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运白月光拯救病娇反派计划》作者:禾页青 文案: 许昭昭正在看一本小说的简介: 故事中,太子男主与美貌女主虐恋情深,最后男主打败了自己夺位路上最大的政敌反派,登上皇座。 然后,许昭昭穿书了。 穿成了书中男主遇到女主之前……那位不幸惨死的倒霉白月光。 为了拯救崩坏的剧情,作为原书男主的炮灰白月光,她必须清除身上的霉运苟下去,把剧情掰回正道。 幸好,她还多了个系统 只要让秦家庶子秦谨言血条满格,就能完成所有任务了! 面前的小男孩站在角落里肤色苍白,目光狠戾,看着就很不好惹。 对上他冰冷的眼神,许昭昭抖了一抖。 直到她看到少年头上空荡荡几乎随时就要消失的血条…… 苍白少年竟是个小可怜。血条?拿来吧你! 许昭昭直接开启放肆模式。 不肯喝她送的水? 没关系,她一把捏着少年的双颊,强行渡下。 要衣服穿? 没问题,她将少时随手缝的女式小衣滥竽充数,直接送出。 终于,她清除霉运,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而当年那个任她欺负的小可怜,如今单用一只手便可钳住她所有行动。 他眼中露出些病态的光芒,把她锢在怀中,指腹缓缓摩挲着她的粉腮,嗓音低哑地诱着她:“昭昭可想要后位?” “……” 完蛋了,这是书中一夜血洗皇宫破坏剧情的大反派! ———— 他生于泥潭,被人踩在脚底,尽管拼尽了全力,却从不是幸运眷顾的那个人。被一次次斩断善念,直到对世事了无生趣,想拉着世间与他一起堕于黑暗。 但有一个女孩,在月光下揪起他的领口,告诉他:“站起来,打回去。” 从此,她便是他的一弯明月。 只是,他的明月似乎要被他吓跑了。 没关系,他再找回来便是。 一心快准狠除霉运的咸鱼炮灰x被一次次救赎的美强惨反派 阅读指南: 1、男主不算纯好人或坏人,是慢慢变成病娇的 2、后期非传统追妻火葬场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青梅竹马 系统 小门小户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昭昭、秦谨言 ┃ 配角:预收文《白月光竟是敌国将军》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可怜被养成了病娇反派怎么破? 立意:不屈从于命运,努力做自己 第1章 重来 任务目标出现 许昭昭再次睁眼,又回到了半个月前。 初春,乍暖还寒,料峭春风拂过一干枯树上的嫩芽,渐有幼鸟戳破蛋壳而出,微小却又清脆的雏鸟啼鸣向百姓们昭示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熟悉的书塾门前,偌大一个牌匾上以浓墨书写着几个大字——藏云书塾。笔锋有力却不显过分严厉,白墙绿树相衬之下,反倒显得威严,肃静。这字乃前朝遗老所提,留有几朝宰相的风骨。 藏云书塾已是有百年历史了,因由是前朝遗老所办,在京城内声望颇高,几代宰相、朝廷新秀杰出于此,可谓是人才辈出、学风严谨。京城几大家族都会选择将适龄的孩童送往藏云书塾,在此学习骑射、算术等,以望入仕为官,为家族留一份庇荫。 藏云书塾名声渐大后,也逐渐扩大书塾的规模,不仅是大家族的弟子能在此,而且一些小家族的旁支甚至于才学过人的寒门子弟皆可有入学的机会。而他们需要拿着所需的信物来到书塾呈交,若是书塾中人给予认可,便有机会在此读书。 说到底,藏云书塾已成了众多寒门子弟跨入仕途的第一道关卡。 不过,那也只是之前的藏云书塾罢了…… 在一个月前,她还只是一个学生,叼着一瓶牛奶放学之时,路过一个书摊,正想买些学习资料时,手指还未触及开最上头那本花里胡哨的小说,就被吸了进去,之后就来到了这里。 她一来就是到了夫子讲学的课堂上,没等她弄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书院突然起火,道貌岸然的夫子最先逃散,留下一堆惶惶不安的学生,推推搡搡之间只有她被留到了最后。她本来就怕极了火,拼命往外逃,在她好不容易终于逃出火场时,却被火烧褪的木门迎面砸下,紧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之后她就成了一抹鬼魂,在空中来回飘荡,本以为这样自己就能重新回到现代,却突然冒出来了一个系统。 系统告诉她,她穿越到的这本书叫《霸道王爷攻略》,是一本疯狂洒狗血的爽文。 男主是庆云王朝的三皇子李峥,女主是苏家小姐苏袅,而她则是狗血文中经典的男主白月光角色。男主年少时爱慕过许昭昭,可惜被许昭昭断然拒绝,自此成为男主心中的白月光。 几年后的宫宴上,男主李峥遇到了原书女主,被女主的单纯善良折服,两人历经艰难,终成一代帝后。 本来按原书剧情,情窦初开的男主在被许昭昭拒绝之后,就没有许昭昭的戏份了,她只要淡出主线剧情就可以了,可是由于原书女主对白月光女配心存芥蒂而夺去了她的气运,导致许昭昭霉运缠身,早早离世。或许是蝴蝶效应,被女主改变气运之后,书中后来却出现了大反派,最后反派一夜血洗皇宫,破坏了剧情,所有的剧情人物必须回档重来。 简而言之,若要停止不断回档,她必须要洗刷掉身上平白无故被女主整上的霉运,并且完成作为男主心中唯一拒绝过他的白月光,活到最后就可以完成所有剧情任务了。 看似她的戏份不多,但许昭昭却是头疼至极,她上一次回档的时候,原书男女主在她脑海里完全没印象啊,而她现在这副身体霉运缠身,单是要活到拒绝男主的戏份都成了大问题。 不过那个凭空而来的系统却很是自信,它说它叫小8系统,是系统界的专业团队,技术水平一流,专门为宿主提供去除霉运服务。 正当她还在半信半疑的时候,却突然蹦出【嘀-】的警报声,系统冷冰冰的机械声也变得断断续续,接着又回到了她第一次穿越来的节点。 许昭昭:……一句mmp不知当不当讲。 已经重来了一次,许昭昭也不敢轻举妄动,目前她只知道系统在掉线的时候同她说这个霉运去除系统已绑定任务目标,且任务目标就在藏云书塾中,她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已经知道穿到的与她同名同姓之人是许阁老的孙女许昭昭,原文中只有一小段关于这位炮灰白月光的描写:【许昭昭的爹娘早逝,许阁老膝下只有这一个孙女,自她的爹娘离世后,许阁老便更疼她了。在许家的呵护下,才及碧玉年华的许昭昭就已雪肤粉颊,两弯形眉不失朗气,一双桃花眼璨亮,通身的贵气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也就是说,倚靠着许阁老在朝中的威望,她算是半个大家族的子弟,接下来直接去前面打个照面,书塾的人就会允她入学了。 今日乃藏云书塾核验入学资格之日,几乎所有想进藏云书塾的子弟皆汇聚于此,而藏云书塾却有明确的规定,无论是身份如何,都要排队一个个验明,方可入内。即便是秦家、云家的弟子,都得要老老实实地排队进入。 许昭昭来得不算早,在她前面已有百十人,她也只好跟着一步步走。不少人脸上都有倦怠之态,时不时踢踢脚边的碎石以来消解无聊。 “你也有资格来藏云念书吗?” “对啊,你不过就是个杂种,别脏了地。” 几句话如同惊雷一般把正走神的众人引了过去,他们正好看见一个瘦弱的少年被几人围在中间,前面一人毫不留情面地一脚踹到男子身上,脸上露出嫌恶之态。看他们身上穿的烫金绣纹衣袍,应该都是一个家族的。 排队的路上的确无聊,又都是精力旺盛的少年人,大家都用看好戏的眼神瞧着那个瘦弱的少年,好奇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出乎意料,被羞辱的少年长得模样甚好,一双瑞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眼窝深邃,长眉薄唇,应是朗朗君子之面相。可男子脸型略显瘦削,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又给俊秀的面容上添了几分阴郁之气。 最为不同是少年的这双眼眸,是少见的琥铂色,在艳阳下似能折出浅浅的光。 听着了自己的娘亲被羞辱,众人本以为他会怒目圆睁,即便力不敌他们,也会攥起拳头挥去。 就连欺负他的秦家人也是如此想的,只要他先动手,非但学没法上了,而且回去之后肯定要受爹爹的三十大板伺候,他们的脸上已经提前扬起了得意的笑容。 没想到少年只是淡淡地掀起眼皮,瞧了他们一眼,眼波无怒无喜,俯身捡起地上落了灰的包裹,走向队伍的最后头。 少年脸色略白,唇瓣上有干裂的细纹,身上的衣袍也印着一个偌大的脚印,本该是有些狼狈的,可他淡然若素的模样竟一时间让人有些不敢靠近。 此人狠啊,这样都能忍下的人,要么就是痴傻之人,听不明话中的意思,要么……此人心志已非常人能比。 云家子弟站在前头,听完后方争执而转头望去,与其他小家族的人不同。云家向来与秦家保持着微妙的关系,自然认出了秦家几人的身份。 一个衣摆上绣着云纹飞雀的云家弟子有些不平秦家二公子这般仗势欺人之态,抱拳跃跃欲试,想要助这男子,却被云家二公子拦下。 只见云家二公子眉头轻皱地看向后方独自站着的紫袍少年,再看向就在不远处秦家大公子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对着还隐有怒火的三弟说道:“这是秦家家事,勿要多管闲事。” “二哥,可是………”眉目还显稚嫩的云家三弟依旧有些不服,明明书上就是教他们要除恶扬善,怎的真有此事时,二哥却将他拦下。 “没什么可是的!“云家二公子揉了揉眉心,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见云家二人都不打算出手相助,其他人见着更是不敢多掺和这件事,只好远远瞧着,怕波及自身,更怕波及家中为官之人会在朝廷里受到秦家一派的排挤。 少年一个人站着队伍的最后头,显得孤零零的。所有人都带着或是幸灾乐祸,或是默默看戏,或是些许同情的模样看着他,可却没有一人站出来。 他的手背被地上的沙砾磨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狰狞可怖,可他好像已然习惯一般将衣袖轻轻拉下,遮掩住长长的伤口,把包裹重新背在了背上。 那边的秦家二公子秦子轩身形肥硕,才不过十几岁,已经胖得肉鼓成一节节,肚子像是装了个小皮球。他见这个五弟竟还敢在此排队,更是怒从中来,大公子曾经交代的事也忘了个干净,脚重重一跺,喊道:“贱种,你是不是聋了?还敢在藏云书塾?“ 他骂得脸上的肉都堆在了一块,就算是这般,那个少年却还没有多大反应,只是扭头淡淡地瞥去一眼。就是这样平静的一眼,秦子轩却清楚地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看到他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般,在原地大喊大叫。对比起少年,本该狼狈的是他,如今看上去最狼狈却像是自己。 这一眼,更是点爆了秦子轩的怒火,也揭穿他心底暗暗的自卑。他的脸涨得通红,像是冬日挂梁上一串串的野天椒,粗腿猛地一踏,两手在空中一伦,蓄势往少年身上砸去。 就在此刻,还在前头排队的许昭昭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声:【霉运系统的目标已出现。】 第2章 被砸 送伤药 “砰—” 还没等许昭昭寻找到系统说的目标,后面就传来一声重响。 秦家二儿子一把揪着男子的衣领,把他从队伍中拖出来。另一边,秦家几个下仆以极为羞辱的方式用肘压着男子的后背,把他制服在地。 些许泥土沾上了少年的脸庞,浓密的眼睫上也沾了不少灰。这时候才不过十七岁的瘦弱少年脸上终于有了些细微的反应,吃力地微微抬起头,眼底隐隐透出些恨意。 秦子轩丝毫没有因此收敛,啧啧了几声,说道:“把他的包裹拿过来。” 几个仆人注意到少年怀里死死护着的包裹,对视几眼,一齐抓着包裹露出来的一角拉扯。 可没想到少年的力气突然大得惊人,几个仆人都比他要大一些,也更为强壮,竟没法从他手中扯过一丝。 秦子轩眼中越来越不耐烦,早就没了耐性,抬起腿,白底黑纹短靴狠狠地踢向少年的后背,听到少年的闷哼,脸上浮现几分畅快,又一脚踢去。 少年被几人压制住,怀里的包裹又被拉扯,还受上这么几脚,额头上已满是汗珠,身上也落下几处伤痕。 趁着他力气稍一松懈,几个仆人猛地一扯,结果把他怀中的包裹扯破,里边的东西掉了出来。 两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衣袍,一封书信,还有一块玉佩。 玉佩前端系着环状红绳,下方还有流苏和结扣,看上去价格不菲。 少年顿时神色微变,即刻弯腰想捡起。 “哦?”秦子轩意外地挑了挑眉,抢先一步捡起地上的玉佩,嗤笑一声,说道:“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不会是偷来的吧?” 少年眼尾发红,手背上的青筋爆出,不甘地瞪着他,艰难地一字一字迸出:“还给我。” 秦子轩的怒火转化成了嘲讽,他轻浮地勾起玉佩上的红绳,回头同秦子墨说道:“你瞧,我们的五弟还有这种东西呢。” 秦子墨看了一眼那块玉佩,又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少年,眼中露出几分诧异,很快又隐去了,只拍了拍秦子轩的肩,说道:“算了,别做得太过火。” 话说得轻飘飘的,明显就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 一边围观的众人更加不敢上前阻止,秦家如今风头正盛,可非他们能得罪的。 秦子轩见大哥没想多插手,笑得更加猖狂,用力甩了甩玉佩,俯视着还在地上的少年,说道:“五弟,这个玉佩就给你二哥玩几天吧。” 没了玉佩,也就没了信物,就算他是秦家的人,也进不去书塾。 秦子轩还在得意的笑着,被按在地上的少年忽然使出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堪堪挣脱开压制他的仆人,朝秦子轩扑去。 那架势,好似要与人殊死一搏的饿狼。 触及深不见底的黑眸,秦子轩心生害怕,口不择言地骂道:“还不快来人把这个贱人拉下去。” 还在一旁愣着的下人才醒神,慌忙地想重新制住那个少年。 而那个少年身子虽还瘦弱,手劲却挺大,一把捏着秦子轩的手腕,几乎要把对方的腕骨捏碎。 秦子轩嗷嗷直叫,手中的玉佩快要拿不稳,却又不甘心就这么被他抢到,随便朝外一扔。 玉佩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抛物线…… “啪!” 还正在状况外,才刚在人群里挤到了一方位置,准备吃瓜的许昭昭脑门一疼,玉佩在她脑门上磕红了一片。 她下意识捂着额头蹲下,疼得眼角自然分泌出泪水,急快地低骂道:“好疼,好疼,究竟是哪个缺德的砸我。” 而刚才还围在她旁边看戏的众人纷纷四散开来,谁都不想惹祸上身。 缓了一阵,许昭昭才看到脚边的玉佩,顿时怒火中烧。 她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拿着悬挂玉佩的红绳,愤而起身,瞪着抛来的方向,骂道:“究竟是谁扔……” 气势汹汹的,连着额前的细发都随风扬起。 还没等她说完,却莫名感受到手指端上的红绳一轻,啪的一声,玉佩再次摔在地上。 这一回,玉佩不堪重砸,碎成了两半。 不仅是许昭昭傻了眼,近观众人也傻了眼,他们眼睁睁看着红绳自己断了,玉佩就这么砸在了地上。 人在路上走,锅从天上降。 人倒霉的时候原来还会给人背锅。 许昭昭的怒气也消散了大半,眼泪也忍了回去,几分愧疚地蹲下身,打算捡起破碎的玉佩。 内心更是百味交杂,憋屈却又说不出口。 一双几乎白得能瞧见皮下血管的手先她一步,把玉佩捡了起来,指尖被玉的边角划出了一滴血珠,在略白的手上极为明显。许昭昭顺着手臂往上看,正好与一双微微泛红的双眸对上了。 许昭昭全身一颤,腿有点发软,心里莫名发怵。 更不对劲的是,他的头顶上还有一个类似血条一样的东西,上面的血条极低,已有了红色的警戒线。 不过,也只出现了那么一瞬,许昭昭都险些觉得是自己的幻觉。 男子脸侧青了一块,唇色愈浅,眼睑垂下,黑睫遮掩了大部分的神采。 看得出,他极为珍惜这块玉佩,极为爱惜之人是绝不会把玉佩随处一扔。 “对、对不……”许昭昭有些不好意思,手伸向前,在快要触及男子的衣袖时,他却后退一步,不留情面地避开。 气氛也冷凝到了极致。 “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从长廊一侧缓缓走了出来,眉宇里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识得的人都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道:“魏老。” 而在众人都看向魏老时,少年低下头作出一副可怜状。没有人注意到少年的衣袖微动,悄悄隐下藏匿着的、本该用在秦子轩上的毒粉。 这个花白胡子的老人正是京城德高望重的魏老先生,他也是藏云书塾背后之人,只是因为年老而精力匮乏,京城中的局势也非昔日可比,藏云书塾才逐渐走到了如今这般。 魏老在,秦子墨还是得给几分薄面的。 秦子墨飞去一个眼神,让那些仆人快些收拾地上的狼藉,上前一步说道: “魏老,是家中兄弟有些小误会,让魏老见笑了。” “小误会?”魏老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少年,已了然于心。 面对比自己年岁大许多之人,秦子墨还有些吃力,魏老只是轻轻反问,其中的威压就有些让他招架不住。 “魏老,是二弟还不懂事,坏了五弟的玉佩,之后会有秦家家训罚他,就不劳老先生费心了。”秦子墨一身昭示着秦家的鹤纹紫袍,看似是礼和谦让,实则是在让魏老别多管闲事。 这般作态,许昭昭也看明了了,尤其是余光瞥见旁边的少年衣袍被撕裂,手掌心也磨得渗血,身型瘦弱,肯定没少被欺负。 “啧,人面兽心。”许昭昭不屑地嘀咕。 身侧的少年似是听到了女子的嘀咕,眸光微动,攥紧几分手心的玉佩碎片。 魏老并未有恼态,继续说道:“既是如此,那望秦家长子能如实告知秦大人,我也会派书童上门叨扰。” 魏老不再看秦家其他人的神色,而是走到少年面前,温和许多,说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低垂的眸渐渐抬起,迟疑片刻,说道:“我叫秦谨言。” 少年声音沙哑得像是在荒漠中许久未得水源之人,许昭昭不难想象他在秦家过着怎样的生活。 看见他双眸的颜色,魏老微有惊异之色,虚虚一指他手中碎成两块的玉佩,问道:“你的娘亲是不是黄氏?” 少年平静的眸有了些波动,似是一石砸入平静的黑湖:“魏老认识我娘?” 魏老捋了捋胡子,呵呵一笑:“曾有缘认识,这个应该就是你来书塾的信物吧。” 少年的眸光黯淡下来,轻轻说道:“是的,可是碎了。” “魏老,是我不小心弄碎的。”少女清脆的声音从身边响起,带着些朝气,与他喑哑的嗓音是截然不同的。 这时秦谨言难得侧目看向他身侧的少女,女孩的两个小辫扎在后边,额前的碎发一丝不苟,唯有刚刚被砸之处碎发有些凌乱,还能从间隙里看到被砸红的皮肤。 很快他又收回了目光,这样的人和他根本就不是一路的。 魏老有些意外地捋了捋胡子,他很欣赏这个孩子的敢做敢当,从这个孩子身上,依稀能看到许阁老的影子。 “孩子,那你能来修复这个玉佩吗?”魏老笑了笑,他心中有一番打算,秦谨言这个孩子在秦家受欺负,又没有什么势力,而他很快又要去他处了,得为这个孩子找到一个庇护之处,而他跟着许阁老的孙女是再好不过了。 “魏老!” 许昭昭还没出声,秦谨言就先开口了。 少年不满地皱眉,这是他娘亲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交去一个小姑娘手里。 许昭昭也不敢随便应下,她也没把握能修好玉佩。 “听闻许阁老修复器物的手艺一流,谨言不妨让小姑娘试试?”魏老拿起少年手里的玉佩,见他不再反抗,便转交到了许昭昭手里。 处理好这些后,魏老转过身,向着那边的书童说道:“这个孩子,不需要信物也可以进藏云书塾。” 魏老都开口了,书塾的其他人更没有阻拦的道理。 “好了,我还有些事,等日后得空,我去看看许阁老。”魏老慈祥地一笑,一起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发顶,让一边的书童带他们两人进书塾。 等魏老走后,两人已被书童带到了书院的偏厅,等那边登记完就可以走了。 四下安静,风吹拂过二人的衣袖,淡淡的花香与少年身上略苦的皂香混合在一起,竟不显得难闻。 看着少年的背影,许昭昭有些尴尬,毕竟是她冒失捡起,玉佩也是在她手上摔成两瓣的。 “那个……对不起,是我太……” 少年却在此时忽然回头,吓了她一大跳。 “这是伤药。” 少年从破了一角的袖中掏出一个白身药瓶,放在手心,递向她。 许昭昭一时没有料到他会有如此动作,低眉看着少年的掌心愣了愣。 他的双手指端都落了些灰尘,却是用了稍微干净些的手递给她。少年还未长开,一个药瓶就占了大半手掌。 秦谨言见女孩没有接下,突然想起什么,眼里露出些自嘲的神色,又收回了药瓶。 触及他眼底一闪而逝的落寞,许昭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唉!我正需要呢,谢谢你啊。”许昭昭顾不上那么多,双手都拉向秦谨言的袖子。 秦谨言轻怔,随后目光复杂难辨看了一眼许昭昭。 “你放心好了,收了你的药瓶,你娘的玉佩我定会修好的。”许昭昭一拍胸膛,应下。 受人之惠,替人办事的道理她懂。 她才刚下的保证,丫鬟梅儿的声音便风风火火地传来: “小姐,不好了,玉佩上的另一边红绳也断了!” 秦谨言:“……” 许昭昭:“……” 第3章 庶子 任务一发布 灰蓝瓦下,竹纹蓝袍的夫子手握书卷,朗声读着圣人的注释,底下的学子大多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许昭昭坐得端正,心思却早也飘到不知道哪去了。 【宿主你还好吗?】 除了那时突然蹦一句目标出现之后,系统就再也没吭声,像死了一样。 许昭昭把玩着毛笔的手一停,恹恹的神情顿时一震,怒气上涌。 “你怎么现在才出来?”许昭昭在脑海里已经骂了这个系统不下数十回了。 “宿、宿主,是因为系统出现了一些故障,本系统就临时去处理了。”系统机械声话音一转,难掩激动地说道:“不过,目标已经出现了,这对于宿主是件大好事,解除霉运指日可待啊…” “目标?是谁?”许昭昭一脸茫然地打断了系统,系统当时才刚出声没多久,她就被玉佩砸了一脑袋。 现在换作是系统震惊了:“不对啊,按大数据推算,你已经和目标相遇了啊。” “所以呢?我的目标是谁?” “本系统找找……”那头机械声已经弱下。 许昭昭算是看透这系统了,做事一点都不靠谱,也就开始时候还装得像个样子。 过了半晌,许昭昭又打了个盹,系统声爆炸一般响起:“宿主,宿主,我找到了,这次你的目标是秦谨言!” “啪!”许昭昭手上的毛笔都惊得掉在了桌上。 “你、你说什么?”许昭昭不敢相信。 “没错,宿主请看任务单。”系统的声音因为有几分底气而洪亮许多。 同时,许昭昭脑海里浮现了一堆任务单。 【帮助秦谨言不被夫子惩罚。奖励:免遭出门被树砸】 【替秦谨言抄书。奖励:免遭脚滑掉水里】 …… 秦谨言……许昭昭僵硬地回头,正好和角落中那阴恻恻的目光对上,顿时全身寒毛乍起。 书塾已经授课几天了,少年在角落极为安静,几乎对新来的夫子将他安排到角落这件事没有什么怨言,是一个存在感极低的人。 不过,许昭昭不会忘记,那欺负他的秦子轩是隔了好几天才来书塾的,而他再来书塾时,肿得像个猪头一样,完全瞧不出五官了,尤其是双臂像是被毒物咬了一般肿得老高。而且一靠近秦谨言还会全身发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详之物一样。 虽然她曾收下了秦谨言的药瓶,但依旧看不透这个人,更别说还要一直在他身边完成任务。 许昭昭咽了咽口水,用着商量的语气说道:“能不能……换一个目标?” “宿主,本霉运系统已经和目标绑定了,现在已经更换不了了。” “那……那我不做了。” 许昭昭转念一想,底气上来了,大不了她就破罐子破摔,她甩手不干了。 在她话音刚落,脑海里便投射出了一个画面,一个全身插满导管的老人躺在病床上,受着病痛的折磨。 这是……她的爷爷! 与她相依为命的爷爷久病在床,饱受病痛折磨,她硬是兼职了几份工作才勉强支付昂贵的药费。 可她走了之后,就没人能照顾爷爷了。 【宿主,你本命数将至,在你走后,你的爷爷本来应该会被病痛折磨五年,寂寞死去。但那边我们已经贴心地暂停了时间,如果你来帮助完成这些任务,让剧情不再大崩后,我们将会给这位老人十年的阳寿,还会为他消去病痛。】 系统虽是这么说,但却在观察宿主的神色。它作为一个系统也没想到,爷爷对宿主竟然如此重要。 “完成…这些任务,就能让剧情不走偏吗?”许昭昭还有些没缓过来,这个系统未免太强悍了吧。 “放心好了,这都是根据我们大数据精确计算的,只要将你身上的霉运解除之后,就会回到正常。”系统也放柔了声音,耐心地解释道。 有个系统的安慰,许昭昭好一些了,但仍有些不解道:“既然你们都能暂停时间了,那为什么不可以直接解除我身上的霉运?” 系统无奈地显示:【万事都要相抵,你帮我们完成任务,我们就能回报等额的结果,但我们无法做到没有付出就有收获的条件。况且完成任务对宿主而言也是一举两得的事,不仅能除去霉运,而且还能为爷爷争取阳寿。】 许昭昭突然想到什么,眼中露出些狡黠的意味,再三确认:“是不是只要我完成了任务,不管是以怎样的方式完成,都能作数是不是?” 系统莫名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凭它的机械脑袋,想不出来,只好应道:“是的宿主。” 许昭昭垂下眼帘,眸光挣扎了片刻,敛下多余的情绪。过了许久,她仰起脸,重新有了些振作的笑容:“好,那我接下这个任务了。” 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便要试一试。 本以为她刚接下任务,系统至少应该给她些缓冲的时间,却没想到系统立刻吱了一声后划滑出了一个公告:“宿主,温馨提醒一下,任务一时间已经过半了,希望宿主抓紧完成哦。” 什么?许昭昭心里猛地一颤,打开任务板,偌大的几个字显示在面前。 【任务一:送秦谨言吃食。奖励:免遭脑袋被门磕】 而任务旁边的时间显示只剩不到两天。 系统好心解释道:“大数据解锁发现秦谨言是本书的一个关键人物,只是小时候过得极为悲惨,生命值极低,因此才与我们的系统挂钩,目前他应该已经三天没好好吃过饭了。” “三天都没吃好饭?” 许昭昭半信半疑地回头,只看见少年低下头,束起的长发有一半倾斜而下,遮住了少年半边的脸颊,只能借着一点窗外的阳光看见他苍白的唇瓣。 而那个她以为是看走了眼的血条渐渐浮现在他头顶。 系统:“你看上面的血条就是他的生命值,如今已到了极为不健康的红色。” 许昭昭却仍旧想不通,既然秦谨言都能让秦子轩对他害怕到这个份上,但为何自己却还是过得那么不好。 “今日策论便上到这里。”台上的夫子将书册放下,意味着上午的课程已经结束。 不少小姐公子脸上一松,往后伸了伸懒腰。藏云书塾虽然大不如前,但因魏老还在,一些规矩也是要守的。 下午的课程准时开始,若是离府近的学子可以回府填些肚子,若是远的学子一般会让下人早早备好些吃食。 许家也不例外,梅儿已经端着食盒在门外候着了。许阁老极为疼惜自家孙女,每次备菜时都吩咐要备多一些,怕她吃不饱。 那些小姐公子陆陆续续出了书塾,许昭昭却仍坐在自己的位子没动,她有些好奇,秦谨言又会给自己准备什么吃的。 她偷偷用着余光看去,只见他拿起他身上的包袱,缓慢地将包袱打开,从里头摸索出一个荷叶包裹的东西。 他的手指不急不躁地掀开荷叶一角,把里头包裹着的东西露了出来。许昭昭定睛一看,只是一个还不及她手掌大的馒头。 而少年像是极为爱惜这点馒头,一点一点咬上馒头,眉目沉静,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而这诺大的书塾内却不止秦谨言和许昭昭二人。 “姐姐,你说今日会吃些什么?”女子低笑声从后头响起,随之还有另一个女子柔柔的回答:“我也不知道呢。” “那我们比比谁去得快,谁就先吃。”苏家三丫头还像是没长大的丫头,兴奋地说道。 未等对方应下,自己先往前冲。 “姐姐,快来呀。”苏家三丫头边跑边回头招手。 被她换作姐姐的女子无奈地笑了笑,提起裙摆准备跟上去。 “哎呀!”苏家三丫头忽然叫了一声,她往后一跌,双手撑地,不满地嘟起嘴。 苏家二小姐见到了,急忙走过去,扶起妹妹。 “怎么还有人留在这啊?”苏家三丫头皱着眉,拍拍自己身上的灰。 而在她脚边,一个啃了一半的馒头沾了灰,显然已经吃不了了。 苏家三丫头下意识看向她撞到的人,正好触及一双冷戾的眸,哪怕在暖阳下,也无法掩盖他身上散发的寒霜之气。 苏家三丫头哪里遇过有人这般冰冷地看她,蛮横的性子也上来了,斥道:“你瞪什么瞪。” 这人的衣袍破旧,还有些地方都洗得发白,一看就知道是哪家的庶子。 秦谨言没有多说什么,俯身捡起地上已经不能吃的馒头。 “三妹!”长相柔美的女子喝斥住三丫头,转头向秦谨言赔礼道歉:“公子,是小妹莽撞,若是公子不介意,一会我们给公子赔上一袋铜钱。” 秦谨言的脸色稍稍缓和一些,但唇角依然绷紧,说下一个数:“一两银子。” “呀!你还狮子大开口啊,怪不得只是个没骨气的庶子呢!”苏家三丫头气极反笑,声音尖利,恨不得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 “三妹!”苏家二小姐又一次斥道。 而后又携着隐隐的鄙夷说道:“一两银子就一两银子,我们身上暂时还没有那么多,只能先立下欠条。” 苏家三丫头看二姐都说话了,即便气得嘴鼓鼓的,但也没再反驳。 苏家三丫头眼尖看到那边还在悄悄吃瓜的许昭昭,唤道:“那边的姑娘,能不能过来作个证,免得有些贪得无厌的人再讹钱。” 瞬间,几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许昭昭脸上浮现几分尴尬,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就她走过去的这点时间,苏家三丫头怕秦谨言再变卦,已经把欠条拟好了。 “快点,签下吧。”苏家三丫头哼了一声,下巴扬起,把欠条甩在桌上。她就不信这人能签下,签下便是认了她之前的一番说辞。 能与她同习之人,就算是庶子,也是各大家族的子弟,为了面子,也不会签这样的欠条。 怎料,少年并不拖拉地执起笔,“秦谨言”这三个字跃然纸上。眸底平静无波,似早就习惯了。 那边苏家二小姐也不想过多纠缠,快速执起笔签上,但忽然有一阵风将薄薄的纸张吹落在地,一时间三只手同时伸向这张欠条。 顺手打算捡起的许昭昭骤然瞳孔一缩。 就在此刻,薄纸上女子刚刚落笔的名字兀地映入她的眼底——“苏袅”。 第4章 巴掌 气死系统 这便是女主?! 许昭昭忘记掩饰自己的表情,直愣愣地抬头看向原书女主。 她的前十几次都没太在意身边的人,只想着怎么穿越回去,却没发现她其实早早就遇见了原书女主。 面前的女子鬓角留有一些碎发,一支粉玉金边步摇衬得脸颊白皙。柳叶眉下的眼尾细长,眼波流转间皆是柔意。 五官并不如她的样貌那样惊艳大气,但胜在气质温柔,倒也是耐看的。 那个女子也注意到了许昭昭的视线,偏了偏头躲开了视线,不过很快,温柔地抬头笑道:“许妹妹之前见过我吗?” 也借着这个机会,苏袅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袖中,避开与秦谨言的手相触。 手背上传来的冰凉的触感刺得许昭昭回了神,她匆匆低下头,正好见到少年的手指正划过她的手背,拾起地上的薄纸,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周遭的发现的一切。 许昭昭见秦谨言已经将薄纸捡起,也就收回了手,坐直了身子试探地回道:“不曾的,只是觉得苏小姐温柔可人,京城应是有不少人暗自喜欢苏小姐吧。” “对啊,不少人喜欢我二姐呢。”苏家三丫头叉着腰,几分骄傲地说道。 许昭昭看似无心说出了此话,实则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苏袅脸上,自是没有放过她脸上闪过的一丝心虚。 嗯……看来苏袅比她想得还要复杂些。 系统也见到了原书女主,兴奋地唤道:“宿主,你看这个苏家三丫头都那么维护原书女主,这说明原书女主真的是一个善良的姑娘。” 刚想提示一下系统的许昭昭:…… 派给她的这个系统是个傻白甜吧。 欠条已经被拾起,苏家三丫头也不怕这个庶子再借此讹钱,三两下命令丫鬟收好,便一边骂着秦谨言讹人的卑劣行为,一边拉着苏袅赶快去吃饭,只余下秦谨言和许昭昭在原地。 秦谨言捡起的馒头已经不能吃了,可他也没多余的吃的,阖上眼忍了忍,拿起旁边的书册逼自己看下去。 他的行为不算狼狈,甚至说的上从容,但许昭昭却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值一点一点往下降。 耳边还伴随着系统的尖叫:宿主!他的生命值只剩十三了!又往下降了!快快快…… 许昭昭看着血条,心里也急得不行,可是她要怎么开口啊,她除了上次药瓶事件后,就没有和秦谨言说过话了。 更何况,这几日许阁老有事不在府内,那块玉佩还放在她那儿毫无进展呢。 或许是许昭昭的目光太过炙热,秦谨言忍了又忍,放下手中的书册,眼里透着冷意:“你对我很失望吧,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似乎眼前的少年又竖起了高大的冰墙,将自己与其他人隔了开来。 “我、我……”许昭昭想解释什么,但少年的双眸似是染上了冰霜,寒凉刺骨,把她的解释又堵了回去。 原身残余的一点情绪却在此时莫名地被激发了出来。 一股浓浓的委屈直上心头,又酸又涩,原身最后一点记忆终于融于许昭昭的脑海中。 冬日飘雪,银装素裹,却逢新春。 一个小姑娘坐在台阶前,期盼着爹娘归家团聚。双丫髻上别着粉色的花,更衬得脸蛋水灵。 小姑娘从白日等到了夜晚,直到双手双脚发麻也没等来爹娘,却是等来了爹娘双双战死沙场的死讯。 从此,她也成了没了爹娘的小孩。 忧思半年后,小姑娘突然高烧不退,大夫束手无策,许昭昭才穿来了。 系统在此时出声:【系统绑定附送奖励:触发原身回忆。恭喜宿主完全融合这副身体。】 系统也有些惊喜,要知道,之前可从来没有这种状况。 可沉浸在情绪中的许昭昭根本没听到,那点情绪不猛烈却使得心暗暗地疼。 这一波突然触发的回忆让她始料不及。 小姑娘双眸蓄着泪,鼻尖微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秦谨言从未遇到这种状况,声音也难得有了些慌张,却因从未安慰过人而显得干涩:“你、你别哭。” 许昭昭见秦谨言软下了态度,有些惊喜。她可是还有任务在身的。 许昭昭极力压下那抹原身附带的情绪,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想、想和你一起吃饭。” 尽管她尽力压制了,但听起来还是委屈巴巴的,边抽泣边说话,像是谁欺负了她似的。 许昭昭:该死的,她不想哭啊。 原本安静的四周却突然多了些嘈杂的说话声。 “哎,吃得真饱啊。” “是啊,刘家家中嬷嬷手艺真好。” …… 远处,一些公子已吃完了,边闲聊边走向书塾,眼看着就要看到他们两人了。 黑靴踏地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忽然,秦谨言一只手覆上许昭昭的唇,一个转身,用着身子挡着她,额上有了些薄汗,警惕地看了看外边。 要是被其他人看见他惹哭了许阁老的孙女,不知道会惹来多少麻烦。 许昭昭也眨巴了一下眼睛,乖巧地不再出声。 幸好这些人快看到他们之前,其中一人提议去新开的酒楼看看,才拐了个弯又往外走。 等脚步声渐渐远去,秦谨言才敢放下手,本来就好几日没好好进食的他感到眼前发白,腹部饿得一阵阵发疼。手臂转而撑向旁边的木柱,垂下头轻轻喘气。 少年的衣袖也顺着滑下大半,手臂上交错的伤痕显而易见,最深的一条直接从手腕处延伸至衣袖中。 同时,系统也在许昭昭识海里咆哮:快到10了!又又又变成深红了!任务一的时间缩短了一大半,现在只剩一天不到的时间了,再不行我们又要重来了! “什么?任务一怎么会缩短一半?”许昭昭在识海里慌张地打开任务板,的确任务一的时间只剩下一点了。 她这时才注意到面板下写着极小的字,她细细一看,上面写着:任务目标与任务时间挂钩,若是目标人物生命值骤降,任务时间也会相应减少。 这坑人的玩意! 就在她看这些小字的时候,任务时间再度折半,目前仅剩半天时间。 少年的脸色也愈发苍白,他的另一只手捂着肚子,额头冷汗直冒,就连说话都费劲。 来不及了!许昭昭不再多犹豫,一把拉过他的手担在自己肩上,扶着他走出去。 虽然她和秦谨言年龄都不算大,但秦谨言还是比她高了一个头,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肩上,可由于他太瘦了,许昭昭扶起来还不算吃力。 秦谨言也迷迷糊糊地感受到这个姑娘在扶着他向外走,他残余的理智让他试做挣扎。 他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包括眼前这个小姑娘。 许昭昭见他还不老实,扶他走的难度加大,而他头上的血条又在断崖式下降,心中又急又气,那份原主的情绪竟奇迹般地消失了。她腾出一只手,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脸上。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好似威胁的警告:“别乱动,你可不能死。” 这一巴掌震惊了还在念念叨叨的系统,一下子识海安静了下来。 它顿时对它的这个宿主的印象再次大刷新,缓了许久,才重改重启语言系统,这一回声量调到了最大:宿主!你是不是要气死本系统! 人都这样了,它的宿主还给人招呼一巴掌,这可完蛋了。 女孩的力气不大,一巴掌打下去不太疼,却是让秦谨言清醒了一些,刚吃力地掀起眼皮,就听到了那句警告。 声音似乎还带了点咬牙切齿,全然没有刚才欲哭还泣的样子,甚至……还有些像强抢民男的恶匪。 秦谨言:…… 所以,刚才那些都是她装的? 可还不及他想太多,女孩扶着他颠啊颠地走起路,颠得他脑袋疼,一个颠簸下他又晕了过去。 一巴掌下去之后,秦谨言老实许多,没有再动,连身上那股郁气也随着他阖上眼睛而散去许多。 而这些许昭昭都没看到,肩上的少年安分之后,她也省下了不少力气。 那边浅色丫鬟服饰的人终于瞧见了自己的小姐出来了,连忙提着食盒走近,却发现小姐却扶了个男子出来。 梅儿赶紧帮小姐扶着这个少年,又用自己的身影挡住这个少年,四下环顾,确认没有人在旁边,才压下声音:“小姐,你怎么和男子一同出来了,还挨得这么近?外边的人要是知道了,可是要说闲话的。” “来不及解释了,先找个阴凉地方让他吃些东西。” 合着两人的力气,终于把少年扶到一个隐蔽的阴凉之处。 树叶繁茂,挡下了大半的阳光,剪碎的阴影散落在少年的鼻尖、薄唇、下颚,交错的光影让他看起来脸色没有那么惨白。 梅儿皱着眉道:“小姐,他不醒,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许昭昭也正在看秦谨言头上的血条,他实在是太虚弱了,现在昏过去后,血条也终于停止下降,只是依旧到了彰显危险值的深红。 许昭昭合理猜测,秦谨言不光是饿了许多天,他很可能还好几天没能好好睡觉了,这才导致目前血条极为缓慢地上涨。 她无法确定自己目前贸然叫醒秦谨言会不会导致血条起伏,稳妥起见,还是让秦谨言自然醒来。 系统张目结舌地看着自家宿主把病弱少年扶到一边,自己却在拿着鸡腿大块食肉,一点都没要叫醒少年的意思。 “宿主,你没没见秦谨言都这样了吗?他的生命值都掉到深红线了!”系统急得话都开始结巴了。 得亏它刚刚还有一瞬间觉得宿主靠谱了一下,现在一想,真是真心错付。 这绝对是它带过最难的宿主,虽然只是它职业生涯里的第一个,但它丝毫不怀疑上天给了它地狱级难度。 许昭昭没听它的话,慢悠悠地把一块糕点送到自己口中,淡淡的茶香在舌尖散开,这味道真可以和现代甜点相媲美了。 等糕点完完全全吃完,许昭昭才悠哉地打开了任务版,看到里面的任务剩余时间不但没有下降,还在缓慢地增多,露出些满意的微笑。 看来她的预判没有错。 她这才想起晾在一边的系统,还生出一点心情反过来安慰道:“别急嘛,只要我能在规定时间完成,且他的生命值不降为零不就可以了。” 急得快要冒烟的系统:……它到底招惹了怎样的宿主啊。 第5章 目的 打晕我的不是你? 好香的味道… 像是小时候过节时娘亲给他做的桂花酱鸡。 浓黑的睫毛轻轻地颤了一下,隐隐显出几分脆弱感。木翼上半卧的少年终于醒来了,眼里还有些刚醒来的茫然。 很快,看到一边坐着大快朵颐的女孩,他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少年身上紫袍衣袖在轻轻抖动,他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尽管他脸上依旧苍白,但他敢保证,要是这个女孩有任何不对的举动,他至少能让她现在失去动弹,并且疼个十天半个月。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许家他还是不会轻易招惹的。 “醒啦?身体好些了吗?”女孩好像稀松平常一般问道。 ?? 你说呢?一巴掌打晕我的不是你? 秦谨言心中虽这么想,面上却是冷淡的模样:“你究竟要做什么?” 现在他身子太弱了,况且他还没摸清这个许昭昭到底怀有什么目的。 “我?我没什么要做什么啊?”女孩的脸蛋忽然凑近,声音脆甜入耳,一双桃花眼瞪大的时候,更显得无辜至极。 秦谨言眸色一暗,袖中的东西将要抛出。 “不过嘛—”许昭昭拉长了尾音,肉眼可见少年的神情也愈发紧张。 “细想一下,我也确实是有目的,我的目的就是我要和你一起吃饭啊。”女孩的眼眸坦坦荡荡,直视着少年。 另一边,系统在小小声问道:“宿主,你不怕他了吗?” 它可记得宿主刚开始知道任务目标是秦谨言的时候脸都白了,而现在,竟然可以笑着看着秦谨言了。 系统记得确实没错,她之前是怕的,尤其是看到少年阴郁的眼神,那股瘆人的感觉便钻到心头。 可她刚刚趁秦谨言昏过去时,好好打量了他一番。少年的五官还未长开,眉宇之间还留有稚气,只不过他太虚弱了,嘴唇呈现病态的苍白,蜷缩在一块时,莫名像她小时候养的小猫。 甚至,她的一个巴掌就能把他打晕,这么弱,她又怕什么呢。 “来,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许昭昭一指白玉桌上摆满的菜盘,豪气万分地说道。 秦谨言却没有轻举妄动,薄唇抿紧,依旧警惕地看着许昭昭的一举一动,手臂上的肌肉绷起,至少能不让她有机会对他下手。 许昭昭见他没有反应,而他头上的血条却又开始波动,还有下降的趋势,心中大喊不妙,随手拿起个装着鸡腿的盘子送在他面前,急急催促:“你赶紧吃。” 没想到秦谨言饿了太久了,荤腥的味道凑得太近了,反倒是引起一阵反胃,面露菜色,也顾不及再盯这个许昭昭了,摇摇晃晃想要走去一角落干呕。 他头上的血条再度骤降,仅剩不到十。 许昭昭赶紧放下手中的盘子,一手抓着他的手臂,一手拍着他的后背,手法很是娴熟,力道刚刚好,似乎已经做过无数回。 一只属于女子白净的小手拿着木质圆杯放在他面前,声音带着点急迫:“你先喝口温水。” 她的爷爷身子不大好,她早就有了经验,这种情况下要喝些温水,让肠胃舒服一些。 秦谨言也好多天没吃什么东西,更是吐不出来什么。几番折腾之下,头上的发带也松了下来,长发披肩,唇瓣磨得终于泛起了鲜红,虚弱得背靠着柱子滑了下来。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扭过头,不愿接过许昭昭递过来的温水。 这副模样,在许昭昭眼中,就像是一个美且惨的小少年。 见他倔强的模样,还有噌噌往下掉的血条,脑子里还回荡着系统的咆哮,许昭昭觉得自己离疯不远了。 秦谨言也不大好受,肚子痛得像有烈火在灼烧,眼眸也慢慢失焦,羽翼般的黑睫也缓缓落下。 突然,他的双颊被人一捏,嘴唇被迫张来,一股温热的甜水流入他的喉间。 女孩的眼神认真,碎发落下的阴影恰巧落在鼻翼处,桃花眼里似有星光闪烁。在他不及咽下时,她的手肘还会适当放低,避免让他呛到。 他一时愣了神,任由女孩喂水给他。温热的暖意渐渐消减了他的几分疼痛,身上也暖和许多。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饮下了两大杯水。 刚刚喝下的水似乎味道还与平日不同,更有甘甜之味,秦谨言脸色一变,冷声道:“你这水里到底放了什么?” 只是他的身子还太虚弱,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了气势,反而更显得有几分可怜巴巴。 “糖啊。”女孩朗声回答,还怕他不信,指了指桌上留下的半块糖果子。 许昭昭怕他不知其中原理,还好心补充道:“你现在身体太虚弱了,喝下糖水会补充一部分体力,让你舒服一些。” 女孩的桃花眼显出极为真诚之态,绕是如此,也只打消了秦谨言一半的警惕。 看到秦谨言还是半信半疑的样子,许昭昭才终于知道为何他之前为何不愿接受她的东西。 她直接举起刚刚给他喂水的木杯,仰头一饮而尽。 “看吧,我可没下什么药。”许昭昭还故意倒扣下木杯,里头果然一滴不剩。 女孩的唇瓣是健康的粉红,上面还残余着些水光,像是他见过的刚洗净的樱桃。 他要是没记错,她刚刚饮下的那个木杯还是她喂他水时用过的。 许昭昭本以为秦谨言还需要她再证明什么,谁知道他微微偏过头,耳尖微微发红,语气也没那么强硬了。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接下来的话他却说不出口了,要是这个小姑娘其实还有别的目的,那他这般不就是自作多情吗。 他也曾遇到过看似真的对他好的人,那时候的他仿佛在黑暗中找到了那一抹光亮,恨不得把他遇到的所有好东西都与之分享。 到后来,他却无意间听见对方在别人面前提起他,态度极为不屑:“秦谨言现在就像我养的一条狗一样,我要什么他就做什么。” 直到那时他才明白,哪有什么光亮,都是些令人作呕的虚荣。 想起这些,秦谨言脸色沉了下来,换了一种问法:“你是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怎么也想不透,自己只是一个秦家庶子,过得也悲惨,这个许家的丫头究竟想要通过他得到什么。 “你这小孩怎么心思这么多,我对你好就对你好,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要说真要想得到什么的话,也有。”许昭昭就在这说话的空隙,把桌上的肉片粥放在了他面前。 一听到许昭昭承认真的怀有其他目的时,尽管他早有预料,眼底还是无可避免地划过几丝失落,心里却没有太多的难过。 他低垂着头,指间已悄然夹着一包毒粉。 “呐。”许昭昭努了努嘴,把手中的短勺递到他面前,看着他的双眼说道:“我就是想要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活下去。” 少年没有接过,眼睑压下,掩住大半神情,看着女孩的手掌,不知在想什么。 “再说了,你娘的玉佩也是在我手上摔碎的,我……我这就当是给你赔罪了。”许昭昭挠了挠头,脸颊浮上红晕。 过了半晌,秦谨言总算抬起头,肉嘟嘟的一张小脸毫无防备地映入他的眼帘,小女孩像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鼻翼轻皱,紧张地看着他,怕他不相信自己。 明明少年虚弱得脸色苍白,可那轻飘飘的眼神却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许昭昭脸上的笑一刻都不敢松下,手心已泌出了汗。 就当她以为面前的少年已经识破了她的真实目的时,秦谨言收回目光,意外地拿起桌上的另一只短勺,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 叮!任务一完成! 许昭昭可以明显看到秦谨言头上的血条在回升,终于从危险值9变到了16,颜色也变浅了一些,不过仍旧是不健康的红色。 许昭昭纳闷:“怎么只升了这么一点啊?” “宿主,秦谨言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又没好好睡过觉,只是一碗粥涨了这么多点已经够可以的了。” “好吧。” 有一点是一点,许昭昭眉梢微挑,露出些欢喜。 她撑着下巴,看着秦谨言喝粥。他的动作很是优雅,似乎受过良好的礼仪教导,但喝粥的速度却是很快,一下子粥就见底了。 许昭昭忽然一拍脑袋,如果一碗粥就能让生命值升了7个,那再让秦谨言吃些别的,岂不是还能增加生命值。 “那个,你要不要试试这个水晶饺,可好吃了!”许昭昭把那盘饺子端在手上,试探着问道。 这次秦谨言却没拒绝,执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女孩眼里像放了光,虽然是问他,但却一直盯着他头顶上看。 两盘饺子一扫而空,秦谨言的生命值又上升了3个点。 太好了!许昭昭心里在欢呼,一把又扯来几个盘子,介绍道:“这个是云片糕,这个是香酥鸡,那边这个是鸡汤,你都来尝尝吧。” 这个模样,都有点像是热情上门的推销员。 系统都不禁吐槽:你这是在喂猪吗? 秦谨言心中的异样之感愈发强烈,可他还是顺手推舟,每样都吃了一半。 可这回,秦谨言头上的生命值却没有再升了,牢牢稳定在19的位置。 啊?为什么会这样? 许昭昭不解,在识海里猛唤系统:“为什么这次不涨生命值了?” 系统这时候才慢悠悠地出声:“宿主,你可知这是边际效用递减规律,他如果再吃这么多,一时身体承受不来,很可能生命值还会递减。” “那好吧。”许昭昭讪讪地收回自己还准备要投喂的手,目光从秦谨言身上移开。 在她错开眼神的一刹那,她突然注意到书塾正中间摆的日晷上的阴影指到了申时。 申时!完蛋了,她和秦谨言要迟到了。 秦谨言只见许昭昭猛地站起来,脸上的慌乱无措显露无疑。 “怎么了?”少年抬眸,难得关心地问了一句。 许昭昭都快要哭出来了,她的桃花眼眨了眨,可怜兮兮地道:“有件事,你要知道了可不能怪我。” 闻言,秦谨言神色微变,指尖压得泛白。 “就、就是我们两个迟到了。”许昭昭从小就是好好学生,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过,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干。 “哎呀,你还愣着干嘛,快走啊。”许昭昭看秦谨言没有反应,自己先慌慌张张地提起裙摆,跑向外头。 树荫下,女孩桃粉色的襦裙随风飘起,像是含苞待放的樱花。头上扎起小髻也灵动可爱,随着女孩的奔跑一动一动的。 秦谨言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孩的背影渐渐远去,过了一会,才将那包适才从未离过他手掌的药粉重新放回袖中。 第6章 玉佩 恨意 等他们二人到时,今日早就散学了,而夫子也在收拾着东西。 见他们二人,夫子并未有责怪,只是轻轻叹了气。 “夫子,是我今日未看好时间,才不小心没到的。”女孩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小声说道。 秦谨言也在一旁低下了头。 “算了,我也没有资格再责罚你们了,明日便是另一个夫子来给你们上课。”夫子垂着眉,但眼中是化不开的愁绪。 “对,明日就是我来给你们上课的莫夫子。”他们后边一道声音骤然响起,没多久,一个身穿白袍,窄眼尖嘴的男子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许昭昭这才想起,是了,她来书塾没多久,就换了一个新的夫子。这个新来的夫子没有之前的夫子上课认真,为了讨好权贵子弟,对那些到处玩闹的富家子弟不多管教。 “你就是许家那丫头吧?”莫夫子打量了一番,意味不明地问道。 “嗯。”许昭昭觉得自己先不要招惹这个夫子为好,低头应道。 而就在她低头的那瞬,刚好错过了莫夫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 “小姐,都怪我小睡了一会,忘叫小姐了。”梅儿已经在门外自责许久了,许昭昭一出来,她就走了上去。 许昭昭瞧着梅儿还同她差不多大,笑着摇摇头:“没事,也是我没注意时辰。” “对了小姐,今日阁老回来了。”提起许阁老回来,梅儿还是小孩心性,高兴都写在脸上了。 许阁老怎么会提前回来了?许昭昭虽然已经重来过很多次,可穿来时,许阁老就出了远门不在府内,直到她霉运缠身一命呜呼,都没见着这个原主的爷爷。 叮!【原主记忆】第二段触发! 一段画面也在此时灌入她的脑海中,原来原主被夺了气运,不仅是她会霉运缠身,而且所以与她有血脉相连的人也会遭殃,她爹娘的死,一部分原因也是受到了她的牵连。 画面里,原主的爹爹是镇守一方的将军,身披铠甲举着军旗领着军队撤退,而原主的娘亲一身红衣似血,她对战场上的机关颇有研究,那些弓箭,兵茅都是出自她的手中。 为了引开敌军,大批精锐部队与原主爹娘分开两道,本该是极有把握的决策,却在那日突下大雨,原主爹娘所经之路被水淹没,逼入绝路。 夫妻二人掩护完剩余的士兵后,已耗尽气力,携手共赴黄泉。 这段是原书剧情未描述的,由于许昭昭只是一个书中的炮灰,对她的身世只用了“爹娘早逝”代过,却不知背后是这么一段故事。 看完这些之后,许昭昭面色凝重,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这是一个活生生的许昭昭,而不只是书中的一个名字。这种感觉就像细细密密的针扎在心口,她也有些懂了,为什么原主会在忧思中离开。 “宿主,你也别这么难过了。你看这次完成任务一后,你的霉运已经减了一些,已经在许阁老身上体现出来啦~”本来僵硬的机械音为了活跃气氛,故意拖长了声音,机械音一顿一顿的,还真有滑稽感。 怕宿主太沉浸于情绪中,系统调出霉运数据,盖住那些令人伤心的画面。 【宿主,你看,鉴于这是第一个任务,奖励还是很丰厚的,原身的霉运值和许阁老身上的霉运值都降了,而且我刚刚向上面申请,还多兑换了一个随机技能。】 面板上,也显示出了一个礼包的图样。 “嗯,谢谢你小8系统。”许昭昭哽咽了一下。 系统的机械音嗞了一声,羞涩了一下,这可是宿主第一次唤它为小8系统。 “小姐小姐,你高兴得都呆住啦?”梅儿歪着头,在许昭昭面前晃了晃手。 许昭昭像醒了神般,长长叹了口气,才轻松了一些说道:“对呀。” 许阁老回来了,那块玉佩也有办法解决了。 许昭昭转过头,朝着还在原地的秦谨言笑道:“我的爷爷回来了,那块玉佩应该很快就能修好的。” “嗯。” 刚刚许昭昭的情绪不对自然也收入秦谨言眼底,可那毕竟是许家的事,他也没必要操心。 只是这个许昭昭他实在摸不透,而且他并不觉得许昭昭今日的举动是为了赔罪。 不过,今日她的吃食似乎没有下药……想及此,秦谨言的目光再次落在女孩的背影。 圆月当空,飞鸟鸣啼。 许府内禁卫森严,棕黄的门上摆着木匾,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写于其上——净心斋。 许昭昭站在门前,抬头看着木匾上的三个字。笔画飞舞却不失力道,更让她好奇的是,她这位在朝堂身居高位,又辅佐过几代帝王的爷爷究竟是什么模样。 或许是面容严肃的白胡子老爷爷?亦或是精神矍铄不减当年风采的老阁老? “昭昭,你怎么在门外不进来?”老人稳重的声音透过木门传来。 “爷爷。”许昭昭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扬起笑脸推开了门。许昭昭的五官还未长开,同龄的女孩眉眼都往着逐渐成熟的方向发展。唯有她,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蛋笑起来时像过年时候窗上贴着的福娃,看着就讨喜。 门缓缓开了,一个老爷爷正手持狼毫,拂起袖,在宣纸上写些什么。 听见推门声,老人家放下笔,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孙女:“昭昭,在书塾的日子可过得开心?” 老人家的两鬓花白,留着长胡,面容有些疲态,但见到她来,温和的眼睛瞬间亮了亮。 这样熟悉的感觉,还有这简直与她现代的爷爷一模一样的相貌。 在许阁老唤她昭昭时,她便抑制不住了,眼眶登时就湿了。明明不在一个时空,却能见到她的爷爷还身体康健地下笔写字,许昭昭简直不敢相信。 她甚至怕再走前一步,就会把这场梦击碎,又会回到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无助地看着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爷爷在病房里受苦。 许阁老本是打算笑着与孙女打趣,从她爹娘去世之后,小孙女就很少笑过了。让她去书塾,也是为了让她多认识些人,高兴一些。 却没想,小孙女一进门就眼泪汪汪。 许阁老也没那心情再磨墨写字了,急急站起身,走到许昭昭面前,给她擦着泪:“昭昭,你和爷爷说,是不是有人在书塾里欺负你了。” 在许昭昭面前,许阁老的声音还是温和的,只是在高位多年,威压的气势还是能察觉出来。 他这次出远门,为了就是一探新部势力,却遇到一批难缠的神秘人,本是棘手要拖个几日回来,而那些神秘人又突然之间消失了,他才得以早点来见小丫头。 但他可不想见小丫头一去书塾就被人欺负。 许阁老白眉轻蹙,不威自怒的气势迸发。从小昭昭就是他捧在手心里看着长大的,虽然皇帝近来对朝廷旧派有打压之态,但他还没死呢,许家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惹得起的。 许昭昭看许阁老误会了,忙着擦了擦眼泪,扑进许阁老怀里,撒娇道:“没人欺负我,只是太久没见爷爷,想爷爷了。” 她的确也太久太久没有见过爷爷了,见到许阁老就像见到自己的亲爷爷一样,总有种自然的亲昵感。 许阁老却是微微一愣,虽然小丫头可以说是被许家宠在手心里的,但她从小性子内敛,不喜与人亲近,有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极少展示出与他这么亲昵的一面。 不过很快,许阁老欣慰地笑笑,摸了摸许昭昭小脑袋。这样也好,昭昭去了书塾之后,人也开朗了些,这是他愿意看到的。 许阁老眼里带着笑意,问道:“昭昭啊,你在书塾里可认识了什么好朋友?” 昭昭有这么大的变化,指不定就是在书塾结交了什么好朋友。 小丫头却蔫了一样地松开抱着爷爷的手,委屈地说道:“好朋友没有遇到,但是却闯祸了。” 面对和爷爷一样的许阁老,许昭昭不自觉地能吐露自己的烦恼,就像小时候她每次放学回来都要和爷爷讲讲学校发生的事一样。 闯祸了?许阁老颇感意外地睁大了些眼睛,昭昭从小就是乖孩子,因为不爱亲近人,所以自然也不会闯祸,乖得像个小娃娃一样,这又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爷爷你看,这个还可以修补吗?” 许昭昭拿出方巾包好的、碎成两块的玉佩,心虚地低着头。 她第一天见爷爷,就要麻烦爷爷帮她忙,她都不好意思了。 况且,她也只是听闻爷爷修补玉器的手艺超强,但这玉都碎成这样了,也不知道爷爷能不能修补。 见小丫头拜托自己,许阁老心中竟像是被软甜的棉花填满一般,这还是小丫头第一次让自己帮忙,就算碎得不能再修了,他也能修回去。 昭昭能这么亲近自己,又相信自己。许阁老直接化作护孙女狂魔,傻笑着接过玉佩。 他之前想宠孙女,给孙女带来各种地方的好吃好玩的,可孙女都是淡淡地对他说谢谢爷爷,便又回到自己的小世界了。 小孙女也不喜欢别人打扰她,许阁老就算贵为阁老了,也不能轻易打扰孙女,每次都只能远远注视着小丫头。 这让他心急却无可奈何。而现在昭昭竟会向他撒娇了,不得不说,他这种孤独老人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了慰籍。 这两块玉佩在许阁老手中像是奉为珍宝,这可是他孙女拜托他的事,他必会尽其所能修好它。 玉佩的碎片放在桌案上,许阁老弓起身,细细观察着玉佩上的纹路,还有裂痕的状况。许昭昭也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爷爷研究这块玉佩。 过了半晌,许阁老终于放下玉佩,脸上的表情却愈发严肃,见到爷爷这样,许昭昭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爷爷,这个可以修好吗?” “昭昭,你先告诉爷爷,这块玉佩你是从哪得到的?” 第7章 住手 原书男主出现 在众人都归家后,少年却未同向而行,思忖半晌,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城西药铺前,一个紫袍少年把一两银子放在药铺桌上。 一两银子与木板相碰,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正好传入昏昏欲睡的白发老头耳中。 老大夫正躺在摇椅上,手握蒲扇,无须睁眼便开口道:“老规矩?” “嗯。”少年应了一声。 老大夫仍不愿睁眼,只皱了眉头,说道:“你小子哪来一两银子?” 这次他没听到少年的回应。 老大夫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见少年沉郁的面容,哼了一声:“没意思,小小年纪活得像个小老头。” 尽管他是这么吐槽的,但还是尽责地给抓了一大包药,毫不在意似地摆在桌上。 要是普通人,见大夫如此态度,估计会以为桌上的药材不过是寻常百姓用的土药之流。可要是真正识货的人看了,绝对会大吃一惊,这些药材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是珍品,如今却被老大夫极为随便地扔在桌上。 少年却好像见怪不怪,拎起药材准备往外走。 老大夫本来已经转过身,摇着蒲扇打算再去补补觉,走了几步却还是回过头,见少年清瘦的背影,终是补了一句:“可不要走上邪道。” 也不知道少年听见没有,他言已至此,又继续回他摇椅上睡大觉。 阳光半倾洒在少年的肩头,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黑睫上似渡了层金光,可却没法温暖他的双眸。他脚步稍顿,低头瞧了一眼手中的药包,混入人群中。 ** 清晨的第一声鸡鸣声响起时,小孩还在砸吧嘴在梦里想着好吃的,渔夫才刚刚备齐捕鱼的器具,书塾的角落却有人已经到了。 少年从破旧包裹里拿出一本书册,借着透进来的一点微光翻动着书页,细细地看着上面的字。 他比任何人都要认真,书页上满满都是他记下的东西,有他对此句的见解,也有评注。他来书塾不到几十日,却比任何人都要刻苦,一本崭新的书册如今已有不少翻折的痕迹。 等他翻完半册书后,外头意外地有了人的脚步声。 秦谨言抬眸看向外面,眼里隐隐有些诧异,不过并未再分出精神细看,又重新低头翻着书页。 忽然,一阵淡淡的桂花香若有若无地飘浮在他的鼻尖,他还未抬头,就听到女孩惊喜的声音。 “你来得好早啊,我本来想早些来提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没想到你来得比我还早。” 许昭昭兴奋地找了一个秦谨言旁边的座位坐下,打量着她的任务目标。 昨日小8系统进行了优化,由于任务目标的特殊性,任务的成功率与目标对她的好感度密切相关,为保下次的任务能顺利完成,她必须在触发下一个任务之前把好感度刷到10以上。 不过系统目前还不完善,她在下一个任务触发前才能查看好感值,现在她只能尽力拉近和秦谨言的距离。 她也有些好奇,秦谨言对她的好感度到了多少,不过她只能等下次任务才能查看了。 面前的少年坐得端正,腰背挺得直直的,眉梢锋利,神色专注,修长的手指搭在书页上,完全没受她打扰。 他的骨相极好,自带清冷之意,只可惜如今太过瘦弱,带着些病态的苍白,瞧着就一股病气,让人不愿亲近。 他头上的血条冒了出来,一夜过去,幸好没有大的起伏,仍旧维持在红色的状态。 见少年没有搭理自己,许昭昭也不急,现在一切都有了方向,等他看完这本书册再告诉他也不迟。 也没什么事干,许昭昭便从包裹里摸索出一块包好的酥糕,一边看着秦谨言看书,一边吃着糕点。 少年认真的样子很是赏心悦目,遇到稍有不解时,还会轻轻蹙眉,眉间落下一线折痕,手持着笔点沾墨汁,一丝不苟地写下自己的困惑之处。 在阳光照进大半木桌时,他也终于看完了一本书册。 “秦谨言,我可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了。”许昭昭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他了。 可秦谨言仍旧面无表情地从包裹里拿出另一本,又准备翻开。 “哎哎哎,秦谨言,你真的不想知道吗?”许昭昭急急出声,这可是好消息耶。 秦谨言没有理她,食指摸到书页的边缘,翻开了第一页。 许昭昭已经憋不住了,开口说道:“这是关于你娘的玉佩,你也不在乎吗?” 秦谨言终于有了反应,目光从书册上挪开,落到了许昭昭脸上。 小女孩今儿穿了一件藕粉蝶纹小袄,配上别在小髻上的粉玉簪子,衬得肤色雪白,不染一尘,真像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只是这瓷娃娃的唇角边还沾了一些糕点的碎屑,显得有些滑稽。 许昭昭全然没注意到秦谨言的视线三次落在她的唇角,有些激动地说道:“我问了爷爷,这个玉佩他可以修,甚至可以恢复到与原来无差。” 玉佩这个事解决了,许昭昭心里的一块巨石也终于沉了下来。 “嗯。” 秦谨言应了一声,又低下头继续看着书册。 嗯?就一个嗯?当初他这么宝贝这块玉佩,现在却那么冷淡? 许昭昭猛地凑近他,执着地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说?” 她还以为她告诉秦谨言这个好消息后,秦谨言至少会对她热情一点,起码为她以后做任务做好铺垫。 况且听爷爷说,这个玉佩背后也并不简单,她的这个任务目标身后的背景竟比一般人要复杂许多。 女孩的脸蛋忽然凑近,近到光打在脸上而显出一层特别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而她的那双桃花眼睁大,眼尾勾起,清澈得似一捧泉水。 她唇边的那点碎屑也跟着一块放大,好像也……更加碍眼了。 “你的嘴角……” “哎呀!”不及秦谨言说完,女孩呼了一声,摸摸自己被砸的胳膊。 一个纸团滚落在她的脚边,依稀见着是书册上随便撕下的一页,上面被墨水胡乱涂写了一番。 许昭昭顺着抛来的方向看去,一群穿着显贵的贵族子弟正围着一个贫寒子弟肆意大笑,其中象征着秦家的紫袍很是显眼。 许昭昭识得,这个人就是上次欺负她任务目标的秦子轩,修养了好几天,他脸上身上那些红肿消去许多,已能大致看清样貌。 秦子轩浓眉大眼,长相粗犷,好在一身紫袍精致,还有几分像个贵族子弟。同样是紫袍,可许昭昭却觉得秦谨言和秦子轩长得一点都不像。 贫寒子弟缩在角落,求着秦子轩饶过他。他和家中小妹勤苦读书,才考入了藏云书塾,小妹长相清秀,刚来书塾没多久就被秦子轩盯上,喊着要纳她为小妾。 藏云书塾本分两边,一边是各大贵族子弟,一边是靠着自己努力考上来的寒门弟子,魏老曾吩咐两边要同等对待,严谨学风。 可魏老也不能时时都在书塾,其他的夫子又不敢惹那些贵族子弟背后的家族,有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秦子轩恶劣地裂嘴笑,手扯着书页一边慢慢撕下,还拉长的声音:“还不答应吗?” 尽管贫寒子弟抖得不成样子,但还是把自己的妹妹护在身后,恳求道:“除了这个,我什么都答应你。” “不…行…哦。” 秦子轩毫不客气地把那页撕下,揉成纸团,又随便一抛。 不知是他是许昭昭的克星还是什么,这个纸团再次准确地砸到许昭昭的头上。 秦子轩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一个扬眉,恰好看见女孩的脸。 里头坐的女孩可比眼前这个好看多了,一双桃花眼水灵灵的,脸颊粉嫩,有些像是画本子里的小仙童,只是有些眼熟啊。 秦子轩看直了眼,扔下已经被他撕毁了大半的书册,向着许昭昭走来。 终于被秦子轩放过的贫寒子弟赶紧趁此捡起他散落的东西,拉着妹妹跑开。 被这么盯着,许昭昭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慌忙在识海里呼叫小8:“小8,他、他走过来是不是要做一些不好的事啊。” 小8也正紧急翻阅原小说,定位到相应章节:【秦子轩注意到了角落的庶弟,扔下了破损的书册,为报仇,转而命人狠狠揍了他一顿。】 这整个情节里就没有出现许昭昭的身影。 许昭昭也有些无语,这个秦子轩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之前还收敛了些,伤一好又来惹是生非。 秦子轩还在一步步逼近,靴底踏得嗒嗒作响。许昭昭全身绷紧,默默往后退。 【宿主,原情节里根本没有你,原剧情里是秦子轩发现了秦谨言,把秦谨言狠狠揍了一顿。】 许昭昭欲哭无泪,她今日特意赶早来,却没想到更改了原文剧情,导致自己成了那个遭殃的人。 更糟糕的是,她现在还是一个小胳膊小腿的小女孩,秦子轩长得比她壮多了。 女孩因为害怕,手臂都在轻轻颤抖,眼中似氲氤着一层薄雾,更显得楚楚可怜。 同时,许昭昭心底也在盘算着各种可行性。 “小8,你说我现在跑掉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只是……】 “只是什么呀?快说。” 【如果你跑了,那么就会激怒秦子轩,在愤怒下,秦子轩如果选择揍秦谨言一顿的话,经过预推演,秦谨言的血条会掉15个点,而任务失败的概率达到百分之九十。】 听到这残酷的数字,许昭昭下意识转头看向秦谨言,少年似不关心外头的事,又低下头看书页,只是他指尖收紧的左手还是暴露了一二。 即便他现在是19的生命值,但他的手瘦白得青色的血管都隐约可见。 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般瘦弱,许昭昭毫不怀疑,如果让秦谨言挨秦子轩一拳,很可能真的去了半条命。 许昭昭咬咬牙,闭上眼移了方向挡在秦谨言面前,她赌秦子轩看在她背后的许家,不敢对她做什么。 一小片阴影落在书页上,恰好掩在了他指尖前端,守住了他指尖后端金灿的光芒。 秦谨言轻抿了唇,抬起头,女孩小小身板挡在他面前,而肩膀却在轻轻颤着。 他眼里透出极大的困惑,探究般地看着女孩的后脑勺。 既然怕,那为什么还要挡在他面前? 离得近了,秦子轩也注意到了许昭昭背后的秦谨言,顿时想起之前摔玉那事,这个小仙童应该就是那天被砸的女孩,只是他那时离得远,没瞧清楚。 跟他庶弟有交集的人又能是什么大家族的弟子。 瞧着女孩害怕他的模样,秦子轩眼中的得意之色愈浓,轻浮地出手,欲伸向女孩下巴尖。 “住手!”远方传来一声。 同时,许昭昭感到手腕一紧,冰凉的触觉似春日融雪于水覆在手上,而那份力道隐隐拉着她往后。不过只有一瞬,待远方那声传来,却又松开了她,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许昭昭下意识想向后看去,耳边却忽起一声惨叫。 少年也趁这个时机用袖子把手掩个严实,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 第8章 摔倒 显示好感度 “疼疼疼!三皇子手下留情。”秦子轩疼得哇哇大叫。 三皇子……三皇子!许昭昭正欲回头的念头猛然打消,这是原书男主也出现了? 小8也看到了原书剧情的下一段,激动说道:【宿主,原书里,秦子轩对秦谨言下手的时候,男主就出现了……咦?不对啊?原书中男主并没有阻止秦子轩。】 只见穿着一身深青色的蟒袍的男子拧着秦子轩的手腕,气宇轩昂,自负傲气,长眉入鬓,不愧是原书男主,确有狂妄的资本。 这一正义举动,自然也赢得不少女孩的芳心。京城的人都知三皇子的娘是颇得盛宠的王贵妃,三皇子本人又长得相貌堂堂,谁人都想攀上些关系。 苏袅也在这些女孩之中,她双颊泛红,羞得以袖悄悄掩面,但不同的是,她眼中绽放的光彩更多了一些胜券在握。 苏家小妹正想打趣她二姐,却隐约听见苏袅在不知和谁低声说话,只依稀见着几个字眼——男主、三皇子…… 秦子轩已经告饶,他也没必要再揪着不放。李峥垂眸,正好看到刚刚被吓着的女孩呆呆地看着他,那一双眼极为清澈,懵懂纯净,不像其他的女子那样流露出痴恋,倒是有些新奇。 要是许昭昭知道原书男主心里想的,必会无语到翻个白眼,现在的她才多大,哪会生出别的心思。 “在下李峥,是庆云王朝的三皇子。”李峥向着许昭昭作揖,怕这个女孩适才未听清他的身份,又强调了一番,顺带打量着这个女孩会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有所变化。 许昭昭早就知道他就是三皇子李峥,不仅如此,她还知道他是原书男主呢。 她一身的霉运,要真要说,也和他脱不开关系,她应该远离他才是。 “多谢三皇子。”许昭昭边说着,边转头避开与他对视。 明显感到女孩疏离之态的李峥脸色一僵,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女孩冷待,之前哪次不是女孩似羞含怯地喊他峥哥哥。 从来自傲的他当然不相信许昭昭是故意躲开他的,只当她是刚刚吓傻了,瞧着她小小发旋分外可爱,像只受惊的小兔,李峥不禁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 许昭昭被他这一举动一惊,身子无意识地后退…… 在李峥伸出手那刻,苏袅手心的帕子也被揉得不成样子,向来温柔的脸上竟有了些丝丝破裂。 “小心!”李峥神色微变,他注意到女孩坐着的木椅有一脚好像有了裂痕。 他话音刚落,许昭昭的木椅应声而断,许昭昭身子一空,顿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嘶!好疼。 许昭昭郁闷得不行,在那么多人面前,她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你们都做什么呢?”莫夫子手拿着戒尺板进来,扫过乱糟糟的一群人,目光在许昭昭身上停留多了些。 见夫子来了,看热闹的人也都纷纷回了自己的座位。李峥本也是来藏云书塾归还古本,既然夫子来了,他也不好赖在里头不走。 众人都坐下了,唯有许昭昭仍旧站得直直的,她的椅子烂了,如今没有别的位子了。 莫夫子看了一眼许昭昭,才悠悠说道:“戒骄戒躁,方是修身养性之本。许昭昭,你的木椅损了,书塾暂时也没别的木椅了,就劳烦你站着吧。” 藏云书塾可以说得上是京城贵族子弟读书之地,又怎会缺了木椅,明摆着就是莫夫子和她不对付。 要不是她应了爷爷要在书塾好好的,她才不受这个气呢。 可现在既然莫夫子都说了,许昭昭只好站着听课。 莫夫子为了立威,第一节 课讲的就是珠算,许多学子听得一头雾水,对莫夫子大为佩服。 可许昭昭起码现代也是在名牌大学就读的学生,这些简单的珠算自是不放在眼里,站了半天,又无聊又腿酸。 许昭昭四处乱瞟,正好见到秦谨言的椅子只坐了一半,挤一挤恰好还能再坐一个人,顿时想到个主意。 趁着莫夫子不注意,许昭昭轻轻扯了扯少年的衣袖,小声商量道:“秦谨言,看在我上次请你吃饭上,能不能分一半的板凳给我坐坐?” 少年坐得端正,鼻梁高挺,在许昭昭这个角度,只能见他卷密的睫毛几乎微动,双眸一直紧盯着莫夫子。 “别这么小气嘛,分一半板凳嘛。”许昭昭不甘心,又扯了扯他的衣袖。 女孩的声音软软的,又压低了声,听起来像是撒娇一般,旁边一个男学生不小心听到后都脸边泛红。 “不行。” 少年的声音微哑,却是字字清晰。 许昭昭站得腿都酸了,用手撑着桌面,充满怨念地瞪着秦谨言,好歹她也是挽救了他的生命值的,怎么这么对待他的救命恩人。 不过,她恰好瞧见秦谨言在书页上写下的题目,她再一扫其他人,他们的脸上都露出困惑不解,看来许多人都被这题难住了。 可这题不就是一个简单的鸡兔同笼吗?许昭昭不敢自诩是数学极好的人,但这种题就是她小学时候学的,根本不再话下。 秦谨言原本以为他拒绝之后,女孩便会放弃了,谁知道他的衣袖边,一只小手又扯了扯。 这回,女孩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秦谨言,我教你珠算,你分我一半凳子好不好?” 她并没有嫌恶地蹙眉,动作自然到仿佛他和其他的人没有区别,就像在和一个普通朋友开着玩笑一样。 窗外的风在吹动着树叶沙沙作响,混杂着女孩脆甜的声音,勾起了道道涟漪。 鬼使神差地,秦谨言的心软了一分。 还以为秦谨言又要拒绝她,许昭昭都想好了下一个该怎么说了,却见少年悄悄往右侧移了移,留下了大半的位置。 许昭昭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抓着裙摆坐在了秦谨言专门腾出来的位子上。 不及多思,女孩唇角扬起,甜笑道:“秦谨言,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 秦谨言怔了怔,唇角微抿,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一样。 渐渐的,开始有人发现之前还站着的许昭昭现在竟和那个秦家庶子坐在一张木椅上,小声的嗤笑和不屑的目光也频频而出。 似乎他就是世间最脏的存在,一切靠近他的人都会被他拉入最肮脏之地。 包括这个本不该靠近他的小女孩。 少年默默又往右移了半分,眼神冷淡下来:“你离远一点。” “好吧。”许昭昭有些失落,看来她的任务目标还有些讨厌她。 听到女孩有点沮丧的声音,少年眼眸微闪,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珠算课实在无聊得不行,才勉强听了一会的许昭昭就已经瞌睡虫上脑,加上少年身上淡淡的药香,许昭昭很快就睡着了。 等许昭昭醒来的时候,大半人都已经走光了,幸好莫夫子今日立了威信,心情大好,也没再盯着她,让她睡了个正香。 “嗯……” 许昭昭揉了揉眼睛,支起胳膊,一侧脸蛋上压出了红彤彤的印子,加上脸蛋的肉感,活像一个小苹果。 秦谨言还在收拾着东西,听到旁边的声响,分了些余光看去。 木桌上,女孩睡眼惺忪,鬓边挽起的碎发落下不少,眼底纯粹得似一弯溪水,不含任何杂念,就像被未染及人间险恶的画中仙女。 她的碎发落在唇边,引得红唇微张,无意识地呢喃:“秦谨言啊……” “嗯?” 少年下意识回应,却忽地意识到不妥,又抿紧唇角,收回了目光,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叮!】 突然,清脆的任务提示音顿时让许昭昭清醒。 【任务二发布,帮助秦谨言逃脱,奖励:免遭东西砸头上】 秦谨言头上也多浮现了一个粉色的框,上面仅有好感度1。 好感度只有1?许昭昭不敢相信。 可她还来不及翻阅任务剧情,秦谨言已经背上破旧的包袱,就快踏出门了,不及许昭昭再犹豫,她也跟了上去。 同时,小8也在飞速地讲解:【原书剧情里,任务目标最近有一大劫,在回去的路上被劫匪围揍,大病了十几日,自此落下了病根,不良于行。宿主,你要做的就是最近和秦谨言一起下学,阻止这件事。】 许昭昭听得眼皮直跳,却又愁眉苦脸,秦谨言现在对她的好感度这么低,又怎么会同意一起下学。 不过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先拦下任务目标。 “哎,秦谨言,你等等……”少年的步子实在太快,她现在短胳膊短腿的,一下子就被甩开一段距离。 这样不行,许昭昭双手抓起裙摆,小跑着跟上去。只是她跑得越快,秦谨言也好像故意似的,也加快了速度。 眼看着少年清瘦的背影快要从视线里消失,许昭昭咬咬牙,一个猛冲,几乎拼尽了当年跑800米的速度。 少年紫边的衣角越来越近,就在眼前,似乎她只要伸手就能抓到…… 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许昭昭朝前伸手,想要抓住衣袖。 就在他们旁边,几个稚童扎着小辫,在书塾边扔圆珠子玩。 他们在比赛谁扔得远,一个个都鼓足了劲抛出手中的珠子。 最前头的绿珠子抛得最远,在石板上轱辘轱辘响,所有小孩都聚精会神地盯着那颗绿珠子。 正当珠子将要滚到从未达到的距离时,一只浅粉绣花布鞋重重地踩了上去。 许昭昭只感到脚下踩着了什么圆圆的东西,脚腕一疼,不受控制地扑向前面,手也因为求生欲而往前抓,正好抓着了秦谨言的衣袖。 正好,秦谨言也停下步子,转过身。许昭昭追了他一路,他并非没有察觉,可他始终看不透许昭昭的目的。 他这样肮脏的人,又怎会有人真心实意地对他好? 多半也只是好奇吧…… 秦谨言冷下眸,本想转身呵退住小姑娘,却有一阵柔软袭来。 许昭昭白嫩圆滑的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袖子,贝齿紧咬着樱粉的唇瓣,桃花眼也盈满泪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还在他喉间的那些呵斥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了,但脸上还是极为冷淡地往下瞧着许昭昭。 看见少年冷漠的态度,许昭昭心底更是委屈,眼泪滑落脸颊,疼得脸色发白,低喃:“我好疼啊……” 若是她没估错,应该是软组织损伤了。 听到小姑娘细细的啜泣,秦谨言微怔,视线缓缓往下,才注意到她的脚腕处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第9章 上来 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石子割破的裙摆处露出的一截脚踝,果然上面肿了一个包,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这点小伤对于秦谨言不过是家常便饭,他一手擒着女孩的肩膀,打算俯下身看看伤得有多严重。 可是他一动,许昭昭眼底的泪花都快要忍不住了,断断续续哭道:“你别动,好疼……” 声音细软,像是饱受了委屈,却刚好堵住了秦谨言备好的冷言冷语。不过也只是让他一直绷紧的下颚柔和了些,他停下了动作,却仍旧是面无表情地说道:“再不处理,你的脚就要肿成包子了。” 许昭昭当然知道她扭伤了脚,但这个身子骨的痛觉要比平常人要敏感得多,轻轻一个扭伤,脚踝处就像有人用刀一点点剜着一样疼。 但她还是吸了一口气,强忍住眼泪,低低出声:“那……那你来吧。” 秦谨言以为她这样生来娇贵的女子想必还会多哭丧一会,没想到他刚说完,就见小姑娘脸蛋鼓鼓地咬牙,把那些哭声咽了下去,只是还能从声音里听出难消下去的委屈。 倒像是一只有些倔强的小狐狸…… 琥珀色的眸里露出一点笑意,不过只有一瞬,又很快收了回去。 另一边,梅儿还在着急地找着小姐,她稍稍耽搁了一会,就发现小姐不见了,转身间,刚好看见小姐泪眼汪汪地抓着之前那个虚弱的少年。 这还得了?!小姐受欺负了? “你、你不能欺负我家小姐!”梅儿急忙赶过去,闭上眼,一股脑地护在许昭昭面前。 说完了才敢睁开眼,忌惮地瞥着面前的少年,见他与常人有异的眸色,她内心的害怕无异于见到了怪物,更何况这个人好像还在欺负小姐。 上次和小姐扶着他时,他阖上眼倒不觉得可怕,现在看着他那双眸,才顿时有些后怕。 小姐或许没有听到外头的传言,她可是听到最近秦府闹了鬼,那个嚣张的秦家二公子身上突然起了红疹子,不到一日,脸就肿得见不了人。秦家的二房也被吓得心神不宁,请人做法,驱散那鬼。 那道士在秦家做法整整三日,终于将鬼收服,最后只道这只吓人的鬼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之前二房还不大相信那道士说的话,毕竟唯一有这样一双眸的秦家五公子和他娘早就被她赶出秦府了。可那道士走后,秦家二公子脸上的红肿确有好转的迹象,秦家二房晚上也不再见到鬼影飘荡。 坊间才渐渐有传言,秦家五公子就是个邪物,凡是靠近之人,必遭鬼魅缠身之灾。 这个小丫鬟的眼神,秦谨言见过无数回了。在那些他所谓的亲人身上,亦或是仅一面而过的陌生人,他们都用看异类的眼神瞥着他。 这个小丫鬟倒是提醒了他,他都快忘了,他就是个给人带来灾难的人,没有人会愿意靠近他这样的人。 加上上回他向苏家索要一两银子的事情,许昭昭也见着了,心底说不定恶心他这样的人。 他余下的星点笑意消失殆尽,眸光黯淡下来,本想查看伤势的手指松开,想要转身离开。 他就不该多管闲事的。 却有一只小手牢牢抓着他的衣袖,小脸惨白,额角泌出了细汗,咬牙说道:“不是的,秦谨言只是好心为我看伤,是我不小心扭伤了脚的。” 少年一言不发地看着拉着他不放的小姑娘,她的双眼盈满泪水,鼻翼翕动,疼得都在轻轻吸气,却还在小声为他辩解。 心底有股陌生的滋味涌了上来,却又被他飞快压了下去,他按捺住心中的燥意,面上更是蹙起了眉。 梅儿本来就害怕这个少年,他一皱眉,身上的冷戾之气更浓了,尤其那双眸,就像是小时候在田间遇见的小野狼。小丫鬟吓得身子发抖,气也不敢喘了。 许昭昭费力地向梅儿解释完后,又转头看向秦谨言。她额边碎发已被冷汗浸湿,目光却还算镇定:“梅儿不是有心的,我代她道歉。” 她懂得被人误会的滋味,憋屈却又有口难言。 细细的汗珠划过女孩被晒得泛红的脸蛋,眼神却是执着,似乎相信他就是一个好人,不能被人误会。 这让秦谨言一阵好笑,这世上怎么会有怎么傻的人。 少年眼底划过的讽刺笑意正好被许昭昭收入眼中,她微微蹙眉,怕他以为只是开玩笑,想着走上前再说一遍。 “秦谨言……嘶……” 刚尝试一动,脚腕处的痛又传了上来,像是有百根针扎上去一样。 “小姐!”梅儿顾不得再去防备秦谨言,连忙想去扶着,可是她比小姐矮了半个头,扶起来也很吃力。 刚刚一番挣扎,已经让裙摆皱巴巴的,脚踝上的红肿也愈发刺眼。 而脚踝上的痛已经让许昭昭四肢失力,攥着秦谨言衣袖的手也慢慢松开,唇瓣咬得发红,一层薄薄水雾浸上圆眸,这次却是倔强地没再发出声音。 她能感受到,她的任务目标心防很高,要是这次不解释清楚,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 柳叶轻拂,微风拂过两人的衣袖,似船帆摇曳,却谁也没动,一个垂眸思量,一个咬唇仰首,像是一定要对方相信才肯罢休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少年先服了输。 “上来,去医馆。”少年言简意赅,不知为何,他越瞧见女孩泪眼汪汪的模样,心中的烦躁便随着越多了些。 他蹲下身子,将后背留给她。少年的腰身清瘦,却也线条分明。 许昭昭微愣,她没想到她的任务目标愿意背她。震惊过后,她却在犹豫,他头上的血条还明晃晃地告诉她,面前的少年其实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强壮。 她真怕好不容易涨起来的血条又会骤降。 等了一会,后面却还没动静。秦谨言满是讽刺地勾起唇角,乌黑的眼睫掩下眸中晦暗不明的神情,手掌撑着曲起的膝盖,准备站起身。 一截藕臂却慢慢揽上了他的脖颈,淡淡的花香也浓郁了些,他能感觉到女孩的脸蛋就在他的耳侧,就连一次次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么近地靠近一个人,之前还从未有过……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小女孩却先开口。 “你要是觉得身子撑不下去了,可要说啊。”女孩的声音瓮声瓮气,到了尾声还放轻了些,即便他不回头,也能想象到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溢满了关切。 这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这回却怎么也压制不住。少年不自然地偏了偏头,眉间蹙起得更深了。 见到少年看似不虞的神情,梅儿心头更是颤了又颤,欲言又止了好几番,最后还是认命般地跟在两人旁边。 第10章 心虚 血条归0 虽然秦谨言血条上显示并不乐观,但背起一个小姑娘的力气却还是有的,一路上背着许昭昭还算平稳地到了医馆。 老大夫一看熟悉的身影,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笑道:“哦?今日怎么来老夫这了?” 这个孩子向来是独来独往,也没什么好友,今日却难得背了一个小姑娘来医馆。 “她的脚扭了。”少年见孔大夫有要打趣的意思,便飞快说出缘由。 “你不是也会一些医术么?怎么还需要来老夫的医馆?”老大夫眼里的笑意更浓了,目光流转在两人之间。 少年掀起眼皮,懒懒地瞥了一眼警惕地盯着他的小丫鬟,没有再出声。 虽是这么说的,老大夫还是耐心地打算查看一下女孩的伤情,虽然秦谨言未说女孩的身份,但见女孩的配饰和她的丫鬟也就知道这女孩非富即贵。 脚腕处虽有红肿,但未伤及骨头,也无大碍,老大夫神色松下些,说道:“无大碍。” 听见大夫都这么说了,梅儿总算松下一口气,可仍旧有些害怕地离秦谨言远些。 听到没有伤到骨头,许昭昭也放心了,不过这个崴伤还是得做一些处理:“大夫,这儿可有冰块或者凉水?” 老大夫这回眼底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一下许昭昭,取来了白布和碎冰子。 他摸不透这个女孩要做什么。 和他一样的还有秦谨言,少年有意无意地垂眸看向女孩,眼神流露出些琢磨的意味。 许昭昭倒是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目光,用白布裹了碎冰子,裹成一个馒头状后,敷在脚踝处。 “小姑娘,你可否告诉老夫,这样做是为什么?”孔大夫不掩眼中的好奇。 “啊,这个啊……”许昭昭低头看了一眼,解释道,“我这是属于软组织损伤,红肿是因为里头有出血,要先用冰敷,在一日后再用热敷。虽然是小伤,但若是不好好处理,往后有可能会再度扭伤的。” 她其实并非读的医学,只是因为她的爷爷常年需要她照顾,渐渐地就学了些应急和康复的技能。只要医生有了基本的诊断,她便能根据诊断,做出相应的康复措施。 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肿伤后的冰敷,却让孔大夫颇有兴趣。他翻遍医书,只有对于大病如何医有记载,但对于疗,书上的记载却寥寥无几。 虽然只是个扭伤,这个小女孩却能从容且熟练地进行处理,说不定她还知道更多的东西。 孔大夫还想再问些什么,可医馆外突然传来男子的哭骂…… “庸医!收□□!我娘前段时间来他们这治病,结果腿却被治废了,根本就是害了我娘……” 后面骂得更是不堪入耳,还有鸡蛋菜叶砸的门上的响声,就连秦谨言都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对医者最大的折辱,莫过于认为医者从未用心救治伤者。 孔大夫面色一沉,收敛脸上的笑意,看了一眼外头黑压压围着的一群人,起身准备走向外面。 秦谨言眉间紧蹙,伸手拦在孔大夫前面,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外头那个男子哭骂声已经吸引了一堆好事之人,这时候出去,在众怒下,不好说会发生什么。 孔大夫欣慰地展了展眉尾,这孩子虽然不爱说话,但到这时还是记得他老头的。不过孔大夫还是稍稍抬手,委谢了少年的好意。 他作为大夫,是不能对此坐视不理的。 小小的药铺外头,一个穿着补丁的男子长发凌乱,脸上沾灰地跪在地上。他指着牌匾,双颊涨红,骂得唾沫星子横飞。 在他身边是一个柔弱的老妇人,在烈日下,被好心的百姓扶着,半卷未卷的裤腿下露出一截瘦枯的小腿。 周围的百姓本就倾向于看起来弱势的一方,不少人也跟着被鼓动了情绪,一齐对大夫指指点点。 孔大夫一出现,骂声便更激烈了,每人一个唾沫星子都能淹了他。 失去理智的人们不少把手中野菜扔向孔大夫身上,不等孔大夫开口,右侧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举起手中的鸡蛋,愤怒地向孔大夫头上掷去。 鸡蛋在空中飞速袭来,孔大夫也是上了年纪,躲也躲不开,干脆两眼一闭,准备遭了这个灾。 “啪。”一声轻响。 却未如众人料想一般砸在孔大夫头上,而是稳当当地被一个紫袍少年拦下。少年手臂微抬,掌心中恰好握着那枚鸡蛋。 鸡蛋撞得他手心发红,秦谨言眉心紧皱,目光似鹰隼般敏锐地盯着那个掷鸡蛋之人。 明明只是个少年,那个壮汉对上那双异色的眸,心头莫名一阵心虚,还停在半空的粗壮手臂慢慢收了回来。 跪在地上的男子却趁此站了起来,指着牌匾的手指改了个方向,转而指着大夫旁边的少年。 “妖物啊!怪不得我娘的病一直治不好,原来这间药铺有妖物。”男人连连退后几步,瞪大了眼睛。 本就信鬼神之说的百姓一个个都害怕地退后,围观的小孩子被妇人挡在身后,叽喳私语之声顿起。 一个小男娃离着秦谨言最近,边哭着边往后跑,一时不慎绊着了脚,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 秦谨言瞳孔微缩,下意识伸出手拦着小男孩。 小男孩一看那是秦谨言的手,不知怎的,小脚一拐,避开了少年的手,自己却也刚好避开平坦的地方,反而磕在了石尖了,顿时额头上血流不止,哭个不停。 小男孩的娘亲抱起孩子,抬头看了一眼,那眼中惊惧与愤怒参半,惶惶地抱着孩子离少年更远些 少年的眸光黯淡下来,还维持在半空中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 这般更是坐实了少年身上的不详之气。 外头的骂声小了,但百姓的细碎议论声加起来甚至比之前的骂声还要大,却又一个字都听不清。 “梅儿,我们出去看看。” 许昭昭微微蹙眉,自从秦谨言出去之后,外头的声音徒然转了风向,这很不对劲。 梅儿踌躇片刻,还是拗不过小姐的决定,搀着小姐走向药铺外头。 就在许昭昭走出药铺的短短时间内,外头已有人认出了这个少年是秦家人的身份,更是对孔大夫唾弃至极。 一个妖物,带着不详之气,竟和孱弱的病患待在一处,这个大夫真的是糊涂了! 会点半吊子黄岐之术的围观男子更是将这阴阳五行,妖物当道之说说得头头是道,只差当场就取出木剑指向秦谨言。 众矢之的的少年微微低垂着头,懒懒扎起的马尾松下些,垂在肩头,像犯了错事之人没再反驳着什么。可许昭昭再一走近,却瞥见他白净的手指紧握成拳,攥得泛红,因着过于用力,手背上的青筋轻轻凸起。 更令许昭昭心惊的是,少年头上的血条突然动了,开始不断在0和19之间来回横跳。 第11章 高热 心头有些发疼 “小8,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啊?!” 血条一动一动的,许昭昭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现在没人伤着秦谨言,血条怎么会波动这么大。 小8:它就开了个小差,上班摸了会鱼。没想到才一会儿功夫,就发生了如此大变故。 它急忙翻找着系统手册,边看看过往的案例,边安慰着宿主以掩盖自己的摸鱼的事实:【别急,别急宿主,我正在翻呢。】 怎么能不急?!这血条跳得比看股票涨跌还要刺激。 不仅是许昭昭,就连孔大夫也发现少年的心绪波动,他拿起圆木的权杖重重锤地,肃声道:“各位安静。” “大家此来是来找老夫,与这个小少年无关,莫要胡乱生谣。” 孔大夫在乡邻眼中总是个笑眯眯不计较的老头,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脸上毫无笑意,语气严肃的模样。 一些还记着孔大夫恩情的百姓顿时才醒悟了些,这个男子带着自己的娘亲来,却是让自个的娘亲在一旁被其他人扶着,自己却骂得起劲,这不大像是真心为他娘的病情而来的。 那男子见形势不妙,又扯高了嗓子,骂道:“怎说与这妖物无关?全长安城都知道秦家闹鬼,这鬼会让人染了病气,连这妖物的娘也是被他害得卧病在床,我怎知是不是这妖物害了我娘?” 此番听着也似乎有理,周围的人又跟着附和。 “对啊对啊,听说他娘一生下他之后就被秦家赶了出去。” “我还听说啊,是因为秦家嫌他俩病气太重,啧,真糟心。” 许昭昭听着云里雾里,秦谨言还只是个少年,又怎么会和什么鬼怪扯上关系,即便是眸色与众人有异,也不该直接辱为妖物吧。 不过她也不能坐以待毙,那个血条来回跳动一定和这件事有莫大的关系,擒贼先擒王,她定要瞧瞧这个腿坏了的老妇人是怎么回事 趁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许昭昭拉着梅儿偷偷混于人群之中。 “大娘,你可是腿在孔大夫这儿医坏了?”许昭昭装作不知,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那位说着医伤了腿的大娘。 女孩天真懵懂的声音瞬间博得不少妇人的喜爱,加之女娃长得水润,一下子激发了不少人的母爱之心。 旁边磨面的大娘两眉倒竖,颇有正义感地骂道:“小娘子,你可瞧瞧这大夫医的是什么啊,别人都是肉白骨的神医,而你看这好端端的腿却被这庸医给医坏了。” 被人扶着的老妇人心虚地放下了一小段裤腿,不自然地干笑了一声。 趁着裤腿还未全部放下,许昭昭眼珠子一转,忽然往前一扑,像是被人群推拥不小心撞到老妇人膝上一样,同时手指稳稳地按向血海穴。 “啊。”老妇人被按着穴道,轻叫一声,腿下意识往前一踢。 “梅儿!”许昭昭迅速唤道。 梅儿一个激灵,立刻拉起小姐,两相配合无间,刚好与那腿风错开。 没了许昭昭挡着,老妇人的腿在众人眼前一晃,停在了半空。 众人:??? 许昭昭也在这时终于收到了小8查出来的信息:【血条突降的原因:任务目标有放弃自己生命的想法】 不及多理会作妖的男子和那妇人,许昭昭惊诧地抬眸看向少年所在的方向,众人皆因老妇人和那男人的拙劣的演技而群拥上来。众人皆散,不过百米之遥,少年却仍旧站在原处,不曾抬头。 他曾百遍搓洗,甚至洗得隐隐泛白的衣袍沾上了野菜叶。屋檐处落下的阴影恰好牢牢笼罩着他的身影,竟是无一丝光亮落在他身上。 这一幕,看得许昭昭心头竟是有些发疼。 众人如今只是痛骂适才诬陷孔大夫的二人,却无一人为之前对少年的无端指责而道歉。 大家都下意识忘记了自己的错处,而将自己被欺骗的羞恼推至其他人身上。 “梅儿,扶我过去。”许昭昭轻轻开口。 “诺。” 一小段路,却因为许昭昭脚伤加重,而走得格外艰难,每走一步,都似小刀往她脚上雕花一般痛,走到秦谨言身边时,她背后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襟。 许昭昭犹豫了一下,决定主动一些。 “你看,你身上沾上菜叶了哦。”女孩抬起手,取下少年衣袍沾着的菜叶,轻声说道。 少年没有反应,目光虚空地落在一处。 “秦谨言?”许昭昭试着碰了碰他的手背,可少年依旧不动。 他头上的血条已经降到0了,小8说只要血条降为0值且一分钟内没法恢复的话,她的任务就要失败了。 软的不行,那来硬的。 “秦谨言!” 边说着,许昭昭怕还不够猛,小手强硬地掰开他的手指狠狠往他虎口处一捏。 虎口处的痛感终于让秦谨言有了反应,他缓慢地抬起头,却吓了许昭昭一大跳。 少年那双好看的眸底像是无尽的深渊,能将人吸进去一般,但却包含着浓郁的绝望。 从始至终,那抹绝望都没消去过,只是现在无限的放大了。 许昭昭从未遇到过这样浓的伤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掐着他虎口的手指转而握紧了他的手。 直到这时她才发觉少年的手烫得不似常人的温度。 下一个瞬间,少年疲惫地阖上双眼,埋首于她肩窝。 第12章 脸红 有人为他哭 “贱种!妖物!” “好晦气,我们快走。” “笑话!你是我儿子吗?” 每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在他的脑海里飞快闪过,而他们最后的表情却不约而同都是狰狞的,嫌恶的,憎恶的。 紧跟着的,像是有一块长长的布捂着他口鼻,拖着他的身子。 闷热,压抑,喘不过气,想要把他拖入深渊。 “秦谨言!你快给我醒来!” “秦谨言!” …… 是谁在说话啊,好吵啊。 月光静静倾洒在少年挺翘的鼻梁,顺着到了浅浅的薄唇,再到光洁的下颚,无一不是少有的俊美,只可惜他实在太瘦了,破坏了几分美感。 唇干涩得像被火烧过一般,秦谨言缓缓地睁开眼皮,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藏青色的罗帐,细细的红线在四角各别了寒梅,还顺便挂上了灵巧的小铃铛,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不对?他又怎么会在这里? 秦谨言目光一凛,作势要坐起来。 “唔,你终于醒啦。” 声音带着鼻音,却又不自觉地透着些亲昵。 他这才发现就在床边,银线被褥上,小女孩以自己的手肘作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可能是睡前还哭过一场,圆圆的眼睛周围泛着一圈淡淡的红色,小巧的鼻尖也像是抹上了脂粉,透着浅浅的粉色,显得分外可怜。 可怜…… 秦谨言被自己的这个念头给逗笑了,许阁老呵护下的小姑娘又怎会可怜呢。 不过他一直紧绷的神经却不知为何放松了下来,一旦放松,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亵衣,而且身上的伤口好像都涂上了药膏,肩部,手臂,腹部都有一阵略带刺痛的清凉感,却少了许多镇痛之感,像是有人极为细腻给他上了药。 刚好,小女孩站了起来,小手贴上他的额头,手背微凉,刺得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眸,又很快将小手放在她的脑门上对了对温度,自言自语道:“上了药之后总算退烧了。” 登时,秦谨言的耳尖烧得通红,手指攥着衣边,将衣口拢得更紧了些。 少年本就模样甚好,那抹绯红从耳后渐渐蔓延到颊边,似染上了天边的红霞,煞是好看。 许昭昭瞧着少年脸上又泛起了红,不放心地再度想要测测温度,却被少年扭头避开。 “这……这是在哪?” 见女孩扑了个空,不满地微微嘟嘴,少年仓惶地岔开话题,只是因为太久没有进水,声音沙哑无比,似是在拉扯着破旧的风箱。 许昭昭顺手将桌上的粥水递到他手里,笑着解释道:“当然是在许府咯。” 温热的瘦肉粥慢慢暖起了他的手掌心,切得细碎的肉沫与米粥混合,点点腾升的热气沾上了他的眉眼,似是一层薄薄的雾拢在面上。 这样的温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见他久久不动勺子,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瘦肉粥,许昭昭心里有些纳闷,凑上前用手指触了触碗边,狐疑地说道:“这不烫啊?” 还没等秦谨言开口说些什么,许昭昭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拿出一个小碗和木勺,分了几勺粥水在碗里,而后舀起一勺喝下,拿着吃净的木勺摇了摇,示意道:“瞧,没毒的。” 昏黄的烛光笼罩着整间屋子,一切都浸在暗暗的浅黄之中,却唯有女孩的眼睛亮得似乎烫进了他的心底,让秦谨言不敢对上。 少年脸上掠过一丝局促之意,跟着舀起一勺轻轻一吹送入口中,顿时米粥的温暖入胃,翻腾绞痛的腹部好受了许多。 他神色犹豫片刻,才磕磕绊绊地说道:“没有怀疑……” “什么?”少年的声音太小,许昭昭没有听清,又反问了一句。 这时屋门被缓缓推开,许阁老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醒了?” 见到爷爷走来,许昭昭脸上顿时绽开笑颜,起身扶着许阁老道:“爷爷,你怎么来了?” 这几天许阁老还未完全适应孙女对他的亲近,心中仍旧翻起一阵惊喜,却又怕吓着昭昭,酝酿了一下才说道:“可不是得来吗?我可是第一次见昭昭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这可不是吗? 许昭昭脸上露出些羞赧之色,心底却在暗道:天知道当时差些又要重来了。 当时少年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急促而又浓厚。而他的眉心紧皱,像是被梦魇拖着,尽失血色的薄唇似乎在说着什么,可许昭昭却什么都听不清。 幸亏孔大夫及时医治,才发现少年身上无一处皮肤完好,是背上被缰绳勒出的伤口发炎,引起了高热。加之少年许久未休息好,身子已到了极致,才会陷入梦魇。 少年喝了药之后却还未有苏醒的迹象,血条也停滞了,但她不放心再让秦谨言胡来,孔大夫也不清楚少年住处在哪,只好让少年先与她一同回了许府。 没想到回到许府后,少年又起高热,血条再度波动,吓得她快要以为自己的任务失败了,急得在床边直掉眼泪,喊他快醒来,不知是不是终于起了作用,少年拧起的眉心逐渐舒缓,气息总算平稳了下来。 整个过程像坐过山车一样刺激,许昭昭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许昭昭:疲惫微笑.JPG 可少年却没有看到女孩现在的神情,听到掉眼泪三个字,他顿时想到刚刚女孩的模样:睡得红扑扑的脸蛋上好似还留有泪痕,几滴泪珠还挂在长睫上,好像真的哭过一场。 真的有人会为他而哭吗? 月光浅浅落在他手中捧的那碗瘦肉粥上,上浮的浅淡粥水隐隐倒映出少年困惑的神色。 第13章 条件 我答应你 许阁老是第一次见这孩子,他曾听过许昭昭提起一二,但真正看到时,仍是暗暗吃惊。 这孩子的眸色确实与中原人不同,是罕见的琥珀色,要真说起来,京城没有几个人是这个眸色,包括这个孩子的爹——秦大人秦朗。 也不怪得这个孩子没有受到秦家的庇佑,估计秦家秦朗本人也生了怀疑。 这其中的故事他一个外人不好多加揣测,秦家风头正盛,中间的浑水又太深,看来这个孩子许家也只能能帮则帮了。 不过是一个照面的瞬息,许阁老已经想了不少。 在许阁老思索之时,少年轻轻抿唇,掀开了被褥,正欲单膝跪地,答谢许家这次的救命之恩。 “多谢……” 还未说完,许阁老就先俯身扶起少年的双臂,应道:“你才醒来,不必多客气,要谢就谢昭昭吧。” 秦谨言闻言顺着看去,小姑娘正坐在一张圆凳上,无聊地玩弄着头上挂着的首饰,粉嫩的小手拨弄几下银鱼挂坠的步摇,发出轻轻的脆响。 他的目光在步摇上停留了少许,又收回了视线。 “昭昭,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和这个孩子说。”许阁老温和地说道。 许昭昭转头看了看少年没什么大碍了,血条也恢复了正常,乖巧地向爷爷点了点头,便由着梅儿扶她到外边休息会。 等女孩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许阁老才将藏于袖中的书信交于少年手中:“魏老已将你的情况告诉于我,许家只能尽力。” 许阁老不愧是在朝廷多年,一上来便将丑话说到前头。 少年的手指攥紧信封,微沉下头。 许阁老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对于他的事,许家不愿多掺浑水。 “不过,昭昭之前性子孤僻,现今开朗了许多,你算是昭昭第一个交的朋友,在力所能及之处许家会帮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这个孩子承受了太多他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东西,不过他也只能尽己所能,能帮则帮。 听到条件二字,秦谨言身子一滞,抿紧了唇,抬眸看向许阁老。 深夜稍凉,紫藤花溢满了花架,还有不少垂落下来,浅浅的紫色点缀着安静的月色,最下头的一朵紫藤花正巧垂在浅睡的女孩的发上。 “吱—” 不知他们究竟聊了多久,屋门终于打开了,也惊扰了女孩的睡梦,许昭昭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起身往那边走去。 少年已经换上了衣袍,一袭青衣在牙白的月色下似刚抽条的柳枝,挺拔却又青涩,多了些少年人的气息。 他远远地看向她,默默地站在那儿,似乎在等着她过来。 许昭昭奇怪地看了看秦谨言,又看了看爷爷问道:“你才刚刚退烧,这是要去哪儿?” 许阁老摸摸孙女的头,说道:“谨言不放心他娘,恐怕现在就要回去了。” 又怕见到孙女失落的神情,许阁老又补充了句:“昭昭,那你送送谨言吧。” 许阁老默默地走开,留给两个孩子一点时间。 “你真的要回去啦?”许昭昭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不知为何,许昭昭忽然感觉到秦谨言看她的目光没再那么冰冷,或许是大病初愈,他身上的戾气也消解了些。 他微微颔首,应道:“今日多谢你了。” “那我们走吧。” 许昭昭怕耽搁了时辰,太晚回去不大好。 她才一转身,脚边的痛瞬间提醒她,顿时圆圆的脸蛋跨了下来,身子也不受控制往一边歪去。 梅儿特别听爷爷的话,爷爷说走,她也跟着走了,完全没想起来小姐还需要人扶着。 “小心。”少年一惊,下意识伸手扶着女孩的手臂。 和他的相比,女孩的手臂软乎乎的,他甚至不敢多用力。 许昭昭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笑了一下,她今日可真是狼狈极了。 不过现下也只有她和秦谨言两人,也没别的人扶她了,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许昭昭调整了一下身形,试着自己走几步,但脚腕还是使不上力,走得东倒西歪的。 看着女孩勉勉强强的样子,秦谨言眉心一跳,叹了口气,伸出自己的手,问道:“需不需要扶着?” 许昭昭也不再坚持了,小手放在少年的掌心里,半边力量都卸了下来。 【叮!离任务二结束还剩四天!】 她的手刚放上去,任务提醒声就再次响起。 许昭昭这才想起来还有任务这一回事,她抬头看了一眼秦谨言头上的好感值,经过这一番,终于从1升到了8。 任务二也快到了时间了,她得想个法子找个理由,让她在这几天都和秦谨言上下学。 许昭昭低下头,看着少年任她扶着的微瘦手臂,突然有了主意。 “秦谨言。”许昭昭停下了步子,低声唤了他的名字。 和之前都不同,这次声音里带着些笑意。 秦谨言循声侧目,恰好双目对视。摇曳的红灯笼下,映得女孩的脸蛋似擦了脂粉一般娇艳,而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有些猝不及防,秦谨言几分狼狈地错开视线。 “你看,我腿也伤了,梅儿也不方便一直扶着我,我这几日能同你一起上下学么?”女孩扑闪着眼睫,顿了顿,又说道:“就当是报答今日的救命之恩了。” 依她这些日子的观察,秦谨言是个有恩必还,有仇必报,不愿多欠人恩情之人。她特意强调了一下救命之恩,就是为了让秦谨言答应下来。 却未想,刚说时少年眸色微亮,转瞬又黯了下来,沉下声音:“不妥。” 他答应了许阁老的。 秦谨言不过是少年模样,可在此刻却像老成的大人,眼中有着些许昭昭看不懂的执拗。 两人大眼瞪小眼,还是许昭昭先输下了阵。女孩的桃花眼里满是失落,有些气闷地扭头,松开了秦谨言的手,打算自己一个人走。 她还以为到了今日,在秦谨言心里能把她当半个朋友呢。 手臂上的温度忽然消失,秦谨言心里无由地沉下大片,还有隐隐要失去什么的恐慌。 淡泊的月色下,牙白的襦裙像是初绽的百合,离他越来越远…… 秦谨言不复适才的淡定,终还是留有些少年人的心性,眸底泄露出几分着急,挣扎片刻,迈出来步子。他大步追上,固执地把手臂放在女孩的面前。 “好,我答应你。” 第14章 动手 不对劲 任务二和任务一不同,任务一她可以自由把控,而任务二却是要做好一切准备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变化。 原书中只是一笔带过了这件事,但单从“不良于行”“大病数日”“落下病根”这几个词,许昭昭隐隐觉着这件事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普普通通的劫匪,至于如此心狠手辣吗? 芳草萋萋的小道上,有别于京城主道的两边小铺酒楼林立,这里鲜少有商贩在旁做生意,但却有许多来往赶集之人。 他们都行色匆匆地挑着担子侧身行走,没谁有精力去注意路上的少男少女。 许昭昭警惕地看向四周,手指不自觉得抓紧着少年的衣袖,问道:“我们为什么走这条路啊?” 少年脚步微微一错,目光一扫四周,果然没有那些好事的面孔,放松了些,说道:“这边人少些。” 只要那些人见不着他和许昭昭走得近,便不会殃及到她。 不过,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女孩似乎比往日要紧张些。 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许昭昭看了一眼自己不大争气的脚,在人少的地方走是会方便一些。 少年要高女孩少许,规矩地架着手臂,女孩因着脚伤不便,手掌放在少年的手臂上。虽说两人挨得不近,甚至有些特意营造出来的疏离之感,但看着却不违和。 倒像是逐渐成熟稳重的兄长帮着受伤的妹妹。 就在离两人有一段距离的大树后面,几个身着粗布的男人烦躁地叼着碎草,时不时看几眼前头的二人。 一个身形微胖,用布条粗粗地裹在腰侧的男人吐出口中叼的草,拇指按在腰间的刀面,低嗤一声:“从哪冒出来的小丫头,偏偏来打乱我们的计划?” 另外一个稍瘦的尖嘴男人也不满地用鞋底磨着地面的碎石,哼道:“干脆我们一干子上去把他直接杀了,那小丫头又奈何不了我们。” 微有尖角的石子稍一用力,顺着石板子路滚了过去,发出了轻轻的石头磨沙之声。 许昭昭忽然感觉到少年的手臂微微一僵,神色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吗?”许昭昭瞬间放低了声音,气氛也逐渐紧张起来。 秦谨言眉心轻皱,全身的肌肉绷紧,没有转头,只轻启唇道:“快走。” 天色逐渐变暗,金灿的阳光与天边拉成一线,再过半个时辰,便是暗夜将至,最适合干越货杀人之事。 他能感受到后边有人尾随,至少不低于三人。 “嘿,这小子发现我们了。”这些人也不是寻常之人,他们干过不少烧杀抢掠之事,对于这些还是有几分敏感。 胖些的那个叫田老二,嘴角咧起,说道:“这不是正好吗?我们直接上去就得了。” 他已经将四指按在刀柄,左腿前曲,已是蓄势待发。 “慢。”几人之中一直没有说话的斗笠男子终于出了声,按在田老二肩上。 “这个女孩衣着不凡,再等等。”身为这几个人的头,说话还是有些份量的。 他们本就是死囚,拿钱办事,等解决了这个少年,那边便答应安排人送他们出京城。在这个关头,别节外生枝为好。 等天一黑,他们就动手。 最后一点余晖散尽,秦谨言看了一眼前边的街巷口,而后敛下了眼中浮动的思绪。就在他宽大的袖袍遮掩下,一把淬了毒的短匕首正贴着他的手臂。 第15章 苍白 热血喷涌 许昭昭的心跳提到了嗓子眼,之前知道会有劫匪是一回事,如今真的遇到了又是另一回事。 可她毕竟受了伤,要跟上秦谨言的步子还有些吃力,只好一手抓着裙摆,另一手抓着秦谨言的衣袍。 忽然,身边的少年停了脚步。 许昭昭往前一带,险些收不回脚步。同时,后边一路尾随的五人,也跟着停了下来,仓促地找了个遮挡物,屏住了呼吸。 “许昭昭,你能自己走吗?”秦谨言垂眸,淡淡地看向女孩受伤的脚踝。 许昭昭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点了点头。 少年扯出一抹淡笑,捏紧了手中的刀柄。 “许昭昭听好了,你等一会儿立刻甩开我的手,往西南方向走去,将至百米有一小路,走过去后再前些就能到许府……” 少年的声音极为冷静,就像是在说着一件寻常之事,若非许昭昭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否则她真会根据他所说去做。 “不是。”许昭昭打断了秦谨言还未说完的话,瞪大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是把你留在这吗?我不可能这么……” 在许昭昭说话之时,秦谨言悄悄侧目,稍稍一数,暗自心惊,尾随他的有五人之多。 这也意味着,时间不多了…… “我们相识还不过半月吧。”一道轻带不屑的声音忽然拔高,尽管少年的声音清朗,听起来却有些刺耳。 秦谨言的余光落在女孩脸上,她的眼睛里闪着茫然和不解,却独独没有厌恶。可同时,身后隐隐传来急不可耐的刀锋出鞘声。 他微微阖眼,牙尖轻咬唇瓣,不过瞬息,狠狠地甩开了手。 再睁眼时,已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淡色的眸里讥讽的意味甚浓,他冷笑出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少管闲事,你没有发现每次你在身边总会带来不少倒霉事吗?少添乱了。” 说完,少年毫不留情地转身,朝着另一方向走去。 他算好了,只要许昭昭按他说的去做,很快便能走到繁华的街市,那些贼人便不会对她下手。 反倒是他……秦谨言抬头看着无月的夜空,眸中波澜纵起。 “怎么回事?”田老二瞅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小姑娘和已走向另外一头的少年,有些傻眼。 瘦脸的男子嘿了一声,道:“这不正好?没了那个丫头,省了我们不少事。” 他的眼睛瞄向头儿,等着他拍个决定。 斗笠下的男子看向神情似乎有些受伤的女孩,再看了一眼少年决然的背影,沉吟片刻,道:“动手。” 秦谨言所走的方向正好往着河边而去,那儿不算是一个绝佳的动手地点,但这次错过了,下次机会便难找了。 少年的底靴刚一踏到河边的青砖上,潜藏着的杀气不再掩饰,银光刀面上映着几人狞笑的面容。 “哎呀小子,落在我们手里,爷会给你个爽快,直接伸个脖子过来,全都不用想了。”田老二轻松地笑了笑,这小子还挺蠢,这里荒无人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一个人。 少年的脚步一顿,唇色苍白,似是已知自己走上了绝路。 见少年害怕的样子,田老二更是胜券在握。在他眼里,这个秦谨言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觉着雇主有些小题大做了,竟让他们五人合力去埋伏这个少年。 他不信这少年能有多大本事。 五人中,他先大胆地拎着刀走近少年,因着放松了警惕,他只左手拎起刀,右手勾勾指头淫笑道:“真是可惜了,你这小子模样倒是……” “嗤—” 轻浮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大股一大股洒在其余四人脸上的热血。 第16章 麻木 点亮了所有黑暗 月黑风高,夜空黑得不见繁星,沉闷得快要浸出墨来。 