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霸总守则 本书作者: 顾青词 本书简介: 身为一个霸总,顾言真自认无论哪个条件都无可挑剔:大背头黑西装双开门,再配上多年苦练出来的邪魅笑容,堪称霸总界标杆。 然而即使如此完美的他,近来也开始有了烦恼——即将三十岁的他,竟然还是单身! 于是顾总大张旗鼓公开找对象,在某征婚平台上心病狂把征婚条件加大加粗挂满首页,只有一个字—— 美。 无论男女,必须要美得一塌糊涂,惊天动地,人神共愤。 可惜来应征的没有一个符合他的审美,顾总幽幽的说:“你去把李氏收购了。” 姚秘书翻白眼:“……” 你在说什么鬼话。 某天顾总路过美术学院,彼时背着画板迎面走来的谢寒就这么撞进了他的心坎里,那双宛若盛满了星星的忧郁眼睛彻底征服了他。 顾总心怦怦跳,眼神恍惚,春心萌动。 那一定是他命中注定的夫人! —————— 熟知谢寒的人都知道,他那张天使般美好的面容下其实是个偏执阴暗的小疯批,属于路过的狗都得挨两巴掌的程度。面对自称对他一见钟情的顾言真,谢寒冷笑。 又是一个肤浅虚伪不知死活的货色。 看着一本正经端方自持的男人,谢寒恶从心头起。顾言真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惯会骗人,真想撕了他的假面,看他崩溃求饶。 谁知后来结婚,谢寒抱着老婆被啪啪打脸。 老婆细腰长腿英俊潇洒,情绪稳定温柔可爱,太香了。 外表美貌忧郁内心疯批偏执绿茶攻x看似冷漠霸道其实呆萌单纯总裁受 攻受年龄差五岁 年下攻 双初恋 甜文。 内容标签: 年下 都市 豪门世家 轻松 美强惨 先婚后爱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言真 ┃ 配角:谢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霸总和他那肤白貌美的绿茶老攻! 立意:身处囹圄,心向阳光 第一章 清晨七点整。 闹钟急促响了起来,打破了原本的寂静,从被窝里中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按下开关,铃声暂停。而刚才还在沉睡的顾言真毫不留恋温暖的床铺,掀开被子下床。 因为夜里睡姿不优雅,他身上的黑色真丝睡袍松松垮垮,胸前领口大开,某个角度透进去,隐约看得见里面单薄漂亮的肌肉,表明主人有健身的习惯。 顾言真打了个哈欠,赤着脚踩在大理石地砖上,头发软趴趴乱成一团。刚好外面传来敲门声,他懒洋洋的应道:“进来。” 而后他推开卫生间的门走进去。,他每天都有早起沐浴的习惯,能让混沌的脑子快速清醒。 十五分钟后他湿着头发裹好浴巾出来,床头柜上已经被刚才进来的女佣放好了今天出门要穿的衣服,配色依然是他常年不变的黑白灰。 顾言真慢条斯理换好衣服,拿起吹风机吹头发。他的发量很多,可是发质又软,需要花些时间才能完全吹干。而干后未经打理的头发毛茸茸蓬松着,额前新长出来的细碎刘海也乖顺的垂下,使得他看起来比真实年龄小了好几岁,一点看不出人前凌厉冷硬的模样。 他接着又拿起洗手台上的定型啫喱,往手心极了一大坨透明胶体,大力将前额所有头发全部梳上去,露出全部的额头,绝不留一根碎发。 好容易搞定头发,顾言真接着把台面上各种颜色的瓶瓶罐罐挨个往脸上怼,一番拍打完成护肤。明明没长胡子,还要多此一举的用刮胡刀再做一遍无用功,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猛男硬汉。 打理好仪容仪表,顾言真走入衣帽间,打开衣柜抽屉,从满层排列整齐的无数亮晶晶的配饰中干脆利落的挑出今天要佩戴的手表。一块银色的百达翡丽,和他的黑色西装正相配。 下楼前,顾言真对着全身镜最后一次检查着装,确保没有半点纰漏。 脸上光滑洁净,大背头一丝不苟,耳后和脖子洗得干干净净,西装版型合身立体,设计师为了迎合他还特意塞了垫肩以营造双开门效果,手表和胸针也是同色系…… 他带着审视的目光严格筛查完,客观的给自己打了满分。 我今天真是帅得天崩地裂。 临出门,顾言真没忘记喷上男士专用香水,志得意满,精神奕奕下楼。 已经等在楼下的钟姨温声抬头看他,微笑着道:“早上好,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顾言真见到她,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柔和,脚步带风走进餐厅。他的肚子很饿,尤其爱吃钟姨做的饭,每天早上都抱着期待的心情起床。 然而今天,餐桌上没有任何他爱吃的东西。 水煮西蓝花,胡萝卜紫菜甘蓝蔬菜沙拉,牛油果奶昔,还有煎蛋培根。 顾言真的嘴角几不可查的下垂几个像素,捏着刀冷冷盯着餐盘里绿油油的一片,一动不动。 外人根本看不出顾总的不快,可是照顾他多年的钟姨一眼就瞧了出来,温声道:“您昨天晚上睡前不是说最近要保持身材,特意吩咐我做减脂餐吗?” 经她提醒,顾言真才想起这茬,确有此事。都怪他前阵子不知节制贪嘴,趁着在公司加夜班,偷着吃了不少高热量的宵夜,没几天裤腰就紧了不少,连姚秘书都说他脸圆了几分。 为了维护霸总形象,顾言真痛定思痛决心减肥,严格管制嘴巴。 钟姨叹气,劝说道:“其实您一点都不胖,没必要对自己太苛刻。” 顾言真固执摇头,默默叉起一块西蓝花放进口中,慢吞吞的嚼,眼里一片死灰。 等下他让姚秘书做个方案,把西蓝花和胡萝卜这两个鬼东西彻底消灭。 因为吃了难吃的早饭,顾总一大早心情就不好,维持着低气压一路到公司,吓得路上碰到的员工们心里直犯嘀咕,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言真臭着脸走进总裁办公室,刚好八点五十。 早已到岗的姚秘书敲门而入,拿着一叠资料开始汇报今天的工作行程:“上午十点半公司高层有个总结会需要您主持;下午四点要给子公司开视频会议;晚些时候还有盛事的负责人过来和您详谈被收购的事宜。” “另外马上要年关,还是去年那样,由我负责为各位股东以及合作商准备拜年礼吗?” 顾言真点头,“嗯。” 姚秘书了然,接着又道:“晚上还有个慈善晚宴,到时现场有拍卖环节……” 顾言真没有听他说完,直接打断:“这些小事你都看着安排。” “是。”姚秘书抬手推了推眼镜,又看了一眼冷着脸的顾总,抿唇不语。 以他跟随老板五年的经验,每当顾言真摆这副死出,准是心情不好。 果然,下一刻顾言真问:“相亲的事,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姚秘书知道现在是私人话题时间。他不免在心里吐槽,明明老板的感情问题不在他职责范围内,他却不得不一手操办,给人当媒婆牵线,这业务能力都快赶上专业红娘了。 不过看在顾言真给他另外加的二十万奖金份上,姚秘书忍辱负重,尽职尽责。 “昨晚我又收到不少简历,从中挑了几份合适的,您过目。” 说着他递过去一个文件夹放到顾言真桌上,让他亲自查看。 顾言真低头皱眉一一点评,很不满意: “这个嘴太大。” “这人看起来就很有心机。” “这个也不行,笑起来露牙太多,不端庄。” …… 姚秘书熟知自家老板那挑剔的性格,脸上努力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好的顾总,我今晚回去重新再选。” 就算是天仙,顾言真也总能挑出一两个毛病,皇帝选妃都没他能折腾。 你就活该单身。 顾言真似有所觉,抬头看他:“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姚秘书假笑,胡说八道:“怎么会呢?我对您向来敬重。” 顾言真很怀疑,但他没有证据。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所有资料起身,站在落地窗前向下眺望,满脸惆怅,长吁短叹。 身为掌管偌大顾氏集团的总裁,顾言真名下拥有数不清的财富,无可挑剔的英俊面容,寒风一样冷冽的优雅气质,年纪轻轻26岁就荣登国内最年轻的总裁宝座…… 他的头衔多得数不过来。但是如此优秀完美的他,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一个同样完美的另一半? “天冷了,你去让李氏破产倒闭吧。”顾言真幽幽地说。 姚秘书嘴角一抽,抬手推了推其实根本没有度数的眼镜,不得不开口提醒: “您是不是忘了?李氏老总上周刚揍过您。” 顾言真也想起了上次被李予之暴揍的事,冷哼了一声,更不高兴了。 “你出去。”他说。 姚秘书叹气。 同是打工社畜,别人老板都是黑心剥削资本家,他的老板却是个脑子不好的小傻子,一时还真说不上哪样更倒霉。 姚秘书换个思路又想,他毕竟拿着一百多万的年薪,老板就算作了点大约也没什么,看在钱的份上能忍则忍。毕竟每年年终聚会的时候,各家特助和秘书们聚在一起喝酒聊八卦,大家总是羡慕他的。 顾总年轻英俊,不会随意pua辱骂下属,也不会玩什么职场强制爱让他陪睡,更不会异想天开让人研究男男生子药……完全算得上总裁界的奇葩。 这么一看,脑子不好也不是啥大问题。 人果然是对比出来的,姚秘书看顾总顺眼了。 顾言真惆怅完,又想起今早心情不好的原因,于是又霸道起来:“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胡萝卜滚出地球。” 姚秘书:“……” 他收回刚才的话。 早晨的闲话时间结束,顾言真终于开始进入工作状态,专心处理各种文件报表。姚秘书虽然对他各种微辞,但也不得不承认顾总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认真起来还是很靠谱的,不然怎么如此年轻就顺利执掌集团公司。 忙完一天好容易下班,可惜还有个慈善晚宴,顾言真稍稍歇息,又马不停蹄的赶往会场。 可即便在车上,顾言真也没闲着,还要处理手头没完成的工作,姚秘书和他各自坐一边互不干扰,车内一片静谧。 正是晚高峰下班时间,路上实在是堵,就算顾言真有钱也不可能从车水马龙中飞出去。他把手头最后一份文件看完,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姚秘书顺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盒薄荷糖递过去,轻声问:“顾总,吃吗?” 顾言真不答话,手心向上摆出讨要的姿势。圆滚滚粉嘟嘟的糖丸很可爱,含在嘴里清清凉凉,带着丝丝桃子的甜味,他很喜欢。 薄荷带来的清爽暂时冲淡了疲劳,顾言真心情好了不少。他转头看着车窗外,百无聊赖发呆。 也不知道晚宴的伙食好不好吃…… 他满脸严肃,看上去就好像是在思考什么足以撼动整个集团生死存亡的决策,只有姚秘书知道,他那不靠谱的老板越是貌似正经,脑子就肯定没想正事。 正值寒冬临近年关,天黑的很早,血色残阳只剩天边那一道赤红,隔着车窗都能听到外面呼啸而过的冷风。 车停在路口等60秒的红灯,顾言真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开到了大学城,这会儿也是学生们出来活动的时间。 他看着来来往往谈笑风生衣着单薄的年轻人,冰冷的面容上有一点松动。 年轻人朝气蓬勃的精神面貌真好。 他盯着学生们看了会,感慨自己那无趣死板的读书时光。忽然人群中走出一道身影,瞬间捕获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用点恶俗的形容,在那人出现后,天地在这一刻失去了颜色,唯有那个人是鲜亮的。 那是一个男生。身量颀长个子高挑,他的背后背着沉重的画板,一头微微卷曲的黑发在寒风中被吹开,即使天色渐黯不能完全看清面容,也能看得出他惊人的美貌。 他好像在烦恼着什么,眉头轻蹙眼神忧郁,浑身充满了艺术家的破碎感。 顾言真不是没见过美人,但这一瞬他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感觉顷刻蔓延到四肢百骸,直达天灵盖。 通常这种现象文艺点叫“一见钟情”,但是姚秘书坚持认为,用“贪图美|色”更好。 第二章 可惜没等顾言真完全看清那人的长相,绿灯就亮了起来,司机师傅为了赶时间油门一踩飞出老远,恨不得在老板面前来一把极限漂移再炫个技。 等顾言真反应过来,再也看不到美人的身影了。 顾总愤怒至极。 “给你十分钟,我要那个人的所有资料。”他冷酷下达命令,一副不讲理的霸总样。 姚秘书眼皮一跳,拼尽全力才没有把手上沉重的电脑砸在他家老板那可恶的帅脸上。他反复深呼吸,皮笑肉不笑的回道:“顾总,我是秘书,不是FBI搞情报工作,就算你给我二十四小时,我也弄不来人家的私人资料,这是犯法。” 遵纪守法的顾言真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遗憾:“怎么你连这都不会?” 别家小说里的秘书都是万能的,为什么他就招不来那样的人才。 “那您可以现在就把我开除。”姚秘书淡淡回他,“我没意见。” 顾言真生气,真是反了天了,动不动就威胁罢工不干,到底谁才是老板? 他有心教训不听话的秘书,可是一想姚秘书工作能力超强,性格温顺对他有求必应,而且长相还很合他的审美,外面暗搓搓要挖他墙角的人非常多,他就不生气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顾言真假装大度,暂时退让以显示自己真的很包容,退了一步:“至少把他的名字和大学信息查出来。” 姚秘书知道撸猫要顺毛,这次爽快点头:“好。” 顾言真满意了:“查到后我给你加奖金。” 看在钱的份上,姚秘书也很满意。 等他们顺利抵达会场,天已经彻底黑了。顾言真刚才在车上不小心睡着,被唤醒后才想起紧急整理形象,把睡乱的大背头仔仔细细用小梳子重新弄好,一丝不苟。 “您现在的形象很完美。”姚秘书看了下腕表,还有半小时开场,便轻声催促道:“可以下车了。” 顾言真拿着小镜子左看右看,这才顺着姚秘书打开的车门下来。 他们在车库路过一辆很眼熟的银色宾利时,顾言真停下脚步,仔细端详。 姚秘书体贴的为他解答:“是李总的车。” 听到死对头的名字,顾言真冷哼一声,开始在脑子里认真考虑在这里扎爆他车轮胎的可能性。 “容我提醒,这里到处是监控。”姚秘书指了指顶上四周遍布的摄像头,一眼就看出老板又在想什么,“咱们实在没必要跟他过不去。” 顾言真不能借机报复,只能遗憾离开。 通过红毯进入会场,两个温柔的礼仪小姐特意在门口迎接他们,顾言真一袭黑西装亮相,很快就引起了场内许多人的观望,不少人挂着笑脸围过来,熟稔的上前打招呼。 顾言真对他们一一点头回应,虽然面色冷淡,可是礼节一样不少,并且还能精准的叫出每一位的姓氏职务,对所有前来攀谈的人都一视同仁,即便是不出名的小公司也没有对人家轻蔑摆脸色。 姚秘书顺从的跟在身侧,都不用他为老板引荐,也不用提醒谁是谁,顾言真自己就能把控全场。这种场合他只要把自己当成摆设跟在顾总旁边,跟着点头微笑即可,工作内容很轻松。 纵然内心无数次吐槽,姚秘书内心清楚,会场内再没有比他更体面的秘书了。别家老板没有他们顾总年轻英俊,还会说五国语言,就算现场同时切换也毫无压力,他跟在旁边也与有荣焉。 然而顾总的好心情在碰上迎面而来的死对头后立刻破裂。 站在李予之身边的娇俏小秘书冲他们讷讷微笑,想起上次俩人打架的场景心有余悸,小声道:“顾总好。” 顾言真心说晦气,颇为冷淡的瞥了李与之一眼,然后对小秘书轻轻点头,算作对他的应答。 而看到他同样不爽的李总则十分不留情面的开口讥讽:“装逼犯。” 顾言真冷漠回敬:“蛇蝎男。” 气氛一下子凝固下来,围绕着两人周身的低气压逐渐扩散开来。两位同样年轻气盛、经常被各大媒体放在一起比较的冤家对头聚到一起,回回碰面必掐架,在场的大多数人早已见怪不怪,有聪明的趁早撤出战场,生怕被无故波及。 李予之身边的小秘书新来不久,上次又被吓到,面对霸总们的争锋相对,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原地局促不安,不知道该不该出来化解危机。 此刻姚秘书则隔着远距离对他默默摇头,抬手悄悄抵在唇间,暗示他不要说话。他长得斯文俊秀,戴着眼镜一副商务精英的派头,对面的小秘书立刻以他马首是瞻,听话的往后退了一步。 李与之气定神闲再次主动攻击:“我听说……顾总的征婚消息在婚介所挂了大半年也没人看上,都快成了大家的笑话,啧。”他找准所有机会不客气的嘲笑:“你不仅脑袋空空,眼光也那么肤浅。” 顾言真于是反唇相讥:“彼此彼此。我听说李总近来也不容易,叶夫人给你准备的相亲行程怕是都排到明年底了吧?” “都说男人三十是个坎,李总马上就要沦为大龄单身剩男,我都替你着急。” 过完年才三十整的李予之眼神一凛,宛若马上就要揍他,咬牙切齿的说:“看来上个星期你还没吃够教训。” 此时主办方负责人终于闻讯赶来,及时制止了两位小学鸡撕扯,特意命人把他们带到自己的座位上,故意把中间过道隔得比银河都宽,以保证他们没机会对掐。 顾言真此前已经参加过无数次慈善晚宴,对流程几乎倒背如流,无论是媒体采访环节,还是红毯签名,亦或是最后的慈善拍卖,他都尽可能做到完美,只要有镜头对着他,他永远不会出错。 今晚他又一次以本场最高价拍走了竞品,后来听慈善机构负责人发言说是为了给山区贫困儿童建学校,随即又追加了一百万。 接下来就是表演环节,本场宴会还特意请来了不少明星助阵,顾言真正襟危坐抬头看着台上倾情献唱美丽动人的女歌手,脑子渐渐放空,没留意姚秘书小声汇报要去卫生间的事,胡乱点头,其实压根有听没有懂。 姚秘书才离开,有人瞅准机会立刻补上空缺。 等到顾言真察觉到不对,转头才发现身边坐的人不是姚秘书。 “顾总,您好。”来人下颌微微抬起,露出自己显得最漂亮的角度,睁着双水汪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对他小心翼翼的笑,一副清纯腼腆的样子自我介绍:“我叫葛星越。” 说着他双手恭敬奉上名片,又羞涩的低头,恰好露出一截白皙柔嫩的后颈,很是柔弱天真。 顾言真淡淡瞥了他一眼,却没有伸手去接他递来的名片,面无表情问:“你的经纪人难道没有告诉你,什么场合该做什么吗?” “这是慈善晚会,不是你的秀场。” 小明星脸色一白,讷讷回道:“我、我只是敬仰顾总,所以……” 顾言真并不想跟他啰嗦,把目光转回台上,冷声说:“我的秘书马上就回来了,我不希望你坐他的位置。” 小明星出道才一年多,虽不算大红,可是也小有名气,还从没被人这么不客气的驱赶过。他的确是抱了不好的心思接近,却没料到顾言真比传闻中的还要冷酷无情,好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瞬间被打散,眼中噙着泪垂首离开,狼狈不堪。 姚秘书回来的时候恰好撞见他,眉头也不禁蹙了起来。 他才离开不到十分钟就有人按捺不住,现在的小明星胆子是不是太大了? 回到位子上,姚秘书低声道歉,表示会处理好这件事。顾言真头也不抬,好像并没真的生气,说:“看他年纪还小,新人不懂规矩,这次就算了,你不要为难他。” 听到他的话,姚秘书心中有数,原本打算拨出去的电话暂时按下,点头道:“好。” 晚宴结束已经是深夜十点半了,顾言真到了车上一肚子怨气。晚宴上吃得不好,没有一样菜合他胃口,光是纯净水就喝了两瓶,饿得前胸贴后背,他现在真的很想大吃一顿。 姚秘书贴心掏出手机问:“顾总,要吃宵夜吗?烧烤火锅还是串串?” 顾言真很想说都要,当他的手摸上肚子又开始犹豫,费劲千辛万苦好容易才勉强练出来的八块腹肌和人鱼线,再这么吃下去就保不住了。 没有腹肌,他还怎么维持霸总人设? “算了。”顾言真毅然决然拒绝,非常自律:“我不爱吃肉。” 姚秘书无语,心说上个星期到底是谁背着人偷偷躲在办公室,一个人吃了个双层巨无霸牛肉堡? “让你查的人,你今晚别忘了。”顾言真想起来,忙不迭提醒他:“越快越好。” 姚秘书很惊讶,他还以为以顾总的性子,一晚上应该差不多就忘了这事,没想到居然还记得。 “他长得很像我失散多年命中注定的夫人。”顾言真斩钉截铁:“你一定要把夫人查出来。” 姚秘书:“……” 有时候他真的很无助。 第三章 骂归骂,姚秘书的行动效率还是高的,第二天午饭前就把资料放到了顾总的办公桌上。 “明面上能查的我都查了。”姚秘书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再查真的就违法了。” 顾言真对他的工作能力很有信心,毫不吝啬的夸奖了一句,然后翻开资料仔细查看。 原来那个美人叫谢寒。 果然人好看,名字也这么好听。 顾总纯粹属于爱屋及乌,一个普通名字都能夸出花来。 “身高185……”顾言真在看到身高一栏的数字后,明显有些犹疑:“他看起来有那么高吗?” 面对质疑,姚秘书推了推镜框,无比笃定的回道:“我拿到的是谢先生的体检报告,数据是准确的。” 顾言真心思微动,默默盘算了一下。他就算每天偷偷穿增高鞋垫也才勉强182,到时和谢寒站在一起应该不会差太多? 姚秘书毫不怜惜的戳破自家老板的自欺欺人:“实际上,您的身高只有179cm。” 顾言真顿时恼羞成怒:“那我四舍五入,和一米八有什么区别?” 就算是顾言真这个级别的霸总,身上也有着某些男人难以根除的劣性,在身高上对一米八仿佛有种天生的执着,就算没有也要生拉硬拽胡扯,好像男人没有一米八都不配做人。 “那您还要不要追?”姚秘书言简意赅,直切要害:“您命中注定的‘夫人’好像比您高不少。” 顾言真是犹豫的。 作为一个合格霸总,他当然更想找个温柔娇妻,小鸟依人清纯可人,最好什么事都依靠他,好让他充分展示自己的男人魅力,满足想当个好丈夫的虚荣心。 可是谢寒如果太高,同为男人,他们站在一起说不准自己还要仰头和他说话,气势上就输了一截。 万一到时他把人壁咚强吻,结果却还要垫脚,那不是很丢脸? 顾言真一下子就退缩了,想就此放弃。可当他再次低头,资料中夹着的谢寒证件照,看到对方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漂亮天使脸蛋,顿时又头晕眼花。 连死亡证件照都能拍得这么貌美…… 这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夫人! 被美色充斥了整个脑子的顾总又可以了,高高兴兴的商量:“你帮我看看,市面上有没有十厘米的增高垫?” 姚秘书:“……” 你怎么不去踩高跷? 把人撵出去后,顾言真自顾自的把谢寒的资料看完,心里大致有数。 谢寒,21岁。身高185,体重72公斤,首都美院大三学生,主修动画和摄影,O型血…… 当然这些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数据,还有很多东西不可能真正呈现出来,比如真实性格,个人喜误,他的未来职业规划之类,因为这需要深度交流接触后才能慢慢知道。 顾言真同时也注意到,关于谢寒家世背景的资料很少,双亲那一栏写着“不详”,家庭住址也没有标注,只表明他的籍贯是首都,家庭成员更是一句没提。 姚秘书办事他是知道的,如果真的能查到,不会不写出来。不过顾言真也不大介意,他和谢寒还没开始认识,没必要对对方的家世背景了如指掌,等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再问不迟。 在心里粗略做了打算,顾言真当晚回家就做了个详细全面的ppt,把追求娇妻的计划当成工作企划,每个步骤尽善尽美,足足写了一百多页,然后自信满满发给姚秘书,期待他的反馈。 彼时刚要入睡的姚秘书迷迷糊糊接收邮件,看完后瞬间清醒了。如果真的按照老板ppt里所展示的那样追人,他怕是这辈子都找不到对象。 什么叫“表白一计划不成准备plan b——威逼利诱强取豪夺”啊!? 先不说犯不犯法,单就顾言真那纸老虎的性格,打死姚秘书都不相信他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 毕竟,顾总可是公司路边小流浪猫失踪三天都焦急不已催着他翻监控的人。 强取豪夺? 这词他都哪里学来的? 尽职尽责的姚秘书当即回拨电话,还不等那边问他,抢先一步开口:“顾言真,你能不能不要再看那些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的狗血小说了?” 顾言真不解:“怎么了?” 姚秘书头疼不已,耐着性子又说:“如果你真的拿那种小说当恋爱参考……我保证,你到八十八岁都没老婆!” “方案作废!” 说完他便冷酷挂断电话,不打算再搭理他的煞笔老板。 顾言真握着电话听到里面的盲音,他居然被下属挂断电话,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想想这也不是第一次,看在姚秘书劳苦功高跟他多年的份上,饶他一次。 顾总冷酷的想。 不看小说是绝对不行的。顾言真业务没有什么其他爱好,打高尔夫赛马听音乐会只是为了维持人设。只有偶尔没事蹲在家里看小说,通过那些降智的剧情才能充分让他找到快乐,精神食粮不能丢。 虽然辛苦做出来的PPT被姚秘书无情毙掉,可是顾总不服。他觉得姚秘书自己都单身,哪有什么经验可言,求人不如求己。 到了周六,顾总起了个大早,在洗漱间捯饬大半天,又挑了许久的配饰和香水,下楼的时候整个人似乎闪闪发光,走到钟姨身边问她:“我今天看起来如何?” 钟姨从小就照顾他长大,对顾言真有十米那么厚的滤镜,怎么看都顺眼,笑眯眯的回道:“先生今天很精神。” 被夸奖后顾言真心满意足,忍不住挺直腰背炫耀:“我要去追求喜欢的人了。” 听到他的话,钟姨很惊讶:“相亲那边有消息了?” 顾言真立刻把手机里拍下来的谢寒证件照给她看,语气里暗含得意:“他是不是很漂亮?” 钟姨拿出老花镜捧着手机看了许久,点头赞同:“是很漂亮,和先生真般配。但是……看起来是不是年纪小了点?” “才21岁。”顾言真解释,并说:“小点好,我可以在生活上照顾他。” 钟姨抿唇轻笑,心说就先生这双手不提四两的金贵样,进了厨房大葱蒜苗都分不清,指不定到时谁照顾谁呢。 但她深谙顾言真要面子的脾性,附和道:“是呢。等我们先生成家,一定是个好丈夫。” 顾言真被捧得浑身舒畅,就算早饭吃了难吃的西蓝花也没那么坏心情了。出门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和钟姨保证,过几天就把人带来给她看。 他这些年早把钟姨当成家人,有了喜欢的人肯定是要给她第一个相看的。 首都美院在大学城,离顾家别墅有点远,开车要一个多小时,顾言真半路在花店挑了一束火红艳丽的玫瑰花。都说玫瑰代表爱情,从没喜欢过人的顾言真觉得送玫瑰肯定不会出错。 到达美院后,顾言真下车,捧着□□自往男生宿舍楼走去。周六上午的高校来来往往人不算少,因为是艺术类大学,整个学校踏足后就能感受到一股独属于艺术沉淀后的美感,学生们穿着打扮都很讲究审美,有些奇装异服在这里都很常见,还有五颜六色的头发飘来飘去,大家彼此见怪不怪,一切异类都在这里被无限包容。 一对比,中规中矩穿着西服抱着玫瑰花严肃认真的顾总看上去就显得格格不入,学生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议论,并没有恶意,纯粹好奇。 顾言真实在长得好,称得上英俊潇洒,气质清冷持重,静坐时犹如漫画里的翩翩美男子。他每每出现在公众平台上,底下评论区前五十排必然是一群年轻男男女女嚷着喊老公,偶尔有喊老婆的也会被群起攻之。 顾总征婚的事不是秘密,大张旗鼓张罗大半年,吸引了不少人去报名,可惜至今没有一个人通过。久而久之,他的婚事在网上被一大群人密切关注,大家好奇未来顾总夫人的位子到底谁配坐。 学生们是网络吃瓜群众主力军,大家几乎一眼就认出来,又见顾总怀抱玫瑰花束,一瞬间就勾起了八卦心,有些胆大的悄悄尾随在后,一定要看见是谁能让高冷的顾总一见倾心。 不知不觉,顾言真身后跟了一长串尾巴,而他本人毫无所觉,满心都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氛围感里。 他甚至开始幻想待会谢寒被表白后感动落泪的场景,手帕都提前准备好了,要给美人温柔拭泪。 此时谢寒刚起床。他因为性格原因,大三申请了单人宿舍,宁可多交钱也要一人占一间屋,想干嘛干嘛。 他从洗衣机里抱了洗干净的衣服去阳台晾晒,忽然听到楼下一片喧哗吵闹,烦不胜烦。 可是吵闹声越来越近,好像就在楼下。 谢寒不耐的用手随意扒了扒头发,晾完衣服准备回屋,然后就听楼下有人喊他的名字,条件反射的趴在阳台往下看,他住三楼,完全能把楼下人看得真切。 于是他撞进了一双幽深冷峻的眸子里。 顾言真仰头,旁边是他花两百块雇来拿着大喇叭帮他喊人的学生,而他则衣冠楚楚抱着玫瑰站在原地,期待的看着阳台上的谢寒,在和他对上视线后,心里忍不住又感叹了一句。 穿着睡衣都这么好看,不愧是他一见钟情的人。 谢寒瞥到旁边正拿着喇叭喊得撕心裂肺的家伙,脸一黑,顺手把盆砸了出去。 第四章 好大一个盆腾空而下,吓得楼下的人纷纷鸟兽散开,现场立刻清静了。喊喇叭的学生挪步淡定躲开,谢寒的塑料盆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顾总,我还要不要继续?”拿着大喇叭的男生转头问他。 顾言真没想到谢寒气性这么大,略加思考后道:“不用了。” 没多久谢寒从楼道出来,沉着脸走到顾言真面前,看清他的脸后皱眉:“你是顾言真?” 只要经常上网或者收看财经频道,几乎不会有人不认识顾言真,被谢寒认出来不足为奇。 顾言真捧着玫瑰花上前一步,低声而拘谨的道:“谢寒同学,你好。” 今天阳光金灿灿的,照得人浑身暖洋洋,谢寒站在光亮处拧眉打量他的同时,顾言真也能完全看清谢寒。他本人比照片上的更加美好,即便生气也无损他肤白美貌大长腿。 顾言真差点看花眼,回神后直接表白:“请问,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谢寒:“……” 他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极度不可置信的盯着顾言真,几乎失去表情管理:“你说什么!?” “我知道冒昧的请求很唐突,但……我是认真的。”顾言真解释着说,“那天晚上,我无意间在路上见到你,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旁边拿着喇叭的男生瞪着眼睛吃瓜吃到撑,他也没料到顾言真居然直接跳过恋爱环节直接求婚,而且对象还是谢寒。要不是顾忌顾言真的地位,他真想搞个现场直播。 他脸上贱兮兮的笑容惹得谢寒极为不爽,马上拿他开刀:“时宴,你是不是找死?” 那个被顾言真两百块雇来喊麦、名叫时宴的男生嘿嘿一笑,摊手解释:“顾总出手大方,说只要在你楼下喊几声就给我两百块,多划算的交易!而且还能第一时间看你的热闹,一举两得!” 谢寒懒得跟他废话,转头又看着顾言真,冷声说:“我对你没兴趣。” 人生第一次表白被拒,顾言真虽说有点准备,却也意外。他在网上明明看到很多人说想嫁给他,也确实有不少男女跟他表白,因此他从不怀疑自己的魅力。来的时候抱了十二分的决心,以为肯定能抱得美人归,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 大庭广众被拒绝有些丢脸,可是顾总才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锲而不舍抱着花试图说服谢寒: “我对你真的一见钟情。如果你觉得不了解我,我们可以结了婚再培养感情,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谢寒:“……”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我都不喜欢你,怎么会跟你结婚?”他狐疑打量顾言真,以前也没看出这家伙是个神经病。 有哪个正常人第一次见面就跟人求婚啊? 顾言真面色不改,好像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无比笃定的回道:“结婚就互相喜欢了。” 谢寒脸色很臭,脾气也不是很好的样子,奈何长得实实在在的貌美,每一点都恰到好处的长在了顾言真的审美上,他实在割舍不下。 顾言真觉得就算谢寒和他心目中的完美娇妻差距很大,大不了结婚后给他报个“好太太培训班”,学个半年就差不多了。 他太渴婚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建立一个自己的新家庭。就像那些小说故事一样,手握钱权'娇妻在侧,这样才是一个霸总完美的一生。 只要结了婚,他和谢寒肯定会很恩爱,彼此慢慢产生感情,他很有自信。 谢寒被他的话气笑了,反问道::“结婚?你和我?” “你知道我是谁吗?” 顾言真点头,认真回答:“你叫谢寒,是美院大三学生,身高……” 他的记性很好,算得上过目不忘,早把谢寒的资料背了下来,一个小数点都不会错。 谢寒无语:“谁让你说这个?” 说着他又打量了顾言真一眼,嫌弃的说:“我再说一次——我对你不感兴趣,更不会和你结婚。 顾言真满城征婚的事人尽皆知,谢寒不可能不知道,但他本来就对别人无聊的八卦不感兴趣,也并不关注这些,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成为八卦的主角。 尤其是旁边时宴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脸,更让他火大。 在美院,没人不认识谢寒。当年刚入学他就凭借着过人的美貌小小震撼了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学长学姐,那时他几乎每走三五步就能遇到向他表白的人,短信电话微信各种求好友的信息差点把手机卡死,他烦不胜烦。 不过很快谢寒那糟糕透顶的坏脾气就让大部分人望而却步,许多人对他的美好滤镜彻底幻灭。毕竟嘴骂三家问候族谱,还能徒手用玻璃瓶给人开瓢这种事真的很吓人。 虽然后来谢寒因为伤人被学校记了大过,但他也终于过上想要的低调平静生活,从那以后骚扰他的人少了一大半,近两年更是寥寥无几。 谢寒就算喜欢谁,也不可能是顾言真这种古板无趣的老男人。 如果是别人,或许此刻就知难而退了。可惜顾言真是个霸总,而霸总是不在乎别人想法的。 “没事。”他淡淡说着,把手里的玫瑰花递到谢寒手上,然后礼貌地后退一步,一本正经的说:“我不会放弃的。” 冷不丁怀里被塞了一大束花,谢寒鼻间吸入一阵浓烈花香,他皱眉看了一眼,不屑的说:“玫瑰花?俗气。” 顾言真对花没有研究,闻言略带希冀的问:“那你喜欢什么花?” 谢寒讨厌一切颜色鲜艳的东西,也讨厌顾言真这种自以为是的老男人,于是恶从心头起,故意当着他的面把花扔到了宿舍楼旁的垃圾桶里,并对他挑衅一笑。 “我喜欢菊花,黄的白的最好。” 顾言真闻言很意外:“……令人惊讶。” 尽管顾总不明白为什么有活人会喜欢黄白菊花,但他转念一想,可能学艺术的人都是有点个性的,他不能表现得大惊小怪,没好像见过世面的样子。 而对谢寒当面扔了他送的花的举动,顾言真也并不生气。本来那花就是要送给谢寒的,他收下后怎么处置是他的自由,留着不喜欢的东西也的确膈应,丢了是最佳选择。 这么看,谢寒明知他的身份,既不谄媚也不怯懦,果然不愧是他命中注定的夫人。 顾总非常欣赏他。 谢寒的挑衅没能得到预期的反应,心头不免起火。 此时顾言真又掏出手机,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那我们可以加好友吗?” 时宴在旁简直要笑死了。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抓马的表白现场,顾总就跟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听不懂人话,看谢寒的表情就知道他要气死。 身为谢寒多年好友兼竹马,时宴非常愿意看那家伙吃瘪,巴不得在旁边放炮仗助兴。 谢寒气到头晕,“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我对你不感兴趣!” “我知道。”顾言真点头,脸上波澜不惊的表情就没变过:“但这和加好友没什么冲突。” 谢寒懒得理他,转身干脆上楼。 没能顺利加上好友,顾言真深感遗憾。但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瞬,等人走后他淡定自若的收起手机,脸上没有任何被冷落拒绝的伤心失落。 今天没成功,他要回家总结一下失败经验,明天再战。 “顾总,您这就走了吗?”时宴看他要走,忙不迭问道。 顾言真停下脚步回头,猛然想起自己钱还没付,折返回来后从西装内衬口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黑色皮夹,拿出两张粉色钞票递过去,礼貌地说:“谢谢你,小同学。” 时宴都忘了佣金这回事,看到顾言真递过来的钱也是愣了一会儿,“……现金?” 这都什么年代了,谁出门还用现金啊!? 心里吐槽,时宴可不敢当面表现出来,他恭敬双手接过钱,试探着问:“顾总,您还追谢寒吗?” “他是你朋友?”顾言真反问道。 时宴连忙点头:“那当然啦!我和他可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普通人谁能受得了谢寒那个疯子,也就时宴能包容他。 顾言真点头,又掏出手机来:“那我们加个好友。” “……啊?”时宴糊里糊涂。 可能是顾言真身上的霸总气质镇住了他,时宴下意识点开微信,两人就这么加上了好友。 完事后时宴还跟做梦一样。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能跟电视里常出现的总裁互换好友信息,说出去都够他吹牛逼一整年了。 “我不会打扰你正常生活。”顾言真以为他在烦恼,解释道:“只是想要更多渠道了解谢寒而已。” 说完,他对着时宴微微点头:“再见,时宴。” 他对谁都一视同仁注重礼节,即便是时宴这样青涩憨直傻头傻脑的大学生,顾言真也依然以礼相待,礼貌到与他本人浑身散发的冷冽气质毫不相融。 等到顾言真的身影消失在小道旁,时宴才愣愣的眨眼,手上捏着的钱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好奇的把顾言真给的钱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股淡淡的幽香隐隐传来,不甜也不腻,让人很舒服,和顾言真身上的香水味如出一辙。 接着时宴很快就发现自己仿佛一个变|态,对着个男人身上的味道浮想联翩。 不过……成为顾言真那样成熟优雅泰然自若的男人,应该是所有男孩的梦想吧? 而此刻的顾言真,在复盘了刚才的一言一行后,在心里给自己又一次打了满分。 刚才转身的动作太完美了,我真是帅得一塌糊涂。 第五章 姚秘书在第二天就知道了顾言真的“壮举”,与其用生气来形容他的行为,倒不如说是习以为常的无奈。 有时候他也是认真的想把他家老板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东西。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揉着酸痛的脑门,忍着火气:“哪有你这样,只见了一面里不管不顾直接上门表白的?万一人家上网曝光你怎么办?” “外面盯着你的人那么多,要不是我及时找人清理掉网上的视频,现在‘顾总捧花求爱惨被拒’的新闻早就满天飞了!” 顾言真左耳听右耳出,一边开着手机通话一边继续在各个社交网站找攻略,根本没有认真听话。 电话那头的姚秘书似乎也料到他的德性,不得不耳提面命:“就算是为了顾氏对外的名声着想,还有股东们,你也不能乱来!” 听他把顾氏都搬了出来,顾言真才慢条斯理的回话:“这是我的私人感情问题,和顾氏有什么关系?而且股东们只在乎利益,不关心我的爱情。” 姚秘书气得头昏,“又不是年底股东大会批斗你的时候了?” 顾言真不回话了。好半晌才重新开口,语气隐约听得出一点委屈:“可我只是想结婚而已。” “你要结婚,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姚秘书都要烦死了。 本来好好的周末,没有繁琐的工作缠身,啊也想在家放松放松,谁知刷着手机就看到自家老板的桃色绯闻,吓得头都快掉了,这边紧急联系人脉删除视频,那边就拨通了顾言真的电话。 他就知道那晚自己说的话顾言真一句没听,可是也没料到他这家伙行动起来如此迅速,还敢捧花单枪匹马杀过去表白,甚至不给他应对阻止的时间。 顾言真抿唇,低声说:“可是我只看上他。” 相亲大半年,见过的美人无数,可是别人都没有谢寒带给他的感觉好,他难得碰上个合心意的。 姚秘书语重心长耐心劝诫:"你好歹顾氏明面上的掌权人,怎么也不能自降身价去追个学生,纯爱不适合你们这样身份的人……" “我没有自降身价。”顾言真辩解,“只是送了一束花而已。” 姚秘书叹气,就知道这厮有听没有懂。 就算是护短,姚秘书打心里觉得这个世上就没有顾言真配不上的人。那个谢寒除了皮相好了点,看着就是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哪里值得顾言真亲自费这心思? 他不言语,顾言真于是又说:“是你告诉我要真诚,不能强取豪夺威逼利诱。” 姚秘书气笑了,他那天说了那么多,感情这位只记住了这句:“违法乱纪的事咱们当然不能做,可是我也没叫你把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顾言真当然没想过要高调,但是他毕竟算半个公众人物,做什么总有人围观,他也不能因为活在别人眼里,遇到合心意的结婚对象也无动于衷吧? “谢寒是难追了点,但是这也没什么。”顾言真不以为意,“越是相貌优越的人越该有些尖刺,这样才不会任人采撷。” 姚秘书明白多说无益,顾言真这个死脑筋决定的事谁也拉不回,他除了跟在后头收拾残局,也没别的办法。 第一次出师不利,顾言真却越挫越勇。 接下来的几天,谢寒每天下午三点半准时收到跑腿小哥送来的礼物。有时候只是几块漂亮的小蛋糕,有时是贵重的手表配饰,甚至今天还真的有给他送来黄白菊花。 时宴得知后哈哈大笑,连连拍着谢寒的肩膀:“我靠,这位顾总还真的信了!哈哈哈哈……” 谢寒一把拍开他的手,从花束里拿出一张卡片,署名果然是顾言真。 都说字如其人,顾言真的字迹笔锋凌厉,横折弯钩不偏不倚,干净利落当断则乱,不拖泥带水,也不会刻意卖弄,简简单单几行字就看得出他生性冷硬,还带着点不符合他实际年纪的古板。 “哼。”谢寒不屑的把卡片撕碎,连同那束可笑的菊花一起丢进垃圾桶。 托他的福,现在全校人都知道自己被顾言真看上了,有些看他不顺眼的家伙私下里给他造黄谣,谢寒虽然从不管别人说什么,可是被那么多人关注,就连去上课都被人围观,他就格外烦躁。 “敢跟他告密我的事,你就死定了。”谢寒警告时宴,他知道这两人加上了好友。 时宴耸肩,笑嘻嘻的说:“我肯定不会背叛你的。其实顾总和我也没怎么聊,他只问你平时作息和喜好,隐私的事可一句都没提。” 谢寒见他识相,懒洋洋打开电脑。他最近沉迷一款枪击游戏,枪杀画面非常逼真写实,他常常通宵后就会有种分不清虚幻现实的错觉。 他享受游戏里随意射杀他人的快|感,有时候杀红了眼连队友都不放过。所以只要他上线,总有人不远万里也要过来取他人头。不过那些都是菜鸡,根本不是谢寒的对手,他们也就只能在公屏上无能狂喷,谢寒都不理睬。 时宴看着谢寒熟门熟路开机登录游戏界面,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 也难怪谢寒这小疯狗在外面有那么多人明知他什么德性还喜欢他,这张脸可真漂亮啊。上天好像很钟爱他,偏心的给了他一副完美无缺的皮囊。他的眉眼口鼻找不到一丝瑕疵,不言不语安安静静的时候像极了美术画室里的天使雕塑,尤其是那双清澈纯净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仿佛带了钩子,要把人的魂都勾走。 可惜这么好看的人是疯的。 “再看把你眼睛挖了。”谢寒头也不回,双手在键盘上翻飞,一边冷冷的说。 时宴轻笑,问:“今晚去不去喝酒?” “去。”谢寒最近心情很差,又烦顾言真,正好也很久没去酒吧,去发泄一下也好。 晚上天黑,谢寒和时宴去了大学城的酒吧一条街。因为是开在学校附近,这里的酒吧里大多都是学生,价格也合理,很多学生晚上三三两两约好一起来蹦迪喝酒,气氛很好。 这条街一共五家酒吧,每家风格都不太一样,谢寒从不会去那些清吧,软绵绵的歌听得人昏昏欲睡,一般女孩子和文青多些。他常去的是另一家叫做‘焦土’的酒吧,驻场的乐队是死亡重金属风,还没进门就能听见里面震天响的打击乐声,夹杂着一群男女欢呼惊叫的嘈杂。 谢寒推门而入,环顾一圈后自顾自找个位子坐下。酒保认得他,将他寄存在这里的酒拿了出来,笑着打招呼:“谢先生,好久没见你了。” “嗯。”谢寒不喜欢和人攀谈,冷淡的开了酒瓶后就不搭理对方。 时宴接过话,和酒保笑着聊了几句。 来这种酒吧的年轻人大多喜欢寻求刺激,也有不少人抱着艳遇的想法过来“捡尸”或者一夜情,彼此看对眼出了酒吧就直奔宾馆,所以很少有乖巧老实的学生会来这种地方。 不过谢寒来这里的目的纯粹为了喝酒,对其他人根本不感兴趣。又或者说,他对所有人都没兴趣,更别提和谁上/床做那些恶心肮脏的事。 常来焦土的人也大都知道他的脾性,一般不会轻易招惹,但总有新来的人不清楚,每每要闹出点风波。 一段时间没来,果然就有陌生的面孔不识趣的凑了过来。 时宴一抬头,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围着谢寒坐下,其中一人打着唇钉,眼上还画着粗黑的眼线,满身酒气,他熟稔的伸手握住谢寒的肩膀,流里流气的嬉笑:“美人,一个人来吗?” 时宴被冷落在一旁,好心提醒道:“你们最好别惹他。” 他的话让对面其中一个男人不满,那个男的穿着身黑色皮夹克,拉链大开,露出裸着的胸膛,他凶神恶煞的道:“这儿有你什么事!?” 时宴耸肩,低头喝酒。 谢寒举着酒杯轻抿一口,原本稍稍平复的心情在这一刻落到谷底。 搂着他的唇钉男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忽然搭在谢寒肩上的手一阵钻心的疼痛。 谢寒抓着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反向折叠,然后大力将他的胳膊摔桌上,接着摸过果盘里的水果刀快狠准的钉入他的掌心,顿时鲜血四溅,喷了他一脸。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唇钉□□本没时间反应,还不等他惨叫一声,脑袋又被砸下来的酒瓶打得头晕眼花,倒在桌上昏死过去。 他的两个同伴惊呆了,没想到这看起来柔柔弱弱菟丝花似的美人会突然发疯。他们也不过就是来猎艳,看看能不能交好运带走一两个合眼的对象而已,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谢寒缓缓抬头,从时宴手中接过纸巾擦拭脸上的血迹,一边对着那两人露出森森白牙,笑问:“还玩吗?” 听到这边打斗的动静,酒保和经理第一时间赶到,在看到现场流血后急忙疏散客人,又紧急叫了救护车把受伤的人送去医院,并且迅速把谢寒带离,生怕他再发疯。 时宴唉声叹气的坐在更衣室,埋怨道:“你就不能下手轻点?” “是他先惹我。”谢寒面无表情的把玩手机,没有半分伤人的愧疚。 “待会你哥又要骂你了。”时宴抬头看着天花板,长吁短叹。 说曹操曹操就到,谢寒手机响了。 看着来电显示的“李予之”三个字,谢寒果断按掉,继续玩游戏,假装没听见。 第六章 即使把人打得头破血流,谢寒也根本不慌,因为他知道反正会有人帮他善后,他什么都不用操心。而酒吧经理不仅不敢责备一句,还殷勤送来新的果盘,嘘寒问暖后被他不耐烦的赶了出去。 本来是想散心,没想到遇到个败兴的家伙,谢寒也没了心思,穿好外套随即离开。时宴也想跟着,接收到谢寒投过来的冷漠眼神后,识趣的自己找乐子去了。 出来后,谢寒才发现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雪花在路灯下漫天飘扬,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树桠上也铺了浅浅的一层白,在灯光映照下晶莹剔透。 他身上还穿着轻薄的大衣,在雪中昂然屹立,双手插兜立在路灯下,仰头出神的看着飞舞的雪花,好像真的化身成画室里的石膏雕像。 而此时,顾言真还在加班。 姚秘书敲门进来,手上拎了一个保温饭盒,低声说:“顾总,吃点东西吧。” “嗯。”顾言真头也不抬,眼睛仍然盯着手上的文件,随口应了一句。 姚秘书把饭盒放在办公桌旁的茶几上,轻轻打开盖子,顿时一股鸡汤的香味飘散开来。汤色清透明亮,上头飘着一层淡淡的油花,还点缀着几颗枸杞,看起来就很好喝。 闻到香味,顾言真立刻放下手头工作,鼻翼微微耸动,笃定点头:“是钟姨熬的。” “顾总您真是厉害,一猜就准。”姚秘书调侃道。 “我家的阿姨,能猜不出吗?”顾言真眼中颇有得色,似乎对姚秘书的夸奖很受用。 他起身走进办公室套间内的洗漱间洗手,又返回沙发前坐下,姚秘书已经掏出碗筷替他盛好鸡汤摆好。顾言真从来不是吃独食的人,他很大方的把鸡汤分了一半给姚秘书,两人围着茶几对坐,分享钟姨熬了两个小时的参鸡汤。 姚秘书捧着碗轻抿一口,又往窗外看了一眼,感叹着说:“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 “雪?”顾言真一愣,随即转头看向落地窗,果然看到外头飘扬的大雪,一时恍惚。 他最近一直忙着年底前的各种总结工作,早上进公司到现在,除了吃饭和洗手间,根本没工夫转身看看窗外,都不知道居然下雪了。 “喝完这碗汤,您就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做。”姚秘书看着他眼里熬出来的血丝,劝说道:“每年到这时候都是最忙的,没必要一天就将事情处理完,身体重要。” 顾言真低头喝一口汤,摇头:“怎么能把事情都交给你一个人做,我才是真正对公司负责的人。而且,这点工作也算不上什么。” 姚秘书默默看他,恍惚中忽然觉得时光仿佛倒流回很多年前,对面依稀还是那个穿着藏蓝色校服,青涩寡言叫他“学长”的少年。 他笑到:“说起来,咱们也很久没回学校看过了,我还记得高中那会,你最喜欢下雪的时候出去踩雪玩,每次把鞋子弄湿了又不肯走路,最后还要我背着你上车。” “没想到,这一转眼都十年了。” 听他提起陈年旧事,顾言真也跟着回忆起了遥远的过去,脸上神色渐渐柔和,唇角微扬:“还说呢?那时你仗着自己个子高力气大,拿那么大的雪球追着我砸。” 姚秘书轻笑:“谁叫你那时候又瘦又小,偏偏嘴又不饶人,宁愿被砸得满头包也不求饶。” 两人间的气氛轻快起来,因为有了共同的回忆,此时他们不再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仿若回到了曾经学长学弟的时候,讨论起曾经认识的很多人。 姚秘书脸上满是怀念:“还记得你那时跟我说,如果将来不必背负整个顾氏,可以由你自己选择的话,你想做个大厨。整天闷在后厨,也不用跟人接触,一边颠勺一边偷吃。” “还说到时把我也带着,专门给你当剥蒜切菜的小弟。” 顾言真脸上一红,恼羞成怒:“姚文辛,我都让你不许再提了!” 姚秘书笑出声来,顺手把眼镜拿了下来。 没有眼镜用以维持假象,姚文辛的相貌气质大变,不复人前的斯文俊秀。他的五官其实颇具攻击性,高眉深目五官凌厉,不言不语的时候比顾言真还像个邪魅霸总。 以前他和顾言真出门应酬,甚至有些合作商还会把他错认成顾总,闹出不少笑话。 也是从那之后,姚文辛在外开始戴眼镜,让自己尽可能的看上去温和内敛,完全贴合一个秘书的身份。 顾言真盯着他看了一会,而后低声说:“学长,那时……谢谢你。” 当年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顾言真,接手家业后面对的就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集团公司。父亲离开时什么都没有跟他交代,只让他做好分内的事,然后匆匆奔赴国外和母亲妹妹团聚。 彼时的顾氏还背负巨额外债,又因为交接工作没做好,底下那些资历老的高层都不服他,一个个明里暗里找事,还有人偷拿内部核心数据卖给竞争对手。 顾言真当年也才21岁,刚刚毕业毫无经验,内外夹击忙得焦头烂额,一度劳累过度到胃出血住院,得了所有霸总都会得的胃病。 那时的他身边没有一个能信任的人,腹背受敌之下,他只得找上昔日的学长。 姚文辛听后果断辞掉了当时的工作,不顾前上司的挽留,毅然决然来到顾氏与他并肩作战。他本身不是文秘专业,却咬着牙边工作边自学考了证书,而滴酒不沾的他在频繁的应酬中也慢慢锻炼出了海量,到如今半斤高度白酒下肚依然面不改色谈笑风生。 这些年,是他陪着顾言真从无到有,一点点站稳脚跟,打下偌大江山。 “当年是真苦啊。”姚秘书笑提起那段往事,脸上却没什么阴霾,甚至还笑着说:“有一次我们出门,车子被人动了手脚,我差点就跟你死在一块儿了。” 提到这事,顾言真还是很愧疚:“对不住。” 集团后来稳定后,他毫不犹豫的给了姚秘书股份,可他心知就算给再多,也比不上学长当年对他的鼎力支持。 “这有什么。”姚秘书混不在意,“我从答应你的那一刻起,咱俩就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 “我从不后悔。” 顾言真心里感动,勉强却哼了一声,嘀咕道:“谁是蚂蚱?” 好在那么艰难的岁月总是过去了,如今顾氏摆脱了外债危机,也稳定了内部团结。出卖数据的人被送进监狱,闹事的老资历被迫交权退休,企图谋杀他的人现在还在监狱捡肥皂,顾氏在顾言真手里正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欣欣向荣。 想到这,顾言真有些不自在:“我一直在想……你那时那么坚定地跟着我,该不会是暗恋我吧?” 什么年少学长竹马竹马,什么同甘共苦生死相随,什么并肩作战默默守护……这不都是小说里标准炮灰男配的剧本吗!? 顾言真随意脑补了一下,整个人都凌乱了:“绝对不行!” 学长那么好的人,不能就这么炮灰掉! 姚秘书嘴里的鸡汤差点喷他一脸,恨铁不成钢:“我叫你不要再看那种小说!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男人和男人之间就不能有纯粹的友谊吗?” 顾言真深思熟虑,犹豫了一下:“不能。” 现在的世道,哪有什么真正的纯粹友情啊? 姚秘书翻白眼。 煞笔老板果然是破坏气氛的绝佳好手,什么美好回忆都能叫他搅得稀碎,跟他忆苦思甜那就是对牛谈情。 算了。跟脑子不好的人计较这些,只会把自己气死。 顾言真天马行空,又想起一件事:“今天给谢寒的花,你让人送了吗?” 说到送花,姚秘书更气了:“哪有人送菊花给情人的?” 顾言真故作高深:“艺术家的喜好都很高雅,你不懂。” 姚秘书冷笑:“你没看出来人家是拒绝你吗?” 顾言真淡定回他:“万一是真的呢?” 姚秘书知道跟他说不通,喝完鸡汤收拾好碗筷就滚去工作,一句废话不想说。 等到顾言真忙完正好九点半。天太冷了,顾言真没让家里的司机来接,自己开车回去。路过便利店他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去买了盒酸奶。 因为减肥他晚上吃得很少,就算刚才有鸡汤填补,可是一趟卫生间去完回来又什么都不剩,饿得慌。 刚从便利店出来,顾言真看到路边花坛旁蹲着只橘猫,眯着眼瑟瑟发抖,身上覆着一层雪,看来已经在那很久了。 这么冷的雪夜,它就这样蹲着可能会冻死,顾言真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重新返回店里买了两根火腿肠。