力量都没有了，可见排位垫底的打击对他到底有多重。
    其他人看到明扬的成绩之后已经不把明扬当回事儿了，他们更多的是在讨论陆骏这个人是不是被张承寅搞疯了，神经错乱以至于弄个未成年的小孩来滥竽充数。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天才少年的传说，但一定不是眼前这个。
    “裴少，你真的输给过那个人吗？”排位第二的李棠走到裴若安面前说风凉话，“现在你可以不用担心了，排位赛都被你套圈……”
    “你给我滚开！”裴若安推开了李棠，怒气冲冲地走到了明扬面前，大声质问：“你是没睡醒还是开小差啊？竟然敢给我跑个倒数第一！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你烦不烦啊！”明扬臭着一张脸不耐烦地说，“老子爱跑第几跑第几！关你屁事！”
    “怎么不管我事？”裴若安指着明扬说，“我输给过一个跑倒数第一的人，传出去我还混不混了？”
    “我管你？他妈最讨厌别人指着我说话！”明扬推开了裴若安，“滚蛋！”他知道自己很气愤，这种生气的感觉与平常都不太一样，他完全不想发泄，只想冲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自己呆着，与世隔绝。裴若安看着明扬远去的背影有些呆愣，从小到大鲜少有人会像明扬这样跟他大喊大叫，他气得对陆骏说：“我看你也没什么本事！真是一群废物！”
    “我？”陆骏哭笑不得，这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无妄之灾。不过明扬的反应叫他十分意外，他以为，明扬至少会给自己找很多借口，没想到直接就破防了。
    那下午决赛第一回合可怎么办？
    明扬衣服都没换就往出口走，他觉得欢乐的世界被自己远远甩在身后，口中赌气地嘟囔：“妈的又不是没考过倒数第一，全年级倒数第一都是家常便饭，这有什么区别？明明都是倒数第一，我早就习惯了……”他越说越委屈，习惯什么习惯？这能跟学习成绩比吗？他学不会数学物理那些公式，这是他早就认清的现实，所以哪怕考全市倒数第一他都没有什么感觉，只会嬉皮笑脸和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去网吧打游戏。
    现在，他的气不打一处来，而且越想越委屈。是他没有做够充足的准备吗？不是，他有认真练习认真模拟，可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也许他是那种太过贪婪而贫瘠的人，赢过一次之后就以为自己有了那种实力，所以当现实把他打回原形时，他就变得无法接受。
    好像他一直以来都是个失败者，从未改变过。
    明扬红着眼睛闷头往前走，突然撞到迎面来的人。他烦躁地说：“走路不长眼啊！”一抬头见是周楚，他瞬间眼睛瞪得浑圆，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对视片刻，明扬才往后跳了一步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起步的时候为什么会发呆？”周楚反问。
    “什……什么？”明扬的大脑无法反应。起步的时候？那是多久之前了？难道周楚一直在什么地方看着他？看他在赛道上丢人现眼？所以周楚现在是来取笑自己的吗？想到这里，明扬顿时无法承受面对周楚的难堪，只想找个土坑吧自己埋起来。
    “发呆又怎么样？”明扬嘴硬地开始乱讲话，“我……我就算睡觉也没人能管我！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你爱怎么想怎么想。你不会就是为了专门来看我笑话的吧？”他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嘴完全不受大脑的控制。而这些话看似是在挤兑周楚，明扬却觉得它们一句一句都扎在了自己身上，多说一个字都在体现着自己的无能和失败。
    他说得急，停顿的间隙只能大口呼吸，眼睛愈发红，不知道情况的人还以为周楚欺负他似的。
    “周楚我没想到你这个人跟网上说得一样恶劣，我……我……”
    “你连让我看你笑话的资格都没有。”
    “你！”
    “除非你能赢。”周楚正色说道。
    第22章
    明扬连续眨着眼睛，表情有些不可思议，结合他此前的愤怒又略显得滑稽。按照他原本的脾气，他应该跳起来大声跟周楚对线，然后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绝对不可能输。可是现在，他有些茫然，好像站在眼前的是个陌生人，待把周楚的话消化完之后，他也正色说道：“周楚，我觉得你这个人有病。”
    “是吗？”周楚伸手拎着明扬就往场地内走去，明扬连番挣扎，只是动物之间有着天然的体型压制，这不能怪周楚高，只能怪他自己矮，在周楚手里好像一只无理取闹的小狗。“周楚你真的有病吧！有病就去看病！”明扬大叫，“你放开我！”
    周楚边走边说：“比赛还没有结束。”
    “比赛早就结束了！我跑了倒数第一难道你没看见吗？”
    “倒数第一就认了吗？”周楚把明扬摔到了面前，明扬一个没站稳跌落在地上。周楚上前两步，他投在地面的影子完全遮蔽了明扬，“原来你这么认怂。”
    眼前这个人跟自己所认知的周楚完全不一样，明扬摇了摇脑袋，印象里的那个周楚不喜欢和人打交道，话也很少，更不会有什么特别激烈的情绪。
    所以他今天是中了什么邪？
    陆骏找过来的时候看见两人这样对峙的一幕，他吓了一跳，大步跑过去想要制止他以为会发生的事情。
    “我操你俩干嘛？”他大声说，“你俩是三岁小孩儿吗想当街打架还是怎么的？”
    周楚莫名其妙地看了陆骏一眼，叹了口气，摇摇头：“恰好碰见。”
    陆骏踹了明扬一脚：“你坐地上干嘛？想遁地啊？”
    “我倒是想。”明扬被周楚这一番捣乱弄得忘记了自己刚刚的郁闷情绪，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向周楚飞了个眼刀，脸又扭向了另外一头。陆骏深吸一口气，说道：“排位赛都结束了也没有必要再多想，正好周楚来了，一块儿吃个饭吧，还有下午的第一回合决赛呢。”他边说话边拦着两个人往酒店方向走，殊不知就在这个时间段里，圈子内部已经开始流传一些八卦了。
    陆骏知道明扬一定没有脸面去车手扎堆的餐厅吃饭，就点好餐叫到了房间里。周楚一直站在窗户前看着外面的赛道，这时阳光很好，他离开北京是冬末初春，现在已经是春天的尾巴了。仔细算来似乎没有过去多久，但过往的每一天又都忙碌而丰富。
    他回头看看盘腿坐在床上喝奶看电视的明扬，这种感觉就变得更加真实了。
    “吃饭吃饭。”陆骏把菜布好，两个人谁都没动，“两位少爷还让我伺候？赶紧的，下午还比赛呢！”
    明扬把喝干净的牛奶盒丢到了垃圾桶里，慢吞吞地爬下了床，周楚也往桌前走。两个人闷头吃饭谁也不说话，他俩不难受陆骏都觉得难受，没话找话说：“裴若安那小子拿了第一回合的杆位，你们是没看到他接受采访时那副臭屁德性。”
    两个人还是不说话，陆骏说：“你俩这是在搞什么神经？”
    “没有啊。”明扬终于开口，“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说什么？辱骂你发车起步的问题？”陆骏终于把话说到了正题上。他借由吃饭的时间仔细分析了一遍明扬发车时出现的失误，归根结底还是由于第一次参加场地赛紧张造成的。他一直以为明扬是个臭不要脸的，一般这种人心理素质奇好，但事实并非如此，明扬起步一慌到后面节奏全无，陆骏没料到会是这种剧情。
    “不过没关系。”陆骏继续说道，“排位赛就算第九位发车也影响不大，这一次你们所有人都是单兵作战，前面的头车各自为营，不会像是车队比赛一样制定作战计划来对后面的车进行阻拦。而且……”他“嘿嘿”一笑，“第二回合的发车顺序是倒序发车，明扬，你现在是第二回合的杆位。”
    “啊？”明扬先是吃惊，随后恍然大悟，“我靠！光顾着郁闷，把这事儿给忘了！”
    在排位赛中成绩最好的人会在正赛中第一位发车，这个位置就叫做杆位。在NS挑战赛中，正赛第一轮的发车顺序按照排位赛正序排列，故而杆位车手就是裴若安。但是在第二轮比赛中，发车顺序是排位赛成绩倒序排列，那么本轮的杆位车手就变成了明扬。
    明扬不是没有认真读赛规，只是那会儿他完全沉浸在自己跑了最后一名的羞耻当中不能自拔，什么纲领要义全部丢在了脑后。现在喝了点奶吃了口饭冷静下来之后被陆骏一提醒，他才记起来这个重要信息。
    一旁的周楚冷哼了一声，他不用说话，这个动静就足够嘲讽。
    “喂！”明扬说，“你今天发大疯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哼唧什么哼唧？”
    “怎么了？”陆骏疑惑，随即想到了缘由，“你见着周岚了？”
    周楚不悦的表情足够说明问题，陆骏叹气，不太想掺和人家的家事，说道：“算了算了，不想了。”
    三人边吃饭边聊下午的作战计划。明扬真是被“倒数第一”四个大字给击懵了，等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糟糕后，他如同一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原地复活，恢复了聒噪讨人厌的模样。饭后短暂休息，三人就一起去了赛道。
    陆骏给周楚准备过通行证，当周楚出现在场地内时，大家都十分惊讶，圈内的种种传闻让眼前这个人显得更加扑朔迷离，众人既好奇，又不敢多问，一个个跟周楚打招呼的样子都显得有点僵硬。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陆骏开玩笑，“周少，要不咱们开个记者招待会，把网上那些黑料澄清澄清？”
    周楚不为所动。
    赛前准备还是那些，明扬的车排在最后，前方的工作人员亮了倒计时的牌子，所有人都需要离开赛道。信号灯熄灭，场外绿旗挥舞，头车一马当先。这一次，明扬的紧张感减轻了很多，注意力也回升了许多，顺利完成了及格线以上的起步。场下的陆骏看后松了一口气，对周楚说：“这小鬼，真是拿他没办法。”
    他以为周楚不会理睬他，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周楚说：“神经刀。”
    赛灵的场地蜿蜒起伏，约莫3.8公里左右，本次比赛需要跑11圈，率先冲线者为胜。基本规则比较简单，可是飞速驾驶将近四十公里的路程就充满了不确定性。
    车手们都希望抢到好的位置，一起步就十分激烈，裴若安稳住了自己的优势地位一路领跑，后面的车手对他穷追不舍。在明扬的视角里能看到所有人，他却不想把目光放在最前方，而是要想办法干掉排在自己前面的那台车。
    他跟着跑了一圈，发现对方的走线存在破绽，他想切入内线，可对方也不是吃素的。明扬没有机会，只好在外线与那台车并驾齐驱。只要一上头，明扬就有点不顾死活，他想往里面挤，对方不让，他就硬挤。两台车并驾齐驱，几乎是车轮对车轮地在弯道里高速滑过，仿佛速度再快一点点，车门金属就会擦出火花。终于，对方车手没有跟明扬硬拼，明扬抓住时机一把将其超过。
    “干的好明扬！”陆骏在无线电里对明扬说，“你现在的圈速非常好，不要急，慢慢来。”
    明扬回答：“嗯，我知道。”
    最前面三台车争夺得你死我活，转播镜头一直给到的也是他们，在不知不觉间，17号赛车像是幽灵一样赶到了第二梯队的前排。当他杀入镜头时，大家都十分震惊。
    李棠驾驶9号赛车一直在二三位徘徊，他算是本次挑战赛夺冠的热门选手之一，当他在后视镜里看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明扬时有那么一瞬的不可置信，但很快，他意识到这可能才是真正的比赛。
    要知道在排位赛结束之后，包括他在内都把明扬划分在不具备竞争实力的组别里，他百思不得其解裴若安怎么就输给这么一个废物。只是现在，他可能需要重新审视这个废物了。李棠在无线电里跟自己队里的人提了一下明扬的名字，后面就没有再说话。
    高速驾驶需要精神高度集中，何况在李棠的位置上，前面有个干不掉的裴若安，后面有个穷追不舍的明扬，他得想个办法。
    赛程过半，九台赛车的位置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这样的队形一直保持到后半程才被调整成一种极其微妙的状态。
    明扬坐在车里有些热，他额头发汗，心跳的很快，意识却比上午排位赛时清晰很多。他一路拼杀到这个位置，手头渐渐变热，有些适应了这样的节奏，而这台车给他的反馈信息也是越来越清晰。很多细节他之前都没注意到，而现在，陆骏让他注意的轮胎问题，他才第一次感受到。
    “开得太激进了。”陆骏关了无线电，“这个时候轮胎压力很大。”
    周楚双手抱臂，想了一下：“为什么不告诉他？”
    陆骏说：“他知道也只是增加负担，不如放手一搏。”
    周楚看着屏幕上追逐的赛车，原本坐正的身体往后靠在了椅子上，身姿放松了许多。一台赛车无论调教的多么完美，它唯一能与地面接触的部分只有轮胎，在高强度比拼的比赛中，轮胎使用的配比往往在后半程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换言之，这个就好像游戏角色的蓝条，技能CD全都有可是偏偏没有蓝，输出也打不出来。明扬从最后一位轮对轮地拼杀上来，靠的就是敢消耗，这样取得的优势能否保持到结束，这很难猜测。
    周楚评价明扬是“神经刀”，他也不知道明扬最后会怎么选，不如放松状态去看这个故事的发展。
    9号弯是一个很大的弯，进入这个弯之前地势是下坡，出来之后紧接着整个赛道最长的直线。很多车手会在这里走一个弧度较大的线来寻求最快的出弯速度，这就导致赛车很可能会靠着惯性驶入路肩，甚至四轮完全压到草坪。组委会为了减少在这个弯道上车手们投机取巧的概率，要求只有两轮可以出白线，犯规三次及以上将进行罚时。
    如何合理利用这两次“犯规”机会是每个车手都要考虑的，明扬也不例外。区别只在于很多人喜欢把制胜法宝留在最后一刻力挽狂澜，而明扬喜欢先发制人，在倒数第二圈冲刺时，他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通过9号弯，这一次他四轮完全冲出赛道，排在第三位的车手原本以为明扬会走内线超车，没想到他直接在外线利用路肩往里挤。更早的出弯速度让明扬一下子就越过了前车成为了第三名。此时此刻，他真正的进入到了李棠的视角，而比赛只剩下了最后一圈。
    台下的观众和其他车队的工作人员没想到那个自大又废物的“倒数第一”竟然真的能跑到这个位置，不由得纷纷投以关注。裴若安也隐约能看到17号车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他提起了精神，更加专注在自己的驾驶路线和速度上。
    这一次，裴若安绝对不允许有人比自己先到达终点。
    明扬跟在李棠身后始终找不到切入点，李棠的防守可谓是滴水不露，对明扬来说这种感觉很不好，仿佛他只能贴着李棠的车屁股而永远无法追上。明扬有点暴躁，心里动了点别的想法，既然追不上，干脆就顶着他开，有本事他能甩开自己。
    说干就干，17号赛车的前杠几乎要贴上了9号赛车的尾部，李棠甚至都能感到从车尾来的异端。他想明扬还是有点天真，只要他随便踩一下刹车，明扬就能被他直接送走。事实上他是这么想的，也真的这么做了。这样的事情李棠没少干，如果能通过一些意外让对手的车出现故障从而退赛，那其实是最完美的。
    李棠在入弯之前想要故意别明扬一次，结果没想到明扬的反应十分迅捷，竟然果断地和他拉开了距离，李棠想要去超前面的裴若安就要变线，可是这样的调整之下明扬就有了入侵的角度。他想了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去拼面前。
    就在他去切裴若安的线时，明扬当真找准机会打算演一出黄雀在后。这一招已经被李棠算计到，他不会给明扬机会，出弯后车尾一抖，这一次明扬没来得及放下来，车灯被撞掉一块，这样的抖动让他瞬间失去抓地能力，明扬心中大骂“臭傻逼”，用全部的力量控制住了车身，然而他们已经来到了最后的冲刺，他被刚刚超过的第三名利用碰撞失误超了过去，而他最终只能只能以第四名的身份驶过终点。
    比赛结束后所有赛车会在场地上多跑一圈再进入维修区，裴若安不出意外地拿下了第一名，李棠也在大家的一片赞扬声中对观众摆手。明扬从车上下来，摘下头盔看着李棠，只觉这一刻无比愤怒。
    第23章
    他走上去对李棠说：“你故意别我。”
    “故意？”李棠笑道，“小弟弟你懂不懂比赛规则？那种情况下如果真的撞上了分明是我更危险好不好？”事实如他所讲，那种碰撞稍微再重一点点，他将会被明扬的车头顶得失去控制原地打转从而发生意外，这么看起来，他确实没有必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然而明扬不信李棠的话，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厮就是故意的。
    明扬下意识地想要动手，就在抬起来的一瞬间，他想到了陆骏之前给他说过的话。不可以打架，打架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必须要赢才行！
    第一回合结束之后有一个简短的颁奖仪式，明扬郁闷地在下面瞥了一眼领奖的三个人。他们手里举着本回合获胜的奖杯被媒体记者包围，说明扬不羡慕嫉妒恨，那是不可能的。
    想要赢的迫切感已经将他压得密不透气。
    周楚没有离开，比赛这几天他会一直在这边观赛，他订的房间离陆骏他们不远，晚上就一起去吃饭。吃过东西之后明扬一扫白天的阴霾情绪，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大骂李棠别他。陆骏叫他不要这么暴躁，那种激烈的比赛里发生碰撞实属常见，就算提交仲裁也未必有什么好的结果。还好只是磕掉大灯，赛灵的技工那么多，一会儿就换个新的。
    陆骏随手翻看手机，发现各种群里都在传小道消息，说周楚今天现身NS挑战赛在观众席上差点和人打起来，没有图，但是说得有鼻子有眼。周楚的性格和处事方式导致他天然就是个话题生成器，总要有人出来给他品头论足一番才行。再结合之前周楚和极点解约那段时间爆出来关于他消极比赛和耍脾气的传闻，仿佛这人已经是劣迹斑斑。
    “你说咱俩怎么混的？”陆骏说，“一个白眼狼，一个叛徒，绝了啊。以前比赛吃饭能一群人过来打招呼，现在真成狗不理了。不过我说真的，你不会是差点把周岚给打了吧？”
    周楚说：“是他自己没事儿找事儿。”
    “你要真把他给打了那就热闹了。”陆骏说，“我其实从来没想过，原来现实里的豪门恩怨这么简单粗暴。”
    “反正你们两个在网上的名声已经这么臭了，就别在乎了吧？”明扬说，“反倒是我什么都没做，被你们连累成了个傻逼，我好冤枉，今天比赛大家都针对我。”
    提及第一回合比赛，明扬虽有遗憾，可是他从中也找到了一些刺激的乐趣，他好像天生就不害怕危险，是个人都知道那种速度下的赛车跟纸糊的盒子没有任何区别，然而明扬偏要带着这个纸盒子和人碰一碰。
    他适合去玩胆小鬼博弈，拼个两败俱伤他也不在乎。
    次日的第二回合明扬调整了心态，最终以第三名的成绩完赛。登上领奖台的感觉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兴奋，看着一旁的裴若安和李棠，明扬想知道在那个位置是什么感觉。他想赢的心情很迫切，进攻姿态更猛烈，以至于在第二次比赛的第一回合中发车抢位置时和裴若安撞在了一起，裴若安的车原地打转又撞到了李棠，最后连环追尾导致比赛被迫终止。
    李棠大怒，他所属的南风车队也不是吃素的，直接递交了仲裁，认为明扬是故意制造事故。明扬气得差点和李棠在快速通道上就吵起来，李棠直指明扬是输不起搞小动作，明扬理智全无，要不是陆骏拦着，他一准儿扑上去咬李棠。
    其他人就是看八卦，陆骏这种手段不干不净的人带出来的车手搞小动作也不奇怪，有必要的话可以调查调查明扬跑第三名那次是不是偷摸做了什么调整，要不然怎么跑上来的？
    裴若安被撞的那一下很重，虽然没有受伤，可是碰到了手腕。医护人员一直在给他检查处理，没有说后续有怎样的安排调整。
    按照赛事规定，比赛是不允许更换赛车以及赛车发动机的，大家的车只能拖去修理，看能修理出来多少台参加次日的第二回合比赛。此时此刻除了选手，抱怨声最大的可能就是赛灵的技师团队。
    检测报告出来后，只有明扬、李棠和裴若安的赛车无法在规定时间完成修理，故而他们三人将缺席第二回合比赛。明扬无语问青天，他想要冲击积分榜第一的愿望好像变得有点渺茫。而裴若安也很不爽，如果不是明扬撞到了他，他认为自己是可以蝉联第一名的。
    两个人在看台上相遇，不意外地因为这件事吵了嘴架，陆骏都嫌烦，刚要出手制止，就听明扬大声说：“我在这里好好看比赛，你说你没事儿过来招摆我干嘛？你是不是离不开你爹我？你是不是暗恋你爹？没关系要真特喜欢你可以直接说，毕竟像你爹我这么优秀的男人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多见了。”
    “我？”裴若安被他无厘头的话冷不丁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一双猫眼睁得浑圆。陆骏听后差点笑出声，周楚说得对，明扬确实是个神经刀，赛场上能搅乱对手的节奏，赛场外更是口不择言，什么话都往外蹦。
    裴若安站起来反驳：“你是不是有病啊？我只是就事论事说你撞我，你胡扯什么东西？你到底要不要点脸？”
    明扬扯着自己的脸皮吐舌头做鬼脸：“不要。”
    裴若安推了他一把，明扬不受控地往后仰，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哎呀”了一声，不经意看到了裴若安手腕上贴的膏药，想到自己撞裴若安那一下，忽然有些过意不去。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李棠那人是傻逼就该骂，可是裴若安确实是因为自己的问题遭受牵连，现在还搞出来点小伤，这就有点不太好了。
    明扬“咳”了一声，有点僵硬地说：“你那个手腕……”
    “没事！”裴若安活动了一下，“我一只手都能赢你！”
    “我靠你怎么这么自信？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明扬心想就你这不招人疼的样子我问候你个屁！傻大儿就是得骂才行！“我他妈是想说没事就别贴个膏药装死，搞得好像我万一赢了你特别胜之不武一样！既然你都说这话了，那爹到时候就不会放水了！”
    裴若安跟明扬说不明白，留下一句“你滚蛋吧”，自己反而先走了。
    明扬心说裴若安不禁逗，他的注意力很快又集中在赛场上。在车里没有感觉，可是在外面看，很多碰撞都是十分凶险的。他不住的开始祈祷这群人的成绩能混乱一点，这样他还有机会冲击积分榜。
    也许上天真的听到了他的祈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批车抢修的时间太短还来不及调校到最好的状态，今日能参加比赛的赛车整体发挥都不太好，成绩分布坑坑洼洼，比赛结束公布成绩的时候，明扬想下跪还愿。
    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三场比赛，最后两天比赛日结束后将会揭晓车手积分的最终排名。休息的时间里，陆骏让周楚给明扬恶补了一番在赛道上的微操。一开始明扬还不想听，他立志要战胜周楚，压根儿就不屑于周楚的传授，否则周楚不就成了他的老师？他还拿什么去打周楚的脸？
    周楚被他的抵抗弄得没了耐性，丢下一句“爱听不听”就走了。陆骏把明扬大骂了一顿，好不容易才把周楚请了回来，明扬消停地听了一会儿，心里却想着自己能不能开发一套特别刁钻的操作。
    “还有……”周楚本想提醒明扬注意轮胎状况，毕竟最后一场比赛了，所有人都会去拼一把，到时轮胎压力来得只会更早。可他一想到明扬那副做派，觉得自己好像提醒了也没什么太大意义，干脆改口说：“不要犯规。”
    明扬起初没有懂，直到在第三次比赛的第一回合决赛中，他在比赛后半程和裴若安激烈地争夺第一名的位置，双方摩擦不断，几乎像是彼此的影子一样紧紧贴着入弯出弯，谁也不让谁，升级的战况无形间提高了整场比赛的圈速，让场下的观众看得心跳加速。
    他们纷纷讨论着这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17号车手，听说是个未成年，并且来自陆骏的counter pick车队，还听说周楚这次专门为了他来观赛，一定是传授了很多技巧的。这人是个劣迹车手，和其他人吵架，还在赛道上横冲直撞制造事故……众说纷纭，眨眼间，明扬就在那个关键弯道靠着走外线超越了裴若安。
    不是裴若安不想靠着那点缓冲区域为自己争夺时间，也不是不想钻规则的空子，而是明扬在钻空子这方面确实比他更熟练。要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裴若安刚想奋力追击，就觉得自己的赛车悬挂好像出了点问题，过起伏路的时候感觉不太对，自己的手腕也不太灵光，对车身的控制力下降了一截。他只能咬着牙跑完全程，最后只拿到了7个积分。
    第二场比赛的连环撞车事故和今天裴若安的赛车出故障导致所有人的积分都被打乱，哪怕明扬这场拿到了第一名积分，似乎大家也都重新回到了同一个起跑线，好像所有人都瞬间有了拿积分冠军的可能性，而这个谜题不到最后一场比赛结束是不会揭晓的。
    第24章
    陆骏看着积分榜拿笔写写画画，明扬凑到他的身后，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膀问道：“你在干什么？”
    “算分。”陆骏回答。现在比较棘手的问题是，上一轮有一位选手没有完赛，所以现在的积分情况非常混乱，明扬要是想最后冲到积分榜首，除了最后一场比赛一定要赢之外，还得确保其他人的成绩合理分布，否则既他两场大零蛋的水平，神之手附身都没用。陆骏解释完之后问道：“你在场上跑有什么其他的感觉吗？”
    “感觉？”明扬想了想，“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好像越来越熟悉赛道和车况了，其他人也有点熟悉了，就这些。”
    陆骏打量明扬，有时他觉得明扬很有天赋，感觉来了比谁都猛。可是有时，明扬又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无法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他真的想把明扬的脑袋挖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结构，是不是真的和周楚说的一样是个神经刀。
    “你已经有过两次出线了。”陆骏说，“最后一场，不可以在出线，否则会判定成绩无效。”
    明扬点点头。
    这天晚上明扬没有睡着觉，他开始想好多事情，比如如果真的赢了，面对媒体采访要说什么，奖金怎么花，会不会有新闻讲他的故事，他回家之后是否有荣归故里的感觉。他无端端地想到了刘玉珍，自从上次为了跟刘玉珍赌气加入陆骏的车队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这种情况几乎不曾发生在他过往的人生中，那时就算离家出走，过个几天他就会灰溜溜地跑回去，刘玉珍总是疲惫地不想多说话，明扬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想，这时候刘玉珍在做什么？会不会开着那台五菱穿梭在城市的夜色中？如果他拿到了丰厚的奖金，他一定要把这些钱全都换成百元大钞的现金带回家，然后牛气哄哄地对刘玉珍说这就是你不争气的儿子挣的。
    明扬想用这种方式气一气刘玉珍，想看刘玉珍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这样才算扬眉吐气，才算在他面前抬起了头，从此以后，刘玉珍便再也不能随意地把他赶出家门。
    幻想这样的爽文故事就更没有困意了，明扬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乎是睁着眼到了天蒙蒙亮。比赛在下午，他干脆起来洗个澡下楼吃饭，由于太早了，餐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刚刚做好的早饭。他刚一进去就看见里面坐了个人，不是周楚是谁？周楚正好抬头也看见了明扬。
    两个人对视片刻，似乎都在想自己该怎么办。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同一个问题，餐厅里只有他俩，而且他俩还认识，不打个招呼坐一起吃饭吧显得很奇怪，可是坐在一起吃饭两个人又实在没话说，就显得更奇怪了。
    明扬开始抱怨自己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选择这个时候来吃饭。他看周楚头发湿漉漉的，不知道这厮一大清早在摆什么造型，心里吐槽几句，站在原地没有下一步动作。这时，周楚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起身匆匆离开餐厅，仿佛当明扬是空气。明扬赶紧扭头不看周楚，也当周楚是空气。
    只有一旁的餐厅服务人员觉得这俩人有大病。
    第三场比赛第二轮决赛在下午开始。
    明扬早上吃了四个鸡蛋回去又睡了一大觉，没赶上中午饭，只好急匆匆地跑到赛道上集合。陆骏帮他换好赛车服，周楚则坐在一边看着显示器上无信号内容发呆。赛道上一片忙碌的景象，两个人去赛车旁看到了裴若安，他状态似乎还不错，明扬问：“你手腕好了没有？”
    裴若安道：“本来也没什么事。”
    “那就好。”明扬说，“到时候输了别找借口就行。”
    裴若安笑笑：“输的人肯定是你。”
    明扬上了车，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调整身上各种需要连接的线路。陆骏趴在车门，明扬抬头问：“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我想想啊。”陆骏停顿片刻，“还真有。”
    “什么？”
    这时候，赛道上的工作人员竖起了倒计时牌子，示意所有人离开赛道。陆骏拍拍明扬的头盔笑道：“享受比赛。”明扬看向陆骏，陆骏把车门给他关好就一路小跑地离开，赛道全被清干净，只有此起彼伏的引擎轰鸣声。
    明扬停在发车线前，信号灯给出指示，场边绿旗挥舞，他和裴若安几乎是同一时间起步，而裴若安更有位置优势，从第一个弯道出来后来到领跑位。后方的李棠在起步上比明扬更有经验，两三下就抢到了明扬的前面，此时明扬位居第三，这样的位置格局似曾相识，而明扬做出了与那日完全不同的选择。
    周楚疑惑地“诶”了一声，看出了其中的不同之处，陆骏说道：“他这次倒是沉住气了，没有在这个时间上就对着李棠穷追不舍。他那个脾气你也知道，这太难了。”
    “我不知道。”
    “喂。”
    “也许……”周楚说，“驾驶那台车的他自己最清楚这一秒在发生什么，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的意思是，不是他听了我们的话，而是他觉得应该这么做？”
    周楚点点头。
    陆骏笑道：“你没发现，你有时候对他的评价真的很高吗？这几天看他比赛，你是不是对他的印象也有了很大的改观？”
    周楚摇头：“我只评价技术。”
    “那倒是，明扬太小孩儿心性了。不过他才十七岁，做出什么事情来都很正常。”陆骏靠在椅子上忽然很想感慨。十七岁是太好的年纪，将将半只脚踏入成年人的世界，然而另外那半只还可以不管不顾肆意而任性。
    “对了，你没问候一下小沈吗？”陆骏对周楚说，“他比赛都跑完回去了，第三名，成绩还不错。”周楚沉默不语，陆骏继续说：“再过一段时间联赛就要开始了，到时候小沈要陪着你东跑西奔……”
    “如果他想，他可以利用其余的时间跑场地赛。”周楚说，“只要时间安排合理。”
    陆骏无可奈何地说：“你在某些方面真的很不讲道理。”
    赛道上的赛车只有后排几台车在交替轮换位置，前三一直被裴若安、李棠和明扬占据着。随着所剩圈数的减少，所有人都开始紧张地盯着每一台驶过的赛车。突然，后面有一台车横着滑出赛道停在草坪上，陆骏不自觉地站了起来，那台车正是目前积分榜上排名第一的选手，目前不知道是他自己发生了故障还是和其他人产生了碰撞，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他现在已经无缘领奖台，机会在向所有人倾斜。
    “明扬，注意轮胎。”陆骏说，“有机会。”
    明扬一直紧跟着李棠，根本无暇顾及陆骏。他当然知道陆骏的意思，现在已经剩下了两圈，他需要找到合适的时间和李棠正面硬碰。陆骏对他讲过，李棠是一个手段很多的人，与他对战要格外小心，明扬心想，无非就是大家一起撞烂。
    两台车很快驶入弯道，李棠根本不给明扬切入内线的机会，明扬只得从外线准备超车，李棠也不是吃素的，把线封得很死，明扬不悦，用自己的车贴着李棠的车，高速飞驰的赛车是不稳定的存在，方向盘稍稍打多打少都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明扬不信邪，偏偏李棠也不信邪，两个人就这么正面对峙，同时出弯。明扬的出弯速度更快一点，他的车头已经领先了李棠，李棠不甘落后，紧接着下一个弯时，他的位置来到了外线，这本身是个不利因素，如果想走最短路线他必须尽可能地靠内，这样就会被明扬超越，可是仍然在外线跟明扬轮对轮地战斗，他需要判断明扬会做出什么反应。
    李棠把自己代入明扬的位置，换做是他的话，他要选哪条线？李棠需要最快得出结论然后与明扬一战，两台车在高速弯走了一个交叉线，就在李棠严防死守之际，明扬毅然走到了外线，等到进入到下一个弯道时，明扬竟超了李棠一整个车位！
    “漂亮！”陆骏大叫。李棠是吃了猜忌亏，如果对上一个成熟的车手还有算一波的必要，可是面对明扬，连明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在下一个弯做出怎样的选择，何况是别人呢？在场上思考太多只会浪费自己的时间，不如把一切交给自己双手双脚去控制。
    现在，焦点来到了明扬与裴若安的争夺。此前明扬和李棠互相斗了半天，裴若安是占据了很大的轮胎优势的。明扬把李棠甩开之后乘胜追击，紧跟在裴若安身后。此时来到了最后两圈，明扬吃住了裴若安的尾流，前面那个弯道是他已经吃过两次“犯规”的弯道，而裴若安在这里可谓是金身不败。
    两台赛车双双入弯，明扬发现裴若安在内线始终留了一点位置，他想都不想，抱着哪怕再次犯规的想法去切入。这与裴若安所设想的背道而驰，他以为明扬会走外线在下一个弯道找机会，哪个愣头青会硬往里面挤的？
    “你疯了吧！”裴若安简直想大叫，没想到明扬只是虚晃一枪，打了两下车灯示意前车，大家都知道，后车这样做是在给前车施加压力，也好像在说：做好准备，我要来了。
    裴若安怎么可能让明扬这么潇洒地过去，他只要防住线，优势就一定会被他保持到最后。可是明扬在他后面神出鬼没，在云峰山上不好的感觉再一次降临，他不由得想，到底是内是外，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
    观众和工作人员目不转定地盯着赛道，他们的视线之内能看到32号赛车一马当先，只要他稳定地跑过最后一个弯道就彻底锁定了冠军领奖台。这时突然！32号赛车的背后忽然闪出来一台车，那台车像是32号赛车的影分身一样与他并驾齐驱！
    “是17号！”有观众不由自主地呼喊，“他抢到了！”
    裴若安在自己的后视镜里看到了明扬，下一秒，他就在车窗看到了明扬。不等他思考着到底是为什么，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疏忽了，就见明扬完成了超越。
    潇洒，孤傲，不可一世！
    明扬第一个闯过了终点线来到了收车位，那里有着鲜花掌声和媒体，他情不自禁地从车上跳了下来！有人都在等他，他是冠军！
    “我赢了！我赢了！”明扬跑过去抱陆骏，陆骏同样兴奋地说：“没错没错！我算过了，你是积分第一的车手！”
    周楚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站在他们身后，在记者的笔法中，他这样的表情将会变成对新人车手的不屑一顾。其实他只是单纯地透过明扬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拿冠军时的感觉，那时是什么这开心的吗？他不记得了。
    其他车手纷纷进入停车格，裴若安又输给了明扬一次，下来之后脸都是黑的。李棠心情也不怎么好，他从远处看着人群中的明扬，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什么。
    一般来说，比赛结果无异议的话很快就会有颁奖仪式，然而大家一直在等候，颁奖却迟迟没有公布。
    时间久到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异常。
    第25章
    “怎么了？”明扬等得有些不耐烦，他双手抱臂，手指不住地在臂弯处轻点，“不是该颁奖了吗？这群人罗里吧嗦地在干什么？”
    陆骏知道拖延了这么久肯定是有什么问题，他安抚了一下明扬，打算去找工作人员问问。还没等他走两步，就有工作人员先找到他。明扬看那人低声对陆骏说了几句话，然后拿手里的平板给陆骏指了指，陆骏的眉头倏地拧在了一起，神色凝重。明扬心里有了不太好的感觉，他刚要冲过去就被一只手给按住了肩膀，回头一看是周楚。
    “你干嘛？”明扬不悦地问道。
    周楚摇摇头：“不要添乱。”
    “我能添什么乱？你放开我！这群人到底在搞什么啊！”明扬甩掉了周楚的手，周楚没有再拦他。这时陆骏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回来，他先是看了看明扬，然后说道：“刚刚组委会的人通知说明扬你在6号弯车轮出线犯规，所以这次的成绩被取消了。”
    明扬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上前一步大声说道：“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出线！”
    “你冷静一点。”陆骏揉揉眉心，“我会提出仲裁，不过需要一些时间。这件事由我去处理，周楚，你陪他在这里等一下，好吗？”
    周楚点点头。这种意外情况他见怪不怪，陆骏说提出仲裁不过是一个想稳住明扬的说法，现在的技术手段很高，对于这种程度的犯规是与不是一看便知。而且官方已经判定的犯规几乎是板上钉钉的，陆骏哪儿会不知道呢？明扬显然不买陆骏的账，听说自己的成绩要被取消了，他想也不想就往赛事仲裁那边冲。他的动作太快，陆骏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见明扬跑远了。陆骏暗骂一声，赶忙追了过去，连周楚都有点惊讶，不自觉地跟上。
    “妈的这群人是不是有病！竟然敢取消我的成绩！老子他妈的怎么可能会犯规……哎哟我操！”明扬一边大骂一边往前冲，迎面就看到了从里面出来的李棠和他们车队的人，明扬本就不爽，看见李棠更是不爽，他展开了一些无端端的联想，比如是不是有人诬陷他才会变成这样的结果。而李棠就是扮演这个角色的不二人选，他之前还在赛道搞三搞四，一副对偷鸡摸狗驾轻就熟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儿？”明扬斜着眼睛问，“不会是你搞老子吧？”
    “什么？”李棠莫名其妙。
    “有本事你在赛场上赢我，背后动手脚算什么英雄好汉！”
    被这么个小鬼当众辱骂，李棠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他忍不住跟明扬对峙：“你他妈到底在鬼叫什么？”
    “我鬼叫？分明是你做贼心虚吧？”明扬抬头的样子十分蛮横。
    “明扬！住手！”陆骏追上来拉住了明扬，“你跑来能干什么？我不是说了都交给我来负责吗？”他看到旁边的李棠，心里有不太舒服的感觉。南风车队的人也拦住了李棠，这里是仲裁组的地方，要是惹出个什么好歹来，两个人打包一起玩完。
    各自按住各自的人，陆骏没办法打发走明扬，明扬死缠着跟他一起过去。他们重看了一边比赛画面，6号弯的摄像机机位只有正侧两个方向，侧面看是看不出来出线的，只有正面能隐隐约约看到车轮和白线的位置关系。但是这个关系十分暧昧，属于说出线成立，说不出线也成立的那种。
    明扬差点把仲裁组的房顶给掀翻，杀人放火没有明确证据还得算疑罪从无，为什么到他这儿就统统判成有罪？陆骏脑仁都快炸了，什么说法都不想讨，只想把明扬给提溜出去。
    “你为什么要拦着我！”明扬被弄了出来，他对陆骏不满大叫，“是他们判错了！我没有犯规！这不公平！你为什么不去跟他们吵反而把我轰出来！”
    “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你想要什么结果？你能得到什么结果？”陆骏大吼，“明扬你这人有没有点脑子和脸面啊？你再怎么闹下去，以后什么比赛敢让你参加？”
    这是陆骏第一次用这种具有压制性的口吻和音量对明扬说话，明扬像是被他定在了原地，呼吸急促，眼睛瞪得浑圆。几秒之后，他把车顶上的头盔砸在了地上，怒道：“什么破比赛！你以为老子愿意参加？都他妈滚蛋吧！”只要脾气一上来，明扬就会失去理智口不择言，不管洪水滔天，只管自己痛快。
    他在学校被老师同学奚落过，在派出所被警察问话过，被刘玉珍轰出家门过……他有很多很多不堪的过去，所有人都鄙视他，可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委屈不服又无处发泄。他明明已经成功了，接受了鲜花和掌声，像小说里逆袭的男主角一样打了所有人的脸并且走向最终领奖台，当他正要迈出那一步时，上天给他迎面一击，告诉他别做梦了。
    他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呢？更令他无法容忍的是陆骏的态度，陆骏嘴上说着帮他处理，可是实际上做了什么呢？他想要靠自己去把冠军抢回来，陆骏不但没有帮助他反而还要指责他的不是。他对陆骏很失望，也许网上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只是他太相信陆骏了。
    明扬在一众看热闹和嘲笑的目光中逃命似的离开了赛场，他的目之所及之处全是命运的不公。他没钱没文化没人要，不够聪明也没有自尊和脸面，他没有办法活在阳光之下，只配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故事里都是骗人的。
    “是南风车队先提的仲裁吧？”周楚走到了陆骏的身边，脚边是被明扬砸在地上的可怜头盔。他目睹了刚刚所发生的一切，明扬的冲动已经突破了他的认知，他心里已经认定明扬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在这里大闹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与各种组委会打了那么多年交道，周楚也清楚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刚刚李棠和南风车队的人从里面出来，兴许是有些故事的。
    “不是，不过如果李棠对明扬提出仲裁，那也不意外。”陆骏无奈地叹气，他现在很是心烦，之前在极点处理过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争端，他都谈笑风生淡然处之，而明扬一番大闹让他忽然无力应对。周围有指指点点的声音，陆骏都像是没听见一样，周楚冷冷地瞥了一眼四周，那些人便闭嘴了。
    “要再试试吗？”周楚问道。
    “没有意义。”陆骏苦笑，“明扬那个笨逼看不出门道来，你也看不明白？这种可判可不判的变成了这种结果，再怎么申诉都没有用。刚刚明扬那么一闹，哪怕这背后没有人搞事情，你觉得官方会自打脸？”
    周楚心想，也许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提这场比赛。NS挑战赛在业内很有名，可是这归根结底能证明什么呢？这时，他脑子里浮现出那天周岚对他说的意味不明的话，那么会是周岚吗？陆骏看周楚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猜到了一二，说道：“也许真的是官方在复查时发现的问题吧，偏巧明扬又惹出来那么多是非，第二轮在场上连环撞车还出言不逊，哪个官方能容忍这样一个冠军的诞生呢？”
    周楚想了想，回答：“不重要。”
    明扬大闹仲裁组的八卦很快就不胫而走，裴若安在P房里等结果都听说了这件事，他问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完整描述出来。他们只跟裴若安道喜，说明扬成绩被取消了，裴若安就是这一届NS挑战赛最终的冠军，是不折不扣的新人王。
    大家催促裴若安去领奖，裴若安问明扬跑哪儿去了，没人在意明扬的去留问题，互相看看，大眼瞪小眼。裴若安远远看了一眼已经准备好的领奖台，明扬不在了，他顺位拿到了冠军，心里却没有什么开心的感觉。他只觉得扫兴，觉得胜之不武，他对这个冠军并没有任何归属感，这不是他的东西。
    裴若安任性的离开了P房，本届NS挑战赛也出了一个大新闻。因为裴若安拒绝领奖，则冠军顺位给了李棠，李棠不知道自己站在领奖台上应该摆出一个什么表情来，明明自己没有招惹过任何人，可为什么最后面对记者提问和种种难题的是自己？
    赛灵的公关部门处理各种危机可谓是驾轻就熟手段多样，三下五除二就把NS挑战赛所有的负面新闻全都按了下去，并且对相关媒体打了招呼，新闻通稿做了统一处理。在官方公布的结果中只字不提明扬，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对于裴若安也是一笔带过，没提为什么这个人没有拿冠军。新闻的焦点全都放在了赛灵X3性能如何如何之上，各种春秋笔法营造出大赛盛况。
    只有真正经历比赛的人才知道当时在现场是如何的闹剧。
    明扬回了房间之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原定是明天和陆骏一起坐飞机走，现在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他根本不喜欢赛车也不喜欢比赛，陆骏也在骗他，他好像全天下最搞笑的傻逼，最可笑的是他昨天晚上还兴奋得睡不着觉，一直幻想着拿着冠军之后怎么挥霍那笔奖金，怎么向刘玉珍宣告胜利。现在幻想全部落空，他难道还要待在这个地方等着被别人继续羞辱吗？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明扬以为是陆骏，他不想理陆骏，继续闷头收拾。敲门声没有停过，明扬丢下行李烦躁地打开门怒骂：“操你妈有完没完！”刚一说完他就闭上了嘴，门外不是陆骏，而是张承寅。
    张承寅低头看向明扬，无形中对明扬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明扬的手握紧了门边，抬起眼睛问：“你干什么？”
    “有件事想跟你谈谈。”张承寅说道，“可以让我进去吗？”
    明扬莫名：“咱俩有什么可谈的？不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看了你的比赛，很出色，只是就结果而言有些可惜。”张承寅笑道，“没办法，有时候比赛比得不光是车手实力，更是车队实力。现在的陆骏没有办法为任何一个新人车手提供帮助，他甚至还有官司缠身。如果你在极点，我想今天的结果就大有不同了。”
    “你什么意思？”明扬拧起了眉头。
    “我可以进去跟你谈谈吗？”张承寅反问。
    陆骏和周楚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张承寅从明扬的房间里出来，三个人在走廊里打了个照面，陆骏很惊讶，张承寅倒是面色不改，甚至笑着跟陆骏打了个招呼，侧身从他身边经过。陆骏连忙跑去明扬的房间里，见衣服和日用品都堆在床上，明扬坐在当中不知道在施展什么法术。
    “张承寅为什么来找你？”陆骏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明扬说，“就是问我要不要加入他们的车队。”
    陆骏一惊，没想到张承寅这么明目张胆的过来挖墙脚。鉴于明扬刚刚那副怒气冲天愤然离场的模样，陆骏对明扬能做出来什么好事不报以任何希望。
    “他说让我来北京加入极点，先给我十万块钱，每个月还给我发工资。”明扬继续说，“因为我还没有成年，所以跟你的合同他可以帮忙搞定不用付任何违约金。最关键的是，他说以后不会让我跑任何一场会让我觉得委屈的比赛。”
    张承寅给明扬开出的条件在陆骏听来简直就是字字诛心，陆骏问道：“所以你答应他了吗？”
    明扬低下头没有回答。陆骏看明扬那副样子便知事情不妙，不过把所有事情放在纸面上算的话，他和张承寅实在没有什么可比性。这就跟找工作一样，但凡有点追求有点能力的人都会找一个大公司好工作，谁会甘愿在一个破庙里念经呢？
    周楚靠在门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明扬，明扬抬起了头，对陆骏说道：“我跟他说我要考虑考虑，因为有件事情我要先弄明白。”
    “什么事情？”
    “你和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明扬认真地说，“我要知道全部。”
    第26章
    “这……”陆骏尴尬说道，“我之前不是已经讲过了吗？单纯地散伙了而已，你还想知道什么？”
    明扬说道：“他说你们在打官司，而你一定会输。到时候你会变得一无所有，我跟着你没有好下场。这些东西你从来没跟我讲过。”
    “我不知道该从哪儿讲……”陆骏心想，张承寅说得倒也没大错，可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输。打官司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情，而且这种涉嫌合伙人纠纷的案子也有可能会拖拖拉拉经办很久，届时是什么结果没人说得准，张承寅盲目自信的毛病真是从未改变过。
    陆骏不是有意要对明扬有所隐瞒，实在是大人的事情没必要向一个小孩儿解释。哪怕就在当下这几分几秒里，他都想不好对明扬阐述的措辞，毕竟有些过程不是明扬这个年纪的人可以理解的。
    他正思付，一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周楚这个时候忽然站了出来，对明扬冷冷说道：“你不是已经准备离开了吗？”他的眼睛扫向床上的衣服，“所以，没有必要知道一件跟自己不相关的事情吧。”
    “我……”周楚的话戳中了明扬的痛点。他之前确实跟陆骏大闹了一场，俨然一副要离家出走的负气模样，现在好端端地坐在床上问陆骏这些八卦属实是有些没有立场，甚至有点自作多情。只是，张承寅对他说的那些话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波动，他心里辱骂了陆骏一万遍，面对张承寅时嘴巴上还是会忍不住说他觉得陆骏没有那么糟糕。而张承寅只是笑笑对他说，如果你认为陆骏是个不错的人，那你就看看陆骏敢不敢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明扬也说不明白自己的心情经历了怎样的变化，明明在赛场上的时候已经悲切地认为陆骏是个不守诚信的垃圾，张承寅留给他的话却像是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一次最后试探陆骏的机会。
    他好像忽然变得很没有底线，也许在潜意识里，他就算在怎么跟陆骏耍脾气也是相信陆骏的，他害怕外界的干扰因素一点一点把他对于一个人最后的信念也剥离掉。
    “所以……你们没有一个人打算告诉我实情是吗？”明扬沉闷地低下了头，果然啊，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配角是没有资格插入主线剧情的。
    “也不是啦，就是太复杂了，有点一言难尽。”陆骏说，“而且就算拆伙了，我也不太想在背后说他什么是非……总之，极点确实是实力非常强大的车队，不过他们的管理层也非常复杂，车手之间……”
    “行了我知道了。”明扬下床把陆骏和周楚推出了房间，“你别勉强挤牙膏讲那些屁话了，我懒得听，也对你们的圈子根本没有兴趣！你们走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呆着！我想回家！我不想看见你们！”
    他把门“啪”地一关，自己背靠着门脱力地滑落在地上。这感觉太讨厌了，他好像一个外人一样看着陆骏和周楚之间传递一些他们才懂的眼神讯号，彼此决定要说什么保留什么。他安慰自己，这样也很正常，自己才和陆骏认识多久？而且他这个人脾气不好性格奇怪，是很难被人亲近喜欢的小孩儿，如果陆骏有更多的选择，是一定不会选择自己的。
    明扬想回家，想了好久之后才发觉，自己从小到大在好几个城市里兜兜转转，似乎是不曾真正有过家的。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周楚问陆骏。陆骏摇摇头，无奈地笑道：“不是不想说，而是我真的不知道从哪儿说？从组建极点开始？还是从极点斩获各大赛事开始？还是从怎么把你弄到极点然后我‘叛逃’之后又怎么把你拐带出来开始？这个故事太复杂了，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而且我这人记性差，很多东西都已经忘记了。”
    周楚说：“可是张承寅没忘。”
    “是啊是啊，他这个人一向有仇必报。”陆骏叹气，“他以为我这次回来一定是要跟他上演什么卷土重来的复仇剧情，其实我真的设想过白手起家然后缔造一个新的王朝把他狠狠地踩在地上的剧本。但是想着想着吧，我就觉得这太他妈无聊了。我们是要跟车打交道，不是要跟人打交道。我们为什么比赛？是因为我们喜欢车对不对？我现在想得很简单，只想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赛车中来，我不想再像过去在极点那样了，每天都是无休止的派系斗争，还有那么多肮脏的不光彩的事情……”
    “嗯。”陆骏说的这些周楚都懂，否则周楚也不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出走他乡。
    陆骏苦笑：“所以张承寅恨死了我，还把我告上了法庭，现在还跑来想要挖走明扬。难道他真的对明扬有什么赏识吗？我觉得不是，他只是为了叫所有人都不痛快而已。”
    周楚回看明扬渐渐远离的房门，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陆骏本来和明扬同一班飞机走，不过他说给明扬一些时间和空间，特意改签了飞机，只让明扬落地之后发个消息给他。明扬看见之后心情变得更不好了，就当做没看见，也没有回陆骏消息。
    他背着包从酒店里出来，大厅里也有陆陆续续要离开的选手，他能感觉到别人探究的目光，他一个一个白了回去，心想要不是老子现在懒得吵架，否则早就把大厅给炸了。他早就查好去大兴机场的路线，打算溜达到附近的公交站然后倒车去机场线。正好端端地走出不到一里地，就听到从背后传来“轰轰”的声浪，明扬心里开始骂街，不知道谁这么没有公德心。
    没想到这个没有公德心的声浪一直追随着他，在他耳边仿佛要搞爆炸一样，明扬刚要扭头骂傻逼，就见到眼前停着一辆红色的跑车，前脸是椭圆形大灯，车屁股上有一个很大的尾翼。明扬的表情在脸上凝固，驾驶位车窗缓缓下落，出现了裴若安的脸。
    裴若安把胳膊在窗沿一搭，探头出来的动作都非常潇洒：“怎么就你一个人？”
    “管天管地还管你爹拉屎放屁？”明扬说，“我就喜欢一个人怎样？”
    “不怎样。”裴若安说，“你去哪儿？要不要我送你？”
    明扬说：“我就算走吐血也不会坐你的车！”
    “我说实话，你这车好硬。”这是明扬人生中第一次坐跑车，讲道理，体感和幻想的感觉出入十分巨大。根本没有奢华的上流体验，就是感觉硬邦邦的，有点遭罪。他不由地吐槽说：“你这不会是什么杂牌跑车吧？没想到你平时人模狗样竟然还喜欢强行装逼，破车连个门把手都没有。”他拨楞着门上的带子，“就用这关车门？五菱都没这么寒酸。”
    “喂！你是不是眼瞎？”裴若安敲敲自己方向盘中间的LOGO，“保时捷GT3RS好不好？如果真的不懂麻烦你百度一下什么叫极致轻量化，赛车需要门把手那种东西吗？给你装个空调就不错了！真是的，陆红万平时都教了你点什么啊？”
    “你别跟我提他。”
    “怎么了？”
    “烦他。”明扬一手撑着脸颊靠在车门上，裴若安从后视镜里瞥到他不爽的表情，故意说道：“不会是他把你给开了吧？”
    “他敢！”明扬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随后他眼睛一转，问裴若安，“对了，你觉得你们车队怎么样？”
    “还行吧，没什么特别的。”裴若安反问，“你问这个干吗？”
    明扬笑道：“爸爸关心关心你不行吗？”
    “你再多说一句就给我从车上滚下去！”裴若安先是反驳了明扬一句，然后继续说道，“大家都觉得极点是大车队，但是我觉得就那样，只是恰好是在北京的车队，对我来说比较便利。我在这边只是为了方便跑比赛，跟车队其他人接触不是很多。”
    明扬顺嘴问：“那你觉得张承寅对你好吗？”
    “还行吧。”裴若安这时候显露出了大少爷本性，“我觉得就那样儿，嗨，他对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反正我就算自己一个人也能到处跑比赛，就是麻烦点。”
    听了这话，明扬就不吭声了，反而是裴若安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讲极点内部的八卦，致使张承寅在明扬心中那本就不怎么好的形象变得更加独裁。明扬这人说笨蛋有时候真的很笨，说不笨有时候确实能留个心眼，他仔细听裴若安的话，从中就能挖掘出一星半点的有效信息。
    在北京，陆红万没有好名声，这几天比赛下来，圈子里又流言四起。大体是说陆红万这次在NS挑战赛上属于输人又输阵，样子很是难看，八成不会轻易来北京了。明扬听后有点生气，不知道这群人在叽歪什么东西，分明是官方判罚有问题，并不是他输了。
    他对陆骏也有点恨铁不成钢，看着挺精明一个人，竟然就由着别人说三道四，真不知道这大哥脑子里在想什么。不过这些都是他的内心吐槽，他并没有跟裴若安说。等抵达机场之后，他刚要下车就被裴若安叫住。裴若安说要跟他加个联系方式，明扬故意逗裴若安，就说不想跟裴若安私联。
    “你想得也太多吧？”裴若安无语，“我是想说以后有比赛咱们就约个战，这次NS挑战赛没意思，下回光明正大跑一次。”
    “那你要非这么说也不是不行。”明扬爽快地通过了裴若安的好友请求，“我第一次见到有人上赶着找虐。”
    “谁虐谁还说不定呢。”
    “你都被我二比零了还嘴硬什么？”
    “下次拉爆你！”
    两个人互相拌嘴了几句，明扬才有点“恋恋不舍”地去候机大厅。和裴若安吵闹一番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只是和裴若安约战一事答应的有点过于爽快了，下回光明正大的跑一次，可是对于他来说，下一回又在哪儿呢？
    第27章
    飞机落地时天气不是很好，明扬快步走出机场去找机场大巴，站在站牌前他有点犹豫。他一直暂住在陆骏家里，吃陆骏的用陆骏的，现在跟陆骏关系搞得这么僵硬，他再跑去陆骏家里好像有些不太好。明扬蹲在地上揪自己的头发，抱怨自己的莽撞。那会儿怒火中烧只想着发泄个痛快，委屈大过天，胡言乱语再正常不过，现在气消了不少，仔细想想很多话都不应该说，说了没退路。
    比如现在，他彻底无家可归了。
    明扬发愁了半天，然后站起来给自己打了打气，又不是没有流落街头过，在自己的地盘上难道还能死了不成？他漫无目的地看了看，随便上了一辆车往城市里开去，兜兜转转，最后鬼使神差地回了他自己的家。
    他在楼下找了半天才发现那辆五菱宏光，意识到刘玉珍今天可能没活儿在家休息，他来回踱步想着要不要上去看看，当初信誓旦旦说要混出个成绩，现在灰溜溜地跑回来，刘玉珍会怎么看待他？明扬无法舍弃自己的微薄可怜的自尊心，正在徘徊之际，就见家门开了。他赶紧躲到了一旁的杂物后面，悄悄窥视楼上的动静。只见刘玉珍从门里出来，站在走廊上四处张望，不知道在看什么，嘴里嘀咕了两句之后又回去了。明扬确定那扇门关紧了才松了口气，见到刘玉珍之后他确信现在的自己是没有办法面对她的，在原本的计划中，他会带着金钱和荣誉回来一起丢给刘玉珍，然而计划已然落空，他需要重新考虑现在的状况。
    明扬在街面上闲逛，翻着手里的联系人，想跟以前的狐朋狗友联络，手指点到名字上却没有了后文。他变得有些局促，不知道该怎么和那些自己自认为关系很好的人说明自己现在的境况，而那些人在自己开展赛车生涯之后也没有主动联系过自己。过往的一些画面在明扬的脑海里闪过，他虽然不知道陆骏和周楚的关系有多好，但是在这一刻，他有点羡慕他们，因为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天上开始掉雨点，路上的行人加快了脚步，明扬也不例外。雨很快下大，明扬不得不在一个商铺的房檐下避雨。突如其来的坏天气让他的心情也变得阴郁，他自觉很少郁闷，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始终陷入反复矫情的境地，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停，明扬没有去处，打算先在这里躲雨。站累了便蹲下，双臂压在膝盖上，无聊到抬头看落下来的雨和点在地面上的小水坑，行人匆匆而过，他只觉得全世界好像都与自己无关，没有人关心他，没人喜欢他，没有人记得住他，那种孤独的心情顿时像雨水一样打在他的身上。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明扬在屏幕上看到是陆骏来的消息，他点开详看，里面写的是：“你落地了吗？怎么还没有给我发消息？”
    紧接着冒出来很长一段文字。
    “有些话当时没给你说，怕你不开心，现在想这么发给你。”
    “明扬，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但是天赋并不等于热爱，强迫一个人做不喜欢的事情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这次的比赛我也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最坏的预期。你想去极点也好，离开赛车圈子回到自己的生活也好，我都尊重你的想法。我不是一个多么优秀完美的人，没有资格和立场对你的选择指指点点。你比赛的时候我对你说享受比赛，现在我最想对你说的是，不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希望你能开心和快乐。你的人生还很长，不必拘泥于眼前的坎坷，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明扬一字一句读完之后心里忽然一阵酸涩，那种委屈的感觉又回来了，什么开心和快乐，陆红万说得轻松，他现在根本感觉不到那种东西！如果陆红万真的希望他好，为什么他走之前不说这些？妈的，就知道煽情，要是那时候陆红万煽情两句说点好话，说不定他就不走了，什么张承寅的物质诱惑和吐黑泥统统都会被他抛在脑后，跟大恶人在一起又怎么了？他觉得做大恶人挺好的。
    所以，现在这又是要干什么？
    明扬自顾自地想着，眼眶红了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为什么，只会咒骂雨下得太大，雨点被风吹到了眼睛里。
    “放手去做眼前的事情吧，感叹号……发送！”陆骏窝在周楚家宽大舒适的沙发上捧着手机把编辑好的话发送出去，然后贼兮兮地笑了两声。周楚从卧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车钥匙，他看陆骏那一副正在做坏事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有人在遭殃，而且那个人多半是明扬。周楚把钥匙摊在桌面上，陆骏问道：“你这是干嘛？”
    “我在想开哪台回去。”周楚盯着看了半天，“就这个吧。”
    “你要开GTR回去？”陆骏说道，“我觉得还是你想个办法把车拖回去吧。”
    “你帮我开回去。”周楚摇头，“我开NIJIA。”
    “啊？哥？您有事儿吗？”陆骏惊道，“一千三百多公里的路你开摩托车回去？”他的眼睛不住地在周楚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中段，暧昧笑道：“腰可以啊！”
    “H2SX是旅行车。”对于陆骏的颜色玩笑，周楚从来都不接茬，“离开北京之前刚提的车，手续陆陆续续办下来还没有开过。这次开回去试试看。”
    “行行行，都是追风少年，我懂，我懂。”陆骏把GTR的钥匙圈在手指上打转，“可是你这么多车，为什么要带GTR过去？不会是之前在云峰山上看裴若安那个小鬼开GTR心里痒痒了吧？”
    周楚说不是，可陆骏觉得一定是。拜托，这可是GTR诶！周楚这人虽然面上不咸不淡，但是心里比谁都争强好胜，甚至在车这方面的喜好十分中二，是个很忠实的JDM车迷。对周楚来说，很多价值感受并不是靠着车多么多么贵就能获得到的，如果他想，他可以天天开着法拉利兰博基尼出街，那样不是更吸引别人的目光吗？并不是说这些超级跑车不好，只是周楚没有那么喜欢，所以对他来说从这些车上获得的精神满足就没有那么大，他宁愿天天开一台过时的毫无舒适度可言的EVO出门，他觉得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是全世界最好的，这点陆骏是相当明确的。
    当然每次被明扬说是“破三菱”的时候，陆骏觉得周楚也没少生闷气，男孩儿们之间的攀比和竞争关系有时真的很匪夷所思。
    两个人商量安排好路线之后就上了路，只是摩托车在高速公路上有诸多限制，只能约好中途落脚处集合，通常是陆骏等周楚。每每见到周楚一身机车服带着头盔骑着绿色的川崎出现在自己眼前时，陆骏都由衷感慨，真的他妈的有点太帅了！
    其实像周楚这样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的男生骑这种仿赛街车很容易看着像骑狗，但是陆骏坚定的认为，体态好腿长就不会显得骑狗，并且帅跟骑狗不冲突。
    “累么？”陆骏点好一桌子菜，问周楚，“您的腰还好吗？”
    周楚不答，不过从他整个人的状态来看，陆骏猜测周楚应该还行。随意聊天时陆骏总会看一下手机，周楚也意识到了这个小细节，可他就是不问陆骏在等谁。陆骏哪儿是吃饭憋得住话的人？不一会儿就开始自顾自地说起了针对明扬的层层套路。
    “我觉得他现在可能在天人交战吧，没关系，可以等等。”陆骏笑道，“毕竟那番肺腑之言谁看了不感动得稀里哗啦呢？尤其是这种涉世未深的小鬼，太好拿捏了。他这个人吧，别看天天咋咋呼呼和全世界作对的样子，其实全身上下只有嘴最硬，跟产品用户一样，只要给到他足够的情绪价值，野猫就能变家养猫。”
    周楚习惯了陆骏有时候蹦出来的互联网思维，但是对于陆骏的“恶劣”行为不予置评。
    人一天开好几个小时的汽车未必会死，但是开好几个小时的摩托车一定会死，在旅程的后半段，饶是周楚这种身体素质的人也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开摩托车回去，开开赛道不好吗？不过他嘴上还是很坚持地向陆骏重复表示H2SX是旅行车，骑行三角跟仿赛还不太一样，开着没有那么累。陆骏也重复表示“我懂我懂我都懂”，然后先行开车回去，让周楚慢慢在路上体会摩旅的快乐。
    年轻人要什么身体？帅就够了。
    那天明扬蹲在大雨的房檐下看到陆骏无比煽情的话术之后顿时心就完全软了。他分不清什么东西能叫他开心快乐，也没有什么明确的喜好和目标，短短的十七年过得浑浑噩噩。他并不在乎自己的人生是否要继续糟糕下去，只是在这一瞬间被陆骏弄得很感性罢了。几分钟之前他觉得陆骏只要给他说几句好话，他不是不能回来。而现在，他特别担心陆骏真的“尊重”了他的选择，对他不闻不问。
    他得想个办法，陆骏这人这么差劲，最次最次，他得再吃几天白食才行！
    天黑了雨也没有停，明扬在外面被吹得猛打喷嚏。Counter pick的车队群里，徐正文发了一张图，然后at明扬，说陆骏告诉他明扬的头盔摔了，叫他帮明扬看看新头盔，他发图过来问明扬喜不喜欢。
    明扬不敢在群里吭声，但是他好想给自己播放一首《冷雨夜》然后跪下来呜呜大哭。经过不断的思想斗争之后，明扬点开了徐正文的头像框，上来就给他发了一连串的“呜呜呜呜”，光看文字都能感受到他那眼泪鼻涕甩出三里地去的凄惨模样。
    “怎么啦？”徐正文没见过明扬这动静，不由惊讶地问，“出什么事儿了吗？”
    “呜呜呜小徐哥哥。”明扬疯狂打字，“我闯大祸了！”
    “啊？你不是去比赛了吗？结果我都知道了，我觉得你跑得很好啊，不要太在乎比赛结果，你真的很出色了小明！”
    “不是比赛的事情！”
    “那是什么？哦对了，你回来了吗？”
    明扬觉得自己打字根本没有办法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徐正文讲清楚，徐正文也察觉到明扬的状态很异常，就问他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徐正文从出租车上撑伞下来的时候就见明扬一个人可怜兮兮地蹲在落雨的屋檐下，他一惊，而后快步上前，关切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陆骏他们呢？”
    明扬抬起头，悲惨地看着徐正文。他不像猫，不像老虎，像被雨淋湿的狗。徐正文顿时产生了一股怜爱之情，把明扬带回了自己家。
    洗完澡之后明扬擦着头发出来，看到徐正文在厨房里忙碌，不一会儿端出来一碗热汤面，笑着招呼他：“洗完啦？正好趁热吃点东西。”他这么一提，明扬才意识到自己只在飞机上吃过饭，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地方喝。他默默地坐在餐桌前，环视一圈徐正文的家，与陆骏的家不同的是，这里被徐正文布置得很温馨，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
    很难想象一个成天跟冷硬机械打交道的人，性格和生活方式却是这么的柔软。
    徐正文看着明扬吃面条，等了一下才找机会问明扬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不容易有个倾诉的出口，明扬一股脑地把话全都讲了出来，到最后越说越急，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好。
    “我觉得事情可能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徐正文安慰明扬，“你受到那种不公平的裁决有情绪很正常，也许陆骏有出于其他方面的考虑才制止你那样做，很多事情心平气和地讲是可以讲明白的。”他不是一个特别会善于话术的人，只是他态度一向真挚诚恳，所以这些讲道理的话明扬能听得进去。徐正文说，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绝对公平的比赛的，单就“天赋”这个东西来看，造物者就已经不是公平地分给每一个人了，更何况其他？从学生时代他就参加过很多大大小小的比赛，成绩有好有坏，即便拿到了世界冠军，他也不认为这就应该属于他，冠军固然需要实力，但有时也需要一些恰到好处的运气，一些正好发生的时间。所以，他对此而感到谦卑和惶恐，并永远以此为激励自己向前走的动力。
    “这几天你先住在我这里吧，陆骏没跟我说你的事情，我想他也是不想给你造成更多负担。”徐正文无心的一句话反而在明扬心里加重了负罪感，“一切等陆骏回来再说吧。”他看明扬的状态总能想到像他这么大的自己，诚然两个人的脾气秉性完全不同，但是处在这个年纪对于周遭一切事物的迷茫与彷徨是相同的。
    明扬听从了徐正文的安排，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徐正文的影响，他好像也变得心境平和了一些。他会追着问徐正文过去的事情，为什么选择这个行业，为什么要参加比赛。徐正文很难描述得那么准确，最后只能告诉明扬，故事的开始是因为生活所迫，他没有那么多选择。明扬无法理解，他总是不懂为什么这些人谈论车和比赛的时候总要报以“热爱”两个字，如果真的喜欢，应该从一开始就抱着必定的决心才对，漫画里都是这么讲的，哪儿会像徐正文说的这么态度模糊？
    “可是有时候喜不喜欢要相处过后才知道。”徐正文如此回答。
    陆骏开着GTR一路风尘仆仆地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让徐正文帮他检查车，徐正文顺势带着明扬去了基地。
    三人一碰面，明扬不敢直视陆骏，眼神躲躲闪闪的，陆骏倒是平常那副松弛地模样。徐正文帮陆骏检查了一下这台车的情况，随便问周楚怎么还没到，陆骏说周楚还在做追风少年，车手嘛，都是很潇洒的。徐正文意会地笑了笑，表示周楚确实适合那样的状态，然后赞叹道：“这车保养得很好。原来周楚也有一台啊，我觉得这台要比裴若安那台整一些。”
    “那是，他们那些小鬼不就喜欢这个么？”陆骏一笑，忽然毫无预警地把车钥匙丢给了明扬，明扬下意识地伸手接住，茫然地站在原地。
    “白嫖周楚的机会可不多。”陆骏说，“趁他不在试试看？这可是GTR。”
    明扬对于陆骏“无事发生”的状态无力招架，心想还不如陆骏直接大骂他一顿来得痛快点。现在他又不能表现得太刻意，好像所有人都不在意北京发生的事情只有他自己在意一样。手里的车钥匙一下子就变成了烫手山芋，明扬把它丢回给陆骏，用他自己觉得很酷但实际上大家都觉得很傲娇地口吻说：“谁要偷开周楚的车啊！”说出来之后他又觉得好像自己很在意周楚似的，改口又说：“我是说，谁要开破尼桑啊！”
    他不在意！统统都不在意！
    “那你随便。”陆骏不知道从哪儿又变出来一把钥匙丢给了明扬，“这个总可以吧？”
    明扬接住一看，是自己那台86。
    第28章
    职业车手并不神秘，国内的汽车比赛没有那么多和密集，除了一些训练和比赛之外，大部分时候大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车手训练成本很高，每分每秒都是对轮胎和燃油的消耗，这就意味着要有足够的人民币可以拿来烧。
    陆骏有点钱，但是显然又不是那么的有钱，这就有必要开源节流。以前做互联网时陆骏拿着投资人的钱烧，几百万上千万直接all in都不带眨眼睛的，仿佛那不是钱，而是一堆废纸或者数字。在极点的时候也不发愁钱，极点的成绩很好，还有周楚这么一个明星车手，哪怕是冷门项目都有大把的赞助商愿意来砸钱。
    可是现在呢？
    周楚和极点不和平分手之后，那些为了他而赞助车队的赞助商没把他给告上法庭已经算是仁至义尽，短时间内根本不会考虑再跟周楚有什么合作。也有一些赞助商是给周楚本人的赞助，不过这种很少，他们倒是只看重周楚，然而周楚今年不想参加场地赛，场地赛的曝光量远远大于拉力赛，投入产出比有点失重，赞助商们也很头疼。
    最头疼的还是陆骏，之前各种跑关系和人吃饭喝酒，那些商务公关们嘴上谈得都很好，可落到实际上就会有层层阻碍，总而言之赞助counter pick这么一个新晋车队而且老板名声烂大街主力车手耍大牌，风险实在是太大。陆骏本想明扬在NS挑战赛上拿下成绩后总归是能当点背书，谁想到意外频发，甭说背书了，没在黑历史上再添一笔劣迹就不错。
    其他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总之，陆骏很难。
    即便这么难，他还是给明扬发了五千块钱，明扬不知道陆骏在发什么疯，无缘无故收到一笔转账，他觉得烫手。问过之后，陆骏说这是给他的奖金，跑比赛都有奖金拿的。明扬隐约察觉这可能是陆骏给自己的一点点补偿，心里怪不好意思的。两个人都不想提NS挑战赛的事情，明扬本想就此划过，一番支支吾吾之后又想求陆骏把其中两千块钱钱换成现金给他。
    陆骏以为是明扬一个未成年在线上消费有种种限制，想也没想就去ATM机上提了钱，包着在信封里交给了明扬。明扬抽空回了趟家，确定刘玉珍不在，就把这个信封顺着老式防盗门的缝隙塞了进去，信封夹在防盗门和里面的木门之间，只有开门的时候才能看到。
    明扬想在刘玉珍面前呈现一个很高的姿态，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和刘玉珍面对面讲话，谈钱很俗气，不谈钱又仿佛无法证明自己的选择。所以，他写了一张小纸条塞进了信封里。纸条的内容也很简单，只有几个字：明扬的工资。
    周末，韩飞凌跑来赛车场玩，她不太清楚明扬和陆骏这几天去做了点什么，站在场边时正好看到86在赛道上跑，看了一阵跟陆骏说觉得这台86好像有点不一样了，陆骏故作深沉地说车要成长，人也要成长。
    “大帅哥今天没来？”韩飞凌左右看看，没看见周楚。
    “他今天赛车重新涂装。”
    “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陆骏说：“你懂的，男人嘛，对待自己的宝贝爱车总是很小心谨慎的，要亲自盯着才行。”
    韩飞凌觉得这个爱好很变态：“搞得好像在产房外面等老婆。”
    陆骏理所当然地说：“那就是他的老婆。”
    “你们最近一段时间都在这里吗？”韩飞凌换了个话题，“不去参加什么比赛吗？”
    国内的赛车比赛拢共就是那些，现在眼前这几个人还各有各的限制，陆骏急都急不得。比起比赛，先搞定赞助商才是重中之重，有什么别的突出重围的办法也不错。他脑子一向活络，看了韩飞凌一阵，忽然计上心来，问道：“飞凌，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车队做职业车手？”
    “我？”韩飞凌瞪大眼睛。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心动？然而她眼前有很多现实问题，让她不是那么好立刻张口答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觉得那些都不是问题。”陆骏说，“你不是很喜欢漂移吗？我觉得女孩儿玩漂移特酷，国内也有不少漂移赛，以你的水平参加完全没有问题的。”
    “真的？”韩飞凌眼睛里散发出更多的兴奋。
    “飞凌，我跟你小舅认识这么久，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信吗？”陆骏说道，“要不这样，我去给你弄台supra做漂移车，你自己那台车肯定是不能改的，等收拾好之后你就来这边玩，先玩上手，顺便考个赛照，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谁还能拦着你？”
    韩飞凌本来就对当漂移车手神之向往，所以之前才会主动提出来要来陆骏这里玩。陆骏只需要甜言蜜语几句，韩飞凌就觉得陆骏说得实在是太对了。她不是耳朵软，而是心里早就有了这样的主意，一直都缺少一个让她顺杆爬的人。陆骏一提，两个人就一拍即合。
    从赛道上下来的明扬一开车门就看见两个人脸上露出的奸诈笑容，他抖了抖，问道：“你们在干嘛？我靠，不会是在想怎么迫害我吧？”他看见韩飞凌就觉得没好事，都已经快成条件反射了。
    “你在想什么？”陆骏说，“当然是邀请飞凌加入咱们车队啊！”
    “啊？”明扬大吃一惊，“你没事儿吧？”
    韩飞凌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乖巧的模样对明扬说：“怎么了嘛？你不欢迎人家？”
    “没有，别……”明扬连连后退，两眼一黑，“我害怕。”
    这一切发生的有些儿戏，然而它确实按照陆骏的意愿成了真。陆骏正式邀请韩飞凌加入车队，一方面对于她的技术是很肯定的，觉得这个女孩儿好好培养一定会有很好的表现。另一方面是从商业角度考虑，在几乎被男性霸占的行业里，女性可谓是凤毛麟角一样的存在，韩飞凌若能脱颖而出，必定会带来更大的利益，这就是双赢。
    这些可能有点远，近在眼前的是陆骏想要经营一个他们车队的自媒体频道，拉不到大赞助总得做点副业小买卖养家糊口，有个女孩子的话多少能吸引一点流量和话题。陆骏希望王为不要打死自己，为了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感，陆骏一咬牙把王为那台supra给提了，王为喜出望外，这车挂了那么久都无人问津，到最后还得是兄弟出手仗义相助。
    “兄弟好眼光！”王为一边给陆骏吹捧一边给他递合同，“你买这车是要干什么用？”
    陆骏低头在合同上签字：“改漂移车。”
    “漂移？漂移好呀！”王为继续说，“supra真是太合适了！斋藤太吾就开supra！”
    “是，是。”陆骏点头，他心想王为要是知道自己买这台车是为了给谁，恐怕会当场把合同撕了。
    车提回去之后，陆骏拜托徐正文帮忙为韩飞凌量身定制一台漂移车，徐正文还不知道韩飞凌的来路，惊叹于陆骏的大手笔。在看他来，如果只是给人拿着练习的漂移车，随便找个斯巴鲁或者丰田86就行——拿明扬那台练着玩也不是不可以嘛。
    陆骏说这代表着他的诚意，诚意非常重要。在改这台车的过程当中，陆骏全程跟拍，还时不时地让徐正文进行讲解，说是要出一期视频，标题都想好了，就叫“Is that a supra？！职业车队是怎么改装漂移车的”。
    明扬不练习的时候就会跑来看陆骏整活，陆骏的镜头晃到他身上，他就立刻跑了，搞得好像有什么镜头恐惧症一样。
    徐正文一点一点地改，中途还把车拉去他的前辈兼好友老白那里施工了一部分。老白是国内改装界的老炮儿，早年间在混迹日本，后来回国创业，数年耕耘之后已经成功地在国内举办了颇有质量的改装展。徐正文找他就是为了让他帮忙看一下整体的包围风格和改装方案，赛道上的赛车外观也许很帅很酷，而漂移场上的漂移车要更帅更酷，配合漂移赛事极高的观赏性，就是一场视觉和听觉的华丽盛宴。
    当然，极致意味着昂贵，刷卡的时候徐正文眼都没眨一下，陆骏只能用笑容来掩盖自己的肉疼。
    车完工当天，陆骏把大伙儿都叫到了基地的车间里，他把车罩一拉，一台蓝白主色配小局部红色的全新supra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众人异口同声发出“哇哦”的语调，陆骏得意地说：“怎么样，还得是火箭兔！”
    韩飞凌一双眼睛都已经直了，她看过视频和杂志里的顶级漂移车，从未想过这东西竟然真的有一天能被自己亲手摸到，这一刻，她很想哭，更想立刻坐进去一边哭一边玩。
    “陆红万你真的偏心，为什么她这个车弄的这么帅？”明扬不满，“这么一比，我那个都快成买菜车了！”
    “用途不一样。”陆骏说，“你一小屁孩那么在乎外观干嘛？”
    明扬说：“因为强只是一时的，帅是一辈子的。”
    众人大笑，周楚默不作声地走到了那台supra前，打开机盖一看，对徐正文说：“我还以为你要改2JZ。”
    徐正文回答：“下次，下次。”
    周楚点点头，他喜欢徐正文的工作方式，做任何事情都做得很细，哪怕连机舱里的各种线都理得井井有条，让人打开一看便觉得规整舒服。“不过，我觉得好像少点什么。”周楚忽然说道。
    “少赞助商广告。”陆骏胳膊搭在了周楚的肩膀上，“拉花都素了不少，不过没关系，我坚信你们的车上早晚都会铺满广告，眼花缭乱。”
    一旁的明扬还在对这台帅翻天的supra眼馋流口水，他不知道陆骏口中的“漂移车”跟他的那台车有什么区别，也很想亲自试试。但一想到这是韩飞凌的车，就不好意思张嘴。韩飞凌早就猜出了明扬那点小心思，说道：“我今天心情好，带你兜两圈？”
    明扬拒绝：“我才不要！”
    韩飞凌叉腰：“你怎么回事儿？”
    “大小姐带你开车兜风，你拿什么乔？”陆骏呼噜一把明扬脑袋上的毛，明扬捂着头好似不情不愿地上了韩飞凌的车。基地外有一大片封闭空地，跑圈跑不开，玩漂移绰绰有余。明扬顶着一个半盔坐在韩飞凌的副驾上，韩飞凌根本不问他有没有准备好，直接爆踩油门往外冲，明扬只觉得背后仿佛让人踹了一脚，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台supra以极快的速度漂过众人的眼前，韩飞凌畅快得不行，带着明扬一圈一圈转，明扬说道：“停吧停吧，太晕了！”
    “画定圆很基础啊！”韩飞凌故意说道。
    结果就是，等明扬从韩飞凌车上下来时，感觉自己刚刚被人放在了一个滚筒洗衣机里，脑浆子都要从嘴里摇晃出来了，脚底踩在地面上双腿软得不行，差点跪下。
    韩飞凌看明扬那与平时那般嚣张跋扈截然相反的模样就想笑，一手搭在车门上，高声说：“不是吧？怎么有人坐车会吐啊？”
    明扬脸一红，吭哧了半天之后只憋出来一句“好男不跟女斗。”
    “飞凌，你明天有空吗？”陆骏说，“咱们拍个试车视频吧？”
    “啊？是我小舅那种吗？”
    “不是，是更有趣一点的。”陆骏笑道。大家都是车队的一份子，得共进退，想要从网黑变成网红，第一步是内容输出吗？
    不是，是整活。
    第29章
    关于supra的视频被放到网上之后起初无人问津，陆骏觉得这不科学，于是花钱买了点流量才把视频推出去。人类果然是视觉动物，车改得帅，在赛道上漂移拉烟就更帅了，最顶的还是美少女车手，这简直就是个香饽饽。
    一干观众姥爷慕名而来，陆骏留下了欣慰的泪水，马上决定加更。而他新内容的主角是周楚，这事儿周楚没答应，他就天天骚扰周楚，甚至痛哭留涕下跪求周楚做拯救他的救世主如果周楚答应他可以陪周楚睡觉云云。周楚被烦得够呛，最后勉强同意，陆骏这才笑逐颜开。
    身为一个老互联网人，陆骏谙熟互联网上一切的操作。之所以名声没搞好，一方面是他们的圈子不那么互联网，不大一点，很多消息都是口耳相传。另一方面是他那时实在没有心里再去经营所谓的人设，现实中的他疲惫无奈，所以有点想要回避那些负面消息。
    退一步并没有海阔天空，但是陆骏也没想过扳回一城，他想做成绩，做内容，用更多的方式让不了解赛车的人关注这个东西。国内的汽车文化始终是薄弱的，他曾经与周围人聊起这些话题时无不羡慕欧美日本的氛围。但这不是一个人一个意见可以改变的，汽车是满足功能需求之后才会考虑玩乐需求的大物件，很多家庭甚至连第一辆车都没有，谈什么对汽车文化的了解呢？
    好消息是现在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关注汽车领域，有越来越多的国产汽车品牌越做越好，就好像哪怕周楚再怎么讨厌周岚，也不能否认周岚给整个行业带来的改变。陆骏自认为没有周岚那么大的本事，也许他曾经幻想过改变世界，但是现在，他更希望从小的事情做起。
    让更多人了解，让更多人参与，入门的契机有时候不需要太复杂，也许只是车拉风，也许只是男的帅女的美，人类都是感官动物，对“美”和“暴力”有着天然的服从。
    所以卖一波周楚的皮相无论如何都是猛赚的。
    事实也如他所设想的那样，扎实的内容加流量投放等于扩大受益，很快他们的频道就拥有了一万粉丝，这段时间韩飞凌的赛照也考了下来，双喜临门，陆骏立刻大宴宾客。
    明扬对此嗤之以鼻，他觉得陆骏有点不务正业，白天剪视频晚上就对着评论区猛看。好像那种旧社会的龟公老鸨数着钱串子算计到底是哪个花魁更好卖，明扬很唏嘘，心里又有点羡慕别人。
    “怎么，你也想在网上受人追捧？”陆骏看穿了明扬的心思。
    “我才没有。”明扬抱着枕头在沙发上翻了一圈，背对着陆骏哼了一声，“谁稀罕。”
    “当初飞凌就是在网上看到了你，这是个不错的案例，可惜后续我没有再深耕过。”陆骏扑上前去揉明扬的头发，笑着说：“等你扬名立万的时候再带我们飞吧！”
    “你少来！”明扬推开了陆骏，他的头发被揉得很乱，自己故作烦躁地闷头整理，心里却是很吃陆骏这套，他仿佛不经意地问道：“周楚已经扬名立万了，你怎么不去他跟前凑热闹？”
    “他是他，你是你嘛。”陆骏说，“而且最近他要准备去比赛了，正在调整状态。”
    “什么？”明扬才想起来这件事，“他那个比赛，我能参加吗？”
    陆骏反问：“你怎么参加？你赛照级别不够啊兄弟！”
    “……烦死了！”明扬挺尸一样地倒在了沙发上。当初陆骏逼着他把场地和拉力的赛照都考了下来，剩下的就是他需要不断地参加比赛来升级自己的赛照。场地赛明扬已经有点入门了，如果成绩能保持得不错，等明年这个时候就差不多可以升上去。拉力赛的升级规则相对来说宽松一些，然而在国内，拉力赛少之又少，而且付出的时间成本和精力会更多，不确定性也更多，甚至更加危险。
    陆骏现在还不太敢放明扬跑拉力，最关键的是，谁能做明扬的领航员呢？
    “我什么时候才能和周楚再比一比啊。”明扬开始碎碎念，“陆红万，你说这厮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肯跟我跑？他是不是看不起我？”
    陆骏说道：“他就算看不起你，你有脾气吗？你现在应该做的是跑好自己这个级别里的比赛，而不是还没学会走呢就要跑着追别人。只要肯付出肯努力，早晚有一天，你可以和他一起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等到那个时候，他不会拒绝的。”
    明扬坐了起来，给自己打气：“早晚有一天我要赢过他！”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你们其实是队友？”陆骏说，“应该相互帮助的那种队友？”
    “我跟他相互帮助？让他去死吧！”明扬又躺回到沙发上装死，“我和逼王不共戴天！”
    “不是我说，他招惹过你吗？明明是你自己莫名其妙把他放在了对立面上还总是给人家找麻烦，我都觉得周楚无辜。”
    “谁让他总是那么爱装逼？”
    每当明扬发表酷拽宣言的时候，陆骏都很想揍明扬。十七岁的男孩儿有时真的很招人烦，明扬经历过NS挑战赛的挫败之后虽然有一丢丢的成长，可骨子里仍旧是难以驯服的。他是个好斗分子，眼睛里一定要有一个标记对象才行，不管周楚愿意不愿意，他都把周楚当成了这个对象。一想到这里，陆骏也很想暴打周楚，因为周楚也不是什么和平人士，只是表现方式和明扬不同，他虽然现在暂时懒得搭理明扬，不代表他不会心里默默记黑账。而且周楚这人说好听点叫沉默高冷不做作，说难听点就是情商低，本来三言两语能解决的问题人家偏偏不解释，往往会把很多误会越高越大。只是周楚从来都不在乎罢了。
    陆骏算是周楚职业生涯的半个领路人，当初在三里屯夜店大半夜出来的时候看到门口一群富二代的车，周楚就站在那里，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灯红酒绿映在他的脸上都失去了光彩。
    那时陆骏以为又是一群拿着爹妈的钱挥霍不懂车的熊孩子，只对周楚的脸留了个印象。后来再见面时是在别人包的赛道上，陆骏对富二代们的聚会没兴趣，张承寅却说过来看看，有个孩子很厉害。
    那个人就是周楚。
    话扯得有些远，陆骏之所以想暴打周楚是因为他觉得周楚不可能不知道明扬在想什么，大家都当过鬼火少年，谁能比谁高贵冷艳？他断定周楚就是故意的，起因很有可能就是那句“破三菱”。
    这事儿禁不起细想，一想就觉得恐怖。
    陆骏正在脑补暴打明扬和周楚的爽文剧情时，明扬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双手在陆骏眼前猛得一拍，陆骏一激灵，想在现实里暴打明扬，就听明扬问道：“拉力真的那么好玩吗？”
    “这个啊……”陆骏组织了一番语言，正色说道，“如果说场地赛是竞速，那在我看来，拉力赛就是找到自己和车的极限，并且把这个极限再推向更深的极限，甚至是生命的极限，这是终极的浪漫。《飞驰人生》你看过吗？里面有句话说得很好：这不是驾驶的技术，这是驾驶的艺术。”
    明扬认真听的时候眉头会微微拧起来，歪着头似乎是在思考，两个人都沉默一刻，明扬才说：“切，只是比赛而已，说得好像搏命一样。”
    “当年WRC B组确实就是得搏命啊。”陆骏说，“这就是用生命去追求的荣誉。”
    明扬觉得事情远没有那么可怕，陆骏就是喜欢夸大其词。然而陆骏所描绘的那些场面又让他有点向往，有机会的话，他也想去跑一场试试看。
    “我操！”
    一大早，陆骏的声音就响彻房间，明扬被他吵了起来，不满地叽叽歪歪。陆骏让他滚蛋，然后就开始给周楚打电话。
    周楚也刚醒，脑子还没开始运转就听见陆骏在电话里说道：“你看今年揭幕战的参赛名单了么？”
    “……”周楚呼了一口气，没说话。
    “好吧，你没看。那么现在由我宣布这个重磅新闻！”陆骏不打磕巴地说道，“许迎臣复出了！”
    “……”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你不会是睡着了吧？”
    “……没有。”周楚默默说道，“在听。”
    陆骏疑惑：“那你怎么一点也不兴奋？”
    “哦。”
    “这个时候我觉得没有必要维持高冷的形象了吧？”陆骏刚说完，就听见听筒里电话挂断了。他“切”了一声，无声地对周楚进行控诉。明扬被陆骏吵得睡不着觉，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问道：“许迎臣是谁？”
    “一个传说。”陆骏回答。
    “啊？”明扬呆了两秒，“什么东西？”
    仔细算来，许迎臣是周楚前辈级的人物，国内顶级场地联赛和拉力联赛的双料冠军。赢一次不算赢，连赢三年才叫王者，帮助车队蝉联两届车队总冠军才叫缔造王朝。他曾是国内最有顶尖的车手，并且意气风发地代表中国车手参加过WRC，然而当他还没有取得更多成绩时，上天好像就收回了赠与他的天赋与荣耀。他因为一次比赛冲突而深陷舆论泥潭饱受非议，后来又在比赛中出过事故身体受伤不得已休息了很久，随后状态开始下滑，曾经的王者最后只能默默退役消失，这样的结局不由得令人唏嘘。
    在许迎臣退役的第三年周楚才进入职业赛车领域。他们这些后辈听说过许迎臣的辉煌历史，只是君生我未生，再怎么厉害也无法放在一起比较，更何况许迎臣后面的堕落更叫人无从比较。
    没人能想到这个被尘封多年的名字能忽然跳到大家的眼前来，陆骏忍不住对着名单再三确认，这个世界上叫许迎臣的拉力车手只有一个人，不会错，就是那个男人！
    “极点？”明扬看着名单发出了疑问，“他怎么也在极点？”
    陆骏摇头：“他原来在BKB，一个退役这么久的人，张承寅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把他给弄出来的？而且他退役的时候状态已经非常糟糕了，如今卷土重来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可能想着王者再临吧？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明扬想，“或者，张承寅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他当初还说给我好多钱呢，你看我对你多好，他给我那么多钱我都没答应。”
    “你可滚一边儿去吧。”陆骏嫌弃地说，“许迎臣是缺钱的人吗？”
    “也是，你们都有钱，就我穷鬼一个……诶！怎么还有裴若安！”明扬忽然大叫，“他不是跟我一样都是新人嘛！为什么他可以跑拉力联赛！”
    “也许人家的拉力场次够吧。”陆骏说，“这没什么可惊讶的。”
    明扬立刻宣布：“不行！我也要去！”
    陆骏说：“玩蛋去！”
    第30章
    明扬纠缠了陆骏好几天，给陆骏烦得够呛。在陆骏的眼中，明扬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他只是看别的小朋友都有，所以他要吵着跟家长要。这是一种很普通的孩子气的攀比心，陆骏其实可以满足明扬，但绝对不是现在。
    他能够做到的就是答应带着明扬去围观。
    对于赛车比赛来说，训练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这不像是其他体育项目，有一块活动得开的场地就行。车是个大物件，场地赛尚且可以在封闭赛道内完成，拉力赛则是不同的。
    汽车拉力赛通常是在有路基的土路、砂石路或者柏油路上进行，这些路在平时很可能都是公共路段，只在相应的比赛时候进行封路。与此同时，这些公共道路的路况也非常复杂，有可能是盘山公路，也有可能是砂石烂泥，天气的因素也较为复杂，这就意味着这是一种无法被量化处理的比赛。
    它要求车手不光要有精湛的驾驶技术，也要和领航员之间有着足够的信任和默契，以及双方都要有足够的经验和技巧去处理这一路上随时可能会发生的突发状况。这也是拉力比赛最为迷人之处。
    明扬考赛照时听教练讲过，自己在拉力训练场上开车只觉得都是一堆烂路，抱着通过考试的沉重心情来看，他不能领会其中的乐趣也算正常。如果严格一点来说，明扬之前所参加的云峰山登山赛也可以算作一种类似拉力赛分站里某一个赛段的比赛模式，只是路需要车手自己去记，没有领航的参与。
    “那我觉得我也可以去参加。”这是明扬听陆骏一番说教之后的最终结论，“我可以上哪儿找一个领航？”
    “……我觉得你洗洗睡吧。”
    “你又在敷衍我！”明扬说，“小沈哥是周楚的领航吧？你告诉我他上哪儿找到的小沈哥脾气这么好的人做他的领航？他这种人都找得到，我不信我找不到。”
    陆骏能说什么？他只能跟明扬说这事儿完全就是可遇不可求。能成为领航员的前提是这人必须也得是一名车手，那么人家为什么要心甘情愿给你来当领航？自己去跑比赛不快乐吗？明扬凡事都要和周楚比，然而他们两个人之间所有参数都不一样，这要怎么比？
    几天之后，陆骏带着明扬去附近的拉力训练场玩，最近周楚和沈西今都在这边训练，人影都见不到。陆骏不想给明扬废话，就让他看看实际上的情况，希望他能自己领悟一些东西。
    这地方说是拉力训练场地，其实就是一块鸟不拉屎的山林野地。明扬从车上下来只看到徐正文和他的技师小伙伴李小川站在一旁，他刚要问怎么就你俩人，便听见由远及近的引擎声响，紧接着远处一片黄土飞扬好似沙尘暴一般，突然，风暴中心冲出来一个车头，那蓝白主体的车身如同一把带着寒光霜冻的匕首刺入所有人的眼睛，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强迫所有人必须目不转睛地直视他！
    等那台车减速在面前收车，明扬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周楚是谁？
    徐正文看了一眼时间，对从车上下来的周楚说道：“状态不错嘛！”
    周楚摘下了头盔，拍拍车顶对徐正文说：“车的状态很好。”他其实是想说徐正文对他的宝贝EVO调校得很好，各方面让他感觉更上一层楼，车的状态好才能让他也有这么好的状态，所以他是想感谢徐正文——当然话说出来确实是有点过于简单了，但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都算是周楚这张嘴里能说出来最顶级的夸赞了。
    沈西今下了车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们这次的数据，然后就是跟徐正文和周楚交流这一路上的一些问题，结合数据和实战情况去分析接下来要怎么优化。那些东西明扬都听不懂，他只能问陆骏为什么周楚的车换颜色了，第一次见时明明是红黑色的。
    陆骏在一旁给明扬解释：“红黑色是极点的主体色，那时候他的车刚拉过来还没弄。现在全都改好了，咱们的主体色是蓝白红，当然要做成一致的了，包括你们的赛车服也是这样。”明扬想到了自己那台86，还有韩飞凌的supra，这么一看好像确实如此。
    “那我是不是车队里第一个喷这个颜色的人？”明扬总是要在一些细枝末节大可不必的问题上争做第一名。
    “是是是，行了吧？”
    “那你为什么要用这个颜色啊？”明扬说，“不会是因为像高达吧？你为什么不早点问我？我觉得应该喷个紫色，白金之星力速双A才是无敌的！”
    陆骏不懂这些二次元中二少年的脑回路，选个颜色能有什么理由？明扬一定不知道如果有厂商赞助那就全都得弄成人家的颜色，或者如果赞助广告足够多的话，车身能花里胡哨到分不出来颜色，所以这事儿重要吗？
    最关键的是，明扬就不考虑一下如果喷成紫色的到底是更像白金之星多一些还是更像初号机？
    厨的世界，一般人是领会不到的。
    周楚这台专门跑拉力的EVO和明扬韩飞凌的车都不同，他的车身上面还有零星的赞助商广告，赛车服上也有。都说车手的赛车服上的LOGO越花里胡哨越能体现车手的商业价值，曾经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周楚如今落寞成如此这般，叫人看到恐怕不胜唏嘘。
    “小明。”沈西今注意到了在角落一直不吭声努力装作不存在的明扬，特意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过来玩吗？”
    “没有，就是看看。”明扬指着陆骏说，“陆红万不让我玩。”
    陆骏立刻说：“臭小子！少说得好像我迫害你一样！”
    沈西今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善解人意，要不然也没办法和周楚这样一个性格不算好的人一直做搭档。之前他去外地比赛，零星听说过一些明扬在挑战赛上发生的事情，他不爱八卦，以至于后来也没有兴趣了解前因后果。他知道明扬一向喜欢说些口是心非的话，嘴上说着不想不喜欢，实质上心里想的截然相反。于是沈西今问道：“你想跑两圈吗？我给你做领航？”
    明扬很心动，对于别人的好意，他一向不知道怎么顺理成章的接受，往往手足无措，只能看看陆骏，陆骏说道：“这边没别的车让你开啊。”
    沈西今回头看看周楚，周楚面无表情，眉头压得很低，好像在说：如果你敢让他碰我的车我就当场自杀。
    气氛一下变得古怪起来，最后还是李小川主动站出来说：“明仔，我帮你去场地这边弄台车过来吧，他们这里应该是有的，你等等哦。”
    “好……”
    等李小川把车开过来的时候，陆骏两眼一黑，这不是老熟车斯巴鲁吗？他发誓他对斯巴鲁没有什么意见，并且他很喜欢斯巴鲁STI，毕竟也是曾经在世界拉力赛场上留下过辉煌历史的一代神车……可这一切都无法改变陆骏一看到这车就想起来明扬在赛车学校给人家踩爆缸的应激反应。
    “我觉得这个车吧……”陆骏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听明扬咋咋呼呼地说：“啊！是翼豹啊！这个车我开过！”说罢他就自信满满地带上头盔钻进了驾驶位，沈西今也坐到了副驾上，两个人完全没管陆骏此时此刻的沉重心情。
    “小明，你之前了解过路书吗？”沈西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耐心问道。明扬还在看这台车的车架子，在极致减重的要求之下，所有车的内里都会拆得一干二净，现在已经入夏，不一会儿明扬就大汗淋漓，他给自己扇了扇风，答道：“听过课，但是后来就没有用过，忘干净了。”
    “没关系，我们就说得简单一点吧。”沈西今所说的简单是对于弯道的曲度和档位描述得尽量口语化一点能让明扬听懂，明扬理解的简单是像导航语音一样告诉他前方五百米右转事故高发路段请绕行，这两者有着本质的不同。
    路书在拉力赛中是一个相当重要的部分，因为整个赛段相对漫长，路况复杂且不确定因素很多，车手在高速行驶下无法记住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地方，所以需要领航员通过路书对车手进行指引。一般来说路书要记录到底是左拐还是右拐，前行还是连续弯道，是否有起伏坡道，前方是不是有水坑石头，并且用档位数字来指代弯的缓急。国内很多路书和外国的路书在标注档位时是相反的，这就需要领航和车手自己之间达成一些默契。
    每一个领航也有自己记路书的一些特有习惯，这没有标准，可以说是这是他和车手之间的“专属暗号”。
    明扬开着这台跑拉力专用的斯巴鲁飞驰在土路上，尘一扬起来，他觉得车里也乌烟瘴气的。沈西今刚开始报路书他还能跟着走，跑出去没一会儿自信就上来了，心里想着拉力也不过如此，不就是在大野地里随心所欲的乱飞？
    这事儿他再擅长不过，快就完事儿了！
    “前方一百米，接左二。”沈西今看了一眼笔记本上的内容，“小心石头。”
    明扬听得清清楚楚，前面那个弯他能用肉眼看到，不是很复杂的一个弯，他觉得自己可以用更快的速度通过，就没听沈西今的话，档一挂就想着以极致帅气的姿态飞驰而过。沈西今一看这个，立刻说道：“小明，是左二！”
    “没事我可以！”明扬兴奋地回答。
    “别！”
    陆骏等人站在一旁一边等明扬兜回来，一边闲扯淡。明扬发车之后其实陆骏已经没有那么忐忑了，毕竟是沈西今跟着，他相信沈西今是个稳重的人，不会由着明扬做出什么操蛋事来。
    “你说，许迎臣这回会怎么卷土重来？”陆骏还有心情跟别人聊八卦，“之前真的一丁点消息都没放出来，捂得够严实的。”
    徐正文问：“他很厉害吗？”
    陆骏故意说：“那你得让周楚评价。”
    徐正文又眨着他的大眼睛看向周楚，只听周楚毫无情绪地说：“之前没必过，要比过之后才知道。”
    “这次比赛好看了。”陆骏感叹，“新旧王座争夺战，而且还是车队恩怨局，嗯，有看点，新闻标题我都想好了，这次怎么着也得薅点流量。他张承寅送上门来，不要白不要……”他正说着他的计划，无线电就响了一声。徐正文问道：“怎么啦？”
    那头先是一阵沉默，众人还以为是接触不良，徐正文晃了晃，又问了一声，那头才传来沈西今的声音：“那个……你们能不能过来一下？”
    “啊？”
    “这个……”沈西今顿了顿，才小声说，“爆缸了。”
    听见“爆缸”这两个字，陆骏“蹭”地站了起来，差点两眼一黑原地昏倒。
    第31章
    还好翼豹容易爆缸是一个老生常谈的事情，大家也经常拿这个玩梗，训练场地的工作人员听说之后没有太意外，激烈驾驶出问题很正常，和陆骏商量好后续的修理费用之后这件事就算轻松了结。只有陆骏一个人内心在风暴哭泣，想要暴打明扬泄愤。
    明扬似乎感受到陆骏的眼刀在朝他这里飞，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神情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玩玩手指，总之就是不招惹陆骏，让他无处发泄。陆骏真的很冤枉，好端端地带着明扬出来看看周楚训练，结果还搭了一笔钱出来，他能跟谁说理？难道斯巴鲁真的是他命定的克星吗？不，明扬才是！
    沈西今觉得今天陆骏割肉这件事跟自己不无关系，自己把明扬招惹得去开车练习结果还没看管好明扬。他心里有愧，于是建议一会儿结束之后他请大家吃饭。陆骏还在肉疼，麻木的神经对吃饭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明扬来了劲儿，一提吃饭比谁都高兴，立刻搂着沈西今说他想吃酥肉扣排骨。
    周楚在一旁叹气，一切都无药可救。
    本年度拉力锦标赛的揭幕战设在贵州省六盘水市。所有参赛人员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在初夏时节汇聚此地。
    陆骏等人提前一周就抵达了六盘水，然后在官方指定的区域进行搭建。这些活儿放在那些大车队根本不需要管理出面，counter pick这种穷酸车队就需要万事靠自己，自力更生丰衣足食，连周楚都不例外，也得过来帮着干点活儿。陆骏看着周楚肩抗搭帐篷的铁架子那副轻松模样就会连连感慨，年轻真好。反观明扬，多少有点失学少年在工地上搬砖糊口的既视感。
    等到了第二天，各大车队的车手和经理、技师等等车组人员才陆陆续续到齐，基地显得热闹了许多，这样生机勃勃的场景让周楚有了一些要比赛的真实感觉。
    参加本次揭幕战的车队约有四十支，其中包括厂商车队和个人车队，组别也根据大家的车型排量进行划分。周楚本次要跑的是N4组别，这是国际上很流行的一个组别，在国内比赛中则参赛车辆基本是2.0以上并且在国际汽联注册的车型，对改装也有一定的限制，以三菱EVO和斯巴鲁STI为代表——这是曾经风靡一时的组别，虽然到现在它已经不再代表着最高的改装技术和最快的速度，但它仍然是充满魅力与情怀的一个组别。
    周楚默默地看着本次的参赛名单，一共有二十五个车组，有新面孔也有老对手，他的视线在许迎臣的名字上停留了许久，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这时沈西今推门进来叫他出去吃饭，他应了一声，沈西今身后原本安静的走廊有了人声，是明扬来了。
    韩飞凌要上课，陆骏把车队里能抓的人全部抓来，这是周楚本年度第一场比赛，即便周楚本人不太在意场面什么的，陆骏也不希望显得太寒酸，太人丁稀少。别人的车队都是好几个车组来参加，他们只有周楚和沈西今一个车组，技师也没几个人，陆骏嘴上不说，心里多少觉得有点亏待周楚。
    拉力赛需要复杂的地形和路况，所以经常会选在一些小城镇或者偏远地区，这些地方没有豪华的星级大酒店，吃饭不是在住得类似招待所的地方解决，就是出门各种当地小摊。明扬看着门口的羊肉粉眼馋，众人就陪着他过去，出来时正好碰见两个人往回走，陆骏眼见，一看就认出来是许迎臣和他的领航李斯达。
    “老许？”陆骏朝着对方招手，“好久不见！”
    许迎臣愣了一下，隔了几秒才对陆骏说了一句相同的“好久不见”，而后再没有过多言语，反倒是李斯达跟陆骏热络地攀谈，仿佛他乡遇故知似的。他的话跟陆骏一样密，喜欢带有一些肢体动作，能从眼前的寒暄扯到隔壁到底哪家羊肉粉好吃，顺便还点评了一下各家小店的服务风格，最后给出了自己的综合评分。说到兴奋之处，恨不能搂着陆骏。
    陆骏被李斯达聊得头麻，心想不应该随随便便招惹这个骚*。好不容易和李斯达道别后，陆骏松了一口气，其他一干人等个个都是状况之外的神情。等大家在饭馆里落座之后，服务员小妹操着当地话过来招待，把菜单往桌子上一丢，见到周楚时不忍多看两眼。
    “那个就是许迎臣？”明扬率先提出自己心中的问题，“你跟他们俩很熟吗？”
    “一般，之前比赛接触过，后来许迎臣不是就退役了嘛，李斯达也不怎么跑了。”陆骏娓娓道来，“不过车手这种职业吧，跟其他职业选手还不太一样，很少有退役这么一说。主要是国内的赛车职业选手的职业道路也不是特别健全，而且这就是一个爱好，除非为了拼成绩，随时可以报名参加。所以许迎臣当时决定彻底离开的时候，大家都非常惊讶。不过回来继续跑也挺好的，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没有人希望有人真的离开。”
    明扬说：“他跟我想得不太一样。”
    陆骏说道：“我这次见他，感觉他变了很多。”
    活在陆骏记忆中的那个许迎臣自信飞扬，无论走到哪里都很惹人注目。他不知道这是一种天生的能力，还是荣誉加身所蒙上的一层滤镜。陆骏也作为车手和领航同张承寅参加过一些大大小小的赛事，他自认为不是一个多么有天赋的人，也不是很敏感，即便如此，他都能感受到来自许迎臣的压迫感。哪怕拉力赛都是单一车组发车，在路段上看不到自己的对手，但是只要一想到许迎臣刚刚跑过这条路，他就会觉得喘不过气来。和许迎臣在一起比赛，除非许迎臣的车发什么什么意外状况跑不下去进而退赛，否则其他人是没有什么机会的。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里遇到这样一个人，多少会令人感到绝望。
    巅峰时的许迎臣就是这么一个强大的人，准确来说，是强大的天才。所以他能有机会走向世界，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那时陆骏真心觉得，说不定许迎臣能够让中国车手的名字被记录在世界拉力赛的历史中，也许他会成为一个标志，他能证明中国的赛车运动虽然起步晚根基弱，但是中国的车手一点也不差，有资格站在世界舞台上与各路好强一较高低。那时会有更多的人关注到这项赛事，加入到这项赛事，进而让这项运动蓬勃发展起来。
    可惜生活不是小说，小说里那些热血沸腾的情节并没有出现，许迎臣像是开得最艳丽的一朵昙花，昙花一现，如此短暂。
    数年之后再见，许迎臣已经不复当年的张扬，陆骏在他身上几乎感受不到曾经那股锋利的不可直视的气场。职业生涯末期的连连失败和挫折想必给他带了很大的影响，他变得沉默，变得……
    “他看上去真的是很普通的一个人。”明扬说，“他真的有你说得那么强吗？我不信。”
    陆骏叹气：“你信不信有什么用？”
    明扬一扭头看向周楚，周楚在盯着自己面前碗里的羊肉粉发呆。明扬心想，许迎臣这个人如果真的那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那岂不是周楚的头号劲敌？可周楚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重视许迎臣这个人的。那这厮未免也太自大了吧？还是说他已经调查清楚许迎臣现在已经彻底捞了，不足为惧了？如果这一站周楚拿下了第一名，那不就得更狂了？明扬幻想了一番周楚站在领奖台上装逼的画面就觉得不忍直视，于是默默希望许迎臣最好真的特别强，能够打败周楚，这样等自己可以参加拉力赛时再砍瓜切菜一样把许迎臣干碎，那不就证明了自己才是无敌的？
    他甚至都不需要和周楚面对面对决，就能通过这样“曲线救国”的方式打败周楚，这个计划听上去很不错！
    明扬得意地笑容浮现在脸上，陆骏莫名其妙：“你在发什么疯？”
    “啊？没有啊！”明扬立刻回神，“吃粉，吃粉！”
    次日一大早，沈西今就和周楚出门去进行勘路。
    勘路是拉力赛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每一站比赛会有许多赛段，赛段长度从十几公里到几十公里不等，路况复杂多变且对于一些车手来说十分陌生，这就需要车组人员在正式比赛前进行勘路，了解赛段状态并且记录路书。
    “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这里设置过分站了，大家应该都是第一次跑。”沈西今一边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一边和周楚聊天。周楚的车速不慢，这对能够一心多用的沈西今来说没有任何影响。“这里的山路回头弯很多，跑起来一定很有意思。”他继续说道，“也很危险。”
    “嗯。”周楚全神贯注，过了一会儿才说，“许迎臣跑过这里。”
    沈西今说：“那你觉得这对他来说算是优势吗？”
    周楚摇摇头。拉力赛的魅力就在于一条路看似永恒不变，但是它其实每分每秒都在变化，是否有坑，是否有石头，冬天夏天树叶遮挡，有雪还是有雨，甚至前车开过去扫过的砂石对于后车来说都是一种改变……除非真的能像藤原拓海一样连续四年每天都跑秋名山把每一个排水渠的间隔都记得清清楚楚，否则跑过一次和一次没跑过没有任何区别。
    “能和他在一起比赛我也挺意外的，还记得当初看过很多他的比赛视频，研究他的技术，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希望他这次回来能够把状态调整到最好。”沈西今笑道，“能和这样的前辈同台竞技，想想都觉得很开心。”
    “是吗？”周楚抬眼从后视镜里扫了沈西今一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沈西今说：“那你的意思是，你肯定能赢他？”
    “我没有这么说。”周楚回答，“但是我会尽全力。”
    第32章
    勘路结束之后，周楚和沈西今二人回到了住的地方，在此期间沈西今一直在看自己的路书，大概每个领航都需要具备过目不忘的能力，连路上的一个坑一个石头都要记得住，如果发生偏差，后果不堪设想。
    周楚自己也会象征性地记一部分，可惜这点零星的记忆没有任何用处。真在路上咆哮飞驰的时候，他的大脑几乎是空的，耳朵里唯一能听到的就是沈西今的话。他很相信沈西今，沈西今也同样相信他，否则是不会把自己的性命都交在他手上的。
    陆骏通知他们明天早点起床，他通过关系找到了一条可以封闭的蜿蜒小路供周楚试车，周楚一大早眼睛还没睁开就被沈西今叫起来，稀里糊涂地被送到了试车的地方。那里站着还在打瞌睡的陆骏和徐正文等人。
    “小明呢？”沈西今问道。
    “睡觉呢。”陆骏回答，“怎么叫都不起。”
    沈西今听后笑了笑，小孩子赖床总是在所难免的。他们一边调车一边说话，周楚坐在驾驶位上很沉默，眼睛却有点直。陆骏拍拍他：“怎么，你也没睡醒？”周楚抬眼，那种迷离的眼神状态足够说明问题。陆骏无语：“行吧，一会儿别开沟里去。”
    六盘水站的赛段以柏油路和水泥路为主，有短距离的砂石路。不过这段时间天一直都很阴，山里湿气大，地面有些滑。周楚在这条约莫两公里左右的封闭路段上跑了好几圈，手才渐渐热了起来，他的脑子也逐渐清醒，找回了风驰电掣的感觉。
    明扬一口气睡到日上三竿，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周遭没有任何一个人。他所能记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陆骏打电话，陆骏说跟其他人在楼下嗦粉，明扬郁闷地问陆骏为什么不把自己叫起来。他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陆骏让他洗漱下楼，他偏要陆骏给他买上来，陆骏说给他俩大逼兜，明扬哼唧了两声只得乖乖下楼去找他们。
    他刚刚走出去没两步就看见了裴若安一个人往外溜达，他坏笑一下，快步跟上前去，用手点了一下裴若安的左肩，人却出现在裴若安的右侧。裴若安转了一圈才看见明扬的人影，得知自己被作弄了，不快道：“你干嘛啊？”
    “跟你打个招呼怎么了？”明扬笑道，“才几天没见，好大儿不认识爸爸了？”
    “你怎么还没死？”裴若安想暴打明扬。明扬往后闪了一步，说道：“我死了你可怎么办？不就变孤儿了？”
    “我本来就是……”裴若安差点顺着明扬的话秃噜出来一句“我本来就是孤儿”，还好刹车及时没有酿成大祸。明扬左右看看，接着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什么叫就我一个人？还需要几个人？”裴若安反问。
    明扬说：“我看其他人都是一群一群的，怎么就你形单影只地连个领航都没有？还是说你人缘就是不行？”
    “你爹我可是万人迷！人缘不行的是你吧！”裴若安终于学会了和明扬互相做对方的老父亲，小声嘀咕，“管天管地管人拉屎放屁。”
    “那好吧，不管就不管。”明扬摆摆手，“你是去吃饭吗？”
    裴若安说：“我去吃肯德基。”
    明扬大惊：“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肯德基？”
    裴若安说：“有，就是有点远，要开十几公里。”
    “哦对了，我忘了你自己能开车出去了。”
    “你这么说我也忘了你还没有成年，连驾照都没有。”裴若安嘲讽道，“怎么会有车手连驾照都没有啊！”
    “我有赛照！”
    “那怎么没见你报名参加这一站的比赛？”
    “这个嘛……”明扬眼睛一转，故意说，“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裴若安不知道明扬在故作神秘个什么劲儿，两个人打嘴炮打到了门口，明扬说自己要去吃饭了，裴若安就问明扬要不要一起去吃肯德基，明扬直接答应，把陆骏丢到了后脑勺。在这里，很少有裴若安和明扬这般年龄相仿的少年，其他老大哥与他们都不在一个世界里，所以这两个人虽然吵吵闹闹总是要一争高低互做父子，实际上能聊得来的好像也只有彼此。裴若安开车，明扬乖乖地坐在副驾上，看着这一路的乡间风景倍感熟悉。
    “你怎么也想到来跑拉力的？”明扬问裴若安。
    “拉力才刺激啊！”裴若安有理有据地说，“场地赛成天跑圈有什么意思。”
    “输了的当然觉得没意思。”
    “有本事你来跑拉力赛，估计得翻车翻沟里去吧。”
    “好大儿别着急，等爸爸观战观够了自然而然出马。”明扬臭屁地说，“在此之前先派出周楚那厮教育教育你吧！”
    裴若安冷笑：“周楚？指不定谁被谁教育。”
    明扬惊讶：“周楚不是很厉害吗？他之前可是拿过冠军的，你口气这么大啊？”
    裴若安说：“不是我口气大，只是对手是许迎臣，他想赢可没那么容易。”
    明扬心想，怎么一个两个都把许迎臣塑造得跟大BOSS似的，这人当真如此厉害？不应该啊，那日见他不过就是一普通男的，而且陆骏明确说过许迎臣是因为变捞逼才退役的，一个捞逼还能叫大家如此侧目而视？这合理吗？
    “他真那么神？”明扬自言自语。
    “嗯。”裴若安点点头，“我以前也不信，后来跟他跑过一段时间……怎么说呢，他身上有股劲儿，很难形容，比过你就知道了。哦不，我忘了你还没法参加比赛。”他轻佻地笑了两声，高声风凉道：“真是可惜了呀！”
    周五是揭幕战开赛的日期，所有车队和车组人员、官方人员、赛事媒体以及当地政府相关人员齐聚现场。明扬作为车队工作人员在一旁听大会发言听得狂打瞌睡，等场面话讲完之后，不知道哪儿来了一群穿得五颜六色的大姐开始在土路支起的台子上跳舞，颇有点乡村大舞台的风范。
    毫无意义的表演节目结束之后，一声锣响，本年度拉力锦标赛的揭幕战才算是正式开启。在本日下午有一场超级短道赛，这场比赛是在封闭的拉力场地内举行，获得前三名的选手有积分，不过比较少，故而这场比赛其实表演的意义大于实战。
    说白了就是车手们热热身找找感觉，观众买票过来看看热闹，感受感受赛车文化什么的。
    超级短道赛是双车发车，两台车在固定场地内各自跑完即可。明扬托着下巴在场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什么特别指出。无非就是路更烂，大家可以随意扬起地上的尘土仿佛在做一件多么多么帅气的事情，对此他有点嗤之以鼻。
    裴若安上场的时候他倒是看了亮眼，见到裴若安的车尾把拦路的路桩撞倒时，他不由感慨好大儿还是太菜了。
    今日组别最后一场比赛是周楚和许迎臣，这么安排像是有意为之。现在的许迎臣低调了很多，基本不接受记者的采访，只有这种发车前必须的媒体采访才会勉强地答应。记者问他这次重返赛道有没有不一样的感觉，他就摇摇头，也不说话。记者问他对成绩有没有预期，他就说了一句“自然而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记者很郁闷，转头去采访周楚。周楚一直是圈内的话题人物，大家也习惯了他对着镜头摆臭脸，但就是有记者不畏打击抗住压力也要来采访周楚几句，事实就是得到的结果跟在许迎臣那里没有差别。
    两个人跟默片一样。
    “呵，不说话装高手。”明扬在场下吐槽。陆骏则说道：“你以为是愣头小子打电竞比赛然后比赛前要互相喊垃圾话？你也不看看场上这些老大哥都什么岁数了，谁稀罕玩那套？”
    明扬说：“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周楚也老？”
    “你少篡改我的发言。”陆骏说，“人家周楚那叫冷酷无情，小女孩儿很喜欢的。”
    明扬不屑地“切”了一声。
    两台车在起点双双停稳，一台主体蓝白色，一台主体红黑色，这样的颜色对比好像天然水火不容。大家的目光全部投射在这两台车上，等一声令下，两台车齐齐飞出发车点。明扬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本来抱着随便看看的心态，可场下喧闹的声响让他不由自主地坐正。一开始两台车齐头并进不分你我，等到了第一个岔路口时，两台车折返去了不同的方向。按照赛规，他们需要把彼此的两条路线都跑完一圈才算完赛，交汇点是一个拱起的桥。
    许迎臣第一个经过那座拱起的桥，他走得四平八稳，在他的行驶路线上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然而在明扬看来，这种水平的走线自己也能做到。周楚的风格跟许迎臣完全相反，他在经过那座桥时甚至飞跳了起来，全场立刻欢呼沸腾，这才是一个明星选手该给观众带来的画面，连解说都忍不住赞赏了周楚几句。
    明扬不屑，非常不屑，光帅有什么用？赢才最重要好不好！
    等所有车组结束比赛算出总用时成绩之后，周楚赫然排在第一。明扬不敢相信，不是说许迎臣很厉害吗？总成绩排名竟然才排第五。明扬朝着人群那边看过去，记者们也想抓住这些大槽点制造一些劲爆问题，纷纷去采访许迎臣。
    “请问您对本次超级短道赛的成绩满意吗？”
    “是不是因为刚刚回归赛场还没有完全进入状态？”
    “您怎么评价自己的表现，以及周楚的表现？”
    这些尖锐的问题像是洪水猛兽一样包围了许迎臣，李斯达站在许迎臣旁边都想夺过话筒把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臭骂一顿，没想到许迎臣想了一下，用没有任何情绪的口吻说道：“这些问题，等到最后一站的时候再问我吧。”
    第33章
    “这些问题，等到最后一站的时候再问我吧。”明扬学着许迎臣那副波澜不惊的口吻说话，随后阴阳怪气地说，“为什么现在的人一个比一个大牌？我真的是不懂诶！”
    “你为什么要懂？”陆骏一边玩手机一般敷衍明扬。
    明扬说：“他都输了为什么还这么拽啊？”
    陆骏说：“因为强是一时的，帅是一辈子的。”
    “不要抢我台词！”
    “我就是随便一说。”陆骏把手机放在了一边。下午拍摄的周楚比赛的画面和一些独家镜头已经被他剪辑完毕，刚刚上传到他们所经营的频道里。工作告一段落，他这才抽出时间来教育明扬：“人家有人家处事的方法，你叽叽歪歪个什么劲儿？我看就是太闲了。”
    “你要是觉得我太闲就赶紧让我去参加比赛！就是比如这个拉力什么的，我要换赛照。”明扬说道，“我看今天的比赛也没什么嘛，简单得要死，我上去说不定也能跑个第一名。”
    陆骏打了个哈欠：“洗洗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啊？”
    “明天有六个赛段，几百公里的路。你不会是忘了吧？”
    “你才忘了。”
    “那就休息吧，明天只会更累。”陆骏躺了下来，“明后两天才是重头戏。”
    明扬伸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明天要跑的那几个赛段的路程，怎么也没算明白。他叫了陆骏两声，陆骏没有回应，他干脆爬到陆骏的床上，只见陆骏已经睡死了过去。
    “我靠，人到中年果然不行。”明扬嘟囔了一句，干脆也翻身睡觉了。
    六盘水站正赛第一天正式开始，众人一大早迎着朝阳出门。周楚和沈西今在指定地点等着出发，陆骏等人则在大本营等着看比赛的车载画面和跟拍画面。拉力同场地赛不同，场地赛可以在观众席上直观地感受车与车轮对轮的刺激争夺，而拉力赛的赛车需要每隔两分钟发车，路上没有任何竞争对手，国内能站在路边看的观众更是少之又少。这一路寂寞荒凉，时间才是他们唯一的朋友，也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沈西今从工作人员那里接过时间卡，这张卡由领航员保管，记录他们抵达每个检查点的时间。拉力赛总行驶路程动辄上百公里，其中分为行驶路段和计时路段，简单来说，观众在视频中看到的那些惊险刺激的飞驰片段都发生在计时赛段中，这是比赛的路段。而一个又一个比赛路段通过行驶路段所连接，车手需要按照组委会规定的时间通过这些路段，这与在大马路上开车无异，不能违反交通规则，并且要确保自己准时抵达下一个赛段的发车点。
    早到不行迟到也不行，否则都会进行相应的罚时。
    所以领航员手里这张时间卡非常重要，如果到了检查点发现卡丢了，那两个人就可以直接宣布自己退赛了。沈西今恨不得把这张卡贴在眼前一分钟检查三次，在曾经某次比赛中，周楚翻过一次车，两个人没有大碍，车还能开，周楚说什么也要坚持跑完。结果抵达的时候沈西今愣是没找到时间卡导致两个人白跑了。周楚没说什么，沈西今愧疚的要死，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翻这种低级错误。
    周楚开车抵达第一个赛段的起点，时间刚刚好。由于在昨天拿下了超级短道赛的第一名，今天他第一个发车。车停在起跑线前默默等候，周楚对着前面的路发呆。沈西今坐在副驾和外面的工作人员进行了一些交接和确认，车玻璃前有扛着摄影机的大哥一顿拍摄。沈西今小声对周楚说：“你是不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还行。”周楚回答。
    “嗯。”沈西今点点头，“快点跑，早点结束能赶上吃中午饭。”
    做好最后的确认，周楚全神贯注等待发车指令。
    “开始了开始了！”陆骏看着屏幕上周楚的车在画面和外部无人机的跟拍画面，“让周楚第一个出来扫路，我估计他现在心里一定很不爽。”
    明扬冷笑：“呵，这你都看得出来？”
    “周楚最讨厌一大早被薅起来比赛。”陆骏看到周楚在第一个右三的弯时候车有点飘，摇摇头说道，“估计现在脑子还没清醒呢。”
    明扬说：“屁事儿真多。”
    “你怎么这么多屁话？”陆骏敲了敲明扬的头，“人家就算一早起来没洗脸没刷牙胡子没刮都会有一票人觉得帅，你是不是羡慕嫉妒恨？”
    “我羡慕嫉妒恨？”明扬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本想夸张地嗤笑两句，结果嘴张开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客观来说，他好像和周楚确实没有什么可比较的，周楚那厮高富帅三个字全占，自己则是占了这三个字的反义词，怎么看怎么是个臭屌丝。明扬勉强憋出来一句“谁稀罕”之后就把头扭向了一边，不想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以及自己在现实面前的落败。
    陆骏一看明扬这德性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徐正文以为明扬被戳到了什么痛点，安慰说：“你跟他又不一样，我觉得你，嗯……还是很可爱的嘛。”
    “哪里可爱？”陆骏说，“成天到晚只会吵架和给人惹麻烦。而且小徐你知不知道，一个人毫无优点的时候才会被形容可爱。”
    徐正文立刻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扬被来被徐正文这句话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听了陆骏的话之后立刻跳脚辱骂了一番陆骏，自己坐得离陆骏远远的，闷头看比赛去了。
    这时，许迎臣也已经发车。他们看不到许迎臣的车载画面，只能看前方路段上架设的摄像头和无人机传送回来的信息。明扬托着下巴仔细研究这个许迎臣，他心里已经给许迎臣定性成了“出走半生归来仍旧捞逼”的那种人，自然看起来平平无奇。最开始发车这段路是村庄的水泥小路，平整倒是不假，然而路十分窄小，有一截夹在民房之间好似一个小胡同，通过之后紧接着就是一个近乎九十度的的左转弯。
    这里非常考验车手的驾驶技术以及同领航的默契度，周楚在通过这里的时候四平八稳，但因为车本身的长度问题会稍稍显得略有瑕疵，车尾摆得有些过头，明扬心想周楚的车在失去抓地力的一瞬间四个轮在地上空挠的样子也不过如此，应该被揪着狠狠嘲笑才对。然而大部分观众只是看个热闹，不管到底是什么原理，管这样过完的动作统一叫做漂移。
    漂移意味着什么？当然是帅。有瑕疵重要吗？不重要。
    后续经过这里的车手有转向不足也有转向过度的，或多或少损失了一些时间，看到后来人的表现，即使明扬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周楚这个人还是有点东西的。紧接着他的重点就变成了这些选手不行，任由周楚出风头，这群大哥中怎么就没个人站出来治治这个逼王？
    当许迎臣来到这里时明扬已经不报什么期待了。镜头里许迎臣的车直直地冲了过去，他好像没有做过多的思考，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刹车尾灯一亮，车身就如同一条灵活的鱼一样滑了过去，几乎不给人眨眼的空闲，他就立刻提速离开弯道。
    明扬瞪大双眼，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但是又确信那是真实发生的。许迎臣的操作看似毫无亮点，但是车身划过的那条无形的弧线标准到变态，几乎找不出任何瑕疵。更令人震惊的是，许迎臣在这个位置的刹车点比此前通过的所有车手都要晚，出弯的速度也是最快的。明扬只觉自己刚刚的无聊心情一扫而空，顿时有了好奇。其实他心里仍旧有一丝丝犹豫和怀疑，不知道是不是许迎臣蒙对的还是他有意为之。他拧着眉头死死盯着屏幕，表情严肃，又仿佛是和什么人有深仇大恨似的。
    “怎么？被震得说不出话来了？”陆骏的视线还在屏幕上，话却是对明扬说的，“许迎臣可以啊。”他对许迎臣满是赞美之词，明扬听了心烦，叫他闭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胳膊肘还带往外拐的，在这儿看了这么久的比赛，你都没这么夸过周楚！”
    “我夸谁跟胳膊肘在哪儿拐有什么关系？我欣赏任何一位实力出众的车手，何况……算了，说了你也不懂。”陆骏还在看许迎臣的比赛。如果是早年间的许迎臣，他会用更夸张的方式去跑，那时候他自信并且游刃有余，喜欢炫耀自己的技术并且确信哪怕为了制造一些高光画面而损失几毫秒也不会影响最终成绩。这样张扬外露的性格是镜头最喜欢的，看他的比赛无异于一场听觉和视觉的盛宴，他可以用急速飞驰的赛车把观众的情绪调动到最高，继而在大脑中枢精神的深处启动爆炸，令人头晕目眩沉醉其中。
    等到他再度归来时，这些特质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的驾驶风格更加成熟稳健，不懂赛车的人在他的走线上几乎看不到任何兴奋点，但只有真正了解这一切的人才能看明白，他是真正的蜕变了。
    明扬已经把周楚抛在了脑后，视线一直跟着许迎臣。他不再叽叽喳喳，呼吸甚至都有点快，等到许迎臣冲线的一刻他才能重重地呼出气来。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个人明明没有任何离奇疯狂的操作，风格也不够周楚那样潇洒帅气。他只是在这条路上跑，尽可能的快跑，可为什么会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心理波动？
    明扬不禁想起裴若安对他说过的话，他抬头看了看屏幕里许迎臣离去的车背影，仿佛在那上面看到了一双张开的白色翅膀。
    第34章
    在第一天所有赛段结束之后，许迎臣的总成绩来到的第二位，并且和周楚的时间差距只有五秒左右，好像没有任何人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许迎臣就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了。
    晚上，大家集中在陆骏的房间里复盘今天的比赛，明扬一反常态的安静，没有多余打岔，心思却也不在这上面。
    “明天的赛段是本次比赛中最刺激的。”陆骏说道，“有一段下山的八连发卡弯，我印象里已经很久没有在分站比赛中安排过这样的下山赛段了。”
    “确实。”沈西今点点头，“还好这几天天气不错，湿度尚可，否则连续的下山弯道太危险了。”
    “八连发卡弯？”明扬的意识回到了这个房间里，“那不是比秋名山的五连发卡弯还多几个弯？”
    陆骏说：“你为什么总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发散思维？”
    明扬嘟囔了一句“懒得理你”之后当真没有再跟陆骏斗一句嘴，这让陆骏以及在场众人感到十分惊讶。与此同时还在神游天际得算上周楚一个，他今天的状态不好不坏，算是正常发挥。等他到终点时，记者们纷纷围了上来，他无心应付这些毫无意义地采访，把头盔一摘换上了普通的棒球帽就找地方躲了起来。这样的行为很快就被记者们大肆塑造成对于比赛结果的不满以及傲慢，再引来一干人等对他口诛笔伐。
    等到周楚得知许迎臣的成绩之后，他只是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没有其他的反应。从始至终，他没有一刻轻视过许迎臣，也许昨天的超级短道赛让他产生了一星半点的怀疑，可正赛第一天的结果告诉他，这是一个无声又强大的敌人，他不会就此产生任何排斥，相反的，他板正的一张脸下掩盖的是渐渐苏醒的兴奋情绪。
    “不知道明天的比赛老许会拿出来什么妖孽招数。”陆骏说道，“我现在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他……”
    “明天我会赢他。”周楚忽然说道。
    “啊？”
    “去睡觉了。”周楚起身，从不解释自己的发言和动机。沈西今不得不跟在他的身后回了房间，众人也才散去。房间内归于安静之后，明扬对着房门的方向眨了眨眼睛，问陆骏：“你觉得周楚能赢许迎臣吗？”
    陆骏疑惑：“你竟然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我……我就是问问。”
    “那你希望他赢吗？”陆骏笑着自问自答，“我猜你应该不想周楚赢？”
    “我……”明扬陷入沉默。他确实不希望周楚赢，他不喜欢看那个人出风头，周楚越是耀眼，就越会令他被动且不自觉地陷入厌烦的情绪困局当中。他对于自己这样扭捏的想法感到鄙夷，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到底，周楚是输是赢与他何关？明扬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别扭地说道：“也许你不相信，今天看过那个许迎臣的比赛之后，我好像……好像有点倾向希望周楚赢了。啊，我不是说我要站在周楚这边，你知道的，我觉得周楚这个人很烦，但是……但是……”
    “我觉得你未免把一场分站比赛看得太重要了吧？”陆骏叹气，“赛车跟其他所有运动都不一样，分站有输赢，但是车手和车队的成绩要看全年总积分。有太多车手在某些分站里都没有办法顺利完赛，但是到年底积分能够位列前茅。这就是赛车的魅力，赛程足够长，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不确定性，也能平等的赐予所有人机会，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上领奖台。”
    明扬还是有些混乱，传统体育比赛虽然也是积分制，但是不存在无法参加的情况。而那些紧张刺激的终极大赛都是淘汰制，一口气要吊到最后才行。他没有参加过漫长的赛程，会不由自主地认为一场比赛的输赢就关乎到荣誉和脸面。时间不早，明天还是早起比赛，陆骏哄他去睡觉。等明扬呼吸平稳之后，陆骏抹黑从床上爬起来出门。他烟瘾犯了，有点睡不着，想溜出去到外面抽烟。他的手还没有贴上门把手，就听见背后传来明扬闷闷的声音。
    “你去哪儿？”
    “抽烟。”陆骏说，“睡你的。”
    “别老抽烟了，抽烟死得早。”明扬翻了个身，奉上自己的金玉良言。陆骏辱骂了他两句，他也没有吱声。陆骏也没有了出门放风的兴致，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次日比赛从一开始就意外频发。
    裴若安在第二个砂石路赛段时候跑断了半轴以至于他自己的比赛无法正常进行下去，还有选手在路上碰到了忽然出现的小动物差点撞到，还有在处理急弯时车轮滑到一侧翻了过来的，更有形式赛段迟到而罚时的……这对于车手和车队而言兴许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但是对于拉力比赛而言，这也是它的魅力所在。
    周楚这一路都很顺利，当他抵达最终赛段的八连发卡弯时，所有人都目不转定地盯着屏幕，期待着这位明星车手应有的表现。
    “前方一百米连续弯道。”沈西今坐在副驾上盯着前方道路，用余光看自己的路书，“小心路不平。”
    周楚的身体被安全带仅仅地锢住，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似乎不被他的身体所控制，而是精准地执行沈西今对他下达的指令操作，方向盘在有限的角度里打转，配合档位的变换，车身游刃有余地连续驶飘过数个弯道。这里虽然是柏油路，路况却不是很好，地面难免有坑坑洼洼，飞速碾过时车会有轻微的弹跳，昂贵的悬挂系统可以减轻车本身的损伤，然而坐在里面的人是毫无舒适度可言的。沈西今紧紧攥着手里的本子，冷静地报着路书。两个人配合天衣无缝，最终通过发卡弯后，所有人长舒一口气。
    “周楚真是的……”陆骏说道，“搞不好就差点撞山。”
    徐正文撑着下巴笑道：“很帅啊。”
    “帅确实是帅的……”
    明扬在一旁闷声看完了全部，他竟然产生了一种失落情绪。那样的连续的发卡弯他只在动画里见到过，现实中他撑死就接触一两个的发卡弯。看到周楚那样华丽飘逸的姿态，走在山路之间好似腾云驾雾般迷幻，明扬忍不住问自己，这就是周楚的实力吗？如果是自己的话能完成这样的操作吗？
    他失落，因为他知道自己大概是不能的。
    许迎臣来到这里的时候落后周楚的时间只差了两秒。周楚今天的状态要比昨天好一些，可还是被许迎臣默默地跟了上来，而这个连续的发卡弯则是两个人决一胜负的地方！
    “老许真是太狠了。”陆骏察觉到现在的情况对周楚有些不利，许迎臣仍旧保持着比所有人都要晚的刹车点，按理来说人只有在十八九二十出头的年纪里是身体状态最鼎盛的时期，那个年纪所爆发出的极速的反应以及无畏勇气的综合素质处在一个峰值状态。周楚这样的黄金年龄尚且无法把自己推到极致，许迎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陆骏越发好奇许迎臣消失的这几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果有机会，他希望能跟许迎臣聊聊，就是不知道张承寅会不会从中作梗。一想到张承寅的名字，陆骏看待许迎臣的目光戴上了一丝惋惜，他不知道许迎臣是否还是一个纯粹的车手，他只知道张承寅不再是了。
    卿本佳人，奈何……
    拉力比赛在国内的受众不多，鲜少有电视直播，现今还存在的形式便是在视频网站上某个冷清的角落里进行网络直播。收看的观众人数甚至还比不上看斗地主的，解说员的声音也常常因为直播条件有限而被赛车巨大的噪音盖住。
    江明杰做赛车解说这行有些年头了，起初他只是一个业余爱好者，再加上精通英语，会自制一些WRC的比赛中文解说上传到自己的频道里，在圈内积攒了一些人气。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这一小众赛事的官方网络解说，起初他很兴奋，随着时间的推移，常年守着一个空荡荡的直播间面对零星几个观众，他有些意兴阑珊。
    他本对这一次的揭幕战没有太大的期待，看到许迎臣的名字之后，他的心里点燃了微小的火光，当他看到许迎臣以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势来到八连发卡弯时，他的语速也不由得提升了许多。
    “现在52号赛车来到了发卡弯，之前只有周楚经过这里的时候没有任何失误，让我们看看许迎臣如何处理本站比赛全部赛段中最惊险复杂的路段！如果按照昨天的跑法，许迎臣很可能会在这几个连续弯道里抢出落后的时间，现在他的车速保持的非常快！几乎是完美的经过了第一个弯道，车身姿态保持得也非常好！前方一百米左右的直线，天啊！如此短距离之内他竟然能够把速度推上来，如果不是极为精湛的架势技术，稍有不慎就可能会碰到山壁或者护栏！许迎臣的车速保持得非常好，这么看起来轮胎状态也维持得很不错，现在来到了最后一个弯道也是角度最大的一个，几乎是一个回头弯……非常漂亮的漂移！几乎在出弯的一瞬间就完成了加速！让我们来看看他的时间统计！不可思议！许迎臣几乎已经追上了周楚！下山之后有一段将近一公里的直线砂石路，许迎臣是否能保持住自己的势头！是否可以打败周楚迎来时隔多年之后重返赛场的第一个分站冠军呢！”
    最后的一公里路是那种最普通的乡间小路，长短也毫无特别，但是实际跑上去有点像搓板路。如果慢速开兴许不会有明显的感觉，但是当赛车以时速一百五十到一百八十公里以上的速度通过时，只有在车内的人才知道此时此刻他正在经历什么。
    “这条非铺装路面看起来笔直但是实际上对于车手来说是非常痛苦的操作！许迎臣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他的最高时速已经来到了一百九！”江明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许久没有在国内看过如此精彩的比赛，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许迎臣太疯狂了！”
    “我操……”陆骏瞪大双眼，“他竟然跑得这么不要命！”
    明扬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们现在看到的是无人机的航拍画面，许迎臣的赛车仿佛破风而来，身后扬起黄土风暴。那风暴开始还能跟上他的车轮，几乎在下一次呼吸之后，连风暴都似是要被他甩开！他如同田野之上冲破牢笼的炽热火焰，以燎原之势朝着最终点冲刺！
    明扬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现在许迎臣的时间已经几乎快于周楚，他会赢周楚吗？这样在最后一刻展露出来的王者之势如果都没有赢周楚的话，明扬会倍感惋惜。可是已经到了如此境况，如果周楚没能赢下比赛，明扬好像也会有些失落。
    一个在场外看比赛的人呈现出比当事人更为纠结复杂的心情实属少见，明扬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屏幕前，与此同时，极点车队众人的神经也陷入了高度紧张。
    世界陷入寂静。
    “悬挂好像有点问题。”许迎臣说道。
    “感觉到了。”李斯达说，“别担心，加油，你可以的。”
    保持赛车在急速飞驰的情况走直线需要更多的操作量，许迎臣几乎每一毫秒都在救车，李斯达感觉自己和许迎臣两个人就像是呆在重回地球的航天器里，金属外壳与大气层的摩擦震得里面嗡嗡作响，两个人抖得好像筛糠。
    他们的车可能出现了一点问题，如果失控将会原地翻起来，许迎臣权衡再三之后选择降低了自己的速度，此时，他也已经冲过了终点线。
    记时板显示在屏幕上，世界线恢复了正常。周楚赫然第一，许迎臣以落后0.2秒的劣势排在了第二。当看到成绩之后，明扬绷紧的身体和神经才松弛了下来，他有点疲惫，像是跟着他们跑完了全程一样，原来如此投入的看比赛会是这样的感觉。周楚赢了分站冠军，明扬没有开心的感觉，只是这次他知道这种低落情绪不是因为周楚，而是对于许迎臣的遗憾。
    “让我们恭喜周楚拿下了本次分站的冠军。”江明杰说道，“同时也感谢所有参赛选手为我们奉上的精彩比赛。本次揭幕战新人辈出，也有像许迎臣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重返赛场，不论成败与否，我们真正要做到的是享受比赛，享受我们所热爱的拉力。飞驰人生，永不停歇！稍作休息之后会给大家带来颁奖仪式的转播……”
    确定周楚拿到分站赛冠军后，周围的人纷纷向他道喜，他毫无兴奋之感，只是透过纷乱的人群看向远处的许迎臣。看到许迎臣全力冲刺的那一刻，周楚其实已经知道就算自己没有输掉比赛，他也不能算赢过了许迎臣。
    他主动走到许迎臣身边，问道：“是车出问题了吗？”
    “啊……”许迎臣知道周楚在问什么，答道：“一点小问题，不得已要减速。不过对于今天这个成绩，我已经很满意了。”
    周楚质问：“你为什么会满意？你怎么能满意？”
    许迎臣不知道为什么赢了的人会跑来对着输家兴师问罪，只好回答：“这就是比赛。”
    周楚的眉头拧成了一团，凶神恶煞，要不是李斯达揽着他的肩膀对他说“小帅哥该领奖了别对着叔叔摆酷脸了”然后把他弄走，指不定他会说出来什么失礼的话。
    周楚不甘心，与此同时，他也燃起了斗志，对未来的比赛隐隐期待期待。
    第35章
    颁奖结束之后，本赛季揭幕战的比赛算是告一段落。后续还有一些车检和赛事宣传等一些琐事，周楚能推就推。作为分站冠军，他也不在乎用一张臭脸对着若干记者和摄像机，然后匆匆离开。他的粉丝内部也会因为他的性格无法达成彼此的和解，有些人觉得他怎样都好，车手应该是有脾气的；有些人则认为周楚这种人就是被惯的，好不容易有机会能看看他，还在那里摆臭脸，于是怒而转黑。
    周楚在各种纷争中被塑造成一个非常复杂的角色，几乎都要赶上了《无间道》里的人物设置，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会知道，他没有那么复杂，他只是想得没有那么多。
    这可能也是一种纯粹。
    陆骏和徐正文在维修区看着拆设备，好一阵忙碌，陆骏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感慨道：“哎，我发现穷也有穷的好处，维修区就比较小。你看极点他们那边，来了那多台车，拆就得拆个半天。”
    “这种事情你不是最有经验吗？”徐正文笑着回答。
    “所以现在是觉得，以前过的那都是什么日子啊！”陆骏侃侃而谈，“成天到晚装得自己人模狗样的，说起来是最厉害的车队的合伙人，出门呼朋引伴，真是烧包。”
    徐正文说：“现在返璞归真回到劳动人民的世界了？”
    “那毕竟是劳动最光荣。”陆骏说，“倒是小徐你啊，之前在国外那么好的工作待遇，见过那么大的世面，现在陪我在这个地方拆铁架子……我一个人苦点倒是没什么，就是……”他话说得有些可怜，当然是故作可怜博取同情的那种。徐正文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全然不在意地说道：“我就是一个工人，无论走到哪儿都是靠双手劳动挣钱吃饭，所以在哪儿差别都不大，而且我觉得现在做的事情很有意思，也很有意义。”
    “觉悟。”陆骏拍拍徐正文的肩膀，“这就是觉悟。”
    晚上有一个聚餐，虽然是非官方性质的，但是大家都会来。这个圈子人不多，谁和谁都算认识一点，常年四处比赛是对手也同样是朋友，结束比赛把酒言欢畅快不过。周楚从来不参加这样的场合，他是个异类，一般都是沈西今代他来。陆骏是最擅长这种场合的，他想找找看许迎臣在哪儿，不成想还没溜达几步就看到了张承寅。
    陆骏想绕开张承寅，张承寅却朝他摆了摆手，陆骏不得不面对张承寅，那副娴熟的社会人模式立刻开启。
    “恭喜你啊，开门红。”张承寅客套地说。
    “哪儿有哪儿有，你应该去恭喜周楚。”陆骏说，“也挺惊险的，周楚差一点就输了。不过输给许迎臣也不算丢人。”
    张承寅摇头：“周楚那个脾气可受不了。”
    陆骏说：“你倒是了解他。是啊，料准了他厌烦无意义的社交也不喜欢解释问题，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带他的节奏。今天网上出的那些新闻里面，有多少是你买的？”
    “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你不是吗？”
    “陆骏，不要总是把别人当成敌人。”张承寅正色道，“也不要总是装得自己多超凡脱俗。如果你有和过去一样的资源财力，你能保证不会对我变本加厉？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车队，你站在这个位置应该懂我在说什么。”
    “行行，我懂，我懂。”陆骏懒得搭理张承寅，如果再早几年，他真的会铆足了劲儿和张承寅拼个你死我活。他不是佛系的人，佛系的人也无法取得过去那样的成绩。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在乎的已经和张承寅在乎的不同了，他只想敷衍张承寅：“我只是希望你别总是搞那么多小动作，承寅，时代变了。比赛就是比赛，这个东西做不了假的。竞技体育应该永远是公平而干净的。”他想从张承寅身边离开，只听张承寅说道：“只要赢就可以。”
    陆骏耸肩：“随你。”
    一群老哥吃饭抽烟，大厅里乌烟瘴气，明扬吃饱了就跑出去放风，在走廊里看到了裴若安和他的领航郭骁，两个人坐在一块埋头错手机，明扬忍不住凑了过去。
    “大儿好菜啊！”
    裴若安抬头，一见是明扬，立刻反驳：“瞪大你的狗眼看看你爹我是什么段位？菜？你知道菜字怎么写么？”
    “我还狗眼？你还我爹？那你什么品种你仔细品品？”
    “滚蛋！”
    两个人一见面就是老三眼，吵得不可开交。郭骁之前听裴若安说过明扬的事情，以为明扬是那种很嚣张的人，最近过来跑比赛见识到活着的明扬之后才发觉——性格确实很嚣张，但是配上这个体型外表，再怎么张牙舞爪都显得有点幼稚，是挠不到人的花拳绣腿。
    “要一起玩吗？”郭骁问道。
    “好呀！”明扬立刻答应，坐在裴若安身边还要挤一挤他，“你那边点，你看看人家郭骁多懂礼貌，我平时怎么教育你的？”
    “你给我滚蛋！你惹不起他过来惹我啊？”裴若安扭头对郭骁说，“你招摆他干嘛？谁要和他一起玩。”
    “那不然闲着干嘛？”郭骁问道，“要不你去陪那些老大哥喝酒？”
    几分钟之后，三个人俱是神情严肃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紧接着明扬大喊：“我操我操！开大保我，快开大！裴若安你大呢！”
    “哎呀卡了一下。”裴若安说道，“哦不对，我CD了。”
    明扬瞅着裴若安的手机说：“你CD这不是转好了？你在骗鬼呢啊？”
    裴若安立刻回击：“你打游戏不看自己手机看我手机干嘛？活该被控到死。”
    “哈，学会跟爹顶嘴了是吗？你看看那个战绩，零杠四杠二，你在混什么东西？你还好意思玩个AD？你知道AD carry的carry是什么意思吗？”
    “你他妈每次来下路都主动发起团灭我说你什么了吗你个一杠三杠零！”
    “狗在叫？”
    “狗在跟爹说话？”
    一直沉默操作的郭骁忽然杀到了下路，下路立刻打起了混乱的麻将，裴若安一边和明扬斗嘴一边极限输出，在郭骁的帮助下一路追击最终拿下五杀。当屏幕上蹦出团灭字样时，郭骁说：“都别叫了。”
    郭骁年纪和周楚相仿，看上去体魄强健高大，谈吐也十分爽快坦然，总能让明扬联想到小说里类似乔峰的那种人物，故而是不太敢明目张胆的招惹。虽然他私下里也会跟陆骏开玩笑说裴若安找郭骁做领航可能是为了平衡赛车配重。
    现在大哥都发话了，明扬立刻变脸化身分奴笑嘻嘻地说道：“骁哥杀得好呀，我是狗。”
    裴若安对明扬这种判若两人的态度非常不满：“明明是我拿下的五杀好不好？”
    明扬说：“那还不是因为骁哥一波宇宙级支援？”
    三个人打到里面的饭吃完还没有结束，裴若安问明扬比赛看得怎么样，有没有被震撼到，果然啊拉力赛才是真男人该玩的。明扬顺嘴说：“是指你把半轴弄断的比赛么？”
    裴若安无语：“我第一次参加这种级别的比赛，断个半轴怎么了？”
    明扬嘟囔：“也是，反正你有钱修。”
    裴若安一双猫一样的圆眼睛转了一下，胳膊压在明扬的肩膀上说道：“你管我叫声爸爸，我给你弄台车？”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爱充大头？”明扬说，“把车收拾得能跑比赛怎么着都得百十来万，你有这钱么？你不怕我真管你叫爹啊？”
    裴若安全然不把这些当回事儿，自然而然地说：“百十来万整备出来一台跑拉力的车顶多算是入门吧。级别再高一点都要本着大几百万去了，这不是很正常？”
    明扬只知道像是周楚和裴若安这种人都是富二代，事实上他对“富二代”这个词没有具体的概念。他只能感觉出来他们有钱，可是多有钱是有钱？有钱人之间有没有比较级？他不是很懂。他觉得陆骏也很有钱，动不动花几十万买车再花几十万改车，然而陆骏还是会哭穷。
    有钱人的世界明扬不能理解，他唯一能做到的是在裴若安说这种话的时候不接茬。他的这种沉默行为被裴若安解读为一种拒绝，裴若安从小就娇生惯养以自我为中心，从来不会考虑自己认为稀松平常的言语对别人来说是不是不太得体。很多人倾其一生都赚不到几百万，他却可以眨眨眼把这些钱都拿来玩车，就好像出门买了个便宜玩具似的可以随便送人。裴若安推了推明扬：“怎么啦？你不想和我比赛了吗？”
    “比，当然比。”明扬说道，“但是我觉得如果是真的想比赛，开五菱也没有区别。好了好大儿，爸爸得回去了，明天回老家，再见。”
    “诶你！”裴若安还来不及说话明扬就跑了，他“切”一声，自言自语道：“五菱能跟保时捷比？真是神经病。”
    “这小孩儿还挺有意思的嘛。”郭骁全程围观了明扬和裴若安的互动，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好像也没有裴若安形容的那么差。裴若安的兴趣爱好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当中不算主流，哪怕是家庭背景相同的朋友，多半也会沉迷那些顶级跑车。裴若安也喜欢，可是他的世界里不完全是这些。放眼整个赛车圈子里，周楚也许能跟他成为不错的朋友，然而周楚太孤傲了，不和任何人做朋友，裴若安看待周楚也是把他当做一个需要去挑战的对手。
    明扬对于裴若安而言是一个相当大的刺激，突然地就以一个平民胜利者的姿态闯入了他的世界，让他恨得牙痒痒，又忍不住想要招惹。
    如果两个人的性格都足够好，也许是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吧，郭骁如此设想。
    第36章
    揭幕战告一段落之后大家各回各家，周楚的赛车需要拖回去，由车队的李小川来负责此事，其他一干人等于次日一早的飞机回程。众人抵达之后第一件事竟然都是睡大觉，连明扬这样精力充沛的小鬼也不例外，一口气睡到傍晚被饿醒。
    此时陆骏已经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了。
    “我饿了。”明扬揉揉眼睛站在陆骏的房门前，“吃饭吗？要不要我叫外卖？”
    “嗯，你看着点吧。”陆骏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你在看什么？”明扬走到陆骏身边，稍微探身往前看。陆骏在看本次比赛的一些新闻报道，在目前大家所熟知的媒体上，关于拉力比赛的报道并不多，大多数都是一些毫无价值的通稿，在可以看到讨论的地方，周楚和counter pick的名字赫然成了众人口诛笔伐的对象。明扬看了几行已经有点生气，骂道：“这群人是不是闲得没事儿干？难道拿了冠军还要被人喷？我看他们干脆自己去跑好了，太傻逼了，真是太傻逼了！”他觉得不爽，紧接着开始骂周楚：“周楚这货也是活该，人长嘴是用来说话的不是用来耍帅的！他但凡往回喷两句都不会是这个结果。还有你，你不是很能混吗？馊主意又多，怎么每次都是被带节奏的那个？真是不中用！”
    “我又怎么了？”陆骏冤枉，看着明扬喋喋不休的样子又觉好笑，他的双腿在地上蹬了一下，滚轮椅子与桌子拉开了一点距离。他舒服地往后一靠，说道：“网上都是一群键盘车神啦，嘴架吵赢了又能怎么样呢？你看周楚的粉丝也不是吃素的啊，这反扑能力多么强悍，就留他们两拨人互相打架吧。咱们频道还涨不少粉丝呢。反正周楚赢了，赢了就有很多希望和可能。剩下的事情……”他转头看了一眼屏幕，仿佛已经运筹帷幄，“慢慢处理吧。”
    周楚的获胜无疑是给赞助商金主们的一剂强心针，陆骏与之谈合作的底气自然就强了一点。他的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其余人则是回到了日常的生活状态里，该训练训练，该娱乐娱乐。Counter pick在本市的玩车圈子里积攒了一些名气，只是这个名气很微妙，大部分人是不敢过来和他们瞎掺和的，只是以一种旁观的心态去围观。毕竟在不熟的情况下，大家能知道的都是一些传言。这个名气还辐射到了周围其他的城市，终于在某一天，陆骏收到了一个好友请求，加上之后一问，原来是国内颇有名气的汽车媒体平台“极速视野”的一个策划经理。
    要说这个平台，陆骏和他们还是有点渊源的，之前没少接受过他们的采访，当时和一些高层关系都还不错。只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无论多么纯粹的人，只要是出来做生意到最后难免都要走上一条不那么纯粹的道路。极速视野经历几轮融资和资本运作之后一跃成为国内最大汽车类平台，同时内部也被洗牌，上演了好几出中国散伙人戏码。这套东西陆骏是很明白的，面对现在的极速视野，陆骏只能说自己观感一般，属于在报道周楚的新闻时不会添油加醋那种，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太多好话就是了。
    两个人加上好友之后先是一番客套寒暄，这个经理递上了自己名片，大名写的是唐广书。这个人陆骏不认识，应该是从别的地方跳槽过来的新人。唐广书很快表明来意，原来极速视野最近有一个关于JDM的节目策划，想要做一些具有话题性并且可以破圈的东西。赛车本身是很难被大众共情的，唯一永恒的流量是什么？是具有广泛记忆的文化标志。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陆骏听了半天给听迷糊了。
    “说白了就是我们办了个场地赛，这个比赛是有正规报批的，可以算全年比赛场次的那种。”唐广书说道，“只是比赛只能选《头文字D》里的车型，毕竟对于国内的观众来说，它就是赛车题材的一个标签，这算是一个流量突破口吧。哦对了，这个东西我们也取得了IP方面的授权。”
    “啊？我没听错吧？”陆骏的表情逐渐离开自己的脸，“您觉得除了拓海那台已经被改到妖孽的AE86之外，其他普通的AE86跑平地赛道能跑过RX7和GTR？再说了，现在国内哪儿还有那么多AE86？那不都得当古董一样供起来？”
    “哎呀，噱头，都是噱头！”唐广书立刻解释，“咱们这次只要是同系列车就行，能上路的R34那不更少？开R35来也是一样的，那什么，丰田86不是现在的车吗？”
    陆骏吐槽：“那您觉得丰田86是能跑过R35是么？再说了，丰田86跟AE86也不是同型号车吧，AE86不是卡罗拉？”
    “可是藤原拓海后来确实在动画里开过丰田86啊！虽然是广告，但是精神的传承总是有一些的嘛！”唐广书说：“我怎么记得之前你们车队的一个车手就是开着丰田86跑赢的R35？”
    陆骏更想吐槽：“那是跑下山赛，而且还是爆改！”
    “没关系我们这次限制改装。”唐广书说，“不会出现什么千匹GTR的。”
    “我觉得我们说得好像不是一回事儿，而且我们还有别的比赛要准备，不可能一台车总是改来改去……”
    “这次比赛提供免费改装配件，跑完可以带走，而且冠军有五十万奖金。”
    “请问什么时候报名？”
    唐广书立刻把极速杯赛事邀请发给了陆骏，陆骏仔细阅读之后感觉现在的资本家真是钱多烧手。不过这样也好，距离明扬能参加的最近的一场场地赛还有一段时间，在这期间得让明扬保持手感。而且这场比赛是通过资质审查的，就当是为明扬积攒升赛照的场次，何乐而不为呢？陆骏才不会承认自己是盯上了那五十万的冠军奖金，这不比跑个全国赛事分站赛拿得多？
    没想到唐广书却问他：“我们想邀请周楚来参加比赛，你看这个事情能不能安排一下？毕竟他好像在之前有透露过不倾向再参加场地赛了，而且这种小级别的比赛，他可能也不太能看得上。”
    “周楚？”陆骏惊讶，“你不是想找明扬吗？”
    唐广书也很惊讶：“明扬是谁？”
    “……”此话一出，两个人同时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好久之后，陆骏低声说道：“明扬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开86的车手。”
    唐广书感受到了尴尬，往回找补：“哦哦！哎呀我这个人就是记性不好，总是记不住名字！你说他我就知道了哈哈哈哈！那什么……他有时间的话也可以来嘛！大家都是为了在国内发展赛车文化，肯定是来参加的车手越多越热闹，也能起到更好的宣传效果。不过言归正传，你觉得周楚……”
    他三句话不离周楚，陆骏能听出来他的意思。平台愿意砸钱办比赛是好事，不过平台也不是慈善机构，花这么多钱搞事情无非是为了搞更大的动静，能在资本市场上把故事讲得更好听，从而谋取更高的利益。
    职业赛车的圈子很小，但是谈论到车，那在中国就是一个很大的市场。况且现在年轻人物质生活水平都不错，手里有闲钱去追求一些更昂贵的爱好，玩不起动辄百万以上改装的赛车，普通几千几万的改装费用还是花得起的。能够让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变成具有自己个人特色的存在，这就是年轻人独立性格的体现。
    唐广书想让周楚来参加的目的简单明确，他成绩足够好，在赛车圈又是个话题人物，自然能吸引业内的目光。当然更重要的是，周楚的皮相好卖，陆骏太清楚这个玩意的吸引力了，“车手”加“帅哥”的标签组合完全能够吸引那些圈外观众的注意力。
    所以不要害怕小众文化的号召力，只要找准痛点，就能让最少的一波人爆发最大的声量。只要能破圈，就能在行业内占据绝对领导的位置。这个算盘叮当响，换做是陆骏，陆骏也会这么打。
    陆骏很是心动，但是这个比赛太商业了，他不确定能不能说服周楚，只能先跟唐广书说自己试试看，唐广书立刻感恩戴德还打了一张自己身为周楚的粉丝牌，希望陆骏为了他们共同的梦想务必努力一下。
    陆骏心想，现在极速视野都招来的一群什么不要脸的老油条，还共同的梦想？他的梦想就是先搞定那五十万！
    陆骏先是去找周楚说明此事，他每次找周楚都是现哭穷一番，然后就是无尽的不要脸纠缠，周楚嫌麻烦多半会答应他的要求。只是这一次，周楚明确地拒绝了陆骏，陆骏再怎么跟他撒泼打滚都没用。周楚的理由是，他不喜欢极速视野。
    “为什么！这是什么拒绝我的新设定吗？你以前可从来没说过！”
    “极速视野新来的老大和周岚关系很好。”周楚回答。
    “……原来你这么关注这件事啊。”陆骏无语，但是他仍不放弃，“那你就不能看在五十万的面子上……”
    周楚说：“我给你五十万，你别来烦我了。”
    “也行。”
    陆骏的账上多了五十万，他就立刻去跟唐广书谈判。唐广书一听周楚不来，口气立刻就没了热情，只听陆骏说：“周楚不来，我让明扬来参加，也是一样的。”
    唐广书根本不在乎明扬是何许人也，他觉得陆骏有点欺骗他的感情，便刻意刁难说：“这个明扬还是未成年，好像参加比赛有点麻烦吧？”
    陆骏说：“他有赛照，参加过正规比赛，拿过成绩的。”
    唐广书又在鸡蛋里挑了一番骨头，甚至表示如果是这种级别的选手，是没有办法给到全部的改装费用的。陆骏冷哼一声，答道：“你不就是想要噱头吗？你帮我想个办法让明扬合理参赛，如果他能拿冠军，这噱头不是更大？”
    “你这口气也太大了吧？”
    “你应该打听过陆红万是什么人吧？我说到做到。”
    唐广书是有备而来，当然听说过陆骏的传奇故事。这一刻，他被陆骏笃定的语气弄得有点鬼迷心窍，当真信了他的话，答应想办法给明扬弄个比赛身份。不过陆骏如果没有履行他吹的牛逼，代价恐怕是跟极速视野终身断交。
    明扬晚上回来之后就见陆骏在客厅里正襟危坐，他不知道陆骏在憋什么坏，小心翼翼试探地问：“您……打坐呢？那我不打扰了，我先……”
    “你等一下，我有件事想跟你说。”陆骏开口，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不是，什么事儿啊这么严肃？”明扬故作坦然，心里还是有点慌，怕陆骏找他聊人生。
    陆骏把打印好的极速杯比赛说明和报名表丢给了明扬：“这个比赛还不错，你去跑跑看。”
    明扬看完之后率先问道：“都有谁去？周楚去吗？”
    “他不去。”
    “那他不去我也不去。”
    第37章
    陆骏的嘴巴张得很大，明扬如此直白的答案让他很想给明扬的脑袋上来一拳。“你是他的挂件吗？他去哪儿你去哪儿？”
    “是你说让我跟周楚好好学学技术的啊。”明扬的理由随口就来，“比赛不是最好的学习机会吗？”
    陆骏反问：“我说过这话？”
    明扬再次反问：“你没说过？”
    “算了，这不重要。”陆骏放弃，“你小子别给我耍滑头，冠军奖金五十万，你去不去？”
    “请问什么时候可以比赛？”
    Counter pick的会议室里，众人围坐在桌子前听着陆骏介绍本次极速杯的概况。比赛在上海举办，距离他们的城市很近，而且上海的赛道大家都非常熟悉，当然，这个“大家”不包括明扬。
    “这次比赛只规定了改装上限，但是如果要求参赛车辆必须是原著里同系列的车的话，原厂200匹的丰田86想要跑赢GTR、RX7那种大马力车那合理么？高低得弄一台4AGE了！”陆骏说出了他认为参加本次比赛最大的壁垒。他给明扬整备的那台丰田86虽然之前为了跑山把马力做了上去，可如果后续为了参加常规场地比赛，还是需要做一定的平衡调整去适应赛规的，明扬也拿那台车练了很久，很难再为了某项比赛把马力再往上做。
    藤原拓海当年靠着他老爹藤原文太给他弄了个万转赛用发动机4AGE扮猪吃老虎在群马县神挡杀神，漫画里的情节总不能原封不动复刻到如此细节吧？这合理吗？
    “就跑跑嘛！”明扬对此毫无担忧，“GTR？好厉害吗？”
    陆骏嘲讽：“你也就是在下山赛的时候跑赢过一次而已，在普通赛道上比，没什么赢面。”
    明扬正色说：“为什么没赢面？我觉得这个东西跟打游戏一样，都是同样的英雄，玩得好玩得菜全看ID。”
    陆骏问：“你ID很不得了吗？你根本连ID都没有。”
    “我觉得小明说得对，可以试试看。”此时徐正文接入话题，“赛车最大的乐趣不也是如此吗？马力，重量，车手技术三者之间努力找到最平衡的地方。关键是冠军有五十万诶，怎么样都要试试看吧。”
    李小川立刻符合：“徐哥说得对。”
    陆骏说：“谈钱就俗了。”
    一直在看赛规的沈西今忽然说：“一定要用86吗？我们又不是没有别的车。”然后，他扭头看向坐在一旁神游天际的周楚。
    “你说得很对小沈同志！可是我们别的车在哪儿呢？”陆骏说完这句话也扭头看向了周楚。在这两个人的带领之下，其他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都习惯性的看周楚。明扬更是一头蒙，左右看看，不得已也望向了周楚。
    “嗯？”周楚神游回来，眨眨眼睛，有点无辜。当他从陆骏的眼神中领悟到含义之后，立刻坚决说道：“不行！”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你就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周楚冷着张脸说，“你别打我的主意。”
    他们刚刚提到的那些车，周楚一个人就有，只是陆骏不好意思再跟周楚提借车的事儿，所以才欲盖弥彰地把大家弄来开一个愁云惨淡的会议。他对天发誓没有提前跟沈西今串供，恰好沈西今很聪明的领悟到了这个比赛的最关键信息——在提交报名表之前，没人知道你到底开得什么车。不能因为陆骏只给明扬准备了一台丰田86就彻底把思维模式给固定了。
    要知道，原著作品中JDM四大天王均有出场，按照组委会给出的改装限制要求，实在没有什么扮猪吃老虎的机会。常打游戏的人会知道，当无论如何都打不过对面要怎么办？最好的解决办法当然是加入对面。
    中里毅二十年前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跑不过GTR，那就自己也买台GTR，最终成为了一众车手里的金牌解说！
    那么现在最有可能搞到GTR，搞到EVO，搞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车的人，不就近在眼前？
    “周楚，我说真的。”陆骏正色说道，“我知道一位车手很难接受让别人开自己的车去比赛，但是事关重大，如果你答应的话，我今天晚上可以陪你睡觉。”
    众人震惊于陆骏可以把如此不要脸的事情说得这么严肃，周楚则干脆表示让陆骏去死。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是车的问题？”明扬站了起来。他不满意所有人都有求于周楚的样子，特别还是为了他。搞得好像比赛的制胜关键在周楚手上，他只要扮演好一个驾驶工具人就可以了，这让他不能接受。
    “那不然你觉得是什么问题？人的问题吗？”陆骏的态度变得比刚才严厉了一些，“你才比过几场？见过多少车？要不你下午去跑两圈，拿来感受感受？”
    “跑就跑！”明扬一口气堵在心头，不发泄就不舒服，在这方面，他是绝对不会认输的。
    下午时，大家都跑到了赛道上。明扬开出了他那台为了比赛专门改过做了马力限制的丰田86，他一时口快答应要比赛，然而跟什么车比，跟谁比，他完全没有问清楚。他以为是陆骏要跟他跑，结果陆骏好端端地站在赛道边上。这时，陆骏那台M2C不知道被谁开了过来。等车停好，车门推开，后面出来的人是沈西今。
    明扬立刻回忆起跟沈西今比赛的画面，隐约感觉事情不太对。
    “怎么是你啊小沈哥？”
    “对哦，怎么是我呢？”沈西今笑笑，拍了拍车顶，“可能陆骏不介意别人开他的车吧？他这台车几乎没怎么动过，各方面性能都比较合适做你的对手。”
    “我不是说车，我是说你！”
    沈西今挠了一下脸颊，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好在明扬没有追问下去，他用眼睛扫过这台M2C，之前坐过很多次，没开过，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既然能被拿出来做参照物，那应该是很快的那种。越是这个时候，他脖颈子就越硬。练车有一段时间，中间参加过比赛，他想着一定要跑出个高低来，不能跟上次和沈西今比的时候是同一个结果。
    然而事与愿违，他和沈西今一同出发，沈西今就是能领先他一截，每当他想在弯道里寻找机会时就会发现他根本没有机会。沈西今会提前踩刹车，他无法靠马力完成超车，就会被压在后面。等沈西今出弯之后，他的速度提不上来，沈西今已经逍遥地跑走了。
    这感觉非常不好，他不是没和大马力车跑过赛道，然而当时他开的也不是丰田86，加之对方技术确实不行，所以他可以玩乐一般地砍瓜虐菜。等遇到沈西今这种级别的对手，外加车本身的差距，他看着沈西今的车尾灯就仿佛在看一个永远都追不上的光点，油门焊死都没有机会。
    他以为事在人为，可是结果告诉他，有些东西是人无法掌控的。所以那些形形色色的比赛才要限制组别限制排量限制马力，否则人人都去开法拉利保时捷不就好了吗？
    两人抵达终点之后，明扬在车上坐了一会儿才肯下来。下车后他一言不发，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那台丰田86，其中充满了疑惑、犹豫和徘徊。
    “现在你明白了吧？”陆骏对明扬说，“有的时候，不行就是不行。”
    作为再次战胜明扬的“大恶人”沈西今，他站在一旁看着明扬内心备受打击的可怜状态不知道该说什么。上来安慰安慰吧，好像有点不合时宜，就这么干站着好像有些无情。大家都等着明扬跟陆骏摆臭脸情绪爆炸大吵大闹，然后就有话题来七嘴八舌地安慰明扬。等了半天，明扬还是垂着头不说话，肩膀抖了两下，紧接着就回到了车上，沿着赛道一圈一圈发狠似的开。
    “小明……他没事吧？”徐正文问道。
    陆骏也没见过明扬这样，拿不准明扬的心理状态，只得回答：“应该……吧？”
    晚上回家之后，陆骏叫了外卖，换做平时明扬早就小狗似的在餐桌前等开饭了，现在的明扬只说自己没有胃口，回到房间之后不知道在捣鼓什么。陆骏虽然很诧异，暂时还是想以观察为主。等看完四集电视剧，他见明扬还是没动静，就跑过去敲了敲房门，问道：“我要点个宵夜，你吃吗？”
    没有得到回应，陆骏又问了一声，安静数秒之后，陆骏悄悄打开方面，见明扬躺在床上在看视频。
    “呃……”陆骏重复，“吃宵夜么？”
    明扬摇摇头，陆骏眼神不错，能看到明扬手机屏幕上是一堆车。他以前可没见明扬主动去了解过什么有关于车方面的知识，有点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明扬把手机一扣，用被子裹住了自己的头。
    “行，那你自己待着吧。”陆骏作势要走，明扬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对陆骏说：“等下。”
    “怎么了？又想吃饭了？给你点俩腰子？”
    “我想了想。”明扬对陆骏的无聊笑话毫无反应，“我知道你们跟周楚借车是为了想让我跑出更好的成绩，但是……但是那不是我的，你懂我的意思吗？如果用86去跑，哪怕输了我也会认，至少我试过了，结果是好是坏都是属于我的。如果你不同意让我和86一起去比赛，那我宁愿不去参加。”
    说这话时，他口气低沉，一直不敢抬头看陆骏，唯独最末尾时，他抬起头直视陆骏的双眼。这对他来说是一个重大的决定，并且是豁出自尊心的决定。他不是一个多么成功的人，但是在此前的比赛中，他把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是比赛，他都会抱着必胜的信念去参加。然而这一次，他反复想了很久，一直在网上搜用丰田86能不能跑赢那些车，结果都是不可能的。
    他不能接受这种还未参赛就被彻底否定的感觉，太糟糕了，会令他会想起过去十七年当中一直被否定的人生。就像在学校里拿到一道题目，老师问都不问他直接默认他不会他不行。可事实令他无力反抗，所以他才如此消沉又坚定地对陆骏表达自己的情感。他想赢，只是不想赢得稀里糊涂。他也可以输，但是他要这个结果是他跑出来的，没靠过任何人。
    这跟他是否对周楚有意见没有任何关系，换做其他对象也是同样的。他甚至有点庆幸周楚坚决不同意陆骏的请求，让他有时间去把整件事情想明白。
    到底是车在赢还是人在赢，这很重要！
    陆骏注视了明扬好一阵子，这个一向嚣张自信的少年第一次向他表达出这样浓厚的情绪，一时间让他有点不知所措，最后叹了口气，说道：“哎，真是难办啊。那可是五十万的奖金，你不想痛快的赢下来吗？”
    “想。”明扬说，“但是我不想冠军是向别人求来的。”
    “小鬼，跟周楚说好话哪儿叫求？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陆骏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就算我同意你开那台86去，就算你已经做好了拿不到成绩的心理准备，其实还是得求一下别人。”
    “啊？”明扬愣住。
    “你不得求求你徐哥给你好好收拾收拾86？再求求你沈哥陪你练练？”陆骏弹了一下明扬的脑门，“既然马力不够，那就技术来凑吧！”
    第38章
    没有肉车，只有肉人。
    这是沈西今站在赛道上给明扬上的第一课，最好的例子就是当初两个人开同一辆五菱宏光但是沈西今的圈速就是吊打明扬。
    “现在很多车都会造四驱，有各种各样的安全系统，主张舒适度，甚至可以辅助驾驶。”沈西今说道，“为的就是让驾驶技术不那么好的人也能够享受更快的速度和更安全的驾驶保障，这甚至不需要太多的操作，只要会踩油门踩刹车就行。诚然这是大部分普通人对于驾驶的需求，可是对于一个职业车手而言，要学会自己去做更多的事情，和车有更多的互动，车有极限，人是没有的。”
    “所以要去做车做不到的事情，是吗？”明扬问。
    “但是不能翻到沟里去。”沈西今笑着拍拍明扬，“好啦，我们开始吧。”身为一位现役的赛车手，他有着非常扎实的理论基础和比赛经验，陆骏认为，他是明扬进阶阶段最好的老师。陆骏把明扬带回来的这段日子里，只是让他练习基本功，练习对车的掌握力，更多的时间就是在熟悉和理解那些车。
    明扬陆陆续续参加一些比赛之后，他开始需要更加科学的、数据化的训练方法，而这是沈西今最擅长的。沈西今是个冷静理智的人，对于数据分析有一套自己的理论，而且善于讲解和分享，还很有耐心。
    最关键的是，明扬敢跟陆骏没大没小，在沈西今和徐正文这类型的人面前却是很乖的，哪怕再怎么听不下去大段的理论和数字，他也不敢神游天外。
    世间终有一物降一物，一个小到像车队这样的组织团体也有属于自己完整的食物链。
    “明扬，你之前看周楚他们在六盘水的比赛，有什么感觉吗？”沈西今一边看平板屏幕上那些复杂的数据图表，一边问明扬话。明扬想了想当时的情境，说道：“感觉跟跑场地赛不一样，怎么说呢，周楚，嗯……周楚比我想象的要疯，我以为他不是那种人。”
    沈西今说：“我不是说这个啦，我想你也应该看过他们比赛的数据报告，许迎臣为什么能把和周楚的时间差缩小？”
    “弯道快才是真的快？”
    “他处理每一个弯道的办法是最好的，不论是选择漂移过弯，还是选择走线过弯，甚至是刹车点的选择都堪称精准，周楚跟他比起来还是会有一点点瑕疵。”沈西今用手指比了一下，明扬立刻说：“哇，你这个话要是让周楚听见了，他那个小肚鸡肠的人不得气死？”
    “他自己是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
    “因为我觉得有时候你的驾驶风格很像他。”沈西今说，“他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榜样，这个回头再说，我们先看一下你这几圈的数据……”
    他给明扬讲刹车点的最好时机，讲超越的技巧，讲刹车衰减，讲轮胎的配比……到了晚上，他又陪明扬复盘以前那些经典比赛，让明扬消化一晚，再投入到第二天的训练里。大多数时候徐正文会在场边盯着，一直关注那台车的各项数据表现。在短短时间内把车改成符合参赛标准的状态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特别是明扬的对手都是JDM历史上的灿烂传说，虽然时至今日大家已经纷纷走下了历史舞台，但等他们的发动机再次响起时，仍旧可以霸道咆哮着将所有人带回那个疯狂的年代。
    “我觉得我快要被甩出去了。”明扬从车上下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拐弯的时候跟大力飞砖一样，脖子快断了，比以前更严重。”
    “G值变大就是会这样，说明你开得更快了。”徐正文说，“好了，你先休息休息，我再调整一下。”
    沈西今则是说：“那你回头练练脖子和腰吧。”
    明扬问：“为什么？”
    “因为实际在驾驶的时候并不是你的手脚在控制车。”沈西今把手放在明扬的腰侧比划了一下，明扬被碰到了痒痒肉立刻缩成一团，叫沈西今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沈西今只好摊开双手：“你回忆一下，在弯道里，是不是在用自己的核心控制一切？”
    明扬仔细想想，似乎确实是这样。他坐在椅子上，座椅包裹着他的后背，最先感觉到车身姿态变化的就是腰部。好像只要腰能控制住，车就会随着他一起平顺地做出那些动作。这是一种很玄妙的体验，怪不得陆骏总是说车手要有公狗腰和骚腚，明扬还以为他在随口讲黄色笑话，还真没注意过这么细节的事情。
    现在他体会到了，八块腹肌离他不远了！
    休息日的时候韩飞凌会来练漂移，沈西今就让明扬和韩飞凌一起练追走。韩飞凌热衷此事，明扬虽然不明所以，可还是听从了沈西今的话。韩飞凌说明扬技术提升了不少，明扬最怕女孩儿夸他，不会顺水推舟，只会立刻板起来一张嚣张的脸说“老子本来就很强”。
    闭门训练这段时间，明扬睁眼闭眼就是刹车出弯走线和在失控的边缘保持车不失控，他好像渐渐体会到了更多的门道，有时看着激烈驾驶留下各种痕迹的车，他会忽然觉得愧疚。不是对一台车的愧疚，而是对待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类。他想小心一点，不要有这么多磕磕碰碰，沈西今却让他大胆，只有变得更强，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和车。
    也许他和车真的在不知不觉的接触中相处成为了朋友。明扬轻轻拍拍车前盖，期待着对方也能给他回应。
    训练期间陆骏来过几回，偶尔会发现周楚也在。他看周楚应该是没有露面的意思，便同他一起在最远端的地方看着。陆骏戏称没想到周楚会这么闲，周楚先是装死，实在受不了陆骏那张啰嗦的嘴后干脆白了对方一眼。陆骏立刻说：“本来就是嘛，还是你来找小沈吃饭？我以为你会自己在家里吃泡面。”
    周楚的视线投射在赛道之上，等明扬的车停下来之后，他才对身旁的陆骏说：“我只是想看看正文改的86上限如何。”
    “真新鲜。”陆骏笑道，“你要真是好奇，把车要过来自己开两圈不就知道了？不比他跑出来的圈速快？”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周楚转身要走，忽然停下跟陆骏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
    “在赛场上，马力不是绝对的答案。何况在有限改装之下，配重比似乎更重要，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
    “你是说我在演啊？那为什么小沈和小徐也要配合我演出？”
    周楚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不论到底为什么，这个结果应该是你想要的结果。”
    “嗨！”陆骏笑笑，“太弱的对手不值一提，只有不断变强才能去到级别更高的赛场，跟真正的顶尖好手过招，不是吗？”
    周楚冷哼一声，用手指向赛道：“都钣金了，没见过这么废车的，还是先修修吧。”
    “切。”陆骏有时候也受不了周楚这张嘴，谁不知道车手是撞出来的？钣金算什么事儿？回头重新搞一下外观那不就是闪亮如新？等明扬训练完之后，他让徐正文记得最后帮明扬把车身上的坑坑洼洼处理一下，徐正文说想重新做一下拉花，明扬忽然说他有一些想法。
    “好像这次比赛除了赛事赞助商广告之外没有其他额外的规定。”徐正文回忆了一下说明手册上的信息，“你想要怎么弄？”
    “唔……”明扬用手指点在嘴唇上，回答，“看着无敌一点。”
    比赛前一周，明扬的车被拉去上海做备案和车检，counter pick一行人则在主办方的安排下飞往上海。
    在飞机上，陆骏闲来无事复习本次参赛选手。比赛场地是上海五洲国际赛车场，这里承办过很多大型比赛，是相当有名的一条赛道。陆骏对那个地方更是熟悉得不行，在极点时多少荣誉和辛酸几乎可以把赛道铺满，若是讲出来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一共就九台车也要这么兴师动众，这主办方也真是没谁了。”陆骏忍不住吐槽，“人家赛灵不比他们家底大？挑战赛也就那么几场而已。”说是过程有一个礼拜，但其实也就是一场排位赛和两场正赛，类似联赛里的分站比赛长短，每一场都开放门票以及线上直播。从最近网络上的一些动态能看出来唐广书对这个比赛确实下了不少功夫，很多业内和其他圈层的博主都在陆续发这个东西。为了博取关注度，唐广书甚至还找到了一个叫陈云聪的明星过来参加比赛，以至于赛事话题下面全部被这个明星的粉丝占领。
    而陆骏等人拿到参赛名单和备案车辆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感觉好像在哪儿看过这个明星演的烂俗电视剧，紧接着就是讨论现在的明星为什么不好好搞搞自己的专业业务，都跑来玩跨界，难道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吗？
    总之从名单上就能看出，唐广书想要话题热度大于赛事竞技性，所以名单上几乎没有那种特别出名的赛车手。当然可能他也想找那个特别出名的赛车手，但是那位赛车手没答应他。
    “总之，虽然都不太认识，但是应该没有NS挑战赛或者职业比赛那么恐怖。”这是陆骏最后的评价。
    落地后，主办方的人举着牌子迎接他们以及安排后续内容。次日上午所有人去车库提车，注册，处理各项流程，见各种各样的人，准备熟悉赛道和试车。这是陆骏第一次见到唐广书，他的样子跟陆骏自己脑补得相去甚远。
    印象中极速视野的人都特有一种户外越野的劲儿，而唐广书不同。他带着一个眼镜，个子不高，文质彬彬的，像是班级里学习最好的那一拨书呆子，不关心谁和谁谈恋爱，只关心期末自己考了第几名，长大以后也是进机关单位坐办公室在人际关系中起起伏伏。
    陆骏怎么都想不到像是他这样的一个人能跟赛车扯上关系。
    “哎呀你们来啦！”唐广书热情欢迎，眼睛到处张望，“周楚没跟你们一起来吗？”可见他对周楚仍旧抱有希望，这个希望紧接着被陆骏无情戳破：“他得训练，下个月跑比赛，可能最后一场比赛的时候过来看看吧，到时候给我留两张票呀小唐！”
    “啊这……没问题没问题。那咱们参赛的选手呢？那个……明扬？”
    “在呢！”明扬蹿了出来，唐广书吓了一跳，之前完全没注意到还有个人。他打量一番明扬，怎么看怎么是个小孩儿，不由得有些担忧，趁着没人的时候把陆骏拉到一边问道：“这行吗？”
    陆骏意味深长地笑道：“来都来了，不行也得行啊。”
    此刻，唐广书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可能被陆骏坑了。
    下午是新闻发布会的时间，主办方安排在赛道上举办，由车手把自己的车开到赛道上作为出场。现场人不少，大多数是那些陈云聪的粉丝，为了增加悬念，主办方特意把陈云聪的出场放在了最后。
    明扬则是被安排在了第一个，因为明扬最普通，既不是豪门车队的选手，也没有什么惹眼成绩。
    当他的车驶入视野内时，在场众人无不惊呼，本来毫无兴趣的闪光灯忽然闪做一片，像是天上的繁星。在直播间守候的观众里有一部人立刻发现了兴奋点，弹幕立刻变厚。
    “气氛立刻无敌了起来！”
    “JO厨报道！”
    “食堂破辣酱！”
    “卡——Q——因——”
    “是替身使者！替身使者会互相吸引！”
    “双厨狂喜！”
    导播们完全看不懂弹幕上在说什么，他们仔细看了半天场中出现的那台车，广告商赞助都是按照位置贴的，除此之外就是拉花花里胡哨了一点，可能现在的小孩儿都喜欢这样？
    视线再次回到发布会现场，回到此时此刻场中摆放的那台车上——主体紫色，一侧是大块金边绿底五角星组成的图样，中间用链条图案穿插，这样的星星一直连到车前盖，上面是一个金色方块，里面有手掌图案，下面写着大大的花体JOJO字样，还有一些奇怪的文字，绿色粉色黄色的三角组成了缎带来到了车体另外一侧，上面是涂鸦风格的繁体“无敌”二字，气势嚣张不凡。
    明扬从车上下来，他带着头盔的头盔是陆骏送给他的，他特意改成了紫色，正面有一个类似头箍一样的金色装饰图案。
    摘下头盔，明扬先是对着摄像机摆摆手，然后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指向了摄像机，摆了一个嚣张的姿势，弹幕上又是一阵疯狂。
    只有熟悉这一切的二次元才知道，这台车全部的素材灵感来自《JOJO的奇妙冒险》中那个无敌的男人空条承太郎和他的替身使者白金之星，此时应该在背景音乐中播放一曲《スターダストクルセイダース》才更加能烘托气氛。
    本是随便过场的小角色没想到在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连后续想要大书特书的出场安排都被衬托得黯淡无光。
    最倒霉的就是最后出场的那个陈云聪，他的经纪人立刻找到了唐广书，表示这跟说好的不一样，明扬的涂装肯定有版权纠纷，为什么车检的时候没有干预一下。唐广书一看弹幕热度，立刻把耳朵一闭，不管对方如何纠缠。这种二次创作的车身拉花设计本来就是一个灰色地带，人家就说自己是向作品致敬的痛车又能怎么样？
    顶多就是不太符合本场主题的氛围，这有点像什么呢？好像藤原拓海和高桥凉介在秋名山上斗得不可开交，此时迪奥举着压路机从天而降说要加入比赛——也许不够形象，但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车检的时候大家只是吐槽了一下这个车涂得骚，像是在搞事情，没人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出。唐广书几乎立刻想到了后续跟进的营销方案，也开始相信陆骏对他说的话。
    “有点意思。”他看向台上明扬，对比赛充满期待。
    第39章
    经纪人面色不爽地走到了陈云聪面前，陈云聪双手抱臂靠在车边，经纪人嘴里嘀咕了几句，陈云聪只是笑笑。
    “真是不专业的合作方。”经纪人继续说道，“你也是，以后少搞这种钱少事儿多的活儿，什么阿猫阿狗都来蹭流量，真是便宜死他们了，回头你还不落好。”
    “平时那么忙，只能来跑跑这种比赛啊。”陈云聪说，“况且比赛到最后是拿成绩说话，不是谁POSE摆得好看就有用的。等周末拿了冠军，我请你吃饭。”
    “吃饭？你是不是不知道你拿了冠军要发多少通稿？到时候忙死啦！”经纪人继续说，“要不是打听到李导想拍个这种题材的戏，我才不让你来凑热闹。”
    陈云聪耸肩。经纪人口中的参赛理由只能算作其中之一，他本身就比较喜欢车，身为艺人时间不多，但是有大把的钱投入其中，有空的时候单独包下来一整条赛道刷一天也不在话下。车技要靠轮胎和汽油烧，只要这个投入到位了，自然能练出来点成绩。兴许跟顶级职业车手比不了，可在国内普通级别的比赛里拿点名次也不算太难。关键是对于像他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艺人来说，有一个具有视觉效果的偏门爱好是可以丰富人设的。
    喜欢车，自然也会收集车，陈云聪拥有很多人的dream car，这次比赛需要用到的车他恰好也有，正是一代转子女神马自达RX7。这台车在各大相关题材作品中的出场率居高不下，而且能驾驶它的通常是高人气角色。比如《头文字D》中的高桥兄弟，《速度与激情3》中的韩，《名侦探柯南》中的安室透都是驾驶着这台RX7赢得了无数少男少女的芳心。有些人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帅，可当他很随意地在车边一站，好像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帅。
    人车合一其实也体现在颜值上。
    陈云聪谙熟此道，为了这次的曝光，他还专门把车改成了RE雨宫套件。熟悉马自达转子引擎的人一定知道大名鼎鼎转子之神雨宫勇美先生，他一手打造出来针对转子发动机的套件就是一种最为鲜明的标志，而陈云聪则完全使用的高桥启介的配色方案，黄色车身，黑色碳纤维机盖，大尾翼，宽体。
    当他驾驶这台车帅气出场时，现场和直播间热闹非凡，粉丝们自发组织应援，当然那种在弹幕上刷“出现了！赤城的白色彗星！”字样的人在事后被统一打成了黑粉，而不是功课没做到位的小白粉丝。
    陈云聪太熟悉镁光灯了，他自然而然地摆出最好的动作，最迷人的笑容。陆骏在下面看了半天之后忍不住说道：“我现在有点后悔没让周楚来了。”
    沈西今问道：“为什么？”
    “你觉得他有周楚帅吗？我觉得完全比不过嘛！”陆骏说，“周楚要是出道，还有他们这群人什么事儿啊！”
    “哎呀陆哥你不懂。”这个时候只有李小川能搭陆骏的茬儿，他说道，“楚哥帅归帅，又不会演戏又不会唱歌，肯定是不行的啦！”
    陆骏又说：“那这个什么陈云聪演技很好嘛？完全没看出来。你看，他站在车边哪儿像个车手？完全就是车展上那种展示男模。”
    “合着你觉得明仔很专业？”李小川往场上一指，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明扬正翘着个二郎腿优哉游哉地抖腿。陆骏看了就火大，要不是现在正在直播，他都想冲上去把明扬踹下来，叫他多少端正一些态度。
    在场的几台车还有三菱EVO、斯巴鲁STI、本田思域、GTR、甚至还有本田S2000，这些当中有的是同系列时间靠后的几代，有的则是同时代的款。哪怕不是比赛，只是把他们放在一起展览都能彰显满分情怀。
    这就凸显得明扬那个小车情怀有点不太够，不过他不在乎。车好不好，跑跑就知道了。
    发布会结束之后唐广书就命人紧急操作了一波舆论导向，大家都在谈论串台的痛车，给予了一位少年车手最大的关注度。在加上陈云聪那边的营销，各种什么破圈言论不绝于耳，搞得陆骏都想趁火打劫一番。
    不过当前的工作重点还是比赛。
    明扬在场地内试车，主要是熟悉赛道，他按照沈西今的说法，趁着没人的时候在赛道上压路，观察整个赛道的状态。沈西今告诉他，在车里勘路跟实际走在路上勘路是不同的感觉，他们这种常年跑比赛的人对国内赛道十分熟悉，但是像明扬这样的入门选手，一定要脚踏实地的去踩赛道，体会它的高低起伏和弯道角度。
    明扬的记忆力很好，先是开车跑了两三圈，又走路绕了一圈，再练习时候，那些弯道的曲度仿佛已经了然于胸。他观察在场上跑的那些车，完全想不明白有的车四个门有的车两个门，马力不同驱动方式不同，严格来说都不能算在统一组别里，为什么要把他们凑在一起比个谁快谁慢？
    可是那个年代就是如此，这些现在看起来已经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之车在当时就是街头巷尾随处可见，他们也许在白天只是普通的上班族社会人士，到了晚上，就会出现在湾岸、首都高、那些不知名的群山之中。这就是赛车漫画所描述的“当年”。不论是怎样的车，都有机会去比比谁更快，比比谁更强，而令后人无比迷恋的所谓“JDM”真的是那些形状各异的车或者如今谈论起来也会被诟病的“街道正义”吗？也许大家只是喜欢看草根逆袭的戏码，看一台国产家用小车如何暴打进口豪华跑车，看一个普通人如何改变自己的一生。
    明扬蹲在场边，心中描摹这些车的形状，很多东西在他脑海里还是一知半解的状态，他只是发现，自己似乎最近会常常思考一些从未设想过的内容。
    “他们真的那么厉害吗？”明扬不由得问自己。
    比赛在周末，从上午的排位赛开始就进入了明扬熟悉的环节。夏天的南方城市炎热不堪，哪怕时间还比较早，地表温度都已经升了上来。车手们还要穿着厚重的赛车服，带着头盔，全副武装地坐在车里做赛前准备，痛苦程度可想而知。
    “妈的，快热晕了。”明扬瘫在椅子上尽量不动，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就算动一动，他感觉自己都热到流不出汗来了。陆骏帮他插各种线，李小川拿着吹风筒朝他吹，等一切准备停当之后，所有人退出赛道，排位赛开始。
    陆骏曾指出明扬有很严重的起步问题，沈西今针对这个问题对明扬做过特别的训练，这让他在起步速度上提升了很多。果然，信号灯一变，明扬的车虽然没有排在前位，但左右闪了两下就挤到了前列。要说零百加速，明扬的车在这里面绝对不算最快的，然而落实到真刀实枪的比赛上，谁又要看零百加速数据？
    最终，明扬以第三名的圈速完赛，而正赛第一轮的杆位被陈云聪拿下。这个消息一发出来，他的粉丝立刻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诸如“你好赛车手陈云聪”“杆位”“最会开车的演员”等等热搜刷得飞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一个叫陈云聪的中国车手勇夺F1。
    “跑得不错呀小明。”徐正文在P房迎来的明扬，明扬摘下头盔，头发全都被汗打湿了，水顺着脸颊往领子里流，他松开了领口，把连体的赛车服上半身脱下挂在腰间，只剩下里面贴身的衣物。紧接着，明扬甩甩头，说道：“出弯的时候还是有点追不上，我尽力了。”
    徐正文说：“可是你把那么多车都甩在了身后。”
    明扬摇头：“我觉得他们技术都很一般，有几台车好像只是过来随便跑跑。只有那台RX7和斯巴鲁的技术好一点，他们都在我前面。”他往远处接受采访的陈云聪那里一指：“他好像有点东西，练习赛不来跑都能成绩这么快。”
    坐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陆骏忽然冷哼了一声：“要是你能在比赛之前在这条赛道上狂练一个礼拜，你可能就不会觉得他有点东西了。”
    明扬说：“那你为什么不包条赛道给我练？”
    陆骏反问：“我觉得清华这个学校也挺好的为什么你不考？”
    排位赛结束之后大家就回去休息备战下午的第一轮比赛，明扬嫌热，随便垫了几口饭就回房间睡大觉去了。刚躺下还没两分钟，手机里就收到了韩飞凌的消息。两人最早虽然互看不顺眼，但后来相处久了算是达成了和解，韩飞凌轻易不找明扬，找他的时候多半也是要求一起练习。现在明扬身在外地比赛，他实在想不出来韩飞凌要做什么。
    划拉开屏幕，就见韩飞凌丢出来一个链接，紧接着说道：“你红了诶，都有人家粉丝骂你了！”
    “什么东西？”明扬莫名，打开链接之后发现是一些陈云聪的粉丝对自己的吐槽。要不就是说他糊逼多作怪，没什么实力就靠着涂装拉花博眼球；要不就是说他钻比赛的空子，人家的车都是有收藏价值的，来参加比赛只装了防滚架，其他的都没动。他到好，车里面全拆光了，极限减重比别人有优势；还有人说他是假二次元，不懂JOJO的真谛，只是蹭热度罢了；更有所谓自身赛车观众跑出来进行冷圈科普，说明扬技术不行，走线垃圾……总之一顿冷言嘲讽后的最终落脚点是：明扬这么努力的想要出逼竟然最后排位赛就跑了个第三名，真是拉啊！
    还是哥哥最帅，哥哥最快，哥哥哪怕去跑职业赛都能大杀四方。
    明扬读完了之后火气一下窜到了脑袋顶，这群可以质疑他的车技但是不能质疑他身为JO厨的尊严！于是飞快打字说：“这群人哪儿来的？是不是有病？懂车懂比赛么？我操我真是服了！”
    “哎呀你就当个笑话看看吧。”
    “你发给我难道就是想让我当个笑话看吗？”
    “哦，我其实就是想激励一下你。打到陈云聪！教他粉丝做人！”韩飞凌说完之后明扬没有任何回复，她以为明扬制定作战计划去了。根本不会想到明扬直接注册了个小号以一个路人身份杀到战场和对方粉丝大战了五百回合企图先教这群粉丝做人。
    哪怕明扬再怎么能喷也是一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粉丝在圈子里沉浸多年打过那么多嘴架，俨然就是一支正规军，一开始根本就没想给明扬眼神，是明扬连翻挑衅才不得不教育他一下。
    社会是个大熔炉，也是一个大讲堂，明扬本以为自己能给他们骂回去，结果被结结实实教做人。收到上千条辱骂消息之后头都有点蒙，只想躺在床上捧着自己破碎的心脏怀疑人生。
    不！不能这样！明扬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握着拳头暗暗发狠：他妈的这次拼了命也要拉爆陈云聪！在对方粉丝身上收到的屈辱就要从对方身上讨回来！
    第40章
    “下午好，欢迎回到极速杯正赛第一轮的现场，我是解说王一鸣。”
    “在今天上午的排位赛里相信大家已经对我们这个比赛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现场有很多大家耳熟能详的经典车型出现，排位赛中由驾驶马自达RX7的陈云聪拿下了杆位，陈云聪也是很多观众喜欢的优秀演员，现场的观众里也有很多是陈云聪的粉丝。”
    “今天下午的地表温度非常的高，相信对车手而言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好的现在我们看到赛道上已经进行最后的倒计时，所有人员离开了赛道，紧接着就是要来准备编队圈。”
    在编队圈的时间里，王一鸣介绍了一番场地和比赛规则，顺便点评了一下在场选手。镜头划过明扬时，王一鸣忍不住说道：“相信这几天很多观众朋友都对这台22号赛车丰田86很感兴趣啊，整体车身的拉花十分张扬夺目，就是很二次元。明扬在上午的排位赛中拿到了第三名，这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一个不错的成绩。而且在我们本次比赛的主题里，只有明扬驾驶的是86，年纪也是非常得轻，不知道他此次能不能为自己夺得一个更好的成绩呢？”
    陆骏坐在场下热得给自己扇扇子，相信这个时候车里的温度只会更高。他以为明扬会热到懒得动弹，没想到下午自见到明扬之后发现他好像跟打了鸡血一样，问什么原因也不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仿佛要吃了谁似的。
    编队圈结束之后，所有车停在了起点，明扬的位置正好在陈云聪的后面。他有种想要开车撞陈云聪车屁股的冲动，要不是比赛，这种冲动很有可能会转变为现实。
    信号灯转变，前方绿旗晃动，所有车齐齐驶出发车线。
    “灯灭起步，极速杯第一轮比赛正式开始！我们看到前面的陈云聪起步相当精彩啊，没有给后面的对手任何机会。诶，S2000原地不动，可能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好了现在他动了，这会令他损失相当多的时间。现在陈云聪处在领先的位置，紧接着是斯巴鲁，丰田86紧随其后，现在的顺序基本上也保持了排位赛当中的顺序，只是彼此之间的领先距离都不太大……”
    本场比赛一共要跑10圈，在前6圈的赛程里，场上的赛车顺序都没有改变。明扬一直跟着前面的斯巴鲁，这台车他很熟悉，连续踩爆过两台让他对其性能产生过很大的质疑。不过质量归质量，在赛场上对方确实是跑在了自己前面。
    起初明扬并不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在哪里，所有参赛车辆的基本参数不是什么秘密，对方马力并没有比自己大上很多，还是个四驱，按理来说四驱具有良好的抓地性和通过能力，是适合跑拉力比赛的。可是在这样平整的赛道上，四驱的动力损失比前驱车大，操控性不如后驱车，到底为什么对方能始终这种状态？
    等到第七圈的时候，明扬放弃思考问题答案，他一边防守后面的车辆，一边打算往前冲一把。前面的斯巴鲁看样子也是一位比赛经验相当丰富的车手，把明扬的进攻路线防得很死。明扬没有办法从外线超车，在交叉线时又无法取得优势，这让他有点难受。
    “被防得很死啊！”陆骏瘫在椅子上说，“得找找机会了。”
    李小川立刻双手合十，众人问他在做什么，他说祈祷斯巴鲁爆缸。陆骏翻了个白眼，又瘫了回去，沈西今倒是不慌不忙地说道：“我相信小明一定能找到办法，他在本场比赛有一个最快圈速，他一定可以的。”
    到底该怎么办呢？明扬的大脑飞速运转，想了无数个馊主意，最终从中抓了一个他认为最可行的方案。对方不给他机会，那么他就要制造机会。明扬降档提速，车头跟对方缩短了距离，两个人抵达弯道，进行着无声的角逐。
    “可以从画面中看到86一直死死的吃住斯巴鲁的尾流啊，距离非常近，几乎都快要贴上了。明扬好像没有要超车的意思，虚晃了一枪！这个时候问题反倒丢给了斯巴鲁，如果他提前减速进弯那么很可能会给后车制造机会，如果他过晚踩刹车又很有可能会有点推，这个时间点的把握必须非常精确才行！哎呀斯巴鲁转向有点锁死了！86抓住机会提升速度和斯巴鲁进行了轮对轮的对抗！出弯！86完成了超越！”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年纪轻轻看上去十分稚嫩的明扬竟然会给一位同样的职业选手造成如此大的入侵压力，直播弹幕上开始刷起了“666”等字眼。现在明扬来到了第二位，他的直接竞争对手是眼前的陈云聪。
    起初，陈云聪并没有在意后面那八个人的竞争关系。他靠着自己这台车卓越的改装性能和自认为不输任何职业选手的精湛技术安稳地跑在了第一名，在这个过程当中，他甚至连轮胎问题都无需思考。然而在最后两圈时，他发现后视镜里的斯巴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台被他定性为“烂茄子色”的丰田86。
    老实说，他不太喜欢这个小鬼，年轻人自信张扬是好事，但是踩在他的脸上自信张扬就有点过分了。现在甚至在自己屁股后面紧追不舍，陈云聪决定稍微给明扬一点教训，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才叫做“转子永远的神”。
    作为同样的前置后驱跑车，两台车在弯道上都显示出了非常卓越的操控性能，能从走线上看出来陈云聪做过大量的练习，对赛道的熟悉度也是全场最高。明扬承认，对方是具有一定实力的，要是放在平时，他真的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跑过。然而现在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失败，就算拼了命的跑，他也要从陈云聪的车上碾过！
    “太拼了。”沈西今不由得皱起了眉。他花过很长一段时间来给明扬讲轮胎的配比，越是与人进行直接对抗，轮胎消耗就会越大。这个圈数长度比赛尚且在一个合适的范围里，若是再长一点，轮胎的使用结果将凌驾在车况和技术之上。
    “他就是这样。”陆骏不在椅子上瘫着，坐起来撑着下巴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才觉得担心。”沈西今说道，“他难道想把刚才的策略对着陈云聪再用一遍吗？对方不是傻的。”
    “看吧。”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明扬咬得非常紧啊。”比赛已经到了决胜关键时刻，王一鸣的语速也不由得快了起来，“陈云聪防守得很好，几乎没有给明扬任何机会。那么在这样的赛道之上，明扬要怎么应对比他更具有优势的RX7呢？现在的问题就是，只要到了弯道陈云聪一刹车，明扬就会被从后面压住，出弯之后又很难追。”
    到了这个时间节点，明扬体会到了陆骏所说的车的差距，那种追在沈西今屁股后面跑的悲惨回忆再次浮上心头。只是这一次明扬没有被打击，而是鼓起了更多的勇气。如果真的存在车之间的差距，那么他要靠自己把差距一点一点填平！
    “一个交叉线之后明扬占据了内线位置，但是很明显陈云聪不打算让，明扬竟然也没有让！两个现在轮对轮刚住了正面！这波要怎么说？明扬已经在打灯警告陈云聪了！但是陈云聪视若无睹！现在来到了最后一个弯道，明扬落在了后面，没有卡住内线，那么他要再一次尝试外线吗！”
    明扬此时此刻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就算原地翻车他也要试试！油门焊死，7200转干它！
    “明扬从陈云聪身后闪了出来，他还在打灯！还在打灯！他几乎贴着陈云聪进入了弯道，陈宇聪想利用内线优势甩开但是没有做到！对方简直就是来势汹汹，明扬还在粘着陈云聪，如果陈云聪操作不慎很有可能冲出减速带。现在我们可以看到明扬过早的进行了提速，他可以控制住自己的车吗？车载画面里的他在不断地调整方向盘……”
    不会失控，不会失控，不会失控，重要的事情要重复三遍！明扬知道失控的感觉，他相信即便是在一个不合理的位置加速，他仍旧可以操控自己的车，就算没控制住也没有关系，他有这样破釜沉舟的决心。在出弯的一刹那，他扭头看了一眼车玻璃外的RX7，眼前的画面变成了定格动画，咔咔几下之后，就见明扬的车率先冲出弯道，车玻璃上的雨刷器同时来回扫动。
    “明扬的这个雨刷器可能是极限操作之下被碰到了，不过没有关系，他已经成功超越了陈云聪来到了第一位！”王一鸣说道，“气氛开始无敌了起来，现在就要看最后直线陈云聪能不能再进行最后的冲刺！明扬在全力加速，但是陈云聪追了上来，比赛悬念真的要留到最后一秒才会揭晓吗？”
    明扬坐在车里，终点线近在眼前，明明只是瞬息之间就可抵达，却又好像隔着几亿光年。他心跳得很快，一刻不敢松懈。他可以用余光看到那个黄色的影子从自己的身后来到了身侧，他们现在处在同一位置，明明都在以自己的极限速度奔跑，又似相对静止了一般。
    不可以输！明扬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在下一个眨眼的瞬间，他看到自己越过了终点线。
    “是明扬！明扬第一个冲线！以用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微弱优势拿下了本场的冠军！”王一鸣终于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气，“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让我们祝贺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小将！”
    第41章
    明扬的车驶入下了赛道之后的媒体区，那里有象征着第一名的停车位在等他。待车停稳后，他顶着自己无敌的头盔从无敌的车上下来跟大家挥手。没人能想到这样一个少年能在最后关头完成如此精彩的超越并且拿下本场比赛的冠军，这与他那从一开始就引起大家讨论的车身外观形成了鲜明的呼应。
    记者拉住了明扬采访问道：“首先先恭喜你拿下本场的冠军，我们看到在最后一圈你和陈云聪的争夺可以说非常激烈，当时是采取怎样的策略呢？”
    “策略？”明扬对着镜头愣了一下，然后说，“没什么策略啊，就是把车开到最快。”
    这个回答让记者有点不知道怎么往后接，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转而问道：“那你觉得在面对比你更为强劲的对手时，自己的优势在什么地方呢？”
    明扬直白地说：“我觉得如果输给我的话，那应该就不存在‘比我更强’这么一说，所以我的优势就是我赢了，嗯。”他的表情很认真，说完还点了点头。
    “……”记者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采访过这么不加修饰的选手了，难道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他突然来了一点兴趣，问道：”在最后一个弯道的时候大家能看到你和陈云聪有一个轮对轮的争夺，你们都处在一个失控的边缘，有没有想过万一发生碰撞会涉嫌违规罚时的问题？”
    明扬摇摇头：“那能怎么办？不拼一把就是输，撞就撞吧。关键是我也没蹭到啊，连块车漆都没蹭掉，我技术很好的。”
    现场媒体一片哗然，这个小鬼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要是换做一个职业车手还好，毕竟大家都熟悉赛道生存法则。可是对方是个还算有流量的明星！明扬是比赛前没做过背景调查吗？说这种狂妄的话真的不怕被对方粉丝微博火葬吗？不过他们对于明扬的同情仅限于这几秒钟之内，实事求是地说，他们其实更加喜欢口无遮拦的劲爆发言，可以丰富素材写出更为生动的新闻稿件。
    “他是不是说太多了？”沈西今担忧地问陆骏。陆骏摆手：“无所谓，只要记者想写，什么花样写不出来？周楚的嘴还不够死吗？也没见谁笔下留情。被抨击被挑刺儿就是冠军的宿命啦！”
    “……也是。”
    采访结束后，陆骏朝着明扬招招手，明扬抱着头盔跑到了陆骏身边，邀功一样笑嘻嘻地说：“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陆骏敷衍：“还好吧。”
    “切。”明扬轻佻地说，“我看你也挺嘴硬的嘛！”
    陆骏的铁拳立刻锤向了明扬的头：“臭小子少跟我装蒜！”
    早上起得早，中午又因为和陈云聪的粉丝在网上打架浪费了很多时间，下午饱含情绪的高强度比赛令明扬有些犯困，回房间之后洗了个澡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直到晚上陆骏打电话叫他出来吃饭才醒。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陆骏站在明扬的房间门口等他出来。见明扬一副茫然的呆愣样子，陆骏忍不住逗了他两句。只有这个时候的明扬最好玩，脑子反应没那么快以至于嘴上输出没有那么猛烈，没有什么攻击力和杀伤性，好搓好揉。
    其他人都已经吃过了晚饭，陆骏是为了等明扬，两个人慢悠悠地出来找饭折，落座等菜的空档，唐广书忽然给陆骏打了个电话，明扬一直在闷头看搞笑视频，没太注意陆骏。等陆骏挂了电话之后，才对明扬说：“你知道么？出大事儿了。”
    “怎么了？”明扬头也不抬，“你失散多年的儿子找上门了？”
    陆骏两眼一番十分无语，对着明扬头顶的发漩一戳。明扬下意识地抱着头“哎呀”叫了一声，然后不爽地质问：“你干嘛啊！”
    “还不是你闯祸？”陆骏打开了唐广书发给他的链接。原来就在该睡觉睡觉该打游戏打游戏的时候，网上发生了一些他们意料不到的事情。
    起初是陈云聪有一些粉丝对明扬的采访暗搓搓阴阳怪气，他们期待了那么久，竟然让这个无名氏给抢走了冠军，心里自然不爽。紧接着又有在现场看比赛的粉丝说明扬其实就是碰到陈云聪了，还各种发证据证明。一时激起千层浪，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陈云聪的粉丝高喊着“请官方正视比赛关注度和票房到底是谁带来的，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把极速杯官方的微博给冲了，还挂上了热搜。
    有那种会看赛车比赛的普通观众虽然没弄明白这是唱得哪出，但还是建议他们如果对比赛结果有质疑最好提交官方仲裁，在微博上喊话是没有用的。这些话说完就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搞得别人也很火大。
    其中还不乏一些陈云聪的对家浑水摸鱼佯装路人挑事儿，热闹不断。有人觉得粉丝们根本不懂赛车规则，纯粹在这里抒发一些无端端的情绪。粉丝们就纷纷晒出比赛门票，表示自己虽然不是很懂赛车，但是是实打实买票进场支持比赛的，没花钱的都闭嘴。有人说粉圈就是事儿多，粉丝们就表示如果不是陈云聪来参加比赛，如果没有粉圈，这破比赛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糊穿地心！
    各说各的，好像谁都挺有理。中间不乏很多连名带姓骂明扬的，祝他明天就被撞死；还有连带辱骂解说王一鸣的，说他身为解说但是话术里面全是偏袒明扬，明扬赢了的时候兴奋得好像中国队拿世界冠军一样，这种歪屁股解说简直就是没有职业道德！
    明扬中午和这群人战斗最后铩羽而归，好不容易把正主给做掉了，晚上竟然被骂得变本加厉。他现在的情绪已经不是生气发怒就可以形容的，脸色由红变白，拿着手机的手都有点抖。陆骏拍拍他，问道：“没事儿吧？”
    “他们……他们他妈的是什么品种的傻逼？”明扬咬牙切齿，“我到底做了什么？难道不是光明正大的赢下冠军？他们凭什么在网上骂我？”他在大脑离家出走的时候说话会特别急，显得很激动。现在的情形勾勒起他在NS挑战赛上不好的回忆，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有这么多人诬陷他，为什么他怎么努力都没有用？
    没有人肯承认他所取得的成绩，他只配被骂做垃圾。上一次只是来自官方的判决，这一次是来自网络上的谩骂。如果有一个人骂他，他可以跟这个人单挑；如果有一群人骂他，他可以硬抗；可是当骂声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时，他甚至找不到方向，无力招架，丢盔卸甲。
    语言的暴力有时胜过拳头。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但是这次会跟上次不一样的。”陆骏说道，“你就是冠军，想要堵住他们的嘴，就要一直赢下去，明白吗？”
    “……有你说得那么简单吗？”明扬的情绪明显低落谷底，饭都没再动一口了。
    “不然要怎么样？不参加比赛了吗？你随便在网上搜一搜我的名字或者周楚的名字，骂的人多得是，可这影响到我们什么了吗？”说到这里，陆骏自问自答，“虽然好像确实有点影响……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明扬担忧道：“那唯一官方真的又要重新审查一遍怎么办？”他怕故事重蹈覆辙，好不容易到手的冠军奖杯又丢了。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因为在他过去所有的经历当中，自己从未是幸运的那一个。
    “没事，唐广书刚刚给我打电话说的就是这个事儿。”陆骏说道，“本身这事儿也没得可查，赛道上有碰撞太常见了，何况你又没碰到，大家又不是瞎子。他已经去和陈云聪的团队交涉去了，总之他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儿，叫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别影响明天的比赛。”
    明扬皱眉，听不懂陆骏在说什么。他当然不会明白这些社会人的世界，陆骏嘴上只跟他说了故事的一半，另外一半是陆骏认为能有这么大的动静陈云峰的团队不可能不知情，仍旧发酵至此只能说明他的团队是默许这件事发生的。
    陈云聪在人前是个相当体面的人，从下午最后一刻被反超输掉比赛之后的访谈就能看出。他表现得相当诚恳大度，先是恭喜明扬夺冠并且为大家带来了精彩的比赛，自己输掉比赛不是车的问题，是自己技不如人，但是下一场比赛还是会努力做准备，争取可以拿到更好的成绩来回馈观众和粉丝朋友们。
    当时沈西今和徐正文还说这人不错，陆骏没当回事儿。现在把剧情连在一起看，如果他本人真想得这么开，粉丝还会在网上发疯？陆骏冷笑，心想着老子当年在互联网界叱咤风云跟那些大佬们谈笑风生的时候你丫还不知道在哪个茅坑里掏粪，现如今……妈的，现如今也整不了人了，总不能套麻袋把陈云聪暴打一顿吧？
    此时的陆骏颇感廉颇老矣，最后只能对明扬说：“其实我原本可以什么都不告诉你让你明天去跑比赛，知道这些甚至会严重影响你的心情。但是我觉得吧，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如果你连这点风雨都禁受不住，也就没有再跑比赛的必要。有压力才有动力，赢就是最好的打脸。”
    明扬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坐在解说席上的王一鸣说话的口气显然有点阴阳怪气，他在赛车圈里混了这么多年，根本不把什么粉圈出征放在眼里，甚至还能拿陈云聪昨天比赛的经过不着痕迹地开一些玩笑，可能这就是小众文化圈层最后的“傲骨”。
    “昨天明扬是以非常微弱但是绝对符合赛规的优势拿下了比赛，但是能看出来其实是有一些吃力的。不知道昨天回去之后他们的技师团队有没有连夜为他的赛车进行更多的调整。好的现在画面给到了现场的观众，坐得非常满啊，有很多都是陈云聪的粉丝，嗯，还有拉横幅举灯牌的，相信大家今天同样期待陈云聪的表现。”
    他说了一堆等比赛开始前的废话，一切准备停当之后，灯灭车起，比赛正式开始！
    第42章
    第二轮的发车顺序是按照排位赛倒序发车，这样一来陈云聪处于最末位，而明扬在他的前面。明扬出发时拿到了一个相当好的位置，只是没有在第一位领跑，而陈云聪一直紧跟在他的身后，这样的排位有点像第一回合反过来的样子。
    “现在比赛已经来到了一半，我们看到陈云聪已经从后位赶超了过，已经追过了明扬，在和排在前面的GTR直接对抗。陈云聪的进攻姿态非常凶，让我们看看他能不能在这个弯道里抢到一些优势！”王一鸣坐在解说台前看着赛场上的变化，他本来想对明扬投射更多的关注，但是明扬本场状态好像不是很给力，只追到中上的一个位置之后就没有再发力向前。不知道是不是调整了什么策略，他只能静观其变。
    而另外一方面，陈云聪倒是和所有人斗得有来有回，最倒数第一发车一路追赶了上来，明扬压根儿就没有拦他。陈云聪的目的是抢回最前面的位置，在正常比赛中展现进攻姿态，前面的GTR被他逼得很紧，两台车几乎要碰在一起，GTR一个转向过度车身有些失控，这使得与他距离极近的陈云聪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GTR冲到了缓冲区，RX7也有点失去抓地力，在赛道了横向甩尾！哇哦！紧随其后的明扬非常极限漂亮的救车让他从两台车中间穿了过去！他甚至还借此机会来到了内线！不愧是才只有十七岁啊！反应实在是太快了！这几乎就是身体的本能！事故车辆现在停在缓冲区，后面也没有造成连环事故，看来是没有必要出动安全车，比赛继续！”刚刚的惊险一幕让王一鸣找回了一些激情，“只不过这个小小的插曲给陈云聪带来了一些时间上的损失，他没有拿到本来希望拿到的位置，现在还是处于第二名。但是明扬趁乱直追而上，在大家关注头车争夺时候从后面赶了上来，意外真是给比赛带来了很多的不确定性。现在已经来到了倒数第三圈，我想陈云聪应该是还有机会的。”
    “明扬，陈云聪现在是全场最着急的人。”陆骏在无线电里对明扬说，“你只需要保持状态，好吗？”
    “嗯，我知道。”明扬回答的口气很冷静，要不是所有无线电通话内容都会被记录，明扬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其实是跟陆骏大骂陈云聪傻逼。刚刚陈云聪和那台GTR差点就引发了全场连环车祸，还好他眼疾手快插缝钻了过去，要不然他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陈云聪车撞了就撞了，拍拍戏接接广告分分钟赚回来。那他呢？他在这台车上没有一分钱的投入，全都是陆骏在花钱，如果只是蹭个漆或者钣金一下他能厚脸皮当没这会儿事儿，要真是把发动机撞烂，就算陆骏不在乎，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骏。
    五十万对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一笔零花钱，对明扬而言，这是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的数目。这些钱在他老家可以盖很大的房子，他甚至还可以在成年之后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车。不用多么豪华多么牛逼，只要属于他就好。
    他可以挺起胸脯站在陆骏面前，至少他不再是一个吃白食的，他能有一点用处，陆骏今后说不定就不会随随便便把他给轰走。
    不知从何时起，明扬当初只是为了找个落脚地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他似乎变得主动了一点，即便只有一点点，都可以让他跑得更快。
    要赢下来，他对自己说。
    “现在比赛来到了最后一圈，后面的角逐并没有影响前排的竞争关系，这场比赛的胜负将直接影响最终积分排名结果。陈云聪现在在找机会，看能不能抢到好的位置。明扬守得很死，陈云聪稍稍有点失去抓地力但是没关系他多打了一把没有让车失控，也没有损失什么速度。紧接着是两个距离非常近的弯道，明扬踩了刹车，诶等等！陈云聪好像要硬上！”王一鸣看到那台黄色的RX7完全没有减速的迹象，甚至是有点像是要横冲直撞！
    明扬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一切，他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就在下一秒，他的车身即将顺着弯道拐了过来，而陈云聪没有转过去，车头对着明扬的车门撞了过去。在场的观众和工作人员甚至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王一鸣都发出了惊呼，以为在最后一刻还是不如人愿地发生了意外事故。
    “天啊！”王一鸣大叫一声，“明扬没有被撞出赛道！他把车救了回来！他回到了赛道上！陈云聪的车冲出了赛道撞到了防护墙！现在让我们看一遍比赛回放……不！陈云聪没有撞到明扬，明扬好像提前预知了危险然后利用惯性把车身甩了过来！这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就是神来之笔！精彩！实在是精彩！如此一来陈云聪已经确定无法登上领奖台，明扬是本场冠军！同时也是积分总冠军！让我们恭喜明扬！”
    “赢了。”陆骏在无线电里看着冲线的明扬说道。
    “嗯。”明扬回答。紧接着，他驶入停车位，比起昨天比赛的胜利，今天的他显得淡定了许多。他用自己的实力让那些在网上喷他的人吃瘪，这样的结果自然令他振奋，可是他并没有激动得下车只有跑着绕场一周来彰显自己的胜利果实，反倒是有些茫然。当记者们纷纷来恭喜的他的时候，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找到了站在层层身影之后的陆骏沈西今等人，他没有回答记者的任何问题，而是穿越人群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下一秒，他延迟的快乐才抵达了他的感官，四肢并用地扑到了陆骏的身上，陆骏被撞得惯性往后退了几步。明扬没有要下来的意思，用力地搂着陆骏的脖子，双腿盘在陆骏的腰上，一遍又一遍地说道：“这次我是真的赢了，我赢了，我可以上领奖台，我是最后的冠军……”说到后面竟有些哽咽。陆骏拍拍他的后背，说道：“这次是毫无争议的冠军。行了，别哭了，多大点事儿？你竟然也会哭啊？”
    “我才没哭！”明扬立刻从陆骏的身上跳了下来，外面天气炎热，他出了好多汗，连头发都是湿的，脸上挂着水属实正常不过。只是他眼睛通红，狡辩说自己没有哭也不太说得过去。沈西今笑着拍拍他的头顶，叫他去洗把脸，一会儿还要领奖。
    比起明扬的夺冠，陈云聪在最后一刻的操作失控同样是记者们关注的焦点。这一次，陈云聪的脾气没有上一次好了，他拒绝记者采访，一切交由他的团队去处理。
    最终，明扬登上了颁奖台，捧起了冠军奖杯。现场观众大部分是陈云聪的粉丝，陈云聪离开之后他们也没有耐心看颁奖，于是，明扬是在观众陆续离席的情况下去领得奖，得到的掌声自然也不多。他看着那些往外走的观众，心里忽然又有了更多的好奇：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为自己鼓掌时是什么感觉呢？
    他开始想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比赛告一段落，接下来是各种采访和新闻发布以及应对网上的各种舆论。唐广书的忙碌程度超出了自己此前的预估，主要是陆骏当初告诉他要搞个大新闻，如今确实做到了，甚至是双倍完成KPI，唐广书忙中抽空还是去找陆骏抽了根烟。
    “这小子真行。”唐广书与陆骏站在酒店不远处的便利店门口吸烟处，一人手里那杯咖啡，一人手里夹根烟。夜幕之下，没人会在意这两个人会攀谈什么。唐广书说：“你说他最后那一下是怎么救下来的？到底怎么做到的？我都以为陈云聪把他顶出去了，结果没想到他竟然擦边漂了回来，这是什么变态车感啊？太恐怖了。”
    “我也不知道啊。”陆骏笑道，“不过这不是你最想看到的画面吗？”
    “当然！”唐广书拍了一下陆骏的手臂，“你是不知道，那一段的点击量已经超过了我们的预期，很多营销号都在发那段。当然了，主要还是因为另一个主角是陈云聪，网上的人就喜欢看明星出丑。”
    陆骏吸了口烟，问道：“这次比赛是不是数据挺好的？”
    “非常好，有破圈效应，赞助商们也非常满意。”唐广书说，“我甚至会想，如果是周楚来，能不能做到这种效应？我的猜测甚至会变得保守起来。也许真的是上天给我这次机会，让我答应了你换明扬来。我真是太意外了，明扬给人带来的惊喜实在是难以形容。关键是他才十七岁，十七岁是什么概念你知道吗？我们一直羡慕国外的赛车比赛里，选手们从小就接受训练，十几岁就能去跑比赛，在这样的文化熏陶之下怎么会没有好的车手？但是在我们这里是做不到的，年轻人没有机会也没有条件接触赛车比赛，家里人不支持，社会上不认可，没有新鲜的血液和培养机制，我们拿什么到世界舞台上去比赛？我坐在P房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明扬到底会成为一种怎样的存在？我太期待他的成长了，真的，红万，他一定能成为一位非常出色的车手！”
    “是吗？”陆骏有点意外地看向唐广书。他总觉得唐广书是那种只讲业绩的小领导，没想到会如此激动地说出这些关乎理想主义的话来。他不由说道：“我以为你……我……”
    唐广书从陆骏难以陈情的态度里察觉到了对方的潜台词，叹道：“嗨，我吧……怎么说呢？策划这个比赛我的初衷确实是做些流量，要不然我也不会请陈云聪来。我也很喜欢赛车，但这始终是很小众的文化，小众文化需要被大众了解就是要有这样一个过程。只谈梦想不谈钱，什么样的梦想坚持得下去？所以我也很感谢陈云聪，不论他持有怎样的目的，归根结底也是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把对赛车不了解没兴趣的人带了进来。哪怕只有一点点机会，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去试试。你看，几年之前大家都没有太多的电竞概念，玩游戏在家长和社会眼中就是洪水猛兽，现在产业发展了起来，行业里的人变多了，电子竞技职业选手才能成为一个光明正大的职业。也许我们的未来也是同样的道路，汽车工业的发展，车手的培养，赛车文化的建立，我们这一代人可能没有这样的机会，但是我们要创造机会，时间会给我们答案。时间会证明我们不比任何人差。我们只是起步晚，但是可以跑着去追，红万，我……”
    “我愿意！”陆骏脱口而出。
    唐广书一愣，眼神闪烁。陆骏以为气氛烘到了这里唐广书会和他当场跪地结拜上演一出义薄云天，没想到唐广书态度立转，无语地对他说：“你愿意有什么用？是明扬在跑比赛吧？得他愿意吧？我跟你说接下来我还想弄个拉力比赛，你最好把周楚和明扬都给我弄过来，流量啊大哥！有流量不赚是傻逼！观众就他妈爱看撞车。WRC能不能重返中国就要看我们的努力了！”
    “这……”陆骏石化，只有嘴角微微抽搐，好像终究是他入戏有点太深了。
    第43章
    唐广书只和陆骏聊了差不多一杯咖啡的时间之后就被工作叫了回去，陆骏在便利店门口又站了一会儿，多抽了一根烟。唐广书的话对他有些触动，他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刚开始接触赛车时的自己与那些朋友。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在联系列表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打开其中一个头像，对着空白的输入框犹豫了很久，最终右滑，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结束比赛之后大家就踏上了返程的路。经此一役，明扬在圈内的名声变得极为复杂，很多人喜欢看这样少年意气风发的故事，可是有些人会结合他的过往而对他指指点点。不论如何，明扬以这样一个成绩在圈子里踏出了很大一步，也是很重要的一步。
    比赛奖金很快就到了车队的公账上，上完税之后陆骏只象征性留下了一点，剩下的三十万打算给明扬。不过眼前有一个很尴尬的问题，明扬还没有成年，理论上这么大数额的钱应当交由他的监护人代为管理。陆骏考虑了许久，决定先和明扬谈谈。
    他之前问过明扬拿到奖金之后想做什么，明扬扯了好多不着边际的事情。如今这笔钱终于到手，明扬再次思考这个问题，脑袋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答案。
    “三十万能做好多事情呢。”陆骏说道，“真的没什么想法？”
    “我拿着也什么都做不了啊。”明扬叼着鲜奶盒子上的吸管说，“我总不能买房买车吧？剩下的……我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做的。”
    “诶对了，我上次给你的钱你怎么处理了？你还让我给你换了现金。”
    “我……”明扬把现金套在信封里丢回了家，也不知道刘玉珍拿没拿到。这件事他没跟陆骏说过，怕陆骏看不起自己。毕竟当初刘玉珍对他的态度实在冷酷严苛，明显就是不想要他的意思，如果他再表现得对刘玉珍有太多牵挂情感，那岂不是显得他很懦弱？于是明扬谎称那笔钱被自己吃喝玩乐花掉了。
    “那怎么办？你连个银行卡都没有。”陆骏叹气，“那我只能给你妈了。”
    “随便。”
    “这么爽快？”陆骏惊讶，“你不怕我给她之后她一分钱都不会给你？那你辛辛苦苦跑得比赛拿到的奖金可就全打水漂了。我跟你讲以后可没有这么多奖金的比赛……”
    明扬说：“那要不然你就别给她，你自己留着。”
    陆骏说：“不行，这是你的钱，我拿着算什么回事儿？”
    “那……”明扬没有更好的想法。他心里想的是，这些钱给刘玉珍，就算刘玉珍全花了他也不在乎。他虽总是认为刘玉珍对他不好，可也是实实在在地把他养到了这么大，而且引发刘玉珍发脾气的原因大多数是自己闯祸。他把钱给刘玉珍权当做过去的“抚养费”，这从逻辑上来说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不给刘玉珍给陆骏其实也说得过去，毕竟自己在陆骏这里白吃白住了这么久，开的车是陆骏买的，前前后后加上改装的费用、燃油和轮胎费用，这些钱已远超这些奖金。
    所以不论谁拿，在明扬的设定里都很合理。他已经有一些想要向成年人的行事规则靠拢的思维，他不想欠别人的，仅此而已。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明扬烦躁地丢了这么一句话，回房间打游戏去了。陆骏没想到明扬对于钱这么不上心，溜达到明扬的房间门口，靠着门框说：“你就没想过带着这笔钱和成绩回家看看？正好也借机修复一下你和你妈妈之间的关系。”
    “我和她有什么好修复的？没有我她会活得更好。”
    “……倒也不至于这么说吧。”
    “这可是她亲口说的。”明扬负气道，“不信你去问她啊。”
    陆骏和刘玉珍只有一两次交谈，他对于刘玉珍的观感颇为复杂。刘玉珍虽然表现得极为剽悍泼辣，对明扬动手毫不留情，可陆骏仍旧能在同刘玉珍的对谈中发觉这个女人的特别之处，她对于明扬的真实想法一定不是明扬自认为的那种。陆骏想了许久，决定再和刘玉珍谈谈。恰逢周末有空，陆骏便登门拜访。
    刘玉珍的家里和陆骏上一次来并无二致，他坐在当时坐着的位置上，刘玉珍给他倒了一杯水，他赶紧伸手接了过来，而后眼睛习惯性地在家中一扫。家里的样子没有变，可却比上次感觉冷清了许多。
    “您这次来，是明扬有什么事情吗？”刘玉珍问道，“他又闯祸了？”
    “没有没有，他好得很。”陆骏赶紧摆手，“这次来主要是有两个事情。”他把手机里明扬站在领奖台上的照片展示给刘玉珍，“明扬去参加比赛拿了冠军，他取得了一些成绩。这个比赛是极速杯的比赛，有空您也可以在网上查一下，新闻稿件很多的。哦对了，来参加比赛的还有那个叫陈云聪的明星，我想您平时一定看过他的电视剧。”
    “不认识。”刘玉珍摇摇头：“每天忙得都不着家，哪儿有那么多时间看电视？”
    陆骏这才想到了刘玉珍的职业。从明扬的年纪来推测刘玉珍的年纪应当也不是太大，可她的眼睛里毫无光彩，陆骏无法揣测这样一个始终被生活的重担所压迫的中年女性会有怎样的精神生活，抑或其实什么都没有。他心中百感交集，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比赛是有奖金的，有三十万。我这次来是想跟您说明一下这个事情。明扬还没有成年，没有办法处理这么大一笔钱，所以我跟他商量了一下，这笔钱就汇到您的账户上，您代明扬保管。”
    刘玉珍本来垂着的头稍稍动了一下，她慢慢抬起来，像是在这个过程中消化陆骏的话。陆骏以为刘玉珍是听到这个数字之后有所动容，紧接着说：“其实应该是他自己过来跟您说，哎不过您也了解明扬的脾气，这么大点的男孩儿屁事儿不懂，就知道好面子。他不好意思跟您来说。”
    他还想再说几句明扬的好话，试图帮这对母子缓和一下紧张关系，没想到刘玉珍却说：“这笔钱我不能要。”
    “……啊？”
    “这是他靠自己的努力和付出得到的钱，理应是他自己拿在手上。”刘玉珍说，“我没有什么本事，从小到大没能给他提供什么好的物质条件。现在他自己有本事了，挣了这么多钱，我又有什么立场去拿他的钱呢？哦对了，还有件事……”她说罢起身去了房间里，不一会儿拿着一个信封出来交给陆骏，陆骏见信封上歪歪扭扭写着“明扬的工资”几个字，迷惑地看向刘玉珍。
    刘玉珍说：“这里面是两千块钱现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塞到家里的。这些钱我没有动过，你拿回去给他吧。”
    “这……这又是何必呢？”陆骏彻底被刘玉珍搞不明白了，“这很显然就是明扬给您的钱啊，小孩子第一次拿工资，回来孝敬孝敬您不是应该的吗？这说明他长大了，懂事儿了，跟过去不一样了，您又何必……”
    刘玉珍沉默许久，只是摇头轻声说道：“不一样的。”她始终不肯接受陆骏给她的这笔钱，陆骏没有办法，最终只能给刘玉珍写了一张纸条，算作这笔钱暂存在他这里的一个证明。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给刘玉珍讲了讲明扬的近况，表示明扬在自己这里过得还不错，有正经的事情做，不会出去鬼混，叫刘玉珍放心。刘玉珍嘴上说着对明扬的事情不关心，陆骏说这些话时她就默不作声地听着，也没有拒绝。
    “那我今天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我先走了，要是有什么事儿的话，您就给我发消息，或者打电话联系我。”陆骏起身道别，刘玉珍送他到门口时忽然说：“你等等。”
    她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小包，神态变得有些扭捏，用一种近乎于难以启齿的口吻说道：“这个是明扬他……他常穿得用得，你给他带回去吧。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人不在，东西放在家里也是占地方。”陆骏接过了包，他很想跟刘玉珍再说点什么，张开嘴后反而什么言语都没有，只能点点头答应刘玉珍的请求，告辞离开。
    回程的车里，陆骏一直在想这对母子。他是真的没有想过明扬把那笔钱换成现金是为了给刘玉珍，他也没想到刘玉珍会一分不花的还给明扬，甚至不要明扬的奖金。要知道有了那笔钱，刘玉珍的生活会宽裕很多，可以像其他普通上班族一样回家之后放松看看电视，闲暇的时候逛街买东西，或者和朋友去吃吃饭。可她偏偏不要，这样看似无情的性格反而让陆骏认为是带着一种愧疚。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陆骏感慨颇多，其余的也是无可奈何。回去之后他就把那个包丢给了明扬，明扬先是一愣，随后表情沉了下来，打开包翻了翻。里面除了一些旧物之外，竟然还有几件连吊牌都没摘的崭新衣服，正是现在这个季节适合穿的。
    陆骏说：“你妈给你买新衣服了诶。”
    只见明扬不知道从哪儿蹿上来好大的怒火，把衣服摔在了一边，叫嚷道：“谁要她施舍！”然后又泄愤似的把衣服捡起来丢进了衣柜里。
    陆骏叹气，只能说这对母子的性格倒是相像，气头上的时候怎么都拦不住，嘴巴上比谁都冷硬，实际上心里还是柔软的。只不过他们在表现这种柔软时的语言动作都是一样的笨拙，一样的不讨人喜欢。
    第44章
    天气一热，人就会懒得动弹，那种热血漫画里的场景绝对不适合复刻在现实里。打篮球也好骑自行车也好，至少还能吹到风。而练车，就是在一个封闭的盒子里顶着头盔自我发酵。明扬像条死狗一样躲在场边遮阴休息，看着韩飞凌在场上一遍又一遍的拉烟。
    不一会儿，韩飞凌把车停在了一边。她从车上下来，摘下头盔，绿色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明扬大老远就说她像是顶了好几条海带，韩飞凌踹了他一脚，叫他边儿呆着去。
    “你为什么又踹我？”明扬不满地搬着椅子坐去旁边。韩飞凌给自己灌了好几口凉水之后才说：“因为你欠得慌。哎我说，你最近没比赛是不是？天天闲出屁来在这儿刷圈速，也不说让陆骏给你再安排安排。不接着比赛，你会很快糊掉的。”
    “哎呀这些都是浮云啦！我一向都是靠实力的。”明扬上身往后一靠，双手兜着脑袋优哉游哉地说，“我知道我的女粉丝都很想我，但是比赛嘛，宁缺毋滥，我这种级别的车手当然要去跑那种很厉害的比赛啦。你回头在网上跟那些女粉丝说一下，让她们稍安勿躁。”
    “哎呦喂说你胖你还喘上了？”韩飞凌两只眼睛瞪得浑圆，“你什么级别的车手？给周楚擦车级别的？还女粉丝？抱歉，你拢共没几个粉丝，还都是男的，很失望吧？”
    “男的确实差点意思，不过没事，我不挑。”明扬装作不在乎，“还有，你干嘛也拿我和周楚比较？我只是暂时赛照还没升上去，等我能跟周楚跑比赛，他肯定得被我秒杀。”
    “在梦里秒杀？”韩飞凌笑笑，“过几天人家又要去比赛了，你到时候还不是要跟着去捡零件？”
    明扬道：“你不懂，我那叫莅临指导，是要坐在维修区指点江山的。”
    “切，自己在这儿嘴硬，你看人家周楚把你放眼里么？”
    “你为什么总是向着周楚说话？”明扬风凉道，“不是吧韩飞凌，你不会也沉迷在他所谓的美色之下吧？怎么这么意志不坚定啊？怎么这么肤浅啊？不是吧不是吧？”
    韩飞凌一手托着下巴，看她那表情好像在对周楚的样貌进行一番大脑测绘，然后说道：“谁不喜欢看帅哥？关键是还那么强。哎，我要是能有他那点技术就好啦！”
    “你羡慕他干嘛？”明扬听见别人夸周楚就不太爽，立刻对韩飞凌说，“你技术也很好啊，不要总是羡慕别人，周楚跟你在地上拉烟，说不定还拉不过你呢。”他本意并不是要夸奖韩飞凌，只是想贬低周楚，所以才能自然而然地说出这些话还浑然不觉。
    韩飞凌“切”了一声儿，翘起二郎腿还是抖脚，虽然她没有表示什么，可是能看出来她很受用。
    “诶，我想起来了。”明扬忽然说，“我看陆骏前一阵在家看一个什么什么漂移比赛，是不是在帮你看的？”
    韩飞凌疑问：“我没听说过啊，他只让我趁着暑假这阵儿好好练车。什么比赛，你还记得名字吗？”
    明扬想了想，摸着下巴说：“好像是叫什么南河漂移赛，你听说过吗？”
    “南河？！”韩飞凌大惊，“我当然知道啊！那可是东南沿海一带省份中最好的漂移比赛，我之前还逃课去看过呢。等等，已经开始报名了吗？哎呀，一定是我之前忙着期末考试忘记了这事儿了……”她边说边揉脑袋，抱怨自己的记性。
    “这么厉害？”明扬说，“那我也要参加！”
    “你滚！参加比赛是要报名费的，你有钱吗？”
    “我朝陆骏要！”明扬顿了顿，“不过这比赛什么来头？你给我讲讲。”
    韩飞凌白了明扬一眼，仍旧耐心地给他介绍。南河其实是他们隔壁城市的一个小公园，很多年以前就有很多人喜欢聚集在那里玩漂移，后来因为扰民和影响公共交通被一锅端了。虽然这种行为不对，但是精神被很好的保存了下来。大家为了合理合法玩漂移，就弄了专门的场地比赛，名字就叫做“南河漂移赛”。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各路漂移好手的加入，这项赛事开始辐射周边城市以及周边省份，不过几年光景就发展出了一定的规模，成为该城市非常重要的体育赛事，还得到了当地政府的大力推广。
    主要是这个比赛的入门门槛很低，不论高手低手都很适合参加。人一多，比赛就会热闹。而且漂移赛观赏性高，氛围感强，大众弄不清楚比赛规则，但一定能看得出来车是飘着走的，甚至很多网红都会来打卡观光。俨然成了该市年轻人群的一个必刷项目。
    韩飞凌早就想去，奈何没车没钱，单枪匹马不知道该怎么弄，只能去看比赛解馋。现在加入了专业车队，是不是有机会掺和一脚呢？她绘声绘色地给明扬描述了一番自己的憧憬，明扬也觉得这个比赛很有意思。在沈西今的指示下，他一直陪着韩飞凌练漂移，难免意淫一下自己在场上帅气追走的风姿。
    “那到时候陆骏肯定会跟你说的。”明扬说，“他跟你说的时候你就跟他提一下，让我也去嘛！”
    “凭什么？”韩飞凌立刻翻脸不认人，“我为什么要让你过去添堵？”
    “怎么能是添堵呢？我们可是队友诶！还是说你怕我去了砍瓜切菜一般拿个冠军，你什么都落不着？”
    “就你？玩漂移，你只有被人拉爆的命！不过让我去跟陆骏说也可以。”韩飞凌的脸上浮现出奸诈的笑容，“你总得付出点什么吧？”
    明扬见状，立刻双手抱胸身体往后靠做出防御姿态：“我还小！我是不会出卖我的肉体的！”
    “你给我滚！”韩飞凌想踹在明扬脸上，“叫姐姐！叫好听一点！叫嗲一点！要不然我才不跟陆骏提！”
    “不行！士可杀不可辱！我才不叫！”
    “那我走了。”韩飞凌起身离去。
    “别啊姐！真别！”明扬追在韩飞凌身后，夹着嗓子喊，“你是我亲姐！欧内酱！”
    韩飞凌等着陆骏叫她报名，奇怪得是，陆骏压根儿就没提过这事儿。反倒是一直在说周楚要去参加张家界站的拉力比赛，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出发了，这次要做如何如何准备，并且要在赛前组织大家去放松团建一番。搞得好像他的眼里只有周楚，全然不在乎韩飞凌和明扬到底在干什么。这两个人只能私底下嘀咕，谁也没当着陆骏的面明说。
    陆骏说最近流行露营，要带他们去山里避暑。他以为这个提案说出来会一呼百应，没想到大家都不想去山里喂蚊子，说露营就是花钱买罪受，是消费主义的陷阱，只有陆骏这种中老年人会上网红的当。陆骏无语，不知道这群人怎么一套一套的。他最不明白的是，明明自己才三十四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怎么就中老年人了？
    他不能接受大家的排斥，最终抓壮丁一般地弄了两台车把人捆骗去露营。他开了一台深色的jeep撒哈拉，车上有明扬、韩飞凌和徐正文。而沈西今则是开着一台两门版卢比肯带着周楚跟在后面。
    出来得太早，周楚迷迷糊糊地上了车，刚一坐下就开始睡觉。要不是安全带把他牢牢地固定在座椅上，兴许在林间小路摇晃的功夫，他早就一脑门磕在空调出风口上了。
    很神奇地是，没有给他摇晃醒。
    目的地是一处寂静无人的山林之中，中途有一段野路，还好开得是越野车，加之司机们车技极好，通过时倒也轻松无碍。大家把车停在相对空旷一处，忙着搬东西布置，林中树木遮天蔽日，偶有凉风吹过，倒也惬意。
    “你上哪儿找了这么个地方？”明扬问，“晚上有没有蛇虫鼠蚁啊？”
    陆骏一边支相机一边回答：“你还想有蛇虫鼠蚁？想什么呢？放心吧，我早就实地考察过了，而且跟本地很多专业户外老炮交流过，这地方只是来得人不多，但是绝对安全。要是夜里晴朗，说是还能看到星星呢。”
    “切，星星有什么特别的？小时候看腻歪了。”明扬坐在后备箱里，他个子矮，稍微坐得深一点双腿就可以离开地面。他靠着一件矿水泉随意地摇晃，转身拉出了背后的车载小冰箱，从里面掏出来根橘子冰棍。
    撕开包装，嘴巴刚一接触冰凉的温度就有了粘连的感觉，明扬轻轻地张开嘴，而后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冰棍表面，糖水在嘴里化开，味蕾察觉到到的滋味传递给全身的神经，夏天这样最是应景。
    “给我干活儿去！”陆骏踹了明扬一脚，“跟小徐他们搭天幕去！”
    “那你怎么不干活儿？”
    “我还要拍摄。”
    “你不会带我们来露营就是为了拍片子吧？”
    “我说我想拍点周楚床照拿去卖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的。”
    “好个屁！”陆骏伸手在明扬脑门上一弹，“快点！要不然吃不上中午饭了。”
    “行行，干活儿……”明扬跑去帮徐正文，徐正文天幕都快搭好了，就让明扬帮忙去弄帐篷。明扬去好沈西今，沈西今已经支了一个，他让明扬把剩下的都整理到一起，明扬站在后备箱前数了半天，问道：“咱们带了多少个啊？”
    “加上拿出来的这个，应该是三个吧。”沈西今回答。
    “啊？”明扬扭头，“我只找了一个，另外那个呢？”沈西今过来扒拉扒拉也没有找到，回想起来，帐篷是陆骏拿了两个，周楚应该带了一个。他跑过去问在河边洗苹果的周楚，周楚蹲在大石头上，扭着身子抬着头迷茫地看了好一会儿沈西今，然后才说：“我好像忘带了……”
    “那晚上怎么睡觉？”沈西今问道。
    第45章
    在原本的计划中，陆骏带了两个帐篷，大一点的够他们三个人睡，最小一个是给韩飞凌准备的。周楚和沈西今两个人再凑合凑合，一宿就对付了过去。现在周楚干脆忘记带帐篷，那就面临着得有人睡大街的境地。
    “那就在车上睡吧。”陆骏乐观地说，“露营嘛，要的就是这份情趣。”
    沈西今表示自己怎样都可以，周楚没有说话，理应是默认的。毕竟是他忘记带帐篷，若是再挑三拣四就显得有点奇怪。现在距离晚上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大家把这个小插曲丢在脑后，等营地扎建起来之后，就开始忙着准备吃饭的事情。
    叫人意外的是，明扬在户外展现出了很强大技能点。陆骏拿着现买的柴火倒腾了半天都没生起来，还得是明扬随便搞了两下就把火弄得很旺。他不懂陆骏为什么要专门买柴，这东西在林子里随便挑挑拣拣都能拾出一大把来。他小的时候生活在偏远的乡下，很多漫无目的的悠闲时光就是和小伙伴们在野地里玩耍，上树掏鸟，下河捞鱼。在他看来那时最普通的事情都成了现在大家特意要去尝试的新鲜项目，他不能理解这个世界的运转逻辑，也不能理解那些人。
    午饭是徐正文操刀制作，陆骏戏称徐正文是标标准准的手艺人，只要是动手就能做出来的东西，徐正文研究研究都可以做到。徐正文谦虚地说：“也没有啦，小时候家里穷，很多事情都得自己做，后来在外国生活，刚到的那会儿语言不太好，凡是都要自己研究处理，其实仔细想想，肯下功夫的话好像都没有什么太难的。”
    “小徐的匠人精神值得在场所有人学习！”陆骏起立鼓掌，其他人则蹲在一边啃徐正文刚煎好的肉，压根儿就没人理陆骏，并且一口也没给陆骏剩下。陆骏只能闷声吐槽一句“队伍不好带”，灰溜溜地跑到一边儿去拿着相机继续拍摄。
    生活在现代社会里的人如同生活在电子设备构建的巨大牢笼里，久了，自己就愈发浑然不觉。酒足饭饱之后的常规项目要不就是睡觉，要不就是找个地方躺着玩手机，再要不就是看会儿电视。哪怕在网上跟人吵得死去活来也会去不关心现实里人和人的距离。此刻的情况是，众人发现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可以玩的东西，如果要这么熬到第二天那得有多无聊？想到这一层，大家竟然都开始有点焦虑，暴露出一个个现实空虚的本质。
    “不是，我们不是出来放松远离世俗纷争的吗？”陆骏说，“怎么一个个的好像尸体一样？”
    明扬说：“因为真的很没劲。”
    韩飞凌点头：“早知道我应该带个switch来的。”
    两个人连翻抱怨，最后陆骏把他们轰走去林子里去探险，徐正文不放心，同沈西今一起跟着去了。他自己则找了个椅子坐在一边，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没有任何目的性地抬头看天。也许对于明扬韩飞凌这么大的少年少女来说，热闹才是他们永恒追求的主题，然而陆骏只想享受远离城市的寂静，哪怕这样的时间只有一刻。
    “诶我说，等跑完张家界的比赛，咱们在那边玩玩吧。”他扭头对周楚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没想到周楚像个尸体一样挂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我靠……”陆骏无语，“哪儿这么多觉要睡？”他想了一下，拿起相机对着周楚一顿猛拍，打算做点小花絮。
    四人探险小分队倒是玩得很开心，明扬嘴上说着无聊，真能在外面跑来跑去的时候他还是会像小狗一样开心。平时都是这些人对他灌输知识，在这里，他可以随随便便说出那些奇怪花草植物的名字，连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都知道。沈西今听得很认真，连连夸奖明扬懂的东西多。
    “好啦你就别捧他臭脚了。”韩飞凌道，“瞧他美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你说这我可就不乐意听了。”明扬道，“小沈哥只是实话实说，怎么就是捧臭脚了？难道我不厉害吗？”
    韩飞凌说：“小徐哥懂得不比你多？人家就没这么爱显摆。”
    “你不能因为小徐哥低调就要求我不能高调吧？”明扬说，“咱这实力不允许啊！”
    韩飞凌笑道：“你什么实力？在场的里面你实力比谁强？”
    明扬看了一圈发现韩飞凌好像在坑他。徐正文虽然不会开车，但是他们的车都要靠徐正文修，他必然不能得罪徐正文。至于沈西今……自己一次比赛都没赢过对方，好像也不能堂而皇之地说自己更厉害。
    那就剩下一个韩飞凌了。明扬想了想，和韩飞凌互相拉踩也不是不行，虽然玩漂移他是有点玩不过韩飞凌，但是大不了两个人中门对狙。可问题是他不确定韩飞凌肚子里有什么坏水，万一真的可怜兮兮地跟陆骏告黑状，陆骏一准儿得来收拾他。
    以往的经验教训告诉他，不可以惹韩飞凌，绝对不可以！
    于是，明扬选择拉踩不在现场的人：“跟你们比有什么意思？我比没来的人还是有些实力的吧？”
    韩飞凌反问：“你怎么不把周楚大名刻在你脑门上？”
    明扬说：“我又没提他。”
    韩飞凌敷衍道：“嗯嗯，我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
    一旁的沈西今被他们两个人的互动逗笑了，韩飞凌看向他，忽然好奇地问：“沈哥，有那么好笑吗？”
    “我觉得你们都很有意思。”沈西今笑道，“年轻真好啊，活泼可爱。”
    韩飞凌道：“说什么呢？你又不老。”
    “哎呀，你懂什么？”明扬立刻一副很了解情况的口气说，“沈哥平时都跟周楚在一起，周楚那厮就是一张死人脸，恐怕私底下也相当的没劲。沈哥，要我说，你就应该多跟我们在一起玩，跟周楚待时间久了容易早衰。”
    韩飞凌说：“你好敢讲，也不怕沈哥告诉周楚？”
    明扬睁大眼睛看向沈西今，诚恳问道：“沈哥你不是这种人吧？”他故意装乖时有几分唬人，沈西今自然而然说道：“我当然不会跟周楚讲。只是你们可能对周楚还是有点误会，他有的时候真的不是故意摆臭脸，而是不太会跟人沟通交流。他的世界也比较单纯，想的东西很简单，只关心自己喜欢的感兴趣的，其他的他不在乎。”
    明扬惊奇道：“你竟然说一个富二代的世界很单纯！真是闻所未闻！”
    “不然呢？他根本没有别的爱好。”沈西今说，“他在他的那个世界里也没有朋友，所以你们平时可以多找他玩玩，兴趣相同的人在一起总能聊得来吧？”沈西今本意是想让这几个年纪小的能够处好关系，不要成天到晚在一起就是比比谁更强。没想到明扬和韩飞凌异口同声道：“不必了吧！”
    “诶？”沈西今惊讶。
    “你不必什么？”明扬问韩飞凌，“你不是最喜欢看帅哥吗？”
    “我就是喜欢看看。”韩飞凌说，“‘看看’跟要做朋友是两码事。你觉得你能跟周楚那种性格的人做朋友吗？”
    明扬摇头：“不觉得。”
    “是吧！”
    “是的！”
    明扬和韩飞凌在这件事上光速达成了共识。徐正文对沈西今说道：“周楚的朋友不是还有你吗？陆骏也算是他的朋友吧。”
    听了这话，沈西今只是摇了摇头。
    众人玩了好大一圈才回去，陆骏享受孤独时光享受到身上长毛，跟周楚单独在一起实在是太没劲了，天都聊不起来。明扬耗费了一下午的体力，肚子饿得咕咕响，吵着要吃饭，陆骏非要等天黑才让做饭，说要弄个篝火晚宴。
    结果就是晚上虽然凉快了，但是又在火堆前烤得满头大汗。明扬在架子前烤东西，好了之后就往外递，轮了一圈就剩下了周楚。周楚一个人闷头玩手机，明扬不想搭理周楚，可是太刻意跳过去又显得不太好，只好端着盘子走到周楚面前对着他“喏”了一声。
    周楚抬头看了明扬一眼，伸手拿了一根烤玉米。感觉像是想张嘴说话，对着明扬又不知道说什么。明扬也觉得十分尴尬，赶紧跑路了。周楚手里的玉米很烫，碍于面子没法儿丢一边，只好不住地左手倒右手。这场景被明扬看到，令他觉得十分好笑。
    原来逼王也有装逼失败的时候。
    大家围坐在一起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最近的比赛，陆骏说正好韩飞凌放假，到时候带着她和明扬一起去张家界给周楚加油助威。韩飞凌满口答应，眼巴巴地等陆骏说南河漂移赛的事情，怎料陆骏提都不提，仿佛压根儿就没这事儿。
    韩飞凌心里嘀咕，难道是明扬搞错了？
    临睡觉前大家分配帐篷，理论上来说应当是周楚和沈西今睡车上。周楚抱着铺盖在车上一阵捣鼓，结果发现自己躺在里面有点伸不直腿。沈西今把座椅调整了半天都不行，只能无奈地说：“要不……就这样吧？”
    周楚不干，两条腿伸外边太傻逼了，他宁愿直接躺地上，并且抱着条被单就往地上铺。
    “要不然我睡车里吧，你们俩应该能睡下帐篷。”韩飞凌说，“我个子矮，应该没问题。”
    周楚没有说话，这不代表他同意了韩飞凌的建议。明扬见他们三个争执不下，也跑来凑热闹。他上车比划了一番，说道：“我觉得车上很宽敞啊，你们在讨论什么？要不然我睡车上也可以，还挺凉快的。”
    韩飞凌笑道：“你肯定觉得宽敞，你才多大一个？”
    “喂！”明扬炸毛。
    最终商定的结果是，周楚死活要自生自灭，故而没人管他。明扬觉得韩飞凌一个女孩儿在车上躺着肯定不舒服，还是乖乖回去睡帐篷，沈西今其实也躺不开，那么就是自己和沈西今换了一下。
    沈西今没有和明扬再多推让，陆骏拍着帐篷一角招呼沈西今：“小沈快来，陪哥哥睡。”这让沈西今忽然意识到，可能明扬只是单纯地不想和陆骏挤在一起。
    夜里的林间很安静，偶有蝉鸣鸟叫，流水潺潺，细细一听好像能听到月光散落的细碎声响。
    当然，还有蚊子。
    明扬大半夜的被蚊子咬醒，车是敞着门的，完全无法阻拦蚊子的热情。他在自己身上抓了好半天，烦躁得不行，看看时间才夜里两点。他强迫自己躺下睡觉，刚消停一会儿耳边就出现了嗡嗡的声音，弄得明扬困意全无，最终决定起来溜达两圈。
    刚一下车就看到远处有手机亮光，小溪流旁边蹲着个人影。明扬揉了揉眼睛，这个点不睡觉的还能有谁？他迷迷糊糊地走过去，就见那个人忽然站了起来开始伸手打蚊子，一脸不爽地扭过头来。那人没想到背后有人，看见明扬后自己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手机“噗通”掉水里了。
    “啊！”明扬立刻把双手举了起来，“我可什么都没干啊！我连碰都没碰到你！”
    周楚一直是拧着眉头的表情，没有说话，明扬看看他，又看看溪流里，无语道：“还愣着干嘛？赶紧捡手机啊！”
    第46章
    周楚的手机被卡在水底的石头缝里。这里的水不深，要是完全踩下去估计也就到脚踝附近。周楚在岸边猫着腰够了半天才把手机捞了回来，手里湿漉漉的，他下意识地把手机屏幕按亮，忽然发出的冷光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显得有些阴沉。
    明扬倒吸一口凉气，生怕晚上见鬼，便说：“赶紧关机吧，你再这么摆弄下去非得炸了不行。”
    “嗯？”周楚这才把手机关上，然后就是看着泡水手机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明扬让他甩甩，他迟疑地甩了一下，动作有些大，水花溅到了明扬的身上。“我真是服了你了……”明扬抹了一把脸，夺过了周楚的手机，把喇叭口朝下，“要这么甩，你那样越甩水越往里渗啊。”他很想辱骂周楚是个废物，连这点生活常识都不知道。
    “算了。”周楚说，“再换一个吧。”
    “为什么？”明扬下意识说，“又不一定会坏，修修还能用的，别浪费东西啊！”话一说完他就转变得有些窘迫。只有他这样的穷鬼才会想着吹干继续用，手机对于周楚而言不算什么值钱物件，甚至没有必要浪费时间站在这里甩水，明天回去顺便再买个新的就好。周楚的淡定衬托的明扬很是穷酸计较，明扬干脆把手机还给了周楚，胡乱说点话来掩饰自己的无措：“你大晚上不睡觉在外面瞎晃什么？真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他没想从周楚的嘴里得到什么答案，只是想靠这句话成功退场。
    不料周楚竟然开口说：“蚊子太多，睡不着。”
    “哈？”听了这话，明扬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哥，水边蚊子更多吧？”
    “……”
    “算了，你慢慢喂蚊子吧。”明扬本想溜达溜达，等逛困了在回去直接昏倒。谁知道周楚这个点了还能在外面发呆，眼前就这么大点地方，明扬总不能跑到远处去，万一被什么妖女抓走了不就更麻烦了？
    为今之计，只能是他和周楚各占据一方天地，互相当对方不存在。正这么盘算着，明扬转身要走，前面的小帐篷里一阵蠕动，就见韩飞凌从里面爬了出来。
    韩飞凌看到有俩人杵在外面吓了一跳，清醒过来之后质问道：“你们俩大晚上的要干嘛？约架啊？要打去床上打啦！”
    明扬没听懂韩飞凌在说什么梦话，问道：“大小姐你要干嘛？出来拉屎啊？”
    “放屁！”韩飞凌起身，“太热，睡不着。”
    “得。”明扬认为眼前这片空地分割成三等份被他们各自占据一块不太现实，只好开玩笑道，“咱仨够斗地主了。”
    周楚指了指一旁，对韩飞凌说：“水边凉快。”
    “别信他的，水边蚊子多。”明扬说，“你看他被叮的。”韩飞凌借着月光观察了一阵周楚，见他下颌上都有隐约被蚊子叮过的痕迹，笑道：“帅哥血甜，连蚊子都喜欢。”明扬受不了韩飞凌这种总要调戏人一把的性格，“切”了一声。而周楚则是把脸侧到了一边，不说话装深沉。
    韩飞凌抬头看看天，月朗星稀，她用力大口吸气，再重重呼出，感慨道：“空气好清新啊，感觉脑子都清醒了好多。既然你们都不睡觉，那不如聊会天吧。”若是周楚和明扬两个人必然不会有“单独相处”的想法，可是有韩飞凌在场，情况就截然不同。他们两个总不能对着韩飞凌使脸色，也不能大吵大闹。面对韩飞凌的要求，只好听之任之。
    于是就形成了相当诡异的一幕，明扬竟然能和周楚保持一米以内的安全相处领域，韩飞凌与他们一起围坐在溪水边。伴着水声，有风吹来，韩飞凌说道：“也没什么蚊子嘛！”说完，便听一旁“啪”的拍掌声，原来是周楚在打蚊子。明扬笑道：“你说的啊，帅哥血甜，蚊子都找他去了，挺好的。”
    韩飞凌逗明扬：“连蚊子都不喜欢你了。”
    明扬道：“真新鲜，我为什么要让蚊子喜欢？蚊子最好都死绝！”
    韩飞凌忍俊不禁，听着明扬说了半天废话，话题就转到了车上。韩飞凌抱着自己的双腿，下巴正好压在膝盖上，郁闷地说：“明扬，你之前不会是逗着我玩呢吧？我看陆骏根本就没有提南河的意思。”
    “不能吧？”明扬也很疑惑，“我真的看他在家里研究来着啊，难道不是让你去？”
    “啊？那是要你去？”韩飞凌说，“他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明扬挠了挠头：“不知道。陆骏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做什么事情都神出鬼没神神秘秘，反正我是看不明白。不过，就算他不跟你说，难道你自己不能去报名吗？离了陆骏还活不了啊？”
    “那你怎么不自己报名参加比赛？”韩飞凌把问题抛回给了明扬，明扬被这个问题噎住了。他自己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事儿，就等着陆骏安排他。这么一看，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样的比赛，怎么找到这些比赛的信息以及如何报名。他甚至连报名的时候需要什么证件都不清楚。
    韩飞凌看明扬那傻不愣登的模样就知道这货肯定脑袋空空，便说：“哎，自己确实是可以去，就是有点麻烦。要把车拖过去，吃饭住宿跑比赛。最关键的是，还得找个理由应付我妈。”
    明扬没听懂：“就算陆骏带你去，你不还是得找借口应付你妈？”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一直沉默的周楚忽然发话，“比赛而已，需要那么多借口吗？”
    “你不了解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韩飞凌本想倒点苦水，只听周楚继续用他那一贯无情地口吻说：“我是说你，你给你自己找的借口。”
    “我？”韩飞凌哑然，明扬插嘴对周楚说：“喂喂喂，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啊？当谜语人很有意思吗？”
    周楚着实不知道这话要怎么讲得再清楚明白一些。韩飞凌训练的时候他有时也会看看，这个女孩儿的技术不错，只是好像缺少一种作为车手的勇气。她喜欢车，也喜欢漂移，当一个人喜欢某样东西时势必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韩飞凌总是把自己的“喜欢”和“代价”放在天平上比较，然后各自放上许多场外因素去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
    不能说她不够叛逆，不够叛逆的人玩不了赛车。也不能说她完全的叛逆，完全叛逆的人才不管别人死活。
    “喜欢就是喜欢。”周楚说，“哪怕一万个人阻拦你，你也会去做。”
    “切，讲大道理谁不会。”明扬小声嘟囔，就差把两只耳朵闭起来不听周楚说话。窝在旁边的韩飞凌叹气，说道：“哎……你说得容易。”她何尝不想像小说里的人物那样潇洒自如无牵无挂？在她的心底里，她渴望踏出那一步，可是然后呢？她没有思考过那么多的细节，只要细想，就会有无端端的压力袭来，还有很多她无法解决的现实琐事。她没有经验，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希望有人能看出她的意图然后顺水推舟，就像她当时加入counter pick一样，气氛都烘托到那里了，那么责任就不在她。这无法被解释是什么心理，韩飞凌只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病态了。
    “那要不然咱俩去参加公开组的比赛，用举办方的车。”明扬对韩飞凌说，“我上一次比赛赢了不少钱，我去从陆骏那儿拿出来。”
    “我还用着不着你的钱。”韩飞凌说，“不过谢谢你啦。”她转头看向周楚，问道：“如果是你呢？你是向陆骏问一问，征求一下意见，还是就自己去了？”
    周楚说：“我不需要别人的意见。”
    明扬和韩飞凌都很想翻白眼，只是韩飞凌做得没有明扬那么明显。她故作打个哈欠，然后说道：“行吧，你孤傲你不可一世。”韩飞凌顺着话题问了很多周楚过去的事情，比如周楚到底是怎么走上职业道路的，在比赛方面有没有什么心得技巧等等。那些类似八卦的问题周楚没有回答，只是简单讲了讲技术要领。
    他讲得显然没有沈西今好，至少在明扬听起来，这东西太枯燥了，甚至还没听明白。韩飞凌似懂非懂，问周楚：“明明拉力比赛中也要用到漂移技巧，为什么你没有专门跑个漂移比赛呢？那多帅？”
    “不一样。”周楚摇头，“漂移赛只比漂移。但是在拉力比赛中，漂移是为了应付多变的路况，而不是单纯为了漂移。如果能保持抓地力一直跑到终点，不漂也没什么问题。”
    韩飞凌听后对明扬说：“你听懂了吗？”
    明扬摇摇头：“我觉得帅还是最重要的。”
    周楚默默叹气。
    在这次的夜聊中，韩飞凌和明扬的话最多，只有韩飞凌向周楚提问时周楚才会应付几句。他们聊车，聊比赛，聊那些见闻，好像不知疲倦。月亮慢慢躲到云后，天色渐变，不知道在哪个固定时分，瞬间由暗色转白。
    徐正文起得很早，他披着一件衣服从帐篷里爬出来，刚走几步就见溪边歪七扭八躺着三个人，明扬呈大字状，韩飞凌侧枕在他大腿上，而周楚半蜷靠着石碓。
    徐正文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好！出人命了！
    车里放着《wings of fire》，回程路上，陆骏一边哼着歌一边辱骂明扬他们：“你们三个人昨天晚上不睡觉在干嘛？一大早地差点吓死小徐！”
    “睡不着嘛……”明扬一直歪着脖子，他可能是落枕了，“就是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哟，你还跟周楚聊人生哲学啊？”陆骏冷笑，“你不跟他雄竞了？”
    明扬道：“我们没想带周楚玩，是他自己非要在那儿呆着的。不过有一点好处是，他一个人吸引了全部蚊子的火力，简直就是个行走的吸蚊器。”
    “哎呀你少说两句吧。”韩飞凌揉着自己的脑袋说，“明明也没见你有多排斥。”
    “我这不是哎哟哟哟！”明扬本想咋呼几句，不小心抻到了脖子叫唤了出来。他的惨样儿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车里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回到市里，陆骏找了个地方停车叫大家下来吃早饭。沈西今说周楚在车上睡死过去，就不叫他了，其余人围坐桌前，明扬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敢动，鸡蛋都是沈西今给他剥的。
    “你们昨儿晚上聊什么啊？”陆骏好奇地问。
    “聊接下来比赛的事儿。”明扬往嘴里塞鸡蛋，说话咕噜咕噜的。
    “哦，这个啊，接下来是有一些不错的场地赛你可以跑跑。”陆骏还没说完，韩飞凌就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要去南河漂移赛。”
    “什么？”陆骏掏掏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去南河漂移赛。”
    陆骏说：“你去就去吧，没有必要特意和我交代，去哪儿比赛都是你的自由。”
    韩飞凌故意说：“那我要带着明扬去，我俩要以个人名义去。”
    “没问题啊。”
    韩飞凌和明扬十分惊讶，韩飞凌问：“你允许我们做这样的事情？”
    陆骏笑道：“为什么不？你们又不是签了卖身契给我，我为什么要限制你们做想做的事情？在我看来，车队只是一个兴趣集合，一个车手最后能取得怎样的成绩，要看车手自己的努力和天分。再说了，我本来就想问你南河的事情……”
    “啊？”韩飞凌大声问，“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我还以为……”
    “着什么急？”陆骏说，“饭要一口一口吃，周楚那边的比赛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当然得有个先后顺序，能赶上报名不就好了？不过我觉得这些都不是重点，你在我那边跑跑赛道玩玩车可能你小舅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去参加比赛特别还是职业组的比赛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你怎么说服你小舅和你妈？也要先斩后奏吗？拍脑袋做英雄很简单，这些后续的问题你想过吗？实话实说，我没有替你想到很好的解决办法，所以我没有着急给你讲这些。做决定是需要负责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韩飞凌当然明白，所以在此之前她一直都希望有个人能“逼”她一把。但是现在，陆骏不但不对她做任何要求，反而顺从她的想法，与此同时还把很多问题抛给了她，那要怎么办呢？
    “我会好好想想这个问题。”韩飞凌正色回答，心里却想，不如传到桥头自然直吧，一个比赛而已，哪儿有那么多但可是？
    第47章
    陆骏先把韩飞凌送回了家，韩飞凌家中没人，免去了被追问的麻烦。她先洗了个澡，回房间睡了一大觉，在这期间做了一个有点微妙的梦。梦里她去参加了南河漂移赛，本来一切顺利，但就在比赛的时候，她的车怎么都发动不起来，呆愣愣地停在场地上饱受观众奚落。她急得不行，想要赶紧排查问题，也想求裁判再给她点时间。
    就在裁判举牌的一瞬间，韩飞凌惊醒。她像是鬼压床一样平躺着好久没有动弹，心跳得砰砰快，仔细分辨自己身处在哪个环境里。
    还好是梦。
    晚上吃饭时，韩飞凌的妈妈计划带韩飞凌出国玩，韩飞凌一开始还挺高兴，满口答应下来，后来一听时间，发现是和南河漂移赛重合，赶紧又拒绝了她妈。韩母不解，连连询问韩飞凌有什么事情，韩飞凌一会儿说和同学约好了去看展览，一会儿又说暑期社会实践还没弄，一顿饭的功夫编出来四五个答案，韩母一听便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严厉说道：“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儿瞒着你？”韩飞凌赶紧吃饭，“妈，明天我们蒸鱼吃吧。”
    韩母放下了筷子：“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我养了你这么大还不知道你什么德行？”通常这个时候，韩飞凌她爹是绝对不会加入战局的，同样是一副埋头吃饭充耳不闻的状态。韩飞凌再三狡辩，最后抹了抹嘴说自己吃饱了，想要赶紧逃回房间，韩母逮住她问：“你不会又是去玩什么车吧？”
    “当然没有！”韩飞凌果断回答。
    “是吗？”韩母说，“那我给你小舅打电话问问。”
    王为是知道韩飞凌在陆骏那边的事情的，大家黑不提白不提都能蒙混过去，韩飞凌心想如果她妈给小舅打电话，小舅肯定受不住严刑拷打卖了自己，与其再搭上一个不相干的人，还不如自己主动承认。一人做事一人当，于是她干脆说：“是，不过不是什么玩车。我是要去参加一个漂移比赛。”
    “什么？”韩母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比赛？韩飞凌你是不是疯了？一个女孩子家成天到晚在外面飙车算什么事儿？还比赛？多危险啊？你自己不想活了也不想让我活了是吗？我当初就不应该心软给你买车，人家女孩儿上大学都去谈个恋爱什么的，你呢？你干了点什么？几十万让我给你买个丰田，你就这点出息？”她们家的家庭条件很好，韩母自己就是卡宴的高粘性客户，在她看来，女孩子买车应该买那种大品牌开着秀气的，韩飞凌如果真的很喜欢跑车，同价位区间的保时捷718开着不比丰田有面子？周末载着小姐妹出去喝下午茶逛街，小敞篷一打开，那是多悠闲的日子？
    韩飞凌的选择处处不让她满意，如今更是打算背着她去参加什么赛车比赛，她无法接受，敲了敲韩父面前的桌面，说道：“你看她让你惯得还有个女孩儿样吗？”
    “她喜欢嘛……”韩父心底里也不太想让女儿去参与那么危险的活动，可是在吵架方面，他既吵不过韩飞凌，又吵不过老婆，属实没有什么话语权，只好两边和稀泥，把事情越搅越糟糕。
    “我又不是开着车在大马路上狂飙！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啊！”韩飞凌无奈地解释，“漂移比赛很安全，而且是正经的比赛。我喜欢这个，我为什么不能去参加？你总说女孩儿不应该做这个不应该做那个，我真的不懂到底凭什么不能？你觉得女孩儿应该怎么样？难道像你一样天天出去逛街买东西做美容才叫正事儿吗？”
    “韩飞凌反了你了！”韩母气急，“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韩父附和：“怎么跟你妈说话呢？赶紧道歉！”他希望韩飞凌服个软，至少拱火，老婆大人疯起来连房顶都能掀翻，他可不想遭受连累。显然韩飞凌不能理解他爸的良苦用心，更加大声地说：“总不能你是我妈我就什么都听你的吧？咱们之间是公平的，而且我只是在讲道理！”
    “行，你要讲道理是吧？我告诉你什么是道理。”韩母怒火中烧，可是说话的口吻冷硬，逻辑很是清晰，“谁给你钱花谁就是你爹妈，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车都是我花钱给你买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硬气，跟我谈公平？韩飞凌你这么说就未免太双标了吧？你要是能自己养活自己，我管得着你么？”
    “我！”韩飞凌语塞。她妈妈说得没有错，她从小就娇生惯养，没缺过钱，也没想过自己去挣哪怕一分钱。她是个经济完全依靠家里的废物米虫，确实没有和父母面对面平等对谈的资格。
    韩母看她垂下头的落败模样，继续说：“不是我诚心阻拦你，只是你有没有想过，玩车的都是些什么人？老张他们家儿子就喜欢在外面飙车，那是什么货色你不知道吗？你总是和那些飙车族混在一起，别人怎么看你？你是个女孩儿……”
    韩飞凌实在听不下去，吼道：“女孩儿怎么了！你不也是女的吗！你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我最想做的是就是让你平安长大！”韩母尖锐的声音压过了韩飞凌，“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办！让你爸怎么办！”
    韩飞凌满是怒意不服地瞪着她妈，空气陷入沉默，韩父想安抚一下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介入。最后韩飞凌狠狠说道：“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我不会再靠你们了。”
    这样一出闹剧气得韩飞凌脑仁疼，她在床上躺了半天也不见好，就给陆骏打了个电话，表示了自己想要参加南河漂移赛的坚定信念，并且毫无后顾之忧。陆骏听后也没多问，就问韩飞凌是不是还想以个人名义去。韩飞凌陷入沉吟，陆骏笑笑，说道：“那就我帮你和明扬报名吧，那台supra整好之后是得跑跑比赛才行。”
    “……就当是你借我跑一次，租金我以后还给你。”韩飞凌小声说。
    “啊？韩飞凌你是不是看不起我陆红万？”陆骏说，“在不要脸这方面，你们真的都应该和明扬学学。”
    明扬在一旁打游戏，耳朵尖，听到了陆骏这句话，立刻骂道：“陆红万我他妈的哪儿不要脸了？”
    陆骏说：“你是根本没有脸。”他和韩飞凌简单聊了几句之后挂了电话，把早就整理好的报名表从电脑里翻了出来。这时明扬一局游戏也结束了，贼兮兮地凑过来，单手压着陆骏的肩膀说道：“手脚很麻利嘛，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陆骏转头问：“我故意什么？”
    “不知道。”明扬摇摇头，“不过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就是最老的那个妖怪。”
    “哪儿来这么多骚话？”陆骏在明扬脑门上一弹，问道，“我问你，你跟韩飞凌去参加南河漂移赛是自己感兴趣还是纯粹凑热闹？”
    “我没比过，不知道什么样儿，所以想试试。”
    “那你喜欢比赛吗？”
    “唔……”明扬努着嘴好似认真思考一阵，才说，“我只是觉得这很有意思。”
    “有意思就好。”陆骏转回头面对屏幕，自言自语念叨，“有意思就好。”手指一按回车，明扬和韩飞凌的报名表就发送了出去。
    韩飞凌跟家里闹别扭，隔三差五就往外边跑。要不就是回学校，要不就是去闺蜜家，总之很少在家里露面。这段时间除了准备比赛，她还找了一份快餐店里的短工。直到这个时候，韩飞凌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面对客人的挑剔，她会压不住火气跟对方争执，然后被店长拉出去一顿教育。
    她感觉自己做人很失败，带着这样低落的情绪去练习，车身姿态都显得无精打采。明扬在后面追她，她一个分神，原本绝不会失误的弯愣是给滑出了赛道，车头车尾调转了方向。还好明扬反应快，要不然也跟着撞了上去。
    “怎么啦？”明扬下车想要嘲讽两句，见韩飞凌迟迟没有下来，便小心问道：“你……没事儿吧？是不是撞到了？”他去拉门，手还没有碰到门把手，门就被从里面推开。韩飞凌从里面出来，一句话没说，闷头往场外走。她带着头盔，明扬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直觉她有些不对劲，追在后面问：“你怎么了？我没撞你吧？诶你……”
    “你烦不烦！”韩飞凌转过身来怒斥明扬，明扬这才看清韩飞凌一双大眼睛已盛满泪水，红彤彤的，似有天大的委屈。
    “诶你别哭啊！不就是失误吗有什么好哭的？”明扬顿时手足无措胡言乱语，“真没多大事儿，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哎哎哎，陆骏！陆骏你快来！”
    陆骏听到了动静，以为明扬招惹到了韩飞凌，上前一番询问。韩飞凌摘掉了头盔，脸上全是泪水，可还是一言不发。一群人没有应付过这种情况，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还是徐正文过来多问了一嘴韩飞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是不是因为比赛跟家里吵架。韩飞凌哇哇大哭，想说的话很多，吐露出来的确实颠三倒四的。
    陆骏让大家都散伙，等韩飞凌发泄得差不多之后就说带大家去吃饭。此间明扬一直暗中观察，屁都不敢放一个，生怕再惹韩飞凌不痛快。韩飞凌怒喝了一杯鸳鸯奶茶之后才把气喘顺，将前几日发生的故事告诉大家。
    “我现在觉得做人好难，活着好难，为什么做什么事情都这么难。”韩飞凌道，“店长今天最后跟我说的一句话就是，我要不是个女孩儿，他早就让我滚蛋了。我现在听到这些词就头疼，好像我做什么不做什么并不出于我的喜好和能力，而是我是男是女。我真的很不服气，可是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你赢了不就好了？”明扬道，“陆红万不是说过嘛，赢了就是最好的打脸。”
    陆骏问：“我说过这话？”
    明扬反问：“你是不是老年痴呆？”
    韩飞凌仍是沉默，这时徐正文说道：“飞凌，我觉得，你没有必要把问题设定的这么局限。你知道的，干我们这行的几乎没有女生，但是我有一个同专业的学姐，能力远高于我们所有人，而且还是世界冠军。我起初也会肤浅的认为，她那么努力那么拼命，也许是真的想证明给所有人看女生在这个领域里也可以做到顶尖。可是后来她告诉我，她其实并不需要向什么人证明，她这么努力只是因为这是她最喜欢的事业。她不需要跟谁去比比谁更强，她只是想取悦自己。”
    “取悦……自己？”韩飞凌呢喃。
    “嗯，取悦自己，满足自己的精神需要。”徐正文笑道，“那个时候我还不太能理解，随着自己后来技术的精进，见过更多的世面之后，我才慢慢地有所体会，自己那时的思想格局确实很狭隘。把时间和情绪都浪费在别人的评价里实在得不偿失，去思考是男是女是好是坏也没有什么意义，你就是你自己呀，难道你真正喜欢真正想为此搏一把的东西，会因为这些外在原因而改变吗？不要强迫自己证明给任何人看什么结果，不要中了他们的套。做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程度就好了，哪怕结局并不完美。”
    徐正文的语气真挚，连明扬都能把这番话听进去，用他那本就是个摆设的大脑进行一番思索。韩飞凌本来脑子里全是“为什么我是个女孩儿”的悲情疑问，听过徐正文的话后虽不说茅塞顿开，但也渐渐地从死胡同里走了回来。
    她只是想做一名车手，与男女老少高矮胖瘦无关，只与热爱有关——所以，是这样吗？她反复问自己。
    “哎，跟家里闹别扭实在是太正常了，你也别太紧张。”陆骏恰到好处地安慰说，“赛车文化在国内就是一片荒漠，家长们不能接受也可以理解。他们也是怕你危险，你始终是他们的宝贝女儿，可能只是沟通和交流的方式方法出了问题。你想啊，你妈要是真的不爱你，她能给你买个破丰田？没关系，可以慢慢渗透，慢慢扭转，人都是可以被改变的。”
    “哇，陆红万，你也知道人家是宝贝女儿。还不是你撺掇成现在这个结果的？”明扬揶揄，“你好坏。”
    陆骏斜楞明扬一眼，明扬赶紧补充：“我好爱。”
    第48章
    南河漂移赛在周末举行，为期两天。明扬韩飞凌等人周四就坐火车抵达当地进行车检和赛前准备，这边的人一看到那台充满着无敌气场的丰田86，立刻就知道来者何人。明扬的车自从上次比赛带回来之后没有换拉花，只是由徐正文稍稍调整了一下好适应漂移比赛。
    用陆骏的话来说，这种漂移比赛对于明扬而言就是让他来随便玩玩的，没有必要耗费那么大的精力物力投入在这上面。与那些专业的漂移车手相比，明扬还不够那个格。明扬自己好像也能洞察出这个氛围来，状态看上去很是轻松，不像之前的参加比赛那样一上来就说要拉爆这个拉爆那个。
    反倒是韩飞凌表现得很紧张，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参加线下的漂移比赛，而且还是南河这种级别的，她跃跃欲试，又担心自己的实力不行。万一起步的时候直接熄火，那不是丢人丢到了河对面？
    “诶……这个郭骁是那个郭骁吗？”明扬在看分组名单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问陆骏，“我那不孝子的领航？是他吗？”
    陆骏问：“你哪个不孝子？”
    “还能有谁，裴若安啊！”
    “……”
    还不等陆骏回答，明扬自顾自地说：“郭骁要是来的话，那我大儿得来看热闹吧？那我发个消息问问大儿来没来……”说罢他就掏出手机一顿摆弄。陆骏看他那忙活样子，心想这俩人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的，都能私联上了。这要是让张承寅知道不得气到发疯？想到这里，陆骏摸了摸下巴，说起来裴若安那小鬼也挺不错的，有机会的话，可以友好亲切的交流交流。
    果不其然，明扬和裴若安的对话要先从互相问候好儿子开始，最后是裴若安不耐烦了，才告诉明扬自己周六早上到，让明扬举牌子在机场接他。
    “我靠，你是不是有大病？”明扬说，“你知不知道你爹我现在多——有名，出场费很贵的。”
    裴若安立刻给明扬发了五十块钱的红包：“今天礼拜四，V你50买个疯狂星期四吧，你就值这点了。对了，接我的时候牌子上要写‘热烈欢迎家父裴若安莅临指导’，听明白了吗？”
    明扬点了红包，发送了一个恶搞表情，配上“略略略”三个字。裴若安疯狂发消息让他把五十块钱换回来，最后换回来一个“消息已发出，但是被对方拒收”的拉黑提醒。气的裴若安差点把手机捏碎。
    南河漂移赛的场地不是很大，赛道也不是很长，开赛的这天来了不少观众，足见南河的影响力和赛前宣传。韩飞凌站在休息区里，前方的大片空地上是拉花各异的漂移赛车，看着就赏心悦目。主办方也知道这项赛事的魅力在什么地方，所以会特别安排在比赛之前拍摄时间，连观众都可以近距离接触这些赛车。
    “诶，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在这里？这里是选手休息区。”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好心地对韩飞凌说，“拍照要去那边哦。”
    “拍照？什么拍照？”韩飞凌没反应过来。
    那个工作人员只是想把她从这里支开，不要干扰现场秩序。那人同事也跑了过来，是个带眼镜的男生。他见对方是个漂亮女孩，有点不悦地说：“你是哪个媒体的？那边有专门的区域。”
    韩飞凌摇头：“我不是媒体啊……”
    眼镜男听后小声嘀咕道：“那就是网红？哎……现在的网红看见流量就跟苍蝇见着肉似的。车都不懂就跑来拍几张照片，发发社交平台。”对于这样的人，特别是女人，他好像见过很多，有着天然的偏见。对于韩飞凌就更是不耐烦了，从一开始用眼睛看她转变为用鼻孔看她。
    韩飞凌本就一头雾水，现在终于弄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耐下心来说：“我不是什么媒体也不是什么网红，我在这里呆着是因为我是来参加比赛的选手。”
    “选手？”眼镜男问旁边的同事，“这届有女选手参加吗？”
    “好像是有……”
    “哦，抱歉抱歉。”眼镜男笑笑，摆手说，“那没什么事儿了。”他转身和同事一起离开，嘴上还念叨着点什么。这些话音量不大，韩飞凌听了个大概，无非就是一些嘲讽，说什么女选手就是来凑热闹博眼球的，跟那些女网红本身没有什么区别。
    这些字眼在韩飞凌的大脑里反复乱窜，她觉得自己再想下去一准儿走火入魔。
    “南河的赛规里一向没有种子选手，这次来了三十台车，上午是单走预选赛，取前二十四名进入追走赛。其中一至八位直接进入淘汰赛，而剩下的人要先比追走预选赛，然后晋级淘汰，规则很简单。”陆骏对着比赛名单扫了一眼，“这次的强手不少，我觉得你们两个能晋级追走赛就不错。”
    “喂喂喂，别看不起人了。”明扬用大拇指反向指着自己说，“我明扬什么人？开五菱宏光都能拉爆这些人，一定没问题的啦！”
    陆骏说：“……我觉得漂移赛好像拉爆也没什么用吧。你真的有记住漂移赛的规则吗？要漂移！别傻不愣登上去给我走线跑了一圈下来。”
    明扬受不了陆骏的啰嗦，转过身去装死。韩飞凌已经换好了赛车服，坐在一旁似乎也没有心思听陆骏说话。有时候，陆骏拿这些中二少年少女没什么办法。他只是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会觉得很忧愁，如果自己当年顺利结婚生子，等孩子长到他们这么大的年纪是否面临的是同样的问题？
    放又放不下，管也管不了，真真是当代家长生活图鉴。
    “好啦好啦，去准备单走预选赛吧。”陆骏拍手道，重复地说，“我对你们的要求不高，能进追走赛就可以啦！”
    明扬“切”了一小声，而韩飞凌则站起来，忽而开口：“我要赢。”她把头盔带在头上，这一次重重地说：“我一定要赢！”
    本次赛道在进入评分区前有一段很长的直线加速区域，然后有两组连续漂移的S弯，最后一个弯道是个掉头弯。车手就需要以一个高速状态进入评分区开始自己的漂移姿态，车载的评分系统会通过赛车速度、摆动角度、稳定性来给出综合评分。
    明扬的出场在韩飞凌前面，暖胎之后，他停在赛道起点。观众们看着那个无敌的拉花议论纷纷。一个擅长场地赛的车手竟然来玩漂移是有点串台的，不过鉴于明扬在之前的比赛中给大家带来的惊喜，这无疑提升了观众的心理阈值。
    灯灭车起，明扬很快就把速度推了上去，在第一个弯到来时，他就掐算好了时间，手刹一拉，车尾如鱼摆动，车身顺着惯性在赛道上滑动。他换过专门适用与漂移的轮胎，轮胎接受到横向的阻力，和赛道产生了激烈的摩擦发出尖锐声响，观众们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兴奋了起来。
    轮胎拉出了白色的烟雾，紫色的车身在和烟雾里仿佛暗影鬼魅，白紫交错，观众的欢呼一层高过一层，就在等着明扬给他们展现更加刺激帅气的操作时，只见明扬的车在最后一个掉头弯上停了下来。
    毫无征兆，轰鸣声戛然而止，笼罩车身的一团白雾散去之后，车还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会是出什么故障了吧？”陆骏站在场边，徐正文则带人去了场上。明扬从车里走出来，郁闷地说：“忽然就不动了……啊啊啊啊！我的漂移赛处女秀！小徐哥呜呜呜呜呜！”
    “抱歉啊，是我没做好。”徐正文当初听了陆骏的话说随便调一调就好了，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还真就在第一场比赛里拉了胯。到底是什么问题只能拉到场外去看一下，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明扬的比赛应该是到此结束了。
    明扬大为唏嘘，观众比他更唏嘘。神经刀不愧是神经刀，连退出比赛的方式都这么神经，看来真的不能指望明扬稳定发挥。
    韩飞凌站在场下目睹了全部过程，赛车比赛就是如此，哪怕车手再怎么专注认真，车的意外状况都是无法控制的。前面出场的高手也很多，他们在单走赛上表现出的自信潇洒令韩飞凌神往，也令她产生了恐惧。
    她说自己一定要赢，可是面对那些强大的对手，她真的能赢吗？如果她也想明扬一样发生这样的意外，她到底是会觉得遗憾，还是会觉得庆幸？
    ……庆幸是车先败了，并以此作为自己的遮羞布？
    韩飞凌已经在车里做好，她是全场唯一的女选手，其余人对她满是期待与好奇，以前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不知道水平如何。在这个几乎被男性统治的赛事项目里，女性的出现只会被予以更加严苛的衡量标准和审视目光。那么，她能在这样的标准之下做到什么程度？
    之前那个眼镜男的嘲讽和鄙视令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别发呆了，一会儿该准备发车了。”陆骏在一旁敲了敲她的车门框，对韩飞凌说了一句他曾对明扬说过的话——享受比赛。
    第49章
    “享受”是一种很高的境界，明扬那时不懂，韩飞凌也不会懂。她甚至都没怎么听清陆骏在说什么，场边的提示信号就出现了。场上的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赛道，韩飞凌透过车玻璃看到陆骏小跑着从她的车前经过，心里竟萌发了一种不舍的情绪。
    就像小时候都准备要进考场考试了，大门在自己身后缓缓关闭，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想拉着老师临时抱佛脚。
    然而没有机会了，陆骏走了，这条赛道上只有她一个人。她不断回想着陆骏最后的口型，他到底在说什么？享受吗？怎么可能，她紧张得要死，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以往那些在模拟器比赛上大杀四方积累下来的经验在此刻统统作废，韩飞凌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新人小白，甚至连怎么开车都忘得一干二净，同当年坐在科目二的练习车里一样，时常大脑空白，夏天热得半死连空调按键都搞不明白。
    现在也好热，韩飞凌穿着厚重的赛车服，头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上渗出的汗在被衣服的布料一点一点吸收，多余的则顺着她的眼皮往下流，挂在睫毛上，视野都变得模糊。
    她想把车里的空调打开，手在前面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摸到，她用力摇了摇头，汗珠被甩掉，视线清晰起来，这令她意识到身下坐着的supra已经被拆到只剩下了车壳和防滚架。她不是在大马路上等红灯，而是正在比赛。
    “不能这样啊，快给我清醒过来！”韩飞凌气得隔着头盔抽了自己两巴掌，而后双手握住方向盘，努力调整自己的专注度。倒计时出现，信号灯一变，韩飞凌本能地挂挡直线加速，车体如同子弹一般弹射而出。
    “我操，这姐们儿可以啊，直接弹射起步。”明扬坐在场下看着韩飞凌的操作大吃一惊，“这一上来速度就提这么快，真的没问题吗？”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陆骏说，“你觉得漂移比赛什么最重要？”
    明扬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帅！”
    陆骏问：“除了帅呢？”
    “我想想啊。”明扬认真思考，“漂移角度，极限稳定性，还有什么来着……”他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开始算这笔一加一等于二的账，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变量。
    “速度。”陆骏道，“很多人都认为漂移比得是过弯时的车身逼近失控边缘时的状态，但是速度是这一切的基础。要记住，无论是何种类型的赛车比赛，归根结底都是要竞速，没有速度，哪儿来得极限？”
    明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下次我也弹射起步。”
    “弹射个屁！前面那么长的直线加速区域根本没必要弹！这是比漂移又不是比蹦直线！”陆骏暴走，“韩飞凌那个丫头明显就是紧张了！这都看不出来！你可真是笨蛋啊！”
    明扬愣住，很快说道：“我开个玩笑你都看不出来！你才是笨蛋吧！”
    “滚！”陆骏在明扬脑袋顶上一呼噜，明扬抱着头逃到了一旁，专心看韩飞凌比赛。
    陆骏说韩飞凌是紧张，明扬却觉得就算韩飞凌有点紧张，那也是刚开始发蒙。从后面的比赛来看，她是可以控制住的。Supra以一个很快的速度进入到评分区域，车尾小小左摆一刻，紧接着大角度的右摆，车几乎是横着漂过去，车尾扫到了赛道边缘，明扬相信坐在车里的韩飞凌一定在拼命调整角度，车在下一个弯道被完全调转过来。
    轮胎从一开始就拉出了白烟，韩飞凌的supra就在这样的白雾中来回横走穿梭，最后一个调头弯那一甩丝滑流畅，如同形成漩涡的水流，不知道在被什么东西操控着，自有其规律，又仿佛在顺从着赛道线路的围挡。
    “走线不错。”陆骏说，“就是之前那个弯蹭到线了，是很明显的失误，应该会扣分。”
    韩飞凌的车一冲过终点线，她的分数就显示在大屏幕上。数据显示她的最高时速很快，只是蹭线确实在扣分上比较伤，她的成绩处在一个不太稳的区间里，能不能晋级下一轮要看其他人的表现。
    从车上下来之后，韩飞凌扭头看了看成绩，尽管不是十分理想，好歹一颗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韩飞凌回到休息区，本来趴在桌子上的明扬看到她，笑道：“表现不错嘛，挺帅的。不过比我还是差了一点点。”
    “我现在没心情打你。”韩飞凌把头盔放在一旁，拉把椅子坐下，目不转定地盯着赛场之上。
    在她后面上场的是郭骁，明扬早就给韩飞凌八卦了一番。然而问题在于，明扬对于郭骁的了解仅限于他是裴若安的领航员。上次本是想从裴若安那里套点料出来，结果裴若安给他发了五十块钱就终结了话题。现在想想，明扬有点后悔，只能具体看看郭骁的比赛再下一些结论。
    不过，一个甘愿做别人领航员的车手，一个在拉力比赛上花时间的车手，估计漂移水平就是个玩票吧。
    出乎明扬意料的是，郭骁红黑涂装的漂移车在白色烟雾里如同神话故事里的天狗妖怪在赛道之上低空飞行夹风尖啸，那种车身姿态传达出来的信息不是比赛，而是在掠夺。明扬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一旁的韩飞凌瞪大双眼，被这美妙绝伦的技艺所吸引。
    观众的声浪也大了起来，在郭骁冲过终点亮出分数时，韩飞凌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她的双手贴着腿侧紧紧握住，用力到身体都在发抖。明扬见韩飞凌的状态不太对劲，问道：“你怎么了？呃……你别太担忧啦，他分数是高得离谱，但是我觉得应该不影响什么吧？放心放心，你看，我都被淘汰了也没怎么样吧。”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韩飞凌低声说。
    明扬本想跟韩飞凌理论一番，只是韩飞凌说这话的口吻实在是太不同寻常，明扬观察了她半天，最终决定作罢。
    韩飞凌在网上见过许许多多的国内外的漂移大神，D1GP的比赛她都能如数家珍，然而这个郭骁……如果国内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她不可能不知道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说，她大脑内所构建的世界和现实是有一定差距的？韩飞凌有点错乱，如果在现实比赛中有这么多高手存在，那她还努力个什么劲儿？
    对方太恐怖了，韩飞凌认为自己连给他擦车都不配。
    “这个郭骁这么强吗？”陆骏心中同样困惑。对方的比赛风格堪称攻城略地一般强势不可抵挡，算得上是“霸气外露”，令陆骏另眼相看，“之前没听说啊。这么强一个人怎么就跑去给裴若安那小子当领航了？拉力和漂移……这跨度有点太大了。难道说去当领航才是玩票？”
    陆骏嘀咕算计了半天，韩飞凌一副输的一塌糊涂的沮丧模样，明扬寻思了半天还是满头问号。他拉了拉陆骏的衣角：“郭骁那是什么车？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日产S15。”陆骏回答。
    “很厉害吗？”明扬又问，“也是日产啊，那跟GTR谁厉害？”
    “它们不是一个级别的车，没有可比性。只是S15更适合做漂移车。”陆骏摸起下巴，“早知道当时在六盘水的时候就多跟这哥们儿聊聊了，失策了啊！”
    “既然你们都这么感兴趣，那我去打听打听。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明扬先是跟陆骏夸下海口，又拍拍韩飞凌的肩膀说，“别丧着脸，这事儿我保准儿给你办了！”
    上午的比赛全部结束之后，韩飞凌的成绩几乎是压线进入的追走赛，而郭骁则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下一轮。一群人凑在一起算了算，按照现在的分组来看，韩飞凌只有在四强赛的时候才能遇到郭骁，这个位置不上不下，不好不坏，能不能抵达都两说。
    陆骏看韩飞凌心理压力有点大，就说带大家去吃垃圾食品。明扬表示要去打探情报率先脱离了大部队，紧接着就把裴若安从自己拉黑状态里放了出来，发给他一张疯狂星期四的套餐照片，说道：“大儿，爸爸带你吃开心乐园餐！”
    明扬以为得等一会儿才有回信，没想到裴若安的消息来得飞快。
    “滚吧你！开心乐园餐那是麦当劳！肯德基的是快乐儿童餐！文盲！”
    “啊？是吗？”明扬还真没注意过这个烫知识，自己都不由得笑了出来，“都一样都一样，你想吃哪个？我请你嘛。”
    “不必了，一会儿和我郭骁出去吃饭。”
    “什么？你跟骁哥在一起啊？哎呀好久没见过他了我还有点怪想的，那什么，你们在哪儿？我去看看他，顺便一起中午吃饭？”明扬一番装傻充愣，从来不跟裴若安见外。裴若安以为他是真的想见郭骁，问过郭骁的意见之后就告知了对方他们的位置。
    “你说这个我才想起来，小明今天好像车坏了。”郭骁站在赛场外面的阴凉里和裴若安一起等人，聊些闲话，“不过他们队的那个姑娘挺不错的。”
    “哪个？你指什么不错？脸还是身材？”裴若安问。
    “……我是说水平。”
    裴若安对漂移比赛兴趣不是很大，了解的知识仅限于郭骁平时的灌输，看比赛的技术动作看得也是一知半解。他这次来就是给郭骁捧个场顺便在这边玩玩，除了明扬车停半路时他大笑了三声，其余人没有谁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耸耸肩，看了看手机时间，不耐烦道：“妈的明扬这个傻逼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裴若安就感觉自己的脖子上一股重力勒着他往后倒，耳边蹿出来一个超级欠打的声音。
    “好大儿想死你爹我了！”
    明扬本想从背后偷袭搂一下裴若安，只是他远远看到裴若安的背影时忍不住加了个助跑，再加上个子矮，助跑结束之后本能地往上一跳，整个人就蹿到了裴若安的后背上。像是个背后灵一样压住了裴若安的脖子。
    裴若安没有防备，被抻得倒退了几步，重心不稳脚下一滑，身体原地往后一倒，直愣愣地砸在了明扬身上。
    “啊——”明扬大叫，“弑父啊！我靠腰要断了！”
    “你是不是想死！”裴若安无法忍受自己出现这样的丑态，“我没你这种儿子！”
    目睹事件发生全过程的郭骁站在一旁有些一言难尽，很想默默地退到阴影里和这两个人丢人玩意划清界限。
    第50章
    “啊！原来骁哥之前一直在国外啊！”
    “对，今年才回来的。暂时还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做，所以就先玩一玩。”郭骁一只手撑着脸颊，把明扬好奇的故事如实讲述了出来。
    能够和裴若安做朋友的人基本上家境相差不多，郭骁大裴若安一些，两个人小时候就经常在一起玩赛车游戏，是比较难得的有共同兴趣爱好的玩伴。郭骁高中毕业之后出国读书，国外的赛车文化底蕴要比国内好上不是一点半点，比赛限制和入门门槛都很低。郭骁不差钱，玩得自然比在国内滋润充实，经常参加比赛，磨炼出了不错的技术。
    他今年本科毕业，没有很紧凑地继续申学校往下读，便回来待一段时间。另一方面就是裴若安在电话里雀跃地告诉他自己已经正式成为了职业车手，要在国内大干一番。郭骁听了这话来了兴趣，离开了这么久，他有点不知道国内现在到底发展成了什么样。
    “然后我发现，好像也没什么变化。”郭骁百无聊赖地说，“之前跟小安跑拉力，赛道难度倒是有点，不过速度一般，没什么挑战性。”
    明扬听后有点不信邪，说道：“那是我大儿自己开得太慢吧，开一半把半轴弄断了，还不够丢人呢。”
    裴若安威胁：“你信不信我把你腿打断？”
    明扬呵道：“逆子！”
    裴若安说：“少跟你爹嘴臭！”
    郭骁哭笑不得道：“不是他的速度慢，是整体和国外的差距依然很大。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工业基础不同，文化氛围也不同，很多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就好像我之前去芬兰旅行，那时候正赶上芬兰站的比赛，他们的赛车飞驰在乡间雪路上，观众站在路边就能近距离感受那种风驰电掣的刺激，为车手做出的精彩操作而欢呼，开心得好像过年一样。但是在国内，拉力路段旁边什么都没有。之前六盘水站的冠军是谁来着……”
    “周楚啊！”明扬下意识接住了话茬。
    “哦对，周楚，他是挺不错的。”郭骁继续说，“如果他在国外，兴许会有更好的发展，但是在国内，再快也不过如此了。”
    明扬显然不太相信郭骁的说辞，问道：“你们这些在国外上学喝过几年洋墨水的人就喜欢吹国外的月亮圆，真的有那么牛逼吗？我不信。”
    “你还真别不信，这就是事实。”裴若安说道，“不过要是等你爹我哪天跑进了WRC，说不定就可以改写历史了。”
    明扬冷哼：“那还是我先跑进WRC然后再带带你吧，咱们这也算上阵父子兵了。”
    裴若安说：“就你？我还不如指望周楚先去跑WRC让他带带我。”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我只是陈述事实。没有哪个车手的梦想不是去世界上最顶级的比赛，我相信周楚一定抱有这种想法。只要时机恰当，他一定走。”裴若安笑笑，一只手搭在明扬的肩膀上故意说，“所以啊，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宝贝儿。”
    “恶心！”明扬嫌恶的拍掉了裴若安的手，坐远了一点，“什么时间多不多？说得好像你爹我快死了一样。”
    “愿不愿意面对现实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裴若安耸肩，两个人一番争论，郭骁摇摇头，低声道：“……哪儿有那么容易，现在国内跑出成绩来吧。”
    明扬嘴上还在说闲话，心里已经分神去想其他的事情了。郭骁并不知道自己随便几句话给明扬打开了一扇以前从未注意过的门，在郭骁的形容中，仿佛国内的比赛只是鱼龙混杂过家家，真正的强者要去征战世界赛场。他们都以此为目标，那么周楚也像裴若安所说的那么想吗？
    这小子平时闷不吭声，莫非是真的要忽然丢个大招出来？想到这里，明扬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紧迫感和无措感。他决定暂时不去思考细节，话题理应回到当前，故而问郭骁：“所以你主要是跑什么比赛的？到底是拉力还是漂移啊？”
    “我觉得没什么区别，有什么比赛就参加什么比赛。”郭骁回答，“之前是小安要去跑拉力就来找我做领航，这次是我闲得没事干，正好从广州那边买了台S15，改完了就来试试看。这么说起来，可能我还是更喜欢漂移比赛吧。”
    “……你这么说也太谈笑风生摧枯拉朽了吧？”明扬有点鄙夷这种行为，“随便跑跑就单走赛第一名？我这种没那么专业的半吊子漂移选手都能看出来你那水平真的很吊打其他人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裴若安卖弄起来，“骁哥可是放假会去日本跑漂移的人，论起漂移，哪个地方的水准能和日本比？”郭骁没说话，权当是默认了裴若安的说辞。明扬脑海中浮现起《头文字D》里一幕又一幕漂山的画面，竟然有点心神向往。便说：“骁哥，回头带我去漂一次嘛！”
    “嗯，有机会。”郭骁回答。
    “那你追走赛有没有什么战术安排啊？给我讲讲？”明扬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还装作天真无知地模样眨着眼睛说，“我想好好学学。”
    事出反常必有妖，裴若安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不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郭骁说：“没什么安排，就是正常跑。”简简单单几句话，充分显示出了一位漂移高手的孤傲和坦诚。没有技术要领永远是最绝的，意味着在场所有人都是垃圾，不足以让他出手。
    明扬心想，这郭骁看上去沉稳可靠，怎么一说到比赛上面比裴若安这小子还嚣张。也许这种感觉并不叫嚣张，而是属于强者的自信。
    郭骁在赛场上确实强，统治级别的强，这一点明扬毫无反驳。他所思考的是——难道就没有人站出来治治这群混蛋吗！应该派周楚那个绝世逼王来灭了他们才对！
    “哎，骁哥，你真是强得离谱。要不我回去劝劝我那姐们儿放弃得了。”明扬开始装蒜。郭骁却笑道：“南河漂移赛确实是国内很好的比赛，但是要我说，我并不算特别优秀的那种人，真正的高手还没有来。”
    “真正的高手？”明扬呢喃。
    散伙之后，明扬回酒店就去敲韩飞凌的房门，韩飞凌正在睡觉，被闹起来心情很不爽，差点用门框把明扬的脑袋给碾了。明扬给她讲了讲自己一中午的收获，大意就是他们不知道郭骁的底细很正常，因为这位大哥人家之前压根儿就没在国内混。人家的技术都是从国外学来的，而且有钱烧，所以这次比赛如果真的败在他手里不能说是丢人。
    韩飞凌听后垂下了头，明扬安慰她说：“强中自有强中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那换做是你，你甘心就这么输了吗？”韩飞凌低声问道。
    “当然不愿意！”明扬把自己代入其中便觉哪儿哪儿都不爽，但一想到他本意是想开导开导韩飞凌，硬是急转弯说道，“可问题是不是有郭骁这么一个半路杀出来的么？”
    “谢谢你小明。”这是韩飞凌第一次对明扬展露出好意，明扬被打个措手不及，坐在椅子上不安地像是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双手胡乱的找裤子上的口袋，可是怎么插都插不进去，样子滑稽可笑。韩飞凌继续说：“本来像我这样的人，能来参加比赛就已经是很大的成功了，也许我不应该奢望那么多，我根本……根本什么都不是……跟那些人比起来，我只是个业余的。”
    这样泄气的话让明扬的脑子一抽，站起来大声说：“你说什么呢？我都赢不了你不就证明你很强吗？还没有比赛怎么就先给自己判了死刑？郭骁有什么了不起？一会儿我们去买点泻药给他下水里做掉他！或者把他车胎扎烂！”他的说辞完全否定了自己刚刚的话，恨不能夺过方向盘敲在韩飞凌的头上让她清醒一点，“怕什么！7200转干他！”
    从下午开始就是追走预选赛，韩飞凌的第一个对手是排在第十二名的一位丰田86车手。之前的比赛结束之后，韩飞凌和对方的车一起停在赛道前做着最后的准备。明扬看看那台86，用胳膊肘捅了捅徐正文，问道：“小徐哥，都是86怎么差那么多啊？”
    “这个……该怎么给你解释呢……”徐正文不擅长撒谎，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明扬专门参加场地赛的赛车在扭矩和避震调校上与漂移车有着很多不同，包括刹车都是一门学问。明扬没有那么多硬件知识，听得半懂不懂，大概理解是他的车实在改不出来了。
    事实真的如此吗？徐正文无法向明扬透露这都是陆骏刻意的安排。
    这边，韩飞凌的比赛正式开始。第一轮是对方先走她来追，两台车前后驶过直线加速区，前面的86制造出了大量白色烟雾，韩飞凌深处其中视线极差，只能靠感觉去揣摩对方的角度和速度，然后做出相应的动作。她要竭力的贴住对方，像在模拟器上做过成千上万遍的动作一样。
    两台车犹如海底的鱼群，本是向着同一个方向而去，忽然在下一秒齐刷刷地转动方向。尾烟越来越大，几乎要分不清他们彼此，在这样极度紧张的时候，好像能听见“砰砰”的声音。
    “贴上了！”明扬大叫一声，“韩飞凌的车头碰到了86！”
    “漂亮！”陆骏握住拳头。在漂移比赛中，后车可以用车头拍打前车的后门和叶子板区域，这是不会被判定为犯规的动作，并且是实战比赛中最令观众喜闻乐见的进攻挑衅。每台漂移车的后半部分都会有许多这样的剐蹭痕迹，这代表着它们在赛场上与人激烈的对抗和战斗荣誉。
    韩飞凌几乎是贴着前面的86一起横漂冲过了终点，86猛然刹车，韩飞凌反应极快地打了一把方向盘，完成了比赛结束之后的一个漂亮甩尾，以相反的方向停在了86的一侧。屏幕上出现了双方分数，这一回合韩飞凌胜。
    86车手看着屏幕皱了一下眉，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姑且算作自己发挥的不是特别好，打算在下一回合给这个小丫头上点强度。谁料想，韩飞凌先走他后追，韩飞凌入弯的角度非常大，他在白雾之中完全看不到韩飞凌的车身姿态，那台supra像是个泥鳅一样，怎么贴都贴不到。他有些心急，一把没有切过去，车身僵直的走过了下一个弯，完全被韩飞凌甩在了后面。
    这一回合，完败！
    韩飞凌看到了自己的分数，她还带着头盔，看似平常淡定，其实心脏早就不知道跳到哪儿去了，连陆骏跟她打招呼说话她都意识不到，整个人出魂一样径直往前走。明扬过来拍了韩飞凌一下，韩飞凌忽然大叫一声，吓得所有人半死。陆骏赶紧把韩飞凌的头盔帮忙摘下来，然后对她说：“小韩，你赢了！”
    “赢了吗？”韩飞凌呆愣问道。
    “简直完美！”陆骏笑道，“你的状态调整的很好，要这么一直保持下去！”
    明扬也是笑嘻嘻地说：“看来7200转确实能干死别人哦！牛逼啊小飞凌！”
    “你给我放尊重一点！”韩飞凌敲了一下明扬的头，“叫姐姐！”
    “哎哟！”明扬揉揉自己的头，“哪个姐姐会这么凶啊？”
    韩飞凌道：“我先7200转干死你！”此话一出，她自己轻松了不少。坐在车里发车时还在想着当做最后一场比赛，没想到反倒稳定发挥了出来，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陆骏看韩飞凌能跟明扬开玩笑，感觉她的大脑应该是回到自己身体里了。虽然不知道明扬在比赛前跟韩飞凌具体嘀咕了点什么东西，不过他猜大约是关于郭骁的信息。韩飞凌一直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走到了赛道上，调整的时候也一言不发。陆骏知道此刻的韩飞凌内心一定波涛翻涌，这是她必然要经历的，旁人开口没有太大意义。
    有人要战胜对手，有人要战胜自己，而对于韩飞凌和明扬这种新人选手来说，最大的命题是理解比赛，正视比赛。
    陆骏相信赛车有一种魔力，当车贴地飞行被风穿透时，一切都只发生在刹那之间，人会忘掉一切，拥抱最真实的自己。旁人只能看到车外的风光帅气，看不到坐在车里的人如何惊天骇浪。
    这样一来，韩飞凌进入了追走十六强，她下一轮的对手是在单走赛中排名第五驾驶斯巴鲁BRZ的一位名叫李希的选手。他在圈内小有名气，这次本来是本着冠军去的，奈何单走赛里车子出现了点问题，在这种情况下都能排到第五名，足见实力非同小可。
    他没有着急坐到车里，只是靠在车边，对着韩飞凌吹了下口哨，笑道：“韩飞凌是吧？水平不错。”
    韩飞凌最讨厌这种油嘴滑舌的家伙，冷笑一声，说道：“我当然知道，用不着你说。”
    “有性格。”李希不恼，反而继续用耐人寻味的口吻说，“我承认，你在玩漂移的女孩儿里是个好手，不过很遗憾，你只能止步于此了。”
    第51章
    韩飞凌本来对比赛没有任何期待和信心，上一把赢下来她都是脑袋发昏的，总觉得一切都没有真实感，下场后还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悲观想法。李希这话让她产生了一些刺激情绪，她本想张口回击李希几句，话到嘴边又怕自己万一真的赢不了，说出来的大话就会成了笑话。
    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明扬，不管事情后来如何发生，这厮都能先过个嘴瘾再说。
    算了，比比看吧。韩飞凌抱着这样的想法没有理睬李希，坐进了车里。所有准备工作就绪之后，两位车手等待发车。
    “陆红万，我有个问题。”明扬坐在场边，眼睛看着赛道，嘴巴一张一闭，“今天郭骁跟我说真正的高手没有来。你知道他说得是谁吗？”
    陆骏摇摇头：“高手如云，我哪儿知道他说的哪一个？”
    明扬回过头来看陆骏：“我以为郭骁已经很强了，高手真的有那么多吗？”
    陆骏问：“那你觉得什么叫高手呢？”
    “我以为开得快就叫高手。”明扬停顿片刻，“在漂移场上的话，也许潇洒飘逸的才叫高手吧。”
    陆骏笑道：“那按照你的评判标准，郭骁就算不得高手。”
    “为什么？”
    “你都说了要潇洒飘逸，武侠世界里只有不世出的决定高手才能做到这一点。而郭骁呢？他的风格很凶，居高临下，入侵感也很强。可以形容他霸道，也可以说他是高手，但距离顶级也许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明扬被陆骏的话勾起了好奇心：“那你见过那样的人吗？”
    “见过。不过高手嘛，到最后都是要出世的。这种名利场都是留给你们这些小朋友玩的。你看场上那俩人，争得你死我活，不过这就是比赛嘛。”
    “切！”明扬嘟囔，“说得好像自己多脱俗一样。”
    韩飞凌被李希逼入了困境之中。
    她已经极力把自己的车身角度压到临界点，可李希还是能死死地咬住她，不住地用自己的车头来拍打她的车身。车在高速运动中是非常敏感的，稍稍有一点小磕碰，坐在车里的人都能敏锐地察觉到。
    现在的韩飞凌就像是故事里所讲躲在房子里瑟瑟发抖的小猪，而李希就是门外的大灰狼，他会横冲直撞地毁了房子，最终把自己吃掉。压迫感袭上心头，韩飞凌看了一眼车窗外，白雾之中始终有蓝色闪过，仿佛幽灵一般。
    韩飞凌有些庆幸，还好自己刚刚没有对着李希说大话，要不然就真的里子面子全丢尽了。
    第一轮结束时，李希的最终得分要比韩飞凌高，他下车时看都不看结果，像是不感兴趣，又像是早就知道了答案。胜败乃兵家常事，李希偏偏要嘴贱地逗韩飞凌一句：“下一回合我让你一点，不至于输得太难看，怎么样？”
    “你！”韩飞凌握紧双拳，可惜作为一个失败者，她实在没有什么斗狠的余地，只能憋着一肚子火去了休息区。陆骏早早在那里迎接她，见她分外不爽，也没有多说别的，反而是叫明扬去到韩飞凌身边。
    “我觉得是车的差距。”明扬蹲在韩飞凌身边话说得有鼻子有眼，“要不然区区一台BRZ怎么可能跑得过supra？他肯定爆改了，说不定换了个什么不明觉厉的发动机。你要是实在不爽，我去给他扎车胎。”
    “你还是省省吧。”韩飞凌道，“是我技不如人。”
    “别泄气呀飞凌酱。”明扬鼓励她，“这刚第一轮，你们之间的分数差也没有很大嘛，追回来不就好了？”
    “……你说得轻松。”
    “想想你在游戏厅里大杀特杀的日子，那时候你怕过谁？这帮臭男人就惯得，就应该上去给他俩嘴巴让他老实点。嘴这么贱，平时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你不是臭男人？”
    “我？”明扬语塞。本想骂两句街让韩飞凌放松放松，结果不小心把自己给捎带进去了，“我……这个嘛，严格来说我算未成年人，我是祖国的花朵和未来的希望，我应该被保护起来。”
    他这耍宝的模样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休息区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陆骏拍拍他的脑袋：“臭小子，等你十一月份过完了生日可就成年了，到时候就没这么多保护罩了。”
    “到时再说嘛！”
    很快，韩飞凌就迎来了第二场比赛。陆骏没有对她说什么鼓励的话，他知道韩飞凌的性格不同明扬。明扬是那种脑子发热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的神经刀，而韩飞凌虽然看上去是个有个性又有点坏主意的女孩儿，可骨子里有其优柔寡断的一面。她不够自信，时常会对自己产生怀疑，这种怀疑需要在比赛中不断消解，别人的助力没有任何用处。
    这一局是李希走前，韩飞凌后追。李希在一开始就进入了高速状态，韩飞凌紧紧跟在他的后面，看着那蓝色的车身，韩飞凌竟有一种没能追上的错觉。她的心一慌，大脑中残存的理智努力劝说自己要冷静。
    BRZ的车身下压力和轮胎摩擦释放出大量的白色烟雾，韩飞凌几乎在一瞬间就进入了一个宛如寂静岭一般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声音，没有画面，只有白雾所交织出来的无限恐惧。
    她看不到蓝色，完全看不到。甚至连自己到底做出了怎样的动作都没有任何清楚的认知。
    “不好啊。”明扬站了起来，“被甩开了。”
    陆骏也拧紧眉头，死死盯着白烟之中的两台车。李希不愧是单走赛第五名的水准，韩飞凌距离他确实存在一定的水平差距。陆骏蓦然叹气，韩飞凌的表现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在这里停下也是合情合理的。
    “诶！”明扬叫了一声儿，“我操！”
    陆骏听到声音之后下意识地抬头，只见李希的车在最后一个弯道几乎完全横了过来，这样极限的角度令人赞叹，白雾散开看上去把他自己也覆盖起来，然而就在刹那间，白雾中冲出了蓝白相间的supra！她那近乎疯狂的身姿映入陆骏的瞳孔，陆骏也不由得站了起来……
    很快，两台车冲过终点，大屏幕给出分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过去，明扬看到结果后丧气地说：“啊！就差一点点！太可惜了！”这样的声音在观众席中也有很多，但这就是比赛，不要说差一点点，哪怕差了一毫秒，输赢都无法被更改。
    韩飞凌也得知了自己的成绩，她毫无疑问地输给了李希，止步于十六强。李希下车后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对韩飞凌说：“哎，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输。”
    这种话在韩飞凌听来就是赤裸裸地嘲讽，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往回走。正好李希也往回走，依旧欠打地对她说：“不过你真的很强啊，我比赛前的那句话没有说错，你是玩漂移的女孩儿里水平很好的，甚至能一度追上我，我可以给你应有的尊重……”
    “你有完没完！”韩飞凌终于忍无可忍，“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揍你？”
    李希看着眼前这个小个子绿色头发的可爱女孩儿，没想到竟然是个火爆脾气。他稍稍欠身，笑着说：“可是我没说错什么吧？可惜啊我不是那种谦虚假善的人，在我看来，赢家就是有资格对输家嘲讽。不过看你是个女孩儿，你要是真动手打我，我不还手就是了，也不会向组委会投诉你，怎么样？”
    韩飞凌已经在暴走的边缘，李希的话反倒让她冷静下来。设身处地的想想，李希说得对，败者没资格矫情，被羞辱也只能受着。她必须要坦然地面对这些，如果连输都输不起的话，那才是真正的失败。
    “我没有你这么无聊。”韩飞凌松开了拳头，“但是也请你记住今天说过的每一句话，如果下次我们再在比赛中相遇，我一定会拉爆你！并且是以一名车手的身份，不是什么漂移玩得好的女孩儿！”
    李希总是一副浑不吝的模样，他看韩飞凌燃烧熊熊小宇宙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要认真那么一两刻。不过，正视韩飞凌的念头转瞬即逝，他恢复了没有正行的模样，保持笑容对韩飞凌说：“好好好，美女说什么都对。那就下次再见啦！”
    他走后韩飞凌还在死死地盯着他的后背。一旁的明扬都感受到了寒意，小声问陆骏：“她是要把那个李希给盯穿吗？”
    陆骏也小声回答：“女人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掺和，否则会死得很惨。”
    韩飞凌的南河漂移赛正式结束了，以一个纯新人来看，能跑到十六强完全是一个可以拿出去吹嘘吹嘘的成绩。韩飞凌脱离比赛之后渐渐回到一个平常的状态，这时她才开始觉得不满足，一会儿觉得自己刹车点找得不好，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档换得不够及时。总之如果能把这些问题修正，说不定她有机会赢那个傻逼李希。
    这个时候陆骏就会让她闭嘴，专心看比赛。次日的比赛到后半程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大家拼抢得很直接，精彩操作频频出现，让观众直呼值回票价。李希在四强赛的时候遇到了郭骁，此前他对郭骁也一无所知，所有的资料都是靠着两天比赛收集来的。他知道郭骁这个人很棘手，等真正到赛场上时才体会到对方的强大可怕。
    李希感觉自己屁股后面追着的不是一台车，而是某种凶残野兽，那种血性的气息逼迫他只想一路狂踩油门逃离对方视线。就在他以为甩掉的时候，对方的獠牙就会在白雾中猛然亮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住他的喉咙，将他拆吃入腹！
    “郭骁好帅呀！”脱离对手身份，韩飞凌完全沉浸在郭骁的技艺之下，“这才叫漂移嘛！李希那个大傻逼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明扬默默心想，明明换你上去只会输得更惨吧大姐！还有你之前不是很怕郭骁吗？怎么现在变成了一副花痴样？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韩飞凌好像看穿了明扬的心思，一记眼刀甩了过来。明扬立刻说：“啊，没什么，骁哥确实很帅哈哈哈！骁哥真男人！7200转干死他们！”
    不意外的，郭骁以很大优势拿到了最终比赛的冠军，他登上领奖台的时候没有什么兴奋开心的情绪，只是说了几句客套话应付采访，仿佛在他看来，所有对手都不值一提，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裴若安把郭骁的冠军奖杯照片发给了明扬，当时明扬正在回程的火车上，收到图之后大骂了裴若安一番，裴若安笑嘻嘻的，说明扬就是急了。气得明扬再一次把裴若安拖进了黑名单里。
    这次比赛对韩飞凌影响很深，有了一点点入行的感觉，也让她确实的领会到练习与比赛的区别，看比赛和跑比赛的区别。曾经坐在看台上，她能感受到那些选手的非凡技艺，能感觉到厉害，但那是一种很虚幻的感觉，她准确说出实现操作的具体原理和数值，并且幻想自己也一定能做到。
    现实是她做不到，高山太多，她须得仰望。
    练习日傍晚，大家都离开了基地，韩飞凌本来约了朋友出去吃饭，朋友在路上堵车，她没有着急出发，便在赛场外看着夕阳慢慢落下，竟有萧索之感，容易让人想些忧愁的故事。陆骏收拾完东西见她还在，跟她打了个招呼。
    陆骏本来要走，韩飞凌忽然叫住了他。
    “你觉得……”韩飞凌纠结地说，“你觉得这个成绩对我来说是好的吗？我还没有真正地听你讲过。”
    “不然呢？”陆骏说，“我早就说过，不论你或者明扬，能跑进追走赛都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了。”
    韩飞凌垂下头：“可是明扬能拿到冠军……”
    陆骏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审视韩飞凌，然后走近了她几步：“你希望我说实话吗？哪怕实话并不是你想听到的？”
    韩飞凌轻轻点了点头。
    “明扬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其实你也有天赋，但是你的天赋不如明扬高，这点可怜的天赋在职业赛场上甚至是不值一提的。所有人都希望自己是天才，但是这个世界上的天才数量有限，大部分就是像我们这样平常普通的人。站在这样的前提下，你拿到十六强的成绩是不亚于明扬拿到冠军的。”
    这样残酷直接的话语让韩飞凌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她有些气愤，也有些难过，咬着牙对陆骏说：“所以你对我们的要求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吧？你从来没有……没有对我有所期待……”
    “你需要别人对你有所期待吗？”陆骏正色道，“你自己足够坚定吗？”
    “……”
    “如果你不能接受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的话，其实玩玩票就好了，没必要把自己逼死。如果你想走得更远，你就必须要认清这个现实。”陆骏继续说，“接受你所看到的一切残酷现实，然后努力打败他们，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彻底的闭嘴。”
    高山确实太多，她须得仰望，也须得努力攀登。
    如果她真的足够热爱。
    第52章
    陆骏是不会放过任何倒腾钱的机会的。
    他给韩飞凌猛灌了一顿毒鸡汤，如果韩飞凌真的心里很脆弱就此一蹶不振的话，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种年纪的人很容易喜欢各种新鲜事物，喜欢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不能接受这样的代价，就没有必要太过投入，当做一个普通爱好无伤大雅。他相信韩飞凌能想明白这些问题，想通了，日后的路自然好走。他自始至终都希望韩飞凌能够拿到更好的成绩，走向更高的领奖台。
    陆骏不是像韩飞凌所说那样对她没有期待，只是期待的角度不同罢了。
    至少在counter pick的频道里，没有韩飞凌可真的活不下去，陆骏承认自己烂俗，但这是真实。陆骏根本就指望不上周楚，那家伙虽然脸和身材皆属极品，放在互联网上观众老爷们都爱看，可是性格不好，不爱讲话，没有节目效果。看个一两次还能图新鲜，总是看也觉得无聊沉闷。
    明扬就更不用说了，永远的问题少年熊孩子一个，从不按节目脚本走，就知道瞎捣乱。去极速杯比赛虽然拿下了冠军和关注度，但同时也招惹了不少黑粉，经常在他出现的场合底下阴阳怪气，看了就叫人头疼。明扬还耐不住性子和人对喷，时常遭受禁言惩罚。
    只有韩飞凌是他的贴心小棉袄，长得就像个二次元萝莉美少女，性格鬼马不拘小节还会整活。她上课不在的那段时间里，热心观众总是来私信问飞凌小姐姐什么时候回归，好久不见甚是想念。韩飞凌去南河漂移赛的比赛画面被陆骏剪辑好上传到频道里，不出半天，评论弹幕就全都是彩虹屁。
    有好看扎实的内容基础，粉丝量也水涨船高。人一多了讨论声音便会大起来，时常有些有些人追着陆骏和周楚骂，估计是因为他们当年和极点的纷争意难平。明扬屡次想去和那些人对线，陆骏就让他放宽心。明扬不解，上次他被陈云聪粉丝网暴的时候想死的心都有，只有真正经历过一次才能对这种被吐沫星子淹死的痛苦感同身受，那些午夜梦回的片刻，他会思考陆骏是怎么走过来的，周楚又是怎么走过来的。
    “互联网上争得死去活来有意义吗？这个圈子拢共才多少人？要我说，就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陆骏说，“有这时间我还不如陪金主睡觉换点赞助费。”
    “就你？我看没有哪个富婆是眼瞎的吧，你把周楚送出去陪人睡觉还差不多。”
    “周楚虽然身体好但也不能这么折腾是不是？还得比赛呢嘛！”
    两个人闷头给周楚杜撰了许多段子，周楚是完全不会知道的。他在专心准备张家界站的比赛，再过几天就要出发。为了这场比赛，沈西今有一站时间很近的场地赛都没有去跑，名次在今年车手积分排行榜上始终处在一个相对尴尬的位置上。