河畔边,一个少年嘴角勾着一个阴冷的笑容,浅色的眼眸似透亮的琥珀石,未带丝毫情绪地俯视着地上的尸体。他的脸颊上还有未冷却的血迹,在苍白的脸上尤为瘆人。 在他足尖所抵之处,一个微胖的尸体横在地上,脖颈被撕裂开一道重重的刀口,血肉外翻,眼珠睁大,死不瞑目。 其余四人不敢再小瞧这个少年,原来刚才那副害怕的模样是他装来的。 才不过一个晃眼,田老二就死在了他们面前,而他们却连少年如何出的手都没看清。 几个人的头儿斜眼看向老二的尸体,他的血隐隐发黑,这个少年的刀上还淬了毒! “小心,他刀上有毒。”男子压下斗笠,退后几步。 有了前车之鉴,其他人也不敢掉以轻心,把刀横在胸前,屈膝缓退。 同时也默默改变了站位,从之前一齐冲向少年改为呈四角包抄的形式。 少年似乎慵懒地瞥了一眼四周,最后目光停在沾上了点鲜血的斗笠上。 他的步子在众人还未察觉之时微微错开,对着那个斗笠的男子。 刀锋微鸣一声,众人面前只见一道紫影闪过,在其余人都未反应过来之时,少年手中的匕首就已向男子的脖子划去。 “头儿!”几个惊叫,他们的头儿毕竟还是要比田老二心性沉稳许多,在少年袭来之际,他急遽后退一步,以大刀格挡住少年的短匕。 尽管如此,他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步,少年看似瘦弱,可短匕压下的力道极大,顿时他额角直冒汗,尖锐匕首悬于他的眼前,只差毫厘便能了结他的性命。 瘦个儿也被面前如此危急的场景吓得愣住了,少年身上的戾气太重,苍白的一张面上还滴着血珠,似是地狱里的魑魅魍魉,竟是一时吓退众人,无人敢上前。 “老三,愣着做什么?”斗笠下的瘦脸已是逼得涨红,手臂青筋顿出,一个一个字从齿间迸出。 “哦、哦。”瘦个儿这才惊醒,颤着手举起刀砍向少年的肩膀。 而秦谨言此时与那男子相搏,势均力敌,力道不得抽出,只能生生应下这一刀。 锋利的刀尖割破他绣着鹤纹的紫袍,暗红的血汩汩流出,与淡紫色交融。 刺进骨肉应该是极痛,却未想少年微微侧脸,似是毫无感觉一般冷冷地看着他,唇角微微勾起。 “鬼啊!” 那双含着冷意的琥珀色眸子实在太过瘆人,让人毛骨悚然。少年挨了他这一刀竟然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实在太过诡异了,瘦个儿一个慌神叫出,刀脱了手。 不知为何,见这个少年受了伤却面色不改,斗笠男子心中浮现出些不好的预感。 突然,少年的力道骤然变大,脸色也肉眼可见变得惨白,他的唇瓣被齿尖咬破,一点殷红留在薄唇上。 “啊—”惨叫声停在张大的口中,大片的鲜血洒出,溅到了少年苍白的脸上。 秦谨言下意识闭了闭眼,一片片还正温着的血喷洒在他面上,连同着眼睫上都挂着血珠,看起来更加妖异了。 杀人不过瞬息,瘦个人眼睁睁看着头儿稍一松懈力道,就被少年手中的短匕见血封喉,双眼也没了生气。 而暗夜下,已在少年手下死去两人,他身上的紫袍被大股鲜血浸湿,衣角往下滴着血,拖出一道由血铺成的路子。 头儿已死,剩下的人更是一盘散沙,慌乱无措地想要逃,怕得几次连路都走不稳,东倒西歪地四处逃窜。 可这次却没那么走运,他们本就心神大乱,抵挡的招数更没了章法,才不过半个时辰,河畔边又多添了几具尸体。 夜阑人静,忙活了一整天的小贩推着小木车归家,酒家老板也哼着小曲打着算盘,数数今日生意如何。 而在偏僻的河畔边,血腥味浓得令人皱眉,少年头上冒着冷汗,手掌撑在石墩上,重重喘气。 他左肩上不断有鲜血涌出,与那些贼人的血混在一块,一时让人分不清是谁的血。 等到最后一个贼人在他刀下闭上了眼,他才终于再也撑不住了,左肩的刺痛一阵阵刺向他的四肢百骸,刚才一番打斗也耗尽了他大部分精力,脑子钝钝的疼。 满地的鲜血,鼻尖可闻的腥味,似要将他也淹没至此。手心也渐渐麻了,这是他第一次杀了这么多人,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瞪着他,慢慢倒在地下。 “呕~”到处都充斥着这种味道,令他作呕。少年狼狈地弓起身,背脊轻颤,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嗒—”一声鞋底踏到瓦砖的声音极轻,阴冷之意从足底到了心头。 秦谨言警觉地回头,一个黑衣男子像是等了他许久一样,手持骨鞭,黑纱掩面,唯独露出一双含笑的眉眼。 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慢悠悠地抚着手上的骨鞭,轻轻笑出:“果然只有他们还是对付不了你的。” 那声音粗哑难听,一听就是用了江湖的手段,把真声隐去。 秦谨言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适才一番搏斗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在他受了伤的情况下,再难与此人周旋。 “都说秦家五公子软弱好欺,如今看倒是故意藏拙啊,你说对吗?”男子悠悠地扬起骨鞭抽到少年身上,看似不经意的一甩,却是让少年吃痛地失力退后,身子撞向了石板桥的桥面。 “唔。”少年再无可抑制地闷哼一声,手指捂向左肩。 汩汩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滴在青色的石砖上。少年抬起眸,眼睫下眸光透着不甘,痛恨。 他看得出来,这个男子并不想放过他,难道他今日便要命丧于此吗? “啊,还真像一个不服输的狼崽子,真想折了你呀。”看着少年倔强的模样,男子掂了掂手中的骨鞭,眼里透着变态的笑意,一把甩了出去,正中少年的左腿。 “呃!” 骨鞭上立着一截截倒刺,割在皮肉之上似是被火燎一样,非常人所能承受的痛苦。 他的腿痛得快要没有知觉了,裤腿处流出一道道鲜血。 少年忍痛咬唇,丝丝缕缕的鲜血在昏暗的夜色中悄无声息地从唇角流下,眼前也模糊不清。 “你说,如果折了你这双腿,会不会比杀了你更好玩一些?”男子弯着眼尾笑着,眸里却折射出病态的光。 说着,他缓缓举起了骨鞭…… “娘,是之前那个哥哥。”一个清脆的童音兀地响起,让男子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一个小男孩手中提着一盏纸灯,指着少年。 纸灯笼所绽放出来的点点光芒照亮了一小片黑暗,少年吃力地掀起眼皮,看到小男孩的脸,原来是那时候在医馆前他打算救起的小男孩。 看他的模样,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带着小孩子的好奇心指着少年。 男子见到还有这个小男孩在后面,动作有所收敛,将骨鞭稍稍藏于袖中。 小男孩的娘亲带着点责怪的语气,气喘吁吁地跟上小男孩,轻骂道:“哪来的什么小哥哥啊?跑这么快做什么?” “娘,你看,这个不就是那个小哥哥吗?”小男孩懵懂地指了指,抬头问他的娘亲。 妇人不以为然地顺着男童指的方向看去,与黑暗里的那双眸对上。 在血泊里,少年捂着伤口,墨发缭绕,而有另一男子背对着他,看样子要杀人灭口。 妇人连忙抱起孩子,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少年,那双异色的眸淡淡看着她,似乎寄托着一丝希望。 而那个背对着她的男子还在那里,目中不善地看着她和孩子。 妇人露出惊惧之色,想起那个少年会带来晦气的传闻,她狠下心训道:“这个哥哥是坏人,我们走吧。” 少年微微睁眼,雾蒙中,男孩被他的娘亲抱着,慢慢走远,那点能带来几丝光亮的灯火也越来越远,只余下无尽的黑暗。 他突然想起儿时娘亲教他习字时…… 小时候,娘亲曾指着手册上的字,问他:“小谨知道什么是好人吗?” 还是孩童的他摇了摇头,支着脑袋等着娘亲告诉他。 娘亲温柔地笑了笑,摸摸他的头说道:“小谨,不去做坏事,在能保护自己的情况下帮助别人就是好人了。” “那小谨要做个好人。”小时候的他信誓旦旦地抬起头。 娘亲柔柔地弯了眉眼,应道:“好,我们小谨要做个好人。” …… 好人?现在听来却是讽刺可笑。他忽觉得十分无力,无论他做的善或是恶,最后还是落得一个名声。 甚至于那个关于他是妖物的传闻也是无稽之谈,他根本没有对秦子轩下手。 男子见没有了闲杂人等,眼中更是有嘲弄之色:“看来你真的可怜啊,没有人愿意救你。” 少年的眸色渐渐黯淡下来,心头逐渐冰冷,他所持的善是为了什么?到头来却是一个结局,倒不如从未有过善念。 凉风习习,少年脸上的血迹也慢慢干涸,他全身都是伤,血在从他身体里流出,双腿不受控制地轻轻发颤,已经痛到了麻木。 不知身体在疼还是心在疼。 他看到的最后一眼,是那个蒙面男子再度举起骨鞭,准备甩向他。 这一击,他的腿应该保不住了。 而忽然—— 耀眼的火,点亮了所有黑暗。 第17章 暖流 拉入他的世界 耀眼的火把照亮了湖畔边,乌黑的湖水倒映出层层碎金般的光圈。 少年双手垂在身侧,满手都是血,凸起的骨节上条条血流淌落。黑睫阖上,面上被血糊得极为狼狈。 一同跟来的官兵都被这番景象所惊,若不是看到少年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否则他们都以为少年也和河畔的尸体一样。 一排排火把同时也照清了那个蒙面男子的身影,他眯着眼转身,对打断他的行为颇为不满。 很快他就看见了引来官兵的罪魁祸首,不过是一个小女孩,还扎着丫头发髻,因着着急赶来,还在低低喘气。 而她身后,是身着蟒袍的男子,玉冠高束,面若冠玉,眉头轻皱,似乎也被这副场景所惊。 蒙面男子的眼神似是阴阴的毒蛇一样,肆意地打量着许昭昭,而后瞥了一眼后面的男子,轻轻哼了一声,纵身一跃,不见踪影。 三皇子看了一眼闪过的黑影,转身朗声下令:“追。” 天子脚下,竟发生这种事,真是不把苍云大律放在眼里。 后边传来了官兵摩肩接踵的碰撞声,还有围观百姓的惊叹声,但小女孩都不大关心,她举着火把,一步一步小心地走上前,声音有些颤抖:“秦谨言?” 烈红的火焰下,少年似被遗弃的小猫一般奄奄一息地靠在石桥边,素来喜欢干净的他却像是被浸泡在脏污的血迹中,看着就让人心惊。 许昭昭心里头不断向神明祷告:希望来得及、希望来得及…… 她的脚踝受了伤,少年又故意甩开她,她根本难以跟上他的脚步。而在偌大的京城里要找到秦谨言并不容易,幸好碰巧遇到了正坐在马车里的原书男主,三皇子李峥能调动一小批手里的官兵,这些官兵挨家挨户询问,才终于从一个抱着男童的妇人口中打听到了一点下落。 可没想到,她来的时候,少年已经被折磨得快要没了生气。 直到这时,许昭昭才真的感受到原书的可怕,随随便便一个不良于行,竟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磋磨成这般。 小姑娘鼻尖微酸,不顾地上脏污的血迹,跪在地上,试图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暖和着少年冰凉的手指。 恶心,混沌,绝望…… 他像是坠入了无望的深渊,人痛到了极致,是没了知觉。他短短的一生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浮过,那一张张面容从他眼前而过,他竟是想笑出来。 不知道是在笑别人,还是在笑自己…… 他萌生了个念头,干脆就这样吧,死在这样一个角落,无声无息的,或许就是他最好的结局…… 无边的黑暗也似拉下帷幕一般,将他记忆中仅存的那一点美好掩去。 算了吧,就这样吧…… “秦谨言,秦谨言……” 意识混沌间,一个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了他快要湮灭的意识。 同时,他好像被拉了起来,身子沉甸甸的,像注了水一般。 而女孩的声音却还是不停,吵得他脑子更疼了。秦谨言拧紧眉头,这是死了也不让他安生吗? 而他的身体好像在被人架着走,一颠一颠的,这样的感觉似乎有些熟悉。 他的眼睫上全是血,眼睛也被血糊住了,每动一下,疼得几乎等同于刀绞。可这个颠簸实在太不舒服了,一点诡异的好奇从心底生出。 他微微睁开了眼,想看看究竟是谁还在折腾他。 入目的是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蛋,粉嫩的双颊上全是泪水,像只哭花了的花猫。因为扶着他,女孩的衣领口、脸颊上都沾了不少血,血和泪交融,把一张精致的小脸弄得狼狈不已。 莫名间,他心里生出了一些快意。这般,似乎也把她一同拉入了他的世界。 “笑,笑什么呢?” 小姑娘眼里含着泪,察觉到少年微微挣了一下,顿时破涕为笑,却立刻又拉下一张脸,横眉倒竖地瞪着他。 她还以为秦谨言要醒不来了,现在过了这个鬼门关,一切都还有希望。 周围的喧嚣都静了下来,像被故意抛在了后头,只有耳边女孩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你撑住,医馆很快就到了……” “你千万别睡,别闭上眼……” 唠唠叨叨的,却又像是源源不断的暖流涌向他的心田,逼着他没有心思再去想那些肮脏压抑的过去。 少年的身子虚弱到了极致,头微微垂下,但眼尾弯起一小点弧度,眸中带了些隐秘的笑意,总算有了点活人的生气。 第18章 慌张 惨兮兮 小女孩身上浅粉的衣裙沾了不少血污,身子微倾,脚步一拐一拐地扶着少年。 围观的老百姓自觉地为他们让开一条路,眼中既是怜悯,又是不敢上前,怕惹上麻烦。 后面火把烧得正旺,灼灼火光下,映出少女焦急但又认真的神色,看着竟让李铮生出了些羡慕之意。 他虽为三皇子,受尽宠爱的贵妃是他的生母,九五至尊是他的父亲,但自从在皇宫长大,便少不了明争暗斗,争宠吃酸。 随着他母亲越来越受宠,身边谄媚阿谀之人也越来越多,他们都在夸他,初时他以为是真心夸赞于他,直到后来,他长大了不少,才发觉其中真诚之意极少,全都是怀有自己的目的的。 不知怎的,瞧着女孩落在少年身上璀璨的眸光,莫名心生一些酸意,也想上去分走一些。 “需要帮忙吗?” 一道清朗之声从身侧传来,许昭昭下意识侧目,正好看见那身蟒纹锦缎,男子极为绅士地朝她伸出手。 本来她并不想与原书男主有过多接触,不过李铮确实比她高许多,又是比她大几岁的男子,扶起秦谨言也不会像她那般艰难。 况且,除了第一次见面时,觉得对方有些唐突,这次却是三皇子帮了她大忙,她的确不该再有推拒之态。 许昭昭眉眼一喜,答应的话将要脱口而出。 “噗。” 就在此时,少年又吐出一口血打断了许昭昭将要说出的话,他的唇角余着残余的血,像是脱力一般更紧地靠在许昭昭肩上。 着实像只惨兮兮的小猫。 这番突然吐血,吓得许昭昭急急搀扶着他,抽出衣袖里的丝帕给他抹着唇角的血迹。 借着丝帕挡住的一角,少年凑近她的耳边,细喃:“不要他。” 清秀的眉拢起,眸里也有些不喜之意。 看着秦谨言这么虚弱的模样,像是脆弱到极点的人死命抓着一点执念,许昭昭也知道秦谨言防备心重,不愿亲近那些不熟识之人,只好对着李铮报以歉意的微笑。 即使如此,李铮也不好继续,默默地收回了手,但出于责任,他还是跟在女孩旁边。 同时,他也悄悄观察着这个小姑娘,姣好的面容上沾了不少鲜血,却没有显得狼狈,坚毅的目光下,反倒多添了些惊心动魄的美。 不难想象,再过不久,等这个小姑娘五官彻底长开,京城第一美人许是要换人了。 总算到了医馆,这般伤势惨烈的状况也惊到了孔大夫,无须多言,孔大夫扶着少年躺下,对他的伤口进行检查。 在飘散着药香的屋门外,许昭昭着急地打着转,书中所说的情节里,秦谨言遭这一劫,双腿落下病根,往后余生,都只能拄着拐杖而活。 而少年才不过十几岁,放在现代,只是个阳光爽朗的高中生,却经了这么一劫,也不知道能不能她有没有赶上。 女孩脸上担忧的神色显而易见,小巧的鼻尖还有些哭后的微红,连李铮都有些好奇,轻声问道:“姑娘为何慌张至此?他可是你的……” 问到一半却收住了声,怕问及些他不想听到的答案。 她对这个少年这么好,可能是两人早有婚约。 “他可是跟我的性命……”许昭昭急得脑子一热,险些把原委道来。幸好急急收住声,转了个说法:“他是我的朋友,我自然担心。” 正说时,屋门悄然打开,孔大夫手上都是鲜血,看着就触目惊心。 许昭昭第一时间围了上去,问道:“孔大夫,怎么样了?他有事吗?身上有没有问题?” “哈,你这小姑娘。”孔大夫垂眉笑笑,他一出来,这个小姑娘就一连串问了这么多问题。 但他也不忍再让女孩着急,说道:“幸好早了一些送来,他的腿再挨一击,就没了,不过伤得还是很重,或许得修养十天左右。” 这么一说,许昭昭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下,同时,识海里系统的提示音也响起。 【叮!恭喜宿主任务二完成,由于任务二难度系数高,系统将为宿主送上新手大礼包】 在她识海里,弹出了一个金黄色的礼包盒,用着红丝绸裹着。 许昭昭有些好奇地点了点这个大礼包,耳边骤然响起礼炮声,接着弹出一张卡片。 【恭喜宿主获得病痛快消技能!】 病痛快消?许昭昭默念着这几个字,就在她细想这是个什么技能时,她扭伤的脚踝不疼了。 这么神奇?!许昭昭几分惊喜地看了看自己的脚。 小8也适时出声:【恭喜宿主,这个病痛快消是可以让宿主指定的人康复时间加快,但、但一共只有三次使用次数】 “什么?”许昭昭听着前面时还满怀惊喜,到最后一句时,瞬间心情不好了。 这么牛的技能她已经浪费了一次用来治自己的脚伤? 没等她将心中百味交杂的情绪宣泄出来,屋内就传来了轻唤声。 少年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低低唤道:“许昭昭……” 第19章 不疼 可识清面目 听到少年唤她,想到他适才吐血的模样,许昭昭怕是他又出了状况,不及多想,快步走到床边。 少年唇色依旧苍白,半靠在床板,脸上的血迹已经擦拭干净,没了那些血污遮挡,眉目的清秀与那本就偏白皙的肤色融合,显出些破碎感。 “你……的伤怎么样了?” 许昭昭仍有些不放心地看向他盖在双腿上的被褥,她从小就生在现代法制国家,鲜少会听到这种可怕的新闻,更别说是亲眼目睹,今日遇到,她才觉得一阵阵后怕。 原来在这里,悄无声息地杀掉一个人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秦谨言轻轻地摇头,沙哑着声音开口:“没事,没多疼。” 没事?许昭昭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少年的神情,看他好像真的没有痛苦之意,眼里还有淡淡的笑意,才慢慢放下心来。 不过最奇怪的还是他头上的血条,她本以为这次血条又会骤降了,救人之时她没有那个心思注意,现在一看竟是停在了20的位置。 真是奇怪,受了重伤,反倒血条涨了? 不过不得不说,她这个任务目标生命力比一般人要顽强得多,像是野火烧不尽的小草。要是寻常人遭遇和他一样的事,说不定早就命丧刀下了。 而在她视线的盲区,少年用身子遮挡着手指正死死抓着被褥,手背上青筋凸起,险些将上头的绣的芍药花纹撕破。 怎么可能没多疼,全身几乎全是伤口,连呼吸一下都会牵动着左肩的伤口,每一动,左肩便会传来剧痛,似一把把刀子剜着他的左肩。 腿上的伤更是惨不忍睹,像是一道道刀口割在其上,秦谨言默默把被褥拉上些,怕让许昭昭看到半分。 “既然没什么事,那叫我进来做什么?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许昭昭放松下来,奇怪地看了少年一眼。 “我只是……以为你走了。”少年稍稍敛目,长睫纤长,半掩着眸,透出几分小心翼翼。 眼中的点点期盼却又忐忑,终是泄出了些少年心事。 许昭昭这才忽地意识到,面前的秦谨言本该还在恣意风发的少年时,应是开朗天真的年纪,却是因着种种无奈,不得不装成一副老成的模样,就连行事的风格都与同龄人大有不同。 其实他也不过是个小少年罢了。 顿时,她的心软了下来,放低了声音说道:“我没打算走的。” 女孩脸上还有沾上的血污,她只忙着扶他到医馆,却忘了擦净他留下的血迹。少年的目光落在她颊侧血迹,眸色晦暗不明,过了半晌,取出一侧打湿的温热巾帕,正欲为她擦去。 少年的身子忽然凑近,眸光灼热,鼻尖微热的气息越来越近,打在她有些敏感的耳侧。 “怎、怎么了?” 许昭昭说话也不利索了,身子自然地后仰,脸颊微偏,避过巾帕,似是有些不适应这么近的距离。 “我……”秦谨言低哑地开口,想解释什么。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秦谨言,许昭昭逐渐加速的心跳终于慢下,两人同时看向屋门。 许昭昭的眼里是饱含感激的,而秦谨言却是压下了眼睫。 她不自觉地拍拍胸脯,顺了下气,不知怎么回事,她总觉得秦谨言与之前有些不同了,甚至有些让她难以招架。 “外面敲门,我去看看哈。” 许昭昭挂起一抹格式化的笑容,急急起身,逃似的快步走出去。 屋门被女孩贴心关上,外边的说话声却还是能依稀地传入秦谨言耳边,不难听出,刚刚敲门的就是那个三皇子李铮。 少年垂下眼帘,看着手上渐渐变凉的巾怕,不知在想着什么。 李铮敲门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让小姑娘赶快出来。他派去寻人的官兵并没有跟上那个拿着骨鞭的蒙面男子,却在河畔的一段路上发现了五具尸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而这件事更令他心惊的是,这五人并不是手持骨鞭的男子所杀。有官兵发现,在一侧的草丛里,发现了凶器,是一柄短匕,而短匕上有毒。 他刚刚一路跟随小姑娘,无意间发现,这个少年衣袍的腰侧处有深深的折痕,这是长年惯用匕首之人常有的特征。不仅如此,少年手上的老茧,正与匕首上的纹路相近。 若真是如此,这个事情就更扑朔迷离了,而这个少年也绝非这么简单。 许昭昭见李铮叫她出来,他却又眉头紧锁,面露难色,似在犹豫什么,便说道:“三皇子有什么事不妨开口直说。” 瞧着小姑娘真挚的模样,李铮心底更纠结了,他怕小姑娘没有识清少年的真面目,以一己之力,能杀死五个壮汉,在京城数来,也并不多。 “许姑娘对里面的秦家公子可算熟识?”听那些围观百姓嘴碎,他也自然知道了两人的身份。 许昭昭愣了一瞬,点头道:“算是熟识,都在藏云书塾读书的。” “那……你可知道他的武功如何?” 武功?许昭昭想到初见时,他被秦子轩几人压着欺负,后来又被她一巴掌打晕,摇头道:“应是没有什么武功吧。” 李铮明显眼睛一亮,似是他的猜想得到了验证,有些激动地说道:“许姑娘要多些心眼,今日在河畔旁发现了五具尸体,查过官兵呈上的凶器,很有可能是里头这位秦公子所为。” 本以为她会露出害怕或是惊疑之色,却未想女孩只是点了点头,极为淡定地哦了一声。 ??? 只是哦一声? 李铮忍不住问道:“许姑娘不怕?” “许昭昭……” 同时,屋内又传来了少年弱弱的唤声。 又怎么了?许昭昭无奈地瞅了屋内一眼,不好意思地对着李铮笑了笑,道:“我再进去看看。” 毕竟秦谨言现在是个病患,她只能先迁就着他。 “啊许……”李铮欲言又止,却只能看着女孩的背影被屋门所遮掩。 推开门,许昭昭眼都不眨地拉下唇角,带了点宣泄情绪的意味问道:“秦谨言,你又怎么了?” 没想到等了半天,却没能听到他的回答,却是听到少年细细的呜咽声。 许昭昭上前几步一看,却是惊住了。 少年左肩上的纱布被血染成一片鲜红,而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外溢。 第20章 保护 没有他想的那样好 烛光笼罩下,少年偏过头,颊边几滴冷汗顺着滑落,隐没在领口,手捂在左肩处,唇色又苍白了几分。 “怎么忽然流血了?” 许昭昭那点脾气也没了,俯身检查着他的伤势。 血都能透过厚厚的白纱布渗出,可想而知究竟有多疼。 “可能……是我刚才起身时拉到了伤口。”因着难忍的剧痛,说话都只能断断续续。 许昭昭顿时想起,适才秦谨言似乎手持巾帕倾身靠近她,许是因为这样,才拉到了伤口。 现在想来,或许刚刚秦谨言靠近,只是为了帮她擦去什么。 许昭昭眼底流露出几分愧疚,起身说道:“我去唤孔大夫进来吧。” “别走。” 几乎是瞬间,少年侧身急急拉住她的手。又是一番大动作,疼得几乎脸色惨白。 少年头上的血条也有了波动,直降五格。 “好,好,我不走。”血条下降得这么快,许昭昭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少年见她真没了要离开的意思,才咬咬牙,拿起一旁的剪子,右手疼得微颤,剪开厚厚的纱布。 伤口并不好看,一个深深刀口快能见到骨。许昭昭瞳孔一缩,纯净的眼中生出了些不忍与愤懑,道:“我来帮你缠上新的纱布吧。” “不用。”秦谨言用着衣袖半掩着伤口,他不想自己丑陋的伤口被她看见。 少年自尊心却是比谁都强,许昭昭也知常人可能都不爱将伤口暴露给他人看,索性她就只负责递手中的纱布给少年,协助他再次包扎。 不过这个下手这么狠,许昭昭还是不由得愤愤骂了句:“这个蒙面男真是惨无人道,下手如此变态。” “不是他。”少年声线冷静,手中打好了最后一个结。 许昭昭微怔,脱口问道:“那是谁?” 在她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少年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尾指。 与其从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三皇子口中得知,不如他亲口告诉她。 “是五个劫匪。” 他的伤口再次处理好了,少年脸上恢复了点血色,淡淡地说出凶手。 这个答案让许昭昭忽然想起刚才李铮告诉她在河边发现的五具尸体,稍一联想,就能猜至事情的始末。 肯定是这五个劫匪趁机想要杀掉秦谨言,秦谨言又没有武功,定是拼尽全力才能杀死这五人,而后又不幸遇到一个变态蒙面男子。 她似乎都能想象到五个壮汉把他团团围住,呲牙咧嘴地拿刀威胁他,而秦谨言就像一个小可怜,倚着墙边瑟瑟发抖的画面。 秦谨言真不容易啊。 许昭昭所想的歪打正着将事情猜对了一半,眼神愈发柔和地看着他肩上的伤口,不由自主地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说道:“你放心,以后我来保护你。” 同时,识海里点开【疼痛快消技能】,她决定把第二次使用的机会给秦谨言。不仅仅是出于他是她的任务目标,更多的其实是眼前的少年实在太苦了。 这也算是她保护他了吧。 “嗯。” 难得少年没有反驳,看着他手背上那只白嫩的小手,只轻轻应了声。 外面夜色渐深,枝头的鸟雀展翅飞远,刚才还有些嫌吵的鸟鸣声渐消,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少年半倚着床板,而女孩因着一晚上的折腾,微有些疲惫,下巴撑在手肘上,眼皮慢慢往下。 两人都未有说话,却是刚刚好,不显得尴尬。 过了良久,少年才忽然开口,问出了他最好奇的问题:“今日你为什么没有走?” 他那时说话这么刺耳,她该气得抛下他才是。 “啊?”许昭昭的倦意顿时被打消,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呆呆地看着少年。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时候看过去,少年的眉眼显得格外温柔,没了初见时的提防。 她恍惚了一瞬,忽地警醒。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秦谨言与她分别时,她看见他头上的好感值突然跳到了10,知道触发了任务二,所以才没有走的吧。 而在秦谨言眼里,女孩好像在为着什么纠结,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她下意识地咬着唇。 算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只知道她没有扔下他就好了。 正当少年想出声时,一道软甜的声音入耳:“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啊。”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了,比起被门阻隔而含糊不清的话语,亲耳听到带来的震撼更大。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一个人肯定地告诉他,愿意做他的朋友。 “咚、咚咚……” 渐渐猛烈的心跳挤走了其他的声音,他对这样的自己有些陌生。 许昭昭却是看着少年的眼睛忽地一亮,琥铂色的眸子里似能看到自己的影子,顿时有些心虚。 她没有他想的那样好。 她有些张皇无措地起身,指指外边的夜色,说道:“天色不早了,爷爷该担心了,我也要回去了,明日我会来看你的。” 她也不敢再看少年明亮的双眼,匆匆推开门。 瞧着女孩的背影,秦谨言眼里漾着淡淡的笑意,竟是很久都未消退。 这几日,秦谨言还在养伤,而藏云书塾却是热闹了起来,将传闻添油加醋说了不少,传得沸沸扬扬。 而各种离奇传闻里的主人公不外乎就是许昭昭,秦谨言和三皇子李铮。最广为流传的版本是,许昭昭心慕秦谨言,而李铮又对许昭昭心生好感,整了一出美救英雄的狗血故事。 虽然传闻各有各的离奇,但里面不约而同都提及了一个事实,就是秦谨言天生眸色有异,果真会引来不详之征,而谁都不想沾上。 先是那些上几家的公子小姐不乐意了,集体向夫子请命,要求去除秦谨言入学资格。不过是一个庶子,废除学籍之事应是轻而易举的。 莫夫子自是没有什么意见,可是上呈到书塾时,却遇到一点麻烦。秦谨言是魏老硬保下的,暂且不是莫夫子能动得了的。 “这个莫夫子真是没用,还动不了一个秦家庶子。”苏家三小姐不满地撅起嘴,在莫夫子眼皮底下明目张胆地与二姐吐槽。 “三妹!”苏袅瞧着莫夫子看向这边,小声提醒道。 苏家三小姐收敛了些,撇了撇嘴。不过莫夫子的课实在是无聊,才消停了会儿,又开始八卦道:“许昭昭真是不守女德,还未有婚嫁,就跟外男如此靠近,就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人,三皇子居然还对她青睐有加,几次维护于她,真不明白她有什么好的。” 在她眼里,那个许昭昭还不如她二姐呢。二姐温柔顺意,藏云书塾里不少人喜欢她,怎么这个三皇子就没注意到二姐呢。 苏袅听着三妹的吐槽,前边心里还有些隐秘的窃喜,可听到后面,却是不自觉地蹙起柳眉。 明明那个锦鲤系统告诉她,只要夺去许昭昭的气运,让她在三皇子出丑,便不会再夺去三皇子的爱意。 可现在明显就是三皇子对许昭昭还有好感,苏袅不禁怀疑这个系统是不是在骗她。 锦鲤系统不愧是系统界颇负盛名的老前辈,只说出了一句话,便将苏袅拿捏了。 【宿主,您要是不信,可于近日约许昭昭出来,到时,您自会发现本系统的作用。】 既然系统都这么说了,苏袅姑且多信它一回,暗自琢磨着应该寻个怎样的由头约许昭昭出来。 对于这些,许昭昭自然是一无所知。自从上次秦谨言受歹人迫害一事后,爷爷突然意识到京城尽管繁华,但还是太不安全了,当晚就为她找了几个护卫,保护她上下学,连一点去别的地方的空隙也没有了。 而秦谨言不在,也没人陪她说话了,每日看着莫夫子在上头讲学,真是无聊得紧,日日盼秦谨言的伤快些好。不过据她估算,用了疼痛快消技能后,估计明日,他就能来书塾了。 【叮!任务三发布:让秦谨言心甘情愿地退学。】 突然在耳边炸起的任务声吓了许昭昭一大跳,这几日她与秦谨言没有见面,自然就没有新的任务发布 。 那现在突然的任务发布,便是意味着秦谨言就在她附近。 “下学!”莫夫子洪亮的一声,正好给了许昭昭机会。 她飞快地收拾东西,打算趁着爷爷派的护卫不注意,快些溜出去看看。 女孩脚步小而快,低低猫着腰,飞快走过书塾门边。 突然,从侧边伸出一只手,擒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一个角落。 没等许昭昭吓得尖叫出声,少年先压下声音说道:“是我。” “你怎么来了啊?你的伤好了没?”许昭昭上下打量着少年,可惜少年穿着宽大的衣袍,什么都瞧不见。 秦谨言轻抿了抿唇,瞧着女孩担心的神色,这几日的郁闷才消散了些,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几日都不来看我?” 她走的时候都答应了明日来看他的,可是他后来等了一天、两天……都没等来她。 伤刚好得差不多了,他便来找她,想当面知道他做错了什么。 是他那时吓着她了么? 少年这一提起,许昭昭才想起她那时说的话,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不过后来她也想去看望秦谨言,只是爷爷派的护卫实在看得太紧了,她根本没法溜。 女孩的手指悄悄指向树丛外边,几个高大的护卫在四处张望着小姐何时出来。 秦谨言顺着女孩的手指看去,自是明白了缘由,这几日一直忐忑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 “你来,不会是只来见我吧?”误会解释清楚了,许昭昭松了松肩,随口问道。 秦谨言刚想点头,突然想到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又换了个理由:“我来是为了跟上功课,我娘让我在藏云书塾好好读书,我不能辜负她一番苦心。” 许昭昭往他身后看去,见他真拿了一个个书册,像是极为爱惜这个求学机会,又想起当初,秦子轩几人对他拳打脚踢,都没能让他放弃入学藏云书塾的机会,顿时就头疼。 这个任务她要怎么完成啊? 第21章 出手 活该 “小8,你确定这个任务系统没有出错吗?” 这已经是宿主第五次问它了。 小8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数据,没有代码出现问题,大数据计算结果就是如此。按照推算,如果秦谨言不退出藏云书塾,必会为后来埋下祸根。 而此祸根会将风险值拉到最大,出于安全起见,还是在此时就退出藏云书塾为好。 “那秦谨言退出藏云书塾之后,还有哪里适合他去读书吗?”看得出来,秦谨言对学习十分认真,任务于她而言至关重要,但也不能让人直接没书读了吧。 【本系统找找……】小8调出了京城所有能匹配上的人物数据,面板上显示出了三个人物:【何国师】【魏老】【许阁老】 先不说何国师现在是太子少傅,常人根本没法见着,就连魏老近来也云游四方,难以寻见。 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她的爷爷许阁老,可据她所知,十几年前,爷爷便不再收人为徒,其中缘由无人知晓。 任务三虽然没有任务二那样惊险,但却是巧妙地拆成了两个任务,第一是她得让秦谨言心甘情愿退学,第二是她要找好愿意教秦谨言的下一个夫子。 两个任务都并不简单,随便一个都让她头疼。 尤其是每每她看到少年聚精会神地看着夫子讲学之时,尽管莫夫子的课很无聊,没有几个人在认真听,但他却是在认真地记下笔记,补上养伤时落下的功课。 她真的说不出口啊。 感受到许昭昭最近总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秦谨言不自觉地把腰板挺得更直了。 莫夫子扫了一眼底下的众人,唯有那个角落边的少年听得最是认真,顿时觉得这几日的憋屈稍减许多,细窄的眉尾弯下,难得停下喋喋不休的嘴,赞赏道:“左边这位学生态度甚好,日后会有一番作为。” 本是他随口一说,打着盹的众人顿时精神起来,好奇地打探究竟是谁。 人总是喜好八卦的,一双双眼睛看向那边不起眼的角落。 瞬间,四处安静了下来。可很快,轻轻的嗤笑声又打破了宁静。 “莫夫子,你真是有眼无珠,你觉得我这五弟会有作为?”秦子轩眼里充满不屑,肥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斜斜睨着角落里的少年。 “你!”身为夫子,被这么羞辱,脸上涨红一片,两撮胡子一抖,眼睛瞪大。 可看到秦子轩身上象征着秦家的紫袍,莫夫子的那点底气软了下来,露出谄媚的笑容:“没有没有,是我有眼无珠。” 秦家风头正盛,秦朗秦大人更是皇上眼里的红人,岂是他一个小夫子能惹得起的。 那些看戏的公子小姐看着莫夫子软骨头的模样,纷纷投以嬉笑声。 奈何莫夫子就是靠着一张厚脸皮混的,脸上笑得快成朵花。 许昭昭对这种人很是不屑,欺软怕硬,贪生怕死,怎有资格当育人的夫子? 而角落里的少年像是不关心这些纷争,见莫夫子不讲课了,也就低下头继续看其他的功课。 秦子轩睨了一眼少年漠不关心的样子,心底莫名有股恼火,发泄不出来,却在心里越烧越旺。 他嚣张地一甩手中的书册,哼道:“莫夫子,现在是不是得下学了?” 莫夫子头上直冒冷汗,搓了搓手,点头道:“是,是到了下学的时辰了。” 他还未说完,秦子轩已急不可耐地第一个站起来,直直走到秦谨言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册,甩在地上。 “读?读什么呢?你有资格读吗?” 秦谨言缓缓地抬起眸,什么话也没说,可眼里那点轻蔑,却又一次点爆了秦子轩的怒火。 凭什么他一个杂种,还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秦子轩手臂高举,满是肉的手握起来,狠狠往秦谨言脸上招呼一拳。 顿时少年颊侧青紫了一块。 “莫夫子,你坐视不理吗?”许昭昭站起身,挡在秦谨言面前,蹙眉看向那边的莫夫子。 书塾内明文写着不能私自打斗,严重者将废除学籍,终生不得再踏入藏云书塾。 正是因为早年魏老留下的这条规矩,藏云书塾才得以以学风严治而闻名。 莫夫子一见许昭昭,脸上的不喜之意快要溢出来,他本来就不想得罪秦家,现在更不想插手了。 “莫夫……”许昭昭还想再争取一下,却被一只肥肥的手挡了视线。 秦子轩一脸淫笑,慢悠悠地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小仙女啊。” 他脸上的肥肉挤成一块,鼻翼边上的肉更是皱得鼓起来,显得丑陋又滑稽。 他这副模样还得“多亏”他娘,上次闹鬼之事“委屈”他了,瘦了一大圈。病好之后,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娘也不拦他了,还没过几天,便胖得像猪头一样。 瞧着女孩对他怒目而视的模样,他愈发心痒难耐,手也想抓着女孩的肩,让她别跑。 上回那个三皇子搅黄了事,这回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个莫夫子都不敢随便得罪他,他这次势在必得。 正当他的手将要碰到女孩的圆肩时,从侧面迎开一道凛冽的拳风,直冲他的鼻梁而去。 秦子轩双眼睁大,坨起的肥肉猛地一颤,下意识往后躲。 “砰——”一声巨响,秦子轩摔了个四脚朝天,手撑在地上。在他身后的木桌被压得桌腿折断,扬起一片木屑。 众人有些恍惚,适才若是没有看走眼,好像是秦谨言出手了。 不过他们一看秦子轩脸上,除了因为狼狈而涨红,却没有伤痕,众人更加迷惑: 刚刚秦谨言真的出手了吗? 摔在地上的秦子轩发冠歪了,衣袍也被刮破了,早就没了趾高气昂的样子,惹得许昭昭噗嗤笑了一声。 活该! 秦子轩在美人面前出了丑,气得脸涨成猪肝色,只有他清楚,刚刚秦谨言那拳根本没有挨着他,反倒是他,看到秦谨言阴沉沉的面色,一时乱了心神,才想着往后躲开。 谁知道正巧不知道被什么绊着,摔成了这样。 秦子轩向四周看去,那些昔日不敢惹他的公子小姐一个个脸上都憋不出笑意,露出丝丝畅快,他更是羞愤无比,恨不得把他们的脸一个个撕破。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莫夫子身上,突然心生一计。 “莫夫子,你来说说我这个五弟是不是在书塾打斗?该不该除了他的资格?” 他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而秦谨言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第22章 糊涂 有谁信呢 围观的人都齐刷刷看向莫夫子,虽然他们也不喜秦谨言,但对比而言,秦子轩更让人讨厌。 少年没有出声,但衣袍下的手却是紧紧攥着,双眸似是无意扫过,最终凝于莫夫子面上。 看似只是个去留问题,却是将一个机会摆在了莫阳秋面前,他只要咬定这个异眸少年参与了打斗,那么秦家这条康庄大道就会为他打开,他便能从一个不知名的寒门子弟,一跃成为秦家的门客。 此等殊荣,是其他人可望而不可求的。 只是个庶子,他没必要为此而得罪秦家二公子。 “这个嘛……”莫夫子捋捋小胡须,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 一个是骄横跋扈的秦家小霸王,一个是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异眸少年。一个高挺着胸膛,得意洋洋地等着他作下决定,另一个则是默默不语地看着他。 “我看见他出手伤人了,恶意推倒同学,因此,这位秦谨言同学按照藏云书塾的规矩,应除去资格,终身……不得踏入藏云书塾。”最后几个字莫阳秋还特意将声音提高了些,就像是对他的审批一般。 “我没有出手伤人。” 一直未说话的少年兀地抬起头,声音喑哑。 莫夫子淡定地笑着道:“秦谨言同学,伤人便是伤人了,还要说谎吗?” 这句话更是咬定了少年主动出手伤人。 既然莫夫子都这么说了,那些本就想要秦谨言离开藏云书塾的人讥笑着纷纷看向那个少年。 真好,不管怎么样,带来不详的人可以走了。 “我没有出手伤人。” 少年并没有收拾包袱离开,他站在原地,再次重复了一遍,身子微微颤抖。 “有谁信呢?” 莫阳秋轻松地笑了笑,尽管大家都看不惯秦子轩,但他相信,在这场无声的硝烟中,没有人会愿意为他说话。 “我没有……”少年的眼眸里夹杂着很多东西,有失望,有愧疚,但最为浓烈的就是不甘。 不甘为什么如此不公,不甘世间怎么颠倒是非黑白,就连他最为憧憬的藏云书塾也是如此。 “好啦,五弟,莫夫子都说了你要退学了,你还听不懂么?”秦子轩捏着嗓子,阴阳怪气。扳回一城,毁掉少年心中珍贵的东西,他就有一阵报复成功的快感。 终于不是看他无动于衷的样子了。 而许昭昭心里所想的却比所有人都要复杂得多,一方面她没想到任务三将要以这种阴差阳错的方式完成了,另一方面她却看到了少年的不甘,她甚至有种冲动,想要站出来阻止这一切。 她觉得至少他不该以这样背负无妄罪名的形式离开藏云书塾。 小8却在识海里不断地劝她:【宿主,别想这么多,快点结束任务不好吗?这时候你去阻止,按照大数据算法,对我们的任务非常不利。况且这次好感度要求是15,现在秦谨言头上已经显示到了18,说明任务被激发了,就算你不出头,也不会影响好感值的……】 许多人看完戏,见到果,也就散了,陆陆续续地离开。而少年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肩轻颤,眼尾泛红。 为了娘亲,他处处避让,为了求学,他忍辱至今,却被一句颠倒黑白的话,将他一切的努力都碾成了碎末。 秦子轩得意地走到莫阳秋旁边,拍了拍他的肩,意味着他会在他爹秦朗大人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莫阳秋脸上依旧挂着狗腿的笑容,准备跟着离开。 对于这个结果,几乎是尘埃落定。 少年的眸光蕴着的光浅浅黯下,慢慢弓起身,将被秦子轩扔在地上的书册捡起,拍干净上面的灰,放在黑灰色的包袱里。 “莫夫子!这不公平,秦子轩最先出手,也该是他先除了学籍。”一道响亮的女声喊住了莫阳秋。 同时小8也在识海里狂叹:【宿主,你糊涂啊……】可许昭昭神色未变,眉头紧皱,瞪着莫阳秋,要是她的目光能成实质,定能穿破莫阳秋的身子。 他回过头,果然见到那张清丽的小脸,依稀还有些许阁老的影子。 他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古怪,似乎在透过这个女孩看着谁,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原来道貌岸然模样。 “有谁看到秦子轩先动手吗?” 莫阳秋颇有自信地环视一圈,零零散散还在收拾东西的公子小姐看着那头神气非凡的秦子轩,又默默收回视线,不敢说话。 更有一些本想攀附秦家的人悄悄地摇了摇头。 看着莫阳秋和秦子轩狼狈为奸,女孩气得双颊上的绯红盖过白皙的肤色,鼻尖也染上了一点红,显得一张小脸尤外水灵。 秦子轩对刚才那点丢脸的事实选择性失忆了,痴痴地看向许昭昭。眼珠透着早就沾染淫色的轻浮,暗自估量着该怎么将这个许昭昭纳入他的后院。 京城无人不知,秦子轩十三岁时便纳了三门妾室,到了如今更是青楼的常客,常常欺压普通百姓。 众人看不惯他,可又拿他没办法。 秦谨言不会不知他那样的表情下,究竟在打着什么恶心人的主意,伸出手将女孩拉向身后,声音放低:“算了。” 已经是这样的结果,再多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不再牵连别人。 少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薄唇轻轻抿着,额角的碎发轻轻拂下,没人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莫夫子,嘴是长在人身上,确实可以颠倒黑白是非。但秦谨言不仅是魏老力保下来的,而且他脸上的伤也作不了伪,若是我要闹,你也是讨不找任何便宜的。”女孩声声有力,目光灼灼地看向莫阳秋。 莫阳秋顿时脸色不好,眼里一股阴桀之味。 确实如她所说,秦谨言闹,不过是一个庶子,他并不怕,可许昭昭背后还有许阁老,藏云书塾闻名京城,一点小小传闻都会令众人皆知,很有可能他真的会因小失大,臭了名声。 静了良久,莫阳秋才咬牙切齿地开口:“好,我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在下一次堂考,若是秦谨言能考得第一,就留下秦谨言,若是他达不到,你与秦谨言一起退出藏云书塾。许昭昭,你可答应?” 第23章 陷害 予他勇气 “好啊。”许昭昭仰起下巴,毫不示弱地盯着莫阳秋。 莫阳秋的要挟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先不说她本来就对是否留在藏云书塾之事不大在意,她留在藏云书塾也只是因为秦谨言在这里,再说,她有信心秦谨言绝对能考第一。 想起她曾应诺教秦谨言功课,起先她凭着自己多年所学的知识还有些沾沾自喜,想着起码秦谨言也得花上几年的功夫才能赶上她。却没想到他举一反三的能力极强,只要习得本质思维,甚至可以完全靠自学,学习她好几年的知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聪明的人还勤奋。秦谨言对于学习本身就有天赋,并且勤奋刻苦,几乎一有时间便取书细读。 到后来,他提出的问题她也没法回答了。这样的人放在现代都是能成著名研究学者的料子,更别说放在这个早已没什么人认真沉下心读书的藏云书塾。 “许昭昭!” 少年侧过颊,眉间轻蹙,左手几分冲动地按向许昭昭的手臂,不赞同地摇头。 这理由无他,藏云书塾读书的机会难得,许昭昭这么做,对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若是他没考第一,许昭昭要和他一起退出藏云书塾。若是他考上,许昭昭也会因此与莫夫子结下梁子。 尽管他很想留下来,但在他心里已是把许昭昭当成朋友了,他是不愿意让许昭昭与他担这个一点益处都没有的风险。 这次少年故作凶狠的模样没有吓退许昭昭,她反倒趁此悄悄反握着少年的手掌,衣袖遮挡下,没人看清他们的小动作。 掌心相贴,传递着温热之感。少年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面上明显露出无措之意。 他的脑子有一瞬间空荡荡的,本是沾了点戾气的眸如今却是有些呆地顺着往上看,正好对上女孩那双明媚的眼眸。 和他的不同,即便是在黑暗之下,仍旧是耀眼得似乎能直射入他晦暗的心底。 甚至滋生了些想独占的念头。 “秦谨言,我相信你。”许昭昭弯着眼尾,笑着看他。少年生于桎梏繁多的秦家,牵扯众多,无奈于不能抵抗,无法反抗,而只能作出默默忍受所有的不甘与无奈。 可他既然是她的任务目标,她想予他这份勇气去反抗,她不怕去担着那份风险,反正她来到这儿,就是要来护着他的。 “秦谨言,你同意吗?” 莫阳秋直睨着这个少年,既然许昭昭敢要挟他,那么他这一次定要把她一起拉下。 在场的,除了本就与许昭昭不对付的莫阳秋心中愤然,还有那个对许昭昭上了头的秦子轩。 他瞧着刚刚连个眼神都不愿给他的许昭昭,如今却是笑着看向那个贱种,心底酸得冒火。 这个许昭昭,他定要让她屈服于他。 不过,莫阳秋倒是给他提了条思路。若是让许昭昭退出藏云书塾,少了书塾的规矩所制,他便可以更放肆了。 只要找个机会,把她迷晕之后对她下点药,辱她清白,即便她是许阁老的孙女,不也得乖乖嫁给他。 幻想到这样的美人儿以后都得老老实实地服侍他,脸上的淫笑便收不住了。 “好。”少年慢慢抬起头,眼底却多了点光亮。这份光亮,是许昭昭予他的。 他定不能辜负小姑娘的期望,不仅是为他,也是为了那份她予他的信任。 【宿主,你看,我们的任务怎么完成啊,要不是任务三时间给的多了些,否则我们早就完蛋了。】 小8这几日郁闷得天天在她识海里念念叨叨,像个念经的唐僧一样。 许昭昭听得耳朵都差点起了茧,敷衍道:“好啦,好啦,这个任务我到时候会想办法的。” 【宿主,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去冒这个险呢?本系统算来算去,吃亏的都是你……】作为靠着一堆算法作为支撑的小8,最是不明白宿主为什么干这种傻事。 “这个嘛……” 许昭昭支着头斜斜看向一旁看书的少年,他为了这次堂考,几乎已经全身心投入在书海里,没有事情能分走他的精力。 微弱的阳光打在他薄薄的长睫上,落下浅淡的阴影,而他的目光却专心致志地落于书册的每一句,丝毫不受打扰。 这副认真的模样竟有些让许昭昭晃神,真像那时候的她啊。 曾经的她,也有过和秦谨言一样的经历。她当时没日没夜地学习,就是为了赢得全校只有一个的保送资格。 她足足奋战了一年多,终于过三关斩五奖拿到了梦寐以求的院校保送名额时,却得到了爷爷忽然病重的消息。 远赴外省读书和照顾爷爷只能选择一个,她哭了整整两天,哭得眼睛都肿了,最终还是放下了手里的通知书,选择留在了省内一所普通的学校。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爷爷,不想让他难过,却成为了她心里永远的遗憾。 她的遗憾已经没法弥补,可那时候的不甘和屈于命运的无奈却是一直缠绕在她心底,从未解开过。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想让秦谨言和她一样,永远都在遗憾里。既然她现在身处的位置能使这个方便,她想为他试试。 好在堂考的日子定在月末,余下小半个月能给足秦谨言好好学习的时间。 秦谨言都这么努力了,许昭昭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他,也跟着学习。她这时才发现,她那点引以为豪的现代知识,也就只能解决算数一类。 而那些策论、礼乐一类她鲜少接触,学起来更是枯燥无味,她真不明白少年是怎么沉得住气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的。 不过时间却没有因此慢下来,不久便快到了堂考之时,一直松散的学子难得认真了些,而在书塾的另一边,却几个眼熟的面孔凑在一块,点头哈腰道:“秦二爷,我们要怎么整这个秦谨言?” 秦子轩双臂抱胸,两条粗眉皱在一起,好像在认真思索,想了一会,眼睛放光,说道:“这还不简单,到时候在堂考那天,你们几个埋伏在路两边,把他拉过去狠狠揍一顿,揍得他没法考,不就行了吗?” “这…这…”这几人面面相觑,露出为难之色。 众人皆知这个赌约,到那天不少人都会将目光聚焦于秦谨言身上,他们哪有下手的机会啊? “怎么?你们做不到?”秦子轩性子急躁,本以为他想出的是个天才点子,却根本没人赞同他,反而显得他像是个傻蛋,更是恼火不已。 “不敢,不敢,秦二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几人知道触到了秦子轩的霉头,连连摇头否认。 可秦子轩仍是觉着他们心底定是还在瞧不起他,暴躁地抬起脚,想要踢在他们身上。 “子轩。” 不远处,身量较高的男子喊住了秦子轩。那几个快要遭祸的人见到秦家大公子过来了,互相对视一眼,悄悄溜走。 秦子轩一见秦子墨,身上那点怒气也被压了下来,热情地招手:“大哥,你来了。” 由于他近来暴饮暴食,胖了不少,穿在身上的衣袍也被胀起,若不是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秦家的紫袍,不然无人能在他身上看到京城上几家的贵气。 秦子墨掩去脸上的嫌恶之态,唇角边勾起一抹假笑,指指一侧隐蔽的树林。 秦子轩立刻意会到了大哥的意思,自己先进来隐蔽的树林。 一双美玉雕琢般的手捏着枝头,将繁杂的落叶置开,秦子墨才踏入树林中,眼皮一掀,便看到蠢笨的二弟傻笑着等他。 “大哥找我有何事?”秦子轩没了之前无理取闹之态,憨笑着问道。 秦子墨淡淡一瞥外面,见没了人影,才说道:“听闻最近秦谨言立了赌约,以堂考为试,可有此事?” 听到秦谨言的名字,秦子轩脸上的兴奋显而易见:“是有此事,大哥,要不到时候找几个把他绑了,揍得他没法动弹,他顾及他娘还在秦家,定不敢将此事声张,这样……” “蠢货!”秦子墨眼内没有情绪,冷斥道。 顿时秦子轩噤了声,怯怯地看向一直拿主意的秦子墨,嗫嚅道:“大哥,此计不好吗?” 秦子墨想起少年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迸发出的恨意,再看看眼前脑子简单的二弟,心里顿生厌烦之意:“找人揍一顿,就能了结这件事吗?” 要不是因为这个蠢货还有利用的价值,否则与他交谈都是一种浪费时间。 看着一向对他都鼓励的大哥紧皱眉间,秦子轩心底有些害怕,弱弱道:“大哥,那我应该怎么做?” 秦子墨压下眼底的不耐烦,说道:“你只要按着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大哥请说。”秦子轩局促不安地把手绞在一起。 秦子墨可谓是秦家除家主秦朗之外,最高深莫测的人,他相信大哥不会害他。 秦子墨眼底微闪,附耳于秦子轩,将一步步严密的计划细细说来…… 听完,秦子轩眼前一亮,果然还是大哥厉害。这样以来,秦谨言再也没有机会再留在藏云书塾了。 第24章 昭昭 心跳声 微薄的晨曦透过云雾而来,似拂上柔纱一般,慢慢驱赶乌色。 于藏云书塾就读的寒门子弟几乎在第一声鸡鸣未出的时候就已起身了,他们与那些贵族子弟不同,堂考意味着第一次淘汰,而藏云书塾是他们好不容易考进去的,谁都不想因此而回到最初的原点。 原先堂考是藏云书塾最严苛的学考制度,在藏云书塾起初建立之时,立下的规矩,无论是谁,只要堂考于最后三十位,那这三十位学子将面临退学的风险。 后来却因为上几家的利益一度退让,最后改为只对考进来的寒门子弟生效。不过堂考依旧是最有含金量的一场考试,前朝的几位宰相当初在堂考中都有不低的位次。 即便是那些公子小姐,若是名次靠前,也算是在为家族争光。 寒门子弟已在去藏云书塾的路上了,希望能在临考前再挤出一点时间,而此时,少年已捧着一本书,坐在藏云书塾之内了。 他于寅时就已起身,在京城还是一片静谧时,他便到了藏云书塾了。 本来睡得这般少,他应是会感到困倦的,可是他脑中却是一片清朗,再难入眠。 已来回温习两遍后,外头才陆陆续续有了些脚步声,他们踏着晨露而来,为锦绣前程而搏。 不过现在时候还早,也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来了,但是因为太早起床,哈欠声此起彼伏。 “哈——” 小姑娘懒洋洋地边打着哈欠,边将一摞书册叠于桌上,碰撞出了细微的声响。 听到后头的动静,少年几乎是在瞬间转身,眸里漾着些惊喜,又转变为丝丝缕缕的笑意:“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哈——”许昭昭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泌出些未睡醒的泪水,声音也因未全醒而糯糯的,听着让人想到入口即化的软糖:“今日是堂考之日,还是你应赌之日,当然要来早一点。” 瞧着女孩困得都快要睁不开眼,头还一低一低地往下沉,几次都快撞到桌面,又迷迷糊糊地抬起来,睡眼惺忪,秦谨言心底几味交杂,既是有些欢喜,却也有些心疼。 他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四周,见暂时只有他和许昭昭在这里,淡淡松下一口气,分了些余光看着许昭昭。 女孩好久都没起得这么早,手中无力地拿着书册,尝试着去读,可没读几句,却又困意上头,下巴低压着,快趴到桌上时,又豁然清醒些,继续强撑着读书,来回往复几轮。 终于要撑不住了,意识慢慢涣散,头一低,不受控制地砸向桌面。 少年的余光倏然一紧,张开手掌,手背在下,垫在女孩将会砸向的那处。 下一瞬间,一阵柔软袭向他的掌心,女孩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她实在是太困了,阖上眼,不一会儿便传出浅浅入眠的鼻息,似是很是舒服。 秦谨言手臂僵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个动作就会吵醒了女孩,他半敛眼睑,趁着无人知晓时,慢慢看向正在熟睡中的许昭昭。 女孩卷翘的长睫不似往日笑着瞧他时扑闪着,而是安静的落下。她粉嫩的脸颊也正贴着他的掌心,像是只悄悄休憩的小猫。 窗外柳絮团儿缓缓被风吹落于地面,而后飘落于粼粼湖水面上,白絮与绿水相映,无人声喧嚣,竟是分外静好。 不其然间,他的心跳得飞快,秦谨言仓惶地将视线转回桌上的书册,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不过这样也好,这些日子一直焦虑、紧绷的情绪也莫名被心跳声冲淡了。 “嗒嗒嗒—” 渐渐地,外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一些小家族的公子小姐也快到了。 秦谨言侧目看向还在熟睡的许昭昭,眸色渐深,透出些不舍,轻轻拨开女孩颊侧碎发,慢慢将自己的手掌抽了出来,眼中是自己都未发觉的小心翼翼。 不知过了多久,许昭昭渐渐被身边的喧嚣声吵醒,揉着眼睛,缓缓坐起身来。天边拂晓的晨光明亮,透过树影而成的稀稀疏疏的阳光落在她的长发上,而少年清冷的背影就在她面前。 补了一个小觉,模糊的意识总算清醒了一些。等缓过了那阵恍恍惚惚的劲后,女孩的脸蛋瞬间红了 ——说好要来早些去学习,结果自己却睡了个大半天。 她悄悄探个头看去,秦谨言似乎根本没受影响,也没有困倦之意,反倒是她还没看多久,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准备堂考——”一个声音响亮的书童站在显眼的位置喊道。 “众童生入试!”各个学生纷纷站起来,去往自己考试的地方。 这也是藏云书塾堂考规矩的公平所在,考试时,是寒门子弟和大家族子弟打乱位子来考,以防舞弊。 许昭昭不知道是不是莫阳秋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秦子轩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和秦谨言在一室内,而她却被调去了另外一室。 “叮铃铃—”催促的铃铛声已然摇响,许昭昭也被迫起身收拾着东西,准备去她的考场。 正巧一直捧着书未动的秦谨言忽然转过身,无声地抬眸看向她。 明明他没有说话,可莫名间许昭昭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可怜兮兮的,好像在期待着她说什么。 许昭昭按捺着脸上的笑意,故意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低头收拾着包裹。 而少年的目光却执着地追随着女孩的动作,可是一直都没听到他期待的话语,眼底慢慢有失落溢出。 等许昭昭收拾完了东西,捧着书册准备去往她的考场时,憋着笑意低头,正好与少年的目光相接。 他今日特意用了一个发冠将乌发一丝不苟地高束,耳前落下些轻薄的碎发,显得少年感十足。 而他眼底的那点点期待也变成了暗暗的失落,眼尾微微下弯。 许昭昭不忍再逗他,低低笑了一声,轻快地俯下身,凑在他耳边:“加油,我相信你可以的。” 说完,便心情颇好地转身走向了她的考室。 可惜她没有看见,少年的耳边渐渐蔓延上了一片红,他的手指几分留恋地摩挲了一下耳垂,无意识地喃喃道:“昭昭...” 第25章 目光 郎才女貌 古代并不比现代轻松多少,单是策论就要写满满一页,而且还得用毛笔,许昭昭的毛笔字就在中学的时候学了一二,但是写起来还是歪歪扭扭的。 不过这些也并非她的强项,大概也就把曾经背过的一些论断写了下来。苦苦熬完几门后,终于迎来了最后一科算术。 这下她写得轻松多了,至少这些题她都不放在眼里,大致一算就能算出来了。 而她周围的人毕竟没有她这个学过现代知识的外挂,算术这门对于他们来说并不容易,不少人都着急得抓耳挠腮也想不出如何解。 其中也包括苏袅,那些论题类的是她的强项,可这算术是她最薄弱的部分,每次夫子讲课之时,她也只能听个一知半解,现在更是大半不懂。 依稀间,外面传来三皇子的声音,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背过手,看着里头奋笔疾书的学子,说道:“我苍云王朝目前正缺良才,可望藏云书塾能出一些治国之才。” 与三皇子同行的书童暗暗感叹,三皇子已是几个皇子中最出色的那个,年纪轻轻政绩斐然,却还愿来此为王朝寻觅良才,真是为民着想的好皇子。 堂考另一重要之处便是朝廷一些重臣或是皇子会在此看看有没有才华出众之人,有些寒门子弟说不定可以凭此机会受人赏识,为以后入仕铺平道路。 苏袅解不出手边的题,出神地看向外头,正好看到三皇子朝着她这边走来,不由得紧张地攥紧手中的笔杆。 堂前的一柱香才燃到一半,室内一角,许昭昭便已停下笔,大致翻看了两回,计算应该是没问题的,要真扣分也只能扣她的文字说明。 可是她早就习惯现代的文字用法,她现在要改也改不出了索性停下笔,举起手。 监考的书童和刚好走到门边的三皇子都注意到这个举起手的姑娘,都不禁好奇。 算术考试对于学子而言是最难的一门,每次考核之时,每一个人都是抓耳挠腮苦思冥想,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有人神色轻松地举手。 李铮更是因为记得这个小姑娘,饶有兴趣地倚着门边,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书童尽责地来到许昭昭旁边,问道:“是有什么事吗?或是上面有什么错处?” 他下意识就把许昭昭当作是那种娇气的小姐,多半是做不出来,想找些别的借口。 “啊?没有错处啊。”许昭昭被问得一愣,脱口而出。 书童面上立刻露出一副略带轻视的了然神情,打算转身。 “等等,我要交卷。”见书童要走,许昭昭连忙叫住他。 “你……要交上这个吗?”书童满是震惊地指向桌上的宣纸。 不仅是他,就连李铮也诧异地挑了挑眉尾,这么多年,能在算术这门提前交卷的人屈指可数。 “嗯。”许昭昭点点头,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好、好。”书童震惊得话都有些磕巴地收起许昭昭的卷子。 看着许昭昭自信地走了出去,李铮忍不下心中的好奇,踏进考室,向书童问道:“可否给本王看看适才提前交上来的那份卷?” 书童一看是三皇子李铮来了,自然也低眉将手中的宣纸呈上。 李铮初见纸上所写,先是忍不住极轻地噗嗤笑了一声,而后越是细读,眼中的赞叹便是越多。 到最后都不由赞叹道:“是个良才。” 起初他笑,不过是因为他原先以为许昭昭长相可爱,写下的字也应该和她人一样娟秀小巧,却没想到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完全不是他所想象一般。 但是好奇心还是让他继续看了下去,细读才发现,虽然许昭昭所写的有些与书中不同,但解法新颖,倒是闻所未闻。 这样的人也不多见,李铮放下手中的宣纸,赞叹般地手指轻搭在眉骨,带着笑意去寻许昭昭。 而他一举一动都被另一边的苏袅纳入眼底,她悔恨地咬着唇,今日特意涂好口脂的唇瓣被咬出一道深深的牙印。 要是三皇子来得早一些,看到的就是策论科,偏偏他来的时候,轮到了她最不擅长的算术,尽让许昭昭出尽了风头。 这些也再一次印证了那个莫名其妙的锦鲤系统说的话,按这样发展下去,许昭昭便会成为李铮心中舍不去的白月光,而她之后再怎么努力,都没法抹去许昭昭在他心中的影子。 而她必须要有行动了…… 许昭昭对这些毫无所察,轻轻松松地走出考室。既然她也考完了,没有什么事干,想着不如去远远看看秦谨言考得如何。 毕竟秦谨言也是她的任务目标,这次任务三她暂且先搁在一旁,她还是比较希望秦谨言能夺得第一的。 许昭昭怕影响到秦谨言考试,只远远地站在台阶上远眺,少年好像也答完了卷子,正微低着头检查纸上所答。 细长的手指正搭在纸上所写的算式,即便是已经检查过了无数回,但依然不放心地检验着有没有出差错。 这场堂考于他而言,必须万无一失。 许昭昭见少年轻轻蹙眉的认真模样,心里更是有了几分底气,秦谨言要沉稳得多,又这么认真,肯定没多大问题。 她本来想收回视线,可在最后一眼时,却发现了有哪里不对劲,秦谨言后面坐着的人似乎隐隐在和秦子轩挤眉弄眼的。 不过隔了这么远,也看得不太真切,许昭昭打算走近一些细看时,却被叫住了。 “许姑娘。” 有些耳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许昭昭有些意外地回过头。 果然看到了李铮,今日他穿的这身月白色的衣袍和他面如冠玉的模样还挺衬的。 “什么事?”许昭昭不大明白李铮叫住她是为了什么。 李铮几分激动地上下滚动喉结,斟酌了一下,才说道:“在下想问许姑娘,刚才那张卷子可是许姑娘真实所算?” 许昭昭不明所以,甚至觉得这个原书男主是不是不大聪明,都是她亲手写的,难道还不是她真实所算? 不过她没将心里的吐槽说出来,只稍稍点了点头。 “不知姑娘师承何处,是许阁老所教吗?”这里面的不少算法他闻所未闻,查了古籍也难寻,他相信藏云书塾目前的夫子应无人会这些新奇的解法,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许阁老亲自教自己的孙女。 许昭昭又摇了摇头,道:“爷爷并未教我这些,我……”她脑子飞快一转,才说道,“是从几本古籍里寻得的。” 李铮顿时神色一震,惊喜地问道:“许姑娘可愿说出古籍之名,本王愿自己去寻。” 他用上了本王的自称,已是将她划归为贤士一列。他的眼中对许昭昭的倾佩之情也愈发明显,小小年纪,就已读过如此多的古籍,甚至还有他未曾涉猎的,着实是个良才。 更何况她还是一介女流,见识竟如此宽广,实在令他佩服。 “三皇子,这几本古籍怕是难寻了,都是世上的孤本,我也只见过一回。”许昭昭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看向李铮。 李铮连忙劝慰道:“许姑娘,无事的,你愿告诉,本王愿以五箱金子买之。” 这种古籍难寻,寻到就是王朝无价之宝,花再多的金银都是值得的。 许昭昭不明白这个三皇子为何这么执着,如黑葡萄的眸子一转,含着笑瞎说几个名字:“这几本古籍名叫《高等数学》、《高等代数》、《微分几何》,都是世上难寻的孤本,我曾听闻后几年起了场火,恐怕已经化为灰烬了。” “怎会如此可惜!”李铮脸上露出叹惋之态,此乃难寻的孤本,怎么就被火烧了呢? 许昭昭看着原书男主真有惋惜之态,又想起自己当初为了这几本数苦战到深夜,恨不得扔了这几本书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没想到我大高数竟如此有面子。 李铮见女孩眉眼微弯,因为轻笑而黑睫轻颤,不知为何,他也有了点笑意,他发现每次与许昭昭一起,心情总容易轻松愉快。 或许是她的笑太有感染力了吧。 本是打算稍微放松一下的少年正巧在这时转眸看向窗外,那抹熟悉的淡黄色襦裙在风中轻拂,而她的旁边则是月牙白的锦袍,两相都在树下,显得相配极了。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扣紧了手中的宣纸,目光没再移开。 隔着老远,他并不知道两人在交谈什么,只见女孩轻轻举起袖子掩面轻笑,而那个三皇子也跟着笑了出声。 柳树蓬茸下,男子身材高挑,样貌俊朗,而女孩巧笑嫣兮,没有丝毫突兀,反倒是给人一种郎才女貌之感,而与他是恰恰相反的。 不知不觉,他指腹所捻的宣纸一端被揉得有了折痕,指尖压得微微泛白,目光紧紧随着女孩的动作。而窗外的人却丝毫未觉少年的视线,依旧笑颜如花。 堂前的烛火燃至最后三分之一,不少人桌前的纸上还是空白了一大片。 少年的手腕轻颤,终于收回了视线,扫了一眼纸上的答案,确认再无问题之后,果断地举起手,眸光却还紧盯着窗外,沉下声道:“我要交卷。” 第26章 舞弊 必须在之前下手 “昭昭,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一道清哑的声音在许昭昭耳畔边响起。 突然的一声,吓了许昭昭一跳,她捂了捂心口,平复了心情,才转头狠狠睨了一眼背后的少年:“吓死我了。” 故作埋怨的表情才维持不到一瞬,转而又展开笑颜,微微歪头问道:“倒是我要好好问你呢?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李铮忽地感觉到少年似乎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像是他曾见过护着伴侣的狼崽,带着些警惕盯着他。 不过他很快就失笑地摇了摇头,上回许姑娘也说了,她和这位秦家五公子只是朋友关系,多半是他想多了吧。 少年微不可查地移了一步,挡住了这个三皇子的身影,见女孩的目光已不再落于那个三皇子身上,才悠悠说道:“早已写完了,便出来了。” 许昭昭隐隐觉得这个并非秦谨言的作风,按照她的了解,少年应该是会坐到结束前最后一刻,与其他人一起交卷。 但她转念一想,或许是秦谨言真的对算术很有把握,才会选择提前交卷吧。 “这样也好,我就不用远远的在窗边看你了。”许昭昭轻松地一笑,眼里似有流光四溢,分外夺目。 秦谨言心头一颤,面上不小心流露出些喜意:“你刚才曾在窗边看过我?” 许昭昭点头道:“是啊,我一考完就去看你了呢。不过……你那时正低着头复查着卷子,可能没瞧见我。” 顿时间,秦谨言的心底像是被蜜糖裹着,浸在其中,却又有些悔意,要是他当时看向了窗外该有多好。 “许姑娘,若以后能有机会,可否请许姑娘到三皇子府,将古籍中的片段默记下来,本王将以贤士之礼待之。” 李铮在这儿杵了半会,自从这个秦谨言来了之后,许姑娘的注意力似乎全在这个秦谨言身上了,他仿佛就是个局外之人,怎么也融不进去,心有些不甘,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好啊。”许昭昭先糊弄着点头应道,只是个口头答应罢了,去不去不还是随她心情。 再说了,她做题还行,要真把林林总总的概念默一遍,不得要她的命。 李铮也见许昭昭略有敷衍之态,心有不忿地微微蹙眉,但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再多言语,便退后几步不再言语,只是用着考究的眼神看向这个少年。 没了李铮在一旁的打扰,秦谨言舒畅了许多,可又回想起刚刚李铮所言的古籍一事,他却从未听许昭昭提及,像是他们两人独有的私密语言,心里又有些微酸。 他轻轻碰了碰女孩的手背,隐隐蹙起眉间,又恐女孩发现,渐而舒缓,状似无意地问道:“古籍是为何物?” “这个呀……”许昭昭正想笑着解释一番,清脆的铃铛声却打断了她的话语。 “叮铃铃——”最后一声铃铛声响起,有人如释重负,也有人面露苦色,但不管如何,都纷纷交上了最后一科的答卷。 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是藏云书塾内几位德高望重的同考官阅卷,这些同考官有前朝的侍郎,也有大儒,平时少与学子接触,自然也能保证没有受贿这些不公平的现象。 一份份学子的答卷也由书童呈上,交由阅卷的夫子手里,保证没人能做手脚。 苏家三小姐终于完成了这个令人焦头烂额的算术科,几分兴奋地寻着二姐。见二姐也从另一室中出来,她快步走上前,问道:“二姐,考得如何?我想二姐应是能排得上前几吧。” 可苏袅面上却没有轻松,有些失神地咬着下唇,似是没有听到三妹说的话。 “二姐?”苏家三小姐觉着二姐的反应有些怪,手掌在她面前挥了挥。 “啊,三妹,有什么事吗?”苏袅这才像醒了神一般,双眼有了焦点,她从三皇子离开考室去寻许昭昭开始,就一直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些事总在潜移默化里发生改变。 诚然,她的五官并不如许昭昭惊艳,背后也只是个苏家,比不上许家,唯一胜便是胜在她性子温婉,被许多人认为将会是一个贤内助。可她怕的便是三皇子并不喜欢她这般的性子,反倒喜欢许昭昭那样跳脱的模样。 可是锦鲤系统告诉她,她就是原书女主啊,不是应该三皇子被她深深吸引吗?但到如今,三皇子甚至不识得她。 苏家三小姐没有察觉二姐的心思纷乱,悄悄扯着她的袖子,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二姐,那个秦谨言这回得真的被赶出藏云书塾了。” “什么?”听到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苏袅打起了点精神,想起当时许昭昭似乎下了赌约,若是这个秦谨言没能考取第一,那她便和秦谨言一同离开藏云书塾。 她并不关心秦谨言会不会离开藏云书塾,她只关心若是许昭昭离开了藏云书塾,那她以后岂不是更无从得知她的行踪,说不定许昭昭与三皇子私会,她都没法知道。 不行,她得在许昭昭离开藏云书塾之前下手,让三皇子对许昭昭死了心。 苏家三小姐不知二姐心中已想了这么多,只把自己看到的告诉二姐:“我刚刚路过那片树林时,无意中秦子轩和坐在秦谨言后头的男子鬼鬼祟祟地凑在一块,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但我瞧见秦子轩脸上的狞笑,估计秦谨言这次得要倒霉咯。” 说罢,苏家三小姐幸灾乐祸地瞄了一眼那边的少年,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此事,这可有好戏看了。 苏袅却是有些心不在焉,手里的丝帕揉成一团,脑海里不断回荡着上回锦鲤系统告诉她的话:【宿主,您要是不信,可于近日约许昭昭出来,到时,您自会发现本系统的作用。】 如果真如三妹所说,秦谨言要被赶出藏云书塾,那么许昭昭自此也会离开藏云书塾,她就再难有理由约许昭昭出来,倒不如这时一搏,趁着三皇子也在,将许昭昭约出来,让她在三皇子面前出丑,除却三皇子的念想。 苏袅的目光渐渐落定,手指轻轻拍了拍三妹的肩,说道:“三妹,我有些事,你先去听听那边的结果。” “二姐有什么事啊?”苏家三小姐露出些疑惑,可她一转身,二姐已走了老远。 苏家姐妹交谈之际,那边的阅卷已经开始,几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坐于高台上,书童将糊好名字的考卷分发至各位阅卷之人手中。 “左边坐着的那位可是前朝侍郎董大人?”一个以蓝白色绸布束于发上的男子正与他旁边的好友窃窃私语道。 同行的好友也正抬头仰视着上头坐着的几位大人,感叹道:“我这一生可能都难见这么多德高望重之人了。” 不仅是台上阅卷的几人,而且一旁还有王朝最受盛宠的三皇子,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法遇到此般盛大的场面。 前朝侍郎董大人执起手边的宣纸,细细读来,阅览数十份,多半是平平无奇,抑或是见解平庸,没有可取之处,微微蹙眉,将手边的数十份放在一边,叹了口气。 他左侧的前朝少师陈大人注意到董大人这般神态,心中已有了定数,看来底下这些新生又是出不了奇才了,藏云书塾确实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早非初办时的盛状。 他低眉随意扫一眼手中新取的一份,没抱太大希望,打算随手放在一边。而纸上的字体矫若游龙,引得他又多看了几眼。细看之后不禁惊叹一声,大大拍掌:“难得啊,想我王朝能有如此人才,实乃我朝幸事。” 见陈大人发出如此感叹,董大人本有些失望的心思顿时被勾起,顺着陈大人目光一看,也被吸引住了。 此文虽是文笔青涩,但对所问之题却有独到的见解,往来数年,他们所经历之事确有不少能一一印证,从短短数句已能看出此人日后前途无量。往后翻看算术科,更是题题无错,思路清晰。 惜才之心所致,两位大人都齐齐看向下面候着结果的学子,想瞧瞧此人究竟是何人哉,若是早早举荐去良臣之下,未来不可限量。 “瞧,我这手中的这份可谓是难得啊。”那头的吕大人也面露喜意,朝周围的大人展示他阅览到的一份答卷。 出于手中已有一份近乎完美的答卷,陈大人眼中已满是笑意,边去瞧瞧吕大人所夸赞的答卷,边叹道:“此来真是小看了,藏云书塾真是卧虎藏龙,人才辈出啊。“ 等他拿到吕大人手中的答卷时,瞬间神色巨变,起身取向自己手头上的那份细细对比,两份别无二致,再往下看,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吕大人脾气要更急躁些,他见吕大人神色不对,也起身看这两份答卷,果不其然,脸上也露出显而易见的怒火:“这究竟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堂考上舞弊!” 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几位大人惋惜与愤怒交杂,要这书童将这两份一模一样的卷子的名字抹开。 台上几位大人的异动自也引起下方众人的纷纷猜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几位大人眼皮底下,将舞弊的卷子交上去。 书童看了一眼抹开后的名字,喊道:“秦氏秦谨言,刘氏刘元勇两位考生上前来!” 许昭昭听及书童喊秦谨言的名字,心底忽地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手指轻轻拉了拉少年的衣袖,桃花眼微敛,眼中明显有着担忧。 秦谨言反倒并未有意外,手掌心拍拍女孩的手背,悄然俯身,放低了声音:“放心。” 而后,少年清瘦的身影毅然向台前走去。 第27章 心寒 小姐不见了 台上,另外一个被叫上去的男子已站在一边侧目而视,秦谨言刚到几位大人面前,男子便涨红张脸先发制人:“你、你个小人,在各位大人面前还敢行舞弊之事。” 几位大人也随着男子的指控,目光落于少年身上,想看他会作何反应。 意外之外,被指的少年并未有恼怒之色,反而嘴角微微弯起,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吕大人最先耐不住气,开口问道:“你笑是何意思?” 他开始看刘元勇的反应确实像一个无辜被抄袭之人作出的愤怒,心中衡量的天平已然摇摆,但见这个少年这般反应,他又有些犹豫了。 “我笑贼喊捉贼,不知你抄的时候,可否真的抄对了?”少年唇边的笑意未下,冷冷地瞥向那个男子一眼。 刘元勇一阵心虚,他本以为这个少年如秦子轩所言的软善好欺,可适才一番话却诈得他心虚不已,为了不露陷,只好继续梗着脖子骂道:“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 “各位大人,且看算术科第五题,我与这位刘公子的答案是否有些许差异?”少年不再多分眼色于这个男子,十分把握地看向众为大人。 他在堂考前早已料到秦子轩会对他下手,在算术科时,故意改动了一个算式,用了一个昭昭教他的字符,这个字符模样奇怪,他敢肯定,此人在急迫之下,定会疏忽了这个字符。 逆光之下,丝丝阳光映于少年的侧颊,他的双眸像是美玉,绽放着浅浅的光泽,睫毛细长,在俊逸的脸上添了一些柔意。 当这个少年走近抬眸时,几位大人不约而同地暗自一惊,这个眸色可是二十多年前曾遇到的那位…… 不过此时不是问这事的时机,这个少年也是秦家秦朗大人的五儿子,这其中非他们所能插手的。 而适才他们见少年胸有成竹的模样,再瞧刘元勇心虚地眼神飘忽,已是知道谁是做舞弊之事的人。 本该下了结论的,可如今他们却迟疑了。各位大人互相对视,都瞧出了彼此的思量,却又爱惜这般良才,纷纷犹豫不决。 吕大人不喜磨磨蹭蹭,直接将二人的答卷都甩于一旁,闭眼不看,道:“为了公平,此次作废,你们二人重新再做一份。” 他心知面前的少年是无辜的,但若考虑到藏云书塾与当今圣上的微妙关系,还有这个少年背后的那个人,这个少年是不该留的,可是出于惜才,他们还是心软了些。 一生都问心无愧的吕大人头次说罢便有些愧意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这个少年。 在他身后的董大人也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目光,他甚至不敢与少年纯净的双眸对视。 秦谨言自小生活于秦府,在看别人脸色里过日子,从来心思敏感,这几位大人在看到他的眸色之后的态度一转他又怎会看不出。他没想到,他的眸色至始至终让他无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被对待,即便是前朝德高望的董大人也是如此。 他的拳心渐渐握紧,指尖刺得掌心发红都浑然不觉。 而刘元勇却未察觉这么多,只认为那几位大人看不出他拙劣的伎俩,还在暗自发笑。 他绷紧着身子,脑海里浮现着女孩轻快的在他耳边轻语时的模样,还有那双明媚的眼眸含着笑意满是信任,他不想看见小姑娘沮丧的样子。 他咬了咬牙,屈辱地应下:“好。” 这声好,便已经折下他的傲骨,似是将他的背脊裸露在外,受人指指点点,即便他与各位大人都清楚自己是无辜的。 刘元勇是寒门子弟,而他却有秦府的名头,不明真相的人肯定认为是他借着身份欺了刘元勇。 底下不少藏云书塾之人都曾听闻秦谨言与莫阳秋的赌约,再加上出了堂考舞弊一事,更是好奇几位大人应会如何审判。 最先走下来的是刘元勇,他装作一副不满意却又忍耐的样子,与自己的密友说道:“没想到吕大人将我们这次作废,让我和秦公子再考一次。” 刘元勇的密友立刻觉得不公地嚷嚷道:“是不是就是因为我们只是个寒门子弟,而他是秦家公子,所以吕大人才偏袒他。” 经这么一嚷嚷,那些寒门子弟觉得自己也间接受到了侮辱,每人脸上都露出愤懑之态,恨不得一齐上去让吕大人公正行事。 喊得一声比一声高,刘元勇几分心虚地要他们小声些也抑制不住他们的怒火。 可他们都忘了,秦谨言名头上虽然为秦家五公子,但过得甚至不如一个普通的寒门子弟。 秦谨言冷眼俯视着底下那些想找他讨个公道之人,更觉可笑。虽不是意料之外,但见了这么次,仍旧会心寒一瞬。 不过他如今已没那么在乎这些无关紧要之人了,他正想着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小姑娘。 他抿了抿唇,将面上那点愁丝掩去,眉宇间故意放松一些,才迈开腿。 少年慢慢走出阴影,在人群里寻找许昭昭的身影,意外地,视线来回扫视,都没能找到那抹熟悉的淡黄色襦裙。 乌眉轻蹙,无缘由的,心头有些不安。 “秦、秦公子。”弱弱的女声从后方响起,似是害怕极了。 秦谨言应声回头,看到许昭昭的丫鬟梅儿身子抖得像个筛糠,是鼓足了胆子才敢来问他。 可秦谨言顾不了这么多,他眉间紧拧,先问道:“你家小姐呢?” 梅儿忽地一怔,而后脸上快要哭出来,她本是来接小姐回许府,可临时肚子一疼,找地方如厕去了,回来的时候,小姐却不见了。 梅儿心急地抹着眼泪,无助地道出实情:“秦公子,我家小姐不见了。” 第28章 唇瓣 落水 杨柳依依下,一道残破的石桥伫立于湖水之上,竹林布于湖畔两侧,微风拂过时,伴有飒飒之声。 许昭昭正提起襦裙裙摆,警惕地看向四周。 在半个时辰前,她还在底下等着秦谨言,梅儿忽然捂着肚子,腹痛难忍,前去找茅厕。梅儿一走,便来了个丫鬟,自称是苏袅的贴身丫鬟,将一张字条塞给她,而后匆匆离开。 字条里所写的是她知晓此次舞弊的内情,约至林后河畔边,愿将内情告知。 虽说听上去无太大问题,但许昭昭总觉得梅儿一走,苏袅的贴身丫鬟便出现了,时间衔接的太过巧合,实在有些蹊跷。 更何况这是原书女主的邀约,她心底是不大想去的。 她本想等梅儿回来,再由梅儿陪同再去。当她将字条收起时,突然指尖似是触到了什么有电之物,一股密密麻麻的电流流窜之感从指尖蔓延。 她以为只是错觉,再次尝试把字条收起时,而这次她能明显地感受到那阵电流在逼她做些什么,甚至很有指向性。 不作迟疑,她立刻唤醒识海里的小8,询问此事。 小8立刻调出了数据,发现了端倪,一段原书从未有过的主线剧情强加了上去,显示出了一段开头:【苏袅以字条相约许昭昭来至湖畔……】 后面却是省略号,无人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显然,这段属于文章主线剧情的一部分,许昭昭作为原书男主的白月光,只是书中的一个女配,是不能反抗主线剧情的。 包括梅儿刚好在这时离开,都是原书发挥了强制性的作用。就算许昭昭拖着不去,结果依然不会改变,她始终会遇到苏袅的。 许昭昭试着留下纸条,告知梅儿她将去的地方,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就像有个空气膜一样把她阻拦回去。 她紧咬下唇,用尽了她能用的办法,可放下的纸条会被风吹飞,寻找旁边的人转达,而那人听到关键信息时就会间歇性失聪。 留给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电流的阻挡让她手掌发麻。她最后远远地看了一眼半遮掩的台前,少年的身影因着幕帘飘动而若隐若现。 不知为何,她心底期盼着秦谨言此刻能刚好回过头,看到她,看到她的无助。 可惜一眼的时间太过短暂,她也知道,在原书的作用下,她的力量太微弱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许昭昭阖了阖眼,把眼底的脆弱逼退回去,应道:“好,我去赴约。” 在她下决定的那刻,她身上无形的束缚消失,一切都引向苏袅定下的约定地点。 “许姑娘,你先到了啊。” 听起来温婉的女声在许昭昭背后响起,她谨慎地缓缓转过身,她不知道这个突然强加进来的主线剧情背后有多少是原书女主的作用,她也不清楚这个苏袅对存在原书一事知道多少。 面前的女子温柔地笑了笑,说道:“许姑娘不用紧张,我只是知道一些这次舞弊之事的内情罢了。” “苏姑娘请说。”许昭昭先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苏袅上前几步,像是姐妹间说着贴己话一般,二指夹着绣着半边月季花的丝帕,靠近许昭昭,小声说道:“我听三妹说啊,秦子轩……” 忽然有一阵风吹来,将苏袅指尖衔着的丝帕吹开,苏袅一时没有拿稳,丝帕被风吹落到了河畔上的一块石头上。 失了丝帕,苏袅捂唇惊呼一声,后退几步,与许昭昭拉开的距离,芊指指向河畔边,柔弱地说道:“呀,这是我娘送我的丝帕,可我畏水,许姑娘能不能帮我拾起我的那块丝帕呢?” 许昭昭正想开口回绝,可好似有什么外力受阻,她根本无法出声,说不出任何话。 小8也这时感受到了一点不对劲,急忙调出数据,说道:【宿主,这个苏袅身上,我似乎闻到了同类的信息,对方好像比我要强,所以你的行动会受到她的压制。再给本系统十分钟,本系统就能破开对方的代码。】 许昭昭心底一沉,虽然这个结果是意料之外,但却也是情理之中,她第一次遇见苏袅时,就已发现她的不对劲,可那时还没有明显的证据。 “许姑娘不愿帮忙吗?”苏袅双眸含泪,几分委屈地瞧着她。 这一次,来自对方系统的压迫感更加强烈,似乎空气中有一个无形的抓手,将她扭过身,朝向丝帕掉落的那块石头。 苏袅眼里露出几分满意,却还在假惺惺地谢道:“谢谢许姑娘了。” 许昭昭:………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等小8破开对方的系统。 她每迈一步,都极为谨慎,她目前还不知道苏袅在打着什么主意。 苏袅看着许昭昭一步步走近湖畔边,心底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样,真的能断了三皇子对她的念想吗?】 【宿主请放心,你是原书女主,对方是抵抗不了的。】 既然系统都这么说了,苏袅便放心下来,等着看许昭昭如何在三皇子面前出丑。 许昭昭加倍小心,虽然顺应着这外来的强压,但却故意动作变慢,为小8再争取多些时间。 丝帕掉落的位置有些靠近短树丛,那里枝叶茂密,又近水畔,取起来并不容易。 她抓着裙摆,先寻了一块表面看似平稳的石头上,站在上面,用着树枝勾住丝帕,小心翼翼地想将苏袅的丝帕勾过来。 水里的鱼儿正绕着石边嬉戏,时而浮出水面,吐着气泡。 许昭昭伸长了手,恰好手中握着的树枝够着了丝帕,只要她再轻轻一勾,便能取到了。 突然,风大了起来,吹得风沙四起,有沙砾吹向了许昭昭的眼睛,顿时让她看不清前物。 树上的枝叶也被吹得猛地作响,四周都是叶面拍枝声。 “咔嚓。” 轻轻一声脆响,许昭昭头顶上的树枝边开始有了裂纹。 风却没有因此停下,依然喧嚣。 “啪。”树枝轰然断裂,垂直坠落,尖锐的树枝从肩处坠下,连带着枝叶,直接划破了许昭昭肩处的衣物。 约莫拳头粗细的树枝打落更是给了一把推力,许昭昭不过还是个女孩的个子,又站在石台上,直接被推至湖里。 苏袅这才悟到了系统为何有这般自信,她便顺水推舟地喊道:“这儿来人啊!有人落水了!”恨不得越来越多的人赶到这,这样许昭昭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可苏袅却没想到,最早赶来的竟是三皇子李铮,他冷冷看了一眼苏袅,眼底惯有点温和已然消失,没有犹豫地脱下了外衣,一跃跳进湖中。 而在无人注意的另一边湖畔,一个紫袍少年也紧随其后,一时间有两人同时跳入湖中。 窒息、难受、像是怎么也逃不出去。适才断裂的树枝打在了她的后背,不用看也知道该是红了一大片。 她却还是受限于原书的控制之下,不能动弹。 她的身子不断下沉,因着吃了水,身上的衣袍像有千斤重一般拖着她往下坠。之前憋着的气也渐渐不够了,难受得似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 眼皮也在水压之下难以睁开,只能借着水面上的微光看到岸上似有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救她。 这是又要重来了吗? 就在她意识快要涣散之时,一个黑影似乎在慢慢地接近她。 渐渐地,一只宽大的手掌稳着了她的腰肢,而她的唇瓣似乎触上了一片微凉的柔软。 第29章 负责 小骗子 气息慢慢渡了进来, 两人虽然唇瓣相触,但却一点令人浮现连篇的遐想都没有,对方极为克制地将气息一点一点渡给女孩。 他的手掌牢牢扣着女孩的腰身, 往上端有光的地方游去。 女孩盘好的发髻早就因为在水下而散了开来,长发披散下来。因为沉入湖中的时间太久,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如今安静地阖上, 手臂也软软地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她如今意识不清, 连小8在识海里告诉她破开了对方系统的提示也听不见了。 可是不知何故,她却觉得面前的这人很是熟悉,让她莫名心安。 初春寒凉的湖水深不见底, 水面浮着不少浮草。任是谁掉下去,都得遭一番罪,许多人都在岸边观望,但不敢下去。 最心乱如麻的要论苏袅,她着实没想到李铮来的这么快,而且他那个眼神,似乎已经看透了她的手段。 但她想着想着却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她只是让许昭昭给她捡帕子而已,许昭昭掉入湖水中也不是她害的, 怎么能怪到她的头上呢。 而她最焦心的还是李铮去救许昭昭,若是真救成了, 那两人的关系可就扯不清了,而她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为别人做嫁衣?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不断祈祷李铮没有救起许昭昭, 甚至她恶毒地想,要是许昭昭就这么死了该多好。 谁都想不到,苏袅平日看上去善解人意, 待人温和,此刻心中想的竟是这般。 反倒是有不少暗地里爱慕苏袅的男子以为苏袅是担心许昭昭而落泪,纷纷心疼这柔弱的美人。 不过仍是有许多人为着掉入湖水中的许昭昭而叹惋,她乃许阁老孙女,眉目间已能微微瞧见日后长开了究竟是怎样的绝艳,可惜这么早就掉入水中,真是红颜薄命。 “哗啦啦—” 水中突起波澜,众人以为应是三皇子李铮救起了许昭昭,目光集聚于此,但却只见三皇子一个人上了岸,他的全身湿透,看得出已潜湖游了许久。 这样都没能找到,真是凶多吉少了。 苏袅却也松了一口气,不管许昭昭是死是活,只要和李铮扯不上关系便好了。 很多人见没有了什么希望,都散开了,只余下少许人还在岸边等着。梅儿已经哭肿了眼睛,要不是她,小姐也不会掉入湖水中。 许家安排的几个护卫也都跳入湖水中,时不时浮上来换气,但几位精壮的男子都未寻得许昭昭的踪迹。 听闻三皇子也跟着下到湖中,又有许阁老孙女落湖此等大事,藏云书塾里的几位大人也坐不住了,几人也匆匆赶来,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李铮游过了这么一趟,他会水,自然知底下究竟有多少湖畔杂草,随便一个缠住了人,都能使人丧命。身上虽然刚才湖中出来,寒凉未去,但却没有前去换身衣物,依旧面色难看地俯看湖水。 苏袅瞧着三皇子李铮仪表不凡,又环顾四周,看到嘴碎之人不是很多,才斗着胆,拿起丫鬟备好的白羽大氅,柔下声音,唤道:“三皇子,苏袅这儿有件白羽披风,湖水寒凉,殿下不若先披上御寒。” 女子一双玉手将手中的大氅呈了上来,白羽大氅边上的羽翼雪白,倒也衬得苏袅的手臂肤白胜雪。她似是斟酌许久,才好心地递上,声音还有些发颤。 李铮却未伸手接下白羽大氅,眸中满是打量地扫过苏袅的模样。他并非是等到苏袅唤有人落水时,他才闻声而来的。他较苏袅所料的稍早一些来到了此处。 那时秦谨言被指舞弊上去,他却发觉许昭昭神态不对,竟先行一步离开。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便紧随其后,藏身于竹林间。 林间杂叶繁多,正好能将他的身形掩了个大概。待了许久,发现只是女儿家间的打闹,本想转身离去,意外就在此刻发生了。 最让他觉着不对的是,隐约间,他透过竹林似乎看到这个女子神情有一瞬的狰狞,就像是他的错觉一般,很快又恢复了原来柔弱的神情。 让他不禁心生怀疑,这一切并不是巧合。 “三皇子,是觉得嫌苏袅不好吗?”女子声音怯怯的,见李铮迟迟没有收下,心中愈发忐忑,引得人不由生出维护之意。 周遭也有好心人看到这般,小声议论道:“苏姑娘一番好心,三皇子还不肯接,岂不是让姑娘家难堪吗?” “对啊,苏姑娘这么好的人,三皇子怎么不领情呢?” …… 苏袅毕竟是女子,脸皮子薄,见李铮没有接下,脸上浮现些窘迫之意,不知手中的白羽大氅应收回去还是僵在这儿。 李铮终究还是不忍让一个姑娘家落了面子,只是依旧冷淡地接过苏袅手中的白羽大氅。 等待的时间越来越漫长,只余下零零星星的人仍留在岸边等着看有没有希望,但谁都知道,时间越长,希望越渺茫。 寒冷的湖水刺得人身子发寒,许昭昭却像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之感在氧气一次一次渡来后,慢慢减缓。女孩的黑睫轻轻颤动,在水下缓缓睁开双眼。 流动的水使她很难看清面前的人究竟是谁,只迷迷糊糊看到一个少年的轮廓。少年的面庞挨得极近,薄唇贴紧她的唇瓣,将救人的氧气输送进来。 但她明显感到脚腕处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拉着她无法上游。少年也紧皱眉头,用着手心里的匕首割向水草。 只是他一个人势单力薄,又带了一个女孩,行动不便,在水下难以施展。 小8急急在识海里唤她:【宿主,你还好吗?】它刚刚检测到宿主的生命值降要了极低值,且有因为霉运起了作用,宿主掉入湖水中立刻被水草缠住了脚踝。 【小8……你是不是说过……我曾有一个技能礼包……】她强撑着在识海里问道。 【对的,宿主现在要使用吗?】那是任务一完成附送的新手礼包,在里面宿主可以选择一个随机技能,但这个技能也只能使用一次。 然而这个随机技能是只能填入四字词,所以需要宿主小心选择,不要错过良机。 【我想好了……我兑换“力大无穷”的技能。】 【??宿主你确定好了吗,现在不选择兑换一个“浪里白条”吗?】 许昭昭心底想笑,如今她的力气都耗完了,兑换一个浪里白条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先处理掉脚上的水草。 【叮!技能卡发挥作用。】 瞬间,许昭昭觉得身上不断涌现着力量,像是苦苦修炼的人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一朝成仙一样。 事不宜迟,她凭借着模糊的影子,手摸向少年的掌心,握住了匕首。 在秦谨言震惊的目光中,她微抬脚踝,将脚踝处的水草暴露出来,手臂重重一挥,激起一阵逆流。 坚韧的水草应声而断,少了牵制,许昭昭终于有机会上游。 可这个技能卡的使用也耗尽了许昭昭的体力,氧气掏空,难受的感觉又溢了出来。 秦谨言见势不好,浮出水面再度吸了一口气,潜游下去,将氧气渡给许昭昭。 同时,他的手掌锢着女孩的腰肢,将她往岸上带。 这一次,许昭昭终于看清了一切。她艰难地睁开眼,却看到少年近乎咫尺的面庞。 水下,少年垂眸看着她,眸光澄澈。乌发同她的一样松散下来,二人的发丝在水中互相缠绕。 而他正微微启唇,将氧气缓缓渡入她的口中。少年的唇瓣微凉,却又柔软,似是她最喜欢的果冻。 许昭昭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下一瞬,两人破开水面,浮了上来。 在两人浮上水面的瞬间,少年长臂一伸,将岸上散落的外衣披在了女孩身上,将她从脖颈到脚底裹了个严实。 “人!人上来了!”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借着一点月色,看到了这边有人浮上水面。 岸边苏袅已经冻得手心有些发麻,又瞧见李铮还未离去,自己放不下心来,也跟着继续等着。听到有人这么呼唤,也跟上前一探究竟。 微弱的月光下,女孩失了力气靠在少年怀里,上到水面,其实比在水里还要冷,她不由手抓着双臂,唇瓣微微发抖。 长发及腰,一张小脸经水清洗之后,反倒更加清润,较以往的明媚大气,多了些楚楚动人。 “昭昭,醒醒。”秦谨言轻声唤道,声音竟是有些害怕的颤抖。 女孩在他怀里缩成一个小团子,往日的神采也不见了,令人心疼。 而苏袅所料想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她原以为许昭昭上岸后,因为衣袍被刮破,必定衣衫不整,名声有失。却没想到一件鹤纹紫袍将女孩的身子裹了起来,竟一点春光都没有外泄。 少年的手臂巧妙地搂紧了女孩,让寒风少些灌入。他的目光狠戾,抬头环视一圈,将每一个人的神情纳入眼中,并未错过苏袅脸上一闪而逝的失望。 董大人见人终于救了上来,缓了一口气,忙让人通知许府。而心情却是复杂万分,秦谨言与刘元勇的复考设在申时一刻,这般算是秦谨言错过了复考,阴差阳错之下,还是如了他们的愿,不知是藏云书塾的幸还是不幸。 “小姐!”梅儿哭着凑过来,唤着小姐。 可许昭昭已陷入了昏迷,口中含糊不清:“冷,好冷。” 少年见状况不妙,命令道:“还不快给你小姐披上披风。”而后他毅然握着女孩的手,将她背起。 李铮见状,伸出手拦下,道:“秦公子,不若交由本王来背吧。” 少年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一眼,收紧几分手中的力道,摇头道:“不必。” “那坐本王的马车吧,车上有暖炉,捎带你们一程。”李铮还是不肯放弃。 秦谨言用着余光看了一眼背后的小姑娘,像个小兽一样伏在他的背上,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肩,时不时打个寒颤,少年犹豫片刻,还是应道:“好。” 几排红灯笼挂在檐前,本是一派欣欣向荣。红光打在少年的身上,而他背上背着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两人都是湿彻全身,本该显得狼狈的,却不见一丝违和。 许阁老本在与黎大人商议大事,他安排给昭昭身边的护卫却附耳告诉他昭昭落水一事,顿时神色一震,披上大氅赶往藏云书塾。 幸好沿途途径许府时,昭昭的贴身丫鬟梅儿拦下他的马车,告知昭昭已经回到许府,许阁老提起的心才放下了一半,转而飞快下了马车,看看昭昭的情况。 女孩正躺在床上,脸上浮着不正常的绯红,紧阖着眼睛,手指抓着少年的手臂不肯放,在梦中呓语。 她梦见自己置身于一片迷雾中,四周都看不清,有一条长长通道引着她一直往前走。 她一步步走上前,弥漫在她四周的迷雾也开始慢慢散去,最终看到了上头出现的几个字——藏云书塾。 可这个藏云书塾好像与她现在所在的藏云书塾又有少许不同,门前的柳树已经枯败,似是几年之后的藏云书塾。 门槛上落了不少积雪,厚厚一层,枯叶夹杂在其中,给白茫茫的雪上添了一些杂质。 她踏入其中,却看到长大了一些的秦谨言。 他正拄着拐杖,垂下眼眸,长发落下一片阴翳,稍长大一些的他五官更是出众,只可惜左腿早已废去,只能倚靠着拐杖而行。 上学的响铃被敲响,她悄然跟上,想看看她的任务目标究竟要去何处。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是 没想到他默默并没有进入室内,而是站在窗外,一直拄着拐杖,听着夫子讲课。 外头的雪花越落越大,寒风呼啸,少年的嘴唇也慢慢失去血色,双腿打着颤,却仍旧没有离去。 一切都太过真实,许昭昭想伸手去扶,却发现手指穿透过去,根本触及不到他的身体。 才一小会儿,少年的肩上已经落满了雪,连黑睫上都是雪晶子。不用她亲自触碰都能知道,在寒冬里站在外面几个时辰,究竟是有多么冷。 悄无声息,少年靠向墙面,慢慢滑落,最终倒在了雪地里。 但这并不是结束,下学的铃声响起,学子们鱼贯而出,在最前头的是又胖了许多倍的秦子轩。 他阴笑一声,足底狠狠碾向少年的手掌…… “秦谨言,不要不要!”躺在床上的女孩突然开始情绪浮动,手指更是用力不愿让少年离开,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沁于枕间。 女孩的一声惊呼,让秦谨言向来沉稳的心忽然一乱,他下意识站起身,前去找大夫。可他的手腕被女孩牢牢扣住,不允许他稍离片刻。 但女孩还是没有醒来,很快,许昭昭眼前的雪景消失,忽地变为熊熊烈火,而金碧辉煌的皇宫就在烈火中,宫人在四处逃窜,尖叫声滔天。 到处都是尸骨,一个男子却站在高台上,他穿着一袭黑色窄袖战甲,手握一柄长剑,剑身上满是鲜血,尖端处挑着一个人头。 场面实在过于血腥,许昭昭站在这个男子身后,不由生惧,不敢上前。 男子轻挑长剑,尖端处的人头随着滚落,许昭昭无意间朝那方向一瞥,却是大吃一惊。 ——这是秦子轩的尸首! 割下的人头上,眼睛还是死不瞑目地睁大,死前似乎受尽折磨,肥肿的头颅骇人至极。 许昭昭捂着嘴想作呕,这样可怕的场景,她从未见过。 而站在她前面的黑衣男子倏然回头,目光穿透过她,看向那毁之一炬的宫殿,忽然低笑出声。 笑声低哑、凄凉,满是讽刺与绝望,似是对世间已无乐趣。 就连杀人……也不再有任何感觉。 许昭昭本该怕的,可她发现这个黑衣男子长得竟然和秦谨言像级了,还不待她壮着胆进一步确认,黑衣男子展开双臂,一跃跳了下去。 高台建于九百九十九台阶之上,台阶上以白玉雕砌,玉面刻着龙凤五谷等祥瑞之物象,是帝王用来上天祈雨用的,这样跳下去,根本就是尸骨无存。 “啊!”许昭昭猛地睁眼,身上全是汗,看着头上的床幔,还有些恍惚。 “醒了,醒了,挺过去了。”一边的大夫总算松了一口气。 “昭昭,你感觉如何?”许阁老忧心地看着孙女还烧得发红的脸蛋,更是自责不已。 爷爷一把年纪了,还在为自己担忧,许昭昭摇了摇头,说道:“爷爷,没事了。” 她看了看四周,却没看到梅儿的身影,问道:“梅儿呢?” 许阁老皱起眉,道:“她领罚去了,护主不利,按许家规则,应杖责二十大板。” 许家出过几代将军,昭昭的爹也是一代守将,因此许家规矩严明,向来公正无私。 “爷爷,这个不是梅儿的错,求爷爷不要罚梅儿。”许昭昭企图起身求情,她心知一切都是原书剧情导致的,却无法说出。 许阁老向来心疼孙女,又看在梅儿年纪尚小,是昭昭她娘当时买来的小丫头,已经暗自将刑罚改为罚三日饭食。 但面上不能与昭昭明说,只缓和了些神色。 许昭昭见爷爷的神情,才放心下来。没等她彻底松下,许阁老又说道:“外面还跪了个少年,昭昭是否有意想见?” “什么?”许昭昭微怔,而后又迅速说道:“请他进来吧。” 许阁老一个抬手示意,外面的丫鬟,对着已经湿着衣裳跪了半个时辰的少年说道:“小姐醒了,请公子进来。” 过了半晌,屋门推开,全身湿透的少年走了进来。 许阁老按压不发,等着看昭昭如何看待这个少年。 秦谨言一言不发地再次跪了下来,才说道:“许阁老,此次昭昭落水,危急所至,谨言紧随跳入水中,为救昭昭,不得已做了些毁人声誉之举,谨言愿意担此责任,请许阁老赎罪。” 许阁老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这个孩子救了昭昭是真,许家感激也是真。可于私心他不想让昭昭这么快就定了人家。但错也不在于少年,他却是倔强,硬是在外湿着衣裳跪了半个时辰。 许昭昭看到少年身上的衣袍还未干,又听说他跪了许久,更是心疼不已。 她连连拉着爷爷,撒娇道:“爷爷,让我和秦谨言谈谈吧。” 听到女孩软软的声音,秦谨言微微抬眸,正好看到女孩的那双桃花眼里全是担忧,而眸中全落满了他的身影。 外面的石板冷硬,且加上身上的衣袍还正湿着,膝上已全是一块块青紫,可少年不甚在意,甚至隐隐有些喜意。 是不是这样,她的眼中才会全是自己。 许阁老见孙女看上去极为袒护这个少年,也不忍对昭昭说重话,只好心软了些,放柔了声音:“昭昭,要是遇到了什么事,就叫爷爷。” “好。”昭昭乖巧地点了点头。 许阁老这才放心了出了屋子。 许昭昭见爷爷出去了,才摆手道:“你离这么远做什么呀?” 秦谨言眼露些许喜意,正想上前,却又想到自己身上还是半湿未干的衣物,散着寒气,只好退至一个许可的范围内。 看到少年身上半湿的衣袍,许昭昭回想起跳湖前的经过。若是她猜的不错,苏袅并不想至她于死地,而是想让她失贞。 况且今日原书男主刚好也在现场,更有利于造大谣言。这里婚嫁的年龄都比现代要早不少,对于未出嫁的女子而言,这些是致命的。 她也知在这里,要是女子被看到了身体,必是要嫁给对方,秦谨言虽然在她看来不过是个少年,但放在这里实则再过几年就快到了结婚的年纪,像秦子轩便是很早就纳了妾,而秦子轩不过是比他大上几个月罢。 可她和秦谨言并非那种关系,并且她也不想因此带给秦谨言负担。 “今日之事谢谢你救了我,那些不过是个意外,你不必放在心上的。”许昭昭特意一字一字地慢慢说出。 在许昭昭看来,她这般是为了秦谨言好,没有必要因为一次救人,而将自己的终身大事搭了上去。 少年的脸色却隐隐暗下,湿冷的衣袍贴在身上,显得可怜无比,他压低声音,说道:“是觉得我……太肮脏了吗?可是这也是我第一次吻了别人。” 少年的唇瓣薄而泛着淡粉,许昭昭无端想起那个吻,脸颊不自觉地染上一抹绯红,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那个也是她的初吻。 不过许昭昭看着少年自卑的样子,联想到适才梦中那个像疯子一样的男子,怎么都联想不到一块,不禁温柔地引导:“那你对我是什么感情呢?” 他可是她的任务目标,决不能把他带上歧途,等以后,他一定会娶妻生子,而她那时估计已经回到了现代,过上了她自己的生活。 什么感情? 他从记事起到现在,经受的都是轻视,不公,像是长在尘埃里,而许昭昭却与他不同,是明媚耀眼的太阳。 他想独占她的温暖,想让她的眼里只有自己…… 他动了私心,若有了婚约,那昭昭就是他的家人,不就是可以把她留在身边了吗? 可这些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压住眼底有些病态的想法,变为唇边腼腆的一笑,说出了许昭昭想听到的答案:“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我也是,所以我们之间是朋友关系。”许昭昭怕少年不懂,还特意比划了一下:“一个男子说要对一个女子负责,是两人都心生爱慕之情了,可是我们之间不是这样的。” 秦谨言听不懂女孩同他说的什么爱慕之情,在他心里,他轻薄了昭昭的,就该对昭昭负责。他心底想不明白,昭昭为什么不愿意和他待在一起。 “……所以这些男女之情还要等我们长大才能明白。”末了,许昭昭还添了一句,希望少年能听明白。 少年头微垂,他发现昭昭和他所想的并不同,他怕自己晦涩的心思被她知晓,吓到她,只点点头道:“明白了。” 算了,只要昭昭现在还在他身边便好。 见少年这么乖,这么可怜,与梦里那个疯狂的黑衣男子除了样貌相似外,根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不由心里感叹,原先她只觉得她的任务目标有多么不好接近,其实还是个青涩可爱的少年。 “昭昭,爷爷可以进来了吗?”许阁老轻敲屋门。 “可以啦。”许昭昭笑着捧起桌边的姜茶,热气慢慢晕湿她的眼睫,更像一个脆弱的瓷娃娃。 许阁老面色不大好地走了进来,见到少年还湿着衣裳,再次唤人给他呈上新的衣袍。 这次少年没有拒绝,乖乖地跟着去换下湿着的衣袍。 他湿着衣裳,都没法靠近小姑娘了。 许昭昭见爷爷神色不好,以为还是在想适才少年说要对她负责之事,说道:“爷爷放心,经过我的一番引导,秦谨言已经想明白了。” 可许阁老并没有因此而眉间松下,反倒是眉头蹙得更深了:“昭昭,爷爷不是因为此事而来的。爷爷想问你,若是爷爷让你退出藏云书塾,你可愿意?” 许昭昭微怔,不解道:“爷爷,为什么啊?” “昭昭,你可记得爷爷不愿再收徒是为何?” 昭昭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现在教你们的莫夫子,就是爷爷所收到的最后一个弟子。”许阁老重重地叹了口气。 适才趁着昭昭与那个少年相谈时,他也从梅儿口中完完整整知晓了昭昭最近发生的事,最让他震惊的,便是莫阳秋。 莫阳秋乃他之前所收的弟子,为人聪慧,爱使小聪明,却有许多歪心思。他本应着惜才爱才之心,打算将这个孩子好好教导,但却发现一切都是枉然。 他以为自己的严加责训之下,这个孩子就能悔悟过来,没想到反而是在他心底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 在莫阳秋心底,他自卑于不够大师兄那么优秀,又见师父总对他严加责训,心生不满。而在大师兄会试之前,在大师兄茶水里头放了泻药,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让当时正好路过的小厮瞧见了。 对于梦想入仕为官之人,会试是重中之重,而莫阳秋却因为私人嫉恨而对师兄下手,为师门所不容,他与许阁老大吵一架后,叛离师门,几年没了音讯。 许阁老毫不怀疑,以莫阳秋睚眦必报的本性,必会对昭昭使绊子,但他平日有许多要务处理,无法时时看着昭昭,万一有个闪失,他无法和九泉之下的儿子儿媳交代。 “爷爷,那如果我退出藏云书塾,又该在哪读书呢?”许昭昭听了爷爷所讲的故事,也觉得心惊,她能看出莫阳秋对她的不喜,却没想到原来是莫阳秋与爷爷有这么一段故事。 许阁老思索半晌,说道:“昭昭,爷爷亲自教你念书,如何?” 京城局势渐有风波,近来或许会忙一些,等过阵子,他便闲下来了。加之昭昭落湖一事,他已经没法放心让别的夫子来教了。 烛光摇曳,许昭昭脑海里浮现出适才少年可怜巴巴的模样,接着又变换出苏袅那时笑里藏刀的样子,过了许久,才应道:“好,爷爷。” 爷爷亲自来教是最好不过了,她在藏云书塾并不能学到什么她学到的。况且落湖之事着实给了她一个教训,现在苏袅背后的系统太强,在她霉运没有清除得差不多之前,还是接近苏袅为好。 只是可能得和秦谨言分开了,他对藏云书塾这么看重,应是不愿同她一样退出藏云书塾…… 烛光掩映下,许昭昭与许阁老的对话也传到了少年耳中。他早早便换好了衣裳,在门边把对话听了个大概。 尤其是听到女孩应道好的时候,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握成拳。 小骗子! 她又要抛下他了吗? 藏云书塾如今在他心里已没那么重要了,不光是秦子轩这些人仍在藏云书塾里惹事,藏云书塾原先代表的求学可贵的精神也在同贵族逐步让利中被削减,如今成了夫子不好好讲课,学子也不好好听课的现状,藏云书塾于他已没了助益。 许昭昭不在藏云书塾,他最后一丝对藏云书塾的期盼也随之而散。 只是他除了藏云书塾之外,已不知道哪里还有留他的去处。 “咚咚——” 屋门处传来敲门声,许阁老和许昭昭同时噤声。许阁老是因为不便在外人面前开口说这些往事,而许昭昭则是有些心虚,不知道如何和秦谨言开口。 少年换上了一身水蓝色纹缎面的锦袍,身后披散着长发,身型已初见男子宽肩窄腰之态。异色的眸更为他俊美的脸型,添上了些异域色彩。 许阁老听闻了之前少年维护昭昭之事,心中对少年改观不少。这个孩子心性不坏,只是还处在少年时,还有一些意气用事。 且他经昭昭一劝后,并未做出挟恩威胁之事,这一点又让许阁老好感度上升不少。 许阁老不禁心软了些,说道:“你救了昭昭,许家对你感激不尽,许家答应你一个条件,你有什么想要的,许家必将尽己所能,尽可能满足。” “谨言不要钱物,只想许阁老答应我一个请求。”少年抿紧唇边,拂起衣袍,又是跪在地上,腰背挺直得如同松柏。 “哎你这孩子。” 这一跪,让许阁老更心软了,他俯身扶起少年,说道:“有什么请求尽管说吧。” 少年坚持跪在地上,说道:“谨言只求许阁老能收我为徒。” “这.......” 许阁老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他的衣袖被女孩悄悄扯了一下,许昭昭不解地小声说道:“是堂考之事那几位大人不分青红皂白赶你出去吗?” 许昭昭思来想去,大概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 少年默默摇头,是他主动放弃的。在听到女孩落水那一刻,他心底比理智先做了决定。 【叮!恭喜宿主,任务三完成!再接再厉哦!】任务提示音不合时宜地忽然响起。 可女孩眼里没有完成任务的快乐,反倒是忧虑愈深,在她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秦谨言对藏云书塾的执念突然放下了。 许阁老看这个少年这么固执,又知道他是因为救了昭昭才错过了那场复考,心底更是感慨万千,平生第一次觉得世事对这个少年太过无情,打算为他破一次例:“可要成为我的徒弟并不是那么容易之事,等下我拟一份题,若你能做得出来,我就收你为徒。” “好。”少年的眼眸微亮,像是寻到了丝希望。 许阁老转身去取纸与笔墨,许昭昭也趁这个机会,轻轻拉着衣摆,问道:“你不是想留在藏云书塾吗?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少年转眸看向她,眸底似参杂了许多,又似什么都没有,最后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气:“昭昭是不是厌我,不愿见我了?” “怎么会?”女孩立刻反驳道。 “那为什么昭昭要离开藏云书塾?”少年的眼神似有实质,带了一些弱弱的控诉。 这样像大狗狗的眼睛,更是把许昭昭看得心虚不已,她小声说道:“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你都听到了啊。” 看着女孩愧疚的眼神,秦谨言还是不忍给她带来太大压力,低声说道:“放心,这次是我自愿退出的,藏云书塾已非当初我所期望的学堂了。” 一次次不公,早就将他求学的赤诚之心消磨殆尽,或许是尝过了甜头,就很难回到从前了,许昭昭不在,他只会觉得在藏云书塾里分外难熬。 也碰巧听见许阁老的这番话,离乡试的时间不远了,两相权衡之下,他想试一次。 “好。”既然秦谨言已经做了决定,那她尊重他。 “要是爷爷愿意收你为徒,我们以后又能一起上学了。”女孩眼眸带了些自己难以察觉到的笑意,少年愿意放下执念是最好不过了。 第30章 蛋羹 任务四发布 秦谨言离开藏云书塾的消息如同落石入水, 初入时溅起不少水花,时间久了,便没人提起了。 但却还有不少人记得, 在秦谨言离开藏云书塾那日,他写了一篇檄文, 附于他原所坐的木桌之上, 洋洋洒洒一大篇, 虽只字不提莫阳秋、秦子轩等人,但凡看过之人都意会神传。 吕大人见之动了大怒,将莫阳秋赶出藏云书塾, 而秦子轩所为更是直接秉明其父秦朗。 秦朗素来好面子,秦子轩的事一般都由秦子墨压着不告,二房也时常吹着枕边风,而这次吕大人特意登门拜访,直接戳破了那层窗户纸,无论二房如何哀求,秦朗铁了心要惩罚这小子,家法打了三十大板,禁闭三日。 而受人指使的刘元勇更是失了好友的信任, 被流言蜚语所扰,待不过几日, 便自动要求退学。 一场闹剧终究以这样的方式落幕,许多人都对秦谨言大为佩服。论世上有谁能仅以一篇檄文, 便能惊动吕大人, 并且他本人亲自出马,将那些仗势欺人之人给了个教训。 而这件事的中心人物却坐在绿荫环绕的院子里,少年正眼睑微敛, 修长的手指携着一只狼豪,笔尖沾些许墨汁,落笔于纸上。 正值长身体的年纪,尤其是秦谨言如今拜许阁老为师,为方便上下学,中午休憩和饭食都在许府和昭昭一起吃,营养跟上去后,身子也非从前那般瘦弱了,就连身高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涨。 许昭昭的双膝搭在石凳上,身子前倾,手肘支撑着石桌,好奇地歪头问道:“秦谨言,那篇缴文上到底写了什么啊?还有爷爷给你出的题,你究竟写了什么啊?竟然让爷爷都夸了你。” 事情都已过去小半年了,听说秦子轩被教训了一顿之后,还是伤势未愈,整天只能趴在床上,哪里都去不了。 少年并未抬眼,只用着手中狼毫的末端轻点小姑娘的手背,说道:“阁老布置的任务可做完了?” 淡淡一言,对许昭昭却如同霜打一般,她老老实实坐了回去,闷闷不乐。 少了秦子轩等人骚扰,少年学习愈加勤奋,与她懒懒散散相比,着实要好得多。 连着爷爷现今都常常赞赏秦谨言,要他多管管昭昭。 而秦谨言还真是天生来克她的,每句话都直打她的痛点。 