可能是他面容太严肃,周身气息也不亲近,大橘在他靠近后警觉睁眼,飞速躲进花坛不肯出来。 顾言真不高兴,举着火腿肠冷着脸道:“小猫,我命令马上你出来。” 然而大橘压根不理会,躲在花坛里冲他哈气,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呜咽声。 顾总很受打击,把撕开包装袋的火腿肠放到花坛边向后退了几步,眼里怎么看都有点委屈。 在食物的诱惑下,饿急了的大橘终于探头探脑出来,埋头吃了起来。 而顾总趁机在他它吃东西的时候接近,终于顺利摸到大橘光滑的皮毛。 撸到了…… 顾总非常满意,他想着冬天太冷,他是不是要纡尊降贵,勉强收养这只肥猫。 巧合的是,谢寒此刻也来到便利店门口。他在外头晃到现在也饿了,没想到就看到了顾言真疯狂撸猫的一幕。 沉浸式撸猫的顾总毫无防备,没料到大橘吃完东西翻脸不认人,在察觉到他想把自己带走的意图后回身给了他一爪,顾言真白皙的手背瞬间见了血。 顾总忍着疼痛快狠准一把掐住橘猫后颈将它提溜起来,非常生气。被擒获的橘猫大力挣扎四肢乱扑,可惜收效甚微,被人拿捏着命门束手就擒。 谢寒恶意的猜测,被抓伤的顾言真肯定会恼羞成怒的把猫掼死,反正他们这种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人,总不会真的有爱心。 顾言真左手抓猫,腾出右手打了电话给姚秘书:“你现在就联系宠物医院,帮我办一个豪华绝育套餐。” 他要噶了这个不知感恩的坏猫的蛋蛋! 第七章 挂掉电话,顾言真抓着肥猫一回头,就看到几步远之外的谢寒。 暖融融昏黄的路灯下,飞雪中的谢寒美貌值此刻在顾总眼里飙到顶峰,他愣了几秒,欲盖弥彰想把手里的猫往身后藏,生怕被人看到自己大半夜撸猫的事实。 谢寒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暗讽这人果真表里不一。不过他也没兴趣大半夜在这和顾言真闲聊,抬脚想绕过他进便利店。 顾言真注意到他身上只穿着件很薄的大衣,低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出来?身上不冷吗?” “不关你事。”谢寒皱眉,眼底满是不耐,头也不回的走进便利店,一句话都没留。 虽然被冷待,顾言真却不生气,他只是担心。即便谢寒不是他目前追求的人,而是路过的普通大学生在大雪天半夜穿这么少出门,他也是会关照一下的。 可是手上的大胖猫一直在剧烈挣扎,顾言真怕它跑了抓不到,犹豫再三把猫放到后座上,然后关上车门,这样它就不会再跑了。 直到谢寒拎着两罐啤酒和薯片出来,顾言真还等在那里。 “我送你回学校。”他说。 谢寒眼皮微抬,对他并没离去的行为不意外。以前也有这种不知死活的家伙死缠烂打,为的什么他心知肚明,不就是想占便宜吗? 本想出声再讽刺几句,下一刻顾言真打开了车门,极绅士的邀请他:“上车吧。” 他的神色泰然,语气也很寻常,那双幽深冷淡的眼镜落在谢寒身上,里面却没有本分亵渎之意,好像真的只是单纯想送他回去。 谢寒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他盯着顾言真看了几秒,脑中忽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像顾言真这样虚伪假正经的人要是玩弄起来,把他逼疯、让他维持不了正人君子的假面具,在众人面前暴露出丑陋不堪的一面……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只短暂的一下,谢寒就立刻兴奋起来。 就如同时宴对他的评价一样,谢寒的外表和性格就好像是天生割裂的,面相有多漂亮纯净,内心就有多阴暗扭曲,就像刚才用尖刀扎穿来搭讪他的小流氓一样,他对见血的事十分热衷,甚至有时以故意折磨他人的痛苦为乐,俗称神经病变态。 □□的折磨远不及精神折磨带给人的快乐,如果能把顾言真这样高高在上冷静睿智的人拉下神坛,谢寒只要想想就觉得容身舒畅 只这么一瞬,谢寒就已经想好了所有的计划对策,对顾言真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二话不说上了车。 顾言真本来还以为谢寒肯定会再次拒绝,甚至想好了他要是不上车,他就开车在后头跟着,直到看到他安全进入学校。没想到这次他反而一声不吭顺从配合,倒给他整不会了。 “你不上来吗?”谢寒坐定,回头看到顾言真还傻站在外,挑眉轻笑,眼里一丝狡猾。 顾言真摸不透他,默默关上车门,绕过车头坐上驾驶座位发动引擎。那只胖橘缩在后车座底下,不敢出声也不敢探头,估计也知道自己现在在别人地盘,哪里还有刚才张牙舞爪的德性。 谢寒回头一眼看到它露出来的尾巴,嘴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你手上还流血,不先去包扎吗?”谢寒看着顾言真握着方向盘的右手,貌似关心的问了一句。 顾言真打开导航,边开车边回道:“先把你送回去,然后再去医院。” 谢寒盯着他专心开车看路的侧脸,尽管此前在网上也看过不少次这人,可是近距离这样观察才发现顾言真长得不错,仔细看的话他的五官眉眼其实很柔和,如果不是刻意做出严肃的表情,他甚至算得上温柔。 ……温柔? 谢寒心头才冒出这个词,浑身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众所周知,顾言真和“温柔”这两个字就没有半毛钱关系。早年他刚接手顾氏的时候,那可是真是杀伐果断冷漠无情,网上至今还流传着他当年不念旧情,亲手将他父亲最信任的老友送进监狱、对顾氏曾经立下汗马功劳的元老赶尽杀绝的事。 这种人哪有真心,只为利益而活,没有什么是他不能舍弃的。 谢寒就是因为想到这些才忽然转变主意的。他压根不信什么顾言真对自己“一见钟情”的鬼话,多半是这人私底下调查了他的身世背景,确认他身上有利可图,才装得一副正情深似海的模样,骗他上钩。 无论顾言真有什么肮脏的目的,谢寒都不在乎,他只想有一天能亲手撕下顾言真的面具,看他跪在自己面前痛苦求饶。 他兴奋的浑身颤抖,两只手也跟着微微抖动,这是他每次情绪过激的生理反应。 然而顾言真以为他是太冷了,特意贴心的把车内空调又调高两度,然后把副驾驶座椅加热,好让谢寒更暖和些,还不放心的叮嘱道:“我后座有备用的羽绒服,你要是冷可以先穿着。” “谢谢。”谢寒眯着眼微笑。 他的好言好语让顾言真疑惑,等红灯的时候没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些天来谢寒一直对他的示好冷言冷语的,甚至刚才上车前都没给过好脸色,怎么这会儿一下子转变了? 谢寒也看出他的疑惑,为了不让他怀疑自己,他故意作出一副脆弱的泫然欲泣的模样,低声说:“前几天……我还以为你是坏人,真对不起。” 车内光线黯淡,顾言真却看得清谢寒长长的睫毛上摇摇欲坠的晶莹泪珠。脆弱的美人在深夜落泪,对一个单身了二十多年的威猛硬汉来说是多么巨大的精神攻击,就算对面是个吃人的白骨精也认了。 “没关系。”顾言真内心汹涌澎湃,恨不得马上把人搂在怀里好好安抚,只可惜他手帕恰好带,只能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尽力压低声音,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温和:“我没怪你。” 谢寒低头接过纸巾,他看不见顾言真的脸,不确定此时他是什么表情。他深知像顾言真这样的人大多喜欢别人在他面前示弱,为了加深自己的人设,他期期艾艾的编瞎话: “你知道的,外面总有很多不怀好意的人围着我转,我并不能每个都分辨。” 顾言真点头:“确实。” 谢寒那么漂亮,不吸引坏人才奇怪,所以他把自己事先也放在坏人的位置上抵挡无可厚非:“你做的很对,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你不生气吗?”谢寒擦干眼泪,犹豫的问道。 顾言真摇头:“不生气。” 霸总追妻都是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的,他已经做好了要虐恋情深八十八章的准备,这才到第七章 都坚持不了,那还怎么he啊? 谢寒冷笑,嘴上却说:“你真是好人。” 顾言真心头一下子警铃大作。 怎么忽然给他发好人卡了?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按照他的预想,在经历过追爱不成的阶段,就该到他祭出金钱威逼利诱包养的手段了。他甚至还想过安排姚秘书做男二,虽然这个计划被姚秘书无情拒绝并狠狠批判了一顿,但顾言真觉得自己的追妻计划真是天衣无缝。 好人卡是什么意思呢? 谢寒见他不说话,一时也拿不准他的心思,眼珠转了转。现在的情况和前两天刚好反过来,眼下是谢寒绞尽脑汁想勾搭顾言真,不然最后还怎么看好戏。 两个脑回路千奇百怪,完全没有半点默契的人此刻居然安然无恙的共处一室,谁也不知道对方脑子里想得都是什么东西,某种程度也算的上奇迹。 要是姚秘书知道,估摸着也只会捏着鼻子走开,并在心里骂这两个神经病,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不然我陪你去包扎吧?”谢寒想好了,试探着说:“学校宿舍都锁门了,阿姨不让进的。” 顾言真大学不是在国内读的,也不清楚国内宿舍的管理规定,听他这么说后将车停在路边,问:“为什么不让回?” 于是谢寒只能给他暂时科普了一下他们学校的熄灯就寝条例和门禁时间。当顾言真知道晚归还会被通报批评,他很不解:“你们都成年了,有自己的私生活,为什么学校要定下这么严苛的规定?” 谢寒心说他又不是校长,老男人罗里吧嗦的烦不烦。 “既然这样……”顾言真思索片刻,“那你今晚去我家里休息。” 他说得理所当然,好像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冒昧。 谢寒心中涌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念头,却又有一点点的意外。他还以为顾言真在他面前多少还要装一阵子,没想到才给他一点好脸色,他就顺杆爬了,真急色。 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冠上“急色小人”的顾言真,此刻正在给姚秘书发信息。 ‘姚秘书,我在南华大街是不是有几套房子?你把具体地址和楼号发给我。’ 姚秘书才给宠物医院打完电话交钱,还没躺下就又收到煞笔老板的信息,面无表情的盯着看了半天。 日子到头了,明天他就把辞职报告甩在顾言真的脸上! 第八章 骂归骂,姚秘书到底还是回了信息。到底自家老板,也不能真的不管。 顾言真接收到回信,开车转道去宠物医院。他看了下导航,发现那家宠物医院旁边的小区刚好有他的房,可以让谢寒借住一晚。 谢寒转头看着窗外,外面模模糊糊的一片黑,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 。 到了宠物医院,顾言真又费了点力把不肯出来的肥猫掐出来交给值班的医生,然后又向护士要了碘酒创可贴,打算自己处理一下抓伤。谢寒见状,主动过来帮忙,柔声道:“我来吧。” 他温柔体贴的态度让顾言真受宠若惊,没有犹豫立刻把手递了过去。 “伤口被抓得还挺深,真的不用打狂犬疫苗吗?”谢寒一边用棉签在伤处消毒,一边问道。 顾言真轻咳一声,回道:“之前……被公司外面的小流浪猫挠伤过,两个月前才打完最后一针。”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顾言真打小就特别不招小动物待见,尽管他本人其实很喜欢各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平时遇到流浪猫狗也会喂食,可是那些小家伙们吃归吃,但是想碰一下是绝对不行的,冷血无情,翻脸不认人。 日子久了,顾言真心里委屈。他有时闷在房里对着镜子自照,越看自己的脸越是英俊和善,不明白为什么小家伙们每次见他就跑,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姚秘书说,都是因为他成天冷着个棺材脸一副生人勿进的德性,别说小动物,就算是人都不想亲近他。对比,可是顾总表示不服。 他觉得大家就是太肤浅,没有透过现象看本质。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慧眼如炬,能看破他那钢铁般的硬汉外表下其实隐藏的一颗温柔的心吗? 谢寒清理完伤口,撕开创可贴轻轻贴上,轻笑道:“看来顾总很喜欢小动物?” 听到他的话,顾总冷着脸死鸭子嘴硬,飞快回道:“不喜欢。它们又小又凶,而且麻烦得很。” 谢寒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无声翻白眼,这厮被猫抓得鲜血直流都不舍得撒手,骗鬼呢? 虚伪。 于是谢寒笑着说:“我倒是很喜欢小猫。” 但其实这完全是胡说八道。谢寒很讨厌所有带毛的动物,虽然不会虐待伤害它们,可是也不会多管闲事。 诡异的是,即便谢寒从来不会喂什么流浪猫狗,但那些小东西们却离奇的喜欢围着他转悠。学校里有很多流浪动物,谢寒下课后常常遇到拦路猫狗向他讨食,他每次都选择无视,绕路走人,可是小东西们不依不饶的跟着他,直到他最终不耐烦的扔下一点面包屑之类的食物。 “它们每次吃完还会躺下,在我面前翻肚皮打滚。”谢寒故意表现的自己很喜欢动物,语气里充满了喜悦。 顾言真听完,脸上表情纹丝不动,心里羡慕得要死。 我也好想体验一下被小猫小狗围着的感觉。 包扎好伤口,宠物医院的护士小姐告诉他明天再来把猫领走,因为今天做完手术还要留观一夜,防止伤口感染发炎。 顾言真点头同意,和谢寒一起走出宠物医院。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两人并肩走在路上。因为小区就在宠物医院旁边,他们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顾言真从门卫那里拿到了姚秘书之前寄存在这里的钥匙,因为是高档小区,所有进出人员被严格盘查,连外卖人员都不会轻易放入,安全性私密性极强,整体环境也不错。 他们从二号楼坐电梯上八楼,这套房子是某个合作过的地产开发商老板特意送给他的,顾言真收下后再没来过,开门摸索老半天才找到开关在哪。 房间亮起,整个屋子一片冷寂。姚秘书隔段时间就会找人来打扫,所以灰尘是没有的,但放眼看去没有一点生活的气息,一看就没住过人。 顾言真打开地暖和空调,等屋内温度一点点升上来,他转身把钥匙放到谢寒手里,说:“你今晚在这住下,浴室里的热水器我也帮你开了。” “这地方离你学校很远,明早我派人送你回去,到时你把钥匙还放在门卫那里就行。” 谢寒接过钥匙,眼中抑制不住的惊讶:“……你不留下?” 顾言真摇头:“我住在申山别墅,等下开车回去。” 谢寒是真的意外。他以为顾言真迫不及待邀请他回家就是想动手动脚,还因此想好了对策脱身,结果这厮竟然真的就只是给他找个住处而已,这难道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吗? 顾言真满脸的正人君子样,让谢寒有种事情没能按照他计划所进行的恼怒,但他又不能表现出来,气到内伤,面上还要乖巧应付:“那顾总你开车小心。” 没有人讨厌被人关心,尤其谢寒还是顾言真认定的未来伴侣。他面色柔和下来,抬手想在谢寒头上揉一揉,忽然发觉想谢寒比他高,于是果断转弯改成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早点休息,晚安。” 说完他转身打开大门果断坚决的走了出去,没有一丝犹豫。 等人走后,谢寒走到客厅,拉开落地窗帘,果然不一会儿看到顾言真的身影从楼道出来,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走得极快,转瞬消失在黑夜中。 谢寒冷笑一声。 说什么对他一见钟情,结果出了门跑得飞快,一次都没回头看他,赶魂吗? 谢寒知道顾言真根本就不喜欢他,他看自己的眼神比路边的狗都清明,哪有半分痴恋的模样? 明明不喜欢他,却还要主动招惹,装出情深的样子,谢寒觉得自己报复顾言真没有错。 然而他并不知道,顾言真之所以走得飞快,主要是太饿了。他之前在便利店买的酸奶都喂了谢寒,自己饿了一路送他回家,他怕走得慢了被他听到肚子咕噜咕噜的声响。 走到小区外,顾言真走进一家馄饨店,吃了份超大碗鲜肉小馄饨,终于在这个寒冷下着雪的冬夜暖和起来。 到家后钟姨已经为他放好了洗澡水,顾言真一边泡澡一边低头珍惜的数着自己仅剩的几块腹肌,愁得眼镜睁不开,想着明天是不是又该找个私教。 要是能让姚秘书找人研究一种光吃不胖的药就好了。 虽然夜里忧心忡忡没有睡好,第二天顾总还是准时准点起床,精神奕奕去上班。 今天钟姨总算没有在早餐盘子里放西蓝花,虽然西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好消息是,顾言真发现之前发给谢寒的好友申请居然通过了。 嗯? 顾言真捧着手机懵了好一会儿。 难道是他昨晚温柔体贴的举动,和正直可靠的男人气概终于打动了谢寒? 顾言真其实也没懂为什么本来对他冷漠无情的谢寒忽然转变态度,但他坚信事有缘由,肯定是昨晚他的举动给谢寒留下了好印象,而且他还夸自己是好人。 真单纯啊…… 顾言真心有感慨,不免又开始担忧。谢寒人美心善,他只是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对他改观,以后岂不是很容易被人欺骗? 想想霸总小说里那些柔弱小白花被各路人马欺凌背叛的剧情,顾总心有戚戚,涌出一股保护欲。等他们结婚,他是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谢寒的。 他是很想马上回信息,考虑到现在时间还早,顾言真没有贸然去打扰,万一人家还在睡觉,刚刚对他生出的好感值可能又跌落回去。 想到这,顾言真信心大增,走路步伐都比往常更坚定,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好心情。 到了总裁办公室,顾言真第一时间和姚秘书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恭喜。”姚秘书敷衍回他,手上整理着文件,忙个不停。 顾言真觉得这是一个信号,谢寒愿意和他加好友,就代表也愿意和他进一步发展。 “你帮我找找哪家婚纱摄影公司出片好看,帮我预定一下。” 姚秘书抬头,茫然发问:“……什么?” 你俩才哪到哪,这都已经想好拍结婚照的事了??? 顾言真看他那样,冷哼一声:“大惊小怪。” 姚秘书有时是真的跟不上自家老板的脑回路。他觉得人谢寒那边才一个平a,他家这傻缺老板就迫不及待就把大招交了。 就他这脑子,将来迟早给人拿捏死死地。 顾言真又看了会谢寒的微信头像,然后把手机宝贝的放进抽屉,调整好状态开始工作。恋爱归恋爱,工作也绝不马虎。 年底真的太忙太忙了,他和姚秘书埋首在文件堆里灰头土脸,不知不觉又是一个上午过去。 等到谢寒睡醒已经十点半了。他习惯的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打开,昨晚睡前,他特意把顾言真的好友申请过了。既然打算玩弄报复顾言真,那就少不了和他往来。 他本来自信以为顾言真虽然不喜欢他,可的确贪图他的美貌,好友通过后肯定会主动和他打招呼的。 可是他打开对话框却发现,里面只有昨晚好友通过时的通知,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谢寒咬牙切齿,气得把手机摔回去。 狗男人。 第九章 等到顾言真终于忙完上午的工作,已经十二点了。趁着午休,他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然后才看到谢寒原来在十一点的时候就给他发了信息。 顾言看着对话框里谢寒的那句“早安”,心里不停整理着措辞,先是诚恳道歉自己不是故意不回消息,而后解释是因为工作太忙,接着也跟着关心了一句,问他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这时刚好姚秘书又进来给他送饭。因为要减肥,顾言真让钟姨每天三顿给他做减脂餐,让家里的司机送到公司来,之后他就再没去过公司食堂了。 把饭盒放下,姚秘书喊了他好几次吃饭,可是顾言真都没回应,捧着手机不知忙些什么,他不禁好奇的问:“顾总,您看什么呢?” “和谢寒聊天。”顾言真头也不抬的回他。 那边谢寒发了个表情包过来,顾言真看着图片里胖嘟嘟圆滚滚头上戴着粉色蝴蝶结的卡通小兔子,嘴角向上扬起几个像素,越看这兔子越像谢寒,毫不吝啬的夸道: ‘非常可爱的兔子,和你很像。’ 那头谢寒收到信息,打字的手停顿下来。 通过刚才和顾言真短暂聊天,谢寒大致判断出到顾言真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喜欢那种清纯可爱乖巧天真的类型,肤浅又单调。 为了更贴合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谢寒故意从表情库里搜集了一些粉嫩可爱的表情包发给他,果然这老男人就上钩了。 他像兔子? 谢寒嗤笑,嘲讽顾言真眼光真差。 他的字还没打完,手机又响了。谢寒皱眉看着来电显示上熟悉的名字,没有像昨晚那样直接挂。他深知李与之的脾性,再不接的话晚上他恐怕就该亲自来逮人了。 “喂?”谢寒按下接通键,懒洋洋的打个招呼。 对面的李与之对他的态度非常不满,冷着声质问他:“你昨晚怎么没回学校?” 谢寒最不耐烦他这副关心自家人的口吻,没好气的说:“我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需要向你汇报吗?” 李与之怒了:“我是你哥!” 谢寒冷笑:“真好笑。你姓李。我姓谢,咱俩都不一个姓,也不是一个妈生的,算哪门子兄弟?而且我都已经从你家搬出来了,你能不能不要端着哥哥的架子管我!?” “别再给我打电话,不然我给你拉黑!” 说完他果断挂掉电话,不想在跟对面的人多说一句。 外面的雪早就停了,谢寒透过卧室窗户往下看,白茫茫一片。他抬手在玻璃窗上的雾气上随意涂鸦,原本想作弄顾言真的心情也没有了。 他知道顾言真和李与之是死对头,所以一直怀疑他接近自己要么是为了李家的资源,要么就是报复李与之和他做对。可是他在自己面前连编瞎话都编不明白,还说什么一见钟情,真可笑。 后来顾言真没等到谢寒的回信也没多想,给家里的司机打了电话,让他在景湖小区门口接人,然以就去吃午饭了。 谢寒洗漱完下楼,按照顾言真的交代把钥匙送还门卫,走到小区门口看到一辆黑色奔驰商务停在那。司机见到他后立刻打开车门,恭敬地请他上车:“谢同学,我家先生让我送您回学校。” 本来谢寒想着自己走,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上了车。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车门一关隔绝了外头的严寒。司机坐回去后从副驾上拿出一个纸袋子递给他,又说:“这是我们顾先生特意吩咐给你带的饭,他说年轻人都不爱吃早饭,要好好补身体。” 谢寒不仅没吃早饭,连午饭也没吃,本来想着回学校随便对付两口,没料到顾言真居然连这个都想到了。 昨晚的酸奶也是,他说不要还非塞他手里,让他别饿着肚子。谁稀罕他的东西啊…… 谢寒心里嘀咕,牛皮纸袋里不知什么东西香喷喷的往他鼻子里钻,让口腹之欲向来不重的他忽然一阵饥饿,打开一看,是几张金灿灿的牛肉饼,还有用玻璃碗装着的粉嫩小馄饨,外加一根香蕉,一盒新鲜奶油草莓,还有一大杯杂粮豆浆,热乎乎的烫手。 牛肉饼和小馄饨是钟姨现做的,顾言真虽然自己在吃减脂餐,却不舍得谢寒吃不好,早上出门前特意吩咐钟姨做点简单可口又好吃的东西,让谢寒吃着暖和舒服。 谢寒低头嚼着牛肉饼,什么都没说。自从李家搬出来住校,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家里做的饭了。 顾言真收到信息知道谢寒上了车,又发了微信来问他饭合不合口。他问过时宴,时宴说谢寒对吃食没什么讲究,荤的素的甜辣都无所谓,只要是口吃的就行。 本来这话没什么歧义,顾言真不知怎的无端就脑补出谢寒一定是家境不好没吃过好东西,所以才会这么好养活。 这么一想,顾总更加怜爱谢寒,生怕钟姨做的饭他不喜欢。 谢寒咬着牛肉饼看到信息,随手又找了个卖萌的图片发过去。 ‘很好吃哦~我都快吃完啦~’ 顾言真看到回信放心了不少,嘴里的水煮鸡胸肉好像也没那么难吃了。 “姚秘书,你帮我找点和这一样可爱的图片给我。”他把手机给一旁的人看,顾总觉得自己和谢寒差了五六岁,怕跟不上年轻人的潮流,以为多用点表情包就可以快速拉近彼此的距离。 姚秘书死鱼眼看着图片上矫揉造作跳抖臀舞的兔子,心里把顾言真又骂了一万遍。 他管天管地还要管老板结婚,现在连个破表情包都要管……这要搁古代,他高低也是个大内总管。 心里骂了千百遍,可是姚秘书的身体很诚实,午休结束后就把图片打包好邮件发给老板,效率依然高得可怕。 顾言真打开文件夹一看居然有5个G,把姚秘书狠狠表扬了一番。 姚秘书推了推眼镜,又有点志得意满的想,他家老板没了他可怎么活。 下午宠物医院那边打了电话,问顾言真要不要把猫领回去,还把猫猫噶下来的蛋蛋照片给他看。并且告诉他,猫猫对于一夜之间失去蛋蛋的事异常愤怒,醒来后对着医生骂了一个多小时了,语气脏得别猫都听不下去,他们很担心它会拉低全医院小动物们的素质。 顾言真理解它的无能狂怒,毕竟他要是有此一劫,也是没有素质的。 他本想把猫绝育后放生,忽然想起谢寒昨晚说他很喜欢小猫……于是顾总严谨的大脑又开始运转,有了个绝佳的好主意。 古有姜太公钓鱼,他现在就用肥猫钓谢寒,约会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于是下班后顾言真给谢寒打了电话,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我记得你很关心它,要去看看吗?” 正好谢寒也在策划勾引顾言真的事,两个心怀不轨的人一拍即合,都以猫猫为借口见面,约好了周六一起去宠物医院。 到了周六,顾言真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准时开车到首都美院门口等待。他今天又精心打扮了一番,每一根发丝都服服帖帖,为了不让谢寒觉得有压力,还特意换了身休闲服,好让自己看起来平易近人。 谁知他才把到了的信息发出去,抬头就看到李予之沉着脸从学校大门口出来。 冤家路窄。 李予之没能把离家出走不省心的弟弟带回去,心情无比糟糕,谁知又碰到对面那打扮的宛若孔雀开屏似的顾言真,顿时就更暴躁了。 晦气。 两人心里同时冒出这个词。 周六早晨校门口几乎没什么人,两个跺跺脚都能撼动国内金融经济领域地震的年轻总裁碰面,照例又是一番互相讥讽。 “顾总一大早风流倜傥的跑来学校,该不会是想骗什么无知学生吧?”李予之率先发难。 顾言真哼了一声:“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没人要?我可是来接我的男朋友。” 说完这句话,顾总爽了。 李予之皮笑肉不笑,“以顾总肤浅的眼光,看上的人也只会是徒有其表的货色。” 顾言真慢条斯理单手把玩着手机,即便是李予之的挑衅也不能破坏他此刻的好心情,他说:“等到李总收到我结婚请柬那天,你就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肤浅的人。” 李予之瞪了他一眼,恨得牙痒痒。 连顾言真那种笨蛋都能找到对象结婚,他难道就很差吗!? 这么一想,李总更生气了,带着一身戾气驱车扬长而去。他前脚刚走不到五分钟,谢寒跟着就出来了。 和顾言真一样,他也是挑精心打扮过的,完全照着顾言真喜好穿搭。他穿着白色羊羔绒外套,亚麻色的休闲裤,脖子上围着鹅黄色的针织围巾,皮肤雪白眼睛透亮,配着一头软软卷毛,一瞬间击穿了顾言真的铁血硬汉的心。 太清纯了…… 顾总感动到几乎落泪。 如果人类真的是女娲创造的,那谢寒一定是照着他审美捏的。 冬日清晨八点的阳光刚刚好,谢寒踩着积雪慢慢走过来,笑盈盈像个天使。 鉴于身高不够,顾言真微微抬头才看得清他的脸。也是借着阳光,他才看清谢寒的眼珠不是黑色,隐隐透着点绿,像是混血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从这个角度看……他有点像一个人。 顾言真莫名的想着,又实在想不起到底像谁。 第十章 谢寒见他冷冷的盯着自己不放,心头也不由一跳,暗想难道是被他看出了什么,试探道:“……怎么了?” “没事。”顾言真摇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会突然觉得谢寒像谁,可能是错觉,他有些好奇的问道:“你的眼睛好像不是黑色的。” 听他提起眼睛的事,谢寒抬手下意识摸了摸眼角,可是笑意却不达眼底:“这个啊……可能是因为祖上有点外国血统吧。” 顾言真敏锐察觉到他似乎不太想提眼睛的事,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揭开的事,他尊重别人隐私。于是他转移话题道:“那我们上车。” 上车后,谢寒才发现顾言真又给他带了早饭,依然是香喷喷的牛肉馅饼和热乎乎的杂粮豆浆。 “都是我家阿姨做的。”顾言真发动引擎,一边解释着,“她做的饭都很好吃,而且比外面买的更干净。” 谢寒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不过有的吃也不拒绝。更何况牛肉饼真的很好吃,他上次过后就一直念念不忘,没想到顾言真那人道貌岸然的,有时做事倒也贴心。 “谢谢。”谢寒眯着眼睛笑起来,他低头咬了一口,肉汁的香味在嘴里蔓延开,抚慰了他空荡荡的胃。 早上才和李予之吵完架,谢寒本来心情不好,但是美食的力量是伟大的,他那糟糕的情绪得到了纾解,很快忘记了之前的争吵,埋头专心吃饭。 顾言真闻着车内香气四溢的肉香味,馋得快握不住方向盘。他早上照例吃的清淡,虽然营养丰富,可是根本谈不上好吃,往嘴里塞水煮青菜的时候,他恍惚觉着自己仿若一头嚼着草的牛马,边吃边怀疑人生。 可是转头看到谢寒安静啃着饼的模样,顾言真躁动的身体忽然一下子安静下来。 谢寒吃饭的规矩很好,就算饿了也不会大口大口的吞咽,更不会掉出一点饼渣肉馅出来。他低头咬一口饼,在嘴里规律的嚼几下,吞咽后侧头就着吸管喝一口豆浆,清空嘴里的食物,然后再重复咬肉饼的动作,整个过程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是默剧表演。 顾言真还注意到,他捧吃东西时的表情很专注,好像此刻除了吃饭什么都不重要。 他喜欢珍惜食物的人。 谢寒察觉到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不禁抬头看过去,眼里有点点疑惑。 “以后……你可以一直吃钟姨做的饭。”顾言真真心期待着他们能结婚,只要一想到早晨起床后看到谢寒,和他一起坐在餐厅里吃早餐,他的心情就轻飘飘的像浮在云层之上。 谢寒只打算玩他,根本没想过要和他结婚,闻言在心里嘲讽了几句,面上却笑盈盈的:“以后有机会的话。” 两人一路闲聊,很快到了宠物医院。那只肥橘猫还在病房住着,脖子上套着伊丽莎白圈,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某种很重要的东西,整只猫恹恹的蜷缩在笼子里无精打采两眼空洞,再没了之前张牙舞爪的嚣张。 “它恢复得很好,只要带回去好吃好喝养着,没两天就又活蹦乱跳了。”护士温柔的把笼子打开,把它从笼子里抱出来,又说:“像您这样的好心人不多,所以我们医院酌情给您打了半折优惠,后续如果它过来驱虫打疫苗也可以打折的。” 顾言真看着老老实实窝在护士小姐怀里的胖猫,忍不住手痒又想去摸。可惜他才做出要摸的举动,刚才还温顺的肥猫不顾虚弱的身体,抬头冲他虚张声势的哈气,做足了拒绝的姿态。 顾言真很受伤,抿唇不语。 护士小姐似乎也察觉到顾总不开心,笑着打圆场:“它应该是做完绝育心情不好,您别难过。” 顾言真继续死鸭子嘴硬,冷着脸着重强调:“我没有要摸它。” 谢寒在后头无声的又翻了个白眼。 刚才那手都快伸人家小猫的屁股上了,还在这死犟,果然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护士小姐善良的没有戳穿他的谎言,她看了看顾言真和他身边的谢寒,又笑道:“我们测过骨龄,这只猫才一岁多,它应该是刚成年就被妈妈赶出来独自流浪,身上有不少的旧伤。” “别看它好像很胖,其实大部分都是毛发撑起来的,身上瘦得很……您要不要和您男朋友商量收养它?” 男朋友? 顾言真耳朵微动,心情大好。 只可惜护士小姐不是他公司员工,不然这会儿年终奖金铁定要翻倍。他轻咳一声,果真回头征求谢寒的意见:“你好像也很喜欢猫,要不要考虑养它?” 谢寒心说我喜欢个鬼,可是想起那晚他那样胡说八道,憋屈了半天只得找了个像样的借口:“但是学校宿舍不让养猫。” 那正好。 顾言真觉得这真是上天给他创造的绝好机会,他故作淡定的说:“没关系。我可以把它暂时养在我家,你可以每天都来看它。” 到时他又有猫又有老婆,一家三口在一起生活,简直人生赢家! 听说他愿意收养,护士小姐十分欣喜,忙不迭的准备手续,还很认真的给顾言真讲解了养猫需要注意的事项,细致到每天喂几次水,吃多少猫粮,多久洗一次澡剪指甲,还热心的推荐了几款精品猫粮。 她看出顾言真非富即贵,想着猫猫跟了他以后会过上少爷般幸福的生活,心里不知多开心:“以后你就是有家的猫了,要好好听你爸爸的话呀~” 顾言真在旁听着护士小姐对橘猫说的悄悄话,尤其是“爸爸”这个词,极大的触动了他。 拎着新的猫包出门,顾言真手里又被热心善良的护士小姐塞了许多猫猫爱吃的小零食,看得出她是真心爱护小动物的人。 顾总到底没有亲自养过一只猫的经验,很担心自己会照顾不好,因此主动请求加了护士小姐的微信,说是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她。 谢寒在旁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俩在一起愉快讨论怎么养猫,虽然俩人言行举止十分得体没有分毫越界,话题也的的确确围绕着猫咪打转,可他心里就是莫名其妙的不爽。 仔细看,那小护士眉目清秀大眼小嘴,一看就是顾言真这个肤浅的人喜欢的清纯模样。 哼。 上车后,顾言真小心的把猫包放到后座,确认不会轻易倒下来,这才放心坐上驾驶座,他系好安全带后问:“中午想吃什么?” 谢寒没有回答,阴阳怪气答非所谓:“刚才的护士姐姐长得真好看。” 顾言真边打方向盘边看后视镜,没听出他话里的用意,随口回道:“有吗?我没注意。” 他刚才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学习养猫的知识上,就算他记性再好也不能一下子记住那么多东西,恨不得掏出笔记本全都抄下来,哪有功夫看小护士漂不漂亮。 但是这话谢寒一个字都不信,正要再阴阳两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古怪,也觉得他这气来得莫名其妙。 顾言真那人好色伪君子他是知道的,他干嘛生气?再说,管他加小护士的目的是什么呢,关他屁事! “我有一家常去的私房菜馆,你要去尝尝吗?”顾言真把车开上大路,他不想把谢寒现在就送回去,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他要好好把握:“那家私房的老板是正经粤东人,菜式清淡可口又精致,你也许会喜欢的。” 谢寒对吃的没要求,随便顾言真带他去哪。 顾言真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猫,又问:“既然是你想养的猫,那你来给它起个名字吧?” “我?”谢寒脸上一愣,接着拒绝:“不行。” 顾言真不解:“为什么?” 谢寒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嘴贱说喜欢什么猫狗,搞得现在下不来台,只得说:“我不会起名字,还是你来吧,毕竟要你帮忙照顾的。” 顾言真觉得言之有理,“那我好好想想。” 他本来想打电话问姚秘书,可是想起今天是周六,又想起昨晚下班前姚秘书揪着他衣领威胁说,今天要是再接到他一通电话,他周一就拎着菜刀和骨灰盒来上班,顾言真怂了。 算了,自己的猫还是自己取名字比较好。 顾总也从没给小动物起过名字,他觉得这事要慎重,回头找个大师好好算算,一定要起个吉利又好听的,他的猫猫一定要是这个世上最快乐最长寿的猫。 谢寒在副驾坐着百无聊赖,不经意瞥见顾言真嘴角的那一点点笑意,不由多看了两眼。 虽说他心里讨厌顾言真,觉得他外表虚浮内里污秽,可也不得不承认,顾言真的皮囊确实不错,就算冷着脸也是好看的。有时他在画室逗留也会听到周边女孩子们讨论他,说顾总看起来禁欲又冷感,可是一看就绝对是会疼老婆的人,也不知道谁这么好运会被他爱上,肯定幸福的要命。 谢寒对此嗤之以鼻,他不觉得顾言真会爱人。 顾言真是个虚伪的骗子,他小时候就知道了。 第十一章 顾言真常去的那家私房菜地址很偏,远离城市中心繁华热闹的地段,开车去也要半个多小时,他们到的时候刚好赶上午饭时间。 下车后,谢寒站在这家极为普通的店门口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到底有什么特别。他很难想象顾言真这样出身的超级富豪,身家几百亿的集团总裁,会在这种破落地方吃饭。 过去他偶尔也会跟着李予之出门,可是去的都是六星级酒店或者高档西式餐厅,还从没到过这么小的饭店吃饭,顾言真从哪里扒拉出来的? 这时顾言真停好车走来,见他盯着招牌发呆,上前说:“走吧,我已经提前跟老板打过招呼了。” 两人一前一后推开玻璃门进去,有个中年女人立刻从收银台后迎了上来,她个子娇小身材微胖,身上穿着朴素合身的紫红连衣裙,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披肩发,眼睛很亮,皮肤又白。虽然不算漂亮,了是笑起来很有亲和力,说话声音也带着粤东那边特有的腔调,轻声慢语的说:“小顾,真是好久不见。” 顾言真对她微微点头,目光在店内转了一圈,问:“陈哥呢?” “在后厨忙着呢!”女人笑眯眯的回道,“他知道你要来吃饭,一早就去了菜市场,说要亲自给您做饭,别人来他不放心的。”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谢寒身上,眼里毫不掩饰的惊艳:“这位就是你说要一起来的小朋友吧?长得可真靓啊!” 顾言真低声对谢寒介绍:“这位是老板娘,你可以叫她韩姐。” 谢寒不喜欢与人结交,更不想和什么韩姐说话,以前李与之每次试图带他社交,他都拒不配合。可是顾言真让他叫人,他却老实照做,乖巧点头:“韩姐。” “你好。”韩姐越看他越喜欢,边说话边带着他们上了二楼。 上了二楼,谢寒才发现这家店看着普通,里面别有洞天。 二楼空间很大,三面环墙,挂着一整幅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虽然是临摹赝品,但是一看就出自大家之手,价格不菲,大厅中央还放着白玉观景盆,里面是一整颗完整的红玉珊瑚,晶莹剔透没有一点杂质。 韩姐笑着说:“这些都是当年开业的时候,小顾特意送来的呢!” 听说和顾言真有关,谢寒回头看了他一眼。 “举手之劳。”顾言真淡淡回道,他显然不想让话题停在这里:“我带他去包厢,韩姐你先忙。” “好的。”韩姐心领神会,吩咐包厢外等候的服务生们照顾好,这才踩着高跟鞋施施然下楼。 进入包厢,里面的暖气开得很足,谢寒脱掉外套坐下,旁边的服务生立刻递过来一条热毛巾,他随手接过,用完丢到盆里。 包厢面积不大,放着一张红木八仙桌,顾言真和谢寒刚好坐两边,不会太近也不会太疏远。墙边开了扇小窗,竹帘卷起一半,台下放着盆青翠欲滴的绿竹,右角的矮桌上摆上香炉,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装饰,干净简约,很合谢寒的心思。 谢寒忍不住点头:“这里环境不错。” 顾言真闻言道:“他们家装修普通,但是饭店最重要的本来应该是食材和口味,老板是个实在人,他不喜欢琢磨那些亮堂堂的东西,一门心思研究食谱,你等会尝尝就知道了。” “因为没什么知名度,来这里的人不多。不过,只要来过一次就会成为回头客。陈哥说这样挺好的,他既不会太累也不会闲的没事干,每天都很开心。” 谢寒好奇起来:“那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顾言真面色一顿,像是短暂的陷入某种回忆:“我和陈哥认识也算机缘巧,后来他说想开饭店,我就顺手投了一点。” 谢寒总觉得他话中有未尽之意,还不等他再问一句,包厢门被打开,传菜生鱼贯而入,不一会儿八仙桌上就摆满了盘子,光是看那些菜式的颜色就让人垂涎欲滴。 “这是陈哥拿手菜之一,脆皮烧鹅。”顾言真自觉拿起公筷,给谢寒加了一筷子放到他的小碗里,“你尝尝。” 谢寒拿着筷子咬了一口,即便他对吃的不讲究,也尝得出确实没有辜负顾言真一番言说,甜美香酥,入口即化,是别处没吃过的味道。 顾言真看得出他很喜欢,终于放心了。过去几年他只要带过来的人,无论是姚秘书还是合作商,无一例外赞不绝口,但谢寒和他们都不一样。 顾言真希望自己喜欢的东西,谢寒也喜欢。 一顿饭吃下来,谢寒几乎要撑死。 顾言真想吃又顾虑发胖,丧心病狂的不停给谢寒夹菜,常常是他才啃完一只白切鸡腿,再抬头碗里又被放了叉烧,叉烧刚入口,眨眼又多了烤乳鸽,谢寒吃着吃着头就大了。 他想撂筷子骂人,可是转眼看到顾言真在旁,穿着灰色V字领毛衣低头专心给他剥着虾壳,白皙修长的手上沾了金黄油脂也不管不顾,谢寒就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顾言真把辛苦剥好的虾肉放到谢寒碗里,随即又捞起一只虾继续。他也许不常做这样的事,剥虾的动作略显笨拙,指甲□□交接处被虾壳戳得发红,但他没有停。 谢寒不理解。就算是做戏,顾言真是不是做的也太全了? “怎么了?”顾言真抬头,发现谢寒嘴里叼着叉烧盯着自己。 谢寒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假笑着问:“你怎么不吃?” 顾言真沉默。他也很想大快朵颐,但条件不允许。 “我不饿。”顾言真端着架子回他。 谢寒眼看顾言真又要把虾肉放到自己面前,连忙说:“我碗里够多了,不能再吃了。” 顾言真看了看他碗里的东西,显然很不满意:“你吃的太少了。” 已经被迫吃了两碗米饭的谢寒:“……” 顾言真到底是参照谁的饭量,得出了他吃得少的结论? “真的不能吃了!”谢寒捂住自己的碗,他对食欲本就不执着,今天已经超量了,一口也塞不下。 顾言真终于体会到了网上那些不能愉快投喂孙子孙女的奶奶们的心情,遗憾放下最后一只虾去洗手。 最后走的时候,桌上还剩几个菜没动,顾言真叫服务员帮忙打包让谢寒带回宿舍,热一热可以当晚饭。 头一次见到会打包剩菜的霸总,谢寒震惊了。要知道李予之那厮每次出去吃饭,可没见过他拎着食盒回来,顾言真也算霸总界的奇葩。 “浪费粮食可耻。”顾言真义正言辞,“而且陈哥会不高兴。” 谢寒拎着打包盒下楼,终于看到了顾言真口中的“陈哥”。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看长相不算老,头发却白了一半,他解下围裙亲自要送他们出门,话不多,但很热心。 “你们都进去吧,外面冷。”顾言真走到门口回身告别,“我下次有空还会来。” 陈哥坚持要送,韩姐还是笑盈盈的:“你平时工作也别那么拼命,多注意休息。” “好。”顾言真对他们点头示意,带着谢寒上车。 车缓缓启动,谢寒从车窗向外看去,陈哥和韩姐固执地站在冷风里微笑着对他们挥手,像是挥别一个多年的老友。 后座的猫咪已经被韩姐刚才抱出来喂过一点猫粮和水,这会睡着了。 眼下猫也接了,饭也吃了,顾总的脑袋又开始飞速盘算着接下来该干些什么,才不浪费这次机会。 不等谢寒开口,顾言真又说:“听说最近有部电影不错,我们去看吧?” 现代人约会也无非就那么几样,顾言真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看电影。 谢寒不喜欢看电影,在漆黑影院里一坐两个小时什么都不能干,无聊的要死,嘴上却说:“都可以。” 顾言真立刻把车停下,用手机查看最近影院的上映情况。他每天忙得要命,哪里知道现在都上映了什么电影,现在只能临时抱佛脚。 好在新上映的片子不少,顾言真挑花了眼,又不敢去打扰姚秘书,随便选了个海报看起来很文艺的片子,然后打电话给家里司机,让他过来把车里的小猫送回去给钟姨照料,自己则跟谢寒进商场。 周六影院人满为患,顾总人生第一次来影院看电影,只觉什么都新奇。别人情侣买了爆米花套餐,顿时觉得他和谢寒也得有,豪气万丈选了个最贵的套餐。 人来人往中,谢寒抱着超大桶爆米花黑着脸站在一边,心说这一桶吃完他都不用活了。而顾言真在影院里溜达一圈,转头又去研究炸薯条的机器,还兴致勃勃的试着玩了放在大厅里让客人免费玩的游戏机,并且因为技术太菜遭到了小孩哥的无情嘲笑。 再一看顾言真随手买的电影票,某网站年度盘点高达4.0分的大烂鬼片,还是3D的。 谢寒:“……” 早知道他今早还不如跟着李与之去参加那什么劳什子破酒会。 第十二章 该说不说,这部只有4.0分的电影被网友评为年度大烂片是有原因的。 电影开场前十分钟,顾言真和谢寒检完票进场,整个内场算上他们只有稀稀落落十几个人,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和别的放映厅热闹的情况截然相反。 顾言真买票的位子在最后一排,他特意挑的情侣座,两人坐下不久,电影开场了。 十分钟后—— 顾言真睡着了。 谢寒一边吃着爆米花一边面无表情的独自看电影,肩上被顾言真枕着,他也没空把他推开。 开头十分老套,讲的是一群闲得蛋疼没事干的大学生去某个老山村玩探险游戏,不听本地人劝阻非要花样作死,最后团灭的故事。 大荧屏此刻上正在故弄玄虚的刻意营造恐怖氛围,剧情毫无逻辑前言不搭后语,运镜稀碎内容空洞,根本看不懂导演要表现什么东西。而主角团更是全员智障,没有一个脑子正常的人,更别提男女主那五官乱飞虚假浮夸的烂糟演技。 以谢寒的标准来看,这部剧从上到下,导演水平是三流的,美术指导是没有的,编剧是不存在的,bgm是乱来的,整体4.0分是偏高的。 最绝的是,电影快结尾的时候主角团几乎死绝了,然后莫名其妙出来个旁白,强行解释这一切灵异事件不过就是主角团们醉酒后互相打斗,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产生的幻觉,世上根本没有鬼。 场内的观众们气愤地当场喊着要退票。 顾言真被一片骂声吵醒,才发现自己原来不知不觉居然睡着了,而且还是靠在谢寒的肩膀上,他顿时有些慌。平时工作太忙,周六又要早起约会,顾总身心俱疲,电影开场又那么无聊,所以他才会不小心睡着。 随着片尾曲响起,放映厅里的灯光也亮了起来,观众们起身边走边骂,花钱浪费时间来吃屎,转头就在网上疯狂打低分。 顾言真愧疚的道歉:“对不起,我……睡着了。” “没事。”谢寒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事生气,再说他还要在顾言真面前装小绵羊呢。 顾言真被他的大度感动,更加自责了。他也不确定睡着后有没有发出什么动静,比如打呼说梦话。虽说他睡觉习惯很好,可是万一呢? 走出影厅,谢寒回头看顾言真,抬手指了指他的头发说:“你的发型乱了。” “……嗯?”顾言真一愣,下意识抬头摸了摸前额,原本一丝不苟的大背头松了,有几缕头发散了下来。 !!!! 大背头才是本体的顾总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去趟洗手间。”顾言真强作镇定,淡淡的说完转身去往卫生间方向。 肯定是刚才靠在谢寒肩膀上睡着被蹭掉了发胶,顾言真一想起谢寒肩上可能会残留他的发胶就头皮发麻,借着卫生间镜子仔细查看。 其实发型乱的并不夸张,只是些微松散,并不影响他整体的英俊,但顾总追求完美,尤其在谢寒面前更是如此,所以不允许出半分差错。 顾言真在心里暗骂自己是猪,整天就知道吃吃睡睡,连看电影这么重要的场合都能睡着! 他出来的时候不可能随身携带发胶,此刻对着镜子里松散的头发无可奈何,掏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给姚秘书,让他安排人给自己送瓶新的过来。 谢寒也跟了进来,一眼看到在镜子前两眼茫然不知在想什么的顾言真。 有那么一瞬,谢寒竟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可爱。 念头在谢寒脑中才刚闪过,他浑身一个激灵仿佛被雷劈过。顾言真那种人浑身上下除了嘴巴,哪哪都是硬邦邦冷冰冰,他可爱? 谢寒嘴角抽搐,觉得他可能是脑子有病才会冒出这种可怕的念头。 “我来帮你打理吧。”谢寒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边从背包拉链里掏出一个小包,打开后里面满是化妆用具,还有一把小梳子。 见顾言真不解,谢寒解释道:“我有时会被拉去做cos,习惯在包里自带化妆品。” 顾言真对二次元了解的不多,他虽然也看小说,但仅限于文字,对他来说二次元是一个离他很遥远的东西,都是小孩子才玩的。他对这个圈子不太懂,随口问:“那你一般都出什么角色?” 他想着如果谢寒喜欢玩cos,那他有必要也跟着去了解一些,这样以后结婚了两人不至于没有共同话题。 “我出过很多。”谢寒忽然起了些恶劣的心思,想看这个假正经的男人的反应,故意说到:“但大多都是些女角,像是旗袍女仆JK洛丽塔,我都穿过。” 顾言真不懂什么是JK洛丽塔,听说是女角色,好奇心被再次勾起,又问:“那我可以看看吗?” 谢寒爽快的掏出手机,点开自己在某网站的社交账号给他看:“这都是我以前出过的照片。” 他其实对cosplay并不真的那么热爱,当初为了学分,被时宴拉着参加了校内社团,后来被他们的女社长抓了壮丁,经常拽着他到处追展子。 谢寒对她没有一点办法,又不能打女孩子,被逮到后十次有七八次不得不出席活动,后来慢慢也就接受了,反正扮男扮女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顾言真礼貌滑动谢寒的手机,偷偷把他的账号名记下,准备回去建个小号悄悄关注。账号里有关于cos的照片不算多,可是每一张都是精品,谢寒无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都那么好看。 他就是那种很神奇的人,穿男装不会被错认成女孩,穿女装又不会让人联想到男生,扮什么像什么。 顾言真毫不吝啬的给出自己最高评价:“很好看。” 在他低头翻看照片的时候,谢寒也在观察他,期待从他脸上看到一些自己预料中的表情,比如厌恶、嫌弃、恶心。 这个世界毕竟没有开放到人人互相尊重的程度,除去一些年轻女孩,大部分男人对他这种会出暴露女装的男人多半瞧不起的,无论那些男人是社会精英还是混混流氓。 可笑的是,他们嘴上觉得恶心,私下里又常常偷看他的照片,甚至匿名骚扰他。 所以谢寒才潜意识认为,顾言真这种一板正经的所谓商务精英肯定也不能接受他在大众面前浓妆艳抹,不男不女的样子。 可惜顾言真让他很失望,因为他全程没有露出半点嫌恶的表情,拿着他的手机翻看的时候很从容,甚至还夸奖了他,表情和早上对他说早安一样自然。 他不相信,认为顾言真只不过是藏得深,借着开玩笑问:“真的吗?” “真的。”顾言真点头,调出其中一张他穿着蓝色裙子的照片给他看:“我很喜欢这张,根本看不出来你是男孩子。” 谢寒看了一眼照片,那是他出的赵灵儿。他其实不记得什么时候拍的片子,但他却记得那天李予之皱着眉回家,让他删掉照片时脸上的表情。 “可是我哥觉得这样不男不女,不正常。”谢寒低声说。 顾言真瞥见谢寒眼里的黯然失落,抿唇沉默。他并不是会安慰人的人,而且谢寒提到的是哥哥,他这个外人不好过分评价。 他说:“也许你哥哥对你有很高的期望,所以他不能理解你的喜好,但他不真的要伤害你。”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各不相同,有些事不需要别人的认同,你自己喜欢就可以了。” 谢寒心思微动。他刚才那话并不是要说来试探顾言真,却没想到他还真的安慰了自己,尽管语气还是冷硬,但他能感觉到顾言真是真心的。 李予之确实不赞同他玩cos,不过也没真正羞辱他,只是一直啰嗦什么不伦不类上不了台面之类的话,烦人又唠叨。后来为了气他,谢寒故意又拍了几组更大胆的,李与之除了摔杯子,也没怎么样。 谢寒不再言语,拿着梳子替顾言真把散落下来的头发重新梳上去,用定型喷雾固定好。他比顾言真高了一点,这样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顾言真的眼睛,一时有些怔忪。 这么近距离的看,顾言真的眼睛原来也很美。 没有平时冷冰冰看不透的幽深,也没有外界媒体说的刻薄城府,安静照着任由他梳头的顾言真看上去很乖,平静而温和。 谢寒呼吸一滞,连忙移开目光,假装没有看见。 几分钟后,他往后退了几步,低声道:“好了。” 顾言真转头看镜子,头发果然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比他自己弄得还好。 他满意极了,觉得谢寒人美心善还心灵手巧,又会化妆又会做造型,将来结婚了他可以每天都让他帮忙梳头,想想就幸福。 他回头真诚的对谢寒道谢,嘴角微微扬起,眼里也带了笑意。 谢寒没料到他忽然对自己笑,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干什么,只好假装低头收拾工具。也幸好顾言真忙着欣赏镜子里的自己英俊帅气的脸,没有留意到他的不自然。 谢寒恶狠狠的想,顾言真这家伙肯定就是故意勾引! 第十三章 晚些时候,顾言真开车把谢寒送回学校。恰好是傍晚,天边大片大片堆着火烧一般绚烂的晚霞,红艳艳金灿灿,树梢上的积雪也被染成了浅红色。呵出一口雾气,又见几只灰雀振翅追逐着划过天际。 顾言真下车,眺望着天边晚霞出神。他有个习惯,凡是自己觉得好看的美景都要拍照,急忙掏出手机对着远处连拍好几张,可惜技术实在欠佳,无论怎么都不能拍出眼前美好的景色,心中很是遗憾。 准备回校的谢寒在旁看了一会儿,跟着抬头看了看那抹晚霞。对他来说,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深冬的一个普通傍晚,就算晚霞浓艳了些,也没有好看到值得顾言真如此珍爱。 在脑子做出决定前,谢寒的嘴巴先一步出卖了主人:“我来吧。” 顾言真转头,他也刚好起谢寒主修的专业有摄影,连忙把手机塞到他手里,郑重拜托:“谢谢。” 谢寒脱口而出那句话后就开始后悔,暗骂为什么多管闲事给自己找麻烦。他陪顾言真演戏一整天嘴角都笑累了,现在还要给他拍什么破照片,真是吃饱了撑的。 心里骂骂咧咧,谢寒手上动作诚实得很,接过顾言真手机后,调好参数找准角度构图聚焦,一气呵成。 顾言真紧紧盯着他的动作,成片出来后他反复看了许久,不禁感叹道:“拍的真好。” 