    沈西今若有似无的跟周楚提过，他认为自己其实有精力应付临近比赛，哪怕是两个城市来回跑他都可以接受。但是周楚不接受，并且拒绝沈西今讨价还价，他希望他们两个人都能以最好的状态全力以赴，而不是将就。
    沈西今理智上可以理解，情感上多少还是无奈于周楚的过分纯粹，这种纯粹何尝不是一种无情呢？
    张家界站的时间赶在了暑假的尾声，韩飞凌要去打工赚钱来向家里表明立场，没有时间跟他们出门，其余人收拾好行囊之后便浩浩荡荡地出发。
    比赛流程明扬已经摸清楚，这次来甚至能帮陆骏做点事情。他在休息的时候碰到了裴若安和郭骁，天气炎热，郭骁请他们吃冰棍，三人站在一边远远遥望维修区闲聊天。各大车队正在各自的区域如火如荼的忙碌着，明扬忽然觉得那样的世界仿佛离自己很遥远，并且有点羡慕裴若安。
    “哎，明天勘路。”裴若安说道，“张家界啊，麻烦。”
    明扬问：“怎么听你口气感觉对这一站比赛毫无信心？”
    “你不知道吗？”裴若安说道，“自打有张家界这一站起，许迎臣在这里的战绩可以说一骑绝尘。这边的路弯道多，而且有高低差，总之很麻烦。”
    “许迎臣？”明扬嘀咕了几句，笑着对裴若安说，“我觉得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啦，许迎臣有周楚解决，不是你这种小菜鸟需要发愁的。我觉得你这次能顺利完赛就已经很对得起我了。”
    裴若安说：“我撞死你。”
    明扬哈哈大笑。
    有些话是不禁说的，明扬以为周楚和许迎臣会大战一番，结果第一天下午的赛段上，周楚的车就出现了故障，徐正文检查了半天发现是发动机的问题。比赛期间不允许更换发动机，徐正文经过一夜抢修无效，周楚只能被迫退赛。
    而许迎臣则是一路有惊无险地拿到了分站冠军，极点的另外一名车手陈加清取得第三名的成绩，裴若安则名列第四。这样一个成绩对极点来说可谓是大获全胜，许迎臣则被媒体们大书特书，他们好像天然就喜欢这样从低谷里爬出来的故事，深度挖掘起来远比写周楚如何装逼的稿子有趣。一时间圈内都认为许迎臣是真的回来了，如同爽文小说里的主角一样，带着更坚韧成熟的心性和更精湛的技术。周楚俨然变成了这个故事里的最大反派，不知好歹地挡在许迎臣面前。
    这就激起了周楚粉丝的强烈逆反，再加上好事者别有用心从中挑逗，所有当事人都深陷舆论漩涡之中，莫名其妙地就树立起了周楚和许迎臣的敌对关系。至于当事双方怎么想的，那就只能靠猜了。
    明扬很关注这些八卦，很多事情陆骏不跟他讲，他就试图从别人的口中找到问题的答案。那些言论让他越看越生气，虽然他时常吐槽周楚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但周楚被诸多外人如此凌辱算几个意思？真就是欺负他们穷逼小车队？明扬觉得周楚实在太不争气，要是换自己上去，哪怕退赛也要撞烂几个拉下去垫背。
    他自觉有一身本事，但是上不了场，心中便更加急切了，摩拳擦掌，恨不能找个机会一飞冲天。
    “周楚，你有没有考虑换一个组别？”陆骏站在周楚的EVO前看着徐正文给车做大检修，良久之后摸着下巴建议说，“我最近听说明年可能要调整组别和赛规了。哎，EVO都是多少年前的车了，现在还得继续服役，看着都心疼。”
    周楚说：“可是还有什么车能跑呢？”
    “我最近也在看，主要还是得看年底关于赛规和车辆限制的改动。我听说，当然只是听说啊，好像要引进国外那套东西。”陆骏说，“增加混动，排量也要往下压，两厢车确实在拉力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周楚说这话时双眼没有从他的爱车上离开。陆骏心里明白，对于周楚这种认死理的人来说，改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然而时代瞬息万变，总有些东西会被取代，“接受”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嗯，我也是道听途说，具体怎样到时候就知道了。”陆骏说完之后顿了顿，靠近周楚，低声说，“不过如果你想去国外跑比赛的话，不论如何都要习惯那些东西的……”
    周楚听后沉默地点了点头。
    徐正文还有得忙，现场乱糟糟的，李小川把两个只聊天不干活儿的人赶出了车间。二人往外走时，周楚忽然说：“对了，下个分站的比赛还有一段时间，我想去跑中北拉力赛。”
    “啊？你参加什么组？”
    “摩托组。”
    “……哥哥你真是有瘾。”陆骏想翻白眼。中北拉力赛与其他拉力赛不同，是真真正正的越野拉力，全程约莫五千多公里，西安市出发往北走，途径内蒙古鄂尔多斯，沿着黄河拐弯处一路南下来到兰州再奔着西宁去，从青海湖绕一圈来到武威，自此走上丝绸之路入疆，最终抵达喀什。
    整个赛程一共历时八天，半数以上的比赛路段，中途会走过不同的地势地貌，大量的非铺装路面，甚至还要在无人的沙漠戈壁里狂奔。可以说，这是真正属于勇敢者的冒险游戏。
    陆骏年轻时也曾憧憬过中北拉力赛，他信心满满地刚跑到内蒙古就被恶劣的环境摧残地不行，最终车子也出了故障，无奈以退赛告别了自己的中北历险。如今周楚说要参加摩托组，陆骏上下打量周楚一番，心想小伙子还是年轻力壮腰好体力强，说道：“中北的比赛可是要提前很久准备的，你这也太突然了吧？”
    周楚说：“临时想到的，我也只是想报公开组。正好西今想去跑比赛，这段时间我没事做。”他找了好多理由，陆骏明白他其实就是心情不爽想去放松放松。中北是独立比赛，和其他锦标赛没有联系，对于周楚而言不失为一种调节。
    “车呢？后援呢？”
    “租了一台KTM，下周到。”周楚说，“后援的话……”
    陆骏心想，大哥您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合着后援都没找到？您可着车队里一眼望过去看谁会修摩托车？
    因为过于不靠谱，陆骏决定不搭理周楚这茬。
    就在周楚提交报名表的前一天，陆骏忽然又打电话给他，让他先等等。周楚不明所以，陆骏说事情有变，等见面再说。不出半个小时，陆骏就开车赶到了周楚家里。
    “小沈没在吗？”陆骏左右张望没看见沈西今人影，周楚说：“他去超市了。”
    “哦，那行。周楚，有个事儿我得跟你商量商量。”陆骏坐下来，颇为认真地对周楚说，“也可以说是，有个事儿求你。”
    一听这话，周楚心中警铃大作。陆骏有求于他的时候向来没好事儿，他拉开了与陆骏之间的距离：“什么事儿？”
    “就是吧，你知道中北今年有新能源组么？”
    “嗯。”
    “前段时间风棋的冯海燕找到了我，跟我提了一件事。”陆骏仔细盯着周楚的反应，看他眉头瞬间拧了起来，连忙说，“你先别发作，听我说。”
    风棋是游龙集团下属专门负责新能源汽车的品牌，它和赛灵都是独立品牌，分属不同的组织架构，彼此没有关系。然而他们都是游龙旗下产品，游龙就是周楚他爹的公司，周楚这辈子想离这两个字有多远走多远。
    “他们想参加这次中北拉力赛，但是因为之前没有赛事经验，所以想以赞助的形式。”陆骏娓娓道来。现在国内大力推广新能源汽车，风棋有着不错的市场基础。然而新能源汽车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存在的最大购买障碍就是里程焦虑和各种复杂路况的通过性。若是风棋能把中北跑下来，这就可以大做文章了。
    决定了大方向，问题变成了选择什么样的车手。风棋为此特意拉了一个团队，本来已经敲定了一位车手，这都快截止报名了，谁料那位车手去跑比赛出了事故，骨折住院无法参加了。风棋那边赶紧询问过各大车队，人家自己的车手要不就是有比赛，要不就是对电车完全没兴趣。自己公司内部选人来也不是不行，但是没有什么新闻可以写。几经辗转他们发现了明扬的存在，查询过明扬的履历之后发现这人简直就是天选。
    年纪小，有话题性，有技术，最关键的是他没有拉力经验。
    “他们认为，如果让这么一个没有什么拉力经验的年轻车手驾驶他们的电车都能拿到成绩的话，就更加能说明这是一款相当好的产品。而且你也知道，冯海燕和周岚一向不对付，那大姐是你哥在游龙往上走的最大竞争对手，周岚这几年搞赛事搞得风风火火，冯海燕肯定是需要找个机会制裁一下的。我听他们那边透露出来的意思是，选明扬还有一个暗藏理由，就是明扬在NS挑战赛上不是被撸掉成绩了嘛，一个在赛灵上失败的人反而在风棋这边拿到了成绩，那冯海燕不等于是在周岚心上扎了两刀？”陆骏说出了核心重点，“……现在的问题是有明扬一个人不行啊，拉力……是吧……”
    周楚冷冷问道：“所以呢？”
    “你觉得呢？”陆骏反问。
    第53章
    周楚满是防备地看着陆骏那张堆满诚意笑容的脸摇了摇头：“我觉不出来什么。”
    “去陪他跑一次吧。”陆骏一把抓住了周楚的手，“我可以陪你睡觉。”
    周楚面无表情地拍掉了陆骏的手，抽了一张纸巾给自己擦了擦。
    “那什么，说正经的。”陆骏言归正传，“我知道你猛然一听肯定有点无法接受，但这就是一个非常现实的情况。”本来陆骏想让沈西今陪明扬去。沈西今有着丰富的领航经验，对于车手状态的认知和对比赛节奏的把控也十分到位，明扬有沈西今看着也比较令人放心。陆骏知道自己开口的话沈西今多半会答应，问题是他明明知道沈西今在准备自己的比赛，总不能厚着脸皮当不知道吧？
    沈西今又不是卖身给他们，在周楚这受半天气还得受他陆骏的气？陆骏干不出来这事儿，每一次比赛机会对车手而言都是十分珍贵的，他不想委屈沈西今。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人人选吗？要说车手，得算韩飞凌一个，但是韩飞凌没有拉力或者越野赛照，对此也完全不熟悉，根本指望不上。其他人全都是技师，徐正文甚至连个驾照都没有。
    那么就剩下了陆骏自己，他虽说也曾参加过各种各样的比赛，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早就生疏了。况且车队里还有行政和后援的工作需要他来做。
    陆骏属实是万般无奈之下才来求周楚，周楚的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明扬并不是整个对谈中的焦点，这一点陆骏可以确认。在他看来，周楚对明扬的认知很简单，如同小学四年级学生看待小学一年级学生，四年级的那个总认为自己是大人，对于一年级的挑衅和无理回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如果有机会还可以像个前辈似的教对方做人。可是在其他人眼中，他们其实都是平等的小学生。
    主要问题还是在于风棋，这个品牌跟赛灵也好游龙也好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管这种联系是好是坏，周楚都不想参与其中。
    简直就是郎心似铁。
    陆骏铩羽而归，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晚上他把徐正文叫到家里吃饭，希望能从徐正文这里找到一些解题思路，毕竟徐正文的脑回路跟他们都不太一样。两个人正小酌几杯聊着天，明扬推门回来了，徐正文招手叫他过来，添了碗筷，问道：“你去哪儿玩了？”
    “跟韩飞凌去玩模拟器虐菜啊！”明扬说，“不过她晚上说要去打工，我就回来了，没想到小徐哥你也在呀。”
    “陆骏跟我聊点比赛的事情。”
    明扬来了兴趣：“比赛？什么什么？”
    徐正文问：“陆骏跟你说过中北拉力赛的事情吗？”
    “啊？什么？”明扬眨眨眼睛，看向陆骏，“什么拉力赛？你终于肯让我去参加拉力比赛了吗？陆红万你快给我讲讲！”
    “哎呀八字还没一撇呢！”陆骏愁眉苦脸道，“去参加比赛不难，但问题是你怎么去？你没有领航啊！”
    明扬下意识就说出了沈西今的名字，陆骏把沈西今的情况告知明扬，明扬语塞，陆骏叹气道：“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帮你了。”
    “谁？”
    “周楚啊！”
    “啊？”明扬大惊，听到这个名字好像被针炸了尾巴一样，“不行不行，我才不要！我还没和那家伙一决生死呢！”
    陆骏对着徐正文耸肩，好像在说“看吧”。徐正文笑了笑，继而对明扬说：“可是你们不是队友吗？队友应该要互相合作才对。”
    明扬噘着嘴说：“所以呢？跟我说这有什么用？”
    徐正文说：“陆骏找我来就是说这件事，他去问过周楚，周楚没同意。不过他不是因为你，而是有点其他的顾虑，主要就是他们家那档子事儿。我们想了半天，可能你去跟周楚说说会比较好。”
    “什么？”明扬大吃一惊，“你们是想让我去求周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他妈绝对不会向周楚这种人低头！”
    “怎么能叫低头呢？”陆骏无奈道，“拜托，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他喝了口酒，将故事的来龙去脉向明扬交代清楚，并且特别表明，中北拉力赛是很有名的比赛，而且是有限的几个能接受明扬这个级别的车手参加的比赛。如果能拿到好的成绩，会更加有利于明扬升级赛照。
    “你如果想尽快和周楚去跑同一级别的比赛，这一城必须拿下。”陆骏说，“否则会慢很多，难道你是想等着周楚再拿几个冠军之后才和他较量吗？”
    “当然不是！”明扬只希望越快越好，哪怕对方是沈西今，他都能立刻马上拉下来脸去求。可怎么就会是周楚呢？这让明扬陷入了纠结。
    “小明，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这是让周楚当你的领航。”徐正文如实说道，“周楚从来没有给人当过领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一字一句说出的话格外有说服力，而且这套说辞陆骏已经让他排练了好多遍，一定没有破绽。此番话术让明扬一下子就发现了其中的细节盲点，可是明扬不允许自己被这么打动，便说：“可是沈哥说，领航和车手的关系就像是辅助和ADC，车手要无条件听从领航的指挥，所以领航比车手厉害。”
    “你听他胡说！那ADC和辅助在场上谁能决定比赛胜利？谁才是carry？谁到最后功成名就了？”陆骏立刻说道，“你仔细回忆回忆周楚和沈西今两个人相处时的状态，到底是谁听谁的？你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说话。”
    明扬很少观察那两个人，不过以周楚的性格来说，让他低头听别人的话恐怕是难如登天。等等，方向盘握在自己手里，那岂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周楚只能坐在副驾上任人鱼肉，看着他一路狂奔的潇洒操作，到时候播报新闻他的名字都会在周楚前面。这么一想，明扬竟然感受到了一些爽点。
    “所以只要你开口的话，我觉得还是有戏的。”陆骏继续给明扬煽风点火，“你不想从事实上凌驾在周楚之上吗？你不想参加人生中第一场拉力赛吗？你不想借着冯海燕大姐的东风给赛灵捅三刀吗？”
    “想是想，但是……”明扬纠结，“我怎么跟周楚说嘛！让我求他，我开不了这个口。”
    “都说了这不是求！”陆骏恨铁不成钢：“到底是比赛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当然是面子！”
    “那我看就算了吧，你别比赛了，这辈子也升不了赛照了。”陆骏风凉道，“今年看着周楚拿冠军，明年也看着周楚拿冠军，看周楚拿一辈子冠军。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说几句好话哪儿叫求？这叫抓大放小！这是套路和话术！是智商的较量！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到，我看以后也赢不了周楚。”
    “陆红万你可别激我。”明扬站了起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周楚他们家把他拿下？”
    陆骏翻了个白眼：“有本事你就去。”
    “我、我……”明扬左右看看，陆骏摆明了让他下不来台，徐正文也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如果他不履行自己的话，那么更没面子的事情就要当场发生了。明扬在屋里来回踱步，给自己编了半天不出门的理由，最后对陆骏说：“我要是跪下求他他都不答应怎么办？”
    陆骏说：“那你就说如果他可以跟你去参加比赛你就陪他睡觉。我跟你说周楚最吃这套了，上次我说这话的时候从他那儿捞了五十万……”
    “你就别教坏小明了。”徐正文赶忙打断了陆骏，以免这种老油条的骚招荼毒祖国的花朵，“周楚分明是懒得理你才每次都让你得逞。”
    “行，我现在就去。”明扬是个热血上头说干就干的性子，穿上鞋就推门走了。陆骏没想到明扬这么直给，还在嚷嚷：“要不等明天吧，好歹吃个饭再走啊，喂……你知道周楚他们家住哪儿吗？”
    明扬立刻站住：“呃……好像不知道……”
    陆骏说明天再带明扬去找周楚，今天晚上正好留徐正文在这边共谋大事。他一边给明扬深度洗脑，一边给明扬编词儿，顺便再给明扬恶补恶补关于中北拉力赛的事情。次日一大早，陆骏就开车带明扬出门，把车停在周楚家小区楼下，让明扬自己一个人上去。
    明扬拍了半天门，开门的人是沈西今。沈西今揉揉还没有完全睁开的眼睛问道：“小明？有事儿吗？”
    “周……周楚在吗？”明扬有点不太好意思地问。
    “他睡觉呢。”沈西今把明扬迎了进来，打开冰箱问他要不要喝点东西。明扬摇摇头，沈西今见他一副有重要的话要讲的样子，便说：“……你找周楚有事儿是吧？我去把他叫起来。”
    沈西今在周楚卧室里待了一会儿，房门虚掩着，明扬稍微侧身想从那道缝隙里看看情况，就见沈西今在拉周楚，周楚甩甩胳膊，翻了个身背对房门。好半天之后，不知道沈西今用了什么法子才把周楚给弄起来，周楚双目无神仿佛梦游一样地走出来，被沈西今按在了沙发上。
    “你们聊，我去洗漱了。”沈西今赶紧溜走。
    客厅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卫生间里传来的哗啦啦水声，如果明扬再不说话，周楚很有可能在沙发上睡着。明扬内心挣扎了半天，回想起陆骏跟他说过的话。
    陆骏说，说几句软话并不是低头，就好像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一样，难道刘备很没面子嘛？并不是。到头来诸葛亮还不是要给刘备打工？这是事实上的胜利，拿下这一局就离彻底打败周楚不远了。明扬很中意陆骏的这个形容，也许这才是真男人该做的事情，相比起来，周楚难免显得小气，根本比不上他胸襟宽广。
    明扬深吸一口气，艰涩地说：“那个，陆骏跟你说了中北的事情吧。我今天来……我来就是……那个……”
    周楚歪了一下脑袋，好像等着明扬说下半句，也好像大脑完全没有运转似的。明扬觉得周楚有点不知好歹，只得继续说：“我想请你做我的领航，好吗？”
    周楚摇头：“不好。”
    “喂！”明扬差点原地爆炸，还好他立刻叫停了自己的冲动情绪，心里不住吐槽周楚，痛骂周楚小心眼。现在，他更要想办法拿下周楚，然后把周楚骗上车之后再疯狂攻击对方。
    他要让周楚睁大狗眼看看到底什么叫成大事的真男人！
    “周楚，我知道其实你一直都看不上我，我也知道自己的性格很不招人喜欢。”明扬表情凝重地说，“但是这场比赛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你经验那么丰富，我想得到你的指导，我想向你学习更多的东西。我其实一直都很崇拜你，把你当做榜样……”
    他从来没这么认真地跟周楚讲过话，特别还是如此真诚溢美之词，周楚都听愣了，先是怀疑自己没睡醒在做梦，紧接着发现自己好像被明扬刺激得全无困意了。
    这小子在说什么胡话？周楚狐疑地盯着明扬看，心里想着，明扬这种人嘴比钛合金还硬的人似乎不会跟别人低头，那么……这是他的真心话吗？
    周楚从小到大都过得太顺太好，他想要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所以对事物的期待度和心理阈值比别人都要大，没有出去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寻找更大的刺激纯粹是因为他有个本身比较刺激的爱好，就是赛车。
    不断的赢，不断的挑战自己的极限，这种信念已经把他推向了一个很难被什么东西撼动的境界，而明扬一番肺腑之言让他开始有了一些松动。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明扬以如此卑微的姿态服软是不可能的设定，如今它真实发生，给周楚带来的精神愉悦和莫名其妙的虚荣心满足感是巨大的。
    “那你就答应小明嘛。”沈西今把自己收拾清爽才出来，听到了他们彼此间后半截的对话。他想周楚一定没空刷牙洗脸，就从柜子里翻出漱口水递给周楚，意图让周楚顺便涮涮脑子想想这事儿值不值。不要总是意气用事，要识大体，毕竟明扬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周楚含了一口，嘴巴里咕嘟咕嘟响。
    沈西今叹气：“小明抱歉啊，要是我有空的话就陪你去了。”
    “没事没事，我知道你有比赛要跑。”明扬眼巴巴地看向仰着头漱口的周楚，见他没有松动痕迹，把心一横，决定使出杀手锏，“周楚，如果你肯答应做我的领航，我可以陪你睡觉。”
    语落，风止，静！
    周楚一下子把漱口水完全咽了下去，呛得一口气没喘上来疯狂咳嗽，紧接着就狂奔去卫生间呕吐。沈西今两手不知道该放在哪儿，努力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发现没有口袋。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哪儿有问题，怎么从陆骏开始一个两个都爱陪周楚睡觉，周楚是那种缺人陪睡觉的人吗？还是说这是什么打开异世界的魔法咒语？又或者说这是他们车队的基础设定？
    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给陆骏打电话让他不要再给明扬灌输奇怪思想了！
    “周楚你没事儿吧？”明扬赶紧跑过去，双手扶着门框探个头往里瞅，“你要不要……”
    “好了你别说了，我答应你。”周楚直起了身子，气都没喘顺就赶紧对明扬说，“你能原地从我们家消失么？”
    “当然能！”明扬对着周楚抛了个飞吻，“那我就让陆骏把报名表填好提交了啊，就这么说定了啊！反悔的是小狗！”
    周楚想把明扬的脑袋按在门框上来回碾。
    陆骏坐在车里抽烟，他等得有点不耐烦，不知道明扬这小子到底有没有领略他昨晚授课的精髓把周楚搞定。
    第三根烟掐灭不久，他看到明扬蹦蹦跳跳地闯入自己视野。明扬把副驾门一拉坐了进来，陆骏问：“怎么样？”
    明扬比了个OK的手势：“搞定！”
    陆骏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事实证明小学四年级和小学一年级在成年人眼中果然都是货真价实的小学生，分明很好摆弄嘛！
    “我跟你说，我随便说了几句好话七进七出就杀得周楚毫无抵抗之力。”明扬洋洋得意地说，“呵，男人，真是太好拿捏了。这一波我大获全胜！这叫什么来着？真正的猎物往往把自己伪装成猎人的模样……”
    “你好像说反了吧？”陆骏咂摸咂摸味儿不太对，猎人伪装猎物那叫心机，猎物伪装猎人那不就是白给？
    他一时分不清在这个故事里谁才是真正的笨逼。
    第54章
    陆骏和风棋那边的人对接好之后就着手开始参赛准备。他蹲在电脑前弄明扬和周楚的报名表，一项一项对报名费用和比赛权益，像是在办公桌前认真批改作业的老师。明扬围过来看了半天，嘴巴里问东问西。这时门铃响了，是物业来修水管。陆骏起身开门，看走廊里乱糟糟的，可能是有人在搬家。
    “你帮我把表格填一下。”陆骏要招待物业的工作人员，见明扬闲着就让他干点事情，“我都是对好了的，你照着弄就行，别填错啊！”
    “这么点小事儿我能填错？我又不是傻逼。”明扬嘟囔了一阵，单手托着下巴开始点鼠标选择选项，“话说这个无后援组是什么组别啊？你之前好像没给我讲过。”
    陆骏隔了一会儿才站在卫生间门口大声喊：“那个是摩托车的组别。”
    “不是啊，汽车也有。”明扬问，“是今年新增加的吗？”
    “那就是吧，反正跟你没关系。”陆骏忙忙叨叨地说，“你选新能源组。”
    “好。”明扬确认无误之后把表格晾在了电脑桌面上，等物业的人走了之后，陆骏过来检查了一眼，确认无误点击提交。
    “隔壁好像搬来了新邻居。”陆骏说道，“是一对夫妻，女的好像怀孕了，你在家里动静小点啊，别吵到人家。”
    明扬无语：“隔着这么多墙能我能吵到谁？再说了我又不是狗！”
    陆骏说：“总之你给我注意点，保持邻里和谐听见没有！”
    在提交报名之后，对于他们很重要的一项内容就是针对中北拉力赛的训练。其中包括对于赛车的熟悉度，路书的认知，还有培养两个人的默契水平。这种长距离的拉力赛路书跟联赛路书有着很大的不同，通常每个赛段都是厚厚一叠，里面标明了方位、航向、里程以及一些其他特殊信息。明扬拿到手之后一看就懵了，周楚研究了半天，发现自己学习的空间还很大。
    挡在两个人面前最大的障碍是沟通交流，周楚自己开车开习惯了，一旁有沈西今在他可以完全放弃思考，可当他坐在领航员位置上时，就不得不关注很多事情。明扬是个主意比“正”字还正的人，总是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不按照周楚说的做，喜欢自己搞东搞西。偏巧周楚的控制欲又很强，坐在明扬的副驾上严格的像是驾校里的教练，明扬不听话他就恨不能把明扬踹下车，夺过他手里的方向盘自己开。两个人到最后就会以“你到底会不会开车”和“你他妈认不认路”的互相攻击结束训练。
    风棋的团队负责人每每想陆骏表示对于比赛的忧虑之情时，陆骏就会笑哈哈地拍着人家的肩膀说其他们两个人关系很好，只是互动方式跟别的搭档不带一样罢了。俗话说得好，打是亲骂是爱，实在不行用脚踹。都是年轻人，就是喜欢打打闹闹的。
    风棋的人仍是疑虑，陆骏就给他灌迷魂药，说什么明扬虽然是个新人，但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前的比赛成绩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更何况再加个周楚，人家可是天才车手荣誉满身，是国内最有商业价值的选手没有之一，括号曾经。不过这不重要，周楚拿过那么多冠军，比赛经验丰富，虽然这一次是做领航员，但是就他那技术水准，裤腰带上牵条狗都能赢。
    “我怎么觉得这个形容好像哪里有问题？”风棋的负责人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这个形容多么具有文学性啊！”陆骏说，“我还搭给你们个周楚呢，基本上等于是买一送一了，主要是这个话题性就很足，你回去跟你们冯姐说，肯定没问题的。今年中北的新闻，头版头条一定是这对搭档。”
    对方叹气：“但愿吧。”
    陆骏预估的没有错，这两个人确实在中北还未开赛就弄了个大新闻出来，不是关于什么身家背景的花边新闻，而是报名分组公示时，大家惊奇地发现明扬和周楚的名字赫然写在无后援组里面。
    坊间纷纷猜测一台新能源电车竟然能参加无后援组，风棋是不是有什么科技与狠活？连周岚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不由得眉头一皱，冯海燕竟然能撬动周楚，这让周岚产生了很大的危机感，开始揣测冯海燕是不是背着他要搞个大事儿出来，顺便心里辱骂了无数次这个不争气且只会给他添堵的弟弟。
    没有科技与狠活，没有大动作，什么都没有。连冯海燕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变成无后援组了，站在十几层的办公室落地窗前愣了好几秒的神。
    让圈内众多相关人士陷入思考漩涡的真相就是——纯粹是明扬手滑填搓了，陆骏匆匆扫过一眼也没看出来。
    “要不我们退赛吧……”陆骏在基地办公室里已经薅掉了好几根头发，满是崩溃，“这根本没法儿比，去了等于白给。”
    “……不至于吧。”明扬小声回答。
    “不至于？你给我去死！”陆骏想跳起来打明扬，“我让你按照我给你的一项一项填竟然还能填错！你他妈是不是成心想气死我！”
    明扬站起来就跟陆骏对喷：“你还说我？我现在都怀疑是不是你为了博流量想派我去送死！明明你自己都检查过的！”
    现场乱作一团，只有周楚沉着张脸不说话。沈西今从中打圆场：“……都坐下来好好说吧，事情已经发生了，吵架也解决不了啊。”
    在以往的比赛中，无后援组通常是指摩托组里的无后援组。没有后勤保障人员，没有技师团队，自己一个人孤身上路迎接冒险与挑战，车坏了都要自己修理，风餐露宿睡帐篷。这个组别是整个比赛中最富有魅力和冒险精神的组别，虽然参加的人不多，不论技术好坏，能站在此地已经是一种觉悟了。
    中北拉力赛为了增强比赛的挑战性并且降低门槛，为汽车组也增添了这个组别，当初公布消息的时候就引来了轩然大波。毕竟摩托车还可以自己修理和养护，汽车的修理工程量实在是太大，翻车断轴这种常见事故通常要几人配合修理，车手和领航两个人难道要天天半夜不睡觉在营地里修车？
    有人质疑就有人欣然接受，这样玩才够刺激，才够还原越野拉力的原汁原味。
    “我觉得真的不行。”陆骏说，“燃油车全是机械组件还有修的可能性，电车全他妈电子件，万一真哪儿坏了谁搞得定？你们俩又不会修，真撂在沙漠里推都推不出来。”
    明扬自知理亏就没接这茬，反倒是周楚忽然说：“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我操你现在给我玩什么竞技精神？”陆骏现在也很想暴打周楚，平时蔫不吭声，事到关头开始反水，“请问你会修车吗？”
    要是修燃油车，周楚兴许还能鼓捣鼓捣，至于电车，他碰都没碰过，想也知道不可能。只是他觉得都报名了，前期还花费了那么多的准备时间，因为这样一个意外乌龙而退赛实在是有点怂。他不想不战而退，便说：“可以学。”
    “就是就是。”明扬附和。
    陆骏气得想发疯，平时这俩人完全就是八字不合，现在倒是会联合起来挤兑他了。陆骏刚要把眼前这两个不省心的玩意暴打一顿，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他看是风棋负责人的号码，心想着肯定是说退赛的事情，就走出房间去接。在此间房间内一片安静，等陆骏再回来时已经不是刚刚那个黑脸状态了，而是五颜六色神情复杂。
    “是风棋那边追责吗？”沈西今担忧地问，“还是让他们退赛？”
    “都不是。”陆骏茫然，“是传达了一下冯海燕女士发言精神，说是她对她们的产品非常有信心，并且可以提供全套培训，让明扬和周楚两个务必去参加比赛。如果成绩好，他们会以风棋下属的赛车运动配件品牌来赞助我们车队。”
    众人大惊，没想到冯海燕玩这么大。
    “这个赌狗疯婆娘。”陆骏暗骂，“她真敢啊，我看周岚早晚被她玩死。”
    “那现在怎么办？”明扬问。
    “呵，给钱就行。”陆骏冷笑，“反正不是我去卖命，你们俩自己看着办吧。”
    夏季末的黄土高原炎热干燥，凸显的整个赛事热情如火。明扬和周楚两个人一大早就抵达了西安，然后在市内完成了注册和车检环节，紧接着就被拉到了郊区大营。
    明扬背着行李从接驳车下来之后，看着一望无际的荒地上搭建起的营地，大量的摩托车汽车穿梭在其中。一股苍凉悲壮又震撼的情绪从他心底油然而起，想要立刻大施拳脚做出一番惊天实业。
    等他再看看身边的周楚，又觉得有点失落。他人生中第一场如此大阵仗的拉力比赛，为什么身边站着的人竟然是周楚呢？明扬不理解，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周楚低头看看手里的赛事手册，找了一下方向，闷头就往前走，理也不理明扬。明扬追在他屁股后面“喂”了好几声，周楚不耐烦地说：“腿短就跑快点。”
    “我他妈……”明扬连跑带颠都没周楚走得快，气得想骂街。
    两个人终于抵达检录处，工作人员给了他们一个大箱子，里面有他们的号码贴纸和这几天所需的工具零件以及一些生活物品。然后给他们指出了无后援组的位置，让他们过去提车。
    营地的区域很大，到处都是车队的维修区和休息房车。无后援组的使用区域被安排在最靠近食堂和娱乐区的位置，这里只有一辆给所有选手拉行李的卡车，除此之外就是停车位置和一排一排的露营帐篷，要多简陋有多简陋。
    这个组别的人不多，他们来得早，写有他们名字的48号赛车安静地停在一旁。这台车是基于风棋的量产车改装而来，两个人之前已经熟悉过，只是里面的改装风格同燃油车很是不同，反倒是很像直升飞机的座舱。
    两个人都没有跟对方说话，不过心里此时此刻想得却是同一件事情——希望这台车不要出任何意外，能够让他们完赛。
    不，是活着回来！
    第55章
    中北拉力赛的正式比赛与次日开始，首个比赛日的内容相对简单，是一段大约二十公里的排位赛，由此来确定接下来的第一个正式赛段的比赛发车顺序。从这一刻开始，他们要从西安一路辗转去新疆喀什，穿越半个中国，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之旅。
    明扬一大早顶着两个黑圆圈从帐篷里爬出来，周楚的情况也不怎么乐观，全身笼罩着可怕的起床气，仿佛要吃人似的。
    说起原因，恐怕要追溯到昨天夜里。
    无后援组只有帐篷可以住，每一个车组共两个人住一个帐篷，夏末初秋的旷野之上已然谈不上炎热，然而闷在狭小的帐篷里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舒服的状态。
    初次参加拉力比赛的明扬兴奋得睡不着觉，来回翻腾时会碰到周楚。周楚不说话，直接用脚踹明扬，两个人差一点在比赛前夕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起来。
    打架不成，互相怄气倒是有一套，本来就逼仄的帐篷内被两个人强行划分了各自的军事领域。明扬嫌弃周楚这个人事儿多，干脆跑帐篷外面一个人晒月亮，后来困得实在不行了才回去。掀开门帘就见周楚已经睡着了，他的个子高，睡帐篷有些委屈，身体只能微微蜷着。好在他睡相安静，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像个死人一样——明扬如此评价。
    两个人起来之后各自愣神了好几秒，才胡乱收拾一番启程上路。所有检查合格，全员会有一个经过发车台的介绍环节，明扬把车开上去，下来之后和周楚各自站一边。由于昨晚的梁子，两个人在媒体镜头面前也毫无互动可言，好像完全不在乎他们怎么写。主持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茬，只好硬着头皮聊了两句再把人匆匆打发下去。
    若是让陆骏知道明扬和周楚比赛第一天就整幺蛾子，他肯定会打个飞的过来暴揍他们一顿。
    发车之后最先开始的是将近一百多公里的行驶路段，行驶路段需要遵守国内的交通法规，明扬未成年没有驾照，故而这一段需要周楚驾驶。
    这不是明扬第一次坐周楚的车，却是第一次见他身穿赛车服开车的模样。周楚开车很专注，开得也很稳。不过，再怎么稳也架不住车里毫无舒适体验，在赛道上开个几圈没什么感觉，但是在公路上一口气开个百十来公里，难免叫人浑身发硬。一路上周楚可以一句话不说，这叫明扬的乘车体验彻底变为了负数，车载录像里看两个人全都是非静止画面。
    等抵达第一个赛段的起点时，明扬便觉自己灰头土脸，靠在车边给自己扇风。周楚则像是接任务一样去拿本赛段的路书。
    以往的比赛中，路书都是提前一天给到车组，今年为了提升比赛公平性，路书会在开赛前二十分钟才给到车组。没人知道打开路书之后会看到什么奇怪内容。
    领到路书之后，周楚皱着眉仔细研读，不过多久，他就要去和明扬一起准备出发。对于这场旅途，周楚自己心中有很多不确定性，时至今日他都在怀疑明扬到底能不能听懂这种带着航向方位的路书。
    戈壁沙漠如同陆地上的大海，没有所谓的东西南北左右拐右拐，只能通过航向去辨别接下来要怎么走，走多远，走多大弯。周楚想了一阵，实在想不出来破解办法，只好破罐子破摔上了明扬的车。长这么大，他头一次产生了一种命运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发出之后，明扬猛踩一脚电门，周楚顿时感觉后背被人推了一把。这家伙莽撞的风格真是体现的淋漓尽致，起步都这么毛毛躁躁。
    好在第一个赛段很短，周楚还来不及发作就结束了。明扬完赛之后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他几乎能脑补出来自己的车在野外无人的路面上低空飞行，翻越沙丘和乱石，车尾扬起漫天黄土飞沙。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爽了，除了电车没有内燃机的轰鸣声和机械运作的咔哒声响之外，一切都堪称完美。抵达终点时，明扬甚至想吟诗一首。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这个赛段倒数第一。”周楚迎头给明扬破了一盆冷水，“你有什么可开心的？”
    “什么？”明扬不敢相信，他一路连跑带漂地狂奔而来，驾驶手感非常棒，几乎是怎么开怎么有，为什么还能跑个倒数第一？明扬跑去计时台前看了一眼，仍旧无法接受：“是不是记错了？”他想跟计时台前的小姐姐纠缠一番，周楚本不想搭理这个事儿，但耐不住明扬丢人现眼起来让他很反感，还没等明扬说两句话，他就拽着明扬的后衣领把人给拎走了。
    “我操你干嘛啊！”明扬大闹，“周楚你放开我！我还没跟人家说完呢！”
    “有什么可说的？”周楚无情回答，“计时不可能出错的。”
    “那怎么可能会排最后一名？”明扬想了一番，“要不就是车有问题，电车在这破地方跑不过燃油车，实锤了！”
    “为什么不是你自己菜？”
    “你！”
    “慢就是慢，别给自己找理由了。”周楚最后绝杀。明扬很想跟周楚跳脚，奈何周楚完全不给他机会，人身攻击完明扬几句之后就去食堂吃饭了。明扬不想跟周楚处在相同的时间空间里，干脆躲进帐篷里生闷气。
    明扬本想给陆骏打电话吐槽周楚，又怕陆骏反手骂他一顿。毕竟在陆骏的设定里，周楚远比他要靠谱的多，两个人若是发生什么摩擦，一定是他明扬先动的手。
    这么做甚至会显得自己很小气，搞不定周楚就跑去告黑状，这算什么事儿？周楚攻击他，他也可以攻击周楚，大不了互相攻击。再说了，他真的有那么慢吗？如果在赛道上或者一般的拉力场地，明扬对速度是有一定认知的。只是现在场景特殊，路上没有任何指向标或者参照物，这让他对速度失去了概念。也许现实真的不如他所想那样，要不是周楚上来直接说他菜，他也不至于口不择言跟周楚输出。明扬抓抓自己的头发，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惆怅了不知道多久，明扬都有点犯困了，才发觉周楚从始至终没有回来过。
    他不知道周楚还能跑哪儿去，心里的不悦慢慢变成了担忧。万一周楚那厮真的不声不响一个人跑路岂不是彻底完蛋了？在可着营地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周楚的影子，明扬万般无奈之下拨通了周楚的电话。
    “你在哪儿？”明扬问。
    周楚说：“你别管。”
    “我他妈管你？”明扬冷笑，嘴硬地说，“我刚想了一下，跑倒数第一至少也有你一半的责任吧，有没有可能是你领的路根本不是最近路线？你不会是要畏罪潜逃吧？不会真的有人第一把上来就当逃兵吧？”
    周楚淡淡回答：“我没你那么无聊。”
    “那你就是认了。”
    周楚心说我认什么了？他跟明扬掰扯不清楚，干脆挂了明扬的电话。明扬对着静默的手机愣了好几秒，反应过来之后恼羞成怒，差点把帐篷拆了让周楚今天晚上没地方睡觉。
    周楚的思维活动很简单，他只是单纯觉得明扬烦人，随便找个地方数石头都比看着明扬强。这种单纯的举动会被明扬解读出很多复杂的意思，周楚自己意识不到，等晚上困了回去睡时，发现明扬一个人大字状躺平把空间全部占为己有，顿时把陆骏在电话里给他说的“明扬年纪小你让着他点”这种屁话忘得一干二净。
    “起来！”周楚踢了明扬一脚，明扬没反应，周楚干脆蹲下来吧人往里面推。明扬这才醒来，揉着眼睛仿佛没有分辨出自己身处何地对方姓甚名谁，只是嘟囔着说：“妈我饿了。”
    周楚莫名其妙，等明扬完全清醒过来见眼前人是周楚，这才嚷嚷了几声，裹着被子滚到了一边去。周楚不想跟明扬废话，躺下之后背对着明扬闭目睡觉。不过一会儿，黑暗的帐篷里传来了“咕咕”的声音。
    明扬翻腾了几下，“咕咕”的声音更大了。
    “你烦不烦？”周楚说。
    “你能控制住自己肚子叫不叫吗？”明扬抱怨，“都赖你，我本来都睡着了。”
    “那你不会吃饭？”
    “我他妈被你气得吃不下去饭，行了吧？”
    “……”
    明扬也背对着周楚，心里反复思考为什么自己要来这个破地方受苦受罪，当初到底是不是鬼迷心窍。周楚跑的拉里比赛分明没有这么多奇怪设定的。
    这时，明扬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不知道周楚在搞什么鬼。忽然，明扬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丢了一下，他刚想骂街，周楚便冷着一张脸说：“吃完赶紧睡觉。”
    明扬用手机灯光照了一下，发现是一个小的塑封保鲜袋，里面是高热量的坚果和巧克力。他顿时手脚不知道该放在哪儿，本想着君子不受嗟来之食，这不能被认定是周楚的好意，他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好意，可肚子实在是不听他的命令。
    天人交战一番，明扬最终还是败给了人类本性，捧着那个袋子把里面的口粮往嘴里塞。他还边吃边说：“周楚没想到你还喜欢藏私。”
    周楚背对着他：“你废话太多了。”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明扬继续说，“我记得清点物资的时候可完全没有这些东西来着。”
    “因为你瞎。”
    “喂！”明扬见周楚没反应了，轻轻“哼”了一声，说道：“行吧行吧，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算了你别吃了。”周楚伸手抢过了明扬手里的袋子合上封口想要重新放回去，这种狗嘴夺食的举动很危险，明扬扑上来抢夺：“我靠周楚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还没吃完呢！”
    周楚说：“我觉得有时候可能人就是吃的饭太多才会有那么多屁话。”
    “我没吃饭，所以我说的不是屁话。”明扬跟周楚叽歪了好一阵，最后低服做小，周楚才松了手。经过这么一闹，周楚也不困了，打开了帐篷透气，嘴里念叨：“明天有六百多公里要跑，你快点。”
    “吃得快不消化。”明扬道，“没关系，里面还算上行驶路段呢，不是你开吗？”
    周楚叹气：“你多少也像话一点吧。”
    大约是吃甜食会令人心情愉悦，明扬拍了一下周楚的肩膀，自信说道：“放心，明天带你在旷野里飞驰！”
    很难想象，在这样寂静的夜晚，两人难得没有继续互相怨怼。但好景不长，和平只是假象，因为在第二天的赛程里，他们迷路了。
    第56章
    这天早上温度清爽，行驶路段加上比赛路段一共六百多公里，最终抵达位于鄂尔多斯北侧的沙漠地区。两个人起来之后的状态比前一日好一些，先是周楚开车出发，马不停蹄地跑了几百公里搓板路抵达赛段起点之后，检查车况，换路书，准备发车。
    一切都很正常，甚至连明扬都没有对周楚口出狂言。两人一车在路上来回颠簸，渐渐的，地面上的车辙印变得有些稀疏，明扬翻过沙地刀梁之后，没看清下面的路，车头猛得朝下扎去。他“我操”了一声，赶忙救车，才免于翻车悲剧。
    “吓死我了。”明扬嘟囔，“往哪边走啊？”
    “等一下。”周楚看看路书，又看看前方的情况，“好像不太对。”
    “怎么不对？不是一直按照路书走的吗？”
    “这里显示在这个航向上行驶一百六十五公里之后就会有一条很平缓的地区，紧接着就会出现这里的打卡点。但是你看，显示器上根本没有出现打卡点的位置。”周楚用眼睛指了指周围，“地形也不对，起伏太大了。”
    明扬听不懂周楚的意思，只是一味说：“那你说怎么办？”
    周楚想了想，答道：“回去上一个绝对没有错的地方。”
    找路其实才是中北拉力赛最核心的游戏玩法。众所周知，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越野拉力就是要找到这条最短直线的过程。然而主办方又不能让选手们直接抄近路抵达终点，所以会在沿途甚至很多打卡点，继而比赛就变成了在漫长赛段里根据路书指示找到每一个打卡点之间的最短距离。当他们靠近打卡点时，拉力表上会出现提示，如果没有找到打卡点成功打卡，则会被罚增加比赛用时。
    这是最有趣也是最痛苦的一件事，有趣在于探险的本质就是去发觉未知事物，这个过程充满了自我挑战和对于当时情况的恰当判断。痛苦则在于如果总是找不到正确的路，那么就会浪费很多时间，错过沿途的打卡点还会导致罚时，不断在错误迷宫里徘徊也会消磨选手的意志力，令人崩溃。
    两个人一路往回倒，来到与路书描述一致的地点之后再根据路书重新上路，找了半天之后虽然离开了之前起伏的沙丘，可仍旧没有出现本该出现的打卡点。
    “奇怪。”周楚很是纳闷儿，“不应该。”
    明扬伸着脖子看显示屏上的路书，看了半天自己也没看明白，习惯性地说：“不会是你带错了吧？”
    周楚瞥了明扬一眼，明扬看在昨天吃人嘴短的份儿上闭上了嘴。周楚继续研究路书，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是无限疑惑。实话实说，他并不是一个职业领航员，中北拉力赛的路书和他所习惯的拉力赛路书不同，他也是死记硬背之后才能记下来这些。
    他跑得最多的拉力比赛，不论是柏油路还是砂石路还是雪地，哪怕路况再差，好歹路就在眼前。现在身处荒漠之中，没有参考坐标，没有明确方位，哪怕早一米拐弯，到最后都会偏离航向越走越远，以至于去到一个完全失去方向的地方。
    当他们第三次绕回上一个正确位置时，明扬的耐心已经濒临极限：“能不能别总是往回跑了，地上的车辙印都快把路给压出来了，要我说干脆就直接往前开，大不了蹚出一条路来。”
    “会迷路。”周楚还在研究路书，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最好也不要往前开了。”
    明扬不理解地大声质问：“为什么？”
    周楚说：“会没电。”
    此刻，续航又成为了摆在他们面前的又一严峻问题。虽然风棋为了本次比赛已经对电池进行了扩容和强化，但是高强度的激烈驾驶和气候温度对电池的续航能力都有一定的影响。他们不能在这片沙漠里一直兜圈子，如果兜到最后都没有找到出路反而把电池耗光，那么他们的比赛也就正式结束了。
    “又找不到对的路，又不能去找路。”明扬有点生气，“那你说怎么办？”
    “等。”
    “等什么？等到太阳下山咱俩冻死在这里？还是等救援队来捞尸体？”
    “等下一台经过这里的车。”周楚认为，单枪匹马找路绝对划不来。他确定他们此刻身处的位置是绝对正确的，也就是说不一会儿后面发车的人应该会经过这里，到时候如果真的有问题可以一起找路，要损失时间的话大家一起损失。
    而明扬的想法跟他背道而驰：“现在问题是，你怎么能确定这个点就绝对正确呢？大家只是大体路线差不多，万一没人经过这里呢？而且我觉得很可能没人经过，要有的话我们刚才兜兜转转那么多圈早碰到人了！你为什么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好？”
    周楚不满明扬这副不听话的模样，冷声说：“我不是把情况想得好，而是这是现在的最优解。”
    “你说最优就最优？你拿什么证明？”明扬脾气腾空而起，“我还觉得之前一百七十二公里的位置再往前开开说不定就有路了呢？是你让返回来的，现在好了，又原地撂挑子了。你到底想干嘛？”
    周楚不想跟明扬废话，往后一靠，脸扭向窗外开始装死。他越是如此，明扬就越受不了，解了身上的安全带后探过去强迫周楚面对自己：“周楚，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想跑？”
    “我没说过这种话。”周楚的眼睛左下方指向明扬手的位置，“拿开。”
    明扬肯定地说：“那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周楚对明扬的耐心在这一刻已经彻底耗光，他不想和明扬辩驳谁对谁错，干脆也松了安全带。在他推开车门的一瞬间明扬就问他要做什么，他干脆说：“我心里也没有这么想过，但我可以这么做。”很明显一副不干了的样子，下车就往外走。
    明扬脑子嗡嗡响了几声，意识到事情被他弄得糟糕了，连忙跟着跳下车，追在周楚身后大喊：“到处都是沙漠！你能去哪儿？”
    周楚甚至不与他对谈，就径直往前走。明扬步子没有周楚大，只好跑着追周楚，沙地松软，他被绊倒跌在沙子上，爬了几下才重新站起来，好不容易才追上周楚，拉住了周楚的胳膊。
    “你不能走！”
    “滚。”
    “你就这么跑了是不是有点太不负责任了？”
    “责任？”周楚冷漠地说，“当初是谁求我来参加比赛的？是谁没有任何拉力正赛经验还稀里糊涂报到无后援组的？是谁在排位赛里跑倒数第一名的？我真的不知道这样一个人哪里来的勇气质疑别人的判断。”
    “你……”
    “你跟我谈责任？难道你很有责任心吗？”说这话的周楚始终情绪平稳，但字字都戳到了明扬的痛点上，让明扬抬不起头来，“比赛不是玩乐，如果你觉得什么都可以发脾气解决，那么这种比赛还是趁早结束吧。”说罢，他甩开了明扬的手，明扬还在情绪对冲中，被这股猝不及防的力量往前一带，踉跄地跌倒。
    陆骏和沈西今都说过，在赛场上，车手要无条件的信赖领航。那时明扬都是过耳听听，当他真的身处于抉择之中时，他没有办法真正的去相信周楚。从小打到，他都是一个自己的想法大过天的人，他不需要和父母商量，也不需要和朋友商量，因为他不曾和别人有过可以分享纠结的亲密关系。即便他想，也没有人愿意帮助他。
    他做不到坦然的接受别人的意见，尤其这个人还是周楚。这会令他觉得自己在周楚身上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反而像条小狗一样被周楚指挥得东跑西颠。来之前他把比赛想得太简单了，好像自己随便开开都能抵达终点。现在对着看不到边际的沙漠，他觉得自己很渺小，孤立无援。
    现在连周楚也不理他了。
    周楚越走越远，明扬爬起来跑回车上，负气一般地油门踩到底，朝着周楚反方向驶去。他想，散伙就散伙，谁怕谁？他果然很讨厌周楚，从一开始就是。
    现在是沙漠之中最热的时候，周楚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就热得口干舌燥。刚刚逞一时之勇潇洒退场，现在想想多少应该带点补给下来，平白无故都留给明扬那个傻逼，实在不划算。
    他把头盔摘了下来，松开领口，循着来时的车辙印凭借记忆往回走。一个人身处沙漠之中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情，周楚刚才只想着骂明扬，并且坚定的认为自己做出的选择是最稳妥的，明扬不听就是任性耍脾气夹带私仇。但是怒气过后，他也会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
    他仗着比赛经验比明扬丰富，年纪比明扬大，会产生一种先天的优越感，习惯性地认为明扬压根儿就没有资格挑战他。然而在当前的情景下，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如果往前开真的有路呢？如果有些人天生直觉就是对的呢？
    换做他和沈西今一起比赛发生迷路的情况，一定是沈西今会十分自责吧。毕竟车手只负责驾驶，领航员负责带路，路线出了问题可以算作领航员的全责。他有足够高的姿态指摘沈西今的不是，沈西今也不会反驳。
    对比现在，周楚身为领航仍旧有着最高的姿态，不允许明扬质疑和反驳，强硬地执行自己认为对的道理，甚至没有商量的余地，这又算什么道理呢？
    周楚觉得自己一定是热昏了头，竟然会在明扬身上犹豫纠结甚至反思。
    他掏出了身上的定位器，这是每个参赛选手身上都有的救援设备，只要轻轻按下就会发出信号。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等着直升机过来，并且确定退赛。
    是的，只要按下去，他就不必在沙漠里受苦受罪，也不必天天面对一个成天到晚叽叽歪歪屁事不会只会给自己添堵的臭小鬼。要不是明扬当时求他，他本可以自己驾驶着摩托车潇洒地驰骋在沙漠之中，自负盈亏。
    忽然，他听到了细微的电机运转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更让他感觉自己可能热到出现幻觉的场景在下一秒出现。他一扭头，看到了那台熟悉的风棋夹着黄沙出现在自己面前，一个漂亮的甩尾，车身横档住前面的去路，明扬从车上跳了下来。
    周楚睁大眼睛看着明扬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明扬没有说话，但却是一副想要说话的模样。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握着拳头，不一会儿又背在身后扭成一团。
    殊不知此时此刻他的内心翻涌四海，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对周楚说点什么，可他就是讲不出来。
    最后，他嘴里小声嘟囔一句“操”，忽然上前拽着周楚就往车边走。周楚没有反应过来，竟真的被明扬给拽动了。
    等被推上副驾的时候，周楚还在想，这是幻觉吗？为什么感觉又十分真实？
    “我操你妈周楚！你给我听着！我操你妈！”明扬凶巴巴恶狠狠地大喊大叫，几乎快要骑在周楚身上手里不停地把安全带捆给他往死里捆，“你他妈当初答应我的！凭什么反悔！谁反悔谁是狗！你他妈给我去做狗吧臭傻逼！老子的拉力赛出道秀你想弄折了，想得美！没门！我……我就算是绑也要把你绑去终点！”
    明扬一发疯就喜欢胡言乱语，周楚也才意识到，这不是幻觉，是真的有狗在叫。
    第57章
    再次出发启程时，车内很安静。两个人好像谁都不太爽，又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不爽，气氛纠结又尴尬，倒也不失为一种微妙的和平。
    明扬先是按照记忆里的方向和本来就有的车辙路线开到了上一次两个人发生分歧的地方。他把车停下，左右望了望，冷不丁地问：“往哪儿走？”
    周楚本来不想回答，沉默数秒之后低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他不是要跟明扬作对，也不是任性耍脾气，明扬问他的问题他是真的不知道答案，否则哪儿还会迷路。
    这种诚实的态度让明扬冷哼一声：“不知道是吧？行。”他瞥了一眼路书，然后就本着自己认为对的方向一路开去。这一次周楚没有散发出强烈反对的意思，默许明扬自己的做法。他有点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而明扬虽然看似鼓着一口气，心境其实同他差不太多。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虽然意见不和，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想法上却是惊人的一致——无所谓了，就这么往前走吧。
    他们好像乘坐着一条单薄破旧的小船在沙海中沉浮翻涌，去探索危险的未知领域，不论外面的沙浪有多高，船内都是一派死寂。
    开着开着，周楚忽然心里一动，对着路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说道：“有路了。”
    “啊？”
    “现在和路书上描述的信息一致了。”周楚再三确认，“但是还是没有出现打卡点。”
    “我操，不会是他妈的这个点有问题吧？”明扬听到路对了之后还兴奋了一下，后面的话让他的情绪跌落回去，本着“如果不是我的问题那就一定是别人的问题”的基本原则，他刚要发表自己的一番见解，就听周楚说：“不要这个点了，继续往前走。”
    明扬一滞，舌头仿佛打了结一样。这明明是他刚刚想说的话，为什么被周楚抢先说了出来？这下搞得他很被动，哪怕是遵从自己的想法，也弄得好像他听了周楚的意见似的。
    分明是他先找对路的！周楚只知道坐在副驾上充大爷！
    明扬心中把周楚上上下下臭骂一顿，还是依言往前走。后面虽然是比较顺利的行程，但是由于丢了一个打卡点以及找路花费了不少时间，他们预计在本赛段的成绩不会太好。
    然而当他们疲惫地抵达大营时，发现情况有所不同。原来不光是他们，其他车组和车手或多或少都发生了丢失打卡点的问题，只是大家的问题并没有集中出现在一起。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明明应该会有后车经过，可原地绕半天都没有人来的情况。
    官方对此并没有做出解释，要罚时大家一起罚时，明扬他们的成绩竟然因为这样一个乌龙原因来到了一个相对不错的位置，这让远在北京的冯海霞听到之后很是满意。
    这一天的比赛跑下来很辛苦，明扬昨天还能活蹦乱跳，今天就已然不太想说话。体力上的消耗不说，这其中还要加上和周楚对线上的精神消耗。吃过晚饭之后，明扬在营地里溜达，看着远处聚集聊天的人群，他想要加入，踏出一步后又觉得自己离他们很远。无所事事的他在大营里乱晃，走到了摩托车的无后援组。
    这里安静一些，选手们大多时间都是抓紧时间休息，摩托车都摆在外面，零星一两个人在给自己的爱车做保养。明扬扫了一眼，发现有一个梳着低马尾辫的女人。她半跪在摩托车拆车轱辘，然后放在器具上尝试更换轮胎。
    这个活儿看上去很简单，可那个女人做起来很费劲，半个身体都压在了工具上。明扬跑上前问需不需要帮忙，对方摇摇头，笑着回答：“谢谢啦小弟弟，不过无后援组不能接受其他人的帮助哦。”
    那女人的口吻让明扬脸上一烫，在这个最自以为成熟的年纪里被他人亲切称呼为“小弟弟”让明扬很羞耻，他就装作大人一样说：“我也是无后援组的。”
    “是吗？”女人有点惊讶，打量了明扬一番，“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开汽车的，呃，也不算是……”明扬挠了一下脸颊，“总之就在旁边。”
    “哇，这么年轻就来跑无后援组，那你真的好厉害呀。有前途啊少年。”
    “也没什么嘛！”明扬有点得意，飘飘然地说，“姐姐你也很厉害呀！自己一个人开摩托跑无后援组。”
    说话间，那女人已经把轮胎换好。她站直了身体，给自己擦了擦汗。拉力赛的户外生活十分艰苦，可她看上去干净整洁，梳起来的马尾乖顺地伏在肩上，只有额前鬓边几丝乱发被偶然经过的风轻轻吹动。这女人姣好的身材和健康的体态与这荒凉粗犷的环境粗看之下格格不入，可细细一看，更像荒原上开出了一朵妩媚鲜花，突兀，但又不是不合理。虽各自成景，组合在一起则是别样画卷。
    那种成熟的、颇有风韵的气质让明扬无法招架，他很难把眼前的比赛和这样一个女人构建联系，可一切就是发生了的。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来，中途会发生什么，只是单纯好奇对方会有一个怎样的结果。
    所有事情要自己做，没有狼狈，信手拈来，无需他人帮助，她跟韩飞凌那样的小女孩是不同的。
    女人要休息了，跟明扬约好下个赛段有机会再聊。明扬稀里糊涂地绕回了帐篷，才发觉自己连对方的名字还都不知道。他给陆骏又打了一会儿电话，没提自己和周楚吵架的事情，只是聊见闻，聊车，还讲他在大营里看到了女选手。
    陆骏以为他打算撩闲，敲打了他几句。不过当听说是一个很成熟的大姐姐形象之后，陆骏就放弃了自己的教育，毕竟哪个大姐会对小兔崽子感兴趣？他转而说要跟周楚聊几句，明扬告诉他周楚在给车做检查和养护，陆骏骂明扬吃白食，明扬很委屈，因为周楚根本不需要他帮助。
    两个人现在这个状态从热战转为冷战，一时半会儿跟外人解释不清楚。
    夜里的荒原很冷，明扬半夜是被冻醒的，检查了半天帐篷没有开缝隙，只好裹紧毯子躺下。他睡觉不老实，不受控的乱动，胳膊往旁边一伸碰到了热源。这等于他单方面跨越了军事领地，周楚那个小肚鸡肠的人一定会超嘲讽他两句。
    只是周楚没有醒，动也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明扬很意外，感觉事情哪里不太对劲，回想自己刚刚碰到的可能是周楚的脸，对方脸颊的温度比自己的体温要高。关键是，周楚没有醒。
    意识到反常之处，明扬悄悄爬起来，确认周楚正在熟睡，拿手机上的手电照了照。周楚脸色泛红，不是正常的颜色，明扬小心翼翼用手摸了摸，指尖传来高热的温度感应。他顺着周楚的脸摸到了脖子上，温度更胜，恐怕是发烧了。
    明扬暗骂一声，想把周楚叫醒。用力推搡周楚几下，周楚眼皮动了动，全无意识反应，口中嘟囔了一句“冷”，然后试图撇开明扬自己钻回被子里。
    “醒醒！”明扬说，“你发烧了。”
    周楚不为所动，反而把自己裹得更紧，看上去不太想理明扬。
    “我操，你他妈死这里算了！”明扬火大地钻出了帐篷，几分钟之后，他又自暴自弃地回到帐篷里。来之前陆骏给他们准备了各种常备药，他嫌弃陆骏婆婆妈妈，标榜了半天自己身体如何如何强壮，没想到跪的人竟然是周楚。
    平日里看着也是身体挺健壮一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明扬想了半天都想不通问题出在了哪儿，两个人都是同吃同住，最大的可能就是白天周楚一个人在沙漠里发疯折腾的。明扬一边找药一边辱骂周楚，然后把周楚从被窝里捞出来强行给他灌药。
    周楚半昏迷，身上没力气，也不够听话，身材骨架比明扬还大，明扬有点拽不住他，摆弄了半天愣是给自己弄得满头大汗。最后干脆让周楚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把嘴掰开往里塞。
    “周楚你他妈的真是废物！铁废物！”明扬骂骂咧咧地给周楚吃了一把乱七八糟的药之后让他平躺回去，衣服毯子全都盖在他身上，就露出一个头，“到底是谁给谁找麻烦啊！妈的真的是少爷身少爷命，到哪儿都要人伺候！”
    明扬自己对于发烧的认知就是找点药吃吃，睡一觉就好。过往烧得再严重都得自己搞定这些问题，没有任何矫情的资格和空间。他不能理解周楚是不是活得有异常人，身体不舒服了自己没感觉吗？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吗？就知道装死拖累别人！
    如果周楚敢撂挑子，他一定会把周楚大卸八块。
    吃过药之后的周楚睡得仍不安稳，他又冷又热，厚重的衣服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便无意识地用手去拨。明扬拍了一下他的手，重新把衣服都掖好。
    明扬躺下闭了一会儿眼睛，不敢睡死，等过一会儿再起来看周楚，见他正在出汗，头发都被汗打湿了。
    周楚好像很难受，双目紧闭，眉头拧在一起。明扬用手背贴在周楚的额头上，再细细看看，脸颊不似方才那么红了——他还发现了一个曾经从来没发现过的细节，原来周楚的左脸颊边上有一颗小痣。
    网上的人总吹周楚多么多么帅，明扬还以为周楚的脸上没有任何瑕疵缺陷。殊不知一颗颊边痣倒也算不得什么瑕疵，只是各有各的风情罢了。
    同性的姿色明扬向来欣赏不来，他内心更喜欢通过“小白脸”这种角度来攻击周楚，等内心戏攻击完了，确定周楚不会再乱动，这才再躺下。他无数次的劝说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如果周楚他妈的死在这里，他连比赛都没办法跑。他装过的孙子受过的委屈全部都会化为乌有，所以他尽可能的做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自己的比赛。
    如果不是比赛中，周楚烧成人干也不关他的事！
    第58章
    周楚是被闹钟叫起来的。
    他很费力地睁开了眼睛，身上轻飘飘黏糊糊得叫人难受。用力挣了几下找到了手机，本来还想再眯一会儿，看了眼时间吓得他猛然坐了起来。
    “快起来！”周楚用力晃在一旁睡死的明扬，“快赶不上发车报到了！”
    “滚啊……我要睡觉……”明扬眼睛都没睁开，嘴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了一句，然后翻身过去陷入昏迷。
    “起来。”周楚用手把明扬的眼皮撑开，手机屏幕贴在他的面前。明扬被光晃得用力闭上了眼睛，再一睁开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愣了几秒神，瞬间麻利地爬起来穿衣服收拾东西。周楚的动作很快，明扬跟着他往外走了两步之后让他等等，自己折返回箱子处找东西。周楚以为明扬丢三落四，可明扬回来之后把一包药塞到了他的怀里，话也没说就走了。
    周楚看看那些药，昨夜朦胧的记忆渐渐涌现。
    晚上吃过饭之后，他就在外面进行赛车养护。这一路颠簸坎坷，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自己对电车的不信任所产生的错觉，他坐在车里都觉得车架子像是纸糊的一样。明扬对车一窍不通，养护方面只能当个甩手掌柜。而他也是来之前在风棋和徐正文那里恶补了好久才面前能接受一些设定。
    好在这两天都比较顺利，没有发生大的磕碰，电池也还算抗造，没有半路撂下他们。虽然风棋的人说这是一台武装到牙齿赛车，然而周楚对于电子配件的可靠程度仍旧持怀疑态度。在他看来，机械牢不可破，电子设备却会莫名其妙失灵。倘若真的那么强悍，为什么摩托车组还要用最传动的机械路书盒而不是电子路书呢？这不就是说明了还是怕磕怕碰？
    他心中一边腹诽，一边对车进行基础检查。明扬这小子虽然从头到脚都写着不靠谱，不过确实有几分驾驶技术，几次惊险的极限救车让他们免受事故，换做别人的话不好说会变成什么样。
    当然，驾驶位上坐的要是他，他相信自己能做得更好。
    周楚为了干活儿方便，只穿了一件T恤，没有感觉到夜里的温度已经降低了很多。一身大汗地回去之后连个洗澡的地方都没有，他只能用冷水随便擦擦身上，赶紧休息保证明天的比赛。
    他在白天的沙漠里热得昏厥，晚上又受了凉，躺下不一会儿之后就觉得有些难受，身体里很冷，身体表面又很热。他只当是小问题，睡一觉就好，然而随着意识的逐渐昏沉，很多事情已经不受他的控制。
    周楚无法描述这一夜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仿佛深陷冰火之中，有人叫他起来，他睁不开眼睛，动也动不了。心底里却有一个意识，知道那人大约是明扬。
    后半夜他发了汗，皮肤表面虽然粘腻难受，精神意识却好了很多。反倒是明扬夜里被他三番五次地折腾，睡也睡不好，去报到处都给走错了路。换做平时周楚必然不理会明扬，现在看在明扬还能想起来给他带药的份儿上，他提前伸手拽住了明扬。
    “干嘛？”明扬扭头问。
    “那边。”周楚指了指。
    “就你这小样儿现在还能开车么？”明扬一边检查一边问周楚，“三百多公里的行驶路段，要不我开了？”他的口吻带着嬉笑，好像只是单纯嘲讽嘲讽周楚。
    周楚核对路书清点装备，平静地回答：“未成年人危险驾驶还不是初犯的会予以最高十五日拘留，我想这个你应该比我明白吧？”
    明扬和周楚还有陆骏第一次见面就是从拘留所里出来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他念叨了一句“你真没意思”之后就乖乖上了副驾，打算一路都不理周楚。
    由于昨天的成绩还不错，他们的发车位置相对靠前。比赛路段换成明扬开车，发车之后就一路狂奔，朝着终点银川呼啸而去。周楚负责指路，语言精简，明扬大多时候可以理解。不能理解时要求周楚说明白，周楚反倒不能理解还能说得怎么明白，只有傻子听不懂他说话。
    本着昨天夜里算是欠明扬一个人情的态度，周楚不想和明扬发生争吵。明扬心里想的却是，我救了你一命，你应该管我叫爹。
    可周楚是那种性格的人吗？显然不是。他不说话已经是对明扬最大的友善。
    口不对心的态度让两个人无法握手言和，车内战争再一次爆发。
    “控制一下速度，这里没必要开太快。”周楚说，“耗损太大后面很难跑。”
    明扬反驳：“方向盘在我手里。”
    “方向有点偏离。”
    “刚才那儿有石头。”
    两个人争吵之际，周楚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一辆车，他对着明扬说了一句“闭嘴”，明扬更是不服，正要发难，就听周楚说：“看后面那台海拉克斯，你被人追上了。”
    “什么？”明扬不敢相信。他们头里几台车间隔三分钟发车，按照他的速度，他能让后面的车在比赛行驶中永远看不到他，没有道理出现这种情况。
    难道跟周楚斗嘴真的影响到了他拔刀的速度？
    那辆海拉克斯逐渐追上了他们，明扬还没想到应对办法就被迫与那辆车位置齐平。周楚说：“你怎么回事？愣着干嘛？”
    “他妈的有问题！”明扬大叫，“不会咱们绕远了吧？”
    周楚说：“我不可能带错路。”
    明扬说：“那我开的也足够快了！你说是谁的问题？”
    周楚被明扬气得想把人从驾驶位上踹下去自己来开车，明扬像是护食的小狗一样对着周楚一顿乱叫。那辆海拉克斯趁乱从他们身边潇洒飞过，驾驶位的车窗摇了下来，里面伸出一只手比了个大拇指。
    如果是在公路上遇到这种情况，多半是前面的车主感谢后方车主让位置。但现在是在比赛中，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的让个位置出来？这一定是嘲讽无疑。
    区区电车，拿什么跟海拉克斯比？
    明扬和周楚都看清楚了对方的动作，两个人同时闭嘴，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明扬。”周楚突然开口，“你知道海拉克斯又叫什么吗？”
    明扬问：“什么？”
    “不死鸟。”周楚说，“稳定性和通过性都极强，号称中东战地神车。”
    “行，不死鸟是吧？”明扬握紧方向盘，“我他妈还是处女座圣斗士沙加呢！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天舞宝轮！”
    周楚冷不丁地说：“沙加不是让一辉给打倒了么？”
    “你他妈看懂过圣斗士么？滚！”明扬暴躁地一踩油门，拿出了他在赛道比赛里的劲头不计成本地猛追前面那辆车。周楚默许他这种行为，比赛可以输，面子不能掉，都嘲讽到眼前了还不出手的只能是怂货。
    只见荒漠之中扬起了两道沙尘，风棋无法发出内燃机的震天轰鸣，她太安静了，只有电流传到各个部件时的丝丝蜂鸣。而她所爆发出来的力量与这样低调柔弱的声音完全不符，碾过枯木乱石，翻越种种沙浪，只为了竭尽所能的追逐。
    海拉克斯本觉得这台小电车不足为惧，自己的尾尘足够把对方埋没。忽然间，他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两个光点，那光点呼呼闪了两下，还不给人反应的时间，那台小电车就夹着碎石细沙从尾尘中冲了出来！
    是车灯攻击！
    “从他右线超。”周楚冷静指挥，“有机会。”
    明扬没有思考余地，身体下意识地就听从了周楚的话。他们把海拉克斯挤一旁的乱石堆上，石头起到了天然的减速效果，明扬则大力一脚油门，轻巧的车身嗖地就穿了过去。
    显然对方也不是吃素的，不甘心被这么摆一手，两台车竟然上演起荒漠追逐赛。
    “三公里之后准备翻刀梁。”周楚说道，“注意高度。”
    明扬全神贯注之下没有精力和周楚聊天，不过周楚知道，明扬听见了他说的话。这一带路面崎岖，有很多看起来没有什么起伏的路面，等一开过去就会发现有沟，车身不得不进行一个飞跃，如果控制不好速度和姿态，翻车就是家常便饭。
    车已经来到的路书上标记的可能存在危险路面的地点，直至此时，明扬都没能把对方全完甩开。他心中有一点急，周楚看了明扬一眼，说道：“油门到底，飞过去。”
    “什么？”
    “你不敢吗？”
    “你说谁不敢！”明扬一发狠，当真把油门踩到底，这里是有高低差的刀梁，车身四轮离地像是真的飞了起来。这一刻，明扬和周楚的呼吸都放慢了，心提到嗓子眼，视野之内没有沙地，而是整片湛蓝天空。
    他们离开了地球表面。
    明扬的双手握紧方向盘，他有了一种抽离感，并且不断地提醒自己，要控制住车！要控制住车！要控制住车！
    砰！
    优秀的悬挂系统让车里的两个人免受来自地面最直接的碰撞，两个人几乎在落地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成功了，无需对话交流，立刻各自负责起各自的工作。明扬挂挡继续往前跑，而那台紧追他不放的海拉克斯车头先着地，在地上翻了一圈，已经不能动弹了。
    “赢了！”明扬兴奋地大喊一声，这种肾上腺素急剧膨胀再“轰”得释放出来的感觉实在太过曼妙，甚至让明扬忘记了与周楚的仇怨，开心地用右手拍了一下周楚的肩膀。
    而周楚也握住了明扬的手，因为他对赢有着同样的执着。
    可就在下一秒，两个人意识到现在的场面好像有点不太对——为什么要跟全宇宙最讨厌的人庆祝胜利？
    明扬“唰”得收回了手，周楚拿起路书“哼”了一声。
    车内再次回到死一般的沉默。
    最后一台车抵达赛段终点时，当天的成绩完全公布了出来。明扬和周楚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不小心跑了一个赛段第一。明扬对着成绩板大笑三声之后标榜自己如何如何强悍，新闻头版头条都应该写满他的名字才对。
    一旁的周楚则陷入了谜一样的沉思，明扬心道周楚一定是担心风头被自己抢光，笑嘻嘻地对周楚说：“哎呀没有什么可发愁的嘛，你也可以跟在本车神身后风光风光不好吗？还是说你就是个小气的男的，看不得别人比你优秀？”
    周楚无语地瞥了明扬一眼，明扬说：“怎么有人眼红了啊！”
    “你是不是不记得了。”周楚说，“每个赛段的第一名要在下一个赛段第一个跑？”
    “哈？”
    第一名在下赛段开路是通用规则，很多经验老道的选手都会选择在保持总成绩靠前的情况下避免拿到赛段第一名。因为在这样的荒漠里，第一个出发的人身负开路的重担，在没有路地方找一条路出来可比跟着被反复碾压过的车辙印走难太多了。
    “准备准备明天五点起来开路吧。”周楚风凉地拍拍明扬的肩膀，“车神。”
    第59章
    天还没亮，明扬和周楚两个人就爬起来准备检录，开始今天的漫长旅途。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可怜他们两个人比赛头两天就发生各种情况，这一路倒是有惊无险的抵达了青海湖附近。天不亮时出门，天黑前抵达新一站大营，整天的时间都在车里，随着海拔的攀升，眼前的景致也悄悄发生了变化。
    与其说这是一场比赛，不如说这更像是一次漫游，仿佛是很多人向往的诗歌中的日子。可在明扬看来，去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也不过如此了。
    “妈的，我下次再也不来了。”明扬累得够呛，躺在车旁的垫子上愣神，“每天都裹一身土，还没地方洗澡，路上吃糠咽菜，晚上到营地里都累得没心情吃饭，这是人过的日子么？”
    “把平板给我。”周楚轻轻踢了明扬一脚，明扬伸手把脑袋下膈着的玩意丢给周楚。周楚连好系统开始进行固定的维修检查。明扬原来是不围观参与的，现在自己在帐篷里呆得无聊，想找法子给周楚找点事儿。
    不过周楚完全无视他这种行为，自己闷头做自己的事情，搞得明扬更无聊了。人在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很难一下子进入到睡眠的休息状态，明扬现在就是如此，困又睡不着，只想打打嘴炮说些屁话，偏偏周楚不理他。
    晚上睡觉时，高海拔地区的气候叫人难受，明扬翻好好几下，问周楚：“你冷么？我怎么感觉这么冷？”
    “冷就多盖点。”周楚随便拽了件衣服丢到明扬的脑袋上。他看了看手机，说道：“下雨了。”
    “啊？”明扬拉开帐篷把手伸出去，细细的雨点掉在了他的皮肤上。外面的空气很冷，他连忙把手缩回来，“这大半夜的不得冻死啊。”
    “嗯。”
    “你还‘嗯’？”明扬很想打周楚，想想还是算了。紧凑艰苦的比赛节奏消耗了他大部分精力，现在的境况何止一个“惨”字？要是这么走到最后一站，他和周楚估计能就地加入当地丐帮。他想，两个人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吧。
    高原雨夜寒冷，明扬在后半夜睡得几乎快要贴上的周楚，早上起来时大脑都在发懵。不过拉开帐篷的那一瞬间，呈现在眼前的景色叫人为之震撼。
    这里本就天朗气清，雨水把世界洗得更加透明。明扬忽觉在这尚未苏醒过来的大地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无需思考，也没有任何忧愁。
    在前往敦煌大营的行驶赛段中可以看到青海湖，周楚原先来过这里，对此处地貌风情没有什么新鲜感。明扬是个哪儿都没去过的土包子，在碧蓝湖海映入眼帘时，他只会“哇哇”大叫，周楚叫他闭嘴，他说周楚没有闲情逸致。
    “我靠前面有羊！”明扬大喊。
    周楚倒吸一口凉气，他在比赛中最怕遇到这种情况。突然出现的动物会阻拦前进方向，而且这都是当地牧民的财产，无视羊群经过硬开过去出了什么问题还得赔偿。虽说现在不是比赛路段不用抢速度，可行驶路段也得按照规定时间抵达，否则视为违规。
    “好大一群啊！”明扬感慨，“能有这么多的羊，卖了得赚多少钱？”
    “下车。”
    “干嘛？”
    周楚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推开车门：“赶羊。”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群羊赖在公路上不走了。现在时间太早，没有其他车辆经过，如果他们不把羊给疏散开，不知道得在这里滞留多久。明扬明显没有领会他的意图，跳下车笑着嘲讽道：“不是吧周楚！你还有放羊的爱好啊？哈哈哈哈……”他一看就知道周楚没有什么劳动人民生活经验，自己在那儿用手轰半天根本没有一头羊理他，全在原地咩咩咩地叫，那悠闲自得的模样衬托得周楚笨拙滑稽。
    “你愣着干嘛？”周楚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感到有点气愤，“在这儿发呆数羊数到中午等着被罚时？”
    “……对哦。”明扬这才想起关键性问题，加入了赶羊大军。他小时候生活在乡下，虽然没有什么放牧的经验，但是和畜牧接触是家常便饭。他看周楚还在试图把羊一个一个的往边上赶，就说：“这么弄没用，咱们得找到头羊，把头羊弄出来，羊群自然就都跟着走了。”
    周楚茫然地看看四周，显然在这么大的羊群里找到头羊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领域。明扬走到了羊群的外围，发现了一头体型较大，毛靓体膘的公羊，明扬感觉应该是它没错，就走到那头羊前面。
    公羊看着这个两脚兽，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明扬摸摸身上，他们没有带什么对羊群来说有吸引力的食物，只好从地上抓了一把草递到公羊面前：“老哥行行好，咱们走两步？”
    公羊不理他。
    明扬见食物大法没有用，想了想，就吹了声口哨。那公羊听了这倒是有反应，羊蹄在地上刨了刨，微微低下头。明扬心想大事不妙，这羊好像要攻击他！遇到危险人会本能自保，而自保的方法通常就是逃跑。他一跑，那头公羊就开始追他，其他羊不明所以，见头羊走了，就咩咩咩地跟在了头羊的身后一起跑。
    “救命啊！”明扬狂奔大喊，身后跟着一屁股羊，堪称这旷野上的奇景。
    周楚见事情朝着奇怪的方向走去，公路是清干净了，羊都在追明扬，明扬慌不择路只会瞎跑，看样子越跑越远。周楚只好大喊：“跑来我这边！快回来！”喊完他就转身上车，把车子发动。
    明扬以为周楚要丢下他自己跑路，赶紧一个急刹掉头：“周楚你个王八蛋！不准丢下我！救命啊周楚！救救我！”他上学跑一百米冲刺都没有这么拼尽过全力，这要真被羊给追上了，他不得被羊角顶穿？
    职业赛车手死于羊群踩踏羊角穿心，这种社会新闻太羞耻了，会让他死都死不安生。
    就在此刻，朝向他的副驾车门打开了，周楚冲他喊：“跑快点！”
    “来了来了！”明扬往前一跃，拉着门框就跳上了车，身后车门“砰”地关上，周楚一脚电门，车就起飞似的离开了案发地点，只留一群羊茫然地看着这个铁壳子越跑越远。
    “我操吓死我了！”明扬惊魂未定大喘气，“都赖你！”
    周楚问：“这也赖我？”
    “要不是你个笨逼连羊都不会弄，我会被追得这么惨？”
    “你要是真的会弄，至于被追成这样？”
    两人嘴上斗得有来有回，周楚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报到时间，被予以了罚时。这么算来，他们在总榜上的成绩只能在中游晃荡，后半程的比赛必须要好好规划，并且人员车辆不能出现一丁点的问题。
    换到比赛赛段上，明扬铆足劲了想把时间追回来，可是越往西去，沙漠地带越多。俗话说，快走沙慢渡水，沙地松软，若不能快速驶过，很容易就会深陷其中。在快要抵达敦煌大营时，明扬开得好好的，忽然感觉四个轮失去了抓地力，紧接着车就不动弹了，任由他怎么踩电门，车轮都只会在沙地上空转。
    “陷沙了。”到底是周楚经验丰富一些，很快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下车查看情况。
    刚刚明扬踩的那几下让车后轮在沙地里刨出来一个大坑，后面积起的沙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沙丘。
    明扬现在想跪在地上，这一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坎坷？这比赛别说拿到好成绩了，能顺利跑完都快赶上取真经了，他泄气道：“这可怎么办？”
    周楚观察一圈，确定只要让左后轮找到着力点出来，车就能开动。他从车里拿出了越野专用的陷车板，指挥明扬说：“把沙子刨了。”
    “啊？怎么弄？”
    “你是笨逼吗？连这都不会？”周楚把之前明扬羞辱他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明扬无话可说，心里对着周楚比了个中指，蹲在车轮后面研究了半天之后开始狗刨。
    他刨了个大坑，周楚把板子在前轮一插：“用不着刨这么深。”
    “你不早说？玩我是不是？”明扬累得够呛，身上汗出了好几层，装备还不能脱下来。周楚去到驾驶位，挂好档，最外面的明扬说：“我喊你，你就用力往前推。”
    “行吧行吧。”明扬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周楚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懒得跟他计较。
    两个人合力捣鼓了半天，当车终于从沙坑里成功脱困时，明扬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想，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如果车真的弄不出来，他们半只脚就踏上了回老家的路。车每动一下他就觉得有希望，回退一下希望又全部破灭，这就是在反复折磨他的精神和意志力，他不确定如果车最后真的动弹不了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他好像不是来比赛的，他是来受罪的。
    还好，他们是幸运的，可以继续比赛。
    这一路花费的时间不少，时间上已经有些晚，明扬想抢些时间，刚刚翻过沙地就看到一辆车陷在不远处，一个人在车旁边垂丧的站着，看到有车经过，他往前跑了几步，用力挥动手臂求救。
    周楚感觉到明扬的车速慢了下来，提醒说：“别发呆。”
    “那个人好像不是比赛的人。”
    “这种地方会有很多自驾越野的人。”
    “他只有一个人，我们要不要……”
    “没必要。”周楚说，“不带任何后援和工具，一个人开个越野车就敢在这种地方撒野，心里就得做好死在这里的觉悟。而且我们在比赛，没有时间管别人。”
    “可是天一会儿就要黑了，这地方还没有什么信号。”明扬犹豫， “万一有要是有什么其他危险呢？”
    周楚质问：“原来你是这种烂好人啊？”
    “这跟烂好人有什么关系？”明扬费解周楚的脑回路。联想到自己刚刚刨沙子时的痛苦绝望的心情，他突然变得很容易共情对方，“换做是你你要怎么办？一个人在外面连求救都做不到，看到有人经过以为可以得救，对方却冷漠地走开了……”
    “我是个成年人，我可以为我自己的一切选择和行为负责。”周楚打断明扬，“包括死在外面不用麻烦别人给我收尸这件事。别人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不然呢？”
    第60章
    明扬的心中有诸多“但可是”的话，他自己也在犹豫。周楚的表达虽然不近人情，道理却是这个道理。可惜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如果都要靠道理来解释，那么人类为什么还会是情绪动物？
    周楚见明扬仍是犹豫不决的神态，说道：“你可以做出你自己的选择，同样我也可以。我的意见是，比赛就是比赛，如果你现在掉头回去代表其实你也没有很想赢。不想赢的比赛参加有什么意义？不如就退赛。”
    明扬产生了一种愤怒的无力感，周楚在拿退赛的事情威胁他，而这偏偏是他最在乎的事情。如果他不听周楚的，周楚一定会有所行动。可要是因为他们的冷漠而出现了什么意外，他要如何是好呢？
    “周楚。”明扬低声道，“你这个人是不是没有心啊？”
    周楚本把头侧向另外一边，闻言动了动，脸却没有转过来：“你还在往前开，难道你就有吗？”
    在这狭小的车厢里，气氛瞬间低到了冰点，比以往任何一次两个人吵架时的状况都要复杂。明扬不知道周楚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周楚说得没有错。像自己这样的人不能称之为一个好人，好人应该立刻停车折返回去帮助他人，而不是嘴上说着仁义礼智，实际上越走越远，并且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别人。
    他想拿到好的成绩，实在是太想了。这一路他吃了那么多苦，他不甘心因为一些耽搁而给自己提升比赛难度。但是他既没有十足的魄力说服自己去当个完全冷漠的人，也没有勇气承担做好人的后果，只能带着纠结懊恼和悔恨继续往前走，还试图把问题的根源推给周楚。
    周楚没有心，明扬可能也没有，他们要做恶人，一去不复返。
    这里离敦煌大营已经很近，明扬心情不好，发狠似的往前冲，抵达之后把车一收，再没有搭理过周楚。
    后面有人陆陆续续回到大营，有个推着摩托车的人跟明扬打招呼，明扬不记得自己和什么人认识。对方把头盔一摘，原来是早前认识的那位姐姐。
    “今天回来这么早？”她笑着打量了一番明扬，见他脸色阴郁，关心地问道：“怎么啦？不太顺利吗？”
    “没有，挺好的。”明扬蔫声，“你呢？怎么推回来的？”
    “离合好像有点问题，一会儿检修看看。还好是进大营的时候才掉链子，没有影响比赛。”她说着说着看到明扬身后有救援车往外开，明扬看到对方眼神在随着什么东西移动，也回头看了看。
    她说：“奇怪，不是所有选手都回到营地了吗？”
    明扬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最后一个啊！”她好像毫不在意自己的垫底身份，爽朗地笑了笑，“只要我安全回来了，那么其他人就是都到了。”
    明扬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想大姐你还真是心很大。
    “那就可能是有什么别的意外吧。”明扬随口说了一句，心中忽然一动。这样的荒郊野岭能有什么需要援救的？莫非……莫非是他们今天回来路上看到的那个人？还有谁发现了他吗？
    “你怎么了？”那女人见明扬发呆，拍了拍他。明扬回神说道：“姐姐，你等我一下。”说完他就跑去了救援队留守的工作人员那里问情况，对方看他是和周楚一个车组的，反而问他不是周楚来通知的消息么。
    听了这话，明扬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原来在他郁闷的功夫里，周楚已经去找救援队出马了吗？那里离大营不是很远，一会儿就应该能抵达。明扬只想着自己往前冲，全然没想过在自己没有能力的情况下还有求助于别人的可能性，也许这才是当前的最优解。
    那女人也跟了过来：“原来你跟周楚一组啊？”
    “嗯。”明扬先是点点头，忽然反问：“你认识周楚？”
    “我知道他，不过……谁不知道他呢？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成绩作为，前途不可限量，也许他真的能成为第一位登上世界赛场的中国选手呢。嗨，看来我真是年纪大了呀，竟然对这次比赛的选手都没怎么关注过，记性不好咯。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明扬。”
    “明扬吗？好名字。”那女人笑道，“我叫余桃。”
    明扬没有关注名字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也觉得周楚很厉害吗？”
    “我觉得呀，你也很厉害。”余桃回答，“好啦，回去赶紧休息吧，我也得去修理我的车了。”
    “嗯，拜拜桃子姐姐。”明扬跟她挥了挥手，自己心事重重地回去了帐篷处。
    这个时候的周楚还在给车做保养，明扬想去跟他说几句话，说话的内容他没想好。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错怪周楚了，要是还占据制高点审判对方，那就是自己在犯傻逼。周楚也真是的，为什么当时不早说？害他心里背着那么沉重的包袱。现在倒好了，周楚不是坏人，全世界的坏人剩下了他明扬一个，而且还是又蠢又坏。
    很多元素在明扬的大脑里不断拼凑，他意识到其中大多都是自己讲不出来的内容，他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好好跟周楚聊天，他不具备这样的本领，两个人也不具备这样的对谈条件。
    他们天生不对盘，见了面就是要吵架的。
    最终，明扬放弃了有话好好说的设定，他决定顺其自然。他不提，周楚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两个人在次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开启了新的旅程。
    此处往西再去就进入了新疆地界，眼前俨然是一副异域风情。他们中途在补给点休息的时，明扬靠在车前吃着巧克力，望着眼前的大漠风情，忽然问周楚：“你看过JOJO吗？”
    周楚摇摇头。
    “哎，真可惜。”明扬说，“我觉得我们现在就跟星辰远征军一样，一群人在一片大沙漠里找到一个终点，中间经历种种奇遇、冒险和挑战。我觉得我现在跟承太郎也差不多嘛，那你就是……嗯，我想想啊，应该是……啊不对不对，不是星辰远征军，是SBR，横跨北美大陆……”
    “出发了。”周楚打断了明扬的幻想，拉开车门上车。
    “没劲。”明扬内心腹诽，他觉得周楚这人就是好话赖话都没用，难道看不出来他是想缓和一下两个人的关系吗？
    不过不缓和也没有什么太大影响，比赛已经进入到中后程，所有人的精神和身体都已经进入到一个疲惫的瓶颈期。就好像上学时的军训一样，刚去第一天还有些兴奋雀跃，训上几天后就感受到了度日如年，睁眼闭眼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关键是还不能逃避，无论如何都要给自己树立坚持的信念。
    明扬和周楚起初有矛盾是有心情吵架的，到这时，天不亮就睁眼起来上路，晚上回到大营之后抓紧时间吃饭修车睡觉，除了在路上报路书的交流，两人可以什么都不说。连明扬这种话多得不行的人都懒得讲话，幻想着睁开眼睛之后发现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没有参加这场比赛，没有认识过周楚，没有……
    明扬无意识地抓了抓自己的脸，指尖有奇异的触感，脸上火辣辣的疼，指甲缝隙里还有一些皮屑。手边没有镜子，明扬就用手机照了半天自己，怎么都看不清楚。周楚看了他一眼，说道：“别碰了。”
    “怎么了？”
    “晒爆皮了。”
    “啊？”明扬以为多晒晒太阳只会晒黑，没想到还能晒得皮开肉绽。整整一天他都难受得要死，头盔会贴到脸部皮肤，他又疼又痒，总想伸手去挠。晚上抵达大营后，周楚在食堂给他多拿了一袋鲜牛奶，叫他敷在脸上，可以消炎止痛。
    明扬大为惊讶，他以为敷牛奶是女人们的特权，没想到周楚竟然还精通此道。周楚这一趟别说晒爆皮，好像压根儿都没晒黑过，果然细皮嫩肉的小白脸都是有那么两下子的。明扬本想着靠自己的男子汉气概硬抗，周楚叫他随便。后来实在是疼得太厉害，明扬就随便用牛奶泡了点卫生纸像糊墙一样糊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对付了一夜。
    没想到第二天情况真的有所好转，脸上本来掉的皮都结在了一起，也不怎么疼了，就是会痒。
    掰手指头掰到最后，明扬惊喜的发现，明天就是最后一个赛段，这个赛段不长，他们最终抵达古城喀什的收车台，完成这一次漫长远征的壮举。
    他给自己打了打气，今天的赛段跑得异常顺利，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很多隐性问题此时终于出现，回去检修时车前盖怎么都扣不上，周楚最后没有办法，用黑色胶布给粘上了，心中祈祷明天最后一段路能够安全抵达。
    这天天气很好，晴朗无风。出发营地距离喀什约三百公里，其中的比赛路段只有一百多公里。在经历过前几天动辄几百公里的比赛路段后，区区一百多公里的路可以说是轻松至极。
    对于大部分选手而言，名次并不重要，成功抵达收车台就是最大的胜利。对于明扬和周楚的车组来说，他们却还有争夺领奖台的余地。
    他们的车在组内总榜排在第五名的位置，以新人选手的角度来说，这已经是相当亮眼的成绩了，以电车的角度来说，能跑完全程不论成绩都算是大获全胜。然而这对“新人组合”是明扬和周楚，两个人争强好胜的心超过全宇宙的质量总和。两个人嘴上没有商量过战术，心里想得都是最后一定要全力冲刺。
    他们和前面的人相差时间没有多到不可挽回，一切都有机会！
    “我们现在还差多少时间？”明扬边开车边问。
    “认真开。”周楚说，“知道时间也没有用。还差最后二十公里的时候我会提醒你。”
    “好。”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节点，是因为赛事官方安排的最后二十公里就是给选手们抢时间用的。这条路平坦无阻，几乎没有什么弯弯绕绕，走到这里所有人的状态和车的状态都已经到了极限，能不能赢就要看敢不敢拼。
    油门焊死，谁松谁是孙子。
    明扬报以的是相同心态，马力全开，拼尽全力往前追赶。他自己感觉状态相当好，浑身热血沸腾，冥冥之中好像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他，他仿佛能看到前面有一台又一台车，而他正在将他们保持的时间一一击破。
    “前面有碎石，小心。”周楚能感受到明扬状态的起伏，知道明扬现在的手热得发烫。而他的任务是看好路，不出现任何纰漏，保障两个人全速抵达终点。
    还有不到三公里，他相信，他们一定可以登上领奖台！
    可就在此时，他们的车忽然停在了路上，明扬用力踩了好几下都没有动静。两个人都愣了，心想大事不好。
    第61章
    “怎么回事，明明还有电啊！”明扬再次尝试，但始终找不到问题所在。周楚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一圈，车就这么安静地停在风沙之中，好像主题车展里的展品，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损坏情况。
    明扬也跟了下来：“能看出什么门道吗？”
    “暂时不能。”周楚找了些工具，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明扬两个人各自开工进行检修，仍是毫无进展。
    不知道问题何在就找不到检修方向，哪怕工程师大佬坐镇也无法对症下药，何况是两个半吊子水平的车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看着其他赛车呼啸而过，绝望渐渐地笼罩在了明扬的心头。他本以为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在即将看到曙光的一刻，他突然被现实恶狠狠地打倒阴暗的谷底。问题早不出晚不出，偏偏这个时候出。
    两个人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把这些可能性都排除后，留下来的未知故障是他们无法面对的。明扬无力地靠着车身慢慢滑落，泄气的这一瞬间，此前被兴奋情绪压抑的疲惫和痛苦的感觉一下子将他吞没，他谁都没有招惹过，为什么每次都要选他在最后一刻倒下？理由还是如此的荒唐，仿佛被耍了似的。明扬觉得委屈，比之前冠军被剥夺时还要委屈，因为这是一次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他妈……”明扬垂头丧气，握着拳头砸在沙地上，“去死吧！都去死吧！”他无力泄愤，没有可以咒骂的对象，最终只能变成咒骂自己。周楚靠在车的另外一侧，虽没有说话，如同发呆，但表情凝重，目光对着一个不知几亿光年之外的焦点。
    “啊——！”明扬忽然大叫，然后对着天空大喊，“你他妈是不是嫌我日子过得太顺了！玩我是不是！我到底……我到底要……”他有些喊不动了，双手撑着地面，竟有些哽咽。
    明扬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爱哭的人，现在此情此景，他已经无法通过大喊大叫来发泄自己的复杂情绪。即便知道哭是无能为力的表现，即便知道周楚会嘲笑他懦弱，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小声的啜泣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他也不需要什么脸面。
    “别哭了。”周楚冷冷说道。
    “我就是要哭！”明扬哼哼唧唧口齿不清地边哭边说，“你管我？比赛都结束了！你如愿以偿了！咱们俩他妈的就地散伙吧！你爱去哪儿去哪儿，你也管不着我了！不就是个比赛，妈的，不就是个比赛……呜呜呜呜……”
    他正哭得投入，忽觉身体一轻，原来是周楚双手拽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提溜了起来。明扬面对周楚陡然变大的脸，惊得眼泪差点呛到嗓子。
    周楚说：“比赛还没有结束。”
    “你在发什么疯？”明扬认为周楚的说法可笑，他想掰开周楚的手，可周楚的手攥得很死，明扬挣不开，“别发疯了！比赛结束了！我也不想承认，但是我们到不了终点了！你能明白吗？”
    “我不准！”周楚说，“推也要把车推到收车台！”他在比赛中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问题，只有车被撞到连动都动不了修都修不出来时才会被迫选择退赛，其余时候，只要车还能动弹，哪怕掉了个车轮，他都会想方设法抵达终点。
    只要是参加比赛，没人不想取得好的成绩。对于任何一个车手而言，终极任务很简单，就是把车带回终点。成绩的好坏代表着车手能力的上限。然而在面对一路上艰难险阻屡屡困难时仍旧把车带回了终点，这才是车手的下限。
    明扬觉得周楚的话不可思议：“你是不是热疯了？你知道这里离终点有多远吗？将近三公里的搓板路，你告诉我怎么推？”
    “三公里很远吗？”周楚反向质问明扬，“五六千公里没有路的路都跑过来了，三公里算什么？你想想这一路上我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让我在最后这三公里放弃，抱歉，我不答应。”
    “你……”
    此时周楚已经把自己的头盔和护具摘了下来，将赛车服的上半身完全解开盘在腰间，把里面贴身衣物的袖子撸起来：“你是不是不想推？没关系，你不想到收车台，我想。”他当真弯下腰去推车，赛车本就做了极限轻量化处理，一个人也可以完全推动。
    明扬站在原地发愣，他有点看不明白周楚了。最开始拿退赛做威胁的人是周楚，现在死活都要到终点的人还是周楚。周楚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比起探讨周楚神秘的比赛哲学，更令明扬震撼的是这个看上去对任何事情都毫不关心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竟然真的会低头弯腰像个苦力一样去推车，全然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抵达终点在他看来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抛开一切？
    明扬把这个问题的主语再次换成了自己，答案了然于胸。
    再轻巧的赛车也是有上吨重量的大铁块，一个人推个几米尚且成立，在荒漠上推个两三公里怕是天方夜谭。周楚推了几下就已满头大汗，液体顺着他的睫毛鼻尖低在地面上，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鼓着一口气，绝没有回头的可能性，就在此时，他感觉到旁边多了一个人。
    是明扬。
    明扬卸下了身上的装备同他一起推车。不知道怎么的，周楚忽然感觉心中轻松了许多，看来这小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废物。
    两个人舟车劳顿数日身体状态已经到了极限，为了最大限度的保持体力，这中间谁都没有说话。他们都没想到最后的区区不到三公里的路程成为了他们几天里来全部赛段中最为艰苦却也最为团结的一段路。他们走一阵，休息喝水，互相打气，再往前走，保持着稳健的节奏。只要组委会能看到他们车载定位在一直移动，就会在收车台前等他们。
    原本预计顺利的话中午饭前就能抵达终点，新疆有时差，午饭时间自然也晚，要按当地换算。现在计划被完全推翻，从眼前开始的每一米路都走得异常缓慢艰苦。明扬推得脑子发蒙，热得发昏，失去了任何自我主观想法，纯粹就是靠着一股抽象地意识在往前移动，周楚的状况恐怕和他也差不多。
    天色渐暗，明扬脚下不稳，忽然跪在了地上。既定节奏之外的失控动作让明扬一下子没有调整好自己，克制的情绪再次突破牢笼。他大哭着说：“我推不动了……呜呜……我没有力气了……”
    周楚的意志力也到了尽头，他的手臂在发抖，只好半靠着车休息。明扬在地上打滚，周楚心里复盘自己太过天真，三公里听着很近，走起来太远，明扬就算精神失常发大疯，周楚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勉强起来向远处张望，昏暗的远方竟出现了影影绰绰的光点。他怕是出现了幻觉，连忙拍拍自己的脸，那灯火仍旧在。
    “起来！”周楚对明扬大声说，“我们快到了！前面就是大营！”
    明扬疯到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周楚只好把他从地上捞起来，两只手掰着他的脸正视前方：“前面是大营！我们到了！”
    明扬起初不敢相信，在确定不是幻想之后，二话不说像是回光返照一样走到车后开始闷头推车，周楚也来了力气，去完成他们伟大征途的最后一步。
    车手在抵达收车台之后会有一个简单的颁奖仪式，然后是媒体采访环节。这个流程在白天已基本完成，只差48号赛车车组始终没有抵达。官方人员看这俩人始终还在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意外，左等右等人都不到，本计划着派出救援，可把定位图放大之后发现他们并不是原地停留，而是在以一种相当缓慢，甚至是龟速在前进。
    大场面见多的工作人员们立刻意识到肯定出了问题，但不至于无法行动。于是主持人就在收车台前等着，从天亮等到天黑，媒体基本都走完了，只有官方的摄像团队还在等。
    主持人打了个哈欠，从后台把冲锋衣拿出来裹上，等得有些意识迷离时，忽然听见耳机里有人说，48号赛车到了。
    踏入大营的那一瞬间，明扬觉得自己已经走过了二万五千里长征，手也抖腿也抖，精神防线全面崩溃，意志力被全部摧毁，现在的他就是行尸走肉。喀什大营就是赛段终点，抵达的那一刻，明扬和周楚就瘫在了地上，明扬还哇哇大哭，工作人员纷纷围了过来替他检查，以为是受了什么伤。好在只是单纯的累，没有其他问题。
    上收车台时是其他工作人员帮着一起把车推上去的，周楚累到连淡然的表情都无法保持，明扬还是哭——他只有最开始哭是委屈，后来是实打实累得大哭。
    主持人知道就这情形，两个人怕是谁也说不出话来，连忙说了几句安慰鼓励的话，大赞其体育精神，完事儿就赶紧让他们去休息。
    成绩是板上钉钉的倒数第一名，但是俩人把车硬是给推回来这件事立刻不胫而走。但凡听到这样事迹的人无一不竖起大拇指，道是后生可畏，纷纷想要过来探望，被知情人士拦下并告知，两个人现在已经累得神志不清了，不要再多打扰。
    帐篷是工作人员帮忙搭的，要不是有人搀扶，明扬和周楚到最后估计得爬回帐篷里。两个人俱是累得无法动弹，手都在抖，衣服也没有脱，就像死人一样静静地躺着。
    累到极限睡不着觉，明扬也哭干了眼泪，现在嗓子有点哑。
    “我们……”明扬有气无力地问，“明天怎么上飞机？”
    周楚同样有气无力地回答：“不知道。”
    明扬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手机，结果没力气举着，手机砸到了脸上。他“哎哟”叫了一声，像是个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残废似的用力翻转身体，发现如果不用手的话，怎么都划拉不开手机。
    他尝试面部解锁，用脸颊去蹭屏幕，最后干脆用舌尖。
    “你干嘛？”周楚对这种人类迷惑行为产生质疑。
    “给陆骏打电话。”明扬说，“叫他连夜打飞的过来救我们。”
    周楚问：“那你为什么用舌头舔屏幕？你有病？”
    “你他妈才有病！”明扬说，“我这不是手动一下都带抖的吗？要不你告诉我怎么打电话？”
    周楚无奈地叹气，他清了清嗓子，然后说：“嘿siri。”
    “我在！”周楚的手机立刻有了反应。
    “给陆骏打电话。”
    在明扬的目瞪口呆之下，周楚完成了一项现代的、人工智能的、符合正常逻辑的手机电话操作。他试图向明扬证明，至少他们还是人类。
    人类不能返祖。
    第62章
    陆骏白天在外地和人谈事情应酬，晚上才驱车赶回本市。风尘仆仆到家之后累得连饭都不想吃，洗了个澡就往床上一趟，很快陷入睡眠。
    他被手机铃声吵醒，抓起来一看是周楚的名字，这令他的大脑延迟几秒之后才意识到今天是中北拉力赛的最后一天，他完全忘干净了。
    “喂？怎么了？”陆骏问。
    “你来接我们。”周楚简要回答。
    “啊？”陆骏没反应过来，“你俩怎么了？受伤了？”紧接着他就听到电话那头明扬在大喊大叫，说什么陆红万快来救他俩，他俩已经瘫痪了，需要监护人，要不然他俩连这个大营都没法儿出去。
    听到这些话，陆骏知道事情可能并不严重，便说：“你瘫痪了给120打电话啊，给我打有什么用？”
    “你来接我们。”周楚冷硬地重复这句话。陆骏心里嘀咕，目前他不清楚这两个人的实际情况，连周楚都明确提出让他去接人，难不成真有什么隐情？他一番思考，回答：“好，我看看机票。”
    怎料周楚说：“你最好现在就出发。”
    “什么？”陆骏大惊，“大哥你知道现在北京时间几点么？你知道喀什在中国什么位置么？”
    周楚不说话，陆骏立刻大喊：“明扬你回答我！”明扬也不说话，两个人一同对陆骏发动冷战攻击，陆骏觉得明扬跟周楚学坏了。
    三方在电话里沉默对峙许久，最后周楚轻轻呼了一口气，说：“快点。”然后就命令siri把电话给挂断了。
    明扬眨着眼睛问周楚：“你说他会来救我们吗？”
    周楚反问：“如果是你，你来吗？”
    明扬说：“我？我他妈大半夜不睡觉跑沙漠里来救你？想什么呢？”
    周楚冷哼。
    “呃……但如果是我们俩的话。”明扬往回找补，“我觉得来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周楚说：“如果他不来，他将失去整个车队。”
    明扬本觉得周楚在说大话，回头一想，这车队里能正经跑比赛的不就是他们俩人？看来陆骏这一波是被周楚拿捏死了。
    帐篷里安静得可怕，明扬能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自己的心跳声也愈发明显。他想动一动，只要一拉扯肌肉就又酸又痛。回想起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是的，不疯怎么能去想到把上吨重的赛车徒手推回来？不疯怎么会在收车台前那么多摄像机下哭得那么狼狈不堪？明扬用余光瞥向带着他发疯的始作俑者周楚，心里回顾他和周楚相处的这些日子不由百感交集，忽然忍不住地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
    “现在想想，你不觉得整个过程特别蠢么？哇，不知道记者会怎么写你，冠军车手沦落到推车，爆炸。”明扬道，“不过我是不在乎这些的，我的人设一向是潇洒不羁的……”
    周楚打断说：“你觉得很蠢吗？”
    “不是吗？”
    周楚冷冷“哼”了一声：“你没有资格谈论这些。”
    “我没有？我！哎哟哟……”明扬一激动就牵动了身上的肌肉，疼得他大喊大叫，周楚不想理他。
    陆骏于次日下午抵达喀什大营，当他出现在周楚和明扬面前时，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比赛结束之后的第二天选手们就陆续离开大营，大营内部的工作人员一边处理选手们的装备运送，一边进行大营拆除前的准备工作。现场乱糟糟一片，哪怕停在这里的都是百万以上改装的车都难以掩盖这如同拆迁工地一般的破败。
    陆骏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经由工作人员指引找到了无后援组现场唯一剩下的帐篷。他把拉链一拉，就见到两具“尸体”安静的陈列在帐篷内。这两具“尸体”脏得不分彼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儿的流浪汉暴毙。
    “醒醒！”陆骏大喊一声。
    “唔……”周楚先有的反应，他尝试动了动身体，浑身酸痛像是骨头被打断肌肉全部粘连之后的样子。本来昨天还能强迫自己的行动，现在当真是连手指抬起来都困难。他平日里有健身锻炼习惯尚且如此，明扬睁眼之后就直剩下一双眼和嘴能动了。
    明扬看到陆骏之后意识还没有回笼，三个人互相看看，气氛沉默，好像都没认出来彼此是谁。然后明扬哼哼唧唧地说还想睡觉，让陆骏外面等着。陆骏气得把明扬拽了起来，明扬顿时疼得开始大叫：“啊啊啊啊！杀人啊！”
    “你俩给我死在这里吧！我打开帐篷的时候迎面一股尸臭味儿！我真想知道哪儿来的两个土孩子！”
    “你有好到哪儿吗？跟个拾荒的差不多！”明扬反驳。
    陆骏昨天白天很忙，没时间看消息，晚上马不停蹄坐飞机往这边赶，几乎一宿没睡，舟车劳顿胡子都快长出来了，现在眼下泛青，样子远不如之前光鲜。
    论状态，三个人可以一起就地加入当地丐帮组织，没有必要互相嫌弃。
    陆骏来时坐车的空闲时间里看了看昨日比赛要闻。这俩人最后把车推了三公里抵达终点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圈内，且不说这事儿操作起来有多么搞笑滑稽，但就这股不服输的体育精神足够大书特书，哪怕跑最后一名，风头上也能盖过第一名。风棋那边的人抽空联系了一下他，大意说明虽然成绩不好，但是本次参赛的新闻非常好做，有爆点，已经超过预期效果。只是需要把车拉回去检查看看出了什么问题，在后续的宣传方案中规避这个问题。
    对方顺带一提，表示冯海燕非常欣赏这两个年轻人，希望有时间可以跟他们当面聊一聊。
    陆骏心想，冯海燕这大姐确实有点东西，明事理，心胸也很宽广，比周岚那厮强太多了。可眼前这个情况未免太棘手，明扬弄成这样陆骏可以理解，但是连一向体面的周楚都弄成这样，那太阳可真是从西边出来。要知道之前的那些比赛无论条件多么艰苦，周楚都会给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由此可见，中北拉力赛确实折磨人，能把周楚都折磨到最后破罐破摔。
    “娃子们。”陆骏说，“是真的动弹不了了吗？”
    “你弄个担架给我拉回去好了。”明扬道，“我真不知道推个车能推成这样，太累了，我感觉我四肢都被人砍断了。”
    陆骏说：“你这是缺乏锻炼！”
    明扬用下巴指向周楚：“他锻炼多，不也这样？陆骏，你根本不知道推车是什么概念……”他还没说完，就见周楚强行用手撑在地上让自己起来，陆骏连忙去扶，周楚这才磕磕巴巴地钻出了帐篷，中间发出无数声拉扯到肌肉倒吸气的“嘶嘶”声。
    陆骏像个使唤丫头似的把这两个残疾人处理好，帮他们办理后续事宜。赛车押到运输车上离营，然后联系组委会看能不能派个车把他们送到机场。在此期间，这两个人就完全双手离开键盘，各自坐在椅子上遥望天空发呆。
    现场多么忙乱，他们就有多么悠闲，好像世界线与他们无关。比赛也好争吵也罢，那些都已变得朦胧，恍如隔世。
    明扬感慨：“好想一直这样呀，突然间有点舍不得了。”
    周楚难得回应：“嗯。”
    “诶？你们还没走吗？”余桃背着背包行李经过，路遇明扬过来打个招呼，看她样子应该也是要准备离开了。
    “嗯，一会儿就走。”明扬说，“桃子姐姐你昨天比赛怎么样？”
    “很顺利的跑完了，虽然成绩不怎么样，但是整个过程很愉悦，结交了很多朋友。”余桃笑道，“我听说了你们昨天的事情，你俩真是太厉害了，竟然能把车带回来。要是我的话，我可能当时就放弃了。”
    这句话正是明扬当时所思所想，要不是周楚坚持，他恐怕也只有“放弃”这一条路可选。经此一役他才对“比赛”两个字有了一些隐隐约约更深层的思考，拿到好的成绩固然风光无限，可是领奖台只有那么小小一点，对于大部分注定拿不到成绩的人来说，比赛又是什么呢？
    是不是像周楚这样拼劲全力哪怕死也要死在终点？还是像余桃这样注重过程，快乐的投入到自己热爱的事情中去？
    远处陆骏的呼喊打断了明扬的思考。
    “你们俩还在这儿干嘛？”陆骏跑过来，“一会儿去机场的车就出……”余桃听到有声音就下意识回头，陆骏突然停下了脚步，话也不说，定在了原地。
    “这不是等你回来吗？”明扬话说一半，见陆骏和余桃的反应都有些奇怪，尤其是陆骏，眼睛都不会眨了。明扬只好问：“你们怎么了？”
    周楚同样看着眼前二人，希望得到答案。
    余桃先反应过来：“噢，是陆骏呀，没想到你也在这里，真巧。”她始终保持着微笑直视陆骏双眼，陆骏低下头搓了搓手：“那个，是挺巧的，没想到你也来参加比赛了……”
    “我也没想到你们竟然认识。”余桃指的是陆骏和明扬他们。她来参加摩托车比赛像是头独狼，还是从明扬口中得知了周楚的信息，完全没有再调查过明扬的背景。在她看来，比赛中的选手不论从哪儿来都是无关紧要的消息，她从不关心。
    所以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
    “那什么，比赛怎么样？”陆骏问，“最近怎么样？”他像是在没话找话，全然不复八面玲珑的交际话术。余桃说：“还行，把婚离了工作辞了没事情做，正好出来放松放松，感觉以前确实荒废了好多时间。”
    陆骏一愣，双手仿佛更不知道该如何摆弄：“这样呀……哈哈哈哈哈……”
    余桃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对陆骏还有明扬周楚各自摆手：“我该出发去机场啦，很高兴见到你们，希望回头还能在一起比赛！拜拜啦！”
    “拜拜桃子姐姐！”明扬道。周楚点头示意，只有陆骏的手半抬半放，在没有给出全部发反应之前余桃就已经翩然而去了，陆骏看着余桃离开的方向有些愣神。
    “诶，你觉得现在是什么情况？”明扬低声问周楚，“你之前认识桃子姐姐吗？”
    “不认识。”周楚摇头，“也没听陆骏提过。”
    “连你都不知道啊！那看来是很久之前有过交情了。”明扬嘀咕，“真没想到桃子姐姐都离过婚了，她这么漂亮，身材又好，哪个男的这么想不开？”说着说着，他突然“我靠”了一声，吓了周楚一跳。
    周楚嫌弃明扬大惊小怪，明扬兴奋地说：“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什么？”
    “陆红万和桃子姐姐是‘那种’关系的认识？”
    周楚看了看雕塑一样矗立的陆骏，觉得明扬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
    第63章
    回程的飞机上，明扬一直在跟周楚嘀嘀咕咕。
    “我觉得我这波分析肯定没有问题。”明扬说，“你看陆红万听说人家桃子姐姐离婚之后眼睛都亮了，要说他跟桃子姐姐不熟或者过去没点什么，我都不信。”
    周楚和陆骏认识的这几年当中对陆骏的朋友名单可谓是了若指掌。其中不乏很多女性，但在陆骏口中要不就是某某很厉害的大姐，要不就是某某很可爱的妹妹，他把自己装点成一个男妇女主任形象打入到群众内部获取当时所需利益。
    只是像方才那样一位让陆骏方寸大乱的女性，周楚是不曾听闻过的，也许那真的是很久远之前的故事。周楚回忆一番那个女人的长相，却又觉得似曾相识。
    “你说是不是？”明扬用肩膀碰了一下周楚。
    周楚点点头：“嗯。”
    “我说你们两个有完没完？”陆骏歪着脑袋看向那两人，“不是都已经残废了么？怎么还有闲心在这儿探讨别人的八卦？”
    明扬说：“我只是身上疼，嘴又没坏。你要是不想让别人八卦，那不如自己老实交代？”
    “滚！”陆骏隔着周楚给明扬脑袋上来了一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小兔崽子盘问我？边儿呆着去！”
    明扬道：“我这不是关心你这个中年单身老男人吗？”
    陆骏说：“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回去这一程时间比较久，先前明扬见到陆骏还有些兴奋劲儿，能跟陆骏互相开玩笑，等过了一会儿困意袭来，大家就各自睡去。飞机落地时，明扬恍惚地看着窗外景色，有点分不清自己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直到陆骏说带他俩去医院。
    “啊？去医院干嘛？”明扬道，“哎呀我们就是累的，躺两天就好了。”
    陆骏说：“我想带你俩去看看脑子。”
    听闻明扬和周楚二人回来，徐正文提议给他们接风洗尘，不过不是当下，是明扬和周楚结结实实在家里睡了一天觉之后。
    明扬在家里结结实实地当了一把少爷，万事都要陆骏伺候，这时候陆骏就会捏他的胳膊大腿。明扬疼得嗷嗷叫，陆骏就说他是废物。去赴徐正文的约时，明扬都是扶着墙慢慢往外蹭，他让陆骏扶，陆骏不理他，自己奔着包间去了。明扬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背后就被人用力一拍，他大叫一声，眼前闪出了韩飞凌的脸。
    “哟，几天不见怎么成这样了？”韩飞凌笑道，“本来就矮，现在晒成了黑煤球。知道是去比赛，不知道还以为你被拉去黑煤窑做苦力了呢。”
    “哎你说这话我可不乐意听了啊！”明扬道，“黑点怎么了？你在大野地里暴晒个七八点指定比我还黑。”
    韩飞凌道：“那不可能，我有防晒霜。”
    明扬道：“真男人从不涂防晒霜！”
    “周楚也不涂啊，但是人家就还很白。”韩飞凌道，“这分明就是你自己的问题吧？”
    明扬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周楚的名字就爆炸，反而问：“你看见周楚了？”
    “嗯，他刚刚在楼下转悠了一圈没位置，现在去地库了，一会儿和沈哥一起上来。”韩飞凌道，“我还纳闷儿呢，不是你俩一起推车么？怎么你现在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周楚看起来健步如飞？”
    明扬也很想知道为什么，难道这就是长期锻炼的结果？看来陆骏没有诓骗他，身为一个车手不光要有精湛的车技，也要有一个耐操的身体。他和韩飞凌聊着天慢慢悠悠地移动到了包间，大家人来得差不多了，里面热热闹闹的。
    徐正文招呼明扬：“小明来了呀！快坐快坐。”不一会儿，周楚和沈西今也到了。明扬瞥了一眼周楚，他把自己打理的帅气整洁，行动自如，完全看不出这人之前和自己一起受苦受罪。
    果然逼王的落魄都是一时的。明扬心想，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中北拉力赛受环境条件影响是没有办法直播的，大家就算了解每日比赛也只能通过专门的报道去看，对于比赛细节一无所知。他们对明扬和周楚展开了各种提问环节，让这俩人讲讲比赛当中的趣事儿。
    这是明扬最擅长的，不论过程如何吃瘪，他都要在众人面前展示出自己的光辉伟大。一会儿说头两天就被周楚带错了路，要不是他机智判断，两个人的比赛早就变成沙漠逃亡。一会儿又说要不是自己处事临危不乱，周楚早就发烧烧死了，他是周楚的救命恩人。一会儿还说自己驾驶技术如何如何精进，几次极限救车完成比赛，还拿到过赛段第一名，要不是因为最后车不给力，高低也得上一次领奖台才行。
    在明扬的描述中，他自己就像是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迎风斗浪的勇敢水手，不光有着聪明机智的大脑，还有强健的体魄，而在这个故事里，周楚充其量就是个船舱底层的烧煤工人。
    大家听明扬讲故事就是听一乐儿，毕竟没有傻到相信明扬的话，在收车台上大哭的视频他们可是全看到了。反常的是周楚毫无反驳的听到最后，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可面无表情有许多种解读方式。众人以为周楚会是那种嗤之以鼻外加嘲讽厌恶的面无表情，没想到现在呈现的状态就是“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吧”的面无表情，这就相当耐人寻味了。
    “我觉得你肯定是被路上石头撞坏脑子了。”韩飞凌明显就是不相信明扬的话，扭头对陆骏说，“你回来的时候没带他去检查检查？”
    陆骏道：“本来要去的，但是他死活说自己没问题，谁知道呢，可能已经晚期了吧，哎，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样了？”
    众人哄堂大笑。
    不过在这样的交谈中，大家确实能感受到明扬和周楚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以前明扬单方面对着周楚剑拔弩张，好像周楚就是明扬眼睛里最大的那颗沙子，怎么摆弄都叫人难受。至于周楚对明扬的态度，虽从未像明扬那么明确，多半也不会太好就是了。
    只有陆骏知道，周楚对明扬曾怀有过好奇，这种好奇心的来源也许是出于明扬不按常理出牌性格，也有可能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明扬在赛场是一个非常扎眼的存在，不论喜欢他还是讨厌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去注意他。
    而现在两个人竟然能若无其事地和平相处这么长时间，陆骏替大家问出了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所以你俩这几天怎么过来的？能详细讲讲么？真没吵过架？”
    “这个嘛……”明扬觉得和周楚吵架是难以启齿的事情，在之前跟陆骏的电话里也没有提过，现在陆骏追问，明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看向了周楚。
    周楚一直在闷头吃饭，接收不到明扬的信号波，明扬用藏在桌下的腿碰了一下周楚，周楚扭头看明扬，用眼神问他怎么了，明扬说：“陆骏问我们这几天到底有没有吵过架。”
    周楚想了想，反倒是问陆骏：“你觉得呢？”
    陆骏万万没想到他的问题像个皮球一样被踢了回来，周楚竟然还敢问他怎么觉得，他觉得这俩人不说吵架，在戈壁滩上一言不合打起来都有可能。只是当事人双方都如此讳莫如深，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下去了。
    就当大家以为话题就此终结时，韩飞凌用阴阳怪气外加调侃的语气说道：“果然在一起睡过之后感情就是会变得不一样哦！呵，男人。”
    众人又是大笑。
    “那看来我陪睡陪得周少不是很满意嘛！”陆骏道，“到头来就一句‘你觉得呢’，哎，差点意思啊！”
    李小川道：“陆哥，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人老珠黄了？”
    “闭嘴！”陆骏道，“扣你工资！”
    李小川立刻说：“徐哥救我！”
    徐正文说：“好好吃饭呢就不要总说这种段子了吧，陆骏，你不要一直把话题往这方面引。”他从始至终都是个正直的人，虽知道陆骏就是喜欢玩闹的性子，可当着一个未成年人一个女孩的面前说这种话，似乎显得不那么合适。
    陆骏说：“好好好，小徐哥说什么都对，我听小徐哥的。”他给徐正文表了半天忠心，全然没有顾及到当事人主体是周楚。
    不过周楚已经习惯了。
    “哎呀你们不要总是拿我开涮。”明扬说，“我给你们讲，本次比赛有一个特别重大的八卦。陆红万去接我们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姐姐，那个姐姐跟陆红万还认识，你们是不是都不知道这个事儿？陆红万看到人家之后话都不会说了。”他说完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陆红万，你要不要解释解释到底怎么回事儿呀？”之前他在飞机上问，陆骏只会搪塞他，现在再把问题跑出来，陆骏总不能顾左右而言他了吧？
    这种男女趣味是大众的一大兴趣点，众人目光立刻集中到陆骏身上。陆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什么怎么回事儿？大人的事儿小孩别管。”
    “余桃。”周楚道，“我会去查了一下，原来她是很早之前的车手了，你们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吗？那会儿是不是你也在跑比赛呢？”
    陆骏惊道：“你怎么连这都查？”他又看看明扬的表情，顿时感觉被这俩人给带沟里去了，“好呀，你们俩现在会合起伙来搞事情了是吗？”
    “余桃吗？”沈西今说，“她算是我们上个时代的车手吧，很厉害的，不过她跑比赛的时间很短，没有留下什么太多资料，后来据说嫁人了，然后就完全消失了。所以你们这次在中北拉力赛上见到她了吗？”
    “当然！”明扬兴奋地说，“桃子姐姐可厉害了！一个人单枪匹马参加摩托无后援组而且成功抵达了终点！”他和余桃算不上朋友，但是介绍余桃时，那副口吻仍旧是带着炫耀和夸赞。
    陆骏顺势说：“她那个人性格就那样……”话说一半他意识到自己说吐露嘴了，所有人都用那种探究的复杂眼神看着他，明扬道：“你继续说啊！”
    连韩飞凌都对陆骏讲：“快点快点，我要听！”
    “这……”陆骏沉思，记忆不由得回到了很多年前。
    第64章
    人在意识到自己从事某事没有天赋时是需要一定的过程的。
    陆骏很早的时候就认为自己的一生会平淡无奇，踏入赛车领域算是他对于平淡人生的抵抗。起初有过很多快乐的时光，他在北京的赛道上刷着圈速，雄厚的原始资本积累让他有足够钞票来燃烧自己的爱好。他认识了许多朋友，参加了许多比赛，孤独的同好们在狭小的圈子里报团取暖，畅想自己无所不能的同时也要接受现实中的无能为力。
    他是在一次比赛中认识的余桃。
    那时候余桃已经颇有名气，并且正在积极备战当年的拉力锦标赛。在赛道上，女性不太多见，驾驶技术精湛的女性更是凤毛麟角，所以陆骏得知他朋友组织的一场小比赛上余姚会来时很惊讶。于是他早早的抵达赛场，想一睹这位赛道女王的风采。
    即便很多年之后，陆骏的大脑中都可以清晰的浮现出那天的完整画面。那是冬天，北京下过了一场雪，工作人员把雪后的赛道清理干净，但留在空气中的冰冷潮湿都还萦绕在他的鼻尖。他靠在他的保时捷911GT边，手里揣了一杯热咖啡和张承寅等人聊最近二级市场的起伏。不一会儿，有人说余桃来了，陆骏透过咖啡冒起的白色烟雾看到了远处慢慢驶来的纯黑化奥迪RS6。
    这台车有太多的标签：地表最强买菜车，同性交友神器，西装暴徒……纯黑的外表也难以掩盖他的锋利气势。余姚从车上下来，她穿得很休闲，外面裹了件毛茸茸的连帽外套，长卷发随意的披在背上，慵懒松弛得好像刚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似的。
    她接触到寒冷的空气后缩了缩脖子，双手揣在袖子里，快跑了几步去了P房。
    “抱歉来晚了，路上有点堵。”余桃笑着说话，眼睛看到了陆骏，“有新朋友呀。”
    陆骏一晃神忘了动作，还是张承寅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他才主动伸手：“你好，我叫陆骏。”
    很老土很尴尬的开场白，余桃仍是笑着，陆骏在接触到余桃掌心时候感到了阵阵温暖，好像她本人似的，懒洋洋的不经意的温暖。
    后来他们各自在场地里热车，一起跑了几圈。比赛之前陆骏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比过几圈之后他的自信心被打得溃不成军。他开着一台纯血后驱赛车竟然在赛道上跑不过一台四驱，哪怕是奥迪RS6，在弯里往外推的趋势都可以被肉眼观察到。每次陆骏觉得自己有机会时，紧随其后的都是余桃轻松自如地化解问题问题，“嗖”地一下就把他给丢下了。
    陆骏此前还觉得外界对于余桃的称赞多少有点水分，毕竟物以稀为贵，一个丰腴漂亮车技精湛的女性车手会很容易受到男人们的盲目追捧。直到真的比过，陆骏才清楚的意识到，这个女人是真的不简单。实在是太快了，他怎么努力都追不上。
    后来他们成了不错的朋友，余桃奋战在拉力赛场上。这条路更为艰苦，但是陆骏从未在余桃的言语中察觉到任何抱怨和退意。
    她说她喜欢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陆骏看着说这话的余桃时能在她身上看到光。
    余桃偶尔有时间会和陆骏一起跑跑，陆骏从余桃那里学到了很多此前从未真实体验过的驾驶技术。他发觉，女性的视角是不一样的，同样的操作，余桃就会有更加细腻的理解思路，那些艰涩的难以理解的只能意会的东西都能被余桃用有趣的形容词表达出来。
    在后来的接触中，陆骏才得知原来余桃的研究生在自己的本科学校就读，后来进入外企工作，收入颇丰。余桃听说陆骏曾从事过互联网，便聊到自己对于未来的打算，希望从陆骏这里得到意见。
    余桃想做汽车赛事自媒体，她说现在的工作风光体面，可是站在高耸的写字楼落地窗前，她总是隐隐觉得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很短，她想做与爱好相关的内容。她很羡慕陆骏，羡慕陆骏的勇气和气魄，因为一切从零开始实在太难，而她已经青春不再。
    面对这样一位优秀前辈的请教，陆骏会觉得有点慌乱，他很想向余桃展示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多半在胡言乱语。
    张承寅早早看出两个人的关系有些好得暧昧，好心劝陆骏要么早点下手，要么就压根儿别惦记。像余桃这样的女人，魅力太大，能把人迷得花了眼，追求者能从他们车队门口排到长安街上，可哪个男人敢打包票能拿下她呢？长在高耸峭壁上的鲜花只有足够强大英雄能采摘到，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陆骏却屡次说自己和余桃只是聊得来的好朋友，绝对没有那些龌龊的想法。
    “是吗？很好的朋友？”张承寅调侃道，“那人家比赛出个事故你大老远飞过去干嘛？人家没车队没管理吗？”
    “我这个人对朋友一向很体贴。”陆骏拍拍张承寅的肩膀，“难道我对你不好吗？你感冒发烧都是我给你叫的外卖好不好？”
    张承寅拨开陆骏的手：“你省省吧，我看你这就是有贼心没贼胆，看来只能做女神一辈子的男闺蜜了！还学人家报名跑拉力赛，十个你加在一起能看得到人家车尾灯吗？”
    “去去去！不还得再加个你吗？”陆骏搪塞，并且让张承寅少在余桃面前说那种阴阳怪气的话。他一个大男人无所谓，余桃一个女人得给留点面子。
    成年男人聊到某些话题也会欢乐地打闹在一起，同十六岁那年一模一样。
    天真又快乐。
    “后来呢？”韩飞凌眨着大眼睛，双手捧着脸颊，做足了听故事的派头，很是认真地追问陆骏。
    “后来就是她嫁人了，基本也淡出赛车圈子了。那个时候社交媒体不如现在，能留下的新闻信息不多。”陆骏说道，“然后也没什么联系，直到这次在中北拉力赛上碰到。”
    “那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明扬问道，“刚刚听周楚那意思是，他都没见过余桃本人……”他掰着手指头算，“那这么来看的话，桃子姐姐岂不是……快四十了？”
    陆骏道：“好像是吧。”
    “完全不像啊！”明扬没有跟余桃聊过那么深入的话题，只知道余桃年纪比他大很多。不过从样貌上来看，他觉得余桃应该是二十八九的样子，完全没想到余桃的年纪努努力都能当他妈了。
    “不然呢？我那会儿岁数都不小了好不好！”陆骏无语，“现在人生活条件这么好，老得很慢的。”
    “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明扬快问。
    “朋友。”陆骏快答，“真的没有你们这些八卦的小脑袋瓜想得那么复杂，再说了我陆骏是那种做备胎舔狗的人吗？”
    明扬说：“我觉得很有可能啊！”众人都认同地点点头，陆骏大失所望。故事只有这么多，他懒得往后讲，口口声声表示没有可以延展的剧情。听不到更多爆料的其他人逐渐转移了注意力，饭局就这样随着时间走入尾声。
    大家站在饭馆外面一边透气一边等徐正文结账，大家各聊各的，只有陆骏站在一旁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轻轻咬在嘴间。忽然起了一阵风，风是潮湿闷热的，让陆骏有点不太习惯。按照节气来算，如今已经入秋，北方一天比一天干爽，到了夜里甚至会有些凉。可是南方仍旧炎热，夏天好像还没有离开。陆骏抬头看看被霓虹灯照得蓝紫的天空，他恍然发现，那些被压在记忆抽屉深处的片段在以这种方式翻出来曝光之后，竟然从未蒙尘落灰。很多很多年前的冬天确实有那么一个人懒洋洋地走进了他的生活，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后彻底消失不见。
    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昨天才经历过，今天就要迫不及待地再复习一遍。
    果然，人不可以活在过去，这是自虐。
    在短暂的休息之后，车队的生活再次回归日常。
    周楚要开始准备新一站的比赛，陆骏能从周楚的训练上看出来，中北拉力赛一定给周楚的内心刻下了某种很深的痕迹，以至于他似乎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状态，陆骏不知道这种状态是好是坏，需要再观察观察。
    这几天风棋那边一直都是铺天盖地的通稿，这让陆骏再次体会到有钱真好。跑倒数第一的比赛都能被风棋运作成一场伟大而悲壮的冒险旅程，在孤独的道路上，始终陪伴两位追梦少年的提供安全保障的就是风棋电车。
    充足稳定的续航能力，安全的驾驶体验，智能的车技系统……总之，最后三公里车停了不是车的问题也不是人的问题，是环境太恶劣了在加上无后援组的情况实在太过复杂险恶，能坚持到这一步已经是那能可贵，还要什么自行车呢？
    这件事成了汽车圈里的热门话题，包括本次事件营销、风棋这个品牌和冯海燕以及明扬周楚这对臭名昭著的问题车手组合，都是有人夸有人骂，热度居高不下，顺势还不忘拉踩一番隔壁的赛灵。人家做家用电车的都有魄力去跑这种魔鬼比赛，你们号称性能车玩家的怎么不露面？只会在赛道里耍横？
    这搞得赛灵的公关部门很窝火，简直就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无能狂怒的同时只能反复发自己的赛道成绩。而这恰恰都是冯海燕所希望的景象。
    陆骏也很喜闻乐见，因为他所运营的自媒体账号涨了很多粉。他还花了点钱从中北拉力赛官方那里购买了48号赛车的比赛素材拿回来进行剪辑发布到到频道里，大家说想看两个人在路上的日常，陆骏这才发现自己痛失流量密码。早知道就应该让他俩带个相机过去，走一路拍一路，回来当比赛vlog发。
    他谋划着各种敲诈别人的赚钱方法，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去找冯海燕比较稳妥。
    第65章
    陆骏和冯海燕此前谈不上有多少交情，只是在一些展会或者业内聚会上遥遥相望过，撑死客套地对谈过几句话。人们对于做到这种级别的女高管会有很多固有眼光，比如，会觉得她们大多是干练的类型，总是穿着昂贵的职业套装，精致得不近人情，时刻准备战斗，平等地恨着每一个人。
    很多人觉得冯海燕理应如此，但事实并非大多数人所想。
    陆骏第一次见到冯海燕是在风棋的新品发布会上，她个子不高，留着到脖子长度的学生头，穿着宽松的黑色衬衣和牛仔裤，说话时候一只手抄在口袋里，谈吐风趣幽默不拘小节却不减气势。这样的形象不太像是传统车企的作风，她比那些所谓走群众路线的高管们更添几分江湖气息。后来冯海燕的一系列产品推动也印证了陆骏的判断，她太懂那些用户们的伪需求和实际需求，哪怕顶着天大的舆论压力，她也在有条不紊地执行自己的设定，强悍地像战地上的战士，也像绿林中的女侠。
    对于这样一个彪悍的角色，陆骏的谈判着实没有什么底气。之前冯海燕跟他讲的是如果明扬和周楚两个人成绩好，她可以考虑赞助。实际情况是两个人成绩不好，文章全让她做了，那么陆骏拿什么谈？
    他在家里想了几天，先联系了当初与他对接的负责人，一番勾兑之后对方透露冯海燕确实有在考虑这件事，可能还在考虑性价比。陆骏一想这事儿有门，就继续往下造计划。可还没等他把伟大蓝图构建完毕就收到冯海燕来上海开会的消息，听说陆骏所在的城市离上海很近，她想见见陆骏。
    陆骏一听这个，哪儿敢劳烦冯总过来？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去了上海。
    两个人在午后的麦当劳里碰面，听到这个地点时陆骏十分震惊，等进去之后找到冯海燕人，看到她正在一边玩手机一边啃双吉汉堡时更为震惊。不过一想这人的行事作风，此情此景倒也变得顺理成章。
    “冯总。”陆骏笑着跟冯海燕打了个招呼，“你这是……”
    “噢，你来啦！”冯海燕象征性地挪了下眼前的东西，“嗨，开会忙了大半天，懒得在会议室里吃外卖，就趁机下来吃点东西换换脑子。你不介意吧？”
    陆骏说：“这有什么可介意的，要不咱们再点个大份薯条？”
    冯海燕道：“都行。”
    两个人面前的薯条摞成了小山，两三句话之后就进入了正题。其实很多事情是不需要冯海燕出面的，区区一个小合作，随便下面哪个商务就能把事情谈明白。现在由她正式来跟陆骏聊，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周楚。
    周楚和周岚的关系大家心知肚明，即便是冯海燕，她都不认为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撬动周楚，既然把握不足，那么她就要有足够的诚意。可是“诚意”会让她在对谈中处于劣势，所以冯海燕才挑了这样一个实际场合，在最不适合谈正事儿的地方谈正事儿，是虚情还是假意就纯靠各人揣测了。
    “冯总……”
    “老叫什么‘总’啊，生分了。”冯海燕说，“我比你大点，叫姐就行了。”
    “行，冯姐。”陆骏道，“咱们都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那意思，你也跟周岚打了那么久的交道了，我只能说，他们周家两兄弟虽然不合，可脾气都是一个赛一个的讨人厌。中北那个比赛之所以能说服周楚，那是下了很大功夫的，而且还得连蒙带骗。等他回过味儿来，那后面搞什么都不灵了。”
    冯海燕直接说：“想要多少钱？”
    “这是钱的事儿吗我的好姐姐！”陆骏立刻表明，“虽然也有一部分钱的原因……”
    冯海燕打断陆骏：“我觉得你没有必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本来之前我就许诺过你，如果他们成绩好我会考虑后续的赞助事宜，虽然最终他们没有拿到成绩，但是给我带来了远比成绩更高的回报，中北拉力赛可以说是合作共赢，我认为大家都可以把这个事情再推进一步。现在只不过是我想签周楚来做品牌推广，看重的也是他的实力，这是纯粹的商业活动，他可以不用考虑他哥那边。”
    她嘴上说得头头是道，把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给陆骏分析得明明白白。陆骏听着点头，心里却想，大姐，谁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只要能让周岚不痛快，这大姐恐怕第一个加码。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啊。”冯海燕侃侃而谈，“我原来以为周楚就是一娇生惯养的少爷，没想到能吃这么大苦。另外那个小孩儿也挺不错的，陆骏，你这个人是有眼光的。虽然外界对你的议论很多，但是几次接触下来，我觉得你是能看明白当下局面的。”
    “议论能有个什么用？”陆骏笑道，“我现在就是一个十八流车队小老板，一穷二白，能拼出来两台车跑比赛就不错了，多余的我管不了。每天睁眼闭眼就是想能在哪儿弄点钱。”
    冯海燕反问：“谁不是每天睁眼闭眼就是奔这些呢？”她莞尔一笑，继续说：“你有顾虑我能明白，没关系，我们都可以花些时间考虑考虑。这些年啊我看周岚投入到赛事中弄得风风火火，这东西我没他懂行，就只远远看着都觉得好奇。真的那么好玩吗？其实我在看那两个小孩前半段比赛时候都没有太大的感觉，反倒是最后一场让我印象深刻。我甚至在想，如果我们有自己的厂队，能够有这样优秀的车手，是不是能玩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陆骏，你总说你缺钱，那你有没有考虑卖掉车队？就像你当初把你的网站卖掉一样？”
    陆骏惊讶，完全没反应过来。他心想冯海燕这女的真是厉害，旁边还在放生日快乐歌，还有补作业的学生，她就嚼了两根薯条之后轻飘飘来一句“卖车队”，买主是谁不言而喻。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有些事情并不是钱能解决的。”
    “是吗？”冯海燕轻松地说，“我听过你和张承寅的事情，虽然你远走他乡，但是你们的官司拖拖拉拉，要真的结果不好，得赔不少钱吧？到时候……”
    “那也是到时候的事情了。”
    冯海燕始终看着陆骏的眼睛，而陆骏在与冯海燕的对视中体察不到对方任何情绪，没有意味深长，没有信誓旦旦，也没有任何的逼迫或者压力。可往往什么都没有才是恐怖的存在。
    “其实我有个问题。”陆骏有点受不了这种平静，顿了顿，才说，“只要你想，市面上想要深入合作的车队可以随便挑，想直接收购一家车队也问题不大。大车队有的是，成名车手也有的是，为什么要跟我继续聊这些？我们车队实在是寂寂无名。”
    “原因我不是都说过了吗？”冯海燕道，“或者你喜欢听点更玄学的？那么就当我纯粹凭感觉做事好了。而且我听说明年国内一些联赛会调整赛规，透出来的风向是会有新的电车组，我很感兴趣。至于你的车队，名气对我来说都是空气，我不在乎，我只是觉得周楚有可用之处，并且我喜欢你的作风，合眼缘。就算你不打算卖掉，我们也可以谈谈融资。”
    她的坦然直接让陆骏有点招架不住。
    “实话实话，作为一个生意人，你提的所有条件我都理性上都很感兴趣，但是感性上实在做不到。你买一个车队回来明年去跑混动组或者纯电组，这不是身为车手的我们的想法。”陆骏向冯海燕表达了自己的意愿。诚然，人应该顺着潮流而活，汽车只不过是一个工业产品，随着工业技术的创新，它应当有一个新的面貌。
    可是在时代大潮之下，就是会有那么一小拨人固执而老派，恪守着自己认为对的规则。
    “也许以后真的没有内燃机了。”陆骏认真地说，“但是至少在我们的时代里，它存在，不是吗？”
    冯海燕只是笑笑，没有再讲话。
    人天生喜欢比谁更快，比谁更强，但是冯海燕觉得这帮玩车的人好像都有一种天然的固执，都觉得内燃机就是比发电的厉害。要知道，内燃机想要提升哪怕零点一秒的百公里提速都要花上不计其数的研发成本，可电车轻轻松松就能做到。冯海燕不想多讲道理，她相信陆骏也一定能明白的她的意思。她不想只做浪潮中的一粒沙，她想推着浪去她所期望的地方。
    “很少会有人一开始就把话说得这么死。”冯海燕道，“你不再考虑考虑？或者问问他们的意见。”
    陆骏低声说：“原则上来说我确实应该尊重车手意见，但是在这件事上，我认为我们的所思所想都是一样的，也真是基于这样的认同感，我们才能走到一起。冯姐，你的想法我都能明白，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想。可我现在就是一个民间车队小老板，我能做到的就是去苦苦求各路赞助，保障车队的正常运转，保障车手们可以去参加比赛，保证一些我们都很在乎但是在别人眼里就是很傻逼的‘纯粹’。很多时候，只有权力在我们自己手上，我们才能信誓旦旦的去保证。”
    冯海燕还是那般看着陆骏，只不过这一次，她弯起眼睛噗嗤笑了出来：“如果我是投资人，这种只谈梦想的说辞恐怕拉不到我的投资。”
    “嗨，我那时候也不喜欢这种宣讲书。”陆骏道，“可是真走到这种境地的时候，不就只剩下这些东西了吗？”
    “确实。”冯海燕说，“可是就算是谈赞助，你们的竞价筹码也不算太丰厚。现在只有周楚一个人算有些成绩，其他的呢？那个明扬只参加过零零星星的比赛，年纪又小，虽然是有些风头，可是没有进入到联赛中来，断断续续的比赛很难有说服力。车手的成长需要时间，你耗得起么？”
    陆骏在回程的火车上心里反复复盘他和冯海燕的对谈，能大致总结下来的关键要问是冯海燕想通吃，干脆把他车队买了。而且这笔买卖对冯海燕来说十分划算，因为他的车队估值一定不高，但是可以确凿地拿下很好的车手。厂队的建设可要比赞助车队来的有实际价值，当然，投入也会更大，玩不好会赔得更多。
    不过既然冯海燕提出来，就代表她一定是谨慎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同时冯海燕也提到了目前让他处在一个比较纠结阶段的核心问题——明扬初出茅驴，技术和性格都不够稳定成熟，任何一个赞助商在对于车队赞助方面都会考虑很全面，明扬反倒成了一个不确定因素。
    而这个问题无解，事情也比他想象得紧迫。
    第66章
    回家之后，陆骏屁股还没坐热就收到了唐广书的来电。在电话中唐广书先是跟陆骏寒暄一阵，然后提到他们极速视野想给周楚和明扬做一期专访刊登在他们的网站和公众号上。陆骏心想这是个好事儿，嘴上却对唐广书说：“哎呀这样不太好吧？我们可是倒数第一名诶！这么大张旗鼓的……”
    “你不要跟我废话。”唐广书知道陆骏是故意的，便说，“我只想要话题，可以吗？”
    “那我得审稿。”
    “可以。”
    这事儿很快被陆骏和唐广书两个人敲定了下来，大约一周之后，唐广书就带着人风风火火地从外地赶来。陆骏早早就通知了周楚和明扬，周楚对此无动于衷，明扬表现得十分兴奋，追着问陆骏自己是不是要上电视了。
    在明扬的概念里，这是一个很正式很严肃的场合，出发之前一整个上午都在焦虑地给自己找衣服，反复设想对方可能会问他什么问题，并且做了无数种答案。可真到了那个档口，明扬只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采访地点安排在他们车队的车间，背景是周楚那台EVO，明扬和周楚坐在车前，摄像机和打光灯直冲着他们。周楚还是那副表情，明扬想要表现得镇定自若，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很紧张。负责采访的工作人员先是跟他们聊了两句天缓和紧张尴尬的气氛，明扬这才正常了一点。
    前面的访谈内容就是讲一讲比赛经历，当采访问到周楚身为一名职业拉力车手，是什么让他选择给队友明扬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拉力经验的车手做领航时，明扬看向了周楚，周楚无差别沉默。
    空气陷入了诡异的宁静，站在远处的唐广书似乎对于这个问题也很好奇，在他眼中的周楚一贯心高气傲，没道理这次忽然泛好心吧？而一旁的陆骏有点紧张，生怕周楚憋出来一个大家招架不住的答案。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周楚决定装死到底的时候，只听周楚忽然说：“时间合适，而且对于车手来说，需要不同方面的能力提升，这对车队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他面对采访镜头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叫众人大为震惊，要知道此前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摆臭脸然后扭头走人，没少招惹骂名。陆骏松了口气的同时更是诧异，没想到周楚能说出来这么识大体的话术。
    “那么明扬是怎么看待的呢？”
    “什……什么？”明扬像是上课开小差听到老师点名之后一激灵，想要慌乱的翻书，没想到上语文课却带了数学书。
    对方笑着问：“就是关于和周楚这一路的比赛，你怎么评价周楚的领航水平？跟周楚的配合感觉如何？”
    “挺……挺好的，哈哈哈……”明扬抓抓脑袋，用笑来掩饰自己的无措。周楚把头外向了另外一边，显然懒得听明扬在这里说胡话。
    “是吗？那一开始出发的时候会不会担心周楚带错路呢？”
    “绝对没有！”明扬立刻说，“我们俩这一路非常顺利，几乎没有出过什么问题。我……我……”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周楚，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我非常相信周楚！”
    周楚的表情明显有一丝疑惑和不解，陆骏差点笑出声儿来，唐广书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采访之前给他们教育了一番还是有点用的。”陆骏忙道，心里想的却不认为他俩是真的听自己话。明扬那脾气发起疯来六亲不认，周楚冷着一张脸软硬不吃，自己只能在夹缝中生存。不过刚刚明扬这小子是迅速地给自己完成了精神洗脑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么？那可真是太不容易了，看来这货虽然大部分时候是个智障，关键时刻倒也能靠得住。
    陆骏再次专心听那头的采访内容，听采访人提到了最后一个赛段推车三公里的事情。
    “那么当时你们是怎么想的？有想到过放弃么？”
    陆骏以为这两个人肯定得再沉默沉默编编答案才会吭声，只听周楚立刻说：“对于我来说，出发的目的就是抵达终点。除非……”
    “除非什么？”
    周楚顿了顿：“除非客观原因导致确实无法前进。”
    他的语气中出现了整场对谈中从未有过的坚定，仿佛这是他绝对不允许被触碰的禁区。这种情绪甚至连明扬都能准确的察觉到。周楚最后一句话会被理解成为比赛途中遇到的各种严重机械故障，比如车都撞烂了，那比赛则不能再以人的意志为驱动。明扬心中却不那么想，贯穿整场比赛，周楚明确表示出散伙意图时可没有任何机械故障，那么这是不是说明在当时的周楚看来，与自己之间的矛盾已经上升到了无法调和的余地。
    原来，那时候的他那么生气吗？
    明扬心想，算了，都过去多久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那么最后请用一个词来总结对方在本次比赛中的表现吧。”这是本次采访中的最后一个问题。两个人在各自思考之后给出了答案。
    明扬说：“靠谱。”
    周楚说：“省心。”
    陆骏心道，这两个人可能被夺舍了。
    采访结束之后，团队确认素材没有问题，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唐广书和陆骏出去聊了几句。他之前跟陆骏提过想继续弄比赛的事情，那时只是随口一提，到现在事情是有些眉目的，不过刚开始肯定是小打小闹。陆骏从自己的专业角度给出了一些意见和看法，并且表示如果唐广书办比赛他肯定会全力支持。
    “听说明年赛规要调整。”唐广书问道，“你们有打算么？”
    “这段时间一直听到有风在吹，但是具体的还是得等文件下来。”陆骏道，“不过无论如何，肯定是朝着国际上的趋势去调整的。”
    唐广书点头：“对，但是国外流行的车型在国内卖不动，没有消费动力就没有厂商愿意投入，最后很多问题还得车队自己解决。到时候要真的限制排量，换车都会是一笔很大的投入开销。”
    陆骏叹气：“哎，再想想办法吧。”他自然有他的忧愁，只是这些麻烦事儿说出来也没有谁能为他解决。他俩正聊着，明扬就蹦蹦跳跳地从后面扑过来用胳膊搂着陆骏的脖子：“你俩聊什么呢？”
    “聊你们俩是不是被下了降头。”陆骏顺势拽着明扬的手贴在明扬的前胸，“你摸着良心说，你刚刚评价周楚的词是中肯的吗？”
    明扬反手拉过陆骏的手往左胸口一移：“良心在这边。”
    “滚！”陆骏叫住从一旁轻轻飘过逃离现场的周楚，“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说反话！”
    周楚就跟没听见一样，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快，周楚和沈西今就要准备出发去比赛，而这一站的比赛地点在张掖。
    陆骏本来没邀请明扬，是明扬主动提出来想去看比赛。陆骏狐疑地眼神在明扬身上转悠了半天，明扬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陆骏问明扬是不是通过跟周楚近距离接触终于发现对方的实力，明扬立刻摇头，表示自己只是想去看看相同赛段周楚能跑出来什么成绩。
    张掖是他们之前在中北拉力赛中跑过的一个地点，所以明扬提出的理由看上去完全成立。
    时隔数日之后再次抵达张掖，气温已经降了下来，特别是晚上，得多穿点衣服才能在户外活动。明扬看着路尽头沉下去的夕阳被黑夜取代，心中一时情绪澎湃，自己比赛和来看别人比赛始终是不同的心境。看着维修区像往常一样被慢慢搭建起来，他多么希望能是自己代表车队踏上征途呢？
    而且这次的“想”具有一种非常真实的体感，这只能是因为他是真正体验过那种热血的荡气回肠的比赛的，那是一种成瘾毒药，让人心痒犯病，无法自控，忍不住要踏出那一步。
    张掖赛段的路没有明扬脑补的那种在沙漠里狂奔的画面，大部分是在旷野上的土路，看上去一马平川，但是路面坑坑洼洼崎岖不平，车很容易因为高速飞驰产生剧烈的震动弹跳，扬起的大量尘沙也容易遮盖车手视线。
    明扬在维修区看着比赛车辆一个接着一个出发，他心里算计着，不知道今天的周楚会拿下怎样的成绩。
    周楚的状态很少写在脸上，不过根据头两天的赛况来看，他始终处在一个不温不火的状态，而保持领跑的是极点的陈加清，后面是许迎臣。裴若安没有来参加比赛，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外国人。
    “话说，极点到底有多强？”明扬百无聊赖地问陆骏，“前几名一直都被他们锁得很死，如果还是周楚当年在极点的时候，这个排名简直就是被他们屠杀诶。”
    陆骏道：“国内赛车发展本就青黄不接，有实力的拢共就是那么几个人，很容易被大车队垄断。特别是这几年还有外卡车手来参加比赛，能够请得起的也都是大车队，这种情况太常见了。”
    明扬道：“那周楚现在算是什么情况？三英战吕布？他这把万一玩歇菜了怎么办？”
    陆骏道：“不要计较一场比赛的得失。”
    明扬闷头盯着直播画面，只见路上有一个很窄的直角弯，周楚干净利落地通过，但是车速过快，尾尘漫天，此时不知道从何而来一阵风，把本来被甩在车尾的尘土全吹到正好拐过来的车头前方，顿时整台车都被黄沙覆盖。
    周楚失去视线，沈西今也是一慌神，很快调整状态。在路上上前面有一个小坡，他立刻告诉周楚准备跳，周楚根据他的指令进行操作，可还是因为失去视野的缘故导致路线选择不顺畅，车身起飞时姿态已经能看出来有些失控，落地时车前唇先磕到了地面。
    金属在剧烈的冲撞之下如同脆纸一样被瞬间撕碎，周楚倒是沉着冷静，拖着已经掉落的前唇继续往前跑，直到前唇被彻底撕烂丢弃在半路上。
    这样的意外无疑会影响最终速度，果不其然，周楚后面也没有成功追回时间，最终以第四名完赛，无缘领奖台。
    出去时还是新车，回来之后就变成了沙漠战损版。周楚驶进维修区，陆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说辛苦了。记者们想抓住周楚采访，但是周楚就是不去媒体区，他们也不能随意闯入维修区来。这边只有各个车队们的工作人员在各自庆祝或者准备收工，拿到本站冠军的极点车手陈加清采访结束回来要先经过counter pick这边，他正好碰到了周楚，本想快速通过的他忽然叫了周楚一声。
    周楚对陈加清歪了一下头，陈加清说：“周楚，我觉得你这一站跑得状态不是很好。”周楚没理陈加清，明扬听了这话后一阵吐槽，大骂陈加清得了便宜卖乖。
    陈加清笑道：“不过没关系，哪怕你状态再好，我对接下来的比赛也有十足的把握。也许你的选择从始至终都是错的。”他的话自信之余还有一些挑衅意味，不等周楚反应，明扬先跳出来大声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
    陈加清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个小鬼，定睛一看才认出来是陆骏一直带在身边的臭小子。之前圈内炒作过几波，没见本事有多大，脾气倒是不小。他根本没有把明扬放在眼里，以一副大人的口吻说：“你谁啊？小孩儿边儿呆着去。”
    “你让我边儿呆着去？”明扬说，“行，我劝你珍惜接下来的几场比赛，什么时候等你看到我明扬的大名出现了，你就准备收拾收拾东西退役吧！”
    第67章
    明扬说话声音一大，立刻引来众人的围观。陆骏连忙跑过来，还没等把事情原委弄明白，就听陈加清说道：“小鬼，你才跑过几场比赛就敢说大话？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才少年的设定吧？”
    明扬道：“这有什么关系？总之我这句话已经拍在这里了，你明年过来领吧。”
    陈加清看了明扬一阵，忽然随意地笑了笑：“行，明年见，希望明年真的可以看到你。”他不想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逞口舌之快，会在无形之中降低自己的级别。正当他要离开时，周楚忽然开口说话：“你应该感谢我的选择。”
    “什么？”
    周楚摇头：“没什么。”他懒得把话解释那么清楚，不过聪明人自然懂他的意思。
    周楚不说话比说话还要戳陈加清的痛点，因为陈加清在听到周楚那句话的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当初周楚在极点时占有着绝对的上场率，张承寅本不想再签更多的车手，是陆骏看陈加清比较有潜力，而且价格也比较好，所以建议张承寅签了陈加清。
    当时的陈加清在前车队的成绩不错，来到极点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处于一个很尴尬的位置，陆骏让他沉住气，把自己提升到一定的高度，机会自然而然会来。终于，他等到了那个机会，但那个机会不是靠他自己争来的，而是因为周楚的离开。
    陈加清加倍的训练想让自己符合当前位置的要求，他做到了，并且在比赛中赢下了周楚，他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这个位置是他赢得的，而不是周楚让给他的。陈加清可以用实际行动坦白地告诉周楚他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对于一个车手来说车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平台，周楚出身那么好，难道会相信什么草根神话吗？
    这是不是太单纯了？
    结果，他被周楚无情地甩过来一句他最不想听到的话，揭露他所拥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周楚施舍给他的，并且是周楚不要的。
    “哦。”陈加清故作不在意的模样，“那我祝这个小鬼明年能跑进比赛，你们车队也能有机会来跑车队赛，到时候大家再比一比。”众所周知counter pick因为选手资源的问题凑不齐足够的人手去跑车队赛，这个赛季一直都是周楚孤独地征战在赛场之上，counter pick的名字注定无法出现在车队排行榜，陈加清这么说也没有什么错误。
    陈加清的领航怕他再说下去搞出什么是非，连忙把他拉走，与此同时还不忘跟陆骏寒暄两句，明扬本想追着陈加清不放，陆骏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示意他不要冲动。Counter pick和极点宿命般的仇怨一直都是圈内众人八卦的焦点，可是这次架没打起来，大家也就没有再往后看戏的心情。
    人群散去，明扬在对面不远处意外地看到了许迎臣。不知道许迎臣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不知道他这样性格的人为什么会对打嘴架感兴趣，总之他像个电线杆一样站在那里。明扬和他对视一阵，对方的眼睛里满是漠然。
    这与周楚那副面无表情的漠然完全不同，好似经历过太多的起伏和情绪纠葛，到最后已经什么都剩不下了。
    明扬还太年轻，现在的他还读不懂这种眼神，他只是对着许迎臣皱了皱眉。许迎臣微微低头叹了口气，双手抄在口袋里转身轻飘飘地离开。
    这次的比赛给大家带来的感觉都不太愉快，明扬坐在飞机上一直看着万米高空的云，他想了很多事情，很多以前从未思考过的问题。突然，他想到再过两三个月自己就要过生日了，那是他的十八岁生日，一个公认的人生重要节点。他从来没有憧憬过那个场面，现在想想，这有点令他头疼，甚至令他有些恐慌。
    他不知道自己最近染上了喜欢胡思乱想的毛病是否因为马上就要踏入成人世界，如果长大意味着烦恼的增多，责任的增大，那么他就会觉得，成人世界标榜的自由将会是最大的谎言。
    他不喜欢想问题，只喜欢嚼着口香糖从傍晚的学校后墙翻出去逃课，偶尔一抬头见到天上的云漫无目的地飘着。
    像他一样。
    回去之后，陆骏让徐正文帮忙把明扬的车改回了蓝白红配色的车队涂装，明扬训练了一段时间之后开始去跑适合他的场地赛。陆骏从明扬的日常训练中察觉到明扬不像之前那么愣头往前冲，他的速度依快，技术水平上有了一定的提升。这样的明扬对于比赛应该是驾轻就熟的，他应当表现出在这个段位上的风姿。
    但是，他没有。
    明扬在本市的赛车爱好者的圈子里小有名气，故而参加本地比赛也会备受关注。赛前他讲了很多垃圾话，本想着比赛里一一验证，可没想到排位赛就发生了起步失误的情况。陆骏以为明扬是皮痒痒了，还在犯低级错误，可是看到后面轮次的比赛，明扬的车身姿态给到陆骏的反馈却并不是这样。
    这场比赛明扬没有登上领奖台，比赛结果跟他之前放出来的话有天壤之别。大家对着明扬一顿嘲笑，明扬不服，事后抓着陆骏给自己复盘。两个人坐在屏幕前，陆骏把比赛画面调慢给明扬看，问他在弯道里的走线姿态为什么选择比以往更大的角度，明扬这才发现第三视角看到的内容跟自己当时在车里的感受完全不同。
    “我……我不知道。”明扬抬起双手模拟握住方向盘的姿势，“好像就是身体习惯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习惯？”陆骏道，“帅是帅，但是这不是一个在赛道上该有的走线思路。明扬，你是不是现在反而有点搞不明白拉力和场地之间技术要领的区别？”
    “还好吧，不都是开车嘛？”明扬打包票，“下次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了！”
    可惜的是在后面的比赛中，明扬均未拿到什么很好的名次。大家都说他很可能是昙花一现，当初的表现多么高亮，现在就变得多么平庸。他自己也很苦恼，只是摆在他面前比苦恼更为严重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因为跑不出好成绩丢人而苦恼，还是在苦恼什么别的事情。有时他看着赛道发呆，视线仿佛不想受到眼前这些条条框框的拘束，他想肆无忌惮地在原野上狂飙，然而越是想，便越是感到局促。
    他只能简单粗暴总结为是自己没有进步，于是一圈又一圈地在赛道上练习。
    天黑得渐渐早了起来，明扬看着渐暗的天色打算再跑两圈，陆骏却拦住了他，叫他下车。
    “干嘛？”明扬问。
    “别跑了。”陆骏道，“你这么练根本不是个办法，就别给我浪费汽油和轮胎寿命了。”
    明扬不爽：“好的车手是汽油和轮胎烧出来的，这可是你说的。”
    “但是不是成为好的车手的唯一条件。”陆骏拉开车门，单手撑在车顶上，对明扬笑道，“差不多得了，该收车吃饭了。”
    明扬把车开回去停好，跟着陆骏一起离开。两人没走多久，陆骏就说想去外面吃饭，开着车在路上转悠了半天，找了一家街边烤串的小馆子。
    “南方城市就好，这个月份了还热着呢，能坐在大马路边上撸串。”陆骏感慨了两句，拿着菜单点了很多东西。明扬坐在小板凳上，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托着半边脸颊，歪着头看路灯。
    “嘛呢？”陆骏对着明扬打了个响指。明扬回过神来问：“现在北京很冷吗？”
    “是啊，都是秋天了。不过北京的秋天很短，好像前前后后就那么几天的事情，再一转眼就要刮大风了，那时候就是真的冷了。”陆骏回忆，“可就是那么短短几天，却是北京最好的时候，秋高气爽，天都是蓝的。”
    “那冬天会下雪吗？”
    “很少了。你想看雪吗？等年前最后一站去东北，你就跟着一起去。那边雪下得很大，跑雪地也有很意思。”
    “哦……”
    点的食物陆陆续续上齐，陆骏看明扬有点兴致缺缺，在拉扯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之后，他才切入正题：“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明扬反问：“我能有什么麻烦？”他衣食无忧，和他妈的关系由于陆骏从中调和目前也处在一个平稳期里，周围的人际关系又很简单，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也几乎不怎么联系，不用发愁升学考试，他有什么可烦恼的呢？
    可惜，明扬是个万事写在脸上的人，嘴上这么说，神态上表现的完全相反。陆骏笑道：“你不会真的因为比赛跑不好而发愁吧？原来你年纪不大，偶像包袱倒是挺重。”
    “你在扯什么东西？我才不在乎！”明扬立刻狡辩，“都是一些没什么营养的小比赛罢了！根本不值得我出全力！我只是随便跑跑，反正存够场次积分就行。你懂什么，我这叫……这叫……对，隐藏实力！等明年升级了，震那些个傻逼一下！”
    “是吗？”陆骏意味深长，“可为什么我觉得你自从跑完中北之后回来就不太对劲了呢？”
    “没有吧……”
    陆骏不再讲话，而是带着一点笑意，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明扬，明扬一开始还能跟陆骏对视，几秒之后就有些招架不住想要躲闪。陆骏提出的问题，他的心里只有一些片段式的句子，没有什么答案。
    最后陆骏先开口：“你有没有觉得，在赛道上跑，和在外面跑是不一样的？”
    “……有点。”明扬老实地说，“我以前以为，赛车就是为了追求速度，只要跑得足够快都是一样的刺激。跑过中北之后，我感觉赛道……赛道好像变得有点无聊了，只是重复地刷圈，那么跑得再快有什么意思呢？只要记住那些赛道的弯，然后重复练习不就好了吗？”
    陆骏说：“按你这么说，F1也是在固定的赛道上按照固定线路去跑，既然这么无聊，为什么它还能成为如此伟大的比赛项目呢？”
    明扬摇摇头，他就是因为想不明白才会陷入如今的状态。
    “只要是比赛，都有其精彩之处。哪怕是在赛道上刷圈，挑战的也并不是无聊的规则。而是大家都知道最优线路是什么，都知道该在什么地方刹车加油，但是能真正按照完美设想执行下来的人少之又少。就好像人人都知道一加一等于二，可谁能证明它为什么等于二？”说到这里，陆骏停了下来，看明扬那迷茫的神情，“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只是是你自己觉得赛道变得无聊了呢？”
    陆骏在车手这方面可谓是阅人无数，他大致能体会到明扬状态变化的可能存在的原因。他曾经试探过明扬的口风，对于是否喜欢赛车这件事，明扬的回答也很模棱两可。像他这么大心性未定的少年，自己的生活还没有过明白过，从何谈得上理想和追求？
    也许明扬此生最大的追求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管他才好。可这追求太过宏观也太过伟大，堪称人类历史奋斗至今都无解的话题。
    若说明扬好勇斗狠，那么这是他性格使然，不论是什么他都喜欢争一争。只要话术合理，就算陆骏立刻组织一个小区杯放屁大赛，明扬可能都会参加并试图勇夺第一名。
    他是父母老师社会眼中一般意义上的差劲孩子，所以只要是他擅长的，他就格外渴望胜利。这种情况在明扬以往的比赛中表现的突出，可自从中北之后，“赢”这个字在明扬心中处于怎样的地位，没人知道答案。
    明扬低着头，好像在回味陆骏的话，过了一会儿，他喃喃道：“好像在公路、沙漠、甚至是没有路的地方跑会更有趣。”他指了指马路，“就像原来我开着五菱在这种地方跑的时候，我说不出来把速度拉到极限时能有什么不一样，但一眼望不到路的尽头好像更让我觉得自由自在。”
    第68章
    “所以在你看来，自由自在是最重要的？”
    “也不是。”明扬摇摇头，“我形容不上来，哎，你也知道，我学习成绩不好，没什么词汇量。我之前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仔细想想，其实都是你让我去的。”在这个过程中，明扬从来没有过任何主动的思考，这些比赛他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去跑，都不由自己决定。他像是一只愚蠢的小狗，陆骏随便往哪个方向丢个骨头，他就乐呵呵地跑去那里。
    他第一次思考这些问题：他为什么要去？为什么要听陆骏的？如果不这样做，他应该做什么呢？明扬撑着下巴垂眼沉默了一阵，紧接着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说的雪天的比赛，真的那么有意思吗？”
    “对啊，在雪地里跑虽然很冷，但是车尾扬起的是雪花，轮胎在雪地里半失控的感觉也很神奇。”陆骏道，“国内的拉力比赛每年的分站安排的不是很多，不过遍布祖国大江南北，不同的地形地貌，气候和海拔也不同。全部跑下来，好像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穿越了四季。如果要我说，所有赛车比赛我最喜欢拉力，因为它不单单是在比速度，更多的是冒险精神。那种征服感是其他比赛无法比拟的，好像你不仅仅征服了你的对手，你还征服了脚下的赛道——或者说是自然。”
    “好想去试试啊。”明扬忽然感慨，“陆红万，我想跑拉力。”
    “为什么？”
    “场地赛太无聊了。而且裴若安就在跑拉力，他说拉力才是最牛逼的。周楚也是，还是那个许迎臣。他们几乎都不会再跑场地赛，我如果想要打败他们，当然要选择拉力。就连你自己刚刚都在说拉力比赛是最有魅力的……”
    “那你自己喜欢吗？”陆骏打断他。
    “这很重要吗？”明扬道，“我就是想去干这件事儿，明明是你先问我的，我肯定要给你一个答案的。”
    “那拉力车哪儿来？”陆骏道，“你存的那点钱可远远不够。”
    “那……”明扬眼睛一转，对着陆骏贼贼一笑，“你帮帮我？我先赊账，只要我能上场比赛，一定比周楚还厉害，到时候连本带利还给你！怎么样？”
    陆骏抬头看向夜空：“明扬你知道你现在这叫什么么？”
    “什么？”
    “装逼。”
    “什么？！”明扬大吃一惊。他一向自诩自己是一个朴实无华的好少年，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装逼”这个词有什么联系，为什么陆骏要这么说他？
    “不是吗？”陆骏继续说，“你知道么，在国内的赛车环境下，有多少人能在你这个年纪里就能成为正式车手去跑比赛？都说玩车要有钱，这是富二代的游戏，可是又有多少富一代能放任自己的孩子在这个危险又几乎看不到前途的领域里肆无忌惮的烧钱？买几台豪车摆着看看，偶尔开出去兜风就好了，没有必要花费太多的时间经历。就算真的出于喜欢，并且家里人还支持，那么有多少人能称得上有天赋？有多少人能像你一样在初入职业赛场就能拿到名次甚至是冠军的？你以为现实真的跟漫画里一样那么爽，是个人都能神挡杀神么？”
    陆骏明白明扬的选择往往是张口就来，他没有生活经验与阅历，没有目标也没有动力，只有无处安放的青春，像是这个年纪的大多数普通孩子一样无所事事。偶会有有些缥缈的忧愁以及总也想不通的问题，这在陆骏看来，作为一个成年人，作为一个活过小半辈子有过荣耀也有过低谷反复陷入生活泥潭的庸俗人类，他无比羡慕明扬。
    明扬好像一个坐拥金山却不知道其巨大价值的人，从而招来他人的愤恨。他根本不能理解陆骏这番话的真正意图，在他大脑的翻译结果来看，无非就是跟家长口中的“你根本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幸福”一样。明扬本能地竖起警觉，对陆骏说：“你要是不想花那些钱你就直说，我也可以自己想想办法。你刚刚说的那些……周楚不就是你说的那种人吗？”
    “周楚？”陆骏无奈笑道，“你认识他几天？了解他几分？他之所以能这么无所忌惮是因为他们家根本没有人管他，你听仔细点，不是管不了他，而是没人管他。很多人都很羡慕他，但是他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你不觉得这很可笑么？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他是不是还很不喜欢这种生活啊？我喜欢，要不跟我换换？”明扬忽地站起来说：“你说他没人管，那我就有人管吗？我现在都没人要！他至少还有钱，我有什么？”
    “你有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陆骏道，“还是你觉得无论任何年纪任何背景，只要一个‘钱’字就可以把什么都盖过？”
    明扬反问：“不然呢？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玩车就是要有钱，车手都是汽油和轮胎烧出来的。他有钱，所以他天然可以跑在别人前面，我没钱，我连拉力比赛都参加不了，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那没钱就什么都不做了么？”陆骏冷声道，“我觉得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如果我说我不同意你放弃场地赛而去跑拉力呢？你就是喜欢和别人争，争过了就理所当然，争不过就把问题甩到别的事情上。你说你想去跑拉力不过就是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因为周楚在那儿，你不是因为喜欢这项比赛，你只是想赢周楚。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这是在做梦。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想赢过谁？你就是三分钟热度，没有定性。你还觉得自己很可怜是吗？真正可怜的人他妈的在大姐上捡破烂儿呢！
    明扬是个骂不得的人，陆骏几乎也没有跟他怎么急眼过。如今两个人话赶话把气氛弄到焦灼，明扬站在原地握紧双拳，眼看就要跟陆骏大力嘶吼。陆骏也不怕明扬什么，自己这么大个人绝无可能让一个小孩儿惹出事端。
    “你是不是就想说没有你我是个废物？”明扬压抑着情绪问道，“要不是你把我弄回来，我现在确实就是在大街上捡破烂儿。”
    “别人怎么看你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陆骏反问，“你那么在乎吗？”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明扬摇头，“可你怎么看我？我是个废物吗？”
    陆骏没有正面回答：“我现在没有什么看法，可能一直以来我对你灌输的东西存在价值取向的问题。”说罢，他苦笑几声。谈到赛车和比赛，钱是个永远绕不开的话题，他可以直白地和其他人谈一套悬挂多少钱，一个排气多少钱，换个序列变速箱又是多少钱……但是归根结底，这些只是基础，真正能创造价值的是团队的配合以及车手的能力。
    “什么叫没有看法？”明扬追问，“难道不是你一直安排我做着做那吗？现在我自己想要换一种比赛方式，你又觉得我是三分钟热度。”
    “我那是……”
    “你就是想让我按照你定好的路走！我没有听你的话你就什么都不同意！”
    两个人陷入僵持，过了一阵，陆骏叹气：“我以为中北拉力赛让你有了一些成长，但是现在看来可能远远不够。我不是要否定你，但是有些事情你要想明白。是自己真正决定了要这么做，还是只是因为别人都有所以你也要。接下来的所谓职业道路你自己也可以思考思考，你想自由，那我就不再插手。想比赛自然总能找到办法，不想的话别人催也没有用。至于钱……我应该换句话跟你说，车这个东西，富有富的玩法，穷有穷的玩法。任何东西都一样，不是谁有钱谁就牛逼，而是玩得最快乐的那个人才牛逼。你说你喜欢原来开着五菱在大马路上串游的日子，自由自在无拘束无，那你再回忆回忆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吧，以及为什么那做。行了，不多说了，吃饭吧。”
    明扬心里乱成一团，压根儿就没有心情吃饭。他坐在马扎上扭过去不面对陆骏，回去的一路上也没跟陆骏说什么话。他总觉得在自己和陆骏的对话中主题似乎有点跑偏，他不是有意要提起周楚的事情，但陆骏似乎认为他对现实的差距有着相当大的不满。
    他根本不会懂陆骏脑子里在想什么，只会知道自己受了委屈。他的状态陆骏何尝不明白呢？在明扬刚到车队时，陆骏有意引导他去体验各种各样的赛车项目，为的是能够让他自己找到兴趣所在。可如今明扬仍旧只会毫无头绪地跟人斗勇，认为陆骏的安排是在操纵他，让他按照陆骏既定好的道路去走。当他自己有所选择时，陆骏就会百般阻挠。
    陆骏忽觉无力，他怕明扬总是因为一时兴起而折损天赋，但忽略了明扬的性格太要强。明扬不会总是逆来顺受，也许，一切是时候交由他自己去感受了。
    明扬还是会照例去训练，只不过陆骏不会在敦促他。比赛什么的也不会直接把报名表丢在明扬面前，明扬一下子变成了放羊的状态。一开始他还觉得能偷懒两天很是轻松，可没过多久，他就有点不太习惯了。
    原来在“习不习惯”这个问题面前，“喜不喜欢”不值一提。
    明扬越想越有些怄气，他迫切地想要证明没有陆骏自己也能操持好一切。他不是废物，他能搞定生活也能搞定比赛，他得想个办法向陆骏证明这一切。
    可是圈内的相关信息压根儿就不会自己搜集分析，努力搞了半天之后效果甚微。他无处抱怨，只能和韩飞凌一起玩模拟器的时候牢骚几句。
    “你惹陆骏了？”韩飞凌嘴里叼着棒棒糖，手里的方向盘转得飞起，游戏厅里的噪音很大，明扬没听清楚，韩飞凌不得不扯着嗓子再大声重复了一遍。
    “我为什么要惹他？”明扬说，“他就是……哦不！我只是觉得不能什么事儿都指望陆骏是吧？你说，咱们要不要自己找点事情玩玩？”
    韩飞凌说：“大哥，你当街头赌球啊？随便找个场子就能来一把？还找点事情玩玩，你想玩什么？哎哎哎！我靠！正聊着天呢，你干嘛突然超我车？”
    “因为玩游戏就是要赢！”明扬猛踩了两脚油门，韩飞凌骂了他两句，在后面紧追不舍。明扬继续说：“北京有个拉力短道赛，你要不要陪我去？”
    韩飞凌说：“不要。”
    “我靠你也太无情了吧！”明扬说，“你当初想去参加漂移赛的时候是谁力挺你的？”
    韩飞凌说：“分明是你自己也很想去吧？而且我对拉力一窍不通，我陪你去干吗？假装你的家长还是监护人？再说了，你想参加比赛去跟陆骏说，他给你安排好了不就行了？还能拦着你啊？”
    “这不是不能跟他说么！”明扬心想韩飞凌平时挺聪明一个人怎么这时候如此大脑迟钝，“总之我想自己去，不想跟他扯上关系。没有他陆红万我明扬照样是赛车界的冉冉新星！”
    “不是，这都不重要，我去能干吗？”
    “给我当领航。”
    “什么？”韩飞凌不顾比赛中，直接一记重杀把车停在了赛道上，后面的车过来给她撞了个四轮翻地。她等大双眼看向明扬：“领航？”
    “对，领航。”
    “你没事儿吧？我连路书都看不懂。”韩飞凌摆手，“哦不，我连高德地图都看不明白我还领航？我给你带沟里去算了！”
    第69章
    “那肯定是高德地图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明扬潇洒地一拉手刹，“下回你换个别的导航不就行了？”
    韩飞凌道：“你放什么屁？”
    “哎呀小韩姐姐……”
    明扬纠缠了韩飞凌很久，韩飞凌本不想答应明扬。但转念一想，明扬在自己参加漂移赛前前后后确实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她不想欠别人人情，最后还是答应了明扬。
    两个人有事儿没事儿就开始合计搞事情，发现摆在他们面前的困难永远是钱的问题。韩飞凌之前拿不出钱来是因为她想背着她妈，为此现在仍旧跟家里冷战中。她没有多少零花钱，下了课之后还要去打工挣油费。好好的大小姐愣是给自己活成了保洁小妹，就更别提支援明扬了。
    明扬不是没有钱，只是他的钱全在陆骏手上。他不想直白地告诉陆骏自己要做什么，而且就算理由编得再好也难保不会在陆骏那种老狐狸面前露出马脚。安全起见，明扬否定了这个计划，在周围人身上打起了主意。
    最后，他选定了一个绝对不会出卖他的人——周楚。
    被选为冤大头的理由很简单，明扬觉得周楚是那种只要别人不问他，他就绝对不会说什么的人。而且就那讨人厌的闷骚性格，有的时候就算别人问他也不会说。他甚至懒得关心前因后果。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周楚有钱。
    唯一的难点在于明扬自己有点纠结，无法突破心理防线。要知道男人开口借钱可是一个相当卑微的行为，对方还是周楚，明扬就觉得更加别扭。韩飞凌让他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赶紧先把事儿办好，要不然错过报名时间想什么都没用。
    明扬把心一横，告诉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然后开始找周楚微信。再然后，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加过周楚的微信。
    他尴尬地在群里找到了周楚的联系方式添加好友，不一会儿周楚就通过了。明扬就赶紧说：“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
    周楚发来一个问号。
    明扬深呼吸，谨慎打字：“你能借我点钱么？”发送之后，他就很紧张地盯着屏幕，忽然，屏幕上跳出来两个字：“多少？”明扬看着这两个字觉得事情有谱儿，迅速地抛出一个数字：“一万三。”
    他自己没有车，只能参加赛事的统规组，这就需要交一万块钱的押金，再加上两个人的报名费和保险费用，光是比赛这块就得一万一左右。两个人千里迢迢跑去两三天，就算是坐最便宜的火车，住最便宜的旅馆，也是一部分可观开支。这是明扬计算后的价格，报出来之后眼巴巴地等着周楚的下文。
    “为什么？”周楚的意思是为什么找他借，明扬却理解成了为什么要借钱。
    “是这样的，那什么……”明扬开始编瞎话，“之前韩飞凌去参加赛道日带我去玩，我开了一下她的车，前一阵不是下雨嘛，地上很滑，我不小心把她车给撞了，修车的钱里里外外算下来是这些。其实我有钱在陆骏那儿，只是当下不好跟他说要出来，你先借我救个急，回头我很快就还给你。对了，你可千万别告诉陆骏我跟你借钱的事儿！”
    周楚坐在饭桌前严肃地盯着手机屏幕，沈西今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是摇摇头。他感觉把车给人撞了确实是明扬能做出来的事情，害怕陆骏知道也符合情理。周楚懒得追问太多细节，反正是明扬求他的。
    于是，他思考之后发出去两个字：“好吧。”
    明扬一看周楚当真答应了，开心得不得了，立刻对周楚说：“我微信收不了那么多钱，你直接发给韩飞凌好吗？”
    周楚发来一连串省略号，不过很快之后，韩飞凌就告诉明扬，周楚刚刚加她微信然后给她打了一笔钱。
    “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好到可以互相借钱了？”韩飞凌好奇地问，“你不之前还一直叫嚣着要怎么怎么样他么？他是不是疯了还给你钱？”
    明扬发了个贼笑的表情：“可能他觉得欠我一个人情吧。”
    “怎么说？”
    “秘密！”
    “切！”韩飞凌道，“你还是想想回头怎么把钱还给人家吧。”
    “我想好了，统规组比赛第一名有两万的奖金，第二名有一万，到时候只要能拿个名次，剩下的凑一凑保准儿能凑出来。实在不行再跟陆骏说，反正那时候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他还能管我不成？”
    “……你想得可真美。”
    明扬本来还在编凭空消失两天的理由，等真快到日子的时候，陆骏要出差两天出去谈事情，时间正好和他比赛那两天重合，明扬心中直呼天助我也。
    韩飞凌在网上买好了车票，图便宜买的晚上的硬座，一宿就到北京，正好到了之后去报道检录，第二天参加一日比赛，比完赛当天晚上再坐硬座回来。韩飞凌觉得安排得有些紧，明扬却说没问题，韩飞凌对这种长途硬座没有什么概念，自己也没有体验过，心中虽有疑惑，更多的则是好奇，就答应了这个计划。
    可当她坐在火车上之后才意识到，那种“离家出走”的兴奋感只能持续一个多小时，后面就无聊了，特别是入夜后，睡觉都睡不好，难受得要死。等清晨抵达北京西站时，她觉得自己好像死过一样。
    “我想坐飞机回去。”韩飞凌生无可恋，她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坐了一宿的硬座，明扬还能如此活蹦乱跳，“臭小子你听见了没有！”
    “哎呀大小姐能不能不要这么娇气？我们哪儿有钱坐飞机？”明扬说，“你就当是体察一下民间疾苦吧，有个能坐着的地方就不错了，过年春运的时候车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韩飞凌摇头：“不行，你拿了比赛奖金之后咱们就买机票。”
    明扬问：“万一没拿呢？”
    “那我就宰了你。”韩飞凌用手在明扬脖子上比划，明扬一阵大呼小叫，韩飞凌甩开他，低头看了看时间，顺便找两个人去旅馆的路线，嘴里还嘟囔着在北京没有认识的朋友，否则还能去蹭个饭。明扬忽然灵机一动，问道：“你想不想吃早饭？”
    “当然想。”韩飞凌知道两个人这两天的生活费不算富裕，就一直没说这事儿。既然明扬提，她就不客气了。
    “我想了办法。”明扬一笑，“咱俩去吃大户！”
    “大户？”
    明扬去一边打了个电话，韩飞凌看他神秘兮兮的，絮叨很久才回来。就说在火车站里等着，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他们。
    大约四十分钟左右，韩飞凌等得不耐烦了，明扬也有点失去耐心，刚要催促，手机铃就响了。他“嗯嗯啊啊”了几声，紧接着就带韩飞凌去了火车站的地下停车场。
    明扬数着地上的格子，还没数到，就听有人大喊：“好儿子！这边儿！”
    韩飞凌顺着声音往前一看，是个白毛的少年，他穿着休闲轻松，半靠在一台红色的法拉利前，双手抱臂，下巴轻扬，轻佻肆意。
    “爸爸可想死你啦！”明扬背着包就跑了过去，像个放学的小学生。
    韩飞凌看不明白此时此刻是什么状况，只是依稀对这个白毛少年有点印象，好像是明扬的朋友……
    “我介绍一下啊！”明扬拽着裴若安的衣领往下一拉叫他站正一点，“这是韩飞凌，我队友，之前我和她一起去参加的南河漂移赛你有印象吧？”
    裴若安压根就不记得这事儿，还是笑道：“美女我当然有印象。”
    “滚！”明扬敷衍地对韩飞凌说，“这是裴若安，郭骁他朋友，我儿子。”
    裴若安同样对韩飞凌说：“你少听他放屁，臭小子太叛逆了，总是不想认爹。”
    韩飞凌很茫然，非常茫然，并且对男生之间互相认对方为自己儿子的行为感到十分不能理解。
    她不知道两个人见面就要打嘴架，“寒暄”几句之后，明扬瞥了一眼被裴若安当做靠垫的鲜红色法拉利，问道：“我不是让你开你最好的车来接我们吗？”
    “大哥，法拉利488pista诶！你还想怎么着？”
    “你就不能开个劳斯莱斯来吗？”
    “……你回头上火车走吧。”
    “别啊别啊！”明扬说，“法拉利挺好的，就这样吧。”
    裴若安瞪大双眼，他觉得明扬这话有问题，但一下子说不出来到底哪儿有问题。为什么这家伙能把法拉利说得这么凑合？
    明扬一拉开车门，动作停在半空：“咱仨怎么走？”
    “你又没跟我说你还带一个，我就开了个这个来。”裴若安说：“要不我给你发两百块钱微信红包你打车走吧，我带美女走。”
    韩飞凌受够了这俩人，立刻拒绝：“我给你们掏两百块钱油钱，你俩开车走吧，我自己打车。”
    明扬觉得韩飞凌十分有种，阴阳怪气地对裴若安嘲讽：“少美女美女的瞎殷勤，人家都不搭理你。叫飞凌姐！”
    裴若安有点想打明扬。他问明扬和韩飞凌在北京的住处，明扬说了一个地方，裴若安愣是不知道在哪儿。他在地图上寻摸了半天才发现是都到了昌平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他仔细一想，便说：“我家在昌平有别墅，要不你把那什么破地方退了吧，我带你俩去住别墅，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这——不太好吧！”明扬的音调拉得很长，下一秒立刻变脸，“好儿子我知道你心疼爹，走走走，上车上车！”
    第70章
    韩飞凌站在裴若安他们家别墅小区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看见那台红色的法拉利开过来。她有点疑惑，怎么跑车比她一个出租车到的还晚？殊不知北京的路况对于任何车辆来说都是平等的拥堵，想要拿到最快的通过时间，熟悉道路和见缝插针的能力就显得尤为重要。
    很显然，裴若安在这方面比之的哥们还差了一大截。
    眼前是一栋三层别墅，据裴若安介绍，这里只是他们家在北京众多房产中的一处，偶尔过来小住，大多时候空着没人。房子里整洁如新，裴若安招待客人很是热情，叫明扬和韩飞凌去沙发上坐着，自己把车钥匙随便一丢就去厨房倒水叫外卖，忙碌的样子好像过年。
    明扬再怎么不把裴若安当做外人，猛一来到这种陌生环境里还是会有些局促。裴若安端了两杯水过来，拿着手机让他和韩飞凌看外卖单，韩飞凌不挑食，明扬也没有什么意见。
    “你们是下午去检录吧？”裴若安道，“我还纳闷儿呢，你怎么会来参加这种小比赛？”
    “怎么了？不行吗？”明扬道，“只有小车手，没有小比赛。”
    “你这都什么词儿？”裴若安一脸莫名，他的眼睛指向韩飞凌，“飞凌给你报路书？”明扬点点头，裴若安立刻不屑地说：“不是吧？五六公里的路还得有人给你领航？你是不是眼瞎看不见路？”
    明扬道：“你有没有好好看过一个叫比赛规则的东西啊？人家不勘路，下午报道之后发个路书明天就上路了。”
    “这种四不像的短道赛真的很奇怪。”裴若安吐槽。在拉力常规比赛中的第一个比赛日都会设置短道赛，为的是方便观众近距离观看比赛。而且双车道发车的比赛也有一定的对抗性，符合大众对于竞技体育这四个字的一般认知。
    然而这次比赛就搞得比较邪门，放弃了专业拉力场地的标准短道赛，而是挪到了户外真实的路面上，只是赛段很短，更像是比赛之前的训练赛段。条件虽然寒酸了一些，选手们的参赛热情倒是很高涨，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拉里比赛确实存在一定的参与门槛，没人能动不动就封一条路。
    有机会能出来跑跑已经难能可贵，大家是不会计较那么多的。
    裴若安知道明扬还在为明年换赛照的事情苦苦挣扎，便笑着说：“我听说你挑衅陈加清来着，万一你明年没进，岂不是很尴尬？”
    “不可能，没有这个选项。”明扬说，“你就不能盼着爸爸点好？还有，你上一站怎么没去跑？车炸了？”
    裴若安摇头，说自己有些别的事情耽搁了。他靠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我倒是不着急，反正今年的重头戏还是看许哥和周楚，不过按照周楚最近的表现来看，有点悬啊。”
    明扬嘟囔：“你懂个屁。”
    “行行行，我不懂，你懂。”裴若安笑道，“键盘选手。”
    明扬说：“你少说我，赛季还没结束呢重头戏就是别人了，你就不想赢他俩？怎么这么没有干劲儿？”
    裴若安道：“我现在只想让你闭嘴。”
    韩飞凌是不太懂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情节，她在火车上晃悠了一整晚，现在还有大脑在水上漂浮的感觉，眼皮眨着眨着变得有些重，那二人说话的声音在她听来也渐渐变小。不知多久，她感觉到有人在推她。
    “吃饭了，起来了。”明扬说，“一会儿还得出门呢。”
    “啊！噢……”韩飞凌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确定自己刚刚没有躺在沙发上流口水。
    裴若安换了个四座轿车送明扬和韩飞凌去现场报道，整个流程倒是不复杂，统规车的车检也比较简单，明早比赛过来直接提车即可。
    韩飞凌领了路书之后一直在研究，短短几公里的路书并不复杂，可她还是担心自己搞不明白，和明扬两个人坐沙发上模拟了半天。裴若安在一旁戏称他俩有点像是科目二考试备考时的无实物表演，韩飞凌听后哈哈大笑，只有明扬一个没考过驾照的人意识不到笑点。
    玩闹之后，裴若安帮韩飞凌在路书上写了许多备注，洋洋洒洒写了很多之后又否定了自己的做法。像韩飞凌这种拉力小白，能在高速颠簸的车上坐稳就不错了，哪儿还能有精力顾及手上的笔记本，甚至看清楚上面写什么字呢？
    “我不信有那么难。”韩飞凌道，“我又不是没开过车跑过比赛？被甩去都无所谓。”
    “大姐，被甩出去人都没了。”裴若安耸肩，“你要是不信就自己试试看吧。”
    韩飞凌嘴上充分体现了她的藐视态度，实际上心里没有底，连夜背了一宿的路书，生怕自己真的捅出点什么篓子来。她睡觉的时候压着笔记本，第二天醒来时候脸上有明显的痕迹，明扬盯着看了半天问她昨儿晚上怎么了，她就摆了个低气压的脸来搪塞明扬。
    裴若安这两天闲的没事儿干，把人送到比赛现场之后顺便看看比赛。他依照路书上的指示去了赛段上弯最急的一处。北京已是秋天，裴若安在四下无人的小树林里站了好久，手脚有点冷，心里抱怨不应该来这么早，周围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
    他其实知道，就算来晚一点也不会有观众。没人在乎这玩意是不是惊险刺激具有观赏性，在大多数人的心中，赛车仍然是危险而不务正业的边缘冷门项目。
    明扬和韩飞凌找到了自己的车，一台看上去有点简陋的大众。明扬之前查验过车，除了里面加装防滚架和必要的保护措施之外，改装程度不大，开上手时还会有嘎啦嘎啦的奇怪声响。
    “这车行不行啊？”韩飞凌坐在副驾给自己系好安全带，用怀疑地目光重新审视周围，“组委会给的车半路撂挑子怎么办？”
    “几公里，不至于吧？”明扬最晚最后的准备工作，把车开去发车点，“一会儿等发令。”
    韩飞凌忽然问：“你紧张吗？”
    “紧张个屁！你紧张？”
    “怎么可能？”韩飞凌笑着回答，心里却没有谱。她确信自己已经把路书背得滚瓜烂熟，当她真正地坐在副驾上时，她发现事情好像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同样，明扬是也嘴上逞能，他的心脏怦怦跳得厉害，比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比赛时感受到的紧张情绪还要夸张。
    他可以清楚的意识到，这是一次没有陆骏，没有任何支援，也没有任何后退空间的比赛。即便这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比赛，参加的选手很多都是业余的，可对于明扬来说，其重要意义远胜从前。
    他想证明点什么。
    发车指令一出，明扬“嗖”地就蹿了出去。韩飞凌没有做好准备，下意识地抓着门框扶手大叫了一声。
    “我操这车好像是不太行啊！”脚下是坑坑洼洼的搓板路，并没有被精心调教过的避震把这种真实摇晃震动的感觉传递到了车内两个人的身上，韩飞凌定下心来，大声说：“别说这个了！看路！前面左二直两百米有飞跳！”
    还好明扬反应及时，在韩飞凌开口说话的一瞬间就进入了状态，这一段路肉眼看上去是直的，但是从路书上看就会有一定的曲度，明扬问：“哪儿有跳？”
    “就这儿就这儿！”韩飞凌在剧烈的晃动中努力想要握住自己的路书笔记本，她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视线向上抬起，车好像四轮离开了地面。明扬惊呼：“呜呼——”等落地时，明扬已经没有了发车时的紧张，取而代之的是兴奋的笑容：“刚刚跳起来了！看到了没有！这才是开车嘛！”
    “别美了！”韩飞凌不能理解明扬怎么就能放松下来，她不是没有高速驾驶过赛车，然而漂移赛上的高速与拉力赛上的高速带给她的感觉截然不同。漂移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弯心，能让韩飞凌感受到濒临失控又一切尽在掌握的曼妙感觉，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控制不了，一切都交在了明扬手上。
    “前方三百米接右四，注意树杈！”他们很快就进入到林地中，视野变得很差，韩飞凌开始怀疑世界，生怕路书有问题，万一出错绝对会酿成翻车事故。明扬一直死死盯着前方，换挡拉手刹漂移，高速赛车带过的风把树上的树叶扫下来许多，随着赛车的驶远，它们很快就安静地躺在地上，等着下一台车的到来。
    裴若安打了个哈欠，刚刚从他眼前这个弯开过去的选手水平未免有点太过业余。要不然为了安全度过提前减速，要不然就是大老远看到路边有个观众，迫不及待地想表演一手结果转向过度车给漂到了路边的土堆上，裴若安还得帮忙推车，给他累得够呛。
    他算了算时间，感觉明扬的车应该快要过来了，仔细一听，确实有引擎声响。眼前的弯被树丛遮盖，只有赛车逼近拐角的时候才能看清楚模样。等那声音越来越大时，裴若安目不转睛屏住呼吸，一台白色的大众窜入了他的视野。
    以一个观众视角来看，这场面确实精彩刺激，明扬驾驶着赛车以一个极为漂亮的弧线飘过赛道，他甚至好像能看到路边站着的裴若安，成心向对方炫技似的加大了入弯的角度。这可能会令他损失几秒的时间，不过他不在乎。
    几乎就是在眨眼之间，赛车从裴若安的面前驶过，他的头发被风吹乱，他却没有心思整理，心中敲起了密集的鼓点。有震惊，也有怀疑和不解。
    裴若安只和明扬在赛道上比拼过，他认为明扬的出色发挥有很多投机倒把的成分，他甚至可以找出很多证据证明明扬不是拥有绝对实力的人，也许就是运气好了那么一点点。现在，他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亲眼所见明扬的车身姿态，即便是一台不怎么样的破车，对方仍旧表现出对比赛极大的热诚。
    虽然技法粗糙，所展现出来的气场也同最开始相遇时截然不同。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几日不见竟能有这种表现？裴若安还以为明扬在场地赛逐渐退步的成绩已经是陨落的开端，怎料到今日亲眼所见居然会是另外一种走向。
    裴若安站在秋风之中许久，他缩了缩衣领，忽觉阵阵寒意，连后面来的车都失去了观看兴趣，驾车回到了收车台。
    “我觉得咱们成绩一定非常好！”明扬的手很热，自认为整场比赛跑下来状态也不错，自身的兴奋度远胜之前的几场场地赛。韩飞凌冷笑道：“别高兴地太早，前方右三非常快，接左一，避开路面碎石……”
    “然后呢？”
    “然后全油冲刺！”
    “坐稳了！”明扬就喜欢听到“全油”两个字，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时刻他可以不管不顾，把车拉到最极限去触碰那一条线。他一换挡，转速表如同被磁铁吸附一般猛得朝右摆动，韩飞凌看到了终点线，不由自主地抓紧了笔记本，心中竟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恐惧感，好像接下来要面对的不是终点，而是怪物的血盆大口。
    韩飞凌感觉到了失控的临界点。
    下一秒，赛车顺利过线，明扬只需要减速刹车即可。韩飞凌提醒明扬，明扬“诶”了一声。
    “怎么了？”
    “刹车好像有点问题。”
    “啊？”
    “放心，没坏。”明扬刚说完话，下一秒车就在通过终点线后直直地撞到了路边的树上，在场众人一片哗然。
    第71章
    裴若安抵达终点时候就看到乱糟糟的景象，他把车停在一旁，下车一番询问之后才得知明扬的车冲过终点之后莫名其妙撞到了树上。裴若安大惊，赶忙越过人群冲到了里面，只见韩飞凌站在车边，手里抱着头盔好像并无大碍，明扬则是躺在地上，由现场的救护人员帮他检查身体。
    目前看起来没有外伤。
    “怎么了？”裴若安问韩飞凌，“怎么成这样了？”
    韩飞凌惊魂未定，指着地上的明扬：“你问他！”
    “哎呀呀呀！疼！疼！”明扬在救护人员碰他胳膊的时候大叫出声。裴若安没见过明扬这幅要死的模样，蹲下来关切地说：“这……这怎么办啊？会不会是断了？”
    “没事，没断。”救护人员说，“可能是撞树的那一下冲击力太大杵到了胳膊，肿了，不过骨头应该没事。”他给明扬做了简单的处理，保险起见还是建议等明扬缓过来之后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
    这样一场事故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算是有惊无险。由于明扬是过线之后才出的事故，成绩是没有问题的。等最后一位车手通过终点站，所有人的成绩排列出来，明扬的名字赫然挂在第一名。
    可惜他被撞得骨头散了一半，最后只能由韩飞凌自己去领奖。
    “刹车失灵了？”裴若安去围观了一下那台事故车，回来之后看明扬宛若一条死狗的躺在椅子搭成的床铺上，他就弯下腰，用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狗尾巴草在明扬面前摇晃，故意逗他：“你这差点就灵车漂移了啊。”
    “你就不能有点孝心？你爹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明扬很想跳起来殴打裴若安，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哟，还能说这么多话，那看来是没事儿。”裴若安笑了笑，随便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我刚刚去看了一下那台车，撞得不轻，估计发动机报废了，你那点押金看样子是打水漂了。所以是不是刹车失灵？要是的话你还能让他们赔点。”
    明扬说：“感觉不算失灵，就是有点反应迟钝？我觉得可能只是单纯的车烂，再加上他妈的终点线后面有个坑……”
    “噢！闹了半天是你速度太快啊！那没办法了，你全责。”裴若安捏了捏明扬的胳膊，“让爸爸看看肿成什么样儿了？哎呀，好像个猪蹄啊！”
    “别！碰！我！”明扬发出杀猪叫。
    韩飞凌处理完事故手续之后溜达过来，她坐下之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明扬问她事情怎么样了，她回答明扬问题不大，就是来的这一趟可能要白干了。
    “奖金两万，扣了税再把那一万的押金扣了，再加上零零散散修车的费用，这样不倒赔钱就算不错了。”韩飞凌冷声道，“你就不能收着点油开么？”
    明扬委屈地说：“不是你说全油冲刺么？”
    韩飞凌立刻站起来：“那你冲线之后还不收？”
    “……我哪儿知道有坑。”
    “还嘴硬？”
    “好了好了飞凌。”裴若安赶紧拦住韩飞凌，“他就是一傻逼，你甭跟他一般见识。一会儿带他去看看胳膊，完事儿再看看脑子。咱们去协和，全中国最好的医院一定能给他确诊脑子有病。”
    明扬动弹都费劲，只能原地叫嚷裴若安是个逆子。
    “小明，你在这儿呀！”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明扬很费劲地动了一下脑袋，看见余桃快步走来。明扬惊喜万分：“桃子姐姐，你怎么也在？”
    “我一朋友参加比赛，我过来玩的。”余桃说，“我刚来就听说出了事故，没想到是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明扬让裴若安扶着自己挣扎坐起来。余桃看他状态还行，心道年轻人经撞，便调侃他两句：“听说你还拿了个第一名？早知道我上午就过来了，还能看到你的比赛。”
    “嗯，还能看到他撞树。”裴若安顺嘴一说。
    余桃看看身旁这位白色头发的少年，便问明扬：“这是你朋友？”
    “这是我儿子。”
    “我是他爹。”
    两人同时回答。
    韩飞凌觉得丢人，很丢人，干脆侧过身去装作不认识他俩。余桃被这两个小鬼逗得哈哈大笑，少年人的把戏在她眼中没有那么无礼轻浮，反而显得幼稚可爱。
    “对了桃子姐姐，你怎么不来参加比赛呀？”明扬想到陆骏口中的“赛道女王”之名，对余桃产生了几分好奇心。
    “最近是有一些想法，不过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余桃笑眯眯地说，“怎么，想要比一场吗？”
    “当然！”明扬动了一下，胳膊立刻酸痛要命，“呃……恐怕现在是没什么机会了。”
    余桃道：“那就等你伤好了来北京，或者我有空飞到你那边找你玩。”
    明扬点头：“好啊！你要是去我们那边，就让陆骏请客吃饭，他保准儿乐意。”
    “是吗？哈哈。”余桃看看周围，“他这次没有跟你来吗？”
    明扬不可能告诉余桃自己来参加比赛的真实情况，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余桃也没有多问，大家闲聊几句，明扬觉得和余桃很有缘分，就说拍照纪念一下。余桃欣然接受，胳膊架在明扬的肩膀上将其搂过来，状态十分亲昵。
    明扬心想，等过段日子，他一定要把这张照片发朋友圈，然后仅陆骏可见。
    本以为所有事情都已经告一段段落，没想到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又跑来找明扬，说经过核验，他还是个未成年，所以关于后续定损这一块的很多材料的确认都没有实际效力，必须要把他监护人或者监护人的委托人找来。
    听到这般噩耗之后明扬和韩飞凌大眼瞪眼小，还是余桃比较淡定，向工作人员询问清楚状况之后大致摸清了来龙去脉。她端看明扬那表情就知道这小子藏着事儿，故意问了几个陆骏相关的问题。明扬心虚得要死，答非所问，余桃干脆说：“你不会是背着陆骏来的吧？”
    “啊？你怎么知道？”明扬立刻反应不对，连忙改口，“没有！他就是有事儿来不了……”
    余桃故作无辜地说：“那没办法了，好像只能把你压在这儿了哦。”
    “别啊！别！桃子姐姐救命！”明扬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应对方法，情急之下一口气全招给了余桃。余桃思考片刻，说自己找朋友去跟主办方那边沟通沟通，看能不能缓两天，这个空档让明扬把陆骏叫来北京收拾烂摊子。
    明扬苦恼地看向韩飞凌，韩飞凌耸肩，只能是这个办法了。
    三个半大的孩子着实让余桃不太放心，她跟朋友嘱托好之后就随同三人一起去了医院。给明扬做了个全身检查也没见有什么毛病，身体健康大脑正常，胳膊上的大片肿胀淤青按时敷药过段时间就好，只是这几天需要避免活动。
    四个人坐在停在地下停车场的车内计划接下来怎么走，裴若安是无所谓的，他问余桃要不要回去看比赛，他可以再送她过去。余桃一看时间来不及，就让裴若安一会儿出去把她放在路上就行。明扬和韩飞凌本来应该乘坐今天晚上的火车回去，现在明扬受伤，还在北京留下一屁股烂账，不光她俩走不了，得想办法把陆骏弄来。
    明扬拿着手机纠结了半天，把手机递给韩飞凌，眼巴巴地说：“小韩姐姐，要不然你给陆红万打电话？”
    “哟，这会儿会装可怜叫姐姐了？”韩飞凌冷酷无情，“但是没门。”
    明扬只能用没有受伤的右胳膊抓头发，韩飞凌理都不理他，裴若安和余桃通过后视镜看到他在后面自己一个人闹别扭，裴若安扭过头来问：“不是吧，你那么怕陆红万？”
    “什么叫怕？你爹我这辈子还没怕过什么人好不好？”明扬一秒反驳，他这副嘴脸在裴若安看来可笑至极。裴若安笑道：“那你现在一个人演什么戏？不就是怕陆红万来了之后暴打你？”
    明扬“切”了一声，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什么跟裴若安争执的余地。自己闷头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设，才拨通了陆骏的电话。
    陆骏很快接了，明扬支支吾吾没有把话说清楚，韩飞凌单从明扬的言语中听不出来实质性问题，就让他把功放打开。
    于是大家都听到陆骏在电话那头说：“哦，你在北京啊？那你就在北京玩吧，给我打电话干嘛？”
    明扬问：“你不关心我为什么来北京么？”
    陆骏说：“我不是说过不干涉你么？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吧。”
    “那个……那个……”明扬听陆骏这说话口气就不是很好，心中更是没辙。思来想去最后一咬牙把眼前的麻烦事儿都告诉了陆骏。陆骏听后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口吻变得十分严肃：“你每一次都是闯祸了才想起来找人擦屁股，难道做事情之前就不考虑考虑后果吗？你不是总觉得自己可以把事情搞定么？那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总不能出事之前你是个男人，出了事儿之后你又变未成年吧？”
    “这回是真的有点问题，我不是故意……”
    “我不管你是故意还是不故意，你就不能用你那个脑子想想这里面有没有道理吗？”陆骏强硬地打断了明扬，“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可以永远逃避责任？别人为什么要帮你？为什么要为你付出？你想过吗？你什么都没想过，你就会想当然。”
    陆骏没有像以前那样骂明扬，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合情合理。明扬听后心情比被骂还要糟糕，他动动嘴皮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自己被陆骏形容得一无是处，那种感觉很难过也很委屈。
    陆骏句句没提“废物”二字，可句句都有“废物”二字。他反复提出问题，让明扬自己想，仿佛明扬说不出答案来他就不理明扬。可明扬如果真的能说出来一二三，他还犯得着在这里给陆骏打电话？
    明扬一直都在试图得出结论，但是他没有结论，被陆骏逼得有些着急，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已经站在了失控的边缘。
    “总之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吧。”陆骏最后丢出来这么一句话，车内的气氛跌入低谷，明扬只会拿着手机发呆。
    半大孩子面对成年人的指责要不然就是逃避，要不然就是顶嘴，他们还没有学会成年人那套虚与委蛇阳奉阴违，通常会在对决中落于下风。
    就在问题无解的时候，余桃回过身来拿过明扬的手机，温和地说：“陆骏，是我，余桃。”
    陆骏发出了一个四不像的音节，明显是愣了。
    余桃继续说：“我今天凑巧也在现场，小明的比赛我看了，很精彩，他还拿了第一名呢。我真的很为他感到高兴，同时，我也为你感到高兴。”
    “你……”陆骏很想说话，但是被余桃打断：“我知道，我都知道，不过现在你别说话，听我说完。现在问题就摆在眼前，小明受了很严重的伤，我们还在医院……”
    陆骏强行打断：“可是他说话挺中气十足的啊？”
    余桃道：“他是什么性格的人难道你不知道吗？就是爱逞强，死活都要自己给你打这个电话。我觉得很多问题对于现在这个节点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来，除了你别人不行，你知道吗？还有就是你刚刚说那些话，你自己明不明白想要证明什么？你的需求是什么？你想得到什么结论？明扬才十七，他多大你多大？有些道理他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OK这些其实也不重要，你现在赶紧看机票，最晚明天过来，要不然你让他一孩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北京可怎么办？你知道北京现在晚上几度么？总之你好好想想这些问题好吗？”
    成年人的对垒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解答不了问题，那么就把这个问题以同样的方式抛回去。
    陆骏的大脑还陷在“余桃怎么会出现”的错乱和紧张之中，又听了余桃一系列问题，他彻底有点反应不过来了，电话里愣是空白无声了好几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里的三个小鬼互相看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听余桃轻轻问：“陆骏，你在听吗？”
    电话里传来叹气声，只听陆骏仿佛妥协似的说：“我买机票明天到北京，你先带他们吃点饭吧……”
    第72章
    事情就这样轻松解决了吗？
    明扬呆滞地看向余桃，连裴若安和韩飞凌的表情上都呈现出很大的费解。余桃把手机还给了明扬：“总之从现在开始，安心休息吧。哦对了，你们饿了吗？”
    忙活了一天几个人还没有怎么吃饭，裴若安看了看时间，说道：“既然你们今天晚上不走了，那咱们回去吃吧，咱们在院儿里吃烤肉？我给郭骁发个消息让他买上东西先过去，桃子姐姐也跟我们一起吧？”
    “对啊对啊，桃子姐姐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吧！”韩飞凌凑上前应和，明扬也频频点头。面对三人的盛情邀请，余桃实在不好拒绝，只好答应。裴若安开车载着他们往回走，途径超市采购了一番，几个人有说有笑，让明扬感觉好像过年一样。
    等抵达别墅时，郭骁已经到了，正把买来的食材往冰箱里放。韩飞凌见到郭骁心中大喜，想借此机会和郭骁切磋交流一番，问题在于两个人不怎么认识，韩飞凌不好展现得太过热情，只能在厨房里帮余桃处理食物穿签子。
    趁这功夫，裴若安把院子打扫了一番，郭骁在一旁支炉子，他本想帮忙，结果被郭骁嫌弃笨手笨脚给轰了回来。他无所事事，又不想像明扬那样吃白食，就蹿去厨房试图帮忙。
    “那你把这点鸡脆骨串起来吧。”余桃递给裴若安一把竹签子。
    平时不干活儿的人在参加集体活动时往往会对劳动有着莫大的兴趣，裴若安认真观摩两个女生的动作，然后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还没有完全解冻的鸡脆骨有点难戳，裴若安手上一用力，尖锐的竹签忽然穿透软骨组织扎到了他的手。他大叫，余桃哭笑不得，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明扬飘了过来。他看裴若安如此狼狈，笑嘻嘻地说：“我大儿实在是太笨了吧！”
    “滚蛋！”裴若安猛瞪明扬。
    天色渐晚，裴若安把院子里的装饰灯打开，周围的房子没有人，夜幕之下唯有这一方天地闪着莹莹灯火。大家忙里忙外地把桌子布置好，烤肉没有那么多复杂流程，郭骁站在炉子边忙活，时不时地跟旁边人聊上几句。
    他们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哪怕其中有人是初次见面，关系也很容易在这种气氛下变得亲密。
    “所以，桃子姐姐你也去参加中北拉力赛了？还是摩托车无后援组？”裴若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成熟漂亮的女人，“你怎么会想到开摩托车？”
    “因为整备时间相对来说比较短，而且我算是一时兴起，没有搭档和我一起跑。”余桃双手捧着杯子，指腹轻轻地在杯壁上摩擦。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比如这些年的经历，心中的起伏，或者为什么想要重新回到这条路上来。比起渐行渐远的老友，这些故事似乎更适合跟只有几面之缘的新朋友讲述。余桃难以形容这种心情，仿佛多年的压抑总归要找个倾泻的口子。只是她怕这些轨迹太过无聊，不适合这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她不想成为那种喜欢讲道理的中年人，最后简单说：“就是去散散心，找找感觉。不追求成绩，只是单纯地完成一场旅途。”
    裴若安说：“早知道我也去了。”
    “就你？你去估计得死那儿。”明扬挺起了胸脯，“中北拉力赛是勇敢者的比赛，你仰慕的周楚前辈都变成了一个弱鸡，还得靠你爹我拯救，那就不是你这种小孩儿玩过家家的地方。”
    裴若安没有和明扬直接对话，而是朝着郭骁大声说：“他骂你！”
    “你不要扯别人！”明扬立刻对郭骁说，“哥，你没跟着我这傻儿子去凑热闹真的是非常成熟的决定！”
    郭骁端着烤好的食物放在桌子上，对他俩说：“就不能好好吃饭吗？”两个人听后立刻闭嘴，郭骁找了个位置挤下。他正好坐在韩飞凌对面，韩飞凌小心翼翼地看了他几眼，脑海中罗列出来好几个问题想要问，正寻求合适的时机，明扬就拍着裴若安说：“哎，你想去参加拉力比赛好歹还有个人陪着。”
    “飞凌不是陪你来了吗？”裴若安问韩飞凌，“拉力比赛是不是很有意思？”他相信大部分人都会是肯定的答案，正等着从韩飞凌口中听到赞许的话语，不料韩飞凌摇摇头：“我觉得没什么意思，不是很喜欢。”
    在场几人有点惊讶，明扬说：“不是吧？拉力多好玩啊？你不能因为最后一点点小事故就否定它的魅力吧？”
    “跟事故倒是没什么关系。”韩飞凌看向明扬：“我以前觉得赛车都差不多，后来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开始玩漂移。当时我就是觉得它特别帅，觉得如果我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也会变得很帅。认识你们之后，我发现原来有人就是可以把很多不同类型的事情都做好，比如……比如周楚，他之前拿过很多场地赛的冠军，拉力成绩也很夺目，我就在想，我要不要也尝试一下呢？但是经历了这次之后我能清楚的感觉到，我不喜欢，也不擅长。”
    “可是，可是你路书报得很准确啊。”明扬道，“只是一次就认定自己不喜欢吗？”他有些急切地想要修正韩飞凌的想法，如果他想继续参加拉里比赛，那么就永远绕不开“领航”的话题，韩飞凌很可能是他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不想韩飞凌这么快的就否定这一切。
    韩飞凌笑道：“我背了一晚上，比考四级之前背单词还认真。死记硬背太痛苦了，我真的不行。”
    明扬说：“可能只是不太熟练吧，你这么聪明如果……”
    “明扬。”韩飞凌打断了明扬，很是认真地对他说，“很多时候努力在天赋面前一文不值。”她始终记得陆骏对她讲过的话，她虽有天赋，但这些分量跟明扬比起来微不足道。明扬也好周楚也好，他们可以尽情去热爱去选择，可她只是一个有一点小聪明的普通人，她没有那么多的能量，所以只能认准一条路走下去，并且专心致志，全力以赴。
    在这个夜晚，韩飞凌在向明扬讲述的同时自己心中也豁然开朗，她忽然理解的陆骏告诉她要“足够坚定”的意思。她举起杯子，笑着大声说：“我要成为一名出色的漂移车手！”
    “好！”裴若安虽不知道韩飞凌的内心活动，但是他足够捧场，也举起了杯子，“我支持你打倒郭骁！”
    “关我什么事？”郭骁无奈笑笑，“我很一般的。”
    韩飞凌说：“今年如果你还继续参加比赛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郭骁饶有兴致地反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很强，我想向比我强的人学习，而且我确实也很想战胜你。” 韩飞凌终于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没有任何恭维和修饰，只带有最原始的动机。此刻，她感到很轻松。
    “行。”郭骁用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韩飞凌的杯子，“一言为定。”
    他们欢声笑语畅谈许久，只有明扬有点闷闷不乐，余桃问他是不是在担忧明天该如何应付陆骏。明扬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现在烦心的事情太多，近在眼前的反倒成了最不重要的。余桃摸不清楚他的想法，就让他从头讲，最好从怎么认识陆骏讲起。围炉夜谈最适合听故事，这一段其他人都不知道，一个个地都等着明扬的后文。
    故事要从明扬走出拘留所的那一刻讲起，等他想起一句是一句的讲完之后，裴若安只觉得过程太过玄幻：“没想到你还无证驾驶进去过？”
    明扬烦躁：“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陆骏这人真是……”裴若安想了半天没想出来骚话，余桃觉得这确实是陆骏一贯跳脱的作风。她往后一靠，头正好微微抬起，眼睛看着夜空，话却是对明扬说：“看来他真的很喜欢你。”
    “啊？”明扬茫然。余桃的眼睛转向明扬，她抬手按在了明扬的头顶用力揉搓，笑着说道：“因为你笨得可爱呀！”
    “哈哈哈哈！我大儿才是笨蛋！”裴若安大笑，“桃子姐姐说得对！”
    郭骁和韩飞凌也在笑，大家都在笑，只有明扬像个受气包一样被余桃拿捏。余桃把明扬被自己摸乱的头发顺好，又捏捏明扬的脸颊。她在最开始认识的明扬的时候只觉得这孩子能在如此年纪就去参加比赛难能可贵，她一向欣赏勇气，所以会对明扬心生好感。
    如今在知道明扬的过去后，余桃心中万分惊喜，也理解了陆骏的所作所为。这个少年怀揣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巨大能量，好奇心和好胜心驱使他东奔西跑，可是哪些对他而言是真正重要的，他自己是不知道的。如果他能找到方向，将会迸发出怎样夺目的光芒呢？
    余桃对那个未来忽然怀有了期待。
    陆骏赶着一大早的飞机抵达北京，然后就打车直接去找明扬。他以为余桃也会在现场，一路上准备了诸多话术，可到了之后就见着仨孩子。他左右看看，第一句话就是问余桃在哪儿。明扬和韩飞凌都露出了无语的表情，只有裴若安故作大人模样跟陆骏交谈：“桃子姐姐昨天跟我们吃完饭就走了，那什么，咱们赶紧把事儿办完吧，我开车送你们过去？”
    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陆骏很乐意有人给他当车夫。他看裴若安这小子倒是心思同明扬一样单纯，要是让张承寅知道这两个人私下还有这种关系，心里会怎么想。
    陆骏不论张承寅怎么想，反正他挺乐意的。
    后续的处理手续并不复杂，主要就是维修费用。陆骏一看账单就头疼，他一项一项对着算了半天确认没有算错，签字的时候血压升了两格。明扬站在他旁边始终没说话，陆骏瞪了他一眼他都得当没看见。
    “你押金的钱哪儿来的？”
    “那个……”这钱的来路确实有点崎岖，明扬当初找周楚借就认定周楚不会告诉陆骏，那么他就也不能告诉陆骏，只好说，“反正不是偷的抢的……”
    “行，不说是吧？”陆骏道，“无所谓，你爱怎么着怎么着。”
    面对陆骏的冷言冷语，明扬忍无可忍：“陆红万我说你没事儿吧？我不就是参加比赛没告诉你吗？不就是出了点事故你至于吗？我拿了第一名你怎么不说？我……我这还伤着呢，你都不说慰问一下。没看见桃子姐姐你没有必要把火撒在我身上吧？”
    “关余桃什么事儿？”陆骏无法理解明扬的脑回路，“你拿了第一名，你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你很牛逼，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以后比赛你自己张罗吧。正好你下个月过生日，完事儿我就给你办一张银行卡，你之前的奖金可以自己支配了，接着去跑第一名吧。”
    事情处理完，陆骏也没有必要呆在这里，他扭头往外走，明扬以为陆骏还在生气，小跑地跟在后面。
    裴若安和韩飞凌靠在车边等那俩人出来，就见明扬跟在陆骏身后大喊陆骏的名字，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裴若安疑惑地问韩飞凌：“他俩这是在干嘛？”
    韩飞凌也不懂，她所认识的陆骏一向是游刃有余谈笑风生的模样，几乎不会表现得如此冷硬。她正在思索，那两个人逐渐走近，明扬一把拽住陆骏的胳膊，硬生生地说：“你不就是想让我听话？”
    在这一刻，陆骏忽然很能理解刘玉珍的心情。以往他总是奇怪，做母亲的怎么能忍心自己的孩子在外漂泊？可是对于明扬这样性格的人来说，“不忍心”是最差解。
    “你为什么要听我的话？谁规定人一定要听话？”陆骏拂开明扬的手，“你不是不想被我规定走什么路吗？你可以自己选，为什么不选？难道你自己选的结果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明扬也想问自己，第一名不是他想要的吗？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委屈的？
    第73章
    在北京的事情处理完之后，陆骏买好了机票带韩飞凌和明扬当天回去。连番的奔波让他很疲惫，这一路上都靠着窗户睡觉，飞机落地时还是韩飞凌叫醒了他。明扬始终跟在陆骏的身后，偶尔低头回一下余桃的消息，很是别扭地一句都没跟陆骏说。
    他只是偶尔用余光扫向陆骏，陆骏半靠在车窗边，眼底浮青，眼睛半合半闭，像是意识迷离，又像是在发呆。上次见陆骏这样还是在喀什，周楚一句话就把人叫了过来。他们定下了一个是时间，陆骏真的赶到了，也许在他们的世界里，陆骏有一个无所不能的任意门，只要他们需要，陆骏就会出现。
    可是，这对陆骏而言是应该必须的吗？
    明扬也好周楚也好，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到家之后明扬只想先大睡一觉，他总是会天真的认为睡觉可以解决很多烦心事，醒来之后可以当做自己抵达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旧有问题可以不闻不问。他睡到晚上八点多才起来，外面天黑了，他迷迷糊糊地走出房间喊陆骏，说他饿了什么时候开晚饭。
    陆骏不在家，明扬喊了好几声之后确定，魔法并没有生效。
    他不好直接问陆骏，扭捏半天几经辗转问道了沈西今头上，沈西今说他和陆骏在一起。明扬顺势问他们在一起做什么，沈西今便回答“看车”两个字。
    “看车？”明扬问，“他又要买车？宝马出新款了？”
    “这个嘛……”沈西今头一次在面对明扬时动用了保守含糊的语态，“就是随便看看。”
    “哦……”明扬本来想多问几句，可他一看到沈西今就会想起来周楚。自己现在跟陆骏的双边关系跌入极点，那笔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倒腾出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黑不提白不提，让周楚暂时别想起来那笔外债。
    明扬的生活一团乱麻，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当初把话说出去现在再收回来有点不合适，另一方面又开始幻想如果真的没有陆骏，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的车钥匙放在基地办公室里，他有随意处置的权利，去练习也好去比赛也好，其实都不需要经过陆骏的同意。可是他就是兴致缺缺，因为他在赛道上已经找不回他所期待的刺激了。
    就连跑去模拟器上玩，明扬都换成了尘埃拉力赛系列，里面报的路书跟他习惯听的不一样，他着实适应了好久才避免像一开始那样撞山撞树。玩上手之后，他特意选了一张雪地图，在一片白茫茫的路段上行驶，仿佛都能感受到夹着雪的冷风扑在自己的脸颊上。
    明扬的生日在冬天，可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雪，更不要说去体验在雪地上驾驶的感觉。他玩累了收拾东西回家，推开门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空气的温度和味道都发生了变化，这说明南方的城市也要进入到属于它们的冬季了。
    陆骏会在月初进行一次全体会议，讨论后续的工作和比赛计划安排。这个会议需要大家都在，只不过气氛并没有那么严肃。陆骏会叫好咖啡奶茶的外卖，手里捧着点缓和的东西才能缓解冰凉潮湿的室内温感。
    “据说关于明年的改组，一月份会有最新的规则出台。感觉应该会在长白山站跑完之后，不过我们暂时不用管它，先安排好眼前的比赛吧。”陆骏聊了一下目前周楚的比赛成绩，从积分榜上来看，如果他想拿到车手总冠军，后面的比赛需要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应对，不光如此，大家都还得祈祷他们占有一定的幸运，不要出现任何意外事故和故障，安全的抵达终点。
    周楚窝在沙发里，胳膊压在沙发扶手上，手掌撑着自己的脸颊。他歪着头，视线始终看向窗外，心不在焉的样子。陆骏叫了他几声他才回头，用眼神询问陆骏为什么叫他。陆骏问：“你明年还是没有场地赛计划是吗？”周楚点点头，陆骏想着私下里再找他和沈西今一起聊关于沈西今的个人计划，就没有摆在眼前说。
    陆骏又看向明扬：“那你呢？”
    “什……什么？”明扬好像也没有在认真听课，对此，陆骏并不意外。他只是用很平淡的口吻问：“以目前的比赛成绩和后面的赛事安排来看，不出意外你一月份就可以去换赛照了，到时候你自己有什么计划安排？”
    “我……”明扬连当下的事情都没有处理明白，何谈对于明年的安排？他本能地问：“我想去跑拉力，可以吗？”
    “可以。”陆骏的话音很轻，“那你还要继续跑场地赛吗？”
    这个问题他也有点纠结，一想到那种枯燥乏味的赛制他就产生了退意，然后摇了摇头。陆骏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沈西今却惊讶地问：“为什么啊？”
    “我觉得没劲。”明扬说，“周楚不是也不想参加场地赛吗？你怎么不问他为什么？”
    周楚立刻歪过头来看向明扬，眼神里带着警告。
    “你看我干吗？”明扬继续说，“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周楚不想理明扬，陆骏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出来打圆场，大家都觉得气氛很诡异，沈西今只好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明年我们可以一起参加比赛。不过如果你有自己的计划安排也很好。”
    徐正文把话题引到了目前赛车的调教和保养方面，后面都是明扬听不懂的话，他也无心再听下去。而他的问题，陆骏其实到最后也没有给到最终的答复。
    散会之后，明扬没有着急走，他拿着车钥匙去了车库找到了自己那台86。那台车早已经改了配色，明扬后来驾驶她参加了很多比赛，成绩平平，好像他带着“无敌”涂装去参加极速杯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高光时刻，再往那之后，他失去了方向。
    明扬逗留了好一会儿，最后习惯性地拍了拍车顶才离开。只是出来后，他看到前面走廊尽头有个人斜靠在墙上，再近一点，那个人好像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慢慢地转了过来。
    是周楚。
    “你……你还没走啊？”明扬怕周楚提还钱的事儿，说话的音量都小了很多，不复以往的嚣张气势，甚至不敢直视周楚的眼睛。
    周楚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眼睛一直盯着明扬，把明扬盯得头都有点抬不起来，他才冷不丁地说：“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我只去跑拉力不去跑场地。”周楚说，“其实你想问的是‘凭什么’吧？”
    “我没这么想过。”明扬道，“你不要随便揣测。”
    周楚说：“你不是一直想和我比一场吗？”
    “啊？”明扬彻底被周楚搞糊涂了，这个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忽然就说要比一场，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要是换做以前明扬追在周楚屁股后面叫嚷着比试的时候，如果周楚开口，明扬会立刻拉着他上赛道。现在情况发生了逆转，明扬不知道周楚是出于什么目的旧事重提，乍一听到时竟然完全没有期待已久的兴奋感。
    也许他还在期待，但时机可能并不是现在。
    周楚见明扬不出声，问道：“你不敢吗？”这是他一贯的冷漠口气，可在明扬听起来，这几个字充满了挑衅意味。
    “我有什么不敢的？”明扬道，“比就比，时间地点随你定！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周楚轻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让明扬继续说。明扬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如果我赢了，我之前欠你那一万多块钱就不还了。如果我输了……唔，我还没想好，随便你吧。”他想给自己一点动力，目前看起来，能抵消债务就是很大的动力。
    他不想思考真的输了怎么办，面对周楚，他是绝对不想输的。
    周楚道明扬鼓了个大劲儿要说点什么重要事情，没想到这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觉得幼稚也觉得可笑，不经意的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可以。”
    第74章
    大约过了一周的时间，明扬收到周楚的消息，约他周四晚上八点在赛车场见面。那天明扬正好有练习，下午结束之后就没着急离开，在附近吃了个晚饭等周楚来。虽然说是比试，可是比什么怎么比，两个人都还没有聊过。
    周楚提前十分钟抵达，明扬大老远就看见一台蓝色的BRZ开了进来，他以前在漂移比赛上见到过这台车，除了车壳子之外，里面的部件基本跟86差不多，很多人会把86/BRZ合并称呼。虽然不知道周楚这台车的改装条件如何，不过以周楚的性格来说，估计和明扬的86区别不大，这样才能保证比赛的公平性。
    明扬看着周楚从车上下来，他就穿着个厚帽衫，休闲得好像驾车出门去买宵夜似的。明扬转着手里的车钥匙问：“你上哪儿弄来个这个？”
    “借的。”
    “那开始吧。”明扬道，“你要不要先热车？”
    周楚摇头，明扬觉得周楚有点看不起自己，心中产生了一些不满情绪。他回到自己车边，带好头盔，问：“那就直接发车？几圈？”
    周楚比了一个“三”的数字，也带好头盔上了车。
    两台车同时停在发车线上，前方的电子信号灯已经提前设置好，等确认之后就进入倒数。明扬坐在车内全神贯注地盯着灯的变化，这种场面他再熟悉不过，他应当早就克服了紧张情绪。可是一想到和他比赛的人是周楚，他的双手就会不由自主地握紧方向盘。
    明扬扭头隔着玻璃看了一下旁边车位的周楚。周楚调整完自己的安全带之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不知道按了点什么东西，然后把手机扔到了一旁。他的状态不像是在比赛，反而更像是在等红绿灯。明扬观察到这一点之后更加来气，心里想着一定要灭灭周楚的威风，踩了两下油门，引擎声轰鸣入耳。
    周楚岿然不动，完全没有理睬明扬的叫嚣与挑衅。灯灭车起，他挂了档就如风一般从明扬身边飞过。明扬已经做到了自己最快的反应速度，但还是慢了周楚一步。两台车相继找到赛道上的最优路线，明扬由于失去的先机，只能跟随在周楚的身后。他试图寻找机会，可周楚防守得很死，让他无路可走。
    不，也许不应该用防守得“很死”来形容明扬所看到的一切，这对他而言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准确来说，他看到的前方车尾好似一张巨大深邃的蜘蛛网络，每一根蛛丝都编织得天衣无缝，不单单让他没有超车的机会，甚至让他连超车的思路都没有。
    他在这条赛道上跑了那么久，闭着眼都知道每个弯道该如何通过，哪条线是最快通过的路线。周楚在这里跑得不如他多，表现出来的却是炉火纯青的走线技术。
    明扬坐过周楚的车，他能感受到快和果敢，但这并不能让他承认周楚是国内最顶级的车手。在他的概念里，他天真的以为自己和周楚是差不多的存在，周楚只是成名早以及比赛经验丰富，如果自己有那些时间和金钱，成就会远胜于周楚。
    现在，他和周楚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光是起步就被落下了许多，一圈将近跑完时，他已经有点追不上周楚了。
    明扬察觉到自己的心态有点不对，心中暗骂了自己几句。他不甘心就这么输给周楚，还有两圈，他拼死也要追上去。
    周楚许久没有跑过赛道，在夜幕中飞驰让他找回了一些熟悉的感觉。他在最开始接触赛车时也是像现在这样在赛道上一圈一圈地跑，绞尽脑汁提升赛车动力，计算出入弯的时机以及更为合理的走线方案，一次又一次刷新赛道最好成绩。
    那些日积月累形成的经验和驾驶技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身体上，好像只凭借肌肉记忆就能准确地抵达相应位置，时间计算都可以精确到毫秒。周楚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身后的明扬，两个人始终保持了一段稳定的相对距离。如果他想，他可以把这个距离再扩大一些，只是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
    周楚看不到明扬的表情，不过猜也能猜到此时的明扬大概是像一头愤怒的小狮子，龇牙咧嘴撒命似的往前跑，然而越是这样，他就越容易陷入到周楚的节奏里来，这在比赛中是最为恐怖的情况。
    明扬一味的追赶，完全放弃了自己的习惯，被周楚带得偏离重心角度。虽然两台车看似稳稳地一前一后，实际上明扬已经接近失控，他无论怎么调整档位都无法让这台车爆发出她应有的速度极限，四个轮子像是踩在了烂泥上以至于行动受限。
    “混蛋！”明扬有点横冲直撞的意图，在进入到低速弯前，他抢到了内线位置，哪怕全程都在落后，他也试图希望在至少一个弯道上能从周楚手中抢回一些优势。正当他贴着弯心入弯时，周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外侧，两台车几乎贴在一起，而在外的BRZ像是几乎不用发力，随着86的惯性一起进入的弯道似的。
    明扬清楚的知道，周楚的车速一定是比自己快的，所以才能在视觉上呈现出两台车齐齐入弯的效果。那么他是怎么抢到内线位置的？难道……难道是周楚故意让给他？这个念头的产生让明扬背后真真发凉，他心中满是羞愤，表情难看至极，他扭头看向周楚的车，却看不清里面周楚的表情，就在这样眨眼之间，周楚轻而易举地加速将他甩在了身后。
    明扬看着前方BRZ的车尾灯呼呼闪了两下，那红色的光点在的视线里变得愈发模糊。
    最终，周楚以一整个身位优势赢下了比赛，他把车停在一旁，头盔放在车前盖上，仰着下巴看着停在后面的86。明扬在驾驶位上呆了很久才出来，比起不知道怎么面对周楚，他更加无法面对自己。
    他开始怀疑自己在过去所参加的比赛的真实性，那些对手在他面前统统不值一提，就算比赛输了他都不认为是自己的实力问题。然而就在刚刚，他变得恍惚而错乱，头一次输得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儿。
    更恐怖的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第一次和周楚比赛时，周楚面对还是门外汉的自己可能只是随便跑跑就轻松甩开，只是那时候自己没有什么比赛经验，并不能真实的体会到双方实力差距，反而叫嚣着要再比一次。
    现在再比过了，明扬的技术比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可结果呢？结果只是证明他更加系统理论清晰地感受到了周楚的强悍。
    他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和周楚之间存在着云泥之差。但至少他还要在周楚面前保留一点颜面，不想输得太难看，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走出来对周楚说：“那一万多块钱，给我点时间……我会想办法还给你。”
    周楚不在乎钱，而是直截了当地说：“你输了。”
    听到这三个字之后，明扬的大脑“嗡”得响了起来，他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情绪被周楚轻而易举击溃，他真的不想对周楚说“输”这个字眼，可他无处可逃。
    他只能垂着头，紧紧攥住拳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只是在做选择之前……”周楚缓缓说道，“至少要证明自己有资格做选择。”
    他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就抱着头盔走出了赛道，只留明扬一个人在原地。
    通往外面有一个昏暗的通道，周楚走到底时看到有人站在前方。他把裤子口袋里的车钥匙掏了出来丢出去，要是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对方一伸胳膊，要是稳稳落入手中。
    “还给你。”周楚说。
    “怎么样？”陆骏用手指转着钥匙圈，“赢了输了？”
    周楚歪了一下头，拒绝回答这种笨蛋问题。
    “放水了吗？”陆骏看周楚那神态心中就有了大概结论，笑了笑，继续说，“我还以为你要血虐他。”
    “没有这个必要。”
    “也是，像他这种人确实需要一点点打击，但是又不能打击致死，这个尺度还是挺难拿捏的。”陆骏朝着周楚勾了勾手指，“走，吃饭去吧，让他一个人在里面反思反思。”
    如果能想明白，那这将会是最好的十八岁成人礼。
    第75章
    一连几日，明扬都过得浑浑噩噩，无法从被周楚笼罩的失败阴影中走出来。他有繁多的内心活动，有时觉得曾经的自己在周楚面前屡屡叫嚣的样子被再次战败结果衬托得十分尴尬，有时觉得自己本就茫然的大脑空间被这一败仗弄得更为碎片，还有时会开始反思自己到底怎么走上了这条路。
    总结下来就是不该无证驾驶，不该危险驾驶。人得遵纪守法。
    他时常躺在床上看窗外的云，总希望自己还是同那些云一样漫无目的又毫无忧愁，被风推着走，不论走到哪儿都不会有任何抱怨，好像无论如何那些都是它想要的生活。
    陆骏和刘玉珍保持着一定的联系，通常都是在明扬比赛结束之后，陆骏会向刘玉珍转达一些比赛结果和明扬的生活现状。刘玉珍回复的时间飘忽不定，这取决于她什么时候休息。她不善于表达，面对陆骏的各种小作文，通常只能说一些“我知道了”或者“谢谢你”之类的简单句子。陆骏有时会试探性地问刘玉珍有没有想过明扬，要不然他叫明扬回家去看看。
    刘玉珍总是说“随便”，又过了一阵还会说自己没有什么时间。看到这些，陆骏就不会再追问了，他理解有明扬这么一个孩子，谁都会觉得难办。
    这天难得的是刘玉珍主动找到了陆骏，她约陆骏来家里见面，等陆骏到了之后，她先是给陆骏倒了一杯水，寒暄一阵之后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小盒子放在陆骏面前。陆骏一看那是一个多美卡的玩具小车，外包装上是藤原拓海的AE86。他不理解刘玉珍为什么要给他这么一个小玩具，刘玉珍解释说：“我前段时间去外地拉货，然后随便逛了逛看到的。我不懂这些，店员说这个卖得很好。明扬小时候没有玩过什么玩具，正好他现在也在开车，我就……”
    “噢，这样呀！”听刘玉珍这么一说，陆骏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恐怕刘玉珍是想拿这个当做给明扬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就前前后后说了这么多毫无重点的话。这东西不贵，原本是卖给几岁小孩儿玩的，但对于刘玉珍来说，这应该不是偶然路过看到随手买回来的。
    陆骏把东西收起来，笑着对刘玉珍说：“我一定会转交给明扬，您放心吧。那个……要不过几天我做东，咱们大伙儿在一起吃个饭，您也见见我们车队其他人？”过几天就是明扬生日，他认真地看着刘玉珍，刘玉珍却摇了摇头，只说自己过几天还要去外地。
    她的想法似乎始终没有改变过，在陆骏看来，她并非真的要抛弃明扬，而是那种硬是要把雏鸟推下悬崖的家长，用这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逼迫明扬自己选择一条人生道路。陆骏一时半会儿无法揣测刘玉珍为什么会有如此特立独行的想法，也许与她的经历有关，不过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明扬从来不过生日，因为他在与刘玉珍发生矛盾的时候，刘玉珍会反复呢喃一句话：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你。所以在明扬看来，这并不是一个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日子，他也在想，如果十八年前的今天他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对于他那个死鬼老爹也好，对于刘玉珍也好，人生都会变得大不相同？
    他也有着一肚子怨气，出生之前没人告诉他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也没人告诉他来了就要受苦，如果早早知道，他可能也不会选择长大成人。
    偶尔那么几刻，他也很羡慕班上那些女同学，过生日时结伴搭伙出去吃饭，提前开始互送礼物，然后在空间里发些照片，再配上一些他看不懂的句子。那样的生活仿佛多姿多彩，始终有那么一群人围绕在身边，好像被爱着似的。
    对比生活的落差，明扬便不想记得这个日子。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天时，他的各种账号都会提醒他今天是他的生日，连APP开屏也不放过。明扬睡醒起来就觉得窝火，把手机丢在一旁，自己蒙在被子里。等终于快喘不过来气时，他才从被窝中爬出来，陆骏已经不在家了。
    明扬看看自己的各种群，发现今天同以前的任何一天没有什么区别，那么的普通。除了那些冰冷的互联网产品之外，没人知道这一天对他而言是多么的与众不同。他开始抱怨，连刘玉珍也不说主动理睬他，难道没有他，刘玉珍过得无比舒爽开心吗？
    果然，他是多余的。
    明扬不想在房间里憋着，穿上衣服拿着点钱出门当街溜子。吃过午饭之后，他就泡在了商场的游戏厅里玩模拟赛车。他的战绩很好，一下午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还兑换了很多虚拟币。他把自己的比分截图拍下来发给韩飞凌，韩飞凌回给他一个问号。他问韩飞凌在做什么，隔了一会儿韩飞凌才说自己在上课。
    大约韩飞凌上课觉得无聊，她问明扬晚上吃什么，明扬没有想法，说在外面晃晃，韩飞凌让他别晃荡得太晚，早点回家。明扬并没有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儿，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今天成年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网吧，于是拿着身份证又跑去网吧里打游戏。打到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才出来吃了点东西，一看时间差不多九点多，他寻思今天算是潦草过完，该回去睡觉了。
    他坐在公交车上看外面的月亮，忽然拿起手机拍了一张，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今天的月亮是不同的。
    明扬推门进去，屋子里一片漆黑。他叹了口气，陆骏果然没有回来。房内拉着窗帘漆黑一片，他叹了口气，忽然不想开灯，想要像个成年人一样享受黑暗和孤寂，把钥匙丢到一旁之后凭感觉径自走向沙发坐了下来。
    只听“哎哟”一声，明扬感觉自己屁股下面坐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这绝不是沙发的触感，明扬大叫一声“鬼啊”，连忙跑去开灯。
    客厅内的灯瞬间亮了起来，只见饭桌上摆着一桌子菜，中间还有一个大蛋糕，陆骏从沙发上站起来问：“鬼什么鬼？你进来怎么不开灯？”
    “啊？”明扬大脑停机，看不懂现在是怎么状况。他在往旁边一看，就见韩飞凌手里拿着个彩带喷筒从沙发后面站了起来，三个人互相对视，韩飞凌尴尬地笑了笑，冷不丁地拉响了喷筒，彩带飞出来挂了明扬一身。
    明扬赶紧往下掸，卧室房门打开，一群人从里面冲了出来，李小川刚喊了一句“小明生日快……”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他就意识到这个气氛有点不太对劲，嘴巴硬生生的停住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韩飞凌打破僵局，上前一步对明扬说，“我不是说让你晚上早点回家吗？”
    “你让我早回来就早回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明扬道，“我又没什么事儿做，在外面随便晃晃不行吗？还有你们……”他眼睛在这个屋子里扫了一圈，“你们这是要干嘛？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就是想让别人说出来，此时此刻无比的想。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徐正文推着明扬的肩膀让他坐在饭桌前，笑道，“本来大家想给你个惊喜来着，没想到出现了点意外。哎，早知道该告诉你的。不过没关系，还有时间，还来得及。”
    明扬问：“你们吃饭了吗？”
    徐正文说：“还没啊，等你。”
    “我吃过了……”
    “你吃的什么？”
    “黄焖鸡米饭。”
    “……”徐正文说，“菜好像有点凉了，我先热热，大家坐啊！”韩飞凌说去帮忙，其他一群人就围着饭桌坐下。陆骏家的饭桌不够大，几个人坐在一起显得很是拥挤，连李小川都跑去帮徐正文热菜，炉火的声音一响起来，寒冷的南方冬季才有了人间该有的温度。
    屋子里很快热络起来，众人穿梭其中，好像这一天是什么重要节日似的。但明扬并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觉，他看着所有人，觉得他们离自己很远，这种温馨的画面也不适合他，也许是在做梦。
    “先许愿吧！”韩飞凌把蜡烛找出来，一根一根在蛋糕上插，“我跟你说哦，这个蛋糕可是我去专门订的，这些男的根本就不行，之前订的那个蛋糕奇丑无比。你看，这个是不是好看很多，而且鲜奶都是进口的。”她炫耀着自己的高级品味，陆骏说：“你就不能插那个数字18的俩蜡烛？非得插十八根？”
    韩飞凌叉腰说：“你懂什么？这叫仪式感！人生有几个十八岁可以过？我过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可是从零点过到那天结束的。”
    陆骏说：“行行行，大小姐的世界跟我们不一样。”
    韩飞凌“哼”了一声，从陆骏那儿把打火机拿过来点上，拍着明扬的后背说：“咱们先吹蜡烛许愿吧！”
    “许愿？”明扬问，“为什么要许愿？”
    韩飞凌理所当然地说：“过生日当然要许愿啊！不然为什么要过生日？你有什么愿望说来我听听？哦不，你别说，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她不住地催促明扬，然后跑去把所有灯都关了。
    房间内只剩这一捧烛火，明扬的脸被这火光照亮，火苗在他的双眸中闪烁，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道许愿该是什么样子。
    明扬站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鼓着腮帮子用力把所有蜡烛都吹灭。韩飞凌大叫：“你没许愿吗？”
    “许……许了……”明扬局促的像是一个乞丐走进了奢侈品店，他手足无措，只想竭力掩饰自己的无助。韩飞凌没有追问，陆骏张罗着赶紧开灯吃饭，他要饿死了。沈西今告诉明扬，大家给他准备了礼物，都放在茶几上。明扬回头一看果然有很多盒子，他刚要起身就被韩飞凌按了下来，让他不要现在拆礼物，要吃蛋糕。
    明扬的头脑始终都在发蒙，被韩飞凌指挥着做这个做那个。韩飞凌最会在这种场合活跃气氛，她看明扬有些呆滞，就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酒往死里灌。明扬不胜酒力，喝得晕晕乎乎，才渐渐找回了一些属于自己的本性，话也多了起来。
    “你们为什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明扬道，“徐哥做了这么多菜，我都吃不了多少了……”
    徐正文笑道：“没关系啊，想吃饭回头有得是机会嘛。”
    明扬反驳：“这不一样！”
    韩飞凌道：“那你就赖陆红万，是他不让说的。”
    明扬看向还在吃饭的陆骏，陆骏还没有说话，明扬一想到过去接连数日自己心中的苦楚，借着酒劲便想发泄出来：“你不是已经不想管我了吗？为什么还要搞这么多事？我……我才不会感谢你！”
    “你随便啊。”陆骏耸肩，笑得有些无可奈何。这个态度让明扬好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他站了起来，沈西今就坐在他旁边，他见明扬脸颊通红，担心明扬跟陆骏动手，连忙拉住明扬往旁边去：“小明，要不你把礼物拆一拆吧，猜猜看大家都送了你什么？”
    明扬的注意力很快从陆骏身上挪开，他没有收到过礼物，自然是有些新鲜感的。随手抓出来一个最朴素的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棕色小熊玩偶。明扬眨眨眼睛，看向韩飞凌：“这不会是你的吧？”
    韩飞凌无语：“我这么无聊吗？”
    明扬问了一圈都不是，那么只剩下一个答案——从始至终都在充当人肉背景板一言不发的周楚。明扬一瞬间否定了这个答案，周楚怎么可能会做这么夸张的事情？他低头看了看那个小熊，盯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周楚在游戏厅里夹娃娃的场景。那时候他故意逗周楚说想要那个棕色小熊。
    想到这里，明扬心里一紧，仿佛手上拿的不是什么可爱玩偶，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赶紧收起来藏在了身后。周楚看到了他的动作，把头扭向一边，不发表任何评价。
    这一晚，明扬拆了很多礼物，收到了很多祝福，他从最开始的不自在变为难以自控，拆到最后那个玩具小车时，现在可做的选择只有一个陆骏了。
    “这是你的吗？”明扬把那辆小车摆在掌心中央问陆骏。
    “不是。”陆骏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本书交给明扬，“这才是我送你的。”明扬看着封面上“驾考宝典”几个大字问道：“这是什么？”
    陆骏说：“科目一考试习题啊，我给你报了驾校，好歹把驾照考下来吧。”
    提到这个词，众人才想起来那个不算冷的冷知识：明扬跑了这么久的比赛只有赛照，还从来没有拥有过能够上大马路的普通驾照。
    “那……那这是谁的？”明扬陷入疑惑。陆骏叹气：“还能是谁的？这世界上谁最爱你？”
    明扬眼眶倏地变红，他隐隐期待，又怕从陆骏口中无法得到那个答案。可当他真的听到时，他又不敢相信。他用力摇头，眼泪从眼眶里甩了出来，哽咽说：“她根本不喜欢我！”
    陆骏说：“那你能不能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你一直都是这样谁会喜欢你啊？我都快要被你烦死了。”他这么说，明扬哭得更是厉害。沈西今揉揉明扬的头发，安慰他说：“过生日不要哭嘛，我们都很喜欢你啊。”
    “小沈哥哥！”明扬一把抱住沈西今的腰，脸埋在他的衣服里嚎啕大哭，“还是你最好，呜呜呜呜……我要改个生日愿望，我想让你做我的领航好不好？呜呜呜呜……”
    “这……”沈西今无奈地看向周楚，周楚的表情也变得有些莫名其妙，并且希望能有个人站出来跟他解释解释现在到底都是什么剧情，他真的没有看懂。
    第76章
    明扬一哭闹起来才变他原本的模样，拉着每个人开始说胡话，大体意思说陆骏精神虐待他，那模样惹得人哈哈大笑。他上一次大哭还是在中北拉力赛的收车台上，那一刻对他而言是苦和累的终点，意识已经完全无法操控身体，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应当交于本能。
    尽兴之后观众系数散场，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陆骏不太喜欢这样的安静，他把电视打开随意播放一些近日的综艺节目，明扬半靠在沙发上吸气，眼睛好像在盯着电视看，半晌之后，他问：“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谁？”陆骏反问。
    “还能有谁？”明扬说，“我妈。”
    陆骏说：“前几天吧。”
    “她还说了什么？”
    “没有。”陆骏说，“匆匆一面，她好像很忙的样子，只是让我把那个交给你，还说你小时候没有玩过。”
    明扬说：“我小时候没有这些。”他没有面对陆骏，说话声音很小，陆骏听到后不知道该从哪儿往下接。他看了一会儿电视，才说：“也许她希望你能实现一些小时候无法实现的……事情吧。”他起身去拽明扬，“好了，该睡觉了。”
    明扬躺着不动，陆骏一下子没有拉起来他，陆骏皱了皱眉，明扬才说：“前段时间我和周楚比了一场。”
    陆骏没想到明扬会主动跟他提这件事，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是吗？然后呢？”
    “我……”明扬强迫自己说出十分不想面对的事实，“我没赢。”
    “差多少？”
    “一个车位吧。”明扬含糊，“多少时间不记得了。”他刻意回避陆骏的眼神，等着从陆骏的嘴里听到一些嘲讽的话语。陆骏先是“哦”了一声，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在茶几上翻了半天，又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一包烟。他敲敲烟盒，抖出来其中一支，再用手指捋了一下烟管，最后轻轻咬在唇间。
    电视光源投在他的脸上是冷的，打火机给其中增添了一点暖色。
    陆骏轻轻吸上一口，说道：“赛道上没人能赢周楚，你输得不寒碜。”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陆骏把烟夹在指尖，“强中自有强中手。”周楚年少成名，拿过许多全国冠军，而且曾经是年度积分第一。陆骏认为以周楚的年纪和状态来说，他完全有精力去驾驭更多的比赛，只不过周楚是一个做事情很专注的人，认定了目标就会把自己全情投入到其中，拿不到一个满意的结果绝不会善罢甘休。陆骏每年只是象征性地问周楚对于比赛的选择和看法，他心中大约知道周楚的答案是唯一的，所以从不试图教育周楚。
    明扬跟周楚不同，一路上懵懵懂懂又太过幸运，这样很容易迷失自我，徒有天赋最后也会白白浪费掉。
    明扬问：“所以只有到他那样的水平才有资格做选择吗？”
    “这跟水平怎么样没有关系。”陆骏说，“你还不明白吗？他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你不知道。你在低等级的比赛里混得如鱼得水就觉得没有挑战性了，接触了新的比赛内容，注意力全都被吸引了过去。你以为你喜欢，但真的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短暂热情吗？喜欢就是脑子一热的冲动情绪，但是真正的‘热爱’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和挫折去验证的。你看，你输给周楚就变得这么失魂落魄，接下来的路上强者如云，你想过要如何面对吗？”
    明扬始终没有说话，那些纠结的情绪再一次笼罩他的心头。也许事实真的如陆骏所讲，比赛的过程就好像游戏里的天梯分数，他可以在黄金局里大杀特杀，因为这就是属于他自己的分段，没有人可以制裁他，他就开始洋洋得意的认为整片鱼塘都属于他。可当有一天他的面前天降了一位王者选手，他被几番虐杀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连在对方面前丢个大招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自信心被彻底击溃，曾经认为被自己玩得明明白白游戏如今变得再度陌生，原来，他从始至终都没玩明白过，只是活在一个自以为是的虚幻世界里。
    也许是时候停下来整理这段疯狂又混沌的经历，重新想想自己存在的价值了。
    明扬带着心事入睡，第二天起来的时大脑昏昏沉沉。昨夜种种仿佛梦境，他还没有完全从床上爬起来，陆骏就敲他的房门。
    “起来，该背题了。”
    “干嘛？”明扬以为自己穿越回了学校的教室里，仔细看看周围环境，确认现场没有问题之后，他又开始怀疑自己幻听。
    套好衣服走出去，明扬问：“什么题？”
    “科目一啊。”陆骏说，“赶紧下载个交管局的APP约科目一的考试时间，咱们争取一把过。”
    “哈？”
    职业赛车选手努力备战驾考——这听上去很滑稽，但就是此刻发生在明扬身上的事件。明扬对驾考的态度十分轻蔑，就凭自己多年开车经验和在赛道上的飞驰身姿，区区一个C1驾照不是手到擒来？他信誓旦旦地给陆骏打下包票，表示自己肯定能全部满分通过。陆骏冷眼旁观让他不要小瞧驾考，明扬偏偏不信，结果就是刷了一天题之后被正确答案教做人。
    “我觉得是这个题有问题！”明扬气急败坏，“你看这个题，驾驶机动车与行人之间发生交通事故造成人身伤亡、财产损失的，机动车一方没有过错，不承担赔偿责任，是对是错？我选了对，答案竟然是错！都没有过错为什么要承担责任？还有没有天理了？”
    明扬用他朴素的价值观审判科目一习题，哪儿哪儿都觉得有问题：“还有这个，穿过居民区前面还有行人在大马路上挡道儿还不能狂按喇叭？理由是怕惊吓行人造成事故，合着行人是我爹？”
    陆骏看着眼前这个发狂的准车主，这脾气上了马路八成是个路怒症，确实有必要把科目一的内容牢记于心：“其实科目一除了那些超速罚分和优先通过权的死规则之外，其他的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就是行人在路上有最高的路权，不要招惹行人。”
    “那行人自己乱跑不长眼撞到别人车上那算什么？”
    “算车主倒霉。”
    明扬感受到深深的无奈，以前偷摸无证驾驶的时候都是在夜里，路上别说人了，车都没有多少。他只顾着自己爽，从来没想过是不是会出车祸的问题，他没有危险意识，对猛然接受现实规则的调教接受不能。
    陆骏翻开一页：“你看看这些个无证驾驶和危险驾驶的题，你肯定会做。”
    明扬炸毛：“放屁！”
    那些题目让明扬感觉进入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原来在不同级别道路上的限速标准都不一样，还有发生各种事故的定性及种种后果。他一下子感觉驾驶仿佛天然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把12分扣光。就算自己遵纪守法，也不能保证别人大脑同样在线。
    如果世界这么疯狂，那为什么还要开车上路？
    到最后，明扬只能死记硬背，每次模拟结果一百道选择题都能错个十几道。车队众人知道之后俱是惊讶，科目一明明那么简单，怎么会有人错这么多？真是有愧于职业车手之名！
    明扬气得在群里大叫，连续发了好几道他认为角度十分刁钻的题目，并且质问这种违背人类本能的条件怎么允许被通过？结果大家对答如流，根本不理他的负面输出，最后演变成大家纷纷回忆过去然后分享自己的驾考经历和驾考成绩。
    在他们的视角里，科目一是最简单的，如果连这都不能通过的话，那属实就有点废物了。
    “那小徐哥不是也没有拿下驾照？”明扬狡辩，试图拉一个人下水。徐正文解释说自己是科目二都考不过去，没有什么驾驶方向感，索性就不强迫自己去当马路杀手了。但是，他特别强调自己科目一确实是满分通过的。
    “小徐哥人家是学霸好不好？”韩飞凌附和，“你个学渣就别蹭了，赶紧背题去吧。”
    明扬很担忧，他不敢说他觉得科目一好难，每天晚上就差哭着背题都无法低空飞过哪怕一次。去驾校考试那天他几乎带着赴死的心情，体检完之后就在教室里等叫号。期间所有人都在低头背题，明扬心里很乱，看什么都看不下去。直到他的号码被念到的时候，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带着强烈的抵抗心理步伐沉重地走进了考场。
    打开电脑，输入身份信息并确认，明扬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自己的考试题目。
    第一题：下坡时，控制车速除了刹车制动意外还有什么有效的辅助方法？
    A.挂入空档滑行
    B.利用发动机制动
    C.关闭发动机熄火滑动
    D.踏下离合器滑行
    明扬好像没有刷到过这个题，不过以他这种“老司机”的经验来看，像是什么等个红绿灯还有下坡的时候空档滑行就是家常便饭，那不直接就有答案了？
    他自信勾选，马上就跳出来个选择错误。出师不利让明扬心态大崩，后面的题目更是让他神经紧张如履薄冰，每每选错一道题他都觉得自己职业生涯可能要就此结束。
    什么梦想和追求，在科目一面前不值一提！是谁说科目一简单的！明扬只想在考场里薅秃自己的头发。
    考场很远，陆骏跟明扬约好忙完工作之后去接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明扬慢悠悠地溜达出来。他大声叫明扬的名字，待明扬过来之后笑着问：“考怎么样？挂没挂？”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明扬冷笑，“呵，科目一而已，小场面，轻松拿下。”
    “那你考了多少分？”
    “哎呀通过了不就行了？考一百分跟考九十分有什么区别？”
    “哦，那就是考了九十分。”陆骏立刻在群里散播明扬的战绩，大家一个个站出来鄙视明扬，嘲笑他是个笨蛋。一场考试耗尽了明扬的心力，他颓废地坐在副驾上，心想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现实法则，这么一对比，还是赛场更适合他。
    “不过考完就过去了。”陆骏说，“理论题确实就是死记硬背，你觉得难是因为你有驾驶经验，路上很多实际情况跟题目里的描述是有差距的。不过后面驾驶练习对你来说应该不存在任何障碍，对吧？”
    “那必须！”明扬一下就来了劲儿，“肯定闭眼过！”
    第77章
    现在不是寒暑假，工作日的驾校里学员不是特别多。但是明扬运气很不好，赶上了下大雨。这个季节的雨结不成雪花，低温让它变得好像冰锥子，打在地上都“咚咚”作响。明阳裹着加厚的冲锋衣，撑着伞，迎风斗雨找到了自己的练习车。
    这是他第一次在户外上科目二，之前的两堂是VR练习课去熟悉如何起步和一些汽车基础操作。这对明扬来说实在是太过简单，压根儿就没有好好听教练说过的要领，自己当做赛车游戏玩得起劲儿。
    教练问他在干嘛，他说自己会开车，教练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祝他考试顺利。
    雨刷器不停地在挡风玻璃上滑动，雨下得很大，玻璃上起了雾。所有练习科目二的汽车排成队，以近乎怠速的方式绕着驾校缓缓移动。中途还有学院因为熄火或者撞到马路牙子而停滞，所有车都要在后面等。
    “这也太废物了吧！”明扬等得不耐烦，刻意和前车拉开了一点距离，等着直接冲出去。事实同他预想的不一样，车头突突了一下就停在原地熄了火。教练连忙跑过来，告诉他车的四周都有电子感应器，只要稍稍察觉附近有东西都会自动刹车。而且所有练习科目二的学院车是不可能挂二档的。
    明扬一顿狡辩，教练让他闭嘴。明扬很不服气，他可是赛车手，为什么要听这群车速都没超过过180的人逼逼赖赖？现在还要教他怎么开车，他觉得这可笑至极，自然不会好好听话，就挂个一档跟着划水，连通过曲线行驶的路段也只是随便打两下方向盘。
    科目二，太简单了。
    车里渐起寒意，明扬冻得有些哆嗦，搓了半天手之后觉得不是办法，就想把车里的空调打开。他仔细看着眼前的各种按键，一下子回忆不起来空调是哪个按钮。真正能够上路的车里面，明扬只接触过家里的五菱，可他都是偷摸开，从来不会去开空调。后来接触赛车，别说空调了，里面的内饰全都拆得精光，他对于车机系统更是毫无接触。
    明扬不得已把车停在一边，摇开车窗问教练空调按钮是哪个。
    教练问：“你不是老司机吗？”
    “我……我开的跟这个不一样。”明扬嘴硬，“赛车哪儿有这些东西？”
    “行，行。”很明显教练并没有听信这个小鬼的一派胡言，站在外面给他指了指。明扬这才察觉到热风启动。
    明扬训练结束之后顶着风去门口等陆骏接他，天色已完，陆骏来迟了一些。明扬一上车嘴巴就没停下来过，肆无忌惮地鄙视驾考内容实在太简单以至于现在路上有那么多的马路杀手。
    陆骏笑着问：“合着你曾经不是马路杀手？”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嘛！”
    “我劝你不要掉以轻心，科目二很难的。”
    “行行行。”明扬真的不懂全程车速不超过五公里的考试项目能有什么难点？总不可能难过赛照吧？
    这样的自信持续到他开始学侧方停车、坡停坡起和倒车入库。这是现实生活中最常遇到的驾驶场景，被很多人奉为科目二的终极难题。教练在第一次教倒车入库的时候就问现场有没有学员愿意在他的指导下试一试。
    来考驾照的都是小白，还停留在手动挡熄火的恐惧中，有几个男生表现出跃跃欲试的神情，可又怕表演不当倒不进来被人嘲笑。
    “没关系的，我会告诉大家点位。”教练再一次说道。明扬左右看看，心想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立刻举手：“教练！我！我！”
    明扬坐进车后把车开出库来，教练让他左右看库线库脚以及地标的相对位置，这些都是练习和考试中相当重要的信息。明扬却不管，要知道，让他一百八十度甩尾进库都没问题，哪儿还在乎这些七七八八的教条？他不等教练的指示，嗖嗖把车开出来，紧接着一把就倒进了库里，把头伸出窗外，笑嘻嘻地对教练说：“教练，怎么样？”
    “你小子可以呀！”教练笑得很和蔼，然后转身对身旁的学员们说，“大家看到了吧，像是这么倒车入库的，考试时候会得零分，大家不要学。”
    “啊？”明扬不相信，赶紧下来，“我停得这么正，动作行云流水，应该一百分才对！”
    这种心高气傲自认为有驾驶经验的学员教练见得实在太多，他语重心长地对明扬说：“学员，考试是有技术动作的，每个点位碰没碰到都有严格的要求，不是你停进来了就行。驾考的目的是为了让大家通过考试拿到驾照，不是比谁的车技更好，明白吗？”
    明扬不明白，他只看实际结果，不在乎过程如何，并且脑子轴得很，后面的课程几乎是带着赌气的心态在上。即便他练习得很好从未出过差错，他都没觉得有什么开心的感觉，而是屈服于冰冷的规则。
    考试前有一两次免费的练习，明扬嫌麻烦就没有去，等真正考试那天他还起晚了，拿到了最后的号码。
    此时的后场大厅里仿佛一个焦虑发酵器，有的人坐立不安；有的人不住地追问教练关于考试的技术要点，想要最后抱佛脚；还有的人坐在座位上，左手虚空转方向盘，右手虚空挂挡，模拟无实物驾驶……明扬瞧不上这些人，觉得他们都有点小题大做，窝在空调出风口下面打游戏。
    教室里的学员被叫到号之后仿佛上死刑台的囚犯，每当有一波人出去，就有另外一拨人趴在窗户外面看考试，等考试结束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更甚者是哭着回来的。仿佛人生之中应当有两场决定命运的考试，一场是高考，一场是驾考。
    明扬一直等到中午还没听到自己的号码，教室里的学员都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心中的烦躁来到了极点。
    教练推门进来问：“还有没有考试的学员吗？”
    “我！”明扬举手。
    教练查验过他的信息，原来是没有给录入进去。等搞好之后，教练把明扬叫出来，给他指了一台车，嘱咐说：“车上的考官都是交管局的，本来都要下班了，你手脚麻利儿点，速战速决，不要拖拖拉拉的，要不然不该扣的分也扣了。还有考试车没有封油门，注意车速安全，明白吗？”
    “没问题！”明扬自信答道，“教练，你瞧好吧！”
    他拿着自己的身份证上了车，一边刷身份信息一边跟考官套近乎。考官理都没理他，示意有监视器拍摄，让他老实点。明扬讪讪一笑，确定身份信息之后就可以开始考试。
    考官“咳”了一声，问道：“确定考试开始吗？”
    “确定。”明扬回答得坚定有力。没想到考官这次提高了一点音量重复问他是否考试开始，他以为考官耳背，同样大声回答。考官无奈地叹了口气，允许他发车。明扬信心满满，挂挡之后离合油门衔接得无比顺畅，结果“突”的一下，车刹停在原地。
    明扬愣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考试语音立刻播报“未系安全带扣一百分，考试结束”的提示。听到这个结果，明扬的嘴巴都张开了，大脑中全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办”的弹幕。他竟然会忘记系安全带？这合理吗？
    考官冷冷扫了他一眼，这种因为紧张而忘东忘西的考生他每天都要见个一火车厢，有人聪明点能察觉到他的提示，有人就是愚蠢至极还觉得自己哪儿都没错。这种人在他心里是不配考到驾照的，所以在第二轮考试中他会盯得格外严格。
    他又“咳”了一声，语气爱答不理地说：“重新确认身份，开始二次考试。”
    “哦……哦……”明扬这次赶紧把安全带系好，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本来他完全不紧张的，被一条小小的安全带搅了局。为了安抚自己，他还找了充足的理由：赛车安全带跟普通家用车安全带不一样，系的方法也不一样，所以他没有系家用车安全带的习惯很正常！
    对，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他又扫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证，此时有其他考官提着水瓶路过他们的车，对方有点诧异，打了个招呼问是不是还在考试。考官指了指明扬，很明显一副一言难尽又不想多提的样子。对方哈哈一笑，鼓励了鼓励明扬，然后闲扯淡一样对考官说赶紧考完下班吃饭了。
    明扬为了表明立场，立刻对考官说：“您放心，咱们这把快速通过，一定不耽误您吃饭。”
    考官像个冷面判官，完全不听他鬼扯。明扬心想，要不是因为考试我能被你拿捏？爱答不理是吧？给你表演一手什么叫做丝滑！
    他凌空踩了几下油门，考试车的排气远不如赛车来得声浪磅礴，不过也能彰显一些他必胜的气势。考官扭头看了看明扬的侧脸，脸上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他心想，孩子你没事儿吧？
    这句话还没在脑内过完，车就弹射起步飞了出去。这种起步方式在驾校里很常见，多半是学员不会控制油门离合所导致的，然而明扬确信自己这是技术。他以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科目二的驾驶速度冲出，侧方停车一把就甩了进去，轮胎还在地上摩擦深深的痕迹。考官被摇晃得只能抓住上方扶手：“你发什么疯？以为拍电影啊！”
    明扬道：“您别害怕，我可是专业的，咱们速战速决！”
    他为了赶时间，一路都是以最快速度冲过，包括所有的停车点都处理得干净利落，最后一项倒车入库以一个漂亮的漂移姿态收官，全长用时不过几十秒。
    明扬感觉自己表现得非常完美，正等着系统报分，没想到系统好像延迟了似的，倒车入库都考完了，却从侧方停车开始报。
    各种压线提示呼呼冒出来，明扬听得心惊胆战，还没到曲线行驶分数就全都扣光，他尴尬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呆愣愣地转头看考官。
    “那个……”明扬说，“好像……是有点快哦……系统没反应过来……要不咱们再开一把？”
    “胡闹！”考官愤怒地在单子上画了个大大的零分，“再练再考！”
    第78章
    明扬科目二没过的消息在counter pick车队群里不胫而走，宛如深水炸弹一样把常年装死的周楚都炸了出来，在飞快刷屏的消息中默默打了一个问号。
    他也是刚一成年就去考的驾照，手动挡的科目二不就是直角转弯、曲线行驶、侧方停车、倒车入库和坡停坡起这五项吗？要是一个普通人去考可能会因为刚接触汽车驾驶不懂得离合器和发动机之间的制动关系从而挂掉考试还好理解，可明扬是什么人？专业比赛都跑了这么久了竟然还能挂？
    “而且我听说哦！”陆骏打字发消息，“是零分呢！”
    明扬立刻从房间里跑出来对陆骏大喊：“你不要再说了！还不嫌丢人吗！”
    陆骏大笑：“你还知道丢人两个字怎么写？你这要传出去恐怕就成圈内笑饼了。”
    明扬说：“就算传出去也是你传出去的！”
    陆骏说：“我早就跟你说过科目二很难的，你还不信，报应了吧！”
    陆骏接明扬回来的路上见他闷闷不乐就知道科目二的考试应该出现了纰漏，一番盘问之后没想到整个过程竟然是如此的戏剧化。他不由得感叹明扬的脑回路跟一般人确实存在着很大的差异性，人家教练那意思明显是让明扬注意考试细节力求稳健，明扬就只听到一个“快”字，再加上他那喜欢出风头的性格，总觉得自己多么多么的牛逼，结果就是把自己搞得身败名裂。
    明扬正在郁闷之际，裴若安发消息问他是不是科目二挂掉了，明扬纳闷儿这小子怎么知道？裴若安叫他别管那么多，反正他就是知道，紧接着转移话题开始嘲讽明扬，气得明扬想把裴若安拉黑。
    “你知不知道挂五次的话就得重新从科目一考起了？”裴若安开始给明扬制造恐怖气氛，“不过我觉得挂五次也没有必要考驾照了，马路杀手还是远离机动车吧。”
    “你别放屁了！我都说了是意外！意外！”明扬道，“我是没搞清楚考试流程！妈的下次再考一定一把满分！还有，你个手下败将在我面前逼逼赖赖个什么劲儿！皮痒了是不是？”
    “急了啊？怎么有人急了啊！”裴若安哈哈大笑。紧接着他就发了一个“我大儿科目二没过，真是笨逼”的朋友圈，明扬看到之后哪怕立刻去北京杀人灭口也为时已晚，裴若安有很多职业选手的联系方式，这个消息大家自然都看得到。明扬只觉得人生已经变得无比灰暗，一切都走到了终点。
    明扬不想理裴若安，科目二的失败让他颜面扫地，短时间内不想见到任何人。重新报名科目二考试需要等待一些时间，在此期间内，他痛定思痛，决定复盘每一个考试要点和细节，结果他发现自己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能闷头在赛道的P房附近找个停车位模拟练习。
    韩飞凌跑了几圈之后把车停在一旁，靠着车门双手抱臂观察了明扬许久，见明扬吭哧吭哧地把车倒进了车位里之后跑下车故作神秘地比划地上的白线。韩飞凌费解：“你干嘛呢？”
    “侧方停车，没考过？”
    “不是，侧方停车不难吧？”
    “你懂什么！”明扬道，“我现在是以一个非常科学严谨的态度来面对考试！”
    “可是……”韩飞凌说，“你拿赛车来练习科目二有点太小题大做了吧？要不咱们朝门口小卖部老板借一下他的五菱吧？”
    “你不要打扰我训练！”
    “行行行。”韩飞凌道，“你自己慢慢玩吧。”
    明扬被科目二搞得有些魔怔，等到第二次考试的时候，他坐在备考大厅里俨然没有了第一次考试时的那种自信和轻蔑。此刻，他同在座的其他考生一样紧张，这种紧张不是源自于对驾驶的陌生，而是出于一些面子问题。
    如果还过不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同行了。
    在这样高压的焦虑下，明扬坐在座位上甚至开始不由自主的进行无实物模拟操作。他觉得自己有点虎落平阳，第一次上场比赛时也没有这样仿佛被放在油锅上翻来覆去烹炸的焦灼感。他没有参加过高考，但他设想，高考一定没有驾考给人的感觉这么痛苦。
    明扬听到自己的号码被叫到的时候，心中冷不丁地一震，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教室。找到自己车时候对考官说了几句谄媚的话，然后开始了自己的本次考试。
    陆骏曾经语重心长地对明扬说过，驾考这个东西既然大多数人都能通过，就决定了它考的并不是驾驶技术，而是对于“照本宣科”这四个字的执行力以及在考场上随机应变的能力与心态，还有就是对于细节的处理把握。考场上的每一棵树每一个路标都有它存在的价值，只要能把每一个点位记得清清楚楚，并且严格地去执行，会不会开车其实根本不重要。
    明扬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典型案例，他太会开车了，车感远胜常人，他的灵性可以让他在比赛中大放异彩，但在死记硬背的考试中却讨不到一点好处。
    他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自己的考试车辆，恨不得以两公里的速度往前蠕动。一切都很完美，直到最后倒车入库时车轮压线直接出局。
    听到播报声时，明扬的心凉了半截。
    最后一项挂科确实有点打击人，考官不知道明扬此前的经历，适当安慰鼓励说：“可惜了学员，重新开始吧。”
    “好，好……”明扬这下更是万分紧张。考试如打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明扬屡屡受挫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是个十足的笨蛋，怎么连别人口中的“小考试”也没有办法完成？如果真的无法顺利拿下驾照，他的职业生涯是不是就完蛋了？
    他的表情十分难看，眼看着好像要哭出来似的。考官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心态不行，并不知道明扬已经在脑补自己是赛车手的耻辱，还安慰他不要紧张，明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第二轮考试开始后，每一个动作执行的前后，明扬都想把头伸出车窗去观察地上的那些白线，尤其是到最后的倒车入库环节，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明扬发誓，跟周楚的比赛失利已经算不得他本年度最糟心的事了，科目二才是。
    好在上天没有给他开太多的玩笑，在一番谨慎的操作之后，明扬还是顺利地结束了考试。这一刻他如释重负，不过他仍旧不敢彻底放松，直到去考试大厅确认成绩并且签字之后，他才相信一切都结束了。
    走出大厅，明扬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觉得今天天气都明媚了不少。
    按照其他人的描述，在驾考的所有科目中，科目二是最难通过的。好像只要拿下了科目二，科目三就是洒洒水。
    明扬选课的时候没有选好时间，挑到了下午的时段，可是冬天天黑得很早，而且课程的后半段很容易赶上晚高峰。明扬开车在路上走，教练在一旁指点他什么时候换挡什么时候刹车减速，给明扬弄得很心烦。
    “都说了多少次了！”教练有点不耐烦，“转速要时刻保持在1500转到2000转附近，你怎么就不听呢？”
    明扬道：“教练，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你觉得？”教练打断了明扬，“每个档位都有对应的速度，要严格执行考试标准。你以为自己很会开车吗？你这是瞎胡闹！拿下驾照来放大马路上都容易出事故！”
    明扬本能地想跟教练顶嘴，转念一想这教练懂什么职业选手的操作？就没再张嘴。教练说什么，他都“是是是”地回答。
    科目三的课时很短，路考的细节也不如科目二那么多，只要记住那些固定位置的点杀和观察，基本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别的学员还在苦恼熄火和换挡的问题，不过这些问题在明扬这个手动挡老司机这里都不存在。
    开车嘛，有什么难的？
    明扬很快就约了考试时间，时间太早陆骏起不来，明扬只好坐班车去驾校。这一次他的号码非常靠前，在备考大厅里屁股还没做热就被叫到了号。
    上车之后先考灯光，明扬为了确保考试万无一失，考前死记硬背了许久，很快就通过了灯光考试。考官确认之后，示意可以进行下一步。明扬先是整理安全带，然后左看右看各种调试后视镜。
    考官问：“学员准备好了吗？”
    这次明扬学聪明了，觉得这话里肯定有诈，明明自己后视镜还没调完考官问什么问？他立刻坚定地说：“我还没有准备好！”然后又是一番装模作样的检查。
    考官被明扬弄不会了，明明都已经检查得挺好的了，怎么还来一遍？他又问了一次，明扬这才确定准备完毕。
    他心想，谁都别想骗他！
    电子语音提示可以出发，明扬正常地挂了档位往前走，结果没想到还没开出去三十厘米，就听到了“档位不匹配”和“发动机熄火”的提示，紧接着就是考试不合格。
    明扬大惊！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直接就挂了！要是科目二挂他还能解释为条条框框太多，科目三就是普通开车，他怎么可能上来就完蛋？
    明扬还在恍惚，考官也有点无语，问道：“学员，你为什么挂三档起步？”
    第79章
    “什么？”明扬看看考官，然后低头看看档把，赫然是挂在了三档上。明扬满脑子问号，他自认为自己是个牛人，但是再怎么牛也不至于狂妄到原地三档起步吧？他发誓自己这一次非常尊重考试，没有任何原地起飞的想法，至于档把怎么就推到了三档，他怀疑可能是考官在问自己有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他复查档位不小心推错了。
    在手动挡路考中，有一项非常重要的考试规定是考生在行车过程中不得低头看档位。对于明扬这样的老司机来说，速度和档位已经变成了他抽象意识的一部分，不要说禁止看档位，拿腿毛换挡都不是难事。
    只是现在是考试场景，明扬又被驾考连番打击，做出一些难以解释的操作也实属平常。他甚至还有点责怪自己，要是刚刚一脚油门大力出去，三档起步也不是不可能。
    还是反应慢了啊！明扬质疑自己可能真的是个笨逼。
    重新整理好心态后，明扬开启了第二轮的考试。但这一次听灯光题目时，明扬是要比之前紧张的。等再次听到起步提示，明扬的手放在档把上小心翼翼往上推。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忍不住地想要去看档位，并且对自己之前学过一切驾驶知识表示深深的怀疑。
    周围的还没有走的考试车都是第一轮挂掉的难兄难弟，明扬是他们当中第一个成功开出来的。车一动起来，明扬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心想起步之前有那么多和日常生活中不相符的复杂规定，上了路之后不就是正常开了吗？那这就是他的主场了！
    从驾校出去之后一路上有许多需要留意的点杀观察标识，明扬背得滚瓜乱熟，他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敢开得太快。一切都很顺利也很完美，直到他路口掉头之后远远望去发现前方有一台考试车停在了原地。
    他眼前的这条路限速六十公里，考试要求在路况允许的情况下，考生需要在行车过程中至少有一次保持四挡以上行驶。大部分自动挡考生最怕换挡熄火，速度一上去就容易出现各种不确定性问题。前面那台车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故障停在了路上，明扬大叫晦气，原本计划好的路线还得绕开，他本就是惊弓之鸟，绝对不希望出现任何变数。
    这会令他更加烦躁。
    刚绕过那个挂掉的考试车后，明扬想赶绿灯过马路，直接顶着限速开。他前面有一台社会车辆，明扬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就在前车通过的一刻，另外一边有社会车辆突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内，赫然闯过了红灯，朝着前车直直撞来！
    前车被顶到了车头，车身原地打了个转，马上就要波及到明扬的考试车。当时明扬大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考官踩刹车！不然就挂了！这种绝境让他贡献出了职业及的操作，考官还没来级的动作，他们的车就像是游鱼一样躲过了失控的前车，并且从方寸大乱的十字路口乱阵中找出了最精准的路线扬长而去！
    考官惊魂未定，等他的意识完全回笼之后，他们已经走到了考试路段的尾声。考官扭头看看一旁的少年陷入了深深的怀疑，扪心自问，哪怕是自己这样数十年驾龄的老司机，在遇到刚刚那种危急场面时都不敢打包票一定能把车救下来，但是这个考生眼里似乎没有过“救车”这两个字，而是想办法穿过障碍。
    其精准的操作和熟练的驾驶手感，以及冷静的心态完全不像是一个第一轮考试迷迷糊糊挂三档起步的人。
    这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明扬减速，慢慢地把车停靠在路旁，确定停车距离之后依次关闭车上的按钮，最后熄火解开安全带，才听到考试结束的播放。他愣了一下，考官已经推门下车，他也赶紧下来坐到后排，最后回驾校的一段路由考官开回去。
    重新回到出发时的起点，这里很多准备考试的车辆由于之前路上的那起意外事故不得不暂停考试，等待路面处理完毕之后再继续。而在明扬身后的很多考生也因为那场事故被迫挂掉了本次考试。
    路考在很多人的描述中一直都是简单的存在，只是简单也需要一定的运气，而绝对的运气，恐怕只能是实力。
    明扬下车前，考官向他核对了信息，并且对他说了一句：“小伙子之前开了多久的车？”
    “我是职业赛车手！”明扬认真回答。
    “是吗？”考官笑笑，并不太相信半大孩子嘴里的话，但仍旧鼓励说：“开得不错。”
    “谢谢。”明扬听过那么多夸赞的话，这次最为动听。
    陆骏在驾校门口等着明扬出来，如果不出意外，明扬通过路考之后可以直接去考个理论考试，完事儿即可现场等着领驾照。他抽了根烟，低头看看时间，心想比自己预期的要久，难不成是明扬又搞砸了？
    他正想着，就听见面有人喊他的名字，他问：“挂了？”
    “放屁！”明扬把驾照摊开举起来，就差贴在陆骏的脸上，“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陆骏道：“我看你拿下赛照来的时候都没这么开心嘛。”
    “这能一样吗？”明扬道，“驾照可比赛照难考多了！”
    陆骏无奈笑笑：“全天下估计也就你一个人敢说这话了。”说着，他把车钥匙丢给了明扬，转身去了副驾一次，“现在可以合法上路了，开两把？”
    “看不起我？”明扬自信做到驾驶位上，结果看了前面的按钮不到两秒就丧失了自信，尴尬地问：“你这车……怎么开？”这真的不怪他，能上路的车他只开过家里那台五菱和驾校的车，陆骏的这台宝马他只坐过没开过，这种高级车放在他眼前时，他都不知道怎么启动。
    陆骏给他指点了一番，明扬这才弄明白。上路的那一刻，明扬就感受到宝马M power所带来的与众不同的驾驶体验。当然，如果陆骏知道明扬对标的是只有几万块钱的考试车，估计是要把明扬轰出去的。
    只要不是考试这样的特殊场合，明扬在大马路上开车就完全智商在线操作丝滑，仿佛驾龄二十年的老油条，中间还不忘点评一下陆骏这台手动版M2C的驾驶感觉，陆骏让他赶紧闭嘴。
    即便是明扬这种不缺车开的人，拿到驾照之后能在路上跑也要新鲜两天，陆骏特意找了个比较远的地方带明扬吃中午饭聊表庆祝。十几公里的路程在明扬的视角里仿佛一脚油门就到的事儿，城市道路的慢速行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不耐烦，反而让他有精力去欣赏风景。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买台什么样的车？”陆骏忽然问。
    “车？”明扬随口说，“我又没钱，买什么车？”
    陆骏又问：“那你有喜欢的车吗？”
    “没有。我感觉，如果不能开得很快的话，车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用处。”他说，“你看像现在这样，从一个地方去另外一个地方，最快捷的肯定是坐地铁，也很省钱。骑自行车可以锻炼身体。开车的话还要找停车位，还要在路上堵，磨磨唧唧地图什么呢？所以，还是得有速度，不然车还不如个王八壳子。”
    因为无法上路，他接触过的车实在是少之又少，而且赛车已经与日常驾驶中的车有着天壤之别。在他的眼中，在限速的大马路上行驶的汽车不能称之为真正的车，他们要么只是一个运输的工具，要么就是装逼的资本。他好像从来不曾真正的了解过一台车，所以也没有道理去真正的热爱一台车。
    可是车却能在他手中发挥出最大的优势，徐正文曾经评价周楚有着“被车喜欢”的天赋，那么明扬有没有呢？就算有，明扬和车之间一定是一段不够平等的爱情。
    吃中午饭的时候，明扬把自己的驾照发到了群里，结果没有一个人理他。他倍感失落，正想找一些存在感时，陆骏就说：“应该是在忙吧，周楚要出发比赛了。我明天也得走。”
    “啊？又比赛？”明扬在驾考上投入了太多时间，已经有点不分岁月，“哦对，倒数第二站了？”
    陆骏点头：“关键之战。”
    明扬问：“那我能去吗？”
    陆骏一头冷水泼下来：“没给你订机票。”
    “为什么！”
    “谁知道你要挂多少次才能考下来驾照？这赖谁？”
    “……切！”
    陆骏表示，自己不在的这两天明扬可以开自己的车，但是如果剐蹭的话，他会把明扬的皮拔下来。明扬非常不屑，只想在陆骏的车玻璃上画个乌龟。
    这次车队的人差不多都走了，明扬一个人留守，日子过得非常无聊，只跑去开开模拟器就打算回家吃晚饭。他转着车钥匙从电梯间里走出来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叫声，声音来自他们家那个方向，他赶紧快步走过去，发现是隔壁的小李夫妻。
    明扬记得他们是自己参加中北之前就搬来的，当时女的已经怀有身孕，现在看她那肚子的大小，八成是要生了。
    “要……要帮忙吗？”明扬问。
    那小李见妻子疼得厉害，样子又虚弱，早就慌了神，竟然真的跟这个少年寻求帮助。两个人将孕妇扶到了地下车库，小李摸了半天没摸到自己的车钥匙，原来是出门太急忘了。他想上去取，明扬一把拦住他：“哪儿还有那么多时间？我车在那边。”
    小李以为是明扬把车借给自己开，两个人将孕妇扶进后座之后自己就奔了驾驶位，一开车门看到是手动挡，当下就绝望了。
    很多人即便是考的手动挡驾照，后续也没有再开过，猛一上手多半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
    “我来。”明扬把小李碾到了后面，“看好你媳妇儿！”
    “你？你行不行？”小李见明扬还是一副小孩儿模样，心中产生了若干怀疑。但他老婆疼得厉害，也由不得他思考更多。这时，明扬自信说道：
    “拜托，我可是职业的！”
    第80章
    陆骏为了去基地和赛车场方便，特意选在了离着不太远的地方住下来，这就意味着这个地点离其他地方都很远。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家医院有将近十五公里，最近的路要走一段高架，路过一个常年人流密集的大型百货超市，不堵车的情况下这段路都要走二十分钟，然而此时此刻正是这座城市的晚高峰。
    小李媳妇的惨叫声充斥着狭小的车内空间，明扬听得呼呼冒汗。都说女人生孩子是疼痛的终极，他听那叫声已经近乎扭曲，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痛苦能让平时那样体面的一个人化身成一头癫狂的野兽，不住地呼喊求死。
    “再坚持坚持老婆。”小李不停地安慰妻子，“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马上就到了，没事儿的，一会儿就不疼了。”他在外面路灯的映衬下看到妻子血色尽失的脸，再看看外面的路况，不知如何是好。
    明扬瞥了一眼导航上呈现的或黄或红的拥堵路段，心想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搞不好还会出人命，得想想办法。如果能有一双翅膀就好了，可以飞快抵达他们的目的地，不必再叫小李妻子在这里受罪。
    等等，飞？
    “我要换一条不堵的路走。”明扬趁着等红灯的时候时机扭头对小李说，“系好安全带，保护好你老婆，剩下的交给我！”
    “啊？”
    “啊什么啊？快点啊！”明扬道，“坐稳了！”
    小李被少年骂了一句，已经七零八落的感知能力这才重新拼凑在一起。他感觉发动机“嗡”地叫了一声，整个人像是要被惯性甩去似的，他不得不单手抱着他老婆，另外一只手扶着车内扶手。
    明扬选了一条畅通但是很绕远的路，决定抵达终点时间的不一定是路程长短，而是他能拉到怎样的速度。
    城市道路有着严格明确的限速标准，明扬这一出无异于在刀尖上舞蹈，他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有任何失误，否则他不单单无法拯救车上这个一大一小的生命，还有可能会付出更多。
    理智上，他对自己的疯狂行为没有任何把握。但是他丢掉了理智，把一切交给自己的本能和意识，他又无比自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M2C有着强劲的动力以供明扬尽情挥霍，他在车群中来回边线穿梭，卡着红绿灯变化时的那一刻冲出停止线去奔赴下一段路程。城市的街道仿佛变成了他的赛道，在场的路人都是他的观众，他却无暇关心窗外的世界，脑子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快，要更快，他要拼命地追赶时间！他在和生命赛跑！
    小李本想大骂明扬，这样莽撞地在大马路上乱闯会出事儿的。只是他坐在车内，迎面感到一股压力将他死死定在座椅上，他仅有的一点意识只够用力按住他老婆，嘴巴连话都说不出来。
    在他的视角内，前面的车尾灯也好路灯霓虹灯也好，哪怕是街边的建筑都变得模糊起来。他仿佛钻入了一个高速的时空隧道，上一秒刚反应过来这个地方是哪里，下一秒就换了场景。
    而那个少年在后视镜里只映照出一双眼睛，他拧着眉毛，眼神中带着自信和肯定。手中的方向盘似乎都有了生命，顺从地任由他摆弄，车身随之舞蹈。若不是能听到地面上呲呲作响的摩擦声，小李会误以为他们是在冰面上滑行。
    要不然怎么就那么丝滑柔顺的漂过一个又一个路口呢？
    耳边除了六缸双涡轮增压发动机迅猛工作的声响之外，后面还隐隐传来了警笛声。小李回头一看，身后有交警骑着摩托车在追他们。正当他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之时，胳膊上传来了强烈的疼痛，原来是他老婆疼得在要他，他被咬得大叫出声。
    “别吵！”明扬道。
    “后面！后面有警察！”小李不住重复，“有警察！”
    明扬道：“马上就到了！”他在后视镜里看到了红蓝灯，但是他没有功夫理睬，只能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小李大惊失色，这个少年明明是在竭力的拯救生命，可为什么现在搞得好像一个逃脱警察追捕的犯罪分子在当街上演追车大战？而且他几下就把警察给晃没了，连“吃车尾气去吧”这种嚣张话都不屑讲？
    小李错乱得不行，明扬一个急刹甩尾将车停在了医院急诊门口，小李这一路头晕目眩。明扬赶紧下车：“你看好你老婆，我去叫人！”
    很快，大夫就推着床急忙跑出来，众人合力将孕妇抬到床上，孕妇的羊水已经破了，下身湿漉漉的，明扬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罩上，人就被拉进了医院里。
    急诊的门口永远热闹，可是这种热闹并不代表着开心与喜悦。风一吹来，明扬抖了抖，他感觉到了冷，原来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明扬把车停去了不碍事的地方，本想回味一番自己方才的极限操作，当他把碟片插入播放机时，画面却是一片空白。他翻来覆去找了半天，确定自己是真的什么都没记住，而身体里竟然留下了一丝丝后怕的余味。
    明扬低头看看时间，给陆骏打了个电话。很快那边就接通了信号，陆骏问他有什么事儿，明扬顿了顿才说：“我刚刚从家里跑到中心医院，二十公里的路，花了九分钟。”
    “啊？”陆骏满头雾水，“什么玩意？”
    “你的车挺好开的。”明扬前言不搭后语，“我记不得闯了多少红灯了，一次6分，我可能要被扣成负分了，还有超速，不知道会不会再被判一次危险驾驶，好不容易考下来的驾照……”
    陆骏急忙问：“明扬你在干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啊！”
    “不说了。”明扬听到警笛声逐渐靠近，“警察来了，回头说。”
    “喂！喂？”
    陆骏怕明扬一个人在这边惹出什么是非，周楚比赛交给了徐正文等人，赶着早上第一班飞机飞了回来。一进家门就踹开了明扬的房间，见明扬好端端地在床上睡觉。陆骏没敢松气，上前把明扬摇醒。明扬哼哼了两声才勉强睁开眼：“唔……干嘛……”
    “我还问你呢？”陆骏道，“你昨天晚上什么意思？什么警察？你又干什么事儿了？”
    “啊……”明扬揉了揉眼睛，坐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神，这才分辨出陆骏的话语。他把昨天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陆骏交代明白，“我本来以为自己要被警察带走接着蹲局子去了，没想到说清楚之后就没事了。警察说我这也算见义勇为好人好事，下次再遇到这种紧急情况要先报警，不能自己逞英雄，教育了我一番就把我放回来了。哦对了，回头我还得跟你去交管局把违章都消了。”
    明扬本以为陆骏得夸奖一下自己，没想到对方的拳头直接锤到了自己的头顶上。明扬大叫：“你打我干嘛！”
    “我让你长点记性！”陆骏怒道，“你知不知道那么做有多危险？”
    “……这不是没出事吗。”
    “得亏是没出事儿！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交代？”
    “那你说当时我怎么办？有得选吗？”明扬据理力争，“那个姐姐疼得都快死了！我能做到的事情我为什么不做？”
    “那你也不能……”陆骏无话可说，最后只能叹一口气，“算了，反正人没事儿就好。你起床吧，我叫个外卖一会儿吃饭。”
    陆骏本想下午带着明扬去消违章，结果小李带着好多吃的喝的登门拜谢。昨天情况确实紧急，医生说再晚送来一会儿都会有生命危险。如今母子平安，如此算来在这样的极限条件下赶到真的只有明扬这般车手可以做到。
    小李感激涕零，从怀里摸了一个一万块钱的红包出来说什么也要明扬收下。明扬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最后还是陆骏帮他委婉地推了回去。
    明扬那天夜里的操作大概是过于风骚，甚至还引来了一些当地媒体的采访。明扬全程呆滞无话可说，记者问他当时在想什么，他就老实巴交说了一句在想怎么能开得更快。等电视上播放该条新闻时，陆骏站在电视机前看了半天监控拍到的视频画面。
    不甚清晰的画面中，长滩蓝仿佛夜幕中的幽灵一样拖着尾灯在路上飞驰，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是飞车游戏里的场景。陆骏看后摸着下巴仿佛追忆往昔：“你知道吗，我当初就是这么站在电视前看到的你。只不过那个时候是负面新闻。没想到如今鸟枪换炮，从不良少年摇身一变成优秀市民了。哎呀，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这个技术有点帅的。”
    “差不多得了啊。”明扬说，“还不允许人改过自新？”
    “合着你也知道自己过去做的不对？”
    明扬支支吾吾一阵，他不是那种能够坦然承认错误的人，只是随着一点一点长大以及见识的增长，他渐渐发现原来有很多东西可以填补空虚空白的生活，他也可以不像过去那样活着。
    就在几天之前，他还对陆骏说他觉得汽车不开到极速就只是一个空壳摆设，几天之后，他真实的意识到这东西确实是现代生活场景里一个重要的物品，特别是在这些足以改变人生的种种节点里似乎都有它的参与。而明扬自己也有了用武之地，这叫他开始对真实世界有了更近的接触和领悟。
    只可惜他的新闻报道被发到网上之后，有好事之徒搜索了一下他，把他过去的“犯罪证据”找出来，并且对明扬这种人竟然还是职业赛车手表示深深的质疑，这就引起了一些讨论。
    明扬上次在网上被骂还是跟陈云聪粉丝大战时，那时他被搞得有点怀疑人生，总体的情绪倾向是愤怒，十分愤怒，想吃人。
    然而这一次他不觉得愤怒，反而是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难过。
    第81章
    明明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却总是有人不满意，拿着放大镜挑挑拣拣，一定要挑出来一些瑕疵才够满意。明扬曾经的一个污点被无限放大，而他这一次在路上狂飙的画面也被人指摘不考虑路上其他交通参与者的安全问题。
    总之，他做了一件对的事情，与此同时又做了一百件不对的事情。
    陆骏见明扬有些闷闷不乐，安慰他不要去管别人怎么评价，网络上的人只会站在上帝视角上指指点点，要是当时亲历事件的是他们自己，指不定能做出来多么废物的举动。要多看看那些正向的宣传和来自大部分普通人的赞美，要学会分辨筛选信息。
    他的道理这一次对明扬无效，明扬说自己好像这一整段时间情绪都不怎么好，然后就自己回房间里去种蘑菇了。陆骏心想，这可能就是青春期的忧郁。
    小李夫妻从医院带着孩子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叫明扬和陆骏来家里做客。这俩人倒是不客气，空着手就去了隔壁，一进屋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小李主厨，他媳妇儿帮忙拿点东西，陆骏见状连忙叫她回去休息，这么点小事儿他们这俩吃白食的人就行。
    小李媳妇笑笑：“没关系的，哪儿有那么金贵？”
    “那也不能老干活儿。”陆骏闲话家常，“你有什么事儿你就使唤小李去干，要不然找个老公是干嘛吃的？是吧？”
    大家哈哈大笑，小李在外面忙活，小李媳妇就带着明扬和陆骏进屋看看孩子。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安稳地躺在婴儿床中，明扬趴在床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有什么粗鲁的动作碰伤到宝宝。
    “哎呀还是这么大点的时候最可爱。”陆骏站在一边指着明扬说，“男孩儿太让人操心了，尤其是长到这么大的时候，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你少指我。”明扬躲开了陆骏的攻击，眨眨眼睛，看像小李媳妇。她刚搬来时就怀着孕，肚子虽然大着，脸颊却是瘦的，平日里也爱打扮，是一位漂亮得体的女性。可生完孩子之后，她全身看起来似乎都有些浮肿，肚子好像也没有完全消退下去，人看上去很没有光彩，与先前那副靓丽模样出入很大。明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一个小生命和一个新晋母亲，他产生了许多好奇，不由问道：“生孩子真的那么疼吗？”
    “我到后面都疼得没意识了，你要说有多疼，我没办法形容，就觉得这么疼还不如死了算了。”小李媳妇的目光看向摇篮中的宝宝，“可是一想到他，我又忽然觉得好像一切痛苦都变得不重要了。我其实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子的那种人，当初要他的时候也纠结过很久，工作啊生活状态方面的，也有很多恐慌和不安。但是我记得特别清楚的是，在我还有意识的时候，我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哪怕我死了我也要把他生下来，也许这就是母亲天然对孩子的保护吧。原来我是不信这些的……”
    她虽状态不似当初，可说话时，眼睛中能看到温柔笑意的光芒：“所以小明我真的特别特别感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我也听说了网上的一些负面信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人解释才好，还害你被人攻击。”说到这里，她竟忍不住落泪。
    “没事没事，我不在乎的。”明扬连忙摆手，“你别太激动，我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在这里吗？我这人从小就皮实，不怕打不怕骂，我妈她都……”提及这个字眼，他心中隐隐触动。他第一次见到别人那么痛苦的生孩子，此刻又听到一位年轻母亲的肺腑之言，他忽然觉得陆骏说过的话也许是真的。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如果不爱的话，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生育呢？
    那种无法形容的痛苦和折磨，明扬是想都不敢想象的。
    可自己的妈妈为什么要那么对自己呢？明扬想不明白，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差劲太失败了所以才屡屡从妈妈的口中听到“后悔生自己”这些字眼吗？那么自己在刚刚出生的时候，她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吗？
    如果他变得好起来，那么妈妈是不是也会对他改变态度？
    “总之，母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爱。”陆骏赶忙打圆场，生怕小李媳妇情绪一激动再搞个好歹出来，“为了伟大的母亲，我今天高低得喝两杯。那什么，宝宝也看过了，明扬咱俩还是去给小李打下手吧。”
    他把明扬弄了出来，不一会儿就开饭了。桌前四个人举杯共饮，好不热闹。席间，小李问到明扬驾驶技术从何而来，明扬才第一次透露自己是一个职业赛车手。这是这一次说到这五个字，他变得有点底气不足。
    说起来确实是职业，可是在这个领域里，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
    “赛车手啊！厉害厉害！”小李惊道，“那你们平时都在哪儿比赛？回头我买票去看看。”他以为这跟普通的体育比赛一样，压根儿不知道赛车运动在国内的尴尬地位。明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陆骏说：“我们基本都去外地比，回头你要是有时间可以跟着我车队走，买什么票？”
    他三言两语含糊过去，小李也没有再追问，反而把话题转向明扬：“那你算是比到什么程度了？你们这个比赛是不是也得有什么世锦赛奥运会那种级别的？”他的问题大多是一般人会问的东西，明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脑子里竟然一直在想自己现在到底算什么。
    这个问题他此前一直没有想通过。
    陆骏给小李说了半天小李也没明白，最后他一抬酒杯说：“不管怎么着，希望明扬和你们车队能一起拿到最好的成绩，争取拿个世界冠军什么的，为国争光，怎么样？然后我就可以跟我儿子说，你当年可是冠军送你出生的，哈哈哈哈！”
    陆骏笑着和小李碰杯，然而小李的期望难度着实有点大，他应不下来，心事也愈发繁重起来。
    在小李家吃过饭又聊了一会儿天后，陆骏和明扬才回到自己家。陆骏把下午去基地开会的事儿给忘了，喝了酒没法儿开车，只好叫明扬送自己过去。
    会议室里只有周楚、沈西今和徐正文三人，他们见陆骏后面还跟着个明扬有点惊讶。明扬问他们讨论什么，陆骏说是今年最后一站的事儿。
    明扬这才记起来，送小李媳妇去医院的当天陆骏应该在陪着周楚比赛才对，由于搞了个大乌龙陆骏才飞回这边。后续明扬一直被网上的纷纷扰扰弄得心烦意乱，根本没有心思关注别人，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周楚都比赛完回来了。
    “诶，你这站跑得怎么样？”明扬问周楚。他话一说完，其他人神色有变，陆骏“咳”了一声，说：“这都不重要了，今天就是主要商量一下最后一站的安排。从目前积分上来说，想要拿下年度车手总冠军，可能不光需要一点努力，还得需要一点运气。”
    大家都似乎都已知晓答案，只有明扬不明所以地看着陆骏。
    陆骏把位列前茅的车手几分都写在了白板上：“周楚需要拿下最后一站的第一名，并且许迎臣不能以前四名的成绩完赛。”
    第82章
    冬季的东北气温寒冷，早已是白雪覆盖的世界。明扬下飞机之后一直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像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雪的小狗。
    “外面的雪好厚！”明扬兴奋地说，“小川，一会儿我们到了酒店之后下来打雪仗怎么样？”
    “我得跟徐哥先去维修区那边呀。”李小川也有一些玩心，但是他明确地知道自己还有好多活儿要干，“等搭建完好不好？”
    明扬道：“……不差那一会儿吧。”
    “你差不多得了。”陆骏回头说，“东北这边太冷，很多设备都需要仔细调试，明天等周楚他们过来还要试车，事情多得很，你不要添乱。”
    “哦。”明扬失望地窝了回去，只有在路程无聊时才会用手指在车玻璃上画一些看不懂的图案。
    抵达住宿的酒店之后，明扬就等不及地要出门。零下二三十度作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陆骏在当地专门请了工人，但是那些重要的设备还是他们自己来装。他看着徐正文在冰天雪地里一边吸鼻子一边干活儿，有些事情不好带手套做，他便只好摘了手套，十根手指冻得发红，手指在键盘上敲字都伸不直。
    “喝点热水，先休息休息。”陆骏赶忙去倒了点热水，徐正文用杯子暖了一下手，感觉没几分钟的时间，里面的水就凉了。陆骏继续说：“早知道就应该叫周楚他们今天一起过来。”
    徐正文好像没有听陆骏的话，抬头看了看天空，自己说自己的：“好像前期预报说比赛那两天会下雪。”
    “下不下都不重要，反正雪地都是一样的难跑。”
    “确实……在这种低温之下，机械工作稳定性会大打折扣。”徐正文叹了口气，“我怕再有什么变数。”他始终自责于因为发动机故障造成周楚退赛，虽然赛后复盘检测证明是一些不可抗力导致的，但他会想，如果那个时候没有退赛，哪怕只能拿到一星半点的积分，如今这场比赛周楚的压力都不至于那么大。
    就算周楚有自信可以拿到分站第一名，但是他无法控制许迎臣。这种命运交在别人手上的感觉实在不好。
    “这不就是比赛的魅力所在吗？”陆骏拍拍徐正文的肩膀，“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周楚和沈西今在等行李的时候遇到了许迎臣的领航李斯达，李斯达先认出了他俩，推着行李过去热情地打招呼。沈西今笑着朝他挥手，他对周楚说：“大帅哥还在装酷？”
    周楚把脸扭到了一边，沈西今无可奈还地笑笑，李斯达见怪不怪，一把搂过沈西今的肩膀，问道：“怎么样？最后一场啦，有没有点什么独门秘术透露透露？”
    “哪儿有？还不是该怎么跑怎么跑？”沈西今左右看看，“怎么就你一个人？许迎臣呢？”
    李斯达说：“他老早就来这边适应环境了，哎呀你们也都知道，他跑得最烂的就是雪地，以前还经常跑着跑着车都滑没了。而且这边实在是太冷了，车里连个空调都没有，家徒四壁，冻得牙齿都打哆嗦……”他说着说着忽然打个喷嚏，立刻大呼小叫地说，“我感觉我好像要感冒了！”
    他一会儿一件事情，沈西今见周楚站得有些不耐烦了。好在他们的行李很快就到，周楚把行李拖下来之后沈西今就邀请李斯达跟他们一起打车去酒店。这一路上李斯达的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顺便还分享了很多许迎臣在这边训练的一些心得经验。
    听到这个，沈西今连忙制止了李斯达：“说这些真的没问题吗？”
    “这个无所谓吧，大家都跑了这么久的比赛，这些不应该都是默认彼此都知道吗？”李斯达满不在乎地说，“而且老许也无所谓的。”他特意伸手去拍拍坐在前面的周楚，“你们这些年轻人好好跑，跑出成绩来，老许就欣慰了！”
    明明是对手关系，可在李斯达的描述中，许迎臣似乎并没有把周楚放在一个对立面上，反而显得周楚的胜负心有些过强。
    周楚不喜欢李斯达这套话术，弄得好像自己就要虚心接受前辈教诲一样。他最讨厌被教育，竞技体育要靠比赛成绩说话，而不是靠教育。他不着痕迹地在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拉着沈西今聊得火热的李斯达，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还好出租车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酒店，否则沈西今不能保证周楚会在车里说出些什么话来。周楚放下行李之后就一言不发地去报道检录，完事后又去维修区溜达了一圈。徐正文以为他想试车，话还没说出口，周楚自己又溜达走了。
    “他怎么了？”徐正文一头雾水地问陆骏。
    “谁知道？”陆骏说，“紧张了吧。”
    在当地富有特色的东北大舞台文化节过后，本赛季最后一站比赛正式开始。在第一个短道比赛日里，太阳意外地好，升起来没多久温度就有所回升，烤得地面的雪都开始有些融化，被车轮碾压过几轮后变得有些不堪。
    许迎臣在雪地上的表现似乎真的如李斯达说得那样不太出彩，平平无奇地跑完，拿到一个中规中矩的成绩。周楚一直在卯这劲儿跑，成绩一骑绝尘，拿到了短道赛的第一名。赛后记者想围住这两人进行一番采访，任谁都知道这两人的对抗一直都是比赛上的一大亮点，并且他们谁都没有提前锁定冠军，把这个终极悬念留到了最后一场比赛。
    可以说是火药味十足。
    江明杰坐在转播间里回看选手们的比赛资料，并且把当下的一些情况对寥寥无几的观众们进行转述。等第一台赛车准备发车时，江明杰就进入到了解说状态。
    “相信大家都比较关心我们本站比赛的一个重头戏啊，就是24号车组的周楚和52号车组的许迎臣之间的一个对决。按照现在的积分情况来看，周楚想要拿下年度积分冠军，不单单要拿下本场比赛，还需要许迎臣不能以前四名的成绩完赛。而许迎臣这边的赢面就比较大，看似只要稳妥的完成比赛就可以了。但是，比赛的精彩之处在于不到最后一秒，没人知道鹿死谁手，也不好说在积分榜上的其他选手是否会忽然发力将这两位冠军热门人选斩于马下呢？本场比赛，谁都有机会，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江明杰看着第一台车出来扫雪，镜头跟了一会儿就来到了后面的赛车。没等多久，许迎臣就已经在发车线前等候了。
    “今天看着这个天儿得下雪。”李斯达隔着车窗在工作人员的文件上签了字，“你说东北什么东西好吃？晚上吃个铁锅炖大鹅？”
    “……少吃点吧。”许迎臣不住地个自己搓手。李斯达掏出一瓶水来递给许迎臣：“喝两口，一会儿没功夫了。”
    许迎臣摇摇头，他嫌凉。
    李斯达摸摸索索地把手里的路书本子都整理好，之前勘路时他记了厚厚一本，雪天最大的问题在于地面情况会被不断地掩盖和覆盖，李斯达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为了咱们复出之后的第一个年度总冠军！”李斯达看着前方的信号灯变化，“出发！”
    第83章
    当周围一切都变成白色时，这对于人类视觉的分辨能力是极大的挑战。许迎臣和李斯达在被白雪堆砌的林地中穿梭，李斯达嘴上的路书没有停下来过，这时，天空中飘起了雪花。李斯达一开始还以为树上或者车身带起来的雪，可不过多时，这雪越下越大，也越来越密，迎面贴到挡风玻璃上时竟叫李斯达有点犯密集恐惧症。
    “前方四百米直，小跳，接右五。”李斯达按照原本计划报着他的路书，当他们刚刚开到这一小段路上时，他发现前方白蒙蒙一片中隐隐有黑点。他的大脑中还没有得出具体的结论，嘴巴就先反应了过来：“前面应该有事故，小心。”
    两个人搭档多年，早已经形成了默契。李斯达这么一说，许迎臣就反应过来事故可能出现在什么地方。
    这么一条小直路开过去，即便是如此恶劣的天气下，大多数选手也会选择去抢一些速度。路的尽头是一个小坡，在高速行驶之下赛车会腾空起飞落地。关键点在于，落地后紧接了一个有些角度的弯，按照路书上来看，这个坡和弯的衔接处几乎没有太多的过度空间，这就要求车手提前整理好自己的姿态，否则等着他们的将会是冲出赛道。
    更何况雪地路滑，这个弯将会是这一整个赛段的死亡弯道。
    “我们看到许迎臣驾驶的52号赛车以一个非常快的速度通过了直道。”江明杰终于见到许迎臣出现在这里，在此之前，他已经看到很多选手这此处折戟，有些车翻了过去，不得不暂时停在路边想些别的办法。“现在雪已经下起来了，视野受限，起跳的高度和落地的位置都与勘路时能测算的不同，此时此刻考验的就是车手和领航员之间的默契程度以及车手在面对临场挑战时的一个反应能力。”
    露天的维修区非常冷，明扬窝在屏幕前面冻得鼻尖通红。他完全没有去看下雪的心情，眼睛一直盯着屏幕，就见许迎臣的车在通过小坡之后“嗖”地四轮腾空，不过这只是一个小跳，车的前轮先着地，几乎是在贴地的一瞬间，车轮就调整了方向。
    眼看着这台赛车已经逼近失控的边缘，要和滑到路旁撞树的对手作伴，没想到许迎臣成功控制住了赛车，像是在冰面上舞蹈的人在腾空旋转几周后重新落回到冰面上，脚上的冰刀在冰面上划出痕迹，人却还能随着惯性在应有的轨迹上继续做着曼妙的动作。
    他只有后轮一边脱离了赛道，但这无伤大雅的小问题立刻就被修正过来，碾着雪花继续赶路。
    江明杰连连称赞，明扬也不得不承认许迎臣刚刚的处理可谓是惊险刺激。其实摆在许迎臣面前的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他的积分有绝对优势，哪怕在这里减速通过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真正的勇者字典里没有“慢”这个字眼，无论他手握怎样的成绩，他都会去选择极致的速度。
    在争夺冠军的道路上，从来没有“谈笑风生”，有的只是“拼尽全力”。
    “许迎臣这么一番造作给后面的选手施加了很大的压力。”江明杰道，“为了能够取得更好的成绩，大家必然不敢掉以轻心。但是如果去硬搏，很有可能会造成极大的失误！很难想象全年最后一站比赛仍旧给我们留有这么大的悬念，这不光是技术上的比拼，更是心理上的博弈！”
    明扬正认真看着，忽然他感觉有人碰了一下自己，扭头看看是陆骏。陆骏指了指屏幕：“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那还用说？直接飞过去好吧？呃……”明扬大话刚说完便觉得有些不太妥当，支支吾吾地继续说，“不过我没在雪地上开过，不知道有多滑。如果带入雨天场景的话……那个飞过去接右五的弯其实是有点难操作的。”他用手当做赛车在桌子上比划，“就是这么落下来的时候，我看好多人都会往一边偏，再加上路滑，真的很容易就直接冲下路去。”
    陆骏看他左右为难的样子有些想笑，这样一个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的问题竟然能难道明扬？也许他是真的有在认真考虑，把所有因素都涵盖在内，但以他的经验无法给出更多结论。他走过的路还太少，然而比之当初，又对比赛有了更多的认知。
    这令明扬徘徊在敢说大话又不敢说大话之间。
    陆骏刚想放过明扬，只听明扬说：“如果是在这种比赛场景之下，哪怕翻车也得赌一把吧？赌赢都不好说能最终赢下，何况不赌？”
    “也许没有那么复杂。”陆骏看着屏幕上周楚的车驶过来，“说得好像有得选一样。”
    雪把路上的车辙印盖住了一些，周楚抵达此处时已经完全看不见前车的行驶轨迹。这种未知情况给周楚带来的感受很不好，他隐约记得前面的路有点不同，刚蹦出来这个想法后，沈西今就对他进行了提示。
    周楚的车始终保持着飞速运转，可正当要经过小坡时，他忽然重踩了一脚刹车，方向盘一打，竟然提前将车身调整了角度，以至于从视觉效果上看，赛车是横着飞了起来。连当时坐在车内的沈西今都不由大惊，要是知道赛车有着极其严格的配重要求，以这种速度横向推出来的赛车在落地时候翻车的概率实在是太大了。
    但周楚却好像浑然不在乎的样子，时间也由不得众人思考过多，几乎是眨眼瞬间，车轮平稳落地，地上的雪“呼”地飞了起来，好像溅射起来的水花，最后又覆盖在车身之上。
    陆骏忍不住鼓掌说：“我说了吧，没有那么难选的。”
    明扬问：“他这样能抢回来多少时间？”
    陆骏摇头：“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是个伪命题了。就算能拿下本站第一名又如何？你看许迎臣的状态，不出意外的话他很难拿不下成绩来。虽然明天还有一个比赛日，一切都还有变数，但是我觉得太难了。我猜周楚可能也有这种感觉，所以才选择了用这种方式去处理赛道上的突发问题。”
    明扬忽略了这一大段话中的其他信息，只挑自己总结出来的问陆骏：“你是说他没有办法成为年度积分冠军了吗？”
    第84章
    “有种东西叫‘理论可能性’，一般是通过数学得出的结论。”陆骏道，“数学可以推算出无数的可能性，可是在现实中，我们都知道那只是一种安慰。”
    明扬低头道：“……我以为大家都相信的。”
    陆骏侃侃而谈：“也不能说不信吧，概率再小也存在。更何况赛车历史上比概率学更玄幻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陆骏摇摇头。他当然希望周楚能赢，希望周楚可以拿到比去年更好的成绩。可是每每当他站在维修区看着远端发来的比赛信号时，他就会不由自主地站在一个很奇怪的立场上去审视眼前的每一个选手。他得出的结论是，周楚没那么好赢，甚至可能，失败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结论听上去难以叫人接受，特别是对于周楚这种好胜心比天高的人来说，给他灌输失败教育是大逆不道的。所以陆骏只能把这个想法暗暗记在心中。
    周楚一直希望去欧洲接受更为系统化职业化的训练从而登上国际舞台，他是有这样的机会的，并自认为做好了准备，事实上陆骏也这样认为，直到许迎臣的回归。
    陆骏摸摸下巴，眼睛看着屏幕陷入深思。
    本日比赛结束后，周楚把车开会封闭车库里，把沈西今一个人丢在媒体面前，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卧室。他是虽是个北方人，然而东北这样严寒的气候还是让他有些不适，坐在冰冷的车架子里身体无论如何也暖不起来，手都是凉的。
    他在漫天大雪中裹风狂奔，白雾迷了他的眼，他好像能看到路，似又不能。在过往的职业生涯中，他很少会有这种茫然的感觉。对于比赛结果，他坚定的认为自己是在竭力追求胜利的，但在他控制之外的事情令他陷入烦躁与彷徨。
    周楚有一套自成体系的的强者理论，这套理论信奉在绝对的速度面前，任何招式都是花拳绣腿，任何运气成分所造成的结果差值都应忽略不计。也就是在这一刻，绝对的强者可以控制比赛结果，如果他不能控制，那么就意味着不够强。
    只是他有点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烦躁还不够强，还是烦躁隐隐可见的令人无力的结局。他好像一个神经病人，既试图控制自己，也试图控制别人。
    房间内的暖气很足，他窝在床上有点犯困，等沈西今回来时候才把他叫醒。
    “怎么了？”沈西今问，“我看你今天好像没什么心劲儿，不是跑得很好吗？”
    周楚摇头，沈西今问他要不要去吃晚饭，他说自己没有胃口。沈西今干脆躺到了床上，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直言不讳道：“你这样下去，明天可是很难继续再比赛的。”
    “没事。”周楚道。
    “你自己是不是也觉得希望渺茫？”沈西今道，“跑了几乎一整个赛季，不得不承认，许迎臣仍旧是实力顶级的车手，他太难被打败了，几乎不存在失误。有时候在他后面等发车，看着他起步，那种姿态给人的感觉都是不同的……”
    周楚问：“你想表达什么？”
    “我只是从一个纯粹欣赏的角度去表达。”沈西今笑笑，“我想你也应该是这种感觉才对，毕竟人都喜欢比自己强的对手。”
    周楚道：“我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嗯嗯，是是。”沈西今敷衍了两声，沉默停顿后，正色道，“我忽然……忽然有点期待明年了，会有像小明这样新的车手进来，还有像许迎臣那样强大的‘敌人’。对我们而言应该是充满挑战的一年吧？”
    “我们？”周楚起身走向窗边，再怎么密闭的玻璃窗都抵挡不住风透进来，他背身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说：“我不确定。”他和陆骏聊过很多次，心中也做过若干计划。在原本的设定中，他应该在拿下今年的总冠军之后休息一到两个月，然后动身飞往欧洲，自己的职业道路也将开启一个全新的篇章。
    他计划得很好，但现在这个总冠军的名头似乎在逐渐远离他。