可她对那些讲着宗法、礼制的书实在没有兴趣,时常抄着抄着就生了困意,没等抄完,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许阁老虽是她的爷爷,但对待她和秦谨言是一视同仁,从不偏心,她撒娇也不管用。 想到她还剩一次楚辞没有抄完,许昭昭顿时愁眉苦脸,适才听到点八卦的新鲜感也没有了,跟着拿起笔,开始抄写。 见女孩规规矩矩地坐在石凳上,秦谨言隐着点笑意,微微抬头道:“要是你这次按时写完了,明日我就带你去孔大夫的医馆。” 许昭昭这才打起了些精神,许阁老或许是早年曾受了寒凉,人到老年时常常头疼,手脚也常有风湿,此乃老年人常有的毛病。 更何况许阁老同她在现代的爷爷长得一样,待她极好,她可不愿看着爷爷每逢雨夜都疼痛难耐,决定去孔大夫的医馆系统地学些医学。 孔大夫当然乐意至极,小姑娘虽然还是新手,但却总能冒出些新奇的点子,在对一些慢性疾病方面很有见解,他自是愿意小姑娘时常来他的医馆帮帮忙。只是近来许阁老看得严,唯有秦谨言亲自带着,许阁老才能放心。 春光正好,几只彩蝶飞至花蕊,轻轻扇动翅膀,而花下两人也正端坐着翻看书页,倒也是惬意自在。 许昭昭抄着抄着忍不住总会分神看看少年,如今秦谨言待在许府,脸颊也有肉了些,气色红润许多,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配上高挺的鼻梁,愈发能看出少年的清俊,血条也逐渐上升到了40。 最重要的是,任务三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了,系统还没有给她发布新的任务,现在原身留存的霉运不过是让她平时走路绊一下,睡觉落枕,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她也总算能休息一下了。 少年不知小姑娘心中所想,只是注意到她时不时偷偷看他,顿时耳后微微泛红,却又不想让小姑娘发现,悄无声息地挪了挪位子。 许昭昭看到少年默默离她远了些,以为他是嫌自己打扰到他了,便闷闷地收回了视线,继续抄着手中的书册,爷爷昨日说了,必须在午时三刻将抄好的宣纸呈上。 待了半晌,没了那道炙热的视线之后,秦谨言反倒心里泛起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等了一会,悄悄抬眸。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小姑娘又伏在桌上睡着了。 正值午后,阳光愈灿,却有树荫在上,不显炎热。少年默默将手中以抄好的两份放在一侧,不难看出前面的字迹与后面的截然不同,前者显然笔锋稳沉,而后者似是在模仿着哪个初学写字的稚童,字迹歪歪扭扭。他的目光停在抄好的字上少许,转而投向女孩的脸上。 许是秋意生懒,小手里的毛笔正握着,可脸蛋先一步贴的宣纸面上,下笔处墨汁未干,正好沾上脸侧少许,足显娇憨。 手指更是软软地虚握着笔,而笔尖处的墨汁因着按压散开一大块,一张写了一半的纸又是废了。 秦谨言不由闷笑几声,悄然伸手,以指腹为圈,抹去女孩脸颊上沾染的墨汁,指尖不经意间划过淡红的唇边。无端地,竟让他想起落水那日,他...... “小姐......”梅儿的声音兀地响起,打断了他的遐思。 少年的目光如刃一般直直刺来,那异色的眸光更是诡谲,梅儿顿时心中一惊,她似乎在少年的眸里看到了些许还未来得及收住的、想要独占的欲念。未等她再细看,浓浓的威胁之意夹裹而来。 尽管两人都没说一句话,但梅儿已经感到身上毛骨悚然,嘴巴闭上,连连点头,将手中的蛋羹放于桌上,急忙退下。 梅儿:对不起了,小姐....... 不知睡了多久,许昭昭才悠悠转醒,一见时辰,发现离爷爷回来的时间不远了,手忙脚乱地执起狼毫,想要赶紧继续抄着。 她发现自从上回苏袅害她落水之后,身子似乎变差了许多,或许是因为前面她企图反抗原书剧情导致的,时常总会犯懒,困乏。 这还真应验了原先的猜想,她只是一个小配角,无法抵抗原书剧情,若是反抗,必将受到原书带来的惩罚。 她低头看了一眼她前半个时辰抄了一大半的宣纸被墨糊掉了许多,小脸一下垮了下来,连对着手肘边放好的蛋羹也没了胃口。 而她才刚备好的新的宣纸,打算来一波生死时速时,少年的一只手就稳住了她的笔杆,接着,低沉着声音说道:“先吃蛋羹。” 许昭昭余光一瞟,见秦谨言已经抄好了,有些郁闷地说道:“我还没写完呢。” “先吃蛋羹。”少年的手依然不动,又重复了一遍。 少年一语真倒勾起她的馋瘾,咽了咽口水,小声道:“我就吃一口。” “嗯。”只轻轻一声,却能听出少年隐隐的笑意。 小姑娘放下手中的笔,拿起一边的调羹,为示自己真的没有偷懒,特地小小地挖了一口,送入口中。 蛋羹润滑,微甜不腻,上面浮着一层薄薄的酱油,一口吃下去感觉舌尖都漾着鸡蛋的甜香,让人忍不住想再吃一口。小姑娘登时眼睛一亮,下意识还想挖一勺。 忽地想起自己刚才说只吃一口,脸蛋微红,弱弱地再看了少年一眼,说道:“最后一口,就最后一口。” “嗯。”秦谨言唇角微弯,忍了忍,没笑出来。 许昭昭瞧他这样欲笑不笑的,脸更红了,但还是厚着脸皮,又挖了一勺。 还没送进口中,外头便传来了许阁老的声音:“谨言,昭昭。” 许是自己没有抄完所以心虚所致,许昭昭像是小时候偷偷看电视,但遇到爷爷回来的时候一样,下意识就把蛋羹放在桌边,挺直腰板,摆成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 小姑娘在短短时间内就做了这么多动作,看上去非常熟练,引得秦谨言眼尾稍弯,看来昭昭没少干这种事啊。 “还笑。”许昭昭隐隐瞪了秦谨言一眼,她没想到爷爷提前回来了。 “谨言,昭昭,昨日布置的,可做完了?”许阁老在高位上久了,自然不怒自威。 许昭昭心底更心虚了,正想找个理由解释一番时,秦谨言先上前一步,说道:“师父,已经写完了。” 有了秦谨言这么一衬托,许昭昭更说不出口了。她捏着衣边,踌躇了一下,上前走了一步,低下头,态度诚恳:“爷爷......” “师父,这是我和昭昭的。”少年转过身,把桌上的两份交到许阁老手里。 嗯?我的也有?许昭昭不敢置信,凑上去看了看秦谨言手中的两份,后一份若是她不仔细辨认,还真以为是自己所写的。 许阁老扫了一眼,并没有生出疑心,如今他有更重要的事告诉这两个孩子。 “谨言,昭昭,随我过来。”许阁老背过手,严肃着脸,走向书房。 许昭昭心里一上一下的,几步作一步跟上少年的步伐,小声说道:“爷爷不会发现了吧。” 秦谨言垂眸瞧着小姑娘小小的发旋,说道:“放心,不会的。” 有了少年的承诺,许昭昭终于放下心来,正想说什么,许阁老微有严肃的声音响起:“谨言,昭昭,秋猎的时候快到了,你们可知?” 秋猎乃是现在武帝所创,后来每朝帝王都沿用下来,每逢初秋时节,便会世家公子小姐,皇子公主都会同皇帝一起到皇室猎场,进行狩猎。 之前秦谨言和昭昭的岁数不足,加之秦谨言虽为秦家庶子,但不受人重视,根本没有机会去秋猎,但今时不同往日,秦谨言已是许阁老的弟子,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不仅如此,秋猎的意义不仅仅是猎取野兽,更重要的是为日后入仕作铺垫。现今入仕不只是看学子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在朝中有一定人脉,而对于将要科考的学子而言,秋猎就是最好结识朝中各位大人的机会。 “谨言,昭昭,这次的秋猎,你们定是要去的。”许阁老眉间蹙起,面有忧态。他不放心的是秦谨言这孩子的一双异色的眸,若是被现今的圣上所知,不知会引起怎样的风波。 秦谨言自知自己的眸色令许阁老为难,他垂眸道:“师父,我手中有异眸色的药水,可以将我的眸色变成与正常人无异。” 许阁老顿时神色一振:“有这药水,可就好办了。” “但.....此药水只能维持两个时辰。”秦谨言踌躇半晌,道出实情,这也是为什么他之前没法用的原因。 【叮!】许昭昭脑海里的任务声突然响起。 【任务四发布:让秦谨言真实的眸色不被其他人发现!】 许昭昭听之,霎时愁眉苦脸。她是在愁另外一件事,秋猎,所有世家公子和小姐都会到,苏家必定也在其中,在原书剧情中,三皇子李铮在秋猎上大放异彩,猎得独狼,深得皇上欢心,也是在这个时候,三皇子在这次秋猎上,开始真正对她这个白月光许昭昭动了心。 也就是说,这次秋猎,她又将直面原书男女主! 第31章 熟悉 朕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秦谨言注意到小姑娘从书房里出来之后便是皱眉不展, 似被什么东西所困扰,不禁放慢步子,问道:“怎么了, 是不想去秋猎吗?” 许昭昭下意识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其实除却任务让她必须去之外, 她本身也是想去秋猎的, 从前她在历史书里曾见过对秋猎的描述, 那般气势恢宏,她可想亲自见一次。 但头疼的是,上次她便发现苏袅有擅自添加主线的本领, 秋猎与她碰见,更是给了她下手的机会。 可这些事情在其他人看来不过是怪力乱神的奇谈,又有谁会信活生生的自己其实只是一本书里随意塑造的一个角色呢。 两人正好行走于池塘边,见水中浮萍随水波而轻摆,许昭昭停下脚步,低头说道:“上回我落水之事,你可还记得?” “嗯。”少年今日似乎格外有着耐心,等着许昭昭说着落水之事。 许昭昭落水之后,许阁老曾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 派人细查此事,可派出去的人最后只告诉他, 小姐确实是独自去帮苏家小姐拾起巾帕时,不慎落入水中。 许阁老不相信这个结果, 还特意问了昭昭事情的缘由, 可昭昭的说法和那些派去查看的人的说法并无不同,都说是因为自己的不小心才掉入水中。 其实并非是许昭昭不想说,而是没法说。先不说这件事的真相有多么荒诞, 单是苏袅是原书女主这点,就让许昭昭不敢轻易动她。 可是秋猎之时,人马众多,爷爷必不能时时刻刻注意着她,而唯一可以尝试的办法,就是试图告诉秦谨言,苏袅身上有些问题,若是她有反常,必然与苏袅脱不开关系。 “那日苏袅约我到湖畔,说是知道舞弊内情,结果说至一半时,她的丝帕掉至湖畔边,她说畏水,我便去捡了,但突起一阵怪风,将树枝吹断,打到我身上,我便掉入湖中。” 许昭昭斟酌着字句,将当日情形娓娓道来。 “突起一阵怪风?” 秦谨言抓住了这个字眼,蹙眉反问道。在之前昭昭还从没提起过这个。 小姑娘见少年隐隐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有些激动地手指揪着衣裙,道:“这或许是天命吧,让我与苏袅的命格相冲,总而言之,秋猎时,你千万不要扔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那日的窒息与绝望之感,她至今回想起来还会全身发颤,可是她却什么办法都没有。现在也只能胡诌一个命格的理由,想让少年知道她与苏袅两人必不能单独相处。 少年心思细腻,又怎能对小姑娘害怕得身子都在微微发抖而视而不见,他微微抬手,想安抚似地摸摸她的头,目光凝了半瞬,手却没有落下,又收了回去,只化作一声清咳,道:“好。” 他又怎么会扔下她而不顾,反倒是他时常患得患失,害怕小姑娘扔下了他。 不过......秦谨言想起那日苏袅脸上闪过的失望与心虚,心底不自觉一紧,这件事绝不是昭昭说的什么命格相冲这么简单,昭昭不肯说,定是苏袅背后所潜藏的势力让她不能去说。 究竟有什么会让昭昭连对许阁老都不敢说出口,而这个苏袅,他必是要找个时机一探究竟。 ** 初秋,微感凉意。 于高山岿然,长草挂松之下,宫中的仪卫手执黄面仪仗,于成帝两侧,御前开路的御林军身着缁衣棉甲,手握令旗,而他们前方还有两位身披重甲的大将手按在腰侧的佩剑,保护成帝的安全。 而在成帝之后,则是一干女眷,由骑马侍卫紧随禁卫军护在前后。而各位世家则按位次而分,最先行的是秦、云两大家族,后而行的便是各大小的世家,一路气势恢宏。 秦谨言身穿骑装,发辫高束,以一玉冠束起,骑于高马之上,手握缰绳,远目眺望。前方丛林密布,鸟兽飞跳,确实是狩猎的好地方。 他的身侧马车里,小姑娘掀起车帘,好奇地眺望远方,果真如她之前想象一般,随行近百千人,尽显帝王之尊。 许昭昭见前路遥远,不见尽头,不由问道:“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还有一个时辰便能到了。”伴着马蹄声,秦谨言轻拉缰绳,以使自己与许昭昭并驱。 见时候还早,许昭昭放下车帘,在马车里小睡一会儿。等醒来时,已快到了皇家猎场。 一下马车,因着离得甚远,只能依稀看见成帝一身明黄的龙袍被文武百官簇拥其中,身后女眷也纷纷下了马车,最先在前面的便是三皇子的亲母,当朝受尽恩宠的郑贵妃先是在成帝前一个福身,而后被成帝搂入怀中,其后是其余的三位妃嫔,此次皇后身体抱恙,并未前来。 见群臣站位,也颇为得趣。许阁老,吕大人等一干老臣站在皇帝的左手侧,而一派新起之秀,包括秦、云两家站在成帝的右手边。两边似乎界线分明,互不相扰。 而吕大人却见到一丝违和之相,在秦家的最末端,似乎见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此人不就是被赶出藏云书塾的莫阳秋,没想到短短时间,竟转投秦家门下。 吕大人猛地皱眉,看来一切都如当时秦谨言的檄文上的暗喻之言,朝中早不似从前一般,如今看似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暗藏风波。秦、云、旧派三者持着微妙之态,明面上一派和谐,内地里却是互相牵制,这不仅是因为三边为自己利益所至,这个局面也是成帝想要看见的。 而藏云书塾作为一个为苍云王朝输送良才之地,更是要摸透圣上的意思,在三者中维系一个平衡。秦子轩一事,对他卑劣的行为大怒是一回事,但同时也是为打压秦家在藏云书塾之势,以保藏云书塾中立之身。之前秦家在藏云书塾实在太过嚣张,若藏云书塾一再纵容,迟早会让圣上起了疑心。 秦朗也深谙此道,因此知晓秦子轩所为之后,并不似从前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以仗责三十,并令其禁闭思过,这不单是只是表面上简简单单的惩罚,而是做给圣上看。 秦家这几年风头过盛,隐隐有超过云家之嫌。说不定秦朗还得谢谢自己的这个五儿子,秦谨言给了他一番提醒,秦朗刚好能以小施惩戒,来减圣上的疑心。 成帝搂着贵妃,上了些年纪的他眼尾已有了不少细纹,可眼神仍是炯炯有神,不难看出年轻时应也是一个俊朗神武之人。他俯视一干跪拜的众臣,心底甚是满意,命道:“众爱卿请起。” 得到圣上的命令,众人才敢起身。许昭昭虽然离皇上有些远,但仍需跪拜,听见大太监传达皇帝的意思,她才敢起身。 百千人跪拜之景,真是令人震撼。即便她不想跪,可那个气势已逼着她不得不跪下。 “朕听说阁老最近收了一个徒弟,可有此事?”成帝像是随口一提,眼中暗暗扫过前面两边的秦大人秦朗与许阁老。 少年也稍驰骏马,越过前边众人,来到皇上面前。 秦朗已在朝中许久,岂会听不出成帝话里的意思,他走前一步,拱手道:“阁老所收之徒正为在下的五儿,五儿自小长在秦家偏院,后其母身染恶疾,又诚心理佛,臣恐其母之疾染府中其余女眷,而放至京城西处的尼姑庵,五儿之事臣也听闻甚少,近来才听闻他拜于许阁老门下。” “哦?”成帝略掀眼皮,瞧了一眼许阁老身旁的少年,看起来确实在秦家过得并不太好。 许阁老也稍一拱手,说道:“启禀陛下,这个孩子是因秦家秦子轩污其舞弊,而被迫退出藏云书塾,因其与老臣的孙女相交甚好,又才学过人,可在秦府又没了他之才学,老臣才动了爱才的私心,收之为徒。” 此事成帝也有所听闻,见此之态,许阁老提之秦子轩时,目中显有鄙夷之意,又有听闻秦子轩乃秦朗爱子,两方确实不与相同。 如此这般,成帝轻轻一笑,说道:“两位爱卿莫要相对,朕倒是有些好奇,这位阁老之徒究竟是有何过人的才学,竟让多年不收徒的许阁老动了私心。” “谨言,上前来。”许阁老微微侧目,小声提醒。 少年应声上前几步,单膝抱拳下跪,不卑不亢地说道:“陛下。” 少年身姿卓越,先前在许阁老身后,成帝还瞧得不太真切,如今上前几步,倒是能看出少年俊逸,他头微微垂下,发冠束起的墨发有些许落在额前,遮掩了些眉目,只能瞧见颇有分明的下颚和脖颈,腰背挺直,长腿微曲,手掌撑于膝上,气质非凡。 成帝心情颇好,加之许阁老适才口中的夸奖,心生好奇,命道:“你抬起头,让朕瞧瞧。” 少年应声缓缓抬眸,长眉之下是一双凤目,深嵌在眼窝之中,眸色乌黑。他的鼻梁高挺,唇而微薄,单从面相来看,京城少有郎君能与之相比。 郑贵妃都不禁以手绢捂唇,惊叹道:“好俊俏一郎君,甚至能与妾之三儿相比了。” 而成帝起先也为少年五官俊秀所憾,但随即又稍稍蹙眉,这番长相似乎有些眼熟,仿佛在什么时候见到过。 思来想去,却也没什么印象,但这种熟悉的感觉像是在心中稍纵即逝,他想去抓,却又抓不住。沉默些许,成帝缓缓开口:“朕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第32章 香囊 是昨晚没睡好吗…… 瞬间, 许阁老、吕大人等人心里都捏了一把汗,却又不敢暴露一丝,只好屏气凝神看少年作何回答。 秦谨言微微敛下眸, 借由额前的发稍稍掩下,沉声道:“草民曾见过陛下, 幼时陛下亲临秦府, 草民当时还是一个稚童, 或许陛下曾记得草民当时的模样,才会觉得眼熟。” 成帝稍作回忆,确有这么一件事, 按年龄来算,当时的秦谨言应是七八岁孩童,五官可能确与现在相似,才会有些熟悉之感。可隐隐之中,他又觉得不对劲,但实在是想不出来了,便轻笑道:“起吧,可能真是朕记得你孩童时的模样吧。” 见成帝没再怀疑,几位大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成帝倒没将注意力继续放在秦谨言身上, 他搂着爱妃转过身,一览山峦起伏, 鸟飞松立,心情颇好, 唤旁边候着的大太监, 让这些女眷都安顿下来。 大大小小几十处帐篷很快被建好,其中成帝的帐篷规模最大,四周环绕着象征皇权的黄底黑纹旗, 而贵妃和几位妃嫔的帐篷挨着成帝,周围是一些服侍的丫鬟和嬷嬷。 许昭昭和秦谨言已到了要男女分席的年纪,自然不能安排在一处帐篷内,但二人的帐篷也挨得近,倒是方便了许昭昭。 “怎么样,没有暴露吧?”小姑娘坐在圆木凳上,担忧地看着少年正在重新为眼眸着色。 “无事。”少年声音沉稳,将桌前的药水收好。 许昭昭听秦谨言这么说了,也就安心了。身子往后仰,小腿一摆一摆的,好奇道:“今日见了皇上,是不是真如书中所说的英明神武?” 她之前都生活在现代,对帝王的概念只能看到书中的画像,画像中的帝王为了显示其神武,都会特意画形似龙,反倒失了真实的模样。 秦谨言曲起手指,轻轻敲在小姑娘额上,轻声提醒:“私下不得妄议圣上。” “哦。”许昭昭捂着刚刚被敲的地方,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她总是容易忘记她现在身处古代,许多事情要比在现代要多谨慎一些。 见到小姑娘稍显失落之态,秦谨言暗暗发笑,俯身在她耳边含笑说道:“明日黎明前,守兵便会将鸟兽驱至猎场内,到时候圣上会首先射出第一箭,昭昭那时便能见着了。” 少年身上淡淡的药香喷洒在耳骨,许昭昭莫名觉得浑身不自然,脸颊微微泛红地避开些说道:“那你、你身上可得备多些药水,明日在外头的时间长,可要千万小心。” 许昭昭对于皇上的模样不过是一时生起的好奇,更重要的还是不让秦谨言真实的眸色被发现。 现在对外暂且说是小孩子长大了,眸色自然就恢复了正常。异色之眸,本在许多人眼里已是带了些玄乎的色彩,也鲜少有人相信有药水可变眸色之事,众人还是更倾向于眸色自然恢复了乌色的说法。 而且爷爷私下告诉她,秦谨言的眸色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尤其是皇上。明日的狩猎之时,得要特地注意这点。 “好。”少年见小姑娘还不大适应他靠近,隐去眸中的点点占有之态,凤眸带笑,几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许昭昭见少年听进去了,便也安心下来,那点心里泛起的戒备之意也少去许多。转头看向帐篷外天色渐暗,打了个哈欠,说道:“天色不晚了,那我先回自己的帐篷里了。” 少年眼眸黯了一瞬,似有些落寞,而后说道:“我送你吧。” 顿时许昭昭哑然失笑,他们俩的帐篷不过隔了十几米,几乎掀开帐帘便能瞧见,这么短的路程,送来送去也太奇怪了吧。 少年却十分自然地说道:“昭昭不是说秋猎时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吗?我看见你入了帐篷才能心安。” 这话确实是她说的,许昭昭也没了借口再拒绝,索性也不扭捏了,说道:“好,那我们走吧。” 帐篷外繁星闪烁,偶有鸟鸣兽吼,一股纯天然的野外气息扑面而来。细细嗅来,还能闻到青草芳香。 小姑娘与少年并排而行,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步子,但只可惜仍旧还是几步路便走到了许昭昭的帐前。 快到帐前之时,许昭昭一个旋身,娇俏一笑,道:“送到了哦。” 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双眼似是月牙,眼尾微微下弯。额前细发被风儿略微吹散些,想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将发丝绕于指间。后头盘起的发髻上坠着一支步摇,随着女孩的晃动而轻摇。 少年放于腿侧的手指悄然握紧又放开,克制地抿了抿唇,终是忍不住伸出手。 他默默地上前一步,凤眸微垂,黑睫落下一小片阴影。长眉之下,乌色的双眸愈显眼窝深邃,眼底似有微光,介乎于少年人的青涩试探与成年男子的认真沉思,手指想要将女孩耳边的碎发挽起。 两人之间慢慢挨近,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可小姑娘好像并未瞧见少年的动作,一溜烟迅速转头钻入帐里,而后双手拉着两边的帐帘,微微探出一个头,笑着道:“你也要早些睡啊。” 说罢,匆匆拉下了帐帘,留下少年一人在帐门外。 少年的手还停在半空,只刚好触及到小姑娘的一缕发丝,可稍纵即逝,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小姑娘便躲了进去。 秦谨言默默收回修长的手指,眼睑微垂,在帐前驻足片刻后,才转身离开。 等少年的脚步声渐远之后,小姑娘才倚着帐帘慢慢滑下,脸上早已是一片绯红。 她无声地捂着脸,试着让脸上的温度冷却下来,心底不停地谴责自己:许昭昭啊许昭昭,秦谨言还只是个少年啊,更何况他还是自己的任务目标,自己究竟在脸红个什么劲啊,险些就被发现了。 秦谨言无从知晓小姑娘的心思,但看得出他越是长大一些,小姑娘愈有些躲着他,似乎是在避嫌。 思及此,他的眼神黯下,齿尖咬了咬薄唇,他还是逼得太紧了些。 未等他走回自己的帐篷,从西侧走过来一个身着淡紫衣袍之人拦下了他,朝他拱手道:“五公子,秦大人要见你。” 此人衣袖边上的白边标识正是秦府门客的象征,而上面的白色意味着此人是秦朗身边的一等客卿。 秦大人? 这个于他而言,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不期然间,他尝到了一点血腥味,手指轻抹唇边,才发现原来是自己不小心咬破了唇。 少年低眉看了一眼指尖上刺目的鲜红,沉默片刻,说道:“那带我去找秦大人吧。” 秦家的帐篷位于西侧不远处,昏暗的烛火立于秦府帐篷的的四角,以繁饰鱼雕底盘所盛放,帐帘一掀,带起微风,使得烛火摇曳片刻。 “来了。”一声沉沉的声音从帐篷的中心位置传来,与暗沉昏黄的颜色相融,让人心底微微发麻。 这便是常年在高位上的人释放的威压,还未见其面目,便先被气势所压制。 门客将秦谨言带到帐内便悄然退下,放下帐帘,留下“父子”二人好好谈话。 少年站在帐门处,没再向前,只拱手道:“秦大人。” “离这么远做甚,上前来。”声音似是从遥远传来一般,不含一丝感情,丝毫不像在与自己亲生的儿子对话,反倒是像与不相干的属下下着冷冰冰的命令。 少年像是早已习惯这般,未感意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 秦朗已是年至中年,鬓角已有不少白丝,广目粗眉,依稀可见年轻时,与草原蛮族有些相像的粗犷的样貌,只不过现在留了长胡须,衬得儒雅一些罢了。 他的食指轻敲桌台,发出清脆的响声,似是在掂量什么事,又似在无声地拷问着什么,空气间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尔后半晌,秦朗抬眸,瞧着面前这个已快与他同高的少年,突然开口:“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让你去许阁老那里做他的徒弟。” 少年定定地道:“不知。” “呵—”秦朗轻笑一声,淡淡嘲道:“我这个聪明的五儿子还会不知?是不愿知吧。” 少年的手指紧张地捏紧,但面上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秦大人,我确实不知。” “抬起头给我看看。” 忽然间,秦朗改了个话头。 少年顿了顿,还是缓缓抬起了头。烛光下,乌眸长眉,丝毫看不出曾经这是一双琥铂色的眸子。 秦朗眼底掠过一丝满意,手指轻搭在台上,缓缓道:“果然没了异色的眸子,你还是顺眼了许多,不像个杂种了。” 世间哪有父亲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说这般刺耳难听的话,可秦谨言似乎已经麻木了,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个从小就没有对他展露过一丝笑颜的父亲。 从小,他见过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能见到父亲的都不是因为父亲来到他和母亲的偏院,而是在姨娘的生日宴上,他悄悄躲在门缝边,偷偷看着父亲是何模样。 他印象之中,父亲第一次对他说话还是在一个可笑的冬日。那日父亲与母亲大吵了一架,当时他岁数还小,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记得最后母亲苦苦央求父亲放了她,那时的秦朗比现在要稍年轻些许,他睨着跪在地上的母亲和自己。 看他的那种眼神,似乎在看一个什么恶心的污秽一般。那时的他不懂,也跟着跪在地上,求爹爹放过娘,以为这样,爹爹和娘就不会吵架了。他极近卑微地扯着父亲的裤腿,膝盖被磨得出了血都没有察觉。 一个小孩,跪在寒冷的雪地上哀求道:“爹,你和娘不要吵了,好不好?” 可是他心底极为渴望看他一眼的爹只冷冷地踢了自己一脚,黑底白纹的靴子踏在自己手背上,说道:“笑话,你是我儿子吗?你就是个杂种。” 雪水渗入磨破的伤口中,在洁白无瑕的雪地里留在一道道血迹,冻得他身子发抖。他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被自己的父亲踹倒在地。后来的事,他已不记得了。 他起了高热,等醒来时,母亲已被变相囚于尼姑庵,秦朗还限制他一个月只能见母亲一次,并且同他母亲说,何时她回心转意,何时就让他们母子相聚。 可是这么一分别,已过了不知多少年头,他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娘回心转意。每次问及娘时,她总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看着他这双琥铂色的眼眸。 不过后来,娘因早年身子受寒,而卧病在床,与他说话的时间越来越少。他省吃俭用,也只能勉强买得起给娘服用的药。 从小到大,他从未感受过一丝父爱,父亲唯一告诉他的就是,他只是个杂种。 秦朗扫过一眼少年的神情,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极力掩饰,但还是泄露一二的恨意,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听闻你娘的病又加重了些,需要的银两也多了,不知道你可担负得起?” 听到秦朗口中说到娘,秦谨言再难压抑心中的恨意,沉下声飞快道:“不需要你管。” “哦?不需要我管?听说你最近为了筹够银两,还去码头边帮人搬运货物,为了不让许家那丫头知道,还专在丑时三刻出门,你说对吧?”秦朗似乎胜券在握,低缓地说道。 少年眼中滑过一惊,抿紧薄唇,不语。 秦朗见少年如此倔强,也不再兜圈子了,说道:“秦谨言,我容许你去许家,你该也是知道缘由的。若你能在这一年内,摸清楚许家究竟在与哪些世家有了来往,有了怎样的来往。我便将你娘接出来,并且为她寻觅良医。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秦朗捋了捋胡须,见少年身子都在轻轻颤抖,更是觉得已有九成把握了。眉心一展,不愿再见到这张脸,摆手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取舍,你下去好好想想吧。” 秋日的夜间难得无风,等秦谨言走出秦家的帐篷时,鸟鸣声已经渐弱了,只从草地里传来一阵阵虫鸣,扰得人心烦意乱。 少年抬头仰望着繁星,忽觉手心一阵阵痛感,低头展开手指,才发觉掌心早已是血肉模糊。 ** 晨光微显,露水过叶,将至黎明。 许昭昭这一夜睡得意外的安稳,伸了个懒腰,稍作洗漱后,抬手掀开了帐帘。 万兽也迎来初醒,虎啸猿啼,时有白兔窜过,鸟雀群飞。 许昭昭在大都市生活多了,已许久没有见过如此贴近自然的景象,心中有些放松,同时也有些对未知的忐忑。 秋猎,顾名思义,便是要猎取野兽。那些她只能在动物园看到的猛禽也会出现在秋猎中,人与兽放在一处相搏,她心中还是害怕的。 更让她不安的是,原先是剧情线内没有遇见三皇子李铮的桥段,因此前边她可以自主地回避李铮,减少与原书男主李铮的接触,且不会受到系统的惩罚。 但秋猎可以说是一个原书的主线剧情,原书的剧情里,李铮虽然猎得独狼,但在搏斗过程中却受了重伤,是当时也正在林间迷路的许昭昭遇见之后,生了好心,为其包扎,自此才立稳了在李铮心中白月光的位子。 原书里用了不少笔墨描写这一桥段,将原书男主情窦初开的心境描写得绘声绘色。 这段情节,是关于许昭昭的,也是她逃不开的…… 许昭昭有些心思沉重地走在路上,因着心不在焉,前边的人停下也没发现,一下子撞了上去,鼻尖一酸,险些泪珠子掉出来。 “看路。”上方传来少年微哑的声音,他的手微微扶着她的肩膀,眼中有些无奈。 许昭昭下意识抬起头,发现少年眼下有些青黑,又听出他的嗓音如此沙哑,担心地问道:“是昨晚没睡好吗?” 少年轻怔,而后淡笑道:“或许是认床吧,有些睡不着。” “啊,我这儿刚好有助眠的香囊,你拿去试试。” 许昭昭拿出袖中所带的香包,其上绣着淡色茉莉花。从前她照顾爷爷的时候,总会为爷爷备上点香包,在淡香之下,人易入眠,睡得也踏实。 月白色的香囊放在小姑娘小小的手心中,显得一双小手嫩白,指尖粉粉的,似初开的花瓣,美好又纯净。 面对这样一双手,秦谨言竟觉得心底似被拉扯一般难受,叫他喘不过气来。 许昭昭拿着香包等了一会,也没见秦谨言来拿,疑惑道:“是不要了吗?不要的话我就拿回去了。” 说着,许昭昭准备把香囊收回袖中。 “要的。”少年急急地开口,生怕她真收回去一般,手伸向了香囊。 就在这时,许昭昭却发现了不对劲。少年的掌心处似有血迹,她立刻抓着少年的手,在他还来不及收回去时,将他的掌心展开,上面竟是一片惨不忍睹。 一道道血痂有长有短地印在上面,都模糊了掌心本该有的纹路。少年的手本该是修长的、分明的,却被这些破坏了美感。 似有所感一般,许昭昭抬头看向少年的头顶,不出所料,就这么一夜,血条从40降到了32。 许昭昭顿时觉得一阵气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让她好不容易养得好好的少年又掉了血条,还一夜之间降了8格。 她摊开少年的掌心,眼中有些心疼地小心触碰了一下上面的伤口,柔声问道:“伤是怎么弄的?” 第33章 遇险 昭昭不见了 少年手指微弯, 试着想从小姑娘手中抽出来,可小姑娘的双手牢牢握向他的手腕,不允他蒙混过关。 “我昨日睡不着, 逼自己睡时不小心划伤的。”少年轻轻眨眼,一双凤眸极有欺骗性, 看上去无辜极了。 面对这样可怜却又怕她担心的模样, 许昭昭想说些心狠的话也说不出来, 哽在喉间,顿了半晌,说道:“你随我来。” 少年不再反抗, 老老实实地跟在小姑娘的身后,很是乖巧。 “坐下。” 许昭昭还是有些气闷,手按向秦谨言的肩膀,让他坐在木椅上。 这时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少年已经长得比她高了许多,她现在得踮起脚才能勉强够得上他的肩膀。 许昭昭取了一盆清水,和青竹盘装着的药膏,稍稍打湿了白净的巾帕, 一点一点抹上少年的双手。 少年的手掌也比她的大许多,许是本身肤白, 似是以白玉雕琢般,唯有拿笔写字的地方微有薄茧。 “你睡不着可以数绵羊, 可以哼些儿歌, 再不行,你甚至可以来找我,这样逼自己入睡作甚。”许昭昭既是心疼, 又是觉得秦谨言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手下不小心使了大力些。 “嘶—”少年微微蹙眉,露出些痛意。 见少年这样,小姑娘软下了心,放慢了动作,指腹抹上些许药膏,涂在伤口处,轻轻吹气。 “昭昭是说……以后睡不着可以来找昭昭吗?”秦谨言抓住了小姑娘话语中的一点,试探地问道。 许昭昭没想到秦谨言竟然抓住了这样一点,睨了他一眼,之后道:“你以后要真是怎么都睡不着,千万别干伤害自己的事,我要再看见,我、我就生气了。” 听小姑娘的意思,并没有拒绝之态,少年莞尔,心底泛着些暖意。 “好了,这几日可不要再触了水。”许昭昭转身收起药瓶,叮嘱道。 “嗯。”少年点点头,指腹摩挲着包扎好的白纱布。 许昭昭掀开帐帘,正欲走出去,却被外边的景象震撼到了。 天还蒙蒙亮,众守兵已将鸟兽驱至猎场之内,时不时能听到兽吼声,她刚瞧那一眼,正好看到一只梅花鹿窜过林间。 许昭昭激动地拉着秦谨言的衣袖,指向东边,那里隐约好似有一只狐狸。 她在动物园里都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的动物,心中的激动自是不言而喻。 秦谨言顺着小姑娘的指尖看去,那狐狸早已没了踪影,不禁莞尔道:“你昨日不是好奇圣上的模样吗?现在应该就快到了开始的时间了。” 果真,外头旌旗飘扬,士兵围在成帝两侧,整齐划一。大太监手中的金纹托盘上,正是一把镶着红玛瑙石的弓箭,通体金黄,最前端雕形为龙,气势非凡。 成帝兴头颇好,想起当年还能拉弓射虎的英勇,翻身上马,取出一支箭矢搭于弓上,瞄准一只鹿,稍待片刻,放箭而去。 不及鹿哀鸣,箭矢已射入鹿的腹部,鹿应声而倒,扬起一片尘土。 “好!”这一箭也鼓舞了士气,在场的众位都热血沸腾。 “父皇英武!” “皇上英勇!” …… 几位皇子和大臣纷纷贺道,在最前面的是三皇子,他今日穿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骑装,翠玉冠束起长发,傲气凛然。他的目光过处,不少姑娘羞怯地低下头,脸红得不敢在看。 相比之下,太子要不出彩得多,虽是穿着四爪蟒袍,配上玉带腰封,可面相软弱,要黯然失色得多。 见万臣称赞,成帝朗声大笑,拉住白马,将弓箭收起,道:“泱泱苍云,想必英才倍出。朕起了个好头,还望有人能给朕一个惊喜。今日谁的猎物多,谁的猎得好,朕重重有赏。” 成帝虽是对着众人而说,但期许的目光却落在了三皇子身上。三皇子李铮最得他心,相比于太子的唯唯诺诺,李铮是最像他年轻时候的。 “是!谢陛下圣恩。”不仅是几位皇子,而且一些想在皇上面前表现的公子也跃跃欲试,此次秋猎必要在皇上面前一展风采。 秋猎也不只是男子之间的相较,在苍云王朝,女子也能进入猎场,只是一般女子都只在林前,抓一些兔子,小鼠,唯有那些对自己的武艺极有自信的女子才会跟随男子一起,进入深林。 苏袅远远地看着李铮意气风发的模样,一想到未来这个男子将会与她成婚,与她成为一对传奇帝后,心底便是一阵狂喜。 不过在她移开目光之时,却瞥见另一侧的许家,许昭昭为了应对这次任务,特意装备齐全,背了一个不易发现的小药箱在身上,连带着易伤的手肘,腕部都缠上了厚布,但因为有衣袖相掩,并不明显。 回想起上一回让许昭昭落水之事,苏袅心中却有些后悔,她并非后悔做了此等害人之事,而是她忽略了一件事。 李铮与她同为原书男女主,行动其实并不会受剧情的限制,也就是说,这个锦鲤系统只能对路人甲生效,而不能对同为主角的李铮生效。 李铮的提前赶到,打乱了她的计划,反倒引起了李铮对她的怀疑。而这个锦鲤系统使用一次这样的大操控,便会损耗她巨大的精神力。那一次之后,她也修养了三月余,才将气色养足。 这次她绝不能再干这样的蠢事。 自从知道苏袅针对她之后,许昭昭已经能隐隐约约感受到苏袅投来的视线,不由得抓紧手中的缰绳,心中不安。 “昭昭是害怕吗?”秦谨言察觉到小姑娘的不安,转头问道。 秋意微冷,小姑娘特意穿了一袭深枣红短袄,衣领处有一层短白毛,衬得小脸精致可爱。秦谨言亲自为她择了这匹枣红色的小马,马还算温顺,倒也是很快就能适应了。 只是许昭昭今日意外的紧张,秦谨言忽然想起小姑娘曾同他说不要让她与苏袅单独一处之事,顺带往后一瞧,正好见到苏袅也正向他们这个方向看过来,眼神不善。 触及少年的目光,苏袅猝不及防地收回眼神,佯装无事发生。 “今日不要离我太远好不好?”面前眼前未知的树林,许昭昭的害怕和忐忑比上一次还要大,她不清楚苏袅这次要怎么针对她,现在只能做好她能做的,之后走一步算一步。 “好,进林之后一定要跟紧我。”少年沉声应道。他一身黑衣,腰封左侧带了长剑,右侧里头暗放了匕首,拇指轻搭于长剑柄上,目光沉稳。他少见昭昭将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心中更是闷闷的沉重。 黎明之时,守兵已经把鸟兽都赶至猎场内,一时间猎场内鸟兽的密度很高,才刚踏入林间,已有猛虎分食肉物之声。 胆小之人已是双股发颤,连着马儿的步子都踌躇不前。一些女眷见此,面露惧意,连连调转马头离去。 三皇子李铮一扫众人害怕之态,不愿再磨磨蹭蹭,一挥鞭,先一步进入林间。剩下其他几位皇子也对视一眼,纷纷跟上。 而另一边,少年的黑马在前方引着,为迁就许昭昭所骑的小红马速度不快,秦谨言拉稳缰绳,使二马在一个步调。 只是他胯下的黑马性子略急躁,几次扬蹄,鼻间喷气,表示不满。但奈何它的这个主人气势要比它强,只能被其驯服,老老实实地慢下步子。 这个速度不快不慢,出不了太大的危险,但也因为速度牵制,只能使用长弓射猎一些速度较慢的鸟兽。 许昭昭心知秦谨言来此秋猎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能为入仕打通人脉,而这次狩猎就是一个很好的展现机会,而她这般,明显是连累他了。 她暗暗咬牙,纠结片刻,还是开口说道:“秦谨言,你……还是不用管我了,等会儿我就掉头回去。” 她备好了能应急情况的伤药,还有一些迷药,大概能解决大部分紧急问题。 那黑马似能听懂人话,跃跃欲试地扬了扬马蹄,往前稍快了几步,示意主人去听这个姑娘的话,别让它慢慢吞吞的,快憋死它了。 秦谨言拉紧缰绳,把黑马兴奋的心情压制回去。他不赞同地蹙眉道:“不行,我必须……” 打通人脉之事,没了秋猎,他还能找其他机会。而现在,他绝对不能抛下许昭昭。 就在他开口之时,林中突然散开一阵诡异的浓雾,从林间深处蔓延开来,速度迅猛,所过之处已看不清物什,树梢上的鸟雀先一步感到不对,群起高飞。 白蒙蒙的雾气与被高树遮掩下的黑影融合,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秦谨言顿觉不妙,往后回头,因为浓雾掩盖,许昭昭所骑的那匹小红马已没了踪影。 “昭昭!许昭昭!……” 他眉头紧锁,放声呼唤,可回应他的仍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没有任何回声。 不对,不对,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第一次,秦谨言心中生出了一些无人敢想的可怕猜想。 可现在并不是验证的时候,他手臂紧绷,骑着黑马环绕着许昭昭刚才还在的地方,大声喊道:“许昭昭,昭昭,听得到吗?” 他计算了那匹红棕色的小马在这么短时间内能去到的范围,骑着黑马着急地兜了一圈,可还是见不到小姑娘的身影。 少年的手被缰绳勒得有了红痕,微微渗血,嗓音也渐渐沙哑,如坠入寒冰一般。 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件事:昭昭不见了。 第34章 呜咽 多依赖我一点好不好 大雾将袭之时, 许昭昭已明显感觉到秦谨言的声音离她越来越遥远,不及瞬息,她的这匹小红马似乎受了惊, 带着她飞快地乱窜。迫于无奈,她只能俯趴于马背之上, 才能勉强骑在马背上。 【宿主, 我闻到苏袅的气息了。】小8在识海里提醒道, 它如今可以凭借感应苏袅身上的系统,来感知苏袅。 许昭昭的手拼命地抓住缰绳,在心里飞快地想着, 苏袅要对她做些什么? 这段是原书男主李铮与白月光许昭昭的主线剧情,苏袅必不可能直接干预。 如今这般,她很可能是想拖延许昭昭的时间,让她自己先一步遇到原书男主。 许昭昭心底有些觉得可笑,苏袅费劲心机想去夺取之事,在她看来反倒是恨不得不做就不做,而苏袅却执着地将她视为最大的敌人,三番两次地对她下手。 不知这匹小马跑了多远,终于慢了下来, 四处的雾气也消散了,不再显得那么阴森恐怖。 适才那个雾气, 应该是原书剧情里为让她在林间失去方向而出现的。而接下来的一切,她才要处处小心, 很有可能有苏袅私自添上去的主线剧情。 许昭昭翻身下马, 手指握紧药箱,谨慎地查看四周,现在的状况对她很不利, 她得尽快知道自己在猎场的哪个方向。 一般秋猎时,猎场四角处会插上标志性的旗子,以示到了猎场的边缘,若有人实在是无法继续,旗子旁会附有鸣镝,在林间放出后,外边的守军就会进来把人带走。 她一下马,那匹红棕色的小马就像完成任务一般,窜地一下,飞快跑走,余下渐远的马蹄声。 许昭昭:…… 原书要不要做得这么绝啊。 在许昭昭的不远处,一个女子悄然出现在树的后面。 【现在跟着许昭昭就能知道李铮受伤时到的山洞吗?】苏袅的手指暗暗抓着树身,在识海里问道。 【是的,宿主。刚刚那场大雾是原书剧情起了作用,将许昭昭带到她该去的地方,只要跟着她,就能知道李铮的方向。不过宿主,你确定要再使用一次添加主线的能力吗?】 每一次使用这个能力,必然要损耗精力,也就是消耗她的生命线。 想到以后登上那个比邻皇上的位子,万人都将匍匐在她脚下,想想就让她浑身颤栗。对比起来,只要享尽了那时候的荣光,有了那样优秀的夫君,而她的夫君一心一意只对她,没有什么隔应人的白月光,活得短一点又有什么所谓呢。 【对,我确认要用。我要让许昭昭没法救起李铮,没法成为他心中的白月光。】 苏袅越想到接下来许昭昭将会遭遇的一切,心中越是痛快,眼神发狠,将面前的大树假想成许昭昭的模样。手指不自觉地抠下一大片树皮,棕色的树皮被刮得唰唰往下掉。 大树:你礼貌吗? 【好的宿主,锦鲤系统将为许昭昭设置困难障碍。】 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虽然周遭的一切没有变化,但许昭昭莫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了,那股阴森森的,似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感觉再次回荡在心间。 林间草丛茂密,不少树木都高于她的头顶,包括那些潜藏的危险也被掩盖在其中。 【宿主,我能感觉到苏袅的系统对四周进行了干扰,可能对你会有危险。】小8也在快速地破解那个系统的程序,只是对方要比自己强,每次的破解都需要不少时间。 许昭昭心底一紧,脚步轻而缓,尽量不要惊吵到什么猛兽。 “嗦嗦—” 突然,她面前的一片草丛有了动静,短小的灌木丛被摇得沙沙作响。 许昭昭整个心几乎都要提起来了,屏住呼吸,动作也停了下来,双眼直直盯着草丛。 接着,一条长长的,身上有黄白色横斑的东西在草丛中极快地窜过,体型不小,压倒了不少短草。 在绿叶的掩护下,它并不明显。可许昭昭因为离得近,却看得一清二楚。 不会吧,不会这么倒霉吧,这好像是一条蛇。 许昭昭在心中默默祈祷,同时手也慢慢摸向药箱里备好的雄黄酒。 “呼呼—” 不知是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它,那条蛇前半身子立了起来,它的颈部扩张,有一片像眼镜形状的花斑,尾巴一甩一甩的,朝着许昭昭吐舌头。 许昭昭从小到大就没和蛇这么近距离待在一起,蛇那样身子滑滑的,长着一副有攻击性的样子直让她腿软,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撒腿就跑,但理智拉回了她,她不能惹怒这条蛇,只能保持镇定。 若是她没有看错,这条蛇应该是眼镜蛇,被它咬一口,很可能有丧命之险。 眼镜蛇的眼珠像是两颗黑珠子,直直锁定着许昭昭的位子,像是在看自己的猎物一般。 “嘶哈—” 这还不够,从这条蛇身后又窜出了几条小蛇,齐齐盯着许昭昭。 ……敢情是一家蛇都来看她了。 恐惧、紧张、绝望交杂在一起,不知哪个占了上风。小姑娘的额头上已经冒着冷汗,手臂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她小心翼翼地用极小的动作将药箱里的雄黄酒慢慢倒在身边的草叶上,刺鼻的味道瞬间蔓延开来。 同时,她也在识海里疯狂呼叫小8:【还有多久可以破开对方的程序?我快坚持不住了。】 精神的高度紧绷已让许昭昭难以忍受,她从前是一个连见到老鼠蟑螂都要害怕得大叫的女生,如今却在和眼镜蛇斗智斗勇。 【宿主,就快了,我已经找到对方的一个bug,再给我一点时间。】 小姑娘原本澄澈的眼睛里蕴着害怕的泪水,却直直忍着,没让泪水落下。她的唇瓣嫣红,被咬出了血,以让自己清醒一些。 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许昭昭以在她面前以雄黄酒洒了一条道,为自己的逃生筹划一条出路。 她鼓起勇气,缓慢地向后撤了一步,看看蛇的反应。 在她动的那刻,最大的那条眼镜蛇突然朝她扑了过来,许昭昭吓得惊呼一声,身体不稳,求生的欲望已经撕破了该有的冷静,腿不受控制地往后撤,手中的雄黄酒洒在前方。 “嘶哈—” 很不对劲的是,眼镜蛇直接压在了洒过雄黄酒的草丛上,直直向许昭昭扑来。 巨大的蛇口已然张大,她甚至能瞧见分叉的舌头和带了毒液的獠牙。这是生与死的较量,只要被它咬下一口,很难救活。 许昭昭面色惨白,腿几乎要软倒在地上,可还是坚持着往后撤。 “昭昭!” 看到这一幕,少年几乎目眦欲裂,没有丝毫犹豫,他拔出了腰侧的长剑,锋利的刀刃直直而来,砍向大蛇七寸的位子。 大蛇本就呈腾起攻击猎物的模样,见有危险,警觉地转头,但还是让利刃砍断了它的一小截尾部。 这一次激怒了大蛇,它把攻击的对象转为这个少年,转头向秦谨言攻去。 几条小蛇也尾随其后,呈包围之状,纷纷像少年吐着舌头。 这样的状况,寻常人本该害怕,可少年心中却是放下一半,蛇的目标转移了,昭昭便安全了。 他的目光冷戾,似是在看一群死物。修长的手指握着长剑,另一只手暗暗摸着腰侧的匕首,随时可以拔出。 动物天生就有对危险的敏感判断,它能感受到面前的这人并不是特别好对付,谨慎地逼近于他。 “嘶—” 突然之间,大蛇跳起,几只小蛇在伺机而动,想将这个人类围困至死。 许昭昭只见少年长臂一挥,夹裹着一阵浓郁的杀气,以短匕刺穿大蛇七寸的位子。紧接着长剑在空中划开一道,剑锋低鸣,将几条试图偷袭的小蛇斩断在地上。 一时间,四周全是蛇的尸体。 这番动静,将不少同种的小蛇惊动,一连又出现几条。 就在这时,小8终于在识海里出现:【宿主,我破开对方的程序了。】 许昭昭没有犹豫,快速地从地上爬起,抓起少年的手往后跑,另一边将雄黄酒以圆圈的形状洒下一大片。 这次,蛇好像恢复了对雄黄酒的厌恶,没再敢追上来。 等秦谨言回过神时,他的手正被小姑娘拉着。小姑娘的手小而软,他甚至能满满地包裹着她的小手。但此刻这双手却是坚定地握着他的手指,以着那点力量和温暖,把他危险中拉出来,没有抛下他。 许昭昭在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跑,她头一次干这么冒险的事情,心跳已经快要跳出来了。 林间的草又高又茂盛,忽然许昭昭脚心一滑,踩空了一瞬,往下落去。 在这个关头,她看不清下面有多深,有多危险。她兀地松开了秦谨言的手,打算自己一个人滚下去。 要是她没猜错,这次是她本身的霉运刚好起了作用,真是祸不单行,好事却不成双。 本以为她会撞得身子发疼,已经预先一步闭上了眼睛。殊不知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少年紧紧地用手臂环着她,身子毅然决然地垫在她身下,两人一同从小山坡上滚了下来。 仿佛只在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惊险的瞬间才慢慢在许昭昭心底消退,她才敢缓缓地睁开眼。 只见少年的脸庞近在咫尺,他的眼神里带着淡淡的无奈和受伤,声音低哑:“昭昭多依赖我一点,好不好?” 明明只是一句很平常的话语,但在此刻,却像是一个小小的钥匙,将她生生压抑的害怕和恐惧打开。 出乎意料的,小姑娘突然抱紧了他,埋在他的肩上,传出了丝丝呜咽声。 第35章 倔强 没事了 小姑娘掉入水中的时候没有哭, 被蛇吓得手脚发软的时候也没有哭,可现在却是因为少年一句话破开了伪装的坚强,手指攥紧少年身前的衣袍, 泪水晕湿了他肩上的一块。 她从前虽然过得艰难,但也是处在一个没有生命危险的时代。可到了这里, 接二连三的意外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直接想夺了她的命。 稍有不慎, 她就会终结在这儿。 可没有人记得,她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生,她也很害怕生死, 很害怕野兽猛虎。她也想有一个人能将她保护在身后,告诉她不要害怕。 在这个瞬间,所有心里积攒的委屈都爆发出来,将自己深深隐藏的脆弱的一面露出一二。 小姑娘的声声呜咽扯得秦谨言心头发疼,像是针扎般细细密密地刺痛着他的心。头一次,他真真正正感受到了手足无措,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抚拍着小姑娘的后背,轻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 尽管他不知道在他赶来之前, 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能看到小姑娘在他怀里时,双肩还在微微发抖, 就能猜出此事并不简单。可小姑娘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哭的样子,头深深埋在他的肩上, 不愿探出。 倔强得让人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 当风吹过女孩的发丝时,许昭昭才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些窘意。她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 还在她的任务目标面前真情实感地哭了这么久。 小姑娘鼻尖微红,眼睫上挂着未干的泪珠,她轻轻咳了一声,佯装镇定,却还是有些别扭道:“谢谢你。” 幸好她之前的任务减除的部分霉运,这次遇见的小山坡并不是很高,有了秦谨言的保护,她几乎没受太大的伤,只是…… 少年的衣袍被磨破了少许,手腕处也被树枝勾出了血,看样子,是他用自己的身体抵挡了尖锐的东西。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疼?”小姑娘低头翻找着自己的药箱,问道。 她的手却被少年按住了,秦谨言抬头看了一眼渐暗的天色,说道:“无事,我身上都是小伤,先找旗子吧,要是天色晚了,野兽出没,对我们不利。” 确实,现在天边的太阳正在慢慢地没入地平线之中,再拖下去,要是遇到个猛虎猎豹,才是真正的麻烦。 许昭昭担心地看了秦谨言一眼,还是决定先不找药箱了,先四处寻一下有没有旗子。 没了马匹,少年先在前方探路,许昭昭小力地拉着他的衣摆,跟在后方,警惕后边有没有野兽跟随。 只是,她怎么觉得秦谨言走路似乎一拐一拐的…… 忽然,少年停下脚步,蹙眉道:“不对,这里的血腥味太浓了。” 血腥味?许昭昭也紧张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秦谨言的衣角。 有着昭昭在,秦谨言不敢冒险,将匕首先架在前方,慢慢拨开杂草,右手往后,呈护着小姑娘的状态。 许昭昭也跟着秦谨言的步子,慢慢地行走,另一只手捂着药箱,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状况。 突然,许昭昭脚尖好像踢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她身子一僵,拉紧少年的衣袍,脸色不好道:“这……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秦谨言也神色严肃,悄悄把小姑娘挡在身后,抿紧唇瓣,用着匕首拨开杂草。 高而繁杂的杂草被拨开了一条缝隙,一点余光透了进去,让许昭昭终于看清里面的是谁。 ——竟是原书男主李铮! 他双目紧闭,头上冷汗频出,早没了之前的傲气。身上的玄色骑装也破碎不堪,留下几道爪痕,似是被大型野兽攻击过。 更可怕的是,他的左手上有两个血点,有些发黑,明显就是被毒蛇咬过。 许昭昭抬眼看了看四周,目前这种状况,如果不做清理,让他昏迷在这里,先不说这个蛇毒会不会要了他的命,光是他身上的血腥味就会吸引四周的野兽过来。 小8也在这时于她的识海里吐槽:【宿主,看来你还是得救原书男主,也不知道苏袅是怎么回事,竟然没救到李铮。】 小8经历了这么多,早就对苏袅没了好印象,也不知道原书作者怎么想的,竟让她做原书女主。 这是原书的剧情到了,许昭昭认命般地低低叹气,道:“他被蛇咬了,事不宜迟,我给他处理一下伤口。” 果然是原书设计好的烂俗情节,在李铮倒下的地方附近,有一个山洞,正好能暂且待在那儿。 由于被蛇咬了要尽快处理,许昭昭将布条捆在李铮的手臂上方,缓解毒液的扩散。 在这个方面,她与孔大夫习了一段时间的医学了,还时常去医馆帮忙,自然看得出咬李铮的蛇应该是条小蛇,因此咬痕不深,有效处理下是可以排清毒素的。 她稍稍抬眸道:“能来帮忙压住他的手臂吗?” “嗯。”秦谨言闷闷地应了一声,却还是听话地按着李铮的手臂。 他垂眸看出,小姑娘神色认真,眼中只有这个李铮,手里还忙着为他做各种包扎,想到刚才也是小姑娘主动说要救起这个李铮,心底更是不快了。 他低压眉间,压着李铮的手也微微用力。 许昭昭倒是没有察觉到,她利落地拿着小刀在发黑的伤口处划开一个口子,通过双手挤压,将里头的毒液排干净,再用清水洗着伤口。 李铮如今在她面前和在孔大夫医馆里遇到的病人没什么两样,许昭昭没带丝毫情感地给李铮重新缠上了纱布,才抹了抹额间的汗。 不过李铮还是没有醒来,加上他身上的衣物还都是血渍,许昭昭轻皱眉头,抬手准备将李铮身上带血的衣物换下。 正当许昭昭才刚刚拉开李铮束腰时,少年的手却先迅速地落了下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许昭昭,顿了顿,才道:“昭昭,你……” 许昭昭疑惑秦谨言怎么这么大反应,抬头解释道:“他身上的衣物带血,得赶紧换下,不然到了夜间,各种野兽会先嗅到这股味道,引到这里会对我们不利。” “我来给他换。”少年松下一口气,淡淡道。 刚好,许昭昭也觉得她给李铮换衣服不大好,秦谨言和李铮同为男子,换衣服也方便许多,她点点头,背过身子。 见小姑娘老老实实地背过身子,低眉又瞧到小姑娘适才极为细心地给李铮包扎伤口,秦谨言心底似搁置了一块石子,磨得他愈发不快。 自然,他给李铮换衣服的时候,也不似往日对待小姑娘那般温柔,而是极为嫌弃地把李铮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裹成团,勉强找到一个半新的衣物给他换上。 少年声音沉闷道:“好了。” 他拿着这些沾了血的衣物,打算扔远一些,免得引来大型猛兽,给他和昭昭惹来麻烦。 李铮换上了秦谨言前来秋猎备好的衣物,可状态仍旧不大好,冷汗频出,唇色发白,时不时低喃道:“好冷,好冷……” 许昭昭不大放心他现在这般模样,小手探上他的额头,看看是否有发热。 秦谨言一回来,就看到小姑娘长睫轻垂,手放在李铮的额上,似乎很是担心李铮的模样,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昭昭……” 她的身后传来少年弱弱的声音,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怎么了?”许昭昭回过头,看向秦谨言问道。 却见到少年无意间挽起裤腿的一边,露出些许脚踝处的肌肤,隐约间可以看到脚踝处肿了一大块。 而且因为肿了之后并未及时进行处理,反而带着许昭昭走了不少路,上面已经泛着点血丝,显得可怜无比。 少年像是忍痛般地蹙了蹙眉,抿紧唇边,手指攥着裤管,似已疼痛难耐。缓了一会,才说道:“……李铮的衣袍我已经扔出去了。” 许昭昭瞧着少年受了伤,却因为要带她离开猎场而装作无事的模样,心底暗暗的疼,她反倒还让秦谨言帮忙给李铮处理伤口,更是过意不去了。 她急急走过去,挽着少年的手臂扶他坐下,弯腰掀起他的裤腿。 带血的伤口在少年脚踝处极为明显,许昭昭知道,脚崴了之后还走路的感觉,就像是几百片刀子往脚上割。秦谨言脚踝处的伤应该是那时候他保护自己滚下小山坡时弄伤的,只是那时候自己心绪起伏,竟没有发现少年脚踝上受了伤。 许昭昭没有意识到现在自己和少年贴得很近,反而又是怨自己又是心疼道:“你都受伤了,怎么不早些说。” 第36章 仙女 昭昭,不要骗我 小姑娘倾身上前, 他垂下眸时,刚好能瞧见她洁白的脖颈,线条柔美, 在一旁火焰掩映之下,更显几分莹润。 秦谨言此时才意识到, 他长大的同时, 昭昭也在长大, 之前稍显幼态的五官已慢慢有了出水芙蓉般的容色,双眼似蕴了蜜般,已依稀能见真正长为少女时应该是怎样的惊艳。 到了那时, 必然有不少不怀好意之人盯着昭昭。 “怎样,还疼吗?”许昭昭试探着往已经包扎好的伤口轻按,抬头向秦谨言看去。 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琥铂色的眸子中,少年眼神晦涩不明,轻抿着唇,沉默不语,但要是认真地看,就能发现他耳后微微泛红。 已经过了药水时效,眸色又恢复了琥铂色, 似一对精心雕琢的玉石,美得令人心惊。少年的眉浓睫长, 与上那双眸,更是好看到了极致。 鬼使神差间, 许昭昭探出了手, 想要触碰他的双眼。 她的手还未触及到,就先被少年的手抓着。他别开眼,垂下眼睫, 道:“别碰,不好看。” 小姑娘的动作才倏然提醒他,现在他的眼眸已恢复了本来的颜色。他从前不觉得自己的眸色究竟有什么不好,可现在,看着小姑娘那双明媚的眼眸,那些曾经的谩骂此时在心底不断涌现,与之相比,他现在这副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确实要比在那躺着的李铮差太多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小姑娘适才这么温柔对待那个李铮,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眸色变得不好看了,小姑娘才不愿多看他。 他的手指握成拳,另一只手仓惶地找着药水。 可能只有变回乌色的眼眸,他才会长得顺眼许多,不再被视为妖物。 要是可以,他真想一直都是乌色的双眸,那样便能一直光明正大地站在小姑娘身边。 可许昭昭和许阁老都不知道的是,这个药水虽能改变眸色,但每次用时,眼睛都会疼痛难耐。 看少年这般模样,许昭昭似被什么哽在喉间,难受发涩。要不是刚才她发现他的脚踝伤了,不然他可能还一直装作无事一样带着她走出猎场。 现在褪尽乌色的双眸其实很好看,可外面的恶言太多,竟让少年自卑成这样。 他本应该也与李铮一样,至少也是个恣意的少年郎。 任务四虽然让她小心秦谨言的真实眸色不被发现,但此刻她却想让少年放纵一回。 这次换她按住少年的手,芊芊玉指抚上少年的面庞,逼着他与自己对视,拉着他从那个死胡同里走出来。 一点柔软触上脸颊,才让走进偏执里的少年清醒一些。他眼中稍稍恢复一点清明,微怔地看向许昭昭。 小姑娘身后是灼灼火焰,照亮了半个石洞,却还比不上她眼里的光芒。 “秦谨言,我喜欢你的琥铂色双眸。还有,你是值得别人待你好的。”许昭昭心底从来都是这么觉得的,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告诉少年。 从不是他的错,而是这世上有太多黑暗的事。 “你说的……可是真的?” 少年似乎不敢相信,漂亮的一双眸轻眨。 “嗯。”许昭昭用指尖慢慢抹向他的眼尾,明明是这么一双好看的眸,怎么总有人在上面作诋毁呢。 “那昭昭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秦谨言的手掌覆上小姑娘的手背,小心地用脸颊慢慢蹭上,眼中满是害怕失去的忐忑。 今日的李铮已经给了他许多不确定,原先他以为小姑娘只会看向他的温柔目光,如今这个李铮也享有。 会的,在完成任务之前一直都会的,等到他血条满了的时候,不再有生命之忧了,估计也不再需要她了,到时候她是走是留,于他而言就不重要了。 可后面的话许昭昭没有说出口,只浅浅地点了点头。 “好。”少年眼中迸发出一点惊喜,像是得到了一个最重要的承诺一般,轻轻以指腹摩挲着小姑娘的手背。 只要她答应了,那些从见到李铮开始心底的不安便烟消云散了。 “现在趁李铮没醒,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就先不用药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许昭昭的错觉,她每次见秦谨言卸下药水时,眼睛都有些肿。 少年像一个乖巧的大狗狗似的,点了点头,不再执着于去找那个药水。 现在天色已晚了,也不太可能去寻旗子。为今之计就是现在这个山洞将就一夜,等明早天色大亮时,再找机会离开。 况且还有一个拖后腿的李铮,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不然要把这样一个昏迷的人弄出围城也挺麻烦的。 石洞外,天色渐暗,四周都是黑乎乎的,时不时有几声动物的低吼。许昭昭环着双臂,感到阵阵阴冷。今日一番惊险,早就叫她有些疲惫,可外面似乎还有野兽徘徊,让她不敢睡下。 秦谨言把火灭了,免得有野兽寻光而来。侧目见小姑娘脸上略有疲态,但目光还是警惕地看向外面,放低声音说道:“你睡吧,今晚我守夜。” 许昭昭也快撑不住了,倚靠在石壁上,小声呢喃道:“好,万一有什么情况,你叫一下……” 声音越来越低,还没说完,自己先睡着了。 忙乱了一天,小姑娘盘好的发髻也松了下来,额前几丝碎发缠绕在脸上,惹得脸边微痒,可她已经累得快不行了,长长的眼睫落下,睡得香甜。 石洞里有微风掠过,许昭昭即便在睡梦中,手指也抓着双臂,冷得微微蹙眉。 见小姑娘怕冷的模样,少年默默脱下了身上的披风,正准备掩在许昭昭肩上,可还没等他将衣物盖上时,兴许是小姑娘觉得石壁搁着不舒服,撇着嘴嘟囔了一下,身子斜斜地靠在少年的肩上。 顿时,那点清浅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而他的肩上落下一片柔软。 秦谨言身子紧绷起来,不敢动弹,等过了半晌,才慢慢僵硬地转过头,小姑娘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安安静静的,惹人怜爱。 明明四下无声,可秦谨言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渐渐加快,有冲破胸腔之势。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悄然地伸出手,指尖慢慢划过小姑娘嫩白的脸蛋,携着几分未减的喜意还有从未遇过的心跳,轻轻低吟:“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的,昭昭,不要骗我。” 他经历过太多欺骗,早已很难相信别人,但这次,他想试着相信她。 可睡梦中的小姑娘一无所觉,反而更往少年怀里蹭了蹭。 ** 初晓的晨光透过石洞外的遮掩的枝条打在男子脸上,有些刺目。李铮的眼珠子转了转,悠悠睁开双眼。 他的双眼没来得及适应这一阵强光,眼前发白,缓了一会儿才看清楚周围的景象,头上是灰色的石壁,在转目,外头用藤条遮掩住了洞口,现在他似乎在一个石洞里。 李铮试图起身,他用手肘撑着石床,微微用力,准备坐起,但左手臂骤然传来一阵阵疼。 他低眉一看,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都换了新的,手臂上被蛇咬伤的地方也做了相应的包扎。 一看到手上被蛇咬伤的地方,李铮心里便冒出一阵阵闷火。 本来他当时先驱烈马,进了猎场,打算抢先一步猎得猛兽。正好当时见一头狼腿部收了伤,与狼群失了联系,因此在林间嘶鸣,呼唤它的亲人。 这样一头巨大的狼,于他李铮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听说当年父皇秋猎时一直遗憾没有猎得狼,若是他猎得了,必然让父皇对他赞赏有加。 他怕狼的吼叫唤来群狼,立刻搭弓拉箭,准备射中狼的眼睛。 那头狼比他想象的要警觉得多,在他的箭射来之时,那头狼迅速窜跳,躲开了箭矢,同时那双狼眼也紧紧地盯着他,朝他发出攻击性的嘶吼。 李铮本是自傲,又岂能容忍一只畜生朝他挑衅,又搭上一箭,单眼一眯,再次朝那头狼射去。 狼也通人性,看得出这个男子必要杀它。在李铮的箭射出那时,它也露出獠牙,蹬着伤腿,向李铮扑去。 李铮反应迅速,拔出身边的长剑与狼相搏。 一狼一人相搏近几个时辰,李铮身上大小负伤无数,狼身上也有不少刀伤,几处伤口深可见骨,狼毛上沾着不少血。 最后一击,狼腿部蓄力,起身跃起,狼爪亮出,往这个男子身上击去。李铮把长剑横在胸前,才勉强把狼抵住,身子被逼得往后撤了十来步。 狼也知此战必是你死我活,只能存一。它用整个身子压上去,狼爪再度往李铮身上抓去。一个成年动物的重量直接把李铮扑倒在地,狼的牙尖已抵到他的喉咙。 李铮拼尽全力抵住狼的爪牙,相持了半个时辰,将近快没力时,忽然摸到腰间的匕首,往狼身上捅去。 狼吃痛地叫了一声,力气小了些。李铮趁此将长剑挥下,斩向狼的身子,狼才终于死透了。 李铮完成这最后一击,力气已然耗尽了,身上又有负伤,只好先找一个大树倚靠着休息一会儿。 他闭上眼,粗粗地喘气,平复刚才斩杀独狼的激动心情,缓解身上被狼所伤的疼痛。 这时候却有一个女人过来,矫揉造作地同他说:“三皇子,你没事吧。” 李铮稍一掀开眼皮,见是上次许昭昭落水时那位苏家的二小姐,没太大兴趣想要理会,转头又阖上眼。 可那女人似乎不知自己讨了嫌,反而贴上来道:“三皇子,苏袅给你疗伤吧。” 那女子自作主张地想要搬动他的手臂,却没想到无意间触碰到他身上的伤口,阵阵痛意让李铮心中更是烦躁,但毕竟在女子面前,还是收敛几分。他的手臂格开女子的触碰,皱起眉心道:“姑娘不必,我自己来。” “三皇子,你现在受了伤,还是苏袅来帮你吧。”那女子不依不饶的,蹲下身子作势要扶起他。 就当她才刚刚蹲下身时,却看到草丛里有什么东西窜过,吓得大叫一声,适才的柔意也没了,害怕得撞向李铮的胸膛。 他身上本来就有伤口,加上这么一撞,痛得眼冒金星,完全没有美人投怀送抱的欣喜。 草丛处几条小蛇似乎也被苏袅的声音所惊,以为对方要攻击自己,纷纷立起身子呈攻击状。 苏袅完全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事,下意识拿起地上的石头一阵乱扔,伴随着她尖锐的声音,想以此驱赶毒蛇。 李铮正想开口阻止,可是为时已晚。苏袅扔下的石子更是激怒了小蛇,更快地往他和苏袅窜过来。 迫于无奈,李铮咬牙站起,执起身边的长剑,斩杀了几条,等回过头时,那个什么苏袅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这个蠢女人! 正好一小蛇趁他不注意,往上一跳,咬住他执剑的手,他立刻甩开,但伤口上的血已经有些变黑。 李铮一阵眩晕,用着最后的力气把那条小蛇斩灭之后,又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几十步,后来双目一白,没了知觉,倒在了地上。 再醒来,便已是在这个山洞里了。 他不知道是谁救了他,转头看向石洞的其他地方,正好看到一个姑娘披散着长发,脸埋在手臂间,趴在一块石桌上睡得正香,身上还盖着一件黑色的披风。 晨光落在小姑娘的发上、眉梢,为其渡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好似天上来的仙女一般,稍不留神就会飞回天上去。 那瞬间的震撼让李铮有些失语,他不敢出声,小心地走过去,怕他一个动作便会惊醒了这个仙女。 待他走近时,才看清了仙女的模样。小姑娘的脸颊微微泛粉,嫣红的小嘴微张,睡得正熟。 李铮几分诧异地开口:“许姑娘?” 第37章 杀意 滚 耳边的叫唤声惊扰了小姑娘的美梦, 她轻皱着眉,不满意地嘟囔了一下,往后伸了伸懒腰, 缓缓睁开了眼。 石洞外的天色已然拂晓,丝丝缕缕的阳光透了进来, 许昭昭微讶, 她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没有一丝安全感的石洞里, 她竟睡得如此安稳,一睡睡到了天亮。 她感到肩上似乎披着什么东西,伸手去取, 指尖触及到轻绒毛,低眸正好看到那件黑色的大氅,眉间染上一丝暖意。 这是秦谨言身上的大氅,怪不得她迷迷糊糊睡着时,觉得石洞寒凉,可后来就慢慢暖和起来了。 “许、许姑娘?” 男子再度开口打断了许昭昭的浮思,她转过头才发现李铮正站在她的斜后方。 李铮才初醒,唇色还是有些发白,手臂上缠着白纱布, 没了平时的自傲的模样,脸上好像还浮现着一丝……羞涩? 许昭昭怕自己没有看清, 转过身面向李铮。而李铮平日都是自傲过人,这次却是斟酌再三, 才说道:“是许姑娘救了本王吗?” 这句话如警钟般突然敲醒许昭昭, 这是开始了主线剧情。在主线剧情里,许昭昭无意救下李铮后,李铮对许昭昭春心萌动, 在秋猎之后,三番四次寻着机会前去许家,甚至后来还擅自向皇上请求赐婚,给许昭昭惹来不少麻烦。 许昭昭不想李铮这么在意是她自己救了他,便实话实说道:“三皇子,我只是帮你处理了手臂上的蛇毒,其他的都是三皇子吉人自有天相,自己撑过去的。” 小姑娘的声音淡淡的,不过分邀功,更没有借此贴上来求得他的要一个什么位分。 李铮莫名想起昨日那个奇怪的苏袅,心底有了评判,她那样的女子又怎能和许姑娘相比呢。反倒是许姑娘这样,才让他顿生怜爱之心。 他贵为三皇子,他的王妃必然是对他有助益的女子。许姑娘人美心善,稳重大气,也到了婚嫁的年龄,又是许阁老的孙女,他倒是可以向母妃提之,趁早定下婚约。 更何况许昭昭与他在外头共度了一晚上,孤男寡女的,他身上的衣物也被换了一身半新的,多半是许姑娘昨日为他疗伤时,给他换下的。 想到此,李铮的脸上更红了,上前走了几步,许昭昭警铃大作,跟着往后退了几步。 可男子的身躯终究是比小姑娘的身子高许多,直接把许昭昭逼至墙边。 同时,微抬下颚地说道:“许姑娘放心,你为我疗伤,还为我换衣,本王必不会委屈你的。等本王把射中的孤狼献给父皇后,必定请求父皇为你我赐婚。” “我不是……”许昭昭想要解释,却又被李铮逼退几步。 都看了身子了,他和许姑娘之事更是板上钉钉了。他现已将许昭昭视为未过门的妻子,以为小姑娘现在只是害羞而已。 他低头看向几乎被圈进怀中的许昭昭,枣红色的小袄衬得一张小脸娇俏秀丽,一双桃花眼似羞含媚,让李铮心头一动,瞧着许姑娘好似有被他吓着,李铮伸出手正想摸摸小姑娘的头发安抚她。 —“你在做什么?!” 他的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少年的手劲似能掰断他的手臂一般,李铮吃痛地松开手,被拉着往后退了几步。 秦谨言眸色暗沉,面色不喜,手上的力道直直将李铮拉退几步,错开一步护在小姑娘面前。 昨夜,他几乎一夜未眠。许昭昭不知道的是,到了夜里,她嫌保持着一个动作睡着不舒服,下意识在他怀里寻一块温暖的地方,最后变成懒懒地缩在他的怀中。 小姑娘累了一夜,又未进食,他知她又是娇气的身子,何时遭过这个罪。 到了清晨,天光初晓,他才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小姑娘挪了姿势,自己趁着她还未醒,出去先摘些能吃的果子。 没想到回来之时,却看到那个李铮将小姑娘逼至墙角,欲行不轨之事。 就像是有人趁他不在,要将他视为珍宝的小姑娘抢走。 少年的眼神冷得骇人,指腹已按向了腰边别着的匕首,两方的气氛绷紧到了极致。 李铮本来就对许姑娘待这个少年极好之事有所不满,再看到他拦在自己和许姑娘之间,眉心更是紧紧皱起,语气也不大好:“你拦在我和许姑娘之间作甚?” “昭昭还未婚嫁,你此番举动岂不是要污了她的名声。”少年眼神发狠,一字一字说道。 他和昭昭认识了这么久,他都未曾逼昭昭至此,而这个李铮凭什么可以? 李铮与秦谨言个头差不多高,互相看对方的目光都像是见着什么嫌弃之物一般,恨不得立刻刀剑相向。 李铮自负一笑,道:“许姑娘救了本王,已与本王有了肌肤相贴,本王会对许姑娘负责,择日便向父皇请求赐婚。” 李铮故意这么说,就是要让这个秦谨言知难而退,别再纠缠许姑娘。 听及肌肤相贴几个字,少年的脸色微微发白,按向匕首的手指也轻颤了一瞬。 这个是昭昭自己愿意的吗?昨日还答应他,要一直陪着他的小姑娘其实只是为了哄他吗? 这时,小姑娘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她的长发还未挽起,乌发随风飘扬,脸上带着些怒气说道:“三皇子,昨日你的衣物是秦谨言帮你换的,与我无甚关系,勿要再用这些引人误会的用词。再者,我也并不想与你有婚约。” 她没想到这个原书男主是这么的骄傲自负,她还未发一言,他却直接把她逼在角落。 李铮甚是不解地蹙眉,京城不知多少女子想方设法想引起他的注意,就是为了能进他的三皇子府,而这个许姑娘怎么反倒还再三推拒。 不过他也不是不能理解,许姑娘之前的才能他也有所见识,确实不能用对待寻常女子的方法来对待许姑娘。 秦谨言心中的那点不确定已被小姑娘的三言两语消解得没了踪迹,但对李铮却是生了愈浓的怒意。 他单手揪起李铮的衣领,眼睑垂下,眸中似沉浮的深海,字字迸出:“三皇子,望你自重。” 李铮倒是不服地挑眉,反问道:“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同本王说这样的话。” “凭我现在是她的师兄。” 见李铮还是不以为然,少年冷冷地说道,目光沉下,隐隐有血色,手臂绷得青筋爆出,匕首的寒光乍现。 要是没有昭昭救这个李铮,他现在已经是躺在秋猎场里的一具死尸。既然能救他回来,自然也能悄无声息地让他再躺回去。若是让他真的回去向皇上请求赐婚,自己指不定会干出什么疯狂之事。 想到昭昭以后会身披凤霞,被皇上旨意所胁而嫁给这个李铮,秦谨言脑中的杀气在叫嚣,翻涌。 李铮眼睛睁大,要是他没看错,少年眼里有了点点杀心。 许昭昭轻怔,秦谨言一向稳重,从不干冲动之事,怎么这次却与这个深受圣上喜爱的三皇子对着干,这不像是他做出的事。 许昭昭见势不妙,恐其得罪了李铮后,影响秦谨言的仕途。而李铮又是原书男主,少年这样可能会受到原书剧情的反噬。 她急急地轻拍少年的手背,说道:“算了。” 可少年此时好像进了什么魔障,仍旧没有松下手。 “阿谨,你看看我,好不好?我头发散了,为我挽发吧。”许昭昭克服心里的一点害怕,手稳稳地握向少年的手背。 她得要秦谨言放下他手里的匕首。 这次许昭昭为了哄好少年,特意叫得亲昵。感到手背上的温暖,少年眼中那点嗜血的杀气才消去一些,像被安抚了似的,慢慢松开手。 少了颈边的禁锢,李铮终于喘了口气,狼狈地弯下身,揪着领口。 “阿谨。”许昭昭还没见过少年这副样子,小心翼翼地轻声唤道。 少年阖上眼,将胸腔处喷涌的杀气压制下来,才缓缓睁开,声音还有些微哑:“好。”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放下了匕首,执起一边的木梳,掌心有些颤抖地捧起她的长发,慢慢顺下。 乌发在木梳间穿梭,少年舍不得扯痛小姑娘的长发,极为细致地梳下。 白皙修长的一双手和乌黑的长发相融合,不见违和。少年虽然动作笨拙,但却从未扯痛过小姑娘。 李铮还弯着腰猛咳,刚才他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下一秒就要死于这个少年之手。 他缓了一阵,借着余光看去,适才杀气正盛的少年如今却只像个温柔的郎君,为着许姑娘挽起发。眉目温和得让他都不敢相信,刚刚揪着他衣领的人真的是这个少年吗。 等别上最后一支步摇,少年心底真正平息下来,他冷睨一眼还狼狈地在咳着的李铮,低声吐出一个字:“滚。” 李铮心知这次救他,给他换衣服的也有这个秦谨言,确实他的言辞对这个许姑娘多有冒犯,可他的高傲也不允许他说抱歉的话,只好抓起他的弓箭往洞口外走去。 他才刚踏出山洞,外面几双隐藏在草丛中的狼眼亮了出来,幽幽地看着他,低声嘶鸣:“嗷呜—” 第38章 杀狼 无耻之徒 狼群潜伏在四周, 它们向来团结,昨日嗅得自己同伴死去的气息,一路寻着血腥味而来, 可到中间却少了气味,花了些时间, 才又重新闻到了同伴的气息。 可它们闻到里面有不止一人的气息, 为保谨慎, 蹲守在外,只待那个杀死同伴的人走出来。 李铮拿着长弓,自也敏锐地觉察到草丛里的不对劲, 往后退了几步,回到洞口,手握向了长剑柄。 看着本来都往外走的李铮又折返回来,许昭昭心里冒出无数个问号。这个李铮是还想给她添麻烦吗?她好不容易哄好了秦谨言,是给他回来继续口出狂言吗? 少年淡淡地掀起眼皮,瞧了李铮的面色,适才眼中的杀气又悄然闪过。若是他没有猜错,能让李铮往后退的,应是一群猛兽。 他俯身将石洞里散落的药瓶捡起, 放回药箱中。趁着低头时,在小姑娘耳边尽量小声说道:“外面有不少猛兽, 昭昭等会要记得抓紧我的衣袍。” 猛兽?!许昭昭顿时瞪大眼,眼底有些害怕, 如今她和秦谨言还有与李铮同在一个石洞内, 秦谨言与李铮身上皆有负伤,很是不利。 不过李铮是原书男主,应该不会有生命之忧, 反倒是她和秦谨言都是小炮灰,才是要好好想想怎么逃脱。 可不知为何,有着少年在,她没有之前那么慌张,尽管害怕,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她往药箱里摸出几瓶药粉,放在秦谨言手里:“这些都是有一定强度的迷药,能短时间内让对方看不见东西,或许能帮我们拖延一阵。” 秦谨言眼中微亮,有了昭昭的迷药,他们的胜算多了许多。 还在往后退的李铮完全没有发现许昭昭和秦谨言两人已经策划好了如何对付这些狼。 “嗖—” 突然,一支利箭从李铮颊边擦过,直穿进草丛中,一声狼倒地的悲鸣响起。 李铮目中一喜,后头看向秦谨言,以为在大难面前,已经与秦谨言化干戈为玉帛,对方决定与他并肩作战了。 谁知看到的却是少年依旧冷淡的神情,重新点上药水的乌眸冷冷地瞧着他,丝毫没有要与他缓和之意。 “嘶—” 趁李铮稍一分神,几头狼从草丛里窜出,愤怒地朝山洞奔去。 它们已经死了一个同伴,现在又死一个,早就激怒了狼群,藏在草丛里的狼没了耐心,一个个亮明了爪牙。 可李铮心底没太畏惧,这个秦谨言的身法不弱,与他一起还是有胜算打退狼群。李铮多了些信心,脸上扬起了点自信的笑意,指挥道:“你去右侧,我从……” “昭昭,放药!” 李铮说到一半的话被少年果断的声音打断,见到许姑娘拿起药瓶往将要袭向她和秦谨言的几头狼中一洒。 白色的粉末漫天,不少落入狼的眼睛中。连带着李铮身上也沾了些许。 紧接着秦谨言拔出匕首,少年的手臂纤长有力,横挡在许昭昭和他自己前面,刺伤几头攻向他们的狼后,带着许昭昭逃出几头狼的包围,留下李铮在山洞中。 被许昭昭的药袭中的狼似乎眼睛受到了刺激,乱叫一通,迷了方向,等到药效退去之后,适才还在眼前的两人已经不见了,面前只还剩一人。 瞬间,狼群只剩下了一个目标,好几双发红的狼眼齐齐盯向李铮。 周围安静了一瞬,几头狼与呆滞的李铮面面相觑。 李铮:??? 在人前一向能维持皇家姿态的李铮第一次笑容僵在脸上,额露青筋,憋红了脸,才牙咬切齿骂道:“无耻之徒!!” 许昭昭紧抓着秦谨言的衣角,一瞬都不敢停,飞快地跟着少年的步子,逃出重围。 她从来都没做过这么大胆的事,刚刚洒药粉的手都在抖。 “别怕。”少年眉目冷静,似乎不是在逃命,只是他握着匕首的手紧了几分。 可许昭昭身上的霉运未去,并没有那么好运地逃出生天。本来药粉的威力是可以逼退狼群的,但仍旧还有一头狼紧紧跟随着他们。 因受到了药粉的刺激,这头狼更是狂躁不已,速度也快了不少。 “昭昭退后。”少年蹙眉转身,停下脚步,喝道。 再往后跑一段就会进入草丛茂密的树林深处,狼擅长潜伏,在那样长的草中,对他和昭昭不利。 更何况,他的脚伤未愈,适才的一路跑来,痛得他似乎感觉到经络都在错位。 狼也跟着停下,四肢弓起,腹部贴向地面,作出蓄力的动作,一双狼眼死死盯着少年。 狼身上有与其他猛兽撕打的老旧伤口,爪牙也有不少条纹,是撕咬猎物时磨过的痕迹,与李铮猎杀的那头受了腿伤的老狼不同,这是一头正处在壮年的狼。 因着秦谨言昨夜给李铮换过衣物,他身上也沾上了李铮的气息,这头狼嗅觉灵敏,先将秦谨言视为敌人。 少年的匕首上滴着鲜红的狼血,这是适才带许昭昭冲出重围时,伤了几匹狼留下的,给这场搏斗带来了几丝血腥味。 许昭昭抓着药箱,面带愁容,为了不给少年拖后腿,她的步子小而谨慎,另一个药瓶已握在手心中。 他一个人可以无所谓生死,但带着小姑娘不一样,少年鬓角处也泌出细汗,慢慢与这头狼周旋。 “昭昭,还剩多少药粉?”秦谨言压低声音问道。 “只余两瓶。”许昭昭双腿有些发抖,和狼这么近,真是太过挑战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少年严肃着一张脸,说道:“昭昭,现在听好了。等狼扑上来时,你将一瓶药往狼面上抛,之后立刻拿着另一瓶药快跑。” “那你怎么办?”许昭昭捏紧手心的药瓶问道。 “我不重要。”少年眸色黯下,说道。 从他记事起,就没有人关心过他的死活,世人把他视作妖物,娘也因为病痛的折磨,逐渐忘却他这个儿子,长大后唯一感受过在人世的一点温暖是小姑娘给他的。 他不像李铮那么贪心,他只想小姑娘陪在他身边多一会儿,他自己的命真的不重要的。 许昭昭心头一紧,正想说着什么,狼却先她一步亮出獠牙向少年扑去。刚才的周旋,它似乎看出这个少年的左腿受了伤,刚好可以往他左腿袭去。 “昭昭!”来不及了,少年爆喝一声,长剑抵住狼几欲刺伤他的爪子。 许昭昭立刻将手中的药粉往狼眼上撒过去,这次她可以清清楚楚地从狼眼里看到渺小的自己。 白色的粉末飞扬,二次伤害让狼痛鸣一声,疯狂摇着头。 “跑!”秦谨言蹙眉厉目,头一次语气这么凶地同许昭昭喝道。 成年狼身子几乎比少年还要大,一个爪牙压下,秦谨言手中的剑已发出轻微的碎裂之声。 许昭昭的双脚像是灌了铅一般拖不动分毫,眸中万分挣扎。 “跑!” 秦谨言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已有吃力之状。 此狼颇有技巧,以自己身量的优势压向秦谨言的剑,逼得少年屈膝。 她留在这里反倒还要秦谨言分神担心她,许昭昭咬咬牙,眼里含着不舍,跌跌撞撞地抓着药瓶开始跑。 见女孩跑远的身影,秦谨言眸中终于带了点释然,收起余光,全心全意面对这头狼。 ** 另一边,李铮面对余下几头狼,心中还余着对秦谨言的暴怒,猛挥长剑冲上前去。 几头狼见来方气势汹汹,也磨了磨狼爪,往李铮身上扑去。 这次李铮并未占到什么便宜,几头成年狼的围攻之下,才几个来回,他身上就多了不少伤口。 他过于骄傲,以至于忘了自己之前能杀死那匹独狼只是侥幸,面对一群成年狼时,他并不能有多强的优势。 旧伤新伤一起来,让李铮疼得头上冒冷汗。 汗水流到他的眼睑边上,他抬眸随意一扫,正好见到不远处有一匹白马,正好是他与那匹独狼搏斗时,他偷偷溜走的坐骑。 李铮心中不禁想到: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他身上的几处伤口都还渗着血,要是再与这几头狼缠斗,他会更加不利。 正好此时有一狼稍移了位子,为他去向那匹白马腾出了一条路子。 李铮心中暗喜,虚晃一招,骗过袭向他的狼后,脚步飞快地往那匹白马奔去。 几头狼自知上当受骗,更是恼怒,紧追其后,可惜还是慢了李铮一步。 那群狼里最前面的那头狼眼一聚,腾起之后往李铮后背抓去,在他上马的最后一刻,给了他一击。 一击之下,把李铮背后的衣料撕裂大半,又变得衣衫不整。 李铮从来都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何曾这么狼狈过,心中更是压着闷闷的怒火,只是现在他无力回击,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男子一举跨上白马,握稳缰绳,飞快驰去,逃离狼群。 那几匹狼起先穷追不舍,后面速度渐渐慢下,才只能看着这个人在它们眼里消失。 白马狂奔了好久,终于慢了下来,马蹄的嗒嗒声变弱。 没了狼啸,李铮的警惕心稍减,手中的缰绳也慢慢松下,直到听到了一点女子的哭声。 他翻身下马,循着哭声而去,正好见到一个女子头发散乱,不知遭遇了什么,几只簪子也歪歪扭扭地插于发上。身上、面庞沾了污泥,鞋子也不见了一只,狼狈地抱腿在地上哭泣。 从脸上污泥里依稀可见是一个相貌柔弱的女子,应是最能激起男子的保护欲。 可李铮瞧了一眼,心中暗骂一声,口中不禁说道:“怎么又是你?” 第39章 活着 拍着她的后背 原先, 一切都如苏袅计划的一样,跟着许昭昭来到李铮可能会出现的地方,一直在附近溜达只待与李铮的邂逅。 本来所有都没有问题, 许昭昭被蛇群困住,耽误了时间。而她也遇到了猎独狼时受伤的李铮, 可是却万万没想到她碰到了蛇群。 蛇那种看上去阴森恐怖的动物, 只要一盯着她, 她就已失去了该有的冷静,把手中能掷过去的东西纷纷扔过去,想像对其他动物一样, 以此吓退它们。 可这些蛇反倒被她激怒了,一条条都起身立起,向她吐出舌头。她低头一看耗尽体力的三皇子李铮,他根本没法去抵抗这些蛇。在生命和李铮之间,她还是选择弃下李铮,先保自己生命安危。 还边跑着心里边暗骂着糟糕的原书剧情,怎么没有人告诉她,救这个李铮还会遇到蛇啊。 但苏袅不知道的是,本来这些蛇是不会出现的。就是因为她想给许昭昭设置障碍, 强行添加了蛇来阻拦许昭昭的行动,却没想到许昭昭洒下雄黄酒, 逼退了蛇。这些蛇厌极雄黄酒的味道,绕开了路, 恰好遇到了李铮和苏袅。 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个平日里走路都端着的女子突然间开始大量运动, 很快就吃不消了,又因为她是跟着许昭昭来到此地的,本身并不知道该如何出去, 只能一味瞎跑,跑到一半时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 夜色悄然降临,天边的余光化作无尽的黑暗,树林掩盖的地方更是黑得可怖,伸手不见五指。 从树林深处时不时传来的动物撕咬声更是吊起了苏袅的神经,让她每走一步都胆战心惊,生怕遇到豺狼虎豹。 长时间持续的精神紧绷后,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苏家二小姐被折磨得有些神经兮兮。 此时刚好一只小虫跳到了她的手上,苏袅顿时大惊失色,一点风吹草低就让她精神全面崩溃。 她跌倒在地上,连鞋子都掉了一只,哆哆嗦嗦地抱着膝盖,靠着大树,作出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怕一哭会吸引猛兽过来。 她头一次觉得夜晚是这么漫长,这么难熬。 直到天边微亮,看清了周遭的环境之后,心中的畏惧才好了许多。忍了一夜的哭声这时候才哭出来,不知哭了多久,眼泪朦胧间,才看到男子的靴子在自己面前。 她满怀欣喜地抬起头,却看到李铮略带嫌弃的神情,可她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她急需有人把她带出秋猎场。 苏袅状似柔弱一般微垂着头,挤出几滴眼泪道:“三皇子,苏儿当时不是有意要抛下殿下于不顾的,只是因为当时情况危急,我实在是太害怕了,一时间失了理智,才跑来的。” 照是寻常,应是像西子捧心落泪状,或当惹得京城不少男子怜爱。苏袅长相虽不惊艳,但也算是柔美一类,故意动些小心机,便可讨得些好处。 可是她忘了,如今她头发散乱,如同鸡窝,脸上也有不少污泥,在这般难堪的状况之下,故作姿态反倒显得多余,更令李铮反感。 他本是在贵妃之下长大,见过不少女子暗暗讨好于他,这个苏袅在没有落水之事前,对他倒显冷清,勾起他丝丝兴趣,可是见今日这般,又是暗藏心机地攀附于他,李铮只觉得无趣得很。 那点怜香惜玉之情也被那时这个苏袅胡乱招引蛇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李铮面无表情,转身要走。 “三皇子。”苏袅见势不好,也不再装了,站起身来,又叫了一声。 苏袅婉转柔美之声在李铮耳里就似催命符一般,他连连加快了几步,不由得有些羡慕那个秦谨言。 若是许姑娘在,绝不会像这个苏袅一样自私自利。现在这样他岂会看不明白,苏袅想让他带她出去秋猎场。 “三皇子!不要走!”苏袅见李铮要抛下她,心生不妙,一个使力,从后面牢牢抱住李铮。 “你这女子,不知廉耻!” 李铮毕竟还是学了不少宫廷礼仪,不曾对女子动过手,但这个苏袅三番四次在他的雷池上蹦跳,让他怒火頻出。 在京城,谁敢这么对他。还敢把他抱着不许动,简直对他是奇耻大辱。 “三皇子?三皇子……” 远处传来了守卫的声音,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在秋猎场一直未归,贵妃哭得都快喘不过气,成帝龙颜大怒,他搂着爱妃的背,命他们赶快进秋猎场寻三皇子的踪迹。 谁料,他们竟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三皇子衣衫不整被一个女子从身后抱住,两人举动甚是亲密,女子也头发散开,似怯含泪地紧紧抱着三皇子。 守卫:这场景……有些刺激! 三皇子余光看去,正好见几个守卫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和苏袅,似乎不知该上前打扰还是不该上前打扰。 李铮额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脸上皮笑肉不笑,双臂一挣,快要崩不住自己暴怒的情绪,道:“苏姑娘,请你自重!” 说完却隐约觉得似乎有些耳熟,可如今没给他太多思索的时间,李铮转头向守卫说道:“本王与这个苏姑娘没有关系。” 几个守卫齐齐点头,心中却都嗤之以鼻:两人都衣衫不整了,怎会没有关系,怕是苏家要多了一门亲事了。 烈阳当空,微风掠过暗黑色的衣角,少年这边却陷入一场恶战。 这头狼搏斗经验丰富,吃准了少年受了腿伤,几次尝试击向少年的腿部。可惜秦谨言向来是个能忍痛之人,尽管伤了脚,但脚法却没慢下,三步作两步地变化着步法。 少年背后已大汗淋漓,手臂与腿部留下几处爪伤,朝外渗血。 几处传来的痛楚却未让少年轻皱半分眉头,反倒是眼尾带着些笑,瞧着眼前的恶狼。看着狼痛苦的嘶鸣,他血液里藏有的那点暴虐也被激发出来。 狼身上也落了不少伤口,汩汩的鲜血从伤口溢出,疼痛使狼愈加狂躁,磨着爪子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小姑娘在时,他还可以依着受了点伤,讨得她的满眼担忧。但现在没了小姑娘,他的疼又跟谁说呢。 与其让人见到他脆弱的模样,倒不如看到他笑着浴血而战。 狼嗅得少年身上血的味道,已知对方也撑不了多久了,亮了亮发白的牙尖,脚下快几步,打算绕到少年的身后,来一次偷袭。 成年狼伸长身子,腾空扑上去时,似乌云压日,粗重的皮毛更似庞大的雾,笼罩下去。 少年屈下膝,长剑格挡在前边,挡住狼的爪牙。短匕首在他手里划了一个圈,刺向狼的眼睛。 短匕首的刀锋上抹着毒药,毒立刻从狼眼中蔓延开来,那种灼烧之感让狼痛苦地嘶鸣,狼身狂甩,巨大的力道直接使那匕首脱了少年之手,甩落于地上,不过狼的那只眼也被毁了。 失去一个匕首,于秦谨言来说,更加不利。他被身形大他几倍的狼扑倒在地,狼也在搏命死战,后腿撞向少年的伤腿。 少年闷哼一声,牙尖咬得唇鲜红似血,长睫落下半分,虽是在绝境,但并不狼狈。 大狼趁此震开他的长剑,如今一人一狼赤手空拳相搏。 这是肉身与肉身的较量,少年手臂上的肌肉爆起,强硬地抓着狼爪,不让它再近一步。可是这个要付出的代价便是他的掌心被狼撞得发麻,全在苦力支撑。 “秦谨言!” 似乎是他的错觉,他听到了许昭昭的声音。 “秦谨言!” 许昭昭又叫了一遍,单手抓剑柄,朝他唤来。 她的另一只手里握着药瓶,里面全是引燃火苗的火种。 直到刚才,少年面上还是从容地在笑,但此刻却是暗了下来,紧皱着眉。 在前半个时辰,许昭昭找到了秋猎旗子所放之处,她放了烟花上空,让守卫前来,但剩下的一点引燃的火种被她保留了下来。 她折返回去,却看到狼几乎要把少年扑倒在地,牙尖要咬到他的脖颈了。 许昭昭壮着胆走上去,身上全在发抖,但还是一步步靠近。 “秦谨言,我手中有引燃的火种,撒上去之后,便可引燃。”许昭昭呼道。 狼身离她越来越近,她也能看到少年被遮挡的模样了。少年身上有几道深深的爪伤,深可见之血肉,惨不忍睹。 狼敏锐地觉察后面还有人靠近,爪子想移开,转而攻击许昭昭,却发现他的双爪被少年死死地锢住。少年眼里带着决然之意,他不能让狼伤了小姑娘。 许昭昭心知这是秦谨言在给她争取时间,飞快地打开药瓶,洒下去,点燃了火苗,大喊一声:“跑!” 一如少年叫她走时的模样。 许昭昭把手中的长剑抛给秦谨言,少年飞快地抽身,在熊熊烈火中,以一剑刺穿狼的心脏。 火苗在皮毛处本来就燃得飞快,火星闪烁,狼被火烧得痛鸣,却很快被少年的一剑了结,没了声音。 少年似从火光中而出,身影绰绰,经过一场激烈地奋战,他杀得一头恶狼,应是本次秋猎猎物最有分量的,但他的眉目却无喜意。 他正冷下声,斥道:“让你走,你怎么……”怀中却突然多了一份柔软,小姑娘不顾他身上一身血污,紧紧地搂着他,双臂环向他的脖颈,埋首在他肩侧,低低地哭出声。 只是小姑娘一声低哭,就将秦谨言刚备好的一番说辞都咽了下去,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手指握紧又松开,最后拍着小姑娘的后背。 他的耳边最后听到了小姑娘的一丝哽咽:“你活着,太好了。” 第40章 休养 苏袅有问题 劫后余生的欣喜终是让许昭昭按捺不住, 唇边在笑着,可眼泪却是止不住落下来。 这可是狼啊,能在狼爪下逃脱, 是何其不易! “怎么这几日都成小哭包了?” 秦谨言的唇色稍浅,失血过多让他的面色白了许多, 他的语气虽是携着些埋汰, 但手中却是轻柔地搂着小姑娘, 连带着眼里融了些笑意。 能活着回来,还能见到昭昭,是他之幸。 他无意间抬眸, 见远处有守兵前来的身影,看上去在寻觅他和昭昭。他垂眸片刻,松开了搂着小姑娘的手,退开一步,拉开些距离。 宽厚的臂膀隔开了距离,许昭昭微怔地抬头,以为是自己太过莽撞,弄疼了少年身上的伤口。带了些愧疚,小心地想再凑上去, 却被少年的手稳住肩,不再让她上前。 小姑娘眼眶微红, 脸蛋边沾了泪,似是落了委屈的小兔子, 带着点点怨念瞧着他。 少年的喉结悄然滚动了一瞬, 可手中的动作仍没有退让,沉声说道:“守卫来了。” 在守卫面前,不可让他们看见他和昭昭做出这种过于亲昵的举动。他知昭昭没什么男女大防, 但即便是对象是他自己,他也不希望小姑娘的名声受到流言蜚语。 在他出声后半晌,守卫果然找到了他们。看到秦谨言身后的那具狼尸,纷纷张目结舌。这狼身比成年男子还长,火烧了一半的狼身,却还能看出它体型巨大,身上伤害累累,是用长剑与匕首共同创伤的。 “许小姐,秦公子。”守卫低眉恭敬道。能猎杀这样一头狼之人都是苍云王朝的勇士。 勇士,向来是值得尊敬的。 秦谨言低头扫了一眼身上的伤口,还有小姑娘身上沾染的血污,道:“带我们出去吧。”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和昭昭的体力也到了极限了,得要尽快出去。 “诺。” 几个守卫护送秦谨言和许昭昭出秋猎场,剩余几人将狼的尸首抬出去。 高台上,金黄龙椅两侧的侍女高举仪仗扇,成帝坐在最中心,双手放于膝上,面色不好。贵妃这次并未紧挨着皇上,而是坐于皇帝左下方的紫木椅上。 她头戴玉莲冠,手执巾帕,抹着泪点道:“皇上,铮儿斩杀恶狼,如此不易,又怎会有时间趁此与这苏家小姐花前月下,做苟且之事?定是苏家小姐心思不纯,缠着铮儿。” 听到自家女儿被当作是心思不纯之人,苏大人面色难看,袖中抱拳,正想启禀皇上,却见皇上龙颜不悦,一摆手,让他们都安静下来。 苏大人官职不高,又是与贵妃相比,更没了话语权,只能默默退后。 许阁老坐在皇上右手侧,沉眸落于手中的瓷杯,几片茶叶浮于水上,漾开一道道水纹。 昭昭和谨言两孩子在秋猎场一天一夜了,还未有消息,他怎能淡然坐此?但如今龙颜不悦,他不能再添把火了。 “皇上。”一个身披薄甲的守卫抱拳跪下,低眉道:“许小姐和秦公子已带出秋猎场。” 成帝面色才缓和了些,他办这场秋猎本是出于奖赏的目的,但却没想到好几人都没在当日从猎场中出来。 现在许阁老的孙女,秦大人的五儿终于找回来了,他也能给这两个重臣一个交代,成帝捏了捏眉心,不知是不是因为烦闷,他的额头一阵阵疼,摆手道:“让他们去休息。” 昨日三皇子并未从秋猎场出来,贵妃在他耳边哭哭啼啼,闹了一晚。弄得他还以为铮儿在秋猎中遇到了什么麻烦。结果今日听守卫禀报,三皇子被守卫找到时,正与苏家二小姐搂搂抱抱,衣衫不整。 成帝心中恼怒,但铮儿这次猎得一狼,是苍云王朝百年少有的,又是他多加欣赏的儿子,还是让他多了些忍耐,先压着让苏家不要多言语,等着三儿恢复之后,看他如何做。 成帝心中还是有些偏心,已经打算好借着三儿猎得独狼的由头,给他一个赏赐,若是铮儿聪明,定会平衡好他与苏家的关系。 但守卫却没有因着成帝的命令退下,依旧跪下道:“皇上,此次秦公子与许小姐共杀得一头狼。” “什么?”成帝讶然起身,看着后面的守卫把狼的尸体搬上来,与三儿猎得的狼还要大了不少。一次秋猎,竟获有两头狼,这般收获也是惊了成帝。 多少年了,他那时也只有异族之人所生的六弟差些猎到了狼,不过被他使计错失了机会。现在却是有两头狼,真是苍云之幸。 秦谨言和许昭昭却不知道成帝如此激动,许昭昭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将身上的血污洗净,便在帐篷外等着。 如今她的这个任务目标是越来越羞涩了,换药都不允许她进来,严防死守的。 “进来吧。”没让她等太久,少年微哑的声音便从帐篷内传出来。 许昭昭掀开帐帘,便见到少年倚靠着床边,身上换了一身深色的衣袍,唇色浅淡,应是刚刚才换好药。 帐内的药味却未能冲淡血腥味,足以看出少年伤得有多重。 许昭昭的目光往上,落在少年的头顶,幸好他的血条只降了一格。她如今倒是发现了一个规律,秦谨言头上的血条并不是单单只是与他的身体状况有关,应该还与他的求生意志相关。 当时他同自己说他的命不重要时,她肉眼可见少年头上的血条掉了十个格。可在她折返回去时,却看到少年的血条骤然上升。 “怎么?我头上有什么不对吗?”秦谨言注意到小姑娘一直往他头上看,浅笑道。 许昭昭心虚了一下,错开眼神,却又担心少年的伤,转头问道:“没什么,你的伤口还疼吗?” 少年微怔,看着小姑娘那双桃花眼里快要溢出的担忧之色,本来想装作喊疼博得昭昭多看他几眼的心思也没了。 他摇了摇头道:“已经上了药了,估计休养几日就能好了。” 要是掀开被褥一看,便能瞧见少年身上几乎全是伤痕,与恶狼搏斗,又怎会只是休养几日便好,只是他不想小姑娘再担心了。 这番又是遇蛇又是斩狼,小姑娘都要累坏了。但这其中的衔接得实在太过巧合,还有那阵子突起的迷雾,让秦谨言疑心顿起。 他眸中微有波澜,问道:“昭昭,你我分散时突涌的那场雾你可有印象?” 如今平静下来,细细思索,才发现有许多不对劲,为什么这么巧合出现了一场迷雾冲散了他与昭昭?为什么苏袅没有武功,却敢只身去往密林深处? 还有那时临出发前,苏袅一直将注意力落于昭昭身上,这些事似杂乱无章,却都冥冥之中自有联系。 这场雾是原书安排的,为的就是让她遇到李铮。可许昭昭无法告诉秦谨言真相,只好说道:“有印象的,那场雾涌起之后,我的马受了惊,带着我狂奔,后来在林间迷失了方向。” “昭昭不觉得这场雾出现的过于巧合?还有,那些蛇又为何会出现在那处?”少年抬起眸直视着昭昭。 眼镜蛇出现的地方旁边便是野猪和黄鼠狼常经过之地,理应不会有蛇出现于此。 面对着少年微亮的双眸,许昭昭低眉躲开秦谨言的视线,心慌地摇头道:“我不知道。” 那些蛇明显就是苏袅设计的,尤其是从小8破开对方程序之后,雄黄酒才对蛇起了作用可以看出,苏袅这次明显想置她于死地。 许昭昭的手在微不可查地颤抖,上次是落水,这次是蛇,下次等着她的又是什么呢? 秦谨言心细过人,自然发现了小姑娘的害怕,少年宽大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指腹摩挲着她的指尖,给她丝丝安慰,低声道:“昭昭,别怕,要是不愿说就不说了。” 少年手心微凉,牢牢包裹住她的小手,莫名之间予人安全感。他总是极有耐心,即便知道自己在瞒着他,却仍旧在她身后等她。 她挣扎片刻,微微抬起头,急快地说道:“要小心苏袅,少与她接触,蛇出现的时候,她也在旁边。” 她没法告诉少年这些是苏袅所操控的,世间也没几人能相信会有人能够改变事物,只能提醒秦谨言多多小心苏袅。 她记得小8曾对她说过,万事皆要相抵,苏袅已经违规改变了两次剧情主线,应该也是付出了不少代价的。只是在她还没弄清楚之前,先暂时不能直接对上苏袅。 “好。”少年似明白了一样乖巧地点点头,可在许昭昭看不见的地方,面色却阴沉下来。 看来这个苏袅真的有问题。 苏家的帐篷内,一女子面目狰狞地揪着帕子,她听到丫鬟向她复述贵妃在成帝面前说的话,说她心思不纯,故意纠缠三皇子。 而李铮也不喜欢她,几次向圣上说是她胡搅蛮缠,对她根本没有情意。更过分的是,李铮还向圣上说许姑娘这次救了他,他早已对许姑娘一见钟情,正妃的位子永远留给许姑娘。 苏家确实不如许家,皇上也有意给许家和三皇子牵引线,而她如今不仅名声已经坏了,而且即便强行嫁给李铮,有这个许昭昭挡着,她也只能落得一个侧妃的位子。 苏袅气急败坏,出声狂骂这个锦鲤系统:“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李铮还是喜欢上了许昭昭?” 锦鲤系统表示很无辜:【宿主,的确按照您的要求拖延了许昭昭的时间,只是宿主您没能救起李铮,导致剧情又回到了原点。】 现在比原书剧情的安排还要糟糕,原本按照原书情节,李铮与她还是处在一个不太熟,但也没有厌恶的关系,但如今李铮厌恶她到连她去他的帐篷送汤都会被拦下,她根本一句话都没法传达到三皇子那里去。 她哀求爹爹能不能在皇上面前争取一番,可爹爹每次回来都是叹着气,有贵妃在,哪还有他说话的份呢? 明日就是皇上对这次秋猎进行奖赏,万一李铮是想让皇上赐婚于他和许昭昭,那该怎么办? 这样的情况,又怎么扭转局势? “我现在能不能让许昭昭直接消失!”苏袅眼神露出些疯狂,只要许昭昭消失,世上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从此,她也不用再担心了。 【宿主,这样付出的代价巨大,确定要……】 “呃!” 没等锦鲤系统冰冷的机械声说完,帐篷里的烛火齐齐被吹灭,黑暗中,一只手突然扼住了苏袅的脖子 。 手指冰冷,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让苏袅大惊失色,刚想要呼救,脖颈上的手指又收拢几分。 苏袅脸上痛苦地扭曲着,暗夜里,她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手脚也慢慢无力。 只听到此人在她耳边说道:“告诉我,你是如何引起迷雾还有毒蛇的?” 苏袅惊恐地睁大眼,向来维持的柔弱都忘记了,她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疯狂摇头。 “不说?”她听到男子的轻笑声,阴冷可怖,脖颈上更是紧锢得她说不出半句话。 苏袅明显觉得这人身上有浓浓的杀意,可是此人的声音冰冷,带着像被破坏了嗓子一样的沙哑,让她完全辨认不出是谁。 他的手劲很大,苏袅吓得鼻涕眼泪一起流,可她不甘心,她可是原书女主,又怎么会轻易地死在其他人手中。 她咬着牙,憋出几个字:“系…统…我是…女…主,他不能…杀我。” 瞬间,男子的手心感到一阵剧痛,虽然没有任何创伤,但却似有什么在扭着他的手指,把刀刺入他的指尖,阻止着他的动作。 苏袅能明显感到锢着她喉咙的手松了下来,那股冰冷的感觉也消失了,就像当初她掌控许昭昭一样,所有人只能听她使唤。 看来这个锦鲤系统还算有点用,至少可以掌控对方,这样对方永远都杀不了她。 正当苏袅放松下来,准备得意一笑时,那只手又再次扼住了她的脖子,这次甚至比上回还要用力。 夜已深,没人会觉得此时帐篷里蜡烛熄灭有什么不对,这个时候,杀一个人也能悄无声息。 微风拂过帐帘,外面的一点光透了进来,可随着帐帘落下,又恢复了一片漆黑。 怎么可能?!为什么他可以逃脱系统的控制? 苏袅根本看不清这人的面容,阴冷的声音似是蛇缠上身一般又响起:“还不说吗?” 苏袅心底终于崩溃,连连点头说道:“我说、我说……” 第41章 赏赐 求娶 苏袅何时见过这种情况, 面前的这个人恐怖如斯,竟能反抗系统对他的作用,情急之下, 惧而说道:“我可以操控事物,而你不过是这本书里……” 后面的话她却是说不出来了, 像是被人噤声了一样, 不管怎么努力, 都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她的脑子里发出警报声:【滴!滴!宿主第二次违反系统规定,透露天机,将开启惩罚模式。】 几重恐惧, 让苏袅惊慌失措,她不知道系统的惩罚到底是什么,而这个神秘男子仍还在扼着她的脖子。 “能操控事物?”秦谨言复述了一遍,这种事实在太匪夷所思,即便是他都需要些时间缓缓。 在他的世界观里,能操控事物的,应该是天上的神仙或是普度大众的佛祖。不过若是真如苏袅所说,她如果能操控事物,那昭昭怕她便也不出奇了。 一切的不对劲也有了解释的理由。 “对, 对,我是神仙, 你……不能杀我。”苏袅灵机一动,无人不畏惧神佛, 连太后都得时时参佛礼拜。她希望这个男子能看在她身份特殊的份上, 放她一命。 “哦?你是神仙?”男子低低笑出声,嘶哑的笑声在帐篷内回荡,更显阴森恐怖。苏袅毛骨悚然, 这人的反应怎么与她想象的不一样啊。 苏袅的话,少年是信了一半的。因着他的杀念,他的手掌传来的剧痛已非常人能忍,如今甚至连带着他的身子都有一阵阵剧痛,阻止他杀苏袅,这个诡异的痛觉,足以证明有鬼神之物阻止他杀苏袅。但他却觉得异常可笑。苏袅心计歹毒,为了私欲加害于别人,这样的人也能成为神仙吗?这世道便是如此吗? 少年下了杀心,手掌用力,锢住苏袅的脖颈。若是他刚刚没有听错,苏袅的下一步便是让昭昭直接消失于世间,虽然他不知苏袅在和谁对话,但现在唯一的,也是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解决了苏袅,此人不除,后患无穷。秋猎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况且苏袅一死,李铮和贵妃自会为她的死找一个合理的由头。 窒息之感让苏袅两眼翻白,成挣扎之态。向死的恐惧让她的手指狠狠扒向这个男子的手,可惜这次对方并未松手半分。正当她的意识将近消失之时,才突然意识到这个男子问她的问题有些不对劲。能知道秋猎里大雾和毒蛇之人,要么是许昭昭那边派来的人,要么是三皇子李铮派来的人。 而之前能抵抗她的系统的,只有原书男主,而这个男子似乎也能降低系统对他的干预,这样想来,很有可能是三皇子李铮派来的人。 现在最想让她死的也是李铮,没了她,李铮就能如愿以偿地和许昭昭一起,而她偏不能如他的愿。 苏袅眼中闪过一丝阴毒,也松下了抵抗的手,笑了出来:“你可以杀我,杀了我之后,许昭昭也会跟着消失。” 苏袅的声音缓慢,却似是笃定面前之人不敢杀她一般,肆意地笑着,她在掂量许昭昭在李铮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 可她心里还是有一些希翼的,她想起第一次见李铮时,他身穿一身深青色蟒袍,站在藏云书塾,一把扭住秦子轩的手腕,好生一副朗朗君子之相,那时她确实是心动的。可他现在竟然因为一个许昭昭要将她除之后快,这又不得不让她心寒。 静了半晌,扼住苏袅脖颈的手慢慢松开,她如同重获新生一样跪在地上,捂着胸腔猛咳,她的那双眸里说不清是恨意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可惜她猜错了人,她也高估了李铮对许昭昭的感情,李铮身为一个皇子,苏袅又作为这次的关键之人,杀她要冒的风险实在太大,对许昭昭的几面之情不足以让他去冒这个险。 可这还不是结束,她的下颚触到了一片冰凉,刀锋反射出的一点寒光吓得她退后几步。只遥遥听见一声:“你要是再让我发现一次,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声音中饱含威胁的意味,杀气未减,似乎在告诉她,若是她再敢胡来,下次他有的是办法折磨她。 黑暗里,男子悄无声息地离开。苏袅不敢出声,连咳嗽都憋在了胸腔内,不知忍了多久,才敢轻轻吱了一声,发现再无人在她的帐篷内后,捂着嘴落下了泪。 她眼中的恨意燃成了怒火,心中已全是不甘:李铮,你不喜我,我偏偏要纠缠于你,让你和你的白月光永远不得一起。 清晨鸟雀声鸣,帐篷外锣鼓声起,舞女在一边助兴跳舞,成帝双手放于椅边的龙头上,终于有了些兴致看着底下歌舞。贵妃也慵懒地手指掂起一颗葡萄送入口中,铮儿昨日来找陛下说着自己并未对苏家二小姐有着情意,虽然陛下看上去仍是皱着眉,但她在陛下身边这么久了,自然能看出铮儿这番做法陛下是赞同的。成王者,个人情爱要先弃之身后。 因着这次秋猎,猎得了两头狼,是苍云百年一遇的盛况,因此成帝特意开设宴席,对勇士进行奖赏。几个皇子的位子都设立在皇上的左下侧,而几位重臣以及许昭昭与秦谨言二人坐在右侧,其余世家的公子小姐要离圣上更远一些。 三皇子李铮面上意气风发,虽然身上的伤势未有痊愈,但正举杯与几位朝他庆贺的大臣谈笑共饮。时时有舞女暗送秋波,倾身上前倒酒,以求三皇子能多看一眼。 而秦谨言这边也有不少官员上前端酒庆贺,对秦谨言赞赏有加。秦谨言如今既是许阁老的徒弟,又是秦大人的儿子,现在还在秋猎中杀得恶狼受陛下赏识,未来的前途更是无量。不少人趁此巴结这个少年,说不定日后还要他多多提携。 少年今日一袭墨蓝色的衣袍,竹纹作底的衣袖下端着酒杯又将一杯仰头饮下,面上神色不改,唇边始终勾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着些疏离却又不算无礼。 “你少喝一些。”许昭昭暗暗揪了揪少年的衣角,蹙眉道。 他身上的伤还未好全,饮酒伤身。 少年眼眸中还是清亮一片,稍稍回头低声道:“好,少喝些。” 可来敬酒的人还是一个接着一个,许昭昭心知此是身不由己,只能吩咐旁边的侍女倒酒时,莫要倒满。 在下方,隔着许多人的身影才能隐约看到秦谨言的身型,秦子轩气闷得见到美人都失了心情,他没想到自己逼秦谨言退出藏云书塾后,自己先是挨了顿揍,而这个贱种却是越混越好了,心里便是大大的不平。 他的手握成拳锤向木桌,对大哥说道:“这个贱种,倒是越过越不错了。” 而坐在他身侧的则是一身紫袍,面容俊美,浅笑颔首的秦家长子秦子墨,若是远看,可吸引不少女子芳心暗许。只是靠近而看,那双眼阴寒地看向上方的少年,手中的酒水送入口中,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似为秦谨言可悲,喃喃自语道:“好笑啊,认贼作父。要是让他知道真相,脸上还会这么从容淡定吗?” “什么?”秦子轩没有听明白大哥话里的意思,满脸疑惑地问道。 秦子墨不愿再重复,低声笑起,若是许昭昭见着,定会觉得眼中那股病态的光芒在哪里见过。 宴会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一众舞女下去之后,桌前的瓜果也被许昭昭吃了一轮,成帝一拍掌道:“将这次的两头狼给朕带上来。” 两头狼的尸首被好几个守卫抬了上来,皮毛带血,狼身上伤痕累累。如今再见狼身,许昭昭心里头已经没那么害怕了,只是出于潜意识,还是稍稍往后挪了一小段位子。 成帝心情不错,朗声道:“朕之苍云,这次能有两人狩得野狼,真是出乎朕的意料。朕有诺,这次猎得狼者大大有赏。” “好!”“好!”.......底下的士兵士气甚好,一个个呼道。 “铮儿,这次你猎得了独狼,你要什么赏赐?”成帝垂下眉,看着有几分像自己年轻时候的三儿,笑着道。 李铮抱拳起身,恭敬道:“父皇,儿臣真的什么都可以提吗?” 成帝大笑道:“当然可以,这是苍云王朝历代的规矩,秋猎的勇士能得到奖赏,皇儿尽管提。” “父皇,儿臣只想求一桩婚事。” 成帝丝毫不意外李铮会求这样的奖赏,而底下的苏大人却是气急攻心,拍着胸口险些喘不过气来,苏家虽然不如秦云两家,他的官职也不大,但起码也是出身清白,一步步入仕为官的。他的女儿也是正经官家小姐,李铮明摆着就是不一样让苏袅成为他的正妃,而一个清白的官家女子如今却只能成一个侧妃,这得让他怎么有颜面啊。 “爹,别生气了。”苏袅面上戴着头纱,纱面垂下,遮住脖颈之处,她轻声安慰着自己的父亲。原书里,苏袅是女主,她的爹娘也是真真疼爱她,对她好。她对李铮的恨意也更深了,若不是他,爹也不会为护她声誉扯下面子。 不仅如此,她今早才发现,一睁开眼,她的眼睛开始有些模糊不清,而她的眼角也多了不少细纹,这是系统对她的惩罚,她已动用了两次能力,消耗了她的寿命,碧玉年华就已有了老态,她再动用一次,恐怕就藏不住了。 李铮果然如苏大人所想,向成帝说道:“儿臣心慕许家许姑娘久矣,许姑娘又在秋猎场上救了儿臣,儿臣恳请父皇为儿臣与许姑娘赐婚。” 他的话音刚落,许阁老神色微变,目光沉沉地看向成帝,却见成帝笑颜依旧,并不意外,心中凉了半截。 许昭昭气得身子微微发抖,这个李铮不是应该为他和苏袅请旨赐婚吗?怎么还贼心不死? 成帝正想就此应一个“好”时,右侧墨蓝色的身影从中走出,少年单膝跪于地上,抱拳道:“陛下且慢,谨言也想向陛下讨一个赏赐。” “哦?”有这么一个小插曲,让成帝轻挑眉尾,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邀赏。 不过,他很欣赏这个少年,若是他没看错,他猎得的狼比铮儿的还要大,真看不出这样一个年纪不算大的少年竟能杀死一头恶狼,出于惜才之心,他许道:“可。朕不会偏袒,这次猎得狼的,朕都重重有赏。” 少年身板直如松柏,垂眸道:“陛下,这次猎得狼非谨言一人之功。是谨言与许姑娘共同猎得的。” 周围之人都有些惊讶,苍云王朝虽说女子地位不算低,有些大家族的女子也能与男子一同读书,甚至可以在外抛头露面,但女子的地位要和男子比还真是差了一截,这些功赏向来都不会考虑女子,而这个秦谨言不知是聪明还是愚笨,本来他猎得的狼要比三皇子的要壮一些,完全可以自认是自己猎杀了这头狼来博取陛下的赏识,现在竟将这功劳分给女子一半。 “有趣。”今日铮儿和这个秦谨言邀功的焦点都在这个许姑娘身上,倒是让成帝生了些好奇,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只见小姑娘还扎着未出阁的发髻,双颊挟粉,明眸皓齿,眼波流转间隐隐有着少女的青涩和些许稚气,可眼中的坚定又有些超乎她这个年纪,要是再长几岁,未曾不可名满长安。 秦谨言目中沉稳道:“因此谨言想向陛下讨一个赏赐,恳请陛下赐予许姑娘自由婚嫁之权。” 众人皆面面相觑,连李铮目中都有些不理解。这可是难得的封赏,秦谨言又不似他已取得成帝的欢心,需要收敛自己的野心,他一个未入仕之人,完全可以求取一个功名,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他倒好,反而来求什么婚嫁之权。 这样明摆着的邀赏,成帝未尝不明白,这个秦谨言是不愿让许姑娘嫁给铮儿,他的手指轻搭于龙椅,转向许昭昭说道:“许家女,你可愿意嫁于朕的三皇儿?”他坐上龙椅多年,身上常年有的威压释放出来,压得人心生惧意。 一时间,几束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有皇上的探究,爷爷的担心,还有李铮的算计,但最让她安心的,却是少年的目光,沉如一潭黑湖,又似坚硬的盔甲,莫名让她想起那日少年轻附于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环绕着她,携着些无奈同她说,要她多依赖他一些。 许昭昭心底也终于有了答案.... 第42章 心意 酸涩 “皇上, 民女不愿。”许昭昭微垂着头,声音坚定。 她曾想过,她不过是暂时在这个时空待着, 若是实在让爷爷为难,她可能就顺从嫁了, 大不了她忍着恶心尽快地走完原书剧情, 回到现代。 况且李铮是原书男主, 手中握着的权势非同小可,将秦谨言身上的血条养回去是轻而易举的。 可她触及少年的目光时,他的眸光似水, 似乎在耐心地等着她作出回答,也在等着她这次多多依赖他一些。 本以为自己能忍受的不平和委屈却被少年轻轻牵引而出,似破开了心防,让她只做凭借自己心意行事的许昭昭。 “皇上,昭昭年岁还小,爹娘又早逝,臣以为此事现在谈之实在过早。”许阁老抱起拳,微微躬身,说道。 可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 什么岁数太小都是些借口,许昭昭现今年纪, 已到了能许人家的时候,只是许阁老也不愿将自己的孙女嫁入帝王家。 皇上打量着这个许家姑娘的神色, 见眼中确实对铮儿没有情意, 心中默叹一声。 可许家女不愿意嫁给李铮,算是给李铮泼了一盆冷水,让他在父皇面前失了颜面, 脸色阴沉,目中不喜地看着这个秦谨言。 那时他要杀自己时,可不是如今这方看起来正人君子的模样。 真是小人! 李铮的赏赐算是作废了,但成帝还是偏心于自己的三儿,道:“此事先作罢。” 