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食魂】 周围越来越静,静得有些离奇。方非忍不住抬起头,吃惊地发现,禁室里只剩下了二十多人,稀稀拉拉地浮在偌大的房间,就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方非收回目光的时候,四个考生正在同时下降。当他第二次抬头,连他自己在内,禁室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一是那个蓝衣少女,女孩儿咬着笔管,举头望天。另一个是位白衣少年,一头浓密金发,面容俊秀白皙,他两眼闭合,仿佛参禅入定,方非注视他的当儿,少年忽的张眼,眸子亮如寒星,在他脸上微微一转,嘴角浮现出迷人的笑意。 "时间不多了!"帝江大声提醒,"你们抓紧一点儿!" "我好了!"蓝衣少女刷刷写了两笔,忽地站起身来。 "我也好了!"白衣少年补了一笔,几乎同时站起。 两个人对望一眼,少年沉着脸,少年带着笑,目光间却有火星迸溅。 "不许东张西望!"帝江在方非头上大声呵斥,"小子,做你的题!" 方非狼狈回头,眼角余光扫去,那对少年男女翩然落地,并肩走出门外。 偌大禁室,只剩下了方非一人。周遭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禁室中央的少年,就如天地间微不足道的一粒浮尘。 他埋头疾书,符题翻了一页又一页,后面的定式也来越长,有的多达百字,写完一行,又是一行,不知道哪儿才是尽头。时光飞快流逝,过了不知多久,方非写完了一道长长的符文,跟着青光一闪,题目没有出现。少年只一楞,就听当当当一阵钟响--考试结束了! 桌椅落地,方非只觉浑身酸软,他呆了一会儿,收好符笔,站起身来。 "小子!"帝江的声音传来,方非一抬头,老妖怪浮在半空,静静将他打量,过了一会儿,帝江说:"你赢了!" 火光一闪,圆东西消失了。 "你赢了?"这话古怪透顶,方非一时没有回过味来。跨过真谛门槛,花园又在眼前,他深深吸入一口气,风中飘来清冷的花香。 "方非!"禹笑笑和简真奔上前来,花园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禹笑笑一脸惊奇:"你写到现在才出来?"方非还没回答,简真接口说:"怎么可能?他一个字都没写,在那儿坐了两个时辰……" 两人说完,四眼盯着方非征询。小度者心虚苦笑,他这次全靠隐书,实在不足夸耀,便问:"你们怎么样?" "一般般。"禹笑笑一派淡定。 "哎!"简真连连挠头,苦着脸说,"那道'叱山咤石符'我以前明明记得,写的时候,不知怎么写错了一个字,结果……不过没事,哼,我还是考了一百七十五分!"他瞅了方非一眼,不觉挺胸凹肚,雄赳赳十分得意。 "笔!"一个勤务踱出大门,举着一支乌油油的毛笔,"谁丢了笔?" 简真望见那笔,脸色一变,伸手摸了摸腰间,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我的笔!我的乌号笔。"他小跑过去,勤务板着面孔,将他狠狠训斥了一顿。这也难怪,道者丢了符笔,无异于丢了小命。简真低着脑袋挨训,不敢乱吱一声。 训了足足十分钟,勤务才把符笔还他。大个儿回来时,身子矮了半截,脸色湿漉漉的,又是汗水,又是口水。 这时早过正午,三人急着吃饭,匆匆走出花园,刚到门口,迎面走来两名勤务,其中一人高叫:"谁是方非?" "我。"方非心里一沉。 勤务铁青了脸,闷声说:"跟我们走一趟!" "他做了什么事?"禹笑笑忍不住问。 "没你们的事。"勤务瞪了她一眼,又转向方非,"我什么?快走!" 两人不由分说,将方非夹在中间。少年脑子里乱哄哄一片。完了,作弊的事被发现了,八非天试也结束了。点化人呢--他几乎不敢去想。 这段路长得出奇,方非每走一步,都要费尽全身力气。他只盼来一阵风,将他远远吹走;又盼落一个雷,将他活活打死;要不然浑身缩小,变成一只蚂蚁,钻进地洞,再也不出来。 可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路上清幽寂静,只听见三个人沙沙的脚步声。两个勤务一脸木然,不言不语。方非留意到,他们始终握着符笔,大概是怕自己逃走。 逃?往哪逃呢?素白的影子闪过脑海,方非的心间一阵苦涩。 勤务突然止步,前面一道黑门,年长岁久,斑驳不堪。 "进去!"一个勤务厉声喝道。 方非呆了呆,茫然推开黑门,轻轻跨了进去。 屋子里幽沉无光,透着一股阴森气息。琅嬛草的香味扑面涌来,偌大的屋子,充满了起伏跌宕的烟气,好似翻滚的云、汹涌的浪。 云烟起伏两下,冒出来一张人脸。这是一个男子,面容痛苦扭曲,皱着眉,张着嘴,鼻子歪到一边,似在凄厉吼叫。 可是悄无声息,男人挣扎两下,忽又化为轻烟散去。 烟云翻滚变幻,又来一张女人面孔。她长得还算漂亮、还算年轻,清秀的面庞挂着凄惨的表情。她似乎认了命,尽管那张脸还算活的,可她的心却已经死了。 阴森森的房间里出现了两张这样的面孔,方非的心也快蹦了出来。他倒退一步,身后的门已经牢牢关上了。 不一会儿,女人的脸也消失了,一阵微风将他吹散。这一瞬,一个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 "我见过许多张脸,老的、少的、聪明的、桀骜的……有的在哭泣;有的在哀号;有的歇斯底里;也有的一言不发。可他始终要说出来的,人心的秘密就像罐子里的水,只要打破了罐子,水就会顺顺当当地流出来……" 无数张面孔从烟气里凸现出来,颜色灰白凄惨,神态千奇百怪--有的咬牙切齿;有的呲牙咧嘴。有的人涕泪交流,似在哀哀嚎哭;还有的疯疯傻傻,露出古怪的笑意;有的面孔在放肆宣泄,挥洒着悲伤和恐惧;有的面孔却顽固的石头,只有透过细微的缝隙,才能窥见隐忍的痛苦。 这真是地狱的变相,只有受孽火煅烧的众生,才会拥有如此可怕的表情! 方非的腿在发抖,心在抽搐。他还能站在原地真是一个奇迹! "每张脸我都记得,那可真是愉快的回忆。"那个声音幽幽叹气,"这些脸扭曲变形,比起任何图画都要有趣。他们号叫悲泣的声音,真是宇宙中最美妙的音乐。多么有趣的脸啊。每当我独自静坐,就会把他们召唤出来。有他们陪着,我就不会寂寞。" 一张阴沉沉的脸凑了过来。长长的面孔,巨大的鼻子,眼睛灰冷锐利,薄薄的嘴唇徐徐张开,吐出一口暖暖的白气。 方非猛的意识到,这是一张真人的脸。紧接着,四面的烟雾散开了,所有的面孔带着无声的嚎哭,去了那一个九幽之地。 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面前,他托着烟斗,微微欠身,羽衣灰白冷淡,与他的脸色十分相称。 方非望着这人,不由想起见过的魑魅。 "坚强的神经,顽固的意志。"高个子盯着方非,仿佛在鉴赏一件古玩,"不错,你没有被我吓倒,真是一个作案的好料子。" 他往后退了一步,大踏步走到一张靠椅前,坐了下来,又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吧,我们好好谈谈!" 方非迟疑了一下,上前坐下。他只觉得这个高个子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说说你的事!"高个子一面说,一面注视着方非。方非一言不发。他答应过燕眉,绝不吐露隐书的事。 "好吧,换个说法。"高个子身子略向前倾,"你认识太叔阳多久了?" 少年一愣。本以为对方会问隐书,怎么奇峰突起,又说道太叔阳身上了?他愣了一下,随口说:"从进来算起,一天两夜。" "你以前没有见过他?" "没有。" "你是一位度者?" "对。" "你的点化人呢?" "我们失散了!" "失散了?"高个子古怪一笑,"因为冲霄车的事?" 方非一下子站了起来,失声大叫:"你怎么知道?" "坐下,坐下。"高个子招了招手。 方非颓然坐下,心里满是恍惚的念头。高个子接着说:"还是来说说你的事吧。听说你是个异见者?" "异见者?"方非有点茫然。 高个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幽幽地说:"你反对白王吗?" "白王?"方非还是摸不着头脑,"我不认识他。" 高个子一瞪眼,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他想了想又说:"你和太叔阳因为白王的事吵过架吗?" "没有,我们很少说话。" "你知不知道,他袭击过一个异见者?" "我知道。" "你知道?"高个子眯起眼睛,"你不会因此痛恨他吧……" 砰!黑门忽地倒下,飞进来两个人。方非吓了一跳,定睛望去,两个勤务正在地上挣扎。跟着门前一暗,一个庞然巨影堵住了大门。 "山烂石。"高个子徐徐起身,"你有何指教?" "不敢。"胖道师满脸是笑,从窄门里挤了进来。一身肥肉好似刚出锅的果冻,到了屋里,还在嘟嘟地抖动。"听说你抓了我的考生?" "这不关你的事!"高个子冷冷地说。 "谁说的?我是考官,他是考生。你向考生下手,也不问问考官的意思吗?" "山胖子,你少得意了。"高个子哼了一声,"哪天你落在我手里,我会把你这身肥肉熬成汁!" "那你可要准备一口大锅了,"山烂石笑容不改,"阴暗星巫史!" 气氛凝固了,巫史的身上发出冲天的寒气,山烂石耸在哪儿,却如一座大山,再冷的寒风也吹不走山上的石头。 "我来晚了!我来晚了!"一个老头冒冒失失地闯进来,见了巫史,两眼放光,三两步赶上去,紧紧握住他的左手,"哎呦呦,我的好星官,你可真是个稀客啊。怎么,来瞧令爱吗?我猜她考得呱呱叫。说真的,我都安排好她的寝室了,正对冷月林。景色没的说!" 巫史一言不发,等到老者一口气说完,才点头说"那丫头随她去,我来这里有别的事情。" "什么事?"老者急切地问,"要我帮忙吗?" "乐宫主,您老不知道吗?"巫史冷冷地说,"天试院死了一个考生!"老者张大了嘴,愣在那儿。 "死者名叫太叔阳。"巫史抬起手来,指了指方非,"和他同一间寝室。" 方非的脑子嗡地一声--太叔阳死了,怎么会?早上离开的时候,他不是还在床上翻身吗? "报案的人是温明。八非天试里发生了这种事,死者又是太叔广的儿子,我只好亲自来一趟。" "来得好,来得好。"老者一转身,又变了一副嘴脸,冲方非大吼:"你怎么回事?" 方非这才看清老头儿的容貌。他的五官平平无奇,花白的头发捋得整整齐齐。羽衣的白丝底下,露出漂亮的金绣。只是老人家穿着,有点不太合适。十个手指戴满了戒指,宝石的成色出类拔萃,如果戴在少女手上,那就更好了。 老头儿瞪着方非,一脸的凄惨沉痛:"你叫什么名字?哼,我取消你的考试资格!" "乐当时!"山烂石淡淡地说:"凶手是谁,还没定呢!" 大宫主一愣,转过头来,又是满脸堆笑:"巫星官,凶手定了吗?" "暂时没有,可这小子嫌疑最大。我得带他到白虎厅。" "没问题。"乐当时把手一挥,"你只管带走……" "不行!"山烂石接口说,"他还没考完呢!" "人都死了,还考个屁啊?"乐当时怒气冲天。 "他如果不是凶手呢?"山烂石慢悠悠地说,"乐大宫主,你担保收他进八非学宫?" "什么话?这是两码事!" "教好一个学生很难,毁掉一个孩子很容易。乐当时,阴暗星,如果没有确凿证据,你们别想带走一个孩子!"山烂石说话慢条斯理,可字句中却有一种不可辩驳的气势。 乐当时张口结舌,巫史的嘴角透出一丝诡笑:"山胖子,你认识者考生把?" "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维护他?" "我对考生一视同仁。"山烂石笑了笑,深深看了巫史一眼,"阴暗星,你的女儿遇上这种事,我也一个样。" 巫史脸一沉:"山烂石,我不喜欢你这样跟我说话。" "你不喜欢?"山烂石一抿嘴,一瞪眼,放了个悠长的响屁,"这样说话,你喜不喜欢?"方非虽在危难中,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巫史面有怒色,乐当时见势不妙,忙打圆场:"大家都是明理的人,动起手来就不好了。巫星官你当然没错,山道师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巫星官,你不如把案情交代一下,如果确有嫌疑,也好叫山道师心服口服。" "好!"山烂石狠拍巴掌,"不愧是大宫主,说的话就是有道理。" 巫史瞪他片刻,坐了下来冷冷地说:"据我所知,面前这个小子是个异见者,太叔阳却是个保皇派。出事之前,双方有过一次冲突,这小子十九怀恨在心……" "慢着!"山烂石瞅了瞅屋里,没找到能坐的椅凳,索性盘膝坐了下来,"据我所知,前天晚上,两边放对,吃亏的可是保皇派。呵,他们找上了天无吝的女儿,八个对一个,结果昏了七个,跑了一个。这个透过天眼符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当然咯,我要是保皇派,一定不会怀恨在心,我们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汉子,从来不记仇,打落了牙也和血吞。我们气量一向很大,只不过偶尔犯犯浑,欺负一下过路的小女生。" 巫史的脸色越发灰白,扬声说:"异见者也分几种,这小子与众不同。" "是吗?"山烂石打量了方非一眼,"我看他很平常嘛。" "他的羽衣呢?"巫史盯着胖道师,眼里透出一丝狡狯,"龙蛛羽衣,这可是蛛仙子的手笔!" "蛛仙子?那女人见钱眼开,钱给足了,什么都好说,欠她一个子儿,她保准跟你拼命。人家给了钱,买了羽衣,这种事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对!山烂石,你活了一把年纪,试问震旦之中,有几件龙蛛羽衣?" "老了,不记得了。" "那我给你长长记性。有史以来,龙蛛羽衣只有三次。那三个人是谁?你心里比我清楚。" "那又怎样?难道羽衣会杀人?似乎没这么一说。" "山胖子,你少装糊涂。蛛仙子是什么人?她十九是一枚'逆鳞'!" "十九是,还有十一不是!" "哼,卖完了龙蛛羽衣,蛛仙子特意关上门,跟这小子独处了一阵子。谁知道他们密谋些什么?" "哈,你都不知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哼!"巫史一咬牙,"山胖子,我真想称一称你这身肥肉!" "哟呵,就你这杆小秤,当心断了秤杆儿!" 双方剑拔弩张,乐当时又来打圆场:"巫星官,还有别的疑点吗?" 巫史冷哼一声,招了招手:"把那道天眼符给他们看。" 一个勤务拿出一道符纸,放在一个水晶瓶里,挥笔大喝:"照影还形!" 符纸一亮,发出蒙蒙白光,忽地光芒凝聚,射向墙上。墙上呈现出一幅画面,画面里半明半暗,绰约照出两张床铺。床铺上各睡了一个人,一个面朝里面,一个面朝外面。方非一眼认出,朝里的是自己,朝外的是太叔阳。两人一动不动,睡得很沉,忽见方非睡梦中翻了个身,身子朝向外面。这时画面搅动起来,过了半分多钟,忽又恢复正常。这时方非朝向了里面,太叔阳还是一动不动。 "怎么样?"巫史眯起双眼,瞅向山烂石。 "有人干扰了天眼符。"胖道师收敛笑容,面色凝重起来。 "干扰天眼符,那可是要很高明的符法啊!"乐当时也喃喃自语。 山烂石断然说:"据我所知,这两个孩子都没有那么高明!" "那也未必!"巫史盯着方非冷笑,"就是这个小子,刚刚在定式里考了个满分!" "定式满分?"乐当时两眼瞪着方非,嘴巴微微张开,像是一条上了岸的海豚。方非也觉心跳加速,浑身的血都冲到了脸上,他只猜分数不差,可是万万没想到,居然得了一个满分。 "定式满分的,不止他一个。"胖道师摸了摸肚皮,"今年怪得很,一次出了三个满分!" "什么?"乐当时又瞪着山烂石,眼角也快撑裂了。 "说也凑巧,这三个人里面,头一个就是皇师利的少爷。巫史,照你这么说,定式得了满分,就能干扰天眼符,那么这位白王太子,是不是也有几分嫌疑?" 巫史一言不发,右手一扬,屋里强光迸闪,刺得人两眼生疼。嗤,阴暗星晃了一下,山烂石却纹丝不动。两人各持符笔,遥遥相对,笔锋伸缩扭转,比风还快,空气里噼噼啪啪,似有电流经过。 "云泥隔断!"乐当时符笔剑指,两人间起了一片白雾,乐当时大叫,"巫星官,山道师,你们不管谁输了,这事儿都不好办!" "输的肯定不是我!"山烂石笑嘻嘻地连讥带讽。 "好哇!"巫史冷哼一声,"我也正想瞧瞧结果!" "看我面子,看我面子!"乐当时满头大汗,两个勤务面有惧色,步步后退,一直退到门边。 "算了!"山烂石忽地收笔,那笔又粗又短,握在他的胖手中间,小得像一根牙签。胖道师叹了一口气,"死了一个人,我可不想再死一个!" "谁死还说不定呢!"巫史脸色阴沉,悻悻收笔。两人一过招就知高低。巫史自知奈何不了这老胖子,与其分个胜负,不如借坡下驴。乐当时见这情形,松了一口长气。 "阴暗星!"山烂石又说,"我要看看太叔阳的尸体!" "我已经看过了!" "什么死因?" "这个嘛,"巫史冷冰冰地盯着方非,"我可得好好请教一下,怎么杀死一个人,又不留下一丝痕迹?" 方非心急如焚,冲口说:"我……我没有……" 山烂石将手一拦,止住他后面的话:"你先闭嘴!"接着又说,"巫史,照你的意思,尸体没有内外伤?" "对。" "也没有留下符法痕迹?" "哼,明知故问!" 山烂石睁大眼睛,脸上的笑容无影无踪,他大喝一声:"尸体在哪儿?" "关你什么事?"巫史大不耐烦。 "阴暗星,你个蠢货。"山烂石一跺脚,整栋房子也摇晃起来,"你犯了先入为主的错,你认为这孩子是逆鳞,只用了'逆鳞'的手法来揣测死因。你可曾想过,太叔阳不是死于符法,他是被食了魂!" 巫史腾地起身,眼里闪过一丝惊色。山烂石又叫:"太叔阳到底在哪儿?" 阴暗星铁青了脸,一言不发,一个勤务怯生生地说:"因为查不出死因,送……送白虎厅去了!" "糟糕!"山烂石皱了皱眉头,"温明报的案?他人呢?" "我去叫他!"勤务转身要走,山烂石又叫:"慢着。"抽出符笔,刷刷刷在勤务的胸前写了几笔,笔锋一收,勤务的胸口出现淡淡的乌光。 "邪灵辟异符?"乐当时微微动容,"你怀疑那个东西?" "如果真是那个东西,这道符也撑不了多久。"山烂石叮嘱勤务,"一有不对,马上叫我的名字!" 勤务脸色苍白,点了点头,飞也似地跑了。 屋内一片沉寂,众人都不说话。山烂石两眼微闭,反复抚摸着肚皮;巫史坐回椅子上,食指顶住下巴;乐当时却焦躁不安,背着手走来走去。 方非盯着众人,茫然不解。这时脚步声响,那个勤务冲了进来,尖声道:"温明死了!" "在哪?"三个人同声高叫。 "在天试院出口的假山后面!" "调出温明报案时的天眼符!"巫史嗓音艰涩。另一个勤务慌慌张张,在精囊里摸来摸去,终于摸到了一张符纸,丢入水晶瓶。一转眼,墙壁又亮了起来,画面上一道门户砰得被撞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闯进来,连声大叫:"不好啦,死人啦,死人啦!"那人披头散发,方非却认出是昨天主持公道的温道师,想到他已经死去,心里不由一阵难过。 画面上,温明结结巴巴,诉说发现太叔阳死亡的经过。巫史皱着眉头瞧了一会儿,忽地旋风转身:"马上联系送尸体的虎探!" "这儿不能用通灵镜。"一个勤务说道。 "那你亲自走一趟!" 勤务匆匆去了,巫史又转向另一个勤务:"通报斗廷,全城戒严,另外,传我命令,虎探全体出动,送尸体的人可能已经死了,让他们先找尸体。" "戒严理由呢?" "哼!"巫史牙缝里迸出字儿来,"魔崽子进玉京了!"勤务一愣,转身就跑。 "考试怎么办?"乐当时忍不住叫嚷。 "我以为,"胖道师缓悠悠地说,"为了安全考量,今年的考试应该取消!" "没那个必要!"巫史一挥手,"这些魔崽子我还应付得了。" "哈!"山烂石摸了摸肚子,"我倒是忘了,巫家小姐和皇家少爷都在考试,如果取消了,那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巫史瞪了他一眼,可惜再凌厉的目光,也戳不破那张厚皮。老胖子笑得更加气人,阴暗星底气不足,只好装聋作哑,掉头向乐当时说:"太叔阳和温明的死讯不要外泄,要不然,人心一乱,这场试也不用考了。" "如果再死人呢?"乐当时愁眉苦脸。 "那是我的事!"巫史冷冷转向方非,"小子,这件事你也听到了,要想继续考试,就不许到处乱说。消息泄露,哼,我拿你是问!" 方非恍惚点头。山烂石却微微冷笑:"要是别人泄露呢?比如说白虎厅的虎探……" "我的手下我心里有数。"巫史沉吟一下,"我要去看温明的尸体,山胖子,你怎么说?" "我也去瞧瞧!"山烂石瞅了瞅方非,"这孩子的嫌疑呢?" "暂且取消!"巫史答得言不由衷,目光一转,又刺在方非身上,"你给我小心点,这件事还不算完。"恐吓完毕,才转身离开。山烂石瞧也不瞧方非,呵呵一笑,侧过身子,努力地从门口挤了出去。 "干得不坏。"乐当时拍了拍方非的肩膀,"定式满分,真厉害!"他嘴里说着话,人已经不见踪影。 方非站在空落落的房间里,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他呆了呆,信步出门,低头走了几步,忽听有人叫喊:"方非!"人影一闪,禹笑笑和简真从路边钻了出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方非又惊又喜。 "山道师带我们来的……"禹笑笑还没说完,简真抢先说:"方非,山道师还夸了我呢!他说:'你就是简真啊,练气考得不错'。奇怪了,你说他看也没看,怎么就知道我考得不错?" "这是怎么回事?"方非一头雾水。 禹笑笑微微一笑:"你被虎探抓去了,我求山道师来救你。" "你怎么知道我被虎探抓了?" "那两个勤务,穿着勤务的衣服,手里一直握着符笔。我仔细看过了,他们的笔管上都有虎皮斑纹,那是虎探的标记。宫子难在白虎厅做事,他的笔管上就有虎斑。我一见虎探拿你,就知道与考试绝不相干。爸爸知道宫奇也要考试,怕我吃他的暗亏,私下叮嘱我,遇上为难的事情,一定去找山道师。我当时一急,想起这话,我就去找他来了。" "他那么胖的人,比我走得还快!"简真眉飞色舞,"他平时安静得像块石头,动起来比飞鸟还快。两个虎探要拦着他,被他一手一个,抓着丢进门里去了。那模样,呵,好像他们都是没长大的小娃娃!" "你昨天不是骂他了吗?"禹笑笑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今天又一个劲儿地夸他,哼,不就是因为他夸了你一句嘛!"简真嘿了一声,咧嘴憨笑。 方非望着两人,由衷说道:"笑笑,谢谢你了!" "不客气。"禹笑笑一笑,好奇又问:"虎探为什么抓你?刚才我还看见巫史了呢?难道说,就因为你是异见者?" 方非摇了摇头,他存心跟巫史唱反调,把听到的话向两人说了一遍,只略过了定式满分的事。两人听得眼睛发直,简真叫道:"方非,难怪水巨灵会哭,你可真是倒霉透了。" "魔徒混进了天试院,还食了人的魂儿?"禹笑笑也是忧心忡忡,"奇怪了,方非,为什么太叔阳死了,你却没事?" "我也不知道!"方非叹了口气。简真却说"那还用问吗?这个魔徒食量小,吃了太叔阳的魂儿,就已经吃饱啦。" "不对!"少女摇头说,"魔道食魂,没有吃饱的说法。我要是魔徒,如果食魂儿,一定先吃方非。他是度者,吃一个人,就能得到两个魂儿。" "这就奇怪了!"简真使劲挠头,可怜他那小脑瓜子又钝又拙,挠破了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魔徒,食魂儿?",方非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天哪!"简真抱头大叫,"你连食魂者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禹笑笑白了他一眼:"他不是刚来震旦吗?不知者不怪。方非,魔徒那么可恨,根本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以三魂七魄为食,也就是说……"她顿了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在魔徒的眼里,所有的道者,都是他们的食物!" 方非白了脸,尽管天光正好,他却感觉眼前发黑,直到吸了一口气,才算镇定下来。 禹笑笑也脸色惨白,沉默一会儿,又说"本来,有些妖怪也会食魂,可它们并不挑食,什么魂儿都食。第二次道者战争以后,它们不再招惹我们,转而吞噬那些弱小的生灵。魔徒不一样,他们只食同类,也就是道者的魂魄,吃了第一个魂儿,就再也停不下来,一段日子无魂可食,就会变得饥渴难耐。他们从魂魄中汲取力量,也用魂魄修炼道术,他们视人命如草芥,犯下的恶行数也数不清。从第五次道者战争开始,就是魔徒和道者交战,一连打了四次,最近的一次,离现在不过十二年……" "喝!"一个勤务从前面走过来,面色阴沉,手持一管符笔,方非这次留了心,他的笔管上布满了条状虎斑。 这也是一个虎探! "你们在说什么?"虎探盯着三人眼露凶光,简真又想躲到两人后面,却被禹笑笑推了一把,只好呆愣愣站在原地。虎探在三人身上扫了一眼,冷冷说,"我刚才听见有人在说魔徒,是不是?" "那又怎么样?"禹笑笑微微冷笑,"嘴巴长在人身上,连说话也不让说吗?" "哼!"虎探森然说,"有些话就是不让说,尤其是你……"他拿笔一指方非。 少年脸色微变,禹笑笑也举起笔来,指着虎探:"把笔放下!" "好辣的丫头!"虎探瞅着少女阴狠一笑,"你要不是考生,我倒想领教一下你的符法。" "考完了就让你领教!禹笑笑针锋相对。 虎探冷哼一声,盯着方非:"小心你的嘴!"他一闪身,缩回路边去了。 三人松了一口气,走了一段,方非低声说:"巫史不许泄露这件事,如果闹开了,今年的天试就会取消。" "什么?"简真吓了一跳:"取消天试,我可超过年纪啦……" "嘘!"禹笑笑急说,"你这么一叫,几重山也听到啦!"简真慌忙捂嘴,东张西望。 禹笑笑想了想,说:"稳妥起见,这件事我们谁也不要外传。简真,尤其是你,连梦话也不许说。" "梦里的事我哪儿管得着?"大个儿闷闷挠头。 三人走到四象殿,沿途的勤务多出了一半,大多数面目陌生,神色冷淡,眯着两眼,不住扫视过往的行人。方非心知肚明,这些勤务都是虎探,巫史面目可憎,做起事来倒也雷厉风行。 两人一直把方非送到巳辰楼下,禹笑笑忧心忡忡:"方非,你真的还要回去吗?" "对呀!"简真也说:"昨晚魔徒吃饱了,今晚又饿了怎么办?要不然,你到我那儿去,我的室友叫屈晏,是个信得过的好人。" 方非一听这个名字,想起华表下遇上的小道者,心想,简真果然好运气,连室友也比自己强多了。可他不愿示弱,笑了笑说:"不妨事,两发炮弹不会落在同一个弹坑里!" "炮弹?"什么东西?"另两人瞪着方非,神色迷惑。 "那个,是红尘里的武器。"方非一边说,一边向两人招了招手。 他面上硬撑,心里却很忐忑,越近寝室,腿脚越软。走到门口,再也无力向前,他伸手扶着墙壁,喘了两口粗气,想象太叔阳的死状,心里一阵恶寒。 "死就死吧!"一咬牙,他压住心跳,轻轻推开房门,门户刚开一线,忽听有人说道:"你回来了?" 方非魂飞胆裂,掉头就跑,跑了两步,忽又感觉那声音十分耳熟,透过门缝一瞅--山烂石坐在一张床上,庞大的身子将房间占去了一半。可怪的是,被太叔阳骂了两天的硬板床,居然受得了这一座沉甸甸的肉山。 "进来坐吧!"胖道师两眼微闭,安然静坐。 方非讪讪进门坐下。胖道师坐在对面,活是一尊大佛。他睁开眼睛,看了方非一眼:"好小子,你今天可出风头了,一下子借了两个仇敌!" "仇敌?"方非困惑问:"谁?" "一是帝江,他认定你做了弊,可又抓不到证据。老妖怪小气吧啦,这会儿正气得要死。"山烂石一面说话,一面打量方非,方非的心里怦怦乱跳,可是没敢吱声。 "另一个是巫史,阴暗星不是个好东西,又歹毒,又小气。他在你身上栽了个大跟头,就算不关你什么事,这笔账也会记在你头上的。小子,你要当心,别让他抓到破绽。不然你会发现,白虎厅的刑讯室胜过任何人间的炼狱。" 胖道师说话很慢,吐出的字眼却字字如针,方非想起那些烟云变幻的人脸,不由连打了几个冷噤。 "送尸体的虎探已经死了。"山烂石又叹了口气。 方非冲口而出:"也是被食了魂?" "不!"山烂石摇了摇头:"这次,是他自己扼死了自己!" "这次……不是魔徒?" "谁说不是?"山烂石声音一扬,"自扼而死,那是无相魔的标记!这一具尸体是他给巫史下的战书。哼,狗咬狗的事我懒得管。只不过,我有点儿好奇,他为什么单单杀了太叔阳,却放过了你呢?" "我……我离开的时候,太叔阳还活着,魔徒是我走了之后才杀他的!"方非边想边说。 "巫史也是这么推断的。他的木瓜脑子只能想到这一步。可我不这么看,我认为这件事另有隐情。这个隐情你或许知道!"山烂石望着方非,目不转睛。 "我不知道!"方非灰心丧气。 "是吗?"山烂石苦笑起身,"你如果不说,还会死更多人。影魔已经降临,道者的血将会染红玉京!"他一面说一面买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方非心头惶惑,他的脑海猛的一亮:"隐书!没错,魔徒是冲隐书来的。"他腾地起身,想要叫住山烂石,可是手伸了一半,忽又放了下来。他想起了对燕眉的承诺,这承诺重逾千斤,将他生生按回了床上。 山烂石的脚步声消失了,房间里格外寂静--就在对面的床上,昨天还躺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只剩下一片虚无。生命如此脆弱,而这所有的一切,或许都是因他而起。 强烈的负罪感压在心头,方非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双手抱头,发出了一声压抑已久的号叫。叫声响彻斗室,听起来十分凄凉。 方非坐在那儿,发了一阵呆,忽听有人敲门,他一惊站起,以为山烂石去而复返,刚刚拉开大门,门外那人尖叫一声,拧转身子,作势要跑。 来人是简真,他摆着那个滑稽的姿势,瞪了方非半晌,放松下来:"是你啊!" "你来干嘛?"方非皱了皱眉头。 "那个……"简真挠了挠头,"笑笑不放心,让我来陪你。我呢,也怕夜里说梦话,泄露了大事,所有,咳咳,就来这边住两天。" 危难关头,大个儿挺身而出,方非十分感动,恨不得给他一个熊抱。 简真进了屋,张口就问:"方非,你睡哪张床?" 方非一指:"那一张。"简真扭捏两下,笑着说:"方非啊,我睡你这张好吗?那张..嘿..那个…嘿……" 他的意思很明白,无非是说另一张床死了个人。经过一阵讨价还价,死了人的那张床留给了方非,大个儿爬上了那张干净清白的大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比起什么魔徒,好吃好睡才是他关心的头等大事。 简真的呼噜声一阵长、一阵短、一阵粗、一阵细,起初十分吵闹,听久了以后,却又生出了催眠安神的奇效。从熄灯开始,直到起床号响,方非酣然沉睡,连梦也没做上一个。醒来时,简真正在那儿活动筋骨,弄得浑身骨头劈啪作响,看见方非起床,笑着说:"昨晚也奇怪,什么事业没有。" 方非也觉高兴:"简真,你真是我的秦叔宝……" "秦叔宝是谁?"简真瞪大眼睛。 "红尘里的一位门神,妖魔鬼怪见了他,全都不敢进门。" "是吗?"简真摸头得意,"那我岂不是挺厉害的?"方非暗自好笑,心想:"我不是唐太宗,你也不是秦叔宝,看你样子,倒像是程咬金。" 见到禹笑笑,少女担了一夜的心。眼见两人平安,长长松了口气。他当天换了装束,戴了一道水红色的头箍,秀发向后拢起,显得英姿焕发。照她说,待会要进朱明火宅,呆上头箍,以免考起试来,头发遮住了双眼。 天试院的房舍大多古朴,朱明火宅身处其中,显得格外华丽,它的梁柱尽是翡翠琅玕,墙壁均为羊脂白玉,片片屋瓦,全是红玉玛瑙,旭日一照,火光冲天。 进了火宅大厅,地上全是凳妖。三人招来三只,还没来得及变化,司守拙和钟离焘就走了上来,白虎甲士一指方非的鼻子,劈头就问:"你看到太叔阳了吗?" 方非耳根发烫,心中一阵烦乱。可是巫史有言在先,他不能说出真相。沉默了一会儿,司守拙不耐又叫:"问你话呢!他昨天没来考试,今天也没见人。你们两个不是同一间寝室吗?可怎么有人说这胖子昨晚住在你那儿?" 他嗓门老大,许多人掉头看来。方非正在犹豫,一个虎探大步走来,冲着司守拙冷冷说:"闹什么?回座位上去!" 虎探目光凌厉,司守拙也了无惧色,两人瞪眼对视,目光好似刺刀匕首,来回交锋了好几次。 "司守拙!"门外走进来一个白衣男生,个子高挺,相貌英俊。方非想了起来,这个男生昨天和蓝衣少女一同交卷。因为俊朗出奇,他一进大门,就引来了无数的目光。司守拙看见男生,气势一软,眼里闪过一丝疑虑。 "司守拙!"男生扬了扬眉,"别闹事!" 司守拙后退一步,瞪了方非一眼,扯着钟离焘快步离开。 男生又看方非一眼,一皱眉,抬头向前走去。虎探慌忙让到一边,两眼盯着脚尖,深深低下脑袋。 待到男生走远,禹笑笑呼出了一口长气,轻声说:"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管他是谁?"简真哼哼两声,"这小子有两下子,司守拙见了他,就跟猫儿见了老虎似的。" "他叫皇秦,白王皇师利的儿子!"禹笑笑忍不住提高音量,"喂,你们这些男生,一点儿都不关心对手吗?女生里面,早就闹成一锅粥了。"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简真瞪着皇秦的背影,油然起了一股妒恨,"我瞧他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个头还没我大呢。" "个头大就了不起吗?肥牛的个头也大,还不是叫老虎吃了。哼,你少不服气。皇秦十二岁就参加过八非天试,可惜流年不利,遇上了一个更厉害的对手。他那时年纪还小,只考了个黄榜第二。结果一气之下,居然没去拜斗。接下来三年,他也不屑考试。这次听人说,一是皇师利下了死命令,二是天素也来了,有了这个对手,他才有意一试。" "天素是谁?"简真好奇的发问道。 "喂!"禹笑笑的脸也气白了,"简真,你来这是干吗的?" "考试呀!对了,四象殿的饭菜也很好吃。"简真一边说,一边使劲咂嘴。 禹笑笑瞪他一眼,又冲方非说:"你该知道天素吧?"方非迟疑一下,连连摇头。 "你……"禹笑笑摇了摇嘴唇,眼里火光迸射,"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对男生不关心,对女生也没兴趣吗?" "哦!"简真翻起眼珠,"是个女的。" "你那是什么眼神?女的又怎么样?火神朱明就是女的。哼,还记得那晚白虎人伏击的女孩儿吗?八男对一女,两个照面,倒了七个,跑了一个。"禹笑笑顿了顿,放缓语气:"那个女孩,就是天素!" "是她?"简真一拍脑门,"你早说呀,我也正纳闷呢!" "少来,你纳闷?哼,焖肉还差不多!" 禹笑笑皱了皱眉,"现在大家都在议论,她和皇秦谁能考第一?可眼下只打了个平手,前面两科,他们都得了满分。" "什么?"简真小眼凸出,"炼气有人得了满分?"他私下里一直认为,自己的分数出类拔萃,应该无人可望其项背,所以这两天得意无比,做梦带着笑,走路也了着风,这下子听说有人得了满分,无异于挨了一记闷棍,呆呆的站在那儿,三魂七魄一阵乱飞。 禹笑笑皱了皱眉,"现在大家都在议论,她和皇秦谁能考第一?可眼下只打了个平手,前面两科,他们都得了满分。" "什么?"简真小眼凸出,"炼气有人得了满分?"他私下里一直认为,自己的分数出类拔萃,应该无人可望其项背,所以这两天得意无比,做梦带着笑,走路也了着风,这下子听说有人得了满分,无异于挨了一记闷棍,呆呆的站在那儿,三魂七魄一阵乱飞。 禹笑笑不理他,接着说:"这次的考试很奇怪,不但炼气有两个满分,定式也出了三个满分,一个是天素、一个是皇秦,剩下的那位是谁,目前谁也不知道。大家都在胡猜,有人说是京放,有人说是巫袅袅,我倒宁可是京放,姓巫的丫头阴阳怪气,看了就觉讨厌!" "满分兄"蜷在一边,心里的滋味十分古怪,说自傲吧,似乎不像,说惭愧吧,似乎也不对。本想考个马马虎虎谁想抄书过了头,考了个响当当的满分,跟两大热门排在一起,既招人眼,又招人恨,作法自毙、引火烧身。 钟声连敲三下,大厅安静下来。万余人济济一堂,黑压压好大一片。这时大门合拢,向里的白玉墙缓缓上升,落出一座宽广的平台。台上四道大门,两道白门,两道黑门,四道门两两错开,门里霞涌烟沉。 高台的右边有一座巨大的圆镜,五米多高,明如满月,镜座是两座玄武雕塑,颜色苍紫,龟身沉重,龟壳里两道飞蛇冲天直上,与两条雕龙纠缠不清。雕龙与飞蛇抱住圆镜,化为了一圈精美的镜框。 镜子的两边各站了一名虎探,目光沉沉,冷冷的扫视台下。高台的左边,横放三张桌案,分坐了三名道者--是云炼霞,一是山烂石,还有一个青衣男子,年纪不过二十,俊美的不像真人,他的两眼顾盼生辉,向台下略略一扫,所有的考生都觉得他在注视自己。女生们盯着男子,心里突突乱跳,脸上流露出几分痴迷。 山烂石重重一咳,睁开睡眼,瞪了青衣人一眼,男子笑了笑,收回目光,望着圆镜出神。 云炼霞夹在两人中间,似乎有些尴尬。她清了清嗓子,"考试马上开始,大伙看到镜子了吗。镜子里出现谁的名字,谁就上前应试。考试之前,先在镜子前照过,再从白门进入火宅。羽士走左门,甲士走右门,考完之后,再从黑门里出来。"女道士说话,用上了"千里传音符",声音人人听得清楚,可又十分柔和,不带一丝霸气。 "干吗要照镜子?"简真又惊又疑。"前两年可没这回事!" "也许能防范作弊!"禹笑笑猜测。 "不对!"简真连连摇头,"主考官也换了一个,那个青衣服的是谁啊?" 禹笑笑望着青衣人,心神一阵恍惚,轻声说:"他可真俊,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那人很好看吗?"简真肘了方非一下,"我怎么不觉得?"方非只好违心说:"那个人,长得不怎么样。" 大个子面露笑容,禹笑笑瞅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自欺欺人。" "谁自欺欺人……"简真还没说完,忽听一阵哄笑。只见一个紫衣男生站在镜子面前,张口结舌,冲着镜中的一个女子发愣。男女二人的容貌一样,女子身穿紫色纱衣,十分扭捏作态。 哄笑声更响,男生面红耳赤,忙从镜前走开,捏起剑诀,背上一缕银光冲天射出,凌空一转,落在前面,他飞身跳上,咻地钻入左边的白门。 门里烟光开合,男生消失了。 "怎么回事?"简真大惊小怪,"男人的身子,女人的影子。" 禹笑笑想了想,说:"这镜子有古怪!" "什么古怪?"简真问道。禹笑笑不由白了他一眼:"你还没看出来?这是大还心镜!" "大还心镜?"大个儿变了脸色,"照这个干嘛?"禹笑笑摇头不语。 方非忍不住问:"什么是大还心镜?" "你连大还心镜都不知道?"简真盯着方非,仿佛不胜同情。 "大还心镜来自八非学宫。"禹笑笑好心解释,"这是一面照魂镜,镜子外面是人,镜子里面是魂。刚才那个男生,大概是魂魄乱了阴阳,一到镜子前面,就把魂魄深处的秘密曝露出来了……" 一声尖啸,紫衣男乘着银光从黑门里急冲出来,势头快得惊人,顷刻冲向台下。考生们哗然起立。这是青衣人一扬手,射出一道金光,缠住银色飞剑,男生去势一缓,悠悠然落在台边,他的神色十分委顿,不是伸袖擦拭汗水。 大还心镜光亮一闪,显出了一行文字--鱼羡羽,四乙四丙二丁,一百二十五分。紫衣男见了分数,气的花容失色,莲足重重地一摆,纤手娇滴滴一甩,扭着小蛮腰,从一扇小门跑了出去。 镜子不时闪现人名,考生们一次上台,许多人怕被看出来历,照镜子时十分迟疑。幸好多数情形人与影一模一样。可也有些例外,一个白衣女生找出来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口吐长舌,两眼流血,张牙舞爪地要从镜中爬出来--吓得女生惊声尖叫,当场昏倒。后来才知道,这个女生平素最爱装神弄鬼。日有所思,镜有所显,这下可遭了报应。 还有一个女生十分丑怪,照出的影子偏偏秀美脱俗,他站在镜子面前不忍离开,结果被取消了考试资格;还有一个男生,看上去中规中矩,照出来的影子上身半裸,满脸醉意,在那儿大跳艳舞,惹得台下的女生尖叫一片。 简真瞧得紧张,轻声问道:"方非,我去照会是怎样?"方非说:"也许会瘦一点。" "你什么意思?"简真瞪眼发怒,"我很胖吗?你说,我很胖吗?" "你不胖,你只是粗!"禹笑笑冷冷接道,"比一般人都要粗!" "禹笑笑,你根本就是嫉妒!"大个儿气得两眼充血。 "我嫉妒你什么?" "你……你嫉妒我不是一般的人!" "是啊,你是个不一般的--粗人!" 考生从白门进,自黑门出,至多不过一分多钟。可是出来时一个个面红耳赤、汗水淋漓,有的近乎虚脱,若非旁人搀扶,几乎就要昏倒。 人群里忽的起了一阵骚动。方非举目望去,镜中出现了"白虎皇秦"四字。太子爷悠然起身,走到宝镜前面,他往镜前一站,镜中空空如也,居然没有人影。 台下一片哗然,人们纷纷议论:"他怎么做到的?"皇秦一言不发,转身又向白门走去。 "慢着!"山烂石睁开两眼,"你怎么不照镜子?" "我怎么没照?"皇秦笑了笑。 "哼,镜里没影子!" "我不愿别人看到我的魂魄。"皇秦一扬双眉,语气冷淡,"这个是我的个人隐私!" 考生们对于照魂本就不满,这下子更是炸开了锅,一面倒地大声叫好。山烂石拧起眉头,瞅了皇秦半晌,点头说:"好小子,有个好老爸,胜过千军万马啊!"说完闭上眼睛。 不同于其他考生,皇秦只身上台,没有携带飞行法器。方非正猜他怎么飞行,皇秦一招手,空中跳出来一团大火,仔细看去,那是一只宝轮--轮心火焰明亮,外绕七道光环,从里向外,颜色逐次变淡,越近火莲,光环越发红艳,到了最外一环,光环转化成了明亮的金色。 "心莲火轮!"禹笑笑轻叫了一声。 "哼!"简真悻悻说,"花里胡俏的东西,有什么好稀罕的?" "这话酸透了!"禹笑笑冷笑一声,"'心莲火轮'可是绝品宝轮,这世上胜过它的飞轮可不多!" "飞轮好就了不起吗?"简真盯着皇秦,一脸的嫌恶,"他刚才得罪了山道师,山道师肯定给他个零分!" "小人之心!" "谁小人?哼,我个儿比你大多了!" 简真话才出口,黑门烟光一闪,皇秦轻松走了出来,冲着考官们点头微笑。云炼霞目透赞许,也冲他粲然一笑。青衣人始终笑笑嘻嘻,看不出立场,只有山烂石板着面孔,重重哼了一声。简真顿觉大有希望,眼巴巴望着胖道师,只盼他力挽狂澜,教训一下这个白王太子。 镜光一闪,一行文字跳了出来--皇秦,十甲,三百分!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白虎人纷纷起身鼓掌,其余道种的女生也是又笑又跳,比自己得了高分还要高兴。倒是皇秦不动声色,笑了笑,又扬了扬手,跟着转身走出火宅。 "山道师啊山道师!"简真一个劲地在那儿哀号,"你可真不够意思!" 又考了几人,大厅里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三人一抬眼,镜子里闪现出"苍龙天素"四个大字。 一个蓝衣少女挺身站起,快步走向大还心镜。方非看见少女,心头一沉:"天素真的是她?" 少女站在镜前,镜中出现的人影,容貌体态与真人无异,唯一不同的就是身上的衣物--镜中人穿着羽衣,真人却是短装长裤。 天素身子一僵,台下响起一阵嘻嘻呵呵的笑声。沉默一下,他转身走向白门,手捏剑诀,空中黄光闪动,跳出一把小剑,剑长不过两尺,光芒忽明忽暗。 "天哪……"台下一片哗然,有人尖叫:"那不是笑黄精剑吗?我没看错吧?" "没错!"有人接嘴说,"我侄子拿这个当玩具呢!哈,我侄子还不满四岁!" "用玩具参加'羽化'?开什么玩笑?" "这下没悬念了,皇秦第一!" "哎呀呀,我猜她连火宅都过不了!" "她家里很穷吗?连像样的飞剑也买不起嘛……" 议论声此起彼伏,天素背对众人,双肩阵阵发抖。云炼霞一扬眉毛,忽地锐声叫道:"安静!要不然……"她的目光扫过全场,脸色变得十分严厉,"马上取消考试资格!" 说笑声低落下去,少女扬起脸来,轻轻吐了口气,飘然跳上小剑,身子一晃,冲进白门,门里烟光飘渺,一眨眼就将她吞没了。 众人屏住呼吸,直勾勾盯着黑门,门中云气翻腾,过了不到一分钟,烟光向外一涌,跟着倩影闪动,天素快步走了出来,众人的目光一转,又投向大还心镜。 镜面沉寂了一下,一行字闪现而出--"天素,十甲,三百分!" 台下一阵惊呼,可又很快沉寂。天素站在台边,目光下沉,之前看低她的考生,跟她的目光一遇,无不打骨子里透出冷来,就算是看好她的考生,这会儿见了她的脸色,也觉寒风扑面,连连打了几个冷噤。 "啪啪啪……"角落里响起了掌声,在这死寂的大厅,显得格外突兀。 众人回头看去,方非独自一人,站在那儿使劲拍掌。跟着,禹笑笑和简真也站了起来,一起大力鼓掌。这掌声稀稀拉拉,又少又弱,比起皇秦离场的声势,真是又冷清,又可怜。 天素扫了三人一眼,忽地甩手就走。这一下,三位热心观众被晾在了一边,又尴尬,又意外,摊着两只手,很是下不了台。 考试继续!司守拙、钟离焘相继考完了,都取了个得意的高分,趾高气扬地出了火宅。 不久轮到简真,一见自己的名字,他就慌慌张张地冲上台去,沿途踩了不下十只脚掌,身后骂声一片,慌得大个儿连连回头道歉。 好容易到了台上,简真抖索索往镜前一站--镜中人跟他一模一样,没瘦没胖。他松了口气,正想走开,不料镜中人冲他诡秘一笑,忽地伸出右手,掏了两下鼻孔,掏出来一个奇大无比的牛鼻子儿,兴冲冲捏了两把,出其不意,嗖地丢进嘴巴。 哈哈,呵呵,嘻嘻,各种笑声充斥大厅,胜过以往任何一次。 简真差点瘫在地上,他望着镜子,脸色就像一个死人。 "糟糕!"禹笑笑站起身来。 "啊嚏!"山烂石忽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简真应声哆嗦,想起了什么,双手慌忙合拢,叫了声"来",火豕甲哗然上身,大个儿一蹲身,就想跳进一边的白门,云炼霞忙叫:"错了,那是羽士门。" 简真刹住去势,抹了一把汗,又向右边的甲士门跑去。台下的哄笑声越发响亮,大个儿羞得面孔出血,捂着脸钻入门洞。云烟遮门,里面砰的一声,似有什么摔倒在地。 "天哪!"禹笑笑脸色惨白,"这下子可全完了!" 方非也是提心吊胆,死死盯着黑门出口。门里云烟起落,毫光吞吐,时间一秒秒地过去,突然一声尖叫,红光迸闪,冲出来一头红猪。这家伙大如小山,身披火红云气,猪嘴一米多长,两根獠牙寒光射人。 红猪快过骏马,转眼冲到台边,吓得考生们一跳而起。 哧溜,红猪刹住来势,掉头又向大还心镜冲去。唬的两名虎探举起符笔,四只眼睛瞪得老大。 大红猪见势不妙,慌头慌脑的又往回窜,瞅准那扇小门,想要钻出火宅,谁知身大门小,挤不出去,急得他尖声大叫,昂昂声响彻大厅。 禹笑笑忍不住大叫:"简真,变回原形·····"方非也来助阵,齐声高呼:"简真,变回原形!" 两人连叫三声,猪耳朵扇动了两下,似有所悟,跟着向内一缩,火云收敛,红猪消失,简真披甲带盔,傻呆呆的站在台上。 他也明白发生了什么,面如死灰,小眼发直,这是大还心镜闪出一行字迹:--"简真,两甲三乙五丁,九十分。" "可惜了,"云炼霞轻声说:"火宅过得还好,可惜一头一尾过得太差。出门没有卸甲,先扣三十分;没有变回原形,再扣五十分;这里扣了八十分,损失实在太大。" 大个子垂头丧气,云炼霞又说:"收好你的甲,从门口出去吧!"简真默默的收了甲,一步步挨向出口,方非忍不住叫了声"简真!"大个子身子一抖,可是没有回头,默默地走了出去。 考生们起初尽情嘲笑,此时望着他的背影,忽又兔死狐悲,担忧自己怎么过关,一时思绪如麻,大厅里鸦雀无声。 冷冰冰的镜子闪着冷冰冰的光,考生们进了出,出了进,禹笑笑从黑门里出来时,一脸的倦怠,连分数也没瞧,就匆匆的出门去了。方非代她看过,竟是"六甲三乙一丙,二百四十五分"朋友得了这样的高分,方非也觉得高兴极了。 厅里的考生越来越少,这时镜面一闪,现出"苍龙方非"的字样,他慌忙站起,手握尺木,匆匆走上前去。 到了台上,面朝宝镜,他的心一阵狂跳,好在什么怪事也没发生。方非松了一口气,不知怎的,心里反倒有些失望。 一转身,山烂石瞪起眼珠,正向这边翘首张望,见他回头,胖道士一皱眉头,微微闭上眼睛。 方非走到羽士门前,拿起尺木,轻轻一抛,青碧长木浮在空中,略略起伏不定。 "长牙"方非心里面求神拜佛,"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只要飞十米,不,飞八米,飞进门就好了!" "喂,"云炼霞催促,"别磨蹭,快一点!" 方非定一定神,使足力气,高高跳起。一眨眼,尺木落在脚下,似要把他稳稳托住。少年心涌狂喜:"长牙,快飞……"念头刚刚闪过,脚下忽地一空,跟着身不由己,笔直向下坠落。 这一次不同以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方非手舞足蹈,拼命想要留在空中,可是越忙越乱,半空中左脚勾住右脚,扑通,头下脚上,狠狠摔在台上。 台下沉寂片刻,呼啦,爆发出一片哄堂大笑。笑声势如狂潮,压得方非喘不过气来,他趴在那,恨不得时光就此打住。 过了一会儿,忽觉有人拉扯,方非一抬头,青衣人站在面前,目光明亮,将他上下打量。 "你没事吧?"青衣人笑了笑,越发容光照人。方非面红心跳,支吾说:"没……没什么……"一面说话,一面偷眼看去,大还心镜字字放光,赫然写着-- "方非,十个丁之下,零分。" 方非眼前一黑,羽化一分没得,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他敢来应试,心里存着一丝侥幸。尺木和隐书全都认他为主人,隐书已经出奇制胜,那么到了紧要关头,尺木也应该挺身护主才对。 可是事与愿违,方非就像是做了一个荒唐透顶的迷梦,到了这个时候,这场梦也该醒了。 他沉默一下,爬了起来,冲青衣人行了个礼,又捡起尺木,向外走去。身后的笑声响个不停,可他已经无所谓了。 穿过一条小径儿,来到火宅背后。这儿种了许多碧落花,白玉似的枝头上,长着翡翠样的花朵。奇花成片成林,宛如飘渺的绿云。树下三三两两,站着考完了试的考生。 方非望着众人,心里有些凄惶,有些羡慕。他抬头望了望天,那一片云朵,居然也是灰白色的。 "方非!"禹笑笑快步赶来,口里微微喘气,"你看到简真了吗?"方非摇了摇头。 "奇怪了!"禹笑笑一跺脚,"我找遍了天试院,也没看见他的影子,难道说他跳进了寒光湖吗?" 方非想了想说"笑笑,你找过四象殿吗?" "咦!"禹笑笑小口微张,两人对望一眼,齐向四象殿跑去。禹笑笑边跑边生气:"岂有此理,我以为他受到了那么大的挫折,一定不会再想去吃……" "也怪不得,他身上有病。" "有病,什么病?"禹笑笑十分好奇,方非心想这是简真的隐私,自己不便泄露,苦笑一下,没再说话。 赶到四象殿,就看见大个子坐在桌边,双手左右开弓,吃的比平时还要来劲。 "好哇,"禹笑笑又好气又好笑,"简真,你没上吊也没跳水,倒是打算把自己活活撑死?" 大个子抬起头来,盯着禹笑笑两眼喷火。 "咦,你这是什么眼神?" "禹笑笑,你只管笑,我才不怕呢。"简真哼了一声,这时旁边坐了一群女生,冲着他指指点点、嘻嘻哈哈。大个子忽地回头瞪眼,凶巴巴的大吼一声:"笑什么笑?我就是吃了鼻儿牛,就是变了猪,那又怎么样,哼!" 他个子壮,模样凶,嗓门又大,吓得女生噤若寒蝉,胆小一些的眼圈儿也红了。 简真回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方非啊,也只有你知道我心中的苦了。镜子里照出那种事,我的脑子已经懵了,刚进火宅,又摔了一下。不过,这也把我摔醒了。后面的火焰山我是顺顺当当的过了,神雷阵也没打到我,在暴风林叫树枝绊了两下,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溺水的时候,我的脚都没有湿!可惜出门时晚了一步,息壤壁都要合上了。我一心急,变身冲了出去……唉,方非啊,人倒霉都是注定的,你说我变身就变身,怎么忘了变回来呢?这下子好了,大家都知道我吃了鼻儿牛,还知道我要变猪,就算进了八非学宫,也会嘲笑我一辈子……"他说到这儿,眼泪成珠成串的落下来,一面哭泣,一面化悲伤为食欲,把饭菜一口口地扒进去。 方非拍拍他肩,心里不胜凄凉。他是伤心人对伤心人,心里的难过不比简真少多少,想要去劝慰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东拉西扯的问:"简真啊,你进去不过一分多钟,怎么经历了那么多事?" 简真眯起眼睛冷笑。禹笑笑随口说:"火宅里和外面不一样,门外一分钟,门内大半天。他说的那些事情都是六合幻境,可如果你避不开,照样也要扣分……咦……"禹笑笑说到这儿,忽地一脸惊奇,"方非,你问这个干吗?难道说……你没进火宅?" "所以说嘛……"简真拖声拖气地说,"我的苦只有方非知道哇。" 方非闷声不吭,禹笑笑讨厌简真阴阳怪气的样子,一把揪住他:"别吃了,跟我去温习功课,天文考好了,你还有机会。" "别逗了!"简真气哼哼的挣扎,"我天生记性坏,哼,那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我可答不上几条。羽化丢了八十分,八十分呀,那得回答多少问题啊。" 大个子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味地赖在桌边不走。禹笑笑气的跺脚:"算了,随你的便!"转身冲向大门,刚到门口,司守拙领着一群白虎人进来,看见禹笑笑,立马散开队伍,把她团团围住。 方非箭似的冲了上去,简真稍一迟疑,也小跑上前。 "哎呀呀!"司守拙粗声大气,叫的比谁都响亮:"猪来啦,猪来啦!" 简真脚下一顿,面红耳赤,张嘴怒骂:"滚你的蛋,爷爷就变猪,那又怎么样?司守拙,你变个傻样给我瞧瞧,变哇,变哇!" 他一向怯懦,突然发飙,敌我双方都很意外。司守拙默不作声,走到简真面前两人身高相近,一个肥壮,一个剽悍,直面相对,别有一种气势。考生们见有热闹可看,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司守拙扬起面孔,伸出一根食指,捅了捅简真的胸脯:"死肥猪,你少得意了,见了我的变身,你半夜里都要尿裤子。你不就是变成了一头猪吗?哼,大爷我可是专职的猪倌。死肥猪,你给我放乖一点儿,要不然,我把你撕成碎片!" 简真叫人捅得一摇一晃,好似狂风里的一棵细草。他性子软弱,一时恼羞成怒,唬一唬女生还可以,遇上真正的对手,不免心虚气短,给司守拙点着胸膛数落,不敢还手,又不敢顶嘴,面孔里发紫,身子一阵哆嗦。 司守拙将对手治得服服帖帖,心中老大得意,转过身来,冲着方非阴笑:"呦,听说你羽化得了个大零蛋,连飞剑也没爬上去。哈,没准儿你本来是个甲士,偏偏要冒充羽士,这不是自讨苦吃吗?下一次考试,记得买一副铠甲,嗯,我瞧你的变身嘛,一定是条丧家狗。你们两个站在一块儿,正应了那句老话,叫什么来着?" "猪狗不如哇!"钟离焘尖声高叫。 "没错!"司守拙指着两人,眼露凶光,"你们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离姓天的丫头远一点儿,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们跟她套近乎,哼……"他伸出右手,在脖子上一比,做了个割喉砍头的姿势。 白虎人哄然大笑,一群人狠狠撞开三人,进四象殿吃饭去了。 禹笑笑气的脸色发青,可是规矩在先,考生打架,谁先动手,谁就取消考试资格。司守拙百般挑衅,无非也是这个图谋。 少女有气无处发,憋的心里一阵绞痛。她抿嘴瞪眼,大步走在前面,两个男生斗的大败,灰溜溜的跟在一边,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禹笑笑闷声走了一程,忽地回头:"方非,你真个考了个零分?"方非讪讪点头。简真凑上前来,搂住他的肩膀叹气:"方非哇,多亏你来考试,有了你,我可自在多啦!" "你们两个……"禹笑笑指着两人,眼泪忽地滚落下来,"真叫人失望透了!"她拔腿就跑,一阵风走的不见踪影。扔下两个失败者,大眼瞪着小眼,恨不得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天问】 回到卧室,大个儿就像断了根的大树,一头栽倒在床上。方非却坐在一边发呆。 简真翻来覆去,把床板压得嘎吱作响,忽然跳起来大叫:"我不考了,哼,现在就打包回家,跟我爹学吹花去!" "别这么说!"方非摇头叹气,"你怎么样也比我好啊!" "哼!"大个儿掐着指头苦算,"炼气二百七十五,定式一百七十五,羽化九十,一共五百四十,唉,要是那八十分不丢·····甭说了,就算六百五十分好了,我还得考一百一十分,天啦,我的天问从来没有超过一百分。" "天问是什么东西?"方非忍不住问。 大个儿瞅他半晌,眼神古怪:"好吧,我就问你一个顶简单的问题,敢问,飞剑是什么造的?" 方非傻了眼。 "哼!"大个儿一撇嘴,"下一个问题,敢问支离邪的十件大功!" 方非额头上渗出汗珠。 "敢问帝女玄霜的七种用法?" "……" "敢问紫液金能与哪些东西抟炼,至少列举三种!" "这我知道,山都的头发······" "错,是金犼的头发!"大个儿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睡觉吧,明天一过,就能回家了!" 方非躺在床上,接着发呆,符灯的光亮渐渐暗淡,简真在黑暗里翻来覆去,床板吱呀呀的叫着,比他的呼噜还要吵闹。 方非瞪着双眼,盯着屋顶,心里想起许多往事,不知不觉,天又亮了。 起床号一响,简真就爬了起来,方非也跟着起来,两人面面相对,活是一对乌眼鸡。 吃完早饭,两人硬着头皮前往蓐收金苑。金苑在天试院的西边,到了苑门,不巧撞上了禹笑笑,小姑娘华容憔悴,见了二人掉头就走。两人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冷飕飕的,比考试失败还要难受。 不久开始进场,门前摆了一口木箱。进场的考生轮流在箱子里抽签挑选考室。方非伸手进去,摸到一面金牌,上面写着"八十一号树"。简真也摸到牌子,大个儿瞅了一眼,脸色刷地惨白,方非忙问"怎么了?"探头一瞧,金牌上写着"一四八号树"。 "兆头不好!"大个儿的泪水也快飙了出来,"一四八,念起来像不像'要死吧'?" "你太多心了!"方非极力安慰,"别忘了,玄冥可是转了左眼的!" "说得也是!"简真勉强振作起来,"你见了水巨灵的哭脸都不怕,哼,我又怕什么?"有了方非垫背,大个儿勇气大增,甩手甩脚地走了。 方非挨了一记冷箭,胸口的热血哗哗直流,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想起去找考室。 所谓的考室,就是金苑里的一颗颗金帐树。这些老树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头,有枝无叶,金黄发亮,长长软软地学着柳枝,一夜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条条下垂,结成一圈树墙,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座纯金的大帐。 方非问过勤务,这才找到了八十一号树。树前已经聚了几十号人,方非定眼一看,心又凉了半截。 冤家路窄,司守拙、钟离焘也在里面。 "哎哟!"钟离焘眼尖,"丧家狗来了!" 司守拙闻声掉头:"呵,来得好,给少爷叫一个!" 方非一皱眉头,迎上去说:"叫什么?" "学狗叫啊?"那两人相识一笑,司守拙说,"丧家狗当然学狗叫啰!" "好,我叫!"方非答得爽快,那两人倒是一愣,钟离焘拍手直笑:"好狗儿,说话算数,快叫快叫!" "怎么叫都行吗?" "当然!" "好吧!"方非放开嗓子,"汪汪汪,我叫司守拙,汪汪汪,我叫钟离焘--行了,叫完了!" 树帐前静了一下,随即又爆发出一片哄笑。两个白虎人脸青眼白,气得在那儿发抖,司守拙一掉头,怒喝:"笑什么笑,笑你爹吗?" 考生们碍于两人气焰,不敢再笑,可是脸上不笑,眼里的笑意却是明明白白的。 "臭小子!"钟离焘一步蹿上,手指方非,"你活腻烦了?" 方非后退一步,抖出笔来:"你碰我一下试试?"他气势夺人,唬得钟离焘脚下一顿,司守拙闷声不吭,从右边包抄上来,两人一前一后,把方非夹在中间。 "呵!"这时有人发笑,"有意思,我倒要看看谁先动手!"三人掉头一看,昨日监考的青衣男子从树后转了出来,冲着三人满脸堆笑。 司守拙的胸口一阵起伏,垂下符笔,闷声闷气地说:"钟离,别上当。这小子的'羽化'得了个零分,早就死了考试的心。哼,他是破罐子破摔,你可是要进八非学宫的。" "对!"钟离焘一咬牙:"人不与狗争!" "可惜哇!"青衣男子笑着摇头,"本来想看看'定式'满分的本领,这一下又泡汤啦!" "定式满分?"两个白虎人同时变了脸色,望着方非,齐声惊叫,"什么,第三个满分是他?" 青衣男子哈哈大笑,晃晃悠悠地走开了。 司守拙目光闪烁,惊疑不定,钟离焘也暗自庆幸,刚才如果贸然出手,未必占得了便宜。其他的考生也议论纷纷,有人抽出纸笺,写了这条消息,折成纸剑,嗖嗖发射出去,传给好友同仁。 "白虎司守拙!"树帐里突然有人尖叫。 白虎甲士迟疑了一下,掀开树枝,钻入树帐,过了许久才走了出来,脸色十分阴沉,钟离焘低声问:"怎么样?"司守拙摇头不语,大步离开,经过方非身边,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方非心里好笑,知道这小子考得必不如意。这时树帐里又叫其他人的名字,考生们一个个地进去,出来时全都一团丧气。钟离焘考完出来,愁眉苦脸,怏怏地很是无精打采。方非瞧他这副样子,心头真是其甜如蜜。 "苍龙方非!"树帐里一声尖叫。 方非掀开金枝向里走去。垂枝密密层层,粗粗细细,掀开了一层又是一层,突然眼前一亮,出现了一座宽敞的树厅。 树厅里金碧辉煌,可是不见一个人影。方非正觉不解,忽听有人尖声高叫:"小呆瓜,往上看!" 方非一抬头,横着的枝桠上站了四只大鹦鹉,从左往右,羽毛的颜色各不相同。打头儿的一只青绿羽毛,其次红金羽毛,再次雪白羽毛,最后一只羽毛乌黑油亮,像是在炭灰堆里打过滚儿。 扑翅连声,鹦鹉们飞落下来,在方非头上打着圈儿,轮番唱起歌来。青羽毛先唱:"我是青云生!" 红羽毛也唱:"我是红花娘!" 白羽毛接着唱:"我是无尘子。" 乌鸦似的鹦鹉呱呱结尾:"我是黑凤凰!" 青:"不闻强心花!" 红:"也无不忘草!" 白:"没有速记符?" 黑:"那个东西靠不住!" 青:"世界那么大,人儿那么笑。" 红:"小小脑袋瓜,能够知多少?" 白:"你我不沾亲,他俩不带故。" 黑:"四个之中去一个,还剩三个任你挑!" 唱完了歌,鹦鹉们又回到树上,青云生打量方非一眼,尖声细气地说:"这个小呆瓜,他一点儿也没听懂!"红花娘也说:"太笨了,太笨了,你瞧他那副呆样!"无尘子说:"我觉得他过不了关!"黑凤凰呱呱地叫,"没错,没错!" 方非涨红了脸,支吾说:"我……我第一次来考试,白色的那位鸟……鸟兄,我认识一只鹦鹉,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少套近乎!"青云生声调严肃。 "没错儿,我们是考官!"红花娘大声说,"考官要铁面无私!" "我最铁,我最铁!"黑凤凰扑打翅膀,"我是一个铁匠!谁到我这儿来,都要淬淬火儿,挨两下狠敲!" 无尘子落在最后,慢吞吞地开口说:"小呆瓜,你认识的那位叫什么名字呀?" "她叫雪衣女。" "嗐,那是我表妹,那个小可怜儿,靠了一百多年才当上了冲霄车的车长,唉,结果……" "出事的冲霄车吗?"