    沈西今一直都知道这件事，他对此的态度有些暧昧。如果周楚不在，他会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自己的比赛上并且得到一个很大的提升，只是周楚的计划中没有他这件事多少令人唏嘘。站在理性的角度，他又可以接受，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一个人的计划总比两个人要实现。
    次日的比赛因为天气原因一直在延时间，本来早上就应该开始，结果推迟到了午饭后。周楚怕影响比赛状态，中午吃了俩鸡蛋垫肚子，然后就和沈西今从封闭车库开车出来去了维修区。
    徐正文早就带人等候，在发车前往第一个比赛路段之前，他们大约有二十分钟的检修时间。昨天回来时周楚的车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为了应对极可能拖到晚上的比赛时间，所有车都需要加装大灯，这就不得不多花一些工夫。
    周楚一直很相信徐正文的能力，安然地等他处理完毕之后，对着徐正文比了个拇指，驾车驶出维修区。
    “今天一共有六个赛段。”沈西今向周楚复述最有一个比赛日的安排，“中途可以回来一次维修区，从我们的发车时间来看，基本最后一个赛段天就黑了，我会提醒你注意安全。”
    “嗯。”
    国内跑夜赛的机会不多，雪地夜奔的危险系数更是直线上升，但危险意味着更大的刺激与挑战，所有车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期待着比赛的开始。
    周楚的发车时间很晚，等他上路时是这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刻，偏西的太阳把路上的积雪烤化变成了冰沙，这要冻硬的冰雪路面更加难以处理。周楚不住地调整方向盘修改方向，在猛然转到西向的路面时候，阳光打在白色的带着水汽的路面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周楚不由自主地想要闭眼睛，沈西今说话打断了他，周楚强迫自己看路，等在下一个转弯时境况才好转起来。
    他们在各个赛段之间转移，天色慢慢变黑，比赛也终于来到了最后一个赛段。
    “这个赛段有十七公里，不算很长。”沈西今说，“但是中间有两公里左右完全在林地中，没有灯，要格外小心。现在气温已经降下来了，他们白天扫化的路面应该也开始冻住了，我会提醒你路面状况，但是你也要注意速度。”他说着打开本子，上面有抵达上一赛段时候记录的其他选手的比赛用时，“我们目前的成绩很好，我相信只要顺利完赛，登上领奖台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周楚问：“许迎臣在什么位置？”
    “他……”
    “他在我前面是吗？”周楚平和地问，“快我多少。”
    沈西今回答：“没有多少，两秒九。”
    周楚不再说话了，心中计算好了最后一个赛段的节奏安排。发车之后，周楚一路平顺地驶过赛道，时间上也与许迎臣咬得很紧。夜幕的赛道看上去昏昏沉沉，只有加装的大灯才能将路面完全照亮，可每个弯道后面的内容变得连领航都不能确定。
    他们马上进入到了漆黑的林地中，沈西今报完路书之后看这前方黑洞洞的世界产生了担忧，再一看周楚的时速，立刻说道：“周楚注意车速，一百米之后接左五，太黑了。”
    周楚“嗯”了一声，速度却没有降下来。他大多时候会听沈西今的话，但在某些时刻，他又有着自己固执的坚持。沈西今重复了一遍“左五”之后就觉得身体出现了朝一边倒的惯性，忽然，他们的车前有一个小小黑影嗖的飞过，饶是周楚反应迅捷，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受控制的挪动了一点点。
    就是这么轻微的一点点，致使他的车后轮滑出了道路碰到了石头，高速赛车凌空飞起，横着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最终落地时外包围被刮掉了一半。
    幸好车内的防护很周全，两个人像是被丢进滚筒洗衣机搅动一番之后安然无恙。周楚调整好赛车重新回到赛段上，继续往前跑。
    这样一个插曲使得周楚的比赛用时比原计划的多了一点，这对他而言无疑是重大失误。等抵达终点时候，他甚至没有心情去看最终用时。
    “你们这是……”徐正文在维修区看到周楚的战损赛车开回来时大吃一惊，“怎么撞成这样了？”
    沈西今抱歉地说：“车给翻了，只能这么开回来，不知道有没有其他问题。”
    徐正文道：“没关系，人没受伤就行。”
    沈西今看看走远的周楚，在最后一段比赛中，周楚的表情很难看，手一直在微微发抖。他说自己没事，以沈西今对他的了解，兴许有受伤，不过不是身体上。
    沈西今知道，翻车的那一瞬间，周楚的心理防线已经被瓦解了。他既不能控制许迎臣的比赛节奏，最终也无法控制自己的。
    全年分站比赛就此结束，许迎臣不意外的拿下了积分总冠军，而极点车队也在众位优秀车手的帮助之下拿到了年度车队总冠军。这一刻不论对于极点也好还是对于许迎臣也好，都是荣誉的一刻，事实证明强强联合会产生更为美妙的化学反应，而许迎臣初回赛道时的那些议论与质疑也统统不见。
    媒体和观众送给他的只有四个字——王者归来！
    周楚最终连登上领奖台的机会也没有，记者们发疯似的想要找到他，甚至不惜想要去酒店门口堵人。周楚心烦意乱，连沈西今都无法为他开脱，两个人纷纷消失在众人的视野范围内，只有陆骏被逮到盘问。
    “请问，本年度的最终比赛结果是否证明周楚其实更适合极点资源众多的车多？”记者问陆骏，“counter pick这样量级的车队是否会影响一位天才车手的发展？”
    陆骏很尴尬，想了想，只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既然选择了比赛，就应该尊重任何一种比赛结果。”
    记者喋喋不休：“请正面回答问题，counter pick车队的现有资源和体量是否会限制周楚这样的天才车手的发展？”
    陆骏对着镜头沉默了足足五六秒，他也觉得很烦，明明比赛输赢都很正常，可为什么这群无聊的记者就是喜欢渲染恐怖气氛？他轻轻“咳”了一声，正色说道：“我觉得这算是无稽之谈吧，一个赛季的比赛能证明什么？”
    “可是这个赛季他的成绩很不好……”
    “你小时候次次考试考满分？”陆骏道，“我们国内的赛车运动本就是在非常贫瘠的土壤上靠着极其有限的资源建立起来的，包括我们这代人在内都需要很多摸索和实践才能得到国外那些选手早就得到的结论，这样的过程就意味着必须要允许失败和接受失败，并且要勇于承认失败的价值要远大于成功。现在这些车手还很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我相信未来一定是朝着更好更快的方向去发展的，那么眼前的坎坷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最会讲大道理，嘴上的话术一套一套的，就是不回答记者问题，也不给记者继续提问的时间。记者们感觉像是上了一堂思想政治课，为了避免老师拖堂，赶紧又问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之后跑路走人。
    另外一边，还有媒体围着许迎臣和李斯达采访，依稀记得有人在赛季初时问过许迎臣一个问题，就是如何评价自己的状态和周楚的状态。那时候许迎臣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叫他们等最后一站结束时再问自己。
    现在旧事重提，许迎臣好像无法回避，他正在想着，李斯达笑嘻嘻地说：“哎呀你们真的好坏，就喜欢问这种挑事儿的问题。我觉得这个答案都没有必要再说吧，大家平时关系都那么好，我可是很喜欢周楚的诶，我才不会……”
    他想把记者们都击退，没想到许迎臣开口说：“我觉得应该是我的状态更好一点，周楚还是太年轻了，对于很细节的处理比较自信和激进，也因此失去了很多机会。”
    众人哗然，没想到许迎臣给出的答案这么直接，好像全然不顾周楚的想法。
    也许这就是车手应当有的个性才对。
    这个夜晚注定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信息量爆炸的，极点那边包下了当地最好的饭馆开庆功宴，而陆骏他们这边除周楚之外的人状态还算正常。
    只有周楚一个人闷在房间里不露面。
    “你说……他会不会突然发疯？”明扬在饭桌上小声问陆骏，“我看他回来的时候脸色真的特别特别差，以前没这样过。”
    陆骏道：“可能这个结果比他预想的还糟糕吧。”
    “我也是没想到，他竟然会翻车。”明扬道，“明明……哎，不说了。”他不知道怎么的，在这一刻好像特别能够理解周楚。输比赛的滋味他懂，输重要比赛的滋味他也懂，输给一个特别重要的人的滋味他更懂。
    现在多重debuff叠加在一起，如果换做他，他肯定已经开始气得吐血了。
    明扬对许迎臣也展开了更多的幻想，他赢不过周楚，周楚赢不过许迎臣。许迎臣在赛道上的强劲风范他有所领略，但是真的在一起比的话又是什么感觉呢？
    “不过也不算坏事。”陆骏倒是不太担心周楚。他一路看着周楚走过来，这人始终顺风顺水，处理比赛也算是沉着冷静，职业生涯上没有什么太大瑕疵，美得索然无味。比赛结束时陆骏看到周楚那副表情回来，竟觉得这样的他似乎才生动了一些。
    “输得起才赢得起。”陆骏道，“后面的路还长得很，回去还是先把车修了吧……”
    徐正文道：“还有那个必要吗？”
    “哦对！”陆骏道，“明天出新规，完了完了，车都要没了，周楚这下心态炸定了！”他嘴上说着丧气话，脸上却是神色狡黠，仿佛真正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不是那群记者，而是他本人。
    第85章
    周楚输比赛的新闻在圈子里热闹了一把，看他不爽的人实在太多，这个比赛结果无疑代表着一种剧情上的政治正确。眼高于顶的年轻选手被洗尽铅华重返赛场的老将吊起来打，很显然这名老将的视角才是真正的主角视角，这样的剧情也无限接近于爽文剧情。周楚像个不讨人喜欢的BOSS，轰然倒地时大家都在开香槟庆祝副本通关。
    各种辱骂嘲讽之词有如末日潮水，连陆骏这样的场外人士看了都有点招架不住。当然，舆论必然要连带着他一起骂，这是双料恶人最好的结局。
    “我觉得你真的有必要好好检讨一下自己为什么既招人喜欢又招人讨厌的。”陆骏看着新闻无奈地摇头，“哎呀，感觉明年赞助商要跑光光了啊，怎么办啊周少？这波可能真的要去卖屁股了……”
    周楚脸色不善，一记眼刀飞向陆骏，陆骏立刻闭嘴。
    两个人在基地等着周楚的赛车拉回来验收，不过多时徐正文也来了。当那台外包围掉得差不多的EVO摆放在车间时，三个人都有点不知道话该从何说起的感觉。
    徐正文把机盖掀开仔细检查一番，对着一旁的电脑各种操作，说道：“大伤没什么，就是你翻车翻了好几圈，难免有各种小伤，你要是不着急的话……”他这话说得像是看检查结果的大夫，听下来大致是说人死不了，但也活不好，慢慢返厂维修到正常状态是需要时间的。
    “没关系，反正休赛期了。”周楚回答。
    陆骏看着残破的EVO忽然腾盛起一种奇异的情怀心绪，他走到车前轻轻拍了拍车架子，周楚道：“不准拍。”
    “行行行。”陆骏举起双手，“看来修好了就得刀枪入库了，新赛季她没有办法再跑了。哎，突然有点舍不得，EVO第一次出现在拉力赛场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得有小二十年了。欧洲赛场早就开始流行两厢小车，也就是在国内她还能发光发热。没想到赛规朝着国际上靠拢，她终于要落幕了。我们都是旧时代的残党，好不甘心啊。”
    徐正文虽然对汽车机械无比精通，但他是没有陆骏这种对于某些车近乎诗人一样的情怀的。徐正文转头看看周楚，周楚的表情不似平常时的淡漠，他在凝视着那台伤痕累累的EVO。这台车自他第一次登上拉力赛场时就陪伴着他，这些时间说长不长，但每刻每秒周楚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们没有走到更高的地方去，甚至都没有等来一个辉煌退场，就要不得已在这种情况下离开。
    那种被时代浪潮推着走的感觉周楚已经十分清晰，他有些难过，明明自己才二十出头，可为什么也与过去如此不舍？
    也许，他也是陆骏口中旧时代的残党。
    “不要搞得好像在办葬礼一样好不好？”徐正文笑道，“我们都要往前看呀。”
    陆骏伸了个懒腰：“是啊，待从头，收拾旧河山！不过在此之前先吃饭吧……”
    明扬中午会来基地和他们一起吃饭，因为他的赛照邮寄到了这边，陆骏说晚上给他拿回去，他偏要自己拆封。
    等他人到时，陆骏的外卖已经点好了，他一进来就看到那台破损的EVO，脸上露出小小的惊讶的表情，他问：“那个……你们专家会诊呢？”
    “嗯，会诊看看你脑子里的泡还能不能治了。”陆骏在明扬脑门上弹了一下。外卖小哥和快递小哥前后脚到，徐正文正在开饭盒，明扬拿着信封袋兴奋了半天，三下五除二拆后就见到了他的新赛照。
    有了这张卡片，意味着明扬拥有了正式踏入国内顶级赛场的资格。而这样一件堪称明扬职业生涯里程碑的事情竟然发生在如此平淡无奇的一天，怎么能不说人生就是如此多的容易被忽略的碎片拼凑的呢？
    新的赛照跟就赛照之间除了把B换成A，除此之外再无差异，明扬仍是把玩了很久，陆骏嘲笑他没见过世面，对于未来的安排，他只字未提。
    休赛期，所有人都要好好休整，回顾自己忙碌的这一年到底有什么收获，以及未来的路该往哪儿走。
    眼见着就要过年，城市里显得很忙碌，既然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陆骏就给其他人放了假，而他自己也开始看回老家的机票，盘算着与家人的团聚。他问明扬自己走得这几天里怎么办，明扬支支吾吾的，陆骏没有把话挑明，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他回家看看。
    就在陆骏走的前一天，周楚忽然找到了，约他在外面的咖啡厅见面。陆骏当时心里一惊，觉得一定没什么好事儿。
    他推开咖啡厅的门，周楚坐在临窗的位置，他撑着脸颊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一动不动的样子仿佛画作一样融进了环境背景中。
    “想什么呢？”陆骏走过来，脱下大衣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周楚猛然回神，眼睛注视着陆骏。等陆骏点完东西之后，周楚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陆骏，屏幕上显示着一份邮件，里面是一连串的英文。
    陆骏读懂意思之后，再三确认发件人，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着周楚。
    “昨天收到的。”周楚慢慢说，“我也有点意外。”
    “这……这是好事儿呀！”陆骏又读了一遍邮件内容。这是一封来自法国车队的邮件，内容大致是关注到周楚的比赛成绩，认为他很有潜力，希望这位中国车手可以来法国参加试训。
    欧洲有着深厚的赛车运动文化底蕴，也一直是周楚的梦想之地。如果能去到欧洲，意味着周楚将会接触到世界上最顶级的赛事和最科学完善的训练系统，驾驶着更为先进的赛车去挑战极限。周楚早早就由此打算，只是没想到一切来得如此突然，让陆骏也有些措手不及。陆骏沉了沉心，问周楚：“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件事吗？”
    周楚点头：“我想听听看你的看法。”
    “我……”陆骏有些左右为难。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他当然希望周楚能够飞向更广阔的天空，去追逐自己毕生的梦想。可是作为车队老板，他又怎么会希望周楚离开他呢？陆骏沉默片刻，心中做了反复的纠结与挣扎，最后才说：“其实我们认识这么久，我想说什么你应该大概能猜到。虚的就不说聊了，怎么说呢周楚，这个机会确实很难得，这是你的人生路，人生就是由这么多选择组成的，你只需要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就好。我能保证的是，不论你做哪种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一如既往。”
    这一次，周楚没有急于说话，而是直视陆骏的双眼，似乎想要从对方的眼睛里确认什么。他说：“我们一直要修改各种规则为了去与国际接轨，如果真的想做的话，离开这里到外面去比赛是最好的，免得浪费时间，对吧？”
    “确实。”陆骏回答，“你还那么年轻，索性远离眼前这些是是非非，专心去提升自己比较好。”
    周楚还是看着他。
    陆骏自觉自己这番发言问心无愧，他坦然的样子反而叫周楚露出了难办的表情。周楚叹了口气，微微垂下头，说道：“好，我明白了。我妈一直说想出去玩，可我没有什么时间陪她，正好这个冬天可以带她一起去。”
    周楚没有明确讲他的计划，可陆骏总是觉得周楚只要一走仿佛就不会再回来似的。他能把最后这一句话说得如此轻松，恐怕来之前便已经做好了打算。像周楚这样的人就是注意太正，性格好胜又执拗，他认定的事情偏偏要做到不行，别人是无法修改他的意识的。
    所以，他来问自己能得到什么答案呢？他希望得到什么答案呢？陆骏不再往下深想，他同样看看窗外，说道：“你到了那边可以给我寄明信片，我还没去过欧洲呢，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去现场看你的比赛。”
    周楚没有再看陆骏了，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86章
    再后来他们聊了一些汽车话题，周楚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不知道在看哪儿，最后他说自己困了要回去睡觉，陆骏便也离开了。走之前陆骏笑着说自己会去送周楚，周楚也点了点头，但是他始终没有告诉陆骏自己到底要哪天走。
    关于周楚的想法，陆骏没有跟任何人提。他只在晚上回去之后看到叽叽喳喳的明扬有些感触，然后就自己一个人闷声收拾行李。明扬知道陆骏要回老家过年，可真等陆骏要出发了，他扭捏地站在陆骏房门外问陆骏什么时候回来。
    陆骏反问明扬过年期间要怎么办，明扬摇摇头，说自己没有想法。他对春节这个时刻没有什么太多的回忆，小时候是热闹的，有新衣服穿，有平时吃不到的好吃的，还可以在野地里放炮。后来他长大了，这种生活仿佛离他越来越远，刘玉珍为了赚钱会选择春节期间继续工作，而他就要一起留在这个城市里，在家里的感觉要比平时更为寂寞。
    陆骏不知道明扬还要死犟到什么时候，他有一堆自己的烦心事，没有精力天天为了青少年心理健康建设做努力。
    第二天明扬起来时家里已经没人了，他打开手机看看大家都在做什么，这才猛然发现车队里的人大多都不是本地的，这会儿要不就在回家的路上，要不已经安然在家吃上了大餐。好像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无事可做，随着过年氛围的逐步渲染，连点外卖都要等很久，外卖价格也一路飙升。这叫明扬有些不习惯，在陆骏家里翻来覆去难受得要命，电视不想看，游戏也不想打。等他在某个清晨忽然失去困意而醒来发现大街上空无人烟时，他意识到，今天是除夕。
    歌里唱落单的恋人最怕过节，明扬觉得这就有点胡扯了，节日会无差别攻击任何一个落单的人。他打开游戏，里面是春节活动新年皮肤；他打开外卖软件，里面在卖年夜饭；他打开电视，还是大白天，那氛围感觉已经可以开始包饺子了。明扬不知道到底是谁在那么快乐，他为什么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发消息问陆骏到没到家，陆骏没有理他。他在群里问大家在干嘛，只有李小川跳出来说他在包饺子。过了一会儿韩飞凌跳了出来发了一张自己今天的自拍，她穿着漂亮的新衣服，画着精致的妆容，头发染成了粉色，看上去热情而讨人喜欢。明扬第一次见到韩飞凌时她还是绿色的头发，那会儿明扬就觉得韩飞凌顶着特里休的脸，却是徐伦的发型。现在，韩飞凌的发色倒是可以和脸对上了。
    韩飞凌说她正准备跟爸妈去爷爷奶奶家吃饭，问群友们她这套穿搭怎么样。
    本就没什么人吱声的群里变得更为冷清，韩飞凌很无语，发了一个两百块钱的红包出来立刻被人瓜分干净，陆骏先说了一句“老板最美，老板大气”，后面的人纷纷排队，好不热闹。
    明扬偏偏要做一个背离群众的人，他打乱队形，问韩飞凌为什么把头发染的跟火龙果一样？
    韩飞凌说：“你不要逼我在这么开心的一天抽你。”
    明扬说：“溜了溜了。”
    这天几乎没有外卖可以点，明扬饿了，只能穿好衣服去大街上觅食。路边小店全都关了门，他越走越远，最后不得已搭上一班不知去哪儿的公交车。车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可以随便坐，靠在窗户边浏览这个空寂的城市。
    车速不快，每站都要停，没有人上下车，车再开走。明扬忽然发现“车”作为一种交通工具，行使的职能似乎并非简单地把人从一个点送到另外一个点，而是在这个过程中是否会发生许多不经意间的故事，在很多年回忆起来时脑海中能浮现出一个鲜明的标志。
    那时，是有那么一台车的。
    明扬简单粗暴的大脑里鲜少出现这种文艺念头，他认定自己是一些节日综合症犯了，或者是在车上被晃悠的头晕，于是赶紧跳下车。
    他这一跳不打紧，抬头却看到了自己的高中。学生们已经放假了，曾经熙熙攘攘的校园如今变的安静起来。明扬有点反应不过来，如果自己还在上学的话，那么现在应该上高几来着？他想找个同学问问，打开手机之后发现自己也找不到谁。那些曾经自认为很好的哥们儿都已不再联系，他们失去了共同的生活和话题，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明扬不禁去想，在自己退场的时光中他们都在做什么，是像个无业游民社会青年一样在大马路上闲逛，还是用一摞摞的课本和卷子把桌子围挡起来，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世界，老师讲的题从自己的耳朵里穿过又离开。
    明扬算出来如果自己还在上学的话，现在应当是高三，紧张忙碌的准备着完全与他无关的高考，亦或者早就因为被的理由被学校开学，早早收拾行囊去更南的地方打工。
    可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是赛车改变了他的人生。
    只是这好像也不是他的本意，他的人生跟刚刚那辆公交车没有什么区别，很意外地在某个站点上车，带着自己去到一个不曾设想的地方，一切都不是他自己决定的。那么在这个故事中，他需要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呢？
    明扬站在十字街头如同置身于迷雾中，忽然的，他很想做一些决定。
    天渐渐黑了，明扬开始往家走，不是陆骏的家，而是刘玉珍的家，也可以说是他自己的家。
    他站在楼下没有看到那台五菱，上楼之后也不见家里的灯光。他来只是想碰碰运气，本以为刘玉珍这个时间应该在家，没想到漆黑一片。明扬有些扫兴，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可上天却不随他的愿。
    正当他懊恼之际，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趴在栏杆上往下看，见一台五菱慢悠悠地开了过来在楼下停好。刘玉珍从驾驶位下来，走到车后拉开后备箱的门，从里面抱了两个大兜子出来放在地上，再把门关上。那两个兜子可能有些重量，刘玉珍使了好大力气才将起提起，想要一鼓作气上楼。
    明扬赶紧躲到墙边，楼层不高，却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刘玉珍的脚步渐渐逼近。明扬有点紧张，上一次和刘玉珍见面还是跟陆骏去车队那时，春去秋来，这熟悉的场景反而让他感觉陌生。
    刘玉珍从楼梯转过来猛一看到站在门口的明扬时很是意外，明显呆愣在原地。她手中提着的重量在提醒她这不是做梦，她往前走了几步，把东西放在地上，从口袋中摸出钥匙开门，对明扬说了声“进来吧”，然后再弯腰去拎东西。
    明扬抢在她前面把兜子拎了起来，眼睛往里面一撇，看到买的都是菜。以前刘玉珍也会提前买好多菜，因为过年期间东西都会涨价，要做好准备。明扬把菜提去了厨房，刘玉珍跟了进去，把菜翻出来拾掇，明扬做不了什么只好先退出去。
    刘玉珍在厨房里叮叮咣咣，明扬就在客厅里看电视，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似乎没人知道该怎么打破这种诡异的氛围。
    明扬等啊等，不知道刘玉珍在里面忙活了多久，春晚都要开始了，刘玉珍才端了两盘饺子出来。明扬看到饺子皮透出来淡淡的绿色，心想应该是韭菜白菜猪肉馅的，刘玉珍就会拌这个馅。
    “有蒜吗？”明扬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几盘菜。
    “厨房。”刘玉珍头也没抬，“自己去拿。”
    明扬在厨房翻出来几头蒜拿过来，两个人闷头吃饭，谁也没理谁。明扬觉得这样不行，便找了个话题：“你那个车要不要换换，开了很久了，有点旧了。”
    刘玉珍问：“哪儿来的钱换？”
    “我有钱。”
    刘玉珍顿了顿，低头继续吃饭：“那是你自己的钱。”
    “所以你连我的钱都不愿意花是吗？”明扬无法理解，“有什么分别？”
    刘玉珍只重复说：“那是你的。”
    明扬承认自己过去确实有点不太着调，可他都拉下脸来像个丧家犬一样回来了，刘玉珍一定要站在一个绝对的高度上继续去视他为垃圾吗？他忽然想到小李媳妇怀抱孩子的温柔模样，他试图把那种眼神与刘玉珍重合，可刘玉珍从不抬头看他。
    于是明扬放下了筷子，郑重地问：“你喜欢过我吗？”当他真的说出这句话时，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需要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证明自己的话，而这个人是他的母亲。
    他感到委屈，感到不服，感到人生的荒谬。
    刘玉珍还是垂着头，她把筷子上夹着的那个饺子吞进了嘴里了很久。她放下筷子，走进厨房拿了一瓶白酒出来，她鲜少喝酒，喝酒没有办法开车工作。这次，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一饮而尽。
    “我都把你生下来了，还能怎样？”她反问。
    明扬继续问：“所以你其实根本不想要我是吗？”
    刘玉珍忽然笑了一下，有点苦涩，有点自嘲，紧接着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我也想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会不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明扬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有些恍惚，大脑内出现了刺耳的白噪音。他其实不太能理解，但又要装作理解似的点点头，嘴巴上不住地说“好”。
    然后，他的眼泪毫无自觉地从眼睛里掉下来，滴到了桌子上。
    也许天底下并非所有的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而他确实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孩。
    第87章
    明扬倔强地想要擦掉眼泪，但他忍不住地哭。刘玉珍的表情也不怎么好，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从小到大你都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但其实这也不是你的错。”她要一个人带着明扬，还要打工赚钱，很多时候面对生活的围剿只能表现得束手无措。她也很想做一个和善的人，像自己年轻时那样无忧无虑，但这好像并不能解决问题。明扬叛逆不服管教，往往会把刘玉珍逼得发疯。事情过后，刘玉珍总是会懊恼，因为明扬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责任在于她。
    如果，她想如果明扬从小就能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和充实的物质条件，那么是不是也可以成为“别人家的小孩”？
    每每想到这些，她都会产生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她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又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别人的母亲，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后果和代价，她没能换来一个幸福的人生，得到的只有满目疮痍和痛苦失败。
    她变得暴戾凶悍，连明扬也不放过，可是在她的心底里，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明扬，随着明扬慢慢地长大，她开始变得不敢面对明扬。
    只是有些话反倒是能借着这样一个场合说出来了。
    “如果做父母要考试的话，我一定是不及格的。”刘玉珍低垂着头，一杯又一杯地给自己灌酒，话渐渐多了起来，“我刚刚跟你讲的确实是我的心里话。我很后悔让你出生，我生你干什么呢？让你来这个世界上受罪吗？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后来你爸又跑了，我不懂为什么这些事都让我赶上了。我的老公是个负心汉，我的孩子总是在惹是生非。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会是什么样呢？可是这就是人生，没有改变的余地，我只能接受这个现实。明扬我这么跟你讲是因为你长大了，你应该知道像我这么过了半辈子到底有多失败，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我没有能力，所以我也没有脸跟你要东西。”
    “可是……”明扬听不懂刘玉珍的话，只会哭着问他本能产生的问题，“你不是我妈妈吗？”
    听到这句话，刘玉珍的表情在脸上凝固，倏地，她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面颊上流淌下来。她慌乱地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明扬，像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用袖子擦拭眼泪，背影看上去有些颤抖，电视里流露出的快活氛围与眼前形成鲜明的对比。
    良久，她转过头，一字一句地问：“我抛弃了你，你不恨我吗？”
    明扬不知该如何回答。刘玉珍的种种行为对他而言确实不能称之为负责，尤其是把他丢给陆骏的行为更是不管不顾，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和立场来看，哪儿有母亲能这么相信一个陌生人从而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对方呢？
    幸运的是陆骏不是坏人，但凡有些不幸的话，那么明扬的人生都要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了。
    但奇怪的是，人是认知会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而改变的。明扬在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仿佛加速了自己的人生，他体会到了很多“得到”与“失去”，认识了新的朋友，见过塞北的大漠风沙与天池的皑皑白雪。他在人生的路口摇摆不定，第一次开始主动思考自己的未来。
    他原来总是在做不良少年该做的事情，肆意的破坏世界规则并以此为乐，在街上狂飙制造危险气息。他觉得这快乐无比，自己也变得与众不同，那些在教室里老实背书的都是无趣的书呆子，只有他是鲜活的灵魂。
    可明扬现在回看过去，便开始觉得也许事情不如他所想。从头到尾，他可能只是一个活在封闭世界里自我感动的傻逼罢了。
    “也许……也许……”明扬握紧双拳，同自己做着激烈的对抗。他不想谈及“和解”这个词，他与刘玉珍半斤八两，各有各的过错，谁要谅解谁呢？他没有那种姿态，刘玉珍自然也没有那种姿态，他只能咬牙承认：“也许我也做错了很多。”
    刘玉珍看着明扬拿过自己放在桌子上的酒杯，紧接着倒了一大杯之后抬头灌进喉咙里。他被呛到了嗓子，咳了几声，然后看向刘玉珍：“妈，我不想再像过去那样了。”
    “那你要怎么样？”刘玉珍问。
    明扬摇摇头，这个问题他一直都没有得出过答案。只是这一次，他隐约察觉到，自己可能离它很近了。
    “总之，不要像我这样。”刘玉珍走回来，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你还小，即便做错了也还有很多重来的机会。如果你继续问我，我还是会跟你说以前一样的话，你的路要自己选，选了就不要后悔。”
    这好像是刘玉珍用自己全部的失败人生总结出来的经验。
    明扬顿了顿，却反问刘玉珍：“难道你自己没得选吗？”
    “我……”
    “那你想过什么样的人生？”明扬这话仿佛问住了刘玉珍。她只是觉得疲惫和忙碌，总是活在悔恨中，但她好像未曾真正的思考过眼前。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只能在午夜梦回时把一切寄托给幻想。
    明扬忽然说：“陆骏也问过我很多次。我原来只是把车队当做暂住的地方，如果去做什么职业车手就可以不用上学，还有人管饭发工资，那真的再好不过了。后来我越来越不明白我做这一切的意义了，我觉得我只是被你抛弃，然后被陆骏规划人生。我不想按照他说的去做，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我想了很久，如果我只能把这么一件事做好，那我就去做。不需要意义，也不需要理由，我也根本不想知道哪些事情！”
    他的酒劲上来了，情绪显得有些激动，站起来继续说：“我可以承认我不是一个好孩子，我不够懂事，我从来没有替你考虑过，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觉得我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我可以自己赚钱了，你也不需要管我，你可以过你想过的人生的啊！”
    刘玉珍以手掩面，明扬站在她的面前，她则是保持这样一个姿势陷入沉默，两个人像是对峙，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意识层面的交流。最后刘玉珍说：“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这个阖家团圆的夜晚对于刘玉珍和明扬来说显然拥有了更多的意义，他们并没有聊更为深入的内容，也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哭得撕心裂肺搂抱在一起袒露内心最终达成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他们不太像一对标准意义上的母子，他们都怜悯对方，但对话内容鲜少有直抒胸臆的温情。
    连春晚都没有看完刘玉珍就要去睡觉，因为她明天一早要出车拉货。
    明扬没有离开，而是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里。许久没有人住的房间依旧整齐，仿佛像他走时的样子。重新躺在曾经睡了那么多年的床上，他竟觉得无比踏实，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刘玉珍起得很早，明扬也醒了过来，见刘玉珍要出门便问她要去哪儿。刘玉珍简单交代一番，明扬意外地提出要陪刘玉珍一起去。
    他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窝在那辆五菱里面与成堆的货物在一起写作业或者无所事事。而这一次，他坐在了副驾上。
    “我帮你开吗？”明扬说，“那个地方我认识。”
    刘玉珍摇摇头：“不用，我自己来吧。”
    明扬道：“我车技很好的。”
    “嗯，我知道。”她还是没有答应明扬，一脚油门踩下去就上了路。刘玉珍常年在路上东奔西跑，是老司机中的老司机，明扬对于驾驶的最早接触和认知都是从她这里来的。明扬看着眼前不断缩进的路，听着破旧音响里的怀旧老歌，这样的场景渐渐变得有些熟悉。
    “听人说海南很好。”刘玉珍忽然说道，“从这里开车出发，几天就到了。”
    明扬问：“那你想去吗？”
    刘玉珍说：“我没有时间。”
    明扬重复问：“那你想不想？”
    “如果有空的话。”刘玉珍含糊地说，“……我都还没有去过。”
    明扬听了刘玉珍的话后目视前方，冷不丁地回答：“我也挺想的。”他转头对刘玉珍笑了笑，说道：“我们就开这辆车去吧，我们轮换开。”
    刘玉珍问：“开车很累的。”
    “不累。”明扬说，“我喜欢开车。”
    这一次，他的口吻无比坚定。
    第88章
    可惜刘玉珍并没有时间去游山逛水，她提早安排了过年假期期间的工作，每天为了那么点小钱忙进忙出。明扬这个假期无所事事，就跟着刘玉珍出去干活。他原先只是将刘玉珍的工作看在眼里，自己则是一个游手好闲的街溜子。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参与到刘玉珍的日常生活中，开着车在城市和郊外县城里跑来跑去，运送各种各样的货物，时不时地要亲自搬运。
    才干了一天明扬就累得够呛，很难想象刘玉珍已经默默地做了那么久。所有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好好学习，并且通过学习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为的就是回避这种靠出卖苦力来谋生活的无奈人生。明扬本来对此嗤之以鼻，现在却渐渐懂了。
    也许很多事情从这一刻开始整理为时不晚。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春节假期结束得很快。可明扬却觉得好像没有放过这个假，每天都忙忙碌碌的，到家之后倒头就睡，等陆骏给他发消息说要回来的时候，明扬甚至有点记不太住今天到底是正月初几。
    这段时间明扬纠结过到底是住家里还是继续住在陆骏那儿，刘玉珍没有发表过多的意见，明扬思考一番之后决定还是在陆骏那里赖着，平时训练什么的也方便，还不至于成天和刘玉珍面对面，再一言不合爆发什么新的战争。
    陆骏比明扬先到一步，他回来之后见屋子里和自己走之前没什么区别，完全没有多余的生活痕迹，便等明扬到家之后一番询问。明扬含含糊糊地说回了趟家。陆骏听后自动脑补了个大概剧情，也没有再追问后续。
    十八岁的少年有很多与世界之间的难题要处理，家庭关系只是其中一部分。
    “等都上班之后，你能不能陪我去看车？”明扬问陆骏。
    “看车？看什么车？”陆骏好奇，“你想买车了？”
    “我……”明扬扭捏道，“我觉得那个破五菱有点不太行了，不好开，想换一个。本来也开了好多好多年了。”
    “啊？”陆骏惊讶，“什么破五菱？你开着进局子的那个？你要干嘛？”
    明扬皱眉：“你哪儿这么多问题！”
    “行行行。”陆骏敷衍道，“那你说说看你想换个什么车？你不还是小三十万的存款吗？那可选择的车有很多啊，不过我觉得没必要买新车，让王为给你弄台车况好的BRZ怎么样？”
    “我不要那种车。”明扬有点烦了，“我还想换个那种能拉货的……”
    陆骏打断明扬：“你要改行啊？不做车手改行去拉货？”
    明扬想跳起来暴打陆骏：“我想给我妈换，行了吧？”
    “噢——”陆骏阴阳怪气地拉长尾音，“你早说呀！不过我对这种车还真没什么研究，你有什么想法么？”
    明扬摇头，他对车本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陆骏有点犯难，这种面包车的性能问题完全在他的知识领域之外，明扬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人，根本提不出来任何建设性意见。他在汽车网站把看中的几款车加入对比，明明是看几十万上百万的车眼睛都带眨一下人，性能配置张口就来，可这些几万块钱的面包车激发了陆骏的探索欲望，恨不能把每一项配置单独拆出来详细对比。
    如果条件允许，上马力机拉一下也不是不行。
    明扬和陆骏一起看车陷入了深深的选择恐惧症，确实越便宜的东西越难挑。明扬甚至还去请教徐正文，希望他能从专业角度上来为自己答疑解惑。徐正文一头雾水，但还是从纸面数据为明扬分析了一番，从底盘结构讲到了动力总成以及转化方式，最后给出的结论是：大差不差，挑喜欢的，实在不行上路看看手感。
    “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陆骏冥思苦想，忽然搓了个响指，“有了！”
    陆骏的思路是，不论再怎么做功课，真正的驾驶体验和实用性才是王道。他找王为帮忙弄了几台诸如五菱、东风和长安这种热门畅销款的微面，王为听到这个需求的时候足足愣了五秒钟，第一个反应是陆骏的车队是不是干不下去了，要转行做物流公司？
    王为很无语，拜托，自己是做高端二手车的，不是路边卖破烂的。
    不过，他还是很讲朋友义气，虽然带着一肚子疑问，但还是很快帮陆骏搞来了这几台车。陆骏还租了几台相机，在那些车上研究了好一阵，明扬问他要做什么，他说要拍个视频节目。
    “……不是吧？”明扬嘲讽，“大家都喜欢看豪车测评，谁要看你这面包车测评？”
    “不懂了吧？”陆骏竖着手指说，“这就是生活。”
    他还把韩飞凌给拽过来拍摄视频，两位年轻的职业赛车手将开上属于自己的面包车踏上送货测试之路。韩飞凌看着分配给自己的长安表现得有些兴奋：“老实说我还真没开过诶。”她一身惹眼的造型和眼前的面包车形成鲜明的对比，画面效果拉到了满分。
    拍摄视频有些辛苦，然而上传到频道之后很快就得到了观众们的认可。平时看专业赛车和那些高性能车或者跑车看得腻歪了，偶尔看看这种民间街车之王的评选倒是觉得新奇。
    当然他们主要还是喜欢看韩飞凌开着长安在城市的边缘飞驰，她的驾驶风格和她的外表截然相反，搞得观众们不论男女都叫她“老公”。弹幕全都是“老公开面包也好帅”“我要和老公一起奔小康”“老公拉货养我”诸如此类的虎狼至此。
    反观明扬的场合，弹幕完全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陆骏给明扬挑的路线恰巧是明扬当年搞违法乱纪活动的路线，这条路他熟得不行，闭着眼都能开。他闲庭信步谈笑风生的操作跑山的风姿在观众视角里完全就是融入了五菱的气质，纷纷调侃他是失学少年扛起家庭重担变身打工仔，脖子上再挂条毛巾就更完美了。
    再者就是鬼火少年如今尝遍生活冷暖云云，顺便夸奖五菱不亏是中置后驱的民间跑车之王，操控性还是相当可以的。在明扬手中更是迸发出了一点点无敌的气质。
    很多人喜欢拿明扬曾经因为飙车进去过这件事做文章，看似调侃的语气也会变成实质性的嘲讽。明扬之前还为此破防过，现在看多了也麻木了，有时自己还能玩一玩这梗。
    人总要为修正自己过去的错误而付出一些代价，这事儿他得认。
    还有一些观众一直在追问周楚去哪儿了，上次比赛结束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周楚。明扬看到这些评论之后脑子里也反应了一下，仿佛彻底把这个人抛之脑后。
    然后他问陆骏：“对哦，周楚呢？怎么没见回来？”
    “啊这……”陆骏被问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明扬，明扬察觉有异，严肃地盘问了陆骏半天，陆骏才说：“他可能，这个……不会回来了。”
    “啊？”明扬十分惊讶，“什么东西？他不回来去哪儿？”
    “出国了。”陆骏说，“去国外试训。”
    听到这个信息，明扬的脑子里一空。他还不太明白去国外试训是什么意思，全部的重点都放在了“周楚不会回来”这句话上。他好不容易拥有了和周楚一较高低的资格，这个人突然就凭空消失了？
    凭什么？他之前的努力又算什么？一切都是一厢情愿的笑话吗？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类似“背叛”的情绪，原来自己都不配知道周楚已经离开的消息。
    “操！”明扬大骂，“他竟然一声不吭就跑了！我要杀了他！”
    第89章
    他这反应有点出乎陆骏的意料，陆骏以为明扬根本不在乎周楚的死活，平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人突然凭空消失难道不是再好不过嘛？怎么还会突然来这么大的火气？
    “还好吧？”陆骏说，“人各有志，你还能拦着不成？”
    “我当然不会管他去哪儿，他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明扬着重强调，“你说他是不是怕我光明正大赢他一次，怕丢面子所以提前跑路了？”
    “……不至于。”
    “要不然他这是在做什么？”明扬的火越来越大,“他告诉别人了吗？”
    “这我不知道。”
    “他把大家当什么？”明扬完全无法周楚的脑回路。在车里呆了这么久，这里的每个人对他都很好，同样的，他对每个人都有感情。周楚认识大家要比自己更早，他无法想象不告而别是一种怎样的心路历程。这个人当真如看上去那么冷酷无情，那么没有心的吗？
    明扬一整天都陷入在一种愤怒又失落的情绪当中，他一方面在反复质疑周楚的人品，另一方面在不断自我怀疑。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仿佛失去了一个目标。他在杂乱的人生选项里好不容易拽住了一根稻草，怎奈还没有看清楚那根稻草的模样，就马上被突如其来的山风吹得凌乱。
    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手里早已经空荡荡了。
    现在仍旧处于休赛期，因为去年的改规，今年要给足大家准备的时间。陆骏每天的工作就是谋划他们在新一赛季主攻的组别和改装方向，然后四处去找金主吃饭谈事情。只是他们的成绩不好，周楚本人现在还不露面，事情很难再往下推进一步。
    明扬犹豫了很久，他试图寻找答案，但是很难自己往前迈一步。无聊时，他就会戳一戳裴若安。裴若安显然和他一样无聊，总是能秒回他的消息。
    “你不会是特别想爸爸吧？”明扬调侃裴若安。裴若安给他发了一张照片，上面是自己被石膏包裹着的腿，明扬还没看明白剧情，只见裴若安打字：“你爹我去滑雪不小心摔了一跤，骨折了，你这不孝子怎么还不来看看我？”
    “我操你活该哈哈哈哈！”明扬开启嘲讽模式，“我还以为怎么了呢！没想到你开车技术不行，滑雪技术也这么差。你这不行啊宝贝！”
    “你还说我？就你放雪场里，雪堆都比你高，你都不用滑，直接雪藏了行不行？”
    两人不可避免的引发嘴炮大战，然后又进入短暂性的停火。明扬侧面问了问新赛季裴若安是怎么打算的，裴若安倒是没有遮拦，把自己的想法全盘告诉了明扬。
    “就还是正常跑，不过要换车了。”裴若安道，“现在1.6才是流行趋势，不知道极点统一换什么，不过我觉得应该不差。你们呢？陆骏又有什么骚招？”
    “这种商业机密不好跟你讲吧？”
    “是吗？我看你是什么都不懂，根本就讲不出来吧！哈哈哈哈！”
    “屁！我好歹是你爹，懂得不比你多？”
    “那你说说把换挡拨片改为传统序列式变速箱的优势是什么？”
    “……”
    “诶呀我大儿果然是笨逼！”
    “滚滚滚！”明扬做车手都做得有点小白，就跟不要提真正的去了解赛车组件和工作原理了。陆骏总是告诫他专业车手多多少少得自己会修点车，徐正文也试图教过他，可他就是弄不明白。裴若安消化他笨，他立刻恼羞成怒。
    明扬装了一会儿死，等裴若安消停之后，他又问裴若安：“我问你个事儿，你有没有想过换车队？”
    “怎么？陆骏派你来挖我？”裴若安阴阳怪气道，“那不得有点诚意才行吗？”
    “你在发什么骚？”明扬无语，“我是说，如果你换了车队……嗯，准确来说，如果有国外的车队来找你，你会答应吗？”
    “当然！”裴若安不假思索，“国外的赛车文化不知道领先我们多少个版本，能去接触最先进的东西谁不乐意？拜托，这可是我的梦想好不好？”
    明扬直接问：“那你会告诉我吗？”
    裴若安道：“我不光会告诉你，我还要大摇大摆把签约合同贴在你脸上让你好好看看爸爸有多么牛逼！”他仍旧处在一个喜欢炫耀的年龄段中，特别是在面对自己的强劲对手时他更是要耀武扬威，恨不能像孔雀一样在阳光下开屏，抖动自己漂亮的羽毛。
    “那你说周楚在想什么？”明扬下意识地发出来这么一句话，他感觉不妥，马上又撤了回来。裴若安一边玩手机一边看电视，没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只问明扬撤回了什么。明扬故意钓他胃口，让他猜。裴若安立刻就不干了，给明扬发了许多打人的表情包。
    “总之，你肯定会跟我讲，对吧？”明扬再三确认。
    “对对对，你不问我我都会跟你讲，行不行？”裴若安再三回答。这更叫明扬觉得周楚有问题，他觉得周楚辜负了他，完全没有把他当做一回事，他曾经信誓旦旦在周楚面前说过的话无非就是一场云烟。
    明扬很难过去这道坎儿，终于在一个睡不着的夜晚走火入魔，找到周楚的头像点进去很用力的打字，然后纠结半天又删掉，再继续组织语言。几番轮回过去，他想到了一个非常体面的办法，就是当做自己完全不知情，随便问周楚点什么无关痛痒的问题，等周楚自己露出马脚之后，他再跳出来辱骂周楚。
    这样会显得他比较没有太在乎这件事。
    “你那个破车一直占在车间最中间的位置真的很烦诶！你他妈什么时候来把车给挪开？”明扬终于憋出来这么一句话。发出去之后自己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好像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任务一样。
    他不知道周楚现在那边是几点钟，本来没有报以多大的希望，没想到周楚秒回了他一个问号。
    明扬也发了一个问号，追加一句“装什么逼”。
    过了一会儿，周楚回复：“车钥匙在我房间的抽屉里，让沈西今挪开。”
    “喂？你是什么大爷吗？自己的事情不自己做，成天使唤这个使唤那个？”
    “忙。”
    这么简单一个字就像长竹竿一样戳到了明扬的肺管子，气得他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他带着愤怒的双眼几乎将屏幕盯穿，然后质问周楚：“你能忙什么？是忙着登陆火星还是忙着开发阿姆斯特朗回旋式阿姆斯特朗大炮？”
    周楚先是再发了一个问号，然后紧着说了一句“关你什么事”。
    这句话彻底将明扬点炸。
    第90章
    北京时间的夜里差不多是法国的傍晚，周楚结束完训练时候回到暂住的地方就看到明扬莫名其妙发来的消息。对方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国内的事情，周楚回忆了一下，他好像只把这件事告诉了陆骏，甚至走之前都没有告诉沈西今。这一切来得很突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
    既然无解，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周楚的性格中也有执拗的一部分，他隐隐认为在比赛失利之后的离开不是那么的体面，即便他努力说服自己这原本就是计划好的。他想要得到一个好的成绩，想要证明自己，在那之前他不想大肆宣扬。
    明扬猛然向他提起那台EVO，周楚的大脑中立刻浮现出那无比熟悉的画面。陆骏问过他在他走后如何处理那台车，毕竟这东西可没办法带出国。周楚暂时没有把车拉回北京的车库的计划，就先托付给了陆骏。
    隔着手机屏幕，周楚都能勾勒出明扬嘴巴里骂骂咧咧不停的炸毛样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了对方，既然觉得挡路碍事挪开不就好了吗？沈西今又不是没有车钥匙。显然，文字是无法传递情绪的，特别是他这种本就情绪不鲜明的人打出来的文字显得尤其冰冷。那句“关你什么事”就可以被无限解读，明扬自然而然会选择最坏的一种。
    但周楚是诚心的。
    “不关我的事！”明扬说，“我就是觉得一堆废铁没必要放在那里占用空间行了吧？”
    周楚看着“废铁”两个字格外刺眼，但他也只是回给明扬一连串的省略号。过了一会儿，明扬自顾自地说：“你小子东拉西扯这么久就是不出现，不会是被许迎臣杀得心态爆炸破大防从此以后退出赛车圈了吧？不是吧不是吧？心眼真就那么大一点？我还没有发力，你怎么就倒了呀？”
    他打字速度很快，发了一连串挑衅周楚的话，周楚看完之后只会给明扬发问号，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法国的冬季相较于北京要温暖多情许多，周楚刚开始来的时候还有些不太习惯，这里的赛车不同，街道状况也不同。他要熟悉英文路书和那些口音各异的外国人，语言问题和文化背景的差异让他产生了一种寂寞之情。
    也许只是在提到车时大家才能有超越语言的默契。但汽车不是艺术品，汽车是工业产品，工业最基础的诉求是满足人们各式各样的生活场景的需要，这就决定了不同生活状态的人群选择的产品是截然不同的。
    周楚所来试训的车队基本都是清一色的标志雪铁龙这样的法系车，而这在国内已经不多见了。对于他这样典型的JDM车迷来说，只是基于对比赛的了解才会熟悉标志雪铁龙在世界拉力舞台上的重要地位，可是在现实生活中，他几乎不会去接触这些车。
    这些车身更轻，轴距更短的两厢掀背小车在国内鲜少有市场，周楚第一次坐在里面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他驾驶着赛车飞驰在训练赛道上，出众的地盘调教让他感受到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惊喜。自己的核心与背部清晰地感受到车身传来的动力，这不是他熟悉的方式，他需要时间来适应。
    不知道是不是受很多外部因素的影响，他的训练成绩起伏很大，有时候贴地而行，有时找不着北。这让车队在对他的评价上打了一个大大问号，这名来自中国的优秀车手似乎在这里有些水土不服。
    休息日时，周楚会驱车带着他妈妈前往法国南部地区游玩，地中海气候显然要温暖许多。周楚幸运地赶上过当地的拉力比赛，他站在热闹的人群中等待着赛车经过。在这当中不完全都是职业车手，大多数都是热爱汽车的普通人，很多车都是从家用车改装而来。
    窄街之上，那些“家用车”呼呼飞驰，在一个调头弯急急摆尾，有些稍大一点的车身几乎要卡在路上，不得已连续倒好几把才能转到正路。不论选手们表现得是好是坏，观众们都会呼喊喝彩。比起卓越的速度，大家似乎更加试图去寻找其中的快乐。
    周楚站在其中，心中百感交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把自己的视野放在一个极高的位置，从而忽略了许多发自内心的感受。赢确实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可是现在的他，既没有赢得彻底，也丢失一些朴素的东西。
    他的心理产生了巨大的波动，这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反倒是让他找到了更好的训练状态。车队的经理松了一口气，他确信自己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但一定不是错误的。
    只可惜周楚没能从中找到喜悦与快乐，曾经的梦想触手可及，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他有点犹豫了。
    明扬跟周楚扯了半天无厘头的废话之后，终于抛出了他的重点：“老实说，你现在在哪儿？”
    “法国。”周楚倒也不含糊。
    “你在法国做什么？玩？”
    “训练。”
    这次换成明扬打了一连串省略号，他很久没有发新的内容过来，周楚也没有动弹，就一直捧着手机看着屏幕，仿佛在发呆。
    许久，明扬艰涩地问：“你……找到国外的车队了？”
    “嗯。”
    “我真的不懂你在想什么。”
    “你也不需要懂。”
    “我觉得你就是害怕了，输不起，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跑路。”明扬喜欢在对话中把周楚放在一个卑劣的位置，周楚原本不愿意搭理明扬，只是这一次，这句话让周楚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真的被戳破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事一般。他急忙回复了两个字：“没有。”
    明扬暂时没有说话，周楚看着那两个字。虽然是发给明扬的，可他不住地反问自己，他真的没有逃跑的想法吗？这件事情，他做得光彩吗？
    周楚有一万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始终敌不过那些负面的情绪。在他原本的设想中，他应当是拿下在国内所能拿到的所有顶级拉力赛事的冠军之后以一种需要再度突破和挑战自我的心态来到欧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失败结束了自己的整个赛季，来到法国之后整个人过得不像是训练，更像是疗伤。
    临走之前他跟陆骏说过一些试探性地话，他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表达，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对这个选择并不是十分坚定。他想听到陆骏的答案，如果陆骏阻拦他，他甚至可能会松一口气。
    可是陆骏没有那么做，他保持了身为朋友的体面和关怀，完全站在周楚的角度上先出了自己最真挚的祝福。周楚并没有感到开心，故而连走的那天也没有告诉陆骏。
    他染上了一些幼稚的愤恨的心态，好像在故意跟陆骏作对。你觉得这是对我最好的结果，那我就一定要潇洒不回头。
    在这期间内，他没有与任何人联系，如同人间蒸发。直到明扬莽撞地找上他，才让他第一次不得已去面对自己曾回避的问题。
    周楚攥着手机，手心有些发烫。他变得有那么一点急躁，手掌发汗。这时，明扬发来了最新的消息。
    “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他说，“怂逼。”
    第91章
    这句话说得明扬自己也有些不甘心，很用力的按下了“发送”键，然后负气一般地把手机丢到一般，人蒙在被子里。
    他始终不能承认自己对周楚的感情是复杂的。他会习惯性地把周楚放在对立面上，即便两个人无冤无仇，他就是天然不喜欢周楚这样的角色。这种心理既自卑又自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激发了他无穷的战斗欲望。
    随着后来和周楚的深入接触，明扬对于他的评价渐渐陷入扭曲割裂的境地。这个人大多时候不喜欢说话聊天，总是自己闷头做事情，他仿佛有一个独立的不允许别人踏入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世界观架构十分完整，一切都可以自圆其说，只要有这个世界在，周楚就不太需要和另外的人产生更多交流。
    明扬隐约记得在过去的某次露营活动中，他们几个人在背后八卦过周楚，谈及“朋友”的话题时沈西今只是摇了摇头。他一直以为车手和领航员之间的关系亲密无间，没想到在沈西今看来，周楚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
    他不需要亲密关系，他只需要做自己认为最纯粹的事情。
    这种态度有时无情得令人难以理解，明扬深刻领教过很多次。他总是被周楚这样打击却又无可还口，在技术上又无法赢过周楚。逐渐的，他只能给周楚树立一个人设，这个人设要足够强，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自己没能赢对方，也能给后续自己战胜对方时的畅快提供更多的传奇色彩和多巴胺刺激。
    他开始希望周楚赢更多的比赛，这样才符合他脑补的强劲形象。但是周楚的比赛旅途并没有按照他的剧本走，整个赛季可以说是高开低走，最后落得一地鸡毛。
    周楚这种近乎“败走”的行为在明扬看来等于人设大崩，这令他一时半会无法接受，最终只能把周楚认定为一个胆小鬼，而这样一个胆小鬼是不值得自己想尽一切办法去打败的。只是调整心态不是赛车掉头那么快那么容易，需要一定的时间去说服自己。明扬的心里很堵，就好像看到《石之海》里的空条承太郎露出颓势时的感觉一样，那么无敌的一个人怎么能以这样的方式被反派蹂躏以至于最后悲情死去呢？
    他想不明白名为“命运”的作家为什么要如此安排每一个人的人生。
    就在明扬蒙着被子思考人生哲学顺便胸闷气短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摸了半天，屏幕上是周楚的头像。
    半夜回荡在房间里的急促铃声像是恐怖电影里的夺命信息，明扬怕把陆骏吵起来，连忙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没有声音，明扬以为是信号不好，“喂喂”了好几声之后才听到对方微弱的气声。
    “你再说一遍。”良久，周楚来了这么一句质问。
    “我……”明扬被周楚不容抗拒的口气吓了一跳，他努力回忆自己方才最后一句话的内容，突然就被周楚弄得有点恼火。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他凭什么一副很有理的样子打电话来凶自己？
    “我说你是怂逼，怎么了有意见？”明扬挺直腰板说，“不服憋着！”反正两个人相隔上万公里，周楚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要真论吵架的本事，明扬自信能吵到周楚电话欠费手机没电。没想到周楚根本没有跟他吵，而是在漫长的沉默之后自言自语一般地对明扬说：“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那你告诉我我要懂什么？你是在做什么完全不能跟别人讲的事情吗？竟然就这么走了，你是真的觉得国内的比赛无所谓吗？”明扬道，“你连国内的冠军都拿不下来，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在外面发展的就一定好？”
    他的话又多又密，完全不顾周楚的心情不间断地说了许多自己的心中的疑问。若不是还能听到呼吸声，明扬一定会怀疑周楚是不是已经挂断了。最后，明扬说累了，重重地躺回床上，颓然说道：“赢了我就想跑，真有你的周楚，太操蛋了。”
    他扭头看了看窗外，月亮半遮半掩，夜深人静之时最忌讳思考人生，这个电话对谈让明扬思绪繁乱，他希望得到周楚的回应，但周楚始终保持沉默，只有不经意地叹气声。明扬有点无力，他不想再这样下去，就对周楚说自己困了要挂电话，周楚“嗯”了一声，等明扬挂。明扬以为周楚会先挂，两个人就这样隔空静默许久，明扬低声骂了一句，决定按下挂机键。
    周楚这边天色渐渐黑了下去，他跟车队的人打了个招呼准备回暂住的地方，出来时看到了经理。经理刚刚开完会，面对周楚时脸上浮现了笑意，他与周楚攀谈了几句，看似无意地“泄露”了一些开会的内容，暗示周楚好事将近。周楚只是点点头，好像并没有为此而感到开心。
    周楚心事重重，几天之后他妈妈在晚饭的饭桌上神情忧郁地和他商量了一件事。
    “我听说你爸爸最近身体不太好，住进了医院。”周母道，“我觉得也许我们应该回国看看他。”
    周楚问：“他怎么了？”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心脏有些问题。他到了这个岁数，工作又忙，很容易突发一些紧急情况……”
    “周岚告诉你的？”
    周母知道周楚最不喜欢跟周岚有什么牵扯，只能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
    周楚先是不语，低头吃了一阵饭，然后才说：“……你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
    周母道：“离婚只是因为没有办法在一起继续生活下去，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做仇人。就算不考虑我个人的因素，难道你爸爸对你从小到大还不够好吗？你要什么他没有给你……”
    “那周岚呢？”周楚问，“你觉得周岚是这么想的吗？周岚为什么要把爸生病的事情告诉你？”
    “我们……我们总归是一家人。”
    周楚把脸撇向一边不去面对母亲。这世界上谁和谁都有成为一家人的可能性，唯独他和周岚不行。周岚只是当单纯地喜欢控制别人，让所有人按照他的行动路线去走。他一定是用了一些手段知道自己现在跑来了国外，所以才会用父亲生病这种借口让他们回去，毕竟自己当初离开北京时周岚已经表现得相当不满。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周楚坚决地说，“现在摆在我眼前的是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机会，我不能错过。如果你想回去就回去。”
    周母知道自己的儿子性格一向冷硬，不通人情，她无法与周楚继续争执下去，便妥协问道：“那你一个人在这边怎么办？”
    “我能管好自己。”
    周母叹了叹气，饭都没有吃完就回到了房间里，只留周楚一个人泄愤似的坐在餐桌前用力咀嚼口中的食物。
    他想，他不会回去的，他要证明给自己看，也要证明给明扬抑或周岚看，他所有的选择都是正确的，并且他一定能成功！
    这几日陆骏说要去北京，明扬着实在家里闲了好一段时间。他便时不时地去帮刘玉珍拉货干活儿，让刘玉珍的生活轻松了不少。等陆骏从北京回来之后，明扬本以为可以展开训练和新赛季的安排了，没想到陆骏的脸上愁云惨淡。
    明扬问陆骏在北京发生了什么，陆骏总是摇摇头，然后给各种人打电话。明扬偷听了几句，得到了一些关键信息可以在大脑中隐约勾勒出一个故事。
    陆骏应当是在为之前和张承寅的官司而奔波。明扬对司法流程一窍不通，不能理解为什么去年听说的八卦到今年了竟然还没有解决，他还悄悄在网上搜过相关信息，但是因为他们这个圈子不大，也没有什么人会在网上放料。
    陆骏以前会和周楚商量商量，毕竟这个官司是因他们而起，现在周楚已经不在国内，陆骏只能自己一个人扛下所有的压力。这场官司是张承寅诉陆骏贸然违反合伙人条约并且还违反合同带走了车队的主力车手，所以陆骏就要证明自己没有违约，证明没有违约的前提就是证明是张承寅有错在先，若要证明过错，就需要陆骏把所知道的关于极点涉嫌舞弊的证据拿出来。
    他当初离开极点就是因为对于张承寅心灰意冷，他本以为一拍两散就已经是结局，没想到张承寅要把他逼到这一步。即便现在的极点已经不是当初他的梦想之地，但他也不希望以这种方式毁了一切。
    官司拖拖拉拉，双方需要不断提交新的证据材料，这种纠纷最难处理，要查很多账目，也要提供很多细枝末节的内容。陆骏的律师不止一次提醒过陆骏这种官司很难赢，要不然就跟张承寅谈谈庭下和解算了，否则真的判下来，高额的赔偿金会压垮陆骏。
    在周楚走后，陆骏有些动摇，去北京也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回转的余地。时隔这么久，张承寅想置他于死地的情绪还会那么浓烈吗？没想到张承寅并未现身，坐在谈判桌上的是他的律师，表达意思是张承寅接受和解谈判，但是陆骏必须答应他一个条件。
    解散counter pick。
    只要他解散车队，张承寅也可以不计较周楚的事情。
    这是陆骏完全无法接受的，车队是他的一切，再难的时候他都没有想过放弃，张承寅有什么权利来指手画脚？他愤然离席，拒绝了所有建议，事已至此，他只能奉陪到底。
    “明扬，我问你个问题。”吃早饭时，陆骏忽然对明扬说了这么一句话。明扬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哼哼唧唧地让陆骏提问。陆骏看似无意地说：“如果有一天车队没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了？”明扬茫然，“什么意思？”
    “就是……不做了，解散了。”陆骏拍了一下手，“大家都拜拜了。”
    明扬察觉这个问题有些异样，他联想到自己从陆骏偷听来的信息，问道：“为什么这么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啊。”陆骏摇摇头，“我就是有点好奇你有没有点什么属于自己的打算，不做车手的话，以后想做什么？”
    “送豆腐去吧。”明扬说，“藤原拓海高中毕业之后不就去当货车司机去了吗？像我这种人，应该也是差不多吧。”
    “可是拓海最后还是做了车手。”
    “那我哪儿知道？”明扬耸肩，忽然正色对陆骏说，“但是如果车队没有了话，我会……不是，我觉得大家都会很难过。陆骏，我知道你一直都拿我当一个小孩子，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很多事情也不会跟我讲。但是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做车队的一份子的话……”说着说着，他低下头，想到了上个赛季的起起伏伏，自己的风光与莽撞的片段犹如走马灯一般地回放。与陆骏的争执和周楚的离开让他不断地去凝视摆在眼前的这条赛道，他忽然发现，原来他想做好多事，但都还没有机会做到。
    “我们还没一起拿过一个像样的冠军呢。”明扬说，“周楚不在，还有我，对不对？我一定会比周楚名气还大，让赞助商从这里排到外滩！”
    他看着陆骏，坚定地说：“我一定会拿到冠军！”
    陆骏听明扬说过太多大话，本以为自己早就免疫，没想到这次的“大话”却无比中听。他忽然觉得也许车队的未来并不一定像他脑补的那么灰暗坎坷，所有人都要向前看，只要坚持下去，总会找到办法与出路。
    他看着眼前这个平凡无奇的少年，也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明扬会成为赛车界的平民神话。但是他打定主意去找明扬过来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上天安排的一定是最好的。
    “周末你跟我去趟天津吧。”陆骏说。
    “啊？”明扬对急转的话题反应不过来，“去天津干嘛？吃狗不理？”
    “去天津港。”陆骏笑道，“新赛季不得搞点新装备吗？天津港到了不少车，我们去试试，看看到底哪台车能有幸成为冠军座驾。”
    “好嘞！”明扬拍手道，“去天津！去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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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写到这里，这个故事已经走到了一半。是的，罗里吧嗦写这么多才写了一半的剧情。写这个题材困难其实蛮多的，因为赛车这个东西在国内的确很冷门，所以获得资料的难度会非常大，有时候会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大脑中构建的很帅气很大的场面并不能很好地通过文字表现出来，也许是我真的太语言匮乏了。所以故事写到这个节点我打算停下来休整一下，梳理一下前面的剧情，可能会修文，然后为下半部分的内容做更多的知识储备。这篇文的长度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在此期间又遇到了数不清的现实麻烦，很多计划不得已发生改变，所以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再次回来的时候是过完年后了，时间上差不多也是小明他们要展开第二赛季的征程了！祝他们好运吧！
    第92章
    天津港是国内最大的平行进口车集散地，众多稀有车型漂洋过海运送到这里进行出售，是很多汽车爱好者耳熟能详的地方。但由于港内商家众多，鱼龙混杂，水极深，要是没有懂行的人给盘盘道，恐怕在这里不被套路个几次是很难出去的。
    著名二手车贩子王为就把自己在天津港的地头蛇好友老曹介绍给了陆骏，两个人加上联系方式之后聊得热络，相约天津见面。一大早，老曹就在约定好的地方见到了陆骏，他见陆骏身旁有一个个子不高的少年，便笑着打招呼说：“可算是见着你了老陆，这你儿子？”
    陆骏和明扬明显一愣，老曹听到空气安静了几秒，察觉到事情似乎不大对劲，刚要说点话把这个尴尬的场面捎带过去，就听陆骏说：“我没有这么不争气的儿子。”
    “我爹倒是跟你一样不争气。”明扬接道。
    “啊哈哈哈哈！那什么……”老曹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故作爽朗地大笑了几声，赶紧带着陆骏和明扬往里走。陆骏跟他说带着人过来看车，他万万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毛都没长齐的少年，等陆骏问他港里是不是有几台新到的GR雅力士时，他疑惑地看看陆骏，又看看眼前的少年，问道：“怎么最近都在问这个车？”
    “这不是刚进来吗，港里有几台？”
    “这我不太清楚了，我先带你去我朋友那儿看看吧。”
    明扬跟在他们两个人身后穿梭在偌大的市场内，左拐右拐进了一个像是仓库的地方，此刻又见到一个中年大叔，老曹和他热络地一番招呼。那大叔操着天津口音，说话哏儿嘎的，逗得明扬只想笑。
    “介车刚到，进港之前就老么多人问。”
    “好多人问吗？”陆骏心想这事儿不应该啊，这种日系车在国内只能主打情怀，实际上根本没有多少受众，所以对于这些进口车贩子来说卖便宜了不值钱，卖贵了又没人买，实在不如宝马路虎酷路泽之类的好卖，能想着把这车搞进来的多少有点赌狗心态。
    “可不嘛，也挺出乎我的意料的。之前有个车队订走了三台，现在就剩下这一台了。”
    陆骏会心一笑。
    明扬拽了拽陆骏的衣角：“你算计什么呢？”陆骏耸肩，他跟老曹还有这家店的老板聊了聊，不一会儿就让明扬去后面的空地上试车。明扬开了几圈下来，陆骏问他喜不喜欢，他摇摇头，虽说驾驶感受还不错，但那个外形他不感冒，配不上他高大上的外表。
    在场其余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陆骏继续问明扬喜欢什么，明扬在周围看了一圈，指着一旁的白色GTR R35说：“虽然不是特别喜欢，但是我看周楚裴若安他们都有……”
    陆骏问老板：“这多少钱来着？”
    老板说：“50周年纪念版的，得两百五十多吧。来个嘛？”
    明扬说：“……冒犯了。”
    话题再次绕回到那台雅力士身上，陆骏本来计划得好好的，之前也看过好几次，想着带明扬亲自过来试试，如果觉得还不错就拿下。显然他把这场“包办婚姻”想得太过顺利了，明扬死活就是对他选的车不接受，他就只好让老曹在满天津港转悠，把当下港里有的，符合赛规改装标准的车全都试了一个遍，都没有明扬中意的。
    陆骏看了看自己手机上显示的今日步数已经来到了一万五千步，只好对明扬说：“给你选的你都不喜欢，那你想要什么？”
    “我……”明扬摇摇头，“这些车都挺好开的，但是都跟我想象的不一样，跟在比赛里开的也不一样。”
    陆骏想爆锤明扬：“你这不是废话的？你开着去比赛的车都改了几手了？这能比么？”
    “那既然赛车都会改到跟原厂车完全不一样的驾驶感受，为什么还要来选新车？”明扬问，“买个二手的把里面全拆掉换掉不是更简单？”
    陆骏道：“你参加的组别是有改装要求的，不是改到最后就剩下个车架子。很多东西都不能动。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明扬装死。
    老曹提议去空港转转，那边有做精品二手车的，选择的范围更大一点。陆骏不好意思再麻烦老曹，老曹为人仗义，不辞辛苦带着两个人转场。他做汽车生意的朋友不少，当下就又联系好了几家店，那边都有陆骏需求的车型，车况什么的也都不错，三人立刻跑了过去。
    结果明扬试得麻木了也没挑出来个所以然，他觉得这次的旅途跟他脑补的有点出入。陆骏说带他来看车，然而他很难把眼前这些素车与赛车联想到一起，这些双门小车开起来倒是有点乐趣，然而看上去都有点像是老奶奶的买菜车，这种现实差距冲淡了他对于比赛的憧憬，对陆骏抱怨说：“你说为什么今年要改赛规啊？我现在觉得EVO和STI挺好的。”
    陆骏道：“因为时代变了。我真的不懂，雅力士不好吗？正经拉力血统，人家在WRC上都是有成绩的。”
    “你这个人好烦哦！”明扬想把耳朵闭起来。
    天色渐晚，不过这时仍旧有人过来看车或者交易。路上面停了不少车，等大家收工的时候需要把这些车都分门别类的停好。明扬刚刚试车的时候把顺序全都打乱了，陆骏过意不去，就叫明扬去帮人家老板挨个挪车，而他自己则站在一旁和老板还有老曹抽烟聊天。
    明扬捣鼓了半天，挪来挪去忽然发现屁股底下的MINI挪出来之后返回的入口被之前的车给挡住了。他很丧气，干脆把车往前开，问问能不能换个地方。他刚一过来，老板热情地招呼他出来喝点水，他想也没想推门下来，拧瓶盖的时候习惯性地靠在车前。
    “诶呦，这小车不错。”陆骏扭头一看，称赞道，“挺适合你的。”
    “陆红万你开什么玩笑？”明扬站直身体一拍车前脸，“这不是女生开的车吗？”
    陆骏刚要介绍MINI JCW的历史，就见眼前的MINI的车轮动了动，紧接着就开始往后滑。明扬看到陆骏的眼睛瞬间瞪大，于是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他还没说完，又见老曹和老板两个人嘴都张开了，老曹伸手往他的方向指，大喊了一声“我操”！
    明扬下意识地回头，就见原本被他靠着的MINI正在顺着惯性逐渐加速后退，一路向北，离开有他的季节。
    “我操！”明扬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水瓶子一丢就跑去拽车，其他三个人也赶忙跟上，但物理学根本不给他们发挥的空间，明扬的手指刚碰到车门就听见“砰”的一声，MINI的屁股撞到了后面的石墩子上。
    在场众人俱是哗然，当下谁都没说出话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停止狼狈，让错纯粹。
    “一共是这个数您看一下。”销售小妹微笑着把POS机上的数字转向陆骏，陆骏眼皮突突的笑，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脸上保持着同样的微笑，看似风情云淡地刷了卡，实则心里仿佛被三刀六眼，疼得他想在地上蜷缩抽搐。
    “哎呀你打个折嘛。”老曹对老板说，“都已经不是原版原漆啦！”
    他的老板朋友看样子也是在眼皮突突跳：“……至少十分钟之前它还是原版原漆，这已经打过折的了兄弟。”
    “没事没事。”陆骏赶紧说，“这个价钱已经很公道了，本来今天就是来买车的嘛！转了这么半天都没有中意的，结果就是它了。天意，这是天意！”
    明扬知道是自己粗心没注意到路面有坡度，不光下车没拉手刹还往车上靠导致溜车酿成悲剧，车屁股被石墩撞凹了一块，陆骏只能含恨买单。所以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躲得远远的，一句话也没说，生怕陆骏当场发疯给自己一记飞踹。
    今天时间太晚，手续一时半会儿弄不完，陆骏和老板约定明天过来补完手续把车提走，然后就打算和明扬回市区里。老曹又跟老板嘱咐了几句，这才出来追上他们。他刚要叫陆骏，就见明扬撒丫子往前跑，陆骏在后面边骂边追，好像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
    饭桌前，陆骏死死地盯着明扬，明扬低着头不敢看陆骏，他的头越来越沉，就差把脸埋进裤裆。老曹觉得气氛不大妙，开了啤酒给他们倒满，调解道：“买都买了，就别怄气了。今天也算办成了一桩事，来来来，喝酒喝酒！”
    “这能是一回事儿吗！”陆骏道，“我本来是想买那个雅力士的，结果这小子不喜欢，行，那就挑个喜欢的，挑到最后……哎！”他只觉一言难尽，大脑中回想起被明扬连续踩爆缸的斯巴鲁，汽车杀手的恐惧再次笼罩他的心头，他只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苦酒入喉心作痛。
    “你差不多得了，大不了我把我卡里的钱都陪给你。”明扬抬起头说，“后面跑比赛的奖金我也给你。”
    “跑比赛？”陆骏冷笑，“你拿什么跑？”
    “这个……”明扬有点抓瞎。因为他跟陆骏说想去跑拉力所以陆骏才来带他看车，现在车没看上，反而弄了个“事故车”回来，明扬不知如何是好。
    “总之，明天把车拖回去的钱你掏。”
    “咱们开回去行么？”明扬求饶，“拖车费比开回去油费贵不少呢。”
    陆骏说：“一千三百多公里你知道要开多久么？”
    “没事！我一个人开！”明扬拍胸脯，“我最喜欢开车了！”
    第93章
    徐正文头天接到明扬的电话，让他第二天中午去一趟车间。徐正文记起是陆骏带着明扬去了天津，想到应该是两个人带了台车回来，迫不及待的要让他看看。
    车是带回来了，就是有点超乎徐正文的意料。
    在车间正中央停着一台不知道哪儿来的红色三门可爱小MINI，明扬蹲在一旁吃肉卷饼，二者之间格格不入。徐正文道：“不是叫我看车吗？车呢？”
    明扬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用力嚼了几下，揉了揉腮帮子，费劲地把口中的干粮咽下，随手一指旁边：“就这。”
    “啊？我记得陆骏想买GR雅力士啊，怎么……怎么是MINI？”徐正文满头雾水。
    “哎，小徐哥哥，这真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明扬把这个车怎么被陆骏买下的前因后果全都讲了一遍。他昨天日夜兼程开了一千多公里开到腰都要断了，半夜才到的家，陆骏一路上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搞得他心里压力很大，想了半天只能向徐正文求助。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明扬可怜巴巴地说，“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说，我该怎么找补找补？”
    徐正文问：“陆骏呢？”
    “家里睡大觉呢啊！你放心，我找你出来这件事儿他不知道，我是昨儿在服务站等他去撒尿的工夫给你打的电话……”
    “我不是问这个。”徐正文打断了明扬，“我是说，陆骏什么意思？”
    “他？”明扬很夸张地形容，“我觉得他恨不得杀了我！”
    徐正文绕到这屁股后面一看，果然有一块很大的凹痕，车漆也蹭掉了不少。紧接着，他问明扬要了车钥匙进行了基础的检查，边看着显示器上的数字便说：“车况不错，没什么大毛病，后面那块回头让小川他们补一下。我觉得实在不行这车你就留一段时间，自己还能上路开一开。JCW要停产了，就算不是原版原漆，说不定以后还能涨点。”
    明扬痛心：“小徐哥哥，为什么你也变得好像二道贩子？”
    “有吗？”徐正文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你让我帮你想想处理办法，这车咱们用不到，你要是不自留，那就只能再卖掉了。”
    “我当时哪儿想过那么多？我就知道陆骏特生气，他一生气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再说了，怎么可能自留呀。”明扬嫌弃，“这种小车都是小姑娘开的，我才不要，我宁愿开五菱。”
    “那你这个都没有必要开回来，还多增加了一千多公里的里程。”徐正文歪头：“还有，你不知道MINI JCW吗？这可是MINI里的高性能车。”
    “我管他什么J什么W的。”明扬说，“这在我眼里就是个坤车，开出去卖萌用的，一点也不战斗，还是想办法让它消失吧，我打死不会开的！”
    “明扬，我想了想，那个MINI还是给你开吧。”几天之后，陆骏对明扬如是说。当时明扬正躺在沙发上打游戏，这句话左耳朵进又耳朵出，停顿了十几秒之后才记起来拒绝陆骏，紧着又对着手机大喊大叫，辱骂游戏里的队友是臭傻逼。
    陆骏一把夺过了明扬的手机：“我的意思是给你比赛用。”
    “别抢我手机啊！正推高地呢！我大杀特杀！”明扬三句话不离游戏，突然，他脑子里意识一闪，反应过来刚刚陆骏说的话，然后有点迟疑地问：“你刚说什么？比赛开？我没听错吧？”
    “你才多大就以为自己幻听？”陆骏看了一眼明扬的手机屏幕，顿时无语，“你玩个金克丝玩成三杠八，我看你是被人大杀特杀吧！”
    “别啊！”明扬语重心长，“你要相信后期的金克丝。”
    “我看你还是投了吧。”陆骏替明扬发起投降，没想到队友们果断的全都点了同意，足以证明在整场游戏中明扬给到队友们的压力是多么的巨大。
    “说正事儿。”陆骏继续说，“我觉得吧，既然带你看了那么多车你都不满意，那就选车不如撞车，反正那台MINI买都买回来了，别浪费，让小徐看怎么拾掇拾掇成比赛标准，我啊，真是没心思再给你弄车了。”
    “啊？”明扬大吃一惊，转而略带哀怨地问，“陆骏，你……你不会是要放弃我了吧？”
    陆骏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屁话？”
    “就那个车的长相和动力，你觉得哪一点跟‘战斗’两个字沾边儿？”
    “明明哪里都很战斗好不好？那轻量化小身材，那俩大眼，多凶，跟你一样，是不是？”陆骏说，“你觉得自己不够战斗吗？”
    明扬觉得陆骏在嘲讽他，提高了音量：“我现在是在说车，不是在说我本人，OK？再说了，我当然很战斗！”他抬起手臂绷住劲儿，大臂上浅浅鼓起一块，他拍了拍：“这饱满的肱二头肌。”又在陆骏面前握紧了拳头：“这沙包大的拳头。”
    “所以我觉得这车挺适合你的，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陆骏干脆的一句话让明扬直接泄气。
    “咱们能再商量商量吗？”明扬苦求，“实在不行在门口收个GTI的车壳子呢……”
    “你知不知道上天给的缘分最大？是你自己撞上去的，我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
    “这又不是谈恋爱！”
    “从现在开始你就把车当成你的女朋友。”
    “不——！！！”
    “6速序列变速箱、差速器，碳纤维三片式离合器、传动轴、锻造曲轴、锻造活塞……”徐正文一边念叨一边在笔记本键盘上敲字，顺便在表格的最后一列上写好价格。陆骏不想追究后面究竟有几个零，而明扬心里还在想着怎么拒绝这台傻逼MINI。
    他现在就是很后悔，非常后悔，就应该在拉开雅力士车门的那一瞬间跟陆骏说：我要这个。
    “还有外包围。”徐正文道，“原车轴距太小了，要加宽。”
    陆骏拿着手机按了按计算器，嘀咕说：“哎，废物玩意，又花我一大笔钱。”
    明扬立刻说：“那我们不改MINI了好不好？随便换个什么别的，改装的钱应该都能省下来不少吧？MINI怎么可能跑拉力嘛！”
    “怎么不可能？”陆骏道，“MINI可是参加过WRC的哦！”
    “长得这么可爱成绩一定不怎么样吧！”
    “1965年蒙特卡洛拉力赛冠军。”
    “那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明扬不相信眼前这个像玩具一样可爱的家用小车能有那么辉煌的过去，大叫道，“陆骏你清醒一点！”
    陆骏冷笑：“我看还是你自己清醒一点吧，看清楚你现在的定位。我觉得你和MINI挺般配的啊，就你这小个儿，真给你换个大一点的车，你坐里面不跟无人驾驶一样？”
    明扬被陆骏戳中痛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他的目光朝向那台被架起来准备大卸八块的MINI，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在山川密林之中传来凶狠的轰鸣声，那声音越推越近，又好像列阵鸣枪一样，一波接着一波，直叫人听得心跳加速，想要一睹凶兽阵容。只见山壁一转，黄土细沙与烟尘白雾卷在了一起，那凶兽终于亮出了獠牙，撕破谜团冲进视野之中——圆脸大眼睛的可爱MINI屁颠屁颠地往前开，车载音乐还是《Barbie Girl》。
    这不是闹呢？
    “小徐，我下单了啊。”陆骏把手机屏幕上的商品清单给徐正文看了一眼，徐正文点点头，明扬高喊：“别！”
    “什么？”陆骏嘴上发出疑问，手指倒是干净利落地按下了确认键，订单立刻被发往全国各地。明扬倒退三步，此时此刻只有“生气”“寒冷”“发抖”这三个词来形容他的心情。
    其他人还在拆车，徐正文走过来拍拍明扬，安慰他说：“放心，我们会把它调教的很好的。也许厂队那种级别的改装要求下可能这台车的上限很低，但是对于我们这种个人车队所能参加的组别里，我相信他能在你手中大有所为。”
    “小徐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不相信你自己吗？”
    “怎么会？我开五菱都能横扫千军好不好！”
    陆骏听他说大话不屑地白了一眼，徐正文却对明扬竖起大拇指：“这才是你呀！今年比赛很多，赛程也很紧凑，要好好准备哦！”明扬点点头，他透过徐正文的手臂看到停放在远处的EVO，那是周楚的EVO，曾几何时，她总是被摆在最中间的位置，彰显着她的绝对地位。明扬的眉头不自觉的拧了起来，他表情上的变化叫陆骏也注意到了那台车。
    “要不我们把那台车拆了吧，能用的就用，用不了就卖了。”陆骏开玩笑说，“估计能卖不少钱呢。哦对了，周楚还有一台GTR一台川崎放在这边，咱都给他卖了换钱。”
    明扬风凉道：“你有这胆子？”
    陆骏笑道：“我陆红万有什么不敢的？他又不回来了，追债也追不到我头上。”他话说得轻松，明扬听后心情却愈发沉重。他后面与周楚再无联系，很难想象，他会为此而感到遗憾，变得有些不太愿意去回忆过去那些有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参与的时光。
    “那你就赶紧处理了吧。”明扬道，“眼不见心不烦。”
    晚上，陆骏潜伏的各种车评人和汽车媒体的群里就在有人传八卦，说赛灵原本在年初的发布计划搁置了，众人七嘴八舌聊了半天，言外之意整件事情似是与周岚和冯海燕的内斗有关。坊间一直传闻游龙集团董事长身体抱恙，有意退居二线。那么把谁提上来就成了最大的议题，纵观整个集团，周岚和冯海燕就成了最具竞争力的焦点人物。
    不过大家还是觉得周岚赢面更大，毕竟是亲儿子，科班出身国外镀金，又有实打实的成绩能够服重，肥水怎么都不至于流到外人的田里。
    也有人觉得这么一对比反而是冯海燕更占上风，因为她的履历非常漂亮，有着非常丰富的管理经验，并且主理的新能源品牌确实是未来汽车发展的主流方向。
    不论胜利的天秤最终倾向谁，游龙集团势必会发生重大人事转变，这可能会对国内的汽车行业产生不小的冲击。
    “我要是周岚，高低也得组个厂队去达喀尔刷刷存在感。”
    “人家赛灵的房车比赛成绩已经很好了。”
    “强者就是要ALL IN！”
    “我感觉周岚去年就是让冯海燕气着了，谁知道今年会有什么新动向？”
    “说到底都是豪门秘辛啦，对了，谁有新款陆巡LC300的试驾啊……”
    陆骏看着大家的话题还没来得及品出点细节来，下一秒就急转弯去了另外一个方向。不过群友有一个观点很对，这种大集团的派系争斗从来都是和他们这些普通人无关的。只是陆骏有点好奇，如果周岚和冯海燕真的争得你死我活，以冯海燕的手段，搞不好会把周楚拎出来做文章……想到这里，陆骏有点头疼，风云变幻与他无关，他还不如好好想想过段时间的官司开庭要怎么应付。
    眼前的事情比山多，陆骏还没消停两天，明扬就突然很谄媚地趴在他的桌前开始摇尾巴。陆骏谨慎地问明扬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明扬先是搞了一番神秘，然后才说出了重点。
    “你是不是忘了，一年一度的云峰山登山赛要开始报名了啊。”
    第94章
    “一年一度？”陆骏反问，“这个比赛今年还办吗？没听说过呀！”
    明扬立刻甩脸：“喂！”
    云峰山登山赛对于明扬来说可谓是梦开始的地方。遥想那年十八，云峰山上，站着如喽啰。细雨中单枪匹马大战GTR的种种画面至今在明扬的大脑里崭新明亮，夹着汽油燃烧味道的风呼啸而过，带他穿越回三百多个日夜前。
    那时他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门外汉。
    “我查过了，今年肯定是还有的，而且今年据说有新项目。”明扬说，“难得的跑山机会，我们应该赶紧准备起来。”
    “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你拿什么跑呢？”
    “86啊！”明扬觉得陆骏这话说得很莫名，“好长时间没开了，得放出来溜溜。”
    陆骏点点头，紧接着又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当初为了符合场地赛的赛规，小徐已经把86压缩了马力，难道你不记得当初跑山时的马力数据了吗？拿现在的车去跑，实在是没有什么优势。”明扬刚要张嘴说话，陆骏立刻拦下明扬，继续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改大嘛，但是你要想想这其中的成本问题，你可是刚刚给我们车队收了一台MINI呢。”
    明扬只好问：“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啊。”陆骏耸肩，“不过我觉得如果真的想参加比赛的话，总有办法不是吗？”
    办法什么的明扬是没有的，他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报上名再说，正巧沈西今最近没有什么事情做，就与他相约一起参加。明扬几乎没怎么见沈西今日常有什么代步的车，以前要不就是蹭周楚的，要不就是打车或者坐公交，参加场地赛的车来跑外面的公路有点降维打击，那他拿什么去比赛？明扬观察了几天实在找不出问题的答案，干脆偷摸地问了问沈西今。
    “我朝陆骏借的车。”沈西今如实回答，“他那个车蛮好开的。”
    明扬大惊。他闷头想了好几天的自救办法，怎么就没想到跟陆骏开口借？可惜现在陆骏的车已经被沈西今借走了，他再动什么心思也没有用。不过他转念又想，周楚的人虽然跑了，日常代步的那台EVO应该还停在他和沈西今住处的地下车库里。明扬打起了主意，眼睛一转，对沈西今说：“沈哥，我问你个事儿。”
    “你说。”
    “周楚走之前，车钥匙都带走了吗？”
    “好像没有。”沈西今想了想，“应该都放在家门口的柜子上了。”
    “也就是说你能找到钥匙是吗？”
    沈西今点头。
    “那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就是，你把陆骏那台车借给我，然后你开周楚的车去比赛？”明扬认为自己的想法非常具有实操性，“两不耽误。”
    沈西今莞尔一笑：“这恐怕不行，周楚不喜欢让别人开自己的车。”
    明扬说：“他现在人又不在国内，怎么可能知道呢？而且别人开也就算了，你都不行吗？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
    沈西今连连摇头：“谁都不行。”
    明扬心中辱骂了周楚好几句，同时对沈西今的原则深感无力。他哀嚎了几声，沈西今见他样子可怜，便说：“要不我给周楚打个电话问问？”
    “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偶尔发个消息。”沈西今如实回答，“有时差，而且他在那边训练也很紧张。”
    “你……”一些疑惑忽然在明扬的大脑里形成。他注视着沈西今，沈西今脸上的表情总是柔和的，他鲜少能在沈西今这里捕捉到太多的负面情绪。然而谈到周楚，他不相信大家心里是毫无怨言的，特别是对于沈西今而言。明扬鼓起勇气问：“你不觉得周楚这么做很傻逼吗？你们是搭档，他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沈西今看明扬那神色凝重的样子以为要说什么严肃的事情，没想到就是这些简单问题。他听后“噗嗤”一笑：“小明，这完全就是他的性格会做出来的事情呀，如果你对他足够了解，就不会感到意外。”
    明扬发现自己也不太能理解沈西今了，嘟囔道：“随便。算了，你也不要找他了，我自己再去想别的办法吧。”
    自从上次云峰山的比赛后，明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跑过那条山路了。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赛道上或者比赛中，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无照驰骋。就算后面考取了驾照，他也没什么机会上路。那条蜿蜒崎岖的山路走线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有点模糊，反正最近闲来无事，他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开着从刘玉珍那里淘汰下来的五菱去跑山。
    本来那台五菱是要卖掉折点现钱的，不过这种车通常也不值几个钱，明扬觉得还不如留下来做个念想，于是就把这台车开回了基地的车间，平时用作车队里拉东西或者拍摄用途。五菱的处置权在明扬手上，他开着车上山，不大灵光的音响里放着JOJO的原声碟，每每放到乔瑟夫的处刑曲《overdrive》时，他就会把声音调大一点，并且觉得洋溢在这样动感四射的背景音乐中的自己也变得活力帅气了起来。
    大约跑了一周左右，云峰山的路线便如同基因密码一样被重新刻写进明扬的DNA里，他仍旧风中追风，可以闭着眼驶过每一道弯。哪怕开过了那么多车，这台五菱对于他的趁手程度仍是其他车无法比拟的。
    这是什么都替代不了的。
    这天晚上，明扬按照老样子出发去跑山。通常来说，他会在山上往返三到五次再回去。他在山脚的路口等红绿灯时，忽然听到大老远传来震天的引擎声，他下意识的顺着声音来源方向看去，就见一台思域Type R窜入视线之内，等红灯一变，思域一骑绝尘扬长而去。
    山上有个小公园，风景很好，马路一侧可以眺望城市，明扬最后一圈上山后把车停在了不碍事的路边，下车伸了个懒腰。今夜晴朗，头上的星光和城市的灯火都在他心中闪烁，他一下子有了点文艺心情，正想着如何发散，忽然就被油门声给打断了。
    紧接着，汽车大灯晃了上来，照得明扬下意识地抬头挡了一下，在光亮中，他看到来车是之前在山下遇到过的思域。
    明扬本来只想吐槽，现在是想骂人。
    没想到思域停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车上下来一男一女，男的是个黄毛，把手搂在女的肩膀上，看样子是来兜风看风景的。那女的见到有陌生人在，用意外地口气说了一句“怎么还有人啊”之类的话，黄毛男的见状，不太客气地跟明扬说：“哥们儿，你能挪一下车么？我们想拍点视频。”
    明扬跟没听见一样，杵在原地理都不理。
    “哎你……”黄毛面色不悦地上前一步，被女伴拽住。黄毛才“切”地一声往另外一个方向走。明扬不知道这俩人到底是干嘛的，不过从行为上来看有点像是自娱自乐的神经病，那男的把车重新启动，开到远处直接甩了个圈掉头回来，停车之后又狂踩油门，轰鸣震天。那个女的就一直拿着手机在拍摄，特别捧场。
    明扬本想开车回去，但被那俩人烦得实在不行，忍不住大声说：“能不能别轰油门了？大晚上的吵不吵啊！”
    一开始黄毛压根儿没听见明扬在说话，他是看到女伴停下手中动作回头看明扬，这才钻出车来，问道：“你说什么？”他的口气不善，恐怕是见明扬小不点一个想要施加压力。明扬才不怕他这些，反而提高音量开启了嘲讽模式：“开个破本田就别学人轰油门了好不好？也不嫌丢人！”
    “破本田？”黄毛差点被明扬逗乐，他知道大部分人是分辨不出来本田和红标本田有什么区别的，同样也不会知道Type R的辉煌历史。眼前这个小鬼恐怕只认识什么奔驰宝马，在黄毛看来，明扬的世界狭窄得可怜，他的心中有一个专属于小众的优越感油然而生，这种优越感消减了他许多怒意。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日系车前面加一个“破”字是明扬的习惯，EVO、GTR之流在明扬口中都是破三菱破尼桑，相比较起来眼前的思域只能算个弟弟。
    “算啦！跟你说你也不懂。”一旦给明扬冠上一个“无知”的设定，黄毛瞬间就完成了自我和解，他看看停在一旁的面包车，讥笑道：“小弟弟，开五菱出去少讲话。”
    “五菱怎么了？”明扬道，“不比你这破本田强？就知道停那儿轰油门，没事儿装什么逼？还有你。”他对一旁的女人说道：“你就不能找个开保时捷法拉利轰油门的？开个破本田就在那踩，你不觉得找个这种男的特别尴尬么？”
    他徒手一挑二，女人尖声道：“你懂什么？”黄毛被明扬惹得生气，握着拳头上前一步想要教训教训他，那女的反而拉着他说：“骂骂得了，别动手，过段时间还比赛呢，不值当的。”
    “比赛？”明扬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指着黄毛问，“你不会是来参加登山赛的吧？”
    黄毛有些意外：“你还知道云峰山登山赛？”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明扬道，“我不光知道，我还参加呢。”
    “你？”两人更是惊讶，黄毛这一次仔仔细细地扫视了一劝明扬，冷笑道，“那看来这个登山赛也不怎么样啊，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参加？小弟弟，你有车么？不会就是要开着这个五菱来参加比赛吧？车神这个点是不是应该回去拉豆腐，而不是在这里吹牛逼？”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笑话好笑，毫不顾忌明扬的感受笑出声来。连那女的都在边笑边像是好心劝诫明扬，让明扬早点回家睡觉，不要大晚上的说奇怪的话。
    明扬不知道这种人有什么可牛气的，他眉头一拧，大声说：“思域是吧？我记住你了，比赛见！”
    黄毛道：“你真开五菱来啊？”
    “就五菱。”明扬道，“怎么，怕了？”
    第95章
    “你不怕，我怕了！”
    陆骏在听到明扬给他讲完昨天晚上的经历之后足足沉默了一分钟才说出来这句话。在他过往三十多年人生中其实有很多个时间节点希望一切可以重来，但此时此刻，他最希望的是回到昨天傍晚并且把明扬的车钥匙丢到马桶里冲走。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明扬最开始答应纯粹是一时口快，思域那个车他没开过，隐隐约约听说还行，硬碰硬怕是问题很大。现在关键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明扬只能再想别的办法，并且自我安慰说：“一台破本田而已。”
    “那么请问，你知道这台破本田的轮上马力是你那台尊贵五菱的多少倍吗？”
    “……”
    “明扬，你让我说你什么是好？”陆骏苦口婆心道，“不要真的以为是自己云峰山车神好不好？藤原拓海能开个AE86去装逼是因为人家有个厉害的爹，你有什么？”
    明扬果断说：“我有你呀！”
    “再见。”陆骏作势要走，明扬立刻拉住了他，哼哼唧唧地说：“别啊！别！我话都说出去了你总不能让我反悔吧？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信誉对不对？陆红万你就想想办法嘛！”
    “我觉得男人最重要的是能屈能伸能当孙子，打不过就跑没什么丢人的。”陆骏用手抵着明扬的头，明扬的胳膊比他短，张牙舞爪半天也摸不到陆骏。陆骏继续威胁说：“你现在是一名马上就要进军国内最高等级比赛的职业车手，能不能改改你的臭毛病，不要天天在大马路上跟人斗狠。你再这样我就要帮你撤销比赛资格了，我可是说到做到的。”
    “那我又没有别的车，拿什么去比赛？”明扬自暴自弃地说，“直接退赛得了！”
    陆骏道：“那就退赛。”
    明扬回自己房间里闷了大半天，他大概能理解陆骏为什么会坚决反对。互联网上总是喜欢把五菱塑造成实力深不可见的神车，动力不详，遇强则强，数据没赢过，实战没输过。实际上这都是一些热梗罢了。明扬开了那么久的五菱，当然知道这台车的实际情况，在山路上劈弯稍微劈大一点都有要翻出去的感觉，更何况在竞速情况下呢？
    仔细想想，昨天跟那个黄毛下战书确实有点莽撞了。可是他不后悔，如果当时他能面对羞辱忍气吞声，那根本就不是他。
    明扬只是发愁，闲暇之余除了继续跑山，他还在筹谋着怎么去参加比赛，这才让他在大脑里拽出了韩飞凌。他攥着手机酝酿了好半天才给韩飞凌发消息说想借他的车去参加云峰山的比赛，没想到韩飞凌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明扬有点意外，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小心翼翼地问韩飞凌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条件，韩飞凌半天没回他，他盯着手机屏幕越来越紧张，不知道韩飞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半天之后，韩飞凌才出现，说自己刚刚去洗澡了。重新回看明扬的问题，韩飞凌痛骂明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么能把她的善良想得如此有目的性？她打字飞快，把明扬看得一愣一愣，就在他真的要相信韩飞凌确实怀揣着菩萨心肠的时候，韩飞凌冷不丁地蹦出来一句“不过还真有个事儿”。
    明扬看到这句话，手一哆嗦。
    “什……什么事儿？”明扬心想，总不能叫我去杀人放火吧？
    “我最近玩模拟器碰到一高玩。”韩飞凌说，“你有空跟我会会他。”
    “什么？”明扬打了一连串的问号，“大姐，合着你玩游戏被人虐了找我给你撑场子？当初不是你虐我吗？”
    “你再废话车我不借给你了。”
    “别，我答应，不就是游戏嘛！妥妥给你把场子撑住！”
    明扬跟韩飞凌约定好之后，韩飞凌干脆把车全权交由明扬负责，当然，油钱也要明扬自己出。这不是明扬第一次开韩飞凌的车，那种强劲动力和操控带来的快乐可不是什么自行车都能给到的，再加上他对云峰山的熟悉程度，他相信自己可以在今年拿一个好成绩。
    他还发消息问裴若安来不来，裴若安回给他一个磨刀霍霍的表情。裴若安等这个机会可是等了整整一年，势必要在云峰山拿下明扬。
    “你就等着吧。”裴若安说。
    “好的。”明扬回答，“宝，爸爸等你！”说完发了一个“爱你”的表情包。
    “滚！”
    陆骏和凌锐赛车场门口小卖部的老板关系很好，最近老板的媳妇儿生病住院，老板总是忙不过来小店里的生意，有时会让陆骏帮帮忙，多半是去进货拉货之流。陆骏闲的时候就帮老板跑跑，正巧那台五菱不用白不用。
    他通常会抓着明扬去做苦力，两个人送市郊的枢纽站拉上一车货之后往回跑，明扬见油箱见底了，就绕道去最近的加油站加油。陆骏下车去便利店买水，明扬就站在车边放风伸懒腰。深呼吸一口气还未放出，就听见“突突突”的排气声逐渐靠近，明扬转头见到几台车相继进来，那动静弄得加油站顿时变成了炮轰战场。打头那台车十分熟悉，再一看车上下来的人，不是黄毛是谁？
    一群鬼火少年——曾经的鬼火少年明扬心中如此评价，背过身去不想搭理对方，可架不住黄毛看到明扬之后想来招惹招惹。他双手抄兜对明扬吹了声口哨：“巧啊，五菱车神也来加油？你这车加汽油还是柴油？”他拿明扬开玩笑的同时还不忘跟自己身后的兄弟们介绍两句，那些人看明扬的神情自然而然带着一些玩味笑意。好像明扬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头发短，见识更短。
    “加你的脑髓。”明扬早就习惯了来自陌生人的恶意，直接回击黄毛，“怎么着带一群人是想直接冲交警队吗？你要是找不到大门在哪儿我可以帮你打电话。多大人了还学人做古惑仔，开个破本田装什么逼，真无语。”他口中“破本田”三个字再次让黄毛破防，黄毛正要发作之际陆骏回来了。他看到陆骏反应了一下，用手指着陆骏问：“你……你是不是陆红万？”
    陆骏看见眼前几个大小伙子凶神恶煞的有点吃惊，反问：“你认识我？”
    “我就说嘛！眼熟得很！”黄毛笑笑，“网上见过。”
    陆骏用余光扫了一眼黄毛身后的思域，温和笑道，“你不是本市人吧？我在这里没见过这个涂装的思域。”
    “现在你记住了。”黄毛轻蔑一笑，“没想到你现在混得这么落魄啊。”只听黄毛后面的兄弟突然说：“那你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明……”
    “明扬？”别人补充。
    “哦对对对！你们不职业车手嘛？怎么开个五菱？”那人想了起来，“不是吧，counter pick真要不行了？”
    那几人可能是本地的汽车爱好车，多少知道一点counter pick和明扬的事情，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周楚离开这件事已经在坊间有所传闻，大家捕风捉影，认为周楚和陆骏属于不欢而散，而counter pick失去了周楚这么一个顶级车手后立刻就会沦为十八线草台班子，今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走。
    黄毛不在乎这些八卦，他抬眼看了看五菱里面堆满的货物，说道：“这小子之前还挑衅我说要用五菱跟我跑，看来职业车手就是有底气啊！可是赛照这个东西谁没有呢？不过我觉得还是算了吧，万一真出个事故，不说是不是我欺负人，回头影响你们拉活儿可怎么办啊？”他特意上前一步重重地拍了拍明扬的肩膀，“屌丝认个怂没什么。”
    “别啊，别怂啊明扬！”黄毛的兄弟们起哄，和黄毛一唱一和。他们天然地把陆骏和整个车队放在一个负面的立场上，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态度。
    明扬握紧拳头，他的情绪已经在想要动手的边缘，陆骏忽然问他：“你之前说就是和这个人下的战书？”
    “对。”明扬咬牙切齿。
    “行，我知道了。”陆骏看加好了油，付了钱上车，明扬还在原地。陆骏胳膊搭在窗框上用手撑着脸颊对明扬说：“发什么呆？走了。”明扬绕上副驾，陆骏对黄毛招招手，笑道：“我们还得去送货，回去还得给五菱做个保养，到时候云峰山上见！”
    说完，他一踩油门潇洒离去，只留下黄毛等人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明扬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等陆骏把徐正文拉来研究五菱的改装方案时，他才彻底傻眼了。等等，陆骏不是不准他开五菱比赛吗？怎么现在又仿佛跟什么人有深仇大恨似的想要爆改五菱大杀四方？
    明扬伸手摸了摸陆骏的额头，又默默自己的：“没发烧啊？”
    陆骏说：“你才发烧！妈的我最烦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傻逼！我陆红万什么时候混得差过？”
    “哇，你现在出门加油每次只加五十块钱的，这叫混得好？”明扬嘲讽拉满，现在反倒是他成了停战派，“这么大年纪啦，就别跟年轻人斗狠啦！大丈夫能屈能伸……”
    “我不能！”陆骏指着明扬说，“你要是没把那小子拉爆就别回来了！”
    “哎呀，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明扬阴阳怪气地拿乔，“我好歹也是个职业车手，这么去吊打业余车手不太好吧，再说了……”
    “你下个月的油钱我都包了！”
    “我都听你的。”
    徐正文完全没有在听着两个人推拉的内容，拧着眉头沉浸在陆骏的需求里。他只在学生时代拿五菱当过做作业的工具，后面几乎没有再接触过。要说修理，所有内燃机原理大同小异，可是要把五菱改成一台可以去跑山比赛的车，这恐怕是有点难度了。
    “根本没人改五菱啊，连适配的改装件都没有，还弄得这么急，怎么改？”徐正文的总结给了陆骏和明扬一记痛击。陆骏说：“我知道困难很大，但是……”
    徐正文用下巴一指旁边的MINI：“这台车就要花费很久的人力去弄，哪里来的时间？”
    陆骏面露难色，他万万没想到徐正文还会跳出来反对，于是只好悄悄给明扬使了个眼色。明扬会意，立刻扑到徐正文身上搂着他故作哇哇大哭状：“小徐哥哥你不能不管我啊！我本来不想理那个傻逼的，但是你不知道那个傻逼有多嚣张！他羞辱我你知道吗？他还说我们车队连个像样的车都没有，干脆去开碰碰车好了。关键是他说我是二等残废，说五菱就算爆改也赢不过他的思域，他甚至还打算让我十秒……”
    陆骏心想，黄毛那小子有说这些话吗？
    “小徐哥哥！呜呜呜呜！”明扬双手搂着徐正文的脖子，抬腿就要夹住徐正文的腰。徐正文身上挂不住他这么大个人，差点被拽倒。无奈之下徐正文只好说：“我、我想想办法，小明你先下来好不好？”
    “你答应了？”明扬一改方才的哭丧脸。
    徐正文叹气，像是默认的明扬的无理取闹有效。“不过。”他立刻说，“五菱的天花板很低，我只能尽力，剩下的靠你自己了。”
    “我知道！没有肉车，只有肉人！”
    徐正文研究了一下五菱的基础配置，然后又和圈内好友交流了一番，这才定下来改装方案。由于市面上压根儿就没有那么多人闲得无聊爆改五菱，所以很多套件都是不适配的，需要自己手动调整。为了节省预算，徐正文用了很多之前的车上淘汰下来的配件。同样的，为了节省人力，他让明扬过来帮自己干活儿。这是明扬第一次参与到汽车改装中，并且要从最基础的拧螺丝开始。那几天明扬劳动之余就看见徐正文带着李小川等人在车间里做各种焊接和打孔，又凿又敲的，仿佛一个大型机床厂，而自己只是一个刚刚上岗的小学徒。
    奇怪的是，明扬并没有感到辛苦，也没有感觉不耐烦。他一开始都不太懂，徐正文有耐心给他讲，渐渐地他也做得有模有样。李小川开他玩笑，说如果以后要是跑比赛没出好成绩，还可以来做技工。明扬当即给了李小川一记锁喉，让李小川把“明扬是未来的世界冠军”这句话刻烟吸肺。
    车间里顿时洋溢起欢乐的气氛，而明扬也从自己动手改装五菱这件事上找到了乐趣。看着五菱一点一点成型，明扬心中有了更多的满足感，这一切比他想象中更令人期待。
    裴若安给明扬发消息说过明天就到，明扬看看日期，距离比赛还有一段时间，便问裴若安来这么早做什么。起初裴若安还不想说，在明扬的连反追问下，裴若安才透露一二。原来，张承寅不太想让裴若安来参加这种地方性的小比赛，有这时间不如好好训练准备接下来的更高级别的正规赛事。裴若安不听话，甚至跟张承寅大吵了一架，非要跑来。张承寅管不了裴若安，最后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裴若安也只能以个人名义来参赛，车队后援是完全没有的。
    裴若安就拉上了郭骁，两个人轮换开车从北京赶过来。等到了酒店之后休整了一番，裴若安给明扬打了个电话，让他出来给自己接风。
    明扬嘴上答应得痛快，实际上是个不要脸的，对他来说接风就是请裴若安和郭骁在他们基地门口吃牛肉板面。他看裴若安黑着一张脸，还讨好地说给裴若安那碗面里多加了鸡蛋。
    “你怎么今年还开GTR啊？”明扬道，“找虐是不？”
    “谁虐谁还不一定呢？”裴若安刚吸了一口面条就被烫到了嘴，吐着舌头“斯哈斯哈”了两声，才说：“就你那破86，上次赢我只能是运气。现在距离比赛还有几天时间，我建议你抓紧时间再整备整备你那个车，否则会输得很难看的。”
    明扬学着陈冠希的一口港普说道：“虽然你的GTR马力很大，但车头很重，云峰山那么多急弯，你每次入弯就一定会推头，除非你能克服这个问题，否则你是斗不过我的FC的。”
    裴若安像看傻逼一样看着明扬：“你哪儿来的FC？”
    明扬道：“哦对，是86。可惜哦，你再也没办法打败86了，我今年换车了。”
    “换的什么？换FC了？”
    “五菱宏光。”
    裴若安一愣，郭骁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两个人不约而同看向明扬。明扬眨巴眨巴眼睛，样子天真无邪，尚未意识到这二人的表情有什么不对。裴若安拉着明扬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陆红万那个车队要是没钱搞不下去了，你就跟我说。你要是没车，也跟我说。没必要开个五菱去勉强的。”
    第96章
    “五菱怎么了，五菱很好啊！”明扬道，“今年允许组队赛和对抗赛，你要不要和我比一比？”
    裴若安道：“那我是不是有点太胜之不武了？”他觉得明扬要么就是在抽风，要么就是嘴里没一句实话。郭骁倒是很感兴趣，问了明扬一些关键性问题，明扬都有解答，顺便还要夸赞郭骁懂车识货，以此来贬低裴若安白长了一个脑袋。
    这里离车间很近，明扬一不做二不休，邀请两个人去参观一下他即将出炉的战车。两个人怀揣着各自的好奇心跟随明扬去了车间，里面钣金电钻焊接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哥，我带人来了！”明扬冲着里面的徐正文大喊了一声，徐正文一只手抱着笔记本，另外一只手一边敲键盘，眼睛在笔记本屏幕和悬挂在上方的屏幕间来回切换，没有听到明扬的声音。明扬走进拍了一下徐正文，徐正文这才从另外一个世界回来。
    他认得裴若安和郭骁，笑着打了个招呼。裴若安对徐正文很礼貌，全然不复他面对明扬时的嚣张。明扬道：“我带他们来开开眼，你不是说今天就可以开始试车了吗？”
    “对。”徐正文道，“不过时间比较仓促，可能效果不会太好，跑跑看吧，一边试一边调。”五菱的外观没有什么变化，里面的座椅早就为了运输而全部拆除，现在为了偷轻，把车玻璃换成了更轻的材料。不过，就算降低了离地间隙也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车身高度导致的重心过高问题，这会是在后续实战中无法绕过的困难。
    裴若安有点新奇，他从玩车开始再到进入极点做职业车手，经手的车要么是已经成型的超跑或高性能车，要么就是重度改装的赛车。改五菱对他而言虽称不上是天方夜谭，但多少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举动，他不由得好奇这东西开起来到底是什么感觉。明扬从裴若安的眼神里读到了这些信息，把车钥匙丢给了裴若安，说道：“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你先玩玩。”
    “屁！老子什么好车没开过？就你这破五菱……”裴若安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地钻上了车。当他的脚踩上油门时，五菱就发出了不属于他的声音。裴若安光听这动静就知道里面大有文章，他在外面的大片空地上开了几圈，得到的反馈超乎他的设想。他玩心大起，对着徐正文大声问：“这车能漂移么？”
    “这个……”徐正文没有太大把握，“要不你试试？”
    明扬却说：“不行！你小子技术行不行啊！别给我漂翻车了！”
    裴若安道：“摔坏了我双倍赔你！”他才不理明扬，大脚油门加速，方向盘一打手刹一拉，五菱的车身就做出了摆动的姿态。虽说后驱车天然可以做漂移，但奈何车重配比还是让不太熟悉车况的裴若安无法妥善控制。车轮在地上蹭了两下，车屁股看似动了动，没了下文。
    明扬哈哈大笑：“我大儿果然是菜逼！”
    裴若安不服，试了几次都不成功。他气急败坏地从车上下来，让明扬有本事自己去试试。明扬连车都没试过当然没有完全的把握，才不会答应裴若安。郭骁沉默半晌，忽然说：“我来。”
    他是漂移的个中高手，先是在路面上画定圆去熟悉车辆，然后走了一条直线，在直线的最末端起漂，车身摆动，车尾“唰”地就甩了过来。明扬鼓掌道：“还是骁哥厉害！显得我大儿更菜了！”
    裴若安道：“你怎么不看看你那个破车多难开！”
    明扬反问：“怎么人家骁哥一次就漂起来了？”
    郭骁下车回到他俩面前，他对两个人习惯性斗嘴没有参与兴趣，反而对明扬说：“听说云峰山弯道不少？那你可得多熟悉一下。它的车尾长，重心又偏高，哪怕你走线过弯都可能有翻车的概率。如果要漂过去的话，要控制好转向角度。”他详细的讲解了一番自己刚刚试车的感受，并且给出了很多中肯实用的比赛干货。
    “你干嘛提醒他这个？”裴若安道，“你还想不想我赢了？”
    郭骁道：“上山的话，一百台五菱加在一起也不是GTR的对手。”
    裴若安和明扬一起问：“那下山呢？”
    郭骁顿了顿，笑道：“看运气吧。”下山危险，变数又多，有时决定比赛结果的不是技术不是车况，甚至可能是绝对的勇气。
    在场三人都是开车的高手，三个人玩闹似的轮流试车，给到徐正文许多反馈和修改意见，徐正文忙碌地调整，根本顾不上和他们聊天。郭骁请大家喝奶茶，三个人融不进去工作场景，就在车间外面坐着聊天。裴若安叼着奶茶吸管问明扬为什么抽风用五菱跑比赛，那台86不是好端端地停在那里，怎么不开了。明扬直言不讳，把那个开思域的黄毛招惹他的事情全都讲了一遍。
    “啊？思域啊。”裴若安道，“那没事儿了。”
    明扬问：“怎么了？”
    “本田烂仔咯，出几个傻逼倒是不稀奇。”裴若安道，“不过这个车还是不错的。怎么，你要和他1V1？”
    “不然呢？我当然是要亲自灭了他才行！”
    “不行！你得先和我1V1！”裴若安抢道，“那个傻逼回头再说！”
    “你还是往后稍稍吧。”明扬风凉道，“你那个可是鸡踢阿鲁诶！跟你1V1，是不是有点太欺负我五菱了？”
    “Type R不是吗？人家随便搞两下都能叫你连车尾气都吃不到。”
    “不一定。”郭骁适时地介入他们的对话，“上山肯定没戏，不过如果你敢跟他跑下山的话，结果不好说。”他看向裴若安，嘴角一弯：“就像你曾经赢了若安一样。”
    比赛当日，云峰山热闹非凡。
    陆骏早早和沈西今抵达了集合地点，由于赛制的丰富，今年参赛车辆又多了一些，一眼望去形态各异，这景象让陆骏不禁感怀。然而去年是明扬陪着他，现在有徐正文沈西今两个在这里。造成如今这个局面得赖明扬，车改到最后说差点意思，连夜找地方去做拉花以至于现在还没出现。
    “不知道赶不赶的上啊。”陆骏看看时间，“怎么每次都要搞这种事情。”
    徐正文道：“这次肯定没问题的，拉花而已，没做完都能放出来。再等等吧。”
    裴若安由于算作自己个人参赛，在场他没别的熟人，就凑过来找陆骏，顺便想要白嫖徐正文帮自己调车。陆骏和徐正文都不太在意这些，裴若安还挺感动。
    前方有几台车凑在一起，裴若安问陆骏：“找明扬挑事儿的是那群人吗？”
    “对啊。”陆骏笑笑，“不过都是一群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小鬼罢了。”
    郭骁立刻了解了陆骏的意思：“怪不得你肯让明扬用五菱来跑。”
    陆骏会心一笑。裴若安盯着那边看了许久，抱怨道：“明扬怎么还不来。”此时陆骏往山下看了一眼，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笑道：“五菱上山了。”
    此时此刻，恰逢彼时彼刻。
    明扬认为，主角要最后一个出场才有足够的震慑力。
    他专门去把改装的五菱做了全新的涂装拉花，采用的是他之前86的无敌设计，从左到右都充实着承太郎和白金之星的元素，再配上他的白金之星头盔，刚一抵达战场就杀死了所有人的视线和摄像头。
    只有裴若安无语地来了一句：“有完没完啊！”
    就在明扬以为自己已经从视觉效果上达到极致拉风之时，一台黄色的supra从后面冲了上来，众人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那台车忽然加速起漂，轮胎在地面上擦出尖锐声响，整个车身横在路面上推到大家眼前。
    这个漂移姿态干净利落，连郭骁都忍不住想要称赞，就见韩飞凌从车上下来。在场的选手和观众很多人都认识韩飞凌，他们瞬间就把明扬抛在了一边，对韩飞凌趋之若鹜。
    “抱歉啊。”韩飞凌把车门一关，笑着对明扬说，“我来晚了。”
    明扬精心设计的开场动作被韩飞凌搅烂，问题是，他觉得韩飞凌这句话有点似曾相识。难道他的命运就是被各种逼王克吗？
    “你来干嘛？”明扬不爽地问。
    “看你比赛啊。”韩飞凌道，“听说今天有神车……你怎么了啊，今天怎么脸这么臭？”显然，韩飞凌根本不知道自己此番举动对明扬的影响。裴若安上前一步说道：“飞凌你别搭理他，你可以看我比赛。”
    韩飞凌一晃眼看到了郭骁在场，一下子就对这两个臭小子失去了兴趣。此时还有其他人过来与韩飞凌攀谈，韩飞凌客气地寒暄两句，心里实在懒得应付，便借口说比赛马上就要开始，自己要给裴若安和明扬帮忙，以此来把那些人打发走。
    明扬和裴若安压根儿就不知道韩飞凌能帮自己什么。
    由于赛道是开放路段，勘路工作需要参赛选手在比赛日之前自己找时间完成。在检录和准备工作完毕之后，计时赛即将开始。
    山里湿气大，地面上有早晨沉淀下来的雾水，有些湿滑。这对于外地选手来说是个困难，可对于明扬来说是绝佳利器。去年裴若安也吃过云峰山阴晴不定的亏，今天还专门换过了轮胎。他自认为准备得十分充足，势必要一雪前耻。
    “话说去年我第二你第三。”明扬道，“今年我做第一你做第二好不好？”
    裴若安冷脸：“滚啊。”
    明扬笑道：“哈哈哈哈，你气什么？那让你做第一好了。”
    裴若安疑问：“你什么意思？”
    明扬笑而不语，裴若安揣着满肚子的疑问上了车，觉得这里面肯定有诈。计时赛的赛规与去年无异，每个参赛选手都是单独发车，跑三个来回取最快成绩。明扬带好头盔准备发车，外面的人都围在他的车后用手机猛拍照，他有点喜欢这种被关注的感觉，轰了几下油门，人群里的动静更大了几分。发车指令给出，他就冲出发车线。
    这条路他跑过无数次，现在，他在驾驶着他最为熟悉的五菱宏光飞驰，这种感觉十分曼妙，他从未想过五菱可以拉到这种速度还如此稳健，甚至在郭骁的教导之下在弯道里都显得从容了许多。
    可惜马力不足导致爬坡能力差，虽然可以靠着下山速度有所弥补，但是车的上限是肉眼可见的。三圈下来明扬的成绩只能排在中游，甚至还不如黄毛思域，就更不要说最终成绩排在第一的裴若安了。
    其实原本沈西今是能拿下第一的，但是陆骏那个宝马在这个路面上实在是滑得离谱，下山路段沈西今不敢太拼，毕竟不是自己的车，剐蹭是很麻烦的。于是沈西今刻意收了点油，才来到的第二名的位置。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觉得五菱能跑到这个成绩已经是不可思议了，也有人认为明扬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五菱只是五菱。
    裴若安原本想得好好的，要拿下第一之后在明扬面前狠狠炫耀。可他终于赢过了明扬，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兴奋的心情。他问明扬：“你到底有没有尽力啊！怎么这么逊？”
    “我当然尽力里啊！”明扬的神色十分轻松，完全没有之前输比赛的懊恼，“可是车就是有极限呀！我觉得我能开出来这个成绩已经十分牛逼了，换成你绝对做不到这个速度。”
    “你在鬼扯什么？”裴若安刚要骂明扬，黄毛就和他几个兄弟走了过来。他对明扬说：“我看你来的时候还以为要弄多大的动静，没想到就这？我说，咱们还有必要再比吗？现在看成绩，你这个车完全不行呀！”
    明扬挑眉问：“你说什么？”
    “我说。”黄毛伸着脖子挑衅，“五菱，就是，不行。你，也不行。听懂了吗？”
    “……”
    黄毛和他身边的人哈哈大笑，有知道明扬的人还把明扬去年下半年的灰暗成绩拿出来说事，言外之意就是明扬喜欢说大话，但实际上就是酒囊饭袋。
    职业选手不过如此。
    裴若安听得眉头紧皱，想要和黄毛理论，这时明扬先对黄毛说：“我们不是本来就约定要比赛的吗？不过比全程实在没劲，上山又没什么技术含量，是男人你就跟我比下山，怎么样？”
    黄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嚯，我怕你？”
    “那就走。”
    裴若安惊问明扬：“你没事儿吧？你还真听他们的比下山啊？刚刚那条路你又不是没跑过，你不怕那个铁盒子直接翻成骨灰盒？”他还扭头对陆骏说：“陆红万！”
    “他想比就比嘛。”陆骏打断了裴若安，“反正都买过保险的。”
    裴若安差点被陆骏气昏。
    “走走走，咱们去排时间。”黄毛道，“不过光这么一对一也挺没意思的，压点东西吧。”
    明扬问：“压什么？谁输了谁摘车标？”
    黄毛嗤笑：“也不是不行，可是你那个五菱车标才值几个钱？没意思。”明扬觉得黄毛这话似乎也没错，自己在身上掏了半天连张纸钞都没有，有点发愁。黄毛看他窘迫的样子颇为无奈，劝说明扬如此一穷二白干脆还是打道回府，别浪费时间了。
    裴若安不爽黄毛轻蔑的态度，他的明扬好大儿是什么猫三狗四就能随随便便揉搓的？“那我的呢？”裴若安站到了明扬面前，指着停在一旁的GTR说，“这个车标够不够？”
    黄毛对着裴若安上下打量一番，他能察觉这白毛小子有点来头，正在思索之际，就听裴若安继续说：“他要是输了，我前后车标都摘给你。”
    “一言为定！”黄毛一口答应。
    第97章
    云峰山下山，先行后追，思域在前，五菱在后。
    在场众人十分期待这场对决，陆骏等人在休息区仰着脖子看着大屏幕传来的画面，讨论着在这种情况下五菱能赢思域的种种办法。徐正文坦白时间紧任务重，只能用手边的一些配件去施工，在动力性能上实在是拍马都追不上思域。所以如果明扬真的输了，那是车的问题，并不是明扬的问题。
    “你觉得那小子会输吗？”陆骏问徐正文。徐正文回答：“从数据上来说确实没有赢面，可是如果是明扬的话。他……”
    陆骏道：“小徐，你可真是个灯下黑，怎么忘了两台车最基本的设定？”
    “什么？”徐正文还真的被陆骏给问蒙了，大脑像是计算机似的飞快回溯五菱和思域的数据面板，他确信自己没有遗漏什么重要信息，但实在是没有发现任何异端，只好带着求知的口吻问陆骏：“是什么？”
    陆骏一歪头，看向其他人：“你们记不记得？”
    大家互相看看，连沈西今都不知道陆骏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有郭骁一番思索之后沉声道：“前驱和后驱的区别。”
    听到这两个字，大家开始“嘘”陆骏，觉得他故作神秘。陆骏哈哈大笑，说自己只是调节一下紧张的气氛。“我觉得你们有点太在意车本身的差距了，那是因为你们平时一直在和自己同水平甚至高于自己水平的人对抗。”陆骏双手抱臂，用下巴指了指屏幕。此时比赛已经开始，刚起步时思域就在直线部分把五菱甩开了好大一截，“可是抛开路况、天气、驾驶者等诸多因素去讨论输赢，这不是耍流氓是什么呢？”
    他在加油站第一次看到黄毛那群人时心中就已经笃定这群人的水平给明扬提鞋都不配。然而车的绝对性能压制是可以弥补很多技术上的落差的，就好像车技再怎么普通的人开奥迪都会比骑自行车的人快，那么在此时此刻的语境下去谈输赢，他能信任明扬什么呢？
    “要我说，云峰山就是明扬注定的主场。”陆骏揭示自己心中所想，“这个季节路面很容易积攒水汽而变滑，有时候想靠走线都难以做到。”
    沈西今点点头：“确实有点滑。”
    “那是宝马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陆骏赶紧撇开关系，沈西今莞尔一笑。在场只有徐正文听不懂这群车手们之间打哑谜一样的对话，干脆问：“这些都有什么关系？”
    “就是这样！”裴若安假装双手握方向盘给徐正文比划，尽量给这位不会开车的顶级技师讲大白话，“前驱车很难做漂移动作，所以跑这种山路大多只能靠走线来完成。其实走线也好漂移也好，这两者之间没有绝对的谁快谁慢，要根据场地和天气来判断。比如现在这种情况，路况复杂环境多变，还是下山赛，那个傻逼的车很难抓住地面，但凡他技术稍微逊一点，就要考虑考虑自己敢不敢全力开。但是反观我大儿，反正都抓不住地，不如一路漂下来，湿滑地面反倒可以为他提供助力。唯一不确定的因素就是……”
    “那种车真的不会漂翻吗？”韩飞凌说出了所有人心中的困惑，“那个重心很难控制啊！直接就灵车漂移了！陆红万，明扬那个笨蛋什么都不懂，难道你也不懂？”
    陆骏还未开口，郭骁说：“也不至于。”韩飞凌下意识地看向郭骁，想都没想地回击：“那是你！明扬没有那么多漂移经……”话说到这里，韩飞凌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跟谁大声讲话，硬是把后面咽了下去，稍稍修饰了一番：“你们都把事情想得太好了。”
    “看看吧，也许这小子开到半道忽然熄火了也说不定呢。”陆骏心中也有所担忧，可是在他看来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并不是车，而是明扬本身。
    明扬到底会选择怎样的处理方式，到底会带给大家怎样的结果呢？
    思域的性能展现得淋漓尽致，黄毛一路畅通无阻，好像连油门都没怎么踩就把明扬甩得八丈远。他干脆减速驾驶，好像是在等明扬。这种行为极近羞辱挑衅，等明扬追上他时，他对着与自己车身齐平的五菱挥了挥手，慢悠悠地踩了了一脚油门，立刻就把明扬丢在了后面。
    明扬经过一年的比赛历练，已经不再是当初被裴若安甩开就急得抓耳挠腮的笨蛋。这条路的形状已经变成了最小分子渗透在他身体里的每一处，他知道他的机会在前面。
    “都说弯道快才是真的快，但是现在的车性能都做得太好了。”沈西今边看比赛边说，“大家已经开始意识到，直线快其实才是真的快。”他是有着非常多实战经验的专业车手，有着自己执拗的理解，故而没有参加他们刚刚的讨论。两个人，两台车，不同的变量，但是唯一不变的是“绝对性能”。沈西今一旦形成了这种观念就很难再自我打破，他想，如果是他的话，也许一开始就不会做这种冒险行为。
    陆骏说：“西今，我倒是有点不同的想法。”
    沈西今问：“什么？”
    陆骏道：“能做到极限的才是最快，而突破极限，就谁也追不上了。”他看着屏幕上你追我赶的两个影子，想要看到明扬的决心。
    明扬此时已经知道黄毛在有意减速让他，这并不是多么客气的行为，而是在嘲讽。明扬意外地没有恼火，他的视线里已经把那台挡在自己面前的思域自动屏蔽掉，换成了山路路线，仿佛游戏画面似的，大脑中飞快思索寻找着突破点。
    前方是熟悉的调头弯，通过一段直线之后的先左后右弯存在高低差。明扬对这个弯印象极为深刻，上一次就是从这里才找到应对裴若安的办法。但是这一次的问题有些棘手，他的车如果以极限速度通过这个弯道，高低落差势必会让车起飞。如果还是86那样的小跑车还稍好应对，五菱的车身高度会把他推向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可是如果平顺地开过去，等下一个宽弯道时，自己真的有把握能过超越前车吗？明扬没有时间做决定，或者说，当他冒出这样一个想法时，身体已经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
    “我操！”裴若安本来坐在椅子上抖腿，看到屏幕里的五菱在入弯之前没有选择安全路线，而是以一个濒临红线的速度飞快驶过，四个车轮在一瞬间全部离开了地面，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观众们的呼吸也随之提了起来，一双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腾空而起的五菱。
    “糟了……”沈西今看到四轮离地就感觉大事不妙。车只有轮胎牢牢抓在地上时才能够创造速度，明扬却不管不顾地硬冲。虽然在弯里抢下了一些时间，可是现在腾空中的车身姿态已经呈现出扭曲，落地时必然会受到很大的反向冲击力。五菱的重心太高了，这种反作用力就是翻车的开始。
    沈西今能想到的问题其他人也可以想到，陆骏本来双手撑着膝盖端坐在一旁，看到这一幕之后不由自主地用手抓住了裤子。
    这一刻太过漫长，长得好像在折磨关心着比赛的所有人。黄毛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五菱，他察觉到五菱的车身高度有所不同，心里想着这个小鬼铁定玩完了，于是开始构思自己的庆祝动作。
    突然！后视镜里折射出一道刺眼的白光，闪得黄毛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等他再次把眼睛睁开时，五菱已经平稳落地，前车灯打开呼呼闪了两下，仿佛两道凶狠的视线直戳自己的后背，这让黄毛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惧。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休息区出现了统一的释放呼吸的声音。
    “干得漂亮！”韩飞凌叫着拍手，“小明冲啊！”
    裴若安揉了一把头发，重重地松了口气，也不回去坐着，干脆就站在屏幕前等着看明扬最后的冲线。
    要赢！
    明扬的脑海中只有这两个字，轮胎重新找回抓地力之后他就进入到火力全开的模式。黄毛之前为了戏耍他所放的水最终只能成为黄毛自己本人的眼泪，面对来势汹汹的对手，黄毛意识到事情跟自己设想的完全不同。他在车灯威胁下手忙脚乱地踩油门打方向盘，节奏陷入了混乱。
    即便这样，黄毛仍旧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一个开五菱的小鬼。前面的路渐渐变宽，一台车无法将路线完全霸占，这是整个云峰山最棘手的一个弯。黄毛发现自己甩不掉明扬本想着再拼一把，然而这个时候明扬已经欺身上前，抓住了黄毛的走线瑕疵来到了内线的位置。思域已经被迫失去了理论上的最好路线，明扬的车好似在横走，五菱天然的宽大车身给思域造成了视觉上的极大压迫力，仿佛在不断地把思域往一边碾，思域的车门几乎就要蹭到了安全带。
    黄毛抓着方向盘的双手有些发抖，他只是来参加个比赛耍耍帅，并不是真的要和谁搏命。他没想过这小子为了赢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就算没有出现什么事故，他的车在路边钣金一下都会令他心疼不已。可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把线让给明扬。
    黄毛咬牙切齿，陷入了天人交战……
    裴若安已经紧张地开始咬手指，他跑过那么多比赛，也见过那么多比赛，可是没有哪一场能给他带来这种沉重而焦虑的感受。他发现自己似乎看不懂明扬在搞什么，到最后大脑干脆放弃思考，只有情绪和心情随着明扬的车身姿态剧烈摆动，心里想着，如果明扬敢输掉比赛，他就把车标摘了塞明扬嘴里。
    而一旁的沈西今默默地叹了口气，竟是有些失落的神情。他看着明扬的种种行为，忽然意识到自己纵然有那么多比赛经验，那么多知识储备，那么多数据支撑，但是他唯独缺少那么一些“灵光乍现”。
    他所认为的不可能，统统会在这样的“灵光乍现”之下变得可能。身为前辈的他不得不承认，带着天赋来追赶的后辈是一种可怕的存在。而这样孤注一掷的光芒，他也曾在周楚身上看到过。
    陆骏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掏出一支烟给自己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在他的眼前弥漫开来。
    “你还有心情抽烟？”韩飞凌离陆骏最近，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当然。”陆骏信誓旦旦，“胜负已分。”
    韩飞凌道：“最后有一条直线，哪怕明扬在那个弯道里超了车，后面的直线加速也干不过思域的啊！”
    “干不干得过，你问问过来人呀。”陆骏用下巴一指裴若安。裴若安想到当年自己被打得自信心崩塌的画面，一下子脸就黑了。
    第98章
    “哈哈！”陆骏大笑了两声，此刻他的状态已经变得非常轻松，念着裴若安不识逗，却不向韩飞凌解释问题。裴若安想到自己当年落败的心情就觉得胸口堵着一块大石头，一会儿等明扬回来，他一定得找明扬正式的比一场。
    韩飞凌看陆骏和裴若安完全不在一个世界里，这个时候能和她保有同样问题的恐怕只剩下了徐正文。好在沈西今善解人意，说道：“因为大家的比赛心态不同，不是谁都能坚持到比赛最后一秒的。你看，那台思域的走线已经变得很差了，这说明车手已经彻底慌了，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还有获胜的可能，他可能已经选择了放弃。”
    这时，郭骁开玩笑问裴若安：“所以你去年也是这样？”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了。”令众人意外的是裴若安并没有被郭骁的问题弄得恼火，反而像是认真思考并给出了答案，“GTR被86超过，哪怕是一个弯，后面都没有再比下去的意义了。”
    陆骏笑道：“小子，也不看看那台86出自谁的手。”他用拇指指向徐正文，“下回让张承寅给你配个好点的技师。”
    引擎声到了已经可以听到的位置，沈西今说了一句“来了”，众人齐齐看向前方，手里举起了手机拍摄，心里不约而同地倒计时。
    三——
    二——
    “是明扬！”裴若安第一个冲到了外围，他几乎跳了起来，“是他！”
    五菱冲过最后一个弯道时已经逼近了极限状态，最后的直线加速只需放手一搏。明扬坐在车内，油门踩到底。从外面看，五菱已经有些发飘，可是明扬却丝毫没有对于危险的恐惧。他变得愈发兴奋，这种兴奋没有让他陷入狂热，而是变得更加冷静。他的眼中的赛道在不断的后退，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飞了起来，就像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那样，驾驶着这台陪伴他多年的五菱飞向城市的最远处……
    就在此时，思域突然冒头，已经追到了五菱的车尾。陆骏拧了一下眉毛：“这小子还在拼？烂仔可以啊。”
    沈西今道：“看来是我们想得太简单了。”
    “明扬你给我跑快点！”裴若安再次陷入极度焦虑，恨不得原地跺脚，“你真敢让我摘车标啊？我……我……”
    郭骁伸手按住了裴若安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一点。
    明扬知道思域还在追自己，在最后这几百米的直线上，他实在没有什么竞争优势，此刻能做的只有相信自己，并且相信陪伴自己征战的赛车。
    思域一点一点缩短了他们之间的劣势，最后十几米，两台车之间的差距几乎已经无法靠肉眼识别。直到最终冲线，大家只能感受到有两股劲风呼啸而过，只顾着尖叫，但是谁输谁赢，没人看清楚。
    两台车各自停向一旁，明扬从车上下来，摘下头盔茫然地看向裁判席。黄毛则是一脸凶神恶煞，同样等着结果。现场变得安静起来，直到裁判席在认真看过比赛录像之后，确认本场获胜者是明扬。
    这时，人群中才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声！
    裴若安用力松了一口气，好像刚刚经历那番刺激比赛的人不是明扬而是他。明扬开心地跟陆骏他们拍过了手，然后来到裴若安面前笑着问：“刚刚害怕了？”
    裴若安反问：“怕什么？”
    明扬说：“怕我输？”
    裴若安挑眉：“你还好意思说？”
    明扬用拳头轻轻碰了一下裴若安的胸口：“那可是GTR诶，我怎么舍得让你摘车标？”
    裴若安嘴上嘟囔了一句“你滚吧”，却在下一秒也用拳头与明扬对到了一起。
    黄毛用力地甩上车门，边走边对明扬大声说：“你小子到底改了多少东西？这就是一台套了五菱壳子的赛车！你这是投机倒把！”
    “比赛又没限制改装，你怎么不改？”明扬耸肩，“怎么，输不起？”
    “行，装上了是吧？”黄毛暴躁，“你等着点，别让我在大马路上见着你！”他身后的几个兄弟都想拽着他点，因为输比赛就放狠话怎么看都有些不体面，而且后面的车还在等着比赛，他们需要把赛道让出来。
    明扬也有点恼火，他看不惯黄毛这德性：“怎么着？你看见我还撞死我啊？我真的不懂你有什么可不服的，合着就想碾压大街上跑的五菱，输给改装五菱就心里不平衡是不是？你他妈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自己的问题？”
    “我操你他妈再说一遍？”黄毛一个冲锋，后面几个兄弟有点拽不住他，主办方的人赶紧往这边跑，大战一触即发。
    “我说你怎么了？你他妈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玩意！”明扬马上就要破口大骂，裴若安和郭骁拉了他一把，他不干，这时陆骏上前把他拦到了身后，对黄毛说：“差不多得啦，一场比赛而已，输赢算什么？”
    “你们这是作弊！”
    “作弊？”陆骏想笑，“所以你就是觉得开保时捷赢你很合理，开五菱赢你就不合理，对吗？那我问你，对你来说玩车玩的是什么？是圈速成绩还是汽车鄙视链？是因为自己喜欢还是玩给别人看？”他看向停在不远处的思域，“车是好车，可惜人不行。回去再练练吧，否则你连大马路上的五菱都追不过。”
    陆骏谙熟“装了逼就跑”这个道理，他是看到保安已经挤进来所以才敢说这种话。说完他就微微一笑，保安人员已经杀到，把双方强行隔开，黄毛输人又输阵，气撒不出来，对着自己的车轮胎用力踹了一脚。
    连韩飞凌都有点看不下去，吐槽说：“这种人连车都不珍惜，我看玩车纯粹就是为了装逼。”
    陆骏不以为意：“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好了，风头也出了，给别人挪地方吧，走了。”
    “哦。”明扬抱着头盔正要跟上陆骏就被裴若安拽住了，他回头问：“干嘛？”
    “比一场。”裴若安坚定地说，“比完再走。”
    “不了吧，车都快炸了。”明扬求饶，“下次好吗宝贝儿？”
    徐正文也说：“他已经跑到极限了，恐怕没有办法再比下去了。”
    “那、那你……”裴若安想让明扬换台车，然而他想到刚刚明扬那般风采模样，意识到自己和明扬加赛无论结果如何，明扬都不可能再有那般全力以赴的状态了。裴若安心心念念了整整一年，可明扬今天的对手并不是自己，这不由得让裴若安有些失落，拿了第一又如何呢？
    “算了。”裴若安松开了手，“下次吧。”
    陆骏拍拍手，示意大家去一旁集合，把车都开到一起然后大家拍个照片合影留念。无敌的五菱宏光停在了最中间，大家围做一团，找了在场的一位观众帮忙拍照。明扬被裴若安和陆骏夹在中间形成了一个明显的凹陷，他用力垫脚，裴若安笑话他白费力气。就在摄影师倒数结束让大家喊“茄子”的时候，明扬突然双手撑着裴若安的肩膀弹跳起来，吓得裴若安膝膝盖一弯，明扬抓住这个时机差点骑在了裴若安的身上。
    其他人有的惊讶，有的看着他们笑出了声，镜头抓住了这一幕。
    即便后来又补拍了更加正经的照片，明扬还是保留了这张并且发在朋友圈里。裴若安气急败坏地让他删掉，他就装死当什么都没听见。余桃刷朋友圈看到这张照片只觉可爱，还问明扬是不是拿下了好成绩。明扬不免对余桃炫耀一番，还跟余桃预定有时间在一起跑几圈。
    五菱大战思域的小视频在互联网上传开，再次印证了五菱神车“动力不详，遇强则强”的一贯设定。当然也有正义人士狂喷明扬不讲武德，还有一波人阴阳怪气地说开思域的都是鬼火，结果被一个五菱教育了，真的有够好笑。几方意见抒发引起了不小的骂战，仿佛不同汽车车主群体已经有了天然的标签，并以此来形成一种很难更改的鄙视链。
    连陆骏上传的五菱比赛剪辑下面都有人长篇论述，看得陆骏直摇头。
    这个圈子本就不大，大家因为爱好汇聚在一起，可为什么弄到最后一个个的都只想着比个快慢高低，反而忘记了最初玩车的初衷呢？陆骏只觉得大部分人还是太闲了，吃饱了饭没事做，只能在网络上发泄发泄精力。也许年轻时的他也是如此大言不惭指点江山——当然，他现在也喜欢指点江上，他只是能清楚的明白，江山并不会听他的。
    和张承寅的案子要开庭了，陆骏懒得去现场，一切交给代理律师处理。陆骏让律师放手开干，剩下的就交给法官吧。
    “诶？你干嘛去？”陆骏看着明扬收拾完毕好像要出门，“今天好像没有练习吧？”
    明扬道：“徐哥说今天给我修五菱，我过去帮他一起弄弄。”
    陆骏问：“我记得你原来好像对修车没有任何兴趣来着。”
    “有吗？”明扬挠挠头，“可是这次我觉得修理自己的车也很有趣呀！”那种自己亲手参与打造的过程最后会化为他与车的紧密纽带，那种感觉是与众不同的。只可惜明扬语言匮乏，无法把这种感觉准确地形容出来。
    “行，那你去吧。”陆骏道，“哦对了，顺便让小徐把你那台86收拾收拾。”
    “啊？”
    “啊什么啊？不比赛了？”陆骏道，“你和小沈可以报队赛了，去不去？”
    “去！”明扬想也没想，“当然去！”
    陆骏笑道：“行了，你滚吧。”
    明扬屁颠屁颠地出门，路上无聊刷了一会儿视频欣赏自己开车的风姿，感受一下观众们的彩虹屁，心里顿时美滋滋的。再打开朋友圈扫几眼，手指划过屏幕带动诸多信息从明扬眼前飞过，他突然注意到什么，指尖一按，画面停住。
    内容是一张雪铁龙拉力赛车飞驰动态的捕捉照片，再一看发布人，竟然是八百年都不会发朋友圈的周楚。
    明扬想也没想，随手点了个赞。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对隔着几万公里远的周楚来说会有怎样的影响。
    第99章
    周楚不是一个与社交网络完全断绝的人，他只是不爱发言，在无聊的时间里，他也会点开朋友圈看看大家最近在做些什么。
    他看到了明扬发的那张合影，老实说这算不得什么正式的照片，但是照片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很开心。他的目光扫到了人群后面的那台五菱，不知道一向脱线的明扬又在陆骏的纵容下做出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还有旁边的裴若安又是出于什么理由进入到画面中来的呢？
    周楚懒得去思考问题的答案，他所知道的是，这一切已经与他无关了。他已经和现在车队商谈好，确定正式加入车队，这份合同正在流程中，只要他和车队商谈确定合同细则并且签下递交，这一切就顺理成章地生效了。
    也许要花费一些时间，不过应该会很快。
    他不禁发了一张自己赛车的照片到朋友圈，想要以此来纪念自己车手生涯的重要转折点。他的“诈尸”行为引起了无数人的关注，他们蜂拥来询问周楚的下落，而周楚的沉默仿佛再一次坐实了网上的流言蜚语。
    而在这种舆论基调之下，明扬的点赞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叫嚣着来问周楚若干理由，只是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动作，仿佛是在对周楚说：“我知道了，所以呢？”
    周楚揉了揉眉心，把手机放在了一旁。
    陆骏带着明扬、沈西今和韩飞凌来到上海参加本地的一个公开赛，虽然该站比赛并不计入全年联赛内，但是由于是年初第一场高规格的正式比赛，各大车队还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同样，这也是明扬人生中第一次参加高水准的场地赛，这不禁令他出发前连续好几个晚上都兴奋得睡不着觉，最后搞得自己身在国内却过上了美国时间，精神状态飘忽不定，在前往上海的高铁上睡得昏天黑地。
    “他这个样子真的没问题吗？”韩飞凌满是担忧地说，“我的队友竟然如此不靠谱。”
    陆骏道：“你们参加的又不是一个项目，西今都不着急你急什么？你自己独美就好了。”
    “说是这么说啦……”韩飞凌伸了伸腰，隐隐看到了虹桥车站的站台。
    还是熟悉的上海五洲国际赛车场，各大车队已经提前来做相关准备，明扬跟着陆骏迷迷糊糊四处转悠，报道、验车等程序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在忙乱的人群中，明扬看到了极点车队的大LOGO，本想着去找裴若安玩，然而眼睛在那几台车附近扫来扫去都没有看到裴若安本人。
    休息时，他给裴若安发了个消息问人在哪里，过了一会儿裴若安才告诉明扬自己没来。
    “为什么？”明扬不能理解，“你不会又是骨折了吧？”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明扬的屏幕上一直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以为裴若安要发表什么长篇大论，结果等了半天就冒出来“别提了”三个字。明扬莫名其妙，干脆给裴若安打电话。
    裴若安昨天晚上玩了一宿的游戏，白天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际听到了消息提示，和明扬聊了两句天，大脑还没有完全变成工作状态，手机铃就响了。
    “什么别提了？怎么回事儿啊？”明扬问。
    裴若安在被窝里扑腾了两下，一脑袋白毛卷得乱七八糟，他猛地把被子一拉，重重叹了口气：“这个事情说起来真的有点蛋疼，本来我是要去的。”那么为什么最终没去成呢？这件事还要追溯到他不顾张承寅的阻拦跑去云峰山参加比赛的时候。裴若安从小到大骄纵惯了，哪怕是加入车队也从未真正把车队老板放在眼里过，张承寅考虑到裴家这个背景，虽然不会对裴若安厉声言辞，但多少还是会留下一些不愉快的。
    这一次极点车队公布的上海比赛名单里没有裴若安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裴若安气得再跑去跟张承寅吵架，他闹得比上次还厉害，可张承寅不为所动，似乎不再考虑裴若安的感受了。
    “所以我就没去成。”裴若安叹气，“妈的，还想着这次灭了你，烦死了。”
    明扬问：“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来？”
    “你傻啊？以为这种比赛还跟云峰山那种民间娱乐一样？”裴若安说，“这中间需要多少专业人员和设备的配合你知不知道啊？陆骏能组得起来我都觉得他挺牛逼的。”
    “那……”明扬也不自觉地跟着裴若安叹气，“那就下次再比吧。”
    “只能这样了。”裴若安沉默片刻，忽然说，“对了，有件事我要跟你讲。”
    “什么？”
    “极点这次去的那几个人实力不俗……”裴若安郑重道，“你要格外小心。”
    韩飞凌的漂移赛在整个比赛的前半程，这是她今年第一场正式比赛，站在P房准备时尤其紧张。当她真正坐到车里等着发令时，她的心似乎安然地回到了身体里，而“发车”这件事成为了她夜以继日的练习所塑造的本能。
    她在单走比赛中拿到了不俗的成绩顺利跻身追走赛，身为稀有的女性选手，加之在网络上有着不错的热度，媒体们喜欢追着她跑，把她塑造成一个天赋绝佳帅气潇洒的美女车手，占据了本次比赛的头版头条。其他选手嘴上不说，私底下聊天时难免会抱怨韩飞凌是吃了性别红利，否则以她的水平绝对得不到如今的热度。
    别人嚼舌头根子的话总会传到正主耳朵里，要放在原来，韩飞凌必然会不爽地发泄一通，然后把自己置于一个劣势群体的悲情地位。但是在陆骏那个不要脸的老油条日夜熏陶之下，她现在只会冷冷一笑，并且表示你们说的都对老娘要把性别红利吃到死然后稳稳拿下赞助商！
    在四强比赛中，韩飞凌遇到了之前的对她口出狂言的对手李希。这一次，李希面对韩飞凌，嘴巴里仍然一直在讲垃圾话，他自信历史会再一次重演，可是韩飞凌没给他这个机会。当李希追走赛结束看到最终比分时，他不敢相信这一切。韩飞凌歪了一下脑袋，笑着问李希还有什么想对她说的，李希平复了一下心情，同样笑着对韩飞凌说：“留个联系方式？”
    “我妈不让我跟学习差的同学一起玩。”韩飞凌道，“会变笨。”
    “你！”李希被她噎得当下没说出话来，他丢了面子心里不爽，可是面对韩飞凌一介女流，他始终想保持一点风度和面子，只好勉强笑道：“行，下次见。”
    韩飞凌对他摆摆手，朝着自己的决赛走去。不过遗憾的是，她的竞技状态再怎么好都敌不过别人绝对实力的碾压，这一点韩飞凌是有自我认知的，输也输得服气，最终以第三名的身份登上了领奖台。
    陆骏等人都为她感到开心，韩飞凌自己也是。明扬看着韩飞凌的奖杯臭屁说：“明天哥给你拿个冠军回来！”
    “没大没小。”韩飞凌问：“那你把沈哥放哪儿了？”
    沈西今倒是不计较这些，笑着揉了揉明扬的头鼓励他：“一言为定，要拿冠军啊！”陆骏也说：“拿下比赛，完事儿带你们去迪士尼玩。”
    一个车队有多名选手参赛，那么比赛就具备了一定的团队性。需要有配合有战术，才能保证拿到更好的名次。陆骏和沈西今研究了本场比赛的其他选手，特别是极点，陆骏太清楚他们的风格和手段，而他们只有明扬和沈西今两台车，在混战里很难找到什么好机会。
    沈西今想了想，决定自己去跟其他车手纠缠，为明扬扫清道路。陆骏反问沈西今自己就不在乎成绩吗？沈西今摇摇头，周楚走后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经营自己的职业生涯，去参加更多的比赛，他还有很多机会。眼前这场比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对于明扬这样第一次踏入高水平职业赛场的人来讲，正是需要一个好的成绩来提振信心。
    而且他的赛道经验丰富，可以更好的去应对那些压力和刁难，这对他们也好，对车队也好，都是最优选。
    陆骏心中也明白这个道理，做了这么久的比赛，他知道比赛的残酷与无奈。特别是在一个团队里，如果人人都想做第一，那就意味着谁都做不了第一。
    他和沈西今十分默契地没有把他们的计划告诉明扬，他们都知道以明扬的性格必然不会接受，同样更不会配合。所以要让明扬蒙在鼓里察觉不到，就需要沈西今一个人在赛道上随机应变，担当更多的责任。
    恐怕也只有沈西今做得到。
    “欢迎回到我们第二回合的比赛，我是本场解说王一鸣。”今天是比赛的第二天，场地上还在做着最后的准备，王一鸣在演播室里为观众做前情提要，“在之前的排位赛和第一回合的比赛中，来自极点车队的三位车手牢牢占据着第一第二和第四的位置，第三名是去年备受关注的来自counter pick车队的小将明扬。”他大致将场上车手的排位捋顺一遍，分析一下目前的比赛形式，“不知道在极点的矩阵之下，明扬是否能有所突破。在赛前采访阶段，他好像对此表示很有信心。好的现在赛前准备工作应该是已经结束，倒数计时开始，工作人员已经离场，灯灭车起，比赛开始！”
    第100章
    以杆位成绩来算，明扬在极点的三台车中间，而沈西今停在他的后面，他对这个位置排布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但对于沈西今来说，很容易陷入起步大混战中。还好他技术精湛经验丰富，料想极点会给他们找点麻烦，在比赛开始之前就告诉明扬别管三七二十一，往前跑就是了。
    在信号灯灭的一瞬间，引擎声炸起，排在二号位的车手起步失误导致后面几台车乱作一团，明扬看准时机见缝插针地往前钻，沈西今在他后方掩护，很快就脱离了混乱的场面。这样不禁让场下的陆骏松了一口气。
    “你这次比赛好像很紧张。”徐正文给陆骏递了杯水，陆骏刚开始都没注意到，接过来之后看着赛道上拼杀的赛车说道：“三台车，有点麻烦。而且……”他意有所指，“你知道极点在场地赛上的不败神话是怎么来的么？”
    徐正文问：“车手优秀？”
    陆骏摇头：“说好听点是战术，说难听点……是手段。他们两个人最好不要被夹击，否则情况会变得很糟糕。”
    徐正文说：“我相信他们。”
    陆骏看向徐正文，不知道该如何向徐正文解释他所真正担忧的事情。也许在徐正文的视角里，比赛永远是公平可信的，胜利是靠着选手的实力换取的。陆骏也曾相信那样的乌托邦，但现实并非如此。
    “嗨，怕什么？”一旁的韩飞凌说，“就明扬那个脾气，输比赛也要先把对方车撞烂了再说。”
    陆骏苦笑：“那还是算了吧，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可禁不住天天给他修车。”
    本场比赛一共十圈，在前几圈中，大家似乎并没有展开太过激烈的追逐，极点的三台车在后置位发车，他们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队伍的中上游。明扬和沈西今混迹其中，赛车和赛车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来到第五圈时，大家开始依次发力。今年开年的第一场正式比赛，明扬不甘示弱，想要拿出一点真本事来一扫去年收官的阴霾，他在别人都保持技战术安排的情况下干干脆脆地来到了前排，毫不顾忌最后几圈被超越的可能性。这时极点车队成绩排行第二的那台车暗中跟住了明扬，他与明扬形成了赛道上的第一梯队，但是并没有和明扬来一场正面对决。
    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西今早就预料到明扬会有此举动，他没有紧跟上前，而是与极点另外两台车在第二梯队。其他车队的赛车分别在角逐这两个集团的名额，他们保存着体力和轮胎，看着明扬这个新人愣头青没头脑的往前冲，心中都高兴不已。他们像是虎视眈眈的猎人，等着那些最凶猛的野兽互相撕咬得筋疲力尽时再端枪而上，收割胜利。
    “现在已经来到了第六圈，明扬展露出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一马当先领跑全场。但是随着比赛圈数的减少，如此激进的一个驾驶方式会给轮胎带来很大的压力，不知道明扬是否可以将自己的优势地位保持到比赛结束，为他的新赛季拿到一个好成绩呢？”王一鸣的话刚说完，就见在极点在第二梯队的两台车开始发力，想要把对手都拦在后面。
    沈西今当然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他不光要保住自己的位置，还要把线守住。如果与自己并驾齐驱的两台车都跑去前面的话，这对明扬来说是个相当危险的信号。
    “别勉强，咬住他们就行。”无线电里出现了陆骏的声音。沈西今“嗯”了一声，赛车仅仅紧紧吸住前车尾流，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沈西今不光要应付极点，还要应付其他想要抢占有利位置的赛车，最终在一处弯进行了一番轮对轮的角逐之后被迫让出了内线位置。不过沈西今并没有因此而被打乱节奏，他没有被甩太开，而是紧跟前车伺机寻找机会。
    明扬不知道刚刚后面发生了怎样的大乱斗，他的视野之内始终有一台红黑相间的赛车。那台车一开始像是幽灵一样跟在他的身后，随着比赛进程的推进，明扬愈发感受到背后的粘腻的感觉。怎么都甩不掉的情况只有一种——对方的实力在他之上。
    这种无声的强大令明扬感受到了压力，这就是更高水平的战斗吗？这群人甚至不是极点的当家车手，竟然都能如此轻松地戏弄他，如果是那些名将……明扬的大脑中浮现出周楚的身影，与周楚的比赛仿佛就在昨天，那种拼尽全力都追不上的绝望感让他记忆犹新。
    明扬不想再体验一次，不自觉地开始去试探极限。
    “拉开了！”韩飞凌站了起来，“明扬这小子有点东西呀。”
    陆骏沉思片刻，否定了明扬现在的优势地位。明扬试图不断去挑战自己对车的操控力的极限，但是他往往会忽略掉最现实的情况：车的极限会比人来得更早。也许他自己可以做到，但是车做不到。
    “明扬……”陆骏想对明扬说话，却被明扬以一句“别说话”打断。在竞速当中，明扬往往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应付对话，后车与他在一个交叉线之后交换了位置，他打算在下一个弯找回来。
    沈西今这边由于方才的混乱已经处于半失守的状态，前方极点三台赛车把明扬夹在中间。明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深陷险境，只顾着追前面的车。轮胎的消耗让他显得有些吃力，不过他还是贴上了对方，两车门碰门，轮对轮，似是要擦出火花来！
    “明扬陷入了一对三的苦战中，但是他好像并不服输，这个一年级新生没有丝毫的畏惧！天啊！他突破了重围！对于现在的比赛进程来说会不会有些太勉强了呢！”王一鸣紧紧盯着赛道上的变化，这时，一个突如其来的画面冲破了所有人视线。
    “极点的12号车试图阻拦明扬但是撞到了明扬的车尾！”王一鸣惊呼。
    坐在车内的明扬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瞬间的失控让他的大脑一空，紧接着车身偏离了赛道，只听“轰”的一声，他的身体受到了来自前方的巨大冲击力。
    两台车发生碰撞事故导致后面来不及闪避的车拧在了一起，沈西今反应极快，控制好速度轻轻一打方向盘，车身摆动两下便从失控的车身中钻了出去，避免自己撞车。他在经过明扬时看到惨状：明扬车尾翼被带飞，被撞一侧的外包围也像是废纸一样被撕碎，这还只是轻伤，由于明扬的车失控导致车头撞墙，这一下着实不轻，明扬本人被撞得眼冒金星，车头仿佛被墙吃了一大半，四米多的车长几乎少了小一米，发动机彻底报废。
    在场边的陆骏等人急忙跑过去，明扬是被救援人员从车里架出来的，他失去了意识，身体无法动弹，救援人员便用担架把他抬了下来。
    “明扬你怎么样？”陆骏大喊，试图让明扬有些反应，“能听见我说话吗？”
    明扬动也不动人就被拉上了救护车，陆骏让韩飞凌跟着去，他来处理后面的事情。
    场上的赛车还在安全车的带领下一圈一圈有序地跑着，发生如此事故，不出意外比赛应当是到此为止。最终成绩会以有效圈数来算，而在12号把明扬撞出赛道的一瞬间，极点另外一台车已经超车到了前面。
    极点报废了一台车换取了领奖台的两个位置，第三名则是沈西今。
    陆骏站在P房外看着那边的胜利与欢呼，他呼吸有些急促，沈西今过来拍了拍他，垂着头说：“太突然了。”
    “你已经把他保护得很好了。”陆骏道，“他们是故意的，我要仲裁。”
    在场的其他车队和观众对于极点的做法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质疑，特别是在看过回放之后，极点的撞车位置十分暧昧。不过赛道上的战术多多少少就包含着这些犯规举动，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只有明扬弄不明白这些潜规则，要和比自己强大的对手硬碰硬。
    这种强大不单单指车手实力，更多的是指车队背景。
    陆骏深谙此道，他明知道在这片场地上对于极点的仲裁可谓是以卵击石，然而当他回想起明扬被带下场时的样子，那么好动的一个人竟然安静地躺在担架上，要是因此留下什么不可逆的身体损伤，他不知道该如何交代。
    他知道明扬不怕输，怕的是不公平地输。上一次他没有为明扬争取，这一次哪怕知道希望渺茫，他也哽着一口气想要发泄。
    因为对方是极点。
    果不其然，组委会最终驳回了陆骏的仲裁，陆骏不是明扬，他不会对着仲裁官大喊“这么明显的犯规你们看不出来吗”这种质问。他只是沉默地走出办公室站定，太阳的斜角还不够把阳光撒进来，他抬头看天，自己深陷屋檐下的阴影中。不远处就是极点的P房，他们的车队经理仿佛一直注视着这个方向，与陆骏四目相对，然后耸肩笑了笑，笑得满不在乎。
    陆骏愤然走上前，抓着极点经理说：“还来这套是不是？”
    “红万哥，别生气。赛道上那么多车拼抢，有个意外在所难免……”
    “你回去告诉张承寅。”陆骏打断了他，“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认输。”他的口气很平稳，仿佛只是在单纯的叙述。经理面露难色，对他说：“红万哥，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没有必要弄到现在这样。”
    陆骏转身而去，理也不理。
    Counter pick车队众人来到医院，韩飞凌陪着明扬做了一番检查，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轻微脑震荡。等陆骏来的时候明扬已经醒了过来，意识正常说话清晰，就是一直叽叽歪歪地说感觉脑子里被撞成了豆腐渣，在脑壳里来回晃荡，晃荡得他想吐。
    “大夫说你这身体条件睡两天就好了。”韩飞凌道，“别装柔弱了。”
    “啊……好晕……”明扬呻吟。他身为当事人并不知道自己是被对方暗算了一番，看到陆骏就问自己的车怎么样了，他只记得那一下特别重，不晓得具体情况。
    “发动机都报废了。”陆骏道，“不过没关系，有你徐哥在，什么都能搞定。”
    “哎！怎么会撞到呢！”明扬有些心疼自己的车，“太傻逼了！”陆骏不打算告诉明扬事情的真相，故意岔开话题：“这样，反正比赛也结束了，咱们不着急回去，在上海休息两天。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去迪士尼玩怎么样？”
    明扬问：“你不是说赢了才去吗？”
    “我有说过吗？”陆骏笑道，“算了，我就是想去。”
    沈西今和徐正文联系物流把所有器械和赛车押运回去，上海只留下了陆骏和韩飞凌陪着明扬。明扬到底是年富力强，吃了点药休息了两天立刻原地复活，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去过游乐场，听韩飞凌描述迪士尼的精彩项目，吵着让陆骏赶紧买票。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工作日，陆骏带着韩飞凌和明扬前往迪士尼参加百团大战。
    这里被誉为“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陆骏进来之后感觉这话说得真没什么错。他这把年纪了看到那些小时候耳熟能详的卡通人物仍会心中一暖，就更不要提正直青春年华的明扬和韩飞凌了。
    韩飞凌之前来玩过，有一些经验，带着两个人来回穿梭，安排去排项目，三人玩得不亦乐乎，把之前比赛的种种不愉快全都抛之脑后。
    到了花车巡游的时间，陆骏他们三个人在一个很好的位置观看，韩飞凌疯狂和那些可爱的角色互动，明扬看半天叫不出名字，只能跟着瞎起哄。
    就在这时，陆骏的手机响了，不认识的号码，归属地显示北京。他接通了电话，对方说自己是法院的，并且向他核对目前可以接受邮件的地址。人群太过热闹，陆骏听不太清楚，只好挤了出来。
    “嗯，对，地址没错，麻烦您了。”陆骏的心中很是忐忑，停顿片刻后深吸一口气，“请问，可以告诉我结果吗？”
    电话那头只有短暂的沉默，然后陆骏听到——
    “我建议您这边考虑一下二审。”
    对方没有把话说得太直接，但是陆骏已经听明白了意思，他因为紧张而大幅波动的心情此时已经趋于平和，甚至已经跌破临界值来到了负数。
    他在全世界最快乐的地方听到了这辈子所听到过最坏的消息。
    他和张承寅的官司，输了。
    第101章
    陆骏在长椅上坐了好半天才勉强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他看花车游行马上要结束了，便回去人群里找到明扬和韩飞凌。
    两个小孩始终沉浸在玩乐的兴奋中，察觉不到陆骏的变化，一直玩到晚上看完烟花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法院的判决书来得很快，陆骏拿到手之后仔仔细细通读了一遍，心情已无太大波折。简单来说，除了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进行了驳回，法律基本认同了张承寅的诉讼内容。当他看到最终赔偿金时，竟然意外地笑了出来。
    张承寅一向是个很会把握分寸的人，他提出的数字不至于离谱到让陆骏这辈子都还不完，但却足够让陆骏身无分文从此退出这个行业。
    他太了解陆骏了，了解陆骏的性格喜好，了解陆骏的身家背景，他知道陆骏的临界点在哪里，并且可以在最后一刻无情地去执行。
    也许陆骏没有自以为地那么了解张承寅，或者他的心底里始终保留着一丝半点的善意，他厌恶现在的张承寅，却又觉得如果是当初的张承寅不至于此。
    陆骏和自己的律师交流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律师给了他很多建议，但是最终的定夺权在他自己的手中。陆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连徐正文给他开的购买清单都忘记查收。他在基地的办公室里看着太阳缓缓落下时才会惊觉，原来一天就这么快而毫无意义地过去了。
    “你在这里呀？”沈西今推开门，“刚刚我敲门以为没人。”
    陆骏回神，揉了揉眉心：“哦，我在想事情，没听见。”
    沈西今说：“那既然你在，就看一下小徐的单子，他再等配件给小明修车。”
    陆骏打开邮箱找到配件清单，第一眼先去看最后的总价，看完之后眼睛突突得疼，他把文档关闭，低声对沈西今说：“能缓两天吗？”
    “怎么了？”沈西今走过来，轻声问，“你从上海回来之后状态就很不好，有什么事情吗？”
    陆骏抬起头望向沈西今。此前他最纠结的其实是他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车队里的人，理论上来说这是他从前东家带出来的是非，跟现在的人没有任何关系，大家完全没有必要来分担他的责任。只是现在压力全集中在陆骏一个人身上，靴子落地之后他开始变得茫然。
    沈西今是个聪明人，他在看到陆骏的表情之后脑中就有了信息线索，他试探性地问：“是和张承寅的事情吗？”
    “哎……”陆骏决定不再隐瞒，“我跟他的官司你应该知道，就在上海的那几天出结果了，官司输了，要赔不少钱。”
    沈西今听到他说出来的那个数字之后眼睛不由瞪大：“那继续申诉呢？”
    陆骏道：“我跟律师聊过，现在北京的法院涉及这种金额的案子其实都会一审二审沟通好才会判决的，上诉翻案的可能性不大。撑死改改数，但微乎其微，约等于无。而且二审受理是在三到六个月的时间里，那会儿已经是赛季中期了，谁能拖得起呢？不上诉还能剩下一笔律师费。”
    沈西今问：“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但是……”陆骏沉吟，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对他而言有些难以启齿，“就是去求张承寅，在执行阶段和解……”
    “……”沈西今知道，这对陆骏而言是最不可能去做的一个选项。
    陆骏忽然问沈西今：“你要是张承寅，你会在这个时间节点上跟我和解吗？要知道你已经赢了。”
    沈西今带入自己去想，在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掌握一切主动权的情况下，确实没有必要接受输家的和解。除非……
    “要开你能开出来怎样的条件。”沈西今道，“以及这是不是张承寅想要的。”
    “……”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沈西今看陆骏面露难色，提出这个问题时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你……是不是没有纠结张承寅的态度，而是在纠结自己要不要去求张承寅，对吗？”他见陆骏眼色一震，便知自己猜中了陆骏的心思，继续说道：“我知道这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很难，但是如果连试都没有试过的话……”
    之前陆骏于张承寅有过多次极不愉快的调节环节，张承寅提出的条件他无法接受，于是哽着一口气要和张承寅打官司。可是现实就是如此血淋淋，不论人情世故是如何，他就是在法律层面上违背的合约，所以他应当为此付出代价。
    那么然后呢？他就应该像个被社会教做人之后的傻逼似的灰溜溜地去找张承寅求和吗？然后天真的对他说：“我之前不知道后果真的那么严重，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是这样吗？
    陆骏揉了揉鼻子，他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沈西今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扰。陆骏走到了窗边停了好一阵才回头对沈西今说：“也许你说的对，与活下去相比，自尊不值一提。我再去找张承寅谈谈，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别的法子。”
    陆骏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跟张承寅有过私下联系了，他打开张承寅的头像，很奇怪，两个人没有互相拉黑也没有互相删除，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对方好友列表深处，仿佛只要不看到，就可以当对方不存在。
    最近一次聊天记录还是一年多以前，张承寅说，陆骏你不要后悔。陆骏没有回复，聊天内容到此结束。
    陆骏心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叫后悔吗？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磨蹭，好久之后才按了下去。张承寅今天多半无聊，因为他很快接起了电话。他知道是陆骏，不过他没有先开口，等着对方破解沉默。
    陆骏磕磕绊绊地说想找他聊一聊，他当然知道是要聊什么，便说自己现在人在上海，如果想谈就明天，然后给了陆骏一个酒店地址。
    陆骏一宿没睡着觉，脑内反复模拟着和张承寅的对话，买了很早一班车去了上海。等到了酒店前台时，工作人员说张承寅特意嘱咐过睡觉的时候不想被打扰。陆骏只好坐在大厅里等，等到中午饭都过去了也不敢离开。
    约莫下午时，才有领班过来找他，说张承寅可以见他了。
    陆骏早就被漫长的等待磨平了情绪，等来到张承寅的房间时，见到张承寅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几乎触手可及的东方明珠。
    “来了？”张承寅转过身来，“坐。”
    陆骏不喜欢张承寅钝刀子割肉的态度，坐下之后打算直奔主题：“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谈一下官司的事情。”
    “我知道。”张承寅看着陆骏，很认真地问，“所以，你想要具体聊什么？”
    “我想……”陆骏在张承寅的目光扫视下如坐针毡。张承寅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想恳求的事情？张承寅只是想听他亲口重复一遍罢了，而这中间发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是对陆骏自尊的撕扯。
    就在陆骏几乎说出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抬起头与张承寅对视：“我想知道，你想要什么。”
    张承寅有点意外，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保持胜利者的高姿态，慢悠悠地对陆骏说：“我想要的一直都很明确，就是你解散车队。不过你一直都不肯，那只好打官司了。怎么，现在真的意识到自己赔不出来那些钱，就想一切重头来过？”
    “别的呢？”陆骏硬着头皮说，“除了解散车队，别的呢？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就算是钱也可以，数目上我们能谈吗？”
    “陆骏，你是这么天真的人吗？”
    陆骏在从业生涯里有诸多千万级别的谈判，他一贯镇定自若谈笑风生，哪怕落入下风也从未像今天这般失态。他定了定神，问张承寅：“你就这么想毁了我现在拥有的一切？”
    听到这句话，张承寅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本斜靠着沙发靠背的身体向前倾斜，对陆骏说：“是你先毁了我们的一切！你知不知道你带周楚离开的时候车队损失有多惨重！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后果吗？你现在拿什么脸来反问我？”
    “你怎么就不看看你都在做什么事情？”陆骏厉声道，“在赛道上肆意违规贿赂官员，甚至还跑假赛，这种事情传出去你觉得车队还有未来吗？”
    “那你传出去啊。”张承寅满不在乎，“你有证据吗？”
    如果陆骏有切实的证据，那么他的官司也不会输。在早年间两个人共同经营车队时面临过许多坎坷，陆骏和张承寅都明白，竞技体育是需要成熟的商业运作才能很好的维持下去，而运作就会涉及到许多人情世故。那段时间他们见过很多所谓的投资人和领导，陆骏并不感到陌生，反而变得有些麻木。他觉得疲惫，不想再应酬，明明是来实现理想的，怎么到头来又变成了喝酒应酬的商业逻辑？张承寅明白陆骏的所思所想，便把这一切抗在了自己的肩上，让陆骏安心进行车队内部管理。
    陆骏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许仅仅只是因为张承寅在一次仲裁中给予了对方一些好处，潘多拉之门就这么打开了。等陆骏发现为时已晚，腐败的霉菌已经渗透到了极点这颗参天大树的根部。
    张承寅是一个意志力和决策力都非常强的人，他认为对的事情很难被修正改变。陆骏与张承寅沟通无果，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过去共同努力的成果在未来某个时间点轰然倒塌，所以他只能选择离开。张承寅极力反对，他虽然不接受陆骏的意见，但是他也不想失去陆骏，只要陆骏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发誓可以把事情处理得天衣无缝。
    极点体量这么大，成绩这么好，商业价值这么高，多方利益都捆绑在这上面，没有人会让它倒塌的。
    但这违背了陆骏的本意，他在赛季末选择离开，不久之后周楚也离开了，极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动荡危机。
    “那……”陆骏退而求其次，“我单方面离开车队可以吗？我自己走可以吗？”
    “解散它。”张承寅斩钉截铁。
    “……”
    “陆骏，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珍惜，现在又舔着脸来找我。”张承寅起身站在陆骏面前，微微弯腰，一手撑在陆骏肩后的沙发背上，“解散车队，既然你想离开，就离开的干脆一点，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你可以留下那么一大笔钱，在北京有房子有车子，可以过富足的一生。甚至那个问题我可以反过来问你，你还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
    “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张承寅的眼神很真诚，仿佛这对于陆骏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陆骏看着近在眼前的张承寅只感觉到陌生，那个曾经在一起做梦的同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纯粹到极致的商人。这个念头让陆骏冷静了下来，他注视着张承寅的双眼，摇了摇头，轻声说：“不再是了。”
    张承寅收回了自己的手，站直，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冷漠。
    “承寅，你很了解我，但是也许你并不真正了解我。”陆骏也站了起来，在这一刻，他彻底地否定了自己之前准备的所有演讲稿，他要对张承寅说出此时此刻他真正的决定，“你不会改变，我也不会改变，我们没有什么可以谈的了。我会把钱如数赔偿给你，绝不拖欠。”
    他转身要走，张承寅对他怒吼：“陆骏！你把自己赔得倾家荡产到头来不还是一样的结果？以你的脑子不会算不明白这里面的利弊关系，你不就是为了跟我置一口气？在我面前服个软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吗！”他上前一把拽住了陆骏的衣领，把人拎到自己面前，“我他妈当初像狗一样求你的时候你想没想过我的感受？你什么都不想的就离开了我，离开了车队，你多清高？我多卑劣？可我的付出就不是付出吗？你带走周楚，可周楚他妈的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到头来他还不是把你给踹了！他知不知道他的债也要你来背啊！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笑吗？”
    陆骏不想再和张承寅多说话，只是用手去掰开张承寅攥紧的手指。张承寅干脆将手一甩，陆骏被迫倒退几步。
    “好，你说要赔钱，那就赔吧。”张承寅重新整理了情绪，方才的失控仿佛是一场错觉，他仍旧高傲，仍旧不可一世，“我还是那句话，陆骏，你不要后悔。”
    陆骏垂着头，良久，他才抬起头，摇了摇：“绝不后悔。”
    第102章
    明扬一睁眼见陆骏不在家，以为他出门应酬，于是自己叫了外卖。吃完饭还没收拾，韩飞凌就给他打来了电话，约他在之前常去的游戏厅见。明扬懒得动弹，果断拒绝，于是就被韩飞凌骂了个狗血淋头。上次说把supra借给明扬时明明说好的回头要帮她去打一场游戏，现在还敢跟她大声说话？
    明扬收拾好自己灰溜溜地去游戏厅门口等着韩飞凌，韩飞凌和她前后脚到。今天是工作日，游戏厅里人不多，韩飞凌来之前和老板打过了招呼，她常用的位置已经给她留了出来。
    “姐姐，打谁？”明扬跟着韩飞凌进了游戏厅，好像大姐身边的马仔。韩飞凌看了一眼时间，说道：“他大概十分钟之后上线。”
    “你们约好了？”
    “没有，我还不认识他。”
    “不认识？”明扬惊讶，“那怎么结下的梁子？”
    韩飞凌反问：“你遇到一个总是打不过的人难道不得想个办法？”
    明扬一想确实如此，他做梦都想顺着电话线把周楚给办了。只可惜他俩现在之间的距离可以称得上是天人永隔——不对，如果他有朝一日能够跻身世界赛场，那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想得有些远，明扬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韩飞凌继续说：“我看过他的游戏记录，这个号之前的战绩很烂，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飞了上来。很奇怪的是，他上线的时间非常固定，准时上线准时下线，特别变态。”她看着游戏大厅里冒出来的通知，抓着明扬说：“来了来了！快拉他！”
    明扬看韩飞凌那一惊一乍的样子不由暗自腹诽，这人什么来路？能让韩飞凌这个玩模拟器的个中高手如此介意，看来势必要打起几分精神来了。
    对方兴许认识韩飞凌的账号，很快就接受了游戏邀请。双方进入游戏画面，比赛开始。明扬此前在模拟器上进行过大量的训练，再加上充足的实战经验，对自己的实力认知还是相对清晰的。
    韩飞凌在这款游戏里选用的还是supra，而对方驾驶的是一台白色的莲花。明扬没见过这个车，只觉得这车奇快，让他在后面追得有些吃力。明扬很快发现这个人在游戏里有着非常精准的操控意识，路线的选择，油门刹车的控制像公式一样工整。即便是韩飞凌这样经验丰富的老鸟也十分容易陷入到他的节奏。
    但是，韩飞凌的经验大部分都花在了玩漂移上面，论起纯粹的赛道竞速她还是有所欠缺。明扬感受到了压力，同样也提起了很大的兴趣。他稍稍坐正，开始寻找对方的破绽。
    哪怕是机器脚本，也有一点绝对预判不到的，那就是意外。
    明扬在游戏判定合理的范围内直接用自己的车前脸去顶前车，他的路线变得有些不太稳定，好像随时都要跟前车来一场车毁人亡的事故一般，而他确实是这么想的。这是游戏不是现实，游戏的好处是可以肆无忌惮，他本人又刚刚经历过真实的赛道事故，自然对这件事的把控有着非常深刻的理解。
    显然对方就缺少这种经验，他想要摆脱明扬，一旦有了这种想法，操作就会出现纰漏。明扬看准时机，在最后一个弯道完成了超越！
    如果是键盘操作，明扬此时已经潇洒地在屏幕上打出来“easy game”了。
    “可以啊！”韩飞凌在旁激情观战，看着明扬从落后到反超，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明扬笑道：“小意思。大姐，这人水平也就那样啊，至于把你弄神经兮兮的？”
    韩飞凌指指屏幕上的比赛结果：“你看看你们之间的差距。”
    明扬虽然率先冲线，但是跟那台莲花的圈速差距非常小，甚至在最快圈速上还不如对方。明扬震惊，这个最快圈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赢了就是赢了。”明扬努力给自己找回面子，“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
    对方显然是经常把韩飞凌斩于马下，对于这一次失败有些意外，迟迟没有退出赛道。明扬属于赢了就跑的类型，刚要站起来，就看到对方发来一个游戏邀请，想再跟他跑一局。
    “还比吗？”韩飞凌问？
    明扬直接点了接受：“拉爆拉爆。”
    他们一共比了三场，明扬在熟悉赛道之后的圈速成绩提升了上来，领先莲花的时间差越来越大，三站全胜。最后一场比赛后，莲花干脆下线了。
    “我靠！”韩飞凌大叫，“他第一次下线这么早！”
    “是吗？”明扬洋洋得意，“那看来我很强呀！”
    虽然比赛不是韩飞凌跑的，但是号是她的，这种找了一个“通天代”帮自己找回面子的爽感令她十分愉悦。大手一挥，请明扬在游戏厅里玩了一个下午，晚上还带明扬去吃饭。明扬觉得这买卖不错，让韩飞凌回头还找自己。
    韩飞凌把明扬送回了家，明扬吃饱喝足开开心心地上了楼，打开客厅的灯之后发现陆骏坐在沙发上。他吓了一跳：“你干嘛呢？回来了怎么不开灯？”
    “啊？”陆骏回头，突如其来的光亮照得他有点不太适应，眯了眯眼，“我……我忘了。”
    “哦，你吃饭了吗？”
    陆骏几乎一天都没吃饭，只是心里有事，实在感觉不到饥饿，便谎称自己吃过了。明扬尚未察觉到陆骏的异常，哼着小曲去洗澡，出来之后给陆骏讲自己今天在游戏里大杀四方的经历，说到激烈之处他忍不住手舞足蹈，十分快乐。
    “我现在觉得我好像比之前进步了不少。”明扬道，“我自己都能感觉出来。而且我也渐渐能感觉到你说的那种玩车的快乐了。”
    “是吗？”陆骏问，“被撞得任督二脉打开了？”
    “喂！”
    陆骏笑笑：“之前在赛道里被撞得昏过去了你都不怕吗？”
    “怕什么？这不是好好的吗？比赛的防护措施那么好，又死不了人，站起来还是一条好看！”明扬想到了自己那台战损86，开始催促陆骏，“能不能快点把我的86修好？”
    陆骏没有回答。
    都说成年人的崩溃往往从借钱开始。陆骏把自己名下所有现金和固定资产全都算了一遍，发现距离赔偿金额还差了不少。他偷偷地跑回了北京，把在北京的房子和车子挂了出售，户头该处理的处理。自从财务自由之后陆骏很少会去想钱的事情，做counter pick车队时总是说手头紧，可零星的拉点赞助广告也能抵消一部分。只要卡里还有余额，他就能做下去。
    他从来都不在乎钱，但此时此刻，钱真的很重要。
    连番奔波让陆骏的状态十分不好，沈西今看到好几笔订单尚未付款，便大概猜到了陆骏去找张承寅谈判的结果。他把陆骏拉到角落里逼问陆骏，陆骏才不得已向沈西今吐露实情。
    “还差这么多？”沈西今想了想，“我那里还有张卡，我回去拿给你。”
    “算了。”陆骏道，“谢谢你西今，但是真的没必要，我可以自己想办法。你的钱留好吧，这条路上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你……”沈西今疑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陆骏转过身去，双手撑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朦胧夜空，“当初张承寅的和解要求是让我解散counter pick，我没答应。现在我要把全副身家都赔给他，其实最终的结果就是无力再支持车队，走到这一步，车队在和不在还有什么区别吗？不论怎么做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只是……”
    只是咽不下一口气，那么，他也必然要为这口气买单。
    “明天我把我的车拿去王为那里挂上。”陆骏道，“他先收了，转笔快钱过来，大概这周给你们订的配件就能付款，放心。”
    “我不是在跟你说这个！”沈西今难道情绪激动了起来，他甚至握紧了拳头，“你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我们可以一起想想办法的！”
    陆骏摇头：“这年头，多好的朋友都别提借钱，借钱伤情分。我把给你们的都留好，尽我最大的能力给你们留下一些东西，剩下该处理处理掉，钱的事情我可以解决好。”他宽慰沈西今似的笑笑，“我原来可以成功，这次一定也可以。”
    沈西今忧虑：“可是张承寅就不会用别的事情来找你麻烦吗？”
    “如果这个车队不是我的，也许就不会。去年冯海燕就找我聊过想收购车队的事情，也许这样对你们，对车队来说都是一个可以考虑的方向。只有背靠这样的大企业才能更好的走下去，我没有这个本事……”
    “你……”沈西今刚要继续说话，远处就传来了脚步声。明扬大大咧咧地叫嚷：“陆红万，你好了没有啊？我等你等半天了。”
    陆骏对沈西今比了个手势让他收声，这时明扬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那两个人沉没在黑暗中的影子叫明扬有点摸不着头脑，问道：“你们在干嘛？”
    “没事儿。”陆骏一改此前的忧郁状态，变回了最平常的模样，“在聊你那台车怎么弄。好了，下周配件陆陆续续就会到货了。”他拍拍沈西今的肩膀，“我们走啦。”
    “嗯……”沈西今不善于说谎，只好低下了头。
    明扬总觉得这两个人行为举止有些奇怪，回去这一路上，他试图观察陆骏。然而陆骏会先一步开口说话，明扬好好开车，不要分心。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陆骏一直偏头朝向窗外，明扬抬眼通过后视镜看了看陆骏，陆骏原来没有在看风景，眼睛半合着，外面交错的灯光投射在他的脸颊上形成诸多阴影，叫他看上去有着说不出的疲惫与忧愁。
    明扬回想过去一段时间陆骏的状态，他本能地觉得陆骏有事情瞒着他。他想，这么直接问陆骏，依照陆骏的脾气是肯定不会说的，那么他只能自己去查。
    第103章
    到家之后陆骏先去洗澡，明扬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开始寻找关键词，就像他第一次在互联网上搜索有关陆骏的消息时一样。很快，他就看到了令他震惊的内容。原来张承寅和陆骏的官司已经有了结果，并且在网上散布着内容大同小异的通稿。这一定是张承寅的手笔，目的是把陆骏彻底打入深渊。
    下面的评论不堪入目，明扬读了几条就觉得眼眶疼。他的火气“唰唰”往外冒，想现在就冲进浴室把陆骏拽出来问个明白。
    陆骏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明扬黑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他左右看看，伸手在明扬面前打了个响指：“干嘛呢？”
    明扬把自己手机屏幕转向陆骏：“这是什么回事？”
    陆骏看到标题就不想再读下去了，比这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想到明扬竟然发现得这么快。他没有做好任何准备，大脑有点打结，但是他不想在明扬面前露出更多破绽，便故作从容地走到冰箱前，拉开门，在里面扒拉了好久以此来给自己找点缓冲，最终掏出了一听可乐。
    冰凉的碳酸饮料涌入喉管，畅快的感觉充斥着每个细胞，陆骏心中感慨，可乐果然是人类的快乐源泉。
    “陆骏！”明扬已经没有耐心看陆骏演戏，“你真的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有什么好解释的？”有了快乐水的加持，陆骏感觉自己又变成了潇洒不羁的成年人，“那些新闻都是真的，官司打输了很正常，赔钱而已。”
    “赔钱？你怎么说得这么轻松啊？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我有钱啊。”
    这句话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在明扬眼中，陆骏确实是个有钱人。只是陆骏那满不在乎的态度让明扬心生疑惑，很多线索涌到他的大脑中来。他问：“以前比完赛都是回来之后立刻维修的，但是这次拖延了很久。徐哥一直说是配件没结算，你要是有钱，怎么不结？”
    “你想多了。”
    “你还是不肯跟我说是吗？”明扬说，“你还是拿我当小孩子是吗？”其实他已经从网上的消息中基本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执拗，他想听陆骏亲口告诉他，就像他曾经问陆骏和张承寅的过往是非一样。
    他不在乎那到底是怎样一笔糊涂烂账，他只想陆骏把他当做“自己人”，亲口*于他自己的过去。
    陆骏的想法并非如此，他无法面对明扬的连连质问，只好背过身去。然后，明扬的声音一字一顿在他身后传来：“你跟沈哥在说什么？我今天去找你们的时候，他的脸色也不好看。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他。我现在立刻去他们家敲门，他不告诉我我就在他家闹！”
    明扬作势要出门，陆骏赶紧把他拦了下来：“大晚上的你闹什么闹？”他现在就是很后悔大人聊天真的应该找个小孩儿找不到的地方才对。他本想好了大把说辞，此刻他忽然意识到这些说辞可能对明扬统统无效。明扬同样固执，他有着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反骨。
    “现在是有一些困难，不过我会想办法解决的。”陆骏放弃挣扎，垂下头，“不过我……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离开？你去哪儿？”
    “不重要。”
    “那车队怎么办？”
    陆骏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是啊，他的车队要怎么办呢？自以为是地给他们留点钱，然后呢？转手出去？还不是留下了一个烂摊子？他正思付之际，只听明扬继续问：“那……我怎么办？”
    这一次，明扬的声音小了许多。这个问题也带着诸多的不确定，仿佛想要祈求得到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陆骏摇头，“可能我真的没有办法再支撑车队走下去了，不光是物质上的。更多的是，张承寅一定会源源不断地找麻烦，甚至会威胁到你们……”他话还未说完，明扬便大声呵斥：“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啊？”
    “明扬，当初你说没钱玩不了车，我说不是这样的。”陆骏抬起头注视明扬，“那次我骗你呢，没钱确实不行，这个世界是很现实的。”
    明扬瞪大双眼，他的神情他的呼吸他的一切陷入停滞状态，大约在几秒之后又迅速重启。他无法相信这是陆骏说出来的话，用力喘了两下：“你想说什么？”
    “我考虑找人接手车队。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找更好的车队，你……”
    “你闭嘴！”明扬大吼，不等陆骏说完话，转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门被用力关上，门框震得响动。
    陆骏叹了口气，一旁的快乐水似乎没有办法缓解他现在的情绪。他在茶几上找了半天才摸到自己的烟盒，晃了晃，里面只有一根。他忽然感觉自己有种戏谑的幸运，如果现在连一根烟都找不到的话，想必人生不过如此了。
    他的烟刚点上还没来得及抽上两口，明扬就“唰”地打开了门，夹着怒风冲了过来，对他大声说：“有钱有有钱的玩法！没钱有没钱的玩法！这是你说的！”
    “对，我说过。”陆骏把烟咬在唇间，“当时随便说说。”
    明扬不满陆骏这副态度，把他的烟扯下来丢到地上乱踩：“可是你从来不会拿这种事情骗人的！如果你不在counter pick了，那这个车队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没钱怎么了？没钱我们就不能一起去赚钱吗？没钱就没有去玩去拼去努力的资格吗？”
    这一次，陆骏很冷漠地回答：“在这个领域，没有。”
    明扬暴躁地大喊一声，叫嚷着跟陆骏“说不明白”，自己再跑回了房间里生闷气。陆骏耳朵差点被他震聋。
    吃了文化的亏，明扬的表达确实很笨拙。他其实是想跟陆骏传达办法总比问题多的意思，就这么自暴自弃不是陆骏的风格。大家才一扫周楚离开的阴霾，他的赛季刚刚开始，他想去跑出更好的成绩，想和车队一起走到更高的领奖台，想向陆骏证明他当初的选择是多么的明智。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上天要开这么一个玩笑？
    明扬给张承寅扎了一宿小人，第二天去找沈西今对信息。沈西今不知道陆骏并没有把全部的来龙去脉告诉明扬，将陆骏卖房子卖车筹钱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明扬目瞪口呆，再次回忆起那个数字，忽然感觉换成自己可能只有跳河一条出路了。
    明扬闷在房间里翻来覆去琢磨这件事，这确实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发呆的时候眼睛落在了床头柜上坐着的棕色小熊身上，那一瞬间，他有点出神。
    溺水的人会下意识求救，明扬的大脑里忽然出现了周楚的名字。
    他看了看自己上一次和周楚聊天的时间，算好之后悄悄的摸出门去给周楚打电话。很快，周楚那边就接通了。
    “喂？”明扬像做贼一样小声说，“周楚，是你吗？”
    “怎么了？”周楚感觉明扬口气很奇怪，不由得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确认是明扬无误。
    “你救救陆骏吧！”明扬一股脑把事情都给周楚交代了，说到着急之处还呛了几下。周楚平白接收到这么多信息，大脑一时半会儿运转不过来，陷入了无限的沉默。
    “你还在听吗？”明扬道，“他肯定不会跟你讲的，但是现在……现在确实很糟糕，他要离开车队，而且可能车队也保不住了。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和车队没有什么关系了，看在朋友一场的份儿上，你帮帮他吧，求求你了。”
    周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问：“为什么是你跟我说这些？”
    “我……”明扬顿了顿，“我只能想到你。”
    “……”
    “我知道我说这些话很没有立场！”明扬开始放弃自我，“我知道我的想法也很自私，可是我不想陆骏离开，也不想车队解散。以前我一直觉得我要在这里待下去是为了赢你，但是你已经走了，我……我没有做到这件事，也没有拿过冠军！这些对你而言可能并不重要，但是对我而言……我们明明约定好了很多事情，我不想这一切就这么结束！”
    周楚问：“我为什么要在乎你怎么想？”
    明扬被周楚冷不丁地一句话戳破了所有的自尊脸面，他在周楚面前始终抬不起头，此刻更是低到了尘埃里。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周楚讲自己的心路历程，好像在要求周楚为了他如何如何。明明周楚跟陆骏的关系更好，只提陆骏的境况就可以了。
    “不……不重要！”明扬羞怯万分，咬牙说，“那你帮帮陆骏好吗？我可以去打工赚钱，你让他不要放弃好吗？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自信，很消沉，想法也很负面。我说话在他心里没有分量，但是也许你可以。”
    良久，电话那头只传来“我知道了”四个字，紧接着就被挂断。明扬怔怔地站着，不知道周楚是什么意思。难道周楚并不在乎这一切吗？
    明扬垂头丧气地蹲下，应该是自己的话在周楚心里跟放屁没什么两样。
    周楚看着手机陷入了沉思。
    明扬上一次求他是为了参加中北拉力赛，对比此时听到的语气口吻，那时的明扬可以称得上是“虚情假意”了。周楚有点想要嘲笑当时的自己，竟然会信明扬的屁话。他知道陆骏和张承寅有官司在身，只是没想到陆骏竟然真的不打算告诉他。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否则不会连一向迟钝的明扬都变得如此急切，竟然跑来开口求他。
    周楚看了看网上的消息之后就拨通了陆骏的电话。陆骏已经睡着了，硬生生地被吵了起来。周楚一上来就把明扬给卖了出来，说“明扬都告诉我了”。陆骏气得想把明扬大卸八块，他有很多借钱的选择，但是这里面唯独没有周楚。
    他不希望周楚知道这些，他想周楚放下在国内的是是非非，在国外尽情施展自己的才能。
    “为什么不告诉我？”周楚质问。
    陆骏搪塞：“那……那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嘛……”
    周楚沉默半晌，忽然哼笑了一声，带着一点自嘲的味道。陆骏听到这反常的声音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听周楚低声说：“我当初真的不应该问你。”
    “什……什么？”
    “你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什么都不在乎？”周楚道，“当初张承寅求你留下，他说他什么都可以听你的，你说你不想要。我跟你说我要出国，你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到现在你都不肯告诉我实话，是不是车队散就散了，对你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像你这样的人，到哪儿都可以重新开始。”
    “哎……我只是不想麻烦你。”
    “是不想麻烦我，还是觉得这与我无关？”
    “……”
    当初陆骏说要离开极点，周楚也已经厌倦了极点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他选择跟陆骏一起走，并且加入了陆骏的新车队。那时他始终认为counter pick是自己的一个停靠站，他最终要去一个更高的地方。但是现在他来了，他以为自己做了非常正确的选择，可他从未有一刻感到真挚的快乐。
    直到听到明扬讲述车队的近况，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被怨气和执拗蒙蔽。他在counter pick有太多尚未完成的事情，他的人生在某一个节点始终有一块空缺，那么，他为什么会离开？
    他应该以绝对强者之姿拿下全国冠军，才能了无遗憾的踏上世界赛场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欺欺人。
    “算了。”周楚说，“我不需要你的回答。”
    两周之后，周楚现身上海普东国际机场，闻风而来的记者和粉丝将他堵了个正着。数月未见的周楚仍旧是一贯的冷漠态度，他穿着简便，头戴棒球帽，帽檐压得低，对周围的若干问题视而不见。
    “周楚，听说你已经签约了国外的车队，能谈谈你的感想吗？”
    “那么你在国外的训练生活如何？可以向我们透露一二吗？这个赛季有出场机会吗？”
    “你的前老板陆骏深陷债务危机，你知道这件事吗？你是为这件事回国吗？”
    “极点的张承寅……”
    听到这句话，周楚突然停了下来，看向提问的人，顿了一下，才说：“不要让我再听到‘张承寅’这三个字，好吗？”
    第104章
    一群人追在周楚的身后，周楚懒得搭理又甩不开，便始终保持沉默，其他人跟他说什么他都不回答。走出机场，周楚四周看看，众人在等着周楚的动作，都停在他的身后。这时，远处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周楚的名字，众人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了路对面的明扬，他站在一台五菱前面，不住地对这边招手。
    “周楚！”明扬继续喊，“这儿！这儿！”
    周楚的眉头微微一跳，好像有那么片刻的迟疑，这才推着行李往明扬那边走。这么短短几步，在明扬看来仿佛是什么盖世英雄踩着七色的云彩来拯救世界一般。
    明扬拉开车门，很狗腿地想要帮周楚抬行李，结果第一下没拎动。周楚把他推一边儿去，自己毫不费劲地把行李箱搬进了车里。
    明扬又点尴尬，只好去拉副驾的门，招呼周楚：“来来来，上车，一路辛苦了。”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的周楚内心在想什么，他用眼睛对着五菱扫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迈上了副驾。明扬对旁边的记者粉丝摆摆手：“大家都散了吧！大明星要回家了，散了吧。”他给了众人一记飞吻，跳上了驾驶位，油门一踩，潇洒离开。
    众人还没有从震惊中摆脱出来，都知道明扬是个跳脱的性格，可谁能想到他竟然开着台五菱来接周楚？周楚何时如此将就过？这简直就是落魄贵公子的剧情。
    Counter pick是不是真的完蛋了？
    明扬在后视镜里偶尔扫过周楚的脸，发现这么久不见，周楚还是一贯的死人模样，一声儿都不吭。为了缓解这种冰冷气氛，明扬勉强说：“飞了这么久，累不累？”他以为周楚不会理睬自己，几秒之后，周楚忽然说：“没有很久。”
    明扬心想，现在有求于周楚最好不要太计较这人的装逼发言，总之，他说什么都对。大约前天的时候，明扬忽然收到周楚的消息。周楚说自己要回国，带了很多东西，让明扬过来接他。明扬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让周楚自己打车回来。周楚没有再回复，大半天之后明扬才发现事情不太对，赶紧说自己会去机场。
    他不能朝陆骏借车，自己的五菱已经改到没有办法上路了，最后趁着刘玉珍休息把家里那台新五菱开了出来。
    “你是不是都没开过五菱啊？”明扬道，“我跟你说，这个车蛮好开的，回头你试试。对了，车队里还有一台爆改五菱，回头你下赛道玩玩，我跟你说特别好玩……”
    “没必要。”
    “哎我说，现在就咱们俩人了，没有必要再装酷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撅什么屁股拉什么……”
    “闭嘴。”周楚斜了明扬一眼，明扬感受到寒意，乖乖把嘴闭上。
    两个人相安无事了一条街，这次是周楚先说话：“你知道陆骏还差多少钱么？”
    “具体数不知道，但是还差挺多的。”明扬道，“他把北京的房子都卖了，好像也不够。”周楚心道，陆骏要是把他的份也算上一起赔，那确实挺要命。
    “不过你回来就好了。”明扬笑道，“我们这几个人都是口袋比脸光，也就你能帮他了。”
    周楚“嗯”了一声，没有了下文。
    明扬把周楚送到了他原来和沈西今合租的房子，家里还是老样子，甚至他习惯放车钥匙的地方都没有被挪动。几把钥匙躺在那里，像他走时的模样。周楚溜达了一圈，回头见明扬还停留在原地，问道：“还有事儿吗？”
    “啊？”明扬想了想，“好像没了。”
    “那你走吧。”周楚道，“我要睡觉了。”他的口气没什么波澜，两三句话就无情地把明扬碾了出来。门关上之后明扬才反应过来，差点暴露本性回头大拍房门怒骂周楚不知感恩，他甘愿给周楚当车夫，辛辛苦苦跑了这么一大圈连口水都不给他喝。
    突然，门又开了。周楚好像听到了明扬的内心吐槽似的，给了明扬一瓶矿泉水，然后又把门关上了。
    三秒之后，明扬终于爆发。
    “周楚你这个王八蛋！他妈的打发叫花子啊！”明扬气地捶门，“你明天最好带着五个亿的存折去我们家要不然我砍死你！听到没有！”
    明扬知道不会有任何回应，乱喊几句之后气哼哼地走了。周楚一直站在门后，听着明扬离开的脚步声不由得摇头笑了一下，仿佛这才是他熟悉的明扬。
    周楚没有五个亿，事实上，他的钱也剩下的不多了。
    虽然没有和车队签订最后的合约，但是在此之前周楚是有一个试训合同的，车队为他进行了专门的车辆调教并且配备了工作团队，里里外外算上去都是钱。而且他的试训合同并未到期，就这么走了，也得把该赔偿的赔了。
    那不是人民币，是白花花的欧元。周楚倒不至于赔不起，除此之外还要加上一些其他琐碎。他把自己名下的钱几番周转倒了出来，现在就剩下了十几万。
    这笔钱对于别人来说不是小数目，但是对于周楚这样的赛车手来说还不够换套避震。筹钱倒是还有一个法子，他可以去跟他妈开口。可是想到妈妈和自己之前的不欢而散，而且妈妈很可能在自己那个没什么关系的爹身边，这样一来难保周岚不会知道，并且很可能会对自己施压。一想到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周楚便觉得此路不通。
    他从小到大衣食无忧，从没有为了钱发过愁。他想要钱，家里有，赞助商有，奖金有，大把大把的递到他的面前他都不见得当一回事儿。现在当他真正的想要去做些什么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
    车队的办公室里，陆骏靠在桌子前把读完的新闻转向周楚，严肃地问：“请问，擅自脱离车队回国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回来干什么？”
    “这好像不关你的事。”
    陆骏看向一旁的明扬，明扬立刻假装自己掉线。陆骏把他扯了回来：“你们两个到底想要干什么？”
    明扬小声道：“……我们只是想帮你。”
    “帮我？你们能不能不要给我添乱了？”陆骏有点崩溃，冲着明扬说：“你才多大？你以为你能拯救世界吗？还有你！”他对周楚说，“明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他的啊？你跑回来能干吗？国外那么好的机会不要了？你的职业生涯能有几次这种机会？”
    “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周楚道，“你还差多少钱？”
    “我的事情也不用你操心。”陆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们两个从我面前立刻消失，好吗？”
    周楚不为所动，明扬看周楚不动弹，自己也不走。
    陆骏只能无力地说：“周楚，别蹚浑水了。”
    周楚却说：“我已经决定了。”
    周楚是一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出门就让明扬把韩飞凌叫出来，三个人约定好在韩飞凌学校门口的麦当劳碰头。这里有许多学生出入，年轻的大学女生们看到周楚免不了多瞧几眼，然后叽叽喳喳地兴奋不已。有胆子大的干脆跑来朝周楚要联系方式，周楚抬头看看，却不说话。
    女生眨着眼睛看周楚，满怀期待地等着周楚下一步动作，然而周楚还是不说话，又把头扭了回来。明扬看不下去了，对那女生说：“他是个残疾人，听力有障碍，话一句都不会说。”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而且呀，这里有点问题。小时候发烧烧坏了。”
    “啊？”女生面露疑色。
    “真的，我骗你干嘛。”明扬站起来，上半身倾向周楚，手要摸到了周楚的上衣口袋，“你残疾证呢？塞哪儿了？”
    周楚瞪了明扬一眼，抬腿踹他。
    即便那女生不确定周楚耳聋嘴哑也能确定周楚脑子有点问题，悻悻离开，心中遗憾，真是可惜了一张池面。
    “啊！找到了！你的残疾证！”明扬用番茄酱在餐巾纸上画了个小人，笑嘻嘻地举起来朝向周楚。周楚无语：“你有完没完？”
    明扬反问：“这会儿不装哑巴了？”他见周楚臭着一张脸不说话，对周楚做了一个胜利的鬼脸。就在周楚的忍耐力来到临界值时，韩飞凌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她不客气地拍了下明扬，让明扬往里坐。
    “周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韩飞凌有点意外，“找我什么事儿？”
    周楚坐正：“帮我找你舅舅卖几台车。”
    “啊？”韩飞凌确定周楚说的是中文，但是她一个字都没听懂。
    周楚手上有一台GTR，还有一台当初陆骏送给他的EVO。两台车成色都很好，GTR还是京牌，光裸车就能卖不少，何况上面还有诸多品质上乘的改装件，公里数不多，加在一起差不多拢共能卖个小两百万。眼前渠道最广的二手车贩子莫过韩飞凌的舅舅王为，放眼望去也只有他能消化掉这两台车。
    王为感觉最近很奇怪，怎么周围一个两个的都来找他卖车，还都想要现钱。陆骏那台M2C二手价他能一口拿下，可周楚一下子给他送来两台，他有点纠结。
    车是好车，周楚的开的价也很实在，韩飞凌在一旁煽风点火了大半天，王为才最终决定忍痛收下。周楚给他留了一个陆骏的银行账户，王为看后更是匪夷所思。他把韩飞凌拉到一边问情况，韩飞凌顾左右而言他。
    办完事情后明扬和周楚从王为那儿离开，两个人来的时候一人开一台车，现在该卖的卖了，什么都没剩下。这里离陆骏家有点远，明扬四处看看，问：“咱俩怎么回去？哎，早知道让韩飞凌送咱俩了。”
    周楚说：“打车吧。”
    “打车？”明扬嗤笑，“少爷，你车都卖了，从现在能不能开始考虑过穷人的生活？”他在手机上搜了搜，指着前面说：“往前不到一公里有个公交站，走吧。”走了两步，不见周楚动弹，明扬回头重复：“走了！”
    “……”
    “低碳环保，健康出行，懂不懂？”
    陆骏收到了银行的转账提示，看到数额的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紧接着，周楚就发来消息，问他钱收到没有。
    “你不是赔了车队一大笔钱？”陆骏问，“你哪儿来的钱。”
    周楚说：“我把车卖了。”
    陆骏大惊。他深知车对于周楚的意义，找到某一品牌型号的车并不难，但是能找到周楚所拥有的那种车况的属实不易。每一台车都是他的藏品，倾注了他诸多心血。现在周楚把车卖了来帮自己筹钱，陆骏又急又气：“你现在在哪儿？”
    “车队的车间。”
    “你在那儿做什么？”
    “过来卖我之前跑拉力那台EVO。”
    “你疯了？那台车陪了你那么久！你怎么能卖！”
    “无所谓。”
    “周楚，听我说，这是我和张承寅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陆骏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楚打断。
    “counter pick有我一份，你凭什么说散就散？”周楚道，“陆骏，我讨厌话多的人。”说罢，他就挂断了电话。
    第105章
    这个世界上有甚多性格要强说一不二的人，陆骏觉得自己全碰上了。
    他无法说服周楚改变想法，只能默默地看着卡里的钱。他的大脑里没有任何活动和念头，单纯地想要放空。自从开始筹钱之后，他一刻不得停歇，每天都有着无限的焦虑，要弄钱，要安排车队的后续事宜，希望每一个兄弟都能有最妥善的安置。
    大家都是无辜的，只不过卷入到了他的纷争当中才受到牵连。
    陆骏心想，也许现在自己应该立刻跑到车队去阻止周楚卖掉那台EVO，可周楚会听自己的吗？如果会，事情也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了。
    周楚找人过来收车的时候明扬、沈西今和徐正文都在。徐正文负责和对方在配件上讨价还价，沈西今听说周楚要卖车，想来和这个“老战友”做告别。一切评估进行得很快，周楚不计较细节，价格很快谈拢。对方先付了定金，全部的手续本周之内办理完毕。
    曾经的功勋EVO收车入库，周楚心中无限寂寥。沈西今知道周楚万分不舍，走到周楚身边小声说：“后悔还来得及。”
    “不用。”周楚道，“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明扬一直蹲在一旁看天，他见周楚把事情处理完毕，天色也渐渐昏暗了下去，提议说：“活儿干完了，收工吃饭吧！去我和陆骏那儿怎么样？他现在可能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床上，我们去震他一下！”
    徐正文说：“好呀，我们去超市买点菜，我来做饭。”
    明扬道：“那我给韩飞凌发消息，让她晚上下课别去打工了，来咱们这边吃晚饭。”难得的聚餐让几个人都很期待，沈西今提了一个致命问题：“我们怎么去？”
    大家手头上的车该拆的拆该卖的卖，出门代步连辆自行车都没有，就更别说其他了。大家不想车队解散或者易主，把能凑的钱都凑了出来，纷纷沦为穷鬼，打车太潇洒了，不适合他们。
    明扬再次搬出了那句话：“只能低碳出行，健康环保了。”
    门口传来敲门声，陆骏以为明扬没带钥匙，拖着疲惫又沉重的身躯去开门，见是韩飞凌站在门外，手里还拎着一个大蛋糕。
    陆骏意外：“怎么是你？”
    “哎？”韩飞凌几天不见，没想到陆骏已经如此颓唐。穿着邋里邋遢的睡衣，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不刮。“你这是要飞升么？”她挤进来把蛋糕放在桌子上，然后把客厅的窗户打开透气，“明扬让我过来吃晚饭。”
    陆骏指着蛋糕说：“明扬过生日啊？还是你过生日？不对吧，你们俩生日都不是这会儿。”
    韩飞凌笑道：“不过生日就不能吃蛋糕吗？谁规定的？心情好想吃蛋糕变得更开心，心情不要也要吃蛋糕变得开心，蛋糕是世界上最能令人感到快乐的食物之一。”
    她头头是道，陆骏搞不懂现在的小女孩。他拉开冰箱掏了一瓶可乐给韩飞凌，韩飞凌摇头：“我不喝碳酸饮料，最近在减脂增肌。”
    “啊？那你还吃蛋糕？”
    韩飞凌道：“我那是给你买的！”
    “我？”陆骏眨巴眨巴眼睛，更弄不明白了。
    韩飞凌把陆骏推到了卫生间的镜子前：“大叔，麻烦你看看现在的自己，还有没有人样了？知道的是欠了钱，不知道的还以为得绝症要死了。至于吗？我跟我妈闹冷战没钱花不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陆骏好久没有仔细打量过自己。他平日绝不是得过且过的人，在一些重要场合时还会细心做一些穿搭，而现在，他确实变成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样子。
    明扬一行人轰轰烈烈地冲进了门，陆骏和韩飞凌正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韩飞凌抱怨等了老半天，陆骏看见明扬和周楚一起过来就眼眶疼。
    他从来没想过问题少年们会把他也变成问题的一种。
    明扬帮忙徐正文把买来的食材拎到厨房里，徐正文算好了人数之后便开始忙活，其他人在客厅里聊天。这圈人平时过的几乎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周楚和韩飞凌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大小姐更不必多说，可是大家又不太好意思只劳烦徐正文一个人，最后还是明扬来了一句“还得是我”，然后奔赴了厨房。
    以前活跃气氛带动聊天节奏都得靠陆骏，现在陆骏揉揉自己鸡窝一样的脑袋，实在没心情“打情骂俏”，而且他对周楚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怕自己一张嘴就忍不住埋怨周楚。同样他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最没有立场说话的。
    韩飞凌左右看看，把电视机里放的综艺节目调大音量，然后适时地笑一笑。她努力想找一些话题，聊些娱乐八卦，或者自己在学校发生的趣事。沈西今很努力地配合她，但是节目效果平平。
    还好徐正文和明扬手脚够快，在韩飞凌与沈西今把话题都聊得差不多的时候宣布可以吃晚饭了。
    “快尝尝！”明扬端着一条鱼出来，盘子边缘有些烫，他小跑两步将盘子放在桌上，搓搓手，“徐哥教我的！”
    “你小子可以呀！”韩飞凌惊奇道，“看不出来还有这一手。”
    明扬洋洋得意：“我是谁？”
    众人围坐在桌前，刚开始就是吃饭，大家暂时没有想好说什么。是徐正文提议喝两杯，周楚下意识说不喝酒要开车，明扬问周楚哪儿来的车开，此刻大家才意识到车都被他们卖了。陆骏听见这几个词就难受，他猛得给自己灌了几口酒，终于忍不住说：“把车都卖了……你们觉得自己做得事情特别感人是吗？”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大家的眼神都在躲闪陆骏，不敢说话。周楚倒是不怕陆骏，只是脸色有点阴沉，很明显不高兴了。
    明扬硬着头皮说：“也不是感动，只是你现在这副消沉的样子……我们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我说过很多次了。”陆骏不领情，“你们什么都不做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明扬不能理解：“我觉得你分明是在自己感动自己好吧？你觉得你要对得起我们所有人，自己擅作主张安排后事，你问过我们的想法吗？陆骏，当初是你死乞白赖把我骗来的，是不是现在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坏情绪容易被扩散，陆骏消沉的样子或多或少会影响明扬。只不过明扬心中撑着一口气想要帮陆骏做点什么，现在周楚也回来了，大家可以想办法克服难关。但是陆骏仍旧固执，明扬被点燃了脾气，给自己灌了几大口啤酒，进入到口无遮拦的模式。
    “我真的不懂你到底在扭扭捏捏什么啊？”明扬大声说，“只是欠债还钱，又不是叫你杀人偿命，你看看你还是原来的样子吗？”
    陆骏道：“你为什么总是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那你告诉我有多难？”明扬的目光扫向周围的人，“你们觉得难道很难吗？”
    徐正文“咳”了一声：“红万，小明说话可能比较冲，但也是一番好意。你不会真得想把事情都处理完之后跟我们吃一顿像现在差不多的饭，然后宣布结束吧？我总觉得，也许事情还不至于如此。”
    “你就是烂好心。”陆骏对徐正文说，“什么都想得特别好。”
    “也没有吧。”徐正文笑得温和，拍拍陆骏，“我倒也不是多么积极的人，以前也经历过那种几乎要过不去的坎儿。但是我们都还年轻，还有很多重来一次的机会，不是吗？”
    “重来？”陆骏苦笑，“哪儿有那么容易？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还有……”
    “谁在乎？”周楚冷冷地打断了陆骏。大家齐齐看向他，他只注视着陆骏，重复问：“你觉得谁在乎？”
    陆骏当下没有说出话来，他缓了一下才说：“那行，我问你们，就算这笔钱凑上了赔给张承寅，接下来车队账上一分钱都没有，拿什么经营？那什么训练？拿什么比赛？你们都是热血少年梦想最大，那这些现实问题怎么解决？在座的谁有好办法？”
    周楚道：“把车和配件全卖了之后刨除给你的，加上我卡里剩下的钱还剩下差不多一百多万……”
    陆骏嗤笑：“一百万？连台像样的赛车都攒不出来。”
    周楚低声说：“……我想办法。”
    明扬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扭头去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很快出来，他把一张银行卡丢在了陆骏的面前：“这是我之前比赛的奖金，除了给我妈买了台新车之外基本没动，全都给你。”
    从来都是大方的陆骏给别人钱，他头一次经历被比自己小这么多的人塞钱，心中百感交集。
    韩飞凌一直在察言观色，看陆骏有些松动，就推波助澜道：“你看，我们都这么支持你，你就再坚持一下好吗？虽然我是最后加入车队的，也没有做过多少贡献，还白蹭了你好多次赛道。但是我真的觉得车队里的氛围特别好，大家也很好，会教我很多东西，我想在这里继续打比赛，努力拿到冠军。我……我的车我可以自己养，不会让车队有更多负担的。红万叔叔……”她嘴巴一努，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伸手去摇晃陆骏的胳膊，柔声道，“不要离开我们嘛。”
    陆骏可以狠下心来骂明扬和周楚，但是面对韩飞凌，即便知道这是这小丫头一贯的话术，可他仍旧每次都能中套。
    周楚最终表态：“你去谈赞助商，我都接受。”
    众人大惊。
    要知道周楚一贯不拿金主当回事儿，拒绝过很多丰厚的合同。虽然上个赛季成绩不如人意，但是他的影响力和号召力还是在的。现在他等于向陆骏无条件妥协，只要给够钱，成人用品店的商标都能贴到周楚的赛车服上。
    这对周楚而言几乎等于“屈尊降贵”，这也体现了他对此事的绝对意志。
    明扬见状，不甘示弱地说：“我也可以挣钱！”
    陆骏混乱的头脑被明扬这句话重新拽回了现实，他问：“你挣钱？你拿什么挣？你高中都没毕业！”
    “你管我？我有我的办法！”明扬道，“陆骏你还不明白大家的想法吗？我们是真心在挽留你啊！气氛都哄抬到这儿了你能不能不要再矫情了？拼一把好不好？我肯定能拿到冠军的！到时候我们什么都有了！”
    周楚问：“你？”
    韩飞凌道：“还是指望周楚更快一点。”
    明扬恼火：“你们俩怎么回事！”
    沈西今笑了笑，大家好像就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玩笑了。他拍拍陆骏的肩膀，虽然没说话，但是无言的支持也是一种力量。一旁的徐正文对陆骏说：“我私底下问过其他人，虽然会考虑到工资的问题，但是他们还是更愿意相信你。你不用考虑我，我之前在国外工作有一些积蓄，暂时不愁吃喝用度。”说着说着，他忽然感慨，“我好像也被大家感染得有些热血沸腾了呢，红万，就拼一把好不好？你敢不敢？”
    “我……”陆骏犹豫。
    “陆骏！”明扬大叫，“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啊！”
    陆骏的情绪有些起伏，他的大脑中分裂出来两个截然相反的人格。一个成熟老道地说着风凉话，劝他现实一点，不要做不切实际的美梦。另一个热血张扬，催促他快快答应。
    一个说：“陆骏，你多大了，还觉得贫穷的梦想能当饭吃吗？”
    另一个说：“陆骏！梦想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啊！你离开极点是为了什么？你拼尽一切想要实现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陆骏低下头，苦笑，“我真是拿你们没有办法啊……”他的肩膀有些抖动，他放弃了全部的抵抗，因为他想。
    想再拼一把，想不留遗憾。
    陆骏的态度大家已是了然，纷纷松了口气，这时候明扬大声而郑重地宣布：“我！明扬！一定要拿到今年的总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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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啊jojo！！
    第106章
    既然决定了重新开始，那么就要努力振作起来谋寻新出路。比较幸运的是，陆骏可以靠着跟赛车场老板关系好在那里厚着脸皮硬蹭。不过老板也不是慈善家，要求把赛车场的品牌名称挂在周楚赛车服最显眼的位置，陆骏当即答应，表示只要能白嫖，纹周楚脸上都没问题——虽然他并没有问过周楚愿不愿意。
    他就是这种人，一旦走出低谷，就会变成打不死的小强，并且竭尽全力压榨所有人的剩余价值。
    之前租用的基地车间是按年签付，钱早在年初时就已经续过，现在省却了一桩麻烦事。不过陆骏自己住的房子对比现在的经济实力显得有点奢侈，只好退租换去更便宜的地方。这几天明扬只好暂时搬回自己家里住，等陆骏找到新房子再过去。
    他不想什么都靠陆骏，便开始自己寻摸一些打工的机会。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随随便便一个普通工作都要求本科以上学历，他连高中毕业证都还没有拿到，恐怕只能去工地上搬砖。
    吃饭的时候明扬向刘玉珍小小的抱怨了这件事，刘玉珍淡然说：“你以为什么家长都要求孩子好好读书？你现在能明白没有文凭什么都做不了了吧？”
    “哎！”明扬心想，这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不过，他如果当初在学校里好好学习，恐怕也就遇不到陆骏这些人了。
    刘玉珍能察觉到明扬的变化，放在以前，明扬是绝对不会为了这些事情发愁的。也许当真是过一天，人就会长大一点。他好像在外面有了一些历练，开始认识这个世界的面貌，开始学着在社会上生存。虽然对于明扬这种毫无资本毫无背景的穷苦小孩来讲，他即将踏出去的每一步都会荆棘丛生，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从一开始刘玉珍就在对他讲，你自己选的，不要后悔。
    “要不……”刘玉珍装作随意地说，“你可以住在家里，还能省下一些钱。”
    “不了。”明扬摇头，“我可以挣到钱，管好我自己的。”
    陆骏找房子很快，离基地更远了一些，价格便宜不少。明扬表示自己要负担一半的房租，陆骏没心思分析明扬是认真的还是在放屁，他要规划很多事情，成日里忙得不可开交。
    明扬在找了几次工作后感受到了世间冷暖，他没有大把的固定时间，所以不能找那种正常上下班打卡的工作，又没有一技之长，短工零工没有适合他的。最后他想了半天自己擅长的事情，最后一拍脑门注册一个账号去当代驾。
    这事儿他没告诉陆骏，但是不小心被徐正文发现了。明扬看徐正文那惊讶的模样以为徐正文要阻止自己，没想到徐正文反而掏钱给他买了一台方便折叠的小电车，并且告诉他自己上学的时候为了勤工俭学去送过外卖。不过那个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偷偷骑学校的电瓶车被发现了，最后弄了个通报批评。
    说来都是当时难过但是现在看来反而有趣的过往，徐正文觉得明扬有这种自力更生的想法是好的，只是嘱托他晚上注意安全，不要太辛苦荒废了自己的主业。
    明扬满口答应。
    晚饭过后是代驾业务开始频繁的时段，明扬穿着小马甲带着小头盔在繁华的商业街附近徘徊等单子。他还是新手，没有业务基础，排单子很慢，只能耗时间。还好他手速快，不挑活儿，单子一出现就立马抢下，根本不顾距离他是远是近。在这当中也遇到过千奇百怪的客人，有的喝得醉醺醺的上来倒头就睡，有的尚有理智的还会和他闲话家常。
    周末的生意异常的好，明扬从一个小区的地下车库出来看看时间，已经临近十二点。最近陆骏问他为什么总是很晚才回去，他找了许多理由，就差谎称自己在外面报了个补习班打算重新参加高考了。
    这里离家有点远，明扬本想收工回去，这时系统忽然弹出来个提示，要从附近的一家KTV接客人回家，是个大单。明扬想着再跑一次，爽快的接了下来。
    午夜时分的KTV门口很热闹，明扬抵达预定地点之后等不到人就给客人打了电话。电话是个女生接的，那头乱七八糟鬼哭狼嚎，应该是在聚会。那女生连番跟明扬说好话，意思是聚会本来就要结束了，没成想又有了点小后续，干脆叫明扬去包房里等。
    明扬叹了口气，赚钱嘛，不寒碜。
    结果他一进去就被里面的诡异气氛弄不明白了。包房里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歌倒是不唱了，就陪着中间一个男生聊天。那男生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聊两句就给自己灌酒，然后反复念叨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好。
    明扬坐在一旁听了个大概剧情，应该是那个男生失恋，然后朋友们出来陪他借酒消愁。他心里吐槽，实在难受想要继续抒发感情就包个夜吧，能不能放我回去睡觉？
    “人家代驾师傅都等你半天了！行了别装死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还是不是个男的了！赶紧给我起来回家睡觉！”接电话的女生最先受不了了，给失恋的兄弟一顿臭骂，然后回头从包里掏了二百块钱给明扬，“真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半天。”
    “没事没事！”明扬看在钱的份上决定和世界和解，“要不你们再聊会儿？”
    “不了不了，这就走！”
    大家把人搀扶到了停车场，等找到需要代驾的车时，明扬给愣了。眼前是一台蓝色的兰博尼基LP700——当然，明扬根本不知道什么Aventador什么Huracan的，他只知道这东西叫兰博尼基。而兰博基尼是什么？想必那是每个人男人的dream car。
    明扬没想到大半夜当代驾还能开到富二代的顶级跑车，不由地兴奋了起来。不过他的小电车无处安放，那富二代的朋友忘了这茬，又给他添了一百让他把电车放这儿，送完人之后打车走。
    “行，那我们走了。”明扬觉得这真是一桩好差事，帮大家把富二代塞进了副驾，自己开心地钻上了车，跟富二代的朋友挥手告别。
    兰博基尼就是不一般，车门开的姿势都跟别的车不一样，帅得没有天理。美总不足的是开得实在有点高，明扬差点够不着。
    安稳坐下，明扬激动地摸摸这儿摸摸那儿，准备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在这台车上施展一番。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这车……怎么打火？
    “咳。”明扬很尴尬，他堂堂职业车手竟然在兰博基尼面前败下阵来？这不可能！一定是车设计的有问题！研究了半天之后明扬还是找不到启动键，只好硬着头皮说：“那个，这车怎么打着？”
    因为失恋哭得眼睛都肿了的富二代扭头看看明扬，然后掀开了中控台上的一个红色小盖子，默默地说：“这里。”
    “哦哦！这个啊！”明扬恍然大悟，开玩笑道，“长得跟火箭发射按钮一样，哈哈。”
    显然，他的冷笑话并没有给富二代带来什么触动。酒气冲天的富二代愣愣地看着外面，他现在可能需要一枝花，摘着花瓣反复问自己她到底爱不爱我。
    明扬按下了启动，一脚油门下去，兰博基尼瞬间发出了公牛一般震撼的咆哮。明扬心中“我操”连连，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带劲了。他不禁想要高呼：这才是车嘛！
    只可惜刚刚开出去三公里中间经过两个红绿灯之后，这种兴奋感就被扼杀致死。这车走一路的动静跟拖拉机放炮一样引起路人围观不说，关键是，明扬想要大骂，这也太他妈难开了！等个红绿灯稍微给一脚油都像是有给了自己一记佛山无影脚，跟赛车那冰冷的机械感不相上下，然而这可是大几百万的超级跑车啊！
    明扬不懂，真的不懂。他在后视镜里瞥了一眼还在黯然神伤的富二代，怕不是这人为了泡妹子才弄了台这个车吧？这么难开，坐着也难受，怪不得妹子甩了他。
    “可以播一下音乐吗？”富二代带着一点抽泣声问他。
    “啊，啊……”明扬挠头，根本不知道这车怎么操作。富二代干脆自己按了播放，音响里传来《我爱的人》，那悲情的歌声弥漫在整个车厢内，明扬看那富二代都快哭了，干脆切了下一首。
    《分手快乐》
    还是不行！再换！
    《他一定很爱你》
    “为什么啊！”富二代把音响一关，发泄一样地说，“你说她到底在想什么？我哪儿不好？为什么要拒绝我！”
    “啊？”明扬心说我哪儿知道啊？我只是个路过的司机啊！
    年轻的富二代扭头看向明扬，哭丧着脸质问：“你是不是也觉得她跟我不合适？”
    “我……我……”明扬一边开车一边胡言乱语，“哎呀你不要这么想嘛，你这么年轻有钱，想找个女朋友不是轻而易举？不要太难过了”
    “可是我就是很喜欢她嘛！”
    明扬听富二代讲了一路自己的悲情恋爱经历，富二代觉得自己这叫勇敢追爱，明扬觉得这种行为用“舔狗”两个字就能概括了。这一路给明扬烦得够呛，开到富二代家的地下车库之后本想着工作终于结束，没想到富二代赖着不走，一定要拉着明扬谈心。
    这人可能是个天生的倒霉情种，拉着明扬讲到了自己上小学时喜欢的女生。明扬对这性格懦弱的醉鬼真的没了耐心，就在富二代马上聊到幼儿园的时候，他忍不住大声说：“大哥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就是个干代驾的，不是陪聊！你说你一好好的有钱人成天到晚伤春悲秋个什么劲儿？我这种都快吃不上饭的还没说什么呢！我看啊你让人踹了纯粹就是活该！哪个女生喜欢成天哭哭滴滴的男的？你绝不能挖掘挖掘自己的优点？”
    “可是我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我操，我好他妈羡慕！”明扬暗骂。不过话说回来，他认识的有钱人诸如周楚和裴若安那种，他们好像除了赛车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爱好，就是很专心地玩车，从不出去欺男霸女。甚至上升到周楚那种专注级别的，明扬都觉得多少有点变态了。
    “别哭了哥们儿。”明扬看了一眼兰博基尼，感慨道，“你好歹还有钱。兰博基尼，多少人的梦想啊。”
    “可是她说俗！没品味的臭有钱人才买这个！有品位要开什么JD什么来着？”
    “JMD。”
    “啊对！”
    “那你换个GTR吧，咱们市那个二手车贩子王为手上就有一台，你问问看。”明扬强调说，“好歹你还有钱。”
    他与这富二代并不知道彼此的经历人生，对方自然也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明扬收到了工钱，出门一看表已经快半夜了，手机里有陆骏的夺命连环CALL他都没接到，吓得他赶紧打车回家。
    毫不意外的，陆骏在客厅里等他，一看就是不大爽的样子。
    “您最近大晚上都在干嘛？”陆骏问，“备战高考？”
    “啊？你怎么知道？”明扬的意思是说，你怎么知道我编过这个理由，但是话说简单了，就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什么？”陆骏笑了，“我没听错吧？”
    “不是不是！”明扬赶忙否认。陆骏看了一眼他的包里露出了一角，不顾明扬的反抗拽出来一看，惊问：“这什么？你当代驾？”
    “这个……”明扬见事情败露掩盖不过去了，只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并且把今天晚归的事情描述一番，最后总结的落脚点竟然是兰博基尼太难开了，他有钱绝对不买。
    陆骏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只憋出来一句：“操，LP700，我都没开过。”
    第107章
    “哇，那你开过什么车？”明扬调笑，“不会就只是天天开你之前那台M2C吧？”
    “我还天天骑自行车呢！”陆骏在明扬的脑门上一弹，“好了，赶紧洗澡睡觉去吧。”
    明扬觉得今天晚上的情况不太像是自己设想的那么夸张，他疑惑地问陆骏：“我去当代驾，你不骂我？”
    “我当然要骂你，下次能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还有别老弄得这么晚了，影响休息。”
    “没别的了？”
    “还能有什么？”陆骏反问，“你是不是皮痒？成天到晚就想着被打才行？”
    明扬试探：“你不反对我去干代驾？”
    “我为什么要反对？”
    “因为……”明扬挠挠头，“好像职业车手去做这个听上去不太光彩。”
    “那你可是想多了，靠自己双手赚钱有什么不光彩的？”陆骏道，“而且这是你自己选的，讲道理我无权干涉。再说了，当代驾多好，每天都能开到不同的车型，就当帮你更多的了解汽车知识，深入体会驾驶乐趣了。不让你掏钱还给你钱，我看这工作不错。”
    明扬意外：“真的吗？”
    “真的。”陆骏笑道，“你看，你都开过LP700了，已经在某些经验上超过了我，可以去外面吹牛逼了！”他的鼓励让明扬对这份工作有了全新的认知，干得更加起劲儿。不过大多数时候能开到的还是普通家用车，好一点的就是BBA，像上一次一样走了狗屎运开到超跑的机会少之又少。
    随着工作经验的增加，明扬接触的车越来越多。他发现不同品牌的车有着不同的性格脾气，有的刚刚踩一下就很很冲，有的则慢慢悠悠。他开车好车或者烂车穿梭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感觉自己的驾驶技术都有了另外一层意义上的精进。准确来说可能不是技术上的提升，而是理解能力。
    这当中包括对道路的理解，对车的理解，以及对他原先根本不感兴趣的操控、数据、调教以及改装的理解。
    每年这个时候圈子里都会有一件各大车队纷纷关注的事情，就是NS挑战赛。在新闻发布会上，除了必要的比赛信息之外，赛灵还公布了一个很重磅的消息：他们秘密开发了多年的“赛灵·竞风”终于浮出了水面。这不是一款被列入常规编号的产品，像是一条单独的产品线。周岚宣布，他要亲自带领车队参加明年的达喀尔拉力赛。
    一石激起千层浪。
    媒体倒是不敢多说什么，但是圈内舆论都觉得周岚有点异想天开。赛灵这个品牌打拼至今成为车友心中国产性能车的佼佼者其实靠的就是各种比赛成绩，然而，在赛道上吃得开并不代表能够在拉力比赛中勇往直前。这是完全不同的竞技类型，对赛车的开发方向也截然不同。
    在此之前，赛灵甚至没有参加过任何一级别的拉里比赛，可以说毫无拉力赛事经验。开发计划层层保密闷了这么多年，竟然一上来就要玩一票最大的，直接去挑战人类世界最伟大的拉力比赛，这不是痴人说梦？
    坊间传闻，许是周岚和冯海燕的竞争到了白热化阶段。冯海燕在市场占有率上不光威胁其他新能源品牌，对周岚压迫力也极大，周岚必须拿出更有力的成绩来回击才行。在当前新能源势头如此高涨之际，他几乎无法拿销量去抗衡，那么他的目光就放到了赛事上。
    这是个赔本赚吆喝的买卖，而且很有可能连吆喝都赚不到。但如果能带领一直纯粹的国产品牌车队进入到这样一场世界级赛事中，只要能够顺利完赛，都称得上迈出了缔造传奇国产品牌的第一步。
    “传奇”这个词实在是太诱人了。
    “当然，大家是这么猜测的，周岚到底怎么想的没人知道。也许他就是悄默声的高强度开发了一台拉力赛车，然后还背着所有人进行测试。前前后后总得有个把年的工夫，实在不像是忽然拍脑门子决定的。”陆骏在车队的办公室里一番分析，“他应该是早就想好了，只不过恰好赶上了跟冯海燕内斗的档口，所以被媒体拿来说事儿。哎，说实话，我觉得周岚挺牛逼的，别管他说去达喀尔是不是作秀，他能想着去本身就已经无敌了。这么多品牌都在想法设法圈钱，他还能投身赛事，这一波我表示瑞思拜好吧！”
    “不。”周楚打断了陆骏，“他就是在发疯。”
    陆骏无语：“拜托，那可是达喀尔，你不想去？”
    周楚还真的犹豫了一下，明扬不知道达喀尔是什么，兴冲冲地问：“那是什么比赛？有意思吗？我要去我要去！”
    “就你？还是往后稍稍吧。”陆骏道，“你上次参加中北拉力赛都已经不成人形了，达喀尔强度等于十个中北，八九千公里的赛段，条件极其恶劣，时刻都有生命危险，你受得了？不说这个，你的水平也不够参加啊。”
    “切！”明扬听后感觉确实离得自己有点远，“那我以后参加。”
    陆骏道：“还是顾好眼前吧。”
    他约了车队所有人今天在办公室开会，这是车队陷入困境之后第一次全员会议。等其他人陆陆续续到后，陆骏开始进入正题。
    先是讲了一下车队目前的情况，靠着周楚砸锅卖铁大力赞助，陆骏还清张承寅欠款之后还剩下了一百多万，这笔钱对于一个车队的正常运营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后续如何生存下去正常比赛是个始终存在的大问题。
    “无非就是开源节流，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要压缩很多成本，其中极大一部分就是比赛成本。”陆骏严肃地说，“我们没有办法像去年那样同时兼顾场地赛和拉力赛，同样也没有办法兼顾所有车手的比赛，那么多比赛的赛车损耗和人员开支都是我们无法支撑的。我们要集中力量办大事，我知道这对你们当中一些人而言是非常残酷的，但是这就是我们必须要接受的现实。这一次，我不是要跟大家征求比赛意见，是我个人决定车队在未来一年中只参加拉力比赛。”他的目光在大家的脸上扫过，“谁支持，谁反对？”
    在场众人鸦雀无声，似乎还在消化陆骏方才那番话中的信息量。
    陆骏这么说自然有他的考量。拉力还是赛道，这是上个赛季始终困扰明扬的问题。明扬凭借本能做事，各式各样的比赛带给他不同的刺激与体验，他在当中徘徊了很久才渐渐找回到一点自我。陆骏本想再给他留一点回转的余地，然而此前在赛道上的事故让陆骏断绝了这个想法。
    他们势必要和张承寅硬碰硬，那么就不能和张承寅最擅长领域里中门对狙。场地赛有战术有计划，有最直接的碰撞和纠纷，张承寅太容易通过其他手段来获得胜利了，陆骏要回避这一点，只能把目光放在拉力赛场上。
    幸好周楚回来了，给他们更添加了几分底气。
    “我当然是双手双脚支持，拉力比赛多好玩，但是吧……”明扬往车间的方向指了指，“咱们目前好像只剩下了一台刚改完的MINI，不会要轮流开吧？”
    陆骏头疼，当初乌龙事件给明扬弄的那台MINI没想到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叹一口气：“那台是为你量身打造的，至于周楚……”这是陆骏当下最烦恼的。他之前以为周楚会老老实实地在国外呆着，计划中压根儿就没他。现在人跑回来不说，还把自己已经退役的EVO都卖了。
    难不成周楚要骑三轮去比赛？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连沈西今都有点手不知道放哪儿，怎料周楚淡定地说：“没关系，我有准备。”
    “什么？”陆骏奇问。
    周楚看了看自己的手机，起身说：“应该差不多到了。”
    大家都很好奇周楚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随他走到了基地大门口。这时一辆货车慢悠悠地开了过来，周楚跟司机打了个招呼，示意司机往里走。
    货车停好，司机下来帮忙把货箱打开，里面黑漆漆一片，周楚先翻进了货箱里面，他的身影也隐没在黑暗中。大家纷纷围了过去，突然，里面两道光亮乍起，一声引擎咆哮，仿佛有一头刚刚苏醒的狮子。
    司机师傅帮忙把架子搭好，把围观群周轰到了一边。大家探着脖子瞧，就见一台雪铁龙拉力赛车缓缓驶出。
    法系车在国内不主流，但却是WRC曾经的王者。这动静一出，陆骏就知道周楚的意思了，心想着不愧是你。
    明扬双手揣在袖子里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门路，一台破雪铁龙还给周楚装一回逼。他心想，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周楚从车里出来，拍拍车门，说道：“运回来花了一些时间，不过还好。”
    陆骏道：“这是你在国外用的赛车？”
    周楚点头：“还好国内改了赛规，我想只需要稍微调整，其他的问题不大。”
    “那个，这不是重点。”陆骏摸下巴，“我算是知道你钱都花哪儿了。”他单以为周楚只是赔了一笔钱给车队，没想到还把人家车给买下运了回来。这一路通关需要不少手续和昂贵的费用，怪不得连周楚最后都得靠买车才行。
    周楚道：“为了冠军，值得。”
    “你说周岚发疯，我看啊，你也挺疯的。”陆骏笑道，“你们不愧是哥儿俩。”
    周楚不愿听到周岚的名字，把脸转向了一边。
    一旁的明扬有点眼馋，嘟囔道：“为什么周楚就能选帅的车啊！我为什么要开MINI！要不我跟周楚换换好不好？我觉得MINI其实挺适合他……”
    “你给我闭嘴！”陆骏想踹明扬，“再说废话我就把你焊在MINI上！”
    第108章
    MINI什么都没有做错，不应受到如此待遇。
    明扬有点好奇周楚带回来的那台雪铁龙到底有什么门道，只是他不好直接问周楚，拐弯抹角地问了问徐正文。徐正文看过之后表示国外的车队有着更成熟的开发经验和体系，他们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明扬让徐正文干脆点说到底谁厉害，徐正文笑了笑，说了很多顾左右而言他的理论分析，明扬干脆问：“你就告诉我，他那个车是不是跑国内比赛无敌？”
    徐正文惊讶：“哪儿有无敌的车呀！”
    “那……”明扬眼球转了个圈，指着车间里的MINI问，“跟它比呢？”
    “这个嘛……”徐正文的口气只是迟疑了片刻，明扬就自暴自弃地叽叽喳喳：“果然！我就知道这个MINI不行！我的职业生涯要毁了！”
    徐正文连忙道：“他们不是说过很多次吗？没有肉车，只有肉人。”
    明扬垂头丧气：“你就是在说些安慰人的话罢了。”
    “也不是。”徐正文默默明扬的头，“我可是从一开始就很相信你的呀。你也不要太在意这些，我相信大家都是支持你的。而且周楚带回来的车虽然改的很棒，但是还有很多非常实际的问题，比如他那台车上有些零件是独立开发的，需要专门去制作，这就需要非常大的时间和金钱的投入，哎，好是好，可也令人头疼。”
    明扬问：“那怎么办？这种车比一次赛就要换很多零件的。”
    徐正文道：“没关系，我托我在国外的朋友帮忙想想办法。办法总比苦难多，对不对？我们现在把最难的一关抗住了，剩下的就是安心训练和准备比赛。”他拍拍明扬，“为了我们大家的车队，加油吧！”
    看着如此乐观积极的徐正文，明扬也不禁被他所感染。他扭头看了看徐正文帮他改的那台MINI，内心活动变得极其复杂。他觉得这台车就是“不幸”的产物，陆骏给他买下的时候哪儿哪儿都透露着不满意，最后赶鸭子上架凑出了现在的模样。然而，这台车又是无比“幸运”的存在，所有改装调教需要购买的零件都是在陆骏官司出结果之前结算的，不影响后续开发。要是周楚没有把他的雪铁龙带回来，这台MINI竟然就成了车队唯一能正经跑比赛的车。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注定的安排，叫明扬不得不与这台MINI联系在一起。
    也许，他真的应该放弃抵抗，学会接受。
    陆骏要四处找钱，一个人的精力不够分摊。大家的日常训练规划和比赛方面的事情自然而然就交到了沈西今手上。不过，车队里似乎也只有他能操持这件事。周楚对任何事都不关心，明扬粗心大意单细胞，韩飞凌倒是能张罗张罗，可不出两分钟就会因为种种繁琐细节化身暴走少女。
    沈西今去跟附近一个拉力场地的老板谈了好久，最终以车队频道广告位换取了一个相对低廉的价格。周楚在国外没有间断过训练，现在重新回到国内，心中更是憋着一股想要复仇的火焰。沈西今坐在他身边时都能感受到他驾驶技艺的精进，直觉这个赛季的周楚会有一番更大的作为。
    他从周楚的车上下来，连口水都没喝就上了明扬的车。
    “你这个车……”沈西今这是第一次坐在纯赛化的拉力MINI的副驾驶上，车内空间整体包围过来的感觉都有点不太一样。他一下卡了壳，没有说出后续的形容词来，明扬以为他想要取笑自己，干脆摆烂一般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很萌很可爱是吧？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
    沈西今老实说：“确实有点。”
    明扬一皱眉：“出发了。”
    他脚下离合油门一踩，手拉档把，沈西今就感觉后背仿佛被人踹了一脚。他不是不清楚MINI的拉力赛历史，但是切身实际地去体验还是头一遭。这台车被徐正文调教得力道十足，再配以明扬激进的驾驶风格，仿佛变成了一只勇猛的小狮子。
    它有着可爱软萌的外表，但只要发出咆哮，就能看到万兽之王的影子。
    这令沈西今充满着期待。
    “不过还有个很现实的问题。”沈西今在办公室对陆骏说，“明扬还是得找一个领航，现在时间太紧迫了，这好像……好像有点变得不可能。”
    “我知道。”陆骏抓耳挠腮，“哎呀，好烦啊，谁能治得住明扬呀！”
    沈西今点头：“他确实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在赛道上也不够听话。”
    “那要不……让周楚去？”陆骏道，“他俩之前出去比赛的时候，周楚不是把明扬治得服服帖帖的吗？”
    “啊？”
    陆骏见沈西今的表情似乎真的有在思考，赶忙说：“我开玩笑的！”
    沈西今道：“总之，得想想办法了。”
    陆骏不是没想过办法，他觉得韩飞凌就是个很好的人选，关键是，明扬能被韩飞凌拿捏住。他也确实跟韩飞凌聊过，只不过就是被韩飞凌很爽快地拒绝了。韩飞凌不喜欢拉力，她很明确自己要做什么。她担心陆骏有财务上的压力，主动提出来想要帮陆骏一起策划频道里的节目并且配合拍摄，努力创收。陆骏听到这些之后感动的痛哭流涕，表示砸锅卖铁也要供韩飞凌跑出成绩来。
    仿佛周楚和明扬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韩飞凌才是他失散多年毫无血缘关系的亲生女儿。
    不过韩飞凌确实给力，通过自己舅舅王为那里弄了几台比较孤傲的车型拿来拍节目，然后又哄骗明扬和周楚用非常烂大街的家用车跟她复刻了一期《头文字D》的节目。频道的观众姥爷喜闻乐见，哪怕周楚开着一台十八手夏利他们都觉得帅，直呼这就是高桥楚介。
    明扬见大家都不提自己，干脆自己去评论区留下一条“我是藤原明海”的留言。观众们抓住他好一番调戏，视他的各种语言反抗为撒娇，最后给他硬生生扣了一个“茂木明树”的头衔。
    “好歹还是女主角呢。”陆骏如此安慰明扬。
    这条视频还登上了当天的全站热门，为频道带来不错的收益。关键的是，还真的有汽车品牌来找他们做创意测评，这其中就有风棋。
    陆骏跟他们品牌方经理对接了半天，经理说想要那种湾岸线首都高的感觉，要重点突出电车的轻量化和加速能力。陆骏想了好多个方案，品牌方都觉得没什么意思，最后陆骏有点不想接这个单子了。经理跟他嘟囔，说要不是熟人介绍，他都不想过来问的。陆骏以为这个熟人可能是他们之前合作过的赛事部门的人，没想到对方说是余桃。
    “余桃？”陆骏大吃一惊，“你们认识？”
    “当然。”经理道，“是桃子姐给我推荐的你们，我才找来的。”
    “这……这个啊……”陆骏猛然听到余桃的名字有点大脑短路。他和余桃几乎没什么联系，不知道余桃此番举动是什么意思。他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给经理来了一句“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然后赶紧说自己再想想。
    其实他满心想的都是余桃。他对着余桃的头像发呆纠结，想问，又不敢问。
    最后还是韩飞凌想了一个主意，让明扬和周楚开着她从王为那里借来的保时捷911和奥迪R8在公路上拍摄狂飙画面，仿佛两个人就是首都高上叱咤风云的飙车族，两个人缠斗多年你死我活，终极之战进入到最焦灼的节点时，被作为路人乱入的驾驶着风棋新款电车的韩飞凌砍瓜切菜丢到了车屁股后面。不禁让人直呼——内燃机时代已经过去了！
    虽有拉踩之嫌，但是品牌那边意外地喜欢这种张扬，很快就敲定了拍摄方案。
    因为要封闭路段进行拍摄，大家只能晚上出来活动。放在以前明扬只会顾着玩，才不会计较占用睡觉时间。可是这一次拍摄，明扬就显得很着急。
    “你干嘛啊？不是今天不接代驾单子么？”陆骏道，“明天有约会？”
    明扬笑道：“你猜。”
    “我猜？”陆骏不屑一笑，忽然又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他轻轻踢了蹲在路边的明扬一脚：“臭小子你不会是别哪个妖女给骗了吧？我跟你说你现在正是要抓紧时间好好训练出成绩的年纪，不能太迷恋感情上的事情……”
    “我去找桃子姐姐玩啊。”明扬故意道，“桃子姐姐明天在上海有比赛，她说比完赛之后坐高铁来这边找我玩，她还说请我吃饭呢。哎呀！”他忽然提高了音量，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过呀！桃子姐姐人那么漂亮那么有能力，年纪大一点也无所谓吗，我要是能有像桃子姐姐这样的女朋友，感觉后半生都不用奋斗了呢！”
    陆骏惊道：“明扬，你这个思想是不是出现了严重问题？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不思进取？”
    “人家不想奋斗了嘛！”明扬故意装作撒娇可怜的样子，“好啦好啦，我去拍摄啦！争取今天晚上早点收工。哦对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拜托我捎给桃子姐姐的话呀？”
    “我……”
    “没有是吧！”明扬打断了陆骏，“我知道啦！”
    “明——扬！”陆骏气急败坏。
    第109章
    余桃计划出发去上海比赛之前找明扬聊过天，关于陆骏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大概所有了解。不过在明扬的描述中，现在最大的危机基本已经度过去了，剩下的就是要努力赚钱。明扬说话毫无重点，聊着聊着就偏到了自己每天晚上干代驾的事情上。余桃颇为意外，在她的认知概念中，明扬这么大点的男孩，还是如此张扬的性格，多半是不愿意去社会上奔波卖命的。她没有在明扬的言谈中听到抱怨，相反的，明扬似乎还挺喜欢这份工作，因为可以在赚到钱的同时去了解各种各样的车，体验不同的驾驶感受，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职业。
    这种单纯乐观的想法让余桃对明扬刮目相看。其实余桃不知道的是，明扬在一开始并不是一个足够乐观的人，他也并不能感觉到自身的变化，只是生活中有了一个很明确的目标方向，整个人都会潜移默化的积极起来罢了。
    余桃跟明扬说好“约会”的事情，明扬还暗搓搓地问余桃要不要告诉陆骏，余桃只发了一个笑脸，并没有直接回答。明扬琢磨了半天也猜不透成熟姐姐的心思，干脆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反正他只是想臊一臊陆骏而已。
    让他没想到的是，陆骏的反应有点夸张。拍摄结束之后陆骏就一直在纠缠明扬，言语上好似在教育明扬有事情要提前跟大家说等等，实际上话里话外是想向明扬套一些关于余桃的事情。
    明扬不胜其烦，说道：“陆红万，我要是你我都不好意思问。你真的岁数越大越做作了。”
    “我！”陆骏被明扬噎了个半死，“你，你懂什么！”
    明扬耸肩：“我确实什么都不懂，不过没关系，这好像什么都不影响。好了，我去睡觉了！明天你自己吃饭不用算我的份哦！”他狡黠一笑，刚要把房门关上，陆骏的手就横叉了进来。
    “其实！”陆骏道，“我有件事情想问一下余桃。”
    “你说，我帮你转告。”
    “不行，我要亲自问她。”
    “那你微信上问啊！”
    “我是说当面！”
    饭馆是余桃选的，和明扬住的地方分列城市的对角，靠近高铁站。余桃下了车之后直奔约定地点，这是一处不大的日式居酒屋，她选了一壶清淡的梅子酒，慢慢地等明扬来。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明扬给她发消息说自己到了，可是又等了十几分钟，门口才传来风铃声。余桃转头过去看到了明扬，以及他身后的陆骏。
    “这边！”余桃招呼。
    “桃子姐姐！”明扬脚步轻快，“好久不见呀！”
    “是呀！”余桃一张温柔的笑脸面对明扬，也面对陆骏，“来，坐。”她本来就是要请明扬吃饭的，即便明扬是地主，但是因为年纪小，余桃花钱的逻辑也是合理的。她见陆骏来，知道以陆骏的性格到时肯定会张罗结账，就在翻看菜单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告诉明扬自己今天比赛拿了成绩，有一笔不错的奖金。为了庆祝，所以她来请客。
    明扬自然想不到这里面的用意，嘴巴上只会说“恭喜”之类的话，然后闷头点了一堆。陆骏能听出余桃的意思，他有些羞愧，又不好开口和余桃推拉，只好用胳膊捅了捅明扬：“你是猪啊？吃这么多？”
    “怎么了嘛？”明扬莫名其妙。他来的路上已经饿扁了肚子，现在看什么都想吃，“桃子姐姐都没说什么，你叽叽歪歪什么？”
    “好啦好啦！”余桃说，“小明你想吃什么点什么，别理他。”
    明扬一直让余桃聊聊她比赛的事情，余桃便简单概述一番。说是比赛，其实更像是一个摩托车品牌官方的学院活动。明扬想到了在中北拉力赛上余桃驾驶摩托车的英姿，不由夸赞了起来。同时，明扬很好奇余桃怎么玩起了摩托车，明明之前号称“赛道女王”来着。
    “什么车不能在赛道上跑？”余桃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明扬的额头，亲昵道，“姐姐我呀可不止局限于赛道哟！”
    “嗯，对。”陆骏点头，“当年跑拉力也很出色。”
    余桃问：“你还记得这些事？”
    “当然记得！”很快，陆骏补充，“我一直没跑过你啊。”
    余桃笑道：“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明扬内心吐槽，陆红万你平时看着人精一个，天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怎么对上桃子姐姐总是智商掉线，化身互联网上人人唾弃的“臭直男”。
    你那是没跑过人家吗？你那是压根儿没“追”上过人家，从各种意义上都是如此！
    “我听小明说你们昨天在拍摄品牌方的广告？”余桃换了个话题，“是风棋的那个吗？”
    陆骏没想到余桃先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只好点头，然后对余桃从中牵线搭桥表示感谢。余桃自然不会提听说陆骏负债的事情，她只是用“顺手”两个字轻巧带过。
    “我之前不是说过我想做汽车媒体方面的事情吗？”余桃娓娓道来，“再加上当时的工作之便认识了不少人。从辞职到现在也玩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我自己也想借这个机会开始规划一下未来的职业方向。老实说，你的频道给了我很多启发呢！”
    陆骏不好意思地说：“嗨，一开始也是想着多高点副业增加收入，当时都没什么规划随便乱拍，没想到现在反倒成了很大一块收入来源了。”
    “哈哈，是吗？”余桃笑笑，“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总是可以做一些我没什么勇气做的事情。”
    听到这话，陆骏的表情有些凝固。他几乎在恢复思考的瞬间本能地对余桃说：“不，你也可以。我相信你，你一直都可以！”他最后一句话的声音有些大，明扬都忍不住扭过头来惊讶地看着陆骏。
    而余桃仍旧是微笑，没有说什么。
    明扬开始聊拍摄的趣闻，说他们在封闭公路上模仿首都高湾岸线飙车。他说他总听人说首都高，但是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的，对发生在那里的故事也所知甚少。他尤其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该死的飙车族，却能在那里被奉为神话。
    余桃可以理解，过去的故事只能存在于过去，只好对明扬说有机会可以去日本看看，那是每一个汽车爱好者都应该去朝圣的地方。明扬问陆骏去没去过日本，陆骏自称走南闯北那些年，上到九天揽月下到五洋捉鳖，哪儿没有他的足迹？
    区区小日本都懒得提。
    明扬产生了一点好奇，他不知道去日本要花多少钱，但是他希望有一天可以去看看人们口中所提及的“圣地”。
    湾岸，真的那么厉害吗？
    “对了，除了想做媒体，你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吗？”陆骏给余桃斟上了酒，“比如赛车这块？”
    余桃道：“休闲一点吧，有那种小打小闹的就玩一玩。毕竟年纪到这儿了，很难再有当年的那种精力和心气儿了。”
    陆骏道：“那你就还是一直在北京是吗？”
    “不然呢？”余桃觉得陆骏的问题有些多余，“我的家就在那儿呀。”
    陆骏自言自语：“也是……”
    这顿饭过得很快，又聊了一阵，余桃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得动身前往车站了。明扬提议去送余桃，陆骏自然不会拒绝。结果没想到他们三个人刚刚走出饭馆没多久就发生了分歧，缘由竟然陆骏说往东走，明扬说往西走。
    这不能怪他俩，这一片都是长得差不多的低矮小楼，附近没有可辨识的地标，路线又弯弯绕绕，而两个人又是第一次来，谁都不带记路的。
    余桃算是彻底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从告诉她“到了”再到真实的“到了”，中间能差出去十几分钟。
    “你们两个真的是职业车手吗？”余桃无可奈何，“就算不记得路，连导航都不会看？”
    “哦对！有导航！”明扬赶紧掏出手机，跟随着指针方向一会儿往左扭，一会儿又往右扭，顺便吐槽说，“陆骏你真笨。”
    陆骏想暴打明扬：“你聪明到哪儿去吗？连导航都不会看，我来！”
    “算了还是我来吧。”余桃低头按几下屏幕，定位好方向，往前指，“那边。”
    明扬立刻附和：“桃子姐姐说得对，就走那边！”
    陆骏惊愕：“明明我刚才就说往那边走吧？是谁跟我叽叽歪歪半天的？”
    明扬敷衍地说：“你是不是年纪大听错了？”他才不要和陆骏在这里打辩论赛，跟着余桃就往前走，像是听话的小狗。陆骏气得够呛，可看明扬那样子，忽然又有了一些别的想法。
    此前沈西今一直担忧没有给明扬找到合适的领航，而且车手与领航的默契也需要时间去培养。以明扬的脾气，恐怕不是什么领航能轻易驾驶的。
    举一个最简单通俗的例子，明扬已经十分尊重沈西今了，然而在赛道上，他也不会完全听沈西今的话。
    “听话”对明扬来说几乎是一个无法执行的动作口令，但如果实施口令的人是余桃的话……陆骏感觉到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的疯狂，但是又意外地符合现在所有人的需求。
    他无法确定自己在这个想法中是否夹杂了什么私心，但是如果把这件事当做一个必要的工作去做，陆骏认为自己是可以想到攻略余桃的办法的。
    三个人去往火车站的路上遇到了堵车，余桃紧赶慢赶，中间还经历了一次改签，到最后都没有赶上火车。
    错过车是一件令人十分沮丧的事情，这意味着很多原本的计划安排都会被打乱。今天是周末，出行的人本就比平时多，余桃刷了刷票，后面都是一水儿的替补。
    “哎，早知道就早点出来了。”陆骏问余桃，“那什么，你回去有着急的事儿么？”
    余桃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说道：“倒也没有……”
    明扬道：“都赖我，不应该跟陆骏在那边扯皮那几句。”
    余桃笑着安慰明扬：“没事，只是错过一趟车而已，你干嘛弄得好像很严重似的？我可以……”
    “你要不在这边住几天吧？”陆骏很是突然生硬地说，“你之前应该没来过这里吧？好玩好吃的地方蛮多的，让明扬带你玩一玩。而且……而且我们很多年都没怎么见过了，我其实有挺多想跟你聊的。”
    余桃愣了，明扬也愣了。
    陆骏心想，臭小子，我为了你可是连老脸都豁出去了！
    明扬却想，行啊老陆头，开窍了呀？
    第110章
    “陆骏，你说什么？”余桃不确定地问。
    陆骏刚要讲话，他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断了这一切。陆骏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唐广书”三个大字。话说到正关键的部分，他不想中断，然而又直觉唐广书找他可能有重要的事情。
    还是余桃让陆骏先去接电话，陆骏才走到一边按下通话按钮，没好气地说：“干嘛？”
    “陆骏，我有个好事儿找你！”显然，唐广书并没有听出来陆骏不善的口气，他自己表现得还挺兴奋。
    陆骏说：“除非现在给我送钱，否则没好事儿。”
    “这个嘛，得看你表现咯！”
    “你什么意思？让我去卖？”
    唐广书笑骂：“老不正经。说正事儿呢，你还记不记得我去年跟你提过想办一个拉力比赛的事情？”
    “记得啊。”
    “这事儿基本落定了，是个跟rally cross那种差不多的比赛，人员配置和广告赞助都谈得差不多了，我专门给你留了坑位。陆骏，你要说你不来，我现在就杀过去砍了你。”唐广书的态度十分严肃。
    Rally cross简单来说就是场地拉力赛，多车齐发，没有领航。这很像场地赛，但是却是由砂石、柏油等路面构成。这种比赛比场地赛根据趣味性和刺激性，比拉力赛更具对抗性和观赏性，是欧美非常流行的比赛形式。
    陆骏很感兴趣，不过他还是故作姿态地问道：“留了几个坑？”
    “俩。”唐广书说，“明扬一个，另外一个嘛……你好歹得把周楚弄来吧？陆骏，别以为我没听说你最近什么情况。”
    陆骏就跟没听见这句话似的：“冠军多少钱。”
    “二十。”唐广书道，“但是这次有赞助商直入，有另外的价钱。”
    “我一定给你把周楚弄来。”陆骏非常积极，“赞助的事情好好谈，认真谈，听见了没有？”
    唐广书就知道陆骏得来这么一出，笑道：“你们还是先想想怎么拿下来冠军吧，我可以把许迎臣给弄来了呢。”
    “我靠！你太阴险了吧！怎么，想要一鱼多吃？”
    “兄弟身上背着KPI的！”
    “行吧行吧！这不重要！”陆骏随即想到，要是许迎臣来的话，说不定周楚更愿意参加这个综艺比赛，这事儿可能会更好谈。
    两个人兴致一来聊了大半天，把事情商定之后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陆骏是挺开心的，结果一看时间，才想起来自己把余桃和明扬晾在了一旁。等他回去时，余桃已经定好了酒店，就在他们盘踞的赛车场附近。两人再把余桃送去了酒店，分别之后明扬对陆骏邀功：“可是我跟桃子姐姐说在这边可以白蹭赛道，我们还能切磋切磋，她才想要留下的。陆红万，你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臭小子你别蹬鼻子上脸。”陆骏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儿？”
    “秘密！”
    明扬的好奇心大过天，回家的一路上都在问陆骏卖什么关子。陆骏忍住没说，到家之后反倒是问了个明扬另外一个问题。
    “你想跑拉力是吗？”
    明扬点头。现在不是他想不想，而是他没得选，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那你有没有想过给自己找个领航？”
    “我……”明扬陷入沉默。他不是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而是有些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他当然知道找一个领航的难度，只是他在这个圈子里几乎不认识什么人，而身边唯一符合的对象只有韩飞凌，韩飞凌又明确表示过自己不想做这件事。这就变成了明扬无法靠自己去解决的难题。对于这种难题，他会选择不去想也算是他的行事风格。潜意识里总期待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实际上是毫无规划性的一种体现。
    陆骏继续说：“没有领航，可就没有办法参加比赛。”
    明扬叹气：“我知道，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骏忽然问：“你觉得余桃怎么样？”
    “桃子姐姐？”明扬意外，“她很好啊，怎么了？”
    “我想请她做你的领航……”
    “啊？”明扬大叫一声打断了陆骏。陆骏被这一嗓子吓到，想要锤明扬的头：“你一惊一乍地想干嘛？”
    “她？”明扬仍是在震惊中，“拜托，陆红万，你搞得定吗？”他心想，陆骏对上余桃就开始口不择言的样子实在丢人的很，完完全全被对方拿捏住。就这种技术水平还想搞定对方？可能还是炸月球容易一些。
    “这个事情能不能搞定最终还是得看你。”
    “我？”
    陆骏笑道：“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尤其是十八岁小男孩儿的真诚。”
    余桃起得很早，在酒店吃过早饭之后明扬就说来接她出去玩。余桃问去哪里，明扬也不知道。
    他并不是这个城市的土著，是多年前随着刘玉珍漂泊至此。他在很多城市之间辗转，在此处呆得最久。现在他能够回忆起过于关于“游玩”的画面并不多，只有一点关于台球厅和网吧的片段。
    去哪里？
    明扬似乎没有被人问及过这个问题。原来，他哪儿都没去过，对自己生活的城市也不够了解，甚至道听途说的地方都没有。他不关心世界，世界就好似不存在过。
    “去……去海边？”明扬想到了这个地方，“我开车带你去海边兜风？”
    “车？”余桃好奇，“你还有车？”
    明扬一拍胸脯：“车手当然要有车！”
    余桃跟明扬下了楼。刚一进停车场时她开始猜测这当中到底哪台是明扬的车，明扬的性格恐怕会选择张扬的那种。直到明扬把她带到了一台五菱面前，余桃发现事情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那个……”明扬意识到这台车似乎在此种场合之下略微显得有些拿不出手，有些羞怯地说，“你不要嫌弃。”
    “没有呀！”余桃笑着拍了拍五菱的前脸，“很可爱嘛！”
    明扬不喜欢被人形容“可爱”，换做别人他一准儿骂骂咧咧。但是余桃这么说，他是不敢反驳的。
    上车时，余桃随意地问：“陆骏呢？今天没跟来？”
    “他很忙的，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做。”明扬道，“你想见他吗？我叫他中午出来吃饭。”
    余桃说：“那倒是不必了。”
    明扬开着五菱带着余桃朝着海岸线公路驶去。现在天气还有一些凉，余桃开着一点窗户就能感受到寒冷咸腥的海风灌进来，她忽然感慨道：“真好呀，有海。”
    “你喜欢海吗？”
    “你不喜欢吗？”
    明扬摇摇头：“没什么感觉，平时也不常来。这里好像跟电视里演的那种透明得可以见底的还不一样，那种海很漂亮，可惜我没有见过。”
    “那你想去吗？”
    “我想带我妈去，海南，自驾游。”明扬轻轻拍了一下方向盘，“就开这台车。不过一直计划得很好，就是没有时间，也没有钱。”
    “一切都会有的。”余桃道：“你能想到带妈妈一起出去玩，真是个好孩子。”
    明扬顿觉脸烧了一阵。他向余桃展现的自己并不全面，如果余桃认识过去的自己，那么必然不会得出来“好孩子”的结论。车子朝着海的方向驶去，一整个半天，两个人都是在海边玩，捡石头捡贝壳。余桃以为这种项目对明扬来说略显无聊，没想到明扬玩得比她还要起劲儿。她问明扬平时来不来这边，明扬摇头。
    那时的他没有玩乐的时光，故而缺失许多同龄人应有的快乐。
    中午两个人吃了海鲜大排档，下午回到赛车场。明扬想跟余桃跑两圈，只可惜手头上没有什么车，只能扭扭捏捏地把MINI开了出来。余桃有些惊讶，随后说出了跟大家相同的话。
    “这车……挺适合你的。”
    明扬已经彻底地放弃了抵抗，表示大家说的都对。余桃对这车颇感兴趣，开着跑了两圈，下车之后大为赞叹，并且关心起了明扬什么时候正式比赛。明扬面露难色，把还没有找到领航的事情告诉给了余桃。他知道各中缘由余桃是无法理解的，便按照陆骏教他的说。
    “好像……好像这对我来说很难。”明扬认真地看着余桃的双眼，然后笑着说，“好像没有人愿意跟我这样的人做搭档。”
    余桃心中一动，站在原地想了很久，随后叹了口气：“小明，不要妄自菲薄。”
    “桃子姐姐……”
    “怎么了？”
    明扬想了想，摇头：“没什么。”
    陆骏一直在余桃住的酒店门口抽烟，现在是晚上十点半，他知道明扬早早送余桃回来。他问明扬有没有对余桃说出来那个请求，明扬不大好意思讲。陆骏敲敲明扬的头，一贯不要脸不要皮的臭小子竟然也有难开口的时候，这令陆骏大跌眼镜。
    不过没有时间给陆骏来复盘，他知道余桃明天一早的火车离开。很多话一定要当面说才能表达感情，隔着山海的都是在放屁。
    所以他给余桃打了个电话，约余桃见面，说想跟她聊聊。
    陆骏把手里的烟头掐灭丢进了垃圾桶里，余桃才姗姗而来。她只裹着一件外衣，双手将衣襟收紧，陆骏见她这模样，心中不自觉一动，仿佛时光回到了若干年前第一次见余桃时的模样。
    无论多么寒冷，眼前的女人永远是温暖而松弛的存在。
    “有事吗？”余桃道，“这么晚了。”
    “我……”
    余桃打断他：“听小明说你今天很忙，我以为见不到你呢。”
    “我只是想起来有件事还没有跟你说。”陆骏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可不可以来……”
    “来你们车队？”余桃语出惊人。陆骏好似被人打了一拳，当场愣住。他完全没想到余桃能这么直接挑明他的来意。问题是，余桃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明扬已经跟她说过了？
    余桃看陆骏那被破壁的傻样子不禁笑了出来：“要是我猜的没错的话，你是不是想让我做小明的领航？”
    第111章
    “你怎么知道的？”陆骏惊问。
    “这是什么很难的谜题吗？”余桃道，“小明说了那么多可怜兮兮的话不就是想引起别人的同情？我猜他自己是没有什么心机搞这种事的，背后出馊主意的只能是你。”
    陆骏张了张嘴，一句话说不出来，末了只能“嗨呀”一声，仿佛很是唏嘘。“既然话说到这里了，我就不掖着藏着了。”他说，“余桃，我知道这个请求对你来说可能很莫名其妙，但是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明扬是一个很年轻很莽撞的车手，他需要被一个他认可的人约束，这种认可也许并不单单是技术上，也是一种食物链上的制约。而且……而且你不想再一次重返赛场吗？”
    余桃问：“那我为什么不自己做车手？”
    “这……”
    “是呀，我老了。”余桃自嘲，“我之前就说过，我好像已经没有那种体力和心气儿去跑高强度高规格的比赛了。虽然有时候手是会痒，但那种感觉回不来了。不瞒你说，我坐在小明的副驾上会变得有些嫉妒他，他那么年轻，那么有天赋，他还认识了一群支持他的朋友。我好羡慕，好想时光能够倒流啊，回到过去，回到自己最热情的年纪。只是一切都过去了。”
    “但你还是喜欢赛车对不对？不然你不会再回来这个圈子的。”陆骏道，“像我们这样的老帮菜光是缅怀过去的光荣岁月是不行的，趁着还能活动，怎么也要带几个新人出来。不然在赛场上积累的那些独门馊招不都得失传了吗？”
    余桃笑着推搡陆骏一把：“没正行。”
    “可这都是实话呀！”陆骏掏出烟盒敲了敲，微微颔首，眼睛轻抬看了余桃一眼。余桃点点头，陆骏这才把烟拿出来，用手反复轻捻烟管，最后咬在唇间。打火机“啪”得一闪，火光照亮了他的下颌。
    陆骏感叹：“不都是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吗？我们想要这个圈子变好，就是要做这些事情。把自己剖开晒干，有时甚至要做出必要的让步，让那些后生踩着我们的荣誉往上爬。这些嫉妒也好恨也好，他们早晚也会尝，世界就是这么发展的。”
    余桃道：“可是你怎么能那么确定我可以呢？我们那么多年没见过了，你对我的印象还只停留在那么多年以前。也许我根本没有那种实力了呢？”
    “不会的，我相信你。”陆骏笑道，“一直都相信。”
    “就因为相信？我就要放弃在北京拥有的一切跑来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加入一个濒临破产的小车队吗？我为什么？”
    陆骏顿了顿，只好说：“因为你爱这一切，不是吗？”
    余桃自认为已经到了荣辱不惊的年纪。她的人生经历过欢喜与悲苦，经历过风浪与停泊，岁月带给她诸多成长，成熟与冷静是她同岁月的交换。但在此时，她看到陆骏带着微微笑意的，被火光点亮的脸颊，竟有一些冲动。
    她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陆骏的手。但是她的冷静在这一刻回神将她包围，她没有迈出那一步，而是告诉陆骏，这不是一个轻易就能下定决心的事情，她要考虑考虑。
    陆骏接受这个结局，至少余桃没有当下拒绝他。余桃跟他道别，他对余桃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等你”。
    余桃问，等我什么？
    陆骏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次日，明扬和陆骏过来送余桃去火车站，这次为了不误点，两个人到得很早。三个人在酒店门口等余桃叫的车，这时看到路边停车位前有一个青年围着一台白色的小轿车来回走，对着电话按了一阵，不过像是没有人接听，很快他就放弃了，焦急地踱步。
    “你猜猜怎了么？”陆骏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明扬，“能猜出来吗？”
    明扬看了半天没看出来门道，陆骏说：“他前车和后车贴的太近了，他开不出来。只能找任意一个车主挪车。估计是电话没有打通，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该怎么办呢？”明扬顺势问道，像是个捧哏。
    陆骏刚想发挥一下，余桃就说了一句“好办”，径自朝着那边走去。陆骏赶紧拉着行李带着明扬小跑过去，余桃已经跟那个青年做了初步交涉，并且查看了车里的情况。
    “哎，不是，大姐，你行不行呀？”青年不是很相信这个陌生人，“你再给我刮了。”
    陆骏道：“刮了算我们的，年轻人，你就站旁边加油就行了。”
    青年说：“我这是手动挡，你一女的……”
    “你一男的不照样出不来？”余桃一笑，坐进了车里。这是一台手动挡前驱车，余桃拉了手刹试了试，认为方案可以执行，就探出头对青年说：“帮我看着点后面。”
    那青年始终带着不信任的目光，他看了一眼车屁股，余桃在没有他帮助的情况下将车倒到距离后车车头几乎只有一两厘米左右的距离。
    肉眼看起来两车好像贴在了一起。
    陆骏自然知道余桃要做什么，明扬到此刻才看明白。
    余桃把手刹拉住，方向盘向左打死，原地拉高转速，车的轮子与地面疯狂摩擦，似乎要准备起飞。她让那青年往一旁站站，青年看自己的车发出了陌生的动静，下意识地向后退一步。就在此刻，余桃猛一弹离合，车头竟然横漂出库！青年瞪大双眼，完全没有看清楚余桃的操作，余桃就已经倒了一把方向盘将车开了出来。
    “我操！牛逼！”明扬拍手。
    “这……这……”青年想知道自己是谁，现在自己在哪儿。
    “不用谢不用谢。”陆骏上前拍拍青年的肩膀，“年轻人，你姐永远是你姐，以后说话客气点。”
    青年顿感尴尬，余桃倒是不在在意这些，让那青年赶紧上车走人，不要在路面上挡位置，因为余桃叫的车快到了。
    “行了，你们也别送我去火车站了，一来一回够麻烦的。”余桃拉开车门，陆骏已经帮她把行李放到了后备箱里。“真别送我了。”余桃继续说，“正好你也想想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陆骏问：“什么？”
    “想让我来可以。”余桃对明扬说，“不过要做我的车手，就必须向我证明实力。”
    明扬问：“怎么证明？”
    余桃耸肩，随意指了指空下来的库位：“都行，只要有真才实学。”
    “所以，桃子姐姐是要让我练漂移出库？”
    明扬严肃地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告诉陆骏自己的分析结果。陆骏很无语，他觉得明扬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笨得抠脚。他说：“人家只是向你展露了那么一手，意思是她实力很强，你要比她还强，她才能来做你的领航。”
    “啊？”明扬沮丧，“这太难了吧！”
    “也不一定是现在比她强。”陆骏道，“总之女人嘛，都喜欢有潜力的男人。”
    明扬冷不丁地问：“那你是那种有潜力的男人嘛？”
    “我不需要潜力。”陆骏大言不惭，“我的实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不需要再挖掘了。”
    明扬小声嘟囔：“怪不得你总是搞不定桃子姐姐。”
    陆骏压根儿不想搭理明扬，他反手把唐广书发给他的赛事介绍和邀请函发给了明扬，告诉明扬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明扬看这个比赛地点在北京，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可以邀请意余桃来看，陆骏却让他看已确定的参赛选手，里面赫然有许迎臣的名字。
    “那我必须去啊！”明扬来了干劲，“终于可以和他来上一场了！”
    陆骏泼凉水：“我劝你别太自信，这可是许迎臣，你问问周楚有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赢他？”
    “周楚？周楚也要参加吗？”明扬的重点总是发生奇怪的偏离。
    陆骏反问：“你想要周楚参加吗？”
    “当然！”明扬进入到了磨刀霍霍的环节，“我一定要拉爆周楚！拉爆许迎臣！”
    他的热血并没有被陆骏准确捕捉，陆骏只是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清澈的愚蠢。
    第112章
    本次比赛由极速视野这样的平台牵头举办，通过邀请选手过来参加比赛，除了丰厚的奖金之外，还有许多额外的媒体曝光以及话题运作，这一点又和普通的比赛有着微妙的区别。唐广书再三向陆骏保证，比赛结果绝对公平公正，不会有任何人为干涉，陆骏这才提交了选手信息。
    后来陆骏才知道，唐广书只给明扬和周楚报销行程食宿的费用，其他人是不管的。陆骏对着唐广书发了半天牢骚，然后自己一点一点扣扣索索地算账，最后发现竟然只能是自己和徐正文跟着一起去。
    贫穷的车队再一次踏上征程。
    比赛在北京郊外的一处拉力场地举办，明扬上次来过，只不过是在外面的路上。再次踏上熟悉的土地，明扬感慨万千。北京春季的气候对于他来说显得过分干燥，他看看自己的手，仿佛指甲的缝隙都要裂开似的，还不住地打喷嚏。
    “肯定有人在骂我。”明扬自言自语。他刚一说完，站在他旁边的周楚就打了个喷嚏，明扬大叫：“破案了破案了，肯定是你！”
    周楚心想为什么不是你？他揉了揉鼻子，觉得明扬的这种低级玩笑很无趣，便不想搭理。周楚既觉明扬这样无聊，明扬同样也会觉得毫无反应的周楚很无聊，他们在这一点上有着诡异的默契，谁都没有再继续下去。明扬想到这里是北京，又给裴若安发了个消息，问裴若安刚刚有没有在想自己。裴若安回给他一连串表示莫名其妙的问号。
    组委会有专门指定的酒店，一行四人办理好了入住，明扬发现自己跟周楚住在同一个房间，周楚看看门卡上的房间号，再看看明扬，显然对这个分配结果也不太满意。
    “因为只给你俩报销。”陆骏道，“再说了，你俩多大了？这点事情都要再叽叽歪歪两句吗？”
    “我没有。”周楚矢口否认，言外之意是明扬事儿多。明扬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是先机已经被别人占了，他无论说什么都没什么意义，干脆“切”了一声，拉着行李往房间去。周楚压了压帽檐，紧随其后。
    徐正文见陆骏的状态好像有些焦虑，便问他怎么了。陆骏叹气，他很怕这两个人一言不合打起来，搞出点唐广书最喜闻乐见的新闻。徐正文叫他放松心情，明扬和周楚两个人当初去参加中北拉力赛都没怎么样，现在就在眼皮子底下，不至于的。
    陆骏只是反问，你怎么知道他俩当时没打架？
    明扬他们的房间和陆骏不在一层，他和周楚进了电梯之后谁也没说话。逼仄的空间让人觉得不太自在，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摆弄没有信号的手机。门一打开，明扬抢先一步踏出去，和来人差点撞到一起。
    “诶？”来人惊问，“明扬？”
    “啊？”明扬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半天，“你……你是那个……”
    李斯达笑着点点明扬的额头：“怎么年纪不大，记性这么烂？”他看到后面出来的周楚也打了个招呼，可周楚的脸色看起来有点不善，李斯达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发现许迎臣过来了。
    这两个人原本要出门吃饭，李斯达忘记带房卡，许迎臣回去拿，大家这才在走廊上碰到。关于周楚与许迎臣的“恩恩怨怨”，作为许迎臣身边最亲近的人，李斯达不可能不知道。不过他不认为这有什么坏处，车手嘛，怎么可能不喜欢争强好胜？得亏许迎臣现在不似当年那么嚣张狂妄，否则事情会越来越热闹。
    他私底下问过许迎臣对周楚的评价，只换来“很优秀”这三个字。李斯达想让许迎臣展开聊聊，许迎臣却说没什么好展开的。李斯达心想，到底哪儿优秀总要有个缘由吧？难道说周楚过分优越的外表和虚幻的背景同样会刺伤许迎臣的心，叫他避而不谈？不过当时李斯达没有深想太多，他知道周楚出国了，谈及周楚时口气中带着些许的遗憾。
    谁能想到，周楚忽然杀两个回马枪？
    “周楚你来了呀！”为了避免尴尬，李斯达用更尴尬的方式展开了与周楚的对话。他绕过明扬走到周楚身边，热情地搂住了周楚的胳膊，“我听说你要来参加比赛的时候就很期待……”他还没说完，周楚就甩开了他，把事情朝着最尴尬的方向推了一把。
    “哎呀！你怎么这样呀！”李斯达给自己找补，故作娇嗔地在周楚胸口上轻轻捶了一下，“对我还这么冷酷无情？我只是坐在副驾上的，我可什么都没干过。”
    明扬知道李斯达跟人说话就是喜欢动手动脚腻腻歪歪，陆骏私底下总是叫他“骚达”。如今再见，明扬深有体会，甚至有点佩服李斯达。
    能做出来让所有人都尴尬但是他自己不尴尬的事情，也算神人一个。
    明扬的眼睛转过方向去打量许迎臣。许迎臣应当是早就习惯了李斯达，他双手抄兜安静地站在一旁，看样子是打算等着李斯达跟周楚腻乎完。
    明扬忽然问：“不是不可以带领航吗？”
    许迎臣听到明扬的话，身体动了动，反问：“什么？”
    明扬问：“你怎么还带领航？”
    “他只是跟着我过来玩玩，不比赛。”许迎臣简单回答。
    明扬用手指了指后面，小声问：“是为了帮你处理这种情况吗？”他总觉得，许迎臣好像也不是那种喜欢跟人社交的类型。许迎臣也很酷，只是和周楚酷的不是一个方向。
    显然这个问题超出了许迎臣的设想，他被问得有些不知所措，稍稍愣了一下。不过他经明扬这么已提醒，意识到有李斯达在，周楚的摆酷就会变得无效，于是只能选择摆烂。这样的人一旦摆烂，气氛就会变得轻松好笑起来。许迎臣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对明扬说：“只是习惯在一起了。”
    许迎臣看着李斯达对周楚进行惨无人道的折磨似乎有点于心不忍，便说：“斯达，该走了。”
    “噢！”李斯达转头就拉着周楚笑眯眯地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呀？叫老许请客。”
    周楚说：“再见。”
    李斯达得逞地哈哈大笑。
    明扬进了房间快速占领了靠窗的那张床，一边翻自己的行李一边嘟囔。他好奇唐广书到底拿什么条件打动了许迎臣，也好奇为什么在这里没见到极点的人，甚至很好奇许迎臣比赛换了什么新车。
    “你为什么这么多废话？”周楚忍无可忍。
    “我废话？拜托，难道你不好奇吗？”明扬反驳，“这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这些事情重要吗？”
    “那什么重要？”明扬道，“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你看许迎臣上哪儿都带着李斯达，人家这才叫好搭档嘛。沈哥就不跟你掺和这些事情……”
    “你有完没完？”周楚看上去不太喜欢提及这样的话题。明扬见他又是一副要生气的模样，本不想搭理，转念又意识到陆骏在这边，要是周楚一怒之下去跟陆骏告状，那自己可就小命不保了。
    于是他赶紧说：“行行行，我不说话了行了吧？”
    周楚低头看了看手机，把行李一丢就要出门，明扬怕自己的示弱妥协对周楚无效，立刻问：“你干嘛去？”
    “陆骏说去吃饭。”
    “啊？那你不叫我？这么喜欢吃独食？”
    周楚难以理解：“你不会自己看群？”
    “正常人不是应该都会跟人说一声？我们好歹还是队友吧？”明扬也无法理解周楚，“人长嘴巴除了吃饭，好像应该可以用来说话的。”
    周楚干脆关门走了，身体力行告诉明扬，嘴可以没有“说话”这个功能。
    他们提前了两天半抵达赛场，头一个半天只处理一些入住琐事，第二天开始进行注册以及适应场地和赛车检验调教等工作，接下来就是间隔的比赛日程。满打满算下来，他们要在这里住差不多两个星期。
    唐广书为了挖掘更多的素材，还准备了生活拍摄组，专门记录选手们在非比赛时的生活内容，弄得像模像样。
    明扬是那种表现欲望很强烈的人，随处可见的镜头让他感觉自己好像电视上的明星。可惜镜头更喜欢周楚这样的角色，在公布第一批视频物料后，周楚更是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网络上的热门谈资。
    明扬也没有糊穿地心，只是和周楚出现的侧重点不同。周楚身上都是帅气而华丽的标签，人们讨论他，为他真情实感，为了他一言不合互相开骂。而到了明扬这里，大家就会惊讶地讨论怎么会有人开MINI来比赛。
    从任何一个角度上来看，这都很炸裂。
    明扬不爽，大大的不爽。他承认自己对这台MINI并不是很满意，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或惊讶或戏谑的神情出现时，他的潜意识里开始与这台MINI产生了共情。
    她是很小很可爱，但是谁说这些就代表着不能打？
    明扬一旦开始怄气就变得很认真，在赛道上试车时拿出了比赛的精神。他下来就被陆骏好一顿辱骂，陆骏想把“穷”这个字刻在明扬的脸上，让明扬开车不要那么消耗那么大。
    “看着点。”陆骏双手按着明扬的肩膀，让他面对赛道。此时在上面制造沙尘暴的正是周楚，陆骏说：“好好学学，练习是热身备战，平时教你的都忘了？我知道你很看重这次的比赛，但是我还是要跟你说，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懂不懂？”
    “我知道，可是我和许迎臣分在了一组。”
    陆骏知道明扬的意思，故而说道：“怎么，难道输给许迎臣很丢人？”
    明扬自己也知道这并不丢人，但是他很难跨越自己给自己设置的心理障碍。对于比赛，他总是既兴奋又紧张，容易陷入无法自控的情境里。这令明扬有些心烦，他不想讨论，转移话题问陆骏：“你约桃子姐姐来看比赛了吗？”
    “约了，不过她没回我。”
    “你行不行？算了，我来约。”明扬吐槽，“真是指望不上你。”
    第113章
    明扬给余桃发了一些真诚又腻歪的话，余桃才答应过来看明扬比赛。他给余桃发“抱抱”的表情，余桃就给他发“摸头”的表情。明扬炫耀似的把聊天记录给陆骏看，证明自己在余桃这边说话还是很好使的。
    陆骏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都没把你当个男人所以才会跟你这么说话？”
    “哎呀，急了急了。”明扬不恼反笑，“说得好像她把你当男人似的。咱俩彼此彼此，你就别成天觉得自己不赖了。”
    陆骏骂道：“兔崽子我踹死你！”
    明扬边招惹陆骏边逃，一个没长眼就撞到了周楚身上。他没把周楚撞到，反而自己往后弹了两步坐到了地上。周楚皱着眉扫视明扬，陆骏追过来把明扬拎起来：“我看你跑哪儿去？”明扬像个被人拎着后颈皮挣扎无果的猫，反手给周楚扣了个锅：“周楚你怎么走路不看人！”
    周楚伸手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平淡地说：“看不见。”明扬立刻反应过来周楚是在内涵他个子矮，气得想踹周楚。可他被陆骏拎着，怎么都够不到周楚，这滑稽的样子引得陆骏哈哈大笑。周楚则是不痛不痒地从明扬身边经过。
    比赛在次日举行，前一晚对于选手们而言应当进行一些放松活动，并且保持充足的睡眠。陆骏晚上叫徐正文和明扬出来吃宵夜，当时周楚不在房间里，明扬以为这个没长嘴的要自己行动，他干脆也自己直接去。没成想到现场之后发现不见周楚人影，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周楚不吃宵夜。
    “他是人类么？”明扬很认真地问陆骏。
    “你觉得呢？”陆骏反问明扬。
    “我觉得应该不是。”明扬肯定。
    大宰一番陆骏之后，明扬挺着肚子回了房间。房间里开着灯和电视，没有周楚。明扬嘟囔了两声，刚要把电视换台，就见床那头“蹭”地站起来个人影，把明扬吓一跳。
    “大哥你在干嘛？”明扬惊魂未定，“你光个膀子在地上滚什么？”
    周楚身上有层薄汗，微微喘气，简单回答：“运动。”然后去拿了条毛巾盖在自己身上。明扬看周楚那样想必是刚刚在床尾那侧搞地板运动，他觉得很离谱，吐槽说：“你们逼王为了维持形象都这么拼吗？大晚上还吭哧吭哧做俯卧撑？”
    “是你自己不努力。”周楚冷声回答。他的眼睛像往常一样扫向明扬，这一次却让明扬感到了无所适从。他明白周楚的意思，赛车看上去就是坐在车里驾驶，没有什么身体的激烈对抗，但它确实是一项体育运动。车手需要穿着厚重的密不透风的赛车服在密闭的车内呆上许久，夏季炎热，这就会使得体力流失更快。这种折磨对车手的毅力是一种巨大的考验。在赛车高速工作时，车手要高度集中精力，在那些飞速通过的弯道中要承受高于正常水平的离心力，甚至还有昼夜不停的耐力赛，这都需要车手拥有强健的体魄去承受这一切。
    陆骏曾对明扬说过，车手想要做到人车合一的前提一定是先做到腰马合一，不要用眼睛去看到赛道，要用核心去感受和控制每一次过弯。
    明扬悄悄瞄了一眼周楚的小腹，周楚单单是这样放松的状态，紧致的肌肉轮廓都清晰可见。他叹口气，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决定还是先洗个澡再说吧。
    兴许是明天有比赛的缘故，明扬有点睡不着觉，来回在床上翻。周楚烦了，让他不要动。明扬用力翻向周楚一侧，胳膊和腿夹着被子，对周楚说：“你能睡得着？”
    周楚同样翻了个身，只不过是背对着明扬。
    “喂！我明天可是跟许迎臣的小组赛啊！”明扬见周楚没反应，从自己的床上下来溜到了周楚的床上，低下头，几乎是贴着周楚的耳朵像幽灵一样说：“那可是你心心念念的许迎臣！”
    “你有完没完？”周楚翻过来推了明扬一把，明扬差点掉到地上。
    “难道不是吗？”明扬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想找他复仇吧？不过很抱歉啊，这次看来是我先了。”
    “你？”周楚道，“还是做梦快一点。”
    “你怎么回事？我告诉你，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可是高强度训练来着。”明扬立刻掏出手机，把自己参加云峰山的视频找出来给周楚循环播放，自己还在一旁解说：“这就是我当时开的那台五菱，在云峰山上可谓是砍瓜切菜！你看看评论区，全都是说我牛逼的。这可是五菱诶，你们有几个人开过五菱？是不是没有过？你看我这不就是驾驭的谈笑风生运筹帷幄？当然这只是一小点点资料，还有更多的我都没录下来。不是我自夸，你要是看着一准儿……”
    周楚伸手在明扬身上推了一下，这次明扬是真的掉到了床下，伴随着“啊呀”一声大叫。
    “你！”明扬从地上跳起来蹿到了周楚的床上，“你干什么啊！”
    周楚说：“太烦了。”
    明扬盘腿坐下，胳膊压在周楚肩膀上，凑近周楚，一副来劲的样子：“你不会是看到我这风姿卓绝的样子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吧？要不然我实在是……”他话说到一半，下一秒就感觉自己的身体离开了床铺。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已已经被周楚拎着来到了房门前，他大叫“周楚你要干什么”的空档里，就被周楚扔出了房门。
    “砰”的一声，门关了，世界安静了。
    明扬孤零零地站在走廊上，连双拖鞋都没有。
    至于后来周楚怎么放明扬进去睡觉这件事就不得而知了，陆骏和徐正文也不知道这天晚上周楚和明扬两个人发生了什么。当他们见到这两个人时，正在餐厅里等早饭。
    明扬揉着眼睛明显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陆骏把明扬的手拿开，仔细打量了一番，问道：“你眼怎么这么肿？”
    “有吗？”明扬道，“好像是有点睁不开。”
    陆骏道：“你不会一宿没睡吧？”他狐疑地看看周楚，周楚倒是跟平时没什么区别，精神状态良好。看来这两个人打架的概率低了很多，那么只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明扬又大半夜地兴奋劲儿过不去。
    “我睡得很好啊！”明扬开始嘴硬，打马虎眼说：“一会儿一定跑个好成绩。”
    他和许迎臣都抽到了第一组，今天上午要先跑一个排位赛，然后分别有两轮的小组赛，取前二晋级。在已知道许迎臣必锁一个晋级位的条件下，仅剩下的一个晋级位对明扬来讲还是有着很大压力的，只是明扬不肯承认。
    一行人从餐厅出来之后就去了赛场，余桃来得早，已经在P房那里等候。明扬在余桃面前自然要做足气势，说一些要拿下好成绩的话。余桃始终保持着微笑，她看看远处的许迎臣，告诉明扬这次比赛还是要以学习为主。
    明扬问：“你不想我跑好一点吗？”
    “当然想。”余桃道，“但是能跟许迎臣在同一个赛道一起发车的机会不多，小明，你要珍惜，多看多学，以后机会还有很多。”
    明扬并不能完全理解余桃的意思，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就在他去赛道上准备之前，裴若安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明扬看到他之后笑骂了几句，然后问裴若安为什么不参加比赛，还跑来他们这边的P房，不应该去许应成那里吗？
    “这个比赛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裴若安展示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VIP通行证，得意洋洋地对明扬说，“我劝你对为父尊重一点哦。”他指了指围挡P房的地面广告牌，“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明扬看了一眼上面的英文LOGO：“什么鬼东西？”
    “这比赛我叔叔是赞助商，我现在可是你名副其实的金主爸爸。”裴若安扬起了下巴，“我不来参加是为了避嫌，怎么，身为金主爸爸还不能过来看看你？来，叫声爸爸我听听。”
    明扬扭头对周楚喊道：“喂！裴若安说他是你爸！”
    裴若安气得大叫，周楚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头都不带挪动的。裴若安注意到了明扬的赛车服，指着明扬的胸口问：“你怎么还有赛车场的赞助啊？不是，佳佳超市又是什么东西？”
    “佳佳超市是赛车场门口的小卖部啊。”明扬道，“老板给了我们好多帮助，还让我们免费喝水，打个广告怎么了？”他一指周楚，“那货身上还有个驴肉火烧的赞助。”
    裴若安像是听不懂中文一样满脸疑惑，良久之后“啊”了一声。
    明扬道：“老板娘觉得他帅，就让我们免费吃午饭然后换个赞助啊。”
    裴若安问：“那我赞助你一百万，你把我大名印你胸口上怎么样？”
    明扬不太在乎地耸肩：“你跟陆骏谈咯，但是我想要两百，够修两次车了。”
    裴若安真的看向了陆骏，似乎是想开这个口。
    一旁的陆骏哭笑不得，好在裴若安虽然骄纵但不至于让人觉得厌烦。他只是担忧裴若安频繁地和明扬接触会触到张承寅的眉头，要知道，张承寅可能不敢把裴若安怎么样，但是别人就不好说了。
    “行了行了，要比赛了。让明扬去准备吧。”陆骏不着痕迹地支开裴若安，“你是不是应该去……”他想让裴若安去尊贵的赞助商该呆的地方，没想到裴若安打断他说：“我不能在这里看比赛吗？”
    “那你过来这边坐吧。”余桃挪了个位置招呼裴若安，裴若安欢天喜地地坐了过去。
    陆骏心想，那我走。
    场上，五台赛车都已做好了准备，停在起点上准备发车。许迎臣在本赛季驾驶的是极点最新开发改装的GR雅力士，这台车现在就停在了明扬的身边，令他感觉到深深的宿命感。
    如果他当时接受了陆骏的安排，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跟许迎臣展开一场“相当”的较量呢？
    现实是，他只有一台MINI，一台只存在于过去辉煌的玩具车。
    明扬隔着车窗偷偷瞄许迎臣，他看不到许迎臣的脸，只能看到对方的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单单从那双手上，明扬仿佛都能感受到许迎臣的认真。这令他不由得坐正了一些，将视线挪回眼前的赛道上来。
    当倒计时结束，比赛正式开始。五台车齐发，引擎声叠加在一起震耳欲聋。这一刻，明扬心里紧了一下，起得有些急，轮子在土地上滑了两下才冲出去。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许迎臣的车已经闪到了明扬的前面，车尾甩起的泥土几乎完全盖住了明扬的前风挡。
    明扬眼前一黑，心想，完了，好像要败者食尘了！
    第114章
    “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回到极速杯场地拉力赛的现场！我是解说江明杰。”江明杰是各大拉力赛事的解说常客，这次被唐广书邀请来演播室进行比赛解说。江明杰喜欢这样的差事，能够坐在最近距离的位置看比赛对他这种车迷而言就是无上的享受，况且本次比赛当中还有国内顶级拉力车手最直接的对话，强强表演不可错过。
    “现在是第一组小组赛的排位赛阶段，我们看到五台车在刚发车时就有一场大混乱，许迎臣的动作十分干脆利落来抢到了最好的位置，显然明扬就不太舒服了，刚离开柏油路来到砂石路上就被前车扬起的灰尘完全笼罩！”江明杰笑道，“这就是场地拉力赛的乐趣，如果不想在后面吃土，看来大家都要想想办法了！”
    明扬被土扬得眼前一黑，雨刷器被晃开，在车玻璃上来回剐蹭。他跑过那种烂土路，但是没有哪次像是这次一样被好几台车围着，那些车像是路边的洒水车，而自己是那个倒霉的路人。只是他被泼的不是水，而是土。
    他参加拉力比赛的经验尚浅，并不能很好的适应这种比赛节奏，最终以倒数第二的成绩结束了排位赛，排在小组倒数第一的是极速视野的内容编辑。
    明扬把车开回P房，徐正文带着官方提供的维修助手过来给明扬检查赛车，明扬不得不从车上下来。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迟迟不肯摘头盔，好像有这么一个遮挡可以让他不用直接面对陆骏他们。
    他在自己的大脑内原本设计的很好，在计划中，他应该用一个和许迎臣不相上下的成绩结束排位赛，然后在接下来的两轮小组赛中和许迎臣在漫天黄沙里杀个你死我活，就算他无法拿下小组第一，也一定是咬着许迎臣进入下一轮的。
    现在看来，他想得还是太天真了。
    “好儿子，土好吃吗？”裴若安跑过来跟明扬一阵嘻嘻哈哈。明扬以为裴若安要羞辱自己一番，已经做好了躺平任嘲的准备，没想到裴若安却说：“不过多车齐发的场地拉力赛就是这样，土一起来很难看清东西，而且这边赛道有一段地面还是斜着的，我第一次过来跑的时候也跑了个稀碎。”
    明扬摘下了头盔，甩甩头发，现在北京的天气还冷着，他额头上的头发却已经被汗浸湿。“算了，你别说了。”明扬道，“我知道自己跑得很烂，你想笑就笑吧。”
    “哇，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裴若安道，“安慰安慰你，你还不乐意了？”
    “我没有！”明扬看向远处垂着头和李斯达聊天的许迎臣，“原来在他身后是这种感觉。”
    裴若安自然知道明扬说的是什么。在极点的训练中，裴若安没少被许迎臣血虐，不过他从未把许迎臣当做自己的敌人，因为在每次训练结束之后，许迎臣都会很有耐心地帮他复盘，告诉他许多经验和技巧。只可惜裴若安总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偏偏不喜欢照着许迎臣说的去做，久而久之，许迎臣便也点到为止。
    “是不是真的比过一次就知道了？”裴若安的手臂压在明扬的肩膀上，他比明扬高出去不少，这么靠在明扬身上，好像拿明扬当拐杖似的。“我说你别不爱听，你呀，还差得远呢。”
    明扬肩膀一矮，裴若安没撑住踉跄一下，明扬说：“手拿开。”
    裴若安笑道：“怎么，怕不长个儿？你这岁数估计也没什么发育空间了，认命吧宝贝儿。”
    明扬脸一红，跺脚说：“你懂什么！”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别打嘴炮了。”陆骏赶紧过来把两个小孩拉开，“一边儿歇会儿喝口水，等会儿还得有第一轮比赛呢。这种比赛排位名次也就那样，就五台车，无非就是前脚后脚的区别。等会儿我们看看视频，再复盘一下。”
    让陆骏庆幸的是，明扬没有开着车在赛道上猛撞，徐正文检修没有问题，还顺便帮明扬擦了擦车玻璃。明扬和陆骏几人围成一团，看着平板上的画面。裴若安一直吹嘘许迎臣如何如何牛逼，余桃也在称赞许迎臣的技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些话听得明扬备受打击，不由得把自己的身体缩得更小。
    这时，他听到自己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如果你能切到他的内线，可以尽量晚于他刹车。”
    明扬抬起头，看到周楚的脸倒映在自己的视线内，周楚双手抄兜，站在自己的背后。两个人目光相对，周楚很快挪开了视线。明扬说：“那不就撞到一起了么？”
    周楚反问：“难道你就非要撞一起吗？”说完，他的嘴巴微微动了动，好像说了一个“笨”字。
    “这样不好吧。”裴若安说，“这不就成鱼雷了？”
    周楚觉得跟笨蛋们解释不通，干脆弯下腰，明扬顿时感觉自己头顶上的阳光被好大一片乌云遮挡了起来，自己一动不敢动。周楚把平板上的画面放大：“没人规定场地赛不能漂移，况且，这是拉力。”
    他放大的画面是许迎臣在弯道里的镜头，那个是个下坡，并且土地松软有些滑，许迎臣的车只能通过漂移的方式转过那个下坡弯。然而跟在后面的明扬一直沉浸在“败者食尘”的恐怖故事里，土都还没吃够，根本没有大脑思考前面的人到底怎么开过去的。自然而然会在潜意识里觉得对方会走线。这两种方式对于线的把控完全不同，留给后车的空间也不一样。
    “我……我……”明扬立刻意识到了周楚话中的意思。他理性上当然知道周楚的话很有道理，可是感性上，周楚的提点令他觉得羞愧，如果他就此接受了周楚的建议，便会觉得自己更加抬不起头来，仿佛这辈子在周楚面前都要矮上一大截。
    虽然过往对战全败记录已经令他矮上加矮，但明扬就是想像一个鸵鸟似的把头埋起来。周楚就在他身边很近的地方，他甚至能闻到周楚身上的味道，这令他坐立难安，臊得难受，“我我”了半天，最后硬着嘴巴说：“我早就知道了！用得找你说？”
    说完，明扬把心一横，想死的心都有。
    周楚转过头来看了明扬半天，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无所谓，最后只说了一句“随便”，也就不再发言了。
    陆骏和余桃各自打了几句圆场，只有裴若安尚未读懂空气，在一边对周楚的计划指指点点，最终结论是，复盘肯定能找出来一大堆的问题，可是在赛场上情况千变万化，就算知道正确答案那又有什么用呢？何况你抓住了漏洞，对方就不会下一场改变跑法吗？许迎臣何许人也？
    最好的例子就是周楚自己不也没有办法把许迎臣吊起来打吗？
    周楚沉着一张脸盯着裴若安，像是要把裴若安盯穿。在一旁的明扬本身就不像往常那么硬气，听裴若安招惹周楚的那些话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怕周楚对裴若安发脾气，只好献祭自己，嚷嚷说：“好了你们别说了！一会儿该比赛了！”
    陆骏把明扬拉过来，对他说：“在赛场上，你自己才是自己的主导。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我知道你怕撞车修车，虽然我们确实没什么钱，但真的决定要拼的时候，就不要有所顾忌。还有，要善用小丑圈，这个没人能帮你，走哪条路，要自己决定。”
    “……嗯。”明扬抬眼看看陆骏，不太确信地点了点头。
    小组赛第一轮比赛已经进入到准备阶段，五台车按照发车顺序依次排好，许迎臣红黑涂装的雅力士在最前面，而明扬只能在后方侧翼看着他。指示灯提示，所有车手进入起步状态，在接下来五秒内等着发车指令给到，纷纷像是子弹弹射出枪膛一样飞出起点。
    “我们看到许迎臣的起步依旧是那么的稳健丝滑毫无破绽，在后方的几台车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二号位的POLO不知道为什么卡顿了一下造成场面上的小混乱。不过MINI这一次倒是非常聪明地钻了出来，抢到了不错的位置！”江明杰道，“这恐怕是小将明扬第一次和许迎臣这样的前辈如此直接的对话，不知道两个人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呢？噢！我们看到许迎臣在第一圈结束之后毫不犹豫地选择进入到了小丑圈！本次比赛场地的小丑圈有一个很大的跳台，许迎臣像是龙跃出海一样飞过了跳台，安安稳稳地降落在了地面！明扬似乎想趁着这个档口寻找机会，但是很遗憾啊，姜还是老的辣，许迎臣急转冲入赛道，把明扬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熟悉的剧情再一次回来了，明扬不知道跟在许迎臣身后吃了多少土。他本以为自己现在的心态还算稳定，多少能够发挥出一些实力，可当许迎臣进入小丑圈之后明扬就变得有些急，想要快攻拿下优势。现在看来，天真的明扬被老辣的许迎臣摆了一道，这个男人向眼前的新人展示出了自己的绝对实力。
    每场比赛一共跑五圈，并且每位选手都必须要跑一次小丑圈。除了增加比赛的观赏性之外，小丑圈是否合理被运用也使得比赛的走向更加扑朔迷离。
    现在明扬来到了第三圈，他不光无法缩小和许迎臣的差距，甚至还被后面的车追了上来。现在摆在明扬的面前的选择不多，在进入到小丑圈入口之前，明扬的大脑忽然停滞了一瞬。
    在场下观赛的众人都有点紧张，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除非第二轮比赛中明扬逆天发挥，否则小组出线都有点困难。可是大家都帮助不到明扬什么，只能希望明扬能有点灵光乍现。
    往前走，还是转向，这对明扬来说是个问题。
    第115章
    纵然大脑中有千百种想法，可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一瞬间的决定。明扬没有进入小丑圈，而是一直向前开去追赶前车。在一处角度稍大的弯道里，他几乎是贴着前车一起滑了过去。要是不仔细看，恐怕会叫人误会两台车在场地拉力赛里漂移追走。
    拜韩飞凌所赐，明扬处理这种场合可谓是驾轻就熟，但别人就不一定有他这么复杂的比赛经验。对方好像愣了一下，见到有车从内线挤着自己过弯就下意识想要防守，然而明扬不给他机会，踩了一脚油门，几乎把对方挤了出去。
    轮胎恢复抓地力之后，明扬的目光盯住了前方的许迎臣。
    “有机会！”裴若安脱口而出。
    “不，很难说。”陆骏道，“现在来到了最后一圈，他没的选了。”说罢，他微微转头，只见周楚双手抱臂安坐在一旁，面色凝重，显然已经预料到了结果。当明扬必须进入小丑圈时，周楚站了起来。陆骏问：“你干嘛去？”
    “没必要再看了。”周楚回答。他看了看时间，现在训练场地应该是开放了出来，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练习练习，准备下午自己的排位赛。
    果不其然，过长的小丑圈让明扬在最后失去了第二名的位置，以小组赛第三名成绩结束了第一轮。回到P房后，一部分媒体去围攻了许迎臣，另外一部分则来找他。要知道，在上一次极速杯的比赛中，明扬可谓是出尽风头。这回比赛从排位赛就碰了一鼻子灰，大家都想从中挖掘点什么。
    明扬的脑子还是蒙的，好像有点听不清楚记者的话，也听不清楚自己的话，对着摄像机答非所问胡言乱语，然后就被陆骏给拽走了。
    “你没事儿吧？”裴若安问，“你刚刚在鬼扯什么？”
    明扬摇摇头：“不知道。”他还有点愣神，紧接着像是带着诸多疑惑似的突然发问：“我是跑错路了吗？”
    裴若安不解：“场地就那么大，怎么可能跑错路？”
    “那我……”
    “现在先别想了。”陆骏开解道，“下午还有一场呢，这才哪儿到哪儿？”
    余桃收拾好了东西过来，叫大家去休息。明扬看看余桃，心中百感交集。他本想在余桃面前展现一番，怎料如此狼狈，心中便下定决心，接下来一轮要发挥出全部的实力找回场子。正要走时，他却没看到周楚的影子，随口问了一嘴，陆骏敷衍地说周楚去准备下午的排位赛了，明扬心里竟有点不是滋味。
    大家吃过午饭回房间休息，明扬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自己在大脑内反复回访中午吃饭时陆骏他们的复盘。他越想越有些沮丧，自己在赛场上确实显得有些犹豫，这不是他以往的风格，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影响着他。
    这时，门锁一转，明扬听到有人进了房间，想也知道是周楚。
    周楚一声不吭地进了浴室，不一会儿带着湿漉漉的水汽走了出来，忽见明扬盘腿端坐在床上看着自己。
    他虽不明所以，却懒得自己先开口，等着明扬问。
    果然，明扬说：“你……你……”他顿了顿，才继续问：“你去哪儿了？”
    周楚道：“练习。”说罢，他背过身去擦头发，房间里变得安静起来。明扬也不知道该跟周楚说点什么，干脆往后一躺，挺尸似的，弄出来不小的动静。周楚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扭头看向明扬，他的湿润的头发垂在额前，微微遮挡了视线。
    明扬不知道周楚在看自己。
    良久，周楚说：“你太想赢了，所以才会输。其实那时无论怎么选，赢面都不大。”
    “……”明扬的肩动了一动，“你不想赢？”
    周楚却说：“你赢不了他。”
    明扬应激一样蹿起来，大声问：“什么叫我赢不了他？你别看不起人了！”他居高临下地瞪着周楚，声音虽大，但是没有多少底气。他已不是一年前那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初学者，现在，他只要跟在许迎臣身后跑上一圈就已能断定出自己的实力和对方有着很大的差距。
    也许这种差距中间还隔着十个周楚也说不定。
    “你拿什么叫人看得起？”周楚语气平淡，“说这话是需要有资本的，你有什么？”
    “我！”明扬气极，“你不是照样输给了他！你凭什么教育我？”
    周楚看着明扬的双眼：“这次不会了。”
    “我也不会！”明扬不想面对周楚，重重躺回床上，“走着瞧！”
    下午的比赛在两点之后，明扬却没有心思好好休息，带着满腔怒火上了场。陆骏不知道他们中午做了点什么，见明扬如此斗志高昂，就不想再多说话。裴若安中午被媒体抓住问了一大圈问题，他碍于面子，下午只能去许迎臣那边看看，即便许应成自己是不太在乎这些小事的。李斯达见裴若安过来很是热情，叫裴若安坐在自己身边，胳膊搂着裴若安的肩膀好一顿分析，裴若安却已神游天际。
    第一组的比赛结束之后不久便是周楚他们组的排位赛，周楚已经换好了赛车服在P房等候。他带着一贯的棒球帽，脸颊陷入帽檐的阴影中。
    江明杰在解说台上介绍着本场的情况，等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五台车进入起步阶段，灯灭车起！
    “这一次看来大家的起步都比较顺利，没有什么意外堵车的情况出现啊。”江明杰看着赛道上的情况。北京春天的天气干燥，尘沙又大，土一旦扬起来极难辨别，这也给解说工作造成了一定的困扰。江明杰努力分辨各个赛车，口中仍是不停，“许迎臣表现的很是轻松，由于上一轮小组赛中拿到了第一名的成绩，这一轮只要不出现重大意外，晋级是不成问题的。明扬作为小组赛中比较热门的二号位出现选手，现在确实是有一定压力的，如果这一轮比赛中他与POLO交换成绩，那么恐怕将要通过圈速成绩来决定最终名额花落谁家。好的现在比赛来到了第二圈，他的圈速是更快一些的，这个时候选择进入到小丑圈！”
    明扬的视线之内出现了岔路口，他打了一下方向盘转进去，和其他人分离了赛道。小丑圈是额外设计出来的线路，没有其他人的影响，明扬显然更能专注在速度的把控上。前面是跳台，他只觉眼前的路忽然消失，车头上翘，自己仿佛要离开地球表面融入到蓝蓝的天空中。但下一秒，地心引力就将他拽了回来，好在赛车有着优越的避震调校，像是可以吸附住所有反作用力似的稳稳落下，继而快速前行。
    “漂亮！”陆骏松了一口气，按照现在的成绩来看，明扬出小丑圈是可以拿到第二名的位置的。只要他后面可以稳定表现，几乎可以锁定第二名的成绩。就算和后车比圈速，明扬应当也更有优势。
    然而“稳定”两个字适用于任何人，唯独不适用于明扬。
    明扬落地之后卡好位置就看到了前方距离自己不远的许迎臣。他目光一定，几乎就在这一个瞬间内做好了决定——他要追击许迎臣！
    狭窄且抓地力很差的砂石土路上，明扬一路尾随许迎臣拉出来的尘烟。现在的他完全把这场比赛当做追走赛来跑，都说许迎臣的防守天衣无缝，可若是他如法炮制，许迎臣要如何自己打败自己？
    现在明扬要做的，就是想办法黏住许迎臣。
    “明扬的想法有些独特啊！”江明杰暂时没看懂明扬的意思，“MINI和雅力士两台车的动作几乎一样，但是MINI在弯道里的减速很明显要比雅力士来得更晚一点！这使得他缩短了和前车的距离！两台车几乎是贴着滑出了弯道！但是显然雅力士在加速方面要好于MINI，明扬还是想追，那么接下来他作何选择呢！”
    随着圈数的增加，比赛进入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明扬看似攻又不攻，守也不守，像个橡皮糖一样粘着许迎臣。饶是许迎臣驰骋赛场这么多年，也有点好奇明扬的想法，不禁放松了手中的方向盘，主动留出了一定的空间，等着看明扬的下一步动作。
    “诶！”陆骏见到许迎臣有一个微妙的减速行为，心中大惊。连周楚原本叠着的二郎腿都放了下来，身体前倾仔细看着赛道上发生的事情，确认不是自己眼花。
    “我靠！他减速？”裴若安大叫，“许哥这是玩什么？是不是有点太看不起我大儿了？”
    “不是。”李斯达当即否定，“他不是这种人。”作为多年搭档，李斯达十分了解许迎臣的为人。这个男人曾经站在无比荣耀的巅峰，也在痛苦的深渊中反复徘徊，他比任何人都懂得比赛的意义，是绝对不会在赛场上做出羞辱对手的行为的。
    裴若安问：“那他在干嘛？”
    “他好奇。”李斯达看明白了许迎臣的意图，了然笑道，“哎呀，初生牛犊不怕虎，谁不好奇呢？”
    场下众人各有想法，但是这些都不是明扬本人的想法。明扬在许迎臣的车屁股后面苦苦追了半天，心里眼里都是对方，见许迎臣不知道什么原因速度慢了下来，自己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冲到了大脑上。
    他想，机会来了！
    前面就是入弯，明扬脑海中竟然只剩下了“加速”这个词，许迎臣的举动给了他一种胜利女神在对他微笑的错觉。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禁紧了紧，明扬双目似乎能透过尘埃看到离他咫尺之遥的车尾灯，这时前车刹车灯亮起，明扬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天啊！竟然给他贴到了！”江明杰大为激动，“明扬在五号弯里咬住了许迎臣！许迎臣目前的的位置遭到了很大的挑战！”
    明扬的大脑已经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他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不能想，看着逐渐缩小的距离，只要他将车速拉起来，即便会有危险，何尝不可一搏？
    狭路相逢勇者胜！
    连场边一直坐着的周楚都忍不住站了起来，关注着明扬的举动。他变得有些说不出的紧张，好像怕明扬做到了，又怕明扬做不到。
    突然，周楚惊道：“不好！”
    就在此刻，明扬视野内的画面就好像游戏掉线一样忽然一花，紧接着就是强烈的震颤，现场一片哗然！
    周楚亲眼看到从小丑圈冲出来的一台赛车为了抢位置没有控制好速度，将赛道上出弯正好经过的明扬顶了出来。哪怕对方车手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救车，但都无法避免碰撞发生。
    眼前的一切仿佛变成了慢动作，明扬的右前包围像是纸一样被撕开，脆弱的车身原地打了大半圈最终和冲出来的那台车一起撞向了护栏，而许迎臣因为在前方躲过了一劫，扬长而去。
    周楚神色惊愕，看着明扬被撞出场的方向，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
    “明……”
    第116章
    “你们在这儿呆着。”陆骏拦在了周楚和余桃前面，“应该撞的不严重，我过去。”周楚听到陆骏说话这才回了神，顿感自己方才些微失态。他绷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见赛道边的救护人员已经冲了过去，这才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余桃定睛看过去：“应该没事的。”
    陆骏点点头，独自走过去。由于另外一台车把明扬顶出赛道时自己也偏离了方向，两台车全部冲到了缓冲区里，并不影响其他赛车的比赛，故而比赛没有暂停。有了上次撞车的经历，这一次在明扬看来简直就是小打小闹。他就是刚被撞的那一下有点懵，等工作人员跑过来时，他已经自己推开门走到车外。
    明扬眼看着就能追上许迎臣，结果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他窝了一肚子火，恨不得冲到对方面前拽着对方的衣领把人大骂一顿。可“肇事”车手下车之后不住地跟他道歉，明扬看对方那懊恼悔恨的态度不像是故意的，再加之回想自己刚刚在赛道上的状态，他的眼里只有许迎臣，好像完全忘记要注意观察其他人的动态，所以被搞了措手不及，没能紧急避险。
    相比较之下，许迎臣面对他的追击还能游刃有余地解决突发问题，可见他似乎并没有对许迎臣造成什么实质上的影响。
    满打满算，在这起事故中明扬得占个百分之三十的责任。想到这里，明扬那骂人的嘴就张不开了，然而让他大度，他实在做不到。看着硝烟弥漫的战场，明扬心中又酸又涩，涨得难受。
    随着比赛结束，许迎臣不意外的出线，后面伴随出线的人究竟是谁，明扬毫不关心。工作人员帮他把车拖回了P房，徐正文站在车前看了好半天，告诉陆骏还好只是把外壳撞坏了，里面的配件没有大伤。
    陆骏长舒一口气，这算不幸中的万幸。
    “哎，你没事儿吧？”陆骏拿着一罐可乐贴到明扬的侧脸，明扬一激灵，可乐也没接，继续垂着头盯着地面，像是要把地给盯个窟窿出来。
    “那看来是没事。”陆骏把可乐放在了明扬身边，“意外嘛，很正常的，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这时，余桃走过来坐在明扬身边。她先是看了一眼陆骏，陆骏耸耸肩，背过了身去。余桃问明扬：“怎么了？抑郁了?”