先糊弄过去,既不明说是否应允秦谨言的赏赐,也不提许家女与李铮的婚事。 “此乃佳宴,应是其乐融融,纵享美酒,皇上,赏赐之事可以往后再提。”其中一直未出声的秦大人举杯朝成帝说道。 成帝满意一笑,拍手道:“对啊,上歌舞,此乃苍云罕见之幸事,应是好好庆祝一番 ,赏赐之事可回宫后再提。” 下面几位大臣心底赞叹,秦大人不愧是颇得圣心,这一番话不就是给了皇上一个台阶下,这让皇上心里也舒坦了。 很快,底下又来了群异域的舞女,头戴面纱,衣衫上缀着闪亮的晶片,摇着手中的沙鼓,扭着腰走上来。 既然成帝这么说了,秦谨言和李铮也只能回到自己位子。 歌舞的声音扬起,弦乐衔接得刚好,仿佛刚才只是他们的错觉,不少大臣继续举杯同饮,怀拥美人。 少年回到了身边,许昭昭才有机会和他说上话。小姑娘压低了声音,说道:“封赏用在我身上,还真是有些可惜了。” 这个封赏是难得一遇的,猎得孤狼的机会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更何况,秦谨言有入仕的打算,这个封赏要是用在仕途上是再好不过了。想来,还是有些惋惜。 少年却是淡淡一笑,尾指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道:“昭昭不用可惜,此时风头太盛也不好。” 当初意图废了他双腿之人目前还只查出了一点头绪,现在锋芒太甚反倒易折。 许昭昭悄悄侧眸看去,金樽上倒映的浅黄色的光映在少年的侧颊,眼尾微垂,长睫落下淡淡的薄影,颊侧也渐有棱角,他从容地端起酒杯,抿下一口,轻笑道:“怎么,昭昭看呆了?” 看着少年穿着墨蓝衣袍,身子颀长,举止言谈都透出些贵气,已成新起之秀,早非之前在小巷内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可怜,许昭昭不由暗叹时光飞快,如今少年于她虽是熟悉却又参杂着点点陌生。 连带着他唤她昭昭时,心底都总会冒出些不习惯。许昭昭仓促地端起酒杯,抿下一口,掩饰脸上浮现的淡红,道:“我……没有看你。” 少年看上去从容,可手指却不自觉地抓紧手中的酒杯,耳尖微红。他要是没有看错,刚刚小姑娘脸庞上沾上了点点绯红,这说明她一直在悄悄看着他。 秦谨言平复了一下心跳,正准备转头向小姑娘说些什么的时候,旁边却忽然响起爽朗的声音。 蒋大人出身将门,几次征战沙场,向来不参与朝堂党派之争。曾与许家许将军有些私交,为人刚正不阿,近年战事稍歇,才从北边回来。 而他已过而立之年才有了一个女儿,更是心疼得不行,作为掌上明珠好好保护。 一个少女羞怯地躲在蒋大人身后,悄悄打量着少年,而蒋大人也颇为赞赏秦谨言适才的气度,大掌握着酒杯道:“苍云王朝难得有人能猎杀独狼,纵是老夫当年,也未能做到,真是后生可畏。” “蒋将军过誉了。”少年并未因此而沾沾自喜,眉宇沉稳,也跟着端起酒杯。 蒋大人粗眉大眼,棱角分明,显然是硬汉的长相,平时肃着张脸时,都能把小孩子训哭。如今却是展眉大笑,眼中的赏识之色毫不掩饰,这样能沉得住气之人,未来可是前程万里。 他更是欣赏这种不过分邀功之人,蒋将军只有一个发妻,其妻也是女中豪杰,与蒋将军一路扶持而来。且蒋夫人心思开明,常常提议女子做官,女子读书,而秦谨言坦诚地说出这次秋猎其实是与师妹许昭昭一同猎得的,这点就让蒋将军大为赏识。 “来陪老夫喝几杯。” 现在的宴席不似宫宴那般规矩严明,成帝有些疲乏,便先回帐篷歇息,剩下的大臣有些已喝得脖颈通红,搂着舞女喂酒。在亲近草地之地,也让不少人放纵本性。 秦谨言回眸看了一眼,许阁老还在宴席上的不远处与几位大人谈论着什么,小姑娘若是有什么事,也能及时找到许阁老,他便也放心地点了点头。 蒋大人在朝堂上虽是中立,但人脉甚广,又手握兵权,着实值得他结识一番。且他那个豪迈的性子应不喜欢别人拂了他的面子,这场酒应该是推不掉了。 秦谨言微微侧身,轻声说道:“昭昭,你若是乏了,就让梅儿送你回帐篷休息。” 他和蒋将军聊的事情估计是枯燥乏味的很,小姑娘听着恐怕会瞌睡。 转而又向梅儿沉下声叮嘱道:“看着小姐,不能让一些可疑之人靠近小姐。” 在宴席上,苏袅和李铮还不敢这么猖狂,反倒是安全一些。 梅儿连连点头,虽然她还是怕秦谨言,但她知道秦谨言绝不会害小姐的。 少年的贴心提醒,更是让蒋依柳好感上升了些。这个秦公子对师妹真是温柔体贴,适才也是为了师妹才放弃了奖赏。若是对心仪的女子,或许更会温情蜜意的吧。 许昭昭抬眸看到蒋大将军对秦谨言赞赏有加的模样,再瞧到蒋大将军身后羞涩的少女,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点头道:“放心吧。” 她看得出来,蒋大将军赏识少年,或许借这个机会,也有意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想想秦谨言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不由得有些恍惚。 看来很快少年身边就不需要她了。 莫名间,许昭昭内心既是欣慰又是酸涩,拿起桌前的酒杯喝下了一大口。 酒意冲得她有点发酸,眼眶也跟着微湿,朦胧里,她远看着少年在远处站直的背影,树影下他的肩背结实宽硕,而蒋家小姐一身浅色的衣裙,即便隔着老远,都能看到女孩子家娇羞的姿态,倒……也算般配。 冷静下来想,若是有了蒋家的助力,秦谨言的仕途应该会直步青云,在朝堂上很快立稳脚跟,再也没人能随便欺负他,于她的任务而言,也算是好的。 可这越想越觉得心头有些闷闷的苦,百味交杂,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不应该高兴才是吗? 小姑娘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食指搭在酒杯上,酒水倒入杯中,又将要送入唇中。 “小姐,不要再喝了。”梅儿伸出手想要制止,却被小姐按住了手。 “梅儿,就让我喝一点,一小点,不会醉的。”少女的那双桃花眼里微微睁大,含着媚态,嘴角下弯,可怜兮兮地看着梅儿,玉指还比划了一下一点点有多少。 此等模样,梅儿身为女子,都快经受不住,妥协道:“就一点点,小姐,真的不能再多了。” “好。”许昭昭已略有醉态了,双手捧着酒杯,乖巧地点头。 她没有注意到的另一侧,李铮看到秦谨言与蒋将军两人树下相谈,似乎都颇为欣赏对方的样子,心底有些嫉恨。 当初为了拉拢蒋将军,他开了多少条件,都没能改变蒋将军的心意。而且这次也是他和秦谨言都猎得了狼,蒋将军反倒更加欣赏秦谨言,他真是不解。 不过看那边,秦谨言不在后,许姑娘似乎心情不大好,一连饮下了几杯酒,小脸红扑扑的,倒是可爱。寻常时候秦谨言在时,他不好接近许姑娘,现在倒是个好机会。 李铮熟练地拿起酒杯,正欲往许昭昭那处走去时,却被另一个女子拦下。 “三皇子,苏袅有事想要与你谈谈。”苏袅头戴面纱,看不清样貌,但语态较秋猎场初见时正常多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李铮。 李铮面上毫不掩饰地划过一丝厌恶,但此事还涉及苏家,不得不给一些薄面,应道:“好。” 听到李铮应下之后,苏袅余光看去,见她正好拦着李铮去找许昭昭,心头有些快意,说道:“那三皇子请。” 李铮只能远远看了许昭昭一眼,转身跟随苏袅去到一个偏僻的地方。 许昭昭丝毫未察周遭发生的事,几杯酒下肚,她已有些晕晕乎乎的,眼前的酒杯似乎有两个影了。 之前,她趁着酒意未深,送完爷爷回帐篷之后,本都快到自己的帐篷了,却瞧见少年的帐篷还是黑漆漆一片,应是还没有回来。 不知为何,许昭昭心里有些不快,又折返回宴席,想要等秦谨言回来,再回帐篷。 可梅儿又哪知道秦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她只知道公子要是再不回来,小姐就要喝得不省人事了。 她急急拦下许昭昭手中的酒杯,道:“小姐,真的不能再喝了,再喝就会醉的。” “可是我没有醉啊?”许昭昭歪着头,眼底是浓浓的疑惑,问道。 梅儿心中崩溃:小姐,你都这样了,还说没有醉? “不过酒好像好好喝。”趁着梅儿不注意,许昭昭又夺了过去,喝下了一小口。 小姑娘已经双颊通红,好看的桃花眼里浮着一层薄雾,清清的酒水点沾上她嫣红的唇瓣,已有些慵懒的媚态,似出水芙蓉。 宴席上的人也有不少散去了,歌舞退下,逐渐冷清。 许昭昭恍恍惚惚地站起,也跟着往帐篷走去,嘴里嘟囔着赌气的话:“一去怎么去这么久,干脆不要回来了……” 梅儿赶上前搀扶小姐,可是小姐走路摇摇晃晃的,她也力气不大,好几次险些让小姐摔着了。 一个踉跄,脚尖正好踢到了一个石头,许昭昭不受控制地往前扑,梅儿惊呼一声,想要去扶,却是来不及了。 没想到许昭昭并没有感受到身上的疼,反倒是撞入了一个怀抱。 随之而来的还有耳边的一声清叹:“怎么喝了这么多?” 第43章 醉酒 亲吻 许昭昭醉得迷糊, 只以为耳边的声音似在责怪她,心中闷恼,推开面前的怀抱, 语中带着些酸道:“你与蒋家小姐聊得甚好,管我喝酒作甚?” 想到适才少年在树下浅笑抿酒, 蒋将军朗声大笑, 而蒋家小姐执起巾帕捂嘴轻笑的画面, 一点酸涩便在心底蔓延开来。 可她没想到现在少年已非之前那般瘦弱,轻轻一推,却只能触到手下结实的肌肉, 自己反倒往后退了几步,脚一软,险些往后坐去。 少年的手掌稳住了小姑娘的腰肢,微微使力,轻轻一带,扶稳了许昭昭。 所幸如今天色渐暗,大部分人都回帐篷内歇息了,没人注意到角落的两人。 她都快忘了,为了这次秋猎, 秦谨言苦学武艺,经常到了傍晚还在勤学苦练, 手臂,肩膀都宽实了许多, 随便捞起她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一阵摇晃更让许昭昭头晕脑胀, 只听到少年在她耳边低笑:“哪有什么蒋家小姐?” 蒋大将军虽然有意想要帮他和蒋依柳拉线,但蒋依柳毕竟是蒋家独女,择婿多有考量。而蒋大将军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见他没有此意,话便也没有继续下去。 许昭昭面带薄红,双眼迷醉,稍稍定了定神,别扭道:“她就是……你未来的夫人,你都到了娶妻的年纪,蒋家小姐……和你相配极了。” 刚刚小8也在识海里提醒她,她的任务目标确实到了婚嫁的年龄,按照大数据计算,若是秦谨言和蒋依柳成亲,将会大大地缩短任务所需的时间,估计很快她就能完成任务了。 不知是酒意先上了头,还是闷闷的情绪憋久了,许昭昭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低声道:“你也不需要我了,很快我就能走了。” 前面少年还能唇边勾着一抹无奈的浅笑,可听到后面却是面色一沉,手掌使力,拉近了他和小姑娘的距离,双眸神色难辨,沉声道:“昭昭要走?” 两人的距离极近,少年眼中的药水已然褪去,琥珀色的那双眸紧紧地盯着她,眼里微有些受伤。 醉了酒的许昭昭倒是比平常都要坦诚得多,她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她的指尖触上了少年的俊眉,从眉心一路到高挺的鼻梁,再到了他的薄唇上轻点了点,而后头头是道地分析:“你看……你以后会有你心仪之人,你们会娶妻生子,而你的仕途也会一路坦顺,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可怜了,也不需要我了。” 小姑娘痴痴一笑,可眼睑垂下,眼睛有些发涩,晕上点点泪光。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快要分别所以流泪,还是因为她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原因。 这么近的距离,秦谨言能嗅到萦绕在他鼻尖与清酒交融的甜甜香气,也自然能看到小姑娘眼底的泪珠。 适才小姑娘手指触碰到他时,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惊扰到对方。她触碰过的地方一阵酥麻,留下些酒香,而他的眸光却是渐渐暗了下来,心跳如雷。 从前,他只想小姑娘留在他身边,更多的是把小姑娘当作朋友。但现在,逐渐长大,他却发现他的贪念不止这些。 可小姑娘却想要离开他了,带起了他心里一阵慌乱,指腹抹去小姑娘脸上的泪水,轻声诱道:“若我还是那个小可怜,昭昭是不是能留下来?” 他心中莫名有种预感,昭昭既然知道苏袅能操控事物的能力,必然还知道一些他所不知的,而昭昭所说的离开,也绝不是简单的离开。 这种感觉让他第一次有种无力感,想抓却又抓不住。 许昭昭觉得脑子胀胀的,愈发听不明白少年的意思,怎么还能变回小可怜?她呆呆地往上看着少年头上的血条,经过疗伤,已经升到了50,疑惑地低喃道:“可你已经不是了啊。” “我可以是。昭昭,蒋家小姐跟我没有关系,我也可以一辈子不娶妻,你能不能……” 落水之事,已让秦谨言明白小姑娘并没有嫁人的心理准备,他不能再逼她,少年的声音里携着些隐隐的央求。 可未等他说完,小姑娘的眼睛就已经半眯上了,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脑袋,稍一侧头,唇瓣擦过少年的脸颊,手臂一勾少年的脖颈,靠在秦谨言的肩上。 柔软触感在脸颊转瞬即逝,随之,小姑娘轻轻的呼吸声离着耳畔极近,温香在怀,那点他极力隐藏的心思也暴露殆尽。 秦谨言不似先前那么淡定,指尖轻轻抹向脸颊,脑海里想起刚刚小姑娘唇瓣上的水泽,粉红的唇上沾染了浅淡的果酒,看上去似樱桃般诱人。 “昭昭。” 少年声音哑了些,低低唤道。 这算是昭昭亲了他吗? 可惜小姑娘头靠在他肩上觉得安稳,眼睫慢慢阖上,香甜的气息喷洒在少年的脖颈,点染上一抹红,那点红也慢慢蔓延至后耳根。 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小姑娘的回应。少年低低叹了一声,手指轻轻抚着小姑娘的秀发。 他一把抱起小姑娘,朗朗月色下,少女倚在怀中,睡得正熟。少年修长的手指拉紧大氅,不让风透进来。 梅儿这时才敢出声:“秦公子……” 今日的信息量实在过大,让梅儿不敢出声。先前梅儿只以为秦公子拿小姐当作师妹,可能是因为性子偏执,且加上小姐对他有恩,而极爱护师妹。但今日一闻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现在哪有男子应诺自己一生都不娶妻的啊?尤其是像如今秦谨言已是圣上面前欣赏之人,不少人过来巴结,自然各种美人是少不了的,又怎会不娶妻? 实在太过惊撼,以至于梅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件事,不要告诉昭昭。”秦谨言的脚步稍顿,怀中的小姑娘还睡得安稳,他淡淡瞥了梅儿一眼,说道。 “嗯,嗯……” 少年冷色的眸不带情感看过来时,直叫人害怕,梅儿浑身一颤,决定守口如瓶。 清冷的月色洒下一片,少年的背影颀长,走向小姑娘所在的帐篷。 在常人难以看见的视角盲区,一个浅色衣裙的女子从遮挡的帐篷后面走了出来。 蒋依柳手中拿着点伤药,她本是回了帐篷,可之后想起秦公子身上的伤应该还未好全,特意拿了几瓶疗伤效果很好的伤药,正准备送过去时,却看见了这一幕。 少女情窦初开,刚刚秦公子与父亲喝酒时,她愈发觉得秦公子气度不凡,少女心意怯怯,不好在父亲面前表露太多,只想暗暗送些东西表示心意。 可如今蒋依柳手攥着药瓶,眼底有些复杂。她隔的距离听不清两人间的对话,只能看到秦公子与许姑娘行为亲昵,特别是秦公子看许姑娘时的眼神,是她未看过的温柔,不像是单纯师兄师妹之间的关系。 而最让她觉得心惊的是秦公子的眼眸,他的眼睛好像不再是寻常的乌色,而是变成了琥珀色。 这种眸色,父亲曾偶然提过一回,但听说是皇家极为忌讳的话题。秦公子不会是…… 想到此,蒋依柳手中的药瓶也拿不稳了。 翌日,许昭昭头脑似是炸开一般钝钝的痛,才刚一动,就禁不住蹙眉捂着额头。 小8适时候冒出来,提醒道:【宿主,任务四失败。】 这一冲击又让许昭昭有些震惊,她在识海中问道:【是昨晚我喝醉的时候任务失败了吗?】 小8沉重地说道:【是的,宿主,昨日你醉酒后,识海也崩溃了,本系统窥探不到外面的场景,只能知道在识海崩溃的时间,任务四失败了。】 许昭昭打开任务版,果然看到任务四处灰了一片,不禁拍了拍脑袋懊恼道:“真是喝酒误事。” 那种酒初尝只有淡淡的果香,却没想到一喝就醉倒了。而且她本以为任务四比之前的任务都要轻松,有了药水,应该不成什么问题,反倒是她大意了。 小8贴心地提示:【宿主,任务失败的话,将会有惩罚措施,近段时间,会有npc对宿主下手,请宿主小心。】 【能查出这个npc是谁吗?】 【抱歉宿主,是不能的。】 任务失败并不是最让许昭昭烦闷的,而是究竟是谁知道了秦谨言真实的眸色。可惜她昨晚醉得太厉害了,连谁把她扶回房间都想不起来了。 “小姐,你醒啦。”梅儿端着一碗醒酒汤走了进来。 “嗯。” 许昭昭以手腕处轻敲额头,应了声,面上看上去还是不大舒服。 “梅儿,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许昭昭实在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抬头问道。 本来是随口一问,却让梅儿心虚不已,眼神飘忽道:“小、小姐,我不知道,小姐可以去问问秦公子,是秦公子带小姐回来的。” 秦谨言?许昭昭有些疑惑,他不是和蒋大将军一同喝酒了吗?怎么会又回来了? 梅儿的反应更让许昭昭觉得事情不对,饮下了醒酒汤后,起身去往秦谨言的帐篷。 秦谨言的帐篷很安静,看上去里面没有其他人。许昭昭没太多想,便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她刚想唤秦谨言的名字,一入眼,却是少年的后背。 窗外的碎光投在少年的身上,他低垂着眸,手执白色的绷带给自己身上的伤上药。 少年头上高束的乌发散下一半,白色的亵衣也半遮半掩地穿在身上,隐约能瞧见衣物下强健的手臂,结实的肩膀,还有那窄腰和匀称的肌肉纹路。 身上的那些伤痕倒没那么刺眼,反倒是添了几分血性。 在衣物的半掩下,更是一种别样的诱惑。 没想到少年身材看上去瘦削,可身上有肉的地方却是一个都不少。 许昭昭瞬间爆红了脸,手指飞快地捂着眼睛,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在换药啊,我、我先出去了。” 之前从未发生过这种状况,从来都是她刚走到帐篷边,若是秦谨言刚好在换药,一定会喊住她。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少年换药太过专心,竟忘了叫住她。 说完,许昭昭便转身要走。 却听到少年吃痛地嘶了一声,像是忍痛一般,而后低声道:“昭昭,有个伤口我够不到,能不能帮我涂一下药?” 小姑娘捂着脸的手指分开一点点缝隙,借着光悄悄看过去,看到少年长眉轻皱,似乎还真遇到了一点麻烦。 想起之前若非不得已,少年都不会让人轻易看到他的伤口,许昭昭还是心软了几分,忍着脸上的羞意,小声应道:“好。” 接着,小姑娘一小步一小步走向正坐在床榻上涂药的少年…… 第44章 擦药 惩罚 帐篷外悬挂的风铃被轻风吹得摇曳作响, 揉碎春光,穿透窗边,映在少年身上。 在他背后, 有一条长长的爪痕,从肩胛骨至腰腹处, 已涂了几天的药水, 可还是看到伤痕处极深, 单是看伤口就能猜测到当时有多么危急。 少年背对着她,亵衣半披在身上,微微侧头, 黑睫轻眨,掌心握着白瓷药瓶,似是对伤口的位置有些无可奈何。 有一瞬间,让许昭昭生了错觉,仿佛现在眼前这个少年还是那时候肩上受了伤却只能咬牙忍痛的小可怜,而非是如今许多人巴结的秦公子。 “昭昭……不愿吗?” 少年见她半晌还没动作,咬了咬唇,轻蹙眉问道。 见秦谨言要收回药瓶,许昭昭顿时才回了神, 接过药瓶,轻轻沾上一点, 抹向少年的伤口。 “疼吗?”许昭昭不敢用力,轻轻抹上去。 少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反倒是淡淡道:“昨晚之事, 昭昭可记得?” 见少年面色淡然,许昭昭心底也松下一半,自己应该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 诚实地回道:“我……昨日喝醉了酒,什么都不记得了。” 听到昭昭好似真的忘了昨日发生的事,少年衣袖下的攥紧的手指松下片刻,眼底深沉,不知是该失落还是应该庆幸。 “昨日……你不是去和蒋大将军喝酒了吗?还和蒋家小姐相谈甚欢?怎么又回来了?”许昭昭手下的动作慢了下来,再次说起来,还是有些不自然。 “啊…” 突然间,她的手腕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往前一带,正好少年微微垂头,与小姑娘四目相对。 深邃的眸目里清晰可见她的模样,给人一种眼中只余一人的错觉。眼眸实在太过明亮,许昭昭耳边泛着红,想要低下头,脸蛋边却被微凉的手掌贴上。 “昭昭,蒋家小姐与我没有关系。”少年眼神定定,神态坦诚。 “啊,这个不用和我解释的。”许昭昭想错开目光,掩饰住自己的心虚,这番好像少年看透了她的心思。 她的眼尾却触上微有粗糙之感的指腹,长指摩挲着,带出一小片微红,让她逃不开。 “而且现在我只不过有个虚名,如今他们的结交不过是暂时的。昭昭,我还是一个人。” 少年微垂下眸,落下一片浅色的阴影,稍显落寞。 帐篷内清风拂来,少年身上的衣袍被吹得拂起又落下,最后了却无痕,孑然一身。 许昭昭瞧着心底微疼,秦谨言说的不错,现在他单凭猎杀独狼而受人赏识,但这些都是没有应诺的,等何时他出了事,想要与其结交之人随时都可以撇开关系。 秦谨言还不算是真正踏入仕途,目前的形式大好还只是暂时的,未来仍有许多未知的变数。 “嗯。”许昭昭点了点头,昨日心底泛起的那些酸涩似乎被安抚了下来。 见小姑娘应下,秦谨言一夜难安的心才渐渐落下,缓缓地松开了小姑娘的手。 眼尾处的微凉离开,许昭昭眨了眨眼,竟生出有些不舍。恰好她一低头,看到了少年姣好的身型。 之前只能看到后背还没那么大的冲击,现在看到少年匀称的线条,还有那没入亵裤的人鱼线,才刚下去的炙热之感又上来了。 许昭昭极快地往后一挪,看着地面缓了缓,岔开话题道:“阿谨,昨晚你有没有可疑之人?或者有没有人发现你真正的眸色?” 小姑娘无意说出的一声阿谨,让少年的脸边微微泛红,只可惜许昭昭老老实实地挪了回去,没瞧见少年的脸庞。 “没有。”少年清了清嗓子,低声回道。 若说先前他还有几分警惕,后来小姑娘说要离开他,还落了泪时,几乎扰得他心神大乱,并未注意到有人在旁边。 “啊……那便有些麻烦了。”许昭昭小声嘀咕道。 “秦公子,许阁老让老奴给你传个话,回许府后,先请秦公子前去许府书房一趟。”帐篷外一个许家的奴仆抱拳说道。 “谨言知晓。”少年应道。 听到回应,奴仆应声而离开,却也提醒许昭昭药已经涂好了。 少年身上爪伤多,当时狼近战时,几次抓向他,但幸好及时涂药,应该不会留疤。 “药、药已经涂好了,你、你快穿上衣服。”不知为何,许昭昭总觉得帐篷内闷得她脸蛋烫乎乎的。 少年应声而动,修长的手指执起亵衣衣边,一点一点穿上,腰肩处的肌肉线条一点点被亵衣掩上,倒更有几分赏心悦目。 “我、我先走了。”许昭昭暗骂自己色魔上身,竟又看了好几眼少年的身子,慌忙放下药瓶,心虚地快步离开。 看着小姑娘逃窜似的背影,少年目中含笑,低低叹道:“走得还真是快啊。” ** 秋猎结束,皇帝回宫,各家公子小姐也坐上马车赶回京城。 秦谨言扶着小姑娘坐上马车,自己拽着缰绳准备上马时,蒋依柳的贴身丫鬟将手中的字条塞在少年手中,之后低头离开。 他在掌中打开字条,上面写的字并不多,可内容却是让他眉头轻蹙,面色凝重,停下了脚步。 外头半晌没了声音,许昭昭掀开车帘,探头问道:“阿谨,怎么不上马?” 自从那时开口说了第一次之后,现在倒是越来越顺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这样唤秦谨言时,他耳边都会粉粉的,煞是好看。 这次也不例外,少年轻轻一怔,将手中的字条揉成团之后,翻身上马,回眸道:“无事。” 可他这次眼底的凝重却没有散退,蒋依柳给的字条在暗示他,他的身世应该并非那么简单。但蒋家小姐目前不敢确定,也只能提醒他多留一份心。 看来,真如他所料,京城有人在一直盯着他。 回府的路程虽有些远,但较来时,已没那么不适,约莫行至两日,马车已行至许府门口。 天色暗沉,黑云压城,已有零星的雨点飘至短袄上。 许昭昭掀起车帘,探下身子,秦谨言已然站在马车边,撑着伞等着她下来。 两人似乎已成了默契,几乎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许昭昭伸手至秦谨言的掌心中,轻轻一跳,便下了马车,正打算吩咐梅儿先去准备些祛寒的糖水,却被少年拦下。 他转眸看向书房的方向,掌心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道:“阁老让我前去书房,先不用备我的那份了。” 既然秦谨言被叫去爷爷那儿,许昭昭也索性道:“我同你一起去吧。” 秋猎时,爷爷身子不大好,她帮爷爷换了熏香,也不知好转了一些没有。 许家书房。 秦谨言先许昭昭几步推开房门,却见许阁老肃然坐在木椅上,开口道:“跪下。” 爷爷的声音苍老,却又携着严肃。许昭昭头一次见爷爷如此认真地罚秦谨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谨言反而是眉目淡然,身板挺直地掀起衣袍,双膝跪地,无声地看着许阁老。 见气氛逐渐凝固,许昭昭担忧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年,走到爷爷身边,劝道:“爷爷,发生了什么事吗?” 许阁老看到孙女,面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下,但仍旧严肃道:“昭昭,此事与你无关。” 而后看着跪着的少年问道:“谨言,你知道这次犯了什么错吗?” “谨言认为无错。”少年目光执拗,虽然跪在地上,但是丝毫不见屈服的意思。 “你就净护着昭昭!可你这次太过莽撞了!”许阁老一拍木桌,似叹似斥,几分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同时,窗外一道惊雷闪过,似是天公也在训责他,少年的眸色暗下,手指攥成拳。 秦谨言这孩子性子稳重,对京城形势看得清晰,不骄不躁,正是因为这点,当时才收他为徒,可这次着实令他意外。 当时圣上命他过去,帐内三皇子躬身道来他在秋猎场上的经过,其中提及秦谨言曾差些与他打斗,虽未细说,但显然圣上龙颜不悦。 三皇子为皇上盛宠之人,竟还有人敢与三皇子打斗,那便是等同于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况且从三皇子口中道出,必然美化了自身,更令圣上不悦。 而叫许阁老前来,也就是在暗示许阁老要如何处置此事。 许阁老先前暂以秦谨言身上伤势未好为由,拖着没有惩罚少年。如今回了京城,必不能再拖下去了。 秦谨言这次必跪不可。 “谨言,你平日性子并不急躁,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为何偏偏对上三皇子呢?”许阁老甚是不解地捏了捏眉心。 “阁老罚吧。” 少年微低下头,沉声说道。 他即便跪下,却仍似挺直的松柏,不折下半分。 他明白许阁老的为难,能在圣上面前拖到今日才罚,已是尽力了。 可若是再重来,他依旧会这么选择,即便无人理解,也没有关系。 “哎,你好好想想吧。” 许阁老一拂袖,想要斥责,但看到少年的模样,却又骂不出口。 谨言这孩子性子倔强,若非自己想明白,别人是劝不动的。况且这孩子这次的冲动也是为了昭昭,身为昭昭的爷爷,他该感谢。可作为秦谨言的老师,他却清楚,现在树敌于后面是大大的不利。 少年轻抿着唇,神情却是倔强。即便膝处伤势还未好全,已有微微痛感,但他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似乎已经漠然。 “砰—” 意料之外,突然许昭昭双膝跪下,目光坚毅。 “昭昭!” 秦谨言先许阁老出口,面上不似刚才般淡然,冷眉轻蹙,不赞同道。 许昭昭看了一眼少年,双手交叠于额前,往下一磕,道:“爷爷,这事是由我而起,我陪阿谨一起跪。” “昭昭,这事与你无关。”许阁老拧起眉心,重声道。 “爷爷,昭昭也以为阿谨无错。”小姑娘又是磕下一头,掷地有声。 昭昭认为他无错? 秦谨言不敢相信地抬头,心底竟是百味交杂。 外头阴雨密布,寒风凛冽,冻得人心中发寒。许昭昭今日身穿白绒小袄,绒上已沾了不少雨点,却不曾让她退缩。小姑娘的背影却似耀眼的烈火,照进他溺于深底的心思。 “好、好,那你们俩都好好想想。” 许阁老一时气结,一个孩子胡闹就罢了,现在两个都一起来。 “梅儿,他们想不明白就不给他们东西吃。”许阁老怒而出声,转身离开。 梅儿看得出阁老盛怒,只能等阁老走了之后,给小姐撑着伞,说道:“小姐,你是何苦啊?” 少年也微微侧目,等着小姑娘的答案。 第45章 淋雨 隐隐透着些欢快 “阿谨已经做到分辨是非, 反倒是三皇子借着位势而颠倒黑白。既然爷爷要罚,连带着我也一起吧。” 许昭昭眉目坚定,丝毫不改本意。 天边的雨点愈下愈大, 雨水落在少年的面上,冰凉刺骨, 朦胧了他的视线, 只听见小姑娘的声音虽是软绵, 但却带着果决,似是一簇温暖的火苗,驱赶他心中的阴冷。 他不求别人能明白他, 要罚也便罚了。他向来都是生于泥泞之人,甚至他看到那个李铮痛苦的样子,心中竟是有些畅快。他恨不得把会伤到小姑娘的人一个个了去,最后将她圈在身边。 不愿婚嫁也罢,只要她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无人知道他这些病态的心思,只等着这些不合乎世俗的东西在心中发烂。 现在小姑娘却说,她觉得他无错? 少年低低地笑出了声,隐隐透着些欢快。只可惜雨声渐大,他的笑声也融入其中, 难以分离。 小姑娘不知道的是,本来秋猎之事在他的威胁之下, 李铮本已放弃了再次提及的打算。但是在他的重新诱导之下,李铮才决定跟皇上告密。 原先这般做的目的是为了引蛇出动, 那些伺机盯着他的人必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而站在三皇子那边。 果不其然, 他那个藏得最深的大哥还是按捺不住了。昭昭离开了他的帐篷之后,他伪装出无人再进出帐篷的假象,之后悄悄潜伏在秦家帐篷附近。秦子墨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放松了警惕,掀开帐帘,前去了三皇子的帐篷。 不过这其中最大的意外收获还是昭昭。不错,他在秋猎场动了杀心,但同时也是他在试探昭昭对他的底线,看小姑娘能接受他的程度到了哪里。 昭昭啊,真是颇让他意外。 少年的眼底浮现有些病态的笑意,要是许昭昭这时候回头,就能看到近乎可怖的占有欲。 狂风肆掠,梅儿手中的伞吹得几番摇摆,还是不少雨水落在小姑娘身上,额前的细发被雨水冲刷,愈显一张小脸净白。 “伞交给我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梅儿只感到秦谨言的声音有些冰冷,她见自己也拿不稳雨伞,索性交给少年。 少年的手指骨节分明,白净得不似人的手,拿着骨伞时,很是好看。 他的眼神冰冷,似让梅儿快些识趣地离开。 梅儿吓得两腿发颤,讷讷道:“小姐,我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雨珠不停地落向许昭昭的眼睫上,身上的小袄还不算太湿,但寒风灌入,还是冷得搂紧了自己的手臂。 忽然,一阵温暖袭来。少年将身上的黑羽大氅解开,披在小姑娘身上,将她的身子全部包裹住。 秋冬的大氅毛衣厚,里头几乎还是干的,再加上之前少年用自己的身子暖了几分,裹在身上像是暖炉一般温暖。 少年手中的伞面稍倾,腕部沉稳,没让雨丝飘进来。 许昭昭恍惚了一瞬,想解开,担忧道:“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进了雨水会被感染的。” “昭昭,天冷,易寒。”少年按住了她快要解开大氅的手,这时许昭昭才注意到哪里是雨伞挡着了雨,而是少年用自己的身子抵挡住了大部分飘来的雨丝。 他俊秀的面上一片苍白,唇色也冻得隐有发紫,伤口的疼痛让他蹙着眉头,似有痛苦之状。雨水顺着他渐而硬朗的下颚滑下,滴落水中。 这让许昭昭不再犹豫,挣脱了他的手,将大氅解开,盖在他和自己的身上,两个人因着大氅挨得极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体温。 “这样可以吧,我们都冻不着了。”许昭昭扬起头,朝着秦谨言弯起眉眼笑道。 这也算是苦中作乐了吧。 …… 不知跪了多久,天边总算雨水初歇,逐渐放晴。许阁老还是于心不忍,走回书房前,却见昭昭体力不支,轻轻阖眼,而少年身板依旧挺直,只是手臂虚搂着小姑娘,将余下的露水全都隔绝在外边。 明明两人都在跪着,一个全身湿透,另一个却是安安稳稳地未受雨丝侵扰。 “阁老,这……” 梅儿正好端着两碗热汤想要偷偷给小姐,但刚好遇到了阁老,一时不知道该送还是不送,僵在了原地。 “算了,让他们两个起来吧。” 许阁老还是心软,板着脸看了几眼,又离开了。 他倒也不是真的有意要罚他们,但总归是要给皇上一个面子。况且快到八月乡试,谨言这孩子还是收敛一些比较好。 “公子,小姐,阁老让你们起来了。” 梅儿手中端着冒着热气的汤水,喜上眉梢道。 许昭昭睁开眼,却发觉腿下已经麻得没了知觉,险些歪倒下来,再看到少年,他面上失了血色,轻启唇,眼底正含着些笑意,准备说着什么,接着往后倒去。 “秦谨言!”许昭昭心中一惊,急急抱紧少年,脸颊贴紧他的胸膛,才没让他倒在雨地中。 近来,京城里的人都有所听闻,许阁老重罚才在秋猎中初绽锋芒的秦谨言,少年高烧不退,修养了近半个月。 李铮正坐在酒楼中,手中捻起一杯茶水,心情颇好地抿下一口。听到秦谨言被罚时,他心底是痛快许多,想起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如今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不禁扬起眉尾。虽然他不知道在他帐内留下字条的是谁,但这个结果他是满意的。 “三皇子。”身后女子头戴面纱,说道。 才听到女子的声音,李铮便皱着眉头,面露不喜,放下手中的茶盏,道:“你说你通晓未来,能助我得到许姑娘,可说是真的?” 苏袅应道:“三皇子,这几日不是已经验证了吗?” 她借着能探知原书剧情的作用,知道秋猎过后的一段时间,北边蝗灾,数千亩良田被毁,甚是严重,真与她所言无二。 “好,你可说说你有什么对策?”李铮姑且暂信苏袅之言,压下心中的厌恶说道。 “半个月后便是乡试,正巧三皇子不喜的秦谨言会参加,正好在他乡试最后一日是秋日赏菊宴,听闻秦子轩准备对许昭昭下药,到时候秦谨言不在,殿下正好能.......” 苏袅没有再说下去,在原书剧情中,秦子轩对许昭昭下药,险些轻薄于她,而自此许昭昭也落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请求阁老离开京城,自此许昭昭便成了原书男主挥之不去的白月光。 但她偏偏要许昭昭留下来,她要让许昭昭的形象在李铮面前破裂,为今之计便是先将李铮引过去,再让许昭昭在他面前彻底身败名裂。 “那你现在做这些是有何条件?”李铮自然不会相信苏袅愿意白给这个信息,问道。 “民女想要殿下娶我为侧妃,不求殿下的正妃之位,只想留在殿下身边。”女子的声音软了下来,几分柔弱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很是卑微。 戴了面纱,又好好化了妆容,苏袅倒也算是美人。这么抹泪,倒也满足了李铮的自尊心。他自信地扬眉,应道:“放心,本王会和母妃说的。” 看来这个苏袅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娶回去做个侧妃也不是不可。 女子眼中划过一丝算计,低低弱弱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众人都以为病重的秦谨言其实才不过休养了几日,就已捧着书卷在学习了。 少年的手指纤长,微垂着眸,身后外披着大氅,执起笔来倒显得君子端方。 恰好有片花瓣落至他的指侧,他的掌心纹路极淡,浅粉的花瓣衬得一双手长得极好。少年捻起花瓣,放于指尖,看了半晌,低低笑了一声。 落花于指,本是古人诗中美好的画面。少年却是眸色晦涩,指腹微碾,将花瓣碾成碎末。破碎的花瓣散落与他的掌心中,倒是一点都没有掉落于外面。 “阿谨,你身子怎么样了?”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响起,同时,一股淡淡的甜香也随之而来。 秦谨言神情立即一转,似与平时无异。收紧掌心,神色抵于唇边轻咳几声,说道:“无事。” 看他这样才病好不久,又开始看书,许昭昭不禁赞叹秦谨言真是自律性太高了 ,她的任务五应该不会太难。 昨夜,许久没有提示音的系统终于又发声了:【任务五发布:助秦谨言考取乡试第一。】 许昭昭倒是有些不明白,这考试她又不能干作弊之事,为什么还要助秦谨言?而且就目前秦谨言的学识,她倒不是很担心他考试之事。 “阿谨,你说到时候会不会你做了官,骑个高马绕着京城一圈,而到时候你娘也能看到你的模样啊?” 许昭昭支着下巴道,按目前秦谨言的勤奋程度,他应该很快就能摆脱被人欺负的困境。 “我不知道。” 少年手中的笔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昭昭,眼神中透露一点迷茫。 “我娘……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她了。” 这还是秦谨言第一次提及他的家人,许昭昭也静了下来,眸光柔和地看向秦谨言,手握向他的手背,等着他继续道来。 “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与秦朗不和,被秦朗囚于尼姑庵,我只能在限定的日子去见她。”少年的声音很缓慢,似乎在追忆着什么事。 他的娘其实长得很好看,气质颇好,到了如今,似乎还有不少人知道他娘亲的名字。 只是每次有人识得他娘时,面上总露出复杂的表情,却对往事缄口不言。许阁老曾答应他,若他能就此成了解元之后,会告诉他当年的往事。 少年的声音顿了顿之后道:“娘后来不想我常来看她,似乎也……不喜我,渐渐与我疏远。” 明明小时候娘亲还会笑着教他识字,可等他长大一些去看娘的时候,都是看到娘咳嗽的背影。屋内满是灰尘,而她的面容憔悴,每次他靠近时,都会嘶哑着声音道:“不是不让你来了吗?” 在漫漫长日的冷言相对之后,他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每次都只将药草放在她的屋门口,之后悄然离去。 许昭昭曾以为只是秦大人没有做一个称职的父亲,但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少年从来都是一个人,她难以想象,一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没感受过一丝温暖,孤零零地在世间漂泊,是个什么样子。 也怪不得初见时,秦谨言已经饿了好几天肚子却无人知道。 包括少年一次次低声想让她留下也有了理由。 少年与曾经的那个她有些像,但她那时候还是幸运的,她还有爷爷在世上,少年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阿谨,我会陪你走上你想去的位子的。” 她知道一路艰险,她曾想早些结束,回到现代,现在她想陪少年久一点。 小姑娘的手慢慢握紧少年微凉的掌心,两人似是相依为伴的孤星,相互取暖。 第46章 轻喃 没有骗我 秋日阳光毒辣, 易生烦躁之感。 屋内,少年正在收拾此次前去乡试需要的衣物。 乡试共考三科,每科三日, 贡生需要提前去往贡院进行准备。秦谨言自然也要提前前往贡院。 前头已准备好了棕马,秦谨言所要带的东西不多, 大约一个包袱就能装齐。 应着彩头好, 许昭昭特意用着两个红丝带扎了两个小发髻, 早早在许府门前候着少年过来。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远处隐隐有个身影。少年乌发高束,还是穿着一身暗紫色的衣袍, 以一个同色腰封束着。他肤色偏白,穿上一身紫色竟显得气质如玉。 那份青涩的少年感似乎也在慢慢蜕变,多添了些成熟的味道。 “阿谨!” 人还未到前头,许昭昭已先招了招手,许阁老也正站在许府门口,等着少年前来。 小姑娘眉眼都带着喜意,在艳阳下很是明艳,连额上泌出些汗珠都忘了抹去。 “阁老,昭昭。” 少年微微躬身, 面上还似平日一般沉稳,应道。 虽是这样, 许昭昭却发觉少年的手心少有地握紧,看来他还是无可避免的有些紧张。 许阁老捋了捋胡子, 眼中流露出满意, 却也有些复杂道:“谨言,你娘的玉佩我已经修好了,等秋闱过后, 就能交给你了。” “谢谢阁老。” 秦谨言垂下头,感激道。 许阁老看了几眼孙女眉眼带笑的模样,心下软了几分,道:“昭昭,你去送送谨言吧。” 许昭昭只觉得今日的爷爷有些反常,但正逢送秦谨言去考试的关键时候,她也没想太多,应道:“好啊,爷爷。” 许阁老沉沉地点了点头,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回房间。 秋猎之时,他借由与好友共谈,顺道打听了这个孩子的身世,回来之后又细细派人查了一番。 花了不少时间,才将当时的往事了解了一个大概。谨言这孩子的身份太过特殊,涉及到前朝夺嫡的旧事,许家还是不好参与此事。恐怕下一次再见,交还玉佩时,就是与他分别之时。 索性今日就让昭昭好好与谨言告个别吧。 许昭昭不知爷爷的心中所想,只觉得爷爷今日反应确实奇怪,嘟囔了一句:“爷爷是怎么了?” 小姑娘孩子气的嘟囔,倒使秦谨言有些失笑。正想含笑手臂抬起,揉揉她的脑袋时,那边却是有声响打断了他的动作。 “秦公子。” 远处传来女子的小声叫唤,许昭昭和秦谨言二人同时都转头向那边看去。 蒋依柳一身柳青迭绣苏锦交领,外披一件短式披肩,手心攥着一个小的祈愿符,小步走来。 她身后跟着一个贴身丫鬟,似乎帮她张望附近有没有人瞧见。 见没有好事的人看见,蒋依柳犹豫片刻,将手中的祈愿符递向少年,说道:“这几日我与母亲去庙里祈福,听闻秦公子近日要去乡试,顺道为秦公子求得了祈愿符。” 女子像是鼓足了勇气,将手中的祈愿符放于掌心。 对方却没有接下她手心的祈愿符,而是往后退了一步,拱手道:“多谢蒋姑娘,蒋家于秦某的好意我已经心领了。” 声音疏离,显然是不愿收下这个祈愿符。 “小姐!我们好不容易……”蒋依柳身边的丫鬟撇着嘴为小姐不平道。 “好了。”蒋依柳急急打断丫鬟,而后垂下眉,声音有些哽咽,但还是收回祈愿符,说道:“那……依柳便在这祝秦公子一举夺魁了。” 不及秦谨言回答,女儿家还是面子薄,转身小步离开了。 等着蒋依柳的背影慢慢远去,许昭昭心底泛起奇怪的滋味,低下头说道:“阿谨怎么不收下蒋姑娘的符纸?” 苍云王朝对礼法没有那么严明,暗自送郎君祈愿符这样的事不算是特别大的事,两人若是友人的关系,也是能收下的。 少年的脸上甚是平静,以至于还有些冰冷道:“有些事,越早断越好。” 既然秦谨言都这么说了,许昭昭也不好再追问什么。但蒋依柳都特意准备了祈愿符,她却是两手空空,着实不太好,小声道:“阿谨,我好像没送你什么?” 正说着,她忽而想起自己今日特意用着红绳扎起发髻,伸手松下红绳,强硬地抓着少年的手,给他的腕上系上红绳。 几分霸道地说道:“这可是我送你的红绳,可不许摘下。” 许昭昭怕秦谨言像刚才拒绝蒋依柳一样,暗暗使了些劲,把红绳牢牢地系紧。 正想得意地扬一扬眉,少年却握紧了她的手,眸色暗沉,说道:“昭昭,平安等我回来。” 他略有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小姑娘的手背,直到白嫩的手背上有些微红,落下了他的印记,而后眼底隐隐含着满意的笑意。 秦谨言突然的举动,让许昭昭轻轻一怔,对上他的目光,莫名觉得有什么东西即将变质。她愣愣地点点头,道:“好。” 突然又反应过来如今这般动作实在有些暧昧,连忙抽回手,忍着脸上的红晕,道:“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现在时辰也不早了,秦谨言翻身上马,拉了拉缰绳,棕马提起马蹄,向着贡院行去。 少年的身影慢慢隐没于一个转角,这时,他看了一眼手腕系上的红绳,似是与小姑娘从来没有分开一般,心里的快意慢慢涌了上来。 他轻轻在红绳上落下一吻,似是劝服自己而轻喃:“昭昭还是陪着我,没有骗我。” 秦谨言一走便是将近半个月,许昭昭倒也不是无事可做,爷爷逐渐将朝堂之事告诉于她,并将许家私下有交往之人也细细说与她听。 许阁老年纪大了,且旧派的势力逐渐式微,却仍有不少人对许家虎视眈眈。本想等着昭昭再大些,再与她说这事,可是现在的形势已有些不妙。 目前虽然说是旧派、秦家、云家三方制衡,但其实秦家已在慢慢扶持自己的力量。 现在的成帝是当初年轻时的秦朗以军权保下的,秦朗背叛了一直追随的六皇子,将六皇子斩杀于城门前,才得以保当时还不是太子的成帝登上了皇位。 秦朗明明可以做一代权臣,却是懂得进退。在新帝登基不久,选择将手中的兵权交出,而后自己退为文臣。 成帝记其旧情,对秦家的子弟几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那些秦子轩等人才敢那么放肆。 秦家一干旁系,只要能和秦家扯上亲缘关系,都能讨得一官半职,大半朝廷几乎都是秦家的人。 成帝这时才幡然醒悟,可为时已晚。秦朗虽时有退让,但盐引,私兵都在秦朗手中,可以说是权势滔天。 于秦朗而言,成帝早非刚登基时雷厉风行,时至暮年,成帝有许多事是力不从心,所以才不喜仍还唯唯诺诺的太子,而偏好自信以至于有些自傲的三皇子李铮。这些都对秦朗不构成威胁,秦家反倒是有意将三皇子培养成一个傀儡。 但秦朗也并未完全没有弱点,他在这其中也干了不少极为残忍之事,而这些罪可诛九族之事的证据正握在旧派手中,这才引得秦朗几次尝试对旧派之人下手。 许昭昭这才想起原书的剧情,原书只写到李铮和苏袅成为一代帝后,却鲜少提及权位之争,大部分笔墨都放在了李铮与苏袅怎么爱恨纠葛的份上了,剩下的登位,似乎在皇帝和秦家的作用下几乎水到渠成。 好家伙,原来原书男女主也只是傀儡,大boss是这个秦朗。 “圣上最近请来了一直闭关的国师,请国师为国运算上一卦,圣上也是想借此试探秦家的忠心,若是逼急了,很可能会引得秦朗造反。昭昭,这是许家的玉佩,等到必要时,可救你一命。” 许阁老取出另一块玉佩,放在许昭昭的手心中。 那块玉佩看上去年代久远,呈扇子的形状,扇骨处雕刻着竹纹,与她不小心打碎的那块属于秦谨言娘亲的玉佩有些相像。 许昭昭握着手心的玉佩,微微发怔,问道:“爷爷,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许阁老摸摸孙女的头发,眼底有些愧疚道:“你爹娘去世得早,将你托于我,我不能让你有危险。也许也是爷爷多虑了,不过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终归还是要看圣上还有这个请来的国师会如何动作。 秋日下的京城外街市繁华,小贩叫卖吆喝声接连不断,丝毫没有动乱将要发生的迹象。许昭昭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在识海中问道:【小8,这个秦朗真的会造反吗?】 【宿主,小8也不知道。原书剧情中,苍云王朝的国师是一直在闭关中的,可现在国师出现,已与原书剧情不一样了。】 按照剧情,苏袅应该嫁给李铮做正妃,可近日京中却有传闻,说这个苏袅自甘嫁给三皇子为侧妃。 可能是苏袅擅自使用锦鲤系统,反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原书剧情中的许多人物也潜移默化地发生了改变,就连小8也没法知道下一步究竟是什么了。 “就快到赏菊宴了,小姐要穿什么衣裳啊?”梅儿天真烂漫,还不知京城发生的事,高兴地给许昭昭收拾着衣物。 梅儿一句无心的提醒,却让许昭昭兀地想起,若是按照原书剧情,在赏菊宴上,秦子轩给她的酒水中下了药,让许昭昭险些失身,自此许昭昭远离京城,白月光的戏份也完美落幕了。 但现在她答应秦谨言要平安等他回来,不管怎么样,她都得等到秦谨言血条满了才能走。 可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逃过这一劫呢? 第47章 宴会 事情没有结束 深秋之时, 叶黄飘落,百花凋零,唯有菊花开得正灿烂。可惜今年花期不赶巧, 较往年早了些许,赏菊宴也往前推了些。 秦府, 小曲悠悠传来, 其后花园甚大, 不亚于宫内的御花园,近来几次赏菊宴都在秦府举办。 秦子轩近来特意穿了一身崭新的鹤纹长袍,神色轻松, 他的面前跪着几个小丫鬟,丫鬟都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听着秦子轩的命令。 有着秦朗在,秦子轩直接被举荐去国子监,倒不用像秦谨言那样一步步地参加乡试,会试。想到此,秦子轩便心情畅快。 他唾手可得的东西,那个贱种却要花不少精力获得。 “公、公子,在酒水里下药真的可以吗?” 终于有个丫鬟斗胆问道。这可是许阁老的孙女, 到时候要是失败了,她的小命可是要不保了。 秦子轩低头瞧了一眼还有几分姿色的丫鬟, 油腻的手摸上了她的脸,看着她那张清秀的小脸道:“她名声受损, 许家肯定只能压下风声, 不会有事。若是爷能尝到她的滋味,你的话——” 他拉长了声音,小丫鬟也怕得直掉眼泪, 跪在地上的腿也在颤抖,秦子轩最喜欢别人害怕他的样子,咂嘴道:“爷就赏你为我的小妾。” 小丫鬟的脸上面如死灰,抖得如筛糠一般。秦子轩顿时败了心情,松开手,骂道:“你是不是也瞧不起爷。” “不敢不敢。”小丫鬟哪遇到过这种情况,连连磕头,额上红了一片。 “你们要是办不好这事,你们的家人也别想活了。”秦子轩失了兴致,拔高了声音说道。 “秦公子何必那么心急。”一道女声悠悠从假山后面传来。 “谁?” 秦子轩心中隐秘的害怕与震惊被激发出来,秦家如此之大,而且他在几乎不可能有人过来的一个无人居住的偏院,这人找来,一定是已经知道了他的计划。 要是随随便便的小家族子弟倒还无所谓,最怕是这人是云家的或者是旧派的人。 “来帮你的人。”此人没有露面,借着假山挡着,女子将一个药瓶放在假山旁边,把自己更为完备的计划说了出来。 起先秦子轩还有些警惕地皱眉,后来却是满意地笑了起来。此人似乎很了解许昭昭,这样一来,可谓将许昭昭的所有后路都堵着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 秦子轩平时本来就不愿意多想事,有人给他提供完备的方案是再好不过了。 ** 许昭昭换了一身淡黄色的绣衫罗裙,肩上披着深黄色云纹大氅,领上一圈雪白的绒毛,衬得整个人精致可爱。 她才来到花园前,就有几位女子挥着帕子道:“许姑娘怎么来得这般迟,再迟些可是要错过了美景了。” 京城不少人都好奇这个许阁老的孙女究竟是长成什么模样,竟使秋猎中猎得独狼的三皇子亲自向皇上求娶,又让这个朝中的新起之秀秦公子为此求得一个自由婚嫁之权。 见之,果真名副其实。小姑娘已渐渐长成了少女的模样,似是抽条一般长成惊艳四方的容貌。原先略显稚气的肉嘟嘟的脸颊慢慢敛下,一双桃花眼也生得眸光流转,顾盼生辉,不怪得能引得两边都为她而起了争执。 有些人是好奇,有些人是羡慕,也有些人是嫉妒,众人各怀着心思看着许昭昭。 一道道视线落在许昭昭身上,或是灼热,或是探究,或是打量,让许昭昭浑身不自在,尴尬地扯出一抹笑。 她故意晚些前来赏菊宴,一是想缩短在秦府待的时间,二是不想这么多人围观着她。没想到她晚一些来,还是逃不过有这么多人一起打量着她。 这些人堵在门口,让她进退不得,许昭昭更是不知道要往那边去。 气氛冷凝之下,一道温柔的女声从人群中响起:“昭昭,我们去赏菊吧。” 随之还向着伸出了一双白净的手。 许昭昭微怔,抬头看去,正好看到蒋姑娘朝她眨了眨眼,带着些少女间无需多言的默契。 见许昭昭还在犹豫,蒋依柳拉过许昭昭的手,两个姑娘小快步逃离被人打量的园前,躲进繁花锦簇的菊园内。 等着后面再也没有那些打量一般的视线后,两个姑娘停下步子,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似乎干了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到了这时,许昭昭才真正近距离地看清了蒋姑娘是什么模样。 蒋依柳出身将门,也许是耳濡目染所至,她的眉眼里自透一股英气,只是因为涉世未深,笑容间还有些腼腆。 同时,也是蒋依柳第一次看清许昭昭。之前秋猎时,隔了些距离,看不太清,只听闻她和秦公子一起猎杀了独狼。今日一瞧,却发现许姑娘与她想象中的有些差别,五官大气,携着媚意,可神情却是俏皮得很。 就像是一个邻家的妹妹,这样的女子,能猎得了狼,又没有因此倨傲,蒋依柳是佩服的。 两个少女一见如故,也没了一开始的那些别扭,恰巧在菊园里头,景色甚美,纷纷聊起些姑娘家的话题。 许昭昭本以为这次来赏菊宴,定是如坐针毡,小心翼翼,却没想到意外地和蒋依柳相伴而行,倒是轻松愉快不少。 等至差不多逛了一个时辰,众人也有些疲乏了,便一同来到了宴上就坐。 赏菊宴虽然明面上是赏菊,但实则是给予一个机会与各家熟络。宴上分成两席,一席都是女眷,另一席则都是男子,两席间以一道飞碟彩纹金丝屏风隔开,显得文雅。 席上,夫人们三三两两凑到一块,聊些琐碎之事,也有不少人会在这时为自己的女儿打探一门好的婚事,奉承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而男子也似如此,不少人想巴结秦云两家,几番敬酒,说着讨好的话。一些未有婚约的男女也可借着隐隐约约透光的屏风,看着有没有属意的郎君或姑娘。 许昭昭对这些兴致缺缺,又不敢随便品尝上方的瓜果酒水,恐秦子轩在上头下了药,只能支着下巴,把玩着手中的核桃。 而蒋依柳瞧着许昭昭百无聊赖的样子,轻笑着问道:“昭昭,你可去过塞外?” 她也和许昭昭一样,对这些巴结来的不大感兴趣,便开了话头。 许昭昭在现代时就在大都市中长大,在这里也没去过塞北,只曾经在诗词中听之一二,不由心生好奇。 小姑娘双眼瞬间明亮,期待地看着蒋依柳,眸光纯粹得似一弯清澈的溪水,未受任何污浊。 直到这时,蒋依柳才明白为何秦公子会对许昭昭这般好,这样的眼眸实在是太纯净了,里面携着的暖意会自然而然地让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见着蒋依柳似乎呆着了,许昭昭在她眼前晃了晃手,笑道:“想什么想呆了?” 蒋依柳这才回了神,以袖子掩着浅笑了几声,慢慢讲起她在塞外看到的风光。 蒋依柳是将门之女,有段时间曾随父亲一起去塞外,眼界与胸怀和许多人不同,讲起塞外的故事和风土人情有着细腻,同时也将其中的个中有趣的见闻描绘得栩栩如生,惹得许昭昭时时噗嗤笑出声。 一边的苏家三小姐看着许昭昭笑得欢快的模样,几分不平地向苏袅说道:“二姐,你看她夺了你的位子,让二姐只能做个侧妃,而她还能在这笑得这么欢,真是不公平。” 苏家三小姐向来说话没遮没掩,直接揭了苏袅的丑。坐在她们身边的几个贵女也听到了她说的话,纷纷憋着笑。 苏袅脸上黑了下来,不好当面骂自己不懂事的三妹不会说话,只好默不作声。 她看向许昭昭的目光迸发出恨意,咬着唇道:“她很快就会成为众人唾弃的人了。” 她要许昭昭在众人面前失了清白,也在李铮面前失了清白。 苏袅声音极小,似从齿间一字一字溢出,苏家三小姐没有听清,反问道:“二姐?” 正当她出声时,外头传来了声音:“三皇子到!” “三皇子。” 宴上安静了下来,纷纷向三皇子行礼。 许昭昭也跟着一起垂下眉行礼,可心底却是隐隐发慌。原书剧情里,原书男主李铮并没有来到赏菊宴。 “今日的菊花开得甚好,本王都不禁想来看看。” 隔着一道屏风,李铮的视线仍旧落在了许昭昭身上。 这么明显的视线,明眼人自能看得出来。几位夫人提议道:“现在也休息够了,大家出去走走,活动一下吧。” 听到这几位夫人的提议,秦子轩暗自挥了挥手,让那些丫鬟都准备好。他的这番动作自然也落到了李铮眼中,他眸色一转,并未阻止,起身去往秦府的后花园。 既然三皇子这样提议了,不少小姐都特意补了妆容,望在那些郎君面前表现一番。 许昭昭也不得不起身,和蒋姑娘一起去往园中,再次赏菊。 园中菊花开得正是灿烂,秋菊佳色好,各式各样的菊花盛开,花瓣微卷,花面上有着露珠,挂于花瓣末端。 许昭昭与蒋依柳相伴而行,身后跟随着秦家的丫鬟,丫鬟端着果盆酒水,紧跟其后,等这些贵人们何时口渴了,或是想吃什么了,都能及时递上,可谓是奢靡。 赏菊之人众多,可许昭昭能感受到秦子轩在时不时地朝她的方向瞥几眼,心中略有不安,便拉着蒋依柳的手道:“依柳,我们去一个人少些的地方吧。” 她有意避开秦子轩和苏袅所在的位置,向其反方向而走。 秦子轩却大步跟了上来,手中拿起一个酒杯,唤道:“许姑娘。” 许昭昭见势不好,装作没有听见,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 “昭昭,他这是?”蒋依柳不大清楚许昭昭与秦子轩之间的恩怨,疑惑道。 “依柳,他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快些走。”许昭昭压低了声音,尽量加快了步子,可惜这个长裙限制着她的速度。 秦子轩见许昭昭看到他就要躲,抬眼示意秦家的几个奴仆,那几个奴仆先一步堵在了许昭昭能去的方向,逼着她不得不停下步子。 “许姑娘走得这么快做什么?”秦子轩看到许昭昭无路可走,得意地笑了笑,举着酒杯慢慢走了过来。 许昭昭面色还算冷静,将蒋依柳微微挡在身后,声音冷下,道:“你要做什么?” “啊,没做什么啊。只是今日菊花开得正艳,想与许姑娘喝一杯罢了。” 秦子轩脸上的肥肉笑得堆在一起,挤出深深的皱痕,眼下青黑,明显是纵欲过多的样子。 “我不大想和你喝。”许昭昭环视一周,那些奴仆已将她的路堵死,还想把她引到园中偏僻的位子。秦子轩的目的已是昭然若揭,她也不必客气。 “许姑娘可别急着说这些,看今日,我的五弟可是在乡试的最后一日,你说许姑娘一个不喝,我会不会给他的乡试做些手脚呢?” 秦子轩摇晃着手中的酒水,眼中的贪欲毫不掩饰。 乡试三年一次,对于入仕之人来说分外重要。要是错过一次,下一次又要等一个三年,人生又有多少个三年。 想到少年对这次乡试这么看重,苦读了这么久,却被秦子轩随意一搅就毁了,许昭昭犹豫片刻,应道:“好,我喝。” 原书剧情中,秦子轩便是在她酒水里下了药,她也并非毫无准备。估计熬完最后这个剧情,作为白月光女配的许昭昭就可以正式下线了。 “好,许姑娘请。”秦子轩仰头把手中的酒饮下,眼睛斜斜地看着许昭昭。 许昭昭也端起酒杯,仰头似要喝下这杯酒,不过须臾,手中的酒杯已空。 见到许昭昭喝下了酒,秦谨言也让那些奴仆退回自己的位子,笑着离开了。 蒋依柳也是个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酒水有问题,她看到许昭昭倒扣着酒杯,里头真的被喝下了,心中暗急,小声道:“昭昭,这酒……” 许昭昭见秦子轩等人走远了,松下一口气,展颜笑了笑,悄悄向蒋依柳摊开了手心,掌心中有一块湿透了的小海绵。适才她假装仰面喝下,以衣袖作掩护,指尖夹着这个海绵,把酒水全都吸收了进去,一滴酒都没落到她口中。 见此,蒋依柳才放心下来,两人不敢再在秦子轩附近久待,转了另一个方向。 去了另一个方向后,旁边没有太多人,秦子轩也没再派人跟上来,似乎这个对于许昭昭而言的重要剧情就这么结束了。 这一切解决得太过轻易了,许昭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莫名感觉这件事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第48章 下药 修罗场 【小8, 我的剧情线完成了吗?】 许昭昭心头有些不安,打算再找系统确认一次。 【宿主,这边显示你的主线剧情任务已经完成了。】 只要秦子轩曾经尝试让许昭昭喝下了药的酒, 主线剧情任务就已经算是判定完成。 这就说明,刚才秦子轩要她喝下的酒的确是下了药的。 这个赏菊宴的剧情应该算是结束了, 可许昭昭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宁, 总觉得她算错了什么地方。 暖阳渐渐被层层叠叠的白云所掩盖, 风也渐渐大了起来,渐有寒凉之感,而蒋依柳和许昭昭的大氅都放在宴席之上, 并未披着,身上穿的衣袍又太单薄,两个姑娘所带的丫鬟便都前去宴席取大氅。 过了半个时辰,两个小姑娘一开始还有些警惕,但那边女子话音含笑,男子饮酒作对,似乎并未有事发生,逐渐也放下心来。 或许,最后的剧情任务就是如此简单?是她想得太多了? 园中绿菊花开得正好, 比巴掌还要大的绿菊半开,一簇簇色如翡翠, 又是与其他菊花颜色不同,于园中甚是瞩目。 “昭昭, 你看这菊花, 颜色好生罕见。”蒋依柳指了指园中开得正盛的一簇,刚好旁边围着的人不是很多,能过去瞧个清楚。 许昭昭也鲜少见过这样的美景, 既然都来赏菊了,何不认认真真玩赏一番。 小姑娘的手指慢慢摸上花瓣,花瓣的触感柔软,又携着芳香,俯身轻嗅,阵阵沾了露水的清香袭来。 这样的香气又有些熟悉,怪不得有时靠近秦谨言时,还有上回他抱着她时,总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原来是这个秦府就有不少花。 想到这儿,许昭昭的神情微不可查地流露出一些落寞,秦谨言一走便是将近半个月,也不知他这次乡试可否顺利。 “昭昭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蒋依柳轻轻笑道。刚才小姑娘看着花,脸微微泛红,眼神却像是在思念着谁,不禁让她想打趣一番。 许昭昭顿时醒了神,似感手中的花瓣都变得滚烫,几下松开了手,心虚地看向其他地方。正好看到那头有一朵色泽红艳的菊花,便说道:“依柳,我们去那边瞧瞧吧。” 因着心虚,许昭昭先走几步,而蒋依柳也瞧出许昭昭面子薄,笑叹一声,跟了上去。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许昭昭心急没有看路,那边的一个小丫鬟也莽撞,端着盘子直冲冲地走过来,两边一撞,盘子上的东西洒了一地。 葡萄撞散在地上,还有不少细碎的果核也散落一地,装着半瓶酒的酒樽也倒落在盘子上,小丫鬟看上去也是个刚做事的丫头,年龄不大,顿时红了眼眶,蹲下身收拾一片狼藉。 小丫鬟后头跟着另一个同行的丫鬟,尖着声骂道:“笨手笨脚的,到时候得罪了贵人,等着挨好一顿板子。” 同行的丫鬟端着盘子稍对许昭昭和蒋依柳屈了屈膝行了礼,便离开了,留下这个小丫鬟眼眶红红地收拾着东西。 毕竟也是自己没好好看路,许昭昭也跟着蹲下帮忙收拾东西,捡起滚落在地上的苹果,准备放在小丫鬟的盘子上。 小丫鬟有些受宠若惊地小声道:“小姐,是奴的错,不用帮奴的。” 许昭昭微微抬眸,见小丫鬟容貌还满是稚气,在现代不过还是在读初中的小孩,不由微微一笑道:“没事,多一个人也能快些。” “对啊,多一个人帮忙,说不定那个贵人便不会发现。”蒋依柳见状也蹲下身,帮忙把瓜果放回盘子上。 小丫鬟眼中的泪像是止不住一般流下,满是感激地说道:“谢谢,谢谢两位小姐,两位小姐好人有好报,一定会平安的。” “没事。” 虽然这小丫鬟说的感激的话听起来怪怪的,但许昭昭只以为小丫鬟是从未遇到过这种事,心急而将知道的好话一并说出,并没放在心上,反倒是安抚一般地笑了笑。 在两个人的共同帮助下,很快那些瓜果酒水重新放回盘子上,小丫鬟的眼睛还是在红红的,向许昭昭和蒋依柳不住地道谢:“谢谢谢谢两位小姐。” 看她那个动作,差些就要跪下来道谢了。 既然已经帮小丫鬟捡起地上的瓜果了,许昭昭松下一口气,看向蒋依柳道:“那我们走吧。” 说罢,便准备站起来。 “小、小姐……”小丫鬟像是鼓起勇气一样弱弱地说出口。 许昭昭停下站起身的动作,转头问道:“怎么了?” “小姐,你、你衣裙上沾了刚刚洒出来的酒,脏、脏了裙边,奴给小姐擦擦吧。”小丫鬟颤抖着手抽出一块手帕,像是极为胆怯一样,弱弱地说出口。 “不用了,我到时候随便擦擦就好了。”许昭昭不大在意地瞧了一眼身上,的确有一块布料被酒水浸湿了。 见小姐拒绝,小丫鬟险些又要哭出来,手中的手帕不知该收起来还是继续举着。 “昭昭,就让小丫鬟来帮你擦擦吧,不然这小丫鬟可能得心中忐忑了。”蒋依柳善解人意地劝道。 许昭昭本意也不是要刁难这个小丫鬟,便说道:“好,那就帮我擦擦吧。” 小丫鬟像是得到了赦令一般,手帕慢慢凑近许昭昭,手帕上淡淡的香味也随之萦绕在许昭昭鼻尖。 只是……这股香味怎么有些怪怪的呢? 忽然,小丫鬟手腕一翻,将手帕往许昭昭鼻尖一扬,浓郁的香气夹裹而来。 这股香气给人一种闷闷的感觉,才吸入少许,许昭昭已觉得有些头晕,步子也不太稳了。 “昭昭,你怎么……”蒋依柳觉察到许昭昭的不对劲,开口说道。 那小丫鬟手中的巾帕瞬间转了个方向,捂上了蒋依柳的口鼻。蒋依柳瞪大眼睛,想发出声,可这迷药药效实在太快,还没等她呼救,便顺着软倒在地上。 不好!许昭昭挣扎着想要逃,但脚下已然无力,跌坐在地上,向着这个小丫鬟摇头。 小丫鬟还是刚才怯生生的表情,可手下的动作却是利落,她迅速地捂上许昭昭的口鼻,许昭昭感到脑中一阵浓重的眩晕,最后只听见这个小丫鬟在她耳边带着哭腔说道:“对不起,许姑娘。” 许昭昭试探抓着这个小丫鬟的衣袖,但已是枉然,小丫鬟的手托着她的后背,让她缓缓倒在地上。 直到许昭昭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终于回忆起所有的不对劲,想清了真相。 怪不得秦子轩不惜让奴仆围着她,看似逼着她喝下酒水,实则只是为了让她误以为她的主线剧情已经走完。 怪不得秦子轩离开时,那个笑容是那么的意味深长。 又怪不得这个小丫鬟明明是给贵人送瓜果,走的却是园中最偏僻的一条路…… 可惜现在想通已是于事无补,如今脑中已是一片混沌,眼皮也似灌了水一般往下压,许昭昭不甘地闭上了双眼。 这时,系统音在识海中报了出来:【宿主,任务四的惩罚已开启。】 …… 不知过了多久,许昭昭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迷药的药效已过了大半,身上恢复了一些气力,但手脚还是有些发软。 身边的小丫鬟和蒋依柳没了踪影,她看了看周围,入目的是轻纱床幔,盖着的被褥上洒上了一些花瓣,而她正被放在一张床上。 “许姑娘,你可终于醒了。” 突然响起一道男声,声音带着淫邪,听着就让人作呕。 许昭昭皱着眉头慢慢从床上坐起,转头看去,正好看见秦子轩肥硕的身子,他只有豆子般大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放肆地打量着许昭昭。 这个许昭昭真是生得极美,两弯眉,桃花眼,而越长大,少女的身材也开始慢慢显现,皮肤嫩如牛乳,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美人。让他禁不住搓搓手,幻想着接下来她的滋味该是如何。 许昭昭面色沉了下来,脸上的厌恶之感不加掩饰,手指警惕地按向腰间,幸好,她先前准备的匕首还在身边。 这是在一个秦府的一间小屋内,与主院相隔甚远,所处的位置偏僻,怎么喊都喊不来人。 屋内的中间点着熏香,香烟丝丝缕缕从镂金的香炉中飘散而出,看样子是刚点燃不久。 许昭昭试着辨认了一下熏香的成份,不禁神色大变,这是媚药。 秦子轩不意外许昭昭能知道其中的是媚药,反倒是得意地大笑了几声。他原先只想着直接给许昭昭的迷药中下这种媚药。 但那时碰见的这个神秘人给了他一个药瓶,同他说这种药不仅能让女子渐渐陷入情欲之中,而且还能让男子能更加持久,可谓是一个助情趣的东西。 之前他还有些半信半疑,但这次确实是靠着那个神秘人支的招才迷晕了许昭昭,让他对这个神秘人的信任多了不少。 他要尝许昭昭的滋味,自然要好好品尝。这个熏香果真有它的效果,他才在屋内不久,身上便已燥热无比,一团欲火从下腹中燃了起来。 “你要做这些若是让爷爷知道了,便等同于秦家与旧派撕破,你可知道这后果?” 许昭昭咬着牙说道,现在喊救命已是无用,只能尝试着和秦子轩分析利弊,拖延时间。 梅儿应该已经快要取好大氅来找她了,很快就能发现她不在原位。只要她撑得久一些,撑到梅儿找到她的时候,就可以摆脱掉了。 许昭昭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避免吸入太多的熏香。 “哈哈哈哈哈,我爹很是疼爱我,上次要是没我五弟那次告状,我爹根本就不舍得打我,又怎么会怕与你们许家撕破脸皮呢?” 秦子轩边说着,边脱下自己的外衣,露出一截截单衣都难包裹的肥肉。 榆木脑袋!许昭昭这才发现这个秦子轩想得极为简单,还在天真地以为秦朗是最疼爱他的。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秦子轩已经吸入不少熏香,脸上涨得通红,兴奋之情几乎溢出,邪邪一笑,向着许昭昭走来。 “秦子轩!你是真的不顾律法了吗?” 许昭昭佯装镇定地喊住他,手心里已微微出了汗。 尽管她已经尽力少些吸入熏香,但无可避免,时间久了,还是吸入了不少。少女的雪肤慢慢浮上淡红色,眼前也开始有了迷糊,指向秦子轩的手也逐渐不稳。 在秦子轩看来,她已是待宰的羔羊,陪她玩一会儿也无妨,他慢慢逼近,坐在了床边,语气猖狂:“爷什么都不怕,爷只想尝尝你的滋味。” 小姑娘已是戒备地拉着被褥包裹着自己,细汗渐渐从额上冒出。 她能感到身上也有了燥热之意,这个媚药的威力实在凶猛,热意已是一次次涌了上来,她的手指已想撕扯着领口,眼前已变得一片朦胧。她在被褥之下拔出匕首,暗暗在指尖划了一刀,指尖上的痛让她清醒了一些,紧紧地盯着秦子轩。 她都尚且如此,秦子轩吸入这么多,已开始焦躁难安,他一把撕扯掉身上的衣物,一大片令人恶心的肥肉暴露出来,接着抓着许昭昭的被褥,想把许昭昭最后一个挡着身子的东西扒掉。 许昭昭死命拉着被褥,她知道,要是被褥这层没了之后,她身上的衣物会很快被秦子轩扒去。若是这样,最不想见的一幕将会出现。 女子的挣扎之声和男子时不时不耐烦的喘气声在屋内响起,而屋门外的树林间却站着一个身穿蟒袍的男子。 李铮正站在门边,听着里头的撕扯之声,却迟迟没有进去。秦子轩今日下药的行为他是知晓的,但他却没有阻止。 许昭昭心性坚定,之前他几次尝试讨好她,都以失败告终。这样的女子,必要折下她的翅膀,磨平她的棱角,才会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他要等许昭昭最绝望的时候,他再挺身而出,将秦子轩收拾一顿,趁着许昭昭吸入了媚药,占了她的身子。 到时候她失了清白,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他应诺的正妃之位反倒是对她最大的恩赐,她只能对他感激至极。 而且许昭昭要怪,也怪不到他身上,只能去怪这个秦子轩。 此计是万无一失,只要他再等一刻钟,便能冲进去了。 而苏袅却站在李铮看不见的后方,眼里露出报复的畅快。 李铮以为一刻钟后进去,就能看到险些失身的许昭昭和强迫未遂的秦子轩,然后来一个英雄救美还能顺带占了许昭昭的身子。 但秦子轩的用药早就被她调了包,加了不少剂量,一刻钟后恐怕里头已是生米煮成熟饭,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白月光被秦子轩玷污。 屋内,许昭昭身上的气力已开始慢慢散去,眼中不再是一片清明。秦子轩借着力量的优势,一把将被褥扯过。 被褥下,许昭昭身上的衣物还算完整,但已有被撕扯的痕迹。 已是成功了一半,秦子轩信心倍增,已觉得许昭昭是囊中之物,将要扑上来。 就在这时,许昭昭狠狠地抬起脚,用尽了身上的力气,往秦子轩的要害处踢去。 “啊!” 秦子轩惨叫一声,捂着下体,跌在了地上。 这一击,因着许昭昭也吸了媚药,力气已经小了很多,但也足以让秦子轩缓一阵了。 秦子轩面上的表情已变得狰狞,边吸气边骂道:“爷之前是疼惜你,才跟你慢慢来,你还敢踢爷?” 许昭昭也趁着秦子轩在缓的时候从床上爬起,踉跄着往门口走去。不过几步路,可许昭昭走得格外艰难,她的脚步虚浮,很快便要撑不住了。 不巧,地面上正好有一个凹凸不平的地方。许昭昭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上。 手肘击地,手臂顿时一阵酥麻,匕首脱手而出,掉落在不远处。 见许昭昭手中威慑他的武器没了,秦子轩站了起来,胜券在握地走向许昭昭,他每走近一步,许昭昭便往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抵在了墙面。 她已是落到了绝路。 许昭昭紧咬着唇,唇瓣已被咬地泛红,眼泪缓缓从颊边落下,指尖攥得发白,已是有绝望的神色。 这是在秦府,在秦子轩的地盘上,她已是难以逃脱。 瞧见许昭昭害怕的样子,秦子轩适才被踢的不快去了不少,他向小姑娘的脸庞伸出手,口中念道:“美人落泪啊,爷最是喜欢了。” 已是避无可避,许昭昭阖上眼,扭过头,颊边的泪珠滴落在手背上。 “砰——” 突然间,门被暴力踢开,一阵木屑飞起,还没等许昭昭睁眼,便听到了杀猪一般的惨叫。 秦子轩的头发被揪起,被迫地往后仰头。手被连根斩断,血沿着刀面缓缓滑下,滴落在地面。 断手之痛,让秦子轩痛不欲生,惨叫声很是尖利,可惜他专门选的地方非常偏僻,他叫得再大声,也没人听见。 “贱种!!”秦子轩已到面呈猪肝色,涕泗横流。 听到秦子轩这么叫,许昭昭慢慢睁开眼,药粉的催使下,她已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看到少年阴冷到可怕的面容。 “秦……谨言?” 许昭昭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小声唤道。 “无事,我在。” 少年的声音沉沉,一如往常,面上却是连眼睛都不再眨一下地再度举起剑,砍下了秦子轩的另一只手。 “啊!!!” 秦子轩大叫一声,惊起一片乌鸦,不过片刻,他的两只手都没了,剧痛之下,他两眼翻白,晕死过去。 血腥味溢满了整间屋子,秦谨言心中叫嚣的恐惧却没有散退片刻,甚至那股暴戾的因子在他的血液里冲荡。刚才,小姑娘颊边的泪落下,砸得他心头发疼,也牵动着他心底那阵看似藏好的戾气。 他已是快马加鞭赶来,若是他再晚半分,后果不敢想象。 少年的眼尾发红,已是戾气爆满,素白的一只手拿着沾满血的长剑,准备彻底了结了秦子轩的性命。 “阿谨,我怕。” 汩汩的血从秦子轩断手处流出,源源不断的,就像是一个凶杀现场一般。浓郁的血腥味让许昭昭反胃想吐,可药物又催使她不断抓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小姑娘弱弱的一声,终于让秦谨言清醒了半分,他红着眼,俯下身将手中的大氅裹在小姑娘身上,不住地说道:“昭昭,昭昭,没事了,我们走。” 许昭昭倚在秦谨言怀中,才发觉少年搂着她的手臂都在颤抖,眼中的偏执到了极点。 “发生什么事了?” 跟随进入屋中的李铮也被屋中的景象震慑住了,要说的话都哽在了喉间。 这是怎样一个血腥的画面啊。秦子轩倒在血泊之中,两只断手也在血中。 而罪魁祸首眉目却是淡淡,抱着许姑娘,眸光柔和,眼中只有许姑娘一人,似乎砍断秦子轩双手的人不是他。 而许姑娘似乎中的媚药的不轻,人已属于混沌的状态,云鬓散乱,面色涨红,轻轻呻吟,明显已是吸进不少药。 见他要往外走,李铮拦下秦谨言,道:“你们不许走,许姑娘不能被你带走。” 秦谨言的到来,破坏了他所有的计划,绝不能让他们走。 秦谨言掀起眼皮,冷冷地瞧了李铮一眼,注意到他鞋面上的泥和沾上的叶子,突然唇边嘲讽的意味甚浓。 李铮不知他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但碍于现在秦谨言身上的杀气太浓,便解释道:“许姑娘被奸人所害,中了药,本王爱慕昭昭,自会为她讨回公道的。” 可他越说,少年眼中的讽刺意味越浓。少年转身寻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将小姑娘放下。 “昭昭,等我一会儿。” 少年的手指慢慢擦去她眼角的泪,心如刀绞,而后转过身,毫不犹豫地给了李铮一拳。 这一拳用足了力道,直让李铮嘴角留出血,面上青紫一片。他正准备还手,却被少年拎起领口抵在墙边。 秦谨言如今甚至比李铮还要稍微高些,目光自上而下地看着李铮,突然冷笑出声:“你爱慕昭昭?你居然爱慕昭昭?” 这充满蔑视的语气激怒了李铮,李铮怒而说道:“本王不能爱慕昭昭吗?要不是你老是从中作梗,昭昭早就是我的妻子了。” 妻子二字同样也激怒了秦谨言,他转而掐着李铮的脖子,道:“你要是爱慕昭昭,你竟眼睁睁看着秦子轩对她下药?你在屋外听着昭昭的挣扎,却从未有一刻想过要进来?” 少年早非从前那个任人欺负之人,在暴怒下,他的手臂上的肌肉爆起,手劲大到惊人,直掐得李铮面色发紫。 李铮不敢相信他做的一切都被秦谨言发现了,满目震惊。 “你爱慕昭昭?你配吗?” 秦谨言爆喝出声,李铮很快已上气不接下气了。 看着李铮濒死的模样,秦谨言心中并没有丝毫畅快,他垂眸看向地上昏死的秦子轩,还有那个未燃尽的熏香,忽然松了手。 “咳咳!”这已是第二次被秦谨言掐脖子了,李铮的脖子上落下深深的青紫色,他抓挠着脖子,痛苦地咳嗽。 “你……”他想试着说句话,但声音也变得像被破坏了嗓子一般难听。 “啪!”的一声,狠狠一记刀手,李铮被打晕,与秦子轩一样,倒在了地上。 少年冷眼瞧着这荒唐的一切,轻柔地抱起许昭昭。 怀中的少女已是撑不住了,闻着熟悉的气息,依赖地往少年身上贴紧,尝试扒着自己的领口,不住地呢喃:“阿谨,我好热,好热。” “昭昭,我们离开这里。” 少年不忍怀中的小姑娘受苦,抬脚抱起昭昭离开了这个屋子,还贴心地为这个屋子上了锁。 “阿谨,我快受不了了。” 许昭昭意识已经慢慢模糊,手臂主动勾着少年的脖颈,在他耳边带着哭腔说道:“阿谨,你帮我好不好?” 小姑娘的声音饱含委屈,带着几番动作都不得舒坦的难受,滚烫的气息拂向少年的耳骨。 “好,我帮你。” 少年的眸色暗了下来,声音暗哑。 第49章 吻痕 对我的补偿 他来的匆忙, 才出贡院便快马加鞭赶来,丝毫不敢停顿,果然到了之后, 梅儿哭丧着脸寻不得小姐,而蒋依柳要更冷静一些, 找到他将事情长话短说。 秦谨言本就生在秦府偏院, 自然对秦府个中偏房了如指掌, 挨个搜,很快便找到了正确的地方。 他破开大门,却看到小姑娘跌坐的墙边, 双眸含泪,而秦子轩仗着身子肥大,挡住了许多光线,狞笑着向小姑娘伸手。 秦子轩他怎么敢?! 他的昭昭,他都舍不得多逼她一些,却让秦子轩逼至墙角垂泪。那刻,他恨不得将秦子轩千刀万剐。 他无情地斩下秦子轩的双手,心里却没有丝毫欢快。少年的眸中只有不断流淌的血,但他身上却未染分毫。 即便如此, 还是晚了一些。 媚药已经发挥了药效,即便他取了大氅将小姑娘牢牢包裹住, 可她已是面色潮红,撕扯着衣物, 双目迷离。 这般必不能让其他人瞧见, 秦谨言眉间轻蹙,抱着小姑娘走向他所居住的偏院。 少年本好洁,院内陈设简单, 却又干净得不落灰尘。院内的竹竿上晾晒着几件常衣,屋内的床幔干净整洁,看得出屋中的主人曾经常整理。 秦谨言欲将小姑娘放下,转身去烧些开水,不知能不能起些作用。 他还未离开半步,却被小姑娘扯着衣袖,她的脸上挂着泪珠,委屈道:“阿、阿谨不是要帮我的吗?” 媚药的催使下,她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手指紧紧拉着秦谨言的衣袖,不让他走。 许昭昭只觉得全身燥热得很,恨不得抱着一块冰来降温。粉嫩的指尖慢慢下滑,正好探到少年的手背,真如她所料一般微凉。 她还不觉得满足,拉着这只手往自己的身上探去,正快要贴上时,少年猛地抽回手,避开视线,低哑着声道:“昭昭,我去给你倒杯水。” 秦谨言快速起身,甚至觉得此番都像是自己曾经的梦境,连着步子都有些慌乱。他垂眸看着自己腕上系着的红绳,蹙眉陷入两难。 他要昭昭陪着他,可是他知道昭昭的心性,若是趁人之危,她必会对此人厌之恶之,即便是他,也不会例外。 他想要昭昭的心,想要她心甘情愿地陪着他,他要她每一步都是自愿的,而今日的意外却破坏了他的计划。 “昭昭,先喝水。” 秦谨言扶起她的上半身,将温水渡入她的口中。 可她要的不是这个,许昭昭难耐地挣扎,嫣红的唇上沾了水泽,洁白的脖颈上也滑落着水珠,最后没入到衣领中,平添了几分诱惑。 秦谨言眸色愈暗,气息也慢慢变重。 趁着少年稍稍失神,许昭昭拂开白瓷花边的杯子,伸手揽着秦谨言的脖颈,几乎整个人都要趴在他身上,哭着道:“你骗我,我还是……很难受。” 温水入口根本没有缓解一丝燥热,反倒是让许昭昭身上越来越热,她已脱开了外衫,一只手勾着少年的脖颈,另一只手尝试着解开少年的衣服。 可男式的衣物她根本不知该如何解,越解越是烦躁。 她的手却被少年微凉的手牢牢按住,少年似乎也挣扎了许久,眼尾已忍至染上了妖异的红色,声音沉沉地说道:“昭昭,我是谁?” 许昭昭不知他问这么无意义的问题做什么,扭着身子想挣脱开少年的手,可却被他的手掌稳着腰肢,拉近几分。 经过这几年的锻炼,少年手臂有力,轻轻一锢,便让许昭昭挣扎不得。只是他从未对她这么做过,许昭昭心底滑过几分惊愕。 但如今已没有那个精力去思考,许昭昭微微抬头,正看见少年眸光深沉,带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再往下看,目光滑过少年高挺的鼻梁,到了微薄的唇瓣,突然回想到那时她落水时,少年的唇像是微凉的果冻,似能解了她身上的燥热,不禁手臂微微一勾,探身吻了上去。 不及秦谨言多思,小姑娘的面庞已近在咫尺,甚至能看到她眼睫上的泪珠,和眼尾小小浅浅的一颗泪痣。 小姑娘的吻极其青涩,沿着少年的唇线慢慢舔舐,羽睫轻颤,似是在尝着什么甜品一样,时时试探地伸出舌尖。 这与上次的吻不一样,少年的脑中像是炸开了花,瞳孔放大,手指展开又收拢,最后垂下。 似是一瞬间,又似过了很久,两人的唇瓣才分开。许昭昭似是燥热稍解了一些,回道:“你就是……阿谨啊。” 阿谨、阿谨…… 少年的眼眸深沉得似黑湖,手慢慢抬起,主动地抚向小姑娘的脸颊,声音低沉,似是在慢慢引诱一般:“昭昭,你会怪我吗?” 许昭昭脑子一片混沌,以为他说的只是刚刚她吻他的事,目光带着疑惑地应道:“当然不会,阿谨……” 没等她说完,少年已俯身而下,吻上了小姑娘的唇,他不似许昭昭那般细细研磨,而是近乎侵占般地掠走她的呼吸。 许昭昭几乎喘不过气来,才一个恍惚,少年便以蛮横的方式启开了她的唇。 缱绻缠绵的呼吸交杂在一块,明明只是在一间极为简陋的屋子里,却是生出了别样的滋味。 一直压抑着的、难耐的燥热也在这时有了出口,两人的衣袍都乱了,昏暗的光线下,秦谨言的肌肉线条慢慢显现,依着衣袍的半遮半掩,乌发轻垂,引得许昭昭心头微动。 密密麻麻的吻也顺着而下,到了女子纤细的天鹅颈,少年的视线下移,却看到小姑娘被划伤的指腹,心底的疼几乎要溢出,俯下身吮吸小姑娘的指尖。 身上的微凉才让许昭昭清醒了一半,她垂眸,正对上少年动情的眼眸。 他的那双眸已恢复了琥铂色,本是显得冰冷透亮,此刻里头却像是燃着火,像是要将她彻底侵占。 许昭昭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眸,心中微微发怵,可身上却已是难耐到了极点。两方相较之下,小姑娘的藕臂勾着少年下压,似乎在给自己破釜沉舟的勇气。而声音却在颤抖:“阿谨,我怕。” 少年的眼眸清醒了一瞬,刚刚在那个屋中,小姑娘看着秦子轩断手的惨相,也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小姑娘的身子都在颤抖,她从未遇到过这一遭,身上陌生的反应也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她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 突然她的脖颈微微一疼,白皙的肤上落下一片浅红,似无边无际的白雪上绽开的一抹红梅,美得令人心惊。 秦谨言眼中的血色被强压了下去,低低叹了一声,微哑地在小姑娘耳边说道:“昭昭,这是对我的补偿。” ** 另一边,苏袅对突然出现的秦谨言全然不知,她还特意“好心”地多给了一些时间,让里头的秦子轩和许昭昭好好表现一番。 她为了洗脱嫌疑,早些时候便回到了赏菊的人群中,寻找着蒋依柳的身影,等待着时机,装作好心地拍了拍蒋依柳的肩膀。 蒋依柳正在四处找着许昭昭,她和她的丫鬟与秦谨言兵分两路,分别寻找许昭昭的下落。 “蒋小姐,我刚刚听到许姑娘的声音了,好像在秦府偏西的屋内。”苏袅状似着急,用着巾帕抹着额上的汗,说道。 蒋依柳对苏袅并没有印象,她同爹爹经常在塞外,鲜少知道京中的人和事,不疑有他,便说道:“那我们快快过去。” “许姑娘终于找到了!”苏袅好似无意一般大声一说,一些本就爱看热闹的人也纷纷凑了过来。 苏袅这一行为,让蒋依柳心生奇怪。这人是不知事还是有心之为,昭昭被秦府的丫鬟下了迷药,自是要对她行一些不好的事,苏袅这般岂不是将人都招呼了去? 可现在唯一知道线索的也只有苏袅,蒋依柳也只好紧随苏袅前去她所说的位子。 本是两人前去便好,可现在后面跟了不少看戏的人,叽叽喳喳的,短短时间,已编造了好几版故事。 果然不出苏袅所料,这个屋子内传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似是在干一些淫污之事,只是好像只有男子的粗喘声,却没有女子的声音。 后面好事的人更是议论声骤然变大,不少人带着看好戏的心情对里面的人指指点点。 蒋依柳越听,面色越白,这可是事关女子清誉之事,这么能这般给人乱议。 “我看,要不然踢开这个门吧。” 一个男子先站了出来,他看见这门锁有踢坏过一次的痕迹,看起来已不是很牢靠,可以找几个成年男子踢开它。 “这样不好,会……”蒋依柳试图阻止,但她的声音在吵杂的人群中很快被淹没。 “在秦府,光天化日下,竟、竟然有如此之事,开了它!”秦府的大夫人捂着心口,险些透不过气来,两眼一白,快要晕过去。 这个赏菊宴是她操办的,而出了这档子事,丢的是秦府的脸,更是她的脸。 “大夫人!” “大夫人!” 几个丫鬟见夫人差些晕过去,连忙扶着大夫人的身子。 见大夫人都许可了,那几位强壮的男子便齐心协力,一同撞向门边。 一次撞过去,门已经摇摇欲坠,几位男子又重新站好,撞了过去。 第二次撞,终于把门撞到,重重的木屑飞扬,门应该是再也用不了了。 屋内浓浓的血腥味也终于没了木门的阻挡飘散出来,浓郁得让人想要作呕。 众人纷纷围上去瞧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是同时一惊。 这……是他们认识的三皇子和秦子轩吗? 第50章 解药 她都干了一些什么啊 众人从来以为是尊贵且难以比肩的三皇子李铮正靠在一面墙侧, 衣衫凌乱,手下的动作不断,似已中了药, 粗粗地喘着气。 他的玉冠掉落在地上,发丝散下, 衣襟大开, 身上沾了些血, 对不断涌进来看戏的人只抬起眼睛稍看了一眼,顾不得平日所学的皇家仪面,眼中带着点希翼, 接着又陷入混沌中。 许多未出阁的少女哪里见过这种事,都纷纷红着脸捂住眼睛,不敢多瞧。 这还并不是最令这些吃瓜群众惊讶的。 在离李铮最远的地方,有个肥硕的身子倒在血泊中,双手被齐齐斩断,至今昏迷不醒。屋内的香炉中熏香已经燃尽,还余着一些气味,曾善内府之事的人神色顿时变得古怪。 里头最先冲出来的是秦子轩的娘,刚才她已内心发虚, 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儿子,直到破开门瞧清楚了, 才敢确定。 “大夫!大夫!”秦子轩的娘哭喊得撕心裂肺,她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的儿子已成了这样。 “把她拉下去。”秦家大夫人稳了稳心神, 指着秦子轩的娘说道。 这样岂不是丢人丢到头了,秦家向来是世家之首,出了此等丑事, 自是不能大肆宣扬。 “出去,都出去!” 秦府大夫人落下声,把那些围观好事之人都赶出去,自己已是全身气得发颤。她怎么会闻不出里头的香味,这味道可是内宅之人都知晓一二的媚香。 且都燃尽了许久还余这么浓的味道,肯定是下了足倍的量。 秦家的护卫是将那些看戏的人驱赶出去了,但却不能堵了他们的悠悠之口。 “听说这个秦家二公子啊,看上去便是肥头大耳,内地里比他人长得还坏啊。欺压民女,又纳了几房小妾,天天纵情歌舞。怎么现在还有好男风这好了?” “可不是吗?这明显就是他给三皇子下了药,想强迫三皇子,结果反被别人挥剑斩了双手,真是自作自受啊。” “我可听说啊,这秦子轩偶尔也有去男风馆找些娈童,不知是真是假。” ……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屋子里的香肯定有问题,三皇子李铮受迷药,险些被秦子轩轻薄,迫于无奈下斩了秦子轩的双手,离秦子轩远远的。 蒋依柳未想到屋内是如此劲爆的景象,不由张目结舌,只化作一声:“太不可思议了吧。” 不过几个时辰,曾经是皇上宠爱的三皇子已成了这副狼狈的样子,有了这档丑闻,皇上还会继续偏爱他这个儿子吗? 而苏袅早已跌在地上,面上满是不可置信,怎么会是这样?不是应该是秦子轩将许昭昭玷污吗?怎么会是李铮和秦子轩共处一室? “许昭昭呢?许昭昭在哪呢?”苏袅忽然神情似疯似癫,在地上又哭又笑,口中不断地问道。 蒋依柳正觉得奇怪,不是这个苏袅说知道了昭昭的下落吗?怎么现在反倒像疯了一样? 可惜现在的人都在探头看秦子轩和李铮的事,哪有那个闲心去听苏袅在说什么。 苏袅心底已一阵绝望,虽然三皇子李铮看似作为受害者,众人不会有多谴责,但也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此番三皇子风光月霁的形象算是毁了,谁知道秦子轩有没有借此对他干什么呢? 而她若嫁给李铮当侧妃,也要跟着受着这份耻辱,她可不要。 苏袅心神大乱之时,却没有听见她脑海中的机器系统声:【宿主已与男主绑定,不得破坏。】 几位大夫连忙涌进屋内,对二人进行救治,秦子轩的断手早就过了时候了根本接不回去了,而几位大夫也已确定,这上面的媚药是媚缠绵。 但奇怪的是,这等媚药所需的一味药材是在南方极湿热的地方才有,在京城鲜少有药铺售卖,那这药秦子轩是怎么得到的。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秦家二夫人在屋内跪着哭喊,她从小宠到大的孩子已成了这个模样。而且秦子轩这回是对三皇子下了药,这是得罪了贵妃啊,她的儿子难逃圣怒。 “啧啧啧,怎么会有这种媚药?” “对啊,这药的药效也太过狠辣了吧,三皇子的身子怕得亏损。” …… 几个大夫拎着药箱从屋内走出来,一个个都是摇头叹气,他们已说得隐晦许多,其实实际上,由于三皇子李铮已经许久没有舒缓,早就导致血液不畅,多半以后不举了。 “我的儿子怎么样了?他的手还能好吗?”秦府二夫人从来都是娇纵任性,凭着几分娇气颇得秦朗深爱,如今却是跪在地上,扒着大夫,恳求道。 那些大夫抽不开腿,心中本就堆着对秦子轩的小人行径的不满,哼道:“他的手早就接不回去了,现在失血过多,还能苟活几日。” “你个大夫!” 何曾有人这么个语气同她说话,女子怒目而视,却发现那些大夫完全不惧,秦子轩得罪了三皇子,不死也是半残了,何况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成何体统!把二夫人拖下去!关到柴房里!” 秦家大夫人一踏出屋门,就看到二夫人扒着大夫的裤腿不让别人走,怒火中烧。从前她就不喜看到老爷老是宠爱这个二夫人,现在二夫人还和他那个蠢儿子弄出这档子事,更让她气不知往哪出。 “我要见老爷!我要见老爷!你不能关我!” 秦家二夫人不甘地痛哭,现在唯一有办法救轩儿的就是老爷了。 可现在老爷不在,府中事务都听大夫人的话,二夫人只能被拖下去。 这里已是乱作一团,再无人注意原来来此的目的是寻找许昭昭。 秦府的另一边。 秦谨言在小姑娘颈边落下淡粉色的吻痕之后,喉结滚动一瞬,还是选择将小姑娘身上的衣襟拉拢。 曾有一瞬他起了私心想占为己有的纤纤柳腰,莹白浑圆都牢牢被衣衫包裹着,不泄出一丝春光。 重新又包裹了回去,许昭昭难受得想要哭出声,泪水盈满了眼眶。 见小姑娘落泪,秦谨言的手也有些不稳,手第一次这么笨拙,花了好些时间,才重新系好。 他没有好受到哪里去,眼尾的红没有褪去,反倒是越来越深,像陷入了执念。 声音哑得可怕,俯下身,同样微烫的气息拂过许昭昭的脸颊。 “昭昭,你不知我心中的偏狂。” 此言苦涩至极,他对她的心思早就已如狂,不舍分离。她夜夜如梦,每逢梦醒时,他总生出一些患得患失的感觉,仿佛小姑娘本就是他的梦中幻想罢了。 他想要她永远留在他旁边,可他又怕小姑娘知道他的偏执会从此惧他,远离他。 果然如他所料,小姑娘面露迷茫,对此一无知晓。 少年低低苦笑一声,伸手背起小姑娘,还像从前一般,不过这回,比之前还要难熬。 墨黑色的大氅披在小姑娘肩上,只露出一小半通红的脸蛋,时不时还能听到小姑娘在低语:“我好热,好热……” “昭昭,一会儿就好了。” 许昭昭只听见耳边微哑的声音,似是一片羽毛,勾得她心头发痒。 她不明白为什么秦谨言不继续下去,只能脸蛋靠着少年的肩上,低低地呼着气。 “小姐,小姐怎么样了?” 梅儿寻不到小姐,只好去秦谨言所居之地碰碰运气,却看到秦谨言背着小姐快步走了出来。 小姐的脸蛋红扑扑的,已是中药不浅,梅儿心惊,这就是媚药吗? 秦谨言微顿了顿步子,吩咐道:“你去同他们说,就说昭昭身子不适,已经回府了。” 昭昭的去向总归要有一个交代。 ”好、好。”梅儿已是慌了手脚,只会点头。 秦谨言已无瑕顾及梅儿要如何做,背着许昭昭抄了小路,快步走向孔大夫的医馆。 他通过秦家小门而出,走的是少人知晓的小路,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任何人。 阳光的碎影落在两人身上,却又似跟不上他们,少女侧首热得阖上了眼。 “这是怎么了?” 孔大夫鲜少见秦谨言脸上着急的神色,不由问道。 少年急得满头都是细汗,快速地说道:“孔大夫,她中了药。” 孔大夫趁这功夫往后一瞧,正好看到少女泛红的脸蛋,这不就是他的小徒弟吗? 不用秦谨言再催促,孔大夫赶快给许昭昭搭脉,忽然神色一紧。 “快,快,这个药中了之后拖不得,不然损身,这得药浴,你给她解一下衣物,我先去抓好药,你等一下送她去西阁。” 药铺内只有孔大夫和秦谨言,这解衣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秦谨言头上。 可这次少年没有带任何想法,手指稳稳地解开一条条衣带,脸色是愈发难看。 真如他所料,这个媚药延了时间会损了身子,足以想到下药之人究竟是怎样狠心。 小姑娘的肤色已慢慢泛粉,逐步显露圆润的肩,精致的锁骨,曼妙的曲线。少年闭上眼平复了一下气息,见那边药浴的水已经准备好了,便抱起小姑娘放在药浴桶中。 洒上了花瓣的水慢慢没至小姑娘的脖颈,水中升起的雾气已经晕得她面上有了细汗,颊边的发丝沾了水,贴在脸上,她的体力禁不起折腾,即便媚药催使她身子发热,可她现在连伸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少年的手掌慢慢覆上小姑娘的颊侧,把她凌乱的碎发勾到耳后。 似有所感一般,许昭昭觉得他的掌心冰凉,又往他掌心中蹭了蹭。 他的拇指指腹划过小姑娘的唇瓣,适才小姑娘唇上的柔软香甜还在脑海中,倏然,他收回了手,走到了屏风外候着。 许昭昭如今中了药,他不放心她一个人泡药浴,便在屏风外背过身候着,万一里面有什么声音,他能及时地进去。 …… 不知过了多久,许昭昭在一片雾蒙蒙中清醒过来,身上的药效已经消退了下去,理智慢慢回笼。 中了药之后的脑袋还是有些怔愣,她似是感觉到自己泡在水中,低头往下一看,心中一时大惊。 天啊,她的衣服是谁脱的? 在她震惊之时,那些记忆也慢慢在脑海中浮现。少年身上淡淡的清香、缠绵的呼吸、还有那浅浅的唇线。 顿时,少女的面上羞红一片,她、她都干了一些什么啊? 许昭昭心思翻涌,目光随意一瞥,浅黄的屏风面上,隐隐约约还倒映着秦谨言的身影,少年身板挺直,不知站着那站了多久。 看着他的背影,许昭昭联想到中药时,她恍惚间看到男子结实的腰线,还有有力的颈背,一时间脸上红得比之前更甚。 似有所觉里头的人有了动静,少年低声开口:“昭昭?” 完了!小姑娘双手捂着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第51章 告白 我喜欢你 星辰爬上夜空, 云遮雾掩,微风摇响屋前一排的铃铛,叮当脆响。 屏风内的动静还是让秦谨言不放心, 他抬起脚向屏风内走去。 许昭昭见屏风外少年的身影稍动,顿时手足无措, 急急闭上眼, 装作还在昏迷的样子, 手臂轻轻搭在浴桶边上,乌睫轻颤。 小姑娘以为自己的演技甚好,少年踱步进了屏风内后, 脚步声停了下来,没有再靠近,她不禁舒缓一口气。 她还没想好以怎样的神情对待秦谨言呢? 突然,脚步声又响起。 少年足上的黑靴踏地的声音越来越近,许昭昭身子忽然绷紧,手臂僵着不敢动。 药浴上的层层花瓣半遮半掩地盖住了少女的娇躯,许昭昭也并非衣物都被脱了下来,其实身上还余着薄薄的肚兜,虽然在现代游泳时大家穿得比这个还要暴露, 但如今面对的是秦谨言,她心底涌起的羞躁无法言喻。 屋外的叮当声细碎作响, 淡淡的药香萦绕在整间屋子中。忽然,一点微凉触碰上了她的手臂, 少年修长的手指正拿着一方柔软的白布为她擦去手臂上的水珠。 少女的纤臂上被药浴薰染地微微泛红, 水珠顺着细腻的肤上滑下。 昏暗的烛光下,少年眼睫轻垂,执起一方白布, 细腻地拭去上面的水珠,时不时许昭昭能触及少年指尖的微凉,心头也跟着一颤。 小姑娘逐渐长成了少女的模样,手指愈发细白纤长,指尖似染了粉的桃花瓣,煞是好看。 秦谨言状似无意地以食指悄悄碰上她的指尖,果不其然,小姑娘黑睫轻颤了一瞬。 少年的眸中染上了些笑意。 还不愿意醒吗? 微凉的触感似是将要十指相叩,许昭昭脑海中顿时一空,却又好像浮现出零落的回忆:那时,他的这双手抚着她的后颈,托着她的脊背,引着她与他唇舌交融。 陌生的情愫翻涌,让许昭昭不知所措。从小到大,她与爷爷相依为命,无瑕顾及情感一事,她还从未喜欢过别人。这样的情感似是裹着甜,却又携着忐忑。 秦谨言……也喜欢她吗? 她自己毫无所察,可秦谨言却明显看到小姑娘虽紧闭着眼,层层红晕却仍爬上她的双颊,就像他取着画笔轻轻晕染上去一般。 已经擦净一边手臂上的水珠,可小姑娘还装作未醒来一样,少年的笑意愈深,手指微勾,将她的另一边的手指握于掌心中,慢慢抹上。 少年的呼吸声似乎就在耳边,与自己的心跳声交融,分不清彼此。许昭昭的手指都不敢动,怕稍一动就会被秦谨言发现。 见小姑娘硬是不愿睁眼,少年唇边勾起一抹笑,放下手中的白布,看似要转身离去。 没了微凉的触感,许昭昭松下一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落,是要走了么? 未及她的失落蔓延至心底,微有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少年俯下身,目光落于她的颈侧,那抹他印上的瑰色于雪肤上格外明显,似是他专门烙上的痕迹,眸光渐渐暗下。 他向来有耐心,可这次他有些等不及了。 两人的脸慢慢挨近,少年身上的淡香驱散了药味,气息渐渐交融,他垂下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唇瓣,将要吻下去。 “阿、阿谨。” 许昭昭终于憋不住了,睁开眼,结结巴巴道。 “怎么?不继续装了?” 少年的声音微哑,眸中浮动着汹涌的欲望,却又在触及小姑娘目光的那刻压了下来,手掌撑着浴桶边沿,准备转身离开。 忽然,他的颈边一紧。小姑娘拉着他的衣领不放他走,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声音颤颤地在他耳边说道:“我……我喜欢你。” 登时,少年的瞳孔放大。 ** 许昭昭醒来的同时,李铮在好几位御医团团围着之下,也终于恢复了清醒。 “太好了,太好了,三皇子醒了!” 几位御医解除了掉脑袋的风险,脸上喜悦得像过年一样。 郑贵妃连忙进了屋,握着李铮的手,哭道:“我的儿啊,可算是醒了。” 皇上则是面色复杂地背过手走进屋内,看着往日宠爱的儿子如今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适才听御医说,铮儿恐怕日后再难有子嗣了。 而在皇上旁边,皇后手中捻着佛珠,漠不关心这件事,她早就对皇上失望了,年少夫妻,如今越隔越远,要不是因为此事非同小可,否则她不会出现在这。 李铮的面色还苍白着,见娘握着他的手,哭成个泪人,想起身安慰几句,却是一阵重咳。 他虽然不懂医术,但却能感受到身上的变化。他的腰间仍有剧痛,下半身似乎没了知觉,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里头的人醒了,外面的人才算松了一口气。 除了秦子轩还在救治之外,秦朗秦大人站在屋外,秦家的大夫人二夫人跪在地上,已不知跪了多久,腿脚已麻得没了感觉,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 纵使是秦朗,也肃着脸,微躬着身,等待着里头的消息。 秦朗心底憋着火,他和皇上目前已是如同水火,一触即发,而在这个关头,三皇子又在秦府出了事,还是他这个蠢笨如猪的二儿子干的。 本来赏菊宴初衷是拉近三皇子与秦府的关系,反倒变成了三皇子与秦府结仇的开始,他的计划被彻底打乱了,心底自然是有气无处宣泄。 “秦大人。” 一个身穿白羽衣,眉宇见颇有超脱凡俗之意的男子稍稍向秦朗作揖,他一直稍带着唇角的笑意,眼眸间却是疏离清冷。 “国师。” 秦朗微微颔首,无太过熟络。听说皇上特意派人从山上将这个国师请了下来,他本以为是鹤发鸡皮的老头,却没想到这个国师看上去年纪轻轻,看样子只和秦谨言差不多大。 不过是个黄毛小子罢了。 但奇怪的是,这个国师对三皇子和苏家极为关注,甚至暗暗提示皇上为二人指婚,正是这般,皇上为三皇子和苏家那个二小姐拟下了婚约。 秦朗没想明白这个国师究竟要干什么,若说他有意偏向三皇子,可为何给三皇子推荐这个母族帮不到李铮什么忙的苏家。若说他不喜欢三皇子,他却又时时打探三皇子的消息,时而隐晦地在皇上面前夸赞三皇子。 这小子真是令他都琢磨不透。 国师不太在意秦朗对他的态度,而是同样站在屋前的另一侧,等待里头的消息。 “父皇,母妃,母后。” 李铮喝了一杯水,润了润嗓子,开口说道。 “铮儿。” 郑贵妃哭得双眼红肿,脸上的妆容早就哭花了。她今日才说让嬷嬷留些荔枝,送些去三皇子府,怎知就等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皇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不过还是开口说道:“你先安心养病,此事朕一定追查到底,绝不会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说罢皇上先离开了屋子,这种事可以说是皇室丑闻,他都不知道该以何面目去面对昔日疼爱的儿子。 皇后本来也只是做做样子,便也跟着出去了,屋内便留下了贵妃和李铮。 郑贵妃还在哭哭啼啼,她还不知道铮儿有没有真和秦家那个二儿子怎么样了,可这事她又不好问出口,只能一遍遍拉着李铮的手。 哭声断断续续的,惹得李铮脑壳一阵阵疼,他开口道:“母妃别哭坏身子了,皇儿想一个人静静。” 他还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记得他被秦谨言打晕之后倒在屋子里,后来身子难受得快要像被火烧起来一样,疼到已是精神模糊,再后来,他就已在府内了。 “好、好,母妃不打扰你休养了。”郑贵妃忙着抹了抹眼泪,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李铮眼神示意府中的护卫,道:“去送送母妃。” 郑贵妃的身影慢慢走远,李铮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小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特别是父皇的神情,隐隐让他不安。 这个名叫小吴的护卫倒是实诚,一五一十地告诉李铮众人看到的一切。 越听李铮的脸色越黑,就这些个功夫,世面上已传出了几个版本。 最多人相信的是,秦子轩好男风,对他意图不轨。专门趁赏菊宴对他下药,结果被他斩断双手,而这些又被恰巧路过的许家许姑娘瞧见,场面过于刺激,导致身体不适离开了宴席。众人寻许姑娘的时候,恰巧撞见了这件事。 这不是让李铮最苦恼的,这些本就是谣言,他知道真相,可以跳出来告诉世人,秦子轩的药是对许昭昭下的,而秦子轩的手也是秦谨言斩断的,但问题是他没法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要么他选择将真相说出,那么众人定会摒弃他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要么他选择闭口不言,那这些丑闻也就会他一直相随了。 “该死的!” 李铮气得重重喘了一口气,谁知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痛得面色发紫。 “主、主子……” 那个护卫欲言又止,眼神躲闪,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李铮脸上的烦躁几乎是显而易见的,抬手道:“有什么话就快说。” “此药伤身,御医说、说主子以后可能很难有子嗣了。”护卫斗胆说出口。 霎时间,李铮面色苍白,他、他这是废了吗? 皇上和皇后都已出来了,看来李铮没有死,国师不待进去看到李铮,转身准备离开。 “国师不进去看看?” 秦朗丝毫不懂国师来此的意义,他来这等了半天却又不进去。 “不去了。” 国师眉目仍旧含笑,白袖一挥,翩然离去。 不过秦朗没有那个精力放在这个国师上,皇上从屋内出来后,面色诡异,将他宣进了皇宫,估计又是少不了一次交锋。 而国师步子从容,缓步从三皇子府走出来,前面候着他的车夫已在此等候了。 国师的马车设置简朴,马车内设了一个香炉,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装饰,真有几分出尘的意味。 车夫拉着缰绳,回头问道:“国师,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许府。” 国师的声音似虚无缥缈的云雾一般,听着都不大真切。 “好嘞。” 车夫热情地挥起马鞭,驱车转了个方向,向另一边驶去。 马车内,浅浅的烟雾飘散。国师唇边仍挂着一抹笑,不过这次要比先前真诚许多。 他低头看着掌心中的一个珠子,拾起它,在指尖慢慢旋转,眼底露出一些兴味,终于多了些世俗之气。 他浅笑着低喃:“许姑娘,终于等到你了。” 第52章 尝试 我们先试试 药铺西阁内。 许昭昭说出口后, 内心忐忑的同时,却也是复杂万分的。 从前,她总告诉自己, 秦谨言只是这本书中的一个人物罢了。 或许以后再见时,是她完成任务回到现代后, 随手点开了手机中的某一本小说, 手指轻点, 便能看尽他的一生,为他默默祈祷能有个美好的结局,而后安然入眠。 可真正接触到他之后, 才发现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可以为了乡试,夜夜挑灯。会遭遇不公,负伤累累。也会在大雨倾盆之下,拉起大氅为她遮挡风雨。 不知不觉中,秦谨言已不再是一个任务目标了,而是一个真真正正活着的人。瞧着他好,她也心生欢喜。 但她始终不是这本书的人,或许在既定的命运里, 少年以后会遇到真正与他相伴一生的人,而她只不过是他年少时的一缕回忆罢了。 她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 许昭昭的手指慢慢松开, 垂下眼眸,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开玩笑的。” “不能是玩笑。” 秦谨言的眼眸深沉, 他以为他要等许久才能等到这句话, 既然小姑娘都已经鼓起勇气说了,他又怎么能放过。 “昭昭,我心悦你。” 不等她惊讶的目光投来, 少年的面容渐渐靠近,二人四目相对,眸中都只有彼此。 “阿谨,可我、我……” 少年的眉眼本来就生得好看,深邃的眼眸满是郑重,似是深情的儿郎。他慢慢携起小姑娘的手,放于唇前,轻轻落下一吻,哄道:“昭昭,我们先试试好不好?若是你不适应了,我们再回到从前。” 他知道小姑娘总顾及许多,逼得急了,或许又缩回去了,但这层关系一定要戳破,否则下一次又不知道要等待何时小姑娘才开窍了。 这一番话的确打消许昭昭心底的那些顾虑,压在她身上的无形拘束也少了一些,大不了她可以当作是同秦谨言谈了一场恋爱。 “嗯,好。” 许昭昭低着头答应下来,答应的时候她反而不敢看少年的双眸了,羞躁得似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 但,就在她应下的那一瞬间,胸口处传来一丝疼,疼感转瞬即逝,仿佛是她的错觉。 听到昭昭终于应了下来,那双向来看似冷冽无情的眼眸宛若皓月星辰,头一次笑意溢满了少年的双眸。 可他也发现小姑娘轻轻蹙眉,似感到了一丝难受,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许昭昭只以为可能是她泡得太久了,轻轻摇了摇头道:“可能是药浴泡久了,有些胸闷。” 胸闷二字,少年自然而然地顺着往下看,恰好看到花瓣和水波隐约遮掩下嫣红的肚兜,还有逐渐丰满的胸脯。 明明刚刚小姑娘的衣物是他脱的,明明之前在秦府时再放肆的事情他都做过,可现在再看却是莫名生出了些异样的感觉。 是一种类似于青涩而又怀着期待的感觉,似乎他的周围不再是苦涩,而是溢满了甜。那些灰暗不堪的记忆也渐渐被小姑娘的笑容冲淡,血液仿佛都鲜活了起来,冲破了阻隔。 秦谨言面上也不复淡定,快速地收回了目光,向屏风外走去,说道:“昭昭可以起来了,我带你回许府。” 若是许昭昭刚才还不知为何少年突然松开了她的手,转身向屏风外走去,可现在她看到少年泛红的耳尖时,却是明白了,她匆忙捂着胸口,脸上同样红了一片。 现在不同了,秦谨言不再只是她的任务目标,不再只是她的师兄,现在他还是她喜欢的人。 每每看向屏风外挺拔如松的身影,许昭昭心头都微微悸动,羞得连穿衣的速度都慢了些。 等许昭昭穿好衣裙,慢慢走出屏风外,少年已是等候许久了。 他眉眼带笑,尤其是瞧到小姑娘长发披下,隐约掩着了脖颈,可他还能瞧见他在上面留下的痕迹,笑意便更深了。 “还能走吗?” 秦谨言看许昭昭走得慢腾腾的,似乎有些吃力,便问道。 因着中了媚药,尽管药效去了,可身子还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许昭昭停下了步子,无奈地摇头,这般速度,回到许府不知得到什么时候。 只见少年屈下膝,宽厚的肩背向着她,道:“上来。” 本来许昭昭还想扭捏一下,可想到她现在和秦谨言已有些不一样了,心中便像裹了蜜一般,娇俏地伸着胳膊揽着少年的脖颈。 夜晚起了风,药铺的铃铛声慢慢远去。街道上也没有太多人,而一个少年正背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像普通的百姓一样,背着她走向回家的路。 “阿谨,乡试考得如何啊?” 许昭昭突然想起,今日本该是乡试的最后一日,她中药之时,完全没想到秦谨言会回来,她就怕耽搁了少年的考试。 少年的手掌稳稳托着她,想到他乡试之时,昭昭竟在面临秦子轩下药,笑意便微敛,但还是说道:“昭昭放心。” 乡试共考三科,每一科三日时间,都在封闭的房间下作答,几乎没有办法知道外界的消息。 等他写完最后一科,出了考场之时,却听见秦子轩那几个狐朋狗友在窃窃私语。 “听说,秦二爷搞了几瓶上好的春。药要给许家那小姐尝尝。” “这不吗?可惜了,我们正在乡试,不知道能不能看到这美人被蹂躏的美景。” “说实在的,我也想尝尝这美人的滋味。” …… 后面的话语是愈发不堪入耳,他心底已是不妙,立刻翻身上马,未等一众考生回神,便已快速策马远去。 他头一次这么害怕自己会不会晚到一点,所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许昭昭见秦谨言面上有些自责,也不欲在这个话题下继续问下去,转了个话题问道:“阿谨,你这么努力去考乡试,或许之后还有会试和殿试,是以后想做一个大官吗?” 许昭昭不是真正生活在古代的人,只在书中看过古代的人都想入仕为官,她有些好奇,少年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是想做一个权势滔天的人? “我入仕,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能保护想保护之人。 不过后半句,少年没有说出口,怕太过轻狂。 他从前实在太弱了,任人欺凌,即便隐藏着自己,可麻烦总是会找上身。任何人都能把他踩到脚底,夺了他的命。 他的命就似权贵之人手里把玩的杯子,要一个不顺眼,便可砸碎在地上。 他的声音泛着点苦,伴着风袭来,也使得许昭昭眼底发涩。 是啊,她都快忘了,之前少年险些被打断腿,在劫匪下逃生,稍有不慎,便会没了命。他是一步步走到了今日,才稍好了些。 许昭昭依恋地搂紧了少年的脖颈,放轻了声音道:“我陪你,我陪你位极人臣。” 如今少年头上的血条已达到了85,临满格越来越近,可许昭昭心里像是回避一样不再多看,不管血条要怎么变,她都想陪他走到他登上那个位子的时候。 少年从未安稳过的心稍稍放了下来,步子稳健,走向许府。 国师已遥遥见到一个少年正背着许姑娘走过来,淡淡一笑,等着他们走近。 秦谨言还未放下小姑娘时,梅儿已经凑上来哭着道:“太好了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这次梅儿挨多少板子都愿意。” 之前是小姐大量,落水的时候没有罚她打板子,可这次真的是她不该,要不是她离开小姐去取大氅,否则她绝不会让小姐落到秦子轩手里。 许昭昭轻拍少年肩膀,让他放她下来,而后揉揉梅儿的头道:“这事也不怪你,是我大意了。” 确实是她错算了秦子轩,放松了警惕,才让他们趁虚而入。 “昭昭!” 许阁老也等不及了,向来稳重严肃的面上露出些焦急,问道:“昭昭别怕,身体怎么样?有哪儿还不舒服?” 梅儿已将事情的经过大致与他说了,听之,便让他内疚,要是没有谨言这孩子,昭昭可就要落于他们的算计中,他也没有脸面在百年之后见儿子儿媳。 不过要是真的是为解药效,谨言与昭昭做了什么,他也没资格去责怪谨言,但就怕昭昭想不开。 “爷爷我没事了,幸好阿谨及时赶到,送我去了孔大夫的药铺,我已经没什么事了。”许昭昭笑着说道。 是她不孝,这么大了,还让爷爷担心。 许阁老仍旧不放心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昭昭面色红润,好似没有被药所伤,也无心事所扰,才松了口气。他可听说三皇子因为中了药,身子大损了。还有那个害昭昭的秦子轩,听说被药物导致日后半身不遂。 这个药药效虽猛,但对男子的损伤更大些。 “国师,昭昭才刚回来,身子疲乏,恐不能与你交谈了。”许阁老转身向等候已久的国师拱手说道。 许昭昭这才发现许府门口还站了个人,此人容貌俊逸,气质出尘,神色淡然地看着她。 这是谁?在许昭昭印象中,完全没有见过这个人。 “阁老,我与许姑娘只说几句,不会打扰太多。”国师淡淡回道。 “昭昭,你看?” 毕竟这个国师已经等了昭昭近几个时辰了,他也不好回绝,还看昭昭的意愿。 许昭昭不知这个奇怪的国师究竟找自己什么事,在许府有阿谨在,估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便应道:“好,既然国师等我许久了,我便和国师谈谈吧。” “许姑娘,请。” 国师白袖一挥,让许昭昭先走,两人相继进了屋内。 这个国师……秦谨言莫名有些不喜,眉间轻蹙,正想在屋外守着,怕这个国师对昭昭行不轨之时,却听到国师在屋内说道:“秦公子,不必在门外守着的,我不会对许姑娘做什么事。” 听到国师这番话,少年眉间更是蹙起,手臂微微使力,按着门边,几欲推门而入。 “阿谨,没事的,国师没有恶意。” 小姑娘的声音也从屋中响起。 既然小姑娘都这样说了,秦谨言紧绷的手臂慢慢卸下力道,看着屋内烛光映照出两人的剪影,紧咬后槽牙,利落地转身,退开几十步。 等着少年已经走远,再无可能听到屋内的谈话,许昭昭眉目冷静,开口道:“国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国师微微一笑,眼中露出欣赏之意,缓缓开口,短短几个字,却让许昭昭神色微惊。 ——“恭喜许姑娘,走完了主线剧情。” 第53章 红绳 不要投入太多情感 “你、你……” 许昭昭一时语塞, 不知该如何言语,这个国师似乎超脱了这本书所存在的世界观。 国师不意外她会有如此反应,他的目光移到窗外, 看着仍站在不远处的少年,说道:“他便是你的任务目标了吧。” 【小8, 这个情况是怎么回事?】 【宿主, 小8也不太清楚, 但小8之前曾在一些案例看过,为了维护原书剧情不被破坏,会有设置守护剧情的人。】 “许姑娘不必慌张, 我来只是为了告知许姑娘一件事。” 国师话音顿了顿,端起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又说道:“据我近来发现,秦公子将要面临一大劫,可能会导致他心性大变,影响到原书的剧情,而能帮到他的只有许姑娘。” “我?” 许昭昭目中有些疑惑。 “是的。前几十次重来,都是由于许姑娘在之前就已经消失在剧情中, 秦公子自此之后性情大变,血洗皇宫, 一跃跳下祈雨台而终了。” 国师的这番话却让许昭昭陷入回忆,当时她落水之后曾做过一场梦, 梦里面, 她看见长相酷似阿谨的黑衣男子似笑非笑,一跃跳了下去。 那个黑衣男子长剑一挑,砍下秦子轩的头颅, 衣上满是血迹。 虽然样貌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梦里的那个男子全身都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哀凉,眉眼在笑,却丝毫感受不到一点暖意。 她不想阿谨成为那样的人。 “我知道了。” 许昭昭微微低头,神情凝重。 既然已经传达到了,国师便起身准备离开,可他无意间瞥见少女脖颈上浅浅的印记,还是多嘴提醒道:“许姑娘,不要真的投入太多情感,虽然我知道感情是无法控制的,但,许姑娘,你终究要回去的。” 说罢,国师推开门,走了出去,余下屋内一盏仍旧未灭的烛灯。 ** 晨光渐渐透过窗边照在小姑娘的脸颊,金光落在她的眼上,引着她快些醒来。 媚药的作用还真是不可比拟,虽然她及时进行了药浴,但身子确实还是乏倦许多,好些日子都是打不起精神。 