青云生问。 "是呀!是呀!"无尘子心有余悸,"太可怕了,我的表妹得了抑郁症,天天闷在家里!" 鹦鹉们齐声高叫:"风巨灵太坏了,我们都讨厌他!" 方非的心子砰砰乱跳,努力装得若无其事:"无尘子,你的表妹住在哪儿?" "你要去探望她吗?别指望她跟你说话。"无尘子顿了顿,"地址是--朱明城仙禽大街五十四号一零六室。"方非默诵了两遍,牢牢记在心里。 "饶舌鬼们!"青云生大声说,"闲话说够了吗?考试啦,考试啦!" "没错儿,考试考试!"红花娘和无尘子同声高叫。 "来吧来吧!"黑凤凰叫道,"我是铁匠,小呆瓜选我吧,让我给你淬淬火!" "看来他还不懂规矩,我得给他交代交代!"青云生老气横秋,"这里四只鹦鹉,代表四大道种,青的苍龙,红的朱雀,白的白虎,黑的玄武。你是个苍龙人,为了避嫌,我不能做你的主考官,其他的三个,你随便挑一个。" "我挑朱雀!"方非不假思索。 "好极了!"红花娘得意洋洋,"他答得还真溜!" "哼!"无尘子怒气冲天,"他跟我套近乎,根本就是作弄人!" "没错儿,他也不喜欢铁匠!"黑凤凰悻悻不已。 "考官定了!现在说明考试规则。"青云生又说,"天问共有十八道考题,前十道是必答题,每一题非答不可。后面八道是选答题,可答可不答。前面十题,答对一道得十分,答错一道扣二十分,从十一题开始,后面五题,答对一道得二十分,答错一道扣三十分......" 方非听得心惊肉跳:"这样不是会扣出负分吗?" "当然!"红花娘点头。 "你的算术挺好!"黑凤凰语带讥嘲。 无尘子意味深长地说:"今天好几个人得了负分呐!" "司守拙和钟离焘呢?"方非冲口而出。 "少管闲事!"青云子眼珠乱转,"我还没说完呢!最后三题,前面两道答对得三十分,最后一题四十分。不过,这三道题打错一道,前面的分数统统扣光,如果已经是负分,那么一道题再扣十分!" "好毒辣的规则!"方非暗暗吃惊,可也没有多么惧怕,司守拙说得不错,他的羽化得了个零分,考试通过无望,绝望之下,反而激起一股少有的傲气。 "好小子,挺沉着!"无尘子啧啧赞许。 "我瞧他是装模作样!"黑凤凰倒是慧眼如炬。 "我要吃果子啦!"红花娘飞了起来,一直飞到树帐顶上。方非这时才发现,金帐树的枝桠上,挂了很多淡金色的果实,大如橡子,成堆成串。 红花娘左瞧瞧,右看看,这也想吃,那也想吃,老是拿不定主意。青云生忍不住叫喊:"快点儿呐,娘们儿就是婆婆妈妈!" 方非忍不住问:"她吃果子干什么?" "皇天呀!"青云生努眼撑睛地大喝,"你不知道提问果吗?" "提问果?"方非茫然摇头。 "天啦!天啦!"无尘子扯着嗓门怪叫,"这个小呆瓜,肯定完蛋啦!" 黑凤凰也说:"小呆瓜,你什么都不知道,来找我们寻开心吗?" "我......我......"方非不胜尴尬。 "你们三个闲人,统统给我闭嘴!"红花娘终于咽下了一颗果子,扫视众鸟,一副目无下尘的神气,"从现在开始,只有我能说话!" 三个"闲人"气哼哼的,不清不愿地把嘴闭上。 红花娘的眼珠骨碌一转,大声说:"提问果化开了,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众鸟顾不得封口令,齐声问:"怎么奇怪?" 太难啦,太难啦!"红花娘又叫。 "怎么个难法?"三鸟焦躁不安,在树枝上踱来踱去。 红花娘不理他们,盯着方非说:"可以开始了吗?" "来吧!"方非微微苦笑。 "敢问!"红花娘拖声拖气地说,"红尘里面,除了光线,什么线最常见?" 这一问出乎意料,方非吃了一惊,还没想好回答,众鸟齐声大喝:"呸,这是什么问题?难得没边儿啦!" 近千年来,很少道者前往红尘。应试的考生年幼识浅,去过红尘的寥寥无几,加上道者自诩高人一等,天生轻视裸虫,大多漠不关心。震旦里的"红尘通"极其少见,涉及红尘的事情,多数道者一无所知,放到天问里面,居然陈了大大的难题。 "快答,快答!"红花娘连声催促。 方非的的心砰砰乱跳,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运气,他虚心下气地轻声说:"电线吧?" "答对了!十分!"红花娘接着又问,"敢问红尘里面,什么车的轮子最多?" "火车!" "答对了!二十分!" "好厉害,好厉害!"其余三鸟齐声惊呼,"这么难的题也答得出来?" 方非受了夸赞,满心惭愧,这问题的确很"难",红尘里的一个小孩子也答得出来。 "敢问红尘里,什么箭飞得最快?" "火箭!" "答对了,三十分!敢问红尘里,什么脑比人脑更快?" "电脑!" "答对了,四十分!敢问红尘里,什么网最大?" 方非迟疑了一下,支吾说:"互联网吧?" "答对了,五十分!天啦,天啦!"红花娘跳来跳去,啧啧称赞。其余的鸟纷纷叫嚷:"怎么老是红尘红尘,太难了,换一下,换一下!" 方非听了,又好笑又着急,只盼这问题继续"难"下去。 红花娘盯了方非一会儿,忽道:"敢问,红尘里什么船不走水路。" "宇宙飞船!"方非张口就答。 "答对了,六十分!" "敢问,红尘里什么鸟飞的最高!" "高山秃鹫!"王主任的生物课可不是白学的。 "答对了,七十分。敢问,红尘里什么地方的冰最多?以裸虫的称呼为准!" "太过分了!"其他的鹦鹉纷纷叫嚷,"还要以裸虫的称呼为准?谁出的题目,太过分啦!" 方非心花怒放,张口就来:"南极洲!" "答对了,八十分!敢问,红尘里什么湖的水最深?" "贝加尔湖!" "答对了,九十分!" "现在的洞天福地还剩几个?" 方非想起了燕眉的话,说道:"十个!" "太对了,太对了,十答十中,一百分!"红花娘啪啪地扇动翅膀。方非心里却很迷惑,这十个问题,简直就是量身定制,这其中到底藏了什么玄机? 不容他细想,红花娘又说:"现在进入选答题,下面五题,答中一题得二十分,答错一题扣三十分,如果答不上来,你可以选择跳过该题!好了,敢问,红尘中飞机起飞的三种方式!" "哟!哟!"鹦鹉们尖叫起来,可见这一题不太容易。 方非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垂直起飞,滑翔起飞,弹射起飞。" "妙极了,一百二十分!"红花娘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接下来,请说出无间小道的三条法则!" "无间小道?"青云子惊叫,"那是什么鬼东西?" 红花娘摇头:"我也不知道,提问果就是这么问的!" 方非的心里微微失神,恍惚记起那晚的奇遇,白衣少女俨然还在身后,身边萦绕着淡淡的幽香--这是他永久的记忆,无论过去多少岁月,那一个夜晚都是这么清晰。 "小呆瓜,你可以选择跳过!"红花娘好心提醒。 "不!"方非神不守舍地说,"第一条法则,一旦入道,不可停止。" "没错儿!"红花娘大为惊奇,频频点头。 "第二条法则,脚踏实地,不得飞行!" "好!" "第三条法则:曙光一现,道路消失!" "咦,全答对了,一百四十分!"红花娘飞了起来,在方非头顶连连绕圈,"小呆瓜,我小看你了,你可真是个大天才!"方非不觉苦笑。 "敢问!"红花娘回到树上,瞅了方非一眼,"没有金犼的准许,震旦里哪一类人可以进入山都森林?" "度者!" "你确定吗?" 方非叹气说:"我确定!" "呦,一百六十分到手了!下面的一题可真叫人心寒,敢问,魔道的黑坛是软的还是硬的呢?或者说一半软一半硬呢?" "软的!" "你确定吗?" "我确定!"方非再也确定不过,他亲手毁掉过一座黑坛。 "哈,一百八十分。了不起,截至目前为止,你一道题也没打错。换了是我,应该就此打住!你还要继续回答吗?如果这一题答错了,可是要扣三十分。" 方非的心突突乱跳,不知怎的,心底升起一股勇气,大声说:"请提问!" "好吧!"鹦鹉顿了顿,"敢问,震旦里有什么法器能发现隐书?" 这一问十分陌生,方非一愣,不由后悔起来。 "请尽快回答!"鹦鹉催促。 方非拼命思索,脑子里光亮一闪,冲口而出:"指隐针!" "这个答案不错,可是不全,提问果要求精确回答……" "慢着,是……是南溟岛燕家的指隐针!" "你确定吗?" "我确定!" "哈,凑了个整数儿,两百分!" 方非松了口气,双腿一阵发软。 "我……"方非一咬牙,"我回答!" 头顶响起一阵欢呼,鹦鹉们纷纷叫嚷"太妙啦,太妙啦!" 红花娘叹了口气:"那么敢问--什么东西能叫霓草变色?" 方非一时愣住,心中后悔莫及。这道题他问过阿含,可小山都装模作样,说是山都的秘密--慢着,当日自己是怎么让霓草变色的呢? 少年浑身发抖,脑子里拧成一团。 "事到如今,你不能退出。不答与答错都一个样!"鹦鹉好心提醒。 方非脸热心跳,极力回想那天的情形--到底是什么让霓草变了色,是什么?天哪,是什么? "快点儿,我要倒数十下,过时不答,也算打错。十、九、八、七……"红花娘不动声色,飞快数着,"……五、四、三、二……" "眼泪!"方非突地跳了起来,"我的眼泪!" "到底是眼泪,还是我的眼泪?" "眼泪,就是眼泪!" "你确定吗?" "我……"方非一咬牙,"确定!" 红花娘转着黄澄澄的眼珠,扫过三位同事,停顿了一会儿,高声叫道:"我的老……老……老天爷呀,他居然答……对……了!" "太妙了,太妙了!"鹦鹉们一阵欢腾,他们啪啪地拍着翅膀,发出鼓掌似的响声。 方非两腿发软,揩一楷额头,上面全是冷汗。 "二百三十分!"红花娘用尖到不能再尖的声音大叫,"苍龙方非,你还要继续回答吗?" 方非茫然说:"我……我不知道。" "要,还是不要,这是单选题!" 方非双手撑地,站了起来。他已经凑满了六百二十分,只差三十分,就有机会进入黄榜。只要、只要再答一题,可是,如果答错了,这二百三十分都要作废!要?还是不要?这可真是一道难题! "请马上决定!"鹦鹉催促。 方非攥紧拳头,大声说:"好吧,请继续!" "皇天呀,太刺激了……好小子,勇气可嘉!"鹦鹉们又发出啪啪的鼓掌声。 "好吧公这是你自找的,敢问……"红花娘的声音一变,低沉有力,如歌如吟,恍若天尽头的雷声,"用雷鸣电叱的双眼看去,那团热辣辣的光是从哪儿跳出来的?" 这个问题无头无尾,可是方非听在耳中,却有一种奇怪的冲动,心里又痒又麻,似有一缕发丝在里面撩拨,刹那间,一连串话语冲口而出-- "冰龙的巢穴就是炎龙的归宿,冷者把它冻得发抖,热者再来将它煨热,热者把它烧得通红,冷者又来将它冷却。天之巢啊天之巢,炎龙从那儿来,冰龙回那儿去,它们绕着大地转着圈,一刻儿也不停止!" 方非说到这儿,但觉一阵气短,不由停了下来,呼呼喘气,他伸手摸去,双颊十分滚烫,再一摸额头,也像是一块火炭。 树厅里静悄悄的,三个"闲人"都盯着红花娘,晶亮的眸子无比茫然。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红花娘喃喃自语,"我听不懂他的话,可是我知道,这个答案--"她停了一下,大吼一声,"完全正确!" "皇天啊,皇天啊!"鹦鹉们一起大吼,翅膀拍得噼啪作响。青云生飞了起来,在方非头顶叫喊:"他听得懂龙语,他是一个龙语者!" 方非听了这话,脑海里灵光迸闪,没错,刚才那一段话正是龙语,难怪又洪亮、又低沉。自己答的自然也是龙语,所以才会那么吃力,浑身虚脱的感觉,就跟那天和长牙交谈一样。 "嗐,小呆瓜!"红花娘说,"你能告诉我,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不是你问我的吗?"方非大为惊奇。 "别忘了,我是一只鹦鹉!"红花娘口气里透着无辜,"鹦鹉学舌,照本宣科,什么话儿我们都能对付两句。可话里的意思,我却不见得明白。这是最古老的龙语,能听懂!"就是平常一点儿的龙,也未必都能听懂!" 几句话的工夫,刚才的答案,方非已忘记了小半,只好硬起头皮、半猜半答:"这是一首诗歌。上句在问,从龙的眼里看去,太阳从哪儿升起来的?" "那还不简单。"黑凤凰聪明过人,抢着回答,"从东方升起来的。" "那是从你的眼里看!"无尘子冷冷说,"你这只呆鸟,人家问的可是龙。" 黑凤凰耷拉着脑袋,嘴里嘟嘟囔囔。方非点头说:"无尘子说得对,所以下面一句就回答,太阳是从一个叫做'天之巢'的地方升起来的。月亮也住在这个巢里,因为一个太热,一个太冷,如果太阳占得太久,就会把巢烧毁,如果月亮占得太久,就会把巢冻坏。没办法,它们只好轮流占有这巢,因为这个缘故,世间才有了昼与夜。" "我知道了!"青云生高声说道,"这是《龙史》里的诗句,那是远古时一位诗龙写就的史诗!"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鹦鹉们尖叫,"他连这也背得下来?" 方非哭笑不得,真要他背,他一个字也背不出来,可在那个时候,这些句子就是冲口而出,拦也拦不住。" "最后一题!"还没想明白,红花娘又大声说,"苍龙方非,你还要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吗?" 到了这个地步,方非心满意足!六百五十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还能要求什么呢?难道为了逞强,把前面的一切统统葬送吗,那不是蠢材,就是疯子。他按捺心中激动,想也不想,大声说:"不用了!" "了"字出口,上方响起一连串爆鸣声。金帐树的枝桠上,迸开出无数朵银灿灿的小花,树身连连颤抖,千万银花如雨落下,将方非紧紧包围起来。 这一下突如其来,少年还没还过神来,鹦鹉们飞到空中,边舞边唱:"金树开银花,考得顶呱呱!苍龙方非,恭喜你啦,这次天问,你得了一个满分!"方非不由愣住。 "大能人,来,握个手!"四只鹦鹉争先恐后地拥上来,伸出爪子与他握手。 "我做了三百年的考官!"青云子一面摇晃爪子,一面大呼小叫,"这次的天问是最难的一次!" "可你得了个响当当的满分!"无尘子激动得浑身发抖。 "强中自有强中手……"黑乎乎的铁匠尖声怪叫,"哎哟!当心,我的嫩爪子可没你的小手硬哇!" 方非呆愣愣地任由摆弄,轮到与红花娘握手时,他再也忍耐不住:"红花娘,弄错了吧?我不是没答最后一题吗?" "不,你答了!"红鹦鹉咯咯尖笑,"最后一个问题就是--苍龙方非,你还要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吗?" "什么?答案是……" "答案就是一一不用了!" 进入树帐以来,方非头一回失声惊叫:"这叫什么鬼问题?" "小子!"青云生伸出翅膀,拍拍他的后脑勺,"这就是'天问'呀!天意高难问,你永远猜不到下一问是什么?" 方非出了一身冷汗,后背凉飕飕的。如果刚才稍微逞强一点儿,答上一个"是"字,那么,一切都将化为泡影,四天的考试,也会毁在一念之间。 好险!好险! 方非好似喝足了老酒,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出树帐,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四周的一切都很新鲜。他浑身沾满银花,不管走到哪儿,都会惹来无数目光。考生们指指点点,一脸的惊讶好奇,一脸的不可思议。 天问满分,这是怎么回事--走在人群里,方非好像变成了一只气球,飘飘忽忽,浑身发轻,一切太过圆满,几乎不像真的! 不知不觉,走到苑门。 "方非!"简真一阵风跑过来,一把将他揪住,又推又搡,搡得他头昏脑涨,"你说得对,玄冥真是转了左眼哇!" "玄冥?左眼?"方非盯着同伴一脸茫然。 "我转运了!"简真大吼大叫,"我得了一百七十分!" "真的吗?"方非又惊又喜,比起自己得了满分还要高兴。 "方非,我得谢谢你哇!"简真咧嘴一笑,"这次两道选答题都跟'点化'有关,因为你的缘故,我凑巧看了一下书。现在我七百二十分,进黄榜,哼,轻轻松松。" 大个儿欢喜得蹦蹦跳跳,眼看方非满身银花,心肠一热,笑着说:"你从哪儿惹的脏东西?来,我给你吹吹!"他后退两步,鼓起两腮,呼地吹出一口气。 方非只觉劲风扑面,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仿佛挨了大象一踢,腾地飞了出去,耳边风声呼呼,夹杂着简真的惊叫。 墙壁拍面撞来,方想心头一紧,这时青芒闪动,他的身子被扯了一下,停在半空,距离墙壁不过一寸。 方非轻飘飘落地,回头看去,大吃一惊--天素冷脸冷面,提笔站在不远。 "错了,错了!"简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方非,我想给你吹吹尘,一不小心,居然变成了吹石。" 一不小心?说得还真轻松!方非怒视简真,恨不得给他两拳。 "吹尘变吹石?"天素冷不丁说,"这也会错吗?" "这个嘛……"大个儿眨巴小眼,搓着手狡辩,"野马之吹么!马也有失蹄的时候,何况是人呢?" "有道理!"天素一掉头,一口气吹在简真身上。大个儿惊叫一声,闪电般横飞出去,砰地撞上门框,痛得龇牙咧嘴。 "对不起!"天素淡淡地说,"我的马也失蹄了!" 简真瞪着少女,张口结舌,一时连哀号也忘了。 天素又转向方非,鼓起雪白两腮,吓得方非仓皇后退。少女皱了皱眉,这口气还是吹了出来!方非只觉微风拂面,风中含着一股冷香。 吹完这口气,少女一言不发地走出大门。方非呆了呆,低头一看,身上的银花全都消失了。 简真一瘸一拐地走上来,嘴里咋咋呼呼:"方非,她对我用吹石,对你却用吹尘,好温柔、好体贴哇。" "少废话!"方非涨红了脸,"你差点儿把我吹死!" "这个……"大个儿苦了一张脸,"早说了嘛,我对吹尘不在行!" "不在行你还吹?" "呃!" "各位考生!"空中传来滚雷似的巨响,"黄榜已经发布,请速往四象殿查看!" 两人听了这话,顾不上斗嘴,并肩向四象殿跑去。赶到殿中,只见人头攒动,向南的粉壁上,出现了许多明黄色的大字。 压头是"天试黄榜"四字,再往下看,两个名字并驾齐驱-- 白虎皇秦,一千二百分;苍龙天素,一千二百分。 两大奇才,打了个平手! 分数尽管相当,可是论私心,方非仍觉天素高出一筹。羽化考试,"心莲火轮"是绝品宝轮,得了满分不足为奇;"小黄精剑"却是小孩子的玩具,人所不齿,用这样的剑飞出十甲,那才是真正的厉害。 简真一门心思看榜,他瞪起小眼,狠命扫了一通,忽地浑身一颤,似被闪电劈中,他呆呆地站在那儿,流下了两行泪水。 "怎么?"方非只觉不妙。大个儿默默转身,给了他一个熊抱,抽抽搭搭地说:"方非,我上榜了!" 敢情他喜极而泣,眼里流着热泪,心里却是满足无比。这只饱经风霜的老鸟,几经磨难,终于跳上了高枝,回想这三年的痛苦,就如同做了一场凄凄惨惨的大梦。 "方非、简真!"禹笑笑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简真羞了个大红脸,抹了泪大声说:"笑笑,我上榜啦……" "我看到了!"禹笑笑笑个不停,"我也上榜了……" "嗐!"简真大咧咧地说,"你不上榜,那就没天理了!" 禹笑笑目光一转,面露微笑,"可我没料到,方非也上榜了!" "什么?"简真托地一跳,"开什么玩笑?" "好奇怪么?你能上榜,别人就不能吗?" "这个笑话不好笑!"简真一甩手,"他上什么榜?他没得零分就不错了!" "你睁眼瞧瞧。"禹笑笑将手一指,"那儿写的谁?"简真抬眼望去,黄榜的末尾,清清楚楚地写着:"苍龙方非,六百九十分"。 "不可能!"大个儿连连揉眼,"定是写错了,嗐,八非学宫的道师,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其心可诛!"禹笑笑恨恨地说,"朋友上了榜,你倒是最生气的一个!" 简真脸涨得通红,他向来自觉高出方非一截,如今方非也上了黄榜,叫他这优越感打了个对折。大个儿有点儿气馁,讪讪说:"方非,这是怎么回事?" "对呀!"禹笑笑十分好奇,"我也想问呢!" 方非知道瞒不住,只好说:"我的定式跟天问都得了满分!" "什么!"两人齐齐一跳,一个叫喊:"第三个定式满分是你?"另一个叫:"那些小银片儿,都是天女花吗?" "天女花?" "一种银色的小花。"简真悻悻说,"如果天问得了满分,金帐树就会开出天女花。天问满分不常有,天女花也不常开。唉,早知道我就拿两朵,也好做个纪念!"说到这儿,他瞅了方非一眼,"你这个人,真不够意思!" "是呀,得了两个满分,也不告诉我们!"笑笑也大声抱怨。 "我也是糊里糊涂的,唉,就考成这样了?" 大个儿叹了口气,勾着他的脖子说:"糊里糊涂也能考满分,我倒也想糊涂一把!"他的心眼儿又粗又少,震惊一过,倒也懒得多想,禹笑笑却知道这里面必有古怪,可她知情识趣,方非不提,她也不问。 方非打量自己的名字,皱眉说:"不是说六百五十分上黄榜么?我怎么还是最后一个?" 听他一说,简真也醒悟过来,瞪着黄榜惊叫:"老天爷,今年的分数线这么高?" "高得离谱!"禹笑笑叹了口气,"比去年足足高出四十分。哼,你还没看见高分呢,九百分以上的一大摞,千分以上的也有好些个,唉,瞧了真是叫人寒心!" 大个儿抬头细数,忽又大声惨叫:"二百八十九名!我是二百八十九名?以往七百二十分,都能进二百名呀!" "谁叫你羽化丢了八十分!"禹笑笑冲着他的伤口撒盐。 简真哭丧脸儿,有点茫然失措:"笑笑,你多少分?多少名?" "九百六十八分,五十六名!" "天哪,天哪!"简真双手捂脸,"九百六十八才五十六名!" "今年不太妙!"禹笑笑脸色沉重。 方非出了一身冷汗,心里不胜后怕,如果不答最后一题,必定名落孙山,虽说误打误撞,到底上了黄榜,可也惊险百出,全赖老天保佑。 他闭上两眼,心里求神拜佛,还没张眼,一个熟悉的声音悠悠传来:"死肥猪,丧家狗,哟,你们俩也能上榜?"司守拙阴魂不散地飘移过来,手下的走狗大幅缩水,料想许多人没能上榜,自顾自伤心去了。 "简真……二百八十九名,方,……三百名,好一个整数儿!"司守拙咧嘴一笑,"不过,你们顶多高兴一天一夜,明晚一拜斗,还是要灰溜溜地滚蛋!" "你又考了多少?"简真虚弱地反击。 "对不起。"司守拙扬起眉毛,"本少爷考了一千零三分,暂列第八名!就算不拜斗,照样进得了八非学宫。"简真应声矮了半截,耷拉脑袋,无话可说。 "禹笑笑是吧?"司守拙转过脸,"五十六名,考得不坏,拜斗时加把劲儿,哈,我还等着你做我的候补女伴儿呢!" 禹笑笑再也按捺不住,刷地抽出符笔。这时一只手从旁伸来,轻轻搭上了她的手背。 那只手素白纤柔,禹笑笑转眼一看,来人竟是天素。司守拙见了她,面孔顿时板了起来。 "司守拙!"天素一看墙上,语气冰冷,"原来你考得这么烂呀?一千零三分,丢光了你老爹的脸。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这么简单的考试,还要丢一百多分,换了我是你,与其丢人现眼,还不如找根绳子吊死!" 司守拙一张脸紫黑发亮,两只眼睛好似一对火焰喷枪,胸膛里怒气鼓荡,几乎要把嗓子冲破。天素是黄榜头名,四大满分的天才,换了别人,司守拙还可反驳一下,遇上这个少女,竟给踩得死死的,连翻身的机会也没有。 气归气,可也没法子。司守拙一跺脚,恨恨离开,其余的白虎人跟在后面,一个个缩手缩脚、垂头丧气。 禹笑笑心花怒放,正想称谢。可是还没出口,天素一阵风走了。禹笑笑望着她的背影,不觉微微出神。 "上榜的考生!"滚雷般的声音又响起来,"明晚子时,在浑天城的绚素宫举行拜斗仪式,务必准时到达,迟到者以弃权论处!" 禹笑笑听完这话,长长呼出一口气,冲着二人露出笑容:"简真、方非,我们可以回家了!" 出了天试院,广场上的家长比学生还多,可是欢喜的少、沮丧的多,有的沉不住气,还当场流了泪、发了火。 三人走在人群中间,忽听有人叫唤,一掉头,亲属们全跑上来,围住三人,急切切地问长问短。 得知三人上榜,众人惊喜交集。申田田搂住简真,娘儿俩抱头痛哭;禹封城也望着女儿,眼角闪动泪光;倒是简怀鲁沉得住气,叼着烟斗点头微笑,只有简容心生失落,兄长上了黄榜,再也不能嘲笑他了。 不过方非上榜,最叫大家意想不到。三个老的心知肚明,这里面必有古怪。可是老江湖惯经世事,并不刻意挑破,反倒把他夸赞了一番。申田田大声说:"好小子,嗐,阿姨有眼不识金镶玉,倒没把你看出来。" 方非小声说:"我运气好,差一点儿就上不了榜!" "上了黄榜,就有希望!"禹封城伸出大手,拍得方非东倒西歪,"最后一关是天选,三中选一,全凭运气。往些年,倒数几名上青榜的不是没有,黄榜上打头儿的高分,也有叫拜斗刷下来的。" "拜斗很难吗?"方非忍不住问。 老道者对视一眼,心里都起了顽皮念头,存心要瞧瞧,这个一窍不通的小度者,怎么混进八非学宫。 "说难也不难。"简怀鲁笑了笑,"现在休整一天,我们正好恶补一下。" 一群人说说笑笑,回到玄武会馆。四科下来,会馆里冷冷清清,住客少了一大半。 进了卧室产简怀鲁抽出笔来,在地上画了九个脚印,七个脚印形似勺子,两个脚印左右相伴。 方非看这九个脚印,只觉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这九个脚印,应对北斗九星。"简怀鲁指点说,"这是阳明,这是阴精,这是真人,这是玄冥,这是丹元,这是北极,这是天关……"他指完勺子状的七星,又指那两个散落的脚印,"这是辅星,这是弼星。" 方非听到这里,脑海一亮,想起那天进入三劫门,曾在星空里见过这九颗大星。虽说星海汪洋,可是在那一瞬,这九颗星子亮得不同寻常。 "北斗九星,也叫北斗九门。相传是鸿蒙神宫的门户。道祖支离邪入道的时候,九颗星斗曾经大放异彩。后人传说,这是鸿蒙开启了道者的灵窍。从那以后,拜斗成了一个仪式,进入八非学宫,这个仪式必不可少。拜斗者必须脚踏斗步,向天祈祷,有的人能拜亮三星、四星,有的人能拜亮五星、六星,也有人时运不济,一场拜斗下来,一颗星也不会亮。但如果能拜到七星齐辉、八星同光,那就很了不得了。" "九颗星全亮呢?"方非忍不住问。 "你说九星共曜?"吹花郎摇了摇头,"那可是件玄虚事儿,一千个甲子以来,只有两个人办到过!" "更玄虚的是,这两个人还是八非学宫的同年同学!"申田田一边插嘴道。 方非心头一动:"有那个白王吗?" "皇师利?"简怀鲁摇头说,"他只拜亮了八星。" "那两个人到底是谁?"方非心痒难忍。 "一个是'天龙'伏太因,还有一个……"简怀鲁说到这儿,面色一沉,"那就是……" "够了!"禹封城扬声说,"吹花郎,那个名字我不想听!" "我也不想听!"申田田面色苍白,喃喃自语。 简怀鲁沉默一下:"也罢,我们先说拜斗的规矩。拜斗要走斗步,红尘里这步子叫做禹步,跟老甲鱼的老祖宗有点儿关系……" "胡扯!"禹封城努起两眼,"那个禹是谪仙,我可是正正经经的道者!" 吹花郎笑了笑又说:"至于斗步的口诀,方非,你可要记住了。"说到这儿,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 "一闭气,左阳明;息贯通,右阴精;二闭气,左北极;右真人,双脚并;息再通,至丹元;三闭气,左玄冥;息三通,右弼星;四闭气,左辅星;回天关,息四通;阴阳合,九星尽!" "这一篇口诀,左右指的是左脚右脚,闭气是屏住呼吸,通息是可以呼吸。一趟斗步走下来,前后呼吸四次,闭气四次……嗐,光听口诀不容易明白,小真,你来示范一下!" "为什么是我?"大个儿不情不愿,"笑笑不也会吗?" "哟,上个黄榜就抖起来了?"申田田变了脸色,"笑笑那是万无一失的,你可就说不准了,难保到了时候,不会走错步子。哼,说示范是抬举你了,其实呢,根本就是复习功课!" 简真气哼哼站着不动,禹笑笑心里好笑,说道:"申阿姨,还是我来吧!" "不行,非他不可!"申田田板起面孔,死盯着简真不放,"我就不信了。哼,这么下去,将来上了青榜,他还不认我这个妈了呢!" 大个儿无法可施,只好撅起嘴巴,走到脚印上,一顿乱跳。 "停!"申田田满脸怒气:"你是跳蚤吗?给我一步一步地来,闭气、呼吸都要做足全套。" 简真只好重来,斗步本来不难,可是简怀鲁有意挫折儿子的傲气,每走一步,都要叫停。重走一遍算好的,更有甚者,忽然把他丢在一边,自己跟方非胡扯什么星相学的大道理。 "这个玄冥星哇,为天之游击,主伐逆……嗐,站那儿别动,我还没说完呐……这个玄冥星哇,星有三门,门有四光芒……咦,小真,站稳了,要一只脚,你这可是示范呀,摇摇晃晃的,叫什么示范呀……这个玄冥星哇,酉卯两个时辰生的人都归它管……喂,你用右脚挠左腿干吗,斗步里可没这一招哇……" 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简真一趟斗步走下来,只觉腰酸酸,腿软软,出了一身臭汗。 比起其余的道术,这步子十分容易,方非学着走了几遍,渐渐能够应付自如。 简怀鲁见他走熟,又说:"斗步走完,若与斗星生出感应,一定会说几句咒语。这些咒语有长有必短,到时候你拿出符笔,把咒语写在天上,这趟拜斗就算完了。" "说什么咒语?"方非好奇问道。 "每个人都不一样,只要和斗星起了感应,心里自然有话要说!" "要是没话说呢?" "没话说?"简真冷哼一声,"那你就完蛋了!" "对!"简怀鲁的脸色严肃起来,"如果无话可说,那就是你和斗星不起感应。这次拜斗,算是彻彻底底地失败了!"他顿了顿,"至于拜斗的计分,拜亮一星为十分,拜亮二星为十分加上二十分,即是三十分;这么类推下去,三星六十分,四星一百分,直到九星,共是四百五十分……" "吹花郎!"禹封城冷不丁说,"还有一条规矩你没说!" 简怀鲁摇头说:"我以为,还是不说为好!" "早说早了,你不说,难保哪一天他不突发奇想!" 沉默一下,简怀鲁说道:"方非,你要记住,这斗步切忌反着走,比方说,该左脚的时候走右脚,该右脚的时候动左脚,闭气的时候呼吸,呼吸的时候闭气,这些是拜斗的大忌,绝对不能乱来!" "为什么?" "那是反斗步!"简怀鲁看了方非一眼,"魔徒拜斗,就是这么走的!" 方非心头一动,冲口而出:"如果走了呢?" 其他人都变了脸色,简怀鲁皱眉说:"一次两次或许没有什么,可是次数一多,你的心性会起变化。如果你还没打算进入魔道,我以为,你还是别走反斗步的好。" 方非讪讪说:"我只是问问,我和斗星根本就没有感应!" "你怎么知道?"简怀鲁一愣。 "我刚刚走完斗步,也没想说话呀!" 众人全笑起来,简真狠狠挖苦:"大笨蛋,星星都没出来,又拜什么斗呀?"方非恍然大悟,如今没到晚上,看不见星星、拜斗根本无效。 为了表示庆贺,当晚禹封城做东,请大家品尝河鲜。简真听了消息,心中大大犯难,他也想要节食,肚子却不答应,所以一进馆子,大个儿轻轻松松,先收拾了十碗鱼面,接下来只身与三十只大螃蟹搏斗,胳膊肘左右乱飞,坚决不让其他人插手。要不是申田田拧着耳朵把他揪下桌子,再加上三十只螃蟹,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吹花郎酒逢知己,与老友喝得兴兴头头。两个道者都不得意,喝到半醉,就开始胡乱贬低时政。他们都有一门绝活一一轮流翻起左右眼珠。说起斗廷,他们翻左眼,说到至人院,他们翻右眼,说到白王皇师利,两人两眼齐翻,照脚前吐一泡口水,鼻间再来哼哼两声。 这一顿酒下来,两个人喝得烂醉,到了第二天,双双病酒在床,两个女的只好守在一边照应。 方非另有念头,一早起来就问简真:"去朱明城怎么走?" 大个儿昨晚没能尽兴,心头正觉烦闷:"你问这个干吗?" "我想去找一个人!不,一只鸟!" "鸟?"简真瞪大眼睛,"什么鸟!" 方非说了雪衣女的事,又说:"它也许知道我的点化人在哪儿?" 简真两眼放光:"你打算走路去吗?"方非点头。 "如果走路,从玄武会馆到仙禽大街,三天两夜也走不到。坐龙马车就方便多了,三刻钟就到!" "那个……"方非面露羞惭,"我没钱!" "我有哇!"大个儿变戏法儿似的,手里冒出一枚金管,"我上了黄榜,老妈给的奖励,呵,一点金,小意思。" "叫你破费……" "什么话?"大个儿笑眯眯地勾住方非的脖子,"好兄弟就别说两家话。我听说朱明城有一家顶有名的山珍馆,我早就想去尝尝鲜……"他说到这儿,又觉露骨,赶忙补上一句,"我一个人去,用神形甲就够了,嗐,花钱坐车,不都是为了你吗?"简真一边说,一边大吞口水,他怕人多粥少,千叮万嘱,不许惊动弟弟。 两个人轻手轻脚地出了会馆,几辆龙马车停在路边。两人刚一出门,一辆车猛冲过来,啪地打开车门。 车夫是个玄武人,除他以外,车里还有一人,戴着斗篷在那儿抽烟。大个儿一见,大声说:"我可不跟人拼车!"边说边向外走,车夫慌忙拦住他说:"这是换手的车夫,我身体不好,有时让他顶项班!" "这样吗?"大个儿迟疑一下,大刺刺坐下,"上朱明城……那个什么地方?" "朱明城仙禽大街五十四号!" "没错!"简真跷起二郎腿,"就是那儿!" "两粒金!"车夫说。 "行!"大个儿一口答应。 车夫呵呵一笑,赶起车来。才跑几步,简真又叫:"赶车的,你的观物镜怎么不亮?"方非一瞧,四面观物镜,除了向首的一面,其他的三面都是暗沉沉的。 "坏啦!"车夫笑说,"生意不好,没钱修!要不然,我给你打个对折,只收您半粒金行不行?" "算了!"大个儿把手一挥,冲方非抛了个眼风,那意思分明是说:"我是谁?哼,这几个小钱算什么!" 车子摇来晃去,飞快向前。简真在那儿闭目养神,方非坐在一旁,不知怎的,心底隐隐不安,可是怎么不安,却又说不上来。也许燕眉有了下落,心里生出了希望,可是希望越大,越是害怕,害怕见了鹦鹉,仍是一无所获。 龙马车尽情奔跑,过了一个时辰,车夫叫声:"到了"。大个儿睁眼下车,一出车门就叫了起来:"赶车的,你走错路了!" 方非跟着下车,一眼望去,前方残垣断壁,一片荒凉,不承想,壮丽辉煌的玉京,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没走错啊,就是这儿!"车夫也踱下车,脸上笑嘻嘻的,符笔轻轻提在手里。 "你骗鬼!"简真破口大骂,"仙禽大街我去过,哪儿是这个破样儿?你走错路了,哼,我一个子儿也不给你!" "不给钱,也好办!"车夫笑了笑,牙缝里迸出字来,"留下你的小命也行啊--" 大个儿一愣,匆忙掉头,忽见三个蒙脸男子,从断墙后面走了出来。简真心子狂跳,捉笔在手,忽听车夫一声断喝:"放下笔,少耍滑头!" 简真一转眼,车夫符笔直指,笔锋乌光闪动,只要轻轻一挥,就能叫他脑袋搬家。穿斗篷的男子也下了车,一言不发,站到方非身后。 "你们……你们干吗?"几牙简真乖乖放下乌毫,说话结结巴巴。 "别害怕!"车夫笑嘻嘻地说,"我们主人想跟你们说说话!" "他在哪儿?"大个儿抖索索望去,三个蒙面人站在远处,沉默不语,三个人装束一样,看不出地位高低。 "我在这儿!"断墙后面响起一个声音,"玄武简真、苍龙方非,对不对?"声音沉着冷峻,透着一股威严。 简真心子一跳,想要矢口否认,谁知方非先开了口:"没错,我们就是!"大个儿气得发昏,恨不得揪住方非,把刚才的话硬塞回去。 "幸会,幸会!"那人吃吃发笑。 "你找我们做什么?"方非努力保持镇定。 那人轻笑一声,说道:"想跟你们说两句话。" "有惫思!"方非皱了皱眉,"躲在墙后面说话?" "呵!"那人吃吃一笑,"谁说我躲在墙后面?"这最后一句,竟是从方非的身后响起来,少年吓了一跳,慌忙掉头,身后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我在你面前呐?"声音又转到身前,方非仓皇转身,还是不见人影,不由心想:"见了鬼吗?" "他是个隐身者!"简真的嗓音一阵颤抖,"隐身术,可是很高明的法术!" "高明?不敢当!"那人的笑声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完全叫人捉摸不透。 方非心头一动,轻声说:"简真,你会不会隐身?" "我?"大个儿苦了脸,"我会一点儿,只能,只能……" "只能怎样?" "唉,只能隐几根头发!" 隐身人哈哈大笑,其他人也发出呵呵的笑声。 "放心,我不想伤害你们!"隐身人又说,"我用隐身术,只是不想叫人看见!" "你想怎么样?"方非忍不住问。 "对你们,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 那人沉默一下,慢吞吞地说:"今年,你们不要参加拜斗!" "这还是小要求?"简真跳了起来。车夫大喝,"别动!"大个儿脸色涨紫,张大鼻孔,直喘粗气。 "我知道!"隐身人语气柔和,"简真,你明年就过十六岁了,再也考不成八非天试了……" "知道你还说!"简真扯起嗓子大吼一声。 "别着急,等我把话说完!"那人不慌不忙,"你们如果放弃拜斗,我会大大地补偿你们。" "怎么补偿?" "我给你们每人五千点金。"那人呵呵一笑,"这笔钱,可够你们过下半辈子了!" "五千点金?"大个儿的嘴巴张得又大又圆。 "怎么样?只要你们放弃拜斗,这笔钱马上到手!" 简真一阵心动,可又觉得有些不妥,他呆在那儿,一时拿不定主意。 "怎么?嫌少?"那人说,"好吧,我再加一倍,每人一万点金!" "一万点金?"简真大叫一声,胖脸涨红发光。 "有了这一万点金,你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们可以买最好的法器,就算进不了八非学宫,也跟进去的人一样厉害。" "这个……"大个儿瞪着小眼,心里覆雨翻云,不知说什么才好。 "隐身者!"方非冷不丁说,"你也有孩子参加拜斗吧?" "没错。"那人答得爽快,"拜斗三中选一,少两个对手,他就多一个机会!" "为什么是我们?" "因为你最笨,不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简真不无幽怨地瞅了方非一眼,像是在说:"看吧,都怪你!"方非回瞪他一眼,心想:"你自己要去吃山珍,关我什么事?" "本来我不必给你们钱!"那人淡淡说道,"我只要将你们扣留一夜,过了今晚子时,你们去不了绚素宫,照样算是弃权!" "对呀!"简真大大发愁。 "不过,我也有孩子,知道你们多年苦学,并不容易。一万点金!呵,青榜的名额,值得了这个价钱!" 方非心头一动:"隐身者,你这么有钱,又怕人看见,应该是玉京里的名人吧?" "嘿!"那人不置可否。 "你那么多钱,干吗不给你的孩子买最好的法器?这么一来,他进不进八非学宫,还不是一样的吗?" "好小子,你挺嘴硬!"隐身人冷笑一声,"没错,我的孩子不进八非学宫,那也照样了得。对于你们这些穷小子,进入八非学宫,只不过是晋身之阶;可对于我们来说,这是自古相传的荣耀!" "荣耀?"方非心里热血一涌,"为了你们的荣耀,就不惜毁掉他人的前途?" "小子!别来气。"那人不急不恼,"一万点金,多少道者一辈子也挣不来啊。不管怎么说,我都讲究公平。我用足够的代价,来买你们的前途!" "方非……"简真小声说,"一万点金啊!"大个儿居然动了心。 "来吧!一句话,我的条件,你们答不答应?"隐身人自信十足,这么软硬兼施,两个穷困小子,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方非……"简真又在一边耳语,"你可欠了高利贷啊,拿到了钱,你马上就能还债!" "没错。"方非看了他一眼,"也够你胡吃海塞,吃一辈子!" "嗐!别说得这么难听呀!" "呵呵呵!"隐身人听得有趣,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 "可我就是不答应!"方非抬起头来,声音十分响亮。 "什么?"简真的眼珠子凸了出来,打手堆里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方非!"隐身人不胜意外,"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我一定要考进八非学宫。"方非举头望天,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有非进不可的理由!" "什么理由?" "你不必知道!" "哼!"隐身人恼羞成怒,"简真,你呢?" "我?"简真看了看方非,踌躇一下,哀哀大叫,"算了,方非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什么?"隐身人失声咆哮。 "我爱吃爱喝没错!"简真撇一撇嘴,"可是绝不出卖朋友!" 方非瞪着简真,只觉难以置信,大个儿却是垂头丧气,为了刚才一番话,心里懊悔得要命,可是话已出口,也只好随它去了。 "两个蠢货!"隐身人沉默一下,冷冷说,"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咻,乌光一闪,简真笔没拣起来,人已飞了出去。一道青光也击中了方非,少年向前一蹿,可是没有摔倒。 "咦!"斗篷人轻叫一声,忽见方非一转身,举起符笔,斗篷人不知底细,慌忙闪开。 方非举着符笔,却不知写什么才好,一愣神,三个蒙面人扬起笔来,三道白光同时击在他的身上。方非跌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他的身子隐隐作痛,尺木也摔在一边,静静地飘浮起来。 "不行,我得逃出去!"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方非双手一撑,尺木到了身前。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下意识搂住了那根青木,刹那间,一股力量自下涌来,方非身不由己,忽地向前冲去。 狂风拍面吹来,方非口鼻窒息,眼前迷迷糊糊,下面传来几声惊叫。他的心里只觉诧异,瞬眼向下一望,没错,他飞起来了,他在天上!这一切突如其来,可又顺理成章,在他的心里、梦里,这情形不知出现过多少次,飞行的念头就像流淌的河水,不断汇聚高涨,直到此时此刻,终于漫过了河堤、突破了心防。 元气透过身子,源源流入尺木,两者血乳交融,活似婴儿的脐带连上了母亲的子宫。尺木呼啸生风,顷刻来到云层,白云势如马群,不住奔走起伏,四面云峰飘渺,恍若浅海边游弋的水母。一转眼,方非冲破云层,万里长空无遮无拦,自由的感觉分外强烈。 他想要放声长啸,可又感觉中气不足,越往上飞,越觉吃力,起飞的快感很快消失,一股疲倦涌了上来。尺木好似一个强力的水泵,不住抽取体内的元气,元气供给不上,尺木渐渐迟缓。 飞行的感觉和梦中完全不同,飞行的姿势更是无比可笑,他的双手紧攥尺木,两腿缠住木身,全身心趴在木棒上面,就像嫩树枝上的一条毛虫。 "啸响声从后传来,方非回头看去,四道遁光神速逼近,三道团团发白,另一道细细长长,透着一股子凌厉的青气。 蒙面人驭轮,斗篷人使剑,四人藏身遁光,本来无从得见。可是不知怎的,方非偏偏看得清楚,不是通过双眼,而是透过尺木。 这时人木合一,他的一切感官都与尺木相通,不但能看,而且能听,一阵话语远远飘来,透过尺木,方非听得一清二楚-- "谁说他不能飞?"一个蒙面人大声抱怨。 "可是……"另一个蒙面人嘀嘀咕咕,"他的羽化得了零分!" "见你的鬼!"第三个蒙面人骂骂咧咧,"什么破消息?" "少废话!"斗篷人冷冷说,"抓住他就行!" 方非越听越惊,因为人木合一,人心一乱,木心也乱,尺木失去控制,突然向下一沉。他还来不及稳住势头,头顶狂风大作,斗篷人乘着飞剑,从上方掠了过去。一扑落空,那人深感意外,他本来势在必得,万不料紧要关头,这个小东西居然下降。他掉过头来,只见方非颠三倒四地掉入云层,三个蒙面人散成半圆,正在那儿守株待兔。 到嘴的鸭子飞了,斗篷人心有不甘,扬起符笔,疾喝一声"冰凝雪箭"。 空气中凝结出千冰万箭,一近方非身子,龙蛛羽衣鼓荡起来,恍若烟云一片,将冰箭纷纷弹开。蒙面人没有这样的羽衣,眼看冰箭射来,纷纷叫骂躲开。 "哎呀抱歉!"斗篷人假惺惺地高叫,"这道符使过头了!"他一边叫喊,一边挟着剑光猛冲,一眨眼就到了方非的头顶。 方非一路下坠,眼看对手迫近,偏偏毫无办法。斗篷人成心显露本领,逼近方非,轻舒长臂,想要来个生擒活捉。 眼看对方爪子伸来,方非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只想躲闪,这念头一起,身下的尺木又生出力量,向前狠狠一扯,哧溜一声,又把他拉了上去。 斗篷人一不留神,居然再次捞空。他接连失手,直觉受了戏弄,发出一声号叫,气咻咻追赶上去,他自负飞行神速,就算迟了一步,也能赶上尺木。 人与木再次合体,方非还没来得及高兴,呼呼呼,三个火球劈头砸来。他吓了一跳,正愁怎么对付,火球却似长了眼睛,纷纷将他绕过,轰然向下滚去。斗篷人逆天而上,正与火球拍面撞上。 斗篷人怪叫一声,翻身躲避火球,忽听三个蒙面人齐声高叫:"哎呀抱歉,这道符使过头了!" 蒙面人来自白虎,斗篷人出身苍龙,勉强同事一主,其实矛盾很深。斗篷人听见叫声,气得七窍生烟,可他作弊在先,这时也怪不了别人。 蒙面人使奸挡下同伙,一齐催动宝轮,兵分三路,扑向方非。 吃了火球一吓,方非心慌意乱,尺木忽又不听使唤,百丈高处一脚踏空,连人带木向下坠落。东边来的蒙面人料想不及,一扑落空,几乎撞上了西边来的同伙。两个人忙着错车,各自吓出了一身冷汗。南边来的蒙面人旋风转身,一招老鹰扑兔,恶狠狠地扑向方非。 方非心急如焚,脑子一片空白,不防尺木向上一抬,忽又升了起来,这时蒙面人已经扑到,他来不及躲闪,一咬牙,索性迎面冲去。蒙面人吃了一惊,下意识向左一闪,一阵眼花缭乱,两人擦肩而过。 狭路相逢,蒙面人本事占优,勇气却大落下风,他又羞又怒,正想转身追赶,横空飘来了一片怪雾,又浓又稠,白茫茫一片。他慌手慌脚,忙写一道"驱雾符",白光闪过,雾气洞开,透过浓雾间隙,忽见斗篷人兴冲冲赶到方非身边,扬起爪子就要抓人。 一股邪火直冲脑门,蒙面人一扬笔,一道"闪电符"落下。斗篷人直觉不妙,往后一缩,电光擦肩掠过,半个身子失去知觉,斗篷人又惊又怒,尖声怪叫:"白虎佬,这下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蒙面人闷声不吭,扬起笔来,两道符光同时亮起,两人撕破脸皮,当空大打出手。 敌人互相火并,方非得到了喘息机会,眼看对手都在高处,他搂住尺木,反向下面冲去。 一转眼冲破云层,方非低头望去,大吃一惊。云层下面的情形,放在红尘里也很少见,这是一幅末日的图景,凄惶破败的样子,满是刻骨的绝望-- 房屋缺顶少墙、八面来风;高大的石像齐腰而断,一半面目全非;另一半躺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可怕的深坑;石块垒成的围墙,活似巨怪踢过,石条散落一地;叠成奇形怪状。那怪物肆虐成性,踢倒了墙壁不说,还将墙内的屋顶踩了一个窟窿,从上望去,活是一张黑乎乎的大嘴,冲天发出无声的哀号。 一切道路房屋,都是一片苍凉的褐色,像是干透的鲜血,又如斑斑的铁锈。几个窝棚藏在废墟中间,偶尔走出一个道者,也是愁眉苦脸,身形佝偻。他们埋头走路,瞧也不瞧天上一眼。 这一片废墟绵延极广,横在朱明、蓐收两城之间,比起明丽照人的都市,活似美人身上的疤痕。它是玉京的影子,古老、灰暗、藏垢纳污、破破烂烂,它是震旦的耻辱,更是罪恶的渊薮,它堂而皇之地躺在那儿,大多数的道者,却宁可将它遗忘。 【忘墟】 飞轮的尖啸声传来。方非回头望去,两个蒙面人从天落下,来势惊人。他来不及多想,按住尺木,笔直冲向废墟。 尖啸声越来越急,刹那间,一幢危楼迎面扑来,它的上半截还算完好,下半截却垮了一半,就像一根火柴撑起了火柴盒子,摇摇晃晃,惊惊古怪。 危楼的窗户幽幽沉沉,活似一只只死人的眼睛,窗棂精巧镂空,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 门窗拍面撞来,方非躲闪不开,下意识搂住尺木,嗖地一下,从一扇窗户间钻了进去。 他的心子咚咚乱跳,回头看去,窗户又亮又窄,瞧了只觉后怕。 白光闪动,一个蒙面人也钻了进来,笔尖飞起一团大火,照得四面亮如火海。方非好似一只飞蛾,在火里胡飞乱撞。他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接连打在身上,又痛又沉,忽冷忽热,于是向前一蹿,前方光亮扑眼,嗖,他又从另一扇窗户钻了出去。 方非并不知道,刚才在屋里,他挨了不止一道符法,好在龙蛛羽衣护身,抵消了一大半的威力。 刚刚见光,头顶一阵风响,另一个蒙面人猛扑下来。两人相距很近,方非几乎看得见对方的眼神--狂怒、暴戾,还有一丝洋洋得意。 他一转身,向下冲去,黑乎乎的大地转眼逼近,窒息的感觉扑面压来。 眼看撞上地面,方非下意识尽力一拉,尺木贴着地面,水平向前滑出。 蒙面人不料对手这样了得,收势不住,几乎撞到地面。他极力扭转身子,一阵噪音叫人牙酸,飞轮贴地滚过,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凹痕。 蒙面人又惊又怒,抬头望去,同伴从危楼里飞了出来,正在那儿东张西望,方非却如一道流分又从危楼的下方钻了进去。 "里面!"蒙面人气急败坏,"他在里面!" 同伙一愣,反身冲进楼里;蒙面人也跟着方非,一股脑儿钻进了危楼。 楼梯密密层层,绝似一个大大的迷宫。蒙面人好容易钻出迷宫,忽觉身后风起,他转身挥笔,可一照面,那团白光十分眼熟,情急中笔尖一歪,火光射中墙壁,炸出了一个大洞,阳光直透进来,白亮亮恍若一根圆柱。 对面的同伙几乎中招,瞪大眼睛一阵发懵。蒙面人不由大喝:"愣什么?还不快追!" "他在哪儿?"同伙眨巴两眼,不胜迷惑。 "在那儿!"蒙面人一指炸出的大洞,同伙回头看去,透过洞口,方非的身影越来越小。 "好奸猾的小子!"两人齐声咒骂。 借着残垣断壁,三个人前前后后地捉起了迷藏。方非飞得较慢,可到了这个障碍叠起、意外不穷的地方,原本的劣势,转变成了若干优势。因为比较慢,可以后发制人。 几番死里逃生,方非得出了若干经验--敌快我慢,敌慢我快;敌上我下,敌下我上;敌人转弯,我就直行,敌人直行,我就转弯;敌人出屋,我就进屋,敌月进屋,我就出屋。反正处处跟蒙面人大唱反调,反得越彻底,脱身越容易。 他是逃命者,对手是追捕者,他是主动一方,对手相对被动。两个蒙面人论道法,不过三流货色,论机智,更是七八九流。好似一对老牛,空有一身使不完的蛮劲,却叫一根绳子拴住了鼻孔。 两只大蛮牛万料不到,这个趴着飞的小子滑溜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围追堵截,始终无法得手,只气得眼冒火光,咆哮如雷,恨不得撑开弯角,将他扎上几十个窟窿。 方非死里逃生,可也并不轻松,尺木需要元气推动,他的元气微弱,渐渐气息粗重,身子发软,元气断断续续,几乎连接不上。可是反观对手,宝轮光华明亮,几乎没有衰竭的迹象。 方非心中着急,他想反击对手,可又没有合适的手段。符法他得了满分,可那全是抄自隐书,抄过就忘,全无印象。真正有用的符法,方非只会三道一一收笔符、梳头理发符、吃吃喝喝符。 这三道符都是日常使用,没有一道可以攻击敌人。总不能生死关头,给对手理理头发,也不能使一道吃吃喝喝符,把敌人招过来吃掉。 他心中慌乱,尺木顿也起伏不定,稍一迟慢,险些又被对手赶上。他提心吊胆地飞了一阵,绕过一面高高的断墙,忽见前方路上,几个道者背对自己,正在那儿商议什么。这群人看上去衣冠楚楚,跟废墟里的道者不太一样,其中的一个还幻了头发,花花绿绿的长发弯曲成弧,好似一道彩虹,飘飘桂在头上。 彩虹幻发!方非心头一动,但觉后面风起,两条蛮牛又赶了上来,于是一手攥住尺术,腾出一手,抽出符笔,喝一声"理千万泥丸玄华",笔锋一抖,一缕淡淡的青光,射向幻发的道者。 这一道符他练得十分顺手,几乎可说百发百中。噗,彩虹应声垮塌,头发一根根垂落下去。 那人忽遭毒手,愣了一下,等到伸手一摸,登时七窍生烟。他抬眼看去,方非早已藏好符笔,不等他发问,马上说:"后面人干的!" 两个蒙面人正巧飞来,符笔直指前方。这一下落到下面众人眼里,无异于罪证确凿。这几个人本来就不是好货,无风还起三尺浪,更别说有人惹到了自己头上。 他们齐声高叫,架起剑光飞轮,扑向了两个倒霉蛋。双方鸡飞狗跳,斗成了一团。 方非摆脱追兵,正想缓一口气,身后风声又起,掉头一看,一个蒙面人驾着飞轮,向他恶狠狠冲来。 这时说他蒙面,倒也不太确切--蒙面巾已被扯下,面皮上挂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他看上去三十出头,因为太过愤怒显得鼻歪嘴斜,加上一脸血污,越发狰狞可怖。 另一个人却失了踪,想必落到了那群道者手里。伤疤脸一半想着立功,一半又气得发疯,不顾江湖道义,丢下同伙独自赶来。他死死咬住方非,连符笔也收了起来,看他气势汹汹,恨不得要把少年活活撞死。 方非强打精神,跟他周旋。两人曲曲折折地飞了一阵,忽然嗅见一股香气。掠过一道走廊,可见一个院落,院子中央支起一口大锅,下面火苗乱窜,红艳艳舔着锅底。锅里不知煮了什么,突突翻滚,油光闪烁。 锅边一个白发道者,浑身脏兮兮的,躺在那儿呼呼大睡。 方非有了主意,他绕着院子飞了一圈,停在大锅上方,笔尖连连抖动。蒙面人冲了上来,一眨眼,两人相距不过一米,蒙面人一伸手,抓住了方非的胳膊。 方非忽地向后一缩,身子蜷成一团。蒙面人抓住了仇敌,还没来得及欢喜,一股热浪扑面冲来,他一抬头,连锅带汤兜头淋下。 他有羽衣护身,挡下了若干沸汤,可是面部全无遮挡,双手又在外面。这一下只来得及闭上眼睛,一股钻心的灼痛顺着头脸脖子,一股脑儿流进了怀里。 "哇呀呀!"蒙面人发出了一串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收回双手,捂住面孔,好似折了翼的鸟儿,颠三倒四地摔在地上,宝轮当嘟一下,弹出十米多远。 大锅跟着落地,一声巨响,惊醒了睡梦中人。老道者睁眼一看,怒气冲天,他当天的饭菜一大半都在蒙面人的身上。老人一声怪叫,扑了上去,揪住那个搂头抱脸的家伙,又捶又打,又踢又骂,嘴里还一迭声吆喝:"死贱种,你害得我还不够惨吗?打破我的锅,想把我活活饿死吗,死贱种,我跟你同归于尽……" 老头儿眼里出火,半疯半傻。蒙面人屋漏又逢连夜雨,烫了一脸水泡不说,又遇上一个伤心失意的老疯癫。他瘫在地上,发出含混的叫声,任由对方痛打,心里悲苦万分。如果他知道打倒他的是一道"吃吃喝喝符",心里的滋味只怕还要难受一倍。 这一道符法,方非写得不算到家,但凭他大闹饭桌的手段,召来那锅沸汤还是轻轻松松。他故意停下,把自己当成诱饵,引诱对手来捉,蒙面人手到身上,他也完成了符法。经过一番追逐,他知道了龙蛛羽衣的妙用,事先蜷起身子,任由沸汤浇在了背上。 方非冒险得手,长长松了一口气,他低头审视自身,那羽衣实在神妙,沸汤淋在上面,不灼不热,滴油不沾,受了外力的激发,迸发出夺目的光芒。 正想觅地落下,忽又心生警兆。他屏住呼吸,向后一看,这一下险些叫出声来。斗篷人无声无息地逼到近前,斗篷下面,两点目光幽幽发冷。 躲避无望,方非一咬牙,扬笔大喝:"雷枪电斧--"斗篷人一惊,闪身后退。 笔尖静悄悄的,既无光亮,也无声息,斗篷人不觉楞了一下,忽见方非收了符笔,转身就逃。 斗篷人才知上了恶当,一纵剑,抢到方非身后。 方非这一下纯属本能,他多次见人使出"雷枪电斧",对那一道长长的电光印象深刻,无意中也把符咒铭记在心,尽管没有练过,可是生死关头,想也没想,冲口而出,没想到一举奏效,居然吓退了敌人。 对手再次逼近,一方非急中生智,一转身,又叫一声"雷枪电斧"手里胡写乱画,元气注入星拂,喷出天青符光。 斗篷人打败了那群人赶来,碰巧看见蒙面人落地,他的心中十分震惊,对方非起了忌惮,一见符光,下意识又是一闪,谁知电光迟迟不出,星拂上的符光噗的一声又熄灭了。 方非慌头慌脑,狼狈收回符笔。斗篷人又好气又好笑,他终于明白,这小子根本不会这道符法,当下心神一定,追赶上去,眼看逼近,方非又一旋身,再叫:"雷枪……" "雷你姥姥!"斗篷人气愤难当,忍不住破口大骂。 "枪"字还没写完,他出手如风,揪住了方非的衣襟。两人打了个照面,味溜,一道粗粗长长的电光喷薄而出,一丝不落,全都落在了斗篷人身上。 斗篷人先已存了轻敌的心思,认定方非不会符法,这时只觉一股痛麻穿胸而过,嘴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吼叫。他放开方非,整个人车轮似的向后翻滚,到了半途,狠狠磕中了一面断墙,接着再叫一声,一个跟斗消失在了断墙后面。 远处风云漫卷,废墟苍茫一片,方非呆了呆,掉头望去,四周一片陌生,根本不知身在哪里。他的喉咙发干,身子乏力,元气越来越弱,尺木也暗淡下去。飞木起伏两下,冉冉落向地面,到了离地半米,静悄悄地停了下来。 元气耗尽了,方非只好翻身落地,将尺木抄在手中。 四面残垣断壁,沉寂无声,不知怎么的,越安静,他越不安,一丝诡秘气氛无端弥漫开来。 方非闭上双眼,心中恍惚不定。简真的影子反复闪现,大个儿默默地望着他,眼里又恐惧又绝望。 他的鼻子也微微发酸,可是不知为什么,两眼又干又涩,就是哭不出来。迷茫中,四周窸窸窣窣,似有虫豸爬行,方非心头一紧,张眼望去,前方的断墙上,拖过一条长长的黑影,方非身子一颤,脱口叫道:"谁?" 一阵嘎嘎怪笑,刹那间,废墟中冒出来十多个怪人,有男有女,衣衫槛褛,有的缺了左臂,有目少了右腿,还有的面皮溃烂,露出乱糟糟的牙床。 这些人四体不全,面目可憎,咧开枯黑的嘴巴,发出嘶哑的怪笑。 一眨眼,方非已被团团包围,他的背脊爬过-股寒意,一手握紧尺木,一手扬起星拂。 "他的羽衣真不错,一定要值不少钱!"一个独脚汉蹦跳上来,啧啧连声。 "他的笔也不错!"一个断手佬闷声闷气地说,"是星拂笔的赝品吗?" "好鹰品!"一个独眼女人尖声怪笑,"我喜欢!" "我喜欢他本人!"面皮溃烂的怪人咧嘴一笑,"他的皮肉一定很嫩……" 怪人们越逼越近,方非举起符笔,大喝一声:"雷枪电斧--" 怪人慌忙跳开。方非笔锋游走,虚空画了两笔,可是一丝光亮也没出现,指尖空落落的,元气注入笔管的感觉消失了。 "他没有气!"独眼女人亢奋大叫,"他的元气用光了!" "上吧!"烂脸人黄乎乎的牙床一开一合,"给他一点儿厉害尝尝!" 方非冷汗迸出,收起符笔,双手紧紧握住尺木。 独脚汉一弯腰冲上前来,方非一棒挥出,打了他个趔趄,可还来不及收棒,左手一紧,又叫一个癫头人死死拧住。方非反手一棒,狠狠捅上了他的癫头,脓浆黄黄白白,扑地溅起老高。 癫头人发出一声哀号,松开双手,抱头狂跳。 呼,空中黑影一闪,撞在方非身上,少年仰天栽倒,滑出三米多远。 方非几乎昏了过去,还没来得及爬起,身子一沉,烂脸人骑了上来,怪眼一闪一闪,溃烂的牙床发出一股恶臭。他的大手扣住了方非的脖子,少年扬起尺木,抽中他的肩头,可是软弱无力,烂脸人只一晃,手上的力道更强。 "杀了他,杀了他!"癞头人受了重创,在一边咆哮嘶吼。 "我要死了吗?"方非的脖子剧痛,眼前一阵发黑。 咻,青光迸闪,烂脸人发出了一声闷哼,跟着方非的脖子一松,眼前黑影晃动,烂脸人手舞足蹈地飞了出去。 少年一定神,只听砰的一声,烂脸人撞上了一面断墙,软绵绵瘫倒在地。 青光再闪,怪人又倒了两个,可是更多的人扑了上来。 求生的意念回到了脑海。方非挣扎起身,忽觉右臂一紧,给人牢牢扣住,他挥棒要打,来人一声锐叫:"别动!" 声音清冷熟悉,方非只一呆,连人带木飞了起来。断手佬号叫一声,蹿起老高,张开五指狠狠抓来。一刹那,他抓住了方非的衣角,可那羽衣如烟似雾,从他的指间无声溜走。断手佬捞了个空,身子失去平衡,砰地摔在地上。 方非身子悬空,低头望去,下面的怪人蹦着跳着,怪叫连连,叫声凄厉悠长,叫人不寒而栗。他不由别过头来,一道剑光跳入眼帘,又短又小,暗淡昏黄。 小黄精剑!方非心头一动,明白是谁到了! 废墟有如一排浊浪,飞似的往后奔涌。不一会儿,锈色渐渐褪去,光彩一涌而出,一条曲曲折折的长壕,分开了玉京和废墟,二者的界限分明,恍如光明与黑暗。 两人落在了光明的一侧,天素放下方非,面孔微微泛红,方非尽力爬起,浑身说不出的困倦酸痛。 "你来忘墟干什么?"天素冷冷看他一眼。 "忘墟?"方非一呆。 "哼!"少女脸上的红晕褪去,肌肤冷如冰雪,她一指身后,"就在那边!" 方非望着废墟,回想刚才的凶险,浑身打了一个寒战,他本想说明原因,可是一瞧天素脸色,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反问说:"你呢?你去忘墟做什么?" 天素一怔,脸涨得通红:"我上哪儿去,关你什么事?" "是啊!"方非故作心平气和,"我上哪儿,跟你也没有关系!" "咦!"天素认真打量方非一眼,皱了皱眉,冷冷地说,"不错,这样很公平!"她一甩手,转身要走。 "请留步!"方非忍不住叫了出来。 "还有什么?"天素扬起眉毛,很不耐烦。 "这个!"方非小声说,"借我点儿钱好吗?" "要钱做什么?" "我飞不起来了,我赶着坐车回家,钱……晚上拜斗的时候还你!" 天素看他一眼,皱眉说:"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赶着回家!"方非的脸色红里透紫,羞得快要抬不起头来。 "我的意思是,坐车还要用钱吗?" "龙马车……" "龙马车?真奢侈!"天素的眼里闪过一丝鄙,"你不知道吗?玉京里有种车是不花钱的!"方非茫然摇头。 "跟我来!"天素转身就走。 穿过一条长街,两人在十字街口停下。街头竖起一根透明的圆柱,柱身弯弯曲曲,两边触须横生,活是一条巨大的蜈蚣。 圆柱两边,几条无腿长椅飘在半空。椅子上坐满了年轻男女,头发幻得花花绿绿,脸上描画心情纹身。有人吃着零食,有人捧着书看,还有的人正在通灵。 街上车流如织,飞剑来来去去,方非站在那儿,只觉不胜迷茫。他的脑门隐隐作痛,思绪乱成一团。下一步该做什么--他扪心自问,可是全无答案。 忽觉有人拍肩,一回头,天素冷冷地说:"车子到了!"方非团团乱转,不见有车,只见蜈蚣形的圆柱化为了明亮的红色。 "往后看。"天素十分不耐。 方非一回头,后面危墙高耸,挂了一条巨大的蜈蚣。蜈蚣百手干足,通身透明,肚腹的中间,隐约可见人头人脸。 "啪",蜈蚣脊背裂开,露出来一排排坐椅。坐椅上紧巴巴的,挤满了不少乘客。这时有人起身,踏着背壳走了出来,他们走在垂直的墙面上,就像上街闲逛一样随意。 方非恍然明白,这条"蜈蚣"是一辆车,而这一面墙,正是任意颠倒墙。 候车的道者纷纷起身,快步走到车里。天素一心急,扯住方非的衣袖,飞似的跑到了墙上。 世界颠倒过来,一条大街落到了身后,另一条好似瀑布倒挂,落在了斜左前方。 赶到时车厢已满,天素怒道:"这下好了,磨磨蹭蹭的,你活该站着回家!" "天素!"方非沉默一下,轻声说,"谢谢你!" "你住哪儿?"少女好似没有听见。 "玄武会馆!" "记得在伏羲大街下车,哼,别又忘了!" 方非一点头,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望着天素,他的心中乱如麻,咽了一口唾沫说:"那么,晚上见?" 天素看着他,目光冷冷淡淡。方非的心收缩了一下,默默走进车厢,身后的背壳轻轻合拢,这时间,一个清冷的声音幽幽传来:"晚上见!" 声音轻不可闻,方非应声回头,天素俏立车前,身影若隐若现,仿若窗外的冰花,美丽而又飘忽,时刻都会融化。 一刹那,方非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悔恨,恨不得马上冲了出去,向天素坦白一切,求她救救简真--可是已经晚了,车身晃动起来,大蜈蚣百足齐挥,一眨眼,少女就消失了! 世界开始颠来倒去,蜈蚣车无声向前,它巧妙地扭动身子,紧贴住一面高墙。这也许不该叫墙,而是应该叫路,这一条任意颠倒路,隐约藏在玉京的深处。 越过高高的围墙,蹿上危楼的尖顶,大蜈蚣摇头摆尾,顺着陡峭的墙壁向下滑行。那面峭壁光光溜溜,也是一块巨大的通灵镜。