    明扬沉默。
    “换做我是你，我可能会难过的哭出来。”
    “……我才不难过。”明扬终于肯说话。
    “不难过吗？可是刚才真的就差一点点啊。”余桃笑道，“我小的时候很喜欢看武侠小说，小说里都说，高手对决往往是一招定胜负。我感觉好像所有的竞技都是如此，无论比赛过程多么的漫长，但是胜招就是那么一瞬。不瞒你说，当时场下大家都被你弄得很紧张，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里。我好久没有看过这样的比赛了，好像自己也回到了十八岁一样。不过我十八岁的时候可跟赛车八竿子打不着，哈哈。”
    明扬道：“桃子姐姐，你别安慰我了。我连小组赛都没有出线，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
    “我倒也不是想安慰你，只是我来时就跟你说过，这次比赛对你而言想要赢到最后不太现实。”余桃道，“和许迎臣这样的车手对战，积累到的经验才是最宝贵的。说实话，这就是很普通的一天，很普通的比赛，陆骏可能不会告诉你，以后还会输得更多呢，输到人都麻了，输到不知道该怎么赢。”
    明扬问：“那怎么办？”
    余桃戳了戳明扬的胸口，笑道：“输不起就滚呗，还能怎么办？”
    比起陆骏那些大道理，余桃一番话让明扬的心情更为沉重。他没有好转，余桃也并不想让他好转起来，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现实，明扬必须要学会接受，并且开始设想自己一败涂地的未来。
    摄像机想要捕捉一些失败者的低落画面，明扬躲在P房的角落不肯露面，他不想自己现在的状态被录成视频资料成为圈内笑饼。所以，他连周楚的排位赛都没有去看，只是从后来大家的叙述中知道周楚一骑绝尘，以绝对速度拿下了小组赛的杆位。
    关于明扬爆冷意外出局，除了关注这场比赛的观众们议论纷纷之外，唐广书也格外在意。他人就在现场，明扬出事之后他很快就赶到，把陆骏拉到一旁说话。
    在唐广书的设定中，以明扬的实力不说决赛如何如何，至少混进半决赛刷个存在感是肯定没有问题的。想到去年极速杯比赛上明扬给自己带来的惊喜和KPI，唐广书今年是想在明扬身上做做文章的。
    “明扬，他真是我命里的克星。”唐广书道，“我千算万算真没算到还能有这么一出。”
    陆骏忍不住想给自己点根烟，但是场地里有限制，他只能克制住自己的烟瘾，拿着烟盒在手上反复摆弄：“谜一样的男人，我知道。”
    “准备的话题全作废了。”
    “你们不都得有好几套方案么。”
    “我现在就希望周楚别弄什么意外。”唐广书道，“要不然平台保的播放量可就难了。”
    陆骏笑道：“那你应该做成那种打投节目，让全民车评人选举可以出道的车手，我觉得要是这么比，周楚绝对宇宙巨C，你这钱不得赚海了去了？也不用在这儿提心吊胆。”
    “合着你选秀没少看啊？够闲的啊？”唐广书道，“现在哪儿还有你说的那些东西？这个比赛做完是要出一套纪录片性质的短片的，上线的之后还得有系列操作。嗨呀，营销公关的事儿跟你说你也不懂。”
    “我不懂？我怎么可能不懂？”
    “那你还让人在网上黑成那样？”唐广书揶揄，“边儿呆着去吧。”
    两个人聊了一阵，唐广书就是想对陆骏表达表达明扬出局之后自己的悲愤，趁机想跟陆骏揩一把周楚的油，陆骏倒也不避讳谈这些，毕竟极速视野是大平台，LOGO印在身上总比驴肉火烧强。
    只是唐广书想要的并不简简单单是这些。
    这个圈子不大，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还是有那么一小撮人关注着明扬的生死。
    他们大多数人是在嘲讽明扬，毕竟明扬那过于张扬跳脱不够谦逊的性格不太招人喜欢。明扬自己也知道这个情况，所以回到房间之后都懒得上网看比赛新闻。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媒体们对周楚的大书特书会把他身上的那点唾沫星子冲得一干二净。毕竟周楚才是赛车圈里的“顶流”。
    只可惜顶流本人并不关心那些信息。周楚运动完回来站在房门口，门卡在门锁上有片刻的犹豫，而后才刷开门。他走进房间，很安静，转进去是两张床，明扬躺在靠窗户的那张床上。
    这一天对于明扬而言过得实在是太过惨烈，就连周楚都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明扬。他回想起自己看到明扬出事故那一刻的心情，当时自己没有弄明白，现在复盘，恐怕应该叫做“庆幸”。
    不是庆幸明扬没有受伤，也不是庆幸车损失不大，而是在庆幸明扬以这样一种方式没能超越许迎臣。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卑劣，但眼下这确实是最好的结局。
    也许是为了抵消这种卑劣想法带来的负罪感，周楚纠结再三，破天荒地先对明扬说话。
    “你……你吃饭了吗？”
    “吃了。”明扬干脆回答，他看看周楚，周楚神色凝重，他不知道周楚为什么要拧着眉毛，想到这是对方一贯的模样，自然没有往心里去。
    以往明扬只要在房间里总要伴随着吵吵闹闹，这一夜却安静至极。
    次日是周楚的小组赛，他一大早就去做赛前准备，明扬则是睡饱了才磨磨唧唧地出门。等抵达赛场时，工作人员已经从赛道上撤离了出来，选手们等待着发车。
    “哎，桃子姐姐来了呀。”明扬装作昨天的失利对自己毫无影响的样子，可余桃一看他就知道他还沉浸在低潮中无法自拔。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来看比赛嘛。”余桃回答。
    “周楚的比赛有什么好看的？”明扬道，“他要是连这个都拿不下，那还是趁早回去继承家业吧。”
    余桃笑着说：“你好酸呀。”
    “我没有！”明扬反驳。
    他的话音一落，远处的赛道上就传来了轰鸣声。明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射过去，紧紧地盯着为首的那台红白蓝相间的雪铁龙。
    昨日周楚第一场比赛已经在圈内炒得沸沸扬扬，他的粉丝看到他状态如此之好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而好事者则是对着他身上那些不成样的赞助一番嘲讽。曾几何时周楚是那么的高傲，如今也不得不对现实低下头颅。
    还不是最后卖艺又卖身——很多人拿这句话来围堵周楚的粉丝，最后引得一场又一场互联网骂战。
    “他今天状态不错啊。”余桃说，“一大早比赛手还能这么热。”
    陆骏道：“憋着劲呢。”
    余桃忍俊不禁：“怎么一个两个都想在许迎臣身上证明点什么？把小许当什么了呀。”
    “也不一定全是因为老许。”陆骏坐得靠近一些余桃，用眼睛示意一下趴在前面围栏上看比赛的明扬，“不还有这个？”
    余桃想到昨天明扬和许迎臣竞争最激烈一刻时周楚的神情，当即了然：“看来小明如今确实有很大的进步，让人很在意啊。”
    陆骏摇摇头，故作捻须，意味深长道：“也许很早之前就非常在意了呢。”
    第117章
    余桃并不知晓明扬和周楚的恩恩怨怨，她初识明扬是在去年的中北拉力赛上。她乐于结识这样一位年轻张扬的车手，在得知周楚是眼前少年的领航时，余桃心中更是惊讶。
    当时是有些好奇心的，只是她不那么八卦，没有深想。现在回看，想必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以及经历的故事大约是精彩纷呈的。
    毕竟他们谁都不是能低头的性格。
    明扬像是无所事事地趴在护栏前，不远的观众席上明显能看出来上座率比之前都高，观众为谁而来用腿毛都想得到。明扬腹诽，一个小组赛有什么好看的，这群观众肤浅的很，只喜欢看人虐菜，无聊至极！
    场下越是热闹，明扬便愈发烦闷，好在这时比赛开始，巨大的声浪一下子震走了他全部的意识。
    只见周楚的赛车第一个飞出起跑线之后顺利地抢到最好的位置，很快，赛车纷纷来到砂石路段，周楚有着丰富的比赛经验，即便前方的路面有一个横向的左换右的斜坡，也没有对他产生太多的影响。路面仿佛有什么特殊的粘合剂一样牢牢的吸着他的车身地盘，使得他流畅丝滑地通过了这一赛段。
    “贴地飞行”这个词仿佛为他量身定做。
    在小组赛的范围里，其他人确实对周楚没有太大的威胁力，他仿佛不是在比赛，而是在进行表演。在最靠近他们P房位置的那个回头弯里，周楚甚至走了一个最大弧度的漂移角，车身霸气横走，甩出来的尾尘好像彗星的尾巴，姿态完美无暇。
    “咳咳咳！”明扬吃了一嘴吐，连连咳嗽后退。一想到自己在赛道上吃土，在赛道外还在吃土，他就气得想跳脚，心中大骂周楚王八蛋。
    “谁让你站那么靠前？”陆骏看见明扬的窘态不禁想笑。
    明扬道：“他肯定是故意的！”
    陆骏道：“难道风也是故意吹过来的？”
    明扬觉得自己和北京这个地方犯冲，过来比赛就没有过好事，风水也不向着他。他的表情有些苦大仇深，陆骏站前来伸了伸腰，说道：“感觉后面的比赛没什么悬念了，走吧，我请你们喝甜水。”
    如他所讲，周楚以小组第一的成绩出线确实没有什么悬念，这就导致明扬更加郁闷。明扬本想着在这次比赛中搞出点动静来，结果动静倒是不小，完全就是炮仗放完了化作一阵烟全散了，除了一地碎纸屑之外什么都没剩下。反观周楚，在众人期盼中高歌挺近，好像故事里的主角一样永远站在舞台的中央受人敬仰。
    而他在边缘角落里，是个无足轻重的炮灰角色。
    后面的几个比赛日里虽然没有周楚的比赛，但是他好像比谁都忙。唐广书不知道和陆骏私底下搞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周楚不是被这个采访叫走，就是别那个拍摄活动叫走。要放在平时，周楚必然早就翻脸了。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也只能耐着性子硬着头皮去参与那些自己不喜欢的商业活动，配合别人对他的装扮与摆弄。
    明扬终日里无所事事，总是偷摸地去看网上的比赛评论。这种行为对他而言有点像是在自虐，看到最后的结论只能是怀疑人生。
    不过借着这次比赛，周楚算是彻底地回到了大众视野，在唐广书的黑心操作下，甚至还有更多圈外人开始关注他。这当中不可避免会产生很多带节奏的言论，黑料也好传闻也罢，对于大众而言不过就是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
    反倒是周楚那迷一样的身世背景叫人好奇极了。
    裴若安曾说周楚的家世在小范围内是个公开的秘密，知道的人懒得以此宣扬，又或者认为大家应该早就知道了，久而久之就成了一桩无头悬案。等再次被提起时，知情人只会惊讶一句“什么你竟然不知道”作为终结。
    不过这一次，网上倒是传得有鼻子有眼，已经顺着周楚身上目前的已知线索圈定了一个范围，而真相就在其中。
    极速杯场地拉力赛的决赛在周六，一共五名选手跻身决赛，除了颇有看点的许迎臣和周楚的强强对决之外，其他三位选手的实力也不可小觑。他们其中有半职业的汽车媒体人，网红以及另外一个车队的职业车手。
    在开赛之前，媒体们就把决赛的火药味渲染得非常浓烈，更有甚者直接标出“周楚能否复仇成功”这样的话题来吸引眼球。
    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周楚本人没什么心态起伏，反倒是明扬越来越焦虑，决赛的头天晚上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准备第二天的比赛。
    当周楚第三次重叹之后，终于忍不住说：“你到底要不要睡觉？”
    “我睡不着。”明扬理直气壮，“我听你这动静，你也睡不着吧？”
    周楚被明扬说中，闷了好半天之后从床上爬起来。明扬听到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转过头来问：“怎么？紧张啊？”
    周楚不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明扬大字状躺在床上，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讲道，“上个赛季你输给了许迎臣很没有面子，现在呢，气氛又哄抬到这儿了，要没赢下来，真的说不过去，是吧？”
    明扬以为周楚会继续拿自己当空气，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听到周楚默默说道：“我又不是你。”
    “我怎么了？我已经三振出局了。”明扬道，“现在心态轻松得很哦。”
    “确实。”周楚道，“这不是你的水平范围内能理解的事情。”
    “喂！”明扬平白无故被周楚噎了一下，干脆坐起来，“你能不能不要自我感觉太良好？你能一路跑得这么顺畅过来第一是因为分区好，不会跟许迎臣在中间对上。第二是得感谢我爆冷出局，要不然我早把你给狙击了，还轮得到你现在在这里憧憬明天的决赛？”
    “那麻烦你先好好算算根据分区情况你到底怎么能狙击到我吧？”
    明扬这才想到自己和许迎臣一个组好像怎么都碰不到周楚。他总是绕不明白这些问题，干脆说：“我靠，我半夜拿个枕头在你头上一蒙好不好？”说罢，他就采取了行动，抱着自己的枕头就要窜到周楚的床上去打架。周楚反应极快，预判了明扬的动作，单凭一只手就阻挡了明扬的进攻。
    周楚按着明扬的脸，他的臂展长与明扬，明扬怎么都抓不到他。周楚觉得明扬这样很滑稽，不由笑道：“你怕我赢？”
    “哇？我看你不光爱装逼还自恋啊！”明扬调门起得老高，“什么叫我怕你赢？你有那实力赢吗？还是好好想想输了之后怎么面对媒体和发疯的粉丝吧！”明扬自知自己可能打不过周楚，又不愿意落下风，撂下几句狠话之后回到了自己床上，把被子蒙在身上，重重说：“睡觉！睡不着的是狗！”
    周楚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酷，很酷，非常酷那种锯嘴葫芦，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内心活动。明扬俨然是要和他比睡觉效率，他也干脆的躺下，哪怕对明天的比赛安排有着繁复的想法计划，他也要强迫自己入睡。
    很难说他们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一种人，总之就是要互相比较，分出胜负才行。
    比赛日，赛道。
    当决赛的排位赛结束时，现场的气氛来到了今次比赛的一个小高潮，原因是周楚力压许迎臣拿到了杆位。当明扬看到这个结果时愣了两秒，大为泄气地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不是吧阿sir！”
    “你怎么回事？”陆骏道，“队友拿了好成绩你怎么还在这里唱衰？要不你干脆坐那个白毛小子那里好了。”他的手往对面指了指，裴若安这段时间一直在李斯达身边蹲着，备受摧残。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我……”明扬很难解释自己现在的心情，说得不大贴切一些，有点像是“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他记得他第一次看许迎臣和周楚之间的比赛也产生过这种心情，很纠结，很复杂，让他怀疑自己的人品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好在决赛为了增加刺激性和观众的兴奋度，只设置了一轮比赛，圈长增加到十圈。排位赛结束后不一会儿就是正赛。
    解说在现场人员听不到的频道里说着串词，赛道上大家做着最后的准备，徐正文陪着周楚跑前跑后，格外关注他的赛车状况。
    明扬一直神游天外，等比赛正式开始，他才回了神。直挺挺地坐在P房的椅子上，双手撑着膝盖，不住地抓裤子。看着周楚和许迎臣分列一二位，彼此之间车轮仿佛要擦出火花，明扬被带动得呼吸急促，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掌心浸满汗水。
    “我们看到周楚已经进入到了小丑圈，他应该对自己的速度有着比较强的自信心！”赛场外的江明杰解说道。在场众人都知道，本次决赛其实就是许迎臣和周楚这两个主角的对决，其他人是不具备争冠能力的。所以导播在看到周楚进入小丑圈之后毫不犹豫地把镜头给了他，观众们在屏幕上看到了雪铁龙的特写。
    蓝白红相间的赛车在坡道上起飞，正当此时，红黑相间的另外一台赛车在坡道下面的通道通过，两台车一上一下，一天一地，在蓝天黄土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耀眼。
    明扬看着周楚起飞的赛车，忽然觉得他好像一个高达战士。
    “周楚出圈之后拿到了第一的位置！”江明杰的音量太高了不少，“现在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三圈！这个时候大家的轮胎消耗带来的负面影响已经开始有了体现，现在情况很焦灼！不到比赛的最后一刻我们都无法锁定冠军到底是谁！”
    说话间，圈数就缩短到了两圈，在第一梯队的周楚和许迎臣与后面的车保持着绝对优势，虽然周楚对许迎臣而言也有优势，但是在明扬看来，周楚仿佛并不似对战别人时那么泰然自若。
    端看周楚的车身姿态，他不像是领先许迎臣，反倒像是被许迎臣撵着跑。
    “可能还是水土不服。”始终不参与比赛讨论的徐正文忽然说话。明扬被吓了一跳，看向徐正文时，发现对方竟然一脸凝重。
    “什……什么意思？”明扬心里一颤。
    第118章
    徐正文解释说，周楚的车是国外的车队研发改装而来，虽然经由他手重新调整以适应本土赛规，可是那台车上很多配件都是独立生产的，没有其他可以替代的方案。以比赛的强度而言，他们目前对于这些昂贵配件的储备能力有限，徐正文只能尽自己可能去平衡那台赛车上的诸多现实问题。
    所以自打周楚上场比赛，徐正文就表现得很紧张。
    “那台车的能力很强，但就是……怎么说呢……”徐正文有些纠结地说，“始终不是我们自己弄出来的车，短时间内想要完全驯服可能还是有点天真了。”
    明扬愣愣地问：“所以呢？”
    徐正文双手合十：“现在只能祈祷上天不要在终点线前出现问题了！”
    “小徐哥哥你可是个唯物主义者啊！”明扬大惊，转头一看旁边的陆骏已经开始念经了，瞬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任何一台赛车在高强度比赛中的持续能力就好像一根铁丝反复弯折的强度一样，虽然存在理论数据，但实际上谁都不知道到底弯到第几下铁丝会断掉。
    玄学，才是最终的解释。
    徐正文的担心不无道理，早前他也和周楚沟通过相关的问题，周楚也为此做了许多驾驶上的调整和战术安排。在比赛的前半程，这个安排都在被很好的执行着，随着比赛进程的推移，“安排”就变成了一个伪命题。
    比起赛车上的种种不尽人意的细节问题，反而是现在周楚被许迎臣追着跑的状态更叫人在意。
    “还有最后一圈半了，不至于吧。”明扬说话间看向赛道上，许迎臣仿佛不怕吃土，就一直贴在周楚的车尾后面跑，只要他稍有疏忽没有反应过来前车的刹车，那两台车一准儿亲在一起。
    想要摆脱现在的境况，要么是周楚先发制人把距离再度拉开，要么就是许迎臣找个机会弯道超车，目前看上去，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相应的动作。
    马上就要进入最后一圈。
    “周楚是不是废物啊！”明扬站起来走到围栏前，恨不得自己跑到赛道上去，“他是不是就想像现在这样磨叽到结束？还想不想赢了？”
    “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陆骏道，“他是没有办法。”
    明扬自然能看出两个人缠斗的诡异之处，只是他不想亲口说出来这个答案。如果周楚在领先的情况下都没有办法扩大优势的话，那么换做是他，他该怎么办？
    “你跑过很多追走赛，应该明白那种感觉。”陆骏继续说，“两车一前一后，前车看似有优势，但其实在后面的人也不一定站在劣势方。后车实力强劲的话，对于前车的压迫感是非常恐怖的。就好像在黑暗的丛林中，恐惧并不源自于猛兽扑上来的那一刻，而是被猛兽盯着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会采取怎样的行动，那种恐惧感会无限叠加，从而自己压垮自己。”
    明扬顺着陆骏的话回忆自己过去的那些比赛，隐隐有一些参悟。只是跟周楚也好许迎臣也好的对战中，他一直都只能在后面跟着，那种“追不上”的绝望感才是贯穿他与强者对战始终的。
    他的目光不禁追随着尘雾中的雪铁龙，像周楚那样立于顶端的人，心中也会有恐惧吗？
    “现在比赛已经来到了尾声，所有选手在朝着终点线冲刺！”越是临近比赛终点，越有可能突发变数。江明杰目不转定地盯着赛道上的情况，周楚和许迎臣双双来到了倒数第二个调头弯，“想必周楚也知道这个弯是他通往胜利的关键弯道，现在路面被扫得非常滑！视野也不够清晰，这对于许迎臣的追击造成了一定的困扰。哇！周楚的轮胎似乎消耗得有点大！弯走大了呀！”
    尾尘随着周楚车身的动作被甩出来一条漂亮的弧线，若是从观赏性出发，这一幕帅到可以被拍进电影里。可是对于沉浸在比赛中的人而言，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周楚倏地睁大眼睛，赛车进入直线时的位置偏离了他预想的地方，就在此时，他从反光镜中的黄沙迷雾中看到了光亮。紧接着，那台红黑色的怪物仿佛撕碎空间似的跳到了他的眼前。
    “雅力士车灯亮了！他找到了最好的时机抢到了位置！他超了上来！”
    明扬在场下，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栏杆，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金属捏碎一样。他心想，妈的周楚你怎么可以输？你怎么敢输？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你他妈的拼命跑啊！
    “周楚还没有放弃！在紧接着的最后一个低速弯还有没有机会！许迎臣死死地守住了内线，周楚没有可以切入的方式。周楚被挤在外线，他现在只能与许迎臣展开轮对轮的碰撞，一个交叉线之后周楚还是没能拿到什么好处，许迎臣的防守可谓是天衣无缝！但是周楚咬得很死！许迎臣的优势并没有很大！不能掉以轻心！现在他们已经出弯，来到了最后的直线加速！”
    这一刻两人均是全油冲刺，但能他们自己能做得并不多，一切都只能交给赛车来决定。
    明扬的心脏好像被麻绳拧在了一起，赛车的速度明明很快，但是在他的眼中，一切都变得很慢。他看着周楚对许迎臣的穷追猛赶，心中还保留着一点希冀，也许……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玄学，像周楚这样的主角就是可以在最后一刻逆天改命的。
    “周……”终点线映在明扬的双眼中，他不禁脱口而出。
    “是许迎臣！”江明杰高声道，“许迎臣领先周楚半个身为率先冲线！让我们恭喜许迎臣！同样也感谢每一位选手为我们带来的如此精彩刺激的比赛！”
    输了。
    周楚其实在当下那一刻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他好像还没有从激烈的比赛中解脱出来，直到减速开了大半圈转进P房之后，看着围攻上来的媒体们，他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输了，再一次输给了许迎臣。
    好在他一贯的冷脸叫媒体们早就有了心理预知，陆骏又急忙过来救场，才不至于叫周楚的处境太过难堪。
    在这之后有一个简短的颁奖仪式，周楚以第二名的身份站在许迎臣身边。他面无表情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搞得许迎臣合照时都不知道该不该接近周楚。就在散场时，许迎臣才叫住了周楚。
    “我差点就输给你了。”他说。
    周楚歪着头看许迎臣，等着他说后面的话。
    “影响比赛结果的因素其实很多。”许迎臣继续说，“我很期待能在正式联赛上与你碰面，还有那个小鬼。”
    本次比赛的结果算是在大部人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比赛的意外和精彩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其跌宕起伏的剧情足够唐广书写一百页的PPT。每每回想起那些刺激的片段，他坐在书案前便觉得浑身热血沸腾起来，仿佛他也同那些在赛场上飞驰的车手一样挥洒着自己的青春。
    兴起之时，他给陆骏发消息叫陆骏出来吃宵夜。陆骏回他没工夫，也没兴致。唐广书让他把周楚和明扬也叫出来，他作为人生导师可以亲自开解开解。陆骏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现在这俩人都没影儿了，开解个屁。
    明扬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楚，输比赛的心情大家都尝过，他无法像以往一样站在一个高地去嘲笑周楚。在吃完晚饭后，明扬在酒店附近溜达了好长时间，最后溜达去了车库。他们的车在车检结束之后就允许离开赛方车库，方便选手们后续把自己的车运走。
    他的MINI被撞掉了一侧的包围，现在没办法修，只能老实地停放在车库的一角，等着拉回去再让徐正文好好看看。而停放在他旁边的是周楚的雪铁龙。
    明扬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周楚。
    周楚站在车前不知道发什么呆，他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看到了明扬。明扬的目光和周楚对上，不自觉地闪避起来，嘴上嘟囔道：“你怎么在这儿？”
    “……”
    “行了，别自我感动了。”明扬说，“要不是我被人撞了，肯定能在决赛时候拿下许迎臣。”
    “这场比赛跟你没有关系。”周楚道，“是我有失误。”
    “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吧？”
    “你以为你是谁？”
    两个人从分锅大会变成了互相人身攻击，明扬被周楚刻薄的话语挑起了怒意，一副要跟周楚打架似的上前拽住了周楚的衣领。但是他的身高在周楚面前太过劣势，即便周楚被他拽得低下了头，他也不得不稍稍仰头才能与周楚对话。
    “你成天到晚一副装逼的样子给谁看啊？输了就是输了！”明扬怒道，“你能比我强到哪儿去？”
    周楚冷声说：“那你赢过我吗？你不要以为陆骏夸你两句你就是天才少年了，赛场上强手如云，随便哪个都能甩开你三条街。你甚至连自己犯错问题出在哪儿都不知道，我真的不懂你在自信什么。”
    “我明明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让陆骏袒护你，还是知道用大吵大闹来掩饰自己的无知？还是知道输比赛找一堆借口就是不说自己菜？”
    “你！”明扬口不择言，“那又怎样！我们都是别人的手下败将！你现在对我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意外的是，周楚并没有反驳他这句话，忽然苦笑一下，拂开了明扬的手：“对，我们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他的表情也随之落寞起来，看得出，这次比赛的失利对他的打击很大。明扬对于周楚的怨念忽然转化成另外一种情绪，看着自己无法打败的人如今因为失败而意志消沉，这令他感到自己变得更加尘埃。
    “那你他妈的为什么赢不了他？你是不是废物啊！”明扬推搡周楚，周楚握住明扬的手腕一拉，明扬自己就扑在了地上。周楚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明扬：“到底谁才是废物？”
    周楚的连番羞辱让明扬负气之余又有许多委屈情绪产生，他觉得自己有一大堆的苦衷和麻烦无法诉说，周楚只会抓着他的痛点不住数落。明扬眼眶有点红，摔这一下很疼，他眼泪差点撞出来，脑子有些懵，过去几天比赛的画面逐一在他大脑内播放。在他比赛的时候，周楚确实指出了一些问题所在，可碍于当时的情况，他并不能接受周楚的说法。他想要努力，但面对更加强大的对手时，他的努力变得毫无章法。周楚的落败让他也会怀疑自己，他会想，如果周楚都做不到的话，那么他能吗？
    “这个赛季我一定会赢他。”周楚突然坚定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明扬坐在地上愣愣地看向周楚：“那……那我呢？”
    周楚不答。
    明扬总是想和周楚争个高低，可眼下又多出来一个许迎臣。这个强大的男人成为了明扬和周楚共同的魔障，而在扫除荆棘的道路上，周楚始终是先他一步的。
    这令明扬不得不去面对一个他不愿面对的现实，如果他连周楚的能力边际都无法靠近的话，他拿什么去战胜更强大的对手，拿什么登上冠军顶峰？
    “周楚。”明扬从地上爬起来，抬头望向周楚，“你……你能教我吗？”
    第119章
    说完这话，明扬就有点后悔。他也不能摆手说“不行不行这句不算”，周楚又不会失忆，他肯定听见自己说了点什么。
    周楚觉得自己幻听。他盯着明扬看，明扬眨了一下眼，之前因为委屈以及磕疼了存在眼眶里的眼泪失重掉下来一滴，拦也拦不住。这令明扬觉得很尴尬也很丢人，赶紧低下了头。
    他明明没想这样的。意外，都是意外。
    然而这一切在周楚的视角里却不是这个意思。他很难揣测明扬以这样一种状态对自己说这些话的动机是什么，他也不太会处理这种情况。不过他承认，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明扬换做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向他低头时，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取悦他。
    明扬正想着如何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就听周楚默默地说：“倒也没必要哭。”
    “我没哭！”明扬立刻狡辩，“我这是被你摔的好不好？妈的，疼死我了。”他胡乱抹了一把脸，心里吐槽周楚看着瘦高一人，实则一身腱子肉，手劲儿大得要命。刚才周楚要是再用点力，他的头估计能在地面上爆开。
    “算了，你当我刚才在放屁吧！”明扬觉得自己是失心疯才对周楚说那种话。周楚这种冷血怪物没当场嘲笑他已经是阿弥陀佛了——刚刚的画面在明扬的脑子里又重复了一边，明扬有点受不了，太矫情了。他无比希望自己能有普奇神父的替身能力，将周楚的记忆DISC抽出来撕个稀巴烂，毁尸灭迹。
    明扬要跑路，刚一转身，便听身后的周楚说：“我答应你。”
    “啊？”明扬大为惊讶，“你……你别是憋了什么坏吧？”
    周楚反问：“你以为我是你？”
    明扬拧着眉头端看周楚，周楚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他实在是看不出异样。一想到周楚很有可能是满足于对自己自尊的践踏才答应了此事，明扬就只能用“大丈夫能屈能伸”来安慰自己。他问：“你真不怕我哪天把你吊起来打？”
    周楚道：“那你也要有这个本事才行。”
    说罢，他先一步明扬离开了车库，明扬反应了片刻才对着周楚的背影大喊：“混蛋！这是我的台词！”
    周楚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离开。回到地上，夜已经深沉，周楚抬头看看天空，月亮被遮掩在薄雾之外，变得幽静万分。说来可笑，周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明扬，也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许明扬与许迎臣的对决让他意识到明扬已经成长了太多，竟然能让他感到紧迫。
    这不由得让他希望明扬再强一点，强手如云的丛林世界才能激活他全部的战斗力。他毫不介意眼前的障碍是否会越来越大，因为他相信自己会把他们全部斩杀。
    周楚呼出了胸中浊气。
    极速杯场地拉力赛的事情告一段落，比赛总归是这样，赢家带走所有的掌声鲜花，输家带着一身骂名灰溜溜地退场。
    陆骏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脸皮厚得很，完全可以把两只耳朵闭起来不去听那些风言风语。比较幸运的是，周楚虽然输给了许迎臣拿了个第二，可他的话题度始终居高不下，不论是骂是夸还是挖他的八卦，大家就是很喜欢讨论他。
    成绩算什么，这才是赞助商们最爱的。好几家赞助商再一次重拾对周楚的信心，打算和他谈合作的事情。
    这令陆骏十分感动，并且可以忘记所有负面心情，因为人民币真的很香。
    大队人马本来定的同一天离开北京，头天中午，周楚忽然说有事儿不跟他们一起走，陆骏没多问，让他自己照顾好自己。
    明扬想八卦一下，陆骏让他收回好奇心。周楚在北京能处理什么事情？无非就是他们家那点豪门秘辛。
    说来奇怪，周楚比赛这么多年，鲜少有人会对他的背景深入挖掘。偏巧这一次，大家在网上猜得有鼻子有眼，已经有了周楚是游龙集团二少爷的传闻——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陆骏只希望周楚别总是那么生硬的冷处理，好像周岚要怎么样他似的。
    周楚是被他妈叫回了家。
    在出租车的一路上，他斜靠着车门看着窗外的天空，耸立的高楼大厦遮盖了天际线，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这次他妈找他绝对没有好事。
    周楚的妈妈名叫陈隽，年轻时是一名话剧演员，与周楚的父亲周仕恩如何相识已不可考。在周楚的记忆里，他的家庭生活听挺正常的。父母离婚并不是因为性格不合，也不是因为感情裂缝，更没有八点档狗血的出轨剧情，他们好像忽然间就在某个人生节点和平分手，无需跟任何人商量。后来用陈隽自己的话是说，双方各有想要奔的生活，聚少离多，为了避免朱砂痣变成蚊子血，不如好聚好散。
    这个女人走得很潇洒，没拿周仕恩多少钱，这反倒令周仕恩感觉很对不起她们母子俩，于是以给周楚存了一大笔钱为借口，交由陈隽保管。陈隽对这笔钱没有什么想法，周楚喜欢车，她便允许周楚买车玩车，很是纵容。以至于后来周楚走上职业赛车手的道路，陈隽是有些后悔的。
    她知道这很危险，可是她已经拧不过这个性格执拗要强并且拒绝跟人交流的儿子了。她安慰自己，年轻人多半都是图个新鲜，没有什么长性。等玩个几年玩腻歪了，自然要为自己谋一份可以长久打拼的事业。
    没想到周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甚至还带着她出国。当时陈隽真的以为周楚已完全不可挽回，不过多时又听到了周楚回国的消息。
    这个消息，她是在周仕恩的病床前从周岚口中得知的。当时周岚在给周仕恩倒水，就这么随意来了一句，周仕恩没有说话，陈隽倒是有些生气。她临走前和周楚有些口角，当时周楚言之凿凿要在国外闯出一片天地来，这才过去多久竟然不吭声的跑了回来？
    她对周楚所谓的“坚定”产生了怀疑，周仕恩拍拍她的手背，目光却看向了周岚。周岚垂着眼睛，安然地看着工作消息。
    陈隽在网上看到周楚输比赛的事情，由此注意到那些落魄新闻，她给周楚打电话要周楚回来，说要好好聊一聊。
    周楚站在家门口愣了好一会儿的神才进去，陈隽靠在躺椅上借着阳光看书。周楚默默地叫了一声“妈”，陈隽才放下书，示意让周楚过来。
    “你回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陈隽道，“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周楚摇头。
    陈隽叹气：“我现在觉得你要是一直在国外不回来，兴许是一件好事。”
    周楚疑惑地看向陈隽。
    “你爸爸公司的事情……算了，反正你也不关心。”陈隽道，“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是时候要考虑退下来的事情了。他这一辈子爱拼爱争，总觉得自己还能再干许多年，事事亲力亲为，倒是给自己挖了不少坑。现在周岚和冯海燕打得火热，局势扑朔迷离，我虽然不知道你爸爸在想什么，不过势必少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周楚不屑问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陈隽没有说话，周楚继续说：“你为什么总是把他挂在口边？你们离了那么多年，还有这个必要吗？”
    “如果我还在你这个年纪，恐怕也会觉得没必要。只是我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又有了你……到了这个岁数，权当是做个知根知底的朋友吧。”陈隽说道，“你还不是受他荫庇，否则哪儿来的玩乐的钱？算来算去，你最没资格说这些。”
    周楚不喜欢听这些话，他也知道自己确实理亏，便不想再聊下去，转而道：“所以你是什么意思？让我趁乱去跟周岚抢家产吗？”
    陈隽说：“你知道周岚是什么意思吗？”
    周楚歪了一下头，他对周岚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并没有兴趣。
    “他想让你回来。”陈隽道，“他在你爸爸面前说你做赛车手并不能长久，不如回来集团，正好也能帮帮他。游龙……始终都该姓周的，不论是哪个周。”
    听了这话，周楚足足愣了几秒，继而惊问：“他疯了吗？”
    第120章
    “他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陈隽道，“只是通过这件事我突然意识到，你选择的这条路并不能长久，你对自己的以后有没有打算呢？一个人怎么能弄这些东西弄一辈子呢？”
    “怎么不能？”
    “好吧，你现在是可以趁着年轻继续玩，可是喜欢和精力都会有尽头的，那时你要靠什么生存呢？”陈隽知道这些话周楚不愿意听，但为了儿子的未来考虑，她有必要说出来，“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哥哥，也不喜欢你爸爸，更不喜欢他们的事业和生活，其实我也不喜欢。但是当周岚说让你回来的时候，我真的会心动，至少你可以衣食无忧地过一生。”
    “衣食无忧的过一生然后毫无意义地等死吗？”周楚的情绪有了起伏，“那跟让我现在就死有什么区别？”
    陈隽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望着周楚，叹了叹气，不想再提这件事。随后，她说道：“你在北京多呆几天，回头抽空去看看你爸爸。”
    “我……”周楚属实有些不想，然而陈隽说的对，他虽和周仕恩之间并不怎么和睦，但是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任何东西周仕恩都会尽量满足他。于情于理，他人在北京都不应该拒绝去探望亲生父亲。他看看陈隽的表情，最后只好答应了下来。
    现在的周仕恩不能说是大病中，应该算是病后的恢复阶段，只是上了年纪，此前又太过劳累，这个静养的过程就需要很久。他住在疗养院里，天气暖和之后偶尔去外面晒晒太阳，大部分时候在房间里独处。
    他原来总觉得时间不够用，现在闲下来了，又觉得时间太过漫长。
    陈隽跟周仕恩讲过今天周楚回来看望他，他特意早早起来，想叫人来收拾房间，但房间里干净得一尘不染，也没有什么好打理的。
    上午时分，周楚开车带着陈隽过来，手里拎着两兜子水果，进门后往桌子上一放，接下来就是闷不吭声地坐在一边。周仕恩问他什么他答什么，多余的话一句不说。周仕恩也好陈隽也好，都知道他就是这种性格，无奈之下也没有什么和周楚更好的沟通办法。
    由于长时间不在一起生活，周仕恩能跟周楚说的话十分有限，最后竟然问周楚有没有谈女朋友。这个问题超出了周楚的预设范围，他沉默了好半天之后才摇摇头，觉得有些尴尬。周仕恩叫他早点打算，如果真的有很好的女孩不要不吭声，他这种性格在女孩那里实在讨不到什么好处。
    说着说着，又说到了周楚以后的职业安排上。
    周楚没有耐心听下去，刚想要打断周仕恩时，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人是周岚。周岚显然不知道今天周楚会来，他在门口下意识地停了一下，仿佛自己是一个破坏了别人家庭座谈的陌生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周岚来啦。”陈隽笑盈盈地起身迎接，打破了这诡异的局面，“愣着干嘛？快进来坐。”她接过了周岚手里的东西，周岚微微颔首，轻声说道：“谢谢阿姨。”
    接下来的时间是不怎么和谐的家庭聚会，他们好像彼此已经不太会与其他人相处似的，言语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私密的事情，反倒是周岚和周仕恩聊公事还能聊得热闹一点。周楚没心情听这些，就靠在沙发边上看无聊的电视节目。
    午饭更是安静至极。
    饭后不一会儿周仕恩就要休息，陈隽帮忙照看他，周岚喊周楚出来，周楚本不愿意动弹，但是当着父母的面儿又不太好完全装聋作哑，周仕恩说了一句“你哥是不是要跟你说几句话”，周楚这才跟着周岚去了外面的小院里。
    “我看了你这几天的比赛。”周岚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之前我也以为你不会回国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周楚没有耐心听周岚废话，干脆问：“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你妈妈应该告诉过你吧。”周岚敞开话题，“我希望这次你能认真想想。关于你在那个什么……”他一下子想不起周楚那个车队的名字，只好含糊过去，“你那个车队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你真打算在那里消耗青春？随便玩玩总要有个度，你不可能这么玩一辈子的。”
    “这不关你的事。”
    “我是你哥，怎么不关我的事？”周岚嗤笑，“最近集团董事会有一些变动，可能跟你讲你也不明白。总之，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我的态度十分明确。我希望你能回来，本本分分地做你身为‘周楚’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在外面像是个无业游民一样，甚至还成为了互联网上人人可以撩拨的谈资。”
    周楚侧过身来面对周岚，盯着周岚的双眼问道：“你真的希望吗？”
    周岚移开视线，点了点头。
    “你在想什么啊？”周楚说，“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他固然不喜欢周岚，但并不否则周岚对整个集团作出的贡献。放眼国内的各大汽车品牌，当中没有哪个人能像周岚那般年轻有魄力，不过几年光景就把赛灵这个品牌做成了行业标杆。他根本无需隐藏，野心就写在他那张冷漠无情的脸上。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个流着跟自己相同血液的人踏入自己好不容易铸造的帝国一步？
    “一定要对我有好处吗？周楚，你把我想成什么了？”周岚轻声说道，“还有，你不觉得现在的自己太自私了吗？”
    “自私？我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被你们解读为‘自私’？你们是不是搞错什么了？”周楚愈发听不懂周岚的话。按照他原本的设想中，周岚应该是最不希望他出现在这个家里的人，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于周岚最大的竞争。就算不论周仕恩是否想要把他们兄弟两个人都安排进公司里，单就这么大的家业，周楚都有着跟周岚相等的继承权利。
    他们是兄弟，同样也是对手。周岚打拼这么多年才坐到如今的位子上，为了成为最终话事人甚至跟冯海燕明争暗斗，他这么拼，是来给周楚吃白食的吗？周楚虽然对那些商业争斗毫无兴趣，但是他不傻，他也不认为周岚是傻的。
    周岚仍旧是垂着眼睛，任凭周楚说什么，他都没有什么可回答的，没人能猜测到他在想什么。他大概知道周楚的意志十分坚定，但是这种年轻的坚定于他而言是幼稚可笑的，就好像十几岁少男少女口中的深刻爱情一样，在大人眼中无非就是在过家家。他问周楚：“你说你喜欢赛车，有多喜欢？喜欢到可以抛家舍业？赛道上每年出那么多事故，不要说赛道了，公司里新产品测试都存在事故率，死人的事情也不新鲜。你只是因为没有遇到过所以才说得轻松，真发生在你身上，你难道不会后悔吗？你这么年轻，值得吗？”
    这一次，周岚直视周楚的双眼，周楚几乎瞬间就给了周岚答案：“我从成为职业车手的第一天就有这样的觉悟，我宁愿死在我热爱的赛道上也不会被你们操纵过庸庸碌碌的一生。”
    周岚的嘴角轻轻扯了扯，像是在嘲笑周楚的豪言壮语：“那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情，你让爸和陈阿姨怎么办？”
    “我……”周楚并没有仔细的想过很多选择的后果，他并不认为自己一定就是倒霉的那一个，“别拿这些绑架我。”
    周岚听后，微微叹了口气，良久，他才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似的说道：“好的，我明白了。”
    周楚和周岚的对话可以说是不欢而散，周岚说话一直都像是在打哑谜，周楚无法抓到重点。他从小就被周岚管教，长大之后更是排斥这种行为，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种本能。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本就不应该活在一个位面上。周楚草草结束了在北京的事情，逃一样地回了南方。刚一进家门就碰到了沈西今，沈西今见他面色不善，不知道是输比赛的事情对他的持续影响，还是在家里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他浅浅问了周楚几句，言语之间，周楚破天荒地躺在了沙发上。他很少这样做，好像从北京回来之后整个人都显得疲惫了不少。
    “是很麻烦的事吗？”沈西今问。
    周楚摇摇头，过了一会儿，他小声问沈西今：“我这个样子，是不是真的很没用？”他享受着家庭带给他无限的优越条件，以前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经历过种种变动和低谷之后，他时长会想，如果他不曾拥有过这些，那么他还能取得如今的成绩吗？网上确实也会有很多人诟病他能取得好的成绩无非就是比别人更有钱，更有资源，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当他交不出更好的答卷时，嘲笑声也会愈发激烈。仿佛没有这些资源，他周楚就一文不值。
    不知怎么的，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明扬的影子，倘若身份对调，他能比明扬做得更好吗?
    他是不知道的。
    沈西今与周楚相处这么久，远比周楚自己认为的要了解周楚。陆骏回来之后就把比赛的事情给他讲了一遍，他也能理解周楚的烦恼。
    但是理解归理解，他没有办法化解。只能坐在周楚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臂膀说道：“你只是一个赛车手啊，不要在别的方面那么逼迫自己。”
    第121章
    Counter pick车队车间里，仅有的三台车赛车依次摆放其中。左手边是明扬哪台被撞坏包围的可怜MINI，中间是周楚的雪铁龙，再右边是韩飞凌的supra。这三台车都像是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等着医生们的维修。徐正文把supra交给了其他人，韩飞凌要升组比赛，换了重新锻造的2JZ发动机，这部分工作流程大家熟门熟路，做起来并不复杂。
    明扬那台车检查一番没有什么太大问题，过几天要拉走重新换包围。倒是周楚的车让徐正文有些犯难，经他排查，车后轮的羊角与避震连接处一个倾角垫片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需要更换，这种小零件的非稳定工作状态会给车手的成绩带来很多影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徐正文坐在一旁的桌子前，将那个垫片放在桌面上盯着看。李小川过来取东西，看到徐正文在发呆，便上前说道：“徐哥，想什么呢？”
    徐正文用下巴指了指：“这个。”
    “这不就是个普通垫片？”李小川拿起来凑近观察，“有什么问题吗？”
    “普通吗？”
    李小川知道徐正文这么问肯定是有原因的，他定睛再看，犹豫地说：“你这么说的话，好像尺寸和厚度确实有点微妙的区别。”
    “比我们常用的要更薄更轻一点，但是精度和强度更高。”徐正文从李小川手中拿过垫片，稍稍举起来一点，感叹道，“目前国内还没有办法生产这种零件，在想到给那台雪铁龙更好的修改方案之前，这种高损耗零件的更换是个大问题。”
    李小川问：“有那么难吗？国内制造产业这么大，一个零件而已，我们多问问不就是好了？总有能生产的厂家吧。”
    徐正文笑道：“哪儿有那么容易？这种零件都是独立开发的，想要批量生产就要有足够的需求量，我们一年才能用掉多少个？只能从国外买了。”
    “啊？”李小川道，“徐哥，你之前从外国订的那批零件花了那么多钱不说，到现在还在海上漂着呢。过不了多长时间联赛就开始了，咱们哪儿等得起呀，还是得做两手准备。”
    “嗯，我知道。”徐正文对李小川的担忧表示理解，“我……我找国外的朋友问问看有没有其他法子吧。”他笑了笑，虽然自己心中的焦虑无法缓解，但是他希望不要给李小川等人带来更多的压力。他转移话题问了问李小川自己操刀调教那台supra有什么心得，李小川来了劲，兴奋地讲了好久。
    李小川一直跟着徐正文学手艺，虽然工资没有多少，但是他知道这样的机会实在太难得，十分努力刻苦。徐正文知道李小川是个可塑之才，在平日的工作中绝不藏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小川的进步神速，自然是对徐正文感恩戴德。他虽嘴上不说，心中已经认定了徐正文就是自己的师父，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可以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技师，但他永远不会忘记徐正文的教导。
    “徐哥，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李小川不大好意思，“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完成，这感觉太不一样了！”
    徐正文道：“你不该谢我，要好好谢谢飞凌。车对于车手的重要性大家心里都是明白的，要不是她对你有信心，怎么会安心把车交给你呢？”
    “对，对！”李小川道，“我回头一定要好好请飞凌吃饭！”
    此时此刻，被反复提及的韩飞凌正在大学课堂上闷头对着手机屏幕乱戳一通，好像是在跟谁发脾气。突然，她的手机铃响了起来，大家都看向这个声音源头，她尴尬地赶紧按灭了手机，连忙道歉，然后把给她打电话的人彻底关进了黑名单里。
    明扬骑着晚上兼职代驾时开的小电瓶车慢悠悠地来到了赛道训练，从比赛节奏中脱离之后，他也恢复了一些平常心。跟网上的人怄气除了能把自己气死之外实在没好处，明扬还不如把这时间拿出来多打几份工。陆骏告诉过明扬换套包围的价格，他就是想逗逗明扬，没想到明扬还挺认真，自己做了个表格开始盘算这要打多久的工才能买得起。
    陆骏心想，车队在极速杯上并不是颗粒无收，至少周楚重新夺回了赞助商们的青睐。虽然这点钱不够大家吃，但苍蝇腿也是肉，他们算是从之前濒临解散的高压逆境下喘了一口气。以后的日子还长，说不定鹿死谁手。
    他倒是让明扬好好复盘比赛，打工归打工，平日不要忘记训练。
    韩飞凌最近要参加一个小比赛，约好和明扬在赛道见，明扬想着跟韩飞凌玩两把再去自己练习模拟器，就把电瓶车开了过去。
    赛车场门口越来越近，抵达目的地，他刹车一拉，见门口停着一台白色的车。这车无比惹眼，都不用看LOGO，打眼一扫不是GTR是什么？
    明扬本以为是什么人开过来下赛道玩，可转念一想，他们这座城市不比北京上海那样大城市保有量，GTR车主更是屈指可数，并且应该都在云峰山上见过。那些GTR或多或少都有外观上的调整，并不是眼前这台素到极致的车型。
    他存了个心眼，围着GTR看了半天，反应过来这台车有一圈独特的红色边封，这是nisom特有的标志，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操，我他妈不会被撞了几次脑子瓦特掉了吧。”明扬抓耳挠腮，“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忽然，他听到轰隆隆的发动机声响由远及近，转头看到一台绿色的摩托车减速驶过。驾驶者长腿一伸稳稳踩住地面，把头盔一摘，是周楚。
    周楚没想到明扬会在这个地方，明扬也没想到周楚会以这么一个方式出现，心里默默吐槽“装逼”，嘴上还是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车不错。”
    这台川崎H2SX是周楚把四轮车都卖掉之后仅剩的代步工具，他当初把车从北京开过来只是因为新提的车想试试，没想到现在真的成了他的交通工具。
    还好这里不限摩，使得驾驶着这台川崎的周楚成为了城市里一抹漂亮的风景线。
    周楚把摩托车支在一边，抱着头盔走向明扬面前的GTR。他只稍稍看了一眼眉头就拧在了一起，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车门框。
    “哎！你怎么直接上手就摸啊！这样不好吧！”明扬对周楚这番行为万分惊愕。这个人都不会让别人碰自己的车，自然也不会去碰别人的车，不知道他现在是中了什么邪，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原则。“万一让车主看见了多尴尬啊！”
    “这……”周楚神色复杂地对明扬说，“这是我那台。”
    “啊？”明扬这次惊得有点说不出话来，“啊……这……”他见周楚那表情好像受了什么痛苦情商有八百句话要说的样子，又听到门口那边有人走路的声音。赶紧左右看看，趁着还没有人来，推上自己的小电车，拉着周楚说：“虽然我知道一定是特别的缘分让你们在这里相距，但是毕竟是离过婚的前妻，还是你主动提的离婚。万一这个时候碰到人家现任打个照面多尴尬，要不咱们还是走吧。”
    周楚问：“为什么？”
    明扬心说这哪儿有什么为什么？难道你喜欢一出门看到自己的爱车被别的不三不四的男人以一种幽怨痴汉的目光盯着摸半天吗？不会吧，周楚你不会真的是这种人吧？
    合着纯爱的尽头就是NTR是吧？
    明扬自认为自己还是个纯爱战士，他无法想象自己身处那种尴尬场面中会用脚趾扣出来多少栋楼，干脆说道：“那你慢慢缅怀自己逝去的爱情吧，我走了！”
    小电车还没被推出去两米，就听赛车场大门口传出来一声大叫。
    “你能不能要点脸！不要再纠缠我了！再过来我报警了！”
    明扬一听，嚯，这不韩飞凌吗？这河东狮吼功力见长啊哈哈哈哈……我操！纠缠？报警？
    韩飞凌有难！
    “你听见没有？”明扬回身问周楚，周楚点了点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朝着门口方向疾跑过去。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明扬跑过来看到一个男的和韩飞凌站在一起，那男的背对着自己。明扬大声咧咧，试图呵退“歹徒”，“给我住手！”
    韩飞凌透过那男人的身侧看到了明扬和周楚，目瞪口呆愣在原地。那男人也转过身来，看到来人哇哇大叫后退了好几步。明扬感慨自己多年不在街面上混，看来还是可以唬住人的。
    实际上，唬人的不是他，是站在他身后的周楚——那厮不知道从哪儿拽了个根铁棍过来，铁棍垂在身侧，一步一步往前走。他个子高，走路夹风，那身型很像《热血高校》里的泷谷源治。
    “诶我说你能不能在街面上打听打听这里是谁的地盘啊？”门洞里有点黑，明扬看不清那人的脸，边说边往前走，“光天化日耍什么流氓？”
    “那个……”站在一旁的韩飞凌揉揉眉心，想要说话，但不知道该从哪儿插嘴。
    “不是啊！这都是误会！误会！”那男的连忙解释，明扬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等再往前踏一步，他与那男人异口同声大叫出来。
    “是你！”
    然后两个人纷纷指向对方。
    “兰博基尼？”
    “哒哒代驾？”
    第122章
    赛车场休息区，明扬和韩飞凌坐一边，周楚坐得离他们有些距离，而那个开兰博基尼的富二代坐在他们对面。
    “姓名。”明扬严肃地问。
    “司徒嘉树。”
    “说真名！”
    “我真叫司徒嘉树！”司徒嘉树表现得有些应激，想必这种问题已经被问了无数次。
    “是吗？”明扬嘟囔，“怎么听着好像日本人？我在漫画里看到过八百个叫什么树的……”
    “你有没有文化啊？”司徒嘉树无语，“我这个名字可是取自楚辞的《九章·橘颂》好不好？这可是伟大诗人屈原的作品，嘉树的意思是……”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谁管你什么意思啊！”明扬不耐烦地说，“说说吧，怎么回事儿啊，为什么在这里骚扰纠缠我们飞凌姐？”
    司徒嘉树颓然道：“也……也不能算骚扰纠缠吧……”他转头看向韩飞凌，样子有点可怜巴巴的，好像希望韩飞凌能解释解释。明扬之前给司徒嘉树做代驾的时候听这小子吐了一宿的苦水，他当时就觉得这人优柔寡断磨磨唧唧，不太像是那种有胆子耍流氓的。所以方才看到那一幕，他其实还是有些好奇的。
    难不成，司徒嘉树那天晚上讲的那个故事的女主角就是韩飞凌？
    那可真是特别的缘分啊！
    “哎，算了，我说一下吧。”韩飞凌不想气氛再这么尴尬诡异下去，决定还是说清楚，早点了结。
    前面的故事大体上和明扬猜测的出入不大，司徒嘉树当时已经哭着和他讲得差不多了。至于今天为什么会在赛车场里遇到司徒嘉树，这还要从明扬对司徒嘉树说的那些话聊起。
    那日司徒嘉树跌跌撞撞地回到家直接昏倒在床上，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忘记了很多剧情，唯独记得他叫的那个代驾让他换个GTR。司徒嘉树有钱归有钱，对车什么的并没有专门的研究过，还停留在“贵的就是好”的概念里，知道的品牌无非也就是那些。他承认，他买个兰博基尼回来确实有几分装逼的意图，但主要还是想在喜欢的女孩儿面前彰显彰显自己的魅力。
    谁成想韩飞凌理都不理，还觉得司徒嘉树是傻逼，直接就把司徒嘉树给拒绝了。
    司徒嘉树饱受情伤，痛定思痛之后还是不想放弃，而且这一次他还要投其所好，再展开一轮精准有效的进攻才行。他不懂车，周围的朋友圈子里也没几个真正的行家，他就只好在当地的二手车渠道网里搜罗，然后就找到了王为从周楚那里收来的车。
    故事就此形成了完美的闭环。
    “但是GTR实在是太难开了，内饰风格简停留在二十年前，还容易出各种各样的小毛病，等个红绿灯起步有时候还没旁边的五菱宏光快。”司徒嘉树吐槽，“就这车二手的全弄下来竟然得小一百万，这不就是个尼桑吗？我真的不懂到底神在哪儿啊！”
    明扬神色复杂地看着司徒嘉树，虽然确实是个破尼桑，但是他希望司徒嘉树能赶紧闭嘴，因为一旁的周楚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
    这不亚于抢了人家老婆玩了一番之后还觉得人家老婆也就那样儿。这话说出来不好看——即便是周楚先卖老婆的。
    “那是你不会开。”周楚冷不丁来了一句，明扬心想，果然，虽迟但到。
    “那个，咱们就先别评价车怎么样了。”明扬赶紧抢过话题，生怕司徒嘉树天真地跟周楚对线，“所以你开个GTR来这儿干嘛？想跟飞凌姐来两圈。”
    司徒嘉树摇头：“没有。之前我是有很多做的不太对的地方，我只是想跟她当面解释清楚，希望她能给我的机会。我开GTR带她去兜风吃个饭，赔个不是。”
    “……你还不如跟我跑两圈呢。”韩飞凌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富二代的脑回路清奇得可怕。
    司徒嘉树老实巴交地问韩飞凌：“你不喜欢GTR吗？这个不是你说的J……JDM吗？”他还转头来问明扬：“对吧？”
    韩飞凌呵斥：“这是车的问题吗？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那你到底觉得我哪儿不好？”司徒嘉树道，“飞凌，我真的很喜欢你啊！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哪怕是做朋友的机会呢？”
    韩飞凌一向讨厌苦情琼瑶戏，并且认为上演这种戏码的男人更是没种。司徒嘉树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精准地踩在了她挑选男人的雷点上，现在又搬出这种老套剧情，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干脆说：“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你那么有钱，想要朋友可以随便找，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特别优秀到值得让人念念不忘的地方……”
    司徒嘉树打断说：“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的优点还是很多的，比如长得漂亮……”
    “咳！”明扬用力咳了一声，试图让司徒嘉树停止如此低情商的对话。现在这个情况，别说韩飞凌了，他是个女的都不会喜欢司徒嘉树。
    怎么就那么读不懂空气呢？富二代都这么我行我素？明扬偏头瞥了一眼双手抱臂一语不发脸色阴沉的周楚，得出一个答案：是的，富二代确实都读不懂空气喜欢我行我素不管别人怎么想。
    周围安静了下来，司徒嘉树看看他们神色各异的三个人，话不知道该怎么往后接，只好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有几分可怜，好像这三个人合起伙来欺负他似的。
    “那什么。”明扬道，“我飞凌姐话说得很明确了，兄弟，我劝你还是知难而退吧。”
    “那、那也得有一个标准吧！”司徒嘉树急道，“就好像考六十分是一个及格标准，至少有一个很明确的东西在那里，你每次都只说不合适不喜欢，我哪儿甘心啊！”
    明扬像是个传话翻译器一样反过来对韩飞凌说：“对啊，他就是要你一个理由。”
    韩飞凌说：“这哪儿有什么理由？”
    “那要不你反过来想。”明扬道，“你可以定一个标准，达不到之前他就是铁定没机会，死也死的干脆一点。”
    司徒嘉树连忙点头：“对对。”
    韩飞凌锤了一下明扬的脑袋：“臭小子！你到底是哪边的？”
    明扬抱着头凑到韩飞凌面前小声说：“哎呀，你是我姐，这位呢又是我曾经的主顾，咱们就想个法子把事情好好解决不就好了？以和为贵嘛……”
    韩飞凌盯着明扬，咬着牙缝笑道：“你小子平时可是个好战分子，现在装什么和平大使？说，憋什么坏呢？”
    明扬只好把韩飞凌扯到一边合计：“我这不是还得晚上打工呢么，这个城市就这么大点，那夜里外面蹦迪的指不定就又点什么人家的狐朋狗友，我不想搞得工作难做嘛。小本买卖，养家糊口，我那车外包围还没换呢，当然要指望这群人照顾生意嘛。”
    “你呀！”韩飞凌戳一下明扬的额头，明扬“哎呀呀”叫了两声，然后笑了笑，知道韩飞凌这是妥协了。
    韩飞凌回过去对着司徒嘉树勾勾手指，司徒嘉树立刻像是训练有素的狗一样竖起耳朵听后韩飞凌发落。韩飞凌拿出自己的车钥匙在手指上转圈，说道：“你，出来。”
    韩飞凌本就是为了准备比赛过来训练的，遇到这么一桩无厘头事件耽误了一些时间。她把大伙儿叫到赛道边，自己驱车上了赛道。那台重新改过了supra发出了与以往不同的声响，连周楚的眼神都不由认真了一些。
    韩飞凌直线加速之后方向盘一打直接横向起漂，在弯道里游走犹如穿针引线，在高速行驶之下，排气管甚至喷出了火焰，连带着发出“啪啪啪啪”的声响，看得司徒嘉树嘴巴大张。等韩飞凌一圈跑下来，他的嘴巴都还没有合上。
    “功力精进啊！”明扬一边恭维回来的韩飞凌，一边把司徒嘉树的嘴巴推回去。司徒嘉树整理一下自己方才的失态，看着韩飞凌，等她后面的内容。
    “你什么时候能在这上面赢我，我就考虑和你交个朋友。”韩飞凌狡黠一笑，“这玩意挺简单的。”她指向明扬，“干代驾的都会。”
    明扬心中咆哮，我是职业选手虎落平阳迫不得已为了生计干代驾好不好！什么叫“干代驾的都会”？
    “真……真的吗？”司徒嘉树有点犹豫。他只是知道韩飞凌喜欢车，并不知道韩飞凌的车技现场观看竟如此惊为天人，着实震慑到了他。他并不热衷此道，感觉这个命题属实难度太大，便说：“能不能换一个？”
    韩飞凌耸肩：“可以啊，要不你现在就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失怎么样？这个最简单了。”
    司徒嘉树立刻说：“我答应你！”
    “那你就好好琢磨琢磨吧，在此期间别来烦我。”韩飞凌无情说道，“我讨厌比我弱的男人，也讨厌说话不算数的男人。”
    司徒嘉树有种自己被戳了两刀的感觉，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好不容易把司徒嘉树打发走之后，明扬调侃韩飞凌定的这个目标实在是太高了，别说司徒嘉树零基础，就算是他这水平的也不好说在漂移上能赢韩飞凌。
    “我还不是为了你？”韩飞凌没好气地嘟囔，“妈的，怎么会这种又烦人又一根筋的人存在啊！”
    明扬道：“消消气，反正把他支走了，他短时间内不会来找你，说不定过段时间他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呢。富二代不都是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风流样子吗？哪儿吃得了苦啊。”
    说罢，他顿了顿，然后和韩飞凌不约而同地一起看向了周楚。
    周楚挑眉，明扬和韩飞凌都笑了出来。
    明扬以为司徒嘉树的出现就是一些“特别的缘分”罢了，虽然司徒嘉树临走时背影十分坚定决绝，可他并不认为这种有钱人会拿这多当回事儿。
    他的生活依旧在继续，除了为了接下来的联赛做刻苦训练之外，就是晚上在外面趴活儿。一日，他在常年驻守的商场门口和其他代驾小哥聊天等单子时，一台车忽然停在了一旁。
    明扬拿余光一瞥，看到是台GTR，当即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车窗摇下来，果然露出了司徒嘉树的脸。
    “你可让我好找！”司徒嘉树赶紧解开安全带从车上跳了下来。明扬一头雾水，心说我也没欠你钱啊！你找我干嘛！
    “我想求你帮我个忙！”
    “哈？”
    “你能不能教我赛车？”司徒嘉树握住明扬的手诚恳如是说。
    “哈？”明扬的声音高了一个八度。
    司徒嘉树把自己这几天如何找教练如何在网上了解比赛的事情全都讲了一个遍，他发现明扬也是个职业赛车手，并且有着不错的成绩，关键是，他和韩飞凌还是一个车队的！司徒嘉树那个耿直的大脑难得转了一回圈，他想，如果能让明扬来教自己，那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趁机挖掘韩飞凌的情报，说不定在学习期间还能见到韩飞凌。
    端看那日韩飞凌和明扬对话的模样，司徒嘉树认为这俩人关系一定很不错。要是能策反明扬，也许还能帮自己在韩飞凌面前美言几句。
    决定好之后，司徒嘉树发现自己并没有明扬的联系方式，关于明扬的线索也只有“代驾”两个字，他只能守株待兔，天天在代驾们扎堆的地方溜达，终于让他守到了明扬。
    “兄弟，帮帮忙吧！我不是随便玩玩的，我的真心苍天可鉴啊……”司徒嘉树话还没说完，就见明扬大喊道：“哎！不行！别啊别啊！”
    司徒嘉树不知道为什么明扬如此坚定地拒绝了自己：“为什么！我可以掏学费的啊！多少钱你定，不比你在这儿当代驾强？”
    “哎呀你在扯什么啊！”明扬抓住司徒嘉树让他转过去面对身后的GTR。只见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交警已经在打条正准备往司徒嘉树的车上贴。明扬叫道：“我是让警察叔叔手下留情！”
    司徒嘉树见状张开手臂高呼：“警察叔叔！别！”
    第123章
    一切为时已晚，警察叔叔的单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别在了雨刷器上，让司徒嘉树回头记得去交罚款。说罢像是完成使命一样潇洒离去，寻找着下一个违规停车的对象。
    “我靠，罚二百啊！”明扬瞥了瞥司徒嘉树手上的罚单，吐槽说，“太狠了吧！”
    司徒嘉树唉声叹气：“谁让这儿是商业区呢。你看，为了找你我还贴了二百块钱，你得答应我吧？”
    “你怎么还倒打一耙？明明是你自己乱停车好不好？”
    “那怎么办嘛！你答不答应我？”司徒嘉树强调，“学费都好说。”
    明扬有点犹豫。于理，他不应该答应司徒嘉树，这等于背叛韩飞凌；于情，他觉得司徒嘉树要是找他练车的话，一定能给一个不错的价格，钱对明扬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他每天晚上熬大夜拼死拼活也就赚那么点。他的MINI是吞金兽，根本就不够花销。
    司徒嘉树看出了明扬有些动摇，赶紧追击说道：“要不你开价格，我都行。”
    “那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明扬败北，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承认了！“主要是我也不知道你实际水平怎么样，而且漂移需要有场地，这一块一块的都很麻烦，我怎么教你啊。”
    司徒嘉树问：“你有什么好的推荐的地方吗？”
    明扬先是望望天，忽然计上心来：“你照我说的去做。”
    “怎么今天场地里没人啊。”陆骏站在拉力训练场上，一眼望去除了黄沙绿树廖无人烟，完全不像以前那种热闹的场景，“好安静。”
    明扬道：“安静还不好吗？没人抢场地，可以随便练。”他低头看看时间，抱怨道，“周楚他们怎么还不来啊！”
    说曹操曹操到，大老远就看着周楚开着摩托车带着沈西今过来。明扬也是最近才发觉到，比起汽车，好像摩托车更适合周楚。他形容不上来差距到底在哪儿，但时常看着周楚开个摩托车跑这儿跑那儿的，他心里也有点痒。
    周楚能，为什么他不能？
    结果陆骏告诉他，在考完汽车驾照之后必须满一年且存有十二分的积分才能考摩托车驾照，满打满算，明扬在年底时才能去考试。陆骏还顺便告诉明扬，周楚有摩托车赛照，并且还拿过地区性的比赛冠军。
    明扬听后就是惊讶，非常惊讶，周楚是不是有冠军癌？他不知道周楚还有这底细，可能摩托车地区冠军跟周楚那些汽车比赛的全国冠军比起来连个屁都不是，所以周楚从未提过。同时，明扬也十分好奇这人到底哪儿来的精力玩这么多东西？难道当真是有钱人消磨时间的爱好？
    陆骏嘲笑明扬想法肤浅，因为周楚就是喜欢竞速，他小时候还开过一段时间的卡丁车。若不是后来偏爱上汽车，说不定周楚未来的路线就是进军F4、F3等等，如果实力足够以及运气足够好的话，也许可以幻想F1。
    明扬嗤之以鼻，劝陆骏不要替人做梦。就周楚现在那捞逼的德性，先拿个全国冠军再说吧。说完这句他就立刻否定了发言，改口说全国冠军是自己的，周楚还得靠边站。
    陆骏提醒明扬他现在甚至连领航都没有就位，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说到这个词，明扬顿感天都塌下来了。自从极速杯的比赛结束后，明扬还没有联系过余桃。他不是不想让余桃做自己的领航，只是他张不开那个嘴。当初余桃说得好好的，要看自己的实力，可自己在比赛上的成绩一塌糊涂，真是无颜面对余桃。
    明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只想做鸵鸟把自己埋起来。陆骏无奈地敲敲明扬的脑壳，说明扬是个废物，到头来还得看他。
    周楚摘下头盔习惯性地甩了甩头发，看看站在原地闲聊天的明扬和陆骏，问道：“车呢？”
    “哦，马上来，我打个电话问问。”明扬走到一边。
    周楚莫名地看向陆骏，平时这摊事儿都是陆骏张罗，怎么今天换成了明扬？这人靠谱么？沈西今看懂了周楚表情里的意思，对周楚说：“开了一路过来先休息一会儿吧，喝口水。”
    明扬在角落里不知道跟什么人嘀咕了半天，不一会儿，一辆运输车就缓缓驶进场地。明扬跑过迎了迎，后面冒出一台GTR。
    周楚看见这车就跟长了针眼似的难受，干脆背过身去。明扬却对他大喊：“愣着干嘛！把车弄下来啊。”
    陆骏把明扬拉一边儿问：“你们这是弄什么呢？这人是谁啊？”
    “说来话长。”明扬笑道，“不过一直到咱们去比赛之前，这儿的场地费有人结账，而且是包场哦！”
    陆骏皱皱眉，头一次摸不清明扬这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问：“我最近管你管得少，你别是在外面搞了点什么见不得人事儿吧？”
    “没有！绝对没有！”明扬心想，顶多就是有点对不起韩飞凌。不过为了大家的职业前途和车队的未来考虑，这个罪人他可以当！
    司徒嘉树说要找场地，明扬记得这个拉力场旁边就有一片空地，一台车练定圆绰绰有余，于是他就诓骗司徒嘉树来这儿。他本来只想让司徒嘉树掏个场地费，没想到司徒嘉树财大气粗，直接包场，那明扬可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还热情地帮司徒嘉树租了一台BRZ的漂移车拿来练习。
    司徒嘉树很天真的问他，GTR不行吗？
    明扬微笑地告诉司徒嘉树，你开GTR你早死了。
    其他人在一旁调车，明扬就把司徒嘉树拉到另外的空地上。这里是一大片水泥地，一台破旧的BRZ停在中间。明扬先是给司徒嘉树讲了讲漂移的原理，他在理论知识方面本就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跟司徒嘉树纯粹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他看司徒嘉树满脸的懵懂，干脆让司徒嘉树上车看他做示范。明扬不是漂移车手，学漂移纯粹是当初陆骏让他进行多种比赛的尝试。得亏他天赋异禀，学什么都能上手很快，去比赛也大差不大。
    这种非典型的成长经历使得明扬在基本功这方面可以说十分微妙——不能说不好，毕竟拿起来就有。可要说特别扎实，那也有点心虚。
    明扬根本没有考虑过司徒嘉树是一个初学者，可能平时开车油门都没踩到过一百二十公里以上过。他画定圆并不控制速度，司徒嘉树感觉自己好像坐在一个高速旋转的滚筒洗洗衣机里，整个人都朝着车门的方向飞。等结束时，他松开安全带下车，差点腿一软跪在地上。
    “不是吧？”明扬嘲讽，“怎么有人坐车会吐的啊？”
    司徒嘉树纳闷儿：“我没吐啊？”
    “这是经典台词！”明扬觉得司徒嘉树这人实在是没劲，该知道的梗都不知道，没有对话节奏，“要领全都给你讲过了，你自己试试吧。”
    “行。”
    明扬双手抱臂看着司徒嘉树车头都转不过来的笨蛋模样忍不住大声说：“你当是开环岛的呢啊！要拉手刹啊！手刹！”
    司徒嘉树大声说：“会滑啊！很危险！”
    明扬道：“漂移本来就是要车失控！你怕个什么劲儿啊！我跟你说韩飞凌比这个可怕一万倍，你要是连撞车都不敢我劝你还是赶紧退下去吧！”
    “别别别！我试试！”司徒嘉树把心一横，转了方向盘然后拉手刹，轮胎在地面上发出呲呲声响，车屁股好像比之前偏离一些。
    这一刻，明扬体会到了做驾校教练的感觉。他把司徒嘉树痛骂一顿，又重新做了好几次示范，最后把司徒嘉树扔在这儿练，都不奢求能画定圆，车头能对准圆心就行。
    “练不好不准休息！”明扬放下狠话，拂袖而去。
    这个功夫，周楚已经和沈西今在场地上风驰电掣地跑了好几圈。明扬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收尾，单就行驶的丝滑程度来说可以看出周楚的状态不亚于极速杯比赛时，但陆骏和徐正文两个人始终是表情凝重地盯着周楚的车。
    “你俩干嘛呢？”明扬道，“今天还信用卡啊？”
    陆骏道：“这远比还不上信用卡可怕。”
    周楚的车冲过他们面前，陆骏按了一下计时器，然后又和徐正文咬了半天耳朵。两个人嘀咕的内容明扬听不大连贯，隐约拼凑出来大概是周楚的车有什么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在极速杯的时候就有，虽然并不是致命问题，但也着很大的隐患。
    徐正文怕周楚为此分心，没有对周楚说太多，只是叫他安心准备比赛。明扬的车被送去修了好久，好不容易可以摸上一把，自然是卯足了劲儿。场地训练路线是固定的，他自己开过几圈就全都能记住，不需要人来指路也能表现得十分出色。
    陆骏蹲在一旁给明扬拍摄小视频，排完之后就发给余桃。余桃评价明扬又进步了一些，陆骏就厚着脸皮继续聊他们上一次没聊完的话题。余桃对陆骏也没有含糊，不挑多余的理由，而是问了陆骏一个最实际的问题。
    “我承认我很欣赏小明，能够带他成长起来想必一定是一件很有满足感的事情。但是现实是，我到底要怎么说服我自己放弃在北京的生活和朋友圈子，放弃在这里熟悉的一切，跑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毫无保障的重新开始？陆骏，我不是十八岁的小女孩儿了。”
    陆骏自然知道余桃的障碍在哪儿，他也不是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好像也自然而然的失去了许多勇气，顾虑的事情开始变多，很难真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不是一言半语能说清楚的议题，为了表示诚意，陆骏问余桃最近有没有时间，上次比赛时一别匆匆，这次他决定再去一次北京单独见余桃。
    和余桃定下北京之约后，天色渐晚，徐正文和沈西今整理好这次训练的全部数据，大家就纷纷收工回去。
    这个点，周围连个公交站都没有，周楚和沈西今倒是一菜摩托就开溜，其余人只能自己步行走一段路。陆骏琢磨了半天，觉得还是得有台代步车，哪怕是十八手的奥拓呢。他和明扬盘算这个事情到了家，吃过晚饭后，明扬打算出门打工。
    “年轻人真是体力好。”陆骏笑道，“一天干这么多事儿都不嫌累。”
    “还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要不然我至于年纪轻轻就背负起家庭的责任重担？”
    “行行行，你最懂事儿了，行了吧？上次拉过一兰博基尼，这次争取拉个法拉利，多找几个金主……”
    “我操！”明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叫了一声。陆骏问：“怎么了？”
    “我说怎么回来路上一直感觉怪怪的！我把兰博基尼忘场地上了！”明扬说罢拎起小电瓶车的钥匙就往外冲，陆骏一头雾水，想了半天都没回忆起场地上哪儿有兰博基尼。
    第124章
    明扬骑着电动车一路风驰电掣赶到了郊区的拉力场地，他看这个点都还没有关门，意识到里面肯定有人，赶忙跑到司徒嘉树练习的地方去看看。
    那台破旧的BRZ安然地停在场地中央，水泥地面上已经被车轮压出了乱七八糟的痕迹，却不见司徒嘉树人影。明扬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刚刚一着急就跑了出来，也没先发个消息问问司徒嘉树还在不在这里。
    是个正常人都知道天黑了要回家吃饭，谁会傻不愣登的一直在这里练习？
    明扬感觉是自己想太多了，松了口气打算回去，刚一扭头就撞见站在自己背后的司徒嘉树。
    “我操！”明扬受惊大叫一声，司徒嘉树也吓了一跳。明扬问：“你站我背后干嘛！”
    司徒嘉树挠挠脸颊：“我刚刚去自助贩卖机那里买水，看见你在就过来了啊。”
    “你！”明扬没好气道，“你怎么还没走？”
    “是你说练不好不准休息啊。”
    明扬自认为自己已经是世界范围内比较稍有的无理取闹的选手，可没想到遇到司徒嘉树他也只能自愧不如。当然，他并不是说司徒嘉树是个无理取闹的人，他只是没想到司徒嘉树的脑子能这么轴，竟然真的为了一句话傻不愣登的呆到现在。明扬没见过这种人，甚至有点出现幻觉去思考这种认真到底算不算一种优点。
    “那场地这边就让你在这里耗着？”
    司徒嘉树咧嘴一笑：“我掏钱了啊，到多晚都可以。”明扬仿佛栽进了一个大棉花堆里，一下子哭笑不得。他问司徒嘉树练的怎么样了，司徒嘉树本来还带着笑意的脸色顿时颓废了下来，有些不大好意思对明扬说，但又不得不说。最后他扭扭捏捏地告诉明扬，自己研究了好半天，还看了网上的各种教学视频，还是甩不起来。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看别人玩车那么帅气自如，他以为这很简单，没想到难如登天。
    司徒嘉树越是沮丧，明扬听着就越不是滋味。他本来答应了司徒嘉树要好好教，但却是怀着其他自私的想法。真把司徒嘉树弄过来之后，也只是敷衍地讲了讲技术要领，然后把人丢在这里自生自灭，最后甚至忘记来找司徒嘉树，叫他回家休息。
    明扬本来还想大骂一番司徒嘉树是笨蛋，但是见司徒嘉树丝毫不抱怨自己，一直从自身寻找问题，明扬便有些惭愧。他说：“可能一开始是有点难，主要是你之前完全没接触过这些东西。我……我再给你讲一遍，这次我们一点一点来，你看仔细一些。”
    司徒嘉树听到明扬要给他再上一次课一扫方才阴霾，变得很是高兴。明扬这次拿出了非常诚恳的态度去教司徒嘉树，司徒嘉树学会了几分样子，可什么时候该刹车，什么时候该踩油门，他掌握的仍旧不是很到位。
    又跑了几次，司徒嘉树明显有些气馁了。
    “休息一下吧。”明扬把司徒嘉树叫出来，两个人坐在被大灯照得明亮的场地边缘。郊外的空气很好，周围树木又多，用力的吸上一口就是春末夏初的清甜。
    “你觉得我有戏么？”司徒嘉树忽然问。
    “什么？学车吗？”明扬说，“嗨，这怎么能说有戏没戏么？车手都是用汽油和轮胎烧出来的，只要你有闲心有闲钱，绝对没问题。不说这个，我倒是有点好奇你怎么认识韩飞凌的啊，你之前就只说自己特喜欢她，可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你讲讲呗？”
    回想起过去，司徒嘉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微微垂下头。提起与韩飞凌的相遇，司徒嘉树自认为是有几分缘分在的。要不然大学城附近那么多条街，那么多饭馆，为什么偏偏自己就能走到韩飞凌那天晚上去的那家呢？
    那天晚上韩飞凌和闺蜜两个人边吃饭边聊天，时间有点晚，旁边有一周人喝得兴致正浓。其中一个男的过来找韩飞凌的闺蜜搭讪，女孩儿在外总是会格外注意安全，看对方醉酒，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韩飞凌的闺蜜就没敢把话说得太直白。
    她的让步对方没领情，反而得寸禁止，这种耍流氓的行为一下子就惹恼了韩飞凌。她外表看着可爱小巧，内心却是胆大包天，就差跳到桌子上指着对方骂。那桌人失了面子，也不想让步，对着韩飞凌也是一顿大骂，激进难听至此。
    周围的客人都转过去看热闹，连老板都赶忙出来打圆场。他招惹不起喝醉酒的男客人，就试图说服韩飞凌忍一步海阔天空。
    “哈？那他们可是想太多了。”明扬听到这里不禁想笑，“就韩飞凌那个脾气，没当场把他们饭馆给拆了？”
    “对，她一下子就抄起了椅子，一副要战斗的模样。周围的人都在看好戏，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和我朋友站了起来。我们人不少，而且都是男的，我一个朋友还是练散打的，这种事情自然摆得平。后来飞凌和她闺蜜对我们表示感谢，我趁机加了飞凌的微信……”
    “等等！”明扬打断了司徒嘉树，“你这算是英雄救美啊！怎么发展成现在这种扭曲剧情了？”
    司徒嘉树茫然：“我也不知道……”
    明扬看他那傻样，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货脑子不灵光也就算了，说话还异常耿直，别人烦什么他说什么，这谁受得了？就算他身高外表家世很唬人，可韩飞凌吃这一套吗？周楚不比眼前这个极品一万倍？天天在韩飞凌眼前晃悠韩飞凌都只当他是空气。每次提起来只有一句：周楚是挺强的，有机会一起跑几圈比一比就好了。
    “拉爆周楚”是明扬和韩飞凌彼此心照不宣的座右铭，在此基础上，韩飞凌还有一个郭骁要拉爆。除此之外不想别的。
    这就是事业咖的觉悟！
    明扬整理一番思路：“那我这么问你吧，你这次要诚实地告诉我，你喜欢韩飞凌哪一点？不准说漂亮！你认真想，好好回答！”
    “我……你知道吗，就是当时看到飞凌的举动时，我觉得这个女孩儿好勇敢，明明自己那么弱小，但是却那么的不畏强暴。而且她说的话也很有道理，掷地有声。”说到这里，司徒嘉树的眼睛里发出了光亮，“我觉得她好特别！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大哥……”明扬黑线，跳起来吐槽，“你的萌点也太奇怪了吧！你是不是抖M啊！你是不是幻想韩飞凌当时打的人是你啊！”
    司徒嘉树听了明扬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嘿嘿”笑了两声。明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靠你不会真的是变态吧！”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
    “那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说话挺好玩的。”司徒嘉树道，“你很有意思，而且很热心。我好羡慕你啊，能跟飞凌做好朋友。”
    面对突如其来的夸赞，明扬顿时不知道手脚该放在哪儿，脸一阵一阵的红。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为了掩盖自己的害羞而表现得很暴躁地说：“别给我灌迷魂汤了！我跟你说，我和韩飞凌那可是一起经历了很多战斗的革命友情，我是不会轻易被你策反的！”
    司徒嘉树不知道明扬为何态度突变，只好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可能在飞凌眼里，我就是个完全没有优点的人吧，所以她才这么不喜欢我。”
    “那你自己有什么爱好吗？或者你自己觉得自己做得不错的事情。”
    司徒嘉树想了想：“打篮球算吗？我从初中到大学一直都在打校队，我还在大学的联赛里拿过MVP呢。”
    明扬这个身高注定和篮球无缘，不过他知道篮球打的好对同性异性都是一种吸引力，只是这种吸引力他目前无法在司徒嘉树身上察觉到：“你还会打篮球？完全看不出来，现在还打吗？”
    “不打了，大学毕业之前把腿搞骨折了，休息了好久。我妈怕我有运动伤影响以后，也不太支持我继续打了。”司徒嘉树笑笑，“当时我还想着，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打职业联赛呢，后来也是因为受伤就没有再想过了。”
    “为什么？”明扬难以理解，“三井寿当年也是MVP，也是把腿打折了，不也照样回归联赛？”
    司徒嘉树自然而然地说：“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初中生比？我当时大学都已经要毕业了啊。”
    “……”明扬被司徒嘉树这句话搞得差点背过气去，这个人长这么大没有被人打死也算是福大命大的一种表现形式吧。他把司徒嘉树推了起来，“别蛋逼了，赶紧练习！”
    司徒嘉树只好起身钻进车里，脑海中回忆着明扬的动作和讲解一遍一遍的练。有几次，他几乎就要完成了，还最后还是差了一口气。明扬在外面看得抓耳挠腮，他自己对车的理解非常感性，让他总结成理性的话语，他很难描述清楚，只好大喊：“想想你当年怎么拿下的MVP！这不难啊！一点都不难！就是让车在地上画一道弧！”他的双臂张开比划，“弧线！”
    与此同时，车轮摩擦的声响再度响起，地上起了一阵青烟，BRZ的车尾甩到了明扬的面前。
    “成功了！”明扬兴奋大叫，“甩过来了！”
    司徒嘉树不敢相信：“真的吗？”
    “真的真的！”明扬有点激动，仿佛比自己学会新技术还要高兴，“你还记得刚才的感觉吗？再来几次！你要相信自己肯定没问题的！”
    司徒嘉树受到了鼓励，回忆方才的操作方法，这一次，他不光成功让尾甩了起来，还磕磕绊绊地画出来一个圆圈！
    明扬在旁边一直大喊大叫提醒司徒嘉树动作要领，这个圆就画得越来越顺畅。司徒嘉树精神振奋了起来，他坐在驾驶位上逐渐感受到了离心力，那种眩晕感陌生又有趣，让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今天的训练目标成功达成！”明扬拍拍司徒嘉树的臂膀，有模有样地说，“可以放学了！”司徒嘉树一看时间，都已经半夜一点了。他大吃一惊，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点，他还完全不觉得累，只觉得兴奋。他问明扬怎么回去，明扬说骑小电瓶车晃荡回去。司徒嘉树哪儿肯，便说自己送明扬回去。
    “哦对，你开车过来的。我都忘了！”
    “走吧，早点回去休息了，明天继续练！”司徒嘉树带着明扬去了停车场。明扬看到眼前那台GTR安静的模样，想到周楚宝贝这台车的模样，心中一动，问司徒嘉树：“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
    “能让我开开这台GTR吗？”
    “就这？”
    “嗯，我就开这一段路，可以吗？”明扬表现得很诚恳。经过这一夜交流，司徒嘉树已经把明扬当做了朋友，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他甚至还很大方的对明扬说：“反正我也体会不到这台车的乐趣，你想开的话就拿走随便开。”
    “好兄弟！”明扬开心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一辈子！”司徒嘉树十分默契地和明扬击掌。
    第125章
    陆骏坐一早的飞机抵达北京，工作日的机场依旧繁忙，南来北往的旅客形迹编织成一张巨大网，将城市紧紧裹住。他随着人流走到了机场大巴的候车点，慢悠悠地从北向南，最终抵达余桃家楼下的小咖啡馆。
    南方的花已经开好了，北方才抽芽露出花苞，将咖啡馆的门口装饰得有些情调。
    陆骏推开门，门上的风铃响动，店员说了一声欢迎光临，陆骏的目光却看向了窗边的位置。余桃的面前摆着一个白色的瓷杯，身上随意地披着一条薄毯子，素面朝天，笑着对陆骏招手。
    “来这么早？”余桃先说话。
    陆骏回答：“嗯，飞机没晚点，下了飞机我就过来了，路上也没有堵车。”
    “谈完就回去？”
    “车队还有挺多事情的。”
    “你倒是忙。”
    “瞎忙。”
    陆骏随便点了点喝的，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引入话题，只好尴尬地搓了搓手，干脆直接说：“你上次问我的问题，其实我想了很久。虽然我人现在坐在这里，但我还是没有想到答案。因为我发现所有的答案都是在慷他人之慨。”
    余桃的双手握在杯边，轻声问：“怎么说？”
    陆骏道：“我仔细想了一下我是怎么重新开始的呢？好像只是当时在北京没有什么眷恋的，想去南方那些有玩车氛围的城市，方便联系那边的朋友。最好靠近海，天气湿润，离着上海近……一切的动力都是想要用另外一种方式重新开始，到后来也有走投无路的时候，那会儿是真的很想放弃。可是我不是你，你确实是有很多选择的，即便是去到一个车队，还有那么多有实力有背景的，我们实在是没有什么竞争力。所以啊，我在飞机上都很忐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跟别人比起来，我好像能拿出来说道说道的就只有诚意了。”
    “诚意？”余桃轻笑，“那你的诚意是什么？”
    陆骏道：“你可以提任何条件，只要我能做到。”
    余桃问：“就这么一句话还要跑来说？电话里说不清吗？”
    陆骏当即变得手足无措，他的处事法则在余桃面前仿佛统统不成立。这时，店员端着咖啡过来递到陆骏面前，适时地稀释了这焦灼的局面。陆骏只好开玩笑说：“我……我这不是怕你有很多条件嘛。”
    余桃看向窗外：“我没有那么多想要的。”
    陆骏也随着她的目光向外看，路上的车不多，他会习惯性的去看人家的牌子，看人家沿路开过去。两人安静了一阵，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余桃不自觉地扣着手指，手上的倒刺皮有点疼，她地低声自言自语：“北京还是太干了。”
    陆骏小声试探：“那……要不要试试看？”
    “什么？”
    “跟我去南方。”陆骏的手指在玻璃上慢慢地划出一条横线，“我们可以开车沿着海岸线一直走，一直走。空气很湿润。”
    余桃说：“明扬带我去兜过风。”
    “那他还蛮会的。”陆骏评价说，“他是个不叫人省心的小孩儿，小的时候缺爱，长大了就会通过搞破坏来吸引别人的关注。但是他现在变了好多，好像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了。他想打败很多人，也开始变得努力了起来，只是光有这些还是不够的，摆在他面前的路还很长。我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说到这里，陆骏直视余桃的双眼，“你可以帮帮我吗？”
    他收敛起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嬉闹模样，态度变得认真起来，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像春日里的某一缕风忽然地吹乱了头发。这样的他又有那么一点点可怜，仿佛真的走投无路一般。
    这次换做余桃不敢再与陆骏对视，她换了个姿势，手指在桌面上急促的点着，指甲碰撞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陆骏还是看着她，然后她低声说：“我只是想要一个保障。”
    “就这一个赛季怎么样？六个分站。”陆骏道，“到时你的去留由你自己定。只要你开口，我都答应。至于以后，如果你在什么地方需要我，那我就在什么地方。”
    余桃再次看上窗外，窗边垂下来的叶子随风轻轻摇曳，她叹了口气：“那这次我该怎么拒绝呢？”
    陆骏笑道：“那就不要拒绝。”
    明扬第一次坐在GTR的驾驶位时很是兴奋，他知道周楚一向不喜欢让别人开自己的车，但是几经转折，这台GTR竟然落在了自己的手上，这种感觉非常微妙。明扬自诩纯爱战士，然而真的进入到NTR剧情时，他还是得说——这玩意是爽的。
    世界上最好开的车是别人的车。
    不过在深度体验了几天之后，明扬倒也能明白司徒嘉树的痛苦。虽然R35不复战神荣光，但多少还有点血统在的。这就意味着明扬时常觉得自己在骑牛，稍微给点油门就横冲直撞，只要一过减速带就会车和人就开始叮咣乱响。
    这世界上有很多难以驯服的车，GTR是其中一个。他好像从不迁就人类的情绪，只能让人去慢慢适应他。
    明扬想，喜欢GTR的人是不是除了装逼之外都喜欢自虐？
    不过开在路上的虚荣心还是有的，大家都会回头看一眼，明扬此刻觉得自己的气质离“神之脚”星野好造也差不离了。殊不知，大多数人看他只是因为油门太响了，然后再议论一番东风日产什么时候出了个这样的车。
    明扬从来不开这车去周楚在的场合，他觉得自己还没有无聊到那种地步。平日就在地下车库里停着，偶尔开出去找找感觉，连陆骏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事儿。直到开了一阵子之后，故障灯忽然亮了起来。
    明扬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搞不定，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找时间偷摸开去车间让徐正文给看看。他想约最近的一个周末，结果没想到徐正文说自己没时间。
    “啊？小徐哥哥！”明扬在电话里撒娇，“你有什么事情要忙呀！能不能稍微的挤出来一点点时间呢？”
    徐正文问：“你很着急吗？”
    “有点。”明扬道，“最好是赶紧解决，在车间里停留太久被周楚看见了不好。”
    徐正文笑道：“没关系的，他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怎么可能！全宇宙就他最小气！”明扬吐槽，“你是没看见他见司徒嘉树开这车的脸色，就是绿，很绿，特别绿那种。我可不想触那霉头。”
    徐正文实在地问：“你不是从来都不怕周楚嘛？”
    明扬跳起来说：“那也要分分场合吧！哎呀小徐哥哥，这都不是重点，你想想办法嘛……求求你了。”
    如果陆骏在，一定会踹明扬一脚，叫他别夹了。
    “我周末要去接我朋友，这样吧，我接完人就来车间。”徐正文权衡之后回答，“你在车间等我，好吗？”
    “一言为定！”明扬突然反应过来，“朋友？什么朋友啊？”
    “一个学生时代的朋友。”徐正文如此回答。
    第126章
    徐正文在高铁站的候客区伸着脖子张望，生怕自己错过。他与那位老友已数年未见，恍然发现对方在自己脑海中的模样还停留在学生时代。
    那个人高挑而孤傲，虽不比周楚沉默寡言，但有那么几分习性却是惊人的相似。
    徐正文正想着，忽然听见一侧有人喊道：“正文？”他猛一回头，见到张天琛朝自己走来。
    张天琛比之前些年的样子除了眉宇间显得更加沉稳一些，穿着风格脱去了学生时代的稚气之外并无再多改变，仍旧英气逼人。他推着一个拉杆箱小跑了两步，难掩激动之色。
    “我还看着半天呢。”徐正文猛一见故人变得有些无措，“没想到还是没看着，反倒是你先看到了我。”
    张天琛说：“你可一点都没变。”他张开手臂抱了抱徐正文，徐正文也顺势拍拍张天琛的后背，揽着他说：“走，先跟我回家去吧。”
    “不着急吧？”张天琛指指行李箱，“不如直接去你工作的地方？我还挺好奇的。”
    “也行。”徐正文点头答应。
    两个人在出租车上一路交谈，多半是张天琛提问，徐正文回答。他们虽都有在外求学工作的经历，即便是在一个国家也相隔甚远。忙碌的工作和生活使得他们都没有过多的能和对方接触的机会，久而久之，便好像成为了对方生命里的匆匆过客。
    直到这次徐正文满世界给周楚解决零件问题时才又与张天琛重新联系上。徐正文本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张天琛因为工作关系正好认识做零件的工厂，前后一番交涉才正式下了订单。只是这种量级的小单子要排很久，以正常的物流速度来说很可能会赶不上使用。
    好在张天琛有些门路，这段时间又要准备回国，落地上海之后他将自己的行李寄回北京，本人就拉着一箱子零件直接坐高铁人肉送货。徐正文觉得这太麻烦别人了，十分不好意思，百般劝阻张天琛，表示到国内给他寄快递就行。张天琛倒是不以为意，只是说想来看看徐正文。
    抵达车间之后，徐正文叫张天琛先坐下休息休息，他去买点水。徐正文前脚刚走，明扬后脚就开着GTR来了。车被他直接开过来停在停车格里，见到有个不认识的人，明扬下车后拧着眉头凶神恶煞地问：“你谁啊？”
    他见此人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穿得也还可以，不像个坏人——可他转念又想，坏人又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小白脸最是诡计多端，要防着点。
    “谁让你进来的啊？”明扬嚷嚷着推搡张天琛，“出去出去，哪儿来的啊你！”
    “我等我朋友。”
    “你朋友谁啊？立刻打电话叫他过来！”明扬道，“哎呀别废话了，你赶紧出去，我们这儿一会儿还有事儿呢。”
    “我……”张天琛都来不及说话就被明扬拽了一下。他反手把明扬提了起来，刚要对这个出言不逊的小鬼进行教育，徐正文就拎着个塑料袋进来了。
    徐正文瞪大眼睛，看着拧在一起的俩人：“你们在干嘛？”
    “你朋友是徐哥啊？你怎么不说？”明扬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张天琛的对面，“你要早说了还至于这样儿吗？”
    张天琛刚要发作，徐正文便说：“小明就是这么个直脾气，年纪小，你不要太在意。真……真不好意思。”
    徐正文从中调解，张天琛只好就此作罢。徐正文把自己和明扬约了修车的事情告诉告诉了张天琛，张天琛看看一旁的那台GTR，再看看明扬，觉得这两种风格简直是天差地别。徐正文想让张天琛在一旁休息，自己去检查车况，张天琛闲不住，就跟徐正文一起忙活了起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个人说了上半句，另一个人马上就能接住下半句，默契十足，明扬觉得自己仿佛就是多余的空气。
    “这台车整备的不错。”张天琛看后评价，“看不出来车主很有品味，也很有想法，没有无限制地去做加法，钱也都花在了刀刃上。”他以为自己是在夸赞明扬，但明扬并没有任何感动，因为张天琛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在夸赞周楚——这个他压根儿就认识的人。
    徐正文说：“GTR的变速箱还是太脆了，小明，你不会成天到晚都在弹射起步吧？”
    明扬大叫：“怎么可能啊！反正这车也挺不好开的，没想到还这么脆弱。”
    张天琛擦了擦手：“可能你就适合开奥迪。”
    GTR身上的问题并不是什么大毛病，恰好车间里的零部件都是齐全的，不一会儿徐正文和张天琛两个人就把车的问题搞定。明扬心里松了口气，想着这么点破事儿没有败露给别人实在是太好了。
    可惜，他心里刚庆祝了没两秒，陆骏和周楚就过来了。那么大个车都没地方藏，直接叫周楚看了个完全。周楚下意识皱了下眉，明扬想挡在车前，但已是无用。他只好自暴自弃地问：“你俩来干嘛啊？”
    “我给周楚拿东西啊。”陆骏很莫名，“我俩为什么不能来？”
    明扬“哎呀”了一声，跺脚走路去了一边。
    “这车……”陆骏打量一番，“怎么那么眼熟？”
    张天琛并不知道这台GTR与周楚的渊源，也不知道明扬与周楚的关系，坦然道：“是这小鬼的。”
    周楚质问明扬：“你的？”
    “借的，借的。”明扬赶紧否认，“我不是教司徒嘉树漂移嘛，他就把车借我开两天，然后就……就让徐哥帮忙保养一下！嗯对，保养一下！你也知道这个城市里专门修GTR的店很少啊。”他找了个十分完美的理由搪塞了过去，末了还不忘调戏一下周楚：“反正已经不是你的了，没必要这么关心吧？”
    周楚很明显不高兴了，徐正文赶紧拉过张天琛说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是我朋友。”
    在得知张天琛帮了车队如此大一个忙之后，陆骏当即便要请张天琛吃晚饭。张天琛久不在国内，对陆骏的热情还有些不太适应。徐正文也不是那种玲珑的人，最后只能依了陆骏的安排。
    到了饭点，在陆骏的张罗之下众人才往外走。周楚走在最后，他其实不太想参与这种场合，但是陆骏把他给叫上了，他不好拒绝。他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身边有阵风，紧接着自己的胳膊被戳了一下。
    是明扬。
    周楚歪脑袋，臂膀甩了一下，一副不愿意搭理明扬的模样。
    “干嘛？还生气呢？”明扬道，“那一会儿回去叫你开两把怎么样？”
    周楚冷声道：“不需要。”
    明扬笑道：“我看你就是很想吧！嘴硬什么啊？”
    周楚不再说话，快步闷头往前走。明扬必须小跑两步才能跟上周楚，他见周楚的反应就觉心中愉悦很多，故意撩闲说：“逗你玩呢，到我手上就是我的了！”
    有那么很多个瞬间，周楚是真的很像打明扬的。
    抵达饭馆之后，陆骏特意找了个小包间，几个人围坐一桌。陆骏话很多，是个人精自来熟，和张天琛你来我往地聊了几句就把张天琛的底细摸了个透。
    “噢，原来你们实习的时候就认识了啊。”陆骏笑道，“那真是好多年了。那你是后来一直在德国工作是吗？”
    张天琛点了点头，他爸爸就是国外某知名汽车集团的高管，而他本人一直在国外学习汽车工程相关专业，毕业后自然而然地留在了那边。张天琛的履历很好，级别也很高，属于大众定义的“高新技术人才”那个范畴，陆骏好奇地问张天琛怎么就想到了回国。要论汽车工业，国内可还是有好一段路要走。
    “这就是我回来的原因。”张天琛说，“其实当初在外求学时就计划着有朝一日要回国，只是随着不断地深造，就会发现自己还欠缺很多知识，也没有找到恰好的时机回来。”
    陆骏问：“那么现在是有了吗？”
    “对。”张天琛难得笑笑，“是我一直很欣赏的品牌，年轻，很有活力。恰好他们老板跟我是校友，我觉得这是一种缘分。”
    “哦？是哪家？”这不光是陆骏的问题，在场众人都很好奇，连徐正文都没有仔细问过张天琛这些事情。
    张天琛答道：“赛灵。”
    第127章
    听到这两个字，在场众人无不惊愕，只是大家的惊讶的角度有所不同罢了。其余三人不约而同看向周楚。
    周楚的表情很严肃。
    “怎么了？”张天琛不明所以地问道。
    “没、没什么。”陆骏打起哈哈，“赛灵是个好牌子，算是现在市面上少有的还在燃油车这方面肯下功夫的品牌了。我只是不知道他们CEO竟然是你校友，哈哈，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
    张天琛道：“看来，你们对周岚这个人也是很了解？”
    “谈不上谈不上。”陆骏瞥了一眼周楚，好像故意似地说，“其实我也挺欣赏他的。”
    本来这个话题可以就此揭过，没想到明扬来了劲头，非要让张天琛讲一讲为什么选赛灵，顺便八一八周岚的前世今生。张天琛便说：“我对他个人的了解其实并不太多，但是说到汽车这方面，我觉得他对产品有很多独特的想法，甚至是执拗的。这种执拗并不是贬义词，只有拥有这种执拗的人才能真正的做成一件事。赛灵的产品有很高的机械精度，这是很多国产品牌无法比拟的，也许这源自于他的机械工程背景。在我回来之前，我知道赛灵公布了一款赛用车型，这个项目保密开发了很多年，听说是要去参加达喀尔。”
    “嗯对，当时知道这件事时大家还挺震惊的。”陆骏道，“没想到他这么沉得住气，又如此突然地给了所有人一个重磅消息。”
    张天琛道：“现在能踏下心来去搞赛事的车企并不多，但这才是技术进步的一大动力。不断参加比赛去提升技术然后下放到民用市场，在这个年代听上去显得十分没有必要，毕竟谁都不知道到底再过多少年燃油车就会绝迹。但我还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去做这样一件事。不过说起来，有时候我自己看看这样一个想法，都会觉得有些可笑。”
    陆骏怪道：“怎么说？”
    “时代确实不同了，也许现在还比不上工业革命时的技术爆炸，但也可以用‘日新月异’来形容。”张天琛道，“关于一台车，什么叫好车？用现在的人的标准看来就是好玩，舒适，豪华，马力足够大或者是什么别的。但是当我们把时间线拉大一点，一百多年前什么叫好车？它只要能够取代人力就可以。再往前呢？无非就是骑驴还是骑马，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罢了。”
    他身边的徐正文笑了出来，张天琛问徐正文在笑什么，徐正文他觉得张天琛的比喻很有趣，然后又笑了笑。张天琛无可奈何，这么多年过去，徐正文的重点永远都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张天琛只好继续说：“所以我有时候会觉得，我那种‘要造在赛道上很快的车’其实是个伪命题。就好像车评人和赛车手口中的好车在民用市场也许并不受待见一样，这个时候肯定会有人跳出来说中国没有赛车文化，中国人不懂车。也许……也许不是这样子的，只是在‘车’这个物品之外，我们更需要生活。能买得起豪华车的人注定是少数，能去玩所谓的‘运动’的人也是少数。大家的日子看起来好过了很多，可绝大部分家庭还是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攒够一台车的钱，这就需要这台车要有很多功能，应付很多场景，像个移动的家。对，车对很多人来讲就是一个家，走到哪儿都要把家带着，这是我这些年才开始懂的命题。”
    “说得对！”陆骏道，“其实我有时候也会觉得，我们定义的好车，定义的运动或者豪华，都是我们从小到大所接受到的来自外来世界的灌输。谁有实力，谁才有资格去定义。如果我们还按着被别人定义的那条路去走，可能永远都无法超越别人。想要掌握话语权，就要另辟蹊径……诶不对啊！”他忽然抬高音量，问张天琛，“那按照你这么说，周岚是在扯淡啊！不断参加赛事然后把技术投放到民用市场，这玩意人家国外品牌八百年前都玩烂了，这不还是步了别人的后尘？这逻辑你怎么圆回来？按照你说的，他应该去做SUV或者旅行车啊！”
    “为什么要圆？”张天琛反问，“这又不冲突。周岚选择了‘运动’这个赛道，正是因为他与大多数人背道而驰，选择走到底是需要魄力的，一定有什么动力在驱使着他。”
    “所以你认为他是一个有追求的人？”在旁闷不吭声的周楚忽然直视张天琛，问道，“是吗？”他的口吻极其不善，张天琛虽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什么怪脾气，但他也不是吃素的。张天琛稍稍扬起下巴，用同样的神情打量着周楚，两个人之间莫名其妙地产生了敌意的火花。另外三个人除了明扬可能反应有点慢之外，陆骏和徐正文都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
    陆骏忙道：“追求这个东西怎么说呢，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想法……”
    “所以你觉得一个造汽车的人该有什么追求呢？”张天琛打断了陆骏，似笑非笑地问周楚，“去做零百加速二秒七，还是赛道级SUV？”
    “他在赛道上连一个标准圈速都开不出来。”周楚答非所问，“谈什么理解？谈什么比赛？他根本什么都不懂。”最后一句的口气有些重，坐在周楚身旁的明扬吓了一跳。
    这个一贯把全世界人的喜怒哀乐都当空气的人，为何在听到别人盛赞周岚时会有如此言行？
    各种缘由明扬和徐正文不知道，陆骏却是再清楚不过。周岚百般阻拦周楚的职业赛车道路让周楚十分反感，在周楚的视角里，好像周岚做这件事不需要任何动机和理由，只要能让周楚不痛快，那周岚的目的就达到了。
    故而当张天琛说起周岚在赛事上的投入时周楚会听不下去，好像一个背地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坏人却在大众面前满口仁义礼智，偏巧大众还特别吃这一套，这叫全世界唯一的受害者周楚如何接受呢？
    陆骏刚要制止周楚的突然发疯，不料明扬大大咧咧地对周楚说：“哎，你这个人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不会制冷难道就不能造冰箱了？那要按照你这么说，你造车应该比你哥更强才对，你赛道成绩肯定比他好。那你为什么不去造车？是没情怀还是没理想？”
    陆骏心想，明扬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如果周楚跳起来打你我可不负责！
    他正意想着暴力事件的发生，可事实上周楚没有动，只是瞪着明扬一言不发，明扬此时又不怕周楚了，继续说道：“你看我干嘛？有本事你说话。”
    周楚可以不说话，但他可以抬屁股走人，留下大家在桌前大眼瞪小眼。
    明扬问陆骏：“他是不是又生气了？”
    “我该怎么说呢？你可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陆骏耸肩，对完全状况外的张天琛解释说，“你别理他，他……他也执拗。”兄弟俩流着一样的血，所以点出来相同的属性这应该不是新鲜事儿。
    徐正文也对张天琛解释：“周楚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你别放在心上，他也没有恶意。”
    “没事。”张天琛并不在意，并且觉得自己在周楚这个年纪时说不定也是如此。
    只有明扬越来越想不明白，干脆丢下一句“我出去找他”就往外跑。陆骏无语至极，也只能风凉道：“都是……都是年轻人嘛……”
    周楚没走出去多远就被明扬追了上来，明扬拽住了周楚的胳膊：“哎，你哪儿来那么大脾气啊？说着说着怎么还带翻脸的？”
    “这不关你的事儿。”周楚甩开明扬。
    “哦，嘴笨说不过是吧？”明扬一副了然的模样，“行，我懂。”
    “你烦不烦？”
    “不烦。”明扬说，“人家好歹是徐哥的朋友，他又不知道周岚是你哥，说点自己的想法怎么了？周岚那个人看着确实像个变态，但你也不能拦着别人喜欢他吧？你可以不给我们任何一个人面子，你连徐哥的面子都不给啊？”
    “这不关你的事。”周楚道，“别给我扣帽子。”
    “那。”明扬顿了顿，“我真是不懂，你哥到底怎么你了？怎么感觉你俩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我靠，不会真的是什么电视剧里演的豪门秘辛吧？你俩争家产啊？”
    周楚敷衍地回答：“谈不上”
    “那是什么？”明扬更加好奇，摇了摇周楚的手臂，“你讲讲嘛？要不然我得难受死。”
    周楚垂眼看向明扬那写满探究的脸，他本不愿意提起自己的家事，但此刻忽然产生了一种没有缘由的想法。于是他问：“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他打着关心你的旗号禁止你做任何你喜欢的事情，不光如此，他反而会把这件事搞得风生水起，你会怎么想？”
    “那就是针对咯。”明扬道，“那他肯定是嫉妒我的才华。”
    “为什么？”
    “不然我实在想不出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明扬天真地说，“不会有人这么无聊吧？”
    “那如果他给你一条他安排好的路呢？”
    “那可太好了！”明扬的回答出乎周楚的意料。他没想到性格如此跳脱的明扬竟然喜欢被人安排，只听明扬继续说：“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压根儿就没人管我。我看着别的同学有爸妈接送上下学，然后爸妈给买好吃的好穿的，带着去这儿玩去哪儿玩，根本就不需要思考自己接下来干嘛，这太爽了好不好？”
    “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你才喜欢受虐！咱俩要是身份互换，我肯定不会走上赛车这条路，老老实实当个富二代欺男霸女不好吗？你不喜欢被安排，我很喜欢诶！”
    “你……”周楚不可理喻，“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可是。”明扬这一次认真地问，“你怎么知道，对方不是为了你好呢？”
    第128章
    “为我好？”周楚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大的笑话，忍不住扯动了嘴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明扬反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周楚端看明扬，这个人总是带着愚蠢又天真的眼光去评价自己有限认知内的事情，在他的概念里一切都是一加一等于二这样自然而然。周楚苦笑，不禁说道：“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不然呢？”明扬看不懂周楚在上演什么把戏，“不过有一点，我要是跟你一样有这样的家境，有不管我做什么都会给我钱的爹，有在外面努力工作养着我的哥，我一定不会挑三拣四好像全世界都欠我钱一样。你就是活得太好了，所以不把这些放在眼里。”
    “……”
    “好了，别在这里傻站着了。你回不回去？”明扬重复说，“你不给陆骏面子，徐哥的面子总要给吧？他为了帮你修车做了那么多事情，他不欠你的。”这话没有错，在车队中，徐正文只能算是和陆骏有些早年交情，跟明扬也好周楚也好，都是来到车队之后认识的。徐正文不光技术精湛，为人善良宽厚，在车队最苦难的时候都没有拂袖而去。周楚嘴上不说，心底里却是很敬重他。
    刚刚跟张天琛一番交锋让周楚有些上头，现在在外面吹吹风，他意识到自己确实失态。若是再这么僵持下去，徐正文在中间必定不好做人。明扬追他出来，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都应当借着这个台阶往下走一步。
    此刻，周楚唯一能做到的所谓保持颜面的行为就是先明扬一步回去。他走路飞快，明扬大骂一声也只能跟在他后面跑。
    周楚刚一推开包房的门就看到那三人相谈甚欢的模样，陆骏和张天琛推杯换盏，徐正文坐在张天琛的身边剥螃蟹。那三人见周楚回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有徐正文问周楚吃不吃螃蟹。周楚只冷冷吐出“不吃”两个字，拉下椅子坐了下来。明扬紧随其后，看周楚还是这么一副拉不下脸来的模样，就笑着对徐正文说：“小徐哥哥，你干嘛理他？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我吃我吃。”
    “都是吃糠的猪，有什么区别？”周楚硬生生地说道。
    这样一句明显被明扬气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自爆式反击让陆骏等人大笑出来，包间内立刻充满快活的气氛，将方才所有的不愉快全部冲散。
    张天琛本就是来送点东西，匆忙之间没有定酒店，徐正文邀请张天琛去自己家住，还说带张天琛在附近玩一玩。可惜的是张天琛刚刚回国，在北京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没有那么多时间，就定了第二天傍晚的票回去。
    徐正文觉得有点遗憾，这些年过去，他有很多话想和张天琛聊。学生时代的一次偶然经历让两个人结识，那时候的徐正文和张天琛之间有着云泥之别。对于徐正文而言，张天琛是一个始终需要他抬头仰望的对象，即便作为朋友，也是一个需要追赶的朋友。现在的徐正文再看到张天琛时心中会跳出来一句话反复盘旋。
    他可否比肩张天琛了呢？
    张天琛来到徐正文家后就显露出疲态，他一直在天上飞，又连番奔波，时差加重了他的辛苦，本来白天就该睡觉的他硬是撑到了这个时间。回去之后没聊上几句就彻底昏了过去睡到了日上三竿。要不是徐正文叫他起来吃饭，他兴许要错过下午的高铁。
    “抱歉，我忘记定闹钟了。”张天琛揉揉自己睡乱的头发，打着哈欠从床上起来。
    “你先去洗漱，新的牙刷和毛巾放在洗手池边上了。等会儿就吃饭。”徐正文回到厨房忙碌，很快就把菜端上桌子。张天琛坐在饭桌前轻轻地嗅了一下，感叹了句“好香”，立刻端起了饭碗。
    徐正文看着张天琛眼下尚未消退的淡青色说道：“你昨天怎么不早说累了？要不然就不聊到那么晚了。”
    “那不是你的朋友们吗？”张天琛放下了碗，“而且我觉得跟大家很聊得来。”
    徐正文笑笑：“你原来可不是这么爱聊天的人。”
    “其实现在也没有。”张天琛道，“不过，人多多少少还是会变的。”
    “说的是呀，我觉得自己也跟原来不一样了。”
    张天琛看着徐正文那双澄澈的大眼睛摇摇头：“不，你一点都没有变。”
    傍晚，徐正文送张天琛去高铁站，两个人在安检口告别，徐正文对张天琛简单说了一句“再见”。张天琛对徐正文讲，现在他们彼此之间的世界已经变得很近了，以后随时都会见面。
    徐正文看着张天琛进站，心想，是这样吗？
    明扬在家里煮面条，看着陆骏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出出进进，就靠在门框上问陆骏到底在做什么。陆骏说自己晚上要去接一个人，明扬想了半天也回忆不起什么人值得陆骏这么大费周章。
    他懒得追究陆骏的交际圈，转而问道：“明天就截止报名了，你搞不搞得定桃子姐姐啊？”
    陆骏道：“一切尽在掌握中。”
    “我觉得你在玩我。”明扬道，“难不成到最后要你来当我的领航？这样不好吧，你得给我领沟里去。”
    陆骏弹了一下明扬的脑门：“别废话。”他背开明扬自己去换衣服，明扬问他不吃过晚饭再出门吗？陆骏看着明扬在面里撒了一把致死量的香菜，便说去外面吃，推门就走了。
    他没有告诉明扬自己是去接余桃是因为他觉得明扬用鼻孔猜都应该猜的到，可明扬这臭小子聪明的时候比猴都机灵，笨的时候真是愚蠢加迟钝的综合体，愣是什么都没察觉到，还能安安稳稳地等明天截止报名之前出现奇迹。
    真是笑话，奇迹都是由人创造的。
    陆骏站在车站候客区看了一眼手机，余桃告诉了他班次和到站时间，距离抵达还有十分钟，陆骏觉得这会儿刚刚好，于是给余桃发了个消息，告诉余桃自己在候客区的什么位置等他。
    陆骏看着电子屏上的车次后面变成“到站”两个绿字后，一双眼睛就死死地盯着门口，时不时再看看手机。那条消息发出去之后始终没有得到回复，陆骏以为高铁上的信号不好。算了，他今天穿得很精神，余桃出来之后应当一眼就能看到。
    可是等密集的旅客人流变得稀疏之后，陆骏仍旧没有没看到余桃的身影。他心里有不妙的感觉，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上面显示的是余桃的名字。
    “你、你在哪儿？”陆骏问，“我就在外面呀，是没有看到我吗？还是迷路了？”
    “没有。”余桃说，“陆骏，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我们见面再说好吗？”
    “……我没有上那趟车。”
    “啊？是错过了吗？你搭的哪一趟？”
    “不是，我是说，我没有离开北京，没有来。”余桃的声音很平淡，但这句话在陆骏心中却是充满了力度，好像一个大石头凭空砸下来似的。陆骏怀疑自己幻听，确认似的问：“没有来？什么意思？”
    “我还是对不确定的事情充满忐忑。抱歉陆骏，害你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经历，是我不够勇敢。别等了，回去吧。”
    “什……什么？”陆骏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掉余桃话里的意思，他变得慌乱，对着手机大声说，“不是，你有什么顾虑可以跟我讲，我没有觉得这是浪费时间。我订明天一早的机票去北京好不好？我们再谈谈吧，余桃，我们都在等着你的到来……”
    余桃打断了陆骏：“别在我身上再浪费了。”
    “不是浪费！”陆骏生气又气不过来，此刻只觉得深深的无奈。他不埋怨余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现在反悔总要好过在不可逆转时反悔。他觉得这当中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在跟余桃对话的时候已经在刷次日的机票了，故而余桃对他讲的那些他都没听太清楚，余桃最后说：“就这样吧陆骏，抱歉。”
    “怎么能就这样呢！”陆骏听余桃那意思是要挂电话，脱口而出，“你明明答应过我的！我们真的很需要你！明扬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你就不能给你一次机会！也给我一次机会吗！我……”
    “嘟——”电话安静了，变成了机械的电子忙音。
    陆骏看着手机仍旧沉浸在失败的阴霾中，紧接着，他听到自己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陆骏，你要怎么样？”
    陆骏回头，看到熟悉的身影后瞪大了双眼。
    余桃坐在大大的行李箱上，不知何时出现在陆骏身后数十米之外的地方。她摇了摇手中的手机，笑着对陆骏说：“你呀，还真是好骗。”
    在报名截止的当天，counter pick终于凑齐了参赛阵容。明扬知道时从家里飞快地跑到了车队办公室，他推开门见到余桃时激动得大叫出来。陆骏让明扬叫唤小点声儿，明明已经说过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了，还这么大惊小怪真是稀罕。
    陆骏审核好名单之后最终点了提交，组委会将在审核材料和资质通过后给车队发信息。现在大家需要做的是抓紧最后的时间做赛前准备。今年联赛的第一站还是在六盘水，去年周楚在这里拿下了第一个分站冠军。如今再看，鹿死谁手倒成了悬念。
    有余桃在，明扬的训练十分认真。他这种人可以说毫无理解能力，但是其天赋在于他根本不需要理解就能做到许多人理解了都做不到的事情，在比赛前加训这种“临时抱佛脚”的行为都能叫他有显著的提升。余桃坐在副驾上对他有了更深的了解，也摸到了驾驭明扬的方法。
    空档之余，明扬还会去监督司徒嘉树的训练成果。司徒嘉树的进步很慢，明扬时常觉得就司徒嘉树这车技基础条件，在路上这么多年没被撞死可真是福大命大。为了能叫司徒嘉树进度快一些，明扬不得不经常开着自己那台爆改五菱去追司徒嘉树。搞得司徒嘉树总觉得自己好像被警察追的亡命之徒一样。
    韩飞凌月中要去参加比赛，这比他们的联赛要早一点，时间上和人员分配上正好能安排。这几日韩飞凌都在赛道上泡着，明扬有时候也会过去，休息的时候明扬会试探性地提一提司徒嘉树的名字，韩飞凌忽然笑笑，说道：“对了，我有件事儿想跟跟你讲。”
    “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让你用我的账号去跟一个人比过赛？”
    明扬摇头：“不记得！”
    韩飞凌在明扬头上用力一捶：“现在想起来了吗？”
    明扬大叫一声之后捂着头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后来我好长一段时间没玩，再上线的时候收到了他好多消息，都是要比一把。”韩飞凌说，“正巧又被他抓到了我在线，发了好多邀请，我都拒绝了，没想到他就跟有瘾似的，说什么找到了针对我，哦不，是针对你的办法，一定要再比个高低出来。我觉得吧，反正这事儿跟我关系不大，要不我干脆把你联系方式给他，让他就别纠缠我了。”
    “啊？我也不想被纠缠啊！”明扬道，“大家玩游戏那么多，谁能记得住一场比赛的输赢？那个人竟然记那么久还这么念念不忘，会不会是变态啊？”
    “不知道。”韩飞凌道，“反正我已经把你联系方式给他了。”
    明扬惊道：“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韩飞凌狡黠一笑：“你教司徒嘉树漂移这件事好像也没跟我商量过吧？”
    第129章
    明扬还没离开赛道就收到了一个好友申请，对方在验证信息那一栏里写了一个英文单词：Lotus。明扬没看懂，下意识地想点拒绝。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来自韩飞凌的眼刀，只能硬着头皮同意了申请。
    紧接着，对方就发过来消息：“八点，筑波。”
    明扬心想你小子在老子面前装什么逼？知不知道老子最烦装逼的人？还筑波赛道？我看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于是，他带着满心的吐槽给对方打了一个问号发了过去，并且给这个人设置成消息不提示。再之后，他就没有理过这个“莲花”了。
    不出几天，当明扬彻底把“莲花”抛在脑后时，他偶尔清理聊天列表看到对方给自己留了好长一段话。往上一拉，这个人几乎每天都会在一个固定的时间给自己发一个简单的时间地点，面对没有应答的对象，他似乎毫不气馁。
    这次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忍不住，发了很长的句子，主要是讲他把和明扬的对战记录分析过很多次，通过各种数值计算加反复试验，发现了明扬在游戏驾驶上的诸多漏洞。他已经找到了应对之法，希望可以和明扬一战。
    明扬看不懂那些公式和算法，只觉得这人脑子有病。他干脆告诉对方自己现在没空玩游戏。很快，莲花就说自己可以等。
    “不是，你有事儿没事儿？只是一个游戏而已，输了赢了又能怎么样？能不能不要像个变态狂一样互联网跟踪我？”
    “首先，你指的互联网跟踪应该是类似人肉搜索一样的把戏。我并没有这件事，只是按时按点向你发出请求，所以我不是变态。其次，我不认为游戏就应该用一个敷衍的态度去应对，我需要实际证明我的结论是正确的，所以我需要和你再比一场。”
    “你为什么说的这么理所当然？退一万步讲，现在是你求我，我跟你比赛我能有什么好处？”
    “至少你会清楚的知道你是怎么输的。”
    “怎么会有人还没比过就开始讲大话啊！”明扬不禁笑道，“我会输？真是笑话！”他被莲花挑起了胜负欲，决定抽出时间会会对方，顺便将其好好教育一番。
    这场陌生人之间的战斗发生在明扬训练结束之后。他背着大家自己又跑回车队办公室那边，打开模拟器，检查好自己的游戏账号登录状态。当秒表跳到晚上八点整时，游戏大厅里忽然进来一个人。
    是那台白色的莲花。
    明扬说：“倒是准时。”
    对方说：“我一贯守时。”
    明扬心想，你是看不出来我吐槽你踩点来吗？
    可惜对方没有读心术，隔着游戏界面他们谁都不认识谁，明扬懒得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决定砍瓜切菜似的把他干掉，留下一句“以后不要烦我”再潇洒离去。
    剧本就是这个剧本，明扬本以为自己兼顾导演编剧之职，这出戏的走向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两个人玩先走后追，明扬在后。当他在计划的地点准备来个闪电突击时，他发现对方好像识破了他的套路，轻轻巧巧地避过了他的进攻！
    怎么会这样？明扬立刻整理好思路，可能刚刚有点太着急了，位置稍稍差了一点点。不过没关系，前方有个调头弯，明扬对自己的技术有十足的把握，那个弯绝对万无一失！
    两台车一前一后追得难解难分，前车看似屡屡陷入危机之中，但都会在危难关头化解，反倒是把后车的进攻之势打下去很多。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明扬并非一个有着超强耐力的人，他无法容忍一个手下败将这次真的骑到自己头上来，心里想着，反正是游戏，你别逼我出绝招！
    游戏的好处是，哪怕撞得再严重也不会对任何人有实质性的伤害。这就可以让明扬解除封印，用最极限的方式去驾驶追逐，这令他的车几乎要撞到对方身上。在两个人上一次的对战中，明扬也是靠着类似“制造意外”的手法赢了莲花。
    可是这一次，“意外”似乎也在对方计算之中。
    当屏幕上出现大大的“失败”字样时，明扬打呼：“这不可能！”他认为这是一场意外，以绝对实力来讲，对方根本不可能赢得了他。他想要再战一把，不料对方立刻下线。
    “妈的装了逼还想跑？”明扬气得翻出手机给莲花发消息，“你下什么线？三局两胜！再来！”
    很快，莲花回复他：“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计算结果。”
    “什么玩意？”明扬敲了很多话过去，这些文字仿佛被一股脑丢进静谧的湖泊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明扬不是输不起，但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好像输给了一个心理变态，这种感觉很奇怪。为了不让这种奇怪的感觉再纠缠自己，他把心思全放在了训练上。渐渐的，这桩事便成了生活中一个小小的插曲。
    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随着联赛揭幕战的临近，媒体们也开始进行预热。当然这对比那些影视剧或者综艺节目的宣发来讲甚是简陋，但这是改赛制之后的第一次比赛，多多少少是要造点势出来的。
    用陆骏的话说，屁大点圈子，崩个狗盆全村人都听得见，没必要另行通知。
    明扬第一次参加国内的顶级拉力职业联赛，拿到参赛名单之后就兴奋地研究了起来。里面除了一些熟悉的面孔之外，还有一些人他不认得，这当中还有外国人。在看到裴若安的名字时，他特意给裴若安打了个电话，一副八卦狗仔模样询问他们极点车队本次的计划安排。
    “能有什么安排？”裴若安道，“拿冠军呗。”
    “哇！我大儿怎么这么不要脸啊！”明扬道，“有你爹我在，你还想拿冠军？跟在爹后面吃土吧！”
    裴若安嬉笑：“怎么？上次还没被许哥治服？”
    “什么？怎么有狗在叫？”明扬说，“我上次明明是意外事故退场，本来我都要赢了的！”
    “我看你还是一边儿呆着去吧。就你们那个穷酸车队，就别说冠军了，我都怕你们跑到中途因为没钱车队又解散了。别的车队都是三个车组取最好的两组成绩记入车队成绩，你们就两组，连个伤病都不能有。宝贝儿，这次拼命跑吧！”
    “一共就六个分站，还伤病？你爹我金刚不坏之身，你还是关心关心伤病的是不是周楚吧。”
    “我关心他干嘛？我和他又不熟。”
    “你为什么和他不熟？他不比你强吗？”
    裴若安惊道：“你什么逻辑？讲什么鬼话？你不是讨厌周楚吗？最近怎么老是提他？难道是你忽然大脑抽搐和他完成世纪大和解了？不像啊……”
    “我跟他有什么可和解的？哎呀，都是队友，没必要叽叽歪歪。男人就应该敞亮一点，我不和他一般见识罢了。”
    明扬可以尽情在裴若安面前说大话，真实的情况却跟他杜撰的相去甚远。
    越临近比赛，周楚给自己的训练量就会增加，沈西今一直陪着他练，两个人虽然闷不吭声的，但是给明扬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就好像要考试了，所有同学都在图书馆里复习，自己哪怕再怎么胜券在握，也会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记住了全部的知识点，要不要也去看看书打打小抄。
    周楚这个人搞外卷也搞内卷，明扬被卷成了麻花，苦不堪言。从砂石路上顶着一脸土下车后，就贴到屏幕前看刚刚的视频。在一些跳坡上，明扬总觉得自己处理的有点粘连，他回头看看周楚，周楚双手抱臂站在他的身后，像是思考一阵之后弯腰在屏幕上点了点。
    “应该在这里收油门。”
    “什么？”明扬走神，没听懂。
    “……”周楚顿了顿，干脆用手指拎着明扬后领子把他往车上带。明扬大叫“周楚你干什么”，可惜无果，人还是被丢到了副驾。
    周楚打火，车立刻进入战斗准备状态，明扬还在状况外，听周楚说道：“训练场不比真实比赛路段，不能掩饰完整，看你自己悟性吧。”
    明扬大吃一惊，难不成周楚真的要教他？拜托！自己当初分明是在说胡话啊！
    周楚似乎看破了明扬的心事，抬眼在后视镜里瞥向明扬，右手挂住档，然后放在了方向盘上：“职业联赛的情况要比你想象的更复杂，你这个样子根本不行。就当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吧。我答应陆骏要拿下今年的车队冠军，我不允许有人拖后腿碍事。”
    “周楚你放什么屁！分明是……啊！我操！”明扬话还没说完，人就差点被赛车的冲劲儿给甩出去。
    第130章
    初夏，贵州省六盘水市。
    Counter pick车队众人于周四抵达比赛现场开始进行维修区的搭建，由于今年比去年还穷，陆骏不得不再次发挥“动员”的力量，甚至诱哄韩飞凌逃课过来这边给大家当领队。不过说好话没有用，最后陆骏还是付出了四条轮胎的代价才与韩飞凌商定此时。
    贵州是在高原之上以山地为主的地区，人说这里“地无三尺平”，而六盘水则拥有这片土地上最大的海拔差。明扬下了飞机之后就在车上晃悠，一路看过去的风景和自己去年时所见到的没有太大的差别，山还是那样的山，水还是那样的水，连天空中变幻莫测的云似乎都有它应有的轨迹。只是他的心境同去年不同，那么此刻所看到的便也不再是那个味道。
    那时明扬对拉力比赛还没有任何概念，只是觉得在尘嚣之上飞驰畅快无比，后来他经历诸多坎坷，越是练习便越是体会到其中的难度。
    他看着车窗外的高耸的山崖，想要一飞冲天的心始终还在。
    “所有人放下行李之后就去维修区啊，还有很多搭建工作要做！”韩飞凌用宣传册卷成一个小喇叭，站在前台对大家张罗，“不要磨磨唧唧！我们人手不够，时间也很紧张！”
    “好啦好啦，知道啦。”明扬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立刻收到韩飞凌一记头锤。然后就被拎到一边进行单独的思想教育，明扬只好连连求饶，推着行李箱飞速去到房间再回来大厅报道。
    韩飞凌手脚麻利，很快就处理好了自己的行李并按照预定时间再大厅里等集合。其他人陆陆续续抵达，最后一个到的竟然是陆骏。
    “你怎么回事儿？”韩飞凌挑眉问道，“真是无组织无纪律。”
    陆骏没想到韩飞凌能把大家安排得如此明明白白，这确实是他想要的效果，毕竟自己操持的话大家未必行动力能那么强。但是他没想到韩飞凌顺便也把他给安排了。陆骏只好苦笑不得地说：“姑奶奶，您说什么都对。”
    车队的维修区并不是很大，位置当不当正不正的，进站之后要开一段路才能抵达。场地上一派热火朝天的施工场面，单看区域是要比去年规模大上了不少，只是再仔细看看他们这一组别的参赛队伍，拢共也就是六支车队共十七个车组。
    “不会只有我们是两个车组吧？”明扬一边拧螺丝一边说，“大家都这么有钱？”
    陆骏在他旁边钉钉子：“嗨，反正只记两个车组的分，来那么多人干嘛？你们参加的组别已经是非厂商车队的最高级别了，队伍没有那么多。”
    “那还弄这么大片地方？好像人都比去年多。”
    “这不是还有很多其他的组别么，大多数都是更加经济实惠的小车。对于车队的运营成本也更低一些。”陆骏无奈说，“光我知道就有一些车队是主动改组别的，优秀车手没有那么多，也确实没有必要在不合适的组别里浪费时间。”
    “那你是不是很庆幸还有我呀？”明扬搂住陆骏的肩膀。由于陆骏是蹲在地上的，他这动作从背后看起来像是要往陆骏身上骑。“像我这样的天才可是很难得的哦！”
    陆骏转头看向明扬，伸手摸了摸明扬的额头，认真地问：“早上起来吃多了？”
    明扬摇头：“没有啊，飞机上能吃什么？”
    “那怎么开始说胡话了呢？”陆骏问。
    “抬杠是不是？”明扬笑道，“比赛证明给你看！”
    “又在偷懒！”随着女声的响起，明扬尚未反应过来，头顶就遭遇袭击。他捂脑袋抬头看过去，韩飞凌的身影遮住了大部分光线。
    “地主也没这么剥削劳动人民的吧？”明扬哭丧，“我就是跟陆骏说几句话，哪儿是偷懒啊！”
    韩飞凌用刚刚敲明扬脑袋的纸卷筒朝着后面一指：“你看人家周楚，那半边都搭完了。”
    明扬道：“那是因为有沈哥帮他啊！沈哥干活儿多细。你再看看我有什么？”他用胳膊肘朝向陆骏，“就一老头子，指望他还不如我自己全干了。”
    “哎我说你这臭小子，怎么说话呢？”陆骏自己一个人好端端的就是口大锅迎头扣了下来，表示十分莫名其妙，“我这钉子可都是有数的啊，你先数数你自己拧了几个螺丝吧。”
    “切！”明扬不理，假装干活。
    陆骏站起来对韩飞凌说：“这个车队啊，也就你和你桃子姐能治这兔崽子……”他其实是想表达一下身为老父亲的难处，没有韩飞凌在，确实很多问题就不太好协调。陆骏刚要说“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就被韩飞凌投以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从她的齿缝中溜出来几个字：“你也去干活儿，四点之前必须结束。”
    剥削阶级！这丫头是赤裸的剥削阶级！
    因为不用从事高强度体力劳动，其他车队的工作人员和车手次日才抵达营地，酒店大堂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有先后脚来的不同车队的选手们在办理入住时已经愉快的聊起了天，甚至聊到了比赛结束之后要去哪儿大吃一顿。
    明扬还没睡醒，手机消息的推送提示已经挤满了屏幕。他装死的本事有一套，虽然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给他狂轰滥炸，但他实在是懒得可以，决定就这么硬挺着，等对方消停。
    “小明啊。”同住的李小川先受不了了，从床上爬起来，把手机递到明扬面前，“一直在响，是不是陆老板找你？”
    “他？他八成睡得比我还死。”手机都送到眼前了，明扬不得不打开看一看。不看还好，一读取消息列表里全都是裴若安发来的文字，大概意思就是父亲大人已经抵达，好大儿速来接驾。
    明扬打个哈欠，输入了四个字：有狗在叫？
    裴若安秒回：“我是狗，那你就是狗儿子。”
    “哟，几天不见，嘴皮子功夫见长啊？”明扬打字，“你们这也来得太早了吧！是不是故意吵人睡觉？”
    “你是不是忘了今天车检？”裴若安一句一句往外蹦，“我带了稻香村的枣花酥你吃不吃？来我房间拿。”
    “稻香村是什么东西？”
    “名满天下的稻香村你不知道？”
    “你就说多少钱一块吧。”
    “没几块钱。”
    “怎么回事？你那么有钱就给你爹我吃这个？还不如整个上校鸡块带过来。”
    “这他妈是土特产！枣花酥怎么了！稻香村枣花酥天下第一！你要不要吧？”
    “行行行。”
    明扬问了裴若安的房间号就溜达了过去，正好在他上面一层。他敲门，开门的是郭骁。明扬笑着跟郭骁打了个招呼，郭骁迎他进来，一入眼帘的就是被裴若安摊在地上的两支巨大的行李箱。衣服和生活用品乱七八糟地散落在箱子里和床上。
    “你是打算输了比赛之后就直接跑路再也不回来吗？”明扬故作好奇地问。
    裴若安抬头：“我给你塞箱子里然后抛尸行不行？”说着，他指了指对面的桌子，“在那儿呢，自己拿。”
    明扬捡了一块浅尝，嫌弃说：“这不就是很普通的枣泥点心？”
    裴若安道：“你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这句话勾起了明扬的回忆，一想到周楚那句“都是猪”的名言，他不禁笑了出来。裴若安问他笑什么，他就把这件事当做笑话一样讲给了裴若安和郭骁。裴若安不敢相信这是周楚能讲出来的，奇道：“他最近是不是被魂穿啊？”
    明扬几乎每天都和周楚在一起训练，被周楚冷漠的语言暴力，完全不觉得他有什么改变，只丢出来一句“谁知道呢”，便继续啃着他的枣花酥。郭骁低头看看手机，告诉裴若安说领队叫他们集合开会，裴若安皱皱眉，大少爷一般地拒绝出席，并且拉着郭骁说中午开车去县城里吃肯德基。
    明扬举手要跟着一起去，等到中午，三个人仿佛逃课一样愉快地准备离开营地。裴若安找了台车队里的工作车，转着钥匙说：“我记得去年你还没驾照呢，今年有了吗？”
    “那必须。”明扬学着港片里的口吻对裴若安说，“怎样，我车你？”
    裴若安当然乐于明扬的服务，那台小车灵活地穿梭在县城的小路上。去时一切顺利，饭也吃得很满足，可正当他们准备回来检录的时候，车却抛锚在了路上。裴若安大骂明扬是笨逼，明扬大骂极点是穷逼，胎压这么低的车都不知道检查检查，谁开都得爆在路上。
    “现在怎么办？”裴若安丧气地蹲在路边。
    明扬道：“肯定是修不好了。”
    郭骁看了看导航：“距离检录处还有十四公里，咱们走快点的话，不到两个小时能到。要是跑步的话还能更快点。”
    明扬惊呼饶了他。
    “先走吧。”郭骁认为在这里待着也不能解决问题，不如边走边想办法。只是按照这个速度回去，等他们到了，检录处也结束工作了，更不好提车检。
    日头高照，三个人越走越沉默，过了几万年之后，裴若安问走了多远，郭骁说走了二里地。这时，裴若安的手机响了起来，不知道是他们车队的说给他打电话，大约是问他和郭骁人在哪儿，怎么不来检录。
    裴若安一番敷衍，那边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他“啊”了一声，然后惊讶道：“不会吧！”
    明扬反应了一下，好奇问：“怎么了？”
    裴若安说：“他们说周楚的车没过车检。”
    第131章
    “什么？没过？”明扬怀疑自己听不懂中文，“怎么可能会不过？”
    裴若安也不清楚情况，对着电话那头的人问了半天。显然，在现场的人各个都在看戏，乱糟糟一片，对方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裴若安问了好几遍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再转述给郭骁和明扬。
    “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是没过，应该是卡住了。”裴若安道，“说是周楚车上部分配件在审核标准上存在争议，他们说现场特乱，大家都在看热闹。”
    “我靠！”明扬气道，“怎么可能不符合审核标准啊！徐哥可是按照官方的改装指导手册一点一点弄的，怎么可能会有问题？针对！一定是被针对了！”他吐槽的话还没说完就收到了余桃的电话，余桃问他现在人在哪儿，明扬只好老实交代自己和裴若安郭骁二人跑了出来，没想到车坏在了路上，现在正在想办法往回走。
    余桃骂了明扬一句“笨蛋”，叫他们赶紧走，她开车来迎。这段路不短，三个人顶着大太阳又走一段裴若安就开始喊累，蹲下来想要耍小性子。郭骁说了他两句，他才重新站起来慢悠悠往前挪。
    余桃开车按照明扬给她的定位一路开过去，在一处小交叉路口看到了一架牛车缓缓过来。余桃并不惊讶，拉力赛场地往往需要很多非铺装路面，现在还具备这样条件的村镇不多，大多在一些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落后的偏远地区。所以在这样的小村道上别说看到牛车了，马车驴车也是常见的。
    路很窄，余桃打算让老乡的牛车先过，就在错车时，她看到老牛后面拉的板车上除了货物之外还有仨人。他们都望着路的前方，谁都没对身旁缓慢经过的汽车多看一眼。
    “你们仨是不是瞎！”余桃摇下车窗大喊，“看什么呢！”
    “桃子姐姐！”明扬看到来人之后惊喜地跳下牛车，裴若安和郭骁也赶紧下来，余桃跟老乡表示了一番感谢，带着三个人往营地狂奔，总算是赶上了检录。
    明扬跟着余桃去了车检那边，车检窗口都在忙碌的工作着，只有周楚的车停在一边，旁边围着一群人，争论似乎从那通电话起就没有结束过，情况不太乐观。
    这时，周楚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他和明扬打了个照面，明扬抬眼看他，他的脸色很阴沉。以明扬对周楚的了解，当这个人眉头压到最低时，情绪已经来到了不爽的极点。沈西今穿过人群过来拉周楚，低声跟他说：“你别着急，也不要闹脾气，肯定能有办法解决的。”
    “什么办法？把零件全都换一遍吗？”周楚问。
    沈西今知道周楚一旦开始钻牛角尖就不愿意出来，讲道理肯定是没用的，只好说道：“交给陆骏和正文吧。我……我们在这里也没有用，出去透透气吧。”余桃也连连附和，还把韩飞凌叫过来，让沈西今和韩飞凌两个人把周楚弄走。
    车检是任何一项比赛之前都必须要有的环节，在车检结束之后，赛车需要存入指定车库，在此期间任何选手及相关人员都不可以来接触自己的赛车。明扬一直以为车检就是走个过场，他从来没见到那种检不过的情况。
    没想到这一次真的发生了，还发生在周楚身上。如果一直检不过，那就意味着周楚无法参加后续的比赛。想必这比杀了周楚还叫他难受，明扬可以理解这种心情，趁乱钻进人堆里，找到了在跟工作人员不断交涉的陆骏和徐正文。
    明扬听了半天，见陆骏手上拿着一大堆文件跟工作人员说哪张是自主研发零件的报批，哪张是进口的，这些都经历了如何如何的校验。说完这些他就开始给人家讲故事，伏低做小装可怜。徐正文只能说出来一堆专业术语，但是口才着实不如陆骏，讲完道理之余的作用就是跟着陆骏一起扮可怜。
    不过在这方面，徐正文眨巴眨巴眼睛都比陆骏有说服力。
    这件事耽搁了太久，领导都跑了过来，双方就现有问题又是一番交涉。对于赛事方来讲，车检这个东西是硬性条件，很难放水。可是如果真的因为这个问题把周楚给卡下去了，那是赛事方的一大损失，比赛观赏性少了不说，话题度和点击量也会锐减。
    问题是，已经闹成了这样，大家都看着，他们也不好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罔顾比赛公平性就让周楚糊弄过去。
    这个故事中的任何一方都很难做，最后，领导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要求counter pick车队提供零件符合通用设计标准的情况说明书，有哪些不能提供的就需要更换。
    陆骏听后也知道算是个没办法的办法，他看向徐正文，徐正文点点头。双方约定晚上六点之前给出结果，现在时间紧迫，徐正文直接去了车队的维修区开始进行整备。整理这些数据和表单是件相当麻烦的工作，一台车上有着数以万计的零部件，光是记住他们的渠道来源就已是不易，现在还要按照赛事方要求进行一份书面文件的说明整理。车队众人只能各自分工去尝试完成。
    “嗯，对，就是我上次拜托你带回来的那套。”徐正文一边忙活一边给张天琛打电话，操作着电脑键盘，“好的好的，我收到了。”张天琛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在短短的两个小时内就帮徐正文凑了很多认证文件，众人一张一张数到最后，发现还缺一个差速器连接半轴的花键齿轮。
    这个齿轮是一个尺寸设计非常独特的齿轮，只能适配周楚这台车，由于是通过特殊渠道在国外找工厂直接加工的，就很难证明这个东西在车身使用上是安全的。
    要是无法证明，那么只能更换齿轮，这就意味着连带着的差速器部分都要进行大改。现在比赛当即，谁都无法保证这样的改动会有什么致命的影响。
    不，是一定会有致命影响。
    最关键的是，即便是更换，现在能上哪儿找零件去替换呢？
    “要不然我们瞎编一套吧！”陆骏开始自暴自弃。
    徐正文为难：“这怎么编？”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大家把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一遍，但都无法解决眼前的难题。绝望笼罩在counter pick的维修区，连徐正文这个一项严谨的人都在思考陆骏提出的“编材料”的办法到底行不行得通。
    这时候，偏巧周楚过来了，后面跟着韩飞凌和沈西今。韩飞凌朝着陆骏耸肩，示意自己实在拦不住周楚，陆骏叹了口气，知道那两个人已然尽力，只好打起精神强颜欢笑问周楚：“你怎么跑来了？回去好好休息，准备明天勘路呢。”
    “全部换掉吧。”周楚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大家都看向了他，他继续说：“把差速器也换了。”
    陆骏严肃道：“你疯了啊？你知道做这种临时更改对成绩的影响有多大吗？”
    周楚道：“那总好过不能参加比赛吧？每一站的积分都很重要。”
    陆骏忽然问：“不是，你怎么哪个不行的？”
    周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明扬，明扬立刻举起了自己的双手：“你看我干吗？天地良心，我可什么都没干啊！”心里却再骂道，周楚你卖我。
    陆骏搞不明白这两个人在搞什么，联赛第一站尚未开赛就陷入如此危机着实让他丧失了许多思考能力。一旁的徐正文已经开始研究周楚的方案，出师不利的负面情绪在维修区不断蔓延，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做出这种妥协让步，周楚在六盘水揭幕战的成绩恐怕会十分危险。
    “实在不行，就……”徐正文刚要说出自己的想法，有人翩然而来，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哟，大家都在呀！”李斯达往杆子上一靠，歪着头笑道，“好热闹。”
    放在平时，陆骏还能跟李斯达调笑两句，现在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见着李斯达在一旁搔首弄姿，没好气地说：“老许是镇不住你还是怎么着？跑我们这儿来撩骚？”
    “哪儿能呀，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李斯达站正，从鼓鼓囊囊的口袋里往外掏东西，在离他最近的桌面上一撒，那些钢镚一样的金属噼里啪啦地散落，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花键齿轮。
    “这……这是什么意思？”陆骏彻底被搞糊涂了。
    李斯达只让他看看是不是和周楚车上的一样，陆骏用肉眼看不出来，还是徐正文测量比对了一番，惊奇发现这两个零件的精度准度竟然分毫不差。只是李斯达拿来的零件上有LOGO刻印和细小的数字，很明显是大批量标准生产的，拿来进行国内的检测备案也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陆骏低声问徐正文能不能用，徐正文轻轻点了点头，方才还在情绪低潮的众人立刻像是中了彩票一样原地复活，连周楚的脸上都不禁露出喜色。
    “这个……”徐正文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齿轮，将其举过头顶，金属在光下散发出圆润的光泽，“怎么做到的？”
    李斯达故弄玄虚地说：“这可是精准的德国工艺。”
    陆骏问：“那你怎么知道周楚车上的零件是什么尺寸？这个尺寸的齿轮在国内是没有的。”
    “那个小鬼在群里发了张图啊。”李斯达手指向了明扬，“他在群里问谁能帮帮他。”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明扬，这下明扬没处躲没处藏，只好坦白从宽。原来裴若安刚一到就拉了一个同组别的车手群，这个圈子不大，车手们彼此都比较熟悉，有人攒局聊天排解比赛寂寞倒也是没人拒绝。裴若安把明扬拉了进去，但是没拉周楚。明扬看着几个老大哥水群在聊周楚的事儿，言语间都是可惜之意，还说了很多自己脑补的解决办法。
    明扬见状，带着侥幸心理地问出了那句话。
    大家确实都在想办法，但是硬件条件谁都无法解决，就在明扬失落之际，李斯达就来了。
    “我本来不想来的呢。”李斯达继续说，“是许迎臣叫我来的，他让我亲手把零件送到。放心，这事儿张承寅不知道，都是老许自己的件儿。”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陆骏当然知道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面对李斯达的“救济”，他褪去喜悦之后谨慎问道：“多少钱？或者，你们有什么条件？”
    “哎呀我的好哥哥，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李斯达笑盈盈地在陆骏胸口上一划，陆骏立刻换上“真是受够了”的无奈表情。
    李斯达知道周楚此刻的表情也一定很精彩，他特意打量了一番周楚，走过去拍拍周楚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不能理解身为你最大竞争对手的许迎臣为什么要抬你这一手，你也别想歪，他并不是自大到觉得随随便便跑两下都能搞定你。”
    周楚盯着李斯达，双目似是要把李斯达给盯穿。李斯达做了个肉麻抖鸡皮疙瘩的动作，笑道：“能不能不要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周楚立刻把头偏向了一边。
    “我替他捎句话给你。”李斯达凑到周楚耳边低语，“他说，他希望你拿出全部的实力与他比拼，每一场都不要留下遗憾。”
    第132章
    周楚先是垂下了眼睛，复又转过头来。这次，他的眼神无比认真。
    “我一定。”他说。
    “真可惜呀！拉力比赛不能多车齐发，要不然我可真想在副驾上近距离看你们之间的对抗呢。”李斯达拍手笑道，“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们会赢。”
    “喂！你这大话未免说得也太早了吧！”明扬跳出来大声说，“我不管你们这个那个的，反正最后一定是被我干趴下！”
    李斯达摸摸明扬的头：“好呀，等你哟！MINI boy！”
    “滚啦！”明扬赶忙推开李斯达，再跟这个怪人对话下去，自己怕是要被绕进去。
    闲话归闲话，徐正文这边已经带人开始有条不紊的更换零部件，终于赶在六点之前将车送到车检处。工作人员像是冷酷的医生似的对着雪铁龙仔细检查，其余人如同手术室门外紧张焦虑的家属。当工作人员将车摇下，再将车前盖盖回时，就是要宣判的时刻。
    众人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周楚那表情更是严肃，仿佛这次再不通过，他就要当场大开杀戒了。
    “恭喜，通过了。”工作人员说完这句话后，现场一片喝气声。陆骏握着工作人员的手连忙道谢，感恩之心溢于言表，可能下一秒就要把锦旗掏出来双手奉上。工作人员与他们说了一些客套话和注意事项，将周楚的车进行了一些后续收尾工作，结束了一天的忙碌。
    Counter pick的勘路时间被安排在次日的一大早。明扬被闹钟叫了起来，眼睛都没睁开，想赖在床上再蠕动一会儿。铃声再次响起，他不耐烦地爬下床，见李小川还在呼呼大睡，心里十分不平衡。
    他悄抹地离开房间，去大堂与其他人回合，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去了本次的勘探路段。明扬开着昨日余桃来接他时的那台车，以规定速度通过比赛路段。余桃坐在副驾上一路看一路记，口中时不时地念叨。
    “早上通过这里地面会湿滑，你要特别注意。”
    “嗯。”
    “你速度稍微慢一点，这里有几个连续坡，我要记录一下。”
    明扬放慢速度，在后视镜里瞥向余桃。只见余桃翘着二郎腿，把高起来的膝盖当做桌板，本子放在上面，一手扶着，另一手在纸上写写画画，稳当得不像是在车里。再细看她笔记本上的内容，简直就是鬼画符。
    明扬看过沈西今的路书，至少那上面的内容他是看得懂的。
    “桃子姐姐，你不嫌晃吗？”
    余桃轻笑：“你信不信比赛的时候就算你开翻车了，路书和笔还能安然的在我手里？”
    明扬道：“还没开始比赛，可不要说这么晦气的话。再说了，我技术这么好，怎么会翻？就算真翻了，就往我这边翻，肯定叫你安全的。”
    “你跟陆骏在一起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油嘴滑舌。”余桃用笔敲敲纸面，“可惜呀，阿姨不吃这套哦！”
    明扬“哈哈”一笑。
    余桃看明扬优哉游哉当司机，便说：“小明，你也要学会记路。虽然大家都尊崇车手要相信领航这样的话，但是我却觉得，在很多极限时刻，车手应当相信的是自己的直觉。”
    “嗯，我明白。”明扬道，“但是桃子姐姐，我也相信你。”
    首个比赛日在周五，同时还是全年联赛的开幕式，当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招展，明扬坐在下面打着哈欠，心中默默吐槽今年的表演跟去年一样乡村大舞台，配合上周围这纯天然无污染的环境，搞得他都忍不住想要上去接过主持人的麦克风高歌一曲《感恩的心》。
    听领导讲完话，看完表演，好不容易熬过了这漫长的时刻。现场稍作休息和调整，就进入到了超级短道赛。
    都说这是观众们最爱的环节，因为可以亲临现场体会拉力的魅力。然而在这偏僻的城镇中，能来观赛的人少之又少。他们当中大多是当地上了岁数的一些留守村民，出于送票才来看看热闹。也许距离他们一生中最近的一台汽车可能就是五菱宏光或者是长安之星，陆骏也好周岚也好，他们对于车的理想太过宏观，有时他们并不能真正的体会到，车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其实只是一种劳动生产中的工具符号。
    没有情怀，没有理想，只有生活赋予的实际意义。
    明扬撑着下巴看向稀稀落落的观众看台，百无聊赖地感叹：“还是场地赛好呀，在城市里，至少还有粉丝。诶你们说，这里面有没有我的粉丝？”
    陆骏道：“这么想要粉丝，晚上买两捆粉丝给你煮一煮。”他弹了一下明扬的脑门，把自己的笔记本摊开给明扬看，“趁着开赛还有一段时间，我再给你复习一下你接下来的对手……”
    “哎呀我知道！”明扬道，“南风车队的马锐，比赛经验丰富，是南风车队的灵魂人物。技术风格十分细腻严谨，如果不看速度成绩，只看失误率的话，他可能要比周楚和许迎臣还低。哎……后面是什么来着？”
    陆骏无语：“合着我之前给你做了那么多功课，你当背课文呢啊？”
    “那我怎么样嘛？我都没跟他们比过。”明扬很无辜，“就算看再多比赛视频，但是跟实际比赛还是差很多啊。”
    明扬去年才正式踏上了职业赛车手的道路，整整一年都在次级比赛里摸爬滚打，大部分时间还都放在了场地赛上。对于拉力，他是后来逐渐地挖掘到了乐趣，在这期间他的主旋律一直都是“踏入联赛”，就好像玄幻小说中那些努力修炼法术想要登入天界的凡人一样。
    可是天界到底有什么，天界众神的实力到底有多强，凡人在真正身历其境之前是永远了解地不够透彻的。
    明扬在来之前就在看本站的参赛名单，除了极点车队的许迎臣、裴若安和陈加清，南风车队他还对李棠有印象，毕竟在去年的新人赛上有过口舌。其他人他虽然知晓，看过比赛，见过活人，但都是去年的事儿了。那会儿他能认识车，今年大家的车全换了一圈，明扬彻底对不上人和车了。
    还好他被裴若安拉进了群里，他看着群里的大哥们吹水，默默地记了一些，怕自己见了活人之后因为无知而闹出笑话。马锐就是其中之一，明扬在群里求救时，他很热情地贡献了一些自己的办法，然后又碎碎念了一番周楚运气不好，今年他鸟枪换炮，可要好好会会这臭屁小子。
    明扬弱弱地说了一句，哥，你第一场比赛是和我。
    马锐哈哈大笑，噢是你呀MINI boy，别着急。我，东北马基宁，肯定也给你整得明明白白。
    明扬立刻AT李斯达一番质问，李斯达跳出来发给他一个“亲亲”表情包。明扬觉得恶心巴拉的，其他人却对李斯达的行为习以为常，只顾着拿“MINI boy”这个词来调戏明扬。裴若安还故作偏袒维护地发了一句“各位老哥们不要欺负我大儿嘛”，明扬只想问谁要听你放屁。
    “他们怎么没把我和许迎臣分在一组啊！”明继续扬抱怨，“真是不懂流量密码！”
    “……他们要是想要流量密码，为什么不把周楚和许迎臣分在一组？”陆骏叹气，“你的对手是马锐！”
    明扬看向斜对面南风车队的工作区停着的三台福特，整体绿色的涂装风格叫他想到了周楚的川崎摩托车。他又看了看此刻正在后场的许迎臣和他的对手，红黑的丰田已经进入的战斗状态，那令人舒爽的声音叫他的血液也开始快速流转。
    这当中有一个明扬始终不想面对的问题，放眼在场所有的对手，他们的车全都是基于当下最好的拉力赛车基因平台打造的，而他呢，他的MINI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古董。哪怕后来重返过拉力赛场，最终也是落寞离场。
    她的直角线条似乎也不符合当今比赛对于空气动力学的要求，即便徐正文说过没有问题，明扬也清楚这当中存在差距。
    证据就是每一次比赛中当MINI亮相时众人意外的表情，甚至在这次比赛车检的时候，大家都好像是来看博物馆展品似的来看他的MINI。
    明扬也不喜欢MINI，他最开始排斥这台车，后来的感情逐渐变得复杂，也许这台车就跟他一样，都需要得到证明。
    “我在晚上代驾的时候开过福特，不过可能是什么长安福特吧。”明扬指向对面的福特，问陆骏，“这个，很厉害吗？”
    陆骏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与此同时，赛道上引擎嘶鸣，比赛开始！
    第133章
    许迎臣的52号赛车完美起步，只是他所在的路段起始会有两个障碍，让他在距离上稍稍落后于对方。超级短道赛全场两公里左右，共两条车道。这两条车道的线路不通，对战双方均要各跑一圈才算完成比赛。
    “今天的烟好大啊。”明扬在场下观赛，风一吹，场上被车带起来的尘土全被吹了过来。他皱着脸咳嗽了半天，赶紧换了个地方。场上竞争激烈，车辆高速行驶中带起的砂石弹在车底板上的“咚咚”声似乎都能传过来。
    两公里很快结束，许迎臣率先冲线，拿了一个开门红。
    陆骏不由感叹：“老许这个活儿还是细。”
    周楚在下一轮出场，早早就去做了准备。许迎臣的车开下场时，他就需要把自己的车开下场。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只有李斯达热情地对着周楚摆了摆手，双方便没有什么更多的互动了。
    27号雪铁龙准备出战！
    明扬道：“许迎臣跑了两分十五，你觉得周楚能跑多少？”
    陆骏回答：“具体的时间不好说，但怎么着也是两分二十以里吧。”
    明扬道：“他要是从短道赛就开始落下，肯定晚上气得睡不着觉。”
    “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他了？”陆骏笑道，“短道赛就是个表演性质，什么都说明不了了。”两个人正聊着，周楚的比赛就开始了。他的起始路段在没有障碍的那一边，一开始就拿下了领先优势，气势上完全把对方压了下去。
    “哎呀，这个弯拐大了啊！”陆骏叹道，“不然还能更快点。”明扬心想这用得着你说？有眼睛都看得出来。周楚切弯切得特别狠，几乎是抱着弯心滑出来，从视觉上看不像是在有阻力的砂石路上跑，而像是在冰面上滑行。车身在赛道上穿针引线，流畅至极，完全掩盖了他第一个弯走大了的小失误，最终以两分十四秒的成绩领先许迎臣，暂列总排行第一名。
    “不是吧阿sir！这也能赢？”明扬目瞪口呆，他还以为周楚玩大了要脱靶，怎么都没想到这厮竟然能找回场子。周楚的胜利让明扬心中情绪复杂，更是激发起了斗志，势必要在自己的比赛中也发挥出最好的水平。
    后面的几组比赛他看都没看，自己坐在场边闷头比划，像是考科目二的后场大厅里那些因为考试紧张而进行无实物表演复习的考生似的。余桃叫他去做准备他都没有听见，周楚回来见他鬼上身似的，问道：“你在干嘛？”
    “我……”明扬回神，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万分尴尬，“我热身，行了吧！”
    周楚道：“临阵磨枪没用的。”
    明扬气道：“有的时候你还是不说话比较好。”丢下这句话，他就抱着自己的头盔朝着余桃那边跑去。
    南风车队的马锐先一步抵达了候场区，他还没上车，见明扬的MINI驶了过来，他就走上前笑着拍了拍MINI的车身：“整挺好啊。”
    明扬下车，马锐这才看清楚他的紫色头盔。这与车身的涂装颜色截然不同，马锐调侃说：“你这头盔花里胡哨挺好看，哪儿整的，回头也给我整一个呗？”
    “我这个可是白金之星，力速双A！”明扬炫耀一番。
    “啥玩意？”
    “就是无敌的意思！”面对这个东北彪形大汉，明扬只能用力抬起头让自己显得更有气势一些。只是他再怎么努力也没有什么说服力，他在马锐眼中的形象就是个要呼噜毛的小崽儿。马锐哈哈大笑：“干啥玩意，想拿鼻孔对着我啊？你再抬抬，哎对，再抬。”
    明扬顺着马锐的手上的动作往后仰，还好余桃站在他后面扶了一把，否则他准是一个重心不稳就往后栽倒。马锐被明扬这笨样儿逗得嘎嘎直乐，点评一番明扬身体协调能力不行，以后需要锻炼什么地方，还说要给明扬介绍几个教练。
    他大概是聊得太起劲儿，他的领航——也就是他老婆刘冬给他上来就是一脚：“都说多半天要准备开始了，你还搁这儿聊天？还教别人健身？你瞅瞅你自己那个肚子！自己家祖坟哭不完就搁外面哭乱坟岗是不？你是不是闲得的？”
    “没有，没有。”马锐顿时就变成了一米六的矬子，甩给明扬一句“回头我微信发你”就赶紧上了车。明扬看了半天，只能回头问余桃：“这啥啊这是？”
    “可能……”余桃笑道，“能治东北老爷们儿的只有东北老娘们儿吧。”
    双车在起跑线上停好，从侧面看去，两车车头在同一水平线上，分毫不差。放置在他们前方的信号灯一直亮着红灯，等绿灯亮起时，双车齐发。
    这些场上对手们之前的比赛明扬都一一看过，陆骏也好周楚也好都给他讲过其中很多的技术细节。只可惜那些经验都是别人的，明扬自己又是个彻头彻尾的实践派，在与马锐的接触交谈中，对方一直给他留下的是爽朗粗犷的形象，同“细腻”二字没有任何关联。他老婆刘冬也是个火爆脾气，两个人一看就是那种会在车上因为一个红绿灯就吵得不可开交还得把十年前的旧账再翻出来的夫妻。
    明扬在做准备时心中就有诸多疑问，这多少会影响到他的操作。等与马锐的车道分开之后，他在自己驾驶至于才有视野看到对方的行动线。
    赛道中间有一个拱起的小桥，很多车手通过那里时会选择直接加速飞过去，连许迎臣都不例外，他们的车在天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好像谁飞的最远，谁就能拿下头版头条。短道拉力赛的表演性质就在于此。
    正当明扬经过小桥侧方道路时，马锐正好要过桥。意外的，他的车没有像是子弹一样冲破尘雾，而是稳稳的贴着桥面行驶，哪怕是降速，四个轮子也从未离开过地面。
    这一幕平平无奇，甚至连观众都不喜欢看，却令明扬十分意外。
    若是换成他，他必然不会放过出风头的机会。可是马锐就跟不在乎似的，哪怕放弃观赏性，也不会去轻易挑战计划外的事情。
    “老马的领先优势很明显呀。”即便是看到明扬落后，陆骏也没显得太过紧张，反而很是悠闲。沈西今点点头：“小明还是太着急了，观赏性很好，但是滑得太大了。”
    韩飞凌冷笑：“我看呀，他是这段时间教别人跑漂移，反而忘了自己是干嘛的了。”
    陆骏立刻竖起耳朵：“有八卦？”
    “没有！”韩飞凌回绝。
    大家的话题又回到了比赛上。其实在乌烟瘴气之中很难在平行的观众视角上看出什么分别，但是从无人机的拍摄画面上来看，明扬那边就是各种飞沙走石剑走偏锋，轮子经常在外道中压出赛道，像是《头文字D》中出现的那种排水群过弯法。而在马锐这边，他能把砂石路面处理得同场地赛无异，只在必要时小幅度滑动，大多时候都在追求一种走线的方式。
    当下看虽然看不出什么，等两圈绕完，两台车都来到了最后的冲刺直线上时，明扬才惊觉自己就是温水里的青蛙，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落下了这么多！他在余桃的口令下全力冲刺，但心底里也知道为时已晚。然而，就在他距离终点线还有两三米时，此时早就该过线的马锐的车头忽然斜着冲向了赛道中间格挡的沙包上和轮胎上。明扬就看见自己的视线内从天而降一个巨大的车头！
    “闪避！”余桃大呵一声，明扬下意识地打了一下方向盘，这一刻，他自己就跟失聪了一样什么都听不见，只能意识到自己的车向左摆了一下，车尾随着惯性一起甩过，车身几乎是贴着冲过来的福特画了一个弧，“嗖”一下就穿了出去。
    他惊险刺激地率先冲线，而马锐停在了距离终点线半米的位置上。
    场边众人大惊，连解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早就胜负已定的局面竟在最后一刻发生了翻转！
    陆骏情不自禁地起立，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只能连连感叹：“老马！啊！老马啊！”
    “发生什么事儿了？”明扬问道。余桃坐在副驾驶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可能是转向出问题了。”
    明扬心想，“刘冬在车里踹了马锐一脚”可能这个答案可能更靠谱一点。
    马锐的车在赛道上来回调整了好几下才蹭过了终点，这令他的比赛用时来到了三分钟开完，无疑会变成全场垫底。赛后采访中马锐透露，确实是在最后一刻转向有些失控，不过他很快就哈哈笑了起来，表示意外也是比赛的乐趣之一，就是要麻烦车队的技师要连夜修车了。
    见他如此乐观，大家也就放下了心来。
    全部车组比赛结束之后进行了总排名，明扬没有跑进二分三十秒之内，最令他不爽的是，那些“老熟人”一个两个全在他面前，不说周楚拿下了超级短道赛第一名，连裴若安都跑了个两分二十八秒，甩他好几个身位。
    裴若安笑嘻嘻地过来counter pick这边逗明扬玩，一嘴一句“我大儿是菜狗”，给明扬烦得够呛。两个人本是玩闹的行为被好事者抓拍下来，渲染成了裴若安去挑衅明扬。再加上极点和counter pick之间素有恩怨，当事人双方又都是嚣张的性格，这种挑衅故事就又有了几分真实性。
    张承寅看到这个消息之后，在北京的办公室里眼睛突突直跳，干脆给裴若安打了个电话教训了一番。裴若安充耳不闻，反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似的说：“你有空来教训我，怎么不说许哥还抬了周楚一手呢？要不是许哥，周楚直接退赛了。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凭什么我不行？”
    张承寅知道周楚车检的风波，但并不知道后来通过怎样的办法成功解决掉的。他听裴若安这个大嘴巴叙述一番之后心中了解原委，等挂了电话后，他看向了窗外的夜色。
    第134章
    “陆骏，你不要后悔。”
    将这句发出去之后，张承寅发狠似的将手机甩在了桌子上，手机从光滑的桌面快速滑到地上，磕碎了一个角。张承寅没有心情关注这些，他站在车队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外面被雪覆盖的路面，一个黑漆漆的身影渐渐地走远。
    风起了，刮了一整夜，仿佛连雪花中的水分都被吹得一干二净，雪花变成了刀片，划得皮肤生疼。天气预报说，那天晚上的北京城在风雪席卷之下的体感温度有零下五十度，张承寅的心情同这风雪一样寒冷，因为陆骏彻底与他决裂，离开了车队。
    不久之后，周楚也一声不吭地脱离了极点车队，张承寅忽然感觉这个冬天很难熬。他最好的朋友与他分道扬镳，他的明星车手带着赞助跑路，这个消息某天将会在圈内暗暗传动，背后说闲话的大有人在，并且在来年开春的转会期内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张承寅不允许极点这样级别的车队因为一两个人的离开而受到影响，他在打信息战的同时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关系想要挖掘更强的车手入伙。只是现在各大车队的格局相对稳定，能够找到一个比周楚还要优秀的车手难如登天。
    除非租借外籍车手来跑比赛，但张承寅只要打打算盘就能算清楚这并不是一笔划算买卖，并且显得他狗急跳墙无计可施。
    就在张承寅一筹莫展之际，他在一个朋友的私人聚会上见到了许迎臣——这个已经被大多数人抛在了记忆深处的名字忽得跳到眼前时，令他的大脑空寂了那么一瞬。
    仔细想想，许迎臣几年之前低谷退役之后彻底离开了大众的事业，这个人一向嚣张狂妄，在圈内时常与人发生口舌交恶连连以至于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当他离开后也没有人有他的消息。
    许迎臣留下来了不少经典战役，诸多后辈都从他的视频中学习到了各种技术，只是他们能从前辈口中听到的对许迎臣的评价毁誉参半，没人否定他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绩，而他的落寞结局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句“自己作的”。
    上帝赐予他的天赋与幸运都时效，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还在肆意挥霍，最后落得伤病缠身满目骂名灰暗退场的结局。
    张承寅此前跟许迎臣只有过几次照面，几年不见记忆已变得模糊。纵然张承寅已无法拼凑起完整的画面，但是在一片朦胧当中唯有一幕是万分清晰的。
    便是许迎臣那总是微微扬起的高傲的头颅。
    他想，这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应当是散发着光芒的，像火一样吸引着旁人——不论靠近他是否危险。
    令张承寅颇为意外的是，在朋友聚会上他并没有一眼认出来这个昔日的超级明星，还是经过朋友的指认，他的目光才穿越人群找到了坐在角落里身着暗色衣衫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坐姿有些僵硬局促，时不时低头玩手机，或者拿桌上的句子在手里摆弄。他不是想吃那个橘子，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件事情做，而不是纯粹地发呆。张承寅阅人无数，单见对方的状态就知道这个人一定很不适应现在的场合。他不再是一团火焰了，现在变成了一棵安静的植物。张承寅带着偌大的好奇心走向了许迎臣，开场白是一个友好的自我介绍。许迎臣抬起头，不复骄傲神采，双眼有些迷茫。张承寅笑笑说：“可能你不记得我了。”
    “不，我记得。”许迎臣这次肯定地说，“我们最近一次应该是在三门峡的比赛，那次我的车中途出了故障，我们在维修区说过话。那天……那天在下雨。”
    “你的记性实在是太好了！”这些细节张承寅自己都未必记得清楚，不过他有意与许迎臣攀谈，自然会恭维许迎臣。
    有一段共同的记忆是拉近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最好的话题，张承寅本想着借此切入，不料许迎臣陷入了有一句无一句的被动回答泥潭，天有些聊不起来。张承寅不知道这几年许迎臣到底经历了什么，能叫那样一个张扬的人变得如此沉默的经历大约是不怎么好的。
    人生顿挫，张承寅是了解的。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处在一个处处坎坷的低潮节点里，竟与许迎臣产生了几分共鸣。
    他试图挖掘更多的信息，这时有个人笑盈盈地走过来，硬是挤在他和许迎臣之间坐下。
    “你躲在这儿干嘛？”李斯达歪着头对许迎臣说，“好不容易带你出来玩玩，你又在一边种蘑菇。哎呀，不要总是这样嘛，你才多大啊，怎么越来越朝着老头子的方向发展去了？没劲。”
    许迎臣笑了笑，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无奈地耸耸肩。
    张承寅认识眼前这人是许迎臣过去的领航，自从许迎臣退出大众视野之后，李斯达也不知道跑去哪儿。听李斯达刚刚那话中的意思，这次应该是他把许迎臣弄了出来。张承寅顺势跟李斯达聊了几句，李斯达明显活泼开朗许多，是个自来熟的性格，什么都能聊得有模有样，聊到赛车更是兴奋许多。
    说着说着，李斯达的胳膊环上了许迎臣的肩膀，将他搂了过来：“说起来，我们老许啊退役还满可惜的，谁没有个起起落落呢？我看现在那些还在跑的选手里，老号的跑到死也就是那成绩了，新人更是没一个能打的，中国赛车啊——完了！”他怪叫了一声，又说，“那个叫周楚的倒是还不错，不过及不上我们老许一半呢。哎？周楚是不是你们车队的来着？”李斯达笑得狡黠，“我这样说是不是不太好？不过，我说的是事实。”
    周楚的水平张承寅再清楚不过，虽然这个白眼狼弃他而去，但是他并不会因此否认周楚的成绩。放眼国内，无论是周楚的拉力赛还是场地赛的成绩与技术，无人可在其左。
    当年鼎盛期的许迎臣说这种大话还有几分可信度，现在他退役多年，又有伤病，这不免叫张承寅有些嗤之以鼻。
    “你们先聊吧。”许迎臣不想听李斯达那些废话，起身离开，“我去下卫生间。”
    李斯达当然知道许迎臣什么脾气，他不急不恼，反而问张承寅：“你是不是不信我的话？”
    张承寅的回答十分坦诚，李斯达却说，爱信不信，天才不需要被证明。不过，他还是要了张承寅一个联系方式。
    关于这次见面，张承寅自觉只是收获了一些旧事八卦，并没有对他眼见的困境有什么实质性的解决。几天之后，他忽然收到了李斯达的一个视频邀请。这人行事有够我行我素，都不问问张承寅现在在做什么，方不方便。还好张承寅刚开完会，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接通了李斯达的视频电话，心中默念最好不是李斯达被拐骗去缅甸发来的求救信。
    “我今天把老许骗来说帮我一个朋友试车，费了好大的工夫呢。”李斯达好像躲在什么犄角旮旯里，一脸特务样儿，“信号怎么样？”
    “挺稳定的。”
    “OK！”李斯达说，“那我给你直播哦！”他用手机接入了无人机航拍的画面，随着拉力场地内的声浪响起，无人机升到了一定的高度，一直追着场地内的那台赛车。张承寅本来兴趣不大，可当许迎臣的车经过一个小坡时，张承寅不由地坐正了身体。
    他自己就有过做车手的经验，后来又挖掘过那么多优秀的车手，他清楚的知道作为车手的技术是可以花钱花时间去磨炼出来的，但在技术之上的灵性并非谁都拥有。
    这是一种天生的车感，无需过多复杂华丽的动作，哪怕只是在赛道上滑过一个弯，那双张开的洁白翅膀已足够说明问题。
    张承寅意识到许迎臣现在保有的技术似乎同他的巅峰时期别无二致，不，也许比那时更加老练成熟，这样近乎无欲无求的状态像极了武侠小说中早已登峰造极的隐世高手。
    一圈结束，许迎臣收住油门之后从车上下来。他面无表情，眼神无光，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刚才的操作有什么精彩之处。而远在天外的张承寅却已激动地站了起来，他现在就想知道一个拥有了绝顶武功的人为何不再向前一步了呢？
    张承寅知道李斯达对自己传递这样的信息一定是有所目的的，他便掩住了自己的兴奋之情，装聋作哑地问李斯达叫他看这个是要做什么。
    “人家想看他重新跑比赛嘛！”李斯达的回答直接地让张承寅措手不及，甚至还打出了一张张承寅最不想见到的牌，“我知道周楚跑了，你很生气吧？如果被他带着现任把你这个前任打趴下，那画面应该很好看吧？”
    “……”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肯定很好奇我怎么知道的吧？哈哈，我偏不告诉你！”
    “……这是许迎臣的意思？”
    “不是，他心理负担可比宇宙的暗物质总和加在一起还重，他总觉得离开了就是离开了，没必要回头。但是我觉得，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他也应该走出来才对。他明明……明明热爱赛车的心情不输给任何一个人，他不应该是这个结局。相信我，如果你能搞定他，他带给你的回报会比你想象中的还多，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最后，张承寅问道：“为什么是我？”
    李斯达笑嘻嘻地说：“因为你有钱呀！”
    事已至此，张承寅知道自己也没有什么可隐藏的了，既然上天让他在这个时间节点上重识许迎臣，不如就顺势而为吧。
    “哇呼——”李斯达打了一个很大的哈欠，眼睛里挤出来眼泪。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捧着自己的笔记本凑到床头灯下，继续写写画画。
    许迎臣洗完澡满是水汽地出来：“我以为你要休息了。”
    “哪儿能啊！”李斯达晃晃自己的本子，“我得倒背如流，明天的比赛拿个好成绩。你看周楚那小子今天神气的样子，哎呀我好气哦！”
    许迎臣自然知道李斯达在开玩笑，这人心比太平洋都宽，天塌下来都不带发愁的，怎会因为一两场比赛而扫兴？他从行李里翻出一个小布包丢给李斯达，李斯达起身，熟练的取出里面的运动绷带撕了好大一条帮许迎臣贴在了肩胛上和后腰上。
    而在许迎臣左腰侧有一条很长的疤痕，一直割到了接近脊椎的位置。
    “今年的新人还蛮多的。”李斯达跟许迎臣聊天，“你觉得他们谁能突破重围？”
    许迎臣摇摇头：“不知道，都有机会。”
    “你这个答案太保守太无聊了！”李斯达拍了许迎臣一下，“你就说，这些人里，谁最能吸引你的注意力？”
    许迎臣认真想了一想，回答：“明扬。”
    李斯达惊呼：“为什么？裴宝可要哭了哦！不过明扬那小子确实挺特别的，那股不要命的冲劲儿倒是跟你很像。只是他还是技术不稳定，忽高忽低的……算了，没准儿这还是比赛的一大亮点呢。面对一个不确定的对手，我能理解你会关注他，这也是对他实力的认可……”他自顾自地分析一通，许迎臣打断了他。
    “我是想说，他好像个小熊猫坐在车里。”许迎臣对李斯达说，“车和人都很小，像个玩具，每次都会想多看两眼，不是吗？”
    第135章
    “啊？”李斯达愣了两秒钟，“我还以为你要评价一下他的技术呢！闹了半天就来一句他像小熊猫？你的关注点怎么这么歪呀！”
    “技术吗？”许迎臣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身上的不确定因素实在是太多了。好像他拿下什么样的成绩都很正常。”
    “哎，算了，睡觉睡觉。明扬那小子在正赛上是深是浅，明天一比就知道了！”
    六盘水分站的第一个正赛比赛日一共有六个赛段，中途只有一次返回维修区的机会。一大早，大家做好准备工作之后便在发车区等候，周楚排在第一个，提前许久便和沈西今将车停在发车线之前。沈西今在整理自己的路书和时间卡等物品，周楚安静地目视前方。
    等发车灯亮起，周楚干净利落地驶离起点，而许迎臣的车早在后面等待。李斯达看着周楚带走的尾尘说道：“哇，那么大力，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你在他后面，故意这么甩的啊？”
    “没有这个必要。”许迎臣回答。
    “那这个起步你打几分？”
    “满分。”
    李斯达嗤笑：“你对周楚的评价一直不错，可我觉得他就是个被惯坏了的小鬼。”
    许迎臣说：“那也是有人惯他，不是吗？”
    “他只是生在了好时候罢了。”李斯达低头看看今天的赛段，“还有一分钟我们该出发了，今年首站第一个赛段，准备好卫冕了吗哥哥？”
    许迎臣认真说：“去年六盘水我没拿冠军。”
    “我是说全年总冠军！”
    明扬的发车顺序在南风的李棠后面，前面的车还没发完，他们就在后面百无聊赖地晃悠。明扬本和李棠是有些仇怨的，但再见时，那些碎片化的口角他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显然李棠也没有放在心上，一年的比赛所经历的胜利与失败让他们都有了一些转变。两个人靠在车边竟然能聊上两句，顺便点评点评在他们先前发车的裴若安起步如何。
    “下次再有场地赛，我可真要和你好好比一比。”李棠对明扬说，“之前比过的那一次我可是输得很不服。”
    “那又怎样？后来不是你们去仲裁吗？”
    “仲裁归仲裁，换你你不仲裁？仲裁结果别人又控制不了。”
    明扬没多想，他也不大乐意提过去的糟心事，便笑道：“我是不会给你在场地赛上打败我的机会的，老子不玩了。”
    李棠问：“怎么？输不起？”
    “切。”
    李棠的领航叫他去准备出发，李棠临走前转身问明扬要不要这次比一比。明扬一向不怕下战书，两个人就约定了一把，输的人要在全部比赛结束的那个晚上请客吃饭。
    余桃换好时间卡回来，看着明扬坐在驾驶位上一副斗志昂扬的德性，问道：“干嘛呢？”
    “在脑内模拟路线。”明扬双手佯装在方向盘上打圈，“我觉得我这把成绩应该不错。”
    “你当玩模拟器呢？”余桃边整备边问，“你早上吃饱了没有？要是没吃饱我这里带了点面包你垫吧垫吧。今天全跑下来只有一次回维修站的机会，没地方吃饭。我多带了点水，实在不行喝水吧。”
    “不用吧桃子姐姐？”明扬道，“我比赛的时候很专注的，根本想不起来做别的，带水和吃的还会增加配重。”
    余桃敲了下明扬的头盔：“合着你这个赛车重量还算一瓶水啊？要不然我下去还能更轻点。”
    “不用！不用！”明扬立刻说，“你比那些大老爷们儿领航已经轻很多了！我们在轻量化上有着绝对的优势！”
    余桃故意说：“是哦，你也比那些车手更小更轻。”
    “桃子姐姐！”
    余桃见明扬那副窘迫的模样忍不住大笑出来，而后连忙转移话题说：“该发车了，往前走一点吧。”
    明扬还沉浸在刚刚的羞耻里，离合没踩稳，车头往前面突了一下忽然停住了，一直轰隆隆作响的发动机也陷入了安静。
    余桃满脸问号地看看明扬，明扬深吸一口气，恨不得立刻下车退赛。
    “熄火了啊？”
    “……。”
    “熄火挺正常的，我原来排队进P房也经常熄火。”余桃的话让明扬大为意外，“赛车就是很难开啊，停停顿顿就是有很多意外。要是给脚油就走，哪儿还有那么多人发车起步都起不来的？”
    听到余桃这样安慰自己，明扬的心情才好转了一点。紧接着余桃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但是我跟你讲，一会儿开上赛段，指不定在什么地方咔嚓就停了，那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桃子姐姐！”明扬大叫，“讲鬼故事很好玩吗？”
    不好玩，但余桃想，逗小孩儿最好玩。
    有了刚刚的小乌龙，明扬坐在车内可谓是打起了二十万分的精神。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在别人面前摆烂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在余桃面前，他始终希望自己可以发挥出最好的水平。随着发车灯亮起，明扬平稳起步换挡，驶向远方。
    “前方左二紧接右二上坡。”余桃有条不紊地报着路书，这条路明扬记得很清楚，他的行动路线和余桃的指示严丝合缝，余桃如果报得快了，他就让余桃再重复一下。余桃也会告诉他不要怕时间损失，他们很稳的。
    第一个赛段通常来说设计的不会太复杂，完赛之后余桃按照规定记录时间卡，然后瞄了一眼前车的用时，对明扬说：“我们和那几台车的时间相差不太大，你就按照现在这个节奏跑，估计今天是可以顺利结束的。”
    “周楚现在用时多少？”明扬下意识地问。
    “别关心人家了。”余桃说，“管好你自己！”
    在去往下一个比赛路段之前有将近四十多过公里的行驶路段。还好明扬已经考下了驾照，不然这段他自己没有办法完成。明扬摘下头盔，摇下车窗，外面清凉的风透了进来。当然，那些噪音在大马路上也显得十分突兀。尤其是进入隧道时，好像炮仗塞进了大铁桶里。周围车里的司机都忍不住看上一眼，这让明扬十分受用，感觉自己特别帅气。
    合法炸街，太美妙了。
    这一路明扬和余桃走得都十分顺利，虽然没有全场比赛用时记分，但是余桃每到一个赛段终点时都会大概记一记，按照她的推算，明扬现在的总用时应该在中上游梯队。但是她没有向明扬表露这些信息，这个小孩心思浮躁，容易翘尾巴，要是知道了自己成绩好，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两个人准时来到最后一个赛段，明扬靠在靠背上忽然开始肚子叫。他难为情地来回扭动想要制造噪音，余桃噗嗤笑了出来：“我就说了会饿吧。”
    “我不饿！”明扬嘴硬，“是早上吃太多了还在消化！”
    “是吗？那要不你喝口水？”
    “不喝！”明扬打算把车往前挪一挪，“等比赛再说！最后二十五公里了……”他话没说完，车又原地熄火了。只见明扬的脸像是变色龙一样忽地变得粉红，余桃忍不住大笑：“车都嫌弃你哈哈哈哈！”
    明扬迁怒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小声对车嘟囔道：“真是服了你了！”
    “前面靠右，一百米之后接右三。”余桃道，“这里土特别多，小心点。”
    车将尘全都带了起来，明扬抱怨说：“我现在都有点看不见了。”
    “那就慢点。”余桃道，“稳一下速度，过了前面那棵歪脖子树之后左二接三十米上坡。”
    “好，三十米上坡。”
    “坡结束之后有个连续转着弯接个小跳，肉眼看不出来，你收一下油……”余桃自觉自己的路书报得已经算是提前，怎料明扬的车跳起来之后忽然忘了后面还有一个小坡度，车没控制好，落地之后压着路肩就冲了出去。
    车内叮咣乱响，明扬视野之内看到有两个人在推一个绿色的大铁壳子。他下意识地救车，饶是他反应速度已经快到了极限，也架不住车速太快，一切已是覆水难收。
    李棠和他的领航看到这个从天而降的MINI直挺挺地撞过来，两个人连忙避险。刚刚好不容易推起来一点的福特顺势又重新翻了回去，MINI也就此停了下来——在距离福特一拳的位置。
    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碰撞，但是这个小坡确实完成了双杀。
    “赶紧把车倒回来。”余桃十分镇定，教明扬如此在发生意外的情况下抢夺时间，“我们的车没有翻，直接开走！”
    “可是他们俩怎么办？”
    余桃道：“翻车太常见了，自己的问题要自己处理，你们现在是对手。”
    明扬去年与周楚发生过这类口角，他当时犹犹豫豫，事后对自己的举动也并不满意。这一次，他明知道自己先走没有任何问题，却坚定地准备下车，对余桃说：“我可以这样赢任何一个人，但是我不想这么赢他。何况他们刚刚已经快推起来了，要不是我……”
    余桃完全不能理解明扬的脑回路，瞪大眼睛足足掉线了好几秒。明扬已经走到了李棠他们面前：“愣着干嘛？推啊！”余桃看那三人努力的模样，心中万分无奈。时间已经浪费了这么多，再计较也不是办法，只好认命的下车，跟他们一起推。
    终于在四个人的努力之下，李棠的车被成功救起。他不知道该跟明扬说什么是好，此刻说一句“感谢”反倒显得特别矫情。他纠结再三，明扬却说：“这样，这条路不够宽，咱们俩先走后追一起发车，比一把？”
    李棠被明扬激起了战斗意志：“我可不会因为你帮了我而放水。”
    “哈哈，谁在乎？反正咱俩这个赛段成绩铁烂。”明扬忽然正色，“但我这次已经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李棠上车，以双闪作为信号，明扬紧随其后，两台赛车驰骋在空谷幽林中，宛若一出真正的山地追逐赛！
    第136章
    在维修区的众人在导播切回来的画面里看到了两台车一前一后的追逐之后开始窃窃私语。其他车队自然是找乐子更多一些，毕竟纯粹是看热闹心态。南风和counter pick两家各自在状况之外，一时半会儿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联系不上车手，只能干着急。
    “……这不算违反赛规？”韩飞凌满脸的疑问看向陆骏。陆骏的表情有些凝固，想了半天之后只能磕磕巴巴地说：“严格来说……不算。确实会有那种前车出现意外被后车追上的情况，但是他俩现在这样……这个嘛……”
    韩飞凌斜眼：“这真的不算私斗嘛？”
    陆骏尴尬笑笑：“那必然不能算吧。”
    明扬发现自己很喜欢在前行后追的比赛中走后面，虽然后追的人要考虑更多的突围办法，但是与此同时，这个位置有时更像一个狩猎者，紧追不放伺机行动。
    这听上去很酷炫，明扬刚开出去才发现操作起来后车的难度要更大，因为他们都不熟悉地形。在这种情况下，前车只要正常开即可，考虑对于后车拦截的因素可以没有那么多。身在后位，明扬不光要听路书，还要时刻盯着前面的障碍物并且思考超车，这一连串动作做下来，对于容错率的要求则会变得很严苛。
    “左四一百米，靠右行驶。”余桃的双眼视线不停的在自己的笔记本和前方道路上交换。此前她每报一次路书，明扬有闲心时还会重复。现在明扬只顾着盯着前方，手里做着大脑给出的最纯粹的指令。
    “跟车有点近了，小明。”余桃提醒他，“我们是在跟时间比赛，不是跟人。你这样会很危险。”
    “嗯，明白。”
    余桃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明扬，忽然问道：“但是你想超他，是不是？”
    “……”明扬隔了一阵，才小小地“嗯“了一声。
    “那你听我的。”余桃道，“我帮你。”
    “桃……桃子姐姐？”明扬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话是否真实。如果旁边坐的时陆骏，陆骏一定会教育他一番以大局为重。他以为余桃也是那样的意思，并且已经决定乖乖听话。谁能想到余桃语出惊人，竟然认同了他的想法。
    “很意外吗？”余桃笑笑，“我作为领航的工作是帮助车手赢——无论是赢得比赛还是赢下某个人。我也做过车手，我想赢的心情不会比你弱。走吧小明，让我们超过他，狭路相逢勇者胜！”
    韩飞凌看着比赛画面念叨：“他们这样搞很危险诶，真要碰在一起，两个人都得退赛。”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余桃来做明扬的领航吗？”陆骏双手抱臂站在一旁，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余桃在赛场上的经验十分丰富，处理事情又很细腻，明扬也听她的话。你放心，这种场合下她是不会由着明扬胡来的。”
    “你确定？”韩飞凌指指屏幕，“前面有个弯，明扬已经开始往左靠了，这明显是要超车啊。”
    陆骏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容：“他们……他们在发什么疯！左边可是一个大坡！真翻下去了谁救他俩！这不胡闹吗！”
    韩飞凌可不管这些，她坐久了干脆站起来观赛，还连连称赞：“桃子姐姐果然血性呀！”
    裴若安和郭骁抵达终点收车之后就见到一群人围在一块屏幕前，他有些好奇，把郭骁留在原地接受采访，自己先窜了过去。他见许迎臣等人都在，问道：“许哥，你们看什么呢？”
    许迎臣答道：“明扬的比赛。”
    裴若安第一个反应是不爽，心想那小兔崽子的比赛有什么可值得大家如此关注的。细细一看，无人机传来的画面里竟是两台车一前一后的追逐。李斯达故作好心地给裴若安讲了讲这里面的前因后果，裴若安吞了吞口水，叫道：“哪儿有他这么干的！”
    他并不是真的想指责明扬犯规，只是不满明扬竟然能够在比赛上有这样一个出风头的机会，他怎么就没这种狗屎运？李斯达笑道：“你急什么？赢了才风光，输了可什么都是不是。你不会默认明扬会赢吧？”
    裴若安脱口而出：“他敢输！”
    李斯达问：“你急什么？安心看比赛吧。”
    他说到此刻正是明扬的行车路线靠左贴的时刻。在场车手都觉得明扬的行为有些大胆，但又都觉得他没有做错，俱是睁大双眼等着看明扬接下来到底如何操作。
    余桃紧紧盯着前方，就当两台车前后进入弯道时，她让明扬靠外线走。前车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想要占据更有利的地形位置将路封死，就在此刻，余桃忽然说：“并到右边来！”
    “好！”明扬向右偏移方向盘。小巧的车身挤入了右边留出来的一点缝隙中，竟然压着路边的沟壑与李棠一起滑过了弯。这条小路很窄，两台车几乎不可能并驾齐驱太久，可他们谁都不肯让位置，争抢的结果便是发生直接的碰撞，在挤人这方面明扬可谓是经验充足，他想与李棠斗一斗，余桃却说：“前直一百米，是搓板路。”
    “我可以全油吗？”明扬问。
    “只要你能稳住。”
    “好。”
    直线加速看似容易，实则在这种路况下其麻烦程度不亚于飞沙走石。车在高速颠簸中会发生各种小角度的偏离，若是掌握不好，直线翻车的人大有人在。不断的修正路线，还不能让速度降下来，余桃不确定明扬是否有这种能力，不过她选择相信。
    显然这一截路对李棠的困扰也很大，他所思所想与明扬无异，而且他的车身其实还是领先明扬，这时候的想法只会比明扬更多。
    “出直线之后接右三，注意碎石。”余桃道，“开车灯闪他。”
    光天化日之下，李棠在车内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带着强烈挑衅意味的光亮，他坐在车里已经被烂路震得快要散架，屁股后面还有一个阴魂不散的，心情烦躁不堪，已经彻底停不进领航在说什么了，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开。
    当他的车轮压上碎石时，车身好像渐渐的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余桃看中时机，大声说道：“超他！”明扬几乎是同一时刻做出了反应，拨动档杆，车速再提升了一些。李棠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在逼近他，他想强行挽回，但是刚刚偏离的那一刻他心底里其实已经知道他再努力也无济于事了。
    “他让了？”明扬的赛车冲了过去，但大脑并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还在问余桃。
    “是的。”余桃道，“接下来才是回归正赛。”
    在终点的众人见胜负已分，就已不在关注比赛，而是针对刚刚的对抗大有兴致地聊了起来。李斯达调侃说：“这可惜没有那么多对抗性质的山路追走赛，要不然还真的挺适合明扬的。”
    裴若安道：“真以为自己活在《头问字D》里？”
    李斯达反问：“谁不想活在那里面呢？”正说话间，远处传来了炮仗声，他们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好是明扬抵达终点，跟在他后面到的是李棠。
    明扬下了车摘了头盔对身后的李棠挥挥手，笑道：“这次服不服？”
    李棠无言以对，但又不想低这个头，只好说：“行了行了，明天比完赛我请客，吃不死你！”
    明扬对这个答案已然很是满意，回头见着场边的裴若安，蹦蹦跳跳地过去问：“呀，你早到了呀？有没有看到为父刚刚的操作？”
    “你滚吧！”
    明扬翘着尾巴问了一圈自己认识的人，大家都宠爱他，自然是夸他厉害。串游下来，明扬总觉得缺点什么，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恍然发现缺个周楚。
    第137章
    他问裴若安周楚上哪儿去了，裴若安左右看看，他来时就没见着周楚，自然什么都不知道。明扬问了一圈，才得知周楚和沈西今回维修区那边了。
    “我靠！也不等等我！”明扬抱怨。
    “人家等你干嘛？”裴若安故意说，“人家第一个到的，不能第一个走吗？”
    明扬道：“这才哪儿到哪儿？”
    裴若安一手压在明扬肩膀上，下巴朝着大屏幕上的计分板一指：“至少现在你在倒数第七，后面还有退赛的。你还是老老实实想想明天怎么跑吧。”
    明扬把裴若安推开：“明天就教你做人。”
    正赛首日的比赛结束，十几个车组的成绩有了一个先后顺序，周楚暂时在第一名，意外的是，第二名并不是许迎臣，而是最后一个出发的马锐。第三名是极点的陈加清，许迎臣和裴若安分列第五和第七。明扬的目光顺着名单往下看才能找到吊车尾的自己，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李棠比自己还吊车尾。
    他不知道如果没有那个小插曲李棠的成绩会如何，单是自己应当不至于如此的。余桃看明扬对着目前的排位发呆，问明扬在想什么，是不是后悔跟李棠的对决。明扬摇摇头，既然当时已经下了决心，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他说自己只是在想明天的怎么着也要想办法把今天丢失的时间找补回来。
    明扬回到维修区之后把车交给了徐正文，陆骏见着他忍不住想要骂上他两句：“你在搞什么啊？这是比赛不是过家家，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怎么办？”明扬还没说话，从他身后走来的余桃就打断陆骏问：“怎么啦？这不是没出事儿吗？”
    “话不能这么说吧。”陆骏无法跟余桃对线，就继续数落明扬，“你小子到底哪儿来的勇气啊……”
    “我让他那么干的。”余桃再一次打断了陆骏，“这样比多有趣？大家也喜欢看。年纪轻轻不去跟人斗狠难道要等到你这个岁数吗？”她一番话把陆骏弄得哑口无言，明扬见陆骏吃个闷亏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站在余桃身边故作乖巧地说：“桃子姐姐永远是正确的！”
    陆骏想打明扬，明扬就往余桃身后躲。余桃笑着护了护明扬，然后就让他去休息。等把明扬支走，余桃才对陆骏说：“你跟他相处了那么久，不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性格的人吧？”
    “……怎么说？”
    “他没办法短时间内赢下他的那些目标，比赛的经验是需要积累的。但是他又是一个很需要树立信念感需要正向鼓励的小孩。”余桃娓娓道来，“如果不让他来这一下，他肯定会纠结自己倒数的烂成绩从而开始怀疑人生，从第一站就心态爆炸的话可不是什么好事。你看他现在多开心，好像世界冠军一样。”
    陆骏看向远处跟徐正文打趣儿的明扬，叹道：“这么看来，我反倒开始变得不太了解他了。”
    余桃说：“你是当局者迷关心则乱。”
    陆骏冷哼：“我关心这兔崽子？”
    太阳下去之后这里就凉快了一些，大家早早吃过饭碗后都扎堆在陆骏的房间里复盘今天的比赛。明扬进去前清清爽爽，结果动了半天脑子之后感觉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油腻。他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陆骏事后能弄出来那么多数字佐证他的各种瑕疵，反观周楚老神在在地坐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今年比赛跟去年不太一样的是，有很多路段都换了。”陆骏把屏幕上的地图放大，“只有这一个八连的发卡弯是经典保留项目，下来之后原本那条搓板路今年修成柏油路了，这次只走一半再接个左五的弯，最后抵达终点。”
    “太好了！”明扬忽然乍起吓了大家一跳，大家都看他，他才说：“我终于可以开这个八连发卡弯了！”
    陆骏道：“你别想得那么容易，这可是下山。”
    明扬拍拍胸脯：“没关系，主打一个丝滑！”
    大家嬉笑一阵之后再次进行讨论。小车队所有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就差自己拿着尺子上去丈量。对于那些大车队，早就有现成的精准的数据分析递到了所有人的眼前，没必要熬到这么晚。
    明扬打着哈欠从陆骏的房间里出来，他看看时间，睡觉有点早，不睡觉又没别的地方去。韩飞凌要去买东西，他就跟着一起凑热闹。两个人在小卖部门口碰到了郭骁，韩飞凌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跟郭骁打了个招呼攀谈两句。明扬上来一句“骁哥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干嘛”打断了两个人，韩飞凌白了明扬一眼，郭骁说他给裴若安出来买冰棍。
    “啊？他还使唤你买冰棍？”明扬佯装气愤，“真是反了他了！我叫他出来骂他一顿。”
    郭骁道：“我是不想听他一个劲儿的念叨明天的战术安排，那小子罗里吧嗦的烦死了。”他拉开冰柜问道，“你俩吃什么？我给你们买。”
    “啊，这不太好……”韩飞凌还想客气客气，一旁的明扬大呼“好耶”就蹿到了冰柜前挑挑拣拣，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三个人一起回去，聊到的话题竟然是周楚。周楚在第一个比赛日拿到了第一名的成绩，只要明天保持住大概率可以卫冕这次的分站冠军。最关键的是，拿到第一个分站的冠军势必提振接下来的比赛信心，一扫此前的阴霾。
    “看来他是有备而来。”郭骁说，“明天的赛段挺刺激的，我都想亲自跑一跑。”
    明扬哈哈笑道：“你把我大儿轰下来。”
    “回头有机会吧。”郭骁道，“开着我的S15来，你们的拉力车我开不习惯。”
    S15在山路上横走的画面让韩飞凌神之向往，她不禁问道：“骁哥，你今年有比赛吗？怎么都没见你出来？”
    郭骁道：“都是在北京附近的一些小比赛，不过暑假的时候我可能会去一趟日本参加当地的比赛。”
    韩飞凌惊呼：“真的吗？太厉害了！”她不禁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心里想到，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去日本比赛呢？资金支持是一方面，可更重要的是，她何时才能有登上更大赛场的实力呢？她甚至都还没有在国内崭露头角。
    一想到这里，韩飞凌又变得有些失落。那种对于力量的渴望，以及对于自己局促能力的懊恼都清楚地写在她的眼睛里。
    “不过我去可能也只能打个酱油。”郭骁坦然说道，“实力差距还是很大的。”
    韩飞凌愣愣的看着郭骁，各中道理她当然明白，只是她的情感上始终无法接受像郭骁这样她认定的强大选手也其实是一粒渺小尘埃。
    “啊？为什么啊？”明扬不懂就问，“如果不是为了赢，那干嘛还要参加比赛？”
    郭骁道：“有时候，有些比赛是绝对没有赢的希望的。但至少要知道有那样的比赛，经历过那样的比赛，才能更好的找到自己的位置。”
    “是吗？”明扬低头想了想，抬头说道，“可是我觉得，哪怕实力再怎么悬殊，站在起跑线上的那一刻也要抱着必赢的决心啊，万一呢？”
    郭骁没想到明扬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呆愣地看了明扬一会儿，然后点头笑道：“是啊，万一呢。”
    三人抵达酒店，各自朝着自己房间方向走去，分别前，郭骁忽然叫住了明扬。他站在不甚明亮的走廊里对明扬说：“希望你明天能有一个好成绩，加油。”
    明扬点头：“一定。”
    “前面曲直一百五十米。”余桃的身体在副驾上有些微晃动，她手里的本子却拿得很稳，“马上要进发卡弯了。”
    他们今天的比赛历程从一开始就小麻烦不断。先是刚开出村庄没多久就在路上见到一直不知道哪儿来的野兔子吓了明扬一跳，然后就是不知道避震出了什么问题，小坡下来落地回弹时的感觉让明扬始终不太得劲，后来竟然还在行驶路段上遇到别人的突发事故堵车以至于差点没赶上下一个赛段的报道打卡。
    虽然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儿，但一件一件叠加起来，在阴霾的天空之下令人心情十分不悦。余桃不断地安抚明扬，让他不要太毛躁。明扬嘴上答应地好好的，但余桃能从他的动作上看出来，他的耐心已经快到极限了。
    赛车来到第一个弯道的入弯处，明扬迅速刹车，车头对准弯心，车尾丝滑地甩了过去。他很快加速，马上向着第二个弯驶去。
    山路是明扬的主场，他对曲线有着天然的驾驭能力，像是处于惯性之中的水，沿着边缘柔顺地滑动，却绝无泼洒出去的可能。他顺利地完成了这一连串的弯道，不由的心情大好，最终朝着终点冲线。
    “完成的不错，小明。”余桃解开安全带和明扬互相击掌，终于完成比赛的明扬松了一口气，下车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的成绩。
    比赛还没有完全结束，但是有竞争实力的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个人。明扬只扫了一眼，便在中间位置看到自己，他的心情一下子跌了下来。虽然早就有心理预期，但是看到不那么漂亮的比赛用时的时，他难免会感到失落彷徨。
    就算把昨天浪费的时间减去，他的全赛段成绩也并不突出亮眼，甚至还不如裴若安。
    这就是最强水准的比赛吗？明扬扪心自问，难道他此前真的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吗？
    “第一次跑联赛能成功跑完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了。”余桃看着排行，笑了笑，“你比很多老选手的成绩都好呢？”
    “……桃子姐姐你不用安慰了我了。”明扬的闷声回答，他忍不住又看了看自己的成绩，想要再和别人比对一番。
    然后，他惊讶的发现，周楚的排名竟然在自己后面。
    第138章
    “怎……怎么会这样？”在这一刻，明扬完全忘记了郁闷，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周楚的名字上。他转头问重复问余桃：“桃子姐姐，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周……周楚怎么回事？他昨天还是第一来着啊！”
    余桃跟明扬一起抵达的终点，周楚在他们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自然也不知晓。只是对明扬说了一句先回去再说。
    在明扬从起点出发的二十几分钟前，周楚率先驶出，那时雨虽小了很多，但是还没有完全停。
    “今天不用着急。”在准备发车前，沈西今还在副驾上看着摆动的雨刷器嘱咐周楚，“下过雨，路况会有一点变化，中间有很长一段砂石路不好开。”
    “我知道。”
    灯一亮起，周楚利落起步，沈西今开始播报路书。两个人配合默契，赛车状态也不错，在本日前几个赛段的比拼上，周楚的总时长一直处于领先地位。直到离开第三个比赛路段后进入行驶路段奔赴下一个赛段时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沈西今的手表出现了误差导致两个人提前抵达赛段起点打卡，最寸的是，这仅仅一秒的提前打卡要罚掉他们整整一分钟的时间。这对于分秒必争的赛车比赛来讲是非常沉痛的打击。沈西今满脸不解地盯着自己的手表看了半天，他有在出发之前和大会官方时间对表的习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能差这一秒。
    他十分懊恼，因为这是本可以避免的错误。周楚的反应没有沈西今大，他只是最开始听到要罚时的时拧了一下眉，随后就对沈西今说：“没关系，我可以跑快一点。”
    “后面的赛段太危险了。”沈西今道，“如果出现差池可就不是一分钟这么简单的了。”
    周楚问：“你不相信我吗？”
    “我……”沈西今摇摇头，“我相信你，但这是比赛。”
    周楚道：“这是我的比赛。”他是一个做了决定就很难更改的人，沈西今在路书之外的话对他而言一贯不太管用。在后面的水泥路面上，周楚刻意提高了自己的速度，沈西今提醒他一百米曲直路段之后会接一个小坑，然后就是一个右四的弯。刚刚下过雨，小坑里必定满是积水，这对于赛车的刹车来讲更添阻碍。
    稳妥的做法是更早准备刹车平稳通过——这是大多数人的做法，但并不是周楚的。他记得路，也记得经过那个小坑洼时的感觉，以刚刚下过的雨来推算，即便有积水也不会对他的驾驶造成太大的影响。他想争取时间就必须抓住任何一个机会，他决定全力通过。
    在这一瞬间，沈西今感觉车身似乎从一侧斜了起来，风挡外的水花溅得有车这么高，他们好像从水晶瀑布里穿过，这种危险刺激的气氛较他不由得屏住呼吸。
    很多时候，沈西今坐在这个位置上是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的。周楚看似要听他的指挥，但在诸多极限时刻，都要靠周楚本人的临场处理。比如现在，沈西今知道他们的车几乎斜到了车轮快压到了路肩，就在完全失控之前，车又仿佛在轨道上运转的星体似的回入正轨。
    “突突”的油门声响起，水花落下，沈西今知道周楚漂亮地通过了方才的障碍。正当他想要松一口气时，忽然见到前方路面上被冲上来的泥沙，立刻阻止道：“周楚！靠左！”
    周楚自然也看到了前方路况，但是这是一个弯道，他几遍反应再快也无法瞬间完成那些动作，车身在失去抓地力之时完全横了过来，最终车尾朝向了前方。
    若是在场地赛道上，这可能会是一个相当亮眼的负角度漂移，只有坐在车里的两个人知道，他们的车近乎失控。周楚努力挽救仍不可避免车头被拉起之后车尾甩到了路旁的树上蹭了一下尾翼。
    幸运的是，脆弱的尾翼没有像纸一样被撕碎；不幸的是，尾翼角度蹭歪后导致周楚的车速一旦提高，车身两侧的风刀将车往下压，可车尾的压力不够，就会产生很大的晃动。这使得周楚在后面的赛段里开始变得不太敢用力踩油门，来到最为精彩的八连发卡弯时完全没有发挥出他去年的水准。
    这台动力性能更好的更为先进的赛车变成了一头倔驴，不论周楚再怎么努力，它都不肯乖乖入弯，还试图把骑在自己身上的人类给甩掉。
    拉力比赛的时间优势是一点一点积累的，同样的，劣势也是这么一米一米出现的。总体来看，周楚确乎只在那一个小小的弯道上出现了失误，就是这个失误将他的成绩拖入了时间泥潭中。
    在最后一个车组抵达终点时，六盘水分站的比赛全部结束，许迎臣夺得冠军，第二名是南风车队的马锐，第三名陈加清。三位车手一起登上领奖台，至于领奖台下到底是谁，已不再是大家关注的重点。
    许迎臣和陈加清的成绩也让极点车队在车队排行榜上大比分领先。
    明扬不太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回到维修区的路上会经过媒体区，有记者围过来采访他，他面对镜头张张嘴巴，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有那么多豪言壮语，但结果又与自己的大话完全不相符，衬托的他好像一个丑角。他只好垂下头，随便敷衍了几句就离开了。陈加清看见了明扬，特意叫住他：“小鬼，这就是你的出道赛？去年不是挺牛的吗？就拿这个教我做人？”
    “你别得了便宜卖乖！”明扬立刻回嘴，后面的话被陈加清打断：“我知道，莫欺少年穷是吧？没关系，第一站而已。”说到这里，他忽然怪笑一下，“不过你已经超过周楚了，值得开瓶香槟庆祝一下。”
    这话在明扬听来十分刺耳，他心说你是个什么东西？周楚在极点的时候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现在他虎落平阳就被你这种狗东西欺负？明扬越想越气，还没来得及发作，陈加清就被人叫走了。
    明扬一口气梗在胸口无处发泄，在维修区溜达了半天之后瞥见了李棠，立刻抓住了他：“喂，你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李棠的总成绩比明扬要好，此刻也不跟明扬计较，轻松笑道：“今天晚上怎么样？酒店有KTV包间，我再请你唱个歌？”
    明扬道：“这可是你说的！”
    “嗯嗯嗯，我说的。”李棠道，“反正比赛都结束了，不如我再叫几个人，大家热闹热闹庆祝一下吧。”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明扬不高兴地问：“庆祝什么？找茬是不是？”
    李棠嬉皮笑脸：“我们马哥可是分站第二，不值得庆祝？”
    “第二又不是第一，有什么可炫耀的？”
    “那总比某些人费了个大劲结果什么都不是强吧？”
    “你故意的是不是？”
    “不然呢？”李棠道，“不来的是狗。”
    明扬叫道：“你放心老子心胸宽广得很！”
    忙碌的维修区在慢慢地被拆卸一空，今夜是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夜，没了比赛的压力之后选手们都显得轻松了很多，逮着个地方抽烟聊天相约喝酒。他们在赛场上是针锋相对的敌人，离开赛场的背景后，大家又是有着共同话题的朋友。
    李棠在群里发了个消息，说今天晚上他做东，弄了个包间大家乐呵乐呵。明扬看着群里的大哥们聊得火热，总觉得好像这一波让李棠占去了风头，心中更是不爽。
    他出门去找陆骏，推开房门之后见到沈西今和余桃也在，心中不由好奇。坐下听了一阵才从沈西今那里得知，周楚以往输比赛只是表现沉默而已，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反应特别大。他在房间里好像一个散发着辐射的物体，沈西今想安慰他两句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好说是自己的失误造成后面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周楚却说，你影响不了什么，跑不好是我的错。
    沈西今静默地看着周楚，他们在一起合作的时间不算短，他自认为了解周楚并且早就习惯了周楚的脾气性格，但是在这样的时刻，他的情感上还是会被周楚冷漠的话语所打击。
    他只是周楚所需要的一个听话细心并且业务能力足够强的领航罢了，这样一个角色不足以左右周楚的比赛，也没有必要和周楚共同承担失利的后果。
    沈西今低声说：“你……你为什么就不能考虑考虑别人的感受？”
    “这有意义吗？”周楚抬起头问沈西今，“我不想聊天，你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吗？”
    “哎……周楚以前不这样的。”陆骏叹息，“他就是……他就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这种事情没人能帮他。”余桃道，“不过他长一张嘴好像真的没什么太大用处。”
    明扬对于周楚输比赛的事情有了一些了解，他听后就是无话可说，自己成绩也不好，连奚落周楚的心情都没有。李棠给他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到，他问现在都有谁，李棠把名字报了一溜够，明扬问为什么不叫周楚。
    “他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紧接着，李棠补充说，“人家也根本不屑和我们混一堆儿。”这话有些阴阳怪气，不过这确实是大多数人对周楚的看法。明扬捧着手机从陆骏的房间里出来，在走廊上边走边发消息：“你问他了么？”
    “我问他干嘛？他今天比赛输得那么难看，脸黑成什么了？我干嘛要招惹这个晦气？我有病？你没见记者都不敢凑他面前去了么？”
    “他吧……哎呀……”明扬心想，周楚确实是傻逼了一点。
    “再说了，这儿没人跟他熟。有什么理由叫他？”
    “咱俩也不是很熟吧？”
    “那你别过来吃饭了。”
    “别啊，别。”明扬走到了周楚的房门前，他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看向门牌号。
    所有人都觉得周楚高冷难以相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可是反过来想想，周楚在拒绝全世界的同时似乎也在被全世界拒绝着，有那么多人喜欢他，但那些人全都是与他生活毫不相关的宏观意义上的人。在他生活半径里这些实实在在的活着的人们当中，大多都与他没有什么交情。
    就连一个私下的聚会也不会有人想到叫他。
    在沈西今的口中，周楚甚至连个朋友都没有。
    想到这里，明扬忽然觉得周楚有些可怜。他便下意识地敲了周楚的房门。门打开后露出周楚的脸，他好像刚刚洗完澡，浑身散发着透亮的水汽，头发湿漉漉的垂在额前，眼睛也湿漉漉的，有一股冷幽的氛围。一瞬间，明扬心中产生了一个没由来的想法——周楚好像雨天里的弃猫。
    第139章
    很显然，周楚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他用一贯冷淡且带有不耐烦的眼神询问明扬有何贵干。明扬的手背到背后攥了攥，问道：“你……你一会儿没有别的事情吧？”
    周楚歪了一下头。
    “李棠输给我一顿饭。”明扬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没兴趣。”周楚作势关门，明扬赶紧挤了进来。周楚似乎不意外明扬的举动，他往后退了一步，还是用那种眼神看明扬。明扬继续说：“真的不考虑考虑吗？反正比赛已经结束了，就当放松放松吧。”
    “我想知道你哪儿来的这种闲心。”
    “闲心吗？”明扬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态确实不符合一个刚刚输过比赛的人该有的状态。他应该像是周楚这样如丧考妣，然后再把每输的一场比赛的理由刻在自己身上时常缅怀，最后再像一个复仇者一样准备下一场比赛。
    这听上去是一个符合逻辑的剧情，然而明扬忽然有点想笑。他好像有那么一段时间真的是这个样子的，恨不得要吃了谁似的一般苦大仇深。当这次比赛成绩公布时，他有那么短暂片刻也是这种心情，但很快的，有诸多其他信息塞满了他的大脑让他无暇沉浸。
    奇怪，他为什么不那么痛苦难过？明明成绩也没有很好。
    “也许是因为我成绩比你靠前？”到了这个时候明扬还不忘戳周楚的痛点，他看周楚的脸色明显一变，心中便更加开心。
    周楚嘲讽道：“还轮不到你来跟我比烂。”
    “我为什么要跟你比烂？我可没你烂。”明扬继续火上浇油，就差对着周楚吐舌头做鬼脸。周楚的嘴巴不如明扬灵光，他想独处，故技重施地想要把明扬拎出房间。不料反被明扬拽了出来推到了走廊上。
    “你是不是就喜欢一个人自我忏悔？好没劲。”明扬道，“你要真喜欢自虐，不如去让大家公开审判一下。”
    “你放开我！”
    “不放！”明扬觉得这主意不错，周楚身在人群里饱受煎熬的样子他脑补了一溜够，甚至觉得还挺吊胃口。
    周楚自然不可能遂了明扬的愿，两个人在门口争执之际，房门随着惯性“啪”地关上了。两个人同时停下了动作，不约而同地看着房门。
    “那个……”明扬吸了一口气，“你带房卡了么？”
    “……”周楚伸手去拨弄门锁，门纹丝未动。两个人又互看了对方一眼，明扬耸肩说：“看来是天意。走吧，吃饭去吧。”
    “我去找西今。”
    “得了吧。你以为人家现在那么愿意看到你啊？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我告诉你现在陆骏也不在房间里，你连手机都没带，要是谁都没找到，你打算自己一个人蹲门口等着？”
    “……”
    明扬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周楚面前摆弄：“你看这是什么？是手机诶！”
    “……”周楚无语地想翻白眼。
    “走吧走吧。”
    李棠定了个不小的包间，把说得上话聊得来的人都叫了过来。由于是酒店自己的娱乐场所，饭菜也可以一并送来，着实方便。
    人陆陆续续地到，场子慢慢热闹起来，李棠连番发消息问明扬现在人在哪儿，明扬回复“到了”两个字之后，KTV包厢的门就开了。
    来个人并不惊奇，但是看清来人是谁后，鬼哭狼嚎的歌声都停了下来。众人看向门口，站在门口的人浑身僵硬，紧接着被更后面的人往前推了一把。
    “周楚？”在一旁跟人玩游戏的裴若安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周楚身着宽松的T恤短裤，脚上还穿着一双人字拖，着实没有白天时全神戒备随时准备战斗的姿态，倒显得松弛不少。这令包括裴若安在内的在场众人俱是惊奇，待看到周楚身后钻出来的明扬时，裴若安用眼神向明扬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身为东家的李棠自然要出来应承一下，只是他跟周楚实在是不熟，只好尴尬地说，“稀客，真是……稀客啊！”
    周楚面无表情地回应，李棠觉得自己这话说十分多余。这大少爷跟他们不在一个世界里，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下凡体察民情来了。李棠换了一副嘴脸，扬起了下巴，刚要刻薄几句，明扬便说：“我把周楚弄来了，他嘴笨，你们可不要欺负他。”
    李棠心想，明扬你没疯吧？谁欺负谁？
    裴若安算是周楚的“一路人”，因为明扬的缘故，他跟周楚也有一些接触。虽然不知道明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可现在大家跟看外星生物一样看周楚的场面确实有些诡异。他干脆做个好人，上前一步说道：“我大儿人都来了，那就接着奏乐接着舞吧。”
    聚会一事本就是有人忙碌有人清闲，一撮人在舞池中央拿着麦克风嘶吼外加群魔乱舞，另一群人就分坐在沙发的不同地方，各自面前堆满了酒，拿着骰子玩游戏。明扬为了比赛一整天都没好好吃饭，这会儿就顾着坐在桌子前大快朵颐，周楚安坐在他不远的位置，满脸写着生人勿近。
    李棠端着酒杯过来要跟明扬来两把，明扬还在努力的吃炸鸡让李棠等会儿，李棠说你是不是不给我面子，明扬反说手下败将不需要面子。
    “我总成绩可比你好。”
    “先走后追输的可不是我。”
    “嘿，专挑这个说是吧？”李棠又气又想笑。他初识明扬只觉得这小鬼轻佻骄傲目中无人，后来虽还陆陆续续听说过消息但从未再次对决。一年多未见，明扬虽然还是一贯跳脱的性格，但是比之当初除了技术上更加精进之外，整个人看上去也成长了不少，倒是容易叫人心生好感许多。
    “不然说什么？”明扬道，“只能聊聊挑战赛时你故意别我的事儿了。”
    “那都是赛道上的战术。”李棠笑道，“别你算轻的。”
    明扬回想起在赛道上出现过的各种撞车事故，李棠的话确实不假。现在想想那些事情，竟都觉得无奈可笑。两个人正聊着，包间门开了又关，是李斯达来了。
    “来来来，这边。”李棠招呼李斯达。明扬问道：“你们关系很好吗？”
    李棠反问：“你得问李斯达跟谁关系不好呢？”
    李斯达性格外放，跟谁都能处成自来熟，他与许迎臣又是多年搭档，曾经取得诸多辉煌成绩，说起来算是他们的大前辈。李斯达和大家打个招呼，见到周楚时惊叫了一声，立刻挤了过来。
    周楚看到李斯达就觉不妙，只是该来的总会来。
    “你放心。”李斯达一把拦住周楚不让他逃跑，“老许不来，他这个人现在养生得很，过会儿该睡觉了。不过还好他不来，王不见王嘛！”
    旁边几个人心中惊叹，不愧是骚达，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周楚那张脸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显得表情灰暗，明扬见他那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努力憋笑憋得肚子痛。
    有李斯达在场就不缺热闹，他精通夜场游戏，打圈罚酒不在话下。他想叫周楚一起喝酒玩游戏，周楚摇头，他问为什么，周楚十分坦然地丢出来一句话。
    “喝酒伤神经，反应会变慢。”
    大家都是职业车手，确实要对赛场上各种突发情况作出最快最准确的判断，但大家都是人，人都会有不可避免的社交场合以及无法戒断的口腹之欲，像周楚这么严格要求的自己的人少之又少。
    在短暂的空气凝固之后，李斯达笑道：“哈哈哈哈，不玩就不玩嘛，你在一旁好好伺候酒局就行。”
    酒局散场，大家玩得尽兴，已经开始邀约下次比赛时的聚会。明扬被几个老大哥灌得说话有些大舌头，逮着裴若安就开始说胡话。裴若安想把他弄出去，可是喝多的人自己不配合就会沉得像死猪。
    “周楚！”裴若安只好叫道，“你不管管他啊？”
    周楚被烟酒噪音熏了一宿早就没有了耐心，又见明扬这死德行，只想把他扔在这里自生自灭。裴若安又叫了他一声，他才走过去，拽着明扬的领子把他从沙发上捞起来。
    “起来。”他说。
    “别晃我——”明扬满脸通红，“我好想吐。”
    周楚立刻松手，明扬又倒回沙发上。裴若安埋怨周楚道：“你当他是宠物啊，这么拽他？”
    周楚冷声说：“他习惯了。”
    李棠把醉醺醺地大哥们都送走之后折返回来，见那三人还在，就商量着怎么把明扬弄回去。明扬不记得自己的房间，李棠和裴若安也不知道，他们一齐看向周楚，周楚能记住自己的房间号已经是极限，别人住哪里他毫不关心。
    “算了，先回去吧。”李棠提议。他和裴若安拖着明扬从娱乐区出来，穿过酒店的大院走到住宿区，四个人上了电梯，事情便告一段落。
    周楚把明扬弄出电梯时，裴若安本还想问问周楚一个人搞不搞得定，他刚要张嘴，周楚转头斜了他一眼，他就闭嘴了。电梯门合上时，裴若安见明扬顺着周楚的身体往地上滑，他想，不会明天电梯一打开时还能看到明扬睡在这里吧？
    走廊里很安静，明扬迷迷糊糊的嘀咕声就显得很清晰——虽然周楚并不知道明扬在嘟囔个什么劲儿。明扬自己站不住，周楚扶也不是搂也不是，两个人在电梯门口扭了半天，最后周楚只好一矮身，把明扬抗在了肩上。
    世界颠倒让明扬的大脑立刻充血，开始胡乱叫道：“翻车了翻车！桃子姐姐！桃子姐姐你先走！”
    “闭嘴。”
    周楚找到了自己的房间，敲敲门，沈西今没有回来。叫不开的房门让周楚很郁闷，他把明扬放在地上，在明扬身上摸了半天才找到手机。划亮之后对着明扬的脸解锁，却怎么都解不开。周楚无奈，此刻他能做的就是去大堂弄张新卡。
    “别……别走。”明扬忽然拽住了他，“还、还没比完……”
    周楚想给明扬一巴掌让他清醒一点。
    “比赛已经结束了。”周楚把明扬的手掰开。明扬眨了眨眼睛：“那还有吗？”
    “……有。”
    明扬很努力地笑道：“那下次再赢。”
    周楚看着明扬的脸，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这个满嘴胡话的醉汉。但是他清楚在此时此刻的现在，他有点羡慕明扬。他慢慢蹲下，与明扬平视。明扬好奇周楚的行为，于是也看向周楚。
    良久，周楚宛如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你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他想知道明扬的情绪到底从何而来，无论是大发雷霆还是嬉笑打闹，这个人都一定要吸引全部人的注意力才行。好像只要他足够幼稚足够天真，大家就都要关照他宠爱他。哪怕比赛成绩不好，外界对他一番羞辱，至少陆骏还会对他说一句“没有关系”。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得已经足够了好了？”周楚忍不住问。
    明扬无法完整思考，只能顺着本能断断续续说道：“没有啊，可是我……我也赢不了啊。你说要教我怎么做，怎么你也赢不了？周楚你骗我。”
    周楚喉咙一哽，丧气地垂下了头。他三番五次输给许迎臣，现在成绩一路下滑，他自己也不明白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明明赛车提升了，训练量加倍，想要赢的心比以往更胜。
    可他就是赢不了，上天都不站在他这一边。难道当真应了那句话，输多了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赢了吗？
    周楚很不甘心。
    “不过，这次我好像比你快。”明扬打了个嗝，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我竟然会比你快哦。”他见周楚垂头丧气不说话，心里又觉得自己好像不该这样嘲笑周楚。他一直视周楚为自己一定要战胜的目标，他构思过无数个胜利的场景，但没有哪一次是像现在这样来得莫名其妙。
    “周楚我也骗你呢。”明扬继续说，“我不是因为排名在你前面才表现得很开心。我没有很开心，我只是不想……不想让周围的人再为我感到担心，我想要很好的照顾自己。我啊……我赢了李棠，但是我没有认为我赢了你。如果有机会，我希望我不是在这样的场合下跑得比你快，而是……而是我们在同一条赛道上，双车齐发，我要追上你，然后超过你。”
    他的语序不太自然，却很坦诚。周楚内心忽起翻涌，他站起来，明扬自然而然地随着周楚的动作抬起头。周楚的脸背着光，明扬忍不住地用手遮挡。
    “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周楚说道。
    明扬道：“你说了可不算。”
    第140章
    这时，沈西今回来了。他看到走廊上一坐一站的两个人，问道：“你们……你们怎么了？”以他的角度去脑补，很可能是两个人互做了一些让对方不大痛快的行为以至于不分场合地互殴，明扬必然是弱势的那一个。
    “小明，你喝酒了？”沈西今蹲下闻了闻，明扬张开双臂，他只好把明扬从地上弄起来。周楚往后退了半步嘟囔：“你管他干嘛。”
    比起明扬，沈西今现在更不想对周楚对话。只要一看见周楚，他就会想到之前那些不愉快的内容，只不过是在陆骏那里赖了太久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只好回来。他想着都已经这个时间周楚应该睡觉了，明早起来是明早的事，此刻他不必和周楚有什么直接接触才好。
    谁知道从走廊拐过来竟然是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
    “房卡在我口袋里，你开一下吧。”沈西今双手抱着摇摇欲坠的明扬，只能叫周楚帮忙开门。周楚从他口袋里掏出门卡刷了一下，三个人前后而入，沈西今把明扬放在就近的床上，明扬翻了个身体，卷起被子用腿一夹便再不睁开眼睛。
    “小明？”沈西今小小叫了声，上前一看，无奈地对周楚说：“睡着了。”
    “你起开。”
    “算了吧。”沈西今看周楚那似乎要弯腰给明扬两巴掌的动作赶紧拦下了他，“比了一天赛太累了，别吵他了。”
    周楚的头微微动一下，他看着沈西今，好像在问那他去哪儿睡觉，明扬现在是鸠占鹊巢。沈西今刚要说出他的解决办法，周楚说：“算了，我走。”
    要放以前，沈西今肯定会问周楚去哪儿，现在他很疲惫，周楚这么大个人总不至于跑丢。沈西今没有阻拦周楚，反而是点点头。周楚拿着自己的手机和充电器就出了门，跟韩飞凌问了明扬的房间后找到直接敲门。
    开门的李小川见到周楚之后吓了一跳，他跟周楚没什么私交，也不知道周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没等问清楚，周楚就边往里走边跟李小川说他今晚睡这里。李小川头上长出了若干个问号，直到灯都灭了，他还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
    人在夜里不能怀揣疑问，这会造成很大的入睡障碍，李小川便是如此。次日，他顶着两个黑眼圈从床上爬起来时，旁边的床位早就空了。他揉揉眼睛，精神有些恍惚，不大确定昨夜困扰自己的那个问题是否真实存在过。
    如果周楚昨夜在这里睡的，那明扬又去哪儿了呢？
    车队一行人收拾行囊回家，明扬在大厅等着办手续时看了一眼裴若安拉的那个名叫“油门锁死高转乱杀”的群，大家竟然还在复盘昨天晚上那顿酒局上的种种细节，就差拉个表格出来算一算谁喝的多谁喝的少，谁对谁的胜率都是百分之几。
    总结下来就是：明扬还是太嫩了。
    当事人立刻跳出来反驳，马锐让明扬再练练，这种水平在他们东北完全不够看。气势搞不出来，年底最后一站在东北怎么打？明扬不服，立刻安排起和马锐的对决，马锐表示明扬勇气可嘉，等明扬来东北，他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明扬和大家聊到上飞机，落地之后和陆骏回了家。短短几天的比赛周期，却让明扬感觉离开了许久，这是以前很少有过的感觉，仿佛比赛时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延长了。陆骏奴役他打扫卫生，聊天时他问明扬这次比赛感受如何，明扬大脑里的信息很多，一句一句地彼此没什么关联，总结下来就是比赛很有趣，他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陆骏大为惊讶，这还是那个眼睛长在头顶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全世界都是菜鸡只有老子天下第一的明扬吗？
    明扬竖起五根手指头：“还有五站，我不能再是这个成绩了。”
    陆骏拄着墩布笑道：“第一不是那么好拿的。”
    明扬道：“那我也要拿！”
    待大家休整完毕之后，陆骏就组织起了复盘会。这是比赛结束之后一个相当重要的环节，陆骏在屏幕上播放周楚和明扬的车载视频和其他机位的画面。总体看下来，除了明扬反应不及差点撞到李棠那次，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特别不可饶恕的失误。
    “但是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陆骏道，“拉力比赛看不到竞争对手，没有直接比拼的刺激，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感觉去把控。有时候很可能自己什么都没做错，甚至自认为发挥很好，可结果就是不尽如人意。”他把画面停在了那个八连发卡弯上，又把其他选手经过此处的画面调了出来，并且反复播放了许迎臣和马锐的部分。
    “明扬，你能看出来么？”
    明扬凑近了一点，叫陆骏再重播一次。“停！”他突然打断陆骏，“他们两个……唔，许迎臣不是很明显，马锐竟然全是靠走线跑完的这一段路？”他惊讶于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这一段山路的弯很大，柏油路湿滑，马锐到底是怎么能如此稳健地跑下来的？
    一旁的余桃说道：“这是他的个人风格，也是经验和技术的体现。最关键的是，他一定是非常熟悉这几个弯才能做到如此娴熟的操作。”
    “他怎么熟悉？”明扬惊问，“总不能是提前预知比赛路线然后狂练吧？”
    余桃摇摇头，这个问题她不好解释，只能看向陆骏。陆骏道：“这是个经典赛段，虽然多年没有来过了，但是马锐这种级别的选手确实跑过很多次。况且，南风不是小车队，模拟一组数据出来给车手们练习也不是难事。之前许迎臣也会提前很久到比赛地去熟悉环境。你呀，还是吃了经验的亏。”
    “那我们不能这么搞吗？”
    陆骏“咳”了一声，他要是像张承寅那么有钱自然问题不大。可是现在他们几个人连出门打车都得掂量掂量，就不要说去当地实际模拟演练了。这也是让陆骏一直头疼的问题，好的车手要以战代练，跑场地跑一万次都不如在真实赛段上跑几次来得有用。他们没有那么多资金去各地协调场地，周楚尚且有许多经验可以自给自足，可是明扬不具备这些素质，后面的比赛训练该怎么办，陆骏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思路。
    明扬带着疑问走出基地办公室，他在大脑里反复模拟着许迎臣和马锐的驾驶方法，梦里都是打方向盘的动作。他在赛道上练习过几次都不得其法，主要问题是他在赛道会自然而然的走线，根本无法模拟在山路上的情况。
    现实路段又不可能被他狂飙练习，他思来想去只能去开模拟器。他通常会选择那些复杂的山路，跑了几次要不然是spin要不然是速度不够。他自己无法破解，干脆录了一段视频发给周楚，问周楚怎么办。
    周楚试图用几个词给明扬解释清楚，明扬越看越乱，开始怀疑周楚是不是在拿他开涮，执意让周楚给他讲得再清楚一点。
    周楚问：“你是不是笨？”
    明扬反驳：“明明是你自己说不清楚吧？你怎么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
    “噢——我知道了，肯定是你自己也不会，怪不得说得这么含糊。”明扬本以为阴阳怪气周楚几句，周楚就会老老实实给自己解答，他等了半天却不见周楚回复半个字。明扬失去了耐心，把手机丢到一边，诅咒周楚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就在明扬都忘了这茬事时，周楚翩然而至。明扬看到周楚本人时瞪大了双眼，下一秒，他就被周楚从座位上轰了下来。
    “我只演示一次。”周楚说，“看不懂就承认自己笨。”
    “你等等！”明扬立刻掏出手机，“我录一下。”
    明扬几乎没见过周楚开模拟器，他带着一半好奇一半探究的心情盯着屏幕。周楚的操作跟他在实车上没有区别，当遇到山路的回头弯时，明扬看得更是认真。只见周楚似是已经形成肌肉记忆一般的切换档位，外线切内线流畅地拐了过来。
    正当明扬以为周楚要加速驶向下一个弯道时，周楚却停了下来。
    “哎？你怎么不继续啊？”明扬催促，“停什么啊，快点快点，等着看呢。”
    “我演示完了。”
    “我给你报销回去打车的钱，你能继续了么？”
    “你哪儿来的钱？”
    “我偷电瓶车养你。”明扬在周楚的肩膀上小小地推搡一下，“赶紧着！”
    周楚忽地站了起来，明扬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周楚，周楚却说：“这是他们的方法。”
    “那我不能学吗？”
    “学了也不是你的，你只会被他们带偏，况且……”周楚顿了顿，“我不觉得这有多快。”
    明扬道：“但是人家赢了。”
    周楚道：“赢点不是这里。”
    “那是什么？”
    这可能是个很妙的问题，周楚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稍稍偏头想了一刻，才说：“每一米。”
    明扬大约理解，又不能真实的理解。
    这三个字他反复地想着，监督司徒嘉树练习时心里还念叨着。司徒嘉树这段时间算是完成了新手第一步，现在在努力练习漂“8”字。到了休息时间，他把车停在一边，走到明扬身旁坐下。
    “你这几天怎么感觉魂不守舍的？”
    “想事情。”
    “什么呀？”
    “哎呀，太复杂，你不懂。”明扬往后一靠，看着地面上被司徒嘉树碾出来的痕迹，自言自语地说，“到底怎么样才能最快啊……”
    司徒嘉树独自练习这几天也小小地关注了一下明扬的比赛。他知道明扬和车队成绩不怎么样，就一直没提这茬事。直到明扬自己嘀咕了半天之后，他才说：“你算算不就知道了？”
    “算？怎么算？”明扬只知道陆骏和沈西今给了自己一大堆数字，他只觉得是在看天书。就算沈西今善于数据整理和分析，奈何他一个人精力有限，未必能做到精确至极。
    “这是个数学问题啊。”司徒嘉树道，“我高数挂了好几次，不过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帮你在学校里问问。”
    明扬没拿这当一回事儿，接下来的内容是他给司徒嘉树答疑解惑，顺便透露一些韩飞凌最近的动向。司徒嘉树拿着手机刷视频，看到counter pick车队的官号发布了他们比赛的vlog，心想着里面八成有些韩飞凌的镜头就点进去看。
    “哎，你们比赛真的很帅。”司徒嘉树道，“我开一辈子车都开不成这样。”
    明扬道：“怎么不可能？只要你肯努力肯下功夫，一定也能做到的——当然跟我比可能是差点意思，但秒杀个别人不在话下。”
    “哈哈，是吗？”
    “当然！”明扬拍了下司徒嘉树的肩膀，“我问你，你练了这么久，你觉得自己摸到门了吗？你喜欢赛车吗？你觉得这事儿有意思吗？”
    “嗯……还没有太明显的感觉。”司徒嘉树反问明扬，“你呢？你为什么要当一个赛车手？”
    “我？”明扬一愣，他的双耳忽然听到了天外传来的呼啸声响，眼前不再是司徒嘉树的脸，而是赛车宛如千军万马之势乘风而来的画面。他反应了片刻，这一次认真地说：“因为我喜欢！”
    即使输掉比赛，他也不会再质疑这件事。
    “真好，都说兴趣是最大的老师，我相信你下次一定会有更好的成绩的！”司徒嘉树像个小粉丝一样鼓励明扬。
    明扬道：“你也一样！好好练车，震韩飞凌一下！”
    司徒嘉树问：“你觉得，我练好了之后飞凌会接受我吗？”
    这问题可难倒了明扬，司徒嘉树也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晃晃手机说道：“你们这个视频剪得挺不错的，我每次都一键三连。”他习惯性地翻翻评论，打算找点别的话题和明扬聊聊，怎知评论区画风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第141章
    “看来赛车确实是有钱人的游戏，周楚当年在极点的时候多牛逼啊，现在在counter pick彻底变捞逼了。果然车队体量不同，背后的技术支持就是不同的。不过我不明白的是，周楚好歹也是传说中的游龙集团二少爷，怎么会连这点小钱都拿不出来呢？他哥卯着劲儿的做性能车做赛事，现在又跑去开发拉力赛车，不会是为了他准备的吧？要真的是……我的楚啊，争点气吧！你还不如在国外别回来了呢。”
    这一大段话是视频下面的热门评论第一，大部分来看视频的观众都被这条带偏了节奏，从比赛讨论到周楚的身份问题。
    群众的发散精神很强，他们通过自己已知信息可以拼凑出一个相当科幻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周仕恩也好周岚也好，他们对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周楚极近纵容。因为儿子喜欢，所以老子可以大手一挥让他去做职业车手；因为弟弟喜欢，所以哥哥就专门开发赛车供弟弟玩乐——这个故事是科幻不是玄幻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思路非常正常，属于一般人都觉得逻辑通顺的剧情。
    他们说周楚不争气必然会引发周楚粉丝的声讨，彼此在那条视频下面掐得乌烟瘴气，正义路人再一次把周楚的简历挖出来细盘，早年间关于周楚是钱堆出来的车手的论调重新被搬出来审视，大家好像恍然发觉这话说得没错。
    没有钱，谁还不是个臭屌丝了？
    陆骏想把那条视频删掉，余桃让他先问问周楚的意见，陆骏只能苦笑，似有一番难言之隐。余桃问他怎么回事，他犹豫再三才告诉余桃。陆骏认识周楚这么多年，自认为对于周楚的脾气秉性已经十分了解，甚至可以预判周楚的许多行为。他当然知道周楚是一个固执的人，这种固执在很多时候会上升到一种“蛮不讲理”的态度，首当其冲的便是沈西今，好在沈西今性格很好，和周楚可以互相弥补。
    然而这一次，周楚像是发病一样，连沈西今都有点招架不住，产生了很大的抵触情绪。陆骏单独约周楚出来吃饭，周楚一直心不在焉的，状态消沉，那股与生俱来傲气不知道散到了什么地方。
    不必多问陆骏也知道这一次周楚确实是受到了比赛和舆论的双重影响。
    “我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见他是这副鬼样子。”陆骏道，“你知道吗，我现在还能记得我第一次见周楚时的场景。就在一个酒吧门口，富二代云集，摆着一水的豪车。周楚就站在人群中，好像习惯性地稍稍扬起一点下巴，什么表情都没有，仿佛周围人那些充满七情六欲的目光都跟他没关系似的。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他做什么都是恰好合适的，周楚就是那种人。他不善言谈，但一直很自信，骨子里带出来的自信。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目标很坚定，对外界言论充耳不闻，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有‘赢’能激起他全部的欲望。其余时刻，他就是低负荷运转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是我一直以来的认为。”
    “但是在今天，物理学不存在了是吗？”余桃形容，“他打破了你的‘认为’。”
    “也许不是打破我的‘认为’。”陆骏摇头叹息，望向窗外，“是他自己的信念开始崩塌了。”
    还没有放暑假，司徒嘉树白天要上课，只有晚上有空练习。明扬一开始不愿意晚上来，影响他接单子，直到司徒嘉树双倍买断他才痛快答应。他们约定在之前的拉力场地见面，并且已经跟老板谈好了价格和时间，会在那里留得稍稍晚一点，明扬闲来无事也会开着自己的车在场地上跑几圈。
    他最近也有不少的瓶颈，看见那坑坑洼洼的土路就觉得头疼。他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苦练，抵达场地的时间也会比司徒嘉树早一点。
    司徒嘉树给他发消息说有临时的社团活动，要晚一点。他怕明扬一个人无聊，好心地给明扬点了外卖送过来。明扬坐在水泥地旁的架子上吃饭，看着天空从昏黄变得阴沉，四周起了风，有一点冷。
    这时，他听到不远处车库有发动机的声音，下一秒，车灯照亮了黑暗。明扬心想司徒嘉树这小子在卖弄什么玄虚，抹抹嘴巴把饭盒一丢跑了过去。他跑得急，出现地又突然，差点被那车撞倒。
    明扬刚要破口大骂司徒嘉树不长眼，仔细一看眼前的车不是那台BRZ，而是周楚的雪铁龙。
    “周……周楚？”明扬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周楚连车都没下，像是没看见明扬似的开出了车库，朝着赛道那边行驶。明扬本想跳起来辱骂周楚一番，一阵阴风乍起，他背后一凉，开始怀疑刚刚坐在车里的人是不是周楚。这地方地处偏僻，周楚为什么会无端端地跑来，他人都站在周楚车前了，周楚怎么可能看不见？
    回想起周楚坐在车里那张惨白阴沉的脸，明扬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难不成，有鬼？
    可是鬼能有这种穿针引线腾云驾雾一般的车技？明扬站在场边看着在漆黑的小树林里闪烁的车灯，观察一阵，他确信这是周楚本人。只是他不知道周楚在犯什么病，这车开得毫无章法，似乎只想着尽情挥霍：挥霍性能，挥霍速度，挥霍他所有的情绪。
    明扬诧异，周楚那种活死人性格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情绪？他知道周楚自比赛回来之后心情一直都不怎么好，也备受外界纷争，可是这个人不应该不管不顾才对吗？以前也不见如此过。
    风不知何时烈了起来，月光被云层叠住，明扬听到隆隆响声，不是雪铁龙的声音，而是来自天上。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大作，是司徒嘉树。
    司徒嘉树问明扬是不是还在场地里，他那边已经开始下起了大雨，没法儿过来，叫明扬赶紧回家。
    明扬头顶电闪雷鸣，天气预报好像是说过台风的事情，但是他不记得了。他脸上一凉，下意识地摊开手掌，雨落了下来。
    天上又是一记闷雷，像是炮仗炸开似的，明扬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等他再往远处看时，发现林中的光影不动了，他又瞧了几秒，雨大面积地跌落，将那灯光冲得模糊。
    明扬确信周楚的车停了，这不正常，他赶忙跑了过去。
    雪铁龙侧翻在路边，雨刷器默默地擦着玻璃，现场很安静。明扬万分惊愕，拉力车都安装了防滚架，安全带也是四点式的，即便腾空翻个好几圈也能为车里的人提供很好的保护。可眼前一地狼藉，周楚人呢？
    “周楚！”明扬赶忙拉开驾驶室的门，周楚的身体被固定在座位上，人是斜着的，很安静。“你还好吗？你说话啊！”明扬一个人根本推不动车，只能尝试一边往里钻一边叫周楚的名字，让周楚回答自己。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担心周楚出事，又急又怕，重复地喊：“周楚你别死啊你动一动，我把你弄出来。”
    “吵死了。”
    周楚吭了一声，他语气平稳，不像是受伤的样子。明扬骂道：“老子好心救你！你他妈还嫌老子吵！你死了算了！”他嘴上不饶人，身体大半已经钻进了车里，把周楚的安全带解开，“操你妈残废了没有！没有就给我出来！”
    周楚慢慢地爬了出来，两个人都被雨淋得湿透，车凄惨地躺在地上，雨刷器无助地工作。周楚把头盔摘下来，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赛车，一语不发。明扬见周楚没什么大事，怒意取代了刚刚紧张的情绪，质问周楚：“你有病吧！大晚上地发什么神经？现在好了，你说怎么办吧？”
    “不关你的事。”
    “啊？不关我的事？我好心救你出来合着还是我不对？你有没有良心啊？”明扬对周楚的不爽情绪再一次被激发出来，“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比赛的时候翻车没翻够是不是？翻车修车有意思啊？这都控制不好，周楚你他妈是不是真的捞啊！”
    周楚的头立刻转向明扬：“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捞！不是，我说你怎么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啊？”明扬开始充分发挥钛合金嘴的真正实力，“怎么了不服啊？不服你打我啊！”
    周楚大脑内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开，他握紧拳头朝着明扬的脸上招呼过去将明扬打倒在地。明扬脑子嗡了一声，身体本能地扑向周楚要还这一拳头。两个人在雨幕中扭打一团，明扬可没有什么打人不打脸的美德，一拳把周楚的嘴角打裂了，周楚也不客气，很快明扬的鼻子就开始流血。
    单就身体素质里力量方面，明扬拍马也比不上周楚。他胜在街边打架的经验比较多，各种实用技巧一顿招呼，二人在泥地里滚得不分彼此。明扬热血上头，哪怕打架都难改想赢的本性，情急之中抓起落在一旁的头盔砸向了周楚，只听周楚闷哼一声，躺在地上不动了。
    明扬喘了两口气，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赶忙爬起来翻弄周楚，只见周楚的额头上的血流到了地上混进了泥水里，明扬大叫：“我……我不是故意的啊！周楚你怎么这么不禁打啊！你……你没事儿吧！”他不住地摇晃周楚，将周楚的头发拨开，天上不断落下的雨稀释着周楚头上的血，沾得明扬满手都是。
    “我……我带你去医院！”明扬的理智回笼，意识到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他刚一动，周楚也动了，用手拂开了明扬，自己扶着车架子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浑身脏兮兮的，仍是垂着头，从抖动的肩膀可以看出他呼吸的频率很快。明扬起初不敢说话，等了一阵，见周楚没有动作，才小声问：“你、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你说的对。”周楚打断了他的话，用几乎快被雨声盖住的音量说道，“我什么都不是。”语落，他小幅度地转头看向明扬，头发和血污快盖住了他半张脸。他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与骄傲，他变得不堪，变得茫然，他的眼睛里满是失落与无措。
    明扬坑坑巴巴地问：“你、你在说什么？”
    周楚扬起了头，一如既往，嘴里却说：“所有人说的都很对，没有我爸，没有我哥，我什么都不是。”
    听到这话，明扬几乎定在了原地。
    第142章
    不久之前天气预报就预告了可能会有台风登陆，气旋在海面上漂泊了好几天都不见踪影，这要来不来的架势大家习以为常。它拖拖拉拉一段时间后甩了个尾巴过来，天便暗了。
    陆骏站在自家阳台上，外面电闪雷鸣，他心里没由来得不安。明扬说去跟司徒嘉树练车，这种天气应当没办法练习才对。他给明扬打了个电话没有打通，不清楚是不是下雨天信号不好，陆骏端看楼下的地面，水隐隐已经没过了绿化带。他希望明扬那小子现在最好找个地方避雨，而不是撒野。
    “阿嚏！”
    明扬打了个喷嚏，他吸吸鼻子，再用力的甩甩头，被雨浸透的头发才甩松了一些。这块拉力场地地处郊区，地势却是相对高一些的，城市里被短时袭来的骤雨淹了半截，这里倒还是好端端的。
    他透过窗户向外看看，当时在雨中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再看，这雨大得好像陆依萍去陆振华家里借钱那天一样。再回忆自己方才和周楚的斗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紫禁之巅》里晴天和天蝎的雨中尬舞，就差韩飞凌站在旁边大喊“你们不要再打了”来助助兴。
    太难看了，明扬想删掉这段过去。
    “阿嚏！”明扬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他肿起来的脸颊被拉扯得很疼，他也不敢揉，揉起来更疼。他回头看看坐在一旁安静拧衣服的周楚，那厮模样也好不到哪儿去，落魄得可以。明扬走过去坐在周楚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把自己的T恤脱下来如同拧毛巾一样双手一用力，水哗啦啦地挤出来，只是他不如周楚力气大，拧到最后也没干到哪儿去，只好抖一抖搭在一边晾着。
    “你说现在怎么办？”明扬打破了安静，指指自己的脸，“你是不是得陪我误工费？”
    “滚。”
    “哟，现在想起来装酷了？”明扬笑道，“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
    明扬看着周楚挂彩的脸心情着实不错，他本想再奚落周楚一番，又觉得这难免有些落井下石之嫌。他想了很多话题，似乎都有点没劲。跟周楚在一起就忍不住想要吵架，和平相处就会变成这种沉默状态。明扬只好掏出手机来，手机在雨里泡了半天莫名其妙关机了，他怕里面进水，甩了半天都没敢开机。
    水甩到了周楚的脸上，周楚用手背擦了擦，不小心碰到了嘴角，他疼得“嘶”地吸气。明扬道：“你这样回去，沈哥要是问你怎么了，你怎么回答？”
    周楚不知道，反问明扬：“陆骏呢？”
    “他要是问我，我就说我路上出车祸了。”明扬道，“被傻逼撞了。”
    这个“傻逼”指得是谁不言而喻，周楚偏过头去。再静了一阵，明扬嘟囔说：“你这算是发泄过了吗？”
    “……”
    明扬歪着头看向周楚的侧脸，方才这人在雨中的那句话像是幻觉似的，他忍不住问：“你……你很在乎那些人说的话吗？”
    “什么？”
    “就是、就是他们说你什么都不行的那些话。”明扬道，“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我以为你不在乎的。”
    周楚从来没提及过自己和周仕恩周岚的关系，这次回国之后网上就有人在密切讨论着他的身世背景，直到这次明确的提出，叫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人故意的。不过，这样让他被迫去面对他不想面对的事实：他是周仕恩的儿子，是周岚的弟弟，他就算再怎么回避也无法切断这样的关联。
    他无法既享受这样优越的家境带给他的便利，又不去承担与此同时带来的非议。他确实一直都认为自己不在乎，如今却产生了动摇。
    他所拥有过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他不住地怀疑自己，忍不住去设想如果自己的出身是明扬这样的情况，他是否还有能力去追逐实现自己的梦想——不，如果他是明扬，他的梦想会是什么呢？是想要做载入史册的冠军车手，还是仅仅找一份好工作买一个小房子，在这个城市里安身立命顺遂一生？
    周楚忍不住地看向明扬，似乎想要透过明扬的脸去体会另外一种人生。他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想法，自我怀疑的种子已经根深蒂固。
    “你、你看我干嘛？”明扬被周楚盯得有些发毛，“你不会还想打架吧？别了吧，我只能跟陆骏解释说我被车撞了，不是被卡车撞了。”他无力的笑话意外地逗笑了周楚，周楚扯了一下嘴角，满是无奈地说：“你倒是还能开玩笑。”
    “为什么不能？要哭嘛？”明扬叹气，“哎，其实我输比赛也很不爽，想郁闷个几天谁都别搭理我。但既然你是这样，那我就不要跟你一样了。说实话，做游龙集团董事长的儿子不好吗？我做梦都想啊。可是我爹……算了，不提那个死人。我以为当车手可以像漫画里那么帅气，结果天天就是在烂泥地里摸爬滚打，还要被陆骏辱骂。妈的，陆骏骗我。”
    “你有什么可被他骗的？”周楚道，“他把自己所有的关心都给你了，你还不满足吗？”
    “他……”明扬嘴硬，“他是自找的！”
    “对，他是自找的。我真想知道啊，如果他当时没有离开极点，我们会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周楚试图寻找无数种可能性，随后他沮丧地摇摇头，他无法幻想在那些平行世界里永在巅峰或者一事无成的自己。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懦弱与渺小，进而不敢再向前一步。
    他心中郁结，下意识地开口说：“明扬，我真羡慕你。”他知道自己说这些不妥，可他好像管不住自己的嘴，想要继续说下去，“你只要做好一点，陆骏就会夸你，其余的人就会觉得你付出了天大的努力。而我呢，只要我做不好一点，随之而来地就是我不配，我所有的成功都是因为我姓周，我是周仕恩的儿子，是周岚的弟弟。我原来不相信的，觉得只要我一直赢，我就能证明自己。结果……结果我只是证明了其实大家都是对的，只有我是错的。假如从一开始，我家里没有给我一分钱，我又算什么呢？恐怕连陆骏都不会高看我一眼。你知道吗，他从来不会在比赛结束之后安慰我一句，一句都没有。他知道我不在乎，所以只会开玩笑。我……我想，我能处理好这些情绪，我可能是真的不在乎吧……”
    “你为什么要不在乎？你也是人啊！”明扬头一次听周楚一股脑说这么多丧气话，这让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那个冷冰冰凶巴巴的周楚，而是一个路边随处可见的丧逼倒霉蛋。这些话让他越听越不对，周楚在不断地否定自己，好像要认命摆烂了。明扬有点着急，这不是他熟悉的周楚，周楚要高高在上蔑视一切才对，周楚怎么能被随便击垮？
    “你为什么从来不说呢？人长嘴巴难道只是为了吃饭吗？”明扬面对周楚，急道，“不是你自己平等的讨厌所有人吗？只是输一场比赛而已，难道以前的你没有输过吗？输了为什么要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不是说要从哪儿跌倒就要从哪儿站上领奖台吗？干回去啊！就算什么都有没有，你也还是周楚啊！你是爸的儿子你哥的弟弟不假，可是在此之前，你是周楚啊！你难道不是……不是赢过我的周楚么？”
    周楚深吸一口气，苦笑道：“赢过你的人那么多。”
    “我都记得，并且我都要赢回来，包括你在内。”明扬道，“我要赢的是那个最强的周楚，而不是……而不是眼前这个。”
    周楚垂下头：“也许这才是我。”
    明扬站到了周楚面前，他双手贴在周楚耳边强迫他把头抬起来，两人四目相对。周楚高明扬很多，习惯了俯视明扬，而此刻两个人对调，他头一次仰望明扬。
    “周楚，我知道你从来不把我当一回事儿，我很记恨这一点，所以我说我要赢你。”明扬严肃道，“但是如果你是这个样子，会让我看不起你。你总是嘲笑我不配做你的对手，那么现在，你也不配做我的对手了。被我这样的人嘲笑是什么感觉？你就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向巅峰吧，我一定可以做到！”
    说罢，明扬的嘴角向上一抬，他鼻青脸肿，却笑得自信飞扬。
    周楚被明扬双手固住的头微微动了动。
    陆骏看手机已经快一点了，外面的雨虽然还没有停，但是小了不少。他继续给明扬打电话，这次终于打通了。
    “兔崽子你他妈是被人拐骗去缅甸卖肾了吗？”陆骏道，“外面下那么大雨你去哪儿了？”他声音大得震的明扬耳朵疼，明扬把手机拉开一点，才顾左右而言他地解释了一番自己现在的情况。
    “那你不能先给我打个电话？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再晚点我都该报警去海里打捞尸体了！”
    “这不是下雨信号不好吗……”明扬不想自己独自被骂，便把周楚也拉下水了。他说自己在场地里碰到了过来练习的周楚，陆骏听后陷入沉默，明扬“喂”了两声，陆骏才低声问周楚看起来状态怎么样。
    明扬按了功放，看着周楚那边，故意大声说：“他啊？他看上去不怎么样。”
    “你们现在在一起吗？”
    “不在。”明扬阴阳怪气地说，“他怎么可能跟我同处一室？”一旁的周楚斜着眼睛看他，他就挤了下眼睛。
    “哎，你为什么老是这么说他？”陆骏叹气，“我跟你讲，你别招惹他知不知道？”明扬心想，他确实没招惹周楚，打架算不得招惹，算切磋。他反问陆骏：“为什么不是周楚招惹我？”
    “就你那喜欢撩闲的劲儿我还不知道？周楚可没你这么无聊。而且你他妈会哭会闹的，周楚会个屁。他心思太重，喜欢什么都憋着不说。比起你，其实我更担心他现在的状况。”
    周楚默默地看向手机，明扬看向周楚，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现在雨小了，回来吧。你去叫周楚也回去，都多大的人了，叫人省点心吧。”
    “行行行。”明扬挂了电话之后对周楚说，“他这不是挺爱你的吗？”
    周楚把半干的衣服穿上，再抖了抖头发，问明扬：“你怎么来的？”
    “公交车。”明扬道，“本来想联系完之后让小树带我回去的，结果他人都没来。”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周楚观察一阵，拿起自己的头盔，又将休息室里的备用头盔丢给明扬：“走吧。”
    寂静无人的长直街道上，一台川崎摩托呼啸而过，沉沦溅起的水花叫明扬觉得好似仍在下雨。这是明扬长这么大第一次坐摩托车，哪怕周楚骑得再怎么稳当，坐在后座的他都能感受到风穿透自己的感觉。
    引擎的声音几乎贴着自己的心脏，湿滑的地面加重了失控感。即便身为职业赛车手的明扬早就应该熟悉了这种刺激，然而摩托车带来的更加直接更加凶险的体验叫明扬一开始难以适从。
    刚坐上时他还以为自己可以潇洒自如地扶着周楚的肩膀，待周楚换挡加速后，过山车突然俯冲的既视感叫明扬瞬间死死抱住了周楚的腰，大叫道：“他妈的摩托车是肉包铁！你能不能开慢点！你是不是想死！”
    周楚带着头盔，夹着风听得不是特别清楚。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腰上好像有一个八爪鱼在死死的盘着，只好大声说：“松手！”
    “不松！我还想多活两年！”
    “别用腿夹我！”
    明扬恨不得腿都环在周楚腰上用以固定自己的身体不备甩出去，周楚说什么他根本不听。只顾大喊：“食屎啊摩的佬！”
    第143章
    陆骏躺在沙发上就快睡着的时候家里大门开了，他坐起来看向那边，第一个反应是自己脑子不清醒。
    再看看，这俩流浪汉哪儿来的？
    三个人坐在饭桌前，陆骏煮了姜糖水，明扬舔了一小口烫到了舌头，不住地用手扇风。陆骏问：“你们俩是被人打劫了么？怎么弄成这样？”
    “不是，就是撞了一下。”明扬胡乱扯个理由，“准确来说，是周楚开摩托车带着我摔了，然后就这样了。”
    “周楚参加摩托车职业比赛拿冠军的水平能摔车？”陆骏冷笑，眼睛在这两个人身上来回扫视。摔车肯定免不了肢体上的擦伤，但见这两个人身上的像是打击伤，事实绝非明扬所说，“真不是和别人打架？”
    “肯定不是！”明扬道，“现在是法治社会，哪儿有那么多街头抢劫斗殴的？而且身为职业选手怎么能打架呢？打架被举报了是会禁赛的。”
    “哦，那就你俩互殴。”
    “你怎么知道？”明扬嘴巴秃噜了出来，立刻被周楚瞪了一眼。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捧着桌上吹凉的姜糖水往嘴里灌，边灌边说，“红糖还挺甜的，哈哈，哈哈哈……”
    陆骏了解到他们不是在外面招惹麻烦，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反而放心了一点。在他看来，年轻气盛一言不合打起来不算什么，看这俩人现在的气氛，应当是通过打架解决了一些问题。他紧绷的肩膀慢慢松弛，叹气说：“哎，让我省点心吧。”说完，他稍微起身前倾，伸手轻轻捏着周楚的下巴左右看看，“不会留疤吧？”
    “我靠陆红万你能不能关心关心我？”明扬指着自己肿胀的脸颊，“我快被他打成被蜜蜂蛰的狗了！”
    陆骏问：“你的脸能卖钱么？”
    明扬缩回去：“那没事儿了。”
    陆骏轰他俩赶紧去把自己洗干净。他翻箱倒柜找出了医药箱，明扬洗澡的时候，他就给洗干净的周楚上药。看着夹杂发丝里的血痂，陆骏实在脑补不出来这是怎样一场战斗。他那沾着药的棉签点在周楚的嘴角上，周楚下意识地往后躲。陆骏道：“打架的时候不嫌疼，现在嫌了？”
    “不是疼。”周楚在嘴硬这方面和明扬不分伯仲，他拿过陆骏手里的棉签，“我自己来吧。”
    陆骏懒得伺候大少爷，就坐在一边闲聊道：“你这样子回去，小沈肯定会问的。怎么着，你也要跟他说自己开车撞的？”
    “没必要。”
    陆骏调笑：“没必要不敢现在回去？”
    周楚怨念地看向陆骏。陆骏哈哈一笑，把创口贴贴在了周楚的额头上。这时明扬洗好出来，陆骏给他看了看，心道周楚下手真是不轻。三个人在狭窄的客厅里边处理伤口边聊天，周楚始终是他们当中话最少的一个，陆骏有心观察周楚，意识到周楚似乎与之前那种沮丧的状态略有不同。
    看来他的猜测是对的。
    早上醒来时，沈西今发现周楚还没有回家。
    周楚独来独往习惯了，他没有告诉别人自己去什么地方的习惯，沈西今也不会多问。昨夜大雨，周楚彻夜未归，沈西今发了消息问他，他说自己在外面。至于这个“外面”到底是哪儿并没有明确表示。
    等沈西今愣了一会儿神接到了陆骏给他打的电话。陆骏说周楚在他们家里，叫沈西今中午过去吃火锅。
    挂掉电话之后，陆骏悲催地和明扬周楚去拉力场地拯救那台被周楚撞坏的车，再找车拉回车间里。陆骏看那台从泥地里挖出来的铁盒子，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见到徐正文之后该怎么解释。心里想着拖到明天再说，就和那两个人买了火锅食材回了家。
    沈西今来得准时，手里拎着两袋水果站在陆骏的家门口。他看到周楚那模样时面露惊讶神情，很明显是想询问的，明扬见状赶紧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招呼他坐下喝水吃零食。周楚坐在离沈西今最远的一端，故作专注地看电视。
    “哎呀，昨天出了一点小小的车祸，不过问题不大。”陆骏再一次搬出来这个老套的理由来搪塞沈西今，“来来来，吃饭了，我快饿死了。”
    “哇！火锅！”明扬拍手，试图继续分散沈西今的注意力，把各类肉片丸子一股脑地丢进了沸腾的锅里。红油的香味在客厅里扩散开来，炎炎夏季让这股热辣的气息更添风味。
    “人类不能失去火锅和烧烤！可惜在四川那边的比赛不太多，不然能一路吃过去。”陆骏道，“等咱们去张掖比赛的时候再大吃特吃。”
    提到张掖，明扬就会想起自己去年和周楚那段荒野求生的岁月。他提了一嘴中北拉力赛，陆骏便说今年想去也去不了，口袋里没钱，中北花销实在太高。
    “啊？这样啊……”虽然那些日子当时看上去无比痛苦，再回忆时却是生动鲜活的，叫人忍不住再去。明扬有点失望，闷头吃饭，“就没有赞助吗？那个做电车的大姐没联系你？我可以再去跑啊。”
    “人家当时是签约的车手出了意外临时找的人，你当人家那么喜欢你啊。再说了，那位冯大姐醉翁之意不在酒。”陆骏不着痕迹地瞄了周楚一眼，“她现在和周岚斗得火热，咱们就别牵扯进去了吧。”
    明扬对周楚说：“要不你给你哥摇个电话出点钱好了，咱们就应该把这个‘沾家里光’的人设做到底是不是？干嘛要哽着一口气呢？”他其实就是想逗逗周楚，不料周楚没有生气，而是说自己没有周岚的任何联系方式。
    明扬哑口无言。
    “不过嘛……”陆骏卖了个关子，引起大家的主意，“有个小比赛，不知道你们感不感兴趣？”
    明扬急不可耐：“你赶紧说！”
    提起这件事，便不得不提一嘴唐广书。自从此人策划的几个赛事取得不错的热度之后，他便更加热衷此事，致力于向大众推广赛车运动，后续的各项活动也弄得有声有色。唐广书很关注当前的联赛，在得知比赛结果之后还跟陆骏煲了一宿的电话粥。几天之后，唐广书就给陆骏带来了一个消息。
    “珠海那边不是有赛道么，赛车氛围一直不错。那边要搞一个汽车节，有拉力比赛。”陆骏慢悠悠地讲着从唐广书那边得知的内容。极速视野是珠海汽车节的媒体合作，也有一部分赞助内容，所以唐广书和主办方走得很近，关系也好。此次汽车节像是那种大型嘉年华活动，不光有诸多国内外的汽车展商，还设置了不少竞技比赛内容。
    为了把活动搞得声势浩大一些，主办方邀请不少国外颇具实力的选手来参加。
    “但是总的来说比赛规模还是有限的，赛段也不会很复杂，主要是为了向大众展示赛车文化，顺便让大家多买点车。因为观赏性大于竞技性，所以目前只能以选手个人的名义报名参加。”陆骏继续说，“唐广书问我们有没有兴趣，如果有的话，他们平台可以赞助一部分，但是只有一个车组的份额。所以……”他看看明扬，又看看周楚，“你们怎么看？”
    “那肯定是我去！”明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比赛出风头的机会，“我今年成绩可是比周楚好不少呢！”
    陆骏问周楚：“你呢？”
    他的想法同明扬无异，作为车手，他珍惜任何一次比赛的机会。但是他不如明扬那么坚定，因为他尚不能从失利的阴霾中走出来。这么快就要重振旗鼓地去比赛，他做好心理上的准备了吗？
    何况他的车还撞坏了。
    “比赛是什么时候？”周楚拐弯抹角地问。
    “下个月初。”陆骏道，“其实我不太想让你们去参加，那个比赛紧邻半个月之后就是张家界站，联赛才是我们的重心。我问过唐广书了，那些联赛劲敌们也都有这方面的考虑，并没有来。我想来想去，唯一吸引人的就是国外的选手比较多，但是他们拿钱来跑比赛，又肯发挥多少实力呢？”
    明扬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周楚还在思考衡量，他转头看看沈西今，沈西今说：“我觉得，还是让小明去吧。”
    “为什么？”周楚问。
    “比赛挨得太近确实会累一点，比起这样的比赛，我更希望你能在联赛里拿一个好成绩。而且……”沈西今抿了一下嘴，神情犹豫，顿了顿才说，“而且我答应之前在众响的朋友去跑一站澳门的GT，大约也是那个时候。周楚，我没办法陪你去了。”
    三人十分意外，周楚更是惊讶地问：“你……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沈西今道：“我也是回来之后临时决定的。”他不擅长去解释和周旋，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只能一个劲儿的努力吃饭，试图不去注意身旁周楚已经开始外溢的不满情绪。
    周楚在不满什么？是不满自己没有告诉他这件事，还是不满自己要去比赛？在副驾坐了那么久，沈西今都有点忘记自己原来也是一名车手了。
    “沈哥要去参加比赛呀！”明扬并没有意识到气氛不太对劲，还挺为沈西今开心，“那具体是什么时候？我可不可以去看你的比赛？我去给你加油好不好？”
    “好……”
    “不好！”周楚强硬地打断了沈西今的话。
    明扬纳闷儿：“你抽什么疯？老子去哪儿看比赛还要你同意？滚边儿去。”
    “你闭嘴。”周楚先是怼了明扬一句，再对沈西今说，“你没有问过我。”
    第144章
    一张桌子四个人八只眼睛，明扬和陆骏看向周楚，周楚看着沈西今，沈西今一直垂着头。陆骏想要说点别的话题搅弄一下气氛，这时，沈西今平淡地对周楚说：“我会很快回来，不会影响后面的比赛。”
    “跑GT。”周楚的语气更加不善，“你哪儿来的车？”
    “是跑GT4。”沈西今道，“小田让我用新款的宝马M4 GT4跑。”
    他们所讨论的不是明扬擅长的领域，明扬只是偶尔刷视频的时候会顺便看上两眼。换做早两年，GT比赛一定是他最感兴趣的。参加这个比赛的赛车不是迈凯伦保时捷就是宝马法拉利，一众豪车足以撑起视听盛宴。它可以和F1还有WRC并称国际汽联三大顶级赛事之一，其地位可见一斑。
    国内的GT赛事发展也比较蓬勃，GT4级别更是降低了这一赛事的门槛，让更多的赛车爱好车可以真正的参与其中，正式踏上GT比赛之路。
    明扬对沈西今的过去并不了解，只知道他也是一名出色的车手，比赛几乎集中在场地赛上。至于为什么和周楚搭档，沈西今鲜少解释过。过去共同征战的岁月中，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一个不成文的默契，便是只要有周楚的正赛，沈西今在此前一段时间里是不会去自己参加比赛的。
    去年，沈西今陆陆续续还能跑一跑，今年车队陷入财政困难，各方面的坎坷也比较多，沈西今就不再提这件事了。这也是陆骏亏欠沈西今的地方，他无法撑起那么多梦想，私下里也找沈西今谈过，表示如果沈西今有其他想法，他都可以答应。
    沈西今的想法比较朴实，他说他想拿一个年度领航员冠军。
    现在沈西今忽然说自己要去参加GT4的比赛，且没有和周楚商量过。在陆骏看来，这多半是一个动摇的信号。
    不妙，非常不妙。最不妙的是周楚还在一旁火上浇油。
    陆骏揉了一下鼻子，用胳膊肘碰了碰明扬，希望明扬能够发挥自己永远状况外的优良传统，随便说点什么奇异话题搅局。
    明扬傻不愣登地问陆骏：“你拨楞我干嘛？”
    陆骏心道，我你妈。
    “不过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喜欢宝马啊？陆红万之前卖掉的那个不就是宝马M2C？”明扬接下来这一句完美契合陆骏的想法，他歪着头问沈西今，“明明好车那么多。”
    陆骏抢过话题：“你懂什么，那可是M power！”
    明扬“切”了一声。
    后面周楚不再说话，其余人很配合地对刚刚的那个话题避而不谈，只聊风月，一顿饭吃得倒也不算太胃溃疡。
    隔天之后，陆骏来车间面对徐正文，徐正文和一众技师看着那台被烂泥浸泡过的雪铁龙，当下有点没反应过来。庆幸的是，检查过后并没有发现什么致命伤，可以很快修整好。陆骏听后松了一口气，然后悄摸算算这要额外花费多少钱，要接几个广告才行。
    他对珠海的汽车节产生了一些兴趣，届时各大展商都会去，说不定是个拉皮条的好机会。陆骏对自己和车队的现状十分坦然现实，别说拉皮条，只能要能搞来钱，让他卖屁股也不是不可以。
    事在人为——他始终相信。
    明扬一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说要去参加珠海的比赛，还跟余桃商量了老半天，余桃也很喜欢比赛，就跟着明扬一起撺掇陆骏。陆骏让明扬自己想清楚，比赛之间挨得太近并不是什么好事，要是影响联赛状态，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明扬拍胸脯保证一定胜利完成任务。
    陆骏还没来得及和唐广书聊，周楚那边也发来消息，说自己想去。这让陆骏犯了难，一个娱乐性质的小比赛怎么一个两个抢着去？他问周楚在想什么，周楚就回他三个字：我要去。
    左手也是肉，右手也是肉，陆骏左右为难。周楚那边他暂时不想去触霉头，就挑着晚上吃饭的时间旁敲侧击明扬的态度。明扬也不是一蠢到底的人，他听出陆骏话里的意思，一反常态没有跳起来叫嚷，而是很认真地问陆骏的想法。
    “我觉得我怎么想好像不太重要吧。我还是尊重你们个人意见的。”
    “我也很难办啊。”明扬耸肩，“你要是问我，我肯定是想去的。只是周楚那厮吧……”他想到那个雨夜所发生的的梦幻一般的故事，“我感觉他好像比我更需要这个比赛机会。”
    陆骏惊讶：“为什么？”
    明扬摇头，陷入纠结：“直觉。”
    “那我告诉你，你的直觉有误。”陆骏道，“他不需要这个比赛，他只是在赌气。”
    “为什么？”
    “他想让西今放弃比赛陪他去参加这个。原因很简单，因为西今的比赛是突如其来的，不在他的计划之内，这会令他很难受。”
    “他有病？”
    陆骏笑笑：“谁说不是呢？”
    明扬用双手捂住脸，哀嚎道：“我竟然和一个精神病人斗争了这么久！可能我也有病吧！”
    “也没有那么夸张！”陆骏忙道，“他只是性格差劲，还没到变态的地步。”在他的心底里，虽然经常会为明扬的幼稚行为感到无语，可某些语境下，他会觉得明扬其实是比周楚成熟的，明扬可以很快的适应新的环境，即便再怎么心态爆炸自暴自弃，事后都能像一个打不死的小强似的再爬起来。
    明扬永远是怒气蓬勃，鲜活生动的。
    周楚才是极致的任性，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从不理会其他人的感受。故而陆骏对其忽然提出参加比赛的心路历程分析是有些门道的，他再吹嘘了一番明扬懂事明理，明扬听后非常开心，表示自己可以大度忍让，陆骏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心道还是这小鬼好哄。
    他很快就和周楚敲定了比赛事宜，同时也和徐正文商量赛车的调教方案。
    一切看似都在按照自己的轨迹行动，但是没人问过周楚他要去比赛这件事跟沈西今商量过没有。
    “这次是真的炸了！”陆骏把手机丢到一边想要现实逃避。明扬捧着手机看WRC的比赛录播，顺嘴问了一句怎么了。
    “珠海的比赛和西今在澳门的比赛就差了一天，西今没答应周楚。”
    明扬看视频“哦”了一声，紧接着炸了起来：“啊？！那、那怎么办？”
    陆骏茫然：“我也不知道啊。”
    “你报名了么？”
    “……嗯。”
    “炸了。”
    没人知道那天周楚和沈西今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冲突，陆骏只知道最终结果是，沈西今要去参加GT4，而周楚也执意要去参加珠海汽车节。沈西今那边倒还好说，毕竟不是陆骏操持，人家有前队友照应什么都不缺。
    可周楚这边要怎么办？拉力比赛那是一个人能跑的吗？
    陆骏无语问苍天，再一次感叹中年危机来得又急又快，这群人不是来当车手的，是来治他的。
    第145章
    明扬私底下悄悄问过沈西今关于此事的若干八卦，他想着借机跟沈西今一起吐槽吐槽周楚，说不定能对沈西今起到一些开解作用。沈西今却不太愿意提周楚的名字，只说自己对于比赛的看法，然后又把话题拐到明扬接下来的比赛准备上。他搬出了一连串的专业数据，明扬看着手机屏幕立刻变得头大。
    很快明扬断定，这位哥也是个异类。他不想再绕圈子，干脆问沈西今，如果周楚执意不退赛可怎么办？沈西今先是发了一连串省略号过来，紧接着说，我没有办法。
    “拉锯”是个很有趣的形容，这意味着当一个人进时就会有另外一个人后退一步，两个人在一个适当的空间距离中来来回回，不把锯推到底是默认规则，但是尺度在什么地方却需要两个人不断地试探。
    明扬大脑内的逻辑很简单直白，最好的解决方式是周楚让这一次，同样，这也很现实。周楚的领航都跑路了，他自己上去表演人肉风火轮吗？这显然很不合理，是个笑话。陆骏这边在努力跟唐广书沟通协调，唐广书自然不希望周楚退赛，要知道如此有争议的选手能带来的话题度是非常高的，他闻到了铜臭味，怎么可能撒手？
    陆骏说，领航跑了。
    唐广书说，领航可以换。
    陆骏又说，哪儿来的领航？要不然你上？
    唐广书说，那感情好。
    陆骏无语，只能去做周楚的思想工作，周楚这次梗着脖子咬死了不退赛。陆骏当然知道周楚试图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倒逼沈西今，这手段屡试不爽。而这一次，沈西今不想面对周楚的极限施压，收拾行李直接飞去了广州的众响车队训练。
    这次是真的踢到了铁板，陆骏目瞪口呆，明扬倒是想嘲笑周楚一番，再一想到周楚近些日子的模样，又有点没兴趣开这个口了。
    他跟一个精神病人闹什么闹？
    明扬问沈西今广州好不好玩，沈西今就把前队友田宇给自己接风洗尘摆了一桌子菜发给了明扬。明扬装作哭唧唧地样子说好想去找沈西今吃吃喝喝，还要沈西今把训练的赛车发给自己看看。等收到图片时，明扬看到那台安静地停在赛道边的M4 GT4与沈西今的合影时，他心中一下子产生了偌大的好奇。
    沈西今是不是欠周楚好多钱，要不然为什么要给他任劳任怨这么久？
    意识到事已至此再无可挽回的余地之后，陆骏决定微笑面对生活。沈西今跑了，周楚不退赛，报名表都提交了，现在能考虑的方案就是协商换领航信息。唐广书拍着胸脯说可以搞定，陆骏只能继续想办法。
    他找余桃商量，看余桃能不能委屈一下跑一场。为了请余桃，陆骏买了一大堆吃的用的登门拜访，余桃看着那些塑料袋反问陆骏生活质量怎么忽然提高了这么多。陆骏心道，我要是生活质量真提高了，应该请你去吃米其林三星才对。
    余桃对陆骏的殷勤没有排斥，大方地接受然后拒绝了陆骏的提议。陆骏大惊，他实在想不出来余桃拒绝的理由，余桃只是轻飘飘地说，她觉得周楚那个小鬼有点难搞。
    “明扬你都搞得定你搞不定周楚？”陆骏不信邪。
    “我觉得小明还是挺可爱的啊。”余桃慢悠悠地说，“周楚只是乍一眼看着会让人觉得：哇，大帅哥！可是相处久了多半觉得他这人实在是太无聊了吧，甚至还会有很多人讨厌他的性格。”
    陆骏茫然：“……我以为女的都会喜欢他这种。”
    “骗骗小女孩罢了。”余桃莞尔，“哦不，他连韩飞凌都骗不了。”
    陆骏问：“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韩飞凌也不是什么一般脑回路的人？”
    “这不重要。我只是想说像周楚这种性格的年轻人实在是叫人头疼，我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再说了，我当初答应你跑六站比赛，可不算这些的。”余桃继续说，“我还是更乐于看小明。他呀……我觉得他比当初长大了好多呢，也许这就是养成的快乐？这么一想，他比周楚懂事不少，周楚就是被惯坏了。”
    “可不么，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呗。”
    余桃问：“那你为什么不问问小明？”
    “哈？”
    余桃笑道：“他多懂事，不是吗？”
    让火星再一次撞地球不失为一个拯救世界的好办法，陆骏决定继续微笑面对生活。余桃不知道陆骏如此难以启齿的痛点是什么，陆骏只好给她讲过去伙同明扬骗周楚去当领航的故事。
    “这好像不冲突吧？”余桃一头雾水。
    “这个底层逻辑在于，无论用什么理由去说服明扬，这个理由一定会跟当初让周楚给他当领航的理由相冲。”陆骏发愁，“这小兔崽子看热闹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乖乖听话？到时候他一定会趾高气扬地骑在周楚的脖子上吆五喝六，周楚能忍？估计他能直接用副驾撞山。”
    “你不是说他们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吗？”
    “哎呀，这不是一码归一码吗？”
    “那……”余桃用手指点点嘴唇，思考片刻之后狡黠一笑，“我有个办法。”
    明扬忽然忙碌了起来，余桃叫他每天都要去她家里报道，上午学路书，下午由余桃来开车，明扬坐在副驾上给她指。明扬搞不懂这是在干什么，余桃美其名曰培养彼此的默契，顺便让明扬深度领略路书的口令，最好把这些刻烟吸肺，不断练习最终形成肌肉反应。
    “相信我。”余桃哄骗他，“这是为了让你变得更强！”
    “真的吗？”明扬顿时充满了斗志。
    他沉浸式练习，写路书的水平突飞猛进，余桃带着他去郊区陌生的道路上记路书，他都能准确地写下来。余桃心中大为感慨，天赋这东西真是太玄学了。由于明扬对“变得更强”这四个字尤为的专注，他几乎没有闲心去关注周楚比赛的事情怎么办。等比赛的日子临近了，陆骏说带他一起去珠海，明扬才记起来还有这事儿。他问最后是谁陪周楚去比赛，是不是桃子姐姐。陆骏笑着告诉他，到了就知道了。
    珠海汽车节如这城市的夏日一样火热开启，国内外各大展商和汽车爱好者、媒体人齐聚于此，共同参与这一场属于他们的嘉年华。
    当明扬在官方维修区看到周楚赛车上印的他和周楚的名字时，第一个反应是不是贴错了。显然，周楚也愣了一下，陆骏一直给他讲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也以为是余桃来。只是余桃神出鬼没，周楚就想着等过来试车的时候跑两圈就可以了，他和余桃都是经验丰富的车手，磨合一事不在话下。
    可怎么就变成了明扬？
    周楚AB+
    明扬A+
    明扬再看看，车后玻璃上贴的确实是自己和周楚的名字，他眨巴着眼睛问陆骏这是怎么回事，陆骏故作惊讶地说：“哎呀，怎么会这样？”
    “……你他妈。”明扬想要大喊一声陆红万你别给老子装。他正要发作，余桃忙说事已至此就别追究原因了，临时改是不可能改了，再说检录就这么一点时间，要赶不上麻烦可就大了。
    她心知周楚和明扬都不是能言听计从服软低头的性子，脸上便挂了一些纠结神情，唉声叹气说：“来都来了，要是突然说不跑，这可是个得罪人的事。不过……不过没关系，都怪我当时帮陆骏检查时不够仔细才闹出了这么个乌龙，你们要是觉得不合适，我去找主办方协调。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也很难办，毕竟之前没有什么合作，小明也没有做过领航——这确实不合适，算了，我直接去协商吧。”
    “哎哎哎！”明扬不忍余桃前后奔波，连忙拦住了余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我……”他神情复杂地看向周楚，即便心里不大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也还是对余桃说：“就这样吧！我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可是你能行么？你都没有做过领航啊！”余桃的口吻满是担忧，实际上却在火烧浇油。明扬最听不得别人说他不行，尤其是面对余桃的质疑更是不能后退：“绝对没问题！老子牵着条狗都能赢！”
    陆骏恨不得把明扬的嘴巴给缝上，心说你可少说两句吧，万一周楚不高兴撂挑子了，那不是都白搭？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周楚，周楚始终没说话，脸上也没有过多的情绪转变，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见他掏出自己选手证看了看，然后对明扬说：“就你？”