她最不放心的就是下药这件事,她中药之后,前半段都是迷迷糊糊的,只到后面熏香的气味淡了之后才恢复了神智。 她印象中依稀记得少年的剑尖上都是血,秦子轩倒在了一片血中。如今下药此事,圣上决定彻查,她怕会将秦谨言牵扯进去。 她也不确定国师所说的会让秦谨言心性大变之事是不是指的是这次下药之事,只好先做好准备。 “小姐,太阳都高照了。”梅儿笑着端着盆子进来,这几日小姐似乎倦懒了许多,连府门都不愿出去,常常与秦公子待一块,两人感情倒是愈发好了。 许昭昭见梅儿打趣她,微红着脸洗漱起身,前去吃些点心。 爷爷已经在桌边吃过了,秦谨言倒是桌前摆着糕点,但一直未动筷。两人神情严肃,似乎在说些什么。 爷爷瞧到她过来,停了下来,携着些埋汰道:“昭昭最近都要倦懒得似只猫了,也就谨言这孩子还等着你一起吃早膳。” 虽是这么说,但许阁老知道这怪不得昭昭,这药确实伤身,让这孩子身子又差了许多。 “谨言,你做这事还是太险了,得亏三皇子吃了哑巴亏,这段时间还是谨慎为好,尤其是乡试还没放榜前。”许阁老说完昭昭,便对秦谨言续着之前的话头,说罢便颤颤巍巍地起身,回房内看些书。 许昭昭见势,急急走上前,扶着许阁老,道:“爷爷小心些,年纪大了,就让人搀着。” 许阁老摆摆手,欣慰地笑了笑,他近来确实有些累到了,也愈发使不上劲。自从秦家赏菊宴下药一事,他越发觉得京城很快就不会太平了,近来一直在将许家的地契往外转,准备找个机会移出京城。 他年纪大了,死不死已经无所谓了,可昭昭还正值青春,这次下药的事情也提醒了他,要早些将昭昭带出京城,远离权势的纷争。 “小姐,让老奴来吧。”老管家接手扶着许阁老,他侍奉许阁老多年了,对许家一向忠心。 许昭昭见老管家来了,也就放心了,目送着爷爷回了房,她也便回到了桌前。 刚才爷爷和阿谨的对话,她听着有三皇子,心中一紧,但当场不敢问出来,只好等爷爷走了,悄悄问少年。 “三皇子现在身体怎么样了?怎么听爷爷说他闹了个哑巴亏?”许昭昭坐回位子,好奇地问道。 少年倒是不急于回答她,给她添了一碗粥,放在她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执着勺子一端向小姑娘递过来,说道:“先吃。” 倒真的饿了,许昭昭拿起勺子舀了几口,复又抬头看着少年,眼巴巴地等着他回答。 带着些淡粉的桃花眼瞧着他,眼中似有微光,莫名惹得秦谨言心底有些发酸。 小姑娘一大清早就打听这个李铮,怎么这么在意他。 而这个李铮当时却算计昭昭,让昭昭陷入痛苦之中,真是全然不值得昭昭待他之心。 少年的眼睫慢慢垂下,避开小姑娘的眼神,状似无意地问道:“昭昭就这么关心三皇子?” 许是如今许昭昭知道了秦谨言的心意,本来要脱口而出的“是啊”咽了回去。 她也不算是关心李铮,只不过她总觉得李铮这事和阿谨有些关系,可少年又不愿同她说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她怕李铮对阿谨使些动作。 不过她这番问,可能会让少年生了醋意。许昭昭故意勾了勾少年的尾指,轻声道:“我关心他做什么?我最关心你。” 小姑娘说的话,总能让他心跳快许多,少年的薄唇轻抿,唇角细微地上扬。 许昭昭这时才发现,少年的手腕上还系着她送他的红绳,已有些磨损了,红色褪去一些,因着长度不够,还磨得腕上微微泛红,在少年白皙的腕骨上显得格格不入。 “阿谨怎么还系着啊?”许昭昭自己说起来都有些心虚,那时要不是见蒋姑娘要送秦谨言符纸,她可能都没给少年准备什么。 小姑娘的手指附上去,试着解开红绳。还未解开,她的手腕便被少年扣住。 她顺着抬眸,正好触及少年的眼眸。他轻蹙着眉,似是见到自己的心爱之物要被夺走一般,又携着点委屈说道:“昭昭,这是你送我的。” 他戴着腕上极为小心,可即便如此,还是避免不了磨损,他怕小姑娘怪他没好好保管她送的东西。 在和小姑娘分别的这些日子,唯有看到这根红绳,不安的心思才慢慢放下。 “可是这个旧了,要换了。”许昭昭瞧着少年这么执着,想要笑,却又笑不出,眼里只余淡淡的心疼。 “阿谨,这个不要了,我送你一个新的。”少年手腕上一圈微红都是红绳磨出来的。 听到小姑娘要送他新的,少年才任由昭昭解下他腕上的红绳,没了红绳遮掩后,少年腕上的红痕愈发显眼。 许昭昭心生愧疚,拿着红绳准备扔去,却被少年扯着衣袖道:“昭昭,这红绳就留给我吧。” 小姑娘眸光有些挣扎,但还是抵不过少年眼眸轻眨,可怜兮兮的模样,最后还是将红绳放在了少年掌心中。 秦谨言攥紧红绳,像是极为珍惜似的放在衣袖中。 “听说乡试准备放榜了,小姐要不要去看榜啊。”梅儿笑着走来,却没想到秦谨言还在,声音慢慢变小。 她到如今还是有些怕秦谨言,但秦公子又救了她的小姐,她心中的偏见已经没有那么大了。 经梅儿这么一提醒,许昭昭记起乡试放榜之日在九月初,确实接近了。 她伸向秦谨言的袖中,与他十指相扣,道:“阿谨,我们到时候一起去看榜吧。” 小姑娘的手软绵绵的,秦谨言都不敢多使些力,颊边微微泛红,低低应了一声。 还从没有人愿意主动牵起他的手,只有小姑娘一次又一次执起他的手。 可另一层思虑浮上他的心头,许阁老之意是不愿让昭昭再留在京城,最好不要与京中的权势扯上关系,肯定不愿意将昭昭嫁于他。 而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他必须赶在许阁老带着昭昭离开京城之前迎娶昭昭。 许家一片祥和,而苏家却是乱成一片。 秦子轩经过救治,终于醒来,口中不断痛骂秦谨言,可是他已是京中人人唾弃之人,早没人信他说的话。 只是这个媚药来得蹊跷,秦子轩只说是一个神秘人给他的。皇上想趁这个机会彻查秦府,可却被秦朗推了回去,一口应到由他查媚药来源。 细查之后发现,这媚药的其中一味成分只有苏家才有,自此禁兵包围了苏家,要对苏家上上下下来个彻底的搜查。 苏家何时见过这种阵仗,早就慌了心神,苏袅更是心虚不已,好些日子都没睡好。 按这么搜查下去,迟早会发现是她做的,圣上定会把无法奈何秦家的愤怒牵到她身上,这番她就完了。 轻的便是酷刑流放,重的便是砍头。 【系统,救救我,我可是女主,我可不能死。】 经这些日子的煎熬,苏袅的心防早就破碎。如今禁兵把苏家围了严实,连一只鸟都飞不了,她更别说出去找人了。 【宿主,这……也是可以,但要再耗用一次能力,这样你的衰老速度是加倍的。你确定吗?】 苏袅低头看着自己本该青葱嫩白的手已有了细纹,挣扎许久,眼中流出屈辱的泪水。 待了许久,才听到女子的回应: 【我确定。】 第54章 看榜 他是我的郎君 苏袅虽然是原书女主, 有了锦鲤系统傍身,但她的能力并不能让所有人都彻底遗忘了这件事,只能控制苏家的其中一个人承认自己帮助秦子轩下药。 秦家为了消缓盛怒, 三皇子也为了澄清谣言,暂且应了秦子轩的说辞:本来他是想对许家许姑娘下药的, 但不巧三皇子心慕许姑娘, 跟上去时自己不小心中了药, 与秦子轩待在一室,才发生了后面的事。 这样才勉强给三皇子挽了尊,至少还能立一个重情重义的人设。 如此看下来, 这个神秘人定是最恨许姑娘的人,加上苏家如今大姐已嫁人,几位男子与秦家也未参加赏菊宴,前去的只有苏家二小姐和三小姐,且前头苏家二小姐与许姑娘某种意义上也是对立的关系,自然嫌疑最大的便是苏家二小姐苏袅。 好几番查问都是面对苏袅,深夜里苏家三妹时常听到二姐在痛哭,心底是越发笃定二姐定是无辜的,二姐这么善良, 怎么会干这样的事。 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苏家依旧没人招供, 秦家的耐心也被消磨殆尽,索性一次性将苏家二小姐和三小姐同时叫了过去。 看着墙上挂着的一道道刑具, 不少刑具上血迹斑斑, 里头还回荡着犯人的惨叫声,苏家三小姐何曾见过这般的场景,不由紧紧挽着苏袅的手臂。 大理寺卿正坐在上头, 而秦家派来的门客坐在左方,打量着二人。 还未等二人走到大理寺卿面前,一声打板子沉闷的声音与犯人的哭叫声交杂在一起,分散了二人的注意。 秦家门客轻敲桌边,朝着大理寺卿问道:“大人,这里头的人怎么叫得这般惨?” “都是嘴硬,不开口的。” 大理寺卿似乎对这些叫声已是司空见惯,神色不改道。 就在大理寺卿开口时,犯人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大,还伴随着□□撞到板子的声音,听上去便十分可怖。 两个还没见过这般场面的女子兀地腿颤,软倒在地上。 “招吗?” 大理寺卿皮笑肉不笑地扫过面前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苏家三小姐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摇头哭道:“大人,我没……” 谁知道她想否认的话却说不出来,声音像是不受控制一般说道:“大人,是我给秦子轩药的。是我看不惯许昭昭夺了我二姐的婚事,才……” 明明耳边的声音是自己的,可每一字每一句她都听不懂,越往后说,越是崩溃,整个人快要涕不成声,但嘴还是不听自己使唤。 “来人,把苏家三小姐关起来!” 既然已有人招供,这桩案子也最终有了个交代,大理寺卿大手一挥,两边的狱卒便围上来将要抓住苏家三小姐。 这时,她才终于脱了控制,哭道:“大人我冤枉啊,我没有干啊!!” 可大理寺卿铁面无情,他身后的刑具泛着寒光,已昭示着她无反悔的余地。 苏家三小姐已经完全慌了,把最后的希望投向二姐,泣不成声道:“二姐,你是知道我的,我一直在宴上跟着你,哪也没有去,怎么可能去准备药……” “三妹。” 苏袅却硬生生打断了三妹说的话,而后做出一副有些不可思议却又含泪惋惜的模样,说道:“我没想到三妹为了我竟然做了这么多,可是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该害了许姑娘啊……” 苏袅叹惋的模样已是变相笃定了苏家三小姐给药的事实,大理寺卿更是抬手道:“还不快把犯人压下去!” “二姐!!”女子尖利的哀求声与里面的鞭声相呼应,带着受了冤屈的惨叫。 “苏家二小姐得罪了。” 既然已经找到了这桩事的出气口,秦家门客自然也就变回了脸色,毕竟苏袅也是名义上三皇子未过门的侧妃,还是要给些面子。 苏袅听着里面三妹往日熟悉的声音变成了嘶鸣尖叫,顿时一股阴寒之气袭来,连忙向外走去。 自在苏家找到了“始作俑者”,而秦子轩被打至半残,似已疯癫,一场闹剧才正式落下帷幕。 可许昭昭听到这最后的结果的时候已经是在好几日之后了,这事最后终究牵扯到小姑娘的部分清誉,之前总引来一些闲言碎语。在真相还没出来之前,许阁老和秦谨言像是说好了一般,不和她透露半分。 不过如今听了结案后,许昭昭始终觉得苏家这件事有些奇怪,她只觉得苏家三小姐应该并不能策划一个这么完整的、针对她的局,这个结果倒是有些奇怪。 但这次事情没有牵连到秦谨言,她也放下心来,况且如今最要紧的便是乡试放榜。 才正早呢,小姑娘便换上了一身新衣,额上点了粉红的花钿,已入了深秋,她手中还捧着一个小巧的手炉,两三步走上了马车。 少年瞧着小姑娘还正迷糊着,但还是强打着精神上了马车,待会儿说不定又在马车中睡了过去,不由失笑。 他低声嘱咐马车夫:“待会慢些,遇到不平的路子便绕一绕。” 马车夫点头应了下来,心中却是大感稀奇,今日可是放榜的日子,还头次看这个看榜的人这么不紧不慢的。 一路上还算顺坦,到了放榜的贡院前,黄榜前头已是人山人海了。 正值金桂飘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可那些看榜的考生可顾不得这些,一个挤着一个往前头看。 有些人看到了黄榜上有着自己的名字,欣喜若狂,恨不得来回看个几十遍。有些人倒是几落孙山,都几回了,自己还是没考上而下回又得隔个三年,不禁就地坐下嚎啕大哭。 一时榜前众生百态。 许昭昭早就被外头纷扰的声音给吵醒了,掀开车帘一看,果真是里三圈外三圈,像是她高考查成绩一般。 正榜的名单放在最左边,好一群人围着,简直密不透风。 “昭昭,到了。” 少年声音清朗,可细细一听,还是能听出夹着些紧张。 一双白净纤长的手掀开帘子,蒙着薄纱的面容渐渐浮现,小姑娘怕周围有熟识的人,特意围上了面纱,想着掩去些姝色,结果反倒愈发显得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 许昭昭心中也跟着紧张,可她又是耐不住性子的人,还没等少年跟上,凭着身子娇小,自己先一溜烟钻进人群中,费了些劲才挤到了最前头,眼睛往上一瞄,就看到了最上头显眼的名字,不由得喜笑颜开。 “你个女娃挤什么?” “对啊,急什么呢?” …… 几个看榜的考生本已见自己名落孙山,又见还有女子高兴的模样,忍不住酸道。 他们才说了几句,突然不约而同地都缩了缩脖子,怎么觉着脖子上有些发冷。 这些酸溜溜的话语才没进许昭昭耳边,她此时比她当时查到高考成绩还要兴奋。 这可是乡试第一名啊,在黄榜上最前面就写上了秦谨言的名字。 即便她心里已有预料,但真正看到时的欢喜还是无法描述的。 怪不得从前看有人中举后一下子疯了,她今早打着倦不是因为近来慵懒,而是她昨晚辗转反侧硬是没有睡好。 明明不是她考试,可她就是紧张得难以入眠。 “小姑娘,你是看到了什么这么高兴啊?可中举了?”旁边一个人见少女眉眼弯弯,忍不住问道。 “可不止呢。”许昭昭似是颇为骄傲般微扬了扬下颚,转头向被人群隔了些远的少年摇手朗声笑道:“阿谨,你得了第一。” 声音清脆爽朗,携着喜气,惹得周围的人都展眉大笑。 小姑娘的神情娇俏,即便有着面纱挡着,但仍能看出容貌姣好。桃花眼微弯,似是将闪烁的星光都含在其中。 树上洁白的花瓣正好飘到了少女的发间,恰好别在乌发上,惹得不少在旁边的少年儿郎都微微脸红, 瞧着不远处的小姑娘的笑颜,少年不自觉凝气了一瞬,又恨不得用着双掌将那双明媚的眸子捂着,不给其他人窥见。 有些人也听到了小姑娘唤的这个正是本次乡试的第一,好奇地顺着她招手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瞧见一个长身玉立,乌眸薄唇的少年郎,身上只是寻常的衣袍,可却自有淡淡的沉稳贵气。 乡试第一竟只是个少年儿郎? 有些好事之人开口问道:“小姑娘,这个乡试第一,名叫秦谨言的,是你的什么人啊?” 闻言,秦谨言手心握紧,微微起了汗,眸中隐隐藏着些期待,但又只言不发,等着小姑娘如何回答。 只见小姑娘轻轻蹙起眉,没有回答,少年攥紧的拳缓缓松了下来,眼眸微垂,掩饰自己的失落。 对啊,他又在期待着什么?昭昭才答应同他试试,不能逼着太多。 “他是我的郎君啊。” 许昭昭又恢复了刚才欢欣的模样,坦坦荡荡地说道。 少年猛地抬头,难掩眸中的震惊,甚至于在原地有些怔愣。 许昭昭说完之后,便低下头腼腆一笑,刚刚那人问的问题放在平时确实有些冒犯,让她下意识便蹙起眉,可转念一想,今日是放榜之日,大家难得高兴,自会口无遮拦一些,又坦荡地开口。 如今阿谨说要同她试试,那应该算是她的男朋友了,说郎君应该也不会出错吧。 不过说出口之后,还是难免有几分害羞,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阿谨了。 众人见少女害羞了,也不再打趣了,只是一时间几分羡慕这个乡试第一。 正当许昭昭捂着羞红的脸,想要隔着人群,悄悄避开少年的目光时,忽然腕间微凉。少年拉起她的手,将她带出人群,旋身进了隐蔽的小巷。 小姑娘目露迷茫,不知何意,正仰起头,准备开口问时,腰间忽然被轻轻一带。 —— “唔。” 第55章 要事 答应给你过生辰 隔着一层淡淡的面纱, 少年的吻慢慢落下来,许昭昭微讶地瞪大眼睛,目光落在少年的眉宇。 他半阖上眼, 照进小巷的缕缕金光点在他的乌睫上,而他的眼尾泛着粉色, 正可谓是俊朗郎君。 而唇瓣上的吻却很是纯情, 微凉的唇瓣与面纱带来的浅浅摩挲之意令少女羞怯地红了脸。 少年的吻似蜻蜓点水, 虽是浅尝辄止,但却是缱绻万分,手掌握住另一只手的腕骨, 将小姑娘牢牢圈在其中。 “这可是在外头啊。” 许昭昭低下头,脸上红得都似能滴血。 “嗯。”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却是丝毫未移开,不知为何,他今日心中一直有些不安,乡试第一本该是高兴的,可这样的感觉却是愈发深了。 唯有将小姑娘圈在怀中,才能稍减分毫。 这个巷子鲜少有人经过,几乎无人发现里面有着两人。 “昭昭, 我们走回去好不好?” 少年眼眸微垂,低声问道。 贡院到许府的路程不算太远, 走回去也不大累,只是许昭昭心中微有些奇怪, 少年今日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怎么了?考了解元还不开心吗?” 许昭昭缓了缓面上的红晕, 抬头问道。 少年的手臂收紧了些,无声地摇了摇头,额上相抵, 眉间轻蹙,这样不安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鲜少见到少年这样,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奶猫,小姑娘轻轻点头,应了下来。 今日是属于秦谨言高兴的日子,就由着他吧。 不知过了多久,等两人出来时,少年走在稍前一些,而小姑娘低着头理着面纱,若隐若现间,能瞧见娇嫩的唇瓣上的口脂淡了一些。 许昭昭都不敢抬头,两人挨得近,衣袖相交之处,她的手放在少年的掌心中,几分暖和。 秦谨言择了一条小路,人不大多,许昭昭也放松了一些,时时轻跳在河边的小路,又时而踏在青石板上回头做个鬼脸,似与平常一样。 “阿谨,你的生辰应该在附近了吧。” 许昭昭似是想起什么,回过身歪着头说道。 看着小姑娘娇憨的模样,秦谨言抿嘴轻笑,心情愉悦了不少,点了点头道:“是在近日了,不过在我大了之后就不过这个生辰了。” 自秦朗将他娘拘禁在尼姑庵后,他的生辰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过了。也不算过,与平日也无差。 秦谨言的神色甚是平静,似乎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阿谨,今年我给你过这个生辰。” 许昭昭停下了步子,向着少年站着的方向走了几步,伸出手默默牵起少年的手。 她虽然从小和爷爷一起长大,过的条件不算太好,但爷爷很是疼爱她,她生日的时候,都是少不了礼物的。 温和的微风拂过两人衣袖,让人心生暖意,许昭昭莫名想起了她在现代时,爷爷给她过生日的样子。 “阿谨,你知道吗?过生辰的时候是要唱生日歌的,还要戴上生日的帽子,许下自己的愿望,到时候我也给你做个生日帽子。” 小姑娘渐渐陷入回忆,用手指比划了一下生日帽的大小。她那时生日,爷爷给她亲手用竹编织了一个好大生日帽,戴在她的头上。 她的父母也是早早就不在人世了,爷爷和她相依为命,但她的童年却过得不差。别的小朋友生日时有的小玩具车,她羡慕极了,却苦于没钱买下,爷爷总会亲自学着编一个玩具车,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给她。 她想着少年既然鲜少过生辰,应该也不全知道生辰的习俗,便放心地说了起来。 秦谨言微微侧眸,见小姑娘说得起劲,描述得绘声绘色,长眉渐而舒展。他不知道小姑娘说的是现代的生活,只用自己贫瘠的想象,试着想了一番。 昏黄的烛火,戴着那个叫生日帽的小女孩幸福地眯起了眼,在亲人的歌声下,双手合十,许下愿望…… 真是与他截然不同啊,他曾最讨厌他的生辰,娘当时与秦朗爆发争吵时,就在他的生辰,那年下雪的日子提早了些,才刚过深秋,就落了一场大雪,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而他手脚都是血地恳求着秦朗,却换来一场高烧,险些没了性命。 他记忆中娘亲做的最后一碗长寿面都没吃一口,放在木桌上,被风慢慢吹凉,最后冻成一块。 再到后来,娘与他分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他的生辰了,若非上次小姑娘问及,或许他会永远不想说出自己的生辰。 这是他不想回忆的过去,带着他儿时最痛苦的回忆。 “阿谨,你放心,我这次要给你过个最不一样的生辰。”许昭昭见少年没怎么说话,以为是他对自己不抱希望,特意说道。 “嗯。” 他心底忽地生出一点小小的期盼,现在他已经越来越好了,是不是可以逐渐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过一次生辰。 一个少女在河畔边弯着眉眼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从前的经历,身边的郎君正耐心地听着,时而用着手臂虚护着小姑娘,倒像是一副平和温馨的画卷。 “小姐!” 梅儿远远就看见了小姐和秦公子一道回来,小跑着过来。 梅儿先是搀扶在小姐旁边,怯怯地往后躲躲,之后才终于有了些勇气,向着秦谨言问道:“秦、秦公子中举了吗?” 她一向觉得读书人的事都极为高雅,也听过乡试是多么艰难,曾听过西街那边的那个秀才好几次考都没中举呢。 “你现在不怕阿谨啦?” 许昭昭见梅儿难得和阿谨说话没那么结巴了,打趣了一番。 梅儿平日的行为都被小姐说破了,不禁红着脸躲在小姐身后,嘀咕道:“小姐!” “嗯,中举了。” 少年心情尚可,低低地回了一声。 “好厉害啊。” 梅儿忘了自己之前是有多怕这个少年,微愕地鼓掌。在她心里,能中举已经是件特别厉害的事了。 梅儿呆呆地鼓掌了半晌,忽然想起阁老的嘱咐,便说道:“对了对了,阁老唤秦公子进他的书房呢,说是有要事要和秦公子说。” “要事?爷爷这么急吗?” 小姑娘疑惑的目光落向了梅儿身上,梅儿重重地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梅儿突然出声:“阁老说不定是想知道乡试放榜的结果。” “对啊,爷爷这么关心你这次乡试,肯定急了,快去快去。” 许昭昭蹙起的眉间舒缓,手臂抬高,手指勉强够着少年的肩膀,假意推着他往前。 秦谨言走了几步后,回眸轻笑,道:“好了好了,昭昭快去休息吧,一早上都打好几个哈欠了。” “好。” 许昭昭没想到自己今早打瞌睡的样子都被秦谨言发现了,早就红着脸转过身,快步向着自己的卧房走去。 丢脸死了…… 两人的互动都被正在书房中的许阁老看在眼中,他轻轻叹了口气,关了窗,慢慢走向他的书柜,在暗格中取下一个盒子,放在桌前。 “阁老。” 不过片刻,少年便在外轻敲了敲门,说道。 “进来吧。” 才不过几年的光景,少年已经长高了许多,气质似乎也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他已经想不起来,那时候他第一次见谨言这孩子时,他被昭昭扶着进了许府的时候,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了。 许阁老心中默叹,坐在了木椅上,问道:“谨言,乡试如何?” “阁老,这次乡试第一位。” 少年不卑不亢,眉目沉静,微微拱手道。 许阁老见少年并没有因为这个而骄傲自负,拍手赞叹道:“好!” 得到了阁老的夸赞,少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喜色,但身子明显放松了些。 许阁老将装着玉佩的盒子往前轻推,道:“谨言,答应你的,都在这个盒子里。” 秦谨言犹豫了片刻,往前走了几步,拿起雕花纹饰的木盒,轻轻打开,那块曾经裂成两半的玉佩已经复原如初,静静地放在盒内。 不得不说,许阁老的手艺不愧是远近闻名,这样一个碎成两半的玉佩都能恢复成现今的样子,丝毫不见修复的痕迹。玉佩上的红绳也重新取了同样材质的,系了上去。 玉佩上的纹路很是清晰,色泽匀润,触感温和,一看便是上好的玉佩。 这是娘给他的玉佩,曾让他好好保管。 秦谨言合上盒子,欲屈膝跪下,出声谢道:“多谢师父……” 他知道当初这个玉佩碎成两半实际上和昭昭没有什么关系,许阁老完全没有必要这么费劲,但许阁老仍能帮他修复了玉佩,他自是万分感激。 许阁老伸出手,拦下了秦谨言将要跪下的身子,眼中有些不忍,但仍道:“谨言,我不用你这般道谢,你若是谢我,便答应我一件事吧。” 秦谨言慢慢直起身,目中有着不解,但眉宇沉稳,应道:“好,师父有什么需要谨言去做的。” “谨言,我只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就是让你离开昭昭,可以做到吗?” 第56章 身世 再无瓜葛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连窗外的虫鸣声也渐渐消失,少年神情微怔,不可思议地喃喃出口:“师父, 你说什么?” 许阁老实在不忍心,伸出手打算扶着少年起身。 少年往后退了一步, 避开了阁老扶他的手, 微垂着头, 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只听见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 许阁老的手落了空,他慢慢收回了手, 拿出了一封信,放在了秦谨言面前,道:“我知道昭昭与你感情甚好,你们二人也相伴着长大,但……算了,你看看这封信吧,看完,你可能就明白了。” 桌上的那封信被少年执起,借着屋内燃着的烛光, 上面写的字一笔一划都非常清晰,写着许阁老近些年来查到的事。 原来, 他手中的这枚玉佩,并不是普通的玉佩, 而是前朝黄氏族徽之物。前朝先帝原有五子, 太子早夭,其余几子资质平庸,太子之位空悬。先帝于中年遇西平国送来和亲的宝成公主, 其率真活波的性子甚为先帝所爱,诞下第六子,冠礼后封永王。 永王天生随其母,有琉璃色异眸,先帝爱屋及乌,甚爱之。且随永王渐长,西平国骁勇善战的血性在他身上慢慢体现,他重用身边一个马奴出身的副将秦氏,一起平定大小十几次外敌来侵。 看到这时,秦谨言眉心紧蹙,手指也不自觉地用力攥紧了薄薄的纸张。 先帝因六子能力卓越,加之爱极宝成公主,有意将永王立为储君,可看其帝王心性未成,暂且搁置。况且见其余四子对五儿兄弟感情甚好,也无夺位之心,先帝便打算磨练几番,再立储君。 然而变故便发生在承德二年,西平国内乱,分成两派,其中一派野心勃勃,曾有意吞并苍云,破坏两国和谐,在苍云周边大小十几城处常常生事,抢劫烧掠,荼毒两国百姓。 先帝自不希望两国修好的关系遭到毁坏,永王母族又在西平,便派永王与其副将秦朗前去平乱,一去便是两年。 因由传信不便且时间太长,加之先帝旁边的大太监时时吹着耳旁风,说永王早与西平国勾结,生了反叛之心。渐渐的,先帝对永王及宝成公主起了疑心。 直至那日正午,阳光正是最灿烂的时候,永王一身墨衣染血,经了大大小小将近三十多次战役,终于平定西平国之乱,单骑疾驰至武门前,想向父皇说此捷报,却见武门紧闭,成王正于门前,指着他认其勾结西平国反叛。 永王年纪尚幼时,成王作为兄长对其多有照拂,之前都对成王兄弟感情深厚。永王未反应过来,便被兄长斩杀三位心腹以及带来的向皇上准备表示投降的西平国使者。 永王已察不妙,与成王大战,此时他身边跟了他多年的副将秦朗忽然背叛,两方协力之下,听说永王被成王斩首,但世人却不见尸首。 而六皇子妃黄氏曾经是京城第一美人,才学过人,与六皇子曾是佳人一对。她发觉夫君陷入不妙,立刻与家族联系,向先帝求情喊冤,可却等来了夫君身死的消息。 先帝此时已早非之前的他了,两年间各种闲言碎语,加上看到永王的心腹大将都认永王反叛,龙颜大怒,将宝成公主打入冷宫,黄氏家族也就此流放,改立成王为太子。不过几年,自己也郁郁而终了。 此等宫廷秘事在成王登基为帝后,便被故意掩下,知道的人甚少,而那个传闻中善舞作画的六皇子妃也没了消息。 “谨言,你该明白了吧。虽然我不清楚你娘与秦朗之间究竟是何事,但此事若是让成帝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许阁老见少年身子轻轻发抖,低声劝道。 那事发生之时,他正调任南方处理水患,等回来时,已是尘埃落定。此番消息已是他派人寻那时的宫中旧人,及吕大人那些当时在京的大人,才知道一二。 “所以……我是反王之子?秦朗是我的杀父仇人?” 秦谨言的声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口中迸出,迟缓但隐隐带着颤抖。 少年的眼眶已是微微发红,身子紧绷,一切一切他小时候不理解的,今日看到这张纸都有了解释。 怪不得秦朗从小就不喜欢自己,甚至骂他是个杂种,原来他们本就不是一家人。 少年低闷地笑出声,胸腔不断起伏。 他从来就没有体会过父爱,小时候总觉得是自己不够乖巧,不够聪明,父亲才会不喜欢他,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可笑。 他说不清自己是个怎样的感觉,自嘲、仇恨、痛苦融在了一起,压着他的身子都闷闷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透亮的双眸失了平日的清明沉稳,而是渐渐浸于混浊,就似回到了从前。 “谨言……” 许阁老想开口相劝,但出声之后却不知该说什么。认贼作父将近二十年,任是谁都会难以接受。 他看不清少年的神色,只能继续说道:“六皇妃失踪时的年份与现在的一算,谨言,你的年龄应该与秦家长子秦子墨相差无几,不是现今你认为的年龄。” “谨言,我收你为徒,起先是由于你才华横溢,对朝中形势见解独到,且你又是昭昭真心交往的朋友,但如今我有意退出京城的风波,也不想昭昭牵扯其中,如果你继续待在昭昭旁边,将会给昭昭惹来杀身之祸。” 听到昭昭二字,少年的眼眸微亮,却又很快又陷入痛苦,他现在是反王之子,一旦被人发现,将会被打成逆贼,而许家也会被看作是窝藏逆党,再无安宁之日。 连昭昭……都很可能沦为阶下囚。 “谨言,我等到乡试之后再告知于你,是想在你已有自保之力之后再让你抉择。而秦朗是知道你的身世来历的,咳咳,我……” 许阁老年岁已高,说几句话便要咳几下,他能将少年的身份在皇上面前保到现在已是尽力了,再往下走,少年一步步更接近圣颜,暴露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大,到那时,他已无能为力了。 “谨言,你能……离开昭昭吗?” 这个时候,他不再是位高权重的许阁老,而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有着自己私心的爷爷,想为着孙女好。 他作为阁老,将少年带到乡试,已是尽了职责,剩下的,就要靠少年自己了,少年怨他,他也没有办法。 “阁老,我知道了。” 少年声音沉沉,身侧的手指紧握成拳,低垂着头应道。 仿佛刚才那个已接近崩溃的少年只是一个错觉,不过一瞬,又恢复到如往日一般。 毕竟许阁老是真心欣赏谨言这个孩子,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孙子养的,有什么学识也不会藏着掖着,全都传授给了少年。 他也知道这个要求对于他而言,太过强人所难,便道:“谨言,我知道这对于你而言很难,这些日子会向往常一般,你愿意先暂时留在许府,便先留着。” 突然,少年直直地跪在地上。 “哎,你这孩子,做什么呢。” 许阁老也站起了身,想要扶起少年。 “这第一个,谨言……多谢师父教导之恩。” 少年乌发散下,重重地磕下一头。 淡淡的烛光下,乌发的掩盖中,仍能看到少年额前红了一片,看样子是真真实实磕了一个响头。 “哎,谨言,别这样。” 许阁老还是心疼这个孩子,想去扶,可是少年的目光坚决,似乎已是作了决定。 “这第二个……” 少年又重重往下磕了一个头,道:“多谢师父收留谨言之恩。” 他从前漂泊无依,不知哪里是家,许府第一次给了他家的感觉,也过上了能吃饱穿暖的日子。 “哎,这孩子,你是我徒弟,这是为师应该的。” 许阁老也是眼泪慢慢盈满眼眶,他从前收过好些徒弟,但秦谨言是第一个能让他真心觉得这个孩子应该不止于此的。 “这第三个……” 少年额上已渗出了血,但仍是毫不犹豫地往下磕头,道:“谨言,就此拜别师父,希望师父日后一切安好。” 最后一磕,竟是要与他解除师徒关系。 少年自知自己的身份将会给周边的人惹来不少麻烦事,何不就此机会,与许阁老解除师徒关系,日后,再多的罪过,也是他一个人承担。 许阁老轻轻拭泪,这孩子懂事得让他心疼,短短几个时辰,这孩子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孩子,不必如此,我还是你的师父。” 他死或不死其实没有所谓,他只舍不得昭昭遭这份罪。 可秦谨言已是决定,手掌搭于肩上,慢慢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此一去,便是再无瓜葛。 木门慢慢被合上,发出轻轻的嗒声。少年微微抬头,目中渐有自嘲之意,他……又被抛弃了。 他就像是个天煞孤星,只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一个个人都将会离开他,包括……昭昭。 他以为他已经慢慢变好了,没想到只是镜花水月,从来他的命运就已被掐在脖颈之中,让他无力扭转。 阳光正洒在他的身上,似乎将他包裹,但他却丝毫感受不到温暖。 他试着伸出手,昭昭曾对他说,感觉到冷的时候,就将手放在阳光下,暖意就会渐渐袭来。 可是他都这么努力地伸出了手,阳光也照在了他的掌心中,金灿灿的一片,异常耀眼,怎么心口还是这么冷呢? 还未等他想明白,眼前便一阵漆黑…… 第57章 梦境 是真是假 药罐子碰撞的声音和大夫的说话声交杂在一起, 小童子忙忙碌碌来回走的脚步声也在耳边响起,渐而又远去,最后恢复一片寂静。 他仿佛置身于深海中, 身子沉重得拖不起来,这次的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失去意识得太快, 以至于有些反常。 忽然, 身上的压制轻了许多, 他勉强能睁开眼,可眼前的却是陌生的场景。 金碧辉煌的宫殿被无尽的血液浸满,宫人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来回都是到处流窜的身影,偶尔有跑过他身边的人,不小心撇过头看了他一样,那种眼神似是见到了刑场上的刽子手一样,既是厌恶又是畏惧。 而畏惧要远远大于厌恶,导致眼睛睁大,害怕使得好几个人手脚发抖,跌在了地上。 他手上似乎拿着一把剑,剑下有一个滚动的头颅, 血几乎糊住了这张人脸,在地上滚了几圈, 终于看清了是秦子轩的脸。 他能感到自己的耳边有一阵阵蜂鸣,也有一些他从未听过的声音发出的警告:【你已违反剧情!!请赶紧停止!!】 而随着警告声逐渐加强, 他的身体传来的剧痛也越来越明显, 就像当时他曾尝试杀死苏袅时身上传来的痛苦,可在这个幻梦中的他似乎不在意地轻笑,目光扫过了面前的一切, 最后一跃跳了下去。 “呼。”秦谨言猛地睁眼,心脏跳动越来越强,他不会看错,刚刚在梦中最后一眼,他好像看到了昭昭。 而小姑娘的目光似乎同样带着惊恐,甚至携着些陌生看着他,仿佛根本从未认识过他。 那样的目光,像是一根根冷针扎在他的心头,把最后一丝温度都封存了。 “哎,谨言,你可终于醒了。” 孔大夫压低了声音,将一碗汤药放在桌边。 “我这是?” 听到了孔大夫的声音,秦谨言渐渐回神,从床上支起身。这些陈设还是许府里许阁老专门为他设下的房间,看了孔大夫是特意来了许府一趟 孔大夫伸手向少年的额上探去,依旧没有起热,不由啧啧称奇:“昭昭那孩子赶来我的药铺,说你晕倒在地,可她诊断不出究竟是为什么,让我前来,可是我给你探了脉,也试了温,并未发现你有什么异样。” “孔大夫,我一睡睡了多久了?” 少年微微抬眸,看着孔大夫。 “你可足足昏了两天两夜,我听说你得了乡试第一,你别不会是高兴得晕了过去吧。”见少年醒来,应该也没什么大碍了,孔大夫也终于有心情打趣一番。 “多谢孔大夫了。” 秦谨言垂下眼眸,没有接下孔大夫的话头,他如今的思绪乱成一团,隐隐有要冲破他一直坚信不疑的世界的感觉。他很清楚自己的这次昏迷来得蹊跷,像是对他的一个警告。 “你要谢我,不如谢谢昭昭吧,那孩子两天都未睡好了,现在才刚刚睡着了。” 孔大夫往后示意了一眼,便收拾着瓶瓶罐罐,背起药箱向外走去。 少年顺着孔大夫的目光往他身后看去,不远处的罗汉塌上,正窝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孔大夫已轻手轻脚地掩上门,未吵醒许昭昭,而秦谨言也下了床榻,向着小姑娘的方向走去。 一大张罗汉塌上,小姑娘只占了小小一部分,整个身子蜷缩着,手臂放在茶几上,脑袋枕在上面,传出轻轻的呼吸声。 连在睡梦中,姿势依旧是防备的状态,这应该是极为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开了一半的窗子又吹起来冷风,小姑娘微微蹙眉,缩得更小,似乎他轻轻一抱,就能抱进怀中。 在这么一张小小的罗汉塌上就睡熟了,秦谨言轻轻叹了口气,走向窗边,关上了窗子。又转而走向那边挂着他衣物的地方,取了一件暖和的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男子的大氅本来就大些,一下子便盖了个严实,许昭昭蹙起的眉间也慢慢缓下,似乎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中。 秦谨言无声地坐在罗汉塌的另一边,慢慢看着小姑娘的模样。她已褪去了稚气,那双原先有些圆溜溜的眼眸也慢慢有了桃花眼的模样,睫毛纤长,似是微微展翅的蝴蝶。 一对形眉也渐而舒展,眉尾柔长,瞧着人的时候总会为之添上几分柔意。这样纯粹的美,似是虚幻,又与他梦境中,朝他投来陌生目光的昭昭相贴和,让他生出一些不真实感。 这样的昭昭,是真的存在的吗? 她好像是上天对他的馈赠,才将她带到了自己身边。 如果一切,都是虚幻呢?昭昭会不会也只是他想象出来的。 经历了那场梦,他已觉得现在身边发生的一切是不是都只是一场幻境,而他只是被操控的人偶。 而他只要超脱了人偶的行动,便会有着惩罚。而他身边那些人也只是幻境中捏造出来的,对他好也只是他们作为木偶所需要的行动,或者是他们也是他想象出来的。 他无法全部理解什么叫偏离剧情,他只能凭借着现在暂有的,联想到这个地步。 思绪纷乱如麻,少年抬手拧着眉心,思考了许久。 “嗯…” 小姑娘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打断了少年的思绪,他微微一怔,慢慢又释然。 管他是不是木偶,或者昭昭是幻想出来的还是真实存在,他只要能知道昭昭心慕他,他便知足了。 他转眸看向睡得正香的小姑娘,见她的长发散下,又被手肘压着,散成蓬绒绒的,还似小时候一般,趴着桌子便打起了瞌睡。 她眼下有些青黑,应是这几日都没用睡好,少年心中微微一暖,伸手正想揉揉小姑娘的头。 修长的手指落下了一层薄薄的阴影,落在小姑娘的面上,似他真的在轻抚着她的面庞。可快到触到时,手指又堪堪收了回去,极快地收拢,错开了眼神。 他现在的把柄还在秦朗手里,随时可以被打成反贼,而他现在还太弱了,靠近昭昭,只会给她带来灾祸。 许阁老说的是对的,离开昭昭,才会对她好。 少年的眸中浸上浓浓的痛色,手指捏紧成拳。如今秦家势大,秦家的势力已占了半边朝廷,逐渐有吞噬皇权之势。 而他不过是一个新起之秀,且秦朗囚住了他的母亲,他想查当年之事难如登天,与秦朗对抗更是以卵击石,随时可以被秦朗折断羽翼。 他好恨自己现在太弱了,所有能走的路都被秦朗封住了。 他更恨从前愚蠢的自己,竟将杀了他亲父的人认作爹爹,还喊了他好多年的父亲。 现在他更不配留在昭昭身边了,他曾以为自己有了希望,带着些侥幸,而一面面的现实却硬生生打醒了他。 “阿谨?” 小姑娘慢慢从桌上撑着起身,眼中还有些微有刚睡醒的迷茫,似乎以为面前的是自己做的梦。 “醒了?” 少年敛下了面上的神情,似是还像之前一样。 “嗯。” 许昭昭刚醒,还留有一些疲倦,懒洋洋地伸了伸手臂,像是做了无数次一般,亲昵地拉过少年的手打算贴在自己脸边。 他的手心微凉,放在脸边格外舒服。 而这次却和之前不一样,少年轻轻一挣,脱开了她的手指。 许昭昭看着空空的手掌心,刚刚睡醒的脑袋还在卡顿中,微微怔忡。 她没发现少年的不自然,以为只是他大病初愈,身子还不大舒服。 不过阿谨这次的病很是奇怪,没有发热,没有受伤,面色如常,可就是昏迷不醒。 就连她也察觉不出哪里不对,不过少年的血条却是忽然降到极低,她不得不寻找孔大夫帮忙。 少年晕倒的时候,她还正在补觉,只听到梅儿着着急急赶过来说秦公子从阁老的书房出来之后便晕了过去。 明明早上边还好好的,许昭昭趁着少年昏迷时,问过爷爷和少年谈话的内容,爷爷只说是这个内容只能由少年告诉她。 “阿谨,你和爷爷到底说了什么啊?怎么你一出来就晕了过去?”许昭昭渐而清醒过来,看向少年说道。 “只是说了些与秦家的旧事,我可能是最近劳累过度了,才晕了过去。昭昭,我近来要出趟远门,时长未定。”他还没有找好什么说辞,只能移开目光。 他怕,一触及昭昭的目光,他便狠不下心了。 有点不对劲,但是却又说不出来。 许昭昭只当是秦谨言才初醒,所以会与平时有些不一样。 而在另一边…… 秦府,大公子的书屋。 他的手下因着路程耽搁,才将秦谨言已获乡试第一的消息告诉了秦子墨。 “大公子,属下先下去了。” 他跟了大公子好些年,但直到如今,他仍旧分不出大公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听到大公子不喜的五弟得了乡试第一,他本以为大公子面上会是愤怒的,亦或是烦闷的,却没想到座上的男子只是微微一愕,而后拿起一块玉石放在手心中把玩,眼中的兴味不断变浓,还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竟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生出些可怕。 秦子墨不急不慢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手下,心情颇好,让他先下去。看了几眼手中把玩的玉石,想了半晌,转而又唤了另一个手下进来。 “我要你,在京城中传出流言,就说这个乡试第一的秦谨言,眸色原为琥珀色,现在使了妖术,暂且变回了黑色,而样貌酷似当年先帝下的六皇子,说不定是先帝的六皇子回来索魂了。” “这……” 听到先帝下的六皇子,跪在地上的手下大惊,那可是前朝旧事,是宫廷中极为避讳的事,大家都知道,绝不能在皇上面前提及。特别是皇上还极为迷信,这样岂不…… 见手下神色闪躲的样子,秦子墨不满地挑了挑眉,加重了声音:“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手下立刻连连应道,大公子喜怒无常,他不敢随便质疑。 “下去吧。” 秦子墨没了耐心,让他赶紧退下。 “是、是。”手下见惹得大公子不快,立刻爬起来,离开大公子的视线。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后,秦子墨将手中的玉石放在桌上,面上有着疯狂的笑意,声音幽幽:“五弟,为兄送你的这份大礼,你可要高兴哦,为兄可是等了很久呢。” 他斜眼看了看暗处那根已经弃了的骨鞭,又自言自语道:“真可惜,要是当时为兄折了你的双腿,现在说不定更加好玩了呢。” 他的声音回荡在书房中,有些阴森恐怖。 可惜,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第58章 贪心 谨言,你来了 漆黑的夜色下, 唯有一丝月光仍照向屋内。少年手心中正握着许阁老修好的玉石,静静地沉思。 “吱呀”一声,门轻轻推开, 许昭昭端着一盘小点心,走了进来。 放下小碟子的第一句话便是:“阿谨, 你明日就要走了吗?” 秦谨言闻声抬眸, 正好对上昭昭的视线。今日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层层薄纱繁饰的水蓝色长裙, 以一条微深色的腰带缠绕着,勾出细细的腰线,似是草丛中绽放的桔梗花。 她的目光有些不舍, 但又按捺下来,轻轻抿着唇。 “嗯,我前去将这枚玉佩交还给我娘。” 少年的手指收拢,掩住了玉佩。 “那要去很久吗?” 许昭昭轻声问道。好像自从秦谨言醒来之后,就渐渐有些在避着她,虽然表现得极细微,或许只是她转眸时,他移开了视线,又或是他少了许多与她亲昵的动作, 但许昭昭隐隐觉得少年有些不对劲。 这番弄得她也有几分不自在,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 “时长未定, 我娘如今被秦朗拘禁,我也不知她身子状况如何了, 可能得去长些时间。” 这些他并没有隐瞒, 虽然许阁老将当年的旧事告诉于他,可是事情还是有诸多盲点,他娘为什么会在秦府, 秦朗当年又为何背叛,那时两人发生的冲突……种种都还是疑点。 或许要真的见了他娘,才能解清当时的因果。 “可你的生辰快到了,你……” 许昭昭支着下巴抬起头,看着少年如今的血条已到了90,这说不定是她给他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了。 瞧着小姑娘微微嘟唇的模样,秦谨言内心烦乱的思绪清朗了许多,现在他和昭昭待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都像是从上天偷来的。 风吹乱了小姑娘脸颊边的发丝,他正想抬起手,微勾起她的乌发,却又觉得过于亲昵,伸出的手转而伸向桌前的糕点,放在小姑娘唇边。而他另一只掩在袍下的手却攥得紧紧的,指尖刻得掌心发疼,才让他忍了下来。 他面上倒是如常,淡淡道:“昭昭放心,可以赶回来的。” 他到如今,都没学会怎么自然而然地远离昭昭,只会用这种笨拙的方式一次次纠正自己。 他贪心地想着,再等等,或许等到他的生辰过后,他自己会慢慢习惯没有昭昭的日子。 有了少年的应诺,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小姑娘扬了扬眉,几分得意地昂首道:“你可一定得回来,不然你可是会错过一个大惊喜。” 看着昭昭全然不知情的模样,少年眼中终于带了些昭昭看不懂的眷恋,低低地应了声:“好。” 翌日清晨,晨光才初亮。少年便已穿上一袭便衣,神情严肃,骑着马赶往京城西处的尼姑庵。 如今秦朗越发多地限制他和母亲碰面的日子,唯有京城团聚的佳节才能见上一面,之前他传送药草,都是通过前面的守卫。而他现在前往探母的日子,离秦朗允许的日子还剩三个月余,不出意外,尼姑庵外应该都是守兵。 这个尼姑庵虽在京城内,但却地处偏僻,且里面没有几个修行的尼姑,留在她娘身边的尼姑,也是秦朗派来监视他娘的。 他才刚踏入尼姑庵内,便有守兵向前,拦着他,道:“公子,没有老爷的指令,不能放你进去。” “我只是要将手中一物交于我娘手中,这样也没法进去吗?” “不可。”守兵摇了摇头,不能通融。 “那可以将这个转递给我娘吗?里头是专门寻名医熬好的药。”少年手中提着桃木食盒,问道。 “这……”木盒中确实传来一阵微苦的药味,守兵犹豫了半晌,还是同意了。 秦大人只是不让他随便放其他人进去,递个东西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面前的少年递交了食盒之后也不再执着要进去,转身便离开了,守兵也放松了警惕,在交班的时候,拿着食盒往里面走。 他刚调来这不久,还没见过关在里面的夫人,他只听一两个尼姑出来洗衣物的时候闲聊说了几句,说里头这个夫人年轻时正是京中有名的美人,也不知道为何如今沦落至此。 出家人待在地方素净,里头又没几个尼姑,似乎他声音重了些都能传来回响。 守兵的步子也愈发放轻,怕打搅里面的人。 那位神秘的夫人的住所倒是清雅,几道木珠帘子挂在门前,透过那一串串珠子,隐隐约约能瞧见里头坐着的人的容貌。 这一见,守兵微微吃惊。不愧是当年颇负盛名的美人,时至今日落魄之时,仍是气质如兰,端坐在木凳上,呆呆地望至某一处。 可美人面色却不大好,满面苍白,时不时重重地咳几声,咳得令他心颤。 这样的美人,年轻时该是如何的风采,可惜如今双目空空,看着便令人惋惜。 “夫人,公子前来送些吃食给您,属下先放在这儿了。”守卫特意放轻声,在这里,似乎大声都是种罪过。 可这位帘子中的夫人没有丝毫反应,即便是听到儿子来了,也是眼神空洞。守卫这才想起来,那些尼姑说,被囚的夫人得了重病,身子不好。 他又转头看了看四周,这位夫人所在的屋子靠阴,透不进来阳光,尤其到了秋冬,更是阴冷。许是这样,才身子骨越来越差的吧。 守卫默默叹了声气,这夫人过得比他娘还要惨,虽然他家甚是贫寒,住在个小屋子里,但起码他娘还能时时出来见见太阳,而这位夫人不仅见不到自己的儿子,而且还过在这种地方。 他也搞不懂秦老爷是要做什么? 守兵见这位夫人一直没有反应,只好退了出去,想不明白地挠了挠头,最后叹了声气。 毕竟他是秦老爷要他守在这的,他不能放别人进去,也不能放这位夫人出来,但日后若是给他娘捎东西的时候,顺带也给这位夫人捎上一份吧。 等着守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那位适才还像病入膏肓的夫人眼中恢复了清明。她伸出手,打开了送来的食盒,木盒中正放着一碗棕黑的汤药,旁边是一个用墨绿色干荷叶包起来的草药包。 她并没有先喝下熬好的汤药,而是伸手拆开了干荷叶包,里面放着一些抓好的药草,翻看了好几次,也没有异样。 女子的眼中有些失望,手停在了药包上,谨言给她送的木盒中,难道真的只是放了药草吗? 她翻看了几回,还是寻无踪迹,正当她要收回手时,却见包着草药的干荷叶有些端倪。原来这时有几层的干荷叶,另外几层有着薄薄的浆糊黏上,轻轻掀开一看,有一行小字,还夹着几包薄如纸片的药粉。 女子迅速将药粉纳入掌心中,而后端起药碗将要送入口中,却忽地手腕一软,瓷碗摔在了地上,砸了个粉碎,不少药汁飞溅到衣袖上,素蓝的衣物被黑色的药汁染得黑一块,棕一块,很是难看。 瓷碗摔在地上的巨响也惊扰了那边的尼姑,全都围了过来。 她们是秦大人派来监视这位夫人的,起先她们觉得秦大人应该恨极了这位夫人,才会派众多守兵守着,还要派她们来监视这位夫人,还限制着他们的儿子前来探望母亲的日子。但后来她们又发现好像不是如此,秦大人又不像是要折磨这位夫人的样子。 送这位夫人过来时,秦大人那时含着怒气,说要节扣这位夫人的饮食,直到她想通为止。可过了几天,又亲自赶来嘱咐她们这位夫人的膳食都按着标准的来,只要在尼姑庵内,这位夫人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可是这个夫人也是奇怪,来了尼姑庵后,本来有敞亮的大屋子可以选,但偏偏选这个透不进光来的小屋子。这屋子阴冷潮湿,她们都不肯住在这里,但这位夫人偏偏倔强,硬是要住在这样一间小破屋子中。 不过这位夫人倒也不难相处,从不为难她们,说话也是轻柔。尽管近来病了,也少有麻烦她们的时候。 她们倒对这位夫人生出些可怜之心,常常会帮着她出外买些她爱吃的给她吃,也会同她说说她的儿子如今在外过得如何,叫她放心些。 “啊,夫人怎么撒了药汤了?” 几个尼姑拿着扫帚,扫去地上的碎瓷片。另外几个则是耐心地蹲下来,询问着夫人。 可是夫人像是被病折磨得双目失了焦,未发一言。 和之前一样,这些尼姑也不抱什么希望了,扶着夫人要给她换身衣物。身上的衣物被药汤弄脏了,得赶快换一身,趁着今日天色好,洗了晾出来,估计很快就能干了。 而夫人像是提线木偶一般,任她们褪下外衣,而后被扶到了床边,盖上了被褥。 夫人也似乎感觉到了疲乏,渐渐闭上了眼。 “快些快些,趁着夫人睡了,我们手脚麻利些。”一个尼姑边拎着衣物放在竹篓里快步往外走,边催道。 “知道了知道了。” 几位尼姑拿着夫人弄脏了的衣物走向浣衣的河边,另外几位则是将这些碎瓷片清扫了倒出去。 尼姑庵内顿时又恢复了安静。 而刚刚像是已睡熟了的夫人慢慢睁开了眼,下了床,将藏好的药粉洒进几位尼姑的水杯中,做好了这些,又躺回床上,阖上眼,似乎适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直到傍晚,夜色将至,忙活了半日的尼姑们纷纷大口地饮下了水杯中的水,不过半个时辰,便觉得困乏,想到今日忙了这么久,也没起疑心,一个个回屋就寝。 一个个烛灯熄灭,尼姑庵暗了一片,唯有这位夫人所居住的屋子亮起了烛光。 夜已深,在外巡逻的守卫也打起了瞌睡,等着何时能交个班,休息片刻。连树丛间的虫鸣声也弱了些,引得他们时不时也阖上眼,缓一缓瞌睡的劲儿。 正在这时,尼姑庵内偏僻的小屋子的窗边拉开了一条缝。外头的风都趁着这条小缝往里头钻,吹得屋内的女子乌发翻飞,可她却镇定自如,背对着窗沿坐在椅子上。 那条缝渐渐被拉大,灌进来的风也越来越多。一个黑影借着这条缝翻了进来,如此大的动作却没发出什么声响,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少年一身黑衣,似能与夜色融为一体,也衬得身子修长。 女子缓缓转过身,看着已经长得如此高大的儿子,还有那双像极了他父亲的眼眸,心中感慨万千,唇瓣嗫嚅了许久,最后只说出了几个字: “谨言,你来了……” 第59章 死穴 不好! “娘。” 少年微有错愕地应了一声, 他已经许久未听到他的娘亲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同他说话了。自从娘被囚于尼姑庵后,每次她都是背对着他重重咳嗽,用着愈渐冷漠的声音让他速速离去, 少来看望他。 他这次也只是抱着一试的心态,在送去的木盒里的放了迷药和一行小字, 看看能否奏效。 “谨言, 你应该知道了什么吧。” 女子即便换上了一身淡黄色的薄衣, 简单地用木簪子挽起长发,年岁也非碧玉年华,但她的一双水眸仍能透出沉静。她敛下了自己的情绪, 说道。 秦谨言将修好的玉佩放在手心中,递向母亲,今日母亲的态度较之前都要不同,他还有些许不自在,好似又回到了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娘亲待他还是很好的。 看着少年手心中的玉佩,女子似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眼中闪过忆起美好的笑意,很快那点笑意又渐渐消散, 化作沉痛。 “娘,我真的是前朝六皇子的儿子吗?这些年又为何在秦府……” 有很多问题的答案他心中几乎是笃定, 但他想最后从他的娘亲口承认。 “谨言,你确实是前朝六皇子的儿子, 他骁勇善战, 却也满腹柔情,我怀着你的时候,他常常摸着我的肚子, 念叨着是男是女,可如今……” 思念起故人,女子眼中慢慢溢满着泪,瞧着儿子愈发俏似的模样,声音更是微微发颤地说起了往事。 从前,她是黄家的嫡小姐黄映安,从小到大活波聪慧,深得众人喜欢。而儿时偶有一次调皮,在宫中躲猫猫玩,不小心在兜兜转转的皇宫内迷了路,又摔了一跤。将近天黑都没人发现,抱着膝盖蹲在树边哭了起来。 一个小女孩,膝盖上受了伤,又找不到路,哭声小小的,似是小猫在叫。恰好习武归来的六皇子与几个同伴路过此地,寻着小小的哭声,看到那边好像有团成小小的黑影。 旁边几个同龄的世家子弟都不敢靠近,听说皇宫中阴气正浓,说不定是什么鬼魂在此申冤呢。 六皇子倒是胆大些,不过听到同伴越说越邪门,心中也有些发毛,轻着脚步慢慢走过去。 “你……是人是鬼?” 才初向少年过渡的小男孩迟疑地向角落里的黑团团发问。 小女孩听到有人在问她,收住了哭声,抬头奶声奶气地回答道:“是人。” 虽然女孩这么回答了,但仍旧吓了对方一大跳,小女孩抬起头时,正好没什么光,只能见到脸上黑了一块,吓得小男孩稍微后退了一步。 不过很快小男孩便朗笑出声,向她伸出了小手:“什么人啊鬼啊的,原来只是弄脏了的小妹妹啊。” 小女孩一听到弄脏,便用袖子抹了抹脸,谁知道把脸上越抹越脏,不慎摔倒而沾上的泥土被抹了开来,一想到自己在别人面前丢了脸,顿时委屈地大哭起来。 从小就只和同伴打闹的六皇子何时对付过这样的小女孩,慌得不行,也不嫌小女孩脸上脏了,亲自用自己的衣袖为她抹了个干净。向来爽朗的性子让他主动牵起小女孩的手,带着她走出皇宫。 这一面就是他们两人的初见,后来两人渐渐长大,一同玩耍,也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一个是受尽圣宠恣意快活的六皇子,一个是温柔聪慧的黄家嫡女,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先帝和黄家看到这两个小孩能互相喜欢,是再赞同不过了。黄家当时也是京城中的大家族,不少家族子弟在朝中做官,很受先帝的信任。 两人也是少年夫妻,一路扶持而来,感情甚好。六皇子晓勇善战,眉目刚毅,曾有一度被百姓说是战神,可这样常拿刀枪的手,也会执起眉笔为夫人描眉。 而变化的开始便是在六皇子一次被先帝派去平定贼寇,回来时带来了一个马奴。听夫君所说,这个马奴在主人家受尽折磨,贼寇来的时候,他为了逃命,躲在井中几天几夜都没吃东西。要不是听到井里有细微的声响,或许还发现不了这个人。 而这个马奴与六皇子永王年龄相仿,刚来府上时,身上又全是伤痕,出于好心和同情,她对他细心照料,起先见他似乎受了惊吓,还时常前去安慰一番,没想到却为后来埋下了祸根。 这个马奴渐而开朗,同她说他的名字叫秦朗,偶然有一次谈及兵法时,被六皇子发现其人对兵法甚有见解,便领着他试试从军,他身上的才能也渐渐被发现。 一个马奴,仅花两年时间就做上了副将,成为六皇子的得力助手,这等荣耀可谓是前所未有,士兵对他的闲言碎语也慢慢多了。 一次指挥失误,让这些士兵的情绪彻底爆发。 “六皇子和皇子妃待这个秦朗真好,可马奴就是马奴,这个奴啊,就是刻在骨子里的。” “对啊,要不是六皇子,他能有今天?” “每次看到六皇子妃前来看我们,你瞧他那样,好像能站在六皇子妃身边似的。” …… 这些言语说者无心,却在本来就敏感的秦朗心中埋下一个会渐渐腐烂的毒药,他的眼神也不再纯粹,慢慢透出阴冷。 一次战事中,六皇子发觉死去的士兵大多是曾经背后说过秦朗的人,过于巧合,但碍于多年同袍的情面,他私下唤秦朗入帐,狠狠训斥了一番,秦朗当时面上没有反应,但心底却全是不平。 他觉得六皇子从来都是受尽恩宠,还有温柔善良的她在身边,根本不能理解他被人讥讽的痛苦,两人的分歧也越来越大。 而她当时看到夫君常和秦朗有些争执,以为只是在战事上意见向左,却万万没想到,秦朗竟私下勾结成王。 那日她才刚刚感受到肚子里的第一次胎动,就听到秦朗反了,联合成王围剿她的夫君。她立刻向先帝申冤,但还是晚了一步。 成王这些年已买通了先帝身边的人,让先帝起了疑心。先帝下令将黄家以谋逆治罪,她还来不及做什么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母族都已难保。 她在先帝面前跪了三天请罪,才勉强让先帝下令,只杀她一个,但黄氏家族所有人以后不得为官。 她听闻夫君已死时,已生了向死之心,先帝下的旨意也合了她的心意,只是可惜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捂着还未显怀的腹部含泪饮下先帝赐的鹤顶红,本以为能一死了之,醒来时,却在秦朗的府上。 他平乱有功,先帝特赐了府邸。看着从前自己曾真心善待的小马奴害死了自己的夫君,自己又落入他手,她双目含着莫大的恨意,几欲咬舌自尽。 面前的人早已非当初,说出来的话却是温柔至极:“安安,你的夫君还未死,你还要自尽吗?” 他拿住了她的死穴,给了她夫君还活着的希望,她还是选择活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秦朗待她极好,像是怕她自尽,她指东,他不敢指西,她要什么,他都会极力满足。可是她肚子渐渐开始显怀,就快要瞒不住了。 为了求情,跪了那三天,已让她的身子孱弱,她懂些医术,能探出自己的胎像不稳。她毫不怀疑,要是秦朗知道了,趁着怀的月份浅,一定会逼她喝下滑胎药。为了保下胎儿,那几日她像是想通了一般,对秦朗的态度慢慢软下,不再冷冰冰地对着他。 秦朗自是喜不自胜,待她更好了。她趁他不备,在屋中放了迷魂烟,等他晕了之后,她故意装作两人发生了什么一样,之后有了身孕。 怀了他的孩子,秦朗自是高兴得不行,又听探脉的御医说这孩子胎像不稳,几乎把那些能找来的补药都找来了,要好好保下他的第一个孩子。 秦朗像初次做父亲一样,对她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高兴,还会克制地不在她面前出现,直到这个胎儿诞生—— 琥珀色的眼眸已经昭示了一切。 秦朗大怒,但还是忍了下来,为心上人找着理由,说不定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 可是直到……他找到了当初服侍她的丫鬟,得知她早在永王被杀前就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时,那些自欺欺人的面纱才彻底被撕开,而她便也被囚于这个尼姑庵中,与儿子相隔。 说到后面,女子重重地咳了几声,面色有些憔悴,住在这样一间阴冷的屋子里,对身子还是有些影响。 “娘!” 秦谨言急呼一声,倒了一杯温水,给娘顺着背。 等女子喝下水,咳嗽声慢慢弱下去之后,少年才慢慢问道:“娘,那这些年,我爹还活在世上吗?” “你爹……” 女子正想开口,外门却传来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母子两人忽地噤声,吹灭了蜡烛。 那个脚步声愈发近了,似乎就是往着这间屋子的方向而走的,到了门前,脚步声停了下来。 接着,一阵敲门声,同时一道男声响起:“睡下了吗?” 像是怕吵醒屋内的人,粗犷的声音故意放柔。 可两人都随之神色一变。 不好!是……秦朗。 第60章 茶馆 来不及了 屋内寂静无声, 没有回应,似是里头的人已进入安睡。 “我知道你还没睡,只是不想见我。” 秦朗又一次轻轻扣门, 他适才走进来的时候才看见屋内的烛光刚熄灭。而这也并非只是一次了,先前来的不少次都是闭门羹。 可是他听闻映安的身子越来越差, 总是咳嗽, 长此以往必然是不行的。 他斟酌再三, 还是推开了房门,说道:“映安,这次来看你, 不只是来看看你的身体,还要说一下关于秦谨言的事情。” 秦谨言? 提到自己,少年在暗处微微一惊,秦朗深夜到访实属怪异,且他说的事与自己有关,不知究竟还有何事。 不过秦朗对娘的态度倒是令他吃惊,之前秋猎时秦朗唤他入帐,表现的态度是极为不关心他娘亲的身体,并想以此作要挟, 逼他答应条件。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秦朗见屋内的人还是没有反应, 他凭借着自己多次碰壁而有的肌肉记忆,摸黑靠近桌台, 自己点了火。 烛火点燃, 终于看清屋内的模样。窄小阴冷的屋子里陈设简单,他派人送来的东西一个都没有放在这儿。 而他日思夜想的人正坐在床沿边,面色苍白, 但眉目间却仍有当年的韵味,一双纤腿笔直,手臂撑着床板,素手上微粉的指尖与沉色的被褥产生明显的对比。 可她的目光并不落在他身上,仿佛稍一触及,就像碰到了什么恶心之物一样。 秦朗面上有些受伤,却也早已习惯。他慢慢向床沿边的女子靠近,看着她消瘦的脸颊,手想抚上女子的脸颊,却被女子一撇头,嫌弃至极地避了开来。 秦朗的手落了空,似是有些尴尬。他已是权倾朝野,没有美人能拒绝了他,只要他想要,都能夺得过来,却在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映安,我们真的要这样吗?” 他对着她,终究还是发不起脾气,只能退后几步,保持了一个较为得体的距离。 “你逼我至此,又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女子恨恨出声,捏着被褥的手也微微用力。 她被囚于此地,周围都是守卫,身旁的尼姑也是他安插的眼线,谨言来看她的次数也有限制,就连看她时,身边都有人监视着。 秦朗眼中微颤,道:“安安,我这是为了你好,如今是成王为帝,他若是知道你的存在,还有谨言的存在,他还会放过你们吗?我……我也是为了你好。” “我不需要你为我好,你放了我,我自会带着谨言避开成帝。”女子冷眼瞧着他,目中带有不屑与厌恶。 听到还是要放了她,秦朗似乎被刺激到了,声音也大了些:“安安,你怎么还在想那个已经死了的人,你和我对着来,又有什么作用呢。” 他缓了缓,又软下了声,退让道:“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不会再为难秦谨言,我会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对待。你应该知道他乡试的结果了吧,我可以助他在朝堂有一席之地。” 秦朗一生最为忍受不了的便是当初映安为了保下胎儿,骗他秦谨言是他的孩子。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旧忘记不了当年年少时,他还是一个受尽折磨的马奴,是映安把他救了回来,教他识字,那温柔的声音,他已经很久没有再见到过了。 这也是他能退让的底线,他可以把秦谨言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冒着谋反的风险,保秦谨言为官。 他以为自己已是诚恳,却听到女子冷笑一声道:“留在你身边?与那些你的大夫人,二夫人共同服侍你?秦朗,你真是恶心得令人作呕。” 意外的,秦朗面上却是欣喜若狂。他自动忽略了那句骂他恶心的话,只听前面几句,自行理解成有了一丝希望,他脸上的笑意都快溢了出来,声音中带着疯狂,道:“安安,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就把她们赶出秦府,她们只是你的替身而已,只要你在,她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秦府的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是他那时在看到孩子并不是他的之后,大怒之下,好些日子昏昏沉沉,而后遇到的。他意外发现这两人的样貌有几分神似,便把她们纳入府中。 秦家的大夫人安静的时候神态有几分像映安,而秦家二夫人则是五官极似映安,在安安对他冷眼相待的日子里,他便一心麻痹自己,把这两人当作安安的替身。 可是两人终究都不是映安,在他眼中,大夫人精于算计,二夫人则是贪婪愚蠢,她们都不能真正成为映安。 躲在暗处的秦谨言听着也同他的娘一样拧紧了眉心。怪不得他小时候总觉得大夫人和二夫人都与娘有些地方相似,不过二夫人由于五官更似娘亲,因此秦朗都有宠爱,连带着那个秦子轩的所为都多有纵容。 不过确实,秦家只有两位夫人,连小妾都没有,许多人都夸秦朗不耽于美色,却没想到后面的真相竟是如此。 “疯子!” 女子瞪着面前这个早非当初那个腼腆自卑的男子,冷声斥道。 这冷冷的一声,打碎了秦朗自己造出来的幻想,他变了变脸色,转了个语气威胁道:“安安,你也知道你和他的孩子受了皇上的重视,又考取了乡试第一。但如今秦子墨将谣言散了出去,说秦谨言的样貌像极了前朝的六皇子,你说这谣言若是被皇上知道了,会如何?” 他最先知道自己大儿子的举动,原先几分怒火,想先压下谣言,后来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一个威胁映安,让她屈从的好办法。 “什么?你!”女子眼中有了些其他的情绪,对面前的男子怒目而视,手指已捏得通红。 而后又冷静下来,道:“如今成帝对你已是有所忌惮,若是被他发现,你还将前朝六皇子的儿子养在身边那么多年,还将我囚于这里,他又会如何对待你?” 秦朗倒是无所谓地耸耸肩,慢悠悠地道:“我有理由让他不得不相信我把你放在身边,是为了套出当年六皇子如今的下落,而秦谨言能不能保下,要看安安你的决定了,我说得对吗?” 秦朗一步步逼近,淡淡的烛光照在他的侧颊,那双年轻时单纯的眼睛已含了许多陌生的东西。 他用着这些年在官场上渐渐养成的气势慢慢压向面前的女子,他要逼她妥协,心甘情愿地留在他的身边。 “咔。” 就在这时,屋内的木制衣柜处传来一声轻响。 未及女子阻拦,凭着曾经多年战场上的习惯,秦朗迅速回头,狐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只余一条缝隙的衣柜处,缓缓拔出腰侧的剑,步子一转,向衣柜走去。 同时低声喝道:“谁?” …… ** 快近了秦谨言的生辰,可他却仍没有回来,一去便是好些天,许昭昭心中生出些担忧。 可她没有接收到新的任务,也没有听到系统的任何提示,那些心中的不安总会时时扰着她。但既然少年答应了会在生辰之前回来,她也少了一些胡思乱想,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她打算好好准备送秦谨言的生日礼物。 她想在少年生辰那日,送他一份生日蛋糕,这样的礼物她虽然不敢确定他会不会喜欢,但她敢肯定,这样的蛋糕必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 只不过要在这个工具还有些匮乏的地方,做一个蛋糕确实还有些麻烦,她还缺几份材料,还有一些模具,材料这些她可以交代梅儿去做,但模具她得自己亲自去交代。 那些形状奇特的模具,估计得要她解释半会儿对方才能明白。 不过上街确实也是愉悦的,可以趁着这个时候散散心。 街市上一片繁华,阳光正好,卖着新鲜蔬果的小贩大声吆喝着。隔壁的茶馆中,一些年轻的公子小姐摇着扇子等着说书先生出来讲讲今日的故事。 梅儿的双眼直直盯着茶馆,轻轻拉了拉旁边许昭昭的衣袖。 “小姐小姐,听说这家茶馆的说书先生很有名气,说的故事极有意思。小姐,不若我们去听听看?” 瞧着这小丫头兴奋的样子,许昭昭点了点她的鼻子,笑着说道:“你说让我们听听看,实则是你想去瞧瞧吧。” “小姐!”梅儿被看破了心思,不好意思地轻喊,又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确实听那个小燕姐姐说这个茶馆可有名气啦,就去听听吧。” 许昭昭正好也没去过茶馆,听着这茶馆似乎有些名气,倒也有些好奇,说道:“那好,我们走吧。” 茶馆内果真是座无虚席,共分两楼,一楼是未有预订的客人,而二楼是雅间,都是来听说书先生讲故事的。 许昭昭才坐下,那头便有人为她倒上了茶水,淡淡的茶香从杯中溢出,真可谓是闲情雅致。 她们来得还算早,说书先生还未出来,那些准备听故事的宾客便三三两两地闲聊起来。 “你听说了最近那事不?说这秦家那个五儿子很像前朝六皇子的模样,连眼眸说都是异色的眸,是真的不?”临桌一个年轻的书生模样的男子神神秘秘地问道。 “嘘!这种事你都敢大声说,不怕掉脑袋啊。”他旁边的一个好友压着他的脖子,放低了声音说道。 “要是这个事是真的,你说这个秦大人为啥甘愿去养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孩子?” “这我哪知道,不过我听别人说,这个秦大人从前还是个马奴的时候,六皇子妃待他不错,可能是见六皇子谋逆逼宫,六皇子妃也被逼自尽,已无力挽回,只能将六皇子妃的儿子养在身边吧。” “还有这等事?还……” 两人越说越起劲,将快要把听来的各路小道消息都说了一遍了。 “两位公子,你们说的那个秦家五公子的事是指什么啊?” 少女脆甜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继续八卦下去的话头,他们齐齐抬头,看谁问他们这个问题。 结果一抬头正好见到隔壁桌的一个少女眉眼弯弯,长相甚好。再看到少女的穿着,一身淡粉金边的花裙,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要是能得到这位小姐的青睐,说不定便可少奋斗几年了。 这两人不由自主地便将自己得到的小道消息炫耀一般地一五一十地告诉许昭昭,连带着这个消息如今有多少人知道,都告诉了这位小姐。 他们本以为这位小姐听到八卦后,会与他们一样露出那种兴奋又好奇的神情,却没想到对方的眉间愈来愈蹙紧,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你们是说……这个消息现在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对啊,也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听上去还真有几分真呢。要真被当今圣上知道了,这秦家五公子可就得完了。”这两人也是抱着吃瓜群众的心态,看热闹不嫌事大。 却见面前的少女捏紧拳头,骤然起身,转头便离开了茶馆。 “哎,姑娘……” 这两人还想挽留,许昭昭却已经抓紧裙摆,向许府小跑着而去。 不行!来不及了,她要找到阿谨。 第61章 隐瞒 还是她的阿谨吗 京城的人来往密切, 这个传言传播的速度极快,恰好再过上不久,便是冬日宴。到时候百官齐聚, 这些谣言必然会在这之前传到皇帝耳中。 她虽不知这个传言中几分真几分假,但就凭皇上多疑猜忌, 绝对不会放过秦谨言。 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 阿谨还未归来, 许昭昭有种直觉,阿谨说是要归还玉佩,必不是临时兴起, 绝对是他与爷爷的那次谈话中知晓了什么。 一路上街市熙攘,都是慢悠悠来街市寻乐子的人。唯有一个小姑娘双手抓住裙摆,在人群中穿梭,连带着乌发都随风飘扬。 这一幕产生的反差美正巧被街边一个年轻的画师收入眼中,他迫于家中贫寒出来谋生,可他才是个刚在街市上摆摊的画师,即便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众多,却没有在他摊前驻足停留的。 这倒给了他广阔的空间,正好抓住了这一幕:小姑娘面色微微透着焦急, 与人群逆向而行,裙摆飞扬, 似慢慢绽放的花朵,以初绽的花衬着娇艳的美人, 正适合入画中。这一幕也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 久久不能忘。他飞快执起画笔,将其画于纸上…… 许昭昭顾不及这么多,快步跑入许府, 到了爷爷的书房门前才停下了步子,缓了缓一路跑过来的气息,才轻叩门边。 “爷爷,我可以进来吗?” 头次许昭昭扣门后急促出声,问道。 “昭昭进来吧。” 许阁老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声音沉沉。 得到了爷爷的允许,许昭昭推开门,慌张地开口:“爷爷,你知道阿谨……” 一声轻轻的叹气打断了昭昭的话,许阁老缓缓起身,说道:“昭昭,这几日我已经派人去找谨言了,也前去跟踪了秦家的人,但……一直都没有音讯。谨言可能在……故意避着我们。” 许昭昭原先着急的神色还在面上,微微一怔,带着莫大的疑惑与不解,出口道:“为……为什么?” 阿谨怎么会避着她?许昭昭想不通。 许阁老也摇了摇头,他无从知道谨言这孩子究竟遇到了什么,他能做的,只能是尽力派人寻找。再等一两日,他恐怕得亲自去一趟秦府,试探一番,看看谨言是不是在他手上。 “那爷爷……那些传言是真的吗?” 许昭昭暂先压下心中的疑惑,转而问道。 许阁老停顿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道:“这个传言确实不假,要是被皇上知道,那谨言这孩子……而这几日皇上连连独召秦朗进宫面圣,说不好便是为了此事。” “皇上已经知道了吗?!” 许昭昭惊呼,心中隐隐有些不妙。 回答她的还是摇头,许阁老叹着气说道:“这件事不好说,但皇上还没下任何命令,我也暂且不知皇上知道与否,只能静观其变,希望皇上还不知吧。” 室内的烛光摇摆,两人一时都未出声。明明是快到冬日,可许昭昭额上已泌出细汗,眼中在思考着对策。 过了半晌,许昭昭才开口道: “爷爷,若是皇上真已知晓,许家能不能先拖延一二?” 许阁老顺着声音垂首,正见丫头目中带着焦急与恳求,着急得紧紧蹙眉,浅淡的水光浮上眼眸,几欲哭出。他鲜少见昭昭如此失态,点头应道:“昭昭,谨言也是我的徒弟,许家也断不会冷眼旁观的,但目前要紧的,便是要知道谨言究竟在何处。” 有了爷爷的这句承诺,许昭昭心底稍稍有了方向,许家作为旧派,皇帝还是多少会听着许家的话,还能多争取一些时间。 “谢谢爷爷!我去试试能不能找到阿谨。” 时间紧迫,许昭昭转身离开书房,思考着少年可能去的地方。 正当她推开屋门之时,耳边却响起了小8的声音:【由于任务目标的状况极为不稳定,系统决定加上额外任务。任务六发布:帮助任务目标恢复正常。】 在许昭昭的识海中,任务面板上久违地显示了新的任务,而这个任务罕见地标了红色,同时旁边还有一排小字,写道:此任务完成,霉运值将彻底清除。 这个任务在此时发布根本不重要,但倒是提醒了许昭昭,她想知道系统能不能帮到什么。 【小8,你能查到秦谨言现在在何处吗?】 【宿主,这个并不能查到,只能靠宿主自己了呢。】小8的机械声响起,它的能力有限,并不能帮到宿主什么。 小8那里根本套不出线索,许昭昭停下步子,逼自己冷静下来,思索这个任务给的提示。 任务上说,任务目标的状态极不稳定,必然是血条在浮动。这个血条与生理受到的伤害以及心理的求生意志有关。这两者曾经都分别出现过浮动较大的状况,但之前从未使任务变成红色。 如今必定是两者都有较大的变化,她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没过多久,许昭昭便出现在了孔大夫的药铺前面。 “昭昭啊,你怎么来了?” 孔大夫正在低头理着手中的草药,将那边一个刚晒干的药草放在了另一个框内,话语间似乎极为平常。 “师父,你知道阿谨在何处吗?” 孔大夫继续分拣着药草没有抬头,说道:“昭昭,我怎么会知道?谨言不是在许府吗?” 许昭昭并没有因此而离开,她依旧站在孔大夫面前,问道:“师父,阿谨现在不见了,你知道这个消息吗?” 话音刚落,只见孔大夫的动作微微一顿,接着又继续分着药草,转过身低着头道:“昭昭啊,我一直就在这个药铺里,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整一个过程,孔大夫一次都没有抬起头看向许昭昭,几乎一直沉浸在药草之中。 他没有抬头,生怕透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自然,他等了许久,却没有再听到小丫头再问他问题。 他以为昭昭已经走了,舒了一口气,转回身子,正要抬起头,却看到小丫头脸上满是泪痕。 “哎呀你这丫头,哭什么呢?” 孔大夫还从未见过自己的徒弟哭成这样,一张清秀的小脸上泪水交纵,可却没有再说出任何一句话,就是默默地看着他。 那双眼眸透着被隐瞒的委屈,却又没有带丝毫恨意,含着一层水雾,无声地看着他。 孔大夫心头一疼,他何时见过小姑娘哭成这样,慌得像哄孩子一样,轻声说道:“昭昭不哭了,不哭了啊,这丫头掉这眼泪都掉得我心里疼。” 他慌慌张张从里屋里拿出糖果和一些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他没有子女,全把昭昭当自己女儿看待,自然从来都没有经验。他把糖捧在手心中,递给昭昭,学着寻常人家怎么哄小孩,道:“丫头,吃个糖,就不哭了哈。” “师父,你知道阿谨的下落对不对?” 小姑娘紧抿的唇终于开口,目光没有落在那些糖果上,而是看着孔大夫,声音笃定。 含泪的双眸似是已经看破了孔大夫拙劣的掩饰,小丫头的眼泪更是让孔大夫慌乱无措。 孔大夫慢慢放下手中的糖果,叹了口气道:“哎,你这丫头,我就说我这老头瞒不过你。” “是阿谨……让你瞒着我的?” 许昭昭眼中有些受伤,不可思议道。 她忽然联想到了系统派的任务。 从前的任务都没有显示难度系数,而这次却是显示了显眼的红色。上面还紧跟着显示了【好感值:95】。 除了刚开始她做任务时还会考虑好感值对任务的影响,后来由于她和秦谨言关系愈发近了,她便再没有考虑过这个好感值。 可她依稀记得,上一次任务触发时,她看了一眼少年头上的好感值是80。 离这次任务触发所需的好感值还差不少。 这是不是说明,阿谨对她其实还是有许多不信任? “本来我也不赞同他瞒着你,可是……看他如今这样子,我也感觉瞒着你可能会更好些。”孔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收回了那些摆出来的糖果。 听着孔大夫这般说辞,许昭昭心中轻颤,来不及思考那些任务的事,问道:“阿谨究竟如何了?” 从前秦谨言晕倒时,孔大夫都没有这么说过。 见昭昭已经知道了秦谨言在他这里,孔大夫也没有必要瞒下去了,他叹了口气,道:“我带你去看看吧。” 孔大夫带路在前,带着昭昭走向药铺的一间小阁房,阁房内有一个书架,架子上都是一些医学典籍,淡淡的书香飘散出来,但还是露出了一丝血腥味。 他走到其中一本书前,稍稍一摆,转而再侧头扭向另一边的一个陶瓷瓶,紧接着内头一转,书架分成两半,向两边移开。 随着书架的打开,里面有一阵淡淡的酒气散出,孔大夫指了指里头,道:“昭昭,你进去看看这小子吧。他说是不要告诉你,但我觉得这事,除了你,其他的人根本没有办法救他了。” 许昭昭轻轻蹙眉,看着密道里头的烛光,点点头道:“好,谢谢师父。” 孔大夫也点了点头,悄悄离去,给他们两人留一些时间。 许昭昭顺着密道慢慢走进去,密道不长,也因着有烛光照亮着,并不显得昏暗。可她的心却在猛跳。 明明只要再走几步,她就能看到秦谨言了,可她心中紧张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她不解为什么少年要瞒着她,她也不知这些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在揭开最终的谜底一样,既忐忑又害怕。 她一步步慢慢走近,直至走到了尽头,转过身看向里面,看向里面的少年,顿时心中大惊。 骤然间,那种惊讶,还有难过、心疼齐齐涌上了心头,让她心中百味杂陈,不知该如何言语。 这还是她的阿谨吗? 第62章 月亮 站起来 烛光照得内头敞亮, 放置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子上零零散散放着一些药瓶, 而床上空无一人,桌子旁边也没有人。 而在床的旁边, 一个光线略暗的角落, 少年正坐于地上, 双手手臂搭于膝盖处,而其中一只手手指微弯,拎着一个酒瓶。 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 后背上的血渗了出来,一条条一道道连成一块,极为可怖。他发冠未束,乌发长长地披散下来,半掩着面,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酒瓶中的酒水被轻轻摇晃,少年的眸光晦暗,唇色微有苍白,麻木地仰头饮下一大口, 清亮的酒水顺着他的薄唇滑下,滑至他的下颚, 流过锁骨,最后没入衣衫中。 这样子的秦谨言, 许昭昭很难与前些日子她所见在黄榜之下长身玉立, 沉稳含笑的少年联系起来。 如今的他充满着陌生,而她……似乎看到了秦谨言的另外一面。 许昭昭慢慢走近,见到他轻轻阖眼, 又要抬手饮下一杯,她飞快地伸出手,覆在他微凉的手背上,微微用力,不让他继续这样下去。 小姑娘的手心温热,他却觉得烫得他不敢回握,酒水回荡在酒瓶的内壁,发出汩汩的响声。秦谨言慢慢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那样的目光,许昭昭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掺杂着一瞬间细微的喜悦,不过迅速被强忍的痛苦所淹没,最后化作浓浓的绝望,低垂下头,不再看昭昭。 短短的几日,许昭昭不敢相信,一个连冬日都会勤于早起,眼中闪烁着光的少年怎么成了这样,还有他后背的一条条伤痕,她更不敢想在少年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谨……” 许昭昭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问,只能默默地抓着少年的手背,似乎只有这样,或许还能看到少年从前的踪迹。 可她却惊觉,少年的手心都发凉,凉得她心惊。 “昭昭……” 终于,少年嘶哑着声音开口,声音似从沙中滚过一般,也似久未开口的人难得一次出声。 随之他抬头看着许昭昭,唇角绝望地勾起,目光极为缱绻地滑过小姑娘的脸庞,似乎不想错过任何细节,可口中说出的话,却是无情:“你离开我吧。” 顿时,小姑娘脸色苍白了一瞬,接着,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少年的手背上。一滴、两滴…砸了下来,也砸得秦谨言心中发着疼。 他的薄唇轻启,像是早已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让他想去安慰,可他最后目光慢慢暗下,撇开视线,没有再言语。 两人似乎僵持在了原地,小姑娘默默落着泪,少年撇开头,眉心皱起,手背上的青筋已微微凸起,开始发疼,可绕是如此,他已不似从前一般会停下来,为她擦去泪水。 过了许久,小姑娘终于开口,声音微哽道:“为什么?阿谨明明不是这样的。” “那我该是什么样?” 少年回过头,哑声道。他的双眸已慢慢染上淡红,似有痛苦在翻涌。 那一刻,否定,自厌的情绪已充斥少年的脑海中。 许昭昭眼眶微红,手却还坚定地握着少年的手背,说道:“阿谨是一个从不会自暴自弃的人,也是会温柔地牵引着我,让我……” 突然,未等她说完,少年猛地翻起身,扣住小姑娘的手腕,将她抵于墙面,俯下身贴于小姑娘洁白的脖颈,启唇轻咬。 许昭昭一时愣住了,她的手臂被扣得牢牢的,动弹不得。而脖颈边传来的痛觉却在提醒她,这一切是真的。少年身上的酒香不再是那样清淡,而是以极为有侵略性的方式包裹住她。 小姑娘皮肤细嫩,才轻轻一咬,便又留下了一个红痕,在上次印上去的地方又一次绽放。 疼使她眼中的泪花正要打转,少年低沉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昭昭,你从来都错了。” “我从头到尾都不是一个温柔的人,我有无数次想把你弄哭,想在你身上的每处都烙下我的痕迹,不让其他人看到你的美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冷静,可细细一听,却能发现声音中的颤抖和绝望,他是在将原原本本丑恶的自己一点点剖给小姑娘看。 从始至终,他都知道,自己就像是在污泥里生长的小草,浸在污泥中,早就被侵蚀、污染,只是为了靠近他的月亮,他努力地伪装自己,包裹成一个她喜欢的模样。 可他本来就是一个这样病态的人,他想把他的月亮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到。 如今他真真正正把丑恶的自己展露出来,不用他所猜,都可以知道,昭昭是绝对不能接受他这样一个人的。 这样也好,他只会给别人带来厄运,他曾以为自己已在慢慢积蓄着力量,等到某一天,就能与他们抗衡。 可直到那天,现实才在他面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秦朗随随便便一抬手,就能折断他未丰的羽翼,将他作为要挟的筹码,逼他心中在意的人妥协。 那日,秦朗逐步靠近娘,企图强迫于她。他在衣柜中发出了动静,故意分散秦朗的注意力,而后先发制人,踢开秦朗手中的剑。 这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深知被秦朗发现已无回旋的余地,转头拿过粗绳,想要将秦朗了结于此地。 粗绳勒住秦朗厚厚的脖子,秦朗即便想要挣扎,也无力挣脱开这么粗的绳子。更何况还有杀父夺母之仇横在前头,他已做好了杀死秦朗的准备。 正当秦朗已两眼翻白时,趁他不备,嘴笛一声,顿时屋内有了一些细微的声响,二十多名杀手团团围住了他。 原来,秦朗此人心府极深,阴险狡诈,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子,却依然存着疑心,次次前来都带着杀手,从未以一颗赤诚之心待之。 一时间,杀手将他团团包围,局势瞬间逆转,不过瞬息,他身上已负伤无数。 秦朗却并不满足,将他扣于地上,对他实施刀刑,逼着他娘屈从。 一刀一刀下来,汩汩的血注从他的伤口流出,他却没觉得有多疼,他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他娘因为他而屈服于秦朗。 可……他亲眼看到他的娘亲眼中的泪水越积越多,最后咬着唇点下了头。 秦朗得意地大笑,俯身捏着少年的下巴,无视他眼中的恨意道:“早知道你这么好用,我应该早早用你来威胁映安。她之前表现多不喜欢你的模样,原来只是为了骗过我。” 最后又贴近他的耳边,幽幽出声:“你知道吗,你的存在只是会成为别人的软肋,你除了害别人,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血不断地流下,鲜红刺眼,一片血色模糊住了他的视线。身上传来剧烈的疼痛也变得麻木,不知断了多少肋骨。 他企图爬起身,却是枉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娘亲因为他的无能而被秦朗带走。 他好恨,好恨自己的无力,如今秦朗更是将他的身世告知了成帝,他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什么乡试,什么朝廷人脉,瞬息便化为灰烬…… 他如今就是逃命的亡徒,是在苟活着的废物,他不要昭昭也沾上这份脏污。 果然如他所料,小姑娘的哭声在他耳边响起,他的肩上慢慢变得湿润,那温热的泪水砸在他的肩上。 小姑娘的手臂也软了下来,不再挣扎,似是已经对他失望至极。既然如此,他也慢慢松下扣着她双手的手指,放在身侧,缓缓退开,道:“你走吧……” 少年的双手垂在身侧,腰背微屈,已不再有强占性,放开小姑娘,给她一个绝好的机会离开。 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是他的小姑娘牢牢抱住了他。昭昭张大了双臂,怀抱住少年,几乎整个人都埋在了他的怀里。 少年微愣,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该用什么动作。而后又似猛然惊醒一般,想要小姑娘松开。 “昭昭,你再跟着我,就是要跟着我下地狱,你知不知道?!” 这番话再无之前平静的叙述,而是又急又气,想要小姑娘放开。 外面月色清朗,而室内却是不见天日。小姑娘终究是不敌他的力气,松开了抱着他的手臂。 秦谨言这才看清了小姑娘的神情,她的眼眶通红,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紧接着挣扎着站了起来。 她身上的衣裙不复来时的洁净,几番拉扯之下,已微有破碎凌乱,却丝毫减却不了主人的美丽。 她的双眸含着泪,静静地凝着他,似是无声地抱怨。而后突然,她俯下身,手指狠狠地揪住了他的衣领。 少年坐于地上,与站起来的小姑娘相比,矮了少许。他的领口被揪起,领口处淡淡的酒香也顺着绕上了小姑娘的指尖,慢慢而上,让她也沾染上他的气息。 而她的一双桃花眼微微瞪大,脸上的泪痕未干,手指攥得发红,却也没有松手。 见如此,秦谨言以为她是要责怪他欺骗了她的感情,确实是他不该。 少年慢慢阖上眼,任她裁决,任打任骂,都由她。 可却没想到,耳边却响起略带哽咽的一声: “我们站起来,打回去。阿谨,我陪你下地狱。” 第63章 生辰 都过去了 昭昭愿意陪着他? 少年兀地转头睁开眼, 正好见到一滴清泪从昭昭的颊边掉落,滴在地上绽起了水花。 小姑娘的眼眶通红,死死咬着唇, 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她身上的衣物沾上了他的血, 星星点点, 将其慢慢玷污, 染上了他的印记。 秦谨言的双眸也开始慢慢变得赤红,昭昭这是在纵他,也是在逼他。明明他都已经决心要放她离开了, 可她偏偏却说要留下来。 少年的衣领被扯得凌乱,可小姑娘没有松手,酒瓶失了握它之人,砸落在地上,清酒从破碎的瓦片中淌出,浸湿了少年的衣袍,也溅上了姑娘的衣裙,烙下酒水散开的圆痕。 两人对视了良久,良久。月光已透过云层洒向地面, 照亮一方净土。 终是他妥协了一般轻轻叹了一声,垂在身侧的手臂缓缓抬起, 呈虚抱之状。 顿时,昭昭松开了手, 扑向了他的怀中, 双手搂向他的腰背。这次,少年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而后颤抖着、慢慢抚向小姑娘的乌发。 细长浓密的长发在指间穿梭, 许昭昭靠在少年肩上,跪在地上,不再是低低抽噎,而是渐渐放声大哭,哭得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动,将这些日子的委屈、害怕、忐忑一并发泄了出来。 少年紧紧地搂着她,听着她的哭声,他的双眼也微微发红。他从未想过,让昭昭哭得最伤心的人,是他。 两个人依偎在角落,互相取暖。他自己都未发觉,一滴泪也从他的眼眶中滑落,落在了地上。 他知道他的前路有多难走,如今世上唯一的亲人被秦朗所囚,又在一夜之间,他成了逆贼之后,过不了多久,满城皆是逮捕他的号令,而秦家也绝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他手中无权无势,甚至成了一个废人,几乎连自保都难。 秦朗已将他能走的所有路都堵上,唯想让他死,他死了,他娘才会少忆起故人,秦朗才能真正将六皇子的身影在娘心中抹去。 他是亡命之徒,本已对世间没有生趣,只待以自己的一条贱命换下秦朗的人头,用这种最笨拙的方法复仇,换回娘的自由。此后便是阴曹地府,或是地狱囚炉,亦或是俗世骂名,他也认了。 可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昭昭愿意陪他走这么一遭。 他搂紧了小姑娘,极为爱惜却又小心翼翼地轻轻揉着她的后脑勺,目光渐渐变得狠戾,即便还有一丝希望,即便冒着万分凶险,他都要试着回他们一拳,活着见昭昭。 如今他的命是为昭昭而生的,唯有昭昭要他死,他才能休。 现在唯一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但这条路凶险无比,稍有不慎,将会牵连数万,不得安生。他从前不敢考虑,但如今……他想铤而走险。 ……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才平复下来。她举起袖子,潦草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才发觉自己都快哭湿秦谨言的一半肩膀了。 她的目光顺着肩膀处向下一看,眼泪又是快止不住了,这是得多疼啊。 远看还未看清,近看便能看到几处伤口几乎有长刀长,隔着一层衣物都能瞧见内头的伤口有多严重。 小姑娘抽抽噎噎地离开他的怀抱,正要去看看他背后的伤口,秦谨言侧身想站起拉住她,却无可抑制地闷哼了一声。 许昭昭这才想起,刚才阿谨从未站起过身,莫非双腿……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手慢慢伸向少年的裤腿,却被他的手牢牢按住。 泪水在眸中浮出浅浅的一层,鼻尖已然哭得通红。少年像是为了让她放心一般,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道:“断了。” 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小姑娘几分崩溃地抓着他衣袖,不停地摇头。 怎么会这样?她曾护得好好的秦谨言,怎么会在几日之内便成了这样? 她还记得她的梦里,废了双腿的少年受尽屈辱,被秦子轩踩在脚底。明明他都避开了原剧情了,怎么还会断了双腿。 其实,许昭昭不知道的是,刀刑乃是行刑三十六刀,虽是没有完全行刑完,但也并不轻,他的双腿被硬生生打断,后背上落下无数刀,几处肋骨折断,险些去了半条命。 可这些,秦谨言都没有说出口,他抬起手,用着指腹抹去小姑娘脸上的泪水,轻笑道:“哭什么呢,只是断了腿,又不是废了腿。” 他的话语轻松,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之事,可却像一个石头哽在了许昭昭喉间,难受得发涩。 许昭昭强忍住泪水,站起身,将桌上的伤药都端了过来。揭开少年背后的单衣,手指点上药水,一点一点地给他身上的伤口重新上药。 不少地方因为他适才的动作,又重新崩开,伤口狰狞,更有几处深可见骨。 许昭昭手上的动作还算是镇定,但眼泪却是抹一处便要抽噎一下,她根本无法想象这样严重的伤,他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而且少年一声痛呼都没有,似乎已经习惯了。 听着小姑娘忍着的哭声,秦谨言心中也随之被揪紧,揪得发疼,比他的伤口疼还要让他难受。过了片刻,他轻咳一声,开口道:“昭昭,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嗯。” 他讲了一个小男孩的故事,从这个小男孩从起初如何希望他以为的父亲能多看他一眼而做出的小聪明,到后来母亲被囚,孤零零一人,最后,小男孩长大了才发现,一切不过是认贼作父,而自己却被作为要挟娘亲屈服于贼人的条件。 少年的声音缓慢,徐徐道来,现在提起,已然平静许多。这些日子里折磨他的,不是他身上的伤口,而是他不愿看到自己成为一个累赘,最后拖累娘亲。 他最不愿看到的也是他娘点头的那一刻,他才真真切切觉得自己像是个可笑之人,无论他怎么做,最后还是无能为力。 这些日子,他没法走,只能暂时躲在这个密道中,以酒灌醉自己,度日如年,夜晚疼得没法入睡,如一摊烂泥苟活在世间。 他甚至不敢去面对昭昭,不想让她看到这般狼狈的自己。 “都过去了。” 许昭昭声音有些哭哑了,手放在他的肩上,说道。 路总是要继续走下去的,总有办法活下来。 少年身上的伤很重,只能暂且在孔大夫的药铺休养,也不出他的所料,如今满街都是他的捕告。 前不久他还是令人眼羡的乡试解元,一朝沦落为阶下囚,所有人都在找这个眼眸是琥珀色的少年,企图以此获得朝廷的奖赏。 乡试的成绩也被撤下,顶替了别人,一时间舆论哗然,这个才刚刚升起的新起之秀就像是陨落的星星,仅仅闪烁了片刻,便消失了。 不过,这个消息仅仅在京城沸腾了几日,京城便要入冬了,各家各户都要开始添置新衣,冬日渐寒,这个秦谨言依旧不见踪迹,消息也没了新鲜的,大家也渐渐失了兴趣,改去聊其他有趣的。 好在关注这事的人越来越少,京城的话题永远不缺新的,入了冬,孔大夫的药铺也没什么人了,少年也能偶尔离开密道。 他的身体也在孔大夫的照料之下好了许多,背后的伤口渐渐愈合,只是腿脚仍旧不太便利。许昭昭便请了木匠做了一个简易的轮椅,有时秦谨言若是要去何处,便可坐着轮椅自己推着滚轮去。 天边的阳光已经出来了,斜斜地照在少年的指骨上,显得手指修长。他已推着轮椅到了院中的木桌前,按照往常,小姑娘应该坐在这儿同他叽叽喳喳地说着京城近来发生的事了,可现已过了半个时辰,还不见昭昭的身影。 秦谨言低蹙着眉,正好见到孔大夫拿着晒药草的盆路过,便开口问道:“今儿昭昭是不来了吗?” 正好孔大夫手头上也没有什么事,便笑着停下步子,故意说道:“怎么?我这小徒弟没有来你就急了?当初谁让我瞒着昭昭的?” “孔老……” 秦谨言无奈地说了一声,伸手捏了捏眉心,这是在翻旧账啊。 不过孔大夫也就是打趣一下,他可是亲眼见到前些日子,谨言这孩子颓废不堪,又似入了偏执,谁都劝不了,现在昭昭一来,便好了许多,人也渐渐恢复了活力。 孔大夫放下手中的药草,摇摇头失笑道:“昭昭昨日同我说,今日她会稍晚些。你就耐心等等吧,昭昭这孩子昨日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也老了,跟不上了,转身又接着去捣弄他的这些药草。他此生最爱的就是弄这些药草,都当宝贝似的养在后院。 孔大夫转身又到别处去看他的药草了,只留下秦谨言还在桌前,他的目光沉沉,耐心地等着小姑娘过来。 没过多久,前头便传来的细碎的脚步声,许昭昭似是有些匆忙,赶着小跑了过来。 才到桌边,便急促喘气,接过秦谨言递来的茶杯,小饮了一口,才缓下一些。 这时秦谨言眼中也有了些笑意,道:“什么事这么急急忙忙的。” 小姑娘瞪了少年一眼,轻哼道:“今日什么日子你都忘了吗?” 现在换作是少年微微一愣,他细细想来,也想不出是什么日子,便摇了摇头。 许昭昭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又瞪了他一眼,才从身后取来一个木盒,示意道:“打开看看。” 少年顺从地打开了木盒,里头的东西却让他怔住了。 是一个覆盖着一层奶白色的糕点,上面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祝阿谨生日快乐。 随之,便是小姑娘的一句轻笑:“阿谨,生辰快乐。” 第64章 许愿 我答应你 “怎么愣住不说话了?” 小姑娘歪着头在少年面前摆摆手, 瞧着他愣愣的模样有些想笑。 少年的眼睫微眨,瞳孔放大,似未反应过来, 甚至他的手指搭在木盒边上,微微发颤, 却不敢上前触碰。 许昭昭怕他是不知这个究竟是何物, 颇有些怀念道:“这是生日蛋糕, 在我们许家,每至有人过生日时,过生辰的人就会吃这个。” 她小时候总爱吃奶油, 爷爷总会给她买一个最多的奶油蛋糕。只是……后来爷爷身子越来越不好,到后来,只能在床上欣慰地看着孙女过生日了。 再到后来,爷爷总是痛苦地躺在病床上,身边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她再也没法把生日蛋糕带到病房里了。 想及此,少女神情微有落寞,这里的许阁老总给她熟悉的感觉,看着许阁老与爷爷一模一样的样貌, 她总时不时有些错觉,将两人混淆。 许阁老是真真把她当作亲孙女对待, 面上看上去严肃,可她要是伤了哪, 必是长夜难眠, 守在她身边的。 但如今许阁老的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了,加上秦朗对许家虎视眈眈,近来听闻南边有水患, 秦朗竟想使计调许阁老去解决南边的水患。 三皇子与秦子轩一事,已经在成帝与秦朗中间横下了一道裂痕,秦朗的野心越来越明显,几乎不加掩饰。大半个朝廷都是秦家的人,就连成帝也拿他没有办法。而对于阻拦他的许家,他必是不会轻易放过。 爷爷年纪都那么大了,路途遥远奔波,指不定秦朗会不会在途中暗下手脚,幸好秦谨言一事分了秦朗的心神,暂时将此事搁置,但保不齐下次又怎么针对许家。 在她离开之前,她一定要保护好爷爷,才能安心回到现代。 可……她现在除了帮爷爷舒缓身体上的痛苦外,她也什么都帮不上忙。 见小姑娘紧蹙眉心,出神地想着什么事。秦谨言也知道近来许家也不安稳,许阁老本想慢慢退出京城权力的争斗,可秦朗必不会让许阁老毫发无损地抽身离开。 毕竟许阁老手中还有威胁着秦朗的东西。 少年默默牵起小姑娘的手,慢慢用力,握紧了她的手,但又不至于弄疼了她,眸内似是深沉的黑湖,目光从蛋糕上移开,无声地看着小姑娘略有疲惫的面容。 感受到手被暖暖捂着,许昭昭回神一般地勉强微微笑了一下,她这几日什么忙也没能帮上,只能看到来来往往来许府与爷爷商谈的人,自己却无能为力。 “好啦,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们好好过个生日。” 她从木盒里拿出几根小蜡烛,点燃烛尖,一点点绚丽的火光从烛尖绽放。 “来,双手合十,寿星可以闭上眼许愿,许完愿之后就能吹灭这些蜡烛了。”许昭昭一点点地教少年怎么许愿,似已振作起来了。 秦谨言乖巧地顺着昭昭的指示摆好许愿的姿势,可目光却从未从小姑娘面上移开过,他好像看到她眼中似有一层浅浅的泪光。 “听说生日的时候许愿是最灵验的,你可以许啦。”许昭昭吸了吸鼻子,声音恹恹的,这是阿谨的生日,再怎么难,她不能哭。 “昭昭,这个愿望给你。” 意外的,秦谨言松下手,抬眸看着小姑娘。 短短的蜡烛已烧至一半,再过一小会就会燃尽,许昭昭有些心急,慌乱道:“你许什么都可以,比如救出你娘,又或是腿伤快好,什么都可以的,蜡烛燃灭了就不灵了。” 可少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眸光似水,淡淡道:“昭昭,这个愿望你来许。” 他不需要许愿,他从来都不是命运眷顾的幸运儿。他想要做的,不管再难,会自己一个个做到的。 许昭昭目光挣扎了片刻,见少年确实将愿望给了她,她急急阖上眼,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下愿望: 她要爷爷平平安安,无病无痛…… 她要阿谨能达成他心中所愿…… 她想要她关心的人都能健健康康…… 她贪心地许了三个愿望,每一个愿望都是她真真实实期盼的,在寻常人家看来却又是那么普通。但她知道,每一个愿望都极难实现。 爷爷如今为旧派之首,已是秦家眼中的眼中钉,肉中刺,每日都是心惊胆战。 而秦谨言为皇上所不能容的逆贼,随着乡试成绩的取消,入仕做官的愿望大致也毁了。 她关心的人屈指可数,比如梅儿,可一旦许府没有守住,梅儿的下场也定不好好过。 许昭昭闭紧了双眼,上天啊,她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她就这么一次、也就这么一次许了三个愿望。 蜡烛点燃的碎光落在小姑娘的面上,晕染在她清秀的鼻尖上,秦谨言看着昭昭虔诚的模样,这么多天来眼中终于有了点真实的笑意。 他不知道昭昭许了什么愿望,但他希望上天能实现了小姑娘的愿望,他想她不再难过。 “好了,我许完愿了。” 许昭昭睁开眼,微微倾身,吹灭了上面的蜡烛。 周围微微暗了一瞬,也在这时,一滴泪水终是忍不住从小姑娘的眼眶中滴落。 少年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温声道:“怎么许个愿还哭了呢?” 小姑娘的一只小手无助地攥紧少年的衣袖,微微哽咽道:“我们都会好的,对不对?”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就像止不住似的,怎么擦都擦不完。 她这才发现,她虽然是一个现代来的人,但她的许多法子都帮不上,即便她知道原书的男女主是谁,但她还是阻挡不了每一个人的命运。 “嗯,都会好的。”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用手肘支撑起身子,唇色略有苍白,眸光却是柔和地看着小姑娘,任由她攥着自己的衣袖。 许昭昭吸了吸鼻子,眼眶还有些微红,慢慢松开少年的衣袖,不好意思地说道:“你生辰上我还哭了,真不好。” 而后她又仓惶地起身,将蛋糕分成几块,放在碟子上,说道:“快尝尝吧,我做的蛋糕。” 秦谨言倒是松下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他其实能看出昭昭过得并不轻松,他不想自己的事让昭昭这么压抑,这样哭出来也好。 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再提起刚刚发生的事,纷纷都拿着勺子舀起手中的蛋糕吃。 许昭昭做的蛋糕极为简易,黄色的蛋糕面上匀了一层奶油,可秦谨言却是觉得这个蛋糕是他这些年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他极为爱惜地一点点舀着吃,连余下的一点都没放过。清风拂过两人的衣角,两人都没出声,享受着难得的平静,没有人打扰,没有俗事烦心。 突然,一片洁白的雪花落在了许昭昭的手背上,她缓缓抬起头,蔚蓝的天空中下起了薄薄的雪花。 “下雪了。” 许昭昭放下手中的碟子,展开手,用着掌心接住一片片雪花。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天边飘散的雪花似是飘扬的柳絮,轻而缓地落在她的手中,微冷,却是洁净无瑕。 “是啊。” 秦谨言似是轻叹,他悄悄抬眸,正看到几片雪花落在了少女的发间,像是别在她发上一般。 他沉沉地看着正在赏雪的小姑娘,上一回他生辰正逢下雪的日子还是在许多年前,那年正是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秦朗不要和娘争吵,最后落得一场高烧。 一晃眼,竟是这么久了…… 两人头上,肩上都落了不少雪,雪花越下越大,两人都在雪地间,小姑娘站着,而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正在旁边看着她,两人都默然不语,才过了一瞬,却像是过了许久,直到两人被雪白了头。 过了半晌,少年推着轮椅,取来了一件大氅,用着手背掸掉小姑娘肩上的落雪,把大氅递到昭昭手中,道:“回去吧。” 他现在双腿断了,还使不上力气,没法亲自为昭昭披上大氅,只能将大氅递到她的手心中。 “好。” 许昭昭将大氅披上,应了一声,推着他的轮椅,到了屋檐下。 正下着雪,京城像是静了下来,四处静谧,连爱吵闹的鸟雀也没了踪影。 许昭昭看向外面飞扬的大雪,微有出神,轻声问道:“阿谨,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昭昭,我要进皇宫一趟。” 少年声音定定,已是拿定了主意。 “可是……” 许昭昭蹙起眉,成帝最为忌惮前朝之事,秦谨言已是被成帝将要压入牢中之人,进皇宫,便是进了最凶险的地方。 说不定还没进皇宫,他便会被皇上的禁军发现,之后被打入地牢。 秦谨言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叮嘱道:“昭昭,此来凶险,我都无法有半成的把握,你绝不能参与。” “不行!” 许昭昭下意识就否决,少年如今身体虚弱,成帝与秦家都在等着什么时候把他打入地牢,这个时候她绝不能抛下他。 可这却没有撼动秦谨言,他的声音沉稳道:“昭昭,这些日子,你待在许府不要出去,守住师父,许家绝不能牵扯进来。” 他心中仍旧把许阁老当作师父对待,他了解秦朗的性子,一招不成,定会还会后续。他如今明面上已不是许阁老的徒弟,已和许府没有了关系。若是许家牵扯进来,必会给秦朗多一个把柄。 他已失去太多了,现在他已经不想再失去了。 许昭昭看着少年许久,那双琥珀色眼眸去了些冰冷,却是坚定却又耐心地看着她。 “好,我答应你。” 她的眸光闪动,最后应道。 第65章 进宫 认不出 而就在秦家与皇室相互周旋之时, 一场婚事正在无声无息地筹办。这婚事的两位主角,正是久未露面的三皇子与苏家二小姐。 三皇子自那个丑闻之后,鲜少再出面, 也没了当时风头正盛的模样。好在他的几个兄弟都不太争气,成帝即便心生失望, 却也知换作他人会结果会更差, 只是冷落了他许多。 不过国师一言, 曾说为三皇子算过卦象,最佳的良配为苏家二小姐,成帝如今势弱, 且国师每次预料将来发生的事都一一得到了印证,成帝已是越来越相信国师说的话,像是将要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杆浮木,特意为二人指婚。 他不想他的李姓王朝被秦姓所夺,国师所言,若使三皇子与苏家结成婚约,日后能保江山平稳。秦朗逐渐展现出他的狼子野心,他已没了法子,只盼铮儿早日能除了秦朗。 这桩婚事看上去是喜结良缘之好, 可却并不如众人的想象。坐在高马上的新郎官愁眉紧蹙,透着不耐烦, 而新娘虽以红盖头掩着,但也瞧出不大开心。 哪有新婚当日, 成婚两人都愁眉苦脸的。各路围观的百姓都纷纷默叹, 这得是怨侣结了对,往后的日子恐怕都不会快活。 他们也算是猜对了大半,三皇子本来就对苏袅印象不好, 加之上回也是她误报消息,才导致他陷入秦子轩设的陷阱,更是觉得这女人做事不牢靠,愚蠢至极。 而苏袅也早没了对三皇子的心动,自三皇子名声有污,已非她当时所幻想的如意郎君,想及之前为了李铮付出的种种,更是感觉可笑,瞧着自己因使用了系统而日渐衰败的容颜,悔不当初。 不管怎么样,这桩婚事最后还是促成了,在场众人都是面露厌恶,双方都是看不顺眼。贵妃不满意自己的儿子最后竟娶了一个小小苏家的女儿,更何况苏家的三小姐曾给秦子轩提供媚药,她儿的名声才染上污点,自是没法对苏家的人有好眼色。 苏家的人自知被贵妃看轻,但却也觉得自己在世无愧于心,对于贵妃这般以貌惑君之人无甚好感,一场婚事竟办得冷冷冰冰,互相看厌。 唯一稍有放松的便是国师,他向来无多情绪的眼中终于多了一些愉悦,促成三皇子和苏袅的婚事,算是办成了原书中最重要的一个剧情。 但他对这场婚事也无大兴趣,他大致看了看不会再多生事端,扰了这场婚事后,便起身离开了婚席。 他穿着淡色的衣袍,神情淡漠地眺望着快要落下山的余阳,京城的人还在忙忙碌碌地往回家赶,丝毫没有察觉自己不过是一本书里的小小配角。 他轻轻叹一声,估计没多久,这本书的剧情就会走完,只要三皇子登上皇位,他便能完成使命,离开这本书。 说到底,他也是真正无情之人,他不在乎三皇子是不是一个傀儡皇帝,自然对成帝说那样似是而非的话也不会心有内疚,他存在的意义只是把剧情回到书中所写的那样。 “大哥哥,我的玩具丢了,能不能帮我找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小男孩揪了揪他的衣袖,怯怯地问道。 一边的奴仆尖着声音,斥道:“大胆!这可是国师……” 他还未说完,便被国师抬手阻止了。国师眉目冷清,携着些出尘的仙意。他微勾了眼尾,俯身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道:“好,我来帮你找。” 他声音柔和,模样也看上去平易近人,可神情却是透着疏离和寂寞。他在此已无趣地经过了无数个轮回了,也参与过无数个原书男女主的婚事,可从前,是没有这个小男孩出现的。 这一丝的不同,让他多了一些兴味。 小男孩见国师同意了,仍还是有些怕生和心虚,不敢拉着国师的手,只敢揪着他的衣摆,牵引道:“大哥哥,你跟我来。” 那些候在那的奴仆惊愕得不敢出声,他们还以为像国师那样谪仙的人不会理这样的小孩呢。 小男孩一路把国师拉到一个药铺前,便羞愧地红着脸道:“我的玩具就在里面了。” “在里面了?”国师轻笑出声,故意逗他,声音倒是意外的清朗。 “嗯嗯。”小男孩鲜少撒谎,顿时脸红到了脖子处。 “好,我帮你找回来。” 国师轻扬了扬衣袖,抬腿走了进去。 原来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装着药草的木柜旁孔大夫见了来客,停下了抓着药草的动作,掀起眼皮看了青衣男子一眼。 国师倒是有礼,步子稍顿,转身向孔大夫作揖,而后又继续向前走,他要见的人应该就在里面了。 果不其然,药铺后面有一个晾晒草药的小院子,而院子的中心,少年正坐在一个两侧都安有木轮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已经等了他许久了。 国师轻轻一笑,而后目光落在少年的双腿上,意味不明地低声说道:“这个结果终于不一样了啊。” 可惜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一会儿就散入风中,无人听见。 不过那也只是他的一个晃神,从前数次轮回,这个少年从未找过他,再听闻时,已是他举剑屠戮四方,原书男女主都险些死于他的剑下,原书剧情被他破坏殆尽。 若要较真来说,这个少年能算是他的敌人,次次都是他破坏了剧情。曾有一次,他试图阻拦这个少年,那时的少年已是墨衣于身,全身染血,满目冰冷地瞧着他,不及他出声,便长剑出鞘,划破他的喉间。 那样的墨衣少年就像是没有丝毫感情的人,一心只想拉着世间同他一起陪葬。一样的面容,可现在面前的少年与那记忆中墨衣少年已有了些偏差。 似乎多了点俗世的情感…… “你就不怕我告诉皇上你的藏身之处?” 国师坦然地坐在少年的对面,淡淡说道。 秦谨言抬手将沏好的茶水推到国师面前,说道:“若是国师真有此意,便不会坐在这方圆椅上了。” 国师稍一垂眸,正见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于盛满茶水的瓷杯旁,只要一有不对劲,他便可以摔破杯子,用着碎片划破他的脖颈。 他没有露出惊恐之色,目光凝着片刻,便伸手接过少年的茶杯,说道:“不若说说,引我来究竟有何事?” “我只想请国师引我进皇宫面圣。”少年并未一同饮茶,直直看着国师。 听闻少年的言语,他险些将手中的茶杯打翻,溢满的茶水一个摇晃不小心洒上袖子些许,他目光中有些许讶然,连微黄的茶水沾上了衣袍都未曾顾及。 他可记得从前的无数次,面前的少年从未想过主动走进皇宫,而是以极为野蛮的方式集结军队,铁骑踏平了皇宫,与成帝再次相见时,已是兵刃相向。 如今的发展似有了不同,或许是因为许姑娘活到了现在,悄然改变了剧情的走向。 秦谨言以为国师的惊讶只是因为他这番言论太过骇俗,便道:“国师放心,如今我不会想去行刺成帝。” 他不至于那么傻在这个时候以卵击石,可他也很巧妙地加了个时间,现在不行刺,不代表以后不会杀了成帝。 只是国师太过震惊少年的所言,没有往细里想,问道:“那你此番面圣的目的是?” “成帝无力与秦朗抗衡,而旧派也不想陷入两方的争斗,而为今之计只有再拿出一人与秦朗制衡。国师应是站在三皇子后面的吧,不怕最后的位子被秦朗夺了?”少年似是随口解释,可目光仍旧在打量着国师。 他说到位子被秦朗夺了的时候,能明显看到国师神情有稍稍变化,转瞬即逝。 看样子,国师对这个皇位最后是谁坐上去还是有隐忧。 不过国师很快收敛了情绪,说道:“但你现在无权无势,成帝又怎会信你会站在他这边与秦朗反目?更何况你还是前朝六皇子的遗腹子。” 秦谨言不急不慢地说道:“国师,这些你可放心,若是成帝不愿信我,你也可以全当是为成帝清除了逆贼了,不会连累国师的。” 国师蹙起眉,两指捏了捏眉心。他并不怕成帝对他做什么,他只怕这个少年会是剧情的一个变数。 这是在赌,赌他若是顺了少年的意思,后面屠戮皇宫的结局便不会出现。 “容我几日再想想。” 国师感到一阵头疼,他不确定许姑娘是否帮秦谨言度过了那个劫,可是他若是拒绝了,他怕少年走回了前数次轮回的结局。 秦谨言也不逼着国师,说道:“国师可以再想想。” 这件事确实不是一件小事,得需要从长计议。 已至冬日,夜间冷风呼啸,前不久才下了第二场初雪,如今正逢融雪之时,更是寒凉。 在许府,穿着一身毛绒绒短袄的小姑娘正端着一碗暖和的乌鸡汤,推开许阁老的房门,轻快地说道:“爷爷,来喝汤了。” 许阁老从桌上堆叠起来的纸张中抬起了头,近些日子都没有睡好的他见到孙女过来,也精神了不少,眼中露出些笑意,连连应道:“好,好。” 秦家最近风头正盛,已将旧派的几人设计调至京城之外,像吕大人都被逼着告老还乡,才逃过一劫。 他也几日未阖眼了,加之到了冬日,常常手脚冰凉。 瓷碗中的鸡汤上浮着浅浅的油光,暖暖的热气腾腾而升,鸡肉鲜嫩,瞧着便可口。 许阁老拿起桌上的碗,舀起几口,送入口中,顿时身子便暖和了起来。 “爷爷,多喝些汤,咳咳咳……” 许昭昭才刚想劝爷爷多喝些,却又止不住地咳嗽几声,面色稍稍苍白。 爷爷手中的汤勺即刻放回碗中,眉目间带来些担忧道:“昭昭,你怎么近日总是咳啊,是不是身子不大舒服。” 许昭昭摆了摆手,叫爷爷不要担心。她从反抗过原书剧情开始,身子便有些不大好了。现在遇到了冬日,更是总咳嗽。 