镜子里面,水光光眉飞色舞,有说有笑,浑不知大蜈蚣钻过她的耳朵,爬过她的双眼,顺着鼻子往下,在她的嘴边滑了-跤,跟着一头扎到了下方的屋顶。 方非身边的座位空了满,满了空,眼前忽明忽暗,掠过一片青茫茫的文字,每个字都如一根尖刺,扎得他两眼生痛-- "想见到雷车后面的人吗?那就来考八非学宫吧!" 拜斗成功,就能进入八非学宫,进了八非学宫,就能见到燕眉--一换在以往,为了见到少女,哪怕只是一眼,他也甘愿付出一切。可现在,简真也许再也拜不了斗、再也进不了八非学宫,往坏处想,还会丢掉小命。抛下他去拜斗,自己又算什么?忘恩负义?还是卖友求荣?简真不肯出卖朋友,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他呢,他又该怎么做? "下一站,伏羲大街!"一只大黄鹦鹉尖声报站,蜈蚣车滑行一段,缓悠悠停了下来! 方非恍惚下车,呆了呆,一握拳头,向着会馆跑去。 赶到住所,两个男人已经醒了,各叼一只烟斗,正在那儿吞云吐雾。两个女子并肩坐着说话,只有简容无事可做,呆在一边闷闷不乐。 看见方非,众人全都吃了一惊。申田田叫到:"小家伙,你的脸膛怎么比锅底还黑?" 方非一摸脸,黑乎乎尽是泥灰,他喘息两下,大声说:"简真、简真被人抓走了!" 这消息突如其来,众人齐刷刷站了起来。少年上气不接下气,把经过讲了一遍。 方非说完,简怀鲁嘿地出声,敲灭烟斗,冷笑说:"好家伙!还有这一手?" "谁这么缺德,出这种阴招?"申田田眉眼泛红,几乎快要落泪。 "怪不得别人!"简怀鲁狠狠一皱眉头,"只怪我们防范不周。" "怎么办?怎么办?"申田田活似一只大鹅,上了烧红的铁板,踱来踱去,方寸全乱。 "唉!"禹封城伸了个懒腰,"也没什么大不了,把人夺回来不就得了?" "你说得轻松!"申田田气恨恨地盯着他,"玉京这么大,上哪儿去找人?" "是啊!"简怀鲁脸色阴沉,"但愿他们只抓人,不灭口!" 禹封城哼了一声,扬声说:"笑笑,那东西我带来了,就在壁橱里面。"禹笑笑转身拎出一个笼子。笼子里的东西受了惊动,扑啦啦响个不停。 "什么?什么?"简容两眼放光。 禹封城一摆手:"关上门窗,不要透光!" 关了门,拉上窗帘,屋子一团漆黑。禹笑笑抽出符笔,一指笼子,上方的黑布飘了起来。 "蛮!"笼子里发出一声怪叫,黑暗中燃起荧荧的绿光,光亮幽淡柔和,笼罩着一只古怪的大鸟。 "蛮蛮鸟!"吹花郎瞪大双眼。 怪鸟一身绿毛,发出荧光,仔细看去,它两头两身,两只眼睛,一对翅膀,六只爪子--两只长在背上,两只长在腹部,四爪相扣,将两个身子抱成一团。剩下两只爪子,一边一只,与寻常的鸟儿无异。 这怪鸟是一只,还是两只?方非看来看去,不禁糊涂起来。 "吹花郎,好见识!"禹封城挑起大拇指,"许多道者见了它,只怕都要发呆!" "我以为……"简怀鲁惊疑不定,"我以为它已经灭绝了!" "这鸟儿雄不离雌,雌不离雄,一旦分开,必死无疑!况且又是夜间出没,太阳一照,就能把它活活烧死。它飞得又慢,胆子又小,天敌数也数不清,这样的鸟儿能够活下来,真是一个天大的奇迹!" "什么是蛮蛮鸟?"简容想要伸手入笼,将那鸟儿揪出来瞧个究竟。 "别动!"简怀鲁拦住儿子,"这蛮蛮之鸟,相传是远古一对怨侣化成的。这一对男女,生前极其相爱,可是机缘不巧,终生无法结合。那一股哀怨之气郁结在三魂七魄中间,死后精魂不散,化为了一对怪鸟。小容你看,蛮蛮鸟不是一只,而是一对,雌鸟和雄鸟共享一对翅膀。一对眼睛,只要分开,它就飞不起来,剩下的一只眼睛也看不见另一边的敌人!" "那它不是死定啦!"简容大叫。 "对啊!"吹花郎轻轻叹气,"它们弱得可怜,很难存活下来!" "是笑笑救了它们!"禹封城一脸得意,"当时一只三眼雕追赶这鸟,已将雌鸟抓住,雄鸟掉在地上,摔坏了翅膀,在那儿使劲地哀叫。笑笑听到了叫声,从三眼雕的爪子下面把雌鸟活活夺了回来。两只鸟都受了重伤,奄奄一息,我也只当活不成了,可笑笑不信邪,治了一个半月,竟又活过来了。" 众人听了这话,望着禹笑笑,对这少女好生佩服。 鸟笼里有两只小碗,各放食物清水,雄鸟啜了水,来喂雌鸟,雌鸟嗫了食儿.又喂雄鸟。两只鸟儿亲亲热热,相依为命,众人看在眼里,都是莫名感动。 简容小孩心性,不懂什么男欢女爱,更不知什么相濡以沫的大道理。只觉这鸟儿长得虽怪,可是本领太弱,忍不住小嘴一扁:"它有什么了不起?哼,连三眼雕者都打不过,还能去救哥哥吗?" "你可不要小瞧它!"简怀鲁轻轻摇头,"百短之物,必有一长,百弱之人,必有一强。古时候道者里有这么一句话:'山都眼,不可掩;蛮蛮鼻,不可瞒;神称六耳,千里听风,天生混沌,帝江六通!" "什么意思?"简容好奇又问。 "这话是说,什么云里雾里,都骗不过山都的眼睛;蛮蛮的鼻子,是震旦里面最灵的;神猕的六个耳朵,听得到千里以外的风声。可他们都比不上妖王帝江,老帝江一样感官都没有,照样兼有前面三者的本事。" 禹笑笑和方非都领教过帝江的厉害,听了不由对望一眼。 "哼!"简容瞪着蛮蛮鸟,"难道它的鼻子比犬妖还灵吗?" "只嗅气味,双方不分高下。可是,蛮蛮鸟有一种本事,别说犬妖比不上,就是妖王帝江也让它三分!" "什么本事?" "它能嗅见道者的元气,再微弱的元气,也瞒不过蛮蛮鸟的鼻子!" 简容眨巴眼睛,心想这算什么本事?禹封城却叹了一口气,苦笑说:"可惜这鸟儿白天出不去!" 简怀鲁扬了扬眉毛:"那就等到太阳落山!" "我怕来不及啊!"禹封城意味深长,看了吹花郎一眼。 简怀鲁闭上眼睛,不再做声。 光阴流逝,漫得出奇,仿佛一把锉子,来回打磨人心。 申田田紧紧搂住简容,就如溺水的人儿,抱着漂浮的圆木。气氛又闷又沉,山岳一样压在心头,女道者不胜煎熬,忍不住茫然四顾-- 丈夫低眉静坐,恍若一根柱石,支撑着她心中的天地;禹笑笑盯着蛮蛮鸟发呆,雄鸟啄她指尖,她也恍然不觉;禹封城玩弄着手里的烟斗,嘴角叼着一丝狠笑;方非却背靠大门,两眼发直,脸色白里透灰,像是一尊没有生气的石雕。 "什么时候了?"吹花郎忽地张眼。 "酉时五刻!"禹封城拿出罗盘瞧了瞧。 禹笑笑盖上笼子,徐徐拉开窗帘。窗外昏黄无限,一片落日余烬,映照得玉京如火如金。 "蛮--蛮--"笼中的隆鸟,发出凄厉的叫声。 "有小真常用的东西吗?"禹封城说,"手套、靴子最好。这两样东西,沾染元气最多!" "我去找!"方非转身进了隔壁,拖出简真换下的短靴。一股恶臭扑鼻涌来,几乎把他熏个半死。 方非一手提靴,一手捏鼻。靴子一进屋子,所有人脸色大变。禹笑笑捂着鼻子闷叫:"快、快放笼子边上去!" 方非望着鸟儿,迟疑了一下,到底狠下心肠,把靴子凑到笼子旁边。 "蛮--"鸟儿就似挨了一枪,仰头便倒,两眼上翻,竟给活活熏昏过去。 "够了!够了!"禹笑笑连声叫嚷,"拿回去拿回去!" 方非狼狈蹿出,把靴子丢回床下,又洗了一遍手,回到房里,蛮蛮鸟已经醒了,藏在阴影深处,发出"蛮、蛮"的呻吟。 "蛮蛮只听我的!"禹笑笑说,"我得亲自去一趟!" "上阵父女兵!那也少不了我!"禹封城微微一笑。 简怀餐想了想说:"管家婆,你留下!" "凭什么?"申田田气冲冲跳了起来,"他可是我儿子!" "你看着小容!"吹花郎苦笑一下,"我要去了天狱,你得把孩子养大成人!" "什么……"申田田好似挨了一拳,脸色惨白如死,"你要违犯禁飞令?" "嗐!"禹封城拍了拍老友的肩膀,"吹花郎,我可是天狱的老房客,那儿我比你熟得多!" "爸爸!"禹笑笑惊叫起来,"你也要……" "非犯不可……"禹封城挠了挠头,"那也没法子!" "老禹!"简怀鲁叹了口气,"你没那个必要!" "这话我可不爱听!"禹封城伸出小指,掏出来一坨耳屎。" "蠢材!"申田田发怒,"你进去了,笑笑怎么办?" "女狼神!"禹封城笑着瞅她一眼,"那就看你的咯!"申田田一愣,不由默默点头。 三人曾经并肩作战、生死早已看破,但凭只言片语,就能心领神会。申田田明白,这两个男人一个交代后事,一个托付女儿,都已决心孤注一掷。这决心一下,任凭天崩地裂,也不会动摇半分。 "简伯伯!"方非大声说,"我也去!" 简怀鲁看他一眼,摇头说:"不行,你呆在这儿,到了时间,我们不回来,你就自己去拜斗!" "不!我非去不可,简伯伯,我已经飞起来了,我……" "听着方非!"简怀鲁伸出一手,按住他的肩头,"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一个度者,你的命不只属于你。"他深深看着少年,露出一丝笑意,"你飞起来了,我还没恭喜你呐,苍龙方非!我始终认为,假以时日,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道者。只不过,决不是今天晚上!" "来日方长!"禹封城吹了一声口哨。 "简伯伯!"方非的眼泪流了下来,"我一定要去,简真是我的朋友!"他指了指简怀鲁,又指一指禹封城,"就跟你们两个一样!" 两个男人微微动容。 "没有简真,我已经死了!我不会一个人拜斗,我要跟简真一起去!"方非说得很慢,可是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房内一片沉寂,就连蛮蛮鸟也止住了啼声,两只绿惨惨的眼睛,在方非的身上溜来溜去。 "好吧!"吹花郎呼出了一口气,"你已经长大了,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死酒鬼……"申田田忍不住大叫一声。 简怀鲁一摆手,掉头走出门外,一扫素日情懒,步子沉着有力。其余的人跟在后面,再往后,却是落日余晖,昏昏黄黄,眼看着暗淡下去。 出门时天已黑尽,打开笼子,蛮蛮鸟跌跌撞撞地飞了出来。禹笑笑纵起剑光,一边守护。她的剑名"佛青",长约四尺,颜色淡金,青融融的遁光笼罩剑身,恍若佛前的青灯,含着金色的心焰。 方非抱住尺木,慢慢飞上天去,一回头,两个男人恍若两点轻烟,忽聚忽散,贴地穿行,神速惊人,并不落下太远。 方非心中惊讶,一纵飞木,赶上少女。 "你趴着飞呀!"禹笑笑看他一眼,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姿势真有趣!" "我,我……"方非一脸尴尬。 "驭剑最难的是开始!"禹笑笑目光热切,"只要飞了起来,后面就好办。你别怕,站起来,双手双脚都是元气的出口,用手写符,用脚驭剑,比起任何地方都要容易!" 少女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臂,眼里充满鼓励,方非心惊肉跳,扶着她的手臂慢慢站起,刚一踩上尺木,木心生出一股吸力,将他的脚心牢牢吸住。元气从脚心涌入尺木,一股热流又从尺木倒灌回脚心,此来彼去,循环不已。 "不错!"禹笑笑放开手,方非尽管歪歪斜斜,却能勉强站稳,少女点了点头,"羽化时能有这样,怎么也不会只得零分!" 方非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剧烈的心跳,飞了一段,只觉用脚驾驭尺木,果然灵活不少。两人默不作声,又飞一段,方非忍不住问:"笑笑,什么是禁飞令?" 禹笑笑脸色一沉,眼望前方,微微出神,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是皇师利让斗廷下的禁令。爸爸和简伯伯的名字都在禁令里面,如果违反禁令,将会打入天狱,囚禁终生!" "又是皇师利!"方非忿忿不平,"他凭什么这样做?" "就凭他是皇师利!"禹笑笑苦笑一下,"第八次道者战争,白虎人是唯一的胜利者。魔徒战败了,朱雀人袖手旁观,苍龙和玄武……"少女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惨痛,"全都亡了国!" 天色如墨,蛮蛮鸟羽毛飘洒,拖出来一道惨淡的绿影;四面符灯起落、时远时近;天际的遁光明灭闪烁,恍若天地碰撞的火星,点点飞溅,散落四方。 夜神眼初初冒头,清澈的光芒,给四神山勾上了一道如水的银边;浮羽山却是漆黑一团,支离邪藏在幽寂深处,似乎正在沉思默想。 玉京明亮起来,楼宇重重相连,或如一团火,或似一块冰,或是栖霞幻彩,或是水净空明,或是光芒万丈,恨不得填满夜空,或是遗世独立,只燃起幽明的冷焰。 方非再次回头,不见了两个大人,他心头一沉,不由四处张望。 "他们在那儿!"少女伸手一指,方非一掉头,左侧的房顶上,两个人影飞星掷丸、一纵十米。 "哎!"方非轻轻叫了一声。 "那是陆地神行法!"禹笑一笑,"他们走的任意颠倒墙!" 说话的工夫,那两人蹬着墙壁,与一辆蜈蚣车擦身而过,奔上了一座鳞甲浮凸的龙形高塔。他们跳上塔尖,仿若两尊挺拔的雕塑,在明月下凝伫时许,未叫月色染透,飘身一纵,忽又消失,再次出现,己是远方的屋顶。 "笑笑!"方非指着娱蛤车,"那是什么车?" "你说蚣明车吗?那是道者的公车,可以免费乘坐,只是停停走走,实在慢得不行!" "坐车的人还挺多!" "飞行可是一件苦差!"禹笑笑看了方非一眼,"你慢慢地就会明白!" 方非深有体会,白天损耗的元气还没复原,尺木闪闪烁烁,好比行将熄灭的灯火。 现如今,他与尺木渐渐融合,飞木的脾性,方非多少也有了解。尺木的状态不稳,其实不为别的,只因它来自长牙。长牙龙临死以前,把祂的精魄和气魄注入了木心,木心就是龙心,尺木就是长牙。 长牙龙英勇无畏,任何软弱念头,祂都无法容忍。方非以前试飞,总带了怕这怕那的心思,所以尺木不听使唤。而当他逼入绝境,浑然忘我,反而契合了长牙的性情,人木合一,迸发出惊人的威力。 光亮渐渐淡去,黑暗破空压来,玉京的灯光就似一支起伏跌宕的曲子,到了这儿,戛然休止。两人不觉按住遁光,身后是辉煌璀璨的光亮,前面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条长壕为界,一边是天堂,另一边却如地狱。 "忘墟!"禹笑笑呼出了一口长气。 她招呼鸟儿,徐徐下落,方非懵懂跟随,到了地面才发现,两个老的已经到了。 两人站在长壕边上,身子半明半暗,眺望对面的废墟,神色都很凝重。 "蛮蛮鸟怎么说?"禹封城问道。 "它说,简真就在忘墟里面!" "夜游忘墟?这乐子可大了!"简怀公看了方非一眼,"孩子,我真后悔带你来!" "我已经来了!"方非死死盯着道者。 "后悔药没得吃啊!"吹花郎自嘲一笑,"方非,笑笑,你们尽量留在天上,万不得已,不要落地!" "你们呢?"方非想起日间所遇的怪人,那微微打了一个哆嗦。 "呵!"禹封城咧嘴一笑,"好久没有活动筋骨啦,这把老骨头也快生锈了!" "老骨头?"吹花郎哼了一声,"那就让他们拆拆看!" 两人一起晃身,消失在壕沟深处,跟着人影闪动,已在壕沟对岸。禹封城扬起右臂,冲这边挥了一挥。 "蛮、蛮!"蛮蛮鸟飞了起来。 月亮升起来了,废墟的轮廓渐次清晰,破楼败屋,奇形怪状,活是沉睡的怪兽,静悄悄躺在那儿,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突然惊醒。 "这里发生了什么?"这念头困扰了方非许久,这时终于忍不住询问少女。 "这儿受了诅咒!"禹笑笑长长叹了口气,"是那一个百头百身的妖王……" 两人并肩向前,晚风轻轻吹来,禹笑笑的声音又飘忽,又迷离-- 第三次道者战争中,这里发生过一场决战。妖怪大举进犯,攻入了道者的王城。可是到了这儿,它们已是强弩之末,遭到了迎头痛击。一只百头百身的大妖怪战死沙场,临死前,它用自己的魂魄下了一个死咒。从那以后,只要是妖血沾染的地方,再也建不起一幢房屋,就算勉强建成,也会很快毁坏。这里也长不出一棵树,生不了一根草,就连黄乎乎的苔藓也没有一片。 后来的道者试图解开诅咒。可是历经上百万年,也无一人可以成功。道者无可奈何,只好自我安慰--如果支离邪还活着,也许解得开这个死咒。 这是玉京的疮疤,也是道者的耻辱,更斩断了他们根绝妖怪的念头。从那以后,道者与妖怪,开启了长久的和平。可是面对这个地方,历代的道者耿耿于怀,他们用忧伤的口吻,把它称作了"忘墟"! 多少年来,沧海桑田,忘墟的样子却几乎没变。比起其余的地方,这儿的一切更加接近永恒一一道者想要将它忘记,它却差不多叫时间遗忘了。 许多失意的道者来到这儿。有人搭起窝棚,暂且栖身,简陋的棚子维持不了多久,也就无所谓倒塌破败;有人则待在半倾半倒的屋子里,受着日晒雨淋,凄凄惨惨地度尽残生。 这儿是玉京的贫民窟,悲惨的事情数也数不清;这里也是犯禁者的乐土,见不得人的交易每天都在发生。正经的道者,决不会来到这儿;魔徒来到玉京,这里却是必经之地。只因为,呆在忘墟的道者,就是叫人食了魂儿,也决不会有人发现他们。 "可是……"又一个疑团浮上心头,方非沐浴在月光下面,不觉痴痴发呆-- "天素又为什么来呢?" 一声哀号冲天而起,地面符光闪动,照出憧憧的黑影。 "出事了!"禹笑笑低叫一声,按住遁光。 "闺女!把鸟儿看好。"禹封城的声音轻松自在,"几个小毛贼,我还应付得了。" "权当热热身!"简怀鲁语中带笑。 听这口气,禹笑笑放下心来。这时蛮蛮鸟尖叫一声,忽地向下冲去。 少女目光一亮,紧跟在怪鸟身后,飘飘然落入一片废墟。 蛮蛮鸟站在少女肩头,雌雄二鸟交相发出"蛮、蛮"的叫声。禹笑笑举起符笔,一道火光飞过,照得前面煌煌通明-- 一座废塔孤独地耸立!昔日辉煌的塔尖,已被岁月无情地抹去,只剩下偌大的底座,经受住了诅咒的侵蚀。 寥寥三层塔楼,顽固地矗在那里,一个巨大的破洞贯通塔身,月光势如瀑水,从洞口倾泻而出,滔滔滚滚,流过四人脚前。 吹花郎和老甲鱼也到了! "就是这儿!"禹笑笑的口气不胜欢喜,"蛮蛮说,简真还活着!" "是吗?"简怀鲁扬起脸来,目光凛凛如电,射向那个大洞。空空的洞口间,出现了一个斧劈似的人影。 禹笑笑一声锐叫,纵剑冲了过去,她去势如风,其余人都来不及阻止。 白光进闪,茫茫夜空为之一亮,禹笑笑连人带剑摔了回来。禹封城向前一纵,将女儿轻轻接住,佛青剑却风车般一轮,呛地插入地面,剑身死气沉沉,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佛青!"禹笑笑惊叫起来。 简怀鲁拔出长剑,默默看了一眼,一伸手,冲着空气轻轻扫去,指尖闪过一溜白光,噼噼啪啪,似有细微的闪电。 "怎么回事?"禹笑笑跳下地来,一脸迷茫。 "庚金折翼阵!"简怀鲁双眉一挑,看向洞口的人影,那人冲他招了招手,一闪身就不见了。 "好家伙!"禹封城慢悠悠开口,"他在叫阵呢!" "佛青怎么啦?"禹笑笑盯着飞剑,急得泪光乱闪。 "它失灵了!"简怀鲁苦笑说,"庚金折翼阵,本领稍弱一点儿,到了阵里,飞剑都要失灵。你的剑没什么大碍,到了白天,就能重新开光"禹笑笑松了一口气,伸手接过废剑,心中怅然若失。 "吹花郎!"禹封城沉吟说,"这个阵破得了吗?" "破得了!可要半个时辰!" "来不及了!"老甲鱼再瞅罗盘,"亥时一刻!还有三刻,就是子时!" "不破更好!"简怀鲁冷冷地说,"一旦入了阵,不论敌我,大伙儿全都飞不起来。" "这人还真体贴!"禹封城努了努嘴,"这一下,咱们可不用逛天狱了!" "天狱是去不成了,地狱的大门还开着呢!"吹花郎眯起两眼,望着塔上的空洞,"那里面,少说有一个至道者!" "管他几个!"老甲鱼哈哈大笑,"我这就进去,揍他娘个稀里哗啦!"说到这儿,他目光一转,声音变得柔和,"笑笑,你留在外面吧!" "不!"禹笑笑大叫一声,眼里闪过一抹泪光,"爸爸,你丢下了我两次。这一次,你再丢下我,我会恨你一辈子!" "你这孩子,说什么话?"老甲鱼气得浑身发抖。 这汉子面对任何强敌,都是意气风发,唯独遇上这个女儿,马上慌头慌脑,就连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 父女俩势成僵持。小的直眉瞪眼,明显占了上风;老的心虚胆怯,两道目光飘来飘去,望着老友,霹出哀求神气。 "呵!"吹花郎咧嘴一笑,"老甲鱼,笑笑在黄榜上的名次,可比你当年要高啊!" "考试归考试,现在可是玩真的!"禹封城急了眼。 "老甲鱼!"简怀鲁叹了口气,"你能让她玩一辈子假的?" 禹封城一愣,简怀鲁又瞅方非:"孩子,你呢?" "我也进去!"少年不假思索。 简怀鲁沉默一下,点头说:"好,进了这座塔,生死荣辱,一切自负!" "喂!"禹封城失声哀叫,"简怀鲁,你疯了吗?" "我信得过这两个孩子!"吹花郎大步走向断塔,"这世界纷纷扰扰,可是少年人的勇气,永远都能创造奇迹!" 方非和禹笑笑对视一眼,心中热血翻涌,双双赶了上去。 老甲鱼在那儿使劲儿挠头,忽地大叫一声:"吹花郎,笑笑有个闪失,我要跟你拼命!"飞步越过简怀鲁,一头闯进了那座废塔。 塔门早已坍塌,两根巨柱构成一个夹角,透过夹角看去,黑洞洞一望无际,绰约可见若干钢柱,每根数人合抱,柱上褐迹斑斑,散发铁锈气息。 墙壁破破烂烂,布满大小孔洞,清冷冷的月光汹涌灌入,粗粗细细,长长短短,好似数九寒天、屋檐下面垂落的冰凌。 塔中一片沉寂,禹封城站在那儿,除了穿塔而过的风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呜,一道黑影闪电扑来。 纵身,跃起,黑影掠过脚下,就似一个活物,呛啷回头,滴溜溜又向甲士撞来。 禹封城将腰一拧,脚尖在黑影上一点,身子轻轻巧巧,飘然向后退去。 黑影浑身一颤,仿佛受了重击,软软一个踉跄,当啷撞上了一根钢柱。 听声音,这东西是铁的! 黑暗中响起一声咆哮,寒光电闪,落向甲士头顶。禹封城身子略偏,闪电从他肩头掠过,叮地击中地面,距离他的脚尖不过一尺多远。 这是一口大刀,长短约有十米,映照冷冷月色,仿佛一段冰雪。 老甲鱼一瞥刀锋,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毛。 "喝!"声如响雷,大刀电缩了回去,黑暗里咚咚巨响,活是来了一群大象。 "喝!"又是一声狂叫,黑暗里冒出一个庞然大物,四米多高,浑身是毛,左手拿了一颗流星巨锤,右手握着那口大刀,身上披满恺甲,毛脸里的两只眼睛闪闪发光,瞧他的脸庞,削额塌鼻,凸嘴缩腮,三分像人,七分像是猴子。 "喝!"巨怪张开血盆大嘴,冲着禹封城一阵咆哮,"你没有甲,你没有甲!" 禹封城连连后退,退得虽快,仍叫口水溅上了脚背。 "哎哟,一只猿妖!"少女的惊呼声从门口传来。巨怪闻声,信手一抡,流星锤呼地一下,直奔禹笑笑扫去。 简怀鲁一个箭步,拦在前面,不料人影一晃,禹封城抢先一步,嗡的一声,将那铁锤捉在手里。 他身子一晃,脚下的地板纷纷开裂。 "老猴子!"禹封城声冷如冰,"你弄脏了我的鞋!" "你没有甲……"猿妖大吼大叫,右手用力一扯,流星锤纹丝不动,锤上的钢刺一根根弯曲下去,老甲鱼的五指硬过钢铁,深深陷进铁球里面。 "你没有甲!"老猴子大刀一挥,狠狠劈落。 当,大刀劈在流星锤上,禹封城纹风不动,猿妖却是虎口发麻。它暴跳如雷,又是一刀,禹封城仍是举锤相迎,刀锤相交,火星四溅,老甲鱼却矮了一截,双脚深深陷进地里。 "爸爸!"禹笑笑脸色发白。 "呵!"简怀鲁摸了摸下巴,笑眯眯地说,"老甲鱼,这猴子就交给你啦!" "喂,吹花郎,你还真会撂挑子!"老甲鱼哇哇大叫,举着铁锤左遮右拦,老猿妖就像一个铁匠,举起大刀卖力敲打,嘴里发出连声狂呼"你没有甲,你没有甲……" 简怀鲁呵呵一笑,转身上楼。禹笑笑跟在后面心惊肉跳,她不时回头张望,几句话的工夫,地板已经没到了父亲的胸膛! 少女不胜担忧,但见吹花郎镇定自若,又不觉紧跟上去。.楼梯破破烂烂,千疮百孔,许多地方只剩了一线石梁。 身后轰隆连声,叫人心惊胆战,禹笑笑忍不住回头再瞧,却给楼梯挡住了视线,只见猿妖的大身子晃来晃去,可是看不见父亲的影子,老猴子的吼叫一声大过一声,老甲鱼却始终一声不吭。 方非也觉心惊,忍不住问:"简伯伯,这猴子干吗老说'你没有甲'?" "它还没成气候,只会说这一句人话!"吹花郎话音未落,一个东西直蹿上来,活似一发炮弹,轰隆撞穿楼梯。众人低头看去,那东西灰头土脸,不是禹封城是谁?他横在那儿,身上两道铁索,绑得严严实实。 "爸爸!"禹笑笑失声尖叫。 "闺女哇……"可怜人叫声凄惨,脸上却是笑嘻嘻的,叫完这句,还冲女儿吐了吐舌头。 少女不觉发呆,这时一股大力从下扯来,楼梯轰然垮塌。禹封城夹在石块中间,顷刻不见踪影,只听老猿妖大声咆哮:"你没有甲,你没有甲……" "爸爸!"禹笑笑白了脸,不顾楼梯坍塌,奋身就往下跳。简怀鲁一把将她扯住,摇头说:"笑笑,别理他,你老爹的臭毛病又犯了,正在那儿耍猴玩儿呢!" 少女一听这话,恍然想起老爹平日的作为,心头若有所悟,可是听着下面乒乒乓乓,仍觉有些心神不宁。 转眼上了二楼。这一层通透明亮,两个空洞遥遥相对,好似一对宏伟的圆窗,窗外明月半缺,浮在虚无夜空,缥缈如一片落叶。 月光下,盘膝坐了一人,夜风冷冷,传来琅嬛草的清香。 那人拿着烟杆,慢慢地吸着。他的头发很长,头垂很低,面孔若明若暗,藏在阴影下方,羽衣白里透青,月色穿身而过,拖出一条细细长长的影子。 "吹花郎!"那人悠悠开口,"好久不见了!" "呵!"简怀鲁似乎在笑,又似发出叹息,"叶幻士,真的是你!" "看见了么?"那人怅然说,"月亮总是亘古不变!" "月下的人却已经变了!"简怀鲁轻轻叹气。 "大江大河也无时无变!" "大山大岭却是不动的!" "吹花郎,你早知道是我吧?" "布下庚金折翼阵的不是你么?" "那又怎么样?" "你布下那样的阵,只因你自己也飞不起来!" 叶幻士猛地抬头,两道目光势如电闪。他国字脸膛,面皮苍白,眉毛稀稀拉拉,一个狮子样的鼻子,压在薄而长的嘴唇上。 "别那么看我。"简怀鲁笑眯眯取出烟斗,撒上一撮香草,"大伙儿半斤八两,都是禁飞令中的闲人!" "这些年你一定过的穷巴巴的!"叶幻士冷冷地说,"就连琅嬛草,抽的也是最次的!" "我是穷了一点儿,可还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笑话,穷人也能堂堂正正?" "说得好!"简怀鲁呼出一口烟气,"人穷了,连富人家的狗也不如啊!" "吹花郎!"叶幻士略一沉默,"你可真是活腻烦了!" "好哇,叶幻士,我这把贱骨头,就等着你来超度呐!" 叶幻士哼了一声,鼻子里喷出两道烟雾,袅袅绕绕,当空一合,忽听一声吼叫,烟气暴涨,化为了一条摇头摆尾的活龙,龙睛闪闪,血口怒张,呼地喷出熊熊烈焰。 火焰大得出奇,笼罩整层塔楼,方非眼前红光一片,热浪滚滚而来,一时毛发枯卷、皮肉灼痛,鼻间嗅到了一股焦臭。 那火扑上身来,不知怎的,忽然停在身前,老大一团火光,烧得轰轰烈烈、哔哔啵啵。 方非不胜惊奇,定眼一看,简怀鲁扬着脸儿,吐出袅袅青烟。这一缕不起眼的烟气,竟把那团了不起的火焰托住,任它炎炎翻天,就是落不下来。 这种诡异情形,要不是亲眼看到,方非说什么也不肯相信--人儿那么小,飞龙那么大,就如一枚卵顶住了一座山,一根火柴把青天撑住。 巨龙死命吐火,吹花郎呼出的青烟却越来越多,烟中似有什么翻滚扭动,所过之处焰光熄灭、火势萎缩。 青烟向外一涌,扑,好似蛋破鸟飞,冲出来一群黑色的飞蛇,细长矫捷,如真似幻,薄薄的双翅,就如一把阔大的折扇。 蛇群叫声尖利,势如一道浊流,涌入火焰深处,所到处火焰熄灭、只余点点火星。飞蛇仿佛以火焰为食,越变越多,好似一团黑云,将火龙紧紧裹住。 火龙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它的爪子撕扯,尾巴乱抽,许多飞蛇四分五裂,可是蛇身断裂,不但不死,残躯凌空一滚,化为四条五条,攻势更加猛烈。 对手越杀越多,火龙渐渐不支。不一会儿,飞蛇连拱带咬地钻进龙体,火龙痛苦翻滚,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跟着烟飞云散,化为了一团灰白的惨雾。 "哼!"叶幻士冷冷一笑,"吹花郎,你的烟灵有点儿意思!" "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吹花郎笑吟吟地还没说完,蛇群自雾里钻了出来,铺天盖地,又向叶幻士冲去。 叶幻士一抬头,喷出一口轻烟,笔尖在烟中一绕,一溜青火飞过,烟气变粗变浓,只听一声尖啸,忽似烟花迸散,化为干丝万缕。 惨叫声起,飞蛇一被烟丝射中,纷纷化为青烟,再也无法凝聚。 一眨眼,漫天飞蛇化为乌有,柔烟却不散去,带着丝丝尖啸,向着简怀鲁射来。 吹花郎呵地一笑,吐出一团圆溜溜的烟球,笔尖一搅,烟球暴涨;砰的一声,也如燃放焰火,进出了无数细小的烟珠。 烟珠与烟丝相撞,发出连珠似的爆响。烟光火气,迷花人眼,聂、简二人身影闪动,顷刻间就被烟雾吞没了。 这一番斗法新奇有趣,方非瞧得入神,一时目不转睛。 叮叮叮,又是几声锐响,随即火灭烟消,塔里一片寂静。叶幻士直起身来,徐徐走出阴影,他的额角流下一缕鲜血,胸上的羽衣破了一块,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方非不胜吃惊,再看自己一方,吹花郎满头大汗,从鼻到腮多了一条血淋淋的创口,左胁也有一溜血迹,深青色的袍子浸得发紫。 方非倒吸一口冷气,这斗法看似有趣,其实凶险无比,稍一不慎,就要送命。 两人眼盯眼、笔对笔,脚下缓缓挪动,绕着大厅游走,口中悠悠闲闲,一味吞云吐雾,可是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吐出什么,越是未知,越是叫人恐惧。 禹笑笑扯了方非一下,使个眼色,膘向不远的楼梯。 方非心跳加剧,两人对视一眼,齐步动身,直向楼梯跑去。 咻,身后破空有声。禹笑笑一回头,发出一溜青芒,撞上了一缕小指粗细的烟气。扑,烟丝稍稍一顿,忽地涨大一倍,悍然又向前飞。 少女变了脸色,刚要躲闪,一颗烟珠擦肩飞过,与烟丝撞个正着。烟丝飘然一折,掠过二人身边,叮地射中左近的墙壁。 一米厚的石墙射了个对穿,洞口约有手腕粗细,月光透墙而过,惨白如电,照在方非脸上,隐隐有些刺痛。 少女脸色发白,拽着他上了楼梯。到了转角处,方非回头看去,两个道者已经换了个位置,简怀鲁站到了叶幻士坐过的地方,叶幻士却到了二楼的入口。 烟起云涌,两人的身影又模糊起来。 倏忽又到三楼。这一层头顶空空,无遮无盖,月如寒霜,处处凝聚。四面横七竖八,尽是圯墙颓柱,活是一片惨烈的尸体,死尸精魂不散,发出森森鬼气。 "简真……"禹笑笑忍不住叫了起来。 光芒乍闪,飞来一道闪电。禹笑笑翻身跳开,落到一块石头后面,扬手回敬了一道长长的烈焰。 火焰一闪而灭,黑暗中冷寂无声 少女满心惊疑,探头一看,方非不知去了哪里。 她的心直往下落,忽地寒毛倒竖,生出一丝警兆,这时忽听方非大叫一声:"当心,他会隐身!"禹笑笑心神一震,正要抬笔,身边传来一声轻笑她吃了一惊,挥笔大喝:"太白无锋!"一溜白光掠过,身边的石块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凹痕。 "切金断玉符,好,好!"隐身人说话慢条斯理。 禹笑笑听声辨位,刚要抬笔,眼前白光一闪,手指忽地剧痛,符笔"蛾眉"打着旋儿飞了出去,落进乱石堆里,再也不见踪影。 她来不及起身,就地一滚,还没站起,眼前白光乱闪,这一击正中胸口,禹笑笑飞出十米多远,哼也没哼,再不动弹。 "还剩一个!"虚空中,隐身人阴阴发笑。 方非躲在半截铁柱后面,屏住呼吸,心跳如雷,他不知道禹笑笑的死活,可又不敢探头去看,这感觉如琢如磨,真能把人活活憋死。 "呵!"隐身人轻轻一笑,"小子,你躲的地方还不错!" 方非吃了一惊,下意识挪动身躯。对方本是使诈,少年一动,他就知觉,一溜白光飞来,正中方非后心。方非好似挨了一记重锤,一个跟斗摔了出去,狠狠栽进了乱石堆里,脑袋磕中一块石块,他两眼发黑,几乎昏死过去。 "好羽衣!"那人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方非一掉头,挥笔大喝"雷枪电斧……"符字一闪而过,可是没有动静。 方非心头发慌,又叫一声:"雷枪电斧……"再写符字,还是没有动静。 "雷枪……"他挥笔乱舞,喉咙一阵嘶哑。 "有意思!"隐身人笑了起来,"好吧,你那么喜欢,我就送你一道--雷、枪、电……啊"方非的眼前闪过一道电光,不是冲着他来,而是落向一边,味溜,电火迸溅,似乎击中什么。紧跟着,隐身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号叫。 伴随叫声,飞出一道白光,嗡地撞上一块巨石,石屑乱飞,啪啪裂成几块。 "谁?"隐身人厉声尖叫,叫声夹杂痛楚、恼怒,还有无尽的迷惑。 咻,一道火舌在虚空生成。隐身人又是一声惊叫,跟着扑通一下,似乎有人摔倒。方非面颊一凉,一道金芒擦面掠过,击中一根钢柱,"当",数抱粗的柱子断成了两截,断口齐齐整整,似刀切豆腐。 方非出了一身冷汗,坐在那儿,仿佛身处一场噩梦,眼看符光迸闪、电火来回,可又偏偏看不见一个人影,活似两团空气,正在那儿死命扭打。 "该死的!"隐身人发出一声尖叫,"你看得见我,你是……" "是"字刚刚出口,一道银虹划过。隐身人惨哼一声,似有什么东西,从方非的身边飞了过去。 咚的一声闷响,远处乱石滚动,厚厚的灰尘扬了起来,袅袅凝结成一个人体--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长发苍黑,用一道青玉箍勒住,眉毛又粗又长,紧紧拧在一处;两眼合拢,脸上的皮肤十分光白,足见平时养尊处优;高高的鼻梁下面,横着两撇八字胡须;嘴唇紧紧抿着,狠狠歪到了一边。 这张脸绝望愤怒、痛苦不甘,可这都不打紧,它的主人已经昏过去了。 人脸以后,接下来是胸,是腰,是腿,是脚一一隐身人整个儿现出了原形,活是无骨的虫豸,软趴趴地瘫在那里。 方非挣扎起来,想要弄清缘由,可是浮尘起落、月光凄冷,四周静荡荡的,看不出一丝异样。 他费力站起,摇晃着走到男子身边。男子的符笔跌在一边,方非怕他醒来作恶,收了符笔,又到禹笑笑身边。少女闭着两眼,一动不动,方非俯下身去,一探她的鼻息,热乎乎的还有呼吸。 少女还活着!方非松了一口气,叫喊两声,禹笑笑始终昏迷。他呆了呆,起身又叫:"简真?简真?" 叫声在月光下回荡,空洞而又凄惶。 正觉沮丧,忽听"蛮、蛮"有声。方非抬眼望去,那只绿惨惨的怪鸟,正趴在一块大石头上面,扑打翅膀,连声怪叫。 少年又惊又喜,奔上前去--石头三米多长,两米来厚,四周参差不齐。 方非疑惑起来。"蛮、蛮!"蛮蛮鸟又伸出爪子,使劲儿抓那石头。 借着月光看去,石头天生地长,挑不出一丝缝隙。方非想了想,双手抓住下面,用力一掀,可是力气太小,石条纹丝不动。 少年大为泄气,这时眼角光亮一闪,似乎有人逼近,不由回头大叫:"谁?" 身后空无一人,少年不由心头打鼓,又叫一声:"谁?"还是无人答应。 方非的双腿一阵发软,他瞪眼望着虚空,脑子热烘烘的,掌心里涌出一汪汗水。 "啪!"一声脆响从后传来。方非一掉头,惊奇发现,石块的侧面,无中生有,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裂痕。 裂痕横贯石条,方非恍然大悟一一这不是什么石条,这是一块精心伪装过的石匣。 他抠住石缝,用力一掀,吱嘎,石匣的盖子悠悠地开了。 这时间,方非只觉身边微风掠过,似有什么东西擦肩离开。可他捧着石盖,无法回头去看,也没空伸手去捞。他直觉感到,这个东西无论是人是鬼,今晚都帮了自己的大忙,先是打垮了隐身人,现在又破了石匣的伪装。他的心中感激,忍不住大叫:"那个谁,多谢了!" 还是无人答应,四面隐约传来回声。方非呆了呆,尽力掀开石匣,简真躺在里面,浑身僵直不动,好似一具尸体。 方非心头一沉,凝目细看,大个儿的额头上贴了一张黄纸,上面写着若干青字。他不敢伸手去碰,拿出隐身人的符笔,轻轻挑开符纸。 符纸一去,简真张大嘴巴,狠狠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眼,爬起身来,惊奇说:"我怎么在这儿?"跟着一挠头,"哎哟,我不是叫人抓了吗?" "是啊!"方非微微苦笑,"我们又把你救出来了。" 简真喜不自胜,刚要起身,忽又哀哀叫唤:"好痛!谁来扶我一把?" 禹笑笑昏迷不醒,简真看了,也是无计可施,又听说昏迷男子就是隐身人,大个儿气得连踢两脚,方非慌忙拦住他说:"别乱来,他还有用。" "什么用?"大个儿一愣,忽听楼下风啸雷鸣,两大道者斗法更紧。方非来不及多说:"简真,把隐身人和笑笑带上!" 大个儿一手抱起禹笑笑,一手提起隐身人,紧随方非赶到二楼,只见烟消雾散,两道人影奔走如飞,手中符笔摇颤,恍若毒蛇吐信。 "叶幻士!"方非大叫一声,"你看这是谁?"简真举起隐身人,向前晃了一下。 叶幻士应声一瞥,心神震动,他一分心,胸口吃了一记狠招,不由闷哼一声,横跌出去。还没站起身来,简怀鲁一晃上前,符笔指定他的额头。 "叶幻士!"简怀鲁冷冷地说,"你输了!" 两人一站一跪,均是半身浴血。这一战时间不长,可是惊险百出,呼吸生死,方非如果稍稍来晚,两人中难保不倒下一个。 叶幻士盯着简怀鲁,沉默时许,眼里透出古怪笑惫:"吹花郎,你怎么不杀了我?" "你我曾经并肩作战!"简怀鲁的眼里露出一丝苦涩,"我的笔只杀魔徒、不杀道友!" "迁腐!" "就算是吧!" 两人对视椒半晌,简怀鲁收回符笔,叶幻士也徐徐起身,他看了隐身人一眼,冷冷地说:"有意思,这两个小东西活捉了烈鸢?" "什么?"简怀鲁变了脸色,目光冲那隐身人一转,"真的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能支使我叶幻士?"叶幻士的神情间有点儿自负,可更多的却是落寞。他抬起头来,盯着简怀鲁,"吹花郎,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吹花郎沉默一下,苦笑说:"简真,把人给他!" "这个无赖!"简真大叫起来,"他绑架我们!我要把他送到斗廷……" "让你给他!"简怀鲁沉喝一声。 大个儿撅了撅嘴,将昏迷的男子抛了过去。 男子还没落地,叶幻士随手抄起.冷冷地说:"他的笔呢?"吹花郎看了方非一眼,少年不情不愿地将笔抛了过去。 叶幻士接过笔,一指墙边角落:"你们的东西都在那儿!"说着飞身一纵,就从那窟窿里跳了出去。 简怀鲁走近塔边,只见一点黑影,飘飘摇摇,消逝在忘墟深处。 吹花郎后退两步,扶住一根柱子,身子晃了两下,苦笑道:"好个叶幻士,好个徒劳龙王!" "什么?"简真惊声大叫,"他是徒劳龙王"简怀鲁默默点头,做儿子看他一眼,抖索索上前问:"爸,您没事吧?" "还好!"简怀鲁看他一眼,微笑点头。 "流了这么多血……" "都是皮肉伤呢!" "啊!"简真忽又大叫,"完了,人都跑了,我的甲和笔还在他们那儿呢!" "你去那儿看看!"简怀鲁一指墙角。 大个儿赶过去,墙角乱七八糟,堆着乌号笔、火豕甲,他失而复得,慌忙穿戴起来。 "简伯伯!你看看笑笑。"方非扶过少女,简怀鲁瞅了一眼:"这是'丧魂失魄符',方非,你先闪开……"方非让到一边,吹花郎抖擞符笔,喝声"灵光开悟"。 禹笑笑应声一颤,徐徐张开双眼,看见众人,恍若做梦,但见简真得救,又是笑逐颜开,由衷感到欢喜。 【拜斗】 下楼的楼梯大都损坏,简怀鲁使了道"顺风推云符",众人身子一轻,乘了一阵疾风,飘飘落在地上。 底层一片死寂。方非抬眼望去,吓了一跳--那头猿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铠甲七零八落,嘴巴张得老大,两只眼睛翻白朝天,只有胸口起伏,还能看出少许生气。 就在猿妖身边,趴了一头其大无比的黑豹,皮毛光黑发亮,两只眼睛发出冷冷青光。 "吼!"黑豹抖擞站起,势如一道黑电,呼地蹿了过来。 方非吓得往后一缩,忽听禹笑笑大叫"爸爸"。 黑豹应声一缩,化为一团黑雾,于狂奔中人立而起,跟着青光一闪,禹封城大步流星,走到众人面前。 "哇!"简真惊喜大叫,"禹叔叔,你的变相是豹子?" "没错!"禹封城一身亮黑铠甲,身子挺拔如枪,"这是我的箕豹甲。" "好威风!"大个儿羡慕得口水长流。 "好小子。"禹封城收了甲,拍了拍简真肩膀,"怎么样?没事吧?" "还好!"简真挠头直笑。禹封城一掉头,又见禹笑笑脸色苍白,不由吃惊说:"笑笑,你怎么了?" "不碍事,一点儿小伤!" 禹封城咬牙道:"这个吹花郎,我要跟他算账……"话没说完,忽又惊叫起来,"老简,你怎么了?伤得不重吧?" "没什么!"简怀鲁慢腾腾走上前来,"老甲鱼,我今儿失了算,差点儿闹了个全军覆没!" "你说叶幻士?"禹封城脸色一沉,"吹花郎,你应该不输给他,只不过,我就不好出头了。当年星原大战,我在徒劳龙军做他的副将。撂倒了这老猴子,我本来也想上去,可一听是他,登时就傻了眼。不过叶幻士的性子冷了点儿,倒也不是什么坏人,我猜他也不会真下死手。再听风声,你们两个都有所保留,要不然,这座塔早就没了!" "我没说叶幻士!"吹花郎摇了摇头,"这次的主谋不是他。具体情形,我们待会儿再说,孩子们还要拜斗,时间怕是不多了!" 禹封城掏出罗盘一瞧:"亥时三刻!还有小半个时辰!飞快一点儿兴许能到!" "我不去了!"禹笑笑轻声说。 "为什么?"众人都很诧异。 "我的剑飞不了。"少女微微苦笑,"再说我才十四岁,明年还有机会。简真、方非,你们不同,过了今年,就不能再考了!" 禹封城脸色阴沉,简真急得快哭出来,跌脚大叫:"笑笑,你是为了我才成这样,我、我抱也把你抱到绚素宫。" "呸,谁要你抱!"禹笑笑脸涨通红。 "喂!"禹封城撞了撞简真的肩膀,虎着脸说,"好小子,想揩油哇?" 大个儿急了眼,跳着脚指天画地:"我有那种念头,叫我下辈子还变猪!" 众人都笑了起来,禹封城说:"笑笑,你应该去。我禹封城的女儿,可不是半途而废的孬种!再说,他隔了一副铠甲,连你的身子也碰不到。" 禹笑笑面红心跳,只好默默点头。 简真手捏法诀,喝了声"来",红光闪动,火豕甲顷刻上身,跟着刷的一声,抖出一对火亮亮的翅膀。 大个儿将禹笑笑横抱起来,他铠甲在身,越发魁伟过人,少女在他怀中,好不娇小稚嫩。 方非说:"简伯伯,禹大叔,你们怎么办?" "我们是闲人,顺道散散步,聊聊天。"简怀鲁深深看了少年一眼,"方非啊,今晚可多亏你了!" "这个……"方非连忙摆手,"不是我,是别人!" "别人?"两个老道者瞪大眼睛。方非不及细说,简真扯着嗓子叫了起来:"方非,快迟到啦!" 少年只好抛起尺木,跳上去飞了一程,回头看去,地面上的人越来越小,渐渐溶入茫茫夜色。简真抱了一人,飞得十分吃力,他努力拍打翅膀,瞅着尺木悻悻说:"方非,你还真是羽士啊?" "对不起,又叫你失望了!" "呸!"简真气得发昏,"方非,你就是个得志的小人!" 飞了五分钟不到,忽听尖啸震耳,前方一片红光席卷过来。三人正觉诧异,红光到了眼前,只见六个男女,个个风神俊秀,拥着红光联剑齐飞,掠过时看了三人一眼,接着啸风惊云、冲天而上。 "好快的剑!"简真两眼发直。 "那是南溟岛的十二凤凰!"禹笑笑十分惊讶"他门怎么来了?" "南溟岛?"方非心子一跳,尺木几乎失控,"笑笑,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南溟岛的人?" "看遁光就知道!南溟岛的驭剑术与众不同,发出的遁光,火红里夹杂一缕银光,要不细看,也瞧不出来。这几个人的羽衣上都缀了凤凰羽毛,羽毛的形状又各不相同,南溟岛中,穿这种羽衣的人只有十二凤凰。这十二个人很少离开南方,今天一来六个,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话没说完,又是一片红光卷来,到了眼前,还是六个男女。这一次有羽士,也有甲士,六人并驾齐驱,排空飞去。 "天啦!"禹笑笑惊叫起来,"十二凤凰全到了。" 方非恨不得转身追赶,问一问燕眉的下落,可是那群人飞行太快,一眨眼的工夫,消失在了天边。 明月将近天顶,浑天城横空独立。这座大城永夜不寐,当四神城渐入梦乡,它却比起帝江还要清醒,满身的孔窍微微发亮,活是人眼的闪光,穿过苍茫的夜空,直达莫测的天心。 三个人终于赶到了圆城,进入了一条深邃的甬道。甬道空旷寂静,四壁融融有光,不时一声啸响,有人驭剑飞过,回音幽幽沉沉,在甬道之中久久回荡。 冲出甬道,方非忽地傻了眼--前面六条岔道,每一条都吐着毫光。 "唉!"大个儿大声叫唤,"绚素宫在哪儿呀?" 两个笨蛋你望我、我望你,目光齐齐一转,落在禹笑笑身上。 "你们连地方都不知道,也敢来考试?"禹笑笑啼笑皆非。 "笑笑,你知道我脑子笨,记性又不好!"傻大个儿居然理直气壮。 "行了行了,我就知道……"禹笑笑取出一道符纸,向天一丢,化为一道火红的流光,"这一道指引符,我特意买的,跟着它就能到达绚素宫。" "笑笑!",方非高声欢呼,"你就是个女诸葛!" "什么?"少女变了脸色,"方非,你骂我是猪?" "不是猪,是女诸葛!" "什么是女诸葛?"禹笑笑一脸诧异。 "呃,就是女性版的诸葛亮!" "诸葛亮又是谁?"方非一愣,支吾道:"那是、那是个红尘里的聪明人!" "少拍马屁!"禹笑笑哼了一声,掏出罗盘催促,"时间到了,快走,快走。"两个男生使出浑身力气,跟着符光拼命飞行。 闯过一条紫色甬道,又经过一道巨大的侧门,指引符向下一沉,倏地消失。三人飘落在地,前方耸起一座白门,门户紧闭,左边设了一个哨岗,执勤的道者板着面孔,正对着镜子通灵。 "快!"禹笑笑跳下地来,三人一阵风跑上前去,少女喘气说:"大叔,我们是考试的学生!" 那人不闻不问,慢悠悠看完镜里的消息,这才转过头来,瞅着三个心急火燎的考生:"你们说什么?" "我们是考试的学生,请开开门!" "对不起!"看门人扬起下巴,拖长声气说,"进场的时间过了,这扇门过时不开!你们明年再来!" "什么?"禹笑笑一看罗盘,指针正指子时,急忙亮给那人,"大叔你看,这不是刚到吗?" "我瞧见了,子时过了一秒,不,现在是三秒。"看门人面无表情,把手一挥,就像驱赶三只苍蝇,"一边去,别打扰我通灵!" 禹笑笑气得浑身发抖,可又不知如何是好。简真也是眼巴巴的一边干急。方非忽地上前一步,手起手落,啪的一下打落镜子。 "咦!"看门人一跳而起,"反了么?想硬闯是不是?"他从袖里抖出笔来。 方非冷冷地说:"你收了人家多少钱?"看门人一愣,像是踩了尾巴的猫,指着方非尖 声怪叫:"你说什么?过时不进,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你要进门,干吗不早点儿来?" 方非也抖出星拂,简真、禹笑笑互看一眼,双双取笔在手。看门人目光扫过三人,阴森森地说:"好家伙,你们小小年纪,就急着进天狱吗?" 禹笑笑一咬牙,心里默念符咒;简真也死盯那人,只待动手,就变身冲上去。方非的心坪坪乱跳,只盼这一次"雷枪电斧"不要失手。 "呵!"身后传来苍劲的笑声,"是我眼花了吗?绚素宫改成斗鸡场了吗?" 看门人抬眼看去,脸色一变,不自觉垂下笔尖。三个少年也掉头望去,一个灰衣老者大踏步走了过来,左手提着一个长长的青色囊袋,袋子里勃勃跳动,似乎装了什么活物。 老人个子高瘦,腰背略微佝偻,苍苍的白发势如喷泉涌出,洒落双肩,又向下方奔流,与两簇长长的白眉相混,再和浓密的胡须交汇,好似一道瀑布,潇洒挂在胸前。 须发后面是一张清瘦的脸膛,挺直的鼻梁两侧,是一双静若止水的眼睛。 老人步子沉着,仿佛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熟虑。随他走近,一股强烈的感觉涌上心头,方非破天荒地感受到,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苍龙人。 看门人望着苍龙老者,结结巴巴地说:"天、天……" 老人一摆手,笑问:"发生了什么事?" 看门人定了定神,忿忿不平:"他们来迟了,要硬闯宫门!" "迟了?"老者眨了眨眼,"不会吧,时间还没到呢!" "早过了!" "你不信?"老者笑了笑,"看你的罗盘好了!" 看门人掏出罗盘,定眼一看,忽地面如土色。那上面距离子时,还差半分多钟,看门人惊叫:"不对,刚才、刚才明明只差几秒,还有……"他一指禹笑笑,恨恨道,"她的罗盘早过点了!" 禹笑笑拿起罗盘,的确过了半分多钟。老者凑近一瞧,摇头说:"这面罗盘坏掉了!"他抬起目光,盯着看门人,意味深长地说,"按惯例,是依考生的时间,还是依你的时间?" "这、这个……"看门人好似霜打了的茄子,怏怏转身,咕哝两声,白门徐徐打开,露出了一条长长的门缝。 门里漆黑一团,老者笑着说:"你们三个,进去吧!" 三人对视一眼,快步走进门里。方非满心狐疑,回头张望,透过门缝,灰衣老者站在那儿,也正注目看他。这时间,老头儿眨眼一笑,眸子深处,透露出一丝莫名的狡黯。 "小天哇!"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闷闷响起,"你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方非闻声一呆,正想看那声音出处,不料轰隆一声,大门紧闭,一片白光呼啸而来,少年头晕目眩,瞬间失去了知觉。 这迷乱来去均快,不过片刻,视觉再次恢复,方非迷迷瞪瞪地举目望去,站立的地方一片纯白,无天无地,也无南北东西。 简真、禹笑笑就在前方,两人左顾右盼,也是一脸惊奇。大个儿忘了卸甲,火豕甲红光四射,白幕下格外惹眼;禹笑笑紫衣翩翩,落到这儿,就如一朵娇艳欲滴的紫罗兰。 一群人站在远处,衣饰形形色色,好似彩笔新画,人人光鲜靓丽,从无边的白纸中凸现出来。 "画像"们听见动静,纷纷掉头看来。三人快步上前,仿佛行走在虚无空中。 "哈!"老熟人司守拙从"画像"里冒了出来,"我还当你们不敢来了呢!"他恶狠狠扫视三人,一手指人,那样子就像一只大茶壶,"就你们这副德行,哼,待会儿拜斗的时候,一颗星也不会亮!" 他公然诅咒。禹笑笑心里恼火,正想还击,忽听方非说:"司守拙,我知道你厉害。待会儿拜斗的时候,别的星未必会亮,有一颗星一定会亮。" 司守拙一愣,简真接口问:"什么星啊?" "扫把星!" 简真一怔,哈哈大笑,考生堆里也发出一阵哄笑。司守拙气得面皮发紫,瞪着方非,拳头咯崩作响。 "司守拙!"皇秦的声音远远传来。司守拙应声松开拳头,恨恨盯了方非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好小子,咱们出去再说!" 禹笑笑见周围都是白虎人,心中别扭,说道:"我们去那边。" 三人穿过人群,一眼看见天素。蓝衣少女有意无意地瞅了方非一眼,目光冷冷淡淡,好像从不认识。 迟迟不见考试,考生们又兴奋,又疑惑,叽叽喳喳,不住议论。 忽听一声尖啸,一道长长的青光神速飞来,到众人头顶,停滞不前。一眨眼,青光褪尽,露出尺许长的一支大毛笔,笔管斑驳破旧,苍白的笔锋己经泛黄了。 人群里响起一片低呼,有人轻声说:"这是造化笔吗?" 破笔轻巧一勾,画出一张大脸,圆圆乎乎、滑稽透顶,两条眉毛似在跳舞,两只眼睛你冲我撞,鼻子踩到了嘴巴,嘴巴又反咬了鼻子。 圆脸望着众人,忽地眉开眼笑,放声唱起歌来-- "我是笔妖老糊涂,生来不知父和母。 老支收来袖里藏,降妖画画两不误。 青山绿水抹一抹,日月星辰涂一涂。 三光仍在流水去,可怜老支化枯骨。 从此成为自由身,几十万年一倏忽。 八非宫里度日月,天籁树下打呼噜。 神仙笑我太懒散,我笑神仙不知足。 古今只是梦一场,天地不过画一幅。 九颗星星天上悬,要跪要拜随你便。 先从这个门儿进,再从那个门儿出一一" 歌声刚刚响起,方非就觉脚底一空。他吃惊低头,下方白茫茫一片,不知伊于胡底。他连忙抛出尺木,那木棒却像死了一样,停在他的身前,就是一不一动。 方非心惊肉跳,身边风声急响,夹杂着许多惊叫。方非转眼一瞧,所有的考生都在下降,皇秦、天素也不例外。有人翻着筋斗,有人团团乱转,有人浑身绷紧,势如一支急落的飞箭。多数人都下意识手捏法诀,想要召唤法器,可是看男隋形,全是白费力气。 忽听一声鸣叫,方非身下一沉,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仙鹤,轻轻巧巧地将他凌空托住。 方非惊喜交集,搂住鹤颈四面张望,考生一人一鹤,全都飞了起来。简真就在不远处,大个儿骑上鹤背,得意洋洋,看见方非,冲他连连挥手。 方非也想挥手,可又不敢放开鹤颈。犹豫间,身边景象生变,纯白虚空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墨色,如烟似云,缥缈起伏。四面八方,变戏法儿似的出现了许多奇峰叠嶂,那峰峦紧随人群,接连涌出,似与仙鹤比快,一阵风向前飞赶。 方非更加惊奇,一低头,下面苍烟起落,隐约可见万水千流,白波涌溅,浊浪排空而出,在崇山峻岭间一泻如注,不时撞上刚刚崛起的山峰,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极目望去,一道青虹横贯长天,那支破旧毛笔,长大了何止万倍?巨笔居高临下,纵情挥洒,笔尖涌出各色烟墨,一眨眼,变山变水,化云生树,这无边的天地,全都成了它的画纸,任其泼墨挥毫、造化万物。 圆脸悬在空中、尽情高歌,歌声掠过高天,放佛滚滚的雷声。突然天色一暗,方非抬眼望去,茫茫苍穹,很快染上了一层墨黑。 一声尖啸,巨笔冲天而起,笔锋扫过,恍如泉眼乍破,亿万星辰从黑暗中一涌而出。跟着歌声消失,那张圆脸合眼闭嘴,悄然化为了一轮满月。明媚的月光洒落四野,人与鹤披银染雪,身处缥缈夜空,气象不胜空灵。 鹤鸣声声,穿过一片烟云,落在一处峰顶之上。那山峰高出群伦,似与天接,峰顶平坦如砥,耸立了一座四合小院。 四只仙鹤背上无人,冲着天空发出哀哀的鸣叫。 "有四个人没来?"那月亮直眉瞪眼地说话,"一共三百人,实到二百九十六人!" 众人跳下鹤背,一个个如梦如幻、左顾右盼。 "拜斗仪式马上开始!"月亮脸大声叫嚷,"我念到名字的考生,从四合院的前门进去,拜完了斗,再从后门出来!哼,谁也别想捣鬼,这是我的地盘,这儿我说了算!" 三个朋友又凑到一起,禹笑笑低声问:"你们知道那支笔是谁吗?" "我知道!"简真呵呵直笑,"那是支离邪的造化笔,所有符笔的老祖宗……" "傻大个儿,你给我闭嘴!"老月亮忽然凑了上来,"你妈妈没教过你吗?考试的时候不许说话!" 简真脸色惨白,低头闪到一边,白虎人见了,发出一阵哄笑。 "笑什么笑?"月亮又吼,"谁再乱说乱笑,我就把他丢下山去!"人群里一时鸦雀无声。 "朱雀江采岚!"老月亮开始唱名。 一个淡红衣裳的少女越众上前,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冲进院子。 方非忍不住抬头望去,忽地惊奇发现,北斗九星居然不在天上。 咻,一道红光冲天直上,夜幕恍然一亮,闪现六颗明星,硕大光亮,十分惹眼。 "江采岚六星,二百一十分!"月亮大声宣布。 江采岚从后门出来,笑容满面,跑入人群。 "玄武宋灵意!" 一个水墨短装的男孩儿快步走进院子。不多时,一道乌光破空飞起,星光闪动,可是只有四星。 "宋灵意四星,一百分!" 男孩儿出来,愁眉不展,一脸心事。 "朱雀玉还心!" "六星,二百一十分!" "苍龙木太清!" "六星,二百一十分!" …… 考生一个个进去,出来时有的惨然,有的欢喜,还有的呆呆望天,似乎不肯相信。 钟离焘拜了个六星,出来时神采飞扬。司守拙跟着进去,居然拜了个七星齐辉,赚足了二百八十分,赢得白虎人一片喝彩。大茶壶出来时说不出的得意,目光扫过人群,那样子就像刚刚登基的皇帝。 "老天无眼呀!"简真小声嘀咕。 谁知司守拙的耳朵比狗还灵,两只眼睛剜了过来:"死肥猪,你说什么?" 大个儿白了脸,茸拉眼皮,不敢做声。 "朱雀鱼羡羽!" 一个男生扭扭捏捏地走出人群。方非认得他是大还心镜照出女相的男生,不料他羽化受挫,居然也能杀入黄榜。 鱼羡羽踩着莲步进入院子,惹得后面吃吃发笑,不料一道红光飞出,北斗七颗同放异彩,院外顿时一片沉寂。 接连两个"七星齐辉",只叫众人压力倍增。 接下来两人是一对孪生姊妹,道种都是苍龙,身高仿佛,模样一般无二,两张光白圆脸,活脱脱是一对新出炉的瓷娃娃。头一个叫贝露,进去拜了个六星,后一个叫贝雨,进去也拜了个六星。不论进门还是出门,两姊妹始终笑笑嘻嘻,贝雨拜完,跟贝露拍了拍手,姊妹俩脸朝着脸,活像是在照镜子。 "太可爱了!"大个儿摇头叹气。 "何止可爱!"禹笑笑微微一笑,"她们可是贝神竺的后代,这次专门从极海赶来的。" "贝神竺!"简真惊叫,"天啦,天啦!" "怎么?"方非问,"贝神竺是谁?" "简单点儿说……"大个儿咽了一口唾沫,"他是通灵镜的发明者!"方非一愣,盯着那对孪生姊妹,心头淌过一股暖流。 "白虎皇秦!"月亮脸高叫一声,场上起了细微的骚动,皇秦应声出列,大踏步走进院子。不多一会儿,一道白光送入夜空。刹那间,八颗大星同放奇光,人群中一阵沸腾。 "八星同光!三百六十分。"月亮脸啧啧称赞,"好小子,跟你老爹一个样!" 皇秦走出院子,迎来一阵欢呼,可他只是笑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苍龙天素!" 人群里发出一片杂音,有嘘声,也有哀叹,嘘叫的自然是白虎人,哀叹的却是惋惜--两大热门早早交锋,没将悬念留到最后。 天素皱起眉头,神色迟疑。众人都能领会她的心情,除非拜到九星共耀,才能胜过皇秦,只要少于八星,她就输定了。 少女默默走进院子,众人望着院子上空,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一道青光如电射出,整个夜空也似照亮,只一瞬,星子接连亮起,一、二、三、四……每亮一星,众人的心子就随之一跳。 "天啦,八颗星,又是八星同光。"月亮脸扯着嗓子尖叫,"小丫头,你比你爹妈都强,他们都只有七星!" 天素走出院子,面色苍白,唯独一双眸子又黑又亮,可与天上的明星争辉。 "啪啪啪!"皇秦轻轻鼓掌。 天素瞥他一眼,嘴角略微向上,浮现出一丝讥讽。 两人打了个平手,并列第一已成定局。 "白虎巫袅袅!" 一个黑衣少女挺身走出,她高挑白哲,容貌极美,扬起面孔,显得高人一等。她的羽衣黑得发亮,左颊靠近耳垂,洁白的肌肤上纹了一朵艳丽的牡丹花,花光忽明忽暗,显见她此刻心绪不宁。 她与天素擦肩而过,两人对视一眼,目光间有火星迸溅。 巫袅袅发出一声冷笑,昂首走进院子。 白光飞天,天现七星。 "七星齐辉,干得不错!二百八十分!" 巫袅袅走了出来,脸上却无一丝喜悦,倒有几分闷闷不乐。 "嗐!"禹笑笑肘了肘方非,"你认识她么?"方非摇头。 禹笑笑冷笑说:"你不认识她,可一定认识她老爹!" 少女姓巫,方非心头一动,冲口而出:"阴暗星巫史?"他声音不小,巫袅袅隐约听见,掉过头来,狠狠盯他一眼,她的目光凌厉刁钻,刺在方非脸上,就如两把长了倒钩的锥子。 "朱雀屈晏!" 方非听见熟人名字,急忙抬眼,只见黑衣少年走入院落,转眼红光冲天,天上陡现七星。 地上一片哗然。 "咳,又是七星齐辉,今年可真怪。"月亮脸喃喃说,"二百八十分!" 屈晏兴冲冲出来,简真忙迎上去,两个人握了握手,相对一笑。 大个儿乐呵呵回来:"方非,他还记得你呢,叫我向你向好!" 方非转目迫去,屈晏冲他招了招手,接着两手中指相交,拇指相连,结成一个三角形。 禹笑笑低声说:"方非,那手势看到了吗?人家祝你好运!"方非听了这话,也做了一个三角形回赠过去,屈晏见了,微微一笑。 "蠢材!"大个儿老气横秋地教训起他来,"人家都七星齐辉了,你还祝他好运?你应该这样--"简真两拳相抵,"这是谢谢的意思!" 正说着,人群里响起一片低呼,两人抬头看去,天上静荡荡的,一颗斗星也没发光。过了一会儿,一个白衣服的女孩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捂着嘴巴,靠在另一个女孩儿身上号陶痛哭。 "一颗星都没亮吗?"简真脸色苍白。禹笑笑默默点头,望着那个少女,眼里满是同情。 月亮脸倒也善解人意,没报分数,接着念:"玄武简直八……"场上无人答应,月亮脸又叫,"简直八,简直八没来吗?" "简直八!"月亮脸勃然大怒,"岂有此理,下一个……" "我……我叫简真!"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从人群里响起,大个儿缩头缩脑地举起右手,眼巴巴望着那轮月亮,脸上发出惨淡的绿光。 "我叫简直八,没叫简真!"月亮脸气呼呼大叫,"简直八,该死的,我再叫一声,不答应就取消考试资格!" 简真的身子一阵发软,禹笑笑忍不住大叫:"造化笔,你是不是看错名字啦?" "开玩笑!"月亮脸理直气壮,"我会犯错吗?小丫头,闭上你的嘴巴,要不然取消考试资格。"禹笑笑气得脸色发白,可又不知怎么是好。 "我是笔妖老糊涂,生来不知父和母!"方非急中生智,大声唱了起来。 "小子,干吗学我唱歌?"月亮脸怒视方非,"你这是扰乱考场秩序,当心我取消你的考试资格!" 方非大声说:"造化笔,你不是老糊涂了吗?你连爹妈都不知道,难道还不会犯错吗?" "你敢顶我的嘴?"月亮脸犹牙咧嘴,"哼,我再瞧瞧,要不是简直八,我就把你扔下山去……唔,嗯,哼,好吧,可恶的小子,玄武简真……" 简真几乎瘫在地上,直叫:"兆头不好,方非,你说,我会不会一颗星也拜不亮……" 方非催促说:"快去,别让老糊涂找到借口!" 大个儿跌跌撞撞地走向院子,后面的白虎人发出嗤嗤的怪笑。 院子里沉寂了一会儿,一道乌光飞射出去,一眨眼,八颗大星一跳而出。 院外一片哗然。 "八星同光,看吧,哼。"老月亮一脸得意,"这叫拆字算命法,简直八,简直就是八颗星,哈哈,我这个字拆得没错吧?" 简真从院子里冲了出来,两眼呆滞,面孔发红,一把抓住方非,大声说:"快,打我一拳!狠狠地打!" 方非打了他一拳,简真模了摸痛处:"哎哟,不是做梦,我真的拜了个八星同光!" "真的!"方非和禹笑笑双双抓着他,齐声大叫,"你真的拜了个八星同光!" 大个儿站在那儿,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有意思!"老月亮呵呵一笑,"今年三个八星同光了。少见得很呐!如果再来一个,可就要破纪录了!" 不久禹笑笑名字点到,少女进去,拜了个六星,得了二百一十分,虽说少了点儿,可她黄榜分数不低,加起来仍然可观,所以回来时笑眯眯的,与简真击掌相庆。大个儿撞了大运,总分已经超过千分,自觉十拿九稳,心中好不得意,眼神不住向司守拙那边乱飞。白虎人板着面孔,假装没有看见,可是胸口剧烈起伏,足见气得十分厉害。 方非看到两个同伴全都入学有望,心中有些怅然若失,暗忖自己皇榜分数太低,又是一个度者,这次拜斗的高分太多,只怕没什么指望了。 忽听一阵惊呼,方非一抬头,夭上再次跳出八颗大星。他吃了一惊,定眼看向出口,只见一个男生走了出来,伸手挠头,有点儿莫名其妙。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好似多日没有洗过,羽衣穿得歪歪垮垮,双脚踢踏踢踏,居然穿了一双拖鞋。 司守拙快步上前,将那男生肩膀搂住,亲亲热热地说些什么。原来,拖鞋男也是个白虎道者。 男生呆呆地听了一会儿,忽地打了个呵欠,肩头一耸,将司守拙顶到一边,懒洋洋钻进了人群。司守拙站在那儿,脸色阵红阵白,很是下不了台。 一次拜斗,出了四个八星同光,八非学宫开山以来,可是从来不曾有过。 接下来,那星星像是发了疯,要么七星、六星,五星以下都很少见。老月亮啧啧称奇,连说今年拜斗的水准太高,除了两个九星那次,可说是历年拜斗中最出色的。照这情形,拜到四星的考生,都没有什么指望。拜斗仪式还没结束,许多人就已黯然神伤。 方非越来越紧张,可是简真就像一只苍蝇,在一边嗡嗡嗡地叫个不停。他反复吹嘘拜斗的经过,寥寥几下斗步,给他一吹,居然变得百折千回,就好像演义小说里面,某某某单骑入阵,九进九出,杀了敌人无数,自己却没少一根汗毛。 一边夸夸其谈,大个儿还一边谦虚:"唉,其实也没什么,我能八星同光,全都是玄冥转了左眼,唉,这是老天爷的意思,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个天选儿露出悲壮的神气,大脑袋一摇三晃,实在相当痛心。