    “我怎么了？”
    “如果是你做我的领航，我觉得已经没有比赛的必要了。”
    “什么玩意？周楚我告诉你，全宇宙就你没资格质疑我的水平！你回忆回忆你领迷路了那些事儿好不好？不是吧！不会真的有人要装失忆了吧？”明扬一把拽住周楚的胳膊，边拉他去检录处边大声说，“我他妈今天一定要证明谁才是最强领航！有种你就试试看！”
    陆骏和余桃看着明扬强硬地抓着浑身写满排斥的周楚远去的背影，一时间百感交集陷入沉默。最后还是陆骏远望道：“好像想得少一点，一切确实就简单一点。”
    “希望他们俩别掉沟里去。”余桃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有些人啊，就是欠治。”
    陆骏问：“谁？”
    余桃反问：“你说呢？”
    第146章
    检录处的人不少，明扬生怕周楚跑掉，一路上都死死地拽着他。直到两个人顺利完成工作，明扬才撒了手。周楚甩甩手腕子，状似嫌弃。换做以前，明扬定要跟周楚再叽叽歪歪一番，现在的明扬已经完全转变了心态，他乐于见到周楚这种不情不愿的模样，越是超出这个人所计划的事情，明扬越觉得有趣。
    待手头的事情结束后，明扬有心留意一番名单。陆骏所言非虚，联赛中的劲敌都没有出现在名单中，来得都是一些明扬不大熟悉的角色。除此之外，外国人名倒是不少，有欧美的，也有日本的。
    明扬问周楚认不认识这些人，周楚看过后摇摇头。他能叫上来的无非是那些在顶级赛事中的出色车手，这些来中国比赛的外国人多是一些因能力原因只能在二三线比赛中混迹的选手，拿着不错的出场费去其他汽车赛事相对落后的国家比赛。即便如此，他们的成绩大多会好于本土选手，这是必须要接受的现实。
    “那不还是来捞钱的？”明扬道，“就好像篮球和足球职业联赛里也有好多外国人似的，他们不就是打不进NBA也踢不进五大联赛，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这不就跟那种在牛逼服务器里实在打不上去段位就跑去郊区服务器里虐菜一样？太没劲了吧。”他语气轻佻地吐槽若干，周楚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直盯着手机里拍下的那份名单研究，然后对着手机屏幕戳了好几下。
    “果然。”他忽然轻轻吐出两个字。
    “什么？”明扬凑过去问，“你发现了什么？”
    “这个卡德尔。”周楚道，“他参加过许多知名国际赛事，而且成绩不错，是个难缠的对手。”
    明扬看着那个外国人名字下面一连串的赛事成绩，能看明白的就是WRC，不过那也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最近几年卡德尔的比赛场次明显少了许多，并且也离开了欧洲主流赛场，开始在亚洲地区活动。
    他抬眼看向周楚：“你有什么计划？”
    “……没有。”
    “……”明扬暴起，“那你装什么逼！”
    “……”
    这边比赛的流程同联赛无异，不过明扬的心情显然要轻松许多。自己开车跟坐在副驾上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好像驾校里可以随意辱骂学员的教练，而周楚应该是唯唯诺诺抱着方向盘不分左右的学员。
    明扬和周楚开着组委会提供的勘路车出发勘路，另外一边，陆骏和余桃两个人则开开心心地逛起了车展。偌大的展馆里人潮涌动，余桃显得很兴奋。对比早年间的车展，自主品牌的汽车已经从镶边角色一跃成为媒体人们关注的焦点，每台展车都围绕着不少的自媒体车评人，希望拿到一手资料发布到自己的平台上。
    “你不拍一些吗？”余桃问，“还能凑一起vlog出来。”
    陆骏道：“乱花渐欲迷人眼，我都不知道该拍点什么了。再说了，我们频道里那些观众不喜欢看为了评车而评车的节目。”
    “那他们喜欢看什么？”
    “当然是喜欢看点刺激的。”陆骏开始口技表演，模仿赛车引擎突突作响，惹得余桃哈哈大笑。余桃说：“那他们口味还是挺刁钻的。”
    “也不是啦，其实我们的观众并不是其他车评人自媒体那种对汽车特别痴迷或者有着专业知识的爱好者。他们更多的是普通的年轻人，有的人甚至连自己的车都没有，就是喜欢看新鲜刺激有趣的内容，也很喜欢看车队里的日常。”陆骏回忆说，“有一次明扬发过他去做代驾的视频，大家也很喜欢看，播放量还挺高的。可能相处久了，大家就变成了网络上的一种陪伴了吧。车只是一个载体，在我们的频道里，更多的是通过车看到的人和人的关系。”
    余桃道：“你总是这么能说，把很普通的一件事包装得很有情调，怪不得当初能骗到那么多投资人的钱。”
    陆骏笑道：“可惜现在投资人都很精明，不见兔子不撒鹰。钱难赚，屎难吃啊！”
    “不过，我倒是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什么？”
    余桃朝陆骏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来。
    明扬和周楚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大晴的天气，刚走出去没一会儿，天空便乌云密布，忽然下起了雨。
    “我靠不是吧！”明扬抱怨，“这什么鬼天气？”
    周楚一言不发，继续往前开。明扬见周楚不说话，自己只好闷着头，一边看主办方发放的官方路书，一边对着自己看到的路况进行标记。车一进到山里，路就变得泥泞不堪，明扬看周楚的速度放慢了很多，心中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怕什么来什么，明扬感觉车头往前冲了一下，紧接着就停住了。
    “怎么了？”他问。
    周楚尝试了一番，车纹丝不动，四个车轮似乎在空转。不用说也知道，他们在烂泥地里陷车了。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但是心里想的内容却惊人的一致——跟着家伙在一起就没好事！
    “现在怎么办？”明扬先问。
    “等吧。”周楚言简意赅回答。明扬看看勘路时间表，不出意外，大约十分钟之后会有另外一台勘路车经过，到时候可以求救。
    两个人在车里听雨，左右都是葱郁茂密的树林，只要不去关注前方的烂路和眼前的麻烦，此番情境倒是惬意。明扬再一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别说车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意识到不对劲，掏出手机一看，好家伙，原来是因为下雨勘路取消了。合着现在只有他们一台车陷在这里？
    “这雨不会停了。”明扬道，“我们要在这儿等到天黑么？”
    周楚陷入为难，早知道应该开台四驱车出来。
    明扬左右看看，嘟囔了一声“作孽”，自顾自地解开了安全带去拉车门。周楚问他要做什么，他说自救。
    从小到大，明扬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讨厌下雨的人，相反，小时候下雨时打着伞踩水坑的经历是美妙有趣的。他抬头看看天，今天这雨倒不似陆依萍去借钱那天那么大了——这令他回忆起那日和周楚雨中打架一事，然后开始反感下雨。
    跟周楚在一起的雨天就更没好事了。
    他绕车看了一圈，原来是左后轮陷了。只有一个轮子尚好解决，他走到驾驶位窗前敲了敲，周楚摇下车窗，他说：“少爷，帮个忙吧？”
    周楚对淋雨也有点应激，可还是推门下来。两个人把车轮周围的烂泥全都挖开，又找了一块扁平的石头垫在轮子前。做好准备后，周楚上车发动，明扬在后面帮忙推，车身前后摇晃了两下，终于在周楚的大力油门之下挪了出去。
    明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车越开越远。他破口大骂追了上去，这时副驾的车门被推开，明扬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门框闪入车内。
    “周楚！操你妈啊！”他大叫，“你什么意思？他妈的想让老子死在这里是不是？”
    周楚淡然道：“停下来会陷车。”
    “你他妈去死！”明扬握起拳头作势要打周楚，周楚注意到明扬手腕上带了一个很眼熟的手表，他问：“这个表是哪儿来的？”
    “陆骏给我记时间的……你别岔开话题！”
    周楚把车开到了柏油路上后停到了一边，抓过明扬的手腕仔细打量。明扬莫名其妙：“一块表有什么好看的？你长这么大没见过啊？”
    这是一块很普通的手表，金属表盘一侧有一个小小的凹痕，不注意看是看不到的。周楚记得这个凹痕，是有一年比赛时他的车侧翻后沈西今被撞到的。即便这块表已经显得陈旧，沈西今每次比赛都习惯带它计时。
    它从未出过错，直到上次。
    想到这里，周楚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他有些怨念沈西今，走都走了，还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地留一块表有什么用？他又不是没钱，出门现买一块都来得及，何必如此？
    “你看够了没有？”明扬问。
    “……”周楚松开了明扬的手腕，“回去找个干燥的地方晾，机械表进水就麻烦了。”
    “这年头不应该都是防水的吗？”明扬赶紧甩甩手腕，表上的指针还在有节奏的跳着，似乎没出什么问题。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第147章
    两个人狼狈地回到酒店，明扬赶紧洗了个热水澡。手表被他平放在纸巾上，看上去安然无事。他拿起来仔细查看，周楚说这是沈西今的表，他没有任何印象。现代社会大家看时间基本靠手机，手表实在是个累赘，想必只有沈西今这样需要比赛计时的人才会需要。
    表盘上面确实有一个凹痕，明扬用牙咬了咬，硬邦邦的金属硌得他牙疼，无法想象这是怎么损伤的。他把表拿在手里晃晃，没有进水，走得很好。
    陆骏给他发消息说和余桃在外面吃饭晚点回来。市区里的雨确实小一点，两个人一把伞可以表演雨中情，不像他，只能在荒郊野岭跟周楚抬车。他的鼻子一痒，连打了个好几个鼻涕，鼻腔里就像是被蒙了一层膜似的。他揉了揉，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些，自己躲进了被窝里整理今天记录的路书。
    周楚吹干了头发躺在床上开始看比赛安排。超级短道赛已经做好了分组，他不大在意自己那名不见经传的对手，反而研究起那些外籍选手。他本对这次比赛兴致缺缺，要不是和沈西今抬杠，他未必会真的来。
    再加上和明扬做搭档，他无法想象这将是一场怎样的比赛。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只能要求自己对所参加的每一场比赛全力以赴。
    沈西今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和老队友的合照，周楚看到之后特意去找了一下沈西今的比赛时间，发现自己比赛结束的那天是沈西今正赛第一天，如此巧合叫他很是无语。明日还要早起，诸多工作等着他做，他干脆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面早早睡觉。
    “哎，我讨厌下雨。”
    不一会儿便是超级短道赛，所有参赛车辆已经准备停当。碍于糟糕的天气，今天来观赛的观众并不多，解说努力了半天都很难炒热气氛。明扬坐在休息区，一手撑着下巴，另外一只手伸出雨棚，雨水打在他的掌心，他赶紧缩回来抖了抖，吸着鼻子闷声感慨，紧接着又打了个喷嚏。
    陆骏给他递了一张纸巾：“怎么好端端的还感冒了？”
    “不知道，吹空调吹得吧。”明扬用纸巾用力擦，鼻头都变红了。
    陆骏嘲讽：“你可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
    “生病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事情。”余桃给明扬递了一杯热水，“吃药了吗？”
    明扬说：“这都不算病！”
    余桃道：“你就别逞能了，明后天跑两天呢，哪怕是在副驾坐着也很消耗精力的。”
    明扬“哦”了一声，他仍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主要是淋一场雨就感冒听上去实在是弱鸡得可以，他不想当弱鸡。
    周楚还没倒下，他不能倒下！
    雨中的开场发车仪式很简单，大家开着自己的赛车草草地经过发车台，谁都不想淋雨，打个招呼就溜走了。
    这么一会儿工夫，短道上的土已经被泡成了泥，这对今天的比赛是一大挑战。不幸中的幸运是，徐正文怕下雨，连夜给周楚调了车换了轮胎，以便让他适应泥泞的赛道。
    现在算是得着了。
    赛道上烂泥溅飞，明扬看了一会儿就不忍再看。等到他们时，周楚把车开到起点，旁边的赛道是他们本次的对手。明扬偏头往那边看了看，说道：“这要拿不下个好成绩可说不过去吧？”
    周楚说：“你可以闭嘴了。”
    灯灭车起。
    明扬顿时感觉背后一股推力，要不是安全带将他的身体紧紧地扣在座椅上，他的脸恐怕已经贴到了前玻璃上。赛道上的泥被之前的车压松了不少，明扬在副驾都能感受到四个轮子很难抓地，像是在冰面上滑行似的。好在赛程很短，周楚能够准确记得路线，明扬不需要给他报路书，反倒是可以在副驾看着周楚的行进方式。
    这是跟在场外完全不同的感受，哪怕比赛视频可以放大任何一个细节，都不如这样身临其境地观察来得深刻。周楚也曾给明扬做过演示，但那不是比赛，完全没有那种紧迫压力下所发挥出来的全部实力。
    每一个过弯，雪铁龙都紧紧抱住弯心准确无误地漂过去，身后甩起的泥点子全都拍在了车窗上，这画面也许并不帅气，可明扬知道，这就是极致。
    明扬不由得偏头看向一旁的周楚，头盔遮住了他的脸看不见表情，可从他握着方向盘来回转动的双手来看，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流畅，那么的笃定。
    冲线一刻，大屏幕上给出了周楚的成绩，比赛选手已过大半，周楚暂列全场第一。陆骏和周楚击掌，笑道：“不错呀。”
    周楚摇摇头：“还是太滑了，下雨也有点看不清楚。”
    陆骏竖起一根手指晃晃：“再多说就烦了。”
    “你可真会装逼。”明扬道，“怎么着，还保留实力了？不滑你能开火箭？”他想再叽叽歪歪多说几句，自从打周楚车上下来之后，他就有点情绪失落。这感觉复杂而奇怪，他就是毫无理由地不满，试图通过挑刺来缓解。
    周楚淡然地看着明扬，并没有回应这样的挑衅。明扬还有说话，嘴巴张一半变成了一个惊天喷嚏，陆骏无奈地给明扬找纸巾，让他哪儿凉快哪儿歇会儿去。
    卡德尔作为最后一组选手出场，周楚特意留下来观赛。可惜这样的天气着实没有任何观赏性可言，两台车不像是在比赛，更像是在工地上搅拌水泥。周楚勉强能看清一点，卡德尔开着新款的现代赛车，控线精准，在弯里的姿态也十分舒展。不愧是曾经在国外赛事中征战的选手，哪怕未曾跻身一线，实力也是相当过硬的。
    等卡德尔出成绩时，俨然比周楚快了三秒。
    “我靠，有点东西啊！”明扬惊讶，他觉得周楚已经够快了，这外国佬竟然还能更快？到底是卡德尔实力超群，还是周楚确实捞了呢？
    赛后，记者们采访了卡德尔，卡德尔表示今天虽然天气不好，他的状态火热。他是第一次来中国比赛，同时也是第一次来中国，很喜欢中国的美食和风景，也感受到了中国正在兴起的汽车文化和各种黑科技，在比赛方面，感觉本土选手已经具有非常强劲的实力——但是，他要说但是，他相信他可以在这次比赛取得一个非常好的成绩，他所要做到的就是不断挑战自己的极限。
    记者问他对同场竞技的选手有没有什么了解的或者印象深刻的，他先是笑了笑，用比较圆滑的话术说自己还在努力学习，希望可以和这些选手更多的沟通交流。
    这些是现场翻译润色的中文，明扬听后都能感受到那种“我是来炸鱼”的意思，他用胳膊肘捅了捅周楚，风凉道：“被炸鱼了哦。”
    周楚听卡德尔的英语发言更能听出其中的意味，眉头渐渐收紧，明扬的话更是惹他不快，他问：“你是鱼？”
    明扬反驳：“你才是！”
    周楚不想太过关注，对明扬轻飘飘说道：“走了。”
    明扬既不想受周楚的挤兑，也不想受那个外国佬的轻视，他晚上吃过饭之后就回房间反复复习明天的赛道。看着看着一股丧气袭来，他把笔记本甩在床上，只恨不是自己驾驶。现在主动权全在周楚的手上，他怎么使劲儿都没用。
    不知道这货到底行不行，明扬心中盘算，若是周楚再拿出六盘水分站的成绩，那真是活该被炸鱼！
    明扬闹腾了一宿没睡好，感冒有所加重，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就要爬起来准备比赛，他的脑浆子都搅和在了一起，眼皮沉得像是灌了铅。
    “你还好吧？”余桃摸了摸明扬的额头倒是不烫，“吃过药了吗？”
    “吃了。”明扬的鼻子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似的，嗓音都比平时粗壮了不少，“但是好像没那么快见效。”
    周楚从一旁经过，冷不丁地说：“所以这就是你接下来给自己发挥不顺找的理由吗？”
    “我操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啊？”明扬大声说话，一个没控制住，最后一个字竟然破音了，惹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他脸颊通红，把这一切都怪罪给了周楚，恼羞成怒地说：“我他妈闭着眼都能把你领到终点，倒是你，今年成绩一直那么烂，别跑不好怪到我头上来！我看分明是你在提前给自己找理由吧？”
    “你……”周楚神色一变，正要发难，陆骏赶紧拦下他，“好了好了，一大早吵这么起劲儿，看来你俩状态都不错，赶紧去做准备，一会儿要发车了。今天天气好，争取跑个开门红。”
    陆骏把两个人打发到车上，余桃双手抄兜站在他的身后，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你说他俩会不会在路上吵得不可开交？”
    “但愿不要。”陆骏心里知道这是奢求，不吵架还能是明扬和周楚？
    今天的比赛只有第三个赛段结束之后可以返回维修区，其余时间都在各个赛段之间辗转。也就是说，周楚他们发车之后，在维修区的众人可以短暂的休息一下。
    然而等第二个赛段结束时，前方发来战报，周楚和明扬的车组的成绩目前处在组别内十二个车组里的垫底。
    陆骏看着手机屏幕，五官扭成了一团，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
    “他俩不会是……”余桃难以启齿，“在路上打到要弃车退赛了吧？”
    第148章
    退赛是不可能退赛的，这是周楚和明扬两个人吵架之前的基本共识之一。故事倒也没有维修区那群人所焦虑的那么复杂。两个人出发之后还算顺利，昨天下过雨，好在气温足够高，一宿能烘干个七七八八，并没有太多泥泞不堪的赛段。
    周楚起大早比赛进入状态很慢，前期被落下了一些时只有明扬会开启嘲讽模式。这人嘴巴就是闲不住，特别在对象是周楚的前提下，他能逼逼赖赖的内容就更多了。周楚本就带着一身的起床气，越听越不爽，他下意识地叫明扬闭嘴，明扬说自己还得报路书，周楚拿他没有办法。
    第一个转折点是在赛段结束后的行驶路段里，明扬一边看地图一边指路，结果两个人莫名其妙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还是明扬在眼前并没有出现路书上所标记的路标时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大对，周楚无语，两个人找了半天才回到正轨上。原来是之前有两个路口十分相似，明扬让周楚拐早了。
    没有按照预定的时间抵达下一个赛段报道，两个人被罚了不少时间。明扬知道错在自己，后面便不再说话招惹周楚，老老实实地报路书。周楚虽然很想殴打明扬，但他也清楚现在在比赛，有账要在比赛结束之后算。
    只是罚时一事让周楚产生了不好的回忆联想，他知道这些时间不算什么，想追总能追上来，又怕自己与明扬毫无默契，竭尽全力狂奔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意外。仅仅是这样一场普通商业比赛就让周楚陷入了不小的纠结，足见他并没有真正地从连番失利的阴霾中真正地走出来。
    他想做，但怕做，便不再勇敢了。
    是不是稳健地跑下来也可以呢？是不是第一名重要吗？周楚内心如此设想。
    第二个转折点是在第二赛段中的一个Y型岔路口。明扬早上吃过药，药劲儿慢慢上来，脑子变得昏昏沉沉，反应也慢了下来。有了前面带错路的糟糕经历，明扬紧绷了神经，玩归玩闹归闹，他知道比赛的严肃性和重要性，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路，试图精准的播报路书以及提醒周楚当前路况。
    周楚的车速很快，这与明扬逐渐迟钝的神经产生了时间差，身体摇摇晃晃的，激发了一些催眠效果。明扬的嘴巴忽然就跟不上了脑子，在Y型岔路口时应该提前告诉周楚拐右三，明扬的头往下一沉，紧接着激灵起来，周楚已经错过了拐弯。
    “不对不对！”明扬如梦初醒，一身冷汗，“走错了！”
    “什么？”在高转车速下，几秒钟的工夫就开出去了几公里，周楚收油减速，“走错了？”
    “在那边要拐！我……我没看见……”
    周楚立刻意识到明扬说的是哪个位置，换挡加速，借了右侧一点道甩了个弧线原地掉头往回跑。即便他说话，明扬也能意识到周楚的怒气值已经到了极点。他用笔头戳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对自己连番失误十分自责，后续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很多。周楚眉头紧锁一言不发，车内的气氛跌至冰点。
    抵达维修站后，周楚把车停好交给了徐正文，众人紧锣密鼓地开始调整赛车。周楚黑着脸站到一边，明扬打了个喷嚏就开始掉眼泪。陆骏来时就看到这个画面，他大吃一惊。虽然心中早就料想情况不妙，却没想过明扬能跟周楚打架打输还哭鼻子。
    “怎……怎么了？”陆骏有点慌，大气不敢出一下，“那个……你先冷静冷静，别哭了。”他找了张纸巾递给明扬，明扬鼻涕眼泪一抹，立刻大声说：“我他妈没哭！”鼻腔的堵塞直接作用在泪腺上，他很难受，感觉自己离死不远。
    苍白的解释被陆骏理解为明扬在嘴硬，只好安慰道：“有话好好说。怎么回事？是路上出什么意外了吗？”说话间他看看被升起来换轮胎的赛车，外观完好无损，他纳闷儿，这也没翻车啊？
    明扬支支吾吾地说自己认错了两次路，这令他抬不起头来，实在不知道后面该怎么找补。这问题实超出了陆骏的能力范围，他也不知道怎么找补，只好求救地看向余桃。
    余桃想了想，问明扬：“你相信你的车手吗？”
    “周楚？”
    余桃点头。明扬看看站在不远处一个人生闷气的周楚，他从未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是因为他好像从踏上比赛伊始就没有正视自己所处的领航位置。他一个人骄纵习惯了，哪怕余桃坐在身边，他也手握着足够大的主动权。
    他总认为拯救世界的那个人是自己，现在看看，他在还没有拯救世界之前就几乎要毁了世界了。
    如果他是周楚，他会怎么办呢？想必已经当场心态爆炸把坐在副驾的那个人给砍死了吧？亦或者抛尸荒野，自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空车回去……周楚竟然能一反常态没有骂他，最愤怒之时也是把怒火转化成了速度。
    他一定…一定很想赢的吧？
    明扬迷茫地问余桃自己该怎么做，余桃耸肩，说明扬其实是知道答案的。
    那边厢，记者们抓住了落单的周楚，不断地问他目前排名垫底是什么怎么回事，是不是状态不好，还是说之前的低迷对现在仍旧有影响，还问他怎么看最近车迷们对他的讨论。周楚听得头皮发麻，他试图回避的麻烦又找了上来，偏巧还没有沈西今为他阻拦。
    周楚看着记者们不断开闭的嘴，每个字他都听见了，但意识又不在这里，一直在回放着他各种罚时、失误、事故的画面。他本能地想要推开人群找一个地方冷静冷静，一瞬间又意识到这种行为会再一次被媒体们理解为“傲慢”。
    显然，失败者的傲慢是可笑的。
    周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周楚，陆红万叫你。”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周楚的头转向声音来源，是明扬。
    明扬挤进来拉了周楚一把：“走了。”
    坐在车里即将出发，两个人都重新整理了心情。今天还有剩下的三个赛段，他们都力求不再出错的完赛，最终以第九名的成绩结束了第一个正赛比赛日。
    太阳快要从海平面落下，世界变成了柿色和深蓝的混合体，维修区的灯点亮，技师们抓紧时间为赛车入库前进行最后的调整检修，选手们则要在媒体区接受采访。
    这一次跑不掉，明扬和周楚只能硬着头皮，各有各的摆烂方式。还好明扬能说两句，让局面不至于烂到无法拯救。
    “请问，你们觉得自己还有可能对本次领奖台发起挑战吗？”记者说目前名列第一的卡德尔甩了他们不少时间，言外之意是这事儿挺难的。
    “当然！”明扬想着输人不能输阵，比赛嘛，先把气势丢出来，“不要小瞧我们对胜利的渴望！领奖台算什么，我们要冲击冠军！”
    “可是，第一梯队的选手们实力非常出众……”
    “啊，我都不知道他们呀。”明扬打断了记者的话。他一出此言，其余人面面相觑，周楚也一愣，心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明扬发誓自己是在陈述事实，并没有阴阳怪气——虽然他实际上达到了这个效果。
    这句话立刻在选手圈子里传开来，有认识明扬的知道这小子就喜欢满嘴跑火车，微微一笑不觉意外。不认识明扬的除了一句不自量力也没别的能评价的，他们大约有一种天然的意识，那些驰骋在国际赛场上的，在参赛经验和驾驶技术车辆调教方面领先他们好几个版本的外国车手是强大的，哪怕叫不上名字来的也是他们拍马追不上的存在。
    何况卡德尔人家目前就是以一个相当亮眼的成绩领跑，而说轻蔑大话的明扬还在第九名晃荡，有这成绩甚至要归功于有一个排在他们前面的车组意外退赛了。
    收拾停当之后一行人去餐厅吃饭，不少选手都在，看上去很热闹。大家都是相熟的坐在一起聊天，明扬饿得肚子咕咕叫，盛了一大盘扬州炒饭猛塞。吃饱了饭，他就原地复活了，白天各种失误行为和沮丧的心情被他抛在了脑后，他觉得他又可以了。
    明扬想要打趣几句，周楚没心情，明扬十句话周楚半句话，还各有各的脑电波，不一会儿就发展成了互相怨怼。明扬说周楚小肚鸡肠，周楚说明扬是废物。
    “你一定要把饭桌气氛搞得那么糟糕吗？”明扬无语，“今天的比赛结束了就不能向前看吗？好吧我承认是我失误很严重，可是……”
    “不是你的问题。”周楚的口吻十分冷漠，“我应该自己看路。”
    “不是，你以为你是谁？超人？我都说了这锅我来背了！”
    他们总是这样，吵架的剧情从怨恨对方变成自我检讨，刻意忽略对方在比赛当中的重要性，试图自己去弥补所有的错误，他们的底层逻辑永远这么惊人的一致。余桃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呵斥让两个人都闭嘴，饭桌这才安静下来。
    周围倒是熙熙攘攘，悬挂在头顶上的电视上播放着今天的采访，画面给到了卡德尔，记者问他今天的感觉如何，他说十分美妙，他对本次比赛的冠军势在必得。当记者询问他有没有其他选手可以对他产生威胁时，卡德尔笑了笑。这次，他不再谦虚客套，而是自信的摇摇头，吐出了那个字眼。
    “没有。”
    而在这一刻，明扬看向了周楚，周楚的目光从电视画面也移到了明扬的脸上。两人短暂的对视，周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慢悠悠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明扬快速扒拉了两口说要回去，陆骏问他干嘛，他说他要准备明天的比赛。
    明扬前脚刚走，周楚也要起身离开，陆骏问：“你干嘛？你也准备比赛？”
    周楚摇摇头：“睡觉。”
    陆骏惊呼：“大哥，现在才八点！”
    第149章
    早睡才能早起，早起才能更快的进入比赛状态，这是周楚的奇怪理论。不管有没有科学依据，周楚坐在车里时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确实比昨天好一点。明扬看上去也不错，全然不见昨日比赛时那种瞻前不顾后的迷茫。他的本子上符号越记越多，周楚总觉得信息量有点大，明扬那点脑容量估计是转不过来的。
    两个人的车停在起跑线上等候前车发车，明扬拿过了时间卡，再仔细核对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确认无误。前车卷土离开，周楚往前挪了一点，再过两分钟，他们也要出发了。除了发动机“咔哒咔哒”的声响之外，车内可以称得上是别样的安静，明扬说：“我跟你讲，我已经做足的完全的准备，如果还是昨天那个结果，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你捞。”
    “你还是闭嘴吧。”
    今天的赛段以柏油路为主，两个人出发一路顺畅，虽然比赛前还在互怼，但一进入到比赛状态，配合的默契度远胜昨日。第一个赛段的弯道比较多，周楚处理弯道十分细腻，明扬坐在车里感觉自己像是拓海杯子里的水一样，一直随着车身的摆动而摇晃，但这种摇晃是有分寸有规律的，这种连“失控”都控制得如此精准的技术，令明扬情绪复杂。
    周楚拿下了这一个赛段的第一名，名次所有所上升。他们两个人绝不会刻意讨论这些，心中都却感受到了正向的激励。第二个赛段的观赏性最强，大部分是砂石路，飞沙走石*能凸显赛车运动的野性也美妙。
    只是坐在车里的人实在不够美妙，打在车身和底盘上的石子在速度的影响下把本该是雨点的触感放大到陨石雨的程度，人在毫无舒适度可言的车里感受得无比清晰。明扬自己比赛时还能专注驾驶忘掉这些，现下他只觉得上牙磕下牙。
    “曲直一百，接跳。”明扬强调，“有坡！注意车速！落地之后十米接右三！芜湖！起飞！”话音刚落，他的视野就从路面变成了天际线，这个坡不算小，赛车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清晰的失重感在告诉他，这就是所谓的“飞驰”吧，在双脚离地的这一刻，人就距离天空更近一步了。
    那一刻会有很多奇异的幻想，而他在想什么呢？
    他想，后面好像有个右三弯来着，他刚刚已经提前说过了。
    “周——！！”明扬一下子无法反应过来在飞的如此远的情况下接下来要怎么处理，他大呼，顷刻间，赛车稳稳落地！明扬能清晰的差距到车头已经调转了方向，仿佛是在半空中就完成了漂移，赛车横向落地，车侧溅起尘土砂石，车头对准了弯道毫无过渡地就冲了过去，宛如从天而降的优雅猛兽！
    精准，霸道！
    明扬目瞪口呆，等等，周楚是怎么做到的？还是说他其实在起跳之前就已经做出了调整？如此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的动作叫明扬有片刻的失神，他单知道周楚是强悍的，也在副驾上观摩过周楚的驾驶技术。可是那些都与比赛不同，此时此刻，周楚似乎放下了所有的防御和纠结，想赢的心情彻底地控制了他的神经中枢，唤起了那些已经被深深刻在基因中的操作技术。
    这才是完全释放的周楚吗？或者说还未到顶点？明扬不由地转头看向周楚。
    “别看我。”周楚说，“看路。”
    “……好。”明扬点头。
    输得怀疑人生绝非一场比赛可以达到，重新建立信念却只需要一个契机。从那之后，周楚的状态便一路攀升，时间竟然真的在一个又一个弯道和冲刺当中被他们两个追了回来，而在最后一个赛段之前，他们已经追到了第二名。
    这种昨天还在垫底，今天就火箭一样追赶上来的情况属实是不多见。陆骏在维修区不由得来回踱步，余桃看得出来他很兴奋和激动，但又怕剧情发生惊天反转，走了一下之后自己很克制地坐了下来。
    “比赛还没有结束。”陆骏自言自语，“还不能说登上了领奖台。”他感到肩膀上一阵温热，抬头一看是余桃。余桃轻笑：“但是他们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期许，这本身就是一种胜利了。并且……我相信他们可以做到。”
    在前往最后一个赛段的行驶路段上，车流量不大，两个人几乎一路畅通。明扬负责记录时间，他拿着笔在本子上演算了半天得出了一些结论，比如他们现在和前车大概相差的时间，最后一个赛段有多少公里，他们需要在哪些路段分别保持怎样的速度才可以去冲击最后的冠军。
    总之，要全力以赴才行，因为对方也不是傻逼，到了这个时候为了说出去的大话怎么着也得放手一搏。
    这些道理周楚都懂，在明扬啰嗦地说完之后，周楚忽然好奇地问：“你还会算这些？”
    “拜托，我是什么人？”明扬立刻说，“没有本天才不会做的事情好不好？”
    周楚道：“也是，不过就是二百以内加减法而已。”
    “还有乘除和一元一次方程。”明扬冷笑。
    周楚无语：“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吗？”
    明扬“哼”了一声，有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好吧，其实是小沈哥哥教给我的。”他悄悄瞄向周楚，周楚问沈西今什么时候教过他这个，他说是昨天晚上他专门问过沈西今。虽然他知道沈西今也在准备比赛，大晚上的一个电话打过去有点打扰，可是他和周楚就剩下最后一个比赛日了，想要拿到好成绩，必须要搞突击训练。
    沈西今作为和周楚的搭档合作了这么久，自然对周楚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明扬嘴上说着不管周楚死活，实际上还是想向沈西今讨教经验。沈西今很有耐心，不光给明扬讲了很多在赛段中的细节处理问题，还帮明扬计算了许多方案。
    现在，他们应该在朝着诸多可能当中最好的一种前进。
    这时，周楚说：“他还说什么了？”
    “啊？”明扬一番回忆，“没了啊，就这么多。他今天比赛，聊完之后就休息了。”他看看窗外明媚的天气，“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也不知道比怎么样了。如果我们拿到了冠军，我一定第一个给他发消息。”
    周楚表示自己对此并不关心，冠军不是嘴上说说就能拿到的，还有最后一个赛段等着他们。
    在最后一个赛段的发车线前，周楚感到了一丝丝紧张。他心中不断重复，他们的时间已经逐渐地追了上来，只要不再失误，他们是有机会争冠的。
    全神贯注，不要失误——他对自己说。
    这一赛段确实有些长，路边的植被要比之前所有赛段都茂密，几乎快要垂到了路面上。在游人眼中，绿意盎然的植被赏心悦目，可对于车手而言，那些横出来的枝条实在是混淆视线。
    好在他们都有心里准备。
    “前方曲直。”明扬说完就感受到背后的推力更强了，他看不到表盘，从实际的感受角度来说，估计现在的车速已经来到的一百九十公里。
    “前方三连回头弯。”明扬吞了吞口水，“就是这里。”按照计算，他们已经来到了时间的临界点，这个连续弯将会是他们决胜的关键。周楚对此心知肚明，赛车在弯心里被完美控制，明扬死盯着前方的路，他的腰部感受到了那股力量，故而绷得紧紧的。他虽然没有任何操作，但也随着车身画出的弧线一起摆动。
    周楚制定了轨迹，他就是这轨迹上的行星，一切都太自然太顺畅了，不会让他产生想要挣脱的想法。
    当周楚完美出弯时，他们的内心不约而同地迸发出喜悦之情，他们都知道，接下来只要稳定全力冲刺，胜利便尽在眼前……
    “小心！”明扬看到前方有一大根折断的树枝横在路面上，不知是不是前车发生了剐蹭带下来的。周楚也反应了过来，但是他为了冲刺速度已然提了上来，直直地压着树枝冲了过去。在这种速度下别说大半截树枝落叶，哪怕一个稍大一点的石头子都能改变车的行进轨迹。
    雪铁龙车身横了过来打圈往前转了几米，这画面太过熟悉，周楚的脑子一下就空了。
    难道所有的不堪的回忆都要再上演一次才行吗？
    周楚的世界随着旋转的赛车一样走向失控，他像是要陷入折叠空间一样，在一个困境里如此反复，不得往生。
    这时，一只手按住了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一个声音扯开了时空裂缝。
    “快跑！比赛还没结束！”
    “周楚！快跑！”
    第150章
    “现在画面给到的是周楚和明扬的雪铁龙赛车，虽然昨日的比赛中两个人的成绩不是很好，但是今天可以看出他们做了适时的调整，比赛状态可谓神勇，一路赶超到了第二名！现在他们来到了连环发卡弯，之前卡德尔在经过这里时候有一点点的小失误，所以周楚目前的总时长在无限接近卡德尔。能否超越卡德尔就要看这里的表现了！”场外的解说语速变快，他的情绪随着周楚的过弯速度逐渐高涨起来，“周楚的车身姿态非常完美！出弯速度很快！现在来到了最后一个弯道！差距来到了零点三秒！周楚出弯！他追上了！追上了！”
    即便解说不应当带有任何的立场，但是当周楚这样一位肩负诸多希望的选手在如此逆境中扭转局面超越外籍选手来到领先位置时，还是会让解说为之一振。
    但好景不长，就在周楚成功跃居第一时竟然紧接着就被路上散落的树枝干扰了行动路线。
    “哎呀滑了啊！”解说无比惋惜，“这确实已经非常极限了，刚拐出来很难及时判断，而且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等等??周楚没有放弃！他在赛车即将滑出赛道的时候竟然控制住了！精准！太精准了！他把损失降到了最低！现在还有一拼的机会！”
    此刻的周楚像是一只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雄狮，他变得饥渴，变得野性，急切的需要狩猎来释放天性。
    “还差多久。”周楚问，“你能记住吗？”
    “不准，但是我觉得大约一秒左右。”在赛道上跑久了自然会对时间比较敏感，而且明扬一路都在计算，他感觉应该差不多是这样。
    但感觉没有任何实际依据，也许他们差的更多，明扬并不敢下定论。
    只听周楚用一种近乎肯定的口吻说了一个“好”字，这让明扬十分惊讶。不过他没有再多询问，因为他与周楚的目标一致，他们要赢！
    唯有赢才是一切！
    “直一百，左三接右二！有坡度，注意……”明扬想提醒周楚注意速度，周楚问了一句“什么”，明扬改口说：“算了，用你喜欢的方式开吧。”
    周楚明白了明扬的意思，问道：“你不怕危险？”
    “怕危险我还会坐在这里？”明扬自信一笑，“翻车也好撞山也好，我不怕失误和遗憾，让我看看你真正的速度吧！不要让我对我所相信的事情产生怀疑。”
    “什么？”周楚问。
    “你的实力。”明扬看向后视镜里的周楚，在这一刻，他理解了余桃话里的意思，“我相信你，周楚。拼尽全力跑吧！”
    周楚哑然，接着，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别看我，看路。”
    “最后一段长直线简直就是设计给车手飙速度的。”陆俊紧张地看着大屏幕，在没有了复杂崎岖的路线之后，能够寻找的机会少之又少。即便周楚已经把自己逼到了极限，但在赛道上“一秒一操场”的铁律始终还在，周楚把这个差距拉回零点几秒实属不易，最后的冲刺阶段要纯粹的去拼性能了。
    “谁不喜欢看直线加速呢？”余桃看着周楚的车速还在往上攀升，心中陷入了担忧，但还是安慰陆俊，“他不会放弃的。”
    在终点等候的众人也把全部的目光得到了屏幕上那台宛如高达一般的雪铁龙，时间一毫秒一毫秒最近，卡德尔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承认他感受到了挑战，他的优势甚至一度丢失过，现在他已经完全不能自己掌控自己的比赛，他的成绩落入了别人手中。
    这位年轻的对手竟然有如此实力，卡德尔居然早没有发觉！本以为手到擒来的比赛在最后一刻拉满了悬念，这就是竞技体育的真正魅力！
    “还有最后五百米！周楚已经把时间拉到了零点二三秒以内！”解说的声音越来越大，“这是什么概念！几乎是眨眼之间！周楚能不能做到！最后的一百米！周楚——哎！”
    冲过终点站之时，明扬差点心跳过速，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无论结果如何，他们的比赛到此结束！周楚收油缓冲刹车，引擎声渐渐变小，两个人回到了现实世界，没有说话，也没有着急下车。就像是考生在点击查看考试成绩之前的感觉相同，怕知道结果，又怕结果不如人意。
    看着窗外的记者，明扬问：“我们赢了吗？”
    周楚摇了摇头。
    明扬鼓起勇气下车，在大屏幕上看到了总成绩。他们以零点一八的微弱劣势最终拿到了第二名的成绩，在看到的一刻，明扬心中泛起漫无边际的酸涩。
    果然，奇迹不是那么容易发生的。
    周楚下车也看到了那个数字，他总是习惯性的拧眉，明扬见他那副表情以为周楚再一次心态爆炸，毕竟没拼输掉和临拼尽全力差一点就赢了的差距实在太大。
    “我们……”明扬想说点什么，但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终归是输了，这是怎么都无法掩盖的事实。
    “就差一点。”周楚的神态没有变暗，他的眉头舒展开来，一场极速盛宴似乎让他卸掉了身上全部的压力，“没关系，还有下一次。”
    明扬扭捏一番，最终伸出手来，周楚看看，同他拍了一下。
    “下次，我一定会赢。”周楚说完，嘴角微微上扬。
    陆俊看到周楚的车开过来时陷入了焦虑，等他看到周楚那副轻松模样时分外惊讶。再看明扬那嘻嘻哈哈的德行，陆俊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这两个顶级争强好胜咖怎么在惜败之下还能如此淡然？
    难道他俩都心态爆炸以至于精神失常了？
    直到明扬在陆俊面前打了个响指，陆俊才记起来说话。“你们……你们……”他疯狂组织语言，“别太难过，没关系的，只是普通小比赛……”
    明扬奇怪地问陆俊：“谁难过了？”
    陆俊更迷糊了，输比赛不难过吗？
    “哎呀，这次真的尽力了！”明扬道，“我们可以拿到了全场最高时速呢，可以了。”他说着回头看周楚，周楚也点了点头。
    “那……”陆俊磕巴，“那就一会儿等领奖吧。”
    颁奖仪式比较简单，周楚和明扬拿到了亚军，这是明扬第一次登场拉力比赛的领奖台，新奇感大于一切。对于周楚而言，这也是阔别已久的领奖台。
    他们也是这次比赛中唯一登上领奖台的本土选手。
    合影留念后，卡德尔要和周楚握手以表示身为对手的尊重，周楚却摇了摇头。卡德尔费解，这个年轻的中国车手未免有些傲慢。周楚说道：“等我赢你时再说。”
    “怎么赢？”卡德尔觉得周楚的话实在不可理喻，“如果我再也不来中国比赛呢？”
    周楚道：“那我就去WRC挑战比你更厉害的车手，我会拿到你比更好的成绩。”
    卡德尔大笑：“那就祝福你吧，年轻人！”
    两个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鸟语，明扬听得不耐烦，问周楚他们聊了点什么。周楚偏偏不讲，明扬气得跳脚，立刻开始他的老三样。周楚偶尔回击几句，那气氛宛若平常，又是水火不容的模样。
    这边比赛虽然结束，但珠海的汽车节还在热闹进行中，周楚想留下来看，不想那么早回去。没想到陆俊和明扬也没着急回去，明扬说陆俊要带他去澳门。
    “澳门？”周楚诧异。
    “对呀！”明扬笑嘻嘻，“我要去看小沈哥哥的比赛，明天是最后一天啦。哎呀，我都忘了问他今天的比赛成绩怎样了？”
    周楚问：“你为什么没说过？”
    明扬道：“这是我和小沈哥哥约好的，为什么要告诉你？再说了，告诉你干嘛？没事儿找晦气？”
    “你……”
    他们在等陆俊过来吃饭，陆俊走到半路说接个电话，接了这么久都不见人影，不知道谁在找他煲电话粥。
    明扬吃了半桌子菜后，陆俊才出现，坐下之后神情复杂地看看周楚，才对明扬说道：“小明，我明天没法去跟你去澳门了。”
    “啊？为什么？”
    陆俊再一次看看周楚，艰难地说：“我刚刚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是周岚。”
    饭桌瞬间静默下来。
    周楚不悦问：“他找你干什么？你俩很熟？”
    陆俊说：“他在广州开会，明天要过来珠海。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一个大老板怎么忽然找上了我，只能明天看看了。”
    周楚道：“他找你你就去？”
    陆俊一笑：“你也好奇他要做什么吧？”
    周楚把头偏向一边。
    陆俊对明扬说：“好了，明天你自己去澳门吧。”
    “啊？”明扬长这么大没自己单独出过远门，要是内地城市还好说，澳门那样的花花世界让他自己独闯，他心里没那么有底，“你也不怕我走丢？”
    “澳门不大。”陆俊解释。
    明扬刚要抒发不满，只听周楚吐出两个字。
    “我去。”
    第151章
    “你去？”陆俊和明扬异口同声，陆俊觉得这事儿可新鲜，“你都没带通行证你怎么去？偷渡啊？”
    这个问题确实难倒了周楚，他去澳门基本都是为了看比赛，那也是比较久远的记忆。中间经历多地辗转，那张薄薄的卡片早就不知道丢去了哪儿，甚至不好说是不是已经过期。
    他只好说：“我想想办法。”
    “行，你想吧。”陆俊没当回事儿，而明扬则看起了澳门一人行攻略。他要赶着一大早过关，上午的时间可以逛一逛著名景点，吃吃葡式蛋挞。下午再去看沈西今比赛，完事赶回珠海飞回来。
    行程比流量明星还紧张。
    正当明扬把计划做好没多久时，周楚发来消息，说他搞了一个电子版的通行证，应该可以过关。明扬心想，给你黑那儿算了。
    一大早两个人就坐上了前往澳门的车，一路很顺畅，过关之后，明扬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新鲜极了。
    他是那种典型的“来都来了”型游客，加之精力旺盛，恨不得把路边店铺全都逛一个遍。周楚不喜欢这种没意义又浪费时间的消遣，走了一小段路之后便不想再动弹了。
    “你不会是累了吧？”明扬掏出手机看看运动情况，“不是吧？连一万步都没走到你就不行了？”
    “……无聊。”周楚不想和明扬争辩，他瞧见对面有一个咖啡厅，就说自己去那边吹空调等，让明扬逛够了过去找他。
    明扬知道周楚这人无趣极了，带他游玩就是一种拖累，就爽快答应了周楚。
    “但是在此之前你能先答应我一个事儿么？”明扬问。
    “什么？”周楚反问。
    “帮我跟那个门帘合个影，要很游客的那种！”
    “门帘？”
    明扬指着前面的路标：“就是那个。”
    “……”周楚无奈，“那是大三巴。”
    澳门最著名的就是街道赛，这里号称“东方摩洛哥”，每当赛事举办之时，原本行驶用途的公路就会封闭起来作为赛道。正因为是街道，周围建筑林立，路边又有很高的隔板和缓冲墙，所以在很多弯道处是几乎看不到弯心的，也看不到出弯之后的情况，这对于选手的驾驶素质要求很高。
    沈西今给明扬搞定了票，明扬像是个热情的导游一样带着周楚往里走，只是他第一次来，找半天找不对地方，最后还是周楚接管了导游旗帜，领着明扬左拐右拐来到了目的地。
    这时候比赛已经进入到最后的准备状态，明扬看着大屏幕上的赛车，感慨沈西今的成绩还不错。周楚只是望着大屏幕上一扫而过的镜头不说话，明扬问：“他好像很久没有跑过这样的比赛了，怎么状态还能保持的这么好？要我看啊，他别给你做领航，干脆自己重回赛场好了。”
    周楚说：“本来不是可以吗？”
    “还不是赖你回国？”明扬白了周楚一眼，又用手戳戳他的胳膊，凑过去问，“我真不懂，他为什么要给你做领航？谁不喜欢自己飞驰的感觉？坐副驾真的很没劲。”
    周楚却说：“比赛开始了。”
    沈西今所驾驶的宝马M4 GT4主体是众响车队的深蓝色，比赛的赞助广告贴满了车身，好在那些“膏药”布局合理，远远看去还能察觉到原车的帅气。
    灯灭车起，比赛开始。明扬看着那些豪车“嗖”地窜出起点，视觉效果甩他们的比赛好几条街，他啧啧感叹：“这才是车嘛！”这比赛也比寻常场地赛刺激得多，只见沈西今驾驶着宝马利用起跑优势抢到前排，不过他不急于求成，只在第一集 团的末尾徘徊，偶尔和前面的保时捷718 GT4交换位置。
    这也确实符合沈西今的驾驶风格，他不像明扬那样暴力输出，也不像周楚那样力求完美。他更像是水滴，看似毫无杀伤力，但会在夜以继日之下被他看不见的攻势完全击穿。可是没有太多痛感的行为，被他超过的人甚至察觉不到任何杀气和紧迫感，仿佛就是那么一下子，彼此就交换了位置。
    沈西今稳稳的保住自己的位置，连明扬的耐心都被他快磨没了，周楚却聚精会神的看着。他并不能准确洞悉沈西今的意图，他也想知道沈西今要等到什么时候。
    就在倒数第三圈时，风云突变！
    领跑的奔驰AMG GT4在狭窄的赛道上准备过直角弯时因轮胎问题转向发生了一点偏差，以至于出弯后车身左右摇晃，后面的718入弯前没有视野，出弯后紧急救车。虽避免和奔驰撞车，可两车路线被打乱，濒临失控。而这一切，身处弯道后面沈西今是不知情的。
    赛车速度太快，眨眼间沈西今就看到了前方突发情况，并且他没有时间做出思考判断。
    明扬屏住呼吸，就在他以为要连环追尾的时刻，那台深蓝色的宝马忽然化作了柔软的水，从718左侧穿过，再从奔驰的右侧穿出，车身画了一个流畅的“S”，轻巧而出。而奔驰最终撞到了缓冲带，718虽也算成功救车，但损失了不少时间。
    “漂亮！”明扬大叫一声，松下气来，“太帅了！简直就是高桥西今！”他记得动画里的高桥凉介的银白彗星闪避失控的GTR时的画面，沈西今的操作与那画面几乎重合，令身为看客的他达到了颅内高潮。
    等明扬情绪回稳后，他才继续说：“好像沈哥特别善于处理这种突发情况。”
    周楚轻飘飘地问：“你才知道？”
    明扬没听出来周楚的意思，甚至还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你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吧？”
    周楚摇摇头。
    赛程来到了最后，所有选手都拿出了看家本领来角逐最好成绩。沈西今虽身处第一但并没有绝对优势，在后方的对手死死咬住他的尾流紧追不舍，一时间很难说到底鹿死谁手。
    明扬看别人的比赛紧张情绪胜过自己比赛，他情不自禁地抓着周楚的胳膊大叫：“他追上来了！”
    “……我没瞎。”周楚一下没有挣脱开。
    “唉唉唉！”明扬站了起来，“来了来了！”只见沈西今和另外一台车贴着滑过了弯，但沈西今率先加速，又处于内线，出弯后领先大半个车身。现在两台车都属于全速前进的状态，内燃机高速运转而变得极其暴躁！时间在速度的衬托下变得不再存在，明扬生怕自己一个眨眼或者一次呼吸就错过一个世纪的剧情。
    “赢了！”明扬突然大叫，“是冠军！”
    周楚虽神色如常也没有说话，但对于沈西今的夺冠，他多少有一些微妙的意外心情。沈西今回到P房后和车队众人拥抱击掌庆祝，紧接着就被记者们纷纷围住。明扬他们并不能看到这段访谈，只能去等着看沈西今上领奖台。
    颁奖仪式间隔很快，等第三和第二名走上领奖台后，沈西今一步登上第一名的位置，享受属于他的荣光。明扬在下面疯狂拍手，还大叫沈西今的名字，他还让一旁像个电线杆一样的周楚配合一点，周楚却说：“这有什么值得激动的？”他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模样，并不稀罕这样比赛的冠军头衔。
    “拜托人家是冠军！”明扬吐槽，“你仔细回忆回忆自己上次拿冠军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你是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羡慕嫉妒恨啊……”
    周楚挑眉：“我羡慕嫉妒恨他？”
    “不是吗？”
    “我觉得你有必要清楚一件事。”周楚微微扬起下巴，“实力有时是绝对的。”
    “切。”明扬不喜欢周楚这样不分时候场合的装逼。沈西今那边领奖结束，应该还有一些事情要做，明扬就跟他发了消息说明了自己现在的情况。沈西今叫他去附近的一个茶餐厅等他，他这边结束就立刻过去。
    当明扬把第二杯奶茶喝完时候来，沈西今翩然而至，在看到坐在明扬身边的周楚时，他明显很是惊讶。不过他还是很自然的打了个招呼，仿佛从未和周楚有过什么不愉快。
    沈西今问明扬玩得怎么样，明扬手舞足蹈一番描绘，还盛赞了一番这里的赛道。“对 ，，了！”明扬从背包里拿出手表交给沈西今，“这个先还给你，多亏你的表，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看时间了，陆红万那厮都没提前跟我说。不过你的方法真的很好用，要不是周楚不争气，说不定我们也是冠军了。”
    “你的理解能力也很强，一个晚上可以吃透那么多。”沈西今接过了手表，低头时“哎”了一声。明扬问他怎么了，他摆弄一番说表好像坏了。明扬以为是自己弄的，急忙道歉，沈西今却说不是这样，应该是早就有问题，回光返照了两天之后终于歇菜了。
    明扬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时候买的，沈西今说是他刚开始做领航的时候。
    由于明扬和周楚要赶回珠海，与沈西今的碰面相对短暂。回去的路上，明扬想问陆俊和周岚聊了什么，陆俊说回去再讲。回城的飞机有延误，明扬在候机大厅无聊的要长毛，他想找个人聊天，周楚完全不配合，他想要殴打周楚。
    他问沈西今什么时候回去，沈西今好久都没有回复，这时，他在之前裴若安拉的车手群里看到有人发了个采访链接，然后问了一个相当炸裂的问题。
    “那个沈西今是不是要和周楚拆伙啊？”
    第152章
    明扬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没看错，再看那链接的跳转，是沈西今比赛的采访视频。那时候明扬和周楚在观众席，根本不知道这回事，自然也不知道沈西今说过什么。
    抱着紧张不安的心情，明扬打开了那个链接。大部分内容都很普通，记者问沈西今夺冠的心情，战术如何调整等等，沈西今的回答也比较官方。在问到关于未来的打算时，记者忽然抛出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你时隔这么久再次为众响车队出征比赛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呢？这是否是重返场地赛，或者说是与老东家重新达成某种合作的信号呢？”
    沈西今没想到记者问这么直接，只好说是出于跟老朋友田宇的私交，并且最近一段时间确实比较闲，所以才来参加这次的比赛。他说了一对冠冕堂皇的理由，却被记者抓住了最大的破绽——你怎么可能闲？周楚昨天还在参加珠海那边的拉力比赛，按理说你不是应该跟着一起去么？你确定你不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为什么么？
    当然，记者是不可能问得如此赤裸的，但意思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次，沈西今认真想了想，反问记者：“我没有自己选择参加什么比赛的自由吗？我来只是因为我想，不可以吗？”他在媒体面前一向是好好先生的形象，有耐心也很有礼貌，经常要处理周楚丢下的烂摊子。显眼眼前的人叫记者感到陌生与差异，被连番几个问题丢过来，换成了记者们的哑口无言。而这一段发言更是被车迷和一些圈内人士解读为对于“周楚”这个名字所带来的阴影的抵抗。
    因为只要他给周楚做领航，他确实就不能自己选择自己的职业生涯。
    明扬看完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把链接丢给周楚，问周楚知不知道。可刚发出去没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这么做好像站在了周楚一派给周楚通风报信。于是，他赶紧撤销了消息，怎料周楚眼尖，还是看到了关键信息。他知道明扬想问他什么，但他只想回答两个字：随便。
    明扬不能理解：“你们是搭档啊！再说了，沈哥对你这么好，他那么迁就你，你还和他吵架，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情？”他连续输出，周楚只字未回。明扬以为周楚又在战术性装死，连骂了周楚好几句才作罢。
    总而言之，这个原本不应该被注意到的访谈忽然被拿到了台面上，再结合周楚和沈西今各自的成绩，看客们都觉得沈西今结束合作是最好的选择。
    归根结底，问题的症结还是要丢给陆俊，如果太穷以至于养不起这么多车手，不如就放大家自由。
    陆俊天降大锅，喊冤都来不及。不过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风风雨雨，经验老道的他在这次的八卦舆论中嗅到了非比寻常的味道。
    沈西今倒是按时回到了车队，不过就多大家就要出发继续征程，他也很快调整自己，为接下来的比赛做准备。他和周楚两个人住在同一个房檐下，彼此对之前的摩擦闭口不谈，平时也是正常的交流，如果不刻意回忆，过去某些片段仿佛从未存在过似的。
    夏天已经到来，学生开始进入考试月，韩飞菱不怎么过来了，相同的，司徒嘉树也跟明扬请了假，明扬再次恢复到晚上跑代驾的日子。这个季节单子很火爆，明扬格外努力，但是他总感觉钱是赚不够的，有时候晚上回家看着日历便开始思考一些人生哲学。那时他就会想，如果他的人生轨迹没有在那一刻发生改变，是否现在也还是做这样的工作，只是目标从为了攒钱比赛变成了为了糊口。
    这两个目标压在肩膀上到底孰轻孰重，明扬无法比较，但如果他不想选择后者，那就一定要在现在这条路上做出名堂。他心中默默的给自己制订了许多计划，也开始思考要不要白天去送外卖再打一份工。
    赛车像个吞金兽，他把自己卖了都养不起，所以他完全可以理解陆俊的焦虑，也能理解陆俊现在的纠结。
    陆俊上次见周岚，聊的大约就是一些这样的事情。他简单的跟大家分享过内容，意思是说赛灵想参加今年的中北拉力赛，但是合作车手始终没有敲定。赛灵和大部分车队都沟通过，只有和陆俊这一次是周岚亲自过来。
    “哇，那你好有面子！”明扬阴阳怪气。
    “呵呵，那还是得看周楚的面子。”陆俊不吃明扬这一套。再说，周岚也不是专门为了见陆俊而来的珠海，只是人家在那边有会议顺便罢了。明扬以为周岚的话题会离不开周楚，没想到陆俊说，周岚只字未提周楚的事情，反倒是问了陆俊一个问题。
    “什么？”明扬问道。
    “他问我现在有没有融资的打算。”
    “他要赞助啊？那不是很好吗？哥哥赞助弟弟，他早该这样了。”
    陆俊知道明扬根本不懂商业操作。对周岚这种人来说，大大小小的投资不在少数，他甚至是拥有自己的车队的，实在没有必要和陆俊聊什么合作。
    陆俊把不准周岚的脉，他本能的认为周岚这是属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行为。现在周岚没开出他的条件，陆俊就跟他打太极。
    但他潜意识里总是感觉，周岚似乎很迫切。他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很可笑，周岚何许人也？能有什么事情逼在他身后？
    陆俊没想和周岚有什么深入交流，比起这些，他更加关心沈西今的想法。毕竟他和周楚那微妙的隔阂是存在的，他对着记者那句“我没有自由选择比赛的权利吗”很难不让人多想。哪怕陆俊觉得那可能就是沈西今一句很直球没什么别的意思的话。
    “张家界今年有个比较麻烦的问题。”在出发前的准备中，陆俊再次提醒大家官方比赛须知中的重要内容，“勘路和试车时间会比以往的分站都要短暂，所以在比赛中的容错率就点严格了。”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能够无限熟悉赛道，那么多成绩就有无限提高的可能，反之同理，这对于明扬这样的新人来讲实在是不友好。
    大家都走后，陆俊把沈西今留了下来。两个人中间聊了什么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明扬一直在院子里等，看两个人出来之后才站了起来。沈西今让明扬跟他俩一起走，明扬问去哪儿，沈西今说一起陪他去买手表。
    “啊？表还得你自己买啊？”明扬差异，随后立刻嘲讽陆俊，“你不表示表示？抠门！”
    沈西今先说：“是我自己不要的，常用的东西还是自己买比较好。”
    明扬问：“那周楚也不表示一下？还是你也不要？”
    沈西今没有答话。
    “哥，那你为什么要做周楚的领航啊？”明扬终于忍不住问出了最好奇的问题，“你真欠他钱？”
    第153章
    “我为什么要欠他钱？”面对明扬这些天马行空的念头，沈西今只好轻笑，“我又不缺钱花。”
    “哎？”明扬彻底迷糊了，他的脑袋瓜里根本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选择的答案。
    沈西今看向陆骏，意味深长地说：“你多少能懂吧。”
    陆骏耸肩：“大概。”
    长大之后，沈西今便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有时仿佛昨日的画面其实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有些快要忘记的实际上也没有过去太久。让他再一次回忆和周楚的初识，他无法描绘得特别清晰。即便当时的周楚那么耀眼，在他看来也只是一个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介绍的初入赛场的小孩儿罢了。
    沈西今所在的众响车队在广东，这座城市的玩车氛围要好于北方许多，大街小巷里经常可以看到一些小众车型，赛车比赛也比较丰富，车队自己也会经常组织一些活动，邀请天南海北的圈内同好过来一起交流。周楚便是基于这样一种关系出现在了沈西今的视野里，田宇会指着疏离人群的周楚告诉他，这小孩儿挺有背景的。
    至于是什么背景，嚼八卦的田宇也不知道，就知道这装逼小鬼家里特有钱，仗着比别人更好的车拿下了一些成绩，很是目中无人。
    这种人他们见得很多，许多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富二代喜欢拿赛车当做一种特立独行的炫耀手段，以此来区分自己和那些只会买豪车的土老帽是不同的。沈西今倒是不太会这样恶意揣测别人，只是远远看了周楚一眼，对田宇说，能够拥有性能更为优越的赛车本身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但是对于周楚本人，他没有过多评价。
    后来的沈西今也不能和周楚称之为熟络，只是经常在比赛里碰到，可惜不是相同的组别，没有过什么正面的交锋。田宇倒是和周楚比过几次，每一次都是惨败，惹得田宇看到周楚的名字就很大的不痛快。沈西今听得耳根子磨出茧，干脆找田宇找来比赛录像帮他复盘并分析问题原因。
    也是在这样反反复复观看周楚的比赛之后，沈西今对周楚的实力有了清晰的认知。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恐怖的事情，这位年轻的选手可以做到每一场比赛都能有所进步，并且走线的控制愈发精确。如果他的状态可以一直这样攀升下去，那么不出多时，他将会制霸赛道。
    周楚没有辜负沈西今的期许，随着比赛强度的增大和经验的积累，周楚确实展现出了非比寻常的天赋光芒，而盘踞在他身上的争议也越来越大。大家私底下讨论这个名字时的语气总是很复杂的，难说是羡慕更多一点，还是嫉妒更多一点。
    能把财富、天赋与努力同时汇聚在一个人身上，这概率堪比中彩票。
    沈西今不参与这些讨论，无论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都不能影响他对于眼前这件事的判断，他也不认为自己会和这样的人产生什么交集。不过很快，他收到了周楚的好友邀请。沈西今看到名字时愣了，还不等他发问，周楚就开门见山问了他一个问题。
    “田宇说赢我的那个排位赛是你帮他做了分析和战术安排，是怎么做的，告诉我。”
    很强硬的语气。沈西今看着这一行字无奈地笑笑，觉得这倒是符合周楚的形象。周楚虽然本人看上去沉默寡言，在赛道上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的霸道气焰，不允许任何人质疑和反驳。
    沈西今把这句话归结为技术探讨，他不是吝啬的人，就诚实地告诉了周楚自己观察到的问题。
    “你在直线的地方并没有把赛车的性能拉到极致，所以跟你比赛，直线反倒是很好的机会。”沈西今默默打字，“不过后来你应该也观察到了这个问题并且所有修正，所以还是赢了下来……这个，其实没有必要再问我了呀！”
    “……”
    几乎不会有人选择保存直线实力，沈西今猜想周楚如此做大概是怕被别人说胜之不武，所以会拼命地想要再能更体现技术的地方下功夫。
    周楚不再追问，沈西今自然也没必要继续聊下去。几天之后的赛道日上，他意外地看到了周楚的身影。他很奇怪，赛道日这样开放给普通爱好车的日子，周楚千里迢迢跑来做什么？
    直到周楚向他发起挑战，他都是状况外的。
    不过身为职业选手，沈西今性格再怎么亲和也是有争强好胜的底色在的，他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周楚，只是要等赛道日结束。他认为这是他与周楚之间的切磋较量，没有必要表演给别人看，否则就变了味儿，好像要争夺什么面子似的。
    周楚同意了沈西今的要求，等到落日清场，两个人才踏上了赛道。比赛的过程不复杂，两个人就跑了一个回合，沈西今以微弱的劣势输给了周楚。他不像旁人输了比赛会不服气地要求再比一次。再比的意义是什么呢？两个人的差距微乎其微，确实有可能沈西今会赢下来，但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单单这一次，沈西今就已经非常清楚的意识到，哪怕眼前自己的赢过了周楚，以后也绝对无法再赢他。
    这不是实力的差距，而是天赋的差距。
    同周楚比过了，沈西今对自己所认识到的真相更为坚定。
    周楚把车停在一边，沈西今以为周楚会直接离开，没想到周楚朝着他走过来，然后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他想去参加拉力比赛。
    沈西今虽然不清楚周楚的意图，还是友好地支持了一番周楚。但是这些似乎不是周楚想要的话语，周楚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沈西今：“我想让你做我的领航。”
    不是询问，不是恳求，不是邀请，而是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好像在商品柜台里看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当即跟销售说“这东西我买了”。
    甚至连价格都不问。
    沈西今真的应该好好问问周楚是不是疯了或者得了是什么病，这压根儿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该说出来的话。但是，诸多命运的改变都是发生在一个瞬间，就是这个瞬间，沈西今没有问出这句话，而是鬼迷心窍了似的说了一句“我考虑考虑”。
    不熟的选手，没接触过的比赛形式，完全陌生的职业，沈西今竟然要考虑考虑，恐怕他也是疯了。
    “你就因为一场比赛决定改变自己的职业发展方向了？”明扬大为震惊，“他是不是给你下药了？”
    “证明谁比谁强往往就是一刻的事情，但是证明自己是不是足够强并非一时半刻可以得出结论的，大多数人会逃避这个问题，给自己找许多理由。承认自己失败很难的，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能消化这件事。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意识到，我就算再怎么努力，能做到的无非也就是拿到一些区域性冠军。全国冠军也可以想一想，但不够稳定，就不要谈放眼世界了。我做不到，但是我相信有人能做到。”沈西今缓缓说道，“我相信有那样的天才，可以在不被人看好的领域里取得旁人无法企及的成绩，带领中国赛车走向世界舞台。如果有这样的人，我愿意尽我所能去帮助他去实现目标——而那个人就是周楚。”
    沈西今太早看透了自己的本质，他热爱赛车，但他热爱的资本是有限的。他就是一个在某些方面稍微有些特长的普通人，哪怕一直作为车手坚持下去，天花板也近在眼前。在他看来，周楚是完全不同的。周楚被上天偏爱着把所有相关的天赋都点到了满级，这一度也令沈西今深感羡慕。羡慕之余，他对自己的职业道路分析得愈发清晰。
    在答应周楚的那一刻，沈西今对自己说，也许是时候要做出改变了。
    明扬想到了周楚说出来的“随便”两个字，再听沈西今如此盛赞周楚，便愈发为沈西今不值，低声嘟囔：“他明明出国都没有带你去，你还这么维护他。”
    沈西今道：“小明，欧洲的赛场跟我们不是一个级别的世界。从感情上来讲这件事确实值得吐槽，可从理性上来说，强度更高困难更大的比赛是需要一个能与之匹配的搭档的，我不见得拥有那种实力。”
    明扬道：“你为什么总是能理性分析出这么多结论来？”
    “也许……”沈西今被明扬问住了，笑笑，“也许这就是我擅长的吧。”
    明扬反驳：“你明明擅长很多东西！你的实力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这儿不行那不行，总是把机会让给别人呢！难道你不喜欢自己驾驶赛车去比赛的感觉吗！”
    “当然喜欢啊。”沈西今望着明扬，忽然感慨，“不过像你们这样的人啊，大概是无法理解我的想法的。”他知道明扬是同周楚一样天赋异禀的人，而且明扬更加年轻，再加以时间打磨，很难说不会取得比周楚更好的成绩。而凡人的苦恼天才是无法理解的，很多纠结的问题在他们的世界里完全不存在。
    何不食肉糜呢？沈西今也想知道。
    这种自我剖析自我挣扎再认清现实的经历陆骏也有过，并且他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如果自己无法发光，那就将自己仅有的热量送给别人，努力让那些可以发光的人变得更加耀眼，这样才能把他们所热爱的事业无限放大。
    所以沈西今说陆骏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所言非虚。
    “好了，你想知道的事情也都知道了。”陆骏按了按明扬的头，“以后少打听八卦，破坏团结气氛。”
    “我破坏团结气氛？”明扬还是不满意，刚刚听了一堆周楚的彩虹屁叫他消化不良，胃里都是一阵酸。这种来自他所尊重的第三人对周楚的认可于他而言打击非常大，走路都闷闷不乐的，然后再把所有锅再丢还给周楚。
    “明明一直都是周楚破坏团结吧！”明扬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大吼，“他这好那好，你们把我放在哪儿？”
    “我把你放供桌上供着行不行？”陆骏直接锁喉让明扬闭嘴。明扬还在吱哇乱叫，沈西今总能被他逗笑出来，心中也更加喜爱这个单纯的小鬼。不过也恰恰是有明扬的存在，沈西今偶尔会想，明扬与周楚的并存对他们而言到底是阻力更多一点，还是激励更多一点呢？
    冠军只有一个，若终有那样一个时代降临，它会属于谁呢？
    沈西今看着明扬，突然好希望自己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去看一看问题的答案。
    第154章
    明扬和陆骏陪着沈西今逛了好久，最终才选定了一款样式简洁的手表。沈西今刷卡结账时，明扬还特意问了一句是不是真不叫陆骏结，沈西今轻笑摇头。手表、笔记本和笔都是他身为领航自己准备的，哪怕翻车翻成人肉风火轮，这些都要牢牢地攥在手里。赛车本身摔成什么样不重要，因为是车队给修。
    一谈修车，陆骏就希望随便来个什么神仙能超度了他，那种看到结算单后面的一连串数字时的痛苦堪比天劫。微薄的广告和赞助收入永远不可能够花，现实问题就是如此残酷。
    几日之后，众人整备完毕出发前往张家界。今年这一站的时间比往年靠前一些，在暑假的开头，韩飞凌正好放假，就随队一起出发。陆骏去年就说带他们好好玩玩，但是碍于当时周楚被迫退赛就此作罢。今年虽然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许出去的诺言能够成功兑现才是成年人应有的美德。
    陆骏早早预告过本次比赛的勘路和试车时间给的很紧，一直到比赛前期大家过得都跟打仗似的。这一站的比赛路段蜿蜒崎岖，高低差很明显，非常具有挑战性。最关键的是，在这个赛段上的许迎臣堪称无敌，这对其他人来说无疑具有很大的压力。
    压力最大的人当属周楚无疑。除了“成绩低谷”“这个赛季没赢过许迎臣”“去年在张家界退赛”几个标签之外，此刻还要再背负一个“与领航时刻散伙”的舆论包袱。外面讨论得昏天黑地，粉黑已经大战了好几轮，再看周楚本人，他似乎完全不在乎。
    沈西今好像也不大在乎的样子。他和周楚出去勘路，明扬的车就跟在后面，明扬还八卦地和余桃讨论前面的车里能聊点什么。余桃说：“能聊什么？无非就是这里是不是有块石头，那里是不是多一棵树，弯多大线多长怎么跑，比赛那天几点起来怎么安排，这不是跟咱们两个聊得差不多嘛？你给周楚当领航的时候去勘路不也是这些？”
    “那倒没有。”明扬坦然，“我俩就是吵一路，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被我骂。”他洋洋得意，余桃无奈笑笑，以为明扬就知道欺负周楚嘴笨不爱讲话。殊不知，这只是明扬的自我美化和夸张描述，他在周楚面前也只能逞逞嘴上功夫，大多数时候周楚懒得搭理他。真戳到了周楚的痛点把他惹急了，周楚会拎着明扬的脖子把明扬丢出窗外。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招数都将不复存在。
    周楚和沈西今的车上其实没有明扬脑补的那么气氛僵硬或者沉闷。今天天气晴朗，沈西今的心情似乎不错，他用车上的音响播放着手机里的歌单，周楚没多说什么，一直顺着路开。音乐播放到了《No One Sleep In Tokyo》的时候，沈西今能明显感觉到周楚的车速快了起来，紧接着，导航就提示“您已超速”，但是周楚好像没听见。
    “超速了。”沈西今叫他一声，“周楚？”
    周楚眨了眨眼睛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表显确实濒临违章，他这才把速度降了下来，下一刻，他把车停在了路边。这里正好是盘山公路的休息区，此刻傍晚，前后都没有车过来，安静至极。
    沈西今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向周楚，问道：“怎么了？”
    “我……”周楚摇摇头，“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这几天的行程安排得确实有点紧凑，那就休息一下吧。”沈西今刚要打开车门下车，就听见周楚在一侧忽然说道：“我记得去年是在这里出的故障，然后退赛了。”
    沈西今环看四周地貌，他虽然有记路的本事，但也仅限于比赛行进中。至于路上的那些磕磕绊绊，他要是全都记住真是是个脑子也记不过来。周楚都这么说了，他便不会质疑，点头说：“是啊，发动机都撞坏了。”
    他本以为稀松平常的一句话，没想周楚压低了眉头，面色不善地盯着他说：“是什么是？”
    “啊？”
    “不是在这里，是在下一个弯。”周楚道，“你不记得。”
    “……”虽然沈西今没搞懂周楚忽然来这么一出意欲何为，但还是哄着他说，“抱歉……”这两个字并不能让周楚满意，周楚只觉得沈西今是在敷衍。他默默地走到护栏边上，护栏外是折过来的路，大约有几米的高低差，被绿树一盖，像是望不透的悬崖。燃烧的夕阳挂在地平线以上，把那些绿的蓝的白的都染成了橙的紫的粉的。山林间有阵阵微风，周楚站在其中，因为背对着沈西今，看起来好像是在发呆，又仿佛是要融进风里。此刻，沈西今意识到周楚似乎不太对劲，他上前一步想要叫周楚，周楚转过身来。
    “不重要。”周楚默默说道，“不会再发生了。”他绕过了沈西今走到驾驶室门前，手握上门把手，沈西今对他说：“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放不下的人啊。”
    周楚保持这样的动作大约有五秒钟，然后站直了身体。他仍是背对着沈西今，没有动弹，似乎在等沈西今的下文。
    “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你真的是……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沈西今不想再继续他们之间糊里糊涂的压抑氛围，决定借由这个机会把他的诸多想法讲出来，“你从来都不喜欢在直线上赢别人，因为你怕被人说胜之不武；你把每一个动作都练到变态的精准，因为你不喜欢别人总是揪着你的背景不放；现在，你连一个出故障的地点都要拿出来重新讲一番，因为你担心过去的画面再上演一遍，怕输给许迎臣……”
    “我不在乎这些。”周楚打断了沈西今。
    “好，你不在乎。”沈西今无奈地想笑，“那你在乎什么？只在乎比赛吗？但是好像目前看起来，你唯一在乎的那件事也没有给你很好的回报。周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走到了周楚身后更近一点的位置，伸手按在周楚的肩膀上，感受到掌心下的身体微微一颤。
    沈西今说：“你总是喜欢把所有话都憋在心里，不喜欢别人问也不喜欢别人质疑反驳。也许那时候你是真的独来独往无所谓，可是现在，这个世界还是那样的吗？”
    周楚慢慢转过头来，沈西今的脸在夕阳的阴影下染上了暗暗的暖光，然后沈西今对他说，放下吧，做最义无反顾的那个自己也许没有那么难。
    “不要一直自己一个人闷头往前冲了，不是还有我们吗？”沈西今笑道，“我想要成为今年的冠军领航。”
    明扬开着开着就见周楚的车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他好一阵纳闷儿，明明中间拉开了那么远的距离怎么还能碰上？他立刻对余桃说：“有情况！我怀疑这里有什么特殊彩蛋！”
    “什么玩意？”
    明扬降低了车速所有张望了半天，余桃叫他好好开车，明扬干脆把车一停，下去溜达了一圈，什么情况都没有发现，上车后吐槽了好半天。
    “这本来就是很普通的路段吧！”余桃说，“人家就不能只是单纯开得慢？”
    明扬摇头：“我觉得周楚不会那么无聊，他肯定有动机！”
    “……你去加入少年侦探社好了。”
    说话间，明扬又一次追上了周楚，左右都有车，他不好超，好一阵叽叽歪歪。余桃相当无语，对明扬说：“你可不要在大马路上胡闹，违章可是要遭处罚的。而且周楚绝对不可能在公路上跟你斗狠，他驾照可一分都没扣过。”
    “啊？桃子姐姐你连这都知道？”
    “陆骏告诉我的。”
    “哦？”明扬的语气忽然变得八卦起来，“陆红万怎么什么事儿都告诉你呀！”
    余桃不吃他这一套，反而笑道：“他连你半夜睡觉磨牙的事儿也告诉过我呢。”
    明扬脸色大红，叫嚷着回去要把多嘴的陆骏给毒哑。
    他们开车回到入驻的酒店，路口变成了红灯，明扬正好把车停在了周楚一侧。他没打招呼，而是轰了一脚油门，示意要比个地板油。
    “我觉得周楚不会理你的。”余桃道。
    “呵，他爱理不理。”明扬满不在乎地模样，双手却稍稍握紧的方向盘，眼睛盯着红绿灯。
    绿灯变的一瞬间，余桃的手机响了，明扬回神之际就见周楚一脚油门已经飞了出去，他再追已然来不及了。
    “喂？陆骏啊？”余桃接了电话，“晚上随便吃点吧……”
    “陆红万！”错失良机的明扬对着电话大喊，“我杀了你！”
    余桃不禁大笑。
    第155章
    “欢迎大家来到中国拉力锦标赛张家界分站第一个正赛日，我是解说江明杰。”随着江明杰的开场词，本次分站首场正赛即将开始。
    这几天天气不错，一大早就出了太阳，把山林中的雾气全都烤了个干净，空气变得透亮，让选手们有了更好的视野。然而天气再怎么给面子也难改夏季南方炎热潮湿的气候，即便早上五点就要发车，那阵的气温已经上来了。
    在昨天的超级短道赛中，许迎臣不意外地拿下了全场第一名，备受关注的周楚还是处在中游梯队，明扬的成绩都比他靠前。在看到最终排名时，明扬先是“啊”了一声，第一个反应是想嘲讽周楚。他觉得周楚的脑子应该还没有清醒过来，需要被门框好好夹一夹才行。周楚无动于衷地看了好一会儿大屏幕，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仿佛当真是打算躺平任嘲。这不争气的样子叫明扬身为旁观者恨不得立刻找个挖掘机把周楚的脑子挖开来看看。
    不过很快，明扬就自己安抚好了自己的情绪，他才不要担心周楚有没有比赛状态，无所谓，他会出手。周楚还是灰溜溜地退出历史舞台吧，王座将由许迎臣亲手交到他明扬手上才对。这样的美梦如同鸡血灌入到明扬的四肢百骸，让他瞬间就来了精神，决心每个赛段进步一点点，这样跑完全部赛段就是他登上领奖台的时候！
    明扬一番复杂的心路历程旁人是不知道的，余桃只能看到他一会儿皱紧眉头，一会儿又像是得逞什么诡计似的傻笑。“是不是热出毛病了？”余桃看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才三十多度不至于吧？
    “他经常这样。”陆骏习以为常，“发梦呢。”
    “这……”余桃疑惑，“这算健全的心理状态吗？”
    “心理健全的谁玩赛车？”
    “也对。”
    许迎臣作为昨天的第一名要率先发车，天刚亮就踏上了征程。其他人按顺序在后面排，等排到周楚的时，太阳已经打开了完整的一面。送走了明扬之后，陆骏看看时间，在看看躺在一边用冰镇矿泉水瓶子压在眼睛上的周楚，说道：“你成心拖到这个时间点发车是吧？”
    周楚把水瓶子拿开：“早起太困了。”
    “前后差不了十几分钟能困到哪儿去！”陆骏想殴打周楚，“以前又不是没早起过！”
    “我要确保万无一失。”
    当雪铁龙驶离起点时，属于周楚和沈西今的征程再一次开启。车窗紧闭，车内的温度在太阳的烘烤和发动机的燃烧之下直线上升，似乎马上就要进入红温状态。但那两个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艰苦的环境，周楚一言不发，只有沈西今翻看着笔记本进行准确的路书播报，两人在蜿蜒崎岖的赛道上决绝飞驰。
    即便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周楚在前两个赛段上并没有变现出应有的顶尖水平，旁人看客已经把周楚的名字从竞争梯队里删掉，而陆骏则在维修站焦虑，因为他也有点不确定周楚现在有几斤几两，出发时那云淡风轻的模样不像是能跑出来这成绩的状态。
    等周楚回到维修站时，车交给徐正文他们，他就站在阴凉处扇风喝水。陆骏往前走了半步又收回了脚。他有点纠结——允许是很纠结，他拿不准周楚现在的情绪状态，只好溜达了半圈之后走了一个曲线把沈西今叫了过来。
    “那个……”陆骏揉揉鼻子，“他还好吧？”
    沈西今回头看了一眼，动作幅度很大，陆骏叫他别这么明显，毕竟两个人是在说悄悄话。沈西今看陆骏这紧张的样子，轻笑道：“应该还好吧。”
    陆骏狐疑：“你们两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难道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那倒不是。”沈西今是比较诚实的，而且跟陆骏没有必要藏着掖着，“前面的赛段大家的用时差距并不是很大，所以这个排名应该在还能接受的范围里。但也不好说……主要还是先找找状态吧。”
    陆骏回头看了一眼大屏幕：“我看啊，明扬的状态倒是不错。周楚再花时间找找，估计都追不上明扬了。”
    “小明就一定要输给周楚才正常吗？”沈西今道，“他的努力我们大家有目共睹，进步也是肉眼可见的，拿到更好的成绩才配得上他的付出。”
    “我这不是……”陆骏叹气，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只是一时间急于周楚的那令人看不清的想法，并不是真的想以明扬的成绩来反讽周楚。任何一个选手站上冠军领奖台都无需争议，因为能从这个起跑线出发的人，从来没有谁比谁差一说。
    “行了，该出发了。”陆骏见赛车已经出站，拍拍沈西今的肩膀，“祝你们好运。”
    后面确实如沈西今所讲，随着时间的推移，周楚似乎逐步地进入到了他应有的比赛状态里。所谓“状态”其实是一个比较玄妙的词语，对于车手而言，有时听领航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在那一刻总是会有点小小的不尽如人意的误差出现。又有时候，领航的话语会变成一条柔软的电波直接传进他们的脑子里，那个电波会接管自己的身体和意识，过弯、加速、跳坡……好像怎么开怎么有，这不单单要求“人车合一”，更要求“双人合一”。
    此等境界仿佛只有武侠小说中避世隐居的绝顶高手才能参悟哲学，现下，周楚好像忘记了炽热的温度，别人进入状态要热血沸腾，而他在逐步的降温。
    他要用他最冷静的大脑和最缜密的思维去驱动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才能做到最快，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等到一整天的比赛结束，周楚已经在无声无息间来到了第三名的位置。
    明扬晚上吃饭的时候还在看着排名怄气，明明他这一路可是称得上是乘风破浪披荆斩棘，怎么稀里糊涂地就被周楚那小子偷了家？不光周楚，为什么裴若安还都排在他的前面？他想不通，着实想不通。
    “许迎臣确实是张家界的神啊！”陆骏看着今天的比赛回放视频啧啧称赞，“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把这几个赛段的路线都刻在身上了，简直就跟自动驾驶一样。”
    明扬撇嘴：“自动驾驶是什么好词儿吗？”
    “哦，你在听啊！”陆骏故意说，“现在看出来差距在哪儿了吧？”
    明扬道：“我勘路才勘了多久？就那些弯弯绕绕老子没撞上去还能全程在线地跑下来已经可以说是神勇了！这地图要也让我跑八百次，我倒着开都能跑第一！”他双手抱臂气愤地转过身去，“不就是熟练度的事儿吗，真是的……”话到这里确实是有些委屈的，明扬也想被人说是某某某的神，可是他就算不吃不喝也无法追上别人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经验，他还能怎么办呢？
    余桃见明扬这次有些挂脸，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说：“许迎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就是冠军的。”
    明扬皱着一张脸看向余桃，余桃继续说：“周楚也不算什么嘛，明天干翻他们。”她毫不避讳当着周楚的面说这些话，全世界那么多人关爱周楚，不缺她一个。
    余桃的态度让明扬的心情很快好了起来，顺便还多吃了一碗饭，然后和裴若安在线上斗嘴消食。对于明天的比赛，他们都怀揣着截然不同的心情。明扬是没有概念的，周楚却早就做好了自己的计划。
    明日的第五赛段会经过村落，其中有两个在几乎只能一车通过的废弃小巷子里的直角弯，也许那是机会。
    周楚看看外面的晴朗的夜色，希望明天也是如此。
    第156章
    次日确实是艳阳高照，一大早就已然热了起来，维修站众人好像一条条烈日下的狗，就差找一片阴凉的地方吐舌头。工作人员尚且可以穿着短袖吹着电风扇，选手们就遭了殃，厚重的赛车服和装备无疑给身体带来了更大的负担。
    连在这方面一向不挑剔的周楚都将赛车服上衣脱下来系在腰间，里面贴身的长袖挽到大臂，拿着棒球帽给自己扇风。不一会儿他的胸口和后背的布料就被汗水浸湿，贴着皮肤的头发打成了一缕。
    “太热了！”明扬叫嚷，“下个月比赛岂不是更不能活了？”
    陆骏拿着笔记本顺手给明扬扇了扇：“所以今年把最热的那个月给空出来了啊，只不过就是后面的赛程会紧凑一些。”
    韩飞凌拎着一个塑料袋跑过来，她也是满身大汗的样子，还来不及擦就把塑料袋张开：“这是我在附近小卖部能搜罗过来的全部了，你们一人分一个就上路吧。”
    明扬哭唧唧地喊着“还是飞凌姐姐对我好”就扑了过去，叼上冰棍之后才觉得自己得救了，然后才咂摸着说：“不过为什么我感觉你这话说得有点奇怪？”
    韩飞凌捶了一下明扬脑袋：“那你别吃，把冰棍儿给我吐出来！”
    “不行！”明扬跑路，“进了我的肚子就是我的了！”
    余桃把吃剩下的小木棍往旁边一扔，过来说道：“好了，该准备出发了。”
    “哦！”明扬赶紧抱着头盔跑过去。
    周楚的发车时间在明扬后面，出发前，沈西今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嗯”了一声。
    “三、二、一。”沈西今随着倒数念道，“出发！”
    周楚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一脚油门下去如同蛟龙入海，拖着仿佛浪花一样的尾烟绝尘而去。今日天晴，很容易就扬起了尘土，这才是拉力赛车最具观赏性的一面。坐在一旁的沈西今感觉到周楚一上来就开得很猛，不过，这种强劲的冲劲并不是毫无章法的，而是他最熟悉的周楚的驾驶风格。
    经过一上午赛段的比拼，周楚守住了自己的领奖台位置，而明扬顺利的拿下了裴若安——这不能完全归结于明扬的驾驶技术，而是裴若安有一点小小的失误。不过比赛尚未结束，还有一半的赛程没有比，大家的用时也如此接近，鹿死谁手未可知。
    “我们看到在目前暂列第一名的许迎臣虽然对比他同赛段的成绩有所提升，但是并没有甩开后面的对手太多，而今天比赛的胜负手马上就要到了，不知道他是否会选择在这里去进行一个最终的比拼。”江明杰看着大屏幕上不同镜头里的赛车，他们即将来到村镇区域，也是相对来说比较难处理的地段。
    这不同于有着多出急弯的山路或者坑洼不平的砂石路，村镇小路最大的特点是狭窄，且周边的保护措施很少。毕竟大多是民房或者公共设施，哪怕很多已经荒废了，也不像普通的路障一般说撞就撞了。
    再者，经过的第一个弯虽然说是直角，但更像一个掉头弯，转过去之后要顺着弯心里的房子再多转一点，从地势而言是个有明显倾斜的上坡，想要争取时间就要加大马力。这也就意味着入弯速度和出弯速度可能与平时截然不同。
    由于小村落中青壮年的流失和陆陆续续的人口搬迁，这里已经彻底落寞了下来。由于没有人，在今年就加入到比赛路段中。新赛段对所有选手都是公平的，没有那么多时间勘路，在这样极限的赛道上更要发挥出自己全部的实力才行。
    周楚在勘路时盯着看了好半天，沈西今问他发什么呆，他说，这样的窄路要换做以前的EVO还真不一定能甩过来，小车也有小车的好处。
    沈西今失笑，这话从周楚嘴里用如此诚恳的语气说出来反而更像是开玩笑了。周楚还看了他一眼，问他笑什么。他摇了摇头，感慨说，即便他们再怎么不情愿，需要停留在历史的某个节点上的事物终究是要在那里的。
    “要进乡村路段了。”沈西今把本子翻到下一页，石板路已经被长年累月的车马行人压得坑坑洼洼，再加上砖缝间隙更大，驾驶高速赛车飞过时那种震动感会更加强烈。说轮胎要卡在砖头里都不为过。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充其量就是打滑。
    昨天晚上沈西今和周楚连同徐正文研究过这一段路，他们有理由相信所有车手在勘路时对这一路段都进行了彻头彻尾的调研，大家要各凭本事。
    “距离太近了。”沈西今说道，“不过好在这一段路是在进维修站之后，倒是可以换轮胎。石板路都快磨成了磨刀石了，抓地力跟冰面没有什么区别。”他一边说一边计算他们抵达此处的大概的时间和速度，他自觉自己精通算数，可无论怎么算，都无法得出一个很好的结果。在相同的条件之下，他们超过许迎臣的概率并不大。
    周楚沉默片刻，说道：“那就再快一点。”
    沈西今不想质疑周楚的能力，只是他所取的数值已经是他们过往中最快的成绩。再快一点的话……他看看周楚，慎重地问：“你确定吗？”
    “试试看才知道。”
    “……啊？”沈西今很意外，周楚从不打无把握之仗的，这个时候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能做到才应该是他的风格。
    “我……”周楚垂下头，默默说道，“我不想为了‘未知的未知’去浪费那么多思考的时间，我虽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可以做到，但是想要赢下比赛就一定要试试。我总是觉得自己是了解自己的，在自我评价的过程中会有很多想当然，其实只不过是我做到了我自以为的极限。”他自然而然地张开了自己的手心，“因为我总是拿到第一名，所以我会觉得我能做到的速度就是这个圈子里的极限速度，当别人打破它时就证明了我其实是错的。我想要尝试做出更好的速度但都以失败告终，可能是我太想赢别人而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我们都是这个集合里的数据，想要不被困死，只能去打破这个集合的最大边界，也就是去做不可能的事情。”
    沈西今瞪大双眼，他从来没听周楚一口气讲过这么多自我剖析。他不知道这几天周楚都在看什么想什么，不过能产生这样的想法倒也值得欣慰。他玩味地盯着周楚的双眼问道：“不怕失败？”
    “怕。”周楚这一次坚定地说道，“但我不会再被失败击溃了。”
    “好。”沈西今也伸出了自己的手，“那我们就去试一试。”
    “前方直五十。”沈西今路尽头的墙面离自己越来越近，“接掉头弯，过！”他已经提前算好了位置，周楚对墙上的那一条线记忆十分深刻，两个人算了半天认为在半个车身经过时刹车漂移是最合适的地点，唯一的障碍是此时的车速太快，那条线在他们的眼前几乎是一闪而过。这是考验反应和经验的时刻，两个人屏住呼吸，试图通过意念将这一刻无限延长……
    “好的我们看到周楚的赛车来到了这条窄巷子的第一个弯。这里实在是太窄了，平时普通速度拐弯都不见得能够一把拐过来，而选手们要在高速下甩过弯来，我们看到刚刚已经有好几个选手因为车距和速度把握不当卡在了这里，甚至不得已还要再倒一把才行。”江明杰侃侃而谈，和零星几个观众复盘在此之前的比赛内容，那些啼笑皆非的镜头都可以剪辑出一个赛车版“直角转弯”失败案例。“哇！周楚的车速未免也太快了吧！稍有不慎就会直接撞墙啊！还不减速吗？还不减速吗？”
    只见雪铁龙决绝地冲向了巷子的深处，江明杰大声说：“周楚的动作太过丝滑了！他的车身好像完全没有受到狭窄视野的影响，毫不费力地就通过了这个调头弯！他没有任何的时间损失，甚至抢回来许多！”计分板立刻给出周楚入弯和出弯的时间与速度，赫然排在当前所有选手的第一名！江明杰盛赞这是非常疯狂的举动，紧接着，周楚来到了第二个直角弯。弯道被四周紧凑的房子紧紧夹住，要是没有人提醒，在直道上根本就看不到旁边弯道的入口。
    不过周楚不担心这些，他相信自己的感觉已经沈西今的指引，在这个弯道他只需要做好一个准备——阳光。
    当周楚急刹飘过来时，车头对准了西边。半沉下去的阳光洒在如镜如水的石板路上时，荡起了粼粼波光，那光闪进眼底叫人不敢直视。
    大多数人猛然遭此刺激会下意识闭眼，有了这样一个动作之后车速会被迫变慢。哪怕只是毫厘之间也对比赛结果有着严重的影响。
    周楚当时是在下午勘路，他知道这一刻必然会出现，并且做好了准备。他所面对的不是刺眼的阻碍，而是迎接他走向胜利的荣光！
    第157章
    许迎臣已经抵达了终点收车台，他把车交给了维修区的工作人员，摘掉头盔后安静地站在一旁抬头看着显示成绩的大屏幕。这一分站的赛道虽然有所调整，但大部分都是他熟悉的路况，总的来说，除了一些不可避免的小瑕疵，他跑得是顺利的。
    如无意外，许迎臣可以卫冕在张家界的成绩。当他看到大屏幕上自己已经锁定的成绩和其他还在比赛中的选手不断更新的时差对比时，他并没有感觉轻松。
    “怎么啦，一直皱着眉。”由于天气炎热，李斯达已经换了衣服，拿着一个手持小电扇凑过来在许迎臣的脸上吹，“不舒服吗？”
    许迎臣摇摇头，向李斯达示意大屏幕上的信息。李斯达仔细看过去，屏幕下方的小窗口还有不同选手的比赛画面，当周楚的总用时忽然跳了一下时，他叫道：“好像不太妙哦！”许迎臣没答他，两个人就这么仰着头继续看。李斯达问许迎臣如何评价周楚过那两个连续窄弯，许迎臣直言：“比我好。”
    李斯达玩味说：“不再挣扎一下吗？肉眼看也差不离太多啊。”
    “差一秒都是差啊。”许迎臣深吸一口气，而后难得放松地呼出来，转身要走。李斯达问：“不看了吗？”
    许迎臣笑笑：“输了。”他自己的比赛已经结束了，便没有什么再继续努力的可能性。他也不相信什么运气玄学，寄希望于别人身上的做法实在没什么必要。当他看到周楚表现出如此坚定的信念和成熟的技术时，他就已经明白仅剩的赛程已经没有什么阻拦周楚的了。这个年轻人似乎已经找回了自己丢失的状态，这种丢失再巡回的过程有多么迷茫和痛苦许迎臣自然清楚，同样的，走出之后会踏入怎样崭新的境界，他也更加清楚。
    “哎，你可真是的。”李斯达幽怨道，“也就你输了比赛还能笑得出来。”
    “有吗？”许迎臣摸摸自己的脸颊，“输赢只是一种结果，重要的是在这当中发现更有价值的东西从而不断的提升自己。再说了，我看你也没有很难过的样子啊。”
    李斯达笑道：“你要是让我哭，我倒是也可以哭得出来。”
    许迎臣道：“那还是不要了，你放过大家吧。”
    “喂！”
    最终，周楚以三秒四的优势拿到了分站冠军。他以为这个冠军会让自己激动难表，可事实上当他看到比赛结果时内心是十分平静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些恍惚，他试图问自己，他真的对此这样一个久违的甚至可以说是关键性的冠军真的没有兴奋感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只是看着成绩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几乎没有什么语气地问沈西今，我们赢了是吗？
    沈西今很开心地点头，其他人也都很开心。周楚被簇拥着，他像一个在外游历的旅人回到故土，所有人都在向他表达最大的热情，只有他不在这个气氛中，因此显得格格不入。
    不，还有一个人——明扬。
    明扬没有拿到领奖台资格，他一会儿看看比赛结果，一会儿看看周楚，脸色逐渐难看起来。这种难看不是要心怀不满地找什么人发飙，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迷茫。周楚和沈西今上领奖台的时候陆骏恨不得放烟花庆祝，许迎臣站在周楚身边不吝啬自己的祝贺，周楚垂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紧握的冠军奖杯，开口对许迎臣说：“这次是我赢了。”
    许迎臣不否认这一点，他与周楚握手，并说：“期待下一次比赛。”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许迎臣只是客气客气，周楚就没有长那根筋。他握手很用力，认真地说：“下一次也会是我。今年的总冠军，我势在必得。”许迎臣还来不及应付周楚的嚣张，李斯达就看不下去了：“哇，要不要垃圾话提前这么早说啊？比赛哎，又不是比帅。再说了就算比帅又怎么样？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是周楚。”周楚吐出来这四个字之后，在场众人瞬间安静，连一贯伶牙利嘴的李斯达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切”了一声，像是撒气的皮球越来越瘪。
    这样的比赛结果自然少不了媒体们的热情围堵，周楚恢复了以往的冷漠，完全不顾别人死活地应付两句之后就跑了，把烂摊子交给沈西今处理。算上旁边被围绕的许迎臣，这应该算是一个属于“胜利者们”的世界，而失败的大多数此刻都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失败者之一的明扬并不能像上一场结束时表现得那么大度，因为周楚拿了冠军，他的情绪受到了相当大的影响。他知道这种想法卑劣自私，可他无法控制自己，只能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点。可当晚饭上大家都在为周楚庆祝的时候，那种被忽略被冷落的矫情心情再次笼罩在明扬的心头。
    更可笑的是，越是不开心，他越要表现得很坚强才行，并且认定自己的状态非常完美。小鬼终究是小鬼，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余桃看得仔细。余桃知道明扬一定沉醉在自己做作的表演中不能自拔，当下没有说破，晚饭结束之后，她把明扬叫到了自己和韩飞凌的房间里。
    明扬不愿意去，他想找个地方吹冷风，给自己点播一首《男人哭吧不是罪》，借口说女生的房间他不方便。余桃给他发了个问号，然后告诉明扬是要给他复盘比赛，明扬这才扭捏地过去。
    “复盘不叫陆骏他们吗？”明扬环视一圈，“韩飞凌呢？”
    余桃道：“她出去了。陆骏他们那水平能复盘出个什么东西来，让我说，他们都不行。”
    “……一般不都是回去才复盘吗？”
    “你等得了吗？”余桃眨眼笑笑，明扬把手背到身后拧在一起，踮踮脚尖，试图通过这样的小动作来逃避余桃的问话。余桃把准备好的视频都调了出来，复盘是一个细碎复杂的工作，她却删繁就简，只挑最重点的说。最后，她问了明扬一个问题。
    “你觉得自己哪儿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失误么？”
    明扬想说自己没有失误，然而这样的话说出来太扯淡。要是没有失误，他怎么不是第一名呢？难道是排在他前面的人全都超长发挥？且不说周楚那厮，要仔细给许迎臣挑挑错都能找出来一些，所以他是自己是不可能完美的。
    但真要说哪儿有失误，明扬绞尽脑汁也没回忆起来，再看看比赛回放也看不出。这可难倒了他。
    余桃见明扬那便秘的表情忍不住轻笑，用手指轻轻戳在了明扬的额头上：“你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嘛。”
    “桃子姐姐，我是不是太笨了？”明扬叹气，往床上一倒，想拿被子把自己埋起来，“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做得不对了，我还觉得自己状态神勇呢。”
    “没错啊，你确实状态神勇啊！我觉得你开得超级好！”
    “哎？”明扬大惊，“那为什么……”
    “那为什么你还是这个成绩？因为是你在跟别人比啊。”余桃挑破真相，“小明，我不否认你的天赋与努力，但是你也要认清一个客观现实，那就是你毕竟刚进入拉力职业联赛，你跟别人比起来缺少的不是技术，而是处理比赛的经验。恰好经验是拿一场又一场实打实的比赛换来的，你的比赛场次始终是差别人一大截的，对赛段也不够了解。换言之，你能跑出现在这样的成绩已经很好了，你要继续努力的方向不是怎么超过那些人，而是如何弥补眼前这些不足。”
    “那……那我该怎么做？”明扬苦恼，“根本没有那么多比赛啊！而且……而且参加比赛需要钱……”
    “那可能我们都要努力想想办法了。”
    明扬大约能理解余桃的话里的意思，很快就顺着余桃的引导去思考解决办法。这确实是一个现实又棘手的问题，拉力比赛需要占用道路，没几把刷子真的搞不定比赛安排，所以一年到头的比赛数量是有限的。按照余桃的说法，这简直就是无解。
    他刚要哀嚎，脑海中忽然闪出一个名字。但马上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这想法多少有点魔幻。
    第158章
    魔幻归魔幻，明扬还是想尝试一下，于是自己悄悄地从各个角度收集资料来研究可行性方案。充实的调研让他免于沉浸在矫揉造作我自犹怜的奇怪情绪里。当然，也可以少上网去看周楚的风光新闻和粉丝们久旱逢甘霖一般的狂欢。
    除非有不长眼地发到他眼前——那些不长眼的就是群里那些职业车手。明扬费解，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输给了周楚，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聊八卦？难道人类的本质不是追求胜利而是挖掘胜利者背后的深度故事？
    裴若安把明扬圈出来，让他对周楚现在的状况透露一二，他让裴若安滚蛋。转头刷了一会儿朋友圈，见裴若安发了今天的比赛照片，还发了一张和韩飞凌还有郭骁的夜宵合影。明扬立刻私戳裴若安，问韩飞凌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裴若安反问为什么不能，你是不是羡慕嫉妒恨？
    明扬让他继续滚，接着就发消息给韩飞凌，让韩飞凌帮忙把裴若安的车胎扎了。韩飞凌说她可以先把明扬的脑子扎了，她马上就到了，让明扬等等。明扬还没来得及对线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他一开门见是韩飞凌。韩飞凌手里拎着一个袋子递过来，看着像是吃的东西。
    “你儿子给你买的。”韩飞凌道。
    “我哪个儿子？”明扬反问。
    “你最爱的那个。”韩飞凌白了明扬一眼，“他说你看到我们一起吃宵夜肯定会觉得他不爱你了，叫我打包拎回来给你。”
    “哎，还得是我的好大儿。”明扬开心地接过来，把韩飞凌迎进门，“对了，你去找他们干嘛？你找我大儿啊？我靠不是吧，周楚你都看不上，你能看上那小子？”
    韩飞凌的手按在明扬的肩膀上轻笑道：“如果脖子上面的这个东西你不太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拧下来。”
    明扬顿时感觉韩飞凌的手掌有些凉，连忙往后缩：“我随便说说嘛！姐……我错了！”
    韩飞凌懒得跟明扬开没有营养的玩笑，站直了身体，双手抱臂：“我是去找郭骁聊聊南河漂移赛的事情，取取经。没想到他今年不参加，有点遗憾。”从她的眼神和口气中能听出来强烈的惋惜。在去年的比赛上，韩飞凌虽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这距离她的目标与梦想还差得很远。今年再战，她希望自己可以无限接近那个给她带来超强冲击力的郭骁。哪怕在小组赛里遇到，哪怕当时就被淘汰，韩飞凌也想和这位绝对强手来一场最直接的对战。
    可惜的是，郭骁要去日本参加比赛，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那上面，无暇顾及国内的赛事。明扬听韩飞凌说完这些，问道：“那你就不能死缠烂打让他跟你比？”
    “你以为我像你这么不要脸？”韩飞凌无语。
    “我怎么了？”
    韩飞凌知道明扬肯定不懂他们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她有点羡慕明扬的天真，可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无视他人凝视的目光。韩飞凌无法做到这些，她始终希望自己能够以一个称得上“对手”的姿态出现在她所认为的强者面前，而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碾压的小角色。
    为此，她需要再努力，再加倍努力才行。
    明扬扒拉着塑料袋里的东西吃，韩飞凌和他聊在裴若安那边听到的物料八卦。明扬故意吧唧吧唧嘴巴说夜宵真好吃，韩飞凌说他刚刚吃的烤面包片掉到过地上，裴若安掸掸土又塞了回来。
    明扬表情大变，仿佛吃了屎。韩飞凌哈哈大笑。
    “不聊了，东西我送到了，回去睡觉了。”韩飞凌打了个哈欠，“陆骏说明天早上去张家界玩，别睡过了啊。”
    明扬没有睡过头，但他是被拖上的车。
    昨天晚上吃了宵夜之后他就撑的睡不着，索性继续研究自己的魔幻材料，反反复复折腾到大半夜。刚睡着没一会儿就被闹钟叫起来，只好咬着牙爬下床。
    陆骏去年就说带他们游玩张家界，这个承诺今年才兑现。恰逢周楚夺冠，这一次游玩必然会洋溢着快活的气氛——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整个团队可以用“如丧考妣”“死气沉沉”来形容。
    “出来玩你们不开心吗？”陆骏疑惑。
    “开——心——”大家在车里毫不整齐地回答，只有徐正文还算捧陆骏的场。
    “这里可是张家界哎！”陆骏话还没说完，司机师傅揉着方向盘就是一个疯狂大回环，众人的重心全都歪向了另外一边，陆骏差点给甩出座椅外。司机立刻教育陆骏，这里山路险峻，必须要系好安全带。陆骏隔着车窗往下望，山路来回折返，下面就是层层悬崖。他正看着，重心忽然再次切换——出现了！大巴漂移！
    “那个……”陆骏轻声道，“师傅，咱们不赶时间，没必要开这么快。”
    “放心，这条路我开了很多年了，闭着眼都能走。”司机师傅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明扬被绕得脑子里像是裹了浆糊，他靠在窗户数了数，问韩飞凌记不记得这里有多少个发卡弯。韩飞凌摇摇头，说她现在只想接管司机手里的方向盘。
    天门山漂移，想想都刺激。再贴个红牛的标志，漂好了一身灰，漂不好一身骨灰。
    “哎，这么好的路为什么就没有比赛呢？”韩飞凌叹息。
    陆骏回过头来说：“你在这儿跑比赛你早死了。”
    抵达终点，众人都晕乎乎地从车上走下来，明扬差点被司机摇吐了，韩飞凌冷嘲热讽：“怎么有人坐车会吐啊！”刚说完她就阵阵反胃，靠在了一边。
    司机见这群年轻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不好，好是一番感慨现在的年轻人身体素质都不行，成天坐办公室缺乏锻炼，应该像这样多出来走一走，接触接触大自然。
    陆骏刚想说他们经常接触大自然，司机就打断了他，反问大家是不是平时不怎么坐车所以才有点晕车。当然了，他承认自己的车速是快了一点点，没办法，还是那句话，这条路太熟了，实力不允许他慢慢悠悠。
    “他们都叫我天门山车神的。”司机如此评价。
    “好厉害呀！”陆骏脸上笑嘻嘻，心中只想让司机赶紧放他们走。他怕在场几个人听到“车神”这俩字当场应激然后跟司机师傅来一场天门山车神争夺战。
    不过看目前这个状况，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为了节省开支，陆骏本人在做过详实的功课之后充当起本次旅行的导游。一边走一边复述自己的学习资料。
    “一会儿我们就去玻璃栈道。”陆骏翻看自己的笔记，“应该离我们现在不太远了。”
    明扬好奇地问：“那是什么东西？”
    陆骏笑道：“上去你就知道了，很好玩的。”
    玻璃栈道悬于天门山的峭壁之上，栈道狭窄紧凑，双脚踩在玻璃下方就是千米悬崖，看得人阵阵眩晕，属于试胆必玩项目。
    余桃和几个恐高的干脆就不上去，在下面休息等候。明扬一开始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还略微嘲讽了几句，可等他上去的时候，整个峡谷都回荡着他的惨叫声。
    “放——我——下——去！”
    明扬站在玻璃上的那一刻就从眼睛晕到了脑子里，越是叫自己不要往下卡就越忍不住往下看，脑海中反复播放玻璃破碎的画面，大脑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陆骏站在他的后面，虽自己也有些眩晕害怕的感觉，可还是忍不住逗明扬。
    “你往前走走啊，后面还有人上来呢。”陆骏催促。
    “不！！”明扬恨不得把自己揉进山壁一侧。
    “不是吧不是吧！你真的怕高啊？”陆骏扶着自己身后的韩飞凌，韩飞凌也怕，但好在是正常人的阈值，“飞凌都比你强。”
    “韩飞凌本来就什么都比我强！”明扬像是个死狗一样，喊完这句就不再说话了。陆骏没想过会是这番场景，堵在这里不是个办法，他只要让走在前面的周楚拉明扬一把。
    当时周楚正在淡定地拿着手机回消息，听陆骏这话后，就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转头拽了拽明扬。明扬只会发疯乱叫，谁说话都不好使。
    “睁眼。”周楚没好气地说，“别挡在这里。”
    “不要！”
    “……”周楚顿了顿，忽然小声说，“地板好像裂了。”
    一听这个，明扬“哇”地大叫出声，求生的本能让他立刻放低重心双手抱住自己最近能抓到的东西——周楚的腿。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明扬死死地抱着周楚的腿。他的身体全然没有了任何控制能力，像是从来没有走出过家门的猫，在双脚落地的一刻浑身松软地像是长在地上的地毯，一步也不愿意走动。
    一个人的人生鲜少会有如此窘迫的一刻，对明扬来说是如此，对周楚来说也是如此。他被明扬锢在原地一步都迈不开，再被明扬这么胡搞下去说不定地板真的要裂开了。众人互相看看，大眼瞪小眼，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个高空废物。周楚根本没办法用腿拖着明扬走路，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顺着明扬的领子把他拎起来恐吓：“再叫我就把你扔下去。”
    他不说还好，说了之后明扬更是害怕，脸都吓得发白，干脆四肢都缠到了周楚身上大叫道：“杀人啊！”然后就开始大哭。
    陆骏很后悔当时为什么把明扬给弄上来，明扬长了张钛合金狗嘴，全身上下就嘴最硬，他总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其实害怕的东西不在少数，怕高怕成这样是谁都没想到的。不过周楚也没有告诉过陆骏明扬害怕坐摩托车，也会这么乱叫。
    周楚也很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揭穿明扬的怂货本质，现在这些都反噬到了自己身上，明扬像个无尾熊一样捆在他身上不放，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就这么一点一点往前移。
    短短的六十多米，对周楚而言快长过了一生。
    第159章
    明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山上下来的，他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醒来之后已经双腿发软地坐在了回程的大巴车上。他的人生中失去了短暂的几个小时，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值得遗憾的。
    除了陆骏会反复播放明扬抱着周楚大腿时杀猪惨叫的模样。
    有些人生片段需要删除，明扬如此认为。
    “陆红万你有完没完！”明扬气得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巴车猛得漂过一个发卡弯，他就被摇得一屁股坐了回去。陆骏笑道：“是谁刚刚一副要死的样子啊？现在有力气叫唤了？”
    “……不是，你们谁拍的视频啊！干嘛啊干嘛啊！”
    韩飞凌从后面探出头来：“我拍的，怎么了？”
    明扬等大双眼：“你怎么还有闲心拍视频？你也不怕手机掉下去？”
    “我手很稳的。”韩飞凌稀松平常地说，“再说了，那种高度适应一下就好了。”
    “怎么可能适应得了？”
    “我怎么知道？毕竟我坐车不会吐啊！”
    明扬觉得全车人都在针对自己。他叫陆骏删掉，陆骏转头发车队群里人手一份，明扬原地爆炸。他伸手捅了捅坐在前面的周楚，小声说：“那上面也有你，你就能容忍陆红万这么干？”
    “又不是我在大哭大闹。”周楚冷声回答。
    “我靠！你当时真应该给你拽下去！”明扬对于周楚把他从玻璃栈道上弄下来这件事表现的很拧巴，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沈西今就点开了那个视频，车里再次回荡着明扬的惨叫。
    “沈！哥！”
    “抱歉抱歉。”沈西今赶紧按了静音，不好意思地说，“我忘记关声音了。”
    明扬气哄哄地说：“不要再看了！”
    从张家界回去之后会有相当长一段休整的时间。夏天实在太过炎热，稍微喘气都要冒出一身汗来，但奇怪是的，这样的气候与运动反而变得更加紧密。热血漫画总要用一整个热辣的季节来烘托血脉喷张激动人心情节，好像所有人的人生都会在这样明媚的世界里变得与众不同。最后的最后，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夏天是会结束的。
    明扬尚未意识到“秋天”在故事中扮演着一个怎样的季节，夏天于他而言才刚刚开始。他对着日期算休赛的时间，太漫长了，实在是太漫长了，他不能这么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地等下去，这更加坚定了他心中的想法。
    “什么？你想去参加赛灵的试训？”陆骏听到明扬的请求后有些意外，“你要去中北？”
    “对！”
    “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明扬很认真地做了准备。赛灵在年初的时候就说要去参加下一年的达喀尔拉力赛，中间的中北拉力赛正好可以当做一次不错的演练。因为赛车还处于半测试半参赛的阶段，赛灵并没有正式地去组建厂队，而是采取招募合作的形式。
    周岚上次和陆骏碰面也粗略地提过一嘴，陆骏猜不透周岚是什么心思，就没有聊得太深入。他想，以周岚的行事风格多半已经有了人选，跟自己说这件事很有可能是想让周楚过得更心烦。
    要知道，在专业比赛中，厂队和他们这种俱乐部之间有着云泥之别，单是开发能力就不可同日而语，周岚要是在拉力赛事上也搞得风生水起，周楚只会更加怨恨。
    “可是时间很紧迫啊。”陆骏道，“再说了，不是我给自己提咖啊，我们跟赛灵的关系确实很微妙。一方面是周楚和他哥那边的豪门秘辛，另外一边……你去年是替风棋跑的，冯海燕和周岚都打成什么样了？你用你自己的脑子想想，你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个嘛……”这问题还真问住了明扬，他暂时想不出什么答案。
    风棋去年的实验是成功的，整整一年的时间积累了大量的比赛经验，冯海燕又大刀阔斧地抓技术创新，新能源赛道被几个大厂带得卷生卷死，恨不得造个曲率飞船出来。在这样大力的推动之下，风棋今年就组建了厂队去参加中北拉力赛的新能源组，看那架势估计是想搞个大动静出来。
    明扬是进不去厂队的，可他又十分想去，唯一有机会的就是赛灵。即便想不到自己的突出优势，他也想去试试看。
    “那你觉得周楚会怎么想？”陆骏抛出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他们哥儿俩关系那么差，你现在要跑去给他哥递投名状，你觉得这合适吗？”
    明扬应该不假思索来上一句“我管周楚想什么”才对。但是他现在没有说这话的底气，陆骏的问题他反复想过，他真希望自己是一年前的那个自己，那时候的周楚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他倒不是说现在的周楚算什么，只是……明扬难以讲明白这些复杂情绪，总之他认为自己现在想要做的事情算不上光彩。
    “有什么不合适的？”明扬张嘴说，“我们之间又算不上什么朋友，充其量就是……就是认识的人吧！”
    “那你随便。”陆骏道，“据我所知赛灵现在应该就剩下了一个名额，你只能自求多福了。”在这件事上，他能为明扬做的不太多，撑死赞助一张去北京的卧铺票，至于能不能通过高强度的考核最终进入大名单，那只能全靠明扬自己的本事了。
    明扬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准备，在提交报名信息时，他的手指没有着急点下去，反而切换了界面去给周楚发了条消息。
    “你知道赛灵要去参加今年的中北拉力赛么？”
    很快，周楚回复：“听陆骏讲过，没兴趣。”
    “那……那你想去么？”
    周楚去年其实是想去参加摩托车的公开组，随便跑跑就当放松心情调整状态，没想到后来能和明扬发展成那样的故事。今年他刚刚斩获分站冠军，在此前的低谷里已经将心情整理得差不多，似乎已无需再为自己的惆怅找些什么抒发的理由。
    “不去。”扪心自问，周楚也想去，谁不喜欢比赛呢？可陆骏趁着他拿冠军的热乎劲儿给他安排了很多别的工作，他分身乏术。
    “那什么。”明扬面对手机屏幕有点纠结，反复敲字再删除，最后自暴自弃地写了一句话，“我想去试试赛灵。”
    周楚发过来一个问号，明扬以为周楚是在质问自己，这个意料之中的举动莫名地让他内心轻松了一些。没想到周楚紧接一句“你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问我”又令明扬恼火起来。
    “因为我给你脸啊！”
    “……”
    “无所谓是吧。”明扬说道，“到时候我拿了冠军别说我没事先通知过你。”
    好半天之后，周楚才说：“嗯，无所谓。”他文字上是这么写的，脸上的表情透露出的情绪可没有这么爽快。他觉得明扬实在是个蠢货，哪壶不开提哪壶，全天下的比赛和车队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去找赛灵？周岚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吗？明扬去赛灵无异于以身饲虎，最后指不定被以怎样的方式羞辱回来，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去继续基础练习。
    若是需要，他也可以指点一二。
    明扬没有透过电波读心的本事，他所看到的实施情况就是周楚不在乎这事儿，那他自己还有个什么屁的心理负担？
    他用力按下提交按钮，结果提交失败。
    “西八！”明扬把常常的表单页面拉回去复看，发现自己没填领航信息。他心想完蛋了，他顾及了一圈，唯独忘记问余桃的想法了！
    第160章
    “就这？”
    “就这。”明扬的胳膊撑在桌面上，用双手撑住自己的脸颊，看着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只可惜周围的环境实在有点反差——明扬口袋里没什么钱，请余桃吃饭只能挑附近的安徽牛肉板面。老板是石家庄人，为人和善，做板面便宜大碗味道还不错。明扬经常来吃，久而久之和老板也相熟了起来。
    他每次来老板都会送他一颗卤蛋。而今天，老板也多送了余桃一颗卤蛋。
    “这种小事有必要专门跑出来说吗？我当是什么啊……发个消息或者打个电话不就好了吗？”余桃笑着看向明扬。
    “我还是想当面跟你说嘛！”明扬满怀期待地看着余桃，“所以，可以吗？”
    “老实说，有点难办。我还想着报名参加摩托车组的比赛呢。”此话一出，明扬回忆起来去年与余桃结识的场景。余桃不提他甚至都忘记了余桃还有这么一个爱好。
    “那……”明扬心中懊恼，要是早点和余桃提这件事就好了。按照余桃的行事作风，说不定一切都准备停当只待出发，很难再修改计划。“那你怎么也没有提前告诉我一声。”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我们是搭档啊！”
    “搭档也只是在赛场上，平时的时间里不是自由的吗？我也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啊。”
    明扬完全失去了吃面的心情，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碗，盯了好半天之后忽然抬起头，对余桃说：“我知道，这件事是我没考虑周全。我……我不是周楚，我不会干涉你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情。”他有些口不对心，喜欢逞强的性子占据了上风。他亲眼见过周楚和沈西今之间的摩擦是如何形成的，周楚自己的意志要高于一切，他的眼里放不下任何人。明扬觉得周楚这个人格外的没有人情味，故而自己也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即便此刻的明扬真的想跟余桃耍耍脾气来换取余桃的妥协，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可以那样做。
    那样很幼稚，很不讲理，这些都是他急于想要丢掉的标签。
    更何况他已经明白到了赛车运动的乐趣，将心比心，换做他自己被人限制被人约束不能选择自己想走的那条路，他会乐意吗？
    余桃看看明扬，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明扬摇头：“不知道，不过总能想到办法吧。”如果真的无可破解，大不了他就当做没这回事。省下来的时间正好做做模拟器训练，再多跑跑单子攒攒钱，这个夏天也不能说没有意义。
    “求周楚吗？”余桃给出一个答案，但立刻否定，“不可能的，那可是他最讨厌的人。”
    明扬小声说：“我没打算找周楚，他和他哥之间的问题我又不是不知道。”
    “那怎么办？”余桃反复强调。
    “我……”明扬本来就大脑空空，现在被余桃问得有些焦虑。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反复抓着自己的裤子，不住地想要抖腿。
    余桃轻松调笑地说：“没有合适的搭档，中北可是很难的哦。”
    “我当然知道啊！”明扬重重叹气。余桃的口气好像是在替他担忧，他自己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反倒是拿出了安慰余桃的口吻说道：“没关系的桃子姐姐，你不用担心我。你安心准备你的比赛，我……我会有办法的！相信我！”
    “我信你个鬼哦！”余桃身体前倾，用力弹了一下明扬的脑门，“你这小脑袋瓜还能想出来什么好主意？”
    明扬揉着自己的额头，不再说话。
    “你真是不如原来可爱了。撒撒娇，多哼唧哼唧说几句好话不可以吗？”余桃道，“太‘懂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那你不是想自己去比赛嘛？”明扬对不上余桃的脑回路，“我又怎么能强人所难呢？”
    “可是，我们不是搭档吗？”余桃反问，“你自己刚刚说过的啊。”
    “但是你刚刚明明说……”
    “其实你可以再信任我一点。”余桃打断了明扬，“小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欣慰的同时又觉得有点遗憾，因为你在学着如何做一个大人。这个想法会改变很多你自己原有的行动，也许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都是好的改变，但我不这么认为。你才十八岁，十八岁明明还是吃屎的年纪，干嘛要懂大道理？”
    “喂！”
    余桃哈哈一笑，忽而认真说道：“别听陆骏他们的屁话，他们这些老男人就是喜欢教人做人。年轻就是这么两三年的事情，却要花一辈子的时间老去。你可以在这个年纪里任性，做你最想做的事情，后果什么的不是你要考虑的东西，知道吗？”
    这些话对明扬有些冲击。从他记事开始，他听到的对于自己的评价最多的内容就是“幼稚”，无论是家长还是老师，亦或是陆骏这样的角色，似乎都在盼望着他赶紧长大成人不要再招惹麻烦，这样也不会再被人讨厌。
    当他也开始觉得这些话有几分道理时，余桃却对他说，你其实不必那样。
    “那么我现在问你，你真的很想去参加今年的中北吗？”余桃直视明扬。
    明扬不假思索地用力点头。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桃子姐姐请和我一起去吧！”明扬握住了余桃的双手，“求求你了！”
    余桃朝着明扬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一点：“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我说我要参加摩托组的比赛，是骗你的。”
    中北拉力赛的汽车组项目每支队伍可以有最多三个参赛名额，其他队伍都是中北的常客，只有赛灵这支新军的大名单备受外界关注。圈子内部知道的八卦就是赛灵和很多车队都接触过，但最后到底选择了谁就不得而知了。
    甚至有可能公开的试训都是幌子，也许早就名额内定也说不准。
    这边厢，明扬和余桃踏上了北京试训之旅，韩飞凌就要准备去参加一年一度的南河漂移赛了，这对现阶段的她而言是一场相当重要的比赛。
    甚至说，韩飞凌在本届南河漂移赛上的成绩对counter pick整个车队而言都会有着深渊的影响。陆骏毫不避讳地告诉韩飞凌，一位女性漂移车手如果能在这样的赛事中登上领奖台甚至拿到冠军的话，都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同样，这也是赞助商最喜欢的故事。
    韩飞凌理解陆骏的意思，在过去一年的磨炼中，她已经渐渐走出了自己给自己制造的思维误区。她应当比拼的是绝对实力，无需渲染女性车手在这条路上的艰苦，也无需回避女性车手所能拿到的更多的红利。在高级别漂移赛事中，一圈就要换一套轮胎，每场比赛在无视车损的情况下都有着高昂的资金投入，即便陆骏总是告诉他们不要去想钱的事情，他都能搞定，可韩飞凌仍旧能够感受到肩膀上的压力。
    成绩是车手自己争取来的，而商业价值则是市场赋予的意义。连周楚这样傲骨的人都能为了比赛放下身段去迎合赞助商，她又有什么可矫情的呢？她的队友们都在努力地往前跑，她也不可以落下。
    韩飞凌给自己定下的目标非常明确——要发挥自己最大的价值。
    “今年好热闹啊！”陆骏巡视一番场边搭建的维修区，与参赛名单上意一一核对，“今年来了四十多台车呢，广告投放都比去年多了不少。看来国内的赛车文化发展真是一年比一年蓬勃啊！”
    “这盛世不是如你所愿吗？”韩飞凌指着陆骏冷漠地说，“你，边儿去。”
    “啊？”
    “啊什么啊？你坐着我选手证了！”
    “哦哦！”陆骏赶紧抬屁股走人。韩飞凌嫌弃地嘟囔了几句，嫌弃陆骏末梢神经坏死，屁股底下也不嫌硌得慌。这让陆骏倍感悲凉，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老狗。
    比赛定在周末，来参赛的车队和选手要提前两天过来进行搭建和赛前准备工作，媒体们也早早的驻扎进来，平台上已经开始了预热信息，各大网红博主也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票。
    韩飞凌去年虽然止步十六强，但这对于一名年轻的新人车手而言已经是相当亮眼的成绩。再加上这一年里她在赛场和自媒体平台上的活跃为她带来不少的关注度，今年的韩飞凌已不再是无名小卒，就连在维修区工作时都会有认识她的媒体过来找她采访合影。
    李小川帮韩飞凌把车放下来供大家拍照片，他默默地走到陆骏身边，小声说：“真奇怪，我一直以为喜欢飞凌都得是直男大兄弟，没想到来找她的小姐姐这么多。”
    “土老帽了吧？”陆骏一副“你什么都不懂”的嘴脸，“现在喜欢车的小女孩不在少数，小女孩的分享欲和交流欲远大于你们这群闲出屁的老爷们儿。最关键的是，人家不会在网上动不动就说你这车动力不行配置不好零百拉垮，我操，想想网上人均保时捷法拉利的键盘车神就令人头皮发麻。换我我也喜欢听别人发自肺腑来一句“小姐姐太酷啦，顺便问一下口红色号是什么”，哈哈，太有意思了。”他学得惟妙惟肖，令李小川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陆骏继续说：“而且这帮男车手，岁数大的能当韩飞凌的爹，岁数小的吧……看着一个个嚣张跋扈，其实很多人真的只有车和手，都不知道怎么跟女孩搭讪，有那心没那胆，还得顾忌一些面子问题。悲哀，真是悲哀啊！”
    李小川心想，韩飞凌是很容易相处的一个女孩，性格也很好。怎么会有人笨到连这都不会？真奇怪。
    那几个女生有说有笑地聊了半天，还互相传了照片。当天晚上，韩飞凌就把一个妹子给她拍的和战车supra的合影发到了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她觉得这个妹子的拍照技术相当好，把车和人都拍得很好看，最关键的是，照片里的她看起来能有一米七。
    她像往常一样点击发布，然后偶尔刷一刷评论区，再和热心网友互动互动。一切都很和谐，直到她收到了一条私信。
    第161章
    这条私信的内容比较简单直接，先是表示自己关注韩飞凌已久，然后一连串地赞扬，最后向韩飞凌提了一个问题。
    “所以你平时开的也是开那台supra是吗？我记得你好像发过，黄色的那个。”
    韩飞凌想都没想：“对。”
    “那你怎么评价现款supra就是换壳z4这件事？”很快，对方又补了一句，“身为supra车主。”
    韩飞凌纳闷儿，这有什么可评价的，这都已经成为一个梗了，网上的测评那么多，轮得到她来评价？她没有生在那个好车倍出的璀璨时代，能抓住一点点旧时代的尾巴已经算是难能可贵，她还有什么需要评价的？
    不过，韩飞凌不想在网上和什么不相干的人产生摩擦，也不想做什么意见领袖，就委婉地回复说：“我觉得只要自己喜欢就好，不必太在意别人的比较。”她觉得自己这话没什么槽点，没想到对方很快回复说：“那你就是说这么做无可厚非的意思？”
    韩飞凌心想，我说过这句话？
    “我看你一直发一些jdm的内容，我以为有多情怀，没想到也不过是个赶时髦的韭菜罢了。”
    韩飞凌神情复杂的看着屏幕。
    “现在的supra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精神。其实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吧，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只是在网上发发照片，吸引吸引眼球。那么多人追捧你，你心里一定很爽吧？”
    “你跟那些为了博眼球就穿黑色带蝴蝶结头盔开摩托的女网红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她们很快就都被撞死了。”
    “这就是不懂装懂的下场吧。”
    韩飞凌忍无可忍：“你有病吧？”
    “急了？”
    韩飞凌出离愤怒，她没有选择和这个人争执自己懂还是不懂的问题，只是发了个问号，想看看这个人还会说什么。很快，这个问号被对方理解为一种挑衅的信号，韩飞凌的屏幕瞬间被一大坨肮脏的文字塞满，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韩飞凌第一个反应是，现在的平台都怎么回事，这种字眼还能发出来？
    自从开始跟着陆骏经营自媒体，这种会凝视或者审判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无论她把自己的心脏训练的如何强大，直面这些文字时还是会一定程度上受到冲击和影响。韩飞凌的先是丢下手机在房间里溜达了一圈平复心情，这段时间对方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韩飞凌试图告诉自己不要跟傻逼置气，不要给对方眼神。现在比赛在即，她要调整好心态，不要被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影响……
    可当她重新拿起手机看到那些污言秽语时，她在心中反复问自己——
    凭什么。
    南河漂移赛的第一个上午是单走赛，韩飞凌因为一点小小的失误没有闯入前八名，自然只能在后续的追走预选赛里沉浮。
    中午休息时，一圈人凑在一起研究追走赛的分组，韩飞凌则是半躺在椅子上，找了条毛巾裹着个冰袋压在眼睛上，其他人的话仿佛与她无关似的。陆骏起身在她扬起的脸前打了个响指：“睡着了？”
    韩飞凌“唰”地直起身来，脸上的冰袋毛巾掉落在她大腿上。
    “干嘛？”她问。
    “累了？”陆骏道，“上午的比赛开得太猛了吧。”
    韩飞凌抓抓头发：“是吗？我觉得还不够。”
    “虽然但是……还是要考虑一下耗损的。”陆骏道，“现在天气太热了，万一中途爆了可就不妙了。”
    韩飞凌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陆骏察觉到了韩飞凌的异样。这女孩年纪不大，但是某成程度上来说，心性绝对要比更为年长的周楚成熟不少，鬼主意也多。她追逐实力的决心不输于那两个人，只是她的这种心情要更为低调，不像周楚那样写在脸上，更不像明扬那样直接喊出来。
    然而在上午的比赛中，陆骏在这个女孩的姿态中看到了一种暴力的气势，虽然没有顺利进入八强，可比之原来，那种想赢的心情实在是太外放了。
    “不过没事。”陆骏否定了自己刚才的意见，“淘汰赛确实不能收着，每一场都要当做最后一场来跑，尽量展示自己的能力吧。”
    在下午上场比赛之前，陆骏拍着韩飞凌的肩膀，依旧叫她享受比赛。这句话去年的韩飞凌都没有听清楚，现在，她看看观众席上乌压压的人群，感受到了蓬勃的热血在自己体内翻涌。
    司徒嘉树坐在看台上不住地给自己扇风，心中不住抱怨看台位置不好，连个遮阴的都没有。他不是买不起第一排的VIP，只是他不敢。
    他是通过明扬的通风报信才知道韩飞凌来参加比赛的事情。明扬是会给自己的“叛徒”行为找理由的，他的说辞是，司徒嘉树这种门外汉应该多感受感受漂移的魅力，去看比赛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要亲眼看看那些职业选手的风采，才能帮助他更好的领悟技巧，从而在日常的训练中不断提升自己。
    至于那些职业选手里有韩飞凌这件事，那肯定都是巧合啦！
    司徒嘉树对明扬感恩戴德，立刻赞助了明扬两张去北京的高铁商务座以表对小师父的孝敬。
    前排的座位离选手休息区相当近，看赛道也更为清晰，司徒嘉树心中谨记韩飞凌那句“不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为了不被发现，只能坐在远远的地方。他带着激动忐忑的心情来，看了一上午比赛之后，这种心情全然不见。
    他很茫然，即便对漂移算是入了门，来之前也做过充足的准备，但到了现场仍旧两眼一黑。
    烟雾太大了，速度太快了，都来不及叫他分析技术要领，车就转了过去。司徒嘉树对于车也好比赛也好还是一知半解的，只能通过大屏幕的播报来分辨哪个是韩飞凌。好在赛车飞驰的画面和声音这种最直接的感官刺激是任何人都能感受到的，那种双车追走的激情碰撞无需任何修饰便可让人加速分泌肾上腺素。
    司徒嘉树第一次感受这样的现场，主角还是韩飞凌，身临其境的体验和在视频里看到的截然不同。他看着韩飞凌的赛车近乎完美地模仿着前车的行车轨迹，在尾烟中准确地找到突破口——司徒嘉树很想用“猛兽”这个词来形容那台武装到牙齿的supra，但他觉得不够准确。猛兽是孔武有力的，是凶悍的，是野蛮的，这似乎不是韩飞凌。
    她像是……司徒嘉树想，她像是风，像是雨，或者像是伴随着鲜血与雷鸣从悬崖上倾斜而下的无情的水。她可以是任何形状的，随着对手的状态而改变着自己，但是那股由引力所造就的力量是不可逆转的。
    没有人可以改变她。
    司徒嘉树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心中产生了巨大的落差。他们似乎在完全不同的世界，所有的联系都源自于他的一厢情愿。司徒嘉树试图通过“车”这个物件走近韩飞凌的世界，可在即将触碰的那一刹那，他才知道自己是永远不可能追得上的。
    他这是在自寻死路——这个真相令他十分难过。
    远在北京的明扬并不了解司徒嘉树备受冲击的内心世界，他和余桃安顿好之后就开始熟悉赛灵新款赛车的资料，准备抓紧时间去试车。赛灵的试训就三天，名额只有一个，这对明扬来说是不小的考验。
    但是他还是抽时间给司徒嘉树发了个消息，问司徒嘉树比赛看得怎么样。
    “是不是特别帅特别刺激？”明扬问。
    好久之后，司徒嘉树才回了他一个泪流满面的表情，随后说道：“师父，太难了。”
    李希在去年的比赛中遇到了郭骁，最终倒在了四强赛上。他一直想找一个机会复仇，郭骁却鲜少参与比赛，这让李希无从下手。直到这次南河漂移赛，李希寻思着轮也要轮到了吧，结果郭骁还是不来。
    他在今次四强赛的对手是韩飞凌，那个去年止步十六强的女孩。虽然在过去的一年中他们没有过什么直接对话，但韩飞凌给李希留下的印象确实逐渐深刻清晰的。
    李希有些兴趣，但不完全有兴趣。他知道韩飞凌有所进步，心里却轻蔑的认为，这样一个年轻女孩即便有了很大的进步，上限却是肉眼可见的，不足为惧。他依然会在和韩飞凌在赛前打个招呼，然后笑嘻嘻地讲一些赛前垃圾话。
    “今年的成绩不错呀，这一年是不是在努力修炼？对你来说能走到这一步已经相当不容易啦！”他说，“我记得你去年头发是绿色的，今年换成粉色了？嗯，小姑娘弄粉色挺好看的，绿色有点太奇怪了。”
    “想要人生过得去，头上不就得添点绿么？绿色挺好的，要不你也试试？”韩飞凌嚼着冰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李希记忆里的韩飞凌还是去年那个不怎么会说垃圾话，只会逼急了言语示威的不太禁逗的小女孩，没想到今年竟然能跟他见招拆招。
    不过这句话多少还是让李希有点哽住，他只好转移话题忆往昔峥嵘岁月。在上一次交手中，虽然李希全胜，可韩飞凌是有制造出比赛亮点的，当时李希还调侃说自己差一点就输给了韩飞凌。现在他搬出这本旧黄历，问韩飞凌再次面对自己有没有什么压力和恐惧。
    韩飞凌没有正面回答，反把这个问题抛回给李希。
    “我？”李希笑道，“面对你我能有什么压力和恐惧？你不会真以当时你能赢我吧？我只是客气客气而已，你当真啊？不会吧不会吧？”赛前讲讲垃圾话都是要丢点嘲讽出来的，有来有回才有意思。李希理所应当地丢几招给韩飞凌试图吸引对方的注意力，顺便展开雀尾彰显一下自己的实力水平，没想到韩飞凌理都不理，安静地吃冰棍吹小电风扇。这种被无视的感觉令李希有点不太爽，故意说：“怎么不说话？还想我放你一马？你要是开口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只是就算我让你一手，你也未必有实力与我一较高下啊。”
    “啊？”韩飞凌心道，大哥，我只是不想骂你。既然你不依不饶，那我只能有什么说什么了。“那你就当你放了我一马吧，这样一会儿输了还能给自己找找理由。”
    “我会输？”李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行，嘴硬是吧？那一会儿你输了可别哭，我看不得女人哭。”
    “嗯，对对对。”韩飞凌敷衍的态度令李希生气又郁闷，李希打算再追加几句，韩飞凌抢先说：“我们从现在开始比吧，就比谁先说话谁是狗，好了，现在比赛开始！”
    “你！”李希的嘴缝里溜出来一个音节，韩飞凌立刻说：“你输了。”随即大笑三声，扬长而去。噎得李希够呛，心想着一会儿在赛场上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韩飞凌一番才行。
    第162章
    南河漂移赛四强赛的赛道上，一台BRZ和一台supra停在起跑线前。这一回合是李希先走，韩飞凌后追。李希虽然喜欢吊儿郎当地说大话，从技术角度而言却是喜欢扣小细节的人，经常在保持高速的同时去卡住一些非常刁钻的角度。赛道宽度和赛车车体都是固定的，在漂移角度中稍稍靠里或者靠外都会给后追的对手带来很大的影响。
    特别是在尾烟浓雾之中难以辨别方向角度，对手稍有不慎就会因此出现犯规动作。不少人都在李希面前栽了跟头，韩飞凌倒是不怕。她在自己的闲余时间会专门去收集对手的信息，放眼全国，职业车手不过就是那些人，韩飞凌把他们一一记录在册，上面全都是重点分析内容。在这个巨大工程构建的过程当中，沈西今也帮了她不少忙，李希在赛道上这样极其细节小习惯就是他发现的。
    也许这一点点微妙的习惯连李希自己都意识不到，却会被毒辣的眼睛敏锐捕捉。
    在李希不知道的日日夜夜里，韩飞凌凝视着他所有的比赛数据，将他的漂移轨迹复刻在自己的大脑里。韩飞凌要赢，就要打败挡在她前面的每一个人，不论这个人是谁。
    而现在，韩飞凌睁开眼睛的一瞬间，BRZ拉出的滚滚浓雾在阳光的照射之下瞬间蒸发殆尽，在大脑中无数次回放的路线此时清晰地出现在韩飞凌的眼前，她的四肢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下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几乎无需她的大脑发出任何指令，双脚准确地踩在油门刹车离合上，双手在方向盘精确地转出角度。引擎的高速工作噪音和轮胎在赛道上碾过的刺耳声塞满了车内，韩飞凌却好像完全听不到。
    她聚精会神，死死地盯着前车。Supra如鬼如魅如幻如影一般地逼近BRZ，随着BRZ的姿态一同摆动，在过弯时几乎贴到了对方的门板。
    砰、砰、砰……
    这几下也撞到了李希的心脏上，他几乎不记得去年与韩飞凌交战时的具体情景了。他只记得自己赢了，赢了就不必在意那些细节。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韩飞凌可以从比赛伊始就给他造成如此大的困扰？他走在前面全然没有往常那般潇洒自如甩开后手的信心，由于韩飞凌一直紧贴着他，也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不，他不可能被韩飞凌轻易战胜，在最后一个弯道里，他极尽所能的拉大了漂移角度，排气管都要冒出火花来，他相信不会有什么对手会抱着失控的风险来跟他博这最后一下。正当他算盘敲得叮当响时，在过线的一瞬间，他在自己的身侧看到了韩飞凌的车。
    “漂亮！”陆骏站在场边鼓掌，刚刚提着的心这才落下。比赛过程紧张刺激，韩飞凌还是拿下了首局，虽然分数优势微弱，但是赢就是一切，这对韩飞凌而言可以很好的提振信心。
    李希把车开回维修区，技师们将他的车接过来迅速更换车胎，他则是一脸阴沉地看着大屏幕上的分数。李希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自己刚刚已经做得近乎完美，韩飞凌怎么跟上的？他转身看向隔壁的counter pick维修区，韩飞凌在梳头发，用嘴巴咬住了缠在手腕上的皮筋，将头发挽起固定好，状态轻松闲适。
    她似乎意识到了一道灼热的目光，然后笑嘻嘻地对着发射源打了个招呼。刚刚在赛场上输了比赛，李希在这波无声的交锋中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他因为不爽而面色发红，如鲠在喉，立刻转过身去不看韩飞凌，试图让自己迅速调整状态，以便在下一轮当中拿到比韩飞凌更高的分数。
    过程不重要，他安慰自己，大丈夫不拘小节！
    神明好像心血来潮似的将他设置好的剧情稍稍做了调整，第二轮的比赛中，韩飞凌在前一路狂奔，李希总感觉自己像是给什么人拖着后退，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过程不重要……过程怎么不重要了！他在这个漫长的赛道上追都追不上韩飞凌，速度已然输了一截，还有什么绝地反击的机会吗？
    李希打过那么多比赛，不是没有处理过逆风的局面。可是哪些比赛经验中没有任何一丁点对他今天的比赛有指导意义，他不断地在想，难道自己要输给韩飞凌了吗？输给一个进入职业赛场短短一年的年轻女孩……
    这样的思想包袱令他的操作变形，最终出现了一个极大的失误滑出了赛道。比赛结束，韩飞凌大比分再赢一局，以两战全胜的成绩挺进了半决赛。
    直到把车开会维修区，李希都还没有从失败的冲击里缓过劲儿来。他输了？真的输了是吗？他看看自己的双手，再看看大屏幕上的比分。每一个数字都是那么的清晰，清晰得刺眼。现场的观众鼓掌欢呼的噪音传到他的挖耳朵，仿佛是无情的嘲笑。
    除了最后一个失误之外，李希不认为自己有哪里表现得不好，在此之前，他甚至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可以走上冠军领奖台。
    美梦没有实现，噩梦再一次笼罩心头。时隔一年，李希止步四强赛——又一次。车队的人跟他讲一些安慰的话，巨大的懊恼和丧气形成了耳塞，叫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在嘈杂纷扰的环境里，忽然有一个声音穿透层层障碍抵达到了他的中枢神经。
    “喂。”
    李希摸了电门似的向后退了一步，慌乱的眼神与自己面前的女孩重合。女孩儿个子很矮，身型较小，穿着厚重的赛车服，粉红色的头发被汗水打得湿淋淋，眼睛里也像是被水洗过一般闪闪发亮。
    由于身高的差距，李希不必刻意地抬头，微微颔首的姿态让他显得像是被大雨浇头。他想转身离开，至少不要面对韩飞凌。刚刚自己讲了那么多垃圾话，这会儿正好给了韩飞凌来反向嘲讽的机会。他思索着反驳的话语，大脑内回溯比赛画面，这才意识到他找不到任何瑕疵。
    不得不承认的是，韩飞凌确实靠着过硬的技术赢下了比赛。想到这里，李希更觉一败涂地，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要躺平任嘲。他不住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
    可是，他还是不服，不甘心。他仰起头，用残存的最后一丝丝傲气支撑着自己的躯干，微微扬起下巴，浑不吝地笑道：“怎么，过来慰问？”
    “你需要吗？”韩飞凌反问。
    “我才……”
    “很精彩的比赛。”韩飞凌打断了李希，“我很讨厌你这张只会说屁话的嘴，但是我认同你是一个很强劲的对手。下次比赛再见……只是，下次你就不要再讲废话了，好吗？”说完这句，韩飞凌就回到了自己车队那边。李希瞪大双眼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
    对于韩飞凌闯入半决赛，陆骏等人表现得非常兴奋，但是留给他们庆祝的时间并不多。在等其余分组的比赛结束之后，韩飞凌就要和自己的对手展开更为激烈的角逐。她需要抓紧时间休息，同时也需要让自己的车喘口气。
    韩飞凌没有坐下，她的手热得发烫，胜利让她变得无比兴奋，那种征服的快感刺激着她每一个神经。在这样炽热的热血之下，韩飞凌乘胜追击再下一城，以极为亮眼的姿态挺近决赛。这个成绩让现场众人无不惊讶，不认识韩飞凌的惊讶于这较小柔弱的女孩竟然如此惊人的耐力和爆发力以及精湛的车技，认识韩飞凌的则惊讶于她神速一般的进步。
    她已然成为了本届比赛上最大的亮点，不论她是否夺冠，她的故事都将占据新闻报道的最大版面，胜利女神似乎也在对她展开微笑。
    决赛双方的维修区紧锣密鼓的行动着，为赛车进行最后的调整。韩飞凌在半决赛里的驾驶十分激烈，至使车内需要更换一些零件。这本是比赛中最常见的小事，可徐正文对着发动机舱“哎”了一声，然后拉着李小川好是一番询问，李小川晕头转向的回答不上来。
    陆骏察觉有异，上前询问。李小川哭丧着脸说他出门的时候少带了一个零件包，本来不是大事，结果现在恰好需要更换的零件就在那个包里。李小川自责自己的粗心大意，陆骏叫他不要着急，现场的车队那么多，大不了跟别人买一个就好。
    “2JZ嘛！”陆骏很乐观，“哪个车队不是一大把配件？”
    “这……”李小川小声道，“2JZ和2JZ也是不一样的啊……”徐正文在韩飞凌的车上做过一些改动，以至于那台supra身上的配件虽不像周楚那台车上那般少见到变态，但也是有一些不大寻常的改动的。陆骏听徐正文描述一番之后没太听明白，为了节省时间，干脆拉着徐正文挨个去问。
    出门拐弯就是李希他们的车队，陆骏与他们经理沟通一番，经理有些犯难。车队的配件都是有数的，他不好擅自决定。
    这时，早就换了休闲行头的李希从里面出来。他刚刚把故事听了大半，此刻说道：“我车上有备用的，你们拿去吧。”
    陆骏不白拿别人东西，想要按市价给李希，被李希一口拒绝。
    “说了不用就是不用，我比赛结束了，后面也用不到了。”李希取给陆骏，用一种傲娇又置气地口吻说，“谁能用谁用吧，反正都是跑比赛。”
    陆骏掂量掂量手里的零件，笑道，“我会像飞凌传达你的好意。”
    “你可别告诉她。”李希拒绝。
    陆骏不知道这个人在闹什么别扭，做好事不留名也至于这么不爽利吧？休息时间不多，陆骏不想耽误，给李希留下一句“回头请你吃饭”这样的客套话，就拉着徐正文回到自家维修区。
    李希看着远处那台处于维修状态的supra，还好韩飞凌不在，否则他可不想当着韩飞凌的面做这件事。
    在短暂的休整和表演过后，本届南河漂移赛的最终决赛即将拉开帷幕。
    司徒嘉树连看了两天的比赛，带着苦逼兮兮的悲情状态看到第二天下午已经显得有些疲惫。可他还是坚持了下来，看着两台车已经准备停当，他心中默默地为韩飞凌祈祷。
    第163章
    与韩飞凌争夺冠军的是国内著名漂移车手王庆洲，他年纪大韩飞凌一轮还多点，韩飞凌面对这样的超级前辈，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对于大多数漂移车手而言，影响其入门启蒙的许多漂移名将都是来自于日本。毕竟日本是漂移的国度，浓厚的赛车文化随着漫画番剧一起流入世界各地并且影响至今。韩飞凌也是其中一员，她对诸如土屋圭市、川畑真人、斋藤大吾等人的故事如数家珍，他们开什么车，有过怎样的成绩，创造过怎样的辉煌历史，韩飞凌是再熟悉不过的。
    可是那些都是十分遥远的故事，韩飞凌无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能与新闻里的角色同场竞技，而眼前这个人是真实做到过的。这让韩飞凌在注视王庆洲时产生了一种错觉，和这个人比赛好像等同于触摸到了某一段历史似的。
    “你今年的表现比去年出色很多。”赛前，王庆洲对韩飞凌说，“看来我也要加倍努力了才是。”
    “怎……怎么会……”韩飞凌面对前辈还是有些紧张的，“我当初还是看着您的许多教学视频练习的。”
    “哈哈，是吗？那看来我还是有点用的。”大屏幕上的选手介绍播放完毕，镜头给到了王庆洲。王庆洲挥了挥手，对韩飞凌说道：“比赛要开始了，加油。”
    “嗯！”韩飞凌用力点头。
    司徒嘉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赛场上那台黑色涂装的雷克萨斯，只是，他还是更习惯管它叫“凌志”。
    哪怕是决赛，赛程也非常简单，攻防互换各一圈。第一圈是王庆洲走前韩飞凌后追，王庆洲技术要老练狠辣许多，他总是要摆不摆的样子制造出许多障眼法，叫韩飞凌学也不是，不学也不是。紧接着，王庆洲会突然毫无征兆的提速，上演一个大角度漂移，韩飞凌应接不暇落於下风。
    赛道不长，韩飞凌根本没有时间产生额外的心里活动，她所有的反思最终只能落于身体的实际行动上。诚然对方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可她也走到了这一步，能够跟对方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这证明了自己是有与之对话的实力的。
    比起怀疑对手，韩飞凌更愿意相信自己，这是去年的她不完全具备的心理素质。在追击不成的一瞬间里，她就整理好了思路，随机应变。
    司徒嘉树目不转睛地盯着赛场上两台车，生怕眨一下眼就错过了什么精彩的画面。他看韩飞凌没有做出之前比赛中与对手贴近的动作，反而总是被落下一截，不由得为韩飞凌担心起来。就在距离终点线还有二三十米的一个高速弯里，雷克萨斯忽然摆尾想要将后车彻底甩开，可韩飞凌却早有应对。
    “哇！同步钟摆！”坐在司徒嘉树身旁的观众连连惊叹，“厉害厉害！”这时一局已经结束，大屏幕上给出选手得分。韩飞凌虽然最后一下操作亮眼，可前期她的劣势实在太大，这一局输掉也是情理之中。
    很快，双车再回到起点上，准备第二局。
    司徒嘉树身边的两个观众一直在分析点评，总结下来就是韩飞凌和王庆洲有着比较大的实力差距，而且在先失一城的前提下很难做出什么突破性表现。但是对于韩飞凌个人的实力评价，他们倒是没有什么保留。单单是能够跟住王庆洲进行同步钟摆已经是值回票价，更何况韩飞凌是实打实地一路过关斩将走到了这里。
    这两个人好像赛评人指点江山一般的口吻听得司徒嘉树脑仁疼，直到两个人说比赛结束之后要去找韩飞凌签名，他在缓和之余又泛起了酸涩。
    哪怕是陌生人都可以随意地出现在韩飞凌的眼前，他是没有这种机会的，也不大敢。
    接下里一局，韩飞凌在先，王庆洲在后。来到这一步，韩飞凌自觉心中已经没有什么再要计较的遗憾了，哪怕胜利的希望十分渺茫，她仍旧会选择释放全部的自己拼力一搏。还好，最后是她跑在前面，不必过多的思考追赶和同步动作，只要将自己所学技艺发挥出来就好。
    Supra好像五线谱上的音符，随着律动舞蹈，全然不顾身后的猎手。可就在王庆洲准备进攻时忽然失速！后轮压到路肩打滑，雷克萨斯整车冲出了赛道。
    在场观众选手乃至解说无不哗然，这等于将已经握在手里的冠军奖杯送给了对手！韩飞凌也观察到了这一点，她仅有刹那迟疑，而后她的神经意志比先前更为紧绷。因为她看到就算失控也快速调整路线重新回到赛道上的王庆洲，这个人没有放弃，他想要追上，去做不可能的事情！
    后来，陆骏会用“声嘶力竭”来形容韩飞凌最后的冲刺状态。当然，他听不到韩飞凌有什么动静，这里指的是韩飞凌的车。韩飞凌在撞线那一刻整个人都是蒙的，缓了好久都没有下车，还是现场的工作人员催促她，她才推开了车门。
    目之所及之处都是闪光灯和话筒。她拿下了本届漂移赛的冠军，但她没有真实的感觉，对着镜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胜之不武”四个字浮现在她的大脑里，叫她没有那么开心。王庆洲的车也停了过来，他摘下了头盔，脸上并没有什么落败之后的失落神情，而是走过来向韩飞凌庆祝。见韩飞凌冷淡的脸，王庆洲问道：“都拿冠军了不该笑一笑？年轻人不要总是哭丧着脸。”
    “你失误了。”韩飞凌道，“如果没有失误，我是赢不了的。我知道我距离这个冠军还有很大的差距，它不该是我的，我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可是这不就是比赛吗？失误也是其中一部分。”王庆洲笑道，“不必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荣誉。你的技术水平很出色，甚至比很多经验在你之上的人都出色，我相信你一定为此付出了许多辛苦和努力。”
    “可是……”
    “别可是了，你这个小姑娘可真奇怪，别人巴不得被夸上天，你怎么还要在自己身上找找毛病才行？”王庆洲打断了韩飞凌，“而且，你比任何人都尊重比赛，尊重对手，这就是你应得的。”他跑这么多比赛，见过太多自信的天才，那些人会在既定胜负之后便放松姿态，仿佛某种仁慈和大度，或者是另一种方式的蔑视。韩飞凌是不同的，在对手失误的情况下，她反而会比之前更加卖力，这不是趁人之危，而是对于胜利的渴望促使她决不能掉以轻心。
    她相信对手的实力，相信对手绝不放弃的精神，因此她要拿出百分之二百的专注，绝不怜悯和犹豫，就是她所能献给这场比赛的一切。
    “赛道上以后有了你这样的狠角色，真是添加了许多色彩啊！”王庆洲竖起自己的手掌，“继续加油吧！”
    韩飞凌上前一步与他击掌：“下次再比。”
    颁奖仪式在之后举行，韩飞凌支开了自己的行李找到了一个小包，随便找了个桌角对着镜子开始化妆，这样的场景在赛道上是不多见的。陆骏等人看着韩飞凌像是变戏法一样在自己脸上涂脂抹粉，不过几分钟，那个从赛道上下来大汗淋淋的丫头片子就变成了一个赛车女明星。
    “你这也太快了吧？”陆骏感叹，虽然女人化妆的事情他一窍不通，但是充足的社会经验告诉他，搞一套下来怎么都得一个钟头过去。
    “我天天早上八点上课，不快能行么？”韩飞凌又掏出来一个电卷棒，指挥陆骏，“一边儿去，我要卷头发。”
    陆骏赶忙让地方。
    一群大老爷们儿看着韩飞凌忙里忙外，看久了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片赛场上一直都是粗糙的，打完比赛疲惫地从车里出来，紧致的头盔都要把脸夹得不成型了，没人会在意自己是什么样子。
    头发乱七八糟的也没关系，上领奖台带个帽子就好了。
    可是韩飞凌偏偏不要。诚然，她是一名车手，终日不修边幅地泡在机油轮胎里，为了有更好的体能和肌肉力量会经常练得满身大汗，她想做个无所不能的战士，像她那些天才队友们一样去勇攀高峰。
    当她把头盔摘下来时，她其实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大学生。喜欢吃花里胡哨的可爱甜食，拍照片会用明媚的滤镜，无所事事时看一些美妆视频或者当下的热门剧集，跟自己的小姐妹喝下午茶之余还要聊一聊八卦……
    她要漂亮地站到领奖台上。
    不论后续媒体和车迷如何评价这场比赛，韩飞凌始终认为，到这一刻便结束了。在颁奖之后，主办方要给所有选手拍一张大合照，大家自然而然地把最中间的位置让给了韩飞凌。这一次不是女士优先，而是冠军至上。
    不过还是会有人对此结果并不满意，李希就是其中一个。他站在韩飞凌身边不住吐槽，为王庆洲感到可惜。
    “我身边不是应该站亚军和季军吗？”韩飞凌问，“你第几名？”
    “我！”李希瞬间脸红，嘴硬道，“没人规定按照排位站吧？我想站哪儿就站哪儿。”他旁边是才是王庆洲，谁都没注意他是怎么挤过来的。
    “无所谓。”韩飞凌道，“也只有你自己会在乎。”
    李希心想，你要是知道你跑比赛的零件都是从我车上扒下来的你还会这么跟我讲话？他很想对韩飞凌坦白这个事实，最好能叫她知道她欠自己一笔。然而他又觉得，这话说出来实在是没种，比赛上都没有赢过人家，何必拿捏这些小事？
    他纠结，也很郁闷，还想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韩飞凌总是轻飘飘的，让他所有的行为言语都像是一场表演。
    李希越想越不对劲，在清场之前终于给自己找了个强有力的理由支撑自己去跟韩飞凌交换微信。
    “为什么？”韩飞凌问。
    “我……”因为你欠我零件，我得要账。李希是这么想的，但完全说不出来，“那什么，回头切磋切磋。”
    韩飞凌摇头：“你找陆红万就行了。”
    “喂！”李希面对韩飞凌的背影屁话都说不出来。
    远处的陆骏不住摇头，李小川问他在感慨什么，他只是说，有人好像一条狗。
    第164章
    李希那性格自然不会去找陆骏要什么联系方式，原地闹了一番没有观众的脾气之后只能灰溜溜地回到自己车队那边。热闹的赛场渐渐销声，无论过程怎样，比赛确乎是结束了。
    韩飞凌抱着自己的奖杯靠在supra旁连拍了好几张自拍，挑挑选选之后再进行一番美图，发完社交媒体就跟着陆骏他们去吃饭，期间并没有再打开过。
    陆骏把赛事官方那边拍的图发在了车队群里，对韩飞凌从头夸到尾。这时候明扬也结束了在北京的训练，跳出来水群。
    “什么飞凌大姐竟然拿了冠军？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韩飞凌立刻回击：“什么大姐？你要不要看看你到底在说什么？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这是对你表示尊重。”
    “既然这么尊重为什么不叫我祖奶奶？”
    “我祖奶奶早死了。”
    “你看我理不理你？有些人真是标准的酸鸡哦！领奖台都摸不到边儿吧？”
    “我酸你？一个区域赛事的破冠军有什么可酸的？有本事你拿个全国冠军？”
    “我可没说过我有那本事，不过有些人嘴上荡平宇宙，可实际上连个地区冠军都拿不上呢。”
    “韩飞凌！”
    明扬被韩飞凌踩中痛点，饭都要吃不下去了。余桃坐在他对面看群里蹭蹭蹭往外冒的消息忍不住发笑，还会拱火。
    两个人你来我往交锋激烈，其他人只能见缝插针说两句故意挑唆是非的话，逗弄明扬的时候，群内气氛好不快活。这时，沈西今忽然冒泡，发了一个视频出来。
    明扬点开一看，画面内是周楚光着膀子在地上做俯卧撑。他不解，发了一个问号，随后大家开始了问号接龙。
    “我们这个群是很文明和谐友爱的工作群。”
    “你发一个这个不合适吧？”
    “所以还有么再发点。”陆骏接连发了三句话。
    然后明扬打了一连串问号出来，问道：“周楚在发什么大疯？”
    沈西今道：“正好来北京，把采访和杂志拍了。”这群人各自有事情要做，陆骏陪着韩飞凌比赛，只好是沈西今陪周楚来北京工作，顺便去周楚自己的家里搜刮搜刮还有什么值钱玩意。这次的杂志拍摄是周楚的赞助商买单，要配合产品体现十足的运动感。要是能顺便夹杂一点性感是再好不过的。
    换做以前，周楚自然是不答应的，现在现实条件让他不得不为了五斗米折腰。
    “你们这可拍得够晚的。”陆骏道，“不是，脱衣服干嘛还做俯卧撑？”
    沈西今老实说：“摄影师说稍微运动一下，肌肉充血会更好看。”
    “周楚那身材还用得着临阵磨枪？”陆骏疑惑：“摄影师男的女的？”
    “男的啊，怎么了？”
    “坏了！”陆骏惊呼，“有男同！”
    大家复制粘贴这句话疯狂排队，竟有些像是空谷回声。
    明扬很没有默契地破坏队形：“男同在哪儿？给我看看。”
    沈西今很认真地回复：“偷拍别人不好吧？”
    “……你明明从一开始就在偷拍吧！”明扬指出真相，“好的周楚不是人，我懂了。”
    韩飞凌问：“周楚是什么拍不得的人吗？沈哥，你再拍点，我去网上给他发一发，然后开个付费会员什么的，他粉丝肯定买账，创收项目这不就有了吗？哎呀我可真聪明！”
    明扬附和：“好像听上去是不错，是时候换套刹车卡钳了。”
    还在辛苦工作的周楚并不知道自己的队友们已经把算盘打得如此之响，等他拿到手机的时候发现这群人竟然聊了上千条。他没有耐心往回翻，捡着最近的对话看了看，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只好再向前捋。
    结果就是，血淋淋的文字叫他哑口无言，只能用力地打出一个问号来质问在场所有人。
    不过就是没人理他罢了。
    晚上车手群里有人组局说吃宵夜，大家都想叫韩飞凌，可是没人有韩飞凌的联系方式，问了一圈发现只有王庆洲有。王庆洲被派过来当和平使者，怎料韩飞凌并不买账。王庆洲哈哈一笑，说道：“确实，别给他们脸。”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韩飞凌道，“困了，你们玩吧。回头有赛道蹭再叫我。”
    “行。”王庆洲跟他说了晚安。
    韩飞凌躺在床上例行公事一样的玩手机，打开自己的社交账号无一例外被恭喜和赞美的评论淹没，她心思一动去看了看自己的私信，果不其然，之前那个傻逼再次出现。阴阳怪气地将韩飞凌臭骂一顿，言外之意就是，这冠军没什么含金量，别显摆了，你就是喜欢被一群舔狗捧臭脚的快乐。
    韩飞凌叹气，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啊！
    当今信息高速化时代中，想要在互联网上找到一个人的身份信息并不是什么难事，特别还是这个人留下了很多线索。
    韩飞凌像是研究论文课题一样对着那个名叫“回转零桑”的人进行调查，很多人在不同的社交平台上使用的名字要么相同要么相似，只是这个名字有点普通，韩飞凌扩大范围搜索并没有得到什么有效信息。
    她干脆换了一种思路。一个人即便是在发布内容里没有提及过自己的相关信息，在评论回复里很有可能透露，更有可能跟熟人对话。自己可以保证自己不在互联网上过多暴露信息，但是不能保证熟人也同样谨慎。
    只要挖掘出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那就缩小了侦查圈子。
    很快，韩飞凌就摸排到了几个人，在他们自己的主页内发现了一个叫韩飞凌十分震惊的内容。她不得不感叹，这个世界真的很小，这个零桑竟然跟她一个学校！
    这个信息叫叫韩飞凌警铃大作，如果跟自己是一个学校的，那么有没有可能是生活中遇到的人在搞自己心态？她这个人社交圈子比较简单，只和自己关系好的几个同学来往密切，其他人都是普通同学。她怎么都回忆不起来招惹过什么不该招惹的人，要说有的话……
    难道是他妈的司徒嘉树？
    韩飞凌觉得这个思路合情合理，虽然理智上知道这只是一种猜测，但是感性上已经把司徒嘉树在心里臭骂一顿。她继续顺藤摸瓜的摸排，最终通过这个人的邮箱找到了他的QQ号。韩飞凌把这个号码发给自己学校好友，还没过夜里十二点，她那万能的朋友就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刘政，法学院大三的，准确来说开学大四。”
    “我靠，牛逼。”
    连这人宿舍门牌号都知晓了，韩飞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搜集这个人在互联网上的发病案例。通常来说，若不是这个人有意针对自己，那么一个互联网喷子大概率不可能只逮着一个人喷。韩飞凌把这些关键词拆分组合进行搜索，得出的结果可谓是丰富多彩。
    这个零桑在网上很活跃，经常发表一些恨国言论挑唆是非，还会对一些女性群体进行侮辱攻击，甚至还喜欢发盗版资源，算得上是五毒俱全。
    韩飞凌不怒反笑，这件事看来必须要有个说法了，她很想知道这样一个人在现实中到底过得有多不如意。
    由于高强度侦查了一宿，韩飞凌在第二天回程的车上眼肿得睁不开，被陆骏调笑说是不是激动哭了。韩飞凌冷漠地扭过头去，陆骏不知道哪里招惹了这位姑奶奶，讨好地说：“我就是那么一形容嘛，所以你昨儿不睡觉干什么了？说说？”
    韩飞凌其实很想和周围的人吐槽，但是又不想大家因此而为她担心以至于纷纷伸出援助之手把事情弄得更复杂。她想，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成年人应该自己解决问题，更何况，她已经确定了自己要做什么。
    司徒嘉树自己一个人回了家，这一趟路途并不能称之为愉快。在看到一飞冲天的韩飞凌之后，他愈发意识到自己的追赶无能。他陷入很大的纠结，一方面不想这么窝囊的放弃爱情，另一方面，现实差距叫他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一切只能等明扬比赛完回来再跟他大吐苦水了。
    回到熟悉的环境后，司徒嘉树才有一种回到现实的感觉。这里只有平静的暑假日常，同学们不是学习就是在谈恋爱，要不就是无所事事地浪费人生。生活日复一日似乎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但稍稍一停顿就会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他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可能是感情上的巨大挫折让他在看到夏季绿树蝉鸣这种情景时都忍不住地想要吟诗。他不背诗，哑巴似的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只能自己尴尬了自己，再快跑两步去楼下的小超市买冰棍。
    学校虽然放假，一些日常性的工作还在继续。司徒嘉树在学院里是个打杂的，偶尔会帮老师处理邮件。他叼着冰棍打开邮箱，里面的杂物不少，他习惯性的一扫而过点了已阅读。就在鼠标再一次点击的瞬间，他看到了一行很惹眼的题目。
    司徒嘉树心中十分好奇，忍不住地就打开了。
    不看还好，仔细之余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封举报信。司徒嘉树惊讶地读完全部内容，再一看发件人的姓名，这不是韩飞凌的邮箱吗？司徒嘉树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韩飞凌比赛期间竟然遇到了这样的麻烦。他立刻将邮件转到了导员办公室和行政办公室那里，顺便自己默默下载了附件，记住了关键性信息。
    刘政，法学院，大三。
    第165章
    司徒嘉树也是法学院的，再加上学校里有点人脉，很快就结合韩飞凌举报信上的内容锁定到了这个人。在他的脑补中，这个刘政在网上的嘴脸比厕所还臭，估计现实里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从大家的反馈信息来看，这人似乎给同学们留下的印象都不错，看着文质彬彬的，绩点很高，是保研名单里强有力的竞争者。不过听知情者讲，刘政志在考研，保研就是个添头。
    要不是亲眼看到举报信，司徒嘉树都会怀疑是不是搞错了。他目前不知道韩飞凌的进度到了哪一步，只觉得韩飞凌提供的这些内容其实算不得什么实质性证据。想到韩飞凌在网上受的气，他很想帮助韩飞凌。他自己知道这种心情是夹带私货的，可在感情中挫败的他急于想要再次证明自己。
    想要找到刘政这个人并不难，司徒嘉树不趁别的，就趁狐朋狗友，而这群人闲到门口有人放个屁都得凑上去听听是什么动静儿，找个大活人不在话下。司徒嘉树得知刘政因为考研的缘故一直在留校学习，这就给了他很好的接近机会。
    这甚至给了司徒嘉树一些好像自己在演绎港剧搜查科探员的错觉，令他干劲十足。
    暑假期间，学校食堂开放的窗口很少，人也不多，司徒嘉树过来吃饭蹲点，很快就被他锁定了目标。刘政边看手机边吃饭，速度很快，吃完就走。司徒嘉树丢下自己的餐盘尾随刘政出了门。学校后门的商店饭馆依托学生们的消费，假期时生意清淡，烈日炎炎，更显安静。刘政出来买些日用品，他手里拿着一个矿泉水，天气炎热，水很快被他喝完。此时路过了一个捡废品的老奶奶，问他塑料瓶还要不要，如果不要的话可不可以给她。
    刘政没有拒绝，把空了的塑料瓶递给了老奶奶，就在老奶奶要接下时，他又把手往回一收。如此反复几下，最后把塑料瓶丢进了垃圾桶，老奶奶只能探进垃圾桶里去翻找。
    司徒嘉树看不下去，大叫一声把刘政吓得够呛不说，司徒嘉树自己也愣了。他从来没在大马路上多管过闲事，他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你谁啊？”刘政问。
    “我……我……”司徒嘉树有点紧张，“你管我是谁？你这么做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
    “傻逼吧你？”
    刘政觉得司徒嘉树这人莫名其妙管太宽，司徒嘉树在已知刘政的品性之下更是恼火。两个人你来我往呛了起来，司徒嘉树怒火中烧之下失去理智先动了手，刘政立刻报警。
    街道派出所里很热闹，大事小情都在眼前上演。什么夫妻打架的、丢狗的、菜市场缺斤少两的……司徒嘉树长这么大第一次进派出所，脑子里乱成了一片。不过冷静下来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着了刘政的道儿，现在是他先动的手，不论他有没有理都不行。而且对方没还手，算不上互殴，全部责任都得在他。
    司徒嘉树咬牙切齿地盯着刘政，恨不得把他盯穿。
    “我不会和解的。”刘政道，“还讲不讲道理了？我在路上走好好的碰见一神经病，现在是我被打了，为什么要我和解？不可能的？赔多少钱都不可能的！”
    民警又问司徒嘉树的意见，司徒嘉树没有意见，就说要见自己的律师。在场众人无不神色复杂，但还是满足了司徒嘉树的要求。
    没人知道有钱人家的医生也好律师也罢是不是没有别的工作，为什么都可以做到随叫随到。总之，等了一阵之后，司徒嘉树的律师来了——严格来说并不能说是他的律师，其实是他爸公司法务总监。
    在了解到情况之后，律师叔叔要单独跟司徒嘉树聊几句。
    “你小子能耐了啊，竟然还学会当街打架了？”
    “我那是见义勇为！”
    “就你？平时背的法条都顺着饭吃了？哎，不说这个了，我建议为了大家好，还是花点钱打发走吧，没必要为了这种人浪费时间。”
    “凭什么？我没做错！”司徒嘉树坚持，“难道学法律就不管是非曲直了吗？那我们学法又有什么用？纵容别人随便在大街上欺负老弱病残？”
    “那不然呢？”对方如此轻飘飘的四个字给司徒嘉树泼了一头冷水。他还年轻，尚未见过许多世面，在“道理”和“情理”面前没有任何的回转余地。两个人回来时，司徒嘉树像个落汤鸡，满心不平又无计可施。
    律师叔叔与刘政交涉各项检查费用和一些赔偿，司徒嘉树听都不想听，扭着头在一边发呆。大约是两个人对金额没谈拢，刘政高声说：“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我缺的是那点钱吗？我要的是一个说法！既然你们给不了我这个说法，那咱们还是通报学校吧。”
    “同学，话可不能这么说。”律师叔叔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刘政这点小把戏只会叫他内心翻几个白眼顺带嘲讽一下。可他身后的司徒嘉树却濒临崩溃，他生平最讨厌别人当着他面提“臭钱”，这个字眼是贴在他身上的标签，好像只要有这个字在，他是什么样的人都是不重要的。
    司徒嘉树破大防，立刻冲过来说：“有钱怎么了？有钱是我的错吗？我生下来就没的选！你以为我愿意啊！”说着说着，他竟然觉得很委屈，很想哭。殊不知，他这坐在金山上但却视金钱如粪土的言论反倒是叫在场众人也纷纷破大防。
    有钱人的思维大家很难理解。
    终极破防的刘政联系了学校的老师，现在还在放暑假，辅导员听说这事儿打了个车就来了派出所。现在事情僵持不下，两个人都不往后退，着实让一干大人头疼。最后司徒嘉树表示，记过无所谓，记录档案也无所谓，他就是为了一口气。
    司徒嘉树态度决绝，并且不关注后续处理，回家就闷头睡觉。坏消息不胫而走，连八竿子打不着的韩飞凌都听说了这件事。
    韩飞凌早就把司徒嘉树给拉黑了，现在她想追踪这件事还得把司徒嘉树重新加回来。当联系人那一栏跳出通知时，司徒嘉树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通过之后都不敢上前确认。
    “刘政那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和他打架？”韩飞凌直入主题。司徒嘉树不想跟韩飞凌讲自己看过那份邮件的事情，只好稍作掩饰地把后面的故事讲给韩飞凌。韩飞凌听后勃然大怒，联想到自己发送邮件之后的境遇更是愤慨。虽然有校方老师联系自己，可他们都是一副叫她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态度。
    学生做错了事，批评教育就好，还能有什么惩罚呢？
    韩飞凌让司徒嘉树在学校门口等她，然后立刻开车出门。司徒嘉树很听话也很准时，在学校门口见到那台黄色的supra之后兴奋地招了招手。韩飞凌下车就想给司徒嘉树一巴掌，问他是不是真的智障，这么个小事儿都办不利索。
    “你们之间没别的仇了？”韩飞凌狐疑，“你平白无故大马路上见义勇为？”
    “对！”司徒嘉树一口咬死，“我就是那天正好碰见了，这可能就是巧合吧！”他怕韩飞凌再追问，自己这说谎能力肯定会露馅，看都不敢看韩飞凌。韩飞凌没有多想，只说：“你做的对，打死他才好。”
    “那可不行。”司徒嘉树认真地说，“杀人要偿命的。”
    韩飞凌用力地翻了个白眼。
    她拉着司徒嘉树去找老师掰扯之前那些破事儿，她坚决要讨个说法，并且声称司徒嘉树也是受害者。老师们无法理解韩飞凌的不依不饶，最后质问她想要一个什么结果。
    “他这么做是错的，他伤害别人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可以跟你道歉，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吧飞凌。你再这么纠缠下去能得到什么结果呢？他成绩很好，现在又在准备考研，你要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毁了他的一生吗？这是你想要的吗？”
    韩飞凌沉默不语，大家都当她有了松动，没想到她很快说道：“对，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你！你这个孩子……”
    “老师，如果您的女儿在网上被荡妇羞辱，如果您的儿子仗义出手反被诬陷，如果您的母亲被人侮辱戏耍，您会劝说自己事情就到此为止吗？”韩飞凌冷脸说道，“我不能，所以我要讨个说法。至于您说毁人前途，这种人渣的前途有何意义？让他成为一个律师或者法官去害更多的人吗？而且就他在网上发表的那些立场错误的言论，怕不是以后去会当资本主义的走狗吧。”
    “飞凌，别扣这么大的帽子。这个事情它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做惯了学生工作的老师仍旧苦口婆心地劝说韩飞凌。从刘政的前途扯到了韩飞凌的前途，如果这件事被韩飞凌搞大，难道她自己就好过吗？届时所有人都认识她了，所有人都会对她指指点点。她身为一个受害者很可能最后会变成舆论中的失害者。
    韩飞凌没听出来规劝，只听出来隐隐的威胁，她干脆说：“我不在乎。既然学校不想管这件事，那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解决了。”她对谙熟社会法则的成年人厌恶透顶，不顾老师的阻拦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司徒嘉树叫着她的名字一路追出来，韩飞凌只觉得脑仁疼，大喊道：“喊什么喊！别喊了！”
    司徒嘉树吓得愣在了原地，不敢上前一步。韩飞凌看着司徒嘉树那模样心中充满无奈，不论如何，她不应该跟司徒嘉树撒脾气，只好说：“你不用再跟着我了。”
    “飞凌。”司徒嘉树说，“我问你一个问题，就是，你想怎么办？”
    韩飞凌赌气：“网暴他。”
    “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你这个样子自己也会牵连进去的。万一搞得更大，你不担心学校也给你处分么？或者……或者周围的同学要怎么议论你？虽然我觉得老师的话很傻逼，但是其中有些道理还是说得通的啊。你不考虑后果吗？万一你真的被……”
    “我要怎么样关你们屁事？”韩飞凌十分不耐烦，“我就是要撒这口气！就算我被退学我也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大不了重新考大学！这傻逼学校不上也罢！我就算去死，我也不……”
    “我养你。”司徒嘉树忽然说出这三个字。
    韩飞凌的话被打断，她盯着司徒嘉树，莫名问道：“你说什么？”
    “如果你真的为此受到了任何影响，别害怕，我养你！”
    意识到司徒嘉树的意思，韩飞凌又气又想笑，双手环臂，嘲讽道：“我见过很多傻逼，你已经算得上其中之最了。大哥，大白天说什么屁话？你的钱是你自己挣的吗？你有什么资格挥霍不属于你创造的金钱？说这种话装逼很有趣吗？”
    司徒嘉树顿时失落，刚刚韩飞凌拉着他去办公室，他几乎以为他们是同一战线的。果然，他还是被韩飞凌讨厌着的。
    他耷拉下肩膀，像是霜打的茄子。
    “不过。”韩飞凌叹气，“还是谢谢你了，也听了我这么多屁话。”
    司徒嘉树立刻抬头：“那你想怎么办？我帮你啊！”
    韩飞凌挑眉：“我需要你帮忙吗？”
    司徒嘉树再次被霜打。
    “也许有件事，你可以帮得上忙。”
    韩飞凌的想法很简单，她顾不得许多，只想自己给自己伸张正义，干脆把如此漫长的一个故事告诉了她的求助对象。明扬听后就让韩飞凌发他地址，他去把那个傻逼办了。韩飞凌让他靠边儿站，别说没用的。
    最后还是内心肮脏的陆骏给她指了条明路。他先是让韩飞凌把刘政辱骂她的私信公开，不要多说别的，只说感谢有这样的人存在，成为她不断向前的动力之一。
    “然后呢？”
    “剩下的交给我。”陆骏道，“你不是让司徒嘉树把当时他俩打架前前后后的视频搞出来了吗？我来安排。哦对了，你再让司徒嘉树给咱们车队账户里打点钱，搞热搜很烧钱的。”
    “哎不是吧？”韩飞凌无语，“你有这本事当初怎么不去搞张承寅？搞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劲儿劲儿的？”
    陆骏道：“那是我不跟张承寅计较。”
    韩飞凌道：“我看你是惹不起吧。”
    “所以我躲得起啊。”陆骏还是这么的狡猾。
    后面的故事确实不需要韩飞凌烦心，反正“不知道怎么的”，刘政那些龌龊事迹就被“热心网友”给扒了出来，甚至还有几个同校学生匿名投稿。这种问题在互联网上十分受关注，再者韩飞凌也有点忠实粉丝，大家热烈批判之际，刘政欺负拾荒老奶奶的视频又“恰巧”流了出来。
    网友愤怒了，这么一个三观扭曲品格败坏枉顾大是大非的败类应该被互联网火葬才对。总之，舆论像是雪球一样滚了起来，刘政人在学校坐祸从天上来。他根本没想过还会如此。现在，他成了学生圈子里的名人，学校也扛不住压力，只能对他进行相应的处罚。
    本来通报批评就能解决的问题，现在别说研究生了，本科学籍还能不能保住都两说。
    刘政彻底慌了，关键是，他都不知道该找谁放他一马。韩飞凌早就把最初的帖子删掉抽身而退了，剩下的都是网友爆料，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番闹剧以刘政退学为结局，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当时尚未得知结果但隐隐有所猜测的韩飞凌看着这一地鸡毛心中感慨万千，在这个故事里好像所有人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一部分。她出了一口恶气，陆骏借此机会操作一番，帮她吸了不少粉丝不说，还谈下了新的赞助商，而司徒嘉树也不需要去找刘政和解了，身上也不会背什么不良记录。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只是，她偶尔会想，自己为了出一口恶气是否也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成为了与刘政那种人一样的存在呢？她尝到了甜头，是否今后还会滥用舆论的权利呢？
    这些未解的议题，韩飞凌可能要花很长的时间去想明白。
    “这次多谢你帮忙了。”韩飞凌给司徒嘉树发消息，“欠你的钱，我会连本带利还给你的。”
    “不用不用！”韩飞凌敢还，司徒嘉树未必敢要，“都是小钱，再说了，这也是为我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哦对，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我自己啊！”
    韩飞凌看不懂司徒嘉树胡言乱语：“那算你一半，另一半我给你。”
    “真不用！”司徒嘉树差点把手机敲烂，“你现在频繁比赛，都是需要钱的地方，这点钱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我不是臭显摆的意思，我就是想跟你说明情况。你要是过意不去的话，那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韩飞凌冷眼看着屏幕，倒是要瞧瞧司徒嘉树会说出来什么离谱的要求。
    “你可以教教我么？”
    “教什么？”
    “漂移。”
    “啊？”韩飞凌这才想起来自己和司徒嘉树之间的约定，“你还在练？”
    “对，已经可以漂起来了，但是可能距离你还有很长的距离。”司徒嘉树道，“但是我想做好这件事，所以，你可以教教我吗？”
    “教你如何打败我？那可有点难。”
    司徒嘉树希望落空，正是忧愁之际，就见韩飞凌发来新的消息：“不过如果作为爱好交流的话，倒是可以。”
    这么简单一句话，司徒嘉树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他抱着手机蹿了起来，恨不得出门放烟花。他趁着兴奋劲儿把这张聊天截图发给了明扬，想明扬汇报自己的进展，顺便分享喜悦心情。
    可是好半天之后明扬都不见踪迹，司徒嘉树有些纳闷儿，留言问明扬怎么回事。
    一直到晚上，明扬才回了他的消息。不过他这个人一向说话扫兴，并没有祝贺司徒嘉树，而是叫司徒嘉树小心点，别以为韩飞凌会高看他一眼。韩飞凌喜欢车也喜欢漂移，跟她讨教的人她绝不藏私。明扬举例说哪怕李希那种和韩飞凌有嫌隙的人，要是老老实实和韩飞凌交流，韩飞凌也会搭理他的。
    “我飞凌姐很大气的。”明扬点评，“都是格局。”
    司徒嘉树点头称是，他决定安安心心地跟韩飞凌学技术，建立共同的话题。
    “你怎么今天这么晚啊？”司徒嘉树关心明扬。
    “哎，明天就要公布试训结果了。”明扬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第166章
    这倒不是说明扬成天在混，混到最后需要用突击训练来应对考核。相反的，他来训练基地的第一天就十分努力，只是这里的环境和测试项目与他脑补的内容大相径庭。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在参加拉力车手选拔，而是在考特种兵。
    赛灵在张家口有一片测试场地，其中包括了大面积的沙漠和戈壁的复杂地形。明扬和其余数十位车手及领航在北京的赛灵总部报道之后，便被大巴车拉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刚一下车，眼前的荒芜之景叫明扬升出几分感慨，只是很快的，这种感慨在第一天的训练结束之后就被全部肢解。
    试训的周期不短，考核人员会根据这些车手每天的成绩、赛车损耗和处理突发故障的能力等各项内容给出一个综合评分，这些综合分数需要取一个平均数，再加上最后一日的模拟赛成绩就是所有人的最终成绩。
    分数每日晚上刷新，大家都能看到彼此当前的位置。按理来说，这种排名跟大家早就习惯的比赛排名没有任何区别，不同的是，比赛只看速度，而在这里，速度并不是唯一的衡量标准，这些动态变化的数字让结果充满了悬念。
    而悬念所制造的压迫感是很强的，车手和领航要不断修正策略，平衡影响比赛结果的各项因素，这就容易束手束脚。
    这种选拔机制让脑容量本就不服的明扬更是炸开了锅，好几次濒临心态爆炸。要不是余桃坐在他身边能安抚住他，说不定他早就跳车跑路了。
    刚开始的磨合总是很痛苦的，不论是和选拔机制还是和新款赛车——明扬来的时候就对赛灵秘密搞的这款拉力车持保守态度，毕竟拉力赛场的强度实在是太大，周岚闷不声地搞事情还能搞出花来？
    仔细回想起上一次开赛灵的车，还得是在NS挑战赛上。那个时候……明扬死去的记忆渐渐复苏，不得不承认，当时的赛灵X3的驾驶感受确实不错，在赛道里的表现也很好。赛灵厂队能在世界级房车比赛中拿下好成绩多多少少也是有些道理的。
    但是！明扬立刻将自己的记忆再次杀死，房车赛是房车赛，拉力赛是拉力赛，这不是一个东西。总不能说一个人做西餐好那么做中餐也一定好吧？
    当明扬亲身坐进赛灵竞风版拉力赛车中在大戈壁滩上旷野奔跑时，他不想承认，这个东西有点香。这些点评的话语放在一年前，明扬说着是没有什么底气的。他通过高强度代驾打工这条路已经积攒了相当多的用车体验，上到各色宝马M奔驰AMG，下到老掉牙的捷达桑塔纳，他都摸到过，对于所谓的动力性能和底盘调教自有一番心得。
    余桃让他说说看哪里不同，明扬脑子里没有那么多专业术语，只能大概的概括为底盘和转向的设定逻辑不同，避震的调教也很微妙，落地会更稳一点。余桃点头称是，对于他们这样的个人俱乐部，大部分赛车还停留在改装的阶段。可是对于赛灵这样的企业，特别是有周岚这么一个铁血变态的存在，他是能下血本去做定制开发的。如此给到的产品就会有着截然不同的新奇体验。
    “我觉得周岚是变态。”余桃给出了她对于赛灵竞风的看法，这种力度的投入有点太歇斯底里了，这对他而言是一场豪赌。可不论是输是赢，实际收益的上限是肉眼可见的，这绝对不会符合一个资本家的利益需求。
    她没少跟陆骏聊这个八卦，两个人分析了一溜够，都猜不透周岚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他们家的人可能都……”明扬指指自己的大脑，“这儿有问题吧。”
    一天所有的工作结束之后，赛灵的工程师们就会收集所有车手的数据，纯当做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赛车测试。车手也可以向工程师们反馈驾驶中的各种问题，从而继续调整赛车。
    明扬则会被余桃按头复盘，身体和大脑的双重负荷已经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这让他觉得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很痛苦，头发油腻，形容枯槁。唯一能安慰到他的是那始终在排行榜第一集 团的成绩。
    这是他的动力来源，也是焦虑来源。要是像以前似的总是动不动吊车尾，他也就不惦记什么最后一天的逆袭了。现如今，他已经摸出了门道，可以和许多在职业赛场上混迹多年的老手一较高下。距离那个目标越近，明扬就会去忍不住设想各种可能性。多余的不安想法会在他生出休息念头时立刻抽他一个大嘴巴，赶紧麻溜儿地再跑个一百公里才行。
    还好赛灵财大气粗，不会计较这点油钱。
    试训最后一天的模拟赛只有一百多公里，半天就能跑完。大家习以为常的认为是一大早起来跑，等收到比赛时间的时候全都傻了眼。
    竟然是晚上七点半开赛。
    纵然是夏季，晚上七点半的天色也已经半黑了，夜间比赛并不是国内的一个常见项目，何况是这样的开放环境，危险系数直线攀升，让车手们心里有点嘀咕。
    赛灵的维修区灯火通明，所有车都在各自的格子间里进行着紧锣密鼓的准备，等待马上就要开始的比赛。
    明扬睡到中午才起床，整个人的状态如同大考前一天的自我放逐，一整个下午就赖在床上刷搞笑视频，和余桃吃过晚饭后去了维修区领自己的车。
    技师们把车头大灯加装完毕进行开关调试，那光亮得闪瞎了明扬的狗眼。
    “跑夜路而已，怎么都这么紧张。”明扬叼着他白天没来得及喝完的牛奶，“是不是没大半夜飚过车啊。”
    “也就你有这短暂的经历吧？”余桃埋首复习路书，“跑过没有路灯的路吗？”
    “当然。有段时间我们那边修路，路是好的，没有车也没有灯，我就过去跑。”明扬开始炫耀，“我，赤城的银色彗星！”
    “人家不是白色彗星吗？”
    “五菱宏光是银色的。”
    “……”余桃抬头看明扬，“没事儿少看点动画片。”
    赛车的发车顺序按照倒序排列，明扬排得很靠后，约莫是到八点左右才在发车台处准备。余桃坐在车里一通检查，现在光是够的，等一会儿开出去不知道能见度如何。明扬问余桃能不能看清路书，余桃说她用荧光笔写的。
    “……这也行？”
    “为什么不行？”余桃道，“有备无患，我的表都有背光显示。”
    明扬道：“桃子姐姐，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啊！”
    “别撒娇！”余桃看着前方的计时器跟着倒数，到最后一个数字时，她说：“出发！”
    拉力赛注定是一场惊涛骇浪的孤独旅行，夜间赛与白天又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情。没有任何可以欣赏的风景，车头大灯再亮也只能显露出眼前的路，周围的环境如何通通看不清。明扬感觉自己好像在玩什么第一人称的恐怖游戏，在伸手不见六指的夜幕中寻找一条逃生之路。
    “曲直一百五十米。”余桃道，“接左四，没事你减速一点吧，太黑了，安全要紧，稳点开。”
    明扬全神贯注，好在他视力足够好，加之晚上出来混的经验很多，仿佛已经生成了一套夜视系统。
    前面的几十公里都很顺利，明扬的状态越来越好，就在他已经开始憧憬冲击第一名的时候，余桃忽然不说话。
    “怎么了？”明扬的速度很快，都来不及等余桃回答就要准备下面的路况。他问：“这个弯多大？”
    “右二？不……是右四！”余桃反应过来为时已晚，明扬在接收到讯号的一瞬间就打了方向盘，但速度太快转向又不够，他的车一下子就抢了出去，车头着地又回弹起来。
    “我操！”明扬接连操作才稳住赛车，惊呼道，“这避震和车体强度可以啊！竟然没散架！”前面是一段相对平缓的路，明扬又问：“到底怎么走？”
    “路书错了。”余桃确认了现在的情况，“我应该是刚刚翻错页了，只是有一段路和后面的能对上，所以没有察觉到。”
    “啊？”
    “别叫！”余桃黑灯瞎火地在路书上找路，明扬有点慌了，这里的路完全陌生，视野又如此狭窄，这种车速太容易出事故了。现在失去路线的他只能凭感觉开，就连是不是在行驶路线上他都已经不知道了。
    就在明扬绝望之际，余桃冷静地说了一句“找到了”，紧接着就沉稳地指出了接下来的路。
    周岚亲自来到了比赛现场。
    他刚刚开了一天的会，会议室里几方人马焦灼的争吵让他有些头疼。离开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之后就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来到训练基地。工作人员热情地为大老板介绍了这几天的情况，周岚表现得兴致缺缺。他不关心这些人到底是怎么竞争角逐的，他只在乎数据上的反馈是否可以作用于更多的实操积累。
    周岚像是坐在斗兽场贵宾区的尊贵主人，他看到红外摄像头传来的画面中，明扬的车差点翻过去的样子，习惯性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淡淡地说了出了“强度不错”四个字。
    跟他一起来的工程师们松了一口气，要知道能从周岚那里得到“不错”的点评已经难如登天。
    等最后一位车手完赛，所有人的比赛用时全部展示在大屏幕上，明扬赫然排在第一。这个成绩足够明扬展开双臂绕场奔跑庆祝一周，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在赛灵的场地上被夺走过冠军，终有一天要讨回来一个冠军。
    这时，他看到远端的光亮之处被人群簇拥的周岚，方才的兴奋劲儿一扫而空。他意识到第一并不能决定什么，他的命运仍旧掌握在那些人的手中。
    明扬的心再度提起。
    “成绩汇总之后，那个明扬也是总排名第一，这个成绩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赛事部门的负责人向周岚汇报，“但是他状态的稳定性不好，技术方面也不如娴熟。他的车损占比非常大，一味地靠着速度拉起了成绩。包括体能数值方面……”
    周岚问：“说结果。”
    “他并不是最优人选。成绩只是一个参考数值。”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想要选拔一个更能稳操胜券的车手才是最重要的。这群人也知道老板和他弟弟的八卦，明扬的身份在这重背景之下就显得颇为暧昧。他们揣测圣意，认定周岚是不大想要明扬的，碍于成绩在这里又进退两难。
    做下属的，当然要为老板分忧才是。
    周岚面色如常，很难被猜透心思。他稍稍偏头，越过人群看到了远处那个少年，隔得太远了，他看不清那少年的神情，但是他猜，应该是十分精彩的。
    当初那个不值一提的小鬼，如今竟然能以这种方式再次站在他的视野之内，真是个倔强的人。
    “就定他吧。”周岚用他那毫无波澜的口吻说道，“明扬。”
    第167章
    在得知这个结果时，明扬心中没有任何的惊喜感，他只是松了一口气，好像本该就属于他的东西这一次终于握在了手里。
    不过，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发到了车队的群里，大家一番祝贺表扬，接着就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在这边训练然后直接去就比赛了，怎么，都想我了吗？”明扬有些臭屁。
    “想你回来把那半箱奶喝完，再不喝过期了。”陆骏接茬，“你们这次体检身高有没有长？”明扬还未来得及回复，余桃就窜出来回答：“没有，还是一米六九。”紧接着发了一个贼笑的表情。
    明扬气馁，都说“二十三，窜一窜”，这就证明身高在二十三岁之前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他被陆骏逼着每天都要喝一斤牛奶，可是该死的没有任何变化，哪怕一毫米都没有。
    他的人生实在是太灰暗了，他想。
    在群里水了一阵，明扬意识到有个人始终没出现，那就是周楚。不过这个点儿，周楚很有可能已经睡觉了。没看到周楚对他成功晋升发表点意见，明扬还有点小失落。他眼睛一转，干脆把自己总成绩第一那张照片单独发给了周楚，再配合一个龇牙笑的表情。
    很快，周楚回过来一个问号。
    “你没睡觉啊？”
    “这才几点我就睡觉？”
    “哦，我以为你都是吃完饭就睡觉的。”
    “……”
    “我马上就要代表赛灵去参加今年的中北拉力赛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需要帮你给你哥投毒么？”
    周楚一直没动静，连正在输入的状态都没有。明扬脑补现在的周楚有可能在挑选毒药的品种，要不然就是内心十分酸涩，吃不着葡萄说不葡萄酸的那种酸涩。中北拉力赛虽然艰苦，却有着非同寻常的魔力。明扬上一次跑完全程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以后打死也不来受罪了，谁能想到一年之后他就把这话原封不动地吃了回去。
    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比赛的机会，特别是这种可以不断挑战自我极限的机会。所以哪怕对方是周岚，从道义上来讲很对不起周楚，明扬也要来。
    等等，明扬心中一恍，他跟周楚有什么道义可讲？他跟周楚就应该是走在黄泉路上都喝不到一碗孟婆汤的路人。
    明扬想着如何再捉弄捉弄周楚，就见周楚发过来一个新闻链接，内容是国外某车手参加越野拉力赛不幸遇难身亡的旧消息。
    “你给我发这个干吗？”
    “你不是问我有什么要对你说的吗？”
    “你他妈……”明扬气得想打个飞的回去扇周楚两巴掌，这人怎么成天到晚就知道扫兴？“你他妈想死自己去死！不是，怎么可能会死人啊！现在的保障措施做的那么好！你别成天到晚危言耸听，我又不是没翻过车。”
    “我为什么要危言耸听？无论现代比赛的安全措施多么好都无法改变赛车是危险运动的事实。怕死，就别来。”
    “老子会他妈怕死？老子命大的很，你死了我都死不了！”他虽落于下风，但还要勉强找补：“你就等着我拿个冠军回来吧！”
    “哦。”周楚很冷淡，“我去睡觉了。”
    “你滚吧！”
    今年的中北越野拉力赛的起点终点和往年一样，都是从西安一路到喀什，除了中途几个诸如张掖这样的大站没有改变之外，小站点的线路均有所调整。所有车队需要提前三天左右抵达，展开今次的冒险旅程。
    明扬所在的基地把参加试训的选手都已送走，很快就迎来了新队友。这次是确凿的队友，共两名，他们不光要去冲击单人最好成绩，同时也要代表车队去争夺团体赛的荣誉。明扬并没有太好奇他的队友是谁，整个圈子就那么大一点，能来的人总归他得认识。
    但其中之一是许迎臣，这就叫明扬有点不知所措了。一起来的李斯达见到明扬之后笑嘻嘻地将他捏扁搓圆，明扬被折磨地够呛，得了个空子才从李斯达的魔爪里逃出来。然后就跑回去悄悄跟陆骏吐槽。
    “老许啊？”陆骏笑了笑，“这不也挺好的么，可以多跟他学学。”
    “你说得轻松！跑完这场比赛之后紧接着我们就又是对手了，现在比赛竞争那么激烈，我还跟他学学？能学什么？”
    “你未免脑补得也太丰富多彩了吧？另外一组人是谁？你提都没提过。”
    “那是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明扬回忆起那个名字，“邓开，你认识么？桃子姐姐都说不认识。”
    “没印象。”刚发完这三个字，陆骏很快补充，“不对，好像又有点印象，你等我想想。”
    “我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
    西安，中北拉力赛的始发站大营。
    各大组别车队已经陆陆续续集合，热火朝天地对大营的荒地进行开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地产商在搞建设。
    明扬去年和周楚来时两个人一台车，放眼望去举目无亲，无后援组每日吃糠咽菜挤在一起睡帐篷还得自己修车。如今鸟枪换炮，不光有强大的后援团队，居住环境也提升了十万个档次。供他们六个人睡觉的保障车像是大巴车那么长，甚至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固定的营养补给包。余桃看了第一眼就说赛灵这次弄得很全活，国外那些大车队比赛也不过如此了。
    这在户外已经是相当好的待遇，唯一不方便的是余桃要和几个大老爷们儿住一起。他们特意给余桃留了一个靠里的上铺，余桃从不挑三拣四，这就是比赛，路上的艰难困苦不计其数，风餐露宿更是家常便饭，夜里能有一张床睡觉已难能可贵。
    明扬跟许迎臣还有李斯达算是相熟，对于邓开和他的领航杨奇峰不甚了解。只凭借着训练时的短暂接触大约对这二人有了一个体感上的认知。
    邓开外表看着好像个狠角色，人却迷糊极了，就跟没睡醒过似的，成天到晚丢三落四，金鱼一样只能保持七秒记忆，最近的一个笑话竟然是人都到西安了结果选手证落在了张家口，要不是赛灵的后勤身经百战，火速联系官方给他补办了手续，他怕是连大营都进不来。
    杨奇峰此人看上去平平无奇，脾气倒是挺好的，见谁都能打个招呼聊上两句，像是个温和的大哥。明扬感觉这人毫无调研乐趣，直到陈奇峰邀请明扬打斗地主的时候，他才发现陈奇峰这人简直就是逢赌必赢，很多逆风局都能极限翻盘。
    明扬怀疑陈奇峰出老千，但是他没有证据，又不情愿认为是自己打牌技巧太差，只能归结为一些玄学。
    有一种说法是说，人这一辈子的运气是守恒的，有点老祖宗主张的“福祸相依”的意思。明扬观察陈奇峰则不然，可能这句话还有一种解释，便是世界上的总运气是守恒的，有的人领走了全部的霉运，就代表有人会领走全部的好运。
    陈奇峰三叫地主春天清牌的场面，大体就是最好的解释。
    他们不是赌棍，比赛才是正途。明扬赌气地认为，跑不出好成绩来说什么都白干。这俩人的训练水平看上去很一般，明扬评价就是和自己五五开，远不及许迎臣。这么一算，在这个团队里他好像忽然有了自己的重要位置。
    这三组人彼此既是队友又是对手，且不论团队赛如何，如果自己能拿一个很好的个人成绩——那不就是在周楚和韩飞凌面前扬眉吐气了？！
    明扬暗中观察许迎臣和邓开，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叮当响。
    正赛日第一天先是简单跑了一个排位赛，大家都不想去当下一赛段的开路先锋，各自都保存了一些实力，暂时看不出彼此的水平差距，纯当做是热身。
    第一个赛段依旧是从西安大营出发，明扬的出发位置在中间，现在烈日高照，车里闷热无比，他和余桃只能下车等着。
    “这么一看还是骑摩托车好呀。”余桃调侃，“还能吹吹风。”
    “哇，桃子姐姐你可别说了。什么都比无后援强，去年那些日子我都不敢回忆。”
    “哈哈，但是很有趣不是吗？是值得纪念的人生经历呢。”余桃道，“你们还搞了个大新闻呢。”
    “要不是周楚……哎算了，不提他，晦气。”明扬看车里的电子显示屏闪了闪红灯，“发路书了！”
    为了保证路线的绝对保密，每个选手在自己出发前五分钟才会在车内的电子显示屏上拿到本赛段的路书。在此之前没有任何勘路，领航员也没有做准备的时间。明扬不喜欢找路，余桃叫他不要抱怨，比起摩托车组别来说，汽车已经先进太多了。
    开摩托车会遇到各种摔车和磕碰的问题，用电子件不保险，所以摩托车手们领到的还是卷成卷轴的路书，需要自己一点一点卷进机械路书器里。
    手工定制，永远安全。
    “我觉得这就有点太偏心了吧。”明扬坐在车里看着余桃在电子屏上操作，“铁包皮就不会发生磕碰吗？万一坏了怎么办？”
    “你们去年车在沙地里翻圈的时候坏了吗？”
    “没有。”
    “那不就得了？”
    “但是车坏了。”
    明扬的比赛开始，余桃边看陌生的路书边给明扬指路，好在两个人配合默契，第一个赛段里也没有什么过于复杂的地形，两个人相对顺利地跑完了全程。在所有选手完赛后，许迎臣名列第四，明扬排在第八。
    夸张的是，邓开和杨奇峰的车组赫然摆在第一名。
    明扬大吃一惊，就邓开那个恨不得开车都在睡觉的人能跑到第一？这合理吗？
    第168章
    大营的晚上很热闹，在外奔波一天的选手们陆续回来休息整备。明扬去食堂的路上能看到那些无后援组的选手此刻还在忙碌的修理自己的赛车，一些死去的记忆将他瞬间埋葬。余桃拿着手机拍摄，这是陆骏拜托她的事情，最好能拍一下他们在这边的日常生活，当做频道里的更新内容。
    在余桃的镜头里，除了主角明扬之外，其余大部分是营地里的其他车手。她毕竟曾经混迹赛场，那时候许多同龄的车手现在还在继续参加比赛，余桃空暇时间就会带着明扬去找他们玩，让明扬也认识认识这些前辈。
    明扬这人看着咋咋呼呼，在那些大哥们面前表现得有些生涩。他跑联赛时也会有这样的错觉，只是联赛里还有像是裴若安或者周楚这样的同龄人，他就不会觉得自己有多么格格不入了。
    没想到的是，这些人很多都知道他，不单单是以这样的一个年纪进入职业联赛并且表现出了相当大的潜力，更多的是对去年的中北拉力赛那一推车表示高度赞扬。他们见明扬时都喜欢逗弄他，但对他的评价大多是“后生可畏”“指日可待”。
    明扬在一声声赞扬中变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他问余桃，自己是不是真的比去年厉害了很多。余桃只是笑笑，反问明扬为什么要和去年的自己比较。
    去年的明扬还什么都不会，人当然只能和过去那个渺小的自己对比，才能显得出成长的意义。很快，明扬的关注点转移到那些大哥身上。他知道这个圈子更新换代很慢，只要心有余力，多大年纪都可以来。
    倒是年轻人鲜少有机会，毕竟年纪轻轻就能有资本搞到一台价值上百万的赛车并非易事。
    “他们好像小时候村里的大爷大叔们，是不是热情得有点过头了？”
    “他们喜欢你啊。”
    “为什么？”明扬问，“因为我帅吗？”
    余桃笑着弹明扬的脑门：“等你到了他们那个年纪如果还在跑比赛，大约就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了。”
    “哇，四五十岁还来中北拉力赛吗？”明扬摇头，“我可不干。”
    余桃问：“那你四五十岁的时候要当一个普通大叔吗？”
    明扬说：“那个时候我肯定在达喀尔啊！”
    余桃道：“那那个时候我还做你的领航好不好？”
    “好是好，但是那个时候你已经到退休的年纪了。”
    “车手要一直在路上，怎么会有退休的时候呢？”
    荒芜的戈壁滩上只有这一小撮象征着人类文明的星火，两个人坐在土堆上畅想三十年之后的自己。智人是这星球上的BUG，他们没有强健得足以抗衡动物霸主的体魄，可却有着能够跨越星海穿梭时间的思想，遥远的事物仿佛也装进眼里，串联起来成为宿命的联结。
    “那个时候我肯定已经有很多很多个冠军了。”明扬道，“我要做中国第一，世界第一！”
    余桃还来不及鼓掌就被明扬手机提示音打断了。明扬被破坏了情绪也有点不爽，掏出手机想要把对方大骂一顿，一看是陆骏发过来一个链接。
    “那个邓开，我说怎么又熟又不熟的，闹了半天换名字了。”陆骏解释。
    明扬打开链接，是一个不太起眼的国外新闻，里面是关于去年达喀尔拉力赛的报道，一个叫做李奥纳多的澳洲籍年轻人获得了第五赛段的冠军。关于他的描述还有一些，大约是从小喜欢赛车，参加过许多大大小小的比赛，一直投身于越野拉力并且取得过相当亮眼的成绩，是一位非常有潜力的年轻车手。
    明扬把照片放大一看，这不是邓开吗？
    “怎么回事？”余桃也凑过去看了看，当即就明白了，“应该是一直在国外，然后被周岚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给弄回国了。”
    明扬疑问：“可他不是澳大利亚人么？就算来国内参加比赛也应该算外卡选手啊。”而且就算是替中国的车队跑比赛，外籍车手的名字前面还是会贴他们自己的国旗。明扬清楚地记得，他们六个人可是一水的中国国旗。
    “如果他的父母都是中国人的话，可能以运动员身份回来也是行得通的吧。”
    “国外的赛车运动领先我们那么多，他回来干嘛？降维打击？”提到这个，明扬就有点不太爽，感觉邓开是那种比上不足所以来比下有余的混子。
    余桃能从邓开身上窥见周岚对于国际赛事的野心，但能达成这样一个结果，可并不是单单周岚这样一个商人就能解决的，背后的隐秘努力可想而知。
    “小明，有机会的话我们去国外看看吧。”余桃没有回答明扬的问题，“外面的世界很大的，厉害的人也很多。”
    “怎么去？我又没钱。”
    “叫陆骏卖屁股去。”
    “他？”明扬嘲笑，“老帮菜了。”
    陆骏在家待着待着忽然打了一个惊天喷嚏，心里念叨，妈的一定是明扬那个臭小子在骂我。
    “我爸妈都是北京人，所以我中文发音很好，这有什么问题吗？”
    明扬回去和陈奇峰邓开两个人打牌闲聊天的时候看似无意地问起了这个问题，邓开没有什么遮掩，坦白回答：“而且我还在国内上过两年中学。”一场牌局的工夫，邓开就交代了自己的家庭情况身世背景，明扬觉得这人的脑筋似乎不打弯。
    “那你觉得国内的比赛跟国外有什么不同？”明扬问。
    “不同？”邓开认真思考，“强度不同吧，我感觉国内跑起来还是挺轻松的。”说罢，他咧嘴大笑，明扬顿时被他宛如西海岸灿烂阳光一般的笑容所刺伤。
    这言外之意不就是轻轻松松拿个赛段冠军？
    “那你早点休息吧。”明扬道，“明天还得起来开路呢。”
    邓开和陈奇峰的车组一直保持着十分亮眼的成绩，这叫赛灵成为本届中北拉力赛上最大的话题，同时，这也叫同队的明扬倍感压力。他希望那个在新闻报道中心位的人能是自己，可是对比他和邓开之间的成绩确实有着不小的差距。邓开每一个赛段都能稳定地保持在前三名，而他算总成绩还没摸到领奖台。
    不过叫他有些安慰的是，许迎臣的表现并不如赛前大家预计的那么好，其中很大一个因素是他和李斯达两个人的运气实在是有点差。第二个赛段跑迷路了，绕了好大一个圈子还被罚了时间，第四个赛段车中途出现故障，两个人差点退赛。
    还好磕磕绊绊地走到了比赛的中后段，这么一想，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就是成绩实在不好看。
    明扬看许迎臣和李斯达两个人状态轻松，看似不大在意的模样。他也不敢去问两个人心里怎么想的，要是换做他，他肯定已经焦虑地睡不着觉了。
    不知不觉间，营地已经渐渐地移动到了新疆地界，壮美风景再一次让明扬生出几分作诗的冲动，可惜他写不出来大漠孤烟地豪迈，最后只能来一句“今天真他妈热”然后躲进车里。
    车里也很热。
    轻量化的赛车结构让一直高负荷工作的发动机散发出大量热量来，再配合外面的高温。连续驾驶的明扬即便补充再多水分也发不出汗来，也许是那些水分都还没来得及凝结就已经被蒸干了。
    赛车在大沙漠里保持着最高行进速度，翻越高高低低的刀梁叫明扬有一种宛如海上航行的错觉，他的眼前一会儿是湛蓝的天空，一会儿是金黄的沙地，色彩饱和度高到让他有点疲惫。
    “西南二十度大约还有一公里左右的路，然后转向就没有这么强的正面光了。”余桃一边翻电子屏上的路书，一边保持能让明扬始终听到有人说话的状态。
    就当两个人即将抵达下一个路书标记点时，电子屏忽然闪了闪，然后便关闭了。余桃“咦”了一声，明扬问她怎么了，她如实回答，并且叫明扬立刻停车。
    这不比普通的拉力比赛，在没有任何标记物的沙漠里胡乱走，哪怕只偏离一度，最后都会离终点越来越远。
    “怎么回事？”余桃把电子屏拆下来摆弄，“好端端地怎么就灭了？”
    “不是吧……”明扬察觉不妙。两个人对着电子屏鼓捣了半天都无济于事，确定这玩意是真的坏了，只能颓然地坐到沙地上。
    “我竟然能在中北折戟两次！”明扬想起自己去年痛骂老天爷的场景，那时候上天一定听到了吧，然后今年再惩罚他一次。他很不服，站起来对着天空大骂操你妈。
    余桃身经百战，对于现在这个情况虽有无奈之感，但更多的还是要冷静地想办法。她看看周遭环境，给了几个方案出来。
    “我们可以跟着车辙印再走一段，看看是不是信号问题。或者就在这里原地等救援，你觉得呢？”
    继续走，有可能会脱离现在的困境，但也有可能把事情搞得更糟糕。路书没恢复不说，还会增加更多的油耗，甚至可能去了一个完全不对的地方。在沙漠中油箱烧空无路可走是十分危险的。明扬把几种情况一番权衡，问余桃：“要不我们等等？”
    “我也是这么想的。”
    等一等只是浪费时间，真跑个意外出来是可能会退赛的，他们相信一定会有人路过的。在等待的时间里，余桃还在研究电子屏：“要是小徐在就好了。”
    “徐哥只会摆弄机械零件，不会搞电子产品的。”
    “我觉得小徐是哆啦A梦，什么都搞得定。”
    “桃子姐姐你喝水吗？”
    “不渴，你喝吧。”
    “那我也不喝了，省一点吧。”明扬和余桃躲在车阴下面，明扬双手合十，“神啊！来救救我们吧！”
    过了一会儿，余桃听到有声音，赶紧站起来张望。最近一个沙丘高处忽然翻出来一台赛车朝着他们的方向冲过来，明扬也站起来看，是跟他们一样的赛车！
    片刻间，竞风就驶到了他们面前停下，看到车身上的号码，明扬知道这是许迎臣和李斯达。李斯达先从车上跳了下来，笑嘻嘻地问：“你们俩怎么啦？”
    “出大事了！”明扬形容得很夸张。
    许迎臣也从车上下来将这个坎坷的故事听完。要是车坏了他还能帮忙修一修，单单是电子路书坏了，他和李斯达也无济于事。
    “要不然……”李斯达想想，“我和老许走前面，你们跟后面吧。”这不是一个顶好的办法，但却是眼前唯一的办法。他们能把明扬和余桃带出去，可是两台车一起走，后车的成绩就要取决于前车的成绩了，并且很有可能会跟不上，届时还是迷路。
    “等一下。”许迎臣忽然开口，他把余桃手里的电子屏拿过来看了半天，然后回到车里，把自己车上的电子屏拆了下来。其余三人俱是惊讶，完全看不懂许迎臣是在抽什么疯。
    “插电就能用。”许迎臣把屏幕递给余桃，“用这个，你们先走。”
    “为……为什么？”余桃完全反应不过来。
    许迎臣淡然说道：“明扬的现在的总成绩比我好，他是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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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然写了六十万字了！
    第169章
    明扬的脑子是懵的，许迎臣的一系列行为在他看来简直不可理解。一个存在竞争关系的人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把机会让给自己？
    他不想承人情，想要问清楚，刚刚踏前一步就被余桃拉住。余桃接过了许迎臣手里的电子屏，稍稍举起示意：“好的，我明白了。我们走了。”
    “喂！桃子姐姐——”明扬往后踉跄。余桃道：“没有那么多但可是，现在不是煽情时刻，比赛还在继续，别浪费时间。”
    “啊？”
    余桃麻利上车将屏幕安装好，在接通电源的瞬间，屏幕就顺利地亮了起来，并且显示出当前路书进度。余桃叫明扬赶紧出发，明扬像是背后别人拿枪指着似的动作飞快。赛车重新启动那一刻，余桃将手伸出窗外，比了一个大拇指向上点点。
    赛车绝尘而去。
    “哎——”李斯达看那赛车消失在前面的沙丘之后，声音也渐渐消散。他望望天空，问许迎臣：“你是好人做到底啦，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许迎臣耸肩。
    “不是吧？你都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办就让他们这么跑了？”李斯达按住许迎臣的肩膀疯狂摇晃，“人家要在沙漠里暴晒成人干了啦我的好哥哥！”
    许迎臣还带着头盔，脑袋上加重被晃来晃去叫他有点晕。他定了定，说道：“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
    李斯达松开许迎臣，叹气：“万一那小混蛋最后还是跑不好呢？你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许迎臣看看时间，叫李斯达上车，李斯达问他做什么，他只说出四个字。
    “按迹循踪？”李斯达重复，“你是说，跟着他们的车辙印走？”
    “至少比停在这里强。”许迎臣启动赛车，“走走看吧。”
    “迷路可就真的完蛋了，沙漠的夜里很冷，不知道有没有狼啊。”
    “这里连绿洲都没有，怎么可能有狼？”
    “那沙漠里有什么？恐龙？”
    “……能遇到也不错。”许迎臣稍微配合了一番李斯达，“好了，出发了。”
    “等等！万一真的迷路怎么办？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许迎臣看向李斯达：“有句话叫‘老马识途’。”
    “马锐没在。”李斯达认真回答。
    明扬和余桃一路上都没有怎么对话，他们落下了太多的时间，得拼命补回来才行。明扬的精神都放在驾驶这件事上，但是在精神领域的某个小角落里，还存在着一丝激烈跳动。
    上路后，他其实是想问余桃的他有一肚子话要讲，余桃只是丢给他一句“用你最大的本事去跑，别讲屁话”便把他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她怎么确定自己要讲的是屁话？这不公平。
    那个角落里开始上演JOJO里的画面，西撒在被瓦姆乌杀死之前释放的泡泡，或者是花京院在身体飞出之际不断释放的绿宝石水花，总之是些完全不着边的战斗画面，若隐若现的，他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些画面。
    “要翻刀梁了。”余桃提示。
    明扬开始冲坡，在抵达顶端的那一刻，赛车四轮离开沙地。虽然所有人都告诉他保持四轮着地才能够创造速度，然而他很喜欢飞起来的感觉，那时他的大脑可以放空，他离开了地球表面，这是人类骨子里的梦想。
    这是我最后的电子屏了！小明！
    好像有这么个声音在天空中飘荡。
    赛灵车队的三台车中，邓开车组是第一个抵达的，两个人把车交给后勤之后就跑去食堂赶紧吃饭，吃完饭就回去抓紧时间补充睡眠。他们到得越早，明日出发的时间就越早，长时间高强度驾驶让精力的流失快得惊人，邓开这种爱睡觉的人倒在床上就一秒之内昏了过去。
    明扬车组回到大营的时间比他们预计的要早一点，余桃很是欣慰，还好明扬这小子关键时刻没有掉链子，竟然超水平发挥跑了回来，把总成绩保持在第六名，要不然指不定滑到什么位置去。
    反倒是许迎臣他们……
    余桃担忧地望向大营的入口，那里很热闹，不断有车手回来，但始终没有她的队友们。她叹了叹气，叫明扬换衣服洗澡去吃饭。明扬不像往日那样骂骂咧咧地复盘今日比赛，他变得有些沉默，吃饭的速度都快了起来，旋风吸入之后就说自己吃饱了，完事儿跑得无影无踪。余桃以为他回去休息，等自己回到后勤车里时，只见到邓开和陈奇峰两个人像是尸体似的躺在床上，明扬却不见踪影。
    这小子，天都黑了能跑去哪儿呢？
    后勤车的隔音避光能力很好，里面睡觉的氛围都拉满了，外面被灯照得如同白昼。维修区就在后勤车旁边，技师们加班加点地维修保养赛车，不过当前只有两台，属于许迎臣的位置还空着。
    赛灵的领队一直在跟官方工作人员交涉，两个没有路书的人在路上会发生什么意外大家都不知道，时间越晚，众人越是担心。
    明扬听着他们讨论了好几轮，心被揪得越来越紧，负罪感也油然而生。按照原本的剧情发展，应当是他和余桃被困在茫茫沙漠里的，现在取而代之的是许迎臣和李斯达，他们会怎么做呢？
    会在迫不得已之下放弃比赛吗？
    一想到可能存在的这个结果，明扬就握紧了拳头。许迎臣一直是他要打败的对象之一，甚至这个任务要比打败周楚还要艰巨。关于许迎臣所有的比赛他都认真看过，每一次都会仔细复盘，他更视本次比赛为一次机会。
    结果许迎臣却跟他说，你是有机会的。
    这个机会不是他赢过许迎臣的机会，而是自己登上领奖台的机会。
    “我找了你一圈，没想到你在这儿。”余桃不知何时出现在明扬身边，一手压在明扬的肩膀上，吓了明扬一跳。
    “等你许哥呢？”余桃问。
    “没、没有！”明扬嘴硬，“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年轻人果然就是精力旺盛呢。”余桃笑着不去揭穿他的谎话。明扬没话找话，一会儿说赛车维修的事情，一会儿吐槽食堂的饭难吃。余桃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明扬，明扬自觉把话都说尽了，最后陷入沉默。
    “他们……”明扬垂下头，“他们万一退赛怎么办，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余桃问：“你在自责吗？”
    “没有！”明扬抵死反抗。
    “没有必要，不论结果与否，这都是许迎臣自己的选择。”余桃再次看向大营的门口，“他是一名经验丰富技术娴熟的车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到底算……”
    “什么都不算，只是很普通的比赛插曲罢了。我还记得去年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晚上，应该比现在还晚，有很多人也是这么等着。我回来之后很好奇，然后去问了问，他们说在等最后一个车组回来。”
    明扬知道余桃说的是他和周楚。
    “那时候很多人都不耐烦了，但也有人认为那个车组一定能完成比赛返回大营。其实比赛比久了，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故没出过？这些细小的片段都是漫长赛程中的一部分，仅此而已。但是我觉得唯有信念是永恒不变的。”
    明扬看向余桃。
    “相信你的队友吧。”余桃歪头，“他不会放弃的。”
    明扬瞪大双眼，投在他眼睛里的光在轻轻晃动。这时，远处忽然一阵骚动，有引擎声响，众人的目光都汇集过去，领队在看清车身涂装之后激动地大喊跑过去。
    他喊，回来了，回来了！
    第170章
    这是今天晚上大营里最大的一件事，对于赛灵车队来说犹是。
    许迎臣甚至都不需要自己把赛车开回维修区，就有一群工作人员来迎他。他们激动地抱住他，嘴里不住地说着“回来就好”。明扬上前两步，但在重重人群之外停了下来，他望向许迎臣，许迎臣也看到了他，许迎臣对他摆摆手，示意没事。
    “所以我们还有成绩是吗？”众人回到维修区旁用于休息的大帐内，许迎臣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十分惊讶，反复确认，“真的？”
    “嗯，这个我有向官方确认过，只不过就是……”领队面露难色。李斯达接过他的话：“只不过就是用时太长了是吗？”
    领队无奈笑笑：“不过没关系，安全回来就好。要是出了事情，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周总交代了。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回来的？”
    李斯达娓娓道来。自明扬和余桃两个人走后不久，他和许迎臣也踏上了寻踪之路。还好明扬压过的车辙很清晰，也没有被风破坏，他们凭借多年在户外摸爬滚打的经验慢慢地走。当然这中间也遭遇了不少的困难和坎坷，不过在李斯达的塑造中这都不叫事儿。
    这个故事把其余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样的经历对于中北来说是个大新闻，领队已经默默地决定一会儿回去就让一路跟拍的摄影把今天的视频剪出来交给赛灵的公关部门。他见明扬始终垂着头坐在一角，便走过去，用双手压在明扬的肩膀上来回揉搓，鼓励他说：“你也别太自责了，你能够跑出来今天这样一个好成绩，已经是对许哥他们最好的交代了。”
    “你少来。”明扬不吃这套，他想要不着痕迹地看一眼许迎臣，不料两个人立刻对视，他慌乱之下赶紧把头转向一边。
    “不过，有了这么一个插曲，原先的安排都被打乱，接下来的赛段可要好好计划一下了……”领队有点忧愁。众人正在思付之际，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哟，都没睡呀？”陈奇峰揉着眼睛往里探头。
    “是你睡得太早吧！”明扬道，“怎么这个点起来了？”
    “起来观星。”陈奇峰此言被大家当做笑话，无人在意。陈奇峰并不知道许迎臣他们的事情，李斯达给他讲了一遍，他大赞许迎臣为人仗义，是个男人。既然凑巧转醒，他也加入大家商讨的队伍中，聊了没两句，他干脆跑回去把邓开给揪了起来。
    邓开出现在帐内时，眼都没睁开。陈奇峰叫李斯达把今天的事情再给邓开讲讲，李斯达大叫：“同样一个事儿有必要说三遍吗？就不能把人凑齐了听八卦？”话虽如此，但闲不住地他还是重复了一遍。
    这下邓开睁开眼睛了，眼中全是对许迎臣的敬重以及还没来得及揉干净的眼屎。
    关于剩下赛段的处理，大家各抒己见，邓开听着听着又开始打瞌睡，引起了所有人的主意。陈奇峰用胳膊肘捅捅他，他才猛然醒来，习惯性地抹了抹嘴巴：“说到哪儿了？”
    陈奇峰说：“就是厂队排名的事情，要看看大家怎么追。”
    “啊，这个啊。”邓开想都不想，“差多少时间，我补回来。”
    现场安静。
    “我靠你也太能说大话了吧！”明扬忍不住跳起来，“几个小时是你说补就补回来的？你开火箭啊！”
    邓开挠挠睡成鸟窝一般的头发：“试试嘛。”
    明扬不服气：“你要怎么试？总得有个具体方案吧？”大家随着这句话一起看向邓开，邓开则是对领队说：“我有个请求。”
    领队说：“你讲。”
    “我能不能申请1:1的配件比？”邓开道，“全部赛段，而是接下来的每一个赛段。”
    “为什么？”
    “我想开得再极限一点，必然会有更大的车损。”邓开道，“现在的配件虽然是按照倍数带的，可是平均分配下来每个赛段每车只有大约0.7的配比，我担心不够。”
    他所提到的内容是眼前一个不可忽略的现实。每一台赛车在比赛过程中都有不可避免的损伤或者疲劳需要更换零件，普通车队可能是两只三台车共用一整套配件，到达赛灵这样的厂队规模也会选取一个最有性价比的配比方案，即不浪费多余零件，又能保障赛车更换。但是在国外，在那些顶级赛场上，一台车甚至可以有两到三套以上完整的配件，每次进维修站哪怕有一点点被技师认为会影响比赛的折损，那些配件都会被直接换掉。
    极限的操作要依靠这样强大的保障，就像行军打仗打到最后往往就是打补给打续航一个道理。
    许迎臣是跑过世界赛的，他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差距。此刻邓开提出的这个需求他是比较认同的，便也望向了领队。
    邓开继续说：“能不能每台车都配完整的一套？”他站起来走到了许迎臣面前，话虽还是对领队说，眼睛却一直看着许迎臣：“如果是我们的话，如果拼尽全力的话，一定可以争取到更好的成绩的。”
    许迎臣抬起头，忽然笑了一下。
    他们好像达成某种契合，这让明扬有一种被孤立在外的失落感。正当他要发飙时，邓开回头问他：“你怎么想？”
    明扬立刻叫道：“谁怕谁！”
    领队见大家如此坚决，郑重说：“我立刻去申请。”
    夜已深沉，在重新确定好接下来的比赛计划之后，大家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帐篷回去休息。技师们和选手是颠倒的，他们白天休息，晚上要连夜帮车手调整车辆。
    陈奇峰抬头看看天空，荒漠之上竟是漫天星河，他用手指看似随意地在天上点了点，而后故作捻须：“木星合月，吉兆啊！”
    明扬碰巧经过，见他装神弄鬼，问道：“你在捣鼓什么？”
    陈奇峰道：“都说了来观星了。”
    “观星？”明扬抬头看看，先是用“我操”二字来形容一番这从未谋面的头顶星空，然后继续追问，“你还会观星？”
    “其实我是个道士。”陈奇峰语态平稳，明扬却是大惊。他退后一步指着陈奇峰说：“什么玩意？是我没睡醒还是你没睡醒？”
    陈奇峰似乎并不在意明扬的反应，他抬头又看了一会儿，月亮开始发出淡淡的光晕，让周围的星星都黯淡了不少，他说：“看来明天要起风了。”
    明扬不知道陈奇峰是不是真的有点玄学在身上，当他第二天早上起床踏出车门时，外面的风叫他有点发愣，时不时地带起地上的尘土。
    官方评估完当前的天气情况之后确认不影响比赛，所以没有任何通报。不过这事要看怎么分析，虽然不影响比赛，但是对于选手们，特别是摩托车组来讲肯定是增加了苦难程度的。明扬心想，我又不是开摩托车的，我担心这个干吗。
    领队告诉他们，他昨天连夜打申请，零件会在今天晚上送到。这是个好消息，同时也叫众位车手对赛灵的组织和调度能力刮目相看。
    “祝大家都有个好成绩！”领队送大家发出前说道。
    明扬这一路上就觉得沙子呼呼往前挡风玻璃上撞，今天吃的土也比昨日多。不过有了昨天那番剧情，此刻的他显然斗志昂扬，一副绝对不输给任何人的姿态。坐在他旁边的余桃都能感受到那股熊熊烈火，但她不知道这是喜是忧。
    晚上回到大营时清算成绩，三个人的用时都有着明显的缩减，特别是许迎臣，他似乎一扫此前的颓势，拿出了一个曾经征战世界赛场，如今制霸国内拉力联赛的选手应有的水平。而他昨日的壮举被赛灵的公关团队在网络上大书特书，俨然成就了一段佳话，虽然在这个故事中，明扬不负众望的形象也是积极正面的，可讨厌他的人还是会追着骂他。
    陆骏私底下安抚了他半天，结果明扬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自己不在乎。
    “我靠？你中邪啊？你不是吵着闹着要打败这个打败那个？你能受得了这气？”
    “我有那么肤浅吗？”明扬叹气，“先跑完比赛吧，至少现在……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他不知道陆骏和他聊天的间隙还去找余桃刺探军情，余桃的描述角度和明扬不同，她知道许迎臣的行为对明扬有很大的触动，只是明扬不想表示。
    真是别扭的小鬼。
    外面一阵喧哗，是赛灵的零件到货了，明扬跑出去看热闹，意外地发现过来交接的工作人员竟是张天琛。他穿着工作服低头在文件上签字的模样一丝不苟又很冷峻，叫明扬无端端想到了周楚。
    “怎么是你啊？”明扬上去和张天琛打了个招呼。张天琛对明扬点下了头，然后拍拍身边一人高的货箱：“零件到了，人也得配到，顺便采集一手数据。”在赛灵最开始的计划中，事情本没有那么复杂，他们有着较为丰富的房车世界赛经验，对于越野拉力赛虽然是第一次涉及，但是此前的成功经验让他们颇有信心，自信做所调研、数据和准备都是够用的。
    然而昨天的变故以及领队提出的需求让所有人意识到，想要在不擅长的领域拿到好的成绩，通过运算去控制根本没有用，反倒是要饱和式投入。
    若是连这样付出的决心都没有的话，又怎配登顶？
    邓开他们也围了过来，张天琛在将带来的货物交接完毕之后，对众人说道：“这次我带了三倍过来，力求为大家做到最大保障。”
    明扬刚想拍手，就听到张天琛的下一句。
    “最后一个赛段的收官比赛，周总也会来。”
    第171章
    “他来干嘛？”
    “来看比赛。”张天琛道，“不过他能逗留的时间很短，很快就走了。”
    “哦……”明扬问，“晚上一起吃饭吗？”
    张天琛摇摇头，他人刚到，得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没有时间悠闲地吃晚饭。明扬和其他人去了食堂，中途还跟徐正文说张天琛来了的事情。徐正文对此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看法，以为张天琛只是作为技术人员过来对接。
    可是当天晚上，张天琛就围着分配到的赛车干了大半夜，明扬第二天拿到自己的车时感觉新得不像话，好像车身拉花都是重新做过似的。张天琛让明扬先试一下，明扬只稍稍踩了下油门，便察觉到了微妙的焕然一新的体感，即便这种感受大部分来自于心理。
    “有钱真好。”明扬感慨。
    张天琛一手托着笔记本电脑，另外一手在上面敲键盘，他一心二用地问：“之前我没去过基地，还没听你讲过这台车开起来的感受。”
    “说实话吗？”
    “嗯。”
    明扬把头探出车窗外，笑嘻嘻地说：“如果周岚可以赞助我一台去比赛的话，那我觉得这车可真是不错。”
    “只可惜国产车没有办法和进口车跑一个组别。”张天琛道，“你的愿景不成立。”
    “凭什么他们赛灵的房车可以跑世界赛，可以和那些宇宙厂商同台竞技，搞拉力就要被保护起来？是不是周岚太不努力了？”明扬本想随便口嗨，刚说完就察觉到这番话好像把在为赛灵工作的张天琛也打了进去，周岚只是动动嘴皮子，实际上干活的是那些工程师。“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我懂，我懂。”他赶紧找补。
    张天琛敲完最后一个数字，才把对话精力完全投在明扬身上：“没关系，这是现状，所以我们要尝试改变。好了，一会儿准备发出了。罗马能不能建成，多久能建成，也取决于你们的努力，走吧。”
    他这句话叫明扬燃起了一些斗志，余桃做完了赛前的准备工作过来找明扬，她见明扬站在车边原地蹦跶，笑着问：“蹿个儿呢？”
    “嗨，不重要。”明扬道，“极致减重。”
    中北拉力赛的最后一个赛段，所有车手都要完成最后二百公里的路程前往喀什大营，在收车台上给自己的本次征程画上一个句号。
    明扬很拼，一是越到终点，他对于胜利的渴望就越发强烈。二是他的两位队友在疯狂抢分，这种能力让明扬感到压迫与恐惧。他以为他知晓许迎臣的实力，可在如此逆境之下许迎臣的坚韧与奋进所迸发出来的力量是他此前没有设想过的。而那个邓开在解除封印火力全开的奔跑之下，不仅将第一名的位置牢牢握在手里，还把后面人的成绩越甩越远。
    无论明扬怎么跑，似乎都在和第一名做一个相对运动，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会缩小。余桃叫他放下思想包袱，他就拿个馒头跑出食堂自己找个角落里啃。余桃找到他时像是找到了一条流浪小狗。
    “我没事。”明扬小声说，“我就是想自己想明白。”
    “想明白什么？”
    “我……”明扬的声音变得更小，“我好像嫉妒心真的很强，他们都在努力地做事情，而我在原地踏步。”
    “你已经从第六名追到第四名了。”
    “可是……”
    “我知道，你想做第一，我们都想。”余桃坐在他身边，“但是怎么说呢？拉力比赛啊，是最没有队友存在感的团队运动。不像打篮球踢足球，甚至还不如电子竞技，那些比赛需要十分默契的队友配合，时时刻刻的与他人有着高强度互动。我们不一样，永远都是两个人孤身上路，和你同车队的人在什么位置跑什么成绩，自己是完全感觉不到的，只有最后算总分时才能知晓。这样一来，确实会有一种‘他们也是我的对手’的错觉。但是……”她转头看向明扬，“但是这样才更加考验一个人的内心啊，在个人成绩上你们是对手，但是在团队成绩上，你们是有着共同目标的队友。你要想的并不是他们跑得多好会衬托得你很菜，而是你自己努力快一秒，就能给你的队友减轻一秒的压力。”
    “不要用眼睛看他们。”余桃用手指点了点明扬的胸口，“要放在这里。在赛场上，你看不到他们，但是他们一直都在你的身边的。”
    “绕过前面那座小山有补给站，我们可以停一下。”余桃在颠婆的车里稳定地翻着路书，“后面只剩下不到一百公里了。”
    明扬道：“可以不去补给站么？我感觉剩下的油能坚持到终点。”
    “不。”余桃果断否定，“越到后面，越不能掉以轻心。磨刀不误砍柴工。”
    要是旁边坐着的人是周楚，明扬早就把反驳的话丢到对方脸上了。他不敢对余桃大声说话，也不敢反抗，即便心中认为余桃的做法有些太过保守，但还是尊重了余桃的意见。他们在补给站快速加油，明扬一直催促赶紧走，余桃把带在身上的每日坚果丢给明扬叫他吃了。
    “我不饿啊。”
    “吃了吧。”余桃道，“咽不下去放嘴里嚼。”
    明扬把那一把补充营养的坚果一股脑地灌进嘴里，余桃一直在观察陆续过来停靠的赛车。明扬嘴里的还没咽干净，余桃就拍拍他，说了一声“上车”，就迅速地进入到副驾。明扬的动作也很快，挂了档一脚油门就突突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刚刚下车休息过的缘故，再一上路，明扬顿时感觉自己的精神头好了不少。这时，他看到远方出现了一团烟雾，再细细一看，竟然是一台赛车！
    “看见了吗？”余桃用异常冷静地声音说道，“追上他。”
    “啊？”
    “啊什么啊？做不到？”余桃挑衅。
    明扬只沉默了一瞬，便说：“那你可以要坐稳了，桃子姐姐。”
    赛灵似是茫茫大海上漂浮的饥饿海怪，在没有目标时他只会盲目地横中直撞，可要是让他嗅到猎物的气息，他便能调动全身的感官集中于一点。
    他要扑上去将对方撕碎。
    跑在前面的是台红色涂装的赛车，两个人正默契地在最后一个赛段上冲刺。车上领航在后视镜里看到身后卷起的烟雾里有一个小点，他身经百战，立刻意识到是有车在追他们。他给一旁的车手预警，车手也注意到了这点。在出发之前，他们排在第三名的位置，只要随后一个赛段稳定发挥，大概率可以锁定领奖台。
    此时杀出个程咬金，虽是障碍，却也激发了两个人的斗志。
    绝不能输！
    领航要确定方向和观察后车，车手只需全力奔跑。他们来到了一处高低起伏不平的小丘陵地区，赛车在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的模样宛如在狂风暴雨的怒海之中搏击的帆船。随着速度的加快，车身晃动越来越大，车手几乎要握不住方向盘，可有比这更加恐怖的事情。
    他发现他甩不掉后面那台车。
    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向西！”领航用手比了方向，就在这一瞬间，后车的大灯忽然闪烁，灯光照在他们的后视镜上亮得几乎要把人的眼睛闪瞎。
    时间从耳边“嗖”得飞过，他们不约而同地听到不属于自己的赛车所发出来的激烈咆哮，就在恢复视野的这一刻，赛灵掠过他们绝尘而去。
    “干得好！”余桃兴奋道，“现在可以关灯了。”
    “好。”
    “前面会有一片枯树林，绕过去往南一路开就是喀什。”余桃道，“前进四！”
    “遵命！船长！”
    抵达收车台一刻意味比赛结束，邓开车组收车之后得到了鲜花和掌声，他们几乎已经锁定了冠军位置。然而邓开和陈奇峰并不着急，他俩抬头看着无人机发回来的画面，不同的车组还在赛段上的不同位置，画面被切得很零碎，只能看个大概意思。
    “那个是明扬吗？”邓开忽然指了指屏幕。陈奇峰看不太清楚，眯了眯眼睛，确认说：“好像是他们。哎哟，这段路看着平坦，开回来得散架……”
    邓开却说：“他的速度好快。”
    “这你都看得出来？”陈奇峰默默下巴，“这么豁命，希望他的车不要忽然散架。”
    邓开笑道：“这台车性能很好，不输国外车队。”
    陈奇峰问：“怎么，你决定好了？”
    “还没有。”邓开用下巴指指屏幕上飞驰的队友，“再看看。”
    明扬全油门冲过终点，停车之时，赛车的排气口已经冒出了浓烟，说不定再多开一公里，这台车的车屁股就会自己燃烧起来。明扬下车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成绩，那个数字于他而言有着无限的惊喜，他跳着抱住了余桃：“我上领奖台了！我上领奖台了！”
    余桃能理解明扬的激动，她现在也很开心。好久没有如此畅快的比赛了，不过她还是提醒明扬比赛尚未结束，成绩还没有一锤定音。明扬收好释放的情绪，心中一直紧绷着盯着大屏幕，连工作人员叫他都不理。
    随着一个又一个车组抵达终点，明扬便愈发确信自己的成绩稳了，但他不敢大声张扬，似是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意味。当最后一位车手到站，明扬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此刻他终于可以大声说，他登上了中北拉力赛的领奖台！
    颁奖仪式在确认成绩无误之后开始，车手和领航可以驾驶着自己的赛车一起上台。三台赛车齐齐摆放，其中有两台来自赛灵，这个成绩对于一个初入比赛的厂商来说可谓是惊喜重重。不光是个人赛的出色表现，在总积分上，由于许迎臣最后的极限发挥，愣是把成绩追了上来，再加上邓开和明扬的前置位，赛灵也以总分第一拿到了厂商冠军。
    这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成果，赛灵的维修区一片欢呼雀跃，宛如节日的海洋。
    周岚在现场看完了最后的比赛画面，时不时地和技师们进行探讨。他是汽车机械相关专业出身，在那些工程师技师们的眼中，周岚是专业的。足够专业的领导者能让他们对自己的工作更加信服，更加确信自己是在为推动这个庞大的工业体系做出努力和贡献。
    隔壁传来了风棋拿到电车组第一的消息，周岚拧着眉，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看法。英雄们纷纷回来，工作人员们对他们致以热烈的掌声。许迎臣虽然没有拿到成绩，对于这次比赛的过程却是满意而开心的。他拍拍明扬的肩膀，说道：“很精彩。”
    明扬还在兴奋劲儿上，在与许迎臣对视的一刻，见到对方脸上不长出现的笑意时，他不自觉地伸出了手，脸别扭地歪向了一边。许迎臣意会到了明扬的意图，就轻轻与他拍了一下。这时，明扬忽然握住了他。
    “谢谢你。”明扬郑重说，“我知道没有你，我可能不会有这个成绩。所以……非常谢谢你！”
    许迎臣道：“这是你自己的努力换来的成绩，跟别人没有关系。”
    明扬说：“我会报答你的。”
    这个回答叫许迎臣有些意外，不由好奇问道：“怎么报答？”
    “变得更强！”
    他话音刚落，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把他锁喉了。明扬呜呜大叫，李斯达搂着他揉搓：“臭小子！竟然学会说这么肉麻的话了，跟谁学的呀？你知不知道变得更强的代价是什么？”
    “什么？”
    “变得更秃！”
    第172章
    由于有周岚在，晚上这顿饭就有了金主。一个车队连选手带后勤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市区进发。这是明扬第一次乘坐在市面上出售的赛灵汽车，从外观设计和性能配置上来看，这些人确实在很努力地兼顾家用和性能，落地价格也比较合适。
    他恰巧和张天琛等人坐在一车里，于是好奇地问张天琛他们这些员工是不是只能开自家生产的汽车。张天琛说没注意过，他自己平时骑自行车上下班。明扬大为震惊，问张天琛上班多远，张天琛回答不到二十公里。
    明扬端看张天琛怎么着也得是个宝马M起步，怎么沦落的费劲吧啦地天天蹬自行车？张天琛笑而不语，余桃敲敲明扬的脑壳问道，有没有可能张天琛的自行车也是宝马？明扬恍然大悟，继而又问宝马还有自行车？
    “如果你足够有钱，宝马也可以为你生产儿童车。”余桃耸肩，“全看需求啦！”
    “确实。”张天琛道，“不过我的自行车很普通，淘宝上随便买的，代步健身而已。”放在几年前他断然说不出这么朴实的话来，天天开着阿斯顿马丁上班也不是什么难事。明扬透过车玻璃往前看，他记得周岚应该是坐在前车里，于是八卦地问张天琛周岚这人平时开什么车。在他的理解中，这样的身价不是迈巴赫就得是个劳儿，可是这两个车型都比较适合年纪再大一些的老总，他有点好奇周岚的品味。
    张天琛拍拍车座椅：“就开这个。”
    “啊？”明扬惊呼，“会不会……有点太朴素了？”
    “这是他自己生产的车，不开这个开哪个？”余桃道，“要怪就怪整个游龙集团都没有行政级别的轿车吧。”
    “怪不得周楚不愿意回去。”明扬随口说，“让他一辈子只能开自己家生产的车，他可能会死。”
    余桃轻笑：“你倒是懂。”
    赛灵这边的工作人员找了当地一个颇有档次的餐厅包了一个很大的厅，美食美酒供应不绝，若是兴致来了还可以唱跳一段。每每到这种场合，明扬就会意识到自己是个很内向的人，他只会像个愤怒的小动物似的狂吠，但是让他在大多数不太熟的人面前表达狂欢的情绪，那就还是要考虑一下面子的。
    其实大家都想看周岚会有什么表演，但没人敢拱周岚。明扬偷偷瞄过去，发觉这人和周楚不愧是亲生的兄弟，那种自己独成一派没人想要靠近的气场如出一辙。不过周岚不可以像周楚那样随意摆脸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总得讲两句才说得过去。
    大家都知道，即便演讲稿做得再漂亮，周岚骨子里其实是个不喜欢煽情也不喜欢谈梦想的人。这样比较私下的场合里，他穿着赛灵的工装，比在任何一场发布会上看起来都显得轻松许多。他聊了新款赛车在赛场上给他带来的感受，聊了机械生产的过程，聊了今后希望的改进方向，聊了对于未来比赛的看法。
    周岚说话始终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没人知道今天这个结果于他而言到底是在意料之中还是能够带来一定的惊喜。
    “就让庆祝留在今夜吧，成绩也留在此刻。”他说，“今后还会有很多困难与挑战，会不断地出现否定的声音，希望我们都能在其中保持自我。”这些话有点给热络的气氛降了个温，还好大家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周岚。他喜欢泼冷水，在一个高速飞转的组织里确实需要这样一个角色避免所有人都一窝蜂的上头。
    张天琛还记得自己入职第一天时周岚所说的话。他说，他相信他们在做一件放眼国内没有人做、或者没有人做到的事情。三到五年之后，他们的旗帜一定可以在世界舞台上再次升起。
    忽然，有一个技师问周岚，我们今后要怎么做？
    周岚想都没想，只轻轻说出四个字——不计投入。
    掌声雷动，那热血澎湃的声浪震得明扬头皮发麻。他很恍惚，觉得周岚明明没有说那些宛如热血漫画里宣誓的话语，可大家还是会被他点燃情绪。现下只是一场饭局，在座的人除了选手和行政之外，一水儿的全都是技术人员，甚至都不是能靠到周岚身边的高管，周岚却把这句承诺给了他们。
    “不计投入”这四个字让明扬产生了一些迷离的向往情绪，他甚至开始想，如果有朝一日可以开着国产车征战世界赛场，那么他的名字会不会被载入史册？
    这好像是一件非常酷的事情！
    周岚明天要飞欧洲需要提前走，他走之后，饭局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一些。以李斯达为首的一群妖孽开始群魔乱舞，明扬没想到邓开和陈奇峰竟然也能蹦蹦跳跳几下。不过他们都比不过李斯达，明扬正式册封李斯达为石景山妖王。
    陆骏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明扬接通后就来了个现场大巡游。张天琛也在明扬的镜头里，他问徐正文怎么没跟陆骏在一起，陆骏说他们吃过饭之后就各回各家了。陆骏先是向明扬表达了一番祝贺，明扬被陆骏捧得很爽，尾巴翘得老高。
    他们聊到了周岚，张天琛说周岚去欧洲除了工作之外还有一件事是看赛灵的房车车队的比赛。明扬费解，按照周岚这表现，此人应当是个赛车迷才对，可为什么对自己弟弟踏入职业赛场如此抵触？
    “重视并不代表喜欢。”陆骏道，“也许他只是热衷工作呢？赛车是他工作的一部分。要不然你们这些年轻人哪儿有什么国产性能车能玩？”
    明扬道：“我现在连五菱都没了。”
    张天琛道：“他那种对工作的认真和执着很夸张。他甚至熟悉赛灵车间里的每一道流程，每一个配件型号，自己下厂组装都不成问题。”他口中的周岚很专业，完全挑不出什么错来。
    “他不会表面上是公司老板，实际上是什么变态杀人狂吧？”明扬开始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真的很变态！”
    陆骏道：“你懂个屁！”
    次日清晨，大营开始进行拆除工作，所有车队都将撤离。明扬看着眼前的忙碌景象，竟然有些舍不得。他和许迎臣邓开一起训练比赛，做了一段时间的队友。虽然在比赛过程中这个感受并不深刻，但在分别的刹那，明扬还是会有离愁别绪。
    他们是真的在一起并肩作战过。再次见面，又是对手。
    许迎臣和李斯达要回北京，邓开他们没说要去哪个城市，也没有透露接下来的动向，只说有缘自会在赛场相见。
    “你可别狂。”明扬笑道，“我已经把你挤在小本本上了，到时候一起干掉！”
    邓开打了个哈欠，挖挖耳朵：“听不到。”
    明扬立刻去邓开耳边大叫，惹得众人笑声连连。临走前，陈奇峰给了明扬一个小信封，他说与明扬有缘，也很喜欢明扬的性格，便赠与锦囊一枚，危难之际拆开自有破解妙计。
    明扬的表情变得难以言状，他觉得陈奇峰可能真的有点什么精神上的疾病，陈奇峰看破他的内心戏，便故作捻须说道：“我怎么会骗你的？我可是个术士。”
    “……可是你上次说你是个道士来着。”
    “做道士就不能做术士吗！真是孺子不可教！”
    “好吧好吧。”明扬不想破坏气氛，佯装信了陈奇峰的话，将那个小信封收了起来。不过，这种信任只能维持两秒。在回程的飞机上，明扬就当着余桃的面把信封拆开了。
    第一行书：有困难，找民警。110。
    第二行书：也可以找蓝朋友。119。
    第三行书：交通事故救援也行。122。
    “我信你个鬼！”好奇心破碎的明扬把信纸撕了个稀巴烂。
    第173章
    中北二人组回归之后，陆骏为了给他俩接风洗尘，专门订了饭馆请大家吃饭。他知道明扬和余桃这些日子在大西北过得很艰辛，特意嘱咐他俩饭点再过去就行，他自己先去打点一番。
    明扬躺在床上睁开眼的一瞬间，意识里仿佛过了好几辈子。他几乎无法确认自己现在到底是处在现实中，还是梦境里。
    他仔细回想，下飞机之后他没有着急回来，而是去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家。那条小街他无数次走过，过去的回忆里鲜少有如同现在这般轻快的步伐。他的包里沉甸甸的，是他的奖杯。
    可惜明扬没有带钥匙，只好在门口等着。还好刘玉珍回来得早，明扬在楼上听到那熟悉的发动机的声响就探头去看，刘玉珍还未上楼，明扬就大喊了一声“妈”。刘玉珍惊讶地抬头，她快走了两步，等近距离看到明扬之后，她的眼睛在明扬身上转了一圈，然后习惯性地问明扬是不是又闯祸了。
    边问着边开门，叫明扬进来。
    “我拿了第三名！”明扬把奖杯掏出来给刘玉珍看，“是全国比赛的第三名！很大的比赛！”
    刘玉珍半信半疑地把奖杯接过来，握在手里十分有分量感。她的手指扫过刻字，陷入无声。
    陆骏私底下经常会给她讲明扬的一些近况，参加了怎样的比赛拿了什么成绩，或者是又做了什么笨蛋事。刘玉珍知道的远比明扬以为的多很多，她欣慰于明扬有这样的改变，也很感激陆骏对明扬的栽培。只是这些情感她已经不大会表达了，现在她沉默的状态让明扬很紧张。明扬怕刘玉珍不相信自己，还把新闻报道翻了出来。
    “挺……挺好的。”刘玉珍把奖杯换回给明扬，“吃过饭了吗？”
    明扬摇头。他在飞机上吃了一点，只是现在又饿了。刘玉珍忙去厨房做饭，房间里传来砧板的响声，紧接着是葱姜蒜在油里炸开的香味儿。明扬跟了进去，站在一旁追问：“你不开心吗？”
    “开心。”
    “那……”
    “那你比赛有受伤吗？”刘玉珍先问，“听说很危险。”
    “没有，我技术这么好怎么可能会受伤？”哪怕在亲妈面前，明扬也改不了自夸的毛病。刘玉珍喃喃自语：“那就好。”明扬看着她拿起酱油瓶子，提醒说：“你已经放过一次酱油了。”他话说出来的同时，刘玉珍手里的酱油就撒了进去。
    妈妈总有办法处理失败的菜肴，不浪费才是智慧的体现。明扬不知道刘玉珍用了什么方法，原本齁咸的炒菜清淡了不少，就是卖相看上去不大好。两人吃饭时，刘玉珍问明扬比赛如何，明扬兴奋地好一番描述。他说，虽然比赛很辛苦，但其实超级有意思也超级刺激，总得来说还是一段快乐的旅程。
    说这话时，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赛前准备和行进过程中所有痛不欲生的片段。
    刘玉珍看着儿子眉飞色舞的模样，被这种快乐所感染。她的前半生有许多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活得也不够快乐。如果她能在明扬这个年纪就有一份叫她快乐的事业该有多好？刘玉珍所见明扬之情，既是欣慰，也带着一点羡慕。
    “那就坚持去做吧。”刘玉珍道，“你自己要努力。”
    “嗯。下一次，我一定会拿一个全国冠军回来！”明扬开心地说，“等这个赛季结束，我拿了奖金，我们去海南玩好不好？一起开车去。”
    刘玉珍点了点头。
    明扬打了个哈欠，他从床上爬起来茫然地看着窗外。和刘玉珍的对话发生在昨天，他是真的回到了现实。他抓起手机，已经十一点半了，他赶忙洗脸刷牙冲出家门。
    到饭馆门口，有一台北京牌的白色奔驰G63正好停在那里，这车很显眼，明扬没开过，便多瞧了瞧。进了包间之后还跟陆骏吐槽说不知道哪儿来的北京土大款来这破地方吃饭。
    陆骏指指旁边的周楚：“有没有可能，土大款就在你身边？”
    “啊？”明扬叫道，“不是吧？你什么品味啊？你不觉得大G真的很像个棺材壳子么？”
    “……以前买的。”周楚冷漠回答。
    “行，少不经事是吧。”明扬表示理解，谁年轻的时候没杀马特过？但是他的理解在陆骏看来完全就是莫名其妙，陆骏心里吐槽，明明最杀马特的人就是你自己。
    周楚和沈西今二人借着去北京工作空档去了一趟周楚自己的家。周楚的家里有一个很大的车库，他家底不少，值得再盘剥盘剥。两个人评估了半天，最后周楚决定把这台虽然很贵但是最没有纪念价值的G63拿出来卖掉，但是卖掉之前，他还是想再开一阵，于是就开了回来。
    明扬听后阴阳怪气地说：“这车简直就是中国石油合作伙伴，看来你还是有钱啊。”
    周楚歪着头看明扬，他试图通过不说话的方式恐吓明扬，但明扬早就免疫，往陆骏身边一躲开始叫嚷肚子饿了。
    等余桃最后一个到了，陆骏让服务员上菜。这些人日日相处，吃饭没有太多讲究。陆骏请客，明扬是不会放过他的，就差拿着盘子往自己嘴里灌。人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大体是现在这种情况。
    陆骏拿着酒杯坐到了余桃身边：“来一杯？”
    “什么说法？”余桃问。
    “当然是最诚挚的祝贺。”陆骏间隔一下，再说，“还有感谢。”
    余桃莞尔一笑，陆骏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说道：“这一趟，你辛苦了。”
    “挺有意思的比赛，也见识很多了。”余桃这才举起酒杯，“不虚此行。”
    明扬吃到一半意识到好像少了点什么，擦了擦嘴巴就从包里翻出了自己的奖杯。在拿出的那一刻，他觉得应该有些中华小当家里展示料理的特效才对，然后再听取“哇”声一片。现实是，捧场的只有徐正文沈西今等人。明扬很不满意，他蹿到了周楚身旁，把奖杯贴到周楚眼前故意说道：“哎呀这是什么呀？”
    周楚很无奈，非常无奈，原来真的有人只长年纪不长脑子。
    “只是个普通奖杯罢了。”周楚实话实说，在明扬听来就带着酸味儿，明扬得意地说：“那怎么有些人没有？”
    周楚闷不声地从自己手机里翻出前几年的冠军奖杯，问明扬：“那你有这个吗？”
    “我靠！八百年前的照片还存着？你不会半夜里还在偷偷欣赏吧？”明扬展开攻击模式，“你跟你哥一样都是变态吧！”
    周楚眉毛一挑，明扬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周楚面前提周岚。他想溜走，周楚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子问：“他怎么你了？”
    “没怎么。”明扬敷衍地说，“就是浅浅的了解了一下……不重要！”他在周楚这里没讨到什么好处，想转去韩飞凌那里。再一想，韩飞凌刚拿了个冠军，他也很容易被反杀。于是就凑到了徐正文面前。
    徐正文自然会笑着说“小明好厉害”这样的话，陆骏让明扬差不多得了，真相就是，满屋子都是冠军，明扬还要挑徐正文这么个世界冠军。
    “世界冠军算什么？我早晚拿下！”明扬搂着徐正文的胳膊说，“小徐哥哥，到时候咱俩就是车队里唯二的世界冠军了！”
    徐正文对明扬一番鼓励加油，还表示自己这个世界冠军不如明扬的有时代意义，明扬叫他不要谦虚。
    陆骏怕明扬迷失在徐正文一声声的赞赏之中，赶紧换了个话题问韩飞凌：“对了，你日本签证办怎么样了？”
    “我是日本五年签啊，买张机票就去了。”韩飞凌纳闷儿，陆骏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哦对！我忘了。”陆骏道，“我还以为你跟小徐一起去办签证呢。”
    “怎么了怎么了？”明扬好奇地问，“什么签证？去哪儿呀？是比赛吗？”
    在他和余桃不在这段时间里车队确有大新闻发生，陆骏不想明扬听后心态爆炸就没有告诉他。韩飞凌上次比赛之后可谓是名声大振，在前辈王庆洲的牵线之下，国内一家赞助了日本某漂移赛事的配件品牌邀请韩飞凌去日本观赛顺便做一些互动。韩飞凌在得知之后激动不已，再得知那个比赛正是郭骁要去的比赛之后更是兴奋，立刻就同意了下来。
    恰巧徐正文有个朋友在东京做了一个改装交流会并且邀请徐正文去玩。时间上和韩飞凌在日本的时间大体重合，两个人就商量着一起出发。
    “有这种好事儿为什么不叫我！”明扬立刻化身酸鸡。没想到韩飞凌在他还在国内比赛中浮沉时竟然已经走出国门冲向亚洲！这叫明扬顿时感觉手里的奖杯没有了分量。
    “叫你干嘛？又没有人邀请你。”陆骏道，“再说了，你有钱吗？去日本开销可是很大的。”
    明扬被现实击打得够呛，灰溜溜地跌坐回椅子上。余桃戳戳陆骏，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陆骏反问：“我故意什么？”
    余桃白了陆骏一眼，转而问明扬：“你想去日本玩吗？”
    明扬对日本没概念，他只是知道大家经常说，但凡是喜欢汽车的人都应该去日本朝圣。他算是喜欢吗？应该算吧。他向往外面的世界，想看看那些所谓的“传说”。可他有些担心大家认为他是因为别人有所以自己也要有所以才叫嚷。
    “我……”明扬低头说，“没有，我只是随便说说。那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还语言不通，我不要去。”
    “我带你去吧。”徐正文道，“机票食宿什么的都包在我身上，只是你一个人要怎么住呢？” 韩飞凌受邀请自然是有人给她承担酒店，他和朋友约好住在朋友家里不大方便带着明扬，明扬只能自己一个人住。
    可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这谁能放心？
    “别看我，我可没时间。过一阵我和余桃得一起出趟差。”陆骏强调，“是工作！”
    沈西今说：“抱歉啊，我也得准备比赛。”他不光自己走，还带几个技师走，车队大部人都没了。
    现在压力给到了周楚，他的赛程和明扬一致，只要不去给赞助商打工，他就是闲人一个。
    空气有很明显的几秒凝滞，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最差的选择，让周楚带着明扬出国，搞不好周楚真的会中途把明扬丢了，不管这个“丢”是出于他自己的主动还是被动。
    陆骏对周楚说：“……要不咱们现在就出门把大G卖了吧，组个团公费差旅。”
    周楚反问：“你又有时间了？”
    第174章
    周楚不可能现在卖车，陆骏也不可能凭空弄出来那么多时间。明扬不想跟周楚在一起，一再表示自己是个成熟稳重的成年人，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他的豪言壮志最后得到众人一致的反问。
    “就你？”
    明扬很郁闷，原来自以为是的长大成人在其他人眼中还是这么的不值一提。他本来以为这件事不了了之地结束了，没过两天陆骏说要带他去拍证件照，他稀里糊涂地看着白底照片上的自己，紧接着问陆骏要做什么。陆骏说去帮他办签证，买机票。
    明扬很是惊喜，像开心的小狗似的围着陆骏团团转，问什么时候出发，问要准备什么东西，要不要提前学点日语什么的。
    陆骏问：“你一点基础都没有还能学点什么日语？”
    “谁说我没有基础？”明扬立刻表演。他用食指不断地顶着自己的太阳穴说道：“赛扣泥high铁鸭子哒！”
    陆骏把明扬推到了一边儿：“你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明扬和韩飞凌还有徐正文买的一班飞机，从上海出发。大家带着不少行李，陆骏说开车送他们。明扬看着停在家门口的白色大G，再看看坐在驾驶位上的周楚，心想还是陆骏面子大。
    等抵达机场时，周楚先下车去拿行李，明扬当时心情很好，还故意和周楚客气了客气，意思是不需要周楚帮他。周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拎出来一个不属于他们任何人的箱子。再然后，周楚对陆骏说：“你把车开回去就先放你那边开吧。”
    陆骏笑道：“怎么？这就舍得给我开了？”
    周楚道：“反正都要卖掉的。”
    陆骏开玩笑说周楚无情，徐正文说大家要去托运了，周楚低头从包里拿出来证件放到好掏的地方，拉着行李就要往里走。明扬没看明白，问道：“你上哪儿去？”
    “日本。”周楚回答。
    “啊？”明扬更是错乱，他看看徐正文和韩飞凌，这俩人似乎早就知道似的一点都不惊讶。他再看看陆骏，陆骏推着他的肩膀说：“哎呀好啦，走吧走吧，一路顺利！”
    关于周楚到底为什么会答应这一趟日本之旅明扬百思不得其解，这让他感觉自己好像被陆骏给卖了。不过很快，出游的兴奋之情还是再次回归到明扬的大脑里，中间的每一道环节都让明扬好奇不已。过关之后，韩飞凌快乐地徜徉在各大免税店之间，明扬也去凑热闹，理所应当地被韩飞凌当成了人肉置物架。
    “……大姐，你还没出国就花了一万多块钱了！”明扬惊呼，“原来你还是这么的有钱！”
    韩飞凌道：“都是帮别人代购的啊！你懂什么。”
    “那我问你，你是不是知道周楚要跟来？”明扬的话题一个急转弯。韩飞凌反应更快：“什么叫他跟来？”
    “就是本来这个旅团里根本没有他啊！”
    “你觉得你一个人在日本陆骏能放心？”韩飞凌拿着口红涂在手背上试色，拍好照片发给自己的姐妹，漫不经心地说：“他肯定是知道你会闹所以才没跟你说啊。不过周楚能答应他我也挺意外的，嗨，指不定他许了周楚什么好处呢。”
    明扬嘀咕：“陆骏一穷二白，能有什么值得周楚惦记的？”
    韩飞凌把挑好的几盒面霜扔进明扬怀里：“也许到时候就知道了呢？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和周楚在路上给我搞出来什么幺蛾子破坏我的美好旅途，否则我弄死你。”
    明扬委屈：“为什么不是弄死周楚？”
    “因为周楚比你能赚钱。”
    现实再一次将明扬击倒。
    傍晚，飞机降落在羽田机场。
    这是明扬长这么大第一次出国，目的地还是东京，这对于从小就看日本漫画的少年来说无异于一场朝圣之旅。在他幻想的世界里，东京是一个相当繁华的城市，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位面上。他从机场走到停车场却发现眼前的一切好像和他自己的现实生活出入也没有太大。
    来接他们的是徐正文的朋友，徐正文叫他老白。老白在日本生活了许多年，是一个改装界的老炮。前些年决定回国定居并且创建了属于自己的改装品牌。后来一直在日本和国内两头跑，立志于发展国内改装文化。
    “好啦！就是这样！”徐正文仿佛是带着三个学前班儿童出来夏令营的老师一样，指挥说道，“你们就叫他白哥好啦！”
    三个人稀稀拉拉地喊“白哥”，各有各的声调，主打一个毫无默契。
    老白哈哈大笑，邀请他们上车。
    他们的目的地先是去那三个人定的酒店，陆骏帮周楚和明扬定到了和韩飞凌一起的地方，虽然费用让陆骏着实肉疼，但好歹互相有个照应——他想的是，万一周楚真的要打明扬，至少韩飞凌能助手相助。
    日本这地方周楚和韩飞凌来过不少次，只有明扬是个土包子，一直趴在车窗前看外面的街景。东京的汽车保有量是上海的两倍左右，明扬能从路上跑的车和行走的人群感受到这是一个人口密度很高的城市，可是过于狭窄的街道与楼距让他有些无法适应。
    城市的天际线被遮盖了起来。
    “东京也不怎么样嘛。”明扬道，“我还以为多厉害。”
    徐正文笑道：“那是因为国内的基建已经追赶了上来呀，你们现在比赛连非铺装路面都快找不到了。”
    “你们现在的小孩儿是体会不到我们那个年代出趟国感觉像是去了一个异世界一样的感觉了。”老白说，“我年轻的时候国内都是绿皮火车，看到日本的新干线觉得实在是太高级了。你要是去坐坐新干线肯定不会有这种感觉，你们坐高铁都坐习惯了，说不定还会吐槽新干线太贵。”
    “新干线？铁胆火车侠吗？”明扬问。
    老白说：“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还看过这么老的动画？”
    “就是。”韩飞凌插嘴说，“就你这年纪水平应该看高铁侠才对。”
    明扬无语：“我又不是三岁！”
    众人忍俊不禁大笑出声，老白指指眼前这条路说道：“我考考你，你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条路上？”
    明扬左右看看：“这不就是一条普通的高速？”
    老白说：“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首都高速湾岸线。”
    “哇！”明扬十分捧场地惊呼出来，他立刻趴回车窗前仔仔细细看这条传说中的高速，看了半天之后有点扫兴地说：“真的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你真是笨的可以。”韩飞凌道，“大白天的哪儿有出来飙车的？”
    “那我们晚上出来看吗？”明扬道。
    徐正文赶紧说：“不可以哦！全世界不论在哪儿飙车都是违法的，你可别出来凑这个热闹。”
    老白点头称是，顺便还给明扬举了几个要不是被抓起来要不是车毁人亡的例子，今时今日的首都高速已不复曾经的疯狂，在这个低物欲的时代，湾岸午夜只能逐步地被封存在历史中。
    “不过周末你们可以去那几个著名的停车场逛逛。”老白说，“现在还是有很多盆栽组的，运气好的话能见到不少业界大佬和知名车手。”
    韩飞凌说这些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她看完比赛之后还有好多地方要去打卡。不知不觉的，他们抵达了入住的酒店。酒店前台有中文服务，这让明扬松了一口气，加之周围随处可见的中文字眼，叫他觉得东京副本实在是没有什么挑战性。
    周楚这一路都很安静，他只是偶尔看看窗外。因为大家都习惯了他这样子，所以也不会刻意把话题引到他的身上。
    明扬不是第一次跟周楚住在一起，如果不提周楚那随时随地都会给人招来无奈的性格，只是但从习惯上来讲，周楚算得上是个好室友。明扬躺在床上给陆骏发消息说自己已经到了，陆骏再三嘱咐他不要自己乱跑，别跟周楚走散。
    “我看周楚也不是很靠谱嘛！”明扬揶揄，“就他自己那生活自理能力……呵呵。”
    “那人家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的世面也比你吃过的米多！”
    明扬才不理会陆骏那些话，虽然一天都在路上，但是他并没有感到疲惫，此刻只想赶紧跑到外面去看东京的街景。他翻身爬起来，周楚问他去哪儿，他说出去逛逛。
    “不行。”周楚说。
    “啊？为什么不行？”明扬费解，“我又不是没手没脚。”
    周楚道：“我答应陆骏了。”
    “什么玩意？”
    “总之，你不能自己乱跑。”
    “你又不是我监护人！”明扬道，“不对！我已经不需要监护人了！”他偏要出去，周楚只好跟在后面。一到外面，明扬全无方向感，自己也不知道能去哪儿。最后硬生生走到了街角的711，进去逛游了一圈再空着手出来。
    周楚像是盯梢儿一样跟着他，一直没说话。明扬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人限制了人身自由，同时，他更加好奇陆骏到底给周楚下了什么药，能让周楚如此大费周章。
    晚上，韩飞凌过来找他们吃饭，饭后韩飞凌要去跟工作人员核对比赛细节，先他们离开。明扬吃了两碗拉面说要找地方消食，硬是拉着周楚徒步训练了五公里。走累了再做地铁回去。这个时间的地铁里仍旧有很多穿着整齐的上班族，无论何种大城市，城市的下层结构都是如此。
    两个人回了房间，明扬先去洗了个战斗澡。等他出来时就碰见周楚穿戴整齐似是要出门的样子。
    “你去哪儿？”明扬下意识问。
    “出去一下。”周楚道，“你自己睡觉吧。”
    “啊？这个点儿了你要干嘛？”明扬忽然贼笑，“噢，不会是……”
    “这不是你该问的。”
    明扬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好奇心：“不，我就要知道。你不告诉我我就跟着你。”
    “不行。”周楚拒绝。
    明扬看周楚表情如此严肃，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说自己不多问了这就去睡觉。等周楚出了门，明扬心想，我还能听你的？
    第175章
    周楚走路时一直在看手机，全然没有察觉有个人跟在他后面不远处。明扬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偷偷摸摸的反倒叫他觉得十分刺激。他一路尾随周楚到了酒店附近的地铁站，见周楚往里走，他也赶忙跟住，心里泛起了嘀咕。
    这么晚了，周楚要坐地铁去哪儿呢？随后再想，他根本不知道周楚的目的地是哪儿，那接下来怎么跟着呢？
    果然警匪剧里的跟踪要目是步行要么是开车才可以，这都是生活的经验！
    明扬正想着办法，糊见周楚在售票机前停了下来。明扬打算看看周楚接下来的动作，他寄希望于自己裸眼2.0的视力可以看到周楚选择的站点——只是，周楚发呆一样地站了半天，竟没有了下文。
    也不能说周楚在罚站，他一会儿抬头看看墙上的地铁线路图，一会儿看看售票机上的乱码，来回反复了好几次都没有下手，让明扬看得都有些着急。明扬甚至想，这哥们儿不会是早就发现了自己现在在这儿玩猫和老鼠吧？
    他再看看周楚那孤零零的背影，感觉又不太像。
    明扬没有耐心，再这么耗下去恐怕地铁都要关门了。他干脆上前拍了下周楚的左肩，周楚竟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的条件反射往左看，而是偏头向右。他这个举动让明扬尴尬地愣在原地。
    周楚挑眉，好像在问，干嘛？
    “那个我……”明扬哽住，结巴地说，“我就是路过，路过。”
    “你不是睡觉了吗？”
    “我睡醒了啊。”
    “……”显然，周楚懒得听明扬的屁话。
    “你去哪儿玩呀？”明扬软下声音来说话，“带我一起玩吧？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酒店里待着多可怜啊？那黑灯瞎火的……”他看周楚不说话，以为周楚在犹豫，结果下一秒周楚就摇了摇头，说道：“不行，陆骏叮嘱过我很多次。”
    “你这人怎么这样？”明扬气不打一出来，握着拳头就想锤周楚一下。他对于自己的动作设想得很好，可刚一出拳就被周楚轻巧地化解。明扬的拳头被周楚的手掌框柱，好像卡进树洞里一样怎么都拔不出来。
    “周楚！”
    周楚甩开明扬，明扬揉了揉手腕，故意说：“陆骏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你可真听陆骏的。原来你是这人设啊？”
    周楚没长耳朵似的继续看墙上的地铁线路图，明扬见自己的嘲讽无效，又观察了一阵周楚，忽然恍然大悟：“你不会是……不知道怎么坐地铁吧！”
    “……”周楚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明扬，这让明扬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自打他认识周楚起，这个人好像就一直开车代步，不论是四个轮的还是两个轮的，公交地铁什么的似乎与周楚完全绝缘。现在周楚生活水平降级了不知道多少个当次，在国外也只能体验平民生活，这样的落差叫明扬既觉无奈又觉好笑。
    万恶的资本家之子也有落入凡尘和他这种庶民生活在同一位面的时候。
    “你不要不好意思，这有什么难的？”明扬想要彰显一下自己具备丰富社会经验的从容感，越过周楚来到售票机前，“就是选好自己要去哪一站然后投币好了？我们要去哪里？只要找到那站……”说着说着，明扬的语速忽然变慢，看着屏幕沉默了。
    周楚双手抱臂，歪着头问：“不是很简单吗？”
    站点大多是汉字，明扬倒不会看不懂，可是为什么不能选？他研究了半天发现这玩意的操作逻辑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完全抓瞎。
    他问：“我们为什么不办公交卡？”
    周楚答：“来的时候忘记了。”
    “我靠这东西是人类逻辑吗？我都找不到我要去哪儿怎么买票！”他抓狂，“日本人是不是脑回路不正常？”
    周楚反问：“你不是说你会吗？”
    “我他妈会坐国内的地铁行不行？”
    “那我也会。”
    “行行行，你会坐地铁，你真牛逼。”明扬本着丢人不能丢到国外的原则，赶紧掏出手机搜索。好在这个问题似乎也难倒过不少同胞，很快就被明扬找到了破解之法。原来在日本，要先计算好抵达目标站点的票价再自行购买，并非像国内那样找到站点自动计算票价这样便捷。明扬和周楚两个人对着机器摆弄了半天，出票口慢悠悠地吐出来一张比便签纸还小的车票，明扬激动欢呼：“成功了！”
    周楚扯下自己的票就走了，完全不捧明扬的场，明扬赶紧追上去：“喂？你就不能有所表示一下？要不是我你在地铁站里呆到半夜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周楚忽然停下，明扬没刹住车撞到了他身上。只听头顶传来周楚的声音：“想跟着就别这么多废话。”
    “神神秘秘的……”明扬揉揉鼻子，“你要去红灯区啊！”
    两个人从地铁站出来时，街边几乎没有什么人了。明扬对陌生环境有点敏感，不由得跟得周楚更紧了一些。他问了好几遍要去什么地方，周楚都不回答，他只能通过自己的观察大概形容一番。周围道路交通看起来有些复杂，前面有类似停车的标志。
    周楚看了一阵手机，环顾一番四周再往里走。明扬尾随其后，见此地更像是一个高速服务区，里面停了不少车。他心中有些疑惑，路面上都没几个人了，怎么这里还有三五成群的扎堆？
    难不成是传说中的日本黑社会社团活动？现在的社会这么不稳定？
    明扬把脑海中那些涉及暴走族的漫画剧情全都翻看了一个遍，觉得事情有点不妙。异国他乡的要是搞出来什么事情可就不好了。他拽拽周楚的袖子，小声说：“这群人看上去有点奇怪，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周楚反问：“你害怕？”
    “我害怕？真新鲜啊！”明扬立刻挺起胸膛，“老子当初街边打架的时候你恐怕连科目一都还没考过！”
    周楚只外头看了一眼明扬，明扬小声嘀咕一句“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之后就闭嘴了。两个人就站角落里站着，与那些攀谈着的人群完全不在一个世界里。此时还有车辆陆陆续续进来，明扬不用竖起耳朵听都能听出来那引擎声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家用买菜车。
    直到这一刻，他那愚钝的大脑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日本，这里就是最纯正的JDM。
    “这里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那条高速吧？”明扬睁大双眼，期待地看着周楚，“是吧？”
    周楚点了点头。
    “我靠！”明扬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声音在车库里回荡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周楚没有责怪明扬，反而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打量他们的人，很快，那些人就纷纷收回了目光。
    冰霜攻击在哪里都适用。
    明扬小声问周楚：“那我们能去跑吗？是不是可以开到两三百公里的速度？我都没有在大马路上这么跑过哎！在国外违章国内不管吧？”
    周楚道：“撞死了国内也不管。”
    “……你这人怎么这么会扫兴？”明扬眨眨眼睛，用胳膊肘轻轻捅周楚，“你在国内遵守交规装得倒是挺像，还不是想跑出来飙车？偷偷摸摸的，至于吗？你是不是怕我告诉陆骏所以才不带我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你还是可以在他面前维持良好人设的。”说罢，他拍拍周楚的肩膀，仿佛再说，偶像包袱嘛，我懂我懂。
    周楚是真的服了明扬的脑回路。他本来不想来日本，之所以能答应陆骏请求完全是因为陆骏说要介绍一个人给他认识。
    入口处再次有车进来，这声音似乎旁人都很熟悉，纷纷望了过去。周楚抬头看了一眼，说道：“来了。”
    “啊？什么什么？”明扬还在状况外。
    周楚忽然一笑：“东京的白色彗星。”
    “那个……”明扬道，“高桥凉介放现在得六十了。”
    第176章
    那引擎声由远及近，明扬以为是个什么厉害家伙，没想到从入口处拐进来的竟然是一台看上去极其普通的白色86。明扬有点失望：“就这？”
    周楚反问：“你以为这是普通的86吗？”
    “这不就是买菜的86？”明扬刚说完就发现那台86的车身似乎多了风刀和导流槽，叶子板也有略微的不同。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后期改装而来，但大致扫过去，即便是这样的改装看上去也显得有些平平无奇。
    “这是限量的14R-60。”周楚难得有耐心解释，“完全的赛化，可以说是地表最强原厂86。”
    “这么强吗？”明扬半信半疑，“这车国内有么？”
    周楚向看傻逼似的看着明扬。明扬摆摆手：“行吧行吧，那这人什么来头？很厉害吗？”周楚没有再回答他，只是看着那台86慢悠悠地来到离他们不远的一个停车位。停下好之后，车门被推开，里面下来一个穿着银灰色西装的青年。
    经常出来跑的地下车手们彼此都熟悉对方，那些人跟他打个招呼，他也很有礼貌地回应，然后左右看看，似乎在找人。当他锁定周楚之后，示意之后就快步走过来，那一连串的动作带着典型日本人的特征。
    “你好。”青年用蹩脚的中文跟周楚打了个招呼，随后换成了略带口音的英语。不论他说什么，明扬一个字都听不懂，只好叫周楚翻译。
    这人名叫柴田和泓，是陆骏本次介绍给周楚的一位在首都高上相当有名的车手。他与陆骏因何结缘已不可细考，陆骏一直强调自己的人格魅力辐射东亚，可是没人信他。在柴田的讲述里，可能当初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停车场里打过照面，后来通过当地的一家汽车杂志的关系才和陆骏这位中国朋友有了交流。陆骏每次来日本时都会拜访他，和一些相熟的朋友进行交流。
    “陆红万怎么没说过？”明扬小声问周楚。
    周楚低声回答：“他也没有告诉过我。”
    “呦呵，可真是有故事的老叔叔。”
    柴田听不懂两个人的中文加密对话，只好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明扬“咳”了一声：“那这位柴田桑是做什么的呢？也是职业赛车手吗？”
    周楚听了柴田的解释之后告诉明扬：“他说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如果不是今天加班，他应该早就来了。”
    明扬看看柴田那身日本社畜的西装打扮：“可是好像说自己是普通上班族的通常都是变态。”
    毕竟不是变态的话，怎么能容忍大夏天穿这么多？
    每一个对JDM文化有所了解的人都会对日本的公路飙车神之向往，周楚也不例外。即便他已经成为了职业选手，体会过将速度拉到极限之后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快感，他仍旧对儿时在大脑中构建出来的传奇世界充满好奇。
    而陆骏则是以此作为交换他看管明扬的筹码，周楚难以拒绝。陆骏要求周楚自己悄悄过来，他深知以明扬的性格知道此等好事一定会纠缠到底。他能相信周楚有分寸，可是明扬在国内都因为飙车实打实地进过局子，到了国外这样没人管的地方，真疯起来怕不是要把命交代在这里。
    周楚答应得很好，事实上他也一直在遵守对于陆骏的诺言。只不过明扬自己死皮赖脸跟过来，可不是他主动勾引。
    柴田给周楚指着这里的车介绍一番，这个空当里有车进来也有车出去，停车场变成了一个赛车游戏的匹配大厅。周楚和柴田聊起来没顾得上明扬，明扬就只能自己看。以他目前的知识储备来说能看出哪台车什么门道就不错，那些国内没有的型号，他就只能走马观花扫上一眼了。
    门道不重要，在这里，快才是王道！
    明扬不知道周楚和柴田聊了什么，柴田邀请周楚上车，周楚的手在扶上车门的那一瞬间忽然停滞了，他好像在犹豫，在进行思想斗争，最终有一个人格败阵了下来。周楚转头对明扬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你去哪儿？”明扬有点慌，“就我一个人在这儿吗？”
    “嗯，很快。”周楚坐上了柴田的副驾，叮嘱明扬不要乱跑。明扬看着白色的86一溜烟地就跑不见了，只剩下自己在原地手足无措。
    夏季的东京夜晚依旧炎热，明扬孤零零地站着，看着眼前的车来车走。他有点想骂周楚，竟然如此见色忘友，陆骏的话难道都被这货抛在脑后了吗？他气得想要跺脚，远处几个人看着他窃窃私语，这时有个穿着蓝色T恤的年轻人走过来，用汉语问道：“中国人？”
    “啊？”明扬惊呼，“你会讲中文？”
    那年轻人笑笑：“因为我也是中国人呀。”
    明扬一下子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对着这个年轻人问东问西。这年轻人让明扬叫自己DKT，他说柴田是他们这片相当有名的车手，大家经常在一起跑。这里也会有一些自媒体过来拍摄，他一开始以为明扬和周楚也是这样的。明扬立刻解释自己是一名职业赛车手，是跟朋友来日本玩顺便过来看看。
    他小小地美化了一番自己的职业简历，还给DKT看自己参加的比赛照片，DKT立刻相信了他，两个人相谈甚欢，DKT问明扬是不是过来朝圣，明扬可没有那些精神信仰，不过在人家的地盘上，明扬还是懂点事的，立刻用力点头。
    “那我们去跑一圈？”DKT热情邀请明扬，“不过我的水平很一般，你不要嫌弃。”
    “可以吗？”
    “当然！既然都来了，不上首都高跑一圈会很遗憾吧！”
    “好！”
    明扬的脑回路很简单，身处异国他乡也毫不担心自己是否会上当受骗。一个认识了还不到五分钟的陌生人会不会把他拉走丢去什么黑诊所割肾。明扬兴奋又毫无防备地上了DKT的本田，DKT拐出来就上了高速。
    夜色东京开始在明扬的眼中倒退，当转速上来时候，明扬所感受到的试听效果与游戏无异，这就是真实的世界！
    “咱们这一圈弯道很多，速度其实没有那么快，轻量化的车子比较好跑。你看，这条路上日本车很多的。”DKT笑着说，“到了湾岸那边的大直线就要拼马力了，都是千匹大神，你要是想看欧洲车可以去那边看看。”
    明扬问：“那这条路可以开到多少呢？”
    DKT想了想：“一百八九？”
    “弯里一百八九？”
    “哈哈，你想试试嘛？”
    “你要是把车交给我开，我可以试试。”
    “不愧是职业车手呀！”DKT的嘴上捧场让明扬很受用。他们的车速不快，DKT会给明扬讲发生在这条高速上的故事，谁跑出过怎样的辉煌，或者谁的生命就此终结。
    “那你在这里跑的时候出过事故吗？”
    “当然！”DKT面色轻松地说，“车子都撞报废了。”他感受到明扬诧异的眼神，继续说：“可能我运气很好吧，失控的时候车速不是很快，也没有其他社会车辆。其实后来再想想也会有点后怕的心情，但还是抗拒不了诱惑，对吧？”
    明扬点头：“不过我没出过车祸，在大马路上有点难以想象。赛道上倒是经常翻车，不瞒你说，那种感觉也挺刺激的。”
    DKT的言语中透露着对明扬的羡慕，羡慕他小小年纪就能涉足职业赛场。所谓的JDM文化宣讲是一种草根文化，因为没有钱买欧洲跑车所以才花心思改装本地车，没有钱下赛道所以才把高速公路当做廉价赛道。也许当中大部分人都沉浸“街道正义”的秩序中，但是这条路的终点在哪儿，很多人也不知道。
    首都高好像莫比乌斯环，一旦上来了，就会陷入循环世界。
    明扬好奇DKT是怎么开始自己这段旅程的，DKT说这件事要从他高中时期跟着他妈妈移居日本讲起。那时的他中二叛逆，半夜无聊时开着家里的车出来飙车，路上有人总是阻碍他的行进路线，他很暴躁，也跟对方斗了起来。
    这是一切的开端，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自己当时开得太快了，那台车以为自己是在路上跑的，所以在是和他比试，而不是故意要阻拦他。
    “好像漫画里的情节。”明扬觉得很有趣。
    “当然，漫画都是从现实吸取的灵感。”DKT说，“就好像藤原拓海第一次遇到高桥启介一样，他想破天恐怕也想不明白，自己只是着急回家睡觉，为什么那台RX7就是要别自己。”
    明扬心想，你是说自己是藤原拓海？
    他看向窗外，忽然感觉DKT似乎在加速，他习惯性地看向后视镜，里面出现了一台三菱。
    “你也发现了？”DKT问。
    “所以……”
    “抱歉啊，看来我们不能只是简单兜风了。”
    由于被周楚制裁过很多次，三菱在明扬心中的统治阴影经久不散，而DKT只是一个本田烂仔。他象征性地问DKT：“咱们行吗？”
    DKT一本正经地说：“不要问男人行不行，要问男人快不快！”
    明扬大吼：“那还不如不行！”
    第177章
    嗡——
    当DKT的本田闪过前面一台社会车辆之后转速突然拉了起来，明扬坐在车里都能清晰地听到那股暴躁的声音。他几乎不用去看仪表盘都能感受到现在的速度大约是多少，这种在赛道上才能清晰体会到的来自背后的撞击与正面的压力竟然在大马路上复现了出来。
    这太刺激了，刺激得让他记起来自己曾经是如何在马路上狂飙，而这样一种感觉是赛道永远无法给到的。也许带来这一切的并不是简单的速度，人类恶劣的本性更加追求违法背德，或者命悬一线。
    明扬摇了摇头，现在的情况是，比起会不会下一秒被撞个车毁人亡，他更关心会不会被东京的警察抓。
    “呜呼——”明扬感觉自己好像在街景中飞速穿梭，大为畅快，“太爽了吧！”
    DKT说：“不过那台车跟得还是有点紧。”
    明扬发现那台三菱确实犹如鬼魂：“你们这里的规矩是什么？”
    “跟爬山赛一样，甩掉后面的车算赢，甩不掉就再开一圈。”
    “不是我打击你，我感觉可能有点难。你的避震好像差一点，到一百四五以上就开始抖了。如果这条路有不平整的地方，很难办。”明扬虽不能像那些专业键盘车神那样说得头头是道，但他凭借以往的比赛经验和与车的长久接触，多少能够感受出目前这台车的一些劣势。
    DKT却问：“有抖吗？”
    明扬反问：“你感觉不到？”
    DKT没有回答明扬，他的速度还在攀升，似乎想要全神贯注地和身后那台三菱斗法。也许这台车他开习惯了，那种极其细小微妙的震动对于他而言已经形成了本能的忽略。明扬意会到这一点后便也不在分散DKT的注意力。行驶至前方的弯道有一个较为明显的下坡，DKT双手握住方向盘，只对明扬说了一句“坐稳”。明扬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车就“咣当”一下仿佛脑袋磕到地上似的。那落差在夜色中完全不起眼，但飞下来效果竟如此恐怖！好像前面两根避震都要撞折一般！
    就在此时，身后的三菱贴了上来！他对前车充满了挑衅，用自己的前杠顶了一下本田的车尾，DKT已然知晓自己水平不如对方，但却被激起了怒火，他想要在前面高速入弯与三菱再搏一回，战意上头之际，就听旁边的人说：“别勉强了。”
    DKT并不甘心：“我要试试。”
    “换做我，我可能也要再试一回。”明扬道，“但是现在我坐在副驾上，看得也很清楚。”他拍拍扶手箱，“这台车的硬件极限应该已经快到了，不要让他跑断气啊！”
    DKT心中忽然松弛了下来，只有片刻间的思考，他就打了转向灯，将线让出来，身后的三菱抢了过去，给DKT亮了双闪，几秒之后，那三菱就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了。
    “哎……”DKT叹气，没有说话。明扬觉得他应该是想给自己秀一把，结果秀歪了，现在正是郁闷之际。明扬道：“下次还会再遇到他吗？”
    “也许吧。”DKT颓丧道。
    “那就下次再试试。”明扬说，“谢谢你带我跑这一圈，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经历。你一百多的速度入弯的时候我都惊了！太牛逼了兄弟！”
    “你不用安慰我啦！”DKT笑道，“我知道是自己水平不行，跑了这么多年都还是这样，大概就是没什么天赋吧。现在其实这么跑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前段时间警察刚抓了几个。”
    “你不怕被抓吗？”这种经验明扬也算是DKT的前辈，“蹲局子可不好受。你也不害怕吗？”
    “你觉得呢？”DKT反说，“刚刚那种感觉也许就是答案吧。”
    两人又走了一阵，没有了竞赛对象，速度再快也不再有那种心惊动魄的感受。明扬问DKT这里的高手都有谁，DKT想了想，除了刚刚的柴田之外，还有几部快车今天没有出没。随后他开始感叹，在日本，年轻人玩车的热情已经褪去很久了，现在在路上跑的大多都已经混迹很多年了，鲜少有新鲜血液。再追溯到前面十几二十年，当时那些天才车手们如今都已经变成了只会看晚间剧的欧吉桑。
    “当年有一台改后驱的R34跑这里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DKT说，“但是很短暂。”