也许这就是专业和业余的区别,明明是同样一片美景,从他手里拍出来的照片又灰又暗,怎么都还原不了肉眼所见的美好。到了谢寒手里,他就那么随便操作一下,拍出来的效果比他不知高了几个档次。 谢寒对此不以为意:“只是很简单的手法问题,不算什么高超的技术。” “以后你可以教教我吗?”顾言真微笑着问他。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笑,谢寒还是不能适应这样的顾言真,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逃避似的嘀咕着:“我该回去了。” “再见。”顾言真没有为难他,提醒他把食盒带上,倚在车门前和他挥手。 他觉得谢寒很容易害羞,他作为年长的一方应该多包容些。 谢寒不喜欢那股奇怪的氛围,拎着食盒匆匆走进校门,一次也没有回头看顾言真。 等到他走得足够远,确定顾言真看不到自己了,他才不自觉的快速回头看了一眼,然而只看到校门外空落落的,顾言真的车已经不在了。 谢寒的心不受控的跟着失落了几秒,在原地杵了一会才拎着食盒慢慢上楼,说不明白为什么。 等到顾言真到家天都黑了,钟姨早就做好了晚饭等他。她听到开门声迎了过来,接过顾言真脱下的外套,笑着问他今天玩得怎么样。 顾言真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他自觉和谢寒的约会十分成功,眼里都是轻快的喜悦。 钟姨瞧他的神情就知道答案,心里不知多高兴,自言自语的说:“看来我们家真的要办喜事了!” “就快了。”顾言真信心满满,他拉着钟姨跟她讲今天发生的所有事,说起看电影不小心睡着,略有遗憾的同时,又夸起了谢寒:“他很善解人意,没有怪我不解风情。” “你是太累了。”钟姨温柔的宽慰他,脸上堆着慈祥和蔼的笑意:“过两天,你把他带回来吃顿饭吧?” 顾言真点头说好。 两人边吃晚饭边聊,原本冷清的家里也算是有了点人气。 饭后钟姨去收拾厨房,顾言真则去了二楼的书房。他今天在外痛痛快快玩了一整天,该是收心工作的时候了。周末对很多人来说可以放松休息,但对顾言真来说,从来就没有真正应该休息的日子。 因为他姓顾,这是他自家的产业,他是最该负担起一切的人。 打开书房电脑,顾言真专心投入工作处理邮箱里一眼看不到头的邮件,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三个小时。期间钟姨进来送过一次燕窝银耳梨汤,顾言真喜欢吃这种甜甜的东西,没忍住多吃了一碗。 他还没把碗放下,电脑屏幕忽然响了,一条视频通话请求弹了出来。顾言真看了看头像,嘴角笑容淡了不少,他连忙放下碗勺正襟危坐,握着鼠标点下同意。 下一刻视频被接通,那边却不是他以为的人。 一个八九岁大的可爱小女孩紧紧贴着视频,眉眼弯弯对着他甜甜的叫着:“哥哥~” 顾言真眼里立刻冰雪消融,脸上化开水波一样的温柔笑容,说话语气都夹了起来:“是思霖呀~想哥哥了吗?” 视频那边是白天,背景音隐约有些嘈杂,像是有人在交流。名叫思霖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小小的辫子,眼睛又圆又大,睫毛颤巍巍的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笑起来不仅有小梨涡,还有尖尖的小虎牙。 她抱着手机撒娇:“我当然想哥哥啦!哥哥你怎么都不打电话回来呀?” “哥哥忙。”顾言真笑着回她,又问:“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牙还疼吗?” 顾思霖听他提起吃饭的事眼神闪烁,心虚笨拙的转移话题:“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妈妈说要过年了。” 顾言真和她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说起了他今天刚领养的猫咪,顾思霖就坐不住了,非嚷着要看。顾言真柔声告诉她猫咪还在睡觉,以后给她发照片。 兄妹俩正聊得开心,忽然另一道严肃沧桑的男声插了进来。 “思霖,你是不是又偷偷给你二哥打电话了?” 听到来人说话,顾言真眼里的笑意顷刻消散,重又恢复刚才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模样。 下一秒屏幕前就换了一个男人,他的五官气质和顾言真有几分相像,只是头发花白眼角布满皱纹,像是老年版的顾言真。 没有顾思霖在场,气氛瞬间跌倒了谷底,顾言真低声唤道:“……父亲。” “嗯。”对面的顾正秋冷淡应了一声,那双同样幽深冰冷的眼睛打量了顾言真一眼,出口的话语不带一丝温情,问:“公司那边一切正常吗?” 顾言真点头:“是。” 接着他把近几个月的工作认认真真的向父亲汇报,就像下属在上司面前一样恭敬,不知情的人绝不会以为这是父子间的谈话。 听他讲完,顾正秋仍然态度冷淡,眉头轻皱:“年底事务繁琐,你忙的时候也别忘了股东和合作商那边,别出岔子。” 顾言真点头。 接着顾正秋顿了顿,又问:“你那个胡闹的征婚启事还没撤下来吗?” “……撤了。”顾言真回道。 因为遇到了谢寒,所以已经不需要再征婚了。 闻言顾正秋才露出一点满意的神色,可是口气依旧冷硬:“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整天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成什么体统。” “你要结婚,南月就是最好的人选。除了她,我也不会承认别的儿媳。” 顾言真张口欲言,但顾正秋并不打算听他说什么,强势打断他的话道:“没什么事就挂了吧。” 说完不等顾言真再说话,顾正秋干脆利落的挂断视频,甚至没有说再见。 在视频挂断前,顾言真听到母亲的声音由远及近: “老顾,你快来看,我刚才给我们思霖买的新裙子……” 看着漆黑下来的屏幕,顾言真怔怔的愣了很久,耳边是母亲许久未闻的温柔声音。 他可以想象那边该是一幅多美好的画面。严肃却不失关爱的父亲,温柔美丽无微不至的母亲,可爱活泼无忧无虑的思霖。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就和世上大部分普通家庭一样。 顾言真关掉电脑静坐片刻,没有人能从他沉静的脸上看出什么,无悲无喜。 过了一会儿,书房门被再次敲响,钟姨走了进来:“那只猫好像醒了,一直喊叫闹个不停。” 顾言真因此又下楼去,他让钟姨在一楼收拾出了一个房间给它单独住。他来到猫窝前蹲下,还套着脖圈的撸猫见到他立刻竖着爪子对他哈气,凶巴巴的防备着不让靠近。 “小没良心的。”顾言真嘀咕一句,拿着逗猫棒逗弄它,一边低声说:“虽然你已经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了,但是爸爸不嫌弃,以后我们父子俩好好过日子。” “来,叫爸爸。” 橘猫不屑的看着他手里的逗猫棒,转身用屁股对着他。本来被噶了蛋心情就不好,这个两脚兽仿佛有病一样嘀嘀咕咕,烦都烦死了。 对着猫屁股发了会呆,顾言真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名字,根本不用再找算命先生了。 他说:“以后你就叫‘多宝’好不好?” 多福多禄,爱若至宝。 他会好好对待这个被他带回来的小生命,将它当做真正的家人。 更名为“多宝”的小流浪猫当然没法回答他,但是顾言真霸道的替它同意了。 他给多宝拍了几张正面照,发到了自己的私人微信号,里面只有他的几个至交好友,和谢寒。 ‘给大家郑重介绍一下——这是犬子,多宝。’ 谢寒睡前刷朋友圈,无语半晌。 不是,顾言真脑子还好吧? 第十四章 又过两天,姚秘书帮顾言真重新注册了一个小号。 其实顾总在各个平台上都有自己的账号,一般都是交给专门的人打理,主要负责给公司新品做宣发,或者出席什么慈善活动立人设,一言一行代表的是公司官方的形象,他自己是不管的。 因为那个号不适合私用,顾言真干脆重新弄了个小号,连手机号都是用的姚秘书的。 “这个平台年轻人多,你可能未必适应。”姚秘书手把手教他如何登录账号设置密码,又说:“而且……经常会有些大尺度的图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顾言真闻言不屑一顾,“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 他自认阅文无数,也曾给心头好的作者一掷千金。而有些作者不仅剧情写得好,车速八百里艳惊四座,顾言真有时看完得缓好久。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他没见过的车。 登录上账号,顾言真第一时间关注了谢寒,然后又顺着他的个人简介摸到了他另一个专门画画的号,抱着期待的心情准备欣赏一下艺术家的大作。 五分钟后。 顾言真面无表情的关掉手机,单手托腮进入贤者时间。 …… 不行我再看一眼。 他重新打开手机,点进账号。 …… 顾总内心再次发出土拨鼠尖叫。 谢寒画画的账号的粉丝比他玩COS的多了几倍,里面全是他上传的画作。顾言真一直以为,身为首都美院高材生的谢寒,外边清纯又不食人间烟火,他的作品一定也和他本人一样高雅纯洁,如高山流水般带着仙气。 他甚至想好了,就算没看懂也要假装看懂,甚至还想着买些西方美术史之类的专业书回来认真研读,到时吹彩虹屁才能言之有物。 可是谢寒的所有画作和他想象出来的艺术毫不沾边。 那些身材完美拥有黄金比例的人体,线条流畅令人血肉贲张的大块肌肉,光怪陆离虚虚实实的背景……他笔下的男女目光肆意张扬,毫不掩饰其中的欲望,满屏都透着一股情/色。 但情|色并不意味低俗,至少顾言真没有这么觉得。虽然这些画的风格确实大胆,可是作画的人并没有故意刻画某些器官,仿佛他在创作的时候真的只是单纯在画人体。 顾言真从此打开新世界大门,他从最初的震撼不能理解,到后来强作镇定一张一张仔细看过,即使是门外汉,他也渐渐看出了点东西。 都说画作有时能反应作者本人的某种精神状态,顾言真觉得,谢寒与其说借着画作表达什么,倒不如说在压抑着某些情绪。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并没有任何依据。 接着顾言真又点开评论区,铺天盖地的赞美之词迎面扑来,全是表达对谢寒作品的喜爱,夸他是才貌两全的天才。他还注意到,这些人都称呼谢寒叫“太太”。 顾言真以往看小说没有留评的习惯,也几乎不怎么看别人评论。他很忙,忙到每次追更完后只会一股脑给作者疯狂打榜投票,不知道这是现在年轻人对作者的尊称。后来他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才意识到“太太”是什么意思。 虽说谢寒受欢迎顾总与有荣焉,可是他还是不高兴,因为他觉得“太太”这个词冒犯到他了。 顾总不开心,趁着午休时间跑去评论区挨个留言,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内容。 ‘请不要叫他太太,他先生会不高兴。’ ‘你们没有自己的太太吗?为什么要抢别人的?’ ‘不可以叫他太太,你们和他又不熟。’ …… 顾言真第一次在网上给人留言,既新奇又笨拙,带着一种古怪的较真,不知情的人会以为留评的人至少也有四十岁了,思想古板且霸道无理。 于是他很快就被网友们教做人了。 ‘你以为你谁啊?我们爱叫什么叫什么,干你屁事。’ ‘我们就要叫太太,不服憋着!’ ‘闲的没事干就多搬两块砖,少在网上散发你的爹味。’ 顾言真双手难敌众拳,一顿对峙下来,他被骂懵了。 午休快结束,姚秘书进来提醒他该起床,顺便帮忙泡好了咖啡,谁知一进门就看到他家老板灰头土脸,看着就像是被谁欺负了,眼神茫然还带着一丝委屈。 姚秘书把咖啡放下,无奈叹气:“又怎么了?” 顾言真转头问道:“爹味……是什么意思?” 姚秘书眉尖一挑,很是意外:“你都知道这个词了?哪里学的?” 顾总很听话的把手机给他看,认真询:“他们为什么骂我?” 姚秘书淡定翻完评论区,又看了一眼显示99+的私信,冷笑道:“骂你都是轻的。” 顾总一天不作,浑身难受。 “这种网络上约定俗成的称呼,你那么较真干什么。” 听到他的话,顾言真霸总脾气上来了:“他以后是我的太太。” 姚秘书没心思跟他理论这些,反正顾言真的脑子就是时不时的抽风,他反问道:“所以你午休不睡觉就是为了干这个?” 顾言真这才发现,从来坚持午休四十分钟的他竟然不知不觉在网上浪费了这么久,怪不得他总觉得头脑昏沉不甚清醒。 “以后别总跟小孩一样闹脾气。”姚秘书把咖啡端给他,又说:“今晚早点下班,你回去好好休息。” 顾言真端着咖啡喝了一口,也暗自后悔。他平时最不屑干的事就是与人争论,除了李予之那个毕生死敌,他很少和人起冲突,今天也是太上头了。 一杯咖啡喝完,顾言真勉强打起精神继续下午的工作。可是原本的作息一旦被打乱,接下来的生物钟就乱了。下午的工作效率明显不如从前,顾言真开会的时候屡次走神,都没听清财务总监说了什么。 到了下班点,姚秘书毫不犹豫的把他赶出公司,冷酷无情的把他手里的工作全部接过来,打电话给司机来接他,淡定的说:“顾总,明天见。” 真是反了天了。 顾总默默地想,姚秘书愈发恃宠而骄,以下犯上,现在都敢把他赶出公司,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明天就扣他奖金! 到家后顾言真吃了晚饭,回房泡了个热水澡,照例对镜子挨个数自己的腹肌。他近来节食的效果还是有的,至少体重没有再上涨,等忙完这阵子去健身练练,失去的几块腹肌还会回来的。 躺到床上顾言真给谢寒发了消息,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他现在习惯了每天和谢寒聊天,哪怕工作再忙,也要挤出时间和他说话。 所以你看,男人只要想,总能找到一切机会陪伴喜欢的人,用工作繁忙做借口,不是变心就是从未喜欢过。 谢寒正在打游戏,手机响了一声他就知道是谁。 他打游戏的时候从不回任何电话信息,就算打完一局也要看心情回复,有时候连时宴都找不到他人,只能跑宿舍来堵人,他也不是很在乎。 “……草!”谢寒看着电脑屏幕上自己的角色死亡,气得低骂一句。 他知道顾言真找他,本来打算玩完这局再说,可是脑子一直有意无意的把注意力放到手机上,猜测他发了什么,手上自然操作连连失误,最终出局。 谢寒黑着脸拿出手机,心头满是怨气,顾言真要是在他眼前,他肯定一把掐死他。 ‘吃饭了吗?’ 他无语的看着微信里的消息,狠狠翻了个白眼。 顾言真这家伙是真不会聊天,每天就跟上班打卡报告一样,只会问他早饭吃了没,午饭吃了没,晚饭吃了没。再不然就是问他上课怎么样,考试怎么样,心情怎么样,比他哥都烦。 嘴里骂骂咧咧,谢寒还得老老实实回复,甚至他都没察觉自己回信息的时候,嘴角是带笑的。 很快顾言真收到回信,在得知谢寒还没吃饭,马上打了电话过去。 听到顾言真不紧不慢的语调,谢寒本来烦躁的心情一瞬间被抚平了,他甚至头一次心平气和的在输完一局游戏后和人好好说话。 “你等下。”顾言真说着打开另一个手机,“我让陈哥给你做些好吃的,让人送去。” 谢寒心里很喜欢那家私房菜,本着吃人嘴短,也装模作样的关心一下顾言真今天怎么按时下班。 顾言真不好意思说是因为中午偷窥他账号,又和他的粉丝吵架耽误了午休,轻咳一声胡说八道:“今天有点累。” 他对谢寒的画很好奇,很想和本人探讨一下那些画的寓意,以及他本人的精神状态。可是他也知道这是很私人的东西,以他和谢寒现在的关系,还远远不到可以敞开心扉聊这些的时候。 挂掉电话,谢寒再次打开游戏,忽然发现好像没有刚才那么急于报仇的心思了。 半小时后门被敲响,谢寒开门从外卖员手里接过一个沉沉的保温箱。他关掉电脑坐到桌前,从箱子里端出了四菜一汤,摆了半张桌子,每道菜都还冒着热气,汤也没有洒出一滴。 谢寒低头喝了一口参汤,身体一下子就暖了。 第十五章 年关愈近,各大高校陆陆续续开始放寒假,学生们早早买好了回家的车票。天才蒙蒙亮,宿舍楼下拖着行李箱行走的喧闹声就没断过,谢寒关紧门窗还是别吵得睡不着,只能摸出耳塞戴上,一觉睡到十点半。 时宴也要回老家了,临上车前问他打算怎么办。谢寒打着哈欠刷牙,懒洋洋说他在外面随便租个房子住。 “我觉得你哥还是想你回家的。”时宴在那边小心翼翼的,“他刚才给我发信息,让我劝劝你。” 谢寒漱了口水,把嘴里的泡沫冲干净,冷笑一声道:“那不是我的家。” “也不能这么说吧……”时宴轻声说,“你哥对你还是很关心的,虽然同父异母,但你俩毕竟是亲兄弟。” 谢寒皱眉:“你有完没完?” 说着他干脆利落挂断,不给时宴再开口的机会。谢寒不喜欢和任何人谈论家里的事,无论是谁试图劝他,最后的结果也只有谈崩。 说曹操曹操到。谢寒刚洗完脸,李予之的电话这就甩了过来。 他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接通了。 “我叫人去接你。”李予之的语气生冷,带着不允许拒绝的口气,“今天你必须回家。” 谢寒根本不怕:“我说了,不回。” 李予之眉头直跳,他的脾气向来不好,甚至称得上暴躁,唯独对这个弟弟用尽了所有的耐心,可惜收效甚微。 他揉揉眉心,尽可能放缓语气:“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你准备下,我的人马上就到。” 谢寒走到窗前往下看了一眼,果然一辆深灰色的车缓缓开了过来,停在了他的宿舍楼下。 “我说了,我不回去!” 他恼火的再次挂断电话,和李予之硬碰硬。 等李予之再拨回去,已经被拉黑了。他深邃的眉头紧皱,狭长凤眼一片愠怒,抬手要把手机摔出去。 恰好叶夫人提着裙摆款款下楼,他于是立刻从一只愤怒的雄狮变成毫无杀伤力的猫。 “……妈。”他低声轻唤,无奈叹气:“寒寒还是不肯回家。” 叶夫人身着一袭裁剪得体的黑色长裙,乌黑柔软的长发高高挽起,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身上没什么珠宝首饰,依然掩不住通身的雍容富贵。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连眼角的细纹都看不清,和李予之站在一起恍若亲姐弟。 “不回来就算了。”叶夫人优雅地坐下,端着红茶轻抿,瞥到大儿子脸上的挫败,淡淡的说:“他不愿意做的事,你就别逼他。” 李予之焦虑万分:“他过年都不回家,还能去哪!?” “难道他还能把自己饿死?”叶夫人放下红茶,顺手从茶几上拿起昨天没看完的杂志翻开,温声道:“他长大有自己的想法,这很正常。” “等他想通了就会回来。” 李予之不相信。他始终觉得弟弟就是叛逆期到了,才这么排斥家里人。 年都不和他们一起,这像什么话!哪有一家人不在一起过年的? 叶夫人见他焦躁,眼中划过一丝兴味,莞尔一笑:“你如果真的这么闲,不如再去相看几个女孩子?我那几个老姐妹又给我介绍不少千金,都是很优秀的姑娘,说不定就有你喜欢的呢?” 李予之原本还在为叛逆弟弟不回家的事伤神,一听叶夫人说又要给他介绍对象,急急忙忙从菲佣手里接过西装外套假装忙碌:“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家里的佣人们见状,纷纷低头偷笑,叶夫人眼含笑意,低头重又看起杂志。 与此同时,谢寒乔装打扮一番,避开李予之派来的人了从宿舍后门溜了出去。外面天寒地冻,学校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除了要考研考公的暂时还没走,校内空了大半,走在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今天又是一个周末,顾言真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约他出来,因为他快忙疯了。同样是总裁,他和李予之不同。李家有叶夫人坐镇兜底,集团内部一派祥和,李予之肩上的担子没那么重,做什么事也不用束手束脚,当然不需要白天黑夜的加班。 可是顾言真不一样,他背后没什么依靠,双亲在国外对集团内部管理彻底撒手不管,如今的顾氏一砖一瓦都是他亲自搭建,费的心思也多,这些天忙得昏天黑地,要不是体格子健壮如牛,正常人早就趴了。 即使是周末,顾言真还要一大早赶到公司加班,员工们也因此不得不坚持到岗,整个顾氏大楼几千号人都在忙碌。顾言真知道他们辛苦,承诺会给大家双倍加班费,还自费请所有员工喝下午茶,极大程度减轻了打工人的怨念。 社畜哪有不加班的,但是能给双倍加班费的老板不多,这么一想顾总还是不错的。 还是姚秘书提醒,顾言真才想起今天是放寒假的日子。但他以为谢寒肯定要回家,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趁着去洗手间的空当发信息让谢寒回家路上小心。 谢寒在学校里漫无目的乱逛,他原本计划去画室待着,可是对着画布半天又不知道该画什么,索性扔了笔出来散心。又想着要不要去酒吧混一天,转念一想常去的那家已经被李予之埋了眼线,说不定他才刚进去就被人逮到,遗憾放弃。 年底找短租的房子也不易,中介发了好几个房源他都不满意,不是太小就是太破,要么就是地势偏僻;太大的房子他住不下,合租又不愿意,一上午也没能选到合心意的。 这时顾言真的信息和中介的一起发来,谢寒没仔细看是谁,点开就回: “你给的这些房子都不行,我一个都不满意。” “就没有刚刚好的一室一厅吗?” 顾言真上完厕洗手出来看到这两条回信,琢磨了半天,猜测谢寒可能是回错了,又疑惑他为什么要看房子,想着等下班了问一句。 谢寒回完信息都没发现自己回错了人,因为他走到半路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四个人谢寒都不认识,他也不关心对方找自己的意图,冷眼撇了他们一眼,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嫌弃,脚步一转准备绕道。 他看人的神情就像是一群蟑螂过境,极大刺激了围堵他的几个人。这些人不是美院的学生,只是趁着放寒假门卫一时不察混进来的。 对他们这种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来说,首都美院这样的地方简直是另一个世界,他们仿佛一群下水道的老鼠东看西瞧,哪里都想摸一下。还没新奇够,忽然又遇到个惊天动地大美人,就打起了歪心思。 他们故意堵着路不让走,摆明了来者不善。 “老大……他是不是太高了?”其中一个小黄毛看了一眼冷着脸的谢寒,忽然心生惧意,小声地对为首的耳钉男说道。 那个老大又不是瞎子,他才围上来就发现了。美人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高,他们四个站一排也只够得上人家的耳朵,活像四个篱笆围栏。 “高又怎么样!?我们有四个人!”耳钉男被美色冲昏了头,不肯放过这绝佳的机会,他在外面可看不到那么漂亮的人。 耳钉男说着一脸羞涩,浑身上下掏来掏去,最后只从干瘪的口袋里摸出一把吃剩的瓜子,自觉很没面子,又不干不净的说:“小美人,你要不要跟哥哥们们出去玩?哥哥带你去见见世面!” 谢寒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齐刷刷的四个短腿,恶劣一笑:“带我见世面?谁给你们的脸?你们几个加起来有一米七吗?” 身高是许多男人一辈子的痛,耳钉男被他轻慢的态度激怒,发誓要给这个不知好歹的美人一点教训,竟然在人家学校里就直接动手了。 ………… 等到顾言真再次收到信息已经是下午,然而他打开微信图片,瞳孔瞬间放大,身体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一边办公的姚秘书见状,较忙问:“怎么了?” 照片里的谢寒没有露脸,只拍了自己满手鲜血的图片,身上白色羽绒服也沾了不少血色,看得人惊心动魄,顾言真神经都紧绷了。 “我去接谢寒。”他边说边往办公室外走,语气飞快:“那些处理不完的文件,等我晚些时候回来继续。” 说着他开门走了出去,来不及多解释一句。姚秘书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顾言真不是虚张声势的人,他那么严肃紧张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果断道:“你去吧,这里有我。” 顾言真对他向来是放心的,拿了车钥匙一路跑到地下车库,满脑都是谢寒手上沾满鲜血的照片,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恨不得油门踩到冒烟。 谢寒在拍完照片发给顾言真后,慢慢悠悠的收起手机,倚靠在路边的树下,看着学校保安一路小跑过来把那几个半死不活的小混混提溜出去。见他受伤,保安关切的要送他去医务室包扎。 谢寒懒洋洋摆手,看到顾言真的回复后,唇角微微上扬,他说: “不用,我有人接。” 顾言真说会来,那他姑且就等一等。 第十六章 顾言真赶到的时候,看到谢寒独自一人留在原地。寒风凛冽,他身上的羽绒服看着很薄,黑发在风中轻轻摇曳,他翘首凝望着远方,浑身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叫人分不清他是不是真实存在。 顾言真呼吸一滞,连忙抬脚上前,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急切:“谢寒,我来了!” 谢寒没想到他来得会这么快,收回眺望的目光,回头深深地看向顾言真。 他的伤口只是看起来很可怕,其实并不严重,而且大部分的血都不是他的。刚才和那几个混混打架的时候,没想到其中一人身上还带了刀。那些混混本来没有胆子真的伤他,奈何谢寒疯起来太让人害怕,他极度恐惧之下没了分寸,这才掏刀自保。 这些事谢寒是绝不可能主动跟顾言真说的,专挑自己受委屈的地方讲,故意垂着睫毛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想要引起顾言真的同情。他知道自己的外貌优势,也懂怎样表现最能引起旁人的怜爱,运用起来炉火纯青,毕竟以前这招对李予之屡试不爽,回回上当。 顾言真也不例外,他听完事情经过眉头拧起,不悦的说:“你们学校安保太差了,什么人都能进来!?” 他是真生气,高校本来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在学生会在自己的学校被外面的混蛋所伤? “我带你去医院。”他一把拉过谢寒的手,小心避开受伤的部位,疾步走到车前把谢寒扶进去,替他把安全带系好。 谢寒只是手受伤,又不是嗯废了,他觉得顾言真有些过分关注,想要说两句,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安理得的享受照顾。 抛开其他因素,被顾言真这样的人关爱呵护,极大程度的激发了谢寒内心深处的某种恶劣心思。顾言真在外从来冷脸示人进退有度,媒体都夸他待人接物极有分寸,从没见他失态过。 可就是这样的顾言真为了谢寒一点小伤,抛下繁重的工作亲自开车来接他去医院,就算是做戏,谢寒也觉得动人。 顾言真带他去了一家私人医院,才到门口就有人等着了。 那个男人身量颀长,目测和谢寒不相上下,眉目舒朗正气凛然,就算穿着白大褂也盖不住身上一股子傲气。他双手环胸看着顾言真从车上下来,打趣道:“到底什么样不得了的病人,还非要我亲自出来迎接?” 顾言真把谢寒从车里扶下来,眉间溢满了担忧:“小明,你快来给他看看!他受伤了,流了很多血……” 听到他的称呼,柳岸明脸色一僵,咬牙低声道:“都说了,让你别在外面这么叫我!” “柳院长,行了吧?”顾言真敷衍他,着急的说:“你快检查一下,有没有伤到骨头!” 外面太冷,柳岸明把他们带进医院大楼,在急诊室坐下,他让谢寒把受伤的手露出来,低头仔细查看,又接过小护士哪来的消毒棉签和碘伏,耐心的清洗消毒,专心致志。 然而一旁顾言真看他这样,忍不住提醒道:“你轻点。” “他是个画家,手对他很重要,千万不能有后遗症。” 谢寒神色一愣,没想到顾言真那么紧张,原来在意的竟是这个。 他絮絮叨叨的,柳岸明不耐烦的翻白眼,呵斥了一句:“闭嘴。” 柳三少脾气大得很,顾言真怕这时候和他吵架耽误给谢寒做检查,连忙闭上嘴,再不说话。 可是谢寒不高兴了。 这家伙谁啊,凭什么这种拽了吧唧的态度对顾言真? “伤口不深,没有扯到筋骨,止血后包扎一下就好了。”柳岸明一边给伤口上药一边道:“电话里你急成那样,我还以为多大事,甚至还让人准备好手术室打算亲自操刀……结果就这!?” “顾言真,你脑子被驴踢了?” 尽管他说话刻薄,顾言真此时也不介意,只顾着确认:“你确定吗?可是我看他流了不少血。” “你要不相信我,干嘛把人带到我这里!?”柳岸明没好气的回他,“你知道我挂号费多少吗?” 闻言,顾言真才确信谢寒真的没事,长舒了一口气后,又哼一声:“待会把我钱转给你就是了。” 柳岸明不想理他,用干净的纱布一圈一圈把谢寒的虎口包扎好,坐到桌前开医嘱,快速的说:“回去后记得每天换一次药,一个星期后拆纱布。伤口不要沾水,不要用力抓握,服药期间忌辛辣。” 谢寒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左耳听右耳出,反而顾言真在旁一一记下,问:“只有这些?” “不然呢?”柳岸明把病例打印好交给护士去拿药,口气仍然不好:“难道你希望他上手术台?” 顾言真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我看他出了那么多血,担心万一还有别的伤口,” “那么多血要真都是他一个人的,他早就出现失温症状了。”柳岸明翘着二郎腿,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谢寒身上,冷冰冰的打量他。 “这就是你之前跟我提过的,那个准备结婚的小对象?” 顾言真点头,认真给他介绍:“他叫谢寒。” 说完他又对坐在椅子上的谢寒轻声说:“他叫柳岸明,是我的朋友。” 谢寒不喜欢这位柳医生,他的眼神攻击性太强,即使隔着眼镜也能感觉到那人眼中的审视,仿佛什么都逃不出他的打量,让他很不舒服。 柳岸明嗤笑一声,顾言真之前跟他讲过所谓“一见钟情”的过程,□□也说他这回是认真的,还以为是什么天仙能让顾言真那挑剔又固执的家伙转性。 漂亮是漂亮,可惜徒有其表。 他看得出,眼前这个美貌纯真小兔子一样的美少年,内里怕不是个食人花,到时顾言真怎么死都不知道。 “你那是什么态度?”顾言真不满他的轻慢,责备道:“你吓到他了。” 柳岸明太了解自己这个脑子不好的朋友,干脆找借口把他支开:“小李去拿药还没回来,你去看看什么情况,顺便让她告诉你怎么用药。” 顾言真不疑有他,起身离开。 等到他走后,柳岸明好整以暇看着谢寒,似笑非笑:“小朋友,别装了。” “你那副楚楚可怜的嘴脸,也就能骗骗顾言真那傻子。” 谢寒冷了脸,阴恻恻投来一瞥。 柳岸明冷笑,“怎么?拆穿你的真面目,你还想杀人灭口?” “别多管闲事。”谢寒低声警告。 柳岸明收敛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一直翘起的腿放下,端正坐好,严肃而认真的面向谢寒,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接近他。” “为钱也好,骗感情也罢,这些我都不在乎。但是你既然主动接近,他也喜欢你,我希望你别伤害他。” “你能装就永远装下去,别让他发现。” 谢寒眼含嘲讽:“你以为你是谁?” “我不是谁。”柳岸明摊手,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眼神却全不是那么回事:“你可以不听我的话,不过除非你生活在城堡,永远不出门,否则……” 柳岸明不知从哪忽然摸出一把手术刀把玩,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继续道:”虽然我籍籍无名,不过我家恰好有那么一点权力,如果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你做点什么么,也是可以的。” 谢寒心思一动,姓柳…… 他记得李予之曾经和叶夫人提起过,说柳家在首都政界地位很高,祖辈还有军衔,家里的几个公子小姐都有出息,其中有个最叛逆的在外面自己开了家医院,在医疗圈名气非常大。 他不确定柳岸明是不是柳家人,但目前信息猜测,十有八九。 谢寒从不惧怕什么权贵,也没那么在乎自己的命。 可是李予之不能有事。 等到顾言真拿药回来,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室内气氛变化,下意识看向柳岸明:“你是不是欺负他了?” “傻子。”柳岸明气得发笑:“你那个脑子除了工作,能不能腾出点空当干点别的?” 莫名其妙被骂一顿,顾言真满头雾水:“你吃错药了?”说完,又语重心长的劝道:“作为一个医生,你注意一下自己的服务态度,别老是阴阳怪气,没事多看点提高情商的书。” 柳岸明气得脑袋冒烟:“我俩中间到底是谁该多提提情商?” 顾言真习惯了他的刻薄,带着谢寒要走,临别钱说:“这次谢谢你,等过两天我不忙了,请你去喝酒。” 回到车上,谢寒始终保持沉默,不言不语。顾言真以为他是被柳岸明的毒舌吓到,刻意放轻语气安慰道:“他人其实挺好的,就是说话冲了一点,没有坏心。” 在顾言真看来,出身那种世家,柳岸明有点傲气和坏脾气很正常,再说朋友间重要的是志趣相投三观一致,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谢寒当然不是被吓到,他只是在想……顾言真的人缘好像真的很不错。刚才柳岸明威胁他的时候,没有一句话作假,假如他真的做出什么伤害顾言真的事,他毫不怀疑柳岸明会出手报复。 即便李予之和顾言真那么不对付,可是私底下,他也从来没有真正伤害过他。 好像只要是顾言真认识的人,大家都下意识的爱护他,尽管他本人可能毫无所觉。 第十七章 得知谢寒过年不回家反而要在外租房子,顾言真很惊讶。 “怎么不回去和家里人一起过年?”他问。 谢寒抿唇,转头看着车窗位,半躺在座椅上淡淡回道:“我和他们关系不好。” 他以为顾言真肯定知道自己身份的,自然将他的疑问解读成明知故问。 本来“私生子”这个名声放到哪个时代都是不光彩的。谢寒从记事起就从父亲偶尔暼来的厌恶眼神,以及家里佣人的窃窃私语中知道自己的存在有多不堪。 他的亲生母亲据说是个没读过书,只有初中文凭的农村厂妹,自以为攀了高枝怀上富豪的孩子,妄图鸠占鹊巢上位,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年纪轻轻就死了,也是活该。 谢寒没见过她,对她所有的认知都来自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对生母没有感情,心里充满怨恨。 以前他没得选,可是现在老头死了,他自觉没有理由再待在那个家里充少爷,与其到时被叶夫人毫不留情的赶出门,还不如识相点自己搬出来,至少落个体面。 顾言真听说他和家人关系不好,想起那天在洗手间,谢寒也是这样黯然神伤的说起他的哥哥,瞬间脑补出了许多家庭伦理矛盾。 出于某种类似于同病相怜的情感,他对谢寒愈发怜爱。 “如果不想回去的话,你就住我那里吧。”顾言真说,“就是上次你住的那个房子,晚上下班我带你去拿钥匙,愿意住多久都可以。” 谢寒想起那间大到说话都能听见回音的冷冰冰空荡荡的屋子,摇头拒绝:“我不去。” 顾言真转念一猜:“是害怕吗?” “……才没有!”谢寒炸毛一样立刻反驳,欲盖弥彰:“我只是觉得太空旷了!” 顾言真知道年轻人的自尊心都很强,也不揭穿他,想了想又说:“这样吧,你今晚先跟我回家住,养养伤,然后我托人重新给你找个住处,好吗?” 谢寒不想接受他的好意,他故意发受伤的照片给顾言真只是想耍他玩玩,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心情也不大好,冷漠的说:“不用了,我自己会找。” 顾言真察觉到他的不快,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 长得好看的人大多都是有脾气的,阴晴不定难捉摸。不过谢寒在他这里有特权,他再怎么使小性子,顾言真都觉得可爱,心胸有城墙那么厚。。 虽然谢寒拒绝,可他确实没地方去,顾言真就直接把人带回公司,想着把工作处理完后一起回家。 这是谢寒第一次来顾氏大楼,一路掩不住好奇四处张望。现在是上班时间,员工们大多都在忙,偶尔有人遇上,恭敬唤一声“顾总”的同时,眼睛八卦的盯在谢寒身上,满脸写着探索欲。 “看什么?”顾言真半真半假的训斥,“还不赶紧回去工作。” 直到坐上总裁专用电梯,谢寒才又有心思调侃他:“哇,你刚才训人的样子好酷啊~” 顾言真冷着脸的时候很有威严,有时甚至不用开口说话,只是眉头轻轻地一皱,就能震慑住许多蠢蠢欲动不安分的人,所以外面就算有些不入流的狗仔和自媒体都不敢轻易招惹他。 被他夸赞,顾言真情绪高昂,有种雄性求偶炫耀的虚荣心,可又不想在谢寒面前表现得轻浮,辛苦压抑着想要上扬的嘴角,垂在裤腿右侧的手指却快活的悄悄动来动去,心情好到飞起。 回到顶楼办公室,顾言真让谢寒坐在沙发上等着,亲自去旁边的休息室烧了壶热水,随口问:“你喜欢喝点什么?牛奶,咖啡,还是热可可?” “我喝可乐。”谢寒故意找茬的回他。 原本以为顾言真肯定要借机教育他不要吃这个不要喝那个,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转身打开小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罐冰可乐,还帅气的单手拉开拉环递给他,叮嘱道:“有点凉,慢慢喝。” 谢寒拿着罐子无比震惊:“你这里还有可乐!?” 他是有些没见过世面,可是谁家总裁办公室会放可乐这种东西啊? “为什么不能有?”顾言真不解,“这只是很普通的饮料。” 谢寒语塞,喃喃自语着:“是很普通,但是……” 反正李予之办公室没有这些。 顾言真看出他的疑问,自然而然的解释道:“我偶尔也会尝一点。” 试问谁能不喜欢快乐水呢?明知它不健康,还是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因为它只是个饮料而已,不需要考虑什么健康营养,只要好喝,让人开心就行了。 谢寒还是不能想象西装革履古板严谨的顾言真喝可乐的样子。他摇摇头,浅浅喝了一口,冰冰凉凉的带气液体入口,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姚秘书听说他回来了,拿着一大摞文件放到桌上,转头看到谢寒端坐在沙发上,对他微微点头:“谢先生。” 谢寒知道姚秘书,之前他帮顾言真给自己送过花,于是点点头,算作回礼。 他坐在沙发上,一边喝可乐一边看顾言真和姚秘书谈论工作的事,他们也并不避讳他,因为他根本听不懂那些金融名词,无聊的环顾四周。 顾言真的办公室太大了,谢寒在心里比较了一下。论装修品味,顾言真的办公室更加古朴简约,不像李予之那个家伙,什么好东西都恨不得往里塞,好好的办公室差点成为他的私人藏品间,花里胡哨。 顾言真和姚秘书谈论完工作,一直分心关注着谢寒,见他无所事事,随即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平板打开,温声道:“如果觉得无聊,你先看看剧,或者睡一觉。” 谢寒冷不丁被塞了平板,没一会儿顾言真又让姚秘书拿了果盘点心和毛毯过来,把沙发布置的柔软舒适。 看着盘子里的糖果饼干各种零食,谢寒有些无语。 他又不是小孩子…… 不满归不满,顾言真百忙之中再抬头,谢寒很听话的窝在沙发里边看剧边嗑瓜子,为了不打扰他工作,耳朵里还塞着耳机。 好乖…… 顾言真满心欢喜,偷偷举起手机拍下这一幕,打算以后留着慢慢回味。 谢寒表面上认真刷剧,其实心不在焉,顾言真偷拍他当然发现了,心里觉得好笑。那么大个总裁,皱皱眉都令人闻风丧胆,居然还会这么幼稚的偷拍别人。 偌大办公室里安安静静,顾言真坐在办公桌旁对着一大堆文件忙得抬不起头,谢寒则占据沙发一角不声不响自己玩,气氛说不出的温馨。 等到顾言真又忙完一阵,发现谢寒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放下钢笔起身,走到谢寒身边轻手轻脚的将他放平在沙发上,盖好毛毯,把空调调高几度。平板上播着顾言真看不懂的动漫,他无声轻笑,果然才二十岁的小孩。 谢寒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身边,他的睡觉习惯不好,总要夹着什么东西才有安全感,于是下意识伸手扒拉住顾言真的胳膊往怀里带,想把人困在怀里夹住。 顾言真没想到他的力气那么大,一不留神被拽了过去,整个人被抱的死死地。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谢寒只是看起来柔弱,他的力道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四肢修长爆发力强,顾言真被困在其中竟然挣扎不脱,试了几次都没能出来,累得喘气。 他不忍叫醒谢寒,又担心他手上的伤,只能他迫趴在谢寒怀里,听着他绵长沉稳的呼吸,耳边是规律而有力的心跳,竟然也不小心睡着了。 办公室里静悄悄,如果恰好有什么人进来,一定会发现沙发上抱在一起熟睡的两人。 从来对外只表露强势冷硬的顾言真,竟然也会安心的靠在谁的怀里安睡,眉眼平静温和,像是做了美梦。 ———— 谢寒是先醒来的那个人,他先是睁眼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发了会呆,想起这是顾言真的办公室,然后才惊觉怀里有人。 当他看清那人是顾言真,吓得差点把他丢出去。然而即便他克制了,还是惊醒了顾言真。 两人面面相觑互相看了好久。 顾言真惊慌失措,一个箭步冲到休息室的洗手间,这是他第二次靠在谢寒身边睡着了,到底是什么毛病啊! 谢寒也同样慌张,他想起自己睡得迷糊的时候好像确实抱了什么东西在怀里不撒手,那时他以为是抱枕,没想到居然是顾言真。 怎么能是顾言真呢…… 谢寒懊恼的抓着头发,满心挫败。 十分钟后,两人都假装无事发生,不敢有眼神对视。 顾言真并不排斥和谢寒睡在一起,作为两人中的年长者,他对于自己趴在谢寒怀里睡觉这个事不能接受,总隐隐觉得好像搞错了上下位的关系,心里别扭。 而谢寒…… 他装模作样把玩手机的同时,眼神不住往顾言真身上瞄。 冷静下来后,他回想起抱着顾言真睡觉,想着那手感真好,细腰长腿,有沟有壑,尤其是…… 肉嘟嘟的地方蓬蓬软软,□□弹弹……还很有劲道。 谢寒忍不住回味了几分钟。 第十八章 晚上下班,顾言真还是把谢寒带回了申山别墅。钟姨已经按照吩咐提前准备好晚餐,一早等在了门口,总算是亲眼见到了谢寒。 “哎呀,这比照片上还好看呢!”她拉着谢寒的手看个没完,眼中迸发出一阵喜悦,不住点头赞叹:“ 是个好孩子!” 顾言真在家里的状态比外面放松多了,他轻声对谢寒说:“这就是我给你提过的钟姨,从小都是她在身边照顾我,我是吃着她的饭长大的。” 谢寒看得出来这位钟姨对顾言真意义非凡,礼貌的和她打招呼:“钟姨好。” 他的脸向来很得女性喜欢,假作单纯天真的模样更有欺骗性,钟姨见他那么乖巧伶俐,高兴的合不拢嘴,连连说好,满心欢喜。 “钟姨,现在可以吃饭了吗?”顾言真问,“他到现在没吃过什么东西,该饿了。” 从公司下班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难为谢寒一直陪他加班,顾言真舍不得他委屈。 为了招待谢寒,钟姨满满当当做了一桌子的菜,又听顾言真说他喜欢的牛肉饼,特意重做了好多,喜气洋洋过年似的。 落座后,谢寒被安排在顾言真左手边,钟姨则他的右边,偌大餐厅只有他们几人,可是一点也不会冷清。 三个人边吃饭边轻声交谈,连谢寒心中也生出了一点温柔。 钟姨看谢寒的眼神就像在看另一个儿子,已然将他当做自家人,不住的用公筷给他夹菜。她是南方人,说话轻轻柔柔语调舒缓,就算有些唠叨也不会让人烦。 眼看谢寒碗里的肉快堆不下,顾言真抬手制止钟姨的筷子,提醒道:“太多了,他吃不下。” “这还多呀?”钟姨不解,“都没有你上学时能吃。” 顾言真见她马上就要掀自己老底,急忙轻咳一声,示意她快别说了。 可是谢寒很有兴趣,他瞥了一眼正襟危坐假装镇定的顾言真,笑着问:“钟姨,他以前是什么样的?” 这他可算问对人了,钟姨摩拳擦掌准备大谈特谈。 “……食不言,寝不语。”顾言真板着脸打断他们的对话,生硬插话:“先吃饭。” 钟姨知道他是害羞,于是又笑着张罗谢寒吃饭。因为顾言真最近忙着减肥,钟姨享受不到投喂的乐趣,便将这份迫切转移到了谢寒身上,恨不得把一桌子菜全塞他嘴里。 等到离开餐桌,谢寒肚子都圆了,怕一张口就要吐出来。 他对这种上了年纪的女人最没辄,既不能打也不能骂,吵也吵不过,最后还得老老实实听她们说话。 以前他对叶夫人的某些行为无可奈何,现在对钟姨也是如此。 在沙发上找个位子坐下,谢寒倚在靠垫上艰难坐着,顾言真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盒健胃消食片:“钟姨就是太喜欢你了,你别介意。” 谢寒吃了几颗消食片,肚子撑得难受,一句话也不想说,闻言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钟姨又从厨房出来,给他们煮了燕窝银耳梨汤,几人围坐在沙发旁捧着杯子闲聊。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钟姨在说,谢寒偶尔应答,顾言真陪着旁听。 钟姨一直试图旁敲侧听谢寒对顾言真的想法。她觉得夫人老爷都不在家,她有义务替顾言真把关,看看两人合不合适。她其实不清楚两人具体发展到哪一步,可是看谢寒的态度,也不像是没感觉,她以过来人的经验觉得,这事多半能成。 “你家里人呢?”钟姨问道。 顾言真只告诉她谢寒要来家里暂住几天,没说别的,没想到忽然牵扯到这个话题,他连忙转移话题:“时间不早了,客房准备好了吗?” 钟姨回头看了看墙上的吊钟,才发现快十点了,她瞬间忘了刚才的对话,起身说:“早都准备好了,被子是新晒的,床单枕套也换了,你要不先带他上去看看?” 顾言真点头,边走边和谢寒介绍家里布局:“一楼是餐厅厨房和休息室,二楼是书房,还有几间娱乐休闲室,三楼才是卧室。” “楼梯左转弯第一个房间是我的,你今晚住在我隔壁的客卧,有什么需要或者不习惯可以用房间里的电话打给钟姨,她会给你拿。” “至于四楼,那我父母……和家人住的,电梯有密码权限,没有别的事你尽量别上去。” 谢寒不是八卦的人,对探索别人家没什么兴趣,只说都记住了。 送谢寒到客房门口,顾言真出于礼貌没有跟着进去,站在门外叮嘱:“今天很晚了,你早点休息。记得受伤的手不要沾水,钟姨准备了防水的手套,你简单洗漱就好。” 谢寒点头,乖巧的打开房门和他拜拜。 顾言真亲眼看着他进屋,这才转身离开,走到隔壁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谢寒开始参观自己的房间。这里说是客房,其实和普通卧室没什么区别,空间大而舒适,衣柜窗台电脑一应俱全,还自带一个小型卫生间,和谢寒在李家的卧室差不多大。 这里没外人,谢寒不用再伪装什么,把顾言真的话当耳旁风,脱掉鞋袜准备要去洗澡。钟姨在床头柜上给他放好了睡衣,应该都是临时买的,刚好合身。 没人能拒绝在冬天的深夜洗一个热水澡,谢寒又爱干净,一天不洗睡不着觉。而且他习惯用浴缸,于是脱掉衣服缓缓坐下,热水立刻包围过来,他惬意的喟叹一声,随即又点开墙壁上的按钮,优雅轻扬的钢琴曲倾泻而出,再没有比现在更舒服的时候了。 大概泡了二十分钟,谢寒准备起身,却不小心碰掉了浴巾,落在地上沾上了水。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捡起来随便擦干就行了。可是当他捡起半湿的浴巾,一个坏主意冒了出来。 此时顾接触言真也才刚洗完澡,他刚把头发吹干,转头听到手机响了,顺手接起来发现是谢寒,说是浴巾湿了不能用,让他送条新的过去。 考虑到钟姨毕竟是女性,确实不大方便过去,顾言真因此从自己房里翻出一条备用浴巾走进隔壁客卧。他本想把东西放到浴室门外让谢寒自己拿,才要弯腰,谢寒的声音从里面透了出来。 “言真哥哥,你能帮我把浴巾送进来吗?外面好冷的~” 顾言真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好容易扶着门框站好,耳边还不停回响着刚才那声“言真哥哥”,酥酥麻麻钩子一样,听得人浑身战栗。 他站在门外犹豫要不要进去,心里总归觉得不好。 似乎是预料到他的踌躇,谢寒在里面又开始作妖:“快点呀言真哥哥,水要凉了~” 顾言真强作镇定,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这才拧开卫生间的门。他面上装得淡定从容,可是耳根却赤红一片。 卫生间里热气氤氲暖意融融,顾言真身上的衣服被雾气打湿,眼睛在适应了模糊的水汽后逐渐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谢寒什么都没穿,大喇喇的趴在浴缸旁,头发上还在往下滴水,那对隐隐含绿的眸子在浴室暖黄的灯光下闪着近乎妖异的光芒,像是在深夜坐在礁石上等待夜行船只自投罗网的海妖。 顾言真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抬头,更不好往浴缸里面瞧,他绅士的别开头,侧身把浴巾递过去,小声说:“给你拿来了。” 谢寒饶有兴味的看着他红通通的耳朵,仗着此刻顾言真不敢看他,放肆的打量着,迟迟不伸手去接。 洗完澡的顾言真身上有一股从不在外人面前显流露的松弛感,额前碎发柔顺的垂在脑门旁,蓬松柔软,没有了刻意做出来的冷淡凌厉,年龄似乎倒退了几岁,整个人都柔和了。 此刻的顾言真,和白天的顾言真,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这个发现让谢寒的好奇心被拉到最高。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怀着报复的恶意接近,心怀不轨,那么现在他就是纯粹的新奇,想要研究这个人到底有几面。 “快穿衣服,冷。”顾言真催促着把浴巾往前又递了一步,头却始终没有转过来。 眼下的场合太过暧昧,顾言真脑中闪过许多小说情节,各种浴室play一一重现。如果这时候他想动手肯定易如反掌,谢寒不着寸缕,又那么脆弱,被压制了还不是任他作为…… 可惜顾总想了那么多,终究纸上谈兵,真要实战起来就宛若一只小鹌鹑。毕竟强制爱也是要技术的,顾总有贼心没贼胆,这么好的机会却连看都不敢看,白活二十六年。 又催了一次,谢寒才懒洋洋伸手接过浴巾裹在身上,抬脚出浴缸的时候又使坏故意装脚滑,身体摇摇欲坠不偏不倚往顾言真身上倒,活像个绿茶。 他这一摔顾言真来不及反应,条件反射伸手去接,结果转身力道太大,脚下拖鞋踩着光滑的瓷砖一扭,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谢寒没料到会玩脱,眼看顾言真仰倒,后脑即将砸到地砖,他脸色一变,飞扑过去将人接住,几乎忘了受伤的那只手,在顾言真即将撞到地面前,稳稳托住了他。 他长长舒了口气。 第十九章 明明摔得是自己,可是顾言真第一时间还是去确认谢寒的安全,在看到他的手被自己压在身下后,他赶紧爬起来将谢寒的手捧起来查看。 果然纱布上渗满了血色。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的语气不自觉的带上几分严厉,是以前从未在谢寒面前流露出的气愤。 谢寒被他凶了一句,这要换成别人早被骂了,可是现在他不仅不生气,心头反而莫名奇妙的有种兴奋…… “我是为了保护你。”他嘀咕了一句,算是辩解。 顾言真当然知道他是为了护着自己,又见谢寒低头,以为他伤心难过,随即反省了下刚才是不是有点过分,口气又渐渐软和下来:“好了,是我错。” 他说着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谢寒,浴巾因为刚才的一摔也没披好,心头的怜爱再次战胜一切。他怕谢寒在冰冷的地砖上会着凉,弯腰伸手想把人从地上抱起来。 …… …… 顾言真面不改色,甩了甩手,企图再试一次。 …… …… 谢寒轻咳一声,轻声说:“我自己走。” 顾言真颜面扫地,心虚不已。 他没想到看着瘦弱的谢寒竟然这么沉,他就算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搬不动。 不对。 他又检讨了一下,也不是谢寒太重,而是他太虚了。顾总沉痛的想着,一定是他最近太忙疏于锻炼的缘故,才会连那么柔弱的谢寒都抱不动。 明天就要去健身房撸铁! 自觉在心上人面前丢脸得顾总灰溜溜跟在谢寒身后走出卫生间,回到温暖舒适的卧室。 谢寒的手还在流血,顾言真连忙找出柳岸明今天给开的药,拆了一包新纱布和碘伏,然后用剪刀小心剪开还在渗血的旧纱布。本来伤口的确不深,柳岸明处理完后已经开始结痂了,没想到经过今晚这一遭,不仅伤口结痂处开裂,甚至又撕裂出了新的口子。 顾言真十分自责。他觉得是自己没做好,要是刚才再谨慎些就不会发生这些事。又或者,他应该亲自在旁边帮忙给谢寒擦洗身体,这样他就不会跑去浴缸自己洗澡。 他眼里的忧虑太明显,谢寒也不禁动容。他对痛感的承受能力比普通人强,即便血肉模糊也没觉得疼,在看到顾言真的担心后,忍不住说:“其实不疼。” 他本是实话实说,却被顾言真理解为故作坚强,心中对他怜爱更深了。 “我会轻点,你忍一忍。”他说着拿出一根棉签,沾了碘伏低头处理伤口,下手轻如羽毛,表情认真而专注,连呼吸都刻意放缓,怕谢寒疼。 谢寒小时候就不安分,叛逆期时没少背着李予之根学校里的混混们打架,有一段时间他身上的伤重重叠叠就没停过,有一次骨折了他都是自己去医务室找校医包扎,一声都不吭,连校医都很惊讶。 所以这点小伤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如果不是一开始存了要耍弄顾言真的心思,他甚至都不会包扎,任由它自己重新长肉好起来。 也许人在被极度关注的时候,心智是会后退的,谢寒原本真的不觉得疼,可是顾言真的表情太温柔,他忍不住贪心的索要更多,期期艾艾的摊着手,像是受尽了委屈。 顾言真快速消毒,给伤口抹上药膏,然后用新的纱布一层层裹好,最后用医用胶带缠紧,终于送了口气。 谢寒低头看着自己裹得厚实臃肿的虎口大拇指,有些哭笑不得:“这也太厚了。” “防止你再磕碰到。”顾言真甚至觉得应该再缠两层。 谢寒无语,觉得顾言真有时候看着真的很精英,有时候又莫名的好像不聪明。 处理完伤口,顾言真这才注意到谢寒身上几乎没穿衣服,浴巾早已滑到腰间,堪堪遮住某些重点部位,他的上半身没有任何遮挡。 刚才只顾着担心没有细看,如今这么一瞧…… 一,二,三…… 顾言真偷偷在心里数了数,八块腹肌,一块不多,一块不少。 可恶。 他没想到谢寒看起来清瘦,没想到脱了衣服哪哪都有肉,胸肌腹肌背肌一样不少,甚至没有发力的胳膊都隐隐有着跳动的肌肉。他再次抬头,看了看谢寒那张清纯柔美的脸,又看了看他身上漂亮结实的肌肉,怎么也代入不进去。 同为男人,顾言真又酸又羡慕。 这样的身材,他不知得吃多少苦才能勉强维持,为什么谢寒看着好像天生就这样? 他甚至还是个艺术家! 谢寒察觉到他的目光,发现他正苦大仇深的盯着自己的胸看,一时有些疑惑。他觉得顾言真肯定是贪图他的美貌才接近他,可是这个表情……好像不太对。 “怎么了?”谢寒被顾言真盯得背肌发毛,硬着头皮问道。 顾言真幽幽地道:“身材不错,哪里练的?” 谢寒:“……啊?” “我从来不去健身房。” 他不喜欢任何人多的地方,尤其健身房那种地方,到处都是又脏又臭的汗腥味,他偶尔跟着时宴去过一两次,还总会遇到一些恶心的偷窥狂一直盯着他,后来他就再不肯去了。 顾言真内心一万个暴击。 谢寒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又好像很伤心的神情,根本捉摸不透这人的想法。难道他身材不好,不够吸引人吗? 起初他是抱了坏心思想要勾|引顾言真看他出丑,没想到绕了一圈给他自己整不自信了,因为顾言真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色心大起的样子。 难道我身材真的很差? 谢寒人生第一次开始怀疑起来。 最后还是顾言真翻出钟姨准备的睡衣出来,让谢寒赶紧穿好免得着凉,又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说:“十二点了,快睡吧。” 他说着走到门边,回头又道:“明天如果你没有很要紧的事,就在我家好好休养,房子的事我会帮你处理,” “好。”谢寒听话的躺在床上,身上被子也盖得刚刚好,只露出一个头,乖巧的和他说晚安。 顾言真被萌到,道了晚安后顺手关掉屋里的灯。 他离开后,屋里瞬间安静下来。谢寒盯着黑漆漆的夜幕毫无睡意,往常这时候他还在电脑前打游戏,不到凌晨三四点是不会睡觉的。 他讨厌黑暗,也讨厌睡觉,因为小时候总幻想黑暗中看不见的什么东西会突然冒出来掐死他。 怎么都睡不着,谢寒干脆从枕下摸出手机,然后发现时宴和李予之分别给他打了电话,李予之有很多私人手机,这个号码被拉黑就再换一个,反正总是能用各种办法联系到谢寒。 电话无人接通,他又发了短信,质问谢寒既不在学校也不在酒吧,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他要确认他的人身安全。 谢寒不懂李予之为什么总执着在他身上,他俩根本也没什么感情基础。他比李予之小了九岁,等到谢寒会说话走路的时候,李予之正好出国读书,一直到大学毕业才回来,那时谢寒都十来岁了,对这个只在电话视频里见过的哥哥没什么好感。 这些年李予之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三五不是的就要显摆一下哥哥的权力,管这管那啰啰嗦嗦,好像真把他当成了弟弟,甚至还想把他的姓改回来。 谢寒觉得他神经病。他们两个人除了都有一天父亲血脉,到底哪来的亲缘?他也不想陪李予之玩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所以老头一死就搬了出来,自动自觉。 他以为自己这般识趣,叶夫人和李予之应该高兴,老头的遗产他也不关心,反正他成年了,从前积攒的压岁钱可以帮他顺利度过毕业后的尴尬期,将来找到工作完全可以养活自己。 谢寒觉得自己做得很好,没想到李予之不同意。 他看完李予之发来的十几条短信,虽然顺手拉黑很简单,不过反正他这个哥哥总有一万种办法找到他,只好回了一句。 ‘我很安全,借住在朋友家里。’ 没想到信息才发出去不到一分钟,李予之就回信了,好像他一直在等他的信息。 ‘哪个朋友?’ 以前李予之有查过他的交友情况,被谢寒发现后大吵了一架,后来就不那么做了。但他清楚的知道,谢寒哪有什么朋友,他性格那么糟糕,除了一起长大的时宴,路过的狗见了他都得溜墙边躲着走,他根本没有交心的人。李予之正是因为知道这样,所以才会格外注意,怕谢寒年纪小被人骗。 谢寒在黑夜中捧着手机翻白眼,看来李予之时真的没有再像以前那样调查他的人际关系了,否则不会不知道,最近顾言真和他来往的事。 想到这,他忽然又有了兴致。谢寒从小就很喜欢惹李予之不高兴,现在更甚。 要是李予之有一天知道,自己和他最讨厌的死对头在一起了,那他不得气得把家都炸了? 到时顾言真和李予之打起来……他应该帮谁呢? 第二十章 等到谢寒第二天早晨醒来,顾言真已经上班去了。 吃完钟姨做的早餐,谢寒又被她拉着在沙发坐下。钟姨很久没跟人聊天,也有心撮合他俩,于是拿了厚厚一本相册过来,和他讲起了顾言真小时候的事。 “别看他现在这样成天没个笑脸,小时候可皮着呢!”钟姨说着,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给谢寒,笑眯眯道:“这是他七八岁的时跟,喜欢跟小猴子一样爬上爬下。” 谢寒接过,盯着看了一会。照片距今很久远了,相纸微微发黄,就算被人为刻意保护得很好,还是敌抵不过岁月的侵蚀。不过画面还是清晰,那个穿着短裤坐在树桠上、正中央缺了颗门牙得意大笑的帅气男孩,生动的好像就在眼前。 如果不是钟姨告诉他,谢寒很难将照片里开朗外向的男孩和如今刻板寡言的顾言真联系到一起。 耳边是钟姨温声絮叨,谢寒看着照片,思绪瞬间被拉回了许多年前。 当年他还只有七岁。 小时候的谢寒胆子很小,他总是一个人躲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待着,不喜欢和任何人说话,也不爱和同龄小朋友一起玩。 那时老头还健在,不过常年不在家,因为他在外面的女人实在太多了,私生子私生女一大堆,每天温香软玉乐不思蜀,压根不会看他一眼。 叶夫人又那么忙,她把持着李家的一切,天南地北到处飞,连亲生的李予之一年未必能见她几回,更别提只是养在她身边的谢寒。 李家别墅太大了,小小的谢寒常常放学回来后,却只能独自窝在沙发里看动画片。即便叶夫人给他找了好多保姆和家教,可是没有一个能跟他好好聊天,谢寒的幼年时期是灰色的。 忽然某一天家里来了个大哥哥,就这么闯进了谢寒小小的世界。 他至今都记得,那时的顾言真在他眼里是多么光芒万丈,好像梦里的神仙听到了他的乞求,专门给他指派了一个人来陪伴他。 初见那年,顾言真也才刚满十二岁,还是个半大小子,但他已经很有哥哥的样子了,言行举止稳重而优雅,和同年龄那些讨人嫌的男生不一样。他懂事礼貌又很有耐心,遇到谢寒后笑眯眯的牵过他的手,夸他好漂亮,轻声问他是弟弟还是妹妹。 以前也有许多人夸他,不过谢寒从不回话,无论谁试图与他聊天,他都会头也不回的转身跑回房间躲着。奇怪的是,那天顾言真和他说话,他一点反感也没有,有问有答,乖巧得像个正常小孩。 他的表现果然赢得了顾言真的喜爱,尽管那天他在李家只短暂停留了半个多小时就走了,因为他本就是过来替父亲送东西,任务完成到了就该回去。 不过他的从此知道,李伯伯家里有个很可爱的漂亮弟弟,他好像很寂寞,应该是没有玩伴。所以后来他隔三差五总要找借口去看他,每次都带点小礼物。有时是一颗糖,有时是小蛋糕,又或者是他从学校赢回来的玻璃珠…… 从此谢寒空白寂静的世界多了个愿意耐心和他一起玩的哥哥。他开始有梦想,每天睡觉前都期待着明天言真哥哥还会来看他,他们继续昨天没有做完的游戏,看没有完结的漫画。 这么一来二去,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谢寒已经把顾言真当成了唯一的救赎,什么话都跟他讲。 他说自己不喜欢这个家,长大了想去周游世界,当个无所不能的探险家。 顾言真笑着点头说好,答应等他长大了一起去,还约好第二天带他去游乐园,因为谢寒说没有去过。 谢寒满心欢喜,激动地差点一夜没睡。 可是就和所有庸俗狗血的故事一样,美好的时光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第二天顾言真失约了。 谢寒一早就等在花园的秋千架旁,穿着浅棕色的背带裤,带着叶夫人给买的黄色毛呢小渔夫帽,肩上背着小黄鸭双肩包,脖子上还有个小小的相机。 他那么期待去游乐园,和最喜欢的哥哥一起。 为了今天,他特意穿上最喜欢的衣服,带着最快乐的心情,从早上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傍晚。 可惜最后天都黑了,顾言真也没有来。 他踮着脚用座机打电话,那边始终无人接听,后来又央求家里的司机叔叔带他去顾家的申山别墅,到了后面对的也只有禁闭的大门,和冷冰冰拒绝他进入的保安。 后来顾言真就从谢寒的世界彻底消失,这个人就跟从没出现过一样,无影无踪。 再过几年,谢寒偶然从别人那里知道顾言真家里多了个妹妹。他不死心,再一次偷跑去找他,然后看到顾言真身边围着许多同学,意气风发谈笑风生从他身边路过。 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 原来顾言真这些年过得那么好。 谢寒一直都知道,顾言真是顾家名正言顺的少爷,他长得好看,性情温和,同学老师都很喜欢他,而且父母感情和睦,家里还有个刚出生的妹妹……真正是小说里的不二男主,天之骄子。 于是谢寒明白过来,自己在顾言真眼里恐怕就跟路边的流浪狗一样。 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看待他的? 是觉得私生子可怜所以随意散发同情心,还是单纯觉得玩弄后再丢弃更有意思?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谢寒从没问过。他虽然年纪小,可是也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 事实证明当年他没有纠缠是正确的,再见面的顾言真仿佛根本不记得那年的失约,看他的眼神没有一点心虚,还用可笑的“一见钟情”做借口,想要继续骗他。 他看透了顾言真的虚伪,厌恶他的假正经,更憎恨他的欺骗和不告而别。 “……小谢?” 耳边传来钟姨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回神,问:“怎么了?” 钟姨看午饭时间到了,就想问问谢寒中午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不挑食。”谢寒从回忆挣脱出来心情不好,随口应付了一句。 长辈都喜欢不挑食的孩子,钟姨很欣慰:“不挑食好啊……我们家少爷就是太挑食了,给他做饭每次都头疼。” “你说他也不胖,又非闹着减肥,成天水煮青菜水煮肉,我看着心疼……” 她说着往厨房走,招呼谢寒自己玩一会儿,哼着南方小调去做饭。 谢寒坐在客厅闲得无聊,又把那本相册摸过来乱翻。这个册子是顾言真的个人成长记录,里面只有他一个人,从头毛稀疏流着口水的婴儿,到奶胖奶胖刚会跌跌撞撞的走路,又到背着小书包去上学的孩童…… 一张张,一页页。 谢寒透过这些照片,好像亲眼看到顾言真的成长过程。 这些照片不是专业摄影师拍的,甚至不是成年人的作品,更像是另一个半大孩子在掌机,所以有些照片的角度才会那么奇怪。 不过随着照片里顾言真逐渐长大,拍照片的人技术也越来越好。无论是顾言真参加学校运动会,还是他骑着马在马场驰骋,又或是击剑比赛的夺冠现场,那些照片都完整而清晰的记录了下来。 这个人一定很爱顾言真,才会那么执着的十数年如一日的坚持给他拍照。 他一边看着一边往后翻,以为能看到更多时期的顾言真。 奇怪的是,相册的最后一张照片定格在顾言真坐在桌前的那一秒。他可能不知道有人在偷拍,眉目舒展姿势端正,低头握笔写着什么,胸有成竹自信坦然,想来课本上的作业根本难不倒他。 谢寒发现最后这张照片里,顾言真的年纪刚好和他认识的时候差不多,甚至身上那件黑色格子衬衫也十分眼熟,和他们初见时的是同一件。 所以为什么后面不拍了? 谢寒心有疑惑。 为了确认,他把相册从头开始又翻阅了一遍,没有任何遗失。 从出生到最后一页,只记录到顾言真的十二岁,后面是大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谢寒承认,没能看到顾言真十七八岁的样子很遗憾。 那时他躲在顾言真校门外,看着他穿着板正的制服和同学们走出学校,他永远记得他那时眉宇间沉静美好的模样。 都说十七八岁的少年最鲜活美丽,他也想再看看。 谢寒带着遗憾合上相册,眼角余光无意间瞥到之前没注意到的扉页,忽然定格。 那页空白的纸上,不起眼的左下角,有人用钢笔写下了一行小字。 ‘愿我的小真永远平安,快乐。’ 留言的人没有署名,谢寒无从推测是谁。不过这人字迹隽秀端方,看得出应该也是很温柔的性格。 接着谢寒又仔细辨认了一番,发现这个字迹和顾言真的很相似,因为他昨天在办公室看他在许多文件上签字,落款和这个人有点像。 察觉到他又在想顾言真的事,谢寒气恼,报复性的把相册放了回去。 闲的没事琢磨这些做什么,随便那人是谁呢,他一点都不介意! 他绝对没有关心顾言真这个骗子! 第二十一章 二十一 不久钟姨做好了饭喊他,谢寒走进餐厅,见她把两个饭盒递给自己,神神秘秘的笑道:“小谢,阿姨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谢寒从来没给人送过饭,以前李予之偶尔叫他一次他都不大乐意,也知道这是钟姨故意制造机会让他们相处,谢寒不反感。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出门走走也好。他回房换了衣服,从钟姨那里接过保温盒出门。路过客厅的时候,忽然从某个房间窜出什么东西扒着他的裤腿不放,谢寒定睛一瞧,原来是只猫。 这猫他很眼熟,是之前被顾言真以他的名义收养的小流浪,还隔三差五的给他发照片,告诉他猫咪的情况,让他不要担心。 谢寒被迫配合演戏,兴致缺缺却还要装作喜欢,只恨自己之前多嘴。他还记得这猫叫“多宝”,看来顾言真的确很喜欢,不然也不会起个那么宝贝的名字。 “走开。”他皱眉看着扒拉自己小腿的小东西,用钟姨听不到的声音低声训斥:“别来烦我。” 这肥猫被顾言真养得特别好,皮毛比上次见到的更加鲜亮光滑,整个身子大了半圈,长毛猫本来就因为毛发蓬松显胖,现在看着更胖了,肉感十足。 可惜这些都打动不了谢寒。最后还是钟姨把它抱起来塞进猫窝,谢寒才得以脱身。 到公司的时候快十二点,因为昨天来过一次,所以他记得路,用钟姨给的卡刷电梯上顶楼,直达顶楼办公室。 此时顾言真还在忙,他没想到今天送饭的人是谢寒,等人都坐到办公室了,恍惚许久才回神。 “你怎么来了?”他连忙放下工作,抬手看了看表,惊觉竟然都这个点了。 谢寒乖巧一笑,很贤惠的样子:“我想和你一起吃午饭,不行吗?” 顾言真脸上一红:“当然可以。” 他心里琢磨了会儿,觉得谢寒这是不是在暗示什么,莫非终于对他有好感了? “坐呀~”谢寒主动把碗筷放好,抬头见顾言真还傻站着,故意调侃他:“言真哥哥~” 这个称呼让顾言真瞬间想起昨晚种种,话都快说不利索了:“……嗯。” 谢寒发现他真的很喜欢逗弄顾言真,尤其爱看他手足无措浑身冒傻气的样子。谁能想到,在外对谁都凶巴巴的男人,私下里在他面前乖得小猫一样,随便逗两句就会脸红,真稀奇。 顾言真听话坐下,从谢寒手里接过筷子,然后才想起应该是自己照顾他,连连说:“我自己来。” “没关系。”谢寒冲他甜甜一笑,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半开玩的问:“以后我都叫你言真哥哥,好不好?” 小时候他也是这么叫的。 顾言真哪有不答应的,红着脸点头:“都好。” 出于某种天性警觉,顾言真隐约觉得自己和谢寒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总是在被牵着走,完全没有主动权。可是每当他心生疑惑看向笑盈盈、一派天真单纯的谢寒,又立刻觉得那是错觉。 这么柔弱单纯的谢寒,他怎么会多心的以为他在掌控自己。 难道是他太多疑,大男子主义? 顾言真默默给自己找借口,觉得这一切是因为他已经把谢寒当成了未来伴侣,而一个合格的丈夫就应该无条件宠爱包容对方,所以相处的时候,他才会偶尔觉得在两人中,他是处于下势的那个。 这套逻辑似乎是通的,顾言真竟然真的就这么调理好了。 今天的午饭有他喜欢的糖醋排骨,是钟姨的拿手好菜之一,也是顾言真从小到大吃不腻的味道。他这些天太忙了,再加上节食减肥,弊端很快显现了出来。 世上有许多顾言真这样的人,胖瘦都在脸上,之前胖了圆润还挺好看,这阵子瘦了不少,便凸显出眉眼愈加锋利,算不上盛气凌人,可是总让人误以为他时时刻刻都在散发戾气,难怪家里的多宝不愿意亲近他。 谢寒根本不饿,捧着碗半天吃一口,其余时间都在观察顾言真。 不愧是豪门出来的少爷,顾言真用餐时的姿态堪称优雅,明明该是饿极了,面对可口的饭菜始终不曾狼吞虎咽,规规矩矩一本正经。一口菜一口饭,配一口汤,咀嚼的时候专注而认真,嘴角边甚至没有沾到一点汤渍。那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渐渐地,谢寒的目光在顾言真的嘴巴上停留。 因为刚喝过一口热汤,那里红润润的闪着点点水光,随着咀嚼微微动着,唇珠饱满鲜嫩可口,让人很想轻轻地咬一口。 如果忽略顾言真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和眉宇间的冷淡,其实他的长相算得上俊秀,偶尔发呆还会露出一点很好欺负的表情,像只反应迟钝的蜗牛。 谢寒又想起多年前,那时顾言真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浑身上下用尽利器武装自己,意图跟所有人展示他的强势。说话也不会刻板沉闷,一言一行都宛如受过严苛培训,不肯出一丝差错。 前后反差太大,谢寒也不禁好奇,这十几年中,顾言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变化如此巨大? 他的目光太专注,带着点咄咄逼人,顾言真再感觉不到除非是傻子。 “……怎么了?”他放下筷子,满脸疑惑:“我脸上有什么?” 谢寒回神。意识到自己差点暴露,他连忙笑着找补:“我刚才在想别的事,对不起。” 顾言真略有迟疑。 商场混迹多年,他虽算不上阅人无数,可也自认慧眼如炬,任何企图在他面前说谎的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而他也确实多次凭借敏锐的第六感成功避开险祸,一个人待他是否真诚,他是能判断出来的。 可惜这个本能在谢寒身上总时灵时不灵。就好像刚才他分明在谢寒眼里捕捉到了一丝异样,却又转瞬即逝,快得让他以为看错了。 如果换做旁人,顾言真从一开始就不会靠近他,但他是谢寒。 顾言真说不清为什么他对谢寒和别人不一样,只知道在见他第一眼的时候,自己就克制不住的想要接近,仿佛谢寒是他命中注定要找的人。 “你……”他欲言又止。 顾言真最终没有盘问,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擅长沟通的人,怕过于直接的问话会伤害谢寒,三思又三思还是眼咽了回去:“你好好吃饭。” 谢寒咬着筷子,想来顾言真应该是没有发现的,又提起了要找房子的事。 “我已经让姚秘书帮我相看了。”顾言真温声说,“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其实本来顾言真是想让姚秘书在他名下诸多房产中随便找一套小点的房子给谢寒暂住,没想到姚秘书冷笑一声,把他在首都的所有房子全部整理好打印出来,足足用了三页纸,密密麻麻数都数不多来。 “你那些房子,最大的别墅上千平,最小的公寓也有两百平,我上哪去给你弄个五六十平的小屋子?” “你以前养的乌龟都单独住八十平大单间,你忘了?” 顾言真亲自把三页纸的房产看完,唏嘘感叹。 太有钱有时也不是好事,追老婆都赶不上趟。 谢寒根本不打算领他的情,不过他不想因为这事与顾言真争辩,笑了笑随他去。 一顿饭吃完,顾言真主动帮忙收拾了碗筷,又去休息室漱口刷牙,嘴里还不忘喷点清新剂,力求在谢寒面前始终维持完美的形象。 午饭后的一小时照例是休息时间。谢寒才起床不久,当然不肯一起睡,顾言真就把平板拿出来给他看剧,自己去补觉,不然下午就算有咖啡也没法好好工作。 谢寒看着他走进休息室关门,单手撑着下巴倚在沙发上无聊的拿着平板滑来滑去,最后干脆把平板丢到一边,掏出手机登录账号。 他平时画画的账号和其他生活号是分开的,因为在他心里,画画是为数不多能让他觉得高兴的时候,必须要和别的东西严格区分,后来干脆独立出来,只用来专心搞创作。 他对账号的粉丝数从不关心,每次上传画作也根本不看底下的评论留言,不管是好的坏的都不在意。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在圈子里有点小名气,时不时地会有人出高价过来找他约稿,也有网站编辑提出签约的意向,承诺的报酬分成丰厚,也是想要借他的流量。 不过谢寒暂时不缺钱,也不喜欢和那些网站签约,他总觉得如果签约,就好像在脖子上套了个绳子,做什么都被束缚,所以一个都没同意。如果心情好的时候选择性的接一些私人约稿,价格合适的话也会接商稿,干嘛要签约找不痛快。 距离上次登录也快一个星期,谢寒不出意外的看到私信评论的99+,烦躁的出于强迫症点开清除小红点,重复着每次上线的毕竟流程。 清理过程中,他无意间注意到评论区似乎火药味熏天好像在吵架,点进去后发现源头是上个月发布的某个画作,而被粉丝围攻的那个人名字叫……“帅而自知”。 谢寒眼皮一跳。 第二十二章 二十二 谢寒点进那位引起争端的“帅而自知”的账号,果然是一个刚注册不久的三无小号,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甚至头像都是一片空白,好像这个账号就是为了关注谢寒而存在。 倒不是说谢寒洞察力如何惊人,也不是他思维足够缜密,实在是顾言真暴露的太容易了。网上的那些发言口吻和他本人如出一辙,谢寒甚至都能想象顾言真在那边是如何皱着眉,试图和他的粉丝们沟通,被人骂了还一脸懵逼,不知道错在哪里。 谢寒好气又好笑,这男人上网说话都不懂收敛,那股子老气横秋故作正经的味也不知道改改,谁上网是来和你讲道理的? 再说……谁是他太太啊? 谢寒脸上微红,腹诽两句放下手机,回头又一次看了下休息室的方向。休息室的百叶窗遮挡了屋内大半的光亮,透过玻璃门隐隐看到点模糊的影子,估摸着顾言真已经躺下了。 又过了片刻,谢寒独自拎着保温盒下楼。顾言真睡着,他一个人待着没意思,还不如离开。他把饭盒递给送他来的司机,没有跟他一起回去,说是要在周围转转,司机觉得也不不会出什么问题,便驱车离开。 走出温暖的大楼,外面天寒地冻,一阵冷风吹来,刺得人骨头都疼,谢寒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轻轻打了个喷嚏。 今天据说是最近几年最冷的一天,气温低到只有零下十一度,人在外面多站一会儿都要冻僵了。他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呼吸间轻雾缭绕,渐行渐远。 还有十二天就过年,往日繁华热闹的中央大街空了一半,许多人已经提前踏上了回家的路,现在火车高铁人满为患,年年如此。 都说过年热闹,可是谢寒从没真正感觉过。在他的记忆中,每年一到春节这个城市就寂静空荡的可怕,哪怕白天走在大街上也见不到几个人,哪里有电视里说的什么烟火气。 谢寒边走边想,不知不觉走出了两三公里远,顾氏大厦早已看不见了,而他已经踏进了李氏的地盘。 李予之接到消息下楼,果然隔了老远看到他家小混蛋一个人在街头溜溜达达无所事事,不由心头火气,急切的大步上前一把将人按住。 他俩的身高相差无几,但李予之仗着自己是哥哥,身材又结实壮硕,对比之下谢寒更显清瘦,逮他易如反掌。 谢寒冷不丁被抓,回头一看竟然是李予之,在原地愣了好久,抬头才发现原来他居然自己不知不觉送上门来。 “怎么?在外头被人欺负,终于知道找我了!?”李予之恨得咬牙切齿,骂道:“外头这么冷,你那什么糟心朋友就这么把你一个人赶出来!?” 谢寒把手从李予之那里拽出来,冷冷回道:“你别不讲理,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那正好,跟我回家!”李予之气得要命,再次扯住他的手腕往车里拖,一边骂骂咧咧:“过年你不跟我们一起待着,还想干什么!?一天不作浑身难受,我看你就是欠揍!” 谢寒不愿意跟他走,两兄弟在街头上演推拉战,奈何李予之力气太大,谢寒又不能真的和他动手,跌跌撞撞被拖进车,还没坐稳就听见门被锁死的声音。 李予之嗤笑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跑啊,我看你往哪跑!” 接着他跟着坐进来,冷着脸跟前头的司机说:“回家!” 谢寒哼了一声,转头靠着车窗,不肯跟李予之这悍匪说话。 这都什么糟心的破弟弟…… 李予之在心里嘀咕。记得他小时候还挺可爱,就算经常闹脾气,可是总体还算乖巧,结果越大越不像话。给他钱也不要,在市中心买了房子也不住,不知道在作个什么劲,别人家的弟弟妹妹怎么就那么乖? 忧伤的李总长吁短叹,感慨着自己不省心的弟弟。 谢寒很快被带回了他熟悉的家。叶夫人偏好中式林园,所以李家别院有山有水典雅古朴,回个家跟进了景观园林一样,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进门后谢寒满脸不高兴,可是当他转身看到叶夫人端坐在沙发上,穿了一身藕荷色盘扣旗袍端,捧着杯红茶细细品茗,一副等候多时的架势,他不由头皮一紧。 往年这时候叶夫人不是在国外度假就是在谈生意,谢寒没料到她居然在家。 听到门口的动静,叶夫人眼皮都不抬一下,优雅地把茶杯放下,慢悠悠的问:“回来了?” 谢寒见她就发怵,也不敢跟李予之那样闹腾,嗓子含含糊糊应了一句,像是老鼠见了猫。 “嗯。”他点头。 叶夫人这时才抬头看他,淡淡地说:“过来。” 谢寒深知她的脾性,越是看似温柔平静就越代表山雨欲来,连老头活着的时候都不敢招惹她,何况谢寒。 李予之在旁看到他那怂样只觉浑身舒爽,狠狠出了口恶气。 小混蛋在外面作威作福不给他好脸子,回来还不是得夹着尾巴做人,哪里还有刚才那嚣张劲。 叶夫人轻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谢寒不敢多言,老老实实照做。 “最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叶夫人宛若一个寻常母亲盘问儿子的生活日常,可是语气既不热络也不亲昵,像在执行一个必要的流程,听不出情绪。 如果这个世上有谁让谢寒这种没什么道德界限的疯子感到害怕,那一定非叶夫人莫属。他小时候就怕她,甚至每回犯错只要她一个眼神,他就不敢造次。 可是真是奇怪,其实叶夫人从未苛待过他,甚至连责备都甚少。 谢寒官方的回答了她的问题,事无巨细把这学期的课业汇报,叶夫人边听边点头。 得知他每门功课都在九十分以上,叶夫人很满意,又继续问他在宿舍住得习不习惯,有没有好好吃饭,人际关系如何。再加上谢寒马上毕业,还特意问了他将来的职业规划。 谢寒认为叶夫人问这些是在试探他对李家有没有野心。他现在长大了,如果真有心想抢李予之的东西,虽然不见得成功,但李氏内部不服她的人很多,到时未必不会有其他人支持他上位。 事实上也的确有人找过谢寒,但他对争权夺利没什么兴趣,而且对李家厌恶透顶,只想快快离开。因此叶夫人无论怎样试探,他都是一样的回答。 “我想出去自己闯闯。” 叶夫人听完,温声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是好的。趁着年轻磨炼一下,不是坏事。” 说完她看向沙发另一边满脸幸灾乐祸等着看戏的大儿子,语气就没那么温柔了:“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忙吗?” 李予之轻咳一声,对谢寒道:“你房里的东西都没动过,屋子也每天有人打扫,去歇歇吧。” 谢寒闻言立刻起身往楼上去,一秒都不带犹豫。 他走到半道,忽听到叶夫人似乎深深地叹了口气,而后又是一阵轻咳,像是病了。 他停在楼梯拐角处偷偷回看,这才发现叶夫人脸色有些苍白,体态也不似过去那样轻盈。他刚才只顾着躲避,竟没发现她的变化。 像是察觉到他的窥探,叶夫人抬首看到楼阶之上的谢寒,两人遥遥相望,她问:“怎么了?” 谢寒张了张口,心头涌出许多情绪,最后终于说:“叶夫人,您注意身体。” 听到他的话,叶夫人眼神瞬间柔和,唇角隐约带笑,点头轻声回道:“好。” 谢寒仍然别扭,说完话就忙不迭走开,消失在楼梯转弯处。 叶夫人盯着他的背影出了会神,回头看到正要开溜的大儿子,慢条斯理的又道:“既然你都翘班了,那就过来帮我做点事。” 说着她从沙发旁的茶几下掏出一些东西,招呼他:“这是我前两天给小寒相看的几个女孩,你瞧瞧怎么样。” 李予之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眼不可置信:“妈,寒寒才多大啊!?” 难道他老妈真的上年纪了,着急做奶奶,见不得家里孩子单身?这都催婚催到才二十一岁、还没大学毕业的弟弟身上了!? 叶夫人懒得跟这个大儿子多言,不耐烦的又说:“让你看你就看,少啰嗦。” 已经回房的谢寒并不知道楼下的母子正在讨论他的终身大事,他推开自己的卧室门,果然正如李予之所说,里面的东西分毫未动。 那时他以为自己以后都不会再回来,走的时候除了贴身衣物,以及一些对他很重要的物件,其他都留了下来,没想到才短短半年就被打脸了。 谢寒默默关门坐在地板上,盯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发呆。直到手机再次响起,他才想起走的时候忘了跟顾言真说一声。 顾言真醒来后没见到他,起初以为是回去了,7没有多想便放心投入工作。可是稍后钟姨打了电话过来,他才知道谢寒没有到家。 想起他现在无处可去,顾言真连忙打电话找人。 听着电话那头顾言真略带焦急的声音,谢寒原本晦涩的心情陡然云开月明。他握着手机,半真半假的试探: “言真哥哥,你会来救我吗?” 第二十三章 二十三 得知他已经被带回家,顾言真反而放心了。他其实知道谢寒让自己去救他是在开玩笑,因此只细心的叮嘱几句,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没有多问有关于他家人的事。 但是在挂电话前,顾言真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添了一句:“如果……你真的需要我的帮助,我可以马上接你。” 仅从只言片语,他不能真正判断谢寒和家人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因为许多时候,亲人之间的相处比任何感情都要复杂。 再换句话说,那毕竟是谢寒的家人,他作为外人不能干预,也无法干预。 所以他不敢贸然插手袒护,怕引起他们彼此的误会加剧。但如果谢寒真的需要,他将义无反顾。 挂断电话后,谢寒听着那边传来的忙音,许久没舍得把手机放下。 他不肯定刚才顾言真的话究竟是不是真心,又或者是他另一个随口许下的谎言。 没有人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可是谢寒依旧会为了同一个人动摇。 日子一天天过去,顾言真还是忙得要命。 又是一个深夜,姚秘书扶着已经半醉的顾言真走出酒店,这时他甚至连路都快走不动了,却仍然倔强的试图保存最后一丝清醒。再三确认眼前的人是姚秘书,他才敢自己托付给他。 “马上就到了。”姚秘书一边揽着他的腰吃力搀扶,一边小声安抚:“你再忍忍。” 酒局上喝得太多,顾言真的胃部一阵翻腾,酒气上涌,终于令他无法承受。 他一把推开姚秘书,跌跌撞撞扑到一旁的花坛吐得昏天黑地。寒风呼啸,冷气拂过顾言真脸颊,他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些。 姚秘书急忙又来扶他,不住的哄:“地上凉,快起来。” 顾言真努力摇头保持清醒,借着姚秘书的手起身,含糊不清道:“……好。” 司机早已等候多时,顾言真上车后,闻到车里散发的薄荷精油的气味,钝痛的太阳穴舒缓不少,酒也醒了大半。 他仰靠在座位上,抬手揉着眉心。心里盘算着,再有两天就是除夕,今天最后一次应酬,马上就结束了。 姚秘书给他拧开一瓶矿泉水,想起刚才酒桌上事,无框镜片后的眼睛愈加深沉,低声说:“那些老东西越来越过分了。” 每年这段时间几乎是顾言真最难熬的日子:应不完的酬,喝不完的酒,去不完的局,有时一晚上甚至同时赶换三四个场子,既要顾及合作商们的情面,又要给大股东们赔笑,还有底下分公司和各路经销商,全是人情。 顾言真不能厚此薄彼,只要能露面都得去,有时一晚上他不得不和姚秘书以及另外两位副总分头行动,即便这样,他还是吃不消。 “他们毕竟是父亲的旧友,不好推辞。”顾言真闭眼靠着座椅,轻声说道:“这几天过去就好了。” 姚文辛冷笑:“旧友?刚才他们灌你酒的时候,有考虑过你是晚辈吗?” 他好容易从上一个酒局脱身,马不停蹄赶到顾言真所在酒店,推门就看到几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老家伙围着顾言真给他灌酒,火气上涌。 他们当中许多人是顾氏的老股东,还有些和顾家还沾亲带故,论辈分都很大。当年顾言真才二十出头,上位后这些老东西没少使绊子为难他。 后来顾言真为了顾氏更好发展,大刀阔斧整治管理混乱的内部人员,清掉了一批吃空饷的蛀虫,自然得罪了许多人,因此他们每年到这时候就故意找茬借机报复。 “你忘了前年喝到胃出血住院的事?”姚秘书双拳紧握,恨极了:“要不是我发现的及时,你都……” 顾言真叹气,轻声说:“学长,都过去了。” 从前再难,他也一步一步走了出来,往后也不会再有比那时更难的日子。 “他们现在已经成不了气候,也只能借这种场合刁难一下。”顾言真睁眼,眼中恢复几分清明,缓缓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曾经在我父亲手下作威作福,差点吃空半个顾家,父亲那时尚且奈何不得他们,何况是我。” “眼下顾氏早已不是他们的时代,垂死挣扎罢了。” 顾言真不在乎他们的想法,就像当年义无反顾的清除脚下的障碍,他从不觉得自己会永远受制于人。 不过就是受点罪,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也没少吃苦。 姚文辛什么都知道,顾言真绝不是软弱可欺的人,可他心疼。 他将顾言真当弟弟,永远记得那年小学弟笨拙小心跟在他后头的青涩模样。 这些年顾言真为了顾氏拼尽全力,几次面临死亡威胁,走得是一条孤独的荆棘之路,纵然浑身是伤也一声不吭,连他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学长看了都不忍。 可是顾言真的家人从未对他表露过半点关心,一次也没有。 甚至当年那次差点车毁人亡的祸事后,已经卸任远在异国养老的顾正秋打了电话过来,开口也只是冷淡的问公司的事,好像这个儿子的死活他不在乎。 姚文辛不能理解,无法理解,也拒绝理解。 他自己的亲人远在老家,但几乎每个星期都要给他视频电话,爱吃的特产一样一样寄过来,即使千里迢迢也不忘坐车来看望他。 顾家父母的心莫非是石头做的吗? 顾言真瞧出他情绪不佳,不准痕迹的转移话题:“你买了几号的机票?” 姚文辛知道他的意图,也觉得没必要让他也不开心,便回道:“明晚八点。” “那你明天中午就回去吧。”顾言真轻声说,“阿姨该等急了,我让人把你直接送去机场。” “记得把我给叔叔阿姨的礼品带上。” 姚文辛点头,又问:“那你呢?还是和以前一样?” 顾言真轻叹,“母亲不喜欢回国,只能我去那边团圆。” 说到“团圆”两个字,顾言真神情有过一瞬间的恍惚,连他也觉得这句话可笑得很。 也除了思霖,那边并没有人真正欢迎他,就连团圆饭也不是为他准备。 可他还是要去,就为了一个所谓的“团圆”,年年如此。 姚文辛不想他难过,勉强笑道:“我妈上个月打电话给我,问你什么时候结婚,她绣了一幅‘百年好合’的十字绣,着急送给你。” 顾言真轻笑:“阿姨真有精神,谢谢她了。” 他也很想结婚,可是谢寒那边进展没那么快,估摸着到明年底都不见得能成事。 唉。 顾总又开始忧郁。 为什么结婚这么难。 “我看那孩子对你也不是完全无意。”姚文辛笑着说,两人之间的话题逐渐轻快起来:“昨天我看他在你办公室坐着,好几次悄悄看你。” 顾言真想起谢寒,心头某处一下子就软了。 除了谢寒,别人都不会给他这种感觉。只要想起他,无论面临多大的困境,顾言真会立刻抽身而出,满心欢喜。 这一定是爱情的力量。 第二天中午,顾言真给所有员工放了假。自从他接手顾氏,每年都提前两天放员工离开,有家里路远的还可以报销路费。 大家陪着他辛苦一整年,他也不在乎年前少上的两天班。放假前他又叮嘱人事把过节的礼品和购物卡发放齐全,之前承诺的双倍奖金也一并下发,为的就是大家都高高兴兴回家过年。 中午姚文辛也离开,顾氏大楼一下子空了,连保洁也不在,整栋楼只剩顾言真一个人。 他把手头最后一点工作处理完,再抬头已是黄昏傍晚。 夕阳隔着落地窗照进来,电脑黑屏上映出顾言真的脸,他凑近些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表情竟然那么寂寞。 他在办公室独自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夕阳彻底消失才起身离开。 整栋楼静悄悄,唯有顾言真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的沉闷声响。他和往常一样踏进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库,发动引擎回家。 好在申山别墅里有钟姨等他,总算是有人陪。 可是钟姨也是要走的,她要回南方和她的女儿女婿一起过年。一年到头她总在照顾顾言真,过年了也想和自己的孩子们团聚。 顾言真不仅给她一月五万的工资,每年回去过年还会大方的再额外多给几个厚厚的红包,另外再加一整个月的工资当奖金,说是她辛苦。 他自己不能感受到亲人团聚的喜悦,可至少他可以让别人享受到快乐。 毕竟,他只有金钱可以付出。 等到第二天钟姨也离去,顾言真锁上申山别墅的大门,拎着个小小的行李箱在门外驻足数十秒,然后坐上出租车赶往机场。 机场人满为患,多少人此刻怀着满心喜悦奔向他们日夜牵挂的亲人。一路上顾言真看到许多带着喜悦谈笑风生的路人,他们的笑容是如此鲜活灵动。 顾言真也被感染了,似乎混迹于人群中的自己也跟着快乐起来。 至少在这样盛大的热闹欢笑中,他终于没有被大部队抛下。 真好。 第二十四章 二十四 飞机腾空而起,直入青云。 在经历了十几小时的飞行,又连续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后,顾言真总算到了目的地—— 一个位于欧洲大陆南部的古老庄园。 在门口迎接他的管家是个金发碧眼举止优雅的外国男人,他亲自把顾言真迎进门,而后熟练的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 顾言真同他边走边聊,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庄园。 出国最令人头疼的事莫过于倒时差,尽管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但毕竟没有自己家里的床舒服。顾言真夜里断断续续反反复复醒来,迫切需要好好休息补眠,可是下飞机后这边依然是白天,叫人身心俱疲。 才进入大厅,一个小小的身影横冲直撞跑过来,准确无误跌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胳膊撒娇: “哥哥~” 顾言真抬手稳稳接住,低头看向怀里扎着小辫子的女孩,低声嘱咐道:“思霖,慢点跑。” 顾思霖哼了一声,不管不顾拉着他往客厅走,嘟嘟囔囔的抱怨着:“可是我都等你好久好久啦,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对不起,思霖。但是我要先把公司的事忙完才能走。”顾言真好言好语和她解释,“我发誓,忙完我就马上来找你了。” 顾思霖仰头打量他,乌溜溜的圆眼睛眨了两下,勉为其难的说:“那好吧,我原谅你了!” 说着她把顾言真拉着坐下,拿过沙发上自己刚才的画作给他看,满脸期待的说:“哥哥你看,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画的是你哦~” 九岁小姑娘的涂鸦之作算不上多好,画面人物线条不够清晰流畅,五官更是抽象,除了某些神态相似,没有一点和顾言真像。 他看着画上的“自己”,实在不忍妹妹失望,于是摸了摸顾思霖的头,轻声说:“我很喜欢,谢谢你。” 顾思霖太开心了。 她一年也见不到他几次,爸爸妈妈总说哥哥忙,让她不要打扰他工作。可是她真的太喜欢哥哥了,只好每天期盼着过年,这样日思夜想的哥哥就会回来陪她,她也因此十分珍惜兄妹在一起的时光。 “我要跟Amelia打电话!你知道吗,我经常跟她说我哥哥很帅,但她一直不相信,还说我吹牛!”顾思霖说着义愤填膺起来,不服气的又道:“她仗着自己有有四个哥哥,每天向我炫耀她的哥哥们有多优秀,其实我才不稀罕呢!” “我要向她证明,你比她所有哥哥加起还要要帅!” “你才是全世界最棒的哥哥!” 顾言真对妹妹这种幼稚的攀比感到无奈,只得教育道:“你要学会在外保持谦虚,别和人因为这种事吵架。” 这时楼上又下来一个女人,她穿着很随性的家居服,像古时候温婉贤良的贵妇。长发一丝不落盘在脑后,耳上戴着对小小的珍珠耳钉,手上还有副翠绿的镯子。她看起来上了点年纪,但风韵犹存。 她踱步到客厅,见到沙发上的顾言真时先是一愣,接着脸上才露出点笑,打招呼的语气透着生疏,柔声道: “是小真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言真把目光从天真烂漫的妹妹身上移开,起身立好,规规矩矩回答她的问话:“我是坐得昨天的飞机,刚刚才到。” 程婉欣点头,抬手示意他坐下,自己跟着坐到沙发的另一边,又转头吩咐身边的女佣去煮咖啡。 当她回头看到顾思霖扒拉着顾言真不放,笑着嗔怪道:“你快坐好,别总缠着你二哥,这样像什么样子。” 她的语气看似在责备女儿没个坐相,眼里却微微带笑,全然没有真的怒意,宠溺的看着她闹腾。 顾思霖只得不情不愿坐好,嘴里嘀咕道:“哥哥好不容易才回来呢……” 见状,顾言真轻笑道:“你都不问问哥哥给你带了什么礼物吗?” 听说有礼物,顾思霖眼睛一亮:“在哪呢!?” 顾言真指了指楼上,暗示在自己的行李箱里。于是顾思霖转头高高兴兴奔上楼,小皮鞋哒哒哒踩在楼梯上,一点没有大小姐的端庄。 程婉欣便仰头轻轻喊了一句:“思霖,你慢点跑……” 可惜顾思霖满脑子都是礼物,含糊应了一声后很快消失不见,偌大客厅瞬间就只剩母子两人。 外头明亮的阳光从古堡落地窗照进来,客厅里亮堂堂的,顾言真盯着空中四散飞扬的浮尘发呆,昏昏欲睡。 也许察觉到气氛实在尴尬,程婉欣哂笑,努力试图找话题打破这份窘境,干巴巴的问:“小真,你是不是瘦了?” 顾言真只得强打精神,撑着满身疲惫回答母亲的问话:“可能是最近太忙了。” 程婉欣应了一声,接下来又不知该说什么。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无意识的绞在一起,泄露了此刻的无措和茫然。 她仍然不习惯跟这个从未亲近过的小儿子相处,连正常母子间该有的关心也像是客套。 顾言真不忍见她这样,于是开口接过话题继续:“您和父亲近来身体还好吗?” 见他主动,程婉欣悄悄松了口气。身上压力轻了,语气也自然许多:“上个月家庭医生刚来给我们检查,除了你父亲有点高血压,别的都好。” 顾言真接过话题主动权后,他们的对话好像终于正常起来,总算能像其他母子一样和谐相处。 聊了一会儿顾言真自觉差不多,揉了揉眉心道:“我有点累了,先回房休息。” 程婉欣立刻点头说:“那你快去吧,晚饭的时候我让Janet叫你。” 顾言真起身和母亲说了再见,在的她目光中扶着楼梯缓缓上楼,两人同时在心里松了口气,结束了这次的对话。 回房后,顾言真给姚文辛发了平安到达的信息,又给谢寒同样发了一份,然后脱衣上床。 他实在太累了。多日来的操劳,加上长途飞行的疲惫,即便身下不是他习惯的床垫,依然沾枕即着,连梦也没做一个。 —————— 等到门外传来陌生女佣的声音,顾言真悠悠醒转。他拿起手机看了下,刚好六点,换算下时间,国内应该凌晨两三点。 穿好衣服下楼,顾言真还是不大习惯家里多出那么多的女佣。申山别墅虽然定期会有保洁上门打扫,可是平时真正在里面住的只有他和钟姨。他不喜欢私人领域被陌生人侵占,宁可冷清些,也不愿意多雇几个人。 餐厅的那张长桌上,主位正坐着他的父亲,手上拿了本钓鱼手册翻看,而母亲则忙忙碌碌吩咐女佣把晚餐摆好。 只有顾思霖见到他后兴奋挥手:“哥哥!你要坐在我旁边哦!” 顾言真走上前,先是对着主位上的顾正秋打招呼:“父亲。” 此时顾正秋终于抬头,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点头,接着又去看他的手册,并不答话。 顾言真对此早已习惯,他弯腰拉开顾思霖身边的座椅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双手也规矩放好。他知道父亲最讲究礼节,如果出错,怕是今晚不太好过。 等到晚餐一一被布置好,程婉欣也坐了下来。她晚上稍稍打扮过,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身上也换了浅紫色的礼服长裙,像是特意为了迎接顾言真。 顾正秋见人到齐,把书放下沉声道:“吃饭吧。” 有了他的发话,大家才拿起餐具开始用餐。 盘子里是带血的牛排,顾言真无论多少次都吃不惯。而且比起在古堡里看似优雅的切着据说十分名贵的夏洛莉牛排,他更喜欢钟姨做的牛肉饼。 顾家的餐桌上除了偶尔发出的轻微餐具碰撞声,永远不会有其他动静,这是多年来他们一直遵循的规矩。 然而顾思霖还是太小,再加上最爱的哥哥回来,她实在憋不住,扯着他的衣袖小声问:“吃完饭你能给我读故事吗?” 已经九岁的她早就可以自主阅读,可她还是想让哥哥陪伴。 顾言真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上首处的父亲开口了: “思霖,吃饭不要说话。” 家里从来没有人会违抗顾正秋的话,但顾思霖除外。她压根就不惧怕这个冷面冷心的父亲,嘟着嘴嚷嚷起来:“我又没有很大声!” 程婉欣疼爱女儿,连忙轻声劝道:“思霖还小呢。” 顾正秋冷哼一声,“你太惯着她了。” 虽然话说得严厉,顾正秋却没有再开口训斥,像是默认了顾思霖的行为。 顾言真低头继续切着盘子里带血的牛排,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某个晚上。 也是这样平静的晚餐时间,他带着满肚子想说的话,急切的要告诉父亲他今天考试又得了年级第一,而且即将代表全市参加英语演讲比赛。 然而他才开了个头,父亲就冷冰冰的打断了他,并斥责他不该在吃饭的时间说话,罚他去书房面壁思过。 这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偏爱”吧。 顾言真将一块切好的牛排放进口中缓缓咀嚼,忍着血腥味咽下。 可惜无论过去现在,这份偏爱他从未得到过。 第二十五章 二十五 顾家庄园占地面积很大,足有两千多亩,据说中世纪时曾是某个荣耀一时的贵族私有,后来被拍卖,寂静周转被顾正秋买了下来,站在楼上的窗户外眺望几乎一眼看不见尽头。 尽管古堡里到处都是窗户,白天也足够明亮,但不知为什么,顾言真走在其中,总是觉得阴暗潮湿,到处弥漫着陈腐霉旧的难闻气味。因此只要有机会,他更愿意待在外面。 庄园后面有个湖泊,他一般会在那里垂钓泛舟。 当初顾正秋选择买下这里,除了此地风光怡人景色秀美,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私人马场,而且地盘足够大,可以让马儿尽情奔跑。 顾正秋年轻时很爱赛马,自己也养了不少名驹,闲着没事就喜欢跟他的马儿们待在一起,还投资了不少赛马比赛,可以说极其痴迷这项竞技。所以顾家的几个孩子几乎从小就被特意培养骑马,顾言真也不例外。 和远在重洋彼岸热闹喜庆的国内不同,古堡新年冷清得多。大年初一早晨,一家三口和往常一样吃完早餐,顾言真和父母分别给家里唯一的孩子思霖送了红包,然后各自散场各忙各的。 顾正秋要出门会老友,程婉欣约了美容顾问做脸,顾思霖要和她的小姐妹打电话,顾言真照例去湖边垂钓。 他并不真的那么喜欢钓鱼,因为只有钓鱼的时候他不用穿得那么规矩死板,随意穿着短衫长裤运动鞋,戴上草帽,拎个小水桶拿上小马扎,以及两块巧克力一瓶水,足够待一整天。 湖边的风轻柔舒适,太阳也暖洋洋的,顾言真坐在马扎上守着鱼竿昏昏欲睡。他钓鱼的技术不怎么好,空军是常有的事。过钓鱼的乐趣也不全在钓到鱼,他怡然自得。 快睡着的时候手机响了一声,顾言真迷迷糊糊点开,原来是谢寒。早上他给许多人拜年,谢寒现在才回复。 顾言真看完消息直接打了电话过去,想听听他的声音。 铃声响了几秒,那边就接通了。 “言真哥哥?”谢寒没想到他忽然打电话,回头看了一眼吵闹的大厅,拿着手机走到清静的阳台,语气多了些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你怎么给我打电话?” 顾言真听到那边隐约传来的嘈杂声,猜到应该是家庭聚会之类的集体活动,略感抱歉:“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谢寒摇头,抿唇道:“……都是些不太熟的亲戚。” 顾言真听出他语气中隐藏的不愉,斟酌着问:“怎么不开心?” 谢寒发现顾言真对他的情绪总是很敏锐,哪怕他极力掩盖依旧能察觉到。他不知道这是好事坏事,又疑心为什么总在顾言真面前露馅,纳罕不已。 但他不承认:“没有不开心。” 今天家里来了很多人,大多都是李家的亲戚,叔伯姑婶堂兄弟姐妹,坐了满满当当几十号人。纵然别墅客厅再大也显得拥挤,而谢寒最讨厌人多,偏又躲不开,只能被迫赔坐。 顾言真见他不肯说也不再去问。他深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谢寒也许和他一样,在亲缘关系上并不如意,没必要刨根究底。 因此他笨拙的转移话题,想哄谢寒开心:“你猜我在干什么?” 谢寒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不禁生了几分好奇:“是什么?” 顾言真轻笑。他的声音较为低沉而有磁性,笑起来的时候极为悦耳,隔着手机听来更令人心痒,谢寒的耳朵微微发烫。 这男人怎么这么会勾|引人……他绝对是故意的! “我在钓鱼。”顾言真也不卖关子了,笑着回他。 谢寒还以为他在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闻言不由说:“钓鱼有什么意思?” 他以为那是上了年纪的老头才喜欢的活动,顾言真过了年才二十七,怎么年纪轻轻就喜欢退休大爷的生活。 “其实钓鱼很有趣。”顾言真知道他年纪小,耐着性子说:“等我以后教你。” 谢寒心说谁稀罕跟你学钓鱼,死不承认心里冒出的那点开心,嘴上说:“才不要呢。” 两人隔着电话闲聊,话题看似都很寻常,无非就是吃了什么睡得如何……这样简单的日常活动。 可越是普通的话题,气氛就越显暧昧,两人隔着千山万水,脸上却都带着暧昧期的人特有的羞涩喜悦,动没动心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顾言真说到一半,想起了什么:“我把多宝寄养在宠物店让人帮忙照看,你如果有空去看看它,它很喜欢你。” 想起那只肥猫,谢寒在心中冷哼。 那只臭猫有什么好,也就顾言真当宝贝一样。 哼。 他们聊得正好,顾言真老远看到了顾思霖。今天是大年初一,她穿着身红色连衣裙,梳着两个麻花辫,踩着同样火红的小皮鞋,一阵风似的向他跑来。 “哥哥!”她边跑边喊,脸上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谢寒也听到了电话那边由远及近传来的女孩脆生生的喊声,脸上的笑容顷刻荡然无存。 很快顾思霖跑到了眼前,她微微喘着气小脸红扑扑的,头上沁着一层薄薄的汗,嘟着嘴抱怨:“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顾言真掏出手帕帮她把额头的汗细细擦掉,柔声问:“怎么了?” “Amelia要和我绝交!”顾思霖故作高傲的昂头,愤懑的说:“因为她不承认你才是最帅的哥哥,我和她大吵一架,然后谁也不要理谁!” 顾言真头疼不已,叹气道:“我不是教过你不要在外争这些吗?” “我就不许她说你不好!”顾思霖嚷嚷开,双手叉腰:“绝交就绝交!反正我又不缺她一个好朋友!” 说完,她又缠着顾言真:“你陪我去骑马好不好?爸爸前两天给我买了个小马驹做新年礼物,它好可爱!” 她说话语速极快,顾言真来不及回答,人已经被拽着离开小马扎。无可奈何的他只好对手机那边的谢寒说:“对不起,小寒。我妹妹来了,我们下次再聊。” 说着他挂掉电话,被小姑娘拉着去看她的小马。 谢寒默默地放下手机。 他刚才完全沉浸在和顾言真聊天的快乐中,差点忘了本来的目的。直到顾思霖的到来,提醒了他现实的一切。 他知道当年自己和顾言真的事与妹妹毫无关系,顾言真不是因为有了妹妹才抛弃他。 但谢寒很固执,因为顾思霖是在顾言真最好的状态下迎来的妹妹,而那段时间又恰好是谢寒最难过的一段日子,所以他把两件事对等上了。 就好像顾思霖的存在夺走了他得到顾言真疼爱的机会,尽管这听起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是真的讨厌顾思霖。 她凭什么出生就得到一切,凭什么让顾言真万般宠爱,甚至为了她毫不留情挂断自己电话。 顾言真还说什么喜欢他,要和他结婚。 大骗子。 谢寒倚在阳台栏杆上,从刚才那个满怀欣喜情窦初开的少年,到再度变回那个阴暗刻薄的小疯子,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身后是仍然热闹的客厅,他怕李予之看到他难看的脸色多管闲事,在阳台吹了会冷风,这才转身回去。 他的手刚搭到金属把手上,微开的门缝将里面人的对话清晰传出来。 “我就说那小野种没教养,看他刚才那目中无人的样子!有对我们一点尊敬吗!?” “谁说不是呢?我真不明白,大哥的私生子又不止他一个,嫂子你为什么非把他留在身边?” “听说他妈就是个疯子,他也是神经病,基因也太劣质了!” …… 透过门缝,谢寒看到开口的几个人分别是他所谓的姑姑,大伯,堂哥。 他们脸上无一例外的正气凛然,语气抑扬顿挫,提到他的语气就像在说起一个垃圾,毫不掩饰的嫌弃。 另一个堂叔也开口道:“他也大了,没道理还住在这里,清容你赶紧给他随便找个女人结婚赶出门,免得他惦记李家的财产。” 谢寒于是把手放下,冷笑着听他们继续。 在旁忍耐多时的李予之抬手重重的拍在茶几上,起身恼火骂道:“你们有完没完!?老子忍你们很久了!” “我跟你们很熟吗?他|妈|的谁家好人亲戚像你们这样,大年初一跑人家找晦气!?我弟弟怎样关你们屁事!我就愿意养着他!管得着吗!?” “你们一个个游手好闲,哪个不是靠着我和我妈吃饭?在这装什么东西?” 李予之被迫陪了一天亲戚烦都烦死了,没想到寒寒才出去,这帮混蛋就说开了,还越说越过分,要不是顾忌老妈颜面,他早翻脸了。 一屋子亲戚被骂懵,全都齐刷刷看向坐在沙发中央老神在在喝茶的叶夫人,希望她出来主持公道。 叶夫人捧着瓷杯慢悠悠的品茶,眼皮都不抬,轻飘飘的说: “如果没事的话,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她的话在李家就是圣旨,就算直接赶他们走也没人敢反驳。因此李家亲戚不敢再闹,连晚饭也没混到灰溜溜离开。 