请了大夫几回,只说是身子骨本身不大好,只能慢慢养着身子,大夫也没有法子。 只是如今有越变越差的趋势…… 见丫头脸上微有苍白,许阁老也不放心,说道:“昭昭,你别管爷爷了,先回去歇息吧。” 他也知道谨言那孩子不让昭昭多参与他进宫面圣之事,可一连过了将近两个月余,都没听闻他的一丝消息,昭昭自会多想,也没好好休息。 “好。” 见爷爷喝完了鸡汤,她也不再打扰爷爷了。她身子已日渐虚弱,确实应该多多休息。 少女重新裹上大氅,向着卧房走去。雪夜中寒风暂歇,大树的叶尖上承着满满一捧雪,足尖踏至雪地上,细细一听,还能听到雪慢慢挤压的声音。 风声小了,路走起来也顺畅得多了。才走至半路,许昭昭突然听到旁边有些细微声响,似有人跟在后头,顿时警觉起来。 不会是进了贼人吧…… 许昭昭偷偷瞄了一眼,只见旁边树枝依旧是刚才的模样,而她视线往下一转,恰好看到雪地上是男子的脚印,洁净的白雪更是倒影出了男子的身影。心中一慌,步子急快地走向卧房。 忽然,她的手腕被拉着。那人手臂上残余的些许落雪正好落下一些,砸在雪地上,发出细微的声音。许昭昭心道不好,正要大叫唤人。 谁知那人微微使力,指间往后一拉,小姑娘一个旋身,轻轻一带,猝不及防地撞入男子的怀中。 未等许昭昭醒神,只听闻上头一声略有些委屈的轻叹:“怎么昭昭都认不出我了?” 第66章 劫走 心爱之人 适才还紧绷的神经在男子出声的那一刹那, 松了下来,小姑娘的心性也被激了出来,带着羞恼轻捶着少年的胸口, 道:“你来了怎么不出声,险些害得我以为府中进了贼。” 小小的拳头打在身上并不疼, 少年眼中的笑意却愈发浓了。无人知道, 当昭昭重新在他怀中时, 心中的那点虚空终于落回了实处。 心中的激动消去片刻,许昭昭才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垂眸往下看,入目的是墨色长袍下的双腿。她轻轻一愣, 抬眸道:“阿谨,你的腿……” 她还未说完,便打了个喷嚏,一张小脸冻得泛起了红。秦谨言敛了笑意,把小姑娘的双手放到了他手心中,才一触,神色微沉,又捂紧了些。 昭昭的体温向来比他高一些,平日里昭昭掌心的温度要比他稍高些, 可这次小姑娘的手冷得像是握着了冰。 他稍一低头,正好看到她的脸蛋白得胜雪, 眼睫上沾了些细碎的雪花,脆弱得像是他的掌心稍一使力, 昭昭或许便会顺着倒下。 即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 秦谨言解开了大氅,将昭昭纳入怀中,大步走向了卧房。 男子的大掌正好能包裹着她的小手, 而肩侧也添了些暖意。许昭昭微怔,顺着他臂膀的线条往上看,目光停在了他微沉的眉目,如今少年已去了不少少年感,此次一劫,他像是一夜成长般,眉目多了些许刚毅。 等她回过神时,屋内热腾腾的暖炉上头蕴着丝丝缕缕的烟雾,身子顿时暖和许多,秦谨言也在这时放开了她。 手心的温暖还未散去,额上又多了手背的触感,许昭昭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邃的眼眸正落目于她的面上。 “昭昭,你怎么这么凉?” 在屋中有了明亮的灯火,他瞧着更清晰了些,昭昭总是红润的脸蛋如今失了血色,微微透着病气。 他刚想起身去叫个大夫,衣袖却被昭昭轻轻拉着,她缓缓摇了摇头,道:“阿谨,今日大夫已经来过了,我只是身子太弱了,到了冬日便会如此。” 许昭昭有些许难受地蹙起眉,她这般劝着,心中却是有另一个猜测,可是如今的她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 见少年面上还有些担忧,许昭昭轻轻笑了笑,双手拉着他的手,撒娇道:“阿谨,你看我虽然温度低了些,但还不算是发了低温,今日大夫开的药,我也有好好喝的。” 小姑娘的轻声安抚平息了秦谨言心中的一些不安,昭昭鲜少有着这样软软的语气同他撒娇,比平日多了些别样的亲昵。 细细一嗅,昭昭身上确实有着微微泛苦的药草味,与适才在外头清爽冰凉的落雪气息相融合,倒显得分外好闻。 想了又想,还是不舍得拒绝了昭昭,最后还是有些别扭地应道:“嗯,昭昭要记得吃药。” 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许昭昭掩下目中细微的情绪,不想再被少年察觉到异样,悄悄收回手,岔开话题道:“阿谨,你进宫面圣如何了?” 其实她不用问,也知道结果应当是好的。系统已经告诉她如今任务六已经完成了,她的最后一个任务已经做完,她身上的霉运已经全部消失了。 接下来她要做的,只是按照原书里许昭昭的设定,自此离开剧情,不再参与京城的任何事。 “昭昭,明日便是我封侯之日。本是礼俗繁多,好不容易得空来了一趟许府。” 秦谨言指了指身上的衣物,许昭昭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这件墨袍早已与从前不一样了,布料上乘,而衣边不少用了象征皇室的花纹。 许昭昭不由得奇怪道:“封侯之事如此之大,京城怎的没有一点风声?而且成帝真的毫无疑心?” 她更想不明白的是,之前秦谨言还是成帝想要抓拿的逃犯,怎么如今反倒是封了候爵?阿谨是怎么做到一次面圣竟扭转了局势的? 她顺着少年身上的衣袍往下看,目光在他腰间停了停。腰封上坠着佩玉,白青色的玉石衬得少年身姿挺拔。 秦谨言倒是没有立刻出声,他看到小姑娘正在带着惊奇打量着他身上的衣物,似是好奇的猫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探着什么,眼中露出些笑意,缓缓说道:“现在皇权架空,实权全是掌握在了秦朗手中,成帝与那个李铮不敢轻举妄动,怕秦朗一个不顺心便起兵造反,而唯一能帮到他们的便是我。” “我身上有西平国的血脉,如今西平国经过这些年休养生息,国力强盛,军队的力量更是不可小觑。唯有以西平国的军力威慑,秦朗才不敢妄动。” 况且,成帝封他为侯,还能向世间百姓展示他身为帝王的大度,不计往事恩怨,反倒能留给世人明君之像。 许昭昭听着却发现了盲点,语气带着迟疑,却也难掩震惊地问道:“西平国军力?那阿谨可是找着了你的父亲?” “嗯。” 他的娘亲知道他父亲的下落,悄悄透过字条传递消息。 他娘当时被秦朗带走,秦朗本想强迫于她,却见他娘拔下发上的金钗子抵在喉间,逼退了秦朗。秦朗终究是不想看到爱慕的女子香消玉殒,还是松了手。 不过秦朗道,只给他娘十日的时间好好想清楚该如何做,否则便会下令调动京城守卫军抓拿秦谨言,继续以秦谨言的性命作要挟。 从前冠绝京华的黄夫人自然没有被秦朗吓退,只是用面上露出的畏惧骗过了秦朗,实则在秦朗搜寻她夫君的消息。 一次深夜,她骗着秦朗去寻她消失的玉佩,闹得秦府乱作一团,而后趁乱潜身进入了秦朗的书房,在一处暗角,终于发现了秦朗搜寻得来的情报。 这些年,六皇子确实没有死去,在一名西平国护使的掩护之下逃出了成王与秦朗的围剿。但深受重伤,昏迷了数日,等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西平国。 可六皇子心中还惦记着他的夫人,单骑骑回京城,曾千般伪装,几次为他的爱人化解危难。 曾有一次,她认出了自己,不敢大声声张,两人劫后余生,相拥而泣。六皇子想带着她离开京城,却被她拦了下来。 在那时,若是强行带走他们母子,必会引起两国战火,涂毒百姓。并且当时谨言年纪尚幼,带着逃亡风险极大。几番权衡之下,二人觉得还是待儿子长大之后,再将真相告知。 这般一蹉跎,便是好些年了。 而秦朗手中有着他军队的布置,也有对西平国奸细的布置。秦谨言借着娘亲的消息与西平国联系,待他腿伤差不多好全,能下地走路时,便与几个暗卫一同将娘亲从秦府救出。 得知自己心爱的女子被劫走,秦朗大怒,派人搜寻,但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搜寻无果。他立刻将嫌疑转至西平国来京城的使者,可如今西平国已非从前的小国,并不能随便起兵,更不能生事,以防西平国国君不满,只能先吃了这个哑巴亏。 “那你明日封侯,秦朗岂不是会有所行动?” 许昭昭这些日子因着身子不好,没有外出走动,加上秦朗将消息收得严实,她根本不知道其中分毫,如今才从少年口中得知这么几个月,京城竟有如此大变。 秦谨言倒是轻轻一笑,安抚似的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道:“他肯定会耐不住的……” “那该如何是好!”许昭昭心中一惊,满是担忧地抬头看着他。 而少年的手指却是不慌不忙地挽起小姑娘耳前的碎发,低声道:“他如今已不能像当初随便动我了,可是……” “可是什么?”许昭昭的心才刚歇又提了起来,桃花眼睁大,屏住呼吸,等着秦谨言的下文。 少年目中划过一丝狡黠,带着些可怜道:“可是我也不能确保万一,我娘曾说,遇到大事,要是收到心爱之人送的贴身之物便能逢凶化吉,那昭昭能否也送我一物?” 心爱之人几个字,秦谨言故意咬字缓而重,让小姑娘能听个清楚。而后他悄然摊开手,双眼像是一只大狗狗,等着昭昭应答。 刹时,小姑娘羞红了脸…… 第67章 封侯 真真欢喜 许昭昭红着脸回身从柜子中取出一件物什, 掌心握紧,而后放在他的手中,又急急拢着他的手指, 眸光闪动,结结巴巴道:“你、你见了一定不能笑。” 少女颊侧染上了一片红霞, 像是在本是白皙的肤上添了惊艳的一笔, 说完, 便又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双眼。 感到手心的触感,秦谨言的神情微怔,其实他也只是随口一问, 并未有太大的期望,没有料到昭昭真的送了他一物。 不过只怔愣了一瞬,随之心口便像被捂热了一般,暖暖的,鼓胀着,还夹杂着些许甜意。他慢慢摊开手指,掌心中正是一个小小的香囊。 香囊上用着丝线歪歪扭扭地绣出了平安两字,看得出来,做这个香囊的人应是鲜少用过针线的。 思及烛灯下, 昭昭说不定嘟囔着嘴,笨拙地拿起针在布上慢慢缝着, 眼中的笑意便快要溢出来了。 许昭昭悄悄往秦谨言那边扫了一眼,正好看到到含笑的模样, 再看着他手心自己缝得歪歪扭扭的字, 羞恼得伸手想要拿回去,道:“嫌它丑就不要了。” 谁知那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收拢,把这个香囊握在手心中, 拿着香囊的手臂往后一缩,让她扑了个空。 还没等许昭昭气恼,少年已极为珍惜把香囊收入怀中,清了清嗓音,目光认真道:“昭昭,这个礼物我很喜欢。这几个月里,头一次心中有了真真实实的欢欣。” 少年眼中的笑意没有作假,眼眸像是漾着一湖春水,深深地看着她,闹得她又脸红地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等脸上的红晕消下一些,复而又抬起,犹豫了片刻,问道:“阿谨,你的阿爹阿娘团聚,你……不高兴吗?” 她注意到阿谨刚才在说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时,语气甚是平静,无太多其他的情绪,就连说到寻得了他的爹爹时,面上也是极为冷静的。 这不应该呀? 看到小姑娘眼中的好奇,秦谨言垂下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象征着身份的黑边金丝布料,目中深沉。 他确实在寻到爹爹时,心中并没有欣喜,反倒是极为平静,甚至心中有一丝不该有的怨怼。 从始至终,他的娘都是知道真相的,知道他爹爹的存在,也知道秦朗的身份,甚至知道当年的隐情,可他们却从未有一次选择告诉他。 他像被蒙骗一样,喊着秦朗作父,做着现在看来十分可笑的事情。而他的亲生父母却始终没有告诉他事实真相。 他那时还痴痴地以为,只要他努力考取功名,一切便会不一样,而那些曾经的幻想一开始便是不成立的。 即便他理解爹娘当初不告诉他,是因为怕他知道后,可能会因此觉得娘是为了他才在秦府留下而心生愧疚之心,但那份带着隐瞒的爱如今知道之后,他的心中反而更是煎熬。 他尤其容忍不得身边亲近之人的欺瞒,不论他们的初衷好坏。但他也知道怪不得他的爹娘,只是重逢的那份欢喜却已被长年欺瞒之感冲淡了。 秦谨言抬起眼眸,眼中透着不解,问道:“明明他们是可以告诉我的,我也可以与他们一同面对的,可有那么多次机会他们为什么都没有选择把真相告知于我?” 甚至于那日寒冬,他在雪天中高热晕了过去,那时他的爹爹在他屋上宿了一夜,守在他旁边,都没有选择同他见一面。 瞧着那双纯粹的眼眸,许昭昭忽然醒悟到,少年的一生中,得到的爱护寥寥无几,而看到的人间丑恶却是不少,看似会算计人心,实则感情却像是一张白纸一般,只认是非曲直,黑白分明。 许昭昭的手慢慢抚上少年的脸庞,看着他说道:“或许是他们真的太爱你了,不愿看你受伤,才会选择隐瞒。” 可少年仍旧不明白,他微微蹙起眉,紧抿着唇,若有所思。 许昭昭心口却泛起了一阵心虚,说到底,她也在欺瞒着他。若有哪一日,少年知晓了系统的存在,知道了她起初的靠近只是因为要完成任务。 这样掺杂了别的东西的情感,他是不是也会觉得她并非所想的那样。 许是思虑太多,许昭昭的头又开始疼了,拧紧了眉心,手臂也慢慢垂下。 秦谨言见她难受的样子,也不欲再提这些事,手臂一揽,让她倚着自己的肩,抱起她,把她放在了床上。 许昭昭坐在床沿边,压着一角的被褥,正不知他要做什么时,少年蹲下了身,与她平齐,把她脚上的鞋子慢慢脱下。 他脸上的神情专注,像是在做一件重要之事。或许本身容貌俊美,连带着动作都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 女子小巧的脚儿褪去外面的鞋袜,放在他的掌心中。脚趾尖似是小小的豆蔻般可爱,放在他的大掌处刚刚好。 再往上便是女子纤细嫩白的长腿,早非儿时圆圆钝钝的小短腿了。 许昭昭却是羞得不行,急忙收回了脚,藏进被褥中,手指捏紧被子边,往上掩了个严实,只露出个小脑袋看着他。 秦谨言本是未生别的心思,可见小姑娘反应这么大,倏然失笑,替她压实了被角,说道:“好了,早些睡吧。” 小姑娘点点头,乖巧地闭上了眼,不用他说,她也会早些睡的,明日是阿谨的封候之日,她定是要去看的。 浅浅的烛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小姑娘的面上,掠过她挺秀的鼻尖,停在她舒展的眉峰上,为她披上一层朦胧的纱,添上了一些不真实感。似乎一个靠近,昭昭就会消失。 不知为何,少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快要触到她微眨的黑睫时,又收回了手,暗嘲自己的错觉,而后吹灭了灯烛。 长夜漫漫,少年掩上了门,踏入雪中。 ** 京城的天色正微微亮,晨起干活的百姓才正准备出门,街道上却传来了错落不齐的马蹄声。 好事的人们挑眉远望,只见一个玉冠高束,墨袍飞扬的男子坐在高马上,紧随其后的是整齐划一的军队,看服饰与形制,非京城之人,倒像是……西平国的服饰。 这些零零落落的印象凑到了一起,终于有人认出了前面的男子是何人,激动地说道:“这、这不是先前圣上要抓拿的反贼吗?怎么公然在城门外带着军队候着?” 此人声音一出,四周的议论声便大了起来,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虽暂歇了一阵,可谁也没有忘记这件事。 鄙夷的、诧异的、不解的眼光纷纷向秦谨言投来,但撼于后面整齐的军队,没有人敢大声喊叫。 马上的男子神色未变,拉着缰绳在城门口踱步。他淡淡地扫过围观的众人,见没有自己心中期待之人,又收回了视线。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看似冰冷至极,也象征着他是异族,可众人没人敢站出来,反倒是因为与他的目光对上而瑟瑟发抖。 辰时一刻,几个太监便从两侧出来,尖着嗓子喊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帝在时,六弟与朕感情甚佳,后因六弟谋逆,朕不得不手刃至亲。而今已过数载,遇六弟遗腹,怀想当年兄弟感情,朕不计往事,封秦氏谨言为常德侯。” 大太监把手中的圣旨往前一递,说道:“常德侯接旨!” 面前的少年跪于地上,接过圣旨,待几个太监转身后,才站起来。 大太监声音洪亮尖细,围观的百姓自然也听到了,更是不可思议地议论道:“圣上真是明君啊,能不计前嫌,封为常德侯啊。” “可不是吗?这真是百年难遇啊。” …… 这些议论的话自然也进到了秦谨言耳中,他暗嗤一声,成帝倒是好心思,虽然封他为侯,却不欲改他的姓氏,其中的意思便是在警告他别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走,进京!” 少年一扯缰绳,领着后方西平国的一千骑兵踏入京城,前往封侯之地。他这番一是向成帝表明忠心,二是警示秦朗不要轻举妄动。 齐刷刷的军队踏入了京城,也踏在了京城的街道上,越来越多的人听到了外头的声响,走到了街道上。 一时街道上四处都是人头攒动,行走不便。 “小姐,这儿的人太多了吧。” 梅儿搀扶着小姐勉强才在人群中站稳了脚跟,但前边一挤,险些又被冲开。 许昭昭咳了几声,身上冒着冷汗,实在抵不住围观的重重人群,她往后退了几步,倚着旁边的砖墙,轻轻喘气。 她明显觉得今日的身子要比昨日还要难受些许,似乎是又到了一个时期。 可她今日答应了要来看他的封侯,现在人还未见到,许昭昭扶着墙面又准备进去,却被一双手拦着。 这双手扶着她到了离人群远些的地方,才停了下来。旁边的人群少了一些,许昭昭也终于看清了这双手的主人。 “国师?” 许昭昭微讶地出声。 面前的男子依旧是穿着白色的衣袍,透着冷清,只见他难得地蹙起了眉,说道:“许姑娘,你怎么还在此处?” 不及她解释,他执起她的手臂,四指搭上她的手腕,细细把脉,面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 过了半晌,他放下了她的手,拧紧了眉道:“许姑娘,你是知道你的身体情况的,对不对?” 国师的一句话,像是戳破了这些天许昭昭不敢去想的事,她脸色苍白了一瞬,之后缓缓地点点头。 而在远处,高马上,少年终于在茫茫人海中看到了小姑娘的身影,不过她旁边还有一个白衣男子扶着她走到了一边。 他心中微急,稍稍拉了拉缰绳,往他们那边靠近。 有着人群阻碍,他看得不真切,但依稀能看到二人的动作和白衣男子的样貌,等看清的一刹那,顿时皱起眉头。 是国师正拉着昭昭的手? 第68章 私心 时日无多 可许昭昭和国师并未注意到远处少年的目光,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正好背对着他,对外面的一无所知。 冬日暖阳未能照及女子的身上, 寒气涌来,许昭昭重重咳了几声, 险些都未能站稳。 许昭昭毕竟是这里唯一一个和他一样来维持剧情的人, 他们是同类。国师还是好心地伸手扶着了小姑娘的身子, 将她扶到一方石凳上,才缓缓说道:“许姑娘,你的系统应该提醒你了吧。” 少女一身粉裙, 发上捎带着似是红石榴一般鲜艳的发钗,即便是衣着鲜明靓丽,但还是掩盖不住她快要枯萎的结局。 国师没有说错。 在她完成任务那一刻,小8就曾提醒过她,这时应该即刻收拾包袱,离开这里,否则便将会有原书带来的惩罚。 她不知道惩罚会是什么,但她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走,她还未能看到阿谨安稳为臣, 也未能看到爷爷撤出京城,远离权势波及。 可逐渐虚弱的身体已将原书带来的惩罚无声地告诉了她, 这样下去,她的身子只会越来越虚弱, 直到最后无法行走。 国师见少女苦苦坚持的样子, 有些怔愣,也有些叹息,斟酌了片刻, 说道:“许姑娘,你知道你的任务目标,也就是秦谨言此次封侯答应了圣上什么条件吗?” 许昭昭默默地摇了摇头,阿谨没有告诉她,她只知道,这个常德侯的位子非他所愿。 “他向圣上交出来号令西平国军队的半块虎符,跪在地上祈求圣上能让许家与京中风波再无牵扯,让许阁老能告老还乡,让你能安全离京。” 国师目光幽幽,他无情的眸中透着让人难以琢磨的意味。 少了许家手握的秘密,秦谨言要对秦朗做什么都要难上加难,没有罪证,没有由头,一切都在被动中。 “什么?!” 许昭昭震惊地睁大了双目,她清楚,爷爷一直无法离开京城是因为成帝想以许家作为挡箭牌,抵挡住秦家,必要的时候,可以抛下许家这枚棋子。 可是,少年竟用半块虎符换得了她和爷爷的自由。这可是半块虎符啊,万一成帝过河拆桥,下一个死的便是秦谨言。 这是他用自己的命,把她和爷爷送出京城。 她的心口一阵闷疼,怪不得……怪不得昨晚已入深夜,他还是执意来许府一趟,见她一面。 又怪不得……昨日他开玩笑一般想要她送他一物,原来这香囊是他想要的离别之物。 国师不明白为什么许昭昭神情并未放松,反倒是细眉轻蹙,眸中含泪,问道:“这样不是正合许姑娘的原意吗?他将你和许阁老送出京城,省得你麻烦,许姑娘在京城外安稳过上半年后,系统会安排你病死的剧情,自然地离开这个世界。” 他转眸又想了想,将他能想到的可能有的顾虑说出口道:“许姑娘也不用担心许阁老,在原书的剧情中,许阁老离京之后,便能安稳地过好晚年,时常与好友对酌,过得自在。” 听完国师的言语,小姑娘的额发轻垂,低下了头,手指交叉攥紧,心中烦杂。爷爷那里她可以不用担心了,可她仍有一件放心不下之事。 国师也没有作声,留给许姑娘一些思量的时间。 白灰的石墙旁,小河的水在慢慢流淌,嬉闹的人群依旧围着街道两侧好奇地看着后方高马上少年领着军队前来。而此处却是静得可怕,她和国师都未发现,就在她们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女子的身影听完了他们所有的对话。 苏袅看向远处骑在高马上的少年,如今已是手握军权的常德侯。想到当时秋猎,这个秦谨言对许昭昭多有爱护,甚至不惜以陛下的赏赐换她自由。京城几乎无人不知,许家小姐与这个秦谨言感情甚好,而秦谨言也对许昭昭极为爱护,不容他人伤她。 再思及她成亲后,李铮不能人道,对她极为冷淡,心中更是嫉恨。 明明她才是原书女主,还为其舍去了她的容貌,却还没许昭昭过得好。 不过很快她的眼中又露出一丝急不可耐,若是告诉秦谨言,许昭昭做的这一切只是来利用他完成任务呢?这个秦谨言还会像当初那般爱护许昭昭吗?就他那样心狠的性子,说不定会恨死许昭昭,把她折磨到死吧。 想到这,苏袅脸上露出畅快的笑意,抽身离开。 在苏袅离开后不久,许昭昭心中终于了抉择,她抬起头问道:“那、那国师,若我强行留在京城呢?” 小姑娘脸色苍白,目光却是坚定,等着国师的答案。 “很可能活不到两个月。” 倏然,许昭昭的瞳孔微缩,身子轻晃,以手撑着桌子,才没让自己倒下。 国师愈发不解道:“许姑娘,你为何要留下来呢?虽然这样可以快些回到现代,但强行留在京城,你将会忍受身体的巨大痛苦,更何况,现代的时间是被暂停了的,你早点回去和晚一点回去是没有区别的。” 许昭昭露出一个比笑还难看的神情,国师是不会懂的,秦谨言只以为这是暂时的告别,等他拼死清除掉京城的危机,他和她还能再见。可他不知,这一别,就是再不相逢。 她不想把这些苦痛全都分给秦谨言孤身一人,那样太苦了。既然剩下的日子无多,倒不如她陪他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国师见许昭昭这样,也再说不出劝诫的话,只将他随身的玉佩递给她,叹了一声气,说道:“许姑娘,若是以后有麻烦,可来找我。” 国师的玉佩同他的人一样,通体青白,触着冰冷,许昭昭收下国师的玉佩,心中感激,几欲想要起身道谢,奈何身子愈发虚弱,才刚站起,又是轻咳几声。 “不必,我也是有私心的。” 国师扶起许昭昭,目中也有些许愧疚,他知道若是许昭昭强行留下会承受着身子虚弱的巨大痛苦,他本该劝她离开京城的,或是强硬地逼他离京,这是他作为剧情维持者的责任。 但秦谨言是剧情的唯一变数,连他都没有把握让秦谨言不会黑化,只有许姑娘才有办法。 这是他的私心,国师从袖中拿出一个小药瓶,放在桌上,说道:“许姑娘,这个药瓶能延长你留在京城的时间,收好。” 他能帮的只有那么多了。 许昭昭接过药瓶,手指握紧瓶身,说道:“多谢国……” 她还未说完,突然,耳边响起了细微的声音,“咻”的一声,是利箭破空的声音。 许昭昭惊愕地转头,正好见到一支长箭射向少年的心口。 “阿谨!” 许昭昭几乎脱口而出,站起身双脚不由自主往少年所在的方向赶去。 可是两人毕竟隔着有些距离,她根本没法跑过去。 只见秦谨言目光一凛,长眉锋利似刃,拔出腰间的佩剑,猛地挥去,打落了射来的利箭。 淬了毒的箭矢被打落在地,围观的百姓惊慌得四处逃窜,谁都没真正见过这种情况,拥挤的人群慌乱地往外跑,一时场面乱成一团。 “抓刺客!” 秦谨言面容冷静,并未被突来的刺杀所惊,厉声下令,眉宇间已有了身在高位的处变不惊。 他身后的几个护卫训练有素,立刻围在他身边拔出长刀,警惕地看向四周。 而许昭昭也被国师拦着,不让上前,免得误伤无辜,这明显这是秦朗动的手。秦朗快要等不及了,这两个月他过得并不好。 看似朝堂里都是他的人,实则当初有许多人是归顺于六皇子的,只是遗憾于六皇子早早逝去,又无领头之人,才暂且于他之下。 现在听说六皇子的遗孤在世,且成帝明显有偏于秦谨言,再加上武将出身的蒋家率先归于秦谨言一边,那些犹豫不决的人也开始纷纷转投秦谨言。 有着蒋家的兵权,再加上西平国的实力,此时不下手,后面就难了。 唯有秦谨言死,那些人便会群龙无首,成一盘散沙,到那时,他也能就此抓回他的映安。 秦朗向来知道必要先发制人,一箭未中,几个方向又射来几箭,箭矢的方向全往少年的心口。 才过不久,地上便已满是零零散散的箭。而后面也有几个护卫追着射箭的方向抓拿刺客。 好几个刺客都被护卫抓拿,只是一旦他们被抓,便会咬破口中的毒药,什么话都问不出来。 “侯爷,这个也死了。” 一个护卫挑开地上尸体的黑纱,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气愤地说道。 秦谨言低头看了一眼倒地的刺客,冷冷地说道:“继续。”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正好看见一个身着黑色束身衣的刺客背影有些眼熟,足尖轻点,跟了上去。 “侯爷!” 那几个护卫连连直呼,这个刺客刚刚已经杀了三个他们的人,武功不低,难以擒服,而且刚才有一支极为惊险,差些就真射中了的箭矢就是出自这个黑衣刺客的手中。 秦谨言虽少年封侯,但却不是莽撞之人,此人给他的感觉太过熟悉,无论如何,他都要跟上去试探一番。 他手中的长剑直向那个黑衣刺客的后方,速度极快,夹裹着一道疾风,而这人伸手不差,迅速侧身避开,同样以剑锋相抗,顿时发出一声巨响。 双方力量不分伯仲,二人都后撤一步,打量着对方。 黑衣刺客带着面纱,手中握着长剑,只是握剑的姿势有些许不同,拇指稍往前一些持剑,拇指内侧有着薄茧,这明显是善用鞭子的人,才会这么拿剑。 他再度向此人刺去,这人有极强的反应速度但也有长年累积的惯用手法,下意识便从右侧往前挥挡了过去,两人又是力量相持,无法分出胜负。 忽然,秦谨言眸色迸出些狠戾,硬生生在他剑下手花一转,剑在手中一旋,转了个方向,狠狠往黑衣刺客肩上刺去。 他的花式变得极快,还用了一个平时从未用过的招式,黑衣刺客一时抵挡不及,被刺伤了肩膀。 鲜血在黑色的夜行衣上并不明显,但秦谨言清楚地看到,戴着黑纱的刺客目中带着诧异,不过稍纵即逝,下一瞬,他便捂着受伤的肩膀,飞速离去,不再恋战。 看着这个黑衣刺客飞快逃走的背影,秦谨言唇角微微勾起,眼中却是毫无笑意。 他认出了这个人。 这个人是当初把他困于小巷内,企图用骨鞭毁了他双腿的黑衣人,不过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他是他在秦府时名义上的“哥哥”。 第69章 应允 真实身份 夜色鸦黑, 层层云片像是泼墨溅出的墨汁一般,笼罩着整片天空。 于侯府,少年正手卷着一捆白布, 给自己的臂膀处上药,伤口不深, 但依旧染湿了两盆清水, 换下的白布上血迹明显, 长长的一片,明显是刀划破了一道口子。 一个近身护卫看着盆中晕染着不少血,担心地问道:“侯爷, 要不要请个大夫?” 面前的少年终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无波,而后又低眉,沉声道:“不用,你们都出去。” 这几个近身护卫是他的爹爹特意为他挑的,护他周全。可他能看得出来,西平国的人并不服他,而这几人也只是看在他爹的份上,多操一份心。 如今西平国国君看在他爹身上有宝成公主的血脉上, 对他爹恭敬有加,他爹也确有统军之能, 西平国一半的军权握在他爹手中。此次也是他爹向西平国国君提议,与其两国爆发战争, 伤及百姓, 不若由秦谨言领着一小批西平国的骑兵进京,瓦解秦朗的势力,那么就凭剩下的成帝, 根本不足为惧。 西平国国君答应了,调了三千骑兵于他手中,可许多人看他年岁不大,又无作战的经验,且还有一半外族的血脉。虽然表面不说,但私底下常窃窃私语,暗讽稚子何能。 此次的刺客,全都在被抓的那一刻便服药自尽,根本套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而且在秦谨言手下还放走了一个刺客,西平国的人对他们现在的主子愈加不满,就连几个贴身护卫默默走出屋中后,都相视一叹,他们都不知道少年究竟要做什么。 “陈副将,侯爷下一步要如何做?” 底下的一个守兵见他们从屋内出来,便问道。 被称为陈副将的男子摇了摇头,道:“侯爷只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顿时,底下人声鼎沸。 “这个侯爷到底要做什么?封侯之日那些人都明目张胆成这样了,他竟然还让我们吞下这口气。” “就是,要在西平,爷早就拿着个大刀,冲到那个叫秦什么朗的脑门上了,怎会受这个窝囊气?这个秦谨言到底行不行啊?区区一个苍云王朝长大的小子恐怕都没杀过人吧?” 此人嬉笑的模样引起周遭的人哄堂大笑,西平国是马背上的国家,他们都是在草原上长大的,性子粗犷豪迈,瞧不起苍云的人阴险狡诈,只会搞阴的。加上他们今日死了几个弟兄,心中正是一阵闷气,正愁无处发泄。 见这些人笑作一团,陈副将压下声音,严肃道:“好了,肃静!侯爷他自有安排,不要在私下妄议侯爷名讳,否则军法处置。” 陈副将行伍出身,在军中还是颇有威望的,他一出声,底下的人都收了声,四散开来。 这些人都回去后,陈副将回头看了一眼屋内仍光亮的烛火,目中复杂,停顿片刻后,接着也准备去休息。 忽然,一个奴仆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方向正往侯爷所处的屋子而去。 “有何事?” 陈副将拦下那个奴仆问道。 陈副将浓眉大眼,苍髯如戟,一出声极像过年边贴门边的守门神,那个奴仆被吓得双腿发软,颤抖地指了指门口,说道:“将军,侯府门外有个小姑娘,说要见侯爷一面。” 这个时候,有人来侯府?陈副将眼中有些怀疑,边抬步走向门口,边说道:“你先进去通报侯爷,我去看看这个姑娘。” “好、好。” 那个奴仆应道。 他才刚应了两声,陈副将就已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府门边。 他毕竟是主君交代协助这个少年的,他不清楚这个少年能力如何,为保万一,他还是多操这份心,为他把关一下来府之人。 威严崭新的候府府门缓缓推开,面前站着的确实是一个穿着浅粉小袄的小姑娘,头上还扎着两个发髻,容貌昳丽,看着年龄不大,像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娃娃。 她身边还跟了个丫鬟,丫鬟手上拿着一个灯笼,照亮了两人足前一方地。京城的雪融成了水的这几日是格外寒冷的,可这个小姑娘仍是手捧一个小的手炉在门外候着,神情并未有丝毫不耐。 还未等陈副将开口说话,小姑娘先是向他行了一礼,轻声道:“将军,小女是许家的许昭昭,有事想见侯爷一面,劳烦将军能通融一下。” 她知道此时深夜来找秦谨言,必会引来怀疑,只是要是今夜不来,待到明日早朝,一切便都来不及了。 “小姐,你都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了,你的身子……”梅儿替小姐不平,本来近段时间小姐的身子便不好,还在门外站了这么久,她都觉得手脚发寒了,小姐岂不是更加难受。 “梅儿!” 许昭昭止住了梅儿的话头,梅儿不满地嘟起嘴。 陈副将虽然在西平国的将领,却也听过许家的名声,许家曾出一位将军,两代阁老,若不是许家还在苦苦坚持,或许朝廷早就沦为秦家的掌中之物。 他心底还是佩服许家的风骨的,许阁老能坚持到现在,手握不少秦家子弟贪污腐败,官宦勾结的罪证,正是因为许家不想百姓遭苦,甘愿成为成帝的一个挡箭牌。 陈副将见小姑娘已冻得指尖发红,也不忍再让她等在门外,便摆手让两侧的奴仆下去,道:“许姑娘先进来吧。不过许姑娘又怎知我是一个将军,而非一个士兵的?” 他有些好奇,他跟着常德侯身边时,已将外头将军的铁甲换下,看上去应与普通士兵无异。 许昭昭的目光划过陈副将的腰侧,忽而淡笑道:“将军,你每次收回手时,都会下意识摸过腰侧,而唯有成将的人才能佩戴腰侧的长剑,所以小女猜你非士兵,而是个将军。” 听之,陈副将微微一愣,手真又无意识地摸过腰侧,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手又收了回去,朗声赞叹道:“许家出来的人果真厉害,小小年纪便能观察入微。” 许昭昭轻轻颔首,以表谦让。 而在不远处,刚刚通报侯爷的奴仆正小跑跟着大步走来的少年后边,喊道:“侯爷,外边冷,你伤势未愈……” 可少年的步履不停,眉间轻蹙,在见到小姑娘的那刻,眉心蹙得更紧了,目光似有责备,道:“昭昭,你怎么来了?天寒,你的身子还正虚弱……” 尽管他这么说着,但手上仍旧将身上披着的大氅取下,拢在她身上,把她裹得紧紧的。 陈副将见侯爷是识得这个许姑娘的,便也不再打扰了,默默退下了。 外面寒风掠过,许昭昭下意识便伸出手拉紧了大氅的衣边。秦谨言见她如此,也不便再在外头待着,领着她进了他的屋子。 梅儿跟着两人身后,屋内添置了暖炉,才进屋,她便放下提着的灯笼,手拢成一个圆心状,对着哈气。 屋内宽敞,左侧便是一张木桌和几个椅子,秦谨言正想扶着许昭昭坐下,却被她轻轻挣开。 “小女见过侯爷。” 小姑娘身上披着的还是他那身墨色的大氅,却是正儿八经地朝他行了一礼,故意带着疏离。 见昭昭这番姿态,秦谨言又何尝不知是昭昭生了他的闷气,他的手掌握向她的手臂,将她扶起,低低地说道:“昭昭,是我错了,让你在外头等了这么久。” 少年的眼睫微眨,身上凌冽之气都软了下来,指腹轻轻摩挲着,像是一个怕被人抛弃的狗狗。 梅儿脸上满是震惊,她没想到原来秦公子与小姐相处时竟是这样的,身上的冰冷都卸了下来,跟对她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好不好? 许昭昭却还是紧抿着唇,摇了摇头,道:“阿谨,不是这件事。” 秦谨言微怔,稍一思索,说道:“昭昭你知道了?” “嗯。”许昭昭点了点头。 “知道了什么啊?” 梅儿听得糊里糊涂,怎么这两人说话像是打哑谜一样。 看着小姑娘那双渐渐开始泛红的眼眸,秦谨言轻轻叹了一声,道:“昭昭,京城不安稳,你身子虚弱,不宜留在京城。师父离京,有许阁老在,你是最安全的。”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握着昭昭的手,像想到了什么美好之物一般,眸光微亮,转而说道:“但,昭昭,等秦朗之事一结,京城安稳下来,我会去寻你的,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到时候,他便可以有了资格上门提亲,与昭昭相守,日后昭昭再不会受到委屈,而师父也能安稳地过着晚年。 不过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最后只化作微弯的眼尾。 这也意味着,他不能死,也不能输。 看到少年明亮的眼眸,许昭昭微微低下,眼眶微湿,她甚至不敢看少年的眼眸,唇瓣嗫嚅片刻,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若是她随之离开京城,过上不久,她便会消失在这世间,而他将再也寻不到她,甚至没有人记得她。 小8提醒过她,因为她已错过了最佳离京的机会,等她死后,这里的所有人的记忆都会纠正回原先的时间线。 比如,她现在已经死了。 再比如,她并非是少年护着出京的,而是在秦子轩之事后,惶惶受惊,逃出了京城,不久因心神纷扰而病逝。 “怎么越哭越厉害了?” 见昭昭的眼尾越来越红,泪珠不断流下的模样,秦谨言心中微微一疼,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少女的手指小力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说道:“可是阿谨,我想留下来。” 秦谨言只当是昭昭一时赌气,柔声道:“昭昭,即便是我想让你留下来,阁老也不会同意的。” 没想到,小姑娘却又是摇了摇头,说道:“爷爷已经应允了。” 爷爷不仅应允了,而且还……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 第70章 离京 喉间腥甜 大雪天寒, 屋檐下温酒正烧,许阁老才将披着的外衣脱下,前方翰林学士王贺恭敬地朝他一拜。 “能再见到阁老, 是王某之幸。” 他年轻时受过许阁老的提点,听闻阁老将要离京, 临别之前, 自当一拜。 许阁老正想摆手时, 王贺身后又走出来几人,纷纷向许阁老一拜,他们都是曾受过阁老恩惠的人, 有些是贫寒子弟,得阁老照护,有些是险些命陷秦朗之手,而受阁老所助。 几人都于屋中,顿时空间变得逼仄。许多人都已至中年,却是红着眼,手心微颤。 若不是阁老在,苍云何得今日之存。 许阁老身后的奴仆丫鬟已在陆陆续续收拾着府中物什,看样子不日将要搬出京城。 许阁老轻轻摆手, 劝慰道:“不过是一走罢了,我早该告老还乡了。” 听着阁老的声音, 底下之人更是泣不成声。阁老已年过七十,能在京城勉力支撑那么久, 已是劳心伤脾, 他们即便再不舍,也只能看着阁老远去。 “王贺拜别阁老。” 文臣双膝跪下,郑重地叩别阁老。他虽不是师承阁老, 但他心中早已将阁老认作教诲他的师父。 他一跪,他身后之人也陆陆续续地跪下,这也是他们送阁老一程了。此后阁老离京,再见无期。 寒露霜寒,一行人跪在地上,拜别许阁老,如延绵不绝的火苗一般。 “好了,好了。” 许阁老扶起来离他最近的王贺,心中微有动容。 “天意寒冷,你们能出现在许府,我已是欣慰不已,大家速速回家吧,免得着凉。” 许阁老的声音缓慢而苍老,他到了这个岁数了,早不是当年热血的少年,身体出现的疲乏愈加明显。 “好、好。” 阁老近日就要离京,他们不便再多打扰,三三两两地离开许府。 热热闹闹的人群都离开了,许府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许阁老颤颤巍巍地拄着手杖,转过身微有皱痕的手指划过书架上放置的书,随手拿下一本,才稍一翻开,便是轻声一叹,而后抬眸看向远方。 天边的云洁净无瑕,顺着铺散开来,往着无尽的远处而去。 他身为阁老,辅佐两代帝王,处理大大小小的政事无数,将近一辈子都拘于京城这块地方,为朝廷殚精竭虑,却从未为自己活过。 年轻时,夫人离世,中年时,儿子儿媳战死,留下昭昭陪他。 皇宫便在不远的地方,他守护了大半辈子,为着礼仪忠孝,坚持到现在,也是尽了许家的职责了。 团团热气从桌上的茶水中升起,融入于空气中,茶水慢慢变凉。 “爷爷。” 许昭昭重新端来一杯茶水,放于许阁老面前。 “昭昭,你看到了谨言那孩子了?” 他知道今日是谨言封侯,前不久他也才知道谨言那孩子以半块虎符换他离京,只是不便让昭昭担心,便没有告诉昭昭。 “嗯,有刺客埋伏他。” 许阁老放在木椅的手紧了紧,问道:“谨言没事吧?” 许昭昭如实告知:“他受了轻伤。” 而后声音稍顿,说道:“爷爷,我想留在京城。” “不可。”许阁老瞬间拧着眉头,断然道。 许昭昭知道爷爷会不许,她慢慢跪下,将长发上别着的金钗和红绳一个个取下,放在膝侧。 “丫头!你这是做什么呢?” 许阁老见这个丫头的长发缓缓散下,披于后背,面色苍白,明显身子已摇摇欲坠,却还是坚持跪下,伸出手想要扶她起来,可这丫头仍旧倔强地跪在地上。 许昭昭眼眶中积蓄的泪水越来越多,顺着颊侧流下,终是目中含愧,颤声道:“爷爷,我其实并不是你的孙女许昭昭。” 许阁老将欲扶着她的手微微一顿,神情微愣,不过很快,他的眸中恢复了平静,见小丫头脸上的泪水交纵,心中默叹,掌心缓缓摸着她的头,道:“丫头,我……其实早就知道了。” 见到爷爷仍旧慈祥的容貌,似乎丝毫不惊讶,许昭昭眼睛微微睁大,透出了些不可思议。 许阁老缓缓说道:“丫头,那时你拿着玉佩,来书房寻我的时候,便已经不是原来的昭昭了吧。” “爷爷那时已经知道了?” 现在换作是昭昭愣着了,原来……爷爷早就知道了。 许阁老眸中有了些笑意,可要是细细一看,他眼中微不可查的带了些泪水。 他……又怎会不知。 从前昭昭爱吃咸口,可现在的丫头爱吃甜口。 从前昭昭性子内敛,不喜与人多有交谈,而现在的丫头就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 从前昭昭喜欢坐在河边,一坐便是坐上一天,而现在的丫头却有些畏惧河水。 …… 一点点的差别汇聚起来,他早便知道面前的昭昭已不是原来的昭昭了。他虽然不懂借尸还魂是个怎么回事,但他能感受到原来的昭昭早就离他远去了。 他不明白这些玄乎其神的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能看得出这个丫头是真真把他当爷爷的,他怕万一他主动说了出来,会不会给丫头带来损伤,便一直未提。 小姑娘已跪了一会儿,想必膝盖都该跪红了。许阁老心疼地扶着小丫头起来,说道:“丫头,只要你愿意,我还是你的爷爷。” 许昭昭愣了愣,而后不停点头,破涕为笑。 “丫头,你真实的名字也是昭昭吗?” “嗯,我也叫昭昭,我其实来自……” …… 说开来后,一切便似顺理成章一般说了出来,包括她有系统这件事,她在现代也有一个爷爷,以及……她在原书中既定的结局。 许昭昭换上来的茶水也变得冰凉后,许阁老才长吁一口气,这些都实在太超乎他的想象了,他的一生经历的种种原来只是一本书里早就设定好了的。 还有这些系统之事,也太过于震撼,原来还会有这样维持剧情的存在。 他理了理杂乱的思绪,过了半晌,问道:“昭昭,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离开京城后,不久后便会身死,之后回到你原本的地方,接下来我们所有人的记忆都会被改变,是吗?” “嗯。”许昭昭点点头,其实她只要离开京城,就属于随时可以离开的状态,或许不到五个月,她便会被带离。 “爷爷,我想为自己活一回,不想留下遗憾。”她剩的时间不多了,她不想就这么草草离开。 “可是,昭昭,你会受到身子上逐渐虚弱的痛楚啊。”许阁老还未能完全接受昭昭就快要离开的事实,却又听到昭昭若是留在京城,将受到身子上无尽的痛苦,更加心疼了。 虽然他知道他的昭昭已经离开了,但现在的昭昭,他同样是当作亲生孙女看待的,丝毫未减对她的担心。 “爷爷……” 许昭昭撒娇一样地拉着许阁老的手,说道:“我若是已经看到阿谨安稳为臣了,我就会老老实实离京,来找爷爷,多陪陪爷爷的,好不好嘛?” 她没法放心就这么离开这里,她还没看到阿谨位极人臣,此后无忧呢。 见小姑娘眼睛才哭过,都微微肿了,许阁老不忍再说阻拦的话,便嘱咐道:“你可要答应爷爷,要是你完成心愿了,一定要速速离京。爷爷留给你的玉佩还拿着吧,有了那个玉佩,便会有人替你安排妥当。” 许昭昭取出一直佩戴于身侧的玉佩,握在手心里,眼中泪光闪烁,心中一暖,抱着爷爷的手臂,故作欢笑道:“我会的,爷爷。到时候我来找爷爷时,爷爷可别不要昭昭啊。” 见丫头这个模样,许阁老悄悄举起袖子拭去眼边的泪水,清了清嗓子道:“好啦,你快去找谨言吧,再晚了去,说不定你只能乖乖和爷爷一起离京了。” 许昭昭看得出爷爷在故意赶她,她站起了身子,肃着脸,顶着哭红的鼻尖,认认真真向爷爷一拜,而后慢慢离开许府,一步三回头,目中含着不舍,最后身影隐没入渐暗的天色中。 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慢慢远去,许阁老心中阵阵的疼。 他的昭昭走了,现在的昭昭也快要离他远去了。刚刚两人都默契的不提,但他和昭昭都清楚,无论是昭昭是否留在京城,她的时日都已不多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悲凉啊! ** 那晚一别,再见却已是在送他离京之时。 常德侯手握的守兵分成两边,护送许阁老离京。少年已非昔日,头戴梁冠,身侧配着长剑,玉石腰扣,尽显贵气。 少年朝他遥遥一拜,他读出了口型:师父慢走,昭昭放心予我。 自从那回三叩断离师徒关系后,这是少年头次再唤他作师父。 而小丫头站在少年的旁边,手撑在木栏边上,快要哭得喘不过气。这次一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 许阁老也舍不得小姑娘,但他确实要走了,再拖下去,或许便走不了了。 有许多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撑着木拐最后看了小丫头一眼,再看了看他曾献出了无数年华的京城,最后踏上了马车。 有谨言这孩子在,他还是多少放心的。他也相信,秦朗必将败于谨言之手。 许家家兵、马车汇成长长的一条队,慢慢出了京城门外。此去,几乎不会再回来。 两道的百姓纷纷跪下拜别许阁老,这些年灾荒水涝,都是许家将银两献出,为灾民添上衣食,受之恩惠之人近千万余。 许昭昭手中攥紧了爷爷给她的玉佩,眼睛又快哭肿了,看着最后一个许家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她心中竟是渐渐发苦,不由得轻咳出声。 “师父已经走远了,我安排了士兵护送师父,不会有问题的。昭昭,我们回去吧。” 秦谨言不放心昭昭的身子,轻轻拉起昭昭的手,说道。 许昭昭已经哭得喉间发涩,说不出话来,只不舍地点了点头,眼泪还在流着。 见昭昭憔悴的模样,秦谨言安慰道:“昭昭,等此事一结,我定带你去见师父,到时候,肯定会备上重礼而去的。” 不仅是备上重礼,而且他还会正式向许家下聘,迎娶昭昭。 昭昭愿意留下,他大喜过望,心中更是像塞了一块火石,暖得他发烫,即便再难,他都要护好昭昭,绝不会让她有半分伤害。 只是这时,他没有说出口,现在事情还未有结果,他不能将此等看似狂妄的言论宣之于口。 许昭昭点点头,她相信阿谨言出必行,从不失诺,可她却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了。 秦谨言扶着她的手臂,慢慢牵着她走下城墙,步子沉稳,掌心温暖,无故给了她一些力量,继续走下去。 经此别离,她依旧留在了京城,系统又给了她警告,身子又差了许多。才走了几步,便觉得喉间一片腥甜。 她悄悄取出手帕,捂唇轻咳,不着痕迹地避着少年,慢慢展开手心,顿时瞳孔微缩。 ——手帕中间已有一抹鲜血。 第71章 地牢 昭昭与国师 残阳透过薄云投射下来, 难得今日放晴,前些日子的寒冷去了少许,稍稍暖和了些。 一个丫鬟守在三皇子妃门前, 好半会儿都没听到里头有声响。她叩了叩门边,里头依然没有声音。心中觉得不妙, 稍等了半晌, 先推开了门。 她是三皇子吩咐负责专门看着苏袅的丫鬟, 皇子妃与皇子成亲之时,都到洞房花烛了,三皇子都未曾踏入婚房, 特意吩咐她要看好三皇子妃,别让她随意出府。 她也大致听过苏袅在秋猎时的“事迹”,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王妃没什么好感。而这个王妃来了王府之后,倒看似挺安分的。唯有一次,王妃在封侯之日时偷偷溜出来过。 不过幸好,那次没闯出什么祸事,很快王妃便面露喜色地回来了。可这次…… “王妃?王妃?” 丫鬟环顾四周,未能见到王妃的身影,不由轻声问道。 她见到床上似有一个人形, 想是王妃可能是睡熟了,但她问了这么多声, 王妃没有一点反应,便轻手轻脚地走到床沿边, 轻轻拍着金丝被褥, 问道:“王妃,你还睡着吗?” 她才一拍,立刻感到手下的感觉不对, 急忙掀开被褥,果不其然其中空无一人,只有堆积起来的棉絮。 丫鬟有些未反应过来,摸着已经凉却的被褥,心觉不妙,而后着急喊道:“不好了,不好了,王妃不见了!” 而此时的苏袅,早已戴上了纱帽,遮掩着自己的面容,守在秦谨言下朝的必经之路。 她可是听闻,自从秦谨言封侯之后,手段狠辣,以前段时间南方官银沉船之事查起,牵扯了朝廷不少官员。如今朝堂上,人人自危,就连权势滔天的秦朗也只能恨得牙痒痒,奈何看在秦谨言背后西平国的势力,不敢行动。 果然如秦家起先担忧的那样,此人一旦不除,将后患无穷。 可苏袅不在乎这些,等到成帝一去,手握重权的便是秦谨言,李铮完全可以沦为一个傀儡。她又曾听闻秦谨言从前受尽屈辱,许昭昭也是靠着系统任务的提示对他好,才走到了今日被他爱护。这样一想,取得秦谨言的爱护并不难。 只要她揭穿许昭昭虚伪的面容,再在秦谨言脆弱的时候,像许昭昭之前那样施以关怀,他必将成为她裙下之臣。 马车声辘辘而来,飞快急促,像是赶着归家的旅人。车顶的四角处系着六角彩带的风铃,提醒旁边的行人避让。 金边水纱的帘子被风吹起一角,浮起的车帘只露出少年微有棱角的下颚,许多芳心暗许的姑娘怯怯地在路边观望,她们曾见过常德侯一面,那时少年一身墨袍,站于药铺前,修长的手指拎着草药包,上了马车。 经此一眼,郎君的身姿挺拔,容貌俊美已是印在许多人心中。但奈何少年的目光实在冷淡,又闻其行事狠绝,众人心慕却不敢上前。 不过苏袅被拘着没法出府,对这些传言知之寥寥,况且她自认手中握着关于许昭昭的把柄,顿时有了不少底气。 她看准了时机,在马车往她身边将要驶过时,鼓起勇气冲向马头。马儿受惊,车夫不得不拉紧缰绳,停下马。 “外面何事?” 车帘里头传来一个沉沉的声音,去掉了少年时的青涩,单单几个字,就让车夫心中发毛。 “侯爷,有一个女子冲着马车而来,我已拉住了缰绳,但这位小姐仍旧摔倒在地上。” 马车夫正解释着,苏袅跌坐在地上,摸着丝毫无损的脚踝,装作一副弱女子的模样,险些要落下泪。 看着女子身形单薄,跌坐在地上,而马车的主人甚至都未掀起车帘,一些围观群众不由地同情几分坐在地上的苏袅。 “封了侯爷就忘了本,这个姑娘都被撞到地上了,也不下马车。” “就是啊,哪有王法啊。” …… 秦谨言近来势头太猛,树大招风,自然也有一些不忿之言。马车夫为难地看着明明都没挨着,就已跌在地上的女子,唤道:“侯爷,这、这该如何?” 外头不满的声音愈来愈大,马车里的人却是一声未发。 渐渐的,议论的人也觉得没了意思,不由收声屏息,待着这个常德侯如何做。 “扶她起来,送她回归处。” 车帘里传出来的声音无情,丝毫没有因此动摇,更没有出来见面的意思。 “是。” 两边走出士兵,将要扶起苏袅,送她离开。 还未触及苏袅的衣角,她自己先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瞪了士兵两眼,不让他们上前。 她没想到她都摔在马车前了,却连秦谨言一面都没见到。 百姓看到女子自己爬起来,看上去身强体壮的样子,大感自己被欺骗,对苏袅指指点点。 被人小声议论的感觉并不好,不过幸亏她面上戴着面纱,众人看不清她的容貌,还能好受些。 见此,士兵更是围着她,让她离开。毕竟如今拦着侯马车的人有不少,而侯爷没有那个必要一个个都见。 既然秦谨言不见她,苏袅咬了咬唇,向着士兵道:“你向侯爷说一声,就说我知道有关于许昭昭的事。” 这样说的人多了去了,士兵不为所动,还是尽职尽责地要劝她离开。 苏袅气得险些破口大骂,她从袖中拿出一张字条,递给士兵,说道:“你将这个字条交给侯爷,他自然会见我的。” 不过一张字条,士兵还是好心地接过字条,掀开车帘,递了过去。 众人只见马车内伸出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指,接过字条。不过众人都不大看好这张字条会改变什么,这个女子都跌马车前了,可里头的人却连一面都不露。 过了半晌,里头还是没有声音,苏袅也渐渐紧张起来,这个秦谨言不会真的那么无情吧? 终于,车帘内传出一道命令:“押送此人到偏牢。” “是。” 有了明确的指示,士兵冷着面,将要押送苏袅。 苏袅彻底慌了神,开口道:“不不不,你们不能动我,我、我是……” 说到一半,她止住了话头。她不能在众人面前暴露她是三皇子妃,万一被李铮知道,就完了。 见她哑口无言,士兵更觉得她就是一个细作,神情凛然,三步作两步上前。 马车声再度响起,从始至终,无人再见到秦谨言的面容。 可车帘中,少年却眉间轻蹙攥紧了手中的字条,直到指尖出了红痕都没察觉。 那张字条只写了几个字——“封侯之日、许昭昭与国师。” 第72章 昏厥 什么都做不了 天稍稍放晴, 些许暖光拂在许昭昭身上,她正一手执狼毫,一手捡练着药草, 时而低头轻嗅,细细辨认, 又时而翻阅古籍, 记录着什么。神情极为专注, 就连秦谨言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都未曾发觉。 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她未抬头,便已习惯一般地出声打了个招呼:“国师怎么这么早来了?” 谁知, 脚步声顿时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应。许昭昭心觉奇怪,顺着声音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少年微黯的双眸。 看着昭昭微愕的目光,似是颇为意外来的人是他。 想及今日遇到的怪人,秦谨言悄悄捏碎了掌心中的字条,压下心中泛起的酸涩,低垂着头,却正巧错过了小姑娘见到是他时, 眼尾漾开的笑意。 “国师……是还未前来吗?” 捏成粉碎了的字条被压在指腹上,即便他现在已是喜怒不形于色, 但仍能从捏红了的指尖处看出分毫。 虽然男子官服于身,佩戴玉带, 尽显清贵沉稳, 但许昭昭却瞧见他眼底划过的一丝委屈与失落。 她又怎么会不知阿谨吃了醋,她轻拉着他的袖边,道:“你来比国师来要让我开心百倍。” 这明显是哄人的话, 少年微微一愣,眉间却是明显舒展了许多,昭昭如今是越来越会拿捏他的喜怒了。 其实他并不知,这话其实是发自许昭昭的真心。自从爷爷离开京城,她的身子便以极快的速度衰败下去,如今她只能勉力靠着国师给的药瓶活着。 可这一瓶很快便被消耗完了,国师不得不时常来看她,若她的情况不好,便会再予一瓶。可药的数量终其有限,国师也坦言他手中的药已不足五瓶。 而这药非世间寻常的药,其实是系统给予国师的药,在这里根本无法制成,用一瓶,便少了一瓶。而国师一旦来府,便说明她又需要一瓶了。 近来国师来得越来越勤,可这几日天色放晴,她身子看似好了些,国师便没总是来了。 不过,如今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阿谨。 许昭昭摊开桌上一方丝帕,上面有些干涸了的乌黑痕迹。她再转身从草药中拿出一味药草,说道:“阿谨,我找出来了,这毒若要制成,必须要这味草药。而这味草药喜长于阴湿之地。我翻遍古籍,发现它只长于南边辽国。” 这是阿谨封侯那日,刺客箭矢上的残毒,中箭之人不过三个时辰便出现了呼吸急促,当时中箭的士兵无一存活,此毒来势汹汹,当下却没有解药。 但苦来苍云神医稀少,秦谨言底下的士兵更是不服。自她知道此事,便着手查起,翻阅了将近一个多月的古籍,终于发现了这毒的来源。 “辽国?” 看着昭昭掌心中一截枯木似的药草,秦谨言蹙起了眉头。 虽然他早有预料,但听到时仍旧心中暗惊。从南方官银沉船案开始,他便发现了有辽国人的踪迹,但他还是不敢确定。一旦辽国牵扯其中,那秦朗就不只是贪污银两那么简单了。 没想到秦朗这个大把柄竟是昭昭发现的…… 秦谨言只稍稍一顿,带着不易察觉的着急问道:“可有解药?” 万一秦朗手中还有不少这种毒药,那他心中的把握便少了些。 “暂时还没……咳咳……” 许昭昭正想摇头,心头突然一疼,手指捂向心口,拧紧了眉心。 “昭昭!来人啊!” 秦谨言不及再想什么秦朗,赶忙放下那块药草,急急扶着小姑娘,不让她跌倒在地。 少年的手臂有力地环着许昭昭,她的手撑在他的臂弯上,勉强能站稳几分。 “最近怎么身子越来越虚弱了?”他伸手探向许昭昭的额头,温度与常人无异,但明显昭昭已是难受得无法站稳。 刚才她还在笑着看他,可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脸色愈发苍白。 “大夫!大夫!” 男子急促的声音在偌大的屋子里回荡着。 背着药箱的大夫脚下飞快地推开屋门,见神色凌冽的侯爷,说话也结巴起来:“在、在……” 他已是候府上换的第九个大夫,听府内的丫鬟说,前八个都是因为对许姑娘的病情束手无策,而被赶出了府。听说只要能医好许姑娘的病,侯爷重重有赏。 瞧着面前的男子身型高大,怀中抱着一个容貌姣好却是唇色发白的女子,他心中一个忐忑,侯爷怀中的应该就是那个染了怪疾的许姑娘吧。 见这个新来的大夫愣着不上前,秦谨言的眼神愈发冰冷,那目光似已有实质,化为利刃抵在他喉间。 他双腿一软,手拉着药箱才没让自己退却。手指颤抖着搭上少女的手腕,进行把脉。 许昭昭已是疼得冷汗直冒,颊边的碎发被沾湿,贴在耳前。唇间抿紧,白皙的一双手如今狠狠地攥着他的衣袖,似是在竭力减缓着疼痛。 见昭昭在他怀中痛苦的模样,男子眼底已隐隐发红,手指正想将她的碎发别至耳后,却惊觉自己的指尖在颤抖。 摸过了脉象,大夫诧异地瞪大眼。真是太怪了,明明这个脉象没有任何问题,顶多也只是微寒的体质,怎么会发这种病。 “大夫,如何了?” 秦谨言仍旧寄着一丝希望,问道。 “侯爷,这、这太怪了。脉象没有任何问题,可……”大夫看着男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好歹也是京城一带有名的大夫,见识宽广,可再广也没见过这种怪病啊。 秦谨言的眼尾已泛起红,身上的戾气顿现,斥道:“庸……” 而他的手指却被昭昭勾着,拦下了他将要说出的话。 少女声音已是极为微弱,每说一个字都很吃力:“阿谨,找国师……” “好,昭昭,我带你去找国师。” 秦谨言不再分半分眼色给这个大夫,抱着怀中的姑娘,大步往府外走去。 墨色的身影将怀中姑娘的身影掩盖得严严实实的,早已吓得软倒在地上的大夫才像死里逃生一般,刚才侯爷眼神真好像要杀了他。 一匹黑马在街道上疾驰,秦谨言从未这么慌乱过,声音都不再沉稳,急急道:“昭昭别睡,很快,真的很快,我们就到了。” 声音紧张得似是将要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一般,却又温柔得像在哄着人。 迷迷糊糊间,许昭昭听到了阿谨断断续续的声音,她本想开口说着什么,才发现她根本发不出声。 才到了门口,秦谨言已是飞快地抱着许昭昭翻身下马,往里面走。 阳光甚好,国师难得有几分心情,在小酌着茶,一看面露急切的少年,再看看他怀中抱着的许昭昭,顿时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快快,送进来。” 国师也没了再饮茶的心思,将人送入屋中。 他一搭脉便发现了不对劲,这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凶险。 可秦谨言仍留在屋内,国师也不及解释,说道:“你先出去。” 见床上的小姑娘仍还未醒,瞧着她痛苦的模样,也似有人拿刀割着他的心口,他自是不愿出去,他得要看到她无恙。 更何况,这个国师,他从来没有看透过,他又怎能放心把昭昭留在这里。 见秦谨言还留在这里,他根本没法尝试与许昭昭识海中的小8对话系统的情况,只能试图赶他走。 “出去!若你不出去,我便不医了。” 面对着朝堂上敢一举上书近十位大臣的弹劾状,使得朝臣见他都像见到阎王一样的秦谨言,国师仍是心有余悸,但他绝不能让秦谨言知道原书和系统的存在。 果然,秦谨言确实不好对付,他并未挪开半步。两人的眼神在无形地交锋,一阵来自少年身上的威压竟让他有些心颤之感。 但他知道这一步绝不能退让,他也忍下心,没给许姑娘拿药。 许昭昭完全不知这两人的情况,只是觉得心口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的难受,不禁痛哼出声。 她的声音细微,似乎一阵风吹过便摸净了痕迹。却被秦谨言听到了,他抿紧了唇,看着床上痛哼的昭昭,过了片刻,才沉声道:“好。” 屋门在他踏出去那一刻,朝他快速阖上,掩盖着里面发生的一切,也将小姑娘的身影彻底遮掩,再看不到丝毫。 国师,又是国师,他每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少年眼眸微红,手指紧握成拳,狠狠地砸向柱子,发出巨大的声响,指缝间微微渗出血迹。 第73章 寄托 带我去见见她 屋外的声响不大不小, 国师拿着药瓶的手微微一顿,看着靠在床边喝药的许姑娘,叹气道:“这般总不是办法, 迟早有一天会瞒不住的。” 清甜的药浆滑入喉间,心口那阵闷疼才缓下许多。许昭昭勉强撑着床边, 抬眸隐约看到秦谨言挺直的背影, 正想起身, 却被国师伸手拦着。 “你此时出去,该如何解释身上的怪病?我非学医之人,秦谨言必会生疑。” 这已非一两次了, 长此以往,秦谨言必会发现端倪。 国师看了看许昭昭几乎没有血色的唇瓣,说道:“况且,你去看看系统,它已变成了浅灰色,你这次晕倒也是因为这个。” 果真,她在识海中看到了大片的灰色,就似雨夜浸湿的石灰,昭示着一片枯败。等识海真正变为一片黑色时, 她便要被强制离开了。 许昭昭的齿间紧咬着唇瓣,蹙着眉间, 每次看这个识海时,都像在看一次警告, 警告她本来不是这里的人, 应该要速速离去。 国师手指稍一抚额,眼中微有歉意道:“也是我这些日子疏忽了。许姑娘,现在你的状况不大稳定, 还是留在我这里吧。” 许昭昭知道国师素来不喜与人多有牵扯,这次能让国师主动提出让她留此,必是已比她所想还要严重。 恰巧她抬颔时正能瞧见窗外树下一道孤影,即便国师不让阿谨进屋,但他仍旧站在屋外,未曾稍离。 若是她最近频繁发病,更是会使阿谨分神照料她,耽搁其他事。 纠结片刻,许昭昭点头应道:“好,我留一张信纸给阿谨,便留下来。” 看到许姑娘苍白着脸,仍旧撑着起身,欲寻找纸笔,国师步子一顿,脸上浮现些无奈,替她取来一狼毫,一宣纸。 少女虽然身子不不大好,但却是腰背挺直,微垂着眸,手已是习惯古代的握笔,执起狼毫便能在纸上写着娟秀小字。 国师看着少女挺直的背影,莫名与屋外树下的男子重叠在一起,心中更有些难以言说,这两人在某些方面真是有些相似啊。 许昭昭没有察觉到国师的目光,她的精神全聚集于这一张宣纸上。她晕倒之前正与阿谨说着这查到的一味药草,切不可耽搁了。 国师无意一瞥,也看到了许昭昭所写的内容,不解地皱眉道:“许姑娘,你费这么多精力在这些上面做什么?你我都知道,他们不过是书中的人物,即便你费力救了他们,但也只意味着你救了一个书中一个路人而已,这有何意义?” 在他的世界里,便是这样的。在他眼里,他们都只是其他世界的人,生死对他而已,只像是造物主看着地上的蝼蚁一样,死了也不能扰起心中的触动。 书中人?听国师这么说,她的脑海里却浮现过一个个鲜活的面孔。胆怯的梅儿,爽朗的孔大夫,面冷心软的爷爷,甚至如今在屋外等着她的阿谨…… 她没法做一个旁观者看着他们受苦,更没办法练就如国师一般的心理。 但她倒也能理解国师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淡笑不语,将手中的宣纸交给国师,说道:“国师,请将这个交给阿谨。” 国师虽是不解,但也不强求别人同他一样。浅青色的袖袍下伸出一双手,接过许昭昭递出的宣纸,走出屋外。 ** 冬日看似难熬,实则极短。不久便是初春融雪,冷意稍褪,街市上渐渐热闹起来,而常德侯府却是异常冷清。 墨兰衣袍于身的男子正坐在桌前,指尖反复摩挲着宣纸边,眼底露出些缱绻的神色。 可若是有人见着宣纸上所写的内容,定会觉得这个场面有些奇怪,明明上头并不是书写着女子寄思之意,而是正正经经地写着药草来源,但在秦谨言眼里,已是唯一可寄托之物。 微风吹起湖面上的波纹,鸟雀时而飞来跃于枝头上,本该是春意盎然,渐有生机之景,侯府内却是静得骇人。 从前许昭昭在时,即便身子虚弱,不常走动,但府内的丫鬟、婆子都爱和她聊聊天,府内自就热闹。如今昭昭才离府两日,府内却像是变了一样。 侯爷那日抱着许姑娘急忙出府,回府时却是孤零零一人,而且脸色沉得可怕,但目光看向手中昭昭亲生落笔的宣纸时,不断起伏的情绪却又被狠狠压制住了。 看着侯爷手掌心渗着血,眼中泛红,却还没能带回来许姑娘,府内的丫鬟连气都不敢喘,更无人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许多人都暗自同情侯爷,如今侯爷的爹娘为了暂且减少成帝的猜疑,都身处西平国,离京城久远,只能靠书信联想。 侯爷身边也就只有许姑娘了,听说二人从小长大,侯爷又曾拜师于许阁老,两人感情甚好,愣是旁人也无法横插在中间。 可惜近来许姑娘身子不好,在国师居处养病,侯爷又是独自一人了。 “侯爷,前日抓来的这个人一直喊说要见您,这……” 一个士兵上前叩门,却不敢进门,他可听闻这几日侯爷的心情不好,要不是偏牢里的人叽叽喳喳说自己是三皇子妃,闹得他们没法安宁,否则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触侯爷的恼头。 士兵的声音打断了秦谨言的思绪,他下意识皱起眉,将手中的宣纸极为爱惜地重新放回桌边,而后推开了门,沉声道:“怎么回事?” 士兵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压低了声音说道:“侯爷,那日拦在马车前的女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三皇子妃,不能囚禁她,侯爷你看?” 三皇子妃?苏袅?秦谨言依旧拧紧眉心,这两日昭昭身子不好,他差些忘记了还带回来了这么一个人。 不过这番不用他问,这人却是主动报上家门,倒省去他一番功夫。 这也让他想起了那张字条,苏袅的意思明摆着是想拿她手中掌握的关于昭昭和国师的私事与他交换一些东西。 虽然这个苏袅不大聪明,但她身上疑点确实有不少,甚至有许多他还尚未能想通。本是想在处理了秦朗之事后,再派人细查,没想到人就先来了。 不知为何,他有预感,这个苏袅身上定有些问题,或许从她下手,便能知晓昭昭近来身子愈差的原因。 苏袅身上就像是那些不对劲的一个结,似乎每一个他察觉到奇怪的地方,都有她的存在。 “侯爷,是将她如何处置?” 久未得到侯爷的回应,士兵拿不准侯爷的主意,只好再低声问道。 秦谨言眸光如晦,墨发高束,抬腿沉声道:“带我去见见她。” 第74章 真相 掉马 偏牢阴冷潮湿, 是专门关押一些轻犯的,从前全是由秦朗底下的人所持,如今沉船案牵扯到几位重臣, 不少人为保太平而自请离京,偏牢也由此落到了秦谨言手中。 幸好偏牢虽寒, 但该有的衣食并未太差, 也没有用刑之地, 可绕是如此,苏袅还是觉得浑身难受,她从未吃过此等苦头, 又是委屈又是愤恨,只要狱卒经过时,她便哭闹不止,扰得偏牢鸡犬不宁。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秦谨言竟然这么狠,先不说他没有邀她至府中详谈她所知道的事,他竟然直接就将她关在了偏牢,根本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这几日的哭闹也极费她的精神,如今苏袅眼睛红肿, 蜷缩在草席铺成的垫子上,门口放着这两日的吃食, 她一口未动,已经饿得两眼发昏, 肚子生疼。 今日巡逻的狱卒刚好路过关押苏袅的地方, 低头见门口的饭菜都发馊了,而里头的女子已饿得面色饥黄,不由眼中有些不屑, 小声嘀咕道:“这是什么精贵命啊,这放了一个鸡腿又放了青菜,在寻常人家已是不错的吃食,还不吃?” 而狱卒小声说的话恰巧落于苏袅耳中,她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本想出口骂这些人有眼无珠,认不出她是齐王妃,可实在没了气力,那眼神也只能化作轻飘飘一瞥。 再这么下去,她迟早要在这里饿死。 狱卒走后没多久,远处又传来了沉沉的脚步声,不像是寻常狱卒来巡逻的声音,顿时苏袅脸上浮现出喜色,打起精神,从草席上坐起,几步上前,扒着铁杆。 果然,从昏暗的转角处隐约能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影,他身侧佩戴着长剑,头戴玉冠,脚步声沉稳有力。长眉如墨色晕染,而双眸往她所在之处看过来。 苏袅更是笃定此人就是秦谨言,手拍着铁栏,喃喃道:“可算来了,可算来了.....” 可是因为她这几日未进一食,而说出来的话有气无力。 透过忽明忽暗的烛光,秦谨言看清了关押之人的面容,这熟悉的面容,让他想起来秋猎之时,他无意听到苏袅在帐中的喃喃自语,眼中露出些厌恶。 苏袅却没有发觉秦谨言的不喜,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一回她不故弄玄虚了,喊道:“快放我出来,我知道封侯那日,许昭昭和国师在谈些什么,我也知道她为什么总是对你这么好?” 她的话音刚落,秦谨言恰好在关押她的牢笼前停住了脚步,稍一抬手,那边的狱卒便赶来解开了牢笼。 直到这时,苏袅才松下一口气。总算秦谨言对她说的话产生了兴趣。 牢门虽然打开了,但少年只往内踏了一步,语气平淡地说道:“说吧,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这么一听,苏袅心中嗤笑一声,如今的主动权在她身上,而知道这个事的人只有她,眼中不由浮现出几丝得意,抚着额角佯装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向着秦谨言身上倒去,口中还念道:“哎呀,这些日子偏牢里吃不饱穿不暖,我想说但是怕没有气力告诉侯爷了呢。” 声音故作娇柔,又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想这个秦谨言有求于她,她便能借这个机会,慢慢靠近他。 而如今的秦谨言已非从前那个任人欺负的少年,他面色沉了下来,双眸宛若淬了雪山上的冰霜,侧开一步,任由苏袅的身子往下坠。 “你没法说,那便多关几天,让你可以说。” 他看到老房门口发馊的饭菜,面无表情地出声,转身往外走。 苏袅没料到秦谨言真的这么狠心,她也刚好几日没吃饭,真就摔在了地上,半天没缓过神来,等反应过来时,秦谨言已快要走出牢房了。 手臂上的刺痛让她清醒了一瞬,飞快喊道:“我说,我说。” 她顾不上身上的衣袍沾了草屑,赶忙爬起了身,说道:“许昭昭身上有着任务系统。” “什么意思?” 苏袅说的话太过于天方夜谭,秦谨言停下脚步,皱着眉头问道。 见秦谨言对此毫不知情,苏袅终于有几分沾沾自喜,哼道:“你就没有怀疑过许昭昭为什么无缘无故地靠近你吗?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身上也有一个任务系统,而且她只有完成任务,才能活下去。” 她已经让锦鲤系统查清楚了,除却她之外,还有一个名叫“小8”的系统被指派了下来。 看到少年对此并不相信的神情,苏袅急忙将她所知道的一并说出来:“我知道她的任务,我可以说出来给你听,她的任务一是送秦谨言吃食,任务二是帮助秦谨言逃脱,任务三是……” 她越说,秦谨言的眉间蹙得越紧。他想起了一件件与昭昭有关的往事,更为巧合的是,这些刚好都能与这些事情对上,而其中有些事,应该只有他和昭昭才知道的。 不过这并不能让他完全相信苏袅所说的,很有可能只是苏袅派人细查了他的过去。秦谨言依旧冷着脸说道:“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我还知道许昭昭如今要和国师密谋着什么。”苏袅轻哼一声,接着说道:“许昭昭正想通过国师离开你呢,她现在的任务也全部做完了,没有留在你身边的必要了。” “不可能。” 秦谨言果断出声,若是昭昭需要离开,在许阁老离京之时,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可昭昭没有选择离开。 苏袅也只听了国师与许昭昭的一半谈话,便急忙赶回王府,怕被李铮旁边的人发现她的踪迹,所以她也不大清楚为什么许昭昭还未离开。 苏袅想了一会儿,开口道:“可能……只是因为她的剧情?她需要看到你封侯之后才能离开?” “剧情?” 秦谨言疑惑地问道。 “对,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其实只是书中的人物,这整个世界都只是一个人写出来的,包括你经历的所有事。” 如今国师已经出现了,剧情维护者出现了,她也终于可以说出这些关于原书的事情。 苏袅微昂着头,露出一些得意,说道:“我可是这本书中的女主,而你不过是一个小配角。” 说及此,为了让秦谨言相信她所言非虚,苏袅将她所能知道的书中剧情都说了一遍,包括许昭昭在原书剧情中是因为秦子轩险些轻薄于她而落下心理阴影,离开了京城。 当时赏菊宴的实情只有李铮、秦子轩、昭昭和他四人得知,苏袅不可能知道此事的真相。 “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杀我,我是原书女主,更是苍云王朝未来的皇后,没人可以杀死我。” 苏袅在末时添了一句,打算彻底让秦谨言相信她说的话。 她话音刚落,少年便毫不犹豫地拔出身侧的刀,向她的喉间划去。手速极快,眼中有了杀意。 刚好,若是苏袅说的是假的,那么她现在就可以死在他的剑下,免得再多生谣言污蔑昭昭,若她说的是真的,那么…… 当剑尖触到了苏袅皮肉的那一刻,他持剑的手突然传来了剧痛,似是有人在用着极大的力道要掰断他的四指,疼痛让他素来稳稳握剑的手微微发颤,而剑离苏袅近在分毫,却再难继续。 这个感觉和秋猎时,他杀意顿起,想要杀死苏袅时一模一样。秦谨言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持剑的手,手上并无伤痕,但手上传来的剧痛却在告诉他,苏袅说的都是真的。 ——他确实杀不了苏袅。 虽然知道秦谨言杀不了她,但当少年的剑从剑鞘中拔出,直直刺向她时,苏袅还是下意识腿发软,吓得冷汗直冒。 刚刚秦谨言眼中的杀意,她看得一清二楚。虽然她不会被人杀死,但是只要是不致死的伤,她都得受着,这个锋利的剑刃依旧在她喉上划破了一个小口子。 少年的眸色愈沉,似有阴霾覆于其上。他收回了剑,没再出声。 苏袅见秦谨言陷入了思索之中,看来心中已是有了动摇,更是说道:“秦谨言,许昭昭对你好,只不过是因为你是她的任务目标,如此一个满是欺瞒,满是谎言的人,你还要对她这么好吗?” “你不如与我强强联手,到时候我为皇后,你为重臣,权势富贵皆掌握在你我手中。我知道你从前过得很苦,到时候一定会好好善待你的。” 苏袅看向面前的秦谨言,有了西平国的血脉,少年长眉薄唇,容貌出众,身形更是因为从前习武而分外提拔,手臂结实有力,像是一个璞玉经过打磨,越发出众。 尤其是那双眸,她曾见过无数次,他看许昭昭的神情,像是蕴着满满的情意与爱护。而李铮对她,却从来不会这样。 苏袅心中冒出点嫉恨,但又有些畅快,两相杂糅在一起,让她脸上的神情有些狰狞。得到这些的人很快便是她了,许昭昭欺骗了秦谨言,说不定他心里已想将许昭昭千刀万剐了,而正好能给她机会趁虚而入。 她的身子往前微倾,装作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安慰道:“被人欺骗的感觉并不好受,我能理解。我……” 她的手慢慢向前,想要摸向秦谨言的手背。还没触到,就已听到少年沉沉的一声:“滚。” 苏袅被吓得缩回了手,看向少年。忽明忽暗的烛光映在他的颊侧,他微垂首,黯下目光,让人瞧不清神色,可四周却隐隐有杀气在浮动,骇得苏袅不敢再动作。 下一刻,少年转身走出了牢房。 第75章 引诱 苦涩 天色才微亮, 梅儿已站在国师的府前,焦急地待着小姐出来。昨日国师曾派人送来一封书信,信中说道小姐这次医治的效果甚好, 明日便能回侯府。她这才一大早便起了,等在门前。 而在马车前还站着一个男子, 少年青衫于身, 长发随意用青色丝带系起, 较平日的官服,多了一些随和。 趁这个机会,梅儿悄悄侧目观察着秦谨言, 自从他昨日从偏牢回来之后,就将自己关在屋内,久久未曾出来。今日再见时,大致还与平常相同,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梅儿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正想收回视线时,却看见少年的目光一瞬不落地看着紧闭的屋门,手掌紧握成拳, 眼中似乎隐隐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害怕。 害怕? 梅儿想不明白,小姐身子有了好转, 秦谨言不应该高兴吗? 未等她再看清楚,屋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身穿浅青色衣裙的少女含着笑意, 朝他们走来。 “小姐!” 梅儿激动地叫出声,小跑着挽上许昭昭的手臂,差些都要哭出来。她从小就跟着小姐, 这还是头一次和小姐分开这么久。 而就在她走出屋门的那刻,秦谨言也暗暗松下了一口气。 许昭昭揉了揉梅儿的头,与她嬉闹了几句,转而看到阿谨似乎有些复杂地看着她,笑道:“阿谨,怎么了?” 少女脸上不再是之前的苍白,而是泛着健康的嫣红,桃花眼中满是渐渐漾起的笑意,明亮得让人不禁心生暖意,尤其是看向他的时候,眼中还夹着些姑娘家的羞意,这样真挚的目光,他实在没法和欺瞒、虚假扯上关系。 “无事。” 秦谨言摇了摇头,垂下目光,手心握得更紧了。 “小姐,小姐,国师说这次把你医好了,这是真的吗?”梅儿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之前她看着小姐难受,自己也难受,如今说小姐医好了,她比任何人还要开心。 许昭昭迟疑了一瞬,而后淡笑道:“是的,之后我便不用吃那些发苦的药了。”也没有机会再吃了…… 许昭昭没有把后面的说出来,她这次能恢复得像常人一样,并不是因为国师已经将她治好了,而是国师发现,若将剩下的所有剂量都加在一起,她便能像常人无异,不会再三天两头地犯病。 但……这也意味着,她再次出问题时,将会再无救治的机会。 如今她的识海里,已多添加了一个倒计时,等到仅剩十天时,系统便会提醒她要离开了。 所以剩下的每一天,她都极为珍惜,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见秦谨言神色有些复杂,许昭昭还似往常一样,趁他不备,伸出手勾了勾少年的掌心,似得逞了一般,说道:“阿谨,我们回去吧。” “好。” 头一次,少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手指,转身骑上了高马。 许昭昭微微一愣,不过没有多想,同着梅儿坐上了马车。 春意悄然来临,侯府内的高树枝头吐着鲜嫩的叶芽,才听闻许姑娘要回来,侯府上下都分外高兴,王婆子更是特意做了一整桌吃的,待着许姑娘回来。 满桌上摆着各式的菜肴,清甜的蒸鲫鱼,肥而不腻的卤猪脚,微辣微辣的麻婆豆腐……几乎涵盖了所有菜系的经典美食。 梅儿一进屋便惊叹道:“小姐,你一回来,就准备了好多吃的啊。” “许姑娘尝尝看这个鱼,今早新鲜捞上来的。”王婆子拘谨地笑了笑,她是侯爷最近专门找来的厨子,说是专门为许姑娘准备吃食,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许姑娘。 从前总是听人说,侯爷与许姑娘是少时情谊之交,但许姑娘近些日子来身子虚弱,侯爷为了她寻遍了许多名医。可今日一见,却看到一个明眸善睐的姑娘,唇角带着一抹浅笑,真不像是个病重之人。 而侯爷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个姑娘,她可发现了,自许姑娘出现之后,侯爷的目光便再也没有从这个姑娘身上移开过。 “好,我尝尝。” 许昭昭浅笑着执起筷子,夹着一片鱼肉放入口中,其中的鱼肉果然鲜嫩多汁,加上她因由病重,没法吃这些鱼肉,如今一尝,便觉得异常美味。 她顿时眼中一亮,欣喜地回过身,自然地拉着秦谨言的手,轻声道:“阿谨,你尝尝,这个鱼着实做得不错。” 小姑娘的手掌心暖暖的,而少年的手指修长,一拢便能牢牢地将她的手握在手中,秦谨言看着交握的手轻轻一愣,而后点头,温声道:“好。” 许昭昭只觉得今日的阿谨好像有些闷闷的,许是在朝中遇到了些烦心事,但如今有这么多人在场,她也不好在此时多问,便拉着秦谨言的手落座于木椅上。 看着小姑娘时而吃着桌上的菜发出好吃的惊叹,又时而笑着将她觉得味道不错的菜夹到他的碗中,双眼似羞还怯,亲昵得还似寻常。秦谨言也渐渐回握着她的手,理智逐渐崩塌,无可抑制地沉溺于其中。 昭昭要是真的骗他,那只能说她的演技实在太好了,纵使他善察人面色,也无法看破她的谎言。 不过,他也并没有全信苏袅的一面之词,他想知道昭昭究竟是怎么想的。 因由防着秦朗路中设下埋伏,从国师居处回到府中绕了两方远路,回到府中时已近傍晚,虽然马车上备了些吃食,但闻着菜香,还是肚子微饿。 不等丫鬟们离开,许昭昭便已忍不住开始吃了起来,她之前吃着那些清淡的粥水好多日,如今终于能吃些味道香甜的饭菜了。 不得不说,当一个健康的人真的好好啊。 少年微微起身,骨节分明的手端着距离远了些的汤,放在昭昭面前,含着些无奈,说道:“慢些吃,没人抢。” 余阳渐渐隐没,烛光交相辉映,初上的月光倾洒在两人身上,少年几乎没有怎么动筷,眸光全数落在小姑娘身上,温柔却又克制。 见此,管家自也会识眼色,便都吩咐那些丫鬟都离开,留下两人。 才过半晌,许昭昭便吃了个大半饱,舒畅得难以言喻。 正想拿着手边放着的茶水,喝下解解腻,才喝下半口,便瞧见了桌上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桃木色的酒瓶,拿起来打量了一圈,忽地惊叹道:“这可是桃李坊的桂花酿。” 京城的桃李坊格外有名,一瓶酒酿分外难得,可是要排上长龙的。 秦谨言的目光顺着看向小姑娘手中的酒瓶,眸光微闪,顿了顿而后说道:“对,这是早上边,专门去买的,那时人少,应是第一个去桃李坊的。昭昭,你不是说想尝尝桃李坊的桂花酿吗?” “对,之前身子不适,没法喝,现在倒是可以畅快地喝了。”她小心翼翼地拔开木塞子,扑鼻的桂花香顿时涌来,还夹杂着微醺的酒香,还未喝,人便感到有些醉意了。 小姑娘的脸蛋微红,拿着手中的酒瓶摇了摇,含笑看着他,晶亮的双目璀璨耀眼,携着略微的羞意,试着尝了一口道:“阿谨,待会会不会醉啊?” 她耳边的碎发正好随风扬起,半遮着她的脸颊,少年心中微动,勾唇轻笑,挽起她耳边的碎发,似是引诱一般轻声说道:“在这里,醉了也没事。” 有了秦谨言的保证,许昭昭也便放心下来。她馋甜酒,但也知自己酒量不好,若在外边是万万不敢碰酒的,但如今阿谨在身边,她便能放心许多。 “那,我便喝啦。”许昭昭尝试着喝下一口,微甜的酒水淌过舌尖,醇香但不烈的酒味让她微眯了眯眼。 似是猫儿般的动作落在秦谨言眼中,惹得他不禁失笑,手背轻贴了贴小姑娘粉嫩的脸颊,柔软微凉的触感说道:“真的有这么好喝?” “阿谨不若尝尝?”许昭昭看到自己独占着似乎也不大好,便将另一个酒瓶往少年那处推了推。 桃李坊的酒果然名不虚传,虽是酒,但去了苦涩,只余清爽与香甜,仅是尝下一口,酒香便在唇齿之间萦绕。 秦谨言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去买时,桃李坊才刚有伙计,只买了两瓶,昭昭可以慢慢喝。” 既然如此,许昭昭便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她的呼吸也渐渐染上了桂花酒香。 从上次任务完成之后,她便因着身子的原因,无法四处玩闹,好久没这么放肆畅快过了。 不用担心时不时的发病,也不用看着眼前的美食吃不了只能喝苦涩的药水。 渐渐的,小姑娘的双目浮上了一层水雾,变得迷离,双颊染上了醉酒的微红,微微抬头,正好看到天边悬挂着的圆月。 月色皎洁,投射下来,仅凭一点月光,便照亮了一方土地,但却不似白日那么刺眼,倒多了一些静谧安宁。 许昭昭把酒瓶放在旁边,支着脑袋,痴痴一笑,低喃道:“今日的月色真美啊,阿谨,你说我们以后还能看到这么美的月亮吗?” 秦谨言坐在小姑娘身边,也顺着抬头看向天边的月亮,在他眼中,今日的月亮和平日里一样,并无什么区别。或许只是因为小姑娘醉了,才觉得这月亮分外好看。 正当他还抬眸看着月亮时,耳边却依稀传来了小姑娘细声嘟囔:“不、不过,应该是没有机会了。” 她似乎已经醉到有些头晕,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无意识地阖上眼,轻声说着:“……我留在这里的日子也不多了。” 尽管声音很小,但他还是听到了。 少年心中骤然缩紧,身子微僵,喉间竟翻涌着无限的苦涩。 原来,昭昭正如所说的一样,准备离开他。 第76章 留下 小骗子 小姑娘拿着酒瓶, 捂在怀中,眼睫轻颤,闻着酒香像想着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一样, 唇角微勾,低喃道:“可惜阿谨去不了……” 她没有察觉到, 少年的手狠狠攥紧, 眼底隐隐浮着一层猩红, 用尽全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忽而,许昭昭猛地捧着他的脸颊,发烫的气息掠过他的薄唇, 少年起伏的心绪一览无余,只可惜小姑娘醉得厉害,并未感受到。 她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而后粲然一笑,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回倒去,口中还说道:“阿谨,我、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的。你以后必能成一代名臣……” 明显她已醉得不轻了,说出的话断断续续, 可脸上的笑意却是愈发灿烂,似乎已经想到少年成为名臣的那一天。想必应是荣华于身, 无人敢欺。 殊不知,每一句话都像用着刀尖狠狠割着少年心头的血肉, 原本那双淡色的双眸渐而染上鲜红, 手臂上的青筋凸起。 突然,少年忽地倾身下压,打断了许昭昭未说完的话。修长的手覆在小姑娘的洁白纤细后颈, 而昭昭的双手被他用另一只手扣着,牢牢地往上压。 秦谨言的手掌比许昭昭大了些许,正好能把她的手腕扣稳,不给她逃脱。 “砰—” 小姑娘怀中的酒瓶砸在地上,碎得七零八落,余下清澈的酒水从破碎的瓦片中淌出。 少年身上淡淡的松柏清香破开浓郁的酒香,包裹着许昭昭的周围,这样熟悉的气息,反倒让她卸下了心防,双眼呆呆地看着秦谨言。 柔柔的月色下,少年身子落下一片阴影,恰巧能完全覆盖住小姑娘的全身,两人互相对视,小姑娘的目中纯洁无瑕,看不懂少年猩红的双眸中藏着的是什么。 “昭昭……” 他阖上眼,压制着满腹的躁动,轻声唤了她的名字。 “嗯?” 那双染上水雾的桃花眼看着他,软软地回道。 少年的指腹摩挲着她洁白的脖颈,双目灼灼,不放过昭昭面上任何一个神情,沙哑着声音一字一字问道:“一开始昭昭是不是因为所谓的任务,才接近我?” 因为小姑娘醉着,他的声音缓而重,将一字一字说得清楚。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嗓音早已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紧紧看着小姑娘,只见她轻轻蹙起眉,似乎极力回想着过去,过了半晌,轻轻点头,意外的诚实,软声道:“是呀。” 他心中已有预料的答案,可听到昭昭亲口承认的那刻,心头还是猛地抽痛,似乎有人亲手撕碎了美好的幻境,而残酷的现实让他难以呼吸。 尽管已经如此了,可他却还没死心。 “那、后面陪着我一起经历的那些,也是昭昭的任务?” 少年的声音似乎有些不稳,嘶哑得可怕,屏住呼吸等着许昭昭的答案。他的心里还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甚至卑微地祈求着,有一点不是也好。 “对啊。” 这一次,小姑娘回答得干脆,就像是一个被老师抽到回答问题的学生,声音清脆地说出了答案。 双眸携着亲昵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夸奖她这么诚实。 可这个答案却让秦谨言如坠冰窖,喉间渐有血腥味上涌,眸中愈黯,很快再无一丝亮光。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低声自言自语:“竟然全是假的……” 从始至终,他都像是一个唱独角戏的人,而许昭昭却站在高端,看着他慢慢深陷其中,掉入她的陷阱。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着许昭昭的脸庞,或是拉着手笑着的,或是在他怀里抽泣的,还有……在人群遥遥之中,唤他是她的夫君的。 可那些竟都是她演出来的,若是没了这些任务,她或许不会再看他一眼。 秦谨言垂下眸,看着身下的少女依旧巧笑嫣然,似乎没察觉到什么不对。而他的手掌正覆在她纤细的后颈上,似乎稍一用力,便能折了,他缓缓收紧了手掌。 果然,小姑娘感受到脖颈上的力道渐渐让她不舒服,她茫然微抬下颚,带着哭腔道:“阿谨,我有些难受。” 她本能地挣扎,却发现她的手腕被秦谨言制住。素来都细嫩的手腕边,被磨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许昭昭渐渐心中生了害怕之意,看着少年泛红的双眼,莫名觉得分外陌生。 明明已封为侯的少年,手下早已沾染了不少鲜血,杀人不过瞬息,可不知为何,他这次却迟迟下不去力道。 “……我好难受啊。” 小姑娘的一滴泪水落下,滴到他的手背。 其实少年没有下什么力道,但她看到有些陌生的阿谨,便莫名难受。 微凉的泪水滚过温热的手背,似是忽然惊醒一般,秦谨言的瞳孔紧缩,眼中疯狂的鲜红褪下几分,他看到了昭昭用着陌生害怕的眼神看着他,身子微微发抖。 这样看着陌生人的眼神,竟是深深刺痛着秦谨言,昭昭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微风吹开了淌在地上的酒水,淡淡桂花香萦绕着两人。 突然,秦谨言松开了手,不再禁锢着许昭昭,眼中透着绝望,明知道她在骗他,可当他看到她难受的样子,竟心痛得胜过自己被人千刀万剐。 爱不得,恨不得。秦谨言也拿起另一瓶酒瓶,拔开木塞,仰头喝下了半瓶。 清甜的酒水滚入喉间,他却觉得这酒水分外苦涩,苦得甚至让他苦痛不已。 他走到今天,全是依靠着昭昭,他想不再受人欺负,也能护着想要护的人。谁知,一切都是虚无。 少年放开了她,许昭昭迟缓看着自己微红的手腕,才慢慢意识到有哪里不大对。 她眼前一片朦胧,宛若浮上了薄雾,迷迷糊糊间,看到了少年眼尾泛红,仰头饮酒,微凸的喉结上下滚动,似是极为痛苦。 她踉跄着走过去,藕臂揽向秦谨言的脖颈,依旧亲昵地靠在他怀里,低声道:“阿谨,能陪着你,我真的感到好幸运啊……” 可醉意渐渐让她睁不开眼,剩下的话想要说出口,但却因为没了力气:“可是很快我就要走了……” 他已经分不出,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了。可即便她说的是假的,但心头还是无可抑制地随她牵动。 秦谨言低眸看到在他怀中呼吸浅浅的小姑娘,他刚刚都那么对她了,她却还是依赖地环着他的脖颈,在他怀中睡得正熟。 他的手指慢慢抚上她的脸颊,眼中涌出痛色,轻声道:“小骗子。” 他垂眸看着身边的酒瓶,其实这是他早有谋划的,他想要昭昭亲口告诉他真相,却没想到真正知道了,折磨的却是他。 小姑娘身上香甜的气息渐渐与他的气息融合,他终究舍不得伤她。 月色拂在她的颊侧,莫名让他回想起那日,同样是这般月色,落在了小姑娘身上,她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拉起,告诉他,要同他一起下地狱。 既然如此,索性便一起下地狱吧。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修长的手指借着月色,抚过她的碎发,紧紧地搂着她,下颚微垂,眸中闪烁着病态的光芒,取代掉了微黯的绝望,在她耳边轻声道:“小骗子,要骗就骗我一辈子。” 他才发现,昭昭竟像是一味药,能医好他的所有躁动不安,他已没法戒去了。 “呃嗯。” 恰好,许昭昭不知在梦中梦见了什么,埋在他怀中,无意识地低低应了一声。 少年轻笑出声,极为畅快。指腹摩挲着她微粉的脸颊,在白嫩精致的小脸上落下淡淡的红痕。 “酒……还想喝……” 许昭昭在梦中还在惦记着未喝完的酒,阖着眼,嘟囔道。 听到了小姑娘的渴求,少年饮下一小口,薄唇覆上小姑娘嫣红的唇瓣,齿尖轻咬她的唇瓣,让她启唇,将酒水渡入她的口中。 趁这个机会,他慢慢描摹着她的唇线,诱惑着她也伸出小舌与他交缠,桂花酒香萦绕于唇齿之间,诱着她,引着她。 他温柔地牵引,这次像是他专门为她设下的陷阱,昭昭也慢慢沉醉其中,玉指不由自主地拉着他的衣领,眼睫轻颤,微睁开眼。 “昭昭,舒服吗?” 二人分开一瞬,秦谨言在她耳侧沉声问道。 少年的声音磁性悦耳,似乎又将快乐攀高了一个台阶。 “嗯。”许昭昭诚实地点了点头,喝醉了的她做什么都意外的诚实,包括泛红的耳边。 这是少年头一次爆发出危险的欲感,他勾起许昭昭隐秘的快乐,等到快要到达顶峰时,却又不给她。 趁着她不满地双目盈了泪时,他沙哑着声音,诱道:“昭昭,你要留下还是要离开?” 少年的领口被扯开一些,在昏暗的光下,能隐约看到流畅的线条。 小姑娘面红如霞,细汗泌于额角,难耐地看着他,流露出几丝脆弱,脑中已是一团浆糊,只趋于本能,软软说道:“留、留下。” “好,昭昭,这是你答应了的。” 少年的声音沉沉,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也该兑现他的承诺了。 那一刻,无边的快乐似烟花般在脑海中绽放。许昭昭抱着他的手臂,轻轻颤抖,口中呢喃一声。 也因着过于疲惫,在达到顶峰的那刻,得到了满足,阖眼再度睡去,在他的怀中进入了梦乡。 秦谨言轻轻拨开她沾湿的碎发,俯下身,再在她泛着水泽的唇上落下一吻,缱绻缠绵,可目中渐有狠色,低声道:“昭昭,你答应了的,我绝不会让你离开的。” 他将熟睡的少女抱起,一步步走向屋中…… 他却未发现,早在一个时辰前,花丛边茂密的草地被杂乱的脚印糟蹋了一片。 第77章 心虚 如芒在背 清晨的露水划过叶片滴落在湿润的土壤上, 天边的曦光照在少女娇俏的小脸上,似落上一层薄纱。 少女羽睫轻眨,缓缓睁开眼, 支起手肘坐了起来。宿醉一晚,倒没有多大的不适, 反而余下一些舒爽畅快。 她低头看着自己换成新的亵衣, 转眸落目于不远处放好的衣物, 想必昨日有人帮她换了一身新的。 可她这人就是有个不好的习惯,宿醉后对昨日究竟做了什么,丝毫回忆不起来, 只有一些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飞闪而过。 “小姐,你醒了?” 屋门吱呀一声,梅儿和另外一个丫鬟端着水盆进来,她们听到了屋内的动静,便进了屋子。 梅儿笑声打断了许昭昭回想昨晚的思绪,她渐而抬眸,对着她们展开笑颜。 少女正值韶华,刚醒的脸上还有些懒意,桃花眼携着慵懒的媚意, 眼尾染粉,眸光流转。晨光从她背后的一扇小窗透进来, 为她渡上了一层朦胧的金光。 两个丫鬟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这样一番美的画面, 生怕自己的一个动静, 便破坏了。 饶是梅儿跟着小姐这么多年,也下意识地轻怔,今日瞧着小姐, 容貌如初,可似乎多了一些举手投足间的慵懒媚态。 不过她毕竟是习惯了这么多年了,梅儿很快笑着夸赞道:“小姐今日真好看。” 听到有人夸赞她,许昭昭还是无可避免地微羞红了脸,这般更让两个丫鬟看愣了。 乌发粉颊,细眉樱唇,已然与屋外的春色渐深融为一体。 梅儿眼中全是惊叹,而她旁边的小丫鬟却是神色复杂,低下头看着水盆荡起的水纹,不敢言语。 一番洗漱过后,许昭昭已坐在了梳妆台前。她已穿上了一身淡黄色的衣裙,裙摆呈碎花状,走动时就像是花苞渐渐绽放,煞是好看。 “小姐,这是新来的丫鬟烟儿,她别发的手艺可好了,就是人有些害羞。” 梅儿见为小姐梳妆的烟儿手脚似乎还有些拘束,便对小姐多介绍了一番。 许昭昭应声微微仰首,正看到一张清秀的小脸,长得水灵,可脸上明显露着怯意,拿着木梳不敢上前,想来应是一个内向的姑娘。 少女微微一笑,眼中渐有安慰之意,轻声说道:“没事,你梳就是了。” 见小姐眼中的鼓励,这个名叫烟儿的丫鬟终于鼓起勇气,伸手捧着小姐长顺的乌发,落下木梳。 梅儿看烟儿已经开始为小姐梳发了,她一笑道:“我给小姐去取些温热的茶水润润喉,昨日小姐喝醉了,茶水正好能解些酒意。” 梅儿又是冲动的性子,才说着呢,脚步却已走远了。 没了梅儿在身边,烟儿顿时觉得局促不安,拿着木梳踌躇不前。 “你叫烟儿是吗?没事的,你梳吧。” 许昭昭看出了烟儿的害怕,便笑着说道。 寻常她服侍的贵女,从来都是多加苛责,让她生怕出了错。可面前少女轻笑时,却给她一些亲近宽和。 “好。” 小丫鬟低低应了一声,再度慢慢为少女梳发。 不得不说,面前的小姐一头乌发浓密柔顺,就似一匹上好的锦缎,让她不由自主地会更小心一些。 烟儿不愧是梅儿夸赞过的手艺好,许昭昭看着镜中的自己,长发被挽起,别了一个略显俏皮的发髻,似是生出了两只灵巧的兔子耳朵一般。 看着这个发髻,许昭昭心生喜欢,不禁抬手,想要轻抚上去。正巧,烟儿正拿着一个粉晶流苏簪子想为她别上,两人的手便撞到一块去了。 簪子前端虽是磨得钝,但撞上去的时候,少女的手背还是落下了一个小红印。烟儿见自己闯了祸,连忙跪在地上,眼睛发红,颤抖着身子,说道:“小姐,奴有、有错……” 这番下跪的姿势与速度流畅得让人心疼,不知是不是从前已是做了无数遍。许昭昭微弯下腰,扶起这个小丫鬟,说道:“不疼的,我没怪你。” 扶着这个丫鬟的时候,许昭昭才发现,这个烟儿胳膊瘦瘦的,不像同龄女子那般,显然从前吃了不少苦。 烟儿还是胆战心惊,她从前是农户家的农夫的女儿,因着朝廷苛捐杂税繁重,家中斗米不剩,又逢旱灾,爹爹因为劳累过度,身子一下子跨了,只余她一人在世。 后来,她跟着流民,混入了京城,无落脚之处,凭着绾发的手艺,卖身为奴,可她的主人却不大好,她手脚稍一慢,贵女便发起了脾气。少则三日无食,多则便是鞭打责罚。 她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可是后来遇到的好几个主人,都是这样。她不得已,才来了候府,本想着应该也是伺候着娇小姐,却没想到这位姑娘脾气甚好。 烟儿慢慢起身,湿了眼眶,嘴唇嗫嚅了半晌,冒出小声的一句:“多谢小姐。” “没事,你太瘦了,等会我让梅儿嘱咐一下煮饭的火夫,多给你煮一些。”许昭昭看着面前怯懦的姑娘,不由有些不忍心。 烟儿颇为受宠若惊地摇摇头,道:“小姐,不用了不用了,奴吃得很少的,小姐别赶我出府便好了。” 许昭昭淡笑不语,烟儿手上有干农活留下的茧子,日常干农活之人,怎么可能吃得少呢。 见小姐浅笑地看着她,烟儿也知道自己的掩饰被小姐看破了,不好意思地说道:“小姐,奴给你继续绾发吧。” 许昭昭知道这烟儿脸皮薄,再说下去,烟儿说不定又要跪下了。她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簪子,抬手放在烟儿手中,道:“好。” 还从未有贵女自己拾起地上掉落的珠钗,烟儿甚是惶恐,颤着手,接下许姑娘手中的簪子。 不过,许昭昭却是神情微滞…… 她抬手时,及腕的衣袖顺着滑下些许,露出泛着一圈红色的手腕,她又掀起另一只手的衣袖,也发现了这么一圈红色。 这个痕迹,很像有人曾锢着她的手腕。她可以确定,之前在国师府的时候,应该没有这一圈红印子的。但痕迹不深,也和不小心擦红了一样。 她看着手腕低低喃道:“昨晚我这是干什么了?” 烟儿也看到了小姐看着泛红的手腕微愣,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咬着下唇,浮现一些不自然的神情。 “怎么了?” 许昭昭感觉到身后烟儿的动作停了下来,不由问道。 听到小姐的声音,烟儿险些没拿稳手中的发簪,她向四周看去,如今梅儿出去为小姐准备早膳,屋门紧闭,只剩她和小姐在屋中。 她犹豫地攥紧簪子,不知道该不该说。昨夜其他丫鬟都回到了自己的居处,她刚来府上,对侯府甚为陌生,正想趁着晚上无人之时,在府中走走,熟悉平日服侍贵人的路线。 她沿着碎石小路一路走去,口中默念着平日不要犯的错,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前厅旁。 她夜视能力极好,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选择在晚上来熟悉路线。却没想到看到了今日只匆匆见过一面的许姑娘,和素来不太近人的侯爷。许姑娘那时似也有微醉,双颊酡红,捧着酒杯,摇摇晃晃的。 而侯爷,这时才多了凡俗之味,向来冰冷的双眸多了一些温柔,看着许姑娘。虽然她才到府上短短几日,但她每次看到侯爷的时候,他都像厚雪山巅上的一层云雾,极尽疏离,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侯爷露出这般的神色。 她才恍恍惚惚想起,侯爷也是少年年纪,只是平日沉稳让他人忘记了他的年龄。 她不想打扰这样的美好,正打算转身离开时,却听到了酒瓶摔碎的声音,她闻声回头,正看到侯爷一只手锢着许姑娘的双手,而另一只手抚在许姑娘的后颈,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戾气。 她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一时吓得捂着嘴蹲在草丛中。她不懂,明明刚刚两人还极好,怎么一转头,便是如此了。 在她的角度,只能看到许姑娘的神色。只见她面上浮着泪水,细眉轻蹙,似是难受的模样。 她本想去帮忙,可她却看到了侯爷随时佩戴的墨色长剑的剑鞘,害怕盖过了她的勇气,她本来也身处浮萍,根本没有能力帮忙。 尽管相隔好一段距离,但她怕侯爷发现她的行踪,慌不择路地赶紧跑远。 她本想强迫自己忘记这件事,但如今看到许姑娘如此温柔地对她,不断涌起的愧疚让她分外难受。 或许,她是不是该告诉许姑娘。 “小姐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趁着四下无人,烟儿试探着问道。 昨晚?许昭昭摇了摇头,她完全想不起,只能零星地记起一些画面,她好像只记得破碎的酒瓶,还有朦朦胧胧的月色。 “小姐,昨夜侯、侯爷锢住……” 烟儿正想开口,屋门的轻叩声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好不容易才涌起的那点勇气顿时消散殆尽,她心中泛起无尽的心虚,小心地看向门口,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背后说别人的小话。 “昭昭。” 少年的声音微沉,透过门传进来。 是侯爷! “啪!” 烟儿目露惧意,手中的木梳掉在了地上。 许昭昭却没察觉到烟儿的情绪不太对,笑着看向门边,说道:“进来吧。” 烟儿心虚地低着头,假装捡着地上的木梳,她不知道侯爷听到了多少。 屋门被轻轻推开,秦谨言抬起步子,进了屋子,目光扫过正在捡梳子的烟儿,最后停在了掉落的木梳上。 顿时,烟儿如芒在背。 第78章 认罚 试探心意 烟儿的身子僵着不敢动, 心底早就已是如惊弓之鸟,她怕说不定侯爷早就在门口了,已听到了她要说的话。 少年正下早朝, 身上还是暗色的官服,帽配玉绥, 本就肤色偏白, 以玉相衬, 更显雍容不迫,气质清朗。 可落在烟儿的眼中,却像是让她害怕至极。她不知道小姐和侯爷之间发生了什么, 可她在背后说别人的小话终归是不对的。 秦谨言弯下腰,拾起地上的木梳,站起身将木梳放于桌上,看似动作极为寻常,但烟儿的后背却已被冷汗浸湿,刚刚与少年对视的那一眼,她已经明白了,侯爷已经知道了她想要说的那些话。 而那个眼神已是充满着威胁,几乎在警告着她, 不要随便乱说话。 小丫鬟似乎一直在原地不动,许昭昭似有所感的回到头, 看到她将要吓得落泪的模样,伸手轻拉过烟儿, 说道:“我不会赶你出府的, 待会我让梅儿准备多些吃食。” “谢谢小姐,奴、奴先告退了。” 听到少女悦耳的声音,烟儿再不敢待在此, 连连说道。 “好。” 许昭昭见发已经绾起了,便也就没强让烟儿留下,点了点头。 烟儿如同得到了赦令一般,手连忙收于腹前,低垂着头,赶忙离去。 见烟儿已经走远了,许昭昭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一圈淡淡的红痕,而后仰起头,看着秦谨言问道:“阿谨,我手腕上为何有这一圈红痕?” 少女眼神懵懂,而手腕上还留有一圈极浅的红痕,秦谨言心中一紧,却也心疼地拿起药膏,轻抹于上。 昨夜,他已经上了一回药,但这个其实算不上是伤口,所以,并没有多大用处。 他垂下眸,指腹上沾了清凉的药膏,在上面划开一圈,慢慢晕开,佯装镇定,道:“昭昭,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心中是忐忑的,他怕极了昭昭同他说不久便会离开他,就像是一把剑横在他的脖子上,持剑之人随时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幸好,小姑娘只是摇了摇头,似乎对昨晚的一切都想不起来。 “难道是我自己摔的?” 许昭昭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疑惑道。 在这上面,秦谨言并不想欺骗昭昭,他低哑着声音道:“昭昭,这是我做的。” 他双眸流露出愧意,尽管他及时收手了,可还是伤了她。 少年低垂下头,却甚是不安。他知道昭昭留在他身边只是因为任务,若是、若是他还伤了她,昭昭还愿意留下来吗? 他如今就像是陷入了某种偏执,明明知道她在骗他,但却又无可抑制地修补破碎的美好。 他祈求着,哪怕昭昭真的有一点点喜欢上他,也是好的。 “为什么?”许昭昭微有诧异,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阿谨似乎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可怜巴巴。 “昭昭昨夜喝醉了酒,踉跄着说要走,我一时心急,便拉住了昭昭,昭昭会怪我吗?”少年的声音愈轻,温热的掌心缓缓揉搓,带着歉意。 怪不得阿谨今日像做错了事一般,小姑娘的眼角漾开笑意,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道:“我要真怪你,你该如何?” 少年墨发束于冠内,在外时,由于身量高,他人难以望其发顶,更因他做事狠决,无人敢近他周围。唯有面对她,他甘愿屈膝垂颚,向她展露他的脆弱。 “我……”秦谨言猛地抬起头,目中有些手足无措,低声道:“只要昭昭不走,我认罚。” 许昭昭敏锐地觉察到阿谨似乎对于她走分外在意,不知是不是她醉酒时胡说了些什么,眸光微闪,试探道:“我不会离开京城的。” 她将走的意思悄悄换成离开京城,便是要看看,她昨晚到底说了什么胡话。 少年的眼眸兀地亮了,连带着声音都带着几丝愉悦:“昭昭,这可是你答应我的。” “嗯。” 许昭昭心头暗舒一口气,幸好阿谨只把她要走当作是她要离开京城,并未知道真正的意思。 “那昭昭便随便罚吧。” 秦谨言摊开双手,等着她罚下。就算昭昭用尽狠力打他的手掌,他也认了。 看着少年任打任挨的模样,许昭昭轻笑一声,没有如他所想,反倒是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上,握着他的手指。 “阿谨,你可忘了今日是小正月了?我想你同我去看灯火。” 素闻京城的灯火节很是好看,长街四处都挂着灯笼,可她从前是因为爷爷身子不好,都在府中待着,后来是她自己的身子,几乎没有去过灯火节。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她可以趁这个时候,去寻孔大夫,将自己之前发现辽国的毒药同他细说。 孔大夫在半年前便被皇帝密诏进宫,据说成帝身子看似健朗,实则旧病成疾,但不敢大肆宣扬寻觅良医,只能秘密召孔大夫进京。 成帝以为,孔大夫不喜与人多交,多半是秦谨言和秦朗都不沾的人,加上一直隐隐于世,更是多加信赖。殊不知,秦谨言与孔大夫是从前多年的情谊。 如今是上元日,阖家团圆,虽然孔大夫没有子嗣,但依他的性子,定是不愿意多留在宫中,她也终于能寻孔大夫问之一二了。 “好。” 少年收拢手掌,与她十指相扣,眸光沉下,似是在琢磨着什么。 昭昭如今在他身边,无名无份,只有师兄妹和幼时情谊这一名头,外面已多有非议。有不少刺耳的言论说昭昭不守德行,还未出阁,便与男子相处甚密。 从前他不想逼昭昭,也从没想过昭昭有离开他之意,所以只是以强力压慑外面的流言蜚语,一直未提婚嫁之事,总想着等哪天水到渠成,必会许给昭昭十里红妆,让她风光地嫁与他,从此相携到老。 可如今,他心中却是惶惶不安,似乎总有哪里仍觉得不对,可又无法理清。或许,趁着这次灯火节,他可以试探一番昭昭的心意。 若是她愿意,他必不负她…… 第79章 红衣 圆黄粱一梦 他其实并非没有筹划过这些, 在着手处理秦朗余党的闲余,他总会不自觉地多分些神在这些事上。 就像前段时间,他追查官粮运送案时, 抽空去往东南近水边,正好在苏州落脚, 为苏州绣娘与官绣间的贿赂做了清决。 当他看到苏州绣坊里以苏绣绣好的成衣时, 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若是昭昭穿上这身红色的嫁衣, 该会是什么模样。 当即便心中一动,给苏州绣娘半个月的时间缝制嫁衣,不日他便会派人去取。 苏州绣娘为了感激他, 特意是坊内三十几个有名气绣娘共同织绣,算时间,现在应该是差不多快好了。 那时,他怎么都没想到,昭昭有一日会离开他。 不过如今昭昭即便想要离开京城,也没有这么容易,京城的守军已是他的人。可是即便如此,他心头仍旧有着不安。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不安…… 许昭昭没有察觉到少年的心思,她特意为这个灯火节, 着了一身艳丽的红裙,以红相衬, 不禁让秦谨言喉间一滚。 在秦谨言的记忆中,昭昭鲜少穿红裙, 平日淡粉和鹅黄色居多, 如今一穿鲜红的衣裙,竟是说不出的明艳大气,甚至多了几分可望而不可及的韵味。 尤其是那轻盈的腰肢, 以一段红绸相勒,却勾出了柔美的曲线,还未及昭昭往外走,少年便已取上一件外披,落于昭昭肩上。 感到秦谨言给她披上的外披,许昭昭微有疑惑,说道:“我不冷啊?” 见到少女不解的神情,秦谨言的眸色渐黯,他不愿这样的昭昭被他人看见,便存了私心。 “深夜起风,披上的好。” 他抬手替昭昭理好衣裙,定定地说道。 许昭昭正想应时,梅儿兴奋地小跑着来,说道:“小姐,小姐,前面的花灯好好看啊。” 确实,京城的灯火节办得甚是宏大,街道两边都挂上了各式的花灯,而少男少女都会在此时出门,暗自给自己心有属意的公子或小姐递上自己的贴身之物,若是对方家族也无意见,那便可以说亲了。 在这个时候,许昭昭才能稍微放肆一些,能同阿谨更亲密一些。 秦谨言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过多注视,换下了寻常昭示身份的玉佩与衣袍,而是换上了浅青色的衣衫,倒显得面如冠玉,似朗朗君子。 来来往往的人甚多,河清月落,燃灯放焰,渐有微波的河水上已是飘着各式的花灯,带着最诚挚的期盼,顺着河水而飘远。 尽管许昭昭已披上了外衣,稍稍压着了红裙的惊艳。可仍是有不少情窦初开的少男将身上之物,暗暗递交到她手上。 梅儿手上又拿了一块黄家的玉佩,极为为难地看着小姐,说道:“这是……黄家二公子的玉佩,小姐,这要……” 她的眼神悄悄往秦谨言瞟去,果不其然,看到了微沉的面色,梅儿一个哆嗦,更是觉得手中的玉佩是烫手山芋。 “还给这位公子吧,就同他说,我已心属于人。”许昭昭浅浅笑着,把玉佩推回。 那个黄公子估计就是那时,她想要买河灯时,站在她旁边的公子,她见他悄悄多往这边看了几眼。而阿谨吃了醋,悄悄以身子相挡,本以为就此可以隔绝黄公子,没想到这人暗暗通过梅儿转交贴身之物。 梅儿得到了昭昭的吩咐,脚下飞快,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玉佩还到黄公子手上。 许昭昭见梅儿已走远,她捧着河灯,回首看向秦谨言,只见少年耳尖微红,却还是携着点点醋意,沉沉地看向她。 刚刚昭昭说已心属于人时,他的心禁不住猛跳。看着她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他险些就将那些心头的话一并说出。 即便知道是假的,他还是甘愿沉溺其中。 “秦公子,许姑娘。” 一道柔柔的声音响起,许昭昭侧目看到蒋依柳身穿淡紫色的衣裙向他们走来。 “蒋姑娘。” 上回在秦家之事,许昭昭还没有好好登门拜谢过,只寄于信给蒋家道谢。 蒋依柳目光悄悄落在少年身上,掩不去眼中暗藏的情意,小声问道:“昭昭同秦公子一起来赏灯吗?” 许昭昭怎么会看不出,蒋依柳仍对阿谨怀有情意,正想说着什么,秦谨言却是先出声了:“是,昭昭同我将要去放河灯。” 少年脸上疏离,明显是不愿有人跟随。蒋依柳心思灵巧,自然看得出来。 她勉强笑了一下,错开脚步,说道:“那个爹爹说若是秦公子有空,可来府上欢饮,我还正要去猜灯谜呢,那便不与你们同去了。” 少年微微颔首,驻足原地,淡紫色的身影越来越远。许昭昭微愣,她还一句未说,蒋姑娘便走远了。不过,今日有些特殊,她也确实不想有旁人打扰。 “我们去一个少人的地方。” 他的手猝不及防被小姑娘牵起,往一个少人放河灯的地方走去。 此处僻静,寻常人都喜欢热闹的地方放着河灯,人多,说不定就能找到有心慕之意的郎君和姑娘,可许昭昭的目的并不是如此。 木栅清波,流水汤汤,月色柔和,这一处,反倒是许昭昭最喜之地。 没人的地方,她也不必拘束,轻点脚尖,微步走在河畔边。 红裙的少女手捧淡粉的花灯,莲步轻移,本就是赏心悦目之景。 她慢慢靠近河畔边,小姑娘的背影带着惬意。正当秦谨言以为昭昭要俯下身放河灯时,她却在此时猝不及防地转身。 一身红裙在风中散开,披着的外衣被吹落,将这身红裙完完整整呈现在他面前。裙角层叠而起,就像是绽放的花朵,美得夺目。 有那么一瞬间,身上的红裙像极了嫁衣…… 见少年目露惊艳之色,停住了脚步,许昭昭轻笑地说道:“阿谨,好看吗?” 柔和的月色自然地给少女披上了一层朦胧细纱,添了几分虚幻之感,似乎往前几步,这分虚幻便会消失。 不知为何,秦谨言心中莫名生出一些不安。他有种错觉,仿佛他再上前几步,昭昭便会随着这月色消失,直到他再也寻不见,找不着。 见秦谨言微怔的目光,小姑娘的眼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今日她特意穿着这一身红衣,并非是一时兴起。 这是她留在这里过的最后的元宵节,她知道还有不久她便要离开了,或许她只是少年一生掠过的一点光影,很快会被遗忘,而她回到现代后,也会忘却所有在这里发生的事。 索性,这次就当是圆她一场梦。 少女眼角落下的泪水,被风吹散,再无人能知。 第80章 刺客 嫁与他可好 “好看。” 秦谨言无意识地轻喃, 这一刻小姑娘红裙旋开,眉眼稍弯的模样,已然深深刻入他的脑海中。自成侯以来, 素来不让人窥及心事的少年面上竟是浮上了淡淡的红晕,纯粹无暇。 若是朝堂上的同僚看到, 必是无比震惊。在朝堂上向来都行事端方, 目光深沉, 让人琢磨不透的秦谨言竟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水畔边上新出芽的柳条拂起,借着淡淡的月色,两人的身影隐约映在湖水上, 男子身型颀长,少女明眸善睐,倒是分外相配。 在不远的距离,许昭昭伸出手,一盏荷灯放于她的手心上,花瓣尖微粉渐而变淡,似是真的生长在湖水中的荷花。小姑娘微歪着头道:“阿谨,这个时候许愿可灵了。” 夜色倾轧,不少年轻男女手握河灯, 将写下的心愿放在河灯中心,手指一推, 承载着心愿的河灯随着水波越飘越远。 秦谨言走上前几步,接过手中的河灯, 目光却仍在小姑娘身上。他背在身后的手暗暗握紧, 眼中闪出几分偏执的疯狂。 “看着我作什么?快些写啊,否则便不灵了。”许昭昭被少年看得脸颊微红,别过脸, 专注于她手上的河灯。 她恰好问了一个画对联的小贩借了笔墨,手执着紫毫,蹙眉低头,似在思索该写下什么心愿。 而一旁的少年却是落笔极快,她还未动笔呢,而秦谨言已将一截淡黄的纸放入河灯的芯子中,缓缓一推,让河灯飘远。 浅粉色的河灯在黑寂的河面上很是耀眼,少年俯下身,以手指轻拨河水,让河灯飘荡得更远。 许昭昭还正在苦思写下什么,却见少年已站起,不由好奇地仰起头问道:“阿谨怎么这么快就写完了,你写了什么啊?” 恰好少年的目光正直直落下,浅色的眼眸中似洒满了零碎的星辰。他微俯下身,似是无意一般附在她耳侧,低声道:“我只写了一个心愿,便是愿我心中的姑娘,能嫁与我。” 少年平日的声音总是沉沉的,这次更是低哑缱绻,仿若是含情的郎君向着心爱的女子传递着心意,他俯身时刚好垂下的乌发落在她的肩上,与女子的细发缠绵,似乎再也不分开。 那双眸灼灼地看着她,即便此刻无声,两人却都知其中说的是谁。 少年的眸光实在太过深情,似能烫着她的心,或能将她那些心虚都瞧出来。许昭昭悄悄避开一二,装作不自在一般,小声说道:“那祝阿谨愿望能够实现。” 见到明明少女的颊侧延至脖颈都染上了一片春色,却又避开了他,秦谨言抿着唇,眉宇间露出几分不甘与苦闷。 即便是如此,她也要离开他吗? 不过很快,他抑住眼中漾起偏执的笑意,摩挲着指尖。没关系,很快京城将为他所控,就连成帝,也不过是虚位在上的傀儡,昭昭没有机会离开京城。 而除了她离开京城这个他不答应外,其他的钱和权他都能予她,即便是昭昭要后位,他也能为她取来。 倒是他该想想,如何办一场让昭昭能风光嫁与他的婚事了。 许昭昭没有发现身后少年的眸光愈发深了,似波澜翻涌,转而又恢复了平静…… 而她还一手捧着河灯,另一边已悄悄写好了心愿。正当她将要纸条塞入河灯中时,忽然,少年的气息裹来,他的手搂着她的腰间,以臂膀护着她的身子,声音低下,道:“昭昭,有人,走!” 她手中正捧着的河灯不小心落在了地上,灯身歪下,才写好的心愿夹在其中,烛灯仍在燃着,微小的火花幽幽绽开,就差一步便可将河灯送入水中。 许昭昭的身子忽地绷紧,在他怀中,悄悄往回瞄了一眼,正好看到少年压下的长眉,和他身后不远处,那几个在跟踪着他们的人。 看那模样,应该是长年习武的刺客,腰侧配着刺刀,随时便可杀人。 正好湖畔边正是一片密林,秦谨言不再迟疑,立刻带着小姑娘轻步一点,旋身进了密林之中。 他这次出来,只带了两个暗卫,而这么久了暗卫还未出现,那便说明这外头几人已经悄悄将他身边的两个暗卫杀了。 许昭昭未想到这样多人在此的节日竟还有人胆大包天,派了刺客前来,看来已是孤注一掷。