    “后来输给谁了？”
    “不是输了，是消失了。”DKT说，“有人说是退隐了，有人说是进去了，还有人说是在某次飙车中死了。谁知道呢。”
    “这样啊。”
    DKT带着明扬回到了停车场，这里的车不多了，明扬一下来就看到周楚黑着脸站在那台86旁边，那眼神似乎要把明扬盯穿。
    明扬心叫不好，周楚叫他老老实实在原地等着，他跟DKT跑了不说，还叫周楚回来等他。周楚看样子老大的不爽，明扬轻轻挠了挠自己的脸颊，现编理由不知道来不来得急。
    “那个，你回来了啊！”明扬小跳步地蹿到周楚身边，“热吗？旁边有个自动贩卖机，咱们买水喝吧？那什么……我去买！”他转身刚要跑就被周楚拎着脖领子拽了回去。周楚说：“你干什么去了？”
    明扬还没回答，DKT出来跟柴田打了个招呼：“柴田桑晚上好啊，我们刚刚去跑了一圈，你跑得怎么样？”
    柴田说：“只是兜兜风。”
    DKT笑道：“我碰到了一个对手，但是没比过，看来我还得再练练呢，柴田桑有空教教我嘛！”
    “好的。”
    两个人一番日语加密对话明扬根本听不懂，他只是想让DKT救救自己，难道DKT不觉得自己被周楚拎着的样子很可怜吗？
    结果，DKT在完全状况外的状态下问明扬：“除了没比赢之外，我们今天跑得还算可以吧？”
    明扬想叫救命。
    “……看来你永远不知道‘听话’两个字怎么写。”周楚终于开口。明扬无语，不再装怂：“你干嘛教育我？你不也一样吗？难道你喜欢坐在副驾驶上兜风啊？”
    “不喜欢。”
    “那不就得了！”
    “但我不是坐在副驾上兜风。”
    “你还能坐车顶兜风？”
    “柴田把车借给我开。”周楚道，“我可以自己跑。”
    “……”明扬的嘴张大开来，他不知道还能有这么一个选项，“我看你才是疯了吧！拜托这可是右舵车，你都没有日本驾照！”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楚子哥别装了。”明扬心道该死，又被这逼王秀了。
    明扬眼看着周楚歪了下头，这是他要发难前的习惯性动作，明扬脑内迸发了逃跑的念头。突然，他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这一切，屏幕上是韩飞凌的头像。
    他对周楚比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打开了功放。
    “你们两个死鬼到底跑哪儿去了！再打不通我就要报警了！”一百二十分贝的怒吼冲出手机音响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明扬似乎产生了幻觉，他感觉自己的手机屏幕好像都要被震碎了。
    明扬看看周楚，周楚把头扭向一边装没听见，显然是把这个棘手问题丢给了明扬。明扬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说：“我们……我们……”明扬挤不出来，再次看向周楚求救。
    周楚叹气，只好说：“我们出来走走。”
    “啊对！走走！晚上吃多了嘛，出来散步。”
    “怎么着你俩还手拉手河边散步是吗？”韩飞凌气道，“现在都几点了！赶紧给我滚回来！找半天都找不到人真是气死我了！半个小时之内你们俩要是没出现在我眼前，以后就也别出现了！”
    “哎，好，好。”明扬点头哈腰，“都听您的，我俩现在就立刻特种兵跑步回去！”
    次日，东京某赛道看台区。
    韩飞凌翘着二郎腿坐在观众席上，她旁边是明扬，明扬旁边是周楚。昨日她听说赞助商那里有人员调整，余出来了两张票，就跟人家说了几句好话要了过来，想着带明扬和周楚一起看比赛。
    结果这哥儿俩倒好，大晚上的消失得无影无踪。韩飞凌起初还以为是去周围买东西，打算等一会儿。直到她分别给两个人发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之后，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里不比国内，鬼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突发事件？
    韩飞凌一直打电话都打不通，时间越来越晚，她决定要是最后一个电话还是找不到人她就去报警，幸好这个通了。
    她把两个人臭骂一顿，痛批他们无组织无纪律，明扬给她说了一大堆好话，连周楚都不得已低了低头，这事儿才算过去。
    韩飞凌不信两个人出去散步这种屁话，追问他们到底去干了什么，明扬一直支支吾吾的，最后还是周楚实话实说。在空气凝固了几秒钟之后，不意外地再次得到韩飞凌一顿大骂。
    意外的是，韩飞凌辱骂的重点竟然是他们不带自己玩。
    “这里好热啊！”明扬拿着宣传单一会儿给自己扇风，一会儿给韩飞凌扇风，狗腿得可以。“一会儿是排位赛是吧？骁哥第几个出来来着？”
    “第九。”韩飞凌指了指下面的维修区，“那不是么？”
    明扬道：“他还把他那台S15弄来了？”
    韩飞凌说：“应该不是，拉花不一样，可能是在这边弄的。不过日本这边S15的漂移车很多，凭他的本事搞一台也不算麻烦。”
    “噢——”明扬贼笑，“你好了解啊！”
    韩飞凌道：“你是不是皮痒？”
    “当然没有！”明扬看看赛道上，开始转移话题，“他们这边四驱改后驱的车还挺多的，真是下功夫啊！那边还有GTR呢，不知道跑得怎么样。”
    韩飞凌问：“怎么，你想开？”
    明扬摇头：“我开GTR我早死了。”
    韩飞凌哈哈大笑，她的目光挪到赛道上：“该郭骁上场了。”
    第178章
    郭骁不是第一次在日本参加比赛。
    他的车已经调试完毕，车胎保持着工作温度，等到屏幕上显示他的号码时，他将车开到起点前进行准备。严格来说，他现在驾驶的这台S15要比国内那台更早属于他，也更加具有战斗属性。
    电光绿的车头延伸到尾部变成了暗红色，再配合广告拉花，阳光下的S15好像一团邪恶诡异的术士焰火。
    待指示灯亮起，这台S15精准起步，当速度提上来之后，车身发生转向开始进入起漂状态。那道弧线和韩飞凌记忆中的没有任何差别，她能够想象出来这个人到底做了多少次重复动作训练才能把这样一个漂移角度复刻的如此完美。红色的车尾在第二个弯道拉出白色烟雾，这团烟追随着S15一直抵达终点，最后大屏幕给出分数。
    明扬从一开始看韩飞凌就觉得她比下面比赛的郭骁看着还紧张，韩飞凌的手一直攥着拳头压在膝盖上，眼睛从未离开过郭骁的车。直到郭骁这一圈结束，韩飞凌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郭骁的成绩不错，进入下一轮应该问题不大，可是韩飞凌的眼中没有多少兴奋和开心，更多的是一种失落。
    “怎么了，你到底是想让他赢还是不想让他赢？”明扬直截了当地问。
    “当然是赢，他现在代表的不是他自己，是中国选手的实力！”韩飞凌说完叹了口气，“哎，我就是觉得，为什么我们都是人，可我就是追不上他。”
    “斋藤太吾也是人，你怎么不说追一追？”
    “那能一样吗？”谁会肖想神一般的存在？韩飞凌在意的点是她和郭骁生活在同一位面，这种感觉就好像看到班上学习成绩特别好的同学多多少少都会羡慕一样。
    这是一个理论上可以追得上，但实际追起来相当困难的目标。
    明扬对着韩飞凌说了一阵大话，两个人对后面的选手再进行一番指点江山。明扬在漂移赛事上属于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二把刀水平，这种比赛于他而言观赏性大过实用性，看得了多自会感觉除了帅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他是个成熟男人啦，不在乎那些花架子。
    韩飞凌笑他是牛嚼牡丹，山猪吃不了细糠。
    “山猪”这个关键词打开了明扬的回忆，他再次搬出周楚的名言：“都是吃糠的猪，有什么分别？”
    韩飞凌白了明扬一眼：“你才是猪。”
    明扬不走大脑地指指自己身边的人：“那这个也是猪。”
    周楚伸手用力戳了一下明扬的头，警告他不要随便放屁。
    一天的比赛很快结束，明扬给郭骁发了个消息说自己来看他比赛，这事儿韩飞凌不知道。所以当她看到郭骁朝着看台这边走来时大为诧异。
    “你们来了怎么不早说？”郭骁笑着问。
    “给你个惊喜嘛！”明扬道，“怎么，我们在限制你发挥？”
    “当然没有。你们晚上有安排吗？没有的话我请你们吃个饭吧。”
    韩飞凌还想客气客气，明扬越过她一口答应了下来，韩飞凌拉住明扬小声问：“你这也太不见外了吧？”
    “跟我骁哥见什么外？再说了，你们又不是不认识。”明扬道，“你看周楚这才叫不见外。”周楚对郭骁也好还是对裴若安也好都属于没什么交情的那种，这不怪他，他可以和任何人没有交情。他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主意，别人如果能把计划安排好，他可以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到处跟着走。
    有人请客，他也可以随时做好吃饭的准备。
    郭骁和车队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便和明扬他们一起离开了赛场。明扬盛赞这边的比赛气氛好，看台都能坐得满满当当，解说更是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虽然他半个字都听懂，那种热血比赛的感觉跟漫画里一模一样。
    这个时候应该点播一首《头文字D》经典名曲《DOGFIGHT》满场播放才对。
    几人进到一间小居酒屋，坐下之后看菜单都是假名，搞得四个人很是头大。韩飞凌拿着手机对着菜单用翻译软件扫了一遍，翻译结果坑坑洼洼，好在运用一些人类的联想能力也能猜出来是什么。
    “这里真的好像日本漫画里的小店！”明扬看什么都新鲜，全然没有考虑过这种小居酒屋的配置换到国内大约是成都盖饭的水平。
    韩飞凌提醒：“这里就是日本……”
    郭骁一笑：“你们接下来都有什么计划安排吗？没有去那几个有名的PA逛逛，还有几个在日本很有名的自媒体。”
    “昨天周楚带我去了一个，那里人好多，一进去就跟速激3里面那个停车场一样。不过没有辣妹就是了。”明扬手舞足蹈地描述他在首都高上的见闻，还想着再去湾岸看看那些千匹怪物。周楚小声说，你去湾岸你早死了。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明扬无语，“你怎么不提你自己把我丢下跑了的事儿？要不是DKT好心收留我，我还不知道要错过多少有意思的事儿！你这人真是的，有好东西不知道分享。”
    周楚把耳朵一闭安心吃饭，韩飞凌道：“……你们就不要互相嫌弃了吧。”
    郭骁问：“你是在首都高上认识了车手吗？”
    “算是吧，我们有交换联系方式。不过他说他的水平很一般，要是有机会的话我还蛮想看看那些高手是什么样，当然，我说的不是柴田桑。”
    “柴田？是那个柴田和泓吗？”郭骁问。
    明扬反问：“你都知道他？”
    “他是挺厉害的，在这边混一混都会知道他。”
    “那……”明扬想起来DKT对自己说的那个人，“你知不知道有一台改后驱的R34？DKT说他曾经是神一般的存在，但是现在消失不见了。”
    “改后驱的R34？”韩飞凌费解，“那为什么不直接用GTT？”
    明扬摊手：“那我哪儿知道。”
    “噢，我知道了，有可能是漂移车。”韩飞凌打了个响指。这个清脆的声响叩开了郭骁的思路，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说道：“我想，我应该知道他是谁了。”
    韩飞凌和明扬异口同声问：“谁？”连周楚都颇有兴趣地看向了郭骁。
    “是一位真正的高手。”郭骁道，“他叫林。”
    “林？”明扬问：“日本人有姓林的？我只知道小林家的龙女仆。”
    “林佳树啊笨蛋！”韩飞凌道：“X-JAPAN的队长。”
    明扬摇头：“我不认识什么林佳树，我只认识司徒嘉树。”
    韩飞凌道：“吃你的饭！”
    “林从来没有参加过正式的比赛，但是在那个年代的私斗里，很多顶尖职业车手都输给过他。”郭骁回忆说，“据说他跑山路一绝，即便是去到别人的城市都能很快熟悉路线，那些当地的车手都拿他没有办法。”
    明扬双手抱臂：“被你说得我都想认识认识这个人了。”
    郭骁道：“很多人都说他死了，要么说他被抓进去始终没有出来。但是我不这么认为，他一定还在某个角落里，也许就在大家视线的盲区里。”
    “你这么说我更不懂了，一个绝顶高手既不参加比赛追名逐利证明自己，后面又消失得鬼影都没有，他图什么？”明扬道，“那种极速狂飙的瘾怎么戒啊？”
    众人摇摇头，如果知道怎么戒，他们就不会成为职业赛车手了。
    郭骁所知的信息就是这么多，这个话题结束之后大家就聊起了比赛。郭骁明日还要再战，无法久留，吃过饭之后他们约好赛场见面，之后就各奔东西。
    明扬回酒店之后一直在想那个传说中的林，过了一会儿肚子就开始不争气的叫。他爬起来在屋里翻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找到，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周楚。
    “你不是晚上吃过饭吗？”
    “光顾着聊天没吃几口。再说了日本的饭那么贵，我能真敞开了吃？”明扬问，“难道你吃饱了？哎，不重要，反正你不吃饭也能活。我们叫外卖吧？”
    “你以为这儿是国内？”
    “我觉得有中国人的地方就应该有外卖。”明扬不信邪地打开了外卖软件，当定位好自己的位置之后，软件亲切地询问他是否要成为当地第一个骑手。明扬大骂：“这群互联网公司怎么还没把日本打下来？真是不中用！”
    周楚看看时间，三更半夜的恐怕只有便利店还开着门。他其实不想理明扬这茬，架不住明扬一直在床上闹腾，翻来覆去哼哼唧唧好像个饿死鬼。周楚无可奈何，只好带着明扬出门。
    今天收银的店员是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大叔，头发有点稀少，胳膊上有一串看不懂什么图案的纹身，明扬一进去就有点后悔，感觉这店像是黑社会开的黑店。
    结账的时候明扬一直在和周楚小声嘀咕，说自己看不懂怎么操作微波炉，这大叔就用中文提醒明扬。明扬有点惊讶，大叔说自己来日本很多年了，白天还有别的兼职，晚上在便利店打零工，如果明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要赶紧说，一会儿他要交班走人了。
    明扬问周楚：“要不咱们在这里吃完再走吧？反正回去也挺没劲的，吃完还能溜达几步。”
    “你随便。”周楚道，“我不吃。”
    两个人坐到靠窗的高桌前，明扬掀开热气腾腾的泡面，馋虫一下子就被勾引了出来，两三口就吞下了肚，紧接着又拆开一个饭团。此间周楚一直在摆弄手机不说话，明扬觉得无聊，就开始看外面的街景。
    他无意瞄到了周楚的手机画面，里面是这个月WRC的比赛视频。明扬道：“不是吧大哥，你这么刻苦啊？你要有这功夫放在学习上是不是也早考上清华了？”
    “清华很难么？”
    明扬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周楚这个诚恳的问题，只好说：“只要考不上，就不会觉得难。”他嚼着手里的饭团跟周楚一起看比赛，不住说道：“哇，这种窄角弯入弯之前冲过头了都能救回来真是牛逼。你说咱们怎么就没这么窄的调头弯？”
    “让你开然后转不过来直接冲到山下？”周楚无情回答。
    “你怎么回事？我这技术怎么可能冲到山下？这不就是跟负角度漂移差不多一个原理么？有什么难的？”
    明扬正要跟周楚争论，只听背后忽然传来一句话：“在山路上是挺难的。”明扬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发现是刚刚那个大叔在打扫卫生正巧走到了他们身后。
    “大叔，你也懂漂移？”明扬问。
    “啊，在日本这么多年总会见到几个街上飙车的吧，这里曾经可以飙车族的天堂，连警察都没有办法呢。”大叔笑笑，“不过我自己不是很懂啦！”
    明扬心道，不懂就别指点江山！不过他看看大叔那花臂，这句话注定只能存在于他的内心戏。
    “你们也喜欢赛车吗？”大叔又问。
    明扬那骄傲的性子一下就起来了，挺着胸脯说：“我们可是职业车手！”周楚默默的把椅子拉远了一点，跟明扬划清界限。
    “噢，这样呀。”大叔笑了笑，没有再多问，继续埋头打扫卫生。
    明扬和周楚吃饱喝足离开了便利店，周楚的手机响了一声，然后他就不动了。明扬走了两步发现周楚没跟上来，连忙倒退回去：“你发什么呆？”
    “柴田给我发来了消息。”周楚这人是个闷声干大事的，晚饭听了郭骁那么多八卦，他也好奇，干脆拜托柴田询问。柴田是当地人，还混迹圈子，应该能够更多的人脉和线索。就在刚刚，柴田告诉他，自己的师父和这个林有过一次交锋，但是师父已经去世，只留下了当时的一张照片和一小段视频。
    二十多年前的视频放到现在就是马赛克质量，拍摄的人站在一个弯道边，一开始能听见声音，紧接着一台蓝色的R34以一种极为妖孽的状态呼得从画面中央经过，快得两个人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
    明扬和周楚都愣了一下，脑中共同浮现出一个念头：太强了。
    强过他们目前所有的对手，甚至强过他们已知道的许多传奇车手。那真是个疯狂的年代，无论是车，还是人。
    周楚把照片放大，这是胶片扫描的，时隔多年有些模糊不清。柴田告诉周楚，边角那个穿蓝色T恤的年轻人就是林。
    照片里的林侧着身子看不清脸，但是他的左臂上有很奇怪的纹身。
    “这纹身好眼熟。”明扬道。周楚也觉得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并且这个记忆虽然不清晰，但却有新鲜的感觉。
    “这个好像是……”
    “是那个便利店大叔！”明扬大叫一声，周楚恍然大悟。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不约而同地转头快步往回走。但是走到便利店时，收银台前已经换了一个年轻人。
    第179章
    站在收银台前的小哥染着黄色的头发，眉毛修得很细，像漫画里的不良少年。当他听到周楚用英语问话时顿时变得十分紧张手足无措，不住地发出“诶”的拉长音节，然后想躲到柜台里面。
    “他……”明扬小声问，“这是怎么了？”
    “是我的英语别人听不懂么？”周楚也不知道。
    那小哥尝试用简单的单词跟他们沟通，但是他口音很重，周楚皱着眉有点不太能分辨出来。小哥看着两位客人迷茫的表情，又为自己的表达能力十分着急，再一次想躲到桌子下面。
    “上翻译器吧。”明扬学会了韩飞凌那一招，把自己想问的话用软件翻译成日语，准不准他不知道，至少比英语强。事实证明，英语这东西不论哪国的学渣都无法熟练掌握。
    明扬很能理解这位小哥仿佛上课睡觉被英语老师叫起来读课文还不知道应该读第几页的焦虑和痛苦，因为他也经常如此。
    这一次，小哥看懂了明扬的问题，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明扬和周楚都听不懂日语，只能让小哥说慢一点，把他的声音录下来机翻。
    科技改变生活，没有AI的人类什么都不是。
    最后在大家的共通努力下，周明二人才大概了解到刚刚那位大叔的一些情况。小哥说他和那个大叔不太熟，只知道大叔最近一直在上傍晚到夜里的班，住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
    明扬问那个大叔明天晚上是不是还会来上班，小哥只说了一句“大概吧”。他们感觉可能问不出来什么有效信息，周楚随手买了瓶水结账就和明扬离开了便利店。
    “会不会是我们认错了？”明扬边走边嘀咕，“除了那个模糊的纹身很像之外，其他的哪里都不像啊！林可是个车手啊，怎么可能现在又肥又秃？啊，也不一定，安西教练年轻的时候还是日本国手呢……”他像演戏似的说了一连串的话，忽然看向周楚。
    “干嘛？”周楚问。
    “没事。”明扬笑道，“我只是在想你五十岁的时候会不会也又肥又秃。”
    没想到周楚却说：“那总比你又矮又肥又秃强点。”
    被猛然反杀的明扬顿时哑然，只能坑坑巴巴地说：“我靠，你学坏了。”他不想周楚再说出来点什么难听的话，立刻话锋一转：“对了，他们是不是都没提过林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
    周楚摇头：“好像没有，不过这重要吗？”
    “这可是关键性信息！”明扬说，“要不你在问问柴田桑。”
    周楚给柴田发消息，很快，柴田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以前那群人都神秘兮兮的，现在上了年纪大多回归了普通生活，没有人还记得那些事情。
    “那我们明天晚上过来蹲点，叫上骁哥一起。”明扬很愉快地做了这个决定，周楚不留情面地问：“我们为什么要找这个林？我们认识他吗？找到了又能怎样？”
    “你说怎样？”明扬学着周楚歪头的模样看着周楚，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因为在这一刻，他们的内心其实都是知晓那个答案的。在看过那段视频之后，他们都对这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那种在山路上常年竞赛追逐拿命积累的实战经验与他们这些大部分时间都在跑场地的经验完全不同。
    那是野蛮生长的，最具有攻击性和侵略性的技术。如果能够找到这个人向他讨教一二，这趟日本之旅可以说是超值大放送。
    次日的比赛，郭骁在追走第一轮里起漂失误导致和对手岔开了距离，第二轮虽然完美发挥可还是无法弥补分数上的差距，遗憾止步十六强。好在他的比赛心态很放松，在他看来，和日本本土的高手同台竞技，切磋交流的意义远大于一决胜负。他要好好消化这次比赛，吸收足够的养分，有所提高之后再来挑战。
    郭骁知道韩飞凌他们会来看比赛，自己淘汰出局之后就邀请他们三个来维修区这边，韩飞凌有赞助商的邀请，带人进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明扬第一次近距离地看郭骁的S15，后叶子板已经在激烈的比赛中撞掉了漆，战损反而更增添了赛车的魅力。
    “要说帅，还真的是漂移车帅。”明扬感叹，“都说红配绿赛狗屁，怎么在你这车上配得就这么烧呢？”
    郭骁笑而不语。
    “我们要不要拍张照？我带了拍立得。”韩飞凌提议，大家自然不会拒绝。郭骁去找车队的工作人员过来帮忙，四个人在车前怎么都摆不开，周楚想要退场，被韩飞凌勒令必须拍照，他只好任由摆布。最后郭骁说他来负责拍照，先拍几张看看样子，再说了，车已经代表他出镜了。
    “我觉得得这样。”明扬双手环臂侧身站在车前，一边摆姿势一边说。
    韩飞凌道：“你这是乡村企业家吧。”
    “别吧！怎么着也得算车手公式照啊！”明扬问，“你比赛之前的照片不是这么拍的？”
    “……别提了，给我拍得丑死了！”
    他们摆弄半天，找到了最优解是侧着拍，明扬靠在车前，周楚站在另外那边的车门附近。郭骁让韩飞凌坐到车顶上，韩飞凌问：“真的可以吗？可以踩吗？”
    “没关系的。”郭骁伸手扶着韩飞凌上去。很多车手赢比赛之后都会站在车顶上庆祝，大家见怪不该，除了此刻拧着眉头看着这一切发生周楚。
    他从不踩自己的车，也不允许别人踩，同时也不能理解别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朝夕相处的伙伴，故而看到这种画面时就会忍不住眉头紧锁。
    郭骁连按几张，然后又找工作人员帮他们拍了张大合影。明扬拿过自己的相纸，看着画面渐渐浮现出来，开心叫道：“哇！好厉害！真的会变成照片！”
    韩飞凌道：“……不然呢？你怎么什么都大惊小怪的。”
    “我没拍过啊。”明扬道，“我第一次拍这种照片，新鲜新鲜不行吗？”
    韩飞凌语塞，她说那句话之前完全没有考虑到明扬的世界与她是不同的，很多在她看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对明扬而言都是新世界的体验。韩飞凌不知道明扬自己是否在意，她现在在意得不行，好像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没有眼力价儿的事情。
    “啊呀，我这个闭眼了。”明扬有点遗憾，“怎么这样啊……”
    “这张给你吧。”周楚把自己那张递给明扬。
    “你不要？”
    “我不喜欢拍照。”周楚轻轻一弹，相纸就飞向了明扬，明扬连忙接住。周楚这张就拍得很好看，里面的四个人表情管理都十分到位。
    明扬对郭骁讲了关于林的事情，他和周楚打算今天晚上继续去便利店蹲守，便问韩飞凌和郭骁有没有想法。郭骁本就对林有着很大的兴趣，得知自己真的有机会接触到林时，立刻连明天就要飞回北京这件事都不顾了，张罗着要一起去。
    “啊？那你后面还有其他行程么？”明扬问。
    “我都行，你们在这边呆几天？我可以跟你们保持一致。”郭骁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当即就跟明扬他们跑路，顺便在他们的酒店那边开了房间。明扬私底下跟周楚开玩笑，说周楚已经丧失了一些能够彰显男人魅力的能力。
    “郭骁有什么能力？”周楚不解。
    “有钱。”明扬蹦蹦跳跳离开了周楚的技能范围，“哎呀我要去找郭骁哥哥蹭晚饭了！”
    是夜，四个人像特务一样来到目标便利店。他们运气很好，一进门就看到嫌疑人在给客人结账。
    客人走后，嫌疑人见到眼熟的周楚和明扬还打了个招呼。审问这个事情四个人都没有什么经验，在便利店里溜达了半天都没有指派出一个人来跟嫌疑人接触，最后还是韩飞凌受不了这些人的墨迹样儿，走到收银台前用非常诚恳的口气问：“请问，您就是林吗？”
    明扬内心惊呼：不愧是飞凌姐！轻易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事！
    只听大叔很淡定地说：“不是。”
    “不。”韩飞凌用比大叔更淡定的口吻说：“你肯定是。”
    明扬站在货架旁，此刻的他像是每天晚上守在电视机前收看《名侦探柯南》的小朋友一样，当柯南笃定地说“凶手就是你”的时候，他只想知道——
    为什么！你到底在肯定个什么东西啊！
    第180章
    大叔眨巴眼镜看着韩飞菱，然后看看周围的环境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所在的世界没有发生未免偏移。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小鬼啊！
    “对吧？”韩飞菱继续说，“如果你不是这个人或者你不认识这个人，第一个反应应该是茫然或者不懂我在说什么。但你这么肯定的说你不是，那就证明你对这个问题早就免疫了。”
    大叔问：“为什么不能是我反应快？”
    韩飞菱被噎了一下，意识到似乎确实还有这么一个被她忽略的选项。这么一看，她的推理好像有点站不住脚。这时明扬上前一步：“那，大叔你能让我看看你的纹身吗？”
    大叔抬起自己的胳膊打量一番：“这不就是很普通的纹身吗？”
    明扬让周楚把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拉到最大之后被四个人反复核对。这张照片只能看出来大概轮廓，有很多的细节缺失，哪怕拿出大家来找茬的精神去对比也只能得出一个犹犹豫豫的结论。
    像，又不太像。
    “年轻人，游戏是不是可以到此为止了呢？一会儿客人来了看到你们这种奇怪行为可是会被吓跑的哟！”大叔笑眯眯地对他们说。
    “哎好像……”明扬把手机转了过来，发现他们似乎只顾着看纹身的细节，但是全然没考虑整体是怎样一副图案，他把大叔的胳膊摆弄过来，指着手肘的位置说，“这不就是车尾灯的形状？”
    大家把脑袋歪过来，果然如明扬所讲。
    “那台GTT，对吧？”
    “是后驱的GT……”大叔本能地想要纠正明扬的错误，那个R的音节还没有发出来，他便意识到自己话说太多了。
    明扬一拍手：“就是你！林！”
    林治不想考虑自己今天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这个问题，他们家压根儿就没有黄历。
    事情很诡异的在于，他昨天只是出于好心帮助了一下店里来的客人，在得知他们是赛车手之后很克制地没有继续关于车的话题。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多么有名的角色，就算过去确实有过一些些传说，但二三十年已经消散，眼前这几个小兔崽子那会儿还没有出生。
    能知道土屋圭市可能还得多亏《头文字D》，不过，现在的小孩还会看八九十年代老掉牙的漫画吗？
    ““好吧，你们想干什么？”林治放弃了治疗。
    “真的是你？”郭骁喜出望外，“我听过你很多事情！其实……其实也不是很多。我一直在想你应该是……”他的话变得有些迟疑，再次打量林治时，他发觉这与他脑补过的设定大相径庭。
    林治的年纪约莫五十多岁，也许更长，他的外表粗糙油腻，牙齿泛黄，一看便是常年处于不规律无品质生活的老烟枪。
    说是滤镜碎了一地有点显得郭骁玻璃心，但至少裂痕是存在的。
    “哎呀，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嘛。现在我呀，挂个档可能都费劲呢。”林治那自嘲的模样显得有些过于开朗，“我不知道你们这几个小鬼是不是听信了什么奇怪的传闻，不过我们遇到也是一种缘分，今天你们想吃什么，我请客！”
    “那我想吃鸡丝凉面这里有吗？”明扬很认真地说，“如果能再来一个巧克力冰激凌就很好啦！”
    林治心想，臭小子你也真不客气。
    只有明扬一个人不客气，点了一堆吃的叫林治结账，林治脸上笑嘻嘻，心中把明扬臭骂了一个遍。其他三人倒是什么都不提，连口水都没和林治要。现在这个时间点店里没有客人，林治打算糊弄他们几句就把人打发走。没想到明扬这人话有点密，把他在视频里看到的那段操作翻来覆去地说，愣是没有给林治插嘴的机会。
    “叔，你能告诉我是怎么做到的吗？”明扬终于在拐了八百个弯道之后抛出了正题。
    明扬没有办法准确的形容林治那个技术到底叫什么，也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定位。说是漂移，但是林治处理的角度没有那么夸张，出弯时好像总能让车头正好对准正前方的路线，无需任何调整便能衔接走线。要知道在赛道上，车速最快时一定是四个轮子死死抓住地面并且处于运动工作，但漂移状态中并非如此，出弯切换要重新找回抓地力，在这过程中一定会有时间损失。
    林治是没有的，也许有，但也一定比其他人都少。
    “可以教给我们吗？”明扬认为这一招实在是太实用了，若是能够在比赛中得以应用，说不定能提升很多。
    他迫切地想要在联赛里再上升排名，哪怕只有一名！
    四双充满渴求的眼睛并没有打动林治，他摆摆手说道：“忘记啦。”
    “怎么可能会忘？”韩飞菱道，“技术这种东西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啊！”
    “你这话说的，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甚至可能连自己的母语都会忘记，只是开车而已，你考完c1一直不开难倒还会开吗？肯定也会熄火的吧。”
    “那倒没有。”韩飞菱道，“我是职业漂移车手。”
    “漂移车的档位那跟普通手动挡能比吗！”林治对这群脑回路不正常的小鬼感到深深的无力。
    他要下班了，没有心思再应付这几个年轻人。他一出门，那几个就跟他一起出来，他转身说：“你们可不要跟着我，STK在日本被抓到可是很麻烦的哦！”
    郭骁小声问什么是STK，明扬抢答说是跟踪狂。他心想，关键时刻还得靠我们二次元。
    林治的家离这里有些远，他骑自行车来打工。四个人步行跟踪一个骑自行车的大叔显然不符合科学，只能选择放林治走人。
    “我不能理解。”明扬喃喃自语。
    “什么？”韩飞菱问。
    “为什么一个人天天骑自行车还起不到锻炼效果？”
    其余三个人陷入沉默，还半天之后，韩飞菱大声吐槽：“你的重点也太歪了吧！”
    这个插曲打乱了他们所有人的计划，偏巧这几个人都是不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的性格。一到晚上，他们就轮番去便利店里轰炸林治，搞得林治苦不堪言，最后只好请假遁走。这天是韩飞菱去执行任务，发现林治不在，只好向替班的同事询问情况。
    一般来说，人对于陌生人还是会有防备心的，可韩飞菱看上去人畜无害可爱美少女一个，装装可怜编造一个得到林治帮助然后想报答林治的故事一点都不难。不出十五分钟，她就成功套出了林治的家庭住址。
    这让三个大老爷们自愧不如。
    有了这个线索，他们立刻冲去了林治家。那是一处有些偏远的典型日本二层廉价公寓小楼，林治的家就在楼上，随时会发生杀人案的那种。
    当林治打开门时，他第一个反应是立刻关门。周楚比他反应更快，伸手就卡在了门边，显然一个肥胖的大叔的臂力是比不过一个常年健身的年轻男人的。
    “你们怎么这么阴魂不散！”林治崩溃，“我要报警了！”
    “别，叔，息怒息怒。”明扬赶紧说好话，“我们是真的想要和你学技术的！”
    “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林治道，“早过时了！”
    “才没有呢！”韩飞菱站出来说话。她可不像这三个男的一样只会横冲直撞，她有她的天然优势。在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发言之后，她用自己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林治，林治被看得有些受不了，变为彻底的摆烂。
    “总之，不要站在门口了。”他让几人进来，不想被邻居以为是什么催债的危险分子。
    在意识到只有韩飞菱说话管点用之后，明扬等人就彻底变为安静的摆设，只在韩飞菱需要他们的时候开口捧哏。
    在韩飞菱的描述中，他们几个人简直就像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背负着中国赛车的未来这一厚重使命砥砺前行。这次来日本也是为了交流学习，如果身为前辈的林治可以指点一二，这将是对他们职业道路的发展产生极大助力。
    “你可打住吧。”林治不想在一声声赞扬中迷失自己，赶忙叫停了韩飞菱，“你们也看到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废柴大叔。说实在的，你们能对我这样一个人产生兴趣我觉得这事儿都很离谱。在日本的高手那么多，你们怎么不去找别人？怎么，是找不到吗？”
    郭骁道：“不能这么理解。”
    “无所谓，不重要。”林治说，“既然你们不撞南墙不死心，那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他给出了一个地址，与他们相约明天晚上见面。
    夜黑风高，荒山野岭。
    四个人站在半山腰的小车站再三确认时间地无误，明扬道：“这大叔会不会在拿我们开涮？这分明就是个荒山吧！还是说他想把我们弄来这里分尸？”
    “这不是荒山。”郭骁指了指公路折上去的地方，“山顶有人住的。”
    “哦……周楚你干嘛打我！”明扬叫道。
    周楚说：“有蚊子。”
    明扬气得想打周楚，这时候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他们常年接触赛车，这声音一听便知不简单。
    当车灯光亮出现在视野中时，明扬说道：“那句台词怎么说的来着？”
    郭骁自然而然接道：“86上山了。”
    笼罩的光亮褪去，一台黄色小车停在众人面前，林治下车后对他们说久等了。
    郭骁问：“你让我们来做什么？”
    “很简单，既然想要我教你们，那至少要展露一下你们的真实水平。从这里出发上山再跑回来，你们每人跑一圈，只要有一个人能在12分钟内回来，我就答应你们的要求。为了防止作弊，你们要摘一朵山上的花作为凭证。”
    众人面面相觑，林治给出的条件相当苛刻。且不说山路陌生，现在还是夜里，放眼望去这条山路的照明情况十分堪忧，在这种恶劣条件下还要保持超高车速，危险系数不言而喻。
    关键是，林治根本没说全程一共多少公里！
    “怎么，怕了？”林治淡淡一笑，“没关系，你们可以当做是我就是在刁难你们。大家萍水相逢素不相识，确实没有必要为此赌上这么多……”
    “我先来吧。”周楚打断了林治。
    林治玩味问：“你不害怕撞山？”
    周楚说：“即便是比赛也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意外，如果顾虑那么多，就没有必要从事这项职业。并且，比起未知的危险，我更相信自己的技术。”
    听了这话林治哈哈一笑，明扬心想，妈的怎么什么逼都让周楚装了。他不甘落后，跳出来说：“谁害怕了！不就是跑山吗！我闭着眼随便开！对了，我们开哪台车？我没开过右舵啊，这里的路上会不会有摄像头啊……”
    “放心，这里属于我朋友他们家的范围，不会有问题的。”林治拍了拍自己开来的车，“这台改了左舵，就用这台吧。”
    明扬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小可爱：“这……这不就是个破雨燕？不是我说什么，就算我有那技术水平，这车恐怕也不太给力吧？”
    林治想要爆锤明扬：“这叫速翼特！”
    第181章
    “速翼特？”明扬重新打量那台貌不惊人的黄色小车，“那不还是雨燕？”
    林治对明扬说：“你被剥夺比赛资格了。”
    “别！叔！”明扬握住林治的手，试图用自己的真诚感动对方，“我错了！别这样！”
    周楚把明扬拎到一边，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对话上。刚要拉来车门，郭骁却叫住了他。
    周楚用眼神询问。
    “我来第一圈吧。”郭骁建议。
    周楚问：“有什么区别？”
    郭骁把大家叫到了一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们根本不知道全程到底有多长，所以不能四个人各跑各的。比起你们，我并不擅长跑山路，所以第一圈我来探路，回来告诉你们路况。这样一来，可以换取你们拿到更好的成绩。”
    从一开始，郭骁就听出了林治话里的玄妙。林治说只要有一个人能跑进12分钟之内就算他们赢，但是没有规定每个人不能晚于多长时间内回来。理论上，他甚至可以走走停停在路上画地图。
    这看上去是一场技术测试，也许考验更多的是战术安排。
    “那我来跑第二圈。”韩飞菱自告奋勇。她与郭骁一样，在这个项目上着实没有更大的竞争力，不如为同伴争取机会。
    剩下的就是需要明扬和周楚决定谁最后一个跑，这个排序可以说是背负了全村人的希望。
    “你们几个小鬼磨磨唧唧的有完没完？”林治催促，“还跑不跑？不跑我就回去睡觉了，明天叔叔我啊可还是要工作呢！”
    “一会儿回来再说。”郭骁上前一步，“抓紧时间，我先去了。”
    他人高马大，站在速翼特一旁显得很不和谐，上车动作像是在“钻”。林治打开计时器，在郭骁出发的瞬间按了下去。
    明扬觉得等待的时间有点长，不知道郭骁是不是真的以二十公里的速度在记路书。他觉得时间漫长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在和自己做心里斗争。
    他很想跑最后一棒，可是如果让大投票选择，相信韩飞菱和郭骁都会选周楚。这个选择甚至不需要思考，随便是谁都会认为这就是当前最优解。
    连明扬自己都会精分的认为，这可能真的是最稳妥的选择。也许，他应该为了团队的利益做出选择才对。他安慰自己，无论在第几名跑，他都应该发挥自己最大限度的实力，结果只与技术挂钩，与排位无关。
    “这小子不会开山下面去了吧。”林治等得不耐烦，挖挖耳朵，“出事很麻烦的啊，真是不会替人着想的小鬼。”
    “喂！你怎么这么说话！”明扬道，“就不能盼着别人点好？骁哥是非常出色的漂移车手和拉力领航员，怎么可能会像你说得那样！分明是你设置的条件太刁钻好不好？”
    林治道：“觉得刁钻你可以不跑，我一开始不就说过吗？”
    “我偏要跑，你能拿我怎么样？”明扬叉腰，拿出他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气焰，“而且我还要跑进12分钟！你等着瞧吧！”
    只能“啪”得拍手声响打断了明扬的豪言壮语，明扬无语地看向声音来源，周楚又拍了一下，说道：“有蚊子。”
    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是郭骁回来了。
    车安稳的停在大家面前，他这一去一回将近用了快半个小时。郭骁从车上下来，明扬蹿到他面前：“怎么样怎么样？”
    郭骁用手机屏对他摆了摆：“记了个大概吧。”他详细地给大家讲了全程的长度，一共有多少个弯，大约角度是多少，路况如何，车的性能和极速状态等等。“不愧是专业领航。”明扬赞道，“这下事情就明白了不少。”
    “你不要这么乐观。”郭骁道，“除了几个车站个停车位之外，其余路段的照明情况非常不好，在这个发卡弯。”他敲敲手机屏幕上的点位，“可以说是漆黑一片，只能看到被车灯照亮的反光路标，很危险，要小心。说实话，我跑下来一圈的实际感受是，12分钟回来难度很高。”
    明扬道：“无所谓，我会出手。”
    “你可靠边儿站吧。”韩飞菱扒拉开明扬，“该我了。”
    有了郭骁的勘路，韩飞菱回来得要快很多，但也花了十六分钟左右。她把自己的驾驶信息复述一遍，四个人开了个小会，郭骁根据韩飞菱的信息将路书优化了一遍，当他下意识地要为下一个人强调重点时，看着明扬和周楚卡了壳。
    “所以……”郭骁问，“下一个是谁？”
    韩飞菱已经做好了拦住明扬的准备，却见周楚上前一步说道：“我。”
    这个答案让所有人都处于状况之外。
    周楚一贯我行我素，他不给任何人解释就上了车。直到他的车尾灯消失不见，众人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
    “他……他……”韩飞菱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他就这么走了？”
    明扬被周楚弄迷糊了，他还想着彰显一下自己的风度，怎么又叫这个人先他一步？他的心中百般滋味，话却说不出一句，只能双手抄兜当做自己满不在乎。
    “这个小鬼。”林治忽然说，“有点东西。”
    “那不是肯定的嘛？”韩飞凌道，“人家可是拿过国内拉力赛冠军的。”
    “是吗？”林治指着明扬问，“那你呢？”
    明扬道：“我是冠军他爹。”
    林治哈哈大笑：“你这口气倒是不小。”
    明扬心想，周楚，你在我面前装逼，最好就拿出点本事来叫我看看。
    周楚回来得很快，林治掐了表，众人满怀期待地等着结果。林治笑着摇头：“看来冠军也不行哦，12分58。”
    周楚关上门，没有对自己的成绩发表太多的看法。一旁的明扬却对林治大喊：“臭老头！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明明就很快！”
    林治道：“我为什么要故意的啊你这个没有礼貌的臭小鬼！”
    “那就是根本不可能做到！”
    “为什么不是你们太菜？”
    明扬立刻对周楚说：“他说你菜。”
    周楚叹气：“你还是闭嘴吧。”
    明扬垂着的双手握紧了拳头，他看着周楚，希望周楚能给他一个答案。周楚回头望了一眼那绵延无尽的山路，对明扬说：“下山最后一个回头弯要抱着弯心出来，那条线最短。”这是郭骁和韩飞凌都没有提到的细节，大家不知道周楚是用什么方法论证的这一结果，但明扬只能选择相信。
    “不过，很危险。”周楚道，“你……”他想让明扬小心一点，但转念又想，这个人恐怕这辈子都不知道“小心”两个字怎么写，于是话到嘴边就收了住。
    明扬深呼吸几下，踩着重重的步伐上了车。韩飞凌叫他别太紧张，他还笑了两声掩饰。直到坐进车里，他才发现自己掌心都是汗。原来背负一切的感觉如此沉重，这令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做到，如果也失败了，他要如何面对大家的期许。
    他们……他们真的对自己有期许吗？
    明扬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只见韩飞凌对着自己比个ok的手势，而周楚则是一惯性的拧着眉头，微微咬着下唇看着自己。
    算了，纠结再多也没有用。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油门到底，拼命去跑！
    不论如何，他必须做到！
    明扬走后，世界再一次恢复的安静。韩飞凌看了一眼周楚，叹道：“哎，可能还是路线不熟，差58秒，太可惜了。”
    周楚摇头：“58秒已经差很多了。”
    韩飞凌问：“那如果多给你一次机会，你能进12分吗？”
    “没有这个选项。”周楚从不贷款做无意义假设。
    “你……”韩飞凌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问出了她的问题，“所以你觉得明扬在最后是合适的吗？”
    “排序不重要，如果能赢，在第几位出发都能赢。”周楚回答。
    “你这人真是……”韩飞凌无奈笑笑，“是自信还是自大啊？”
    始终没有说话的郭骁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忽然问：“是车的问题吧？”
    韩飞凌反问：“什么意思？”
    “车型。”郭骁道，“我坐进去时候就觉得这车太小了，跟平时开的完全不同。不论是轴距和车身配重比来说，都更小更轻，在弯里会有一种要翻的感觉。也许在我们当中，驾驭这种小车最有经验的人确实是明扬。”
    韩飞凌是个小个子女孩，她自己在车里没有感觉，反观郭骁和周楚这样的大高个儿，把他们圈在那小车里实在是有点狗骑耗子的意思，能不能施展开都两说，何谈极限发挥？再看林治，这大叔虽然胖，但身高着实比不过周楚和郭骁，故而开这小车的视野也算合适。
    “那我明白了，MINI boy嘛！”韩飞凌笑着对周楚说，“连这都能想到，真有你的。”
    不一会儿，他们听到了山谷中回传的声响，那拉到极限的嘶鸣越来越近，韩飞凌自言自语说：“加油啊小明！”
    突然，那车身像是闪电似的冲入他们的视野，连周楚都忍不住上前一步，动态视力紧紧追随着那团光。
    刹车急停，轮胎在路面上摩擦出巨大声响！
    “哎呀！”林治按下秒表，“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撞死谁。”
    明扬跳下车：“别废话了！我成绩多少？”
    “12秒23。”林治把手机屏幕朝向众人，“全部出局。”
    第182章
    “怎么会！”明扬夺过了林治的手机，不肯相信自己看到的数字，“我冲下来的时候速度都快到180了怎么可能还会超时！”
    林治抢回手机：“你又不可能全程保持高速。不过第一次跑这条山路能跑出来这个成绩已经很不错了！但是遵照我们的约定，你们输了。好了少年们，要知道失败永远是人生的主旋律，就这样吧。需要我送你们下山吗？不需要吧？我明天还有工要打，上了年纪的人就不陪你们在这里熬夜了。”
    他可不管这几个人的死活，见他们一个个失落的样子，自己完全没有任何恻隐之心，交代完几句话之后便驾车离去了。
    声音在山谷中彻底消失后，林间只剩下夜虫的动静，四个人站在路灯下谁也没有说话。还是韩飞凌先张口说：“我们……我们走吧。”
    “嗯，该走了。”郭骁随着附和。几人走了没两步，周楚回头看了一眼，明扬还死死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双手紧紧握着，肩膀在轻微发抖。
    周楚一停下，韩飞凌和郭骁也一同停下。韩飞凌快步走到明扬身边，拍拍他的后背轻声说：“小明，走了。”
    “我……”明扬很艰涩地小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还差那一点点……”失败犹如洪水一样将他淹没，他的呼吸速度变快，情绪跌落在洪流之中。他开始怨恨自己，是不是直线加速还不过快，是不是弯道处理的还不够好，他到底在这当中有多少个失误才会最后差出来二十多秒。
    他浪费了这个机会，那种承载着被人的希望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到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这让他不敢面对眼前的三个人。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韩飞凌安慰明扬，“那条路我们大家都跑了一圈，长度和难度有目共睹。现在这个结果并不是你的问题，你不要太自责了。”
    明扬低声说：“你还不如骂我。”
    “我骂你干什么，难道我自己跑得就很好嘛？”韩飞凌道，“愿赌服输，没什么大不了的。”
    明扬似乎还是无法从她的开解中脱离出来，不知道在做怎样的思想斗争，始终垂着头。这时，他忽然感觉自己面前出现了一团阴影挡住了所有光亮。他抬起头，是周楚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没人对你怀有希望。”周楚冷漠地说，“别自作多情了。”
    明扬望向周楚，眼睛睁得浑圆。
    “以你的水平，到这个程度已经没有必要惋惜了。”周楚继续说道。韩飞凌扯了一下周楚，想叫他不要再继续拱明扬的火。万一明扬当场发疯，她不敢设想后果如何。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明扬非但没有情绪崩溃，反倒是静静的看着周楚，周楚也没有动弹，两个人像是桩子。
    最后明扬轻轻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他抹了一把脸，呼了一口气：“我们走吧。”
    插曲终归是插曲，与林治的相遇如同一个本不该发生的梦境。一切随风散后，他们都应该回归到原本的正轨上。郭骁买了次日的机票回国，他答应要陪裴若安去训练，这事儿不能再拖拖拉拉了。明扬他们在日本还有大约两日的行程，在和徐正文汇合后，徐正文带着他们拜访了当地的一些业内人士，这一趟行程可谓是收获颇丰。
    在最后一个半天，大家才有时间出去玩。远的地方不大现实，选来选去，最后只能选择去距离他们最近的秋叶原。
    明扬以为自己会特别开心，这可是梦想中的世界。可是当他站在大街上时，楼宇上的广告和橱窗里的手办并没有带给他足够的兴奋感。事实上这段时间他都是闷闷不乐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他不解释，别人也知道他还沉浸在失败的阴影中。
    “我头一次知道这小子思想包袱竟然这么重。”韩飞凌小声跟徐正文吐槽。她私底下把这件事跟徐正文讲了讲，希望徐正文能开解开解明扬。只是面对这种情况，徐正文也有些苦手，甚至有点怀念明扬之前那种嘴硬不服输的模样。
    “可能，人总会长大的吧。”徐正文只好笑笑，“学会接受世界上有许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要远比接受成功困难得多。让他自己慢慢消化吧。”
    韩飞凌问：“那你觉得有必要告诉陆红万吗？”
    “让他知道小明在日本非法飙车跑山？还是饶了他吧……”
    “哎，也是。”韩飞凌叹气，“估计他得气死。”
    晚上，大家收拾好行李出发去机场。这一路上明扬都是恍恍惚惚的。他看着界外的倒退的高速街景，大脑中始终无法抑制自己去幻想在这条路上驰骋的画面。随后，那个画面就会变成那台R34——这一幕会叫他呼吸急促，他太想知道林治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了，他一度有机会知道，只是他没能把握住这个机会。
    23秒，不过就是发了片刻呆的功夫，但是在赛道上却变得无比漫长，仿佛永远无法突破的时间鸿沟。
    如果在给他一次机会，他能跑进12分钟大关吗？明扬反复问自己，他总觉得也许可以，也许……也许当时能再试一试的话……
    这个想法不住地在他大脑内盘旋，令他暂时屏蔽了外界信息。排队托运完行李过了关，韩飞凌又开始疯狂购物，她把身上的现金给大家分掉，勒令所有人必须在机场花完，不要想着回去再换钱。明扬一直在神游，把钱揣在口袋里就忘了这件事。
    他蹲在玻璃前看着即将载他回家的飞机，心中充满着遗憾和不舍。
    广播开始播报他们的航班开放登机，明扬跟在周楚身后默默排队。这班飞机人有点多，漫长地等待无形中给了他许多犹豫的时间。每往前踏一步，那种酸胀感就会变得更加清晰。
    他当时为什么就接受了这个结果？为什么没有再争取一下？难道他就要带着这个疙瘩回去吗？难道他就应该顺从这样一个故事发展脉络吗？
    他不甘心。
    排在明扬前面的周楚已经将自己的机票递给了工作人员，这时，明扬对前面几个人喊：“我……我想去一下厕所！你们先上去吧！”
    韩飞凌道：“你就不能上了飞机再等等？”
    “很急！”明扬已经脱离了队伍，“我等不了了！”
    “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韩飞凌骂道。
    周楚已经核验了机票，他们只好先上飞机，现在距离机舱关闭还有一段时间，明扬应该不至于上不来。
    可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本该属于明扬的座位还是空着，徐正文看看时间：“马上要关门了，他怎么还没来？会不会有什么意外？”他正说着，手机上弹出来一条明扬发来的消息。
    “徐哥，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晚回去几天，别等我了。”
    看到这行字的徐正文脑子懵了一下，韩飞凌得知后只想破口大骂：“这臭小子到底在干什么啊！他是不是想黑在这里！真是只会给别人找麻烦！”
    “可是他留在这里能做什么？当务之急是得找到他啊！”徐正文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心中焦急，但是明扬行事一贯莽撞没有逻辑，现在让他下飞机去找人他都不知道该去哪儿。
    周楚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我去找他吧。”
    “啊？”徐正文更加茫然。
    “我想，我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
    第183章
    上了飞机想要再下去可不太容易，特别是即将关闭机舱之时。周楚和机舱乘务交涉了许久，最后再三保证才成功下来。时间紧迫，他甚至还来不及向徐正文交代更多就必须快速通过廊桥。
    周楚的行李全部送去托运，身上只剩下证件和一个手机。虽然大概能猜到明扬的目的地是什么地方，但是此刻明扬的能在什么地方，周楚还真得好好想想。他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上了飞机之后还跑下来，特别还是国际航班，后边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一概不知。
    周楚心里骂了一番明扬，又把自己骂了一番，为什么要一时冲动地跟下来？就应该把明扬丢在这里自生自灭，有本事自己游回中国。
    他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外走，边走边试图给明扬打电话，但始终没有接通。他猜也许是明扬想要逃避他们的抓捕，干脆看到不回复，把心一横生米煮成熟饭，等飞机起飞之后就谁都管不了他了。
    想得可真好。
    从这里出去必然要再走一次海关，周楚抵达关口之后就看见明扬在跟机场的工作人员手舞足蹈地比划，那模样很是焦急。他很努力地想要说明问题，语言障碍让工作人员满头雾水，交涉有没有进展不说，再这样下去，明扬恐怕会被直接抓去遣送。
    就在明扬绝望之际，他忽然感觉到自己领子上多了一股往后牵引的力量，这叫他往后倒退两步，差点跌坐在地板上。
    他一回头，见到了周楚那张总是拧着眉的脸。
    “怎么是你！”明扬惊呼。
    周楚没理他，开始用英语跟工作人员阐明情况。明扬听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不知道他编造了什么理由，最后工作人员带他们办了一堆他看不懂的手续，事情这才算磕磕巴巴地解决了。
    明扬跟着周楚恍恍惚惚重新入境，在去寻找去市区里的公共交通的路上，他才想起来问：“你……你怎么下来了？”
    周楚道：“我答应陆骏看着你，如果你没回去，我没法对他交代。”
    “可是……”
    “你想可是什么？”周楚冷声打断了他，“你知道你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困扰吗？”
    明扬当然知道，特别是他头脑发热想要折返回来，等走到海关时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在国内时，他才意识到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地球永远不会围着他转，他差一点就要勇闯日本了。
    可是面对周楚，他嘴巴上不想服软，即便招人厌也要说：“那这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可没让你下来。”听了这话，周楚停下了脚步，明扬也站在原地。只不过他始终和周楚保持着一个臂展的距离，如果周楚忽然发难，他还能有逃跑的时间。
    没想到周楚却问：“你身上还有钱么？”
    “钱？”明扬摸摸自己的口袋，上飞机之前韩飞凌给了他一大把叫他务必花完。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掏出来数一数，竟然有两千多日元。“这点行么？”事实证明，明扬只有嘴硬。刚刚说了那么多足以叫周楚打死他的话，行动上还是老老实实地把钱都给了周楚，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周楚，期待着对方的答案。
    “也就够坐两趟电车。”周楚数完了之后顺手把钱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啊？”明扬看着他的动作才反应过来，“不是，你好歹给我留几个子儿啊！”
    周楚就跟没听见似的径自去找单轨电车，明扬只能像是怕被遗弃的小狗似的紧紧跟在周楚屁股后面。一路上周楚一句话都没说，始终闷头摆弄手机，到站下车之后再换乘其他的电车。绕到地面之后已经是夜半时分，东京的街头安静冷落，两人踏着月光行进，这样流落异国他乡的情境并没有让明扬紧张害怕，好像有个人作伴就会是不同的。
    周楚带着明扬在小巷子里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动四层小楼面前，一进入一楼大厅，空调冷气便让明扬有一种“得救了”的感觉。
    “我们是住在这里吗？”他问周楚。
    周楚按密码开房间门：“不喜欢可以睡大马路。”
    “没有没有。”明扬说，“原来你一直在张罗这事儿啊，这么看起来你也不是一点生活常识也没有嘛！”
    周楚回身歪着头看明扬，明扬缩着脖子把门轻轻关上，试图从周楚身侧钻过去，当做自己什么都没说。
    “我觉得。”周楚突然拎起了明扬的领子，“你还是睡大马路比较合适。”
    “别啊别啊！”明扬赶紧讨好周楚，“我这么弱小可怜又无助，语言也不通什么都不会，真去大马路上被坏人骗去做童工可怎么办？”
    “你成年了。”
    “我看着年轻。”明扬抓着周楚的手臂开始装可怜，“哥，你不能这么对我！”
    周楚想翻白眼，他对明扬这种说不要脸就不要脸的行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你不会不管我的，对吧？”明扬再次向周楚确认。
    “你想去找林，是吗？”周楚无奈之下只好用另外一个话题来终结现在的话题。明扬磕巴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在狭窄的民宿房间里溜达了半天之后发现自己无处可躲，只好抓着头发说：“我……我只是不想就这么算了。”
    周楚问：“你觉得你能改变这一切吗？”
    “我想再试试。”一贯凭借本能行事的明扬并没有什么完善的计划，他只是知道，如果他就这么算了一定会陷入无限的后悔中。这个后悔也许并不是没能让林治教授自己，而是他没能跑进12分钟。
    “你的签证还有七天。”周楚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月光洒进房间。他指着外面说道：“林住的地方就在两条街之外，步行大约需要十分钟。”
    明扬眼中露出惊喜之色：“真有你的啊！”
    周楚的目光移动到外面，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一系列动作如此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好像他早就预演过许多遍。
    “你放心！”明扬拍拍周楚的肩膀，“这一次，我相信我一定能做到！”
    周楚拂开他的手：“谁在乎。”
    次日一大早，他们二人就被手机铃声给震了起来，周楚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陆骏在电话里对明扬破口大骂，整个人恨不得钻出听筒把明扬大卸八块。然后，周楚就听到陆骏嘴里叫出自己的名字，于是他果断决定装睡觉，什么都听不见最清净。
    明扬一个人默默承受了来自陆骏的狂风暴雨，等陆骏发泄完，他可怜兮兮哼哼唧唧地对陆骏说：“那你能给我打点钱么？”
    “你他妈还好意思要钱？”陆骏再次震怒，“你不是能耐很大吗？自己想办法吧兔崽子！”
    “我能有什么办法？”明扬小声道，“我只能趁着周楚睡觉把他敲晕然后卖去牛郎店吧？”这句话周楚听见了，他翻身起来朝着明扬就是一脚。明扬“哎呀”大叫出声，陆骏在电话那头问他平时都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不就是漫画里的日本风土人情吗？”明扬揉揉自己的后背，皱着眉用口型对周楚说自己要被他踹折了。
    “别跟我要钱，你们自己想办法吧。”陆骏狠下心来惩罚明扬的自作主张。明扬挂了电话之后对着周楚叹气，摇了摇头。
    周楚除了带着必要的证件之外，卡包里还有张信用卡。他掏出来对着卡面看了半天，明扬凑过来问：“信用卡能在国外取钱吗？”
    周楚也不知道，这是他的知识盲区。他想，自从跟着明扬下了飞机之后，他挑战了太多自己的知识盲区了。当两个人站在ATM机钱看着日元往外吐时，心中俱是松了一口气。明扬很不要脸地说，周楚你是我的神。
    周楚说，回去你得还我钱。
    明扬说，好了现在你是庶民了。
    周楚对钱的具象概念是在给陆骏筹集时建立起来的。那时他深刻地体会到一句话：钱就好像跑车的马力，可以不用，但关键时刻不能没有。他的日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得紧紧巴巴，连明扬都不放过。不过他也不在乎这些，有钱没钱都是一样的，他不觉得有什么心理落差，他的眼中只有比赛。
    这样的漠然让他比富有时反而显得更加孤傲，孤傲得纯粹，孤傲得不可一世。
    林治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走。今天是周末，他下了班之后找了一家居酒屋小酌了几杯，跟几个相熟的妹妹撩骚了撩骚，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过一天与过十年都没有区别，时光匆匆流逝，他毫无挣扎地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样的人生没有什么不好，不是所有人都要功成名就的才叫活过的。
    林治慢悠悠地上楼，口中哼着小曲小调，突然，他在一团漆黑中看到自己家门口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令他顿时联想到各种诡异的杀人案件。他可不是什么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面对危险当然第一个反应是快跑。他刚一转身，就听“啪”的一声击掌，走廊的灯亮了起来。
    “林叔！”明扬激动地说，“你终于回来了！”
    林治以为自己喝多了，这小鬼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现在会出现在自己家门口？他此前已经被这人缠得头皮发麻，现在根本不想再见到这小子，立刻转身。
    “我操！”林治转头就看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一个大高个儿，那人双手抱臂，正在阴恻恻地看着自己。
    “你们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林治崩溃，“我真要报警了！”
    第184章
    “别这样，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明扬赶紧安抚林治，“再说了我们又没有恶意！”
    林治说：“没恶意你们大晚上的跑我家门口来是要干什么！”
    “能在给我们一次机会么？”明扬直白地道出来意，“可不可以再试一次？就一次！”
    林治冷笑：“你们当是商场打折大促销买一赠二？小伙子我跟你讲讲做人的道理吧，跟人打赌呢，就要愿赌服输，不存在输了反悔的。”
    “我没反悔，我知道上次是我没跑进12分钟。”明扬解释，“但是我不想就这么算了。”
    “我还不想每天上班打工呢，这世界由着我吗？好了，别做白日梦了，你的人生是不是留有遗憾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早点回去睡觉吧。”林治推开挡路的明扬想要进家门，周楚上前一步似是要动手的样子，明扬拦住了周楚。
    “我从来没见过你那种跑法！”明扬看着林治的背影大声说，“我差一点就上了飞机，但是我还是决定回来，哪怕希望非常渺茫我都想试一试。我想变得更强！我想拿冠军！无论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想学到更好的技术！拜托了！”
    语毕，周围陷入安静，明扬看着没有任何动作的林治。忽然，林治轻笑一声，摇头道：“小子，平时少看点热血漫画。”说罢，他打了个哈欠，以无聊来反馈明扬刚刚那段激动的宣讲。
    “如果真的像热血漫画里那样你就应该上赶着来教我才对！主角都是这样子的，不知道怎么的就会被各种各样的高手赏识，然后追着主角把毕生所学传授给他。”
    林治道：“那只能说明你不是主角，也不是天才。”
    “你管我是什么？我就不能是我自己？”被人否定的滋味并不好受，明扬低声说，“所以我才需要低声下气地求你。我不相信你能把那些东西都忘掉，难道你是怕别人超过你吗？可是现在也已经不是你的时代了，你在意什么？我最不能理解的是，如果不够热爱是无法磨炼出那种技术的，但是如果真的足够热爱，你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那种在山路上把速度推到极限好像飞起来的感觉你能忘记吗？”
    林治的耐性已经被明扬摩到了边缘，他听到了太多他不想听到的话。他烦透了，便对明扬说：“年轻人少做梦，好吗？”他推门进去之后迅速地关上了房门，拒绝继续对话。明扬看着紧闭的大门哑口无言，继而转头望向始终沉默不语的周楚。
    周楚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这就是林治曾身为车手最后的执拗，他们真是踢到了一块铁板，他也想不出什么破局之法。忽然一阵风吹来，风中夹杂着湿冷气息冲淡了夏夜热浪。
    “下雨了。”明扬把手伸出栏杆外。周楚问：“你想怎么办？”
    明扬摇了摇头。
    盛夏很奇怪，多大的雨好像都没有办法把暑气带走，雨滴毫无规律地打在玻璃上，吵得林治睡不着觉。不知道是热气让他更加烦闷，还是烦闷是他燥热不安。他在床上翻了好几圈，心脏噗噗地跳快了起来。
    果然还是上了年纪，稍微有点情绪波动都会对身体产生不小的负荷。一身的肥肉翻身都费力，林治拍拍自己的肚皮，完全记不得自己从何年何月开始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的。
    明明他也像是门口那个小鬼一样是个追风少年来着。
    他很少怀念过去，倒也没有多么深刻的原因，纯粹是因为他老了。五十多岁不再像二十啷当时那么情感丰富，过去好也罢坏也罢，都只能随着时间化为叹息。GTR早就被他卖掉了，现在的这台铃木他也早想卖掉，原因无他，东京的生活成本太过高昂，养一台车是件麻烦事，平白无故要多打一份工出来。
    有这时间，他更想研究研究可以去什么地方旅行，或者会一会散落在天南地北的老相好。日本很小，遗憾的是，他到现在还有许多没有看过的风景。
    那叽叽歪歪的小鬼跟他谈遗憾，这么大点年纪懂什么叫遗憾？
    林治从狭窄的床上爬起来，推开窗户看看外面的街道。这雨不小，不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这场雨很像二十多年前的某一场雨——他想了起来，他的人生好像就是从那一刻发生了改变的。
    清晨的闹钟催促着每一个打工人用微笑面对生活。林治一夜没有睡好，眼袋大得快要掉到了裤腰带上。他准备出发，一推门就见有一坨什么东西顺着墙根滑倒在门前，定睛一看，竟然是个人！
    林治大叫一声，那人才被惊醒似地从地上爬起来，揉揉眼睛，茫然地看着林治。
    “你他妈想吓死我啊！”林治大怒，“要死就死到别的地方去！别给我招晦气！”
    “我就是睡着了。”明扬道，“你要出门吗？上班吗？去哪儿上？”
    林治问：“你在这儿待了一宿？”
    “啊。”明扬抓了抓自己鸡窝一样的头发，“但是你别太有心理负担，是因为昨天下雨了我们走不了。”
    “我们？”
    明扬左右看看，小声嘀咕：“周楚人呢？”他脑补到周楚趁着自己睡着连夜买机票飞回国的剧情时，楼梯处传来稳健的脚步声。周楚拎着一个711的塑料袋上来，掏出一个饭团递给明扬。他没想到林治能起这么早，只好在袋子里翻出另外的一个饭团递给林治。
    林治心情有点复杂，他不懂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什么。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色情漫画里的美少女，天天被俩痴汉跟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不测发生。这俩人也不怎么说话，也不纠缠他，单纯的他去哪儿就跟到哪儿，这致使他的神经需要一直保持高度紧张。晚上在便利店时，那两个人就坐在窗前吃泡面，周楚那张脸很特别，很多路过的女孩会假借买东西的名义进来看看他，这叫林治更心烦。
    这样不是办法，林治也不想浪费时间，于是提出了新的条件。
    “什么？”明扬瞪大眼睛，“你……你再说一遍。”
    林治坐在他们一旁的椅子上，一只手撑着头：“跑一圈首都高，你们要是能跟上我，我就答应你们的请求。”
    “那可全都是社会车辆的高速公路！你不怕被警察逮着？就不能还去之前那条山路吗？”
    “总是麻烦别人不好吧？”林治翻了个白眼，“只有首都高才是我们这种穷人的去处。怎么？怕撞死不敢来？”
    “这倒不是问题。”明扬违法乱纪的经验足够出一本道路交通指南，“我们没有车啊，也没有驾照，这不太好吧？”
    “我管你们？”林治道，“做得到就做，做不到就趁早回家别再浪费时间了。”
    “这……”明扬犹豫地看向周楚。周楚思考一阵之后，点了点头。明扬有点意外，他把周楚拽到了一边：“首都高啊，我们都没跑过，万一真出事故可就完蛋了！会被陆红万骂死的！”
    “我跑过。”
    “你就跑过一次！”
    “模拟器跑过很多次。”周楚肯定地说。
    “……哥，咱别装了行么？”明扬知道非法驾驶的后果，所以对这个事儿非常谨慎，“退一万步讲，这边是右舵……”
    “我有驾照。”
    “你牛逼，行了吧？”明扬道，“那车呢？车从哪儿来？”
    周楚说：“我来想办法。”
    明扬感觉周楚来了日本之后真是变野了很多，或者说周楚本来就是这种人，只是他不了解周楚的过去所以不知道。在明扬看来，周楚的态度如此坚定，很可能是因为周楚就是想放飞自我去大马路上飙野车。
    “这……”明扬有点犹豫，他不想在国内做鬼火少年进局子，在日本还做鬼火少年进局子。他的良知在拉扯，邪恶人格则在召唤他遵从本性。
    “机会只此一次。”周楚在天平的邪恶一方加了一点砝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唯唯诺诺？不敢吗？”
    “干！”明扬最受不了周楚激他，干脆放弃抵抗，“谁怕谁！”他问林治：“林叔，你开什么车？”
    “当然还是那台雨……”林治差点被带歪，“呸！swift。”
    明扬道：“行不行啊？不怕我们弄个奥迪来搞你？”
    “哪儿有那么多大直线让你搞？”林治看向窗外，夜晚的街道几乎没有什么车，他无端端感慨：“首都高啊，真是好些年没跑过了。”
    明扬问：“怎么着，你先练练？”
    “倒也不用。”林治笑道：“让你们一公里都行。”
    第185章
    择日不如撞日，林治约的比赛时间就在明天晚上，明扬一看手机，大约还有二十四小时。他们需要在整个白天里搞定所有条件，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走出便利店之后，明扬风凉地说：“你应的战，现在我们去哪儿找车，你得想想办法吧？”
    “借。”周楚道，“或者租。”
    “你在日本有人脉？”
    周楚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柴田。行动力超强的他立刻给柴田发了消息，还好柴田没有睡觉，秒回了周楚。从柴田的语气中不难看出他对这件事的惊讶程度，周楚懒得解释太多，只问现在能从哪儿找到一台可以跑的车。
    柴田给了他一个地址，叫他明天一大早过去。周楚在和柴田对话的时候，明扬就一直伸着脖子看周楚的屏幕，周楚问：“看得懂么？”
    “看不懂。”
    “那你看什么看？”
    “凑热闹不行？”明扬道，“明天我们怎么办？”
    “我来跑。”
    “那我干嘛？在路边打CALL吗？”明扬忍不住用胳膊捅捅周楚，“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就喜欢自己逞英雄是吧？”
    周楚道：“至少，我有驾照。”
    “你少跟我抬杠！有驾照超速驾驶就不算犯法啊？”明扬不爽，转念又道，“我觉得这种违法乱纪的活儿还是让我来吧，我很有经验的……”
    “不行。”周楚果断拒绝，“陆骏不让。”
    “少拿陆红万来压我！”明扬道，“想想你在国内那个从来没扣过一分的驾照好不好？你要真干这个事情我跟你讲，周楚，你脏了！”
    周楚直接走人。
    明扬跟在他屁股后面吵闹了半天他都充耳不闻，明扬没有办法，只好自暴自弃地大喊：“你必须带我去！好歹带个领航吧！”
    “不。”周楚道，“我要极致轻量化。”
    “周——楚！”
    看着明扬逐渐崩坏的表情，周楚产生了一丝丝愉悦之感，仿佛这才是旅行中该有的轻松时刻。
    次日一大早，周楚就带着明扬前往与柴田约定的地点。这里不是别处，正是柴田家附近。柴田说自己可以借一台车给周楚，周楚以为是14R-60。等来到停车位时，展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台黑色的EVO9。
    周楚有些恍惚，他对于EVO的喜爱程度所有人都知道，但是基于很多现实的原因他不得不和自己的爱车告别。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再次驾驶EVO，他的内心翻涌，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啊？怎么又是破三菱啊。”明扬很煞风景地说。
    “……”周楚无言以对。
    柴田看周楚那模样以为不大喜欢EVO，便解释说之所以找这台车纯粹是因为这台车上还有ETC，否则以周楚他们这些对首都高不了解的人来说，上去兜兜转转很可能就会走错路。万一走到只能允许ETC通行的路口可就麻烦了。
    周楚万万没想到，在飙车族口中竟然能说出如此实用合理的理由。
    “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再帮忙想想别的办法。”柴田好意说道。
    “不，我很喜欢。”周楚道，“谢谢你。”
    “那么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些很重要的信息。”柴田笑笑。他把自己带来的地图铺在车前盖上，招呼周楚和明扬过来。首都高C1环状线在许多赛车游戏里都出现过，可真要在上面跑一圈再安全的下来，有些知识还是得刻烟吸肺的。
    柴田很耐心地在地图上标记摄像头的位置，叫周楚要格外小心，还给他讲了许多识别和躲避警察的办法。明扬好奇心很大，抓着周楚翻译，周楚讲了两句之后明扬就惊呼他已经来感觉了，这就是真实的速度与激情之东京漂移。
    从柴田那里得到好运祝福之后，周楚和明扬就马不停蹄地上了高速。晚上就要和林治展开比赛，在此之前他们要抓紧时间熟悉路线。
    “你不是说你倒背如流么？而且还是你最最熟悉的EVO。”明扬坐在副驾上嘲讽，“怎么现在还要临时抱佛脚。”
    周楚反问：“要不然你坐在这里干什么？不想做领航可以下去。”
    “你！”明扬的回旋镖扎在了自己身上，只能闷声在小本本上记线路。他们两个人互做过彼此的领航，在吵吵闹闹翻脸斗殴中也是培养出了不少的默契。周楚刚一通过一个地下车道，明扬便说：“这里好像游戏。”
    “这个下坡直线过去时通往银座的地下路段，在游戏里是起点。”周楚道，“不过我们的起点应该不在这里。”
    “林大叔真是喜欢故弄玄虚。”明扬道，“说什么今天晚上碰面之后才告诉我们怎么比。大马路上还能怎么比？不就是追上或者甩开就算赢？妈的，真是无聊的老头子。”
    “别吵了。”周楚提醒他，“看路。”
    理论上来说，环状线可以一直循环无限跑。周楚就是这么执行的，他跑到油箱坚持不下去之后才下了高速，折合成人民币十几块钱的高速费确实把飙车的门槛降到了最低。他去加油站加油，明扬站在车边像是准备高考的学生一样，拿着本子来回踱步，嘴里一边念叨眼睛一边扫本子上的笔记。
    周楚觉得他这样有些好笑。
    “一会儿我们要不要再跑几圈？”明扬提出建议，“我有几个地方想再确认一下。”
    “比赛的时候勘路都只有一次，刚刚我们在上面已经跑了很多圈了，你为什么还是记不住？”
    “比赛的时候有社会车辆在你旁边里出外进吗？”明扬理直气壮地说，“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懂不懂啊！我他妈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如果你真想为我好那你就下车吧，减点配重。”
    “不行！”
    周楚嘴上讽刺明扬，等加完油之后还是把车开上了高速，天空渐渐暗下去，夕阳给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芒。明扬看向车窗外冷暖色的交界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风景真好，你看，东京塔！”这条高速建在城里，东京的街道狭窄拥挤，高速两旁紧紧贴着楼宇，营造出独一无二的城市街景。在路上可以看到东京塔，晴空塔……那些有名的建筑在光照下换了新的外衣，云也成了它们的装饰。
    隅田川的水与看不见的风在相对的流动，夹在中间的城市仿佛才是静止的。
    大家总是喜欢讲在这里的竞速故事，但是没有人告诉明扬，慢慢兜风时的风景也是如此美好。
    “你知道我突然想起来什么吗？”明扬忽然提问，他知道周楚的沉默也是一种回应，就自言自语地继续说下去：“《石之海》的结局，安波里欧带着旧世界的记忆来到新世界，在平行时空里大家开着车一路飞驰。虽然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我突然想到了这个画面，就是这么一条路，一直往前开，去一个崭新的不再背负任何宿命的世界。那个背景音乐叫什么来着……”他用手机里的音乐APP翻找了出来，有力空旷的鼓点响起，紧随其后的是Duffy那无边自由的歌声。
    那歌声载着他们到风里去。
    Distant Dreamer。
    “我们的宿命会是怎样的呢？”明扬喃喃道，“我们赢吗？”
    周楚看向明扬，他听不懂明扬嘀咕地那些乱七八糟的中二设定，但他还是给出了他的答案。
    会。
    第186章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周楚下了高速去找地方加油准备晚上的比赛。明扬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完饭，他摇摇头，不想在赛前吃太多东西。
    “还是吃点吧。”明扬正说着，自己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周楚指指不远处的便利店说：“那你自己去。”
    “我没钱。”明扬把两个裤兜都翻了出来，“比我脸还干净。”
    “日本很多便利店都可以刷微信支付宝。”
    “我——没——钱——”
    周楚无奈，只好加完油之后带着明扬去买泡面。明扬正嗦得开心，林治给他们发来了消息。
    “咦？”明扬咬着筷子读林治发来的内容，“晚上七点见。”
    “七点？”周楚也有些疑惑。
    “对，是七点。”林治告诉了明扬他们在哪个休息站见面，明扬问林治有没有搞错时间，林治肯定地重复，确实是七点。
    “这死老头在发什么疯？”明扬骂骂咧咧，“晚上七点不论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还是晚高峰吧！”
    周楚看了一眼时间：“先去再说。”
    还好他们目前的位置距离约定地点很近。明扬三五口把泡面吃完就跟着周楚上了车，他们抵达时就看到那台黄色小车乖巧地停在格子里。林治从车上下来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紧接着就说：“那我们现在走吧。”
    “不再等等吗？”明扬道，“现在外面的车多到快爬不动了，能走哪儿去？”
    “有什么影响吗？”林治已经重新钻回了车里。这是明扬第一次完整地看到林治坐在里面，那种拥挤程度叫他不由怀疑这车是否还能正常运转。林治摇下车窗，手臂随意地搭在窗框上，探出头来对他们说：“规则很简单，我先走，只要我没甩开你们，就算你们赢。怎么样，叔叔我啊，对你们还是不错的吧？”
    明扬觉得林治就是故意刁难他们才搞出这么一出，他想和林治理论，周楚却先他一步说道：“一言为定。”
    “喂！”明扬立刻小声对周楚说，“别说甩不甩得开了，你看看路上那个车流密度，可能稍微换个车道就连他车尾灯都看不到了……”
    “不然呢？”周楚道，“已经这样了，你为什么顾虑突然这么多？”
    “我还不是为了……算了，随便吧，反正是你开车。”明扬说，“我没什么可说的。”
    事已至此，他们再怎么和林治据理力争都是没有用的，林治是制定规则的人，如果他们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须要遵守林治的规则。明扬气不过，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跟着周楚上了车。
    林治开着小车潇洒地驶出，周楚紧随其后。等他们上到高速之后，发现事情远没有之前想象地那么简单。
    他们一直带着惯性思维去研究与林治的比赛。在他们所获知的所有信息中，首都高上的竞速就是要发生在午夜时刻，他们会和对手与速度对抗，也许会和死神擦肩而过，那一定是一场激烈的令人血脉喷张的比赛，结局可能是一雪前耻的胜利，可能会是再次遗憾告负……过程和结局有着很多排列组合，但绝对没有任何一种组合是像他们现在这样在首都高上龟速行驶！
    如果奇异博士在一千四百万零六百五十次结局中看到是这样一个结果，大概也会坦然地接受世界毁灭吧。
    “不过有一点倒是挺好的。”明扬努力让自己释怀一点，“大家没有随意变道加塞的，虽然速度比想象中的慢很多，至少没有原地不动。你看，那个臭老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在前面也被堵得没法超车。”
    周楚深深吸了一口气，左手在档把上推了一把。明扬察觉到周楚的动作已经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而不太熟悉的右舵让他换挡的时候总有一个无法自控的思考过程。
    在高速飞驰中过弯时的换挡动作能透露出驾驶者的无限兴奋与乐趣，手掌推动档把上上下下时就好像在打咏春拳似的游刃有余。可是在缓慢行驶中的换挡则充满了无奈与忍辱负重，就连周楚都无法抵消这种折磨所带来的怨念。
    “北京堵起来比这痛苦吧？”明扬问，“你不是应该习惯了才对？”
    “我为什么要在堵车的时候出门？”周楚说，“还开手动挡。”
    明扬道：“车手就要开手动挡才对啊。”
    “你闭嘴吧。”
    “……要不听会广播电台吧。”明扬用下巴指指前方，“我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跟丢的。妈的……跟丢，这都是什么词儿啊！搞得好像警察抓小偷一样。”他研究了半天车上的电台，里面出来刺啦刺啦的日语，他搞不明白，随后又关上了，“算了，不听了，听广播更像下班堵在路上的社畜了。那听会儿歌怎样？”他找到自己收藏的若干《头文字D》插曲，轻快鲜明的节奏充溢在车内，明扬都想跟着律动来回抖腿。
    “别听了。”周楚冷声说道，“我们现在在比赛。”
    “……别骗自己了楚子。”
    “……”周楚想挂到五档一脚油门碾到林治的车上。这种烦躁出现在他身上有些不太正常，一旁的明扬关了音乐之后碎碎念叨：“我觉得他就是故意的……但是很奇怪，按照现在的路况来看，他其实根本就甩不掉我们。那他这不是自己玩自己？一个人会做这么无聊且浪费时间的事情吗？我不能理解。”
    周楚也无法理解，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紧紧跟着林治，不要让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在来之前，柴田向他强调过无论如何都要遵守必要的交通规则，哪怕把车速拉到了两百公里以上，变道的时候都要记得打转向灯。
    这时，林治忽然打了转向灯，明扬在地图上看前方路况似乎好了一点，立刻提醒周楚：“来了来了！好像能跑起来了！”
    周楚反应很快，立刻跟住。可刚跑了没多久，就又陷入缓慢通行路段。
    “烦死了！”明扬想要跳车，“来来回回这么跑，别的没搞明白，合着就在大马路上玩控车是吧！”
    这话好像某种机关钥匙似的扣在了周楚的心头，一千四百万零六百五十次结局中的某一个正确答案在召唤他。他一怔，问道：“什么？”
    “什么什么？”明扬反问。
    周楚双手握住方向盘，眼睛虽然盯着前方的道路，人却陷入了思考。明扬眨着眼睛看后视镜里的周楚：“怎么了啊？一惊一乍的。”
    “我明白了。”方才萦绕在周楚身上的烦躁气息逐渐消散，嘴角微微扬起弧度。这微妙的表情变化叫明扬像是活见鬼。“你……你明白什么了？”明扬问。
    “他的意图。”
    “啊？”明扬立刻说，“快讲讲！”他是很有求知欲的，问题抛出来就必须要听到答案。怎料周楚这个卖起关子不说话了。明扬催促：“周楚！”
    “这一把我们绝对不会输。”周楚坚定说道。他们马上就要进入通往银座的地下车道，路灯炸得亮起，周楚拉高了速度，明扬叫周楚注意前面的柱子，周楚趁机换线，在两台车中间穿梭，很快就闪到了速翼特的身后。
    林治换线，周楚就卡在他旁边车道后半个车位的位置。速翼特的车身很小，在拥堵路段很能发挥特性，只要他够不要脸，什么塞都可以加进去。从空中往下俯瞰，林治穿梭在布满车灯的路上时的轨迹宛若在沙丁鱼群众游走的鲶鱼。周楚的EVO相比较起来就没有那么的灵活，马力的优势无法发挥出来。几个回合之后，林治又把他甩开了两个车位。
    “真是个灵活的胖子。”明扬吐槽，“他像个泥鳅一样钻来钻去，换个路怒症早把他撞出去了……前面有个落差，你注意一下。”他只要坐在副驾上就习惯一心多用，周楚则不然，本就话少的他现在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他必须要集中精力去应对随时会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障碍，并且不能跟丢目标。慢速行驶下的这一切听上去简单至极，好像刚拿到驾照的人都做。但随着赛程的推进，周楚却觉得，这件事要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复杂。
    像他这样的职业车手早就习惯了高速行驶状态中的视野内所有物体的相对运动速度，他也追求自己在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余地时的反应速度和对于车辆的控制能力。他刚开始玩车时都知道这是一种基本功，但他似乎忽略了赛车的运动状态是变化多端的。
    要控制自己的车，不是指最容易失控的时候，而是指任何时候！
    林治开着车载音响听着小曲慢悠悠地控制着油门刹车，最近这些年，他能上来这条高速时大多是这种路况，他闭着眼都能感知到那些车距离他的位置，所有的切换都无缝丝滑。他抬头看看后视镜，里面的EVO从最开始吃力地跟随，试图加速追逐但还是被其他车辆给挡住去路，到现在看上去似乎是掌握了一些技巧。
    看来还是有点东西的，林治心想，看来今天路上还是不够堵。
    拥堵路段通过后，林治踩着油门往前行走的样子像是在冲浪滑板上，周楚眼前的移动障碍物又太多，忽得一下，那台小黄车就不见了。
    “还有最后三公里。”明扬道，“前面不堵了，怎么办？”
    “你觉得，他会超速么？”周楚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我觉得不会吧。”明扬回答，“你看他那谨慎的样子。柴田不是说了吗，要是没身份的话被逮到直接遣返，我……喂喂喂！！”他的话还没说完，猛一提速产生了很强的推背感，要不是他老老实实地系着安全带，指不定人都被甩飞了。
    “你搞什么！”明扬看见转速和车速指针不住地往右摆，瞬间领会了周楚的意图。如果林治顶着速度开，周楚想要追上就必须要比林治更快。而前面虽说相对畅通，但谁都不知道是否会突然陷入停滞，所以周楚必须要选择在能跑动的时候尽可能地去追。
    这才能体现EVO的真实水平！
    林治以为自己甩脱了那两个小鬼，他都已经开始准备下高速了，忽然看到身后有一束及其亮眼的光芒。再一细看，本该被重重社会车辆拦在后面的EVO竟然奇迹般地出现在他眼前！甚至有越追越近的趋势！
    那那台车表现出的身姿生猛务必，林治“啧”了一声，不得不拿出更多的精力与态度去应对这两个后生仔。这样面对面的角逐让他找回一些年轻时的热血与激情，他甚至会自我放纵地想着，干脆就陪这两个小鬼认真玩一把吧……出口就在眼前，他是不会输的！
    就在此时，林治的眼前出现了一台速度较慢的家用车。
    “他前面有车！”明扬提醒周楚，“他肯定要换线超过去的！给他卡了！妈的臭老头！”
    周楚正有此意，就在他准备要打转向灯时，就见林治踩了刹车，车速骤减。而早早换了车到的周楚一下子就超过了林治，朝着出口方向一路狂奔。
    “怎……怎么回事？”明扬一头雾水，“他怎么……”
    周楚不知道。他只能去往约定的终点休息区等着林治过来，林治推开门就骂骂咧咧地说：“你们两个臭小子真没有公德心，没看到人家车上有小朋友吗？还在那儿硬超。”
    “我靠黑灯瞎火的这谁看得见啊！”明扬反驳。
    林治道：“年纪轻轻眼这么瞎？那还是别开车了。”
    明扬想要跟林治对线，周楚拦住了他，对林治说：“如果你认为最后的插曲影响结果，我可以再跑。”
    “那倒是不用了，我这个人是很有原则的，输了就是输了，不会给自己找理由的。”
    同时被阴阳到的明扬和周楚都有点想打林治。
    “不过你们倒是挺敢的。”林治笑笑，“堵成那样都敢开，年轻人果然是肾上腺素分泌过多。我愿赌服输，倾囊相授，你们两个决定好谁跟我走了吗？”
    明扬惊讶：“不是一起吗？”
    “谁跟你说过是一起？”
    “上次就是这么说好的啊！”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林治笑得狡诈，把矛盾丢给这两个人，“怎么样，你们谁要来？”
    第187章
    这个问题着实让人犯难，至少明扬从来没想过。
    他的动因比较简单，当初大家一起来，自然是要一起讨教技术，后来他独自跑下飞机，根本没想到周楚会跟下来。在他的认知中，既然两个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就是要共进退的。
    怎么还会有一个去一个留的选项？
    明扬悄悄地看向周楚，周楚的表情倒是没有变化，但这才是最恐怖的，明扬根本猜不透周楚的心思。
    “刚刚是你小子开的车吧？”林治问周楚。
    周楚点头。
    林治评价：“挺机灵的。”
    听到林治表扬周楚，明扬有点着急，他想说些什么，脑子里过了好多词语都显得像是胡话。现在的情形是，似乎他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自己很没有立场，因为周楚完全可以不需要他坐在车上，那种速度能出纰漏才怪。
    他在周楚的副驾上坐过很多次，很多时候是缠着周楚给他演示一些技巧性动作。周楚怎么打方向盘怎么换挡怎么油离配合怎么处理危机情况……那些动作明扬近距离看过无数次，无论是赛车还是家用车，他都清楚的知道周楚把速度推到极致时的操作是多么的精准，这种心理阴影会随着他对于技术的理解而变得更加根深蒂固。
    现在，他甚至看到了周楚“慢悠悠”竞赛时的状态，在充满不确定拥挤障碍的狭窄公路上，周楚都能把车控制得像灵活的游鱼似的来回穿梭，令明扬越看越心跳越快，他意识到，这种几乎看不见的微操是他从来没思考过的层次。
    差一点点，确实差了很多。
    明扬悲哀的承认自己对于这场比赛的胜利没有做出任何贡献，他是个不被需要的人。既没有付出相应的价值，那么就不应该奢求什么回报。
    这时，明扬感受到了周楚的视线，他不太敢和周楚对视，也没有挺胸抬头的气魄。他努力想找一个体面的理由，但在他的心底里，他仍旧是不甘心的。
    让他把抛弃一切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让给周楚，这个可以称之为自己的宿敌的男人，他怎么能坦然面对？
    “喂，你们快点好吗？”林治打了个哈欠，“我想早点回去睡觉。”
    “现在才几点啊臭老头！”明扬迁怒大叫，“你是不是早衰！”
    林治骂道：“臭小子你给我滚吧！”
    “我！”明扬硬生生地咽下一口气，他不想跟林治浪费时间，便用力地把周楚拉到一边。恶狠狠地说：“我决定了。”
    “什么？”
    “你他妈是不是揣着明白当糊涂？”明扬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暴躁，也有可能是他试图用暴躁来掩盖一些其他情绪，“你去吧，这是你应得的。”如果是正常套路的设定，这个时候周楚怎么样都要在神情上表现出一丝动容才对，亦或是有一个铃声的画外音，背景忽然吹起了花瓣——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周楚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他就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明扬，这种反应让明扬更加火大，攥着拳头捶到了周楚的胳膊上。
    “你怎么回事！赶紧他妈的给老子感动到痛哭流涕行不行？明明是我先下的飞机啊！你不跟来屁事儿都没有！”明扬想再捶周楚一拳，结果拳头落在了周楚的掌心。
    “为什么？”周楚问道。他不知道明扬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会做出这种主动退让的事情，这不正常，非常不正常。还有，如果他不跟来，明扬早死大马路上了。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最终让明扬决定放弃其实只需要一个瞬间，就在刚刚那一个瞬间里，明扬的脑海中浮现出的竟然是许迎臣的身影。那是在刚刚结束不久的中北拉力赛上，他和余桃被困在荒漠之中，许迎臣对他说，你的成绩比我好，你是有机会的。
    明扬想，他曾从别人那里得到过幸运女神的眷顾，如今让他自己选，他也应该去选一个最合理的条件。留下一个总比全军覆没要强。
    “至少你还可以再教给我，不是吗？你以前答应过我的。”明扬从自己的屁股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来一枚五百日元的硬币拍在周楚的手上，“这是我最后的波纹了！”
    “不需要。”周楚想把那枚硬币丢还给明扬，一旁的林治再一次催促他们，明扬不耐烦地大叫：“别吵了！我滚行了吧！”
    “这么容易就滚了？”林治拿明扬之前说过的大话揶揄明扬，“你不是要变强，要拿世界冠军吗？看来也只是随便说说的嘛！”
    “臭老头你给我闭嘴啊！再多说一句你信不信我反悔然后天天去你们家门口骚扰你！”
    “别说了。”周楚按住了明扬，“你留下吧。”
    “啊？”明扬大脑宕机，重启之后立刻说道，“你在放什么屁啊！老子想做一次英雄不行吗？你他妈最好给我乖乖接受！你不准走！我现在就买票去机场！”
    “你能不能用你那个笨蛋脑子好好想想？”周楚也有点不耐烦，口气硬了起来，“你还不明白刚刚是在测试什么吗？”
    “我他妈……”明扬的大脑虽然已经成功重启，可运转速度还是十分缓慢。周楚的话让他开始去回忆刚刚在路上所发生的一切，这么一讲，他确实能感受到一丝丝不同，可他的词汇量很贫瘠，他说不出来。
    林治的身体看似习惯性的往后一倾靠在车上，他双手抱臂，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周楚。
    “我一直在想，到底怎么能做到几乎连重心转移都看不到痕迹但是又能抵消车在出弯时的必然会造成的时间损失。”周楚对林治说，“所以，答案是最小幅度的控制吗？”
    明扬听了周楚的话，才猛然记起自己发牢骚时说过的“控车”两个字。
    林治耸肩。
    “我明白了。”周楚对明扬说，“你留下吧。”
    明扬质问：“你又明白什么了？你能不能话说清楚一点！”
    周楚无奈地摇摇头：“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做的，你这种笨蛋还是留在这里被人教吧。”
    “你说谁笨蛋啊！”明扬的情绪再一次被抬高，“你在给我装什么逼！别跟我扯有的没的，我已经决定了，而且是我先说的！你不能反悔！”
    “我又没答应你。”
    “你别不知好歹！”
    “分明是你不知好歹，笨蛋就多虚心学习。”
    “你才是笨蛋！你个大八嘎！西耐！西耐！”
    “到底是谁连分站领奖台都没上过？”
    “你上过你牛逼啊！你怎么不上天！”
    林治完全没弄明白明明这是一个感动中国的谦让环节，怎么就被这两个人搞到仿佛原子弹爆炸一样。那两个臭小子一冷一热却能吵得不可开交，林治抱臂观战，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快乐气息。他年轻时可能也是如这般热情好斗，打便东京无敌手，还会跑到外地去会一会那些当地的高手。
    他也曾不服输，不认命，痴心疯魔似的钻研驾驶技术和改装技术，和朋友就一件小事争执不下，不断进化，立誓要变得更强。
    “能不能给个准话？”林治再一次问，“到底谁要留下？”
    “他！”明扬和周楚异口同声地指向了对方。
    林治愣了一秒，而后哈哈大笑：“你们啊……真是有意思。”他似乎对结果已不在感兴趣，打这哈欠转身拉开车门：“东京的夏天啊，哪怕是夜里都很热呢。哎，我就不陪你们喂蚊子了，你们想好了明天再告诉我也可以。”
    周楚和明扬被林治的车尾气丢在停车场里，两个人的热战被突然的冷处理降下温来，彼此互相看看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周楚想着先把车还回去，先坐进了驾驶位。明扬没有跟上，还站在一边释放低气压。
    周楚按了按喇叭，明扬充耳不闻。周楚干脆把车朝着明扬开过去，在几乎要贴到明扬大腿的时候停了下来。明扬跳脚道：“谋杀啊！”
    “你走不走？”周楚探出头来问。
    “我走去机场好不好！”明扬道，“你别管我。”
    周楚说：“那你挡我路了。”
    明扬跺着脚往休息站外冲，出来之后就是忙碌的高速公路，他看着车来车往思考该怎么走，接下来才发现，高速上好像没有给行人留出任何空间。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长出翅膀飞出去，或者被车撞死。
    明扬更加郁闷了，自己来到日本之后就没有遇到过什么好事，全天下都在针对他，这个周楚也不叫他好受。
    异国他乡流落街头的夜晚，寂寞如斯。
    就在此时，明扬身后出来喇叭声响，他下意识地回头，高亮的灯光令他不由地挡住眼睛。等视线适应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是那台黑色的EVO。
    明扬和周楚隔着挡风玻璃对视，谁都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作。但对视的结果是明扬泄气地走向了副驾，他拉开门坐进去，周楚自然而然地起步。
    那台车很快融于东京的热潮夜色之中。
    第188章
    林治再次约见他们的时间是在第二天的晚上，地点是第一次比赛时的山上。
    上次有郭骁做金主，四个人能不慌不忙地上山。现在明扬和周楚两个人身上的现金加起来没个块八毛，只能通过各种交通方式行进。他们不能来得太晚，因为会没有末班车，同时也不能来得太早，因为林治定的时间是算是个大半夜。两个人极限操作之后还是没赶上上山的车，只好徒步走到半山腰。
    这时刚刚入夜，他们还有好几个小时要等。
    “几点了？”明扬掏出手机一看，“我靠！怎么才过了十分钟！”他耐不住性子地走来走去，周楚倒是安静地坐在停车位旁的长椅上。他不玩手机，只看周遭的风景，脑袋偶尔动一动，显示他并没有在完全发呆。明扬是他眼中世界唯一在活动的物体，明扬一会儿站在围栏前俯瞰山下，一会儿蹲在路边蹂躏花草，一会儿被树上的昆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不知道他到底哪儿来的充沛精力，嘴上嫌弃着等待浪费的时间，实际上自己随便玩点什么都能把自己哄得开心。
    “你说，他发消息说‘你们两个一起来’是什么意思？”明扬蹿到周楚面前，手里捏了几根狗尾巴草摆弄，“他不会觉得昨天不算数，今天再玩我们一次吧？”
    周楚的视线全在明扬的手上：“这是什么？”
    “狗尾巴草啊，不认识啊？”
    “我是说你在编什么？”
    “兔子！”明扬得意洋洋地举起成品向周楚展示，“还可以编小兔戒指，手环，编好多好多东西。我是不是很厉害？”
    “幼稚。”
    “这怎么又幼稚了？你小时候不玩这些吗？”
    周楚摇摇头，明扬露出了费解的表情。他小的时候在乡下，遍地可见野花野草，他和同龄的孩子们仿佛有着无数个无所事事的夏天，终日里就是在野地里奔跑，到了晚上躺在地上去数天上的星星。他们去荷塘里捞蝌蚪捕小鱼，把荷叶撑做伞，用藤条编成各式各样的玩具，一棵不起眼的狗尾巴草折出的小兔子都可以成为许多快乐的回忆。
    明扬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见过同一棵小草，但周楚却说，他没有。明扬这才想起来周楚的家境背景是他完全无法脑补的另外一个世界的设定，他有些好奇这些有钱人小时候是不是更加快乐，是不是真的天天用金勺子吃饭。
    “那你都玩什么？”明扬有些好奇，期待周楚给他解惑。
    童年的记忆对周楚而言显得有些遥远模糊，他抬头看向天空，最后放弃地说：“不记得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可能什么都没有，或者有，但并非能让他获得快乐。
    “骗人吧？”明扬不满，“你肯定有很多很多高级玩具！是不是太多了所以你自己也不住了？” 他倒是不认为周楚是在暗自炫耀，和周楚较劲了这么久，其为人明扬多少还是有点把握的。周楚说不记得了，在明扬看来只能是那一种可能。这种无意识下透露出来的高傲叫明扬有些无法应对，他只知道自己小时候要是有个变形金刚玩，他一定舍不得借给别人，也舍不得让它磕掉一丁点漆。
    可是，他没有变形金刚，只有狗尾巴草。
    “这个要怎么弄？”周楚指着明扬手里的兔子问。
    “很简单啊。”明扬在路边又揪了几根，手指弯折几下，毛茸茸的小兔子就变戏法似的出现在他的手上。周楚照葫芦画瓢却不得要领，做出来个四不像。明扬嘲笑周楚是笨蛋，四岁小孩都会的手工周楚不会。周楚充耳不闻，一遍又一遍地弄，却都以失败告终。
    “看来你也有很多不擅长的事情。”明扬说，“本来就是个生活废物了，没想到还是个手残。”
    周楚沉默。他的视线里忽然长出来一只绿色小兔，原来是明扬把自己编好的递给了他。
    “这个给你。”
    周楚满是疑问地看着明扬。
    “总要有一个优秀范本以后才能学会吧？”明扬笑道，“送给你了。”
    周楚迟疑地接了过来，他用食指和拇指捏着草根轻轻错动，兔子甩着耳朵来回旋转，这在他看来似乎显得很有趣。
    明扬说：“不过我可不是白送给你的。如果一会儿姓林的臭老头来了要把我轰走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周楚说：“我送你去羽田机场。”
    “你没事儿吧？”明扬想敲周楚的头，介于力量悬殊，这个想法只能是一个想法，“我是让你帮我说两句话行不行啊大哥？”
    “就用这？”周楚竖起兔子。
    “你别给脸不要脸！不要就还给我！”明扬伸手想要夺回自己送出去的兔子，周楚把手往回一抽，明扬扑了个空。
    周楚将那兔子轻轻晃了晃，然后他蹲下来把兔子插在土地里，兔子便好像是从地里长出来似的。
    “你干嘛？”明扬问。
    “反正也带不回国，就留在这里吧。”
    “那你插土里干嘛？等着明年生小的？”
    “那是明年的事情。”周楚起身拍拍手，“明年可以来看看。”
    夜渐渐深去，明扬将这半山腰上能玩乐的内容全都耍了一个遍，他逮了蚂蚱，捏着蚂蚱的大腿向周楚炫耀。明扬说可以把蚂蚱串起来用火烤，烤完可以吃，周楚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食物，连带看明扬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哎，没劲。”明扬把蚂蚱放了，玩累了坐在周楚的身边，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再等了一阵，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声音，明扬一听便觉得熟悉，不一会儿，黄色的速翼特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这个场景几乎同几天前一模一样，只是韩飞凌和郭骁已经不在了。
    “来这么早？”林治问。
    周楚说：“你比约定的晚了五分钟。”
    林治说：“你这人真的很不会说话。”
    明扬说：“我觉得你说得对。”
    林治说：“怎么还有你？”
    明扬说：“不是你叫我们来的吗？”他打算装死到底，好在林治似乎没有在意这些细节问题。他把车停好之后，左看看右看看，捡了一块石头，费尽地蹲在地上画了许多歪七扭八的弧线。
    “这条山路大概就是这样。”林治说，“你们之前跑过，应该不算陌生。你们拿这台车跑，跑到天亮就可以了。”
    “啊？”明扬吃惊，“大叔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就一条山路来来回回跑？这有什么需要特别练习的？你哪怕说在车里放杯水都行啊！”
    “放杯水有什么稀罕的？不要迷信漫画里的剧情。”林治说，“我话还没说完，你着急什么？”
    明扬无语：“那你还要说什么？”
    “你们不是说自己是职业拉力选手吗？现在的赛车硬件条件实在是太好了，弯里靠硬刹过去是最简单粗暴的。如果你们在这条路上跑，所有弯道都不可以用刹车。”
    明扬第一个反应是那不就是靠惯性过弯？昨天周楚提到的“控车”细节紧随其后出现在他大脑里。他发觉林治这个人说话总是云里雾里，背后的含义得靠猜靠想。明扬看向那台小车，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这车他开过，够轻够小，所以下山远比上山轻松畅快很多。好开归好开，但要细说，这车被林治调教得很微妙，像个容易窜出去的兔子，重心并不靠下。因为随之带来的问题是，不论用哪种方式过弯，只要速度够快，这台车的重心转移会比其他车来得更加明显。说通俗一点，就是甩小了过不去，甩大了容易翻。他不知道林治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回忆自己下山时的状态，因为担心侧翻总是要在不熟的弯前考虑处理方式，有时心一横，干脆就刹车过去了。这些方法无所谓好或者不好，但从实际情况来看，他损失的时间确实要在这上面找找。
    在不能刹车的情况下保证车不失控——明扬开始思考应对的办法，这些小细节他此前还真的没有认真钻研过，现在头大得很。
    不过他没有因此而灰心退却，这些问题激起了他的兴趣。既然周楚放下大话说他已经明白了，那自己怎么可能被甩在后面？实在不行，把轮胎磨平也要磨出来。
    明扬心中反复念着“控车”两个字，心中开始描绘他所认为的精准路线。
    林治指着前面的弯道，“就先在这个弯里试试吧，就用钟摆，但是不可以出钟摆。”
    钟摆漂移需要在入弯前反打方向，通过摇摆车身使得后轮提前突破抓地力。这是一种观赏性极高的漂移姿态，在世界拉力舞台上，科林·麦克雷就是一个把钟摆漂移做到极致的男人。只是随着科技的发展，很多比赛的艺术性都在为实用性和准确性让步，那些旧时代的“花里胡哨”就渐渐地退出了赛道。
    在明扬看来，一定是摆得足够大才能顺利起漂入弯，林治却说不准摆，那重心如何转移？他看向周楚，周楚双手抱臂，似乎不打算解决他的难题。明扬把心一横，自告奋勇说自己先上。
    刚一启动，明扬的心情大跌。这车跟第一次开时已经完全变成了两台车！他不知道林治又改动了什么地方，从体感上来说，这车变得更加原始暴躁，叫它向东不向东，向西也不向西，难以驯服。稍有不慎就会被甩出去。
    这台小车提到了可以起漂的速度，明扬总感觉自己有点不太能控制住，这不是在开车，而是在骑狗，转动方向盘时都能感受到某些齿轮在咔咔作响。他第一下还是向左摆了一下才向右打过来方向盘。第二下为了刻意追求不摆的效果，那么点的小车愣是没转过来。林治在后面嘲讽道：“就你这水平还说想拿冠军？说自己是职业车手都有点过分吧！”
    “你闭嘴！”明扬摇下车窗大喊。他不服，想归结为烂车的问题，再想想，没有肉车只有肉人，于是掉头回来继续尝试。他们生活在物理的世界中，车在运动中无非就是要处理前后左右的受力，再把这些力进行合理分配。荷重转移是每个人的必修课，但是从来没有人说过转移到小数点后几位的精度才是最好的。
    也许那种精确程度太过微妙，只能刻在车手本人的DNA里，无法用任何精密仪器测量出来。
    明扬一遍又一遍的尝试，一开始不得其法，再多试几次也没有摸出门道。他有些质疑自己的能力，怎么周楚能理解的事情自己无法理解？按照他们说的，唯一的方法就是将车的摆动控制在最小幅度，且此时重力已经转移到另外一边足以完成漂移动作。
    这就是他在视频中看到林治画出来的那条线吗？
    要让物理消失，要控制自己的车……
    明扬猛一打方向盘，速翼特在弯道里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他又失败了。他把车开回来，下车绕了一圈查看，脑中回放着自己的动作。林治风凉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懂，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就差一点点了。”明扬说，“我再试一次。”
    “你不是应该买机票回去了吗？怎么跟着来了？”林治道，“小小年纪不要脸。”
    明扬被激得恼羞成怒满脸通红，周楚说：“你去吧。”
    “我去哪儿？你也让我买机票回国啊！”明扬脱口而出。
    “去车上。”周楚说，“继续练。”
    明扬一怔，身体不受大脑控制似的就上了车，开始他新的尝试。轮胎在地面上反复摩擦，那撕裂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林治看着明扬的行驶轨迹渐渐的有了一些模样，脸上浮现起丝丝笑意。
    “看来也不是彻头彻尾的笨蛋嘛。”他说。
    “不然你会叫他留下吗？”周楚说。
    第189章
    林治看向周楚，夜色中的灯火都没有给这个年轻人的漠然表情增添一些柔软。林治忽然很想抽烟，他摸了一下口袋，发现自己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做过这个动作了。原来，那些总以为可以忘掉的事情其实只是选择性地躲了起来，然后在某年某月时通过身体的条件反射突袭大脑。
    这么看来，大脑真是一个容易受伤的器官。
    “他年纪不大，在路上跑了多久？”林治问。
    周楚微微摇头：“做职业选手有一年，以前是个外行。”
    “你的意思是他很有天赋？”
    “职业道路上哪个人没有天赋？”
    “哈哈，有道理！”林治笑道，“你呢？跑了很久吧？”他端看周楚的驾驶技巧与明扬有着很大的不同，明扬是莽撞的，毫无修饰的，周楚则是在用脑子跑，纵然激进，也极有章法，不会失控。
    这一定是长年累月的训练而形成的身体反应。
    周楚好像没听见林治的话，只看着明扬在前面自己跟自己较劲。这果然是个笨蛋，从来不会用自己脖子上面长着的摆设去思考问题，只会一头扎在路上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搞不明白也不会绕一绕，执拗地沿着那一条线反反复复地试。
    可就是这么一个笨蛋，开着那台被改得地狱难度轮胎抹油的小车在弯道里逐渐滑出一条平稳干净的弧线。也许有些人根本不需要去探究技术的本质逻辑和理论，他们只要去做，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式。
    灵感，胜过一切技巧和理论。
    周楚不得不承认，他可以在明扬的身上看到这样的灵感。
    明扬从车上下来时累得气喘吁吁，这车被他反复揉搓之后变得越来越难开，轮胎与地面的附着力也越来越差，让他有一种冬天行驶在下过雨的路面上的感觉。
    他擦了一把汗，气喘吁吁很是口渴，自动贩卖机里的水对他来说有点贵，他只好忍住，吞咽口水时嗓子都变得异常干涩。
    “终于放弃了？”林治打趣问道。
    “没有，休息一下再战！”明扬问周楚，“你要去试试吗？我跟你讲，你可别说大话了，这车绝对有问题，公园里的碰碰车都比它靠谱。”周楚闻言之后上车跑了几圈，他自以为自己琢磨透了林治的奥义，但运用到实际时依然显得生疏。明扬没有骗他，这车跟第一次开时的感觉完全不同，改得太奇怪了，好像是故意给制造难度似的。
    “我靠，我还以为多厉害，这不是自己也发飘么！”明扬看着周楚的行车轨迹默默吐槽，“妈的，我果然最讨厌装逼的人！”
    林治挑事儿：“不不不，他可比你强太多了。”
    “喂！”明扬被说得想把周楚从车上立刻拽下来换自己上去。
    周楚下车的时候眉头紧锁，这一圈实验推翻了他很多自认为早已确定的事情。林治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两个人，他果然还是有些恶趣味的，喜欢看壮志满满的年轻人吃瘪栽跟头。他不细说这当中的窍门到底是什么，就让明扬和周楚一圈一圈跑，跑到夜纱滑落天光渐出，两个人都没有停歇的意思。
    而林治已经在一旁的长椅上睡了第不知道多少个觉。长椅狭窄，实在是为难他那圆粗的身体，他能睡着也是有点本事的。
    明扬蹲在路边等周楚下车，他猛一站起来眼前一阵天女散花，腿也变得麻木。定了定神后，明扬问：“你觉得怎么样？”
    “有点头绪。”周楚回答。
    明扬不甘落后：“我早就有头绪了！只是懒得说出来打击你的自尊心罢了！”
    周楚对他的胡话有免疫力，听见也当没听见。他的目光在眼前这台速翼特上扫了几圈，明扬道：“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把发动机位置改了，这车开起来的感觉像是里面搁了个摇摆锤，每一次想要调整姿态的时候，都有一股力在往另外一个很奇怪的方向拉扯。别说不出钟摆了，惯性都会翻，太怪了，现代赛车根本不会有这种设计！”
    “所以一切都要靠人来控制，哪怕是开车灯。”周楚道，“抓紧时间，还能在跑两圈。”
    “别卖关子了！”
    周楚转身进车，对明扬竖起一根手指：“有时间牢骚，不如自己想办法。你可以比我多跑一圈的。”
    “看我怎么灭了你！”明扬原地跺脚。
    林治转醒，动作迟缓地从长椅上慢慢坐起来。老胳膊老腿不适合流落街头，他觉得一把骨头全在叫嚣，睡眠质量差到极致。
    要不是这两个小兔崽子，他现在应该还在和他的床铺亲密接触。
    他揉揉眼睛，不远处还是轮胎抓地的声音响，他闻声看过去，就见那台速翼特已经可以以一个比较高的速度进入起漂状态，就在入弯之前，它只稍稍摆了一下，那角度很小，不细看很难发觉，下一秒，那车就自然而然地横漂了过去。
    车尾扫过护栏却没有发生剐蹭，每一秒都在精准控制之中。
    此刻林治困意全无，心想，成了？
    他看下车的人是周楚，果然这小子的技术要成熟稳定许多，率先完成也不令他意外。这般如此的话，另外那个毛躁小子恐怕要跳脚了。林治看着明扬那充满怨念的背影不由地笑笑，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没有章法。
    但是，他能在这个年纪在陌生的山路上跑到接近十二分钟，这本身就是一件令林治颇为震惊的结果。
    他一把年纪，别的没学会，装作风轻云淡满不在乎的技能是点到顶格的。如果他还是当年那个他，见到如此有冲劲儿的少年必然会想着好好和他玩一玩。现在的他没有能力亦没有心力，再者，他所会的也不过是些老掉牙的把戏。前人之所以能练就电光火石的技法，除了那个年代独有的疯狂热爱为动因之外，更多是那时的汽车开发技术水平有限，需要人为的补完很多缺陷。人的开发潜能要比车的开发潜能高太多了，所以他不喜欢现在那些恨不得把冰箱彩电洗衣机都装进车里的智能系统，如果有一天连“开车”这件事都不需要人的参与了，那么乐趣还剩下什么呢？
    也许“什么都不剩下”才是时代的必然，他们这些老狗引以为傲的荣耀在年轻人眼中也不过是“过时”两个字就足以概括的。
    林治总是这样自嘲，给几个年轻人泼了满满一大盆冷水。去玩你们的电子设备吧，还要上发条的老古董不适合你们。他是这么自圆其说的，直到那两个年轻人再次出现在他的家门口。
    一个后半段人生始终在低谷泥潭中辗转并且已经自暴自弃到适应的废物老头竟然产生了那么一时半刻的冲动。
    也许那些老掉牙的破烂不应该跟着他一起进棺材，那可是他年轻时豁出去命去在路上一遍又一遍跑出来的真本事啊！
    林治的身体感到了光的温暖，他向远处看去，天光已然大亮。
    第190章
    一夜的训练结束，周楚和明扬两个人还得自己等车下山。林治不负责接送，他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要去工作，开着车一溜烟就跑了。
    在训练状态时的两个人并没有觉得疲惫困倦，等松懈了下来，他们在车站等车时各自靠着站牌睡了过去，这中间不知道错过了多少趟。等到太阳烤得实在难受时，明扬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睛，时间已然从清晨来到了上午。
    “喂！”他把周楚推醒，“你怎么睡着了？”
    周楚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世界，脑子还没有缓过来。明扬先发制人嘲讽周楚在这种地方都能睡着，简直就是白痴，周楚让他闭嘴。在太阳的暴晒之下，他们等了好半天才等到新的一班车，回到住的地方时已经是中午。俩人谁都没提吃饭的事儿，默默洗过澡后开着空调又是睡得昏天黑地，傍晚才睁眼。
    此刻的明扬已饿得前心贴后背，他围着周楚转悠了好久叫周楚带他去吃饭，周楚懒得动，叫他自己想办法。明扬前两天已为自己即将出局回国，把身上藏着的最后五百日元交给了周楚，现在是真正的身无分文。他大叫着让周楚还钱，周楚倒头就睡，明扬想骑在周楚头顶上打周楚。
    “如果你连饿都忍不了你还能忍什么？”在周楚看来，明扬是一个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欲望的人，饿了就要吃饭，渴了就要喝水，身体给他什么指示他就一定要去做。可是现实条件有时候并不能将这些欲望一一满足，那么这个时候明扬就会闹。
    学会控制自己是一种高级人类行为，在眼前那条无休止尽的赛道上是不存在任何对手的，唯一能对抗的对象似乎也只有自己。这是周楚长年累月的比赛生活所养成的下意识反应，当他的大脑指挥他想去做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时，他会率先想反抗自己。
    比起反骨，周楚于明扬而然是只多不少的。
    太阳落山后周楚才决定出门，这会儿的明扬已经饿得想要吃人。他坐在拉面店前说想吃三斤面，周楚让他好好看看拉面的价格再放屁。
    林治让他们还是老时间老地点见面，周楚和明扬又要去坐在路边消磨时间。这一次林治来得早一些，看上去心情也不错。
    “今天还玩昨天的变态小游戏吗？”明扬问，“我跟你说老头儿，我可是已经摸出门道了，你这点小伎俩实在是太简单了。”
    林治指着周楚说：“明明最先成功的人是他吧。”
    明扬不服气：“把车给我！立刻表演给你看！”
    “没有必要，那些都是很简单的小伎俩，你说的。那今天晚上我们就再上加一点设定。”林治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医用眼罩甩了甩，“用这个，每跑一圈盖住一只眼，用昨天的方法跑。”
    “切！一只眼有什么难的！”明扬不信邪。
    当自己的轨迹变得有些犹豫时，明扬心想，一只眼还是挺难的，特别是在晚上，一只眼睛所能看到的范围更加有限，这给距离的速度的判断增加了一些难度。他练了一会儿才逐渐适应，由大脑判断距离重新交还给身体判断距离。
    今天晚上，他成功地在弯道里漂出了林治所要求的弧线，在此基础上限制视力的训练就变得简单了许多。前半夜他和周楚就掌握了要领，做得像模像样，到了后半夜，林治就让他们跑山。
    “这次要十分钟之内回来。”林治说。
    明扬和周楚互相看看对方，他们对林治的要求各自保持怀疑态度。且不说这一圈山路的总公里数摆在那里，林治这台速翼特改的比上次还难开了许多，能开进十二分已经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成绩，而十分钟是一个存在于理论上的数字。
    “怎么，做不到？”林治说，“我知道听上去是有点难啦，不过这条路放在我年轻的时候跑，九分多钟就跑一个来回，现在对你们可是降级要求呢。”
    明扬无语：“……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条路你跑过多少次，我们才跑过几次？”
    “一定要用眼睛和脑子才能记得住路吗？”林治提出了新的问题。
    “那用什么？”明扬问，“纸和笔啊？”
    他们听说过的传闻中，有一项是说当年的那个林熟悉赛道有一套自己的方法，所以在别人的地盘上都能展露出完全的实力。明扬在勘路方面已不是小白，他当然知道对路况的了解直接决定了车手的成绩。
    完全陌生与闭眼精通之间差个几分钟不在话下。
    为了节约时间，明扬和周楚商量了一下先后顺序。明扬问周楚要不要赌一把，周楚问赌什么，明扬便说看他们两个谁先跑进十分钟。周楚觉得这没有任何可赌的必要，后面更直接的话没有再讲。明扬看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告诉周楚，这次绝对不会再叫周楚领先。
    周楚先行，林治马上就找个长椅躺了下来。明扬问：“你这算什么啊！”
    “你们跑你们的，中间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啊。”林治摆出他的道理，“总不能我替你们跑吧？”
    明扬道：“那你好歹多讲讲窍门啊！”
    “臭小子，开车哪儿有什么窍门，都是要靠自己一遍一遍练习的。”林治说，“跑到一百八十公里还没有死，下次就试试二百二十公里。当你开到三百公里以上的时候，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
    “三百……”明扬只脑部过这个画面，他知道在八九十年代的日本，大把人可以在公路上开到这个速度，那恐怕和陆地飞行无异。他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嘴上却还是倔强的想要嘲讽林治：“说得好像你做到过一样。”
    实际上他想让林治展露一手，但话刚说完，他就听到了林治打呼噜的声音。
    “妈的臭老头睡得也太快了吧！”明扬吐槽。
    明扬跑了一宿，与夜里的第一圈相比，破晓时候他的用时已经提升了许多。起初他还不能理解林治所说的那番话，但在不断的练习当中，林治所提到的几个数字叫他格外在意。先现代赛车比赛中为了安全保障，比赛通常会强制规定赛车的改装要求和对马力及最高速度的限制。
    要是没有这些限制，摩托车都可以开得跟高铁一样快，四轮的赛车想要做到这个速度更是轻而易举。
    如果没有这些限制的话——明扬动了心思，对于速度的贪婪欲望开始在他心头蔓延，他无法控制这种欲望，便开始想方设法去满足自己，即便他知道这很危险，也想去尝试。好像他从不畏惧挑战与死亡。
    这种鬼迷心窍地动力伴随了他整整一夜，他对于这台车的驾驭越来越好，行进路线也越来越精准，那种在弯道里似摆非摆的感觉已被他牢牢抓住，回来时候他问周楚自己的时间，周楚拧着眉头说出了一个跟他自己几乎一致的数字。
    “今天勉强算打个平局吧。”明扬佯装大度，心里则十分开心，“明天再战！”
    林治说：“竟然还需要十一分钟，真是差得太远了！”
    明扬立刻说：“明天晚上就行了！”
    林治问：“你签证时间是不是要到了？”
    “……”明扬才想起来这件事，掰手指头算算，他再不离开日本就真的要被遣返了。时间紧任务重，他得想想办法。上次是周楚的借的车，明扬不想欠周楚太多，于是自己联系了DKT。DKT听了前因后果之后表示非常感兴趣，愿意把车借给明扬练习，但是他要求明扬带自己见见传说中的林。
    明扬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
    DKT是中午时候把车开过来交给了明扬，太阳当头，他的脸颊已经冒出细细的汗来。
    “真的是林，是吗？”他再三确认。
    “骗你干嘛！”明扬说，“我冒着被遣返的危险就为了耍你开心？”
    “不是啦！我主要是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哈哈哈哈……”DKT摸着头大笑。
    明扬开着DKT的本田刚一上路就察觉到了不同之处。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人长年累月绑着沙袋跑步，忽然卸掉之后顿感身轻如燕健步如飞。他想，果然是林治在坑他，鸟枪换炮之后还不是轻轻松松跑到十分钟？
    他想的实在是太多了，也太天真。不说要说他跑不进，周楚也没跑进。两个人站在起点伙同DKT分析了一大圈，DKT甚至自己也跑了一圈，一刻钟才跑回来。
    “可怕。”DKT评价，“要求实在是太高了，不愧是林！”
    “喂喂！你根本就没见过他！凭这个就开始吹彩虹屁了？”
    “可是他的传说人尽皆知。”
    “那也都是旧黄历了！”明扬道，“现在不过就是一个肥胖臭老头！”
    “那又怎样？”DKT说，“我们这些人啊，可是在这个年纪都离传奇很远的啊！”
    明扬皱眉，不想与DKT废话，只一圈一圈练。他渐渐开窍，如果不用眼睛和脑子去记路，那么唯一的方式恐怕就是用身体去记住时间和距离。
    人类之所是能够成为文明生物恰恰是进化了大脑，而这样做反而是放弃用大脑处理信息，把一切交给本能。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一种不可靠的选择，但正中明扬把心。
    他想，他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今夜林治并没有来。明扬在发消息询问的时候，自己的联赛群里弹了一连串的消息。他打开一看，这些大哥已经语气严肃地从下午聊到了现在。他好奇地往前翻，发现就在他闭关修炼之时，国内竟然出了比赛事故。
    再一细看，这事故竟然还和沈西今有关。明扬立刻告诉了周楚，周楚反应了一阵，给陆骏打了电话。
    第191章
    当时陆骏人在医院，语音电弧铃声大震吓了他一跳，见到周楚的头像之后一声长叹，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跑到无人的角落里接听。
    周楚上来就问他发生了什么，陆骏没着急回答，反而问有什么可发生的。周楚在功放，明扬凑上前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糊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哎呀……这个事情嘛……”陆骏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西今是连带事故，只是左手骨折。但是这次事故牵连的比较多，最严重一个还在抢救，现在也不好说到底是什么情况，希望没事吧。”
    “我看他们说那意思好像很严重，到底怎么回事？”明扬问道。
    比赛应当是下午进行的，只是很普通的场地赛事，谁都没想到还能生出这么大的祸端。在比赛进行到第二轮第七圈时，极点的一台赛车想要变现抢占有利位置和与他并行的赛车进行拼抢，沈西今紧随其后。
    在沈西今的视野里，前面两台车轮对轮的对抗是他暗中突围的好时机，他的大脑正在迅速组织接下来的策略，刹那间，前方两台车不知谁先失控，一个挤着里往外一个就冲出了赛道缓冲区，车壳像是碎纸一般飞向赛道。沈西今为了躲避冲回来的一台车忙打方向盘，怎奈跟车太近为时已晚，他的车侧直直状况去，而后方过来的几台赛车也因无暇躲避连环追尾，甚至还有车碾上了其他车的车顶。
    比赛立刻被叫停，工作人员冲上了赛道，那台被撞的最严重的赛车已经不见车形，他先是冲到了缓冲区，怎料缓冲区的轮胎竟然没有完全拦住他，他冲破防线撞到了一旁的柱子和铁网上，车头完全撞凹了进去，坚硬的铁网也被撕开一个口子捅破了挡风玻璃插入了车手的身体！
    “救援到的很晚，血都流到车外了。”陆骏低声说道。赛道事故他见过不少，严重的也有几起，然而并无一起能够威胁到车手性命安危的。现在的比赛在安全防范方面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但是悲剧往往能成功钻到空子，一环扣着一环叫人说不出来到底哪儿出了错。
    陆骏当时是去看沈西今，红色在一片狼藉中显得格外眨眼，令那天毒辣的太阳都失色不少。他一直都知道赛车是极限运动，为这项运动付出生命的选手数不胜数，可那些都好像只是历史书里的某个案例，距离他的生活十分遥远。
    直到他真的看到这一幕，直到其他人告诉他那位车手的情况很不乐观——陆骏站在医院里，掌心都渗出汗来。
    死亡离他们一直都是很近很近的，他们大多数人都盲目的认为自己可以接受，事到临头还是会害怕。
    听说那位车手的家属已经在往北京赶了，后面势必还有好一番掰扯追责。这些在陆骏的描述中都浅浅带过。“你们也别太担心了，西今没什么大事，就是骨折比较麻烦，你们回来之后的比赛也许会……”陆骏纠结如何跟周楚讲，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周楚明扬他们回来过不了几天就要去张掖参加比赛，如何安排真是叫人头大。
    周楚没发表意见，明扬道：“就别说比赛了，先让小沈哥哥安心养病吧！”
    “嗯，你们那边怎么样？”陆骏想聊点轻松的话题。
    “别提了，天天晚上喂蚊子，等回去再说。”明扬拿自己的手机给周楚看，林治说他今天晚上不来了，他们要是想练习就自己在山上跑。周楚只好点点头。
    “那就先这样吧。”陆骏嘱咐说，“你们少看点国内新闻，到时候指不定怎样。”
    一直沉默的周楚忽然说：“有没有可能极点……”
    陆骏道：“事关人命不要瞎揣测，他张承寅没那么大胆子。不过仲裁肯定是少不了，万一真出什么问题……算了算了，最好别出事。那小子还那么年轻，但愿他渡过难关。”他语气很是低沉，听得明扬情绪也低落了不少。
    挂了电话之后，明扬又翻了翻群里的聊天记录。他始终还是不太敢去相信这件事，场地赛可是说是最安全的一个封闭环境，怎么变成这样？DKT听了他们聊天始末，便说：“飙车哪儿有不死人的？都是在赌罢了。”
    明扬道：“比赛跟你们在路上飚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飚吗？”DKT说，“只是概率问题，但概率再低也是存在的。所以那个出事的人是你们认识的吗？”
    明扬摇摇头，他甚至不知道那个车手长什么样，大家讨论时连名字都打不全。
    “不认识就算了。”DKT说，“想开点吧。”
    明扬小声问周楚：“是这样吗？”
    周楚只回了他四个字——生死有命。
    那些关于比赛的纷争远轮不到他们来思考和纠结。林治说不来，他们也不能白白浪费一个晚上，只是林治的爽约让明扬觉得有点对不起DKT。DKT笑着说没关系，神龙总是见首不见尾的，如果那么容易就看到了，反而失去了期待和神秘感。
    “你还是别期待了。”明扬给DKT泼冷水，“就是一个没用的糟老头子。”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DKT问，“所以你们是要继续练习吗？”
    “嗯，他说我们可以在山上练。”
    “啊？”DKT说，“可是这里同到山上面可是属于别人家里的地段啊，可以随便跑吗？”
    明扬这才想起来：“那老头好像说是他朋友的。你这么一说，好像这条确实整夜整夜没有人来着。”
    听了这话，DKT亮眼放光：“那可以也让我跑跑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算熬个大夜也值得！
    三个年轻人在山上奋斗了一夜，DKT向他们讨教了几招，不过他的驾驭能里并不如这两个人，跑得歪七扭八。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气馁，在山路中肆意飞驰的快乐要胜过一切。明扬和周楚两个人虽然谁都没提用时的事儿，彼此之间却在暗中较量。
    DKT重在参与，明扬和周楚尽力追逐，山林间有一个一直在飞速移动的光点，也许很多年前的那些传奇人物也是如这般似的反复练习。
    驾驶是熟练工，他们的时间都在无限接近于林治的要求，也许再给他们一些时间，这也不是不能完成的。
    然而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天一亮，他们能在日本逗留的便只剩下最后一夜了。
    第192章
    天亮之后却有噩耗。
    明扬和周楚在所住民宿门口的711啃着最便宜的饭团，明扬无聊地刷着消息，便看到朋友圈里有人言辞悲痛的说那位车手已经在清晨抢救无效去世了。
    明扬站在711的门口，这时东京已经迎来了最早一波上班族们的冲刷，路上一簇又一簇的人群移动起来井然有序，周围充斥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他还在一口一口地嚼着饭团，既觉此事与自己无关，又觉此事好像就是自己所见命运中某个瞬间似的。
    一个人就这样从世界上消失了，到现在明扬才知道他叫什么，他有多大，他什么时候出道，获得过怎样的荣誉……但是这些都已经不再有意义，年轻的生命就此画上了一个句号，剧情的尾声是他死于自己最热爱的事业。
    可他不应该这么死。
    “我看他们的意思是说，这是人为造成的悲剧。”明扬向周楚转述自己看到的舆论，“首先是赛道周围的防护不符合标准，其次是救援措施没有到位，应急预案更是完全没有……如果这些都有好好做的话，他可能不会死。”
    周楚闷头吃饭，明扬看他没有任何反应，说道：“不会吧，都死人了你怎么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不认识他。”周楚回答。
    “我也不认识他，但是你不觉得……”明扬还太年轻，生命中没有经历过任何死亡，亦无法去想象死亡。他只能产生一些共情情绪，会去想这个车手的家人朋友会多么的伤心难过，如果换做他的话，他要如何去理解消化这件事呢？
    再看周楚，这人平静的可怕，仿佛在听早间天气预报。
    是晴天还是下雨，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
    “我看他们在写联名信。”明扬默默说，“要求官方彻查此事。”
    周楚把最后一口饭咽下去，拍拍手说：“走了。”
    “你这个人是不是没有人类该有的感情啊？”明扬问。
    “所以呢？”周楚说，“我能对这件事发表什么看法？联名信也好讨论也好，谁能保证这里面有没有更多的利益之争？人死了就是死了，无论有没有调查结果，无论责任在谁，他都不会活过来了，你能理解吗？”
    “那如果换做你呢？”
    “你以为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吗？”周楚三年前在试训的时候出事故翻在了灌木丛里，排气管着火烧了起来。那火起得太快，黑烟迅速弥漫整个车厢，周楚人倒吊着在烟熏火燎中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费力往外爬。
    他刚跑出来，大火就吞没了驾驶位。他看着自己的练习车烧得只剩个架子，所有人都差点吓死，他却表现得平静，因为这只是他在脑海中预言的很多次死亡中的一次罢了。
    周楚在意死亡，所以正视死亡，继而如果有一天真正发生，这便不会成为他的困扰。从他成为职业车手的第一天，他就决定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放手去拼，所以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就开始习惯性地规划自己哪天真出意外之后的种种安排。
    他一向计划得很好，每一步该怎么走，要走多远……若说有意外，那就是放弃在国外的比赛机会回到了国内。他的人生出现了差值，他不得不从新开始思考，但麻烦的是，他没想到变量太多，还有明扬这么一个完全未知的系数，他怎么排布他的人生公式都显得极其不合理。
    那种悲壮的英雄式的结局只能被他排在很末尾，要不是明扬跟他提起这桩事故，他都有点想不起来了。
    “这些都没有意义，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周楚道，“做好眼前能做好的一切就行了。”
    自己的人生到最后如果只剩下被别人可怜的份儿，周楚觉得这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最后一夜，林治来得是最早的，明扬看到坐在长椅上的肥硕身影时只觉不可思议。林治没多说废话，把车钥匙给丢给明扬，叫他们两个继续练习。
    “明天上午我们都要走了，你真的不打算再传授点武功秘籍吗？”明扬装作可怜地问道。
    林治反问：“你还想学什么武功秘籍？”
    明扬道：“当然是一招致胜的那种！比如——砸！瓦鲁多！”喊完大招，他还摆出了DIO的经典动作，奈何脚下没踩稳，狗吃屎似的扑了出去。
    不要随便模仿JOJO立，轻则骨折，重则瘫痪。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秘籍，就是狂练。”林治道，“跑够一万圈就什么都明白了。”
    “切！你当是练习投篮啊。”明扬吐着槽接过车钥匙，发动机点火的一瞬间，他意识到声音好像不同了。
    他不确定，带着谨慎怀疑地态度踩下油门，那种稳健的力量感将他的疑惑全部消除，从而生出惊喜的情绪出来。
    这台车恢复成了第一天初见时的模样，甚至状态要远胜那日。一旦确立这个信息，明扬那很容产生的自信心就源源不断地催化出来。他和周楚一人跑一圈，周楚也发现了不同，并且大概了解到了林治的用意。
    毫无负担地跑下去吧，发挥自己真正的实力！
    他们用DKT的车已经练习过一夜，都笃定今夜自己一定可以率先突破。他们的成绩如昨夜那般互相追逐，谁也不服谁，气氛开始变得焦灼起来。
    夜半中时，林治叫他们停下。
    “从现在开始，一个人开车，一个人坐副驾。”林治如此要求。
    “啊？那不是还多了配重？”明扬说，“这不好吧？”
    林治问：“那你现在买机票回国好不好？”
    “行行行，你说得都对！”明扬一秒认怂。
    他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坐周楚的副驾了，大多时候他都是故作高冷嫌弃，眼神和注意却十分在意周楚的操作。这样近距离的观察是很好的学习机会，他能看到周楚诸多处理细节上的不同之处。
    这种不住吸收别人经验的情形叫明扬感到很微妙，他想干脆把周楚的手和脚安在自己的身上，又对这样一个身体做出来的操作感到失落——承认自己和别人的差距，对明扬而言是非常痛苦的。
    嘴上承认好像也没什么，最痛苦的还是身体和心理一遍又一遍的被迫承认。
    “平平无奇。”明扬口是心非地评价周楚这一圈跑下来的成绩，“还得是我！”
    周楚无语地钻进副驾。
    明扬想借此机会给周楚露上两手，毕竟这种小车的操控是自己最擅长的。他在后视镜里悄悄看周楚，周楚好像很无聊似的单手撑着脸颊靠在车门上，这状态不像是在坐攻山赛车，而是在观光度假。
    明扬心想，难道是老子还不够猛？
    他全神贯注，大脑中组织了一百万种方案并且瞬间从中找到最优。好你个周楚，上山无所谓，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下山之神！
    就在明扬抵达山顶原地掉头往下开时，他的后方忽然亮起灯来。周楚也意识到这一点，不自觉地回头看。
    “怎么会有车？”明扬惊呼。
    “他在追你。”
    “废话！我当然知道！”忽然出现的一台车打了明扬一个措手不及，就在这个时间差里，那车像是幽灵一般的越过明扬。
    在车尾出现在两人视野里的同时，他们都仿佛被什么东西震慑了一般。
    那台车竟然是传说中的AE86！
    真正的下山の神！
    “妈的你当这里是秋名山啊！”明扬被激怒，“给老子闪开！”
    第193章
    在夜色山路上追逐一台AE86确实会让人一下子进入到漫画的世界，引擎激烈运转以及轮胎在柏油公路上碾出来的刺耳声响让人格外血脉喷张。可是，明扬的斗志不是源自于此，而是他把自己代入到了漫画故事中每一个和86比赛却无一胜绩的人——除了须藤京一。严格来说那也不能算是一场对决，而是一场教学赛。作者为了保住拓海的不败金身可谓是用心良苦。
    明扬意识到须藤京一开的也是EVO，再看看身旁坐着的那个满脸严肃的人，心中的战斗指数拉到爆表。
    绝对不能输！
    “看路。”周楚都不用看明扬就知道他有些分神。
    “妈的这条路已经刻在我DNA里了！老子不需要用眼看！”话虽如此，周楚的话还是让明扬重新集中了精力。现在不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时候，他的眼前有一个明确的敌人，就是那台幽灵一样的AE86。
    高桥启介你当初在秋明山上第一次遇到那台86是什么心情呢？是否跟现在的我一样？不过，我是不会被戏耍的。
    因为我的开雨燕的藤原明扬！
    AE86诞生于八十年代，经典的前置后驱轻量小车。也许在他的创造之初，没人会想到这样一台家用买菜车竟然可以成为无数JDM车迷心中的一个标志。哪怕对此不大感冒的人也能说出来几个段子。
    那年代太过久远，当时的产物放在现在任谁想都会是老掉牙的古董，稍微做一个劈弯的动作都会把连接轴拧爆。明扬却不这么认为，他紧追着那台86不放，从激烈的对抗里他能感受到那台车上了年纪的车架里却有一颗年轻而强大的心脏。
    视野里的86动作太过行云流水，与录像带里的林不相上下，但是他的风格要比林更加狂野激进，在弯道里大刺刺的不修边幅，管什么技巧节奏，玩什么穿针引线，在绝对的速度面前这些都是花拳绣腿。
    这到底是什么人？明扬对于东京的地下车手圈子所致甚少，能叫上来的名字都是来这边之后才听说的。他所见这台车的水平要比那些在路上跑的高明了不知道多少倍，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为什么没人讲过？
    明扬有过很多次被逼尽头的经历，那种怎么都追不上的恐惧感觉并不陌生，旁边这个男人就给他制造过很多次。然而没有哪一次像是现在这样让他感觉肩膀上背负着许多东西，他有太多太多没有做到的事情，那种积累的情绪需要一次释放。
    同样，他不想被坐在一旁的周楚看贬。
    86的尾灯弧线深深地刻在明扬的双眼中，他已经渐渐地有些吃力，本来轻便的小车现在仿佛车轮在泥潭中空转，无论他怎么拉爆转速都会被甩下一点。
    到底要如何破局！难道要归结于车的差距？
    “记得林的话吗？”周楚忽然开口，“不要用眼睛看，你刚刚自己也说过的。”
    明扬双眼微微闪动，不要用眼睛看，要用自己的身体和车的工作状态去感受速度。如果总是以对手为参考目标的话，那么视野永远是狭窄的，只能做相对运动，在进入到下个弯道时，明扬无意识地放空大脑。他在这里以各种严格的条件跑过无数次，闭着眼都能过去，他应该相信的能力，而不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如果是这样的话……
    “小心！”周楚大呵一声！
    明扬的身体比大脑要听周楚的话，他的大脑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对向竟然有车过来，定睛一看是DKT的本田！明扬没有选择减速，而是加速从靠近山路一侧贴着滑走，轻松略过，紧随86而去。
    DKT惊慌不已，对面先是一台86又是一台速翼特，速度还如此之快，差点就撞到了一起。等等，这两台车难道是在山路追逐？DKT知道那台速翼特里应该是明扬或者周楚，可那台86是谁的？难道是林？
    想到此处，DKT生出许多好奇心来，机会难得，他决定跟在他们后面近距离观战，当即原地掉头紧跟上前。一开始DKT把事情想得很简单，好像自己可以做到漫画里高桥凉介所做的事情一样，但是他低估了对方的水平同时也高估了自己的水平。
    高桥凉介能跟上中里毅和藤原拓海那是因为他是高桥凉介，DKT在首都高上都没有闯出名堂，更不要说这种只跑过几次的山路。他跟起来十分吃力，几次想要放弃，心中不甘的情绪在作祟。
    DKT豁了出去，人生中可以这样尽情绽放的瞬间能有几个？他可不希望自己老了之后回忆这个夜晚时没有任何可以夸耀的内容跟后辈讲。
    这条路上行驶的三台车保持着有节奏的距离，明扬不住地紧逼86，DKT反倒成了视角最好的观众。他能看到明扬在无限接近前车，几乎能刻画出前车的轨迹，这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做法需要很强的学习理解能力。他对明扬的实力不由赞叹，小小年纪已有如此水平，反观他还是在原地打转。
    不过那台86车主也不是吃速度，很有耐心和明扬纠缠，他们都知道在这一段路是分不出胜负的，决胜点在最后一个弯道。那个弯道很宽，可以容纳两台车同时通过，难以防守。明扬心中计算着时间和距离，马上就要到了，那台86会做怎样的反应？他无法判断对手下一步的动作，继而无法安排自己的选择。
    到底哪种才是最正确的方式？！明扬陷入了巨大的纠结漩涡。
    “你是打算认输了吗？”周楚冷不丁地问。
    “才没有！”明扬大声说，“我不会认输的！”
    DKT跟在明扬屁股后面，见前车的转向灯呼呼闪了闪，他纳闷儿这是要干什么，这地方超车也要打灯？紧接着他就看到那台速翼特往外侧错了一点位忽然加速，这不是一个要通过加速超车的动作，而是一个起漂的动作。
    “难道！”DKT大惊，颠覆他认知的画面炸在他的眼前——明扬竟然选择从外线漂移超车！这放在以前DKT绝对不会相信能够成功，因为车在漂移横走时会需要足够的路面宽度，在内线有车的情况下是绝对过不去的。但是明扬驾驶的速翼特十分轻便小巧，而那台86也不是什么庞然大物，最关键的是86选择更为稳定的接近走线的过弯，反倒是给对手留出了足够的空间距离。
    如果是这样的，说不定可以成功！
    明扬的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他的心跳已经回归稳定，就像他此刻车身所呈现的姿态一样。即便在别人眼中他在做一件疯狂且危险的事情，但是他知道，他一定可以——
    呲——
    刹车伴随的刺耳声响在寂静的山林间回荡，林治打个哈欠的功夫，自己的速翼特就连飞带甩地出现在面前，而那台AE86就差了半个身为，几秒后，本田毫无章法地停在了面前。
    怎么回事，今天是车友聚会吗？
    明扬走下车，看看那台86，立刻回头对周楚说：“看见了没有！我赢了！”周楚下车关好车门，拿出了自己装聋作哑的看家本事。
    “9分58。”林治笑道，“可以啊臭小子。”
    明扬听到自己的成绩之后开心得尾巴翘上了天，他可终于领先了周楚一把。
    这时，86驾驶位的车门打开，车里下来一个男人。那男人头发已经花白了，带着一副圆框金丝眼镜，看上去年纪比林治还大，不过精神状态很好。明扬大吃一惊，原来和自己飙车的竟然是个老头？
    “你……你……”
    “辛苦了啊。”只听林治用日语对那老头说，“这些天感谢您的照顾了，江川先生。”
    第194章
    当几个年轻人坐在江川家的大宅里时，他们仍旧表现得有些状况外。明扬一直以为每次上山掉头的那个位置就是山顶，其实不然，往东北方向还有一条绵延的小路，小路可以再往上走，大约几百米之后便是江川先生的家。
    江川先生原是东京某日用品公司的社长，企业交给家里的后辈之后自己便过上了愉快的退休生活，从繁华的东京市区搬到了山中。想必当中很重要一点是这块地属于他自己，所以偶尔出来跑一跑也是不错的。
    他很热情地招待了明扬等人，只不过林治懒得给他们翻译江川先生的话，这个重要工作就交给了DKT。
    “一开始我听说他要借用这条路的时候还很惊讶呢！”江川先生笑道，“这个家伙啊已经很多年没有跑过了，我还以为他到死都不会再提这件事。后来才我知道他是给你们来用，暗中看了几天之后真是叫我心里痒痒得很，想起了很多年轻时候的事情，就忍不住跟林说了这件事，希望没有吓到你们。”
    “那到也没有！”明扬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AE86！没想到还能比一次！”
    林治问：“你要是输了还能说出来这种开怀的话吗？”
    “呃……”
    一提到车，江川先生仿佛就有说不完的话。他带着大家来到了他的车库，里面停着好几台“老车”，一些还是从未在引进过中国的版本，这对于明扬而言可是大为开眼，缠着DKT充当摄影师给他拍照。他这样闹腾的行为在周楚看来非常不礼貌，江川先生却不在意，笑着说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热情。看着自己的藏品被别人如此喜欢，他也感到十分荣幸和开心。
    这里的每一台车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他们交替于江川的人生中，伴随着他许多重要的瞬间。那些如风般自由的生活仿佛就在昨日，但只一个回神的瞬间，他便已经老了。
    “我已经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畅快过了呀！”江川先生说道，“要是被家里人知道，那可就麻烦了。”
    “哎？”DKT惊呼，“是这样吗？”
    江川先生说：“毕竟我已经答应了他们要安安稳稳地度过退休生活呢！”
    明扬问：“那你和林老头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林治说，“我们年轻的时候差不多相当于藤原拓海和高桥凉介吧……”
    “没有必要这么形容。”明扬暗中吐槽。林治这番臭不要脸的话说出来跟田冈教练说自己年轻时候和高头教练的关系犹如仙道彰和流川枫一样有什么区别！臭老头怎么总是幻想自己有张年轻帅气的脸啊！
    可是当江川先生把珍藏的相册拿出来时，明扬不得不承认，那时的江川先生是很帅气的，林治十分青涩，隐约有几分少年气息，完全想象不到后来会变老变胖变秃。他偷摸看看周楚，心想这人以后估计也跟林治差不多。
    周楚瞪了明扬一眼。
    照片中的他们靠在自己的车边在随意谈天，被身旁人拍了下来，成为日后证明自己某段岁月真实存在过的证据。
    这些东西在后来被称之为“JDM”，但在当时就是他们每一个普通的白昼与黑夜。
    “那个时候林很厉害的，他刚来东京不久就闯出了名头。”江川先生说，“我们经常在路上飙得难解难分，我那时总是想着去无限提高车子的性能，不过林却会用一些叫人捉摸不透的技术把我干掉。那时候在首都高上，那台后驱的GTR像是个不败神话。你们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要费劲改后驱是吗？啊，这个笨蛋啊本来是想去做漂移车手的，稀里糊涂地就那么做了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钱，后来只能硬着头皮用后驱车练习啦！”
    林治故作尴尬：“这种旧事就不要再提啦！”随后两个大叔爽朗的笑起来，留下三个小辈不知作何反应。
    在江川先生的描述中，林治和他们这些本土车手的风格完全不同，他有时候真不懂林治的想法，在交流的过程中，林治自己也无法准确地把技术性的内容落实到纸面上来。他时常形容那是一种感觉，感觉是最玄学的东西。他站在江川家的高楼上俯瞰东京的夜色，然后对江川说：
    “中国有一个词语，叫水无常形，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他从不按照常理出牌，那些规定好的东西并不能约束他的行为。江川想，这家伙不会真的能够突破物理吧？
    江川也问过林治为什么不去当职业车手，去欧洲跑比赛，以林治的能力说不定可以走得更远。林治摇摇头，他没想过那些未来，他只享受现在的生活。就好像江川为什么不去当职业车手呢？因为江川总在想着未来，未来的他还有许多使命，做飙车族只是一时的。
    林治没办法突破物理极限，他连自己的命运都突破不了。他把自己大半的人生都交付在这条路上，根本没有时间去好好经营该有的生活。他的妻子为此跟他发生过许多次争吵，刚出生的孩子早夭，失去工作，离婚……
    他在地下飙车族有多么的传奇，人生就过得有多么的糟糕。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如同梦幻，从未真实存在过。所以他选择终结这一切，试图用自己的后半生去想明白意义之所在。
    不过这一部分人生的至暗时刻江川先生是没有讲给他们听的，他只说这么多年以来他还和林治保持着很好的关系，偶尔像是一个老友似的聊聊天。这就是车的美妙之处，可以把完全不相同的人联系在一起并且成为朋友。
    江川先生把话题转移到了今晚，他很好奇林治带来的是怎样的人，便跟林治商量想要看看，林治很爽快地答应了江川先生的提议，并且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不知道到时候会轮到明扬还是周楚，不论是谁都无所谓，他希望江川先生能对他们有所考验。
    “我果然是老了啊！”江川先生说，“在很多路线的选择上完全不如年轻时激进了，仔细想想，如果我最后也选择帅气地漂移过来，就不会给你留机会了啊。”
    明扬只会跟着江川先生一起大笑，而周楚却问：“并不是真的做不到吧？”
    “喂你怎么回事！”明扬说，“你是不是想找一万个我应该输掉的理由啊！好了我知道了你就是羡慕嫉妒恨！”
    “无论怎么样，比赛已经结束了，是我输了。”江川先生面带微笑。那一刻他确实有很多选择，要是强行把明扬挤出去也不是不能成功，但是他着实没有必要那样做。一方面是可能会发生碰撞擦伤他的爱车，另一方面是，他一把老骨头了，赢一次又能证明什么呢？
    胜利对他而言远不如对这些年轻人重要啊！
    “当时开车的是你吧？”江川先生看向明扬，明扬点点头，江川先生继续说：“你开着车从我身边冲过去的那一瞬间真的是有吓到我。你很勇敢，也很有想法，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非常出色的车手的！”
    “是吗！哈哈哈哈！谢谢！”明扬在听到DKT帮他翻译的江川先生的夸奖之后开心得尾巴都要翘上了天，并且强行把周楚拉过来问：“你听到没有！”
    周楚只能叹气。
    DKT充当了半天翻译，心中也有诸多自己想寻求的答案。可是想来想去，他的那些问题都显得很幼稚，便没有开口。
    天蒙蒙亮了，江川先生本想让他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走，明扬和周楚要赶下午的飞机就不打算多做停留。江川先生说送送他们，林治不想太麻烦他，自己带着一群小鬼打道回府。
    他们走到山下便做分别，林治很敷衍地让DKT把明扬和周楚拉走，自己要回去补觉。原来分别的场面在他这里也可以这么的随意，反正人生错过了那么多，也不在乎这一点小小的画面。
    “喂！老头！”明扬对林治说，“你要是回国的话可要告诉我，我邀你来看我的比赛。”
    林治摆手：“我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啦！”
    “切，别以为自己撇干净！”明扬道，“放心，不白让你教，以后我会赢更多比赛，赢更多人的。”他还拍了一下周楚，特别强调：“听见了没有？”
    周楚当听不见。
    林治看看眼前连接城市的公路，此刻寂静无人，他自言自语：“啊，如果最后输赢才是最重要的，那恐怕也失去了很多意义吧。”
    明扬问：“比赛如果不是为了赢那是为了什么？你当初不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和人跑吗？”
    林治反问：“我不知道你这个年纪有没有看过一个很老的漫画叫《湾岸午夜》，里面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湾岸没有输赢，只有留下和离开。”也许对他而言在任何一条路上都是这样的道理，他和江川都是最后离开的人，没有什么好留恋和追悔的，这只是一种选择罢了。DKT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他那些幼稚问题仿佛有了一些模糊的答案。他在首都高上跑了这么多年却全无建树，没有像柴田那样闯荡出名，但他还是在跑。那么他的心中到底在追求什么呢？
    他就是那普通的大多数人，只是想要去完成“上来跑”这件事吧。即便离开那时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仪式。
    明扬却说：“那我也要赢到最后一场再离开！”
    林治无法把这些话讲得再明白一些，看着眼前的少年们，他清楚的意识到，人果然无法在拥有青春的同时理解青春，他可以劝说他们更多他在这个年纪能想明白的符合人生轨迹的道理，但是没有必要，他是无法改变这些的。
    所有人都要去经历那些，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又一个轮回。
    “你小子屁话还真多啊！”林治敲了一下明扬的头，并指着周楚说，“你们两个人的优点要是能融到一个人身上，你这屁话还能有几分可信度。”
    明扬大闹：“你在说什么啊！这个人有什么优点啊！”
    周楚对明扬也露出嫌弃的眼神。
    “话少就是一种优点！”林治哈哈大笑。他承认这两个人都具有很高的天赋并且也十分努力，但各自缺点也有一大车，若真是能合二为一怕是会成为相当恐怖的存在。不过就现在这个样子，他们未来会有怎样的走向，林治好奇，又不十分好奇。
    那是别人的路。
    “好了，臭小子们，夏天结束了。”林治打着哈欠钻进车里，对明扬他们挥手，“沙扬娜拉！”
    第195章
    明扬和周楚两个人的飞机原本在白天，但是他们运气不太好，赶上国内下大雨，航班时间一直在往后推，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他们在东京的这几天虽是昼伏夜出，白天其实也睡不了几个小时。有一个目标动力时并不会感到困倦，现在一切都已结束，明扬顿时失去了精神头，在候机大厅里睡得昏天黑地。他的身体进入了深度休息状态，精神世界还处于浮云中的过山车里，一会儿冲坡一会儿劈弯，他用力的打着方向盘，闯过一个又一个关卡，在《Tokyo Drift》的背景音乐中拿到通关奖励，像韩一样帅气地在东京的街头兜风。
    林治的脸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问他是不是转向转过大了。这张噩梦一般的脸吓了明扬一跳，他忙打方向盘，手臂撞到空气上却硬邦邦的。
    再然后，他的身体从椅子上滚了下去，摔行了。
    “地震啊？”明扬迷糊又麻利地从地上滚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刚刚做梦打到了一旁的周楚，周楚被他打醒了，低气压爆发把人推到了地上。明扬抓着始作俑者说：“快跑。”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啊？”明扬揉揉眼睛，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迷茫地问周楚，“我们现在应该还是在东京吧？”
    “不然呢？”周楚忽然皱了一下眉头，“难道你还想跑？”
    “那到也不是，东京哪儿有那么多可留恋的。”明扬望向窗外跑道上起起落落的飞机，忽然又问周楚：“你觉得我们以后还会来吗？总感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的话好像不会来，这里物价实在是太贵了，生活也不是很方便，漫画里讲的也就那样，如果以后要是有比赛……”他正自顾地评价着自己的东京之旅，机场广播终于开始叫他们这一班登机。
    旅客们在抱怨和疲惫中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飞机起飞后，机舱内很快就陷入了安静。行程虽不长，可狭小的空间里翻来覆去地睡觉还是有些睡不踏实。
    两个人原本是下午在上海落地，现在抵达机场时已经是半夜了。原本以为坐上高铁回到家里就能给这趟奇幻旅程画上一个相对完美的句号，怎料高铁站半夜连门都不开。
    明扬和周楚两个人看着禁闭的大门，一股气全都泄了个干净。要知道他们两个胆大包天地从回程飞机上下来勇闯东京时可是什么行李都没带，虽是晚上练车白天睡觉，但东京的夏天也足够叫他俩每天都大汗淋淋的回去。一身衣服差点洗成抹布，现在还要凄凉地蹲在高铁站门口等人家上班。
    人总要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哎，就这样吧。”明扬干脆找块干净的地面坐下，揉乱的头发和狼狈的身形让他看上去很像是辍学之后进城务工的打工仔。“站着不累啊？坐会儿吧？”明扬伸手拽拽周楚的衣摆，“且等呢。”
    周楚还是直直地站着。
    “嗨，这算什么，至少不冷啊。”明扬说，“你没离家出走过吧？这里好歹还有个遮风挡雨的门脸，在外面能有个桥洞子都可以啦！”周楚瞥了明扬一眼，明扬只好耸肩，“那你自己站着吧。”他从来不是一个对生活挑剔的人，从小皮糙肉厚泥地里滚到大，才不在乎这些细节。
    他想让周楚坐过来纯粹是想让周楚去喂蚊子。
    不一会儿，明扬呼呼入睡，转醒时见到周楚靠在他旁边的墙壁前睡着了，两个人面前还有一份招工的小广告。
    “醒醒！”明扬推周楚，“该上工了！”
    明扬发现，每次自己从外地回来之后第一件事都是要大睡特睡，在自己的床上醒来之后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恍惚。
    继而再慢慢地意识到，他离开了某一段梦境，回到了现实之中。
    “醒了？”陆骏见明扬从房间里幽灵一样地飘出来，“怎么还晒黑了？”
    “这证明我努力。”
    “你还有脸回来？”
    “不回来我去哪儿？”明扬道，“我可受不了天天拉面配大米饭吃，主食和主食怎么能一起吃！日本人真奇怪。”
    “别说屁话了。”陆骏看看时间，“赶紧洗干净自己收拾收拾，跟我出门。”
    “啊？去哪儿？我早上才到家啊！”
    “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啊，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陆骏一言难尽地看着明扬。
    一说要去看望沈西今，明扬就不磨叽了，手脚麻利地收拾妥当跟着陆骏出了门。沈西今虽说伤得没有太严重，但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是会对生活造成很多不便的。这几天周楚不在，徐正文只好暂住在沈西今那里照顾他。虽然没有人真的指望周楚回来之后能好好照顾沈西今并且不捅出什么篓子来。
    在生活方面，明扬都比他靠谱。
    沈西今劳烦了徐正文几天不太好意思，借明扬和周楚回来之际说请大家吃饭。他本意是叫饭店的餐送到家里来，徐正文觉得没太大必要，一大早就自己出去买菜。等明扬他们到了之后，徐正文都操持得差不多了。
    “哇！好香啊！”明扬兴奋大叫，“还是小徐哥哥的手艺最好！我已经馋了好久了！”
    徐正文笑道：“怎么从日本回来嘴变甜了？”
    “哪儿有？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乖巧可爱吗？”
    其余人哈哈大笑，只有周楚和陆骏的脸上露出了不同程度的僵硬尴尬，陆骏说：“……谁给他点饭吃让他把嘴闭上。”
    明扬才不会闭嘴，他还要大聊特聊他闯荡东京的奇幻冒险。他好像武侠小说里的主人公似的，掉到了某个山崖底下遇到了绝代高人并且被传授了一身能空手劈开瀑布的武功绝学。这里面周楚就是个打酱油的角色，还不如杨过那只雕。
    “张掖站的比赛，我肯定能拿个好成绩！”明扬放下大话。
    下周大家就要出发去张掖，他们算是压线回来，还有时间调整一下状态。只不过说起这个，众人就有些担忧地看向了周楚和沈西今。沈西今的胳膊现在打着石膏掉着绷带，这状态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去参加比赛的，就算能，陆骏也得掂量掂量安全性的问题。他们刚刚经历过赛道上出人命的事情，这一切尚在漩涡之中，他不想自己的身边的人再受到伤害。
    周楚没回来，大家就有理由暂且不去想这件事。而现在，周楚就坐在这里，真正的压力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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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有事情不更新了！大家周末愉快
    第196章
    周楚能意识到所有人都在看他。
    明明受伤的人是沈西今，但是好像在这个剧情里面，沈西今的意见并不能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拿主意的人是周楚。不过大家心里对此仍旧保留了一点余地，心想着周楚就算再怎么独断专行丧心病狂，应该不至于拿队友的人身安全去做赌注吧。
    周楚在安静吃饭，并没有对此事发表什么专门意见，看那样子仿佛置身事外。陆骏适时地将话题引向了别处，众人才顺着杆儿爬走。
    酒足饭饱，大家帮忙收拾好残局之后才陆续离开。徐正文走之前给周楚交代了很多事情，周楚没说什么话，一直站在旁边听着，很难叫人不去怀疑他是不是在左耳朵进右耳多出。
    “如果我是你，现在其实还有另外一种选择。”明扬开始提供他的馊主意。
    “什么？”周楚问。
    明扬笑嘻嘻地说：“就是现在把自己两条胳膊都打断，这样就可以逃避照顾别人的厄运，也可以掩饰自己就是一个生活废物的事实啊。不过你放心。”他拍拍周楚的肩膀，“比赛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没有什么好挂念的了。”
    周楚冷漠地拂开明扬的手：“滚蛋。”
    明扬不恼，笑着对沈西今说：“小沈哥哥，如果周楚太废物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可是个很值得依靠的男人哦！”说着，他还拍了拍自己并不壮实的臂膀。
    沈西今笑着说，好啊。
    一只手的话确实处理很多事情会困难许多，沈西今庆幸自己的右手是好的。
    他去洗自己喝过果汁的杯子，单手操作有些麻烦。周楚从他身旁经过见他这模样，便从他的手里接过了杯子。
    “还是算了吧。”沈西今拒绝。
    “为什么？”
    “你也只会用水随便冲一冲，就像现在这样。”沈西今说，“还不如我自己动手来。”
    周楚只好往后站了一步，抱臂旁观。厨房里是哗啦啦的水声，就在沈西今以为周楚已经走了的时候听到了周楚的声音。
    “你是怎么计划的。”他问。
    “什么？”沈西今反问。
    “张掖站的事情。”
    “……”沈西今把杯子放好，关上水龙头，转身面对周楚。这在他看来是一件很严肃重要的事情，他却暂时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周楚不在的日子里，他也有些回避这个问题，或者干脆自暴自弃地去想，还不如都交给周楚做决定，自己心理的负担反而能小一些。
    “你呢？”沈西今想把问题推还给周楚。
    周楚看破了沈西今的诡计，脸色顿时得变很不好：“你这个样子就不要给自己和别人制造麻烦了吧。比赛的事情我自己再想办法。”
    “你能想到什么办法？车队里肯定是没有合适的对象的，就算是小明……他自己也是要比赛的。”
    “我又没说要找那个白痴。”
    “别人也是一样的，下星期就出发了，报名表都确认提交过了，哪里有时间去找新的人然后更换呢？”
    “那你的意思是直接退赛？”即便周楚有这样最坏的打算，但他还是不想去承认这一点。他讨厌那种感觉，因为赛车故障或者什么人为原因无法完成比赛，这也恰恰是赛车运动的特殊性，从头至尾从人到车所需要配合的环节太多，缺一点都不行。
    他要遵守这样的游戏规则。
    周楚叹气，继续说：“你这个样子确实……”无论如何他都还没到蛮不讲理的变态程度，沈西今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哪怕什么都不干只是在赛车的副驾上坐着，那种程度的颠簸都会对身体恢复有着比较大的影响。
    现在的赛程即将过半，他们都清楚的知道以目前的积分来看，缺席一场几乎等于失去冠军竞争力，这对周楚而言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我这个样子其实也可以去。”沈西今慢慢解开了挂在脖子上的纱布，“其实本来就是轻微骨折，是他们太小题大做了。我觉得再过一周应该会好很多。”
    周楚皱眉。
    “真的。”
    “那你体检怎么过？”
    “这个……”沈西今想了想，“可能得拜托一下陆骏了，他应该有办法吧。”
    “陆骏不会答应你的。”
    “不，他会。”沈西今很坚定地说，“虽然他不说，永远只会粉饰太平，可是车队是什么样的处境我们都知道。只有拿到更好的成绩才能让我们能继续走下去。为此，付出是必要的。”
    周楚打量着沈西今。
    “不是只有你想拿冠军的。”沈西今说，“对吧？”
    明扬发现，回家之后这一宿陆骏都很忙，一直抱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嘀嘀咕咕。他好奇地凑过去问，陆骏说一句“大人的事情小孩别插嘴”就想把他打发了。他不依不饶，给陆骏吵得脑仁疼，才隐约向他透露了一点。
    之前的比赛事故一直都处于舆论当中，当然并不是说在社会上引起了多么大的轰动，而是在他们圈子内部无法平息。深究下来，这当中的每一个环节都逃不开干系，关键点在于，引发这场事故的是极点车手的一次主动挑衅。
    虽然在这他们大多数人看来这已经算得上是一次犯规了。但是此前极点在场地赛上的仲裁几乎没有输过，要是这次没出人命，估计也是一个不了了之的结果。已故车手的家属希望追责，这就把当初撞人的车手卷了进来，这样的大事之下极点似乎做不到完美隐身。
    “那这算什么？”明扬气愤的问，“故意杀人？”
    “你想什么呢？借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陆骏放松地平躺在了沙发上，“应该是以前在赛道上嚣张惯了，觉得犯规一下也没什么问题。但没人能想到会引出这么大事情来……”这要是再往下追查，很难不说拔出萝卜带出泥。陆骏心想，张承寅会怎么做？他是否仍是有恃无恐的呢？
    “总之这不是你要去想的事情。”陆骏道，“抓紧这几天时间好好休息休息，后面还得比赛呢。”
    “我才没空休息。”明扬现在斗志昂扬，恨不得明天就飞去张掖。
    不过，国内比不得他们在日本的时候，有一整座山可以随便跑。明扬想要练车得蹭人家老板的赛道，跑完一箱油还得忍不住算算这要拉多少单子才能赚回来。他从小就对贫穷有着相当深刻的认知，知道陆骏手里没钱，自然要精打细算。
    他白天在跑了一整天，晚上回家睡大觉。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是林治给他发消息。他有点意外，以为林治早就把他删了。点开一看，见林治给了他一个网盘的链接。
    “忘记告诉你了，我车上有车载，这是你们那几天的练习视频。”
    林治没有整理，视频名称都是原始的一串数字和时间。明扬下载好之后就见画面里乌漆嘛黑的，好在视角倒是看得清楚。
    里面的人不是他，是周楚。
    他又往后面翻了翻才找到自己的，驾驶风格跟周楚截然不同。
    林治让他好好看，好好学。他故意说，是他赢下了比赛，他比周楚强，没什么好跟周楚学的。
    “你再开十年也比不上他。”
    “喂！”明扬的心被狠狠扎了一下。
    “菜就多努力。”林治说，“别想着学别人的套路，把那些统统忘掉吧。”
    明扬刚要反驳，按了发送的消息就弹出了感叹号，提示对方不是他的好友。林治行事跳脱也不是一天两天，明扬无语，只好打开视频继续看下去。
    周楚和他的车载画面交替出现，他忽然发现，自己最近的距离就是坐在副驾上看周楚开车，却没有以这种视角观察过。同样的，他也没有如此细致入微地观察过自己。
    这竟然有一种极为惨烈的对比。
    手机屏幕太小，明扬爬起来把画面投屏到电视上去看。屏幕散发出来的冷光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脸忽明忽暗，眼神却极为专注。他看过许多著名选手的车载视角，比赛前后也会仔仔细细去复盘自己的对手。可是周楚——这好像是他一直以来回避的问题，他总觉得自己看得已经足够清楚了，但其实还是不够。
    好像只有带入周楚自己的视角之下才能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他每一个操作的细节，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选择这个时机。他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永远带着绝对的自信。这种自信是基于长年累月训练的基础，明扬相信哪怕让周楚闭着眼睛都是可以做到的。
    再看看自己，未免显得太粗糙了。明扬的手悬空模拟握住方向盘，跟着画面里的周楚一起动作，好像他的双手可以透过周楚的视线去操控画面里的那台车。在一个急摆之后，明扬看着表盘上的数字恍然大悟。
    原来那时是这样！
    他找到了兴趣点，将那些视频以更慢的速度进行观看。陆骏回来之后他就躲了起来，暂时还不想让陆骏知道自己有在偷偷学习周楚。这是他的别扭之处，明明都已经说过让周楚教自己的话，心底里其实还是不想认输，也不想在别人面前展露。
    不想认输的同时还会忍不住地去认可对方，并且偶尔会幻想自己能做到对方那样该有多好。
    那么的冷静、理智、准确。
    这些词语好像和他天生就是绝缘的。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不适宜户外活动。明扬看视频看到后半夜，头晕眼花的起来之后见外面果然阴沉沉的，城市随时会被打湿。没有办法练车也不能阻挡明扬的进击之路，林治说他再开十年也赶不上周楚，他不信，所以他要抓紧当前的每分每秒。
    至少要在周楚睡大觉的时候悄悄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
    带着这个信念，明扬决定跑去基地练模拟器。
    第197章
    他坐公交去，在中途换乘时雨就下了起来。公交车不知道被塞在了哪个路口，左等右等都不来。湿乎乎的水气让他的毛都打了卷，他抓了抓，无聊地视奸着各种群里的消息，时不时地水上两句彰显一下存在感。
    这时，他收到了司徒嘉树给他发的信息。
    司徒嘉树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明扬，问明扬先听哪个。明扬选了好消息，很快，聊天界面上收到一条视频，他打开一看，是一段还算成功的漂移单走画面。
    司徒嘉树说他终于成功了。明扬祝贺一番，便问他另外一个坏消息是什么。司徒嘉树发了一个省略号，随后又发了一个视频。里面是追走画面，前车一看就是韩飞凌supra，后面那台被甩到姥姥家的自然是司徒嘉树本人。
    明扬不用看到最后都知道一定是司徒嘉树惨败。而司徒嘉树惨败的又何止是一场比赛呢？可惜明扬没有足够的智商思考到这些伤感的细枝末节，他很直接地问司徒嘉树：“你输给她不是很正常吗？这也算坏消息？”
    “我知道，我都知道。”司徒嘉树说，“可是仔细想想，还是想大哭一场。”
    “……”明扬站在大雨里有些手足无措，他不太懂感情方面的事，很多时候，他心底里会觉得司徒嘉树有些小题大做，不够爽利，总是在情情爱爱里浮沉。他想了想，干脆约司徒嘉树去车队基地见面，有什么心情不好的事情，玩两把游戏兴许能过去。
    司徒嘉树到基地的时候明扬都还没到，足足多等了一刻钟才见到明扬的身影。明扬抱怨着的雨天堵车，公交车走走停停，总是被各种家用车加塞，还遇见了一万个红绿灯，实在是严重影响心情。
    他看司徒嘉树苦着一张脸，聒噪的嘴巴便停了下来，拍拍司徒嘉树的手臂问道：“兄弟，有个事儿我也挺想知道的。你哪里来的勇气现在就和飞凌姐比啊？”
    “哎，这不是……”司徒嘉树抓抓头发，他最近算是开窍，小有长进，韩飞凌夸了他几句他就有点想要撒欢，脑子一热就提出想跟韩飞凌试试，没想到韩飞凌真的答应了下来。
    司徒嘉树心底里也知道自己的机会不大，可是当游戏结束的时候，他还是心存幻想鬼使神差地问韩飞凌，如果他一直学下去，是不是也可以一直找韩飞凌比。
    “看你抱着怎样的目的了。”韩飞凌说，“如果只是想增进技术，我随时欢迎。但如果是别的……其实那些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司徒嘉树，不要觉得自己的努力可真诚可以感动别人。我不懂为什么很多人要歌颂这种行为，在我看来，如果只是因为一个人足够努力足够真诚就改变了自己原有的想法的话，这不是一种认可，而是一种可怜。说实话，随着接触的加深，我确实会对你的印象有了些许改观，但是我的态度不会变，因为我有非常坚定的目标。我想你也有一个可以为之奋斗许久的目标，而这个目标一定不是情感这么肤浅的事情。”
    “我早就说过，还是我们飞凌姐格局大。”明扬叹道，“你这算是彻底完蛋了吧？不过要我说，男人不能老是沉迷情情爱爱，得有一份自己的事业才行。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你起点比别人高那么多，真应该考虑找个正经的事儿干干。”
    司徒嘉树迷茫地看着明扬：“藤原拓海可以做车手，武内树可以做车手吗？”
    “那武内树至少可以给藤原拓海加油吧？”明扬道，“不说这个了，为了庆祝你彻底失恋，一会儿我请客吃饭好吧，吃门口那家新开的东北黏糊麻辣烫怎么样？”
    “哎，我不想吃饭。”
    “那不吃就饿着。”明扬指指模拟器，“跑两把？让我看看你的学习成果。”
    司徒嘉树拿着明扬的账号开了自定义，开模拟器跟开真车有着完全不同的体验感受，让他形容，开模拟器要更简单一点，不用考虑车损问题。所以他在模拟器里的发挥要比真实水平好上一截。
    明扬看着他较为丝滑的起漂过弯，然后反打方向盘转向进入下个弯道，一套动作几乎没有什么太大下次，这让明扬倍感欣慰。
    “就你现在这水平出去骗个把小女孩完全不成问题！”明扬鼓励司徒嘉树，“同性交友一下也不是不行。”
    司徒嘉树道：“但是我还是差得太远了。”
    “跟飞凌姐比是这样啦。不过，她也有比不过的人啊，比如骁哥，骁哥在国内算厉害了吧？去了日本也被人吊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直比下去是没有尽头的。”末了，明扬还把从林治那里学来的话原封不同地传授给了司徒嘉树，“湾岸没有输赢，只有留下或者离开。”
    司徒嘉树更加迷茫：“什么意思？”
    明扬只是想开解司徒嘉树，让他不要把这些事情想得那么重要，引经据典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分量，即便他自己并不太认同输赢和留下离开的关系。
    这么说只是因为他觉得深沉而装逼——他明明最讨厌装逼的人来着，这样一套思维逻辑的闭环难免让人怀疑他是否陷入了那样一个境地：
    质疑周楚，理解周楚，成为周楚。
    “意思就是说自己跑没意思，咱们找个活人教育教育吧。”明扬活像是那种在学校门口堵人要钱的小混混。他正在寻找着对战的对象，就看见白莲花在线。他几乎已经把这个人抛到了脑后，上一次这个人赢了自己就跑，明扬想要讨回来，就叫司徒嘉树拉白莲花。
    几次邀约都被白莲花拒绝，明扬不爽，问白莲花是不是怕输。
    白莲花却说自己不认识明扬，不知道什么时候加的好友。
    “我靠！还带装失忆的？怎么有人真的赢过一次就缩卵啊！”明扬开始嘲讽，他的注意力总是一阵一阵的，抛在脑后可以不想，但旧事重提就要算算清楚。这个莫名其妙的白莲花不能在他这里占了便宜就不叫他讨回来。
    什么已经论证了自己的想法，滚蛋吧！
    当他打算继续输出的时候，白莲花把他拉黑了。
    “我你妈……”明扬的脾气被人按爆在了肚子里。
    “这人是谁？”司徒嘉树问。
    “一个赢过我一次就开始装逼的傻逼。”
    “什么？他竟然赢过你？那一定很厉害吧！”
    “根本没有！只是我偶尔失误！”明扬大叫，“我一定要找回场子来，妈的竟然还拉黑我。”
    “……你好像被人始乱终弃一样。”
    “你闭嘴！”
    司徒嘉树看了看那个白莲花的资料：“你现实中认识他吗？”
    “……不认识。”
    “那你怎么找回场子？他把你拉黑了，你连人都找不到。”司徒嘉树提出问题之所在。他这个人只是有时候思考问题的脑回路比较单纯，到底考上了重点大学的法律专业，在不犯蠢的时候还是聪明的。
    “这个……”明扬不聪明的时候是真的蠢。而且他是来训练的，接下来很快就要准备出发去比赛，实在没有时间去调查这个白莲花。
    “交给我吧。”司徒嘉树说，“我也挺想知道能赢过你的人是什么样的。”
    “喂！”明扬道，“你突然发什么神经？”
    “就是……谢谢你叫我出来玩啊，听我说这么多没营养的事情。”司徒嘉树说，“阿树也可以帮拓海做很多事情的吧？”
    第198章
    明扬和司徒嘉树在模拟器上练得头晕眼花，晚上离开时，原本毫无胃口的司徒嘉树肚子也饿得咕咕叫，看来情感问题并不能左右自己的胃，最后还是和明扬去吃东北粘糊麻辣烫。
    不过这次是他请客。
    中间明扬还问了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地方有钱人扎堆，他可以去趴活儿。司徒嘉树自从开始练车之后就少有时间出去鬼混，现在竟然有点茫然。他问明扬不是应该积极准备比赛么，为什么还想着打工的事情。
    明扬叹气，他从不在别人面前掩饰自己的贫穷和对赚钱的渴望，哪怕只有一块钱，他都觉得会对自己帮助很大。他现在越来越能理解他妈妈的勤俭和忙碌，在没本事赚钱的时候，钱确实需要一分一分攒。
    “所以啊，要是有赚钱的门路记得告诉兄弟我！”
    司徒嘉树开玩笑地说：“那我帮你找找看有没有富婆好了。”
    “那敢情好！”明扬道，“别说少奋斗二十年，现在能让我少奋斗两年都行！我现在比赛有时候都不敢往死里拼，真怕撞到哪儿回来又是一笔大修的钱。唉，就算没有任何车损，一趟下来都得要几万块钱，我在陆骏面前真是抬不起头来做人。”而且他知道陆骏手上剩下的钱大多是周楚的，这种微妙的关系让明扬更加难以启齿。
    他只能狂嗦麻辣烫里的碴条。
    “这是种什么感觉呀。”司徒嘉树忽然凑近，很认真地问明扬。
    “什么？”明扬以为他问自己吃碴条是什么感觉，挑起来说：“比面条好吃，东北是我的第二精神故乡。”
    “我不是问你这个！”司徒嘉树道，“我是说……可能我的话有点不太准确，很多人都说有钱人才玩得起车，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那些车都太贵了。可是你们现在都快入不敷出了还在坚持，所以……那种比赛到底是什么感觉？可以让你们付出这么多？”
    明扬反问：“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一点点。”司徒嘉树手指一捏，“刺激，有一瞬间好像什么都能忘记，但我能体会到的程度好像并不如你们。”
    “我觉得都是一样的。”明扬说道，“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追飞凌姐？”
    “因为我贱。”司徒嘉树先是自嘲一番，再闷闷地说：“唉，我放不下啊。”
    “所以一定有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吧。”明扬说：“这就是我现在最想做到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做到，就是这种感觉！”
    他说这话时有着满满的自信和热情，司徒嘉树好像在他身上看到午时晴空，那光彩照得他有些眼眶发热。他觉得自己好奇怪，明明是一个全无梦想的废柴，但又很容易被别人的信念所触动。
    他很羡慕明扬，羡慕这个什么都不在乎只一味朝着目标往前冲的人。他为自己感到悲哀，他知道自己并不能成为这种人。
    但如果一直在光可以照耀的地方，也一定可以被温暖吧？
    “我可以去看你比赛吗？”司徒嘉树问。
    “当然可以！”明扬道，“不过你确定是为了看我比赛不是去看飞凌姐？”
    司徒嘉树说：“这次一定是为了你！”
    这个季节的张掖依旧被阳光所覆盖。
    明扬一下飞机就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干燥的尘风扑面而来，身上的水分不一会儿就被烘干，若不是比赛的缘故，兴许他一辈子都不会来到这里。
    他是喜欢这里的，天与地之间没有尽头，好像只要踩住油门就可以进入到无限空间里。他脑子里没有那么多诗去描绘所见之景，但是会浮起很多画面，如果他生活在古代，是否也可以骑着骏马扬鞭万里？
    不论在哪个时间，哪个空间，他都想征服脚下的路。
    幻境里的马蹄声被发动机的噪音所取代，一万年不过一瞬。
    “赶紧干活了！”韩飞菱敲敲明扬的头。
    “不要总是打我的头！”明扬捂着脑袋说，“打出毛病来怎么办？”
    韩飞菱笑道：“就你这智商估计是不存在下降空间的。”
    明扬用力翻了个白眼就跑了。其他车队有工人师傅在搭建维修区，他们却要自给自足。周楚一直在默默地支棚子，一旁的陆骏拉着沈西今千叮咛万嘱咐。
    “我真是疯了才会答应你。”陆骏咒骂自己鬼迷心窍，竟然真的找关系帮沈西今搞定了体检报告。他可能以后再也没有资格质问张承寅徇私舞弊的事情了，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一定要千万小心。”陆骏说，“这事儿要是败露了咱们都兜不住，真感觉不对的话不要勉强……”
    沈西今笑道：“好啦好啦，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太大问题了，都可以活动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
    “你要是真怕败露就不要在外面说啦！这里这么多人，怕别人听不见吗？”
    陆骏被噎了一下，顿时说不出话。
    周楚从梯子上跳下来，陆骏立刻说：“你就不能小心点？这要崴个脚怎么办？”
    “啰嗦。”周楚吐槽一句就走了，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明扬。明扬说：“就是！人家楚子什么身手？你就别唠叨了。”
    “我踹你啊！”陆骏抬腿，明扬往后大跳一步喊道：“桃子姐姐！有人急了！”
    余桃笑而不语。
    每一站比赛的前期准备工作总是大同小异的，明扬抽空扫视了一圈维修区，心道张掖站果然是大站，参赛选手很多，媒体也多，甚至短道赛的观众都比其他站多。
    明扬是个人来疯，一想到会有那么多人看到他的表演，他就兴奋得找不着北。
    车手群里再度活跃起来，有互相打赌下战书的，有约饭的，还有借东西的。这个时间点大家应该都已抵达张掖才对，结果明扬跟裴若安聊了两句，裴若安说他要起飞了。
    “你还没到啊？”
    “……别提了。”
    “怎么了？极点要倒闭了？”明扬想到了自己从陆骏那里听来的八卦。
    “哪儿那么多屁话！关机了！好好洗干净等着为父过去灭了你！”
    明扬哈哈大笑：“那你可是想太多了。”
    裴若安没了动静，应当是起飞了。明扬本想找人吃宵夜，就听见楼下大院里一阵嘈杂。他跑到窗户前拉帘一看，有个车队浩浩荡荡地开了进来。那车型怎么看怎么眼熟，好像是……赛灵？
    明扬诧异，他可没听说赛灵来参加张掖站的比赛。总不能是忽然加塞吧？周岚这么喜欢闷声干大事？
    他像特务一样悄默声地观察楼下的动静，见他们并没有带赛车和专门的器械过来，看起来不像是参赛的。
    视野侦查到两个看起来很熟悉的身影，明扬自动锁定，那两个人往一楼大厅方向走近时他才看清楚。
    这不是那个假洋鬼子和算命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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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午节期间休息了，端午节快乐！
    第199章
    怎么回事？
    明扬想跑下楼去看个热闹，但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很掉价。他按捺不住好奇心，便若有似无地在“油门锁死高转乱杀”群里提了一嘴，说什么外面突然好吵，不知道来了一帮子什么人，有没有大哥盘盘道之类的。
    然后，没人理他。
    因为全宇宙最能搭他话茬的裴若安在飞机上，另外一个跟邓开有点交情的人是许迎臣，这厮也在飞机上。其余人等只能认出来刚来的车队是赛灵的，对其比赛信息一无所知。明扬心道大哥们消息真是不够灵光，转头就去自己车队的群里八卦。
    赛灵在今年的中北拉力赛上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很容易让人感觉周岚会趁热打铁来联赛里玩一票。但见那些人的阵仗并非如此，公布名单里也没有赛灵的人，大家八卦来八卦去都找不出一个合理的逻辑。
    “就算他们来，跟我们参加的也不是一个组别。”陆骏说，“人家是厂队，我们这种草台班子就不要碰瓷了。”
    明扬说：“你这个口气好阴阳。”
    陆骏说：“我是就事论事！”
    明扬说：“有吗？”
    他俩你一眼我一语，余桃看不下去了，跳出来问：“你们两个住一个房间为什么还要在群里隔空喊话？”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妙。”明扬说，“我不知道他大晚上的跑去哪儿了，可能去会什么老相好了吧！”
    “是吗？”余桃简单两个字敲出来，成为本场阴阳大赛冠军。
    “兔崽子我在外面见人！”陆骏想穿过信号殴打明扬。
    在这个车队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阳春白雪不问世事，唯独陆骏不行。他哪儿都不去都成天忙里忙外的，现在出来比赛，自然会和更多的人相见，饭局酒局统统约起来。大家都知道这是无效社交，然而很多人际关系的维护就是需要这样大量的无效社交。
    几个中年男人凑在一起总是喜欢聊过去的峥嵘岁月，即便现在的他们远比过去成功，远比过去有钱，可是在他们的记忆里，似乎那时永远都是最好的。陆骏嗯嗯啊啊地应着，他看明扬提到邓开和杨奇峰等人以赛灵的名义过来，就顺着这个八卦问了问。
    这一问，众人便打开了话匣子。
    “外面传说赛灵是有点动静，但是我听到的内部一手八卦是说，他们赛灵高层最近打得有点严重。”左手边的大哥把酒喝了，陆骏忙问这事儿怎么说，那大哥才慢悠悠地继续讲下去。
    周岚这人很独裁，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这样的人某种角度来说会十分具有领袖魅力，赋予赛灵这个品牌十分鲜明的个性和特色。但是从另外的角度来说，一个庞大的企业遵照一个人的想法去运转就是一场赌博，定时炸弹什么时候引爆取决于周岚的判断是否准确。
    只要是人类，任凭谁也无法保证自己永远都选对。
    赛灵在世界级房车赛上拿到的好成绩已经可以支撑他们去书写足够多的故事以巩固属于他们自己的商业赛道，但是这远远不够。游龙集团内部品牌支线繁多，每当年中年底大家把业绩摆上来时，赛灵总是被风棋甩得远远的。
    赛道梦想在真金白银面前显得一文不值。
    这样实打实的数字让周岚在于冯海燕的争斗中屡屡处于劣势，赛灵内部也依由这样的现实情况渐渐分出两种意见。一方面是坚定地认为要去维护赛灵的纯血基因，另一方面则是希望可以有所改变。向市场妥协并不丢人，保时捷都能为了赚钱去做出来卡宴这么一款车，你赛灵以为自己是什么？
    周岚闷不声地搞出来一个赛灵竞风版对于市场派来说简直就是一记重拳，让你加大加宽做个SUV出来，你倒好，朝着更没人看的拉力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在拉力赛上跑的车有几台能在国内卖得动的？
    小说里的高层争斗可能是搞双面间谍窃取情报资料，现实里的高层争斗往往朴实而简单，就是开会开得好好得一言不合吵了起来，中间夹杂若干“你他妈”和“我他妈”。
    周岚一直都是静静地听着，道理他都懂，可是他不想那么选。
    “现在的情况就是，他们赛灵内部自己的人都搞不懂周岚在想什么，你知道多夸张吗兄弟，就是说，别说市场派不懂了，他们所谓周岚亲信的顽固派也不懂。”那大哥将情况复述一番，加入了自己的见解分析，“就哪怕是顽固派那群人也认为赛灵其实应该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赛道上，稳固成绩才是第一要务，没道理突然再开一条支线出来。我怀疑周岚搞竞风那阵手里就没钱，这不很常见么，有钱的时候这也好那也好，钱一旦紧了，大家就得为了自己的利益开始着想了。”
    “这……”陆骏摸摸下巴。他相信周岚是一个智商在线的人，也能理解周岚在“纯粹”这两个字上的追求。但是以现在的既有事实来看，周岚好像中了什么邪似的朝着一条愈发变态的道路上狂奔不止。“有钱不赚王八蛋，赛灵要真是财务报表不好看……”他自言自语有一般，“你说的这个会不会有点太玄了？”
    “嗨，这不就是瞎猜么？”大哥说，“说到底可能就是想和冯海燕比，至于最后能比出个什么结果……”他摇摇头，表示一切都不好说。其余人等顺着往下聊，竟无一例外都认为冯海燕赢面要大于周岚，理由无外乎两点。
    其一，冯海燕手腕太硬，太能赚钱了；
    其二，周岚是周仕恩的亲儿子。
    陆骏一想倒是唏嘘不已，且不考虑冯海燕那边的因素，单是周岚和周仕恩的这层关系摆在这里，周岚想在集团上位就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代价才能服众。陆骏不禁去想，要是周楚并非现在这样自我放逐出决赛圈，那么他会怎么选呢？
    依照周楚的脾气，他真感兴趣的东西，把命搭上也要抢到手。这个认知让陆骏心中一颤，忽然对周岚的所作所为有了一种诡异的释然。这二人不愧是留着相同的血，虽水火不容，但风格出奇地一致。
    酒桌上的八卦跳脱地从赛灵聊到了极点，大家都清楚陆骏和张承寅之间的爱恨情仇，故而有些好奇陆骏对极点这一大公关危机的看法。陆骏只是摇摇头，他能有什么看法？他才不会去宣扬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想法，张承寅一度快要逼死他，然而他对张承寅有所谓的仇恨吗？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好像没有精力去恨张承寅。
    “不重要。”陆骏笑道，“我现在啊是有了上顿没下顿，随时处在揭不开锅的状态，我哪儿有那闲工夫关心别人？各位好哥哥们有活儿可得想着老弟我。”他边说边抱拳恭维，众位老哥自然是好说话的。
    “赶明儿跑完这站比赛，你们就拉好队伍出发。”另一位老哥说，“要我说，还是人家余桃会来事儿，人家那个品牌之前只赞助综艺节目的，这不还是拿下？”他的口气忽然变得玩味，“你这不行啊！”
    “哎，是，是。”陆骏举起酒杯试图把这茬事滑过去。
    次日是探路工作，大家在热烈的阳光下等着出发。基于之前下大雨探路被困山上的惨痛经历，这一次明扬说什么也要抢到一台四驱的探路车才行。可惜比赛条件远不是他能挑剔的，探路车就那么点，他的号码又很靠后，要是等四驱可能得等到太阳西斜。
    “你看，周楚人家就不挑。”余桃看看时间，“都出发上路了。”
    “呵，他只会让我下去推车。”明扬道，“这次要万一陷在路上，你说他会不会让沈哥下来推车？”
    余桃道：“他可能会打电话叫你过去推车。”
    “我他妈……”明扬觉得这事儿真的有可能发生。
    他坐在棚子下等着，维修区里显得懒洋洋一片。陆骏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盒鲜奶递给明扬，明扬说看见奶就想吐，陆骏问他多大了还吐奶，明扬只好不情愿地接了过来，顺便问陆骏怎么会有钱买个小冰箱。
    “金主爸爸给的。”陆骏笑眯眯地说，“怎么样，是不是冰镇效果不错？”
    明扬掀开盖子往嘴里灌，被猛噎了一口：“我操怎么还有冰碴啊！”
    “这么大劲儿？”
    “是不是你不会用？”
    “那不可能。”陆骏回避问题，“赶紧喝你的奶！”
    “你这话听着好奇怪。”明扬念叨，“喝奶真的没用，完全不长个儿。要不你也给我伪造一个体检报告好了，我要求不高，给我写到一米七二好不好？”
    “人不可能从一个完全的残废突然变成二级残废的。”陆骏冷漠地拒绝明扬。
    “你等着吧！知道什么叫莫欺少年穷吗？我他妈早晚长到两米！”明扬气愤地把剩下的奶一口闷了。他叼着奶盒的口，眼睛四处乱瞟，眼尖地看到邓开在极点那边跟许迎臣聊天。面对旧时队友今日对手，明扬竟然有点自己被排除在外的错觉。
    他把喝空的奶盒丢到垃圾桶里，晃晃荡荡没事人一样溜达到极点那边，双手在忽然不觉得裴若安身后一拍，裴若安被吓得往前跳了一步。
    “你干嘛？”裴若安没好气地说，“弑父啊！”
    明扬道：“你这话说的，我好心过来跟你打个招呼，你怎么总是凶巴巴的？”
    裴若安故作要打明扬，明扬往旁边一闪，想要装作刚看见邓开和杨奇峰似的惊呼，之后再引入自己的话题。可他还没开口，杨奇峰就推了推自己的黑墨镜，上前握住了明扬的手。
    “呀，这不是明扬吗？好久不见呀，今天有奖大酬宾，给你摸一把骨算算明天比赛运势。哎呀小伙子手挺细啊……”他摆弄着明扬的手，从掌心摸到了胳膊肘。明扬被激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连忙甩开他大叫：“稳赢的局得都被你咒输了！”
    邓开歪着脖子问许迎臣：“他能赢你？”
    许迎臣耸肩，然后看着明扬，笑了笑：”希望吧。”
    第200章
    “你们不去勘路？”裴若安问明扬。
    明扬说自己在等车回来，他要开四驱，并且反问裴若安怎么还没发出。裴若安白了明扬一眼，说他们是最早一波去勘路的，现在已经回来了。明扬抓了抓脑袋，心想极点是不是真的要完蛋了，昨天半夜才到，又被一大早发配去勘路，现在还得在维修区火急火燎的搭建。这局促的模样不复以往的气派。
    不过这话说了有点讨打，他就没跟裴若安开这个口，只问了问他路况如何，裴若安叫他自己去看。明扬见裴若安从昨儿晚上跟他对话时口气就不大好，现在也是一副吃了呛药的模样，便问道：“你怎么开始学周楚装酷了？这样一点都不可爱。”他想顺势在裴若安的脸上捏一把，胳膊刚抬到一半就被裴若安拍掉。
    “你滚远点。”裴若安说。
    明扬与裴若安自认识开始就一路吵吵闹闹，虽说嘴上都没有饶过对方，实际上两人性格年龄相仿，算是要好的朋友，彼此没有真闹过什么情绪。明扬见裴若安似乎是真的心情不好，就没有再继续招惹，而是溜达到郭骁那边，小声问这是什么情况。
    郭骁摇摇头，不知道该从哪儿和明扬说起。
    这时极点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来了，车队里有内部探讨的事情，别人不方便在场。杨奇峰看看时间，问明扬：“你要不要开我们的车去勘路？”
    “啊？”明扬疑惑，“这不违规吗？”
    “只是勘路而已，当然不违规。”杨奇峰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赛灵，“我们还有工作证呢。”
    明扬问：“你们这次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杨奇峰笑道：“当然是交流学习。”
    明扬不想等那么久，就把余桃叫了过来。余桃对赛灵的八卦也很感兴趣，两人一拍即合就上了赛灵的车。
    明扬在前面开车，余桃坐副驾，后面是邓开和杨奇峰。明扬有意开得慢一些，一方面是为了让余桃更好的记录，另外一方面是有时间和后面那俩人闲扯淡。不过邓开完全领会不到明扬的意思，还没开出去二里地，他就在摇摇晃晃的车上睡着了。
    妈的，没见过觉这么多的人。明扬腹诽。
    “所以你们算是这次比赛的……邀请嘉宾？”余桃先明扬一步把话问了出来，明扬有社交靠山，只需要在一旁嗯嗯附和就好。
    “算是吧。”杨奇峰说，“满打满算我们回来也没几个月，能代表赛灵出战中北拉力赛已经是比较极限的操作了。至于联赛，很多手续还没办完，暂时没有办法报名。但是老这么闲着也不大好，这家伙——”他指指旁边睡得已经开始冒鼻涕泡的邓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这家伙也算有点成绩吧，于是就通过赛灵的关系跟主办方协商。除了没办法参加比赛之外，我们的车在比赛路段上也是可以跑的。大概就是这样。”
    明扬嘟囔：“那不就是白嫖赛道？”
    “追梦的事情，怎么能说嫖呢？”
    余桃噗嗤笑了出来，随即她自然而然地问：“那你们找好车队了吗？还是赛灵真的有来跑联赛的打算？”
    杨奇峰推了一把墨镜：“天机不可泄露。”
    明扬忍无可忍：“你以为我们想知道？”
    “你看上去就是很想知道啊。”杨奇峰说，“不过你放心，很多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别着急。”虽然邓开是赛灵费了很大劲儿弄回来的人，但就邓开那无拘无束的性格而言，并不会对什么车队从一而终。向他抛出橄榄枝的人太多，他想再看看，并不急于草率地把自己卖了。
    “那我也好心地提醒一下你们吧。”明扬道，“签谁都好，就是不要签极点。”
    余桃“咳”了一声，指指前方：“看着点路，别光顾着聊天。”
    “哦。”
    余桃不想让明扬跟对方聊太多涉及车队恩恩怨怨的话题，方才有意制止，没想到杨奇峰忽然凑到了前面，颇有兴趣地问：“怎么？是怕太强了打不过嘛？我觉得你完全没必要担心这点，你连老许都打不过……”他正说着，明扬猛一踩刹车，他一个没扶稳，脸就顶在了前面的靠背上，眼镜被挤掉。
    “啊？”邓开被晃醒，茫然地问，“到地方了吗？”他与明扬对视，被那有些火气的眼神搞得不知所措，只好小声问杨奇峰：“怎么了？”
    “没什么。”杨奇峰带好眼睛，“地上有坑。”
    明扬重新启动了勘路车，他的心情被杨奇峰弄得很不爽，但是说到底，他也没有什么不爽的资格。杨奇峰说的是事实，他从未真正地在联赛里胜过许迎臣，甚至他连自己的队友周楚都没有胜过。赛程过半，如果他再拿不出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成绩出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赛季之出放出来的狠话。
    他不想让狠话变成大话。
    不论邓开和杨奇峰最后要去哪里，那都是未来的事情。他应当关注眼前最近的这一米距离才是。
    余桃微微偏头看向拧着眉头的明扬，轻声叹气。职业选手固然要有些好斗的脾气，余桃不太确定这样毫无边际的想要与任何人争斗的心情对于现在的明扬是否已经快要达到了满格状态。
    如果他不能平衡这种心情，亦无法拿到突破性成绩，那么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吞噬？
    余桃不想去设想那种可能性。
    晚上回去之后，余桃在和沈西今整理路书，陆骏等人就张掖站的情况做了很多分析。拉力赛仿佛天生就应该诞生于这样的荒漠戈壁，车手们大多喜欢只要踩油门似乎就能摸到世界线边缘的感觉。
    这里的赛段很成熟，这对周楚这种跑了很多年比赛的选手来说是一种优势，但对于明扬而言是一种劣势。他无法把一天变成二十五个小时，比别人欠缺的赛段经验很难快速的补回来。
    第一个比赛日有开幕式和超级短道赛，热闹非凡。每一个车组都要经过发车台，观众和媒体予以他们最大的热情，就好像张掖的阳光一般炽热。
    周楚来时往往是最吸引目光的，他什么都不说，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车旁就可以杀死菲林。明扬后面抱手站着，心里一边嘲讽一边羡慕。
    在接下来的超级短道赛里，明扬发挥的无功无过，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有进入到一个合格的比赛状态里来，而且这种心情的出现本身就令他有些疑惑。他明明已经往前迈了一步，明明一直在期待着比赛的到来，可当他真的站在赛道上时，他好像没有那么确定了。
    明扬把这归结于短道赛太过表演性质，无法激起他的胜负欲。
    本场拿到第一名的仍是许迎臣，周楚以微弱劣势拍在第二。中间稀稀拉拉一群人暂且不表，明扬看到末尾时才看到了裴若安的名字。他很意外，他的好大儿虽然比他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可也绝对不算一个菜鸡，怎么几天不见沦落至此了？
    明扬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极点维修区，裴若安坐在椅子上，赛车服的上半身脱了悬挂在腰肩，身体前倾，肘部压着膝盖，双手撑着脸。郭骁站在他旁边不知道在讲什么，裴若安微微垂下头，看不出来是在听，还是没有在听。
    总之，这个人现在心情应当很不好，心情不好可以有很多表现形式，他和明扬都是外放的那种人，现如今垂头丧气，反倒叫人担忧。
    明扬想过去看看，人还没挪动呢就听陆骏大声说话。
    “司徒来了啊！”
    司徒嘉树风尘仆仆，擦着汗说：“真不好意思啊，本来想昨天就来的，结果有点事情。今天还赶上飞机晚点了。大家比赛比得怎么样？”
    陆骏笑道：“还不错。”
    司徒嘉树看到了一旁的韩飞凌，韩飞凌很自然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不自然的只有司徒嘉树自己。还好这时候明扬跑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跟他寒暄，让他不至于双手不知道放哪儿。
    “对了，正好跟你说。”司徒嘉树道，“上次那个莲花，有点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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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200章了！
    第201章
    “这么快？”明扬惊呼，“我发现你真的很有做名侦探的潜力！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也没有啦！”司徒嘉树被人夸奖就有点找不着北，搓搓手掌说：“其实只是一些花点钱就能搞定的小事！”
    明扬汗颜：“……这叫钞能力。”
    司徒嘉树对于如何隔着网线找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本来全无头绪，不过好在他狐朋狗友足够多，完美印证了六人法则。加之只要有钱就会有人来替自己做很多工作，事情竟然意外顺利地推进了下去。
    不过他起初能拿到的资料也非常有限，只是通过常用登录地和一些端口信息判断这个人经常在上海一个比较偏僻的地区活动。司徒嘉树接下来的思路是，他们玩的模拟器游戏并不像网吧游戏一样主流，能有这样设备的地方是比较少的，而且通过明扬描述和莲花的对话和上下线时间来看，这个人应当还在上学。
    “大概就是这么多，还得再查查。”司徒嘉树总结陈词，“区域倒是选定了几个，别着急，这事儿肯定有眉目。找一台黄色的莲花可能有点大海捞针，但是白色的莲花识别度还是很高的。”
    明扬被司徒嘉树绕得云里雾里，动脑子的事情他不擅长，便对司徒嘉树说：“没事儿，我相信你！好兄弟！你是最棒的！”
    司徒嘉树听了这话大受鼓励，藤原拓海没了武内树可怎么办！
    面对接下来的正赛，每支车队，每个选手都有着自己的打算。明扬表现得比以往更加认真，力求落实到每一个赛段中的微小细节。而对于周楚来说，比起他能发挥成什么样子，沈西今的状态才更令人在意。
    在勘路和短道赛中，沈西今维持得都比较稳定，如果他不说，完全看不出这个人胳膊上有伤。哪怕他对周楚的说辞也是“我很好”和“没有问题”，实际上怎么样，只有他自己知道。
    凡是比赛日，周楚就会睡得很早，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能延缓一下自己的起床气。他在超级短道赛里拿了第二名，免不了又要被拿去跟许迎臣一番对比，他看着许迎臣在自己前面的发车格里做准备，心情倒是平静得很。
    “你怎么样？”他没由来地问了一句沈西今。
    “怎么忽然问这个？”沈西今好端端地低着头翻自己的路书，检查所带证件，听到周楚类似关心的询问有点不太适应。
    “随便问问。”周楚看着前方那台红黑涂装的雅力士车尾，“这一站，我想拿冠军。”
    沈西今笑道：“哪一站你不想拿冠军？”
    “这一站很重要。”
    沈西今也目视前方。他当然明白周楚说的“重要”二字是指的什么。前面那座山实在是太过高大，想要迈过去谈何容易？但这恰恰又是冲顶的必要条件，所以要分秒必争。再者，虽然周楚嘴上没有明确表示过，沈西今知道周楚心里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能打败许迎臣拿到年度总冠军，他更希望能帮陆骏拿到属于车队的荣誉。
    车队积分是取车手成绩积分的，周楚哪怕接下来的每一站都拿到冠军，也要看明扬能发挥出多少水平。
    队伍上限取决于王牌实力，现实情况是，这张牌往往被握在最神经刀的那个人手中。
    周楚会想，但凡那个人有点心，就应该努力往前追赶才是。他并不否认明扬有在努力，可是不够，距离登顶远远不够。
    “极点他们这一站还是三个人。”沈西今说，“不过我看小裴的成绩似乎这一站是永不太上了。”
    周楚问：“小裴是谁？”
    “……裴若安啊。”沈西今有点无措，“你们不认识吗？”
    “认识，你说名字我认识。”周楚回答，他只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极点的那个白毛小子跟明扬脾气性格如出一辙，但实力上却远及不上明扬——也许那东西并不能称之为实力，而是天赋。
    这会随着明扬训练量和实战经验的增加而愈发明显。
    “不过不重要，极点的车手多，就算许迎臣出点什么问题，后面也会人补上。”沈西今道，“同样的，这种压力也不需要小裴这样的小孩儿来承担，所以可以更加肆无忌惮的跑吧。板凳深度的优势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周楚没再说话，他只是盯着前面。许迎臣发车了，他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往前挪了一截，沈西今礼貌地跟工作人员打了招呼。
    等待发车。
    裴若安发车的时间比较靠后，还是穿戴整齐在维修区等着。队友们各自聊天，技师们为在为他的赛车做最后调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屏幕上那些已经出发的赛车的比赛画面，人看上去却有点心不在焉，双手撑在膝盖上，一条腿在有节奏地抖。
    他小的时候，家里人从来不叫他抖腿，因为这会显得轻浮没有教养。后来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空间，小时候的那些规矩和约束就成为了他统统想要打破的对象。他喜欢车，成为了职业车手，这当中也跟家里发生过摩擦，最后终于如愿以偿。他以为这样的如愿以偿代表着成功，其实只是一种家人念在他年纪小的一种小小让步罢了。
    大人看小孩子总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爱好，有些无伤大雅的爱好并不需要过度干预，因为等他们长大了，自己就慢慢不会再喜欢那样幼稚的事情了。
    现在的裴若安需要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了。
    “嘶——”裴若安的脸颊上陡然传来一股冰凉，郭骁把贴在他脸上的冰芬达递给他：“喝点东西吧。”
    裴若安接过芬达开盖，气泡呼呼往外冒，他没着急喝。郭骁见他有些发呆，只好说：“只是短道赛而已，成绩什么的没有那么重要。”
    “……我的成绩一直都不重要。”裴若安闷闷地说。
    郭骁哑口无言。他只好往后靠一靠，手掌随意地拍打在裴若安的后背上：“那你退赛回去继承家业吧。哦不对，好好读书，以后继承家业。”
    裴若安道：“上学不就是混文凭吗？”
    “那你也不能失学不是吗？”
    “我只是想休学！”
    “就你这去上课的频率和挂科的频率，休学和退学没差太多。”
    裴若安听见这些词就阵阵头疼，他之前在家里跟爸妈争执了好几轮。他在极点的位置不上不下，不愁没有比赛跑，可是张承寅给他机会多少是看在他家里的背景。裴若安心里明白这一点，所以没有把极点当做自己想要稳定发展的车队。
    危机感和对未来的惶恐他是有的，特别是看着同龄人明扬从一个屁都不会的外行走到今天这一步，裴若安很难说服自己这是一种正常现象。
    第一次输给明扬算他大意，那后来再输又算什么呢？算他无能吗？
    裴若安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加倍训练和练习，这就需要他付出更多的时间和金钱。他贪得无厌，想要去国外，这就触及到了最根本的问题：父母允许他做车手仅仅只是出于他们把这当做一场游戏，裴若安喜欢，玩玩也没什么。可是太过认真的投入以及做出超越理性的选择，他们便会认为裴若安越界了，需要做出人为修正。
    “我只是……”裴若安有一肚子的话想说，郭骁好像能理解他，但又无法真正理解他，他鼓着的腮帮子瘪了下来，垂头丧气地说：“算了，没什么。”
    “那就好好比赛吧，我们一会儿也该准备发出了。”郭骁往前走了几步，见裴若安还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就对他招招手说道：“想要拿到足以说服别人的成绩，就赶紧追上来。”他指向屏幕上正在锁定的那台MINI，“这小子可是永远不知道什么叫累呢，你跟他比还是太娇气了。”
    “谁说的！”裴若安“噌”地站了起来。
    第202章
    三、二、一，发出！
    这是裴若安最常听到的口令，无数次的挂挡起步练习让这个动作已经成为了他的肌肉记忆，无需经过任何大脑加工处理即可做出相应的反应。
    他的起步很顺利，像个弹簧似的卷着尘烟蹿出去二里地。张掖的路段看似一望无际平坦无碍，实际大多都是用脚走上去才能感受到的坑坑洼洼搓板路。这样的路况下，越野车长时间行驶都会对车体造成不同程度的损伤，就更不要说高速激烈驾驶了。
    裴若安需要很专注很用力才能稳住自己的方向盘，身上的骨头每一个接缝处都被震得咔咔作响，听郭骁的话都有点不太清楚。
    奇怪，这种赛段他跑过很多次，理应早就习惯了才是。他的听力也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会觉得郭骁的话离自己很遥远呢？
    他以为自己很专注，有那么几个片刻，他好像有点无法控制自己握住方向盘的双手。路在眼睛里不断退缩，他的手抖了一下。
    “醒醒。”余桃拍拍手，“一大早就犯困？昨儿晚上干嘛了？虽然现在是行驶路段，但是也不能出事故啊。”
    “我没睡觉！”明扬道，“我只是想等红灯的时候闭一下眼睛。”
    他们已经完成了上一个赛段，余桃没叫明扬看成绩，明扬就装傻充愣地没有多问。拉力比赛有一个好处，可以既不知道前面的车手战况如何，也可以不知道后面的人在如何追赶，完全沉浸在自己一个人塑造的孤勇世界里直到比赛结束。
    这个过程是很美好的。
    张掖的行驶路段上车不多，经过的大多是一些自驾游客，在路面上看到涂装造型拉风的赛车忍不住地减速拍照，人类的工业文明在自然原始的环境之中出现便是一道无可比拟的美丽风景。
    明扬穿过城市，中间的红灯时间有点久，他踩着刹车，眼睛微微闭上。在方才的比赛中，他对自己的驾驶评价还算不错，却额外还有一些别的疑惑。他总是想着把自己所学习到的新的技术用于实践当中，但在几个弯道的处理上似乎都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桃子姐姐。”明扬小声叫道。
    “怎么了？”余桃的目光从路书纸面移到了明扬的脸上，她歪着头问：“什么事儿？”
    明扬问：“你说，人学过的知识能记住多久？如果很容易就忘掉的话，是不是因为掌握的还不够牢固？”
    余桃说：“这要看怎样的知识吧。如果是上学学的那些，下了课就忘记也是常有的。如果是身体记忆的话……”她的眼神从明扬的脸颊滑到了轻轻放在方向盘的手指上，“想要忘记还是很难的。”
    “哦……”明扬的声音听上去带了一点苦恼的情绪。余桃知道这小子肯定又在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既然明扬没有明说，她也不忙问。距离到下一个赛段还有约莫半个小时的车程，再消化一阵子也不迟。
    周楚在行驶路段开得快了一点，此刻距离他进站时间还早一点。为了不因为提前抵达而罚时，他只能把车停在距离新赛段起点一公里左右的地方等着。
    还有五分钟，静默的五分钟显得格外漫长。
    忽然，他听到纸页唰啦落下的声音，沈西今的路书笔记本掉到了座椅下面。他费劲地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想要弯腰去拿，左手不方便，只得扭过去换成右手。周楚一直看着沈西今迟缓的动作，沈西今把本子捡起来抖了抖，放在膝盖上。
    看来还是有些勉强。沈西今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他用夹板缠住了手臂，外面套着厚厚的赛车服。在他的设想中这么做问题不会太大，可他还是低估了比赛的强度和周楚的卖力程度。这个人只要一上赛道就不管不顾，追求胜利是他的本能，别人永远不要指望他稍微慢下来哪怕一点点。
    沈西今了解这样的周楚，所以他不会讲多余的话来给周楚造成困扰，亦会给自己造成困扰。比赛之中，只有输赢，没有其他。如他自己所讲的那样，一开始就没有这种觉悟的话就不要踏上这条赛道。
    沈西今看了看改带在右手手腕上的手表，说道：“应该可以往前移动了。”
    “再等一会儿吧。”
    “会迟到的。”
    “不会。”周楚强硬地说，“再休息一会儿吧。”他的车窗是开的，车上没有空调这种东西，只有开起来的时候才能兜到凉快的风，这么停着只能感受到干燥炎热的气息。周楚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点着，像是某首歌的旋律节奏。
    在本站比赛中，许迎臣一直都是第一个出发，理所应当的也是第一个回到维修区。他的车胎似乎有些问题，只好交给技师去处理。李斯达去看了成绩，回来笑嘻嘻地对他说：“不妙哦。”
    “怎么了？”
    “周楚比你快一点。”
    “哦。”
    “老马也比你快一点。”
    “……”
    “哇，你都没反应吗？”李斯达说，“陈加清再杀上来的话你都要被挤掉领奖台了。”
    “这很正常。”许迎臣说，“若安呢？”
    “他？”李斯达冷哼，“不知道这小子受了什么刺激，最近一直神神叨叨的，状态也不怎么好，现在在中后段晃荡着呢。哎你说，他是不是被女孩儿甩了啊？”
    许迎臣摇摇头：“我哪儿知道。”
    李斯达叹气：“哎，小孩子，心性就是不够稳定，有点什么事情就会被击倒。”他说着看向许迎臣，忽然立刻改嘴，“我没有在说你噢！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强的！”
    许迎臣笑笑：“我当初确实做得不够好。”
    “我不这么觉得。”李斯达倔强地把脸扭向了另外一边，“那种经历换做别人已经爬都爬不起来了。”他见许迎臣看着维修区进站口不说话，继续说：“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还可以创造新的记录。”
    远处一台MINI冲了进来，许迎臣点了点头。
    第一天的比赛就这么没有波澜的结束了，明扬只知道周楚暂列第一，对于他自己的成绩反而没有那么关注。以前比完赛大家在一起吃饭时，明扬一定是那个话最多的人，今日他却出奇安静，吃完饭之后等着复盘比赛，尾声时借口说想睡觉溜回了房间。
    他裹着被子翻看手机，之前在日本的视频被他存在了里面，屏幕上是周楚的一双手。他皱着眉头，再看一遍那熟悉的感觉就会回来，可是让他去做，那段在日本的经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那不可能是梦，手里的视频是真实的，他欠着周楚几千块钱也是真实的。
    明扬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和自我质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陆骏问他在闹什么他也不说，第二天萎靡不振地爬起来去比赛。他的双手握着方向盘，前面的周楚已经发车，他看着周楚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远，心中竟然急切了起来，忍不住踩了一下油门，赛车未按照规定时间发车，被判违规，本赛段成绩作废。
    明扬大呼怎么可能，就算违规也应该是罚时，怎么可能会整个赛段作废？他跟现场裁判大吵起来，出言不逊，陆骏和余桃拦都拦不住他，差点动手的冲动结果就是被裁判罚了出去，今天的比赛全部告吹。
    “不！”明扬大叫一声，他睁开眼喘着气，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不是在比赛现场，而是在房间里，外面的天蒙蒙亮，陆骏睡得像头死猪，完全没有被他吵醒。
    明扬又喘了几下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出了一身冷汗，但还好是梦。
    这梦也不好，在梦里他都追不上那个人。
    明扬坐在车里捏了捏自己的脸确定现在是真实空间，外面发动机的声音吵得震天响，他则是安静的等待发车，余桃在跟工作人员核对信息，回过头来看明扬又是闭着眼睛，笑着问：“还在背题吗？”
    她戏称明扬像是靠前临时抱佛脚的学生。
    “哎。”明扬睁开眼，叹了口气，“我好像真的是全都忘干净了，妈的。”
    第203章
    “我到现在都想知道，今天的赛段谁定的啊。”陆骏看着赛段线路图忍不住吐槽，“能在最后一个赛段设计一个这么窄的掉头弯出来，真他娘的是天才。”
    韩飞凌凑在他身边看。张掖站以砂石路为主，要的就是那种在漫天黄沙中驱车奔腾的效果，这样的视觉效果虽然拉满，然而在路线设置上未免显得太过单一。于是组委会在倒数第二个赛段的后三分之一别出心裁的设计了一个弯。
    这个弯所在的路并不能称之为路，更像是压土机在戈壁滩上专门压出来的路基，上面没有任何铺装，只在掉头的顶点放了一个标志旗，路两边摞了一些石碓示意路宽。
    “他们去勘路的时候就说这里很不好走。”韩飞凌说道，“周围的颜色都是一样的，石碓和旗子都不显眼，路设计的又窄，以普通车速开过去都会漏掉，不知道以一百多公里的时速抵达时会不会错过刹车点。”
    “说的是啊……”陆骏顺着那个弯道往上看，那是一条适合全速前进的笔直的路。这种情况下根本不能指望车手本人能有什么额外的注意放在路上，只能看领航是否可以准确地把握距离和时机。
    韩飞凌说：“没关系，如果真的是强行提高难度的话，那大家都会或多或少出问题的。就好像考试一样，题目出的难并不是只针对某个人，大部分人都会觉得难。”
    在赛前准备上，韩飞凌已经听陆骏对这个赛段剖析了无数次，她自己好像都能背得下来了。不过以实际去勘路的余桃和沈西今的视角来看，能发挥成什么样子还得看当天的天气情况和路况。他们在勘路时有一阵多云，云层遮挡了阳光，黄色的土地就显得饱和度没有那么高，看得要更清楚一些。
    今天他们走到那个赛段时正好是下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韩飞凌待在维修区都觉得外面光照得刺眼，就更不要提比赛中待在高速行驶赛车里的人了。
    “放心吧！”韩飞凌笑道，“是他们两个人的话肯定没问题的！”
    陆骏问：“你这么相信他们？”
    “当然！”
    陆骏看着韩飞凌的脸，她艳丽的发色和明媚的笑容在阳光下晃得他有些视线重影。陆骏觉得自己真受不了这些少男少女，永远有一股不知道哪儿蹦出来的热血冲劲儿和幼稚别扭，嘴上最嫌弃的那个人往往是心里最在乎的。陆骏揉揉自己因为一直低着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脖子，希望自己所有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邓开和杨奇峰作为嘉宾被邀请到了解说席上，让一直孤军奋战的江明杰有了更多可以聊的内容。
    拉力比赛不像那些对抗性很强的比赛，在双方攻守进入到白热化阶段时连解说都没有喘息的空间。镜头中的每一台赛车都在按照自己的节奏飞驰在赛道上，在非关键性路段和赛点的时间里，解说能点评的内容实在有限。江明杰喜欢在这种时候讲故事，观众们不知道他都是从哪儿打听来的八卦。
    今天直播间里解锁了新角色，江明杰又可以水时长了。
    “之前您二位有参加中北拉力赛，并且和许迎臣还有明扬作为队友一同作战。”江明杰开始挖料，“现在以全新的第三方视角来看的话，您二位对自己的队友在本站比赛的发挥有什么评价吗？”
    “在我们一起比赛的时候，我觉得他们两个人都是很有特色的选手，包括和领航之前的配合也是。啊，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邓开故作茫然地看向杨奇峰，作为一个在国外生活成长的人来说，能把中文说得利索属实难得，颠三倒四的语法也不至于叫人听不懂，这都是可以接受的。
    只有杨奇峰知道，每当邓开不想回答一些问题的时候就开始装自己中文不好，然后把问题抛给他。
    “精彩绝伦，天衣无缝，人车合一，举世无双。”杨奇峰说出来几个极其夸张的词让邓开选，他见邓开的呆滞表情有一瞬间的裂痕，别无他选最终只能硬生生地说出“是的”两个字眼来接住这几个词，并且映衬得邓开自己像是个真正的傻逼。
    江明杰半信半疑：“那看来中北拉力赛一定是一次非凡的体验，让您对那两位选手有着如此高的评价！”
    “……啊……对……哈哈哈哈！”邓开只能用大笑来掩饰尴尬。
    江明杰希望他们能多聊聊在国外比赛的见闻，毕竟邓开完全接受的西方的赛车文化熏陶并且拿到过实打实的成绩。江明杰很乐于见到这样的选手来到国内比赛，便好奇地问了问他们接下来的安排。邓开和杨奇峰各有各的装傻充愣的本事，叫杨奇峰碰了一鼻子灰。
    “那么在本站比赛中，您更看好哪位选手夺得冠军呢？”江明杰笑着问。
    “许迎臣。”没想到这一次邓开没有回避，而是直接说出了他心目中的名字。江明杰问他为什么，明明现在周楚才是排行榜上的第一名，邓开懒洋洋地说：“一时的第一又不一定是最终的第一，而且我对周楚这位选手的实力并不太了解。不过许迎臣的话，我和他一起训练过，我觉得不论和他做队友还是做对手都一定是非常好的体验，我也非常期待能够在未来的某场比赛里和他一较高低。在我看来，他代表着国内拉力赛的最高水准。”
    邓开说起来没完没了，杨奇峰含笑看着他毫无意识地彩虹屁，此时的江明杰心里很想知道看到这番发言的周楚粉丝会作何感想。
    “现在我们看到许迎臣的52号赛车来到了那个死亡调头弯！”江明杰及时终止话题，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回了比赛上。
    “操，光线太强了，我要瞎了。”李斯达咒骂。许迎臣为了抢时间，在这条长直路上把车速踩到了极限，李斯达被震得骨头缝都要散了，还得保证自己的路书足够精确。太阳光撒在黄土地上，世界都融为了一体，李斯达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右手紧紧握住了笔，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和时间，随即发号施令。
    许迎臣与他默契无间，众人见到那台赛车准确地找到了刹车点，手刹抱死贴着弯心流畅地转了过来。
    邓开不禁赞道：“他真的很自信，对于路书的反应也好，对于刹车点位的判断也好，几乎没有可被挑剔的内容。”
    江明杰问：“那以专业车手的视角来看，您认为这个调头弯的最大难点是什么呢？”
    “太滑了。”邓开想了想，说，“嗯，就是太滑了，路面的砂石很松。‘滑’本身就是一种无法控制的速度，是最大的变量。现在的温度也很高，轮胎损失也是不可回避的。特别是在车速还这么快的前提下，很容易让人无法判断到底该在什么位置踩刹车，这个弯我相信大部分人会直接抱死spin，所以许迎臣连‘滑’出来的速度都已经判断到位了。”他一扫之前无精打采的瞌睡模样，认真专注了起来。他同许迎臣一起比赛时是看不到这些画面，身临其境所体验到的东西远不是资料可比的。
    不愧是一度踏上WRC赛场的男人，邓开如是想到。
    紧随其后的是周楚，鉴于刚刚许迎臣在这里的完美发挥，大家都很期待周楚的应对办法。
    “错过了！”邓开的反应是最快的，在一瞬间就判定了周楚因为失误错过了最佳刹车点位，就在下一秒，众人看到那台雪铁龙切向了外侧，车身通过左右摆动借到了右手边的一段路成功地在过点之过弯。
    江明杰长舒一口气，以为周楚要翻大车了，没想到周楚竟如此从容不迫地钟摆漂移过弯。
    邓开歪了下头，似乎没什么想要发表的见解，只有杨奇峰说了一句“不错”。
    如果只看许迎臣和周楚的表现，似乎并不能提现这个弯道的难度，但随着后续车手经过时发生的种种意外才叫人意识到，这个弯确实有点东西。
    大部分人几乎都是错过刹车点要么spin，要么开过了，连裴若安到这里都没有保持好车身姿态，倒车多打了一把才继续往前开。
    “看来大家都没有办法很好的处理这个问题啊。”江明杰说道，“前面过去的人越多，路就会被碾得越松，转弯的标志被破坏的也很严重，难度在逐渐递增。”
    邓开的手掌撑着脸颊，高频失误的表演在别人看来很有趣，但是在他看来，观看这种比赛属实是有点浪费时间。
    就在此时，一台蓝白红涂装的MINI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明扬的性格是能加速绝不减速，长直线上他只会比别人开得更快，这就意味着他要承担的风险也比别人更多。余桃提醒他要准备前面调头弯，他一声不吭，像是在托管驾驶，思维并不在的样子。
    勘路的时候余桃就跟明扬说过这里至关重要。明扬的一颗心都提着，脑海中出现了红彤彤的警告字样，他早就想过一万种应对办法，倾尽自己毕生所学，但是好像会的越多，他就越是会纠结，难题都已经近在眼前了他都还没想好究竟要怎么处理。他甚至蹦出了紧张的感觉，因为他知道绝对不可以出现任何失误，这个弯的失误很可能会导致后续动力跟不上而spin甚至停车。
    只要停下来就完蛋了！
    这个声音像是蝗虫闪动翅膀一样不断侵扰着明扬的大脑，犹豫和压力让他的视野范围越来越小，仿佛被太阳光慢慢遮盖似的，最后连余桃的路书都听不见了。
    不能……失误！
    他只听得到这一个来自深渊的声音。
    不能……
    “小明！”余桃大叫一声。
    明扬眼前的视野再次被打开，他竟然错过了刹车入弯点位！车速太快，亦没有时间选择像周楚那样钟摆漂移！他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身体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只见那台MINI直直地冲出了赛道，紧接着向右打方向盘做了一个反向漂移，车身干净利落地转回了正路上，毫无停顿地再次返回赛道！
    不了解比赛的人定然看不出这是一次重大失误，只会觉得这番操作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耍帅。
    “这样的反应速度……”杨奇峰瞪大双眼，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邓开。他相信那小子已经不是靠脑子做出的如此判断，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他知道自己此刻左转强行过弯一定会抱死甚至出现事故，便不假思索地选择反打方向盘来消解危机！这相当于在知道自己失误的一瞬间就已经做好了后面三步的操作安排，并且能把反向漂移的位置距离把握地如此精准并且保持动力不断输出。
    这是本能！
    邓开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锁紧紧地盯着画面，杨奇峰能感觉到邓开变得比方才还有严肃，似乎在确认这个明扬到底是不是他们在中北拉力赛上认识的明扬。
    然后，邓开放松了身体，歪了一下头，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第204章
    “你……”余桃惊愕地看了一眼明扬，随即全部的注意都移回自己的路书上。她坐在离明扬最近的地方，在报出自己路书的那一刻她便察觉到明扬并没有在好好听自己讲话。她气得想打明扬，都什么时候了还能开小差，这个看起来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的小鬼心底里到底揣着多少事情？她大喊明扬的名字，在错过刹车点位的那个瞬间，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得出了结论：冲出赛道了，会spin的，完蛋了。
    余桃这句话在脑内还没有播放完毕就见明扬踩刹车紧急向右打方向盘，车身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转了半圈后又重新回到了赛道上。所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动力停止的迹象。
    明扬竟然……把车救了下来！
    余桃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这样的控车能力即便是到了许迎臣那种级别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绝对可以百分之百做到——技术可以完美复刻，但是那电光火石之间的反应能力和决策是难以复制的。
    哪怕让明扬自己重来一次，他能做到吗？
    过了这个弯之后的路程可以说一路平坦，明扬的平均速度维持在一百三上下，峰值来到了一百七，MINI像是野兔子一般在曲长直的路线上贴地飞行，地盘紧紧吸附在地面上，轮胎哪怕骑着路肩也不会有过分的颠簸和弹跳。进入低矮的树林后，天空中看不到路也看不到车，只能看到一长串尾烟，像暴雨前被疾风卷过的云，像丛林里怒放的火焰，像一颗永不回头的流星所消散的生命。
    在抵达本赛段终点踩下刹车的那一刻，明扬一直努力绷住的气息终于冲破了他的胸膛，他的双手仍旧紧紧握住方向盘，弯下腰来，额头贴着方向盘正中大喘气，没有被头盔遮挡的脸颊上浮出细密的汗水。
    “我差点……我差点……”明扬断断续续地说，“我差点搞砸了……”
    “结束了小明。”余桃鼓励似的拍拍他的后背，“你做的非常好！”
    明扬抬起头：“我做了什么？”
    “你意识不到吗？”余桃有些意外。
    明扬摇摇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能记得的画面就是他因为胡思乱想纠结犹豫而错过了刹车点以至于赛车冲出去的那一幕。
    余桃笑着叹气，摇摇头。跟工作人员那里打过卡之后，两个人再度踏上了行驶路段，朝着最后一个赛段进发。
    “因为周楚在弯道那里有一点小小的失误，许迎臣的成绩来到了第一位，不过两个人的用时相差不大，在最后一个赛段的争夺会比较焦灼。”江明杰简单播报着现在的战况，“处于第三名的是马锐，他今天的表现一直比较平稳，明扬则上升到了第四位，不知道他在本站比赛中是否可以拿到第一个领奖台名额……”
    邓开看着传到他手中的数据图表陷入沉思，明扬虽然前面的成绩一直很不稳定，在弯道时甚至出现了失误，反向漂移帅归帅，在时间上肯定是会被落下一些的。没想到这并没有对明扬造成什么困扰，更像是给他打了一剂猛药一样一路狂奔。
    时间竟然被他追了回来。
    眼前站在赛段终点等着出发去行驶路段的明扬和邓开在中北认识的那个明扬身影慢慢重合……
    “哎，好像出了点问题。”江明杰发出疑问。
    行驶路段不算在比赛直播内容里，但是在他们的直播间里是可以看到行驶路段上的画面的。许迎臣的赛车好端端地在路上开着，在路口正常拐弯时，后方突然杀出来一个意图闯红灯的电动车，哐当一下就撞到了许迎臣的车屁股上。
    赛车似乎没什么事儿，开电动车的小青年连人带车甩了出去。
    坐在车上的李斯达和许迎臣吓了一跳，连忙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情况。好巧不巧，那小青年还没带头盔，捂着脑袋在地上哀嚎，李斯达一看这个，心里凉了大半截。
    他妈的骑电动车不带头盔还闯红灯，这种人想死能不能不要连累无辜群众！李斯达心里大骂，但还是表面关切的询问那小青年的情况。他端看那人外表，鞋没掉，人没死，还活着，还能叫唤，有皮肉伤但应该没什么大碍。李斯达赶紧报警，心中却在焦虑另外一件事。
    周围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车祸本身是很常见的事情，但是跟赛车发生车祸在生活里属实是新鲜得不得了，大家一方面想要近距离看看拉风赛车，另一方面都很好奇这件事最终要怎么处理。
    警察来得很快，见那小青年还在地上打滚便知这人多半屁事儿没有。一番调查之后警察发现这人不光不佩戴头盔闯红灯，并且还超速占用机动车道。但那小青年执意表示自己虽然违法犯罪但自己也是受害者，被撞得很严重，要求去医院做伤情鉴定且对方要承担医药费。
    “我你妈……”李斯达平时骚归骚，脾气上来的时候也是个很容易狂暴的主儿。他用力咬着后槽牙才忍住没给这小青年打成重伤，转头就开始对警察哭诉：“警察叔叔，我们可是按照交通规则在路上行驶，没有任何违规行为。而且我们这还正在比赛呢，我们也不想遇到这种问题啊！”他指指赛车的后叶子板，“您看这都给我们撞凹了！咱这赛车一台也得几百万呢！”
    围观群众听到这个数字倒吸一口气，一套悬挂一套房的传说果然不假！
    现在这个情况群众心里都清楚，虽然责任划分明确，但是机动车在路上的路权可谓是最低，现在肇事者一方还有受伤之嫌，这个事儿恐怕一时半会儿拉扯不清楚。李斯达还在跟警察纠缠，许迎臣只好拿李斯达的手机给车队打电话要求官方出面协商。好在比赛已经向当地交管部门报备，几番沟通之后由组委会的人过来接管这个肇事者后续的检查问题，这才把许迎臣和李斯达放走。
    “操他妈的怎么没撞死丫！晦气！”李斯达破防，一路嘴上的骂声就没断过。许迎臣指指上面，示意车载监控会记录下他的一言一行，最好收敛收敛。而且一直听着李斯达叫嚣，许迎臣的心里也有点烦躁。
    他的职业生涯中事故没少过，但都是在比赛赛段上。这种行驶路段出车祸的情况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最重要的是，耽误的那些时间已经注定他俩要迟到了，在限速的公路上，他要遵守交通规则，没办法超速追赶。
    抵达赛段起点时，他们足足晚了十分钟。
    李斯达两眼一黑，只能不断地对自己说，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不就是晚了十分钟吗要相信许迎臣这个男的是超级赛亚人爆种开到两百二什么追不回来……
    “赛车也限速，你忘了吗？”许迎臣好心提醒。
    “我他妈不想记得！”李斯达再度破防，“到手的冠军没了啊！不行，今天晚上我就要去暗杀那个臭傻逼！”
    “试试吧。”许迎臣的往前挪了一点，停在起始线上。
    “行，等比完赛我就上技师那儿偷个锤子。”李斯达翻开路书，“你放心，我上老马他们车队偷。”
    “……”许迎臣无语，“我是说试试跑快点。”
    “哦……”发车信号出现，李斯达道，“前方三百米曲直！”
    “这也太快了吧！”江明杰看着许迎臣的车载视频和实时速度大呼，“许迎臣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刚刚那起意外事故的影响，在有罚时的情况下竟然还在追！”
    邓开看着画面潇洒而去的赛车，许迎臣的比赛节奏固然完美，但是极限下的车身姿态确有些许微妙的不同，情况似乎并不如江明杰所说那么乐观。
    他的车……似乎有点问题。
    “你有没有觉得……”许迎臣皱起了眉头，“速度上来的时候有点飘。”
    李斯达同样能感受到那奇怪的感觉：“我检查过了，只是后叶子板凹了，其他地方都没有问题。”
    许迎臣再次将速度抬了上去，这次他确信地说：“尾翼歪了。”这句话甚至还没来得及跟上后续的补充说明，赛车的一边车轮压在了石头上，原本可以平衡这一切的外包外和尾翼有一部分作用失灵导致作用力不同，车身忽然就像个陀螺一般反了过去，车顶砸到地上连连滚两圈再次落地。
    这下已经不是尾翼歪不歪的问题了，而是尾翼彻底被撕成碎纸扔到了路边。
    尾翼自由了。
    防滚架和安全带很好地保护了车里人的安全，从车载画面来看，在翻车两周半的时候，许迎臣和李斯达坐在里面完全不慌动也没动，反倒是落地之后李斯达终极破防。许迎臣尝试移动，不幸中的万幸是动力装置没有受损，车还可以开。
    别说李斯达想骂街，邓开和杨奇峰坐在直播间里也想骂街，本该是激烈抢时间的最后一个赛段结果因为这么一件破事儿白白便宜了周楚那小子！
    但这只能是情绪的发泄，他们的理智都无比清楚的知道，这是比赛的一部分。
    不论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不论是发生在自己头上还是别人头上，这都是比赛的一部分。不能接受的人是没有资格出现在赛场上的。
    邓开看着许迎臣还在努力地往前开，可是这种车况已经无法再支持高强度的高速驾驶，许迎臣只能像是开着一台老爷车似的缓慢移动。虽不至于退赛，但是本站比赛与许迎臣已经没有关系了。
    但是那又怎样？许迎臣还在加速去触碰那个极限。
    邓开起身离开了直播台，杨奇峰惊讶地用口型问他去哪儿，他懒懒的说了“维修区”三个字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比赛已经结束了，他也没有什么好要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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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驾驶电动车或者摩托车一定要带头盔！！！！
    不要有任何侥幸心理！！
    第205章
    极点的维修区一片怨声载道，几乎已经攥在手里的分站冠军落入旁人手中，而且那个人还是周楚。极点在本站比赛中只有陈加清拿到了季军，虽然在车队总成绩上还是一路领先，但车手积分排行榜上，周楚已经跃然第一。
    这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情况。
    邓开抵达维修区时，许迎臣已经回来了。他站在自己破损的赛车前看着技师们进行简单修理，表情倒是平静得很。邓开上前和他打了个招呼，许迎臣反应了一下似乎才记起这个总是睡不够觉的迷糊年轻人。
    在赛场上的锋利却是另外一种反差。
    “真是太遗憾了。”邓开说，“在解说台上的时候，我以为冠军已经被你锁定了，只有你没有在那个弯道失误。”
    “比赛就是这样。”许迎臣莞尔，“很正常。至少……”他看向他的车，“至少没有完全撞坏。”
    邓开说：“极点还差这点修车的钱？”
    许迎臣回答：“总是要爱惜一点才好。”他拍了拍自己的车前盖没有再说话。李斯达跑了过来，热情的跟邓开打招呼，问长问短的，邓开有些招架不住，只好继续装中文不好，眼睛四处瞟，看见一个白毛少年低垂着脑袋坐在一旁，周围围了一圈人好似在安慰他。邓开记得这个少年的表现，但是没有任何兴趣，比起这个人，邓开其实更想知道那个眼看着能上领奖台但是最后又被干掉的小鬼是什么心情。
    “我去那边看看。”邓开指着counter pick车队的维修区说道。
    “我建议你最好现在别过去。”李斯达好心提醒。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前队友小朋友这个时候可没心情招待你。”李斯达笑道，“怎么，你想被他打吗？核弹爆炸可是很麻烦的。”
    邓开嘴角抽搐：“……倒也不至于吧。”
    事实并不如李斯达所说那么糟糕，明扬是很平静的，没抱怨也没闹，显得有点平静过头。
    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最终排行，陈加清的成绩比他快1.2秒，这几乎就是一个眨眼的瞬间，但却是领奖台和观众席的距离。再看看前面马锐和周楚的成绩，面对那些数字，他有点说不出话来。
    “好了，去收拾收拾东西吧。”余桃拍拍他的肩膀。
    明扬如梦初醒，回过头来愣愣地问余桃：“我以为……我以为我足够努力也尽力了。”
    “是的。”
    “……如果当时没愣神就好了。”明扬低下头，“那样我就能上领奖台了。”
    余桃笑道：“那许迎臣也可以抱怨说要是没遇见车祸就好了，他就是冠军了。”
    “那不是他能控制的事情，是意外。”明扬道，“我……”
    “那周楚呢？”余桃指了指远处，周楚换了帽子戴在头上，安静地听陆骏跟他说着什么。一会儿就是颁奖了，周楚要和沈西今一起上台，但他的眼神里并没有拿到冠军时的喜悦。不光是许迎臣，周楚在这一站比赛里也有难以言说的遗憾。
    在那个特殊弯道里，本来他也可以完美通过的。
    之所以会出现那样一个无伤大雅的失误，是由于在入弯之前，沈西今的路书没有拿住掉在了车底，周楚没看见这个细节，只是问沈西今怎么不说话了。沈西今的大脑空白了一秒，当即反应报出了后面的路书内容——他怕自己的伤病会影响比赛，竟然把路书全都背了下来。
    即便沈西今反应再快，遇到意外时也会来不及做出选择，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突发情况让周楚错过了刹车点。还好周楚的反应更快，他能够在意识到出问题的同时就找到解决办法，这样的发挥已然与其他人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了。
    明扬顺着余桃手指的方向看向周楚，闷闷地说：“那他也是拿到了冠军。”在官方统计的时间里，同样是失误，周楚的耗时要比明扬少一点，明扬在得知周楚是面对如此紧急事故的前提下还能做出这种操纵，心中更是酸涩不已。
    好像以周楚现在的实力来说，哪怕旁边没有坐个领航都不影响他什么，他就是足够carry，可以以一己之力平衡所有的外在削弱。这样的差距被无限放大，明扬感觉自己追逐的越来越累，再也追不上了似的。
    “但是我们也距离领奖台更近了一步，不是吗？”余桃伸出拳头，“下一次。”
    明扬提不起精神和干劲，但还是乖乖地和余桃碰了拳：“嗯，下一次。”
    颁奖典礼很是热闹，媒体们围做一团，可惜周楚实在不给面子，开香槟都开得像是在打卡做任务，随便摇了两下就丢到了一边，哪怕陆骏已经提醒了他很多次，他在这方面的人设倒是从来没有崩塌过。
    拿了第三名的陈加清显得很兴奋，在这场比赛中他才是给极点挽回尊严的人，要不是他最后发力超过明扬，极点将会在这一站成为最大的笑话。明扬看到他和领航庆祝不光觉得炸眼，也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明明上个赛季自己还对着陈加清挑衅说什么绝对会给他好看。
    结果呢？
    结果还是把自己给超了。
    明扬中途退场，想要脱离人群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反思反思自己在这一站比赛中所有的失误和败笔，走着走着到了堆放杂物的临时库房。说是库房，其实不过是几个巨大的集装箱搭成的，他走到里面听见一阵十分有节奏的“咚咚”声，循着声音而去，见到裴若安蹲在地上随手捡小石子往集装箱外壁上丢。
    很显然，背对明扬的裴若安并没有发现有人造访，他忽见一块大一些的石头好像贴着自己的耳朵“嗖”一下飞过去，重重地砸到了集装箱上发出“哐”的一声，连忙扭头去看。
    明扬手里还颠着另外一块站在他的背后。
    “你怎么在这儿？”裴若安站起来，没好气地问。
    “我还想问你呢。”明扬把石头丢到地上，拍拍手走到裴若安身边，“你这算破坏公物吧。”
    “破坏就破坏，我又不是赔不起。”
    “我大儿好大的口气，不过你爹我可不给你出这个钱。”
    裴若安瞥了明扬一眼，意外地没有再跟明扬呛声，明扬察觉有异，靠近裴若安问道：“你来的时候好像心情就不是很好，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
    “跟我还见外是吧？”明扬自己心情也不好，面对裴若安，他还是努力的扯出来笑脸，“不会真的是极点要倒闭了吧？哎呀多大点事儿，你要没地方去，我就跟陆骏说说让你来我们这里好了。不过修理费什么的你得自己出啊，我们没钱。”
    裴若安斜着眼睛看明扬：“你觉得你说得这些叫事儿吗？”
    “那……”明扬又换了另外一种猜测，并且认为这次一定很靠谱，“是因为spin吗？虽然你这个技术比我是差了点，但是比赛中间发生任何事情都很正常啊，你看许迎……”
    “你闭嘴！”裴若安像是应激一样反应很大。他一双猫眼瞪得浑圆，双手紧握成拳，仿佛明扬再多说一个字他就真的要动手打明扬了。
    明扬也被这样的裴若安搞得满头雾水，他的双手朝着裴若安凌空按了按，希望裴若安能缓和一下情绪。不料裴若安说道：“你说得可真轻松啊，你其实从心底里是真的认为我比不上你吧？对吧？”
    “我……”这次换做明扬满脸震惊。他和裴若安之间总是习惯性地在口头上贬低对方，但是他从来没有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裴若安见他犹豫，心中已经笃定了明扬的结论。他猛得上前，双手提起明扬的衣领，身高的差距导致明扬被迫仰起头去看裴若安放大的脸。
    裴若安的脸很红，眼底也是红色的。他的眼睛里却不是明扬的脸，而是过往那些比赛画面。他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就看了自己的失误录像，在车里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明确的感觉，从第三视角去看才能看到那一刻的自己多么的狼狈。
    赛车的轮子已经完全抱死不在转动，车身只能任由惯性在地面上甩，而后停在了赛道之外，好几秒之后才重新被启动。由于方向不对，裴若安不得不倒车去调整。所有画面连接在一起，显得无比笨拙可笑。
    而明扬呢，在同样失误的情况下竟然可以做出那般逆天的操作。他明明比明扬更早接触赛车和赛事，但是为什么自己会被这样一个后来者追上甚至被甩开？裴若安以为自己是满不在乎的，只要他自己足够努力，他相信一切都是暂时的。
    为此他很虚心地请教过许迎臣，许迎臣从不藏私，可是有些东西，裴若安能理解，但就是做不到，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最后许迎臣对他说，对于你而言，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样一句看似鼓励的话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了裴若安的心里，后来许迎臣他们从中北回来，李斯达这个大嘴巴总是要嚼许迎臣给明扬让成绩这件事，其他人也好奇得很，毕竟极点和counter pick的关系摆在这里，许迎臣实在没必要这么做。
    许迎臣从不解释，但裴若安偶然听到过许迎臣和张承寅的对话。许迎臣说，因为他相信明扬能做到。
    “他说，你就是为了赛车而生的。”裴若安满目狰狞地看着明扬，“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感觉？”
    第206章
    “什……什么……”明扬有点听不懂裴若安的话。眼前的这个裴若安十分陌生，好像魔怔了似的。他被裴若安掐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始终仰着的脖子快要禁受不住脑袋的重量，濒临折断的边缘。他拍打裴若安的手大叫说：“裴若安你他妈疯了吧！”
    裴若安没有反应，明扬小声说：“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我要被勒死了，别这样……”这一下，裴若安的身体震了震，他喘着粗气，手止不住的发抖，最后放弃一般甩开明扬，自己往后走了几步，颓丧地蹲在角落里。
    获救的明扬怔怔地看着裴若安的背影，这小子身量比他大了不少，现在缩成一团失去了往日的嚣张气焰，委屈得可以。明扬本想把裴若安臭骂一顿，见他这模样心中万分不忍，只好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裴若安的身边同样蹲了下来。
    “如果我真的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早就站上冠军领奖台了。”明扬默默说道：“至少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是比赛的炮灰。”
    裴若安把头埋在臂膀里，还是不说话。
    一贯聒噪的和自己打来打去的人忽然变的沉默，明扬很不习惯，干脆伸出胳膊搂住了裴若安，将他拉向自己。裴若安被这样的外力拽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明扬。
    他的双眼通红湿润，明扬没料想裴若安会是这副表情。他知道此刻不能嘲笑裴若安，只好装什么都没看见，说道：“我今天看他们上领奖台的时候也很难过，跟在张家界那站一样，心里堵得很，一直在想为什么是他们不是我。桃子姐姐总是跟我说，我是个新人，没有那么多比赛经验，所以不要总是拿自己去跟他们比。只要今天的我比昨天的我跑得能再快一点，好像就已经是一种突破了。道理我都懂，可是我还是好羡慕周……好羡慕他们啊。我这段时间学了好多东西，我以为自己行了，但其实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追，经常在比赛的时候脑子里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我为赛车而生的……哈哈，陆骏也说过我有天赋，我真的信过。可是……可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为什么还是赢不了？我和陈加清就差了1.2秒，真的就是一脚油门的事儿，哎……”
    “……陈加清，他很拼命。”裴若安带着鼻音说，“他为了能接替周楚的位置没日没夜的练习，不论是技术还是体能训练，这件事情我都知道。”虽然陈加清没有亮眼炫目的操作和突破性的成绩，但是综合今年的所有比赛看下来，他竟然是极点最稳定的得分选手。许迎臣所向披靡时候不需要他站出来，可当意外频出时，只有陈加清还能站得住。
    1.2秒并不只是一脚油门这么简单的事情。
    明扬忽然就释怀了，他总是凝望着最顶端的那些人，原来在光芒之下仍旧有这么多看不到的付出。
    “那就是你不够努力，或者我也不够努力。”明扬说，“还不够努力的，所以会被人落下。”
    “还要多努力？”裴若安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白毛被他揉得一团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寻找过很多方法，其中“努力”这一项往往是最容易达成的。但是他拿不到更好的成绩，职业道路仿佛一眼就看到了头，这样一来，他没有任何资本和自己的父母谈判，他的一切都会被剥夺。
    他以为自己会光芒万丈地降临，最后很可能会孤独痛苦的死去。
    裴若安终究是少年心性，忍不住把自己的这些烦恼都告诉了明扬。明扬听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裴若安，周楚也好裴若安也好，他们有着太过相似的背景，只是这些烦恼明扬从来没在周楚身上见到过。
    哪怕被家里针对了，周楚也能毅然决然把自己所有家底都卖掉，磨掉自己的高傲和自尊去接受赞助商们的种种条件。他这个人无论如何都要去参加比赛，都要把这一条路走明白，完全不知道“回头”两个字怎么写。
    他的目标明确，太坚定也太纯粹了，会让明扬误以为职业选手就应如此。
    但不是这样的，大家各有各的烦恼和忧虑，裴若安为此事焦虑地连比赛都比不好，质疑世界同样也自我质疑，他没有强大的意志，很容易就会被现实所瓦解。如此对比，便显得周楚是个异类。
    他本来就是怪物吧，明扬心中苦笑，明明为赛车而生的是那个人才对。
    明扬看着裴若安如同看着他自己。他内心翻涌许久，最后学着余桃的模样握起拳头伸到裴若安的面前：“还有下一场。”
    裴若安眨着眼睛，看不懂明扬在干什么。
    “还有下一场比赛。”明扬说，“比一比？”
    裴若安苦闷地说：“下一场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来，你根本不能理解我面对的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理解？”明扬说，“我跟你说的只是比赛的事情，其余的谁想关心啊？”
    “你……”裴若安气道，“行，你别关心。”
    “那我走了。”
    裴若安看着明扬起身：“你去哪儿？”
    “当然是为了下一站努力。”明扬回过头来，向裴若安伸出了自己的手。裴若安犹豫片刻，最终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明扬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对他说：“我不想再做炮灰了。”
    裴若安心想，我也是。
    晚上的聚会活动通常是那几位爱玩的老哥准备，这次裴若安心情不好就没应和，明扬也没动静，大家纷纷好奇这俩人跑去了哪儿。
    其实哪儿也没去，陆骏不在，裴若安就去了明扬的房间，两个人不知道聊什么聊到了很晚。裴若安困得睁不开眼，躺在明扬的床上渐渐得睡了过去，郭骁给他打了八百个电话一个没通，最后还是打到了明扬这里才找到人。
    张掖站就这么结束了，似乎大多数人都没有在这里得到什么快乐。许迎臣运气不够好，这导致周楚被人在网上嘲得也很厉害，说他这个冠军是捡的。
    官方整理出了本站比赛的精彩画面，明扬的极限救车位列其中。虽然他没有拿到领奖台成绩，但是这样的高光镜头依然能吸引到很多人的注意力和讨论。在复盘的时候，明扬反复看着那个画面，让他现在再来一遍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自己回去在模拟器上试图重现，但效果不尽如人意。
    林治当初让他把这一切都忘了，他还想着学会的东西怎么可能忘，结果现在真是忘得一干二净。
    他想，他可能是真的笨，他们都在骗他，他不是天才。
    陆骏发现，明扬最近安静了不少，安静的根源是他一天之中已经很少能见到明扬了。他有点好奇明扬在做什么，便悄悄观察一番，弄得好像窃听风云。好在他是个老狐狸，手脚干净得很，明扬根本发觉不到他的观察视线。
    陆骏得到的结论是，明扬好像又给自己找了一份送外卖的工作。不单单如此，明扬现在会起大早出去跑步，回来之后休息休息就去上工了。赚钱之余，他会分配好自己的练习时间，等到晚上再去做代驾。
    一天满满当当，竟然还能抽出时间来看其他的比赛视频。
    明扬这副一夜之间突然长大的样子叫陆骏很欣慰，私底下找余桃八卦，言语中表示不想让明扬过得这么辛苦，打工实在是没必要，他可以多给金主下下跪。
    余桃惊讶地问陆骏：“你不知道吗？他欠周楚钱啊。”
    “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他们在东京的花销啊，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跟你提呢？”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周楚这小子也是，兄弟之间欠点钱怎么了，这么着急逼着他还？”
    “他们两个到现在还能一言不合打起来，不要强行替他们关系好。”
    “他们关系不好吗？”陆骏反问。
    “这个嘛……”余桃意味深长，“限定情况下吧。”
    陆骏冷冷一笑。
    余桃说：“不过你也别都赖在周楚头上，是小明着急还他。欠人钱不好，还是周楚的钱，他很敏感的。”
    “不是，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讲？”
    “你也没空理他吧？”余桃说，“小鬼多少还是要点面子的，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也有一些规划，随他去吧。”
    陆骏确实一直忙里忙外，不像以前一样有那么多时间去关注明扬。不过，他能察觉到明扬从日本回来之后的变化，这当中还有很多迷茫，也有很多尝试。这些尝试不一定都会成功或者有效，陆骏忍不住想去说上两句，但是他忍住了。
    人无法从别人的身上得到成熟的经验，只能自己去撞得头破血流。
    明扬想多赚点钱除了要还钱之外还有一个别的原因，一件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的事情。
    他借由给周楚发转账信息的机会问周楚最近有没有时间，周楚回了个“嗯”字，明扬的手指在屏幕上纠结地停摆很久，最终按了几个字出来。
    “我想和你跑几圈。”
    周楚回复他一个问号。明扬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周楚又发来一个字：好。
    明扬心想，这个人真是把逼装到底，不问理由不问时间，就一个“好”字，也不怕被人骗。明扬还得费劲巴拉地把这一切都打点好，然后认真仔细地跟周楚交代细节。
    “周一晚上吧，开你的雪铁龙过来，赛道见。”明扬说，“这次油钱我出。”
    第207章
    沈西今从厨房里出来就看见周楚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眉头越拧越紧，他观察一阵，周楚的眉头在某一瞬间忽然松开，嘴角微微上扬。沈西今好奇地问周楚怎么了，周楚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只说周一晚上不在家里吃饭。
    与周楚的这次对战，明扬没有告诉其他人，但是赛车比完赛拉回来之后都要检修，他想把车从车间里弄出来就得过徐正文的手。他没跟徐正文交代实话，只说自己要去练习。他的车没有太多比赛损耗，徐正文也没多想就叫他傍晚过来拿车。
    一进车间，明扬就见本来停放雪铁龙的位置空着，问徐正文车跑哪儿去了。徐正文说周楚中午就把车开走了，也说是要练习。他还笑着问明扬最近大家怎么比原来还有努力许多，真是一分一秒都不愿意错过，热情高涨得可以。
    明扬敷衍地点着头，心里却在嘀咕周楚。
    车间就在赛道旁边，倒也无需专门的运输，不必走公路即可抵达。明扬约周楚约地是晚上八点，他到的时候其实周楚已经在了，准确来说，周楚整个下午都泡在了赛道上。
    “怎么，怕我赢了你，所以吓得一整个下午都在刷圈？”明扬嘲讽地问。
    “只是练习。”周楚道，“我没用她跑过赛道，不熟悉。”
    “少说什么不熟悉了，我看你就是在给接下来的失败铺垫理由！”
    “……别自作多情了。”
    明扬热过车之后把车停在了出发点上，他慢吞吞地带上头盔，脑子里出现了去年的画面。他和周楚在这里比过，当时只约定了三圈，他输得很彻底。这一次两个人不再是一同发车，而是一前一后的追逐赛，所以定了十圈。
    “你想在前面还是在后面？”周楚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明扬。明扬想了想，说道：“我在前吧。”他不是要占周楚的便宜，在追逐赛里，在前在后其实并不会影响比赛成绩，他只是想……
    想让此刻的周楚看着他，在十圈的时间里——他从来、从来都没有快到可以在周楚前面过。
    明扬在这条赛道上无数次的练习和比赛过，虽然很久没有来跑，但是赛道路线依旧清晰地刻在他的脑内。他记得每一个弯道的弧度，每一条直线的距离，随着技术的提升和比赛经验的增加，他驾驭这条赛道愈发娴熟。
    此刻他的眼前是没有目标的，没有了追逐别人的焦虑便少了许多杂念，他好像可以肆无忌惮毫无顾虑地去加速或者踩刹车，只需要封住周楚的线，那么其余的问题就都是周楚自己的问题。
    他的手很热，一想到自己在和周楚一对一的比试，脑中除了兴奋之余竟都是空白。那奇异的感觉再度袭来，他一度失去了对于路线的规划和轮胎的管理，只记得他在和周楚比，他要想尽一切办法跑得更快，仅此而已。
    周楚一直盯着在自己前面狂奔的明扬。他很少以这个视角去看明扬，以往要不就是在看场边，要不就是坐在车里，或者看比赛视频。那些角度更像是一个已经掌握全局的上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要充当一个狩猎者的角色，全程只能思考一个问题——如何干掉明扬。
    这确实与拉力不同，在拉力比赛中，周楚一直都是在对标自己的速度，好像在和别人争夺，但大多时候就是自己在跟自己斗法，像个孤独的变态。场地赛则是最遵守竞技法则的，有一个明确的竞速目标会将自己的肾上腺素拉得像是转速表上的数字一样高以至于无法自控，完全沉浸在激烈的对抗之中。
    就好像猫科动物永远无法抗拒在自己眼前来回抖动的羽毛，他们的瞳孔会瞬间张大，然后前爪并拢身体爬伏。
    圈数过半，明扬还没有接收到来自周楚的正面攻击。他不知道那家伙在想什么，好像溜大街一样一直在他屁股后面跟着。但这家伙也是十足的难缠，明扬死活都拉不开和他的距离。MINI和雪铁龙保持着几乎固定的间距一前一后飞速掠过一圈又一圈。
    世界在旋转，他们始终保持相对静止。
    若是去年的明扬兴许还去得意洋洋地认为周楚不过如此，现在的他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所以再次向周楚提出比试时他才会那么的犹豫与纠结。他自己都不知道周楚在他的心底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是竞争的对手？是追赶的对象？还是一个可以永远拿来衡量和审视自己的坐标点？
    他想从周楚这里得到什么呢？
    唯一明确的是，倘若没有赛车，他的人生和周楚是永远都不会有交集的。
    “我不想一直输给你。”
    明扬心中默默念道，明明是夜色中的赛道，路线在眼前却更加清晰了。还有倒数三圈，周楚仍是没有展露出太多的进攻姿态，既然如此，明扬便也不去揣测周楚的心思，他只管一门心思往前冲就好了。不太妙的情况是，明扬的驾驶比周楚更为激烈一些，轮胎配比思路也不算特别清晰，到了赛程的后半段，他能很清晰的察觉到周楚和他之间的距离在缩小。
    不要怕，他告诉自己，放手一搏吧！
    猫科动物喜欢屏住呼吸爬伏身体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眼睛追着移动的物体左右横摆，在出其不意间出手——一击即中！
    周楚太熟悉明扬的风格了，在跟车的过程中他已经准备了八百套方案，但这些方案都被自己一一否决。在还剩下一圈半时，两人来到了一处S弯，周楚和明扬进行了交叉换线。突然，他的车从外线瞬移了过来，双车并行，车轮也紧紧贴着对方。
    这个举动并没有吓到明扬，他反而在想，终于来了！
    周楚从一直跟在明扬身后的变化成与明扬交替换线，明扬很擅长钻空子，有着动物一样灵敏的判断能力，那台小MINI一直在周楚的眼前左摇右摆，每一次都会封住周楚的进攻姿态。周楚见状，便与明扬碰撞得更激烈，以毒攻毒。
    他们在赛道上都不是什么温和的车手，甚至堪称暴力。虽看不见到他们本人，但那两台车互相顶撞对方的样子就像是须佐能乎大战九尾。忽然，周楚改为从外线撞明扬，明扬的赛道生涯中被人撞得翻车进医院的经历都有过，但这样平稳有力甚至节奏都把握得如此精准的撞击却从未体验过。
    那种感觉就好像对方胜券在握，手指在他的车门上轻轻敲着替他倒计时。
    暴力，但是冷静地可怕。
    就那么一下下敲着。
    刚刚激烈的对抗没有让明扬产生什么心理波动，反而周楚在变换思路之后惊出明扬一身冷汗。明扬心想，不行，这样安全不行，会被对方压下去的，他要想办法……
    还剩下最后半圈，决胜点是倒数第二个回头弯。明扬知道时机已到，努力想要抢到内线里，在最为精准的刹车点猛踩了下去，然而弯太急，他又要谨防周楚，这样的造作之下车头竟开始往前推！轮胎好像也要失去了抓地力，就在此时，他看到了一团光！
    雪铁龙的前车灯开启，竟然从外线提速超了过来，灯光完全撒在了明扬的车内！明扬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车头顶住了雪铁龙想要奋力直追。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明扬只觉四个车轮都陷入了泥潭里，被打乱节奏之后速度再也提不上来，最终差周楚半个车位过线。
    还是……输了。
    周楚下车，他摘下头盔静静地站在自己的车旁，等了一会儿之后明扬才下来。明扬把头盔放在车顶上，带有白金之星无敌标志的图案几乎快要融于夜空之中。他抬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背对着周楚。
    两个人就这么保持静默地站了几分钟，周楚垂下头，头盔在手中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车上，把车开去了赛道旁边的停车场。
    从停车场出来时，他收到了陆骏的消息。
    “完事儿了么？”陆骏问。
    “……嗯。”
    “输了赢了？”
    “你觉得呢？”
    “你这个人真没劲。”陆骏又问，“又是血虐？”
    周楚的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嗯”这个字好像很难敲出来，并不是他违心，他没有自大，绝对没有，这一次他很认真，拼尽了全力。
    然而只是赢了那么一点点，过程也并不轻松，要不是明扬这个笨蛋把车开出来的时候连轮胎都没有换过，他不敢打包票胜利女神一定还是站在他这边。毕竟一套并不太契合场地路面的轮胎对比赛结果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再加上那家伙脑子里只顾着冲冲冲，完全忽略了这个客观存在的问题。
    笨是真的笨，周楚叹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那个人这大半年以来的进步也是真的很大。
    周楚甚至生出一些遗憾情绪来，如果那个笨蛋没有那么笨，如果那个笨蛋能武装到牙齿来跟他对决，那么自己还能发挥出更多吗？
    可惜了……
    “别是你输了吧？”陆骏调侃，希望周楚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最后，周楚只发给他一串省略号，紧接着把自己车屁股被明扬撞的那块拍照发给了陆骏，陆骏捶胸顿足大喊大叫：“你们搞什么啊！互相玩坦克大战啊！能不能考虑一下钣金这一整块要多少钱！”
    “不止这一块。”周楚又拍了一张，雪铁龙的后轮叶子板连接车身的部位被撞掉了一截。陆骏看得血压都上来了。周楚继续补刀说：“MINI应该也有很多钣金的地方，前铲掉没掉不知道，可能掉了，碳纤维很脆。”
    “那你和明扬你们俩决定一下谁去卖屁股吧！”陆骏的文字都透露出他的狂暴姿态，“车队不报销私斗车损！”
    第208章
    周楚才不接陆骏的茬儿，装死这方面他是最强王者级的。
    陆骏的嘴巴闲不住，可是又没有办法回去辱骂明扬，这事儿毕竟是周楚私底下告诉他的，如果他再堂而皇之地揭出来会显得很不地道。他只能去跟余桃吐槽，发出去十句余桃回他一句，并且建议其实最好是陆骏出去卖，终归抛头露脸这个工作陆骏是轻车熟路的。
    陆骏一声叹息，生活压力重重地压在他的肩膀上，这个家没有他得散。
    “那个事儿不是筹备得差不多了吗？”余桃说，“过几天就能准备出发了。”
    “虽然但是……”
    “杯水车薪，我知道。”开玩笑归开玩笑，陆骏的烦恼余桃是理解的。别看周楚拿了两站的冠军振奋了赞助商们的信心，那些钱依旧填不满车队如流水的花销。账本上的数字始终徘徊在红线上，但凡他们谁比赛出个大事故报废一台车，陆骏都不能拍着胸脯说咱还能走下去。
    他不想吐苦水，对着余桃也不想。然而聪明的余桃总能猜到他的心思，再用自己的方式套他的话。
    陆骏也没什么招儿。
    “如果这样我们都能拿到车队冠军的话，岂不是很励志？”余桃说。
    “不现实。”陆骏说，“就算周楚能一直稳定发挥锁了分站冠军，也得明扬那兔崽子能跑到第二名才行，而且还得极点那几个人各种意外频出……”
    “事在人为嘛。”
    “哎，关键是周楚也不说放放水让明扬赢一把。”陆骏忍不住吐槽，“他难道不知道赢一次对明扬来说多重要吗？”
    余桃笑笑：“也许知道，所以才额外的拼吧。这些男孩儿啊，心思总是很奇怪的。”
    陆骏只好重重的叹气。
    他特意晚了很久才回家，结果明扬还没到。他只好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等，午夜时分明扬进了家门，本是蹑手蹑脚的怕搞出太大动静，见陆骏还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惊讶万分：“你怎么还醒着？”
    “我还问你呢。”陆骏说，“你干嘛去了怎么这个点儿才回来？”
    明扬说：“代驾啊。”
    陆骏把这事儿给忘了，以为明扬今天晚上和周楚比过之后就没有了其他安排，输掉的人心情总归不好，去海边对着月亮哭也说不定。谁成想明扬完全没按照他的悲情剧本演绎，而是挥挥衣袖继续打工。
    那就当明扬是擦干眼泪继续把生活的重担往肩上扛了吧。一番脑补的陆骏竟然有点欣慰，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明扬终归是会长大的。
    陆骏不能暴露自己知道明扬动向这件事，他“噢”了一声就没多问，只暗中观察明扬的行为举止，也并没有什么异常发现。于是问明扬：“你打的这个工，有工时要求么？”
    “没有，想接单就出去，不想干就不接了。”明扬道，“送外卖也是。”
    “那下周你把时间腾出来。”
    “干嘛？”
    陆骏笑道：“当然是有好事。”
    明扬早上锻炼回来会给陆骏买早饭，吃过之后休息一阵他就要准备出门跑外卖，有时候是去帮他妈拉货。他一直在骑晚上当代驾的小电车暂时混着，干熟练了觉得这玩意实在是不靠谱，效率低下得很。
    他中午休息时问了问其他老哥，有人建议他换成更大的电动车，也有人建议他换成摩托车。双方各有优劣，纯看明扬怎么选。一说到摩托，明扬脑海中会自然而然浮现出周楚骑川崎的样子，后面加个外卖箱，骑士秒变骑手。
    明扬不会骑摩托车，有点向往，可惜的是增驾摩托车需要他的C1驾照过实习期才行。每每想到这个明扬都无语问苍天，老子明明在赛场上如此这边叱咤风云，结果驾照还没过实习期。
    他正蹲在路边的树荫下边等单子边研究自己的外卖和代驾职业生涯，司徒嘉树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干嘛？”明扬大大咧咧地问。
    “搞定了！”司徒嘉树说，“找着那个莲花了！”
    “啊？”明扬惊问，“他现在人在哪儿？我去堵他。”
    司徒嘉树噎了一下，才说莲花那人在上海。经过各种人脉的地毯式搜索，司徒嘉树找到了这个人玩游戏时去的游戏厅，并且还弄到了一张照片。
    “周六日的下午他都会去。”司徒嘉树问，“有没有什么想法？”
    明扬端详着司徒嘉树发来照片里的那个人，对司徒嘉树说：“走，办他！”
    上海离他们很近，喝杯水打个高铁抬脚就到的程度。
    明扬不是第一次来上海，然而报以这种目的来上海却是第一次。他倒是要亲自看看这个鼻孔长在头顶上还说那种中二话的白莲花到底是何许人也，最后当面来一场对决，把在周楚那里受到的挫折发泄出来。
    “就这儿？”明扬看着这个类似城乡结合部的破旧游戏厅，“你确定咱们还在上海么？”
    “上海也有穷地方吧。”司徒嘉树挠挠头，核对了一番线人给他的地址，“没错，就是这儿。”
    “行，那进去吧。”
    这游戏厅外面看着破旧，里面倒是品类齐全，下到抓娃娃机上到VR游戏一应俱全，休息日的下午人还不少。明扬和司徒嘉树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司徒嘉树就去兑了点游戏币，两个人拍镚儿玩拳皇。
    明扬用东仗一记超旋风拳把司徒嘉树KO，这是司徒嘉树输的第五把。他不懂，为什么明扬赛车技术那么好，玩街机也能玩得如此出神入化，这些炫酷的本事他怎么一个都玩不明白。
    “别说这个了，就算蹲地上拍方片我也能血虐你。”明扬骄傲地说。
    司徒嘉树问：“什么是拍方片。”
    这个真诚的问题难住了明扬，他解释了半天司徒嘉树也无法理解，憋得明扬只能质问司徒嘉树到底有没有童年。
    司徒嘉树正想解释，忽然看到门口进来一个人，那身影和照片里几乎吻合。他立刻拍拍明扬叫他往后看：“是不是那个？那个寸头。”
    明扬定睛细看，绝对没跑。两个人立刻起身跟过去，颇有默契的一左一右出现在那人身旁，寸头满头雾水，问道：“你们是谁？”
    “白莲花是你吧？”明扬把他当街溜子时的不良德性搬了出来。寸头紧皱眉头，完全听不懂明扬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骂人？”
    “你别扯别的，听不明白是吧？”明扬刚要说莲花的官方中文名字，结果话到嘴边卡住了壳，一时半会儿没想出来那三个字是什么。还好司徒嘉树反应快，接道：“就是那台白色的路特斯，在游戏里很少见的，是你开的吧？”
    明扬说：“八点，筑波赛道，我开的supra，装失忆装上瘾了是吧？”
    寸头神情一变，明扬心中冷笑，只听那人果断地说：“那不是我。”
    “还装是吧？”明扬握起拳头恐吓，“沙包大的拳头见没见过？”他样子凶恶，然而身高身量实在不够看，完全无法起到恐吓的效果，倒像个小熊猫站起来要苹果一样。
    寸头只想让明扬靠边站站，也无心嘲讽：“那个号我借给过别人，你说的应该是他。”
    “啊？”明扬问，“这又是什么新型骗术？”
    寸头无语，心想我都不认识你我骗你干嘛？骗你去做童工？真是俩傻逼。
    “那你带我去找那个人。”明扬说，“就是借你号的那个。”
    “你是什么人？你们什么仇什么怨？”
    “他赢了我就跑，我讨回来不行吗？”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靠！”明扬立刻掏出自己的选手证和赛照，“我他妈大老远跑来编个故事逗你玩？”
    常年在竞技场混的人多少能理解这种胜负心，寸头见明扬一堆证件不像假的，一番思索之后表示可以带明扬去找真正的莲花，不过他不能保证明扬的诉求就一定可以得到满足。
    “为什么？对方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吗？比个赛还要出场费？”明扬戳戳一旁的司徒嘉树小声问，“你带钱了么？”
    “嗯。”司徒嘉树点头，“放心，额度非常大，绝对没问题。”
    “好兄弟就你最靠谱！”
    寸头听不懂他俩在嘀咕什么，带着二人出门打车去了挺远一个地方。不过这里要比刚才那个游戏厅显得像是属于上海滩的一部分，甚至还有种老式风情。寸头指着一个店招说：“就是这里。”
    “这不就是一面包房？”
    “他今天在这儿打工。”隔着窗户，寸头看到里面的一个细长影子，“是他。”
    明扬想也没想，对着司徒嘉树比了个手势：“上！”
    两个人冲进了面包房，一股冷气吹了过来，回头一看，带他们来的那小子一溜烟跑了。明扬惊道有诈，司徒嘉树觉得也不一定，还是先问问看。明扬只好再次锁定了目标。
    那个人穿着围裙带着口罩，把从厨房里烤好的面包端出来放在侧面的柜台里。他背对着明扬，明扬“喂”了一声，那个人像是没听见似的忙完自己的工作转头就要往里走。明扬一个健步抢到那人面前，那人被吓了一跳，藏在黑色刘海下的眼睛震了一震。
    “白色莲花。”明扬说，“这次总得是你了吧？”
    那人歪了一下脑袋，摇了摇头。
    连番不顺让明扬非常不爽，正要发作，只见那人偏了一下头，露出了带在右耳上的人工耳蜗。
    第209章
    明扬愣住，显然不认识自己看到的是东西。他眨着眼睛没有后一步动作，那个人对他用手比划了几下，明扬还是看不懂。司徒嘉树上前拉开了明扬，连忙说：“抱歉抱歉，我们好像认错人了。”
    他不知道这个人能不能听见他说的话，此刻，他只想拉着明扬赶紧逃离这复杂又尴尬的事件现场。
    明扬没被他拉动，只见明扬掏出手机一阵摆弄，从网上找到了一张白色莲花的图朝向那人，大声问对方认不认识。司徒嘉树心想，他听不听得见跟你声音大不大好像没有直接关系啊！
    那人的眼底里起了涟漪，他仔细看看明扬似是在确认什么，而后摸了摸身上才找到手机，在记事本里打了几个字给明扬看。
    “你是？”
    “supra！”明扬的声音依旧很大，惹得店里的顾客纷纷看向他。那人微微皱着眉，看上去在努力分辨明扬的发音。明扬干脆也学着对方的样子在手机上打字，第一字母刚敲下去，他转头问司徒嘉树：“supra怎么写？”
    司徒嘉树无语，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比明扬优秀的地方。
    至少他英语过六级了。
    明扬把他想说的话全都打成了字给那人看，最后一行字写的是：我想和你再比一场。那人垂着眼睛看完，当他读到这行字时，眼睛慢慢移动到了明扬的脸上。明扬很认真地点点头，那个人写道：“等我下班。”
    明扬这才注意到那个人胸口上的工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林岩枫。
    下班是个伪概念，只要不想下班可以一辈子上班，只是没人会发疯这么做。
    林岩枫不知道去了哪儿，明扬和司徒嘉树懒得挪动，就随便点了吃的喝的坐在店里等。司徒嘉树总觉得这个事儿不太对劲，明扬说问题不大。司徒嘉树问他怎么确信的，明扬抛出“直觉”两个字。
    在见到林岩枫之前明扬都有一种被那个寸头骗了的感觉，直到他仔细看着林岩枫打量那台白色莲花的的眼神时心中变得无限笃定。这个人一定就是他要找的那个。
    “你看他不是很爽快地答应了比赛嘛？”明扬道，“一定是被我的魅力所折服。”
    “但是他……”司徒嘉树指向自己的耳朵，“残疾人哎，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明扬只是最初有些意外，随即把这些无用设定抛在了脑后，“又不影响什么。”
    “你不怕他从后门跑了？”司徒嘉树问。
    “不至于吧？”明扬说，“我这么大老远跑来，难道人和人之间就没有一丁点真诚吗？”
    司徒嘉树道：“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我会被你的真诚打动。”
    明扬说：“我也是！”
    林岩枫没有骗这两个笨蛋，他下班之后和其他同事打了招呼，收拾好之后就来找明扬。此时的明扬已经喝完了第三杯草莓奶昔。
    “你好了？”明扬来了精神。林岩枫先是点点头，然后指指外面，示意可以走了。明扬追问他们去哪儿，林岩枫在地图上定位了一个位置给明扬看。那是附近的一个大型综合商场，里面有一个电玩城，可以满足他们对战的需求。林岩枫总是习惯性的比划，明扬根本看不懂，林岩枫只好打字。
    三个人步行过去，现在是饭点，电玩城里的人不算多，三人直奔赛车游戏区而去。今天算是明扬踢馆，司徒嘉树很大方的成了明扬的赞助商，在这里的所有消费都由他来买单，明扬可以和林岩枫比到商场关门。
    两个人的比赛规则很简单，跟他们在线上一样的流程。明扬用余光看向一旁的林岩枫，这人因为身体的缘故总是很安静，即便坐在喧闹的游戏厅里也是独一份的安静。这种安静和周楚那种少言寡语不同，周楚太惹眼了，一言不发照样可以吸引目光。林岩枫则是毫无存在感，仿佛随时都会从世界上消失一样。
    比赛开始，司徒嘉树站在两人身后中间的位置可以同时看到他们的屏幕。两个人起步的差距倒是不大，开出一段路之后，司徒嘉树能看出来明扬的走线要更加精准干净，在弯道里的档位变化没有任何的犹豫和思考，就像……就像明扬在张掖站处理那次失误一样顺滑！
    林岩枫也察觉到了与众不同之处。在与明扬过往的对决他收集过大量的数据，那些逐帧拆分的比赛录像至今还存在他的硬盘里。在他看来，哪怕是最无法被琢磨清楚的人类行为也可以通过大量的数据和规划总结得到一个模型。
    他之所以能战胜明扬，是因为他那时已经从那些数字里窥探了明扬的一切。他喜欢在什么地方刹车减速，喜欢在哪种角度下切弯，在线路选择上到底是靠左还是靠右，这些都是很简单的统计，就像那些球星在球场上哪个位置得分率最高。有一点倒是很特别，连明扬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就是他在弯道里的角度和相对位置，以及他撞人时的控制。
    这对明扬而言是非常感性的玩意，对林岩枫而言是绝对理性的判断。
    可是这一次，明扬那些小细节小动作都发生了很多变化，林岩枫有些意外，人真的可以在短时间内改掉自己毫无意识的习惯吗？连自己都不知道其存在的东西怎么能去改变呢？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一旦突破了自己的预设，林岩枫就失去了坚定的意志，他的大脑仍旧在不断试图按照数据所展示的最佳结果去操纵他的身体，然而他的身体想要去选择另外一条路。突然，他的车出现了转向过度的倾向，明扬早早察觉，竟如电光火石一般换线躲过了失控的莲花后顺利冲线！
    明扬的屏幕上显示出“胜利”字样，他开心地跳下台子，抱着司徒嘉树喊道：“我们是冠军！”
    司徒嘉树还在状况之外，搞不懂明扬为什么赢一局电子游戏也能开心成这样。不过明扬开心，他自然也会被那样的情绪所感染，抱着他一起跳着说：“我们是冠军！”
    林岩枫起身，他看着这两个人，眼中没有一丝丝正常人该有的一言难尽或者怪异的情绪。他只是看着，一双眼睛像是扫描仪一样，试图从明扬的身体上扫出什么东西来。明扬走到林岩枫面前，插着腰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你那套计算结果好像失灵了哎！”
    上一次赢得对决还是在东京，明扬觉得那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他在人间只有无尽的失败，输给许迎臣输给周楚输给马锐输给陈加清……输了就是输了，输得想哭也没有任何抱怨的理由。现在的他发现自己变得十分容易被满足，连一场小小的游戏胜利都能叫他开心得要死。
    他会把尾巴摇向天空，天空便晴朗了。
    林岩枫没反应，明扬才意识到林岩枫可能听不太清楚，顿时变得十分颓丧，有种精心准备的垃圾话真的被丢进垃圾场的错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嘲讽也是如此道理。对着一个残障人士嘲讽也不太好，明扬只好叹气，对林岩枫摆摆手，示意自己要走了。
    明扬转身，林岩枫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明扬下意识地凶道：“怎么？输了不服啊？想打架啊？”
    贴到他面前的是林岩枫的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个二维码。林岩枫意思是让明扬加他，明扬大怒：“你他妈把我删了还让我加你？你个手下败将是不是要求的有点多？”
    我不要面子么？
    明扬决定冷酷到底，拂开林岩枫的手坚决离开。林岩枫转到了他的面前，这一次他的屏幕上换成了几个字。
    “我想知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不会算错，所以一定是数据发生了变化。”林岩枫慢慢打字，“如果你能让我更新，我一定会赢你。”
    “哈？”看着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明扬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他感觉林岩枫在扯屁话，可是林岩枫那眼神和表情未免有点太专注认真，不大像是在扯屁话。明扬双手抱臂与林岩枫对视，林岩枫追问：“你是不敢吗？”
    “你激我啊？”要不是明扬稍微成熟了那么一点点能动脑子想想事情，这个钩子早就被他一口咬住了。这林岩枫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如果一切都能被推算出来，极点那么多数据分析师怎么就没人算出来许迎臣会出意外？明扬有点想把林岩枫介绍给杨奇峰，看看数学和玄学一决高下到底谁更准。
    名字里有个“feng”字的是不是都脑子都疯？
    这时候，司徒嘉树忽然小声问明扬：“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就是……他还能用什么办法赢你？”
    “输赢哪儿有那么多门门道道？”明扬说，“我靠的可都是实力！跟玄学和概率没有任何关系！哎呀你别磨磨唧唧了，都几点了，该回去了，我晚上还得接单子呢。”