俨然老天爷已经把大任交到了他的肩上,要不了多久,他就得忍受功名利禄的折磨,好比给人签名签到手软呀;紫液金太多,没有地方堆放呀;天天大鱼大肉,吃到跟山烂石一样胖呀;还比如说,太多的女生争着做他的伴儿,到时候怎么挑选,倒也是一件伤脑筋的大事。 大个儿正为将来的命运伤神,脚背忽然钻心剧痛。抬眼一瞧,禹笑笑两眼出火,脸也白了。简真大叫:"笑笑,你踩我干吗?" 禹笑笑使个眼色,简真顺势一瞥,才见方非垂头丧气,站在一边发呆。禹笑笑低声说:"你少说两句不行吗,人家还没拜斗呢!" 禹笑笑不说,大个儿倒把这好朋友给忘了,一听这话,他大大咧咧地勾住了方非的脖子,笑眯眯地说:"方非呀,你已经尽力啦,进不了八非学宫,那也是虽败犹荣啊。你能得六百九十分也够了,里面还有两个满分嘛。话又说回来,你这个分数,就是拜个七星齐辉,那也悬得很呢;八星同光更是不可能的,你又不比我,我可是玄冥转了左眼的。所以你也就好好放松,进不了八非学宫,还可以跟我老爹学吹花嘛!" 他的话还没说完,方非的脸就跟石灰刷过一样。禹笑笑气得满脸通红,瞅着简真转过身来,恨不得打他两个大嘴巴。 "苍龙方非!"月亮脸的声音终于响起。 方非身子一颤,就像是罪犯听到了判决。简真就势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吧!"大个儿一语双关,去也是死,左右都是死,还不如放心大胆地去死。 方非耷拉脑袋,一步一顿地走到四合院前,抬头望了望天,星光繁密无穷,冷冷将他审视。 他叹了口气,跨进院门,这时月亮在天上咕哝:"最后一个了!" 方非是最后一名考生,他拜了完斗,这场天试就算完了。 院子里十分简陋,树下朝门一方,依照北斗方位,摆了九个脚印。 方非的心子别别乱跳,默了默斗步的口诀,长吸一口气,左脚踏上了阳明位,刹那间,如同过了电,一股麻酥酥的感觉从脚心升起。 息贯通,右阴精--方非旋身一跳,右脚踏上阴精星,一股凉气从天而入,冷幽幽直达小腹。 二闭气,左北极--左脚踏上北极位,右脚落向真人位,跟着双脚并拢,连环三步一气呵成,并足的时候,方非从顶到脚,都是一阵战栗。 屏息跳到丹元星,左脚跨上了玄冥位,方非只脚独立,浑身的毛孔刷地舒张开来,口鼻不再呼吸,可也并不窒息。接下来,他呼吸一次,右脚跨上弼星,再一屏气,左脚又跨上了辅星。 一瞬间,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方非双脚一并,落在天关星上,热流在胸腹间涌动起伏,沉滞有力,呼之欲出。 符笔在手,长长的笔锋就如一盏明灯,微微照亮小小的院落。 一股难言的冲动涌上心头,方非举起符笔,发出的声音沉着有力-- "天光交合,精流东方,仰望九门,飞霞散锋!" 笔锋自在扭转,虚空中出现了一行青字,青字忽地一合,化为了一点青芒,恍若流光彗尾,咻地冲向天空。 夜空沉寂时许,接着震动起来。一连串星斗颠簸涌现,亿万星辰暗淡无光,一个个心虚气短,向着北斗神宫顶头膜拜。 方非只觉诧异,抬头数了一数,一二三四……九颗星,不可能,再数一遍,还是九星。 四周一片死寂,少年望着星空,心里的迷惑大过了惊喜。 站了一会儿,他才默默收笔,转身走向后门。 跨出门外,所有人昂着头,还在盯着星空,没有一人吭声,就连呼吸声也没有。 方非一出门,目光全都转了过来,陆续落在他的身上,可还是无人出声,山峰上沉寂得可怕。 "九星共曜!"月亮脸轻轻呼出一口长气,"四百五十分!" 方非走过人群,其他人不自觉让出一条路来。他们盯着度者,目光似惊奇,更似恐惧,如同打量一个横空出世的怪物。 走到两个朋友面前,两人也呆呆地盯着他,少女口唇微张,大个儿两眼发直,舌头吐出了半截,就像一个吊死的鬼魂。 沉默一下,月亮脸叫道:"拜斗结束,现在发布青榜!" 这叫声就像落入死水的石块,人群里忽又躁动起来。 夜色如奔潮般退去,天空刹那明亮起来。漠漠广天,透出悦目的青色,月亮摇身一变,化为了一轮红日,明艳如火,光照长空;四面云开雾散,从峰顶上下望,万里山河,尽收眼底。 "青榜天元,苍龙天素,白虎皇秦。"太阳呼呼吼叫,就像火焰燃烧。 叫声未落,一片白云飞来,虚空结字,化为"苍龙天素,白虎皇秦",八个巨字。 "青榜人元,朱雀京放。"飞云流转,又连缀成"朱雀京放"四字。 "第四名,白虎巫袅袅。" "并列第五名,朱雀屈晏、玄武裴言。" "第七名,白虎司守拙。" "第八名,苍龙伏啸。" "第九名,玄武薛尘。" "第十名,朱雀南昭。" 十强中,白虎三人,朱雀三人,其余道种各两人。白虎人极为团结,只要念到本道种的姓名,无不齐声欢呼,声势喧天动地。 名字--念了下去,今年高分极多,分数十分接近,两人并列不时出现,三人并列也时而有之。瞧到后来,就连禹笑笑也觉不安,直到听见"第五十八名,苍龙禹笑笑",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方非和简真都向她道喜,禹笑笑也笑得合不拢嘴。大个儿一面嘴上道喜,一面心头打鼓,禹笑笑这样的高分,尚且五十八名,简真与她差了将近百分,十足的把握去了一半,剩下的五成,也很有一些拿捏不定。 越到后面,竞争月激烈。一眨眼,接连出现了两个四人并列,这一下占去了八个名额,人群里发出一片哀叫。大个儿不觉心虚腿软、冷汗长流。 念到第一百名,也是并列两人,人却有趣,竟是那对双胞胎姊妹。两人不但身高容貌相同,就连考试的分数也一模一样。 "下面还有十一个名额。"老太阳还嫌不够火爆,继续煽风点火,"大伙儿猜猜,这些幸运儿是谁?" 考生们急得大叫:"快念吧!快念吧!" "好吧!第一百零二名,白虎宫奇。" 禹笑笑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一沉,怒哼一声。 "一百零三名,白彪钟离焘!" 这下子轮到方非和简真呻吟起来。 "一百零四名,朱雀鱼羡羽!" "哎呀呀!"有人在远处娇滴滴地发嗲,"真是吓死我啦!" "一百零五名,朱雀江采岚、苍龙窦冷、白虎樊长铗……"老太阳突然一顿,大叫一声,"苍龙李冲天!"一个白衣男孩应声跳起,雀跃的样子,真有一飞冲天的架势。 "又是四连名!"简真快要哭了。 "一百零九名,呵呵,朱雀烈然!" 方非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一动,隐身人名叫"烈莺",难道说这个烈然就是他的孩子。 念头还没转完,老太阳顿了顿,忽又大声叫道:"一百一十名,九星之子,苍龙方非!"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声浪嗡嗡起伏,方非忍不住抬头望去,天上一片云朵飞来,神采飞扬,勾勒出"苍龙方非"四个大字。 少年又激动,又酸楚,一时百感交集,差点几落下泪来。 "完蛋了!"大个儿两眼发直,"方非……那个我、我差你六十多分!"方非应声一惊,忽也紧张起来。 "最后两个,哈,哈,又会是谁呢?"老太阳在那儿大卖关子。 "不是我,一定不是我!"简真仿若行尸走肉,在那儿连声念叨。禹笑笑定定望着天空,眼里透出了一丝焦虑。 "是谁呢?是谁呢?"老太阳尖声怪叫。 "快说,快说!"考生们吼叫起来。 "呵,一百一十一名,白虎吕品!"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大叫一声:"见了鬼了!" 谁在说话,方非无心去看,他使出全力才能扶住简真,大个儿两腿发软,整个人都向他压来。 "一百一十二名,是谁呢?是谁呢?"老太阳又卖关子。 简真脸色刷白,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方非忍不住大叫:"老太阳,快说吧!" "好吧,九星之子,你说了算……"老太阳话没说完,人群又是一片哗然。 "一百一十二名,玄武……"老太阳略略一顿,"简直八!" 简真应声一抖,一下子瘫坐在地。禹笑笑却跳了起来,拍手大笑,笑声恍若银铃飘过,清亮亮无比喜悦。 一百一十二个名字高悬天空,云白天青,壮丽无匹。 不经意间,人群里响起低微的啜泣声,可一转眼又被欢呼声掩盖。 成功者欢欣雀跃,谁又去理会失败者的悲哀?这哭声冷冷清清,落入方非的耳里,他的内心深处,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惆怅。 "上榜的人,明天到八非学宫报到!"老太阳呵的一笑,忽地无影无踪。那一张笑脸消失了,可是笑意还留在天上。 白光席卷而来,所过山川大地接连消失,那光芒势如怒潮,将众人推送向前。一眨眼,光芒消失,几百人明明白白,站在绚素宫的外面。 简真站了起来,如痴如醉,眨巴一双小眼,还在咂摸刚才的奇迹。 "嗐!"禹笑笑在他背后重重一拍。 简真只一跳,挠头说:"笑笑,我真的考上啦?" "是啊!"禹笑笑咯咯直笑,"我们三个全考上了!" "好像在做梦呢!" "做梦也想不到呢!"少女瞧着两名男生,笑嘻嘻地说,"如果运气再好一些,分到一组就更好了!" "分组?"方非不解:"分什么组?" "你连分组也不知道吗?"大个儿神气活现,又来教训方非。 禹笑笑也说:"方非,一百一十二这个数字不奇怪吗?" "是啊!先说三中选一,我还当是一百人呢!" "一百一十二除以四是多少?" "二十八!" "对呀!进了八非学宫,四人一组,这一百一十二人,将要分成二十八组,对应周天二十八星宿。"禹笑笑的眼里流露神往,"我爸爸、简伯伯、申阿姨,当年就是一个组的!" "箕字组!"简真接口说。 "没错!爸爸挑了箕豹甲,就因为箕字组的纹章是一只黑豹!" "那是箕水豹!"大个儿得意地耿了方非一眼。 方非不由问:"一组四人,还有一个是谁?" 禹笑笑神色一黯,苦笑说:"剩下那一个,就是我妈妈!" 方非忙说:"笑笑,我不知道……" "没什么。"少女摇了摇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时三人忽地住口,忽见天素扬眉瞪眼,大踏步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蓝衣少女一瞬不瞬地盯着方非。方非给这目光盯得透心发冷,正想出声招呼,天素忽地大声说:"你不是九星之子!" 这话突如其来,方非应声一愣。 "你一无是处,根本是个废物!这一次九星共曜,压根儿是一个阴谋!"天素的目光可以将人活活冻死,"到了明年今天,你就会从八非学宫开除。只有我,才是苍龙人的天道者!" 气氛一下子落到冰点,过路的考生纷纷留步,转眼看来。 "天素……"禹笑笑急得叫了起来,"你……" "没你的事儿,给我闭嘴!"天素正眼也不瞧她。 禹笑笑面红耳赤,左右为难;至于傻大个儿,从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心却巴不得飞到千里之外。 "我是无所谓!"方非沉默时许,终于慢慢开口。 "无所谓?哼!" "九星共曜也好,一星不亮也好,对我来说,根本没什么两样!" "口是心非的家伙!你不想做天道者吗?" "天道者是什么东西?" 天素目光一寒,一抖手,符笔落到指尖,她扬起脸来,冷冷地说:"苍龙方非,亮出你的星拂,跟我的云扫做个了断!" "星拂、云扫!"人群里一片惊呼,"天啦,星云合璧?" 方非瞅了瞅那支云白符笔,一掉头,转身就走。 "你上哪儿去!"天素一愣。 "回家吃饭!"方非头也不回。 蓝衣少女被晾在后面,又惊又怒,她笔尖一抬,直指方非的后背。禹笑笑吓得脸色发白,符笔也落到手心,可是天素一眼瞥来,那目光叫她如堕冰窟,身子僵硬冰冷,好似活活冻住。 "嗐!"简真一听吃饭,马上来了劲头,"方非,等等我呀!"他一面蹬蹬蹬跑上去,一面缩着头向后张望,心里盘算,万一天素动手,自己马上逃跑,至于方非嘛,嗐,谁叫他招惹人家女生呢,吃点儿苦头也是应该的。 天素的双颊红了又白,禹笑笑站在一边,更是提心吊胆。过了一会儿,天素垂下笔来,忽地脚踩黄光,掠过方非头顶,回手一笔,一道如龙电光,射在少年脚前。 嚓,电光刺眼,照得方非面孔雪亮。 方非半身麻痹,鲜血好似凝固,他一抬头,天蓝色的影子飘忽一闪,消失在甬道的尽头。 "方非!"禹笑笑赶了上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对天素。你不知道她有多厉害吗?" 方非皱起眉头:"笑笑,我正面对她,就能胜过她吗?" 少女愣了一下,又叫:"还有,你居然说,天道者是什么东西?" "嗐、嗐!"大个儿干咳两声,插嘴进来,"我来说句公道话,方非真不知道天道者是什么东西!" "对呀!"方非望着简真,一脸感激。 禹笑笑茫然失措,呆呆盯了度者半晌,咕浓说:"方非,你可真是一个怪人!" "是呀!"大个儿又说,"他不怪谁怪?震旦里的度者就他一个,稀有动物。"他一面说,一面摸了摸方非的脑袋。 "好吧!"禹笑笑舔了舔嘴唇,"方非,如果震旦是一个人,那么天道者就是他的三魂七魄。道者四等,常、圣、至、天,一等比一等少,至道者已很稀有,天道者更是少得可怜,支离邪与四神以后,任何一个时代,天道者的数目都没超过五个。" "怎么这样少?"方非十分诧异。 "我也不知道!"禹笑笑摇了摇头,相传,天道者是四灵和鸿蒙的化神,可那只是传说。更邪门的是,四大道种里面,一个道种顶多能出两个天道者。天道者是现世的神祇,他们道法通天,足以抗衡巨灵,他们也是各大道种的领袖,比方说,某某人是苍龙的天道者,那么到了紧要关头,所有的苍龙道者都要追随他。" "斗廷呢?"方非一头雾水,"斗廷干什么?" "斗廷是为了制衡天道者设立的。有的天道者道法厉害,可是不会治理国家,独断专行,惹出过许多灾祸。可就是斗廷七星,从至人院选出来,也要得到本道种的天道者首肯。到了某个时候,天道者一致同意,甚至可以解散斗廷,但如果他们心存分歧,解散斗廷,也就意味着道者战争!" "怎么才能知道这个人是天道者?"方非好奇心起。"天道者一旦出现,本道种的人全都知道,这就叫做同气相求。就好比大家都知道你是度者,只不过那是异气相斥。"禹笑笑顿了顿,"方非,关于天道者,你得知道三件事。第一,八非学宫创立以来,天道者无一例外全都出自八非学宫。你明白了吧?为什么这么多人,削尖脑袋,也要考进宫去?" 方非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其二,自古以来,包括支离邪在内,天道者全都拜过斗!" "笑笑,这拜斗不是做做样子吗?"方非有点儿吃惊,"真要拜斗,不是应该去露天野外,向着真正的星辰叩拜吗?" 简真呵呵大笑,禹笑笑也是莞尔:"七斗九星是鸿蒙之门,怎么会随随便便发光发亮?有史以来,真正的九星共曜只发生过一次,那就是道祖支离邪得道的时候。道祖和九星,有着某种奇妙的联系,而那支造化笔,道祖去世以前,它就成了妖怪。它跟随道祖最久,支离邪仙逝亡故,可他的精魂气魄,却由这支笔传承下来。说起来,老笔妖的性子跟支离邪没什么两样。" "什么?"方非失声惊叫,两眼瞪的老大。 "你一定以为,支离邢是道祖,就该一本正轻吗?"禹笑笑似乎想到了什么滑稽事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哼!"简真大声说,"支离邪男阶老痞子,没有人比他更会捣蛋了。我小时候听的笑话,一大半都是讲支离邪怎么捉弄他的四个弟子。说起来,四神都是一本正经的好人,可是落到老痞子手里,都被整得凄凄惨惨,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你懂什么?"禹笑笑反驳说,"四神出身高贵,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王族。支离邪是个老庶民,行事随随便便,从来不拘小节,他的好友一大半都是妖怪和异类。他喜欢混在穷人堆里,胜过待在贵人群中,宁可与草木为伴,也不愿住在森严的王宫。有史以来,没有人比他对待万物更平等的了。他这么一个样子,当然看不惯四神那副做派。照我看呀,四神也只有到了他的面前,才会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感情,所以说,无论支离邪捉弄他们多少次,四神还是愿意追随他!" "哼!"大个儿仍是不平,"物似主人形,造化笔今天就故意作弄我,他、他叫我简直八!" 其他两人都笑了起来,禹笑笑说:"造化笔是支离邪的半个化身,它画出的小天人境,与真正的北斗九星有着某种奇妙的感应。从以往来看,拜斗的结果和该人的命运八九不离十。是了,方非,我还没说第三件事呢!" 少女说到这儿,一眨不眨地盯着方非:"自古以来,拜出九星共曜的道者,除了一个人以外,全都成了天道者。" 方非心头一跳,冲口而出:"那个人是谁?" 禹笑笑抿了抿嘴,没有做声,脸上闪过一丝恐惧。 "笑笑"大个儿冷不丁说,"还有一件事你没说!" "什么?" "自古以来,也没有一个度者做过天道者!" 禹笑笑一呆:"你怎么知道?" "我看过《点化指南》。"简真得意洋洋,"刚才这个事情,天问时我就答过,不凑巧,哼,鄙人答对了!" "这样说,又有点儿奇怪了!"禹笑笑想来想去,分外迷茫,掉头说,"方非,不管怎么说,你拜了个九星共曜,未必就是什么好事。立志成为天道者的人,都会向你挑战,天素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还有,我真担心,白虎人……" 她四面张望,考生已走了七七八八,不时有家长乘着飞车来接孩子。 三人见这情形,倍觉冷清,禹笑笑苦笑一下:"爸爸他们不能飞,我们还是自己回去吧!"正要动身,屈晏走上前来:"简真、方非,还有越……" "禹笑笑!"简真引荐说,"这是屈晏!我在天试院的室友。" "我知道!"禹笑笑点头微笑,"青榜第五,好厉害!"屈晏脸一红,低声说:"我妈坐幻神车来接我,要不你们也一块儿走吧!" 三人求之不得,说说笑笑,一起来到车前。车门口站了一个紫衣妇女,长相秀丽和蔼,见了三人,上前一步,向方非伸出手来:"小度者,你是九星之子吗?" 方非多了个绰号,心里怪怪的不是滋味,迟疑着伸出手去。妇人与他紧紧一握,转眼又望简真,笑眯眯地说:"你就是简真吧?申田田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妈!"简真瞪着对方,有点儿吃惊。 妇人端详他一眼,摇头说:"你倒像她,不像你爸爸。"说到这儿,她将脸一板,"不客气地说一句,我可是你妈妈的情敌喔!" 简真挨了一记闷拳,两眼发直,嘴巴微微张开。屈晏窘的要死,扯着嗓子叫嚷:"妈!" 妇人嗤地一笑,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小晏,我可是说真的。他爸妈是我八非学宫的前辈,那时候我挺喜欢他爸爸的。可惜他却中意申学姐,没奈何,我只好放弃了!"这女子坦白直率,两个少年四眼相对,尴尬得不得了。 妇人又瞧禹笑笑:"你姓禹,一定是禹封城的女儿吧。你爸爸当年,可是一个顶呱呱的大帅哥!" "妈!"屈晏的声音发抖,只差没有两手捂脸,钻进墙角里去。 禹笑笑倒是落落大方,笑着说:"他现在也很帅啊!" "好丫头,跟你爸爸一个样!"妇人叹了口气,"可惜啊,我晚他们一年进去,要不然,兴许分在一组呢!"说到这儿,又是一脸神往。 屈晏瞧这情形,只差没哭出来。 "行了行了。"妇人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傻小子,妈说两句笑话儿,你就真当一回事。快来,快来,都上车吧!" 上了幻神车,一路飞出浑天城。禹笑笑眼尖,看到父亲一行站在积明湖畔,心头一喜,忙叫停车。 飞车落地,禹笑笑说:"阿姨,你跟他们是老朋友,不想见个面吗?" 妇人望着车外众人,出了一会儿神,忽地眉眼泛红,轻声说:"还是算了吧。好孩子,代我向你爸爸问好。还有小真,你考进了八非学宫,阿姨也为你高兴。"说着说着,紫衣妇人流下泪来,将头扭在一边,挥了挥手,不再做声。 三人都很诧异,可又不便多问,只好告别下车。 禹封城一行紧张兮兮,还在那儿翘首张望,忽见三人从车上下来,登时又惊又喜。禹笑笑看见父亲,百感交集,飞过去搂住他的脖子,激动得放声大哭。禹封城见这情形,就知道女儿上榜,不由纵声大笑,抱起禹笑笑,风车似的旋转起来。 申田田眼巴巴站在一边,死死盯着儿子。简真抖索索走上去,颤声说:'妈,我、我也上榜了!" 申田田双目一红,差点儿没昏了过去,扶住儿子手臂,一面流泪,一面发抖。简怀鲁倒是镇定自若,拍了拍简真的肩膀:"好小子,有一套!"简容也跟着得意,拍手大笑:"哥哥考上咯,哥哥考上咯!" 众人欢喜热闹,方非站在一边,越发冷清落寞。这时简怀鲁走上前来,凝目将他打量。禹笑笑扬声说:"简伯伯,方非也上榜了,他、他还拜了个九星共曜!" "什么?"三个老道者齐声大叫,三个人抛开儿女,六只眼睛死盯方非。过了一会儿,禹封城喃喃说:"不得了!"吹花郎也浓眉紧皱,眉宇间似有无穷心事。 直到返回会馆,三个老的再也没说一句话,四个小的面面相对,全都不知所措。 关好门窗,老道者又分头画符,隔绝内外,这才一字儿坐下,齐刷刷盯着方非,时间一久。方非倍觉尴尬,不由垂下眼皮,盯着脚尖发呆。 "造化笔怎么说?"简怀鲁字斟句酌地开口。 方非还没回答,简真抢着说:"老笔妖叫他九星之子!" 那三人彼此望望,老甲鱼点头说:"造化笔的话不会有错!" 女狼神白了脸,大声说:"可我担心皇师利……" "你别忘了,八非学宫有法免权!"简怀鲁说着挺直腰背,"许愿年到来以前,学生只受校规约束,不服斗廷管辖,只要方非在学宫一天,皇师利就很难对他下手!" "万一他……"申田田神色迟疑,"他不守规矩呢?" "白王皇师利,有他自个儿的道。"简怀鲁吸了一口烟,呼出一只威风凛凛的飞虎,"如果其如你所说,也不会有什么禁飞令,杀光了我们,岂不是更好吗?" "吹花郎说得对!"禹封城也叼起烟斗,连连点头,"皇师利有他的道,他是个棒槌,还不算疯子,真的疯子另有其人!" "是啊!"简怀鲁窝进软椅,抬眼望天,眼里透出一丝苦恼。 禹封城沉吟说:"吹花郎,看起来,我们该留在玉京!" "好哇!"禹笑笑头一个拍手赞成。"不行!"简怀鲁摇了摇头,"你当阴暗星是聋子,是瞎子?我们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孩子跟我们越久,麻烦只会更多!"他低头沉吟一下,猛地掉过头去,"管家婆,明天我们就动身!" "这么快?" "越快越好!" 申田田叹气说:"可、可我还是不放心!" "他真是九星之子,就有他自己的道!"简怀鲁笑了笑,"他一窍不通,不也进了八非学宫吗?他羽化得了零分,不也飞起来了吗?他的对手是烈莺和叶幻士,结果呢,烈莺叫他活活逮住了……" "简伯伯!"方非忍不住说,"那个人不是我逮住的。" "不是你,也没关系。"简怀鲁微微一笑,"有一种力量在你身边。或许,比起我们三个还要强大!" "说得好!"禹封城放下心来,舒舒服服地吞云吐雾。 "你们两个狠心贼!"申田田眉红眼肿,似乎就要落泪,"就算他是九星之子,他也还这么小!他的对头、他的对头都是些什么人啊?" 简怀鲁想了想,抬头说:"小真!" 大个儿眼看众人一心关注方非,忽略了另一位大功臣,心里蛮不是昧儿,一听叫喊,赶忙连声答应。、 简怀鲁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真你长大了,对不才?" "对呀!"简真精神一振。 "小真哇!"做爹的瞅着他似笑非笑,"我们不在,方非可就交给你咯。" 简真一听这话,热血冲脑:"没得说!哼,我贪吃贪喝没错,可是决不丢下朋友!"说着扫了方非一眼,得意劲儿难描难画。 "好小子!"简怀鲁点头赞许。 "就这样?"申田田傻了眼,"你把九星之子托付给他?" 吹花郎笑而不语,大个儿却按捺不住:"妈,你可别小看人,哼,我可是拜了个八星同光!"三个老的撇一眼,点了点头,接下来若无其事,又议论方非去了。 大个儿失落到家,回头瞅了方非一眼,那眼神儿真是幽怨极了。 这一晚过得无比沉闷,大宴功臣的场面也没有出现,简真吃得半饥不饱,心里无比恼怒。 方非听了禹笑笑和三名长辈的话,添了无穷心事。心里不住寻思,八非学宫是考上了,可燕眉呢?难道说,她也在八非学宫? 他想来想去,不得要领,辗转了半夜,到了四更天上才朦陇睡去。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时,窗外白雨如箭,落得正急。禹氏父女已经来了,老甲鱼的大嗓门儿隔一堵墙也能听见。 方非洗漱完过去,众人正说分组的事儿,禹封城在那儿大呼小叫:"这三个孩子要能分在一组,那可就十全十美了。" 简怀鲁叼着烟斗微笑。申田田却说:"就算如你所愿,剩下那个还说不定呢,万一是个白虎人的坏种,那可就糟糕极了!" "屈晏就好了!"简真在一边插嘴。 "屈晏是谁?"禹封城诧道。禹笑笑说:"青榜第五名的朱雀人!" "朱雀人?"三个大人对视一眼,皱起眉头。 "昨天就是他妈妈用车送我们,对了,她妈妈还认识你们呢?" "哦?"申田田想了想,"她叫什么名字?" 禹笑笑摇头,简真却口无遮拦:"妈,她说她是你的情敌!" 申田田跟简怀鲁对视一眼,皱眉说:"她儿子姓屈?啊,不会是……"夫妇俩异口同声,"秋霜染!" "喝!"禹封城拍打脑门,"那个小姑娘,不是常在老简后面转吗?" 申田田恶狠狠盯了吹花郎一眼:"好哇,老情人来了,心动了哇!" "哪儿有?"简怀鲁委委屈屈,"说起来,我好些年也没见到她了!" "这么说,你还是很想见的咯!"申田田不依不饶。 "哪儿的话?人家儿子都老大了!还是青榜第五名!"简怀鲁叹了口气。 "哼,后悔了吧?他儿子第五名,我儿子最后一名!哼!"女狼神鼓起两腮,目光越发锐利。 "说走味儿了!"禹封城忙打圆场,"秋氏可是朱雀人里的大世家,能人辈出,她后来嫁的屈扬,也是朱雀人里的好手。她那儿子生下来就在至道者里混,考到第五,也说得过去!" "他才拜七星齐辉呢!"简真眼巴巴地说,"我可是八星同光……" 三个老的像是没听见,话锋一转,又谈起了当年的趣事。大个儿坐在一边,好不灰心丧气。 上午雷鸣电诧,下了一阵透雨,午时才停了下来。老的不舍儿女,借口下雨,挨过中午才出发。 坐在龙马车里,离愁别绪,挥之不去,禹笑笑紧紧挨着父亲,泪也流了好几回。老甲鱼平时满嘴胡话,这当儿倒成了个闷嘴葫芦。 到了简真这边却掉了个个儿,哭的是申田田,简真一脸的不耐烦。大个儿万没料到,母亲这么看重自己,想到往日的打打骂骂,眼下的情形几乎像是做梦。 不久望见浮羽山,天试院在山脚,八非学宫却在山顶。 途径天试院,龙马车拐上一条山道,道边浓荫蔽日,繁花似锦,方非忍不住问:"简伯伯,这些是真花还是假花?" "真花!"吹花郎微微一笑。 越往上去,景象越是惊人,巨木千人合抱,好似跨山接岭的巍巍大城,粗大的根须如坡如岭,一路蔓延下来,其余的花草树木,全都依附巨木生长。 这些巨木不知活了多少岁月,也似界碑树一样,半枯半荣,半生半死,一半苍郁碧蓝,一半枯化成石。 龙马车忽地停下,这儿已是山腰,一面光溜溜的断崖从天落下,山崖上挂了一排蛤明车,背壳展开,一动不动。 "那是回龙壁!"简怀鲁指了指山崖,"再往前去就是禁飞区了!孩子,你们要坐蛤明车上山!" "我们只能送到这儿了!"禹封城叹了口气,禹笑笑趴在父亲肩上,忍不住伤心痛哭。 "好孩子!"禹封城抚弄她的长发,勉强笑了笑,"去八非学宫是好事啊,怎么老是哭呢……"话没说完,那边也是哭声大作,申田田抱着简真大放悲声,把大个儿闹了个大红脸,两眼东张西望,唯恐他人看见。 "嗐!"吹花郎连连摇头,"这些娘儿们呐!" "你懂什么?"女狼神抹着泪数落,"小真从没离开我这么久的!"说着眉红目肿,又要落泪。 简怀鲁咳嗽两声说:"管家婆,别忘了昨天说的事!"申田田赶忙抹泪,拿出来一个天青色的锦囊,递给方非说:"你考进八非学宫,这是阿你的礼物!" "弥芥囊?"方非又惊又喜。 "这是二十倍的弥芥囊,能装比这锦囊大二十倍的东西!" 少年连连称谢:"还有比这更大的吗?" "有啊!一两百倍的也有,芥子藏须弥,装得下好多人呢!" "小家伙!"禹封城也走上前来,交给方非一面罗盘,"这面仙罗盘是我送你的!" "仙罗盘?"方非心中惊讶。罗盘不过巴掌大小,盘上的字样与指隐针相仿,写满东南西北、天干地支,中心四根指针,青红皂白,各指一方。 "这个怎么用?"方非问道。 "这四色指针,标示时空四维,可以计时定位,还能帮助飞行,至于怎么读盘,可让笑笑教你!" "方非啊!"简怀鲁拖声拖气地说,"他们都是阔人,有好东西可送。伯伯最穷了,没什么送的,送你几句话儿好吗?" "哎呀呀,吹花郎,你还真他妈的穷!"禹封城扯着嗓子叫开了,"什么话?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什么字眼儿这么金贵,比我的仙罗盘还要值钱?" "法不传六耳!"简怀鲁咧嘴一笑,挽着方非走到远处,瞥了后方一眼,低声说,"方非,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可不要告诉简真!" "秘密?"方非满心好奇。 吹花郎的声音低得不可再低:"玄冥其实没转左眼,他们母子看到的,全都是我使的幻术!" "什么?"方非回头一看,那边的人都朝这里张望,申田田尤其疑惑,死死盯着两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好小子,你想我死哇?"吹花郎哀声叹气。 方非慌忙掉头:"简伯伯,你为什么要使幻术?" "如论真才实学,简真考入八非学宫,也不是不可能的。可他天性胆小,少了一股无往不胜的锐气,到了节骨眼儿上,总要犯些迷糊。可是看到玄冥转动左眼,他自以为得了神助,凭空添了几分自信,这自信平时看不出来,到了紧要关头,却能帮他渡过难关!"简怀鲁说到这儿,正视方非,"孩子,我要说的是--这世上,没有谁能打败你,真正打败你的,其实是你自己!" 方非似懂非懂,吹花郎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来你会懂的,这就是简伯伯送你的礼物!"跟着一抬头,"好了,上车吧!" 禹笑笑和方非向回龙壁走去,简真却眼巴巴望着父母,申田田怒叫:"愣什么愣?还不快去。" "我的礼物呢?"大个儿哭丧着脸,"我也考进八非学宫了啊!" "你要什么礼物?"申田田气呼呼地说,"仙罗盘和弥芥囊你不都有了吗?" "这不公平!"简真扯着嗓子干号。 "你要公平?"女道者把脸一沉,"好哇,方非上了黄榜,我可没给他零花钱,你把紫液金都还我,哼,这样才叫公平!" "我可是你儿子!"简真一面叽叽咕咕,一面走得飞快,生怕老妈追上来讨债。 上了回龙壁,进入蚣明车,三个老的还在那儿挥手。禹笑笑望着父亲,忍不住又哭起来。她少时饱受坎坷,好容易跟父亲过了几年快乐日子,时下又要分别,心里实在难过。大个儿却老没良心,两手抄在兜里,一屁股坐下,大大咧咧地说:"我现在才知道,哼,什么叫做自由!" 他哈哈笑了两声,忽地打住,盯着上方怪叫:"咦,谁的纸剑传书?" 【分组】 方非一抬头,差点儿昏了过去一一一把金灿灿的小剑,就在他的头顶,方非一招手,小剑飘然而下,落入他的手心。 "咦!"简真小眼圆睁,"方非,你在震旦有亲戚?"方非抿嘴摇头,金光淡去,纸剑露出真容,他的脸色发青,心跳更加厉害。禹笑笑见势不对,也不由凑了上来。方非抖索索摊开纸笺,上面露出一行青字-- 入学第一年,留在八非学宫! 知情人甲 刚一看完,纸剑又化为了飞灰。 "入学第一年,留在八非学宫?"简真大叫,"这是什么鬼话?不留在八非学宫,还留在七非学宫、九非学宫吗?" "笨蛋!"禹笑笑白他一眼,"你难道不知道?八非学宫第一年会淘汰一组,变为天罡地煞数!" "天罡地煞数?"简真一愣,忽地尖叫起来,"天啦,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你们在说什么?"方非莫名其妙。 禹笑笑说:"考进宫的二十八组,第一年末尾,将按全年成绩淘汰一组,这么一来,人数就变成了一百零八人,也叫天罡地煞数。" "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方非不学无术,可也看过半本《水浒》。 "就是这个!"少女点头说,"这个好心人提醒你,不要做淘汰的那一组!" "天啦!"简真还在那儿哀号,"不行,我非得跟屈晏分在一组!" "分在哪一组,由得了你吗?"禹笑笑轻轻哼了一声,"照我看,你跟天素一组得了,她准是样样满分,只要你不怕冻死!" "得了吧!"简真瞅她一眼,哼哼连声,"你就想跟皇秦分一组,天天看他的小白脸儿下饭!" "拜托,你说'下饭'的时候,请不要流口水!" "我那是汗!" "嘴角流汗?你想得出来?!" 两人没口子斗嘴,方非却在一边发呆。这张字条怎么回事?这个知情人甲存了什么心?难道只是捉弄自己?可是捉弄自己,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还没想明白,蚣明车合上背壳,飞快地爬了起来。山里也有一条任意颠倒路。大蜈蚣翻山越岭,几乎毫不费劲。 不久越过雪线,绿意隐退,积雪涌现,一阵大风吹过,忽而飞雪漫天。风中好似藏了一条狂龙,扬冰搅雪,发出凄厉的嘶吼。?" 越过茫茫雪原,翻过百丈冰墙,又从千寻绝壁一掠而过,雪浪奔腾,从车身前后落下,发出轰雷似的巨响。风雪越来越大,雪花冲天而上,蚣明车逆风行驶,不知不觉进入飓风深处,前方白茫茫一片,几乎不可见物,就在穷途末路的当儿,眼前刷地一亮,风消雪解,长天一空,绿意如波似浪,向着众人冲了过来―一 一座宏伟宫殿,出现在了雪山之巅! 蚣明车悠然停下。方非回头望去,身后风轻雪静,浮云流转,之前风雪就如一场梦幻。玉京就在山下,从这儿望去,偌大的都城,不过方寸之间。 支离邪的雕像也在不远,比起这片宫殿,还要高出一线。到了这儿,方非才发现,支离邪右手执笔,左手斜握一面罗盘,就雕像来说,罗盘小而又小,可对下面的人来说,却是大无可大。不同于仙罗盘:巨大的罗盘共有五枚指针,青红皂白以外,还有一枚黄针,五枚指针走个不停,或快或慢、周而复始,不管站在哪里,都能看得明白。 四面古木参天,繁花不尽,一条青石大道,笔直通向学宫的大门。大道两旁耸立了无数的石像,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深沉静默,有的神采飞扬,有的丑怪高古,有的俊秀出尘。 三人沿着大道向前走去,大个儿车里斗嘴失败,到了这儿趁机撒气,指着那些石像挑三拣四:"这是谁呀,怎么比我还胖?哼,你瞧那个家伙,猴头猴脑的,还塑像,不嫌丢人吗?" "喂!"禹笑笑脸也气白了,"你知道这些人都是谁吗?" "谁呀?"大个儿满不在乎。 "这是从古至今的天道者,这条路就是大名鼎鼎的摩云圣道!" 简真的脸刷地白了:"笑笑,你怎么不早说,我可一点儿也不知道!" 禹笑笑冷笑一声,也不睬他。大个儿战战兢兢、双手合十,冲着石像打躬作揖,嘴里念念有词,恳求前辈原谅。 圣道尽头,学宫大门宏伟绝伦,上有纯青宝顶,下方精白耀眼,左右各有一道联牌,黑底金字,光照四方。 右面是一一"生非生,死非死,老非老,少非少!" 左面是一一"大非大,小非小,魔非魔,道非道!" 这几行古篆,字如飞龙,风雷激荡,一阵万古苍茫,刹那扑面涌来! "嗐!"一个少年道者迎面走来,"你们是刚来的新生吗?" "对呀!"禹笑笑疑惑道,"你是……" "苍龙桓谭!"少年笑嘻嘻地冲她伸出右手,"学宫二年生!" 禹笑笑双颊泛红,也伸手说:"苍龙禹笑笑,一年生……"两人手指一碰,忽又分开。 桓谭两眼放光:"我带你去栖凤楼吧,你刚来,那儿可不好找!" "是吗?"禹笑笑有点儿迟疑,回头一看,"我还有两个朋友呢!" "他们啊?"桓谭嘴里说着"他们",眼睛却没瞧"他们",一个禹笑笑,就够他两眼忙活的了,"不打紧的啊,老生都要来接新生。等会儿一定有人带他们去卧龙居,呵,你没带别的行李吗?" "没了,只有这个笼子,其余的都在弥芥囊里!" "我帮你拎吧!" "不用了,这是蛮蛮鸟,见不得光!" "蛮蛮鸟,哎呀,那不是古代怨侣化的连体鸟吗?" "咦,你也知道?" "恰好知道一点儿。我帮你拎吧,见了光,呵,我赔命给你!" "呃,这个,好吧……" 两人边说边走,走了几步,禹笑笑才想起后面还有两个人,回头说:"我先去了,晚饭时见!" 少女招了招手,与桓谭并肩去了,两人有说有笑,走到宫门前面,桓谭说了句什么笑话儿,禹笑笑捂着嘴巴,笑得花枝乱颤。 丢下两个男生,活似一对呆鹅,站在那儿左等右盼,就是不见老生来接。 "嗐!"简真纳闷起来,"你说那个叫'吐痰'的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方非话没说完,忽听一边有人叫嚷:"嗐,刚来的新生吗?" 两人大喜转身,两个少年道者,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急匆匆迎面赶到。简真眉开眼笑,举起右手招呼,那两人倏地一闪,风也似绕过两人,笑容可掬地继续向前。 方非心下纳闷,掉头一看,贝露、贝雨就在后面。双胞胎各提一口箱子,正在那儿东张西望。两名男生抢上前来,拦住两人,呱呱呱自报家门,全是桓谭的老套路,握了手,再套近乎,两句话没完,就把箱子抢了过去。 姊妹俩年纪小,性子又跳脱,乐得有人出力,跟在一边,唧唧咯咯地连说带笑。 "我知道了!"简真气急败坏,"这些混蛋只接女生!" 两人又气又闷,正想转身,道边的石像堆里闪出十多条人影。一群男生奔跑如飞,顷刻撞在一起,你推我操,各不相让,更难得的是,他们一边较劲儿,脸上笑容不改,嘴里争相高呼:"嗐,刚来的新生吗?我是……" 远处走来一个女子,天蓝色的衣裳分外醒目。 方非心往下沉,急忙掉头,可惜晚了一步,青光连闪,二年生措手不及,横七竖八地飞了出去。 天素不理不睬,穿过一群飞人,手提符笔,向前走来。 "方非,你、你惨了!"简真脸色发白,抽身闪到一边。 方非拔腿就逃,忽听一声锐喝:"方非,你给我站住!"少年心中一颤,知道再走一步,天素铁定出手,只好苦着脸转过身来。 "哼!"天素走到他面前,冷冷看他一眼,"你还敢来上学?好大的胆子!" 方非把心一横:"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这可是你自找的!"天素扬起面孔,"你最好囫囫囵囵地进去,好手好脚地出来!"少女威吓完毕,拧身快步去了,这一路畅通无阻,没人再敢阻拦她的去路。 "方非!"简真干咳一声,"换了我是你,就该打道回府!" 方非满心烦乱,闻言怒气上冲:"我偏要进去,那又怎么样?" "哎呀呀,你冲我发什么火呀?"大个儿摊开两手,一脸无辜,"行,行,反正死的又不是我!" 两人边说边走,快到宫门,忽听一串咯咯笑声,从门里走出来一大群娇美少女,人人眉开眼笑,手里拿着一个小本本。 "天啦。"大个儿一拍脑门,"我知道了,这儿的规矩,是男生接女生,女生接男生。嗐,你看,她们还拿着签名本呐,快把符笔拿出来,快,快!" 方非没好气说:"干吗?" "她们想要我们的元气签名,太妙了,我还没给人签过名呢!"大个儿乐不可支,抽出了符笔。 "她们干吗要我们的签名?"方非只觉不对。 "笨呐你!我是八星同光,你可是九星共曜呀!" 这时女生已到面前。简真顾不得方非,乐呵呵上前一步,他目光如炬,瞅准了一个最漂亮的女孩儿,打算拿她开笔。 出乎大个儿的意料,女生们不待他靠拢,又从两边绕开。经过他的时候,还有人笑呵呵地打趣:"这傻大个儿是谁呀?白痴吗?瞧他那个呆样儿,口水者阵垂流出来了!" "是呀!"有人接嘴说,"他长得好像猪哦,丑也丑死了!" 就算五雷轰顶,也比不上这两句闲话。大个儿站在那里,乌号笔啪嗒落地,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像是一只遭人遗弃的小狗。 方非叹了口气,捡起乌号,回头一看,远处齐刷刷地开来一支大军。 钟离焘得意洋洋,做了开路先锋;中军是位白衣少年,风神俊秀,正是太子皇秦;左军是司守拙,甩手甩脚,威猛了得;右军是巫袅袅,貌若春花,两只眼睛高过头顶。三人身后齐整整跟了一队白虎道者,全部都是昨天上榜的白虎英俊。 女生们发声尖叫,连跑带跳,赶到皇秦面前,三两下就把钟离焘掀到了一边。一群人将皇秦团团围住,争先恐后地递上签名小本。 太子爷愣了一下,皱了皱眉,抽出符笔,信手签起名来。女生的尖叫声此起彼落,差点儿没把众人的耳鼓震破。 "方非!"简真的声音有气无力,"我们走吧!"方非回头一看,大个儿脸色霜白,两只眼睛就像死鱼的眼珠。 方非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忽听有人高叫:"九星之子!"他应声回头,忽见皇秦分开人群,大踏步走来,一眨眼,两人打了个照面。 "九星之子!"皇秦笑着说,"幸会幸会!" 白虎人和女生们都拥了上来,见这情形,不胜惊奇。 "我是白虎皇秦!"皇秦伸出手来,"九星之子,从今往后,大家做个朋友!" "宇少主……"司守拙叫了起来,可是一瞧皇秦脸色,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方非皱起眉头,心中十分犹豫,他讨厌皇师利,可是皇秦主动示好,实在叫人意外,如果做了他的朋友,是否意味着归顺了白王? "怎么?"皇秦的手停在空中,"九星之子,你不愿意跟我做朋友?"其他人又惊又气,恨不得跟方非换一个位置。 "九星之子,你得明白一件事!"皇秦的语气十分冷淡,"在我眼里,只有两类人,一是朋友,二是敌人!" "白虎皇秦!"方非望着对方,一股傲气喷薄而出,"你也要明白一件事!" "哦?"皇秦扬起脸来,眼里光芒闪动。 "我叫苍龙方非,不叫九星之子。"方非随随便便,把手揣进裤兜,"我不喜欢白虎人,更不想认识你!" 气氛一下子变了,白虎人全都拔出笔来。简真面无人色,伸出双手,上上下下地摸索符笔。 "你的笔在这儿!"方非把笔一抛。简真接住乌号,哆哆嗦嗦,瞅着四面强敌,全然没了动手的勇气。 皇秦似乎并不动气,打量了方非一会儿,笑了笑,撤回右手,向后轻轻一挥。其他人不情不愿地放下符笔。 "好吧!"皇秦笑容收敛,两道冷锐目光,落在方非身上,"九星之子,我们是敌人了,我会使出浑身解数,将你彻彻底底地打垮!" "随你便!"方非转过身去,拉着简真进了大门。 两人无人引路,进了学宫,瞎走一气。走了一会儿,忽见一片独院雅舍,楼房间道路纵横、浓阴遮蔽。 "方非!"简真傲傲直叫,"这是什么鬼地方?" "我哪儿知道?" "那你走这么快干吗?" "我不走,等着挨揍吗?" "哦!"大个儿瞅他一眼,神气古怪,"我还当你出风头呢,原来是逃命哇?"他直起腰板哼哼,"你听到了吗?小白脸要使出浑身解数,将你彻彻底底地打垮!" "打垮我很容易,他用不着使出浑身解数!" "说得对!"简真摸了摸脑袋,"看来我得离你远一点儿,白王太子,啧啧,我可惹不起。还有那个天素,听她的口气,对你的手呀脚的很感兴趣……" 嘭,空中冒出来一个火球,红光闪闪,热气扑面,吓得两人连连后退。 "你们两个家伙!"火球里的帝江大吼大叫,"跑到道师的住所来干什么?" 两只迷途羔羊不知所措,方非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迷路了!" "咦!"火焰消失,老妖怪露出了圆滚滚的大身子,倏地逼到方非面前,"哎呀呀,这不是定式满分的大能人吗?" 方非脸涨通红,垂头丧气,他可以跟天素抬杠,也不怕什么皇秦,唯独见了这个老妖怪,说不出的英雄气短。 "别当我不知道!"帝江绕着方非打转,将大个儿狠狠挤到一边,"小子,你的定式作了弊,我心里可是明白着呢。喝,知道欺骗老帝江的下场吗?" 老妖怪伸出触须,使出狗熊捅蜂窝的劲头,戳得方非脑门生痛,"你可落到我的手心儿里来了,呵,从今往后,我会时时刻刻紧盯你的!小子,你可得加把劲儿哟,千万别叫老帝江失望喔!" 帝江得意洋洋,拍翅飞走,飞了一百多米,又伸出触须,捅了捅方非:"小子,好好作弊哟,千万别叫我发现喔!" 方非满心不是滋味,眼看帝江飞远,忍不住叫道:"帝江道师,卧龙居在哪儿?" "你那么能干,怎么不自己找呢?哈哈哈……"帝江的笑声越去越远。 方非一阵发愣,简真忽地肘了肘他:"好小子,你的'定式'作了弊哇。我就说嘛,你什么都不会,居然得了个满分?话说回来,你用了什么方儿,居然骗得过老帝江……"大个儿左右瞧瞧,勾住方非脖子,"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亲兄弟不说两家话。这样的好秘方,咱们是不是应该共享?" 方非默不作声,简真死皮赖脸,揪住他不放:"说嘛说嘛,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你不是要离我远一点儿吗?"方非把脸一沉。"嗐,我也是那么一说。别忘了,老爹可把你交给我了。哼,小方非,从今往后……"大个儿小眼一眯,迸出一道闪光,"我要对你负责!" "好吧!"方非点头,"皇秦、天素,还有这个帝江,全都归你负责。你把他们统统摆平,我就给你说那秘方!" "啊!"简真张口结舌,愣了半晌,"方非,你可太不够意思了!" "喂!"这时有人说,"你们两个,不去宿舍,在这儿干吗?" 两人回头一看,四眼发亮。云炼霞神气和蔼,站在远处。这对弃儿打心窝里热乎起来,双双奔上前去,大个儿红眉肿眼地倾诉:"云道师,我们迷路啦!" "不是让二年生接你们吗?" "二年生?哼!"大个儿如今想起来,还是忿忿不平,"他们男生只接女生,女生只接皇秦!" "哦!"云炼霞不由莞尔,"也难怪,去年的男生比女生多,今年的女生比男生多,许多二年男生还没有伴儿呢!至于皇秦,他三年前就该进学宫,按资历,二年的女生都是他的师妹,对他仰慕得不得了!嗯,闲话少说,我还有事!"她一挥笔,出现一点红光,"跟着这道指引符,就能到达卧龙居!"说完这句,匆匆走了。 "唉!"大个儿抄起两手,"还是云道师好啊!" 方非也说:"她很和气!" "长得更美!"简真唉声叹气,"能做她的学生,我死也甘心了!" 跟指引符走了一段,前方出现了一片阁楼,蜿蜒不尽,势如长龙。这时指引符噗地熄灭,两人知道,卧龙居到了。 还没走近,一个二年生拦住去路:"新生吗?跟我去报到!" 两只呆鸟跟着老生进了一个房间,里面人来人往,闹闹哄哄。简真眼尖,大叫一声"屈晏!" 屈晏正在填表,闻声笑着说:"你们才来啊!我还以为自己晚到了呢!" "我们走岔路了,你在干吗?" "填报到表啊,对了,你们分到宿舍了吗?" "还没呢!你呢?" "我在龙首阁十六号,记得常来玩哟!" "龙首阁十六号?" "喏!"墨衣少年举笔一指窗外,"就是那幢红白相间的房子!" 简真顺笔看去,只见一幢白楼,玲珑精巧,上下两层,屋顶鲜红发亮,甚是赏心悦目。大个儿啧啧称赞:"那么大一幢房子,要住不少人吧?" "也不多,就我和裴言,他跟你一样,也是玄武道者!" "一人一层!"简真心花怒放,"那还不舒服死了!"忽见管报到的道师闲了下来,慌忙上前,"我叫简真!这是方非,我们都是新来的。" 道师瘦骨伶仃,瞅了两人一眼,翻了翻面前的册子,懒洋洋地说:"简真?方非?巧得很,你们都在龙尾阁四十九号!这是房牌,那是报到表,要好好填清楚。我姓许,卧龙居归我管,你们两个,别给我添麻烦!" 填完了表,前往住所,沿途小楼处处,花木掩映。简真自打懂事起,就跟爹妈挤在华盖车里,走乡窜镇,翻山越岭,这样的好日子想也不曾想过。他望着小楼又欢喜,又感慨,鼻酸眼涨,很是想哭。 "方非,你住一楼吧,省得爬上爬下!"简真嘴里说得诚恳,心里却想,二楼视野好,空气也好,还没有底层的潮气。 "好啊!"方非一向得过且过。 先过龙爪阁,再过龙鳞阁,找老生一问,那人手指远处:"喏,看见了吗,最大的那一幢!" 简真一看,登时激动起来。那幢淡青色房子高大庄严,藏在树荫深处,恍如鹤立鸡群。大个儿想到要独住一层,油然生出一丝愧意,叹气说:"方非,这么大的房子两个人住,是不是太奢侈了?" 方非心中存疑,只觉断没有这样的美事,听了这话,轻轻支吾两声。 大个儿兴冲冲赶上去,刚到门前,就钟离焘一脸晦气地站在那儿,两只眼睛盯着墙角发呆。 "姓钟离的!"简真锐声高叫,"你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钟离焘满腹心事,并不理他,简真得意洋洋,刚刚跨进大门,忽然就是一愣。 迎面一座大厅,飘浮几张长椅,上面半躺半坐,待了十几个男生。 "走错门了吗?"简真揉了揉眼,退出大门,抬头一瞧,"你看,写了龙尾阁,可没写多少号!呵,应该在……那边!"说着扬起右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几幢小楼。 "得了吧!"钟离焘冷不丁说,"死肥猪,你还想住独栋?哼,少做梦了!" "哈,有人嫉妒了哇!姓钟离的,你就住这儿吗?好大一锅杂烩汤哇!脚臭加口臭,一定很好闻哇。"大个儿逮着机会,尽情挖苦。 钟离焘瞥他一眼,神气古怪:"死肥猪,你多少号来着?" "龙尾阁四十九号楼,可是不欢迎你来玩!" "是吗?死肥猪,请你高抬贵眼,看一看你的身后!" 简真哼了一声,一掉头,脸色刷地惨白,那墙上白底金字写着:"一至四十九号。" "一至四、十九,不对,一至四十、九,也不对……"大个儿拼命想要挑出字眼儿上的毛病,可那都是白费工夫,这一串金字再明白不过了,龙尾阁一至四十九号,全都坐落在此。 "死肥猪!"钟离焘拖长声气,"你还不知道吧?这宿舍是按名次排的。排名越高,住得越宽敞。龙首阁也分两等,顶好的一人一楼,还有花妖服侍,次一等的两人一楼,那也还算过得去。往下是龙爪阁,四人一楼,马马虎虎。接着是龙鳞阁,一人一房,有点儿寒碜,可也还在小楼里面。哼,最后才是这儿,四人一间房,脚臭加口臭,好闻得不得了!傻大个儿,你就慢慢消受吧!" 钟离焘一拂袖,忿忿进屋去了。大个儿被撂在门边,呆呆柯柯,半天说不出话来。 "算了!"方非只觉好笑,扯着简真向里就走。 大厅没有楼梯,四面都是任意颠倒墙,男生们邋遢惯了,上墙从不脱鞋,满墙上脏兮兮的都是脚印。 方非向一个老生打听四十九号怎么走,那人扫了两人一眼,笑着说:"四十九号啊?喏,从那面墙上去,进入过道,再上左面墙,往北走三十步,看到一个岔路,接着上右面墙,一直走到天花板,往东走二十步,再上右面墙,右面墙往西十步,再上左面墙,左面墙往北十步,再到右面墙,右面墙向下,向西二十步,再上天花板,沿着墙边走十步向左拐就到了。"老生说完,嘻嘻哈哈,又跟其他人说笑去了。 方非呆了一会儿,小声问;"简真,你听懂了吗?" "唔!"简真的脸上像是挨过一顿毒打,"你再问一遍!" 方非正在犹豫,老生们呼啦啦起身,各自踩着墙壁,有说有笑地回寝室去了。 "让你问,你不问!这下可好了!"大个儿恨恨埋怨。 两人四目相对,正在发愁,忽听有人叫声"嗐",二人一抬头,只见一个男生站在墙上,笑嘻嘻抱着双手俯视两人:"一年生?" "对呀!"两人如得救星,齐声答应。 "几号房?"那人又问。"四十九号!" "呵!"老生笑了笑,"跟我来吧!" 云炼霞之外,又遇到了热心的好人。两人喜不自胜,走上墙壁,紧紧跟在老生左右。 "我是玄武闻子路,三年生。"那人笑着说,"你们两个呢?" "我跟你同道种的,我叫简真,他是苍龙方非!" "苍龙方非?"闻子路浑身一抖,努眼撑睛地盯着少年,"你就是九星之子?" 方非还没出声,右手已被三年生双手握住,用力狠狠抖动:"天啦,天啦,这是九星之子的手吗?六万年来的第三人,了不起,太了不起了!你不是住在龙首阁吗?怎么屈尊光临龙尾阁呢?唉,我知道了,你是来送朋友吧?" "送朋友!"大个儿听着不是味儿。 "我,那个我……"方非窘得满脸通红,喉咙里挤出字来,"我就住四十九号。" "什么?"闻子路呆呆望他半晌,接着欢叫一声,"天啦,我就住你隔壁呢。我是四十七号!天啦,住在九星之子隔壁,我是在做梦吗?"他想到什么,在弥芥囊里一阵乱摸,掏出来一个脏兮兮的小本本,"九星之子,来,签一个!" "什么?"方非接过本子,莫名其妙。 "元气签名呀!"闻子路热切说。方非无奈取出符笔,毛手毛脚,胡乱写了一个名字。 闻子路如获至宝,捧着吹了口气:"太好了,我要传给子孙后代,哈,没准儿这是一件珍贵的文物!" 方非不胜尴尬,回头一瞧,大个儿瞪着他,眼里又妒又恨。 三年生领着二人兜兜转转,一会儿墙上,一会儿地上,天花板也走了好几次,最后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闻子路说:"就是这儿了,九星之子,我在四十七号,没事常来坐坐。"他不由分说,又将方非右手捉住,狠狠抖了一通,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好哇!"简真酸溜溜地说,"方非,你都是大名人了!" "进去!"方非狠狠推他一把,把大个儿塞进了门缝。 寝室里中规中矩,支了两张双层木床,中间是一张白木长桌。洗手间在左边的床尾,右面竖了一排衣柜,窗子在屋顶,仰天躺在床上,可以看得见外面的马路。 "哼,比我想象的好一点儿!"简真一头倒在左边下铺,闻着香喷喷的被褥,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 "嗐,嗐!"忽地有人叫喊起来,"地震了吗?地震了吗?" 屋里还有别人,两人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左面上铺倏地钻出来一张人脸,薄唇高鼻,下颌削尖,头发乱蓬蓬的,两道细黑长眉飞入两鬓,要不是两眼惺忪、死样活气,倒也算得上眉眼俊俏、相貌可观。 三人六眼,瞪视片刻,那人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懒洋洋地说:"方非?简真?" "瞌睡虫,你认得我们?"大个儿不胜惊奇。 "巧!"那人还是一副懒样儿,"你倒一,他倒三,倒二是谁,知道不?" "什么倒一,倒三?"大个儿有点儿茫然。 "你一瞧,就勤快!"那人又说。 简真得了夸赞,登时一乐,指着鼻子得意:"你说我勤快!" "是!"那人努了努嘴巴,"水壶看见不?" "看见了!" "掺上水!" "这跟倒一倒三有什么关系?"大个儿一面咕哝,一面把水掺上。"'无明沸水符'会么?" "会呀!" "使来瞧瞧!" 简真抽笔画符,一道乌光闪过,也不见火,壶水沸腾起来白气袅袅,顶得端突突作响。 "能人!"那人轻轻叹气,"茶杯看见了不?" "见了!这跟倒一倒三又有什么关系?" "盒子里有茶,放一小撮!"简真犹犹豫豫,放入茶叶。 "行了,倒水!" "嗐,这跟倒一倒三有什么关系?"大个儿一面纳闷,一面倒水。 "拿过来!" "什么?" "茶杯!" 简真疑惑极了,捧着茶杯走到床前。那人接过,吹去浮沫,喝了两口,呼了一口气说:"这下子可舒服多了!" "嗐!"大个儿还在发呆,"这跟倒一倒三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那人笑了笑,"我只是想喝茶!" "什么?"大个儿眼珠子也瞪出来,"你、你支使我给你泡茶?" "别气!"那人说,"要答问题,先润嗓子!" 简真气得满脸通红:"好哇,嗓子也润了,你该答我的话了吧!" "倒一就是倒数第一,倒三就是倒数第三,这个嘛,是你俩的名次!"那人一面喝茶,一面慢悠悠说话。 "哎哟!"简真脑海里光亮一闪,"莫非,倒数第二名是你?" "白虎吕品!"那人缓缓伸出左手。 "白虎人!"大个儿惊得后退,不慎撞翻水壶,开水淋在腿上,烫得他嗷嗷惨叫。 "呵!"床上那人咧嘴直笑,把茶一气喝完,杯子向方非一送,"劳烦!" 方非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到底无可奈何,接过杯子。那人舒舒服服地缩回床上,懒声懒气地说:"二位,吃饭记得叫我!" "喂!"简真气得发疯,"你就睡了吗?" "还有事么……"那人答得瓮声瓮气。 "哼,我叫开水烫了!" "你自己烧的水!" "少赖,你叫我烧的!" "我叫你烫自个儿了吗?" "你,你无赖!" 床上忽地没了动静,简真摸着热辣辣的大腿,气势汹汹:"没话说了吧?哼,你就是一个无赖!"床上传来细微的鼾声。方非摇头说:"他睡着了!" "什么?"简真怒气冲天,作势动粗,方非好言相劝:"算了!算了!" 大个儿嘴硬心软,哼哼唧唧地做足了样子,最后才说:"方非,我可是瞧你面子,要不然,哼!" 两人坐下来,简真把手伸入弥芥囊,掏出一大堆日用物件,从鞋袜到衣物应有尽有。方非在那儿呆看,大个儿说:"看什么,你也有一份,不信掏掏看!" 方非本以为弥芥囊是空的,将信将疑地伸手一摸,竟也掏出一堆东西。简真有的,他一件不少。方非几乎掉下泪来,可又不愿叫人看到,假意转身,一边揉眼,一边把东西收入柜子。 收拾妥当,天已暗了! "笃笃!"有人敲门,一开门,却是闻子路,三年生一头钻进来,笑眯眯地说,"嗐,九星之子,这位,这位叫什么来着……" "简真!"大个儿脸色发黑。 "对了,简真,一起吃饭吧!" "吃饭?",大个儿转怒为喜,腾地站了起来,谁知身高床矮,一头撞上床沿,那张床顿如一只青蛙,狠狠跳了两下,扑通,上铺那位老兄颠了下来,拍面撞上桌子,发出一声闷响。 "哎!"睡人趴在桌上哀哀痛叫,"又地震啦?"抬眼一瞧,大个儿张开大嘴,无声诡笑,顿时明白过来,"好小子,你晃我下来的吗?" "没那事儿!"简真一脸无辜,"不是说吃饭叫你吗?" 吕品鼓起两眼,瞪了简真半晌,点头说:"好,很好!" "好得了不得!"大个儿假惺惺地问,"你的脑袋痛不痛?要不要我帮你揉一揉哇?" 吕品默不作声,扯出一双拖鞋跟在脚上。简真见他太过平静,心里老不踏实,两手叉腰,冷笑说:"小子,你想怎么样?" "吃饭!"吕品神气冷淡。 "对,对!"闻子路笑说,"和为贵嘛,喏,还有人呢?" "没人!"吕品说,"只有三个人!" "嗐,以前都是四个人的!" "不奇怪!"瞌睡虫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今年的女生比男生多嘛!" 出了龙尾阁,一路上都有学生冲着方非指指点,还有人挥手招呼:"嗐,九星之子!我是某某某某……" 方非浑身都不自在,闻子路笑嘻嘻肘他一下,低声说:"好兄弟,我给你扬名咯!"适才分手以后,闻子路到处宣扬,九星之子住在龙尾阁,跟他老闻还是隔壁,要不信,待会儿带他吃饭云云。 一路走去,闻子路虚荣满足,沿途指点说:"喏,那边是栖凤楼,这儿跟卧龙居相反。凤尾阁最舒服,其次凤翅阁,再次凤翎阁,最次才是凤喙阁!" "哼!"简真不无嫉妒,"天素肯定住凤尾阁,就不知禹笑笑住哪儿?" "她考多少名?"闻子路问。"五十八名!" "少说也住凤翎阁了!唉,沧海桑田哇,想当初,我也住过龙爪阁的!" "咦!"简真怪道,"怎么又住龙尾阁来了?" "还不是叫人拖累的。学宫里的名次年年在变。进学宫按八非天试排名,可打分组起,名次就按全组的总分算!你们如果运气好,和几个狠角色分在一起,那可就发达了。今年住龙尾阁,没准儿明年就住龙首阁。我就倒霉了,组里来了两个蹩脚货,第二年就搬到了龙尾阁,到现在也还没翻身呢。" "真有天罡地煞数吗?"简真问得战战兢兢。 "当然!"闻子路正色说,"你们要当心,第一年最凶险,为了留在八非学宫,有些人什么事也做得出来!" 大个儿白了脸,心子一阵哆嗦,就连吃饭的胃口也打了折扣。 吃饭在"如意馆",远远看去,馆舍像是一只倒置的白色瓷盘,进了馆里,刚刚坐下,各色菜肴就挟着金光,雨点似的落在桌上。 简真面前落得最多,好似一座小山。方非桌上落得最少,只有寥寥几盘。 喜从天降,简真瞪着满桌佳肴,就如做梦一样。 "吃吧,吃吧!"闻子路呵呵直笑。 "怎么回事?"简真大吼一声,几乎难以置信。 "怎么?"闻子路眨了眨眼,"不满意?" "太满意了。"大个儿的脸上乐开了花,"可是为什么……" "这儿可是如意馆,每一份餐都是量身定做,包你吃到称心如意,要不然,又怎么配得上'如意'两字呢?" "天啦!"简真激动得热泪盈眶,"我明白了,为什么山烂石那么胖?那个,我要吃咯……" 大个儿何曾享过这样的清福,叫过之后,一阵心虚,坐顾右盼,但见无人阻拦,这才放开肚皮大快朵颐,一面狼吞虎咽,一面心生感慨,也只有到了如意馆,这十年的寒窗才算没有白过。 吃得正欢,禹笑笑进来,笑着招呼:"你们来得挺快啊!"方非起身说:"笑笑,你安顿好了?" "多亏了桓谭!"禹笑笑指了指身边的二年生,"要不然呀,学宫那么大,我连东南西也不知道。" "九星之子!失敬失敬!"桓谭伸出手来,方非迟疑一下,与他握了一下,还没放手,忽听简真怒哼一声,掉头看去,大个儿头也不抬,恶狠狠扫荡一盘鸡肉。 禹笑笑见他这副嘴脸,心里有气,冷冷地说:"方非,我们去那边坐,你们慢慢吃!"说到吃字,不由咬牙切齿。 大个儿又哼一声。禹笑笑拖长声气说:"看不出来,这儿的苍蝇还真多!" "哪儿有苍蝇?"桓谭取出符笔,打算驱虫。 "那哼哼哼的不就是苍蝇吗!" "哼哼哼?"二年生摸不着头脑,忽见简真抬起头来,死死盯着自己,嘴里塞满食物,发出一阵哼哼哼的怪叫。桓谭又吃惊,又好笑,眼看禹笑笑离开,慌忙跟了过去。 方非心里难过,两个好友在蚣明车上吵过一架,居然从此有了嫌隙。 简真化愤怒为食欲,只比平时吃得更多,那饭菜也随他心意予取予求。突然间,向门的墙壁明亮起来,化为了一面巨大的通灵镜,镜子里塞满了乐当时的尊容:"全体学生,酉时正到水殿集合,举行开学典礼,千万不要迟到哟!" "水殿在哪儿?"方非忍不住问。 "待会儿一起去!"闻子路目光一转,仿佛惊讶,"唉,那位老兄在干吗?吃饭还是睡觉?" 方非扭头看去,吕品坐在一边,左手托腮,两眼紧闭,脑袋一点一啄,活是遭了瘟的母鸡,右手的筷子夹着饭菜,等到脑袋下垂,顺势送入嘴里。这举动离奇古怪,方非瞧得也很惊讶。 "呃!"简真打了个嗝儿,"装模作样。他要真睡着了,怎么不把筷子捅到鼻孔里去?"他吃得心满意足,面前碗碟堆得老高,还剩一碗热汤没喝,大个儿一边讥讽吕品,一边双手端起,一口气喝了个底儿朝天。 刚想放碗,忽觉不对,双手纹丝不动,就似长在碗上。简真只一愣,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一扯,汤碗依然故我,倒是大个儿用劲太过,差点儿把手心的皮肉扯下来。 简真又惊又怒,腾地起身,不料下面的坐椅随身而起,椅背狠狠向前,将他摁倒在桌上,椅腿呼地翘了起来,扫中了后面的学生。 那个二年生勃然大怒,转身就要开骂,可见简真这个怪样,忽又瞪大两眼,一脸惊奇。 "见鬼了!"简真狼狈爬起,奋力砸碗脱身,谁知瓷碗坚硬出奇,大个儿使尽力气,也没磕坏分毫。 只是汤碗也还罢了,那张椅子不知怎的,也死死粘住他不放。方非和闻子路双双上前,合力要把椅子扯开,可是无论怎么使劲,也没办法分开人椅。 "见鬼了!见鬼了!"简真两手捧了一个碗,身后背了一张椅子,陀螺似的团团打转,周围的学生一边仓皇躲闪,一边发出哄堂大笑。 "老闻,快想想法子!"方非十分着急。 闻子路抖出笔来:"物我两分!"乌光闪过,汤碗椅子还是不动。 "不行!"闻子路连连摇头,"一定有人给他使了'三才合体符',碗和椅子还加了一道'坚不可摧符'。" "你也破解不了?"方非吃了一惊。 闻子路面露尴尬,目光一转,落在吕品身上。四周喧嚣一片,少年却若无其事,仍是一边睡觉、一边吃饭。 方非想起寝室里的过节,心头一动,拍了拍吕品。瞌睡虫一惊,张眼叫:"谁?" "你干的吗?"方非一指简真。 "干什么?"吕品举目望去,"咦,他端碗干吗?讨饭吗?他背后的是什么?乌龟壳吗?"