她心中隐隐有些害怕,手指攥紧了阿谨的衣袖。 这几个刺客发现秦谨言已发现了他们的目的,不多伪装,大喝一声:“追!” 那些本在嬉戏游乐的百姓被喝声一吓,几个孩童当场哭了出来,而一些郎君小姐更是白了面色,双腿发软。 趁着天色已暗,本就僻静无人,在密林的层层遮掩下,秦谨言飞快带着许昭昭躲避,内心也在迅速估算着如今应该往哪比较好。 密林深处正好有几处假山,而有一处假山中间为空,最多容许两人的身子堪堪挤进。若是再往前跑,昭昭如今已是在轻喘,必不能维持长久,那便只能选择这个险计。 生死关头,不容差错。秦谨言环着小姑娘,挤入假山之中,以身侧的剑柄轻拨,让两侧的竹叶掩盖着洞口,而拇指已按在了刀鞘处。 洞口狭窄,两人几乎相贴。少年的气息滚烫地落在许昭昭的耳畔,她甚至能感受到少年护着她的手掌正克制地放于她的腰侧,温热又心安。 许昭昭压住了呼吸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草木掩盖之下,她能看到几个男人的身影向着反方向走去。 那几个刺客拿着刀粗鲁地拍打着草木,以来巡查两人的踪迹,安静的密林中,那些响声格外明显。 见他们往那边走远,许昭昭提起的心跳放下一半,小心地握着秦谨言的手背,无声地在他掌心中写下一个字:“谁?” 少女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落下一阵酥麻,在一片黑暗中,又加以草木遮光,难以看见面前的人,而触觉和嗅觉却是被无限放大。 他能感受到怀中少女的柔软,还有清浅微甜的气息,即便不用看,他也能猜到昭昭如今应是什么模样。秦谨言呼吸乱了一瞬,手指悄悄收拢。 他也学着小姑娘的样子,在她手中写下一个字:“唐。” 唐家与秦家关系甚密,而他在昭昭发现那草药源自辽国之后,便顺着查辽国一事。偶然发现唐家的大公子正是负责采买的生意,在苍云和辽之间频繁来往,其中不少辽国大官与唐家大公子交往甚密。 而辽国地域盛产矿石,可来用做军械。他追查时发现,唐家大公子的府中正藏着一批手铳。 这手铳本是官家才有,若是唐家所拿,必是有造反之嫌。唐家深知他背后是西平国的军队,知道若是被他发现,便是灭九族之罪。夜夜惴惴不安,才出此下策。 不过他也是习惯了,朝堂上本来秦党繁多,几件大事下来,已牵扯到不少人,想要拿他命的人已是数不胜数,只是这些人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将昭昭也牵扯其中。 秦谨言眼中目露狠意,本来他还想缓缓,这般便是缓不得了。 正当二人都怀着心思之时,一阵响声离二人越来越近了。一把刀掠过他们面前的草木,刀面上的寒光透过微光反射进来,阴寒无比。 同时,也传来了两个刺客压低的声音:“我刚刚看到有几个脚印往这个方向而来,头儿就是不信。” “快搜搜,要是秦谨言的人头被我们拿到了,我们后半辈子就无忧了。” 正说着,其中一个刺客拨开了他们面前的草木…… 第81章 沐浴 杀气叫嚣 刀拨开了遮蔽的草木, 黑暗之下,难以看清物什。刀划过湿润的土地,落处无声。许昭昭不由紧张得睁大了眼, 狭窄的洞口之中,她不得不抱紧少年的腰身, 一时间两人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这个刺客扫了一眼黑暗的角落, 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他疑惑地看了一下四周凹凸不平的草地和几处假山, 明明那个脚印就是往这个方向的啊,怎么现在人却不见了。 他待了一会儿,仍发现不了什么异样, 几分丧气地向着同他一起来的刺客说道:“走吧,说不定我看错了。” 同他一起来的那人离他有一小段距离,听着这么说,也不甘心地用手中的刀扫过前面的枯叶,暗骂一声,说道:“我再找找。” “刘三,走吧,待会头儿要罚了。”这个刺客一边劝着跟来的兄弟一起走,一边仍在拨着旁边的草。 突然, 枯木被他拨开,一小截红裙角儿隐约露了出来。他一愣, 步子停了下来,转而脸上露出些将要发现什么的欣喜与忐忑。 他再用刀子往外拨一些, 一片黑暗之下, 少女的眼睛分外明亮。这个刺客隐约看到有人,正欲兴奋地喊道:“他们在……” 他话音未落,手腕间传来剧痛, 一个青衣少年五指扣着他的手腕,往上一扭,他手里的刀再也拿不稳,掉在了地上。因着泥土微湿,并未发出太大声响。 秦谨言不再躲藏于假山之间,趁着夜黑,他的另一只手很快掐着这个刺客的脖子,还没等这个刺客说完,虎口发力,猛地一扭,人瞬间没了气息。 杀人之迅速,只在眨眼片刻。许昭昭只见到少年微抿着唇,目中隐隐有着杀气,在夜色中多了些嗜血的味道。 许昭昭从来没见过阿谨在她面前亲手杀人,她微愣地看着少年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明明寻常的时候,这双手常会温柔地为她披上大氅,亦或是执笔落字,而如今却能悄无声息地杀死一个成年男子。 她一直陪着阿谨,却从不知他已然可以以赤手杀死他人的能力。 另一个刺客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刚刚还在那处的兄弟没了人影。而他兄弟也话还未说完便没了声。 可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到人影,顿时心中发毛,这黑乎乎的地不会有鬼吧。 他把刀横在他身前,谨慎地一步步靠近他兄弟刚才待着的地方,打算一探究竟。 他一步步向前,故意放轻了脚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此处假山小树丛比较多,极容易遭人埋伏。 快要走到人消失的那处了,他压低声音,唤道:“陈二,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他,他再走前一步,试着再道:“陈二?” 忽然一阵风刮了过来,阴气森森,刘三眼皮直跳,莫名有一阵不好的预感。 可都走到这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他缓缓踩在草地上,忽然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正好他往下低头一看,与陈二死不瞑目的大眼珠对上,刘三惊出一身冷汗,手中的刀也拿不稳了,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陈二死了!就在刚才死的!在他身边死的! 这个认知,让刘三彻底慌了,他成刺客,手中有不少冤魂,说不定就是那些冤魂来复仇了。 他猛地转过身,跌跌撞撞正想往头儿那边跑去,忽然喉前抵上一片冰凉,还未等他反抗,他的喉间已被划开,鲜血喷涌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脖子,僵着身子低头看到被血打湿的衣襟,再缓缓抬起头,正好对上那双阴郁的浅色眼眸。 他的血有几滴溅到了少年颊侧,在俊美无俦的脸上添了几分妖异之气。只见面前的少年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他倒下。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少年何时潜伏在这里的,又是何时出手的,一切都太快了,他和陈二一样,都瞪大着眼睛,倒在地上。 饶是死,都不能瞑目。 浓郁的血腥味逐渐开始飘散,秦谨言已不像从前那样杀人后总会反胃作呕,他冷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人,确认已经死去了,才侧过身,用自己未沾上血的手,拉着许昭昭往外跑去。 刚才那两人死于他手中,不过是一时侥幸,趁着他们心中大乱,才杀了他们。若是其他刺客跟了上来,恐怕会十分棘手。 秦谨言立刻拉着许昭昭往人群拥挤的街道上跑去,人这么多,这些刺客不好下手。 正还在沉浸于节日的喜庆,欢笑玩闹的人们注意到这个青衫男子脸上有着血滴,身上也零散有些血迹,胆小的一些人不禁尖叫出声,怕这是什么杀手。 一时街道上乱成一片,脚步错乱。 许昭昭见周围的人都对她和阿谨露出惊惧之色,而为了避开他们,有些百姓还被挤着跌倒,场面有愈来愈乱的趋势。她不由地小声提醒道:“阿谨,去药铺。” 孔大夫如今应是已经回到了药铺了,而药铺地处京城较偏之地,离目前的位置近,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 少年听到了她说的话,拉着她的手,一个调头,转而跑向药铺。 孔大夫本来才自己做好一顿元宵,正想着好好休息,同京城的人一起赏月度佳节时,药铺的木门却被拍得作响。 “谁啊?” 孔大夫放下碗筷,往紧闭的木门瞧去。 “师父,是我。” 小姑娘的声音透着焦急,孔大夫一下便认出了是昭昭的声音,赶紧走上前,解开了横在木门前的古锁,打开木门。 门拉开一大段距离,他正好看到少年身上的青衫染血,而小姑娘的红衣似火。 “这是怎么回事?” 孔大夫皱着眉头,赶紧把人放了进来。谁能想这灯火节还闹出这种事呢。 “有刺客。” 少年言简意赅,神色淡淡,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孔大夫别起嘴,骂道:“有刺客你就劳烦我这个老头子啊?今日可是灯火节,我也得过节的。” 虽是这么说,孔大夫还是往里屋里去,拿出崭新的衣袍扔过来,装作几分嫌弃道:“你先穿着这件,又要麻烦我这个老头子了。” 许昭昭看到孔大夫白眉皱起,拉长了声音,似是撒娇道:“师父。” 孔大夫看不得自己的乖徒儿撒娇,神情柔和了下来,转而又瞪了少年一眼,说道 :“好啦,好啦,你说说,下一步怎么办?” 许昭昭也跟着看着秦谨言,他颊侧的那滴血迹还未擦去,眼眸沉沉,似有狠色闪过,不过只是转瞬即逝,继而化作唇角微勾。 看上去似乎在笑,实则笑意未达眼底,许昭昭莫名间觉得背后飘过凉意,这样的阿谨,她从未见过。 就像是撕开了温柔的表面,露出一角鲜为人知的阴狠…… 他将剑上的血迹擦干,轻启唇道:“将计就计。” 唐家和秦家都想要他的命,不惜在这样不好动手的时候派刺客前来,既然如此,他便随他们的愿。 孔大夫看了一眼如今他也不好猜测的少年,见他双眸里腾起的杀气,口中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来,转而变作一副轻松之态:“我这药铺可不大,只有南阁一个房间能住,你要和我的徒弟怎么留下来?” “一个房间?” 许昭昭目光落在了阿谨身上,又看回到孔大夫,悄悄红了脸,问道:“之前不是有暗室吗?” 孔大夫耸了耸肩,道:“如今师父我应召入宫,那些药材无人打理,我便将那些名贵的药材放在了暗室中,刚好暗室不见光,适合储存一些特殊药材。” “那……” 许昭昭刚出声,却又想不到解决之道,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 忽然少年握着她的手,身上的戾气减了些,但不免还是有些压迫感,他向孔大夫问道:“这儿可是还有一套被褥?” 孔大夫眼中带着些兴味,看了看朝他询问的少年,又看了看在少年身后有些脸红的徒弟,说道:“有倒是有,待会你自己去左侧的那个屋子那去取,取的时候小心点,可别糟蹋了我的药材。” 秦谨言点了点头,声音缓和了一些,道:“昭昭,我睡地上,你不用担心。” 即便是他极力柔下声音,但是还是难掩眉宇间的躁郁,他杀了人,虽不再恶心反胃,但却是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脑海中的杀气还在叫嚣。 这样微微带着躁意的阿谨,许昭昭有些无措,她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自从少年如今在官场上有了一席之地之后,她看到的少年从来都是温和的,亦或是从容不迫的,这般倒是让她有些看到了真实的阿谨。 “让他去洗洗吧,这血腥味都快要让我忍不住了。” 孔大夫适时候出声,抬手指了指南阁的方向。南阁里那个房间好就好在里头自有洗浴的地方。 许昭昭看着少年衣袍上沾染的血迹,也应了一声。那刺客被刺中了动脉,那血呈喷射状,溅出来许多,也亏是秦谨言挡在她身前,她身上才没有沾染分毫。 见此,少年也便拿着备好的干净衣袍,抬步走向南阁。 许昭昭便留在底下,正好同师父谈谈她近来发现的毒药之事。 不知过了多久,许昭昭已经有些倦意了,可阿谨还没从南阁出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支着脑袋。 见小丫头这副样子,孔大夫估摸着时间,秦谨言也应该早就洗完了,便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说道:“他说不定已经洗完了,你上去看看?” 听到孔大夫这么说,许昭昭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想了想,说不好阿谨洗完后便睡下了,只有她还在傻傻等着。 想及此,她便缓缓站起身,往南阁上走去。 南阁并没有如她所想的已经熄灯,里面还亮着烛光,在夜色下透过窗子映在她的面上,而许昭昭此时却困得脑中有些混沌,来不及想这么多,手覆在门上,轻轻一推,门便打开了。 眼前兀地增加的亮光让少女的眼睛微眯,等适应了光线之后,她才慢慢睁开,看到眼前的一切,她的脸颊登时红了起来…… 第82章 同睡 男以色授 昏黄的烛光下, 少年手执一边衣带缓缓系上,朦胧的水雾携着少年身上淡淡的松柏清香萦绕在整间屋子。刚刚沐浴过后,少年的乌发微湿, 披在身后,有了乌发遮掩, 却还能依稀看到薄薄亵衣下身上肌肉线条。 几滴微擦尽的清露从少年的喉结一路向下, 最终隐没至月白色的衣领中。 秦谨言在这些年里私下一直有锻炼武功, 增进武艺,平日有外衣相掩,只像个文臣, 可少了这些的遮掩,健硕的肌肉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恰到好处。 在现代许昭昭也是看过男子穿着泳裤,光着膀子在游泳池内游泳的,这些对她来说本该是司空见惯,何况是如今少年已穿上了衣物。可她偏偏觉得,这样未全穿上的衣物比不穿还要多了几分欲感,让她不敢再待在这里。 古人曾说色授魂与[1], 分明说的是神女宓妃以色授之,可她在这里偏偏是, 男以色授,女以魂与啊。 顿时许昭昭感到几丝口干舌燥, 手足无措地攥了攥衣角, 脸上涨红道:“我、我失礼了。” 说罢,她低着头,推向木门, 想着欲盖弥彰地重新掩上。 忽然,她感到推着的木门兀地多了些阻力,让她再难推动,不禁疑惑地抬起头。 她刚一抬头,便发现自己被半圈在少年的怀中,他的手臂拦在她面前,而黑睫上还挂着刚沐浴完的露水,将原本略显凉薄的浅色眼眸柔化了几分,湿漉漉的双眸看着她,微微弯下腰,似无意间擦过她的耳畔,低声道:“昭昭,已经洗完了,你可以进来了。” 这话听着正常,可在这等情形之下,在许昭昭耳中,却似乎有着别样的意味。 少年的气息掠过的耳尖烧得通红,许昭昭躲闪着目光,想着拙劣的借口:“我、我有些口渴,要再去喝杯茶水。” 这样缱绻缠绵的气息包裹着她,几乎要让她透不过气来,她转过身,几欲像落荒而逃那般离开。 她还未能走出两步,却被少年轻轻一环,往里头带去,门扑通一声关上,与之同时,许昭昭的心头也一跳。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无措地拉着自己的衣角,她不知道阿谨要干什么,但出于本能,她先阖上眼,打算掩耳盗铃。 少女的眼睫轻颤,脸颊酡红,衬出几分娇艳,秦谨言的眸光顿时沉了下来,深深地看着小姑娘。 他心头竟有一种想要将昭昭欺负哭的念头,不过很快被他压了下来,他喉间一滚,声音带了些沙哑,说道:“那边的水已经换好了,昭昭可以去了。” 真的只是这样?许昭昭试探着缓缓睁开双眼,发现少年眼角正嗜着笑意,看着她,适才杀人而生的戾气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许昭昭脸上划过些许不自然,点点头道:“好。” 似是心虚一般,拾起应换的衣物往里头快步走去。 看着小姑娘穿着红裙的背影,似是纯洁无瑕,秦谨言轻笑了一下,而后笑意逐渐减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这双手。 手上的血迹已然被洗净,可杀人时的那份触感却仍是在脑海中,甚至是那人死的时候狰狞的面目也仍在脑海之中不断回荡,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是在看一个鬼而非人。 这是他第一次在昭昭面前杀人,也是他差些就要失控了。他不知道小姑娘看到这样的他,会不会同那些人一样畏他,渐而远离他? 等许昭昭洗完时,天色已深,她穿着薄薄的里衣,几分纠结该不该就这么走出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与阿谨在一室之内度过一整夜。 犹豫了半晌,小姑娘捏着衣角,慢慢从里头走了出来。 本以为少年应还在原处,未想到面前却多了一层铺好了的被褥,少年正坐在铺好的被褥之上,随手翻着一本药书,眼睑微垂,听到了响声,便携着几分慵懒地抬起头。 他随意地掀起眼皮,目光却是忽地一滞,指腹下意识摩挲手中泛黄的书页。 “怎、怎么了?” 许昭昭有些局促不安,手指攥得发红,阿谨的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身上,颊边微红。 即便是在现代,她也没有试过穿着睡衣在别人面前走来走去。 很快,秦谨言别开脸,避开了目光,耳尖却是稍稍红了,低低地说道:“无事。” 少女除却了那些繁饰,并未减去面上的娇艳,反倒似清水出芙蓉一般令人心动。清秀的鼻尖微红,而发梢的滴水落下,正好打湿了一片衣襟,露出的白皙肤上划过点滴露珠。 仿佛完美无瑕的碧玉慢慢显露出来,让他心中微痒,忍不住想私藏。 阿谨的视线避了开来,像是少了一层无形的束缚一般,身子轻松了些,心里却无端有些失落。 她缓缓走到床沿边,紧张得有些慌乱,看了几眼床边仍燃着的蜡烛,讷讷道:“我、我去熄了烛灯。” 正说着,许昭昭似乎要掩饰着心中的慌乱,忽地站起身,正要想吹灭烛灯。 突然,她的手腕被轻轻拉过,许昭昭惊呼一声,紧接着,便落到了一个微凉的怀中。 干燥的巾帕覆上小姑娘的头,修长的手指隔着巾帕拢着她的发梢,慢慢擦着她的头发,轻笑道:“昭昭,你的发还未干呢。” 少年的轻笑声似从胸腔处发出,闷闷的,似是看破了她心中的慌张。手中的动作倒是轻柔,完全没有扯痛许昭昭的一头长发。 可他的轻笑声更是让许昭昭羞红了脸,原来她的那些伪装早就被阿谨看破了。 她的发梢余下的水并不多,很快便擦净,少年放下手中的巾帕,抱起许昭昭,往床上走去。 此刻她能感受到少年的气息笼罩着她,她身子微僵,紧张得不知该作何动作。 在现代的剧里,一般在这种时候,男女主都会借着发展下去,最后完成了生命大和谐。 那她是不是…… 许昭昭正在胡思乱想着,秦谨言已将她放在了床上。她的背后触上软软的被褥,她下意识亲昵地伸出了手,还未触及少年的脖颈,少年便抽离开来。 他轻轻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克制地抿了抿唇角,抑住了声音中的沙哑,轻声道:“要睡了。” 许昭昭微微一愣,看着秦谨言转过身吹灭了灯,往地上铺好的被褥走去。 少年掀起了被褥,安稳地躺了下来,只是并未像许昭昭所想的那样闭上眼入睡,而是眸色沉沉,似在压抑着什么。 初春的夜晚有些寒凉,尤其在夜晚,盖上被褥依旧有一阵寒冷钻入心扉。许昭昭拉了拉被褥的边角,暖和了许多。 她侧过身子,淡淡的月光透过窗边倾洒下来,少年睡在地上,只盖着一层薄薄的被褥,连睡觉的时候都不似她那样乱动,而是极为安静地躺着,静谧之下,还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莫名透着几分孤寂。 她身上的被子这么厚,她都觉着冷,那若睡在地上,岂不是更加寒冷。 在黑暗中,许昭昭试着伸出手,探了一下,她如今睡的床挺大的,大概能睡下两个人。 她犹豫地咬了咬下唇,看着少年的背影,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熟。看这般,若让阿谨同她一起睡于一张床,应该也可以吧。 她尝试吐息了几回,鼓起勇气,试探着小声说道:“阿谨,床挺大的,可以容下两人,你……要上来同我一起睡床吗?” 要是阿谨睡了,那就当她没说这话,要是阿谨没睡,那么…… 还没等许昭昭做好心理准备,她却清晰地看到少年背对着她的身影微动。 瞬间,许昭昭屏住了呼吸。 第83章 噩梦 身子透明 朦胧的月色静静笼在少年身上, 他手腕边的衣袖上拉了些,露出一截有力的腕骨,再往上看, 修长的手指搭在薄被之上。他依旧背对着她,嗓音却是异常沙哑:“昭昭……你确定了么?” 没想到秦谨言真的还正醒着, 许昭昭心底被吓了一跳, 可既然是她先开口问的, 便更不好推拒。她不自觉地捏着指尖,结结巴巴道:“确、确定,反正只、只是一同睡一觉罢了。” 许昭昭越说, 脸颊的红晕越深。她暗恼此刻像是捋不直的舌尖,这般说着,更像是欲盖弥彰了。 幸好,屋内的烛火已然熄灭,黑暗下掩盖几分她双颊的绯色。 她的话音才刚落,少年便以手肘支起,翻身起来,动作迅速,未等许昭昭反应过来时, 他已站在床边,目光灼灼, 垂眸看着许昭昭。 许昭昭一时措手不及,恐自己脸上的羞红被阿谨发现, 连忙拉高身上的被褥, 一点一点往床内头腾去,口中还小声说道:“这、这儿是留的位子。” 被褥覆在唇上,话音有些呢喃不清, 但这般听来,更像是小姑娘在同他撒娇一般,听得人心头一酥。 秦谨言深深看了一眼许昭昭,微凸的喉结上下轻动,即便许昭昭不睁眼去看,却也能感受到少年身上的压迫感。 过了片刻,正当许昭昭都以为,不只是单纯的睡觉时,少年微敛神色,垂下眼睫,躺在她的身侧。 虽然床并没有很大,但两人之间还是隔着一小段距离,秦谨言已阖上眼,正躺着,似瞬间就能入睡。 许昭昭微怔,拉着被褥的一角,轻声唤道:“阿谨?阿谨?你睡了吗?” 她从未和异性同睡一张床上,说到底,心里有一阵古怪的紧张和别扭,打消了她原先的睡意。 她本以为阿谨也会同她一样,没想到少年似乎并未受丝毫影响,甚至入眠得极快。 许昭昭又唤了几声,传来的还是少年浅浅的呼吸声,似乎真的已经入了睡梦之中。 她心底莫名泛起一阵失落感,不过很快消散,许昭昭正欲翻个身子,不再看着少年,说不定这般便可睡着了。 却没想到,突然被褥掀起一角,她原以为正睡得安稳的少年侧过身,以手肘支在她的身侧,上身俯低,滚烫的气息掠过她的脸庞。 许昭昭忽地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正好对上少年充斥着浓浓欲色的双眸,心中顿时一惊。 那双琥铂色的眼眸深深看着她,似是有实质一般,以炙热的目光撕碎盖在她身上的被褥,看到完完整整的她。又像是荒野里的孤狼,捕住了他的小猎物。 许昭昭心跳猛地加速,两人挨得极近,她甚至也能听到少年的心跳声。 两人对视半晌,少年的眸色渐而复杂,最后阖上眼,带着几丝不易发现的央求,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昭昭,不要撩拨我了,嗯?” 小姑娘适才小声唤他的时候,就像是在诱着他,勾着他对她做些过分的事。他对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克制力。 最后一声微微上挑,似是落下了一片羽毛,扰得许昭昭心头发痒。她缓缓地侧过头,才发现少年已克制得手背上的青筋凸起,蹙起眉阖上眼。 “好、好。” 许昭昭脸上也烧得发烫,迅速背过身,缩在床里头的角落里,用被褥掩了大半,而耳边的通红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秦谨言缓缓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昭昭乖巧的模样,过了半晌才重新躺回原处,看着虚空的黑暗好一会儿,又吐息了几次,才勉强压制着身上的躁意。 而小姑娘本来就有了倦意,听话地背过身后,不知不觉间,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声也慢了下来。 过了半晌,小姑娘熟睡的呼吸声传来,秦谨言失笑一声,倒是昭昭先睡熟了。 他闭上眼,逼迫着自己入睡,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进入睡梦中。 可梦中,并非那般美好…… 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开,他缓缓睁开眼,侯府四周正挂着红绸,一个个箱子陈列在前,箱子上绑着喜事才会用上的红绳子。府内的丫鬟和婆子都在来回走动,脸上带着喜庆的笑容去招待宾客。 每当府中恰好有人路过他时,便会停下步子,向他祝贺: “侯爷,恭喜成婚。” “对啊,恭喜恭喜。” …… 秦谨言脸上闪过几丝迷茫,不过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他能确定他自己正在梦中,可为何他会梦见这个。 他稍一垂眸,他身上正穿着新郎的服饰,在他的梦里,他似乎正在婚事之中。 可面前的场面太过真实,少年驻足原地,各个宾客和丫鬟在他面前来往而去,唯一相同的是,每路过他的时候,都会恭喜他成婚。 太过真实,反而多了一些陌生感。 “你这小子真是好福气,娶了我的徒儿。” 孔大夫略带诙谐笑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秦谨言犹豫片刻,转过身。 “孔……” 他正想开口说着什么,却被孔大夫应声打断了,他正笑着催促少年:“你还不进婚房做什么,再慢就要错过良辰吉时了。” 孔大夫这么一说,周围的宾客都围了上来,或陌生的或熟悉的面孔都在催促着他快些进婚房。 一众人半推半搡之下,他被拥得推开了木门,刚踏入新房时,秦谨言的脚步却猛然一停。 他看到了坐在婚床边上盖着红盖头的女子,素白的一双手交叠在火红的嫁衣前,他特意命绣娘打制的嫁衣正穿在这个姑娘身上,细腰白肤,而腰间层层坠下的繁饰,更多添了几分娇艳。 即便有个红盖头遮掩着,但他却能笃定,她就是昭昭。 耳边宾客吵闹起哄声全部消失,恢复了一片宁静。正是在这么安静的时刻,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昭昭真的嫁给他了! 这份狂喜竟冲淡了他心中的理智,他明明知道这只是他的梦境,但他还是无可抑制地沉浸其中。他的眼中渐渐漾起笑意,慢慢走向小姑娘。 他执起一旁的喜秤,指尖微微颤抖,掀开红盖头一角,轻轻揭下。 少女光洁的下颚、微润的红唇、含羞的眼眸慢慢显露了出来,她的双颊酡红,乌睫轻颤,眼尾沾了些媚意,带着水光看着他。 这实在太美好,以至于他怕一出声,这梦就醒了。 “阿谨……” 许昭昭软软地唤了一声,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她眼中涌出了恐惧,看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那样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之物,脸色顿时煞白。 秦谨言愣了愣,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适才他执着喜秤的手满是鲜血,粘稠猩红,而喜秤换成了一把剑,剑尖垂下,上面淌着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我……” 少年不知要如何解释,但他不想昭昭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不由上前一步。 “你,你不要过来。” 昭昭目露惧意,紧咬下唇,害怕得摇着头,发上戴着的珠钗随着动作而摆动,长长的流苏撞出了清脆的响声。 见到小姑娘怕他到如此,秦谨言心中一疼,停下了向前的脚步。 “我已经完成任务了,不需要嫁你了,我要离开。” 昭昭脸上的害怕减少了些,迅速换作一副淡淡的神情,似乎刚才那些羞涩只不过是她在演戏。 少年眼中泛起淡红,不再克制,大步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拉着小姑娘的手,却发现抓了空。 明明昭昭就在他面前,可她的身子在慢慢变得透明,他怎么尝试去触碰她,却都是无果的。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昭昭,只见她微微一笑,眼中却毫无情意,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冷声道:“像你这样杀人如麻之人,如果不是任务,我根本不会接近你。不过,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可以走了。” 一个一个字用他熟悉无比的声音说出,可每一个字却在割向他的内里,直到血肉模糊。他的喉间似被人掐紧,苦与涩纠缠。 他不甘地看着他的小姑娘,咬牙道:“昭昭,你可曾爱……” 可他还说完,小姑娘就在他面前彻底消失了,无影无踪,甚至不知在哪找回她。 他心底剧痛,似是有一块巨石狠狠砸向他的胸腔,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秦谨言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身上不禁冒着冷汗,这样的梦实在太真实,一时竟还难以分辨真实与幻境。 可他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他的手似乎被牢牢抱着,昭昭不知什么时候从床的另一边移了过来,正枕在他怀中睡得香甜。 小姑娘的黑睫安静地垂下,脸蛋毫无防备地蹭了蹭他的手臂,一截莹白的小腿正压在自己身上,丝毫不知少年的思绪已千回百转。 那只在睡梦中沾满鲜血的手正被她抱在怀里,昭昭似是梦里遇到什么高兴的事,偶尔还会咂一下嘴。 少年紧绷的身子才慢慢放松了下来,那份令人绝望的心悸消散了些许。 或许,正是许昭昭睡在他怀中,压着心口,加上今日发生的事,他才会做这个噩梦吧。 他捏了捏眉心,叹了一口气,试着从许昭昭怀里抽出手臂,本以为昭昭会拉着不放,却没想到她似是能感受到一般,乖巧地放开了他的手,身子一个翻滚,背对着他。 没了他的手臂,许昭昭微缩成一团,似是一只小猫儿一般。 秦谨言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手上没有那些鲜血,而昭昭也没有离开他。 过了半晌,他翻涌的情绪最终隐没于眸内,看着小姑娘的后背,迟疑片刻,终还是伸出手,搂着她的腰间,低嗅着她身上的甜香,那份不安才慢慢沉下,重新阖上眼。 这一次搂着小姑娘睡,竟是睡得分外安稳。 第84章 温馨 谋反 侯府, 阁内。 梅儿扎着双丫髻,发髻上正以一朵粉花装饰着,她趴在石桌上, 撇着嘴看着桌上那一盏河灯,眼下一片青黑。 昨夜, 她听小姐的, 将玉佩还给那位公子。灯火节人头攒动, 即便那位黄公子衣着出众,但也难以挤到他旁边。此番来回费了她不少时间,等回到与小姐分开的地方时, 小姐和侯爷已经不见了。 她还记得小姐同她说过,今夜要去放河灯,并暗暗留给她记号,她顺着两人隐秘的记号一路跟过去,走到了较偏的湖畔,只见一个河灯倒在草地上,莲花瓣状的河灯似含苞待放的花朵,花蕊处已放好了写上字的纸条。 不用她拆开看,单从依稀的墨迹都能瞧出那便是出自她小姐之手。 可是小姐和侯爷都不在附近, 她捡起河灯,捧在手心中,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着小姐的身影。 前来观灯的人们也见夜色渐深, 纷纷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向回家的方向走去。起先她还是站着等,后来腿也酸麻了,干脆直接坐在河畔边等着小姐回来。 可是一连等了两个时辰, 都未见着人影。 梅儿起身拍拍衣裙沾上的草屑纠结了片刻,小姐是和侯爷一同不见的,地上也没有打斗的痕迹。而有秦谨言在,她不大担心小姐的安危,可能两人寻了另外一处安静地待着,不想被她打扰。 她向来心大,只以为是小姐忘记了给她留下记号,便拎着河灯略带怀疑地歪歪头,而后回到侯府。 可直到华灯暗下,一切都回归平静之后,小姐仍还没回来。她心中有些不安,带着府兵去寻,只在河畔旁的树林里发现了草丛上的血迹。 她瞧着触目惊心,这般更不敢睡了,一夜都在盼着小姐回来。 “快歇歇吧,就你这样,再耗着也等不来消息的。” 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轻哼了一声,虽是在劝她休息,但语气里却又自查不觉地充满着别扭。 梅儿听到了几分耳熟的声音,转头看去,原来是林开。 有次夜间,她正好回屋中,看着一个身影偷偷摸摸地向庖屋移过去。 她以为是进了贼人,却一时忘了喊人,莽撞地随手拿着一把刀,跟了上去,却发现这个身影掀开了盖子之后,看见里头没有剩下的吃食,便沮丧地后退。 趁着这个人分神,梅儿举着手中的刀便直冲冲上前,幸亏这个小士兵还是会些武功,几下就把梅儿手上的刀打到地上,刀撞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啊,你是谁?” “你又怎么拿着刀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对方是来干什么的,眼中都有些愤然。 等理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梅儿这才知道,这个叫林开的小士兵是跟着侯爷身边年纪最小的护卫,那些将领有栽培他的意思,对他很是严苛,这才半夜饿着找不着吃的,来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包子馒头。 未曾想竟被她当成了贼人,才有了这样的误会。 误会消除,梅儿过意不去,便蒸了几个包子作为赔偿,可这人倒是个嘴硬的,到最后嘴里只憋出了一句道谢。 从那之后,两人虽然在府内不常碰见,但见着了必定要呛对方几句,连府上的婆子都知道,这个素来大大咧咧,爱笑的梅儿与这个林开小护卫一直不对付,两人碰到一块就像放了炮仗一样呛得很。 如今听到林开这么一说,梅儿的脸上立刻黑了下来,恢复了点平时的神气,眼中冒出点泪花,瞥了他一眼,恨声道:“猫哭耗子假慈悲,小姐回不来,我怎么可能睡得着。侯爷也没回来,你就不担心?” 看着小丫鬟都被他气得带了些泪光,林开抬手摸了摸后脑勺,脸上难得有些不自然。他是知道侯爷和许姑娘都安全的,但此事只有侯爷的贴身护卫才知晓一二,不便告诉太多人,反倒是需要侯府的人真当作侯爷下落不明才好,这才只能瞒着府内的人。 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平时毒舌的样子,双臂环胸,哼哼道:“侯爷的武功在我之上,我有什么好操心的,你家小姐也比你聪明得多,你在这睁着眼还不如好好睡一觉呢,免得许姑娘回来还得看到你的大黑眼圈。” “你!” 果然她不指望狗嘴里吐得出象牙,梅儿气得满脸涨红,握着拳头想揍他,在出拳那刻,忽然想到自己根本打不过对方,又收回了拳头。 见梅儿对他无计可施,林开才微妙地转了一下神色,背过身大踏步向府门走去。而步子又故意慢了下来,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侯爷和许姑娘一回府上,我便会来告诉你。到时我可不想看到你顶着个黑眼圈。” 被小护卫的话一激,梅儿顿时起身,不甘示弱地骂道:“我现在就去睡,到时候看谁顶着黑眼圈。” 没等林开走远,她便愤愤地转过身,快步走向屋内,她要好好睡一觉,打起精神再去找小姐。 在梅儿转身的时候,刚刚还正往府门处走的林开停下了脚步,幽幽地转过身,看着梅儿气愤的大步迈前,眼底透出一丝自己也没察觉的笑意,以鼻息轻哼一声:“傻。” 虽然秦谨言身边的护卫是心知肚明,但侯府的其他人却是毫不知情。当晚,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当今侯爷遇刺,下落不明,侯府上上下下都在搜寻侯爷的踪迹,可惜只查到了竹林一处的血迹。 唐家。 唐家大公子同样顶着青黑的眼圈,坐在正中心,而下方的奴仆正向他报:“秦家大公子和三皇子前来府上,公子去见否?” 熬了一夜,唐家大公子明显反应都变得迟钝得多,动弹了一下手指,道:“见。” 很快三皇子和秦家大公子一并来到正厅,见唐家大公子如此憔悴的模样,李铮不由出声道:“唐公子彻夜未眠?” 唐家大公子扯了扯唇角,勉强笑了一下。昨日他派刺客刺杀秦谨言,这次本就是只能胜不能败,他在府中惶惶等了几个时辰,结果却告诉他,如今秦谨言下落不明。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余一摊血,谁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素来知道秦谨言这人睚眦必报,这番若是杀不死他,后果不堪设想,只能不断派这府上的人暗自搜寻。 秦子墨倒要显得淡定许多,他随便寻了一处坐下,拿起一杯茶,抿了一口,道:“不管他是死是活,他不在就是给我们最好的机会。如今成帝身子渐差,宫内的守军根本敌不过我们,不若趁这个机会……” “不行,为何不能再等等父皇?” 李铮弱弱地出声,头疼地捂着额头。因着秦子轩陷害他一事,他本该与秦家再无瓜葛。但秦家势力独大,就连他也只能依附于上,秦大人曾应他,若是父皇一死,坐上储君之外的便是他,他这才与他们共谋。 可他从来都没想过直接害死父皇,父皇对他终究还是不错的,怎么说他都不能忘了父皇的恩。 秦子墨心底不屑地轻笑,脸上却是宽慰的神情,道:“成帝不当皇上,也能当太上皇,三皇子又是在怕什么?” “我……” 自从秦子轩之后,李铮无法人道之事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他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却时不时听到京城的流言蜚语,渐渐摧残了自尊心,也没从前那般傲气了。 尤其是在秦家,唐家面前,表面上是共谋,却没有说话的份。 “好,按秦家大公子这么说的去做,再等三日,如果还无常德侯的消息,五日后酉时,率军逼宫。”唐家大公子最终一拍定音,秦谨言才消失一夜,他便一夜未眠,若还这般耗下去,秦谨言未出现,他或许已经不行了。 朝堂上能与秦家分庭抗礼的就是这个常德侯,看情报,侯府上的人也在找着侯爷,反应作不得虚。听闻这次侯爷是带着那位前阁老之孙女许昭昭一同赏着花灯的。 带着女眷,秦谨言不好施展身手,往好里想,他不死也应该受了重伤。秦谨言这人不好对付,他费了这么多周折,才能让他下落不明,下次再有这机会便难了,索性这次便搏一把。 秦子墨往前一拱手,道:“好,我这就去通知秦大人。” 见两人已定下,李铮没有插话的机会。秦家能答应拥立他为皇已是难得,他只能小心谨慎,否则秦家的人随时有可能把他弄下位子。 见到三皇子和秦子墨相继离去的背影,唐家大公子疲惫地阖了眼,一夜未眠,精神又高度紧绷,早是疲倦不堪。 他们已是被秦谨言下落不明一事,折磨得身心兼疲,而少年本人却是睡了一场好觉,直到晨光拂在他的面上,他才缓缓睁开眼。 他已好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这次意外地没有再做噩梦。 他垂下眸,看了一下怀中,经过一晚,小姑娘又翻了几次身,现在不再背对着他,反而是主动用手臂环着他的腰腹,枕在他的臂弯中。 她小脸上已褪去了娇艳的红,换作是淡淡的粉色,几缕阳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发梢处,衬着肤色雪白。 两人相环而眠,室内一阵温馨,像是已成婚许久的夫妇再为寻常不过的清晨。 少年的眼尾慢慢绽开笑意,定定地看着小姑娘许久,才决定起身。 他才刚试图动了动,小姑娘便呢喃一声,似察觉到他要离开,抬手习惯性的抱紧了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85章 蒋府 不躲了 入目的是少年似远山般的长眉, 高挺的鼻梁,眉下是一双含笑的琥珀色眼眸,正深深地看着她。 许昭昭忽觉一阵恍惚, 眼睫轻颤,只以为她仍在梦中, 甚至还不自觉地亲昵凑近了些。 直到凑近了她才发现她手下环着的是温热有力的腰腹, 还能感受到薄衣下的肌肉纹路, 顿时脸红得快要不敢直视少年。 明明她昨夜还专门择了一个角落睡,怎得醒来时竟抱着阿谨,还……抱得这么紧。 不过刚睡醒的阿谨, 没有了身上的压迫感,乌发散开,反倒是意外的有点可爱。 许昭昭急忙捂了捂脸蛋,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想这个。她立刻闭上了眼,假装刚才只是迷迷糊糊地醒来了一瞬,佯装再度睡过去一样,身子一点一点往后挪。 这般她醒来的时候也好解释得多,她只要醒来时没有抱着阿谨,从前的就都不作数。 小姑娘自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一切动作过度得极为自然,可白皙的后颈染上的嫣红还是暴露了她, 她一点点地挪着,却未想到撞着了结实的手臂。 手臂严严实实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再也装不了了, 只好老老实实地睁开眼睛。 正好对上少年微有兴味的眼眸,似乎他已将刚才她做的那些小动作收入眼底,脸上是又羞又恼, 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躲了?” 少年倒是好心情,轻笑一声,问道。 许昭昭见他都知道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利落地坐起身来,闷闷地道:“不躲了。” 出的糗都在这时出尽了,她的手撑着下巴,露出几分苦闷。 见逗着了小姑娘,秦谨言微微一笑,收回了手,道:“好了,今日可得出去一趟呢。” 经秦谨言这么一提醒,许昭昭才记起来,昨日他们是遭了刺客,阿谨干脆将计就计,暂且与她待在此处,还不知外头的人会作何反应呢。 顿时,许昭昭的神色严肃起来,道:“我们要去何处?” 她自己都没发觉,她的手指已经小力拉着秦谨言的袖子,眼里藏着浓浓的担忧。 秦谨言看到了她眼里的不安,反握着她的手,手心温热,轻声道:“去蒋家。” ** 白云卷舒,散布天空。才过灯火节,人们还留有余兴,两旁的花灯并未完全撤去,小贩们早早地带着笑意叫卖东西。 并不显眼的两人正如普通百姓一般走在街道上。二人都经过了一番容貌掩饰,打扮成一对年过中年的夫妇。 男子身子高挑,身着朴素的麻衣,在眼尾描上一些细纹。身旁的夫人也以头巾绾发,掩去几分容貌的娇艳,手里拿着一副对联,站在蒋家门口。 “你们是何人?” 蒋家守卫森严,几个士兵将二人拦下,横眉问道。 男子先上前学着样子笨拙地拱拱手,弯腰道:“昨夜蒋小姐来我的小店猜灯谜,拔得头筹,奖品便是这副对联,可蒋小姐离去匆匆,忘了取这对联,今儿我特与娘子来将这对联送还给蒋姑娘。” 男子的声音故意放沉,时而转头看着同他一道来的夫人,黑眸含着情意。脸上质朴的笑意仿若真只是一对寻常夫妇,为了送这对联,才特来蒋府。 “真的?” 士兵看这个男子长相干净,行礼却还不大熟练,心中已放下了一半心防,但仍旧问了句。 “千真万确,若是不放心,我们夫妻二人可以不进府中,让蒋府的丫鬟将这副对联取给蒋小姐。” 男子态度诚恳,倒也不恼那个士兵仍旧还有疑心。 取了个折中的法子,士兵自然乐意,不一会儿,里面就走出来一个小丫鬟,接过这副对联,往府内走去。 蒋依柳的贴身丫鬟接过了对联,轻叩屋门,疑惑地看着手中的对联,说道:“小姐,外面有一对夫妇说小姐猜灯谜时,忘拿了奖品,是一副对联,小姐可要看看?” “奖品?” 蒋依柳同样一愣,她昨日哪有得到奖品,这凭空多出来的对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拿来看看。” 蒋依柳思忖片刻,不得其解,应道。 丫鬟听了之后,便拿着对联进了屋。红底黄字的对联看得甚是喜庆,可这一眼看过去,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 她仔细一琢磨,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这字太过眼熟,还有这对联,取用首末四个字的谐音,凑起来便是“谨言拜见”。她柳眉轻蹙,飞快收起对联,推开屋门,忙道:“那对夫妇可还在府上?” 送对联来的丫鬟和守门的府兵对视一眼,而后低下头,几分心虚道:“小姐,我们没让这对夫妇进府中,小姐的意思是?” “还不快快把人请进来。” 蒋依柳有些急了,语气飞快地说道。 难得看到小姐如此紧张,那些府兵更不敢怠慢,连连打开府门,请门口那对中年夫妇进府中,心里却是奇怪。 这两人衣着不过寻常百姓,只因为送对联一事,小姐便如此看重? 被邀着进了府,秦谨言还是装作一副实诚的买灯笼老板一样,说着昨日灯谜取了几个,而许昭昭也顺带夸了夸这灯谜难猜,蒋家小姐能猜出这么多,很是不易。这夫妻两人一唱一和的,真倒像是一对卖花灯的夫妇。 见两人这般,丫鬟们的疑心也被打消了。许是小姐痴爱猜灯谜,恰好遇到灯谜的老板才会如此看重。 直到三人进到屋内,屋门掩上,适才还是中年男子的声音才徒然一换,变作清朗之声。 秦谨言顿了顿步,朝蒋依柳郑重地鞠躬,道:“多谢蒋姑娘能帮这个忙。” “不必多谢,想必秦公子和许姑娘是来找我爹爹的吧。” 蒋依柳也跟着福身回了个礼,看到秦谨言眼中的谢意,却仍旧有着保持分寸的疏离,她压着唇角边的苦笑,低声说道。 昨夜常德侯失踪的消息,她有所耳闻。在灯火节上,她也正巧与二人有一面之缘,起先听到流言她是有些惊慌,因为那些血迹正在他们分别之后,秦公子和许姑娘走去的方向。 可转念一想,却又莫名觉得秦谨言不会这么快被这些人所伤。秦公子这人行事谨慎,虽时常是以命作为筹码相搏,但每一步都是他算好的。 尤其是爹爹下朝时,总和她说秦公子的故事,她便更加笃定了这样的想法。 果然,他和许姑娘都没死。 既然蒋依柳已知道了他们前来的意图,秦谨言便也不绕弯子了,点头道:“不错,这次和昭昭来,正是要见蒋大人。” 蒋依柳点了点头,亲手倒了两杯茶水,而后道:“爹爹刚刚下朝,劳烦两位还得在此处等一会儿。” 她明白,侯爷遇刺之事背后定不简单,而能让秦公子特来找爹爹的,必定不是小事。 “多谢蒋姑娘了。” 秦谨言稍一垂眉,又是一个拱手。行礼做得分毫不差,与先前在府前拘谨行礼的那副模样截然不同。 许昭昭莞尔,突然想起什么,也向蒋依柳一鞠,道:“当日赏菊宴,依柳帮我的恩情还未来得及答谢,此来谢过蒋姑娘。” 这份恩情她因为身子不好,一直暂搁着,今日来蒋府,正好能谢蒋依柳的恩情。 面前两人连番向她道谢,默契得连动作都极近相似,蒋依柳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却莫名有些羡慕。 同为女子,她怎么会看不出昭昭也心属秦公子。但她若是昭昭,断然做不到毅然留在秦公子身边。 她离不开蒋家,依附于蒋家,她也怕没有蒋家的支撑,自己什么都不是。 正当她想腼腆应下时,屋外却传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不用她出去瞧,便也知道,这就是爹爹回来了。 蒋依柳神色一振,道:“我去将爹爹引过来。” 没过一会儿,蒋将军便纳闷地随着女儿来到屋中,口中还在疑惑道:“柳儿说的是谁?爹爹怎么猜不着。” 蒋依柳灵巧地眨眨眼,拨开珠帘,道:“这就是要见爹爹之人。” 珠帘内,一张经过伪装,容貌已过中年的男子站在他面前,蒋将军一愣,还未认出他,等二人的视线对上,看到那双带着狠戾之色的眼眸,才顿时恍然大悟,抱拳道:“侯爷。” 这样的眼眸,和这周身的气质世间少有,普通人要么是藏了怯懦,要么是只剩鲁莽。 “蒋将军。” 秦谨言也顺着回了个作揖,疏离的眉目终于多了些笑意。 侯爷遇刺的消息,他有所耳闻,今日上朝,不见侯爷现身,朝堂众臣已人心惶惶,谁料,回到府中,侯爷正好在他蒋府之内。 虽然侯爷未死,是个好事,但他出现在蒋府,必定说明此事棘手,且定与出兵有关。蒋将军也不费时间再客套,几分恭敬地说道:“侯爷明说。” 一个大将军从来都是自骄自傲,此时对着一个少年态度恭敬,是少有的。但蒋将军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他于秋猎时赏识这个少年,后来少年历经苦难,如今坐到了侯爷之位,再以雷霆的手段肃清秦家余党,这份手段和毅力,他佩服不已。 这时,他注意到,同秦谨言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姑娘,一直从容地看着他与侯爷,不急不躁。蒋将军思索片刻,目中多了了然之意,问道:“许阁老的孙女,许姑娘?” “是。” 许昭昭也跟着点头,蒋将军好眼色,能这么快便辨明了他们的身份。 听到许昭昭应下,蒋大将军的神色变得微妙起来,目光从下至上扫过她几眼…… 第86章 结亲 硬仗 蒋将军知道自己的闺女喜欢秦谨言, 当初秋猎,便有意为两人牵线。当时少年身上并无官位,但气度不凡, 一看便是青年才俊,与女儿相配正是刚刚好。 只可惜, 赏功宴上, 明显是女有情, 郎无意。秦谨言巧妙地婉拒了几回他的说亲。虽没有落蒋家的面子,但态度已足显疏离。 他那时只当是业未成便不娶妻,想及秦谨言年纪也正值少年, 日后变数极多,暂且搁下拉红线的想法,等少年不日入仕后,再提此事。 没想到后来突生变故,秦谨言变成了前朝反贼的遗腹子,几番通缉令贴至京城,才沾上云端便跌入谷底。 因他手握兵权,不便牵扯此事,更不能让爱女也参与其中, 只能让他夫人看着女儿不要出府,而他调私兵去寻。 依柳同他闹了几天的性子, 最后还是被逼无奈待在闺阁之中。她不仅是一个女子,更是蒋家的小姐, 一举一动都彰显着蒋家对此事的态度, 礼制层层束缚着她,同时也将她的勇气磨去棱角,敛在其中。 他原以为这么一个少年在这般秦家独揽大权的情况下, 最后终究是良才陨落。谁知,因成帝无能,为制衡秦朗,少年一跃变成了侯爷,也成了半个摄政王。 他曾动过再提婚事的念头,只是,在秦谨言落魄之际,他在明面上未伸出援手,也再无脸面提这事了。 不过,他曾听闻,秦谨言与师妹许昭昭情谊甚好。原先他只以为是普通的兄妹之情,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许阁老的孙女为了秦谨言,留在了京城。而秦谨言也为许姑娘的病寻遍天下良医,要说只是单纯的兄妹之情,他可觉得不像。 尤其是如今两人都站在他面前时,那点对对方的情意,他看在眼里。 许姑娘与他闺女差不多大,性子却截然不同。小丫头经他这么打量,仍旧是落落大方,毫不羞怯。这份能敢于留下来的勇气,也难怪秦谨言的心上人是她。 “蒋将军。” 秦谨言在一旁忍不住出声提醒,他瞧着蒋将军已经看着昭昭有些时候了。 “啊。” 蒋将军感到自己有些失礼,有些歉意地挠挠头,说道:“许姑娘和柳儿年岁相仿,瞧着像我女儿一般。” 许昭昭微微一笑,蒋将军与她想象的不同,已过中年的蒋将军留了一圈络腮胡,样貌很是粗犷,但行事倒是细腻得多。 “来吧,说说侯爷下一步的计划。” 蒋将军正了正神色,邀着几人一同前往他的书房,那处守卫严密,不怕泄了风声。 蒋依柳作势也跟着站起,打算跟着一同跟去,却被蒋将军拦下。 蒋将军看着自己还正是碧玉年华的女儿,蹙起眉道:“柳儿,此事你不宜知道。” 听到蒋将军拦着蒋家小姐,秦谨言和许昭昭同时顿步往后看去,蒋依柳的面上正浮现出几丝尴尬,被爹爹当众人之面训责,她难堪地低下了头,眼里流露出些委屈。 蒋将军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有些重了,便缓了缓声音道:“此事事关京城,更关乎蒋家上下千万将士的性命,爹爹怕你听了之后想得多,反倒不好。” 当初带着依柳南征北战,一次他击得敌军败退,但自己身上也落了不少伤。为安抚军心,并未将他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军中事务也暂由夫人来代管。 可依柳这孩子心思细,又感情重,在旁帮着煎药、问寻,几天几夜都未阖眼,人瘦了一大圈,他的伤势刚好,依柳却又病倒了。 蒋依柳垂眸,手中揪紧了帕子,她确实是多思的性子。常人都说,蒋家蒋将军与夫人都是豪爽不拘的,而她反倒是行事小心,端着七窍玲珑之心,不会耍弄刀枪,不像是将门之女。 “爹爹,可我已非孩童了。” 蒋依柳心思百绕,眼中已是蓄了泪,才哽咽道。 “可柳儿……” 蒋将军毕竟是心疼女儿的,不管闺女多大,都还当作是小时候拉着他的衣角要糖吃的丫头,坚持道。 这本是蒋家的家务事,旁人不宜插手,可许昭昭与蒋依柳年龄相仿,自然能看出她心中的一点难言的委屈。 她走上前,劝道:“蒋将军,就让依柳随我们一同吧。依柳同我年纪相仿,我能听得的,她便能听得,况且这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说不定依柳听听觉得无趣便不听了呢。” “这……” 蒋将军为难地看向秦谨言,这种事事关重大,也非随便一个人便能旁听的。 没想到秦谨言倒是点点头,允了此事。 蒋依柳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期待地看着爹爹。 既然如此说了,蒋将军也不好再阻止女儿,只好应了下来。 几人走到屋内,散了下人,秘密商讨着该如何行动。 而在另一头,一批辽国的军队伪装成一路商队,暗暗潜入城中。 “父亲,唐家已运来了两批手铳。” 秦子墨身着一席墨袍,愈发成熟的眉宇里却聚着挥散不去的阴郁之气,深沉得让秦朗心惊。 “好!” 秦朗满目赤红,好几夜未睡,握成拳头砸向木椅,累积许久的郁气才一并吐出。 自秦谨言坐上侯爷之位后,他便没有睡过一个安宁觉。这个前朝六皇子竟然一直没死,还将映安从他身边抢走,一连下来身边的得力干将也被他们俩的儿子远调几个,如今对他的局势是愈发不利。 他出身草根,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实在不甘败于一个他养到大的狼崽之手。此举成王败寇,他既要江山,也要映安回到他身边。 秦子墨看着父亲已有些入狂的状态,心底一阵愤愤的凉意。事到如今,秦朗还在想着那个女人。 从那个女人怀着秦谨言开始,父亲的目光就根本不在他和他娘身上停留。 那时他才刚出身,秦朗仰仗着他娘母族的势力,在放了兵权之后仍坐稳了辅政大臣之位。结果自从秦朗知道那个女人怀了孩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见过他和他娘, 他小时候发了烧,但秦朗却狠心没有来看他,他只记得娘抱着他,哭道:“爹爹去看弟弟妹妹了,子墨乖,再熬一熬。” 他烧了三天,爹爹没来看过他一次。 在那个女人怀胎七个月时,肚子已成个球状,秦朗更加爱惜她,起了休了他娘的念头渐而开始对他娘亲的母族下手。那时的秦朗,已非屈尊其下的一个女婿。他的舅父对秦朗没有戒心,被秦朗安了个贪没私银的罪名,锒铛入狱。 此事,他从未忘记,却没有再提。 “好了,你下去吧。” 秦朗缓和了情绪,看着长子这张面容,目中隐隐露出些厌烦,摆了摆手道。 秦子墨抬起眼眸,看了秦朗一眼,道:“是。” 他的两边的碎发垂下,在他颊侧落下一片阴影,阴影之下,掩盖着他眸中隐隐的恨意。 看着秦子墨的身影远去,秦朗从他从不让下人打扫的柜子中取出一方淡紫色的巾帕,巾帕一角绣上了映安二字,而绣面上正别出心裁地绣着一簇倚着墙面而生的梨花。从绣工中便能看出绣者兰心蕙质,心性坚韧。 但帕子上的颜色有些淡了,微微泛白,足以看出这方巾帕时隔久远。秦朗却毫不嫌弃,痴迷一般地将巾帕握于手中,抵于唇前,自言自语道:“映安,以后我绝不会再放你走了……” 屋内的烛光摇摆,投射在木架上横着的刀剑上,倒映出秦朗有些癫狂的神色,不过很快便被拂来的风吹灭,只余黑暗中亮着的眼睛,可怕得令人生寒。 乌云慢慢掩着明光,天色渐而暗下,蒋将军才从木椅上忽地站起,面目是难得的凝重,双手向前,接过秦谨言手中的半块虎符,单膝跪地道:“侯爷放心。” 看着爹爹如此恭敬之态,蒋依柳也为之佩服。能让爹爹这么甘心的人,世间鲜少。秦公子行事果然谨慎,而计策可以算是查无缺漏。 秦谨言扶起蒋将军,转头向着许昭昭说道:“昭昭,此次还要麻烦你去知会一声许家子弟了。” 这次宫变,朝堂大乱,必须有人先稳住局势。朝堂内还有几位前朝遗老,只是因为秦家独大而不常出面,而昭昭手里还握有许家的玉佩,念在许家的情谊,请他们出来稳住朝堂。 “好。” 许昭昭看着少年浅色的眸里已换作一派肃然,而深邃的眉宇里全是认真,她握着玉佩,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但谁都知道,这是一场硬仗…… 第87章 逼宫 倒计时开始 远山瞭望, 兵甲相接,密报不断,春起生变。 京城的百姓仍在睡梦中, 而一把把火却争先抢后地向着皇宫涌来,少有晨起勤劳做事的人们被这一团团火所惊, 忙叫醒妻儿。 于侯府, 少年已穿好了轻薄的铠甲, 银白的长剑别于腰间。 他与昭昭在外几日,一直未曾在众人面前出现。秦朗一行人便已按捺不住,备好兵甲, 几欲逼宫。 而他趁他们难分心神时,与昭昭秘密回到了侯府。 他正大步向着昭昭所住的屋子走去,未曾想许昭昭身穿月白色的衣裙,淡笑着站在屋前。 她的肤色白皙,一身月白色的衣裙极其衬她,却多了几分摇摇欲坠的脆弱感,就像是古画上的美人,可远观不可亵玩。 瞧见小姑娘的模样,他心底一暖, 同时又是别扭地蹙眉,道:“昭昭, 你怎起得这般早?” 又转头吩咐梅儿烟儿两个丫鬟速速将屋内裹身的衣物拿出来,先披上。 “阿谨, 我已吩咐许家的子弟, 请出吕大人,钟大人稳住朝堂。”许昭昭把信笺递给少年。 秦谨言低头扫了一眼昭昭手中的信笺,并未接过拆开, 转而握向小姑娘的手背,目中有些愧意,道:“昭昭,辛苦你了。” 他知这几日时间极赶,而许多老臣不愿掺合这场浑水。昭昭不得不携着许家的玉佩,亲自登门拜访,但还是吃了不少闭门羹。 若是只为了那个苏袅所说的所谓的任务,她完全可以袖手旁观,不必那么费心费力。何况,只要虚假,必有破绽,但他从未见到昭昭筹划着离开京城。 或许之前曾有欺骗,但如今昭昭心慕他,这就足够了。 昭昭在他身边,却没过几天安稳的日子。不过很快了,处理掉秦朗,他定不会再让昭昭辛苦。 苏家绣娘的婚服已做好了,送往他的屋中。如他所想,所绣的一针一线,针脚细密,层叠有致,足以想象昭昭穿上去之后,应是什么模样。 许昭昭笑着摇了摇头,踮起脚尖,手指放在少年的衣领,触上冰冷的软甲,只轻轻在他耳边说道:“凯旋。” “好。” 秦谨言神色微动,搭在剑柄的长指紧了紧,道:“等我。” 许昭昭应声点了点头,得到小姑娘的应诺,秦谨言的目光凝了半晌,喉间滚动,有什么话几欲脱口而出,可想到了处理掉秦朗之后,他和昭昭的时间还长,又将到嘴边咽了回去。 “等你回来,我还想喝一次桃李坊的桂花酿。” 小姑娘眉眼弯弯,故作轻松,眼中的几分憧憬冲淡了对现下一触即发的战事的凝重。 “好,都应你。” 秦谨言眼底也泛起笑意,不过是桃李坊的桂花酿,等事成后,四州八城的美食他都能寻来。 时间不多,他收回了目光,转过身大步向着府门走去。 等着少年身披软甲的身影彻底消失,许昭昭才终于抬起手,手指捂着嘴唇,可鲜血还是无可抑制地从指缝间溢出。 “小姐!” 触目惊心的鲜红,让烟儿和梅儿两个丫鬟惊呼不已,扶着小姐,慌乱地说道:“小姐,你是旧病复发了吗?” 许昭昭虚弱地摆了摆手,让她们扶她进里屋,等坐在了椅上,才缓了过去。 昨夜,她的识海中突然滴滴两声,冒出了倒计时的标示,她原以为并不碍什么大事,未曾想深夜时竟有阵阵心绞痛。 小8告诉她,这一阵阵的绞痛不足以让她死,但随着慢慢接近临别的那一天,绞痛会越发频繁,以至于能为她的突然离去,找到一个合适的缘由。 只是才在第一天,她便有不适的反应了。尽管小8已经减去了她的痛觉,却依然有些难受。 不过好在熬过这阵子心绞痛的发病时间,其余时候别人是看不出异样的。 只要她行事小心些,发病时避开少年,他便不会知道。 而她也准备布好人,等她看着秦朗的事一了结,她便让许家的人在城外接应,前去京城之外。她不喜告别,更不喜阿谨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与其让他看着她离开,不如留下一封辞别信。 看着面前两个紧张兮兮的小丫鬟,许昭昭脸上的苍白之色已经好了许多,道:“此事千万不能宣张,包括侯爷也不能说。” “可……” 梅儿犹豫不决,如果不去和侯爷说,那谁还能救小姐呢。 许昭昭熬过了这发病的时间,已经渐渐与平时无异,脸颊上的苍白逐渐被粉色所替代,仿佛刚才的一霎那只是一个错觉。她说道:“只是小病,没必要让阿谨知道,况且我手中还有药。” 见小姐突然似乎已经好了许多,除却唇边残余的一点血迹,丝毫看不出是个重病之人,两个丫鬟这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见两个丫鬟止住了念头,许昭昭拿出一方巾帕拭去唇角的血迹,复又站起身,推开木窗,看着阴沉的天空,内心有些止不住的担忧,也不知道宫内形势如何,而阿谨又能否成功。 宫内,兵刃交接之声不断响起,成帝拔出身旁的剑,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心中悲恨。 偌大的皇宫里丫鬟和太监纷纷拿着包袱往四处逃,而医治他的孔大夫正被两个士兵拿刀架在脖子上,神色淡漠地看着眼前乱成一团糟的景象。 “你!秦朗!狗胆包天,朕早应该在之前就杀了你。” 成帝一身龙袍,满面赤红,显然怒不可遏,可依旧掩不去龙体抱恙。 秦朗的面上却是有恃无恐,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一步步往前,说道:“陛下可忘了,那时你也杀不了我。” 秦朗的声音带着猖狂,成帝看着这副跟了他许久的面孔,气得手中的剑都拿不稳了。 这番话像是把利刃往他心窝里戳,他当时确实杀不了秦朗。那时他刚逼反六弟,手中却并无势力,朝中余下支持六弟的人不在少数。要不是秦朗以手中的军权作威慑,否则群臣根本不会乖乖听话。 到后来,他再想制衡秦朗时,却发现手下无人,朝臣早已都是秦朗的人了。 秦朗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坐上龙椅,把玩着桌上暗黄的奏折,翻开一看,又是一个弹劾他的,可在此时,他却笑出声来。 “要不是陛下重用秦谨言,或许我还没有谋反之心,只可惜了。” 他低低叹着,把手中的奏折随意扔在地上,用鞋底踏着,踏在上方已干涸的墨汁,眼中很是轻蔑。 成帝重用秦谨言,他才没法夺回他的映安,想想便恨入骨髓。 很快,宫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秦子墨带着一小批的士兵闯了进来,身上,刀上全是血,郁郁的血腥之气笼罩着皇宫,连带着天上都带了一丝若隐若现的血色。 显然,他眼中有些兴奋,道:“父亲,御林军尽数被斩杀,还有十余人降于我们之下。” 今日的战事比他想象得还要容易,想必是那些御林军常在宫内游手好闲,少加训练,而辽国的军队晓勇,加之有手铳加持,更是迅速。 才过不久,外面便是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好!” 秦朗心中大振,他现在就等朝臣上朝,宣布这易主的消息。彼时就算有人不服,也不得不接受。 成帝骤然面如土色,身形一晃,跌坐在地上,有些失神道:“你要坐上这龙椅?” 见到成帝这般,秦朗忽生一丝报复的快意,他幽幽地道:“当然不是,想要坐上皇位的是你最喜欢的三皇子啊。” “什么?” 成帝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只见他素日疼爱的铮儿正唯唯诺诺地从秦子墨后方出来,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抱有歉意。 在成帝深受打击的目光中,李铮往前几步,带着一丝恳求道:“父皇,我、我……我会向秦大人求情的,让秦大人不要杀父皇的。” 秦朗从上方慢慢踱步,走了下来,手掌放在李铮的肩上,似笑非笑道:“叫什么父皇呢?如今要改叫太上皇了。” 李铮早就吓得如惊弓之鸟,全身一颤,而后忙点头道:“秦大人说的是,该叫太上皇了。” 成帝看着这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一股被背叛的恨意油然而生。 铮儿之前从来都不会这样,自从那次赏菊宴之事后,尽管他压下来风声,但还是不少人到处疯传,时而会有闲言碎语,加之三王妃一直未曾有孕,更是验证了传言。 渐渐的,本就因常菊宴身子大损的铮儿眼里那份带有傲气的光芒逐渐被消磨,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铮儿会跟着秦朗一起背叛他。 李铮也恨自己的懦弱无能,甚至时常感怀当初在秋猎上,自己是如此晓勇,成了苍云王朝百年难遇的战狼勇士。 那时的父皇也还意气风发,弯弓射下飞鸟,怎得、怎得才几年光景,便非昨日了。 “还愣什么神呢?” 秦朗更是略带嘲讽地看着这父子二人,如今回想当时风光,是不是太迟了。 刺鼻的血腥味如今闻起来已有些麻木,成帝心如死灰,跌坐在地上猛咳不止,等缓过一阵,才不甘地看着秦朗,道:“既然你都逼宫了,何不自己坐上这个位子,再扶一个如朕一样的傀儡,你不累吗?” 秦朗更觉得可笑,大声笑道:“陛下以为今日这些士兵从哪里而来?那是辽国国君借给我的人。你说他为何要借我兵呢?” 成帝听之顿时一愣,又骤然表情狰狞起来,道:“你个逆贼!” 等这事一成,辽国便能公然进他苍云,苍云变成一个附属之国,而苍云的国君必然只能是个傀儡。 秦朗根本不在意苍云的未来,不管苍云如何,他都是代替辽国控制苍云的辅政大臣,没有性命之忧。 只要他看不顺眼哪个不听话的傀儡,就能像今天一般,把他换下。 事已将定,秦朗不愿再与成帝多费口舌,转目看着李铮,斥道:“还不换上龙袍?” “是、是。” 李铮不忍地看了一眼曾经意气风发的父皇,走向秦朗安排好的贴身大太监的方向。 太监脸上已有着明显的不耐,正当他快要接过龙袍时,外面又是一阵喧哗。 突然生变,秦朗脸色一僵,快步走向宫殿门口。 一个少年一身墨甲,长剑在手,脸边沾上了些许溅出的血迹,琥珀色的双眸无声地看向他。 那双眸里透着冰冷,甚至有些戏谑。 而在少年脚边,一个死不瞑目的肥硕身影看着有几分眼熟,秦朗目光顿时微凝。 这人 ——是辽国派来的领兵将军 第88章 做戏 剜眼 “是你?” 秦朗的尾音上挑, 双眼眯起,眼角的几条细纹清晰可见。 他趁此往四周看去,不少他的人倒在地上, 不远处一个银甲在身的蒋将军正与唐家大公子撕打在一块。 秦子墨在屋内看到父亲神色有异,将只开了半边的门全数推开, 顺着秦朗的目光看去, 正见唐家大公子与蒋将军打得不可开交。 一招一式过去, 明显相比于常卧沙场的蒋将军,唐家大公子终究还是有些吃力,几招下来, 铿锵有力的刀声逼得他节节后退。 而另一边,秦谨言脚下的正是今日同他一起入宫,几分傲慢猖狂的辽国将军,他的喉咙处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人已经死了,但热腾腾的血还是不断流出来。 虽然他们知道秦谨言不大可能这么轻易地被杀死,但他出现在这里,着实还是令他们有些意外。 里头的成帝也借着光线看到了外面站着的秦谨言,从地上踉跄爬了几步, 喊道:“爱卿!爱卿救朕!” 成帝狼狈又带着丝丝希望的一声,在兵刃撞击的刺耳声中, 显得有些突兀。 “哦?你是来救他的?” 秦朗的目光在秦谨言和成帝的脸上扫了一个来回,脸上忽然出现一抹玩味的笑容。 笑容里还携着一点讽刺, 似乎在嘲面前的少年是个不择手段之人, 成帝有着杀父之仇,而秦谨言竟然与他合作,还要护他这样的怂货。 随着秦朗的声音传来, 成帝的眼中的希翼愈显,现在唯一能救他的便是常德侯了。 尽管两人之间隔着前朝旧恨,但如今说不定秦谨言还愿意救他。 几双眼睛都凝在少年身上,等着他要作何答复。 只见秦谨言淡漠的目光绕过秦子墨,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成帝,目中甚至带着一丝冷意,轻哼道:“他与我何关?” 秦朗微讶,秦谨言身后的可是蒋将军,蒋将军也跟着秦谨言一同叛君? 那边蒋将军已将唐家大公子打成重伤,唐家大公子已匍匐在地上,难以前进。 “秦大人不如先想想如何活命才是。” 秦谨言不慌不忙地补充了一句,眉宇淡然。 秦朗噗嗤笑出声,道:“你不会以为我只有这些吧。” 他话音刚落,羽阁上的四处涌来一群士兵,门口也堵了三两个,看面目并非是辽国的人,而是苍云的人。 片刻嘈杂后,全数人手上都已别着一把手铳,瞄准着秦谨言和蒋将军,只要一个人扣动,这两人便会没了性命。 这手铳本是辽国要求必须只有辽国派来的人才能使用,可这些苍云的士兵也拿着这些手铳。 突然生变,谁都没有防备。 只见少年的脸上明显微僵,蒋将军顿了片刻也变了神色,手中握着的大刀停滞,看向秦谨言。 少年抿了抿薄唇,眉间紧蹙,不复从前的淡定,咬牙道:“还是秦大人技高一筹。” 紧接着,他掀起眼皮,紧盯着秦朗得意的笑容,俯下身自己先一步将手中的剑缓缓放在地上,口中喝道:“放下兵器!” 蒋将军眼中也貌似有些不甘,放下了手中的大刀,大刀在地上撞出了巨响。 这一声响,就像是一个不可违背的军令一般。其余人纷纷放下手中的兵器,恨恨地看着秦朗。 他们越是不甘,秦朗心中便越是畅快。这要比逼下成帝来得更有趣,秦谨言就像是个养不熟的小狼,曾经他还小的时候,还能任人摆布,如今却是越来越不乖了,逼急了还会反咬一口。 可这头小狼要折于他手里了。 少年身上黑甲全是血迹,有些已经干涸。首铠之下,琥珀色的眼眸似乎藏着些不甘与绝望。 “把他押上来!” 秦朗并不想杀掉这个少年,不然他拿什么筹码逼着映安来见他呢。 两个瘦弱的士兵看着少年仍旧有几分戾气的眼神,腿微微发抖,踌躇了片刻,才上前把少年押送到秦朗跟前。 两个士兵一只手抓着秦谨言的手臂,另一只手肘抵在他的肩背,逼着他弯下挺直的腰背,一步步走到秦朗面前。 少年低垂着头,落下一片阴影,使得众人看不清神色,仿佛已经束手就擒。 他弯曲着身子,缓缓走来,脚步沉重,一声声砸在众人心中。 在场的许多人都不曾想,之前手段狠辣,无人敢惹的少年,如今低下了头颅,步步走向了与他从不对付的秦朗手中。 秦朗看着这个让他曾满心期盼着,而后又全是愤然的少年,心底掠过一丝复杂,但那点微不足道的情绪很快消散,转而化作为几分扭曲的嫉恨。 他的手指极为屈辱地抬起少年的下颚,从上至下俯视着少年的模样。长眉与薄唇都像极了映安,甚至少年现在恨他的样子,都与映安看他的模样一样。 他还记得,从前自己只是一个贱奴,不善言语,是映安眉间微弯,声音柔柔地鼓励他多和士兵们相处。那样温柔的面容,他此生都难以忘记。 只是到后来,这样的眉目里对他的只有无尽的恨意。 秦朗似乎忆及不想回忆之事,眼里的笑意慢慢淡去,目光扫向少年恨恨瞪着他的眼眸。 少年其韵俏似其母,但这双眸却像极了他的父亲,那琥珀色的眸色,根本不像映安。 他曾说过,秦谨言变了眸色才像个人样。 秦谨言看到秦朗看到他的面容微微一怔,从他的下颚往上看去,似乎在透过他看着谁。直到看到他的双眼时,忽然秦朗眼中还带有的丝丝温情消散得一干二净,厌恶之色慢慢显露。 他的这眸色,对于秦朗来说,就是“背叛”,是一切不好回忆的开始。 这一切也被一旁的秦子墨纳入眼中,他眼中有些讥讽的笑意。尤其是在看到秦朗眼底竟还有几丝温情时,讽刺的意味更深。 每次看着秦谨言的眼眸,秦朗都会想起那时自己被戏耍的愚蠢,那份郁气随着时间流逝而愈发浓郁,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压得心中闷疼。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秦朗一眼扫过去,四处都是他的人,秦谨言就像是他把控在手中的一颗珠子,怎么也逃不出去。 而那些积攒的郁气也有了宣泄的出口…… 秦朗忽地上前几步,俯下身,凑近少年的耳边,为了报复一般,低声说道:“你说,我剜了你的双眼,送给映安,她会不会喜欢?” 两边的士兵压着秦谨言,让他没法动弹,只能任由秦朗靠近。而秦朗的脖颈也暴露在了他的视线中。 少年沉默不语,低下了头,没有应他。 在秦朗眼里,那便是怕了他,他语气透着轻松,手里的刀尖快要刺入少年的左眼,道:“我想她应该喜欢得要来京城见我了,你说对吗……” 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手臂微颤,手中的刀偏了偏,划伤少年的眼尾一角。 “呃!” 秦朗话音刚落,只感到迎面一阵带起的风,两个押送秦谨言的士兵接连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而少年的袖中贴着皮肉伸出一把锋利的短刀,抵在了秦朗脖颈上。 短刀锋利,才刚抵上,秦朗的喉间已刮破一道小口子,血流在刀身上,而后一滴滴落在地上。 他微一旋身,便绕至秦朗身后,挟着他一步步往后走,与秦子墨等人拉开一小段距离,适才眼中的那些不甘和绝望早就消失,轻轻一笑,道:“秦大人可真爱与人开玩笑呢。” 即便是受了伤了,少年的声音里依旧透着从容不迫,根本瞧不出慌乱,秦朗的眼睛瞪大,不可置信道:“你刚刚只是在做戏?!” “秦大人真聪明。” 少年眼中带着些病态的笑意,离眼尾极近的一处被秦朗划伤,血滴流下,仿若在流着血泪。声音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微冷的声音却能让人觉得意外阴森。 “鬼啊!” “救命!” …… 秦朗手下的人此时也在一个个地发出惨叫声。 第89章 心痛 不好的预感 就在刚才, 他们都以为秦谨言和蒋将军被俘,放松了警惕,原先紧绷拿着手铳的手稍稍垂下, 以为已是尘埃落定。 可另外一群士兵悄无声息地上了羽阁,潜伏在他们身边, 等着秦谨言一声令下, 未及手铳扣动, 便被刀剑结束了生命。 天空中零星有几响慌乱之下不小心扣动手铳而发出的枪声,可仅仅只有这么几声,迅速被铁甲接踵之声所替代。 而那些手铳很快被秦谨言的人所扣住, 根本没有扣动的机会。 秦朗向四周看去,秦谨言的人已将手铳收缴了一遍,换作刀剑面向秦朗。 秦朗面上的神色由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悔怒生笑,恨声地扫视了一回道:“原来你早就有所准备,刚刚演这戏,只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 余下一些秦朗近卫的士兵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出一些绝望,原来他们才是瓮中捉鳖里的那个鳖。 如今没了手铳, 他们又有何胜算对上蒋将军领来的军队。 不少人已是心中崩溃,扔下手中的刀, 跪在地上,以祈求秦谨言看在他们以投降的份上, 绕过他们一命。 见局势大转, 少年稍敛眼睑,手指紧压着刀片,未松片刻。没人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要是昭昭在场,必能知晓,他还在防着什么。 稍过片刻,他猛然抬起头,目中像是已经想通了什么。迅速押着秦朗往后退几步,手上的刀微微使力,对着秦子墨道:“撤兵,否则他便没命了。” 他以秦朗之命作要挟,想要逼退秦子墨。秦子墨毕竟是秦朗的亲儿,他料多少应该有些感情。 尖锐的刀加深了伤口,大股的鲜血涌了出来,秦朗吃痛地闷哼一声,想着如今自己的命还攥在秦谨言手中,他被迫高仰着头,连连道:“子墨,带兵先撤。” 只见他素来听话的长子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秦子墨暗紫色的衣袍上被划开几个口子,露出里面的内衬,略显有些狼狈。 他的目光阴暗地看向在朝他命令的秦朗,冷笑一声。 看着长子陌生的神情,秦朗原先笃定的心底突生不安,带了几分急切说道:“墨儿?呃!” 秦朗激动地试图挣扎,秦谨言压紧了刀口,毫不留情地抵着秦朗的脖子,不让他向前。 虽是三人在对峙,但却唯有秦子墨与秦谨言在无声地对视。 两人年纪相仿,身量相当,本应是苍云少有的才俊,可在此时却是针锋相对。 谁料下一刻,秦子墨不顾秦朗的性命安危,反倒是上前几步,从袖中掏出铜制手铳,而手铳正对着秦谨言。 在秦子墨拔出手铳那一刻,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充斥着这一片宫殿,秦谨言很清楚,这个手铳杀伤力极大,但暂时没有抵挡它的办法。之前他也是假装示弱,才换得片刻突袭的机会。 他必要在手铳未发之前逆转局势,可错算了秦子墨这个人。 秦子墨不像秦朗那般到最后的关头容易刚愎自用之人,反倒是处处留下退路,布满暗线。 果然,他的身上就藏着手铳。 “墨儿!” 秦朗已感到不妙,几分衰老的眼睛瞪大,不停向秦子墨使眼色。 先不说铜制手铳中的火药能否打中秦谨言,单说二者哪个更快,必然是秦谨言手中的刀。 听到秦朗唤他的声音,秦子墨视线下移,看到那张已有些慌乱的脸,他的唇角慢慢咧开,似是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父亲,你还想着活下来去见那个女人呢?” 秦子墨的那双眼眸与秦谨言不同,而是偏狭长一些,弯起来时,更有一种阴冷之意。 “子墨,你……” 秦朗生性多疑,但从未怀疑过身边的秦子墨,甚至一度信赖有加,以至于现在的震惊要多过于愤怒。 秦子墨却不想再拖延时间,目光一转,立刻扣动手铳。 “侯爷!” 只见一发虚影从火铳口发出,直向秦谨言的脑门,蒋将军看得眼皮直跳,领兵多年,头一次这么紧张。 在开枪的那一刹那,少年迅速弯下身,躲开火药,而后毫不犹豫地划开秦朗的脖子。 果断,但也无情。 随着皮肉撕开之声,血红的一道血注喷涌,秦朗死不瞑目地瞪大眼睛,往后仰去。鲜血四洒,化成一道道弧线,无尽的血液似乎要给天边染上一丝血色。 秦朗已毫无利用价值,自也没有必要留着他。 众人皆被这场变故所惊讶,好歹秦朗也是秦子墨的亲生父亲,秦谨言少时也曾在秦府待了多年,没想到一个想让秦朗死,一个亲手杀了秦朗。 可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秦子墨像疯子一般又扣动手铳,这一回又快又狠,直往秦谨言身上致命之处发出。 秦子墨的目光曾扫过已无生气的秦朗,目中竟是波澜不惊。 紧接着本来秦朗所带的心如死灰的残兵也都纷纷奋起,拿起兵器与蒋将军的军队交战起来。只要秦子墨杀了秦谨言,他们就还有活命的机会。 若是落入秦谨言之手,凭借少年之前审讯犯人的狠辣,他们绝无活路。而秦子墨也是个疯子,如此一来,只得先不要惹恼疯子。 李铮和成帝父子还未来得及从秦朗已死的惊喜中脱离,又陷入一阵害怕。秦子墨明显是不要命一样地扣动手铳,里头的火药没有准头,甚至有几发落到了他们的脚边,差些他们也要成亡命之人。 秦谨言身上的肌肉紧绷,黑甲紧束着他的臂膀,额间泌出一丝细汗,如今他的局势极为被动,只能被动地躲闪秦子墨的手铳。 几次火药擦颊而过,极为惊险。 他清楚,秦子墨这般不过是想耗尽他的体力,再一举拿下他的命。 天边的乌云渐渐聚于京城的上空,才刚至初春,竟有一阵狂风肆掠,卷起众人的衣袍。 略带湿意的风同时也吹散了许昭昭颊边的碎发,她站在窗边,遥遥看向京城。 只可惜,有着层层叠叠的屋子阻挡,她也只能瞧见皇宫金黄的一角。 “小姐,今日天色太奇怪了。” 梅儿几分懵懂地抬头看天,即便她不会观星象,却也能感到今日的天空尤其诡异,乌沉得似有浓墨泼于纸上。 许昭昭压了压唇角,拢着外衣,缓步走在屋门口。而木屋内吕大人和钟大人两位大人正在下棋,缕缕香烟从暖炉中蕴出,可两人看似在下棋,实际上都没那个心思,也跟着时不时看向屋外。 街道上本来采买的百姓都回到家中,今日的天色实属不详。 皇宫内,少年的体力也将近耗尽,可手上的刀剑只擅长近战,难以靠近秦子墨。弓箭手间断地射向秦子墨,只可惜此人也武艺高超,几番躲闪,虽然两个身上都负了伤,可伤势却不足以致命。 就在他再次企图从后方靠近时,秦子墨迅速转身,手铳瞄向他一发。 两人挨得极近,几乎避无可避。 秦谨言闷哼一声,冷汗迅速冒了出来。与此同时,许昭昭也突然眼皮一跳,胸口一阵闷疼。 见小姐捂着心口,微弯下身,梅儿以为又是旧病复发,扶着许昭昭道:“小姐,没事吧” 刚才的疼痛只有一瞬,可却让她心有余悸。许昭昭低头愣愣地看着适才捂着心口的手掌,心底浮现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第90章 结束 演戏 宫柳瑟瑟, 黑棋掉入棋盘中心,烈血赤红,泼上半壁宫墙。 少年身型修长, 软甲覆在他的肩膀处,黑亮的甲片更显肤上血迹刺眼。 快僵持一个时辰, 秦子墨终于打中了面前的少年, 只见他手臂处汩汩的鲜血涌了出来, 看样子有些可怖。 蒋将军圆目一睁,这个手铳厉害之处他有所听闻。辽国原先只是一个草原的小部落,曾实力远不如苍云, 仅靠手铳,便能收拢附近小国,自此摆脱资源匮乏的现状。 苍云也有几次与辽国起了冲突,单是一个辽国普通的士兵,便能杀他苍云五人。 中了火铳的人无一不哀嚎,疼痛难忍,不少人便是在难忍的痛苦中死去。 少年眉目硬朗,气场很强,平时旁人不敢靠近, 此刻却低垂下眸,左手捂着肩上的伤口, 片刻未出声,仿佛已是虚弱不已。 “哦?” 秦子墨见自己打中了秦谨言, 手腕骨压下, 神色里飞上一丝满意。 手铳的准头也错开了少年致命的部位,偏了位置。 就在秦子墨分神的短短瞬息,少年抬起腿, 足尖又快又狠地踢向秦子墨的手腕。 一旁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揪紧了心,在受了伤的情况下,秦谨言竟还能力道如此之大,直将秦子墨的手铳踢落。 那份力道直直踢得秦子墨腕骨一阵麻痛,不得不松下手指,最后关头,他还是扣动了一次手铳,只可惜这次的准头早就被打偏。 没了手铳的秦子墨便如失了保护罩之人,秦谨言的武艺要在他之上,之前不过是靠着手铳逼退对方。 在手铳打落的那一刻,蒋将军旗下的人也一拥而上,数十把刀架在秦子墨脖子上。 成王败寇,不过是一瞬之间。 少年站直了身子,手臂上的伤口狰狞,却未扰他半分神色。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不甘的秦子墨,从前秦子墨也用这般眼神看着他。 那时他被逼至小巷尾端,秦子墨蒙着面纱,手持骨鞭曾要毁了他的腿。彼时他是高高在上的秦家大公子,而他只是一个受尽欺负的庶子。 如今,秦子墨脖颈处磨破几处,从来都是矜贵的面容染上了盛怒,被逼跪在地上,眼中有些扭曲的不甘。 “你不过是侥幸。” 直到此刻,秦子墨还是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自为秦家长子,他从未这么狼狈。 秦谨言倒是没有动怒,反倒轻笑一声,道:“从你看轻我的那一刻开始,你注定败。” 秦子墨神色微凝,却还是不服地偏了偏头,不凑巧几把刀架在他的脖颈,稍一动就是留下一道血痕。 见秦子墨还似未听进去一般,秦谨言玩味地一笑,凑近他耳边,告诉了他一个事实。 简简单单两三句话,秦子墨的脸色却从刚刚的不甘愤怒转为震惊,到最后不可置信。 秦子墨瞪了眼睛,仿若还不相信秦谨言说的话,直到他看到秦谨言放开了捂着右手臂的手指。 慢慢的,秦子墨脸上涨得通红,已抛却平日贵家公子的礼仪,愤道:“你!狡诈!” 秦谨言却不再看他,眼里的笑意早似一块寒冰,难以化开。他转过身,冷声道:“砍了他的双腿。” “是。” 那些士兵脸上多少也沾上了不少血迹,想及刚刚被伤了的兄弟,无情地看向秦子墨,手起刀落,鲜血飞扬。 这边的残兵也杀得差不多了,蒋将军连忙赶来,只见秦子墨已无双腿,场面惨烈。 不过他还记得适才侯爷中了手铳,他两三步向前,道:“侯爷伤势如何?” 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到了少年的右臂,却颇为惊讶地发现血流出的方向不大对。他也曾见过中了手铳之人,血是汇成一块往下流,而非这种伤口处四周都呈喷射状的血。 见蒋将军目光有着疑惑,秦谨言淡淡道:“伤了,但未及你们想的那么严重。” 确实,秦子墨打中了他的右臂,但并非是正中,而是擦着皮肉而过,血也流了些,但并不可怖。 是他趁着捂着伤口时捏破了血包,里头的血溢出,才伪装出一副重伤的模样。 少年神色淡漠,远看着前方依稀前来上朝的朝臣,声线却无甚起伏,幽幽道:“若我不受伤,又何叫他们相信呢?” 蒋将军猛然抬头,目中是难以言喻的震惊,他竟是主动将薄弱之处暴露给秦子墨的。 这涉及手铳,扯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他们与之交战,却毫发无损,若他是朝臣,也必会生疑是不是秦谨言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侯爷……” 想及此,蒋将军眼中有些复杂,面前的侯爷才不过这般年纪,却已是思量如此之深。 他还未说下去的话却被秦谨言先一步打断了,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铳,瞄准成帝的颅骨,准确无误地扣动极板。 “侯爷,这是弑君!” 蒋将军不及阻拦,成帝头上已开了血花,软倒在地上。 李铮木愣地看着父亲倒在地上,没想到秦谨言仍是不愿放过成帝。 “这不过是子报父仇。” 秦谨言声音淡漠,有些麻木,见成帝和秦朗都死在他面前,他的眼里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意,反倒是觉得索然无趣。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不过是完成一个虚妄的任务,有一根线引着他去做这些。 他忽地眸光一闪,转而将手铳的准头瞄向李铮,手臂上果然传来一阵阵疼痛,和他当时试图想杀苏袅时的疼痛一样。 李铮看到手铳瞄向自己,腿顿时软了,他刚刚看过手铳的威力,自是知道若是中了将会如何。全身不由发颤,伏在地上。 少年暗下眸色,这份疼,确实难以忍受,但并不能阻拦他,只要他再用力上几分,李铮便能在他面前化作一个尸体。 可不知为何,小姑娘的模样突然浮现在脑海中,她似乎和苍云的动向息息相关,而若是把李铮杀了,苍云无主,风云皆变,说不定会伤着她。 少年的手臂定了定,最后又垂下来,稍移开眸。算了吧,李铮算是半个废人了,日后等他查清楚了,再杀他也不迟。 阴沉的乌云汇聚良久,却未下起雨。而后竟四散开来,缕缕阳光投射于大地。 “小姐,天竟然放晴了。” 梅儿惊叹地看着天空,小姐一连站在屋外两个时辰了,她也陪着小姐,自己闹得腿酸。 “咚、咚、咚……” 长钟撞响,声音响彻京城,许昭昭神色微变,这是丧钟,皇帝驾崩。 几位大人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起身,未等完全接受了此事,林开驰马而来,速度飞快,才下马便三步变作两步,到了两位大人跟前。 “侯爷请两位大人入宫。” 林开神色严肃,身上还沾染了不少血,与往常同梅儿嬉皮笑脸的神色不同,瘦削的脸颊上还有伤痕。 梅儿眼中担忧快要溢出,纠结了片刻,刚想出声,却见林开转头向她和小姐看来。 “侯爷无碍,小姐安心。” 这句话对许昭昭说的。 而后他的目光不经意转到梅儿面上,说道:“保重。” 说完便转身离去,身影绰绰,上马护送两位大人进京。 最后那声明显是对着她说的,梅儿耳尖微红,才后知后觉地嘟囔道:“你自己保重才是。” 自二位大人进宫后,宫内便再无消息传出,直至繁星点上天边,秦谨言也迟迟未回。 侯府门前点上了两个大灯笼,微黄的烛光映在紧闭的木门,就连烟儿看着坐在桌前昏昏欲睡的小姐,不由劝道:“小姐不如先去睡吧。” 少女一身淡蓝的水纱铺开,以手肘支撑着,额头不时下低,看时辰已将近戌时,侯府内依旧十分安静。 “我再等一会。” 今日应该是到了整本书的结局,成帝一死,李铮登基,苏袅为后,一切都到了小说的终章。 她也是强留下来,才看到了这么一天。从今往后,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再会受到原书剧情的制约,不再会因为原书剧情而成为一个牺牲品,都能各自安好。 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差等这一时。 不知过了多久,等桌前的蜡烛将要燃尽时,府门终于被缓缓推开了。 少年的长袍微扬,大步跨入府中。他身上的黑甲已经换下,身上的伤口稍稍包扎了一下,便起身回侯府。 他目中有着明显疲色,今日一战,最累的还是收拾残局。成帝与秦朗一死,朝堂动荡不安,朝臣各抒己见,不得安心。 与秦朗交好的大臣纷纷认为这次秦朗与成帝之死有蹊跷,要求新帝彻查。而李铮如今已是个畏首畏尾之人,才刚做上的位子不想被拉下。如今秦朗一党势弱,重权都在秦谨言手上,自是不好得罪。 只得说,看在秦谨言有伤的份上,日后再提。他也聪明,只是暂时搁下这件事,他心头是又恨又惧秦谨言,但事到如今,只得先搪塞过去。 后来又是一番拉扯成帝后事以及新帝登基。显然,那些秦朗的余党看出他有伤,虽现在动不了他,但能让他难受一番。 他最后以身体抱恙出了皇宫,简单地在药铺处理了一番伤口,洗去身上的血污,才回了侯府。 他杀了成帝和秦朗,可他并没有丝毫喜悦,反倒是身心俱疲,甚至生出了厌烦之心。 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下,他本以为此刻昭昭应该已经熟睡了,侯府应是冷清寂静,却未曾想看到晕黄的烛光穿过窗边透了出来,隐约间倒映着小姑娘的身影。 那份烛光微弱,将要耗尽,却异常温暖。那抹暖色抚上少年的眉宇,冷峻的一张脸终于多了些尘世的气息。 府门发出的细微声响也惊醒了许昭昭,消散了她的睡意,梅儿都没注意到外面有了声响,而许昭昭先站起了身子。 趴在桌上已半梦半醒的梅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道:“小姐?” “我出去看看。” 许昭昭直觉自己应该没有听错,推开屋门,欲向外走去。 还未等她再往外走一步,先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密密地包裹着她,再接着是少年身上淡淡的松香。 那份力道像是要把她揉到骨子里,沉重却又温柔,似是历经百难的人终于找着了归港,又似曾临绝望的人盼得了曙光来临的一天。 梅儿曾见过的侯爷都是镇定自若,亦或是阴狠绝戾的,她头一次,看到侯爷也有脆弱的时候。 秦谨言在此刻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阖上眼,抱紧着怀中的小姑娘,心中才真真有了安稳。 此后,再也没有人能害他了,他也终于能好好护着昭昭了。 许昭昭慢慢抬起手臂,抚上少年的后背,她的头轻轻靠在少年肩上,享受着盼得的安宁。 尽管两人什么话都未说,室内只有晃动的烛火发出的细微声响,可彼此都牢牢抱紧着对方。 梅儿和烟儿对视一眼,自知不好打扰,纷纷退了下去。 过了良久,小姑娘声音莫名有些沙哑,说道:“你回来了。” 这一次不再是带着不安,而是肯定地说道。 “嗯。” 少年不舍放开她,埋首在她的颈侧,低低地出声。 忽然,他发现自己的衣前一片濡湿,透过衣衫传来微微凉意。 他松开了昭昭,看到小姑娘泛红的眼尾,心疼地抬起左手,用着指腹缓缓抹去她的泪珠。 许昭昭抬起下颚,看着阿谨,他正垂下眉,浅色深邃的眼眸多了些无奈的笑意,轻声哄道:“都结束了。” 是啊,都结束了。 第91章 信笺 再求娶 可是小姑娘看了他半晌, 却哭得愈发凶了,她踮起脚尖,指尖轻触着他眼尾的伤痕, 声音断断续续道:“这儿……怎么伤了?” 少年面容俊俏,骨相极好, 尤其是眉目间最是深邃, 可是眼尾处兀地多了一道伤痕, 浅浅的,像是为本是俊逸的面容添上了一丝血色。 即便用了淡色的脂粉稍做掩饰,但仍旧被小姑娘识破, 秦谨言眼中有些无奈,轻声道:“今日惊险,难免有伤。” 一听到惊险,许昭昭不免眼皮直跳,想到她从前做的梦,不由心悸,忙推着秦谨言向前,让他坐在床沿边。 只有坐下,阿谨才能同她一般高, 她才能好好看看他究竟哪里伤了。 许昭昭从另一头取来药箱,放在一边, 正欲好好瞧瞧阿谨身上的伤。 可惜少年坐在床沿边依旧是腰板挺直,坐得端正, 许昭昭的手按在他肩上, 倾身去看,只是还差一段距离,只得扬起头, 脖颈微酸。 柔光正不偏不倚地映在小姑娘的面上,她的眼睫上还沾着泪珠,鼻尖微红,黑色的眸子像晶亮的宝石一般,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的眼尾。 她的手慢慢抚上他的眼尾,细细地抚上去,看到眼尾处的伤口只是粗略地擦了些药水,不由轻轻瞪了他一眼。 小姑娘眼中还带着泪光,瞪人时非但不凶,反倒是显得几分娇嗔,惹得秦谨言眼尾稍弯,多了些笑意。 “这伤的幸好是在眼尾,要是偏一些,可就不好了,你还随随便便地处理了一下。” 许昭昭没生好气地松开他,俯身打湿了巾帕,葱白的玉指浸在水中,很是好看。 秦谨言喉间一紧,眸色渐沉,伸手正想要拉着小姑娘的手,却被她先一步察觉,趁此压着他的肩膀,倾身而上,这回少年被迫半躺在床边,任由她动作。 见阿谨被她推得半躺在床上,许昭昭得意地扬了扬眉,自觉自己力气又大了不少,更加放肆地跨坐在他的腿上,给他上药。 她一点点地擦净伤口,再沾上药水,轻轻点沾上去,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似是在对待珠宝一般。 她是聚精会神,可对于秦谨言来说,却是煎熬,他配合着微微抬头,目光从未移开过许昭昭的脸颊,手臂悄悄收拢,不给她逃开的机会。 等到许昭昭放下手中的药水时,秦谨言才猛地收拢手臂,把小姑娘锢在内。许昭昭没想到秦谨言突然的举动,毫无防备地跌入他的怀中,手微撑在他的肩膀,才没太贴近。 “昭昭,你愿嫁我吗?” 秦谨言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缱绻,如今再无阻碍,他配得上小姑娘了,这也是他第二次问昭昭了。 少年的神色真挚,眸中携着亮光,似极为期待一般等着她的回答。烛光柔和了几分他的眉宇,多了些耐心。 触及他眼底的亮光,许昭昭的眸光躲闪,错开了眼神,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我想,但……” 她思量了许久,但都不知道要如何和他开口。她是愿意的,但同时也是不可能的,她在这里仅剩几日,绝不是他的良配。 许昭昭斟酌了片刻,才重新对上秦谨言的目光,鼓起勇气道:“阿谨,若是有一天,我从你身边离开,你会如何?” “我绝不会让这一天发生。” 秦谨言神色微不可查地黯了下来,手指慢慢握紧,鸦色的眼睫落下一层薄薄的阴影,他想不明白,为何到了如今,昭昭还是在想着怎么离开他。 “可是……” 许昭昭还想说什么,唇瓣嗫嚅片刻,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昭昭,我不想知道了。” 少年垂下眸,声音淡淡,眼底是许昭昭看不懂的情绪,等她回过神来时,少年已眼睫轻颤,轻阖上眼。 ** 成帝驾崩,三子李铮登基。秦朗与其长子已死,秦党势微,辽国于苍云交界处虎视眈眈。常德侯因平乱有功,封为摄政王,授上虎符,震慑辽国,换得河清海晏。 不得不说,李铮倒是要比其父聪明一些。若是继续为难秦谨言,那辽国进犯,他连龙椅都保不住。 可新帝登基,余下的事务繁多,阿谨几乎几日几夜都在处理余下的公务,两人似乎都默契地没有再提那晚之事。 “小姐,这是许家送来的信。” 梅儿将信笺递到许昭昭手中,可却没有退却,贼兮兮地看着小姐。 许昭昭颇为奇怪地看了梅儿一眼,接过信笺,故意调笑道:“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这小丫头却神神秘秘地伸个脑袋,脸上挂满笑意,小声说道:“我听林开说,王爷屋内偷偷藏了一件姑娘穿的嫁衣。” 她又拱了拱许昭昭的肩膀,挤眉弄眼道:“这嫁衣不是给小姐的,还能给谁?” 她现在对秦谨言可是愈发看得顺眼,就像是娘家人看女婿一样,从前她还怕秦谨言,觉得他性子孤僻阴冷,可她后来发现,只有对她们才这样,对小姐根本不同。 她原以为将这消息告诉小姐,小姐或会羞涩,或会惊喜,却没想到许昭昭的双眸亮了亮,转而又黯淡下来,神色微凝,没有言语。 梅儿发现小姐神色不对,笑意也慢慢减下,问道:“小姐怎么了?” 许昭昭摇了摇头,袖中的手指攥紧着信笺,低声问道:“梅儿,若是你以后自由了,想做什么?” 要是她所猜不错,这个信笺正是爷爷派给她的人寄给她的。 她委托他们备好出京的马车,几日过去了,这个信笺上应是告诉她该如何出京。她一直在暗下筹办此事,但未告诉梅儿。她向来不知该如何告诉亲近之人她要离开的消息,只能暗下打听梅儿的意愿。 听着小姐这么一问,梅儿愣了愣,而后坚定地摇头道:“梅儿就想留在小姐身边,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梅儿一脸认真,倒是逗笑了许昭昭,她撑着头,道:“梅儿就不想干些什么?以后开个小店?亦或是梅儿有没有喜欢的人,让阿谨做主,指个婚?” 看着小姐打趣似的眼神,梅儿正想再次摇头,她也知道自己笨手笨脚,要不是小姐宽厚,她都闯好几次祸了,让她开个小店,岂不是算账都算不清。自己自小被许家收留后,也没有什么亲事,从没想过离开小姐。 可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林开的模样,他总是笑她,可是说到底每次都没有欺负她。 见梅儿眼神闪烁,露出犹豫之态,许昭昭莞尔道:“梅儿喜欢那个叫林开的护卫吧。” 这么一戳破,梅儿像猫儿炸了毛一样,满脸红通通的,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姐不要乱说,我才没有喜欢林开。” 瞧她这副模样,许昭昭自然明白了,笑着不语,默默看着梅儿。越看梅儿越不好意思,她羞恼地看了许昭昭一眼,道:“小姐又打趣我。” 说罢便再不好意思留在原地,推开屋门往外走。 看着梅儿口是心非的模样,许昭昭难得心情颇好地展了展眉,遥看了她的背影许久,过了半晌才正了正神色,重新看回手上的信笺,手指慢慢地拆开它。 而她不知道的是,林开此时正半跪在秦谨言跟前,神色几分挣扎,低眉道:“主子,许家寄给许姑娘的信,已提前截下,并重新送到许姑娘手中了,信中内容……属下已经看完。” 秦谨言正坐在木椅上,指尖轻叩着案桌,不轻不重的,但足以看出他心情不好。他的目光晦涩不明,沉声道:“说。” “后日,亥时三刻,许家的马车将在城门接应许姑娘。” 林开顿了顿,半阖上眼,一五一十地将信笺的内容告知秦谨言。 第92章 说谎 不会轻饶 林开本以为主子派他去劫许姑娘的信笺, 又得知了这么一个消息,必会大发雷霆,或是蕴着怒火前去问个明白, 但一连两天,主子还是像平常一般同许姑娘相处, 甚至对许姑娘还要更好, 几乎许姑娘要什么, 主子便会给什么,压根没有提及这件事。 他也想不明白,明明许姑娘与主子相处得这般好, 又是从小到大一同长大,在主子最困难的时候,许姑娘都没有选择离开,而到现在主子终于熬出了头,也配得上许姑娘了,许姑娘又为何要离开呢? 许昭昭全然不知自己要离京的信笺已被林开劫了去,她只在暗暗筹备着离京需要的物什。她此番离京,不止是不想让阿谨看到她离开的那刻,同时她也想再看爷爷一眼。 她留在京城这么些日子, 也不知道爷爷身子是否硬朗。她留在京城的愿望已是实现,阿谨已成了摄政王, 李铮也不敢随便动他,以后必是再无忧恼, 一路顺遂。如今她也要离开这里了, 她想着在临走前再见一次爷爷。 不仅是为了原身,同时也是为了她的私心,许阁老和她在现代的爷爷一模一样, 看着许阁老身体健康,她也能放心地离开这里。 爷爷留在她身边的人为她寻的日子倒也不错,李铮登位,正在此日大赦天下,城门大开,以示皇恩浩荡。新帝登基,皇宫设宴,阿谨作为重臣必是要去,这般她便可以寻个机会离开府中。 夜色倾轧,余阳透过窗子,映在桌前的纸墨上,许昭昭执着狼毫,点上墨汁,慢慢书写着临别信。 娟秀的小楷顿时跃然纸上,许昭昭微微一愣,这些字形也是阿谨当初教她的。 那时树荫下,她嫌着抄书太累,尤其是看着自己那歪歪扭扭的毛笔字,更是心生厌烦,趴在桌上看着阿谨写字。 少年写字倒是与她截然不同,身子挺直如松,骨节分明的手指执着狼毫的模样煞是好看,她瞧着羡慕不已,但却苦于自己的字着实看不过眼。 阿谨斜眼见她眼中羡慕,眼底有了些笑意,放下了手中的笔,握着她的手背,身子俯下,一笔一划,极为耐心地教她如何写。 这么多年来,她的字虽然后来自己琢磨出一套笔锋,但终究形里还是有当初的影子。 她虽是知道有这么一日,但真让她写时,终究还是含着不舍与愧意的。 她在信中只写自己去见许阁老,却未说归期,到时只说是路途出了意外,命丧途中,死无全尸。 想必……随着时间流逝,阿谨也会慢慢忘了她,最后再遇到心属的女子,结为夫妻,幸福地过完一生吧。 尽管她是这么逼自己想的,但落笔时,总是思绪繁杂,微微出神,不过是留下一封信纸,旁边却已是作废了不少。 她自己未觉,眼眶已然红了一圈,该要落笔时,仍是犹豫不决。 原来,阿谨在她心底已是落下了不小的份量,她一思及以后少年会执着另一个女子的手,为她披上冬衣,为她暖手,甚至挡在她身前,心头便是微微发疼。 正在她还在出神时,门边叩响,许昭昭一惊,慌忙地将还未写完的信纸揉成一团,藏在桌下,有些不自然地站起身,挡在桌前。 按照这个时辰,阿谨应该已经在去往皇宫的路上了,怎么会还在此处。 屋门被推开,果然是秦谨言!他推开屋门,身上已穿好了入宫的官服。少年头戴金冠,墨发自冠处散下,身姿挺拔,愈显气度不凡。 而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刚刚昭昭藏纸的桌下,像是极为平常一般,转而又看向小姑娘。 许昭昭自己没有察觉,自己的眼尾还泛着微红,明显是刚刚哭过的模样,还强装镇定地咳了一声,道:“阿谨怎么还不去宫中?”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潜藏的慌乱,指尖不自觉地攥着桌角,秦谨言的目光暗了下来,他与昭昭相处了这么久,自然能看出昭昭的心虚。 他的眸光微闪,略带压迫性地往前走了几步,似是不知道一般问道:“昭昭这么想我快些进宫么?” 少年的声音微沉,浅色的眼眸似是夜里潜伏的狼,盯着自己的猎物。他俯下身,慢慢靠近,清冽的气息渐渐喷洒在小姑娘白嫩的脖颈上。许昭昭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心虚地别开头。 “我……我只是看时辰差不多到了而已。” 小姑娘的声音结结巴巴,她只觉得阿谨今日有些怪怪的,似是知道她的行动,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秦谨言知道昭昭向来不擅长说谎,说着违心的话时,眼神总会飘忽不定,更是不敢看他,说起话也容易结结巴巴。 昭昭还是没有说实话,少年的目光暗了下来,手指微微握紧。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而后慢慢抬起手,勾起她耳边的一小段碎发,绕到耳后,在她耳边轻声道:“昭昭慌什么呢?” 说罢,便好似真的只是为了帮她理顺头发一般,直起身子,那股压迫的气息也收了回去。 他不想吓着昭昭,眼底压制着微微的沉色。 少年修长的手指并未收回,指腹缓缓摩挲着小姑娘的眼尾,垂下眸,低声问道:“昭昭会等我回来吗?” 浅色的眼眸里携着些不易察觉的卑微祈求,以至于暗下的目光终究还是带着一点亮光看着她。 他甚至心底生出了一些期盼,哪怕、哪怕只有一丝可能。 那样的目光,许昭昭已经许久未在秦谨言身上看到过,似是已深陷绝望的人仍还带着一丝希望。 许昭昭喉间一哽,别开了目光,眼睫轻颤,道:“会……” 听到她的回答,少年却倏然笑了,声音里透着几分自嘲。他低下头,吻了吻小姑娘小巧嫩白的耳垂,嗓音微哑,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眼底的丝丝光亮灭了,反倒是染上些病态:“昭昭可不要骗我。” 他的手掌慢慢抚着她纤长的后颈,粗粝的指腹带来一阵战栗,他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似是爱人之间的小惩罚,声音里有些含糊:“昭昭若是骗我,我可不会轻饶哦。” 许昭昭的身子顿时软了,眼中蒙上一层水雾,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看到她的回答,秦谨言终究是放开了她,眸光沉沉地凝着她的面上半晌,而后转身前往皇宫。 小姑娘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惊慌中缓过来,依旧半倚着桌边,脸颊边染上绯红,捂着心口看着少年上了马车的背影,手掌心底下心跳声仍旧飞快。 要是阿谨再问下去,她说不定真瞒不下去了。 第93章 出城 可笑 车轮声慢慢远去, 秦谨言去皇宫的马车在视线里已然消失,许昭昭才放下心,转身回到屋中。 新帝登基, 秦谨言前去,不仅是给皇上卖个面子, 而且也象征着他身为王的尊位, 必是少不了那些世家来巴结。 虽是阿谨从来不提, 但许昭昭也知道,自形势大转后,一些小的世家纷纷上门献礼, 都被阿谨拒之门外,其中不少的世家想要自己的女儿嫁进王府,但都被一一拒了去。 想来这次宴会,阿谨也不好离开,她便也有更多的时间离开京城。 不知为何,今日王府中的护卫都少了大半,府内静悄悄的,唯有梅儿、烟儿几个丫鬟在来回走着。 “小姐,不等王爷回来我们便出门吗?” 梅儿手边备着披上的大氅, 瞧着远处天边绽放的火花,几分奇怪道。 今日新帝登基, 特许京城畅开夜市,那些商人们都趁此出来做做生意, 百姓们也都到街市上看苍云盛景。 往常这种时候, 小姐比会和秦公子一同来看,从小到大都是如此,还有几次小姐被罚在府中思过, 秦公子知道她爱凑热闹,偷偷带她去,结果两人回来都遭了许阁老一顿罚。 后来秦公子为了乡试,时常点灯苦读,多数要读到夜深,有时正逢外边街市办节,小姐坐在桌前半是瞌睡地硬是等了几个时辰,等到秦公子读完了,才一同去街市上。 那时街市上的灯早就熄了,小姐却也不嫌无趣,拉着秦公子看河上的花灯,两人都含着笑意,乐在其中。 虽然两人都不说,但连她这个陪在小姐身边的丫鬟都知道,这种时候小姐一般会等秦公子回来,再一同去的。 许昭昭瞧着梅儿还丝毫不知的模样,微微一怔,而后淡笑着摇摇头,道:“不等了。” 她从袖中拿出写好的一封信,交到梅儿手中,眼中有几分不舍道:“梅儿,这封信你千万拿好,你也不得拆开看,等到这封信要用时,你再交给阿谨。” 梅儿心属阿谨身边那个小护卫林开,要是强行让梅儿跟随她离京,许是强拆了二人的缘分。 可若是让梅儿留下来,阿谨得知她离京之后,难免会生怒,她怕牵连梅儿,特意写上一封信,阿谨看在她的面上,多半会允梅儿继续留在王府中。 “小姐,什么意思啊?” 梅儿接过小姐手中的信,信上正是小姐的字迹,眼里还是有几分迷茫。 许昭昭并未再解释,只是让她拿好,到时候,自会有拿出这封信的时候。 梅儿还是一脸疑惑地走出屋子,仍想不明白小姐的用意,等她回过神时,小姐已经从屋子中走了出来。 小姐着了一身淡紫的罗裙,裙角边有淡色的花瓣着饰,腰间系了一条同色的腰带,勾勒出少女窈窕的身段,耳边也垂着罗花绽放似的耳坠,显得整个人多了几分素雅。 见小姐今日的打扮,梅儿愣了愣神,这身长裙极配小姐,比往日多了些端庄。这般一打岔,她也逐渐忘却了深究信的用意这回事,几下围上去,道:“小姐今日打扮得很是好看。” 听着梅儿一说,许昭昭顺着目光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裙,今日择这身不为别的,只为在人群中不那么招摇,淡色的衣裙在夜色中不那么明显。 老管家也上来拱了拱手道:“小姐今日可是要出门?” 这老管家也是阿谨寻来的一位做事牢靠的人,从前是在一家小店老老实实做买卖,老来得子,膝下有个女儿,只是后来因为秦朗手下的人荒淫无道,见他女儿生得几分美色,便想夺走。 正好阿谨在查秦朗之事,顺手救下,老管家无以为报,才来王府上做事。 许昭昭对老管家向来也是尊重有礼,稍微顿了顿步子,道:“外头景色正好,想去外面散散心。” 老管家看着和自己闺女差不多大的许昭昭,也心生爱护之意,眼中带了些宽厚的笑意:“小姐去散散心也好,晚些我让王婆子做上一碗热汤,到时候小姐玩累了,便能喝些。” 说着,便欲走去吩咐。 听着王婆婆还要等她回来,许昭昭几分心急地拦下老管家,柔声道:“我回来时说不定已经很晚了,便不要麻烦王婆婆了,况且外面的小贩这么多,到时在外边便吃饱了呢。” 老管家看着许姑娘哄他一般的语气,真像自己的女儿,还是停下了脚步,笑着道:“那小姐可要早些回来,不然王爷回来后可得心急了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许昭昭眼底闪过几分不自然,垂下眼眸,小声说道:“会的。” 老管家倒没听出什么异样,指了指外边候着的梅儿和烟儿,道:“那小姐快些去吧,早些看到的景色也美。” 幸好老管家岔开了话头,许昭昭才缓了几分,点头道:“是啊,我这就去。” 许昭昭掩着眼中的几分心虚,往着梅儿那边走去,老管家仍是带着笑意,站在门口,送她们走远。 老人家站在门边,还如往常一样,几分欣慰地看着许姑娘往街市上走去,等走远了,才关上府门。许昭昭不经意地回头看了几眼,目中的愧意更甚,此次一别,应是再难相见。 街市上果然热闹非凡,秦朗还在位上时,其下霸道跋扈的人不在少数,欺男霸女的现象更是时常发生。尤其是秦朗其子秦子轩顽劣不堪,百姓畏怕,不敢出门。 如今大恶已除,百姓不大关心上头的究竟如何变,他们更关心自己活得是否安稳,至少秦党一除,他们能安心出门了。 两边的小贩大声吆喝,摆弄着叫卖的玩意儿,那些耍艺之人也拿着自己的看家本领,在街上杂耍,周围围着一圈人,纷纷叫好。 这般热闹,自也让梅儿兴奋起来,她瞧着那边在表演着喷火,扬着眉,想拉着小姐过去,却发现往常这时候,应比她还要高兴些的小姐意不在此,心事重重地看着他处。 梅儿也收敛几分精神劲儿,疑惑地顺着小姐的目光看去,那边除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外,什么也没有,不禁问道:“小姐,怎么了吗?” 见梅儿都看出她的不对劲,许昭昭敛下几分,可目光仍旧看向那处,摇头道:“无事。” 一旁的烟儿心思要更细腻一些,她倒发现,许姑娘虽然说出来凑热闹,但目光从未在那些杂耍、灯火上看过,而是直直地看向一个方向,似乎那边会有些什么。 更不对的是,她们走的方向根本不是向那些景色最美的地方走去,而是不断往城门处靠近。 旁边观戏的人在慢慢减少,连那些吆喝声也在渐渐远去,她们似乎越走越偏,快要到京城的尽头了。 果然,没过多久,那边的人群中走来三个人,停在了许昭昭面前。 如今旁边只余零星几个百姓,她们已经城门边,城墙高耸,而城门大开,一条街市已慢慢隐没在此处。那些热闹的声音都被抛在后头,只余静谧之下,几个小贩从城门口推车走过的声音。 梅儿一愣,不知发生了什么,目光在这三人和小姐身上流转,道:“小姐,这是?” 还未等许昭昭先解释,那三人一齐往前拱手道:“小姐,城外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梅儿忽地瞪大眼,觉得几分可笑道:“你们在说什么啊?小姐怎么会去城外?” 她完全无法相信,小姐怎么会选择离开京城,去往城外,可是这三人的双眼只看向小姐,没有回答她。 静默了一瞬,梅儿的目光逐渐充满着不可置信,她的目光慢慢移向小姐,适才还极为笃定的声音变得有几分不安:“小姐,他们说得是真的吗?” 许昭昭看着梅儿几分震惊的模样,有些话却哽在了心头,她违心地别开眼,说道:“梅儿,我在京城已经很久了,一直没去看爷爷,这番出城,只是去看看爷爷的身体如何?” 她的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借口有几分拙劣,连梅儿都看出了不对:“小姐若是要看许阁老,为什么不告诉秦公子?” 凭借着秦谨言现在的能力,完全可以把许阁老请回京城,根本不用自己亲自前去。 “我……” 许昭昭心虚地错开眼神,巧好看向城门外,她已经能隐约看到接她的马车停于城门外,只要她往前几步就能到了。 “我也想知道昭昭为什么要走?” 一道沉沉的男声从她们背后响起,不带丝毫情绪,甚至藏着些许冰冷,许昭昭顿时一惊,仅在瞬间,掌心竟浸出来些冷汗。 第94章 动怒 包围 夜色已深, 身后那些玩乐欢笑声逐渐减小,鸦色笼罩,反而显得那道声音尤为突出, 少年身上进宫的衣袍还未换下,身后带着精兵, 目光沉沉地看着这边。 已身处高位的人即便不刻意展露压迫感, 但单单只一句话, 便能让人感到一股气势浓浓地压下来。 梅儿烟儿两个丫鬟更是被吓得不敢说话,纷纷伏在地上,她们从未见过少年如此大怒。 那三人瞧见势头不对, 再拖或许便走不了了,忙向着许昭昭说道:“小姐,来不及了,再过一个时辰,城门就会关闭,到时再也没法出去了。” 许昭昭听出了是阿谨的声音,顿时心乱如麻,她甚至不敢回过头看向他,只慌乱地点头, 有些犹豫不决。 她还剩最后一日留在这里,若是继续留在京城, 等她离开后,所有人会保持着现有的记忆, 她会成为秦谨言心中的一个结, 凭借阿谨的才智,也迟早有一天会知道,她一开始只是因为任务接近他, 而她也没办法再去见爷爷一面。 与其揭开残酷的事实,不如留下一个美好的谎言,为她安排上一个出京城途中遭了贼人而死的结局。 这个同样也是许昭昭原身应该有的结局,她按原书里,确实早就应该随许阁老一起离开京城,自此避免朝廷权谋的纷争,只是原身是因为秦子轩之事伤及心神,才郁郁而终。 这样死后,所有人的记忆将会得到修改,在这份记忆里,她只会是少年年少读书时萍水相逢的同窗,在他心里落下一个不痛不痒的记忆。 这才是……作为许昭昭的结局。 许昭昭的步子停了半瞬,而后轻咬着唇,下了决定。黑暗里,少女稍一颔首,竟头也不回,几欲随着接应的三人往城外走去。 虽是没有任何争吵打斗,但气氛僵持着,似有火药味,一触即燃。 “许昭昭!” 见她真的没有回头,突然,秦谨言大吼一声,带着些许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灼灼地看着许昭昭将要远去的背影。 阿谨鲜少喊她全名,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甚至从来不会凶她,这是头一次见他大怒。 许昭昭浑身一震,眼底不知为何慢慢涌上了泪意,身子微僵,停下了脚步。她不忍地阖上眼,挣扎片刻,还是回过头。 “小姐!” 接应的人也被迫停下了步子,紧拧着眉头,看向秦谨言那边,他身后带了一批精兵,只要稍作阻拦,他们根本没法带走小姐。 许昭昭揪着手中的帕子,深呼吸几下,忍下眼眶中的热意,正想佯装轻松一般笑着同阿谨说自己不过是出京城看望爷爷,不必那么紧张。 她才缓好情绪,正欲开口,却对上了少年的面庞。 夜色中,少年背后便是华灯已下,渐入深夜的京城。而他身旁的士兵点着火把,火焰或明或暗的照在他的面上,让容貌添上了些妖异。 似远山一般的长眉蹙起,脸沉如水。许昭昭以为她会看到一双盛满怒意的眼眸,阿谨向来不喜有人骗他、瞒他,正因如此,他与其父母如今相交平平。 她也做好了承受怒气的准备,却没想到她看到少年的眼尾微微泛红,直直地看向她,眼底竟藏着几丝怕被人抛却的落寞。 仿佛此刻他不再是位居高位的辅政大臣,还是从前那个低微的庶子,唯一的光亮就是昭昭。 “阿谨,我只是……” 那些掩饰的借口再难说出口,许昭昭咬着唇瓣,多了些许痛意,才逼着自己把话说下去。 “昭昭回来好不好?” 少年徒自打断,似是极怕她再说出要走的话,声音软了下来,甚至带有些无措。 他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臂,长袍的衣袖顺着滑下半分,露出一截有些眼熟的红绳。他的目光多了些偏执,诱道:“昭昭,当初你送我红绳,喊我是你的夫郎时,我信了。如今我爬上了这个位子,终于能配得上你了,等你回去,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他手腕上的红绳已随着时间流逝,鲜红的颜色褪去,甚至因为他更为成熟,手腕骨较之前稍长,而在有力的手腕上磨出了一圈红印。 可他仍旧戴着它,不曾摘下过。 现在都他手握重权,无人敢欺他。甚至于只要他有反心,便能坐上龙椅。手腕上廉价的红绳也更为突兀,似乎已不能配得上现在的他。 少年的目光中满是卑微的期盼,向小姑娘伸出了手,可越说着,他的声音越是沙哑,最后喉间似是被石子塞着,每每再说一个字,目光越发黯淡。 因为……他没有在小姑娘脸上看到丝毫欣喜,反倒愈多的是愧意。 他的手掌摊开,掌心朝上。他缓缓阖上眼,不敢去看结果,如今就像是昭昭在裁决他的生死一般。 只要她愿意回来,他可以全当之前那些没有发生过…… 等了许久,掌心中的温热慢慢变凉,小姑娘终于给了他答案:“阿谨,对不起。” 若是阿谨责她,她心底还好受些,可偏偏这般,她下不去狠心再骗他。 听到了昭昭的回答,秦谨言心头一疼,似有人狠狠地揪着他的心,这个结果他不意外,但亲耳听到时,仍像针扎了一般,细细密密的痛感在心底蔓延。 他黑睫轻颤,再次睁眼时,眼中多了一些许昭昭无法看懂的情绪。 他看了一眼停在城门外的马车,唇角已然抿下,抬起手道:“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守城的士兵自然认出了令牌,以为是有什么要犯要逃,两边的士兵慢慢推着高大森严的城门,将要关上。 看着出城的空间越来越小,接应的三人神色已明显慌了起来,急声道:“小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许昭昭看着城门外停着的马车,仅要她快跑几步,兴许能在城门关闭前离开,不禁双手抓着衣裙,往城门外小跑而去。 这里的鞋袜并不适合跑步,才小跑了一段,许昭昭便觉得脚后跟一阵疼痛,刚一分神,正好踩在石尖上,脚腕一扭,崴伤了脚。 “小姐!” 梅儿和许昭昭一块长大,即便她也怕秦谨言,但她心底更偏向许昭昭,她连忙起身想去扶。 崴脚的痛并不好受,疼得许昭昭险些掉下泪来,她分神一看,估摸着又是肿了一大片。可是如今更要紧的是在城门未关之前走出城去,许昭昭咬紧牙关,没有慢下脚步,一瘸一拐地走向城门口。 接应的三人都不禁暗下佩服,原先他们以为许姑娘在许阁老的爱护下长大,受了些伤大概就会心生退意,却没想到还是毅然决然地跑向城外。 梅儿见她与小姐的距离甚远,而小姐如今崴了脚,城门也在慢慢关上,她跑去也不一定赶得上,便转了个方向,向着秦谨言哭求道:“公子,小姐真的只是去看看阁老,就放了小姐吧。” 