    司徒嘉树转而问林岩枫：“如果给你一晚上的时间，你能得出什么结论？”
    林岩枫认真思考一番，摇摇头：“我不能肯定，也许只有百分之二十，或者更低。”
    “真严谨。”司徒嘉树见林岩枫不像是一个说大话的人，就对明扬提议今天晚上住在上海，明日再和林岩枫碰面比一场。明扬抱怨司徒嘉树胳膊肘往外拐，司徒嘉树极力辩驳，这时候，林岩枫打了一个响指。
    “如果你答应，我可以给你一样东西。”他这么告诉明扬。
    第210章
    “什么？”明扬最讨厌谜语人跟他卖关子，对方是个听障人士，自己大喊大叫完全不具备任何攻击力，反倒是增添无限恼火，“严格来说咱俩都不认识，我不知道你什么底细，你也不知道我什么底细，你能给我什么我感兴趣的？”
    这个问题似乎问住了林岩枫，他低下头思考问题的答案，继而很认真地告诉明扬，那个东西对明扬有没有他不知道，需要明扬自己确认。明扬与林岩枫对视，这个人的黑眼球比一般人大一点，很像徐正文，但是徐正文给人一种天真小狗的感觉，而林岩枫的眼睛里始终是古井无波的模样，只有提到某些关键词时才会显露出兴趣。他是个怪人，奇怪之余，某种坚定的信念似乎能触及到明扬的神经。明扬有点好奇这算数的哑巴到底有什么奇招，左思右想之后问道：“那今天晚上的住宿费你给我们报销吗？”
    “别、别。”司徒嘉树拦住了明扬，“咱不至于。”
    “这有什么不至于的？”明扬道，“你的钱不是钱啊？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林岩枫点点头，司徒嘉树这边又拦住他，跟他说哥们儿真不至于，明扬就是跟你开个玩笑。林岩枫望着司徒嘉树，司徒嘉树觉得这天没法儿聊了，只好跟林岩枫约好了时间地点，所以大事小情自己这边一波操办了。
    原来他只会跟狐朋狗友组局吃喝玩乐，现在做起这些事情算是得心应手。
    司徒嘉树订好了酒店，明扬给陆骏发消息说晚上不回去了，陆骏一个电话打过来噼里啪啦质问了半天，明扬被弄得很无语，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了来龙去脉。陆骏听后只问明扬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不然为什么要跟残障人士斗法，明扬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挂了陆骏的电话。
    他们约的是第二天的傍晚，这样林岩枫有时间去做更多的准备。林岩枫一夜未睡，再见时却未显疲态，仍是那副情绪极其稳定的模样。
    “你有多少把握？”明扬问。
    “百分之三十六点八。”林岩枫回答。
    “不错，比昨天说的涨了点。”明扬笑道，“不过啊，我今天就要教教你，光会算数是不够的，比赛没有所谓的概率，只有绝对的输和赢。”
    两人就位，林岩枫问明扬要不要换地图，明扬这人自信劲儿上来了可以什么都不考虑，便还是用了之前那张。他们约定三局两胜，然而第一轮明扬就以微弱劣势败下阵来。司徒嘉树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明扬的进攻和防守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林岩枫到底修炼了什么竟然能一夜之间有如此大的进步？
    明扬盯着屏幕，眉头压得很低，似乎也在思考司徒嘉树脑内的问题。
    林岩枫再问明扬要不要换张地图，明扬摇头。他可不是什么胆小鬼，从哪儿输了当然要从哪儿找回面子，要不然他也不会大老远的来找林岩枫。林岩枫信奉数字，明扬却不认为这是制胜的关键。要是单纯玩算数和分析的话，沈西今的能力摆在那里，陆骏也不差，每一次赛后的复盘，这两个人都能攒出来厚厚一沓分析报告。配速也好损耗也好，甚至还有那些所谓的概率问题，这俩人都能算得明明白白。
    陆骏说，在那些大车队里是有专门的团队做这项工作的，他们虽然人员紧紧巴巴，但其能力和经验并不会比别人差。
    那么，林岩枫又特别在什么地方呢？只是一个晚上的工夫，他如何做到这般呢？明扬回忆上一局两个人的对抗，对方确实如同之前赢他时的状态，好像总能算到他下一步的动作，甚至连直接的冲撞都是……
    冲撞？明扬想到了他被那台白色莲花闪避的画面，似乎想明白了点什么，心想，那么我就给你来一点鬼火的震撼吧。
    在新一轮的对抗中，两台车一起从起点出发，这一次明扬让林岩枫走在前面，自己在后面伺机行动。林岩枫大约是清楚明扬会有怎样的举动，封线走位滴水不露。明扬一开始还有点恼火，马上又想到这就是林岩枫的战术，自己既然选择在后置位就必须要接受这个设定。在哪里踩刹车、加速、对抗如果都能被计算出来的话，那完全按照对方的跑法去做呢？
    明扬想到了漂移比赛中追走的技术要领，倘若他像一个影子似的始终跟着林岩枫，林岩枫要如何应对？研究任何一个对手都是很容易的，可是人要如何打败自己呢？
    显然林岩枫也没搞明白明扬的思路，明扬的赛车如同莲花拉出来的尾烟一样，林岩枫忍不住去揣测明扬的心思，但是他无法得到正确的结论，他总是会想对方应该如何如何去做，并没有意识到明扬的所作所为似曾相识。
    终于，在最后一个弯道里明扬露出了真实的意图，他闪到空旷的外线来，猛然提速弯道漂移，这个时候如果林岩枫不刹车的话绝对会把他撞到线外，但是明扬敢赌，他赌林岩枫下意识的反应绝对是提前刹车。
    果不其然，林岩枫在看到自己眼前突然横出来一台车之后大为吃惊，稍不留神动力衔接便出现了卡顿，忽得被明扬转过来的车头顶出了赛道，他的车失控转了一圈，明扬已经冲线。
    林岩枫看着比赛结果，心想果然一个晚上的准备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他转头看向明扬，明扬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可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哦。”
    双方比分来到了一比一平均，其实进入第三局时林岩枫早已知道自己的赢面不大了，明扬的攻势很凶，即便很时候仍旧无法克服惯性思考影响下的操作，然而这个人的变化愈发多了起来。
    不意外的，林岩枫再败。
    “结束了！”明扬起身，拍拍手庆祝，“没有任何难度嘛！”
    林岩枫外头看着明扬，他没有失败时的低落情绪，这次败局对他而言也许只是一次没有成功的实验尝试。他在明扬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水无常形”的风格，这是最令他感到苦恼并兴奋的场景，因为唯心的东西永远无法被证明，他只能试图接近。
    “这次你没话说了吧？”虽然只是再度战胜了一个所谓的“网友”，胜利的滋味儿还是能领明扬兴奋。直到林岩枫递给他一个U盘时，他才想起来这场比赛是有前置条件的。
    明扬敲敲自己的脑袋，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是什么？”明扬问。
    林岩枫一番比划，叫明扬回去之后再打开看。明扬狐疑地问这不是病毒，林岩枫摇头，他又问是不是黄片，林岩枫还是摇头。明扬的问题听得司徒嘉树有点不好意思，他打断了这俩人的虚空对话，表示回去会好好看的。
    林岩枫希望能跟明扬保持联系，明扬看着手里的U盘，这次问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你喜欢赛车吗？”
    他没想到林岩枫会摇头，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跟他保持联系？林岩枫默默解释，因为赛车跟他现在在做的事情息息相关。明扬实在联想不到在面包房里打工跟赛车有什么关系，可是跟林岩枫面对面沟通实在是困难，干脆就不再问了。
    “我平时很忙的，没空陪你聊天。”临走时，明扬很高姿态的对林岩枫说，“以后找我有事儿说事儿。”
    林岩枫点点头。
    明扬和司徒嘉树回去之后就把这个U盘扔在了一旁，林岩枫也没有再找过明扬，故而也被明扬丢在了记忆的角落。
    陆骏坐在电脑前整理文件，其中有一些需要拿出去打印的部分，他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U盘，看桌子上有一个新的，没多想就插进了电脑。
    “我操！这什么啊？”
    明扬听见陆骏大喊了一声，边问“怎么了”边跑过去。陆骏指着屏幕问这U盘里是什么，明扬一看，心想林岩枫这小子不会真的给他投毒吧？
    “你从哪儿弄来的？”
    看着陆骏严肃无比的脸，明扬顿时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陆骏皱眉：“你紧张什么？”
    “啊？”明扬迷茫，“不是中毒了吗？损失大吗？”
    陆骏翻了个白眼，把明扬拉了过来，将U盘里的东西嵌入某个游戏里重新运行一番。明扬看到屏幕上出现了一条场景极其简陋的公路，但是确实是可以使用的。
    “这是张北站一些赛段的地图。”陆骏问，“你从哪儿搞来的？”
    第211章
    “什么玩意？”明扬没听懂陆骏的话。
    张北是张家口的一个小县城，位于河北省的西北部的坝上地区，颇有一些草原风情。这是他们接下来的一站比赛要去的地方，由于是今年新增的分站，目前只公布了一些赛段，剩下的还是大家连猜带懵，各家车队都不甚了解。
    “这种模拟器上的DLC虽然很常见，但是没人会闲得无聊做出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的街道地图。”陆骏解释了一下这个东西，明扬从吃惊中挣脱之后便将事情原委告诉了陆骏。
    “他说我需不需要这东西要自己打开看……”明扬道，“我靠这不就是作弊？他怎么跟拉力比赛看着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可能会做这玩意？哎不对，他说他做的事情跟赛车有关，难道……”
    “不会是什么专门做DLC的大佬吧。”陆骏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关注一些比赛制作地图也说得通。”
    明扬说：“完全看不出来！”
    “……你能看出来什么？算了，你跟我去基地，拿这个图装到模拟器上看看。”陆骏完全忘记自己要做的正事，带着明扬出了门。两个人来到基地的模拟器前将地图载入，大屏幕看这张地图显得更加潦草，两侧的草地贴图都是稀稀落落的，大部分是灰白的模块，好在道路还算清晰可见。
    明扬一边慢慢开，陆骏就对着地图看，虽然存在一些细小偏差和BUG，但总体上问题不大。“要是能再优化优化……”陆骏拍了一下明扬的肩膀，“你俩关系怎么样？”
    “可以说没有关系。”
    “那就努力建立关系。”陆骏道，“展示你人格魅力的时刻到了！”
    明扬心想，陆骏你是不是有病。
    他大概知道陆骏的意思，在很久之前，连余桃都说过他跟其他职业选手相比较有一个天然的劣势是比赛跑得太少，对于赛段不够熟悉。如果有机会……哪怕只是在模拟器上去熟悉赛段的机会，对他而言都会有很大的提升。
    他的嘴上还在说着傲娇不屑的话，心里早已认同了陆骏的想法。只是他临走时已经把姿态抬到那种高度了，现在忽然舔着脸回去找林岩枫便显得有些可笑。这个事情要怎么办，他还得花时间想想。
    “要不我把他联系方式推给你，你上吧？”明扬对陆骏说，“糊弄人是你的拿手好戏吧？”
    陆骏摇头：“我去太突兀了吧？你们好歹还有点比赛交情。按你说的，如果最后是你赢了的话，那他肯定还是会想办法再赢回来的，这样才有来有回啊。你先去跟他聊，最后我给你兜底。”
    “兜底？兜什么底？”
    “笨蛋。”陆骏搓搓手指，“最后不都得谈钱么。”
    “谈钱多伤感情？”
    “你和他不是没感情么？”
    “我努努力！”
    “那就尽量白嫖！”
    明扬每每点来林岩枫的头像就会有些不知所措，他对这种带着任务去接近一个人的事情还不大熟练，心里给自己设定了多番门槛，编造了很多话题之后都以失败告终。他除了会说“白莲死出来受虐”之外完全憋不出什么好词儿，而林岩枫只要不是在忙，通常都会答应明扬的约战。
    林岩枫的战术每次都会有稍稍调整，虽然始终没有再赢明扬一次，但是两个人的圈速差距在逐渐缩小。明扬被他搞得有些焦虑，每次都要变着花样才行。对战结束之后，明扬总是要嬉闹林岩枫一番，说他的算法都是大漏勺。
    林岩枫则直言不讳地说，也许是明扬进步的速度要比他算得更快。明扬听了这话之后十分开心，说林岩枫也不差，明明有这么好的技术，不知道为什么要玩别人的号。
    “碰巧而已。”林岩枫如是回答。
    明扬问：“你不想更近一步吗？”
    “什么？”
    “去接触真正的赛车！”
    明扬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他以为效果非常澎湃，没想到林岩枫沉默了。他忍不住多发了一个问号，林岩枫才说：“我听不到，也不会说话。”
    这平静的几个字让明扬那个问号显得很冒失，他忙说：“对不起，我给忘了这个了，我老是觉得……大家也没什么区别。”
    林岩枫没有回他，他只好继续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知道。”林岩枫发了一张照片给他，里面是面包店的小花池，“我在打工，回得很慢。”
    “行，那你好好打工吧。”明扬说，“正好我也有事，回头我找你玩。”
    “好。”
    明扬收拾好东西去了基地，陆骏今天有事情，嘱托他去基地收点货。一到门口他就见到了堆放成山的快递，只好一件一件往屋里搬，完事还要拆箱检查。
    “怎么都是小家电？这什么鬼……帐篷吗？”明扬嘀咕了半天，想起了去年陆骏带他们出去露营，以为陆骏现在还要搞那种小资情调。这时候门口传来汽车的声音，明扬连忙跑出去看，见到一台红色的坦克300开了进来。
    开车的是周楚。
    “你什么时候又换车了？”明扬问，“大G不好开吗？”
    周楚一关车门：“陆骏让我帮他去提的车。”
    “我靠他哪儿来的钱买新车啊！”明扬刚要辱骂陆骏败家，周楚就说是赞助的。明扬回头看看里面那堆货，问周楚知不知道陆骏在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周楚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关心。
    “……我看你被他使唤也挺上瘾的。”明扬小声说，“大老远还给他去提车。”
    周楚反问：“你不也是？”
    明扬说：“我这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
    这时又有一波快递发了过来，明扬说什么也要拽上周楚当苦力，因为这一次都是一些汽车配件。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摊在地上清点，等确定陆骏的清单都已收到，陆骏本人才翩然而来。
    “哇，还是红色的越野车好看啊。”陆骏拍拍门口停的那台坦克300，笑呵呵地走进了里面。明扬问陆骏买这些东西要干嘛，陆骏说要改外面那台车。
    “这次呢是一个大赞助，我们要出一趟远门了。”这就是之前余桃帮他从中牵线搭桥谈成的项目，他们的自媒体账号经营的算是有些成绩，余桃那边有些户外品牌资源，双方一经勾兑便决定要做一个越野节目，然后两人又马不停蹄地去谈了汽车和其他品牌的植入以及跟视频平台的流量合作。
    这个事儿被他们越攒越大，中间周楚还拿下了很好的成绩，如果有他加持，那是所有人都希望看到的结果。
    明扬一听这，忙问：“我呢我呢？”
    “你当然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啊，还有飞凌。”陆骏已经做好了去跪着求韩飞凌的打算，毕竟人家现在还在上学，逃课两个多礼拜是比较大的挑战。
    “越野啊……”明扬看看周楚，“很好玩吗？”
    周楚一副没多大兴趣的样子。
    “哎呀就当出去公费旅游散心嘛！”陆骏亲热地搂着周楚的肩膀，“我的队伍配置已经拉好了，你看啊，到时候就你和小明还有飞凌开金主那台车，我、余桃还有小徐开保障车……”
    周楚打断陆骏：“你哪儿来的保障车？”
    陆骏卡住了壳，车队现在上上下下只能匀出来一台被爆改过的五菱漂移车，虽然后来李小川为了练手又把那台车改成了货车，大家偶尔能继续代步拉货用……但怎么看都没有办法开出去上山下河高强度越野吧！
    “当然有！”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以难道陆骏的难题，“开你那台大G啊！”
    别说周楚了，连明扬都想在此刻问陆骏一句：你没事儿吧？
    第212章
    奔驰G号称地表最强全地形越野车之一，在诞生便为军队服务，时至今日仍旧是很多国家的军队制定车辆。也许当时创造他的德国人从未想过在若干年后的今天，一台本该驰骋于山川江野的硬派越野车竟然会因其价格而丧失基本使用价值，轮胎只能碾过柏油马路，穿梭城市的高级楼宇之中。
    “越野车不就是用来越野的吗？”陆骏说得头头是道，“这才是它真正该发挥价值的地方啊！”
    明扬说：“可是越野全都是走烂路啊，拿几百万车的车出去霍霍，陆红万你怎么想的啊？”他再看看周楚，“你不能答应他吧？”
    周楚点点头：“可能回来就掉价了。”他把那台车从北京开回来本就是打算卖掉的，只不过是因为一直没什么时间，事情就耽误了下来。那车他年少无知时跟集邮一样买回来之后几乎没怎么开过，里程数少不说，车况也非常好，说是准新车也无差。这要是开出去来个重度越野搞个战损出来再卖，里外里能差不少钱。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现实了？”陆骏惊呼。
    周楚歪着头盯陆骏，显然是觉得陆骏屁话有点太多了。陆骏继续说：“噱头你懂吧，咱们搞节目都得有点噱头，开大G出去越野这个事儿想想就值个几十万点击对不对？”
    明扬接茬说：“嗯对，大G要翻沟里上不来能值上百万点击。”
    陆骏道：“你小子是懂流量的！”
    明扬吐槽：“我他妈是在嘲讽你听不出来？”
    “这不重要！”陆骏继续试图洗脑周楚，“车一定要在适合它的领域才具有真正的价值是不是？你看911GT3RS这车造出来就是为了下赛道的，大牛那是show car，而大G——就得开烂路才能彰显风采！”
    周楚不说话。陆骏用胳膊肘捅捅明扬，意思是叫明扬帮衬两句，明扬张张嘴，那口型显然是在说“关我屁事”。陆骏抬手威胁明扬，明扬只好蹿到周楚身边对周楚说：“……他这么说也是有几分道理啦。”
    明扬自己都不知道道理在哪儿，这话说得很没分量。
    好在周楚心里虽不大愿意接受这件事，理智上还是可以理解陆骏的考量的，犹豫一番后算是答应了陆骏的请求。
    “这次去哪儿？”周楚问。
    “西藏。”陆骏回答。
    明扬好奇地问：“此生必驾318啊？”
    “俗不俗？”陆骏无语。
    神秘的雪域高原对于饱受城市摧残折磨的现代人类而言无疑是洗涤心灵寻找精神归宿的圣殿，特别是在网络媒体发达的当下，热门的318国道上遍布网红游客，堵车堵到令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北京晚高峰的东三环上。
    当人足够多，商业气息足够重时，时空就会发生扭曲，出现“我是谁我在哪儿”的错乱思维。
    陆骏不会做那种无聊的事情，此次西藏行的路线是他精心安排好的。他们这群人中，要说有越野和户外经验的只能算他和余桃的人头，其他几个人别看车开得好，扔在野外八成得抓瞎。
    余桃本不想跟着去过那种风吹日晒吃糠咽菜的日子，还不如让沈西今跟着。陆骏当然是想人越多越好，两台车都塞满才有价值。奈何要考虑预算和配置，那三小只必不能缺，徐正文得带着路上修车，陆骏自己还要兼顾向导策划摄像以及生活管理员，剩下的只能是余桃了，因为只有她能和韩飞凌住一起，可以省一间房。
    陆骏还有一层考量，出门在外十几天的时间里，明扬和周楚免不了一言不合打起来，他不能保证自己拉得住，沈西今也不能。韩飞凌的面子能卖半个，剩下半个得看余桃。
    余桃表示明扬现在很乖，不会无理取闹的。陆骏脸上笑嘻嘻，心中只想说明扬那是选择性装乖。
    匹配大厅里组队成功，赞助商们要带的货也已抵达，徐正文把那台坦克300改了一番，可以说是武装到了牙齿。反观周楚那台大G，徐正文本想也收拾收拾，陆骏叫他别花那没用的心思了。
    几百万的越野车出生就应该是顶配！
    他们所在的城市距离成都大约有两千公里，一队人马为了抓紧时间开启了耐力赛模式，一路上人休车不休，轮番驾驶，只花了二十个小时便抵达成都市区。简单休整之后再出发前往拉萨，路便不如在平原时那么顺畅了。
    多数第一次进藏的游客会慢慢欣赏这一路的风景，在经过泸定、甘孜、稻城亚丁、波密、林治等耳熟能详的景区之后抵达终点拉萨。这一路海拔的攀升也可以教人慢慢适应，不至于从低海拔地区一下子上到海拔三千五以上的拉萨直接高反扑街。
    问题在于，别人的终点是他们的起点，不管路上的风景多么好看，他们得抓紧时间一口气干到拉萨。
    陆骏准备了很多抗高反的药物和氧气瓶，一路过来大家的反馈比较良好都没有用上。抵达西藏小江南林芝时，这里的海拔已经将近三千米，明扬还能活蹦乱跳地跑去远处，用手指着雪山兴奋地大喊大叫。
    明扬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雪山，山头被雪覆盖，雪又埋在云间，他们彼此连成一片，仿佛天神一般将这世外桃源围挡起来，世世代代守护着这里的子民。
    “别用手指雪山！”陆骏大声对明扬说。
    明扬不懂：“为什么？”
    “因为在这里，雪山就是神山，用手去指是对神明的不敬。”陆骏说，“虽然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不过也要讲究点入乡随俗吧。”
    明扬听话地“哦”了一声，再看看远处最高的那座被盖在云层中的问道：“那这里的山都有名字吗？”
    陆骏摇头：“不过那座有。”
    “叫什么？”
    “南迦巴瓦。”陆骏正要说什么，嘴巴忽然停了下来，然后语气兴奋地讲道：“云散了！你们快过来！快点快点！”
    其他人问言走过去，只见天上本是彼此覆盖的云层渐渐退散，夕阳的光被放出来照在山峰上，洁白的雪渐渐染成了金色，仿佛天边燃烧的赤焰。
    “是日照金山！”余桃笑道，“南迦巴瓦号称十个人九不遇，平时能看到山峰已经很难的了，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然还能看到日照金山！我们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好兆头好兆头！”刚刚还在自诩唯物主义者的陆骏一秒变成迷信头子。明扬什么都不懂，以为见着这景象就跟见着流星需要许愿一样，立刻对神明献上自己最真挚的愿景。韩飞凌拿着手机给自己摆了八百个姿势拍照，玩得不亦乐乎。明扬跟神明说好悄悄话之后发现周楚不在，便问他人去哪儿了。
    徐正文说：“他好像在车上没下来。”
    “……”明扬往大G那边走，见周楚靠在副驾上双眼微合，他就趴在车窗上叫了周楚一声音。周楚睁开眼睛缓缓转动自己的头，明扬道：“不下来玩啊？这会儿了还要保持装逼人设？”
    周楚的眼神越过明扬看向他身后那座山，一副兴致缺缺地模样。明扬见周楚脸颊微微泛红，人好像没多大精神的样子，立刻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激动地说：“哇！你不会是高反了吧！”
    “没有。”周楚说，“只是困了。”
    这一路确实是他开车的时间最长，一会儿他们还得继续往拉萨走，现在想休息一下也算正常，明扬就没当回事儿。
    继续上路完成最后的四百公里。这时坦克里是韩飞凌开车，陆骏在副驾看路顺便搞点节目效果，周楚和明扬坐后排，余桃开大G和徐正文在后面跟着。
    藏区实际上的时间与北京时间相差两个小时，天黑得很晚，他们一路追着夕阳而去，三人有说有笑，唯独周楚紧锁眉头一言不发。
    “你可别讲笑话了。”韩飞凌对明扬说，“我感觉都有点缺氧了，现在翻山海拔上到四千多了，省点力气好不好。”
    明扬用力呼气吸气，空气中的氧气含量确实少了很多，他都有种要大喘气的感觉。
    “高海拔地区别说人了，车的动力都会被影响。”陆骏道，“这地方真的只能开硬派越野车才行啊。早些年来西藏路上全是丰田陆巡霸道什么的……”
    “哎！”明扬忽然叫了一声，陆骏赶紧回头，只见周楚整个人像一摊泥似的倒在了明扬身上。他本来就重，现在浑身不吃力，明扬正聊着天突然就被一座山砸了过来。
    “喂喂喂！”明扬托着周楚的头慌乱大叫，“你怎么了啊！你别死啊！”他还真拿手指去探周楚的鼻息，这时，周楚忽然睁开了眼睛。
    第213章
    “我靠没死啊！那没事儿了。”嘴上这么说着，明扬的手还是托着周楚的肩，周楚勉强用手撑着爬起来，一言不发。陆骏让明扬去拿丢在后面的氧气瓶给周楚，周楚认定自己没事。
    “你跟谁学的嘴硬啊？”陆骏说，“高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赶紧着吧，要不然真出人命了。”
    在陆骏的恐吓威胁之下，周楚只好抱着氧气瓶半躺在后座上，把明扬挤到了一边。明扬缩在个角落里贴着车门不大爽，阴阳怪气地说：“哎呀，大家都活蹦乱跳的，怎么会有人高反啊？一定是太废物了吧！”如果不是周楚连胳膊都懒得抬，此刻他一定会把明扬的头也按在车门玻璃上。不过很难不怀疑，明扬是不是吃准了现在的周楚战斗力为负数才敢大放厥词。
    “我还以为我会先倒下。”韩飞凌边开车边说，“挺奇怪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们没听说过吗？高原的气候就是‘欺男不欺女，欺强不欺弱’。”陆骏回答，“咱们这六个人里就周楚身体素质最好，先扑街不是很正常？”
    韩飞凌道：“还有这么一说啊，那看来周楚还不能成为全地形特种兵。”
    周楚问：“我为什么要当特种兵？”
    他一下给大家问愣了，明扬说：“你还是老实躺着吧……”
    抵达拉萨时已是夜深，陆骏原本计划明天收拾收拾就上路，现在周楚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实在是不太行，遂决定在拉萨修整两天，看周楚能不能恢复过来。
    白天大家出去游玩加上拍摄素材，周楚就在床上躺着。那种窒息的昏厥感总是能给他带来一些错觉，睁开看向天花板便更加恍惚。现在，他离天的距离更近了一些，离人间远了一些。一闭上眼睛，他的心脏就开始砰砰直跳。
    陆骏这些年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西藏已不是第一次来，对拉萨更为熟悉。他带着大家去看布达拉宫半山腰上的小鹿，去甜茶馆喝甜茶，去八廓街消食儿。这里素有“日光之城”的美誉，只是找个树荫随便坐着，看天上大朵大朵漂浮的云，心事就一溜烟的全都不见了。
    韩飞凌买了一大堆手串项链，还买了一把彩绳，余桃把这些彩绳帮她编进头发里。明扬说这样地韩飞凌像他们住的那间客栈的老板娘，小辫儿随着步伐一晃一晃的，很是轻盈。
    天黑得实在是太晚，总叫人失去对时间的敏感性，等大家意识到要回去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陆骏打包了一份炒饭给周楚带着，明扬问他确定就周楚现在那样子能吃得下去这个？这里的米饭都是夹生的，高压锅都没用。
    陆骏反问，你看他像挑的人吗？
    似乎不像。明扬没有刻意观察过周楚，但从陆骏这句话顺着往回翻捡记忆时像是出发了什么彩蛋剧情一样。周楚这个人明明最有资格挑剔，明扬却没见他挑过吃的或者穿的住的用的，两人穷困潦倒一起蹲在东京的街头嗦泡面的场景历历在目。
    周楚只专注一件事情，除此之外的都是一副“差不多得了”的态度。
    果然，周楚从床上爬起来之后问也不问就开始吃饭，明扬站在一旁看着他那模样费解地问：“你不觉得米饭生吗？”
    周楚嚼了嚼，再摇摇头。
    “……行吧。”职业车手不光要有钢铁身躯，还得有一个铁胃。
    周楚现在的状态要比来时好了很多，除了脸颊还是泛红之外，其他的症状已经渐渐消退。他默默吃饭，明扬就坐在旁边玩手机，把今天拍到的好看照片发给林岩枫，遵照陆骏的意思和林岩枫建立一些情感联系。
    林岩枫几乎没有怎么出过门，这样的风景只能在照片里看到。明扬多发了几张，说自己比赛的时候经常去一些没人的地方，林岩枫流露出羡慕之意，明扬顺势说如果林岩枫感兴趣，回头等他比赛的时候可以过来玩。
    “你在这儿待着干嘛？”周楚突然问明扬。
    “我不在这儿在哪儿？”明扬抬头，“陆骏让我看着你啊！”
    “陆骏呢？”
    “下面跟小徐哥一起保养车呢。”
    “……”周楚默默的把最后一口饭吃掉，作势要出门的样子。明扬跟在他屁股后面问他好没有，周楚嫌弃明扬烦。
    周楚和陆骏一个房间，陆骏在外面带旅游团逛了一整天，回来后没和周楚说两句话就一秒昏睡了过去。周楚本就睡不着，听着陆骏打呼噜更睡不着，干脆穿衣服去了楼顶的露天平台。
    他没想到明扬和韩飞凌在上面，显然那两个人看到他的出现也很意外。
    “你也是来看星星的吗？”韩飞凌问周楚。
    “他哪儿有这种高雅的闲情逸致？”明扬指指天空，“不过今天晚上月亮好大好亮，把星星都照没了。”
    “那是月晕。”周楚说，“明天会刮风。”
    明扬道：“得，你也开始能掐会算了。”
    韩飞凌轻笑。三人像这样相处的场景还得追溯到去年去露营那次，也是一个睡不着觉的晚上，他们坐在潺潺的溪流边上聊一些现在想起来也挺没营养的话题。
    “等下啊，我去买点吃的。”韩飞凌从台阶上蹦下来去了楼下，把明扬和周楚两人留在天台上。周楚看看天空，说道：“星星不会出来了。”
    “……你这个人真的很扫兴。”
    “我说的是事实。”
    “谁要听无聊的事实！”
    “……”周楚顿了顿，“想看星星的话，往西走一路都可以看，又不是非要今天。”
    明扬说：“要不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
    这时候韩飞凌拎着一个塑料袋上来了，除了零食之外她还买了几罐啤酒。“我听别人说拉萨当地的啤酒很好喝，跟别的地方味道都不一样。”韩飞凌将易拉罐丢给明扬，“尝尝。”当她要丢给周楚时，周楚摆摆手。
    明扬学着周楚的口吻说：“喝酒伤神经。”
    韩飞凌道：“就这点酒精度数也不行？”
    明扬道：“你还不知道他？”
    “那行吧。”韩飞凌又翻出来一听可乐给周楚，“那你来这个吧。”
    明扬又说：“可乐也不行，特种兵怎么能喝碳酸饮料这种高糖高热量的东西呢……哎呀！”话还没说完，他就遭受到了周楚的铁拳攻击。
    “你不要总是打他的头嘛，本来就不聪明，要是打得更傻了怎么办？”韩飞凌笑着说着一些看似维护明扬的话，实际上并没有想要阻止周楚的行动。
    “喂！你还说我，你有好到哪儿去嘛？”明扬抱着头质问韩飞凌。
    “我上个学期期末绩点可是到了4呢！”韩飞凌说，“算啦，反正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明扬连高考都没有参加过，要不是被陆骏捡回来，以他那学习成绩现在恐怕只有进厂拧螺丝的命。明扬自己还弄不清楚上不上学有什么区别，他用胳膊砰砰周楚：“你知道嘛？”
    没想到周楚竟然摇头。
    韩飞凌吃惊地“啊”了一声，明扬也万分诧异：“你也失学啊？”周楚比他们都大，按理来说现在正当是大学刚毕业的年纪，但周楚每天就是比赛训练和睡觉，他们也都没有问过他这方面的事情。
    “考上了。”周楚说，“断断续续上了一年，后来想去国外比赛，没继续读。”
    “把你能的。”明扬小声吐槽，“还不是滚回来了？”
    韩飞凌很羡慕周楚的这种认定一件事就可以抛弃所有全情投入的魄力，虽然这与周楚那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家世背景有一定的关系，但大部分来说还是他自己的主观上能够做到如此严格要求自己。
    “上大学有那么好玩吗？”明扬问韩飞凌。
    “以前读高中的时候觉得上了大学一切就都解放了，可以化妆染头发，可以谈恋爱，可以做好多以前想做又不能做的事情。”小时候的韩飞凌还有些少女梦想，幻想中的大学生活跟偶像剧里演的没有太大差别，“实际上呢，读书的压力不小，还得分出时间来训练比赛，养自己的爱好也很费钱。想要变得优秀就得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一个人拆成好几个人用，根本没有精力做别的。我有时候觉得自己……”
    她想说自己时常可以触碰到能力上限的天花板，那种怎么都无法再进一步的局限始终困扰着她。明扬却插话说：“那你很牛逼啦姐姐，考试成绩又好，还能拿冠军，人也漂亮。你看看这个人……”他指向周楚，“书都读不下去。”
    就在韩飞凌以为周楚理都不会理明扬的时候，周楚忽然说：“我有冠军。”
    明扬哽住，被人戳中痛处又无力反驳，只能无理取闹大叫道：“那又怎么样！赛季还没有结束周楚你给我等着！”他被踩尾巴的模样着实鲜活好笑，韩飞凌刚认识他时本不太喜欢他，觉得他吵闹又自大。相处久了才发觉他只是笨，并且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情感。
    他在闹的时候很可能是在害羞，嘴上说讨厌的时候也许是喜欢的意思。
    虽是很别扭的小鬼，韩飞凌觉得这些奇怪的特质在明扬身上倒也能自圆其说。
    “那这个赛季结束了呢？还有三站。”韩飞凌问周楚，“如果你今年能拿冠军，接下来要做什么？”
    “回欧洲。”周楚想也不想地说。这是他的计划，最初回来的原因也是为了打败许迎臣，证明自己有绝对的资格踏上世界赛场。他不想留下任何遗憾，也不想身上背负着一个“失败者”的标签。当他的目标完成时，他理应毫无留恋地继续前往他下一个目的地。
    只是他这个所谓“理所应当”的答案对韩飞凌和明扬来说冲击力实在是有点大。车队经历了风风雨雨，大家一起走过了许多坎坷，也度过了快乐时光，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如果人生分很多篇章，那么至少在这个篇章里的大家对彼此而言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人已经有了更深的情感联系，就很难轻易地去谈分别。好像只要没有世界末日，大家就能一直在一起跑比赛。
    “呵。”明扬冷笑了一声，用他那对周楚特供的嘲讽口吻说，“还是拿了总冠军再装逼吧。”
    第214章
    这话要是放在平时说，大家估计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没人会把明扬的嘴炮当成一回事。然而此情此景之下，明扬的口气又重了一点，韩飞凌和周楚都没说话，天台上的一隅陷入诡异的静谧。
    他们好像不是不理明扬，而是各自有了各自要思考的事情。片刻之后，周楚忽然问明扬：“你呢？你后面的打算是什么？”
    韩飞凌惊讶，她以为世界毁灭都跟周楚没什么关系，没想到周楚竟然会关心明扬的想法。韩飞凌看向明扬，明扬对周楚的问题也有些意外，他脑中对未来有一万种想法和规划，周楚一问他，那些想法便化成了云烟。
    “我……我……”明扬磕磕巴巴地，他其实想说他当然是要先赢周楚再赢许迎臣，实现从领奖台到登顶的三级跳。只是他真的做得到吗？他不知道也不确信，甚至没有了说大话的底气，也不想承认自己没底气。最后，他只能有些消沉地说：“比之前更好一些吧。”说完之后，他赶紧背过身去，试图躲避韩飞凌和周楚可能嘲笑攻击。
    他等到的是沉默和风，然后周楚开口说：“但是我一定会拿到总冠军，所以你的目标也还算实际。”
    “我只是客气客气，你怎么还喘上了？”明扬“唰”地转过身来，又恢复了他那永远愤怒且不可一世的模样。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你！”
    “哎呀哎呀，你们能不能不要吵！”韩飞凌着实想不通剧情怎么就又变成了这样，“明明是出来玩的，为什么每次都要搞这么多事情出来？烦不烦啊？”她一发火，明扬和周楚立刻噤声，韩飞凌看看那二人，叹道：“你们啊……真是任性。”她看着明扬和周楚一路吵吵闹闹，明扬像条狗似的，只要有人在他前面跑，他就会忍不住去追，纵然弄出了很多啼笑皆非的事情来，但是明扬越跑越快。
    而周楚对此“嫌弃”态度就显得太微妙了，他始终与明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又不完全脱钩，韩飞凌不去揣测周楚的内心世界，她只是觉得……只是觉得这似乎是只属于天才们的追逐游戏，他们一定是默认对方会做到，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作为普通人的韩飞凌意识到这一层之后便产生了很大的心里落差，好在她有好好建设过自己的内心世界，再想想也可以变得释然。她抬头看向天空，惊喜地说：“星星出来了！”
    明扬也顺势抬头，大笑道：“哈哈，周楚你算错了哦！”
    “……”
    “我觉得好像这样也挺好的。”韩飞凌说，“什么都不用想，没有烦恼，没有焦虑，这一刻就是这一刻。”
    在后面的旅程中，韩飞凌的脑内总是会蹦出这一句话来。路上的风景美得不似人间，氧气稀薄导致大脑无法很快运转，那种走几步就大喘气的缺氧感反倒让她有了很好的现实逃避的理由。
    没有足够的氧气去思考问题啊，所以干脆就都不要思考了。
    陆骏带着他们走阿里北线，来之前他已经拜托过来玩的朋友帮忙探过了路，有几条还不错的穿越路线供他选择。只要一下柏油马路，明扬就会兴奋起来，好像那种可以随意撒野的快乐对他而言是最终重要的，完全不顾忌搓板路和高海报地区带来的损耗。
    深入西藏腹地，又是与川藏一路过来完全不同的风景，这里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罗棋布，每一处都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玉石镶嵌在大地之中。陆骏在副驾上解释着这里为什么一措连着一措，又为什么能一路看四季，十里不同景。
    他们的车正通过山上的垭口，陆骏正说着天气的时候，当车转到山的另外一侧时竟下起了雨。
    “看吧，就是这个样子。”陆骏说，“山那边还是晴空万里，背过来完全就是另外的样子。”
    他们继续往上开，随着海拔的升高气温继续降低，在半山腰的雨渐渐变成了冰雹打在车玻璃上发出“啪啪”的响声，听着怪渗人的。
    “这玻璃不会被砸碎吧？”明扬问。
    “……这都不是重点。”陆骏有些忧虑地看着外面，天气预报在这个地方是完全不奏效的，没人能预知神的想法。他先是用对讲机告诉余桃准备停车，然后问车上三个人谁去后面那台车。明扬自告奋勇，刚一拉开车门就有刺骨的寒风吹了进来，窒息的感觉更加强烈。他顶着风好不容易钻进了G63的副驾。“我操差点砸死我。”明扬抖抖头发，雨已经变成了雪。他用余桃手里的对讲机问：“接下来怎么着？”
    “慢慢跟着前车走吧。”陆骏说，“现在视野很差，别分心。”
    余桃说：“……你也不看看开车的是谁。”
    明扬从坦克上下来，开车的就换成了周楚。他虽然没有太多的越野经验，但是处理糟糕天气糟糕路况的经验着实不少，再加上有陆骏帮他看路，通行起来倒也没有太大的障碍。不得不说这种环境确实是硬派越野车的主场，再加上徐正文的改装，周楚渐渐地找到了一些冒险的兴趣。
    而后面的G63里的人则没有那么轻松了。
    “为什么我觉得这车这么硬？”明扬发出疑问，“这不能是我的错觉吧？”
    “不是你的错觉。”余桃道，“我晃荡一路了。”
    明扬开始质疑地表最强越野车的实力，徐正文在后排解释了一下原因，忽然，他们所有人都朝着右面一坠，还好余桃经验老道及时控制好了车辆，没有造成什么事故。陆骏问他们怎么了，余桃说没事，但是……
    “但是什么？”
    “好像轮胎有点问题。”余桃说，“不知道压到了什么东西。”
    陆骏看了一下前面的路程，以现在的天气情况来看，他们应当是没有办法按计划抵达下一个城镇落脚，只能看走出这座山之后有没有转机。
    雪越下越大，明扬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他既兴奋又紧张，雪下大之后跟雨也没有区别，都会让视线之内的景色变得模糊，前车若不是鲜明的红色，恐怕只能看到车尾灯。而这台白色的G63就像是要消失在雪雾之中似的。
    “前面好像有人家。”陆骏眼尖，在风雪中见到远处的亮光，“应该是当地的牧民，往那边开。”
    望山跑死马，那个在肉眼看着极近的光点实际距离他们也非常远，等抵达时已是又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陆骏裹着冲锋衣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有十几岁的男孩，用一种好奇又探究的眼神看着风雪中的陌生人。
    “你好。”陆骏友好地打了个招呼，“我们是路过的游客，你们家……”他不知道以这男孩的年纪来说，他自己到底算不算这个家里的大人。不过无论如何，陆骏自己这样子可能没什么说服力，就把余桃和韩飞凌叫了过来。女性在这种场合下的沟通是有很强优势的，不一会儿，余桃就跟那男孩聊明白了。
    男孩打开门，请大家进来，陆骏见里面还有一个看上去只有几岁大小的小女孩。男孩说自己叫念扎，小女孩是他的妹妹。念扎给他们煮了奶茶，为了感谢念扎的收留，余桃让明扬把他们带的东西拿出来，明扬和周楚冒着雪出去抬东西，简陋的小小房间瞬间就被他们搬回来的箱子占满了。
    “这个好吃。”明扬把金主赞助的巧克力和能量棒拿出来给了妹妹，他自己就很喜欢吃这玩意，相信妹妹也一定会很喜欢。
    小孩们很快就玩到了一起，陆骏他们在一旁弄吃的。他们带了很多方便的电器和食物，还好这里有电，操持起来也不算麻烦。外面黑云聚顶风雪大作，显得这小砖房里温馨了不少，除了冷之外没什么缺点。
    陆骏用他们自带的食物煮了一大锅东西同时不忘打广告，但是那边明扬韩飞凌和那小女孩玩得噪音特别大，陆骏神经呲呲地疼，仿佛自己置身于周末的儿童乐园。明扬教妹妹玩游戏游戏，周楚也难得加入其中，虽然不常玩手游，但是打打小学生绰绰有余。明扬坐在妹妹身旁看着她一直被杀，于是质问周楚到底有没有人性，然后就接管妹妹的角色和周楚对线。
    韩飞凌和念扎都站在明扬的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家谁都没说话，只有手指触碰屏幕轻微声音，气愤有点胶着。陆骏和徐正文看着他们那边，忽然，韩飞凌和念扎表情松懈了下来，明扬“噌”地站起来，和妹妹抱在一起大喊“我们是冠军”并开始高歌《孤勇者》。
    周楚看着那热烈庆祝的四个人，脸上露出了不能理解的表情。热闹是他们的，他什么都没有。
    此刻虽没有金色的雨，但有白色的雪。“战胜周楚”这四个字对于明扬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不论是从什么方面战胜，都能让他有一扫前耻的快感。他蹦了没几下就开始大喘气，还把四五千的地方还是不适宜剧烈运动。
    晚上大家只能龟缩在睡袋里入睡。周楚虽然已经适应了高原气候，然而寒冷和缺氧还是令他难以入睡，干脆翻身起来打开那个自己几乎很少打开的游戏界面狂练自己晚上输给明扬的那个英雄。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陆骏出来检查G63的车胎，车胎已经完全憋了，不知道扎了什么东西，还好昨天遇到了念扎。今天太阳很好，外面的雪已经化成了水，冬天一下子变成了春天，让人有些不太适应。徐正文支锅坐早饭，这时候念扎骑着摩托车回来了，他告诉陆骏，前面有一段公路塌方了，要等等才能走。
    陆骏不意外，还好今天天放晴了，路肯定很快就能抢修出来的，不过这样的话，他也就不着急修车了。
    “那就只能继续打扰了！”陆骏对念扎说。
    念扎指了另外一个方向，用蹩脚的汉语说：“可以去下面玩，今天有市集。”
    大家来了兴趣，念扎就带着他们开车一起过去。市集在他们所途径线路的另外一头，这里的人更多一点，也热闹一些。市集旁的大片草地上有一些帐篷，还有带着披挂的马，明扬好奇地问念扎这是在做什么，念扎说今天有赛马。
    “赛马好玩吗？”明扬问，“我从来没见过！”
    念扎说：“我们每回有市集的时候都有赛马活动，可能跟那些赛马会比不了……你要试试嘛？”
    “可以吗？”明扬的眼睛里多出来好多星星。
    念扎点点头，这里的人彼此都很熟悉，办这点小事还是很容易的。很快，念扎就从一个叔叔那边牵来一匹马交给明扬，明扬一手提着缰绳，站在马旁边不知所措。
    “我……”明扬茫然地问，“我要怎么上去？”
    众人哈哈大笑，念扎也有点意外，他以为明扬会骑马来着。
    周楚走过来拿过了明扬手里的缰绳，他把明扬推到一边儿，自己一脚踩住镫子，稍微借了个力便像电视剧里的大侠一样跃上马背，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明扬长大嘴巴，还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周楚往后拽缰绳，那马的前蹄突然腾空立了起来！
    “我——操——”众人异口同声。
    明扬这才转过弯来——可恶！又被他装到了！
    第215章
    陆骏用摄像机完整地记录下了这一刻，骏马嘶鸣，惹得周围人的目光，念扎和妹妹拍手叫好，明扬赶紧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听不到看不到等于没有发生！
    韩飞凌问：“他还会骑马？从来没听说过。”
    陆骏笑道：“地上跑的哪儿有周楚不会的？”
    “开拖拉机也会吗？”明扬阴阳怪气地接道。
    陆骏知道他就是心里不平衡才总是说话带刺，不过面对周楚这样的人，有几个能保证自己心里是平衡的呢？
    周楚持缰向念扎示意：“可以吗？”念扎点点头，周楚双腿轻轻夹了一下马肚，那马就听话地跑了起来。草场广阔，马蹄声阵阵传来，陆骏特别庆幸带了无人机，可以一路追着周楚而去，清楚地记录下他在马背上驰骋时被疾风吹起的每一根发丝。
    “他是要跑回北京吗？”明扬冷声问。
    陆骏大笑：“不用这么酸啦！回头让他教你好了，不花钱！”
    “我才不要！我要让念扎教我！”
    念扎连忙摆手：“我骑得不太好。”
    “你怎么能这样？”明扬立刻教育念扎，“不能让那家伙抢了风头！你看，大家都在看他！哎呀，怎么还有人追着他跑？”等周楚跑回来一圈之后，有藏民邀请他一起参加比赛，周楚不太懂他们的规矩，见他们的马没有脚蹬，就摇了摇头，说自己只是初学者。
    明扬腹诽，现在知道装谦虚了，早干嘛去了。
    对方倒是很热情，念扎也怂恿周楚。藏民们说他可以参加一个很简单的小项目，就是比谁跑得快，他们指指远处插在草地里的木杆，说是跑到那里把上面的彩带摘下来就可以了。周楚只好看向陆骏，陆骏知道周楚跃跃欲试，这家伙，骨子里难改喜欢和人比高低的本性。陆骏只好点头说：“注意安全。”
    “好。”周楚轻声回答。
    那边周楚要准备比赛的事情，明扬就和韩飞凌还有妹妹在市集上乱逛。这里的货物远不及城市商超里的丰富，可明扬还是逛得有滋有味，这样质朴的场景能让他想到小时候村子里的市集。
    明扬买了一根棒棒糖给了妹妹，妹妹很开心地吃了起来。小的时候想要的东西很少，一块糖就能满足，快乐来得也很随意。明扬分明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不知道怎么现在就变得很难满足。是不是如果一辈子活在这样单纯的世界里，人就可以一辈子简单而快乐？
    过了一会儿，那边说比赛要开始了，韩飞凌催着明扬赶紧过去。明扬嘴上叽叽歪歪的，还是乖乖牵着妹妹的手往人最多的地方挤。显而易见，赛马是最受大家欢迎的活动，游牧民族信奉力量和勇气，高原上的英雄都是骑着马征战四方的。时至今日，马术仍是男人们勇武的象征。
    周楚安静地坐在马背上，他和别人都不一样，除了面部五官能一眼看出是个汉人，那状态也是泾渭分明。这种在封闭场所内训练出来的马术和那些从小自己骑马的风格必然不同，当地的藏民看着他也很新奇。周楚的后背挺得很直，信马游缰一圈一圈慢慢溜达，明扬吐槽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参加奥运会。
    比赛正式开始，大家一起出发，声音震耳欲聋。明扬听惯了发动机的声音，这样最原始的竞速竟也如此刺激。“哇，就直接开始了？”他问，“都不跑个排位赛吗？”
    “还跑排位赛？这都是哪儿跟哪儿？马可不是机器！”韩飞凌说，“要让你这么说是不是还要安排安排战术？”
    明扬道：“战术？周楚不得直接pole to win？”
    韩飞凌笑道：“那周楚在你心里还是强，都能pole to win了。”
    “他在我心里就是个渣渣！”
    “啊！”韩飞凌指向远处，“周楚现在是第一！”
    明扬崩溃大叫：“怎么可能啊！假不假啊！怎么能叫周楚赢啊！随便什么人给我跑快点！捍卫村子的尊严！”
    周楚的衣服都被风吹了起来，足见速度之快，他距离前方目标越来越近，但是他能感觉到后面有人跟了上来。好在他对路线的选择始终是敏感的，哪怕是赛马也绝对不会给对方任何机会。就当那人几乎要与他齐平时，他也接近了标记杆，右手持缰，身子朝左一矮，左手利落地将上面的彩带摘了下来！
    众人欢呼！
    周楚像个凯旋的英雄似的拿着彩带回来，他一下马，就有穿着藏族传统服饰的姑娘拥过来为他献上哈达。陆骏佯装记者去采访周楚，周楚满是无奈。念扎拍拍周楚的肩膀向他祝贺，妹妹围着周楚开心地蹦蹦跳跳，远道而来的朋友为他们的集会增添了意外惊喜，在被欢乐填满的海洋里只有明扬一个人摆出来臭脸。
    他到现在还是不太明白，一个人身上到底能开多少挂，老天爷怎么不给他开一开？
    一旁徐正文也在跟余桃谈论自己的看法，余桃双手抱臂笑着说：“是吗？可是我不觉得这完全是一件好事啊。”
    “哎？怎么说？”徐正文问。
    “惹麻烦。”余桃意识有所指地说出了三个字，徐正文没听懂，也没有当一回事。直到他们赶完集往回走的路上，念扎看到周楚手里多出来一条彩带问他是哪儿来的，周楚说是哈达里的。念扎沉默半响，似乎有话要跟周楚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到家后，念扎去打听了一下前方的路况，抢险队已经把路抢修了出来，现在可以慢慢通过。陆骏带着徐正文去换轮胎，两个人捣鼓了半天工作进度十分缓慢，呼哧带喘地坐在了一旁。
    “好难啊。”徐正文感慨，“我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完全搬不动。这点小活在平原上我自己都做了……”
    “别提了，摇人吧。”陆骏大喊周楚，周楚慢悠悠地走过来。陆骏把活儿交代好，就见周楚弯腰把被放置在一旁的轮胎搬了起来慢慢回安。整个过程看上去虽然也有些吃力，但比陆骏和徐正文强上太多。
    “这时候还是得看核心力量。”陆骏爬起来拍拍蹲在地上按轮胎的周楚的肩膀，“小伙子平时没白练，回去再多撸几块铁。”
    换轮胎这件本来十分简单的工作到了高原之上着实有点折磨人，周楚弄好之后站起来拍拍手，忍不住轻轻喘气。
    “那边有人。”徐正文往远处一指，他们都看过去。那个人骑在马背上一点一点朝这边走，是个穿藏袍的年轻姑娘。等她走近时，念扎跑了出来，和那姑娘用藏语叽里呱啦说了一堆。陆骏小声说：“这不会是念扎的女朋友吧？”
    徐正文道：“看着很眼熟。”
    明扬也跑出来看热闹，那姑娘一边跟念扎讲话，一边看向周楚。周楚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原地，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念扎叹气，只好过来对周楚说：“她……她是……哎，你怎么就接了呢？”
    周楚问：“她是谁？”
    念扎还未说话，明扬就说：“你记性也太差了吧？这不是给你送哈达那个女孩？我都记得！”他又问念扎到底怎么了，念扎摇摇头，只要道出原委。
    在他们这里，赛马不仅仅是一项娱乐活动，同时也是附近村落的青年男女互相认识接触的机会，就跟汉人搞相亲一样。如果一方对另一方有好感可以送礼物，若是对方也同意，即可以收下礼物。
    “这……”明扬听得再次张大嘴巴，然后立刻问周楚，“你拿人什么了？”
    “我……”周楚也完全是状况之外的反应，脑子都卡了，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念扎说：“就是那条带子，是麦朵亲手编的。”
    麦朵看起来不太会说汉语，只是站在远处安静地看着大家。饶是周楚这种心理素质在遇到这种问题上也有些抓瞎，左右看看，不知道该怎么办。韩飞凌本和余桃在里面收拾行李，见没人进来，就都出来了。明扬被迫把故事又给这俩人讲了一遍，韩飞凌瞪大双眼，也是一副大脑死机的模样。
    “所以会有什么后果呢？”陆骏率先重启，问出了关键性问题，“要怎么样？”
    念扎有点扭捏地说：“要跟家里人商量婚事。”
    陆骏再次死机。
    只有余桃还能笑得出来，说道：“实在不行就把周楚留这儿做上门女婿吧，多少也算为了民族团结做出一点小小的贡献。”
    不料她说完之后，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竟然是明扬。
    第216章
    “怎么能这样呢？这跟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明扬说话有点快。
    余桃问：“你急什么？又不是把你压在这儿。”
    “明明这个事情就很无语好吧！”
    “好了好了，别吵了！”陆骏让明扬闭嘴，接着问念扎该怎么办。这个乌龙事件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对方还跟自己语言不通，陆骏实在是头大，内心责怪自己干嘛要放周楚出去招蜂引蝶。
    如果他当时说“你他妈从马背上给我滚下来去修车”是不是就没这事儿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自杀也不行。最后，陆骏只好说大家去麦朵家里看看，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明扬说这怎么行，现在在外面还能大不了上车跑路，去了人家里跑都跑不了。陆骏敲敲明扬的脑袋，这地方想跑到哪儿？
    明扬气鼓了腮帮子，他瞥向沉默不语的周楚，明明是这个人惹出来的麻烦，怎么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喂！你愣着干嘛？”明扬说，“不会真想交代在这儿吧？”
    周楚这才皱着眉看向明扬。
    “你争点气好不好？”明扬把周楚拽到一旁开始支招，“你现在就原地躺这儿装死，谁能把你怎么样？成天到晚就知道装逼，装出事儿来了吧？”
    周楚说：“……这不关你的事儿。”
    “你这人……”明扬想跳起来打他，“不比赛了吗？没梦想了吗？那行吧你自己在这儿待着吧，喜欢骑马是吧？他妈的以后生一窝孩子天天放马！”他一生气话就像机关枪一样密，完全不过脑子，音量也大了起来。余桃听了忍不住想笑，她大概知道明扬到底是哪里来的气性，这小鬼嘴巴就是倔，自己嫌弃周楚这个嫌弃周楚那个，叽叽歪歪一套一套的，可如果突然间把周楚抽离出他的世界，他就变成失去目标的无头苍蝇。
    他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所以他跳得比周楚还高。
    然而周楚说这不关他的事，他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
    韩飞凌看他们俩似乎又要打起来，只好叫了明扬一声，明扬愤愤不平地离开，脚踩在地上都比平时用力。由于麦朵希望周楚能跟她回去，最终大家商议的结果还是去谈谈看。
    麦朵家离这里不算太远，她像来时骑在那匹马上，周楚在一旁为她牵着缰绳。麦朵没有要求这些，是念扎说，如果周楚不这么做的，一路回去被人看到的话对麦朵很不好，周楚只好照做。
    他不说话，麦朵也不说话，两人就那么静静地走在前头，脚下是草地，远处是雪山，他们都变得很小，像要入了画似的。
    “我看他倒是挺喜欢这样。”明扬啃着苹果，嚼得很用力。这是余桃给他的，说多吃苹果有助于降低血压，就明扬这动不动红温的状态，应该学会稳定情绪。
    “哎，不喜欢又能怎么样？”余桃说，“跟你似的大闹一通然后跑路？他是那种性格的人吗？”
    “切。”
    麦朵家不是很大，两三间小房，他们一进去时就有一条大狗扑了过来，麦朵对它说了几句话，那大狗才安静下来冲着众人摇尾巴。麦朵拉开门帘请大家进去，明扬把吃剩下的苹果核扔在外头，掸掸手尾随而入，一股浓郁的酥油味瞬间塞满了他的鼻腔。
    到这里这些天，明扬还是无法适应酥油。
    坐在里面的是麦朵的奶奶，听念扎说，奶奶懂得占卜，经常为村民指点迷津，在当地有着很高的地位。陆骏顿时觉得谈判难度大增，万一人家就是不同意，说他们坏了规矩这可怎么办？
    奶奶年纪很大了，佝偻着背坐在床上。她合着眼，听到有人进来才微微张开一点。她的眼睛里有光无波，一生太长，这双眼睛经历了足够的风霜，静得足够凝视岁月。她动作迟缓，仿佛与别人都不在一个时间维度上。麦朵对奶奶说了一些话，然后指了指周楚，周楚倒也坦然，殊不知其他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只见奶奶抬头看向周楚，这个过程好像很漫长，物理时间上来说也很短暂。她默默摇摇头，然后对麦朵说了一句话，麦朵的脸上露出了惊讶之情。
    剧情似乎发展到了最高潮的部分，大家急切地用眼神询问念扎，希望他能解释一下。念扎问过了麦朵后也露出疑惑的表情，他转头告诉大家：“奶奶说他的命不好，不要麦朵和他在一起。”
    “啊？”众人惊讶万分。
    “不是？周楚命还不好？”明扬问，“他命不好那谁命好？”他又对周楚说，“你把你们家情况交代一下，房本也摆一摆，这太离谱了。”
    陆骏无奈：“你别在这儿添乱了好不好！”
    他们叽里呱啦地说汉语奶奶也听不懂，她就是那么望着周楚，周楚微微拧眉看着奶奶，这时，奶奶朝周楚招招手，周楚往前走了一步，奶奶的手掌虚空往下按一按，周楚不懂是什么意思，念扎说，奶奶让你跪下。
    周楚不能理解，与此同时，麦朵为奶奶拿来了一个小木盒，奶奶把木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条红线和一条金线。念扎看到这些东西之后叫赶忙叫周楚跪下，周楚只好照做，奶奶捧起了周楚的左手，用线围着他的手腕编出了漂亮的结，一边编，嘴里一边念叨着什么，像是某种仪式。
    由于这场面太过诡异，其余众人没一个人敢说话，就看着奶奶在周楚的手腕上编结。不一会儿，那些结在周楚的左手手腕上连成了环，完成后，奶奶在周楚的额头上轻轻点了点。周楚有些出神，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奶奶叹气，似乎给予了希望，但不知是否有用。
    “就这？”
    从麦朵家离开之后，明扬还有不真实的感觉。本以为事情会很麻烦，没想到女方家直接拒绝了这门乌龙婚事。明扬看周楚出来之后一直不太对劲，就用胳膊肘捅捅他说：“可以了，虚惊一场还白得一手串，这波不亏。”
    “可不么。”陆骏抬起周楚的手腕，“你这要搁雍和宫求，怎么着也得好几百一条。这编的可以比外面卖的强。”
    念扎对周楚说：“奶奶是在帮你，以后也不要摘下来。”
    “嗯。”周楚点点头，心里感觉却很是微妙。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然而当他处于那种几乎快要窒息的环境里时，他似乎能看到空气中流淌着命运的分子。
    可能还是氧气不够，脑子就变得不好使。
    为了避免再生事端，回去之后他们留下了一些吃的用的，简单的和念扎兄妹告别之后就开始下一段旅程。
    一路风和日丽，他们走了一截国道，大家终于放松了一下，不用一直在搓板路上来回颠。还没乐呵几公里，陆骏就指挥周楚下道，转去一条极为坎坷的穿越路线。这一路海拔不断攀升，很容易走着走着就要爬山。此刻摆在他们眼前的就是一个看着不陡峭但实际上很麻烦的坡道。
    明扬在开后面的G63，他看前车停下了，就问陆骏行不行。对讲机里传来陆骏的声音：“汽车人！冲坡！”
    “……”明扬不会了。
    余桃挺直上半身看看前面那乱石堆路况，说道：“就当时交叉轴测试吧。”
    前面的坦克300平稳的穿了过去，等轮到明扬时，他发现自己不论脖子抬多高都看不全路，只能是旁边的余桃给他指。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明扬来回打方向盘控制刹车油门，这么一个数吨重的庞然大物竟像是在走钢索一样。
    “我怎么觉得好像有点抓不稳。”余桃回头说，“小徐你帮忙看一下。”
    “好的。”
    “不能吧，几百万的越野车要是连这路都搞不定那跟废物有什么区别？”明扬继续往前走，这时车身忽然朝着一边沉了下去，他大喊“我操”，还好他意识足够好，没被吓到乱猜油门。
    “没事没事。”余桃说，“你继续往前开，压到石头了。”
    明扬道：“妈的周楚买的什么破车！”
    余桃笑道：“现在不是几百万的越野车了？”
    明扬说：“我看他们怎么过得那么轻松？这车购买十个坦克300了！”
    后排的徐正文接道：“那台改过啊，这个没有怎么动过，再加上一直在跑搓板路，我怀疑可能悬挂有点问题，等到县城里得好好看看。”
    “无所谓，只要别在这儿把轴干断就行……”明扬话还没说完，G63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响。明扬大叫：“不是吧阿sir！”
    这时，对讲机里的陆骏问：“明扬你行不行啊，技术那么次啊，这么半天都没过来？”
    “这车没救了！”明扬红温。
    还好有惊无险，明扬很快通过了危险路段和陆骏他们汇合，从山上下来又是平地，刚刚似乎下过雨，路上还有好多烂泥，陆骏提醒大家慢点开，搞不好会陷车。往前走了不出几个公里，陆骏就看到不远处停着一台帕杰罗。
    不是停着，轮子在努力转，可就是原地不动。
    “快看快看！有人陷车了！”陆骏很兴奋，他在户外最喜欢遇到这种无助的路人，否则自己准备的那么多救援工具完全派不上用处。周楚把车开了过去，帕杰罗的车主看到他们犹如看到了救星，陆骏二话不说把绳子什么的都弄了出来，一头拴在帕杰罗上，另外一头拴在了坦克300上，然后指挥周楚往外倒车，很轻松地就把帕杰罗拽了上来。
    大哥非常感动，陆骏微微一笑表示这都是小事，深藏功与名。
    大哥问他们要去哪儿，陆骏说去尼玛，大哥一怔，陆骏连忙改口说去尼玛县。
    “我是从那边过来的。”大哥说，“你们想办法转到国道上吧，前面路不好走。”
    陆骏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想的却是截然相反的事情，他们这个配置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过得去，这大哥一个人就敢往这地方钻才是不嫌命大。
    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其实自己是挺不嫌命大的。
    第217章
    一行人继续往前开了没多少，坦克就陷了车，泥巴像是吸盘一样紧紧地吸住了车轮，明扬费了好大的劲才给他们拽了出来。后面明扬也在疯狂陷车，陷车在越野穿越过程中是家常便饭，拉出来就万事大吉，大家都没当一回事儿，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为后面剧情的发展埋下了伏笔。
    在频繁的陷车救车的过程中，明扬的车就变成了头车，天还亮着，地面上能看到比较清晰的车辙印，按照卫星地图导航走也没有什么问题，陆骏便也没有刻意纠正这个错误。原本按照计划他们可以在天黑时分找到一条大路，无数小事故让他们耽误了不少时间，天黑之后都没有完成既定计划。
    这是个伸手不见六指的夜晚，天空中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周围漆黑一片，若不是两台车把所有车灯都打开，怕是连影子都看不到。陆骏让明扬跟他换位置，他还没来得及等到明扬的答案，就听见对讲机里明扬大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他所看到的画面便是G63的车头往前下方猛扎，车屁股都要翘起来了。
    “我操人没事儿吧？”陆骏连忙下车，其他人也跟着下来跑到前车那里。
    “没事儿没事儿。”余桃小心翼翼地从车里下来，接着陆骏手电筒里的光才看到他们所经历的画面。
    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不算宽但是很深的河沟，这种暗沟出现在这里会与夜色融为一体，很难被发现。明扬没看到，结果就是掉了进去，车头完全撞在了沟里，保险杠镶进泥壁上，前轮几乎悬空，水流哗哗地冲刷着车底板。
    惨不忍睹。
    “这怎么办？”明扬下来看到这些，周楚就站在他一旁，他把人家的车嚯嚯成了这样，既不敢看周楚，心态也有点爆炸。
    “还能怎么办？”陆骏回到坦克那边翻找绳索，“往外拉啊。”
    饶是他把能带的工具都带上了，想要把这么一个几乎不吃劲儿的庞然大物拉出来，其难度要比从泥地里拉出来增加了几何倍数。无论把坦克的速度挂到多少，G63的轮子只能空转。他们在下方垫了板子，然而两头的砂石泥土被水冲得很软，倒腾不了两下就掉了。
    陆骏研究了半天也没办法，现在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再开一台保障车明显是没什么意义的，他也不愿意去想这件事。往近追溯，他只能问问自己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听那大哥的话走康庄大道，亦或者为什么没看着点明扬避免掉沟里。
    当一切小概率事件都碰到一起时，他不得不怀疑这片神秘的大地上是不是真的存在点什么玄学。
    这时候，下雨了。
    “我操……”陆骏烦躁地在自己口袋里找烟，好不容找到剩下的一根却又被雨打湿，怎么都点不着。他想，自己不能慌，这么一大群人还等着他想办法，一定不能慌。
    可是他他妈的能有什么好办法？
    “你们先回车上等。”陆骏把韩飞凌和余桃往坦克那边赶，“别在下面淋雨了，再淋病几个就麻烦了。哎，这事儿都怪我，不应该自信往这边走……”
    余桃说：“这时候你就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谁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么多意外发生。”
    “我觉得……”明扬蹲在河沟旁用伸缩杆往里探，“好像可以试试。”里面的水倒是不深，沟底不是淤泥，明扬干脆跳了下去，陆骏看好端端的人没了，吓得哇哇大叫：“兔崽子！危险！”
    “没事，下面能站住。”这沟几乎到明扬的肩膀，他的腿没入冰冷的水中，头从沟里露出来，用手去挖泥往轮子后面填，然后把板子用力往里插，“下面撑着的话应该可以吃住劲儿。”他指的是自己在下方顶着板子，这样车轮就不会把板子压下去。
    陆骏急骂明扬是不是疯了，你才多大个儿，但凡稍微没拽住或者滑了这车都能给你压在下面，你就不能动脑子想想问题么？
    明扬不是第一次被陆骏骂，他没反驳，只是低声说总要想办法试试，是他把车开沟里的，他得负责解决问题。
    陆骏差点被他气晕过去，这小子倔脾气上来了完全不分场合，现在是彰显什么狗屁责任感的时候吗？他正要把明扬拽上来，视线余光中看到周楚也跳了下去。
    “你他妈……”陆骏岔气。
    周楚话都不用说，用眼神指挥陆骏，陆骏拿他们没有办法，只好安排其余的工作。余桃和韩飞凌各开一台车，徐正文去帮余桃看路，他则在G63一侧。周楚在下面用手臂顶了顶，示意没有问题，陆骏这才向远处的余桃比划，让她用力拉。
    这一次因为下面有人撑着，板子倒是能坚持住，下起的雨却让负责营救的坦克减少了抓地力，两台车来回蹭，明扬只觉自己身上的重量一会儿重一会儿轻，他抬起头可以看到周楚的下巴，雨迷进了他的眼睛里，他只能用力眯着。
    “好像上来一点了！”陆骏对着余桃大喊，“再加把劲儿！”
    余桃挂挡之后猛踩油门，韩飞凌也跟着踩，V8引擎咆哮不断，下面的明扬感觉自己耳朵都要裂了。就在此时，G63的车轮终于从板子倒到了路面上，明扬顿感自己身上的力量轻了许多。陆骏兴奋喊道：“成了成了！”
    突然，坑边被G63卷掉了一大块砂石，松掉的一截保险杠也跟着往下掉。明扬正半蹲在下面，他还来不及闪躲眼前便是一黑，等回过神来时发现周楚转身护住了自己的头。
    “我操！没砸着吧？”陆骏跪在上面往下探，韩飞凌他们也跑了过来，周楚松开了明扬自己爬了上去，然后对明扬伸出手。明扬愣了愣，雨把他脸上的泥冲掉了许多，他用手擦了擦，眼睛才能完全睁开看清楚周楚。
    然后，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这一番体力和心理的双重折磨之后虽是化险为夷，但所有人的精力都已燃烧殆尽。好消息是雨停了，坏消息是气温在不断降低，而更坏的消息是，G63在刚刚掉进沟里被反复拖拉之后，不说报销了一个保险杠，底板翘起来一块，前悬挂饱受摧残，转向都出了一些问题。
    以如此战损的状态来说想开出去都是个问题。最后还是周楚提议要不干脆把车扔在这儿算了，众人虽然佩服周楚此等魄力，但这并不能解决现实问题。六个人不能挤在一台车里，再说他们还有那么多东西。
    “也不是完全开不了，就是得小心翼翼的，不能再出问题。”明扬看看周围，“但是我怎么感觉……咱们好像在兜圈子？”
    陆骏也很费解，按照卫星定位不至于走错，只是周围没有参照物，他实在是打不了什么包票。所有人的意志力都在被满满消减，原来想要折磨人类真的不需要做太多事情，只要让他在黑暗中始终走不出去，见到一点点光亮之后再果断掐灭即可。
    明扬问：“我们会不会死在这儿啊。”
    “你在说什么胡话？”陆骏道，“闭嘴。”
    “网上好多这种事情啊，过段时间之后可能救援人员找到我们时只剩两台车了。新闻里会写游客擅自越野丧命无人区，网友会骂我们活该……”
    “这里不算无人区，我们只是迷路了而已！”
    “所以我们果然迷路了？”明扬紧接着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自己的声音覆上了一层雾。
    “……”陆骏不知道怎么回答明扬，他想把对讲机关掉。一旁开车的周楚踩了刹车，说道：“不走了，扎营吧。”
    对讲机里传来明扬的大叫：“混蛋怎么突然停车啊我差点撞上！”
    陆骏无奈笑道：“还是有精力，年轻真好。”
    高原地区野外扎营不是什么美事，在平均海拔五千左右的地区，夜里除了寒冷之外还有许多看不见的危险。陆骏巡视了一圈之后找了一块还算稳妥的地方把营扎下，大家瘫倒如尸体，完全不想去思考有没有野兽的问题，只想着有就有吧，就算咬死自己现在也不想从睡袋里爬出来了。
    这夜晚不长，天亮之后又是新的一天，彼此确认存活。大家看上去狼狈不堪，但是出了太阳，能看清地上的路，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明扬晃晃悠悠地跟在坦克后面走，提心吊胆怕G63趴窝，还好运气是守恒的，昨天有做烂今天就有多好，没过多久他们就走上了正路。原来昨夜他们距离这里只有百十来公里，几乎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终于！”陆骏欢呼，“我们胜利了！”
    没人理他。
    今天是韩飞凌开车，周楚在后排坐着。公路看起来美好，实际走上去像是在翻沙梁。冻土的膨胀和收缩牵动着路基，把路面全部挤压变成曲面波浪的形状，走起来比搓板路还要颠。当他们抵达县城时，G63彻底歇菜了。
    这算不幸中的万幸，陆骏他们把车拉到修理店，跟老板讲好原由，付过钱之后是由徐正文来检查。徐正文的表情很严肃，仿佛在说，准备拔管吧，让病人走得轻松一些。
    明扬吸溜着鼻涕问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徐正文只好给李小川打电话，让李小川顺丰加急给他寄零件过来。
    “看来只能先住下了。”陆骏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车修不好我们都走不了。”他拍拍明扬的头：“还有你，感冒了是吧？哎我就说别逞能，你个弱鸡。”
    明扬把头从陆骏的手底下挪开：“普通小感冒而已，少叽叽歪歪。”
    陆骏说：“你可别小看普通小感冒，在地方感冒也能死人的。”
    “你少咒我！”
    有了昨天的悲惨经历，今天大家能睡在床上倍感幸福。今日是陆骏和徐正文住一个房间，他俩得研究修车和后面的安排。明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里嗡嗡直叫，干脆爬起来。没想到周楚也没睡觉，他背对着自己，被窝里传来手机的冷光。
    “你干嘛呢？”
    周楚的后脑勺极近的地方传来这个声音，吓了他一跳，瞬间翻身回头。明扬拿手机照亮，光打在脸上像鬼一样。
    “你干嘛？”周楚反问。
    明扬看到了周楚的手机屏幕，熟悉的游戏画面和熟悉的英雄，不是在游戏中，而是在练习。明扬想到上次周楚一对一输给自己的事情，不禁失笑：“你再练十年也不可能赢过我的！”
    周楚不信，为了验证自己的练习结果，他竟然主动向明扬约战。在胜负心这块，他们两个谁也别嫌弃谁，觉可以不睡，输赢要算明白。两个人按江湖规矩solo，一血一塔一百兵。明扬在跟周楚对线时感觉他比之前进步了不少，但是跟他比还嫩点。在升级的一瞬间，他卡住兵线对着周楚来了一套，周楚反应了过来可惜最后明扬打出了暴击，他的屏幕出现“失败”字样。
    “这是运气。”周楚倔强地说。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明扬说，“难道你没听说过吗？”
    “……”
    “没关系没关系。”明扬拍拍周楚的肩膀，“能坚持一分钟已经很厉害了。”说完，他觉得这话很奇怪，周楚看向他，也觉得这话很奇怪。
    “咳……”明扬尴尬地收回手，他看向窗外，惊喜地说，“你看，有星星！”
    “我看到了。”周楚不感兴趣。
    明扬一颗一颗指，他小时候的头顶就是这样，认出一些星座也不奇怪。周楚没见过那么多灿烂的星空，对于明扬所兴奋的内容，他总是感到很茫然。
    “今天……我……”明扬的语气变得有些扭捏，不自觉地抓抓头发，“我没想到把车弄成那样了……”
    “没事。”
    “那可是原版原漆哎……”
    “不重要。”
    明扬眨眨眼睛：“几百万的车在你这儿都不重要？”他的音量减小，嘀咕说：“真是大少爷。”
    周楚歪过头来看他，他不太清楚一贯不要脸的明扬为什么能为了一台车表现出这种自责的神态，但对方柔和的态度叫他也能变得好好说话起来。
    “你不是努力把车弄出来了吗？”
    “我那是心疼钱！”明扬总是很有道理。
    周楚说：“但是你让别人很难办。”
    明扬低下头，他当然知道周楚是在指责他又变相惹麻烦，只好说：“……是我搞到沟里的，总要弥补一下吧，我也不想……”
    “我不是那个意思。”
    “啊？”
    “我是说如果为此而受伤的话……”周楚在这里卡顿了一下，继而说，“后面还有比赛。”
    明扬差点就被周楚糊弄住了，他推了一下周楚的手臂：“你他妈不也往里跳？怎么不考虑考虑自己会不会受伤？你还说我？别五十步笑百步了好不好！一天天的就知道指挥教育嘲讽我！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你能跟我比吗？”周楚下巴微微扬起，“再过十年你也比不过我。”
    从明扬的角度看过去，他好像是在笑。
    第218章
    没有物流送不到的货，如果有，就加钱。
    徐正文要的零件一部分可以在这边配到，另外一部从车间里或者认识的人那里凑，当天搞定清单之后李小川就给他们发了个加急。等待的过程中陆骏就带着明扬他们去附近的地方拍拍素材，节奏忽然慢下来便显得悠闲许多。
    只是明扬的感冒一直不好，他嘴上说自己没事，想表现出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可是说话闷闷的，吃过药之后的中午和傍晚显得脑子昏昏沉沉，反应都慢上了许多。明扬是倔强的，不肯承认现状，闲来无事时就和周楚玩一些测试反应速度的小游戏。
    他用手掌悬在周楚的手掌之上，看是周楚先打到他还是他先闪开，几轮之后双方调换位置。他强行说自己和周楚五五开，但从他被拍红的手背来看，他与周楚实际上有三七开。
    除此之外，明扬还会把一部分时间花在林岩枫身上，他试图与林岩枫做朋友，可是当他把“做朋友”当做一个目标时就会感觉很别扭，好像自己很不单纯。他向陆骏抱怨这件事，问可不可以换韩飞凌去，毕竟韩飞凌是女孩，应付异性有很大优势。
    韩飞凌知道林岩枫的存在，她让明扬发给照片看看，这东西明扬还真没有，只能粗略地语言描述。韩飞凌问林岩枫有没有周楚帅，明扬说不能这么比，说完还要阴阳怪气地补充一句说他没觉得周楚哪儿帅，男人不能光看脸。
    当时周楚就坐在他旁边，韩飞凌隔着明扬看看周楚，故意笑着说周楚把脸挡起来的话，那膀子也可以打十个明扬。
    明扬只能再次强调，男人不能看这些外在的东西。
    还好周楚已经习惯了他们二人窃窃私语的通常是些没营养的内容，否则可能也要拎着明扬问问“内在”指的是什么。
    想把林岩枫介绍给韩飞凌的计划最终告吹，韩飞凌说她不喜欢哑巴，不是单独指生理意义上的哑巴，而是各种意义上的哑巴。言外之意，她连周楚都看不上。
    “姐还是有品位的。”明扬只能笑着如是说。
    徐正文和陆骏加班加点的修车，终于在放弃外观体验的前提下把G63成功复活，一行人再度出发。
    许是前半程他们把能遇到的困难都经历了一个遍，后面竟然意外的顺利，大家难得体会了一番真正的旅游节目该有的样子，心情也都放松了下来。在抵达狮泉河时拍摄结尾部分以及整理过去的素材时，大家竟然有种取到真经的错觉。
    由于中间路段耽误了一些时间，最后陆骏决定大家飞回去，这两台车找专门的公司单独拉回去。稍微花点钱解决就别自己费心费力了。一旦有了这种觉悟，他们甚至可以在这儿多逗留两天，只是陆骏的私心，他知道一旦回去，等着他的将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事。
    他每天都活在现实的焦虑和虚拟的希望中，如果他现在只有二十岁，他肯定自己早就崩溃了。
    跟托运公司联系完之后，陆骏扫了扫自己的各种群，除了一贯的吹水闲聊之外，确有两件事吸引了他的目光。一是最新一站场地联赛极点没有参加，大家纷纷猜测这与之前的纠纷有所关联，一时间舆论的压力不小，极点方面也没有任何官方的说明，选手们私底下也透不出来任何信息。
    二是他所认识的几个投资人最近似乎都在关注游龙集团内部的一些调整信息，虽然现在水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可是内里的沸腾倒是一直持续的，最近一次八卦是说周岚和冯海燕开会的时候吵了起来，大家传得有鼻子有眼，众说纷纭但版本不一。陆骏有点好奇最后会走向哪一步，可惜他没地方去问，唯一能接近真相的人其实是周楚。
    这些话题在周楚那里是禁谈的。
    就在陆骏沉浸在自己的解密追踪里时，赛灵的投资部找到了他，说想跟他谈谈。他坐在海拔四千多米的小院的板凳上看着对方发来的消息，缺氧让他的大脑运转有些慢。
    投资部门只能是聊投资问题的，这是陆骏再熟悉不过的业务。之前跟周岚接触时对方就问过自己一些融资意向，那时他把不准脉，只好跟周岚打太极。若是现在的话……陆骏长叹一声，钱难挣屎难吃，找个大金主靠着肯定是最优选，如果不是因为周楚这层关系，以现在车队的处境来说，他可以立刻买机票飞北京去谈。
    陆骏低下头，双手用力揉搓自己的头发，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怎么了？”陆骏的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不必看都知道是余桃。陆骏整理了一下状态，转头笑着说：“什么怎么了？”
    余桃说：“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呆了好久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怎么会？”
    “那就是有。”
    “……”
    “需要我猜猜看吗？”
    “……那倒是不用了。”陆骏只好坦然地把一切都告诉余桃，余桃坐在他身旁安静地听完，然后闭起眼睛，享受着阳光的沐浴。
    “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陆骏不太好意思地说，“总是容易陷入不必要的纠结。年纪越来越大，做事情反而越来越不利索，瞻前顾后的。现在想想，当初离开极点那阵还真是满腔热血，其实很多事情到现在看还是没想明白。”
    “那……”余桃顿顿，“如果这个时候张承寅来找你，让你务必把嘴巴闭紧呢？”
    “什么意思？”
    “极点的事情我多少也听说了一些。”余桃说，“他这个时候最担心的恐怕是你落井下石吧，毕竟你们曾经关系那么近，你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那我也没什么证据啊。”
    “你只需要带带节奏就够他喝一壶的。”
    “我……我不会那么做，没意思。”陆骏说，“他应该也不会来跟我谈什么条件了。他就是那种性格的人，一路走到黑也不会回头。而且既然是比赛，那大家就那成绩说话吧，这才是最公平的。”
    “可是有些成绩的诞生本就是不公平的。”
    陆骏长叹：“这也是游戏规则的一部分。”
    “你啊……”余桃看向陆骏轻笑，眼睛都弯了起来，“有时候一肚子坏水，可是有的时候，你也不想把任何一个人预设的很坏。我该怎么说你呢？心底里还是挺单纯的。”
    “别，我都这岁数了，别这么说我。”
    “怎么，害羞啦？”
    “……”
    “但是这样的人总归是好相处的吧，你也好，小明也好，周楚也好，飞凌也好。”余桃继续说，“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所以最后能走到一起。”
    陆骏盯着余桃的双眼问：“那你呢？”
    “我？”余桃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陆骏的眼睛，“我大概是喜欢看着这样的你们吧。总是做很复杂的事，处理很复杂的人际关系，到最后都会向往简单。”
    陆骏低下了头。
    余桃拍了他一下：“至少在这个全世界最清净的地方就不要想那些预设的苦难了。也许到那时我们所烦恼的并不一定真的难办，而真正的烦恼还没有出现。人总是需要在不断的变化中才能逐渐去完善自己的需求，而我们到底想要什么，真的是那一个具象的冠军吗？”
    “不然呢？”陆骏随口说，“比赛不是为了赢那为了什么？”
    忽然，他的胸口传来一阵热度，他吓了一跳，原来是余桃凑近来把手掌贴在了他的心脏。余桃的脸离他很近，他盯着余桃的嘴巴，听到余桃一字一句地说：
    “真的吗？”
    第219章
    陆骏的心跳得很快，他对现在听到的这个问题感到迷茫。哪怕在此之前他对这个问题已经有了自认为非常坚定的答案，并且这个答案无数次的重复洗脑着他。
    “如果真的赢不了呢？”余桃问，“没有退而求其次的答案吗？其实你很害怕说出来那个结局吧。竞技体育在输赢之间还有另外一个选项，就是寂寂无名的结束职业生涯，也不一定就是因为输，很可能就是到此为止了。我们大多数人拿到的都是这样一个结局，我也认可这样一个结局。”
    “我知道。”
    “对，你当然知道，你又不蠢。但是你更加清楚的是，有些人的未来也许会走向一条极为光明的结局，但是我想，这绝对不是拿一两个冠军就可以奠定的。冠军啊……很多人以为那是终点，但那是一切的起点，以后要怎么办呢？那之后的路是怎样的呢？”
    许迎臣早起晨练结束之后会去极点的拉力基地报道，这里地处郊外，除了拉力场地之外还有专门的室内训练区域和维修车间，一应俱全。许迎臣上午要做体能测试，他的训练师早早在场地内等他。
    赛车运动虽不存在选手之间直观的身体对抗，但是想要维持职业寿命，保持良好的竞技状态，身体的韧性和强度仍然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在不比赛的时间里，许迎臣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进行身体训练，他的训练师给他的训练强度也很高，李斯达跟他做过一段时间，没十分钟就从跑步机上滚了下来，反复质疑中年人是否有必要如此折磨自己，何况许迎臣身上还有那么多旧伤。
    “你今天的状态很不错。”训练师站在跑步机前，看着许迎臣相对平稳的心率说道，“让我们再拉高一点。”他调了参数，猛然提升的速度让许迎臣不得不加快步伐频率，呼吸面罩里很快就结成白雾，训练师看着许迎臣的拔高的心率问他还可不可以坚持，许迎臣一直在跑，只能用眼神示意。
    没有什么是他坚持不下来的，哪怕从跑步机上下来的时候差点栽倒，汗水顺着他的前胸后背往下淌，李斯达递给他一条毛巾，叫他不要逞能。许迎臣接过毛巾盖在头上，半张脸被遮了起来，样子比以往更加沉默。
    “我知道你其实很介意张掖的事情啦！”李斯达说，“但那都不是意外么，你折磨自己也无济于事。”
    “我只是在做该做的事情。”
    李斯达看了看许迎臣一天的运动量，开玩笑说：“除非你的目标是去打NBA，否则没必要这么搞吧？”
    “……”许迎臣叹气，李斯达外头看向许迎臣，心中自然知晓这位多年老友的真实想法。他不太确定到底是从哪一个具体的时间节点开始，许迎臣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也许要从那些重大伤病开始算，也许是从退役开始算，总之，人在消沉和低谷里会养成一些很不好的习惯，比如迷恋精神内耗和肉体痛苦。
    好像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他才能证明自己真实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并以此保持清醒的大脑。
    再重新回到赛场之后，许迎臣对自己的要求可谓是严苛而变态，外界总是拿周楚和他比较，今年总冠军也是存在于他们二人之间的最大话题，李斯达知道许迎臣是不在意这个问题的，因为无论拿来做对比的到底是谁，都不会改变许迎臣对于冠军的追逐和渴望。
    也许……那东西不叫“冠军”。
    “哎！”李斯达叫住了许迎臣，“你看那边，是谁来了？”
    许迎臣回头望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嵌入眼帘。那家伙人高马大，走起路来总是轻飘飘的，打着哈欠，总是一副无精打采懒洋洋的模样。可要是换做赛场上，那个人就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截然相反。
    “他来干什么？”李斯达自问自答，“啊，张承寅今天好像过来。”
    许迎臣看向李斯达，李斯达做出猜测：“邓开一直没队，也没有过什么意向，这次不会是过来我们这边看看吧？”
    “没有位置了。”许迎臣说。
    “把小裴踢了就有了。”李斯达说，“张承寅干得出来这种事，特别是现在。”提到“现在”这个词时，他的口气明显暧昧了许多。极点的“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大家心知肚明，他们场地赛部门被架在火上烤，为了配合调查不得不暂时退出，车手们心中有怨言不说，赞助商们的发难也够车队的商务们喝上几壶。
    除了应付那些负面新闻之外，张承寅需要一些其他强有力的证明，证明极点仍是如日中天，证明他们的地位无可撼动。
    “而且他大概也很介意你连失两站吧。”李斯达继续说，“这和他的预期不符。”他站起来走到许迎臣的身边，随意地搂住对方光裸的肩膀，“走一步看一步吧，在哪里不是比赛呢？”
    许迎臣点点头。
    邓开在那间办公室里待了很久，许迎臣训练结束准备去跟李斯达一起吃午饭，这时邓开出来了，后面果然是张承寅等人。许迎臣没太在意这件事，张承寅却远远叫住了他，意思是既然人都在，不如中午一起吃饭。
    许迎臣点头答应。
    席间大多聊一些比赛趣闻，再者是一些技术角落，直到尾声时，邓开才问可不可以单独和许迎臣约一场，张承寅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
    许迎臣没有太多思考邓开的意图，反正他下午都要训练，怎么跑跟谁跑，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差别。下午大家回到场地上之后，张承寅叫人把他们的赛用车开出来一台给了邓开，许迎臣则开自己的。
    两人没有太多规矩，就是在狭窄的拉力场地上比三圈，谁快谁赢。这种最简单粗暴的赛规通常会默认一些比较直接的冲撞，反正扎进树林之后谁也看不到他们，只能听到轰隆隆的引擎噪音。
    李斯达和杨奇峰两人均未在车上，杨奇峰带着圆形的墨镜坐在一旁一动不动，像是个雕塑，李斯达问杨奇峰对这二人的赛况有和预估，杨奇峰挖挖耳朵，说许迎臣赢面更大。
    毕竟许迎臣熟悉赛道，也熟悉自己的车，这是客观事实。
    果不其然，在三圈末尾时许迎臣率先冲过了终点，邓开紧随其后，只是终点处空间很窄，他为了不撞到许迎臣，一个急刹反打，车身调转了一百八十度，车轮扫起了一大片黄土泼向众人，杨奇峰的眼镜片都蒙上了一层土。
    大家作鸟兽散，尘土落下，邓开才从车里钻出来。
    李斯达心里吐槽邓开恐怕也是个表演型人格。
    “你好快啊。”邓开趴在车门上对远处的许迎臣说，“很难追上。”
    许迎臣说：“你可以多练习。”
    “那好吧。”邓开回头冲着张承寅大声说：“我可以留在这里试训。”
    不明情况的许迎臣和李斯达都有些意外，一下没反应过来邓开在说什么。只见张承寅笑着对邓开点点头，那表情好像在说：果然如此。
    这是在办公室谈话时邓开提出的要求，如果许迎臣能赢他，那么他就可以考虑，但是这一切不可以告诉许迎臣。
    张承寅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邓开，邓开问张承寅难道不怕许迎臣不上心随便跑从而败给他，张承寅说，许迎臣是个会拼尽全力对待每一场较量的人。
    傍晚十分，许迎臣是走得最晚的人，他在训练室里收拾东西，听到门口有动静，回头看是邓开。邓开双手抄兜靠在门边，歪着头看许迎臣。许迎臣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下一场要做对手了，还没有正式地打过招呼。
    “不是队友吗？”许迎臣问。
    “个人赛哪儿有什么队友可言？”邓开笑笑，“只是极点的赛车足够好，我想看看能不能在同等条件下赢过你，那样，我就是冠军了。”
    许迎臣说：“你早就是了。”
    “中北不算。”邓开当然知道许迎臣在说什么，“你成全了明扬，这样不对等条件的比较不能算数。”
    许迎臣说：“很重要吗？”
    “不然呢？”邓开说，“你是去年的冠军，国内车手中有史以来成绩最好的人，谁不想试试看？”
    “冠军？”许迎臣顿了顿，“那你知道冠军意味着什么吗？”
    “赢到最后。”邓开很肯定地说。
    许迎臣看了邓开一会儿，而后笑了笑，他现在不常笑，因为很难得有让他感觉到有意思的事情出现，上一个还是明扬。
    “赢到最后，走向一个别人无法企及的职业高峰。”许迎臣说，“然后比所有人都摔得更惨。我告诉你，这就是冠军接下来要走的路，你准备好了吗？”
    第220章
    很显然，邓开并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他的职业道路顺风顺水，年纪轻轻就能在国外拿到很好的成绩，他距离他所看重的“冠军”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是他的实力在国内早就可以吊打很多人。
    他的人生一直在向上飞驰，他设想过的顶点是万丈光芒的，为此他还要挑战许多人。他不曾料想许迎臣会告诉他一切并不美妙。
    “怎么，你试图用自己的脚教会别人走路？”邓开说，“故事的结局不一定都是那种走向的吧？”
    “也许吧。”许迎臣慢慢地点头，他不强迫邓开认同自己的说法，也不想和邓开针对这个问题纠缠。他们所处的位面是不同的，看到的世界自然也是不同的，也许邓开和周楚或者明扬这样的选手会更有共同语言，他们都在不断的挑战着自己职业道路上一座又一座高峰，即便站在许迎臣的立场上，他都希望那些年轻人可以做到。
    这个世界太需要年少成名的故事了，而他也曾是那种故事里的主角——而现在，不再是了。
    可他仍有目标，同时也被人视为目标。他接受后来者对于王权的挑战，而他所需要的做的也并不单单是巩固王权。
    “加油，希望张北站你能有一个好成绩。”离开时许迎臣这么对邓开说。而邓开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满是精神地大声说：“这一次我肯定能赢你！”
    许迎臣象征性地抬起了手臂挥一挥，没有回头。
    对于这样不上心的敷衍态度，邓开极为不满。
    西藏之旅结束后，一行人盯着兴奋的大脑和疲惫的身躯回了老家。陆骏给了大家两天修整的时间，自己这边把拍摄素材给金主们确认好之后就丢给后期继续做，而他自己则马不停蹄地飞去了北京。
    明扬和林岩枫的关系进展极为神速，这要归功于明扬孜孜不倦地每日“骚扰”，他把这一路上的见闻都讲给了林岩枫，看过的风景，发生的趣事，吃过的美食。在抵达狮泉河的时候，陆骏专门做了一个篝火晚餐，一群人围在一起夜聊，以这样一个形式作为整部片子的结尾。
    天亮之后，大家在车边拍了一张合影。陆骏特意让他们把车都洗干净，坦克那红色在阳光下极为艳丽，而G63也白到发光。明扬站在车顶上，身影完全溶于天色里。
    林岩枫说好假，明扬说肉眼看到只会觉得更假，相机没有办法还原眼睛看到的颜色，林岩枫发了一行省略号过来。
    明扬犹豫了一下，问林岩枫最近有没有时间。
    从过去一段时间的交流中，明扬知道林岩枫在面包店里打工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兼职，大约是为了让自己不要成天到晚闷在家里，出来活动活动接触接触人类。毕竟像他这样的残疾人在外活动多少还是有一些不太方便的地方，万幸的是他并非肢体残疾，还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
    他听得到些微声音，但是自己不会说，所以也无法分辨那些声音的含义。就好像一个人可以看到苹果，如果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这是苹果，那他其实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明扬一开始也搞不大明白“听”“说”“理解”之间的转化关系，直到林岩枫问了他一个问题，而那个问题他答不上来。
    林岩枫问他，引擎声是什么声音。
    明扬看到这一行字顿时满脑袋问号，自然而然地说游戏里不是有那个声音吗？随后他意识到林岩枫听不到，抑或无法理解，于是想了半天形容词都没有一个合适的。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找我。”明扬说。
    “做什么？”
    “网友见面不行吗？再说了我们也不算网友吧？”
    “……”
    “难道你不想我吗？”
    “……”
    “不想啊？我生气了哦。”
    “……”
    “好吧。”明扬发了一个无语的表情，“我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声音，但是我可以告诉你那是什么感觉。”
    林岩枫从火车站出来之后找了半天才在人群中看到努力蹦跶的明扬，明扬说开车来接他，拐了个弯之后就看到了那台饱经风霜的五菱。
    两个人见面反倒不太好交流，安静得可以。林岩枫给明扬带了两块面包，说是他们店里烤的，明扬问林岩枫请假会不会扣工资，林岩枫摇摇头。明扬带着林岩枫直接去了赛道，今日韩飞凌和周楚都在，他正好也带林岩枫见见他们。
    明扬指了指韩飞凌停在场边的那台supra，在笔记本上写道：“那是真的supra。”
    林岩枫点点头。
    “哎呀，我车呢？”明扬问韩飞凌，他有拜托韩飞凌帮他开过来。韩飞凌说：“他们在调呢，今天开不了。”
    “啊？那怎么办？”
    “开我的吧。”韩飞凌笑道，“这小子以前赢过我的supra，今天给他一点震撼。”
    周楚皱眉问：“他赢过你？”说罢有点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林岩枫。
    “游戏里啦！”韩飞凌回答。这是她和明扬之间的小秘密，周楚不了解也算正常。
    明扬问韩飞凌：“你这可以让车让别人开吗？”
    韩飞凌反问：“你开得还少吗？”
    “不是。”明扬把韩飞凌拉到一边，“我是说让他开。”
    一听是林岩枫，韩飞凌有点犹豫。首先他们完全不认识，其次，韩飞凌的这台supra已经完全赛化，一般人不见得开得起来，而且很有可能开上墙。她虽然知道明扬此番用意，可是考虑到这些细节问题，她不得不犹豫。
    “啊我知道了！”明扬忽然拍手，“不用你那个了。”
    “你去哪儿？”韩飞凌看着明扬跑开，不一会儿听到了动静，下意识地看向周楚。
    周楚的脸色变得更黑，因为明扬把放在赛道旁边车库里的GTR开出来了。
    这车原本被司徒嘉树稀里糊涂地买了过去，然而他根本不喜欢开，放在自己家里也没劲，干脆就借给了明扬随他处置。
    这无疑是在周楚的心上捅刀子。
    明扬嘴上犯贱归犯贱，实际上也不敢真拿这台车天天下赛道去糟践，要不是他们自己的车都得去比赛，而林岩枫是陆骏交给他的任务，他不会去把战神请出来的。
    他下车后拍拍车顶叫林岩枫过来，给了林岩枫一个头盔，自己去了副驾的位置。周楚全程看着他们的互动，眼睛似乎要把明扬盯出个窟窿。
    林岩枫没有驾照，没有开过真车，他所有的驾驶技术都仅限于游戏中。当GTR弹射出去的一瞬间他甚至有点紧张害怕，明扬在一旁握住他的手去稳定方向，林岩枫才渐入佳境。
    不过模拟器高手第一次碰真车也存在很多障碍，游戏里可以反复重来，但是在现实中人很难克服撞击所带来的恐惧。不过哪怕是随便跑一跑，这种体验对于林岩枫来说都是足够新奇的。
    几圈之后，明扬和他交换了位置，跟他说系好安全带。
    起步的一刻，那种强烈的推背感就传递至林岩枫的中枢神经，这种只有真实的物理世界发生的力的作用不是游戏能给他的，他们在弯心里滑过去，林岩枫觉得自己都要飞出去了，而速度的提升更像是在座过山车。
    明扬本想表演一番自己精湛的技术，突然他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周楚的雪铁龙。那家伙竟然在追自己？明扬这种好战分子能错过这样的邀请？于是他也提升了速度，开始和周楚竞速。
    林岩枫从未想象过自己可以真实的去经历只有在游戏里能做到的事情，他虽然听不太清楚，但也知道那声音大得吓人。而视觉画面让刺激变得多重起来，林岩枫甚至有窒息的感觉。
    他稍微一偏头就可以看到雪铁龙在紧紧贴着，这样的距离真的不会发生事故吗？再看明扬竟是镇定自若，与周楚保持着完美的间隔。
    这……就是职业车手吗？
    这一战当然是周楚获胜，明扬意外的没跟周楚争执高低，而是看着尚在出神的林岩枫笑。
    怎么样？明扬问道。
    林岩枫没有反应。
    明扬握住了林岩枫的手腕，可以摸到他清晰的脉搏。然后明扬告诉林岩枫，就是这种感觉，只要体验过一次，一辈子都忘不掉。
    陆骏坐在赛灵的会客室里等人，自诩见过许多大场面的他此刻不由得有一些忐忑，他模拟过很多种情况，但始终还是没有太多的自信和把握。
    不一会儿投资部门的领导就带着几个人进来了，那阵仗显得孤军奋战的陆骏很是单薄。
    会议的内容中规中矩，投资的事情无非就是那样，讨论估值，讨论发展前景，讨论商业模式等等，赛灵所表示出的诚意叫陆骏越来越恐慌，正所谓无事献殷情，赛灵的选择有很多，分明是他陆骏没得选，怎么现在立场好像是对调了一样？
    陆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对方似是早有料到，然后请陆骏等一等。
    一群人瞬间在陆骏面前消失，又过了一会儿，会客室的门再度被打开，陆骏背对着门口只觉一股冷风吹了进来。
    回头看，竟是周岚。
    周岚是一个人来的，他与陆骏面对面坐着却不说话，陆骏有点烦了，问他什么意思。
    “条款写的很清楚，陆骏，这笔生意对你来说只赚不亏。”周岚机械性说道。
    “天上哪儿会掉馅饼？”陆骏笑道，“你是资本家不是慈善家，你到底想怎么样不如直说，能谈就谈。”
    周岚沉默片刻，双腿交叠，手指交叉轻轻压在膝盖上，开口说：“确实还有一个条件，也只有你能做到。”
    陆骏示意他讲下去。
    “赛灵可以提供全部的资金支持和技术支持。”周岚慢慢说，“前提是，周楚必须离开车队回到北京。”
    第221章
    “什……什么？”陆骏怀疑自己幻听，或者干脆进入到了异次元空间。他知道周岚一直反对周楚做职业车手，可是没有想到周岚竟然真的明目张胆说出了这句话。
    “你没听错。”周岚的口气仍旧淡然。
    “可是即便是他离开counter pick，外面还有那么多车队想要他，你这么做意义何在？”
    “不会有车队接纳他的。”周岚看向陆骏，“除了你，没人敢。”
    陆骏皱眉：“那他还可以出国。”
    “拿什么出国？”周岚问，“比脸还干净的口袋？”一个从不讲笑话的人口中吐出这种句子根本不会叫人笑出来，反而讽刺万分。陆骏此前听了那么过关于赛灵和周岚本人的坊间传闻，从来没有一条会指向这个结局。这个人到底是有多疯才会豪掷千金只要求自己的弟弟退出赛道，赛灵的决策层难道真的是周岚一个人只手遮天吗？
    “为什么？”陆骏问，“为什么要不余遗力地毁了周楚的梦想？他是你亲弟！”
    周岚却道：“我不需要向你解释。”他起身走向了落地窗前，因为不喜欢高楼林立的钢铁丛林，赛灵的办公楼特意选在了远离城市中心的花园艺术区，楼层也不高，数十年的高树足够遮盖玻璃，窗外一派宁静的绿色。
    宁静之下满是暗涌。
    “选择是双向的，我只是开出条件，你可以选，也可以不选，没人能逼你。”周岚背对陆骏缓缓说道：“好好考虑考虑吧。”
    他确实没有逼迫陆骏的意思，然而现实却将陆骏一再逼到悬崖边上。运营一个车队所需要的资金支持上不封顶，在与极点的官司败诉之后，陆骏能以极低的成本维持车队至今足以称之为业内传奇。可是这不够，远远不够，counter pick始终走在钢索上，禁不起任何意外的降临。
    而目前整个资本市场趋于冷却，能够投身赛事的少之又少，像冯海燕那样有钱直接搞收购的才是大多数选择。周岚嘴上说让陆骏选，但是他们彼此都知道，陆骏选择的空间几乎没有。
    北京于陆骏而言就是个龙潭虎穴，陆骏心想，他早该知道的。
    明扬带着林岩枫参观了他们的基地，这地方对于林岩枫而言看上去跟路边的汽修店区别不大。明扬饶有兴致的给林岩枫介绍他们车队的历史和光荣履历，当然就周楚的个人荣誉部分还是一笔带过了。
    在看到模拟器时，林岩枫问明扬有没有用他给明扬的那个东西，明扬其实相当好奇林岩枫怎么搞到的这玩意，但他不好意思问，就抓了抓脑袋，稀里糊涂地说走之前看了看，不过时间紧没细玩。
    林岩枫便告诉明扬，他优化了一个版本，回头发过来。明扬持续保持期待，晚上很豪爽地说请林岩枫吃顿好的，韩飞凌在旁凑热闹说要占明扬便宜，硬是拉着周楚也去了。
    “我靠你没事儿吧？”明扬问周楚，“你凑什么热闹？”
    周楚本来对这档子事也不感兴趣，但明扬这么讲，他只好说：“我也得吃晚饭。”
    明扬说：“特种兵要学会享受饥饿！你别吃了，吃那么多体脂率上去了怎么办……”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周楚给锤了。
    明扬是个要点面子的人，请人吃饭总不能再跑去吃石家庄正宗安徽牛肉板面。挑了个像样的饭馆，面对他们三个人肆无忌惮的点单，明扬脸上大方，心里绞痛得差点窒息。
    “服务员！”韩飞凌拿着菜单，对着自己的胳膊比划，“有这么长的龙虾吗？”
    服务员刚要说话，明扬立刻按住了韩飞凌，面带僵笑咬着牙说：“姐姐，你这小胳膊长的龙虾看不起谁？”转头抓起周楚胳膊，“小于这么粗这么长的就别要了。”
    “……那还真没有。”服务员为难地说。
    明扬心里松了一口气。
    饭后，明扬开着五菱带着大家一起去火车站送林岩枫，他强烈邀请林岩枫来看他们比赛。有了身临其境的赛车体验之后，林岩枫不可谓不动心，表示回去考虑考虑。进站前，明扬拉住了林岩枫，两只手一通乱比划，林岩枫忽然笑了笑，也对他比手语。
    林岩枫走后，韩飞凌问明扬比划半天什么意思，明扬说：“就是期待第二次见面的意思，大概就是再见吧。”
    “哇！第二次见面听上去要比再见浪漫多了啊！”韩飞凌问，“你怎么还会这个？”
    “我他妈特意学的好不好？”
    韩飞凌一拍明扬的肩膀：“没想到你小子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泡男人的把戏倒是不少。”
    明扬很谦虚地摆摆手：“都是浮云，都是浮云。我这是带着任务的，那必须手拿把攥。”
    韩飞凌看着林岩枫消失处的进站口，叹气说：“哎，可惜了，是个哑巴。”
    “你不要歧视残疾人好不好？他不说谁知道他又哑又聋？”明扬道，“哎，回去之后我还得好好找陆红万聊聊，林岩枫本来出趟门就不方便，平时只能在面包店里打打零工，估计也没什么钱。要是把他弄来，来回车费得报销吧……”
    他碎碎念着，共情着林岩枫的悲惨与贫穷，韩飞凌瞪大眼睛看向明扬，又看向周楚。周楚无奈地摇摇头，轻声说：“笨。”
    这几乎不可闻的声波却被明扬准确分辨出来，他质问周楚：“你说谁笨啊！”
    “说你。”周楚没有回避，“他穿的那件卫衣都够你换套轮毂了，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很快的，林岩枫就把自己更新的DLC发给了明扬，这一次的赛道路线更为清晰，BUG也少了很多。明扬把这事分享给了刚回来的陆骏，陆骏问他和林岩枫关系搞得怎么样了，明扬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陆骏点点头，单纯的明扬无法在陆骏的表情里读到其他疲累情绪，也许在面对明扬时，陆骏总是会伪装得很好。
    他把与周岚的对谈内容告诉给了余桃，余桃沉默了很久才问陆骏怎么打算。陆骏自己不知道，余桃说，也许他们最应该尊重的是周楚的选择，但是把这件事告诉周楚，又何尝不是在转移矛盾逼周楚去做选择？
    陆骏叹气，他们还不到非生即死的时候，没有必要这样。他同样不想告诉周楚，谈都不想谈。
    “怕他不懂事？”余桃问。
    “不是。”陆骏道，“怕他懂事。”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联赛官方公布了张北站的全部路线安排、参赛细则和参赛名单。众人意外地在极点车队里看到了邓开和杨奇峰的名字，而与此同时被替换掉的自然是裴若安。
    明扬问裴若安这是怎么回事，裴若安一开始只说这是车队的决定。明扬看他那语气还挺冷静的，以为他不在乎，没想到不出三分钟，裴若安就开始疯狂骂张承寅，明扬也跟着他一起骂，两人难得统一战线。
    骂够了之后，明扬问裴若安这次还来不来张北，裴若安说：“去，当然去啊！我就是要去当碍眼电灯泡，他们能把我怎么着？”
    “那你过来找我玩。”
    “干嘛？有事儿？”
    “哇，没事儿不能见你？”
    “你少说屁话，我现在看见你也觉得眼疼！一个两个的……都给我爆缸退赛吧！”
    “没事。”明扬笑笑，“爸帮你赢回来。”
    第222章
    果不其然，说这种话的明扬又是被裴若安一顿骂。裴若安叫他不要总是异想天开，这次张承寅把邓开弄过去，摆明了是想要包揽领奖台，明扬还是靠边站比较好。
    “而且。”裴若安犹豫了一下才告诉明扬，“他们估计会提前几天去张北勘路。”
    “什么意思？”
    “你怎么这么笨啊！”裴若安说，“拉力赛道平时就是普通公路谁都能走，他们当然是去熟悉赛段啊！”
    “可是有几个赛段也没有公布得太细节吧。”
    “那就把所有可能的路线都扫一遍不行吗？”
    “……有钱真好。”
    明扬忽然想起了林岩枫给他的DLC。关于其准确性的问题他们之间其实有聊过，随着关系的加深，林岩枫倒也能跟他透露一二。不过故事并无玄妙可言，林岩枫只是一直在做游戏制作的相关内容，他的财富积累大多来源于此。至于怎么搞上了赛车，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自己在现实世界中没有办法做到，所以看人家玩，自己便好奇地尝试了一番。
    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明扬，有了后来的故事。
    林岩枫把之前做过的一些共享在网络上的DLC给了明扬，明扬查了半天才知道林岩枫分享内容的那个ID竟然还是他们圈内大神。他想这人还真是低调，要换做他自己早就跳出来炫耀了。
    然而这些在林岩枫口中也不过就是“找个事情做”而已。
    至于张北赛段，林岩枫并不能保证路线的准确性，毕竟他去都没去过。至于他为什么命中率如此之高，用他的话说这就是计算的结果。
    数学是万物真理——林岩枫如此认为。
    这张图明扬跑过很多次，周楚也试过，他们都知道模拟的赛道是无法跟真实赛道相提并论的，但是单就熟悉路线而言确实有很大的帮助。等到他们抵达张北进行实际的勘路，再拿路书与林岩枫的地图一对比可以说是几乎严丝合缝。
    陆骏摸着下巴陷入沉思，明扬问他是不是在想把林岩枫挖过来的事情，陆骏摇摇头说他在想这东西能卖多少钱。
    “明天他就来了，你干脆自己跟他聊不就好了？”明扬道，“不过他不缺钱。”
    陆骏暗骂：“全世界就他妈我缺钱。”
    明扬道：“还有我。”
    赛前的新闻发布会很热闹，大家一致认为邓开的出现为本站的争夺加注了更大的悬念。媒体和车迷十分关注邓开在张北站作为极点的车手参赛是否意味着他确立了与极点的合作意向。邓开一只手撑着脸颊打呵欠，听完之后也没说话，只是茫然地看着记者，记者被他那无辜的眼神看得手足无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中文表达太复杂了以至于邓开没听明白，可是……不对啊！这小子之前的采访里面中文说得比谁都溜啊！
    邓开挠了挠头，问记者这个问题有那么重要吗？
    记者哑然。
    邓开笑了笑，反问记者怎么不问问他对于这场比赛的期许。记者反应过来之后真的顺着他的这个问题问了下去，邓开顺势回答。
    “当然是分站冠军啊！”邓开开心地说，“有什么比打败两个冠军热门人选更令人期待的吗？”
    “这个世界上的逼王怎么这么多啊！”明扬看完邓开的采访之后忍不住吐槽，一旁的周楚看了他一眼，他对周楚说：“没说你。”
    周楚嘴巴动了动，明扬知道周楚肯定在骂自己。不过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他拿起一旁的矿泉水瓶子充当麦克风举到周楚面前，饶有兴致地问：“请问你如何评价邓开的水平呢？”
    “没比过，不知道。”
    “哇，你连前期调研都没有吗？”
    这时，沈西今拿着他的笔记本走了过来，把他对于邓开的分析拎出来往外讲。沈西今收集材料收集的很细，明扬知道的不知道的竟然都被沈西今挖了出来，总而言之，邓开对他们来说是个大麻烦。
    “而且很不凑巧的是，张北站的有些赛段是他最擅长跑的。”沈西今把本子翻往后翻了几页，“在第二天穿草原的赛段还记得吧？从柏油路上下来就是泥巴烂路，沟壑很深，起伏不平的草地也会遮挡视线。”
    明扬想起模拟训练和勘路时对那个赛段的吐槽，全速开下来没有搞坏避震就烧高香了。
    “那又怎么样？”明扬道，“我管他擅长什么，总而言之，敢说大话就要做好再把话塞回去的准备！”
    周楚问：“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喂！这个时候不应该一致对外吗！”
    “管好你自己。”周楚看向明扬，“这已经是第四站了。”
    “我！”明扬意会到周楚的意思，不情愿地闭上了嘴巴。已经第四站了，在过去的三站里周楚拿了两站冠军，而他呢，虽然在一点一点往前追赶，可是根本不够！他要跑得再快一点，要更快才能追的上前面的人——时间远远不够用！
    “好了好了。”沈西今道，“小明你不是要去接人吗？应该到时间了吧。”
    “啊对！”明扬拿上东西飞快地跑出了房间。
    沈西今看着明扬飞速消失的身影，转过身来对周楚说：“我觉得他啊……其实完全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和处境。”
    “……”
    “他会追上来的。”沈西今问周楚，“对吧。”
    周楚扭过头去看向窗外，默默说道：“谁在乎。”
    明扬没想到林岩枫来归来，还带了不少东西，他本意是邀请林岩枫过来参观并且体验一下赛车氛围，结果林岩枫把这当成了田野调研。明扬把林岩枫引荐给了陆骏，陆骏第一次和林岩枫这样的人交流，起初手脚有点不知道该往哪儿摆，而且需要沟通媒介，效率是低很多的。
    然后，陆骏出乎意料的问了林岩枫一个问题。
    “你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做一名真正的车手吗？”
    林岩枫在理解陆骏的意思之后，慢慢写道，他只会开模拟器。而且……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
    “可是，这是问题吗？”陆骏再问。
    第223章
    林岩枫盯着陆骏，他也不知道问题是什么，只知道自己从小到大就被很多人灌输一种思想，就是在这个世界上他有两件事不能做：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
    良好的出身保证了他至少还可以接受正常的教育，大人们不让他做的那些事情他只会在小时候产生好奇心，直到某一次在外面玩，因为听不到汽车按喇叭差点被撞到，虽然没有受什么伤，但是家里人对他在外面这件事变得更为敏感。
    后来，他就对外面的世界不再好奇了。有时他甚至还有点庆幸自己只是又聋又哑，不是瞎子也不是躯干残疾这种妨碍行动的问题。他也知道这只不过就是自我欺骗罢了，在独自长大的漫长过程中，他只能把大把的时间花在“梳理世界”这件事上，而数字是最基础的组成部分。
    由数字可以拓展很多学科，林岩枫渐渐得搞出了门道，追求一个又一个被验证的结果，并且以自己为实践，继而不断地去稳固自己的世界观。他在游戏中的赛道成绩刷得很高，甚至可以和明扬这样的职业选手一较高低，也有一些模拟器车队向他抛出橄榄枝，但是他觉得他的兴趣好像并不在此。
    这只是实验的一部分。
    直到明扬再次闯入他的世界，拉着他的手大步走出被塑料膜里三层外三层包裹住的无声房间，推开门的一瞬间他被阳光照得刺眼。他仍旧听不到那么多那么复杂的声音，但是他感觉到了。
    明扬说得对，那就是一种感觉。
    “其实有很多车手是通过模拟器筛选出来的。现在技术除了在车里的重力模拟不出来，其他的和真车操作没有太大区别。”陆骏说，“比如GT比赛就会从线上筛选，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了解一下。”
    林岩枫问，那么可以做什么呢？
    陆骏轻笑：“跟现在没有区别，听不到可能确实有点麻烦，不过在赛道里全都是噪音，谈论听觉效果似乎也没有太大意义。噢你不要多想，我只是问一问，你就当我是职业病吧，毕竟比起一些幕后工作，其实大多数人可能都会喜欢在赛道上风驰电掣的感觉。想做就做，没有那么复杂。”
    林岩枫点点头，随后问起了他们勘路的结果。明扬给林岩枫一顿猛夸，林岩枫突然问明扬，自己还有什么可以为他做的。
    明扬大脑呆滞了几秒钟，下意识地说：“我什么都不需要啊！你过来玩不就好了吗？”
    林岩枫眨眨眼睛，没有再追问下去。
    次日他跟着Counter pick一起去试车，大约不到两公里的封闭路段，分配给每个车队的时间并不多。Counter pick两台车来回跑，徐正文沈西今还有陆骏对着测试数据进行微调，一会儿改改这儿，一会儿动动那儿。明扬早就习惯了这个环节，林岩枫看着却很好奇，问了很多问题。
    有些问题明扬回答不上来，就去搬救兵，事情发展到最后就变成了林岩枫慢慢地跟沈西今和徐正文沟通。他只懂游戏里那些赛车的配件和改装，跑车跟拉力车截然不同，不过赛车调教就像搭积木似的，底层逻辑都一样，只要零件和数据对得上，剩下的就是创造性的发挥。
    林岩枫很聪明，沈西今只说几个点，他便可以融会贯通。他看着周楚和明扬的赛车数据陷入沉思，自己拿笔记了一些东西，然后就闷头坐在一边写写画画。明扬问他在做什么，他指指上面的公式，意思是在算数。
    明扬说：“哇，你又会做游戏，数学又怎么好，能掐会算的，你好厉害！”
    林岩枫说，都是建立在数学和逻辑基础上。不过他对于明扬的夸赞还是很受用，并且告诉明扬，等明天比赛完，也许他可以给到明扬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虽然是明扬想要的答案，可是事情忽然走到这一步，他还是有点不太适应，也有点羞愧。他从林岩枫这里得到了好处，但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做。
    也许比赛结束之后他应该再请林岩枫吃顿饭才对。
    每一站比赛安排在头阵的都是超级短道赛，张北站的短道在一大块平坦的草地之上。说是砂石路，实际走过去用泥土路来形容更为准确，沾了水汽之后对于轮胎的吸附能力会更强。这不是最难处理的，车手们踩过点之后纷纷表示，赛道实在是太空旷平整了，弯曲的路线之间除了草地还有水坑，几乎没有其他参照物，阳光一照过来很容易叫人找不到路。
    大家纷纷祈祷最好是阴天，结果比赛当日一出门，太阳灿烂得堪比夏日。众人各自叹气，看来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赛前，明扬肉眼巡逻了一圈，发现观众那边有很多奇奇怪怪打扮的人，数量也比以往多，他问陆骏怎么回事儿，陆骏说好像是不远那边有音乐节，短道赛跟音乐节有个套票。明扬听后大为震惊，除了感慨捆绑销售的天才思路之外也不免为国内拉力赛事之凋敝感到痛心。
    无所事事的裴若安从极点那边串游过来找明扬玩，这种事情他熟门熟路，也不太在乎媒体和张承寅怎么看他。
    “哎呀我的好大儿。”明扬笑着跟裴若安打招呼，“好久不见啊。”
    “懒得见你。”裴若安转了下帽檐，将帽子反着戴过去，“知道什么叫莅临指导么？”
    “你就在场边好好学着吧。”
    裴若安现在看上去心态轻松平稳，跟明扬斗嘴斗得有来有回。他轻蔑一笑，问明扬短道赛和谁比，明扬一直乱溜达忘记看了，裴若安拿起旁边的表格顿了顿，问明扬：“你和邓开啊？”
    “啊？”明扬不敢相信地确认了一下上面的信息，“这不是……”
    裴若安以为明扬惊讶于送命的分组操作，紧接着就听明扬开心大叫了三个字。
    “太好了！”
    “好什么好？”裴若安说，“你觉得你跑得过邓开吗？”
    “邓开？好厉害吗？”明扬那臭屁劲儿又上来了，一把搂过裴若安，“好大儿，看爹给你报仇！”
    “呵……”裴若安冷笑，“赢不了你就给我当孙子吧。”
    明扬和邓开那一组的顺位比较靠前，还没等明扬在场边蹦跶一会儿就被叫去做准备。他走后裴若安也没离开，陆骏心中满是无奈不说，裴若安还要凑过来问他明扬最近训练怎么样，跟邓开比有没有把握，陆骏只好说些有的没的。
    就明扬那忽高忽低的水平，就算拿量子计算机去算，估计也算不出来他的胜率。
    “你不去准备？”陆骏看周楚还稳稳当当地坐在一旁，提醒他各一组之后就是周楚的比赛。周楚看向赛道，低声说：“不着急，一会儿吧。”
    赛道的起点上，MINI和GR雅力士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待出发指令发出后，两台车同时弹射起步！
    但是从监控画面上来说，明扬的起步比邓开还快一点点。陆骏惊讶地说：“这小子今天手还挺热。”周楚站在他身旁双手抱臂，微微仰着下巴去看大屏幕上的画面。
    超级短道赛是双车道发车，彼此的线路各跑一圈。但是由于本次比赛的场地实在是太过空旷，甚至没有交叉线路，视野看上去有些分散。秒表在快速记录着两台车的用时，林岩枫盯着看了一会儿，这个时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快。
    陆骏看到他那拧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模样，问他怎能了，他掏出手机打字。裴若安注意到了他，问陆骏这个人是不是新来的，半天不出声，跟个哑巴似的。陆骏把裴若安地脑袋掰过去面对大屏幕，让他老实看明扬比赛。
    “搞什么嘛！”裴若安看着赛车搅起来的泥土就跟压起的浪花似的，“邓开竟然没甩开他，是不是还没睡醒啊？”
    陆骏问：“你难道还希望明扬输啊？”
    裴若安双手往口袋里一塞，不再说话。
    “我靠这个路也太隐蔽了吧！”明扬打方向盘和换挡的频率赶上了打咏春，路面不够清晰，周围什么东西都没有，他甚至还能看到远端跑着的邓开。余桃坐在一旁努力地看路，车头甩过来之后就是一片泥塘，明扬速度都没减地扎了进去，前挡风玻璃顿时一片泥泞，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见。
    好在开雨刷早就成了明扬下意识的动作——但是！世界上就是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发生，比如雨刷器坏了。
    坏的很不是时候。
    “我操——”
    第224章
    坏了。
    这是场下所有人大脑中第一个蹦出来的词。正当他们已经做好了明扬会因缺失视野而冲出赛道的准备时，那台被泥浆覆盖的小MINI却陡然加速。
    掌心的温热覆盖在明扬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余桃冷静地对他说出前方的距离和弯道弧度，明扬就照做了。他不需要任何思考过程，也不需要重新梳理自己当前的状态，因为就在这个刹那，余桃提醒了他。
    把一切交给我，让我来做你的眼睛。
    余桃面前的挡风玻璃尚有空隙，她凭借对于路线的精准把控和处理突发事件的丰富经验将比赛接管了过来。
    “如果是你的话，哪怕闭着眼也可以做到吧？”余桃道，“小明？”
    明扬可没有这种奇葩经历，不过在日本时，林治曾让他用一只眼去看路，以此来培养对于距离和速度直觉的把控。原来很多在枯燥练习中不值得提起的点点滴滴最后都会像一颗子弹一样击中在未来某个时间点里的他，他的中枢神经把信号直传大脑，让他突然间明白——原来是这样！
    然后明扬说了一句“必须”后坦然地面对了这个当前最棘手的挑战，不得不说，他甚至逐渐兴奋，在余桃准确无误地指挥之下仿佛迅捷的豹子一样碾过每一寸土地。“看不到”对别人而言也许是障碍，可是对明扬而言反倒是释放了天性，视线内的所有画面都会交由大脑处理，看到弯会本能地追求入弯刹车的位置，看到坑会本能地避开，即便是久经沙场的天才也无法回避身体本能所带来的束缚，那么不如全都抛弃！
    这就是明扬的选择！
    “太快了。”周楚盯着屏幕上的飞速跳动的计时，神情严肃，眉头不自觉地拧得更紧。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不是在跟人交流，而是在自言自语。站在他一旁的裴若安听得清楚，笑着问他：“怎么，有压力了？怕他赢你？”
    周楚似是全神投入在比赛中，没有理会裴若安的问题。裴若安有点尴尬，只好轻佻地“切”了一声来掩饰。
    林岩枫也仰着头看屏幕，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了一个缝隙，这使得他的神情更加认真。他站在离周楚最远的位置，心中却生出了跟周楚一样的想法。明扬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短道的长短距离根本不够消减速度所带来的冲击推力。如果最后这小一百米的曲直线里明扬还采取这样肆无忌惮的冲刺方案的话，那么……
    林岩枫站直，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些笑意，好像在等着明扬来验证他的计算结果。
    “最后曲直线。”余桃道，“路面……”
    “可以全力冲吗？”
    余桃把“路面不平”的后几个字咽了回去：“嗯，没事，靠左，踩到底。”说罢，她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笔。她知道明扬最喜欢听到这种指令，紧接着明扬就会变成全世界最快乐的小狗，奔向他最爱的肉骨头。
    她不想阻挡明扬去追逐这一刻的快感，即便她知道这也许会付出一些代价。
    赌运气吧。
    当陆骏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时候，他亲眼看到明扬以二百多公里的速度压过了地上的浅坑，MINI长了翅膀一样地腾空而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又以最快的速度重重降落到地面上，即便是调教得再好的避震也无法完全阻挡惯性，MINI冲过终点时，失控之姿已无法抑制，接连翻了好几圈掀起遮天黄土。
    现场陷入了寂静，这样的冲线姿势大家都没见过，愣了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要上前查看事故情况。
    黄烟落下，包围零件像是碎纸一样撒了一地。
    邓开收车回来，看到远处的被人围起来的事故现场还没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明扬从车里跳了出来。一个刚刚经历事故的人竟然可以麻利地从车里爬出来再以“闪亮登场”的方式跃入视线之中，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命大还是心大。
    明扬看了一眼自己的用时，他是过线之后才翻车的，所以比赛成绩没有问题。他以领先邓开零点三秒的优势获得了本场胜利，并且总成绩排名第一！
    “我赢了！我赢了！”明扬激动地抱住了刚刚爬出来的余桃，转身跑着无差别分享自己的快乐。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就蹿到了离他最近的周楚身上。周楚被冲地往后推了两步，差点没抱住明扬。
    “我赢……”在看到周楚的脸后明扬的笑意忽得凝固，紧接着从周楚身上跳了下来，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强撑气势地说：“看见没有？这就是实力！好好看，好好学。”说完立刻跳走，不给周楚任何可以“教育”他的机会。
    明扬踮起脚搂着裴若安的肩膀吹嘘道：“你爹我是不是很厉害？这次给你报仇了我的儿！”
    “你还是想想你明天的比赛吧，光顾着出风头，把自己作死了吧？”裴若安笑着指了指那台被工作人员拖走的MINI。陆骏插着腰背对着他们几个，不用看也知道是满脸愁容。
    “这……”明扬回到的现实中，他当时没想那么多，现在兴奋褪去缓过了劲儿，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陆骏转过身来拍拍手上的泥，对大家笑着说：“没事儿别担心，先拉回去看看，应该问题不大。”他见明扬应该被笑容挤满的脸上换做了担忧和歉意的神色，只好上前摸摸明扬的头，低声说：“你做得很好。”
    “可是……”可是这一翻车不知道又翻出去多少钱，明扬心想，如果他那时多想一下，也许就可以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超级短道赛赢了又能怎么样？根本没有多少积分可拿。
    “没什么可是。”陆骏说，“车手只需要赢比赛，剩下的交给我们吧。”
    在全部的比赛结束之后，明扬的排名仍旧高居第一，即便是没个两三分的短道赛胜利，对他而言无疑也是一剂最强激素。在张北，他第一次站在了所有人的前面。而他冲线前的张扬飞驰和翻车后的画面成为了本站的精彩画面，被众人津津乐道。
    竞技场上最忌惮的平庸属性跟明扬完全不沾边，即便被很多人质疑和讨厌，他身上出人意料之时爆发的光芒总是会灼伤别人的双眼。
    陆骏的理性人格看来，无法估量的车损纵然会让他的心脏紧绷，但换一次胜利女神的微笑是值得的。
    但是感性人格还是会叫他联想到一些不小心把劳斯莱斯车头上的女神雕像摘下来的画面，这一摘不知道多少个W的银子就交代出去了，至使贫穷的他只能在比赛结束之后吃了一把维生素B来平稳情绪。
    还得是药店里最便宜那种几块钱几百片的维生素。
    陆骏陪着徐正文等人连夜奋战，翻车确实有点蛋疼，幸运的是发动机变速箱什么的没有什么大问题，最战损的右前脸撞碎了一大块，避震报废。这台车当时如果往地面上再杵深点，估计车门得靠拆才能弄下来。
    天亮之后就要就是正赛的第一个赛段，徐正文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力去修复这台大伤没有但小问题一大堆的MINI，这中间捉襟见肘的情况频频发生，东拼西凑倒是能修补上，时间紧任务重，最后钣金都没做完，只把有赞助商LOGO的部位修复了。
    明扬早上出发得很早，根本没时间再试车。他看到那台外观情况有些堪忧的MINI时没有做好表情管理。陆骏对他本站的要求不高，目前这个情况他平安地把车带回来就行，明扬手一挥，告诉陆骏他要上领奖台。
    “不叫嚷着要拿冠军？”陆骏趴在车窗前探头问明扬。
    “我可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从不说大话。”明扬稍稍的踩了一下油门，引擎声响充满力量。他一旁的余桃听了这话笑道：“还是拿冠军比较好吧？”
    “哇，你这么说我压力好大。”明扬问陆骏，“如果拿下了冠军但是车损超标怎么办？”
    “只管去跑。”陆骏拍拍车顶，“出发吧。”
    邓开在明扬后面出发，时间太早，他的眼睛都还没有睁开。明扬发车走后，他需要把车开到起点停好，也就短短几米的距离，他都能打着哈欠开着车撞到一旁的围栏上，一群工作人员赶忙跑过去询问情况，杨奇峰无奈地解释了半天也不能叫众人放下心来。
    这种竞技状态……真的没问题吗？
    打哈欠会传染，在等发车的时间里，邓开打哈欠，杨奇峰也跟着打，车厢里弥漫着助眠气氛。
    “我说你多少也打起点精神吧。”杨奇峰对邓开说，“昨天记者挑事儿的那些问题可不是装死就能应付过去的。”
    “不要说我，你分明也起不来。”邓开说，“早上是我先听到的闹钟。”
    “……”
    “昨天只是开胃小菜。”邓开坐正了身体，一扫上一秒的困倦神情，双手紧握方向盘，“今天才是正餐。”
    杨奇峰透过后视镜看到了邓开的表情，会心一笑。
    狩猎时间到了。
    第225章
    “今天小明状态不错嘛。”徐正文站在屏幕下方，几个分镜头对着不同的选手，“希望MINI不要出什么大问题。”
    陆骏说：“等他进站的时候再好好看看吧。对了，周楚那边怎么样？”
    “他车损一直很低。”徐正文笑笑，“好像车也莫名懂事一样，知道自己禁不起频繁修理和换件，所以格外争气。不过啊……”
    “不过还是周楚自己有把握。”陆骏道，“实力越强，运气越好。”
    徐正文点点头。
    这个季节的张北已经冷了，车队夏季带着的小冰箱也换成了保温箱。徐正文搓搓手掌，把保温箱里的热水和热咖啡分给大家，等分到林岩枫时，林岩枫摇了摇头。徐正文以为他不喝水，问他要不要换成咖啡，林岩枫在本子上写，他不喝热的，然后再埋首自己的世界。
    过了一会儿，他的面前出现了一瓶常温矿泉水——其实是常温是凉的，徐正文跑去组委会那边给林岩枫拿的，然后有些抱歉地告诉林岩枫没有考虑到他的口味和喜好。
    林岩枫低头看着徐正文手里的那瓶水，眼睛都眨得缓慢。他接过来时脑子还有滞后性，有点想不通徐正文有什么可照顾自己这个外人的。但见徐正文那双大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真诚，他又觉得对方不是装客气。
    这个车队的人都好奇怪，一个两个的完全没有不把别人当陌生人，林岩枫握着那瓶水，对这种氛围感到陌生和无措。他仿佛那种只可以生存于网络上的幽灵，只有在1和0组成的二进制空间里他才大有作为，回归到现实中的自己往往是会被最先推开的。
    他的缺陷总是大于他的能力，大家会让他好好呆在一边等着被关爱或者被呵护，但其实心底里只会把他当做一个异类罢了。又或者带着悲悯的口气感叹他是个可怜人，看着好端端一个人，其实是个残废。
    这似乎也是另外一种层面的“公平”。
    本日全部赛段结束之后，屏幕上出现了大家的最终排名，刨除各种车损意外的情况，目前名列前三的是邓开、许迎臣和周楚，马锐紧随其后，明扬排名第五。
    陆骏对这个成绩比较满意，明扬看过之后也没有跳脚，只是看着邓开的用时之后喃喃自语：“比许迎臣还快啊。”邓开的实力如何他和许迎臣其实是最应该清楚的，这个人看起来一副吊车尾的模样，实际上在国外赛场上接受过更科学和严苛的训练，满打满算，邓开是那种领先他们游戏版本的角色。
    只是他没能把许迎臣落下太多，不知道是保存实力，还是许迎臣就是能穿着旧版本的装备打新版本。明扬更愿意相信是后者，至少这还能让他有追赶的希望。在这一站比赛中，他感受到了一股此前从未有过的灵感和力量，看着别人领先自己也没有那么多急躁的心情，反而可以试图沉静下来去听大家的分析，脑中勾画着下一个赛段的比赛计划。
    有股力量在推着他走，这一次他不想再错过。
    “总的来说今天大家发挥得都很稳定。”陆骏指指屏幕上状似复杂的图表，“不过也是因为今天的赛段比较好跑，没有太大的难度。明天就不好说了，草原上的第十和第十二赛段可以说是暗含波涛。”
    草原一望无际，路线藏匿其中不易分辨，其次暗沟众多，许多短短几米之内是个小S弯的情况，而且这些弯有坡度，高低不均，赛车高速通过时很容易出现左右跳的情况，要是落地踩沟就会复现明扬在短道赛里的悲剧。
    “就按之前的方式去处理吧。”陆骏说，“毕竟你们也已经模拟过很多次了。”
    明扬心想，模拟确实让他对赛段有了更深的理解，实际上开起来之后又是另外一种体验。单纯迷信那个东西也不行，还得根据实际情况去变化思路和战术。正当大家根据本日赛段整理出来的数据聊得正欢时，一直在旁处于另外一个世界的林岩枫打断了他们。
    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在聊什么，不过看着屏幕上的数字，他大概有所理解，并且在草原赛段上提出了自己截然不同的看法。
    他拿着笔，在白板上写了一连串的公式和数字，再继续写他的结论。陆骏和沈西今都认为这片草原就像是大海，暗坑礁石非常的多，哪怕路书再准确，车手和领航的配合再默契，也不能回避路上的诸多不确定性。他们更倾向于在这里控制速度和节奏，然后缩短进站时间，在下一个赛段进行抢夺。言外之意，这两条赛段不应该作为比拼场地的话对于他们来说性价比不高。
    林岩枫给出的思路是，事故概率是可以推算的，计算越准确，概率就越低。他仔细记录了赛前组委会对于各组车手和赛车的称重数据，在结合大家在场上的表现。重量、速度、惯性、阻力、弯道角度和坡度、赛段长短、避震调校……这些看似普通的数字经过打散和重新配比后都指向了一个结果。
    “你的意思是，MINI要保持102.23的速度通过而雪铁龙需要104.78？”沈西今问，“要准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陆骏说：“仪表没有这么做的，在这种情况下小数点后面的数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林岩枫想了想，写道，数学没有“几乎”这个概念。
    沈西今说：“变量还是太多了，赛道每天的情况都是不同的，甚至只需要下一场雨，一切就要推翻重来。”
    林岩枫摇头，不会下雨。
    沈西今双手抱臂，他相信数字，但是他不相信数字等于真理，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世界上就不存在意外了。每个车队里的数据分析工作只是为了把车手在赛场上的感性操作落实到具象表现上，一组又一组的数据也许可以证明一个车手的平均实力，但已无法证明更多的东西。
    每一场比赛都是崭新的。
    这时，林岩枫又写出了一组数据。这是他对于明扬在短道赛发生的事故的推算。如果当时明扬的车速能降低1.2左右，既不会影响他的比赛成绩，也不会翻车。
    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大家对林岩枫的变态结论感到无措，1.2公里每小时的误差看上去简单，可真当坐在车里时那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人不是机器，怎么可能控制到如此精准？
    “试试吧。”
    大家听到这个声音都很意外，第一个说话的人竟然是周楚？只见周楚起身拿另外一支笔在白板上写了“你确定吗”四个字。林岩枫点点头，把他在后续赛段上的计划安排如数写出，怎么控制速度，怎么分配轮胎，怎么把额外因素的干扰限制到最低……最后笔尖在板子上顿了一下落了个黑点，才再继续。
    但是要考虑性能极限，我认为在最后赛段的中段就要开始冲刺，这样一来路程较长，你们赛车目前的状况我不清楚，所以对于结尾的判断只存在于理论上。林岩枫如是表达。
    周楚思考片刻，回答：“那就把理论变成现实。”
    “我靠你不要抢我的台词！”明扬跳起来大声说。周楚把笔帽弹到了明扬的头上，明扬“哎呀”叫了一声，周楚问：“你做得到吗？”
    明扬哽住，对于周楚这近乎直接挑衅的问题他没有下意识反击，而是真的在思考可行性。周楚继续说：“按照既定规则去执行，不能有任何偏差，不能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你做得到吗？”
    “别小看人了！”明扬握拳，“你做得到我就做得到！”
    周楚说：“那就试试看吧。”
    第226章
    第二个正赛日天气依旧不错。
    出发前做准备阶段时，杨奇峰从地上抓了一把草摆弄了半天，邓开问他怎么样，他笑着说大吉。邓开说这还用得着你算？杨奇峰摇头晃脑地说，总要有个心理预防。邓开忽然很好奇地问杨奇峰能不能算算别人，杨奇峰问要算谁，邓开扫了一圈，说出了许迎臣的名字。
    杨奇峰正要起卦，工作人员就来催促他们去发车位等待。杨奇峰只好说，只要邓开拿了冠军，其他人算不算的也就那样了。
    “那必须是我了。”邓开道。
    明扬坐在车里准备，他没有太在意前面的选手是怎么走的，在等待发车前的几分钟时间里，他看着空旷的草地陷入沉默。余桃检查停当之后用手戳了戳明扬的头盔，问他昨天的战术安排有没有消化。
    “我忘差不多了。”明扬道。
    “那怎么办？”余桃笑着问，“不是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要跟周楚比一比？”
    “对啊，但是这次我觉得我能做到。”明扬说，“感觉吧……我好像渐渐理解了。”
    “那我问你个问题。你觉得零点几公里每秒的差值在体感上是什么状态？”
    “不知道，太快了。”明扬回答，“我会尽力做到。”
    “那好，我们准备出发。”
    陆骏在维修站看着周楚和明扬两台车在赛段上的表现。周楚一向稳健，提升赛段熟悉度之后的明扬在用时上也表现出了一定的优势。虽然前面仍旧有邓开和许迎臣挡着，他们彼此间的差距却没有拉开太多。现在这个情况几乎符合林岩枫的推算，陆骏感觉这有点变态，要知道比赛中的意外千千万万，能完美覆盖所有变量的情况是不存在的。
    陆骏回头看看林岩枫，林岩枫还是那个抬起头嘴巴微微张开的姿势，他的眼睛里折射出那些跳动的数字，这让陆骏不由地开始产生期待。
    在经历了大约一百多公里的行驶路段之后，车手们终于进入到了草原。
    “果然看不太清路。”明扬发现这个赛段记不记录熟不熟悉根本没有用，现在这个季节草地已经开始褪色变黄，一眼望去几乎没有任何区分度。
    “这里在书路上有着大段的曲直，但实际上都是暗坑。你还记得我们在西藏走的那些蘑菇地吗？差不多就是那样。”
    “啊……确实是。”明扬努力把自己的速度维持在相对稳定的状态里，但从外面看，MINI就像是一个大兔子似的在各种坑里跳来跳去。有了在短道上的翻车经验和无限刷图，明扬处理当前情况的操作更为丝滑。他当然知道林岩枫给出的数字是一种变态的苛刻，直到进入这个赛段之前他都不能确信自己是否可以做到。
    现在，余光看到的车速始终卡在那个数字里没有跳过，也许仍旧存在偏差，但是他感觉自己在无限接近。
    “前面的坑有点大。”余桃忽然说，“好像跟之前勘路时不一样。”
    “也许是前车铲的。”
    “要改变策略。小明，得减速了。”
    “不。”明扬这次坚定地说，“他应该会留出来这个误差空间。”
    “啊？”
    明扬只言片语很难解释自己通过意外手段给林岩枫上了多少次课，虽然林岩枫没有明确说明，但是以那个人的严禁程度来说，绝对不可能回去做没有任何余地的推算。再者，明扬一路过来已经适应了林岩枫给他安排的节奏，他渐渐相信，即便是林岩枫没有做保底，他也可以做得到。
    那样的车速，那样的障碍……他做得到的！
    余桃叹气，她真是拿明扬没有办法，可她也不想去阻拦明扬。没有实践永远无法得到真理，也许明扬可以去验证。她总在这种时刻会紧握住自己的笔，集中精力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告诉明扬，车身向左转的一刻压到暗沟，叹起来时明扬迅速跳转朝向右侧，车在这个小小的S弯里拧了一下却全无减速迹象！
    无论从直播镜头里看到的画面是多么精湛和帅气，只有坐在车内的人才知道，此刻的他们就是在钢索上博弈，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大家在屏幕上看着明扬那横跳漂移的模样，车轮紧紧的抓住泥土不断向前推进，而他的成绩也在奔跑着和前面缩短距离。当他来到最后一个冲刺赛段时更是已经到了不光不顾的地步，甚至想要超过林岩枫给他的安全数值。
    林岩枫歪了一下头，他并不认可这种行为，陆骏通过他的表情意会到他存在的疑惑，然后长呼一口气，这才是明扬啊，指望他能听话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他是动物，动物的直觉才是最应依赖的。这东西不能被定义，不能被解释，就是那么玄学的东西，也是区别他与凡人间的根本。
    因为他是……天才啊！
    陆骏看着明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冲线，即便后面几个重要选手还没有完赛，他都冲过去包住了明扬。
    “啊……你干嘛啊！”明扬叽叽歪歪地说，“我头盔还没摘呢！”
    “你这次跑得很好。”陆骏说道。不论最终排名如何，明扬已经展示出了他比以往更加有信念感的姿态，在赛道上的人就应当摒弃所有杂念，去竭尽全力的相信去自我肯定。
    曾经的明扬总把这些挂在嘴上，而今，他能够做到了。
    远处看着这一切林岩枫还是不解，他想，明扬对他而言真是最大的意外。
    “周楚是不是还没结束？”明扬说话地同时看到了屏幕上的内容，邓开完赛了，成绩在他前面，紧接着完赛的是许迎臣——就在冲线的一瞬间，他的时间定格，排名超越了邓开。这让邓开很是意外，不过天意难为，差一点就是差一点，大家只能再去关注后面的周楚。
    周楚以近乎完美的发挥通过了最后一个草地赛段朝着冲刺赛段进发，现实的恐怖是，以当前的成绩来看，只要周楚正常发挥，他的用时将会比许迎臣还少，那么明扬注定再一次被挤出领奖台。陆骏看向明扬紧绷的神情，小声问他：“如果真是那样，你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明扬说，“但是……”但是这就是实力的差距，他要承认这个差距，然后再继续追赶。
    陆骏说：“他的速度比你还快。”
    “废话！我当然看得见！”明扬恶狠狠地说，心里把“周楚你给我等着”这句话重复了无数次。明扬自己真的尽力了，他没有借口，完赛那一刻他就得举起双手接受失败和落差。换做别人他也许会发很多牢骚，可那是周楚……
    突然！周楚本在狂奔的轮子一下子就失去的动力，而机盖则开始冒烟，赛车随着惯性往前滑了十几米，惯性衰减后竟停了下来。
    此时他们距离终点仅剩下约莫二十多米！
    “这……这怎么了？”明扬傻不愣登的问，剧情怎么会反转得如此之快？他发誓他刚刚在心里没有诅咒过周楚啊！
    陆骏观察一阵，无奈地说：“爆缸了。”
    这是任凭谁都无法算计出来的意外情况，就在冠军近在眼前时，一切就是如此发生了。“比赛结束了。”陆骏只好叹气，这次是真的运气不好。
    “不！没有结束！”明扬道，“如果是他的话，他不会让比赛结束的……混蛋！推也要给我推到终点啊！”
    他们看着周楚站在车边和沈西今商量着什么。果然，那二人最终决定把车推过去，这场景明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去年在中北拉力赛上，他就是这么被周楚折磨着推了好几公里，那一整天的事情他至今不想再回忆，唯一记得就只是不能放弃比赛，不到办法用尽，一定要把车带回终点！
    幸运的是最后一段路很短，不至于把人累死。可随时出现的问题是，周楚本来到手的冠军因为大量的时间浪费而拱手他人，他自己的总用时一下滑到了吊车尾，只能安慰自己好歹还有点积分，总好过退赛。
    周楚和沈西今回来之后大家还想着怎么安慰安慰他俩，沈西今只说快累死了给他找杯水，周楚神色如常，对于这个意外打击保持着稳定的精神状态。
    明扬好像只在他出意外那一刻有关心过一下下，等人回来，立刻换上得了便宜的嘴脸，对周楚大肆炫耀自己的成绩。周楚倒不怒，平静地告诉明扬，他的成绩不需要解释，平均时速和锋速已经说明了问题。
    “我靠你怎么这么会给自己找理由？”明扬提醒周楚，“你不是第一！”
    周楚说：“你也不是。”
    “你！”
    “我一直是，你一次都不是。”
    “别狡辩了！”明扬恼羞成怒，“下次我绝对是！你给我等着吧！”他本性难改，被周楚激两句就一蹦三尺高，裴若安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把他拉开，吐槽他没事儿招惹周楚干嘛，人家毕竟输了比赛。明扬立刻针对裴若安说你当时怎么不帮帮你爹我，裴若安让他滚蛋。
    “我真不知道你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裴若安说，“输比赛本来心情就不好，车还坏了，他没打你就不错了。”
    明扬道：“那他也没少打我啊！”
    裴若安惊讶：“他真打过你啊？”
    “不是！”明扬辩驳，“我就那么一说，他还打我？我立刻带兄弟给他办了。”
    “……哦，那你好厉害。”裴若安面无表情的应付。明扬转头看看那台趴窝的雪铁龙，周楚虽然看上去很正常，经由裴若安这么一说，明扬觉得好像确实不应该再撩闲。爆缸的话……周楚那台雪铁龙修理起来会非常麻烦，不知道这又会给陆骏带来怎样的压力。
    “喂，裴若安。”明扬冷不丁吱声，裴若安吓了一跳，明扬可从来没叫过他大名。他问明扬怎么了，明扬问道：“你觉得咱俩关系怎么样？”
    裴若安冷笑：“不怎么样。”
    “别废话。”明扬说，“如果有一天我朝你借钱，你会借给我吗？打欠条那种，我肯定还。”
    大多数人听到借钱都会问借钱理由和借多少，有没有利息等等，并且心中多半都是不愿意借的。裴若安无需考虑这些细节，他想了想，笑着说：“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说过的啊。”裴若安的食指戳到了明扬的胸口上，“把我大名写这儿，当我赞助你的。”
    明扬愣了一下，忽然如释重负：“嗨！就这？”
    “不然呢？”
    “我以为你会让我管你叫爹。”
    “老实说……我没你这种儿子！”
    第227章
    明扬以“但我可以有你这种爸爸”这句话让裴若安破防，他好像在不要脸这方面确实打不过明扬，即便他自己不想承认。
    张北站的最终成绩确认无误之后就进行了颁奖环节，明扬上过一些大的小的领奖台，拉力赛没有观众，这与他曾经所设想的那种被掌声和鲜花包围的画面截然不同，但是这一次，他踩上去的比任何一次都要用力。
    明扬还不到十九岁，在赛车界那些年少成年的故事中不乏这样的英雄，可是他们要不就是比明扬有钱，要不就是比明扬有资源。一个被人从看守所门口捡回来的不良少年，在一穷二白的车队里走到今天，拉力菜鸟赛季从失误频出到终于上了领奖台，这怎么说不是最被世界期待的剧情呢？
    明扬看着总是无精打采的邓开和站在冠军位置的许迎臣，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战胜他们，却已不是曾经的那种冲动。
    到了媒体采访环节时的明扬不复领奖时的严肃，他那满嘴跑火车的嚣张模样在记者的眼中早已见怪不怪。加之他年纪小，鲜少有人刻意去刁难他。那些从明扬出现在赛场之时就已活跃的记者与媒体人们对明扬的观感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这个不着四六的坏孩子长大了一点，那蓬勃的朝气足够感染所有人，偶尔竟还能生出欣慰的情绪，故而看明扬时更像是对于自己未完梦想的延续和充满希望的未来。
    后来，媒体报道这一站的赛果时给了明扬很大的篇幅，同时也在无限幻视本次领奖台阵容和赛灵今年出征中北拉力赛的复制平移，足以见得赛灵作为厂商队伍在选手选择方面还是有着非常精准的眼光。
    这个结论令周楚的粉丝相当不满，要不是周楚赛车出现意外，冠军本来就应该是他的，而且一路三冠过来，接下来的比赛周楚只要能稳定保持上领奖台，那几乎可以说是锁定了全年总冠军。
    话题接着由此变成了周楚那些家务事，什么赛灵怎么没把周楚招过去之类的，纷纭八卦倒也成了赛场外的一些作料。事件中心的主角们不关注这些，比赛结束便是结束，没有什么需要争议的了。只不过周楚那台车问题比较大，MINI一路跑下来也是伤痕累累，得亏明扬运气好，没有折在周楚前头。
    陆骏努力保持精神稳定，等把车拉回之后系统检查一番才能定损，在此之前，他心里已经预知了情况只有糟糕和更糟糕，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连明扬拿到了名次这种好事都不能拯救他。
    当夜的车手派对时间，大家逮着明扬开始蹂躏，明明许迎臣拿了冠军，主角却是明扬。在没有比赛压力之下，明扬这种外向型人格完全放飞了自我，被大家猛灌。喝到半路，他跳起来说不能再喝了，周楚说喝酒伤神经。话说到这里，裴若安问他什么时候那么听周楚的话，明扬立刻跳起来大叫鬼才听他的话，然后给自己猛干三杯。
    晚上他是被人拖回的房间，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浑然不觉，只知道第二天在回程的飞机上晃晃荡荡得的差点把魂都吐出来。
    他们车队的频道里发布了本次的赛况，还专门给明扬做了一个混剪。明扬自己比赛的时候大脑空空什么都感觉不到，脑子里只有冲刺这一个概念，现在从第三视角看视频，再配上承太郎无敌的处刑曲，这让他觉得自己比周楚还帅。少年心里洋洋自得的情绪像春水一样漫了出来，还开心地收拾东西带着奖杯回了他妈妈那里，亲口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当然离开还有另外一个理由——陆骏最近的焦虑已经到了点火即着的状态，明扬大约知道陆骏在惆什么，他帮不了忙，并且自认为自己的快乐心情会对陆骏雪上加霜，只好先避避风头，私底下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余桃。余桃叫他别理陆骏，问题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余桃去车队办公室拿东西，看见韩飞凌一副在找人的样子。她上前询问，韩飞凌左右看看，问陆骏在不在，余桃见韩飞凌神色犹豫，料想这姑娘可能有什么事情，就告诉她陆骏今天不在。她顿了一下，看似随意地问韩飞凌找陆骏什么事儿，韩飞凌摇摇头，说没什么。她怕余桃不信，紧接着说这两天他们不在，她去练习之后车有点问题，就停在了她舅舅那边等着修理，回头再开回来。
    余桃端看她，不用想都知道这一定是她匆忙想出来的蹩脚理由。她不打算追问，看看阴沉的天色，告诉韩飞凌好像快要下雨了，叫她早点回家去。韩飞凌点点头，带着那张心事重重的脸消失在余桃面前。
    从办公室里出来后，余桃看车间那边门开敞着就过去查看。里面没有人了了，两台赛车被拆得只剩下了车架子，其余零件全都摆开在地上，还有雪铁龙那彻底爆掉的发动机。余桃叹气，福祸相依，他们总是在最不幸的时候抓住了一些希望，又在最有希望的时候经历这种不幸。现在车摆在这里，只等着配件来修，但她听徐正文那意思，估摸着是还有别的问题，全办下来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外面忽然雷声隆隆，余桃不再思考这些头疼事，赶紧锁好大门离开了。
    南方城市雨水丰沛，但在秋季下这样的大雨是不多见的。
    明扬躺在自家的小床上和裴若安打游戏，他听到门口有动静，走出去见刘玉珍要出门的样子。问及原因，刘玉珍说是需要急送点东西。明扬听得不耐烦，毛毛躁躁地问什么东西急到要冒雨去送，刘玉珍说是库房钥匙，城郊雨下得太大了，需要转移。
    明扬跑去窗外看了看，问刘玉珍是不是一定要去，刘玉珍点点头，明扬夺过了她手中的钥匙说替她去，刘玉珍不放心明扬，最后两个人一起出发，开着五菱面包车冒雨前进。
    这时城内部分路面都已经积满了水，还好半夜路上没什么车，明扬把心一横，顶着限速往城外开。一路走地势逐渐变低，水越来越深，两人把钥匙送到之后帮忙转移货物，完事儿赶忙往回返。还好明扬对五菱的极限状态把控精湛，在彻底沦为泡水车之前开回了家，这才放下心来。
    “什么鬼天气，没说下这么大雨啊。”明扬甩着头发上的水开始抱怨，“地球还是赶紧毁灭吧——我操！”
    刘玉珍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们车队在那边！”明扬大叫“完了完了”赶紧跑去给陆骏打电话。好半天之后陆骏才接通，张嘴就是一副还在梦里的口气。
    “我操你还睡觉呢啊？”明扬道，“车间那边都快给泡了！你赶紧看看吧！”
    “啊？”
    “啊什么啊？你给我清醒一点啊！”
    陆骏听不到打雷闪电就觉得雨不大，殊不知真正的大暴雨从来就没有这两个配置，头顶倒水从不出声。他跑去窗外一看，见雨没到了汽车轱辘上，心叫不好：“我出去看看。”
    “你去吧……不是！这么大雨你去什么去！”
    “不是你叫我去看看吗？”
    “我……”明扬的口气忽然低落了下来，“怎么办啊。”
    陆骏也没办法，叹气道：“求神吧。”
    这场雨终究没有发展成洪水的趋势，在地势最低的地方，也就是车队所在地，水最高位淹到了车门。还没来得及转移到高处的私家车全成了泡水车，这真是无妄之灾。
    天亮雨小之后陆骏急忙跑去了车间，这时徐正文和余桃也已经到了，水位退了下去，他们淌水往里走，待打开大门之后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赛车全都是拆赛的，只有一副车架子到也不怕什么滔天洪水。但是，那些重要配件全部都是放在地上的，水要是再大一点估计都漂起来了。
    包括他们维修所使用的各种设备也被雨水冲了一个遍。
    总之，泡得很彻底，把辛辛苦苦攒了半辈子的家底全都泡没了。
    “小徐。”陆骏忽然一本正经的问徐正文，“泡水车真的很危险吗？”
    “唔……主要是电机什么的……如果是纯机械件……”徐正文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向陆骏，含糊地说，“都是机械，吹干了大概……”
    都说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候往往会笑，徐正文和余桃此刻就见到陆骏大笑着走出了车间，然后对着一片烂泥塘大喊了一声“操你妈”。
    第228章
    当上天给你关上一扇门时，其实也会很贴心的帮你把窗户也关上。
    Counter pick现在面对的就是这种“双重关爱”。
    大家纷纷来到车间这边帮忙清理水退之后的垃圾淤泥，现场一片狼藉，损失惨重。陆骏蹲在门口抽了好半天的烟，天气潮，打半天火才能把烟点燃，这让陆骏更加烦躁，而后把最后抽剩下了的半截烟丢在地上，火星子沾水就灭，发次微弱的呲呲响声，仿佛对他的嘲笑。
    他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保持镇定。
    等现场收拾完毕后，陆骏把人都遣走，只留了余桃和徐正文。在谈事情前，陆骏习惯性地摸自己口袋里的烟盒，才发现那个被他都快揉成团的软包装里只剩下的最后一根。他轻轻咬在唇间，打火机罢工，余桃进来后顺手把他嘴里的烟抽走，叫他别抽了。
    陆骏叹气，他揉了揉没心，了无生气地说：“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余桃看他那样灰头土脸的丧气模样，实在说不出“重头再来”这四个字去安慰。这种话只能讲给第一次遭受打击的人，而陆骏，与张承寅散伙之后就重来了一次，被张承寅逼到赔钱赔得倾家荡产时又重来了一次。很多时候人做事完全凭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面对第三次的资产清零，若是陆骏真的放弃了，他们谁都说不出什么不是。
    但是真的就要这么认倒霉吗？
    徐正文老实地把他方才清点的结果讲了出来，不幸中的万幸是，韩飞凌的supra因为放在她舅舅那边，而那边地势很高没有被淹，因此躲过一劫。说完之后三个人都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这时，余桃问陆骏：“……你考虑过那件事吗？”
    陆骏抬起头，他自然知道余桃指的是什么。只要他跟找周岚，眼前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而代价是什么，他也相当的清楚。
    “我不知道。”陆骏摇摇头，“在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周楚帮了我很多，如果没有他早就没有这个车队了，现在如果因为挽救车队而把他推开，我做不出来这种事。”
    “我当然明白。”余桃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车队有周楚的一份，那么他也有权利决定车队的未来不是吗？现在你只是单方面的做一些认为对他好的事情，难道这就是尊重他的意见？他有权利知道这中间发生的每一件事。”
    陆骏把头偏向一边不去看余桃：“你根本不了解他。”
    “难道你了解？你真认为自己想的和他想的是一样的吗？”
    两个人对话的口气逐渐激烈起来，徐正文只好从中劝架：“你们先别针对这个问题吵了，也许办法不止这一个，而且……而且也不是就一定要现在立刻想出来办法。”他建议今天先道理，忙了一整天大家都怪累的，不如回去好好洗个澡休息休息再做打算。
    明扬知道现在不能去触陆骏的眉头，回去之后一直表现得很乖。同时他自认为自己知道现在陆骏最缺什么，便私底下敲起了小算盘。他不知道到底差做少，但以以往的经验来看，有那个数应该足够了吧？
    然后，他就找上了他的金主爸爸。
    “在么？”如果不能叫裴若安“儿子”，明扬还真不太清楚怎么跟裴若安开口说话。很快，裴若安发回来一个问号并问他是谁。
    “……”明扬翻个白眼，“有事儿找你。”
    “你能有什么事儿？”
    “正事儿！”
    “那你说吧。”
    “借我点钱。”
    “一百。”
    紧接着，他收到了裴若安发的一百块钱红包，裴若安还很莫名其妙地问他，就借一百块钱至于磨磨唧唧说这么半天？他还让明扬不用还了。
    明扬把红包点了，然后说：“我是说一百万！”
    “啊？你是谁？我是谁？我的赛车什么型号？编码是多少？”
    “我没有被盗号！”
    “你怎么这么不识逗？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明扬支支吾吾地把目前的情况给裴若安讲了一番，并且勒令裴若安不可以告诉别人。裴若安心说就你们那小破车队的八卦以为大家都很感兴趣吗？不过他听明扬这么说，多多少少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点钱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钱，帮好兄弟一把不在话下。只是他顽劣心一起，不想就这么便宜了明扬，便说：“那你得有点诚意吧？”
    明扬说：“我把你名字绣我赛车服上。”
    “这哪儿够？”裴若安说，“这样吧，正好下周我过生日，你怎么着也得亲自进京为父贺寿才行吧？记得带礼物。”
    “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哪儿知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行，我去。但是还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
    “说。”
    “去北京的往返机票住宿费你得给我报销。”
    你可真会薅羊毛，裴若安心中暗骂。
    还好是上一站比赛刚结束，原本应该是休息整备的悠闲时间，现在则是完全暂停了，大家人影都不知道跑去了哪儿，世界出奇的安静。
    车队问题频出，麻烦事陆骏自己一个人无法全部处理，余桃和徐正文只能各自想办法。余桃去赛道的P房那边淘换他们可能放置的一些零件什么的，进去之后见赛道上很热闹，定睛一看里面竟然还有韩飞凌。
    余桃在场边站着，等韩飞凌过来停车时朝对方挥挥手。
    “桃子姐姐？”韩飞凌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正好过来。”余桃问，“怎么，最近有比赛吗？”
    韩飞凌摇摇头。
    “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有事要找陆骏？他今天正好在，咱俩可以一块儿过去。”
    韩飞凌犹豫地说：“……其实也不是什么现在非说不可的事情。”
    “怎么？”
    韩飞凌低下头：“没什么。”
    余桃走近韩飞凌，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我可是个社会经验非常丰富的大人，你这样子明显就是有很难开口的事情要讲。所以是必须要跟陆骏说吗？如果不是，可以说给我听吗？”
    作为车队里唯二的女性，韩飞凌私底下跟余桃的关系是很好的，可以凑在一起吐槽其他那几个人的八卦或者趣事，或者讲一些只有彼此能明白的心情和想法。她抬头看向余桃，眼神透露出心里的松动，忽然开口说：“……前段时间，就是你们出去比赛的时候，EG车队的经理联系到了我，问我有没有兴趣去他们那里。”
    “是那个EG吗？”
    “对。”韩飞凌点头。
    “听说他们有打算进军日本本土的赛事，是个水平相当高的车队呢，这也证明了你的实力。”余桃说，“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想去试试看的。”
    “可是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余桃道，“飞凌，你是个重感情的人，现在车队这个样子，你开不了这个口，对吧？”
    余桃看着沉默的韩飞凌，只好拍拍她的肩膀，继续说：“可是机会难得。”
    “……我知道。”否则她也不会这么纠结。
    “我当初也做过很多选择，但那时候很年轻，总是会被各种感情冲昏头脑，现在看来，也许那样的选择不能说完全错了，但多多少少还是会有很多遗憾。”余桃笑着说，“如果我是你，并且用现在的想法来做决定的话，我会建议你去。”
    韩飞凌不可思议地看向余桃。
    “你以为我会挽留你吗？”余桃背手向后抻了抻胳膊，放松地说，“你们啊，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是这个样子。你可能会觉得我冷血，陆骏嘛……多半也觉得我冷血，凡事只想从最有利的方向出发。现实里没有童话，不能每天过家家一样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我们不能再为彼此给予帮助，不如全力在最后一刻把对方送到更好的地方，以免强行捆在一起，多深的感情都会变成怨怼。聚散有时，人到最后其实都要是要分开的，不是吗？”
    第229章
    余桃单看着韩飞凌便知道这个小女孩并不能很快认同自己的说法，她自己在这个年纪时也许比韩飞凌还要多愁善感，别人跟她说这不行，或者已经用已有经验告诉她应该如何如何，她偏偏不信。
    然后余桃换了个话题，她问韩飞凌最想要什么，韩飞凌说想当第一。余桃进一步把问题的范围缩小，问韩飞凌想当第一的话就需要坚定地走职业这条路，现在上大学还好说，有富裕时间去经营自己的爱好，那么大学毕业之后呢？要不要找工作？家人是否支持？如果混不出成绩又要如何？
    第一说起来就是轻飘飘的两个字，但做起来难如登天，因为第一等于唯一。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余桃沉声说道，“你觉得自己是天才吗？”
    这个议题陆骏早早就跟韩飞凌聊过，陆骏认为她是有天赋的，但是天赋不等于天才，这但可怜的天赋在顶尖的职业赛场上可能完全不够看。那时候的她竭力想要得到认可，后来她渐渐改变了心态，她喜欢漂移，她反复去验证的无外乎就是自己的喜欢。
    “不是。”韩飞凌很诚恳地做出答案，“我只是个普通人。”
    “那你觉得谁是天才？明扬算是吗？周楚算是吗？”
    韩飞凌点点头：“周楚我不清楚，但明扬……他确实是。”
    余桃忽然笑了，笑意中带了点不屑单单：“你可以说他是，也可以说他不是。天才这个领域里也是有比较级的，也许明扬这种小鬼只是在我们所认知的人群里是个天赋异禀的小孩，但是把范围扩大，天才到底有多少呢？职业赛场就是一场大逃杀，把这些天才围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让他们互相残杀，赛场就是天才坟场，因为只有一个人能赢，剩下的人都是炮灰。在王座上的那个人也未必好受，所有人都在虎视眈眈，他要提防自己掉落，掉下去的人太多了，重新爬回来的屈指可数。这就是游戏规则对天才们的要求，所有竞争都是残酷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做被围剿的天才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做一个可以选对路的普通人。”
    “选对路？”
    “对，你要学会做选择。如果能在恰当的时机选对那条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未必不如那些天才，也许会比天才走得更远。”余桃认真地对韩飞凌说出她的想法，“飞凌，谈‘一生热爱’这个命题实在是太难了，能在死的时候说一句‘我不后悔’的人又能有多少？热爱是有代价的，这个代价很可能会左右你的选择，在这件事上别人无法帮你，你要用自己的理性去判断。你不要看我现在说得头头是道，我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其实还不如你，我经历过一些让我非常后悔的事情，所以我不希望你们重蹈覆辙。”
    她在最好的年纪里一厢情愿感情用事，为了所谓的爱情或者家庭责任放弃了自己的爱好和事业，她满心欢喜地畅享着一个幸福的未来，但当未来真的到来时却变得面目全非。现实愈发骨感，她总是想着自己的那些付出和无法兑现的回报，最终落得一地鸡毛，一个家庭支离破碎，一段感情画上了句号。
    一直到很后来余桃才想明白，其实弄成这个样子她也有一部分责任，最大的问题是她不是在期待，而是在自我欺骗。她总觉得只要自己这样做了，那么一定会得到对方的回应，如果得不到就会心理失衡而产生怨恨。事实在于没人逼她，就算有，选择的权利其实一直都在她自己手上，只是她没那么选，或者根本就是选错了。
    她的出发点就是错的，一路选错，蹉跎时光。她相信自己死的那天一定会有诸多后悔，不要说那时，站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上看，很多东西早就无法挽回了。
    也许在平行世界里的那个她在过着潇洒的生活，也许早就拿到了别人望其项背的成绩，甚至可能成为了中国有史以来最厉害的车手……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只能发生在另外一个故事里，在这里的余桃早就错过了。
    “好好想想吧。”余桃轻轻拍拍韩飞凌，“遵从自己的理性判断，不要后悔。”
    “好。”韩飞凌默默回答。
    余桃自不会把今天和韩飞凌的一番对话讲给陆骏听，这与八卦无关，只是她相信如果韩飞凌真的去问陆骏本人，得到的答案也无外乎也是这些。陆骏这个人心很软，他做不出来断人前程的事，若对方有更好的选择，他就是那种会祝对方幸福的人。
    真是个笨蛋，三十多岁的人还是个单纯的大笨蛋。余桃心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笨蛋可以凑到一起，宇宙间存在这样的吸引力吗?
    天气越来越冷，天黑的越来越早，余桃看向夜空，也许她自己也没有聪明到哪里去，这真是可怕的共鸣。
    明扬跟陆骏说裴若安请他去北京玩，他要出趟门，陆骏整个人焦头烂额状便也没时间顾忌明扬那点交友问题，只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就没再过问。
    陆骏一直在努力地找钱，中间也在纠结周楚和周岚那事儿，正当他想到周楚的名字时发现自己有几天没见着周楚本人了。甚至完全没注意到停在车间那边的那台川崎什么时候从H2SX变成了ninja400——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是周楚的车，但怎么从几十万的车降级成几万的车，而且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新的，这就有待考究了。
    陆骏找不着周楚人，发消息就回个“嗯”表示自己人没死，其余的完全叫人摸不着头脑。
    明扬拿着裴若安给他买的机票踏上的飞往北京的飞机，这一路上周围带孩子功放的就没怎么消停过，空姐来了也不管用，明扬只好带上耳机睡觉。这一觉不能说睡得特别死，但好过饱受噪音攻击，直到听见自己身边那个大姐忽然站起来一声大喝，他才惊醒。
    世界上总有正义路人，那大姐严肃呵斥了种种不文明行为，但总有自己不干人事儿还不服管教，一中年大哥继续功放抖腿，大姐“哎”了他一声，两个人就从对呛演变成了要动手。
    飞机已经开始进入到下降阶段，空姐赶紧过来劝架，周围的旅客有劝架的有掏手机录视频的，明扬脑子不清不楚地听完剧情之后也想上前帮把手，结果混乱推搡之下不知道被谁一个肘击就怼到了右眼上。
    “我操！”明扬捂着眼睛大叫一声，许是那声音太过惨烈，众人瞬间安静。这下轮到明扬发疯，恨不能把全场人都打了，刚刚还在互相掐架的大哥大姐现在反倒来安抚他。
    落地之后，明扬的右眼从方才的疼痛变成了肿胀，睁都有点费劲。裴若安在接机口看到明扬这模样时足足愣了好几秒，紧接着就是放声大笑。
    “你他妈还笑！”明扬讲述完自己的经历之后，见裴若安的反应更是火大。裴若安只好探过身来凑近看看，问道：“要不要去医院？感觉肿得有点厉害，万一谁胳膊上有毒呢？”
    “你觉得这他妈的可能么？”
    “怎么不可能？”裴若安道，“乖宝，要不爸给你吹吹？”他作势真要张嘴，明扬赶紧推开了他：“别犯恶心。”
    “走吧，还是上医院去吧。”裴若安启动了他新换的AMG GTR，那“嗡”的一声叫车库里的其他人不由自主看了过来。他接着说：“也不能这么瞎着啊，回头怎么上赛道玩？”
    第230章
    “赛道？怎么还有赛道的事儿？”明扬问。
    “我过生日包条赛道玩玩怎么了？”裴若安稀松平常地回答，“不行吗？”
    明扬说：“没有没有，我觉得你有天天包赛道的实力。”
    裴若安很喜欢听明扬说些吹捧自己的话，他洋洋得意地带着明扬去医院检查，大夫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肿，开点药膏回去涂涂消肿就好了。他特意提了一嘴不要用手揉，这种细节不提还好，一提就总是忘不掉，明扬管不住自己的手，跟着裴若安回家揉了一路，结果揉得越来越红，自己也不当回事。
    明扬上次来北京比赛时住过裴若安那个远在郊区的房子，这次的路跟记忆中不大一样，只见路况越来越堵，车和人越来越多，他问裴若安去哪儿，裴若安自然而然地说回家。
    “你有几个家？”明扬问。
    裴若安等红灯的间隙认真想了想：“如果把不长住的房子也算起来的话，大概四个？”
    明扬心中暗自打倒资本家。
    裴若安这次带明扬去的是他在东三环的大平层，这里也是他最常住的地方，位置好，去哪里都方便。他从来不嫌弃出门堵车，这种年纪总是有着很强烈的城市依赖症，喜欢热闹繁华，站在窗前，高耸入云的中国尊触手可及。
    明扬趴在玻璃前张大了嘴巴，裴若安笑着问他有什么好看的，他说原来这栋楼有这么高，以前没见过。
    “又不是曼哈顿的豪宅，没有中央公园也没有哈德逊河。天天看这几栋楼也很没劲。”裴若安有时连那些写字楼在晚上哪几层会开灯关灯都了如指掌，他体会不到摩天大楼的价值，同时也不向往，因为他出生时就拥有这些。
    明扬会眨着眼睛问他哈德逊河是什么，他说就是超级英雄电影里总是出现的那条河，大家喜欢在上面狂轰滥炸，明扬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他对于纽约的概念仅仅只是那个最有名的自由女神像。
    然后裴若安说，笨蛋，自由女神像就在哈德逊河边上。
    两个人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打游戏打到了天黑，中间两个人互相辱骂对方菜鸡的低俗言论数不胜数，最后还是明扬喊肚子饿，裴若安才想起来要叫外卖。只是这个时候大多要等，明扬跑去裴若安的冰箱里翻，发现里面连罐老干妈都没有。
    “请问。”明扬把冰箱门一关，“明明根本就不需要冰箱为什么还要买一个双开门的呢？”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装修的。”裴若安重新打开冰箱门，“谁说我不用啊！下面不是有冻冰激凌吗？对了你吃冰激凌吗？”
    明扬翻出来一看，恨不得用冻成石头的冰激凌砸裴若安的脑袋：“大哥，过期一年了！”裴若安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嘴里念叨着过期大概也可以吃之类的话，还真的好奇地尝了尝。明扬很无语，裴若安也好周楚也好，这些公子哥儿是不是完全生活在真空的环境里？
    是那种没有使唤丫头伺候的话会不小心吃到屎把自己毒死的废物吧！
    明扬带着一肚子怨气拉着裴若安去附近的商超买食材，并且强迫裴若安多拎一个袋子。两个人的手脚很快，出去回来一圈用的时间还不够点外卖商家备餐。裴若安怀疑地问明扬是不是真的会独立做饭，明扬对着裴若安家里那个高级灶台问怎么开火。
    得到答案是裴若安也不知道。
    明扬坚信自己可以用丰富的生活经验打败资本主义弱智，自己研究了半天之后，灶台终于窜出火苗，那一刻的心情如同人类第一次见到火。
    很快的，食物的味道就从开放式厨房里传了出来，裴若安本在安然自得地看电视，皱了皱鼻子之后就顺着味儿摸去了厨房，然后就看见明扬站在锅前泪流满面。
    他切了个新鲜大葱，肿着的那只眼睛被辣到开始流泪，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揉，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要瞎了……
    不过好在明扬在瞎了之前做好了饭，裴若安看着他在鸡蛋汤上撒了厚厚一层香菜之后叫了一声，明扬说，如果你现在说你不吃香菜你就滚吧。
    裴若安拍手说，我最喜欢吃香菜了！
    明扬的眼睛越来越肿，涂了药膏之后第二天不光没有好转的迹象，甚至还长了个针眼出来，裴若安问他是不是大半夜不睡觉看了什么不该看的，明扬说他就看裴若安看的最多。
    果然啊看多了眼会瞎。
    再次去医院后，大夫给明扬的眼睛上裹了个白纱布杜绝他揉眼睛的可能性，裴若安笑话明扬是独眼龙，明扬要打裴若安，只是一只眼的视力叫他一下子无法判断距离和位置，扑了个空。
    “你真是运气烂。”裴若安说，“到时候在场边看爸爸我乱杀！”
    明扬没好气地说：“你可歇会儿吧。”
    “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裴若安很认真地提出问题。
    “吃屎。”明扬也很认真的回答。
    裴若安就跟没听见一样说：“我买了肉，我们晚上炖肉吃吧。”
    “你看我会么？”
    “你不会吗？”裴若安故意说，“好弱。”
    “你！”
    “哎……”裴若安打断了明扬的技能条，翻着手机说，“周楚也在北京吗？”
    “我哪儿知道！等等，你怎么知道他在北京？”
    裴若安把手机屏幕转向明扬：“我朋友圈一人发的，好像是他们认识的人有聚会吧。好奇怪，没听说周楚有这爱好。”
    “我问问。”明扬立刻掏出手机，裴若安按住了他的手，一脸坏笑地问：“咱们比赛的时候组局请都请不动，现在倒是哪儿都有他，你不好奇他回来干什么？”
    明扬道：“所以我才说问问嘛。”
    “你问他就告诉你？”
    “……也是。”明扬脑补了一下，感觉周楚很可能只回复他一个省略号。裴若安人脉广，问了一圈之后基本锁定了周楚的位置，与此同时，他还得到了一个十分令人震惊的消息。
    “周楚找人借钱？”明扬听后音量提高了八度，“怎么可能！”
    “他们这么说的，我怎么知道？”裴若安道，“你们最近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跑出来借钱。”
    “这个事情说来话长。”明扬烦躁地站起来，“不行我得去找他。”
    “干嘛啊，你怕他借钱卖身啊？”裴若安躺在沙发上歪着头说，“那也不错啊，反正肯定有大把小富婆愿意在他身上花钱。”
    “都什么时候你还在这儿开玩笑？”明扬问裴若安那个地址在哪儿，恨不得现在就要冲出去，裴若安说人家估摸着都要换下一轮了。他看明扬根本坐不住的模样，干脆和人问好动向之后让明扬再等等。这一等就等了好久，明扬都开始犯困了，裴若安才拎着他出门。
    出发前，裴若安在抽屉里好一顿找。
    “你在翻什么？”
    “找车钥匙。”
    “不是就在鞋柜上吗？”
    “我在找我的法拉利！”
    “有区别吗？”
    裴若安晃着车钥匙说：“去夜店，那能一样么？”
    “……庸俗。”明扬如此评价。
    裴若安对北京的各大夜场熟门熟路，明扬则像个土狗进城，在噪声爆表乌漆嘛黑群魔乱舞的深夜场所中不知所措。要不是裴若安拽着他，兴许他早就被人群冲走了。
    明扬第一个反应是给周楚打电话，但当裴若安说他好像看到人影的时候，明扬又停了下来。他找到周楚要说点什么呢？质问他为什么要找人借钱？可是，借钱不是再正常不过吗？有困难需要急钱过度不就是要四处筹借？光他自己就找周楚借过不少钱，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他仍旧好端端活着。
    但那是周楚——明扬知道，跟人开口借钱的时候是很卑微的，哪怕一块钱都是如此。周楚这样高傲的人要怎么张得开这个嘴呢？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再忽然出现，肯定会让他更没面子吧？
    “我们出去吧！”
    “什么？”
    明扬又大声喊了一遍，拽着裴若安往外走。推开门之后接触到新鲜空气，耳朵才清净了一点。门口人来人往，明扬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你不去找他了吗？”裴若安问。
    明扬摇摇头：“在这里等等吧。”
    裴若安去买可乐，明扬说等，他就真的陪着明扬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等。北京已经很冷了，午夜时更甚。就在裴若安打着哈欠快要彻底昏过去的时候，明扬忽地站了起来。
    不远处是霓虹斑斓下的热闹人群与各色豪车，周楚就站在其中——明扬上前一步却又停下，他好像从未这样仔细地看周楚，也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周楚，繁华世界映在周楚的脸上都会失去光彩。
    周楚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认真听周围人说话，他自己就是一个世界，与其他人都不同。
    明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困了，抑或视力真的有所倒退。他只觉得那些在周楚身上的光渐渐散漫成光晕，然后一点一点的散开。
    离他越来越远。
    他跑上前去，忽然撕开周楚的世界硬生生闯了过去，周楚看到他颇为震惊，旁人问周楚这人是谁，周楚只看着明扬却没有回答。
    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明扬的身份。
    “你不属于这里。”明扬拉住了周楚的胳膊，很强硬地对他说，“该走了。”
    第231章
    半天之后，周楚问：“你怎么……”
    “我怎么在这儿是吗？”明扬说，“我来北京有点别的事情……”
    “不是。”周楚打断，用手指指明扬的脸，“我是说你眼睛怎么了。”
    “啊？”明扬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半瞎，怪不得看周楚总是恍恍惚惚的！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了一下自己盖着纱布的右眼，还未来得及解释，听周楚又问：“你跟人打架了？”
    “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打架！打架要被禁赛的，我当然知道！”明扬赶紧解释，“就是撞了一下然后肿了，上了点药，没什么。”
    周楚点点头。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裴若安，于是没有再问明扬在北京到底要做什么。他这几天在北京忙忙碌碌做了很多事情，也见了很多人，本就是不喜欢人多场合的性格，连轴转难免疲惫。他垂下眼睛，明扬又说：“我们走吧？”
    “去哪儿？”
    “唔……不知道。”明扬说，“不过不要在这里了，晚上太冷了。”
    周楚转身跟那群人打了个招呼，大家本来就是要散场，只是对突然出现的明扬感到好奇才留下来多看了两眼。周楚既不愿意多做介绍，那就等于无戏可看，互道晚安之后各自离开寻找下一摊。
    “你们能不能不要演情深深雨濛濛了？”裴若安走了过来，他困得不行，说话打哈欠，传染得明扬也打哈欠。周楚歪头注视裴若安，这两个人能出现在这里多半是裴若安得到了什么消息。
    这个圈子就是这么大，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当裴若安装似无意地问周楚怎么开始联系这些“旧友”的时候，周楚很直白地说出了那两个字：借钱。
    裴若安和明扬当即无法招架，不愧是周楚啊，居然轻易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明扬心想，不对啊，借钱这个事儿我可比你周楚驾轻就熟。
    他以为周楚会很在乎面子问题，事实与他设想的有所偏差。周楚只在乎需要在乎的东西，剩下的他都无所谓。
    裴若安看看明扬，再看向周楚：“还差多少。”
    “很多。”周楚回答。
    “你们怎么就混成了这样？”裴若安无语。户外不是聊天的场合，裴若安把自己的车丢在这边，三人打车去了他那里。明扬本以为周楚会拒绝，周楚没多说，跟着上了车，这让明扬生出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裴若安家里的观景大落地窗前很适合聊天打游戏，他支了张桌子，空调开得很暖和，赤脚也不会觉得冷。
    家里没有什么娱乐饮品，只有明扬每天要喝的鲜牛奶，裴若安跟着他一起喝，现在要拿出来招待周楚。他们其实没有谈太多关于钱的事情，十几万几十万在小地方可以买套房子，但在他们的赛车上很可能也就是换点零件。
    多少钱才算足够呢？他们自己都没有答案。
    裴若安听到周楚说把自己京A的摩托车牌照都卖了的时候彻底打断了对方：“你怎么不早说？过户了么？要不你卖给我吧？”
    “过完了。”
    “太快了把！”
    “卖给了原来认识的人。”
    明扬问：“外面那么多摩托车，一个牌照能值几个钱？”
    裴若安说：“那可是京A！现在几十万买一个，再过几年可能有市无价了。”
    “这么厉害？”明扬打量裴若安，“你会开摩托车么？”
    裴若安道：“就那有什么难的？我只是平时不开而已。”
    “那我回去也考一个。”明扬小声嘀咕。
    “啊？你没有啊？”裴若安自问自答，“哦对了你C本得过实习期……”
    “你给我闭嘴！”
    周楚听着他俩吵架，自己默默地看向窗外。他没有讲这次回来也有一些家里的因素，只是他还没来及去，一直在拖延。他从他妈妈陈隽那里听说了一些事情，上次陈隽有跟他聊到希望他回北京的事情，话题不欢而散，周楚负气离开陷入了现在这种窘境。如今陈隽旧事重提，听那意思是周岚有些麻烦，情况不太好。
    陈隽叹气，她也不确定周岚能做出来什么事，届时周楚自己把握。周楚不关心周岚，一些想跟陈隽打感情牌的话到了嘴边也被他吞了回去。因为当他面对家庭时，他就会如同照镜子那样看到一个没有任何能力同时也毫无办法的自己。
    所以他宁可跟着明扬回来，至少此时此刻，他们算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一过午夜，裴若安就陆陆续续收到了很多生日祝福，唯独在他跟前的两个人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裴若安很困了，简单回了几个消息就要去睡觉，天亮之后让周楚和明扬一起来自己的生日聚会。
    他搞得很热闹，包了赛道玩，车什么他可以准备，让那两个人借此散散心。
    为了配合派对，赛道定的是夜场，黄昏时大家陆陆续续开车过去，现场好像一个豪华车展。明扬应接不暇，见到如此多人不禁问裴若安人缘当真这么好？裴若安说这里面很多人他其实也不太熟，不过玩嘛，都是朋友带朋友，人多才热闹。然后他指着那些车问明扬想玩哪个，明扬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表示还是算了吧。
    他们在P房就听到赛道上跟打仗一样的声响，明扬定睛问道：“骁哥嘛那不是？”
    “对啊，他正好有空。”
    “你别叫别人？”
    裴若安知道明扬说的别人大概是其他车手：“问了，老大哥们都很养生，不来蹦迪。”
    “……”明扬看周围，确实布置得很像露天夜店，有点《速度与激情3》里初登场的那个车库，不过这里都是豪车，日本车也没几台。俊男美女同样不少，穿着打扮看上去也是惊醒挑选过的，不像他，平时打工穿什么现在依然穿什么。
    明扬看着他们的跑车，仿佛一脚踏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陌生世界。
    “我出去接下人。”裴若安得离开，走之前他让明扬这个瞎子别乱跑，或者跟周楚待在一起，他很快回来。明扬点点头，等裴若安真的消失了，那种陌生感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他问周楚要不要下赛道玩，周楚摇摇头，他故意没好气地说那你来干嘛，周楚说他没地方去。
    你不要再好像无意间搞得自己这么可怜了大哥！明扬嘴巴闭上，内心咆哮，努力回忆周楚对自己做过的坏事和这个人的恶劣性格，避免自己真的去可怜他。
    不论明扬内心怎么丑化周楚，周楚单单坐在那里的样子都是惹人注目的。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身边得过去十七八个漂亮小姐姐，其中不乏开朗健谈地想找周楚聊天认识认识，周楚只点头或者摇头，明扬在一旁补刀说：“他是个残疾人，哑巴。”
    有异性的场合避免不了同性之间的竞争，周遭已经有好几个男的看周楚不大顺眼。他们不知道周楚的来路，见他穿衣打扮普普通通，只有一张脸算是勉强说得过去，便认定此人是那种通过很边缘的关系想要进来混圈子的。
    跟班，马仔，大概就是这种。
    一个穿着嘻哈带着金链的年轻人晃晃荡荡晃晃荡荡地走过来，他靠在吧台前歪着脑袋对周楚说：“哥们儿，真不会说话啊？别装了吧？”他这么夹枪带棒地问周楚，是因为他看上一女孩刚刚没理他，反而跟周楚搭话。
    周楚看着他，眼神毫无情绪。一旁的明扬走上前用标准不良的口吻说：“你谁啊？没事儿找设什么事儿？别他妈在这儿阴阳怪气。”
    “你又是谁？”金链那表情好像在说明扬是不知道哪儿来的土狗，“你是谁带来的？懂不懂规矩？”
    “我他妈……”明扬刚想报裴若安大名就被周楚按下，示意他别惹麻烦。
    这两个人看起来抠抠索索瞻前顾后的模样叫金链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一个土狗，一个小白脸，能是什么好人？于是他说话便更加肆无忌惮，平日里做惯了大少爷，那种看不起人的态度无需任何掩饰。
    周楚只当他是空气，明扬却受不了这种刺激，周楚一个没看住，明扬就冲过去双手拽着金链的脖领子，对方一米八多的身高，体格也算魁梧，明扬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但是明扬不顾这些，他想发疯哪儿管什么场合什么人？
    “哎哎打起来了。”周围人议论纷纷目光投射过来，周楚走到明扬跟前让他撒手，那金链也笑着拍拍明扬的手，说道：“人家过生日你动手算什么事儿？再说了，今天大家都是来下赛道聚会的，你车呢？没有啊？来白蹭吃蹭喝？”
    明扬愤恨的松开手：“那你开什么车？”
    金链指指旁边，是一台保时捷911，具体型号明扬看不出来。
    “就你还开这个？”明扬问，“会开么？不得开上墙？”
    面对明扬的嘲讽，金链不怒反笑：“那要不我们比比？哎呀……”他弯腰凑近明扬，故意说，“怎么还是个独眼龙？”
    “比就比！”
    “那你开什么车？”
    这问题给明扬问住了，他转头看看周楚，周楚无奈耸肩，明扬只好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的裴若安打电话。
    此刻周围人不乏一些认识金链的人，他们小声议论，语调带点讽刺。金链在赛道上的全速成绩榜上有名，这小鬼这次瞎逞能算是提到了铁板。
    第232章
    “你在哪儿？”明扬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给裴若安打电话，“给我找台车。”
    “我还没走出去呢，你想要什么你去我车库里找，钥匙都在。车库认识吗？要不叫骁哥带你去。”
    “不用，我快走到了。”
    裴若安以为明扬兴起想要玩玩就没有多问，明扬边打电话边询问裴若安里面的车是不是自己都可以开，这是废话，裴若安才不跟他计较。当明扬扫了一圈纠结是选裴若安那他GT3RS还是选AMG GTR时，角落里一台不起眼的白色小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有台GR86，你怎么会有这种车？”明扬问。
    “可能是哪个朋友改完丢在那边的吧。”
    “改得怎么样？能跑过911吗？”
    “那也得看什么911啊！”
    “……我不知道。”
    “……”裴若安说，“应该还好吧，放在那儿的没有改得弱鸡的，你要不先开出去试试。随便玩，撞了算我的。”
    “真的吗？”明扬有些兴奋。
    “但你也别故意撞！我一会儿就回去了……啊有电话进来。”
    “那我挂了。”
    明扬找到车钥匙钻进了86，这车他再熟悉不过，启动之后轻轻踩一下就感受到了有力的反馈。明扬算是开过了不少好车烂车，有属于自己的很多感性理解。他觉得这台车应该还行，就自信满满地开了出去。
    “怎么啦？”裴若安接通了插播进来的电话，对面是郭骁。
    “明扬是不是找你拿车来着？”
    “嗯。”听郭骁这么问，裴若安以为有什么不好的事儿，“我马上就回去了。”
    “你不用着急回来。”郭骁轻描淡写地把这边刚刚发生的剧情讲给了裴若安，裴若安一听有人在他的地盘上跟明扬找茬顿时脾气就上来了。郭骁让他安静一点，不要马上回来揭露谜底，留点时间让大家看会儿戏。
    裴若安从郭骁的电话那头听到了一脚特别大的油门声，紧接着郭骁笑道：“86来了。”
    “我也想看戏！”裴若安心想这种场面哪儿能少了他？郭骁叫他悄悄回来，不要打草惊蛇。
    明扬开着那台破86出现时，大部分人都产生了“这有什么可比性”的念头。毕竟硬件性能摆在这里，不会真的有人中二到认为草根无敌吧？
    金链站在车前，敲敲车前盖，学着梁家辉的港普说：“我们都开兰博基尼，开保时捷，你开86，是想塞车吗？”
    很多人都知道前面这个句式，但是后面还有一句更重要的——开这种车，是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
    “你在扯什么玩意？”明扬意外地没听懂这个梗，所以也不会受到伤害，“你等我先跑一圈试试，熟悉熟悉赛道。”
    “无所谓。”金链耸肩，“你跑十圈都行，只要不是开着开着跑路，哈哈哈哈！”
    其他人也有跟着一起笑的，明扬道：“谁跑路还不一定呢！”他转身要上车，结果因为没把握好距离，身体斜着就磕在了门框上，看着活像是小脑发育有问题那种。周围再度出现窸窸窣窣的笑声，明扬全部屏蔽，慢慢悠悠地开始勘路。
    记赛道要比记外面的路简单一点，并且这个时候的明扬已经无需刻意从大脑中调取某一部分的学习经历来复现了，那些技巧在不间断的训练中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哪怕只剩下一只眼睛，他都能很快地适应这些相对距离。
    明扬那磨磨唧唧的样子在其他人看来就像是个第一次开车上路的新手，甚至还有人好心地叫金链不要比了，万一出车祸可是个麻烦事，没必要欺负人。金链不答应，战书都下了哪儿有改口的？
    明扬跑回来把车一停，探出脑袋来大声问金链：“我好了，开始吗？哎等等，要不赌点什么吧，光这么跑很没意思。”
    金链纳闷，这小子是不是脑子进水？就这水平板上钉钉得输，还妄图跟人赌点什么，心是不是太大了？“你想赌什么？”金链表现得很大度，“条件你开。”
    要不是有职业规定，明扬真的很想跟金链说既然你这么有钱那咱们赌一百万吧。可惜他不能谈钱，想来想去只想了个最简单的：“输了的认爹。”
    金链嚣张嘲讽：“还真没见过上赶着当儿子的。完事儿你可别不认啊！”
    明扬道：“你也是。”
    大家最喜欢看这种堵上尊严的打架互殴，全都涌到了赛道边。周楚还坐在他原本的后排位置上，虽不说心中已经百分百笃定明扬会赢，但大差不差就那意思了。这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他一看是郭骁。郭骁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去二楼。这里是独立的VIP区域，裴若安被郭骁嘱咐不能跑过来揭露彩蛋，只好在这里等着。
    “这儿看得不是更清楚吗。”郭骁说，“有空调还暖和。”
    裴若安坐在窗前俯瞰赛道：“你们也真敢让他去啊，就一只眼睛怎么开车？”
    郭骁笑着安抚裴若安：“放心。”他当然知道明扬在日本那段时间经历了什么，有那样的训练基础，在这里几乎可以说随意发挥。
    周楚从始至终都很安静，就坐在一旁看着赛道。
    这时楼下有了动静，众人还未眨眼之际就见那台86兔子一样就窜了出去，光是起步就把金链甩开了不少。看似不同的小白车一扫勘路时的软趴趴模样，带着雄厚的力气在赛道上穿针引线，后面的911拼尽全力也无法与之平起平坐。
    不光观众们大跌眼镜，连裴若安都不由惊讶。他已经好久没有见明扬在赛道上跑过了，竟不知道明扬竟有如此大的进步。对方所展示出来的自信与实力都叫裴若安感到失落，好像自己再怎么样都比不过明扬了。
    他不是那样的天才。
    “一会儿下去玩玩吧。”郭骁不知何时站在了裴若安身边，手掌按在裴若安的头顶，“今天不是比赛日。”
    好久之后，裴若安才“嗯”了一声。
    明扬一圈跑下来很快，冲线的时候也没注意911在什么位置。他只觉得自己发挥的比预期好一些，包括视野什么的，车的状态也超乎他的意料。总之，这一场比试赢得很轻松，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但是这对于其他不认识他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悬念。
    这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鬼竟然可以开个86跑赢911？这合理吗？
    金链也觉得非常不合理，他想找一万个理由，可能是天气太冷赛道温度不合适轮胎不合适或者只是单纯的天气不够好……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他输了。
    “我们约定跑几圈了吗？”金链问。
    “可以再跑。”现在明扬开始扮演大度角色，二话不说就上了车。在这一轮里他甩金链甩得更多。一次是瞎猫碰死耗子，难道第二次也是？
    这不可能。
    本日最大的热闹诞生，而且还有赌局，这“爸爸”看来不认不行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金链心不甘情不愿地问。
    “我是谁也不重要吧？”明扬道，“重要的是我赢了，怎么说？”
    众人起哄。
    就在嘘声此起彼伏之时，一个声音穿越人群传递过来。
    “重要的是，这是我裴若安的朋友。”
    大家闻声而去，裴若安慢慢悠悠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大家自然而然为过生日最大的寿星让路，裴若安仰着下巴对金链大声说：“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是谁带来的。我过生日请大家是过来玩的，不是让人来找茬的。你给他找麻烦就是给我裴若安找麻烦，这个事情你想怎么解决？”
    他冷着一张脸说话，大家都知道事情变麻烦了。
    带金链来的朋友跟裴若安顶多算是认识，交情虽然不深，但也知道这位大少爷不是什么好惹的主，立刻站出来说好话。裴若安油盐不进，气愤更是焦灼，竟然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明扬。
    明扬其实根本感受不到大家求他和解的意思，他自认为实话实说：“可是他也输了啊，他还没有管我叫爸爸呢。哎不是，你说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是不是搅我好事儿啊？”
    裴若安瞪大双眼，心说混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你先一边儿待会儿，等我们这边仪式结束你再过来。”明扬笑着提出自己建议，紧接着收到裴若安的破防咆哮：“明扬你给我滚啊！”
    第233章
    “别嘛别嘛！”明扬把裴若安拉去了一边。裴若安特别不爽，他那么无敌闪耀小说里霸总一样的出场画面和台词，这个货竟然敢给自己全都仍在地上，到底是有脑子还是没脑子？现在事情弄得很尴尬，他裴大少的面子下不来要怎么办？
    大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你故意的是不是？”裴若安暴躁，“我替你找场子，你就这么对我？”
    “我？”明扬刚才是真的没转过那个弯来，现在看裴若安不开心了，再回溯一下刚才的剧情，这才明白裴若安的用意。“我……我……”明扬叹气，他觉得事情有些拧巴，不能孤立地用谁给谁捧场，谁给谁解围来概括。
    那个金链为什么要找他和周楚的麻烦？只是因为周楚坐在那里招蜂引蝶吗？他打过那么多架，动手之前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打赢对方的把握或者是不是能惹得起。这不单单是武力值的元素，还有很多其他考量条件。
    “我已经赢了。”明扬低声说，“你本来就不用为了这件事再大费周折。”
    “这不是一回事！”
    “……技不如人认输和惹不起认输不是一回事。”
    裴若安看向垂着脑袋的明扬，质问说：“他跟你说什么了？”
    明扬摇头：“什么也没说。”
    没有多说，但是这里很多人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他们不知道他是裴若安的朋友，只当他是什么地方混进来的穷小子。大家分属不同的阶级且阶级差异太过鲜明，也许那些生活在云端的人根本不需要主观的去看不起某某，只是单单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已经足够让另一方自惭形秽。
    明扬过去意识不到这些现实问题，因为他原本的生活中根本不会出现和他差距过大的人。他和他那些狐朋狗友都生长在泥地里，是这个社会上最微小的尘埃。他的世界也很小，小到一条街道足以承载他大部分挥霍的时光。
    不出意外，他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
    意外出现了，命运的轨迹发生了偏移。明扬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在赛道上去认识一个真正的自己，与此同时，他也开始逐渐认识这个多元的宇宙。
    赛道是众多宇宙中唯一一个能让他和周楚也好裴若安也好这样的人去平等对话的空间，不用比较出身也不用比较财富和受教育程度，在这里他们只比试自己的能力，谁能做到最快那么谁就是最强的。
    做英雄的条件是唯一的，就是“强”。
    明扬听到周楚家里那些八卦或者站在裴若安家那个可以俯瞰国贸街景的落地窗前偶尔会蹦出一个朴素的念头——有钱真好。在想到修车都要捉襟见肘的模样和现在遇到的绝顶困难时他更会去想这句话。
    裴若安狐疑：“真的？”
    “……”沉默之后，明扬问，“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对吧？”
    “你指哪种不一样？”裴若安感觉这个问题不太好，隐晦地回答，“如果……如果他们真的对你说了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你别理他们。都是一群游手好闲没正事儿干的臭傻逼罢了，玩个车都玩不明白的那种，很多人都是来凑热闹的。你随随便便刷个圈速都能教他们做人……”
    “如果没有赛车，我们应该永远都不会认识的吧？”
    “也许吧？我们因为相同的兴趣爱好认识了，这个要比随机分配好太多了吧？”裴若安说，“不过你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意义，如果不是上学分班，我跟我的很多同学这辈子也不会认识，不是一样的道理吗？我不知道世界上有你，你也不知道世界上有我，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不会知道彼此的存在……”
    “不对。”明扬忽然打断了裴若安的话。
    “不对什么？”
    摩天大楼真的好高，云端的风景也很美。抬起头去看时自己变得十分渺小无助，但抬头这个动作似乎有着无限的希望空间。他把手轻轻按在玻璃上时大脑一半放空，另一半夹杂着很多事情。他好希望这些能属于自己，然后可以带着妈妈一起坐在窗前，也许什么话都不用说，他只是想带她来看看。
    如果他努力成为冠军，比任何人都走得更远，那么他一定有这样的机会吧？他只能靠这个办法去改变自己的人生，所以他要更加努力，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问题在于哪怕是像许迎臣和周楚那样成为国内的冠军似乎也不足以支撑更多的金钱消耗，那么就要不断地往上走。
    “已经没有‘没有赛车’这个选项了。”所有宇宙空间都会在时空的尽头交汇，这就是明扬所知的唯一答案。他忽然握住了裴若安的手，很认真地对裴若安说：“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我一定会名扬天下！”
    裴若安不知道明扬中了什么邪，忽然撒癔症似的跟他说前后不着边的话。他被明扬的举动搞愣住了，但是心底里好像不会去质疑明扬。就算争强好胜的少年心性难以改变，裴若安也已经认清了一些现实。他一样可以吹很帅气的牛逼，可他做得到吗？
    换做是明扬的话——裴若安睁大双眼看着明扬。如果是眼前这个永远叫人琢磨不透并且无时无刻在制造惊喜或者麻烦的人的话，做到了也不会稀奇吧？
    如果一定会有人留下自己的赫赫威名……
    “你快醒醒吧！”裴若安几乎就在自己洗脑自己成功的时候，骨子里的坏脾气再次跳了出来，他才不要给明扬什么认同，“你以为你是谁！”
    明扬哈哈大笑，努力伸手才能摸到裴若安的头顶：“我不是你的亲亲爹爹吗！”
    “再说我就扯烂你的嘴！”裴若安道，“你不是还有个好大儿等着相认吗？人家等半天了呢。”
    “啊！我都忘了！算了算了，不理了，刚刚那么好的气氛都被你搅和了。”
    “你还怪我？”
    两个人又开始吵吵闹闹打做一团。明扬既已不提，金链没必要上赶着犯贱，赶紧趁人不注意灰溜溜地离开，周遭一片祥和，仿佛那个人不曾来过。
    明扬再回来时已经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大家被他的车技所吸引，只是也很难判断这样的追捧是否有些恭维裴若安的意思。明扬不在乎，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理由早晚都会统一成一个，那么现在就随他们去吧。
    裴若安叫明扬陪他下赛道玩，明扬还是继续开那台86，他觉得改得很好，开着很过瘾，顺势表扬了一番裴若安的那个朋友很有品味。郭骁惊讶地说这不就是裴若安自己的车么，什么时候成别人的？裴若安叫着不要让郭骁多嘴。
    他最开始输给明扬就是这么一台破86，后来专门买回来研究，结果还是便宜了明扬。明扬听后得意洋洋的，然后眼睛一转，说要送给裴若安生日礼物。
    “合着你现在想起来你空着手来的？”
    “哪儿能啊！”明扬拿了签字板前的金色油漆笔，打开副驾车门，在座椅正对的那块改过的碳纤维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对裴若安说，“有了这个，以后你这车就是超级限量版了！”
    第234章
    裴若安不是第一次萌生出想要暴打明扬的念头，特别是这家伙总是随时随地装作自己是超级巨星的时候。那感觉好像晒在北京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之下，全然不觉得这是什么热烈的事情，只会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距离地球毁灭这件事到底还有多久。
    不过后来裴若安并没有把那块签名擦掉，反正这台车他也不常开，锁好门丢在车库的角落里也不会影响地球自转。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在赛道上狂飙，磕掉漆也好开上墙也罢，连明扬都感觉自己好久没有这样无拘无束的快乐了，不是为了输赢，只是为了让自己沉浸在绝对的速度快感中。速度一停止，世界重回眼前。
    不断的邀约让明扬始终保持在兴奋的状态中，只是他现在应该休息一会儿了。明扬在角落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周楚，他问别人周楚去哪儿了，只得到一个好像离开了的回答。
    明扬皱眉，心里骂周楚怎么走了也不说一声，这么晚了还能跑到哪儿去？再一想，这是周楚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他的家就在这里，自己的担忧完全多余。他只能继续谴责周楚的行为，两条腿不知不觉带着他来到了赛道外面。隔音墙把声音拢在里面，场地外是属于郊外特有的杂乱和荒芜。
    台阶上坐着一个人，烧成灰明扬都认得出来，是周楚。
    “我以为你走了。”
    周楚听到声音后头也没回，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歪着头问：“怎么在这儿装深沉，你不去玩吗？”
    周楚摇头。
    “不无聊吗？哦对，你本来就是一个无聊的人。”明扬的眼睛从周楚身上转想了另一侧，“我刚刚的高光表现都看到了吗？”
    “碾压那种水平的人算什么高光表现？”
    “反正比一直坐着的人高光。”
    “……”
    周楚只要不说再说话，明扬就能洗脑自己赢下了这一局。他往后靠，胳膊肘压在背后的台阶上，头自然而然地仰了起来，这是他这几天以来少有的清净夜晚。
    “你要在北京呆多久？什么时候回去？”
    “把事情办完。”周楚道，“过两天吧。”
    “那我们要一起回去吗？”
    “不要。”
    “喂！”明扬看向周楚，“我没有要跟你一起回去的意思！”
    周楚换了个姿势，用手掌撑着下巴，没头没尾地说：“事情很麻烦。”
    明扬闷声回答：“我当然知道。”说完他看着天空发呆，好一会儿之后才问周楚：“这次也能度过难关的吧？”车队到底需要多少钱，明扬没有概念。他觉得可能和上次差不太多，既然上次能坚持下来，那么这次也一定可以。
    他的乐观不知从何而来，周楚心中想的却不是如此，也许，这一次会更难……
    “我算过了，我们有机会拿车队年度冠军。”明扬忽然说。
    周楚一副“用得着你这个笨蛋算”的表情：“只是理论上有机会。”
    “那也是有机会。”明扬说，“我也会拿到我自己的分站冠军，所以，所以……一定会去参加比赛的。”
    没有主语，周楚听后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车况极好的北京牌EVO9在市面上属于可遇不可求的玩意，成交价基本都在百万以上，最近二手市场上出了一台宣称车主急售的车，优越的品相和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趣，去看车的准买家络绎不绝。
    这是周楚最喜欢的车，当初买到的时候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把它转手于人，同样的，他也从来没想到自己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他拥有过很多车，爱肯定都是爱过的，但是十根手指都有不同，爱必然也会有比较级。他最爱EVO，在他职业生涯中贯穿的确乎是有那么几台EVO。
    跑比赛的那台已经撞得不可修复了，最终的使命是被当做零碎废铁卖掉；陆骏为了他能来counter pick而特意买的那台红色的代步车和眼前这台黑色的最终结局也是被卖掉。卖掉的理由太简单太枯燥又太现实——他要钱，并且他的底线在不断后退。
    认识周楚的人一看那个车牌就知道这是周楚的车，他缺钱这事儿现在来看并不是秘密，只是没有人敢真的问八卦问到他本人的头上。
    帮周楚卖车的二手车商很快找到买家，随后就让周楚过来签合同。买家见到周楚之后没有砍价也没有问额外的问题，想要在合同上落款的样子比周楚还着急。
    周楚问他，你真的喜欢这台车吗？对方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周楚问他为什么，买家慎重思考之后给出了一堆答案。那些答案在周楚听来太过标准，他放下了笔，又仔细看了看买家的脸：“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怎……怎么可能？”买家生怕事情有变，提出可以加价，周楚却执着于他到底有没有见过这个人。最后他才想起来，好像见过，在周岚那儿。
    “我不卖了。”周楚说。
    “别这样。”对方笑笑，“我虽然供职于赛灵，但是这好像跟这次的交易没有什么关系吧？我个人也是一个JMD车迷，非常希望能够买到这台EVO。”
    周楚表示抱歉，但他还是不想卖给跟赛灵有任何关系的人。他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刚要走，那人就叫住了他，装也不装，说出了此行的目的：“虽然我只是帮周总一个小忙，但如果办不到的话是有点为难的。”
    周楚心下了然，是周岚在找他麻烦，与眼前这个人无关。他本不想理睬，却又不想让这个给周岚打工的人难做，只好说：“那你叫你们周总来问我吧。”
    周楚的反应自在周岚的预设之中，他给周楚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挑明自己对于counter pick以及周楚当前的情况了如指掌，然后问周楚现在凑了多少钱。周楚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反问周岚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有件事陆骏是不是一直都没跟你讲过。”周岚把自己给陆骏开的融资金额和条件尽数告知周楚，当他提到他希望周楚离开counter pick时特意停了一下，想听听看周楚的反应。
    听筒里的寂静让周岚很满意，然后他继续讲下去：“陆骏有得选，可他偏偏不选。他对你可真好……还是说，他认为你能带给他的收益要远大于我给他的？”
    “周岚，别挑拨离间了。”
    “是吗？我不知道。”周岚问那个问题是出于他的好奇心，他视陆骏为一个有着足够丰富社会经验，并且谙熟资本游戏的人。他单方面认定陆骏可以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但是过去了这么久，counter pick的负面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连周楚都不得不跑回北京四处筹钱，那陆骏在坚持什么？
    周岚无法理解，他甚至想问问周楚。
    “如果是你，你要怎么选？”
    “……”周楚的大脑一片混乱，他只顾着把总是喜欢隐瞒实情的陆骏钉在墙上，周岚的话几乎没怎么听。失落的情绪渐渐笼向他，他连跟周岚对骂的心气都没有，只低声问：“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这辈子要和你做兄弟？你凭什么……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这就是你想要的人生吗？自己养不起自己，低三下四地跟别人借钱？你不嫌丢人吗？”
    “我没有这个自由吗？关你什么事？”
    隔着电话宛如隔着时空，周岚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他的嘴巴动了动，似乎在说，我也不想这样。而他实际发出的声音却是：“我们是兄弟，这怎么可能不关我的事？”
    他心想，你没有自由，难道我有吗？你不想和我做兄弟，难道我想吗？
    周楚换回了他一贯冷漠的语调问周岚是不是有病，周岚让周楚好好考虑考虑他所说的事情，他看着已经熄灭的屏幕，自己大概是真的有病吧。
    他总是和周楚关系不和，但这并不是他预想的兄弟关系。他们并非同母所生，年纪相差又大，根本不可能像普通兄弟那样彼此陪伴长大。周楚出生时周岚已经十四岁了，这个年纪的他懂了很多人事，会听话地站在一旁看着那位温柔漂亮的陈隽阿姨和周仕恩满怀笑意地逗弄着初生婴儿。
    长子幺子在家庭中的角色分工决定了他们的成长轨迹截然不同。虽然都享受绝对的精英教育，周岚显然要比周楚更能适应这些，一路名校读到长大，最终选择与家族事业相关的专业继续深造并且最终进入集团。
    而周楚呢，一头扎进了那个赛车的世界，不光做起了荒唐可笑的美梦，甚至还得到了周仕恩的默许纵容。当周楚的态度变得越来越坚定时，即便是再受宠的小儿子，周仕恩对周楚的未来也不免担心。
    这些心思周仕恩从来没有讲过，聪明的周岚却能洞察。他从小就被周仕恩灌输一种思想，即他是哥哥，哥哥以后要抗起责任，要继承家业照顾家庭。周仕恩不希望他叛逆，一个完美的继承人应该是理性而矜持的。
    周楚在还很小不懂事时会在家里玩遥控车乱跑，有一次不小心撞到了周岚。周楚有点怕周岚，能率先想到不惹大人发火的办法就是问对方可不可以跟自己一起玩，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周岚垂眼看向地上那台翻了的遥控车，慢慢弯腰把它扶正，问周楚是不是很喜欢车。周楚用力点头，几岁小孩的嘴巴里蹦出了好多不同的车型，说爸爸给他买了好多模型。
    周岚听后冷淡地告诉周楚这是小孩子玩的，他还要去上课，说完便走了。
    周岚不喜欢车，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但他还是以此进入了权利世界。
    周仕恩不会直接赋予他权力，一切都要靠他自己争，如果他争不过，那么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长子。
    所以周岚在集团里力争上游，不惜跟冯海燕斗得血雨腥风。而在家庭中，他需要保障家的完整性。他很清楚周仕恩更喜欢周楚，在偶尔谈天时，周仕恩聊到周楚总是会带着略微遗憾的口吻感慨那小子总不着家。
    周岚听后便想满足周仕恩这个愿望，毕竟从现在的内部斗争来看，周岚自己能打得牌已经不算多了，而站在周仕恩的角度来看，把冯海燕扶上位兴许带来的利益会更多一点。如果他能弥补周仕恩的遗憾，同时也让周仕恩看到自己为这个家庭所做的努力，周仕恩开心了，自己在集团里的下一步能迈得顺畅一点。
    这是一种很怪的心态，即便到最后所有人都不领周岚的情，周岚仍旧希望达到自己所认为的“圆满”。
    他想成为话事人带领集团继续往前走，同样的，他也会照顾好家里的每一个人的。他就是想既要又要还要，而他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他从不深究。
    第235章
    “唔……”
    电话铃声把还在昏暗卧室里睡觉的人吵了起来，床上凸起的一团蠕动片刻后终于放弃似的伸出一只胳膊，胡乱摸了半天才摸到了噪音的来源。
    “喂……”裴若安接电话时眼睛都没睁开，斜着身体占领了床的一大半，“要死啊？”
    “你今天上午不来训练？”给他打电话的是极点的经理，哪怕裴若安说话难听，经理还是客客气气的。裴若安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最近一直跟明扬玩全给忘记了。他嘟囔了两句，经理说许迎臣都来半天了，他才把眼睛睁开，看着自己家天花板愣了一会儿神，说自己马上就起床。
    挂了电话之后，裴若安翻身捅捅和被子卷成一团的明扬叫他起来，明扬动都没动，裴若安再次倒下。两个人昨儿半夜回来，趁着兴奋劲儿谁都不困，躺一张床上打游戏打到昏迷。还好裴若安的床足够大，两个人歪歪斜斜各自占一边谁也不碍着谁。
    明扬睡得跟死猪似的，手机铃响了那么久一点反应都没有。裴若安无奈，凑在他耳边突然大声喊：“地震了！”
    “……嗯？”明扬无意识地哼唧一声，张开双臂死死压住了床，然后再继续昏睡过去。这一番动作裴若安彻底看不懂了，难道在明扬的概念里，地震是可以靠蛮力压制住的吗？还是说只要床不晃就不算震？
    “起来起来！”裴若安把明扬的被子掀开，抬脚一踹，明扬“咕咚”一声掉到了地上。紧接着明扬原地跳起来，省去了醒脑子的环节，龇牙咧嘴大声问：“你干嘛踹我！”
    “我叫你起床啊。”裴若安下了床，凑近明扬看了看，眼睛消肿了不少，今天应该不用再带眼罩了。“跟我出门，今天便宜你个好事儿。”
    “什么事儿？”
    “蹭极点的训练，算不算好事儿？”裴若安笑道。
    他开口喊他们家的人工智障把窗帘打开，明扬转身看到外面白茫茫一片，赤脚跑到窗户边激动哇哇大叫：“下雪了！北京下雪好早啊！你看你看，那个最高的楼都不见了！”
    “哎？没说要下雪啊！这才十一月……”裴若安也很意外，走到窗前确认外面的情况。明扬没怎么看过雪，每次见都很开心，一扫方才不愿起床的情绪，屁颠屁颠地洗漱穿衣服就要拉着裴若安出门，裴若安确认今天的训练没有取消，才老实巴交地从地库里开了台四驱车出来。
    “怎么不开后驱？”明扬问，“可以滑着走，你是不是不会漂移？你要是不会我教你啊？不对哦，骁哥技术那么好你怎么没学个一星半点的？是不是太笨了学不会啊？”
    “……你可闭嘴吧。”裴若安想拿胶带给明扬的嘴巴糊上。
    抵达郊外的拉力场地之时，路边已然有了积雪。
    裴若安带着明扬往里走，场边搭了帐篷，技师和分析师们都在等着那台驰骋于雪原之上的红黑雅力士回来，没有注意到裴若安还带了个人。
    不算陌生，但绝对算的上意外。
    经理从屋里捧着热水出来看到这一幕着实有点不太敢相信，他也不好直接问明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正组织语言时，裴若安先说他带明扬过来玩玩。那态度随意中带着不允许反驳的强硬威胁，好像谁现在说出个“不”字来，他就能把现场给砸了。
    张承寅交代过他们所有人，裴若安想要干什么就尽量满足，不要和他起冲突。所以裴若安带个“对手”过来观摩训练到底算不算过分？大家各自心里还在把握之时，许迎臣便把车开了回来，同他一起下车的还有李斯达。
    “呀？小能……”李斯达看见明扬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小能苗”，还好“能”和“明”的发音很像，他立刻开口说：“小明来啦？欢迎欢迎。”
    明扬立刻挥舞双手和李斯达打招呼，顺便捎带上一旁的许迎臣，许迎臣点头示意。众人一看这场面，当家选手都不计较，他们也就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好一会儿之后郭骁才来，裴若安问郭骁是不是也忘了，郭骁点头。这不能怪郭骁，裴若安自从被比赛和现实双重打击过之后对训练这事儿就有点不怎么上心，郭骁还有自己的事要做，自然不可能处处紧着裴若安来。
    所以裴若安不说，郭骁压根儿想不起来还有这档子事。
    裴若安把自己的车开了过来暖胎。明扬本就好奇，很想让裴若安给他试试，不过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能近距离看极点这样的车队是如何训练和现场调教赛车已经是很难的了，再提过分要求他自己都过意不去。
    他只好乖乖坐在一边看着，裴若安跑完之后回来看录像画面，许迎臣抱臂旁观，给他指出一些问题所在。裴若安能听懂许迎臣的意思，然而他的大脑懂并不意味着他能做到，许迎臣也不强求他，技巧性的内容除非天赋异禀，其余的都要在一次又一次重复训练中慢慢领悟才行。
    “可是在这里切弯会更快吧？”明扬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手指在屏幕上点。
    “你仔细看看啊弯心一侧路面都要积雪了，你切进去直接打滑从另外一边出去了。”裴若安反驳。
    “可是一定会滑吗？”明扬说，“这点雪，我觉得可以控制。”
    “什么叫这点雪？”裴若安认为明扬在说大话，“要不你试试看？”
    “可以吗？”
    “别废话。”裴若安拉着明扬上了自己的车，别人都不好意思阻止他。明扬坐在驾驶位带好头盔，裴若安坐在副驾上准备看看明扬是如何实践自己吹的牛逼。
    这车明扬没开过，踩下去的那一瞬间能感觉到十分强劲的吸附力，但他绝对不承认这玩意能比他的MINI出色到哪儿去。刚才场边围观时他已经把路记了个大概，哪怕裴若安不给他报路书他也能跑下来。那个弯应该在前面，明扬找准了方向狠狠切进去，轮胎没抓住路果然侧滑了出来。
    “看吧。”裴若安嘲讽，“我说什么来着？”
    明扬皱眉：“我没踩好，再来一次。”
    “来多少次都这样。”
    明扬不信邪，带着裴若安又跑了好几次，档位速度刹车点来回调整，虽然不再直接滑出赛道，但是这个问题并没有解决。明扬有点质疑自己的想法，他总觉得应该能做到，可现实在狠狠打他的脸。两个人将车开回去后，裴若安对着明扬一顿输出，明扬差点跟他吵起来。
    在场众人无不心中哀嚎，counter pick的土特产真的不适合他们极点这样严肃的队伍啊！
    方才始终保持沉默的许迎臣看了一会儿屏幕上的数据之后叫了明扬的名字，明扬茫然地看向许迎臣，许迎臣朝他勾勾手指，他傻傻地走了过去，跟着许迎臣上了车。
    直到系好安全带之后，明扬才想起来问这是要做什么。
    “我只跑一次。”许迎臣启动赛车。
    “啊？”明扬来不及说话，后背就像是给人踹了一脚，人随着车一起飞了出去。
    第236章
    这比自己亲自驾驶更像第一视角的游戏。
    明扬目不转睛地看着许迎臣熟练地控制着油门刹车以及变换档位，脑内忍不住去将他和周楚做对比。这两个人的风格截然不同，明扬看习惯了周楚，自然知晓周楚看似沉默寡言，实则在技巧呈现上是很狂野的，能大力飞砖以快制胜就绝对不会去搞什么特效里那种花样。
    虽然他那变态操作有时候跟特效也没什么区别。
    许迎臣同样不爱炫技，他追求的更多是准确。大多数人在追求绝对数值时会呈现出一种僵硬刻板的状态，明扬坐在一旁惊奇地发现，许迎臣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反而透露出些许状似腾云驾雾的轻盈飘逸感。
    就在明扬用本不富裕的大脑分析二者孰强孰弱时，眼瞅着就到了他怎么都切不过去的那个弯。明扬立刻把宏观性问题放在了一边，脑子比眼睛更快地跟上了许迎臣的速度。
    几乎就是那么“嗖”得一下！红黑色的雅力士贴着弯心飞了过去，明扬确认自己没有眨眼，但是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种精准仿佛水就应该顺着挖好的河道流淌一样，没有任何的犹豫和选择。
    是刹车点位置的区别吗？还是速度？还是说切入的角度有微妙的差异？这些问题在明扬的大脑里纷纷炸开，直到许迎臣载他回到终点时都没有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下车了。”许迎臣见明扬在发呆，好心提醒。明扬连忙解开安全带跟在许迎臣身后，许迎臣缓步走到休息区去调刚刚的回放。从第三视角看线路会更清晰一些，明扬站在许迎臣身旁，忽然要求在某一个点暂停，似是有什么重大发现一样仰头看着屏幕一动不动。
    “搞什么？”裴若安问，“少年侦探社啊？”
    明扬拧着的眉头一下子打开，没回答裴若安，而是问许迎臣：“是要再靠里一点吗？”他的双手模拟车的形式轨迹，手掌摆动代表着进入弯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靠里一点，速度要比之前慢一点更好过去，是吗？”
    许迎臣说：“如果我说凭感觉过去的呢？”
    “怎么可能？”明扬以为“凭感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存在于自己这种理论知识永远不够用的人身上，许迎臣这样一个身经百战的选手应该已经到了看见一个弯口算都能算出来夹角弧度的水平，哪儿还能凭感觉？这不瞎胡闹吗？
    “可是就是这样。”许迎臣耸肩。
    换成是裴若安问他，他还会解释解释各中原理，对于明扬，什么都不说反而最好。他看着明扬的表情再次纠结起来，努着嘴继续看画面重播和一旁显示的仪表盘数字，裴若安叽叽喳喳的做着不着调的技术指导，工作人员端了果盘过来，李斯达给他们一人塞了一个苹果叫他们俩安静点。
    裴若安不喜欢吃苹果，随手把苹果放在了一边。明扬给什么吃什么，拿着苹果啃了一圈，脑子里还是许迎臣的操作，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得眼泪出来了。
    “……搞不定也不至于哭吧？”裴若安故意说。
    “谁说我搞不定！”明扬开始犯倔，“我已经知道怎么做的了，把车给我！”
    裴若安自己的赛车交给明扬一点也不吝惜，就是车队其他人感觉这个事儿有点太玩闹，万一明扬本着“全世界最好开的车就是别人的车”这一原则放开了玩，把裴若安的车再给撞了，是否耽误比赛先不说，光修车就是一大笔钱。
    经理提醒裴若安，裴若安反问你觉得我修不起么？
    明扬在抵达弯道时照葫芦画瓢没有深踩油门，车身转动的那微妙姿态通过座椅作用在他身上，他灵感乍现，心知这下有了。果不其然，赛车切入弯道卡着线通过，并没有发生此前的接连失误情况。明扬大为振奋，不必开完后半程，干脆掉头回去。下车后得意洋洋的对裴若安说：“看到了吧？我说行就行！”
    “切。”裴若安不屑。
    许迎臣歪着头问：“感觉怎么样？”
    “好像……”明扬回忆那一刻自己做出的选择，竟什么都形容不上来，“好像就是看会了。”
    许迎臣点头。
    李斯达看完全程，心里惊叹明扬的成长速度之快，已经超过了他原本的预期，这真是个怪物。
    若说职业赛场上的天才选手，李斯达倒也见过几个，在他看来，天赋最甚的就是他的搭档许迎臣。这人顶着天才之名初入赛场便横扫千军，一路狂飙更是拿到了后来人都无法企及的成绩，若不是事故和伤病，他本可以去到更高的地方，而不是消沉数年，让自己的光芒渐渐淡去。
    天才总是伴随着“闪耀”这样的词汇，可许迎臣不会发光了。
    然后他们的世界里蹦出了这么一个小鬼，什么都不懂，横冲直撞骂骂咧咧地搅乱所有人的秩序。大家都能容得下他，因为他身上有光。只要帮他凿开一个小小的缺口，那光芒便会呈几何倍的放射出来。
    许迎臣似乎早就观察到了这一点，他很好奇明扬能到什么程度，于是在明扬把裴若安的那个苹果也啃完之后邀请他跑一圈。
    “什么？”明扬震惊，不敢相信许迎臣的话，“是……是追走吗？”
    “对，就是最简单的那种，谁快谁赢。”
    “好耶！”明扬开心地跳了起来。裴若安开始泼冷水，问明扬拿什么比，明扬口直心快说用裴若安的车。裴若安不借，这下可难住了明扬，只好绕在裴若安身边说好话。裴若安见明扬那低服做小装可怜的模样心下暗爽，嘴巴上还是不肯放松，明扬被逼无奈又想不出聪明办法，只好搂着裴若安的胳膊小声叫他“好爸爸”。
    这一刻裴若安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有什么喜得好大儿的胜利快感，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他给明扬一百万都没换明扬单独说出来这个词，现在明扬为了可以和许迎臣跑一场真的不管不顾张嘴就来。
    难道这比钱更重要？
    裴若安嫌明扬恶心，甩开明扬之后算是默认了明扬的请求，明扬一改方才弱小可怜的嘴脸，转头就推着许迎臣去了赛车边。
    在这个故事里最受伤的当属极点的人，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自家训练竟能发展成围绕着对手展开的了？这要让张承寅知道不得杀人？
    所以绝对不能让张承寅知道！
    明扬与许迎臣要玩追逐战，所以谁都不带领航。裴若安站在起跑线前充当裁判，他在两车之间，看那二人都准备好了，高高举起的手臂快速回。明扬和许迎臣二人反应都是极快的，抓住裴若安动作的瞬间便弹射起步，两人在发车环节上竟不分上下！那一刻裴若安只觉得自己像是要被利刃一般的风给夹走，等那两台车开出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裴若安走回场边和郭骁李斯达他们站在一起，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两台车，明扬走在许迎臣的后面，两台车的行动轨迹近乎一致。
    “行啊，这小子有长进。”李斯达笑道，“追得还挺紧。”那二人约定只跑一圈，场地有限，一圈之内能制造的机会实在不多，也不存在考虑过多轮胎问题，纯粹就是拼刺刀，故而明扬一上来的策略就是“干就完了”。
    不过他也不是盲目地踩油门，方才坐在许迎臣身边看完之后确实有一番自己的领悟。感觉对他来说很重要，夜以继日的训练无非就是为了体感那种感觉的准确度。
    感觉对了，那便什么都对了。
    明扬看着始终存在于自己视野里的许迎臣，车轮溅起的雪花黏在玻璃上就会白雾，明扬并不受其影响。他知道前面即是他反复试验过的那个弯，如果没有别的车倒是可以直直切过去，然而现在他在和许迎臣比拼，这样的话他要重新选择方案。
    换做以前的明扬会在这种时候想很多，要这样做或者那样做得到一个最优解，通常情况下他其实并不能以此来赢下比赛。现在的他会渐渐意识到自己仍旧会想很多问题，然而这些问题并不会变成交织在他大脑里的乱线，他会很清晰地看到自己眼前只有一条路，只要竭尽全力碾过去就好。
    “哇，他好敢啊！”李斯达惊呼，“搞不好要甩出去的，这样也敢逼老许吗？”
    裴若安问：“许哥会吃他这套？”
    “不好说。”李斯达回答，“太近了……哎呀走大了啊！”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许迎臣的车在外道里画了一条半径更大弧线，明扬得此机会想都没想宛如尖刀一般刺入弯心！几乎贴着许迎臣的车轮出弯，瞬间超过了许迎臣！
    “怎么会这样！”裴若安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许迎臣是走大了，其实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空间，明扬竟真的能钻过来？他到底是对距离把控自信，还是对自己的速度和控车能力自信？
    无论是哪种情况，这样极限的操作都叫人惊叹！
    极速的过招眨眼间即分高低，哪怕许迎臣后面再怎么追也无法弥补这个失误，明扬乘胜追击率先冲线拿下比赛！
    这一把明扬极其自信，他下车之后都不必确认结果，开心地冲到人堆里。那在雪地里发出的强有力的嘎吱嘎吱的步伐似能卷起白色旋风。裴若安只觉得某种小动物用蛮力撞向自己，然后耳边回荡着“我赢了我赢了”的大喊。
    抱完这个抱那个，谁都不放过，还跟极点的技师分析师击掌一圈，好像拿到世界冠军一样，最后开心地跑到了许迎臣面前。
    许迎臣以为明扬会发表一些胜利者宣言，没想到明扬抬着脖子很是认真地说：“谢谢你！这次我懂了！”
    这让许迎臣有些诧异，这小鬼总是能带给他很多很多意外。他微微笑一下，同样认真地说：“期待你在正赛中的表现。”
    “好！”明扬用力回答。
    第237章
    当日试训结束之后裴若安说请大家吃饭，许迎臣本不想凑那个热闹，李斯达一个劲儿的拱他，加之明扬实在是太热情，还喋喋不休地抱怨他们比赛结束后的趴体老见不着许迎臣，许迎臣只能无奈作罢。
    大家开车离开，明扬惊奇的发现许迎臣的代步车竟然是风棋的电车，他张大嘴巴发出疑问，职业车手不应该都很硬核吗？怎么可能会看得上电车？这太不符合许迎臣孤傲的气质了。
    许迎臣不以为意，他就是图方便，在北京这样的城市里穿梭自然要选择最便捷的方式。要不是训练要带东西以及训练场太远，他更喜欢坐地铁。在他看来，机械还是电能只是代表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使用场景，如果是在山路上，他自然喜欢性能车所带来的操控感，但在拥堵的城市路面上，电车给他的各种无需动脑子的舒适体验大大弥补了很多枯燥的时间。
    仅此而已。
    许迎臣认为这番说辞很难被固执的小孩接受，明扬听后没有露出难以理解的质疑，而是松口气一样地对许迎臣说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他以前替风棋比过赛，除了最后拉胯那段不谈，大部分时候还是很给力的。
    “那如果以后都没有燃油车了呢？”许迎臣问。
    “没有就没有，时代总是会变的。”明扬笑道，“到时候说不定我们都已经开飞船啦！可以在天上比来比去，不比在路面上刺激？王牌空战哎！”
    一下子跳到那么遥远的未来，许迎臣还真有点不敢想。见明扬那沉浸幻想的表情，他又觉得这样也很有意思。
    周楚比明扬先从北京离开，这事儿他没跟明扬讲。
    来北京时他没有带行李，从北京离开除了身上多揣了一张卡，此外没有任何改变。他落地时正好是个中午，刚下飞机就给陆骏打电话约着吃中午饭。
    在陆骏的印象中，但凡是周楚主动提的事情多半会让他有点难以抉择，他揣着忐忑赴约，一进门就看见周楚坐在靠近窗户边的位置。北京比这里冷很多，周楚却穿得单薄，手掌撑着脸颊，眼睛一直看向外面，没太注意门口。
    “听说北京下雪了？”陆骏拉开椅子坐下，周楚这才回神，眨眨眼睛看向陆骏，随后“嗯”了一声回答这个问题，再次陷入沉默。陆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周楚，他翻菜单自言自语都能聊上半天，这期间周楚的回应很有限，这叫陆骏心里感觉越来越不好，脸上笑嘻嘻地问周楚想吃什么，随后还要故意一样地问是不是周楚请客。
    “你决定吧，都可以。”周楚说。
    “这不好吧？真的没什么想吃的吗？”
    周楚摇头，盯着陆骏的眼睛说：“不一直都是你决定吗？”
    陆骏翻菜单的手悬在半截，短暂的停留之后，他把服务员叫过来点菜。服务员重复了一边他所说内容，他点点头，合上菜单。这样一个插曲把周楚的质问全部打散，陆骏利用这个空档建立好自己的围墙，当做没听懂周楚画外之意：“因为大家吃饭都不怎么挑吧？随便吃点什么都可以。”
    说罢，他见周楚在口袋里掏东西，然后递过来一张银行卡。
    “这……”
    “我尽力了，但没多少钱。”周楚说，“剩下的，你找周岚要吧。”
    “你们见面了？”陆骏没有太大反应，他稀松平常地跟周楚对话。表现的惊讶或表现的有所苦衷都已不适合现在的对话场景，周楚提这个就说明他都知道了，此刻的陆骏竟然一种靴子落地的心情。他深深叹气，看来这顿饭怎么都不会太好吃。
    “他都告诉我了。”周楚垂下眼睛，此刻的他反而不去看陆骏，“你怎么想？”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现在什么事情都不想思考。我不懂倒霉的事情为什么就是要接二连三的发生，再过去的几天里我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不应该放弃，毕竟上次那么难大家都扛过来了，但是这次……周楚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有点麻木了，也没有太焦虑也没有太着急，一切都凝固住了，自己也没什么方向。周岚什么也不太重要，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你知道吗？”
    “我会拿下冠军。”周楚说，“而我们会拿下年度冠军车队。”
    陆骏笑了出来：“怎么可能？就算你和许迎臣现在可以把最好的分数瓜分，但是另外一名呢？明扬那个成绩……”
    “理论上可以的。”
    “你也说是理论上了。就还剩下两站了，这个理论必须建立在这两站你和明扬能包揽第一第二，且许迎臣也好马锐也好，他们和他们的车队其他人都不能进前三。这种理论数值会不会太缥缈了？”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明扬？”
    “我不相信我自己。”陆骏揉了一把脸，样子有些颓丧。现实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有些东西不是靠梦想就能支撑下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要通过多少次失败来验证自己的天真和愚蠢。
    “所以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周楚低声说，“……你为什么从来不肯先问问我的想法？你把我当成什么？”他有些怨恨陆骏这些自以为对所有人好的行为。当初他说要出国时约陆骏见面，如果陆骏能开口挽留他；后来陆骏打官司输了要赔钱，如果陆骏能第一个想到他；现在周岚提出了条件，如果陆骏能早点告诉他和他商量……周楚觉得一切都不太对劲，但就是这么发生了，陆骏宁愿滑坡也不愿意跟他开这个口。
    “那要怎么选？换做你你怎么选？”陆骏反问。
    周楚说：“我已经告诉你了，剩下的去找周岚。在今年两站比赛结束之后我会彻底离开，只有两站比赛让我跑完应该不算什么难谈的条件。”
    “你去哪儿？”陆骏打断了周楚，“你明知道周岚他就是不想让你继续走职业这条路，你离开这里根本找不到车队，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难道你要放弃吗？”
    “如果你都能，为什么我不能？”
    “你当然不能！”陆骏提高音量。
    周楚淡然看向陆骏：“陆骏，你又在自以为是了。”
    陆骏哽住，说不出话来，刚刚好不容易升起的气焰再次熄。他尝试说：“……也许，也许还有别的办法，我们再想想。周楚你不能……”他不能想象周楚离开赛道，不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周楚的放弃。
    周楚看陆骏那模样有些想笑，好像终于在抉择权上扳回一城。既然如此，他也不想继续折磨陆骏。
    “我既然这么说，那就是已经有了打算。”周楚在回来之前收到了此前在试训的那支车队经理的消息，对方说自己现在换到另外一家实力更为强劲的车队工作。关于WRC是否能重回中国这件事一直属于举棋不定的阶段，但是他们相信中国的市场对任何一项赛事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而来自中国的车手也必然会收到瞩目。车队想为此做些准备，而经理向车队推荐了周楚，在经过对周楚的比赛分析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件事后续是否能谈下去要看周楚接下来的比赛表现，毕竟所有人都爱“天才冠军”。
    陆骏听着听着，嘴巴越长越大。
    “所以我必须以最好的成绩拿下今年的总冠军。”周楚坚定地说，“这样我们才都能走下去。”
    “我……”陆骏一时心情复杂，他知道重回欧洲对周楚来说是天大的好机会，他应该像上次一样对周楚表示最真挚的祝福，但是他说不出来那样的话，嘴巴不受驱使地问：“如果没有那些意外，如果你不用离开，你会……算了。”他想问周楚会不会留在counter pick，算了还是不要问了，周楚也好明扬也好，天才级的选手都应该站在世界顶级赛场上，他所能做的就是看着他们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为什么会这样啊？陆骏扪心自问，舍得吗？
    周楚知道陆骏想问什么，还好陆骏没有问完。他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也曾信誓旦旦地对明扬他们说这个赛季结束之后他想回欧洲。
    他一心想去欧洲时从来没想过回来，现在他必须要努力去争取名额的时候突然对这里产生了眷恋之情。他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要试图选择，现在摆在眼前的只有一条路。
    陆骏还是不想接受现实：“如果有这个机会，你其实也根本不用理周岚对吧？你可以走得很顺畅。”
    “但是车队要走下去。”周楚说，“counter pick要一直存在。”
    哪怕counter pick的未来不包括他。
    “陆骏，我们都没什么选择空间。”周楚重复说，“这是最后一把了。”
    就按照既定的路线义无反顾地冲过去吧，去无限接近理论上的可能性。这其中最大的变数当属明扬，周楚看向窗外，他时常想起明扬的一些举动，或者是在赛场上的表现，这些画面与他第一次在看守所门口见到的明扬重叠在一起。到底人真的会改变，还是现在的明扬其实才应该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那家伙，最好是真的有在为了拿分站冠军而努力。
    第238章
    明扬从北京滚回来之后先去找了司徒嘉树，从他那儿拿了点现钱之后就往陆骏那儿去，故作乖巧地说自己筹了点钱，让陆骏先拿着。陆骏告诉他已经不用了，事情貌似有所转机。明扬大惊，第一个反应是去算周楚到底变卖了多少家产。
    陆骏和周楚没想把那么多细节告诉明扬，明扬这脑子接收那么多信息容易爆炸，还不如老老实实呆着。陆骏亲自去北京跟周岚聊，这次周岚意外的好说话，他可以等周楚比完这个赛季，拢共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他只要求在此期间周楚要回一趟北京。
    周楚没什么意见，这已经是他和周岚之间能找到的最好平衡了。
    赛灵的法务团队早就草拟好了合同，在强大专业的法务面前陆骏实在没什么在合同上斤斤计较的余地。再者，周岚还能坑他点什么？他明明什么都不剩了。落笔之前陆骏想了很多事情，他和张承寅怎么认识的，在夜店面前第一次见到周楚，一起征战过的赛道，在极点那些荣耀和黑暗，转头便是counter pick的时代，他和周楚开着那台红色的三菱EVO在看守所门口等明扬……
    命运真奇妙啊！
    那么命运是否会有其他分支？他还能不能找其他资本家再谈谈？也许……不，没有也许了，他坐在这里就是唯一的答案。周楚哪怕有那么好的履历，身上背着的赞助也就平衡他的比赛开支，不受关注的赛事赞助就是寥寥无几。有资本实力的对他们不感兴趣，感兴趣的又没有那么多钱，周岚是唯一符合的条件的。
    陆骏掏出手机给周楚发了个消息，告诉周楚签了的话就不能回头了。
    周楚说，那就不要回头。
    对于赛灵这种级别的企业来说动一笔钱是很麻烦的，陆骏本以为要再等等，没想到事情推进的要比他想象的快，好像周岚比他还要急似的。
    解决了钱并不代表解决事情，毕竟他们缺的是车，钱换成零件还需要一定的时间，特别是周楚那台雪铁龙，里里外外都是定制件，到货时间便更不确定了。现在大家能做的就是等，这期间最焦虑的竟然是徐正文。
    他怕弄完不赶不上比赛，也怕仓促之间的拼装和调试会影响比赛。他私底下跟张天琛聊过当前境况，张天琛说如果实在来不及他可以帮忙。徐正文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却还是有好好感谢张天琛。张天琛忍不住问他想要在counter pick待多久，以徐正文的能力本该去到更大的舞台。
    外面的世界啊——徐正文想到这些词语，他不是已经看过了吗？他对张天琛说，我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啊！和大家一起！张天琛看到这些字眼会心一笑，不断地去深化那个想法：这个人跟十八岁的时候没有一丁点区别。
    他老实笨拙，永远无法成为那种打鸡血的热血少年，但是他努力的样子好像让所有人都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到。
    就像相信第二天一定会升起来的太阳。
    整备赛车的空档里要说找事情做还是很容易的。
    周楚说要拿车队总冠军，这个梦做得正合明扬的意，遂立刻附和。周楚给他泼冷水，表示这当中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就是明扬，整个赛季只上过一次领奖台的人想要再向前一步应该不眠不休彻夜练习才对。
    他对明扬说话一向不会好听，明扬面子上过不去肯定是要强撑着跟他斗嘴，斗两句之后发现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强有力的支撑，只能以耍赖糊弄过去作为结局。转头就去找林岩枫麻烦，死活要让林岩枫过来。
    没人知道明扬给林岩枫灌了多少迷魂汤，这事儿竟然被他搞定了，开心得他回去就哼着歌打扫自己的床铺。陆骏问他发什么疯，他说要给林岩枫住。陆骏问他睡哪儿，他说睡地上。
    “这么拼？”陆骏认为发疯的不是明扬，可能是自己。
    “说了拿冠军就要拿冠军！”明扬认真回答，“我觉得我做得到。”他把自己在极点训练场赢了许迎臣的事情讲给了陆骏，弄得陆骏开始以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他。明扬立刻恼火，跺着脚让陆骏别不信，陆骏只好敷衍地说自己是相信的，随口提了一下现在明扬只需要打倒周楚了。
    “肯定！我一定要赢他！妈的不能再让他每次都骑在我头上拉屎撒尿了！”明扬用力掘手里的扫帚，可惜金属杆纹丝不动，反而使他的行为看上去像有些滑稽。
    陆骏说：“那你可抓点紧吧，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什么？”明扬没听懂。
    “没什么。”陆骏不想现在提分别，分别太多，不止周楚。“就是你需要跑快点的意思。”
    要不然就真的再也追不上他了啊！
    去接林岩枫的头一天明扬专门跑去基地那边开那台五菱，一进门就看见韩飞凌提着个大袋子往外走。明扬这才意识到自己好久都没见着过韩飞凌了，同样的，也没怎么见着过韩飞凌的supra。
    甚至这段时间韩飞凌都很少在群里聊天。
    “少见啊飞凌姐！”明扬笑着和韩飞凌打招呼，再凑过去犯犯贱。韩飞凌一改往常没有跟他拌两句嘴，这样明扬察觉到了反常的气氛。他再仔细看韩飞凌手里那个大袋子，里面似乎还有韩飞凌放在基地的水杯。
    “你这是……”
    “我……”韩飞凌叹气，坦白说，“我要走了。”
    “我当然知道你要走了，要不你怎么从里面出来？”
    “我是说我要离开车队了。”
    “……啊？”明扬最近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得懂中国话，一个两个都在说什么鸟语？看他这反应，韩飞凌猜想陆骏或者余桃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择日不如撞日，反正早晚都是要知道的，不如让她亲自来说。
    “我要去EG了。”韩飞凌道，“我决定了。”
    “EG？什么东西？我听不懂。”明扬脑子有点乱，他隐约能明白韩飞凌的意思，但是他的本能拒绝接受这件事。
    “就是字面意思。”韩飞凌想了好久，同样也跟自己的家人谈判了好几轮。她此前一直很犹豫，她舍不得counter pick里的任何一个人，虽然大家只在一起一年多，打打闹闹的日子细数下来好像比那几百天更长久。
    真的好像做梦一样。
    如果能像漫画里那样就好了，大家可以永远在一起，为了一个目标去奋斗去努力，最终得到一个完满的结局。
    可惜这是现实，现实里没有那么多梦，即便有，也要有天亮睁眼的时刻。
    是余桃的话让韩飞凌摒弃了感情用事，她知道在车队最苦难的时候离开多少显得不顾道义，但是用理性的眼光去判断，她的离开与否和车队的困境并不会产生什么因果关系。她如果想要走得更远，那么势必要做出抉择，EG深耕海外赛事，全年有一半以上的比赛在日本，并且保持着很好的成绩。这种投入力度才是最能匹配韩飞凌的。
    她和陆骏去谈，陆骏非常支持她离开，平心而论哪怕车队现在处于一个极好的状态也并不能满足韩飞凌的需求，因为他们并不是专业的漂移车队，韩飞凌也不再是刚来时那个有个地方让她玩玩就会很满足的小女孩了。
    谈到最后，韩飞凌忽然问陆骏会不会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功利。陆骏摇头，她是职业车手，她要变得更强，她需要一场又一场残酷的比赛来证明自己。
    想赢才是对的。
    “我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讲过啊？”陆骏笑道，“说不定你会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先拿到世界赛成绩。”
    不是以天才之姿，而是以凡人之躯。
    “到时候我就可以跟所有人说你是从counter pick走出去的呢！”
    “嗯。”韩飞凌不住点头，“我会的，我会的。”
    她走时陆骏有跟她讲在外面混不好就不要回来了。顿了顿，陆骏改口说，混不好就回来吧，这里永远有韩飞凌的位置。
    韩飞凌摇头，她说她一定要混出名堂。
    她开门碰见了靠在墙边的余桃，看那样子，余桃应该是待了一会儿了。余桃笑着问她是不是已经决定好了，韩飞凌点头。
    余桃说，那就去吧，要相信自己。
    韩飞凌忽然哭了，她上前抱了抱余桃，很用力很用力地说，会的，我会的。
    “为什么不提前讲？”明扬语无伦次，“至少要告诉大家，然后、然后一起吃过饭，要有欢送会，然后……”
    “要像毕业典礼一样隆重吗？听上去好悲伤啊，我不喜欢那样。”韩飞凌说，“我只是出去比赛，又不是要死了这辈子见不到了。”
    “呸呸呸！你不要说这种话！”明扬换乱地问，“那司徒嘉树知道吗？”
    “他啊？知不知道又怎么样呢？”
    “应该要认真告别的吧！”明扬还在坚持自己的想法。他有点想装作镇定，但是他实在镇定不下来。一个成熟的人面对离别时应当很潇洒才对，他脑补自己可以，其实不行。突然降临的消息打得他措手不及，暴露了他对这里每一个人都过度依赖的事实。
    他没想过大家会分开，不是说好一起比赛比到世界尽头吗？
    等等……好像没有人做过这样的约定。明扬感觉自己被骗了。
    “臭小子，以后我不在要安分点。”韩飞凌戳戳明扬的头，“要听桃子姐的话知道没？”
    “……我一直很听话。”
    “我下个月去日本了，如果你们比赛成绩很好，也可以过来找我玩。”
    那个地方对明扬来说又陌生又熟悉，那些日子好像一阵风似的，他还记得周楚把他编的兔子埋在了土里，说明年来看会不会长小兔子。
    他情绪低落地回应着韩飞凌的话。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聊再多也会抵达那个时刻。韩飞凌说她要回家收拾东西了，还有许多要忙的。说到底，她还是不想停留太久，那样会让分别的坏情绪溢出来，她不喜欢那种感觉。
    毕竟一直以来都想做个爽利的人来着。
    “等下！”明扬叫住韩飞凌，“我……我肯定会拿到冠军！”
    韩飞凌回头：“我也是啊。”
    “那就顶峰相见吧！”
    “那我肯定先到。”
    “我下个月就到！”
    “我下个礼拜就到！”
    两个人你追我赶，最后不约而同地都笑了出来。
    明扬开着五菱回了他妈那里，明天一早出发去机场更近一些。他带着一点低落的情绪，刘玉珍全都能看出来。不过她从不过问，人有心事很正常，况且很多心事并不是有血缘关系就能参与的。
    她知道明扬的世界会离她越来越远，这是做父母的必须要面对的现实。好在她没有不愿意，相反，她希望明扬永远的离开她的世界。
    她这泥泞不堪，潦倒半生，一事无成的世界。
    “妈，今天我有一个朋友离开车队了。”明扬躺在折叠椅上和刘玉珍一起看电视剧，电视剧有些灰暗，他中途差了这么一嘴。
    “离开？”
    “嗯，就是去更好的车队了。”
    “那不是很好吗？人往高处走，水往高处流。如果开欢送会都要恭喜他的。”
    “是吗？但是我很舍不得。”明扬叹气。
    “你们很要好吗？”
    “嗯，算是吧，经常一起玩。”明扬保留了一些，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大家的关系和自己的看重程度。这让刘玉珍以为只是明扬的玩伴，便问他记不记得小时候住在村东头的小栓。明扬有点印象，刘玉珍说你不记得了吗，那是你四五岁时最要好的玩伴，每天都在一起，还要玩桃园结义的游戏，说要做一辈子的兄弟。
    这种尴尬的童年往事在明扬的大脑里已经十分模糊了，再提起是令他万分羞愧。刘玉珍只是想借此告诉明扬，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会遇到很多要好的人，无论感情多么深厚，到最后都是会分开的。
    没有了共同的生活环境和兴趣爱好，一切都会变淡，记忆也会变得模糊。就好像如果不是刘玉珍提醒，明扬已经不太能想得起来小栓了。
    明扬觉得刘玉珍说得有道理，只是他难以接受这样的道理。
    电视里的剧集还在继续播放，明扬没注意看前头的情节，故而有点搞不清楚现在怎么就突然演到了一位母亲因为儿子的意外身亡而自杀的剧情。氛围塑造得很是悲伤，意外符合他现在的心境，他不由得认真看了看。
    “人啊，无论怎么样都得活下去才行，多难都得活下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刘玉珍边轻轻捶打着自己的臂膀边表示对于角色选择的不认同，生活的苦楚她见得太多了，总能坚持下来的。
    明扬心想，那不是死了儿子吗？妈妈会很难过的吧？他下意识地想要问如果是我死了呢？想看刘玉珍是不是还会这么说。
    话到嘴边他没问，他不想做这种假设，因为哪怕是假设，他都觉得刘玉珍听到会难过。
    他只是“嗯”了一声，揭过不再谈，看刘玉珍还在锤胳膊，就说：“我这段时间都有空闲，回头晚上的活儿我帮你拉吧。”
    “你不准备比赛吗？”
    “那也是有时间的。”明扬回答。
    第239章
    最近车间里乱糟糟的，在短时间内同时修整两台赛车不是易事，徐正文几乎要带着大家睡在车间里都觉得活儿干不完。他四处找朋友帮忙，要么是找零件的，要么是切包围的，还有一群零零碎碎的事情，更有甚者还会跑来帮他实际操作。
    张天琛就是其中之一，知道徐正文有难便买了机票飞来。徐正文很不好意思，张天琛说counter pick本来就有赛灵投了钱，以后肯定会常常互通有无的。再者他现在休假，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玩一玩。徐正文随口问张天琛休息多久，张天琛竟然告诉他不知道。徐正文察觉这里面似乎有问题，但是张天琛不再细讲，只是草草地说大公司内部总归无法避免麻烦事。
    徐正文知道不论国内国外的公司，意见或者派系斗争再常见不过，他之前也从陆骏那里听说过一些关于赛灵内部的负面八卦。可问题是，上面的人再怎么打架跟张天琛这样一个纯搞技术的人有什么关系？徐正文做人诚恳但并不意味着毫无社会经验，遥想张天琛和周岚那缓缓绕绕沾亲带故的师兄弟关系，张天琛的说辞难保不是周岚出了什么问题。
    他把这事讲个陆骏，陆骏听后一番沉思。结合周岚的所作所为，几乎能确信肯定是有问题的，不过他不想理会，反正周岚把钱给他了，后面周岚发生什么事情都与他无关。最好周岚中道崩阻，这样他就能设想与周岚不会再插手周楚的事情。
    提到周楚，他现在每天能干的事情就是和明扬一起玩模拟器。地图是林岩枫做的，仍旧是简陋的贴图，只有路线相对明确。第五站的比赛在长白山，比去年提前了一站，即便是十一月底，那里也早被冰雪覆盖。
    那俩人训练，林岩枫和沈西今负责调整参数，一遍又一遍地修改数据。模拟冰雪路面很不容易，为此他们没少下功夫。
    明扬做的魔术贴到了，他当着大家的面把魔术贴贴到了自己的胸口上，看着“裴若安”三个字，众人面露或尴尬或忍笑的神情。周楚觉得这事儿很弱智，明扬认真地介绍说这毕竟是金主赞助，随后拿起手机自拍一张发给了裴若安，让裴若安看看效果。
    “没有跑单哦！”明扬顺带一个装乖巧可爱的表情。
    裴若安回复一个摸头表情，表示爸爸很欣慰。
    “那你今年有什么生日愿望吗？可以一并说了。”裴若安提这一嘴，明扬才想起来自己要过生日了。回忆起去年过生日时的场景，他心中无限感慨。
    他要离开十八岁了。
    “我的生日愿望你又实现不了。”
    “开什么玩笑？有什么我做不到的？”
    “我想要个分站冠军。”
    “……换一个。”裴若安要有这本事早就给自己运作出来了，还等着明扬发愿？钱似乎能铺在冠军脚下的路上供他走上神殿，但并不能买到冠军。
    “那没了。”
    “这么无欲无求？”
    “我毕竟是个成年人。”明扬故作深沉，结果被裴若安嘲讽。说来奇怪，再往回推两年，在明扬一无所有的时其实最想拥有全世界，具象时想要一栋大房子，抽象时又想做自由自在的云。现在问他想要什么，他早已经没了那么多概念，愿望变得非常具体非常细小，就是想赢想拿冠军，满脑子只有这个。
    如果神明真的可以听到他的愿望，他希望能快快实现。
    为此他变得更加努力，在MINI还没有整备完成之前想尽一切办法去训练和保持手感，去车间也去的很勤。但无论他怎么早，都能在门口看到那台绿色的川崎停在那里，周楚总是快他一步，这令他很不爽。
    他甚至还悄悄问沈西今周楚是不是不睡觉，怎么每天都来这么早。沈西今纳闷儿，明扬解释一番之后沈西今才告诉明扬，周楚其实是头天晚上没开车回去，把车停在那里罢了。
    明扬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有时候能看见车却看不见人，搞得他自己以为活见鬼。“那他晚上怎么回去的？”明扬再问。
    “跑步。”
    “他是变态吗？”
    “……体能训练罢了。”
    明扬心中大骂周楚阴险，实际上在责怪自己怎么努力半天却还是显得很笨蛋——不，他不能承认自己笨蛋，主要还是周楚太阴险了！这叫明扬再次看到那台川崎时恨不得上去踹两脚，刚要抬腿，背后就传来一道冷声。
    “你在干嘛？”
    “我……”做坏事被抓包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事人是周楚。明扬听见他的声音背后汗毛就立了起来，幸亏他脑子快，立刻凑到摩托车前笑嘻嘻地说：“就是过来看看嘛！换新车了是不是？好绿啊哈哈哈哈……”
    他自以为行云流水的表演在周楚看来只能用“尴尬”两个字形容。当明扬说道“这台车一定比上一台还要好”时，周楚默默说道：“你懂什么。”
    川崎忍者400的价格只能是川崎H2SX的零头。
    “摩托车我确实不大了解啦！不过应该差不多吧！”明扬开始擅自脑补。
    “所以你觉得雅马哈125也跟这个差不多？”
    “不都是摩托车吗？”明扬立刻用手机开始搜索，很快得出结论，“这不就是摩的佬开的！那应该还是有差别的吧，至少我没看过哪个摩的佬开你这个。”
    周楚不知道该跟明扬说点什么。
    明扬看看那台川崎，再看看周楚，脑中就会出现周楚带着头盔骑在摩托车上飞驰的画面。摩托车虽是肉包铁，开起来的模样确实比开四个轮的汽车帅气很多。明扬有点向往自己也进入那样的画面，主要是摩的佬送外卖实在是太快了，这是个很实用的技能！
    当他的眼睛再次转到周楚身上时，算盘已经开始敲了。
    “我有个问题。”明扬认真问。
    周楚抬眼，示意他说话。
    “我不是去年考了汽车驾照然后要满一年才能考摩托车驾照吗？”
    “嗯。”
    “你看啊，在我拥有着呢出色的赛车技术的情况下，考驾照都挂了好几轮……”
    “那赖谁？”周楚打断了他。
    “不重要！”明扬赶紧说，“我就是说！我要是想考摩托车的话是不是可以提前学一下？避免再出现人间惨剧？”
    周楚觉得，明扬这种笨蛋确实得笨鸟先飞。
    “那你能不能教教我？”明扬双手捧心真诚地问周楚。
    周楚反问：“那你有车么？”
    “开你的。”明扬指指一旁无辜的川崎。
    “不行。”周楚果断拒绝。
    第240章
    后来陆骏评价这个插曲总结为朋友妻不可欺，明扬怎么连这点儿事都不懂。明扬不服，先后从两个点上反驳了陆骏的观点。
    首先，他能理解周楚就是那种会把车当成老婆的恐怖男人，但是周楚车实在是太多了，是不是有点太妻妾成群了？不光妻妾成群，最后全部都被买卖交易了，这算什么？老婆怎么可能会被卖掉！
    其次，严格来说他跟周楚算不得朋友。
    听闻这样的话，陆骏问明扬如果有一天周楚也不在车队了他会不会伤心。明扬第一反应是才不会，周楚这样的人爱去哪儿去哪儿，因为无论如何对方都是自己要战胜的对象。陆骏意味深长的问他真的是这个样子吗？明扬咬死了这个答案。
    他会为了韩飞凌的离开而难过，但肯定不会为了周楚，他确信。
    陆骏不再追究这个问题，而是回溯到上一个问题。周楚卖车属实是无奈之举，这跟喜不喜欢爱不爱没有关系，即便在出手的一瞬间时已经做好了“好在曾经拥有”的觉悟，但是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幸运的是那些车都有一定的保持率，甚至随着数量的减少而逐年增值。这好像是一种命运般的呼应——赢时她陪你风花雪月，输了他助你东山再起。
    明扬咂摸咂摸那个味儿，越品越不对劲，听着感觉更凄凉了。颇有一些古代穷苦人民卖儿卖女那意思，压根儿就不能细想。
    可能在他的思维逻辑里，周楚把自己卖了最值钱。
    陆骏没告诉他的是，这一把周楚确实是把自己也卖了。
    当然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的对话，在事情正发生时，明扬彻底发挥了自己不要脸的特性，本着折磨周楚的原则死乞白赖地凑上去要周楚教自己，周楚不厌其烦，最后只能点头答应。
    “哇！我第一次骑摩托车！”明扬抬腿就要往川崎上跨，周楚踹了他一脚，他半条腿没挂住，另外一只脚踩地跳了两下差点摔倒。
    周楚扶车又扶人，没给明扬撇一边去算他保留了最后的人性。
    “你会开吗？”周楚问。
    明扬挠挠脑袋：“不会。”
    “那你上去干吗？”
    “那你倒是教我啊，踹我干嘛？”
    周楚现在不止想踹明扬，他想还想打明扬。为什么这个人不论做什么都能这么理直气壮？想归想，周楚还是给明扬讲了一下摩托车的工作逻辑。这些内燃机的原理大同小异，只不过就是把离合从脚底挪到了手上，换挡如何勾如何踩也不算复杂。
    周楚所说的不复杂并不代表明扬觉得不复杂。周楚这个人自己太清楚车里面的弯弯绕绕，那些动作已经变成了他的条件反射，可是讲给别人的话，他根本不知道一个初学者所在意的细节。加之他说话能省就省，最后问明扬听明白了没有的时候，明扬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全是清澈的迷茫。
    但是明扬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没听懂，车这个东西无论是两个轮的还是四个轮的，他觉得都得是一开就走才行。
    挂在一档上仿佛学步车一样慢悠悠地往前溜倒是没有什么太大问题，换挡却让明扬如临大敌。他发现他的大脑好像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一样，在换挡时需要油门加速捏离合挂挡，手脚对于这一工作的参与度比赛场还高，明扬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僵直了，挂二挡时候转速轰地一下就是拉了上去，往前突突了两下连人带车一起倒地。
    陆骏来赛道上时就看到了这一幕。首先，他不懂明扬怎么在开摩托车；其次，他不懂周楚怎么就能让明扬开自己的摩托车。
    天知道一个初学者对车的伤害有多大！
    他没过去，就站在远处看周楚接下来会做什么。只见周楚动也没动，似是对摔在地上的明扬说了点什么，明扬应当是没有受伤，站起来之后满面愁容叉腰看着躺在地上的可怜川崎，他弯腰像是扶自行车一样去扶摩托车，车纹丝不动。
    明扬开始怀疑人生，再试试，还是不行，只好扭头看向周楚。他多少知道一些做错事跟跟周楚装可怜的办法，要不然周楚会弄死他。
    “你觉得三百多斤的东西你能硬拉起来是吗？”周楚这才走上前去。
    明扬在摩托车方面是个彻头彻尾的小白，周楚让他靠边儿站，随后一手扶车把，一手扶车座，弓步下蹲，几乎用肩膀抵住车身，自身力量慢慢往前顶，车身才渐渐起来，直至完全站立后，周楚才将车支好。
    “这么麻烦？”明扬惊愕。
    “我只是演示给你看。”周楚自己的身体强度真硬拉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明扬那小身板差点意思，再加一个自己也搞不定。
    周楚检查一番，明扬运气还不错没给他造成什么剐蹭，要不然他就叫明扬做车主。这是个不成文的约定，开别人的摩托车，摔车是要做车主的，意为对原车主的金钱赔偿过多。
    只是这种价位的车实在没什么好吝啬的，要是周楚之前那台H2SX……他扫了一眼明扬，感觉明扬骑上去的样子会很可笑。
    摩托车是奇怪的物件，个高的人骑小车像是狗骑耗子，个矮的人骑大车像小人骑大马，不说这些，脚能不能猜到地面都是问题。
    明扬大概只配骑电动车。
    鼓捣了半天之后，明扬终于能以不超过三档的速度绕场一周，中途启停能摔个好几次，周楚有点受不了，他把明扬拎到一边问明扬是不是废物，明扬也有点着急，问周楚这车多少钱，大不了他做车主。
    “就你这水平估计驾照都考不下来。”
    “怎么可能！你信不信我还能考赛照？”
    “别做梦了。”
    “你等着吧！”明扬气哄哄地去扶车，自己两只脚在地上蹬了半天都没搞定，最后还是周楚上前帮忙。挫败感再次袭来，明扬坐在一边大喘气。很多看似简单的事情是因为本身就简单，还是周楚做起来简单？
    为什么周楚能做到的他却做不到？是他真的不如周楚吗？
    这样一件小事让明扬再次陷入问题漩涡，他看着周楚带上头盔，默默地跨上川崎。那台倔驴一样的摩托车在周楚的控制之下变得很温顺，一人一车在赛道上狂奔。弯道里的车身被周楚压得很低，嗖一下，像阵风。
    明扬对摩托车的概念很低，大多是路面上跑的摩的佬，那些代步用的仿赛他没注意过。他只这么看过周楚开摩托车，一圈又一圈，哪怕一个人在赛道上都好像比赛似的。无论如何，这样一种姿态都是“帅气”的代名词吧？
    不知从何时开始，明扬所能定义的“标准”都是从周楚这里得来的，仿佛潜意识里，他也好像成为那个样子的他。
    陆骏在场边看着刷圈的周楚和坐在不远处看着周楚刷圈的明扬，不是很懂这两个人到底在做什么。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现在应该不太适合出现，还是溜去旁边的车间看看维修进度。
    天气越来越冷，这对于所有工作的推进都有很大的障碍，不过大家的热情还是很高涨，陆骏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大家。
    他刚一进院子就看一辆运输车挡在大门口，他问徐正文是不是有什么新零件到了，转念一想不太对，除非订了台整车，否则哪儿需要这么大的运输车？
    “好像收货人是小明。”徐正文跟司机师傅交接，看到单子上的信息，“手机号填错了所以打不通。”
    “什么东西？”陆骏看仓门缓缓打开，“谁送来的？”
    “你的好爸爸。”徐正文回答。
    “我爸？”陆骏惊愕，“他妈的我爸能认识明扬？”
    徐正文说：“我是说落款是‘你的好爸爸’！”
    “哦哦。”陆骏先是认同，再是否定，“不是，明扬哪个好爸爸？”
    众人摇头，货仓里缓缓使出来一台奇异涂装的GR86，徐正文记得这是明扬最开始参加比赛时的涂装，好像是他很喜欢的漫画里的元素。
    “涂的好漂亮。”徐正文感慨。
    “这是重点吗？”陆骏问。
    “那什么是重点？”徐正文反问。
    “重点难道不是……明扬这小子不会真的给自己找个了奇怪的‘爸爸’吧！什么人会大方到送他一台86啊！”
    第241章
    徐正文眨眨眼睛，陆骏说的似乎有点道理。明扬小小年纪必然不会有那么复杂的社交圈子，就算他性格开朗很容易和人成为朋友，可是朋友之间做到如此出手阔绰多少也需要几分实力。
    他职业病似的把86的机盖掀开，内里的构造更是让众人吃惊。改装强度已经是赛用级别，这可就不单单是一台裸车86的价格了！
    “他不会真……”陆骏面色僵硬，众人陷入沉默。
    这时余桃来了，拨开人群看到那台鲜亮的86痛车，惊喜道：“哇，你们有钱了啊？”陆骏神秘兮兮地把余桃拉到一边讲述剧情，非常担忧明扬沾染上一些不良社会风气。余桃皱眉，她倒不是在想明扬如何如何，而是觉得陆骏有点傻逼。
    “那不就是小裴吗？”余桃说，“你们男的不都爱这么玩么？你傻了啊？”
    陆骏压根儿就没往这个方向去想，他只当是小鬼们的玩笑话，谁能成想裴若安还来真的？等等，他怎么把裴若安刚给了明扬一百万的事情给忘记了？陆骏掐指一算，连那一百万再带一台改装好的车，花销可称得上是挥金如土，明扬这声“爸爸”是真的没有白叫。
    “哎，富二代的世界我不懂。”陆骏只能这么说。
    “你懂不懂重要吗？他们玩得好不就行了？”余桃问，“车在这儿摆半天了，小明人呢？”
    陆骏一扭下巴：“在赛道上跟周楚学摩托车呢，可能现在被周楚杀了埋了吧。”
    余桃大笑：“周楚倒也愿意教他。”
    “他吧……”陆骏一言难尽，“你觉得他怎么看明扬？”
    “谁？”
    陆骏“啧”一声：“除了周楚还有谁？”他合理怀疑余桃在装傻，只见余桃双手抄在了口袋里，轻松地跳了跳才说：“他不是挺喜欢小明的吗？”
    “是吗？”
    “不是吗？”余桃笑着反问，“你不喜欢小明吗？”
    “那兔崽子……”
    “我就很喜欢小明啊！”余桃继续说，“虽然有时候确实会惹出来一堆令人头疼的麻烦，十足臭小鬼一个，但是他身上那种充满天赋但又自卑又自信的劲儿还挺有意思的。我想我们都见过那种无限自信傲慢的天才，从来不会觉得是自己出了问题，所以那种人永远和别人有隔阂。小明就不那样，他虽然嘴上喜欢逞强，心里还是会嘀咕，怕自己做不到。假如做他不感冒的事情很有可能干脆放弃了，假如他喜欢，那么这一点点的自卑和自我怀疑反而会成为他不断努力的动力。你认识他算是最久的，身为伯乐你难道不是最应该清楚的吗？”
    这个自然。放在去年时陆骏也常常为了明扬那阴晴不定的性子而头疼，慢慢磨合之后，特别是明扬逐渐地理清楚自己眼前要走的路之后，搞出来的是非显而易见地再变少。明扬现在的目标非常坚定，他想拿冠军，甚至是必须拿到冠军，他会时常质问自己能不能做到，但凡还能冒出来一丁点“不确定因素”，那么他就会更加努力刻苦。如此一来，自卑也好质疑也好就变成了自信心的补充剂，使他不会盲目。
    十八岁生日前的明扬还需要有一个人拉着他往前走，十九岁生日前的明扬已经在自己努力跑了。
    余桃说：“周楚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人，这个家伙有时候太情绪稳定了，很难想象一个驾驶风格那么狂野的人会是这种无聊性格。哦对了，你没发现沈西今也是个情绪稳定的人吗？”
    陆骏揶揄：“周楚这辈子见过情绪最不稳定的人可能就是他哥。”
    “哈哈哈哈，有点道理。”余桃捧腹大笑，笑后又认真说，“不过真正反复刷新他三观的人是小明才对吧！”
    陆骏一想到他们初次见面时明扬口中蹦出来的“破三菱”三个字对于周楚的冲击便觉得余桃这话还是有几分宿命感的。
    周楚从小到大接触的世界里没有这样的人，他们仿佛天然认识Evolution，明扬是个异类。
    “他们两个确实不同，可是有时候我觉得他们两个在某些方面又很像。”陆骏说，“他们是相同的异类。”
    余桃想想，有些认同陆骏的话：“都是嗅觉很敏锐的动物。”因为可以敏锐地嗅到对方身上相同的侵略气息才总是会不由自主的竞争打架，这是他们无法克制的天性。但又因为完全不同的性格，会对对方保留一丝好奇和试探的余地。
    “所以我有时候也在想。”陆骏叹道，“飞凌走的时候明扬其实挺难过的，我不知道周楚走之后他会是什么反应。”余桃似乎也无法想象那个画面，明扬是个跳脱的难以被定义的人，没有人可以预测。她只好淡淡说：“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的。”
    明扬被周楚虐待了一下午总算把在摩托车上的四肢分工逻辑搞明白，周楚毫不掩饰地说明扬就是笨，明扬死不承认。两个人又斗气斗了很久，周楚说你既然这么笨就应该多练，明扬直接给他干光了油箱，放话说过完生日就去报名考摩托车驾照，他一定一把满分通过！
    周楚嗤之以鼻。
    傍晚结束之后明扬才看到裴若安给自己发的消息，他不信裴若安说的话，直到去车间那边看到摆在院子里的86才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令他目瞪口呆。他心里知道这点钱对裴若安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他来讲实在是太超过了。那一百万虽说是死皮赖脸跟裴若安借的，裴若安不在乎，他确实要还的。这台车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对着裴若安的聊天界面踌躇着整理了好多话，每一句都看上去有点认真，不是他对于裴若安的一贯态度。
    他问裴若安为什么要送自己一台车，裴若安的理由是摆在车库里占地方，不如处理掉。裴若安还略带嫌弃口吻地说自己怎么可能会开86这种平民车，便宜好大儿明扬了。隔了一小会儿，裴若安才补充说，他上次看明扬开这台车下赛道时突然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他知道明扬那台车早已经撞报废了，所以蹦出了这么个年头。
    没有任何理由，他就是想。
    明扬说好了你别说了，再说我会以为你要爱上我了。
    裴若安叫他滚。
    在赛车修好之前，明扬一直在赛道里开这台86保持手感，平日里的训练和打工都没有落下，夜里会去分担刘玉珍的工作。
    他好久没有开五菱穿梭于这座城市的夜幕中了，开着电台一个人驾车的感觉又陌生又熟悉。他晚上送货的用时会比刘玉珍少一些，也许日常驾驶也是一种修行，他谙熟在如何不违规的情况下顶着限制去开，要是能像藤原拓海那样飙车没人管，他大概也可以十五分钟赶个来回。
    陆骏说要给明扬过生日，明扬还想意思意思说没有这个必要，心里却开心的不得了，走路时都能看到翘起来的尾巴。陆骏不想给他泼冷水就没告诉他实情，生日什么的放在一边不说，他主要就是想借着这么一个理由把大家凑在一起吃个饭，热闹热闹，扫一扫过去一段时间的阴霾。
    正好韩飞凌也还没走，这样能聚在一起的机会往后只会越来越少。
    陆骏定的是明扬生日当天的晚上在家里吃饭，明扬打算头天跟刘玉珍在一起，正好晚上出去拉货，回来得早的话能赶在十二点之前。刘玉珍说给他做一碗长寿面，等他回来吃。
    明扬傍晚出门一直奔波在路上，想着回去之后要吃面就没吃晚饭，把车停路边休息的时候随便啃了个面包。徐正文私戳他给他发了张图，是他的MINI，车体基本已经组装完毕。徐正文说本来想等明扬生日的正日子告诉他车已经搞定的事情，但一想到早一点说明扬就能早一点放心，于是就没有忍住。
    “哇，小徐哥你好厉害！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了！呜呜呜呜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没有没有，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早弄完早试车，我们争取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新的比赛。”
    “那是必须的！”明扬激动地说，“我现在有一种强烈的预告，你知道吗，我感觉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自己的状态也特别好，我肯定能拿冠军，我一定会拿冠军的！”
    “我当然相信你！”徐正文说，“那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
    明扬带着又可以重回赛场的兴奋劲头上车继续自己的工作，时间越来越晚，路面上的行人车辆也逐渐变少，空旷的街道让体感气温更低，明扬不以为意。
    他上路之前含蓄地问周楚雪铁龙搞没搞好，如果没有，他就再继续含蓄的嘚瑟嘚瑟。周楚一直没回信，明扬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约莫十一点半左右，明扬拉完最后一单往回走的途中，架在方向盘旁边的手机闪出来一条信息消息。
    周楚说，没有。
    明扬打了个哈欠，他忘了自己最开始怎么想的了，下意识发语音说：“啊，相信小徐哥他们很快就会弄好了，你放心吧。”说完继续打哈欠，这个哈欠被周楚听到，搞得周楚也想打哈欠。
    “……”
    “我才想起来，你这么晚不睡觉啊？不养生了？”
    “你呢？”
    “我是劳动人民啊大哥，我得赚钱养家啊！”明扬说，“哎呀不跟你聊天了，我等绿灯之后得开车，还得赶回去吃我妈给我做的饭呢。”
    “这么晚还要吃饭？”
    “我过生日啊！我妈给我煮碗面不可以吗？多晚都得吃掉吧！我肯定是不指望你给我发生日祝福的，你赶紧睡你的觉去吧，拜拜！”
    明扬把手机按灭，绿灯后继续往前开。然而总会有一种定律出现，就是赶上第一个红灯就会赶上一路红灯，于是明扬在几百米之外的下一个路口又停下了。
    他前面两台小轿车，旁边有一台车，除此之外这个路口连鬼都没有了。他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盘算着怎么能在十二点之前到家。
    就在此时，左侧驾过来一辆大货车，正要拐弯之际另外一侧突然冲出来一台闯红灯的小轿车，那货车司机慌乱之际转了方向盘和那小轿车朝着等红灯的几台车直冲过去！
    砰——
    冲撞、尖叫、血腥瞬间弥漫，时间和空间被扭曲撕毁，漆黑的夜幕中出现了好大一条裂缝，厄运之神穿越了无数个宇宙终于降临人间，碎成细砂的玻璃、汽车残骸，人类的躯干和鲜血为他铺就了阶梯。
    只有信号灯还在按照已有设定闪烁，默然地看着这一场人间惨剧。
    血泊之中躺着一只手机，不知道从哪儿滑下来的，屏幕已经震碎。忽然，它亮了，上面依稀可见一行字。
    周楚：生日快乐。
    第242章
    如果那通电话是打给陆骏的，陆骏不一定能听得到。但是电话打给了周楚，周楚几乎一秒睁开了眼睛。
    不知出于何种心情，他给明扬发了生日祝福，并且认为会在那一刻收到明扬的某些回复。但是没有，聊天框里静悄悄的，连“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都没有。显然这不是明扬的作风，周楚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情绪，他难以描述，总之反常情况多半会给人不好的感觉。
    不过对方是明扬，谁知道呢。周楚不打算等下去，决定赶紧睡觉，然后约莫在几十分钟之后收到了一通黑暗来电。
    起初对方表明自己公职身份时他还有点疑惑，自己可不曾卷入什么互联网诈骗的案件中，他应该认定对方是开玩笑。直到对方说明扬车祸重伤，现在人被拉去医院，情况危急等等，周楚的脑子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隔了几秒，他“嗯”了一声，对方重复这些话，他说知道了。
    挂掉电话的周楚想也没想重新躺回床上，紧接着下一秒他的身体弹起来，仿佛被电击到开窍，连忙穿上衣服跑出房间敲开了沈西今的门。
    “唔……怎么了？”沈西今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显然大脑也没有开机。
    “明扬出车祸了。”周楚边穿外套边让沈西今找陆骏联系明扬家里人，他得先去医院。沈西今听后立刻行动，周楚抓起车钥匙出门，沈西今看着甩上的大门甚至没来得及提醒周楚一句“开车注意安全”。
    周楚开着川崎驰骋于夜色中，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医院。此前他的大脑里静止一般没有任何活动，直到踏入急诊的那一刻，嘈杂急促的杂音涌入他的感官系统才让他有了一丝丝真实的感觉。
    明扬出车祸了。
    浑身的血液冲到了周楚的脑子里，他问明扬在哪儿，他被问是明扬的什么人。说“队友”可能还要解释一番额外信息，周楚干脆说他们是朋友。
    接下来的情况便不是他能理解和应付的了，好在很快的，刘玉珍和陆骏等人纷纷赶到。距离明扬被拉近手术室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他们没有人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处理事故的交警在向家属阐述时会过滤掉一些过于残忍的画面。
    总之，今日零时许在城郊某交叉路口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辆超速小轿车导致侧向大卡车与等红灯的多辆车发生冲撞，三人当场死亡，重伤数人。警察和救护车赶到时现场一片血腥，顶在前面的小轿车已经被碾压的看不出任何形状，彻底和血液肉泥融为一体。
    明扬被发现时，前车撕裂的条状金属将他的身体戳穿钉在座椅上，血渗透了座椅。救援人员看着场面甚至以为这个年轻人已经凉透了，没想到一摸还有微弱的心跳，赶紧争分夺秒又万分小心地将他从已经变形的空间里弄出来送往医院。
    坏消息是胶水，可以把时间和空间都粘住，把这粘稠的一切灌入人们的鼻孔里、耳朵里、嘴巴里，叫人窒息又求助无门。
    陆骏听后第一个反应是伸手扶住刘玉珍的肩膀，刘玉珍拍拍他的手微微摇头。这个一向坚强的女人正在一点一点消化噩耗，她没有被瞬间击溃到大喊大叫求医生救救她的儿子或者跪地大哭，现在的她只是呼吸略微急促，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然后不断对陆骏说“我没事”。
    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刻，她不可以崩溃。
    “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陆骏安慰大家，他的声音在抖，听上去毫无说服力。
    手术室门口说是地狱门也不为过，死神会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被时间折磨的生者，心绪平和地等待着自己要等的人。他总喜欢用“贼不走空”来形容自己的差事，来都来了，总得带点什么回去。不过谁知道呢，很多事有时候并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这是他和活人的博弈。
    周楚状似平常地看着门上的那盏灯，他的心率比平时略快一些，三叉神经时不时发出一些鸣音，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身体反应，哪怕最紧张的比赛里都没有这种情况。他不断寻找着理由，隐约可知身体给出陌生的反应是因为他遇到了陌生的情景。
    他很年轻，没经历过与自己有关的生死。受伤什么的倒是有过，然而赛道上的保护措施都很好，顶多就是淤青或者挫伤，再严重的骨折他没遇到过。
    他们说明扬是被戳穿了钉在了座椅上，是不是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上帝之子都会死，那么明扬呢？
    周楚压在膝盖上的拳头握紧了一些，他无法给出结论，甚至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一个有着消耗不完精力的、永远喋喋不休、惹麻烦、吹牛说大话的烦人精怎么可能会突然闭嘴？
    沈西今坐在刘玉珍身边陪她说话分散注意力，陆骏坐在对面抖腿，抖了很久之后站起来面壁。周楚突然站起来往外走，陆骏问他干嘛去，他说透透气。
    耶稣在死后三日复活，明扬亦不会永远闭嘴。他想大概是这样的。
    周楚并不知道他不在的那段时间里医生来签病危通知书，大家在理性时都知道这是流程的一部分，可真见到那几个字时，刘玉珍连笔都握不住。周楚坐在急诊外面的空地上，这里好热闹，他长这么大头一次真正的理解了“热闹”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水和巧克力带了回去，大家都没什么心情，他拧开瓶口，发觉自己也没有渴的感觉。
    天蒙蒙亮时，手术室的灯“啪”一下灭了，凡人也好死神也好，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那扇门。
    床被推出来，躺在床上的人对他们来讲似乎有点陌生，竟让他们不敢上前。陆骏问医生现在情况如何，医生说明扬的伤情严重失血过多，要进ICU观察72小时，抗过去了才算保下了命。那些刀片一样的金属几乎是擦着明扬的重要器官插进去的，若是再偏哪怕一个头发丝的厚度，明扬都会当场毙命。
    这是所有不幸消息中最万幸的一个。
    “谢谢，谢谢您。”陆骏不住道谢，医生走后，他试图放松气氛：“至少明扬现在还活着不是吗？医生的话总是会说得保守一点的，我们就再等一等。他命大，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这个晚上异常混乱，等明扬住进ICU之后，刘玉珍开始签署各种各样的文件缴纳费用，大家才重新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陆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车队其他人，在引起焦虑之前他特意强调不要来医院，来了也没用，现在大家能做的就是等。
    三天很快，又很慢。陆骏已经到了烟不离手的程度，余桃让他多少注意一些，别明扬最后没事，他把自己抽成肺癌晚期。
    陆骏笑着说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他这种烂命是不会被老天爷注意的。说完，他的笑容忽然凝固，随后迅速落寞。
    “你……”余桃察觉到了陆骏的变化，试探地问，“你在害怕是吗？担心明扬？”
    “‘天妒英才’这个词是专门造来给某一类的人的。”陆骏坐在窗前，手指夹着烟，细细的烟向上流，只有这才能证明空气确实在流动。余桃等着陆骏继续说，陆骏看向窗外，好久之后才开口：“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害怕出现那种情况：上天赐予他天赋，然后给了他二十几个月的时间去发挥出自己的天赋。就在他认识并且真正喜欢上这件事的时，再突然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收回去。”
    陆骏害怕最坏的情况发生，要知道伤病是困扰职业运动员的最大噩梦，如果明扬无法恢复到之前的身体状态，那么“未来”这个词对他而言将会是残忍的。
    余桃说：“那就是他自己的命了。如果真的是一事无成的命格，哪怕不受伤，将来也会在赛道的任何一个地点停下来。如果相反，粉身碎骨也会继续往前跑的。再说了，你为什么不朝着好的方向想想呢？我不认为小明是个运气差的小孩。”
    陆骏不置可否。
    明扬在进ICU第二天就醒了，只要人清醒了，大家就能松口气。在这期间家属无法接触他，一切都由医生护士照顾。三天之后他脱离了危险期，一周后正式转出ICU。
    也许这就是年轻的资本，只要没死透，再恐怖的伤都能愈合。
    问题在于明扬转到普通病房之后说话也好怎么样也好，反应都比平时慢半拍。医生说是伴随脑震荡产生的一些后遗症，这些都是暂时性的，再者病人现在本就不适合过多交流，还是以静养恢复为主。
    陆骏不敢深想，试图通过比赛来麻痹自己。Counter pick马上就要准备出发去长白山，明扬铁定是去不成的，陆骏怕刘玉珍一个人在医院应付不来，便拜托余桃留下来陪着，有什么情况赶紧给他打电话。余桃叫他放一百个心，好好帮周楚准备比赛。
    明扬的缺阵彻底粉碎了counter pick那个在“理论上”拿到车队总冠军的可能性。比起明扬的健康问题，陆骏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他一路走来经历了这么多东西，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对于人生的期望仅剩下了“活着就好”。
    在出发的前一天傍晚，病房里来了一位此前从未出现过的客人。
    明扬被捅了个对穿，伤口面积很大，恢复起来很是痛苦。他被勒令躺在床上，起初状态虚弱还能躺得住，精力慢慢养回来之后，身体又疼又痒，他一刻都待不住了。
    他以为是刘玉珍回来了，不成想见到的是周楚。
    “你来干嘛？”明扬问。
    周楚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我为什么不能来？”
    明扬并不知道自己出事那晚周楚在，手机碎了个稀巴烂也不知道周楚给自己发过生日祝福。只知道醒来之后一次都没见到过周楚，心想这家伙真的是性格薄凉得可以。不过无所谓，他也没有很期待周楚来看他。
    周楚不太会处理“探病”这个情节，闷声坐了好久之后才低声说：“我明天要去长白山了。”
    “知道了知道了。”明扬没好气道，“知道你要去比赛了。你来找我干嘛？让我祝你拿冠军吗？”
    “你不用说我也会拿冠军的。”周楚自认为陈述事实。这话在明扬听来格外刺耳，气得他伤口疼。
    明明……明明应该在赛道上施展一番拳脚的人是他才对！怎么就会遇到车祸这种事！现在少了一场比赛，明扬的赛季基本可以说是报销了。
    他心中怨恨却无能为力，现在看到周楚都觉得眼睛疼。
    后来他们没有再说话，医院里的消毒水味萦绕在周楚的鼻间，窗户把外面的夕阳框成一幅画，云好像在动，又好像没有动。周楚意识到，这样的景色并不没有实际意义，之所让他觉得安逸地是因为明扬没有讲话。
    一个总是要和他吵架的人忽然变安静了，这让他很不习惯。他想，他应该上午来看明扬，人在上午的时候精神会好很多，想必明扬也是如此。周楚不打算久留，走之前他强调了一下自己会拿冠军这件事，在明扬生气的同时，他站在门边扭头对明扬说：“比赛还没有结束。”
    第243章
    所以呢？明扬想问。
    他没问，只看着周楚关上房门离开，一直拧巴的心情才松了一些。周楚要是在多跟他说一句话，他估计要郁闷的伤口炸开。
    明扬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不久之前在北京某个夜店门口看到周楚的情景浮现出来，那时他意识到周楚离他是很远的，不是在赛道上永远差那么一截的距离，而是一种十分抽象的概念。而今发生这样的意外事故，明扬的脑子没有捡了条命的庆幸，反倒是对于无法参加长白山站感到难过。
    当周楚把门关上时，明扬心底隐隐察觉，他与周楚之间那抽象的距离变得更加遥远了。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赶上那个人，超过那个人呢？难道要等下一站，下一个赛季吗？还是说，他要花一辈子的时间？