说到这儿打了个呵欠,掏出仙罗盘一瞅,"酉时快到啦!喂,你们去不去水殿呀?" 他矢口否认,方非苦无证据,拿他没法,大个儿在那儿呼天唤地:"方非,救命哇!" 禹笑笑和桓谭闻声赶来,禹笑笑吃惊地叫道:"谁这么缺德?" "笑笑!"大个儿快要哭出来,"我不跟你怄气了,你快帮我弄下来!" 少女连使两道符咒,可是全都没用。桓谭试了几下,也是无功而返。简真恼羞成怒,冲他大吼大叫:"吐痰的,你不是二年生吗?连这点儿小法术也破不了?书都读到狗脑子里去了吗?" 二年生臊了大红脸,三年生闻子路更是老脸羞惭。禹笑笑只觉气恼:"简真,你别乱怪人!好哇,你只管耍脾气,我不管你了!"一扯桓谭,怒冲冲走了。 大个儿傻了眼,望着两人的背影茫然失措。闻子路叹气说:"再不去水殿,真的要迟到了。" "我这样子怎么去?"简真哀叫。 "不去也不行呀!"闻子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吕品站在一边连打呵欠,懒声说:"喂,再不去,我可走了!" 方非和闻子路只好扛起简真,大个儿倾身压来,重得像是一座小山。三个人磕磕绊绊地一路向前,其余的学生看见,无不笑得岔了气。 这么走了一程,忽见一片汪洋大湖,在这绝顶高峰,出现如此湖泊,实在叫大惊奇。 "到了,到了!"闻子路抹着汗喘气。 方非左顾右看,湖上烟波浩渺,湖畔草木丛生,别说峥嵘广殿,就连砖瓦也不见一块,少年奇怪地说:"老闻,水殿在哪儿呀?" "在下面!"闻子路指着湖水。 "什么?这个怎么下去?"方非大大犯难。 简真随身带着椅子,这时正好坐下来休息,听了这话连连摆手:"潜水我不行,这椅子是木的,下水就飘起来了。" 闻子路还没回答,一群二年女生笑嘻嘻地走过来。到了湖边的一棵老橘树前面。带头的女生伸出手来,在树干上连拍三下。橘树应声一抖,闷声闷气地说起人话:"口令?" "日月交辉!"拍树的女生应声回答。 老橘树哼了一声,树根下青光一闪,左近的湖水泪泪分开,露出一条长长的石阶,幽暗深邃,不知通向哪里。女生们说说笑笑,踏上石阶向下走去。 "快!"闻子路大叫,"跟上她们!" 方非扶起简真,简真却叫椅子别住,磕磕绊绊地连摔两跤。众人扶起他时,那湖水又合上了。 "唉!"闻子路摇了摇头,伸手拍了三下树千,老橘树又叫:"口令!" "日月交辉!" "呸,那是女生的口令!" 闻子路挠头片刻,忽地握拳高叫:"对了,一定是'星月无光'!" "算你蒙对了!"老橘树不情不愿地咕哝一声,湖水分开,露出石阶。众人直往下走,越往下走,两边水墙渐高,清光荡漾,身后的湖水徐徐合拢,水若飘云,浮空不下,天色越发暗淡,水墙里透出炫目的光亮。 凝目望去,灵鱼成群结队,在水墙里游来游去,一忽而左,一忽而右,一忽而又聚到头顶,照得甬道亮如白昼。突然光亮一暗,一张怪脸凑了过来,刹那间占满了整面水墙。 方非、简真吓了一跳。可有一股无形力量,将那巨脸拦在水里。那张脸苍白透灰,头顶一只独角,那双眼金灿灿的比窗户还大,打量众人时许,一掉头,露出后半身子,半牛半鱼,鳞片泛青,巨大的鱼尾好似一条独腿。 "这不是夔牛吗?"简真还记得潜江里的见闻。 "不!"闻子路摇了摇头,"这是夔龙!" "夔龙?"大个儿一拍脑门,"《妖怪辞典》里写过,无角是牛,独角是龙,世上的夔牛都是夔龙的子孙。这老家伙自诩为龙,可龙族却不承认,两边打了上没说一仗,夔龙战败,几乎死掉。后来怎样,书上没说,原来它躲到这儿来了!" 水墙里传来一缕琴声,方非只觉耳熟,循声望去,无数俊美小人,白衣飘飘,抚琴鼓瑟,紧贴水墙,冲着自己卖力微笑。 "琴水妖!"方非心慌意乱,双腿发软,可是听了一会儿,只觉旋律动人,再没有了从前那一股痴迷。他心中惊讶,忍不住问:"这些琴水妖都是家养的吗?它们的琴音怎么没有魔力?" 众人都笑了起来,闻子路在他肩头一拍:"你可是九星之子啊,这种小妖怪算什么?"简真也说:"是啊,你开了灵窍,这些小玩闹对你没用。" 水妖们弹了一会儿,意兴阑珊,纷纷化身水母,飘然远去。 又走百步,前方水花涌溅,两股绝大水柱,结成了一道壮丽的水门,门嵋梁柱全是湖水,水中灵鱼游走,光色变化万千。 水门后一片沉寂,闻子路脸色一变,叫声"典礼开始了!"顾不得三个新生,快步跑进了水门。 "我也去了!"吕品笑嘻嘻一招手,摇摇晃晃地进了大门。 丢下一对宝贝面面相对,大个儿抵死不肯进门,方非只好陪他站着发呆。 "你们两个怎么还不进去?"身后有人说笑,两人回头一看,却是羽化的考官,那个十分俊美的青衣男子。 "小子!"青衣人瞅着简真,"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我……"简真哭丧了一张脸,"我叫人陷害啦!" 青衣人目光一闪:"你惹了狐狸?" "狐狸?"另两人一愣。 "这是狐妖幻术,许多道者都不知道怎么破解!" "对啊!"方非眼巴巴望着男子,"好多人都解不开!" 青衣人笑了笑,一扬手,啪,椅子率先脱落。大个儿喜不自胜,双手一分,汤碗当啷落地,摔成了一团粉碎。 男子又一挥手,碎片合拢,汤碗归于完好。二人连连称谢,青衣人只一笑,飘然跨进了水门。 两人将椅子放在一边,也偷偷溜了进去。一进门,眼前豁然开阔,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殿堂,地上铺着水晶,流水化为墙壁,水流环绕不断,幻化成了各种奇景。灵鱼熠熠发光,照得殿中十分亮堂,夔龙湖怪,巨鱼神蛟,不时掠过水墙,投下骇人的暗影。 一排排水晶长椅,延伸到水殿的尽头,那儿是一座高台,台上的长桌后面坐了若干道师--山烂石、云炼霞,就连帝江也装模作样,飘浮在一张坐椅上方。 "……这是一次了不起的天试!"刚一进门,就听乐当时在那儿咋咋呼呼,"出现了两个黄榜满分,四个八星同光,还有……"他的目光投向殿门,两眼向外一鼓,不情不愿地说,"……一个九星共耀!" 一个道师走上前来,低声怒喝:"你们两个怎么才来?一年生吗,哼,坐前面去!"方、简二人不敢吭声,闷头向前走去。 "……跨入八非学宫,是你们人生的一大步,你们脱颖而出,从此成为了响当当的精英。不久的将来,你们中有的人会进入斗廷,在至人院占据一席之位。更有幸运儿,还会成为斗廷的星官。那时候,幸运儿们,不要忘了你们的乐当时老宫主,这个含辛茹苦、勤勤恳恳的老道师!"乐当时说到这儿,自我感动,眼里泪光闪闪,一个劲地四处扫视。 "啪啪啪……"水殿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乐当时皱了皱眉,对这声势很不满意。这时青衣男子走到台上,老宫主掉过头去,狠狠瞪他一眼,青衣人笑了笑,仿佛没有看见。他与乐当时之间隔了一张椅子,空荡荡的没有人坐。 "天试顺利结束,各位好端端坐在这儿,全都离不开斗廷的功劳,尤其是巫史星官,他为天试操尽了心。"乐当时说到这儿,冲巫袅袅含蓄一笑,接着大声说,"可是,我们更不应该忘记,在斗廷的后面,还有一位了不起的伟人--"老头儿脸红筋胀,发出一声尖利的怪叫,"白王无上!" 学生们齐刷刷站起来,举手覆额,应声高叫:"白王无上!" 方非没动,简真左瞧右看,也没起身。台上只有三个道师起来,方非一个也不认识,其中两个男道者,一个高大壮实,秃顶溜光;一个瘦瘦小小、眉眼滑稽;还有一个女道者,雷公脸,黑羽衣,头顶围了一块黑纱。 至于别的人,云炼霞若无其事,山烂石闭目养神,帝江无腿无脚,没有站立一说,青衣人乐呵呵地瞅着众人,仿佛欣赏一台好戏。台下的天素、禹笑笑不必说了,更可怪的是,身为白虎人,吕品也没起身,道理很简单--这懒鬼趴在前排睡觉,口角流出了长长的涎水。 司守拙两眼如炬,死盯着吕品不放,直到坐下身来,目光也没挪开。 "这小子惨了!"简真冲方非耳语,方非的心里也有同感。 "现在,请新生代表讲话!"乐当时大声宣布。 沉寂一下,皇秦站了起来,水殿里响起一阵风雷般的掌声,女生们更是鬼哭狼嚎,发出的声浪几乎掀翻了水殿。 掌声还未平息,天素也站了起来,一眨眼,掌声变得稀稀拉拉,有男生吹了两声口哨,可是吹了一半,发现气氛不对,顿又低弱下去。 "两个新生代表啊?"方非身后有人议论。 "年年都是青榜天元做代表,今年两个天元,只好两个人一起上咯!""嗐,要是不知底细,他们站在台上,倒是天生的一对!" "说得对啊,他们就是天生的一对--冤家!" "哈,有好戏看了!" 皇秦漫步上台,挥笔一指,平地拱起一张讲桌,他的举止潇洒优雅,又惹来一片尖叫掌声。 天素也走到台上,一扬笔,同样涌起一张讲桌,比起皇秦的高出一截。白虎人大为不忿,台下嘘声四起。 皇秦笑了笑,扶着讲桌大声说:"这个世界,需要秩序!" 话音未落,天素冷冽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个世界,更需要自由!" "嗐!"乐当时在后面低声叫喊,"轮流来,皇秦,你先说!" 皇秦瞥了天素一狠,少女神气冷淡。他沉吟一下,清了清嗓子说:"为了秩序,人总要舍弃一些自由!" "人人都有飞翔的自由!"天素的声音就似一阵寒风。 台下嘘声大作,一个尖利的女声高叫:"把她赶下去!" 皇秦一皱眉头:"无论如何,白王之光已经照耀震旦!" "你错了!"天素针锋相对,"伏太因之魂还在燃烧!" 台下哗然大乱,白虎人全都站了起来,怒吼声震得水殿瑟瑟发抖--"把她赶下去!" 天素一言不发,冷冷扫视台下,身子傲然挺拔,势如冰峰峭立。 "滚下去!"咆哮声越发厉害。乐当时不由得站起身来,挥手高喊:"安静,安静……"可是没人理睬。 红光一闪,圆道师消失了,跟着轰隆一声,水殿上方,冒出来一团巨大的火球,千百火蛇满天乱窜。 "你们这群蠢货!"老妖怪吼声如雷,"统统给我坐好!" 众人僵在当地,陆续有人坐下,可也有人伫立不动。 "喝!"帝江冷冷高叫,"小的们,想跟我较量较量?别客气,一起上,给你们三分钟,先把遗嘱写好!"这话一出,死硬派服了软,直眉瞪眼地坐了下去。 乐当时抹了一把冷汗:"新生代表讲完了,欢送他们下台!"说完带头鼓掌。天素拂袖下台,冷冷坐回原处,皇秦不尴不尬地呆了片刻,也慢慢走下高台。 "现在,道师代表讲话!"乐当时目光一斜,落在那张空位上,轻轻哼了一声,转身说,"山道师,你来说两句吧!" "道师代表?"山烂石也不张眼,慢悠悠地说, 乐当时脸色发青,怒冲冲一指:"周观霓,你来说!" 小个儿道师一愣,刚要起身,帝江呼地一闪,从他面前冒了出来:"周观霓,你敢代表我?" "嗐。"矮道师哀哀叫屈,"帝江道师,这不是宫主叫我的吗?" "好哇,你代表我试试?" "不敢,不敢!"周观霓连连摆手。乐当时无可奈何,只好说:"帝江道师,那么你来说。" "说不来!"帝江哼了一声,"我是妖怪,不会说人话!" 宫主恨得牙痒,好容易咽下这口气,悻悻宣布:"好吧,道师代表发言取消……"话没说完,一个苍劲的声音朗朗响起:"抱歉,我来迟了!" 学生们齐刷刷向后望去,方非也应声回头,一个灰衣老者走进了水门。 水殿里一片沉寂,老者面色凝重,大步走来,方非忍不住说:"简真,这不是绚素宫那个老人吗?"大个儿默默点头,望着灰衣老者,不知怎的,眼里透出一股莫名的敬畏。 老者走上高台,悠然坐进那张空位。 "天道师哇!"乐当时挤出一丝笑容,"你可害苦我了,现在是道师代表发言!" 老者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啪啪啪,几个道师一起鼓起掌,就连老帝江也卖力地扇动翅膀。学生中发一声喊,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 "欢迎来到八非学宫!"灰衣老人的声音夹在掌声中间,可是每一个人都能听见。他和蔼笑笑,将手轻轻一按,掌声又平静下来。 "我刚从斗廷回来!"老者叹了口气,"北方出了一件惨事!"他默默扫视人群,"魔徒袭击了一个村子,村子里的人都死了,从年过百岁的老人,到初生未久的婴儿,全都叫人食了魂州!" 台下起了一阵强烈的骚动。 "嗐!"乐当时慌张起来,"天道师,今天是开学典礼,你说两句鼓励的话就行了,这些都是斗廷的机密吧,还是不要,哎哟……"他叫帝江的触须缠住,狠狠扯回到椅子上面。 "这个世界并不太平!"老道师扬起脸来,目光深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道魔战争无休无止,真是叫人灰心丧气。不过,每次看到你们,看到八非学宫的学生,看到你们年轻的面孔,我这个垂暮的老人,忽然间又有了希望!" "刚才,我走过摩云圣道,站在道路的中央,仰视道祖的雕像。天极盘的指针一刻不停,光阴和虚空相互交织。我不由在想,我们为什么站在这儿,作为一个道者,我们生存于世,又是为了什么?可我想不明白。也许,每个人生存的意义都不一样。在这一点上,裸虫比我们看得远,在遥远的红尘,有一句光照千古的格言--'认识你自己!'没错,认识你自己。这就是你们进入八非学宫的目的,也是你们人生的所有意义!" 台下响起风雷般的掌声,白虎人不情不愿,可也跟着悻悻拍手。 "下面,还是老节目!"老道师瞧了瞧上面,"夔龙,你的鼓声小一点儿,不要吓坏了孩子们!" "多嘴多舌的小东西。"万古奇兽发出惊天的怒吼,"天皓白,用不着你教我怎么做!" "琴水妖!"老道师又说,"调好你们的弦!" 动人的旋律悠然响起,小人儿们用琴声作答。 "蛟龙们!吟啸声要婉转一些!" 四周响起一片长号短笛。 "孩子们!"老道师注视台下,"我们来唱《道者歌》吧!" 众人纷纷起立,就连山烂石也抖着满身肥肉,一本正经地站得笔挺。 夔龙敲起了定音鼓,水妖的琴声整齐划一,老蛟们长吟短啸,点缀得恰到好处,灵鱼们游来游去,比起任何焰火都要绚烂。 歌声嘹亮清扬,一时响彻水殿-- "踏歌灵山外,不做洞中仙, 易得千春树,难觅不老泉! 世界能几何,万物皆有终, 流年掷梭去,红颜挥手间。 朝见苍田白浪起,暮看碧落九点烟, 骑龙且入无情海,乘鸾也上奈何天, 回首一笑君莫问,醉卧桃花树下眠!" 这词儿古意十足,方非一个字都不会唱,他站在那儿滥竿充数,嘴巴一开一合,却不发出声音。 短歌终,曲也尽,夔龙一声鼓响,敲散了袅袅的余音。 众人坐下,乐当时站在台上,手拿一张大纸:"分组仪式开始!"大宫主清了清嗓子,"依据'有强有弱、有男有女、有羽有甲'的原则,入宫的新生分为二十八组!念到名字的新生,请应声起立,接受本组的纹章!"说到这儿他眯起眼睛,一扫台下,忽地大声叫道: "角字组--皇秦、巫袅袅、司守拙、钟离焘!" 台下一片哗然,简真大吼:"太离谱了,太离谱了!" "怎么离谱?"方非好奇问道。 "你不知道吗?"简真气得发抖,"角宿是二十八宿的头儿,也是苍龙七宿的魁首,在星象里面,代表无往不胜。以前的角字组都由苍龙人领衔,今年却给了四个白虎人。还有,你不奇怪吗?这四个人里面,三个青榜前十,皇秦是羽士头名,司守拙是甲士头名,这样的组合,压根儿就没有对手!" 那四人应声起立,皇秦不动声色,其余的三个都是喜笑颜开,钟离焘更是欣喜若狂,进了这个组,到了明年,他铁定要住龙首阁了。 乐当时一挥笔,四人胸前多了一枚耀眼的纹章,精白的底色上,纹着一条舞爪奋鳞的青色蛟龙。 方非偷偷向后一瞥,天素面如冰雪,两眼幽幽发冷。 "亢字组--京放、楼南、寿巧巧、烈然!" 人群中又是一阵躁动,简真咕哝说:"还是没有苍龙人!" 四人应声站起,纹章是一条八爪金龙。 "氐字组--屈晏……"简真应声一抖,浑身绷紧,不住口地念叨:"简真、简真、简真……" "……百里秀雅、贝露、贝雨!" "简……"大个儿浑身一软,面如死灰,"完了,完了!" 双胞胎分在一组,喜不自胜,紧紧抱在一起,氐字组的纹章是貉,一种狐狸模样的小兽。 "房字组--裴言、木太清、凌琅、江采岚!" "心字组--伏啸、墨亭、樊长铗、寒烟紫!" "尾字组--薛尘、姬凤、窦冷、玉还心!" "箕字组--南昭、韩妙卿、鱼羡羽、禹笑笑!" 方非心往下沉,抬眼望去,禹笑笑已经站了起来,目光投向这边,神色似欢喜,又似失落。她继承了父亲的纹章,心里自然高兴,可只她一人进入了箕字组,三人同组的梦想从此破灭,失望也是免不了的。 "完了,完了!"大个儿咕咕噜噜,将头埋得更深。乐当时念完苍龙七组,又念白虎七组,这七组分别是一一奎、娄、胃、昴、毕、觜、参。 白虎之后又是朱雀七组--井、鬼、柳、星、张、冀、轸。 听到这儿,简真冷不丁问:"方非,你听到天素的名字了吗?" "没有!"方非摇头。"怎么回事?"简真大声嚷嚷,"她可是青榜天元啊!" 这时念到了玄武七组,也是最后七组。 "斗字组--詹儒、水流镜、武大衍、左洞真!" "牛字组--浪抚月、公西倩、王射虚、蓝觞!" "女字组--琴照、温如、谷空音、庄毅。 "虚字组……" "方非!"简真大声哀叫,"我们不会是最后一组吧?"方非一阵苦笑。 "危字组--天素……" 台下哗然。 "……方非……" 小度者一惊,慌乱站起,四周的骚动更加厉害,他掉头一看,天素也正两眼出火,冲他死死瞪来。 "简真!"大个儿一脸的不敢置信,迟疑着站了起来。 "吕品……吕品……"乐当时连叫两声,无人应答,忍不住发出"风雷叱咤符"--"白虎吕品!" "谁!"瞌睡虫一跳而起,揉眼大叫,"谁叫我?" 水殿中哄笑一片。天素望着三人,脸色阵红阵白,白得像冰,红得似火,胸口起伏两下,忽地大声说:"乐宫主,我申请调组!" "什么?"乐当时抬起头来,语带讥讽,"你要调哪一组?" "随便!不是这一组就行!" "办不到!这一组有男有女,有羽士也有甲士,有强手也有弱手,哪一条原则也没违背!" 天素盯着老头,脸色惨白。乐当时露出一丝诡笑,轻轻一挥笔,与之同时,天素一扬手,空中炫光迸闪,声如闷雷。 乐当时白了脸,三个男生的胸前都多了一枚纹章,唯独天素的胸前空空如也。 大宫主的符法被女学生挡了回去。 "你、你……"乐当时指着天素,浑身一阵发抖。 "我要调组!"天素扬起脸来,目光冷锐逼人。 "你当你是谁?"乐当时跳了起来,正想大吼大叫,忽觉肩头一沉,他掉头看去,却是灰衣道师。乐当时没好气说:"天皓白,你要怎样?" 天皓白一耸眉头,目光投往台下:"天素!你太放肆了!" "天道师!"天素叫了一声,眸子潮润起来,浮起迷蒙的雾气。 "天素,你顶撞道师,危字组记大过一次!"天皓白一挥手,天素的胸前多了一枚纹章。 "这不公平!"天素咬着下唇,眼里闪动泪光。 "记大过两次!"天皓白面沉如水。 天素浑身一颤,颓然坐下,她望着脚前,两眼空茫,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方非瞅着少女,心里忐忑之余,又有一丝同情。他低头望去,心头猛可一跳--碧如晴空的底色上,纹了一只莹白如雪的飞燕。 "简真!"方非难捺激动,"我们的纹章是燕子!" "这是危月燕!"简真一脸晦气,"分到了危字组,实在太倒霉了!" "倒霉?" "二十八宿,危宿最凶!"大个儿愁眉苦脸,"谁分到这一组,都得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唉,笑笑是个乌鸦嘴,完了,完了,跟天素分到一组,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她可是青榜天元!"方非忍住笑说,"你不是一直想抱大腿吗?" "她不是大腿!"简真瞅了天素一眼,"她是冰山!"说到这儿,不禁打了个哆嗦。 "……壁字组,冯荒、万歌行、宋艾、宫奇!"至此分组停当,乐当时扫视众人,"从今天起,这二十八组人马,就要展开竞争。竞争又公平,又合理,以每一组的总分来见高低。总分的一部分,看各位平时的测验成绩,另一部分,却要看年终的大考结果。大伙儿想必知道,到了本年结束,分数最少的一组,将会离开八非学宫,呵,那可真是一件遗憾的事……"老头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天素,"可这就是竞争,没有激烈的竞争,就没有伟大的道者,惩罚不是目的,惩罚只是手段,是为了督促你们力争上游。也许用不了多久,天道者的候选人,就会在你们的中间产生……"说到这儿,他又注视皇秦,脉脉含笑,点头不已。 "还有一些校规,大家也要谨记。比如未经允许,在学宫里飞来飞去,旦发现,记小过一次。至于考试作弊、顶撞道师、出入禁地、非法斗殴这四件事,只有一个结果一一记大过。诸位,大过记了容易,取消可就难了,除非立下无可争议的大功,才能抵消一次大过。一年累积九次大过,本组的学员全体开除……" 说到这儿,老头儿意味深长,又瞥了天素一眼,清了清嗓子说:"还有一件事,我要郑重提醒,任何学生,不要在云巢过夜。这件事当然不会记过,可是,事情的后果,比起任何惩罚都要严重得多!"乐当时神色严肃,目光扫过全场-- "那就是--死亡!" 台下传来嗡嗡的议论声。 "二十多年来,云巢过夜的学生,已经死了六个,我可不想看到第七个!"乐当时冷冷说完,扬起脸来,把手狠狠一挥,"行了,散会!" 学生们应声跳起,一窝蜂涌向水门。方非给人推推搡搡,裹挟向前。好容易走出水门,却不见了简真的影子,正在东张西望,忽听有人叫喊,一转眼,前面站了四个老生。当头一个直眉瞪眼,开口就叫:"你就是方非?" "你是……"方非打量来人,那人下颌削尖,眼神飘忽,看那模样神气,恍惚似曾相识。 "我是太叔明,太叔阳是我弟弟!"尖下巴凑近方非,眼露凶光,"我弟弟死了,你知不知道?" 方非心头一沉,点头说:"我知道!我很难过……" "假惺惺,天试的时候,他跟你同寝室吧?"太叔明狠狠咬牙,"他死了,你倒活得好好的!" "魔徒食了他的魂……" "少来这一套!"太叔明尖声怪叫,"你是度者,魔徒不食你的魂儿,倒食他的魂儿?呸,什么鬼话?小子,别以为人人都好骗,你现在站的地方,本该是我弟弟的,你害死了他,抢了他入学的机会!" 这一席话强词夺理,方非转身就走,那些老生抱着两手,横身拦住去路,方非心里有气,大声说:"太叔明,你要怎么样?" "怎么样?"太叔明咬牙狠笑,"臭小子,你给我听着。用不了一年,我就会把你从这儿赶出去。离了这儿,你一个子儿也不值,我要把你丢到忘墟,那儿的恐怖你连做梦也想不到……"太叔明说到这儿,忽地瞟了一眼远处,脸上流露迟疑,他冲方非使了个威吓眼色,掉转身子,匆匆走开。 方非回头一看,天皓白与山烂石并肩出来,两人也不瞧他,边走边聊,逍遥上了石阶。 他呆了一会儿,走出水殿。简真和闻子路都在老橘树下等他,见到方非,大个儿咋咋呼呼:"你怎么才来,我还当你叫水怪吃了呢!" 方非情绪低落,不想理睬,三人默默走了一段,闻子路忽说:"方非,还有那个……简真,分在危字组,实在不太妙。迷信也好,巧合也好,历年受淘汰的,就数危字组的最多。打我进入学宫,我的上一届,危字组出了局;我的这一届,危字组也遭了殃;我的下一届,二年生,还是危字组完蛋。连续三年,危字组霉星高照,谁分到这一组,谁就要倒大霉!" 两个新生对望一眼,无不垂头丧气。分在危字组的,除了吕品以外,统统都是异见者,乐当时这样分组,摆明了是想铲除异己。方非一低头,纹章落入眼中--那一只危月白燕,浸润月光,晶莹空透,一如纯白如雪的少女,汲足了空明的月色,拥有着非凡的灵性。 【云巢】 回到四十九号,进门就听见细微鼾声,吕品已经回来了,正在那呼呼大睡。 "你还睡得着?"大个儿跳上前去,三两下将他搡醒。 吕品清梦被扰,迷糊咕哝:"你、你干嘛?" "蹩脚货,你听着!"简真气冲斗牛,"你跟我一组,不许拖我的后腿!" "你想留在八非学宫?"吕品眯缝眼睛,冲着大个打量。 "没错!"简真虎着脸说,"你不想留下来么?" "没错,"吕品懒洋洋地说,"我就不想留下来!" 简真一愣,反问:"为、为什么?" "我是失手考进来的!"吕品打了个老大的哈欠,"老天有眼,还有天罡地煞这条后路,呵,混满了今年,我就可以回家了……" "喂、喂……"简真气得大吼大叫,"你参加八非天试,不就是为了考进来么?好容易进来,干吗又想出去?" "唉,参加这个天试,全都怪我奶奶。老太婆要死要活,哭天抢地,我不来考她准会上吊。本来我只想考个不上不下,一来显得尽了力,叫她无话可说;二来又不会真的上榜,免得白受三年的活罪!哪知道,我算计好的,依照黄榜,就算七星齐辉,我也上不了榜,谁知老天弄人,偏偏来了个八星同光……" "你也是八星同光?"另外两人大为惊奇。 "是啊,"吕品一脸苦闷,"真是倒霉透了!" 简真张口结舌,方非也觉匪夷所思。两人四只眼睛,瞪着吕品发愣。倒霉蛋说了一通,越发困倦起来,连打哈欠,翻身又想钻进被子。大个儿一把揪住他说"八非学宫有什么不好,你干嘛不愿意留下来?" "进了八非学宫,天天要上课,没空通灵,没空下棋,最难过的是,还没空睡觉……"吕品的声音起初还能听清,越说越小,到后来,化为了一串断断续续的呼噜声。 "他一定是白虎人的奸细!"简真坐回床上,直喘粗气。 方非也觉棘手,如果吕品故意捣乱,任由其他三人怎么努力,危字组仍是岌岌可危。 次日清早,还在蒙蒙胧胧,忽然嗅见一阵木芙蓉的香气。方非睁眼望去,吓了一跳---床前俏生生立了一个粉衣少女,笑靥如花,明艳照人。 方非只疑做梦,仓皇爬起,扯着被子大叫一声"简真"。 大个儿应声惊觉,张眼一瞧,也是哇哇尖叫。方非怒斥他说:"该死的,你昨晚没关门么?" "我关了啊!"简真支吾没完,忽地浑身激灵,"哎呀,她不是人,她是花妖!" 方非一愣,粉衣女转身一笑,手一扬,飞出一张淡青大纸,刷地盖在简真脸上。 大个儿手忙脚乱的去抓那纸。花妖见他狼狈,抿嘴一笑,扬起脸儿瞅向吕品。懒鬼雷打不动,还在呼呼闷睡,花妖一扬手,一缕淡淡的白色钻进被子。吕品发出了一声尖叫,嗖地弹起,只叫"冷,冷……"话没说完,连打了两个喷嚏,瞪眼望去,花妖已经穿墙而过,留下满室花香,叫人神清气爽。 "今天的课表!"简真瞪着那张青纸,"上午辰时,云巢丙室上炼气课,道师云炼霞;下午未时,云巢丁室上抟炼课,道师周观霓。云巢丙室?云巢丁室?咦,你们知道云巢在哪里吗?" 三人出门时遇到了闻子路,三年生诡秘一笑"三位,叫醒服务还香艳吧?" "香艳?"简真咧嘴一笑,"你说花妖吗?" "香艳个屁!"吕品无精打采,脸色阴沉。 "花妖不止管起床!"闻子路说,"八非学宫的日常起居大都归她们管。你们洗澡的时候可要当心,这些老妖怪没什么廉耻,最爱偷看光屁股的小男生!" 三人听了,一阵面红心跳。接着问起云巢方位,闻子路说:"我去水殿上课,跟你们不同路。云巢很显眼,过如意馆往东走,不到三百米就能看见" 众人方向相左,就此分手,闻子路迟疑一下,低声说:"你们到了云巢,千万小心五行磴!"说完左右看看,夹着课本,急匆匆奔水殿去了。 三人莫名其妙,路过如意馆,吃了一顿要早饭,向东转过一条曲径,忽见长天一碧,晴空万里。 苍碧的天穹上,漂浮着一座巍峨的古城,上大下小,上圆下尖,金碧色的宝顶花团锦簇,白森森的围墙青苔斑驳。古城的下方都是陡峭若削的山崖,按照东南西北,雕刻了四神的头像--勾芒刚毅;朱明灵秀;蓐收威猛;玄冥深沉。 四面神像连山雕琢,离地足有千米,下面空荡无依,云巢四周,无数细小光点飞来飞去,有的离巢极远,有的离巢很近,缥缈若带,层次分明,细细一数,从内到外共有五层,恍若五道光环,从云巢中发散出来 "嗐!"简真呆了呆,"这地方怎么上去?" "飞上去呗"方非下意识摸了摸尺木,木棒冰冰凉凉,摸起来十分舒服。 "呵!"吕品在一边轻轻发笑。 "喂!"大个儿凶巴巴打量吕品,"你的破轮子呢?" "没带!"吕品答得干脆。 "臭懒鬼!"简真拎起对方衣领,"不带轮子,你想旷课么?" 懒鬼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指头,弹了弹简真的手背:"把你的猪手拿开,非法斗殴,可是要记大过哟!" 简真的脸色红了又白,悻悻收回手去,忽又想起什么?大声抱怨起来:"气死人了,天素昨天顶撞道师,危字组还没开张,先记了两次大过!哼,这个冰山女,一点儿也靠不住,又冷又硬又晦气,谁碰上了谁倒霉……" 大个儿说得痛快,忽见对面两人神气古怪,心觉不妙,一掉头,天素挑眉瞪眼,冷冷站在他的身后。 "我……"大个儿两眼发黑,双腿发软,"天、天素……我、我那都是说着玩的!" 少女淡淡说:"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倒是你,豆子眼的死肥猪,你给我当心一点儿!" "谁、谁豆子眼?谁、谁死肥猪?" "还有你!"天素不理大个儿,一瞪吕品,"白虎崽子,我不管司守拙给了你什么任务。哼,你敢跟我捣乱,那就试试看!"少女眼里出火,吕品却是笑嘻嘻地满不在乎。 天素目光一转,又落在方非身上,皱皱眉头,扬声说:"本组的组长是谁?" 三个男生还没应声,少女又自问自答:"当然是我!" 自封的女组长眼如冰锥,把男组员们挨个儿扎了一遍:"你们三个给我听好。我可不想输给任何人,谁要拖累了我,我就叫谁好看!"训完了话,冰山女扬起脸儿,傲然去了。 "太不可爱了!"简真气得浑身发抖,"方非,你听到了吗?这个冰山女,她叫我……" "豆子眼的死肥猪!"吕品应声接到。 "不要脸的死奸细!"大个儿咬牙切齿。 "嗐,她叫你肥猪,关我什么事?"吕品一瞅仙罗盘,"快走吧!辰时还差两刻!" 三人赶到云巢,走进了才发现,发光的小点全是横直一米、四四方方的飞磴,青红黑白黄,五种颜色俱全,飞磴的深处,隐隐透出亮光。 许多飞磴上都站了人,忽来忽去,不时两磴相撞,迸出炫目亮光,冲撞以后,飞磴有的上升、有的下降。 这儿没人御剑,方非只觉不妙,抽出尺木一抛,木棒懒洋洋跳了两下吧嗒一声落在地上。 "来!"简真也在那儿召唤宝甲,可是连叫两声,全无动静,大个儿着了慌,"方非,不好,火豕甲失灵了……咦,你的尺木也飞不起来?天啦!这是怎么回事?"叫声未落,又听吕品嘻嘻直笑。 "臭懒鬼!"简真冲他瞪眼,"你知道怎么回事,对不对?" "哎呀呀!"吕品眨巴眼睛,"你们两个真的考过天问么?连云巢的五行蹬也不知道?" 方非瞪着简真,大个儿使劲挠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要进云巢,非得、非得通过五行蹬!" "好像?又是好像?"方非的脸也气白了。 "我心眼不多,记性又坏……"大个儿一心转移焦点,伸手向前一指,"嗐,那不是冰山女吗?" 天素就在不远,她默默站了一会儿,飘身一纵,跳上了一只红色的飞磴。还没站稳,黑色的飞磴如闻号令,纷纷向她撞来。少女嗖得加快,踩着红蹬向前飞赶,黑蹬化身流光,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少女神速惊人,始终抢在黑蹬前面,嗖嗖嗖闪过了一串飞磴,火光迸溅,撞上了一只青色飞磴。 嗖,她身影一闪,跃迁百丈虚空,进入了第二层光环。她的襟袖飘摇如云,脚下的红蹬越发明亮。一群黑蹬冲她飞来,这一次,许多黑磴上都站了学生,钟离焘、宫奇全都在内。 "哎呀!"简真跌脚发怒,"这些白虎崽子太卑鄙了!" 天素掉头就走,白虎大军紧追不舍,钟离焘最为卖力,大呼小叫地冲锋在前。谁知少女飞到半途,逍遥一纵,跳上了一只青蹬,回过头来向白虎人冲去。追兵不知怎的,纷纷抱头鼠窜,钟离焘本事先锋,这一下成了殿后。天素如箭赶上,飞磴撞在一起,钟离焘失声尖叫,连人带蹬掉落了底层。 天素一闪身,撞上了一只黑蹬,青蹬炽亮夺目,闪电跃入三层。这时呼喝声起,司守拙带了四个男生,咋咋呼呼,踩着白蹬一拥而上。天素灵巧如穿花蝴蝶,一闪一纵,突围而出,飞身跳上了一只红蹬。 五个男生见了,掉头跑了四个,只有司守拙临危不乱,转身跳上一只黑蹬,谁知天素趁他换蹬,飞身撞上一只青蹬,火光跳跃,升入了第四层。司守拙又气又急,冲撞一只白蹬,忽也跃上四层。 白虎甲士立足未稳,天素踩着黄蹬冲了过来,身后跟着踩青蹬的巫袅袅。三人势头之快,恍若首尾相连,司守拙尽管应变神速,仍叫黄蹬擦中了一线,嘴里连声怒骂,人已掉回了第三层。天素却闪过巫袅袅一撞,撞上了一只红蹬,飘散跃入五层。第五层无人阻拦,少女再撞红蹬,轻轻松松地钻入云巢。 这一串围追堵截,前后不过十多秒,其中的惊险变化,却是叫人瞠目结舌。 方非、简真望着天上,脸色发白。吕品摸了摸下巴,笑说:"五行生克?有意思!" "什么是五行生克?"小度者傻乎乎地发问。 "哎!"大个儿呻吟起来,"方非我求你了,别问这种话好吗?" "我真的不知道啊!"方非十分委屈。 "好吧!我来给你说说。"吕品抽出符笔,信手一挥,先画了一个光溜溜的圆圈,圆圈里又画一个五芒星。紧接着,在五芒星的尖角上,他从上到下,从右到左,依次写下"火土金水木"五个大字(如下图)。 "这是五行生克图。比相生,火生土生金生水生木生火,间相克,火克金克木克土克水克火。天上五种飞蹬,对应图中的五行---红火,白金,黑水,青木,黄土。依照五行生克,红蹬撞白蹬,火克金,白色的金蹬受了克制,势头减弱,必会掉落一层;如果红蹬撞青蹬,属于木生火,红色的火蹬受了激发,力量大增,就能跃生到上面一层。" "按照这道理,你上了火蹬,连撞五次木蹬,木生火,连生五把火,就能进入云巢。可是说着容易,做来却难。你一上火蹬,水蹬受你吸引,都要飞过来撞你,蹭上一星半点,水克火,马上掉落下层。这还不算,如果有人使坏,故意驾驭水蹬来撞你,那就更麻烦了。天素就遇上了这种事情,可是冰山女厉害,没人撞得了她,她还换了飞蹬反撞别人。换蹬撞人这一手,不但身手要快,还要用到五行循环……" "五行循环?"方非的心里一阵发颤。 "是呀。"吕品说,"只有同相的元气才能驾驭飞蹬。比方说,驾驭火蹬,你的元气就得转化成火相,如果半途中要换土蹬,你就得在间不容发的当儿,把火相的元气变成土相。这变化不止要快,还得要巧。炼气没有相当根底,一个失手,没准儿从飞蹬上掉下来……" "啊!掉下来会怎么样?"方非脸色惨白。 "那也没什么!"吕品嘻嘻一笑,"顶多摔断脖子,运气好的话,没准儿只摔断一条腿。"另外两人瞪着白虎崽子,牙根一阵阵发痒。 "其实要进云巢,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法子!"吕品托长声气,笑着瞅看两人。 "什么法子?"简真精神一振。 "齐心协力!" "齐心协力?"其余两人大为茫然。 吕品点了点头,"拿危字组来说,三弱一强,天素最厉害,她只要愿意,就能把我们通通送进云巢。" "怎么个送法?"大个儿来了兴趣。 "呵!"吕品打量他一眼,"比方说,死肥猪……" "你说什么?"简真直眉瞪眼地挽起袖子。 "好吧!简……那个真,如果你驾驭火蹬天素有心帮你,她就会驾驭木蹬来撞你。她撞你一次,你就跃迁一层,这么层层上升,不就进入云巢了吗?如果有人挑衅,冰山女一发威,就能把他们统统收拾掉……" "对啊!"简真一拍脑袋,跟着又苦了脸,"臭懒鬼,你这话等于没说!" 天上闪光连连,飞蹬上的人数多了一倍。正如吕品所说,各组以强服弱,齐心协力,先把弱者送进云巢,强者再来设法硬闯。 "辰时差一刻!"吕品一瞅仙罗盘,"两位老兄,我先走一步!" "喂!"简真小眼瞪直,"你不是说齐心协力吗?" 吕品瞅准一个金蹬,跳了上去,笑嘻嘻地说:"我是说别人,又没说自己!"他冲二人挥了挥手,闪过几个火蹬,与土蹬一碰,飘然跃入了第二层。司守拙与吕品道种一样,心里虽然烦他,面子上还是另眼相看,任他跃迁,并不阻挡。吕品平素懒散,飞起来却如风似箭,三两下钻入云巢,一闪身就不见了。 "该死的奸细!"简真跺脚发怒,"他说了半天,都是为了拖延我们的时间!" "这下可怎么办?"方非轻声咕哝。 "怎么办?"大个儿鼓腮瞪眼,"冲上去!" "我不会五行循环!"小度者唉唉直叫。 "不碍事!"简真蛮有把握,"你的苍龙元气是天生木相,找个木蹬跳上去就行。我的玄虚元气天生水相,水生木,我用水蹬撞你,把你送上去!" "可是……"方非大为感动,"你怎么办?" "谁叫我比你强呢!"简真将他肩头一拍,脸上尽是得意。 方非走进飞蹬,眼看一只青色的木蹬落到面前,慌忙跳了上去,还没站稳,就听四面风响,一群金蹬蜂拥过来。 方非仓皇躲闪,元气流入木蹬,双脚黏在蹬上,他心念一动,木蹬加速向前,可是顾此失彼,一不留神,一只金蹬迎面撞来,脚下当地一震,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经结结实实地摔回地上。 上面有人叫喊他的名字,方非抬头看去,大个儿,踩着一只水蹬,叫一群木蹬赶地走投无路,只好拼命上升。转眼间,两人一天一地,拉得越来越远。方非慌忙跳上一只木蹬,使出全副心神,一边躲闪金蹬,一边追赶简真。 飞了不足百米,忽又听到简真在下方呼喊。方非分外诧异,一低头,只见大个儿站在地面双手乱挥。原来他信守然诺,不愿独自跃迁到第二层,结果不到天顶,就叫土蹬打落地面。 方非低头分神,脚下一震,忽又天旋地转,落回了地面。 头顶上传来一阵哄笑,二人抬头望去,蹬上的学生所剩无多,几乎全都是白虎学生。钟离焘守在第二层高叫:"死肥猪、丧家狗,上来啊,老爷等得好辛苦哇!" "没错!"司守拙守在三层,使出"风雷叱咤符","九星之子上不了云巢,那可多丢脸呀!快来,快来,司老爷送你一程,当然咯,是往下送,哈哈哈……" 巫袅袅带了一群女将在四、五两层游弋,听了这话,咯咯直笑:"哎呀呀,天又冷、风又大,我可等得不耐烦啦!司守拙,他们上得来吗?" 司守拙大咧咧一挥手"你进云巢,交给我就是了!" "那怎么行?我还想见识一下九星之子的飞行术呢!" "飞行术?"钟离焘,呸了一声,"我看爬行术还差不多!" "他们是蜥蜴吗?"巫袅袅故作惊恐,"好可怕,好可怕!" "他们不是蜥蜴!"司守拙冷冷说到,"一只猪,一条狗而已!" "三个狗腿子,你们少得意了!"简真运足中气叫骂,"皇秦不来,你们四条腿都凑不齐。呸、呸,你们才是狗,三只脚的跛脚狗!" 巫袅袅脸一沉,冷冷地说"司守拙,死肥猪的话你都听见了?你这猪倌儿怎么当的?" "你放心!"司守拙龇了龇牙,"我要把他连皮带骨吃个精光。" "哼,好啊,剩一根毛儿,我拿你是问!" 两边乱打嘴仗,方非却充耳不闻,想了一会儿说:"简真,我们不能分开,一起上飞蹬才行!" "怎么上?"大个儿心急火燎,"木蹬和水蹬,又不会挨在一起。" "那可说不定!" "呸,哪儿有这样的巧事?" "等一等,总会有的!"小度者耐心十足。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大个儿苦恼起来,双手猛揪头发。 方非一言不发,死死盯着下落的飞蹬。光阴流逝,辰时越来越近,忽然他双眼一亮,扯住简真飞奔起来。大个儿抬眼望去,两只飞蹬下降,一青一黑,相隔不足五米。 机会难得,两人向前奔跑。五行蹬互冲互撞,却不撞人,面对两人让出一条路来,眨眼间,两人齐齐纵身,各自跳上一个飞蹬。 飞蹬中间夹了一只火蹬,火不克木,也不克水,所以才能相安无事。简真绕开火蹬,上前一碰,水生木,乌芒星闪,方非跃迁到了第二层。 钟离焘嗷嗷怪叫,踩着金蹬扑了上来。方非慌忙躲避,可他一心注意钟离焘,冷不防宫奇鬼鬼祟祟地从后撞来,金克木,小度者天旋地转,忽又落回了第一层。 他尽力稳住身形,驾着木蹬左冲右突,凑巧遇上了一只水蹬,纵身而上,再次回到了第二层。还没缓过劲来,忽听简真大吼大叫,转眼望去,大个儿寡不敌众,又被打落底层。 一名白虎人咬牙瞪眼,狠狠撞来。方非稳住阵脚,沉着一闪,居然让开了这一扑,他掉头向前飞驰,闪过一个对手,又躲开了两个金蹬,这时唿哨声四起,一掉头,白虎人结成铁通阵势,四面八方地向他拥来。 方非心叫不妙,谁知这时,司守拙声如雷鸣,高叫一声:"时候到了!" 白虎人应声抛下方非,纷纷撞击土蹬,跃迁到了第三层。第三层的白虎人踩着土蹬,又将他们送到第四层,四层再送五层,五层送入云巢,这么层层传送,一转眼,白虎人全都钻入了云巢。 敌人突然离开,方非喜不自胜,飞身撞上一只水蹬,轻松跃迁到第三层,谁知运气欠佳,遇到了一大群金蹬,几下腾挪,金克木,又被打落第二层。正觉烦恼,身后风起,简真赶到,水蹬一撞,将他送回三层。大个儿紧跟着跃迁上来,风驰电掣,又奔方非撞来。 咚咚咚三声鼓响,雄浑有力,鼓声响罢,两人相隔不过五米,眼看就要撞上,嘎吱,飞蹬一个急刹,双双静止下来。两人相隔咫尺,面面相对,过了几秒,齐叫一声"糟了"。 五行蹬运转,自有一定时间,到时运行,过时停止。两人时运不济,敌人刚走,辰时也到,五行蹬应时停止,两个倒霉蛋不上不下登时困在了半天云里。 这一下,去云巢上课是不行了,回寝室睡觉也不可能。这儿离地六百多米,高不高!低不低,两人坐在蹬上,像在忍受一场苦刑,天高地寒,一阵风来,吹得方非抖抖索索,手脚一阵冰凉。 "高了一点儿!"大个儿抬头一望,"要不然,我使一招野马之吹,就能把你吹上去!" "免了!"方非悻悻说,"你先找头野牛吹吹看!" "好小子!"大个儿尖声大叫,"你骂我吹牛?" "你不吹牛,吹马也可以!" "信不信我吹死你!" "我信,你先把人吹死,再把人吹活!" 两人无所事事,有一搭没一搭地拉扯闲话。说到八非天试,简真十分好奇,"方非,你的"定式"用了什么作弊法?来,说说,现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谁也偷听不了。"大个儿一面发问,一面眼巴巴瞅着方非,恨不得掐住他的细脖子,将那作弊的妙方儿活活挤捏出来。 "不是我不肯说.实在是说不得。"方非叹了口气。 砰,帝江从虚空里冒了出来,气呼呼大叫:"好小子,嘴巴挺紧!" 两人大惊失色。方非的心子砰砰狂跳,心想老妖怪真是奸诈,居然一旁偷听,幸好自己嘴严,如果稍露口风,那可就糟糕极了。简真先惊后喜,以为来了救星,手舞足蹈地叫道:"帝江道师,救命哇,救命哇!" "救什么命?喝,你要死了吗?"帝江一顿吼叫,将大个儿吓个半死,跟着又冲方非大吼,"小子快说,你用了什么作弊法儿?" 方非一味摇头,圆道师翻滚两下,忽又好言相劝:"小子,乖乖招了吧!你招了,我就把你送进云巢。怎么样?喏,白虎人再来缠你,我也帮你摆平他们!怎么样?这买卖公平吧?" "公平极了!"简真大声附和。帝江乐得伸出翅膀,拍了拍他的脑袋。 "帝江道师,我不能说!"方非还是摇头。 "那你承认作弊咯?" "这个…我不知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臭小子!"老妖怪气得哇哇怪叫,"你就接着喝风吧!"扑的一声,忽又凭空消失。 "方非……"简真幽幽怨怨地看了度者一眼,"那事儿真不能说?" 方非默不作声。大个儿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方非望着简真,自觉连累了他,心生愧疚,抬头望去,云巢高高在上,压得下面的人喘不过气,他想了想,低声说:"简真,你教我五行循环吧!" "那太难了!"简真一皱眉头,"炼成五行循环,少说三五年,多则十几年,我现在教你,你也学不会。比方说,这个姿势你做得了吗?" 他一个翻身,只手倒立,叫人吃惊的是,简真掌心悬空,纯以五个指头支撑全身。方非瞧得咋舌,拍手叫好。 "还没完呐!"简真闷声闷气地说,"这只是水精诀的起手势,接下来还要这样!"忽地收起四指,只留拇指撑地。这一下更是惊世骇俗,大个儿身处狭窄石蹬,下临百丈虚空,单凭一根拇指,支撑起了雄伟的身躯,这情形恍若枝头上的一片枯叶,一阵微风也能把他吹走。 方非瞧得头皮发麻,忽听简真吹出一口长气,大声说:"呼吸一次!"说着拇指收回,换了食指撑地,简真又吹一口气,"呼吸两次!" 方非傻了眼,连声说"够了,够了,我见识过了!"简真存心卖弄,嘻嘻一笑"不碍事!"他呼吸一次,换一根手指,换到小指的时候,那根指头纤细短小,看着简直叫人揪心。 右手五指用完,又换左手五指,十指数完,简真翻身站起,两手叉腰"以前这种呼吸,哼,我每天要做五百次!" 方非脸也绿了。简真又以左脚尖着地,右脚盘左膝,双手抱在胸前,身子尽力向后,好似靠了一张无形的坐椅。 "这是土精诀,站上一天,也很平常!还有这样……"简真翻个筋斗,动作很大,看似就要掉下飞蹬,方非来不及惊叫,大个儿大头朝下,笃地落在飞磴边缘。他两手抱胸,身形挺直,笑嘻嘻地说,"这是金精诀,我十二岁那年,夜里常常这样睡觉!" 方非又震惊,有回信,忍不住问:"简真,你这样子不累么?"简真将身一挺,站起来说"起初累得要命,后来练到魂魄随身,也就不怎么累了!" "魂魄随身?"方非皱了皱眉,"那是什么?" "修炼五行循环,归根结底还是锻炼三魂七魄。人的魂魄藏在躯壳深处,比起身子迟钝千百倍,一切冷热痛痒,肉体马上就能知道,可只要不危及性命,魂魄根本就不会知觉。" "我们修炼,大多数时候,身子动了,魂魄却懒着不动。比方说,我头在下,脚在上,魂魄还是老样子,头在上,脚在下,肉体魂魄各朝一方用力,这就好比一根绳子,两头在拉,中间绷紧,长久下去,还不累死人吗?我拇指撑地,魂魄无动于衷,仍是两脚着地,大拇指再有力气,没有魂魄支撑,躲不了多久,也会发痛发麻,直到折断为止!" "我懂了,"方非恍然说,"要想不累,魂魄的姿势就得跟身子一样!" "对啊,元气出自魂魄,只有练到魂魄随身,才能驾驭元气。驾驭元气以后,才能进行五行循环。五行循环练到一定地步,才能修炼野马之吹。哼,你老说我吹牛,可我妈说,野马之吹练到顶尖儿,真的能把人吹到几百米高。若是吹尘,想把天地间的微尘吹成什么形状,就能吹成什么形状!" "简伯伯抽烟,呼出的动物也是吹尘么?"方非问。 "也算是,也不全是!"简真挠了挠头,"那些烟灵与魂魄相通,算是老爸的一个分身。当然咯,吹尘的本事不行,烟灵也成不了气候。我就吹不出那些玄妙玩意儿,我妈也不行,我们俩都只会吹石,不大精通吹尘。哼,吹尘是个精细活儿,烟灵也不是人人都能练的。你别瞧吸琅嬛草的人多,是有八个都是唬人,近来还有一种"烟灵幻化符",买了藏在烟斗里,想吹什么动物,就吹什么动物,嗐,那就更离谱了。" "这不跟镜花符一样吗?" "是啊!可这些玩意儿就是好卖。再过一些日子,老爹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方非听得灰心丧气,重振旗鼓的念头化为乌有。这么下去,唯有指望天素回心转意。想来想去,小姑娘不过怨恨自己,如果自己退学,叫她称心如意,天素心平气和,兴许还会顾全大局。可是他走了,组里少了一人,三对四,前景也很渺茫,吕品有出身白虎,心性难测,如果暗中使坏,后果不堪设想。 方非想来想去,束手无策,望着云巢,只是摇头叹息。 两人各怀心思,相对枯坐,这感觉真是度时如年。过了不知多久,水殿方向,传来三声鼓响,两人恍然大悟,这是?龙击鼓,无怪声动百里。 五行磴应声运转,两人慌忙跳起。简真惊弓之鸟,只怕白虎人又来捣乱,他使足力气,狠撞木磴,一口气将方非送上了五层,又撞一次,水生木,方菲眼前一眩,连人带磴,落在了一片草坪上面。 草坪浑圆无缺,半绿半白,形如阴阳双鱼,仅仅合抱在一起。摆的是霓草,不想在此见到。 方非跳下飞蹬,掉头四望,偌大的太极草坪,好似深陷碗底,四周全是古朴雄伟的房屋,曲梁拱柱比比皆是,陡峭的飞檐一眼看不到边。 简真也到了,他四面张望,一脸惊奇,掏出课表看了看:"这儿有一道指引符。"掏出笔来,向天一挥,空中涌出红光,冉冉向东飞去。 两人跟在后面,走了一段,红光飞到一扇门前消失了,两人抬头一看,门上写着一个丙字。 两人犹犹豫豫,还没拿定主意,砰,大门洞开,学生蜂拥而出,将两人狠狠挤到一边。 这是屈晏出来,看见两人,吃惊说:"你们怎们才来,课都上完了!" 禹笑笑也走出来,脸一沉,还没说话,一个清锐的声音传来"简真,方非,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云炼霞站在门前,冷若冰霜。两人面色如土,低头走上前去。 "好哇!"美人道师动了怒气,"第一天就旷课,你们两个打的什么主意?想要离开八非学宫,现在就可以走啊,哼,没有人会挽留你们!" "云道师!"简真面红耳赤,"我们困在五行磴上了!" "我不管那么多!"云炼霞冷冷说,"今天上午的测验,你们两个都是零分!"一面说,一面从弥芥囊里拿出两本书,"拿去,这是你们的炼气课本!" 方菲垂头丧气,接过一本,封皮上写着《炼气术的小窍门》,下面没有署名,只画了一个圆滚滚的大肚皮,着肚皮一瞧,就知道主人是谁。 云炼霞刚刚走远,四周响起一阵哄笑,司守拙怪叫:"好可怜,好可怜,危字组得了两个零分。" "太可怜了!"巫袅袅娇滴滴地应和,"我的小素素知道了,还不伤心死了?" "巫袅袅!"一个冰碴儿似的声音迸了出来,"换了我是你,就该闭上嘴你的声音比树上的乌鸦还难听!" 巫袅袅耳边的牡丹花炽亮起来,她一掉头,冷冷说:"天素,不要这么输不起!" "输字怎么写?你倒是教教看!"天素大步穿过人群, 两个少女相隔咫尺,狠狠对视。巫袅袅妙目出火,牡丹纹身比火还亮;天素目光冰冷,通身透出凛凛寒气。 "天素!你少得意了。"巫袅袅忍不住抢先发难,"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呸,你就是个无爹无娘的野种。你爸爸死在星原,连骨头都没剩下;你妈妈犯了大罪,活活死在了天狱。你哥哥是个不要脸的下贱胚,什么坏事都干的出来。别当我不知道,你家里穷的不像话,一件羽衣都要裁成两件穿。这一件穿在身上,那一件还在压箱底吧?" 四周一片哗然,天素的浅蓝色短装,高腰束身,样式新奇,放到红尘,也是新潮亮丽的装束。如今大家才知道,她是因为穷困,才把一件羽衣裁成了两件,布料不够,只好做紧做短,她的手艺巧妙,常人看来只觉轻便潇洒,唯独巫袅袅眼光歹毒,一下子看出来这短装的来历。 巫袅袅的话字字扎心,天素的脸上泛起一抹红云,她吸一口气,扬声说:"巫袅袅,亮你的笔!" 学生们刷地散开,方非愣着没动,简真狠狠一拉,将他扯到后面。 "说不过就要打,哼,你还真是输不起!"巫袅袅占了上风,洋洋自得,"我偏不亮笔,你又把我怎么……" "样"字还没出口,她猝地翻手,疾喝一声--"银电飞星!" 一团银光电射而出,天素身形一转,银光擦身而过,夺得击中墙壁,石砌的墙壁上,多了一个碗口大的凹洞。 众人全都变了脸色,巫袅袅突然偷袭,手段已很卑劣,出手之很,更是匪夷所思。只一下落在天素身上,就算不死,也得残废。 "轮到我了!"天素的声音又冷又脆,就像刚刚冻过的梨儿,云扫笔落到指尖,少女旋身斜走,飘然若飞。 巫袅袅偷袭失手,旋风转身,喝声"空雷无音",一团白气破空飞出。 可天素出手更快,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几乎无人听见,她的身子灵动飘逸,简直不向血肉之躯,只是轻柔一闪,白气擦身而过,少女笔尖扬起,一缕青光正中巫袅袅的胸口。 白气落地,地板酥黑一团,与此同时,巫袅袅飞出老远,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一错身的功夫,胜负已经分出。众人心子砰砰乱跳,信箱巫袅袅出手这么歹毒,天素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念头还没转完,巫袅袅娇呼一声,挺身跳了起来。 黑衣女一摸身上,毫发未损,心中又惊又喜,盯着天素狠笑,心里搜寻词儿,打算挖苦个过瘾儿。 还没开口,忽觉周围的人全都死盯自己,神色又似惊讶,又似忍俊不禁,好似看到了什么滑稽透顶的稀罕事儿。巫袅袅心头别扭,大声说:"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看客的眼神越发古怪,巫袅袅忍不住问身边的一个白虎人,"樊长铗,你看什么?"樊长铗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长花了么?" "不是,你的脸……" 说话间,巫袅袅忽觉双颊发痒发胀,忍不住伸手一摸,这一下,摸到了一手毛茸茸的--胡须。 不错,正是胡须!胡须细细长长,好似雨后的韭菜,一转眼的功夫,妙龄少女变成了一条须眉大汉。 "啊!"巫袅袅发出一声尖叫。在方非的印象中,再没有什么叫声,比这一声更加凄惨的了。 黑衣少女丢了符笔,捂着面孔蹲了下去,发出一阵悲痛欲绝得号哭。 "出了什么事?"皇秦的声音传来,人们让开一条路,太子爷走了过来。巫袅袅听到声音,哭得更加凄厉。 司守拙迎上去,低声说:"她中了天素的符法,脸上长了很多胡须!"皇秦转眼一瞧,那个蓝衣凶手,静静站在远处,神色一片淡漠。他皱了皱眉:"袅袅,你抬头给我看看!" "不……"巫袅袅哭得伤心伤意,"我死也不给你看。" 皇秦沉默一下,说了声:"好",徐徐抽出笔来。白色的笔管火焰流转,笔锋又红又亮,好似一道长长的火舌。 皇秦口唇微张,吐出几个弹音,笔尖向前一挥,巫袅袅的哭声虚弱下来。过了一会儿,黑衣女慢慢抬头,手里攥着一把胡须,其余的胡须也已脱落,但叫眼泪黏在脸上,那样儿有凄惨,又滑稽,众人见了,齐齐发出一阵哄笑。 巫袅袅双颊滴血,狠狠把脸一抹,飞也似向后奔去。 "天素!"皇秦转过身来,声音十分冷峻,"巫袅袅是角字组的人。" "那又怎么样?"天素扬了扬眉。 "你的符法很高明!"皇秦笑了笑,"我也想讨教讨教!" "好啊!"天素吸一口气笔尖,指向地面。 皇秦浓眉一挑,符笔也斜指下方。 人群哗的散开,简真扯着方非又往后退,少年忍不住叫道:"你干吗?" "他们动起手来,不是闹着玩的,你要想死,就往前面去,!"大个儿盯着两个对手,激动得浑身发抖。 "干什么?"乐当时忽的冲了过来,红着脸大吼大叫。皇秦皱了皱眉,收起符笔,天素迟疑一下,也把符笔收了起来。 "这儿是教室,不是羽斗场!"乐当时声色俱厉,"两个青榜天元在云巢打架,可真是了不起的大新闻!" "乐宫主!"皇秦微微苦笑,"这不是还没打吗?" 乐当时看他一眼,眼神亦嗔亦喜:"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哟。"他目光一转,又瞪天素,"你,跟我来一趟!" "干吗?" "干吗?哼,巫袅袅告你偷袭她。" "我偷袭她?"天素双颊涨红,"她说我偷袭她?" "没错!她的脸上有'化雄生须符'的痕迹,你敢说不是你干的?" 天素的身子一阵发抖,人群沉寂一下,忽的有人说:"巫袅袅先动手的。"乐当时一掉头,见说话的却是方非,登时冷笑起来,"你们两个一组的,当然帮他说话。少废话,天素,跟我去宫主室。那个,方非,你也给我小心一点儿,有人说你今天上午旷课。"他威吓一顿,转身就走,天素一咬牙,拔足跟了上去。 "太不公平了!"禹笑笑大声叫道。司守拙闻言瞪他一眼,正想挖苦两句,忽见皇秦离开,忙又跟了上去。 主角一走,观众也散了场。禹笑笑上前问:"你们两个为什么旷课?" 方非还没回答,简真将他扯到一边,虎着脸说:"我们危字组的事儿,跟你们箕字组不相干。" "你……"禹笑笑变了脸色,这时远处有人叫喊,"笑笑,一块儿吃饭!"听声音,就知道桓谭到了。 二年生快步上前,笑着挥手:"简真,九星之子,你们好哇。"也不瞧两人脸色,又说:"笑笑,炼气课最费神了,你一定累坏了吧?" "有一点儿!"禹笑笑望着两个朋友,忽觉三人之间多了一条不大不小的鸿沟,那两人站在对岸,说不出的冷淡陌生。她又伤心,又迟疑,瞧着简真的神气,忽又恼怒起来,"好,我们去吃饭!" 望着两人走远,方非叹了口气:"简真,笑笑都是好意。" "管她好意歹意。"大个儿把手往裤兜里一插,狠狠吹了声口哨,"我才不要别人同情,哼,大不了离开八非学宫,跟我老爹学吹花去!" 这好汉话没说完,肚子里一阵乱叫,心念起如意馆的美味,大个儿从头到脚一阵发痒,咽了口唾沫,轻声说:"方非,你饿不饿啊?" "怎么不饿?可是下去了,又怎么上来呢?" "唉!"简真愁眉苦脸,"这些挨千刀的白虎崽子,我跟他们势不两立!"呆了一会儿,他忽的一跳,大声嚷嚷:"不管了,不管了,方非,我要下去吃饭!" "我也去吧!"方非微微苦笑。 "不行!"大个儿把手一挥,"你是个大累赘,有你在,我放不开手脚。哼,上午没有你,我早就上来了。在这等着,我吃完了,给你带几样点心。"好汉兄一面吞着口水,一面甩开手脚,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走廊尽头。 "累赘"无事可做,人又胆小怕事,唯恐五行蹬之外,还有别的机关,只好老老实实地在丁室外面站了一个钟头。学生们吃罢午饭,陆续回来。方非站在门边左等右盼,始终不见简真的影子。又过了一会儿,夔龙三声鼓响,上课的时间到了。 方非无奈进了教室,丁室里支满长桌,空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这时吕品进来,他一面走路,一面连打呵欠,方非忍不住问:"你看到简真了么?" "他呀?"吕品咧嘴一笑,"玩五行蹬上瘾啦!" 方非心头一沉,起了不祥之兆,这时司守拙等人蜂拥进来,望着方飞一脸得意色。巫袅袅也来了,黑纱蒙面,半遮半掩,那胡须是脱了,变粗的毛孔却一下子不能复原,想要变回原貌,还得好些日子。黑衣女的心中不胜怨毒,目光扫向方非,就像两把刀子。 "喂!"天素的声音响了起来,"豆子眼又没来吗?" 方非回头一看,天素气势汹汹,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他沉默一下,忍不住说:"天素,我们谈谈好吗?" "谈什么?" "我们分在一组,应该齐心协力!" "谁跟你齐心协力?"天素的声音冰冷刺心,"你不是九星之子吗?九星之子还用别人帮忙?" "危字组被淘汰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少管我的事!你怕淘汰,好哇,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跟你齐心协力。" "什么事?"方非心跳加快。 "你向所有人宣布--"天素扬起脸来,一字一顿,"你不是九星之子!" 少女的声音传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方非胸口一闷:"可、可我拜亮了九星。" "造化笔也会犯错!"天素语气武断。 两人对视一阵,方非轻声说:"我不宣布呢?" "那就这么拖下去!"天素轻轻咬了咬嘴唇,仿佛下定了决心,"直到你宣布为止!" "好吧!"方非吐出一口长气,"我宣布……"他盯着天素,少女的眼中透出一丝得意。 "我永远都是九星之子!"方非话到嘴边,改变了初衷,"就算离开了八非学宫,我也照样还是九星之子。" 说完这话,他丢下天素,走到了一张长桌前面。扭头看去,天素还在那儿发呆。方非见她这样,略感不安,可当时热血上冲,那些话就是无遮无拦地说了出来。 教室里鸦雀无声,大伙屏住呼吸,要看这事如何了局。 "安静得不像话!"矮个儿道师来得恰是时候,"我来错教室了吗?没错,丁室。喝,这儿有二十八张桌子,大家分组站好。苍龙天素,你在那儿干吗?到危字组的桌边去。" 天素一咬牙,走到方非对面,冷冷别过头去。吕品站在一边,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咧着嘴吧,发出无声的诡笑。 周观霓一挥笔,白光闪过,每人面前冒出一座小巧玲珑的八卦炉、三个或大或小的瓷瓶、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纸盒,盒子里放了一本书、一根金色丝线、一块硕大的钻石。 "拿起书。"周观霓大声说,"翻到第一页!" 方非拿起那书,书本清皮錾银,写着'至高抟炼术'五个大字。书名下面,列了一大串响当当的头衔--八非学宫资深道师、抟炼研究会副会长、工部丹药师首席顾问……写了足足三行,作者这才粉墨登场,'周观霓'三个字威风八面,比起书名还要醒目。 "一切法物,都要经过抟炼,你们脚下的飞轮飞剑,身上的神甲羽衣,乃至于手里的符笔,无一不是抟炼而成的。抟炼是一门至高无上的学问,哼,可是偏偏有人瞧不上眼。" 周观霓激愤起来,一拳砸在讲台上面"他们居然认为,练几天元气,学两道符法,懂一点儿鸡零狗碎的东西,抟炼就能水到渠成。这个念头荒唐透顶。八非天试早该设立抟炼科了,我向斗廷申请了多少次,每次都是石沉大海。试想一下,没有抟炼,浑天城飞得起来么?如果老天有眼,浑天城活该掉在积明湖里,给那些官老爷洗个冷水澡,好叫他们清醒清醒!" 矮道师大发牢骚,拳头左右飞舞,咋的桌子咚咚作响。 砸完桌子,他又瞪起牛眼,高叫一声"皇秦,你来说说,抟炼最常用的三条符咒是什么?" "无明沸水符,九转阴阳符,抽铅添汞符!" "没错!皇秦同学,你该跟令尊说说,抟炼这一科,必须加入八非天试。天素!"周观霓又叫,"抟炼最常用的六种材料是什么?" "元胎、紫液金、神龙血、帝女玄霜、双麟芝、沙棠果!"天素一气答完,周观霓不置可否,一挥手,"九星之子,你来说说,鬼眼明沙是什么东西?" 方非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答不上来?"周观霓尖刻冷笑,"你真是九星之子吗?瞧你那个呆样儿,北斗九星认错了儿子吗?" "他是北斗九星的私生子!"钟离焘尖声怪叫。 哄笑声更响,老家伙笑容可掬,一扬手,"喏,钟离焘,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鬼眼明沙,就是鬼眼蝠的大便!"钟离焘一面回答,一面瞅着方非,那眼神仿佛在说:得了吧,什么九星之子,你就跟鬼眼明沙差不多! "答对了!"周观霓哈哈大笑。 接下来,矮道师天马行空,东拉西扯,一会儿说他炼的驱水珠揣在身上,能把海水赶来赶去;一会儿又说他炼的破山锥,能把山也扎个窟窿;还有他炼的七宝金丹,包治百病,万试万灵,好几个至人院的老院士都受过他的恩惠。上次浑天城的下坠事故,他也出了一点儿小力,这力气小到几乎让他做了星官。 吹了一个钟头,周观霓才想起了正事,于是三言两语,交代了八卦炉的用法、五行循环的作用,至于文火、武火、无明火三种火焰如何运用,老道师十分高明,他把这个当成问题,统统留给了在场的学生。 接下来是个小测验,题目是把金刚石的特性转移到英招尾毛上去。那尾毛黄澄澄的,足有一米多长,金刚石又大又亮,少说也有二十克拉。抟炼的辅料是三钱鬼眼明沙、两钱百眼羊妖的眼髓、四钱尖吻犬妖的鼻血。 周观霓说地语焉不详,方非翻书找了半天,才找到了抟炼过程。这过程复杂的惊人,要用到四个符法和六个五行循环。方非尝试画符点火,画了几次全都失败,惹来天素一轮白眼。 没过多久,天素第一个完成抟炼,她从热腾腾的八卦炉里抽出尾毛,尾毛变了颜色,细白光亮,放在暗处,好似一段冰雪,放在明处,又如三尺阳光。 周观霓接过尾毛,啧啧称赞,他拿来一段木棒,尾毛轻轻一挥,卡擦,木棒应声断成两截。 "好!"周观霓高叫,"甲之上,三十分!" 不一会儿,角字组全体完成了抟炼,四根尾毛一起交了上来。皇秦炼的最出色,得了满分;巫袅袅、司守拙不相上下,各得二十八分;就连钟离焘受了皇秦的帮助,也得到二十五分。 天素一边瞧着,气的发抖,瞪着方非、吕品,眼里火光直冒。可她跟方非较上了劲,心里又气又急,可就是不肯援手。 很快氐字组也完成了抟炼,周观霓接着宣布,下课前不能完成抟炼,全都记为零分。各组不敢怠慢,群策群力,互帮互助。吕品乱七八糟一顿折腾,夔龙鼓响以前,居然也把抟炼完成,尾毛成色平常,只得了十五分。唯独方非最惨,八卦炉冷冷清清,整整一堂课,连炉火也没生起。 周观霓验收成果,把方非尽情挖苦了一通,发现简真旷课,又给危字组一个零分。 天素气得无法可想,下了课掉头就走。吕品也抄着两手离开。丢下方非一个,受尽了白虎人的冷嘲热讽。 方非赶到太极坪,不想对头抢先布好阵势。司守拙用心体贴,钟离焘无微不至,方非没出第五层,就给利利索索送回了云巢。禹笑笑前来助阵,可惜寡不敌众,就给巫袅袅打落了下去。 白虎道者人多势大,了的那个是又使了心眼儿,每一组都有白虎学生,纵有学生心生不平,也不好与本组的成员为敌。加上方非资质平庸,偏偏拜亮了九星,嫉恨他的也大有人在。这群人乐得看戏,小度者越凄惨,他们就越高兴。 桓谭与禹笑笑是一路,可他为人滑头,又见太叔明带人参与,心虚胆怯,不敢尽力,装模作样地周旋一番,眼看禹笑笑掉落,也就顺势叫人打了下去。 