谢寒独自站在门外,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握紧。 第二十六章 二十六 顾思霖的小马取名叫做宝莉,是一只设特兰矮马,圆润润胖墩墩短短腿,性情温顺小巧精致,小姑娘爱极了。自从得了小马,她几乎每天要花几个小时跟老师学骑马,恨不得每天睡在马厩里。 接下来的几天,顾言真都在马场陪她练马,亲自手把手教她,比一旁的马术教练指导的更为细致认真。 “握紧缰绳,两腿夹紧,目视前方,抬头收腹。”顾言真把顾思霖扶上马,让她确认小马已经静止不动,然后开始给她做训练前的准备,继续道:“平心静气,不要胡思乱想。” 因为之前已经练了好几天,顾思霖现在已经能稳稳坐在马背上,就算没有教练和顾言真牵引,她也能自己骑马在场内静走几圈,神神气气,不过离真正扬鞭策马驰骋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 顾言真极耐心的教她怎么和自己的小马沟通交流,告诉她每匹马都有自己的脾气和想法。真正要驯服一匹马并不容易,既要树立主人说一不二的威严,又要能和自己的小马培养出极佳的默契。 “你把她看成你的另一个好朋友,事情会容易得多。”顾言真语重心长的说道,“只要你愿意用心对她,宝莉能感觉到的。” 顾思霖似懂非懂,点头道:“我知道了,哥哥。从现在起,我和宝莉是好朋友,最好的好朋友!” 顾言真轻笑,抬手在小马宝莉雪白柔软的鬃毛上摸了一下,说:“你先走两圈静静心,我在这里等你。” “好哦!”顾思霖戴好护具,扬起手里的小鞭子轻轻甩了一下,大声道:“宝莉,我们走!” 宝莉欢快的踢了踢腿,高兴的背着顾思霖在内场小步的踱,一人一马渐渐走开,两个小小的背影实在太可爱了。 顾言真心头软得一塌糊涂,拿着手机给她们录像,时不时地提醒一句:“思霖,慢点骑……别太快了!” 话音刚落,顾言真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忽然觉得眼下这个场景很熟悉。 那年也是在这样绿茵茵的马场上,大约是也思霖这般八九岁的年纪,同样的地点也曾有人拿着相机,在围栏外轻声叮嘱他: ‘小真……慢点跑,别太快,小心摔着。’ 仔细回想,就连刚才他教导顾思霖骑马的话术,几乎也是原封不动的照搬。 ‘小真,你只有真正平等把你的小马当成朋友,才可以真正的驾驭它。’ ‘马是世上最有灵性的动物之一。就和我们人类一样,它们有自己的情感和喜好,你得学会尊重它们,同时又不能失去主人的权威。’ ‘我知道这很难,但我相信我们小真可以做到。’ …… 顾言真拿着手机思绪早已飘远,想得都是过去的事,没留神顾思霖已经骑着马走完两圈回来了。 “哥哥?” 听清顾思霖的呼唤,顾言真才发觉他竟然走神那么久。 顾思霖任性,可并不真的不讲道理,她松开宝莉的绳子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凑过来问: “哥哥,你刚才在难过吗?” 顾言真弯腰,眼神中盛着许多顾思霖这个年纪还看不懂的东西。他轻轻摸了摸顾思霖的头,低声说:“我没有难过。” 可就算他否定,眼里的悲伤是骗不了人的。顾思霖一直都知道她的哥哥有很多心事,却从来不叫她知道。 “哥哥骗人。”顾思霖小声嘀咕,“你老是拿我当小孩子!” 顾言真于是笑着抱起思霖原地转了一圈,哄道:“别不开心,哥哥抱你转圈圈。” 顾思霖很好哄,果然不久就忘了刚才的失落,兄妹俩在马场待到傍晚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顾言真牵着妹妹的手,听她用稚嫩的童声唱小马宝莉的主题曲,如血残阳将他们的背影拉得长长的,两人一起向庞大庄严的古堡走去。 晚餐后顾正秋把他叫到书房,父子俩终于有了短暂独处的机会。 壁炉里的火花燃烧发出“噼啪”轻响,顾言真捧着茶杯眉眼低垂,静静望着火苗出神。 顾正秋坐在一边的摇椅上品茶。因为保养得当,他的身材依然挺拔有型,面容一如年轻时英俊,除了两鬓掺杂的白发,任谁也不敢说他已经六十岁了。 顾言真的五官绝大部分随了父亲,只有眼睛像母亲,看人的时候偶尔不自觉的露出几分温柔。 父子俩在书房静坐好一阵,顾正秋才慢悠悠的开口:“过完年,你记得去正弘寺点香供灯,请慧能法师给霖泽诵经超度。” 顾言真点头,低声道:“好。” 其实这样的事根本不用父亲特意提点,他年年都不曾忘记。清明扫墓忌日烧纸,从不缺席。 顾正秋点头,放下茶杯又道:“过几天我准备找大师相看,给霖泽配个阴亲。他走了那么多年,在地下孤单,这样也好有个伴。” 顾言真微微皱眉:“这不合适,大哥不会同意的。” “你懂什么。”顾正秋沉声道:“霖泽走的时候那么年轻,你这个做弟弟的难道就不知道为自己的哥哥着想吗!?” 就算如此,顾言真也不肯退让:“阴|婚这种封建迷信陋习不该被发扬,父亲。” “我不是在问你的意见!”顾正秋不耐烦,冷冷的说:“也不需要你的同意。” 顾言真心里烦闷,他抬手轻揉眉心,极力压抑情绪,试图与他心平气和的说话:“恕我直言。您能找到的那些肯配阴婚的人家,又能是什么好人?” 为了一己私利而出卖死去儿女的骨灰配什么阴婚,本身就是缺德又贪婪的父母,跟这种人打交道能有什么好。 他的大哥光风霁月,不可能同意这样的荒唐事。 听了他的话顾正秋更生气了,他脸色铁青指着书房的门骂道:“你给我滚出去!” “就算您赶我走,我也要说。”顾言真淡定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摇椅上坐着的父亲,一字一句道:“阴婚的事,我绝不同意。” 说完他不顾老爷子气得摔杯,镇定自若离去。 谁知刚出书房,他在楼梯转弯处又遇到了刚要上来的程婉欣。 母子俩面面相觑,程婉欣手上还端着托盘,里面摆放着切好的水果。她一看这个情形就知道小儿子又一言不合被丈夫赶了出来,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 顾言真对她微微颔首,平津的说:“母亲,我又惹父亲生气了。”他说起这事丝毫没有对忤逆父亲的愧疚,又说:“您待会进去好好安抚他。” 程婉欣迟疑着点头说好。 顾言真侧身准备下楼,母子俩擦肩而过的瞬间,顾言真忽然又回头,再次叫住了她。 “母亲。”他微微仰头,看着眼前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缓缓道:“您好好和父亲谈谈,阴婚确实不妥。” “无论如何……让大哥安心休息吧。” 听他提起早已亡故的大儿子,程婉欣的脸上瞬间浮出难以自抑的悲痛。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可她好像永远都没走出失去自己最心爱的儿子的阴霾。 顾言真见状没有多言,转身默默下楼。 那一晚,顾言真总是睡不着。也许之前实在太忙了,他根本没有时间回想过去,而一旦空闲,他总会在任何时刻想起他的大哥。 或许这些年不止是父母,他自己也没能走出来。 古堡外刮着风,紧闭的门窗被吹得发出嗡嗡声响,古老的木质地板似乎有人在走动,顾言真睁眼到后半夜,才在风声中不知不觉睡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许久没做梦了,可是今天总算又见到了想见的人。 依然是申山别墅院子里那棵巨大的银杏。它的年纪太古老了,立在庭院里就像一棵巨大的伞盖,一到秋天,满树满地金灿灿的。小时候的顾言真没事就爱爬上去,荡着脚眺望远方,等待有人叫自己回家。 那个青年和以前一样坐在树下的藤椅上,脸上病恹恹的苍白,与他记忆中哥哥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一模一样。 和顾言真不同,顾霖泽长得像极了母亲,眉目如画温柔缱绻,说话轻轻柔柔,活像是古话本里着重描写的翩翩君子,端方温润。 他手里捧了本书安静的看,察觉到有人过来,他抬头见到来人,苍白的脸上旋即露出一个微笑,放下书本向他招手: ‘小真,过来。’ ‘怎么好久不来看我?是不是又在外面受委屈了?’ 顾言真慢慢走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怕眼前人顷刻烟消云散。 从小他最听哥哥的话,他走上前乖巧半蹲下|身,将脑袋轻轻放在他的膝盖上。 顾霖泽轻声一叹,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眼底含笑: ‘小真是不是想哥哥了?’ 顾言真没有回答,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试图把自己埋进对方并不健壮的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却一个字都不敢吐露。因为知道这是一场虚假的梦,顾言真趴在他的膝头,在心里卑微的乞求。 我真的很想你,哥哥。 第二十七章 二十七 远在大洋彼岸的另一边,国内又是新的一天。 今天是正月初五。早饭后谢寒正要回房间继续打游戏,前脚才迈出餐桌一步,叶夫人就叫住了他。 谢寒回头,假装无辜,捂着下腹说:“我肚子疼。” 可惜他那些卖乖讨巧的小把戏在叶夫人面前压根不管用。她总是能一眼就分辨出小儿子到底是真的不舒服还是撒谎,完全不似她自己生的那个傻头傻脑常常被骗得团团转的大儿子。 叶夫人无视了谢寒装可怜,优雅放下汤勺,慢条斯理的说:“我给你订做了一身新衣服,等下试试合不合身。” 谢寒不情不愿回来,想起叶夫人从前那些恶趣味,头皮一阵发麻:“我衣服够穿……” 叶夫人瞥了他一眼,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道:“就这么不喜欢我给你做的衣服?” 听了她的话,谢寒一口气憋得差点上不来。 记得以前他还小,叶夫人有段时间特别热衷于“打扮”他。只要她在家,隔三差五就热火朝天的给他做各种新衣服。无论谢寒躲在哪里,她都能精准搜出来,然后拎着他去试衣间一件件试穿她的战利品。 叶夫人不仅在职场商战里颇有手段作风强势,在生活中也很讲究,尤其对穿衣搭配很有心得。有空了还常常去国外看各种品牌大秀,而且她的业务业余爱好就是设计衣服,听说少女时期的作品还曾被某知名时尚杂志征用过,眼光十分独到。 后来接管李家企业,叶夫人忙碌之余就把那份兴趣转移到了年幼的谢寒身上。不但亲手画设计稿,还会请专门的裁缝师傅做出来,然后拿给谢寒,非要亲眼看着他换上。 可是那些漂亮衣服都是女孩子才穿的,什么蓬蓬裙,蕾丝小吊带,法式拖地裙,真丝绣花小旗袍,还有各种迪士尼公主配色的礼服裙…… 那段日子,谢寒只要想起来后背就汗毛倒竖。 他并不排斥穿女装,毕竟出漫展的时候,有些cos服设计的更夸张,所以实际上他对女装没什么心理压力。 可是叶夫人每次给他换好衣服后眼神特别奇怪,在一旁架个相机对着他拍个没完。而且那些照片他后来一次也没看到过,不知道叶夫人拿去干嘛了。 后来他长大,叶夫人可能是知道男孩子的自尊心,就没再像小时候那样给他做各种漂亮小裙子,只是偶尔依然会用一种类似“遗憾”的眼神盯着他,每每总让谢寒没出息的落荒而逃。 叶夫人喝完最后一口汤,优雅地擦拭嘴角离开餐桌,对谢寒说:“跟我来。” 谢寒找不到理由逃避,只能自暴自弃的跟上 叶夫人爱打扮,所以李家别墅有专门的一整层空间做她的衣帽间,足有两百平那么大,帽子衣服包包配饰多到挑花眼。 两人上楼后,叶夫人在试衣间正中央的沙发上坐下,立刻有女佣端来她最爱的红茶。她一边品茶,一边让人把新衣服拿来。谢寒接过新衣,不情不愿走进试衣间。 然而这次的衣服出奇的正常,是一套做功及其精美的白色西装,袖口上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云纹,线条裁剪流畅,穿在谢寒身上服帖板正,尺寸刚刚好,完全就是为他量身而作。 叶夫人做事从来追求完美,为了配这身衣裳,她甚至连袜子皮鞋和领带都准备好了。 十多分钟后,谢寒从试衣间走出来。 叶夫人满意极了,不住点头:“不错。” 她说着招手让谢寒过来,将特意挑选好的红宝石胸针别在他的胸前,又用小木梳仔仔细细把谢寒稍稍凌乱的卷发打理一下,还喷了点香水。 完成后,她双手环胸对着谢寒左看右看,更满意了。 谢寒像个布娃娃一样被摆弄来摆弄去,好半天才结束。他有些纳闷,叶夫人都半年没看到他了,到底是怎么清楚地知道他的尺码的? 又五分钟过去,叶夫人总算整理好,看起来对自己的杰作相当满意。她弯腰从沙发拎起一个小巧的珍珠手包,挽着谢寒的胳膊轻声道:“走吧。” “……去哪?”谢寒满头雾水。 叶夫人弯唇一笑,“去了就知道了。” 谢寒本来以为李予之也会跟他们一起,没想到那家伙在楼下略带同情的看他一眼,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叹着气走了。 …… 谢寒于是又想,该不会这对母子准备杀人灭口? 带着疑惑,谢寒坐上车一路被带到了一家高级会所门口。这个会所他知道,叶夫人闲来无事喜欢在这喝茶,和她的闺蜜们聊天,因为会所隐私性特别好,很多有钱人都是这里的常客。 但是谢寒还是头一次被叶夫人带来,他边走边揣测她的用意。 进入大厅,很快就有大堂经理满脸堆笑将他们迎进门。叶夫人是这儿的常客,在三楼有自己专用的房间,只供她一个人使用,所以她有时也会带合作商过来洽谈。 等到推开包厢门,谢寒才发现里面居然有人。 先到一步的母女俩同时站起,小心翼翼的和叶夫人打招呼。 “坐吧。”叶夫人笑着摆手,提起裙子款款落坐,回头看了一眼谢寒。 谢寒会意,听话在她身边坐下。 他今天被打扮的像个闪闪发光的小王子,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肯定回头率超高。因此趁着叶夫人与那对母女谈天,谢寒偷偷自拍一张发给顾言真,略带一丝得意。 那个死脑筋忧古板的男人肯定看得眼都直了! 他刚发完照片就听叶夫人喊他,随口应了一声。 “这位是王太太。”叶夫人轻声慢语向他介绍,又点了点王太太身边的年轻女孩:“这是她的女儿,叫妍妍。” 女孩抬头,羞怯的和他说话:“你、你好,我叫冯妍。” 谢寒心说我管你叫什么。但是一旁的叶夫人盯着,他只得老老实实装乖:“你好。” 叶夫人又笑了:“妍妍是去年毕业的,比我们小寒大了一岁,听说在食品检测局上班?” 王太太脸上挂着得体的笑,连连点头:“她∽是去年考上的,当时笔试面试都是第一,正经公务员。” 叶夫人毫不吝啬的夸了冯妍几句,又漫不经心的说:“我们小寒虽然还没毕业,但是他这个孩子向来都很有想法,准备开个工作室自己干。” 王太太闻言立刻奉承了起来:“那可真是了不起,果然一表人才!” 谢寒在旁被迫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互相称赞,到现在也没懂他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他有些无聊,眼睛四下乱看,无意间对上了对面正偷偷打量他的冯妍的目光。而冯妍在被发现后立刻心虚的移开眼睛,脸上飘过一丝红晕。 平心而论,冯妍长得的确很好看。她个子娇小,一双眼睛大而圆,脸上有些还未褪去的婴儿肥,下巴短短尖尖,皮肤粉嫩,根本看不出比谢寒还大一岁,反倒像是才刚大一的小学妹,青涩甜美,宛如一个无害的小白兔。 不过她长得再好,谢寒也不稀奇。学校里追他的人那么多,比冯妍更好看的女孩不是没有,可是他一个都不喜欢。 因为不喜欢,再好看的人放在面前也无动于衷。 那边叶夫人似乎察觉到两个年轻人之间没什么交流,手肘轻轻碰了一下谢寒,柔声道:“小寒,你怎么不和妍妍说话?” 我都不认识她,为什么要和她说话? 谢寒郁闷至极。大好的时间不在家里打游戏,偏带他出来跟不相干的人干瞪眼。要不是叶夫人在,他早甩脸走人了。 他不愿意配合,对面的冯妍也明了他的意思,眼里有些失望,默默垂下头。 叶夫人将他的抗拒尽收眼底,若有所思。 这场会面因此短暂而匆忙结束,冯妍和母亲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谢寒好几眼,满是遗憾。 谢寒本来以为这场莫名其妙的见面到此结束,没想到叶夫人接下来带他坐在同一个房间,又继续会面了另一对母女。 整整一天,谢寒除了吃午饭上厕所,几乎没有踏出过那个房间,先后一共见了四个年轻女孩。每一个都要和他互报家门,然后大眼瞪小眼,尴尬而沉默的收场。 到这个时候谢寒终于回过神,明白了叶夫人的意图。 所以……什么新衣服,还说要带他认识人,其实都是为了相亲? 给他相亲!? 谢寒在洗手间看着镜子里自己阴沉沉的脸,自嘲一笑。 他想不通,好端端的叶夫人为什么忽然要给她相亲,明明之前还在催李予之。 此时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初一那天李家亲戚们的话。 叶夫人就是为了把他正大光明赶出去,所以才着急让他结婚自立门户,以绝了他贪图财产的念头? 是……这样吗? 谢寒的心脏一阵悸动。那种陌生的,撕裂般的痛楚让他呼吸急促,不得不趴在洗手台上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不倒。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觉得眼前漆黑,天旋地转,窒息的快要死了。 第二十八章 二十八 叶夫人左等右等不见谢寒从洗手间回来,对面前两位还没熟络起来的母女略带歉意解释一句后起身起身离开,在房间外面的走廊上给谢寒打电话。 连续打了三次,电话才被接通。 谢寒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有些鼻音,听着也闷闷的,像在压抑什么。不等叶夫人发问,他就低声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已经先一步走了,让她不用等他。 叶夫人眉头轻蹙,听到他的声音确实有些虚弱,不由追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去医院了吗?” 其实谢寒此刻就坐在外面的花坛旁没有走远,他垂着头告诉叶夫人自己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回去睡一觉就好了,然后什么也没说挂断了电话。 可是心脏某处还是疼。 他说不清这是为什么。明明他的身体一直很健康,也从来没有心脏方面的病史,为什么现在却像生病了一样痛,伴随着疼痛而来的还有不知名的悲伤愤怒。 谢寒在花坛边孤零零坐着,浑身躁动郁结,非常想做些什么来发泄情绪。于是他拐了几个街道,随便挑了家酒吧进去。 他现在迫切需要酒精来麻痹钝痛的神经,安抚他暴动的身体。 这家酒吧他以前没来过,但反正只是喝酒的地方,无所谓哪里。谢寒把店里能叫出名字的酒都点了,自己占据了角落的一张桌子,一瓶接一瓶的开,不要命的闷头往肚子里灌。 外面天都黑了。酒吧里人不多,谢寒孤身一人,穿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高定西装,打扮的精致漂亮,像是误入混乱的童话王子,引人觊觎。 一个喝醉了、看起来不谙世事,纯净美好的男孩,独自被留在阴暗的酒吧,怎么看都像某些人眼中的猎物。 酒保担忧的向谢寒方向投去一眼又一眼,对他的处境感到不安。他帮不上大忙,只能借着送酒的时候趁机提醒了两句,告诉他周围可能存在的危险,并贴心告知酒吧后面有个院子可以让他躲进去。 谢寒喝了不少酒,脑子却比刚才更清醒,他冷笑道:“那就让他们来。” 他挥手赶走了好心的酒保,继续开下一瓶。眼角余光瞄向店内几个方向,果然看到有几个人蠢蠢欲动,眼神猥琐恶心。 真巧,他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有找死的送上门。 谢寒对着那几个人勾起唇角,举起酒瓶仰头猛灌,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缓缓滚动,宛若毫无防备的小鹿。 ———— 警车呼啸声打碎了新年伊始清冷寂静的夜空,从涉事酒吧带走了还在发疯的谢寒。他闷闷足足出动了三个警员,动用武力才勉强把人制服带上车。 彼时谢寒打红了眼,行为根本不受控,甚至不知道自己差点伤到警察。酒吧被砸的七零八落,地上桌上到处是残碎的玻璃渣,地上还躺了五六个不省人事的男人。而他身上的白色西服血迹斑斑,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被叶夫人打理精致的发型再度凌乱四散,活像疯人院出来的神经病。 几个警员也有点被吓到,把人制住关在警车后心有余悸,时不时还要回头看一眼,生怕他再发疯。 直到后来被扔进审讯室,谢寒才慢慢恢复理智。他手上戴着手铐,坐在一张小桌子旁,对面一束强光刺着他的眼睛,两个看不清面容的警察正在盘问他事情经过。 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以前就算他在外打架惹事,李予之总会及时出现为他保驾护航,替他解决所有问题,他从没真正蹲过局子。 这次的事说来也不算特别严重,审讯的警察告诉他,酒吧里的酒保作证,是那几个人心怀不轨先动手,谢寒的行为勉强够得上正当防卫,只是有些过当。 “好在那些人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轻伤。”其中一个女警有些同情他,大过年的遇到这种事,于是说:“你可以打电话给你的家人,让他们过来先把你保释出去。” 此刻谢寒脑中第一闪现的人必然是李予之。不管他怎么作,李予之骂骂咧咧管东管西,可还是会帮他把事情解决,然后带他回家。 现在谢寒却不想他来。 他宁可在局子里蹲几天吃牢饭,也不想再回李家。 “真的没有一个可以联系的人?”女警有些意外,再次确认了一遍:“你想好了?” 谢寒准备点头。 就在这一刻,又一个人忽然再次窜进他的脑子里。 顾言真。 如果现在谁还有能力把他从警局保出去,那一定是他。 不过顾言真现在估摸着在国外和他的家人正其乐融融阖家欢乐,又怎么可能会为了他,千里迢迢隔山跨海的回来。 谢寒沉默的一分钟里想了很多很多,每一条都在否决顾言真会来。也许人都有犯贱的天性,他明知结果如何,还是想要试试。 看顾言真是否真的如他预料一样。 从女警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刚才打架的时候手机被摔得七零八落屏幕粉碎,他只能勉强从通讯录中找到顾言真的号码,拨了过去。 同时在心里默数。 一,二,三…… 他想,如果数到十那边还没接通,那他就放弃,老老实实在局子里蹲到出去。 可他才数到五,顾言真就接了。 彼时国外天还没黑,顾言真陪妹妹骑马到现在,正巧掏手机看时间的时候,电话响了。 也许冥冥中他也有所感应,所以时机才刚刚好。 “小寒?”顾言真看到手机备注,嘴角控制不住上扬,压抑不了心头的欢喜,“怎么了?” 虽然谢寒想好了要怎么说,可是电话真的接通,他居然有那么点紧张。 “我……我现在在警局。”他小心试探着问:“他们让我打电话找人保释,你能来吗?” 顾言真一顿。 谢寒料到他的犹豫,以为自己没什么可失望的,可一颗心还是慢慢落了下去。 就在他准备挂电话之时,顾言真的声音再次传来: “警局!?” 他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着急,还带着轻微的喘息,好像是在小跑,连续发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哪个派出所?你家里人呢?“ ”你在先那好好呆着,我马上找人把你带出来。而且我现在就回去了,很快!” 谢寒握着手机瞳孔地震,半晌说不出话。 不应该是这样的。 谢寒本来已经替他找好了理由。 路太远,航班没票,家人需要陪伴……随便哪一个单独拎出来都合情合理,且正大光明,让人没有挑刺的余地。 但顾言真什么都没说,他一边跑一遍让他等他,说他马上就回来。 谢寒疑惑,茫然,无措。 挂掉电话,他懵逼着把手机还给女警,整个人迷迷糊糊,比刚才喝多了酒还不清醒。 另一边顾言真接完电话飞速跑回到房间,简单收拾好带回来的衣服,拖着行李箱下楼。语气急促的对楼下浇花的程婉欣说:“母亲,我有点事先回去了。” 程婉欣放下洒水壶,问:“很着急吗?” “对。”顾言真拖着箱子走向门外,头也不回:“很急。” 程婉欣对他的私事向来不过问,点头道:“那你路上慢点。” 顾言真点头,外面已经有车等着了。 上车前,顾思霖大步追上来,身上骑马的护具还没摘,抱着他大哭:“你不许走!” “还没过完假期呢!” 顾言真把行李箱递给管家,让他帮忙放到后备箱,回身抱住顾思霖不住道歉:“对不起思霖,我必须要回去了。” “哥哥的……朋友,他需要我的帮助。” 顾思霖抽抽搭搭的哭,嚷嚷开来:“难道他比我还重要吗?” “不能这样比较。”顾言真温柔替她擦眼泪,轻声说:“等他没事了,我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顾思霖不愿意让他走,可她知道哥哥有自己的生活,她不应该太任性,但是眼泪控制不住。 她多想时间走得慢些,让哥哥再多陪她一会儿。 “我答应你,今年暑假接你过来玩,好吗?”顾言真跟她保证,“到时我请几天假好好陪你,绝不撒谎。” 这个条件太诱人,顾思霖果然心动,抽噎着止住哭泣:“那你发誓,骗人就是小猪……” “好。”顾言真在她头上轻轻一揉,依依不舍的说:“再见,思霖。” 他开门上车坐进去,隔着车窗和妹妹挥手,回首那座古老的庄园,连同妹妹小小的身影,一起湮没在夕阳的浪潮中。 在车上顾言真也没闲着,一通电话打了出去,。 柳岸明还在沉睡,手机一声接一声把他吵醒。他揉着脑门爬起来,听出这是顾言真专用铃声,沉着脸接通,警告道: “我给你一分钟时间,如果没有要紧的事,你就死定了。” 顾言真飞快把事情说完,不忘叮嘱::“你赶紧去把人捞出来,我明天天黑之前应该能到。” 他其实可以让谢寒多等一会儿,然后亲自去给他保释。可是天这么冷,他舍不得让他一个人在里面孤单过夜。 柳岸明气得翻白眼,大半夜不得不从温暖的被窝出来给他捞人。 妈|的。 为什么谈恋爱的是别人,跑腿的却是他这个毫不相干的医生? 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第二十九章 二十九 一个小时后,派出所看守通知谢寒家里有人来接,他被带到门口后才知道,来人竟是柳岸明。 大半夜的被从睡梦中挖出来,柳岸明浑身上下充满了暴躁的气息。眼睛上没戴装斯文的眼镜,嘴里叼着烟,双手插兜杵在门外。那么冷的深夜,他的身上只穿了件黑色皮夹克,露出里面深V低领毛衣,脖子上挂着黑金属十字架,吊儿郎当痞里痞气,哪里看出是个医生。 见到他,谢寒转身就要走,情愿回去继续蹲局子。即便和这家伙只见过一次,谢寒就直觉的讨厌他。 柳岸明冷嗤一声:“你以为我愿意来?” “要不是真真求我,你就在里面蹲到过完年吧!”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嫌弃的看着谢寒衣摆沾上的血,刻薄的问:“你杀人了?” 谢寒懒得回答他的问题,他更关注另一件事:“你凭什么叫他‘真真’?” “怎么,嫉妒啊?”柳岸明翻白眼,边往回走边不耐烦地催促他:“还不赶紧跟上!不然我等下车开走就不管你了。” 谢寒起初倔强的站在原地不肯上车,可是一阵冷风吹来,他身上单薄的西装根本撑不住,不禁哆嗦了一下。 大半夜的路边一个鬼影都没有,而他满身都是血,比鬼还吓人。而且他暂时没有去处,身上没钱,手机也坏了,除了柳岸明走,谢寒别无选择。 大过年的半夜酒店也不好找,柳岸明只得把人带回去。临进家门前,他拿出钥匙边开门警告他:“到我家别乱动我东西,不许搞出大动静影响我睡觉,也别擅自用我的卫生间——听见没?” 谢寒哼了一声,也跟着翻白眼:“谁稀罕动你的东西?” “你最好是。”柳岸明打开房门率先进去,从玄关柜拿出一双拖鞋放下,说:“我家没别的备用拖鞋,你穿真真的。” 谢寒心思微动,故作漫不经心问:“你家里怎么有他的鞋子?” “这有什么?难道你吃醋啊!?”柳岸明瞥了他一眼,讥讽道:“你俩八字都没一撇,这就开始管东管西了?” 谢寒咬唇,默不作声弯腰换鞋。 柳岸明家里有顾言真的鞋,是不是代表他曾经是这里的常客?又或者……他经常这里住过? 一想到这种可能,谢寒胸腔又涌出一股郁气,忽然想冲上去和柳岸明打架。 屋里暖气开得很足,谢寒冷得轻颤的身上暖和不少。他衣服上脏透了,环视了一圈被柳岸明收拾的干净整洁的客厅,回身默默坐到地砖上,没有碰沙发。 此时柳岸明从客卧出来,手上拿了睡衣和浴巾,他看到谢寒坐在地上,眉尖微挑,有些意外:“你还挺有眼力劲。” 谢寒懒得理他,坐在地上稍稍活动了下腿脚,有些麻了。 柳岸明因此对他的观感好了一些,懂规矩的小孩到哪都不会惹人烦。他随手把浴衣递过去,道:“你今晚就用那个小的洗手间,先把身上这身脏衣服换下。” 谢寒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明显小了一号的浴衣,问他:“这也是顾言真的?” “废话。”柳岸明没好气的回道:“我难道穿得下?” 顾言真在这里住过的猜测被证实,谢寒更气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柳岸明被气笑,“朋友之间互相借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有时候约酒时间晚了,留宿一晚不是很正常?” 况且他们只是住同一个屋子,甚至不是一间房,臭小子到底吃的哪门子飞醋? 谢寒自知理亏,一言不发抱着浴巾起身准备洗澡,才迈腿被柳岸明又叫住,不耐烦回头:“又干嘛!?” 到底是医生,柳岸明时时刻刻没忘本职,提醒道:“你手上的旧伤应该还没好全,我刚才看到你身上又有新伤,记得别沾水。” “啰嗦。”谢寒嘀咕一句,头也不回关上卫生间的门。 没良心的白眼狼。 柳岸明暗骂,真不懂顾言真到底怎么看上他的。这家伙除了一张漂亮脸蛋,哪有别的优点? 说到脸蛋…… 柳岸明摩挲下巴沉思,总觉得谢寒那双绿眼睛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和谁神似,又想不出是谁。 算了。 他懒懒打了个哈欠扒拉着头发回房,关灯钻进被窝继续睡觉,别的事等天亮再说。 另一边洗手间里的谢寒正在艰难的脱衣。之前打架太疯,他没留意那些碎玻璃也把自己划伤。虽然伤口早已停止出血,可是因为没有第一时间处理,再加上天气寒冷,血肉早和衣服黏连在一起,他不得不费些力气,才把紧紧粘在身上的衣服撕扯下来。 因为过度粗暴,谢寒胳膊上几个伤处又开始渗血,他忍着疼痛把脏衣服扔进垃圾桶,然后站到花洒下拧开龙头。热水哗啦啦洒下,将他身上的血污冲洗干净。 十多分钟后,已经彻底洗净的谢寒顶着满头水出来,用浴巾擦干身上的水渍,拿起架子上干净的睡衣准备穿上。 手碰到睡衣的一瞬间,谢寒脑中猛地闪过一道光。 这是顾言真穿过的。 睡衣不比别的普通衣物,它极其私密的东西。也许过去的某天,顾言真洗完澡后,也是这样带着水汽将它披在身上,柔软的布料轻轻贴在每一寸肌肤上…… 谢寒忽然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的脸瞬间涨红,有什么东西直冲天灵盖……而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也受到影响,躁动不安。 …… 等到谢寒走出浴室,脚下都有些飘。他把头发吹干后扎进被子里,将身上被子全部紧紧裹在身上,这对他来说更有安全感。 这身睡衣对他来说根本不合身,不仅尺码小而且过于紧身,可是谢寒不愿意脱下来。 浴明知睡衣上只是普通洗衣液晒干后残留的清香,谢寒却偏执的认为这就是顾言真的体味,一边羞耻一边又忍不住偷偷嗅闻,活像个变|态。 虽然顾言真是大骗子,但他身上味道……真的好香。 谢寒努力闭着眼睛试图麻痹自己入睡,满脑子都是顾言真的身影,到后来竟然真的睡着了。 与此同时万里高空之上,一架飞机静静划过夜空。顾言真安稳坐在椅子上,每隔十几分钟就看时间,焦急等待降落。 他的手机通讯全部关闭,不知道谢寒现在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柳岸明到底有没有把人带出来,明知着急无用,可他还是担心。 一夜过去。 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谢寒起床都十二点半了。他穿着不合身的睡衣打开房门去卫生间刷牙洗脸,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柳岸明从外面回来,他手上拎着许多饭盒,看来是去买饭了。 看到谢寒,柳岸明又打量了他几眼,这次没有阴阳怪气,反而有几分欣赏:“身材不错。” “再看挖了你的眼。”谢寒冷脸回他,又问:“顾言真什么时候来?” 柳岸明把饭盒放到餐桌上,没有计较他的态度,回道:“应该快降落了,还有两个小时。” “别傻站着,赶紧洗手吃饭。” 谢寒肚子早就咕噜噜的叫,从昨晚到现在没有吃过东西,打架很耗体力,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此刻也不和柳岸明吵架,听话的洗手坐好。 还在过年期间,外面许多饭馆没有开门,柳岸明选择不多,只能随便买了几样。毕竟大少爷出身,他平时嘴就刁,忍不住边吃边吐槽。 “这鱼怎么这么腥?” “土豆丝跟没熟一样。” “茄子也难吃。” …… 他说着说着抬头,看到对面谢寒埋头安安静静,面上也一点不嫌弃,好奇地问:“你不觉得难吃吗?” 谢寒觉得他烦。 “啧。”柳岸明不满,觉得自己也是贱得慌,自找没趣。 不过从昨晚到现在,柳岸明慢慢对谢寒改变了印象。他起初以为这种徒有其表的人肯定是看顾言真单纯好骗,心怀不轨骗钱骗色。现在再看,他像是真的对顾言真有几分真心。 虽然还是看不上谢寒,不过只要他对顾言真好,柳岸明不反对。 午饭后,谢寒又从下午等到傍晚,也不知道第几次在客厅无聊调台看向时钟,终于在五点的时候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柳岸明在自己房间里捣鼓,谢寒一个箭步冲过去,又在玄关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开门,故意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 顾言真风尘仆仆一路奔赴,手上还拎着行李箱。他下飞机后好容易打到出租车,从机场赶到柳岸明的家一个多小时,紧赶慢赶才在天黑前赶到。没想到开门就看到谢寒委屈巴巴的脸,心都碎了。 他把箱子扔下一把抱住谢寒,抬手在他后背轻拍,柔声说:“没事了,我来了。” 本来谢寒只是装可怜,意图博取男人的同情,可当顾言真抱紧他时,心中竟涌出了许许多多的委屈。 “你怎么真的来了?”谢寒也不明白,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要多此一举明知故问。 顾言真轻声一叹,沉声道:“我答应过你,只要你需要我,我随时回来。” “义无反顾。” 他的话音刚落,谢寒听到了自己内心某处好像有什么东西生根发芽。 第三十章 柳岸明听到动静从卧室出来,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俩。 妈|的。 顾言真松开谢寒,抬头特意谢过柳岸明,真诚的说:“改天一定请你喝酒。” 柳岸明冷笑,指着大门没好气:“给老子滚远点。” 俩人就这么被柳岸明无情赶了出来,谢寒身上还穿着顾言真留在柳岸明家的备用衣服,当然是不合身的,所以顾言真顺便去商场给他买了几件新衣,又给换了新手机。 电话卡重新插入,谢寒才看到里面满满当当的未读信息和未接电话,几乎都是李予之的。 那满屏的加粗加大感叹号,可见他气疯了。 但是谢寒目前不太想和他说话,索性当做没看见,若无其事把新手机塞回兜里,眼里却有着掩藏不了的黯淡。 顾言真把他的一切看在眼里,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 同样和家里人关系不好,他很明白此刻谢寒的心情,知道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他能做的也只有陪伴。 外面天早就黑了,两人随便找了家餐厅吃晚饭。期间谢寒一直没有说话,吃完饭两人也没急着走。 他们坐在这座大厦最顶层的旋转餐厅紧靠着窗口的位置,视野开阔,从这里能看到整座城市的面貌,谢寒撑着侧脸盯着闪烁的霓虹灯静静看了半晌。 他不开口,顾言真也不问。两人极有默契的不愿打破这份宁静,共同欣赏着独属于这个繁华城市的绚丽夜景。 不知过了多久,谢寒终于收回远眺的目光,他转头盯着顾言真,餐厅柔和的灯光投映在他的眼中,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顾言真几乎要溺毙在他的眼眸中,忘了身外之物。 “顾言真。”谢寒凝望着他,轻轻说道:“我们结婚吧。” …… …… …… 顾言真毫无反应,神情没有半分变化,依旧死板着一张脸,像是压根没听见他的话。 见他这样,谢寒微微挑眉,暗暗咬牙。他都主动求婚了,怎么这家伙竟然没反应1? 难道他说要和他结婚,真的是在骗他!? 又过了几分钟,顾言真睫毛微颤,宛若灵魂出窍又还魂,盯着谢寒一字一句问:“你刚才说什么?” 他自恃耳目清明,每年的体检报告结果都很正常。刚才谢寒的话他应该没有听错,也不是幻觉,可他依然谨慎的想要再确认一遍,怕万一听岔了。 谢寒压着火,怀疑这男人故意的,咬牙切齿重复道:“我问你还要不要和我结婚!要是不愿意就……” 他的话还未说完,顾言真当即点头。 “要的。”他垂在桌下的手不可控的颤抖,差点接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喜悦,连向来严苛的自我表情管理也罢工。 这一刻的他和全世界所有普通人没有任何分别,喜怒哀乐全部真实的投射在脸上。 谢寒看明白了。这家伙原来不是无动于衷,也不是反悔,只是太高兴了。不得不说,顾言真的笨拙迟钝取悦了他。原本因为叶夫人要赶他出门的愤怒悲伤被冲淡。 此刻在顾言真的感染下,原本是为了利用他的谢寒对结婚竟也生出几份期待。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头也不抬的说:“那我们明天就领证。” 现在是初六晚上十点,而民政局明早九点才正式上班,他说:“我们早早去排队,争取第一个领证。” 顾言真一愣,跟不上他的思路:“……这么快?” “怎么?”谢寒放下手机,眯眼:“你又反悔了?” 顾言真摇头:“我只是……” 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毕竟是一个大集团的总裁,顾言真的婚事和普通人不同。正常流程该是两家先正式会面商议订婚事宜,通知各大新闻媒体头版头条宣告婚事。订婚宴后开始拍婚照,接着选定婚礼场地,还要确定当天参加婚礼宾客名单…… 而且他的婚事甚至和集团股价直接相关,结婚当然也要知会大股东们,所以当天股价必定会有波动。 总而言之,他的婚事已经不完全算是自己的私事,需要考虑筹划的东西太多,不能草率简单。 “只是领证而已。”谢寒看出他的忧虑,蛊惑道:“我们领证又不耽误你请客办酒席,只要你不说,大家谁知道你哪天领证?” 顾言真于是茅塞顿开。 也是。 婚礼终究是办给外面人看的,可是日子还得自己过。他先把证领了,回头补办婚礼亦一样。只是两者顺序稍微变换一下,无伤大雅。 “好。”顾言真立刻同意,“我们现在就去。” 两人都是行动派,有了念头就要去实施一秒都不耽搁,在路边打车趁着黑夜直奔民政局。 跑夜班的司机师傅得知他俩大半夜去民政局结婚林正,从后视镜里偷瞄了两人一眼,心里直嘀咕。 俩年轻人长得跟明星似的,可惜就是脑子不大好。哪个正常人黑漆漆的大半夜跑去领证? 这不纯纯神经病吗? 到了目的地,民政局大楼下除了路灯连个鬼影都没有。一阵冷风吹来,两人没忍住同时哆嗦一下,谢寒轻轻打了个喷嚏。顾言真因此向他靠近一些,企图用身体替他挡去寒风。 可惜他忘了他的身高体型还不如谢寒,别说替人挡风,自己都冻得够呛。 谢寒觉得好笑,可是为了顾及顾言真的尊严,他又故意撒娇道:“手好冷。” “那……我帮你捂着。”顾言真迟疑着试探:“把你的手给我。” 谢寒因此笑眯眯的把两只手都递给他。 顾言真轻轻捧过他的手握在两掌中间,庄严肃穆的表情就像是在谈判会议现场签合同,谨慎郑重到刻板。 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可爱…… 谢寒心痒难耐。昏暗路灯下的顾言真眉目清俊,望着他的眼神柔软的像只懵懂纯真的小羊,带着点好奇,又有些讨好。 谢寒身体里某些变态想法躁动,非常想对他做点过分的事,最好把他弄哭。 冰冷的手被顾言真紧紧握着,谢寒渐渐感觉到了温暖。他其实不明白,明明一样冷,为什么顾言真的手心那么暖。 而且不只是手,好像顾言真整个人都是暖的。他的手心越来越热,仿佛是从顾言真那里汲取到了足够的力量。 于是他反手将顾言真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低头说:“换我来帮你暖暖。” 寒冬深夜那的冷,民政局外空荡荡,可是谢寒和顾言真心里却都充满了期待。他们根本感觉不到寒冷,像一对真正处在热恋中的情人。 清晨天亮,民政局外终于不再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一对,许多情侣陆陆续续赶来。今天是新年假期后第一天上班,大家都想在这天领证,以博个新年新气象的好彩头。 顾言真和谢寒排在队伍最前面紧紧牵着手,两人昂首挺胸,不见一丝熬夜后的疲惫。 九点准民政局开门,他们果然第一个进入大厅。例行婚检后摄影师正在指挥他们拍照。 “你俩再靠近些,显得亲密,再自然一点,别紧张。” “笑一笑。对,就是这样……” 顾言真顺从的在摄影师的指导下露出笑容,同时微微侧身和谢寒贴得更近些。 随着相机“咔嚓”一声,画面永远定格在这一瞬间。 后来的领证手续更简单,钢印打下去之后,他们就是一对合法合规的夫夫了。 走出民政局,谢寒把两本红色的小本子分开,认真的说:“你一本,我一本,我们各自保管。” 顾言真默默接过属于自己的红色本子,上面烫金色的“结婚证”三个大字。他翻开第一页,看到红色幕布上自己和谢寒依偎在一起微笑的画面,眼睛忽然湿润了。 他小心翼翼满怀虔诚的轻轻抚摸照片,心里涌出许许多多的感慨。 从今以后,他终于也是有家的人了。 虽然谢寒提出结婚的心思不纯,可是这一刻的他难掩同样的喜悦,他觉得这样很好。 可惜顾言真来不及感慨更久,他还要马不停蹄回去工作,今天上班第一天,他不好翘班。 “你去吧。”谢寒摆摆手,非常好说话:“我会自己回去。” 顾言真不放心,从口袋中掏出申山别墅的钥匙给他:“你如果不愿意回自己家,那就去我家,好好休息一下。” 谢寒大大方方接过钥匙。反正他都和顾言真领证了,他的家就是自己的家,没必要再矫情。 把人送上车,顾言真才赶回公司。就算一夜没睡,他依然容光焕发走路带风,傻子都看得出今天顾总心情十分明媚。 姚秘书经过七天年假的修整几乎满血复活,上班第一天可谓干劲十足。顾言真才到办公室,他后脚就到了。 “发生什么好事了?”他瞧着顾言真眉宇间藏不住的雀跃,忍不住好奇猜测。 难道是他那对狠心冷情的爹妈终于知道疼人了? 顾言真轻咳一声,收敛神情,若无其事的说:“对。” “你怎么知道我和谢寒刚刚领证了?” 姚秘书:“……” 谁问你这个? 又五秒钟后—— “什么!!!!???” 姚秘书毫无风度,失声破音:“你和谁领证了!!!???” 顾言真拉开抽屉,从中抽出红本本,云淡风轻往桌上一放。 终于给他装到了。 爽。 第31章 三十一 可怜的姚秘书已然陷入崩溃, 他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回老家过了个年,回来后他那不省心的老板居然瞒着所有人结婚了! 迅雷不及掩耳,甚至没有事先跟他商量。 他真的很想掐死顾言真, 然后再从楼上跳下去。 “你……你太任性了!”姚秘书气得头顶冒烟, 焦虑的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整个人都不好了:“接下来怎么办?” “股东那边怎么交代!?……媒体呢?还有热搜怎么安排?” 严谨如姚秘书,此刻也忘了上班时间公私分明的习惯,骂到道:“顾言真, 你一天不作是不是浑身难受!?” 顾言真看着马上就要发疯的姚秘书,亲自给他倒了杯水, 好心安慰道:“你放心, 我都考虑好了。” “领证的事暂时密而不发。等过两天我就去谢寒家里提亲, 两家商议好订婚细节才正式对外公布。” 姚秘书狠狠瞪着他,头疼欲裂, 又无可奈何。 木已成舟,他就算把顾言真的脑袋打爆,也改变不了既定事实。 于是姚秘书喝了口水,咬牙说:“你就祈祷现场没人发现你的身份,然后提前在网上发出去吧!” 顾言真道:“给我□□的工作人员确实认识我, 不过她答应我会守口如瓶,绝不会跟任何人泄露半句。” 那是个很年轻单纯的小姑娘,顾言真愿意相信她。而且小姑娘十分认真的祝福他们99,顾总一高兴,承诺结婚当天会给她发请柬送喜糖。 “行吧。”姚秘书自暴自弃,抓了把头发迅速调整情绪, 而后镇定的说:“那你赶紧找时间去谢家商量订婚,我去草拟公关文稿, 到时联系几个官方媒体,再以邮件形式抄送各大股东。” 说到这,姚秘书狐疑的又问:“你结婚的事,该不会还没告诉你父母吧?” 顾言真:“……” 真的忘记了。 姚秘书:“……” 他冷笑一声,阴阳怪气:“以顾董事长的那个脾气,你就等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吧!” 可是话虽这样说,姚秘书却觉得这样也好。 比起将来顾言真按部就班,听从顾正秋的安排和某个不喜欢的人结婚,还不如让他现在任性一次,至少谢寒是他喜欢的人。 当然,最好能气死那个老家伙。 姚秘书阴恻恻的想。 提到父母,顾言真才开始头疼。领证的他时候凭着一腔热血冲动,什么后果都考虑过了,唯独没想起远在国外的父母。 啧。 他已经能预见父亲会怎样暴怒了。 可是他绝不后悔。 -—— 与此同时,李家也炸了锅。 一天两夜没着家的弟弟归来,李予之高高扬起的巴掌半晌也没舍得打到谢寒脸上,就听那小混蛋气定神闲的说他跟人领证结婚了。 李予之呆愣愣的放下巴掌,那张极具野性美的帅脸出现长达十多秒的茫然呆傻,宛若动物园里的张嘴河马。 在沙发上喝茶的叶夫人更是罕见的把杯子打翻,红茶溅洒在她白色纱裙上,不复往日的优雅从容,表情甚至称得上花容失色。 该说不愧是亲生母子,两人的呆滞反应如出一辙。 坐在他们对面的谢寒由此一阵舒爽,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报复畅快感。 他接着投雷。继续说:“他过两天就会上门和你们正式商谈订婚的事,你们先准备一下。” 叶夫人到底是长辈,见的风浪多,她强迫自己冷静,挥手让正在处理茶杯碎片的女佣暂时离开,盯着谢寒,一字一句问: “和谁?” 谢寒眼角余光瞄了一眼仍然不在状态的李予之,神秘一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叶夫人抬手轻揉眉心,长长吐了口气,似乎在努力调节自己。 一切都乱了。以至于她甚至无法分辨谢寒此刻说的到底是气话还是事实。 “你是不是不高兴我带你去相亲?”思来想去,叶夫人只能想到这种可能,轻声说:“我没有要催你的意思,就是先相看相看而已。当然,如果恰好能碰上个你喜欢的,就再好不过了。” 谢寒见她试图解释,沉默了片刻,又道:“我……就是喜欢他。” 无论叶夫人目的是什么,做出的决定都无法回头,谢寒不后悔。 况且,这样的结局已经是最好的了。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彻底离开李家,从此不再威胁任何人。 他希望叶夫人能开心点。 叶夫人张了张口,还未再问两句,李予之总算从大脑宕机的状态回神,吼声震得天花板上的吊灯差点砸下来: “谁准你结婚了!?” “那家伙我甚至都没见过!万一他是个人渣骗子怎么办!?” “你给我马上去离婚!!!” 李予之气得在客厅来回走动,宛若来回巡视领地的暴怒雄狮,一身火气没处撒,咬牙切齿:“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不经过我允许把人带走!” 谢寒凉凉的道:“你怎么知道他是男人?” 闻言,李予之停下脚步:“……女孩?” “万一呢。”谢寒耸肩,故意误导他,“你都没见过他。” 于是李予之那对外聪明,唯独对弟弟愚蠢的大脑又开始罢工,完全被谢寒拿捏,压根没学会他老妈高明的套话技术。 “女、女孩……咱也不能这样搞。”李予之口气瞬间柔和许多,完全没有刚才要吃人的嘴脸,“不经过家长允许就领证也不行,该是咱家去人家姑娘那里提亲。” “你这样拐了别人女儿,到时她父母要骂你两句,你就忍一忍。要是准备动手,你就往我身后躲。” 李予之已经完全带入了弟弟结婚对象是女孩的事实,自顾自的说了一会,又联系起他连夜领证的事,顿时紧张追问:“她没怀孕,对吧?” 先斩后奏去去领证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果是因为把人家姑娘肚子弄大,然后不得已才…… 即使李予之无脑惯着谢寒,也是要打一顿的。 “当然没有。”谢寒翻白眼,李予之这个大笨蛋,说啥都信。 连床都没上过,怀得哪门子孕。 听到他的回答,李予之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他的弟弟就算千百个不省心,可的确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混蛋。 “那我得好好准备。”李予之喜气洋洋,甚至有点期待:“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她家提亲?她家里几口人?住哪里?” “我还要抓紧时间定做一套新衣服,毕竟第一次去别人家,不能太随便。” 叶夫人无语的瞥了一眼已然代入准大伯哥的大儿子,轻轻摇头。 当初生他的时候,难道自己忘记给他生个聪明的脑子了? 叶夫人于是又看向谢寒,已经完全整理好情绪的她始终保持冷静理智。 她绝不相信小儿子的结婚对象是女孩。她太了解小儿子了,如果真是女孩,不可能是这样的神态语气。 “订婚的事稍后再说。”叶夫人沉思,斟酌道:“过两天你先把人带回来给我瞧瞧。好歹让我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叶夫人依然对领证的事存疑,又觉得小儿子或许对相亲的事有误解,一时进退两难,想着到时见一面再说。 她不会像大儿子那样笨的当场反对婚事,这样只会激起小儿子的逆反,她有许多手段让人知难而退。 当晚谢寒在自己房里给顾言真打电话。 得知他的家人要求他尽快上门,顾言真即便有准备也难免紧张,挂了电话后又去找姚秘书商量。 “这时候知道问我意见了?”姚秘书冷笑,可是到底还是帮忙了:“毕竟你初次拜访,到时你懂点规矩,见人就笑,逢人就喊。” “我帮你把见面礼备好,你穿得正式一点,争取第一眼就讨人家爹妈喜欢,这样挨打的时候就不会太难看。” 顾言真艰难的问:“……还要挨打?” 姚秘书冷哼:“你擅自跟拐人家儿子领证,打你都是轻的。” 虽然提出领证的人其实是谢寒,可是顾言真绝不会推卸责任,认命了:“好吧。” 就算是挨打,他也要把谢寒带回家。 ———— 姚秘书办事效率就是快,仅仅两天就把所有东西安排好。他亲自开车把顾言真送去,再三叮嘱道:“我就在门外等你,万一那家人不讲理下手太重,你也别傻站着,记得跑。” 顾言真边听边点头,左耳进右耳出。他实在太紧张,不停在心里打着腹稿,复盘待会进门要说的话,压根不知道他说了啥。 姚秘书设置好导航,在看清目的地后疑惑的凑近。 “嗯?这个地址……” 算了,到了再说。 车一路疾驰,终于来到镜湖园林。 姚秘书很意外。镜湖这一带住得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环境清幽有山有水,据说还有不少高官。 看来谢寒出身不简单,怪不得他那时查不到他父母的信息。 姚秘书这么想着回头看了一眼一无所觉的顾言真,为自己的老板担忧。 如果谢家真的有权势,恐怕他没那么容易把人带走。 下车后,顾言真站在一栋古色古香的别院前,抬头看了一眼朱红大门,心里也不由开始嘀咕。 “这地方……” 他隐约觉得这里自己好像来过,只是年代太久远,脑子只要深想就有种闷闷的感觉。 不一会儿谢寒从朱红大门里出来,笑着迎他进门。 都说美色误人。见到他后,顾言真瞬间忘记了刚才所想的事,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跟在他身后。 此时李家别墅大厅里,李予之满怀期待,叶夫人静坐观望,两人齐刷刷看向门口,等着谢寒把人带来。 有女佣小步跑来,低声道:“太太,来了。” 李予之做好准备,迅速起身去门口迎接他未来弟媳,脸上还挂着自认亲切和善的笑。 然后他就在门口和大包小包,衣冠楚楚的顾言真对上了。 李予之:“……!” 顾言真:“……?” 谢寒:“^_^” 第三十二章 三十二 数分钟后。 “这是你结婚对象!?” “这是你哥哥!?” 李予之和顾言真满脸震惊同时看着对方, 互相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以及毫不掩饰的嫌弃。 原本在一旁打算观战看戏的谢寒盯着顾言真,渐渐也觉出一丝不对劲。 他不确定的问:“你……不知道?” 顾言真人生观受到巨大冲击, 还没有从“我家小寒竟然是死对头亲弟弟”这件事回过味, 傻乎乎拎着昂贵的礼品不知何去何从。 李予之怒瞪着顾言真, 看上去马上就要动手打架。 始作俑者谢寒反而成了那个更茫然的人。 他一直以为顾言真在见他的第一面就认出了他,又调查过自己的背景,肯定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对他才会一直抱有恶意的偏见, 以为他是为了别的目的而接近他。 可是…… 顾言真的表情不像作假。所以他真的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谢寒不明白此刻是什么心情,喜忧参半。 高兴的是, 顾言真事先不知道他是李予之的弟弟, 接近他或许不是出于利益。 不甘心的是, 他竟然没有认出自己,难道真的已经把他忘记了吗? 三人在门边面面相觑, 谁也没有再开口,空气陷入了诡异的尴尬。 叶夫人对此也颇为意外,认出了来人:“……言真?” ———— 全部人落座后,李予之首先嚷嚷起来。 “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叶夫人淡淡瞥他一眼:“闭嘴。” 李予之气得头昏,胸膛剧烈起伏。 前两天知道弟弟擅自背着家人结婚, 到现在知道对象居然是顾言真,他的情绪几次大起大落,气得心肝都疼,不知道应该先掐死顾言真,还是先掐死自己。 叶夫人收拾完大儿子,转头对着面前的顾言真, 语气柔和许多:“我都好久没见你了,言真。” “伯母好。”顾言真虽然也不在状态, 可是他向来喜怒不行于色,反而比李予之看着淡定多了。 叶夫人让人端了茶上来,轻声慢语同他闲聊,决口不提他和小儿子的婚事。 “你父母在国外还好吗?”她问。 顾言真有问有答,斯文有礼:“他们都好,身体也不错。” 叶夫人点头,低头喝茶。 顾言真拿不准她是个什么态度,见她迟迟不说订婚的事,思索片刻试探着问道:“伯母,我和小寒……”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叶夫人抬头,准确打断他的话,笑盈盈的说:“他都没和我提过你的事。” 