    明扬根本不想等，本要起飞的壮志雄心忽地被击打到泥里，现实让他无措。
    这个季节的东北林地已经是白雪皑皑。
    Counter pick一行人抵达了设立在延吉的大营。本站虽叫长白山站，整个行驶路段和赛段其实是将长白山、延吉和珲春三个城市连接了起来，途径大大小小村落和山林。由于跨越区域较多，赛程中间能进维修区的时机相对减少，这就要求车手对自己赛车状态有着绝对精准的把握。
    特别是轮胎。
    林岩枫和沈西今先行出发去探过路，两个人合计一番之后写了一整本密密麻麻的天书。沈西今跑雪地的经验不少，眼前这种动不动半截有雪半截没雪的路面才是最麻烦的，几乎没有进维修区的机会决定了他们只能去赌正赛日用什么轮胎，雪会不会融化。
    那两个人带上陆骏连比划带猜的交流在周楚看来着实没有必要，他能理解那些人的担忧，只是在他这里担忧没有意义，不如真的开到赛段上去见分晓。
    一到比赛日，车队群里就安静的连个鬼都没有。明扬自己的手机不能用了，余桃给他拿了个备用机过来凑合凑合。躺着也是躺着，还不如找个消遣分散分散注意力。怎料明扬根本无心打游戏，盯着群里不住地想要问，你们怎么不说话，你们背着我在干嘛！
    根本不用背着明扬，大家就是在比赛。
    他挨个给大家发消息，唯一能很快回他的只有林岩枫。林岩枫说东北太冷了，手机拿出来很快就会冻到没电，得省着点用。明扬问比赛情况怎么样，林岩枫大致描述一番，总之就是战况焦灼，翻车的开到沟里的天气太冷车出故障的比比皆是，乱成了一锅粥。
    这里到处都是白的，走错路也不新鲜。
    “那……”明扬的手指暂停，再按下去，“周楚呢？”
    “他这个人很不听话。”
    “哈？”
    “他好像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不按照既定方式去比赛。”
    “……他只是没按照你的数据要求去跑吧？”
    “……”
    “哈哈！我说对了吧！他不会是嫌弃你给的结果太慢了吧？”
    “……”
    透过这个省略号，明扬能脑补出林岩枫那不屑的表情。他和林岩枫又聊了一阵子，林岩枫说一会儿等周楚进站倒是要看看那家伙能交一个怎样的成绩单，他手机提示低电量，暂时不跟明扬聊了。明扬放林岩枫回归自己的世界，南方沿海城市的气候与雪无关。
    期间韩飞凌和司徒嘉树先后过来探病，带着原本应该在生日聚会上送给明扬的礼物。明扬多少产生了一点离愁别绪，有时他想，如果当时真的一命呜呼了，世界到底会不会重启？他现在的人生是真实，还是死后所去的那个世界是真实的呢？他大概被撞坏了脑子，总是在想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终究没能过成那个生日。
    明扬没去参加长白山站的比赛必然会有很多人关心询问，车手群里到了晚上变得热闹了起来。明扬直说自己被捅了个对穿，还把当时的新闻发了出来，大家满是震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明扬哈哈大笑，扬言自己过不了几天就能满血复活，到时候闪亮回归绝对血虐四方。
    李斯达在群里逗了一会儿明扬，待裴若安接管了对话之后，他转头就皱着眉问许迎臣：“这小鬼是不是有点太乐观了？”
    “什么？”
    “死里逃生竟然还跟没事儿人一样。”
    “那不是很好吗？”
    “……年轻真好，有什么伤都好得快。”李斯达看看许迎臣，那些旧伤时至今日都在影响着许迎臣，只有许迎臣自己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扛着不可承受之重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希望他赶紧好起来吧，最后一站要是没有那小子，感觉会有点寂寞啊！”李斯达笑笑，“虽然最大的看点还是你和周楚的冠军争夺战。我看周楚今天早上出现的时候一股子杀气，势在必得的样子。”
    “队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想拿好成绩回去也是情有可原的。”许迎臣说，“不过我不会让他得逞。”
    “那是当然，我们也有必胜的理由。”
    许迎臣回归赛场的第一个赛季便拿下了年度总冠军，向众人展示了自己的王者之姿。来到这个赛季，他仍旧面临着诸多挑战。看着涌现出来的一个又一个年轻的面孔，许迎臣常会觉得，他哪怕拿下再多的冠军，自己已然不再是故事的主角了。
    所以他并不需要用冠军来证明什么，他只是要跑，不断跑一直跑，跑到自己所认为的最快，他想有朝一日重回世界赛场，去重塑自己本该在多年之前就走完的那条路，去圆一个梦。与此同时，会有无数后来的对手去研究剖析他，把他的一举一动做成可视化的数据，他会像一个标本一样陈列在每一个人的电脑硬盘中。
    只要他足够快，他就是狼群追逐的目标，那些年轻人充满了颠覆王权的野心与斗志，而这恰恰也是许迎臣希望看到的。
    他好像故事的那条法力无边的恶龙，只有强大的勇士才能战胜他获得宝藏，而箱子里藏着的东西很简单——你跨过了我，现在这便是你的时代了。
    许迎臣年轻时执着于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胜利姿态，没有胜利者衬托的失败毫无意义，没有失败者衬托的胜利索然无味，这些他都经历过，如果还有什么是他能做的，那便是将自己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展示给那些年轻人，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挫折”，继而发挥出更多潜能。
    “想赢我。”许迎臣说，“还太早。”
    李斯达心想，许迎臣真是天底下心地最善良的大恶人，这何尝不也是一种纯粹呢？
    明扬硬生生在床上睡了两天，正赛日就被他这么熬了过去。他好像那种没有耐心看电影的人，打开一部片子就要急于跳到结尾，当他真的要看到揭示谜底的时候，他又有点害怕。
    怕周楚没拿冠军，那真的就是各种意义上的彻底没戏了。又怕周楚拿了冠军，显得自己更加机会渺茫。无论哪种结果的概率都是一半一半，明扬从手指缝里看到林岩枫给他回的消息，差点跳起来扯到伤口。
    “什么？周楚输了？怎么可能！输多少？”明扬一连问出来八百个问题，林岩枫不知道从哪个开始回答。按照林岩枫的理解，周楚没跑过许迎臣的最大问题不在于技术，而是过于自信，他反复强调如果周楚能听话的话其实胜算很大，可周楚偏不。
    明扬思索一番，心中只能无限叹息，告诉林岩枫这事儿没辙，周楚要是能听谁的话，那天就要下红雨了。
    周楚临走前撂下话说肯定会拿到冠军，现在事与愿违，想必心情十分不爽。明扬也没有什么幸灾乐祸的想法，周楚迈不过去许迎臣，他亦是如此，现在他们面临的是同样的问题，他心里多少是同病相怜的。
    紧接着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心里骂周楚废物，许迎臣还是得交于他来打败才行！
    队伍回来时带着八卦。
    一是大家没有在极点的阵容里看到邓开，由此推算邓开只是在极点跑了那么一场而已，至于为什么没有继续合作，十之七八要牵扯出来第二个八卦，那就是极点之前在场地赛上的故意犯规导致的重大恶性*故可能要出仲裁结果了。坊间传闻不是很妙，大约是针对那件事顺藤摸瓜挖出来极点的很多暗箱操作，里面盘根错节实在是太多，要不然也不至于拖这么久没有下文。
    若那些丑事真的公之于众，极点不说面临高额罚款，甚至会面临禁赛等一系列问题。
    明扬拿这事儿去问裴若安，裴若安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话题又转回了明扬的伤情上。明扬说自己伤口愈合的很好，身体状态恢复也很快，下周就能出院，稍稍调养一番就能进行复建。裴若安问他有没有必要这么拼，其实按照现在的积分成绩，明扬最后一站跑不跑已经不影响什么了。
    明扬当然知道，他只是心里不服而已。
    出院之后明扬回了他妈妈家，刘玉珍为了能照顾明扬调整了自己的工作时间，老实讲车都撞烂了也确实没有条件再去工作。明扬的身体知道他迫切的心情，好得飞快。在得到医生的首肯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跑去了车队。
    很难想象，不久之前还在手术室里差点咽气的人竟然这么快就能活蹦乱跳了。
    明扬大为得意，插着腰说自己是复建皇帝，随后哈哈大笑。
    不过车队的人可不敢让他放肆，刚回来的那两天只让他在模拟器上恢复手感，林岩枫在一旁帮他记录数据。明扬的表现和受伤前没有区别，好像那样骇人的伤口并不能影响他什么。
    在明扬的软磨硬泡之下，陆骏这才同意让明扬上赛道。徐正文把明扬的MINI弄了过来，明扬看到老伙计很兴奋，开心地坐了进去。
    他应该像往常一样点火，挂挡，弹射起步，这套动作已经刻在了他的身体里。可当他把车门关上的一瞬间，车内逼仄的环境叫他没由来地产生一股压抑感，仿佛周围的金属在不断地挤过来，新鲜氧气逐渐变得稀薄。
    他开始喘不过气来，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不自觉地抖。
    第244章
    “怎么了？”陆骏敲敲车玻璃。
    “没……没什么。”明扬一个劲儿地摇头。他太久没摸过真车，猛一坐上来有点紧张而已。深吸一口气，不要把这当做一场激烈的比赛，而是热车一样普通的起步。MINI动了起来，速度同在公路上行驶无异。明扬的肩膀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掌心有点湿，直到慢慢开了几圈之后才逐渐松弛下来。
    根本没什么嘛！他还是那个他。
    陆骏只让他跑了一小会儿就勒令他下车去休息，明扬说自己身体什么事都没有，陆骏不准他放肆，最后还是余桃把明扬弄了下来。磨刀不误砍柴工，明扬毕竟经历生死，刚从医院出来没几天就胡乱蹦跶，早晚要把自己再折腾进医院。
    “如果你不想最后一站也缺席的话最好乖乖听话。”余桃微笑。明扬不敢忤逆余桃，心有不舍也只好结束自己短暂的热身回家躺着休息。
    他离开赛车场之后要走一段路才能到公交站，那条路延伸到尽头可以直接上高速，时常会有大型货车经过。明扬看十字路口的绿灯在闪烁，他快跑两步，刚从马路牙子上冲下来灯就变红了，他想趁着机动车信号灯还没跳的空档直跑到对面，可这路面太宽，他刚跑一半停在停止线后的汽车便纷纷启动。无奈之下他只好在路中间的斑马线处等着。
    对向车流从他的面前和身后穿过，卷起的风吹得他心跳莫名加快，那感觉和方才刚一上车时很像。他忍不住后退，身后嗖一下驶过的汽车吓了他一跳。他下意识往前迈一步，另外一边的货车就开了过来，车喇叭刺拉拉地叫着。
    尖锐地声音刺穿明扬的耳膜，明扬看着那辆货车，一些奇异的画面在自己眼前闪现，白天变成了黑夜，红色的信号灯像血一样凝固了。
    “呼——呼——”明扬开始喘气，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状态像是刚刚跑完五千米一样。他被穿梭不停的车流夹在中间，看不见的空气墙将他的活动范围逐渐缩小，他无助地站在路中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直到绿灯亮了明扬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路过的人提醒他方才如梦初醒。黑夜消散，鼻间的血腥味也不见了，绿灯在闪，他不在那个夜晚。
    现在已是冬季，明扬的心跳回落时猛然惊觉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明扬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自从开始恢复训练之后，那天晚上支离破碎的画面便常常闯入他的梦境。当时他看着手机上的消息，根本没注意看路口的情况，下一秒他只觉天崩地裂，“轰”的一下世界黑了，他也失去了意识。
    他以为自己不记得，但是他记得。
    记忆来自于撞击之后，他似是昏死了，却独留了一丝离开他身体的意识。他的身体破了一个大窟窿，血不住的往外流，周遭全是铁锈味。他不觉得疼，只觉得浑身火热，看到的是黑色和红色揉成一团，汽车的警报一直在响，还夹着惨叫哀嚎。
    哦不，汽车应该不存在了才对，五菱的挡风玻璃被撞得稀碎，而前面的车被碾压被撞击被撕碎已化成了废铁，同残肢断臂搅在一起。这世上有很多悲惨的死法，这样毫无痛苦又死无全尸的结局到底算悲惨还是幸运？
    明扬不知道，他的鼻息即将淹没在赤红的血池之中，身体渐渐变冷。
    他无法呼吸了，原来慢慢死去是这么的痛苦。
    他要死了……
    “啊！”明扬的身体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慌乱地摸自己，仔细确认自己在家里而不是地府。还好，他没有死，他在做梦，他怎么可能会死？
    手掌摸到了身上那巨大的伤疤，明扬的动作有所停滞。现在不是在梦里，为什么他好像能看到血泊里躺着的一截胳膊？
    他呆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手臂，关节处出现了幻觉一般的疼痛。
    明扬知道这可能不太正常，自己焦虑地在网上搜索答案，得出的结论更魔幻。他不相信自己是一个脆弱的人，就当做噩梦做一做好了，过一段时间自然会把这些都忘记。
    他装作无事发生，并没有打算把这个情况告诉身边的人，每日照常死皮赖脸地磨陆骏让他练习。陆骏会根据他的身体状况安排，只是进度不太乐观。明扬口口声声说自己状态无敌，数据反映的情况却差着一大截，最直观的体现是明扬的最高时速跟原来完全没有可比性。
    于是这就陷入了恶性循环，复建效果一般，陆骏就不会让明扬加时长。时长上不去，明扬就觉得自己无法快速恢复。
    训练的场地从赛道换去了拉力场，明扬一圈一圈跑，其余人在场边看结果。陆骏不住地摇头，周楚则一贯拧着眉头，待明扬回来之后斜着看了他一眼。明扬问：“干嘛？”
    “太慢了。”周楚说。
    “怎么可能！”明扬挤到显示器前，下一秒惊掉下巴，话都说不出来。
    “也不算什么事儿。”陆骏点烟，“慢慢来。”
    明扬郁闷地躲到了一边，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去烦他。周楚开着雪铁龙跑了一圈之后回来挺在了明扬面前，撩起来的土呛得明扬直咳嗽。明扬有点生气，想跟周楚吵架，周楚却盯着他问：“你在犹豫什么？”
    “犹豫？”明扬大声说，“怎么，是嫌我巴掌扇过来的不够快吗？”
    “你连直线加速都在犹豫。”
    “怎么可能！”明扬狡辩，“我没有！”
    “……”周楚想想，“那这就是你的真实水平吧。”
    “根本不是！”明扬被周楚气炸，捂着肚子弯下腰来，周楚惊愕，上前去扶他。明扬摇头，脸色却骤然变白，陆骏等人看到这番景象忙跑过来，明扬的手死死地攥着周楚的衣服，怎么都不撒手。
    陆骏吓得叫救护车，还好余桃足够冷静，先让明扬平躺下来努力集中意识，不一会儿明扬缓了过来，余桃问他哪儿不舒服，明扬说刚刚伤口疼得想死。
    众人面面相觑，明扬的伤口早就拆线愈合了，怎么可能还会疼？余桃问他是伤口疼还是内脏疼，明扬摇摇头，他分不清楚。
    救护车来都来了，陆骏干脆让明扬去医院再做个检查。问题是检查了一溜够，明扬的心肝脾肺肾都好端端的，脑子也没进水，除了最近肉蛋奶吃得太多胆固醇指数稍稍偏高了一点，已经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
    明扬自己总结是被周楚气的，他住院那阵周楚就来给他找不痛快，兴许是成了条件反射，看见周楚就肉疼。
    周楚无法理解这种歪理邪说，要不是明扬大病初愈，他会直接把明扬的头按进墙里。
    明扬的垃圾话比平日还要多，他现在仗着从鬼门关走过一圈，再怎么嚣张谅周楚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是他心底里明白，自己这么做只是在掩饰一件事——周楚的话刺穿了他自己营造的假象，他清楚的知道他不是犹豫，而是不敢。
    他坐在车里根本不敢把油门踩到最底，好像指针只要过了某根红线之后他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去想那天晚上的情景。
    在赛道上翻车无数的明扬从未有过害怕的心情，亦不会联想到死亡。而那个晚上，他切身实地的经历了人生中最恐怖的噩梦，超速的汽车失控地冲过来，几乎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人也好车也好都脆弱地像是草纸，轻轻一碰就撕得粉碎。
    会死的……
    赛车是极限运动，不论有多么好的技术，一旦有了畏惧之心，那么天花板便残酷地压在了头顶。
    明扬不敢告诉任何人，那些本来模糊的片段在他不断复习之下变得异常清晰，越是清晰，他坐在车里就越觉得痛苦。他在害怕，怕受伤，怕死，死了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会抖，油门怎么都踩不下去。
    矛盾的是，他会告诫自己不可以这个样子，一个相对理智的人格认为这是暂时的臭毛病，他得学会克服，索性距离最后一站比赛还有时间，他要克服这些。
    明扬想做个坚强的人，顺便给自己找些额外的理由。也许是因为训练没有什么代入感，或者无法全情投入所以才有心思去想别的事，如果是正式比赛，在那种完全沉浸的气氛中的话，是不是会好起来。
    以赛代练的想法窜入明扬的大脑，他找了一圈看到上海有一个小型的场地赛，就问陆骏自己可不可以去。
    陆骏问，你是不是疯了？
    明扬一个劲儿的摇头，表示自己非常想去，不去手痒痒。陆骏不想答应明扬，明扬就开始唉声叹气说自己这儿也疼那儿也疼，不知道怎么的，现在特别容易气不顺。陆骏被明扬搞疯了，转头把那个比赛信息发给了周楚。他本意是想吐槽，结果周楚给他来了一句“那我也去吧”，彻底把陆骏整不会了。
    他问，周楚你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跑过场地赛了，再说了，你哪儿来的车？
    第245章
    周楚现在一穷二白，除了在北京那台最终没有卖掉的EVO，他现在手头上只剩下了比赛用的雪铁龙。显而易见的是，拉力车去参加场地赛是没有道理的。
    他跟陆骏说自己想办法，陆骏心说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办法。
    陆骏仔细研究了一番比赛的事情，规格不算高，组别划分也算不上严谨，此等强度确实适合明扬拿来复建。他想到明扬亲爱的好爸爸裴若安前阵子送来的那台改好的86，心中有了松动。于是在明扬再跟他撒娇的时候，他装作勉强地答应了明扬。
    “只是随便跑跑。”陆骏提醒明扬，“别整幺蛾子。”
    “知道啦！”明扬自信笑道，“我随便跑跑都能大杀四方！”
    陆骏看明扬那快乐模样自己也不由得被感染，仿佛那个病恹恹的明扬从未存在过。这小子就应该是这样充满活力天不怕地不怕的给世界添麻烦才对。
    “哦对了。”陆骏说，“我以车队名义帮你们报名吧。”
    “你们？”
    “周楚说也要去。”
    “我靠他这个学人精！”
    明扬嘴上嫌弃，对于周楚跑场地赛这事其实有些好奇。他只跟周楚一对一的时候在赛道上刷过圈，除此之外从未见过周楚的正式比赛。如果周楚来，那岂不是有了一个可以证明自己的好机会？
    万一赢了，这次比赛的含金量对于明扬来说真是史无前例的高。
    明扬心情愉悦，甚至开始好心地帮周楚找车。因为比赛组别和改装并没有太大的限制，明扬就去问司徒嘉树可不可以把那台GTR借给周楚去跑比赛，司徒嘉树当然爽快答应，还说到时候要跟着一起去上海看比赛。明扬直呼好兄弟，司徒嘉树立刻回给他一个坚定的目光。
    明扬打电话叫周楚来赛车场见面，他没说要干什么，周楚也没问。周楚踩着约定的时间到却不见明扬身影，他等了一会儿收到了明扬的消息。明扬说自己在车库，让周楚赶紧过来，周楚发了个问号表示对明扬的质疑，明扬才说自己忘记讲了。
    “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骗你干嘛？”明扬说，“赶紧来！”
    “……”
    周楚阴着一张脸去车库，这里停了好多车，静悄悄的，鬼都没一个，更别说明扬了。周楚有点不高兴，干脆给明扬打电话。明扬强调自己人就在车库，已经看到周楚了，叫周楚继续往前走。
    周楚虽不喜欢这种感觉，同时又有点想知道明扬到底想做什么。他边走眼睛警边惕地环顾四周试图抓到不知道躲在哪儿的明扬，亦或者那家伙根本不在这里，他就是在被耍。
    就在他再往前迈出一步时，突然一台车的大灯发出闪瞎眼的光芒，油门轰然而起。
    这声音周楚再熟悉不过，他条件反射一般地看过去，只见明扬从GTR上下来，斜靠在车门上扬起下巴笑着说：“神说要有GTR，于是就有了GTR。”
    周楚歪着头，不说话，盯着明扬看。明扬翻了个白眼：“大哥你能不能给点情绪反应啊？我专门朝司徒嘉树借来的，怎么着，对前妻失去兴趣了？”周楚心道明扬应该是知道自己也要去参加上海场地赛的事情，车什么他确实还没有想好，明扬竟然先做到了这一步。这不禁让周楚产生诸多疑惑，他问明扬为什么，明扬抓抓脑袋，是啊，为什么呢？
    “我跟司徒嘉树借车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你哪儿那么多问题？”明扬说，“我开86你开GTR，还是跑场地，我要是一把赢了你不是证明我甩你十条街？这种机会我怎么可能放过？”
    “你那台86改得太多了，GTR优势并不明显。”周楚言外之意咱俩车现在半斤八两，你别指望什么以小博大绝地反击的爽文剧情出现。藤原拓海的AE86里面塞个赛用发动机，轻轻松松秒别人好吧？
    “你这车你敢说没改过？”
    “……又不是改成了千匹GTR。”
    “我那也不是千匹86啊！”明扬暴躁，“周楚你等着受死吧！我要场地赛赢你一次，然后拉力赛再赢你一次！”
    周楚冷笑：“想得美。”
    比赛在周末，按照惯例，大家在周四抵达了上海，简单搭建了维修区以及进行各项车检。明扬看着热闹的人群逐渐找回了一些比赛热情，他原地跳跳，不断的暗示自己噩梦已经过去了，他现在状态很好。
    他落回地上，双膝弯曲，降低身体重心，再猛一用力向上跳，他要一飞冲天。
    小比赛本没有太多职业车手参加，明扬看到了李棠还有点意外，李棠说他才要吓死，不知道怎么明扬和周楚都跑来了，搞得媒体们一阵骚动，那阵仗超过了主办方的预期。
    “我真的不明白。”明扬抱怨，“周楚有什么好看的？走到哪儿都跟着一群记者，他们是周楚的啦啦队吗？”
    李棠笑道：“话题人物就是这样的吧？不过大家也很关心你的身体，毕竟是你出院之后第一场比赛，虽然规格不高。”他挑挑眉，“但是……是吧？”
    “什么跟什么啊？”
    “不是我说，你出院到比赛也太快了吧？”李棠绕着明扬看了一圈，“要不要这么拼？”
    “我哪儿拼了？我还觉得自己好得太慢呢！哎呀身体天赋异禀素质太好我也没办法啊！”明扬道，“你也等着受死吧！”
    “哇，好大的口气！”李棠故作阴阳怪气地说，“看来我有必要让你看看真实的我了！”
    “你别扯了，我还不知道你？”
    “我之前去赛灵试训可是提升了不少呢。”
    “谁没去赛灵试训过啊……等等，你去赛灵试训什么？”话题转得太快，明扬的脑子没有跟上嘴。
    “房车赛。”李棠说，“能跟赛灵一起去参加世界房车赛，这种机会谁不想要？不过我看他们训练场那边好像留了一片地，像是专门用来跑拉力的。你之前不是给他们跑过比赛吗？要是赛灵也组建拉力厂队，你想不想去？”
    明扬反问：“你想吗？”
    “当然！”李棠说，“还是那句话，机会难得。坊间传闻赛灵确实有这方面的动向，只不过他们自己内部乱成一锅粥，下个赛季能透出消息来就不错。”他开始讲八卦，明扬却没什么心思听，他问李棠为什么会觉得进入赛灵的厂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考虑国外的车队？
    李棠好像听了什么笑话：“谁给你灌了迷魂汤？国外的车队是那么好去的吗？”
    明扬想说周楚不就是说去就去了？转念一想，周楚不是什么普通人。
    那么……那么我呢？
    “所以能抓住最接近的机会已经很不错了。”李棠说。
    “那是不是，如果开国产拉力车去参加世界比赛拿到好成绩会更牛逼？”
    “你这不是废话吗？何止牛逼？”李棠说，“那等于创造历史。”
    明扬还没品味过来“创造历史”是什么意思，身边一片阴影压了过来。周楚走过来冷不丁地对他说：“该试车了。”随即瞥了李棠一眼。他不是想偷听，两个人聊天的声音太大，想不听到“赛灵”这样的关键词都很难。
    “哦哦。”明扬被周楚打断，注意力回到了比赛上，对李棠说，“那我先走啦，赛道见。”
    李棠说：“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明扬在脖子上比划一下，开玩笑说：“受死吧！”
    第246章
    试车的时间比较短暂，明扬主要是熟悉场地。上海的赛道对他来说不算陌生，然而满打满算也有快一年没怎么来正式跑过了。这场比赛规模虽小，对他的意义却重大，他希望能以此找回自己的好状态。
    坐进车里时明扬还是会紧张，他无法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不住地告诉自己慢慢来，不要害怕。
    明扬是所有试车选手里面速度最慢的，熟悉他的人知道这不是他以往的风格。这个人太争强好胜，但凡身边有辆车经过他都会跟人家比比谁更快。如今一反常态，搞的别人还以为他在憋什么坏。
    哪儿有那么多阴谋诡计？明扬只是单纯的心里没底。
    平稳结束后，明扬把车开会P房交给徐正文。周楚一直站在场边，他侧过身看向明扬，明扬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他垂下头，酝酿了好久，仿佛鼓起了全部勇气大声说：“我可以做到！我一定能做到！你等着看吧！”
    周楚冷哼一声：“谁在乎。”
    明扬被他气鼓了腮帮子，用力转过身去不理人。
    随着排位赛时间的临近，明扬越发紧张，在酒店房间里坐立不安。周五下午比赛，他早上起了个大早去楼下跑步，回来正好赶上吃早饭。以往这种作息的下一步应该是吃完回去洗澡睡大觉，今天明扬只执行到洗澡，完事之后闲不住满世界溜达。
    他走到酒店门口的马路边，上午的车流量不算多，他就站在路口看着那些车来来往往，试图用直面的方式来对抗自己的畏惧。
    站在路边的双脚还是会忍不住后腿几步，在绿灯通畅时，车流快速通过，每过一次，他就心惊肉跳一次。
    这种情况不会在赛道上发生的，他提醒自己，赛道没有对向来车，保障措施很完善，十分的安全。
    这时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在赛道上丧命的年轻车手，心跟着拧了起来。极限运动怎么可能会有觉得安全？总会有意外的……
    明扬蹲在路边开始无限幻想那些血腥的事故，仅存的理智亮起了一级警戒灯，快要无法抑制囚于心底的懦弱人格了。
    所以明扬只能猛然站起来，短暂缺氧带来的大脑眩晕成为了一个热重启手段，让他恢复正常。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手心里全是汗，紧接着他握紧拳头砸向一旁的信号灯杆子。
    不能认输，一定不能！
    排位赛在下午两点进行，相较于炎热的夏季，南方冬季的室外温度显然更好一点。当然这仅仅针对于南方，周楚刚从吉林回来没多久，冰天雪地里冻得张不开手的经历他可是记忆犹新。
    周楚阔别场地赛两年之久，此次突然重回赛道必然会引起各方的注意和好奇。但见他开着一台改动极少的GTR，这画面着实新鲜。
    大家习惯了他站在EVO前，他的名字仿佛就应该跟这几个字母写在一起。
    当记者问周楚本次来参加比赛是不是意味着在新赛季可能会回归场地赛，周楚摇摇头，言简意赅地说他只是最后一站比赛之前有这么一点时间而已。
    媒体们太熟悉周楚其人了，他讲究效率和结果，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当初决定全身心投入到拉力赛事上时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可以获得更多关注和赞助的场地赛，要知道以他的能力并不是做不到二者兼顾。可他就是做出了这个选择。
    当时有记者问过他一个尖锐的问题，就是赛灵可以在世界房车赛上拿到好成绩，难道他就没想过加入这样级别的国产品牌厂队去拼搏冠军会更有意义吗？
    周楚本就不爱理人，听到记者的问话后虽还是面无表情，压迫感却陡然增强。
    “意义重要吗？我想要的可以自己得到，不需要别人成全，这就是我的选择。”
    说完就扭头走人，把一众人丢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件事发生时周楚尚未离开极点，张承寅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搞定极点的人别就此挑事。毕竟大多数人不知道周岚和周楚的关系，很可能会因为各种误会让事情朝着不可以预期的方向发展。
    张承寅替周楚摆平各种烂摊子并不代表他认可周楚的行为，相反，周楚要是因此掉赞助他会比任何人都恨得牙痒痒，这如何如何作为催化剂导致大家分崩离析又是另外一个故事。总而言之，现如今周楚说他一时兴起，大家都认为他就是敷衍回答。当然也有人认为周楚太久没跑过场地赛，这么说是一种兜底，万一比赛没赢，也能保全一点面子。
    各方人马怀着千万种心情，排位赛正式开始。
    明扬同样太久没跑这种类型的比赛，上车的一瞬间发现自己把规则都给忘干净了。
    “排位赛怎么跑来着？”他把头伸出窗外。陆骏短暂停滞，才说：“这次是十八分钟不限圈数，取最快单圈全速。”
    明扬又问：“那正赛第一回合是不是杆位倒数发车来着？”
    陆骏额头青筋终于爆起：“那是第二回合！你别告诉我你脑子反射弧太长，现在才开始病发失忆！”
    “没有没有！”明扬赶紧说，“我是真忘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这个年纪不应该是这个记性？”
    “呃……”明扬不敢说他一直沉浸在恐怖闪回中，关于比赛种种规则细节直到上了赛道才意识自己有所疏忽。
    不过不重要，他需要做的就是拿下比赛，然后pole to win。
    明扬整理着那些繁琐的电线，场边显示了倒计时，马上就要清场了，陆骏敲敲车玻璃，弯下腰来看向明扬，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怎么了？”明扬外头问。
    “没什么。”陆骏道，“我只是想跟你说，享受比赛。”
    “嗯！”
    明扬嘴上用力答应，心里更七上八下了。他原先不觉得这四个字有多难，因为他享受速度和对抗，比赛越危险越刺激他才越兴奋。现在他要找回那种感觉，光是摆脱恐惧已是是很大的挑战，他怎么可能还有心情顾及其他。
    清场倒计时开始，陆骏和其他工作人员快步离开赛道。赛车进入准备阶段，引擎轰鸣此起彼伏，像是一个个等待出笼的野兽。
    灯灭车起，赛车如箭般发出。陆骏看着屏幕“啧”了一声：“哪怕是排位赛，周楚也要在发车时抢第一。”
    余桃说：“这不就是反应能力和驾驶技术的体现吗？”
    “可是……”
    “可是小明慢了。”余桃接过了陆骏的话，有些严肃地说，“比我们预想的还慢。”
    第247章
    赛道上的音浪抬高着场边观众的肾上腺素，那一台台涂装各异的赛车箭阵一样从视野里穿过，眼睛都来不及转，嗖嗖嗖地转入了下一个弯道。
    大屏幕上的圈速以毫秒差距实时刷新，车手间的实力差距决定了当前的排位情况。解说王一鸣受邀前来解说比赛时本以为本场水平算是半娱半乐，可看到周楚明扬李棠等人的名字后，他敏锐地察觉到事情跟预想的完全不同。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这一次比赛的较量应当是集中在这三个人身上。再准确一点，就是看明扬和李棠是否能够对周楚的地位发起挑战，但是……
    “目前我们看到周楚所驾驶的GTR一马当先，讲道理以前很少看到周楚驾驶这台车出现在赛道上，今天的比赛我们不难看出，许久未出现在场地赛上的周楚仍旧保持着超高的水准，赛车在弯道里的表现十分稳健自如。排在第二名的李棠也丝毫没有放松，随时准备向周楚发出挑战，这场比赛的另外一个焦点……”王一鸣顿了顿，目光来到队尾，“相信很多观众都很关心明扬的伤势情况，大家可以放心，明扬现在的身体恢复情况非常好，重伤初愈之后的首场排位赛并没有太着急，现在在后面贴着走，不知道这是否是他重新适应比赛的一种调节方式。”
    早在明扬刚一出道时王一鸣就在解说他的比赛，王一鸣对明扬的驾驶风格十分了解，他端看目前的战况给明扬找了八百个理由，而真实情况是明扬并没有什么复杂精妙的计划，他在很努力的追，可是他追不上。
    本场比赛只对赛车的最大马力做了限制，并没有区分驱动方式，有点回归于曾经最朴素的民间赛事，不论开什么车，快才是硬道理。所以明扬的后驱86理所应当地和可以和那些四驱怪物同台竞技。
    越是混战，越能凸显比赛乐趣。
    裴若安改的这台86马力不输其他，不太可能出现跑不过的情况。而明扬本人又十分会利用重量优势，换做平时在赛道上穿针引线可能早就来到了周楚的后面。
    现在的明扬脑子里认为自己可以做到，只是他的身体再提速的一瞬间会紧张起来，仿佛猛然从高空中坠落。他知道，那种糟糕的感觉又回来了，之前所有的心理建设和身体训练都化为乌有。
    一旦产生这样的念头，明扬就会有一瞬间的恍神，速度直线往下掉。场边众人大为诧异，陆骏的双手抱臂，神色凝重。
    “他……他在发呆。”余桃人不在车上，却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明扬现在的状态。
    陆骏道：“他不能再继续这样……”就在他想要通过车载无线电联系明扬时，余桃按住他：缓缓摇了摇头：“把比赛交给他。”
    “可是这太容易出事故了！”
    “一场事故和一百场事故有区别吗？”余桃说，“走不出来就是走不出来！”
    “……”面对余桃的严厉质问，一向能言善辩的陆骏也闭上了嘴。他在这个时候反而不如余桃来得果断，身处场下又无能为力。
    他知道明扬在经历什么，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和余桃聊过很多次，余桃建议他还是处于旁观者的位置比较好。余桃说，你不是明扬，你也永远无法成为明扬，你无法替他走该走的路，受该受的苦，享受该享受的胜利。
    陆骏垂下头，十八分钟变得异常漫长，他不想看那些残忍的数字。明扬被远不如他的半职业选手落在后面，滑到了最后一名。这时候，观众席出现了嘘声，他再抬头一看，周楚的GTR竟然出现在了明扬的身后！
    “怎么可能！”陆骏惊叫，“周楚要套他的圈！”
    在赛道上，若非实力差距过大，套圈的场面实在是不怎么常见。出现在别人身上也罢，现在这奇景竟然发生在周楚和明扬身上，这对于明扬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最关键的是，这只是排位赛。
    按照赛规，领先车手追上末位选手后，末位选手要让位置出来。在车里的明扬眼前全是糊作一团的画面，他连赛道都看不清楚，更没有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狭窄的视线里只有一片蓝色出现，那是示意他让位置的蓝旗。
    “他怎么不动啊？”余桃现在也看不明白了，“这样周楚没法过去……啊！”她双眼瞪大，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周楚没有选择直接超过明扬，而是跟在明扬的正后方不断的闪车灯。
    那刺眼的光芒摄入86的车厢内，明扬眼前的朦胧白雾似是被阳光烤过后渐渐蒸发，世界恢复的清晰度。
    而赛车的巨大噪音也重新侵入他的耳膜。
    明扬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周楚的GTR，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全被吸引了过去。在他的身体里还并存着另外一种本能——不能让周楚过去！
    双车来到直线，加速踏板并不在脚下，而是在明扬的心脏上，每往下多压一毫米，明扬的心就被多揪起来一把。车没有到极限，他的极限却要到了，震动的车身让他有些握不住方向盘，摆在他面前的死法有两种。
    加速翻车死掉，或者被周楚碾压致死。
    “太慢了。”周楚不知道明扬在磨磨唧唧什么东西，他的行动简单粗暴，干脆用自己的车头去顶明扬的车尾。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在周楚侧翼的李棠能看到这个画面，要不是在比赛中，李棠绝对无法控制自己的大吃一惊的表情。周楚到底在搞什么把戏？有必要这个时候搞明扬心态吗？他们不是队友吗？怎么弄得跟有血海深仇一样？
    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李棠趁着周楚折磨明扬的空档里悄然提速，这时候进入弯道，周楚换到外线，李棠进入内线，和周楚展开了轮对轮的对抗。周楚心中不悦，态度上全然不把李棠放在眼里，正面对线他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任何人。
    “周楚在往里压！李棠贴的实在是太近了啊！出弯之后被周楚带乱了节奏！哎呀这波拼得不划算啊……”王一鸣一怔，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正赛而是排位赛，排位赛大家老老实实刷圈速就好，怎么上来开始拼刺刀了？
    职业选手的胜负心已经严重到这样了吗？
    “明扬是不是没有看到旗子啊。”王一鸣再看明扬更是纳闷，“再不让的话很很可能要面临罚时了，周楚甩开了李棠，这个时候他选择从明扬的侧后方过去，明扬……明扬没有让！他提速了！他已经完全不顾赛规了！”嘴上对客观事实进行描述，王一鸣的语气表现出来的更多的是兴奋之情。
    没有人不爱看超乎意料的比赛。
    “太叛逆了！太叛逆了！”王一鸣叫道，“不愧是明扬啊！”
    车内的明扬呼吸急促，手心冒出来的冷汗被手套阻隔，手指冰凉僵硬，多动一下都显得困难。周楚从侧面出现时伴随着死神一般的压迫，明扬下意识地想要让开，叫周楚不要碰到自己。一直躲在角落里那个自我人格突然跳出来打了他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对他大喊，躲什么躲，废物才躲！
    你不是一直要赢周楚吗？现在他挑衅你、羞辱你、不把你看在眼里，难道你要放任他通过吗？
    “周——楚——”明扬使劲全身力气才下油门，“休！想！”
    86的车尾喷出的排气拉出了无形的巨大气流，旋风一样将86推向前方，和GTR拉开了距离。周楚紧追不放，车头贴着86侧后方叶子板的位置，对抗之激烈竟能擦出火花！
    王一鸣彻底不会了，大家都知道明扬是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叛逆少年，可一向把规则看得非常重要的周楚怎么如今也枉顾一切去跟明扬缠斗？
    这画面好看归好看，只是……他图什么？
    “这……”徐正文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周楚那台车是原版原漆，现在……”
    “现在得补了。”余桃补充说。周楚爱惜任何一台车，现在竟然用自己的车头去蹭明扬，这不剐掉一大块就真说不过去了。“这小子……”她同样不知道该说什么，“何必呢？”
    陆骏深深呼出一口气，垂在腿侧的拳头紧握了起来。
    场上拼得刺激，场下的观众更为激动，排位赛的大多数垃圾时间竟然出现了闻所未闻的彩蛋大放送，违规不违规两说，比赛就是要精彩刺激。
    观众席上的司徒嘉树脸色相当复杂，交替闪现着惊讶错愕不解愤怒悲情等情绪。最后他撑在膝盖上的手掌把裤子拧得皱巴巴地才松开，一副随时都要冲到赛场上去的模样。
    “哇，那GTR拼得好厉害呀！”周围有人说。
    司徒嘉树神经一疼，有一说一现在他才是GTR真正的主人吧！借给明扬不算什么，可为什么是周楚在赛道上嚯嚯？这人疯了吗？
    那可是原版原漆啊！
    司徒嘉树无语问苍天，难道就没个人替他发声吗？
    第248章
    苍天说不听不听。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寄希望于苍天的人是李棠。明扬不让周楚，周楚只要一换线，明扬就会闪到周楚前面，明扬这么一搞把整条赛道上的速度节奏都带得乱七八糟。周楚似乎没有受什么影响，李棠在二人的夹缝中再次寻找突破点，马上他悲哀地发现，自己采取行动的意图总是能被周楚发现，然后被周楚拦个结结实实。
    明扬的视野里没有李棠这个人，他全情投入在“不能放过周楚”的设定里，然而不论他怎么操作，周楚都可以和他保持微妙而准确的同步配速。这让明扬意识到被周楚超过不可怕，被他这么吊着才最可怕。
    不论是坐在周楚身边看他操作，还是和周楚对战，那些丰富的过往经历在明扬的脑海中组建成一个实力强劲的大反派周楚。明扬不想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似乎特别了解周楚，周楚在控制赛车，同时也在控制他，让他只能像个被追赶的猎物一样夺命狂奔。
    这种感觉比握不住方向盘还要糟糕，也令明扬恼火。难道真的要尝试一万次才可以吗？明扬愤恨地咬住后槽牙，自爆一样把油门踩到最底。发动机的工作效率来到最高，明扬的心跳地噗噗快，那个晚上骇人的咆哮再次击穿他的大脑，他好像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紧接着！一台白色的GTR电光火石一般闯入他的视线，车门贴着他的车门越过，强横地来到了他的前头！两车滑入弯道，GTR标志性的圆尾灯闪了又闪，扬长而去！
    明扬瞪大双眼，呼吸都要被扼杀了。
    十八分钟结束，所有选手的最快单圈成绩已出。周楚以绝对领先的优势排在第一名，李棠位列第二。名单顺着往下数，明扬在倒数第三，最快的单圈速度竟然还是周楚要套他圈的那一圈。
    赛后记者把周楚围了个水泄不通，没有人不好奇周楚在排位赛里向队友明扬发起的挑衅进攻到底寓意为何，即便知道周楚不会回答也要凑上去追问个明白。
    问题乱七八糟的，有人问裁判没有对他们的行为做出判罚周楚怎么看；有人问明扬大病初愈身为队友的周楚这么做是否没有问题；有人问周楚在排位赛里就如此卖力是不是因为离开赛道太久了……周楚看着伸在自己面前的话筒，耳边的问题一个没听。
    后来周楚丢下一句“你们去问他吧”就扭头走了。
    大家费解这事儿问什么明扬？可目光还是齐刷刷地来到了明扬身上，明扬拧眉噘嘴满是不爽的表情被抓了个正着。他看大家盯着自己，“哼”了一声也不理人。
    媒体采访环节的遇冷和赛场上的火热简直是两极世界，这就是今天风起云涌的排位赛。
    一个小小比赛在圈内引起了大量讨论。周楚吃了吐的行为难免被人不耻，更有甚者认为周楚可能是觉得自己和许迎臣在最后一站争夺年度拉力车手总冠军这事儿不太稳，再加上counter pick风波不断穷得实在是可以，不如赶紧复出跑场地赛。多拿点赞助不说还能再找一块遮羞布。
    另外一些人的重点在明扬身上，大约是说明扬的故事实在是伤仲永，本以为是个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年来着。他或许给过很多人希望，但他在排位赛被周楚套圈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被期待了。
    没有哪个天才会丢掉自己的本能，除非一开始就是一场误会。
    再细数明扬的过往成绩不难看出他并没有手拿漫画大男主的剧情，做不到从罚球线起跳，做不到闪光雷兽射门，更不会一球拍下去一条人命没了。他完全赢下比赛的次数不多，很多时候能上领奖台已经不错，更不论那些处于中后段排位的比赛成绩，而现在已经来到了他职业生涯的第二年。
    天才应该像藤原拓海那样从来没输过一场比赛才对。
    还好明扬被周楚搞得心态爆炸没功夫上网接受恶评，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陆骏心情复杂地叫大家去他房间开复盘会，对于明天的第一轮比赛，他没有过多的话要讲，气氛陷入断断续续的凝固。
    散会后，明扬和周楚不约而同一起出门，两个人挤在门框上，又同时后退一步。明扬用力喘口气，绷不住地大声说：“你到底想干嘛？”
    “……”
    “我！”明扬用手撑在门框上，“我真是被你搞得胸口疼，他妈的快成条件反射了。”
    “那又怪谁？”周楚说，“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
    这话在明扬听来简直不可理喻，他想跟周楚大吵大闹，恶毒的话卡在喉咙里又发不出来。委屈的情绪比愤怒还要严重，周楚这么说是因为周楚根本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以及正在经历什么，整个人被钉穿的感觉太疼了，他想忘，身体记得太清楚。
    大家听到周楚和明扬两个人在门口吵架就赶紧围了过来，生怕两个人搞出什么大新闻。就在此时，只见明扬的紧紧握着拳头，抬起来没有打到周楚身上，而是砸向了另一面的墙壁，紧接着夺门而出跑去了走廊的尽头。
    “哎！”陆骏要追，余桃拦下来说自己去。这场面不适合聚集，众人只好作鸟兽散，留下陆骏和周楚停留在原地。
    陆骏叹气：“周楚，我知道你有你的方式，但是……”
    “我困了。”周楚语气冷漠地打断了陆骏，“走了。”
    陆骏看着周楚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明扬不喜欢跑步，因为周楚总是去跑步，他想知道这个运动到底哪里奇妙，自己私底下也去泡。他慢慢发现跑步是一项特别解压的运动，心率会一下子提上来，世界里只有心跳声和喘气，脑子里也可以放空。他郁闷地冲出酒店，围着旁边的小公园一圈一圈地跑，跑着跑着开始忍不住哭。
    哭会打乱呼吸节奏，他在濒临窒息的时候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眼泪直接掉在地上。
    他的人生始终还是太平凡了，没有遭遇过这样的重大打击，以至于走到这一步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书里讲的办法，别人说的办法，那些金丹妙药对他而言统统没有用。他会在比赛之前自信地以为自己好了，但又在比赛时恶疾复发。
    要不是周楚跑上来顶他，他连这个最快圈速都做不出来。哭着哭着，明扬又开始自嘲地想笑，难道他还要感谢周楚才对吗？
    难道他真的该承认自己是一个废物吗？
    林岩枫晚上回了趟家，折返回酒店的时间比较晚。他在酒店门口碰到了司徒嘉树，双方打了个招呼。林岩枫见司徒嘉树神色郁结的样子便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司徒嘉树摇摇头，他跟林岩枫不熟，只知道是明扬弄回来的。他不清楚怎么跟林岩枫交流，就带着刻板印象大声说话配合手舞足蹈的比划。
    林岩枫习惯了，他虽听不懂也听不见，靠着司徒嘉树的口型和比划猜到是明扬的问题。
    下午他站在一旁看着明扬的比赛成绩，不论用哪边的大脑去想都不应当是这个结果，看来问题真的很大。
    “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接。”司徒嘉树说，“我问陆骏他们，他们也不知道明扬跑去哪儿了。桃子姐姐去找，希望她追上了吧。”
    林岩枫看了一眼时间，比划说明扬撑死在半径两公里的范围内。司徒嘉树惊讶，问林岩枫怎么确定的。林岩枫自有他的一套方法。明扬哪怕拼尽自己的极限去跑，配速也在一定的范围里，走着话就会更慢。人在漫无目的时往往不会走直线，按照司徒嘉树说的时间节点，明扬大概还在这附近。
    总之就是不会跑丢，不用担心。
    林岩枫指了指一旁的座椅，示意司徒嘉树坐下来。他也坐下来，好像要跟司徒嘉树一起等。林岩枫无法和司徒嘉树聊天，司徒嘉树就抬头看天空。上海的夜空也像是装了霓虹灯一般，是五颜六色的深蓝。
    余桃看着明扬跑进了公园，随后她便没有再跟着。几十分钟之后，明扬双眼红肿气喘吁吁地从公园里走出来。余桃没有露面，而是保持着明扬无法察觉的距离跟着他一路往回走。
    十九岁啊，已经是大人了，大人有属于自己的自尊心。
    她跟着明扬慢悠悠地走回酒店，大老远就见到了坐在门口的林岩枫和司徒嘉树。明扬也看到了那两个人，揉揉眼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明扬！”司徒嘉树跑来，“你、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明扬趾高气扬地说，“你一惊一乍干嘛？”
    司徒嘉树是个不走脑子的，明扬说什么他就信是什么，立刻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林岩枫也走过来，他打量一番明扬，明扬被他盯得有些心虚，稍微侧过身去。
    明扬知道，林岩枫可没那么好糊弄。
    “我还以为你今天比赛状态不好会郁闷很久，你这样子我就放心啦！”司徒嘉树说，“周楚竟然把我的GTR给刮了，补漆的钱说什么也得让他出才行。”
    明扬笑道：“你在乎那点小钱？”
    司徒嘉树摇头：“这不是钱的问题！总之，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来，明天正赛一把拿下！”
    “我……”明扬犹豫地问，“要是我做不到呢？”
    “可是我相信你。”司徒嘉树用拳头轻轻碰一碰明扬的胸口，就像阿树永远相信藤原拓海。
    明扬不敢看司徒嘉树的眼睛。
    林岩枫掏出自己的笔，随身带的笔记本在刚才与司徒嘉树交流时写了个满档，没有空白的地方。他干脆拉起明扬的手，伴随着明扬茫然的表情在他手心上落笔。
    “3、8、12号弯。”
    明扬眨眼看自己的掌心，再看林岩枫。他知道赛道上的3号弯和12号弯很重要，怎么在林岩枫这里平白无故又多出来一个8号弯？
    8号弯明明是一个很普通的……等等，是周楚过他的那个弯道！
    第249章
    当明扬坐在车里时，他反复想着林岩枫的那番话。
    赛车在赛道上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人员忙碌穿梭。今日陡然降温显得更加湿冷，还好赛车服防水防火，冬天穿在身上没有夏天那么痛苦。明扬的双手握着方向盘，手指不住地轻轻点着，寒冷会让他多出来很多小动作用以抵消心中的杂念。
    复盘会时林岩枫并不在，陆骏没有提到过8号弯，而林岩枫单独提出来自有其理由。昨日排位赛的画面不断在明扬的大脑中播放，那时他心里只想着破罐子破摔和周楚拼一把，不料他那必死的决心在周楚眼中什么都不是，GTR过他的86轻松得好像过清晨的马路。
    真是……太可恶了！
    对周楚的怒火一起，明扬的单一脑回路就很难再装下其他情绪。他现在排在倒数第三位，视线透过挡风玻璃去到最前面可以看到那台白色的GTR，他们之间隔着的实在是太多了。明扬再一偏头，左手边斜前方就是8号弯，那是一条平平无奇的高速弯，林岩枫却说那里可以一搏。
    不是留到尾声，而是在比赛前期。
    赛道清场，倒计时之后，灯灭车起。
    周楚堪称完美起步，一上来就保持住自己的杆位优势。而后面的明扬在一片混战之中利用车体优势见缝插针，在第一圈时来到了队伍的中前段。P房众人松了一口气，看来明扬今天状态不错。
    “还是有点急。”陆骏点评。
    余桃笑道：“能不急吗？倒数第三去追正数第一，一共就十圈的机会，困难还是有的。”
    陆骏摇头：“何止是难啊，周楚是不会给他任何机会的。”
    “真是无趣的小鬼。”余桃故意说，“让让他又能怎么样？”嘴上这么讲，他们都知道让是不可能让的，有没有尽到全力，自己知道，对手同样知道。这不是任何一个人想要的结果，拼尽全力才是对双方最大的尊重。
    明扬的目光始终锁定着前方那个移动的白点，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了李棠的身侧。李棠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幽灵的逼近，这小子昨天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怎么今天像是换了一个人？难道刹车油门都能踩到底了？李棠见识过明扬火力全开的样子，一方面有所忌惮，一方面摩拳擦掌想要跟明扬来个硬碰硬，双方来到了一处S弯，两人交叉换线，李棠退到后方来，明扬当仁不让直往前冲。
    王一鸣看着赛道上的剧情变化说道：“李棠似乎是要以退为进，啊果然是有进攻动作的，明扬跃过之后没能甩开李棠啊！现在两个人进行一番轮对轮的对抗，不知道明扬是不是因为刚刚那一下没有处理好有了一些心理波动，在跟李棠的正面对峙中气势不太足，不过他还在坚持没有退让！”
    陆骏“啧”了一声，看向一旁安静的林岩枫，林岩枫察觉到了那个眼神，与陆骏对视。陆骏问是不是林岩枫让明扬这么做的，林岩枫点点头。
    陆骏叹气，余桃没注意两个人的眼神对话，问陆骏怎么了。陆骏只好说：“早拼晚拼各有利弊，只是林岩枫觉得早拼的胜率更大。”
    余桃思考：“轮胎衰减会让大多数人不会选择在前半程有太多激烈对抗行为，否则后期的速度更提不上来。明扬现在的状态……却是相反的！”
    明扬在赛道上本就有些畏手畏脚，如果一开始连有利位置都没有拿到，那么后面的心理负担带来的压力要远远高于轮胎压力。
    别人惧怕的是轮胎，而明扬惧怕的始终是自己，这样一来，他的速度周期就和其他人产生了逆向。别人选择不做什么就是他应该去选择做的。
    余桃对林岩枫轻笑说道：“没想到你这么了解他。”
    林岩枫转了转笔，这不是了解，这是分析。
    明扬根本不记得那么详细的战术安排，他的大脑中只有林岩枫所提到的若干关键词。李棠在赛道上有点暴力，超车喜欢连碰带撞的，明扬很努力地和他保持距离却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好不容易让他逮个机会钻出李棠的围堵来到了前面，李棠还是阴魂不散。
    明扬怕碰撞，李棠带来的威胁让他无法专注去追周楚，脑海中闪出杂念。
    几圈之后，赛道上的赛车顺序发生了一些改变，周楚和明扬来到8号弯，明扬掐算着时机就是此刻。
    “明扬一直在跟随周楚的尾流，他的走线看上去是要发起进攻了！天啊他在闪车灯，应该是回以周楚昨天的行为。”王一鸣的语速提了上来，“在高速弯里周楚几乎没有刹车！明扬紧跟其后虚晃两下却没有选择弯道超车！他这个位置周楚不好判断距离啊！周楚判断失误让出了内线，明扬出弯超车成功现在来到了第一的位置！”
    观众也好媒体也好一时间无法相信周楚竟然会判断失误叫明扬给滑了过去！余桃拧着眉询问陆骏，陆骏的表情也有些复杂：“周楚……不像是失误。”
    林岩枫也相信这不是失误，以周楚的比赛数据和竞技状态来看，他断然不可能在这里失误。可是如果不是失误那又是什么呢？以周楚的脾气来说难道他真的会让明扬？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个问题困扰着在座的所有人，直到看到后面的李棠，陆骏这才恍然大悟，惊呼：“他是在限制李棠！”
    李棠并不清楚明扬有着怎样复杂的心路历程，在他看来赛道上就是允许这样的合理碰撞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对明扬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折磨，很可能会让明扬油门一松，放弃了好不容易确立起来的追逐目标。
    明扬当时能过李棠有几分幸运在里面，而周楚退到后位正是为了能让明扬可以竭尽全力地再去多跑哪怕一圈。
    这是赛道上很常见的一种团队战术配合方式，可以和队友联手扫清其他障碍，等来到比赛尾声时再彼此一决高下！
    周楚太久没有跑过场地赛，加上和明扬关系拧巴，以至于让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个关键性问题。
    果不其然，李棠根本无法处理周楚这个麻烦，而周楚卡在明扬和李棠中间很好地控制了双方的速度。他知道明扬在后半程的发力会渐渐变小，整条赛道的速度都会被压下来，而他只需要处理掉李棠这个麻烦，接下来再处理明扬也不迟。
    比赛来到了倒数第二圈，没人在意那些吊车尾有怎样的发挥，一个个全神贯注地盯着前三名的位置。
    明扬的速度果然降了下来，而有周楚从中作梗，后面的人想超车上前谈何容易？李棠差点被周楚搞得心态爆炸，愈发急躁起来。
    周楚看着眼前86的车尾，马上进入到13号的发卡弯，他的视线从前方移到上方的后视镜，在最晚的一刻踩了刹车进入弯道。
    以前的明扬最喜欢跑发卡弯，他天生就能找到最晚的刹车点和出弯加速点，这让他可以在这些低速弯里拿到很大的优势。现在，他的灵感不复，焦灼之际在后视镜里察觉到了周楚的进攻意图。明扬心中一慌，强迫自己稳住方向盘，着急的想要在出弯时第一时间踩油门。
    问题在于他油门踩得十分不果断，周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有在弯内超越，而是选择出弯超越。
    陆骏的心跟着提了起来，他知道周楚能把明扬保到这一圈已经仁至义尽，剩下的最后一圈要看明扬自己的造化了。
    就在此刻，赛道上竟出现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一幕画面！
    周楚想要超车，这就意味着会给后面的李棠留出一定的空间。李棠胆大心细，趁乱想要拼一把，竟然也凑了上来。这样一来周楚闪到了明扬身侧，而李棠正处于明扬的后方，而他们马上就要进入到这一圈最后一个高速弯。
    在这个弯道里速度可以达到130以上，并且路一侧距离场边围墙非常近，明扬本能地要靠另外一侧走线，这就等于给周楚让了线。周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他越过去的一瞬间，视线余光里见到明扬和李棠的车撞在了一起，李棠spin甩到一边，而明扬被顶到车尾，86像个陀螺一样转了几圈斜翻车过去重重撞到了墙上！
    世界线断开了。
    第250章
    “李棠和明扬在对抗过程中发生了意外，明扬的车撞到了墙上看样子有些严重，工作人员已经来到了场边，希望明扬不要受伤。”王一鸣盯着导播给到的场边救护画面，关键时刻发生这样的事故叫他也不由地捏了一把汗，“与此同时周楚已经冲过了终点，最后一圈应该不会再出动安全车了。嗯……刚刚从官方那边得到的消息，第一回合比赛结束。但是明扬这边……”
    万幸的是那两台车各自被撞出了赛道，以至于并没有让后面的赛车跟着连环追尾。最后一圈其余选手纷纷过线结束比赛，李棠从车里跑出来去明扬翻车的位置查看。当时他只顾着和明扬拼，完全忘记湿冷的天气对地面的影响，他只是碰了明扬一下，没想到会失控成那样子。
    刚跑两步李棠就被工作人员拦了下来，叫他不要过去。
    陆骏等人赶紧跑到事故地点，86的外包围撞掉了大半圈，车侧翻着，当务之急是把明扬先弄出来。车门被打开，工作人员在喊明扬的名字，只见明扬的身体被安全带死死勒在座椅上，他没有反应，双手还保持着紧握方向盘的姿势。
    “明扬！”
    又叫两声，明扬还是不动。大家心里一惊，怕他旧伤复发，连忙采取紧急措施。可真当他们触摸到明扬时却发现明扬没有昏过去。
    那双眼睛睁得浑圆，眼底里全是血丝，眼眶都要裂开了，一眨不眨的仿佛看到某种恐怖的画面因而害怕得不敢动一样。
    与那双凝固的眼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明扬急促的呼吸，工作人员试图让他离开座椅，然而怎么都无法把他的手从方向盘上掰开。
    最后还是好几个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明扬拽出来，用担架抬到了场边的医护室里。周楚从P房那边赶到，见床上的明扬死气沉沉的样子，忽然想到了在手术室门外的片段。他阴着脸看向远处的李棠，李棠满是无奈——他不知道会这样，他也不想这样。
    医生简单地给明扬做了检查，没有骨折也没有皮外伤，他被防滚架保护得很好，车撞得看似惨烈，他本人没有因此受到任何伤害。
    可这中邪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了解明扬情况的众人只能想到一个词——应激。
    明扬害怕加速，害怕碰撞，当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拼命一搏时，一场赛道事故又将他卷回了那个血腥的晚上。
    “这……”陆骏看丢了魂儿的明扬不知道怎么办，他小心翼翼轻拍明扬的脸，明扬没反应。他无助地问医生怎么办，现场的医生只擅长处理外科问题，明扬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碰到，建议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和陆骏就被周楚强硬地挤到了一边。
    只见周楚一手拽着明扬的衣领将他拉起来一些，另外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在明扬脸上落了个巴掌。“啪”的一声清脆有力，明扬身体像是弹簧似的剧烈抖动，下意识地抓住了周楚地手，眼睛转动看向周楚。
    其余人惊掉了下巴。
    “醒醒。”周楚说。
    明扬仔细分辨了周楚许久，他被打的脸颊也在这功夫里渐渐变红。他试图推开周楚，说自己喘不过气来，周楚松手之后明扬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大口大口地吸气呼吸，眼眶里止不住地流眼泪。
    他反倒不像是在哭，而是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中。
    他说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你这不是好端端的吗？”陆骏凑上前安慰明扬，“一点伤都没有，赛道上是很安全的。别去想那些事情，都……都已经过去了。”
    明扬不住摇头。
    余桃过来时看到这惨烈又诡异的画面，她把陆骏撵到一边，将明扬从床上抱起来揽入怀中，温热的手掌轻轻抚摸明扬的后背。明扬对余桃有强烈的信任感，余桃的怀抱和她身上那令明扬熟悉的气味稍稍平息了明扬的情绪。
    “没事了。”余桃让明扬的脸埋在自己的颈窝中，不叫他看任何一处，自己在他耳边柔声重复，“现在没事了。”
    明扬本是在流泪，这下才大哭出来。
    赛道上发生事故太平常不过，能有明扬这样激烈的反应却是独一份，其引发的讨论热度远超周楚的领奖台。
    李棠一直想去跟明扬当面道歉，counter pick的人告诉他明扬的状态不是很好。再者，李棠不是故意的，比赛有碰撞在所难免，叫他不要太在意。
    傍晚时，明扬的情绪才逐渐稳定。眼泪哭干了，眼睛又红又肿，窝在床上毫无节奏的轻声抽泣，过了一会儿才渐渐睡着。等在门外的陆骏见余桃出来，小声问里面如何。余桃叹气，说明扬睡着了，暂时没事。
    陆骏说：“他要是做噩梦会更可怕。”
    “那能怎么办？”余桃的脸色很不好看，“鬼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能再出事故？”
    陆骏不知如何评价，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起霉来喝口水都塞牙缝。他们见明扬那反应实在是太可怕，陆骏想着正好人在上海，干脆明天也别比赛了，带着明扬去看病。这心病要是落下了恐怕再难根治。
    余桃扭头看看那扇紧闭的大门，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还是先问问他吧。”
    “他现在那样还能有什么主意？”
    “他那台车怎么说？”余桃问了个毫无关系的问题，“严重吗？”
    陆骏回答：“小徐说只是包围毁得严重，大件没什么问题，就是零零碎碎的小件得换，一宿弄出来问题不大……等等，你不会是觉得他那个样子还能比赛吧？”
    余桃摇头，流露出少有的迷茫眼神。
    明扬没有做梦，在他睡着之后，大脑进入了休眠状态，一点工作的欲望都没有。当他睁眼看到一片黑暗时的第一个反应是慌乱地摸自己的身体，确定没有缺胳膊断腿或者插着什么奇怪的东西，紧接着确认自己在哪儿。
    他打开灯，松了气，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下午的事情像是梦一样，明扬的思维有些混乱，突然又有点分不清现在是不是梦。他摸摸自己的脸颊，有些疼，这才确定不是梦，周围是真实的世界。
    他忽然什么都不想做了，不想动，不想思考。他又不甘心如此，用力地甩甩脑袋，试图把那些负面情绪全部甩掉。
    这时候余桃回来了，她给明扬带了点吃的。明扬不想吃饭，也不想驳余桃的好意，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往自己嘴里塞。
    “你……”
    “我没事了。”明扬抢在前面说，“我只是当时被吓到了，现在没事了。”
    “真的吗？”余桃说，“其实也不用太勉强，我们明天可以去医院看看再说。”
    “去什么医院？我又没有病，我不去医院。”明扬小声嘀咕，“在医院里待够了……明天我还要比赛。”
    “你确定吗？”余桃再问。
    “嗯。”明扬很用力的点头。事实上他并不确定，他试图暗示自己确定。他不想回忆自己今天那副失态丢人的模样，他更为急迫的想要证明自己没有任何问题，而证明的方法就是继续比赛。
    徐正文他们的速度很快，一夜时间果然把明扬的赛车恢复如初，明扬借故睡懒觉没有去试车，这项工作由周楚代劳。下午来到赛道时明扬显然兴致不高，周围人都来询问他的情况，他勉强扯起个笑容表示自己毫不在意，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由于明扬和李棠不算完赛，而李棠的最快成绩要比明扬好，明扬成为了第一回合的垫底选手。赛规规定第二回合的发车顺序是倒序，故而明扬成为了杆位车手，周楚则在最后一名。选手们可以开车上赛道做准备工作之时，明扬坐在座位上发呆，许久没有动弹。周楚起身踹了他一脚，居高临下地“喂”了一声。
    明扬抬头，他对上了周楚的眼睛。这一次他没有直视，而是选择回避。
    “你没有多少机会了。”周楚丢出来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不给明扬反应的时间，径自上了赛道。明扬听后亦没有什么反应，平静地有些过分。
    “欢迎来到第二个正赛日，我是解说王一鸣。”王一鸣端坐在解说台上进行简单开场介绍。选手们准备的时间里，他对昨天的比赛重新回溯一番。其中最有得讲的当属明扬和李棠那起事故，他有必要向观众传递官方信息，即两位车手身体并无大碍，赛车也进行了维修，可以顺利地进行本日比赛。
    “希望他们不要受到昨天的影响，用一个比较好的状态投入到这场比赛中。好的，现在已经进入到清场倒计时，所有人都蓄势待发啊。信号灯示意比赛开始，哇周楚电光火石之间就越过了两台车，前面也是一团混乱，明扬的赛车是出现故障了吗？他在原地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是起步熄火。”没有起步成功这种情况不算特殊，王一鸣起初并没有在意，可当其他赛车都开出大半圈之后明扬的车还是没有动弹，他心里起了嘀咕，正要讲两句，就见明扬动了。
    “现在起步基本上已经告别比赛了啊！等等……他开出了赛道！”王一鸣大惊，“明……明扬驶离了赛道，难道是故障无法继续比赛了吗？”
    第251章
    其他赛车在赛道上激烈的角逐着，唯有明扬的车在众人的惊愕注视下慢慢开回了P房。徐正文以为有故障，紧张地站在门口等明扬下车，可是当车门打开的时候，明扬什么话也没说，一边摘头盔一边往室内走。
    “怎么了？”陆骏拽住了明扬。
    “没、没什么。”
    “没故障吗？”
    “……没有。”
    “那你干嘛？”陆骏满脑袋问号，当某个危险的答案即将浮现之时，只听明扬小声说道：“我想退赛。”
    “退赛？”陆骏大声问。这下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明扬窘迫难耐，仿佛同时有一万支箭射向了他。他毫无节奏且用力地喘了几下，低着头，很艰涩地回答：“我不想比了。”说完转身离开。
    众人大眼瞪小眼，哭着闹着要去比赛的明扬见识过太多次，现在这样从赛道上一声不吭地跑下来并且没有任何理由就说要退赛的明扬太陌生了。
    他那充满怯懦、茫然、逃避的神情更不像他。
    陆骏怔在原地，目光停在明扬消失的端点，直到余桃轻轻碰他一下他才回神。原来他们谁都没有跟着明扬过去，因为他们谁都不知道此时此刻该用什么表情和话语来面对明扬。
    Counter pick提交给官方的理由是明扬的赛车出现了发动机故障不得已退赛，官方没有深究此事，可是镜头把一切都捕捉得清清楚楚，包括明扬怎么把车开下的赛道，技师们有没有对赛车进行抢修，最后明扬一言不发地消失……怎么看都不像是发动机有什么故障。
    另外一边，第二回合的比赛可以说毫无悬念，周楚在第二圈结束时就已经来到了领跑的位置，以绝对优势拿下了本场冠军。进P房之后媒体们把他团团围住，除了常规地向他表示祝贺，大家主要问他知不知道他队友明扬比赛伊始就退赛了，还问他怎么看待明扬在本次比赛上的发挥。
    在起步时周楚就注意到了明扬一反常态的举动。按理说这人在杆位只会不管不顾往前冲才对，哪怕反应迟钝稍稍慢了一点也不至于差太多。只是这次，明扬根本就是动都没动，任由那些猛兽一般地赛车从自己身边飞过。
    周楚穿过明扬的那一刻很快，几乎是眨眼之间，他来不及看明扬，余光似是扫到了那个黑洞洞的车厢。
    明扬的头盔压在方向盘上，颓丧地像条丧家之犬。
    周楚就是带着这样的惊讶和疑惑跑完了全程，从车上下来之后被人堵了个水泄不通。周楚本就不好的心情渐渐烦躁起来，记者问他的这些问题他也很想问明扬。
    大概是他的臭脸勾起了记者们不好的回忆，大家对于从周楚嘴里可能挖不出什么答案这件事心知肚明，等着周楚挤牙膏一样吐出来几个字之后，赛后采访草草收场。
    周楚拿下了冠军，counter pick却没有太多庆祝夺冠的欢乐氛围，陆骏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却连一场晚饭都吃得压抑。明扬并不在场。
    明扬闷在自己的房间里本想用睡觉来逃避现实，可惜心里的杂念太多，神经每秒都在高速运转让大脑处于兴奋状态。他睡不着，一遍又一遍回放自己离开赛道时的画面。在信号灯灭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像是被钉在车里一样，手脚都无法动弹。准确来说，自他坐进车内时，那种痛苦的情绪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需要他伏在方向盘上用力呼吸。
    他错过了起步，赛车轰隆隆的从他左边右边狂奔的声音激起了他浑身的鸡皮疙瘩，他害怕，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缩紧身体，因为随时都会有一台车把他撞得粉身碎骨。
    当那些声音远去之后，明扬落了一身冷汗，车内的氧气实在是太稀薄了，头盔也好紧，他的逃生本能被激发出来，不顾一切地要离开赛道，离开这个铁笼子。
    再多呆一秒，他都会溺毙在这里。
    明扬用被子蒙着脑袋，等真的快要缺氧时再猛得把被子掀起来。他反复这样做发现物理意义上的缺氧和他那时在车内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缺氧只是会憋气，但是不会觉得痛苦，更不会觉得浑身疼。
    这个时候的明扬已经知道比赛结果了，其实不用刻意去看都应该清楚周楚绝对会拿冠军。明扬看着自己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群里涌现的各种信息，唯有counter pick的群里静得如同没有人。明扬切换了界面，在海量信息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顺着链接跳转，大约是一些车迷在讨论这次的比赛。提到他的退赛，那口气都是充满了嘲讽，论调没有什么太多改变，无非是讲他从一开始就不行。
    一个只会咋咋呼呼强装有某种光环的小鬼罢了。
    明扬的手指在屏幕上接连滑动，那些文字看得他眼眶疼。他把手机埋进枕头里，几分钟之后又忍不住想要再继续看下去。
    后面的事情他便记不住太多了，也不记得挨到几点终于睡了过去。也许很快，也许是半夜，明扬只知道自己醒来之后手机里的挤满了未读消息和刺目的红色数字提示。
    他不想看，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陆骏叫明扬起床出发去火车站，他们要离开上海了。明扬刷牙洗脸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变化，焦虑的情绪也没能让他的脸看上去憔悴，他有点恍惚，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他所处的真实世界。
    那场车祸真的发生过吗？他问自己。
    回程的车上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的默契，这反而弄得明扬有些不自在。他是最希望一切变得正常的人，左右看看之后问道：“周楚呢？”
    “回北京了。”陆骏闭眼回答。
    “回北京干嘛？”
    “你管他呢。”
    “……也是。”明扬撑着下巴看高铁车窗外面飞速倒退的世界。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应该就是周楚，说来奇怪，周楚见到过他许多窘迫丢人的样子，没有哪次能像这次一样让明扬对周楚也产生了畏惧的心情。
    他好像也很害怕周楚阴沉地问他一些答不上来的问题。还好周楚不在，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产生了一点失落的情绪，大概……大概连周楚都觉得他无药可救了吧。
    不不不，明扬自嘲，周楚那种眼高于顶的人估计从来就没有把他放在过眼里。所以他好不好坏不坏的，与周楚无关。
    赛车如果不受马力限制完全可以达到高铁的速度，明扬曾经无数次想要逼近那种感觉，现在的他多看一眼窗外倒退的风景都觉得眼晕。
    下车之后，众人原地解散各自回家。陆骏问明扬中午想吃什么，明扬摇头，反而跟陆骏说自己想回家住两天。
    明扬回家多半是在比完赛之后，成绩好时要拿着证书和奖金回去。陆骏只把这当做明扬赛后的一种放松和心情调剂，现在明扬再次提出，陆骏端详着明扬，问道：“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我……”明扬想说自己坐车回去，一瞬间又不想了，“我想自己待会儿。”
    “明扬，我知道你现在……现在状态很不好。也许我不应该在你身体康复后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你去比赛。总之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吧，也不要太着急，没什么大不了的。”陆骏说，“以后的事情……”
    “我先走了。”明扬打断陆骏。
    “嗯。”
    明扬刻意避开了所有汽车出没的路线，高铁站远离市区，他背着行李走了一条街才找到一辆孤零零的共享单车。他骑车的速度不快，慢慢从郊区蹬到了市里。他好久没用这样慢的速度穿梭在这座城市中了，原来在他没有留意过的时间里某处起了高楼，某处换了商铺，某处修了路……对于上次认真地看待生活是在什么时候已经不太记得了，明扬再一次站在筒子楼下，总是停在院子里的五菱早已不见，他仰头往上看，天空被陈旧低矮的居民楼围剿得只剩下很窄的一点点。
    他从这里无数次走出去，当他再回来时，天空没有任何变化。
    世界仿佛从一开始就是这么一点点。
    “怎么了？”家里的阿姨看周楚面色不善地站在客厅里便上前询问，周楚问：“我妈呢？”
    “她今天没有来啊。”阿姨说，“我记得她说晚上要去看新上的话剧来着。”
    “……她没告诉我。”周楚低声说，“算了。”
    阿姨好些年没怎么见过周楚，对于周楚的印象大多还停留在小时候。周楚不是一个亲人的孩子，哪怕跟他的父母也是如此，有些人天生就是亲缘淡薄的。阿姨只好转移话题，让周楚坐下休息一会儿等等周仕恩和周岚出来，马上就要开饭了。
    周楚千里迢迢从上海飞回北京，虽是答应过周岚，他自己心里还是会觉得这样的场合至少他妈陈隽应该在场，这样他可以装死。
    谁成想陈隽置身事外，他人到了之后被告知周仕恩和周岚在谈事情。
    自从周仕恩重病之后就在着手退休的事情，房子里照看周仕恩的人也多了起来，渐渐放手工作的周仕恩也和陈隽的关系好上了许多，两个人又像回到从前一样可以谈很多话题，而不是在工作和家庭上谁都不肯让步。
    平和是属于晚年的周仕恩的，却不属于游龙集团。这样一艘大船更换船长自然会惹来腥风血雨，早在周仕恩动退休念头之前，集团内部俨然已经分出了一些派系，某些剧情一直在铺垫，直到周仕恩把这事提到明面上，明争暗斗就变得白热化了起来。
    周楚就算再怎么不关心也能听到一些流言蜚语，周岚在这当中扮演着一个背负命运怀揣理想又稍显无力抗衡的角色，他应该做执剑人，但又不能做执剑人。
    发出这种论调在周楚看来是很搞笑的，周岚应该花了不少的公关费才是。
    低头看到手机里陆骏发来明扬回家的消息，错落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周楚熄灭屏幕抬头看过去。周仕恩在前，他在看到周楚后脸上挂起了和蔼的笑容，跟在他身后的周岚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只是在父亲的映照下显得他那冷淡模样其实是一种乖顺的表现。
    然而在抬眼看周楚的那一刻时，周岚的眼神变得愈发冰冷。
    第252章
    这是周楚熟悉的周岚，带着一种审视的、居高临下的、冰冷的目光看着他。小时候的周楚总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被周岚如此对待，长大后他才明白，其实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做，“存在”本身对于周岚来说都是一种碍眼。
    还好他们相看两厌，周楚不屑与周岚比较。
    周仕恩回头时，周岚这才对周楚笑了笑，问周楚：“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一会儿。”周楚知道周岚这是明知故问，回答的随意。
    这时阿姨叫他们吃饭，父子三人难得坐在一张桌子上。周仕恩从酒柜里取了一瓶留了很久的白酒，意思是今天周楚回来吃饭，要小酌几杯。周楚又拿出他那套喝酒伤神经的理论回绝了周仕恩，叫周仕恩手里拿着酒杯举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你没有开车来吧？少喝点也没什么。”周岚虽态度温和，那双眼睛直直盯着周楚，暗示周楚不要这么不给周仕恩面子，“再说了，你不是已经在考虑离开车队的事情了吗？”
    “对，但那也是跑完今年比赛之后了。”周楚歪着头对周岚强调，“还有一场。”
    “嗯，最后一场。”周岚笑笑，“今后有什么打算吗？好像以前也没听你提起过，除了赛车之外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放在平时，周岚问周楚的屁话他一句都不想理。现在刚从那条恼人的赛道上下来没多久，又看到周岚这副笑里藏刀的表情，周楚忽然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吗？”
    周岚看看周仕恩，周仕恩面不改色，眼中透露出一些浅浅的期待。那期待叫周岚垂下了眼睛，他知道周楚除了有关车的事情之外并未向周仕恩提出过什么其他的要求，站在周仕恩此刻的立场来看，哪怕周楚说自己想要去杀人放火，周仕恩兴许都会考虑考虑可行性。
    “你尽管提。”周岚开口尽显兄长气度，“只要……”
    “只要你能办到是吗？”周楚打断了周岚，“我不做车手之后总不能做个无业游民吧？帮我找个工作，去你们赛灵怎么样？”他转头看向周仕恩，“去风棋也可以。”
    周岚万万没想到周楚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以周仕恩的想法，且不要说赛灵和风棋这样的支线品牌，整个游龙集团那么大，养周楚这么个闲人压根儿就不叫事儿。只要周仕恩点头，周岚都会答应，可他还是问周楚：“具体想做什么岗位呢？”
    “除了会开车，我什么也不会。”周楚说，“不然你请我去做赛灵CEO？”他说这话时一直在看周岚，周岚不愧是大风大浪见多了的人，表情变都没变过，甚至还用调笑的口气回答周楚：“如果你喜欢的话。”
    只要他想，他也可以扮演好“哥哥”这个角色。
    周仕恩听后哈哈大笑，他当然不会傻到认为这两个儿子有多么的兄友弟恭，两个人话中夹枪带棍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隔岸观火只觉得好笑，所以笑了。只是一杯酒而已竟能发展成这样一番对话，周仕恩暗中打量周岚和周楚，心想自己果然是临近退休才有了这样的心境变化。以前那些由不得他的事情他也会用强硬的手段去搏一把，这时，他想要一切随他们去了，只留有一些本能上的最后挣扎。
    周楚是个不会看眼色的人，自周仕恩笑，他就应该明白话题要到此为止了。可惜他是周楚，他不明白，他追问周岚：“如果我想要赛灵，你真的会给我吗？”赛灵是周岚一手建立的王朝，是周岚的米那斯提力斯，周岚的答案显而易见。但周楚问的并不是赛灵，他只是想知道若有一天自己要以亲生兄弟的身份和周岚平分周岚拥有的一切，周岚还会假惺惺的装作一派祥和吗？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个？”周岚正色说，“是比赛上遇到什么问题了吗？你不是拿到冠军了？我倒是有听说一些事情，你……”
    “你听说什么了？”周楚黑着脸质问。
    “没什么。”周岚不再看周楚，随意地说，“对了，你队友怎么样了？好像对你们车队的比赛影响很大，你们不是还想拿年度冠军还是什么的？拿不到就拿不到，也不用太勉强自己……”他话未说完，瓷器跌落的清脆声音响起的一瞬，他就被一股巨力强迫抬起头来。
    周楚越过桌子拽着周岚的衣领，阴恻恻地问周岚：“你想说什么？”
    “周楚！”周仕恩的反应不及周楚万分之一，等他回过神来时，周楚已然展露出了暴力的一面，他大声说：“不准对你哥动粗！”
    周楚充耳不闻，口气更冷：“你想嘲笑我是吗？”
    “是你多想了。”周岚只流露出一瞬的惊愕，随后表情恢复平和，即便被逼迫至此也维持着他应有的从容和体面，轻轻拍拍周楚的手，“我只是在关心你。”
    “你不关心我我反而过得更好一些。”
    “我不这么认为。”周岚按在周楚手上的力气再加重了一些，“周楚，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再爸面前做这么幼稚的事情。你赛季结束后想去赛灵的话我来安排……”下一秒，周岚的脸上就一阵剧痛，结结实实的吃下了周楚的拳头。
    闻声赶来的阿姨和其他人看到一地狼藉，周岚被周楚打倒在地，他骑在周岚身上不想罢手，周仕恩被他气得半死，好端端一顿饭怎么就吃成了打架现场？
    众人上去拉架的拉架，劝说的劝说，阿姨把药给周仕恩找出来让他吃下，随后赶紧联系医生。周楚握着拳头满目猩红，周岚那张瓷白的脸挂了彩，他站在一旁揉揉脸上的淤青，嘴角被周楚打裂了，说话就疼。
    哪怕头发乱了衣服皱了，周岚看上去并没有狼狈模样，他说：“周楚你这样什么都改变不了，你只是在无能地发泄自己的愤怒。你认为自己想做的事情就需要全世界给你让路，你总是觉得自己梦想很珍贵，可是你以为真的能追到吗？你动手只能说明你自己不能确定，然后还要自怨自艾地认为一切都是别人造成的，你自己的选择难道一直都对吗？你们职业选手不是打架要被禁赛吗？你那个队友退赛，你禁赛，你让陆骏怎么办？这种一地鸡毛的剧情才是你喜欢的吗？周楚，你只想着你自己，你从来不会为别人考虑。”
    周楚挣脱了别人的手臂冲向周岚，他只想下手下得更很一些，拳头砸到一半落入了一个宽大的掌心，他不可思议地扭头，是周仕恩。
    “你们。”周仕恩左右看看那两个人，“是想气死我吗？滚，都给我滚！”
    周楚胸口堵着一团瘴气撒不出来，甩下一句“你以为我想来吗”，抓起手机头也不回地走了。家庭闹剧不是那么好看，其余人自觉退场，只留下周仕恩和周岚站在狼藉之中。周岚没有要走的意思，周仕恩注视着周岚，良久，他轻轻叹气。
    听到这叹息声，周岚垂下了头，好像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周岚。”周仕恩说，“周楚就是那种性格人，你又何必总是去招惹他？今天我本以为大家能开开心心吃顿饭，之前我在书房里跟你讲的难道你都忘了吗？”听了这话，周岚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果然不论在何时何地，周仕恩始终都是会维护周楚的。什么周楚年纪小不懂事，什么他是弟弟你要让着他，什么周楚本就如此……周岚不意外，对此他早已麻木，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是我一时头脑发昏没有考虑那么多。我……我只是想让周楚结束今年的比赛之后踏踏实实地回来，等他冷静冷静，我再给他打个电话好好谈谈吧。”
    他放低姿态似乎没有让周仕恩放下心来，周仕恩突然问：“如果我真的在真退下来之前突然决定让周楚进来公司，你会怎么办？”
    “帮他。”周岚想也没想。
    周仕恩嗤笑：“你和冯海燕争得头破血流，现在反倒说要帮周楚，你觉得我会信吗？”
    “他和冯海燕又不一样，我们是亲兄弟。”周岚淡然道，“相信我，我能做到。”
    周仕恩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周岚，他的人生阅历足以叫他掩盖一切情绪，远不是周岚这种段位可以揣测到的。
    就是因为差了这么一截，所以周岚读不出来自己的给出的自认为完美的答案并不是周仕恩想要的这层意思。
    “下周一就要开会确定内部人选了。”周仕恩抬手，温热的手掌覆在周岚的脸颊上。周岚的伤口有些疼，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些，周仕恩无奈笑笑，“你这样子难免叫人问东问西看笑话。”
    “我可以处理好。”
    “怎么，你还能控制这些？”
    周岚坚定地说：“我能。”
    周仕恩轻叹，那些始终悬而未决的问题在这样一桩意外变故之下反而让他确定了答案。
    第253章
    周一的游龙集团总部弥漫着一股别样紧绷的气氛，连刚毕业进来的新生都能在茶水间聊几句上层人事变动的八卦。即将在顶层会议室举办的闭门会将会拟定接替周仕恩的人选，不知是由哪位新船长带着游龙这艘大船继续驰骋风浪。
    每逢开会周岚都会来得很早，他在集团总部没有办公室，只得在隔壁的休息室里小坐。他看了一会儿手中的准备资料，合上眼睛，片刻后，休息室的门开了。他睁眼一看，走进来的是冯海燕。
    冯海燕还是那副休闲装扮，在暖气打得很足的室内只穿了一件运动卫衣，松垮的牛仔裤，配了一双简单的帆布鞋，脸上素面朝天，却不见任何疲惫姿态。那随意松弛的模样让她看上去不像是即将参加一场决定她职业走向的重大会议，而是要准备下楼吃麦当劳。
    面对所谓的冷面“死对头”，冯海燕不觉尴尬，笑着打了个招呼，轻巧地坐在了另一边的沙发上。一个密闭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谁都不讲话显得有些奇怪，讲话也奇怪，毕竟两个人的竞争关系已经拉到了极限，一会儿就要分出胜负来，难道现在要说一些赛前垃圾话吗？
    周岚不是话多的人，冯海燕觉得他无趣，只好自顾自地撑着下巴看窗外的风景。她只是在开会之前想找个地方眯一会儿，没想到周岚这尊大佛在这里。来都来了，再推门离开显得她太不给周岚面子了。
    “一会儿。”冯海燕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十点开会是吧？”
    “嗯。”
    “……”冯海燕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椅背上。她看周岚的腿边放着厚厚一沓纸，心道周岚的严谨可真是令人发指。她问周岚：“最近怎么样？”
    她实在是没话找话，以为周岚顶多是不理她，没想到周岚反问：“你呢？”
    “还不错。”冯海燕笑道，“准确来说是很好。我知道这话说出来你听着会不爽，但这是事实。”自从冯海燕接手风棋之后，一系列革新措施让风棋销量节节攀升，现在已跃入国产新能源汽车领域的巨头行列。
    她有诸多想法，不光有着说服集团和投资方的出众口才，还有着将那些疯狂想法落地的强劲手腕，更有着面对困境时不屈的意志。她仿佛有着释放不完的能量，可以让她轻松地周旋在各方势力当中，每每在发布会上投出重磅黑科技来引爆车圈，赚足流量和销量。有时候周岚对这女人都有几分好奇，冯海燕的极限到底在哪儿。
    就是这样卓越的战绩让冯海燕在数年间成为了集团内部的当红炸子鸡，并且有着可以和周岚对抗的资本。
    “我倒是听说你们那边出了点问题。”冯海燕笑着问，“怎么，是组织架构出现了问题，还是遇到技术难题？”
    她什么都知道却偏偏要问，心怀不轨的意图藏都不藏。周岚摇头，轻声说：“都不是。”
    “哦。”冯海燕直接说，“那就是缺钱。”
    “……”
    “我挺佩服你的，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冯海燕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落地窗前，总部大楼高耸入云，她俯瞰着商业帝国的图景，淡然说道：“可是内燃机最终只能属于旧时代，不是吗？”
    “难道你觉得在电池上装一个车机系统再扣一个车架子就是新时代该有的产物吗？”周岚说，“我可不这么认为。”
    “我也不这么认为，但无所谓，未来的事情我们说了都不算。”冯海燕回过头来看向周岚，“当我知道一条路要往前走总该有所取舍。周岚，你记不记得在赛灵这个品牌最初创建的时候我们有过一次对话？”
    “……记得。”
    那时大家都不看好周岚的想法，冯海燕也是其中一员。两个人在集团大会结束后一同走出会议室，冯海燕随口问周岚为什么要这么做，周岚想也没想，回答一句“总要有人要去做”。赛灵成功之后，周岚被塑造成一个有理想有情怀的青年企业家形象，在时代末期竭尽全力地为年轻人挽留那一点点内燃机的轰鸣声。
    “我没想到你能做到如今这样的声势，你知道吗，赛灵厂队在世界比赛上拿到成绩的时候我很羡慕，谁不喜欢看这种具有象征意义的热血故事呢？在某种程度上你做到了我们都没做到的事情。”冯海燕继续说，“但我也能看出来你的勉强和困境。你说当年三菱和斯巴鲁在WRC的成绩难道不够好吗？可是为什么现在这两个品牌只能变成一种情怀了呢？赛事是军备竞赛，把厂商拖进无限的投资里，但是现人们的生活实在是太过复杂，已经不会关心这些问题了。市场会做出自己的选择，你看大街上跑的那些汽车哪儿还有他们的影子？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去车流量最大的那条街上数一数，你说是风棋多还是赛灵多？”
    “也许是奔驰宝马更多。”
    “哈哈，你难得的幽默感也挺没劲的。”
    单就销量而言，周岚自知自己拍马也赶不上冯海燕。这是他最大的短板，其实就是那么几年的事儿，风口完全转变了。
    冯海燕说：“你们说电车就是车壳子里放一个安卓平板，但其实这几年技术发展的怎么样，你也心知肚明吧。你们玩性能车的啊总喜欢强调什么操纵感，所以呢？在我看来啊，你们不过是从出生到长大都活在那些日本车和欧美车的霸权里罢了，他们制定规则，所以你们天然认为这个规则就是对的。你们所谓的真诚情怀不过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傲慢，一种高贵的小众心理看不上卑贱的大众需求。一些人的想法在我这里都是放屁，我就是要在车里塞冰箱彩电洗衣机和沙发，掌握技术的人制定标准，其他人照做就是了，就像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要模仿那些进口车一样。我能理解那种认定的规则都被冲毁的心情，大家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世界的转变，可是就像你说的，总要有人去做。我想……这是我们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只有在这个领域，我们能超过日本，超过欧美，成为世界最强，去定义未来年轻人对于载具的标准和概念。”
    周岚不屑：“凭几块电池？”
    “电池只是一种能量载体，未来也许是别的。”聊到这些内容，冯海燕总是充满着干劲，“哪怕是电池也好呢？周岚，你信不信假如今天电池技术有了重大突破，明天，哦不，也许是后天，所有与之相关的产业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工业历史可能都要更新一个大版本，我们的生活会进入到一个更科幻的领域，人类的代步工具将不再是汽车——你想过吗，汽车这个东西可能一眨眼之间都会退出历史舞台，那么又有什么东西不能被放弃呢？科幻小说里那些曲率飞船可不是靠着烧石油载着人类接近光速的。”
    “你说的只是一种假设。”
    “你不认同这种假设吗？我相信未来一定如此。区别只在于这个‘未来’是十年后，还是明天。技术爆炸只需要一夜的工夫。”冯海燕道，“我希望那时我站在风口上，而你不行，周岚。”
    周岚冷笑：“这么信誓旦旦？不怕自己会输？”
    冯海燕道：“我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哪怕周仕恩是你亲爹，我也一定会赢。”
    “我现在倒是想听你继续说下去了。”周岚扬起下巴，“你到底哪里来的这股没道理的自信？”
    “天生的，不可以吗？”冯海燕哈哈大笑，而后转为严肃神情，只一瞬间便展露了真正上位者的威严与无情，“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意志可以扭转时代的走向，我敬佩你出于热爱也好情怀也好去做旧时代的残党，但是，巨轮是不能回头的，人也不能。往前看看吧周岚。”她伸手指向窗外一片蔚蓝的天空，“已经是新世界了。”
    这场会议很漫长，中途一度暂停过几次，没人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那扇门最终被打开时，赢家会站在门口。
    是冯海燕。
    在几轮回报和商讨过后，内部举手投票结果始终处于泥泞状态。双方各有优劣，冯海燕手握漂亮的销量和市场占有率以及充满前景的未来方向，而周岚则是在垂直赛道上没有任何竞争对手，并且在国际赛事上表现优异。
    推拉几轮之后由始终未发表意见的周仕恩投出关键性一票——他投给了冯海燕，一锤定音。随后，他提出将赛灵从集团内部独立拆分出去的想法，这个过程会耗费很长时间，若此建议成功落地，就意味着赛灵将与集团再无瓜葛。
    这将是周仕恩任职期间所作出的最后一个重大决定，不经过任何商讨和决议，十足的铁腕风格。
    众人无法揣测周仕恩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赛灵如果能依靠集团母公司必然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周仕恩没有徇私把自己一票投给亲儿子也就罢了，周岚一门心思搞赛用研发已经让赛灵的账面变得很是难看，这事儿是公开的秘密，周仕恩完全没有必要再给元气大伤的周岚补上一刀。
    这无异于把赛灵和周岚推向风口浪尖，然后等着看他死。
    这一步，叫冯海燕都大跌眼镜。
    周岚溃败的消息立刻传遍的集团的每一个角落，他走出会议室时还是那副冷淡高傲的面容，没有一丝一毫地败者颓丧，使得旁人也不敢议论。
    周仕恩把周岚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进去之后，周岚不坐，站在周仕恩的面前一言不发。周仕恩端看周岚的脸，说道：“好得真快。”
    周岚“嗯”了一声。
    “埋怨我？”周仕恩道，“还是恨我？”
    周岚垂下眼睛：“没有。”
    “也许你不能理解，但是周岚，我想这也许是我在你身上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了。”周仕恩缓缓走到柜子前，柜子最中间摆放着一个小汽车模型，那是游龙生产的第一台汽车，也是周仕恩的起点。他把那台造型古朴的汽车模型放在周岚面前的桌子上，食指按着车顶来回推动，随意地问周岚：“我记得周楚小的时候很喜欢玩这种汽车模型，我问他喜不喜欢车，他每次都很肯定地回答喜欢。后来我才想起来，我从来没问过你这个问题。现在我问问你，周岚，你喜欢车吗？”
    周岚沉默了许久，才点点头。
    周仕恩却摇头：“不，你不喜欢。”
    “……”
    “你出国读机械工程专业，回来踏入汽车领域，带着赛灵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出于喜欢出于热爱，但都不是。”周仕恩叹道，“你只是出生在了这样一个家庭里而已，我希望你继承我的一切所以你照做了，仅此而已。”
    周岚一怔，抬起头来的动作都带着迟疑，他看着周仕恩，似是不能听懂周仕恩的话。
    “周楚一直说他喜欢赛车，我看得出来，即便我并不认同他的幼稚想法。那你喜欢什么呢？讲给我听听吧，你从来没讲过。”
    这个问题问住了周岚，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真的没有吗？”周仕恩说，“那太不应该了。”
    直到听到这句话，周岚才无法自持地问：“我做错了吗？”
    “是我的错。”周仕恩无奈回答。他知道周岚始终认为自己更偏爱周楚，感情这种事情最难评价，哪怕是亲生父母也绝不可能将自己的爱平分给每个孩子。周楚所占的优势仅仅在于他是年纪小的弟弟，周仕恩对于周岚的爱意显得更加沉默和有计划——他知道周楚压根儿就没有经营公司的能力，而周岚聪明理智，是优秀的继承人选。
    他始终把周岚朝着自认为完美的方向打造，给他最好的教育，送他出国，训练他明辨是非的能力和分析问题的办法。周岚也从未辜负他的培养和期待，像是年轻的狮王一样在商场上大杀四方，颇有几分他年轻时的模样。
    可事情从什么时候变味儿的，周仕恩竟忽然不觉。
    一直到周岚和周楚在家里大打出手，周仕恩身为旁观者才瞬间顿悟。原来，他予以周岚的期待在周岚漫长孤独的成长岁月中一点一点铸造成了沉重的枷锁。
    他要周岚做一个好的管理者，周岚就变得铁血无情；他要周岚做照顾这个家，周岚就会把一切安排得井然有序；他无意间透露出对周楚的想念，周岚就会用尽各种办法把周楚弄回北京……
    连他们兄弟之间扭曲的关系多半也是源自于周仕恩当对给周岚的嘱托：长兄如父，你要看好周楚，以后不要叫他做什么出格的危险的事情，一生毫无建树也没有关系，他还有你。
    周岚照做了，他对周楚总是很严肃，他也太清楚赛车这样的极限运动是可以跟出格危险划等号的，所以他对周楚强加干预。
    周楚自始至终不能理解周岚，难道周岚自己就能理解自己吗？
    他不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活这些年到底为什么活着，也不知道周楚那竭尽全力追求自己心中梦想的样子在他看来有多么的奇怪和碍眼。
    “我年纪大了，前段时间又突遭生死大病，很多想法都发生了转变，会失去拼劲儿，会瞻前顾后，会贪恋亲情，会怕死。我希望我的孩子们都能在我的身边，家里的钱花不完，哪怕干不出事业也无所谓。事业这个东西听上去是个毕生追求，然而我追求到最后也失去了很多，失去了爱的人，失去了你也失去了周楚。”周仕恩继续慢声说着，“我也是一个很失败的人，对于你和周楚的教育尤其失败。我不知道现在来不来得及，周岚，你不需要再按照我的意志活着了，你还年轻，去成为你真正想成为的人吧。”
    当把这番话消化理解之后，周岚的表情逐渐出现崩塌裂痕。他不可理喻地盯着周仕恩，艰涩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跟冯海燕争？是因为我让你失望了所以你才这么说的吗？还是因为周楚……”
    “你不明白吗？”
    “我要明白什么！”周岚的声音陡然提高，夹在着愤怒和崩溃喊道，“我只知道按照你的要求活了三十多年结果在你口中只是一句废话！你对现在这个样子的我不满意就可以转头跟我说什么去做真正的自己，可这就是我啊！我还能变成什么样子？你希望我变成什么样子？现在你把赛灵从集团里割出去，这不亚于告诉所有人我是你最失败的投资品，你要抛弃我了是吗？”
    他的世界一直按照一个逻辑自洽的规则运行着，这让他永远保持着高度紧绷自律的状态。现在这个规则被周仕恩推翻，世界便失去了支点逐渐崩塌，他眼前的周仕恩却袖手旁观。
    “如果你真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必要多说什么。”周仕恩最后说道，“你可以走了，周岚。出了这扇门，你跟集团再也没有关系了，回去好好想想你想做什么，你爱过什么。人生不急于一时，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重新开始。”
    “不可能！”周岚崩溃至极，亲手砸了那台汽车模型，金属和塑料配件崩得到处都是，在他心里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快意。
    碎了，都碎了。
    第254章
    世界线破碎没有那么好清理，这是明扬花了好几天才想明白的道理。
    自从开启职业赛车生涯后，明扬几乎没有像现在这样连续这么久不去摸方向盘。过去在没有比赛和训练的日子里，他为了保持手感专门去做代驾，闲暇的时间就去基地进行模拟器练习，大多数时候都是忙忙叨叨的，他很喜欢那种感觉。
    万分充实，自己被需要着，无限的未来在朝他招手，只要他肯努力，他一定可以奔到那个光明的终点。
    明扬躺在自家小床上看《东京复仇者》，街溜子的生活不禁让他想到了过去的自己。漫画始终是中二的，换做现实生活，故事就应该从拘留所讲起。明扬两眼一黑，这不是他的故事起点吗？
    刘玉珍知道明扬心情不太好，理由她没有多问，应该是和比赛的事情有关。明扬不出门，刘玉珍就给了他点零钱，差遣他去超市买点生活零碎回来。明扬没要刘玉珍的钱，说自己有，揣上手机就出了门。
    今天阳光特别好，明扬走到太阳地里就被晃了眼。马上就要元旦了，街上洋溢着节日的促销氛围，明扬左右看看，才想起来快要比赛了。陆骏去年总是骂联盟，搞个比赛都能搞到跨年，这还怎么算一整个赛季？明扬那阵不太懂，心想着这么安排也是有一些理由的吧，中国人就应该把春节当做新旧年的交替，这么一看联盟的安排还是很合理的。
    现在他才知道，冷门项目的赛程安排本来就没那么严谨。不过今年倒还好，满打满算紧紧巴巴的能在全年结束的最后一天把比赛跑完。
    超市距离明扬家不算远，步行可达。去的这条路上小商铺林立，饭馆网吧台球厅一应俱全。这条街在明扬搬来这里之后充当着非常重要的角色，明扬和那些狐朋狗友就像是漫画里的不良一样终日游荡在这里。
    离家近也没有关系，反正刘玉珍不在家，也不管他。
    那时他们都还在上学，得需要想点办法才能混进网吧去打游戏或者去打台球。穿过一个个店招像是穿过了时间，明扬在台球厅门口驻足，一分钟后，他决定进去。
    室内人不多，明扬迈出一步，下一步竟然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以前最熟悉的流程现在变得陌生，他茫然地看着拿着球杆的人，听着球碰到球台上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好像回不到这样的生活，可是离开这扇门，他又应该属于哪种生活呢？
    “不好意思让一下。”一个女声在背后出现，明扬赶紧让路，两人擦肩而过时互相看了一眼，那女孩“哎”了一声，看着明扬的脸努力分辨，指着他说：“你是……明扬？”
    明扬想起来这个女孩是自己的高中同班同学，认识，不熟。他记得这个女孩学习成绩很好，总是坐在班里的前排，跟一向吊车尾的自己隔着银河，只有在收小组作业的时候才能产生一些交集。
    他没想过对方能认出来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还能记得那些片段。两个人寒暄了两句，明扬问：“今天不上课吗？”
    “今天没课啊。”
    “没课？”
    “对啊。”她顺理成章地问明扬，“你在哪里上学？”
    “我……我没有上学。”
    她这才想起来当初明扬忽然某天就在学校里彻底消失了，班上的男同学们说明扬跟他们不一样了，以后会成为很牛逼的人。她只是听了那么一耳朵，并不知道明扬这样一个万年差生还能做什么。在她的固定思维里，同龄人都是像她这样一板一眼地学习，努力考一个好大学就算是解脱了。
    她没有想过还有“不上学”这样一个选择，所以当明扬支支吾吾地说出这句话时，她有些尴尬，连忙解释说：“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明扬看着眼前的女孩有点恍惚。他曾也想过那个问题，如果没有选择赛车这条路，他怕是浑浑噩噩的度过高三，大学估计是考不上的，不知道能不能去个专科之类的地方继续混着。也许连专科都上不了，那就真的要去搬砖了。
    明扬突然问：“上大学好玩吗？”
    女孩眨眨眼睛，笑着描述了一番。听上去跟高中不一样，有了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不对，韩飞凌和司徒嘉树也在上大学，他们的大学生活要显得忙碌许多，韩飞凌和他抱怨过专业课老师的苛刻，而司徒嘉树经常背法条背到昏睡过去。
    他们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校园生活，那对于明扬来说太过遥远了。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在工作吗？”两个人聊了几句拉近了一些距离，女孩这才敢问他这些问题。
    “我啊……”明扬几乎要把“做赛车手”这个拉风的答案吐出来了，几个字在嘴边收住了，犹豫片刻，转而说道：“也没有什么正经事情做，在外面混。”
    “哦，这样呀。”女孩指指那边，“我来找我男朋友，要一起玩吗？”明扬摇头，和女孩道别之后离开了台球厅。
    出来之后的街景没有什么变化，他进去时的那个问题也没有答案，既回不去过去的生活，现在的生活又在何处？
    他甚至失去了吹牛逼的本事，实在是太操蛋了。
    明扬在超市搜刮了一圈才买齐刘玉珍要的东西。回去晚了一点刘玉珍也没有问原因。傍晚，刘玉珍在厨房做饭，明扬不想看电视也不想玩游戏，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刘玉珍。刘玉珍问他怎么了，他顾左右而言他，最后才说偶然遇到了高中同学。
    其实当下没认出来，女孩上了大学之后变化很大，学会了化妆，比上高中时好看了很多。
    “怎么了？你上学的时候喜欢她吗？”刘玉珍也奇怪，这混账儿子什么糊涂事都做过，倒是没见和哪个女孩不清不楚。她这是第一次听明扬谈论一个异性，不免有些兴趣。
    “不是。”明扬赶紧否定，“你说，我当初如果继续上学会是什么样的？”
    “你上得下去学吗？能顺利读完高中我都要烧高香了。”
    “哎呀我也没有那么混蛋吧？”明扬想否定自己的过去，对上刘玉珍那冷笑的表情，他只好讪讪地低下了头，“好吧好吧，是……是有点……”那是他和刘玉珍关系最恶劣的一段时间，几乎走进了死胡同，不可调解。
    刘玉珍做好饭，明扬帮她端到外面的桌子上。两个人吃饭谈不上热闹，偶尔聊上一两句。刘玉珍问他怎么突然聊起了上学时候的事情，明扬猛扒了几口饭，吭哧吭哧地说：“没事。”
    “你这次回来的状态跟之前都不一样。”
    “没有吧？不都是比完赛回来吗？”明扬说，“哦不对，这次成绩不好，没有奖金。”
    刘玉珍放下了碗：“我不是说这个。”
    明扬继续吃饭，忙活得很。
    “你以前总是嘴巴不停地讲比赛的事情，我听不懂，你还是要讲。在家里住个两三天之后就会迫不及待地回去。”刘玉珍说，“这次什么都没有。”终究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再有多么不合的过往都会随着时间化解。刘玉珍在做母亲的修行上一路磕磕绊绊，直到站在手术室门口知道明扬命悬一线时，她才切身地感受到明扬是她生命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妈，你去过北京吗？”明扬忽然问。
    “年轻时去过。”
    “那是多久前？”
    “二十多年前？”
    “哦，那时候还没我。”明扬想了想，又问，“那你见过北京的高楼吗？”
    “什么样的高楼？”
    “很高。”明扬用手指比划，“我有一个朋友在北京，我去过他家里。他家的窗户外面就是北京最高的楼，夜景特别好看。”
    “那一定是很贵的房子吧？”
    “嗯，那个朋友家里很有钱。”明扬说，“哎，我要是那么有钱就好了。不过也没关系，他开车一直没开过我。我要是做了全国第一，世界第一，一定也会很有钱。”
    “然后呢？”
    “然后也买那么一个大房子，我们就不用窝在这样一个小地方了。”明扬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憧憬希冀，随后熄灭。刘玉珍问他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纠结，有些难过，“我以前觉得只要我坚持努力，这个目标就会离我越来越近，我一定……一定可以做到的。但是现在……”他回想起最近种种，不确定地问刘玉珍：“如果我做不到了呢？”
    “那生活也不过就是像现在这样。”刘玉珍稀松平常，“普普通通罢了。”
    第255章
    这句话被明扬反复思考了很久，每一个字的出现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拉扯，拉扯伴随着噩梦，他总在夜里梦到那个晚上，只不过事发地点已经不是外面的马路，而是赛道。他的大脑虚构了一个恐怖画面用以威胁他，他无数次的惊醒，然后在悬崖前再后退一步。
    刘玉珍清楚的知道明扬夜里的反应，她私底下把这件事告诉了陆骏，又自己上网查了查。她对于所谓的心理疾病并不了解，在她的概念中，心病多半出于矫情，她是不会留意和在乎的。在多重信息的重塑下，刘玉珍才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打算带明扬去医院看病。
    明扬一开始不太愿意，他不认为自己有病，对医院有着强烈的抵触情绪。可是他掰不过刘玉珍，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跟着去了。在面对医生的问询时，他有意回避，绝不袒露实情。诊断结果为应激反应，只是明扬不配合，那么应激程度就无法确定的那么准确。
    开了药回去的路上明扬嘟嘟囔囔的，刘玉珍看时间还早，问他要不要去看车。
    “看车？什么车？”
    “之前的车……”刘玉珍想说车祸，改了口，“保险公司赔了钱，事情也差不多结束，这段时间也休息够了，得再买一辆新车，要不然一直耽误干活。”
    明扬点头：“那我陪你去。”
    刘玉珍看车的过程并不复杂，毕竟她预算有限，无非也就是在几个型号里选。她这次不想买新车，就去二手市场上逛，大概划定一下范围，试试没什么问题即可交钱交货。刘玉珍看上一辆八成新的五菱，跟明扬之前车祸撞坏的那辆一样，想图个省事拿下。她拿到车钥匙试车，明扬就站在一边，她让明扬去副驾驶，明扬绕过去刚拉开车门就停下了。
    明明是白天，车厢空间却像个黑洞一样，明扬像是丢了魂儿一样站在原地瞪大双眼，呼吸逐渐急促，动也不动。刘玉珍在那头见明扬反应不对就叫他名字，只听“啪”得一声，副驾车门被明扬从外面用力关上。
    “怎么了？”刘玉珍问。
    “我……”明扬往后退了一步，“我不去了，我在这儿等你。”
    刘玉珍下车走向明扬，摸摸他的额头：“哪儿不舒服吗？”
    明扬摇头：“没、没有。只是试车而已，没必要我也跟着去吧？不试也可以，反正都是一样的，直接买也没什么。”他啰嗦地找了很多理由拒绝上车，然后又说自己饿了要去便利店买吃的，刘玉珍无奈，只得自己开车兜了一圈，确认车况无误去办了手续。明扬全程很安静的跟在她旁边。
    两人晚上回去，刘玉珍无意中问起明扬比赛的事情，明扬磕磕巴巴地说也不是很着急。刘玉珍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我看你这意思也不是很上心，怎么，不想去了吗？”
    “啊？没有没有！”明扬连忙否认，“比赛那么重要怎么会不想去呢？而且是全年最后一场了！我、我过两天就回去训练了！这次……这次一定能拿个好成绩！”嘴里往外吐着那些打鸡血的话，可他的神情语态与之前自信满满的样子截然不同。
    刘玉珍端看他那模样，叹气说道：“成绩怎么样都无所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明扬继续装模作样：“我哪儿有什么压力？”
    刘玉珍想跟明扬说点什么却又不会表达。她想告诉明扬人活一辈子要经历的坎坷太多了，不论发生什么，首要任务都是要继续生活。人生故而有梦才变得精彩，可是没梦就不过了吗？梦想无法实现就应该去死吗？
    放弃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说不喜欢了不想做了也没有什么丢人的。
    她在像明扬这么大的时候也曾幻想过许多，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可是那些美好的愿望终究只能是一个愿望，她最后还是变成了这样一事无成的中年人。午夜梦回时也会有一些悔恨，可她已经恨不过来了，因为站在现在的时间节点看过去，她发现儿时认为自己喜欢的东西也并非真正喜欢，认为一定要达成的目标也并不是非做不可。
    明扬跟她说喜欢赛车，手舞足蹈地描绘比赛的激烈程度时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彩。她没有在明扬在提起别的事情的时候看到过这样的光彩，但这就是“爱”吗？她不会轻易地去肯定这个结论。她不确定的是明扬到底是出于真正的喜欢，还是在那样一个流光溢彩的世界里迷了眼睛。
    少年心性不定，刘玉珍怕明扬自己骗自己，最后反而不甘心再去做一个普通人了。
    她希望明扬别跟自己较劲，有一个大房子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只是他们要认清自己是否有那种命。“信命”是到了她这样人生阶段里需要掌握的哲学，相信命运并不是服输，而是顺应命运给你的一切。
    不论一路繁花，还是荆棘遍野。
    明扬就像他说的那样没多久就收拾东西回了陆骏那里。陆骏这几天虽然没跟他有联系，从刘玉珍那里得知的消息不少，算是有一些比较全面的把握。
    周楚也从北京回来了。离开时就不大爽的模样，回来之后更是散发出来一股“谁都别靠近”的气息，搞得沈西今都有点受不了，想着要不要搬去谁那里避避难。
    “指不定家里发生了点什么事儿。”陆骏对沈西今说，“游龙那边不是都说冯海燕赢了吗？虽然还没有正式对外官宣，我看估计就是这战果。周岚不爽他能叫周楚爽吗？用膝盖想都知道不可能。哦对了，周楚还有什么别的反常举动吗？”
    “原来早上起床跑五公里，现在改跑十公里了。”沈西今说，“这算吗？”
    陆骏无语：“他不会是想结束自己的赛车生涯之后转头去跑马拉松吧？”
    沈西今耸肩：“总之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现在好像就是卯着劲儿要拿下年度总冠军来。”
    陆骏平常口气问道：“那要是拿不下来呢？”
    沈西今摇头：“他不允许有这个剧情发生。”
    陆骏只得无奈叹气。车队的境况，极点的宿怨，周岚的逼迫以及明扬的低潮……这些都变成了强烈的催化剂，逼着周楚必须要赢。这种刺激并不是鼓励，反而会把人逼疯。陆骏忧心忡忡，沈西今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松一点：“明天早上我和林岩枫就出发去探路，我们会制定好完全的计划，放心吧。”
    陆骏点头。
    那边两人刚走，这边就到了训练准备阶段。陆骏约好了拉力训练场，人陆陆续续的来了之后就进入到准备工作，明扬迟了好久才来。
    他要是被陆骏逮到还好，可是他运气不好，来了之后碰到的第一个人是周楚。周楚阴着一张脸看明扬，不用说话都知道这表情是在质问明扬怎么这么晚才来。
    捞逼就应该多努力。
    “看我干嘛？”明扬先是顶嘴撑气势，他心虚，有点怕周楚，只好小声说：“我骑共享单车过来的，骑得慢，怎么了？”
    周楚不自觉地皱眉：“你为什么不坐车来？”
    “我想锻炼身体不可以吗？”
    周楚的眼睛像是测谎仪一样在明扬身上扫，明扬看都不敢看周楚一眼。还好他比周楚矮不少，可以自然而然地低着头。
    “下次骑快点。”周楚说，“骑四十公里每小时就不会迟到了。”
    明扬大叫：“我要能骑到那速度我为什么不去参加奥运会？！”
    周楚说：“你随便。”
    “喂！”明扬咬牙切齿，恨不得给周楚来上一口。
    “好啦，别吵架啦！”徐正文走过来，掏出口袋里的车钥匙丢给明扬，“你车停在那头了，开过来吧，先试车。”他往后面指了指，明扬自然知道是什么地方。只是明扬手里攥着钥匙没有行动，紧接着，他“哎哟”叫了一声，把钥匙丢给了身边的周楚：“你帮我开过来，我突然肚子疼想上厕所！”
    他不给周楚任何反应的机会一下子就窜没了影，徐正文和周楚互相看看，搞不懂明扬的把戏。
    徐正文对周楚说：“那……”他其实想说要不然叫陆骏去，没想到他刚说一个字，周楚就拿着钥匙朝着停放MINI的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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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然写了一周年了！时间都去哪儿了！
    第256章
    明扬不算是完全诈骗，他上了个厕所又在后面溜达了几圈才磨磨唧唧地过去。周楚早已经把MINI停在了赛道边儿，明扬扫了一眼，MINI被洗得很干净，大面积的白漆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照得明扬眼晕。
    “人呢？”他问。
    陆骏不用问都知道明扬说得是谁，指指远处的树林：“听。”
    那声音由远及近，不一会儿，雪铁龙卷烟带尘飞入眼中，在最远段一个弯道漂亮的甩头过来，转速忽得提了上去冲向中间。明扬见那凶残野兽扑向自己，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躲到了陆骏的身后。
    陆骏转身拍拍明扬的手臂，他听刘玉珍说过明扬的诊断结果，可自从比赛结束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明扬，不知道他竟已到了如此地步。陆骏长这么大没见过这种情况，亦不清楚如何处理，问明扬：“你之前去医院，医生怎么说？”
    明扬这下反应很快：“你怎么知道我去医院？”
    “……我问你妈来着。”
    “我没事。”明扬倔强地回答。
    明扬现在完全是一副讳疾忌医的状态，嘴巴犟起来锯条都锯不动。陆骏无奈，只好对明扬说：“那既然没事了，就先试车吧。上次修好之后你都还没开过。”
    “哦……”明扬深呼吸，缓慢地朝着他的老战友走过去。
    周楚把车停在MINI的一侧，徐正文等人围过去检查，好像谁都没注意明扬在MINI车门前多站了几秒。
    明扬拉开车门，赛车的内部和普通家用轿车一点都不一样，简陋地像是刚从战场上捞回来的废铁。明扬还是没动，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声：“愣着干嘛？”
    “我……”明扬听见周楚的声音后背就起了鸡皮疙瘩，连忙说，“没有啊。你站我后**嘛？”
    这时陆骏走过来对明扬说：“要不你先回基地那边跑跑模拟器……”刚说到这里，就见周楚抬脚踹向明扬。明扬失重大叫扑向车内座椅，反应过来之后，他的怒火冲破头顶，跳起来抓着周楚骂道：“你他妈有病啊踹我干嘛！”
    “我看有病的人是你。”周楚过分平静的话语一下浇灭了明扬的火焰，让明扬后面的气撒也不是，憋着又难受。明扬甩开手，烦躁用力地跺了几下脚，双手拍拍脸颊，很是决绝地上了车。和周楚怄气是一剂怪药，能让他短暂忘记自己是在车里，当他胡乱摸到档把方向盘时药效就退了。
    恐惧再次潮水般涌入，明扬的动作变得慌乱，车在他毫无章法的操纵之下先是熄火再是横冲直撞，陆骏等人赶忙拦住了他。
    “明扬！”陆骏拍打着玻璃大叫，“下车！”
    明扬大口呼吸，僵硬地转过头看着窗户外的人影，他越是努力分辨，画面就越来越模糊，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他只能看到一团黑影在不断地撞击着玻璃，一下一下的，他下意识缩成一团，呼吸越来越急促，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溺亡之前最后的一个想法是：这次真的要完蛋了。
    车门被大力拽开，安全带和头盔以最快的速度脱离身体，明扬的口鼻被一只手捂住，他彻底无法呼吸了，濒死之际二氧化碳的回流反倒让他镇定了下来，再完全无法吸入口气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机能开始重启，意识随着呼吸渐渐平稳回笼。他平静了下来，看清了眼前的人。
    周楚一只手撑着他的后脑，另外一只手并拢盖在他的口鼻上，脸凑得很近，似是在观察确认他。见明扬缓了过来，周楚这才松开了手，指尖残留着明扬过呼吸喷出来口水。
    一时间大家看着安静的明扬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是应该表达关心或是担忧。还是明扬自己从车上下来，他没站稳崴了一下，还好扶住了车门没有摔倒。低着头对陆骏说：“我……我想先休息一下。”
    “在这里可以吗？”陆骏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或者我们去医……”
    “我……我现在没什么事了。”
    陆骏把后面的训练计划安排好，带明扬去了远处的休息室。他给明扬倒了一杯水，明扬接过来把杯子握在手中，陆骏在他身边坐下。
    彼此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表情，就是那么一直坐着。
    傍晚训练结束，陆骏才和明扬走出房间。他说送明扬回去，明扬摇摇头，说想锻炼身体蹬自行车回去，至于明天的训练他先不来了，去模拟器找找感觉。陆骏心中终有千万句话想讲，见明扬已经做出了选择就没有说出来，只能点头同意。
    周楚收完车之后跟徐正文找他聊了几句，他闷头听完，自己抱着头盔去了停车场。陆骏开着那台放在车间的五菱把大家一车拉走，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骑摩托。
    他见远处站着个人，身量不高，是明扬，旁边是明扬来时骑的那辆共享单车。周楚扫了明扬一眼，明扬再见周楚时没了往日气焰。周楚大约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越过明扬之后带上头盔跨坐在川崎上，打火之后发出“轰”的一声。
    明扬一抖，他意识到自己表现出来的懦弱，掩饰的“咳”了几声，说：“我……我今天……”
    周楚推开头盔上的防风镜转头看明扬。
    “就是……”明扬有些别扭，有些不自在，努力了好一会儿才说，“今天谢谢你。”
    “没什么。”周楚淡然回答。
    明扬接不下去了，这种相处方式并不适合他和周楚，他低头扣着自己的手指：“那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你明天来吗？”周楚忽然叫住他。
    明扬摇头。
    “你害怕？”周楚问，“害怕什么？”
    明扬抬起头来看向周楚，比起那些深层次的恐惧，仿佛他现在最害怕的其实是眼前这个人的追问。
    “白痴也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吗？”周楚陈述。明扬没有像往常那样跳脚跟周楚打起来，他握紧了垂在退侧的拳头，微微绷住的力气并没有传达出愤怒的情绪。
    “抓点紧吧，马上就要比赛了。你本来就缺一站，不努力的话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要你管。”明扬小声嘟囔。
    “车队成绩是被你一个人拉下来的。”周楚说，“你要负责。”
    这是事实，明扬无力反驳。
    “你是回陆骏那里吗？”
    “嗯。”
    周楚顿了顿，才说：“你骑自行车要骑到什么时候？我带你回去吧。”
    “不用。”明扬躲周楚来都来不及，还叫周楚送自己回去？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没想到周楚歪着头带点嘲讽口气地对他说：“你一开始就很害怕坐摩托车，原来现在还是害怕。”
    “我没有害怕！”明扬被周楚搞得有些毛躁，终于忍不住大声强调。
    “摩托车在高速上最高限速是八十公里。”周楚不听明扬的辩解，“这样的速度都接受不了吗？”
    明扬哑然。他现在有点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受不了封闭车厢还是受不了高速飞驰。至少在比赛再次出事故之前，他还能好端端地开车，而在那之后便完全不行了。明扬本能的拒绝一切，却不知自己连验证都没有验证过。周楚一番话才提醒了他，让他对自己再度审视。
    试试吧……万一呢？
    明扬带好头盔坐在周楚身后，他第一次坐周楚的摩托车就被周楚溜了一圈，在全无保护之下风呼呼往身上挂，像极了坐过山车时的感觉。而这一次，明扬甚至不敢看眼下的路，双手死死地环抱着周楚，嘴里喊着叫周楚慢一些。
    风穿透了明扬的身体，速度带走了明扬的意识。直到周楚把车停在陆骏家楼下时明扬都没缓过劲儿来。周楚觉得自己差点被明扬勒断气，他掰开明扬的手指叫明扬下车，明扬蹲在地上有些失神。
    见那明扬那副鬼样子，周楚欲言又止，最后叹道：“回去吧。”
    第257章
    明扬失魂落魄地上了楼，等他没了影子，周楚这才离开。
    陆骏还没回来，明扬把自己甩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发呆。周楚问他害不害怕，他其实连“害怕”连个字都怕讲出口。关于自己身上的问题，他此前还抱有侥幸心理，可是事情发展的势头不妙，他无法控制自己。当周楚载着他在风中狂奔时，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灵魂变得四分五裂。他睁开眼睛会对速度眩晕，闭上眼睛单听着发动机的轰鸣又会有不好的联想。他只能试图抓紧周楚，好像在无数个恐怖空间中唯有眼前这个人才是链接真实世界的桥梁。
    他很用力，怕周楚甩下他。无论是在摩托车后座上，还是赛道上。
    明扬苦笑，一贯的自信心被现实揉碎成了粉末糊在眼前使他看不到什么希望，这样的自己也万分陌生。
    陆骏本来是想回家，中途收到了唐广书的消息。唐广书人在上海顺便过来看看他，问陆骏有没有时间出来约个晚饭，陆骏许久没见唐广书便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见面好一阵寒暄，聊到近况都是一言难尽的模样。唐广书知道前段时间陆骏过得不太好，至于后来怎么挺过来的他没有细问过。而他自己上半年虽然比赛项目办得有声有色，可是转入下半年就变了风向，很多本来在计划中的项目都搁置了下来。
    “哎，总之就是钱难挣屎难吃。听说周岚被搞下来了，后面估计更难混。”唐广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白酒刺激着他的喉咙，他“咂”了一声，长叹道：“我看你之前去西藏做的那个节目不错，要不明年咱们转头做旅游露营节目好了，边玩边带货。”
    “今年还没过完就想明年的事儿？”陆骏陪了一杯，“我现在啊是过一天算一天。”
    “今年比赛不是还有一站就结束了吗？”
    陆骏恍神。唐广书不了解那些弯弯绕绕的详情，自然而然会认为仅仅是一场比赛而已。可是，明扬的问题摆在那里，周楚的问题也摆在那里，还有那样那样的问题……想到“最后一站”这四个字，陆骏脑仁就开始嗡嗡疼。
    唐广书的手机亮了消息，他随意刷开瞥了一眼，紧接着动作停滞了下来，拿起手机认真读那条信息，口中惊呼：“我操！”
    “怎么了？”
    “你还记得极点那件事么？”
    “……啊？”
    “装什么傻？”
    陆骏不是装傻充愣，他脑子里每天要记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唐广书猛然一提他哪儿能想起来到底是什么东西？唐广书推了下眼睛，认真说：“就是比赛事故那事儿，之前不是极点一直陷在泥潭里么，我有一朋友跟我说这事儿可能要这礼拜最终宣判了。”
    “我也听说过，嗨，结果是怎么样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啊。”
    “不，关系很大！”唐广书说，“我听刚刚传来的一手消息是说极点这次麻烦大了，应该是能认下来极点存在舞弊行为，但就是要裁定程度，如果真是闭眼一杆子打死，估计他们连拉力赛都没办法参加。要是真这样，你们直接少许迎臣这么个对手，那不就是白送的冠军？你说跟你有没有关系？”
    “……”信息量太大，陆骏得消化消化，“你这消息……靠谱吗？”
    “当然！估计过不了多久圈里就都知道了。”唐广书说，“就看张承寅多大的本事了。”
    “他啊……”陆骏道，“要是因为这件事导致其他选手不能参加比赛那真是太可惜了。”
    “那也没办法，都是自己选的路。”唐广书无奈，“只能说造化弄人吧。哎不是，可惜归可惜，你别说你不想背地里偷着乐？那可是极点！几乎已经把年度冠军车手收入囊中了！还有许迎臣，周楚打不打得过他真的不好说。”
    陆骏心说，现在都不是什么许迎臣和周楚之间的事儿。
    “要是……要是判不下来呢？”陆骏说，“极点是大车队，联盟也不是傻子，平白少了这么一个大头，以后比赛怎么弄都是件麻烦事。”
    “所以说现在不是在尺度上焦灼么。”唐广书信誓旦旦，认定对于极点的判罚就差一锤定音。陆骏知道唐广书不太可能传假消息，这听上去似乎是一个天道好轮回的故事，可他听后仍觉疲惫。任何一种结果都无法抵消在于张承寅漫长对峙中所收获的煎熬困苦。张承寅一度把他逼入绝境，那么现在同样身处深渊中的张承寅会怎么想怎么做呢？
    过去的每一个想法和决定都在影响着现在所看的结局，很多次陆骏都想知道那中间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就是现在这个结果？
    明明都是为了心中热爱去全情投入，可为什么现在没有人感到快乐？
    唐广书把两个人的酒杯满上，他与陆骏轻轻碰杯，最后说道：“祝你们比赛顺利。”
    陆骏笑着一饮而尽，酒是苦涩的。
    次日，counter pick的人还在拉力训练场上陪周楚测试。明扬一个人溜达去进行模拟器练习。他见显示器旁边贴了好多便签，是林岩枫的字迹，写了很多奇怪的标注和公式，明扬能看懂的只有一些像是路书一样的东西，还有就是一些地图上的BUG提醒。
    最后一站的比赛地点在鹰潭，全部赛段集中在鹰潭、上饶和武夷山的三角区域内。有山有水，风景秀丽，是个修身养性清修的好地方，可是对于拉力比赛来说却是困难重重。
    官方公布了部分赛段，沈西今和林岩枫这次提前去就是根据以往的比赛记录去实地勘测其余可能的赛段，林岩枫需要把数据收集起来进行最后调整，得出最精准的比赛路线。这几天两人一车走了许多崎岖山路，沈西今半喜半忧。喜是因为身为选手天然喜欢具有挑战性的赛段，弯越急路越烂越好。忧是因为这里的山路有很多并非夹在山之间，而是一侧有河，危险系数直线攀升。
    他在群里把情况跟车队里的人描述一番，说到严肃之际，陆骏忽然打岔让他从龙虎山上请个符回来，现如今科学都靠不住，只能靠玄学了。
    沈西今当真给他买了一串山鬼花钱回去，大家看后觉得挂在五菱上还挺合适。
    当然这是后话。
    沈西今那边去了拉力场，林岩枫这头也没闲着，去了基地那边对自己之前的DLC进行调校。他知道明扬今天在，却不知明扬在模拟器上也磕磕绊绊，心中郁结万分。林岩枫一进来就看到明扬窝在一旁的沙发上发呆，连来人都没注意到。
    林岩枫拍拍手，明扬转动眼睛看向他，惊讶的表情好似在问“你怎么回来了”？林岩枫把自己的电脑打开连好数据，然后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打字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最方便的聊天方式，明扬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看到眼前的林岩枫发给自己的消息。
    “最近训练怎么样？”
    “不怎么样。”
    “那要不是试试新调的图？我和沈西今两个人把该踩的点全都踩过了，准确度很高，只要你能背过，一定能拿个好成绩。”
    明扬没有打字回林岩枫，他放下了手机。林岩枫疑惑地看向明扬那张神情复杂的脸，明扬张张嘴，在面对无法给出回应的林岩枫时，他好像才有勇气把心中压抑的话讲出来。
    “如果我不行呢？”明扬指着模拟器说，“你可以调我刚刚的记录，最快一百二。在模拟器上我都只能开到这个水平，坐在真实的赛车里我甚至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我……”说道这里，明扬脸上浮现出悲伤又不甘的颜色，“我做不到。”
    林岩枫盯着明扬的嘴唇，多少能读懂一些意思。他调出了明扬之前的存档全看了一边，再缓缓地看向明扬。他虽然听不见，心里却全明白了。
    他侧过头指指自己的耳朵，再拿起手机打字。不一会儿，明扬收到了消息。他用眼神示意明扬查看，明扬划开了屏幕。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不见了，但是对声音有一点记忆。我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没什么希望，很排斥接触外界。后来很偶然的机会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所长，然后遇见了你。我其实真的动过心，想做跟你一样的赛车手。陆骏说比赛不需要听得见声音，我也有认真想过。可是放下冲动回归理性之后，我觉得我还是适合现在这样的生活。我对你们的比赛兴趣没有那么大，我只是想论证在我的存在可以给你们多大程度的帮助，我希望我的努力能有结果，而这个结果就是你能拿到冠军。我到现在都记得你说自己是职业赛车手时那种炫耀又自豪的表情，其实真的很欠打。”
    又很耀眼，像阳光一样夺目。
    “你现在所经历的我大概能理解一些，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健全的人，在遭遇挫折方面有一些发言权。我不知道该怎么讲，只能说人需要找到一个和自己和解的契机吧。很多模拟器车手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赛车手，那么反过来也是一样的，至少你还能安然的在模拟器上玩不是吗？”
    明扬读后扯着嘴角想要努力挤出来一个笑容，可是怎么看都是一张苦瓜脸。身体条件所限，林岩枫不是那种表达欲旺盛的人。他在明扬的印象中始终保持着冷静理智，突然打了这么多感性的句子，明扬一时难以适应，同时也能感受到林岩枫的真心。
    可是现在的他失去了全部的勇气，连骗别人说自己还可以都做不到。
    林岩枫不强迫明扬和自己对话，他很快就转过头继续自己的工作，理也不理明扬。天黑前明扬选择回他妈那里，提前给刘玉珍发了消息，刘玉珍才好晚上准备做饭。
    一推家门就是饭菜香味，仿佛时空穿越回到了很小的时候。这段时间明扬总喜欢回忆过去，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奇怪，明明自己的过去很短暂，也没有什么高光时刻，还有什么可回忆的必要吗？在他记忆中浮现的都是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但又清晰记得的一点一滴的小事，反而是最近两年那些精彩纷呈的职业生涯鲜少出现。
    他问刘玉珍如果自己无法实现目标怎么办，刘玉珍说不怎么办，日子照旧过。这个问题他也问了林岩枫，林岩枫说要和解。他们没有反问他会不会对不起自己的努力和付出，那种自然而然地态度反倒是能叫明扬静下心来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他花了很长时间，碰了很多壁，失败跌倒了很多次才意识到自己喜欢赛车。现在，他看到了光彩背后的那些黑暗，原来他从不怕死是因为他不知道死亡是怎样的感觉，知道了便也学会了害怕。
    十九岁的自己比十八岁自己的更加贪生怕死，心中杂念如狂草疯长。
    明扬低头吃饭，偶尔抬头看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刘玉珍，他会忍不住去想，要是自己当时死于车祸刘玉珍会怎么办？或者以后死于某场比赛中呢？再或者没有死成，伤了残了不能自理呢？
    热爱真的可以抵消燃烬之后带来的无限痛苦吗？
    “妈。”明扬开口问，“我那个时候要是没救回来……你会怎么办？”
    刘玉珍明显一愣，她有些迟疑，极端情况下的行为无法在常规时想象。最后只说：“还能怎么办……”
    明扬欣慰又有点失落。刘玉珍曾说过不论发生什么都要坚强的活下去，即便是亲人逝去也是一样，活着才有希望。明扬知道刘玉珍是个很要强的人，他安心于至少如果自己真的有什么不测，刘玉珍也能继续生活。明扬不希望她伤心难过，只是从亲生母亲口中听到这样坚硬的话，心里难免会觉得自己不是她的最爱。
    “只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跟我有关系的人了。”
    从此，她会变成茫茫宇宙中唯一孤立的存在，从此走到生命的尽头。
    听了这话，明扬再无失落的情绪，他内心翻涌，忽然意识到脑中所闪现的词语是过去的自己不曾思考过的内容。
    他知道自己在给自己的懦弱胆怯找理由，眼前一切可以推脱给生病，可病好之后呢？他做不到没有心一样的疯跑了，他需要学会在很多东西之间寻求平衡和心理慰藉。
    吃完饭后不久，明扬把医生给他开的一大把药都灌进了嘴里；晚上洗澡时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胸口上那骇人的伤疤；手机里有许多未读消息，他一条都没回，而是换了头像。无敌的承太郎变成了滑稽的表情包。
    他努力过，尝试过，自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人生。但那只是上天无聊时赏赐给他的三分钟天赋，收回之后，他还是一个浑身劣根的普通人，他的头顶始终是被筒子楼围起来的狭窄天空。
    两年啊，梦一样。
    第258章
    许迎臣收车之后交给技师，李斯达问他一会儿要不要去喝两杯。十二月的北京已然很冷，新雪刚落，李斯达就念叨着要吃涮羊肉，许迎臣抵不过李斯达的纠缠只好同意，打车从训练场回了市区里。两个人落座，李斯达翻着菜单问许迎臣吃什么，许迎臣一直在回消息，跟李斯达说话有一搭无一搭。
    “跟谁聊呢啊？”李斯达打趣，“饭都不吃了？”
    许迎臣回道：“邓开。”
    李斯达无语：“怎么又是那小子？”
    “不知道，他让我帮他选套圈儿。”
    自从上次邓开输给许迎臣之后就再也没参加过什么比赛，每天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满世界瞎溜达。也许是跟许迎臣比过一场之后对许迎臣的实力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或者是单纯输了受刺激，邓开就跟赖上了许迎臣一样，有事儿没事儿就发好多问题过来问许迎臣。那些问题在李斯达看来简直就是弱智至极，也不知道为什么许迎臣能有耐心回答。
    好像许迎臣完全默认这些后辈们都是求知好学没什么坏心思的。李斯达只想冷笑，邓开应该庆幸遇到的是现在的许迎臣，要放早几年前，许迎臣早把邓开这种人删了八百回了。
    李斯达万万没想到，就上菜那么个工夫邓开竟然能出现在他面前。他惊讶地看着邓开坐下，再看看许迎臣，许迎臣说邓开问他在哪儿吃饭，他就告诉了邓开，正巧邓开租的房子就在街对面。
    “老杨在辟谷。”邓开说，“我没晚饭吃。”
    “那你请客。”李斯达毫不客气地说。
    “好呀。”邓开笑着回答。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斯达总觉得邓开这人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没心没肺糊涂蛋。许迎臣不以为意，吃饭时偶尔回答几句邓开的问题，聊着聊着，邓开话锋一转，突然问：“我听说极点最近有些麻烦，会不会影响你们比赛啊？”
    许迎臣知道邓开指的是什么，只是他自己没太关心此事，就摇了摇头。
    “我闲的没事儿看了看八卦，之前我不在国内还不太懂，原来张承寅和陆骏之间有那么多爱恨情仇呀！”邓开讲得兴起。单凭感觉来说，他不太喜欢张承寅，所以也不理解许迎臣为什么最后会来极点。
    难道真是给的太多了？他并不希望许迎臣是这么世俗的人，便怀着探究的意味跟许迎臣聊天。
    李斯达接过话茬，反问邓开：“如果是你你选哪儿呢？”
    邓开说：“我为什么不去厂队？”
    “噢我忘了，你是周岚弄回来的。”李斯达说，“我们都以为你会加入赛灵，怎么到现在都没下文？没谈好吗？”
    邓开摇摇头：“这不是没队么？”
    他所言非虚。赛灵早就对外放出口风说要研发新赛车去参加达喀尔以及世界级拉力赛事。以他们在房车赛里的出色成绩和积累的比赛经验，登陆WRC也就是早晚的事儿。可是这一切都随着游龙集团的人事变动搁置了，大家都说周岚地位不保，赛灵也有可能一并成为弃子。
    业内一片愁云惨淡，国产赛车梦难道真的要毁于企业商战？这不是劣币驱逐良币吗？
    那些雄心壮志都敌不过商业风云，不是他们这些在产业末端的车手能去揣测和考虑的事情。
    邓开用手肘碰碰许迎臣：“万一真禁赛了怎么办？”
    “离队，重新开始。”许迎臣想都没想。
    “哇，好无情！”邓开的口气有点夸张，眼睛里却全是期待。
    今天是鹰潭站出报名确认信息的日子，放在平时陆骏都懒得看那些邮件，比赛比了这么久他还能不知道注意事项？这次，他打开文档看着里面明扬的名字愣了好一会儿神，然后没事人一样照常在群里发通知。
    众人纷纷在群里扣“1”，唯独明扬没有动静。陆骏单独问明扬跑哪儿去了，明扬说自己在车间。
    陆骏穿好衣服也跑去了车间，就见明扬正在擦车。MINI旁边放着一桶水，天气寒冷，水冰凉刺骨，明扬的双手冻得通红，拧干的抹布盖在车上，皮肤还会冒着丝丝白烟。
    “怎么突然跑来擦车？”陆骏问。
    “就是想到了，反正也没事情做。”明扬说，“以前都是比赛完就把车交给小徐哥，他们修完之后顺道洗干净，我好像都没怎么自己动手过。”
    这事儿确实轮不到他，赛车上有赞助商LOGO，要确保每次比赛曝光完整，容不得半点污泥，身为选手哪儿有那精力维护这些？
    明明车已经很干净了，明扬擦得仍旧十分认真。陆骏只觉明扬有些异常，闲聊似的问：“最近恢复得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
    “去医院复查了么？”
    明扬点点头：“有在吃药。”
    “明扬，如果……”
    “我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明扬打断陆骏，他放下了手里的抹布，双手随意地在身上擦干，身体轻轻靠在车上，“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讲。”
    “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好讲的？”
    明扬表情纠结，他没有提出自己的问题，而是问韩飞凌当初离开车队的时候是怎么跟陆骏开得口。
    谈到“离开”，陆骏表情震动：“如果是因为身体或者心理的原因让你暂时还无法适应训练比赛节奏，我们可以不着急慢慢来。明扬，车手的职业生涯是很长的，你还这么年轻，不要计较一两场比赛的得失。怪我们之前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才让你变得这么痛苦，我们去上海或者去北京，去找最好的医院治疗，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明扬问：“你不怪我吗？”
    “我怪你什么？这又不是你的错。”陆骏说，“我帮你把鹰潭站的报名撤下来，你就跟着我们去玩玩，那边风景很好的。不去也行，你就当提前放假了，好好休息休息，接下来还会有很多个赛季等着你的。”
    “我不知道。”明扬低下了头。
    陆骏见过很多个垂头丧气心态爆炸的明扬，这一次像是耗光了明扬全部能量一般令人绝望。陆骏有些自责，他自认为了解明扬，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明扬才十九岁，他的人生虽不能算一帆风顺，但也绝对没有经历过致死打击。
    再怎么坚强，再怎么乐观，在面对陌生的巨大挫折时都会困顿迷茫走进死胡同里。哪怕在别人眼里是微不足道的纠结和矫情，但对此时此刻正在经历这一切的明扬来说，天空都是黑暗的。
    明扬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鬼，他长大了许多，找到了喜欢的事情，结交了很好的朋友，会开着那台破旧五菱载着妈妈在夜路中兜风。世界变得有血有肉，拥有过就会害怕失去。他变的懦弱胆小，任由恐惧支配，他被击溃，没有能量再坚持下去了，能够找到的唯一与自己和解的办法就是逃避。
    这一点都不可耻。
    陆骏双手按在明扬的肩膀上，靠近他低声说：“别害怕，给自己一点时间。你记得你当初怎么对我说的吗？”
    明扬喃喃回答：“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
    “再坚持一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乖乖听医生的话，也许几个月就好了。”
    “我在网上查过，也有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
    “你还没有活够一辈子你怎么知道？”
    “可能……生病只是一个借口。”明扬终于说，“我只是不再敢豁出去了，我……我不敢。”
    怕的事情越来越多，所以无法再忘我的触碰速度极限，这样的话，他在赛道上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既然无法做追风的人，他宁愿离开。
    人类的赞歌确实是勇气的赞歌，承认自己的无能和失败亦需要很大的勇气。
    明扬终于把这话讲了出来。
    陆骏无法一两句话就说服明扬，明扬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几乎判了死刑，陆骏只好哄骗他暂时退赛休息，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赛季之初，明扬满怀信心踏上战场誓要打败所有对手拿下冠军。那光彩照人的模样无法与现在的明扬重合。他甚至没有办法好好给自己的赛季完整收尾，灰溜溜地当起了逃兵。
    逃吧，要逃就逃一辈子。
    陆骏约余桃出来喝酒，余桃看着他一杯又一杯地灌，叹气地按下了他的手。陆骏颓丧地趴在桌案上，余桃轻声问：“你觉得自己留下他了吗？”
    “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好。”陆骏说，“要一直会应激，那留下他不是害他吗？”
    “……别勉强他。”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太可惜了，怎么会变成这样！”陆骏愤恨，“他有着那么好的天赋为什么要经历这些？而像我们这些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反而平平安安地一路走到现在。”
    “这也许是天才才配有的考验。”余桃长长吸气，尽量放松自己。听到这样的消息说不沮丧难过是假的，她也好陆骏也好，他们所有人在明扬身上都灌注了许多期待，而明扬一直以来呈现出的野蛮的生命力和吸收学习能力总会给他们最惊喜的回报。
    赛车不像其他体育竞技项目可以随时随地的练习，两年听上去很长，明扬跑过的比赛公里数却连一台车的磨合期都没过。他的成长很快，横冲直撞，没人可以在赛道上忽略这个神鬼一体的存在。
    他本该一飞冲天的。
    “等过段时间我再找他聊聊吧。”
    陆骏知道明扬很听余桃的话，好奇问：“你要怎么劝他？”
    “谈不上劝，主要是听他怎么想的。无论他最后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可以支持他。”
    “你！”
    “陆骏，人生不只赛车这一条路要走的。留不住就是留不住，惋惜也没有用。但是作为前辈和朋友，我希望他过得开心。他以后也会有别的喜欢的东西，不一定是非得是眼前这个。”
    陆骏急道：“那你觉得放弃对他而言是一个开心的选择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余桃道：“我说过，不要勉强他。”
    明扬不来训练，大家虽有疑惑也不会多问。陆骏没把明扬连鹰潭都不去的消息告诉了几个人，唯独没告诉周楚。周楚现在听不得这消息，他有自己给自己制定的目标和要挑战的对手，有国外车队的关注，有跟家里无法化解的矛盾，有舆论是非——他必须要以绝对成绩拿下冠军。
    压力比夏季台风还要恐怖，周楚本就不喜欢和别人聊这些，明扬在时还能有个人吵吵架，现在明扬不在，他只能摆着一张吃人脸猛力训练。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意念几近臻境，气氛也很焦灼紧绷，丢个火星子就能燃起燎原大火。
    与此同时，极点的判罚下来了。除了一笔巨额罚款之外，场地赛部分全部被叫停，选手们的赛季泡汤，而拉力这一边本来也要跟着一起完蛋等着接受清算，不知道极点方面做了哪些活动，最终联盟允许极点车队的选手参赛，但是成绩不录入车队总成绩。
    一石惊起千层浪，车队分霸直接出局，其他车队全都兴奋了起来。连周楚看到这条消息之后都破天荒地问陆骏，是不是他们也有机会重新入场角逐车队总冠军？
    理论上确实如此，实际上——陆骏知道周楚意思，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周楚解释。
    事情是在出发前一天败露的，车队照例开赛前准备会，赛车需要提前拉走，周楚见明扬的MINI还停在车间里没有动。
    他质问陆骏怎么回事，陆骏无法再藏，只好如实交代。
    “为什么？”周楚表情凶得骇人。
    “他都那样了还能有什么为什么？”陆骏说，“你好好跑你自己的比赛就可以了，至于明扬……”
    “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
    周楚显然不信陆骏，他抱着头盔冲出了办公室，留下一群人原地发愣。
    第259章
    周楚先是去了陆骏家，明扬不在，他用微信给明扬发位置共享，明扬这个笨蛋接了很快就按断，晃的那一下还是被周楚记住了位置。他大概有听陆骏提起过，那是明扬自己的家。
    他顶着油门杀到，站在楼下抬头看过去不知道哪扇门才是。他给明扬打电话，明扬装死不接，他知道明扬肯定在，就给明扬发消息留言。
    “我有事情要问你，现在在你家楼下，你可以不接电话，后果自负。”
    明扬看着屏幕手心冒汗。周楚很少主动找他，明扬看到周楚的消息会下意识地以为有什么情况，包括点开那个莫名其妙的位置共享也是出于这样的心理动机。点后开之后他就后悔了，周楚那种人不可能被打劫，就算打劫也不会向他求救，这算哪门子事儿？
    果然，周楚只会来打劫他。
    字里行间透露的威胁让明扬恼火又害怕，周楚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这就是意味着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没人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明扬被周楚统治地恐惧爬上心来，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接了周楚的电话并告诉他门牌号。
    只听“噔噔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明扬犹豫着要不要开门，铁门上就发出了不耐烦的敲击声。
    明扬拉开里面的木门，只打开一个门缝，隔着防盗门的栅栏看出去。周楚一张黑漆漆的脸鬼一样出现在视野中，明扬吓了一跳，问道：“你……你来干嘛？”
    周楚不说话，手指敲敲铁板，示意明扬打开。明扬无奈只好后退一步叫周楚进来，然后再把门关好。筒子楼的户型结构可以说没有什么秘密，他原来和刘玉珍吵架在这里是人尽皆知的故事，刘玉珍出门了，大下午的很安静，万一和周楚打起来……明扬不想去脑补那个剧情，他没心思打架。
    “现在可以说了吧？”明扬说，“怎么着还得我给你倒杯水吗？”
    周楚眼睛在明扬家里扫了一圈，最后才问：“你为什么不去鹰潭？”
    “就这？”
    周楚的眉头瞬间拧在一起，对明扬的态度极为不满，这难道还不够严重吗？
    “我身体不舒服，不想去。”
    “哪儿不舒服？”周楚道，“我看你这样不像哪儿不舒服的。”
    明扬不想回答：“你们不是明天就要走了吗？”
    “你有在好好吃药吗？”周楚不给明扬转移话题的机会。
    “当……当然。”
    “那为什么还不好？”
    “我他妈哪儿知道？”
    周楚盯着明扬：“我不懂你在害怕什么，出了一次车祸就怕这怕那，原来你是这么矫情的人？”
    明扬有些不开心，出于怪异的愧疚心理，他不想跟周楚吵，而是认真的问周楚：“难道你没有害怕过吗？在无数个差一点可能就死了的瞬间，你没想过那些吗？不说别的，就说马上要跑的赛段，有多少危险弯道你没数过吗？沈哥没给你讲过吗？”
    “赛车是极限运动，如果怕死从第一天起就不应该玩这个。”
    明扬不语，周楚继续说：“现在极点被禁止积分，所有车队都有机会去拼总冠军，这个时候你说你害怕了不想比了，这么随随便便就放弃，你把别人的努力当成什么？你又把你自己当成什么？”
    周楚他质问的目光盯得明扬头皮发麻，负面情绪随着周楚一字一句地敲击逐渐崩裂往外涌动，明扬往后退一步碰到了桌子边，桌上摆着的玻璃杯发出叮当声响。“这重要吗？只是一个分站比赛而已，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去不是很正常吗？周楚你不是我，你根本不知道我每天到底过的有多他妈难受！”
    明扬的情绪在周楚看来是无法理解的。周楚对赛车的感情极为纯粹，为了冠军目标他可以舍弃一切，像一个苦行僧一样自虐修行也无所谓，所有外界干扰都应该为了这个目标而让道，连他自己的情感和意识也被自己用极端毅力控制在一个阈值里。他会在一些无法进步的时刻对自己产生怀疑陷入低潮状态，可他的信念始终不会转移。他是一个强大战士，在无数次事故和创伤中习惯了伤病和生死，他能够坦然的直面这一切并随时做好迎接的准备，所以他不会迷茫，正如他自己说的，怕死就不要来。
    明扬曾在他面前跳脚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他相信了，现在尤其不能接受明扬的反悔。
    周楚重复说：“我们有机会拿总冠军，你凭什么不去？”
    “凭什么？我想做什么还要征求你的同意吗？”明扬觉得周楚蛮横得不可理喻，“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有机会吗？我他妈现在连车都不想看见！我连车手都不想做了！”
    “你打算放弃是吗？”周楚道，“放弃一切？”那双眼睛不再平静，好像只要明扬敢说一个“是”字，炽热的岩浆就会从开裂的地表中迸射出来。
    明扬没在周楚的眼中见过类似情绪，这让他陌生。动物对陌生事物应保有警惕距离，可面前人是周楚，明扬忍不住顶嘴说：“那这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管！”
    周楚抓住明扬的衣领将人提向自己，明扬奋力挣扎，周楚的手却死死攥着：“原来你说想拿冠军一直以来都是一句屁话。如果放弃对你来说是这么轻松简单的一件事，你之前在装什么蒜？”
    所以，你说你要追上来，打败我，也要一并反悔吗？
    周楚的职业生涯遇到过许多对手，明扬身处其中不算最强的也不算最弱的，却算特别的那个。起初陆骏要把明扬弄来时他嗤之以鼻。准确来说，他对明扬的初始印象并不好。这个人脑中空无一物却喜欢挑战既定规则，没什么见识又爱逞能，莫名其妙要把所有人当敌人对待，他不能理解明扬这种人。
    观念从什么时候一点一点转变的他没有察觉，也许是见明扬下赛道，也许两人之间的那次比试，也许明扬总是大叫着要打败他。
    周楚既觉得烦觉得嫌弃，又有一些不可言说的隐秘期待。他自己就是顶尖车手，看别人也不会差。只要在赛道边上多看几次就会知道明扬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那些幼稚发言听着是大话，明扬却有能力一点一点实现。
    陆骏说明扬身怀天赋，周楚看着就跟没听见这句话一样，心里却没有否认过。明扬总是要挑战他，这多少有点不自量力，年轻的兽王哪儿会在意野狗的挑衅？周楚应该是这副态度，但他对明扬爆发出的天赋潜能十分在意，骨子里始终在一个高视角的位置留意明扬。
    他自己自圆其说的理由大多是享受明扬的追赶，这种神鬼一体无法预测的人会让他保持始终前进的状态。
    和明扬相处久了有些破理由就很难再成立，周楚知道，他的高视角已经不复存在，他开始把明扬放在对等的位置，一个真正的可以去彼此追逐的存在。
    周楚出离愤怒，他的手攥得愈发紧，恶狠狠地对明扬说：“我没有兴趣管你，只是你总是在给别人找麻烦，扰乱所有的计划和安排，你没有能力做到为什么要承诺？浪费别人的时间和感情很有意思吗？”明扬双眼陡然睁大，他开始咳，身体发抖，再度陷入不可控制的应激反应。
    不是因为噩梦，而是因为周楚。
    “操你妈放开我！”明扬疯了一样挣动，周楚没来得及防备被他扑到在地。明扬骑在周楚身上与他扭打在一起，情绪失控的人挥拳毫无章法，纵然周楚这样的身手也结结实实吃了明扬几拳头，最后还是靠身体优势制服了明扬。周楚的胳膊拐着明扬的脖子，明扬为了脱困张嘴咬周楚的小臂，周楚吃痛突然卸力把明扬甩到了地上。明扬终于无法遏制情绪，倒头哇哇大哭。
    “操你妈周楚！你……你是我见过全世界最傻逼的人！”明扬边哭边骂，“我去不去比赛关你什么事？什么总冠军……陆骏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要按头我去？我不稀罕！我他妈不稀罕你听见了吗？”
    他声音大得好像把窗框上的土都要震下来似的，周楚站在他不远处，看着他蜷缩在地板上，自己则被几根钉子钉在原地，一步都无法踏前。周楚稍微动了一下头确定自己没有幻听，明扬曾散发的热情光芒让他以为明扬和他一样热爱比赛，现在明扬却说“不稀罕”。
    “你想要冠军你自己去拿啊！难道没有踩在我的头上拿到的冠军不爽吗？我他妈是你冠军路上的垫脚石吗？你就是喜欢看我像一条狗一样追在你身后吧？然后你拿到冠军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来嘲笑我！冠军身边得有一个永远的失败者来衬托是不是？我就是那个loser是不是？周楚你心理变态吧？”
    周楚呆愣。
    跑完最后一站他就要离开了，再回来时不知何年何月。这是他的谢幕站，能为车队、为自己、为陆骏、为所有人做的事情不多，唯有冠军才是最好的留念礼物。
    他希望能和明扬一起拿下车队总冠军，再在光明正大的比一次。
    而这一次，两个人会站在同一水平线上，拼尽全力一分高下。这将是冠军王冠上最珍贵的一枚宝石。
    如果明扬一直努力跑，也许很快就会在世界赛场再与他相遇。但是明扬懦弱地背叛了这一切，他便连这件事也不想告诉明扬。
    明扬撕心裂肺的呐喊叫周楚的情绪跌落下来，他变得越来越冷，居高临下俯视明扬说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明扬嗤笑，“你可以不管不顾，我不行……我每天都在那个噩梦里，我怕突然哪天再发生那种事，你懂那是什么感觉吗？”这个天之骄子当然不知道他这种凡人会痛苦的问题，这在对方眼中只是一种“矫情”罢了。明扬羡慕周楚，从一开始就羡慕，他总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到头来毫无畏惧的那个人是周楚才对。
    很多时候明扬的痛苦并非全部源自于命运的挫折，而是在这其中自己的无力。他明明是热爱的，现在却因为胆小懦弱要亲手毁了一切，这种近乎于自杀的痛苦让明扬陷入了地狱循环，自从事故之后他就不敢再直面周楚，过去那些叫嚣的话语一个个都变成了笑柄，他对周楚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被推翻撕毁，他做不到了。
    他无法实现打败周楚的承诺，这让他觉得对不起周楚，想要逃避周楚。
    周楚强硬的让明扬面对这一切，明扬更为胆颤，一股脑地把所有破罐子破摔的话都讲了出来，他知道一定会惹恼周楚，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周楚深吸一口气后陷入沉默，明扬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那样子虽可怜，骨子里的倔强从未消减半分。这张脸在周楚看来既熟悉又陌生，半晌，周楚慢慢蹲下，伸手把明扬扯向自己。
    “你还要听什么？”明扬喃喃说道，“我不敢站在赛道上了。我处处都不如你，我不如纯粹也不如你坚定更不如你热爱，我没有梦想也不需要梦想，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混混，从来没想过做什么伟大的人，我的好胜心都是一时的。赛车什么的对我来说不如命重要，如果我能好，以后当一个爱好又怎么样？我只是想活得现实一点。我输了，我再也……再也不敢了。”
    明扬对周楚低下了头，只此一次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这样一番话语让周楚所有的情感都扭成一团最终炸得他体无完肤，记忆抽屉掉下来，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他靠着那台红色的EVO站在看守所的门口看着大门打开，明扬晃晃荡荡地从里面走出来；
    明扬不依不饶地追着他要跑上三圈，输了气急败坏的模样；
    在游戏厅里明扬阴阳怪气地说想要娃娃机里那个棕色小熊，他真的在明扬过生日的时候抓了一个出来；
    两个人在中北拉力赛上从头打到尾，明扬满嘴埋怨又不得不照顾发烧的他，临到终点时又功亏一篑，差点分崩离析最后又一起把车推到了终点，狼狈却没有遗憾；
    异国他乡接到明扬的电话，明扬第一次求他，因为车队要完蛋了；
    他们在雨夜里打架，明扬说只输一场比赛有什么大不了？你是周楚。他比赛时晃神，坐在旁边的明扬告诉他比赛还没有结束，周楚，快跑；
    还有东京街头的晚霞和EVO内流淌的《Distant Dreamer》的旋律，后来他把这首歌收入了歌单……
    两年光景密密麻麻，这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那个自信张扬，浑身散发着能量，把“无敌”两个字写在头盔上，说着什么输了没有关系再赢回来就是了，比赛还没有结束，我要拿到世界冠军的人……不存在了。
    周楚松开手，冷笑道：“现在的你已经不配再做我的对手了，也不配和我出现在相同的赛道上。我想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这场比赛你不去，我去。你不敢，我敢。”
    我一定会拿到冠军，而你已经再也不会追赶上来了。
    我们做了两年队友却从未真正缔造过什么，这样的遗憾中难免带着恨意。
    但这是你亲手造成的，明扬。
    周楚毫无留恋地离开了明扬的视野，明扬怒吼：“周楚你他妈去死吧！去死！”发泄之后是深深的无力，明扬躺在地上喘气。明明在大骂周楚，他自己却更加难过。
    第260章
    两个人的争执没有第三个人知情，大家还是按照计划进行着出发前的准备。周楚憋着一肚子火回家，沈西今见他脸色不好，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讲，只说自己困了，拿着换洗的衣服去了卫生间。
    周楚脱衣服手腕上的那条红金线编成的手链和扣子勾到了一起，一用力，扣子被拽掉了下来，手链也断了一截。周楚仔细一看，应该是手链里早就断了几根线，后面跟明扬打架被明扬彻底拽坏，他小臂上还残存着明扬咬过的牙印。
    周楚烦躁，干脆把坏掉的手链扯下来丢进脏衣篓里，被换下的衣服一盖，眼不见心不烦。
    全年最后一站脱离了一贯的冰雪模式，选在这一处山清水秀之地，给紧张赛程的间隙添加了一丝丝清闲意味。然而毕竟是冬天，山和水都是冷的，稍微吹个冷风过来，空气中的水汽都能凝成水滴。
    大营扎在了鹰潭和上饶中间的一处小镇，往西去是龙虎山，往东去葛仙山，拿地图一看，中间密密麻麻全是风景区，倒是一处清修圣地。大营里的搭建工作很是火热，后面的一天里，选手们陆陆续续抵达营地，进行常规登记车检后就是勘路，等待正式开赛。
    在营地中，明扬比不得周楚许迎臣这样的明星选手，可是他人来没倒是引起了很多人的关心。陆骏对外一律宣称明扬需要更多的时间休养复建，所以不得不放弃比赛。
    李斯达听完别人传来的八卦之后嘀咕说：“上次不是去参加了个什么场地赛还挺活蹦乱跳的吗？还能复建什么东西？哎呀……少了小能的比赛有点无聊啊！”他向裴若安使了个眼色，“小裴，你和小能关系好，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我问了，他就说不太舒服。”裴若安简单回答。他了解明扬，这个人除非向上一站时那样躺在手术室里爬不起来，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比赛。他给明扬打电话时明扬不再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态度，甚至玩笑都没开一个。再深问明扬也不多说，裴若安只好作罢，说等这个赛季结束之后去看明扬。
    明扬第一次用回避的口吻对裴若安说，北京离这儿太远了，你别麻烦了。
    裴若安回头看向counter pick异常安静的维修区，心中有一股难言的情绪。没怎么说话的许迎臣这时候说：“挺可惜的。”
    “可惜什么？”李斯达明知故问，不过他好像也不太需要许迎臣讲出答案。
    周楚在超级短道赛里表现强劲，然而就是太强劲了以至于最后一个弯道用力过猛圈甩得有点大，车轮滑出路肩损失了一些时间区居第二。这是个无关痛痒的失误，坐在一旁的沈西今却能在那一瞬间感受到周楚起了一身戾气。
    这股气场从他从那天晚上回来之后就没有消散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下车之后他干脆无视了媒体们的采访自己离开了，沈西今只好留下来善后。媒体们自然不会放过他，问周楚的状态，问明扬的状态，问counter pick退出车队总冠军的争夺会不会遗憾。
    沈西今微笑打太极，心里也觉得烦。
    等他被折磨够了之后，媒体们又一窝蜂地去找拿到超级短道赛第一名的许迎臣。大家问卫冕冠军如何看待在最后一站中与周楚的对决，这次，许迎臣给出了一个非常坚定的答案。
    他说他相信自己可以蝉联冠军，没有人可以撼动他对此的决心和意志。
    大家听后不由怀疑许迎臣此番说辞可能跟极点目前的处境有着很大关系，如果许迎臣能斩获冠军，这会成为来年他转会谈判的一个巨大筹码。或者他有冲击世界比赛的想法，把他年轻时未走完的路走下去。
    不论如何，许迎臣都会拼尽全力，不给任何人机会。
    火药味从一开始就这么浓烈，这是大家最喜闻乐见的剧情。
    最后记者问许迎臣还有没有其他想说的，本意是想让许迎臣再放点垃圾话，没想到许迎臣想了想说道：“很遗憾明扬这次没能来，希望他能保重身体，早些康复，再次回到赛场上吧。”
    自车队出发之后，明扬就把手机里所有消息都屏蔽了。他不想看到大家比赛的内容，不想知道最后是谁拿了冠军，他努力试图从糟糕的情绪状态里走出来，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归现实。天气不好，阴阴沉沉的一副要下雨的样子，正好刘玉珍休息，两个人就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看电视剧。
    明扬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他没有活在八百层梦境中。
    林岩枫用铅笔悄悄桌子上写满笔记的纸，在空隙处写道“你能一夜记住吗”，再询问地看向周楚。
    这是他根据最新的信息进行的微调，这两天空气湿度明显增加了很多，随时都有下雨的可能，保险起见他再细化了一遍方案，时间太紧，上面的数字都写得潦草。周楚再看了一遍纸上的内容，林岩枫见周楚没反应，轻佻地叹气，然后把那张纸扣了下来。
    周楚没明白什么意思，沈西今只好说：“这个……原来是他写给小明的。”
    听到明扬的名字，周楚神色忽变，将林岩枫手里那张纸扯了回来，低声道：“我能记住，而且我一定会拿到冠军。”
    沈西今听出周楚那状态已经不是什么自信不自信，而是在怄气。他知道明扬的退出对周楚有很强的心理影响，他不希望周楚背负太多最后把自己压垮，宽慰道：“你别有太大压力，我们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一切都处在最好的状态中，只要按照计划进行一定没问题的。”
    计划很完美，周楚执行得也很充分，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理论上来说，这场比赛周楚和许迎臣谁拿第一谁就是年度总冠军，可是从第一个赛段发车伊始，始终保持在第一名的竟然是马锐，这就显得之前大家所期待的剧情打了个哑炮出来，也显得马锐有点无辜，晚上吃饭的时候看到周楚都觉得周楚面色不善，一双眼睛好像要把他盯出窟窿来似的。
    马锐无语，问身边的李棠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李棠说，赢本身就是一种错，马锐说那就让我一错到底吧，有冠军谁要第二？
    再说了，周楚还是先把目前处于第二名的许迎臣干掉吧。
    晚上复盘会，大家针对最后一个赛段研究了半天。前面的赛段难度虽有，但不能说特别复杂，顶尖选手虽然能在排行榜上排出个座次来，可他们彼此相差的时间就在毫厘之间，哪怕是处于第一名的马锐也不过领先周楚十几秒的时间。
    大家都想为自己全年比赛做一个完美的收官，故而都很卖力。
    端看第二天的赛段设计，唯一能将所有人的成绩拉开的只有最后一节了。那条路周楚闭上眼都能画出来，全程四十多公里，中间有很长一段山路，路很窄，急弯很多。周楚实地勘路过后得出的结论是比张家界那站的路要险峻，路一侧是湍流河水，虽有护栏但也危险至极，需要小心应对。
    不过狭路相逢勇者胜，周楚确信赢下最后一个赛段就能赢下全场比赛，前面的也不能放松，要不断的积累优势。
    散会后众人散去，陆骏把周楚叫住。他晃晃烟盒，示意抽烟，叫周楚跟他下楼。
    “你那天和明扬聊了什么？”陆骏点燃烟，两人站在阴冷的夜风中，“吵架了？”周楚不回答，陆骏就当是默认，“我能理解你，我也能理解明扬，只是现在的情况把所有人都逼上了一条没法回头的路。”陆骏拍拍周楚的肩膀，“周岚没再提过那件事，所以……比完之后你还要想着离开吗？”
    “只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只要他回过神来，我的日子照旧不会好过，而且我也不想毁约。”周楚道，“你放心，我可以拿到冠军，车队那边的接洽也比较顺利，没问题的。”
    “哎……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陆骏根本放心不下，他甚至认为周楚这一次决议离开更多的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意味，“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不过……不过我现在还是想说，顺其自然吧，周楚，就算做不到也没什么，别逼自己。”
    “我不是明扬。”
    陆骏低头苦笑，没有什么可跟周楚再讲的，就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天气预报很准，第二个比赛日一早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不大，但是给比赛增添了许多难度。雨天路滑，大家为了不出意外都选择了比较保守的做法，马锐的成绩掉了下来，许迎臣来到了第一名，周楚紧随其后，时间相差不多。
    看来许迎臣的想法和周楚一样，把宝压在了最后一个赛段。
    中途也有一些退赛的选手，无非是在弯道里滑了或者没刹住车，撞坏了这里或者那里，比赛还未结束，车损率已经来到了全年分站第一。
    等到了下午，雨比想象中的大了一些，但还不到停赛的水平，选手们既觉得刺激，也觉得头疼。
    明扬把手伸向窗外，下雨了，他的药吃得差不多，要去医院开药，顺便回来帮刘玉珍买菜，晚上两个人要大吃一顿准备跨年。冬天下雨很难受，他做了一番心理建树才举着直柄伞，拉着刘玉珍常用的小推车出了门。
    路上有车压着水坑从他身边经过，溅了他一身水，明扬顿时暴怒，想把小推车丢过去，奈何那辆车早就开远了。明扬心情爆炸，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讨厌下雨，他开始怀念北方的雪季，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满是冬季节日的气氛。
    不像现在，目之所及之处都被雨淋成了烂泥。
    气也气不过，明扬只好安慰自己今天已经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所有不愉快都会很短暂，都会留在过去。
    明天开始就是崭新的一年了，雨会停，一切……会好。
    周楚坐在车里发呆，沈西今给车外的工作人员递交了时间卡，转头过来时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雨好像下大了。”
    “是你的错觉。”
    “是吗？”沈西今特意把手伸向出去，带着手套，感受不是特别明显，“总之，安全第一。”
    发车指令给出，周楚一脚油门弹射出去。沈西今坐在车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车身在被控制和失控的边缘游荡，不得不感叹周楚的技术之精湛，一定是把刹车油门配合到毫厘之间的准确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而这需要建立在长久的训练和对赛段的理解力只上。
    周楚一门心思要在这里分出高低，注意力格外集中，甚至不会去注意自己到底有没有用眼睛看路，纯粹靠大脑支配自己。
    “一百米之后有S弯，路面不平会跳。”沈西今说道，“雨下大了，周楚，注意速度。”
    他们的车在雨幕中飞了起来，落下时车轮碾在烂泥里，失去抓地力也在计算之中，还好周楚心中有数，踩着失控边缘将车救回，车尾翼擦着路边的树通过，虚惊一场！
    周楚用自己的实力告诉沈西今，无论条件多么恶劣，他都可以控制，因为他必须要赢！
    林岩枫看着已经连成线的雨，维修区一片狼藉，雨棚都快失去作用。雨量短时间内激增，这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同时也无法确定到底什么时候能停，赛段上的比赛还在继续，比赛画面都被水冲得模糊，如果再这么下去的话，比赛应该是要暂停才对。
    陆骏拍了一下林岩枫的肩膀，他知道超出计算的内容会叫林岩枫焦虑，便对林岩枫说：“天要下雨谁都算不到。”
    林岩枫在板子上写：“太危险了，看不清路。”
    “起雾了。”
    沈西今用手去擦车玻璃，挡风玻璃都做过特殊处理，不会因为车内外温差导致起雾，现在朦朦胧胧一团只能是一个原因——雨刷器的效率已经跟不上雨量，雨大到把车玻璃冲出了雾来。
    “把车停路边，现在不能再继续了！”沈西今冷静说道，“我有点看不清路，得先处理一下。”
    “可以再坚持一下吗？”周楚道，“要过弯了。”
    “我当然知道！”看周楚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沈西今有些急躁，“但是现在……”
    “拜托你了。”
    简单四个字叫沈西今吃惊万分，周楚想赢的心此刻在沈西今脑海中有了突破概念的具象体现，纵然沈西今知道前方危险万分，但周楚的话让他安定下来。
    沈西今徒手去擦车玻璃，他们马上要逼近全赛段中最险峻的弯道，雨水彻底改变了当时勘探过的路况，周楚要搏，他只能选择相信周楚，去做周楚的眼睛。
    “快了。”车速未减，沈西今的心跳逼近，不由得按了按自己的安全带。他们如同汹涌波涛中搏击的小舟，滔天水幕要吞没他们，他们却不肯认输。
    “五十，左弯，很急。”沈西今道，“周楚你可以的！”
    维修区的人看着屏幕上颤颤巍巍的画面，心脏被捏得很紧。现在在赛道上的全部赛车都选择减速，唯有周楚在猛冲，排名越过许迎臣来到第一，且两个人叉开的时间越来越多。
    “别这样周楚……”陆骏死死盯着画面，刚刚信号断了一下，现在重连好之后就看安置在那个弯道出弯处的画面。本来空无一物，突然，一台雪铁龙从山背出横向漂出，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天空中垂直落下的雨似是被他横断劈开，水花溅起了浪，浪随车动，周楚此刻已然人车合一，直冲云霄！
    “漂亮！”众人惊呼，但下一秒，这惊呼就变成了惊叫！当雪铁龙出弯加速的一刻，山壁一侧的忽然涌下了枯木碎石，周楚已是极限反应，可还是被石头砸到了轮胎，车轮被改变了方向，车头撞毁了路边的围栏朝下栽，卷着树杈翻滚下去，而底端正是激流！
    “快！快去救人！”陆骏大喊，撕心裂肺。
    明扬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从外面回来搞得有些感冒。
    今天从下午开始，电视上就已经轮番上演跨年节目了，到了晚上几家卫视节目更是要打仗一样，观众们一个台换另外一个台，好不热闹。
    明扬看了一眼时间，他明明只是想知道距离自己感兴趣的那台晚会还有多久，脑中不自觉的出现了一个念头：比赛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到底是谁加冕了呢？
    明扬没由来的心慌，果然，想要逃避的事情就应该连潜意识也扼杀掉，不要去关心那些不该关心的。摆在桌子上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明扬这才把线插上，转头去帮刘玉珍准备晚饭。
    晚上母子二人边看电视边吃饭，刘玉珍问明扬要不要给大家发新年消息，明扬觉得时间还早，刘玉珍问他难道真要等过十二点？
    明明这几天睡觉都很早的。
    明扬一想也是，这才慢吞吞地把充满电的手机开机。刚开机就被涌进来的消息挤得手机有些卡顿，明扬很是意外，他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这才几点就给他发新年祝福？
    这不是还没到新年吗？
    明扬没多想，点开列表，入目的字眼让他大脑宕机。他看看电视，看看刘玉珍，刘玉珍问他怎么一副傻表情，明扬说没事，转头进了自己屋。
    他给陆骏打了电话，好久都没人接，他又赶紧给余桃打电话，余桃接了，只是信号很不好，声音断断续续的。
    然后他听余桃哭着说，周楚出事了。
    第261章
    周楚死了。
    这是明扬后面听见的内容。
    他的大脑过电似的嗡了一声，然后就跟被电波干扰信号没听清楚一样，喉咙里本能地发出“啊”的清脆疑问。至于后面余桃哭着说了什么，明扬就真的没有听清了。
    也没听懂。
    这个过程不知多久，明扬只是“嗯”地机械回应着，再回神，他已经把电话挂断。他眨着眼睛凝望窗外，雨停了，夜里很冷，窗沿结了冰。
    “你电话打了好久。”刘玉珍过来敲门，“再不吃饭就凉了。”
    “噢。”明扬站起来问，“很久吗？”
    刘玉珍点头，紧接着表情忽变，伸手把明扬的下巴抬起来：“怎么忽然流鼻血了？”明扬只觉鼻腔一热，他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倒流回的血冲进了喉咙里散出阵阵腥甜。
    “上火了？”刘玉珍用卫生纸帮明扬把鼻子堵起来，叫他保持不要动。明扬很听话的仰头，这个姿势有点累，他的脖子酸了。
    等血止住，明扬从卧室里走出来。刚刚碗里还剩下半碗饭，他拉了椅子坐下，刘玉珍念叨着让他这几天多出去走走，细数着这几天吃了多少坚果零食，光吃不动确实容易上火，还说明天买点梨煮汤喝。明扬听着，手上不停地巴饭，扫完一碗之后想再添一碗，站起来得太猛，差点把桌子掀翻。
    刘玉珍抬头，转而说他毛躁。
    明扬从厨房回来，手里的饭碗冒了尖，刘玉珍叫他晚上少吃点。明扬又“嗯”了一声，解释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饿了。
    他风卷残云般把盘子里的菜全都扫干净，肚子里撑得难受，只好在房间里来回溜达消食。晚会节目一波又一波演，电视发出热闹的掌声，他统统没听见，只顾想办法把胃里的食物消化掉。
    刘玉珍早早休息，明扬关上电视回了自己房间。他可睡不着，本能地不想让大脑空闲便躺在床上玩游戏。今晚的运气无比差，一直输，输得他胸闷得喘不过气来，干脆退回到主界面发呆。
    什么也不做，只是盯着界面，这样好像亦可以什么都不想。
    这时，世界频道里齐刷刷地闪过“新年快乐”四个字，明扬看了看时间，已经过零点了。
    他也跟着默默说，新年快乐
    这段时间明扬总在夜里做梦，早上正开眼时很疲惫，像是夜里打了一架。只是这个一月一日的早上，明扬睁眼的瞬间清晰地意识到，他没有做梦，也没有想要赖床的困意。
    那种神志清明的感觉仿佛一夜未眠。
    明扬关闭了消息提醒，没有登录过社交媒体，没有联系任何一个人，不看新闻报道。他潜意识里认为只要他不接触任何信息，就可以不用去面对某些事情。
    即便如此他还是分不清楚，于是白天煞有其事地将一块钱硬币在桌面上弹转起来。如果一直转就是在梦里，如果倒下来就是现实。硬币转不了几圈就会倒下，明扬干脆把命题改掉。即如果倒下就是在梦里，一直转则在现实中。
    可能两三天后……明扬具体也没太算时间，他收到了讣告，是周岚亲自给他打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周岚声音平静，告知他周楚的遗体告别仪式的时间地点。他还有很多通电话要打，说话言简意赅。明扬还是“嗯”，周岚打算结束。
    “等一下。”明扬忽然说。
    周岚沉默着等待明扬的下文，明扬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是好，他不懂礼数，跟周岚也不熟，支支吾吾一阵后，只好学着电视演的样子说了句“节哀顺变”。
    这是周岚这几天听过最多的一个字，次数多到令他麻木，他能回个明扬的也只有一个“嗯”字。
    陆骏等人应该是一直在帮周楚料理后事所以都没有回来。明扬坐在床上发了好半天的发呆才想起来要给陆骏打电话，这次等了一会儿就通了，电波把陆骏的声音加工得有点陌生。
    “我……”明扬说，“我买明天的票去北京。”
    “嗯。”陆骏的声音像是劈开的干柴，“路上小心。”
    “嗯。”
    对话发生地很简短，短到令明扬恍惚。
    乘高铁到北京要半天的时间，明扬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街景飞逝，每靠近北京多一个公里，他的心跳就加速一点。
    越来越近，他便越来越紧张，身体轻飘飘地，脑子里一会儿空白，一会儿又像是煮开水。陆骏说在车站的停车场等着，明扬不知道自己靠什么东西操纵着身体，在停车场里绕了好几圈才见到陆骏所说的那台RS6。
    陆骏从副驾下来远远叫了明扬一声。这好像一条咒语，明扬听到快步向陆骏跑去，表情逐渐坍塌，等扑到陆骏身上时，他已然抽泣。陆骏轻拍着明扬的后背，余桃从驾驶位下来，隔着车看向那两人，本以为已经消减的悲伤情绪又一次涌现。
    三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很快就到了周家预定的酒店。周楚出事的当天晚上周岚就到了分站大营，绝望的毒液挥发散入空气令所有人都很崩溃，现场乱成一锅粥。陆骏见到周岚时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看着周岚，周岚穿着不似平日里那般精致考究，衬衣外面裹了件完全不配套的大衣，袖子里垂下来的手紧紧攥着，拇指发白。
    这两天的事情像是走马灯，周家家大业大，周楚也不是无名之辈，不能不明不白地死了，车队要配合联盟和警方的事故调查。具体事情陆骏不太记得。只记得没空睡觉，也不想睡觉，试图忙得脚不沾地才好。
    周楚的遗体用专机送回北京，车队众人也跟着去了北京，没有人说自己要走，大家保持着无声的默契。
    “你就先住在这里。”陆骏推开房门，“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坐车去殡仪馆。”提到“坐车”，陆骏停下询问明扬，“你可以吗？”
    “……可以。”明扬的声音有些哑。可以吧？大概。
    陆骏说，“这边事情很多也很乱，你不要乱跑，有什么事叫我。”
    明扬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
    陆骏答道：“不用，你先休息吧，一会儿吃饭我叫你。”
    “沈哥呢？”明扬有些迟疑，“没见到他。”
    “他还在医院。”
    “他会有事吗？”
    “不会。”
    明扬这才长呼一口气，垂下头不再追问。他还是很恍惚，陌生的环境令他又开始变得不确信自己到底处于哪种空间。他胡乱地把药吃掉，把药瓶盖竖在桌子上用手指一弹，圆盖快速转起来，明扬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后旋转停下了，瓶盖也没有倒，还是那样竖着。
    明扬发消息跟陆骏说自己不去吃饭，一口气竟然睡到了第二天一早。然后行尸走肉一样跟着大部队去了殡仪馆。
    他在殡仪馆意外地看到了韩飞凌，再看向别处，才发现来参加周楚追悼会的人除了他们的车队的便再无圈内人。韩飞凌一身肃穆，眼睛红肿，和他们所有人相继拥抱，最后和余桃久久抱在一起。
    她说自己刚比完赛就做夜里的飞机从日本飞了过来，今天晚上还要飞回去。明扬还扯嘴笑了一下问她成绩怎么样，韩飞凌说明天比决赛。
    明扬说，真好。
    这是北京最冷的月份，明扬夹在人群中看着其他悼念的队伍，大多是离世的老人，家中子女或多或少，很多人哭地断了魂，明扬是个局外人，有点看不懂，紧接着大喘了两口气。
    上一秒还在费解的事情在他看到周楚之后一下子就懂了，这种情绪甚至不需要大脑思考判断，那悲伤的音乐就是控制的开关。
    周楚本来就很白，现下白到发灰，脸颊有些肿，但还是帅气的睡颜。明扬跟周楚在比赛时睡在过一起，他喜欢乱动而周楚睡得很老实，会被他挤到一边去，而他通常则是被周楚踹醒，两个人争执几句然后各把一边互相怄气。
    明扬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件事，当记忆浮现时，明扬终于意识到“周楚死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是那么冷冰冰地躺在那里再也不会跟他吵架了。
    明扬瞪大双眼大口呼吸，耳朵开始鸣叫，他捂着嘴巴身体慢慢滑落，离他最近的陆骏赶忙伸手去扶他，却被一股巨力推开。明扬崩溃大哭，喊着“周楚你他妈给我醒醒”朝着水晶棺材就要扑过去，众人见状纷纷去拦，本是哀恸现场瞬间纷乱。
    明扬额头上的青筋都要裂开，力气大得好几个人都按不住，最后余桃抽了他一巴掌，他才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停住，只能毫无节奏地呼吸，缓过来之后哭得更是难看。
    韩飞凌先陪着明扬出去，至少不要把严肃地哀悼现场搅合成闹剧。两个人坐在松柏树旁的长椅上，韩飞凌忽然半笑半哭地说：“你真是的，他都走了，你还要吵他。”
    明扬脸上眼泪鼻涕糊作一团，过去几天过得多平静，现在就有多痛苦狼狈，这种情感甚至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极限，眼睛都在突突地跳。他以为自己不在乎，他跟周楚的关系也没有多好，在知道周楚的死讯时也应当是意外大于悲伤。他明明还可以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生活——可是他错了，当他见到周楚时一切大错特错。
    “你知道我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
    “我说，周楚你去死，你去死吧。”明扬哭道，“我不想他死，他为什么会死？我不应该在他比赛之前跟他吵架，不应该吼让他去死……”
    韩飞凌不知道明扬和周楚的纷争，只是两个人经常吵架，互相骂对方也是常事，谁想会一语成谶？这对明扬的打击恐怕会非常大。她伸手揽过明扬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明扬一哭，她也想哭，无声地抚着明扬的头。
    “我甚至不敢看新闻，不敢问陆骏到底怎么出的事故，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我觉得都他妈是假的！”他抓着韩飞凌问，“如果我没有这么胆小怕事，如果我跟他一起去了，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是我害了他！”
    “别喊了。”陆骏不知何时走来，他穿着黑色的大衣，手在口袋里掏了半天，看到禁止吸烟的警示牌之后作罢，重重叹气，对明扬说：“一切跟你都没有关系，他……他是为了自己拼到了最后一刻。”
    第262章
    陆骏坐下来。他掏出揉皱了的烟盒，里面仅剩下了一根，他低着头反复捏着那根烟，说道：“他从第一天做职业车手就知道生死有命，但是这一天忽然出现，我还是无法接受。本来……他都已经成功了。”
    当时他们在屏幕上看到周楚的车翻了下去，陆骏条件反射一般地大喊了出来。官方在相对危险的赛段附近都做了保全措施，可是当时的雨实在太大，救援车抵达时，周楚的车已经不见了。大家当即知道事情不妙，火速沿河搜索，在百米之外的河岸找到了昏迷的沈西今，又往下游搜了一段才发现了那台雪铁龙。
    驾驶室一侧完全沉在河里，有很长一截粗大的树干从窗户横穿进去拦住了周楚半身，他没能挣脱出来。
    噩耗传回大营，后有人哭泣，有人一言不发，雨更大了，陆骏站在雨中什么都听不到，只在帐篷外一遍又一遍地走，最后身体被抽了筋一样滑落跪在泥地里，双手捂脸痛哭起来。
    所有比赛都被叫停，联盟成立了官方的调查组，结果显示周楚的赛车没有故障，当时周楚也好沈西今也好，两个人并无异常状态。导致悲剧发生的主要原因在于当时周楚的判断失误和一意孤行。
    这确实是一个客观上的结论，可当陆骏拿到这个结果时，他把文书撕的粉碎。谁都不能阻止意外发生，但在此之前周楚明明已经成功了，他没有任何失误，没人可以把锅最后赖在他的头上。
    “他人都没了还要被你们这么定性吗？你们他妈的疯了吧！”陆骏冲着电话大吼，嗓子撕裂不停地咳嗽。最后还是周岚出面调停，以周楚的后事为重。陆骏已经全无理智，他看到周岚的脸都觉得恨，迁怒周岚对于周楚的逼迫。
    周岚倒也不说什么，周仕恩和陈隽无法接受周楚的忽然离世已然被巨大的悲痛击溃，所有的事情都要他来处理，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精神陷入了一种亢奋又麻木的状态。
    他的世界所剩无几，别人的世界还需要靠他支撑，好在他习惯了克制自己的情绪，才不会在这个分崩离析的场景里失态。
    陆骏坐在长椅上把他所知道的事情都讲给了明扬和韩飞凌。那两个人只顾着哭，陆骏在说出在之后心情反倒是释怀了一些，分出精力来安慰他们：“那时周楚清楚的知道有多危险，后果有多严重，但他依旧做出了选择。他是一个可以为了心中热爱奉献一切，包括……包括生命的人，我相信他不会后悔。我们也都不要太难过了，他一定也不希望我们为了他哭。周楚是个英雄，我啊……”说到这里，陆骏用力眨眼睛，稍稍扬起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以曾与他并肩作战为荣。”
    葬礼结束后大家在一起吃了个饭，大多数人好像都能很快从悲伤的情绪里走出来，甚至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可明扬做不到。他最正常的那段时间当属刚刚听到噩耗时，没有太多真实感受，自己没觉得自己有多难过。
    现在的他哭的脑袋昏昏沉沉，浑身上下难受极了，饭一口都吃不下去。连徐正文都劝他想开点，可他一点都想不开。
    他根本不知道那竟然是他和周楚见的最后一面，他用尽全力说了最恶毒的话，他让周楚去死。
    没有任何挽回余地。
    裴若安知道明扬来北京参加葬礼，他估摸着那边事情结束的时间给明扬打了个电话。一接通就听见明扬毫无生气的声音，他却松了口气，说你终于接了。
    他去酒店里找明扬，之前本计划着比赛结束之后再去探望明扬，没想到事情变成了这样。裴若安见到明扬时感觉明扬像是变了一个人，脆弱的，有气无力的，失去了生命力。
    “你……”在明扬的房间里，裴若安却给明扬倒了杯水，“当时我们都在，所有人都很难接受这个现实，许哥这几天很消沉，这件事对他打击也很大。”
    “那他为什么不来？”
    “你不知道吗？”裴若安说，“周岚只允许你们车队的人来和他告别，其他的人都不准。所以我才在这个时候来找你。”
    明扬“哦”了一声，翻身躺在床上，用枕头蒙住了脑袋。裴若安坐在床沿，伸手拍拍明扬的手臂，却也一句话说不出来。
    韩飞凌晚上的飞机，裴若安正好开车载着大家去送她。韩飞凌没带行李，进安检之前忽然笑了一下，说：“我当时走的时候根本不想有人送，很怕掉眼泪。现在竟然是在这样一个场合下再次跟你们道别，人生真是无法预料，永远不会按照计划走，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陆骏说：“但有件事可以预料。”
    韩飞凌问：“什么？”
    “明天比赛你会拿到冠军。”
    “是吗？哈哈，我尽力。”韩飞凌故作轻松地说，“很快，我的冠军奖杯就会超过你们的。”她张开手臂抱了抱明扬，在他耳边低声说：“你也要加油，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明扬站着不动，他很想应下来，但他做不到。
    送别韩飞凌后，车队众人终于计划离开北京。沉重的心情需要告一段落，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自己的生活。
    明扬以为自己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走出阴霾世界，当他自认为终于做好准备可以回看那几天的所有信息时，他仍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官方的通报，其他人的讨论，粉丝们做的各种纪念视频——这些文字、画面和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向明扬强调着在他过去的生命里有一个人的存在如此之浓墨重彩，哪怕他们只认识了十几个月，都足以刻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这给他本就脆弱的神经雪上加霜，日益消沉了下去。
    沈西今昏迷数天之后醒来，他先是以为自己死了，意识回笼之后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他问周楚怎么样了，别人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是陆骏告诉他，周楚不在了。
    沈西今躺在床上愣了好久，先是“噢”了一声，而后眼泪静静地从他的眼角顺着太阳穴留下来。
    陆骏有点后悔在这个时候告诉沈西今，但他实在找不出什么蹩脚的理由骗沈西今，只好连连安慰。沈西今不需要陆骏的安慰，而是说道：“是他把我从车里推了出来，他一直遵守着他的诺言。从我们合作开始，他就说过无论怎样他都会拼，但是他不会让我死，所以我要无条件的相信他。可是我……我没能抓住他……”
    陆骏握住了沈西今的手：“这不是你的错。”
    “太遗憾了……”沈西今深吸一口气，“他相信自己，也相信我，我却没能把他带到终点……我这辈子都无法弥补这个遗憾了。”
    明扬站在门口听沈西今平静的讲完这段话，他转身躲到了走廊外，身体靠着墙壁慢慢蹲下来，双手掩面，沉默不语。
    第263章
    由于沈西今一直住院，周家无法来处理周楚的遗物。等沈西今出院后，陆骏才通知周岚过来。从北京来的一行人有多少陆骏不知道，只知道到沈西今住处的只有周岚和周楚的母亲陈隽。
    周岚本不想陈隽来，老年丧子本就令她和周仕恩备受打击，一路舟车劳顿过，周岚怕陈隽睹物思人再添伤感。
    可陈隽执意要来，她想看看周楚生前生活过的地方。
    明扬一大早就跟陆骏到了沈西今家里帮忙收拾，屁股还没坐热，周岚和陈隽便已抵达。陈隽神色憔悴，努力维持着平静的外表，她说想在周楚的房间里独自坐一坐，其余人就都退了出去。
    四个人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个事儿，尤其周岚在，那三人都有些不自在。沈西今给大家倒了水，然后闷不声的在客厅里筛选属于周楚的物件，陆骏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开着窗户抽烟，冷风呼呼往里灌，烟全散在了屋子里，好像没什么人在意。
    “你们今后打算怎么办？”周岚忽然发问。
    “什么怎么办？”陆骏头都不转地反问。
    “车队。”
    陆骏以为周岚是在关心他给自己的钱是不是要打水漂，心中有些不悦。不过那笔钱本就是买断周楚的职业生涯的，现在周楚已然不在，那些过往烂账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就着周岚的发问，陆骏意识到自己压根儿就没想过“未来”。
    周楚离世，韩飞凌出国，明扬生病，这在古代话本算的上是“死走逃亡伤”的结局。严格来说，counter pick已经是名存实亡的状态，看似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陆骏此前经历过两次走不下去的绝境，他都心生过退意，那种情绪十分痛苦，宛若割肉一般。当他这一次想到“结束”的字眼，内心却是十分平静，好像走一条路并不一定要走到终点，兴许那条路天然就没有终点，可能走着走着同路人离开了，或者自己走到某个地方也累了，自然会停下来。
    “不知道。”陆骏没有必要把自己心里想的事情告诉周岚。他把抽了一半的烟掐灭，问周岚：“你呢？你的目的达到了吗？”他的口吻有些讽刺，周岚的目的在当下看来已经变成了残酷的笑话。
    周岚摇摇头，叹气。这动作在陆骏看来有些不太真实，周岚一贯矜持体面，除了周楚出事当晚见到的周岚有些狼狈之外，连葬礼上的周岚都是无懈可击的。这么一个冷硬的人怎么现在倒是一副泄气模样？
    “我知道你怎么想我，但是不重要了。”周岚道，“我只是陪陈阿姨过来取东西，很多事情……我也需要消化的时间。”他没有骗陆骏，他的人生不算没有经历过风浪，可这一段时间内的情绪密度已经超过他的阈值，诸多问题浮上水面，让他不想再像一个战士那样战斗了。
    他知道自己需要停下来，即便处在赛灵最动荡的时候停下来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可周楚的离世给他带来的打击也是巨大的，过去所有的行为和想法仿佛是困境中的挣扎。
    周岚再叹了一口气，四个人都没有再交谈下去。
    很久之后，陈隽从周楚的房间里走出来，面色如常，眼角是红的。她希望把周楚的东西全部带走，陆骏没有异议，等收拾起来才发现，周楚身无长物。这个人没有太多物欲，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之外，衣服也就那么几件换着穿。收拾出来零零总总加在一起一个纸箱就能塞下。
    明扬看着那个逐渐被填满的纸箱发愣，每一件衣服周楚在什么场合穿过他竟然都能回忆得起来，情绪在最后封箱一刻跌入了谷底。
    回忆被关闭，徒留他一个人在白茫茫的世界里打转，怎么都走不出来。
    陈隽把周楚的赛照和驾照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家中便再无周楚的照片了。陈隽请求陆骏把周楚其他的照片发给她，陆骏点点头，说回去整理一下，除了照片还有一些视频，再看看其他人手机里还有没有，一并发给陈隽。
    只是周楚实在不喜欢拍照，大家手机里加起来的兴许还不如官方媒体那边的多。
    陆骏把周岚和陈隽送到了门口，周岚再次替陈隽表示谢意，陆骏说都是应该的，周岚点点头，说有机会再见。
    陆骏心里觉得没什么机会，他和周岚不是一路人，如果不是周楚的关系，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到此为止吧，他想。
    明扬躺在自家的小床上翻手机，他可没有偷拍周楚的癖好，拢共也就找出来那么几张合影，要么就是跟别人一起拍照的时候不小心有周楚入镜。周楚总是那么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好看归好看，明扬却不会被视觉哄骗，他每每看到周楚的脸都觉得来气，恨不得和周楚大战三百回合争个高低。
    现在没有机会了，他只能从少得可怜的几张照片里看到这个人。他仍旧生气，生气得难过，他气自己的没用，气自己的胆怯懦弱，气自己的口不择言。
    明扬赶紧把照片发给陆骏，然后熄灭屏幕倒扣在床上。他闭眼平躺着，意识空间里黑漆漆的，里面不断地重复着一个声音：周楚不在了，周楚不在了，周楚不在了……
    明扬一睁眼，眼泪就会溢出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喜欢哭了呢？从出车祸开始？从放弃职业道路开始？还是从意识到周楚真的离开了开始？
    之前的明扬还会因为想到无法再继续职业生涯而感到痛苦，现在他已经变得有点浑浑噩噩了，无所事事。周楚让他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点存在价值，这名字总在刺痛着他的神经，一个逃兵不配缅怀战斗到最后一刻的战士，只配永远活在阴霾下接受鞭责。
    要不就一直逃吧，逃到天涯海角，逃去一个可以彻底否认过去的地方。
    不光是他，车队其他人也提不起精神来，大家对未来没有什么计划。联赛最后一场搁置，年冠迟迟没有定论，到底是以此结束还是有什么安排都没有后文，大家就当赛季已经结束，懒洋洋地等着过年。
    放假之前，陆骏把还在的几个人叫去了办公室，一开始就是喝茶嗑瓜子聊闲天，聊着聊着徐正文提到了年后要换个供货商的事情，气氛忽然停滞，徐正文眨着眼睛问：“怎么了？”
    陆骏拿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没喝，又把茶杯放在一旁，反手点了根烟。他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开口问：“说真的，我们还有必要继续吗？”
    第264章
    几个人都看向陆骏，陆骏还是闲聊天的状态，他自己问的问题，自己又不当一回事儿。这时余桃反问他：“你呢？你怎么想？”
    陆骏答：“我怎么想不是重点。你们虽然都是我弄来车队的，但是这条路到底要怎么走……只有你们自己能做选择。”在任何一个时刻，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都是多种多样的。徐正文最开始加入counter pick只是因为要回国照看父母，暂时没有别的工作打算且和陆骏聊得来；沈西今自己本就是职业车手，和周楚关系紧时一度有过重回赛道的想法；余桃算是和陆骏再续前缘；而明扬是最不相关的一个，完全因为赛车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无非就是换个车队继续比赛，这对职业选手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这样一看大家都可以很轻松的做出判断，除了明扬。
    他自己断绝了一切可能性，他必须要重新学会如何做一个普通人。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马上就要过年了，就都放松一点吧。”陆骏说，“自然而然的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车到山前必有路。”
    明扬随口接了一句“有路就有丰田车”，大伙儿哈哈大笑，气氛才快活了一些。
    其实陆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终于被无情的命运弄得筋疲力尽，无法再打起精神战斗下去。纵然过去有许多梦想，他一度以为自己要接近那个梦想了，可是一切如烟。
    大喊“I nearly got fcuking everthing”尚有倔强和不服，陆骏没有，他很服气。他意识到自己苍老了许多，生活变成一团散沙，没有什么好与不好，也没有什么重要不重要。
    这一次他是真想停下来休息，远离赛道，远离现代文明，远离一切推着他跑的东西，找一个不知名的小村落，每天从日出看到日落。当然这个想法在他看来也十分矫情，他活了三十多年并不能保证自己见过生活真实的面貌，也许每天看日出日落的悠闲日子也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是没见过，就自以为向往。
    总之都好过现在这样困顿又无力，总是陷入回忆的状态。
    不过在那之前，陆骏有件事还处于“未完成”的状态。刘玉珍想带明扬去大城市看病，做母亲的始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永远活在创伤之中，去到另外一个城市对她而言是一种安慰和动力。陆骏建议她带明扬去北京，这样他或者余桃还能帮得上忙。
    商定之后，刘玉珍把结果告诉明扬。明扬不像以前那么反抗，他只是很认真地问刘玉珍，我还会好吗？
    刘玉珍当然确信那个答案，明扬又问，好了之后怎么样呢？
    刘玉珍说，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明扬摇头，他说，他不知道。
    春节没那么有趣，刘玉珍买了鞭炮，带着明扬大半夜跑去没有人的地方。明扬小时候很喜欢放炮，后来来到城市里逢年过节也没有太多机会接触这些东西。在刘玉珍的概念里，过年还是要放炮的，放炮能除晦气，一年之中所有不顺心的倒霉事都可以在此消除，这样新的一年才是好的。
    鞭炮震得噼里啪啦响，明扬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些跳动的火花，从燃起到熄灭不过一瞬间。
    年后，母子两人抵达北京。在陆骏等人的帮助下挂到了很好的专科大夫。检查结果半喜半忧，明扬的应激有所好转，但似乎增添了其他方面的病情反应。于是他们暂且留在了北京进行治疗。
    陆骏和余桃都在北京，两个人时不时地就去看看明扬。明扬现在很听话，乖乖吃药，乖乖锻炼身体，闲来无事和刘玉珍在北京城里玩，去了很多原先没有去过的地方。他们步行经过三环，明扬用手指那栋最高的摩天大楼，刘玉珍抬头看看，只说了一句“哦，真的好高”便再也没有发表其他看法。
    她不以为意，仿佛那栋大楼直冲云霄也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北京很大，去医院要公交倒地铁，一开始明扬坐晃晃荡荡的公交车还是有些害怕，双手紧握着栏杆直冒汗，后来不知道是治疗和药物起到了效果，还是他渐渐学会了习惯和接受，开始变得平静。
    可是平静才是最不应该出现在明扬这种人身上的状态。他应该是那种精力旺盛，话很多，总要搞些破坏，把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的小兔崽子。现在他连游戏都不打，也不看电视，一个人可以安静地坐很久，什么也不干，就是看着外面的楼发呆。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变得不像他。
    新赛季的安排不太明朗。
    场地赛方面倒是有公布赛程和参赛车队，极点在禁赛和罚款的双重打击之下显然无法参加今年的比赛，车手们纷纷以车队责任为由解约，张承寅每天都过像是一滩烂泥。陆骏被他折磨时的痛苦他现在有所领会。而在拉力赛方面情况也很糟糕，大家都在猜测许迎臣可能会离开极点，毕竟没有人想在一个随时可能受限的车队继续自己的职业生涯——怎么看都更像是断送。
    外界议论纷纷，而这并不是许迎臣会去在乎的事情。周楚的离世令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遗憾和灰暗之中。周楚年轻，有天赋，是一名可敬的强大对手，可上天却残忍地夺走了他。后来李斯达问过许迎臣，如果当时是他，他要怎么处理？
    许迎臣耸耸肩。
    李斯达是他的领航，那时许迎臣判断情况危险选择了减速，这无疑是最正确，最周全的选择，这就是答案。
    “可能我的决心还是不够。”许迎臣低声说，“这令我相形见绌。”
    李斯达却问：“可是，你要活一生，还是活一瞬？”
    显然这不是to be还是not to be的问题，许迎臣无法回答，他经历过那样的一瞬，但是他活了下来。就在此时，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接通时许迎臣很意外，因为对方开口说自己是周岚。
    不说也不会有人疑问，那说话的腔调口吻是无法被模仿复刻的。
    陆骏收拢了羽绒服领子，北京的冬天坐在室外还是很冷的。他只能靠一根烟来取暖，也就是为了这么一根烟，他选择在外面冻着。
    坐在他对面的人是周岚，只穿了件大衣，想必来之前没料到陆骏要在户外抽烟，自己只能在冷空气中靠意志力保留风度。
    还好周岚是个意志力超强的人，抖都没抖过一下。
    “要不抽根烟吧。”陆骏就是随便一说，新拿出来的烟顺手叼在自己嘴巴上。周岚还是很礼貌地回绝，说道：“你烟瘾很大。”从周楚葬礼那时周岚意识到了这点，陆骏几乎到了烟不离手的程度，“在赛场上是禁烟的。”
    “没事，反正也不去了。”陆骏说，“原来也想过戒烟，但是有时候就是想放松放松，烟一走到肺里，脑子就空了。健康生活就是给自己找罪受，过一天就给自己找一天乐子吧，我现在就是这么觉得。”说罢，他低头把嘴里的那支烟点燃，“你最近在干什么？怎么忽然找我聊天？那么闲？”
    “有很多要忙的事情，但不急于一时。”周岚说，“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啊？”陆骏惊讶，嘴里的烟差点掉出来，“请我帮忙？”周岚现在就算再怎么不如意那也是落难的凤凰，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纯粹是鸡自己在意淫，陆骏可不认为自己能比得上周岚这等人物。
    “你应该知道赛灵从集团中独立的决定已经在推进中了。”周岚平静陈述，“我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周楚……周楚走后，他就一直住在疗养院里，之前那些需要时间过度的工作直接交接。现在赛灵的切割由冯海燕操刀，她做事绝不犹豫，相信进度会非常之快。”
    陆骏不想听他们豪门商战的故事，耐着性子问：“然后呢？”心里却想让周岚赶紧跳过前情提要进入正题。
    “这对于赛灵来说是一个至暗时刻。”
    “嗯……”
    “我想过放弃，抛售股份或者干脆把赛灵卖掉，自己随便做点什么……就是那种我可能会喜欢的事情。”
    “你喜欢什么？”
    周岚摇头，脸上浮现一丝轻笑：“没有，我想了很久，我没有喜欢的事情，但是我有想做的事情。”
    “什么？”陆骏看着周岚那张脸，心脏开始扑通通直跳。周岚和周楚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两人毕竟是血亲，眉宇之间有一股极为相似的神态——这神态以前在周岚的脸上没有出现过，是陆骏这一刻才发现的。
    是那种谈到人生中必须要做某事时那种极为坚定的信念感。
    这令陆骏恍惚，有些分不清坐在自己眼前的人是周岚，还是周楚。
    “我要去WRC。”
    要不是烟雾在流动，这一刻真像是凝固一般。陆骏盯着眼前这个人，他发誓自己可能真的抽烟抽太多把神经也熏坏了，周岚的嘴巴里怎么会说出周楚的话？他是被鬼上身了吗？陆骏毫无节奏地用手指点点烟蒂，用力吸了一口，试图以毒攻毒再把自己的神经烧通畅一点。
    “你说什么？”陆骏道，“我没听错吧？”
    “当然没有。”
    去年赛灵就有一系列针对于拉力赛事的开发计划和准备工作，当时周岚萌生这个想法还是为了和冯海燕争个高低，结果过分激进的策略反而叫自己陷入困境，公司内部也产生了很多分歧和意见。败局虽并不完全是赛事策略导致，却也占了很多比重。
    他无法回头，能够选的只有就此放弃和一路撞到南墙。在周楚离去的阴霾日子中他反复去梳理这些乱麻问题，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爱不爱不重要，坚持做下去才重要。
    “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陆骏道，“你一直阻拦周楚的职业选择，现在却说这种话。别告诉我周楚死了之后你忽然想开了，决定要延续什么弟弟的梦想之类的……太傻逼了周岚，我还是喜欢你那种桀骜不驯蔑视一切的嘴脸。”
    周岚没有为此生气，他只是稍稍歪头打量陆骏，陆骏一直烦躁地抽烟不理周岚，周岚才说：“我只是好奇。到底有多大的魅力可以让人喜欢到连死都不怕。他不要命都想要去触碰的东西啊……你能理解吗？”周岚常常想这个问题，他总认为周楚只是随口说说，现在周楚履行了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这超出了周岚的认知，他开始去严肃认真的思考。
    “我他妈……”陆骏重重吐出一口气，“我现在谁都理解不了，我也不想理解。”
    周岚耸肩：“既然当初已经决定这么做了，就要做到最好，我也会证明我可以做到，就是这样。”
    陆骏问：“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想找一个有丰富拉力赛事经验的人来负责此事，并且我要认可这个人的逻辑和想法。”周岚说，“你正好合适。”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你的车队吗？难道你还有心力经营下去？车手在哪儿呢？你放心，极点的漏儿轮不到你捡。”周岚似乎对陆骏的处境了如指掌，“我们之前有过融资，我可以直接把counter pick收购过来，省去你很多麻烦，这样也更名正言顺一些，你的员工也不会担心失业。”
    “那不是我的员工，是我的朋友。”
    “随你怎么说。”周岚随意摆手，“我不需要你立刻做决定。但是好好考虑考虑吧。”
    “不是，你哪儿来的自信啊？”
    “这不是自信，而是确信。三年不行五年，五年不行十年，早晚有一天我们可以开着自己的赛车去征战世界，哪怕第十一年是世界末日都要去尝试。我们不能在传奇和伟大中缺席，基于这一点，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
    陆骏神情复杂，他还是不确定自己从周岚口中听到的这些话，喃喃道：“如果……如果周楚还活着……”
    “我承认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想法都太过偏激，我不了解他，也不试图了解他，哪怕过去任何一个节点上我们稍稍有些不一样的决定可能事情都不会演变成这样。周楚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不是谁的儿子也不是谁的弟弟，他是他自己，我没有及时认清这一点。斯人已逝，往事不可追悔。”周岚淡淡说道，“向前看吧。”
    第265章
    咖啡已经凉了，周岚一口都没喝，陆骏全都灌了下去，揣着一肚子冷水。那日谈话周岚说的最后留给他的是一个问题：这不是你们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你们”指的到底是谁和谁？从周岚嘴里说出来意思不言而喻，陆骏心中大叫这是犯规，肚子里的凉水搅合得他胃疼。
    周岚聊多么大的事都是不咸不淡的态度，陆骏不会当下就给他“是”或“不是”的答复，只说自己回去考虑考虑。周岚无需多言，他们的谈话便到此结束。陆骏沿着路往自己住的地方走，他在这个城市奋斗了十余年，有过辉煌有过落寞，如果当初没有选择踏入赛车领域，他现在可能会在某个高级写字楼里指点江山，成为大多数人定义的成功人士。
    陆骏把自己在这座城市里打拼所拥有的一切都卖掉无数次的重头再来；沈西今放弃了自己扬名立万的机会；余桃终于认清了生活的本质不惜放弃婚姻割舍过去也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周楚远走他乡甚至最后交付了自己的生命——真的那么爱吗？不爱不行吗？
    天黑了，陆骏走得有些累，他站在过街天桥的中央俯瞰，下面的车灯连成片，一直通往远处的摩天大楼。陆骏点燃了一支烟，烦躁地抓乱了头发。当他把烟盒里剩下的几支烟都抽完后，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方向。
    经过几轮研讨，联盟针对上个赛季的处理办法终于公布。
    最后一站中途停赛，从赛规来讲可以取前五场的成绩来当做最终成绩，但是在收集了车队，选手和部分业内相关人士的意见后，联盟宣布重新开一个分站比赛，郑重地为上个赛季画上一个句号。
    而新分站的地点选在了北京。
    这是顶着很大压力并且进行了多方协调之后做出的决定，大家看到这个分站之后倍感惊讶，要知道环首都地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几乎很难协调交通部门规划比赛路线，这一次不知道使了点什么力竟然批了下来。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著名的港京拉力赛的终点就是这里，而这一次，他们也要把自己未完成的比赛带到终点。
    余桃把文件发给陆骏，陆骏说自己已经看到了，余桃问他怎么办，他暂时没有想法。不过他还是象征性地去问了问沈西今有没有想法，沈西今无奈表示自己只会看路书，真要跑拉力还差得远。
    “那你就没想过……接过他手里的接力棒吗？”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陆骏还是很难面对周楚的名字。
    “那也不应该是我。”沈西今回答。
    “还能是谁？”
    “明知故问。”
    “哎……”陆骏叹气，“你要是有空可以来北京看看他，我现在也说不上来他是个什么情况。”
    “还是很糟糕吗？”
    “不，他现在特别乖，让干什么干什么，不爱出门也不爱说话，就他妈跟性情大变一样。”
    “……听上去比糟糕更糟糕。”
    “哎……”陆骏止不住叹气。
    为了看病，明扬和刘玉珍需要在北京长住一段时间。北京房租高昂，他们不得不住在偏远的地区，去医院时要坐很久的地铁。
    明扬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他现在可以坐在公交车上发呆，只是有时会坐过站。他不知道是药吃多了反应会迟钝还是自己真的忘记了报站，能确信的是，他并没有在想事情，大多时候脑袋处于放空的状态。
    不去想那些车祸噩梦，不去纠结以后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甚至连下一顿饭吃什么东西他都懒得决定。当然，也不能说这样的他是一具行尸走肉，至少他有听大夫的话，并且坚持每天早上跑十公里。
    明扬喜欢跑步，他喜欢心率拉升上去之后听到心跳的感觉，这让他真实的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裴若安是个大闲人，他知道明扬来北京看病之后好一顿嘘寒问暖，明扬不太需要他的帮忙，他没有什么可施展的空间，干脆约明扬出来玩。裴若安一大早就开车接明扬去环球影城，明扬站在那台赛灵前停了停，裴若安摇下车窗问他怎么了，明扬轻轻甩了一下头，这才拉开了副驾车门。
    “怎么换车了？”明扬问。
    “哎呀都是人情往来啊，我家大人跟周岚不是认识吗，然后周岚送的。”裴若安撇撇嘴，嘱咐明扬系好安全带，“轰”一脚油门踩到底，明扬吓了一跳，刚想骂裴若安，却意外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不适。
    那推背感甚至还很熟悉。
    “这个不是原厂车吧？”明扬为赛灵比过赛，他在赛灵自己的训练基地里开过市售和赛化的所有车型，当时训练非常辛苦，所以那些驾驶体验记忆犹新。
    “算是不那么合法的合法赛车吧。”裴若安回答，“一开始就是改好过验的，后来周岚那边的工程师又调校过一次。他就是让我随便试，要真是运气不好被逮到，他们会负责处理。哦对了，他还给许哥送了一台，许哥在赛道里试过，说比当初在赛灵试训时那台提升了很多。我是没那个经验啦，但是这台车确实很好开，周岚有点东西。你要不要试试？我们下个路口换一下。”
    “不了。”明扬拒绝，“我懒得开车，你还是伺候伺候你爹我吧。”
    这是他开的第一个玩笑，话还是那些话，语气却没有插科打诨的劲儿，裴若安甚至懒得接他话茬。
    逛主题乐园可是个体力活，单是排队就足够摧毁人的意志力。还好初春不算旺季，裴若安财大气粗弄了私享贵宾，两个人畅通无阻一路rush。等走到霸天虎过山车下面时，裴若安故意问明扬：“敢不敢坐第一排？”
    明扬诚实回答：“不敢。”
    “怎么这样啊？”裴若安有些扫兴，“这个最高时速也就一百公里。”
    “我……”
    “你不想检验一下你的治疗成果吗？”裴若安拍拍明扬的肩膀，“要相信科学。”
    明扬抬头看着过山车从头顶嗖地飞过，尖叫声不绝于耳。他病得最严重之时曾坐过一次周楚的摩托车，周楚开得不算快，可他感觉跟坐过山车是一样的。那时他只能紧紧地抓着周楚，手指都不敢松开一根，抵达终点时情绪许久无法平稳。
    他畏惧速度，后来便再也没有尝试过。周楚骂他胆小，他承认周楚说的对，只是胆小有什么错吗？速度会带来死亡，周楚不就是……明扬的瞳孔瞬间缩放，裴若安察觉到他不太对劲，忙说：“你要是实在不想，我们就去玩下一个，不是非要坐过山车的。而且这个过山车非常没劲，不如大阪的那个好玩。”
    明扬抬起头看着俯冲下来的过山车兜了个圈，他有点紧张，手心冒汗，大脑中对于速度的记忆只剩下了周楚的摩托车，那些车祸画面统统不见。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速度而呼吸急促，还是单纯因为想到周楚而勾起很多悲伤的回忆。
    “你坐过山车会尖叫吗？”明扬没由来地问。
    “当然不会！”裴若安说，“两百多公里都不在话下好不好？区区一个过山车算什么？”
    明扬自顾自地说：“我要是在上面被甩吐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啊啊——”
    明扬的耳边除了风的声音就是裴若安的尖叫，车一进入反复失重超重状态后，这家伙就跟摸了电门一样，脸都要丢到大街上了。明扬在听到那一嗓子之后眼前瞬间漆黑，不是裴若安影响了他，而是那样坠落的速度让他的身体立刻进入自我保护的状态。
    他紧紧抓着身上的护栏，声音都锁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发不出，渐渐地，呼啸的风声盖过了所有尖叫，最小单位的气流都像刀片一样划过他的皮肤。
    赛车的速度远高于此，但是密闭空间并不能真实地感受到风。周楚用摩托车载他时喜欢突然加速吓他，他哇哇大叫，风灌入他的喉咙里。
    这应该是最相似的感觉，可明扬叫不出来。他用力地闭上眼睛，想把某些重合的记忆从自己大脑里驱逐出去，可惜尝试无果。
    过山车结束进站时，裴若安大喘一口气，捋捋头发：“什么嘛，根本不刺激。”他转头征求明扬体验意见，只见明扬眼神发直，脸色煞白。裴若安吓坏了，连忙带明扬下去找地方休息。
    “现在怎么样？”裴若安给明扬倒了一杯水，明扬在餐厅的桌子上趴了一会儿，伸手摸摸杯子，是热的，就说：“我想喝冰可乐。”
    裴若安心里吐槽明扬也不怕全吐出来，嘴上说：“等着。”然后就去给打了一杯冰可乐。明扬捧着给自己灌了一口，发出畅怀的声音。
    “我都说了不用勉强，你看看你，下来的时候都快没人样儿了。”裴若安声音渐小，“真的那么难好吗？”
    “不是因为之前的事情。”
    “不说这个了。”裴若安道，“你知道最后一个分站重赛的事情吗？你……你怎么想的？”
    明扬当初被病情彻底击垮，已经决定结束短暂的职业生涯。现在裴若安旧事重提，他确实没有太多想法。尤其是这一场重赛是因为周楚的意外身故，这让他更加无法直面。
    比起内心的恐惧，那个赛场给他带来的更多是伤感和遗憾。周楚带着他的诅咒与谩骂踏上了赛道，最终生命永远定格在那里，那么他又有什么脸面去吊唁呢？
    逃跑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做什么？”明扬问裴若安，“做一辈子车手吗？不可能吧。”
    “你怎么也提这个？哎，我可快烦死了。说实话我感觉前途渺茫，噢我不是指你们很强的意思。”裴若安努力给自己找补，“周楚那个事情之后，我爸妈更不想让我继续下去了。如果不做车手，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所以有些时候我好像也挺能理解周楚的，但一想到结果，我会害怕吗？我也不知道。”
    明扬继续趴在桌子上，他歪头就是窗外的晴空和快乐的人群，自己的世界却安静得格格不入。裴若安发现明扬在发呆，敲敲桌子：“你呢？不做车手做什么？当豆腐佬？”
    “嗯？”明扬回神，“什么？”
    裴若安白了明扬一眼：“我问，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我想回到过去。”明扬回答，“把陆骏给我那张名片撕掉。”然后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种种事件，从未得到过就不会害怕失去，他还是那个街溜子，无所事事，了无牵挂。
    明扬低下头，手指玩着可乐杯转圈，裴若安看了好一会儿明扬，说道：“你那些药吃多了是不是影响脑子啊？我觉得你都不像你了。”
    明扬问：“那我应该什么样？”
    “总之不是现在这样。”裴若安说，“比赛的事情你要不还是考虑考虑吧，大家都还等着……”话没说完，明扬突然打断：“好像到花车时间了！我们去看花车吧！”
    “就那丑花车谁要看啊！”裴若安无语，“你让我把话说完！”
    “边走边说。”明扬知道裴若安想说什么，大家都在等着他，这种期望已经无法给他带来满足感，他做不到别人期望中的自己，一切变得越来越沉重，他无法化解。
    逃避可耻，但有用。
    两个人在游乐场里玩得很累，吃过晚饭之后裴若安把明扬送了回去。明扬洗过澡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朦胧之际，身体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之中，好似随着浪潮忽上忽下。再睁眼时，天是亮的，明扬不辨时间，下意识以为自己真的去到了过去的某个时间点里。
    “妈？”明扬叫道：“你没叫我啊？”
    刘玉珍走到房门口：“我看你太累了，有事情吗？”
    “没有。”明扬问，“今天几号来着？”
    刘玉珍也没反应过来，看看手机才想到。明扬有些失望，时间这东西果然只有往前走的份儿。
    几天之后，沈西今告诉明扬要来北京，顺便看看他。明扬以为陆骏他们也会一起来，没想到只有沈西今一个。
    刘玉珍说去买菜给他们做饭，待她出门后，沈西今才对明扬说：“我在家里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到了这个。”说着，手伸向了随身的小包。
    第266章
    他拿出来的东西明扬很熟悉，是他们参加比赛所需的身份注册卡。正面是周楚的一寸照片和身份信息，背面是赛事信息，两张背靠背装在卡套里，上面系着一条红绳。明扬许久没有见过周楚的脸，猛然看到有些恍惚，遂看向沈西今，不懂对方是什么意思。
    “上次他家里人把他的东西都带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沈西今解释说，“后来我翻我的包里翻到了这个。每次比赛的时候他都会把证件放在我这里，那段时间一直都是兵荒马乱的状态，我给忘了还有这个。”
    明扬拿起来端看，哪怕是塑封过，也在长时间被水浸泡过之后显得有些皱皱巴巴。他说：“联盟发的东西果然质量不怎么样，都快烂了。”
    沈西今只是轻笑。
    明扬把上面拴着的那条红绳展开细看，问沈西今：“这个你是从哪儿找到的？周楚不是随身带着的吗？”
    “在我家的脏衣篓里。”沈西今说，“可能因为断了，所以周楚摘下来了吧。”
    明扬抿嘴，良久之后他问了一个与对话无关的问题：“沈哥，你信命吗？”
    沈西今诧异，明扬小小年纪本不该与人谈论命运，可这口气中带着浓郁的怅然，便反问：“怎么了？”
    明扬说：“我们一起去西藏的时候，周楚赢了当地村子里赛马会。因为不懂那里的规矩，周楚差点被留下来和一个藏族女孩结婚。我们一起去那个女孩家里想把事情解释清楚，见了那个女孩的奶奶之后，是奶奶先说不同意女孩嫁给周楚，她说周楚命不好。”
    听到这里，沈西今眨眼的速度都慢了起来。
    “我当时听了之后觉得太可笑了，竟然会有人说周楚命不好。我他妈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他这种要什么有什么的人！如果他还算命不好，那什么样的才叫命好？”明扬深吸一口气，垂下头，紧紧握住那根红绳，“后来那个奶奶给周楚编了这条手链，叫他一直带着。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的肩膀有些颤抖，诸多回忆浮上心头。他不记得自己跟周楚打架的时候有没有拽过这条手链，他努力去想，闪回画面不断暗示他，就是他拽断的。
    所以周楚才会拆下来，失去了庇佑。
    “如果那天我没理他就好了。”明扬悔恨道，“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没开门，或者干脆轰走他，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他一直被控制得很平稳的情绪被撬动了开关开始剧烈起伏，人也陷入了不断自我鞭笞的漩涡。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之际，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你还记得他为什么去找你吗？”
    “我……”明扬哑然。
    “他应该没有跟你讲过吧。”沈西今淡淡说道，“那场比赛本来就是他的最后一场比赛。”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了明扬，包括车队如何起死回生，周楚和陆骏为此做出的妥协等。“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再回来，所以他希望能和你再比一场，同样也希望你能振作起来，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随着沈西今的讲述，明扬的眼睛越瞪越大，他无法消化这些内容，不住问：“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多说一句话他会死吗？”随即他又否认了自己的冲动发言。那段时间他的情绪状况很不好，哪怕周楚说出来他也不会接受，反而会更加曲解周楚的意思。
    “但是事情已经过去，就没有必要再去想了。”沈西今叹道，“他总是给人很高冷，性格很不好的印象。但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不太会讲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所以脾气上来的时候会说得很难听。很多人都以为他除了赛车没有在乎的东西，但是他在乎我们每一个人，他喜欢这个车队，喜欢和大家在一起的日子。他一直都不会好好交朋友，但他有自己的方式……这也是很后来我才意识到的事情。”
    沈西今把放在桌面上的证件推向明扬：“这是他唯一留给我们的东西，我今天带来交给你。”
    “为什么？”明扬悲哀地质问，“为什么？我他妈和他又不是什么好朋友！”
    沈西今说：“小明，人这一辈子很难真正做到遵从自己的内心，履行自己的诺言。他做到了，那么你呢？”
    明扬不住摇头，他的头很痛，不想处理过载的信息量，叫嚣着罢工。沈西今只是平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明扬内心惊涛骇浪，他无法讲述更多也无法帮助明扬更多，路要怎么走，只有明扬自己能选。
    他一贯不是什么相信鬼神之说的人，但此刻也希望周楚的意志可以帮助明扬拨开眼前的云雾。
    刘玉珍回来得很及时，沈西今跑去厨房帮刘玉珍操持，好让明扬一个人静一静。明扬拿着那张证件回了屋，压在了枕头底下，再返回外面打开电视，让声音充满整个房间。
    沈西今也不是那种擅长聊天的人，吃饭时努力地跟刘玉珍闲话家常，气氛愉悦中带着一点尴尬，好在当事人双方都不在意。饭后他没有多做停留，借故还有其他事情便离开了。他走后，刘玉珍才问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她太能体察明扬的情绪，这段时间明扬安静得不像话，今日却有了不一样的气息，她不知道是好是坏。
    明扬却是答非所问，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刘玉珍诧异，难道明扬还得了失忆症不成？明扬反问：“我们看完病之后要回去吗？”
    “嗯。”
    “回去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该干嘛干嘛。”
    “那我能做什么？”
    刘玉珍说：“这取决于你自己想要做什么。”
    然后明扬便重复说，他不知道。
    他陷入了一种混乱，他总觉得一旦踏上逃亡的路就无法回头，逃得久了连当初上路的理由都想不起来，只顾着要一直跑一直跑。
    他可以跑到世界的尽头，可那是否真的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仍旧不知道。
    夜里，明扬睡不着觉，他从枕头下面把那张证抽了出来，借着窗边的月光细细打量，手指轻轻拂过，本该平滑的边缘有些毛躁。他白天太过慌乱没有仔细看清楚，沈西今也没注意过这个细节，原来边缘被切开用胶带重新粘过，怪不得会进水。
    明扬小心翼翼地把胶带揭开，想把里面的纸抽出来展平，刚抽到一半，两张纸中间就掉出了一张卡片。明扬连忙开灯下地去捡，拿起来一看，他愣在原地。
    卡片翻过来原来是张拍立得，里面有他、韩飞凌和周楚，而他是闭着眼睛的。这是当初几个人在东京看郭骁比赛时拍的照片，大家各有一张。这张本该属于明扬，明扬当初抱怨照片里的自己闭眼睛没拍好，周楚就把他那张好的换给了明扬。
    他说他不喜欢拍照，可是这张明扬以为本该丢掉的照片却被藏在他的证件里。照片下方的空白处写了一句话，字迹依稀可见。
    “一直跑，不要停。”
    明扬瞬间击毙，血肉模糊，散落一地。
    陆骏离开北京回去处理车队的诸多事宜，如果以后不再弄下去，很多手续、房租即可不再续签。这东西相当繁琐，中途他不得已还要再回一趟北京。正巧场地联赛如火如荼地展开，唐广书邀请他观赛，他忙里偷闲想要放松放松，便答应了下来。
    这里是距离极点的基地最近的一条赛道，当初张承寅和陆骏无视高昂租金决定把办公地点设置在这里就是为了离这里近。等办公室里全都装修好之后，他们站在楼上即可俯瞰赛道，风景卓然。
    陆骏还问张承寅，如果以后赛车运动普及了，车队会不会也像球队那样拥有自己的主场呢？张承寅微笑着看着他，说希望有那么一天。陆骏插着腰得意洋洋地说，那他到时候一定要把这条赛道买下来。
    现在，他不光没有买下赛道的钱，也即将终结车队的命运。而张承寅呢？他坐在最靠近赛道的办公室里，可他的车队却被禁止参赛。
    比赛间隙，陆骏溜出来抽烟，他的瘾实在大到无法坚持完一整场比赛。抽完烟之后他去前面的便利店买咖啡，这儿他熟得很，以前工作饿了他和张承寅总来买关东煮或者泡面。拿好两杯咖啡结账，门口传来“欢迎光临”的电子播报，陆骏下意识地看过去，那熟悉的身影不是张承寅是谁？
    张承寅也注意到了他，两个人凝固一样谁都没有动。店员向陆骏重复了一下金额，陆骏这才反应过来掏手机。
    而对于双方，视而不见很尴尬，但谁都不知道在这种场合下偶遇该说点什么。
    还是陆骏先开口打招呼说了句“巧啊”，张承寅才点点头，问陆骏怎么在这里。
    远处赛道上传来的轰鸣声响站在这里也听得清楚，陆骏把咖啡放在店门外的长桌上，自顾自点了支烟，张承寅站在他一旁。两个人都看着赛车场的方向，陆骏吐出一口烟才问：“我是不是不该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没什么该不该的，大家都知道。”张承寅的态度比陆骏想象的放松。陆骏很意外，这个人一贯心思重，骄傲，自尊心也强。如今落得这般田地本该最不希望被他看到，却没想到张承寅坦然了许多。只听张承寅继续说：“之前那段时间一团糟糕，我动用了我一切能找到的关系，当然也花了很多钱，到处求人，低三下四。我以为我不能接受失败，可当靴子落地之后我才发现，我只是不能接受真相被戳破。”
    陆骏问：“那你后悔过么？”
    “有什么可后悔的？”张承寅说，“愿赌服输。”
    陆骏手里的烟已经抽完，掐灭之后又掏出一根。他捏着烟管，海绵一头在唇缝间像是涂唇膏那样轻轻左右滑动，最后才咬住，将其点燃。陆骏呼出烟雾，笑了笑：“那以后呢？有什么打算？”
    “你呢？”张承寅反问，“我听说补赛分站你的车队一直没有报名。”
    “你这都这样了还有功夫关心别人啊？”陆骏揶揄。
    “就是因为这样才有时间关心有的没的。”张承寅说，“之前那场比赛极点已经被限制以车队名义参赛，这一场继续沿用之前的判罚。如果我说我不想让车队参加北京站的比赛去浪费时间和金钱，这对你来说是不是个好消息？你会想要去吗？”
    “我拿什么去？我自己上场吗？”陆骏说，“张承寅，事情演变成这样跟别人都没有关系。你已经耽误很多人的职业生涯了，现在重赛的机会在眼前，大家都可以去弥补去年的遗憾。你说你不去，就这么点准备时间你让车手自己上哪儿去搞到一台可以参加比赛的车？车手没做错过任何事情，为什么要承担结果？好吧，不去我他妈也能理解，选手成绩再好不能计入车队荣誉对于资本家来说就是没意义，我他妈真的是宇宙级圣母，这个时候竟然还能说出来理解你的话。但是你就不能也用你那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良心好好回忆回忆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吗？是为了这些狗屁意义吗？”
    张承寅说：“你现在有什么立场来让我回忆过去？”
    陆骏哽住，他自己不也是在着手解散掉车队吗？他跟张承寅同样没有立场去谈过去所执着过的虚幻梦想。
    “随便吧。”陆骏用力地吸一口烟，烟雾浓的差点呛到他，咳了两声，“我该回去了。”他拿起咖啡抬腿要走，张承寅叫住他：“陆骏，我有个问题。”
    “什么？”
    “那你后悔过吗？”
    陆骏不知道张承寅到底问的是哪件事，也许是从始至终的所有事。他们之间的某一场对话，某一个决定，某一些差点就能拥有一切成为胜利者的瞬间……
    这笔烂账里没有人笑到最后，全都输得一塌糊涂。
    陆骏吸一口烟，抬头把烟雾吐向天空，沉默过后答道：“后悔没有意义。”
    第267章
    在报名截止的前两天，大家开始纷纷询问确认参赛的都有谁。马锐从李斯达那里得到了确切消息，极点为车队内愿意参加北京站的车手都报了名，并且提供赛车和后援，与车队参赛无异。马锐大嘴巴把这件事告诉给了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的人无不惊讶，张承寅怕不是赔钱赔疯了，还会干这种倒找的买卖。咋舌之余也不免叹服，关键时刻，这人倒还留有几分体面。
    私底下也有不少人来问陆骏，陆骏充分发挥糊弄学原理。沈西今从明扬那里回来之后把大致情况跟他讲过，沈西今只说尽人事听天命。陆骏想也是，他不想再强迫明扬什么，人生路总要自己走，如果真的在一个地方跌倒了爬不起来，那也是一种选择。
    谈不上勇敢还是懦弱，只是一种选择罢了。
    距离沈西今去找明扬已经过了许多天，这期间陆骏忙活地失去了时间概念，大部分手续都已经办好，车队的技师们也都已经逐一安置好，车间里的工具器械什么的谁想要自己搬走，剩下的徐正文帮忙处理掉。
    徐正文问陆骏那台MINI怎么办，陆骏说不着急，放在最后处理。
    北京站的报名时间截止到下午四点，陆骏没关注这件事，他把注销车队所需的材料证明全都准备齐全，核对无误之后一一上传好，鼠标悬停在提交按钮上，他稍作停顿。
    只要点下去，他的一段旅途便可以告一段落。他要停下来休息了，什么激情和梦想都将被封存，他要学着接受自己也是一个普通人的事实。
    陆骏没有犹豫地按了下去，看到提交成功等待审核的提示之后他如释重负，自己给自己点了根烟，阳台上的窗户开着，在南方待了这么久，他其实仍旧没有习惯湿冷的春天，今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风吹进来，吹散了他心头上笼罩的浊气，他释怀许多，独自享受着这份宁静。
    当他点燃第二根烟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明扬。
    陆骏有点意外，这小子已经八百年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了，挑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最好是真的有事——不，还是别有事了，他受不起那惊吓。
    “喂？”陆骏接起电话，“怎么了？”
    “你人在哪儿？还在北京吗？我……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说。”
    “很重要吗？是需要面对面说吗？我已经回家了……”
    “不，不是，我们在电话里说就好了。”明扬小声嘟囔，“应该算是重要的吧。”
    “你说。”陆骏很忐忑。他连遭重创，被明扬搞得有些害怕，生怕明扬说出来一句什么自己慢性应激加重度抑郁加双向情感障碍晚期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随时等着自杀之类的话，那他可真无言以对了。
    他会微笑面对生活。
    “我……”明扬的口气纠结犹豫，陆骏感觉越来越不好，生怕自己的预言成真。他不着急追问，听着明扬的反应，明扬停顿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地说：“我想参加比赛。”
    陆骏先是一愣，半天没说出话来，而后“啊”地疑惑，再问明扬：“你、你说什么？”
    “北京站。”明扬说，“我说我要去跑北京站。”
    陆骏还是没反应过来，明扬听不到陆骏的回答以为陆骏生气了，小声询问：“可以吗？”他还有更多话没讲，手机里就传来了挂断后的嘟嘟声，明扬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来陆骏是真的生气了。
    其实他不知道，当时陆骏在听到他的话之后心潮澎湃，虽未发一言但是在家里客厅来回走了好几圈，脑子一热误操作不小心挂了电话。陆骏赶忙又打过来，上来就问：“你是不是认真的？”
    “是。”
    “那你确定你可以吗？”
    “我不知道。”许久没有碰车，加上各种不好的回忆，明扬的态度很保守，“试试看。”
    “为什么？”
    “我想完成这场比赛。”这一次，明扬没有犹豫，“所以，可以吗？”
    “当然可以！”陆骏难掩兴奋，可是下一秒他就雷劈似的大喊：“我操！坏了！”
    “怎么了？”
    “我已经提交注销申请了！”
    “……”
    “……”
    陆骏立刻打开提交页面查看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可是连个撤销按钮都没有，他大骂一番产品经理，同时也深知现在骂谁都没用，要骂就骂自己——不对，该骂明扬，他妈的犯病犯到不知道今天都什么时候了？非得黄花菜都要凉了才想到要跪地大哭着说“教练我想打篮球”？
    陆骏没埋怨错，明扬确实不记得今天是几号。他一直处在自我审视的漩涡里，看着拍立得上那六个字，自己无地自容。
    他一度懦弱怕死，给自己找了八百个不去参加比赛的理由。在逃避的过程中，他忘了自己的雄心壮志，忘了自己的远大目标，忘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正视的内心……他自私，胆小，左顾右盼，然后周楚给了他一巴掌，把他甩的远远的，永远的。
    这个自己曾经发誓要追赶上的人用生命捍卫了诺言，而自己又在做什么呢？
    明扬在深夜里痛哭，不同以往，这一次他试图从淤泥中爬起来。
    陆骏打了一圈电话到处找人问怎么撤销注销车队的申请，这下搞得全世界都知道他跑路，一个个都好奇地问了半天八卦，没一个知道正事儿怎么办。陆骏无奈，跟余桃商量一番之后趁着审核没还没通过先把名报了，然后他立刻跑去北京堵着人家联盟办公室求情。
    事情一度非常尴尬，陆骏就差装疯卖傻最后才成功从人家的后台亲眼看着把申请撤销掉。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陆骏站在大楼外的台阶上，感觉北京的春光异常明媚，是该点根胜利烟了。
    烟刚一冒上，他就意识到好像还有点什么事情没搞定。
    训练场地、组装车间、技师团队……他好像都没有了！
    陆骏觉得自己多少见过一些世面的人，断不可能被这么点事情逼着跳河，他左思右想，想起来还有周岚这号人物。周岚问他是不是想好了，他说还没想好，但是有件事需要周岚帮忙。周岚心说你可真是不见外，我提的要求放在一边不说，反倒是现在跑来跟我提要求？
    为了表示出自己最大的诚意，陆骏开口，周岚还是尽数答应了下来。
    还好这个分站就在北京，陆骏最后要做的就是把人动员过来。他不认为这有什么难度，因为他相信他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明扬上午在刘玉珍的陪同下去医院做复查，大夫笑着告诉明扬，他的情况好转许多，后续坚持治疗，一定可以完全康复。这番话并没有让明扬放松，明扬向大夫袒露了自己想要重新回到赛场上的想法，大夫只说，现代医学只能通过药物去进行一些神经调节和舒缓，最后的治疗效果如何，要看明扬自己的意志。
    当然作为医生，他还是会建议明扬暂时不要去尝试可能造成应激的事情，应该稳扎稳打，避免功亏一篑。
    明扬听话地点了点头，和刘玉珍一起去取了药。离开医院的时候，明扬问刘玉珍：“妈，如果我坚持想要去参加比赛，你同不同意呢？”
    刘玉珍说：“大夫说的那些名词我也听不懂，但有句古话说得好，心病还需心药医，你要是觉得那么做能破解魔障你就去。”
    “那……那万一我也是周楚那个结局呢？”
    刘玉珍和明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自然知道周楚的事对儿子的影响有多大。她经历过明扬差点离她而去的危机情形，自知无法承受，可倘若明扬知道危险仍旧毅然决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她也没有什么可多说的。
    她谈不上坚决反对也谈不上坦然支持，只能说：“人各有命。”
    “嗯。”明扬点点头，他的命是怎样的，现在要由自己来选了。
    下午，明扬自己坐车前往陆骏发给他的一处地址，这地方明扬记得，是赛灵自己的训练场，离城市中心很远，场地很大，几乎拥有全地形，设备先进，明扬还记得每次在跑步机上跑步都要浑身插满线被一群人监测情景，好像训练什么未来战士一样。
    他在门口见到了等待已久的陆骏，陆骏张开双臂抱了抱他：“感觉怎么样？”
    “还好。”明扬有些不知所措，“为什么来这儿？”
    “哎呀这真是说来话长。”陆骏选择不说，“比赛之前，我们就在这儿做赛前训练。”
    明扬现在没有那么大好奇心，他一门心思全在比赛上，压根儿不会追着陆骏问东问西。陆骏带他去了车间，大门在刷卡后自动开启，明扬只觉像是进了钢铁侠的实验室，而在正中间映入眼帘的便是自己阔别已久的那台MINI。
    一旁正在工作的徐正文扭过头，笑着问：“这是谁来了？”
    明扬双手背在伸手，手指搅在一起，他变得不会处理相遇场景，只顾得上扭捏，再小声打个招呼。他左右看看，庞大的技师团队里只有徐正文和李小川是他认识的，他看向陆骏，陆骏解释说事情比较突然，征求大家意见之后，徐正文只带了李小川过来，其他人都是赛灵的技师团队。而这个车间的隔壁，正在测试赛灵最新的尚未公布的拉力赛车。
    这是一个远远高于其他参赛车队的配置，当然陆骏没给明扬讲这些。
    “那……那别人呢？”
    “别人？还有谁？你桃子姐姐跟着小沈去勘路了，林岩枫本来不想来，后来改变了注意，明天下午的高铁到。”陆骏轻轻拍着明扬的肩膀，笑道，“所有工作人员已经就位，等待车手随时发车。”
    第268章
    复建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情。
    时隔数月之后再一次坐进MINI中，明扬感到紧张和陌生。挂挡，起步，他第一次把MINI开得如此之谨慎小心，像是进停车场找车位的速度一般在赛道上行驶。这并不是一台可以上路的乖巧小车，他可爱的外表早已压抑不住想要狂奔的心，引擎发出呜呜嘶吼的叫声。
    他的主人明白这一切，但似乎还没有释放他的想法，一切需按计划进行。
    由于有赛灵的支持，明扬可以把时间全都放在赛道上，不用考虑损耗也不用考虑支出。一开始磕磕绊绊，很快，他便可以流畅丝滑的进入每一个弯道。他在拉力场上不断地找回自己的状态，其余时候就是去熟悉比赛的赛道。
    林岩枫做了充足的准备，他和沈西今开车几乎踏遍了环首都地区，把每一条可能作为赛段的路都踩了一遍。时间紧任务重，林岩枫力求完美，搞得自己很忙碌，明扬唯一能做的就是记住林岩枫给他的所有东西，在模拟器上一遍又一遍的练习，死记硬背也要刻进脑子里，等自己勘路那天进行最终核对。
    在赛前准备的日子里，明扬睁眼起床到闭眼睡觉之间只重复一件事，那就是训练，毫不间断的训练。余桃甚至叫他好好休息，过度拼命很可能会适得其反。他不答应，得想办法把空白的时间弥补回来才好。
    哪怕这样他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回到最好的状态，时至今日他在封闭赛道里都没有摸到过最高时速，若是放松下来岂不是越跑越慢？
    他告诉自己不可以停下来。
    今天训练场地的工作人员有些多，不一会儿，门口就停了几台赛灵，原来是周岚来了。周岚先是去赛灵的车间转悠了一圈，听到外面场地上引擎声隆隆作响，便走了出去。陆骏大老远就看见了那个永远与周遭画面格格不入的男人，等对方走近了，他才假模假样地笑着说：“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周岚问：“我不能来吗？”
    “哪儿的话！”
    这时，MINI从树丛中窜出来，车速有些没控制好，过一个小坡时车头翘了起来，陆骏和一旁的林岩枫等人比划着交流了半天。周岚静默地看了一阵，问陆骏：“怎么样？”
    “还行，虽然距离这小子最顶峰的状态还差点意思，但能开成这样已经很好了。”陆骏知道明扬很努力地在克服各种问题，无数次的自己和自己决斗。余桃坐在副驾上清楚的了解各种状况，自然也会把这些都告诉陆骏。限制明扬的始终不是技术，而是他丢失的信心和勇气。
    他必须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才能冲破牢笼。
    “我不是问他。”周岚轻声说，“我问的是你考虑的怎么样。”
    “啊？”陆骏当下没反应过来，意识到周岚的意思之后又不好当面直说自己压根儿没功夫想那些事儿。他挠了挠脸颊，没法装死，想了一番之后吱声：“那个啊……”
    “嗯。”
    “其实我没什么太多要考虑的，我承认你给的条件很吸引人。”
    “所以你要拒绝我？”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吧？”
    周岚歪头，他做这动作与周楚有几分神似，陆骏沉默片刻，转头看向尘土飞扬的赛道，忽然正色说：“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
    “我看上去是那么喜欢听人谈条件的人吗？”
    “不，但是这个条件对你也没什么坏处。”
    周岚沉默，那态度确实示意陆骏讲下去。
    “我要带着那小子。”陆骏用下巴一指。周岚摇头，陆骏问：“不乐意？”
    “我没办法现在回答你。”周岚说，“这需要专业团队对选手进行评估。”
    “你觉得你弟眼光专业吗？”
    “……”
    陆骏的话到此为止，周岚没有接茬，他们站在一旁看着明扬下车后摘掉写有“无敌”字样的头盔，甩着头朝徐正文他们那边走过去。现在的天气还冷，明扬额头鬓角的发丝却被汗浸湿。
    当初选择明扬作为为赛灵出战中北拉力赛的车手是周岚亲自拍板决定的。明扬的成绩是最好的，团队里其他人却认为他经验尚浅不够稳定，车损也很高，无法胜任比赛。周岚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那个等待着宣判的少年，他知道对方心里一定很紧张，神情却表现得倔强。
    现在，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少年身上，那股浑身是刺的莽撞倔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静沉默，很熟悉的沉默。
    隔天之后，赛灵的新赛车也要进入场地测试，而来测试的人让所有人倍感意外，竟然是邓开。
    邓开一看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没多久，正好借用那股迷糊劲儿来闪避以陆骏为首的几个人好奇的目光。陆骏内心吐槽周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竟然让职业车手过来给他搞测试。他忽然想到，满打满算邓开其实就是周岚给弄回来的，只是中间发生了什么大家不知情。周岚既然要做车队，现在应当是和邓开已经谈妥，故而邓开才会出现在这里。
    这样一看，逻辑相当通顺！他休息的时候旁敲侧击地问邓开，没想到邓开也不回避，懒洋洋地说了句“是啊”，然后坐到了明扬那边。
    “一会儿跑一场吗？”
    明扬慢吞吞地咬着吸管喝奶，回道：“没空。”
    “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情！”邓开故作伤心掩面扑倒在一边，明扬理都没理他。邓开很快自己把自己哄好，笑着对明扬说：“不过没关系，我相信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北京站的比赛如期展开。
    本次比赛的赛段主要集中在北京西部和北部与河北的交界处，此处多山地，有几处著名的跑山圣地，春季万物复苏，一路上的风景倒也明媚。
    参赛车队陆陆续续抵达营地开始搭建维修区，再次以这种方式开始比赛，大部分人的心情都很复杂。明扬看着久违的热闹画面有些不太适应，几个相熟的选手路过时跟他打个招呼，他僵硬地摆摆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被关注的不止是他，还有隔壁的许迎臣。维修区没有用任何印有“极点”LOGO的物料，只有赛车上的涂装能够显示他们曾经的归属，周楚不在了，许迎臣失去了最有竞争力的对手，本站比赛对他而言只能作为一个圆满的终结。
    裴若安听说明扬来参加比赛很是开心，远远看到明扬出现在维修区，他就溜达了过去。
    “今天只是搭建，你来这么早？”明扬有些差异。
    “家门口比赛，提前过来看看不行？”裴若安掏出个苹果递给明扬，“许哥他们买的，洗过了。”明扬接过来啃了一口，嘎吱嘎吱嚼着，苹果很甜，他咬的时候没注意漏了一口，还好用手接住，又塞回了嘴里。
    裴若安看了一会儿明扬吃苹果，才问：“准备得怎么样？”
    “还行。”明扬道，“跑跑看。”
    裴若安说：“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那我该是什么样儿？”
    裴若安耸肩：“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怎么突然决定参加比赛了？不过你要是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并没有很好奇。”
    明扬停下了动作，呆愣片刻才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不等裴若安说话，立即接下去：“你能帮我个忙么？”
    “你说。”
    “你能借我台车么？我想过两天用一下，当天还你。”
    “行，今天完事儿你跟我回家取车。”裴若安没问明扬要做什么，晚上带着明扬去自己家车库选，明扬看了半天，最后还是选了整个车库里最便宜的赛灵。
    然后在正式比赛的前一天，明扬自己开车去了郊外一处墓地。
    第269章
    这时日的墓园很安静，风一吹过来树丛发出莎莎的响声，除此之外就是明扬的脚步。到目前为止，他碰见了许许多多长这么大第一次经历的事情，来之前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带什么东西，进来后面对如此肃穆的环境有些不知所措。
    明扬两手空空，兜了好几圈才找到周楚的墓碑，当他看到上面的黑白照片时，心绪要比自己想象的宁静许多。
    他没有太多想法，甚至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周楚离开之后的那些日子变得很模糊，他不知道怎么过来的，一晃眼就到了现在。如果不刻意去提及，他有时都想不起来原来周楚已经不在很久了。
    “这里好安静啊。”明扬面对墓碑席地而坐，“你大概会很喜欢。”他的音量不大，担心自己的碎碎念会惊扰别人。
    他会说一些没营养的屁话，其他人大概也不愿意听，他张开嘴，发觉自己不知道该讲什么。周楚在时，他和周楚之间总是不得安生。周楚这么一个少言寡语的人也会被他搞得讲垃圾话，他大概真的很烦。
    现在这个情况就很好，无论他说什么周楚都再也不会回嘴，也不会打他，他可以肆无忌惮。
    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字都不知道，心中一片白茫茫的。
    “我是不是吃药吃坏了脑子，开始喜欢犯贱了。”明扬嘟囔，“你说我骂你吧，你一声不吭我还觉得挺不适应的。不过你最好什么都别说，闹鬼不好。”
    说完，他愣了一会儿神，没有发生灵异事件，他感到惋惜，叹气道：“你还真这样啊？算了，也不是很重要。我明天就要去比赛了，就是……就是你没跑完的那一场。我没想来这里的，后来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说一声，我回去比赛了，虽然我不知道最后结果会怎么样，但我会尽力跑的。”说到这里，他忽然干笑两声，抓着头发说：“啊，真不习惯啊，我竟然会跟你交代比赛的事情。我明明没什么可跟你交代的才对，你是你，我是我，我怎么样关你屁事，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打败你拿到冠军。但是周楚你实在是太狡猾了，无论我跑得多快，我都没有机会打败你了……”
    说着，明扬垂下脑袋，眉头深深地拧在了一起，撑着膝盖的双手紧紧抓着裤子布料：“但是我不在乎！我会一直跑下去，不论以后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再退缩了。我会去到最顶级的比赛，遇到比你更强大的对手，会拿到比你更多的冠军。很快你在我这里就会变得不值一提，可能再过几年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就像我现在连小学同学的名字都记不住，小时候的事情也记不清楚一样。周楚，你再也不能影响我什么了。”
    明扬讨厌那种总是被某种气氛萦绕的感觉。
    在他重新开始整理关于周楚的一切记忆时，他会主观地压抑自己的情绪，但是该死的大数据比他自己更懂他现在的状况。他登录各种社交平台时随便刷一刷都会看到与周楚有关的内容。
    周楚喜欢的车，周楚跑过的比赛，周楚去过的地方……
    有一次，大数据把周楚粉丝剪辑的一个纪念视频推到了明扬的面前，当《see you again》的旋律与引擎声交织在一起时，明扬带着耳机静静地躺在床上，浮现在眼前的是无数熟悉的画面。
    他们说有人行尸走肉无为一生，生老病死，大多数名字是不会被记住的。但是有些人生命如烟霞烈火，正是因为那团光与火照亮了夜空，才使得那些黑夜中的人抬起了头看到了方向。
    周楚是后者，一生炽热，一瞬即永恒。
    “那天晚上我看了好久的星星，城市里的星星不够亮，至少不如我们原来在别处看到的亮。”明扬缓缓说道，“现在，你变成了星星。”
    他从口袋里摸索一阵，掏出来一根用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放在了墓前：“如果我比赛跑得不错，拿到奖金我会去东京看飞凌姐比赛给她加油的，到时候会帮你看看当初埋在土里的兔子有没有生出小的来。反正你已经去不了了，这个就留给你吧。你现在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学怎么编兔子了，下次再见面的时候，要编得好一点。”
    坐得有些久，明扬的腿脚发麻，很费劲才站起来。他活动活动，伸伸腰，掸掉身上的尘土，目光重新聚集在周楚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
    “我该走了，明天我会拼尽全力去跑的，就像你那时一样。”明扬轻轻吐出埋于胸口的叹息。山里的空气很好，他闭上眼睛，只觉一片宁清，轻松许多。当他再睁开眼睛时，右手握拳抵向周楚的墓碑，露出的手腕上系着那个红金线编的手链。“我不会再害怕了，这次没有骗你。第二个正赛日的赛段会经过山那头的公路，离这里很近，如果速度够快的话，你应该可以听到声音，就当解闷吧。如果你太无聊的话也可以给我加油，我不介意。”
    北京的春天风很多，吹得树叶簌簌作响。还好有风，风会把他带回来。
    在超级短道赛之前都会举办一个分站开幕式，明扬总是嘲讽各地的开幕式弄得跟乡村大舞台没什么区别，现在换了心境再看倒也觉得亲切。司徒嘉树逃课飞到了北京，他跟明扬说好来看比赛，等抵达时，表演都结束了。
    明扬去距离大营很远的路口接司徒嘉树，没赶上赛前新增的悼念环节。
    虽然时隔已久，但是大家提到那个名字时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无法确信。那个人真的离开了吗？强者不是应该永生吗？
    所有选手的当前积分都以前面五场为准，许迎臣高高排在第一名，后面则是马锐。明扬本就缺赛一场，在中后段徘徊，这场比赛哪怕他拿下冠军也无法跻身年度车手积分榜前三，他的赛季会以一个很平淡的成绩结束。记者也会逮着这个问题问他，被围攻的他很无措，甚至有些惧怕人群，陆骏见状只好谎称车队要开个小会，把明扬解救了出来。
    记者们只好去围攻许迎臣，这个几乎已经锁定年度冠军的男人。
    当被问及如何看待付出之后即将蝉联的冠军，许迎臣沉默片刻，回答：“我会全力投入比赛争夺冠军，但只有比赛结束的那一刻大家才会分出胜负。”要不是知道许迎臣说话一贯是真实想法，否则其他人难免腹诽他未免有些太自谦。
    记者又追问：“那你觉得在本站比赛中，谁会对你冲冠造成比较大的威胁呢？是马锐吗？”
    许迎臣只是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就被记者添油加醋杜撰成许迎臣不把马锐凡在眼里的故事讲给了马锐本人听，马锐操着他那东北口音笑嘻嘻地说：“那我怎么办？我去把他车胎扎了？”
    超级短道赛并未给大家带来什么惊喜和改变，许迎臣等人发挥不错，明扬顺利地结束比赛，但是距离许迎臣的速度还是差了很多。这一点免不了又被记者和各路人马拿来做文章，明扬却不太在乎，权当做回归比赛的热身，至少他成功地跑了下来，而后面的路还很长。
    次日清晨，选手们在维修区做着出发前的准备。
    明扬坐在场边等着自己的比赛时间，他的耳机里放着音乐。耳机的降噪功能不错，周围乱七八糟的声音被隔绝了大部分，让他可以始终沉浸在《Distant Dreamer》旋律中。
    他一直都很喜欢这首歌，同时这也是周楚在播放软件里点过红心的最后一首歌。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余桃正好喊他出发。明扬站起来将耳机收好，用力地伸了个懒腰，钻进赛车后进行各项检查。
    “带的东西都放我这边吧，我拿着。还有路书，时间表，笔……”余桃有条不紊的检查自己的小包。明扬翻了半天把证件交给了余桃，自己手里还剩下一张。余桃问是什么，明扬说是周楚的身份注册卡。
    “用我收起来吗？”余桃问。
    明扬想了一想，隔着窗户把徐正文喊了过来，要了点胶布，将周楚的证件贴在了驾驶位的车门内侧。确认牢固后，明扬说：“好了，我们出发吧。”
    第270章
    抵达第一个赛段的发车点，余桃跟工作人员登记好时间，等前方赛车离开一阵之后，工作人员才把他们放行至起点线。明扬挂好档，脚踩着刹车踏板，关节处有些发紧。这是正赛，与稍带表演娱乐性质的短道赛不同，当倒计时结束后，他和余桃就要踏上漫长的征途。
    “重新回归比赛的感觉怎么样？”余桃忽然问。
    明扬坦言：“有点……有点紧张。”
    余桃又问：“那你是第一次参加比赛的时候紧张，还是现在紧张？”
    “记不清楚了。”明扬说，“原来觉得自己什么都会，现在好像什么都不会了。”
    余桃笑道：“也不要紧，往前冲就好了，有我在呢。”
    明扬说了一声“好”，音节还没完全结束，前方的工作人员便示意发车。明扬状态切换太快，大脑的指令没有那么快的传递到四肢，脚踝像是生锈被猛然撬动似的用力踩油门，赛车猛地向前突。弹射之后接的不是起步，而是熄火。
    在场工作人员愣住，明扬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了，赶紧重新点火，一旁的余桃噗嗤笑出来。
    “对不起。”明扬小声说。
    “对不起什么？难不成你还故意整活？”余桃惊讶，“我只是觉得你手忙脚乱的样子很可爱啊。没起来不是很正常么？好啦热身运动做过了，再耽误时间可就说不过去了！快走快走！”她边催促边笑，摸不到明扬的头发，只好在他的头盔上轻轻拍了一下。
    第二次起步很顺利，赛车如同子弹冲出枪膛，在余桃的指挥下丝滑地游走在柏油路上。即便带着方便通话的对讲机，明扬在发动机高速工作所产生的巨大噪音下都有点听不太清楚余桃在说什么。严格来说，他的左右大脑好像分开工作了，一边在根据余桃的指令进行操作，而另外一边则属于他自己。
    那个世界完全切断了声音，仅剩一些自我交流。他向自己提了很多问题，暂时没有得到答案。
    坐在明扬身边的余桃最是了解这个小鬼的状态起伏。
    旁人只能从车身姿态和速度等数据上来监测明扬，数字看上去正常得不行，不禁叫人怀疑前段时间还要死要活的人突然就好端端地回到了赛道上是不是说明病也没有太严重？毕竟现代人精神状态诡异复杂，有时候很难说清楚到底是真的有病还是在无病呻吟。
    余桃知道不是这样的，明扬是真的不太好，并现在不能算作完全康复。
    以前明扬反应激烈体现在他无法控制自己，会屈从于精神恐惧从而胆小窜逃。她相信现在明扬的心底仍旧留有恐惧，但是明扬没有逃。
    他选择自己和自己对抗，这是一种更为痛苦和折磨的方式，其他人帮不上一定点忙。那种精神上的惊涛骇浪不会反应在明扬的躯体上，明扬不再叫喊疼痛不再撒泼打滚，他意识到自己背负了很多东西，他需要面对。但是伤害是真实存在过的，他不可能原地满血复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他只能咬紧牙关去克制自己，割肉一样抛弃很多东西。
    他以为自己伪装平静伪装得很好，发车前的熄火还是透露了他的起伏。
    余桃斜眼看着明扬紧握方向盘的双手，带着手套的双手死死扣着，再多用力怕是会把方向盘拆下来。
    林岩枫盯着画面里的MINI，不自觉地开始咬手里的笔头，然后他低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他好紧张。
    陆骏看后点头说：“是有点，车身姿态都不够松弛。在弯道里的表现像是命悬一线，肉眼看确实挺顺畅的，但就是感觉不太对劲。”
    “这是他第一场正赛，紧张再所难免。”沈西今道，“别出事故平安跑完就好。”
    陆骏笑道：“你这也太地狱笑话了。”
    沈西今说：“我没有讲笑话啊。”
    “算了算了。”陆骏道，“人不能在一个坑里跌倒三次。”
    徐正文眨巴眨巴眼睛问：“可是你不是跑路了三次吗？”
    “小徐！怎么你也这样！”陆骏大叫，维修区里焦灼的气氛被冲散了许多。
    明扬跑完前三个赛段之后回到了维修区，这是短暂的进站时间，接下来要有很长的砂石路段。赛车交给徐正文进行检查，明扬和余桃下车，余桃对着陆骏摇摇头，陆骏立刻会意，决口不提半点比赛的事情，拿了一盒鲜奶丢给明扬。
    “辛苦了，小兔崽子。”
    明扬一路下来连口水都没喝，他将吸管插好，扭头看看前面维护结束换好轮胎准备出站的许迎臣，忽然问：“我现在排第几？”
    陆骏问：“你要知道吗？”
    明扬回答：“想知道。”
    陆骏看向余桃，余桃耸肩，陆骏说：“第七，裴若安那小子都比你排名靠前。”
    明扬听后只是小声地重复了一下这个数字，然后便说自己知道了，拿着鲜奶坐去了一边带着耳机听音乐，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
    “他这是……”陆骏纳闷儿，“干嘛啊？计划一会儿偷摸去扎裴若安的车胎？”他走到余桃身边，用自己的肩膀碰碰余桃，问道：“怎么样？”
    “你自己看不出来？”余桃反问。
    “你不是看得最清楚吗？”
    “还行吧。”余桃长叹，“问题还是那些问题，他进入状态有些慢，当然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他速度提不上去，关键那一下就是很难踩到底。”她抬起下巴示意林岩枫，林岩枫似乎明白她在讲什么，就将自己记录和测算的数据展示给他们看。
    林岩枫指出，明扬在直线加速时会有迟疑，导致提速就比别人慢，哪怕只是眨眼的功夫都能在时间上差出许多，这是门外汉都懂的道理。但问题是直线加速谁都会，明扬就是差那一点点，他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甚至怀疑明扬是不是药吃得太多影响神经反应。
    “你这么说也无不道理……”陆骏当真开始思考这个角度，“不过我们讨论这个问题没有太大意义。哪怕他开六十公里的速度跑完全程都没有问题，对于他而言完成比赛比拿到好的成绩更重要。”
    “我认同你的观点，但是……”余桃摇头，“在他的心底里一定是希望拿到好成绩，甚至是冠军的，因为这不是为了他自己。我能感受到在很多弯道和长直线里他仍有所恐惧，你们觉得现在的速度看起来差强人意，但那都是他逼自己才能做到的。数值存在于理论上，但他是人，不是机器。”
    林岩枫说，成绩的优势是一点一点积累的，如果真的想拿好成绩，就要把如何分配时间优化具体到每一个弯道里。
    他一贯是个量化狂魔，只有足够细致的量化才能保障稳定性和容错率。
    “你输他没输够啊？”司徒嘉树这个时候跳出来，一手搭在林岩枫的肩膀上调笑道，“神鬼一体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林岩枫歪头，他不是不知道，他是听不见。他想让司徒嘉树写给他，但司徒嘉树没意会到，以为林岩枫不懂，洋洋得意地解释说：“就是虽然鬼的时候超鬼，但是神的时候绝对能超神！”
    这时候，明扬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跑过去对正在准备换胎的徐正文说：“我觉得不需要换。”
    “后面砂石路的比例多一点。”徐正文说，“你确定吗？”
    明扬道：“干胎就可以了，上面不是有你们专门凿的花纹吗？最后一个赛段是弯道最多的柏油路，我想试试。”
    第271章
    “你确定吗？”徐正文再次问明扬。明扬点点头，徐正文看向陆骏，陆骏无奈笑笑，那表情是全依了明扬的意思。诚然，他们这些在场下的人可以把所有极限情况都预估一遍，可真正上场比赛的是车手本人，他当时的想法，选择，状态，乍现的灵感才是决定比赛最终结果的因素。
    明扬从来没有在比赛前夕对于赛车配件的安排提出过异议，现在这样情况，哪怕他说他想把里面的防滚架拆了陆骏可能都会答应他。当然车检过不过是另外一回事。
    徐正文依言没有做出太多调整，做好最后的检查，时间也用得差不多，明扬和余桃继续了他们的比赛。
    “我不理解。”李斯达坐在颠簸的赛车里牢骚，“他们到底怎么找到这么这么多铺装了跟没铺装的砂石路段的？简直比偏远山区还多！”牢骚也不耽误他精准的播报路书，前方要穿过一片待拆迁的民房，路段忽然收得很窄。
    许迎臣自动屏蔽了李斯达的废话，他看着前方不断挤压的路面，在听到指令的同时踩刹车打方向盘。通过转播镜头观看比赛的众人惊呼，都以为他的车尾撞到了墙上，实则不然，他几乎贴着墙面滑过，那间隙恐怕只有一根头发丝的厚度。
    “太恐怖了！”坐在解说台上的江明杰再三确认结果，叹道，“这真是极致的控车艺术！很难想象在休息了这么久之后的许迎臣还可以不断地释放着自己的能力，仿佛没有技术瓶颈一般，看来他对这迟到已久的最后一站的分站冠军势在必得！”
    那些溢美之词许迎臣听不到，从民房穿过来之后，他皱着眉说：“好滑。”滑到他差点就失误撞墙，极限救车带来的负面影响是他不得不调整了出弯的路线，肉眼能看到赛车在高速运动完美冲出，只有许迎臣知道，有一个瞬间，轮胎是没有抓住地面的。
    漫长的砂石路段上，余桃一个坐车的人都觉得心惊胆战，旁边操作的车手恐怕神经更是绷成了一条线。那根线很纤细很敏感，仿佛多呼出一口气都会被弄断。余桃除了报路书之外再也没有说过多余的话，明扬一声未吭，在他的能力范围只能极限飞檐走壁，在尘土中杀出一条路来。
    还好没有出现任何意外，余桃递交时间卡时看到前面过去的车手成绩估算了一番，他们应该没有被落下太多。而接下来回到柏油路面上，才是真正的比试。
    “你可以放开了跑了。”出发前，余桃如此说。
    “也许。”
    “你是怎么想的？”
    “想什么？比赛吗？”明扬说，“我想试试最后一个赛段，不是很长，但是弯很多很急，整体速度不会太快，可以抢下很多时间，也许比较适合现在的我。”
    “还学会分析敌我情况了？”余桃笑道，“可以啊臭小子。”
    明扬默默说：“我只是想赢。”
    余桃愣住，看向后视镜里的明扬。明扬抬起头来，同样看向后视镜，与余桃对望，重复说：“我只是想赢。”
    没有大声呼口号，没有强调，没有激昂情绪，他只是很平淡的重复，但余桃感受到这短短几个字对于明扬而言有着何等重量。
    “那就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完成你的计划吧！”余桃笑着回答，“男子汉要说到做到。”
    “现在已经来到了今日比赛的最后一个路段。”江明杰在解说台上待了一天，身体已经有些疲惫，还好比赛是精彩的，特别是像许迎臣这样水平的选手在连续弯道里的出色表现足以值回今日票价。“以现在的用时排名来看，许迎臣和马锐应该已经牢牢锁定了今日前二，从第三名开始往后还是有一些焦灼的，现在我们看到的是明扬的车载画面。他即将进入到前方的连续发卡弯，可以看到他入弯时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但是入弯点很精准，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停顿驶出弯道！统计显示他的出弯速度竟然是最快的！”
    维修站众人看着画面中一路飞驰的MINI，好像这样的小车才最适合在山路中穿梭。沈西今说：“他终于松弛了一些。”
    “毕竟山路才是他最擅长的。”陆骏道，“他知道在弯道里应该做什么。”
    明扬几乎想把眼睛闭上，视线内快速移动的纷乱街景对他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干扰。他尝试用声音去听，用触感去感受，在惯性的作用下他似乎忘记了颠簸，一切都是柔软的，像是水形成的漩涡。
    像水一样，水无常形。
    MINI绕着最后一个陀螺一般的弯道行走，由于背山，哪怕有路书辅佐，车手都会因为视线障碍本能地在这里减速防止撞山。如果一个错误大家都会犯，那么就不足称之为错误。
    明扬不去选择亲眼看到，他把自己交给了最信赖的人和身体里最原始的本能。
    “出！”余桃大喝一声！
    MINI轰然咆哮，那声音响彻山谷，江明杰惊呼：“他比任何人都选择提早加速！但是他完美地控制住了赛车！明扬一改整个正赛日的颓废表现！利用独特的弯道技术不断赶超！他追了上来！”
    第一个正赛日结束，明扬利用弯道优势以第五名的成绩收车。
    大家很开心，吃过晚饭后本来应该要安排复盘会，陆骏却觉得今日像是高考前夕一般，需要的是放松而不是继续背题。他想，一切都随明扬去吧，未来会怎么样他不知道，至少这一场比赛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不留遗憾。
    回去房间的路上，林岩枫戳了一下明扬的肩膀示意他看手机。明扬见林岩枫给自己发了一条消息。
    “你果然是一个无法通过计算揣摩的人。”
    明扬眨巴眨巴眼睛，面对林岩枫，回复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做到的，相信我。”
    林岩枫读后脸色一变，立刻敲字：“谁是为了你好？我只不过是那你当实验数据而已。”
    明扬朝林岩枫笑了笑，这是他最近难得的笑脸。林岩枫在那张脸上消失太久的表情阵阵恍惚，最后告诉明扬，希望明扬能再一次证明他是错的。
    由于第二天要早起比赛，明扬把慢跑放在了晚上。外面的路他不熟悉，只能围着住的地方跑。他带着耳机听音乐，跑着跑着，看到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许迎臣。
    明扬跑步的配速要比许迎臣快一点，他很快追上了许迎臣，许迎臣也看到了他，两个人没有打招呼，保持着某种默契一样一起跑。不知过了多久，许迎臣看了看手表上的数据，速度渐渐慢下来，对明扬说：“我要结束了。”
    明扬应了一声，他也差不多，两个人又溜达一段，许迎臣才说：“我请你喝水。”
    “好。”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太多交流，拎着水瓶站在便利店门口时，明扬才问许迎臣：“你怎么也出来跑步？”
    “不想思考明天的问题，出来放松放松。”
    “明天的问题？”明扬不解，“对你来说能有什么问题？我以为你很轻松的。”
    许迎臣说：“想用最好的成绩拿冠军从来不是轻松的事情。”
    两个人沉默，谁都没提往回走的事情，明扬拧盖瓶盖给自己灌了一口水，用力吞咽下去之后呼出一口气，小声问：“你之前……为什么想要回来？”
    许迎臣看向明扬，他比明扬高许多，自上而下的目光免不了带上一些打量。忽然，他轻笑一声，反问道：“我猜，你有段时间相当难过吧？”
    “……嗯。”
    “那你现在是为了什么？”
    明扬低头，握着瓶子的拇指不自觉地轻轻抠着塑料商标，许迎臣在发出问题很久之后，明扬才说：“他没能跑完的比赛，我来跑。他没能赢过的人，我来赢。”
    “这么自信？”
    明扬摇头：“我没有那么多自信，但我必须要这么做。”
    “可是，我也有非赢不可的理由。”许迎臣说，“我也有很多年轻时的遗憾要去弥补，明扬，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的。想赢，就得拼命。”
    明扬点头：“我知道，我会的。”他已经有了充分的觉悟，但这时，许迎臣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抬起头不解地看向许迎臣，许迎臣说：“赢不是为了任何人，别背着那些东西上赛场，跑不快的。”
    闹钟还没响，明扬就睡够了一样睁开眼睛。他精神饱满毫无困倦，拉开窗帘之后，清晨的阳光穿过透亮的空气撒进房间里，这足够使得心情愉悦起来。明扬心想，这真是个适合比赛的好天气。
    当他上路后，他能感觉到昨日那种束手束脚的情况有所消减，某些他失去的东西在渐渐地回来。这直接体现在他的成绩上，没有那些逆天操作，他稳扎稳打，差距被他一毫秒一毫秒地缩短。
    红黑色的雅力士内，只要李斯达不讲屁话，气氛一向严肃。从出发前，李斯达就能从许迎臣身上感受到一股无声的力量，这个男人任何一刻都在追求胜利，此刻的决心尤甚。所以他也必须打起百分之一百二的精神来面对比赛，容不得半点失误。
    他们从一大清早跑到傍晚，许迎臣始终保持在这种极限的状态里，让李斯达这个旁观者评价都没有任何的瑕疵。休息时，李斯达开玩笑地说：“要是我们完美赢下比赛，我一定要再跟周岚好好聊聊工资的事情，不能这么白白便宜他。”
    “你随便。”许迎臣并不在意这些。
    李斯达说：“小能已经追到第四了，他可真是……动力十足。”
    许迎臣起身：“该出发了。”
    “哇！你可真是个无情的前辈！”李斯达追在许迎臣身后上车。许迎臣系好安全带，检查完毕，出站前说道：“赛场上只有对手。”
    这是他能送给明扬最好的回归礼物。
    今天的比赛安排比较密集，本来傍晚之前可以结束，然而在转移的过程中所有人都遇到了大堵车，突发事件不得不让比赛顺延，等来到最后一个赛段时已是黄昏时刻。
    面对昼夜交替的临界点，越早出发的人越有优势，后面的人会被光线问题所困扰，拖得越久，劣势凸显得越大。
    明扬还在一路猛追，他大概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从倒数第二个赛段出来之后，他和余桃快速地商量了一下对策。
    “这里有一个‘之’字型的下坡弯，视野不好的话我们就找最小角度掉头，哪怕骑着下去都行，漂移甩大了可能会翻。”余桃说，“然后出来是一个大弯，速度会比较快，从这里出去就是长直线冲刺，得拼极限了。”
    不光是车的极限，也是车手的极限，恐惧的极限。
    余桃顿了顿，看向明扬：“成败在此一举。”
    “嗯。”明扬透过挡风玻璃端看天色，心里没有多少底。
    许迎臣没有任何意外地完美结束比赛，马锐在最后那块没看准时机车后轮漂下了路肩，因此损失了一些时间。不过抵达终点时他还排在第二名，他摇摇头，自己已然尽力，最终鹿死谁手只能看后面人的发挥了。
    他的赛季已经结束了。
    许迎臣收车之后没有接受记者采访，大步走向大屏幕，看着明扬的车载画面。镜头一切，无人机从高空俯视路面，MINI踩着长烟往前奔跑，仿佛不知疲惫。
    江明杰死死地盯着跳动的数字说道：“在分段计时中，明扬的速度已经来到了当前首位，但是他在昨天的比赛中落下的比较多，要在最后这十几公里中追上来是非常困难的！现在他来到了关键弯道，视野状况非常不好，他会做出什么操作呢？”
    这是一个向右拐的死角，明扬顺着惯性从上面冲下来的速度有些快，本应该按照计划直拐通过，但之前通过的赛车不知道出过什么事故，将狭窄的弯心高低路面撞缺一角。那个位置正好处于两个人视野盲区，明扬踩住刹车，轮子陷入坑里，车轮立刻抱死，车头方向没掉过来，车身被巨大的惯性往下推。
    众人只见MINI腾空而起，三百六十度翻向路边的草丛。等四轮落地时，数十人鸦雀无声！
    陆骏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心脏几乎骤停，在猛然喘过气来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往外冲。他好像也患上了很严重的应激，不敢想象明扬会又怎样的崩溃反应，他再也……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受伤了！
    “等等！”沈西今按住了陆骏，“你看！”
    明扬像是被塞进滚筒洗衣机里搅拌，脑子被冲得只剩下了一个想法：果然还是不行……
    他站在一片白茫茫中，想着自己功亏一篑的败绩。发生这样的事情恐怕怪不得任何人，他大概是那种热血漫画里衬托主角伟大的搞笑炮灰，每每要倒在最关键的一步才行。他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伴随着自己的只有呼吸声。
    急促的呼吸声，要喘不过气来了……只要一开始缺氧，明扬就会出现幻觉，好多画面一股脑得往外涌，原来这病症一直都在。有一个听不清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他想问自己在哪儿，妈的，这次不会真的摔死到了天国吧？
    会遇到周楚吗？真可惜啊，没办法给他什么交代了。
    ……为什么。
    最先恢复的是视觉，明扬看到自己的双手还紧握在方向盘上，一旁的余桃在拍打他，他脑子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见，回过头来仍旧看着自己的手。
    忽然又有另外一双手好像从他身体里长出来似的，顺着他的胳膊附在了他的手上面。
    明扬……
    明扬！
    终于，他听清了那个声音。
    一直跑，不要停！
    明扬突然大吸一口气，下意识地重新挂挡起步，动作连贯丝滑看不出一丝犹豫。他没死，他不能死，他还在比赛，他不能停下来，无论如何也要完成这场比赛！
    他要——放手一搏！
    “明扬没有放弃！”江明杰喊道，“他很快调整赛车重新回到了赛道上！翻车这一下让他本来追上的成绩又落了下来，不过影响不大！他的速度要比之前还要快！不知道他的赛车有没有受损，能不能承受这如同猛兽一般的狂奔！”
    余桃感受到了极速下强大的压迫力，再这样下去，明扬会突破官方限速！但是余桃并不打算阻拦明扬，他压抑的太久了，他心底里所有的痛苦、恐惧、责任、希望……这些都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
    没有人能阻拦倾泻的洪水，上帝也不能！
    车轮摩擦空气似是要起火一般，他们已经逼入危险境地，越是危险，余桃越觉澎湃。就算此刻淌尽所有热血，她无怨无悔！
    MINI猛虎下山一般从弯道中冲出来，余桃叫道：“前直！冲吧明扬！冲到终点！”
    明扬决绝地将油门踩死，车身如同难以驯服的烈马一般剧烈跳动，他控制着方向盘丝毫不落下风，发动机在极限嘶吼，转速表和速度表上的指针跨过了红线！
    赛车火箭一般嗖得撕破空气，腾空而起！
    司徒嘉树第一次听歌剧时是为了装逼，他记得看的是《图兰朵》，意大利语根本听不懂，剧情也不太了解。因为太过无聊又不能玩手机，他在剧院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正好到第三幕剧情，他揉揉眼睛，交响乐团终于演奏到一首他熟悉的曲子。不过名字他不记得，是某一部《碟中谍》的剧院暗杀场景里用过的。
    后来他查过才记住，叫《今夜无人入睡》，也是那时，他解了了《图兰朵》的故事背景。
    那故事与此毫无关系，可是当他看到MINI飞起来时，他的耳朵中出现了那个旋律。时间变慢，光影变慢，MINI的背后长出一双翅膀，随着歌声飞跃暗垂的天际。
    “今夜无人入睡，今夜无人入睡。”
    明扬把口袋那个揉皱了的纸团展开，细细打量着上面的电话号码，他想，这人肯定是个骗子。然后毫不留恋地把名片撕碎丢进了垃圾桶里……
    “公主你也是一样，在冰冷的闺房中焦急观望那因爱情和希望而闪烁的星光。但秘密藏在我的心里，没有人知道我的姓名！”
    明扬缩在下雨的街头，感觉自己被陆骏利用了，对方口中没有一句实话。也许，也许他应该回到学校里去，而不是相信什么职业赛车。
    他从来没有拿到过什么好的成绩，周楚总是盛气凌人的样子，他不喜欢这样。
    他讨厌周楚，不喜欢赛车，没有人规定人这一辈子一定要有梦想才活的下去。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而我们就得去死！”
    黑夜，无数的黑夜，如同无数只密密麻麻露着骨头的手覆盖住明扬的双眼。眼底里猩红鲜血，这画面他再熟悉不过，他嗅到了，鼻尖都是那恶心渗人的味道。玻璃的世界被击打的支离破碎，死神向他伸出双手，他缓缓地抬起……
    “消失把黑夜！星星沉落下去！星星沉落下去！”
    平行宇宙中有一万个结局，但那不是他选择的！
    明扬睁开双眼，他的身体随着车身剧烈颤抖，眼中只有一片纯净。他抛下了所有的包袱，把自己也远远抛在后面。更快，他要更快，去到宇宙的尽头，那里才是崭新的世界！
    司徒嘉树眼含热泪，用手捂住了张大的嘴巴。他记得恢弘的交响乐来到高潮时的最后一句唱词。
    “黎明时我将获胜！我将获胜！获胜！”
    卡拉夫知道天亮后图兰朵一定会属于他，而他的朋友明扬亦如黑夜中的卡拉夫一样，那双翅膀会载着他抵达黎明！
    “MINI的外包围已经掉了！尾翼歪了一点！失去精准下压力的车身在极速下姿态会有很大的改变！速度每增加一公里危险就会几何倍增长！”江明杰叫喊，“可是明扬还在加速！他追了上来！他追了上来！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
    许迎臣跑去了终点线，他瞪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战损怪兽，心脏砰砰砰地被拉到了负荷工作状态。
    紧张？期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要亲眼看到这一刻！
    “MINI的车盖已经有烟冒了出来！最后一公里！最后五百米！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啊！经历了毁灭性的伤病，退赛，队友意外去世，这名年轻的选手再一次回到了赛场上！机会从来不是上天赐予的！机会掌握在我们每一个人的手中！只差零点五秒了！去飞过最后一公里吧！去完成属于你的比赛！世界迫不及待地想要聆听你的名字！”
    “明扬！”
    明扬的视线穿过挡风玻璃前的烟雾看到了终点，那条红色的线。
    他的眼睛变得湿润起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