司守拙将人马分成了两拨,一波拦截禹笑笑,一波专门对付方非,他铁了心不让方非离开云巢,比的小度者走投无路,每次到了最后,只有返回云巢。 五行磴拦截对手,在八非学宫属于合法。如今危字组四分五裂,禹笑笑有心无力,道师们碍于规矩,也不能主持公道。整整一个时辰,方非也没能越过第五层,直到酉时将至,白虎人才一哄而下,跟着?龙鼓响,满天飞磴停了下来。小度者孤单单落在草坪上,身子疲惫不堪,心里灰心丧气,可是老天爷还不罢休,不一会儿,潇潇洒洒的飞起了细雨。 方非站在雨中,仰望天上飞磴,那儿空空荡荡,似乎整个世界都将他遗弃。雨水落在脸上,丝丝渗入心底,化作一股酸热,又从眼眶里汹涌而出。 雨越下越大,方非走回教室,室门已经关了,外面风雨如晦、雷声隐隐,走廊上却空荡荡的寂无声息。 方非心里起了一股寒意,乐当时的话时断时续,在他耳边响起:"不许在云巢过夜……比起任何惩罚都要严重……那就是--死亡……" 他的背脊仿佛过了电,汗毛一根根的竖了起来。这是,他仿佛看见了一样东西,走廊的墙壁上无中生有,悄然出现了一行字迹,色泽暗红,好似干涸已久的鲜血-- 云巢夜间身存守则 甲.留在教室外面的的走廊。 乙.不许越过许愿台。 丙.如果独自一人,听见有人叫喊自己,切记不许回答,也不得搜寻声音的来源。 丁.以上三点,如有违背,后果自负。 八非学宫道师团 某年某月某日 望着字迹,方非眼前发黑,他的身上冷嗖嗖的,像是结了一层冰。 他已经两顿没有吃饭,为了脱困,又在五行磴上耗尽了力气。看了守则打一条,他不敢离开走廊,不一会儿,倦意阵阵涌来,方非倚墙坐下,一不留神,昏沉沉睡了过去。 蒙蒙眬眬,他又落在五行磴上,四面大雨如注,他在尽力飞翔。前后左右,白虎人追赶正急。方非左冲右突,摆脱了钟离焘,绕开了巫袅袅,将司守拙抛下时,那家伙发出一连串歇斯底里的吼叫。 因为是在做梦,他在五行磴上跳来跳去,飞得十分神勇。突然间,狂风扑面,皇秦面无表情的直冲过来。方非掉头就跑,可是无论飞得多快,始终避不开白王太子。两人首尾相连,皇秦的呼吸似在耳边。方非心惊肉跳,回头一看,忽的不见了皇秦,乌云压顶而来,化为了一张浓黑的人脸,鼻高眼深,面颊突出,嘴巴张得老大,其中萦绕着长长的闪电。人脸大声狂笑,声如巨雷,一刹那,空茫茫的眼窝里射出两道电光,方非来不及躲闪巨脸龇牙咧嘴的向他扑来…… "啊!"方非猝然惊醒,嗓子又干又痛,脑子里似有一把锤子。 飞磴、怪脸、乌云、闪电,统统消失不见。他躺在走廊的的角落,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地板冰冰凉凉,墙壁发出淡淡的青光,长廊半明半暗,一股阴森气息,冲他扑面压来。 这时走廊尽头,出现了一团亮光,跟着响起了缥缈的歌声-- "百叠漪漪水皱,六铢纵纵云轻,植立含风广殿,微闻环佩摇声。" 曲调忧伤淡淡,一股冷香随歌而来。方非只觉鬼气森森,恐惧莫名。他挣扎欲起,可是身子酸软,动弹无力,那光亮一路飞来,云光迷离,香气浓郁方非沐浴其中,身子也似漂浮起来。 "咦!"光亮里传来了一个柔媚的女声,"谁在那儿?" 白光淡去,一个年轻女子出现在方非面前。她通身白衣,姿容秀美,气韵淡雅高华肌肤莹白无瑕。 雨夜幽宫,出现了这样一个女子,不是艳尸,就是丽鬼。一时间,方非的心里闪过了好些可怕的念头,可是不知怎的,望着这个女子,他就是怕不起来。 "小家伙!"女鬼摸了摸少年的额头,手白如雪,悠悠生凉,"你生病了?" 方非想到《云巢夜间守则》,闷着头不敢出声。 "你是学宫的学生?"女鬼又问。 方非还是不敢说话,也不敢瞧对方的眼睛。 "呵!"女鬼看出她的心思,"小家伙,我如果要害你,一定会叫你的名字,可如今,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方非一愣抬头,望着女鬼的面容,不知怎的,一句话冲口而出:"我、我叫方非!"话一出口,他就悔恨起来,--这不是授人以柄吗?女鬼知道了名字,不就有了蛊惑自己的手段吗? "怎么不回卧龙居?"女鬼又问。 "我回不去!"方非对答如流,心里只觉奇怪,怀疑对方用了迷魂法儿。 "哦!"白衣女鬼轻轻俯身,打量方非,忽的微张檀口,呼出一口白气。 这一下猝不及防,凉意透体而出,,方非浑身一轻,不觉站起身来,他的心里又吃惊,又迷惑,呆柯柯地问:"你、你究竟是谁?" 女鬼一笑,飘然迫近,放飞来不及后退,女鬼如烟似雾,穿过了他的身子,一股余香袅绕不去,方非如痴如醉,一时呆住了。 "你可以叫我牡丹!"白衣女的声音柔柔软软,从他的身后传来。 "你是花妖?"方非的心子别别乱跳,"可是,花妖不会说话呀!" "不会说话?"烟云起落,牡丹又在前方凝聚成形,"你说那些奶娃娃?" 方非想起简怀鲁的话,忍不住问:"您多少岁了?" "问这干吗?"牡丹笑了笑,"女士的年纪可不能随便说!" "我听说,妖怪五百岁才会说话!" "五百岁?"牡牡丹轻描淡写,"那也只是个奶娃娃!" 方非越发吃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支吾问道:"牡丹!我能下去么?" "下去?"老花妖摇了摇头,"五行磴每天运转三次,卯时到辰时,午时到未时,酉时到戌时,你要下去,就得等到卯时。" "你怎么上来的?" "花妖想上哪儿,化成雾儿不就行了么?"牡丹见方非无精打采,笑了笑说,"左右下不去,你陪我说说话吧!"方非无可奈何,轻轻叹了口气。 "你还没吃饭?"牡丹问。 方非闻言,更觉饥饿。牡丹随手一抓,从虚无空中拽出一盘圆饼、一瓶甘露。 "嫌弃妖怪的点心吗?"牡丹递到方非面前。 别说妖怪点心,就是妖怪毒药,方非饿字当头,也是照吃不误。好一顿狼吞虎咽,花形饼滋味清美,甘露也是淡甜味儿,喝过之后,齿颊留香。 吃完喝光,牡丹接过空盘空瓶,向天一丢,啪地闪光,又不见了。 "牡丹!"方非有了精神,"你来云巢干吗?" "这儿归我管,打扫拂拭,整理用具,每天都有活干!" "你来这多少年了?" "记不清了,好似两千年。呵,活得太久,最难记住的就是时间。套用红尘里的一句话,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云巢的人来了去,去了来,少的老,老的死,说起来,还真是一件悲伤的事呀!"牡丹说话,一如寒夜花香,总是幽幽淡淡,可是揣摩其中况味,方非又觉一阵凄然。 "小家伙,你怎么不说话?" "牡丹,你在干吗?" "打扫呀!唉,谁这么淘气,把墙炸了一个窟窿,咦,地板也坏了吗?"牡丹挥挥衣袖,带起一片白光,石墙弥合无痕,酥黑的地板也恢复原状,花妖悄然向前,身上光亮所及,上下四方,焕然一新。 方非跟在牡丹身边,默默看她展示法力。 "小家伙,你会不会吹尘呀?"牡丹回头看来。 "我……"方非羞愧难当,"我不会!" "可惜呢!要不然,倒可以帮我的忙!不过,你被困云巢,不是对头厉害,就是本事不行。说起来,好些日子也没人困在云巢了!" 方非面皮发烫,越发羞惭。牡丹逐间逐室地打扫过去,经过的地方,留下冷冷花香。 "小家伙。"牡丹漫不经心地问,"你一生之中,有什么时候最快乐呢?" "骑单车的时候!"方非应声回答。 "呵!"牡丹笑了起来,"这答案挺奇怪。许多人会说,考上八非学宫的时候,也有人会说,吃东西的时候、通灵的时候、飞行的时候、要么跟伴儿一起的时候。答案多得很,可没一个你这样的。我猜猜,骑车的不止你一个人吧!"方非面红耳赤,心子扑通乱跳。 "另一个是女孩么?"牡丹又问。 老花妖洞悉世情,一语中的,方非无奈"嗯"了一声。 "女伴儿?" "不!不!"方非连连摇头,"不是!" "那就是你单恋咯!"牡丹转过头来,清澈的眼中透着笑意。 "我不知道!"方非老实回答,"她是我的点化人!" "唉,小度者,你跟妖怪说这话,不怕我食了你的魂儿吗?" 方非闻言一惊,忙说:"你、你不是那种妖怪!" "那也不见得。"牡丹冷冷掉过头去。 方非心里古怪极了,他在跟一个妖怪散步,讨论的话题是食不食他的魂儿。可是不知为什么?牡丹有一种奇怪的气质,叫人不会对他心生恐惧。 "牡丹!"少年大着胆子反问,"你活了那么久,什么时候最快乐?" 牡丹悄然止步,转眼望着方非,眼里似有一丝叹息:"小家伙,你可真会问呢!这个问题,我问过好多留宿云巢的学生,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也许,他们都以为,一只花妖,一团雾儿,没有快乐,也无所谓悲伤,时间对于我们,不过都是虚空罢了。" 老花妖抬起头来,微微沉吟:"多久以前,我也记不清了。那时节,我还没有觉醒,只是一树无知无觉的花儿。可是有一天,一个人的萧声把我唤醒了。他是一个吹花郎。" "吹花郎?"方非插嘴,"我也认识一个吹花郎。" "他叫什么?" "简怀鲁。" "那个小家伙?"牡丹微微一笑,"我还记得他!" 胡子拉碴的简怀鲁也成了小家伙,方非心里大为别扭。牡丹瞧破他的心思:"我只记得他当年的样子,他刚进来时很害羞,见了花妖也会脸红!" "吹花郎老脸厚皮,玩世不恭,方非实在想象不出他脸红的样子。 "可是那个吹花郎,我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呢!唤醒我的时候,他还很年轻,眼睛比星子还光亮,笑容总是挂在脸上。" 牡丹生音缥缈,目光涣散迷离,"那时间,他每天都来,随身带着那管洞萧。他喜欢坐在花树前,冲我吹奏曲子。有一次,他还替我赶走了一只魑魅。这个爱花惜花的人呀!看着他的笑脸,我就无比满足,听到他的萧声,我的灵魂就像漂浮在无垠的太空。到后来,听到他的脚步声,不待吹萧,我都会忍不住绽放花朵。那时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多想有一双手臂,可以把他拥入怀中,又多想有一张嘴,可以亲吻他明亮的眼睛。唉,可是,不行呀……" "为什么?"方非忍不住叫了起来。 牡丹瞅他一眼,淡淡地说:"我那时还是一只花魂,年岁不久,不会灵通变化。小家伙,不是每只花魂都能成为花妖。有的耐不住寂寞,自行泯灭;有的叫风雨雷电伤了本根,香魂消殒;还有的遇上了魑魅,吸走了他们的魂儿,落入悲惨透顶的境地。如果没有那个吹花郎,我也许不会觉醒,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我也成不了花妖,早就与那些姊妹一样,随风随雨,零落成泥了……" 牡丹说到这儿,拣了一处台阶坐下。方非也坐在一边问:"后来怎么样?" "唉,一只花魂儿喜欢上一个道者,又能怎么样呢?过了一段日子,有一天,吹花郎没有来,第二天,他还是没来,后来的日子,我等呀等呀!一月,一年,十年,二十年,四十年。那段日子可真难熬,许多年里,我一朵花儿也没有开。我ri夜望着他的来路,心里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一个脚步声,可是不像他的,那脚步沉重、迟缓,我抬眼一瞧,从他惯来的地方,走开了一个老人,满头白发,容色愁苦,眼睛混浊无神,腰背也佝偻起来。 "我起初没有在意,可当老人拿出洞萧,吹起曲子,我才猛然明白,这个人就是他呀……" "哎哟,发生了什么事?"方非又叫起来。 "什么事也没发生。"牡丹摇了摇头,"他来了,可也老了,他站在我的面前,吹起昔日的调子。欢快飘逸没有了,只有沉重和悲伤,我默默地听着,感觉自己开了花,可那花儿不能持久,曲子吹完以后,花朵也就凋谢了。我望着这个老好人儿,心里又喜又怨。这世间,他开口对我说话,他说,他知道我有灵性,知道我能听得懂人话。可他知不知道,我曾是多么地喜欢他呀?这个狠心人,絮絮叨叨地讲述着他的过往生平。他娶过妻,生过子,后来,他的妻子病死了,儿子也在战争中亡故。他只身离开了我,又孤苦伶仃地回来,他的人生就是一个环儿,他在环里兜转了一辈子,起点和终点,始终分不清。" "他无处可去,在我身边住了下来。这个老儿疯疯傻傻,整日整夜都在吹着忧伤的曲子。有一支曲子他吹了百遍千回,那是他为妻子谱写的。直到有一天,我听着这只曲子,忽然伤心极了。那一夜,我没有开花;到了第二天,他也没能从房子里走出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走了?"方非憨憨地问。 "不!"牡丹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他死了!"方非浑身一颤,脸色刷白。 "从那以后,我又修行了好多年,终有一天,我抛弃了躯壳,成了现在的样子。可是,他住过的屋子坍塌了,断壁残垣成了他的坟墓。我默默地站在坟前,过了不知多少岁月,直到暴雨和山洪,将那块地方永远地抹去了。"牡丹说到这儿,悄然住口。 "后来呢?"小东西心里发堵,执着地追问。 "没了,故事完了。"牡丹笑了笑,"有时我也会想,如果在他年轻的时候,我就是一只花妖,兴许,我会食掉他的魂儿。要是那样,我们永永远远也不会分开了。" 老花妖徐徐起身,注视天穹。雨,已停了。云巢浮于万山之巅,离天犹近,新雨过后,星斗更加明亮,散发幽淡光芒。 牡丹穿过太极坪,飘然向前,小家伙老实地跟在后面。经过一间教室,进去一间广殿,殿中星光无穷,点点漂浮,两人好似不经意间闯入了茫茫太空。 "这儿是魁星殿。"牡丹轻声说,"历年八非学宫的"魁星奖"得主,都会在殿中留下影像!" 凝目望去,每一点星光,都是一尊小小的人像,光芒凝聚,栩栩如生,那些影像都很年轻,活似一群小小的精灵,冲着方非点头微笑。 猛可间,少年的心剧烈跳动,她看见了一尊人像,白衣清灵,缥缈若飞,处在众星之间,宛如一只雪白的飞燕。 牡丹见他出神,伸手拂过人像,人像下方,闪过两个小字。 "燕眉!"花妖沉吟说,"我记得不错,这座大殿,她有三尊人像!"说着转眼望去,忽见方非脸色苍白,"小家伙,你怎么了?" "她……"方非咽了口唾沫,费力地说,"她也是八非学宫的学生?" "南溟燕眉,大名鼎鼎呢!"牡丹露出一丝微笑,"这个小姑娘,很是讨人喜欢!" "她毕业了吗?"方非的心快要冲出嗓子。 "没有!"牡丹摇头。 "什么?"方非失声大叫,"她在哪儿?" 牡丹瞧他一眼,奇怪他情绪激烈。"她是四年生!"花妖说,第四年是还愿年,就我所知,她还在还愿!" "还愿年?还愿?"方非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远就是许愿台了,到了那儿,你就会明白!" 走出魁星殿,经过一条长廊,遥见一座高台。台如圆柱,盘绕着一条石龙,石龙半身没入地下,半身盘旋而上,龙头冲出台阶,冲天发出无声的长吟。 沿着龙身化作的阶梯,两人盘旋而上,好一阵才走到台顶。这儿已是八非学宫的顶端,迎面可见支离邪的天罗盘。夜色中,那圆盘熠熠发亮,上面的字迹一清二楚。 八非学宫就在下方,天湖水光星闪,好似一面小巧的镜子,山下的玉京犹如光灿的宝石;回头望去,连绵起伏的都是雪山,星光映雪,静谧幽蓝。 龙嘴里发出一声长吟,一道白光冲口而出。这一下突如其来,吓得方非身子一缩。那道光柱雪亮通明,一直没入天心深处,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变淡消失。 "又有学生毕业了!"牡丹笑着说。 "毕业?"方非十分好奇,"这跟毕业有什么关系?" "这条石龙叫作愿龙!学生在八非学宫修习三年,到了第四年,都要许一个心愿,用符笔写了,投入愿龙嘴里,哪天还了愿,才能从学宫毕业!" "一直还不了愿呢?" "那就永远毕不了业!"牡丹微微苦笑,"从古至今,这条愿龙,装了一肚皮的心愿,实现的也许还不到一半。天下事称心的少,不如意的多,哪有心愿都能得偿呢?" "毕不了业,岂不糟糕?" "要毕业吗?那也简单。这里只说许愿,可没说许什么愿。你只要许一个最容易达成的心愿,譬如说吃一样好东西,睡一顿好觉,只怕还没出八非学宫的大门,你就顺顺当当地毕了业。可是这样的心愿,又有什么味儿呢?说起来,毕不毕业,这儿的学生并不放在心上,他们在乎的只有一样东西!" "什么?" "荣誉!"牡丹眺望星空,目光悠远,"越难达成的心愿,越能获得荣誉,为了这样的心愿,许多人终其一生孜孜以求。幸运的总在少数,可就算失败了,敢于许下心愿的人,也会受到世人的尊重。" "燕眉许了什么愿?"这才是方非最想问的。 "我不知道,学生许的愿,除了他们自己,就只有愿龙知道。这老石头的嘴巴很紧,宁可将心愿烂在肚子里!" 方非望着石龙,那东西木木呆呆,全无生气,乍一看去,就是一堆无知的死物。 "牡丹,这儿最难的心愿是什么?成为天道者吗?" "那也是极难的了。最难的倒也说不上!"牡丹沉思一下,"打我来到这儿,见过两个心愿,差不多是最难的,不过也全都实现了!" "什么心愿?" "一是伏太因的降服六龙,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宏愿,实现以前,若说有人相信,那他一定疯了。伏太因只用了十年,就将其一一完成。从那以后,世间的群龙将他奉为'天龙'。" "另一个是皇师利的白王无上,这一个比伏太因的还要难,必须超越所有的天道者,包括天龙伏太因。皇师利花了十五年才得偿所愿,这里面尽管有些运气,可他的心愿却是早已许下的。" "你也见了心愿了结时的白光。可你更该瞧瞧,伏太因和皇师利毕业时的景象。愿龙吐出的还愿光,亮了三天三夜,天上雷鸣电闪,风雨大作,就连大地也为之震动。这才叫惊天动地的宏愿--道者能够成为震旦的主宰,正是因为他们敢于发下如此宏愿,并不惜一切地付诸实现。" 牡丹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轻声说:"只不过,这两个心愿还不算最难的。" "还有更难的?"方非吃了一惊。 牡丹抚过龙头,幽幽地说:"这条愿龙的身子里,还藏了一个可怕的心愿。叫人庆幸的是,它还没有实现……"花妖的声音缥缈不定,犹如一串呓语,漂浮在方非耳边。 两人默不作声,下了许愿台,方非忍不住问:"牡丹,那个最难的心愿是谁的?" "呵!"花妖摇头一笑,"我已经忘了!" 方非心下生疑,伏太因和皇师利的愿望,牡丹清楚记得。这个心愿如果更难,老花妖没理由记不得许愿人的名字。也许她心里知道,只是不肯说出来。 他只顾着想着这件事,忘了《生存守则》的训诫,不知不觉越过了许愿台。 走了短短一程,前方响起一阵呻吟,阴沉、凄楚,还有一丝莫名的诡异。方非心摇神颤,不觉毛骨悚然。 牡丹应声止步,他也随之停下,又来一声呻吟,仿佛近在耳边--方非一抬头,猛然发现,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拱形的石门,就在门扇的后面。 "小家伙!门里是学生的禁地,你就待在门外,不要到处乱走!"牡丹轻轻一晃,穿过石门消失了。 方非又惊又怕,又觉百无聊赖,站了一会儿,也不见牡丹回来。石门耸立在前,月光照射下,石料粗糙沉暗,没有一丝闪光,这道门似有某种力量,吸走了所有的光亮,统统所在了里面。 "学生的禁地?禁地里又有什么呢?"方非注视石门,好奇心油然升起,不由伸出双手,轻轻推向石门。 啪嗒--双手刚刚碰到门扇,巨大的铁锁就打开了。 他没有用力,石门却呀呀地开了! 【天皓白】 方非心头一乱,不禁倒退了一步,一股刺骨寒风从洞里冲出,几乎将他的血液活活冻住。 少年站在门前,呆了一分钟,门里的寒风吹个不停,门缝深处,似有一点闪烁的幽光。惨白的月光从后照来,在他的身前拖出一道幽幽淡淡的影子,这道人影像是一条细长的绳索,扯着他的双腿,拖着他向门里走去。 好奇战胜了恐惧,方非走进了石门。 墙壁荧光淡淡,道路若有若无,呻吟声隐隐约约,止不住地逗人向前。荧光渐渐消失,黑暗重重压来,幽深尽头,寒风阵阵吹来,前方似有一跳向下的斜坡,曲曲折折,好似怎么也走不完。 走着走着,方非忽觉有异,回头一瞥,骇然发现,身后一团漆黑,似有许多岔路。不经意间,他已陷入了一个歧路重重的迷宫。 方非急了眼,想要呼救,可是呻吟如在耳边,这一嗓子叫出去,天知道又会惹来什么东西?他呆了一会儿,转过身子,慢慢向后摸去。 在黑暗里摸索了一阵,前面亮起了一点白光。他心头狂喜,想起了牡丹的护身光,不由加快了步子。那光越来越亮,突然间,方非眼前通明,他闯进了一个石室。室内四壁空空,只有一面巨大的圆镜,方非看见的光,正是镜面发出来的。 这是大还心镜!方非不见牡丹,十分丧气,他困在了这儿,如果不到天亮,根本没法出去。 宝镜光照一室,镜子里清清楚楚,照出了他的影子。方非知道,镜中的影子看似人影,实是魂魄。他挥了挥手,镜中人也跟着挥手;他笑一笑,镜中人也随之发笑;他吐出舌头,那人影还是照做。 一切再也平常不过。方非无精打采地坐在地上,无意中抬头一看,他的心子夺得一跳,几乎挣破了胸膛—— 镜中人没有坐下,而是直挺挺站在那儿,两眼注视前方,一时古怪笑笑,一时又吐吐舌头,接下来伸手捂嘴,打了一个老大的哈欠。 方非望着镜像,油然生出恐惧。这时万籁俱寂,走在幽深迷宫,镜中的影子居然自行其是——要不是知道了宝镜的奥妙,他早就尖叫一声,拔腿就跑了。 沉默了一会儿,方非缓缓起身,镜中的魂魄,顿也收起嘴脸,恢复成时下的样子。如同一个顽皮的学生,老师转过身去,他就胡作非为,老师掉过头来,他又一本正经。方非又吃惊,又好笑,与那影子对视半响,不觉笑了起来。谁知他在这边笑着,那一边却满脸哭丧。方非一惊,不由收敛笑意,镜中人却又咧嘴直乐,笑个不停。 方非满心别扭,暗想简真说过“魂魄随身”,那么他只手倒立,这魂魄会不会也跟着照做? 这一下子突发奇想,方非俯下身子,双手撑地,想要倒立起来,可是手臂乏力,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反而摔了两下狠的。他揉着痛处,爬起身来,镜中人大扮鬼脸,舌头吐得老长,好似嘲笑他自不量力。少年心里有气,暗骂一声:“混账东西,把舌头收回去!” 念头一动,魂儿神色黯淡,慢吞吞缩回了舌头。方非只一愣,心生诧异,也不知这魂魄是当真听话,还是凑巧为之。 正在琢磨,魂魄龇牙咧嘴,又笑起来,方非一皱眉,心里又叫:“不许傻笑!”镜中人一呆,笑容僵在脸上。 方非的心子一阵狂跳,定了定神,又暗暗发令:“点头!”魂魄迟疑一下,略略点头。少年狂喜不禁,又叫:“摇头!”魂魄愁眉苦脸,波浪鼓似的摇起头来。 接下来,方非怎么想,镜中的魂魄就怎么做,如臂使指,应验不爽。少年见这情形,心里也觉糊涂,不知道真是魂儿听话,还是这面镜子的神通。 思来想去,忽地生出一个大胆念头,方非锐声下令:“只手倒立!” 镜中影子没动,方非集中精神,又喝一声:“只手倒立!” 应着念头,一股大力从下涌起。方非身不由己,呼地跳起老高,身子风车似的一转,右手五指叉开,夺地按在地上,一股极大震动从指尖传来,势如奔潮激荡,瞬间涌到了脚心。 这一下变故突兀,等到方非明白过来,已是掌心悬空、手臂绷直,就如简真一样,只凭五根指头,支起了整个身躯。 他心惊肉跳,翻眼望去,镜中的魂儿也倒立过来。双方动作一致,神情却是迥异,方非瞠目结舌,镜中的魂魄却是一脸苦相。 五指倒立,不痛不麻,放在以前,几乎不可想象。方非震惊过后,深深呼出一口长气,努力集中精神,嘴里接着发令:“拇指撑地!” 号令连发两次,也无动静。少年极力想象简真一指撑地的样子,又叫一声:“拇指撑地!” 拇指陡然下沉,仿佛所有的精力,全都注入指尖。其余四指徐徐收起,一股震颤向上传递,一直抵达体内某处,方非不由浑身发抖,抬眼一看,镜中人咬牙瞪眼,俨然十分吃力。 方非暗叫不好,叫声:“双脚着地。” 拇指应声弹动,整个人腾空飞起,一个翻身,方非稳稳落在地上。 少年万分惊奇,将拇指伸到眼前,屈伸两下,微微发麻之外,并无别的异样。 可是魂魄吃力,必有它的原因。方非想了想,拿出《炼气术的小窍门》,封面上的大肚皮十分传神,想象肚皮的主人,方非不由心中好笑。他翻开书本,文字圆头圆脑,均是作者手写,插图十分有趣,都是胖道师的样子。小胖子滚来滚去,时而打出一套拳脚,时而摆出古怪姿势。 全书共分五部——登堂、入奥、成圣、入道、通天。 方非从“登堂”看起,这一部专讲五行诀——火精诀、土精诀、金精诀、水精诀、木精诀。五诀各有呼吸五发,火为“呵”,土为“呼”、金为“呬”、水为“吹”、木为“嘘”、五行又合于五脏,火合心、土合脾、金合肺、水合肾、木合肝…… 五行源远流长,道理古奥难懂。方非看来看去,渐渐头晕犯困、连打哈欠,于是略过文字,单瞧插图,胖人儿动作灵巧,神态滑稽,比看漫画还要有趣。 过了一会儿,终于找到那个姿势,上下扫了几眼,忽地看到一句:“无论何时何地,不要忘了呼吸!” 这个姿势属于水精诀,水精诀的呼吸法是“吹”。方非放下书本,再次集中精神,身子翻转过来,又变成了拇指倒立。震颤忽起,方非忙按课本,长长地吹了一口气。 一吹一吸,震动减弱,呼吸了十次,身子归于平静。举目再看,魂魄的脸上愁容消散,两道细长的眉毛慢慢舒展开来。 方非信心大增,接连尝试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到了小指,他的心中不胜忐忑,只怕有所闪失,可到头来还是轻松完成。 水精诀炼完,又炼“火精诀”、“土精诀”、“金精诀”、“木精诀”,无论动作如何艰难,均是随意成功。方非又惊喜,又迷惑,可又忍不住支使魂儿,做出种种奇难动作。 炼完了五行诀,方非困意渐浓,想起简真的大话,也使个头槌着地,双手抱胸,,以“呬”字诀呼吸,闭上双眼,不多一会儿慢慢入睡。 这一觉无思无觉,睡得酣畅快美。不知过了多久?方非心头一震,忽地醒了过来,张眼望去,镜中的魂魄也正呆呆瞧他。他恍然记起,自己尚且倒立,于是全神贯注,暗叫一声:“双脚落地!” 身子应念翻转,两脚站稳,脖子有点儿发紧,可是扭动两下,也就松弛无事。方非漫不经意地向前一看,忽然吃了一惊——镜中除了他,还有一颗花树,花朵白莹莹,光灿灿,朵朵怒放,大如小碗。 方非猛一掉头,老花妖神色惊疑,站在后面。少年大为窘迫:“牡丹,我迷路了,不知怎么就到这儿来了!” “你刚才在做什么?”牡丹轻皱眉头。 “修炼五行……” “不!”牡丹摇了摇头,“小家伙伴你在御魂!” “御魂?我只是修炼……” “算了!”牡丹一挥手,你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她拾起那册课本,瞥了两眼,丢在一边,山胖子的书对你没用。” “没用?”方非狼狈地说我不用修炼五行了吗?” “当然要炼!可不能按书上炼!你得反过来炼!” “反过来炼?” 老花妖古怪一笑,瞥了瞥镜子,像是害怕惊动了里面的影子,轻声说:“一般人的魂魄比肉体迟钝,修炼五行,无非透过种种苦行,迫使魂魄跟随身子行动,这就叫做魂魄随身。可你呢?魂魄天生比肉体灵敏,可以随心所欲地受你操纵。魂魄一动,身子也动,这就叫做身随魂魄。”说到这儿老花妖轻轻叹了口气,“小家伙,你是一个御魂者!” “御魂者?”方非一脸茫然。 “任何修行,无非透过躯壳,驾驭魂魄。御魂者呢却是透过魂魄,驾驭躯壳。前者千难万险,后者却很容易,只不过……”牡丹沉默一下,“小家伙,在外面,这件事你最好别说,别的道者很不喜欢你这一类人!” “为什么?”方非一愣。 “御魂的人,十个中间,九个都入了魔道。”牡丹轻轻叹了口气,“御魂与食魂,总是牵扯不清。” 方非脸色发白,牡丹瞅他一眼:“这也不一定,我就知道,也有没进魔道的御魂者。” “我才不做食魂者,我才不食别人的魂儿!”方非大声说。 “随便你吧!”牡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御魂的初期,需要一面照魂镜!”她顿了顿,“小家伙,看起来,你得常到这儿来!” 方非大吃一惊:“这儿不是禁地吗?” “禁地没错,可你要进来,也没人拦住你。”牡丹微微一笑,“我刚才还在想,你看上去挺老实,也许不会擅闯禁地,可一转身,你就没了影儿。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真没说错。” “我……”方非面皮发烫,“我只是好奇,不知怎么的,我一推,门就开了!” “想要修炼五行,你就得继续好奇下去。没错!这儿有天眼符…”牡丹冲着大惊失色的少年眨了眨眼,“可是,爱听故事的孩子总是有福的。看在你陪我聊天的份上,我可以帮你糊弄一下那些道师!下面的小娃娃花妖,负责监管你们的作息,只要我一句话,她们都会变成瞎子,当然了,只是看不见你一个。小家伙,你只要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来!不过我白天不在云巢,你要来云巢,最好挑个晚上。” 方非听得发懵,还没想明白,三声鼓响,卯时到了。 “来吧!”牡丹飘然引路,方非紧紧跟随。穿过一片黑暗,两人来到石门外面。这时东方微明、群星退隐,方非一阵风跑上草坪,想起了什么?转身挥手:“牡丹,忘了说,我叫方非!” 牡丹笑而不语,身如晓雾散去。方非望着花妖消失的地方,心头一阵怅惘。他一转身,跳上木磴,箭也似飞上天去。 夜色还没褪尽,漫天的飞磴五彩斑斓。方非磕磕碰碰,到了卯时三刻,才从五行磴里摆脱出来。他刚一落地,又向龙尾阁奔去,沿途的花妖飘来飘去,不时冲他会心一笑。 到了龙尾阁,阁门紧闭。正着急,门上露出了一条缝隙。方非喜不自禁,贸贸然冲进去,把一只花妖撞成了一团云雾,他吓了一跳,连声道歉,雾气咯咯发笑,一溜烟飘远了。 上了任意颠倒墙,道路绕来绕去,少年转迷了路,正在焦躁动开门的花妖穿墙而出,冲他连连招手。方非跟着花妖,很快到了四十九号。 室门紧闭,花妖手一指,门就开了。方非正要致谢,花妖竖起指头做了个噤声手势。方非忙将话儿咽了肚里,偷偷摸进房间,里面鼾声起落,两个室友正在酣睡,看来方非失落云巢,并没打搅二位的清梦。 方非闷闷躺下,回想一路走来,都有花妖相助,必是受了牡丹的支使。老花妖年久岁深,在花妖中的地位也许不低。 天色渐亮,另两人还在赖床。这时光亮一闪,芙蓉妖穿墙进来,见了方非,抿嘴笑笑,扬手射出两道白气,分别钻入了两人的被子。两人哇哇乱叫,双双跳起,迷迷瞪瞪,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课表落在方非手上,定眼一看:“辰时墨宫符法课,道师天皓白;未时墨宫妖怪课,道师帝江。” 看到最后两字,方非心尖儿一颤,可是不去云巢,又让他松了一口气。 “方非!”简真揉着眼睛大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以为……” “你以为我死了?”方非冷冷说。 “嗐,我哪儿敢呐?给我一万管金也不敢呐。”大个儿在那儿赌咒叫屈,“天老爷作证,我可是尽了力的,中午一次,下午一次,都叫白虎崽子拦住了。昨晚你不在,我都睡不好觉,你不信,可以问吕品!” “我不知道,我睡着了!”吕品不买帐。 “死奸细!”简真跳上桌子去捉吕品,懒鬼灵活出奇,一晃身,闪过大个儿的魔爪,从上铺滑了下来,拿过课表瞅了一眼,“符法课,天皓白,呵,有意思!” “什么?”简真应声一跳,“天皓白教我们?胡扯!天道师只教三年生。” “你自己看!”吕品将课表掷给简真。大个儿看了一眼,欢声大叫,“太好了!天道者教我们的符法!” “天道师!”方非纠正。 “没错!”简真咧嘴一笑,“天道师就是天道者!” “什么?”方非十分吃惊,“你说天皓白?”简真洋洋得意,哼哼点头。 “死奸细!”大个儿站在桌上,两手叉腰,“你们家那个白王,当年不也挂着两道鼻涕,做过天道师的学生吗?” “我们家没白王,只有一只白乌鸦。”懒鬼拖声拖气地回答。 “哼,死奸细,你就尽情伪装吧……”大个儿,在那儿直眉瞪眼,吕品却趿拉趿拉,拖鞋方便去了。 出了龙尾阁,凑巧遇上屈晏,鱼羡羽在他身边,两人有说有笑,见了三人,屈晏扬手招呼。 “你来龙尾阁干吗?大个儿笑嘻嘻凑过去。 “我来找同乡!”屈晏指了指鱼羡羽。 “朱雀鱼羡羽!”男孩儿望着简真扭捏一笑,含羞带怯地伸出手掌。 大个儿不情不愿地伸手,咕哝说:“玄武简真!”两人握手的时候,简真感觉朱雀人在他的手心掐了一把。 “我最喜欢大个子的男生了!”鱼羡羽两眼盯着简真,抛了一个大大的媚眼,大个儿的胃里翻腾,小腿肚都在发软。 “行了,行了!”屈晏看出不妙,扯着鱼羡羽就往外走,后者老大不愿,转过身来冲着简真挥手,“嗐,墨宫见,对了,我住三十五室,你们住几室呀?” 简真失魂落魄,不敢接嘴,冷不防吕品大声说:“我们住四十九室!” “太好了!”鱼羡羽拼命挥手,“简真,有空我来找你玩儿!” 大个儿就似挨了一棍,抱住脑袋一阵哼哼,等到朱雀人消失,他冲着懒鬼发出怒吼:“你疯了吗?干吗说我们住在哪儿?” “我最喜欢大个子的男生了!”吕品拿腔拿调,学着鱼羡羽的口吻,“人家对你有情有意,你就这样狠心吗?” “呸,你胡扯!” “唉,我这个人呐就是心软,最爱看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才跟他有情呢!”简真快要气疯了。 “你有没有情无所谓,他对你有情就行了……” “闭上你的嘴!”简真扑了上去,想要掐住吕品的脖子,吕品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就地扭打起来。 “喂!”方非大叫,“先别打呀!谁知道墨宫在哪啊?” “我知道!”两人百忙中掉过头来,齐声说,“墨宫挨着天籁树!” “天籁树!”方非摸不着头脑,“那是什么?” “连天籁树也不知道吗?”简真一边打架,一边不忘卖弄学问,“八非学宫的天籁树,喝,你别想……震旦里的三大神木……喝,吃我一拳……跟人头树,神剑榈齐名……嗷,死懒鬼,你敢揪我的头发,我跟你没完啊、啊、啊……” 方非好容易分开两人,吕品的左脸添了一块淤青,手里揪了一绺粗硬的短发,大个儿捂着脑袋哼哼,两眼盯着懒鬼,那样子像要吃人。 天籁树在如意馆的东边、天湖水的南面。三人吃罢龘饭,向着东南走,不久看见了一棵白色的大树,粗约百人合抱,高约一百多米,通身有枝无叶,枝条上生满银白的细丝,缠在枝丫中间,恰似一张特大号的竖琴;树身凹凸不平,凹陷处黑咕隆冬,如同无底的深洞,凸起的地方却浑圆水平,像极了大大小小的鼓面。 “这就是天籁树?”简真有点儿失望,“没有画儿上的好看!” “哈!”司守拙活是从空气里冒了出来,“九星之子,昨晚睡得还好吗?” “托你的福!”方非笑了笑,“我睡得再好也没有了。” 司守拙见他满不在乎,心里又惊又气,打起精神,接着挖苦:“那很好,今后我每次都留你在云巢睡觉!” “那就有劳你了!”方非点了点头,神态无比诚恳。 “你就嘴硬吧!”司守拙忍不住拉下脸来,“下次我叫你三五天着不了地。” “对!”钟离焘一边插嘴,“饿死这个狗东西!” 司守拙轻声冷哼,眼神一飘,落在吕品身上,瞌睡虫点着脑袋,正在神游八极,他大喝一声:“吕品。” 吕品啊地惊醒:“谁叫我?” “我!”司守拙虎着脸说,“你奶奶给你传书了吗?” “关你什么事?吕品两眼一翻。 司守拙冷笑说:“你对白王不敬,老太婆专程赶到琢磨宫,哭哭啼啼,在白王面前跪了两个时辰……” “有这种事吗?”吕品打了个哈欠,“两个时辰?哈,老太婆还真能跪!” “记住了,你是一个白虎人!”司守拙的手指顶到瞌睡虫的脸上,“你的命可是白王给的,别以为拜了个八星同光,就敢目空一切。哼,白王能教你生,也能教你死!” “白wang教你什么?”吕品mi着两眼懒声懒气,“他教你练长舌功吗?司守拙,你的舌头还真ta妈的长,从八非学宫伸到琢磨宫,天天舔皇师利的屁股。” “你说什么?”司守拙失声咆哮。 “我说什么,都是面对面地说,从不背着人告黑状!”吕品还是那幅睡不醒的样子,气量稍小一些,瞧他这幅德行,准得活活气死。 司守拙胸口起伏两下,好容易才按捺住怒气:“吕品,咱们走着瞧!” “当然走着瞧咯!”懒鬼微微一笑,“司守拙,走路不长眼,可是要摔跤的!” 司守拙伸出食指,狠狠点了他两下。钟离焘站在一边,尖声怪叫:“危字组记了几次大过哇?” “三次!”白虎人一阵哄笑。 简真扳起手指,算了算只觉不对:“旷课也记大过吗?” “蠢材。”吕品冷冷说,“天素非法斗殴,记了一次大过。” “什么?巫袅袅呢,角字组也记了一次大过吧?” “死肥猪,你想得美!”巫袅袅的声音娇滴滴传来。三人回头一瞧,白虎nv换了一身浅紫色羽衣,蒙着淡白面纱,领了几个女生过来。 这几个女生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少说也比阴暗星的女公子丑三倍。那个百里秀雅,跟她的名字全不沾边儿,不秀不雅,生得面如锅底,暴眼凸腮,两颗大龅牙,一张嘴就闪闪发亮。他贴在巫袅袅身边,神气活现,骷髅头一样晃来晃去。这女子变成这幅模样,据说是因为她父亲结仇太多,娘胎里遭人暗算,惨被妖灵附体。走因为他家世豪富,用的整容符比谁都多,每年的符法钱也要花上一万点金,可今天变成美人儿,用不了半天,又会变成看样子。学生们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做“半日美人”。 有了半日美人垫底,巫袅袅就算黑纱半掩,也是举世无双的尤物。她瞅着简真,娇声娇气地说:“死肥猪,我不许你胡说,昨天就是天素先动手的。” 简真的肚子也快气破了,可他见了漂亮女生就心慌,嘴里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巫袅袅一伙占了上风,扬长而去,百里秀雅临走前还冲大个儿嫣然一笑,简真差点儿把隔夜饭也吐出来。 学生们聚到天籁树下,周围空荡荡一片,什么宫殿也没有。钟离焘站在那儿大呼大叫:“怎么回事?老笔妖上哪儿去了,在墨池子里淹死了吗?” 一声尖啸,造化笔从天籁树间飞了出来,刷刷画出一张人脸,直眉瞪眼地大喝:“谁在骂我?” 树前冷寂无声,钟离焘灵机一动,回头指着方非:“他在骂你!” 方非一愣,禹笑笑先叫起来:“钟离焘,你血口喷人!” 呼,大脸飘到方非面前:“九星之子,你敢骂我?嗯?” 方非一皱眉头:“造化笔,如果你是道祖的化身,就会做出公正的判断!” “不愧是九星之子!”人脸啧啧连声,“答得真是太妙了!”造化笔应声一个盘旋,落到钟离焘头顶,狂风似的一挥,钟离焘的身上多了百十只毛毛虫,一只只绿油油、肥滚滚,比起寻常毛虫大了几倍。毛虫愣头愣脑,直往衣裳里猛钻,钟离焘只觉奇痒难忍,慌忙伸手捉虫。那毛虫本是画的,刚刚抓在手里,又从指缝间溜走。毛虫活蹦乱跳,将白虎人当成了树叶树皮,一个劲儿地撒欢撒野。钟离焘连抓带挠,发出的惨叫比杀猪还亮。 司守拙兄弟义气,上前帮忙捉虫,冷不防两条毛虫爬到手上,一阵风钻进衣袖。白虎人神色大变,倒退数步,忍了片刻,也不禁前抓后挠。 钟离焘痒得发狂,扯开羽衣,露出光溜溜的身子。这小子养尊处优,长了一身细皮嫩肉,白光光的身子上,只见毛虫乱拱,周围的女生看见,无不骇声尖叫。 这样还是没用,钟离焘又想脱裤,所幸皇秦赶到,举笔大喝:“僵如木石!” 钟离焘定在当场,张口瞪眼,一手挠着后背,一手捏着裤带,那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定身符!”造化笔啧啧说,“可他动不了,身上的感觉还是一样。” 皇秦还没答话,司守拙发出一声怪叫,回头一看,大甲士的衣袖衣襟,爬出来无数的小毛虫,一个个欢天喜地、连咬带蹭,司守拙哭笑不能,急得双脚乱跳。 “哎呀,不凑巧!”老笔妖怪腔怪调地说,“刚才过去的两个虫儿,正好一公一母,勾勾搭搭,下了一窝小崽子。” “老笔妖……”司守拙气得大骂,皇秦止住他说:“你忍着点儿!”甲士只好咬牙闭嘴,扭来扭去,那动作,那神气,比跳街舞还要有趣。 老笔妖不依不饶,咯咯尖笑:“皇师利的儿子,你该怎么做?再来个定身符吗?” 皇秦面皮紧绷,一言不发,拼命思索破解法门。这时忽听有人呵地一笑,跟着一道青光闪过,毛虫统统消失,钟离焘也能动弹,毛虫一去,白虎人清醒过来,想起刚才的丑态,羞得无地自容。 “小天!”老笔妖冲着远处怒吼,“你又来扫我的兴?” 众人掉头望去,天皓白笼着双手,边走边笑:“老无赖,你又在捉弄学生吗?” “该死的小天,用不着你教我怎么做!我喝过的墨水,比你喝过的酒多!” “好吧!”老道师咧嘴一笑,那张脸毛发乱耸,就像一只和和气气的狮子狗,“你嫌不够尽兴,可以冲着我来!” “又来了!又来了!你们这些天道者,就爱欺负人!”被欺负了的老妖怪骂骂咧咧,化身青色流光飞到空地上空,光芒变粗变长,横挥竖扫,平地涌现出一座白色大厦,亦真亦幻,美轮美奂,可是精美之余,又有一些不伦不类---爱奥尼亚式的圆柱托着中国式的飞檐;哥特式的尖顶于大马士革的圆顶比高;金字塔里嵌着希腊的神殿;尖塔的三条边上,又蹲着中国的嘲风龙。 这一片建筑,出乎老妖怪的奇思妙想,并不存在于世间的任何角落,只不过搭配有道,揉捏一处,丝毫不显突兀。 造化笔忽又缩小,钻入大厦,狂风似的一阵乱扫。门窗接连涌现,屋内的奇妙装饰,简直超乎想象。天皓白不由大皱眉头:“老无赖,够了吧?一个上课的地方,用不着这么费事!” “小天哇,你可真没劲。”那张脸眯起两眼,洋洋得意,“说起造房子,你就知道一个顶子盖四堵墙!哼,想当年,我建造玉京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方非不胜惊奇。玉京是造化笔造的,难道说玉京也是画出来的? “老无赖,这话可不厚道!”天皓白慢里斯条地说,“你建造玉京?那四神是干什么的呢?” “他们听我指挥!”造化笔信口胡吹,“不信?哼,你叫他们来对质!”四神死了几十万年,如要对质,非得从地下爬出来不可。 “哦!”天皓白一瞅仙罗盘,“老无赖,你有完没完?我还等着上课呢!” “完了,完了!”门窗里青光一闪,造化笔飞了出来,“我什么时候迟到过?”这时?龙鼓响,造化笔一挥,每个学生面前多了一个青色的光标。 “跟着指引符走!”老笔妖大剌剌发号施令,“一年生去奥室,二年生去造化教室!” 人们跟着指引符涌入大门,迎面是一道喷泉,散落如花,绚丽如虹,喷泉口是个龙头,龙身曲曲折折,盘绕三重假山,山上分别盘踞飞虎、玄龟和凤凰,飞虎扬翅张嘴,口中的泉水如宝珠自涌;玄龟喷出的水流,形似一条飞蛇,绕着池子蹿来蹿去;凤凰仰头望天,状若啼叫,吐出的水流细细长长,盘在空中,好似一朵乳白色的水云。 进入一条走廊,走廊形似活蛇,扭头摆尾地将学生传送向前。眨眼到了奥室外面,门前耸立了一尊玄武戏月像——蓝汪汪的地球上,趴了一只黑乎乎的玄武,龟壳里的飞蛇向上蹿起,将白光光的月球刁在嘴里玩弄。 进入奥室,四方幽沉,繁星亿万,坐在奥室中央,就像呆在太空深处。方非眺望头顶的流星划过,心头不胜迷糊。这些景物太过幻妙,若说真的,明明就是妖笔所画,若说假的,所有的东西,摸起来实实在在,又跟真的没什么两样。 大个儿也很迷惑:“臭懒鬼,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哈!”吕品趴在桌上哼哼,“你说它是真的,它就是假的;你说它是假的,它就是真的!” “呸,这话等于没说!” 天皓白走上讲台,大声说:“因为造化笔的缘故,上课晚了十分钟!” “小天哇!”老笔妖躲在暗处,闷声闷气地搭腔,“你又背着说我坏话!” 天皓白也不理它:“八非学宫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能得罪造化笔……” “说得对!”老笔妖应声接嘴。 老道师一扬手,青光闪过,老笔妖发出一声惨叫:“该死的小天!”说完寂无声息。 贝式姊妹之一,站起来问道:“天道师,您对造化笔使了什么符法?” “你是贝露还是贝雨?”老道师笑了笑。 另一个也站起来,双胞胎乐呵呵齐声说:“天道师,您猜猜看!”两人一模一样,就连圆脸上的酒窝,也都长在左边。 天皓白笑了笑说:“贝雨,你头上有条毛虫!” “咦?”左边的少女下意识伸手摸头。这一下不打自招,两人大叫:“不算不算,天道师,你使坏!”她们狂风般旋转起来,快得无法看清。一眨眼又停下来,同声说:“再猜,再猜!” 天皓白微微一笑:“贝雨,你头上的毛虫爬到胸口上来啦!” “我们才不上当呢!”两个少女异口同声。 “好吧!左边的是贝雨,右边的是贝露!” 两人瞠目结舌,贝雨半响说:“天道师,你、你怎么猜到的?” “不是说了吗?”老道师炸了眨眼,“贝雨,你的胸口有条毛虫! 贝雨低头一瞧,不知什么时候,胸口的羽衣多了一条绿闪闪的毛虫印记,伸手一摸,揩拭不去。两人恍然大悟,天皓白不知用了方儿,悄没声息地给贝雨做了一个磨灭不掉的记号,不论两人怎么转来转去,只要记号还在,那就一目了然。 贝露老大不服,翘嘴说:“天道师,你还没说对造化笔使了什么符法?” “那是秘密!”天皓白笑了笑,示意两人坐下,“现在开始上课,首先我问一句,各位,什么是符法?” “定式变化的法术……”“符笔写出来的神符……”奥室里七嘴八舌,闹成一片,声音最响亮的还是双胞胎,两人扯着嗓子齐喊:“符法就是写符的法儿!” “天素!”天皓白清了清嗓子,“你来说说!” 蓝衣少女起身说:“符法是符、书、图的总称。符者,通取云物星辰之势;书者,别析音句铨量之旨;图者,画取灵变之状。符中有书,参似图像,书中有图,形声并用。” “请坐!”天皓白一点头,“秦皇!” 太子爷长身站起:“符法是精气的流转,出自虚空,布于笔端,驾驭五行,召会六物,制御生死,安镇十方。” “请坐!”天皓白又一点头,“方非!” 小度者慌手慌脚地站起来,脸上涨红发紫,两腿一阵哆嗦。 “你来说说,什么是符法?”天皓白笑眯眯地望着他。 “我……”方非本来想说“我不知道”,可“我”字出口,又觉羞愧,张口结舌,再也说不下去。天素在远处冷冷瞅着他,白虎人里也发出一阵窃笑。 天皓白看了方非半响,点头说:“没错,符就是我,我就是符。方非,恭喜你答对了!” 奥室里一片哗然。皇秦大皱眉头,天素忍不住叫道:“这算什么答案?” 天皓白笑了笑,示意方非坐下,小度者晕晕乎乎,心里莫名其妙。 “刚才,我向三位定式满分的同学发问。天素说到了符法之形,皇秦说到了符法之质,方非却说到了符法之道。质胜于形,道胜于质,方非的答案最接近真相。” “从古至今,符法的定式层出不穷,尽管你们得了满分,可又有谁敢说通晓所有的定式?我可不敢这样自诩,就是法统万符的隐书,也未必记载了所有的符法” 方非听到隐书二字,心子通通直跳。 “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存在,从现在开始,你们所要做的,就是从浩如烟海的定式中,找到适合自己的符法,从而创造出我的符法!如果有人立志成为天道者,那么请记住,每一个天道者都是符我合一的。”天皓白一挥笔,讲台上出现了一个支架,上面挂了一张粉色的薄纸。 “这是什么?”天皓白笑问。 “纸!”众人齐声回答。 “一张纸!”贝雨嘻嘻直笑。 “一张很大很大的纸!”贝露接着补充。 天皓白咳嗽一声,用目光阻止了两姊妹继续造句:“现在,谁能在这张纸上写一道‘聚灵引火符’,可又不让这张纸燃烧起来?” 室内一片肃静。 “方非!”无人应答,天皓白开始点名。 方非脸色刷白,他看了简真一眼,大个儿一脸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方非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台上,好几次才抖出笔来。 “星拂笔?”天皓白笑了笑,“跟这间奥室很搭调!台下起了一阵骚动,贝雨忍不住问:“天道师,这真是星拂笔吗?” “为什么不是?”老道师反问。 “可是!”贝露涨红脸儿,“震旦史上说,星拂笔在第二次道者战争后就失踪了!” “也许不是失踪,也许只是等待!”天皓白意味深长地说,“数十万年的岁月,只为等待真正的主人!” 惊呼、冷笑响成一片,其中夹杂几声气急败坏的呼哨。 问答也好,喧哗也好,方非统统都没听见。他的心跳得无比厉害,聚灵引火符,这个名字似乎见过,可是任他怎么回想,就是想不起来那道定式。 豆大的汗水淌了下来,方非好似掉进了一个蒸笼。 “隐书!”念头如电闪过,石版难了出来,出现在左手上方。 正想低头去看,冷不防一只枯瘦大手从旁伸来,将他的手腕牢牢扣住。方非浑身一颤,掉头看去,天皓白注目望来,眼神说不出的严厉。方非口唇一张,几乎叫了起来,老道师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他看得见隐书?”这念头好似沸油滚涌,方非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过来。”天皓白的声音又轻又细,像是天外飞来,“在纸上写出聚灵引火符!”方非踉踉跄跄,给老道师拉拽向前,他无可奈何地举起符笔,抖索索伸向那张大纸。 那张纸仿佛一团轻烟,上面挂着支架,下面空空荡荡,方非硬起头皮,笔尖向前一送,薄纸应笔向后飘去,只留下淡淡的元气。 方非心声惊讶,又一挥笔,笔风所至,纸张又往后飘。 少年心往下沉——这样的纸上,压根儿写不了字! “好了!”天皓白说,“方非,你下去吧!” 方非如梦初醒,默默走回原位,这一次无人留意他,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那张纸上。 坐下来时,他的心跳依旧剧烈。天皓白看得见隐书包为什么不揭穿他?还有,他能叫隐书消失,为什么不趁机夺走它? 方非心乱如麻,只听天皓白又叫:“天素!” 少女眉头微皱,走上讲台,忽一扬手,笔锋一扫而过,纸张来不及后飘,符法已经写成。这时火光一闪,薄纸燃烧起来。 天素望着纸灰,符笔不知不觉垂落下来。 “好了!”天皓白一点头,“天素,你下去吧!” 天素收起符笔,无精打采走了一段,又回过头来,看了看空落落的支架,神色似乎有些落寞。 老道师一拍支架,又垂下一张纸来。 “皇秦!”天皓白高叫,皇秦迟疑一下,站起身来,徐徐走进支架,他沉默时许,一抖笔,一行符字落在纸上,分明是“勃勃跳心火光照”。 纸没有燃,他成功了。 教室里欢声大作,白虎人猛拍桌子,发出一阵吼叫。方非斜眼看去,天素抿着嘴唇,脸色一片惨白。 皇秦正要转身下台,天皓白忽地开口:“皇秦,我想知道,你听懂了我的要求吗?” “听懂了!”皇秦沉着脸回答。” “那么?我要求你写几道符?” “一道!” “什么符?” “聚灵引火符!” “是吗?”天皓白盯着少年,若有所思,“你刚才用了三道符,一道八风不动符,定住了这张符纸,第二道是六丁辟火符,让这张纸过不了火,第三道才是聚灵引火符。我承认,你出手快,笔法巧,可我的要求是,你在纸上只写一道符,聚灵引火符。” “天道师!”皇秦扬起脸来,声音冷淡,“我认为,你的要求根本做不到!” “是吗?”天皓白随手扯掉那张大纸,“拍拍支架!” 皇秦犹疑一下,伸手拍去支架一抖,落下一张大纸。 天皓白抽出符笔,动作慢的出奇,一字一字地在纸上写下了“勃勃跳心火光照”七个大字。 方非望着字迹,心中吃惊——字迹天青无暇,跟他的元气一模一样。 没有起火,大纸挂在空中,从头到尾,没有一丝的颤动。奥室里安静地出奇,坐在那儿,就如坐在深沉的太空。 天皓白回过头来注视皇秦,“你父亲没告诉你吗?最精妙的符法……” “我父亲说什么,关你什么事?”皇秦声音一扬,俊秀的面孔涌起一股血红。 “太好了!”简真低叫一声,“顶撞道师!” 天皓白不动声色:“皇秦,你明知故犯,当场舞弊;加上你刚才的行为。我宣布,角字组记大过两次!” 教室里哗然一片,简真大喜过望,狠狠鼓掌。 皇秦抿着嘴唇,盯了天皓白一眼,转过身子,大踏步回到座位。他脸色发青,一言不发,司守拙和巫袅袅坐在两边,脸上都有惊慌神气。 “好了。”老道师若无其事,笑笑说,“这堂课的要旨,就在于如何收敛你的笔力。从前你们凭空画符,以为天有多大,字就能写多大。这种念头荒唐透顶,再强大的符法,也有终了的一刻。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强如天道,也有收敛的时候。任何道术,最微妙的地方,莫过于最后一收。这一收,好比脱胎换骨,破壁飞龙,绝妙不可言说,有了这一收,你们就能把雷霆写上飞动蜜蜂的翅膀,将烈火藏在奔跑文豹的尾巴尖上。” “怎样才能收敛呢?”贝雨急煎煎地发问。 “这是不可言说的!”天皓白眨眼一笑,我用我的道,把字写在纸上,你们呢,也要找到你们自个儿的道。” 老道师轻轻挥笔,青光闪过,每个人的面前都出现了一个支架。 “这是不匮支架!架上的纸取之不竭,拍一拍就能出来。你们可以在课堂里练习,也可带回寝室。”天皓白笑了笑,“写符时要当心,不要引火烧身。” 学生们按捺不住,举起符笔,纷纷大书特书,可纸张飘来飘去,多数人连符字也写不上去。好容易写上去,那纸张忽又燃烧起来。 方非试了半晌,一个字也没写上,一瞧简真,大个儿攥着乌号在那儿发狠,可他越是用力,笔上风声越大,只将那张纸推得更远。再看远处,天素下笔如飞,一眨眼写了七八张之多,张张都叫火焰吞没。少女沮丧气恼,拍地纸架东倒西歪。 以皇秦为首,角字组四人,个个端坐不动,等到夔龙鼓响,纸架也统统丢下,一个也没带走。 由于没有测验收吕品整堂课都在睡觉,下课的鼓声才把他惊醒。三人扛起纸架返回寝室。一路上,方非想着隐书,心中不胜忐忑。 忽听嗡嗡声响,三人抬头一看,齐声惊叫起来。惊叫的原因各不相同——吕品、简真吃惊的是,天上这个东西,两人从没见过;方非吃惊的是,震旦的天空里居然出现了一架小小的电动直升机。 直升机悬在天上,轮桨呼呼狂转,忽然抬起机深射出一枚飞弹。少年向后一仰,险些摔倒,飞弹忽地停了下来,啪得展开,原来不是武器,而是一卷小小的纸条,纸上写了一行天青字迹—— 苍龙方非,请来敝处一叙! 天皓白 方非的心子夺得一跳,字条嗤地一声,化为了一溜火焰。 “天道师找你干吗?”简真不胜诧异。 “不知道!”方非一抬头,直升机模型向前飞去。他的心里一半沮丧,一半吃惊,将纸架塞给简真,默默跟了上去。 不知不觉,走到一栋小楼前方,小楼白墙青瓦,木门斑驳,门首挂了一个牌子,写着“皓庐”两字,直升机刷地一声,钻进了门边的一扇小窗。 方非当然不能爬窗进去,他呆了呆,举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笃笃声响,有人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吱嘎,门开了,方非定眼看去,吓了一跳——门后站了一个青木玩偶,与他身高仿佛,长手长脚,五官俱全,青郁郁的面庞上,嵌了一对水绿色的眼珠,披肩的长发,全都是嫩绿的枝叶。 “您好!”木偶开口说话,声音轻柔动听,活泼的眼珠里流露出一丝质询,“请问您找谁?” 木偶灵气十足,方非心里惊奇:“我、我是苍龙方非,天道师约我来的。” “苍龙方非!”木偶绿眼放光,忽地大叫一声,“九星之子!”叫着伸出硬邦邦的大手,握住方非的右手一个劲地抖动,“我是树妖碧无心,天哪,九星之子,幸会幸会。” 方非大为狼狈,支吾说:“碧先生好!” “碧先生!”树妖大声尖叫,“天啦,你叫我碧先生?太荣幸了!”他激动起来,抓住少年的左手,又是一阵抖动。 “我,我……”妖怪的热情,让方非不知所措。 “来吧!”碧无心说,“天道师等着您呢!” 门里一股陈旧气息,门廊的左侧,有一个老大的博物架,靠门的架上,摆放了一个烧瓷的美人,长得白白胖胖,舒展长袖,在那儿咿咿呀呀地边舞边唱,仔细听去,似是什么“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方非听得耳熟,倒忘了这词儿出自哪里,瓷美人儿的旁边,放了一只青铜的古鼎。鼎面上兽纹狰狞威严,方非刚一走近,兽纹眼珠轮转,大嘴开合,发出一阵金铁交鸣:“妖木碧灵,此乃何人?” “九星之子!”碧无心喜滋滋回答。 “九星共曜,乃是人乎?”兽面纹瞪着方非,目光诧异。 “没错!”碧无心笑着说,“老商鼎,你是不是又该作首歪诗?” “吾不做大雅久矣!”老商鼎清了清嗓子发出铿锵有力的吟诵声,“喈喈吾子,北斗芒芒,天降命尔身会正御彼四方,雷鼓渊渊,灵帜鹰扬,烈烈如火,则莫我敢遏……” “喂,老商鼎!”瓷美人给这古诗搅得走腔窜调,不由得两手叉腰,大声娇嗔,“你没见我在跳《霓裳羽衣曲》吗?” “靡靡微调,怎及我黄钟正始之音。”老商鼎摇头晃脑,”吾乐哀而不伤、乐而不淫、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 “去、去!”瓷美人翘起嘴巴,“你这个食古不化的老东西!” 上面一格,有个大肚细颈的青花瓷瓶,瓶肚上立着个青花美人,这时挥舞团扇,娇滴滴叫唤:“贵妃姐姐,这老东西可恶透了,天天号丧,害得我睡不着觉!” 青花瓷的右面是一匹羊脂玉马,应声大叫,撒开四蹄冲过来。那木隔板活是一团幻影,玉马一穿而过,跑到一副小号明光铠面前。铠甲腾得跨上玉马,高声大叫:“瓷贵妃,青夫人,谁又招惹你们了?本帅来教训他。” ”老商鼎!”两个女的齐声叫唤。 “嗐,嗐!”铠甲跨着马跑来跑去,忽地哀哀叫唤,“我怎么下去?”它左右瞧瞧,一指方非,“喂,小东西,快把本帅弄到下层,本帅重重赏你。” “甲将军!”碧无心冷冷说:“你跑慢一些,别把青夫人又撞倒了,上次你把她撞成几十块,天道师还没跟你算账!” “哼!”甲将军大声叫嚷:“什么话,以本帅的骑术……”话没说完,整副甲胄从光溜溜的马背上摔落下来,跌得四分五裂,两块腿甲在地上胡蹦乱跳,胸甲丢了腿,爬来爬去,一味挣扎哀号。方非瞧得不忍,捡起腿甲,放到胸甲面前。铠甲凑成一副,忽又挺胸凹肚、神气起来:“小东西,你救了本帅,功劳有加,我封你做个帐前参将如何?” 方非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碧无心笑着说:“别理他们!这都是天道师从红尘里带来的小玩意儿,整日无聊,就知道胡闹。” “原来是红尘来的。”方非心想,“难怪这么眼熟!”他目光一抬,吃惊发现,那一架直升飞机,赫然停在博物架的顶层。 经过门廊,才近客厅,就听两个声音在里面叫嚷,一个呱呱地说:“三张花妖牡丹。”另一个嘎嘎应道:“四张鬼眼青蝠……” 进了客厅,方非一面走,一面瞅那声音来处,还没找着,就听下面有人大叫”小子,当心你的脚,一对老魅精邪,轮到你了……” 方非低头望去,不远处支了一张矮桌。矮桌一边,坐了个面盆大小的白色蛤蟆,后腿撑地前腿两只小爪子,捏了一叠纸牌。白蛤蟆对面,蹲了一只金毛乌鸦,个头大如公鸡,可奇怪的是,它有三只爪子,两只落地,一只长在胸前,趾爪灵活修长,也捏了一叠纸牌。 蛤蟆乌鸦,正在斗牌! “一对夔龙!烂木头,这小子是谁啊?”白蛤蟆神气活现,抓起旁边的小烟斗,吸了两口香草。 “他看上去挺傻,呵,三张獍犸!”金乌鸦出完了牌,从旁边盒子里抓起两只紫红蠕虫,丢进嘴巴,吃得津津有味。 “他是九星之子!”碧无心喜滋滋地说,“他还叫我碧先生呢!” “九星之子?”两个小怪物停了牌局,认真打量方非。 “这是虫老虎。”碧无心指着白蛤蟆介绍,“那是九阳君!” 虫老虎吐了一口烟圈:“九星之子,也不怎么样!三张穷奇,乌鸦嘴,接着出!” “没错儿。”九阳君大剌剌地说,“他脸上的晦气很重。一对帝江!臭蛤蟆,瞧你怎么办!” 虫老虎眨巴眼睛,陷入了一阵长长的思考。九阳君拍着翅膀招呼:“烂木头,来玩两盘?” “我没空,我要带他见天道师,完了还要做饭!” “树妖就是老实!”虫老虎哼哼两声,“喝,一张百头蛟王!” 方非看得出神,冷不防额头刺痛,不由哎唷大叫。抬眼望去一只马蜂大小的黑蚊子,在天上嗡嗡乱叫。它还没得意完,红光一闪,啪,巨蚊消失了,转眼一看,虫老虎吐舌添嘴、正在吞咽什么。 叮咬处痛痒难忍,方非伸手摸去,骇然发现,那儿起了一个鸡蛋大的肿包。 “你叫雷蚊叮了!”虫老虎说,“蹲下来。” 方非不敢上前,碧无心捅他一下:“去呀!”方非只好蹲下身子,虫老虎伸出猩红色长舌,舔了一下患处,舌尖过处,不胜清凉,方非再一摸,肿块消失了。 “虫老虎。”九阳君慢条斯理地说,“你养了雷蚊做点心,也该把笼子关紧一些!” 方非本想道谢,这一听不觉呆住,巨蚊由蛤蟆圈养,这虫老虎大有纵蚊行凶的嫌疑。 “乌鸦嘴!”虫老虎恼羞成怒,“有牌就出!” 九阳君叼了一张牌,恶狠狠打下:“一张狐神蓬尾!哈,臭蛤蟆,你完蛋啦!” “唉,唉!”虫老虎毁得眼都绿了,“我该先出羽圣黄鵷的,不行,从头来过!” “少来!你这张老癞皮!” 两只怪物在那儿拉扯不清,方非忍不住低声问:“碧无心,他俩在干吗?” 玩妖怪牌呗!树妖满不在乎地说,“牌上都是有名的妖怪!” 四面墙上挂满字画。走到楼道口,忽然传来细微的厮杀声,方非斜眼一瞥,声音来自两幅书法长卷,仔细看去,两幅字乱七八糟,草书里夹杂楷书,楷书里藏着草书,更离奇的是,文字一个个都是活物,正在那儿死命扭打。草书一方,楷书一方,两方阵营,敌我分明,以撇捺当刀剑,使横直为箭矛,远攻近守,厮杀得不可开交。 楷书数量占优,几个字围攻一个草书。草书如走龙蛇,笔试锋利,刷刷几下,就把一个楷字分了家,偏旁找不到部首,在那儿歪歪倒倒,立脚不住;也有草书给楷书生擒活捉,东拉西扯,扪成了一条细细长长的墨线,蚯蚓似的爬来爬去。 “怎么回事?”方非惊得叫出声来。 “嗐!”碧无心满不在乎地说,“王羲之的《黄庭经》又和张旭的《古诗四帖》干上了。” “它们、它们为什么打架?” “风格不同呗!互相看不顺眼,天天吵架,吵不明白,就要打架。前两天杨凝式的《韭花帖》跟米芾的《寒光帖》干了一仗,米疯子的笔力可不是吃素的,《韭花帖》输得凄凄惨惨,一天两夜都没复原。这种仗两天不打,它们就手脚发痒,除了王羲之的《兰亭序》没人敢惹,其他的可都打上瘾啦。” 碧无心在那儿唠唠叨叨,方非却听得两眼发直,这些有名法帖,他也知道一些。可上面的字儿互相打群架,那可真是天方夜谭。他发了一阵呆,小心问:“这些、这些都是真迹吗?” “当然了!” “红尘里的呢?” “全是赝品!” “什么?”方非跳了起来。 “你不知道吗?”碧无心瞅他一眼,似乎嫌他大惊小怪,“斗廷的红尘监察司专门干这事儿。只要发现谁的字画写出了神气,就用赝品偷偷换走。要不然,字画活了过来,还不把写字画画的裸虫活活吓死吗?” 方非定了定神:“什么叫写出了神气?” 就是写字画画的人用心太过,无形间把精魂气魄写进了字画。这样的字画走了灵性,日子一久,势必成精作怪。早些年这种事还不少呢!南朝的张僧繇画龙点睛,墨龙飞上了天,佛堂画鬼,寺里百鬼夜行。从那以后,斗廷认为裸虫的书画越来越有神气。迟早还会出大事。于是设立了红尘监察司,把这一类字画收归震旦。只不过,写出神气的裸虫少得可怜,从古至今还不到一百个。这些年更是绝了迹,听说裸虫都不用毛笔了……” 碧无心说话时,一个草书寡不敌众,闪身跳到一旁的山水画里,以山水树木为屏障,跟一群楷书大捉迷藏。双方刀来剑往,不慎砍倒了一棵柳树。那画儿风云突变,雷雨大作,将那些字浇成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小墨团儿。墨团儿狼狈鼠窜,遁入一张牧马图,不辨东西,又撞上了一条马腿。那马儿仰首翘蹄,咴咴长嘶。画上的牧马人勃然大怒,纵马上前,将一群文字踩得七零八落,横撇竖捺到处乱飞。骑士还不尽兴,催马越过山水图,杀入书法长卷,左冲右突,冷不防一个草书化作绊马索,将他绊了个筋斗,骑士栽落地上,又叫一群楷书战士摁住,揍得哀哀直叫。 这里人喧马嘶地闹成一团,楼上有人慢悠悠地说:“碧无心,出了什么事啊?”这声音落到方非耳中,少年心子咯噔一跳。 “没什么大事!”碧无心大声说,“《黄庭经》跟《古诗四帖》打架,惹到了韩干的《牧马图》……”话没说完,一群马儿猛冲过来,杀入文字堆里,乱踢乱踹,碧无心看见,忙又补充,“赵孟頫的《八骏图》和《饮马图》来帮《牧马图》现在是字画打架,一时半会儿还分不清胜负呢!” “唔!”天皓白沉默一下,“我让你接的人呢?” “哎!看我这木脑瓜子!”碧无心一拍后脑,空空作响,它苦着脸对方非说:“天道师就在楼上,你自己去吧!” 树妖僵手僵脚地去了,丢下方非一人,站在楼梯口前,心里浊浪翻天。