顾言真心思一沉。 之前他从没问谢寒家里的事,只知道他和家人关系不好,出于尊重和爱护,他不愿让谢寒为难,所以不问不查。 现在亲眼见到叶夫人,他才恍然想到谢寒的身世。 外界的确一直有传言,说叶夫人膝下养着一个已经过世的李老先生的私生子,从不让他出现在公众面前。 很多人推测叶夫人在有亲生儿子的情况下,还要再留个非亲生的孩子在身边,究竟有什么目的。 也有人说,那个私生子极具天赋非常聪明,叶夫人忌惮他将来威胁李予之的地位,所以故意养在身边意图捧杀宠废,以绝后患。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顾言真也只是在酒局上偶尔听上一两句,心里从未相信过那些传言。 他虽然和李予之不对付,但却了解叶夫人的为人。首都上流社会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他们家从前和李家关系不错,偶有往来。顾言真接手家业后,难免又与叶夫人在生意上有接触,她的手段是领教过的。 叶夫人出身名门,真正的大家闺秀,更是万里挑一的成功女企业家。她看着温温柔柔,说话不紧不慢,其实手腕颇为强硬,眼光格局绝非普通商人能比。 以她的心性,绝无可能存了故意养废私生子的可能。 她不屑,也不会那么做。 顾言真敬佩她的为人和品性,所以笃定。 可是原来谢寒就是别人口中那个被养在叶夫人身边的“私生子”。 他默默回头看了一眼,刚好对上谢寒投望过来的目光。 顾言真从来都知道,在他们这样的阶层里,私生子的存在并不稀奇。许多豪门世家表面看着夫妻恩爱,兄友弟恭,背地里的阴私腌臜事特别多。 而且很多夫妻都是商业联姻,没有任何感情,就算结婚了也是各自在外风流互不打扰,这种事司空见惯。 顾家或许是其中比较特别的存在。顾言真的父亲管理家族企业能力也许平庸了些,但他为人清正自持,结婚后对程婉欣一心一意,两个人这么多年一路走来,真正做到了白头到老。 因此即便私生子在他们的圈子里很常见,顾言真打心里也是不认同的,他是个传统而规矩的人,认定结了婚就要对另一半忠贞不二。 可是谢寒却正巧是那不光彩的,他不认同的私生子。 但这个念头只在顾言真脑子里停留了几秒,而后迅速消失。 他挺起胸膛对叶夫人道:“我们认识没有多久。准确说,应该是三十三天。” 闻言,李予之气得拍桌骂人:“三十三天你就敢跟他闪婚!?” “闭嘴。”叶夫人再次向他投去警告的一眼。 接着她又转向顾言真,仍是轻柔和善的神情,淡淡的说:“时间的确有些短。” 顾言真心里又是咯噔一声,听出了叶夫人言语中暗含的不满,连忙开口:“伯母,虽然我和小寒确实认识不久,但我是认真的。” “我会对他负责,而且以后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叶夫人轻笑,安抚的拍拍他的手,又说:“别紧张,我又不吃人。” “我的意思是……你结婚的事,恐怕没有经过你父母的同意吧?” 顾言真神情一顿,气势上瞬间虚了不少。 “我和你父母也算旧识,多少猜得出他们的想法。”叶夫人抬头,优雅的将一缕无意滑落的发丝顺至耳后,笑着道:“据我所知,你父亲更属意阮家的小姑娘。” “我记得……是叫南月,对吗?” “当初你们差点就订婚了。” 谢寒立刻瞪向顾言真,眼刀几乎要将他从头到脚剜一遍。 他都不知道这个事! 顾言真头皮发麻,没想到叶夫人居然连这件事也知道。 他虽然意外,却自认不心虚,直接大方承认:“父亲确实看重阮家,而且南月与我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 说到这,顾言真觉察谢寒盯着他恶狠狠的眼神,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后背发凉。 为了证明自己,顾言真又说:“但我和南月只是朋友,不是男女关系,更没有感情纠葛。” “当初订婚只是父亲的提议,并没有真正落实。” 谢寒在他身后急不可查的轻哼一声,看来还是不大满意。 叶夫人眼眸低垂,轻笑道:“你们二人之间如何,我并不真的在意。” “但你父亲那人强势,恐怕不会同意你和小寒。” 这才是问题关键。 叶夫人何等精明,她知道顾言真在顾家并不真的自由,他的婚事绝不可能自己做主,即便抢先领证,顾正秋也绝不会认同的。 她不惧怕顾正秋,就算正面硬刚,叶夫人也笃信绝不会落下风。但她在乎顾言真的态度,对他们那么草率结婚的事心有疑虑。 “我知道。”顾言真沉声道,“父亲确实不同意。” “可是我……愿意赌一次。”他说着抬头直视叶夫人,目光清朗坚定,没有一丝闪避,郑重道:“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同意。” 李予之嗤笑:“漂亮话谁不会说?” “况且就算你家老头愿意,我也不可能点头!” 顾言真实在没忍住,怼了一句:“我和小寒的事自然有伯母定夺,轮不到你干涉。” 这话也是事实,李予之被气得骂骂咧咧,恨不得冲上去掐架。 “你这性子也改改。”叶夫人头疼看他,又瞧了瞧正襟危坐坦然镇定的顾言真,恨铁不成钢:“言真比你还小了三岁!看看人家,处变不惊沉着镇定,再瞧瞧你。” “哪有年长的样子?” 李予之看了一眼顾言真,暗骂这家伙惯会在长辈们面前装深沉,小时候就这德性,长大了更过分。 谁要跟这种虚伪的家伙相提并论! 这时谢寒也开口了,他说:“我和顾言真已经领证了,而且不会和他离婚。” “不管他父亲同不同意,我愿意和他一起面对。” 他的话说得义正言辞正气凛然,顾言真悄悄回头看他一眼,感动至极。 叶夫人沉默,捧着杯子久久无言。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不反对。”她缓缓说,“只要你想好了就行。” 谢寒瞥见她眼里一抹黯然,心中不免刺痛。 他很想抚平叶夫人眉宇间的轻愁,告诉她自己虽然确实一时意气,可是过后也没有后悔。 如果他必须要从这个家离开,和顾言真一起至少体体面面,某种意义上也算强强联姻,叶夫人应该高兴点。 “订婚的事,如果你们没有意见,就交给我吧。”叶夫人也许是想通了什么,脸上重又有了笑容:“你们小年轻没经验,到时怕办不好,顾头不顾尾的。” 说着又面向顾言真:“而且你父母又在国外,来回不方便,不如就让我操办吧?” 顾言真哪有不同意的:“都听您的。” 谢寒松了口气,知道叶夫人这是不再反对的意思。 气氛瞬间缓和下来,叶夫人和顾言真有说有笑,谢寒在一旁卖乖,和乐融融。 只有李予之气出内伤,且无人在意。 第三十三章 三十三 初次登门结束。出门的时候谢寒来送顾言真。 顾言真徘徊在门边犹豫片刻, 问:“你什么时候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虽然还没有正式婚礼,可是他们已经领证了,是受法律认可的婚姻关系。在顾言真看来住到一起没有任何问题。 何况他都把申山别墅的钥匙给他了。 谢寒笑眯眯的回他:“等我把东西收拾一下, 明天你叫人过来帮忙。” 有了他这句话, 顾言真一颗心落地。 “好。” 说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乍得知他的身份, 顾言真还需要点时间消化,一想起以后不得不跟李予之相处,还要跟着一起叫大哥, 他头就痛。 谢寒试探着又问:“你真的没认出我?” 顾言真:“……?” 他眼中的困惑不是作假,谢寒大受打击。 他忽然觉得这段时间的自己很可笑, 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的臆想对方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接近他, 没料到人家根本就不记得有他这号人。 一直耿耿于怀过去的人只有他, 而他对顾言真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他的情绪转变,顾言真捕捉到了。他小心翼翼观察, 忽然上前迈了一步,因为比谢寒矮了一点,所以需要微微抬头,认真而专注的看着他。 也就是在这一刻,顾言真释然了。 他确信自己一丁点都不介意谢寒的身份。说他双标也好, 毫无底线纵容也罢,谢寒之于他,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顾言真不掩饰自己对谢寒的偏爱,哪怕他是为人不耻的私生子也没关系。 出生不是自己能选择的,而他相信谢寒也不是那种心术不正的人。 更重要的是,从踏入李家那一刻开始, 顾言真总是觉得处处有种莫名熟悉又违和的感觉。然而每当他试图回忆,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混沌, 像是笼罩了一层雾气,什么都想不出。 谢寒见他满脸茫然,也不再追问,把话题转移开。 他也想通了。过去怎样不重要,反正现在他和顾言真领了证,跑不出他的手心。 ……………… 第二天,顾言真果然找了几个搬家师傅帮忙,把谢寒的东西带回申山别墅。说是搬家也不太恰当,满打满算包括换洗衣物,也只不过装了两三个大箱子。 “宿舍那边还有一部分,不着急。”谢寒清点完行李,跟顾言真打电话:“开学了再说。” 顾言真没有意见,在听说谢寒所有东西加起来才这么少不免心疼,想着等人搬过来,他要好好给他置办些东西。 为了庆祝结婚,顾言真当晚就约了柳岸明吃饭,把自己结婚和谢寒的家世轻描淡写的告知他,提醒到道:“他和家人关系不太好,你以后也别老提。” 柳岸明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先震惊于顾言真闪婚的速度,还是该震惊谢寒的身份,痴呆了半天。 姚文辛轻笑,总算有人能懂他这两天的心情了。 “不是……”柳岸明勉强整理好这巨大的信息量,惊疑不定:“那小子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是李予之的弟弟!?” 提到李予之,那简直就是柳岸明和顾言真共同的敌人。 都是首都上流社会圈子里的人,又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纪,他们三人说起来性格各异背景不同,就算不想接触早晚也会碰上。 柳岸明作为家里最小的儿子,上头的几个哥哥姐姐都很出息优秀,得天独厚千宠万爱,才养得他桀骜不驯叛逆张狂的性子,从小就自己拿主意,很让人头疼。 而与之相对的顾言真是他的反义词,他大约就是许多大人口中的“别人家”孩子。年少老成稳重早慧,其他同龄人喝酒打架闯祸叛逆的年纪,顾言真已经西装革履跟在父亲后面出入各种应酬酒局,活脱脱就是个小大人,几乎没有经历过青春叛逆期。 但是李予之和他们又有些不同。柳岸明看不惯他比自己还嚣张狂妄的德性,顾言真也讨厌他脾气暴躁目中无人,因此和柳岸明反而走得更近些。 当然,他俩凑一起也没少说李予之坏话。 “我也很惊讶。”顾言真回想起那天的事,依然历历在目。 他想不通李予之怎么配有谢寒这么可爱漂亮又乖巧的弟弟? 他一点不想承认他俩竟然有血缘关系这个事实。 柳岸明“啧”了一声,又道:“那他以后岂不就是你……那个什么来着?”他掏出手机换算了下人物关系,“大伯子?” 姚文辛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去,纠正道:“那是男女结婚才这么叫的!” “胡说。”顾言真也很不满,“怎么看也该是大舅哥。” 虽然他永远不会喊出口。 柳岸明十分怀疑的上下打量他,“你确定你吃得下他?” 和盲目自信的顾总不同,柳岸明看得更真切,谢寒才是那个披着兔子皮的狼,顾言真是肯定玩不过的。 可惜顾言真没有这个自知之明,他觉得柳岸明就是对谢寒有偏见。 “总之你以后别欺负他。”顾言真对说:“还有上次的事谢谢你。” 柳岸明拿着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暗道这个世界真他/妈的玄幻,什么离谱事都可能发生,见了鬼了。 晚些时候,谢寒发了信息过来问顾言真什么时候回家,他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顾言真看着“回家”两个字,心头涌出一股暖流。他假装淡定的把手机放回去,对柳岸明和姚文辛说:“时间不早了,我家里有人催着回去,今晚就到这吧。” 柳岸明抬头看他。 顾言真飘飘然,又故意叹了口气,好像很烦恼:“没办法。小寒年纪小,又刚结婚,一分钟也离不开我。” “你们都没结婚,也没对象,不会懂的。” 柳岸明:“……” 姚文辛:“……” 人一旦老婆瘾犯了,那真是人见人打浑身犯贱,即使是顾总也不例外。 “我得回去陪他。”顾总拉开椅子潇洒起身,拿起放在一边的西装外套说:“你们继续。” 柳岸明咬着后槽牙,要不是看在这货新婚燕尔,他早就揍他了。 “柳哥,你要慢慢学会习惯。”姚文辛慢条斯理给他倒酒,“他还要颠好一会儿呢。” 作为左臂右膀兼心腹,姚秘书说来一把辛酸泪。他才是顾总新婚的最大受害者,且无处诉苦。 顾总无时无刻不在秀,要不是顾忌集团股东,他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自己结婚了。 甚至还让他专门写几篇歌颂他们伟大爱情的稿子,他要亲自把关修改,用以将来投给各大媒体。并且一口气买了几百个营销号,准备到时在各个平台带节奏,务必让所有人知道他和谢寒的美好爱情。 柳岸明听完,同情的和姚秘书又碰了一杯。 有个脑子不好的颠公朋友,除了惯着,还能咋办? 而意气风发的顾总终于在半小时后到了家。他站在门口没有急着进去,先是在楼下仰头,看到三楼他的卧室窗户投出来的暖色灯光。 亮灯就代表屋里有人等他。 这种感觉和每天下班回来见到钟姨不太一样,顾言真语言表达能力并不精准,他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同,只知道自己高兴的快要飞起来。 进门厚后钟姨笑盈盈的迎过来,和往常一样顺手接过他的外套,神神秘秘的指了指楼上,小声说:“小谢已经上楼了,等你好久啦!” “好。”顾言真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辛苦您照顾他了。” 钟姨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拍,嗔怪道:“下次可别再出去这么晚,要喝酒也得把小谢带上,别老让人守空房。” 顾言真受教,“知道了。” 他和钟姨简单闲聊两句,然后快步上楼,活像半大毛头小子,青涩迫切的奔向喜欢的人。 谢寒洗完澡出来,他跟时宴才打完电话,回头听到动静发现开门的人是顾言真,还没靠近就闻到了他身上轻微的酒气:“出去喝酒了?” “嗯。”顾言真诚恳回道,“和小明和学长喝了点。” 谢寒于是伸手推他:“去洗澡,臭死了。” 顾言真笨拙的抱着浴衣进入卫生间,在里面耗了半个多小时,差点把身上搓下一层皮。 虽然顾总不像谢寒那样每天洗澡,可是也格外注意自身干净卫生,就算身上根本搓不下东西也埋头苦干十几分钟,力求完美。 今晚是他和谢寒真正意义上的“洞房花烛”,顾总势必要给对方一个难忘的回忆。 从浴室出来,顾总身上洗得香喷喷,满怀雄心壮志爬上床,对上谢寒那双暗绿的眼睛,忽然又不会了。 他后知后觉开始紧张,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之前看过的学习资料此刻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好在人是有本能的,顾总自信男人天生就会那档子事,他必定能无师自通, 色字当头。顾总心一横,豁出去了。 本来进行的好好地,谁料顾总刚凑上去,还没几秒钟忽然天旋地转,两人的位置迅速颠倒。 谢寒在上位对他轻轻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顾总懵懂,盯着谢寒漂亮的脸蛋缓缓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 第三十四章 三十四 第二天清晨。 顾言真从床上艰难爬起, 偷偷躲在卫生间发呆,神情木木呆呆,一整个就是被糙懵了的状态。 许多小说都有描写, 说男人一般都有事后烟的习惯, 据说那种感觉赛过活神仙。 然而顾总根本不会抽烟, 连二手烟的味道都闻不得,因此无法判定此刻来根烟到底是什么感受,是不是真像神仙那般快活。 不对……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懵逼的顾总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发散, 连忙把飘远的思绪拉回来,继续蹲在马桶盖上沉思。 作为一个霸总, 对于自己被睡这事, 顾言真起初是拒绝的。 因为他一直以为在和谢寒的关系里, 他才是处于绝对主导地位的那个人。而且不管年龄阅历还是那方面的理论知识,顾总自信比更年轻单纯的谢寒强一百倍, 理所当然的认为在炕上也一样。 即便谢寒比他个子高身材棒,顾总也不曾改变过这种自信,毕竟拉灯后被子里的事又不是靠谁个子高力气大决定的。 但…… 顾总惨淡的摸了摸尊臀,又想起昨晚是如何被折腾来折腾去,老脸一红。谁能想到长了那么一张天使面孔的谢寒, 脱了衣服后能那样凶,他完全没法把两者联想成一个人。 而且,而且…… 顾总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抬手抹了把脸,不忍回想。 技术是真稀烂啊…… 关键体力还强,顾言真都不知道谢寒哪来的那么好的精力,明明他中间好几次没出息的求饶了, 结果那小混蛋杀疯了,跟没听见一样。 在卫生间里做了许久心理建设, 顾总深吸一口气准备出去,然而一动身表情就失去管理,龇牙咧嘴扶着腰一瘸一拐离开。 今天肯定是不能到班了,顾言真打算给姚秘书打电话请假,让他把重要公务发到邮箱,他在家里处理。 谁知才打开卫生间门,抬头就看到谢寒杵在门口。他看起来很狼狈,身上只穿了个裤衩,光脚站在地上,两眼通红楚楚可怜。 他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学生,小心翼翼忐忑不安的看他:“言真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对不起。我昨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你就失控了,不是故意的……” 顾言真本以为他在睡觉,见他几乎没穿什么衣服站在地上泫然欲泣负荆请罪,心里最后的一点点埋怨立刻消散,心疼的不得了。 “快回去床上躺着。”他催促着。就算屋子里有地暖,毕竟还是冬天,他怕谢寒着凉。 谢寒偷眼观察顾言真,仔细确认他有没有真的生气。 他自知昨晚是过分了点,早上醒来后心虚不已,也是没想到自己下手那么狠。他只记得当时就是脑子充血全凭本能行事,就算顾言真后来都哭了,他也没停手。 虽然顾言真哭起来是很好看,但回过神的谢寒还是怕的。 “那你生我气吗?”谢寒故意吸了吸鼻子,试图逼出眼泪引起顾言真的怜爱。 俗话说“什么锅配什么盖”,顾言真就吃他这套,即使昨夜他才是吃亏的那方,可谢寒一示弱就马上心软,宛若自己才是那个仗着宠爱行凶的混蛋。 “我没有生气。”他轻声哄道,“你快去床上。” 他确实没有生气,因为他从来就不是小气的人,脾气也没那么坏,更不会跟喜欢的人计较那么多。 只不过一直以来的认知被推翻,顾言真还需要时间接受,所以才趁着谢寒睡觉躲进卫生间好好消化。 在他看来,不管他和谢寒在那件事上谁占主导,都不会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很多小说中所谓的“可逆不可拆”。 顾言真都想好了,只要谢寒开心,他愿意无条件包容退让。谁叫他比谢寒大了几岁,就乐意宠着他。 谢寒于是又偷偷观察了一会儿,确认顾言真的确不生气才听话上床,还拉着他一起躺下。 也许因为有了更亲密的关系,谢寒的心态和以往不同,他满心欢喜,越看顾言真越爱,昨天还因为他没认出小时候自己的怨气都没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顾言真! 想到这他主动翻身帮顾言真按摩腰部,吃饱喝足乖巧又懂事,内心此刻无比满足。 顾言真是他的,他掌心所覆的每一处全是他的。 谁都不能抢走。 顾言真酸痛的腰在谢寒周到的服务下舒缓不少,眯着眼发出一点点舒服的轻哼,显然也很满意。 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不然谢寒说不定将来要恃宠而骄的。 “你以后……别再那样了。”企图拿出气势的顾言真心有余悸,昨晚的谢寒像只凶狠又贪婪的狼,令人胆寒,他有点吃不消。 而谢寒这会儿乖得小猫一样,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住点头说好,一脸贤惠人|妻样,特别能骗人。 昨天实在被折腾惨了,顾言真给姚秘书请完假转头就睡了过去,眼下一片乌青,鼻息沉重,发出阵阵轻鼾,看来累坏了。 谢寒一眨不眨盯着顾言真安静的睡颜,只觉被顾言真迷得昏了头,怎么越看他越好看!他盯着瞧了许久,也跟着打了哈欠。 忙了一晚上的谢寒也很疲惫,于是他把顾言真牢牢搂在怀里,跟着一起美美睡去。 —————— 都说新婚燕尔,顾言真可算尝到了个中滋味,确实妙不可言。排除两人在床上的错位关系,婚后的生活可以说是顾言真梦想中的样子。 晚上餐桌旁,谢寒殷勤的把包好的卷饼递给顾言真,还要动手替他盛粥,被顾言真拦了下来。 “我自己来。”他说,“你也吃。” 钟姨在旁边看到他们两人这么恩爱,满脸洋溢着慈爱的笑,不停念叨着:“真好,真好。” 她是真高兴啊,她们小少爷终于找到了一个疼他的人。 大少爷如果还活着,亲眼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更高兴的。 想到那个同样被她带到大却不幸早逝的孩子,钟姨眼角湿润,为了不坏顾言真两人的兴,她偷偷的用围裙擦去眼泪,转身走进厨房。 晚饭后谢寒主动接过钟姨切好的水果,准备送上楼去给还在工作的顾言真。 “他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钟姨仔细叮嘱他:“到了门口你先敲门,他听到了就让你进去的。” 谢寒点头让她放心,端着托盘上二楼依言在书房门上敲了敲,可是里面迟迟没有应答,他把耳朵凑近了些,听到里面隐约传来争吵声。 书房里。 顾言真端坐在桌前,向顾正秋告知了自己结婚的事,“父亲,您如果有空的话……” 话还未说完,顾正秋就暴怒的打断了他,从来冷漠疏离的语气瞬间拔高几个分贝,夹杂着暴雨般的气势,怒道:“谁允许你自作主张!?” “我绝不可能承认,你这是胡闹!” 顾言真料到他会这样,脸上神情纹丝不动,继续淡定的说:“父亲,请您冷静些。我只是知会您一声,并不是在寻求您的同意。” 他的话让顾正秋更为恼火,视频那边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长大了,翅膀就硬了!?” “父亲。”顾言真停顿片刻,接着缓缓道:“我的确长大了。” “如果您愿意花时间了解一下就会知道,小寒是很好的孩子,他……” 可惜他的话再次被打断,顾正秋直接粗暴掐断了视频,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虽然这个结果依然在顾言真预料内,可他对着空荡漆黑的屏幕沉默的坐了很久。 即便心里有准备,但他仍然固执怀抱最后一丝幻想,盼望由自己亲自选择的美好婚姻能得到来自父母的祝福。 哪怕一句也好。 此时敲门声传来,顾言真立刻调整好心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进来。” 谢寒端着果盘出现,在门外偷听的时间有点长,白白嫩嫩的苹果微微氧化,从没伺候过人的他笨拙的把盘子放下,说:“钟姨让我把水果端给你。” 看到他,顾言真心情好多了。不过在椅子上坐久了,他饱受磨难的臀有些难受,可惜他死要面子,装作不经意轻轻斜过身子以减轻接触椅子的时间。 苹果很好吃,顾言真分了一个叉子给谢寒,两人在书房里安静对坐,谁也没有开口。 刚才在外面谢寒听得并不真切,书房的隔音不错,他只能模糊听到几句,猜到应该是顾言真父子为了他的事吵架,如果他是顾言真的父亲肯定也是不同意的。 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怎么配得上顾家当权的掌门人。 谢寒向来情绪不稳定,常常一天内会经历数次大起大落,俗称喜怒无常。所以才时不时突然发疯,让李予之都吃不消。 顾言真精准觉察到他的emo前摇,抬手在谢寒头上轻轻地摸了摸,温柔的说: “你很好,不要胡思乱想。” 他知道自己刚才和父亲的争吵应该是被谢寒听到了,而顾言真又是那么敏锐的一个人,他一直高度关注着谢寒的情绪,并随时给出安抚。 他说:“只要我认可你,别人的话都不重要。” 谢寒捏着叉子几次握紧又放松,依然会为顾言真每次都精准察觉自己的变化而感到惊讶。 心里明明是高兴的,却又不知为何别扭不愿意承认。 接着他又想着,如果自己是从叶夫人肚子里出来的,那该有多好。 第三十五章 三十五 新婚第二天, 顾言真照常去上班。虽然和谢寒现在还不能公开,但他已然进入已婚的状态,出门都要和谢寒报备, 并且打算成立一个家庭专用开支账户, 以后都交给他打理。 姚秘书见他春风得意, 难得没有和往常一样毒舌两句,调侃着笑道:“看来昨天请假过得很开心?” “不过……你今天走路姿势怎么有点奇怪?” 顾言真神色一僵,轻咳一声, 开始胡说八道:“早上在卫生间不小心磕到了腰。” “……是吗?”姚秘书半信半疑,“那应该碰得不轻。” 顾言真尴尬心虚, 完全不敢说实情。他还是很要面子的, 就算在床上没占到上风, 但是形象在外面必须立起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是下位的那个。 如果柳岸明在场一眼就看得出顾言真的谎言, 可惜姚秘书虽然同样年近三十,这些年的青春大半都放在为顾言真打工卖命上,也没什么正经恋爱,没经验自然就被轻易糊弄过去了。 晚些时候叶夫人打了电话过来,问他父母那边怎么说。 顾言真如实回答:“父亲那边暂时还不同意。” 叶夫人不意外, 只说她看了好几家专业做婚庆的策划公司,还约了国外很有名的服装设计师,要亲自给他俩订做礼服,场地也在筹划,虽说只是订婚,也要大办特办, 和结婚一样隆重。 顾言真与她约好时间,答应过几天带谢寒一起回去, 等到挂了电话,他望着窗外开始沉思。 从刚才叶夫人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看,不像是对谢寒苛待,她表现的和许多普通妈妈对孩子的婚姻大事一样关切,如果不特意去提,顾言真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忘记谢寒不是她亲生的。 当然如果叶夫人不是刻意在他故意表现的话,就说明谢寒在她心里是有分量的,连他这个外人都能隐约察觉到她对谢寒的爱。 正因如此,顾言真很困惑。谢寒每每提及家人,脸上都是一副不愿多提的表情,眼里的难过感伤不是作假。 难道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想着再观察观察。 刚过新年,公司许多业务还没正式开启,顾言真因此没那么忙,终于可以准点下班。 以前他其实也不介意下班后在公司多待一会儿,可是现在不同了,家里有人等他,他很有人夫的自觉。 到家的时候刚好赶上晚饭时间,顾言真和谢寒坐在一张桌子上,给他说起了白天叶夫人打来的电话。 “她让我有空带你回去看看,顺便把礼服也订做了。”顾言真给他剥虾,又说:“还有订婚戒指,周末我们去商场看看,到时找人设计一下。” 谢寒满不在乎的说:“干嘛专门找人,我自己就行。” “你还会这个?”顾言真很意外,“你不是主修动画摄影吗?” 谢寒侧头,张嘴从顾言真手里叼过剥好的虾肉,还故意坏心眼的扫过他的指尖,看他面红耳赤,又故作无辜的说:“艺术都是相通的,设计个戒指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顾言真慌忙收回手紧张望向厨房,幸好钟姨还在忙,没空注意这边,他低声责备道:“别胡闹。” 可惜他的话毫无威慑,谢寒压根不怕,笑得更无辜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这小坏蛋! 顾言真算看明白了,谢寒就是仗着自己长得好,就算犯错了也只用卖乖撒娇两下就能糊弄过去。 果然结婚了就不能太惯着,这都惯坏了! 顾言真面无表情,决心一定要给谢寒一个教训。这小子胆子太大了,大庭广众之下就敢调戏他,要是刚才钟姨看到了,他以后在长辈面前还有什么脸面? 正想着,嘴边忽然递过来一只虾肉,他回神刚好对上谢寒那双漂亮的绿眼睛。 “对不起啦,你原谅我好不好?”谢寒把自己的外貌利用到极致,知道顾言真喜欢他露出什么表情,把他拿捏的死死地。 顾言真:“……” 嘴里的虾肉香香甜甜,顾总嚼着嚼着又想。 算了。 新婚小太太还那么年轻,他作为年长的一方应该多包容,就算谢寒调皮捣蛋些,他也该好好引导,怎么能与他置气? 谢寒忽然发现,顾言真简直太好懂了。 尽管平时看着都是一副表情,一天到晚好像没什么情绪波动,可是待一起久了,轻易就能发现他的不同。 比如吃到好吃的东西,眉头会很舒展。 遇到不开心的事,嘴唇抿得很紧。 如果他真的生气,眼神会比往常更锋利,浑身肌肉微微紧绷。 最令人惊奇的是,顾言真竟然挑食。 谢寒知道,人总有自己爱吃或者不爱吃的东西,这很正常,但是顾言真的挑嘴真是让他开了眼。 长得丑的不吃。 太辣的不吃。 刺多的不吃。 颜色不好看的不吃。 ………… 这都是钟姨偷偷告诉他的。她说顾言真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这样,不肯喝奶粉,也不吃瓶装母乳,但凡喝的奶冷了热了都不吃,可难养了。 啧。 谢寒想着,顾言真这德性肯定是家里人娇惯出来的毛病。 想起这茬,他眼珠子一转,又是一个坏主意。 “钟姨炒的胡萝卜真好吃,你尝尝~”他从盘子里挑了几根胡萝卜丝出来放到顾言真碗里,哄他:“你尝尝,可好吃了!” 顾言真一见胡萝卜就烦,苦大仇深的盯着碗,死鱼眼都快出来了。 谢寒在心里笑死,面上却假装没察觉,明知故问:“嗯?你怎么不吃?” “是不喜欢我给你夹菜吗?” 顾言真扭头见他眼眶又红了,连忙摇头:“没有的事。” 他也不是真的一点不吃胡萝卜,只是每次吃完心情都不好。如果有的选,他宁愿饿肚子。 好在胡萝卜丝炒出来没那么难以下咽,也没有那股奇奇怪怪的味道,顾言真勉强给个好评。 谢寒撑着下巴欣赏他眉尖不经意露出来的一点委屈,好笑的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哄他:“好啦好啦,待会我给你切苹果吃。” 顾言真轻轻拍掉他作乱的爪子,又看了一眼厨房,斥道:“没大没小。” “假正经。”谢寒嘀嘀咕咕,也不去闹他了,安心低头吃饭。 就算现在对顾言真改观,他依然不喜欢他成天板着脸深沉的模样。明明那么年轻,干嘛成天那么严肃,一点玩笑都经不住。 饭后顾言真没去书房,在客厅沙发坐下,打开电视看起财经频道,多宝则在沙发脚旁的垫子上呼呼大睡。 电视里正巧放着他两个月前参加的某个财经专栏节目,美丽温婉的女主持落落大方的同他谈起了时下国内低迷的经济局势,而后又聊打了私人话题上。 “大家都知道顾总年轻有为,至今却还是单身,征婚了半年也没能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因此就有很多网友好奇,顾总的理想型是什么?” 那时的顾言真还不认识谢寒,镜头前的他穿着铁灰色的西装,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和主持人对话的时候有条不紊,脸上维持着得体从容的表情,他说: “我对另一半要求并不严苛。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能与我并肩一起面对生活的风雨,精神上与我‘同频共振’,三观和而不同。” “当然,如果外貌上能合眼缘就更好了。” 顾言真满意的欣赏着自己在屏幕里英俊帅气的面容,没注意谢寒过来了。 谢寒端着果盘坐下,跟着一起看向电视。 他承认,顾言真的颜值即使是在财经频道这种完全不刻意展示人面貌的死亡打光下也依然能打,可是一想起顾言真那么看重外貌,心里就不高兴。 肤浅的男人。 顾言真顺势关掉电视,说:“那都是过去的采访了。” “你就只喜欢我的脸而已!”谢寒借题发挥,指责他:“要是哪天我年老色衰,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顾言真不知道怎么就扯到这上面去,连忙解释:“不是,我……” 起初他的确因为谢寒的脸才追求他,但是后来肯定就不只是因为颜值,他是真正心疼喜欢他的。 “我不听!”谢寒双手环胸,像是在跟他闹脾气。 顾言真见状只得闭上嘴巴,想着等他生完气再好好说清楚。 等了一会儿,谢寒见他真的不说话了,于是更生气了:“你为什么不说话!?” 顾言真面露迷茫:“不是你说不要听的吗?” 谢寒:“……” 从前他偶尔上网看别人情侣吵架,总觉得很多人像是谈个恋爱脑子被啃了,尽玩些无聊的把戏,发莫名其妙的疯,又作又闹仿佛神经病。 现在他身处其中,才真正明白为什么。 就顾言真这种男人,谁跟他在一起能不生气!? 难道他看不出自己刚才只是想让他说好听话哄一哄吗!? 谢寒气得起身往楼上去,顾言真不明所以,坐在沙发上茫然问了一句: “不是说给我切苹果吗?” 谢寒:“……” 吃吃吃,就知道吃! 谁要给你切苹果啊气都气死了! 第三十六章 三十六 然而不到十分钟, 谢寒又回来了。 脸打得啪啪响,谢寒把切好的果盘放下,叉起一块塞顾言真嘴里, 依然没好气:“张嘴。” 顾言真不敢多话。他发现自己是真的搞不懂年轻人的心思, 尤其是谢寒。虽然他对谢寒的情绪观察敏锐, 却又根本把握不住,猜不到为什么他忽然高兴,忽然又生气。 他还在胡乱猜测, 可是谢寒当然不是真的跟他生气。因为就算顾言真的确贪图他的脸,他也有办法把人攥在手里死死地。 假如有一天顾言真敢变心…… 顾言真吃着苹果, 没来由后背又一阵发凉, 抬头看到谢寒一副温良柔软的模样, 又觉得刚才那种危险的气息是错觉。 他自知嘴笨不会说好听话,那些情情爱爱的词, 看小说的时候荤素不忌,但真要自己开口,那是万万不能的。 好在顾言真做人诚恳,有些话要么不说,说了就会做到底。 他看着谢寒的眼睛, 认真的说:“我不会那样对你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 “你也许可以对我更信任一点。” 谢寒垂首,脸上看着不服,耳根却通红一片。 为了不让顾言真看出自己的囧样,他选择生硬转移话题,接着从茶几的柜子里掏出一本相册翻开, 随口指着扉页上的那行字问:“对了,这是谁?” 顾言真凑近, 盯着扉页上的那行小字——‘希望我的小真永远平安,快乐’,久久没有回神。 直到谢寒耐心即将告罄,顾言真才缓缓开口:“是……我哥哥。” “你还有哥哥?”谢寒愣住,疑惑的问:“以前怎么没听你讲过?” 顾言真以为是说得他们领证之前的交往,解释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你。” 谢寒从不知道顾言真居然还有个哥哥。他记得那时在李家花园遇到顾言真,和他共处两个月,好像确实没听他说起过家里的事,更不知道他居然还有哥哥。 所以我昨晚……顾言真那时候真的是在拿他消遣吗? 想到这,谢寒强压心头又要涌出的许多阴暗念头,装作若无其事又问:“那这些照片都是你哥哥给你拍的?” 顾言真点头,从他手里接过相册,顺着刚才那页往后翻了几张,目光从那些泛黄的照片上一一划过,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他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看过这些照片,照片里的自己和现在的他差别很大,如今看来恍如隔世。 “那他人呢?怎么从来没看他在媒体上出现?后来又为什么不给你继续拍了?”谢寒一连串的发问,他上次就想这么问了。 顾言真沉默片刻,平静回道:“他已经去世了。” 谢寒瞪大眼睛。 因为那么好的顾霖泽已经去世了,自然没办法再给顾言真拍照片。 而这世上除了顾霖泽,不会再有人如他那般在意他,更不会那么细致用心的记录他成长的一点一滴。 谢寒张了张口,眼神紧紧盯着顾言真。 他说出哥哥去世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好像对他至亲去世并不如何在乎,可是眼里那么悲伤,凝望着照片的眼神又那么怀念留恋。 他一定也很爱死去的兄长。 谢寒没想过要揭顾言真的伤疤,他讷讷的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小声的说:“对不起……” 顾言真听了他的话,放下相册转身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的说:“为什么道歉?这和你无关。” 为了不让谢寒陷入无意义的歉疚,顾言真笨拙的主动接过话题问:“你们是不是快开学了?” 换了话题后,气氛慢慢轻快下来。顾言真说到时让人送他回宿舍,把那边的东西也拿回来,以后就不住校了。 因为是毕业季,顾言真甚至还问了谢寒的职业规划,得知他至今没什么目标,他还给了一点实用的建议。 “或者你可以先来我这里实习。”顾言真诚恳的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马上让人安排。” 谢寒对实习本来不感兴趣,他不喜欢按部就班朝九晚五的生活。刚要拒绝却又忽然想起,要是去顾言真公司上班,那他岂不是每天都能看到他? 想到这,他几乎毫不犹豫点头:“那当然好,正好到时我的实习报告要你签字。” 顾言真见他兴致勃勃,第二天就跟姚秘书说起这件事。 “你记得跟人事那边说一声……也不用特别优待他,就当普通实习生对待就好。” 别看顾言真平时宠着谢寒,可是到了工作场合,他严格做到公私分明,也不想让有些人嚼舌,说谢寒是走后门的关系进来。 “这是小事,交给我就行。”姚秘书点头,又说:“不过如果谢先生要来的话,办公室安排在哪里?” 顾言真翻开一份文件,头也不抬的说:“暂时就放你那里。你先带带他,让他早点学一下职场的各种规则和人际交往。” 也是最近顾言真才发觉,谢寒好像在人际关系上有很大短板。倒不是说他情商低性格不讨喜之类,只是谢寒明明很聪明,可是总会有意识的回避和他人沟通交流,而且遇事容易急躁冲动,对许多事情态度悲观,很容易钻牛角尖。 他很担心谢寒继续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心理会出大问题。 姚秘书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作为旁观者,他也早就察觉到谢寒和同龄人不太一样,打包票道:“放心吧,我会好好看护他的。” 两人商量好后,姚秘书就着手去安排,最快下周谢寒就能入职了。 周六那天顾言真起了个大早,在卫生间里一待半个小时。今天是和叶夫人约好的日子,他忙着打扮自己。 “你干嘛总喜欢弄个大背头?”谢寒倚在门边看他捯饬头发,十分不解:“根本就不适合你。” 顾言真正忙着喷发胶,提醒道:“站远些,待会弄到你身上就不好了。” 谢寒偏不。 他往前走一步,拿过发胶说:“我来给你弄。” 之前他们看电影那次,谢寒就帮他打理过头发。当时顾言真还暗自幻想以后结婚,每天都要他帮自己梳头。 没想到才短短一个月,这个梦想就实现了。 顾总觉着自己就是人生赢家。 谢寒手巧,三两下搞定了顾言真通常要花十几分钟才能搞定的发型。满意看着杰作,正要问他满不满意,一低头发现顾言真正温柔的看着他,嘴角噙着笑意。 于是谢寒一下子就不会了。 他最经不得顾言真对他笑,尤其配上那双仿若冰雪消融的深情双眸,常让他手忙脚乱心跳加速。 “看什么啊?”他努力假装淡定,眼睛却怎么都舍不得离开顾言真的嘴巴。 说起来……他和顾言真之间虽然已经有过更亲密的关系,可是好像真的没有接过吻。 他们这样的关系是畸形的吗? 谢寒脑中不知为何闪过这个念头。 他虽然没有恋爱经验,可是时宴以前说过他交女朋友的经历,都是从笨拙的牵手接吻开始的。 而他和顾言真完全反过来。 没有恋爱过程,没有互相了解接触,没有牵手亲吻,直接快进到结婚上/床。 连他都觉得这样的事很疯狂,可是顾言真居然配合他了。 他盯着顾言真形状漂亮的嘴巴一直看,至于他说了什么根本没听见。 最终他决心顺应本能,忽然出手大力把人抵在墙边,低头凑上去,快狠准的逮住目标就咬。 这一切来的猝不及,顾言真根本没时间反应,直到后背被抵在冰凉的瓷砖,才迟钝的意识到谢寒在亲他。 该说不说,谢寒接吻水平也没好到哪里去,全靠本能,逮着顾言真的嘴就是一顿咬,把他疼得眉头直皱。 然而论起经验,顾总也只能算纸上谈兵,实战操作比谢寒还不如。 两只经验惨淡令人唏嘘的菜鸟级选手在卫生间展开厮杀,顾总好容易弄好的发型领带被再次弄乱,不得不靠在洗手池的台子上才能稳住身体。 “……好不好嘛?”谢寒撒娇的把头埋进顾言真肩颈,乖巧讨好:“求求你了。言真哥哥~” 顾言真逐渐迷失在某人撒娇的一声声“言真哥哥”里,稀里糊涂点了头。 他才一点头,谢寒这小疯子动作比狗都快,火速把人弄回屋生怕他后悔,急切的像是八百年没吃过饭。 …… 等到顾言真灰头土脸出来,已经是下午了。 原本的行程肯定是要作废,顾言真不得不亲自给叶夫人打电话解释。从来不擅长撒谎的他磕磕巴巴的编着蹩脚的理由,希望改到明天再登门。 叶夫人哪能听不出他语气里的心虚,然而大度表示明天再见也是一样的。 挂断电话,顾言真扶腰靠在床头叹气,终于懂了古时君王得了美人后,为何动不动就不早朝的原因了。 “对不起嘛~”谢寒照旧是吃饱喝足后一边给人按摩一边道歉,委屈巴巴的说:“我下次不这样了……” 顾言真这回气都生不出了,毕竟他也有享受到。于是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谢寒还太年轻,二十一岁的年纪血气方刚,这很正常。 但是某方面又很苦恼的顾总只能趁谢寒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点开手机搜索页面,在某度里查找需要的信息。 ‘怎样应对年轻爱人过度旺盛的精力。’ ‘如何解决伴侣技术差的问题。’ ‘中老年男性腰部护理手册。’ …… 顾总揉着腰,冷酷想道。 下次绝不惯着那小混蛋! 第三十七章 三十七 第二天, 顾言真半真半假严肃警告谢寒,义正言辞道:“等下还要去你家,今天不许再胡闹。” “知道啦!”谢寒懒洋洋起身, 果着上半身去刷牙。 他背过身去, 顾言真瞄见他后背上留下的痕迹, 脸上不由一红,是谁干的不言而喻。 到底还是对他有点愧疚,顾言真轻咳一声, 又找补了一句:“晚上、晚上回来再让你……” 谢寒立刻从卫生间冒出头,笑眯眯的嚷嚷:“言真哥哥真好~” 说着又在顾言真侧脸上“吧唧”亲上一大口, 这才老老实实继续刷牙。 两人在楼上腻歪许久, 终于在约定好的十点半之前赶到了镜湖别院。 叶夫人等候多时, 坐在她身边的李予之依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偷偷冲着顾言真恶狠狠瞪了一眼。 顾言真假装没看到, 目光越过他落在叶夫人身上,恭敬道:“伯母,您好。” “快坐。”叶夫人笑着和他打招呼,又看了看跟着一起来的谢寒,不着痕迹在他身上打量一圈, 笑着说:“小寒也坐。” 几人坐定,叶夫人开门见山问起了订婚的事,顾言真很是惭愧道:“家父那边还有些意见,我会再和他好好谈谈的。” 叶夫人没有责怪他,叹气道:“你父亲的脾性我知道。” 虽然对顾正秋诸多不满,毕竟是顾言真的父亲, 结婚的事不可能完全绕开他。叶夫人的意思是:“你俩先把婚订了,不能让小寒就这么没名没分的跟着你。” 两人都住到一起了, 李顾两家也算豪门大户,叶夫人不可能任由谢寒闷不吭声的搬过去,至少要把他的名分对外落实。 以她对顾正秋的了解,这老东西恐怕现在正憋着要搞个大的。为以防万一,她必须抢先一步把订婚的事定下来,免得到时小儿子受欺负。 顾言真也是这个意思。他知道短时间父亲那边绝不会松口。就算领了证,在父亲心里也不过就是小孩子过家家把戏,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所以最好还是先把订婚的消息公布,父亲那边再慢慢安抚,过个一年把婚礼办了,先斩后奏。 两人商量起了订婚的详细事宜,大多是叶夫人说,顾言真听。 “这是我给你们挑的几个方案,你看看。” 顾言真把文件夹打开,随手翻看了几下,问谢寒:“你觉得哪个好?” 谢寒对订婚的事不怎么上心,全程好像置身事外,仿佛人生大事丝毫不关心。 他讨厌人多的场合。在他看来,如果不是为了顾言真的颜面,他根本不在乎什么订婚仪式。 “你看着挑,我听你的。”谢寒依偎在顾言真身边,像是极依赖他。 顾言真轻咳一声,示意他在长辈面前收敛点,悄悄用另一只手在谢寒腰上戳了一把,让他坐好。 “既然这样,那就这个吧。”顾言真指着第二份方案道,“中式布景清静高雅,流程也简单,我和小寒都没意见。” 叶夫人很满意,因为她也最中意这个策划。因此和顾言真又细化了其中的许多地方,说:“我都找人都算过了,大师说下月初八是大好的日子。” “刚好还有半个月,时间来得及。” 顾言真连连点头,只说都听叶夫人安排。 叶夫人说着忽然叹了口气,捂着嘴轻咳了两声,笑着说:“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你们都这么大了。” 她边说比划了一下,“我记得以前小真才这么高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和予之就是不对眼,都怪予之脾气坏。”叶夫人瞥了一眼大儿子,愁眉不展:“眼看小寒都成家了,你这个哥哥还没个着落,真叫人操心。” 李予之嚷嚷起来:“怎么说着说着又到我头上了!?” 他剜了顾言真一眼,哼了一声:“再说,他这样哪里好?” 他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反倒显得谢寒才是那个外人。他一个人在旁沉默,盯着茶几上花瓶里的几朵波斯菊不知想着什么。 顾言真察觉到他的落寞,落在身侧的右手轻轻握住他,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谢寒转头,对他甜甜一笑。 叶夫人将他们二人的互动瞧在眼里,带着些探究,又有些若有所思。 接着他们又商量了订婚仪式上的其他细节,这次李予之也参与了进来。用他的话说,他作为大哥必须要给弟弟把关,保证当天所有的事必须尽善尽美,决不能出一点差错。 事已至此,他再反对也没有意义,李予之清楚知道谢寒那狗脾气,认死理又偏执,虽然不知道他俩背着自己谈成了什么协议,但他是绝不会让弟弟吃亏的! “你和我弟弟结婚,总要拿出点什么诚意来吧?”李予之双手环胸倚在沙发靠背上,两条大长腿交叠在一处,来势汹汹。 顾言真点头:“你说得对。” “结婚是两家的事,小寒又比我小,我当然会给足诚意。” “订婚后,我会联系我的私人律师起草一份股份转让协议,将我手中的股份转赠百分之三给他。” “除此之外,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包括不动产,以及其他各种投资账户和上市公司股份分红,还有南海的一个独立度假小岛,都划到夫妻共同财产里。” “如果将来小寒和我离婚,这些他都可以分走一半。” 李予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谢寒也震惊了。 “不是……”李予之失声道:“你来真的!?” 原本李予之只是想刁难一下顾言真,觉得他不可能对弟弟真心,才故意那么说。但他没想到顾言真甚至愿意给谢寒顾氏的股份,还把属于他的所有私财产一并划到夫妻共同财产里,这在豪门婚姻中也是少见的。 叶夫人面上有些动容,看了一眼大儿子,轻斥道:“大惊小怪。” 说完她面向顾言真,柔声说:“好孩子,你的决心我知道了。” “不过自古我们国人嫁娶都有规矩,虽然你们两个都是男人,彩礼嫁妆这类不好商议,但该有的都要有。”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吃亏。” 叶夫人是李家真正的掌权人,她说出口的话算得上金口玉言,等于锤定了到时她给出的“嫁妆”只会更丰厚,绝不会委屈顾言真。 顾言真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想给叶夫人一个明确的态度,与自己的决心。 到了午饭时间,叶夫人热情挽留他们吃饭,并准备亲自下厨,说是要给他们好好做顿饭,带着几个女佣笑盈盈的钻进厨房。 听说她要下厨,李予之和谢寒脸上同时出现惊悚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 “我、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李予之急匆匆穿上外套拿上车钥匙出门,生怕跑慢了一步被叶夫人抓回来。 顾言真一头雾水。刚才李予之还摩拳擦掌一副想和他过几招的架势,怎么这会见了鬼似的没命奔逃,叶夫人做饭有那么可怕吗? “……到时你就知道了。”谢寒扶额。 两人在客厅闲着也无聊,顾言真提议道:“我可以去你房间看看吗?” 他们结婚时间太仓促,顾言真还想更多的了解谢寒,如果能参观一下他长大的地方,那再好不过。 谢寒耸肩:“随便。” 两人顺着楼梯到二楼,推开谢寒房间的门,入目的是一大片暖色。 浅棕色透亮的木质地板,粉刷米白色的墙面,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撒进来,白纱窗帘在风中轻轻飘扬。 床边地上还铺着米色的毛茸地毯,床上是同色系的鹅绒被。沙发一角靠着几个波西米风亚风抱枕,一张暖黄色书桌靠墙放,上面摆了个水晶花瓶,里面插几朵和刚才大厅茶几上一样鲜艳的红色大波斯菊,像是被人刚换上去,花瓣垂着几滴露水。 看得出来,布置这个房间的人很用心,应该是个内心温柔的女性。 看出他心中所想,谢寒回道:“这都是叶夫人安排的,她喜欢做这些。” “大波斯菊也是她最喜欢的花。” 于是顾言真心中的那股违和感再次袭来。 如果叶夫人如此精心的给谢寒准备这样一间温馨柔软的房间,还每天特意给花瓶换上新采摘下来的花。 这份心意,就算是亲生母亲也不为过。 这房间里的所有东西,连他一个外人都能感受到叶夫人是怀着怎样的爱一点点将本来没有生命力的房间变得如此温柔可爱。 “叶夫人她……对你很好。”顾言真斟酌着说,“或许你对她有误解。” 他说得小心翼翼,怕谢寒不高兴。毕竟这是谢寒的家,生活在其中真正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凭着一点直觉也许并不准确。 谢寒沉默。他轻轻抚摸着沙发茶几上铺设的蕾丝,轻声说:“这个桌布也是叶夫人自己手工钩出来的。” “李予之每次来我房间总嫌弃,说只有女孩子喜欢这些,可是我却很喜欢。” 谢寒说着这些话,眼里像隐忍着什么。 “我一直都知道,叶夫人对我很好。” 可就是因为太好了,谢寒才更痛苦。 他无法忘记自己身为私生子的身份,不能忘记自己身体里流淌着别的女人的血。 他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叶夫人被丈夫的背叛;是她完美人生中永远也抹不去的污点;是伤害了她、又让她常常夜半时分独坐窗前黯然神伤到天亮的孽|种。 谢寒宁愿叶夫人真如传闻一样恨他。 第三十八章 三十八 到了午饭的时间, 叶夫人叫顾言真和谢寒下楼吃饭。直到真正坐到桌前,顾言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李予刚才要落荒而逃。 他看着满满当当一桌的菜:“……” 此时叶夫人坐在当家主位上,笑容满面的招呼顾言真, 柔声说:“小真多吃些, 别客气。” “……好。”顾言真点头, 勉强拿着筷子无措踌躇,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筷子应该往哪个盘子里伸。 乍看那些精美的瓷盘里摆放的食物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既没有被烧糊也没有烤焦, 称得上一句色相好。 青菜绿油油,猪肉白花花, 藕粉米香, 叶夫人的确下了一番功夫的。 然而正所谓“聚是一团渣, 散是满天星”,这句话用在今天的餐桌上刚刚好。 西红柿炒紫甘蓝, 樱桃菠萝炖白菜,韭菜皮蛋凉拌海参…… 顾言真活了快三十年,头一次在饭桌前无助的像个孩子,拎着筷子半晌茫然无措,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全是没见过的菜式。 谢寒在旁默默叹气。 叶夫人什么都好,几乎堪称完美,好像这世上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人设放哪里都是妥妥的大女主,什么都难不倒她。 除了做饭。 她仿佛天生就没有点亮这个技能,偏偏又对做饭这件事很有兴趣, 每当她雄心壮志自信满满亲自下厨,当天的饭桌上他和李予之必定埋头, 一吃一个不吱声。 谁也不懂叶夫人为什么在做饭这件事上总有那么多奇思妙想,就喜欢把很多八竿子打不着的食材扔一起煮,美名其曰要独创一个新菜系,全然不管别人吃了感受如何。 叶夫人下完厨心情不错,显然对自己的杰作满意的不得了:“偶尔我也会想像别人家普通妈妈一样,可以每天亲自给孩子们下厨做点好吃的补补身体,可惜我总是很忙。” “……您辛苦。”顾言真对着一桌菜实在找不出话硬夸,此刻的他正焦虑的和面前盘子里那条死不瞑目凸着眼睛和自己对视的鲈鱼四目相接。 他替这鱼死得不值。 饶是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叶夫人时不时无处安放的“母爱”,谢寒却也不是每次都吃得下她那些黑暗料理,所以他猜挑食难养的顾言真更甚。 他悄悄给顾言真使眼色让他随便应付,待会吃完找机会开溜。 顾言真看懂了他的眼神,捏着筷子勉强夹了块鱼肉到嘴里。 酸得他天灵盖都被撬开了。 他面无表情的想着,有时候吧…… 这个母爱稍微收敛点,也不是不行。 一顿饭勉强吃完,顾言真当即表示不打扰叶夫人午休,带着谢寒急匆匆出门,两人跑得比李予之还快。 上车后顾言真发动引擎,柔声道:“没吃饱吧?我带你去陈哥那里加餐。” 经此一事,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谢寒不挑食好养活了。 原本今天出来,顾言真就是准备要带他去陈哥那里,毕竟结婚的事还没有知会他们一声。 “是上次的私房菜馆吗?”谢寒眼睛一亮,也不免期待起来:“我喜欢他们家的菜!” 到了陈氏私房菜门外,韩姐正在和店里的伙计对账,抬头见到他俩惊喜的走过来:“你们怎么忽然来了?” “韩姐,有吃的吗?”顾言真很是不好意思,“我们有些饿。”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可是韩姐马上点头:“有的有的!后厨刚好还有些活虾,两条黄鳝,还有你陈哥刚卤好的肘子呢。” “然后我再拍个黄瓜,凉拌海蜇,你们小酌一杯。” 顾言真点头说好,又对谢寒说:”你在这歇会,我去后厨陪陈哥说说话。” “好的。”