她知道秦谨言应该动怒了,可是她看不得小姐受着伤还往城外小跑,眼泪顿时冒了出来。 旁边的林开也看到跪求在地上的梅儿,再看了一眼身边的主子,他在身后虽然看不到主子的神色,但却能看到男子的手指狠狠握成拳头,指缝间有些血色,手背上隐隐爆出青筋。 虽然主子不说,但他也能看出其实秦谨言也并不好受。 他也一甩衣袍,跟着一同跪了下来,求道:“主子,许姑娘只是一时和你置气。” 可是少年不为所动,没有去看在他面前哭求的梅儿,面上笼罩着阴郁之气,似乎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无声地看向还在执着往城外走的许昭昭。 梅儿忽然心头一动,想起小姐今日交代给她的信,慌张地从袖中取出,头垂下,双手往高处递上,声音颤抖着说道:“这是小姐的信,小姐说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拿出来交给公子,奴、奴现在自作主张,交给公子。” 秦谨言神色才终于有了些变化,眼眸垂下,看着梅儿递上的信笺,伸手接了过去。 梅儿不知信笺上写了什么,但她料想看到小姐的亲笔信笺,怒火应会消下一些。 少年修长的手指拆开了信笺,几眼看去,已将信中内容看了个大概。越看,面色愈沉,手指开始忍不住发颤,到最后竟生生撕碎几张薄纸。 再次抬眸时,眼底生出了些血色,他再令道:“围着他们。” 第95章 骗子 一直骗下去 撕碎的纸花像是冬雪一般落下, 已成碎片的薄纸上还能依稀看到是小姐的字样,梅儿本以为秦谨言在看了小姐亲笔的信笺上,会念及旧情, 放小姐离开。 毕竟她作为一个旁人都能看得出,两人之间有些事未说明白, 这封信笺说不定就能解开两人的误会。 却没想到秦谨言更是怒了, 由怒生笑, 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 她慌忙去捡地上的纸花,想重新拼凑,看看能不能见到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她却发现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拼凑不回去了。 见梅儿向来大大咧咧的性子,哭得不成样,林开也没有再戏弄她的心思,跟着一起捡地上散落的碎片,可最后只能依稀拼凑出一些简单的字样。 许昭昭崴伤了脚,但临城门已近,几乎是在城门前崴伤的,她看眼着城门将要关闭, 攥着衣裙,吃痛地对着守城的将领亮出许家的令牌, 道:“能否放我们出城?” 关城门的士兵面面相觑,一边要他们大关城门不放人进出, 一边又要出城。 随行的三人不由恳求道:“我们是许家的人, 正逢急事想要出城,麻烦通融一下。” 跟着被关在城门内的还有一些小贩,他们趁着夜市打开, 进些货物,没想到也被关在城内,不由喊道:“放我们出去吧。” 那些士兵见小贩手上没有证明身份的令牌,肃着脸不应允,然而许家作为前朝世家,还是有所听闻,便神色稍放,道:“请。” 那些小贩见出不去,心中有着闷气,城门提前要关,也把他们关在其中,等了一会,见还未有放他们出去的迹象,只得先回去,等到明日晨光起,城门开,他们再找机会出去。 许昭昭看士兵要放他们几人出去,心中大喜,顾不上脚腕间发疼,攥着衣裙,想忍痛先过了城门,却没想到后方的精兵脚步声愈近,带着兵甲撞出沉沉的声音。 他们从后方而来,很快就包围住他们,神色一凛,守城的士兵自然知道是发生了事,最后一丝缝隙也掩上,城门就此大关。 许昭昭没想到出了变故,微怔地看着森严的城门,城门高大暗色,正与黑夜中融为一体。 “小姐,这是该怎么办?” 接应的三人没有了法子,马车正在城门外停着,为了不引起注意,许家留下的一干人也在城门外,他们却是失职,没有把小姐从京城带出。 而耳边却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许昭昭兀地回头,正好见到身着墨袍的男子一步步走来,他再一抬手,冷冷地看着接应的三人,如同看向三个死物一般,道:“把这三人拿下。” “是。” 那些士兵立刻拿着兵矛,一拥而上,刀架在接应三人的脖颈处,不让他们动弹。 “阿谨!” 许昭昭见形势突变,接应的三人皆被拿下,随之那些士兵的脚步声和兵甲相撞声越来越近,竟是将他们团团围住。 她看向少年,此刻的他脸上没有半分温柔,甚至有几分陌生。身上的压迫感不再收敛,全然释放出来,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许昭昭不由生出惧意,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恰好身后有着不平的路不曾看见,加上脚上有伤,一下子跌坐的地上,又是摔得生疼。 她鲜少这么狼狈过,幸好夜色相掩,不然必是身上的衣裙已脏,脚上更是红肿一大片。 她仰着头,唇色惨白,借着前方的一片火光,才能看清少年的模样。他往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看了她片刻,脸上连伪装的笑意都没有,面无表情地垂下眸。 即便她不看,也知道秦谨言现在必是盛怒于心。 那边的梅儿才起身拾完地上的碎纸,回头就看到了这一幕,心底一急,几欲前去阻拦,却被林开拦下。 “主子武功都在你我之上,要是真想做什么,你我又是阻拦不住的。”林开拦着梅儿,目光却停在那二人身上,主子如今情绪不稳,说不好他和梅儿前去更会激恼了主子。 而主子若要杀他们,更是易如反掌,此时他们反倒不要去添乱。 梅儿却不这般想,她伺候公子和小姐许多年了,不曾看到二人争执。更是没有见过公子如此冷漠地看待小姐,两人之间必有些什么事,可是林开毕竟习武,真要拦她时,她根本走不动,只好哭着捶林开的臂膀。 正当在场的众人都以为秦谨言生怒,说不定要去囚许姑娘时,少年却忽地闭眼,仿佛如同往常一般俯下身,手掌搂过小姑娘的腰肢,将她扶起来。 如今许昭昭伤了脚,加上男子的大掌稳稳锢在她的腰上,一时不稳,正跌入他的怀中。 她心中惶惶,不知阿谨是何用意,手指撑着他的上臂,正想拉开些距离。 秦谨言感受到她的挣扎,忽地睁眼,眼底竟有些血色,他的大掌牢牢地按向女子的腰肢,根本不允许昭昭稍离他半分。甚至不嫌女子刚刚跌倒的地上,裙角沾了些灰。 他眼中露出些病态的光芒,另一只手掌慢慢抚上她的面,指腹缓缓摩挲着她的粉腮,嗓音低哑地诱着她:“昭昭可想要后位?” 他的声音并不大,只有他们两人听见,像是二人情到浓时的私己话,可许昭昭却是大惊,这可是大逆不道,算是谋反了! 秦谨言并不想放过她,指尖爱而不舍地上移,流连于她的眼尾,看着她满是震惊的目光,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不想要?那昭昭的任务是为了什么?成为苍云的皇?我也可以给你。” 他知道苏袅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坐上后位,她的那些任务只是为了更好地将那些威胁去掉,如今她得偿所愿,坐上了后位。 昭昭和她一样,都有那些什么所谓的系统和任务,这些任务的奖励说不定与苏袅一样,要么为了钱,要么为了权。 许昭昭却是大骇,秦谨言何时知道她有任务在身上的,又是通过谁知道的。 秦谨言的目光停在她的面上,自然看出她的不可置信,轻笑一声:“昭昭很意外我知道了你的任务?” 再次听阿谨说出口,许昭昭终于知道刚才的不是巧合,少年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只见少年更搂紧了几分她的腰肢,凑近她的耳边,似是耳鬓厮磨般又是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而后不急不慢地轻声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昭昭一开始接近我,也是因为任务。” 夜色里,又是故意错开,许昭昭看不到少年的神色,可是心中惊慌不已,腿一软,险些又要摔下。 她根本不知道少年何时知晓了这回事,看他笃定的模样,应该早是知晓了,那他还…… 许昭昭甚至不敢细想,生出了逃避之意,心底惴惴不安。 可是这回少年没有放过她,大掌微微使力,让小姑娘倚靠着他,没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他似是不满意一般轻哼了一声,又在她耳边说道:“昭昭,你说我说得对吗?” “你何时知道的?” 小姑娘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秦谨言侧眸看着小姑娘像受惊了的小白兔一般,眼圈泛红,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他心底却没有丝毫欣喜,反倒是愈渐往下沉。 他的那些伪装的笑意此刻都没有了作用,少年敛下神情,似是亲昵一般地轻吻了她的颊侧,引得小姑娘一阵战栗,似是极为害怕他。 他握着她的手,像是哄她一般,说道:“小骗子,不要怕我好不好?要骗,就要一直骗下去,怎么能骗完就走了呢。” 最后声音慢慢低下,像已入尘埃里的卑微,道:“小骗子,现在什么都能给你。” 第96章 妥协 日久可能生情 少年身上的松柏香夹裹而来, 随之还有耳畔边逐渐加重的呼吸声,似乎在诱着她留在这里。 手指更是被滚烫的手掌握着,少年动了些心思, 趁她不备,与她十指扣紧。 可许昭昭却清楚地知道, 再不走, 他们的记忆将会无法修改, 她狠下了心,别开眼,承认道:“对, 阿谨,我一开始确实因为任务所以接近你的,现在任务完成了,我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她越说着,少年握着她的手越紧,甚至力道大到生出了一些痛感。 而后握着她的手猛然一松,秦谨言眼底却愈是亮了,多了些疯狂:“昭昭,没有关系, 我说过了,任务给你奖励我也能给, 只要你留下来,日子还长, 我们还会……” 即便知道她在骗他, 甚至骗得他愿意掏出整个心,但他仍旧抱有一丝希望,万一、万一小姑娘对他还是有一点情意, 只要有,来日方长,他会慢慢让她心悦于他的。 “不可能。” 许昭昭斩钉截铁地打断了秦谨言说的话,声音却是有些哽咽,眼底有了些泪光,只是因为刚好别开了脸,没有让人看见。 “好!好!好!” 一而再,再而三,回答他的都是拒绝,秦谨言连声说了三个好字,足以看出已是怒火烧心。 许昭昭心中惊慌,可仍是坚持,低声道:“阿谨,你就放我去看看爷爷吧,我真的只是去看看爷爷。” 她刚一挣扎想动,却突然身子一轻,自己已被拦腰抱起,只看到秦谨言侧着眼眸看着她,两侧的黑发已悄然滑落在颊侧,更多了几分阴沉。 “想都别想。” 同样的,少年的声音似从齿间迸出,目中已有狠色。 他曾习武,平日身子挺拔,有着衣物遮掩,很多人会下意识忽略他曾是当初独战成狼的少年郎。看似是个文臣,但肩背上肌肉结实,抱起一个小姑娘来是轻而易举。 旁边还有一干士兵围着,梅儿烟儿也在不远处看着,闪耀的火光也在提醒旁边有不少人,许昭昭更多了一层羞恼,手打着少年的手臂,挣扎着想下来,口中喊道:“阿谨,快放我下来。” 可惜那点力道对于男子而言,更是不足为提,少年丝毫不动,她也被锢着下不来。她更是打得手疼,手红了一圈。 秦谨言似有所感,抬眸扫了一圈众人,目中狠戾,带着警告,那些士兵们纷纷心底骇然,都识了眼色,低下头来。 他大手一伸,将自己身上的狐裘拉下,裹在小姑娘身上,严严实实的,再无人能窥见几分,尤其是裹在脚腕处,更是细致地裹了个严实,没让丝丝的风透进来。 他的目光掠过小姑娘崴伤了的脚腕,见她仍是挣扎着,淡淡道:“许阁老明早便到京城,昭昭不需要出城去见。” 顿时,小姑娘的挣扎便停了下来,她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可能。” 明明今早她还收到了爷爷的回信,信上说已在汜镇等着她。汜镇离京城还有一日的车程,怎么可能明早便来了。 莫非…… 许昭昭转过头,看着秦谨言的侧颊,道:“那些信早就被你劫下了?!” 少年在笔墨上见长她是知晓的,但他竟然会模仿爷爷的字迹和口吻,予她回信。那岂不是阿谨很早便知道了她有出京城的念头。 秦谨言掩去眼中的几分苦涩,他与许阁老一直有书信往来,他曾有意提及他和昭昭的婚事,二人成婚自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阁老答应他不日前往京城。 阴差阳错的,昭昭也拿着去见许阁老的由头搪塞他。他知道,即便不去看许阁老,昭昭也是要出城的。 索性,少年没有隐瞒,淡色的眼眸除去那些苦涩,换作一些期盼,似有碎星点点般看着她,柔下声道:“昭昭,许阁老来是参加你我的婚事。” 终究,他还是希望昭昭能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少年的目光带了些温柔,似是春风拂过一般,看着她,深邃的眼眸瞧着人时,真像深情的郎君。 让许昭昭都生出了些错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但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咬着唇,别开脸,没有看他。 少年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他看着小姑娘的唇瓣鲜红,快要咬出血一般,更是心如刀绞。 他看了一眼跪在远处的梅儿,声线没有起伏:“她递上来你留的信笺,信上,你身边的所有丫鬟和亲近之人,你都为他们预先设想了未来,却唯独我,什么都没有。” “许昭昭,你究竟对我有没有一丝情意?” 他不甘地盯着小姑娘的侧颊,等着她看他一眼。 可结果还是一样,许昭昭眼睫轻颤地闭上眼,至始至终,没有看他。 秦谨言怒极生笑,道:“好,那我们的婚事就定在后日。” 他原先不想如此仓促的,可是昭昭只想逃离他身边,或许唯有这样才能留下她。 许昭昭猛地睁眼,总算看向了他,可是眼中却是无尽的惊愕。 他抱着小姑娘大步往前,没有出声解释,睨一眼跪在地上的梅儿和烟儿,沉声道:“三日后,是我和昭昭的大婚,别再做无用之事。” 少年的墨袖被风吹得飘扬,抱着小姐。目光却是阴狠,大有警告的意味。烟儿梅儿自然知道无用之事究竟是指什么,都心中打颤。 她们虽有听闻王爷一直在备着婚事,但这么急着成婚,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这明显是怕小姐再离开京城…… 皎洁的月光洒向空无一人的街道,京城的百姓都进入睡梦中。 唯独少年腰身挺直,月色下,身影孤寂,一路抱着小姐回到府门,丝毫不让梅儿和烟儿近身。 夜色里瞧不清楚,但能看到小姐羞愤地涨红了脸,说着什么,可是秦谨言依旧面色沉静,没有松下。 直到小姐的屋门推开,把小姐放在床边,而秦谨言果断地转身向屋外走去,正巧梅儿也欲进屋,她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靠近小姐时,却被少年阻拦在外。 透过细微的光,梅儿探头瞧着坐在床沿边的小姐,想起刚才秦谨言的怒火,稍一联想,便怕小姐会受了委屈,道:“公子,小姐的脚腕伤了,要奴去服侍。” 按往常,秦谨言应会顾忌男女大防而有所退让,没想到这次却是面不改色道:“退下。” 单单二字,其中的威慑力却不减。大有她若是敢进,将同狱中受刑之人一个下场。 看着男子沉下的面色,梅儿想到那些得罪了秦谨言的那些人的惨状,不敢触他的霉头,咬牙纠结片刻,最后只好低眉退下 。 过了不久,屋门再度推开,许昭昭含着期盼看去,以为是梅儿来看她,没想到却是秦谨言手拿着药箱进来。 经过秦谨言将她抱了一路回来,几乎没再下地走路。许昭昭脸皮也厚了些,但脸颊边依旧是一抹红晕。冷静了一路,她也想明白了,如今她出京城的这条路已是没了。 秦谨言倒是比她的脸皮更甚一筹,自然而然地坐在她身侧,修长的手指正好握着她的脚踝,把她的鞋袜褪下。 他的手掌心抹上一些药膏,贴着她红肿的伤处,慢慢揉搓着。 烛影交映,恰好男子的眼睫落下些阴影,显得眉目柔和了一些。他就算是气极了,也不会将小姑娘的伤处视作无物。 许昭昭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说道:“阿谨,你是留不住我的,留下我只是徒增你的痛苦罢了。” 她留下来,阿谨就会看着她怎么离去,记忆无法修改,这份无助的痛苦将会永远刻在他心底。 回答她的却是少年眼中滚过的痛色:“昭昭,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即便是痛苦,我也想试试。” 日久,便可能生情。他想,只要她没有离开他身边,总是有机会。 许昭昭凝着他的面上半晌,最后妥协了一般,低声应道:“好。” 第97章 荒唐 还似从前 阿谨没有食言, 将近正午时分,一辆马车幽幽从西南方向驶来,老远便能瞧见许家的族徽。 许昭昭正站在城墙上, 手指轻撑着城墙边缘,微前倾着身子, 眉眼微弯, 露出些笑意。 身旁的男子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衣袍, 袍角以细细的针线绣着立鹤,身体微侧,护着小姑娘。见她面上难得的笑意, 他抬眸一同看向远远驶来的马车,眉眼也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些。 这是昭昭这么些天第一次真实的笑容,不掺和半点虚假,似是悄然绽放的紫丁香,微小却充满韧性。尽管不是因为他,他心底的那股压抑之气却也不自觉地消散了些。 梅儿和烟儿站在两位主子后面,惊魂未定地相视一眼,才一夜,两人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下来, 小姐也没有了再要离开京城的念头,听说早上边王爷还是从小姐的屋内走出来的呢。 而她们不知道的是, 昨夜,许昭昭想了一晚, 她离开京城, 无非只是为了让秦谨言能更好地忘记她,可少年的那一句着实点醒了她,即便是她, 也没有擅自为他做决定的权力。 阿谨不只是一个书中的人物,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有喜怒哀乐,有选择权力的人。 她不该总是站在造物主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她也要予他这个权力。 本应该昨日便想说出她将要离开这个书中世界的事实,但实在对于阿谨来说,太过荒诞。 她正思索着该如何让他相信,不知是夜里的烛光正好,还是少年的眼神太过温柔,亦或是少年的手掌大而温热,正细密地揉着她的脚踝,想着想着她竟卸下了防备,慢慢阖上眼,靠在床边睡着了。 等醒来时,她正睡在床上,昨日还高肿的脚踝已消下不少。阿谨似乎怕极了她再逃离,堂堂一个王,在地面铺上厚被将就着睡上一夜。看得出来,他这一晚睡得并不好,她才稍微一动,秦谨言便似有所觉一般睁开了眼看向她,眼底染上不少血丝。 不过正好,许阁老知道她不是真正的昭昭,等爷爷来了,阿谨便能信她所言并非是鬼怪乱神的荒诞之说。 城墙上的风大,吹乱着小姑娘额前的碎发,她今日挽了个十字髻,眉心处点上了花钿,显出几分俏皮灵动。 她看了一会已快要入京城的马车,转头看向如今寸步不离她的阿谨,微微一笑,眉间的花钿更是衬得笑意愈深,道:“阿谨,爷爷来了。” 这份笑眼中的期盼作不得虚,秦谨言几分恍然,生出了一些怀疑,昭昭想要离开京城只是为了看许阁老,并非想要逃离他身边?是他想错了? 这个念头才生起一瞬,便消了下来,昨日昭昭都已经承认她出城只是因为任务结束了,而他又在幻想些什么。 许昭昭见阿谨眼底闪过的犹疑,莞尔道:“等爷爷来了,有些事也可以告诉阿谨了,彼时阿谨再决定婚事是否继续。” 说罢,小姑娘侧过脸,伸手感受着迎面来的风,笑意依旧,却含着丝丝无奈。 看着昭昭的衣裙被城墙上的风吹起,有一瞬错觉,似乎小姑娘要被风吹散,从而在他眼前消失不见。秦谨言眉宇轻蹙,一股不安蔓延至他的心底,他默默取下大氅披在小姑娘肩上,将那些吹起的衣袖压平。 许昭昭转眸见阿谨眉头紧拧,若有所思的模样,一笑道:“走吧,我们去接爷爷。” 城门大开,许家马车四角上系着的摇铃声渐近,进了城门后,缓缓停下,下人将车帘掀开,一丝微光透了进来。 许阁老慢慢从马车中走出,两鬓斑白,却是精神矍铄,离开了权谋,一心寄情山水后,他同友人去了不少大山江河。辽国的大漠,西平的山丘,苍云的山峰,逐渐也看透了世间不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昭昭。 此番来,虽说是为了昭昭的婚事,但实际上还是看看昭昭过得如何。 “爷爷!” 才下马车,那边就听到小丫头脆甜的声音,见她急匆匆地小跑下城墙,而身后的男子却是握着她的手拦下她,蹙眉讲着什么,之后半抱半扶地把昭昭带了过来。 几年不见,小丫头已出落成大姑娘了,从前未全然长开的五官如今已是惊艳万分,身姿窈窕,去了些儿时玩闹的气性,多了些坚韧。 他也不得不感慨,在京城,应是最锻炼这丫头的。 而小丫头身旁的男子身型挺拔,清隽雅正,眉宇轮廓渐渐成熟,正认真地垂下眸,看着身侧的丫头,语气有几分责怪:“昭昭,正伤着脚。” 小丫头听进去一些,却是几分霸道地扬了扬眉,道:“有阿谨扶我。” 听到昭昭还似平常一般亲昵,男子的眼中迸发出几分惊喜,那些本就没有多少的责怪消失殆尽,点上些笑意。 谨言这孩子也长大了不少,许阁老见两人还像从前一般两小无猜,心中却是放心了下来。 在这么一个如同泥潭深陷一样的京城,每一个人都会被迫卷入其中,而小丫头面容上竟还有些俏皮生趣,足以看出谨言将她护得极好 。 再说,若这婚事只要一人有意,必是成不了的。当初昭昭毅然为了谨言留在京城,已能看出小丫头对谨言的心思,而如今风波已定,两人早到了婚嫁的年岁,他也应该为二人主婚了。 毕竟谨言是他从小看到大的,眼底更是满意。昭昭一见到爷爷来了,便是搀着他的手臂,左看右看道:“爷爷在京城外过得如何,身子可有好些了?” 许阁老瞧见她那担心的模样,不由也笑了,点点她的头道:“爷爷出了京城,身子骨好着呢,反倒是你,又伤了脚?” “什么叫又?” 许昭昭不服地嘟了嘟嘴,神情仿若还是像儿时撒娇一般。 许阁老展颜大笑,拍了拍小丫头扶着他的手背,道:“好了,你还伤了脚,便让谨言扶着你吧,你们打小感情便好。” 话音刚落,秦谨言的手便握向了她。许昭昭没有避开,如今在爷爷面前,那么久未见,爷爷必是担心她,绝不能让爷爷看出昨日她和阿谨之间发生的事。 见二人感情甚好,许阁老眼中有些满意,将昭昭托付给谨言这孩子,他也能放心了,想起他来京城之事,便开口问道:“谨言,你和昭昭的亲事定在何时?” 他早已将谨言当成了自家人,舍去那些繁文缛节,索性干脆地问出,他料想二人成亲不能太过随意,如今大概定了期限,到时请媒婆看看哪日是吉日。 谁料,他一问出口,小丫头的神色却微僵,只见秦谨言握紧几分她的手,似是在安稳她,复又抬起头,眉目沉稳,道:“师傅,婚事便定在后日。” “荒唐!” 许阁老震惊地看向二人,斥道。 第98章 挣扎 我嫁 王府府门前已挂上了一段段的红绸, 门边贴上了喜字。一些下人们搬着木梯,将大红灯笼挂在廊处,更有些丫鬟拿着瓜果进屋布置, 一箱箱厚重的聘礼以黑木装着,系着红带放在正厅中。 看似慌乱, 却是有条不紊。点点的红彩装饰着王府, 明眼人都看出这是要办婚事了。 许阁老扫了一圈, 脸上的神情却愈是不满意,甚至似乎要动了火气,一场婚事, 日子定的如此草率,他本想训谨言几句,但还真的挑不出错漏。 “你们……” 许阁老又气又心疼,开口正想训什么,又看着两人感情深厚,卡在喉间,两道掺白的眉都皱了起来。 秦谨言低下头,往前几步,挡在昭昭面前, 正要开口解释,劝解许阁老的怒气, 他的手背却被小姑娘悄然覆上,昭昭从他背后缓缓站出来, 似撒娇般轻握了一下他的手, 道:“阿谨,就让我和爷爷谈一下嘛。” 小姑娘的双眸微弯就像天边的弯月,尾音上挑, 笑着看到他。原本秦谨言还想一人受师傅责罚,可偏偏小姑娘这般笑着同他说时,他是最最招架不住的。 更何况,之前昭昭对他只有畏惧,突然出来的这一点甜,他竟觉得分外珍惜。尽管只是为了在许阁老面前让师傅放心,但他还是甘之如殆,深陷其中。 他抬眸看了一眼还有些怒气的师傅,眸光微闪,克制了几分,仍是打算还是他一人来,小姑娘却小力捏了捏他的掌心,央求道:“阿谨,就让我去吧。” 少女软绵的声音已是久违,秦谨言无可抑制地心软几分,道:“我在门外守着,昭昭受了委屈便喊我。” 许昭昭见阿谨松了口,便笑意更深,从他身侧走到许阁老面前,扶着爷爷进了屋子。 身侧小姑娘的声音愈来愈远,秦谨言低眉看了一眼刚刚昭昭握他的手,余下的一点温热还在掌心,不由自主地握紧,似要留下那份余温。 过了半晌,他抬起头,往前几步,极为守诺地站在屋门前,这个位置,只要他听到昭昭唤他,他便能立刻进去。 许阁老被昭昭扶着坐在了木椅上,依旧是肃着脸,可是想到许久未见小丫头,那些责怪的话到了嘴边又减了几分:“你们真是胡闹,婚事岂能如此潦草?寻常人家成亲都要三媒六聘,算好日子,你们怎得如此仓促?” 许阁老带着点怒气,看着昭昭,想听听她的解释。他同样也是心疼昭昭,成亲可是大事,办得潦草,坊间必会有传闻说这夫妇二人不合,他不想小丫头成了他人背后的闲话。 许昭昭看着爷爷生气的脸,慢慢垂下眸,脸上的笑意敛下几分,低声道:“爷爷,我要离开这里,回到我的世界了,这个婚事是办不成的。” “什么?” 许阁老微怔,半天没有回过神,而后才恍然想起,面前的昭昭并非这个世界的人,她是另一个世界来到他身边的,陪他的小丫头。 这么久过去了,他都快忘了,现在的昭昭也是要回去的。 刚刚腾起的怒气消散,许阁老身上的气力慢慢卸下,这些对他来说,都太过陌生。他脑海里还想着儿时小丫头同他耍赖的模样,还有俏皮地同他笑的样子,怎得、怎得这么快便要回去了。 屋内静了半晌,许阁老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丫头,就……就不能留在这里吗?” 他早就把昭昭当自己的孙女了,现在说要回去便回去,他又如何能承受得住啊?即便有些自私,但许阁老还是问出了口。 许昭昭眼眶也早已红了,忍了忍喉间的干涩,才慢慢开口道:“爷爷,本该在您离京时,我便离开的。现在已是拖了许久,已非我想留便能留了。” “现在阿谨已经位及高位,我已了却了心愿,最后见爷爷一面我便要走了。” 许昭昭压抑着哭声,看着许阁老的脸庞,岁月终究是没有饶过谁,爷爷添了不少皱纹,但仍是慈祥的。没有再忧心政事后,爷爷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 想来她也能放心地离开了。 她往后退了两步,哽咽着慢慢跪下,身子弯下,向许阁老磕了一个头,道:“爷爷,昭昭、昭昭谢谢您这些年的爱护之恩。” 小姑娘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丝丝哭声,听着便让人心疼。 看着已经从从前一个小娃娃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而他却是要送小丫头离开,许阁老也渐渐有了泣音:“小丫头,你骗爷爷啊,明明你那时说等了却心愿,便来陪爷爷,怎么就时日无多了呢?” 一滴滴泪水打落在手背上,她也没有想到留在这里的日子这么短,事到如今,已是无法改变,小丫头抽泣道:“爷爷,对不起。” 屋内的风铃被吹得作响,细微的声音反倒是清晰无比,许昭昭已是泪如雨下,她不喜欢离别,却又不得不离别。 许阁老的眼眶也有几分湿润,他不忍昭昭还跪在地上,起身把她扶起,道:“那你和谨言的婚事该如何?谨言可是知道你……你不久就要离开了?” 许昭昭沉默着摇了摇头,她不知该如何提。爷爷与之前的昭昭相处过才能信如今的她是从其他世界来的,可阿谨不同,他一开始遇到的,就是她。 小姑娘的神情低落下来,道:“阿谨若是知道了,必不会信我。” 从小丫头的神情,许阁老已猜测出几分这场婚事为何如此仓促,道:“昭昭,瞒着也不是办法,让谨言进来吧。” 屋外的少年已蹙着眉心站了许久,心底仍是有几分担忧,不知师傅会不会责罚昭昭。恰好听到屋内唤他的声音,他没做犹豫,三步作两步踏进屋中。 小姑娘哭红了的脸庞顿时入了他的眼帘,秦谨言下意识把她搂到怀里,还像儿时她受了委屈时一样,手掌缓缓摸着她的头,眼中几分急切道:“师傅,此事错在我,不在昭昭。” 他抬眸时,才发现许阁老也眼眶湿润,似乎二人痛哭了一场。 “究竟发生了何事?” 无端的,他心头一阵不安,似有什么潜藏的东西要破开冰面,浮了出来。 许阁老毕竟曾在朝堂多年,轻咳一声,声音苍老了许多,道:“谨言,你把昭昭送出京城吧,这场婚事就当是作废。” 又是将昭昭送去京城……许阁老怎么也这么劝他,秦谨言眼底波澜纵起,手掌心慢慢蜷紧,所有人都在如此劝他。 他的肩背绷直,正欲转身向许阁老时,衣袖却被轻轻拉着,小姑娘从他怀里抬起头,小脸上还残存着泪痕:“我来说吧,阿谨,我其实不是真正的昭昭。” 少年眼中划过一丝惊异与不可置信,转头向许阁老确认,只见许阁老缓缓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既然昭昭想亲自同谨言说明白,许阁老便也不多打扰,颤颤巍巍地起身,仿若一瞬间老了许多。 看到爷爷为她和阿谨留下的一方之地,许昭昭缓缓道来:“阿谨,我其实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原本只是我看的一个话本子。” 她慢慢低下头,陷入了回忆:“在这个话本子里,李铮和苏袅是主角最后成为帝后,而我只是作为一个配角,在赏菊宴之后随着爷爷一起离京,最后郁郁而终。” 小姑娘说的一切填补了他一直存在心底的困惑,他曾面对过李铮和苏袅,在尝试杀他们时,确实有一阵奇怪的阻力。 不过这不是他关心的,少年思忖片刻,谨慎地开口道:“那我和昭昭……” 昭昭说的一切既是荒缪却又和他发现的吻合,这些未知让他没来由生出些心慌。 “只是同窗之谊,仅一面之缘。” 小姑娘抬起头,看着他,澄澈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秦谨言瞳眸微缩,长眉轻蹙,这不是他想听到的。 “但是由于苏袅夺了原本许昭昭的气运,不知为何导致剧情发生了偏差,你成了反派,最后血洗皇宫,李铮和苏袅没法按话本子里所写的成为帝后,所以我便被拉进来改变一切。” “所以……一开始我是因为任务接近你的。” 许昭昭的声线夹杂着愧意,下颚抬起,闭上眼,道:“阿谨,是我骗了你,你要罚便罚吧。” 她知道阿谨最不喜有人欺瞒她,可她瞒了他如此久。 秦谨言垂下眼眸,见小姑娘身子微颤,正好能看到光洁的脖颈,她眼睫上还有泪珠,像是怕他罚但是又任他罚一般,眼眶红红的,倒显出些委屈。 他抬起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间,道:“小骗子,我已罚了。” 弹的一下,根本不痛,许昭昭泪眼朦胧地睁开眼,眼中还有些迷茫。 她可曾见过那些背叛了阿谨的人,他们投靠了秦朗之辈,被阿谨发现,后来便被生生施以酷刑,以儆效尤。 要说生气,此刻他更多的是欢喜,欢喜昭昭终于不再瞒他,不管她是假的昭昭也好,还是真的昭昭也罢,在他眼里,只有他的小姑娘。 可他的笑意才刚刚浮上眉眼,昭昭便不安地攥着帕子,道:“阿谨,我早该要离开京城了,这是作为许昭昭的最后一个任务。” “放你出去之后让你郁郁而终?” 秦谨言的声音冷了下来,多了些讥诮,昭昭宁愿按话本子里的郁郁而终,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见他误会了,许昭昭几分心急,拉住他的手掌,眼中有些苦涩道:“阿谨,只有放我离开京城,你们的记忆才会被修改,我便只会是你的一个普通同窗,你也不会……被骗了。” “不允!” 多了这番解释,男子眼底反倒多了些怒气,他握紧小姑娘的手,稍一拉近,许昭昭猝不及防地跌入他的怀中。 秦谨言抬起手抚向她的脸颊,指腹擦去她的脸上的泪水,微微向前,额头相抵,沉声道:“骗了就是骗了,怎么能当作不曾发生。” 两人的气息交缠,许昭昭甚至不敢触及他的眼眸,低声道:“阿谨,我……我就算留在京城也……” 见昭昭还是不愿留在这儿,秦谨言打断了她的话,眸光沉下,道:“昭昭既然有心求得原谅,便留下来嫁给我。” “我……” 许昭昭咬着唇,眼中有些挣扎。 “或者说,昭昭不想负责?” 秦谨言摩挲着她的脸蛋,诱着小姑娘与他对视。 许昭昭瞧着少年眼底的孤寂与受伤,心头微微心疼,若是没有那些束缚,她早就想嫁给阿谨,只是…… “昭昭,骗我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秦谨言冷下声,装作这场婚事,不过是一次等价交换。 他知道昭昭的性子,必是思虑太多,这般反倒是能除去她心上的束缚。他必不能任由昭昭离开京城,最后郁郁而终,身死他地。 瞧见阿谨真只把这场婚事,当作是她骗他的代价,许昭昭目光黯淡了下来,不再坚持,道:“好,我嫁。” 第99章 回家 没用了 夜幕悄然降临, 离着天亮时又近了几分。 因着婚事仓促,嫁衣很快便送到了许昭昭的屋中,衣制是派江岸边绣娘织的, 针脚细腻,梅儿和烟儿端着的时候, 都比平日多了些小心翼翼。 “小姐, 嫁衣送到了。” 趁着夜间, 梅儿烟儿以漆盘装着嫁衣,露出些羡慕,听闻这嫁衣仅此一件。 可刚进屋子, 便看到小姐眼眶上的红却还未消下,梅儿那点兴奋又消下了些,小心翼翼地道:“小姐,是不愿嫁吗?” 许昭昭无声地摇了摇头,她看着端来的嫁衣,内心更是悲怆。不知上天能否给她一个机会,给她多些时间,嫁给阿谨。 即便如今因她一开始曾骗他,这场婚事不再是两相情投意合, 只是为了偿还罢了,就算是因为这样, 她竟也是愿意的。 就当是还了她的债,圆了她的私心。 烟儿跟在梅儿身后, 怯怯地见小姐目中的泪意更深, 想及那日所见,更是觉着小姐这般是殿下逼着嫁的,心底无端地揪紧。 她看梅儿似乎还什么都不知情, 思及自己竟未将实情告诉小姐,而小姐却待她如亲生姐妹,愧意更甚,如今道出,也不知是否来得及。 烟儿思忖许久,道:“梅姐姐,刚刚路过时,听那头放彩灯的丫鬟不知该挂向何处,梅姐姐可要去瞧瞧。” 婚事不日便要办了,岂能有半点差错,梅儿见嫁衣也送到了,便向小姐请退,道:“小姐,我去那边看看。” 说罢,便小声嘀咕着,向着空廊彩灯处走去。 “说吧,有什么事想私下告诉我。” 许昭昭看着梅儿渐渐走远,复又抬起眸,看着烟儿。 果真小姐很是聪慧,明了她是故意支开梅儿,烟儿跪下身子,愧疚地流下泪,道:“小姐,烟儿一直瞒了小姐一件事。” “何事?” 许昭昭神色淡淡,似是不惊。 见小姐这番模样,烟儿更是不敢抬头看小姐,道:“小姐可还记得刚从国师府回来时的那场醉酒?” 许昭昭稍一思索,道:“记得。” 听到小姐还记得那日之事,烟儿心中一颤,道:“那日、那日奴才刚来府上不久,夜间出来时,恰好碰见殿下和小姐在吃酒,刚开始本是好好的,可后来殿下突然不知为何动了怒,翻身手锢着小姐的脖颈。”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挑拨小姐与公子的关系,烟儿悄悄看了一眼,却见小姐神情依旧,像是并不意外。 烟儿并不明白为何小姐并不惊讶,可话头既然开了,便要说下去:“小姐醒来后手腕上的红痕也是那时留下的。” “阿谨在那日之前是否去见了什么人?” 许昭昭的声音带着些哽咽,目光淡下。 烟儿想了想,好似听林开曾说,那日之前,有个奇怪的女子拦了马车,被关押至地牢,后来公子特去牢中。只是回府后,面色微沉,许是…… 她正想说出口,却被小姐抬手阻拦。小姐的苦笑一声,无须她说,已是了然:“我知道了,下去吧。” 这个世间,除了国师和爷爷,再知道她身份的人便是苏袅,而会去告诉此事的人,也只能是苏袅。 没想到那时起,阿谨便什么都知道了…… 那也不怪得,在他明知道之下,她还在他面前如小丑做戏一样瞒了他那么久,或许从前那点情意也该是早被消磨殆尽了吧。 无所谓了,就算是阿谨记住了她,她也只是一个在他记忆中曾经骗过他的人吧。 “那奴退下了。” 烟儿身子伏低,不敢抬头,慢慢后退。她不知小姐知晓后该是如何。 看着烟儿已然离去,屋内恢复了一片寂静,只是多了一件鲜红的嫁衣,嫁衣火红似血,像是高崖上绽放的鲜花,金凤镂,肩霞披,应是多少女子幻想过的嫁衣。 经了精巧的绣工之手,上面的凤羽云瑞绣得栩栩如生,摸上去时布料顺滑,定是极美。 她从袖中取出她编的手绳,古朴的土木色细绳上串着一颗颗佛珠,这是她每年都会去云来寺求的,就差一颗便能织成手绳了。她还记得她答应阿谨重新送一副手绳,没想到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她知道阿谨这些年位居高位,少不了手中见血,她便每年都诚心向云来寺求得一颗开过光的佛珠,这么些年了,还是没能织成手绳。 “叩、叩…” 突然想起来一阵叩门声,许昭昭顿时将未织成的手绳放回袖中。 才刚藏好,秦谨言便推开屋门进来了,他背过手,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送来的嫁衣,见小姑娘正乖乖地坐在床沿边,便道:“这身嫁衣,昭昭可喜欢?” 许昭昭点了点头,看得出面对他时,还是有些许紧张。 小姑娘的长发散下,乌发粉颊,又哭了一场,模样好生惹人怜爱,秦谨言握紧了几分手中的簪子,向来沉稳的他,手心竟泌出了些细汗。 这枚簪子,他已经准备许久了,簪上的宝石是从西平国运来,而这簪身是他自己亲手磨的,便等着有一日,能亲手为昭昭戴上。 其他人不知,可林开却是清楚,当初主子为了学怎么做簪子,亲自拜访了京中有名的工匠,费了不少劲才让老工匠相信他是真想学一门手艺,才开始教他。 正在他思忖着如何送给昭昭时,小姑娘却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踮起脚探手试了试他额前的温度,疑惑道:“阿谨,你的脸怎么泛红,是发了热吗?” 面前的少年脸颊微红,青涩得仿若是情窦初开的男子,紧紧握着簪子。他微垂着眸,看着小姑娘的脸蛋,这样的亲昵曾经有过无数次,但这次尤为让人紧张,他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不知道昭昭会不会喜欢他送的簪子……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画面,有儿时昭昭同他还在书塾时,小小身影护在他面前的,有那夜他满身鲜血小姑娘却毫不嫌弃地抱着他的,也有在阴暗的一角昭昭拎着他的衣袖让他站起来的…… 这些画面一片片闪过,小姑娘的容貌也从一个小包子不断变化,到了如今面前的她,不知为何,那些画面最后都化作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就在此刻,说出来,不要放开她。 这些日子所有的不安,还有这些年积攒的占有欲和将要与她结为夫妻的欢喜都想在此刻告诉她。 少年的手已缓缓伸出,几乎半怀着昭昭,眼中的光愈发亮,有些话几欲说出口。 “咳咳……” 小姑娘却忽然背过了身,拿着巾帕捂着唇,轻咳几声。 她背着身子,没有再回头看向他,声音低了下来:“阿谨还有事吗?” 那些几乎到了嘴边的话,又一点一点被压制回去。想到明日迎亲后,那是一个更好的机会,他会和昭昭解开心结,不再像现在一般逼着昭昭,让昭昭怨他,秦谨言慢慢收回手,道:“无事,昭昭好好休息。” “嗯。” 昭昭似乎兴致平平,声音里满是疲惫。 想着一日下来,劳费心神,秦谨言眼底有些心疼,不再扰她,掩上门,转身离去。 等他的脚步声远去,昭昭才再难抑制地跌坐在地上,袖中的佛珠滴滴答答掉了一地,而大股大股的血从喉间涌出,几滴正滴在那木色的佛珠上。 等过了许久,许昭昭才慢慢扶着床沿从地上坐起,她看着一旁的嫁衣,眼中有些苦涩。 ** 晨光微微拂进挂满红缎的屋中,梅儿端着洗漱的盆子,面上满是喜庆地推开小姐的屋门,今日夫郎便要来迎亲了,她可要好好为小姐梳妆打扮。 可意外的,进了屋后,小姐并不像往常一样早就起来了,而是还在床上小憩着。 “小姐?” 梅儿压低了声音,放下水盆,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问道。 许昭昭才似大梦初醒一样睁开了眼,眼中满是倦色。 等小姐坐起来时,梅儿心中一惊,小姐脸色苍白,连唇瓣的颜色都淡了下来,似是刚要盛开便快枯萎的花苞。 梅儿不由地担忧道:“小姐昨夜没有睡好?” 许昭昭沉默着摇摇头,转眸看着嫁衣旁盛满脂粉的妆奁,道:“梅儿,今日我想好看些。” 她不想满是病气地出现在阿谨面前。 “好,梅儿保证小姐会是全京城最好看的新娘。” 梅儿笑着拿着木梳,为小姐梳妆打扮,小姐从小爹娘去世,本来为小姐梳头的应该是小姐的亲生娘亲,如今便由她为小姐打扮,自然觉得身上任务重大。 不过半会,以红润的脂膏掩去唇色的苍白,细细描眉,本来少女便是多情的桃花眼,稍一点上,便是多了分惊艳。 那收尾的嫁衣更是好看,腰间以金丝镂绣,袖面以云绣织绘,更是显出少女窈窕的身段。 梅儿看着镜中的小姐,心中满意不已,手上拿着最后的金钗将要为小姐别上,道:“小姐真是好看,这是梅儿遇见过最好看的新娘。” 许昭昭跟着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在梅儿的巧手下,肤如凝脂,红唇轻启,眼眸顾盼生辉。她轻轻一笑,正要夸几句,突然神色一变,血慢慢从唇角溢了出来。 “血!小姐!” 梅儿的笑意还停在脸上,目中一阵惊恐,手中的金钗也拿不稳了,慌忙地喊:“大夫!大夫!” 她的手却被许昭昭握着,小姐摇了摇头,道:“让阿谨来吧。” “好、好。” 梅儿心中已是一团乱麻,手麻木地握着金钗,想要去找公子,却被媒婆拦下。 媒婆挥着帕子,哼了一声,身子堵在门前,道:“未成亲之前,新郎新娘可不能见面,否则败了喜气。本来王爷成婚的日子定得急,现在再破例,喜气可就没有了。” 梅儿急得快要哭出来,可奈何经验不多,加上口舌不伶俐,只能哭道:“小姐快不行了,求求让我进去吧。” 瞧尽了那些婚事快到时,姑娘家总会心生惧意的情况,媒婆并不相信,挡在门口,调着嗓子道:“这成亲都会紧张的嘛,你回去劝劝你家小姐。” “真的不是……” 梅儿百口莫辩,只恨自己口拙,不知该如何是好。 “发生什么?” 林开远远便看到梅儿哭着在媒婆前,大步走来,皱着眉头问道。 见到林开来了,梅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林、林开,小姐快要撑不住了,快些让公子过去。” 从没有见梅儿慌乱成这样,林开已觉得事情不对,几步跨去,前去找主子。 没过多久,秦谨言便已轻喘着推开屋门,他一身新郎官的服饰,大红色的直襟婚服,身上佩戴着白玉,乌发被银冠束起,可谓是面如冠玉。 可他看到飘落在地面的巾帕上触目惊心的鲜血时,手脚瞬间发凉。 听到了少年的脚步声,许昭昭倚着床边,缓缓抬眸,神色淡然,道:“阿谨,我要走了。” 她的神情多了分释然,仿佛对此并不意外。 一股冷气涌上了他的心头,让他手脚慢慢麻木,少年如同是一个支线木偶一般,慢慢地走过来,猛然又像是想起来什么。 “昭昭,国师、国师那是不是有办法?” 秦谨言作势要抱起昭昭,头一次,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摄政王脸上满是慌乱。 而他的衣袖却被小姑娘轻轻拉着,许昭昭慢慢抬起头,眼眸仍是笑着,道:“没用了。” 只是三个字,就像是抽干了秦谨言所有的力气,他的手缓缓垂下。 “阿谨,你是知道我要走的,对吗?” 许昭昭放轻了声音,看向他。 秦谨言缓缓地点了点头,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自私地想要用婚事留下她,他知道她的那个世界应该比这里要美好得多,而他却没有办法留住她。 一种无力感拖坠着他,而他却无法反抗,只能被拖入深渊。 许昭昭仍是笑着,慢慢握向他的手,看着窗外的一截枯木,缓缓道:“阿谨,我在那个世界里只是个普通的女孩,从小爹娘便没有了,爹爹在一场意外中死去,娘后来嫁了他人也鲜少来看我,我都是和爷爷一起长大的。” 想到爷爷的模样,小姑娘的唇角微微勾起,像是陷入了什么美好中:“家中贫寒,可是爷爷极为疼我,我要什么爷爷便给我什么,小时候我羡慕别人也有的小裙子,爷爷硬是辛苦好些天,也给我买了一样的。” “可是……还是有许多人说我是没有爹娘的孩子,穿的衣服太难看,我没法反驳,又不想让爷爷担心,只能咬牙忍着。” 说到这时,小姑娘笑眼里多了些泪光,看得秦谨言心中一疼,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声音微哑道:“昭昭哭出来吧。” 许昭昭反而笑得愈发灿烂,她摇了摇头,像是在说服自己,道:“今日是我和阿谨大婚的日子,只能笑不能哭。” “后来,爷爷病重,需要大笔的金钱,我为此放弃了去远方读书,留下来照顾爷爷,可是爷爷的病依旧好不了,一次偶然,我才来到了这里,那些任务,得到的奖励便是让爷爷的病好起来。” 到这时,秦谨言喉间哽涩,他已经知道昭昭要和他说什么了。 许昭昭眼中多了些愧意,手握紧了些,看着少年的双眸,接着道:“阿谨,对不起,一开始我是为了任务,瞒了你,但……” 她停下了声音,目光黯淡,这些许是没有必要说了,说了不过是显得自己可笑。 忽然间,少年抱紧了她,声音颤抖:“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牢牢地抱着她,许昭昭微微一怔,而后黯淡的目光多了些光彩,原来,阿谨没有恨她。 “阿谨,我心悦你。” 这一次,许昭昭认认真真地在少年耳边说道。 若不是喜欢,她怎会忍着疼痛留下了陪他。若不是喜欢,她又怎会百般犹豫,万般纠结。 可是这一回,秦谨言的心中却浮上了一阵绝望,他能感受到怀里的小姑娘气息慢慢浅了。 “阿谨,我还以为我能撑到你娶我的时候,看来是撑不到了……”小姑娘说的话变得吃力起来,若不是靠少年的手掌扶着身子,恐怕已经软倒在地上了。 泪水慢慢从小姑娘眼中滴落,打湿了少年肩膀上的婚服,可昭昭还是在笑,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本、本来,我想在以后,送给你我编的佛珠,只可惜、可惜还差一颗就编好了。” 她想试着拿出来,但已是气若游丝,无能为力。 “好。” 秦谨言的嗓音已是沙哑到说一个字便疼一下。 听到了阿谨的应声,许昭昭眉眼弯起,没有气力地靠在他的肩上,模糊间,她似乎看到一个少年郎向她走来。 慢慢的近了,是她的阿谨。少年郎身穿着喜服,身姿挺拔,像是京城里最耀眼的少年郎,而另一个她正穿着嫁衣,浅笑着坐在床沿边…… 明明知道那是虚幻,许昭昭却仍旧笑了:“阿谨,我看到你来娶我了,真好,真好啊……” 慢慢的,小姑娘的眼睛阖上,眼睫微颤,手也滑落下来,但却是带着笑意阖上眼的。 “好、好。” 秦谨言早已泣不成声,一滴泪水从颊边滑落。 许久许久了……他早不知道哭是什么滋味了。 昭昭的身子慢慢变得透明,他想再抱紧一些,却是枉然,秦谨言的眼尾赤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昭昭消失。 原本新婚的床上再也没有了新娘,佛珠在昭昭消失的那一刻掉落在地上,没有绳子系着,珠子散落了一地。 而不知为何,那枚簪子也从少年的袖中掉落下来,正好与其中最鲜亮的佛珠碰在了一起…… 第100章 媒介 心意可变 王府的红绸才刚刚挂上, 又被卸下,换上了丧事的白绸。 京城的人本来都想凑一下这个王府新婚的热闹,却没想到还未成亲, 便说王妃病逝,私下有不少人说这王爷天生异眸, 注定一生孤寂, 克妻克子, 王妃这才未进门,便没命了。 还有人听说,不仅如此, 前来主婚的许阁老也在孙女走之后突发恶疾,草草离世,一场亲事,走了两个人,纷纷都说这个秦谨言命硬,说不定身含邪祟。 乌云掩盖着天空,淅淅沥沥的雨下得正大,少年一身缟素,内头的喜服还未换下, 便跪在了国师府门口。 雨水冲刷着地面,发上、肩上皆是水珠, 微冷的风拂上去,更是令人冷得发怵, 可男子却是肩背挺拔, 一声不吭地跪了近两个时辰。 “殿下,我师傅不在国师府,你别跪在这里了。” 一个童子举着伞于心不忍地走了过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在朝堂上众臣皆惧的摄政王在他们这个小小的国师府跪了这么久,饶是寻常人早就吃不消了。 秦谨言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这个童子,眸光继续移回紧闭的屋门,没有言语。 童子看了心急,万一摄政王病倒在他们这里,到时候必要追究他们国师府的罪责。只要摄政王一怒,如今的圣上根本没有阻止的办法。 他收回伞回到屋中,看到师傅还在不咸不淡地饮茶,更是不解道:“师傅不出去看看吗?王爷都跪了两个时辰了。” 国师却是极为淡然,他瞧了一眼屋外下着的雨,叹了一声气道:“摄政王所求是我所不能的,他再求我也只能避而不见。” “还有什么事是师傅办不到的?” 童子并不相信地睁大眼,在他眼里,师傅知天象,算国运,已是仙人一般。 况且师傅的年岁根本不像是黄道仙人那般苍老,他很是佩服。 “你还小,有些事你还不懂。” 国师俊朗的面容上不经意间多了些无奈的笑意。 而童子却愣住了,喃喃道:“师傅也会笑?” 童子一言反倒让国师微怔,他净白的手指慢慢抚上眼尾,微弯,他确实在笑。 从来,他都是将这些世界看作是沙盘上的一场游戏,有生有死,有乐有哀,他其实并不在意,毕竟他是执棋之人。 他甚至无所谓苍山大乱,民不聊生,因为他知道这些不过是书中的世界,永远作不得真。 国师的手指缓缓放下,握于浅小的茶杯,温热的茶水透过杯身传递到他的指尖,有了些真意,他有些出神,究竟是什么时候他慢慢改变了呢。 在他出神之际,童子从窗外转了回来,脸上那股担忧换成了欣喜,道:“师傅,师傅,他走了。” 那一声倒像是唤醒了国师,他缓缓抬眸,雨仍旧是下着,那点笑意也不着痕迹地敛下,道:“走了也好。” 他以为秦谨言只是一时悲痛,冲动所致,才在他府前跪了三日,等日后哀伤淡了,或许就会另寻新欢。 没想到,第四日,他又来了,端端正正地跪下。虽是在求,但却没有做低伏小之态。 童子再次见这场景,已是没有当初的慌乱,他走到男子跟前,道:“师傅说了,你求的东西,他没有,再求也是无用的。” 他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男子看了他一眼,眼底尽是凉薄,道:“我已跪了三日了,国师仍旧闭门不出,劳烦转告国师,此日过后,他仍不出现,苍云的江山将换个人坐了。” “这是谋……” 童子没料到摄政王三日都未曾言语,向他开口的第一句正是大逆不道的谋反,他才说到一半,便自己捂着嘴,怕隔墙有耳。 而秦谨言只是淡淡地掠过他脸上的惊慌,又不再言语。 没过多久,童子又从国师府走了出来,战战兢兢道:“殿下进来吧。” 屋门被推开,国师却没有抬眼,继续斟茶,倒满了一杯,放在少年面前,缓缓道:“何必呢?许姑娘千方百计地离开京城就是为了让你忘记她,你不愿,受苦的还不是你自己。” 国师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扬了扬眉道:“不仅是你受苦,而且许姑娘也受苦,你猜猜是许姑娘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国师的语气并不大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冒犯,在朝中没有人敢在摄政王面前如此放肆,童子不由看得心惊胆战,只祈祷殿下不要动怒。 却没想到秦谨言像是受教了一般低下头,放在膝上的手指攥紧成拳,眼里有些痛色,道:“是什么?” “本来许姑娘早已完成任务,在许阁老离京之时,她便能跟着离开,而她却为了你留在了京城。一旦留在京城,便是在用她的身子骨在撑,日日绞痛难眠,你可知?” 头一次,国师眼中出现了名为愤然之物,起先他不明白许姑娘为什么要留下来,后来他似乎又渐渐理解了些,谁知道他听闻秦谨言带兵关城门,还将婚期提前。 面前的男子神情中的痛苦愈发深了,眼尾微微泛红,喉间似有巨石堵着。难怪昭昭的病一直无法治好,难怪那晚昭昭背着身子捂嘴轻咳,而他却私自地想要昭昭留下来,却没想到每一日昭昭都是在痛苦中。 看着秦谨言同样也并没有好受,国师心底的怒气减了一些,看着空寂的屋子,叹道:“从前我便和许姑娘说过,让她不要动情,可是阴差阳错,还是迟了一些,我也要准备离开这个地方了。” “国师能否将我带到昭昭所在的世界?” 秦谨言缓缓抬起头,看着国师。 回答他的却是国师的摇头,道:“并非不可以,但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这么多年,从未有一人尝试过。” “我想一试。” 男子的声音毫不犹豫,眸光微亮。 只要有半分希望,他便想去试试。 国师的目光看着秦谨言半晌,似是探究,也似斟酌,而后收了回去,起身在一方木格里取出一颗透亮的晶石,放在少年的手中,道:“这是一个能看到许姑娘所在世界里的媒介,唯有你熟睡时,才能进去。” 他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你在许姑娘的世界是无法被人看到,也无法被触碰的,你用了这个晶石七日后,若心意不变,我就将代价告诉你。” “好。” 秦谨言眼中迸出几分惊喜,极为珍惜地握着这方晶石,恨不得此刻便能入梦中,他没再逗留,上了马车。 一旁的童子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有些地方却是明了一些,疑惑道:“师傅,为什么要七日啊?” 国师默默看向男子远去的背影,淡笑道:“因为许姑娘已经不记得了。” 他不信,秦谨言在看到一个完全不记得他的许姑娘,甚至可能还会喜欢他人的许姑娘之后,还能如此坚定。 第101章 现代 奇怪 阳光投射在大厦透亮的玻璃上, 上面的霓虹灯灯牌在反复闪烁,滚动着明星的广告。 清晨的城市蒙上了一层水雾,而在一个普通的楼前, 一个脸上还有些青涩的姑娘正扶着爷爷从出租车下来,刚出的微阳拂在她的面上, 照亮她幸福的笑容。 “爷爷, 我们回来了。” 女子抹了抹脸颊的细汗, 束起的高马尾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在她出声的那刻,刚入梦境不久的秦谨言震惊地转过身,看向声音的方向。 若是他没有听错, 那是昭昭的声音。 果然,小姑娘与爷爷迎面走来,她穿着一身收腰的短上衣,衣角边上颇有心机地裁开一个圆形,隐隐约约露出女子圆润的肩头,再配上牛仔裤,显得干脆利落。 她时时侧目看向与许阁老样貌无一不同的爷爷,笑得欢欣。爷爷病重,医生和她说需要大笔的治疗费, 因为爷爷年岁大,不能动手术, 只能一步步治疗缓解。 她本是一筹莫展,毫无对策, 学业和照顾爷爷没法两边兼顾, 她甚至拟好了一封退学信,打算下一个月交给学校。 谁料,她路过书摊时, 累得晕倒在地上,摊主好心,把她送到家中。不过她似乎做了一场很长的梦,等醒来时又丝毫想不起来了,只是揉了揉眼睛时,发现在梦中哭了一场。 而就在这场梦之后,有了转机,医院给她打来了电话,说爷爷的病情突然好转,各项身体指标慢慢在恢复,她高兴不已,来不及再去回想那个梦,便打车去了医院。 而不到三天,之前还在病床上的爷爷已经可以下地走路,爬三层楼也不带喘的。 如今爷爷已在医院观察了半个月,医生也费解这一奇迹,不过不管如何,她可以接着完成学业,爷爷也能健健康康地回家了。 女孩真心实意笑起来时,一双桃花眼似是月牙般弯而俏,身上的衣服本来普通,却衬出了几分甜美。 看到小姑娘笑着时,秦谨言的唇角也不自觉地勾起,正要跟上去,却发现朝着昭昭迎面走来一个青年男子。 那个男子好像与昭昭一同住在这个外形有些奇怪的屋子里,他同昭昭打招呼道:“昭昭,你爷爷身子好了啊。” 昭昭?秦谨言听得眉头一皱,如此亲昵的称呼,顿时让他心中警铃大响。他再看看昭昭身上的那件短上衣,还有男子的衬衫,更是眸色暗了下来。 这个短上衣形式怪异,手臂处全露了出来,更是收紧几分,显得俏皮可爱。而那个男子的衣袍同样也露出手臂,这样的款式,几分相配,反倒衬得他身上的墨袍有些格格不入。 若要是在苍云,敢有人这么亲昵地喊着昭昭,还赤裸手臂,他早就该挖了他的眼珠子。 可是如今,这里的人好像都是这样,穿着大胆放肆的衣物,甚至有些更为暴露。那股愤气又被秦谨言压了下去,他恨不得藏起此刻的昭昭,不给任何人看到。 昭昭却是向这个男子抱以一笑道:“对的,爷爷的病好了,我刚从医院接爷爷回来。” “那需要我帮忙吗?” 青年男子好心地慢下脚步,眼中带着询问。他曾见到这隔壁屋的小姑娘为了爷爷的病情,跑这跑那忙活了许久,他作为邻居,能帮则帮吧。 男子慢下脚步,只比许昭昭前半个步子,在秦谨言的视角看过去,两人挨得几乎胳膊都要贴上去了。明明在许昭昭看来只是一个普通的问题,秦谨言心中却是揪紧。 他的心底甚至生出了几分害怕,如今昭昭已忘了关于苍云的记忆,也忘记了他,也就是说昭昭完全可以喜欢另外一个男子。 少年在旁边攥紧了手,呼吸也轻了几分,等着小姑娘的回答。 “不用了,李哥,我扶着爷爷就好了。” 许昭昭笑着婉拒了李芒,指了指电梯道:“很快便到家了。” 爷爷此时也偏过头,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感谢。 既然如此,李芒也不再强求,笑了笑道:“没事,以后有事叫我就好。” 两人在闲谈之时,电梯门缓缓开了,李芒伸手挡着电梯门,让两人进去,他再进去。 这个泛着亮光的方形的玩意长得奇怪,空间狭窄,昭昭和师傅还有这个陌生男子却一同走了进去,秦谨言心生奇怪,正想跟上,而这个方形玩意两边却突然出现了两道门,慢慢掩上,他还差一步,结果却把他隔在外头。 秦谨言:…… 更奇怪的是旁边有红标的东西,他能听到里面有绳索拉动的声音,这个铁东西正载着三人在不断上升,到一个地方停了下来,而一个小框里,数字也停在了六。 刚好另外一边同样的铁皮东西打开了,他正想走进去试试,却被门隔了开来,浓雾升起,拉着他远去,他的魂魄也慢慢剥离出这个世界。 床上的男子缓缓地睁开眼,眼中仍有残存的惊憾。昭昭所在的世界实在是有太多不同之处,路上没有马车,而是一些形状奇怪的,镶嵌着四个黑轮子的东西载着人。而街道上的人也穿着暴露,这些服饰他从未见过。 而那些高楼上,还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框框,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人在里面穿着极短的,几乎在苍云可以说是只穿了贴身之物的衣物,在黑框框内跳着奇怪的舞。 路过的人也手中拿着一块东西低头看着,他曾好奇看了一眼,心中大骇,见里面也有人被困在其中。 总而言之,大致是个满是奇怪东西的世界。 而让他更不安的是这个世界的人,似乎人与人之间没有礼法约束着,男子和女子间更是异常亲昵。 他才短短出现了一会儿,就能看到一个男子亲昵地唤着昭昭。 这就是昭昭所在的世界吗?秦谨言低眉看着手心里的那块晶石,忆起了一些细碎的片段。 难怪昭昭时常忘了男女大防,原来她的世界里,这些便是这样的。 只可惜,这次进入的时间太短,许多都没有摸索明白。 秦谨言的目光投向窗外,屋外已是天色大亮,人已都渐渐苏醒,开始忙活生意。他着衣起身,外面却传来了嘈杂之声。 他轻蹙着眉,推开屋门,正看到一名大夫被林开引着快要进来,看到他的那刻却是愣住了,纷纷顿住脚步。 “主子,你醒了?!” 林开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 “我睡了很久?” “主子可睡了两天了,两日未上朝,皇上那边派人来催促了数回,管家以主子身体不适搪塞了回去,主子你看,今日是否要上朝?” 林开恨不得把这几日的胆战心惊都告诉秦谨言,他一头瞒着皇上的人,一头又怕主子是因太过悲痛所以身染恶疾,沉睡不醒,暗自请了大夫来,结果大夫都看不出结果。 如今主子醒来了,他便可放心了,主子正常上朝后,他便不用每日担心,终于可以做个闲散的小护卫了。 秦谨言却是无声地瞥了他一眼,再看到他身后已经备好的朝服,眼里有些倦懒道:“既然说我身子不适,那便身子不适吧,找个大夫再开几剂安眠香于我 。” “主子已经两日没上朝了,再不上朝,恐怕瞒不住啊。”林开脸上的笑还未扬起便耷拉下来,不禁说道。 “就说我因爱妻故去,旧病复发,难以上朝,想必皇上也很喜欢听到这个消息。”秦谨言眼底的讽刺转瞬即逝,接着便大步走向府外的马车,命人向国师府而去。 只留下林开愁眉苦脸,他的日子倒不太平了。 第102章 画卷 可要放弃 另一边, 昭昭扶着爷爷,到了屋内,这个小屋子是当初留下的, 室内八十多方,两人住在里面算是非常宽敞, 更在小姑娘的勤快下变得井井有条。 许昭昭为了照顾爷爷, 并没有住在学校中, 这间屋子里承载了她太多的回忆,也多了些平常的温馨。 “昭昭,今日学校没课么?” 许爷爷坐在沙发上, 环顾四周,明显昭昭在接他之前就已特意打扫干净了。 小丫头却是转身倒了一杯温水,试了试温度,边递过来边说道:“爷爷,今日有两节选修课,我向老师请了假。” 她快要毕业了,学校没有再开设太多必修课,但那余下的几节课却是非常重要,也跟她毕设的方向有关。 之前照顾爷爷落下了几节, 如今可能要多费些时间好好看看。 许爷爷手里握着杯子,却没有着急喝下, 又问道:“那昭昭以后有什么打算?继续读研究生还是找一个工作?” 许昭昭神色微怔,而后又扬起笑来:“爷爷, 我之前曾在一家公司实习过, 这家公司里也有一些学长学姐,我已经和公司谈好了,毕业了就去。” 其实, 她的本科生导师觉得她有科研的心,继续钻研下去,日后出来必有出息,甚至有心思为她引荐一些业内大牛,只是她婉拒了导师的好意。 爷爷才大病初愈,需要好好在家里休养,而老人万一又出了状况,家里已经几乎没有余钱了。 虽然小丫头看似不在意,但许爷爷白眉间却添了些忧愁,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丫头,要是想去读,就去读,不要顾及爷爷。” “没事的,爷爷,我去工作也挺好的,学长学姐都在,不会太难的。”许昭昭摇了摇头,眼里坚定了几分。 向来小丫头拿定主意的事情,便很难劝动,许爷爷无奈地浅笑了一下,道:“丫头别苦了自己。” “放心吧爷爷,我不会吃亏的。” 许昭昭扬了扬下颚,眼里满是神采奕奕。 许爷爷这才放心了下来,正要饮下手中的温水,动作又停了下来,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道:“昭昭,我们下车回来的这段路,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 他眼睛不大好,但却能模糊看到一个身影。 “有人吗?不会吧。” 许昭昭想起最近新闻上那些半路抢劫入室杀人的新闻,心中一颤,顿时毛骨悚然,连忙起身把那个已经关上的门再上了道锁。 ** 国师府。 童子又见到了这个不速之客,已是习惯了,见约好的画师还未前来,便先邀着秦谨言入室内。 国师颇为意外秦谨言才过两日便再次到访,抬眸道:“放弃了?” 男子风尘仆仆而来,鬓边的碎发在颊边飘扬,颇有些少年意气风发之味。 秦谨言未回国师的问题,他伸手摊开手中的晶石,轻蹙着眉道:“两个世界的时辰是否不同,而离开的契机又在何时?” 听到秦谨言并非放弃,国师也正了正神色道:“确有不同,由于这里只是书中的世界,时间流逝比许姑娘那边要慢得许多。可你入要梦中的时,这边的时间又会比许姑娘所在的世界要快。” “而你离开的契机,则是你的精魄之力,精魄之力耗尽时,便快要离开了。” 国师淡淡地看了一眼秦谨言,见男子并没有预想的那般脸色惨白,心底微讶,面上却不显。 寻常人如果入梦两日,身子早就支撑不住了。 正是因为如此,一开始他并没有立刻把这颗晶石交给秦谨言。后来想与,是心中存了不忿,没想到他一入梦便是两日。 秦谨言的眉宇仍蹙,他醒来时确实觉得身子不像安睡两日那般舒畅,反倒是有些疲乏,阵阵头疼。但多年来,更苦的时候都经历过,这点疼不算什么。 “昭昭真的无法看见我以及触碰我吗?” 斟酌少许,秦谨言还是有些不甘地问道。 他甚至都无法靠近昭昭,一旦靠近,便感受到一股弹力。 “对,或者说是很难,耗尽大量的精魄之力再加上一些特殊的媒介才可以,具体媒介是什么,我也不大清楚。” 从前就没有人尝试过,他也只是在一些书中见过少许记录罢了。也是因为这样,他才多了些耐心,没有立刻接下一个任务。 不过国师最好奇的并不是这个,他掸了掸身上的苦茶味,抬头道:“秦公子,你应该已经发现许姑娘已经不记得你了吧,不如放弃了吧。” 他心里冒出一股矛盾的感觉,既想秦谨言如他所预想的自私贪婪的人性一般放弃追寻,安安分分待在这个世界,又不易察觉地生出一丝丝希望他能坚持下来。 没想到男子淡色的眼眸却沉了下来,似蕴着寒刀,冷道:“国师,我虽感谢你赠予这颗晶石,但也不代表能让你在我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些不敢说的话。” 他早就知道昭昭已经不记得了,在小姑娘扶着爷爷下车的那刻,他便看得出。小姑娘的目光澄澈,含着青涩,明显是从未生过情意的模样。 他曾与昭昭一同长大,自然能辨得。但即便是如此,他也不想放弃。 显然,秦谨言已历了不少事,又在朝堂上算计权谋,身上的气势自然随之压了下来。莫名间,国师想起了之前那么多次的剧情失败,其中一次也是面前的男子一身血色斩杀了他,便不再多言语。 秦谨言仍还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只要他起了反心,之前他的努力便是功亏一篑。 秦谨言点到为止,并不再多言,国师既已解答了他,便不在此浪费时间,转身便欲离开。 正好冒冒失失的画师开门而入,冲了进来,肩膀撞上少年的手臂,身上背的竹简制成的画筒掉在地上,里头的卷册洒了一地。 那个画师忙喊着抱歉,低下身捡着地上的画卷。他是皇上一次微服出访时,碰到了在街边卖画求生的他,见他其中有幅画极好,画上的人栩栩如生,便向他买下这画,并让他为宫中之人留下画像,如今他也算是御用画师。 今日他迟了些,也正是因为圣上传旨要他将皇上当初属意的那幅画送至甘露殿,他才折返回去取,打算先向国师说明缘由,再去甘露殿。 结果怎知他一个不小心,所带的画掉在地上,不由直冒冷汗,忙着捡起怕圣上怪罪下来。 秦谨言低眸看着这个画师,似是宫中新来的,行事上还是鲁莽,许是要在宫内吃些苦头了。 正当他欲移开眸,准备离开时,一幅半摊开的画卷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画上的女子手抓着裙摆,脸上有些焦急,与旁边的热闹围看的百姓逆向而行,浅色的裙摆飞扬,似是慢慢绽开的花。 即便是画着美人着急之态,在画师的笔下,反倒是多了些坚韧。 画师的画技不算极为高超,但秦谨言却是瞳孔微缩,俯身将要拾起画卷。 正当他的指尖将要触碰一二时,画师却是阻拦了他,道:“这可是圣上要的画,你可不得随意乱碰。” 他握着画卷的另一头将要收回至竹筒中,而另一头男子的手却不放,执着地拿着画卷。 “你碰了圣上要的画,可是犯上杀头之罪。”画师边说着,身子边颤,他是寒门出身,好不容易得到皇上赏识,可不想因为画而丢了性命。 李铮要的?秦谨言的眼里露出一丝狠色,却仍旧没有放手。 “你再不松,我叫陛下砍了你的双手。”画师一想皇上是他的后盾,脾气也硬起来。 见秦谨言的面色随之沉下,国师终于忍不住提之一二:“你可知面前的是何人?” “何人?” 画师一愣,道。 “苍云的摄政王。” 国师不知这个画师是真傻还是装傻,淡淡提道。 顿时,画师后背被冷汗浸湿,伏在地上求饶。他可知这摄政王的手段毒辣,想到刚才自己如此猖狂,已是后悔不已。 秦谨言无心与这个画师有何交集,在他松手那刻,摊开了画卷,果然他没有认错,画中的便是昭昭。 “你在何时作此画?” 秦谨言垂下眸,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画师,沉声道。 画师琢磨不透摄政王的心思,战战兢兢地将那日作画的情形以及皇上如何要此画说了个明白。 愈说秦谨言的神色愈冷,没想到这个李铮还在惦记着昭昭。 “此画我拿走了,若是皇上来问,直接告诉实情便可。”秦谨言取走画卷,转身离开。 直到男子的身影远去,画师松下一口气,才发觉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秦谨言回到屋中,才极为珍惜地摊开画卷,指腹摩挲着画上的昭昭,眼中露出些眷恋 ,如今昭昭无法看见他,而他也无法真真正正来到昭昭那个世界,唯一的法子只是睹物思人。 可他很快想到了什么,又染上些冰冷。 昭昭已是他的妻了,从前要不是昭昭阻拦,李铮又何会活到今日,没想到此人已忘了从前对昭昭做的事,竟厚颜无耻地买下此画。 他起身将画挂好,再命林开细细查查李铮近日有何动作,待林开离开后,他才重新躺于床上,阖上眼眸,进入梦中。 如今两边时间流逝不同,他不得在李铮上浪费太多时间。 床边的晶石微亮,而颇为奇怪的是刚挂起的画卷似乎也有些亮光,随之,秦谨言便入了梦境中。 入目的是皑皑的白雪,这个世界似乎已经到了冬日,雪花飞扬,路上的人都穿着厚重的衣服。他环顾四周寻找着昭昭的身影,隐约听到昭昭的低低笑声,转头看去,可这次却有些不同。 ——他正看到小姑娘脸上浮着醉酒的红晕,步子飘忽,而她身边,一个样貌清秀的男子正“亲密”地扶着她。 第103章 吃醋 看错 “昭昭, 我们先走了。林学长麻烦照顾好……嗝……昭昭。” 几个舍友也喝得微醉,走路七歪八扭,她们和昭昭做了舍友两年, 后来昭昭搬回屋子里后,她们的关系仍是不错。 到了毕业礼, 喝了这场酒, 大家可能就要各奔东西了。 几位舍友向着宿舍走去, 本来不大放心昭昭一个人回去,但林学长来了,说与昭昭同路, 正好能让他送一程。正好,林学长对昭昭的心思她们都能看得出,何不顺水推舟。 天寒,大雪。小姑娘裹了个严实,穿着长长的淡蓝色羽绒,脖颈围着一圈粉白相间的围巾,脸蛋冻得微红,加上些喝了酒,脸上的红晕更是明显。 她被林学长扶着, 身子却在挣扎,口中不清地呢喃道:“学长……不用了, 我一个人回去就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身子不受控制地歪向一边, 旁边便是冰封的湖水, 磕上去必是要受伤的,可昭昭因着要挣开而毫无所察。那位学长一时不备,醉酒的人力气大到惊人, 他也没能拦着昭昭。 眼看着小姑娘就快要摔到冰面上,秦谨言目光微缩,身子下意识便挡在昭昭身旁。霎那间,一阵剧痛从四肢百骸中传来,似是有人在一刀刀刮着他的皮肉。 “呃!” 秦谨言总算是知道为何国师说若要接近昭昭,必要耗尽大量的精魄之力。少年额上冒出些冷汗,一股血气在心肺中翻涌。 可意外的,很快他感到一阵温暖裹了上来,是昭昭撞入了他的怀中,那份真实感让他有些不可思议,忍着身上的剧痛,手指微颤地想要触碰小姑娘的脸颊。 冬日下,小姑娘戴了一个纯白的帽子,帽子尖有两个兔耳朵,耷拉在头顶上,而因为适才的挣扎,一些碎发从帽中调皮地出来,贴在小姑娘泛红的脸颊,倒无端地显出几分乖巧。 适才昭昭又饮了酒,唇瓣上还留有酒香,润红可人,秦谨言的指尖禁不住想停在那儿。 他的手指每靠近一分,身上便像是经过火燎一般痛苦,可他唇边却勾起几丝病态的微笑,面上丝毫没有显出痛苦之色。 想来昭昭已经离开他快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他夜夜难眠,心绞难忍,脑海中一遍遍回忆着昭昭离开的时刻,好不容易终于能触碰到昭昭,他又岂会放弃呢。 如今昭昭已如他的药一般,不见便思之如狂,正是因为如此,他甚至愿意永远陷入这场梦境,再也醒不来。 他的指腹刚刚触上那点柔软,秦谨言的喜悦在血液中流动,涌上了心头,正想唤她睁开眼看看:“昭昭……” “昭昭。” 另一侧,林学长也开口唤道。他一人扶着昭昭有些吃力,刚才昭昭险些都摔在冰面上了,幸好不知怎的,昭昭又稳住了身子,他的手臂用力,又拉了回来。 “嗯?” 许昭昭听到有人唤他,缓缓地睁开眼,眼睫上还留有些细碎的雪花,使得整个人如同瓷娃娃一样精致好看。 她见林学长扶着她,酒醒了些,拒绝道:“林学长,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不用劳烦学长了。” 林学长到时候和她一个公司,或许是这样,她的那些舍友们才会误会了意思。林学长这般温柔的人又不好拒绝,才送她回来。 可是她醉酒脑袋晕乎,却没注意到林学长清秀的脸颊也染上一些薄红,他哪是凑巧遇到昭昭她们,他是听闻昭昭和朋友喝酒,特意往她们那个方向去的。 昭昭是他的学妹,又是同一个导师,平日里便多有接触,他早就对昭昭产生了些情愫,只是昭昭这人看似好讲话,但在感情方面分得清,曾经许多次拒绝送情书的男生们,他这才决定不要冲动,先与昭昭从朋友做起。 同为男子,即便所在的世界不同,但有些事却是相通的。秦谨言自然能感受到这个叫林学长的人对昭昭有些情意,眸光微沉地看着这个男子,敌意迸发出来。 这比上次见到昭昭的邻居李哥的感觉是不同的,这个林学长故意扶着昭昭,依着昭昭醉酒,不得不倚靠着他,看到两人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秦谨言的面色冰冷,杀气顿现,手掌陷在这个男子的脖子处,恨不得让这个林学长就此消失。 无端的,林南乔感到脖子后边一阵冰凉,令他不适地皱起眉,他看了一眼送昭昭回去的路程,还有长长的一段小路要走,再瞧到路边渐少的行人和车辆,心中有些犹豫。 就在此时,小姑娘打了个喷嚏,鼻尖微红,大雪天在外头走了这么久,喝酒时的热气也被驱散了,阵阵寒冷涌了上来。她不由自主地搓着手,试图以此驱散些寒冷。 见此,林南乔终于拿定了主意,他环顾四周,找到一个湖边休憩的长木椅,带着昭昭过去,让她走在上面,而他自己去打个车,送昭昭回家。 “昭昭,你就坐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拦个的士。”林南乔望了一眼四周,如今大雪天,路上的的士越来越少,加上此处有些偏,可能要等上些时候。 “嗯。” 许昭昭还是半醉的,好像幼儿园时老师让小朋友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一样,她的双手放于膝盖上,迷迷糊糊地垂下了头,听到让她听话时,便乖巧地点点头,朝着林学长笑起来。 毕竟刚刚是林学长拉着她,才没让她摔到冰面上,自然许昭昭的防备心消下些。 小姑娘笑着的时候,眉眼弯起,似是半道月牙,脸颊酡红,更是多了些亲昵与依赖。 在林南乔眼中,就好像……对着男朋友一般,之前的昭昭从不会这样,面对着他时,总是礼貌疏离,无法让人靠近。 林南乔鲜少见这样子的昭昭,他的耳尖滚烫,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才说完,他便像逃似的往路旁大步走去。生怕晚一些,就会有其余人盯上昭昭。 刚才的一切也被秦谨言收入眼底,他看到他的小姑娘在人走远了之后,仍旧是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笑着,心底更是酸味翻涌。 秦谨言阖上眼,压下有些翻滚的躁意还有在叫嚣的杀气,过了片刻,才睁开眼,眼尾添上了些红,他不想被昭昭看到自己的这一面。 趁着这个林学长离开,秦谨言忍着身上莫大的疼痛,慢慢靠近昭昭,试探地小声唤她:“昭昭?” 似有感应一般,许昭昭抬起头,看着他,神情还有些懵懂,而后倏然一笑。 这一笑与先前的不一样,而是更为灿烂,似是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象一般,有些惊喜。她抬起了手,手指在慢慢靠近他的眉眼。 秦谨言的心跳也随之加速,带着忐忑,有些东西将要破茧而出。 可是那手指却是穿透了过去,并没有触及,许昭昭一撇嘴,有些失望地低下眸。 “昭昭。” 同样的,秦谨言想抚上她的脸庞,指腹描摹着她的眼尾,可是这一次却没有了真实的触感。 秦谨言低头看向他的手,耗尽了精魄,变得更为透明,已经无法触及了。 “昭昭还记得我吗?” 既然如此,他放弃了再度靠近,目光灼灼地问道。 “你是秦谨言。” 许昭昭憨憨地朝他一笑,而少年的心却猛地一颤,心底涌上狂喜,他的指尖颤抖,几欲要将昭昭拥入怀中。 可还没等他的喜悦持续半分,一盆冷水又浇了下来,许昭昭脸上还是笑着,甚至还多了几分好奇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口中说出的话却是一点点击碎他的丝丝希望:“你和书中的他一样,这种颜色的眼眸,还有这薄唇……” 说到后面,又是一笑,想起她前些日子看过的小说里的内容。只不过在书里面的那个人是个反派,一生都艰难困苦,到最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时,妻子又在新婚上染疾而终。在他的妻子故去后,放弃了权势,与他的妻子葬在一起,她还为这个反派流过泪呢。 而面前的这个男子竟和小说里描写得极像,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瓣,最为相似的就是那淡色的眼眸,好看得像琥珀石一般。 “昭昭我……” 秦谨言不甘心,他攥紧拳头,还想问些什么。 而他的话却被打断了…… “昭昭,车已经停在那了,我们过去。” 林南乔大步走来,扶起昭昭,向着司机停的地方走去。 小姑娘却是频频回头,看着少年,眼里似有亮光,道:“那还有个人呐,不跟我们一起吗?” 听到昭昭这么说,林南乔回过头,大雪里白茫茫一片,除了飘扬的雪花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他轻蹙着眉道:“昭昭看错了吧。” 昭昭现在喝醉了酒,很有可能出现了些幻觉。 “看错了么?” 许昭昭收回视线,有些低落。 林南乔再度回头确认,这里除了他和许昭昭外没有其他人,更是点头,笃定道:“嗯,是看错了。” 连学长都这样说,许昭昭便不再往回看,几步坐上了出租车。林南乔也坐在副驾驶,和司机说着送往的住址。 见两人在视线里消失,秦谨言心底愈疼,似要割裂开来,却没法往前一步,加之精魄耗尽,在他睁眼的瞬间,一股鲜血吐了出来。 “主子!” 第104章 旧物 当初的回应 秦谨言抬起指腹, 拭去唇边的余下的一点血迹,目中慢慢恢复清明,才看到林开与管家一同在他床边守着。 这一睡便是四日之后了, 朝堂上因摄政王迟迟不上朝而惴惴不安,辽国这事未能了结, 全靠摄政王的名声震慑着, 如今外头传闻摄政王染疾, 朝堂早就不再安稳,纷纷害怕辽国趁此打进来。 秦谨言揉了揉眉心骨,听着林开说着这几日京城发生的事, 头疼不已。李铮在这个混乱的关头,大肆举办选秀,择了云氏二女为妃,又将云氏的几人升官,显然是想扶云氏起来,与他相抗。 而皇后苏袅却不依,大闹殿中,帝后离心,李铮甚至动了废后的念头。 这还不是最令他心烦的, 林开眼神飘忽,犹豫再三, 告诉主子,皇上纳的这两人, 容貌都有几分像许姑娘, 明显是旧情难却。而皇上还送了一个美人于他府上,说是音容样貌最似许姑娘。 “主子,该怎么处置这个美人?” 这些日子, 秦谨言闭目不醒,他又怕透露风声,只能暂且将这美人随便安置于府中一处,等主子下令。 秦谨言蹙紧眉头,为之恶心。若天下男子都似李铮一般,求不得便寻音容样貌相似之人留作替代,何用交付真心?更何况,昭昭离去不过月整,服丧之日未尽,李铮便送上与他的妻相似之人,此行何其不耻? “退回给皇上。” 秦谨言也起身换上朝服,准备上朝。原本他对苍云之事懒于插手,自从知晓这不过是一本书后,更是如此。 他向来凉薄,对于那些人生或死并不在意。不过他知道昭昭的心愿便是再无战火,他才不得不干涉朝政。 听到主子的下令,林开才松下一口气,这美人送来于他是烫手山芋,梅儿更是不满了好些日子,她的小姐不久前下葬,皇上那边便送来了相似之人,其心皆知。 管家的神情也松下,吩咐人安排这个美人送回宫中。这个美人性子蛮横,仗着与许姑娘相似几分的容貌一直吵着要见殿下,闹得他也心烦,幸好现在送回去了。 见这些人都散去各处,秦谨言眉宇间还有些疲态,他这次终于能触碰到昭昭了,虽然只有一刻,但昭昭旁边出现的这个男子却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危机感,两边的时间流逝不同,他得要速速再入梦境一回。 与国师约定的时候也快到了,等处理完朝堂之事,他必须再去一次国师府。 秦谨言换上了一身朝服,墨袍飞扬,离开府中,正好错过了烟儿端来的早膳。她见公子面色仍有些苍白,但却不管身体,刚醒来便往皇宫中去,便是一阵默叹。 若是小姐在时,公子又哪会这般? ** 酒后翌日。 弱阳透过玻璃窗照入许昭昭的颊侧,驱散了几分黑暗。小姑娘的眉间轻蹙,揉着太阳穴,慢慢从床上坐起。 昨日她喝了个宿醉,模模糊糊好像记得是学长送她回来…… 顿时她一个激灵,忙从床上支愣起来,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学长。 她和学长没有熟到那种程度,让学长送她回去,真是麻烦学长了。手忙脚乱地一阵道谢之后,随着手机电话的结束声,许昭昭才全身松了下来,窝在被子中。 没多久,手机上的电话声又响起,许是下意识反应,许昭昭慌忙地接通,电话的那头却是几个朋友的笑声。 电话的那头,昭昭的几位舍友挤眉弄眼,互相怂恿,听八卦的好奇心让她们按耐不住,最后派了看上去最正经的郑欣欣问去:“昭昭睡醒了吗?” 电话中传来少女还有些起床气的唔嗯之声,许昭昭苦闷地挠了挠头发,盘起腿,头往下载,埋进被窝里,闷声道:“你们怎么让学长送我回去啊。” 听到有戏,几位舍友纷纷涌上来。 “昭昭,昨晚你和学长有没有发生什么啊?” “对啊,有没有告白?” “对对对,我好像听说也是学长推荐昭昭去那家公司的。” …… 电话里头闹哄哄的,许昭昭听出了她们想听八卦的心,无情道:“我和学长真没什么。” 她去那家公司也完全是因为导师推荐过去,学长也刚好在罢了,再说那家公司里,还有两位学长学姐呢。 八卦的火被浇灭了些,但很快又燃烧起来,又问:“那昭昭还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不?” 昨晚?许昭昭努力回想,只能记得一些破碎的片段。依稀间,她好像记得快到摔倒在地上时,她撞入了一个男子怀中,那个怀抱意外的温暖,而那个男子好像有着一双稀少的淡色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愈想,许昭昭的脸颊愈红,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脸蛋,红得烫人,她还从没有这么近的和男子接触过呢。 虽然她已经不记得这个男子的样貌了,但她却还记得那种眼神,纯色的瞳眸里只有她一人的身影。 好像还有些像她最近无意点开的一本小说里的角色…… 许昭昭懊恼地再次埋进被窝里,她想什么呢?恐怕是自己醉酒之后出现的幻觉吧,现实中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听到电话那头没了声,舍友们相视一笑,心照不宣。林学长对昭昭,她们都有目共睹,恨不得自己化身红娘,戳破二人的窗户纸。 电话挂断后,许昭昭不知她的朋友们想错了人,鬼使神差间,她翻开那本小说,看了看结局,还是和她之前记得的一样,反派秦谨言郁郁而终。 正好爷爷叫她出来吃饭,就在她出门之时,书上的黑字渐渐变得模糊,似是一杯水洒在了书页上一样。 ** 显然,自摄政王上朝后,群臣心中大定,辽国也退出苍云边界,两边没有再发生战火。 十二旒冕旒冠下,李铮却是隐忍着脸上的不满。他忍痛献上这个美人,就是为打探秦谨言是否真的染疾,没想到王府的管家把人放在府中庭院,不让接近秦谨言所在的屋中。 现如今,秦谨言还将此美人退回来,明摆着是要打他的脸。 辽国曾蠢蠢欲动,骚扰苍云边界。而边界之人只闻他秦谨言背后西平国的军队和秦蒋家的军队,未听过天子李铮,让他何不气恼。 可即便他再怒,如今也是依靠着摄政王的,表面上仍旧是佯装欣慰。 对于李铮千回百转的心思,秦谨言根本无意去深知,甚至也懒得去深知。他此番上朝,也只是镇定臣子之心,威慑辽国罢了。 西平国西面接壤苍云,他的爹娘现在虽弃了西平国的官职,云游西海,补回错过的时光,但已不妨碍他在西平国中的威严,西平国大军已退回边界,但仍有一部分留在苍云,以来应变。 才下朝,秦谨言也懒得与群臣一同,转而向着国师府而去,七日期限将至,他想知道国师口中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国师也听闻摄政王六日未曾上朝,自知如今秦谨言会来寻他,早就在府中亭下静候着,果不其然,一身官服未褪的男子大步进来。 “上茶。” 国师的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童子,茶香顿时四溢。 在这个空隙,秦谨言已来到他的跟前,国师扬了扬眉,道:“想好了?” “想好了。” 秦谨言的目光一如他当时来国师府跪求一般,诚挚不屈,未减半分。 国师起身将一本古籍放入他的手中,道:“这便是你要的答案,不过……” 那本古籍虽放在他的手中,但国师依然拿着一端,随时可以抽走。 “不过什么?” “你要是走了,苍云大乱,我的任务也算完不成了。” 秦谨言才消失六日,朝中便乱成这般模样,若秦谨言真的去到另一个世界,李铮很可能没几天就会掉了皇帝脑袋。 他不是一个没有利益算计的人,他得要让秦谨言在走之前,将苍云扶起来。 国师的要求听着不难,做起来却是不易。两个世界有时间差,而苍云稳定下来也非一日两日的事情,外有辽国虎视眈眈,内有各个家族盘综复杂的利益相接。很可能苍云稳定下来后,许姑娘在那个世界已是白发苍苍,接近暮年。 “好。” 秦谨言没有犹豫,应了下来,现在唯一的希望便在这里,无论国师开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的。 见秦谨言应下,国师也收回了手。好心地看了眼他的脸庞,道:“每次进入那个世界,都会耗去你大部分精魄之力,即便身子再健壮的人也难以抵抗,若是你想放弃了,可以及时收手。” “多谢国师,不必了。” 男子起身离开,几缕阳光落在他身上,倒显得果决坚毅。 之前他还有所怀疑秦谨言会退缩,但如今,他已有几分明白,为何当初许姑娘愿意忍痛留在京城了。 或许是这个人值得吧。 回到府中,秦谨言没有半分歇息,翻开了求来的古籍,看看这代价究竟是何,看到时却是有些讶然。 国师口中所谓的难以承受的代价,便是在去到那个世界之后,此人很有可能此生将废去一条腿,不良于行。 不过,由于跳出世界之事之前从未有人做过,所以书中写时并不肯定,只是推断可能会发生的后果。 他并不以为这个代价太过沉重,他的双腿若不是昭昭,早就毁了,如今用这个代价去换,倒是上天恩赐他了。 而秦谨言认为恩赐般降低的代价,在从前曾有这样的念头的人来说,却是沉重的。他们想要脱离这个世界,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己在另一个世界能过得更好,谁知系统要夺取他们行走的权力,纷纷都不乐意了。 这时,屋门却是被轻轻叩响,梅儿手上拿着托盘,上面放置着一些零碎的物什,双手往前一递,道:“殿下,这是我能找到的一些与小姐有关的遗物。” 昨日管家就吩咐下去了,她细细找时,却发现小姐的很多东西都不见了,留下的只有几件。 一枚小姐未用过的簪子,一个小姐梳妆用的胭脂,还有一样,她也不知道算不算,那是当初她在湖边捡到小姐未放入湖中的河灯。 她不明白为何此时公子需要这些东西。 “好,你先下去吧。” 秦谨言看着这些昭昭留下之物,眼中露出几丝怀念,取出晶石在三件旧物上一一试探。 可奇怪的是,前两件晶石都没有反应,唯有到了第三样时,晶石大亮。 这亮起的晶石,唤起了秦谨言的回忆,他还记得当初河畔边,昭昭一身红衣,似极了要嫁他的模样。 河水上映得彩灯波光粼粼,飘散着人们的祝福与心愿,而他先写完了愿望,河灯放入湖水中,而唯有昭昭慢了一步,遇上了刺客,河灯倾倒,没想到最后竟被梅儿拾了去。 彼时,他在湖畔边说出自己想要昭昭嫁予他的心愿,可那时昭昭却是避开了他的神色,没有应他。 那时的他以为是昭昭从未对他生出情意,一切出自任务,才没有应他,如今他看着当初夹着小姑娘的心愿却未能放入水中的花灯生出了些好奇。 男子修长的手指拨开已经有些褪色的花灯,在灯芯处取出那已泛黄的字条,细细读来。 上面的字不多,几眼便能扫完,可秦谨言的手指却开始微微颤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张字条 ——“我愿与阿谨白头偕老。” 当初一直没有收到的回应,却在此时看到了昭昭的答案…… 就在此刻,晶石微微亮了起来。 第105章 巾帕 曾来过 这一次, 秦谨言却没有再度进入这梦境中,已连续进入两次,加之醒来之后不眠不休地处理朝堂之事, 已耗尽大量精力,若是再强行进入, 恐维持不到瞬间, 便会出来。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处理苍云的烂摊子事, 群狼环饲,城内却歌舞升平,朝廷发下去的银两经一层层剥削, 到老百姓手中不过毫厘。苍云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壳子罢了。 梅儿几人都发现,自从秦谨言上回去了国师府一趟后,便一直忙于政事,提拔寒士,开放私学,强练军备,像一个没事人一样。 若不是他额上还戴着服丧的额带,恐怕外人都以为传闻中与摄政王感情甚笃的发妻不过尔尔。 唯有林开发现, 自从许姑娘离开后,主子的脸上几乎没有再出现过笑意, 似乎剥除了世间该有的喜怒哀乐。而偶有空闲的时间,总能看到主子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内。 有一次他无意闯入, 却发现主子手中拿着许姑娘未编完的佛珠, 头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许是身子疲乏至极, 坐着也入了睡梦。只有在这时,才能窥见主子的一点脆弱。 不是每次熟睡都能进入昭昭的世界,上一回触碰到昭昭已耗尽了他不少精魄,如今即便是晶石就在身侧,也难以进入其中。 足足过了两个月后,他才得以再度进入梦里,而许昭昭也在那个世界过了一年。 春风拂过的夜晚总是令人放松舒畅,昭昭的妆容也与刚毕业时相比有些不大一样了。 少女穿着一件微露背的小黑裙,露出肩头和纤细的脖颈,胸前和腰处都是极为有设计感的收束和坠感,而脖子上挂了一条项链,链子上却是一颗与少女这身打扮有些格格不入的佛珠。 她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手腕处喷了些淡雅的百合香气,高贵且不容侵犯,除却了之前的青涩,更多的是经社会打磨后的一点点成熟感。 她的心情也不错,这是公司第一次聚会,在进入公司后,她一开始还会出错,在师兄师姐以及领导的包容下,才渐渐对这份工作得心应手。 对于这样的昭昭,秦谨言既是陌生又是熟悉,在他心里,昭昭从来都是如明珠一样绽放,明耀动人。 而她的身边,又是那个男人。林南乔同样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身子笔挺,在西装的衬托下,七分的颜值往上拉高了几分。他弯下腰,拉开车门,脸上带笑道:“有请,我的小姐。” 这一番动作显得绅士有礼,赢得和昭昭一同在车上的女伴不少好感。 这一边如此现代的装束,反倒是显得秦谨言身上的玉冠墨袍有些奇怪,但好在并没有人能看到他。 他紧随着昭昭身后,见她的鞋尖慢慢着地,从车中出来,与他擦肩而过,转而向林南乔灿烂一笑:“谢谢学长送我和小何过来。” 许昭昭如今已和林南乔熟稔许多,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林南乔在工作上帮助她的也不少,她心头是感激的。 少女出落大方,笑意盈盈,林南乔顿时也红了脸:“没事。” 一同的小何看出林南乔对着昭昭有意思,在许昭昭身后摆弄着神色,弄得林南乔愈发不好意思。 那一抹笑恰好收入秦谨言眼中,现在的昭昭明艳大方,朝着林南乔的笑在他眼中却有几分刺眼。 他摩挲着指腹,仍记得昭昭走时,万般苦楚的笑意。而如今离开了他,笑容却是灿烂夺目,两种模样交叠重合,他的眸光暗了下来。 昭昭离开了他,似乎过得更快乐了…… 他心底生出些莫名的滋味,看着他们将要一同进入的酒店,步子稍稍迟疑片刻,而后跟着走入内。 入目的是被金色的顶灯照耀的大堂,各色穿着礼服的人凑成小圈,相互交流着。都是不同部门的同事,有些许昭昭也没见过,幸好旁边有两位前辈引荐过去。 “这是我们部门新来的许小姐,工作能力不错。” 两位前辈看到人群中那个身影,领着许昭昭过去。 而那边坐着的则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体型微胖,粗眉厚唇,一眼看去,许昭昭便觉得面相不善。 不过两位前辈引荐过去,这个人很可能以后是她的上司,听说公司人事调动,派了老总的亲戚来,可能就是他。只不过现在人事部还没宣布,大家也不好妄自议论。 对于这种“空降”,部门同事都是心照不宣,只能尽量和这位上司打好关系,免得工作上被穿小鞋。 而这个男子听到有人过来打招呼,懒洋洋地抬起眼,本想着像之前那些人一样,三两句便打发走了。 谁料,一抬眼,面上难掩惊艳,他没想到这位许小姐生得如此好看,伸出手道:“许小姐。” 基于基本的礼节,许昭昭也伸出了手,回握道:“你好。” 见两人打了招呼,两位前辈便去向其他地方。没有了旁人,这个男子还是迟迟没有放手,目露色光,道:“许小姐,我叫陈轩。” “你好,陈先生。” 许昭昭脸上浮现出几丝尴尬和不自在,直到他松开手时,才消减了些。 “来来,坐这。” 没等许昭昭转身离开,陈轩便挥手指了指身边的座椅,要许昭昭坐在他身边。 “陈先生,这不妥。” 许昭昭蹙起眉,已是有些不适。 “没事的,许小姐坐这。” “陈先生,不用了……” …… 两人这番小动静在偌大的大堂里并不显眼,却有两人同时都注意到了,一个是林南乔,另一个则是秦谨言。 林南乔向同伴打了个眼色,抽身到陈轩旁边,道:“陈先生,我和昭昭一同在这里入座吧。” 他故意将昭昭二字说得温柔亲昵,显然有要这个陈轩误会的意思。可没想到这个陈轩脸皮厚,不太当一回事,反而道:“那便一起坐吧。” 林南乔故意坐在二人中间,陈轩却又起身坐在许昭昭旁边,此番的意图欲盖弥彰。 既然如此不要脸,林南乔也没了法子,这个陈轩好歹是陈老总的儿子,要是得罪了他,以后可就麻烦了。 许昭昭却是如坐针毡,这个陈轩如此不要脸,待会指不定要做出什么。 陈轩之流,秦谨言更是厌恶至极,曾经他没有护好昭昭,险些让昭昭涉险,如今却是无法护好昭昭。若他可以在这个世界,绝不会让昭昭受这份委屈。 果然,陈轩意图不轨,开始倒一杯杯酒给许昭昭,企图灌醉她。许昭昭自知自己的酒量不行,已推脱一二,可难免还是饮下几杯。 烈酒不同于平时喝的果酒,一入口便是辛辣,许昭昭难受地蹙起眉,但还是不得不饮下。 渐渐的,微醺的脸蛋上浮上红晕,而陈轩的手也开始不干净了。 他的手借着扶她,有意无意地想要放在许昭昭的腿上,意图轻薄于她。 若是有人能看到秦谨言的面色,必是沉得快要滴出墨来,他试图折了陈轩的手腕,身上也传来了剧烈的疼痛,这是用他的魂魄来对抗现实的□□,如同以卵击石。 许昭昭已经再三阻止,奈何陈轩作为男子力气大,想要动手时,她根本反抗不了,急得泪光在眼底打转。 许昭昭甚至几度想起身离席,但陈轩又假笑着把她劝下,而林南乔碍于在公司还要继续下去,只能是阻挡一些明面上的动作,不敢因此翻脸。 陈轩的胆子也渐渐大了,之前只是假装不小心擦过,现在手掌慢慢靠近,企图整个覆上去,边道:“许姑娘,若是乖一些,以后自然少不了奖金。” 许昭昭抓着他的手腕,额上泌出了些细汗,可绕是如此,也不能撼动半分。 眼看着就要得逞,突然陈轩大叫一声,身子诡异地往后折,手腕竟生生脱臼了。 明明没有人碰他,他却莫名其妙感受到一股极沉得力量锢着他的手腕,另一边踢向他的腹部。 他一时吃疼,从椅子上滑下,西装扣子也崩烂几颗,在众目睽睽之下极为狼狈。 许昭昭即刻起身,脸上快要绷不住的笑勉强地坚持了一下,道:“陈先生可能胃疼,我去外面叫个救护车过来。” 转身便快速离开,林南乔见此,急忙跟上,等出了酒店,才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几欲给许昭昭披上,道:“昭昭,我送你回去吧。” 可这一回,许昭昭却是抬手挡住了,像是避开一样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的泪光已经忍下,道:“学长,让我一个人走走吧。” 林南乔看着面前的女子抿紧唇边,显然是不愿他在身边,便也尴尬地笑了一下,道:“若你等一下需要我,便打我电话。” “好。” 许昭昭面上冷静自持,似是已经缓了过来,只是单纯想要走走。 见许昭昭的步子仍旧镇定,林南乔回头看了几眼,便又转身回到酒店中,处理刚刚的闹剧。 初春的日子还有些寒凉,沿着湖畔慢慢走着,昏黄的灯光将少女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等旁边的人已经少了,许昭昭才忍不住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哭了出来。 刚才的一幕幕在她的脑海里闪过,令她恶心不已,可却是无可奈何,就像是陷入泥潭的人,怎么挣扎都会越陷越深。 她相信身边一定有人也注意到了,但没有人敢出手帮她,没人敢得罪这个二世祖。 无助、痛苦、委屈缠绕在她的心头,让她难受不已。 只有到了没有人的地方,她才敢将之宣泄一二。 忽然,一阵淡淡的竹香萦绕在她鼻尖,一个身影停了她的面前,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方洁净的手帕便递到了她的面前。 男子的手指纤长,白得几乎透明,一方手帕在他手中极为赏心悦目,许昭昭不禁自相羞愧,如今她脸上的妆定是花了。 她没有抬头,还有些警惕。过了片刻,见对方只是好意,便接过手帕,闷闷地应了声:“谢谢。” 小姑娘小小一团在地上,低低的抽泣声不住地牵动着秦谨言的心神,他脸色惨白,另一只未触巾帕的手紧握,指尖刻入掌心。 刚才在陈轩倒地的那刻,他的身子也往后撞,四肢百骸像被人拆了又重组一般,他为了阻止陈轩,耗尽了大半的精魄,恐是大损。 如今还能看到昭昭,不过是最后一丝毅力在坚持着。 许昭昭的哭声渐渐弱了,缓下了情绪,才敢慢慢站起身子,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玉冠高束,负手而立,淡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不知不觉间,好像和很久之前她醉酒时看到的那个身影重叠。 即便是身着古装,与周遭的人不同,但男子的气质出尘,倒未显得突兀。 可她毕竟不认识眼前的人,不好意思道:“我弄脏了你的手帕,要不我赔你新的手帕?” 小姑娘的眼睛哭得红红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眼中却是坚持,就像对待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想要还了这个人情。 秦谨言压抑着眼底的苦涩,摇了摇头,转而温声道:“想哭便哭出来吧。” 男子的声音温和,似是春风拂过一般,意外的化去许昭昭身上的伪装,她的泪珠没有忍住又落了下来,砸在了秦谨言心上,生疼生疼。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甚至比刚刚哭得更厉害了,泪珠渐渐打湿了巾帕。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秦谨言不由自主地长开手臂,想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抱紧她,可快触及时又克制地收回了手。 春夜的风渐渐平息,等许昭昭彻底收拾好情绪之后,刚才还在她眼前的男子已然消失,仿佛又是她的错觉。 唯有她手上哭湿的手帕证明他曾来过…… 第106章 大结局(上) 教他去爱 翌日, 在许昭昭刚坐下与爷爷吃午饭之时,林南乔却拎着些水果礼盒上门拜访。 彼时,许昭昭才将昨日那方巾帕洗尽, 晾晒在阳光下,暖阳拂在巾帕边, 还留有几分青竹香, 她不禁有了些笑意。 回想起昨日, 虽然在那个男子面前有些狼狈,她也有些不可思议自己竟然能在陌生人面前哭得如此畅快,但如今她却开始期待下一次相遇了, 下一次相遇时,她定要将这巾帕还给他,并且一定要问清楚他的名字。 “昭昭,来吃饭了。” 许爷爷端着盛好的两碗米饭,放在桌上,唤着昭昭来吃。 少女一身居家的浅蓝色裙子一旋,回头向着饭桌上走去,脖颈前挂着的佛珠随着轻微摆动。 许爷爷注意到这丫头戴的项链,随口一问:“昭昭, 这佛珠是哪里来的?” 这丫头不喜戴项链,可这回却佩戴了一颗佛珠, 他倒是有些意外。 “这个啊……” 许昭昭下意识伸手摸向胸前佩戴的佛珠,喃喃道:“上回我与朋友去爬山, 恰好路过一间破旧的寺庙, 因着下雨,我和朋友先进寺庙避雨,里面的方丈给我的。方丈还说, 前缘便在此珠中,若是何时想要解开,便取一滴至亲之人的血。” 说罢,她还添了一句:“这方丈说得神乎,爷爷听听便罢了。” 她还记得那个方丈将佛珠放在她手上,说这是她落在他们寺的最后一颗佛珠,等了许久才交回到她的手上。可是她之前从来都没有来过此地,只觉得奇怪。 但那个方丈又说这颗佛珠能佑她,里头还有未解的缘分,要她好好珍惜。说得似乎玄乎其神,加之这个方丈眉目却有超脱之意,她便用红绳串起,半信半疑地佩戴着。 许爷爷却是神色微滞,还想问些什么,但敲门声悄然而至,许昭昭才刚坐下准备吃饭,又不得不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携着风尘与微疲的林南乔,昨日陈轩那事,闹腾得不行,进了医院又是喊疼,又是骂骂咧咧,底下的人只能陪着笑,伺候这个祖宗到中午时,才终于抽出些时间,来见昭昭一面。 林南乔昨日的西装还未换下,发梢上还有些晨露,他将果盆提向屋内,眼中含着抱歉道:“昭昭,是我昨日没有……” 他还未说完的话却被许昭昭用目光打断了,爷爷不知道昨晚的事,她也不想让爷爷知道来担心她。 况且,终归到底,林南乔只是她的学长师兄,并没有那个责任与义务要帮她。昨日能落座于她旁边,挡之一二,她已是非常感激了。 哭过一场后,许多一时喷涌的情绪也淡了下来,许昭昭摇了摇头,道:“师兄,昨日的事,已经非常感谢你了。” 林南乔适才想说出口的话,却如鲠在喉,艰涩难受。他细细去看,见许昭昭眼里真的并无半分埋怨,心里却是百味交杂。 他宁愿昭昭怨他,也不愿意她将自己划开,用一堵厚厚的墙隔着他,似乎他再难破开她的心防。 “什么事啊?” 许爷爷不知发生了什么,在背后出声。 许昭昭脸上已恢复了笑意,转头道:“爷爷,就公司的一点小事,学长就顺路来看看我。” “好、好,小林不如留下吃饭吧。” 许爷爷正欲起身为林南乔盛饭。 林南乔却是听出许昭昭的送客之意,摆手道:“不劳烦许爷爷了,公司还有些事,我先走了。” 既然如此,也不便让人留下,许爷爷放下了手中的空碗,道:“周末休息,小林还要去公司,还真是有些累啊。” “对啊。” 许昭昭神色有些不自然,重新将门关上,不用她想,都知道林南乔又是要去处理陈轩之事。 等许昭昭重新坐下,忽而许爷爷神色一转,道:“小林也是个好人,昭昭可有……” 他也见过林南乔帮了昭昭许多,愣是他也看出了林南乔对昭昭的心思,此人在同龄人里做事也算井井有条,待人有礼,若是昭昭也对他有意,或许…… 没想到许昭昭却是果断地摇头,林南乔待她好,还有那点心思她也并非不知,她也曾想试着慢慢接触,可是奈何她就是没有半分心动。 林南乔或许是一个很好的结婚伙伴,但却不是让她心动的人,还是不要因此耽误别人。 许爷爷看到昭昭眼里一片坦诚,无丝毫情意,内心默叹,斟酌片刻后问道:“那丫头,你可有喜欢的人?” 昭昭是他看着长大了,这么久了,昭昭却还没有谈过恋爱,他着实有些操心,甚至有些担忧。 听到爷爷这么一问,许昭昭下意识便想摇头,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个神秘的男子,脸颊慢慢染上红晕,几分犹豫。 “丫头有喜欢的人了?” 许爷爷眼中有些好奇,昭昭还从来没同他说过呢。 “嗯……也不算吧。”许昭昭伸手捂着脸颊,还是难免有些难为情。她好久没有心动过了,再说了,她还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呢。 难得看昭昭这样,许爷爷不禁问道:“这孩子长什么样?有来过我们家吗?” 听及爷爷的问题,许昭昭脸上难免有些失落,她已经见过两回了,却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她撑着下颚,眼眸轻垂,回想道:“这个人每次出现的时候,穿的衣服都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总是穿着一身墨袍的古装,就好像是电视上的演员一样。” 她没有注意到爷爷神色中的震惊,继续说道:“他还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琥珀色的,鼻梁高挺,有点像混血儿。他的每次出现都不会让我觉得压抑难受,反倒是有些像厚实的棉袄包裹着,温暖着的感觉。” 想到昨日他递来到巾帕,恰到好处的克制和礼貌,仿佛他们很早便认识了,许昭昭脸上的红晕更是添了些。 “丫头,你确认没有看错?那人真的是琥珀色的瞳眸?” 许爷爷手指有些不稳,几分震惊道。 “对啊。” 许昭昭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许爷爷看着已经失去记忆的昭昭,心中默叹一声,这是缘或是劫,他也无法掺破了。他以为二人的缘分已尽,却没想到两人还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在昭昭回到这里之时,他也跟着回来了,许阁老和许爷爷的记忆融为一体,但他知道昭昭应该失去了在苍云的记忆。 起先他还有些遗憾,但毕竟是两个世界相互隔绝,他也慢慢放下了,或许两人都应该在各自的世界重新开始,怎料二人的缘分未尽。 兜兜转转,两人还是相遇了。 许爷爷斟酌了半晌,才缓缓道: “昭昭,若是……若是你和此人有着未尽的前缘,可这缘分里有着酸楚苦涩,你可想知道?” 前缘?许昭昭细想从前的记忆,之前她应是没有见过此人才对啊。 见丫头眼里还有些迷茫,许爷爷深深叹了口气,道:“昭昭,只用想愿与不愿便好了。” 过了半晌,许昭昭定定地点了点头。即便记忆是苦的,她也想知道得明明白白。 “好。” 许爷爷慢慢起身,将一滴鲜血滴于佛珠之上。 ** 黑夜悄然降临,如今林开已能习惯主子沉睡不醒,屋内寂静无声,秦谨言慢慢睁开眼,正欲坐起身,才发现自己的左臂已经失去了知觉。 他试着握紧手指,却发现毫无作用。这是他尝试阻拦那个世界的人所付出的代价,他曾用左手扣下了陈轩的手腕,同样的,如今他的左臂已无法动弹。 若此事放在常人身上,必会震惊不已且悔恨不止,而秦谨言面上却是神色淡然,将袖子放下,掩着左手。 于此事而言,他并不后悔。 失去一个手臂虽会偶尔会带来不便,但他曾吃过太多的苦了,这点已不算什么。 这些日子里,秦谨言失去左臂一事,旁人无从得知,唯一知道一二的便是林开,他不明白主子为何每次深睡醒来后便会受一次大伤,上一回是吐血,这一回是左臂失去知觉。 只是可惜了,主子的左手善用短匕,在京城中无人能与其匹敌,如今却只能藏于袖中,不示于人。 又是一个大雪的日子,屋内的炭火细细作响,添了些暖意。 “师父,在书中这里是何意思啊?” 一个穿着黄袍,约莫着七八岁的孩童手中拿着竹简,叩响屋门。 “进。” 秦谨言放下手中捧着的手册,目光移向屋门,离昭昭走后已快过了一年了,男子的气质愈发沉淀,就像是上好的龙井茶一般,浓郁醇厚。 孩童听到了师父的应声,才进屋行了礼,道:“师父这几日不休息?” 孩童故作老成,可终究是历练不够,语态上略显稚嫩。他是现在苍云的太子,李铮由于旧事不能人道,只能抱一个李氏宗亲的孩子封为太子。 这孩子初见他时,面露怯意不敢上前,如今拜师于他,他倾力教其帝王心术,虽才近一年,便大有长进。 小太子见师父轻摇了头,不愿多语,他也知不该继续问下去,便想起此行,拿出竹简,细细问来。 从前他听宫内传闻,一直以为摄政王应是凶神恶煞,或是野心勃勃,虎视眈眈于帝位的,如今拜师于秦谨言门下,才知那些谣言不实。 凭借师父的声望,帝王是唾手可得之物,甚至野心都可明目张胆地亮出,不必藏捏。可师父却没这么做,反倒是致力于苍云钱币,商贸,科举的变革,虽这些都需长时间完成,但已初见成效。 而正是苍云国力渐强,辽国不敢来犯,两国于边境处签下五十年内不再生起战火之约。因早年亏空了身子,皇帝李铮力不从心,有意传位于太子。 他更是佩服至极,师父待他虽然严苛,但必是知无不尽,有问必答,他得其幸,有其师。 等太子问完了问题,却没有退下,借着今日景色甚好,他开口夸道:“苍云有师父在,真是苍云之幸。在百姓口中,师父似是一颗明珠,唯有师父在,百姓才安。” 秦谨言目中微有错愕,他平日教太子不会再谈多余之言。很快他眼里的错愕化作一份释然的笑意,遥遥看向窗外。 曾几何时,他被百姓视作妖物,异族,面临险难时,无一人出手相助。又曾几何时,他本怀有鸿鹄之志,可却受书中设定的束缚,被人污蔑,亦或是被视作逆贼。 他曾恨极这个世界的不公,尽百般努力也无法善终,却是昭昭告诉他如何去看这个世界,拂去悲苦带来的一身戾气,余下皎洁的月色照亮着他。 她给了他勇气与既定的命运抗争,告诉他,他也能是被偏爱的那一个。甚至……她也告诉他如何去爱一个人。 如今时候快到了,他也该去见她了。 已在权臣之位数年的秦谨言伸出右手,摸了摸太子的头,意味深长道:“以后的苍云就要交于你的手上了。” 太子不明师父是何意思,迷茫地看向他,而师父却悄然移开了目光,看向窗外的皑皑的白雪,面上却有些难掩的孤寂。 自从那次之后,他便再也无法进入梦中,去到昭昭那个世界。 逢年初春,李铮退位,新帝登基,举国同庆,畅开夜市。同日,摄政王秦谨言不知所踪,王府传出是为病逝,应生前之求,与其妻许氏的衣冠冢同葬,病逝时未过三十。众人皆叹,苍云少了一个少年英才。 而那日,鲜少有人注意到,湖畔旁的细枝桃花开得最艳,如云似海,遍布四处…… 第107章 大结局(下) 向他迈出 同样的春色拂向这个现代化大都市, 樱花遍地,开满山头,年轻男女纷纷在树下留着照片, 而一些已至暮年的夫妇互相搀扶共赏春色。 难得周末空闲,许昭昭和爷爷一同出来赏春色。为走得方便, 小姑娘特意换了一身浅粉的长裙, 倒和四处绽放的桃花正好相融。 两人才到了小区, 一些刚在下面闲聊的大爷大妈们便热情地围了过来,道:“昭昭,你们家最近过得如何?” “杨姨, 刘爷,我们家过得挺好的,现在爷爷的病已经好全了,我现在轻松多了。” 许昭昭依旧是笑颜明媚,与他们打招呼。 “昭昭啊,听说你在之前的公司辞职了,在现在这家公司如何啊?” 杨姨最为关心昭昭,她和邻里街坊打麻将时听到的,现在才找到机会问昭昭。 许昭昭微愣, 很快又扬起笑道:“挺好的,有了之前的工作经验, 在新的公司做事也从容多了。” 在那件事后,陈轩在医院修养了几个月, 回到了公司, 可仍旧贼心不死,常借公事要她陪同。她看在这家公司是导师引荐且学长帮助了她这么长时间的情面上,工作一年半后, 才办理了辞职。 工作交接了一个月后,她便应聘了一家新的公司,这家公司规模没有上一家的大,但是能看得出潜力。 “那就好,那就好。” 杨姨放心了下来,可面上似乎还有些未尽之言,犹豫了片刻,问道:“那昭昭现在有没有谈对象啊?若是没有,要不考虑考虑我们家李成?” 杨姨的儿子便是上一回与她共乘电梯的李哥,为人纯朴老实,在事业单位工作,可是一直没有谈个对象。 杨姨是知道自家儿子闷葫芦的性子的,嘴上不说,可每回家里做了些腊鸡腊鸭,定要多送些到昭昭家里。嘴上还不承认,只说是昭昭一人照顾老人辛苦,邻居多帮衬帮衬也是应该的。 原是杨姨想为儿子牵条红线,问出此事,许昭昭的目光却黯淡下来,想起这些月发生的事,指尖微微攥紧,道:“杨姨不用了,李哥人挺好的,找对象不用愁,我心里也有喜欢的人了。” 见昭昭婉拒,杨姨也不好再说什么,道:“那好,那好,昭昭何时把对象带回来啊,杨姨还想吃你们的喜酒呢。” “好,会有那么一天的。” 好似刚才的失落不过是一瞬,许昭昭眉眼微弯,笑着道。 小丫头长得好,又爱笑,平日处事也是落落大方。许爷爷也是教养极好,读书万卷,在这样的家庭下,如灵石生于清水,气质不同于普通人。杨姨看着少女与她爷爷远去的身影,只得暗自可惜,自己的儿子恐怕没有那个福分了。 许爷爷和昭昭一路走着,从刚刚那句话之后,小丫头面上虽然在笑,但却是难掩失落,许爷爷自然知道近来发生何事,宽慰道:“昭昭,不用急,谨言这孩子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连爷爷都看出她有心事,许昭昭心头不禁有些委屈。 前段时间,她还像寻常那般下班回家时,天色骤然变化,飘散的小雨忽然变成倾盆大雨,她没有带伞,窘迫地躲在公交站下。这时候的出租车司机都载满了人,因着大雨,公交车也延误了。 正当她准备就这样把包顶在头上,在雨中小跑回家时,路边却停了一辆车。车里的司机探出个头,道:“姑娘,上车。” “可是我没有叫车啊。” 突如其来的好意,让她有些谨慎,打开手机确认了一番,因为她刚刚叫的车还需要半个小时才能到,她便已经取消了。 司机面相憨厚,斜眼示意了一下:“对,不是你叫的车,应该是你男朋友叫的吧,车钱都付过了,你看他还在那边站着呢。” 他怕这小姑娘以为他是个黑车,特意将自己的证件拿了出来,许昭昭仔细一看,确实不是黑车。 不过……男朋友?她哪来的男朋友?她顺着司机示意的方向看去,那里正站着一个拿着黑伞的男子。 男子衣着矜贵,远远都能瞧出气质非凡,修长的指骨拿着伞柄,黑伞掩下半分,让她有些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从身影上看,应只比她大一些。 但奇怪的是,这人另一只手拄着拐杖,行走并不大方便。虽是周身清冷,但却未见凶意。还未等她开口唤他,便无声地转身入了雨帘中。 “姑娘,这么和你的男朋友难舍难分啊。” 司机眼中有些调侃,拉好安全带,示意她上车。 四周还有不少还在等车的人,许昭昭不好意思拖延太久,目光稍一收回,避着雨坐入车内。 汽车开动,耳边的雨声淅淅沥沥,车窗被雨冲刷,只能依稀看到车窗外的人和物。路上的行人不多,刚好与适才好心的男子擦肩而过。 大雨模糊了车窗,只能稍稍看清男子的身影,他撑起黑伞的手微抬,折起的袖边稍稍滑下,露出一串佛珠。 许昭昭瞳孔猛缩,怪不得她刚才心中就有几分熟悉感,这绝不会认错,就是阿谨! 她立刻转过头,着急地对着司机说道:“司机大哥,能不能停一下车?” 司机却有些为难,看着前方的红绿灯道:“姑娘,这不行啊,这里没法停车。” 好不容易见到了秦谨言,她又是生生错过,心里的焦急大大超过再次相见的欣喜,车已经没法停下了,她只能挨近车窗,头一次失去了冷静,大喊道:“秦谨言!秦谨言!阿谨!……” 可是无奈,车与男子反相而驰,男子的背影也离她越来越远…… 她以为下一次相见又不知要到何时,可后来她发现秦谨言不再像之前一样只能短暂地出现。他一直默默守护在她旁边,一次次地帮助她,但每次都是这样差一步就能相遇,可偏偏又是错过。 她心底又是气闷又是委屈,下次她一定要抓住他,不让他走了。 爷爷看得出昭昭的心事,正好在公园内,有不少老人正在下棋,善解人意道:“昭昭,我去那边下下棋,你在公园逛逛吧。” “好。” 许昭昭以为爷爷是真想去与人下棋,便带着爷爷去树下老人都在围在下棋的地方,自己便在四处散散心。 不少樱花散落在地上,淡淡的香气萦绕在许昭昭周围,此番美景下,她难得有了些好心情,慢慢踱步于花丛间。 她看似心情放松,随意地在公园走着,实则在等着什么。果然,在转过几颗大树之后,她看到了少年的身影。 许昭昭目中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假装身子一歪,不小心崴着脚,惊呼一声,蹲在地上。 不出所料,她注意到身边的脚步声乱了一瞬,即便踩在软软的花瓣上声响轻微,但还是被她听到了。 她抬起手掩着面,佯装低低地哭出声,她在公园较偏的一角,没有人能注意到她。 没过多久,却是一个小男孩急匆匆地跑来了她身边,伸手递给她一瓶药膏,神色有些不自然道:“姐姐,别、别哭了,这是我捡到的药膏,你受伤了,就送给你了。” 药膏在他的小手上,明显是刚买还未拆封的,小男孩也是第一次说谎,脸上红通通的,恨不得赶紧让这个姐姐接过他手里的药膏。 面前的这个姐姐抬起了头,小男孩以为已经可以完成任务了,却惊讶地发现这个姐姐脸上并没有泪水,她侧过脸,背对着秦谨言,朝他轻轻眨眼:“小朋友,只有给你药膏的哥哥亲自来,我才会收哦。” “还有,不要告诉哥哥姐姐没哭哦,这是我们的秘密。”许昭昭微微一笑,食指放在唇前,一脸神秘。 “好、好的,姐姐。” 小男孩收回药膏,向着刚刚要他送药膏的哥哥跑去。 许昭昭重新抱着膝盖,挤出几分泪点,等着她的鱼儿上钩。 不出片刻,一双锃亮的男式皮鞋出现在她眼前,还没等她继续装着哭下去,就听到微含着些无奈的声音:“许小姐。” 少年的声音熟悉又有些陌生,如今的他多了些成熟的沙哑,愈发迷人。 许昭昭目光顿时亮起来,站起身子,毫不犹豫地扑进他的怀中。 她的手抱得紧紧的,不让他有丝毫退却的机会,就像他当初在不放她走一样。 “阿谨!” 小姑娘软软地撞进他怀里,还亲昵地抱紧他。秦谨言微怔,手臂轻颤,精致的拐杖掉在地上,眼中还有些不可置信,过了良久,才慢慢收拢手臂,将昭昭抱紧。 久违的青竹香柔和地包裹着她,温暖熟悉,许昭昭靠在他的肩上,热意涌上眼眶,险些要落下。 她等了这么久了,终于见到他了。 “昭昭,你什么时候恢复……”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么久了,他迟迟未与昭昭相认,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腿脚不便,比昭昭身边的男子逊色太多,另一方面便是昭昭已经忘记了他。 他只要在旁边默默守护她,看着她,便已是心满意足了。 “傻子,我早就记起来了。阿谨,我等了你好久。”小姑娘声音哽咽,像是怕极了他再消失一样,不肯放开他。 秦谨言贪恋着这点天上赐来的幸运,搂紧几分,他何尝不是等了很久。 春风拂过,树枝上的樱花吹落一地,落在了二人身上,可没有人打破这一刻的静谧…… 过了许久,秦谨言才慢慢放开昭昭,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腿,道:“昭昭,我……” 许昭昭却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鼓起勇气,踮起脚尖,食指抵于他的唇上,轻声道:“我不在意的。” 她一瞬不落地看着阿谨的双眸,等着他的回应。她已经往前迈出了一步,也在等他朝她迈出。 秦谨言深深看了小姑娘半晌,忽地伸手重新搂紧怀中的小姑娘,这一次,用尽了他的全力,在拥抱她。 罕见的,男子浅色的眼眸中竟也闪烁着泪光。 微暖的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交融在一起,再也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