一边厢,虫老虎和九阳君为了一张“獍犸王”,骂骂咧咧地互相拆台。 方非强打精神,走上楼梯,这楼梯是红尘里最常见的一种,放在震旦里却是十足的异类。楼梯盘旋直上,楼道正对书房,琅嬛草的烟云飘出门外,结成了一个个俊秀飘逸的符字。 凑近房门,方非探头张望,书架四方陈列,塞得满满当当。老道师躲在书堆深处,口衔烟斗,背靠花窗,定眼望着一本大书。屋内的光阴好似凝固住了,天皓白坐在那儿,就如一尊永恒的雕塑。 方非心跳加快,正想出声,老道师抬头笑说:“来了?坐吧!”手指一张靠椅,少年无奈坐下。 隔了一张书桌,两人直面相对。天皓白抖动长眉,一手托着烟斗,静静打量方非。他的目光平静柔和,落在少年身上,却如千针万刺。不知怎么的,方非心血上涌,一句话冲口而出:“天道师,你猜得对,定式考试,我、我用隐书作了弊!” 话一出口,方非浑身一轻,胸中闷气烟消。这一刻他才悟出,作弊的事情就像是一块巨石,长久以来一直压在他的心头。 天皓白舒展眉毛,无声笑笑,抬手向书堆里抽了一张纸笺,递给方非:“念第五行。” 方非接过念诵:“丁,作弊失败者,终身禁试,作弊成功者,事后不予追究…頫什么?”他一抬眼,纸页顶端,赫然这些“八非天试应试章程”。 “怎么回事?”方非捧着那张纸,双手簌簌发抖。 “我叫你来,跟作弊无关!”天皓白苦笑一下,“八非天试,监考的考官,不是绝顶的道者,就是强大的妖王。所以有人认为,骗得过这样的考官,也是一件了不起的本事。”这逻辑说来古怪,倒也合理,方非心头释然,不由呼出一口长气。 “至于隐书!”天皓白深深盯了方非一眼,“你也不必说出来!” “你不会揭发我吗?”方非心中沮丧。 “揭发你?”老道师笑了笑,“好吧!我们开推论一下,如果我揭发了你,又会发生什么事?第一,皇师利会马上赶来,也许逆鳞比他更快;斗廷呢,也会来掺和掺和。当然咯,如果魔徒袖手旁观,那可真是一件希罕事儿。方非,不到两个时辰,你就会叫人撕成碎片儿,再往后,如果隐书没有归化,为了抢夺这个,他们还会不惜代价、打得死去活来,没准到了最后,还会爆发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 方非听得脸色发白,天皓白凑近他,收起笑容:“苍龙方非,你认为这个结果愉快吗?” “他们……”方非吃力地说,“他们为什么抢夺隐书?” “你见过造化笔吗?” 方非点头,天皓白说:“这两样东西,来历原本一样!” “支离邪!”方非低低叫了一声。 “他们都是道祖的遗物!”天皓白吞云吐雾,眼里流出深思神气,“这个了不起地支离邪,赋予了隐书绝妙地神力。这个世上,任何一种符咒,只要用过一次,隐书就会记录在案。更绝妙地是,如果在隐书地正面写下一个符咒,那么?翻到它的背面,就能找到破解地反咒。”天皓白说到这儿,略略顿了一下,“因为这个缘故,单以符法而论,隐书地主人,压根儿就没有对手!” 方非的心子别别乱跳,呼吸急促起来。天皓白瞥他一眼,笑了笑:“无敌只是说说罢了!交锋时胜负一线,谁有空隙查阅隐书?人们常说,对于隐书地主人,符法不能使用两次,可是对手强你太多,一次就能要了你的小命。弱者得到隐书,根本就是无用!” 方非怎么听来,这一席话都在说他,不由愁上心来,望着双手一阵沉默。 “方非!”天皓白注目望来,“你在想什么?” 方非闷闷道:“我会死的!” “死?”天皓白扬眉毛。 “魔徒也在找隐书!”方非长长呼出一口气,“他们会杀了我!” “哦?这么说,太阳叔的死,真的跟你有关?” 方非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件事很怪,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们不杀我,却杀了太阳叔?” “方非啊!你要记住!”天皓白吐出一口烟气,悠悠起身,注目窗外,“这个世界并不太平。魔道地死灰正在复燃,邪恶地力量正在重生。他们得到隐书,世界将会沉沦,奴役将会大行其道,而我们,都将失去灵魂!” 方非只觉头重脑沉,他沉默一下,忍不住说:“天道师,您把隐书取走好吗?” 天皓白转过身来,目光幽幽沉沉:“我办不到!” “可你看得见它!” “那也不行!” “为什么?” “太迟了!”天皓白微微苦笑,”孩子,你别无选择!能带走它的,只有死亡!” 方非只觉一阵无力!这样重大的责任,叫他难以承受。照天皓白的说法,震旦的命运,系于这一块小小的石板,隐书的主人,却又是更加渺小的自己。他不是顶天立地的壮汉,更不是力挽狂澜的英雄,他在旋涡的中心,时刻都会丧命。 可他不想死!他还想乘着霄车,穿过月空;他还想待在窗下,与燕眉对坐说笑。他喜欢和大个儿插科打诨,更忘不了吹花郎美妙的箫声。 “我不能死……”这念头一闪而过,方非鼻端酸热,怔怔地流下泪来。 哭了一会儿,似乎好受了一些。他抬起头来,天皓白袖手伫立,目光静静投来,深邃的眼里似乎蕴含悲伤,悲伤之外,更有一丝希冀,叫人难以抗拒。 方非面红耳赤,讪讪抹去眼泪:“天道师,我该怎么办!” “你要强大起来!”老道师叹了口气。 “强大?”方非心中茫然,“怎么强大?” “强大不在别处!”天皓白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心口,“强大在于你的心。” “我的心?” “是啊!”老道师望着少年,露出一丝笑意,“道者内心坚强,魂魄才会茁壮。从现在起,你要把隐书丢在一边,它是猛虎的翅膀,不是老人的拐杖,它能叫强者更强,也能让弱者更弱。”天皓白凑近方非,眼里闪动光亮,“在我的符法课上,我再也不想看到它!” 方非沉默一会,点头说:“我明白了!” 这时笃笃声响,碧无心匆匆上楼:“天道师,有个叫巫史的人要见你……” “哦!”天皓白一扬眉毛,“让他来!” 碧无心一掉头,跟着一个高个子拍面撞上。巫史笑着说:“天道师,学生我不请自来了!” “喂!”树妖尖声大叫,“你怎么可以乱闯……” “碧无心!”天皓白打断它,“你去安排午饭!” 碧无心嘀嘀咕咕,甩手去了。天皓白笑道:“阴暗星稀客!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巫史笑笑说,“我来探望天道师。可怎么?九星之子也在?”阴暗星假惺惺地冲着少年点头,方非瞧在眼里,心里一阵作呕。 “二位好兴致,不知谈些什么呢?”巫史瞅了瞅方非,又看了看天皓白,脸上笑嘻嘻的,竟是难得的和气。 “红尘里的闲事儿!”天皓白笑了笑,“你知道,我是一个‘红尘迷’,他呢,却是一个度者!” “红尘里的事?”巫史伸出手指,拂中一个烟气凝结的符字,指尖所及,强光迸闪,声如闷雷,“谈谈闲事儿,用得了‘云符天守’吗?何,这个书房里说的话,就是帝江的耳朵,也听不到一个字吧?”阴暗星皮笑肉不笑,目光冷冷落在老道师脸上。 方非这才发现,巫史站在门外,不曾跨入书房半步,他的身前烟符飘渺,竟是一道极厉害的法术。 “习惯了而已!”天皓白拂散烟符,“这是私人谈话。” 两个道者各怀心思,相视一笑。天皓白嗅了嗅外面:“饭好了。方非,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妙极了,我也还没吃饭呢!”巫史老脸厚皮,打算一直赖下去。 “求之不得!”天皓白笑着起身,“巫大星官,平时请也请不来啊!” “哪儿的话?”巫史一阵干笑,“将来退了休,我天天都来这里蹭饭!” “我可养不起!”天皓白笑着下楼,客厅里的字画还在打仗,老道师一挥手,字画一笔不少,统统恢复原样。 门廊里站着四个虎探,呆柯柯在瞧蛤蟆和乌鸦斗牌。 “巫大星官,好大的阵仗!”天皓白半讥半笑。 “谁叫你们进来的?”巫史面孔一沉,“没见我拜访天道师吗?”四人依头顺脑,默默地退了出去。 长木桌淡白有光,三人所坐的一头放满了各色佳肴,另一头却堆满虫豸,飞的飞,爬的爬,清一色都是活物。 碧无心大声招呼:“虫老虎,九阳君,吃饭了!” 两个小怪物这才收拾牌局,一个飞,一个跳,双双落在桌上。蠕虫装在白瓷碗里,五颜六色,浑身毛刺;还有几条大蜈蚣,恶形恶状,正在互相撕咬;三足乌伸出爪子,一攥一条,啄得汁水四溅。飞虫在纱笼里关着,笼上有个小门,掀开一次,就飞出几只,一只只大如鸟雀,喷烟射毒,无所不为。可惜遇上了虫老虎,这些把戏统统无用,白蛤蟆吐舌如电,一嘴一个,吃得津津有味。 “请用!”天皓白招呼一声,自顾自吃起饭来,对面的虫豸大餐,老头儿根本视若无睹。 方非的胃里一阵翻腾,巫史正襟危坐,倒还沉得住气。两人直面相对,谁也不肯叫对方看低,双双咬牙发狠,只比平日吃得更多。 好容易吃完这顿,碧无心奉上茶水。虫老虎忽说:“老邋遢,你的胡子可真够看!”长舌头掠过长桌,从天皓白的胡子上舔走了几颗饭粒。 “虫老虎,有劳了!”天皓白满不在乎,笑着招了招手。 方非喝了口茶,奇香蕴藉,沁人心脾,又听巫师陈赞:“天道师的龙雀舌,真是震旦一绝啊。” 阴暗星放下茶蛊,阴沉沉一笑:“我这次来,探望老道师以外,还受白王之托,带了几句口信。” “请说!”天皓白不动声色。 “白王说,他与道师阔别多年,心中十分挂念。” “他客气了!” “白王还说,他的不肖子进了八非学宫,天道师随便管教,不必客气!” “不敢!”天皓白淡淡一笑。 “最后了。”巫史收敛笑意,“白王还说,苍龙人有一个天道者就够了,他认为,天道师最合适,其余的人就罢了!”说到这儿,眼风有意无意地扫过方非。 “天道者?”天皓白笑了笑,“天道微茫,我们谁说了也不算!” “白王常说,人谋也能改变天道!”巫史一字一顿,口气似乎不容辩驳。 天皓白不答话,拿出仙罗盘一瞅:“方非啊,你该上课了!” “没错!”巫史盯着方非,脸上挤出笑来,“学生就该好好上课。” 方非慌慌张张,起身告辞,三个妖怪纷纷叫嚷:“九星之子哇,记得常来玩儿!” 出了门,虎探站在门外,见了方非,一个个直眉瞪眼。少年走出一程,回头望去,心中十分担心---巫史人多势众,天皓白年纪老大,如果发生争斗,老道师只怕要吃大亏。正想着,忽听有人叫”九星之子!”方非低头一瞧,虫老虎从道边跳了出来。 【登堂】 白蛤蟆捧着一个小圆盒,低声说:“你叫雷蚊叮了,这是我的补偿!刚才没给,是怕老乌鸦说嘴。将来到了危急关头,你可以打开盒子,开盒的咒语是“呱啦呱啦”,关盒的咒语是“拉呱拉呱”,盒子可开三次,用完了记得还我!” 老蛤蟆一气说完,跳入道边就不见了。 方非呆愣时许,把盒子揣入弥芥囊,他刚刚赶到造化教室,夔龙鼓也响了。 砰,帝江化身火球,从空气中钻了出来,大吼大叫,先给学生一个我下马威,大意是说,谁不听话,落到老妖怪手里,准没一个好结果。 骂了一阵,大圆球出其不意地点了小度者的将,:“苍龙方非,你来说说,哪些妖怪比我厉害?哼,至少列举三个。” 方非想起中午见过的妖怪牌,边想边说:“百头蛟王,狐神蓬尾,羽、羽圣黄鵷。” 帝江大为意外,当空滚了两滚,无奈放过方非,接着高谈阔论:“世间的狐妖,都是狐神蓬尾的子孙。它们是妖怪里的望族,无论是人是妖,遇上它们都很头疼。只有一种生灵除外,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犬妖!”众口齐声,答得十分响亮。 “没错!”帝江伸出触须向夭一拽,竟从虚无空中,拽出来一条黑色大狗,“今天这堂课,我们就要说说犬妖。” 黑狗大得出奇,浑身乌金闪亮,长了三只黄澄澄的眼睛,左右两只,额心一只。尾巴短得出奇,跟鹿尾巴好有一比。 “犬妖见了狐妖,会有哪三种反应?”帝江触须一扬,”苍龙天素,你来回答!" 天素起身说“咆哮,额心眼变红,尾巴变长!"“答得好!书上是这么写的。可是,你们有谁见过吗?" 教室里一片沉默。帝江一伸触须,忽又从空气中扯出一个瘦小男子。那人身着黄衣,下巴削尖,转动无神大眼,十分张皇失措。 男子一出现,犬妖登时厉声咆哮,顶心眼变成淡红,短尾巴嗖地伸长,使劲儿摇来摆去。大黑狗张牙舞爪,只向前扑,恨不得把对手撕成碎片,可帝江一手缠住犬妖,一手缠住瘦小男子,拉开偌大距离,始终不让双方靠近。 男子望着犬妖,露出绝望神气,突然挣扎两下,啪,变成了一只油光水滑的黄毛狐狸。 台下响起一片惚哨。帝江抓起黄狐,向天一丢,一声尖叫,狐狸又不见了。犬妖喘着粗气平静下来,尾巴缩了回去,额心眼也变成了黄色。帝江呵呵一笑,将它放到地上:“谁知道收服犬妖的方法?哟,又是苍龙天素!"“拧住它的左耳!连扯七下!" “犬妖又不是兔子,怎么才能拧住它的左耳呢?" “用符法把它制服!" “好哇。”老帝江闷声大笑,“这就是我们今天的测验题目,制住一只犬妖,同时把它收服.”方非心中疑云大起,老帝江这个题目,根本是冲自己来的,他的符法有限,决计不能制服犬妖,看起来,今天又多一个零分。 沮丧间,老帝江开始点名,天素排在头名,少女自信满满,提笔走上讲台。 “苍龙天素,犬妖有哪些法术?”帝江问道。“啸天吼,妖眼布雾,三犬法相!" “破解符法?' “绝声符,拨云见日符,九转归元符。” “很好!”老妖怪放开触须,天素后撤一步,严阵以待。 犬妖得了自由,摇头晃脑,它对天嗅嗅,忽地向上一跳。天素刚要动笔,犬妖一声狂叫,势如闪电,直冲台下奔去。 帝江咦了一声,仿佛吃惊,学生一片哗然,纷纷四散躲避。一眨眼,黑狗扑到方非面前,小度者大惊失色,腾地跳到椅子上面。钟离寿一边起哄:“乖狗儿,咬死他!" 犬妖却绕过方非,蹿到吕品面前,四肢撑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顶心眼殷红如血,短尾巴一甩,化为一根长长的棍子,狠狠抽中了一边的简真。大个儿挨了当头一棒,痛得哇哇惨叫。 众人见状无不骇然,难道说,吕品竟是一只狐妖? 懒鬼一手托腮,睡得正香,忽给犬吠惊醒,惜然掉头望去。犬妖不进反退,托地向后一跳,叫得更加厉害。 吕品一副惫懒样子,任那狗儿狂吠,始终不急不躁,他笑眯眯打量犬妖一眼,忽地张开嘴巴,汪的一声大叫。 犬妖浑身一抖,像是受了莫名惊吓,跳起三尺多高,转过身子,跌跌撞撞地跑到墙边,不躲不闪,高高跳起,砰的一声撞在墙上。 那墙虽是幻化,可也坚硬无比,犬妖啪地落地, 啪地落地,抽搐两下,就不动弹了。 帝江伸出触须,搭在犬妖身上,沉默时许,大声宣布:“它死了!" 四周惊呼大起,帝江缠住死犬妖,向天一丢,尸体消失不见。老妖怪沉默了一会儿,嘎声说:“这项测验取消!天素,你先回去。” 贝雨忍不住大叫:“帝江道师,犬妖为什么死,它……”她瞅了吕品一眼,后者一脸茫然,贝雨咬了咬嘴唇,大声说,“它刚才明明看见了狐妖!” “现在我们来看看,尖吻犬妖和短吻犬妖的差别!”帝江像是没有听见,“大家记好笔记,待会儿要做测验!" “帝江道师!”双胞胎齐声大叫。 圆道师呼地飞到两人面前,恶狠狠叫道:“给我坐好,你们两个,想记大过吗?”姊妹俩吓得面色发白,坐了下来,四只眼睛,仍是不住膘向吕品。 随后的课十分沉闷,帝江粗声大气,讲解犬妖的分类和习性。方非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听得一丝不苟,接下来的测验得了个乙之上,到手二十分。进入八非学宫,他头一回得分,更想不到的是,居然还是在老帝江的课堂上。 下了课,简真忍不住质问:“臭懒鬼,你对犬妖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吕品一脸轻松,两手插在兜里,“它冲我叫,我也冲它叫,谁知这东西不经事,就那么吓死了!" “没这么简单!”简真狠戳懒鬼的脑门,“这不是我想听的!” “好哇,你想听什么?我照说!”吕品一副逆来顺受的神气,倒叫简真无话可说。所幸到了如意馆,他一见吃的,又把这事丢到脑后,可方非留意到,馆里的学生,看这边的眼神都很古怪。 天素忽地走来,站在方非对面,一股寒气,四散漫开。 “方非!”少女两眼出火,“你去过天道师家了?” 方非心里奇怪,天素怎么知道,不由看了简真一眼,大个儿赶忙辩白“不关我的事,中午吃饭,老闻问你,我就说了一句。除他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方非心想,这还不关你的事,告诉闻子路,就等于告诉了所有人。他只好说“是啊,我去了!” “去做什么?”天素厉声喝问。 方非心想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可又受不住那两道目光,只好说:“聊聊天,吃吃饭!" “什么?”天素向上一跳,“他请你吃饭?” “是啊!" “你撒谎!天道师从不请人吃饭!”少女的脸色好生难看。 “巫史也去了,我们三个一桌吃饭!你不信,去问巫史啊!" “天啦!”其余人张口结舌,吕品也睡意全无,跳起来叫嚷,“天皓白跟巫史一起吃饭!方非,你取了影没有,如果取了影,送到玉京通灵台,少说也能卖一管金!” “没有!”方非没好气回答。 天素瞪着少年,霜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红霞“那么,你见了月魄冰蟾和日魂金乌吗?" 方非皱眉说:“你说白蛤蟆和三脚乌鸦?" “这不公平!”天素忽地泪花直转,“为什么 他叫你去?" “我哪儿知道?”这女子浑不讲理,方非没好气说,“你该去问天道师!" 天素的脸色阵红阵白,忽地抓起一碗浓汤,狠狠扣在方非头上。少年措手不及,哇哇惨叫,等到抬起头来,少女怒气冲冲,早已走远了。白虎人站在一边,笑得死去活来。方非冲回寝室,冲洗了老半天,才把汤汁洗干净。 方非心里指天画地,誓与冰山女不共戴天。不多久,两个室友也回来了,吕品躺到床上,竖起一面通灵镜,乐呵呵在那儿通灵。大个儿却拿出《妖怪辞典》,翻来覆去,一心寻找犬妖自杀的原因。 方非对着不匾纸架,努力练习符法,心里把那张大纸当成了天素,他写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连扎几个窟窿。 吕品忽地放声大笑,连声说:“快来瞧!”一面说,一面转过镜子,镜子里出现了一幅画面―巫袅袅胡子拉碴,正在那儿东张西望。 简真看了笑得肚痛。方非又好笑,又吃惊,“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哪个缺德鬼,用‘摄光取影符’取了巫袅袅的倒霉样儿,放到了通灵镜上面,这下子好了,呵,全震旦都知道了!" “她活该!”大个儿称心快意,“一定是天素干的!" “巫袅袅也一定这么想!”吕品嘻嘻一笑,“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大个儿瞅他一眼:“臭懒鬼,你这反应不对!" “哦?” “她不是你同道种的吗?你应该气恼、羞愧、义愤填膺!” “我当然气愤了!所以呢……”吕品打了个哈欠,“我打算在梦里给巫大小姐报报仇!”说完收起镜子,埋头缩进被子。 当晚梦里,方非跟天素大斗符法,小度者屡屡大败,气闷无比。到了后来,好容易发现一个破绽,可是临到动笔,忽又心软迟疑,冷不防天素云扫一挥,方非满眼白光,如坠冰窟,登时惊叫一声,清醒过来。 冷意来自花妖的雾气。天已透亮,方非一看课表,上午云巢羽化课,羽士在乙室,道师云炼霞,甲士在甲室,道师山烂石,附注,带上飞行法器。下午是水殿震旦史课,道师乐当时。 看到“云巢”两字,方非和简真同时发出一串呻吟。 饭也顾不得吃,三人赶到云巢。到了地头,简真抬头一望,面如土色——白虎人兴致高涨早已等在那里。巫袅袅盯着三人,目光狠毒出奇,方非知道通灵镜的事发了,这女子奈何不了天舅势必要找三人出气。两边摆明车马,废话也不多说。这一次,两边摆明车马,废话也不多说。这一次,吕品成了司守拙的眼中钉,一群白虎人将他堵在了三层。 不久禹笑笑赶来,挺身上前,屈晏也来帮忙。偏他这一组,百里秀雅也是白虎人。巫袅袅用心歹毒,专派这丑女对付屈晏,屈晏不便跟本组人交手,缩手缩脚,处处容让,百里秀雅却是肆无忌惮、得寸进尺。她对屈晏心仪已久,趁机撒娇弄痴,冲他大抛媚眼。这少女的容貌只凭想象,已是可惊可畏,更别说正面相对,那一阵眼风就如万箭穿心,比任何符法都要凌厉,射得屈晏东倒西歪,忍无可忍,叫一声“简真,我帮不了你啦”,跟着呼的一声,钻进了云巢。 剩下四人,叫白虎人分割开来、各自为战,来来去去斗了半晌,吕品忽叫:“不好玩,回家睡觉去。”懒鬼说得出,做得到,真个落了地,跟着拖鞋走了。 方非使尽解数,刚刚升到三层,司守拙领了一队人马,虎着脸猛冲过来。方非被赶得走投无路,脑海中光亮一闪,猛地想起,昨天虫老虎给了那个圆盒,说是危急关头可以打开。 现在就是危急关头,方非掏出盒子,高叫一声:“呱啦呱啦!” 啪,盒盖掀开,飞出一道黑气,经风一吹,黑气嗡然暴涨,化为漫天雷蚊,呼啦啦向周围的白虎人扑去。 毒蚊兜头照脸,叮得一干追兵尖声惨叫。饿久的猫儿狠似虎,这些雷蚊更不知饿了多少时候,这时冲出束缚,穷凶极恶也不足形容。有人抽笔抵抗,可是蚊妖身段灵巧,狡诈凶悍,躲过风雷水火,尽往细皮嫩肉上招呼。五行蹬所及,法器失效,白虎诸生一无遁光加持、二无神甲护体,强如司守拙,也叫叮了几下狠的,痛痒难忍,暴跳如雷。 有人浑身肿包,乱了气息,直愣愣栽下飞蹬。方非大吃一惊,只怕出了人命,探头一看,那人掉到半途,一串五行蹬闪电聚拢,将他稳稳接住,接下来飘出飞蹬行列,悬在半空,一动不动。方非恍然大悟,只要掉下飞蹬,这场争斗就算出局。蚊群好似一阵黑云,嗡嗡嗡分出两股,忽又扑向二、四两层。简真在二层挣扎,禹笑笑被隔在了四层。方非正在担心,谁知雷蚊若有灵性,绕开简、禹两人,只冲白虎人叮咬。原来,这蚊子叮谁咬谁,全凭持盒人的心意,方非关心两人,蚊子也就不惹他们。 上上下下,尖声一片,岔了气的白虎人雨点似的落了下去,一边直直坠落,一边伸手挠痒。简、禹二人又惊又喜,趁乱与方非会合,一鼓作气钻进云巢。 三人刚刚落地,就听三声鼓响。夔龙击鼓,飞蹬停转,一干白虎人,全被困在了五行蹬上面。“啦呱啦呱!”方非念动咒语,一团黑云嗡嗡厉叫,向着三人猛冲过来。简真和禹笑笑发一声喊,抱头就逃。方非也吓得闭上眼睛,可又无处可逃,只好抖索索举起盒子,盒子颤抖不定,蚊群化为一股黑气,袅袅钻入盒里。跟着盒盖关闭,天朗气清,方非游目四顾,再也看不见一只雷蚊。“方非!”另两人靠上来,“这是什么东西?”“不知道!”方非拧起眉头,“虫老虎给我的。”“虫老虎是谁?”禹笑笑好奇问道。 “天道师家里的白蛤蟆!” “月魄冰蟾!”禹笑笑拍手大叫,“那是月魄冰蟾!” “哦!”方非愣愣点头。 “你不知道吗?”禹笑笑说,“月魄冰蟾和日魂金乌,那都是妖怪中的妖怪。尽管不是妖王,可妖王见了他们,也要礼让三分!” “他们是妖怪里的大长老!”简真一边说道。 方非心里纳闷,那两个满嘴胡话的小怪物竟是什么长老。若是长老,也该像阿维兰那样才对。 简真要去甲室,三人别过,方非和禹笑笑匆匆闯进乙室。众人见了他们,无不目蹬口呆。皇秦的脸色尤其古怪,那模样就像听见门外咩咩羊叫,结果一开门,托地跳进了两头大灰狼。教室里的学生少了三分之一,旷课的全是白虎人。 云炼霞见多识广,转眼平静下来,大声说“你们两个各归各组。现在开始上课!” “好多人没来呀,”贝雨插嘴说。 “不等了,”云炼霞脸一沉,“今天的测验,旷课的都是零分。” 教室里哀声一片,白虎人分布各组,除了皇秦以外,几乎全军覆没,也即是说,这一堂课,每组或多或少都有损失。只是谁也不如角字组的损失大,四去其三,皇秦的脸色一片铁青。夭素尽管冰冷如故,看向方非的时候,眼里分明闪过了一丝暖意。云炼霞正要讲课,一个男道师进来,冲她低声耳语。女道师睑色微变,转身出了教室。她刚一出门,教室里就炸了锅,人人围住方、禹两人吵吵嚷嚷:”开什么玩笑?三个打倒了三十个。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两人默不作声。喧闹片刻,云炼霞又回来,扫了方非一眼,神气十分古怪。 “安静!”女道师大声说,“这儿我要告诫大家,用五行蹬拦截同学是可行的。但在五行蹬上使用攻击性道术,却是严厉禁止的。如果有人违犯,将要视为非法斗殴!" 方非面红耳赤,只觉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皇秦冷冷地说:“云道师,你的意思是说,今天有人使了攻击性道术!” “不!”云炼霞摇了摇头,“那不是道术。” “那是什么?”皇秦大声喝问。 “你可以自己去查!”云炼霞一皱眉头,“现在是上课时间,白虎皇秦,有事下课再说!”皇秦的脸色阵红阵白,他回头看了方非一眼,眼底深处燃起一片火焰。 “上课之前,我有一个问题。”女道师说,“飞行的时候,法器可以离开身体吗?” “不能!”贝雨快嘴快舌,“《羽化守则》第一条,飞行时,法器不能离开身体!”“说得好,”云炼霞点头赞许,“可是一贯以来,许多道者对此置若罔闻,常把飞剑飞轮放出去伤敌。这种行为,要不是太蠢太笨.那就是道者故事看多了。你们千万记住,飞行法器跟你的灵肉相连,是你身体的一部分。试想一想,你们能让手脚离开身体去打人吗,那样的事情,只有花妖和魑魅办得到。” “云道师!”贝露举手又问,“要是法器厉害,炼得又好,放出去一小会儿也没关系吧?” 云炼霞一笑,转身叫道:“皇秦!”太子爷应声抬头。 “你站在原地,用‘心莲火轮’来攻击我!"女道师说得轻描淡写。 皇秦眉毛一扬,流露出一丝诧异。 “不妨事!”女道师看破了他的心思,“如果叫你伤到,我也不配做你的道师!"皇秦目光一冷,脸色阴沉一会儿,一扬手,一团火光破空跳出。 尖啸声过,飞轮化作流火,去势快过子弹。眼看女道师身首异处,不知怎的,轮子失去准头,呜的一声,贴着她的面颊向上飞去。这时学生们才叫出声来,可这一叫似给快刀斩断。众人两眼发直,盯着空中的火轮。“心莲火”悬在女道师的头顶,呼啸狂转,带起数丈火光。云炼霞站在原地,手拈一支符笔,笔尖一缕红光,连接着火轮的莲心。皇秦面色涨红,右手向后一招,飞轮旋转更急,声音恍若霹雳,一个紧接一个,轮上的火光越来越亮,云炼霞湮没在那片红光中间,就连整座乙室,也似燃烧起来。 嗡,红光忽地消失,四周清朗一片,”心莲火”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女道者的手里。云炼段笑吟吟伸手一拨,火轮飞转,像是受伤的鸟儿,发出嘶哑的哀鸣。 皇秦双手握拳,一时面如死灰。“你有一根头发连着飞轮,我也夺不过来。“云练霞漫步上前,将飞轮还给皇秦,“我们脚下的星球,能让月亮跟着旋转。可是,更远的火星呢,它只会跟着太阳旋转。太阳何其壮大,可到7了星系外面,它也无能为为。 “离得越近,越好驾驭,这是宇宙的通则,无论是谁,都不可抗拒。”云炼霞扫视众人,“所以,你们要牢牢记住,飞行的时候,别让法器离开你的身体!" 女道师顿了一下“第二个问题,飞得越快越好吗?” “当然,”贝露大声接嘴。 “不对!”云炼霞摇头说,“答案是,不一定!” “为什么?”小姑娘一脸委屈。 “飞得越快,法器越难控制。飞行术的高低,不在于飞行快慢,而在于驾驭法器的能力。”云炼霞笑了笑,“我知道,你们飞得都很快。同龄人中, 没有比你们更快的了。可是现在,你们得慢下来,用心去体会这些法器。记住,它跟你们灵肉合一,是你们身体的一部分。” 女道师一扬手,示意学生退开,跟着运笔一挥。轰隆,地下升起几百根白色的圆柱,有粗有细,有长有短,柱上缠满红色的丝线,丝线纵横交织,挂满了细小的银铃。 红光一闪,女道师飞剑出鞘。这口剑名叫“流明”,云炼霞人剑合一,钻入了那片绳网。她横着飞,竖着飞,斜着飞,倒着飞,时而单脚踏剑,时而只手握柄,忽而一缕头发缠住剑身,身子柔若无骨,直与飞剑连成一线。她在绳网间穿梭,有一些缝隙窄得不可思议,可这驭剑的女子,薄得像一张纸,快得似一阵风,迷离得恍若一团烟霞,众人还没看清,她已化有为无,钻了过去。这一刹那,方非几乎认为,女道师并非有形的人类,而是花妖的化身。 云炼霞如鱼得水,飞得从心所欲,直到飘然落地,绳上的银铃,也没响过一声。 乙室内掌声雷动,学生们望着女道师,纷纷流露出佩服神气。 云炼霞一挥笔,丝绳少了许多,缝隙也宽了 “今天的测验,就是穿过这片绳网!”女道师停顿了一下,“记得不要触动铃档!” “触动了呢?”贝霉憨憨地问。 “我要扣分。”云炼霞扫视四周,“谁先来?” “我!”天素应声钻入绳网,她的姿态曼妙轻盈,似乎还胜云炼吸一筹。可是一路飞去,响铃不断,落地时,小姑娘瞅着那片绳网,眉头紧皱,很不满意。 从那以后,铃声响个不停,直到测验结束再也没有停过。云炼霞站在一边,针对每人失误逐一讲解纠正。 皇秦驭术高明,奈何飞轮一转,势必带起旋风,他本人避开了绳子,可是旋风扫中铃档.还是响个不停。皇秦飞了个乙之上,脸色十分阴沉。 云炼霞本想说说收敛旋风的办法,可是还没开口,太子爷掉头就走,把女道师不尴不尬地晾在地。轮到贝雨、贝露,姊妹俩凡事一路,飞行也不例外。贝雨剑名“星霜”,贝露剑名“露华”,一雄一雌,本是贝神竺当年降妖炼魔的神剑,不飞时恍若两溜水滴,一旦飞行起来,遁光活泼泼的,直如两蓬银雨。 钻入绳网以前,出人意料,两人脱去羽衣,露出了一身齐腰短装。众人见状哗然,姊妹俩却扬起笑脸,冲着天素连连眨眼。原来她们这身短装.全是模仿天素的式样,联想到前几夭的冲突,这一举动意味深长。云炼霞面露微笑,天素不动声色,只有皇秦,一张俊脸愈发难看。 到了方非这儿,他飞得本来就慢,再慢一些倒也无妨。一路上,只听铃档乱响,心里说不出的恐慌,谁知飞完以后,居然得了一个乙,真是叫他喜出望外。云炼霞走上前来,也没多说,只叫他接着修炼元气。 下课鼓声一响,皇秦立马离开。方非出了乙室,遇见简真,大个儿喜气洋洋,不待方非动问,抢先告知---本堂测验,他轻轻松松得了个二十五分。 到了午饭时间,白虎道者一个没来。简真这一天处处得意,目无下尘,他口角俏皮,将白虎人狠狠挖苦了一顿。方非一边听着,倒也没有多少欢喜,白虎人吃了前所未有的大亏,只看皇秦的样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饭后返回寝室,刚到龙尾阁,就听里面虎啸、龙吟、凤鸣清亮。 简真叫声“有人下棋”,兴冲冲赶上去。 方非进门一瞧,门楼大厅,学生们扎堆围观什么。 好容易挤进去,只见两张棋桌,吕品独自一人,对阵两个三年生,这小子旷课了半天,原来是在下棋。棋盘大得出奇,类似象棋,纵横都是方格。 棋子由飞龙、飞虎、朱雀、玄武,每只棋子都是活物,在棋盘上方飞来飞去。龙吐青光、虎喷金芒、朱雀的双翅扇出火光,玄武的飞蛇吐出水光。四种棋子一被光芒射中,全都哀哀嚎叫,落在盘上,化为一堆枯骨。可是光芒射中枯骨,死棋子忽又活转,抖擞飞上天去。棋盘的两头,各有一枚人形棋子,畏畏缩缩,走来走去,望着龙虎鸟兽,俨然十分恐惧。 “简真,这是什么棋?”方非瞧得摸不着头脑。 “四灵飞行棋!”大个儿眉飞色舞,“苍龙、白虎、朱雀、玄武,都要守护那只裸虫。”简真一指小人儿,“裸虫被抓被杀,这盘棋就输了。” “死了的棋子怎么又活了?”“这叫复活,按照五行生克,被吃掉的棋子,可用相生的棋子来激活。好比木生火,苍龙可以复活朱雀金生水,白虎可以复活玄武土生金,白虎可由裸虫来复活。复活不分敌我,有时对手于了搅乱你的布局,还会故意复活你的棋子,哎,臭懒鬼有一套嘛!” 两人说话的光景,吕品先胜一局,对手的裸虫被他的苍龙叼到空中。另一个对手也形势不妙,正在那儿低头长思。输家心里不服,忘了观棋不语的古训,站在一边,一个劲儿地出谋划策。一转眼,成了他们两人对阵吕品一个。这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落子慢得出奇,吕品却不假思索,应子如飞。不出两个回合,他出其不意地复活了一头潜伏多时的苍龙,飞龙长驱直入,将三年生的裸虫扑倒在地。 两个对手蹬着棋盘,眼睛发直。吕品笑嘻嘻把手一摊“来,每人五粒金!”“再来一盘,”后输的那位脸色发青。 “好赌不欠账,付清了赌债,再说下一盘!” 方非心想:“他在赌钱?” 简真也暗骂:“臭懒鬼,五毒俱全!” “小子!”先输的那位噌地跳起,左手按着棋桌,右手伸得老长,一把拎住吕品的衣领,“你在跟谁说话?哼,跟学长说话,你不是应该先鞠躬吗?” “呵!”吕品舔了舔牙齿,“一盘五粒金,可是学长您说的啊!” “那又怎么样?”三年生扬起手来,狠拍吕品的左颊,“跟学长下棋,你输了,就得乖乖地掏钱,你赢了,就该滚他妈的蛋 “喂!”大个儿高叫,“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了?” “你是谁?”那人一瞅简真,“又是一年生。呸,今年的一年生,***的不懂规矩。我欺负人又怎样,要不然,咱们找个地方练练?” “我怕你哇!”简真面红耳赤,“输了棋耍赖,不要脸!” ”死胖子,你再说一遍,'‘三年生怒冲冲绕过棋桌,谁知一步跨出,按在棋盘上的左手却不动分毫。他心头诧异,奋力一扯,棋盘摇晃两下,还是一动不动。那人惊怒交集,伸出右手,来扯左手,那只手像是长在棋桌上面,至于棋桌,又在地上生了根。“朱圭,”另一位瞧着不对,“你搞什么东西?” “邪门!”朱圭面如滴血,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申屠华,这桌子不对劲!”申屠华应声站起,不料坐椅随身拔起,唬得观众连连后退。申屠华着了慌.团团一转,想要摆脱椅子,不成想朱圭站在一旁,躲闪不开,叫那椅腿狠狠抽中,痛得哇哇惨叫。两人稳住阵脚,冲着简真大吼:“死胖子,你敢阴谋暗算," “不是我!”大个儿满心疑惑,这两人的情景,跟他那夭一模一样,只不过汤碗换成了棋盘,一个受害者换成了两个。 “那是谁!”两人暴跳如雷。 “每人五粒金哇!”吕品笑眯眯接嘴,“我可不爱有人赖账!” 朱圭脸色一变,蹬视吕品:“好小子,是你!” 懒鬼笑笑不语。申屠华说:“朱圭,使符法试试!” “没用!”朱圭沉着脸,“这不是道术。” “天狐遁甲!”申屠华想起什么,恍然大叫。 人群里一阵躁动,朱圭想了想,抬头说:“小子,我认栽。”冲申屠华使个眼色,申屠华不情不愿,倒出紫液金递给吕品。 吕品收了钱,呵呵一笑,束缚应声解开,朱圭收回左手,阴沉沉看他一眼:“小子,你给我当心一点儿!" “行!”吕品一挥手,“还想下棋,记得找我!"两个输家又气又恨,灰溜溜地去了。 吕品收好钱,走上任意颠倒墙。方非只觉身侧风起,简真猛冲上去,揪住吕品,以方非的角度来看,将他狠狠顶在天花板上。 “上次是你害我,”大个儿蹬眼发怒。 “死肥猪,”懒鬼笑眯眯打量简真,“你不想贴在墙上睡觉吧?”大个儿一听这话,拽人的手不由松了。 方非上前分开两人。回到寝室,简真两只眼睛,还在吕品身上打转,粗声大气地说:“臭懒鬼,你到底是人还是狐狸?” 懒鬼爬上床,打了个呵欠:“你说我是狐狸,我就是人,你说我是人,我就是狐狸。。。。。。” “无耻狡辩!” “上课记得叫我,唉,不叫也无所谓!” “睡死吧你!”大个儿暴跳如雷,上铺的老兄却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下午上课,白虎人全都来了,一个个红肿未褪、样貌滑稽,要是眼睛可以杀人.方非不知死了多少次。 这一堂震旦史无聊透顶。乐当时把远古史略去不提,所讲的历史都跟白虎人有关,每一欠重大事件,全是白虎人唱了主角,所有的白虎人中,最伟大的又数白王皇师利。 大宫主不厌其烦,把这个逻辑一说再说,就似念经的和尚,催得方非昏昏欲睡。接下来的小测验,小度者遇上选择题,一律选择白虎人,这么一场考完,居然得了二十五分。其他人的分数也都不低,只有天素破天荒得了零分,因为每一石答案,冰山女都跟大宫主唱反调,乐当时说蓐收,她就写勾芒,乐当时说皇师利,他就写伏太因,乐当时是白虎人,她就写苍龙人。 乐当时气得发疯,当着全班同学,抖着试卷痛骂天素,并且威吓,下次再这么干,就当作顶撞道师。至于白虎人,除了吕品,统统得了满分,懒鬼下棋太累,睡了个通堂,乐当时说的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第二天墨宫学异类语。一进墨宫,方非耳日一新,四灵喷泉,变成了百尺飞瀑,蛇形走廊,化为了通幽小径。前往奥室,还得坐船经过一条水道,沿途烟柳画桥,翠峰碧林,不时蹿起一条鱼龙,水花四溅,惹得学生们浑身湿诱。 异类语的女道师名叫曲傲风,黑头纱,雷公嘴,看上去凶神恶煞,说起话来咄咄通人。第一堂课选语,每个学生可选两门语言。红尘里面,方非的外语差得出奇,到了这儿,反恨两门语言太少.选上个七门八门,才可稍微弥补一下其他课的损失。 填好表格,递交上去,曲傲风接过一瞥,皱眉说:“这两门语言全都不归我管。山都语归光头聂昂。龙语么,你得找天皓白!你想好了,选完以后不能反悔。将来白天上课,你只能学山都语,学龙语的时间,得看天道师安排。震旦里面.数这两门语言最古老、最难学,我劝你换一门容易的,鸟语蛇语都行,就是猫鬼语和英招语,也比这两样好十倍。穷奇语我猜你不会选,狐语我也不推荐,学狐语的人都爱发神经。” 女道师谆谆告诫,一片好心,可是方非吃了能言果,目无下尘,哪儿听得进这些逆耳的忠言,简真本来选了猫鬼语,可见方非挑了山都语,想起他吃过能言果,心中灵机一动,感觉其中大有便宜,于是把“猫鬼语”又掉,改填了“山都语”,贼笑兮兮地送交上去。 大个儿自觉英明,下了课,大声盘问吕品:“臭懒鬼,你选了什么?” “狐语!” “什么?”另两人同声惊叫。吕品瞅着二人,呵呵呵一阵诡笑。下午的变化课设在造化教室。奇怪的是,课程表上没写道师。众人进了教室,都在议论纷纷,猜是哪个道师上课,有人说是山烂石.有人说是天皓白,还有人猜是妖王帝江。为了这件事,不少人还打了赌。 正在众说纷纭,山烂石慢腾腾地走进来,满身肥肉,嘟噜乱颤。下注胖道师的学生,全体发出一阵欢呼。 “好了!”胖道师摸着大肚皮,“现在开始上课!” “山烂石!”学生们还没坐稳,教室后面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你进错教室了吧!”众人回头一看,天皓自不知何时,站在了教室后面。押注给他的学生两眼放光,心中燃起了无穷的希望。 “不是变化课么?”山烂石左顾右盼。 “没错!”天皓自呵呵一笑,“这是我的变化课 “胡扯!明明是我的!” ”山胖子.你胖归胖,别欺负人哇!” “我胖又怎么样,好过你这张大毛脸!”两个老道师说来说去,居然动起手来,先是小推小操,接着扭做一团。这两人平素风调甚高,这时化身市井小人,一个揪住对方的肥肉,一个扯住对方的胡须,四眼鼓得滚圆,活似一对斗狗。 学生们见这情形,无不目蹬口呆。还没分出胜负.砰,老帝江又跳了出来:“你们两个来干吗,这可是我的教室!”一面说,一面伸了触须来缠两人。两个对手老当益壮,一人扯住一根触须,呼呼喝喝,跟老妖怪拔起河来。帝江给两人越扯越低,轰隆一声,忽地爆炸开来,化为一大团大火,热浪直扑台下,差点儿把前排的学生烤焦。两个老道师给火焰吞没,发出一阵凄厉的号叫。 众人按捺不住,纷纷站起身来,眼瞧火中两个人影,连叫带跳,蜡烛一样扭曲熔化,女生们魂飞魄散,发出一片尖利的哀叫。 叫声没完,扑,火光忽地熄灭,三个道师同时消失,台上清清朗朗,站了一个青衣男子,一笑间眉飞眼动,足以颠倒众生。 台下人呆柯柯地望着男子,一时合不拢嘴巴。“坐下,坐下!”青衣男子招了招手,“这一场小喜剧,大伙儿看过了就完,千万别跟三位道师提哟!” 学生们这才放松下来,想到方才的情形,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鄙人是今年新来的道师!”青衣男子笑容可“你们未必见过我,但也许听说过鄙人的名字,我姓狐,名青衣……” 教室哄然大乱,有人高叫:“青衣狐王!" “呵!”狐青衣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传说中的狐妖…” “你不是狐妖!”贝雨拍桌大叫,“你是狐妖之王!” “是呀,是呀!”贝露急切叫道,“我听说过好多你的故事,你捉弄獍犸王的故事是真的吗?还有,偷朱雀火的事也是你干的吗?还有。。。。。。” “你是水光光吗?我可不接受采访!”狐青衣将身一晃,绿光闪过,化为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女道者,嘴里的词咄咄咄喷射而出,“我是玉京通灵水光光,现在是善财添金时间,我们有幸请到苗由己大王,请他来说说日前的发财机会…” 啪,水光光消失,讲台上冒出来一个胖如圆球的金毛猫鬼,头顶一个金丝笼子,里面养了五只赤眼白鼠。 猫鬼王满脸是笑,挥了挥胖乎乎的爪子,哮声哮气地说:“大家好,我是苗由己,本王近日有个了不起的主惫,我打算把八非学宫拆咯,起一百栋大别墅,谁有钱就卖给谁。说到八非学宫,那儿风水好、气候佳、站得高、望得远,摸得星星顶着天…什么,你问学生怎么办,叫他们统统滚蛋!造化笔怎么办?他要是肯刷墙,我可以给他三粒金一天的工钱!有兴趣雇粉刷工的道者,也请跟本大王联系。。。什么?斗廷不干?那又怎么样,看见我的名字了吗,苗由己,本王从来由着我自己,谁敢拦着我,我就拿金管子砸烂他的脑袋…” 学生笑得前俯后合,使劲儿捶打桌子。啪,苗由已消失,水光光出现,女道者一副五体投地、要流口水的样子,娇滴滴叫唤一声:“苗由己大王,你可真是太有远见啦!”这话一出,许多学生站了起来,跳着脚狂笑,方非有点儿莫名其妙,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笑得这样厉害。贝露一边笑,一边叫:“狐道师,你该去参加玉京通灵台的‘以假乱真”! “是呀,是呀,”贝雨也叫,“那些模仿者,全都只会变脸!” 啪,绿光闪过,狐青衣恢复原样,摆手说:“不行,不行。那节目不许狐妖参与。我们去了,道者一个都别想入围。‘以假乱真’也得改名字,叫做‘狐狸大会’。我有几个侄女想混进去,给刷下来不说,还叫人泼了一身狗屎。”学生们又是大笑。 “好了!”狐青衣呵呵一笑,“现在开始上课。变化么,随时比不上符法、羽化,可也算是个奇妙法儿。对于我们狐狸来说,变化出于天性,对道者来说,通过持之以恒的修炼,也是可以学会的。”他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说,“就跟我们学会符法一样!” 狐族之外,许多妖族,乃至不是妖类的山都、猫鬼,都会若干变化,可是比起狐狸,都是小巫见大巫。同为妖王,狐青衣与帝江天差地别,讲起课来风趣潇洒,更有一副俊美无双的好相貌,一干女生瞧得如痴如醉,狐王一个手势,都会惹来一阵尖叫。 变化融合了意念和元气,过程繁复,风险极大,用狐青衣的话来说,有人变过之后,常常变不回来。所以变化之初,只可拿附身的小东西试手,比如头发和指甲,当日的测验,就是将一根头发变成一条火链蚯蚓。 方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那根头发可以扭来扭去。简真半截头发变成了蚯蚓,另外半截拖在后面,说什么也变不过来。倒是吕品出人意料,轻易变出了一条火红蚯蚓,得了个响当当的满分。晚饭时分,方非刚进如意馆,馆中的通灵镜打开,水光光冒了出来,傻笑兮兮地跟一只猫鬼说话,可也巧,这款节目,正是狐青衣调侃过的“善财添金”。 苗由己的神态姿势,全如课上所见,眼里那份贪婪狡绘,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猫鬼王在那儿侃侃而谈,句句不离钱字。水光光听得两眼放光,大猫儿每次说完,她都非得叫上一声:“苗由己大王,你可真是大有远见啦!” 这话儿平时听来也没什么,当晚每说一次,如意馆里就是一阵哄笑。有好几回,方非也叫饭团噎着,喝了一大口热汤,才没给活活憋死。“善财添金”完后,接下来是“神神道道”,主持人还是水光光,这女人干劲十足,忽地大叫一声:“有请言鸣世!" 应声跳出来一个半疯半傻的怪人,年纪不大,瘦瘦巴巴,上身光溜溜的,只穿了一条裤权。如意馆里尖声一片,许多女生站起身来,又跳又叫:“世世,世世!" 裤权老兄跳来跳去,冲着镜外的热心观众,连连挥手不已。 “天啦,天啦!”水光光一副陶醉激动、快要昏倒的样子,“言鸣世,你穿的什么呀!” “我这样穿着,是为了证明一件事,”言鸣世一脸郑重,“人活着,一道符法就够了,“什么符法?” “吃吃喝喝符?” “上一次你不是说,人活着,只要两道符法吗,一道吃吃喝喝符,还有一道正正衣冠符。” “没看见吗,我今天可没穿衣服!” “嗐!我们女人可不行!” “只要想得到,就能做得到!” “你什么意思,女人只穿裤权,那成什么样子!" “咳,我是打个比方。意思是说,除了吃吃喝喝符,一切的符法,其实都不必要,只要一道符法,我们就能活得很好!” “世世,世世!”馆内又是一阵欢呼,言鸣世俨然听见,冲着镜外点头微笑。 “你这么说,八非学宫的道师一定很不高兴!” “八非学宫?”短裤兄直眉蹬眼、冷冷讥笑起来,“那里压根儿就是震旦的毒瘤。那儿的道师,全是一群迁腐的老混球,养出来的学生,都是一群不要脸的寄生虫,学了几道符法,个个目中无人、欺人太甚??…” “可是,你不也考过八非天试吗?” “我迷途知返!” “听说你考了四个零分!” “四个零分,照亮了我的灵魂!'”言鸣世龇牙一笑。 “世世,世世,”如意馆里捶桌子、丢板凳,发出一阵嘶声吼叫,方非坐在一边,看得目蹬口呆。接下来,言鸣世利嘴如刀,点着名挖苦八非学宫的道师。天皓白是“半身瘫痪的老朽木”,山烂石是‘,走路抽风的死胖子’',云炼霞是”装小扮嫩的老女人”,还有乐当时的戒指、聂昂的光头、曲傲风的雷公脸,一个不落,全被骂了一通。就连几个妖怪,也没躲过一劫:造化笔是”下流无耻的老化石”,沾了道祖的光,躲在八非学宫混吃混喝;老帝江没手没脚,是个“吃闲饭的老残废”,据小道消息,他是叫妖怪们赶出来的;新来的狐 青衣,更是个“不要脸的老色鬼”,混进八非学宫,就是为了“勾引漂亮的女学生”。 八非学宫从里到外,叫这光身子的家伙骂得体无完肤。可怪的是,学生纷纷起哄赞同,一脸的兴奋满足。 骂完了八非学宫,言鸣世话锋一转,开始大赞红尘里的裸虫。 “他们没什么符法,没什么高低之分,老老买实、本本分分地过日子,他们团结友爱、平凡融治,最低贱的平民,也能当选为第一等的首领。他们亲如兄弟,没有欺骗,没有压迫,就有一点儿小小纷争,比起我们,那也跟挠痒差不多,压根儿不会死人。 “没有符法的日子一样好过,不懂道法的裸虫比我们活得更好。你们瞧不起红尘,可是我们落到了他们的后面。我真想去红尘里吹吹风,那儿的空气也比震旦好一百倍, “从今天起,我要做一个平凡的人,我要像裸虫一样生活。让八非学宫去死吧,让斗廷见鬼去吧,让那些高高在上的道师,统统滚到地下去吧’我们不需要他们,我们不需要符法!" 言鸣世越来越激动,一面叫喊,一面挥拳。如意馆里也是呼声一片:“我们不需要他们,我们不需要符法,”一群学生举起拳头,跟着节奏叫喊挥舞,红扑扑的脸上闪闪发光,那样子简直心醉神迷。 就当呼叫声低弱下去,一个声音忽地响起:“他胡说八道," 这声音十分清晰,众人转眼望去,方非站在那儿,脸色苍白如纸。 如意馆里沉寂时许,有人恶狠狠叫道:“小子,你说什么?" “我说他胡说八道!”方非的声音又坚定,又冷静。 谩骂声如雨点般掷来—— “懂什么!登天的小丑! “谁啊,你这个大白痴!” “我们的世世,你真该去死!” 镜子里面,言鸣世倒是一团和气,在那儿举着一本书,脸上笑笑嘻嘻,书名叫做《九天九地》 用他的话说.这本书要把九天之上的神仙拖到九地之下,揭露了八非学宫的许多黑幕。如果明于,众人肯去勾芒城文昌大街的空空书店买书.将有机会见到言鸣世本人,并得到他的元气签名。 众人给这条书讯吸引住了,方非这才有机会脱身。回寝室的路上,简真忍不住埋怨“方非这下好了,你成了女生公敌了,我猜你这三年,休想找到伴儿!” “我看好你!"吕品一拍大个儿的肩膀,“你一定找得到伴儿!" 简真白他一眼:“秃头上的虱子,那不是明摆着吗!”吕品清了清嗓子:“我是说,你明年可以去学宫外面找!" “臭懒鬼,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呵!” “我不明白!”方非不胜烦闷, “他们都是八非学宫的学生,为什么别人骂自己的学校,他们那么高兴?” “我哪儿知道!”简真也没好气。 吕品一边冷笑:“你们两个说说,八非学宫是干什么的?” “上学的呗!”大个儿老实回答。 “上学的?”懒鬼反问,“震旦那么多道者学校,怎么只有八非学宫在浮羽山上呢?" “站得高,望得远!” “得了吧!”吕品冷冷地说,“八非学宫要干的事,其实只有一件。” “什么事?”大个儿问。 “调教出天道者!”懒鬼顿了一顿,“只有天道者,才能抗衡巨灵、妖王和大魔师,只有他们,才能维系震旦的平衡。可惜呀,常、圣、至、天,大多数的学生,顶多进入圣道和至道,成为天道者的少得可怜。这些学生千辛万苦地考进来,进宫时个个野心勃勃,到了二三年级,多数晋升艘,都是一肚皮怨气。八非学宫又不容懈怠,竞争无穷无尽,闹得人人不胜其烦。这时有人帮他们骂学宫、骂道师,甚至于低毁道法,那可真是求之不得的快事儿!” “哼!”简真蹬着吕品满心不服,可又拿不出有力的话来反驳。 这些话方非充耳不闻,他呆呆闷闷, 只顾想着心事——言鸣世信口开河,却对红尘一无所知, 真的到了那儿,脏兮兮的空气,准把裤权兄活活呛死。那儿人人自危、物欲横流,充斥权诈欺骗、满是弱肉强食。说到红尘里的纷争,自古以来,那儿流的血,染红了所有的尘土;那儿流的眼泪,比天上的雨水还多。 第二天课表送来,两堂课都在云巢。简真有了雷蚊保驾,说不出的胆粗气壮,方非心里却明白,当日必有一场恶战。 赶到云巢,白虎人严阵以待,三人刚刚上去,对手就发疯似的冲撞过来。角逐良久,三人居然无法越过第一层,禹笑笑赶来助阵,也是收效甚微。大个儿急红了眼,连声高叫:“方非,快放雷蚊……”方非本想雷蚊歹毒,万不得已再放出来。可是经不住简真催促,只好拿出盒子,念动咒语。白虎人早有防备,一见雷蚊飞出,立刻齐齐散开,符笔一扬,笔尖涌出一张明晃晃的光网,只一挥,就有大群雷蚊落网。 “糟糕,”禹笑笑识货,“那是“天罗地网符”四人见势不妙,趁着对手应付雷蚊,互冲互撞.升入第五层。这一层向来无人,四人到了这儿,心头一宽,冷不防一道白光飞来,金克木,刹那间,方非和禹笑笑均被打落四层。 吕品还没回过味儿来,对头闪电换了火蹬,撞上他的金碱。只一下,懒鬼落入四层,斜眼瞥去,简真一脸茫然,也在笔直下坠。 吕品一抬头,上方一人白衣飘举,脚踩一只土蹬,好似九天神袱。 “皇秦!”懒鬼心往下沉。太子爷亲自出手,今日一战凶多吉少。 方非一落到第四层,只见白光乱闪,巫袅袅从左边扑来,百里秀雅从右方杀到。 方非斜刺里一蹿,闪过了两人的夹击,耳边风声呼呼,送来大个儿的一声惨叫。他不用去瞧,就知道简真遭了毒手,正前方,吕品闪来闪去,叫两名白虎人逼得走投无路,突然光芒迸闪,懒鬼手舞足蹈,落入了第三层。 巫袅袅的叫骂声越来越近,方非心头着急,眼角一瞥,红光晃动,一只火蹬迎面飞来,他一咬牙,奋身跳向那只火蹬。 凌空换蹬,方非从没试过,人在空中,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上。 托,巫袅袅撞飞了木蹬,可是蹬上已经没人。方非身在半空,火精诀的势子涌上心头,呼吸自然而然,换成一个“呼”字。 左脚落上火蹬,方非心生狂喜,这时脚下味溜一滑,火蹬擦身而过,方非踏了个空,笔直向下落去。 “完了!”念头刚刚闪过,方非手臂一紧,叫人牢牢抓住。 “笑笑?…”方非一抬头,不觉愣住。天素踩着火蹬,面色白里透蓝,蹬眼向他看来。“喝。”少女手腕用力,将他提了起来。两人掠过一个木碱,天素随手一抛,方非身子腾空,落在木蹬上面。 脚心元气涌出,方非勉强站稳。天素却不放手,挽着他的右臂,跟他并肩齐飞。 一刹那,方非几乎忘记了胜负,脑海里浮现出忘墟中的情景―那时间,天素也是这样拉着他,摆脱了怪人的围攻。 忘墟里的天素又回来了吗,方非转头望去,少女凝注前方,额头光洁如玉,迎着旭日闪动微光。“别分神!”天素轻声说,“看后面,"方非回头一看,心往下沉,后面来了十人,脚下踩了五种飞蹬,也就是说,两人无论换乘何种飞蹬,都会遇上相克的对手。 突然身子一转,天素反身冲向两个驾驭金磺的白虎人。火克金,两人慌忙躲开。两个踩水蹬的咬牙蹬眼,迎面冲来灭火,眼看撞上,天素手腕用力,抓住方非凌空一转,一眨眼,换成方非面对两人,一个白虎人躲闪不及,跟他迎头撞上。水生木,方非浑身大震,与此同时,天素的火蹬撞上了他的木蹬。 木生火,两人几乎不分先后,飘然升上了第五层。 冲撞金蹬,不过虚晃一枪,引来水蹬,才是天素的后招,借对手的水蹬送方非,又借方非的木蹬来送自己。 皇秦守在五层,见状大大犯难。两人一火一木,用金蹬克制木蹬,势必要受火蹬的克制,用水磁克制火蹬,一不留心,又会把两人送进云巢。白衣少年犹豫不决,踩着一只金蹬,围着两 人飞转,试图乘虚而入,把两人分割开来。可是天素守得严密,始终与他正面相对。僵持片刻,一个水蹬飞来,天素闪身一撞,水生木生火,她与方非同时钻入云巢。 落到太极坪上,方非念动咒语,收起雷蚊,蚊群遭了惨败,十只不过一只回来。方非心急如焚,对天素说“还有三个人在下面!" “只剩四分钟,”天素轻轻皱眉,“来不及了,方非呆了呆,一咬牙,握拳说:“我要下去!” “什么,”天素一愣。 “我要下去!”方非跳上了一个木蹬。“喂!”天素气得跺脚,“这一次,休想我救你!” “随便!”方非声音落地,人已蹿上了高天。 皇秦没能拦住两人,正在那儿发呆,忽见方非回来,太子爷惊诧莫名。不过送上门的好事,如不接受,非但对不起自己,更加对不起老天。他横身一撞,把方非打落四层,巫袅袅赶上来,又将他打落三层。其余三个同伴,正在二、三两层挣扎,眼看方非去而复返,一个个都很惊奇。方非左冲右突,靠近禹笑笑大声说“笑笑,换火蹬!" 禹笑笑应声跳上一只火蹬,两人并肩携手,联翩齐飞。四周的白虎人又犯了难,不知撞谁才好。两人乘势冲开包围,会合吕品、简真。吕品金蹬,简真水蹬,四人聚在一起,声势顿时大壮。“吕品,撞土蹬!”方非又叫一声,另三人一愣,吕品头一个明白过来:“没错,五行循环!"土生金生水生木生火,四人只差一个土蹬,就可以结成五行循环。 蜀人紧紧靠拢,围住了一个土蹬。方非一声令下,吕品撞土蹬,简真撞吕品,方非撞简真,禹笑笑撞方非,同时发动,五行相生,四只飞蹬,以前跳上了了四层。 这时辰时将到,白虎人纷纷退守五层。四人如法炮制,跟着跳入五层,不等他们故技重施,白虎人蜂拥而上,一顿乱突乱撞,终于分开四人。方非吃了皇奉一撞,天旋地转,再次常落入了第四层。 这时蓝影一闪,天素有如飞仙下降,飘然一突,先将简真送入云巢,晃身换了土蹬,晃身换了土蹬,又将吕品送人云巢,跟着转换木蹬,撞上了禹笑笑的火蹬。 时间越发短促,白虎人无心恋战,接连撤入云巢。天素一闪身,撞上金蹬,如风似箭地落人了四层。不料方非忙乱中撞上了金蹬,又己落到了第三层。少女跳上水蹬,全力冲入三层,在她身后,飞蹬拖出一道尾芒,蓝光离离,活似水星流光。 两人越逼越近,须眉清楚可见。方非望着天素,,心中惊奇莫名,天素盯着方非,却是一脸怒气。咚咚咚,三声鼓响,五行蹬戛然停止,两人面面对视,相距不过尺许。 “大白痴!都怪你!”天素气得大叫一声,恨恨坐了下来。 “我又没要你来!”大白痴悻悻坐倒。“你这人讨厌透了!”天素眼里锋芒突出,恨不得将方非活活捅死。 “你也一样!”方非想起往日的恨事,打定主意,不向冰山女服软。 “你再说一遍!”少女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嫣红。 “你是聋子吗?”方非心头只觉快意。天素胸口起伏,蹬了方非一会儿,冷冷地说:“大白痴,你少得意了。哼,我今天帮你,只是为了打倒皇秦。你上不上云巢,我一点儿、半点儿也不关心。” “你不帮更好啊!”方非满不在乎,“我就爱坐在这儿,风景又好,风也凉快!" “少嘴硬了,上次谁求我齐心协力!” “求你,呸,我求一条猪也不会求你!” “你…”天素腾地站起,可那小无赖气定神闲,自己如果动粗,倒显得气量不如。少女微微乱了方寸,又恼又窘,又羞又气,还有一丝丝惆怅失意,她站了半晌,忽又坐下,冷冷地说:“那天如意馆,算我的不对!” “什么!”方非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就算天素自认是一条猪,也不比这句话更叫他吃惊,“你再说一遍?” “谁才是聋子?”天素一伸手,狠狠拧住方非的耳朵,凑进他的耳朵咬牙切齿,“那天如意馆算我不对,这次你听到没有?"方非的耳朵快要分家,连声惨叫:“听到了……”天素哼了一声,这才松开手指。方非一面揉着耳朵,一而打量少女,目光犹犹豫豫,仿佛从不认识。 天素给他看得大不自在:“你这是什么眼神?" “算了!”方非悻悻坐下。 “什么算了?”冰山女气势汹汹,穷追猛打。 “以前的事都算了!”方非叹了口气,“只好算我倒霉!” 天素看他一眼,冷不丁说:“喂,把星拂笔给我。” “什么?你要缴我的笔?” “小气鬼!不给拉倒!” 方非无奈把笔递给天素。少女举起笔来,对着光瞧了片刻,又取出那支云扫。两笔接近,星沉木发出明亮光华,云扫的笔锋,却涌起了一缕雪白的云气,缥缥缈缈,注入了星拂的笔尖。方非见这奇景,略微失神。天素凝视半晌,将笔还给方非。少年刚刚接过,天素忽说:“这两支笔本是一对!” “星云合璧!”方非想起了这个词儿。 天素点了点头:“它们都是支离邢亲手所造,星拂给了勾芒,云扫给了朱明。朱明被茸收、玄冥害死以后,这支笔也随勾芒失踪了!” “什么?”方非吃了一惊,“蓐收、玄冥害死了朱明?” “白痴!”天素气得浑身发抖,“你没看《震旦史》吗?” “没看仔细。。。”方非支支吾吾,“蓐收跟玄冥,他们,嗯,害朱明干嘛?” “为了隐书!支离邪把隐书传给了勾芒,朱明和勾芒又成了夫妻。结果,四神为了争夺隐书,爆发了第二发道者战争…”方非心子扑通乱跳,天素看他一眼,哼声说: “我说隐书,你红什么脸?” “没、没什么!”方非越发惊慌。 “哼,你心里有鬼!”少女目光如炬,“别当我看不出来。” “那个…”方非转移话题,“星云合璧,又会怎么样?" “哼!如果星云合璧,就可以发动“神寂之舞”!” “神寂之舞,那是什么?” “你连神寂之舞都不知道?”天素气愤难忍“神寂之舞,可是有史以来,展旦最厉害的道术之一,两个天道者分持星云双笔才可发动。勾芒和朱明曾用这个法术,镇服过金巨灵象蛇。蓐收和玄冥害怕‘神寂之舞’,所以战争之初,他们暗杀了朱明。从后以后,勾芒和星拂一起失踪,这个法术也就失了传。唉,如果星拂早一些出现,也许伏太因就不用死了…”少女说到这儿,眼里透出一丝哀伤,“也许,一切都是另外的样子!” “伏太因!”方非奇怪说,“乐当时不是说,他死于苍龙人的内乱吗,六大龙王背叛了他,全靠皇师利平乱…” “谎话!全是谎话!”天素双颊绯红,嗓音微微发抖,“伏太因死掉,是因为他使了一个比‘神寂之舞’还要厉害的道法。这个道法,比得上百头蛟王的忘墟之咒,一旦发动,就没法停下,直到血肉化尽、魂魄成空。因为这个道法,伏太因赢得了五九之会,要不是他,万象归一,震旦早就完了!” “万象归一?”方非一愣。 “‘五九之会,生死之际,十八相逢,万象归一’道祖临死以前,留下了这四句偈语。后人苦苦思索,总是不得要领,后来才知道,这讲的是第八次道者战争。那次战争,两个九星之子一决雌雄,他们的胜负,决定了世界的运数!” “《震旦史》里没讲这个!” “白虎人心虚呗!他们趁着伏太因寂灭、天道师年迈,肆无忌惮地欺压苍龙人。为了颠倒黑白,他们不惜篡改历史。皇师利一厢情愿,以为这么一来,就能把伏太因一笔勾销,哼,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天素越说越气,挺身站起,势如不化的冰川,傲立在天地之间,双眸明亮炽烈,有如熊熊燃烧的火焰—— “看着吧,我会成为天道者,苍龙人将要重新崛起。我会跟皇师利斗到底,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少女站在那儿指天画地,方非一边听着,却是满头雾水。 “苍龙方非!”天素一掉头,目光逼人,“愿意追随我么?” “追随你?”方非不胜愕然。 ”怎么,你不愿意?”天素变了脸色。 “我、我哪儿敢呐!”方非苦兮兮的,根本没有选择,“我、我们,咳,都是一条绳子上的,不,一个组的成员。。。” “这还差不多!”天素手指一挥,“我可是青榜天元,你们,哼,三个蹩脚货,没我的带领,明年就得滚出学宫!” 天素说的全是实情,听起来却刺耳得要命,多亏方非性子软和,从不记恨,眼看少女心情变好,忙说:“简真的爸妈,都被禁飞令限制;吕品的奶奶,也受了皇师利的欺压。你对他们好一点儿,他们都会追随你的!” “好一点儿?”天素蹬着他,“怎么好一点儿?” “比方说,笑一笑。。。”方非还没说完,天素挥手打断:“我可不会笑!” “偶尔笑一笑也好呀,这样一来,大家才不会怕你!” 到了地面,天素前脚刚走,简真后面就嚷了起来:“太唠叨了,太唠叨了,哼,这个冰山女,简直就跟我妈一样!” “少臭美了!”吕品冷冷地说,“你有这样漂亮的妈?” 大个儿怒吼一声,扑上去扭打,可吕品比泥鳅还滑,明明抓住,他身子一扭,总能摆脱。两人拉拉扯扯,简真一个虎扑,终于抓住懒鬼,正在得意,忽觉手里疙疙瘩瘩,定眼一瞧,抓的那儿是什么吕品,明明就是一棵大树。简真倒吸一口凉气,掉头看去,吕品站在一边冷笑,想要收回双手,那双手早就长在了树上。大个儿又惊又怕,只好苦苦求饶。说尽了好话,他才没有抱着大树睡觉。两人闹时,方非在一边沉思默想,直到大个儿脱困,才说:“简真,我今夜有事,晚些儿回寝室。”简真大败亏输,没好气问:“什么事?” “总之晚些回来!” “鬼鬼祟祟,到底是什么事?”简真蹬着他,一脸迷惑。 方非摆了摆手,转身就走,走到云巢下面,戌时将至,五行蹬上空无一人。他跳上一个木蹬,飘然钻入云巢。 跨过太极坪,夔龙鼓正好响起。方非叫了两声“牡丹”,走廊空空,无人回应,正觉迷感.忿听有人轻声说“你来了吗?” 回头一看,老花妖站在那儿,脸上带着微笑,目光十分恬淡。 “牡丹!”方非呼出一口长气,“带我去见大还心镜吧!” “魂魄是元气的本根,元气是道法的根本!”这一句出自《练气术的小窍门》。方非看了以后,只觉得很有道理,他对着镜子御魂炼气,各种五行变化,渐可了然于心。 修炼十分见效,没过完久.到了炼气课上,他和别的学生一样,也能通过各种侧试。比如说,鱼儿似的潜在水底,不用浮出来换气,进出熊熊烈火,不伤一片衣角;仅凭心中的意念,就可扭曲金属;乃至于枯荣草木,嘘云成雨,这些奇妙勾当,方非没有一件不会。他第一次让清水长出了树苗,那一股狂喜劲儿,直叫牡丹吃了一惊。在老花妖看来,这只是最简单的法术,实在不值得这么高兴。 “羽化”课上,云炼霞变着法编织绳网,迫使学生钻来钻去。方非飞行时日不长,这一科上却有点儿天分,虽说不比天素,每次过网,铃档一声不响;可也马马虎虎,一趟飞完,顶多响个七次八次。 到了“变化”课上,方非只用了三堂课,就把头发变成了蚯蚓,第四堂课上,又把十枚指甲变成了一把锋利的钢刀。大个儿瞧在眼里,急在心里,唯恐落下太远,拼命发力用功,把一张胖脸憋得血红。 天皓白还是老样子,讲课天马行空,叫人捉摸不透。第一堂课出了个大难题,到了第二堂课,人人提心吊胆,谁知老道师一来,“纸上写火符”的事情一字不提,忽又按部就班,开始教授符法的“定式”。 定式是符法的常见形式,可是当真运用,大多都用定式。就好比说话,早上问候,有人会一本正经地说“某某某,早上好!”可要是两人熟了,兴许只说“早上好!”更熟一些,一个“早”字就已足够,如果心有灵犀,点点头,笑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论常理,较量符法,谁先写成,谁就占优。 符法字数越少,当然写得越快。