谢寒貌似乖巧点头,在一楼大厅椅子上坐下。 韩姐给他倒了杯柠檬水,笑盈盈坐了下来,道:“你是叫小谢吧?好久没见你来了。” 谢寒边点头边接过她递来的杯子,低头轻啜一口,淡淡的柠檬味在嘴里蔓延,泛着丝丝酸意,又有些莫名甘甜,很好喝。 韩姐虽是粤东那边的人,可是性子非常爽利,也很能聊天,即便谢寒这样讨厌和人东拉西扯的人也不觉得她烦。 听韩姐说起以前的事,谢寒捡了个空当好奇地问:“韩姐,你们和顾言真是怎么认识的?” 从对话中听得出,韩姐过去的生活不算好,又是半道来的首都,且他们夫妻年龄比顾言真大了近二十岁。 这样巨大的差距,顾言真和他们到底怎么成为朋友的?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韩姐脸上的笑容忽然僵直,神情肉眼可见的迅速消沉,眉眼也垂了下来。 谢寒莫名,反复想了一会儿,自觉没说错什么话。 “如果不方便……”他话说到一半,以为不经意得罪了人,毕竟是顾言真的朋友,他不想让他难做。 韩姐于是又开口了,只是明显强颜欢笑,又仿佛是努力开解自己,解释说:“对不住,小谢。我刚才有点失态,不是你的错。”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说到这她的眼里隐隐泛起泪光,不住呢喃道:“小顾,小顾真是好人呐……” 她永远记得三年前的那个深秋。 “我曾经有个儿子,读书可好了。”韩姐努力压抑着难过,说:“我和他爸老家在农村,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可是我的勇仔很争气。他读书特别用功,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花过钱,光是各种竞赛就拿了不少奖金。人人都夸他将来肯定是有大出息的,我和他爸在乡里亲戚那里不知多有面子。” “可是后来……” 谢寒知道,凡是用“可是”来转折的故事,大多都是不幸的。 韩姐的勇仔上大二那年被查出肾衰竭,老家所有医院都跑遍了,最后他们夫妻咬牙卖掉房子,带着儿子一路北上到首都,希望在这里找到最后的生机。 当时他们才从医院出来,最后一丝希望被断送,韩姐情绪失控,冲动之下想要一头撞死,陈哥拼命的想拉住他,没想到刚好顾言真的车在那时路过。 本以为他们夫妻是故意讹钱,顾言真很严肃的警告他们这样不道德,又见他们像是真正有困难的样子,到底还是留下了几百块,劝他们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韩姐崩溃的坐在地上大哭,说她儿子都要死了,要钱有什么用。而后顾言真才从哄着眼眶的陈哥那里得知事情经过。 顾言真不知想到了什么,独自在旁边站了许久,然后说他可以帮忙。 “后来他真的帮我们联系到了柳医生。柳医生也是个大好人,给我们很快就找到首都最好的医院,又请了最好的专家会诊,顾总还垫付了所有费用。” “我们把勇仔安顿好,小顾还主动要求做配型,看看他的肾和勇仔适不适配。” 听到这里,谢寒拧眉。 他不理解顾言当时的真所作所为。 如果说车子碰了人,出于同情给点钱又主动帮忙找医院垫付医药费,勉强说得过去。 但是才认识几天的关系,却愿意去配肾,这是不是太圣母了点? 谢寒觉得以顾言真的心性,怎么也不像是会无脑善良的样子。 “我当时和你一样想法,根本不相信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人。”韩姐眼里噙着泪,又说:“我没读过几本书,但是也知道知恩图报。” “小顾和我们非亲非故,又是集团大总裁,他帮忙出钱出力,我们夫妻俩已经感恩戴德,又怎么敢要他的肾。” 谢寒没说话,只问道:“那……配型成功了吗?” 这话问了也是白问。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刚好他们夫妻走投无路,刚好顾言真路过,刚好他的肾就和勇仔的匹配上。 韩姐摇头:“没有。后来医生答应,如果有合适的□□会第一时间告知我……可是我的勇仔没能撑到那时候。” “下葬那天小顾也来了。”韩姐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他说他很自责。” “再后来我才知道,小顾的哥哥也是死于肾衰竭。” 谢寒浑身一颤。 “小顾跟我们说,他哥哥死的时候和勇仔差不多大。所以那天碰到我们,他才决定帮忙。” “葬礼过后我和他爸不知该去哪。老家房子也卖了,还欠了亲戚不少钱,我们就打算在首都打工还钱。” “小顾听说我老公年轻学过厨师,就出主意帮我们开个小饭店,也算是让我们在首都有个落脚地。” 韩姐话语间满是对顾言真的感激,她说:“虽然我没有了勇仔,可我一直觉得,小顾是上天派来给我们的救星。” 这些事顾言真从未与谢寒说过。或许因为他们认识的时间还不长,又或者他不想再旧事重提,徒增伤悲。 谢寒沉默不言,在心里却又默默认同韩姐的说辞。 对他来说,顾言真的确是上天派来的。 只是他不懂,同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出现两次。 恰好顾言真从后厨出来,察觉他俩气氛低落,走过来小声问:“怎么了?” 韩姐回神快速擦去眼泪,脸上重新堆出笑脸:“没什么,我跟小谢聊天呢。” “我去后厨帮忙,你陪他坐坐。” 顾言真目送她离开,转头对谢寒道:“你们刚才聊了什么?” “……没什么。”谢寒隐瞒了下来。 从韩姐那里知道这件事,他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追问,让顾言真伤心难过,他故意转移话题问:“饭好了吗?” 他不愿意说,顾言真猜得到:“你都知道了?” 谢寒点头。 “我哥哥的事,有时间我会慢慢跟你说。”顾言真在桌下握住他的手,真诚的说:“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事,我以后都会告诉你。” 谢寒悄悄反握住他的手,回想起顾言真那天翻看相册时温柔哀伤的眼神,心中涌出一些好奇。 顾言真的哥哥,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第三十九章 三十九 周一是学校开学的日子 毕竟已经大四, 下学期就算谢寒不去报道也可以,很多学生早早安排好了计划,要么考研考公, 要么已经找好了工作, 整个学校找不到几个大四生。 谢寒周二就去顾言真的公司上班, 今天回宿舍搬东西,把他留在学校的生活用品带回去。 时宴听说后也来帮忙,两人在宿舍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聊天。当然大多都是时宴在说, 谢寒爱答不理的回一两句。 至今时宴都不能忘记前几天接到电话,谢寒和他说自己和顾言真领证的事, 这对他来说也太玄幻了。 “顾总对你好不好啊?”时宴是个话痨, 一天到晚总有说不完的话, 又十分自来熟,要不然也不能顶着谢寒那性子和他当这么长时间的好朋友。 谢寒把电脑装进电脑包, 轻轻应了一声。 时宴于是接着又问:“可是你之前不是还说挺讨厌他的吗?” “而且你哥和他是死对头,他竟然同意了?” 谢寒没有答话,打开衣柜又开始收拾衣服。他平时对吃穿不是很在意,除了打游戏和画画,没有别的兴趣爱好, 平常也不爱逛街购物衣柜里的衣服大多都是叶夫人和李予之给买的,他一股脑都塞进了行李箱。 他不答话,时宴也不生气,自顾自的又说:“结婚可不是小事,你既然和顾总住一起,可要好好过日子。” 和谢寒做朋友那么多年, 时宴是看得最清楚的。不管其他人怎么背地里编排谢寒,说他刻薄清高目中无人, 只有他明白,谢寒内心深处其实就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孤单小孩。 他懂谢寒浑身尖刺的外表下隐藏的那颗极度渴望被爱的心。 谢寒并不是真的冷漠,他只是利用虚假的外壳来吓退那些企图对他不轨的人,梗着脖子说自己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关爱,其实只要有人真正明白他,稍微戳一下,他那纸做的外壳就破了。 时宴不清楚谢寒突然决定结婚的原因是什么,但作为唯一的朋友,他希望谢寒所做的一切选择都能给他带来幸福。 谢寒知道他的好意,所以难得没有和之前一样无视他的话,也没有阴阳。他点头说:“好。” 接着,他又问:“那你呢?” 和谢寒不同,时宴家里只能算得上中产。他的父母一个是妇产科医生一个是大学物理教授,上面还有个在国外读博的姐姐。而他本人是体育生,将来的工作父母几乎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靠自己打拼。 “我不是有国家二级运动员的奖章吗?”时宴笑眯眯的说,“打算找个小学去当个体育老师,也挺好的。” “但是我听说你家阿姨希望你考公。”谢寒说道,“她说小学体育老师太安逸了。” 时宴满不在乎道:“安逸有什么不好?带着一群小豆丁多好玩。我才不想当公务员,干不完的活听不完的训,基层累死累活还不讨好。” 谢寒在心里其实是认同时宴的,而且那毕竟是他自己的人生,他不会多管。而且时宴生性乐观阳光又开朗,也确实很适合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学老师。 “如果……”谢寒才张口,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他本想问,如果他将来有一天想自己单干开个工作室,时宴要不要来帮忙。可是转念又想,他自己的未来尚且没有着落,何必现在就说出来,万一将来有变数,难免时宴失望。 两人拎着行李箱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下楼,最贵重的东西也不过就是电脑和主机。楼下顾言真叫来帮忙的司机师傅打开后备箱,两人把所有东西全部放进去,一趟就能搬完。 “下次有空叫我去你家玩玩。”时宴笑着说,“我还从来没去过顾家大别墅看过呢,听说特别气派,不知道比起你家怎么样。” 谢寒点头,“好。” 司机已经提前为他打开车门,谢寒站在车外和时宴道别。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离别,谢寒还是要回来拍毕业照参加毕业典礼的,他们也都还在同一个城市,以后也并不是见不到面。 可是很多事彼此心知肚明。一旦离开学校,也许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 谢寒和时宴还是有见面的时间,可是他们终究不再是单纯的学生,即将各自奔赴未来,慢慢长成一个真正的大人。 “要好好的啊,兄弟。”时宴终究还是上前轻轻抱了抱他,在他后背拍了拍,“心情不好还可以跟以前一样找我喝酒。” “随时奉陪!” 谢寒以前从不喜欢别人亲近,哪怕时宴和他从高中开始就一起玩,但真正像这样好哥们似的拥抱,还是第一次。 也许这段时间被顾言真宠爱,谢寒身上的刻薄尖利软和不少,情绪也较往常平和许多,至少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有再忽然失控发疯。 又或者是时宴话语中的关心打动了他,所以第一次,谢寒没有推开。 他回手学着时宴的动作,也在对方身后拍了一下,低声说:“你也是。” 两人在宿舍楼下分开,谢寒坐上车,司机载着他原地调头,从这条种满了梧桐树的路上缓缓开动。 路两边是三三两两边说边笑的学弟学妹,谢寒从后视镜中看到时宴那个傻子还在努力挥手,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即使他从来不说,表面上也很嫌弃时宴,可是他知道时宴才是真正的好朋友。 但愿时宴也能过得好。 ———— 东西全部搬回申山别墅,谢寒只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所有物件。 这个房间本来是顾言真的卧室,但是他们现在结婚了,于是屋子里多了许多不属于顾言真的东西,让这个本来单调清冷的空间瞬间多了许多色彩。 顾言真偏爱黑白灰这样单调清冷的颜色,所以无论装潢摆件都是统一的,虽然看上去的确简约优雅,可是人待久了难免压抑,和叶夫人给谢寒布置的温馨小屋截然相反。 而谢寒的东西不是游戏机就是电脑,衣服不是卫衣就是牛仔裤,甚至还有几件他以前出cos带回来的女装,和顾言真衣物挂在一起,怎么看都有些别扭。 当所有东西都规整好,谢寒站在这间大得离谱的卧室环顾四周,看着属于他的物品一点点蚕食原本独属于顾言真的空间,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满足感。 从现在起,他就是这个房间,乃至整个别墅的另一个主人。 合情合法合理,谁也无权赶他走,也再没有人会在背后说他鸠占鹊巢,指责他不配。 这里就是他的家。 晚些时候顾言真下班回来,谢寒下楼去迎他。顾言真听说东西都搬完了,于是跟着上楼看看。 顾言真从来都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所以在自己卧室的装修方案上亲自参与,要求设计师务必简约,他不想房里多出任何看不顺眼的东西,所以他的卧室风格就和他在外的形象一样,冷冰冰不近人情。 但是现在房间的和谐完全被打破,多出了许多他从前认为的“花里胡哨”,可是他现在一点都不觉得碍眼,反而满心欢喜。 就和谢寒一样,他也从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喜悦和安定。 人生就是这样,没有谁会一直永远一成不变,而这或许就是爱情的魅力,他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改变一个人,包括以前不曾接触甚至讨厌的东西,也因为所爱之人的存在而接纳。 顾总太喜欢了,甚至还隐约觉得有些不够。 “待会儿吃完饭,我们去逛超市。”他兴致勃勃,“去给你重新买生活用品,牙刷牙膏毛巾,都要新的。” 谢寒很不解:“那么麻烦干嘛?你直接叫人送过来不就行了。” “不一样。”顾言真摇头,“别人普通夫妻结婚后都是一起去买生活用品的。” 他曾在小说里看过无数次这样的情节,相爱同居后的两个人,在晚饭后一起幸福的采购生活用品,一起讨论床单选什么颜色,杯子用哪种款式,连毛巾都要成双成对。 这种场景过去在顾言真心里曾幻想过很多次,却都想不出陪在他身边的人该是什么样的。 可是现在,谢寒帮他把那片空白填补上了。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尝试一下那种感觉,看是否和小说描写的一样幸福。 这边两个新婚夫夫凑在一起亲密说话,而远在大洋彼岸的另一边—— 国际机场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急匆匆赶路的行人,大家或坐或立,排着队等待安检登机,吵闹又有序。 忽然从传来一阵喧嚣,许多人停下刚才的动作,一起转头看向某处。 那是一个女人。 她有一双极其美丽的上挑凤眼,嘴唇涂着浓艳的红色,耳环上的流苏垂至肩膀,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摇晃,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她的皮肤则呈现出一种极为健康的蜜色,身上穿着一身极致凸显身材的黑色鱼尾裙,一头浓密卷翘的大波浪长发随性的披在脑后,整个人有种既松弛的妩媚,即便是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也一样是群人焦点。 她左手推着行李箱,右手拿着手机,低头和电话里的人说着什么。 “是的,伯父。” “我已经到机场了。” 第四十章 吃完晚饭, 顾言真开车带着谢寒准备去逛超市。 那是一家大型高档连锁超市,专为附近富人区的有钱人服务。顾言真平时很忙,几乎没什么时间休息, 很少有空闲时间去逛超市。一般如果有需要的东西都有专门人采购, 日常生活还有钟姨照顾, 所以其实他连超市的门开在哪都不知道。 半小时后,眼见顾言真开车又一次绕错路,谢寒无奈接过方向盘说:“还是我来吧。” 顾言真俊脸一红。轻咳一声把车停到路边换谢寒来开, 小声解释道:“我以前没来过这。” 谢寒点头表示没关系,轻车熟路把车开进超市的地下车库, 稳稳当当无比丝滑的停到车位上。 顾言真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默默地想着, 谢寒刚才单手倒车入库的姿势真帅。 两人下车后,顾言真又迷失在了空旷复杂的车库里, 最后也是谢寒带他找到上行的电梯,又顺手推了辆购物车,熟练的完全不像是初次过来。 反观顾言真,在停车场根本找不到方向,到处乱窜分不清东西南北。因为他的方向感很弱, 每次到了地下车库这种地方总是会被绕晕。 好在以前他出门至少单独配了四个司机待命,他几乎不需要自己开车,因此这么多年才一直没走丢。 他自觉在谢寒面前丢脸,讷讷的推着购物车老老实实跟在他身边,看上去有些拘谨。 “不认路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谢寒边走边说,“我也不会笑话你。” 顾言真并不是怕被笑话, 只是他总自恃比谢寒年长几岁,信心满满说要照顾好他, 却没想到连去个超市都找不到路,觉得在谢寒面前没能更稳重可靠,心中很是挫败。 从小顾正秋对他过分严苛的教育养成顾言真事事追求完美的秉性,他不允许自己有弱点,也不允许自己犯错。哪怕只是去超市这种小事,他也不能放过自己。 顾言真的表情太严肃,谢寒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接过顾言真手中推车,将人几步堵到货架旁,仗着个子高困住人不让走,问:“你每天这么端着,不累么?” 顾言真一愣。 他没想到谢寒会有这么一句话,脸上旋即露出一丝茫然:“我没有……” 他的确有几分自恋,而且也确实表里不一。可是顾言真没有要故意端架子给别人压力,更不是要显摆什么,不明白谢寒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谢寒见他那样,不禁有些心疼,自悔说得过重,恶毒又刻薄。 可能顾言真太宠他了,所以有些时候谢寒不自觉会在他面前慢慢暴露出真实的一面。 他知道顾言真喜欢乖巧温柔天真单纯的人,可谢寒和那些美好的形容词完全相反。他最初就是存了要恶意作弄顾言真的心思,才伪装成他爱的模样。 可以说,他们之间从头到尾都是谢寒的谎言。 他私下里既不可爱也不单纯,更不乖巧温柔,这一点作为多年受害人的李予之非常有发言权。 谢寒能感觉到,他所有的面具在顾言真面前正在逐渐瓦解,心也在不受控的向顾言真靠近,就快要藏不住了。 一旦他那自私刻薄凶残暴戾的一面在顾言真面前彻底揭开,谢寒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自己。 是会露出失望的表情,还是愤怒伤心? 会再次抛弃他吗?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急转直下。 顾言真不懂谢寒为什么沉默,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又在控诉着什么,眼神还透着悲伤,不由安慰道:“你别难过……” “谁难过了!?”谢寒死鸭子嘴硬:“不会认路就不会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能一个人管着那么大的公司已经很了不起了,就算是路痴也没什么,谁还没有个缺点,你怎么总捏着自己错处不放?” “再说以后出门还有我开车带你,你怕什么?” 顾言真听到他的话,心情瞬间明朗起来。 其实他知道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姚秘书以前也曾开导过他,说他对自己的短处总是过分在意纠结,但是那些小事根本无关紧要,毕竟人无完人。 但他总是想不开。每每做错,脑中第一时间浮现的都是别人投来的失望的目光。 可是谢寒说他很了不起,还说以后会给他带路,顾言真感到由衷的开心。 “你真的觉得,我很了不起?”他小心翼翼的问着。 谢寒凑过去在他嘴角亲亲一吻,低声说:“当然了。” 他这些天闲着没事,在某短视频里搜了一下顾言真参加新闻发布会时的发言视频。 屏幕里的顾言真一身黑西装站得笔挺,面对那么多的记者和闪光灯,从容不迫的一应答,言之有物简洁明了,低沉的语音在大厅缓缓回响,不知道多迷人。 将来如果能有机会看一次顾言真的现场采访,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 “别闹。”顾言真吓了一跳。这是在外面,又想起谢寒胆大包天的性子,生怕他再有别的举动,轻轻推了推他。 谢寒本来没想做什么的,一看顾言真那素来严肃古板的脸上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内里某些神经就开始蠢蠢欲动极度兴奋。 反正顾言真已经提前预判了他的某些行为,那不如干脆做实。 小疯子之所以成为小疯子,那必然是因为他们常常行为异于常人,行事大胆专横,且道德感弱,不然也疯不起来。 谢寒把碍事的推车一脚踢开,掐了顾言真的腰把人怼在货架旁,爱死了顾言真生气羞恼又拿他无可奈何的表情。 太可爱了。 有些时候,谢寒好想把顾言真嚼碎了吃进肚子藏起来。 …… 十几分钟后。 顾言真谨慎探头,看了看货架周围有没有人,然后推着车假装若无其事的出来。 好在这个时间点超市人不多,他们刚才所站的货架位置也很偏,如果不是有人特意查监控,应该不会被看到。 顾言真重重的出了口气。 他掏出手机打开相机看了看,嘴巴果然被撮肿了,红艳艳的,一看就刚被人欺负过。 顾言真又是一阵怒气,回头瞪了一眼。 谢寒双手插兜跟在后头,嘴里乖巧道歉,表情非常诚恳,可是眼神却嚣张得很,明摆着表示“这次很爽,下次还敢”。 “今晚不许你碰我!”顾言真实在想不到用什么办法教训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只能选择最软弱的方式威胁。 小混蛋的行为越来越过分,顾言真真怕他下次就要提议在外面那啥了。 然而他的威胁谢寒根本不怕,他凑到顾言真眼前对着他的耳朵一阵低语。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顾言真眼睛一亮,刚才还充满怒气的表情顷刻消散。 “你说话算话?”他半信半疑的问道。 谢寒勾唇一笑,微微卷曲的黑发在灯下更显柔顺,整个人乖巧温顺极了,压根不像是刚才还强势把人堵在货架旁干坏事的德性。 他笃定点头:“当然了。” “你刚才也看到了吧?我放在衣柜里的那些衣服。” “今晚……我一件一件穿给你看,好不好?” 顾言真想到刚才在自己衣柜里看到的那些漂亮裙子,回忆起之前看过的谢寒出角色的照片,心花怒放。 照片都那么好看,真人现场肯定更漂亮! 顾总觉得自己又可以了。根本不记得刚才还生某人的气,并且打算要把他赶出去睡客房的事。 他决心要多拍几张照片,然后把那些照片全都私印锁在保险柜里,只供他一个人欣赏,别人都不能看! 独占欲爆棚的顾总高高兴兴拉着谢寒去生活区,想着赶紧买好东西回家,都没注意自己顶着那张被啃过的肿嘴唇有多醒目。 牙刷,毛巾,浴巾,杯子…… 谢寒对买东西的热情很高涨,顾言真就把决定权交给他,自己只负责付钱。 于是谢寒全都买了情侣款,连拖鞋也不放过。 结完账出来,顾总拎着一双毛茸茸兔兔拖鞋,看着袋子里奶黄色的鸭鸭漱口杯,和同款兔兔洗脸发带,一时陷入了沉默。 “不喜欢吗?”谢寒对他天真一笑。 顾总:“……” 反正也不穿出门,应该……没事吧? 就当博美人一笑。 回到申山别墅,顾总眼睁睁看着谢寒兴致勃勃全部换上新买回来的东西。 除了床单枕套,其余的东西全部成双成对。 虽然他的卧室和卫生间已经面目全非,顾总依然感觉到了幸福。 当然,最期待的重头戏还在后头。 洗完澡后,顾总坐在床边,看着谢寒从衣柜里一件件拿出他之前出cos带回来的女装,在心里兴奋搓手手,相机都准备好了。 谢寒把所有衣服拿完,关上柜门回头,对着顾言真甜甜一笑: “言真哥哥,那我们开始?” 谢寒每次只要这么称呼顾言真准没好事,然而顾总现在满脑子都是废料,根本没有任何警觉性。 ———— 第二天,谢寒神清气爽起床。 没想到女装还有这么多妙用,get到了。 过两天再多买几件回来。 第四十一章 四十一 总也记不住教训的顾总这回闷声吃了个大亏, 扶腰出门的时候心里泪流满面。 穿上小裙子的谢寒……漂亮得惊心动魄,笑起来跟传说中中的小魅|魔一样。 但凶残也是真凶残。 而且穿上女装后,谢寒好像觉醒了更不得了的东西, 肆无忌惮, 还总问他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言真哥哥, 我好看吗?’ ‘言真哥哥,你怎么不看我?’ ‘言真哥哥,你喜不喜欢我穿裙子?’ …… 顾总捂脸, 羞耻得要命。 但,实话实说。 他还……挺喜欢。 顾总惆怅的又想, 难道他竟然真的是个变|态。 “我好啦, 咱们出门吧?” 谢寒换好衣服出来, 对顾言真道:“我这样穿,好看吗?” 一听到这句话, 顾总条件反射头皮一麻,勉强抬头看去,愣住了 谢寒今天没有穿以往常穿的休闲服,而是姚秘书给特别定制的西装,也是顾言真最钟爱的纯黑色。 但是顾言真穿黑色是为了显得自己更沉稳严肃, 而谢寒身上穿着黑西装却又是另一番气质,优雅矜贵,像是要去参加盛会的钢琴家。 顾言真盯着他看的时间太久,饶是谢寒也不免有些羞涩,双脚踌躇动了动,催促着又问了一遍:“到底好不好看!?” 此时顾言真才回神, 他的眼神极为温柔,真诚点头说:“好看。” 得到夸奖, 谢寒脸上满是红晕。明明是自己嚷着要奖励,可是真被夸了,又害羞纠结。 像是从大人那里任性得到了糖果,可又不知是该吃还是该谢的别扭小孩。 顾言真爱谢寒的所有,也将他的内心看得明白。 他上前替谢寒把领带扶正,又从柜子里挑出自己的领带夹别上,低声说:“我对你的夸赞发自真心,你也受得起。” 谢寒一把抱住他,撒娇得把头埋进顾言真脖颈里,好容易靠着西装撑起来的大人样又跨了。 两人在家吃完早饭,在钟姨热情的目光中出门,一起坐顾言真的车上班。接着他们又堂而皇之并肩进入总裁专用电梯,虽然期间并没有什么很亲密的互动,可是很多员工都看得出他们的暧昧。 秘书办公室多了个新来的实习生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因为早上有人亲眼看到他们一起进电梯,立刻在员工内部群引起轩然大波。 历年不知有多少应届生想得到这个机会。毕竟顾氏如今也算成功跻身世界五百强,员工的工资福利待遇极好,晋升空间也大,还有很多出国学习深造的机会。 因此即使是实习他们也想争取,万一有机会转正,意味着将来的无线前途。 谢寒不是经由正规面试进入,当然会引起众多猜测。 于是秘书部那边来了个大美人的消息很快传了开来,大家纷纷议论,疑惑他和顾总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言真在员工心中极有威严,少有不怕他的人。但不过他平时对待下属虽然严厉,却并不刻薄,遇事从来都一马当先,从不会将责任甩到别人头上。对年轻人的态度也很宽容,允许他们犯错,也给足了新人成长空间。所以即便算不上和大家其乐融融,却是实实在在的受欢迎。 前些年顾氏四面楚歌,所有人都很难,但因为有顾言真在,大家跟着他仿佛吃了定心丸干劲十足,愿意全力以赴努力工作。后来顾氏在风雨飘摇中逐渐平稳,发展越来越好,大家欢欣鼓舞的同时,自然也有闲心关心起他们顶头老大的终身大事。 顾总征婚的事不是秘密,员工们闲来无事就凑在一起胡扯,各种猜测将来谁会是顾总夫人。 毕竟顾总是“自家人”,员工们的滤镜厚糊了十米那么厚,对未来夫人也抱着审视的目光,生怕自家老板吃亏。 而有些人甚至私底下偷偷顾总拉了一堆cp,明星演员青年企业家社会各界精英,乱七八糟的,甚至还有拉郎李予之的,美名其曰宿敌才是最香的。 而顾总的毒唯忙着和各路cp粉吵得不可开交,网上帖子满天飞,超话论坛大混战,狗进去都得挨一巴掌。 其中最受欢迎的当然是姚秘书和顾总的cp。毕竟他俩也算一起创业,而且这么多年并肩走来,姚秘书一直不离不弃。 青梅竹马,年少情谊,学长学弟,总裁秘书,一个眼神的默契…… 可以磕的点太多了,糖多到根本吃不完! 然而随着谢寒的到来,这一切忽然就变了。 即使目前还没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新人身份,可是有人说亲眼看到顾总带他坐自己的专用电梯,还把新人特意放在姚秘书身边手把手带……这要不是亲密关系,谁信? 可惜顾言真对这些事毫不知情,也根本不懂自家员工偷偷背着他给他组出了多少cp,他进入办公室后一刻不停的处理堆积的工作,甚至腾不出时间照看谢寒。 谢寒第一天上班,又是实习生,也没什么要紧工作交给他。姚秘书怕这位小祖宗闲得无聊,挑了些不大重要的稿子交给他帮忙校对,要么就是跑跑腿复印文件,几乎没什么技术含量。 好在谢寒本来也不是真心上班,乐得清闲自在。 复印完又一份文件,姚秘书满意点头,看了看腕上的表说:“你忙了快一个小时,现在你可以先在公司随意参观看一下,等我把这些处理完就去找你。” 毕竟谢寒也是顾氏的主人,提前熟悉一下也没什么。 谢寒对参观公司没什么兴趣,但他知道顾言真现在很忙,难得贴心的没去闹他,坐着电梯下楼溜达溜达,就当散心。 整座大厦一共三十九层,全都是顾家的。据说当年这座大厦差点被卖出去抵债,是顾言真力挽狂澜拼尽全力保下的,那时他才二十二岁,和现在的谢寒一般大。 顾言真从不在谢寒面前诉苦,也没讲过当年他刚毕业就接手一个几乎全面溃败的老牌家族企业如何艰辛。 他总是轻描淡写的揭过一切,仿佛那些经历过的事都只不过是小事,不值一提。 就算他不说,谢寒也能想出其中的过程该有多艰难痛苦。在家偶尔听李予之和叶夫人说起顾言真的事,即便李予之那么刻薄他,提起顾言真以一人之力挑起重担,言语间也是佩服的。 那时谢寒的心情和现在又大不相同,初时听还只是过路人,现在他只有满满的心疼,后悔没有早点跟着顾言真。 他边想边溜达,不经意来到了12层的茶水间。姚秘书之前给他介绍过,大楼每一层都有专门茶水间和娱乐休闲室,以供员工们休息的时候使用。 茶水间很大,里面有个吧台,咖啡饮料奶茶应有尽有,还有各种小零食和巧克力。谢寒挑了个靠墙的懒人沙发坐下,旁边刚好被吧台挡住。除非直接走进来,外面看根本不知道里面还有人。 谢寒才躲了一会清静,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来了。 很快茶水间的门被推开,一群人走了进来,听声音至少三个人以上,有男有女。他们进来后围着吧台坐下,也没看到里面的谢寒,各自接了咖啡闲聊开来。 起初话题还很正常,都是工作相关,后来渐渐偏了题,说起了今天来的新人。 其中一个女孩声音清脆动听,雀跃的说:“我真的看见了!顾总和他一起来的,还对他笑呢!” 另一个女孩紧接着跟上,煞有介事附和:“我也听说了!还是姚秘书亲自带他的!谁不知道姚秘书只听咱们顾总的话,他俩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很快女孩子们的目标就转到了谢寒身上,你一言我一语八卦开来。 “我是没亲眼见过,不过我们部门的小刘看到了。她说那个男孩子可漂亮了,比她追的那个小明星还好看呢!” “真的呀!?那咱们顾总是不是真要结婚了?” “哦哦哦!我们顾总眼光那么高,那人肯定得是天仙级别的吧!?” 女孩子们越说越兴奋,已然笃定了新来的实习生是她们顾总未来的“夫人”,摩拳擦掌想找机会偷偷看一眼。 这时她们中唯一的男人哼了一声,以一种酸涩又不屑的口吻说:“我看未必。” “这还什么消息都没有呢,也不一定就是顾总带来的。” “也许是别人托顾总照顾一下而已,怎么就被你们传成这样了?” 其中一个女孩迟疑道:“可是我真的看到了,顾总给他整理头发呢……”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男人又是一声冷哼,“再说就算他和顾总是那种关系,一个靠美色上位的男人,肯定也没什么本事,有什么值得你们这样高看的?” 他的话一出,茶水间陷入了一阵死寂。 谢寒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听完,尤其那个男人轻蔑不屑的话语,他听在耳里只觉可笑,甚至连气都生不出。 反正以前他也没少被人造黄谣,无所谓。 一个女孩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谢寒听得出是最初开口的那个,说话声音清脆脆的。 她怒道:“王岚,你怎么能这么说!?” “人家又没得罪你!再说长得好看怎么了?你凭什么说他没本事?” “我看你就是嫉妒!” 说到这,其余几个女孩也跟着数落起那个叫做王岚的男人,指责他不应该胡乱恶意揣测说人坏话。 没想到一句话被围攻,王岚恼羞成怒:“本来就是!” “他不就是有张漂亮脸蛋吗!?” 谢寒没忍住轻笑一声,打破了原本的清静。 这时所有人才意识到这里居然还有其他人,立刻看向吧台后。 谢寒优哉游哉坐在懒人沙发上,单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看着他们,甚至还有闲心思打招呼。 “你们好。” 姚秘书教他待人要谦和有礼,逢人三分笑,他这样做应该没问题吧? 女孩们在看清他的脸后,悄悄捂住嘴巴,连那个叫王岚的男人也有些傻眼。 传闻果然不可尽信…… 因为未来夫人比传言中的美多了!!! 第四十二章 四十二 其实谢寒如果愿意, 他可以表现得比任何人都亲切和善,甚至不用特意费心,单单只凭着一张脸就可以轻易获得别人好感。只是他从来都不愿意那样做, 因为那些人不配。 但他现在是在顾言真的地盘, 谢寒不想他为难, 也不想给他丢脸,才一反常态笑眯眯的和他们说话。 几人面面相觑,都有种背地说人被当事者逮到的尴尬。王岚一张方方正正的脸憋得通红, 磕磕巴巴的道歉:“对、对不起……” “没关系。”谢寒故作大方的摆手,很开朗宽容的模样:“我其实没听见你们说话。” 这话只能骗鬼。因为他坐的地方离吧台仅有一步之遥, 除非是聋子才听不见。 谢寒扮猪吃老虎的时候很能唬人, 他就笑盈盈的不说话, 做足了一副不谙世事男大生的模样,柔弱又无害, 会引人自己反省刚才是否伤到了他。 于是几个女孩也先后向他道歉,说不该在背后议论,即便她们也没有说什么坏话。 谢寒刚要开口,手机恰好在此时响起。 原来是顾言真忙完抽空出来找人,却没在办公室看到他, 打电话问他在哪里。 “我在12楼,言真哥哥。”谢寒眉眼含笑,故意戏弄他。 顾言真耳朵一红,下意识转头看了看四周,小声训他:“出门前不是说过,在公司要叫顾总。” “我忘记了嘛!”谢寒仗着顾言真舍不得拿他怎样, 一有坏心思就作妖。 顾言真头疼。 他好像真的把谢寒惯坏了,明明刚认识的时候那么乖巧可爱, 现在却成天想着怎么戏弄他,跟个小恶魔一样。 “如果没事的话你就回来,我给你准备了水果。”顾言真把话题岔开,催促道。 谢寒很听话的应下,挂断电话后再看面前几个人,尤其是王岚。他的神情慌张眼神犹疑,几次张口想说什么,一脸担忧惊惧。 把手机收好,谢寒饶过他们往门边走胳膊碰到门把手时忽然回头,对着几个女孩笑了: “姐姐们不用道歉。” “谢谢你们刚才说我和言真哥哥很配。” 几个女孩脸上瞬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难掩激动表情,再要开口,谢寒先一步出门了。 坐电梯返回顶层,谢寒大摇大摆走进顾言真办公室:“我回来啦!” “嗯。”顾言真点头重又坐回办公桌,指了指茶几上的果盘说:“姚秘书给你买了草莓。” 谢寒从果盘中挑出最大最红的一个草莓,一边道:“那我待会儿要谢谢姚秘书” 他拿着那颗大草莓却没有送进自己嘴里,起身走回顾言真桌前递到他的嘴边,道:“你先吃~” 顾言真还在忙,冷不丁唇边碰到一颗冰冰凉凉的草莓,注意力短暂的从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抽离。 他才要说不吃,一张口就被谢寒塞过来的草莓堵得满满当当,不得不嚼着咽了下去,唇边还残留着草莓红艳艳的汁水。 “我在工作,你吃吧。”顾言真摸了摸他的脸以示嘉奖:“听话。” 然而谢寒只顾着直勾勾盯着顾言真的嘴看。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来到顾言真办公室。那时他对顾言真恶意满满,但是眼神却又时不时落在他的嘴巴上。 顾言真的五官称得上端正清俊,任谁看了都要夸他生得好,几乎算得上男女通杀,而他的嘴巴则是整张脸最好看的部位。 都说嘴唇薄的人大多薄情,谢寒过去深信不疑。可是当这对薄唇生在顾言真脸上,他又对传言产生了怀疑。 顾言真的唇薄,唇珠却很饱满,谢寒还记得咬上去的滋味。 当初的他就算心里对顾言真满心不屑,尚且控制不住想要一亲芳泽,有了更进一步的关系后就更想胡作非为了。 低头看文件的顾言真背后一凉,抬头正好对上谢寒那对深沉的绿眸,其中正在酝酿的欲|望十分熟悉。 因为领证后的半月他每晚都能看到。 顾言真:“……” 他浑身警觉盯着谢寒,企图拿出上位者的威压震慑这个不知深浅的混蛋,低声道:“不许胡来!” 谢寒面露委屈,绿眼睛立刻水汪汪的,再次拿出杀手锏,泫然欲泣想要引起顾言真的怜爱:“在家里你对我那么温柔,为什么出来了就凶巴巴的?” 顾言真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你也知道这是我办公的地方,不能任性。” 虽然许多小黄|文中常有所谓办公室play的剧情,看的时候确实快乐,放到现实就是绝对不可以,顾言真绝无可能容忍谢寒在自己办公的地方乱来。 而且如果这次由着小混蛋,下次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别的花样,永远也喂不饱他。 谢寒眼中的期待落空,原本亮晶晶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卷毛都无精打采的耷拉下去,像是被忽然间抽光了精气神。 顾言真:“……” 忍住。 这是小混蛋惯用计俩,绝不能上当。 他的表情严肃坚决,谢寒知道没戏,一步三回头离开顾言真的办公桌,垂头丧气坐在沙发上。不吃草莓也不喝水,咸鱼躺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顾言真知道哄不好,只得先把注意力放到手头工作上,想着冷一下也好。 谈恋爱其实是门高深的学问,而婚姻经营更比管理一个几万人的集团还要费神。 既要让小几岁的爱人安心依赖信任他,对他毫无保留,又要能在年轻伴侣蹦跶在作死边缘及时制住他,维持年长者的尊严权威。 平衡两者通常需要极深的心机城府,和对爱人的狠心调|教,才能完美把握好度。 顾言真身为管理偌大集团的总裁,说他不懂如何拿捏人心,是不可能的。如果他真想压制谢寒,并非什么难事。 他只是不舍得。 他一天比一天更喜爱谢寒,哪怕猜到对方天真纯洁的面容下隐藏的或许是他未曾见过的另一面,他也不在乎。 那些攻心制衡的手段,顾言真一个都不想用在谢寒身上。他不希望他们之间的爱情变得复杂,也不想谢寒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变成他手里一个听话的提线木偶,喜怒悲欢都由他控制。 他要谢寒在他面前永远保留最纯粹的一面,就算胡闹任性,歇斯底里的露出最不堪的一面也没关系。 顾总默默叹气,看了一眼趴在沙发上的谢寒。 他可能真就是上天派来折腾自己的。 到了午饭时间,姚秘书拎着两个饭盒进来,他敏锐察觉到两人之间与往常不同的气氛,隔着一段距离眼神示意顾言真。 ‘你俩吵架了?’ 顾总摇头,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中间,叫他别问。 姚秘书会意,把饭盒放下后自觉出门,贴心的在门把手上挂上“勿扰”的警示牌才离开。 别人夫夫吵架,傻子才留在里面掺和,最后惹一身腥。 顾言真打开饭盒轻声唤谢寒过来吃饭,谢寒无精打采去洗手,回来后对着满桌的菜不言不语,捧着碗发呆,心情依旧低落。 “钟姨特意给你烧了条鲈鱼,你昨天不是说想吃吗?”顾言真细心的把鱼肉上的刺剔除,将白花花的肉放到他碗里,温声道:“多吃点。” 谢寒拿着筷子低头吃饭,来者不拒。只是依然不声不响,情绪消沉。 顾总:“……” 他明知这一切都是谢寒故意做出来给他看的,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也明白现在一步退步步退,将来这小子如果进一步提出过分要求,他未必还能坚守阵地。 可是。 …… 顾言真最终深深一叹。 大概他真的如柳岸明所说,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 “好好吃饭。”顾言真又挑了块虾仁到谢寒碗里,面色如常,轻声道:“办公室是绝对不可以的。” “但……休息室可以。” 顾言真说到这,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羞赧。 “在休息室……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好不好?”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好歹休息室有门有窗帘,算是他最后的遮羞布。 谢寒眨眨眼。 他原本真的只是想在办公桌旁亲顾言真而已,因为那人工作的样子实在太帅了,他根本把持不住。 可是刚才顾言真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叫随他怎样都可以? 谢寒想明白后猛然来了精神,生龙活虎抱着碗大口吃饭,心情值飙到最高。 本来只单纯想要一个亲亲,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之喜。 赚大了! 谢寒喜气洋洋,也不再作妖装可怜。吃完后主动收拾碗筷,然后去洗漱间刷牙漱口,还用顾言真的口腔清新剂对着嘴巴喷了好几下,快乐的像是终于跟大人要到心爱玩具的小孩。 顾言真见他这样,好气又好笑。 在休息室才坐下,顾言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谢寒一把按住,他叹了口气闭上眼,兑现诺言。 休息室内一片昏暗,顾言真迷迷糊糊看不真切顶上的吊灯。 谢寒高兴极了,一直努力讨好他,说话又软又甜,几乎百依百顺。 ……算了。 顾言真认输。 只要谢寒开心,一切都值得。 第四十三章 四十三 第二天顾言真和谢寒一起去试了叶夫人选定好的礼服, 挑好款式后让人加急赶制,务必在订婚前做好。 戒指虽然已经交给谢寒设计,但因为时间紧迫, 顾言真就先去店里挑了现成的备用。 挑戒指的时候, 顾言真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看清来电显示后神情微微一变,对谢寒低声说:“你先看看,我很快回来。” 说着他转身离开, 找了个安静的位子坐好,按下接听键。 “是南月吗?” 电话那边果然是阮南月熟悉的声音, 还和以前一样。 顾言真没想到阮南月会忽然回国, 心中又惊又喜, 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阮南月回道:“我都回来好几天了,只是爸妈一直带我到处串门, 也没时间找你,直到今天才有空给你打电话。” 顾言真能理解,于是又说:“那好。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安排接风宴,叫上小明一起。” “哎呀不用。”阮南月笑道:“我可不想看到柳岸明,到时又和他吵架。” “就我们两人吧, 我有好多话和你说。” 顾言真略有迟疑。他看了一眼还在挑选戒指的谢寒,回过头来说:“那我可以再带一个人吗?” “我想介绍他给你认识。” 阮南月似乎并不意外,很爽快的同意了。两人把时间约好,又聊了两句才挂断电话。 顾言真回到谢寒身边,谢寒头也不抬的说:“顾言真你看,这个设计好特别! “你喜欢就好。”顾言真柔声回道。 他们已经看了不下五六对戒指, 可谢寒总是不喜欢,好容易有个顺眼的, 他完全没有意见。 选好订婚戒指,两人又顺便在商场转了一圈。谢寒嫌弃顾言真柜子里的衣服颜色款式太单调,硬是拉着他逛了好几家成衣店,给顾言真从头到脚换了一身。 此前顾言真的衣服都是有设计师专门定制,几乎没有自己买过衣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新衣,很有几分局促:“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谢寒走过来帮他整理头发,又把他轻轻推到镜子前,欢快的说:“这样多显年轻!” 顾言真简直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 卫衣牛仔裤夹克外套篮球鞋,这些穿搭即便是高中时期他也鲜少有过,没想到如今快三十岁,还要打扮的像个年轻人的在他看来简直不伦不类。 “你又不老!”谢寒掰过他的头强迫他看镜子,另一只手堂而皇之顺势落在顾言真的腰上,牢牢地锁着他。 趁着店里几乎没人,谢寒在他耳边小声低语:“我的真真最好看了~” “没大没小。”顾言真嘴上斥他,眼里却堆满了温柔笑意。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依旧觉得这样穿很别扭,却……也并不反感。 穿上西装的顾言真压迫感很强,可是他本人私下里并不真的强势,只是因为太年轻,为了某些场合不被对手压制,才借用外衣行头达到目的。 一旦脱下那些循规蹈矩的西装,换上谢寒挑选的衣服,顾言真仿佛又变了个人。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如此年轻。 镜子里的顾言真身形高挑,上衣是一件灰色连帽衫卫衣,下|身穿着水洗褪色牛仔裤,脚上一双全球限量版画着彩虹涂鸦的球鞋,外面还有白色牛仔印花外套。 再配上谢寒给他重新梳好的头发,谁也看不出这居然是人前不苟言笑成熟内敛的顾言真。 他怔怔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他曾丢失的青春岁月。 “好看吧?”谢寒从背后将他整个人环住,懒洋洋的把下巴放在顾言真肩上,撒娇的蹭着他:“我看这下谁还敢说你没有青春期!” 顾言真回神:“……什么?” “你不知道吗?”谢寒仗着没人打扰,坏心眼的对着镜子里的顾言真眨眼,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接着说:“网上都这么说。” “他们说,顾总才二十多岁,成天板着脸老气横秋,还总穿些灰不溜秋的衣服,混在一群四五十的大叔中间也不突兀。” “还有人说,别的宝宝出生哇哇大哭,顾总出生就是大背头,张嘴就开始训话开会。” 顾言真拧眉,哭笑不得:“这都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嘛~”谢寒紧紧抱着他不撒手,软骨头似的挂在他身上,理直气壮的嚷嚷:“我看现在谁还敢说你少年老成!” 顾言真其实不太在乎别人怎么评论他,尤其网上的言论他几乎都不看,无论褒贬。因为根本没必要。 但是他喜欢谢寒替他打抱不平,并且偷偷享受着被偏袒维护的感觉,他认为这就是被爱的证明。 结账的时候,谢寒死活不让顾言真刷卡,拿着手机抢先一步付款,然后拎着大包小包给顾言真置办的行头走出商场。 “都说了是我给你买衣服,让你掏钱算怎么回事?”谢寒坐到副驾上还在嘟嘟囔囔的表达不满。 顾言真轻叹:“我比你大好几岁,你又还在读书,本来就该由我买单。” “你钱多了不起啊?”谢寒哼了一声,“虽然我赚钱没你多,但我也是能养活自己的!” 顾言真想起谢寒那许多的兼职副业,只得笑着哄他:“好好好,我们小寒也是很了不起的。” 谢寒不满他哄孩子的语气,扭过头不和他说话。 他心里明白,自己和顾言真比起来,何止是幼稚那么简单。 哪怕他内心再怎么自以为成熟,相比同龄人或许算得上早慧,可是比起顾言真根本不够看。 那可是顾言真啊。 十六岁就考上国外top名校的天才,用两年时间就拿到双硕士学位的高材生,年仅二十一岁就回国接手家业,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把即将覆灭的大船改头换面拉回正轨…… 谁能比得上顾言真,世上仅有一个的顾言真。 反观谢寒,大学还没毕业,算得上一事无成。两人之间强烈的落差时刻提醒着他,他和顾言真从来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顾言真太优秀,走得太快,谢寒就算拼命去追,也未必能够得上他的肩膀。 他们明明只差了五岁,可中间却像隔了五十年。 谢寒的情绪一下子又低落下去,顾言真再一次捕捉到了。 “怎么不开心?”顾言真边开车边问,想着难道刚才又说错了什么话。 外面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洒进来,谢寒转头看顾言真专注开车的侧脸,鬼使神差的问:“顾言真,你将来……会抛弃我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顾言真干脆把车停到路边绿化带旁,放下手刹后去看谢寒。 “当然不会。”顾言真不懂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但他会永远给出正面回答:“我不会抛弃你。” 谢寒回望他的眼睛,试图找出里面到底几分真心。 “你不信?”顾言真轻声问他。 谢寒抿唇,默默摇头。 顾言真以为他是介意他们认识那么短的时间就结婚,年纪又太小,所以才一直没有安全感。 他不会安慰人,也不懂说好听话,没办法用那么多美好的词汇安抚谢寒这样神经脆弱又敏感多疑的人。 他只能用最朴素简单的行动来证明自己。 “我把所有的钱和家当都给你,好不好?”顾言真解开安全带,凑上前在谢寒眼睛上轻轻地一吻,“洪律师已经在起草协议了,姚秘书也写好了公关稿。” “再过几天,我就把订婚的事公开——你和我,我们两个人。” 一旦公开,他们的婚姻将不再只是两个人的私事。会有那么多的人和眼睛盯着他们,顾言真一举一动都会被外界拿去审判,审视他是否对婚姻忠诚,是否对爱人做到责任和爱护。 顾言真觉得,如果谢寒那么没有安全感,也许用这样的方式可以让他安心。 他已经把自己毫无保留的全部给他了,谢寒就算现在不明白,将来也会明白的。 谢寒的确听懂了他的决心,他感受着顾言真温柔的亲吻,比外面照进来的阳光还要温暖。 他回抱住顾言真,极力压抑,可是语气仍然带着一丝哽咽。 “顾言真,要是你再丢下我……” 谢寒想,要是顾言真再抛弃他第二次,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他也许会二话不说把顾言真绑了,然后开车带着他,两人一起去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或者一起活着,或者一起死了,都可以。 是顾言真屡次三番招惹,所以他得陪自己到最后。哪怕是生命终点,也别想甩脱他。 从这一刻起,谢寒单方面原谅顾言真过去的不告而别。 ———— 当晚回家,谢寒吃完饭照例给顾言真切水果。他最近跟着许多美食博主学了很久,终于在刀工上有所精进,甚至可以在苹果上雕花了。 虽然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不得了的技能,可是顾言真特别高兴。 他已经连着好几天对着摆盘好的雕花苹果各个角度都拍了照片,然后发给姚秘书和柳岸明。 姚秘书在心里骂骂咧咧,柳岸明选择直接拉黑。 但是顾总才不在乎呢。他又把今天下午在穿衣镜前的自拍一并发出去,继续精神迫害。 就算小明拉黑他也不要紧,反正短信希一样能发送。 ‘小寒给我买了新衣服,是用他自己兼职赚钱买的,很贵。’ ‘我说不要他还跟我生气。’ ‘唉,年轻人就是气性大。’ 大晚上健身完刚要休息的姚秘书:“……” 明明拉黑还是收到照片的柳医生:“……” 被迫害的二人组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句。 妈|的。 第四十四章 四十四 周日晚上六点半, 是顾言真和阮南月约好一起吃饭的时间。 “……什么!?” 被提前告知的谢寒瞪大眼睛,怒视顾言真:“你说你要和谁吃饭!?” 顾言真怕他误会,赶紧解释道:“不是我和她, 是我们。” “南月出国三年才回来, 我作为她的好朋友, 应该去见见她——当然是和你一起。” 他说话的时候表情没有半分心虚,耐着性子安抚谢寒,轻声道:“我是想把你介绍给她, 没有别的意思。” 虽然顾言真态度十分坦然,可谢寒还是不大高兴。 刚才顾言真说晚上要带他去见一个朋友的时候他还纳闷, 顾言真的几个朋友他几乎都见过了, 怎么又来一个。 听到“阮南月”这三个字, 谢寒起初还觉得挺耳熟,后来想起叶夫人的话, 猛然间跳起来炸毛。 “她可是你‘前未婚妻’!你敢和她去吃饭!?” 顾言真见他又要闹腾,头疼不已,忙又说:“我和她没有订婚,当初只是我父亲一厢情愿,我和她都是不赞成的。” 谢寒脸色稍霁, 哼了一声:“反正就是不许你去!” 那个阮南月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他们要公布订婚的时候回来,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见谢寒态度坚决,顾言真于是叹气,“好吧。” “既然你不愿意,那我跟南月说一声, 改天再聚。” 谢寒闻言,转头见顾言真眉宇间的轻愁, 心思微动。 他知道自己这样就是无理取闹,以顾言真的为人,假如他真的和别人有暧昧,恐怕也不会单身到现在。 别的男人心里或许可能抱了什么“红玫瑰白月光”的无耻念头,可是顾言真绝对不是。 谢寒心里很清楚,顾言真已经把所有承诺都给了他,他如果再要疑神疑鬼,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可是人一旦陷入爱情的迷局是无法随时保持理智的,哪怕对方可能只是个普通人,也害怕会被忽然冒出的什么家伙抢走。 谢寒私心不想让顾言真去见阮南月,又怕自己太任性反而失了顾言真的心,得不偿失。 “……那好吧。”他故作大方的让步,好像有多委屈:“既然她是你好朋友,我没理由阻止你们联系。” “不过,你不许背着我私下里约她!” 顾言真放下手机去抱他,郑重的说:“我保证。” 为了应对晚上的疑似“情敌”,谢寒下午好好打扮了一番,从头武装到脚,一根发丝都不能乱。 他没见过阮南月,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但他很擅长利用自己的美貌,争取今晚把顾言真迷得睁不开眼,一眼都不许看那个女人! 他们准时到达约定好的酒店,顾言真带着谢寒径自上五楼,看样子不是第一次来。 推开包间门,谢寒跟在顾言真身后,还没看见人,就先听到了一道悦耳的女声响起。 “言真,好久不见。” 谢寒走近几步,才看清坐在里面的女人。 不光是他,连顾言真都愣了几秒。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迟疑问:“……南月?” 阮南月笑着从座椅上起身相迎。 