一道很长的定式,高明的道者从中挑选几字,就能传神达意,不但威力如故,而且由于字数较少,写符更快,比起对手大占先机 按照天皓白的说法——定式不过是一个茧壳,壳里才是符法的精髓,记忆揣摩定式,好比抽丝剥茧,一旦得到了其中的精髓,所有的茧壳都该统统丢弃。 练到了这一步,写符人就可日摆脱定式,信手写来,一道定式,可以正着写、反着写、跳着写、换着写。比如“聚灵引火符,定式是“勃勃跳心光火照”,不同人写来,也许很不相同。张三写“心光火照”,李四写“心照火光”,王五更胜一筹,”心火”二字就已足够,如果更厉害一些,只凭一个火字.就能生发出无穷的威力。 这儿多数学生.苦练多年,或多或少都能驾驭变式。至于方非,会的符法不过三条,天素说的没错,他写符的手段还不如三岁的孩子,就算定式放到面前,他也往往记不下来。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学宫的渊博馆,专门收藏古今图书,方非去馆里借了一大堆符书,昼夜苦读。起初看了就忘,叫人无比泄气,但随魂魄坚凝、元气增厚,过了月余工夫,看完了一本符书,书中的符法居然记得七七八八。一个个符字,活是一只只小鸟,在他的魂魄里筑窝搭巢、蜷伏下来,只要念头一起,鸟儿就活泼泼地跳了出来,摇头摆尾,尽情飞鸣。 这样的日子好似做梦!方非自觉魂魄深处打开了一道闸门,潮水奔腾泻出,根本不可阻挡。在梦中,他化身成为了顶天立地的巨人,甩开两条长腿,迈过崇山峻岭,别人几年的路程,他寥寥几步就能赶过。方非又振奋,又得意,有生以来,头一回对学习生出了兴趣。 觉察到这些变化的,当然不止他一个,危字组的成员,无不暗暗称奇。这里面最吃惊、最迷惑的,却非简真莫属。一群人中,只有他最明了方非的底细,这么突飞猛进,照他看来,根本就是作弊。简真留心观察,要么三天,要么五天,到了戌时前后,方非总会莫名其妙的失跌.到了四更天上,才会悄悄地返回寝室。大个儿决心弄个明白,可是任他百般盘问,方非总是东拉西扯。简真盘问不出,决定偷偷跟踪,可是不知怎的,竟没一次成功。有一次跟着方非,刚出如意馆,就遇上了一只花妖。人妖擦肩而过,简真忽地忘了跟踪,迷迷蹬蹬走到天湖边上,绕着湖水跑了十圈,直到月色中天,才算醒过来,心里只是纳闷,自己怎么来了这里。另有一次.跟到天籁树,树后飘出来一只花妖,笑盈盈跟他挥了挥手,结果大个儿一股脑儿爬上大树,糊里糊涂地坐了一宿。 有一次几乎成功,大个儿鬼鬼祟祟地跟到云集咐近.冷不防路边飘出来一只花妖。那美人儿白衣飘飘,风神照人,冲他微微一笑,简真的心里就是一阵迷糊,等到清醒过来,居然躺在寝室的末上。 只要简真跟踪,总有花妖作祟,闹得大个J儿神神道道,只觉处处都是古怪,可是怎么古怪,却又说不上来。他心里的疑惑一日更胜一日。有一天,他终于忍耐不住,死死揪住方非,粗声大气,连吓带哄,方非要不吐出秘密,就不放他离开。叫嚷了半天,但凡路人经过,无不面露惊奇,大个儿犹自不觉,还在那儿唠唠叨叨,直到闻子路经过,问他干吗拉着树枝说话。简真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方非的胳膊变成了花枝,他正与一树木芙蓉谈心呢。 每逢云巢有课,五行蹬总是战场,双方变着花样较量,危字组有时全数通过,不过困在蹬上,也是屡见不鲜。 每到最后关头,其他人等,统统成了陪衬。压轴的戏码是天素大战皇秦,到了这个时候,敌我双方无不张大嘴巴,盯着二人目不转睛。两方主帅飞行之快、变化之奇,真如流云飞电,简直匪夷所思。两个人从不犯错,总能千钧一发,躲过各种危机。许多二三年生.逃了课跑来观战。老生们瞧得咋舌不已,纷纷借此下注,来赌两人的输赢。 这还只算明斗,暗斗几乎从不间断。皇秦在课堂上跟道师打擂,背地里偷偷苦练,每次测验分数总是出类拔萃,角字组更是一骑绝尘,高出第二组老大一截。 危字组恰好相反,名次虽有长进,可是一直倒数。倒数。一组四人,连同天素,各有各的麻烦。吕品得过且过,变化、狐语两科,他如得神助,轻轻松松就能捞个高分。至于别的科目,从不超过十五六分,偶尔大意忘形,三五分也是常事。这I懒鬼性子又好,胜不骄,败不馁,不论高分低分,都能欣然接受。 至于天素,满分家常便饭,如果不得满分,倒是一件奇事。只有震旦史一门,她的分数永远倒数第一,冰山女脾气倔强,宁可尽得零分,也不向乐当时服软。 方非精进神速,简真勤奋刻苦,按说不该有所闪失。怎料人算不如天算,两人出乎意料,在异类语上栽了个大跟斗。选语时,方非一时得意,忘了既是语言,不光要说,还得要写。如果只是对话,自然口齿无碍,可是山都语的难处,并不只在发音上面。 承匀 霭山都的文字全是图形,这些图形不是象形,嗜抽象‘}圣诞、五颜六色的几何图形。这些图形,嗜曾在山都的巢案上见过,那时以为只是装饰,一学才知道,原来都是山都的文字。 小度者傻了眼,这些图形稀奇古怪,实在超乎想象。比方说,一个三角形,红色是“爸爸”,颠倒过来,又变成了“妈妈”,再换黄色,又成了“爷爷”;同一种红色,三角形换成六边形,又变成了“大舅妈的赤明鸟的红色羽毛”。 这些图案变来变去,只有山都的神眼才能消受,方非瞧得晕头转向,恨不得变成色盲才好。于是乎,课堂上便出了怪事,方非说起山都话来头头是道,一读山都文字,立马变成了哑巴瞎子。光头聂昂看在眼里,只觉不解。他身为白虎道者,站在本道种一边,巴不得危字组遭到淘汰。方非露了破绽,他也不会手下留情。从此但凡测验,总以文字为主,考得方非眼冒金星,有苦说不出来。不过说到苦,方非还称不上一个“最”字,同班的另一位同学,实在比他苦闷太多。简真同学押错了宝,受了方非的迷惑,行差踏错地选了这门语言,从此落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方非只是文字受困,大个儿却没一样称心。山都语的发音微妙柔和,像风像雨又像泉,几乎就是简真的克星。他的心眼儿又粗又少,最不胜任这种细活儿,说一个山都的词儿,比吹十次尘还要困难。这小子天天抱了一大益“留声符”.一面叼嘴咬舌地跟着符里的山都发音,一面狠狠毒毒地咒骂方非,说他准是脑子抽筋,才会连累自己挑了这么一门破烂货,将来考不过关,他准要揭了小度者的皮。 方非大意失算,挨了臭骂也无话可说。再说,他学着山都语,想着龙语课,心中的烦闷更添了一层。一年生里,选龙语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他,一个是天素,道师是天皓白,课堂设在水殿,课时选在夜里。 一个道师,两个学生,晚上深处湖底,那份阴森可怕,实在难描难画。方非每次上课,都是提心吊胆。可是两堂课后,他就明白了天皓白的苦心。龙语动静太大,有的字眼儿,说出来胜过雷霆,只有万顷湖水,才能隔绝声响;二来有的时候,还得跟湖里的蛟龙对对话、练练口语。每到对话时间.老夔龙就会跑过来捣乱。老妖怪钝脸厚皮,总是搬出“大战六龙”的老皇历。听它的口风,就像那场大战,占了上风的倒是夔龙,照它的描述,躲到天湖来的,活该是六大神龙才对。老夔龙百般解释,它到天湖来,全跟逃难无关,只是因为毫无虚骄之气,不肯和龙族一般见识。老夔龙在天湖里称王称霸,纵有老蛟年久岁深,知道他的底细,可是碍于夔龙淫威,任它信口雌黄,全都不敢吱声儿。老夔龙说到得意处,常常发出可怕的笑声,胆小一些的,准会叫它活活吓死。 龙语用元气发声,每吐一字,都得使出全副精神。一堂课下来,方非总是累得半死。会说龙语的妖怪不在少数,蛟龙、虫L龙不必说,老夔龙也能说得有模有样。可要说到书写龙文,震旦里只有神龙和道者办得到。别看夔龙吹嘘厉害,给它一纸龙文,老妖怪马上成了目不识丁的文盲。 弯曲曲,活是一团胡乱纠缠的蚯蚓,更可气的是,这些蚯蚓不肯老老实实,还会爬来爬去。龙文写完以后,就会自行变化,写时一个模样,几分钟后,同一个字眼,又是另一张嘴脸。 每一个龙文,都有上百种变体,一个变体没有记住,兴许就有很大的麻烦。至于那册龙语课本,根本是个稀罕物件。书上的文字无时无变,一页纸还没瞧完,通篇已经大变,又得一字一句地从头认起。天皓白平时和和气气,教起书来却是一板一眼。方非在他手下,测验分数很少超过十分.比起常拿满分的天素,简直就是一天一地。冰山女志得意满,每次考完,总不忘狠狠挖苦他一顿,明里是教训方非,其实还是炫耀她自己。 【玄冥节】 那天痛斥言鸣世以后,由干功课大忙,方非把这件事忘了个精光。谁知又过几天,这日正吃晚饭,墙上的通灵镜里,突然有人叫喊他的名字。方非抬头一瞧,言鸣世坐在镜子里面,手托一道“摄光取影符”,方非的头像赫然在目,符光包围中,小度者眨眼张嘴,呆傻得可笑。“他们说这是九星之子!”言鸣世拖长声气,“好一个九星之子哇!” 如意馆里发出刺耳的笑声。言鸣世接着发难:“上一期的节目,这个人说我胡说八道。喝,我倒想听听,他这张嘴巴,说得出什么道道,这个人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混进了八非学宫。我可不是信口开河,大家看看,这是他的成绩单。看呀,苍龙方非,炼气九+分,定式满分,羽化零分,天问满分,拜斗满分。呵,大家看出门道了吗,只要有道者监考的科目,他都考得一塌糊涂,只要是妖怪监考的科目,他都得了大大的满分。谁说里面没有鬼,我就把这张纸吃下去。”接下来,裤权老兄又品头论足,照他看来,方非的样貌,比百里秀雅还要丑三倍,比起一头猪怪还要愚蠢十倍。为了加以证明,他特意拿来了伏太因的取影,同为九星之子,方非的前任风神俊秀,冠绝一代,少年跟他一比,根本就是不堪入目。如意馆的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差点儿没把房子掀翻。 言鸣世东扯西拉,说了老半天,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名叫“方非”的小东西,跟妖怪们串通一气、炮制鬼话,五九之会早就结束了,现如今天下太平,根本没有什么九星之子,只有一个九星骗子。 方非一句气话,惹来了一个强敌。从那以后,每逢“神神道道”,言鸣世都要拿他开涮。裤衩兄嬉笑怒骂,贬得方非一文不值,他仔仔细细地剖析”九星之子”的骗局——妖怪之所以帮助方非,妙在许多律令都对妖怪无效,将来东窗事发,也能逃脱惩罚。当然咯,妖怪没有脑子,不会分辨是非,它们为非作歹,背后必有道者支使。说来说去,事后的主谋,非天皓白莫属,造化笔不也听他的吗,又听说,方非常去皓庐,跟这老道师勾勾搭搭,这两人什么关系,实在发人深省。这么一来,方非成了过街的老鼠,八非学宫人人喊打。女生们尤其恨他入骨,一来小度者长相平平,又无天分,居然霸占了九星之子的高位;二来他跟皇秦、言鸣世为敌,这两个大好人,可都是女生们心窝里的宝贝。 巫袅袅串联了一大群女生,结成一个“扫方打非团”,专跟“九星骗子”作对。她们挑选出言鸣世的语录,写成一个个硕大的符字,方非走到哪儿,这些符字就飘到哪儿,随眼一瞟,就能看到一连串“骗子”、“丑鬼”、“舞弊者”、“阴谋家”——字字刺心。可惜小度者厚脸钝皮,体会不到女生们的苦心,他照常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就像一个没事人,惹得众人更加生气! 这一天前往墨宫上课,还没走近,遥遥看见一座冰雪宫殿,宫殿四周飞雪缤纷,夭籁树下白茫茫一片。造化笔将脸画成了一个雪团,飘来飘去,忽聚忽散,冲着学生们热情招呼:“玄冥节好哇,"这一说,方非恍然记起,明天是“玄冥节”,造化笔顽皮胡闹,提前一天开始庆祝节日。震旦里面,一年共有四个重要节日,勾芒节、朱明节、葺收节、玄冥节,四个节日按四季分布。方非入宫的那天,正当“蓐收节”,一晃眼,三个月过去了。 上午是异类语课,方非跟山都文作了一番苦战。战斗中简真不幸阵亡,得了个光溜溜的零分。中午吃饭时间,乐当时透过通灵镜宣布,玄冥节放假三天,这三天,学生可以回家探亲,亲友也获准入宫探望。听了这话,方非不胜落寞,他没有亲戚,探亲访友当然没他的份。到了下午,狐青衣讲授“缩身法”。为了改变形貌,有的大方需要变大,有的地方需要变小。 这就要用到“长身法”和“缩身法”,缩身法要把身子变细变短变扁变窄,收缩的时候,身子无比难受,可只要守住魂魄,记住本来面貌,变化一完,又可以恢复原貌。 当日的测验,是从一个直径五十公分的圆环里钻过去。天素、吕品轻松过关,方非折腾许久,也勉强钻了过去。只有简真,使出吃奶的力气.身子也没缩小多少,钻了老半夭,连脑袋也没钻过去,结果又得一个零分,惹来天素一顿好骂。大个儿心中不服,抱怨说“我要缩得了身,还节食干吗?我要缩得了身,没准跟皇秦一样帅、跟狐青衣一样俊,我要缩得了身,那些女生还会冲我努眼睛吗,全都哭着喊着做我的伴儿!哼,幸好我缩不了身,要不然,方非、吕品,你们全都没法混!” 下课出来,日已西沉,三个男生正要去吃饭,忽听有人叫喊“品儿”。懒鬼一掉头,天籁树下站了一个老妇,个子不高,头发花白,皱巴巴的脸上笑容洋溢。 吕品倒退一步,脸涨通红:“你来做什么?” “明天不是玄冥节吗,我来接你回家。”老妇笑眯眯走过来,一把抱住吕品。懒鬼大不自在,只一扭,挣脱出来,没好气说:“规矩点儿,这儿可是学校!” “学校又怎么样!”老妇人扬起眉毛,“我可是你奶奶!” “哼!”吕品蹬着老妇,抿嘴不乐。 “来!”老人伸手来拉孙子,“回家吧!” “我不回去!”吕品把手一甩,“我要去玉京玩儿!” “我不许你去!”老妇人两手叉腰,声嘶力竭地一声大喝,“那儿的人又多又杂,出了乱子怎么办?” “我偏要去!”吕品怒形于色。 “你。。。”两人四目交锋,老的放了一阵雷火,可都打在石头上面,两个回合下来,老婆子目光变软,畏缩起来。 “有话快说!”吕品粗声大气的说,“别人还等着我呢!” “有这样对奶奶说话的么?”老妇呼呼呼直喘粗气,“别人等你.谁呀?哼,比奶奶还重要吗?”口气酸溜溜的.转眼一瞅方非,两条眉毛高高一抬.“好哇,我可认得他,这是个九星骗子,哼,你跟他混在一起,丢尽了吕家的脸!” 方非一听,面皮阵阵发烧,心里上下翻腾。 “那又怎么样?”吕品冷冷地说,“我就爱跟骗子混在一起!” 啪,他脸上挨了一记,浮起五道指印。懒鬼脸色一沉,两眼冷冷盯着老妇。 老婆子揉着手掌,怯生生望着孙子,目光又畏缩,又苦恼,像是做了老大的错事。 “林映容!”一个声音缓悠悠响起,“你还是这副脾气啊?” 老太婆应声一颤,脸上没了血色,目似两支冷箭.越过吕品,射向远处。众人回头一看,狐青衣背着手逍遥走来。 老太婆揪住吕品,拖到身后,咬牙蹬眼:“青衣狐,你、你来这儿做什么?” “天皓白给我谋了一个小职位。”狐青衣笑了笑,“林映容,你孙子可是我的学生,当然了,有些本事,他根本不用我教。。。” “滚开!”林映容一声尖叫,刷地抽出符笔,“青衣狐,我知道你的居心,你休想,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三个学生不胜骇异,狐青衣瞅着老妇,微微带笑,不躲不闪;老婆子双手发抖,笔尖符光闪烁,许久也没写出一个符字。 “算了吧,”狐王伸手按下符笔,老妇一阵哆嗦,可是无力反抗。 “林映容,你的元气干枯了,人也活不了几天了!”狐青衣默默注视老人,“你斗了一世的气,到头来不过气死了自己;费了半辈子的劲,得到的只是一场死亡。呵,你放心,你死了,我会代你好好照看孙子!” “休想!你休想!”老婆子歇斯底里,疯了似的大吼大叫“我活着一天,你都休想!” “别忘了,他是我的学生,我是他的道师。除非他离开这儿,不过。。。”狐青衣嘴角含笑,眼睛享受两口古井,“林映容,我知道你舍不得!你巴不得他有个好出身,有了八非学宫的招牌,就能振兴所谓的家业。呵,这孩子也真可怜,活了十五年,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吕品变了脸色:“狐道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狐青衣呲牙一笑,“你可见过你的爸妈?”? “我没妈!”吕品扬声说。 “哦?”狐青衣看他一眼,“你总该有爹吧?” “他。。。飞车失事死了!” “飞车失事?”狐青衣半讥半笑,“那么的天狐遁甲又向谁学的?” “天狐遁甲?”吕品挠了挠头,“这个,我生来就会!” “生来就会?”狐青衣笑了笑,“你知道原因么?” “你知道?”吕品盯着狐青衣,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我知道。。。” “别说了!”林映容尖叫一声,两眼盯着狐王,目光里满是哀求,“青衣狐,我求你,别说了,别。。。”她两眼一翻,忽地瘫软下去。 “奶奶!”吕品慌忙扶住老人,老婆子口吐白沫,身子不住抽搐。 “她中风了。”狐青衣冷冷地说,“带她去灵素馆吧!” 吕品抬起头来,疑惑说:“狐道师,我为什么生来就会天狐遁甲?” “你真要知道?”狐青衣两眼朝天。 “别、别说…”老太婆嘴歪眼斜,嘴里发出咕噜怪响,“求你、求你…”一面说,一面双手乱抓,又想挣扎起来。 狐青衣瞥她一眼,那目光极为厌恶,就像看着一摊污物,他沉默一下,转身就走。吕品忍不住高叫:“狐青衣,你说呀!” “白虎吕品,你该叫我狐道师,”狐王转过身来,俊脸阴沉怕人,他呲牙一笑,快步走了。 吕品望着狐妖背影,心中不胜茫然,低头再看祖母,老妇人已经昏了过去。 三人七手八脚,八林映容送到灵素馆,馆里的女道师姓孙,四十年纪,不苟言笑,学生们都叫她“孙先生”。传说她的祖上是红尘里有名的谪仙,后来回到震旦,世代行医为生。林先生一见老妇,就说轻微中风,画了几道符法,林老太便止住了颤抖。 当晚吕品留在灵素馆看护祖母。方非临走的时候,臭懒鬼一脸悲苦,这小子万事不愁,这模样倒也少见。 两人怏怏回去。简真一路猜测,父母会不会来看望自己。刚到龙尾阁,就见许道师守在门口,分发寄来的节日礼物。简真收到了两包蟠桃干,一包给他,一包给方非,同来的还有一封信,吹花郎夫妇在信里说,路途遥远.华盖车往来不便,玄冥节不来玉京云云。 简真大失所望。方非却出乎意料,收到了一个银白色的盒子。盒子匿名寄送,三寸见方,雕镂精美花纹,里面沉甸甸的,似乎藏了某种首饰。 方非拆开一看,盒子里躺了一颗径寸明珠,倒在手心,柔柔软软,弹性十足,珠心勃勃跳动,好似一个活物。 大个儿伸出手指,捅了珠子一下,啪,明珠展开,化为了一面四四方方的薄大水晶。 这一下突如其来,小度者吓了一跳,手指一滑,水晶落向地面,眼看跌碎,水晶却羽毛似的飘浮起来,冉冉升到方非面前。 “天啦!”一边有人叫嚷,“这不是一面‘波耶水镜’吗!” 惊叫声还没落地,闻子路两步走上前来,看了看水晶.又瞅了瞅方非,“九星之子,这是你玄冥节的礼物?”方非茫然点头。 “你有个阔亲戚呐!”闻子路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面波耶水镜,可是今年的最新款,少说值一百管金,你看。。。”三年生伸手勾住水晶的左上角,轻轻一拉,水晶长了一倍,又勾右下角,再一拉,水晶又宽了两倍。 “想放多大,就放多大!”闻子路手指回收,水晶又化为了巴掌大的一面,“想缩多小,就缩多小。”他扬起食指,又画一个圆圈,水晶随那手指,化为了一个圆形,“想变什么形状,就变什么形状。” 三年生变完戏法儿,笑眯眯地说:“这种波耶水镜,通灵的速度,是普通镜子的两倍。” “方非!”大个儿不无妒忌,“你真有亲戚啊,哼,还是个有钱人!” “我没有!”方非大皱眉头。 “那是谁给你的,”大个儿气呼呼追问。方非心中疑惑,低头一瞧,盒子里析了一张字条,展开一看,上面用水墨元气写道—— “奉上波那水镜一面,祝君玄冥节快乐! 知情者乙 知情者乙方非气了个愣怔,甲还没现身,又来一个乙。一个苍龙,一个玄武,神神秘秘,可恶透顶——方非几乎有些怀疑,这些人根本是在作弄自己,要么就是利用他的感情,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至干什么目的,他也猜不出来,可瞧这两人藏头龙尾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闻子路把水镜捏回珠子,正想还给方非,谁知方非脸色铁青,甩手就走。简真接过珠子,边追边叫“方非,知情者乙是谁啊,我记得从前有个知情者甲…” 方非烦闷欲死,回到寝室,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大个儿百问不出,多日来的不满爆发出来,他粗声大气地责怪方非―定式作弊的法子不说,夜不归宿的原因又不说,道术突飞猛进,更是大大的有鬼。现在谁又这么好心,平白无故地送来这么昂贵的通灵镜? 大个儿越说越气:“言鸣世说得对,你就是一个骗子,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方非心中理亏,一直没有反驳,没想到简真搬出了言鸣世的混账话,一时怒不可遏:“好哇,简真,你是天下第一的老实人,我是九星骗子,骗子做的事情,跟你老实人不相干!” “我要跟你绝交!”简真双手握拳,发出一声狂叫。 “求之不得!”方非冷冷回答。简真呆了一会儿,忽地眼圈发红,丢开珠子.倒在床上。他面朝里面,大身子簌簌发抖。方非却闷闷地坐在床边,水镜珠搁在对面.活是一只眼睛,不死盯着他,发出诡谲莫测的光泽。 第二天中午,吕品才怏怏回来。方非问起林老太的病情,懒鬼叹了口气,说是病已好了,老大婆死乞白赖地要他回家,他不回去,林映容就赖在八非学宫不走。 三人各怀心事,下楼吃饭。刚到楼下,林老太眼巴巴守在门口,看见吕品,一把拉住,掉过头又冲方非瞪眼,似乎小度者一旦靠近,就会弄脏她的乖孙子。 吕品愁眉苦脸.给老太婆扯着絮叨。方非、简真跟在后面,脑袋各自扭向一边。到了如意馆,三个室友破天荒分成了三桌,林映容痛惜孙子,亲手拈了饭菜,送进吕品嘴里。懒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眨巴两只眼睛,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简真坐在远处,一面怒视方非,一面恶形恶状地撕咬半只烧鸡。方非心想:“好小子,把我当烧鸡出气!”于是拿起一个猪肘,咬一口肘子,瞪一眼简真,大个儿心里大怒:“臭骗子,敢骂我是猪!" 两边正在较劲,忽听有人叫“小度者”,方非一掉头,惊得一跳三尺,他直挺挺站起来,张嘴瞪着来人。 “怎么?”海藻头的女道者一笑,“小度者,不认识我啦?” “认得,你…”方非激动得结结巴巴,“你是蓝中碧!” “可巧了,我在‘神神道道’上看到你,真是吃了一惊!来你是九星之子…”蓝中碧笑眯眯还没说完,一边有人冷冷接口:“错了,是九星骗子!” 方非寻声望去,说话的是个男学生,神气冷淡,样子眼熟。说也惭愧,来了三个多月,同年的同学他也没认识多少。 “嗐!少说两句!”蓝中碧拍了褚衣学生一掌,“管他是不是骗子,反正是个名人儿。咯,小度者,这是我的侄子玄武蓝觞,牛字组的组长!" “谁是牛字组的组长,”蓝觞脸色难看,“我才不。。。” “不是你是谁!”蓝中碧恶狠狠盯着侄儿,“我们蓝家可没一个孬种!”蓝觞给姑妈瞪得抬不起头,嘴里咕咕弄弄,心里别扭极了。 “小度者!”蓝中碧又笑,“你的点化人呢?” 方非心跳如雷,结结巴巴的地说:“我、我也正想问您,上次、上次出事,您、您见到她了吗?” “哦!”蓝中碧眉毛一扬,“这个我没留意!那时情形太乱,大家都叫风吹乱了,谁也顾不上谁。。。” 方非一颗心直往下沉,蓝中碧看他一眼,笑着说:“也许你该问问凌虚子。元婴没有形体,不怕风吹雨打。老元婴又天生好事,后面的事没准他都看见了!" “凌虚子在哪儿?”方非问。 “这个说不准!”蓝中碧摇了摇头,“元婴都是孤魂野鬼,不吃不喝也不睡,它在哪儿谁也说不清。不过……”她沉吟一下,“雪衣女兴许知道,老鹦鹉跟凌虚子交情不错,老元婴坐车,从来都是免费!” 方非还想再问,蓝觞催促起来:“姑妈,我们不是还有事吗?走吧!走吧!”已有白虎人留意这边,蓝筋生怕惹恼了这帮权贵,一边摆明立场,冲着方非横眉竖眼;一边狠扯姑妈的衣袖,只想把她远远拖开。 蓝中碧兴头不减,边走边叫:“小度者,不对,呵,应该叫你大名人。我在斗廷红尘监察司,你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呀……” 方非呆了一会儿,提起尺木,走向学宫大门。离门还元就见门前支起大还心镜,家长亲友排起长龙,先照过镜子,再进入大门。 帝江守在门口,虎视耽耽,进出人等,都要从它下面经过,看见方非,老妖怪劈头就问:“上哪儿去?" “探亲!”方非说完这话,神色老不自在。“探亲?”帝江绕他飞了一圈,阴阳怪气地说,“你一个度者,有个鬼亲戚?" “我是度者没错!点化人呢,算不算我亲戚?" “呃!'”老帝江叫这句话堵了嘴,闷了半晌咆哮说,“滚过来,签上你的臭名。哼,小东西,你最好死在外面,永远不要回来!" 这诅咒声如闷雷,一边家长听见,个个目瞪口呆。 方非出了大门,一瞅仙罗盘,未时三刻,闹得不好,今天真是回不了学宫。 刚上蚣明车,人影一晃,简真闪了进来,看见方非,把脸一沉。方非奇怪说:“老实人,你上哪儿去?” “你管我啊!死骗子!” 两人怒目相向,还未分出高下,吕品一头扎了进来,气呼呼坐在方非身边,方非两眼发直:“你又怎么来了?” “嗐!”吕品面有余悸,老太婆严防死守,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你奶奶怎么办?” “她不是要留在宫里吗?”吕品龇牙一笑,“这下好了,她爱留多久,就留多久。” 方非想象老太太丢了孙子、哭天抹泪的样子,不忍说:“吕品,她总是你奶奶。老人家年纪大,万一…” “行了行了!”懒鬼气哼哼打断方非,“你的嘴巴比老婆子还碎!” “没错!”大个儿在前边接嘴,“他就会在那儿说好话、装好人,其实就是个混账骗子!”简真一边说话,一边摇头晃脑,方非真想一把揪住他的头发,给他一顿胖揍。 不久抵达回龙壁。方非下车道别,懒鬼大咧咧地问:“你上哪儿去?” “办点儿私事!”方非的声音小得可怜。 “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好事!”大个儿待在一边,小眼睛十分阴险。 “不是好事?”吕品一听来了兴头,“方非,有难同当,有坏事我陪你干吧!” “谁干坏事了?”方非气急败坏,“你别听坏人胡说!” “鬼才胡说!”大个儿赌咒发誓,吕品越发好奇,缠住方非,非要一起去干坏事。 方非无计可施,瞅个空子,驾起尺木冲天而起。飞了不远,忽听耳边风响,吕品驾着飞轮赶了上来,他的飞轮是家传,名叫“紫漩风轮”,轮缘冷白如霜,轮心淡紫若菊,转起来一团莹白圆光,烘托出一抹亮丽的紫色。 前方阵云开合,耳边狂风如啸,飞了一程,方非还没摆脱吕品,简真又披着火豕甲,扑腾腾地赶来。 “你来做什么?”方非怒目相向。 “老天爷姓方么?”大个儿白他一眼,“你能飞,我就不能飞?” “好!好!”方非又气苦,又无奈,“老天爷不姓方,姓简行不行?” 这时玉京已近,透过飘渺云气,一切高低建筑,恍若水底乱石。方非一按遁光,俯冲下去,忽又水落石出,高楼拔起,峻峭伟岸,直如千尺断崖方非取出仙罗盘,对准仙禽大街飞去,一眨眼,落到了街边的人行道上。 两道遁光呼啸落下,吕品、简真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方非又气又急,盘问吕品跟来干吗。 “跟你干坏事呀!”懒鬼满脸堆笑。 “呸!”方非一掉头,“老实人,你呢?” “我…”大个儿抄起两手,“这不是仙禽大街吗,哼,我来这儿的山珍馆吃饭,嗐,山珍馆在哪儿?”他东张西望,一副迷了路的样子。 “你说‘莺鸣山珍’吗?”吕品好心指点,“顺着街道往前,拐角处那间红房子就是,简真弄巧成拙,气得眼里出火,狠狠瞪了懒鬼一眼,朝着餐馆慢腾腾走去。 “方非,你上哪儿?”吕品赖定了方非。少年无奈说:“五十四号一零六室!” 懒鬼抬眼一瞅:“这才二十八号,还要往前走!” 长街宽敞,了无行人,两边的房屋绚烂多彩,有的细细长长,形如鸟笼,有的宽宽扁扁,阔似鸟巢。一切建筑有窗无门,窗口时而探出一个鸟头,向着外面东张西望;有时又蹿出一只大鸟,毛羽斑斓,冲夭直上,大鸟神速惊人,转眼只见一点小影。 玉京的仙禽大街,本是鸟妖的聚居地!五十四号正处长街中央,一座光白高楼,翘然挺立街边。 鸟儿高来高去,大楼没有楼梯。两人飞升直上,楼上的窗户或开或闭,横直不过尺许,水晶窗,白玉框,框上金牌银字,注明房号房主。房主姓名十分了得,一眼看去,什么朱羽君,开屏侯,六翮王、探海仙,名头一个响似一个,瞧得方非心生敬畏。可惜身边的懒鬼不识趣,连说带笑,一一揭穿了主人的老底―朱羽君是朱鹅,开屏侯是孔雀,六翩王是天鹅,探海仙是信天翁―鸟妖们自高自大,夸夸其谈,可是任由多响亮的名号,也都掩盖不住卑微的出身。一零六室在十层.方非飞到窗前一看,门牌下方,赫然刻了雪衣女的名字。 他一颗心扑通乱跳,定一定神,笃笃敲了两下,里面无人回应。正发愁,身后一声疾喝:“无遮无拦!”跟着白光一闪,窗门啪地洞开。 方非吃惊回头,吕品正将符笔收起,方非吃惊说:“哎,你做什么?" “开门呀!”吕品收起飞轮,笑着爬进门洞,方非无奈跟进。窗洞狭窄,两人用了缩身法儿,总算钻了进去,迎面只见一间小厅,一人来高,五米多长,室内暗无光亮,充满刺鼻臭气。吕品呸了一声:“好大一股鸟屎味儿!” 方非举起符笔,画了道“聚灵引火符”,一团大火跳出,照得室内通明。一眼扫去,四面墙上挂满虫妖标本,大小不一,样貌狰狞,其中一只张开翅膀,足足超过两米。 一排书架倚着墙角,前方横了一张矮桌。案头一盏虫形符灯,桌上散落了几枚干果,有的完好无损,有的果壳开裂,果仁吃了一半。矮桌的上方,悬挂了一只大大的鸟架,悠悠晃晃,还在来回摇摆。 扑刺刺,拍翅声响,角落里白光蹿起,直往门口飞去。 吕品平时懒散,动起来却比兔子还快,他一横身封住窗口。白光转折回来,又向方非扑到,少年闪身躲过,吕品一扬笔,金光飞出,两道光芒缠在一起,白光咕的一声,狠狠摔在矮桌上面。方非定眼看去,一只大白鹦鹉蹲在桌上,翅膀捂住脑袋,浑身簌簌发抖。 “雪衣女?”方非轻叫一声,心中涌起一股狂喜。 “不是我!”白鹦鹉尖声大叫,“我不是雪衣女1” 方非定眼看去,鹦鹉浑身污秽,雪白的羽毛沾满鸟屎,翅膀后面的眼珠木木呆呆,没有一丝神采。 “日月长明!”吕品一挥笔,虫形符灯亮了起来。 “呱!”鹦鹉退缩两步,似要避开灯光。 “雪衣女!”方非忍不住说,“你就是雪衣女!" “我不是,我不是!”鹦鹉一面极力否认,一面将头埋在胸前。方非呆了呆,皱眉问:“那你到底是谁?” “别问我,我不知道!” 方非不胜诧异,想起无尘子说过,冲霄车出事以后,雪衣女大受刺激、精神失常云云。于是压低嗓音:“雪衣女,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甲辰四二次车的乘客!” “我不记得你!” “你记得凌虚子吗?” 鹦鹉浑身一抖,挪开一扇翅膀,偷瞧一眼.忽地尖声高叫:“我不记得他,你们是谁,干吗闯到我家里来,出去,快出去!”, 吕品噗地一笑:“老鹦鹉,你说你不是雪衣女?" “对!" “你说这是你家?” “对!” “这房子可是雪衣女的!" 鹦鹉耷拉脑袋,忽又闷声不吭。 “雪衣女,”吕品腔调一变,听上去又尖又细。方非回眼望去,吕品的脸色阴沉不定,两眼透出诡谲光芒。 鹦鹉应声一颤,抬起头来,眼望吕品,流露恐惧神气:“你,你…” “你是雪衣女吗?”吕品的腔调越发尖细。 “我、我是,”鹦鹉垂头丧气。“刚才为什么否认?" “我害怕!”雪衣女瞪着吕品,像是丢了魂儿,“风巨灵来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豆大的泪水顺着黄眼珠淌了下来。 “好吧,你说,凌虚子在哪儿?”吕品又问。 “我不能说,”雪衣女梧住眼睛,抽抽搭搭,“他在找他,他在找他!” “谁找他?” “魔鬼!”雪衣女浑身痉挛,歇斯底里地一声尖叫,“没有形状的魔鬼!” 吕品和方非对视一眼,吕品问:“魔鬼为什么找他?” “魔鬼受了伤!” “为什么受伤?" “我不知道,”雪衣女一个劲儿地流泪。“那么告诉我,哪儿能找到凌虚子?” “我不能说,”雪衣女哭哭啼啼,翅膀捂着眼睛,“别逼我,你知道,我不敢拒绝你。别逼我,我不能说!” “你必须说!”吕品声音一扬,方非也觉耳鼓刺痛,脑子嗡嗡作响。 “我说,我说!”鹦鹉向后一缩,”极乐塔,他会去极乐塔!” “极乐塔?”吕品一愣。雪衣女向着墙角大哭:“我害死他了,我害死他了!” 这时窗门一暗,钻进来一个圆乎乎的东西,两人看得一惊,雪衣女一回头,呱呱尖叫:“魔鬼,魔鬼!” 圆东西向里一蹿,方非举起笔来,圆东西发出一声凄惨的鸣叫:“别,是我!”方非一愣,圆东西又喊:“帮帮忙,我卡住了!” 这东西是简真的脑袋,身子太过肥硕,所以卡在外面,他费力抬头,望着两个室友,脸上露出讨好神气。 “魔鬼,魔鬼!”老鹦鹉托地跳出,对准简真一顿狠啄,大个儿哀哀惨叫:“哎哟,干什么,干什么?" 方非啼笑皆非,挥笔赶走鸟妖:“你来做什么?" “这儿不是山珍馆吗。”大个儿瞪视四周,一脸的茫然无辜。 吕品呵呵直笑,方非冷冷地说:“雪衣女,啄他!” 老鹦鹉应声上前,简真忙叫:“好小子,算我跟踪你,哼,我答应过爸爸,要守护九星之子!” “有劳了‘我不是九星之子,我是九星骗子’雪衣女,啄他!" “来真的?”简真脸涨通红,“死方非,你不但是大骗子,还是个小气鬼!" 方非一皱眉头,按住简真头顶,喝声“去”。用力向外一推,简真惨叫一声,从窗口弹了出去。惨叫声悠长不绝,方非闻声心惊,钻出窗外 一瞧,冷不防一边伸出两只大手,将他紧紧抓住,大个儿披上甲胃,脸上挂着怒气。 “你敢叫鹦鹉啄我?”简真鼓起两眼。 “放手!”方非一声大喝 “我偏不放!”简真得意洋洋,“说出你的小秘密!”方非哼了一声,元气注入龙蛛羽衣,浑身涌出火光。 “木生火,”简真大叫,“我水克火,”乌光一闪,火焰熄灭。 “水生木!”方非叫声未落,借着水性元气,呼啦啦长出许多藤蔓,层层叠叠,将简真浑身缠住,连翅膀也挥舞不开。 “金克木!”火系甲长出棱角刀锋,喊哩喀喳,藤蔓节节寸断。 “金生水!”方非浑身青光进闪,火系甲开始结冰,冰层急速蔓延,很快也将方非裹住,两人裹在一个大冰球里,笔直向下坠落。“方非!”简真尖声怪叫,“你想摔死人吗?" “你放手! “你说了我就放!” “你先放手!” “你先说…”话没说完,大地拍面撞来,方非情急挥笔:“气障重重!” 这一道“风甲符”,本是生出气团延缓攻击,符法瞬间写成,笔尖迸出了一连串气团。两人好似撞进了气球堆里,冲破一个,又是一个。可惜行法仓促,威力有限,冰壳哗然破碎,方非头晕眼花,身子似要散架。他忍痛扬起符笔,叫声“云箭破空”,笔尖青光一闪,空中聚集乳白云气,形似羽箭,嫂嫂嫂射向简真。大个儿右手一挡,云箭射中臂甲,叮叮当当,势如精钢百炼的真箭。不等简真还手,方非左手撑地,土生金,土里嚓的一声,冒出来一只金石凝结的大手,随意扭曲,拉扯大个儿的左臂。简真两面受敌,左手不由松开,方非一低头,脱身而出。 简真吭味一声,翻身化为红猪,一摇头,挣脱怪手,猛冲过来。方非跳上尺木,贴着猪鬃掠过,差之毫厘,让过简真一扑。 冲到一半,大个儿化为人形,回头一看,方非已经蹿上天去,气得他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巡天士来了!”两边响起一阵赌噪。原来两人打架,许多鸟妖探出头来观战,这时纷纷通风报信。方非举目一望,几个红绿光点奔这方飞来。他吓了一跳,仓皇飞窜,大个儿也紧跑几步,张开翅膀。吕品赶了上来,叫声“随我来”,领着两人钻进了一条窄巷,后背紧贴一面高墙。这时一阵风来,蚣明车溜入小巷,缓悠悠爬过三人头顶。头顶一暗,天光消失,三人伏在车底,大气也不敢出。直到蚣明车爬过,抬头看去,巡天士不见三人,又向别处飞去了。 三人逃脱大劫,面面相对,吕品忍不住捧腹大笑,另外两人彼此瞪视一阵,也都讪讪笑了起来,这一笑,许多不快疑虑,全都冰释烟消了。 “方非!”简真大声说,“我这样逼你,你也不肯说。哼,也许真的说不得!” “你知道就好!”方非叹了口气,“将来时机到了,我都告诉你!" “一言为定!”简真两眼放光。 “一言为定!” “来个击掌为誓!”简真说完,两人伸出手来。‘啪’两掌相交,方非失声惨叫,低头一瞧,手掌又红又肿,再一抬头,大个儿在那边摩拳擦掌、洋洋得意。 方非瞪了简真一眼,疑惑说:“吕品,为什么雪衣女怕你?" “我也不知道!”懒鬼摸了摸下巴,“打小儿起,许多妖怪都很怕我,我一说狐语,他们全都老老实实!” “你刚才说的狐语?”方非恍然有悟。 “是呀‘别人都说我是狐狸转世’!” “你就是一只狐狸,”简真指着吕品的鼻子,“狐狸选狐语,这算哪门子异类语,作弊,全是作弊!”他一边说,一边瞅着方非。 “那又怎么样!”懒鬼的脾气好得出奇,“死肥猪,你去揭发我呀,我离开八非学宫的事,可全都指望你啦!” “臭狐狸!”大个儿瞪着吕品直喘粗气。吕品拿出仙罗盘,瞅了一眼,懒声说:“申时一刻,还早得很,极乐塔亥时才开张!” “极乐塔!”简真瞪着两人,一脸震惊,“你们要去极乐塔!”另外两人默默点头。 “天啦!”大个儿一拍脑门,几乎昏了过去,“那儿可是学生的禁地啊!” 浑天城是白天的主宰,玉京的夜晚,则是属极乐塔的! 渡过神源渠,进入勾芒城,越过嘘云大道,飞黄广场的尽头,耸起一座奇怪的塔楼——塔楼不是一座,而是一双,两座金字尖塔,正反针锋相对——方非还在玄冥山顶,就已领略过它们的风采。 每当明月中天,大半个玉京沉寂下来。喧嚣与激情如同潮汐,四面八方地退入了塔楼,透过尖尖的塔顶,点燃了倒立的巨塔―极乐塔睁开了睡眼,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叫。 道者成群结队,踏入这座欢场。有人佩戴假面,有人以真容示人,双塔流光变幻,扰得人人迷乱,笑语无处不在,呼应塔中的巨响,令人仿佛置身惊涛骇浪。 站在极乐塔前,方非目迷五色,双耳如聋,几乎忘了东南西北。 “天啦!”简真又激动,又害怕,“我妈知道我来这儿,非杀了我不可!”他一面叫着,一面偷看一群妙龄女郎,女郎个个长裤紧身,有说有笑地经过三人身边。 “喂!”吕品很不耐烦,“你们两个,到底进不进去啊?” “妈会杀了我的!”简真死拽住方非不放。小度者手心冒汗,寻找凌虚子的热望还是压倒了心中的不安。他咬牙走向大门,大个儿马上哀叫:“方非,你真要去吗,我可是被逼的,将来我妈问起来,你可要给我作证!” “申阿姨不是去极海了吗?” “我妈的鬼门道可多了!我每次偷吃,她都能发现!”简真瞅着方非,一脸嗔怪,“都是你,我可一点儿也不想进去!” “死肥猪,你这么苦恼,在外面等不就得了……”懒鬼还没说完,简真小眼瞪来,目光狠狠毒毒,像是两把小小的匕首。 吕品恍然大悟,大个儿装傻扮痴,不过是给他自己打气,顺道做好铺垫,以便推卸责任。至于极乐塔,这么好玩的地方,他又怎么会错过呢,要他守在门外,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一对甲士把守大门,个子足有两米,样子一模一样。这对孪生子一色的亮银宝甲,明晃晃、光灿灿,映射塔内炫光,恍若天神下凡。看见三人,一个甲士洪声说:“喂,没有大人陪同,未成年人不得入内!” “简叔叔带我们来的!”吕品出其不意,一把搂住简真的胳膊。 大个儿吓了一跳,死死瞪着吕品,像是见了活鬼。“傻大个儿!”守门人认真打量简真,“你带这两个小孩子进去,出了什么事,你可要负全责的哟!” “我、我…”简真很想说“我也是小孩子”,话没出口,吕品抢先说:“简叔叔这么大个儿,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甲士哼了一声,把手一扬,做了个进去的手势。刚进大门,简真一把揪住吕品:“臭懒鬼,你捣什么鬼!” “没听见吗?”懒鬼笑了笑,“没有大人陪同,未成年人不得入内!” 大个儿两眼出火,清了清嗓子,大声说:“我才不是成年人,我才十六岁!” “得了吧!十六岁?”吕品瞅他一眼,“二十六还差不多,简叔叔,呵呵呵!” “你去死!”简真捏住吕品的脖子,使劲儿摇来晃去。 突然一个惊雷,就在头顶炸响。简真吓得双手一松,可还没完,响雷一个接着一个,周围的墙壁也发了疯,强光接连进闪,光团飞来飞去,拖着长长的光痕,好似扫天而过的彗星。 “哦——”人群发出山呼海啸。众声之上,一个声音忽地响起,沙哑、高昂、压倒一切、充满迷人的磁性—— “道者们,飞起来!” 一片狂呼乱叫,驭剑的,驾轮的,披甲带翅的,道道遁光冲天而上,无数道者飘浮空中,手舞足蹈,脸上透着激动、狂喜和迷乱。 “一千个太乙神雷!”沙嗓门发一声喊,一串惊雷尔匀而过,大厅里闪电纵横,火蛇狂舞,犹孵圈生,万物初始,激荡流离混混乱不堪!“一千个太乙神雷!”不尽的雷声,遮不住惊天的叫喊。“一千个太乙神雷!”人们齐声呼应,夹在雷声中间,气势撼天动地。 三人深感意外,给这声势吓得畏畏缩缩,简真东张西望:”方非,这么多人,你找谁呀?”方非脸色苍白,瞪着前方胡乱摇头。音乐轰然响起,急促的鼓、繁乱的弦撕心裂肺的号角,汇合跌宕起伏的雷声,化为了一片惊心动魄的交响。 那个沙哑嗓门,怪腔怪调唱起歌来― “一只小鸟儿在身边叫, 两只大雁在头上飞, 我踩了飞剑我驾着轮, 一头闯进那个故纸堆! 勾芒冲我傻傻地笑, 我给朱明画画蛾眉, 葬收找我来拼酒呀, 千杯万杯我从来不醉! 玄冥有张死人脸, 我叫他给我来捶一捶背. 百头蛟龙我当马骑, 孤神蓬尾我当枕睡。 伏羲算卦不太准呀, 我罚他天天都要下跪. 支离老儿来找我玩, 我大大咧咧地不加理会, 花好月圆在今宵哇, 我跟女锅一一有个约会! ——这歌词离经叛道,放荡不羁,听得方非心惊胆战。 天上的道者随歌起舞。有人以身当轴,以剑为桨,直升机一样疯转,搅起了一道道龙卷咫风;有的男女翩翩对舞,分了又合,合了又分,一眨眼又化为一静一动,男的一柱擎天、神针定海,女的风旋电绕,连人带影变成了一缕轻烟。还有许多人搂腰扶背,数百人结成了一条气势浩荡的长龙,随心所欲,满空游走,舞出干姿百态,变化酣畅淋漓。 “一千个太乙神雷——”沙嗓门声嘶力竭地又叫一声,惊雷如闻号令,轰隆隆响个不停。巨雷每响一声,虚空中就迸出来一个大大的圆泡,光亮透明,横直数米,等到雷声响过,圆泡已是数百上干,大大小小地飘在空中。干百道光柱照在泡上,恍若孕育胎儿,圆泡里无中生有,长出了许多桌椅软凳,舞倦了的道者钻进泡中,坐下来闲聊休息。 银虹四射,飞出来一群侍者,一色的光亮银杉.戴着各种假面,在圆泡里进进出出,运送各色饮料美食。圆泡无限漂浮,永无定所,遁光一拂,旋风一吹,立刻上下沉浮、任意东西。因为这个缘故,给泡中人端酒送食,可真是一件神妙的活计,非但不能记错了顾客,还得躲闪四面的舞者。这些侍者个个身手了得,无论何种间隙,都能轻易穿过,任是何种冲突,都能巧妙躲开。 吕品入境随俗,加入了一条数百人的“长龙”,随之当空起舞.玩得不亦乐乎。 简真有心无胆,望着天上,心中无比羡慕,他紧紧扯着方非的衣袖,不住口地长呼短叹。 方非也很发愁——这里的人成千上万,又上不儿云找凌虚子呢? 沙嗓门唱过两支曲子,换了一个柔美的女声,音乐也和缓下来。吕品落回地面,满头是汗:“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进了极乐塔,一点儿也不乐,死肥猪,你的脸怎么跟门板一样?”简真见他玩的高兴,心里很是嫉妒,冷冷地说:“臭懒鬼,我祝你掉下来摔死!” “好酸,”吕品正想挖苦一顿,忽听一个清甜的女声说:“三位!要来点儿喝的吗?" 三人回头一看,一个女侍者俏生生站在面前,银衫如水,勾勒出曼妙体态,脸上戴一张蝶鸟妖的面具,鸟妖半蝶半鸟,浑身长满银白色的羽毛。 大个儿脸涨通红,心子扑通乱跳,挨了挨方非,示意他出头说话。方非满腹心事,没有会过意来,忽听吕品说:“来三大杯加冰的虫露酒,六瓶加琼浆的沙棠果汁,一盘蟠桃干……” “还要一盘樱鸡肉,一盘天鹅皮蛋!”简真忍不住插嘴,他站了半天,忽又饥饿起来。 女侍者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刹那间,一股熟悉的冷意四散弥漫,银蝶鸟的面具后面,两道冰锥似的目光,挨个儿扎在三人脸上。 “哇!”简真一声尖叫,嗖地跳到方非身后,大身子抖抖索索,似在忍受一万伏的电击。吕品的笑容也僵在脸上,望着女侍者:“你、你…” “妙极了!”面具后的声音冷如玄冰,“三大雪加冰的虫露酒,六瓶加琼浆的沙棠果汁——好风光!好气派!胡子还没长全,就敢冒充大人? 你们三个,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极乐塔!”三人垂头丧气,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知道你们还来!”女侍者冷冷地说,“还要喝酒,你们三个,也太不要脸了吧?" “嗐!”吕品悻悻咕浓,:“你不也来了吗?" “闭嘴!”女侍者两手叉腰,胸口起伏,“白虎崽子,我怎么样,跟你无关!" “白虎患子带我来的!”大个儿趁乱告刁状,“要酒的也是他。” “哼!”女侍者目光一转,“豆子眼,少来这套,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非心中古怪极了,忍不住叫:“天……” “住口!”女侍者出手如风,拎住方非的衣领,“不许在这儿叫我的名字! “那、那叫你什么?” “叫我冰蝶鸟!”女侍者的声音又冷又硬。 “冰、冰蝶鸟!”方非心里不胜别扭,“你怎在这儿?”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这不公平!”吕品大声嚷嚷。冰蝶鸟瞥他一眼:“喝酒的小子,谈公平,你不配!”喝酒的小子闷闷转身,头顶墙壁,咕咕哝哝。 “我们来找人!”方非略一迟疑,“冰、冰蝶鸟,你知道凌虚子吗?" “凌虚子?那个老元婴?" “你见过他?”方非精神一振。 “半年前见过!”冰蝶鸟的眼里透出讥消,“有意思,小无赖找老无赖,真是物以类聚。” “他今晚会来吗?”方非声音急切。 “不知道!我三个月没当值了。”冰蝶鸟沉默一下,“你找凌虚子干吗?" “他也许知道我的点化人在哪儿!" 沉默了一会儿,面具后的目光柔软起来,像是冰河乍破、寒泉迸出,沁凉入骨之余,也叫人心里舒服。 “好吧!”冰蝶鸟淡淡地说,“我帮你留意一下…”话没说完,有人叫道:“冰蝶鸟,二十五泡室的雪浸酒送了吗?”一个青莺面具的男侍者豁银盘,一阵风飞了过来。 我马上就送!”冰蝶鸟悻悻回答。 “快一点儿!别叫客人久等!” “知道了,啰嗦鬼!”冰蝶鸟掉过头来,目光忽又锋锐逼人,“你们三个,我在这儿的事,一个字也不准说。要不然,哼,仔细你们的小命!”女侍者说完,腾身而起,曳着一缕黄光,消失在人群中间。 方非游目望去,不经意间,三面障碍尽去,墙壁化为透明,塔外的一切清朗可见,漫天的寒星闪烁无声。透过如水的高墙,可见倒t的巨塔,叫人吃惊的是——那座倒反之塔,竟也人满为患,下面的人群恍若上面的影子,彼此遥遥相望,好似照着镜子。 方非更加失望,人数多了一倍,要找凌虚子,岂不是难上加难。 “走吧!”他轻声说道。 “不找了?”其余二人瞪眼看他。 方非摇了摇头,默默向外走去。吕品无可无不可,回家睡觉也是乐事;简真没有尽兴,望着眼前繁华,心里恋恋不舍。 才走几步,遁光乱坠,齐刷刷落了一片,一群少年道者,拦在了三人前面。 “嗐!”为首一人高声怪叫,“看呀,这是谁呀?这个人,不是九星骗子吗?”其余几人,发出一阵哄笑。 “太叔明!”方非扬声说,“闪开!” “九星骗子,你少得意了!”太叔明咧嘴一笑,“极乐塔可是学生的禁地,你就等着被开除吧!” “你不是学生?”方非一皱眉头。 “你能跟我比?”太叔明凑上前来,眼露凶光,“你这个红尘来的杂种!” 一股热流直冲头顶,方非的符笔落到手心。太叔明一声呼哨,三年生全冲了上来,其中一个怪声怪气地说:“嗐,狐狸小子!咱们可得算一笔账! “你是谁?”吕品瞅着那人,“我认识你吗?” “狐狸小子!”那人伸过手来,“你还欠我五十粒金!” “还有我!”另一个三年生扬声叫喊。 “唉!”吕品一拍后脑,“是你们啊,我想起来了,朱圭、申屠华,你俩一手棋下得比屎尿还臭!”“什么?”朱走和申屠华齐齐一跳,拨出笔来,一群三年生散成一圈.把三个一年生团团围住。” “怎么力?”大个儿的双腿哆嗦发抖,乌号笔像是风中的枯叶。 “太叔明!”方非大声说,“我俩的过节.不要牵连别人!” “这么说,”大叔明眯缝双眼,“你要跟我决斗咯!” “没错!”两个字冲口而出,方非的胸中一团火热。 两个室友吃了一惊,齐叫“方非!” “你们听到了吗?”三年生扬起脸来,发出一阵狂笑,“一年生要跟我决斗!” “听到啦!”同伙们纷纷叫道。 “我接受你的挑战!”太叔明狠狠盯着方非,“今天晚上,我就要让世人知道。你,不是什么九星之子;你,只是一个没用的渣滓!”三年生一扬笔,疾如狂风,写下了一串白亮亮的符字,跟着笔锋一扬,白光冲夭而起,穿过狂舞的人群,直达巨塔的尖顶。 轰隆隆,一片惊雷响过,乐声停止,沉寂片刻,沙嗓门慢条斯理地说”道者们,要来点儿更刺激的吗?” “要!”万人同声,气势骇人。 “好吧!”沙嗓门高叫一声,“羽斗场!” 欢呼声中,两座塔尖徐徐分开,发白发蓝,迸出万道电光。电光上下交织,勾画出了一个飞轮状的空间,又圆又扁,横在两座巨塔之间。 “出来吧!”沙嗓门锐叫一声,“决斗者!” 势如万箭齐发,满场响起尖利的呼喊。 “来呀!”太叔明冲方非一招手,纵身跳上宝轮,化身白光冲向塔顶,嫂,白光冲破了塔顶,留下如水的涟漪。 太叔明浮现在了圆盘的中央,一束光柱将他照定。巨塔的六面墙壁,瞬间化为了六面巨镜。三年生投身镜中,双手高举,不可一世。 “别上他的当!”吕品拉扯方非衣襟,“一进羽斗场,生死各安天命。太叔明杀了你,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什么?”简真面无血色,方非也心往下沉,不由迟疑起来。“姓方的!"朱圭在一边冷冷地说,“你不会要反悔吧?" “怕死鬼!”申屠华扁了扁嘴,又加一句,“窝囊废!" “来呀!”太叔明的叫声势如风雷,轰隆隆扫过全场,“九星之子,你这个无胆鼠辈! 千百道目光向下投来。 “九星之子!”沙嗓门高声大叫,“天啦,对手是九星之子! 塔里山呼海应,众人的激情,一下子提升到沸点。“九星之子不敢上来!九星之子是个鼠辈!太叔明连笑带骂,“苍龙方非,你每天晚上睡觉,一定还会尿床吧?" “别上当!”吕品又叫,“方非,他在激将!” “哼!”方非一捏剑诀,“长牙!”碧光一闪,少年跳上尺木。 “方非!”两个室友变了脸色,只听一声尖啸,长牙冲天直上。刹那间,呼喊声掠过方非的耳畔,惊涛骇浪般向后卷去。 “逞什么能?”一个声音冷冷响起,“下去!” 方非一转眼,冰蝶鸟就在身边,与他并肩齐飞。 “我不!”方非咬了咬牙。 “你不怕死吗?”冰蝶鸟口气决绝,“下去!” “我怕死,可是……”方非看了少女一眼,轻轻说,“我也不是鼠辈!” 冰蝶鸟一愣,冷不防方非势头加快,忽地将她摆脱,少女一抬眼,一道碧光冲破了塔顶。“嗬、嗬、嗬……”助威声惊天动地,冰蝶鸟身处其间,却似无根的浮萍。她的脑海里面,尽是方非的面容,那张脸除了坚毅和决绝,眉梢眼角,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悻,宛如一缕柔丝,轻轻萦绕在她的心头。 “他到底是谁?”少女迷惑起来! 一束强光落在方非身上!他仰脸望去,太叔明高高在上,正在那儿耀武扬威。 这儿地处两塔之间,上下人群,都能轻易看见。“害怕了吗?”太叔明凑了过来,“苍龙方非,等死的滋味不好受吧?我弟弟尝过这个滋味,今天晚上,我要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我没有害他!”方非的口气中诱着无奈 “这算是求饶吗,太迟了!”太叔明面露狞笑,“九星之子,我要你死,你什么也不是,你只是我的垫脚石!” “现在介绍决斗双方!”沙嗓门大声说,“一方是未央城主之子,八非学宫的三年生,白虎太叔明!" 太叔明举起双手,满场狂飘,接受众人的欢呼。 “另一方!”沙哑嗓音清了清嗓子,“让我们欢迎九星之子,八非学宫的一年生,苍龙方非!” 方非扬了扬眉毛,迎来的欢呼声是大叔明的三倍。三年生又恨又妒,脸上的杀气更加浓郁。 “进入羽斗场,没有规矩,只有输赢,生死各安天命!”沙嗓门顿了顿又说,“你们两人,现在还可以退出,想要退出的人,请从上面的塔尖离开!” 上下四方,一片沉寂,众人屏住呼吸,静待两人决定。 “三、二、一……”沙嗓门爆出一声欢叫,“没人退出,太好了,现在可以下注了,方非一,太叔明三,也就是说,投方非的,一点金可以赚三点,如果保守的,也可以投太叔明。。。” 塔里一片吵闹,“方非”、“太叔明”的下注声此起彼伏。 方非的心里一阵恶寒,他站在那儿,头一次明白了斗鸡和赛马的感受;另一匹小马驹却反以为荣,在那儿满场撒欢,还不时昂首翘尾,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下注结束!”沙嗓门又叫,“那么,决斗―开始!" 因为钱财故关,助威声波涌浪迭,来势更加猛烈, “流金飞剑!”太叔明抢先出手,笔闪臼光,放出一片金霞,霞光轰然爆炸,化为干百小剑。这是他的绝活“‘金光化剑符”,一符百剑,一瞬百里,速度快得惊人。 方非御魂以后,反应比起以前快了百倍,可是遇上这群飞剑,也只能勉强躲开。太叔明一招不中,二招又来:“如影随形金剑呼啸转弯,紧跟方非不放。 尺木碧光四涌,照得少年须眉发绿,一转眼,长牙快到了极点,方非身子前倾,几乎与尺木连成了一条直线,狂风擦身掠过,激起烈烈火气,直叫他眉发焦枯、肌肤如焚。 “金生水!”方非运转法诀,元气化为水象,一股清凉灌注全身,火气徐徐消退,身后的剑啸声却越来越近。 “怎么办?”金剑来得太快,方非想要还手,可又抽不出空子,这么一味逃命,根本没有胜算。 “笨蛋,”耳畔忽地传来一个声音,“走弧线!"声音细微尖锐、来历不明,方非忍不住问:“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那人轻轻说了声,“曲能胜直!" 方非一怔,尺木应声转向,紧贴羽斗场的边界,使出浑身气力兜起圆圈。电流结成边界,势如栅栏巨网,方非掠过电流,毛发一根根竖了起来。网金剑紧追不舍,每转一次方向,势头都会减慢几分,更有若干小剑周转不灵,嗤嗤撞上电网,金星四溅,化为缕缕白烟。 “小子!”细微的密语忽又传来,“火克金!" 方非心头一动,大声说:“火不够!" “谁说不够?”那声音冷冷地说,“你刚才不是热得很吗?" 方非一点就透,扬笔叫声:“心光火照”。这一道“聚灵引火符”,能以心火引动天火,聚天地中的热力于一点,小则点燃纸片,大到焚烧山林。符字青光闪动,飞行激起的热流,纷纷聚向星拂笔的笔锋。 方非一面蓄势,一面转圈,太叔明紧随其后,轮番书写两道符法―流金飞剑―如影随形―流金飞剑―如影随形―催得金剑疯魔癫狂,死死咬住度者不放。 两方越逼越近,剑啸在耳,方非一咬牙,抡笔向后一挥。“烈焰神锋!”一道长长的火焰,与漫天的剑阵迎个正着。 砰,一声爆响,两人间跳出一个刺眼的火球,横息十米,轰隆燃烧,火焰里白光乱闪,腾起袅袅水气,结成团团云烟。 一道“火剑摧神符”,几乎耗尽了方非的元气,符字写完,飞行顿也乏力,只有飘浮原地、听天由命。气浪滚滚涌来,将他向后推送.数不清的金剑穿过火焰,射到他的面前,可是不知怎的,跟他身子一碰,忽又化为了流光散影,迎面吹拂过去。少年的耳边风声不断,两眼瞪得大无可大,只如置身干一场无涯的噩梦,无论怎样也无法苏醒。 “金光化剑符”十分厉害,可是太叔明火候尚浅,发出的金剑不算真剑,只是一片金相的元气。如果刺中人体,也与真剑无异,可一遇上这股焚天火气,大多数化为了乌有,少数穿过烈火,气数也已耗尽,一遇障碍,立马烟消云散。符法被破,太叔明惊怒交集,他闪身绕过火焰,笔直冲向度者。方非一眼瞥见,他的元气稍有恢复,手起笔落,大喝一声“云箭破空”,风云一类的符法,方非写来最有心得,这一道“飞云凝箭符”信手拈来,一团云气翻滚,化为乱箭射出。 “铜墙铁壁!”太叔明写出“金城不破符”,身前跳出一面金光墙壁,云箭射中金墙,叮叮当当,化为团团白气。 “太山压顶!”太叔明一扬手,光壁变高变厚,倾倒压来,方非吃了一撞,翻着跟斗向后飞去,眼看撞上电网,他大喝一声“气障重重”,笔尖涌出气团,击中电网反弹回来。 “金枪无影!”太叔明不容方非喘息,光壁跟踪飞来,形似一支锐利无比的金枪。“烈焰神锋!”方非一抖笔,金枪与火剑交锋,节节变短,刺到他的面前,已经无影无踪。方非缓过气来,斜往前冲。他技不如人,处处受制,忽听飞轮鸣响,侧眼一看,太叔明轮光白亮,雪团似的滚了过来。 “云箭破空!”方非反手一笔,云涌箭射,太叔明愣了一下,来不及躲闪,几道雪白云气,哩嫂洞穿胸膛。 方非符法得手,反而吃了一惊,先是害怕出了人命,跟着又发现,对面的三年生一没流血,二没掉下飞轮,反倒盯着自己,露出一丝诡笑。“不对!”方非掉头四望,耳边的密语忽又响起:“在上边," 他心头一沉,来不及抬头,一按尺木,急往下沉,这时一股疾风扫过头顶,将他飘起的长发切断了一绺。 断发漫天乱飞,方非还没回过味儿来,太叔明一声长笑,忽地现身前方,符笔飘飘举起。方非不假思索,大喝一声“烈焰神锋”。 火光一闪,三年生竟被拦腰斩断,可他笑笑嘻嘻的若无其事。方非瞧得发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身后挨了重重一击,脊骨疼痛欲裂,打个旋儿向前摔去,瞬间连人带剑,狠狠撞上了那张电网。 身下电蛇乱窜,方非的眼前白光进闪,麻痹感一阵阵袭来,好似快剑穿胸、利斧破脑。方非几乎晕厥过去,尺木弹在了一边,身下的电流生出无比的钻力,牢牢吸住方非,一阵劈啪作响。“天啦!”沙嗓门吃惊叫喊,“他死了吗?九星之子死了吗," 叫声响彻耳畔,方非浑身痛麻,眼前模糊一片,他似乎看见太叔明在狂奔、太叔明在翻筋斗、太叔明在仰夭长啸―三个动作一时发生,羽斗场里出现了三个太叔明,三人各在一方,举动各异,神情不同,忽地白光一闪,三个人影合而为一。 “你还活着吗?",密语悄然响起,声音里透着一丝焦虑。 方非说不出话,他的肌肤如焚,骨骸似要散开,不由呻吟一下、闭上双眼。他分明感觉得到,魂魄悠悠荡荡,正在离开身体,身体至隐至秘的地方,涌起了一阵古怪的战栗。 生死关头,他的脑海空明如镜,三魂七魄幽幽可见,仿若十点光亮,三大七小,藏在躯壳深处。那光亮徐徐凝结,化为了一个人形。一瞬间,方非仿佛面对大还心镜,镜中的人影,正在冲他点头微笑。 “御魂!”几乎出自本能,他的心神汇聚,驱使面前的魂魄,“起来!” 僵硬的腿脚猛力一撑,身子嗖地弹起,方非脱离电网,跳到空中! “咦!”沙嗓门叫了一声。 “手捏剑诀!”他接着发令,双手应声合拢,捏成一个剑诀。 “长牙!”方非轻轻说了声,“飞来!” 一跳而起,嗖地来到脚下。 “去!”意念牵动魂魄,魂魄带动肉体,方非一个跟斗,落在尺木中央。一道长长的碧光掠过斗场,长牙如风似电,扯着少年向前飞驰。”天啦,”沙嗓门一声大吼,'‘他还活着,巨大的声浪席卷全场,所有的道者,全都发出惊奇的呼喊。 太叔明回头望去,吃惊得合不拢嘴―方非连中“金光化剑符”,又在结界上受了电击,居然还能存活,真是咄咄怪事。 “流金飞剑!”三年生气急败坏,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叫。 方非的身子仿佛裂成了几块,肌肉酸痛麻木,眼看金光扑来,根本无法动弹。 “闪开它!”他下意识御魂,念头闪过,身子还没动作,尺木青光暴涨,循着奇诡的曲线飞行,金剑纷纷落空,方非人木合一,越过茫茫剑阵,笔直冲向太叔明。 “云箭破空!”方非心里动念,魂魄牵引右手,符笔向前一送。 “铜墙铁壁!”太叔明守得严严实实。方非的符法还没完成,眼看对方故技重施,笔尖红光闪动,符字变成了―“烈焰神锋”,“飞云凝箭符”化为了“火剑摧神符”一道火焰破空飞出。 太叔明还没转过念头,火克金,光壁惨被冲破,长长的火焰横扫而过,他仓皇低头,仍叫火舌舔中额角,火辣辣一阵灼痛。 三年生号叫一声,痛苦中夹杂恼怒。他一晃身,一分为三,真真假假地扑向方非。方非不敢停留,催动尺木向前飞去。 “小子!”密语忽又响起,“你的命还真大!" “现在怎么办?”方非急得大叫。 “那是分身术,你不会吗,”声音又轻又细,一派调侃。 “我不会!”方非沮丧极了。 “神眼观照呢?" “也不会!” “呵!”那人轻轻一笑,“这样罢,我传你一道符法,以你目前的本事,也许可以写成!” “什么符?” “跟着我念——混元归一千丝万缕!” 方非笔锋一抖,边念边写:“混元归一千丝万缕!" 咒语出口,他手心一空,元气丝丝缕缕,被什么东西抽了出去。方非定眼细看,一缕青色元气吐出笔外,一到空中,若有若无,凝结成了一缕细丝。 符笔吐丝,匪夷所思,随了方非向前,那缕气丝也袅袅不断、越扯越长。 笔尖一震,忽被细丝牵动。方非回头看去,一个太叔明扬眉瞪眼地冲了过来;再一转眼,另一个太叔明也从左边飞来,手中的符笔高高举起。两个太叔明,一真一假,二者必选其一。 “头一个是真的!”方非忽有所悟,“他碰到了元气丝!” 想到这儿,他冲天而起,一片金光剑雨,从他脚下掠过。 剑符落空,大出太叔明意料,他身子一晃,三个影子混在一处,忽又缤纷散开,三个太叔明东奔西走、虚虚实实。 方非并不接战,不管来者虚实,只是尽力躲闪。一道青碧遁光上下翻飞,势如演绎一幅纵横淋漓的图画。元气连绵不绝,透过笔尖涌出,但随主人飞行,悄没声息地织成了一张无形大网。网上千丝万缕,系于笔端,来人撞到网上,如果笔尖震动,就是太叔明本人,如果没有动静,那么就是虚假的分身。 太叔明修为不够,分身只是幻影,不能真个攻敌,只好在弱者面前显摆威风,从没遇上过真正的对手。他浑浑噩噩,蒙在鼓里,连人带影横冲直撞,接连发出“金光化剑符”,恨不得把方非射成筛子。 兜了几个圈子,方非一扬笔,对准一个分身,太叔明的分身就在他的身后,见状冷笑一声,扬起笔来,刚要画符,冷不防方非掉转笔锋,大喝一声”收”。 四面的虚空中忽有障碍压来,太叔明只觉绊手绊脚、施展不开。他大吃一惊,低头望去,周围青光蒙蒙、由淡变浓,光华中丝丝缕缕,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他破口大骂,卖力挥动符笔,冷不防手心一痛,符笔嫂地脱手,落到了方非手里。太叔明丢了武器,一时乱了方寸,死命向前猛冲,想要夺回符笔。 “云箭破空!”方非笔锋一抖,乱箭齐发,三年生见势不妙,慌忙驾轮躲闪。可他陷身大网,元气丝牵牵扯扯、缚手缚脚,连吃几道气箭,痛得他嗽嗽惨叫,冷不防方非连人带剑猛冲过来,狠狠撞上他的后背。 三年生尖叫一声,一头撞向羽斗场的结界,电光四流,哗破有声,太叔明陷身电网,牙关得得作响,他忍着剧痛尽力一滚,脚下飞轮疯转,尽力想要挣脱。 “气障重重!”方非一扬手,气团接连涌出,将太叔明死死撼在网上。 数万伏的电压灌入身子,电得三年生死去活来,飞轮失去了控制,味溜蹿出老远。这一下,太叔明失去了所有的倚仗,骨碌碌滚到了斗场的底端,满身电光乱窜,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方非赶到他的上方,太叔明望着对手,痛得叫不出声来,他的两眼不住上翻,如同蛛网上的虫穿,无助地盯着爬来的蜘蛛。 “杀了他,杀了他!”上下塔中,发出有节奏的叫喊,输了钱的观众兴奋得浑身发抖,眼里迸出残忍的凶光。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