三月的天还未完全暖和,晚上更是寒凉,阮南月却只穿了薄薄的一件毛呢大衣,里面是条白色蕾丝长裙,长长的卷发高高挽起,即使没有特意浓妆艳抹,也一样明媚动人。 “不认识我了?”阮南月满眼含笑。 顾言真诚恳的点头:“确实差点没认出来。” 说着他牵过谢寒的手,对阮南月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谢寒,我的新婚丈夫。” 谢寒不想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对阮南月微笑乖巧的打招呼:“南月姐姐好。” 阮南月对他微微颔首,也跟着笑道:“你好。” 接着她又对顾言真道:“我说你怎么忽然要带个人来,原来结婚啦?” 三人边说边落座。顾言真在中间,左手边是阮南月,右手边是谢寒。 听到阮南月的话,他回道:“我们是上个月刚领的证,还没来得及补办婚礼。” 说完,他接着又补充:“刚好过阵子我就要订婚,到时你一定要来参加。” 阮南月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盯着谢寒看,对他妩媚一笑,柔声说:“那当然了。” “不过说真的,你怎么忽然结婚也不告诉我?” 顾言真简单向她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缓缓地说:“小寒年纪小,又比较单纯,是我太着急结婚了,所以才那么匆忙。” 他话里话外都在维护谢寒,阮南月抿唇一笑,感慨道:“当年我们一起玩的时候,我还说你这么古板严肃的一个人,将来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入你的眼,没想到动作居然这么快。” “……这个弟弟叫谢寒,是吧?”她说着拿过桌上的酒杯对着谢寒说:“我叫你小谢,好不好?” “真是谢谢你替我们照顾这个不懂情趣的家伙了,姐姐敬你!” 谢寒表情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 来者不善。 他维持着人畜无害的微笑,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与她相对,貌似害羞的看了一眼毫无所觉的顾言真,淡淡的回道:“姐姐不用谢我,因为其实都是言真哥哥辛苦照顾我,我可什么都不会。” 阮南月听出他话里带刺,仰头痛快的将酒杯里满满的白酒一饮而尽,动作豪爽又不失优雅。 顾言真见状,惊讶的问:“你以前不是很讨厌喝酒吗?” “是呀。”阮南月把酒杯放下,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又斟满,轻声一叹:“谁能想到呢?” 这些年阮南月一个人在国外,几乎和国内的亲朋好友断了联系,而顾言真又忙于事业,两人偶尔通过短信才能知道对方是否安好。一圈的朋友,谁也不知道阮南月在国外怎么样。 “这些年,你过得如何?”放下酒杯,阮南月又问。 顾言真点头,轻声回道:“挺好的。” “挺好的”这三个字若是换做别人说,阮南月是信的。可顾言真说出来,她却是不信。 “你还是老样子。”她一边把玩着酒杯,眼眸低垂:“无论心里有什么话都不肯跟人说。” 此时传菜生开始传菜,短暂的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顾言真用公筷给谢寒夹了个白切鸡,这才又面向阮南月,重复了一遍:“我的确过得很好。” 阮南月沉默的仰头又喝下一杯酒,再抬头又是笑盈盈的,眼里好像在发光。 哪怕刻薄如谢寒也不得不承认,阮南月实在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女,她即使不说话,光是坐在那里就闪闪发光。 她的身上既有成熟女人独有的阅历沉淀的优雅,又残留了几分少女时期的娇憨纯然,两种本该互相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却糅合得很好,使得她看上去令人更有探索欲,迫切想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 顾言真也想知道:“你呢?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他记得从前的阮南月,留着钟爱的黑长直,手里总爱捧着书本,画着淡淡的妆,不爱喝酒,也不打耳洞,整天也不见得能说几句话。 “我过得当然也很好。”阮南月从包里掏出一沓照片给他看:“这些都是我去过的地方。” 顾言真把照片一张张翻过,里面是各个时期阮南月的照片。有她自己的单人照,也有和其他人各色人种的合照。 有时候是在北地极光,有时候在原始丛林,有时候又在漫天黄沙的古代遗址旁…… 每一张的阮南月都有变化,但是每一张的她又都笑得开怀。 顾言真于是终于相信,她这些年的的确确过得很好。 “我现在不光会喝酒,还会开枪。”阮南月笑眯眯的抽出其中一张照片,指着自己背着的长枪说:“那时我和一群朋友去丛林探险,几个人不小心走散了,我背着枪带着另一个女孩,谁知刚好遇到几只狼,后来我开枪顺手就解决了。” 她说得轻快,可是当时现场一定惊险万分。 谢寒在旁听他们说话,发觉自己根本插不上嘴。也许这就是所谓“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到大的默契。只要他们在一起,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没有别人插足的余地。 “这次回来,国内变化真大呀。”阮南月话锋一转,语气轻快:“我回来后才知道现在都是二维码付款,下车的时候还傻傻的找现金给司机师傅。” 说着她似有若无瞥了一眼谢寒,又道:“不过我们常来的这家酒店倒是没怎么变,还和以前一样。” “记得那时我要出国,你和柳岸明也是在这里给我送行的。” 顾言真点头:“嗯。” 他低头把剥好的虾肉轻轻放进谢寒盘子里,温柔问他:“还想吃什么?” 谢寒原本因为插不上嘴而有些焦虑不安,可是看到顾言真投喂过来的虾肉,一下子就稳了。 “要那个酱鸭。” 被明目张胆宠爱的谢寒立马支棱起来,眼里忍不住的得意,耀武扬威看了一眼阮南月。 阮南月一愣,像是终于忍不住,在顾言真看不到的角度掩唇轻声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实在好看,谢寒第一次知道书里所描述的“明眸皓齿”是什么意思。 阮南月眼里的揶揄并不掩饰,他不免恼羞成怒,瞬间觉得自己落了下风。 笑什么笑! 而顾言真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暗波汹涌,缓缓等待转盘将那盘酱鸭送过来,然后快而准的夹住鸭腿,放进谢寒的碗里。 他满心满眼只有谢寒,所以看不见阮南月眼中不经意流过的一丝丝伤感。 第四十五章 四十五 那一顿饭后, 阮南月接下来的几天在他们两人间的存在感逐渐增强,谢寒的危机感也日益加重。 但是如果真要细讲,阮南月也根本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 她甚至没有单独约过顾言真, 每次都合情合理的邀请谢寒一起出来。 而顾言真和阮南月私下里的聊天频率不算高, 偶尔接她电话,也从不避讳谢寒,两个人之间连一根暧昧的发丝都找不到。 谢寒都看在眼里, 心里却总又憋着一股无名之火。 晚上下班,谢寒破天荒没有和顾言真一起回家, 只说和时宴约了吃饭, 晚点会自己回去。 “那好。”顾言真点头, 顺手递给他一张卡,温声道:“这是我给你刚办好的副卡, 在外面和你的好朋友玩得开心。” 谢寒心说谁要你的钱。 自打结婚,顾言真动不动就给他打钱,要么就是买各种名贵的礼物,手表胸针香水衣服,谢寒即使不喜欢这些东西, 也不得不收下。 这个男人好像只会用简单粗暴的塞钱送礼这种笨拙的示好当时,一点都不懂浪漫。 谢寒心里嫌弃,接过卡后往口袋随意一塞,嘴上甜甜的说:“谢谢言真哥哥~” 等到走出公司,谢寒没有坐顾言真给他指派的车,在路边随手招了辆出租, 直奔大学城后面的酒吧一条街。 他当然不会跟顾言真说他其实是约时宴出去喝酒,因为他此前在顾言真面前一贯装得不胜酒力, 生怕喝多了清纯大学生形象坍塌。 顺利到达目的地后,谢寒打开车门径自推开酒吧的门。 扑面而来仍旧是熟悉的气氛,热闹又喧嚣。大学才开学没多久,里面却满满当当一屋子人,热得谢寒身上出汗。 时宴在老位子上朝他招手。他们有阵子没见了,再见面也还什么都没变,除了时宴更短的头发。 坐下后,时宴笑呵呵说:“看来顾总对你不错,都胖了点。” “啰嗦。”谢寒面上不耐,脱掉了身上的外套。 时宴都好久没出来玩,他现在在一家私立小学当体育老师,每天带着一群小朋友玩,整个人更显精神朝气。他一边嚷嚷一边开酒瓶:“我都好久没出来玩,闷死了要!” 谢寒瞥了他一眼,接过递来的酒,闷头直接灌了一瓶。 时宴挑眉,开玩笑道:“怎么又不高兴,谁惹你了?” “你能不能不说话?”谢寒心情欠佳,回怼了一句:“酒也堵不住你的嘴。” 时宴笑了,又问:“难道和顾总吵架了?” “还是和你哥?” 谢寒仰头把一整瓶酒喝干,闻言哼了一声:“顾言真?” “你看他像是能和我吵架的样子吗?” 时宴想想也是,因此便有几分好奇:“那你是为什么突然找我出来喝酒?” 他认识谢寒那么久了,知道他从来不是爱酗酒的人,除非心情特别不好。 某种意义上,谢寒也算个乖宝宝。因为就算他再不开心也不会主动出去惹事,更不会像某些堕落的二世祖,拿着家里的钱出去挥霍,或者乱搞男女关系。他的私生活各种意义上的干净简单,只是喝点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没事。”谢寒只喝酒,不肯说明为什么不开心。 他不愿意说,时宴从来不问。他拿着酒瓶也跟着猛灌一大口,感受着酒精气泡在口中微微炸开的感觉,爽快的说: “行!我今天就陪你好好喝酒,不醉不归!” 这就是为什么谢寒心情不好总爱找时宴喝酒的原因。 两人在角落的桌子旁一瓶接一瓶的开,不知不觉桌上脚下堆了小山一般高的空酒瓶,而谢寒脸上甚至没有饮酒过度的红晕,眼神清明神色淡定,就像在喝水。 “你说……”他把玩着手中空了一半的酒瓶,斟酌着开口,似乎在想该怎么表达,“如果你有个疑似情敌,该怎么处理?” 时宴一愣。 情敌就情敌,什么叫“疑似”? 他嘴里还叼着瓶盖,眼中有些茫然,而后迅速清明,灵敏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怪不得这小子日子过得好好的,忽然今天约他出来喝闷酒,原来根源在这。 时宴摩挲着下巴,脑子里飞快的运转,“你遇到情敌了?” 谢寒抿唇,假装不在意的说:“不是我,是……一个朋友。” “啧。”时宴似笑非笑。他心说就你这德性,除了我还有哪个朋友,嘴上却装得相信:“好吧。那‘你那个朋友’碰上什么样的情敌?” 仔细想想也正常。顾总那样的人物,喜欢他的男女很多,想嫁给他的更是不计其数,他们结婚的事又还没对外公布,有几个情敌再正常不过了。 “……”谢寒欲言又止,低声回道:“也……不算情敌。” 他不知道该怎么给阮南月一个合适的定位,毕竟她真的什么也没做。 这两天她和顾言真的电话微信,他也都是知道的,而且他们聊的都是正大光明的事,和儿女私情毫不相干,更别提顾言真提到他,只有纯粹的对朋友的欣赏和关心,别无异常。 但就是因为太正常了,谢寒反而心头总是不安。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和顾言真结婚以来,也不是没遇到别的情敌,光是他公司里暗恋顾总的就有很多很多,可他只对对阮南月高度防备,不仅仅因为他们差点就订婚。 谢寒总觉得阮南月每次看过来的眼神都意有所指,她说的每句话都别有用心,却又抓不到把柄。 这种感觉很糟糕,谢寒不知道该怎么和人说起,因为连他也觉得好像一切只是自己的多心,更不敢和顾言真提起。 他怕顾言真也觉得他小家子气,认为他嫉妒心重。 时宴从他深深拧起的眉头看出了许多情绪。 疑惑,恼怒,茫然,沮丧。 他从来不知道,有一天居然也能从谢寒脸上看到这么多生动的表情。 “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时宴轻笑,看着谢寒的眼神欣慰开怀:“我第一次看懂了你的表情。” 谢寒烦死了,听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骂道:“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 “有的有的。”时宴看他生气,连忙点头:“我在听。” “我没有觉得你小家子气,也不觉得你多心。”他缓缓地说,“虽然你这家伙确实脾气不好,也很刻薄毒舌,而且有时候特别神经质,但……” 他的话没说完,谢寒在桌下踹了他一脚:“你找死?” “我没说完呢。”时宴被踢了也不生气,笑嘻嘻的揉着膝盖,忽然正色道:“我只问你——你是不是已经喜欢上顾总了?” 这个问题直击谢寒的心灵,他抱着酒瓶怔楞半晌,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倒不是说他情窦未开懵懂不自知。实际上“我好喜欢你”这句话谢寒可没少说——当然是在床上。 彼时他和顾言真情到浓处,气氛刚刚好,说些情话应景再正常不过。谢寒无师自通,每每一边动作一边在顾言真耳边说些令人耳红心跳的话,连他都诧异那些昏话居然都是从自己口中而出。 可是,可是下了床后,他和顾言真好像都没有再提过。 什么喜欢,什么爱……那些黏腻的情话,仿佛也只有在摇晃的床榻之间,借着耳鬓厮磨的档口,才会毫不犹豫的宣之于口。 所以其实至今,谢寒也并不真的清楚,他是否喜欢顾言真。 “……不知道。”谢寒实话实说。 时宴一口酒差点喷出去,他狼狈的用衣袖擦着嘴角,不可思议上下打量谢寒:“都这个份上了,你还说你不知道!?” “那你吃得哪门子醋啊!?” 谢寒茫然:“吃醋?” “拜托啊大哥!”时宴扶额,“你都一口一个‘情敌’了,不喜欢顾总的话,哪来的情敌啊?” 他知道谢寒起初和顾言真结婚肯定不是因为感情,也不觉得匆忙领证不过十多天的两人能那么快的就爱得死去活来。可是他这个傻兄弟,明明都已经喜欢人家喜欢的不得了,仅仅是一个“疑似情敌”就把他整得手足无措,现在居然告诉他—— “你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顾总!?” “人家姑娘只不过露了个脸,甚至连个平A都还没放,你这都快把酒瓶子撮烂了,结果你还说你不知道!?” 谢寒恼羞成怒:“你能不能别说了!?” 刚才还觉得时宴贴心从不多嘴,现在他只后悔为什么找这个家伙喝酒,早知道就自己来了。 时宴叹气:“你这要是不喜欢,什么才叫喜欢啊?” 谢寒在心里也跟着自问了一句。 ‘这如果也不算喜欢,什么才算?’ 可是他今天来问的不是这个。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谢寒下意识跳过这个话题,只问自己关心的:“我不喜欢她。” “怎么才能把她赶走,然后顾言真还不知道是我做的?” 时宴:“……” 这么高难度的事你问我? 你是不是忘了我也还是个单身汉!? “都说谈恋爱使人降智,看来你也跑不掉。”时宴叹气,“以前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现在忽然犯蠢了?” “你不是最擅长在顾总面前装吗?那你继续茶他呀!?“ “顾总不就喜欢你听话乖巧?你越是表现得温柔可爱,顾总就越疼你。他在你这喝茶喝到吐,还有心思管情敌?” 谢寒一阵恍惚。 第四十六章 四十六 晚些时候, 顾言真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了,可是谢寒还没有回来。 他犹豫着掏出手机, 想着是不是要给他打个电话。 就在他刚要拨通号码之时, 楼下隐约传来了钟姨的声音。 “哎哟小谢, 你怎么弄成这样?” 顾言真立刻穿着睡袍下楼,果然在玄关大厅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谢寒和时宴两个人凑在一起鬼鬼祟祟讨论很久,等到他回神才发现都快九点半了, 而他答应顾言真十点前回家。 接下来就是一场时间竞赛,谢寒紧赶慢赶一路飞奔, 终于在十点零五分赶到申山别墅。他出门前打理好的头发都跑乱了, 身上衣服也乱糟糟, 看上去就像是跟人打了一架。 顾言真一见他紧张地走过来,眼睛紧紧盯着谢寒, 问:“怎么回事?” “有人欺负你?” 谢寒心虚说没有,怕顾言真看出他喝了不少酒。 顾言真拧眉,凑近些果然在他身上闻到了酒味,问:“你喝了酒?” “就一点。”谢寒低头回答,怕暴露了自己喝太多酒的事实。 而他的心虚让顾言真会错意, 自己脑补完了所有剧情。 肯定是谢寒出去和朋友玩,然后在外头遇到什么人,欺负他了。就像上次在学校里碰到的混混,说不定又有人对他动手动脚。 想到这,顾言真脸色阴沉下来:“谁打你的?” “真的没有人。”谢寒赶紧摇头。 担心顾言真会继续追问,谢寒想起时宴教的, 立刻扶额,假装一副脆弱的模样, 软软的说:“我头晕。” 一边把自己的身体往顾言真身上靠,扒拉着他不放:“我要睡觉。” 顾言真忙伸手接住,让他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转头叮嘱钟姨回去休息,然后揽着谢寒坐室内电梯上楼。 别看谢寒看起来那么柔弱,其实真的很沉,饶是顾言真自认健身撸铁勤快,要搬动他还是颇费功夫,好容易到了房间,他累得微微喘气。 谢寒身上脏兮兮的,还有酒味,也不能就这样把他塞被子里睡觉,顾言真一时犯了难。 此时装醉的谢寒又开始闹腾,故意踢掉鞋子,动手胡乱脱衣服,一边嘀嘀咕咕嚷嚷着要洗澡,眨眼睛就脱得只剩裤衩。 顾言真无奈,只得亲自动手把人又弄去卫生间,彻底剥干净后扶进浴缸,里面已经事先放好了满满一缸热水。 然而谢寒就算躺进浴缸里也不老实在顾言真看不见的角度,他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故意手脚扑腾溅出水花,把顾言真身上的浴袍弄湿。 而后又趁他低头卷袖子的时候使坏,直接一个大力把他拉进浴缸。 顾言真完全没有准备,就这么冷不丁砸了进去,温热的水流顷刻将他包裹在其中,不仅睡袍,连头发也被打湿了。 顾言真呆呆的坐在水里,还没反应过来,那罪魁祸首又缠了上来…… 接下来就是大众喜闻乐见的固定节目。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顾言真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回想昨夜种种,他这才明白谢寒分明是在装醉,正常男人如果真的醉到意识不清,不可能还有机会作乱。 又被他骗了。 此时谢寒也醒了,懒洋洋抱着顾言真的腰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早上好~” 顾言真看清了一切,想着必须趁机教训一下这个坏心眼的家伙,可是看到他那么乖的打招呼,所有的话又都堵在口中,再也说不出来。 唉。 顾总惆怅的想,他这样过度纵容谢寒,迟早要将他惯坏的。 他一家之主的地位怕是保不住。 两人胡闹了一阵后起身,李予之忽然打了电话过来,劈头就问:“南月回来的事,你知不知道?” 顾言真看了一眼在卫生间刷牙的谢寒,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低声回道:“当然。” “你和她还有来往?”李予之的口气很冲,算得上质问。 顾言真拧眉。他每次只要听李予之说话就莫名暴躁。反正谢寒也不在,他也没好气,怼道:“我们是朋友,为什么不能往来?” “你有病吧!?”李予之骂骂咧咧:“你现在和我弟弟结婚了,难道不该和她避嫌吗!?” 顾言真揉了揉太阳穴,冷笑道:“你难道没有朋友吗?结了婚就要断绝所有关系?” 李予之于是破口大骂:“那能一样吗!?” 他和顾言真从小就不对付,但他们这一圈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各自都有自己结交的小圈子,可谓泾渭分明。 但阮南月是个例外。 同样出身名门,她几乎和所有的所谓太子党走得都很近,因为她实在太优秀,而且性情又温和,哪怕是李予之这样人缘不大好的也对她观感很好。 他对阮南月没有一点意见,甚至还打算找时间请她吃饭,可对顾言真就是领一个态度了。 当初他俩要订婚的事,李予之多少也听说过,看顾正秋的架势,以为板上钉钉。 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阮南月忽然决定出国,而且走得干脆利落,没有和任何人提前说,这就让李予之怀疑是不是顾言真做了什么,才逼得她不得不离开。 现在顾言真和他弟弟结了婚,他却又和阮南月来往,李予之怎么想都觉得这个行为很渣。 “当初你逼走了南月,难道现在还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他咄咄逼人,惹得顾言真也怒了:“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数!”李予之撂下一句话,“敢对我弟弟不好,我跟你拼命!” 他撂下狠话后立刻挂断,看来是不想和他多言。 顾言真瞪着手机屏保,头一次觉得自己快要气昏头。 躲在一旁偷听多时的谢寒假装刚洗漱完,走出来问:“怎么了?” 顾言真听到他的声音,背着他稍稍调节情绪,这才转过来,轻声道:“没什么。” 他和李予之之间的不痛快,没必要带给谢寒。 顾言真不是会迁怒的人,况且他在知道谢寒身世的时候就已经暗暗发过誓,不会介意他的出身,更不会把对李予之的不满转移到他的身上。 李予之是个混账,但谢寒不是。 “是我哥哥吗?”谢寒故作困惑,“我刚才好像听到他的声音。” 顾言真沉默,他不擅长撒谎,沉默就等于承认。 谢寒联想到刚才李予之的话,也有几分好奇。 听他的意思,当年订婚之前,顾言真和阮南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阮南月毅然决然选择出走。 而她既然当年走了,现在又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 是不是当年真的发生了什么? 顾言真见他盯着自己看,心头不由一软:“我和她真的没有什么,你别多想。” 谢寒相信顾言真的为人,可他不信阮南月。 他见过阮南月偶尔看向顾言真的眼神,即便她隐藏的足够好,谢寒依旧能发现许多蛛丝马迹。 这个女人对外表现得温柔稳重洒脱大方,只有谢寒看得出,她其实和顾言真一样表里不一,戴着面具示人。 尽管目前谢寒没有从她眼中看到对自己的敌意,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说曹操,曹操到。 中午顾言真和谢寒在顶楼办公室一起吃饭。顾言真告诉他,姚秘书那边的公关稿都准备好了,三天后就要正式发布,到时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订婚的事。 就在这时,顾言真接到前台电话,说是阮小姐来了。 阮小姐…… 谢寒脸色沉了下去。 等顾言真把碗筷收拾好,很快阮南月就进来了。她轻车熟路推门而入,手里还拎着几个小袋子。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她笑盈盈的问。 顾言真起身相迎,从她手里接过袋子,又邀请她坐下。 谢寒没有离开,阮南月不偏不倚正好坐在他的对面,两人对视几秒,阮南月笑着和他打招呼: “小谢弟弟,你好呀~” 谢寒想到时宴的话,就算不情愿也跟着笑:“姐姐好~” 阮南月低头从带来的纸袋中端出几块小蛋糕,对顾言真说:“我刚才路过我家楼下的蛋糕店,进去看了一圈。” “老板还是从前那样热情,我索性就和他聊了几句,听他说你也常去他那里。”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他们家的小蛋糕,尤其草莓芝士和芋泥千层,索性都给你买了。” 顾言真见她打开的盒子里果然都是香香甜甜的小蛋糕,眼睛先是一亮,又想起谢寒在场,不自然轻咳一声,试图维护自己在谢寒面前的形象。 然而这一切在谢寒眼里,反而成了他和阮南月心照不宣的证据。 因为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顾言真喜欢小蛋糕。 顾言真喜欢什么? 这个问题猛然窜进谢寒脑中。 他努力想了几遍,没有答案。 他知道顾言真挑食,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不喜欢话多的人,不喜欢工作时被打扰…… 但他喜欢什么,谢寒不知道。因为顾言真从来不说。 而阮南月看似无意,却又透露出了另一个信息—— 在她离开的几年,顾言真时常会去她家楼下。 谢寒不信,他难道真的是去单纯买小蛋糕吗? 第四十七章 四十七 顾言真察觉到谢寒的不在状态, 中断了和阮南月的对话,转头关切的看着他,低声问:“不舒服吗?” 谢寒本想说没事, 眼角余光瞄到阮南月也在看他, 眼珠一转, 忽然就气弱了:“头有点疼。” 顾言真连忙抬手在他额前试了试,思来想去,觉得肯定是昨晚他们在浴室里闹得太过火, 才导致谢寒着凉,顿时有些自责, 后悔当时不该由着他胡来。 “我让姚秘书拿点感冒药上来。”顾言真说着就要起身去打座机电话, 却被谢寒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谢寒本来就是装的, 根本不需要吃药,他拉住顾言真的手让人重新坐下, 也不管阮南月在不在,撒娇的说:"你待会陪我睡一觉就好了。" 顾言真于是也看出了谢寒根本就没什么,只不过就是又想借机闹他而已。他有心教训两句,又碍于阮南月在场,怕谢寒自尊心受挫, 无奈悄悄警告了他一眼。 阮南月在旁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低头轻声一笑。 顾言真听到她的笑声,脸上一片红晕,自觉在朋友面前跟老婆腻歪很不好意思,更怕谢寒等下又要作妖,想着干脆把他先打发出去。 “你去看看姚秘书有没有要帮忙的。”顾言真嘱咐道, “他那边事情很多。” 谢寒一听这话就炸毛了。 这不就等于明目张胆的赶他走吗!? “我不去。”谢寒暗暗咬牙,绝不给这两人独处的机会。 顾言真在茶几下偷偷捏了捏他的手, 哄道:“听话。” 谢寒就不愿意。 “小孩子嘛,都任性。”阮南月捧着茶杯打圆场,柔声道:“你别总那么严肃。” 闻言,谢寒立刻扭头瞪她。 阮南月慢悠悠喝了口茶,转而和顾言真谈起了公司的事,谢寒一句都听不懂。硬头皮听了几句,隐约明白好像他们两家是有什么商业合作,新的项目组已经成立,都是些晦涩难懂的金融词汇,谢寒就像在听天书。 顾言真只要谈到工作就会迅速进入状态,原本握着谢寒的手也渐渐松开,表情逐渐认真。 阮南月谈吐优雅,她不仅懂公司运营,还知道很多金融学领域的知识,不管什么话题都能侃侃而谈,根本不必刻意卖弄,信手拈来。 谢寒发现,顾言真在和阮南月相谈的时候状态更轻松,因为他们两人无论阅历学识兴趣爱好都是相当的,算得上志同道合。 更别提他们还是各种意义上的俊男美女,而且门当户对,坐在一起聊天的画面连谢寒都觉得和谐养眼。 他没有自信把顾言真从这样美好的氛围中拉出来,因为他连听都听不懂。 阮南月就算什么都不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她在无声的告诉谢寒,你不配。 谢寒因此而焦虑,感受到了阮南月四面八方传递来的压迫。 他才二十一岁,都还没从学校毕业,比起见多识广走南闯北的阮南月,太幼稚了。 更何况这也是他的第一次恋爱,还那么年轻,经不起任何人的挑拨。 或许阮南月无意,又或许她根本是有意,谢寒觉得她每一次投过来的眼神都像针一样扎在心头。 尽管那目光没有恶意,也足以让他自己脑补出很多东西。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谢寒没有再听,反正也听不懂,但他就是不走,死活也要赖在顾言真身边。 阮南月说她最近对诗集很感兴趣,喜欢上了一个外国诗人,约顾言真有空一起喝下午茶,她们一起品茶聊诗,既风雅又能打发时间。 顾言真对她所说的诗人很感兴趣,刚要答应下来,可是转头想起谢寒,犹豫了一会儿:“小寒不喜欢这些,算了吧。” 阮南月抬手将落下的碎发随意撩到耳后,不着痕迹看向谢寒,眼中流光溢彩,红唇微勾:“这样啊……” “我听说,小谢是学画画的?” 谢寒不想跟她说话,但为了不让顾言真难做,低低应了一声。 “我也很喜欢画画。”阮南月浅笑:“我偶尔一个人背着画板去采风,不过我不如小谢专业,画的不好。下次给你看看我的画作,你从专业角度指导一下。” 她这句话说得诚恳,听起来像是真的很想和谢寒讨论画技,即便谢寒心里不爽,也不好说什么。 话题于是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谢寒身上,顾言真与有荣焉:“小寒画画很有天赋,在网上很多很多粉丝。” “他还会摄影,大二时候的作品就曾经参赛拿过奖。” “而且他变装更好看,扮什么像什么……” 顾言真提到谢寒的作品如数家珍,许多事谢寒自己都不记得,没想到他竟然知道。 阮南月凑近,从顾言真保留在手机里谢寒的部分画作,跟着惊叹了几句,直夸谢寒是人体美学大师,还开玩笑说想拜师。 谢寒被他俩一言一语的夸奖弄得尴尬,干脆跑到休息室关上门,不想再听下去。 他走后,阮南月噗嗤一笑:“小谢还挺可爱的。” 也不经逗。。 “是很可爱。”顾言真一本正经点头,“他私下里像个小孩,就算有时做错了事,我也不舍得严加管教。” 阮南月凝望着他,轻声一叹:“你真的变了很多。” 她曾经打趣过,顾言真就像一台制作精良数据严密的机器,人生走的每一步都不许出错,一言一行仿佛千锤百炼,永远对外只呈现出完美的一面,冷冰冰的,没什么人情味。 换做以前,阮南月绝对想不到将来有一天,顾言真会那么温柔的宠爱一个人。要知道就算是他们这些一起从小长到大的朋友,顾言真也不曾真正卸下过防备。 “他是李家的私生子吧?”阮南月宛若无意提起,“你不是和予之合不来吗?” 顾言真回头看了一眼休息室,确认谢寒没有听到他们说话,低声道:“你小点声,别让他听到。” 就算谢寒从来不说,顾言真也知道他很介意自己的出身,怕阮南月提到他的痛处,伤他的心。 “他是他,李予之是李予之。”他回道,“小寒一点也不像他。” 阮南月意味深长瞥他一眼,“是吗?” “当然。”顾言真言之凿凿,“小寒就算偶尔有些任性调皮,可他是好孩子,不像李予之,从小就是混世魔王。” 顾言真一边夸谢寒,一边不忘拉踩一下死对头,想起今早那家伙打来的威胁电话,就更气了。 阮南月张了张口,像是很犹豫。 顾言真看出她的纠结,问道:“你想说什么?” “是有些话想说……”阮南月抬手抓了抓头发,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反倒有几分不拘小节,她说:“我也只是听说,你别介意。” 顾言真洗耳恭听。 阮南月继续道:“我听说小谢的妈妈……可能精神不是很正常。” 似乎是怕顾言真误会,连忙又说:“不是我自己打听的。你知道,我家大嫂娘家有人在医院,她说当年小谢的妈妈在她们医院看过精神科。” “当时还是李伯伯亲自带去的,那会她肚子都很大了。” 阮南月眉头轻蹙:“我还听说,精神病会遗传。” 她担心谢寒会不会遗传了他母亲的精神疾病,将来有一天发病会伤到顾言真。 顾言真面色凝重:“你确定吗?” “确定。”阮南月点头,“我大嫂说她看过病例,病例写得很清楚,精神分裂症。” “所以后来小谢妈妈生下他,都没出月子就……” 顾言真心猛地一跳,这些事他从没听人说起过。 “他肯定没有遗传。”顾言真无比笃定,不只是说给谁听:“他再正常不过了。” 他坚信,就算小寒的确在某些方面表现得有些偏执,但他绝对没有精神病。 “你小心些。”阮南月到底不放心,“不然找机会带他去柳岸明那里,让他帮忙找精神科医生看看。” 许多精神病并不是一生下来就被遗传,它就像是安置在神经中的不定时炸弹,也许忽然有一天某根弦断了,人就会变得疯疯癫癫,伤人伤己。 阮南月没有告诉顾言真,谢寒生母当年曾经深夜拿刀企图杀死李宏杰,也是李宏杰察觉不对,险险避开,但依然被刺中手臂。 而这件事被叶夫人压下来了,也是她把谢寒妈妈保释出来。 总之谢寒母亲有那样的过往,阮南月不能放任不管。 她不愿意让顾言真陷入险境。 等到阮南月离开,顾言真还独自坐在沙发上,脑子里想的都是阮南月离开时说的话。 他不担心自己,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 谢寒知不知道,他母亲是怎么死的。 顾言真又一次回头看去,隔着玻璃门,谢寒正半躺在床上玩手机。 他根本无法将那么乖巧漂亮的谢寒,和他那传闻中的疯疯癫癫精神分解的母亲联系在一起。 恰好此时谢寒抬头,隔着玻璃门和他对上目光。 他不明所以,对顾言真露出一个微笑,阳光从窗外洒在他的脸上,美好的像是小天使。 顾言真怔怔看着他,心脏微微的疼。 第四十八章 四十八 谢寒生母的事从此在顾言真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他害怕有一天谢寒也可能会失控。 他不怕谢寒会伤害他,却怕他走上生母自杀的老路。 于是他背着谢寒偷偷联系了柳岸明,想要再次确认这件事。 并不是不信阮南月, 可是顾言真足够谨慎, 他想亲眼去见证。 柳岸明神通广大, 第二天就找关系帮他调出了当年谢寒生母的就诊信息。 顾言真看着那份被保存完好的病例,盯着上面的每个字,一个都不肯放过。 原来谢寒的生母名叫“谢二花”, 她的病例被人用龙飞凤舞的字迹清晰写着那次诊断的最终结果。 “患者偏执型精神分裂症,其具体症状表现为妄想及被害妄想, 偶尔伴有幻听幻觉, 对人事格外警惕多疑且敏感, 经常自言自语,有伤人自伤的倾向”。 柳岸明此时在旁跟着解释道:“通常这种病人在幻觉妄想的影响下, 对周围的所有人产生错觉,严重时会做出伤人或杀人的事。” “而一旦患者察觉到觉得自己可能亲朋好友排挤,还可能会采取消极厌世的自伤行为。所以这类人很容易引起社会治安问题,多半要被送去精神病院长期治疗的。” 顾言真放下病例,沉默片刻, 又问:“那……这种病有多大概率遗传?” “我帮你打听过,应该会有60%—80%左右。”说到这,柳岸明看了一眼顾言真灰白的脸色,又安慰道:“你也别担心,就算那小子真遗传了,也不是完全不能治, 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话是这样说,可是从来也没有医学证据能证明, 精神分裂症是否可以被完全治愈。 顾言真长久的沉默,脑子里反复回想病例上的每一个字,即便向来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他此刻内心也一片混乱,惊涛骇浪。 柳岸明能理解他的心情,没像往常那样和他斗嘴。这种时候他只能无声的陪伴这个多年的老友,至少他不是独自一个人承受。 不知过了多久,顾言真才又开口,嗓子微微沙哑:“我还不清楚小寒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不知道……你不要告诉他。” “以后我会每年定期带他去医院检查,如果出现早期症状趁早治疗,至少……至少可以减少全面发病的概率。” 他缓缓地说着,理智渐渐回笼,思维开始清晰。 正如柳岸明所说,这种病如果控制得当,身边家人给与足够安抚陪伴,是可以做到不影响正常生活的也可以有人终生不发作。 无论未来如何,无论要面对什么,顾言真从没想过要放弃谢寒。 柳岸明拍了怕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如果你们刚认识,我绝对不赞成你和他继续在一起。” “可是现在就算劝你离婚,恐怕你也不会同意。” 柳岸明轻声说:“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我帮你联系最好的精神科医生,国内国外都行。” 顾言真回手反拍他的肩膀,举杯与他相碰。许多话不用说,这是属于多年老友的默契。 晚上谢寒在房里打游戏,听到开门的动静,立刻放下鼠标键盘起身相迎。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顾言真进来后忽然一言不发紧紧抱住了他。 谢寒:“……?” 他闻得到顾言真身上的酒味,比以往都要重。 顾言真不是爱酒的人,除去年底不得不应酬,平时和几个朋友最多也就是小酌,很少有这样醉醺醺的模样。 他抱着谢寒,一遍遍在他耳边说: “小寒……别怕。” “别怕。” 谢寒莫名,想挣扎出来问几句,可是动了几次都不得成功,顾言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居然困住了他的手脚。 “小寒……”顾言真把头埋在谢寒耳边,无意识的反复同一句话:“不要害怕。” 谢寒一头雾水,问:“我怕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 可惜一个醉鬼不能给他回应,谢寒只得把人弄进浴室,把顾言真好好洗干净。喝醉酒的顾言真和平时大相径庭,无论是洗澡还是穿衣都非常不配合,搞得谢寒一身狼狈。 他也曾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李予之和叶夫人从来没让他动手做过什么,第一次伺候人洗澡,出来的时候累得精疲力尽。 谢寒如今才知道照顾一个醉鬼有多不容易。等把人塞进被子里,他完全没心思再做点别的什么事,连游戏也不想打了。 时宴打了电话过来,嚷嚷着问他为什么挂机,害得他们队被敌方全灭,其他人骂得老难听了,他一个人骂不过。 “那就让他们都去死。”谢寒冷声道,“你自己玩吧。”说着就挂了电话。 他低头看着顾言真的睡颜,缓缓低头在他紧皱的眉头虔诚一吻。 把顾言真弄上床后,谢寒关了电脑也去洗漱一番,回来准备早点睡觉,谁知才关灯,顾言真的手机亮了。 谢寒没有偷看别人手机的习惯,也从不查顾言真的信息,他本来只是随手想把顾言真放在枕边的手机拿开,怕铃声影响他睡觉。 可是当看到屏幕上的“南月”两个字,人就不淡定了。 三更半夜,阮南月为什么要给顾言真发信息? 谢寒盯着手机,眼中晦暗不明。 最终他还是突破了内心的道德底线,把顾言真的手指放到屏幕上解锁,然后打开阮南月的信息。 ‘言真,我希望你再好好想想,他不是你的良配。’ ‘他那样的人留在身边是个隐患,迟早会伤害你的。’ 谢寒眼睛猛地瞪大。 —————— “那你今天就别去上班了。”顾言真看着躺在床上的谢寒,关切的说:“我会跟姚秘书说一声,今天算请假。” “好~”谢寒窝在被子里,抬手在自己左脸边指了指,撒娇缠着他:“亲我一下好不好?” 顾言真在家里的时候比外面放得开,闻言果真弯腰,在谢寒脸上留下一吻,温柔的说:“等我回来。” “再见。”谢寒在被子里对他笑。 谢寒不作不闹的时候尤其乖,顾言真见他整个人窝在被子里,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那么专注的盯着自己,这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养得第一匹叫做“云朵儿”的小白马。 而他喜欢谢寒,远比幼年时喜欢云朵儿要多一万倍。 看到病中的谢寒,顾言真的心都要化了。他在谢寒手里放了一块巧克力,叮嘱他好好休息,然后才起身离开。 谢寒在被子里躺着,听到楼下隐隐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掀开被子光脚跑到阳台,看到那辆黑色迈巴赫绝尘而去。 他站在阳台上,脸上没有了刚才装出来的纯真微笑。 为了不让顾言真怀疑,谢寒半夜故意在卫生间冲凉水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在深夜的阳台吹风,成功把自己作病了,高烧到三十九度。 虽然吃了退烧药,可他还是觉得浑身酸软浑身无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不过这都不要紧。 确认顾言真离开,谢寒回房换好衣服,头上还顶着顾言真亲手贴的退热贴,从三楼阳台顺着管道一点点爬下去,小心翼翼不被钟姨发现。 他知道这么做辜负了顾言真对他的信任,这是欺骗,可他不得不这样做。 因为他要赴约。 从申山别墅打车到中央商场需要四十分钟,谢寒和人约好了要在那里见面,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正正好九点,一分不差。 谢寒双手揣兜寻到一楼的咖啡店,在门口驻足几秒,推门而入。 他以为自己会先来一步,没想到有人已经提前到了。 阮南月今天穿着打扮很随性,脸上没有化妆,白衬衫休闲裤运动鞋,头上还带着吸汗带,像是在外面跑步健身,来不及回去换衣服就直接来了。 她听到门铃轻响,回头果然看到谢寒,脸上立即露出一个得体礼貌的微笑: “小谢,你来啦?” 与她的热情相反,谢寒沉着脸走过去,一言不发在她对面坐下,无视了阮南月的招呼。 阮南月也不生气,款款落坐,在看到谢寒头上顶着的退热贴后,柔声问:“你发烧了吗?” “有没有看医生吃药?” 她想说如果生病了他们可以改天再约,奈何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寒打断了。 “别假惺惺的,恶心。”谢寒面无表情,即使生病了也不肯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嘴巴一样刻薄:“顾言真又不在这里,你没必要再装。” 当然,他也不用装。 阮南月沉默片刻,像是没听见一样低头翻开菜单,自顾自的又问:“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吧?” “生病了不能喝咖啡,我给你点杯热牛奶,然后再来份可颂面包,黄油曲奇饼干也要一份……” 谢寒面无表情的看着阮南月一样样下单,语气像是一个真正关心他的大姐姐,对这个女人的恶感瞬间达到顶峰。 为什么这个女人背地里可以挑拨顾言真离开他,当面却又堂而皇之毫无愧疚的对他言笑晏晏表达关心,甚至在被他恶言恶语的讽刺后,既不生气也不回嘴,还想着他生病喝牛奶。 她是不是有病? 第四十九章 四十九 很快店员就将热气腾腾的牛奶端了上来, 随之一起的还有面包和饼干,而阮南月给自己点的是一杯纯黑冰咖啡。 她低头拿着搅拌棒在杯子里轻轻搅动,左又手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发信息, 迟迟没有开口。 谢寒看也不看面前的牛奶, 盯着阮南月道道:“你别再装好人了。” 阮南月放下手机抬头, 直面迎上谢寒的目光。 不管她现在的立场是什么,阮南月仍旧会为了谢寒的美貌暗暗惊叹。 怪不得言真那么喜欢他,美好的事物总是惹人怜爱的。 “你就这样跑出来和我见面, 是瞒着言真的吧?”阮南月反问他。 谢寒面色阴沉,忍着头痛道:“这不关你的事。” 说到这, 他又继续道:“你半夜三更给我丈夫发信息, 挑拨他离开我, 可是当面却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不觉得你有点虚伪吗?” 阮南月手上动作一顿, 神情有些黯淡,紧接又很快恢复平静。 她淡淡的说:“偷看大人的手机是不道德的,小朋友。” “别叫我小朋友!”谢寒厌恶她摆出一副年长者胜券在握的姿态,低声吼了一句。 他还在发烧,气势远不如平常那么足, 即便这样也要死死盯着阮南月不放,生怕在情敌面前泄露一分软弱。 其实顾言真有时也会在他面前做出那种所谓大人的姿态,这或许是他们这些人的通病,但有些事顾言真做谢寒不反感,别人就不行。 他讨厌被他人当做小孩看,无论是李予之还是阮南月。被他们用各种关爱包容的眼神注视着, 谢寒总有种自己永远站不大的错觉。 可他无比清楚,他年前刚满二十一岁, 法律上早已成年了。顾言真在他这个年纪已经肩负起属于他的责任,谢寒想快点追上他的脚步。 “我知道你讨厌我。”阮南月眼睑低垂,脸上的微笑敛了不少,她低头看着杯子里深色的咖啡,神情淡淡的。 和喜好甜食的顾言真不同,阮南月就是那种纯喝咖啡不加糖的人,越苦越好。她喜欢细细品尝所有苦苦的东西,然后试图从中尝出几分甜。 “知道就好。”谢寒脸上露出讥讽的笑,“那就快点滚回你的国外!” “我知道你当年和顾言真差点订婚,可是那又怎样!?”他的眼神透着冷冰冰的笑,高烧让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的五官渐渐狰狞,有些扭曲:“那时你选择离开,现在又有什么脸面回来!?” “顾言真根本不喜欢你!就算你后悔想把他抢回去,也是不可能的!” 谢寒此刻前所未有的兴奋,浑身微微战栗,不知是因为精神高度亢奋,还是高烧抽搐,他对阮南月的恶意在终于毫无顾忌的发泄出来。 他一字一句道:“你只不过是灰溜溜的战败者!” 阮南月在他一句句的攻击下,脸色微微发白,不再像之前一直表现出来的那样淡定优雅,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然而她的失态很短暂,很快又稳定了下来。 “你说的没错。”阮南月放下咖啡棒,捧着杯子轻啜一口,浓浓的苦味在嘴里快速蔓延,她尝不出半分甜味。 “当初,是我无情无义抛下了他。” 她知道接下来的话不该说,也没有立场说,可是阮南月也想自私一回。 “你和言真没有可能的。”她缓缓开口,问道:“他的父亲不会同意你们的事” “伯父认为言真只不过是在和他赌气,所以才让我回来。” “就算言真现在为了你抵抗他的父亲,但他不会永远赌气。迟早有一天,他还是会离开你,走回正轨。” 谢寒嗤笑:“那又怎样?他爹难道玉皇大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伯父是不是玉皇大帝我不知道。”阮南月慢条斯理的说,看着谢寒的眼神中眼中带着一丝悲悯:“可是他们才是一家人。” “我和言真青梅竹马,从小就在一起读书。”她的语气又轻又缓,像是陷入了某些回忆:“当初两家商议订婚,订婚言真的确不太同意。” “但他也不是那么强烈的反对。他曾经问过我的意见,问我是否愿意。” “换句话说,如果我那时没有坚决离开,也许我们的孩子现在都上学了。” 谢寒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他觉得头有点晕,只能努力扶着桌子维持稳定,恶狠狠的说:“不可能!” “顾言真根本不爱你!他也不会给你结婚!” 阮南月轻笑:“不爱就不能结婚吗?” “你也是出身那样的家庭,难道不知道许多夫妻结合本来也不是因为爱情?” 她说:“言真一直不满伯父对他的掌控,所以才叛逆了这么一次,但你觉得你能陪他多久?” “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阮南月继续道:“你在事业上能给他什么帮助?或者你能为他做什么?” 说到这阮南月话锋一转:“你知道言真喜欢温柔听话的人,所以在他面前装乖,可是你又能装多久?一辈子吗?” “言真喜欢的到底是你扮出来的假象,还是你撕破伪装后的模样?” “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你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喜欢的每一样特质,你都没有……到时他还会坚定选择你吗?” 谢寒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阮南月撇了他一眼,继续攻心:“你们认识的时间太短,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 “不过是因为你年轻貌美,而言真恰好爱慕颜色。他平生最恨别人欺瞒,你觉得他发现你的真面目,会恨你吗?” 这些话一句句打在谢寒心里,戳着他的痛点,却又令他无处可躲。 一直以来,他的确就抓准了顾言真的软肋,才在他面前装得那么乖,因为知道他喜欢自己露出什么表情,每一点都精准模仿。 顾言真喜欢天真可爱温柔善良。 可这些,他一个都没有啊…… 谢寒自知生性恶毒,连李予之有时候都受不了,说他难伺候,时宴也曾讲过他就是个没什么道德感的疯子,正常人受不了他。 “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带走他。”阮南月毫不退缩,此刻的她不再温和,锋芒毕露:“他不能永远活在你的谎言里,你们这样在一起,对你对他,都不是好事。” “更何况……你应该知道你母亲的事。” 谢寒浑身一颤,阮南月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你……你怎么知道!?” 阮南月叹气:“我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言真知不知道。” 谢寒咬着牙,低声威胁:“你不许告诉他……” 他不敢想,要是顾言真知道他妈妈有精神病,他也不正常,那该怎么办。 高烧让谢寒无法保持理智,也没法清醒思考。他的头很痛,像被人用锤子一下下的砸,浑身火一样燃烧,皮肤都被灼得疼痛。 阮南月在他面前的形象渐渐不那么清晰。她脸上好像在笑,又好像在难过,面容模糊看不清。 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要是她死了就好了。 谢寒扶着桌角,因为这个乍现的念头而感到有安全感。 阮南月死了,就没有人告诉顾言真他丑陋不堪的一面。 她如果死了,顾言真父亲也没了最满意的儿媳,不会把顾言真从他身边带走。 她死了,那所有关于妈妈的事将不会有机会被顾言真知道。 谢寒无法冷静思考任何事,脑子里反反复复盘桓着杀死阮南月,仿佛只要她一死,一切就都解决了。 不会再有人插|入他和顾言真中,不会有人半夜再给顾言真发信息,也不会让他患得患失。 顾言真是我的。 谢寒浑浑噩噩的想,他不允许任何人把他抢走。 装着热牛奶的玻璃杯砸到了地上,白色的奶液流得到处都是,沾湿了黑色大理石砖。 谢寒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完整的玻璃碎片,缓缓直起腰背在身后,又慢慢离开椅子,一步步向阮南月走去。 阮南月似有所觉,轻声问他:“你要做什么?” “我要你去死。”谢寒冷冷的说。 下一刻,闪着寒光的玻璃碎片对着阮南月的脖颈划下。 但阮南月轻轻避开了。 高烧麻痹了谢寒的神经,也使得他动作没有往常那么快狠准,而阮南月曾出生入死那么多回,不可能避不开。 谢寒跌坐在地上,玻璃碎片扎在他自己的手心里,鲜血流了一地,钻心疼。 可是还不止于此。 阮南月慢悠悠把自己手机竖起,屏幕朝向谢寒。 谢寒抬头。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再给阮南月来一下,可是当他努力睁眼看清屏幕上的字后,瞬间定住了。 那是顾言真的名字。 屏幕上一行字显示,电话是已经接通的状态。 也就是说,他和阮南月所有的对话,顾言真都听得见。 顾言真知道他撒谎,根本没有在家好好养病。 知道他只是假装乖巧听话博取他的怜爱。 现在还知道,他要杀阮南月。 他知道了,谢寒是个有精神病的疯子。 意识到一切,谢寒的血液仿佛冻住了。 他听不见店员疾呼向他奔来,着急询问他受伤的声音。 也听不见电话里顾言真焦急的唤他。 全完了。 谢寒眼前发昏,浑身倒下抽搐了几下,终于昏了过去。 第五十章 等到谢寒再次醒来, 入目是一片白。 他眼神微微恍惚,很久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他试着动了动手,发现手背上正扎着针, 连接一根细细的长管, 通向架子上的输液瓶。 是医院。 谢寒神智逐渐清明, 然后猛地从床上弹起,不顾手背上还扎着针,掀开被子光脚下地冲出去。 他还记得最后昏迷前看到的那通电话……顾言真 他要去找顾言真! 嫌针管碍事, 谢寒毫不在意的粗暴拔掉针头,任由鲜血瞬间涌出, 而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拔腿奔向门边。 外面空无一人, 谢寒穿着病号服不知该去哪里,在长长的走廊里茫然而立, 身上的手机也不知去了哪里,忽听楼梯隔间有人说话。 是顾言真。 谢寒听到他的声音,发疯似的跑过去,一把推开楼梯隔间的门果然看到了那个背对着他的人。 “我知道了。” 顾言真握着手机在与人通话,神情严肃眉头紧皱, 仿佛在处理什么棘手的难题,对着电话那边的人说: “我尽快处理好这边的事,你先准备下,我们今晚就出发。” 谢寒模模糊糊听了几句,一把上前抓住顾言真的手,额前又一阵晕眩袭来, 腿下一软差点摔倒。 顾言真回头看到他,连忙伸手抱住即将倒下去的谢寒, 压低嗓音对着电话那边的人又道:“我先挂了。” 说完他把手机放回口袋,两手穿过谢寒腋下将人勉强扶着站起,语气很是责备:“怎么这样就下来了?” 谢寒死死抱着他不撒手,喉头一片腥甜,张嘴就要吐出什么,被狠狠地压了下去。 “我……你……”他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回去再说。”顾言真打断了他的话,扶着他慢慢挪回病房。 他动作轻柔的把谢寒重新放回床上,被子盖盖好,扭头摁铃让护士重新来扎针,一边拿纸巾将谢寒手上的血擦干。 他低头忙碌,谢寒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顾言真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觉得呼吸都要停了。 “顾言真,我……对不起。”谢寒讷讷的小声说,“对不起。” 阮南月说顾言真讨厌别人撒谎欺骗,他不知道此刻除了道歉还能怎么办。 他很害怕顾言真抬头,怕从他眼里看到生疏冷漠,和对他的厌恶嫌弃。 太害怕了。 顾言真没有说话,继续沉默的给谢寒擦拭那些流出来的血。 很快护士走了进来,她看到现场一片狼藉,以及洁白床单上的鲜红血迹,没忍住叉腰对着谢寒就是一顿训斥: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啊!?能不能爱惜点自己的身体!?万一针头断在身体里怎么办?” “你成年了吧!?这么大的人做事怎么这么冲动!?” 说着她又把炮头对准顾言真,继续轰:“还有你!” “你不知道把病人单独留在房里是很危险的吗!?” “你作为家属,能不能认真看护病人!?有什么不得了的工作挤时间也要处理!?” “知不知道病人最需要陪伴!?” 顾言真和谢寒被骂傻了,齐齐看向那个小护士,不明白她看起来那么娇小柔弱,吼起来居然如此有气势,数落起两个大男人毫不落下风。 “……对不起。”顾言真回神,立刻跟她道歉:“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护士利落处理好谢寒流血的手,用最快的速度给他重新换上干净的床单被罩,然后在他另一只受伤的手上再次扎了根针,严肃叮嘱道:“这次不许再胡闹了!” 谢寒刚才在楼梯间又吹了点冷风,本来好多了的头现在又开始闷痛,躺在被子里虚弱点头,可是另一只手仍然死死拉着顾言真。 等到护士小姐离开,屋里只剩他们两人。 谢寒转头看向顾言真,轻声说:“言真哥哥,对不起。” “……”顾言真深深凝望着他,眼中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坦诚讲,他这次真的很生气。 “为什么要故意把自己弄生病?”他从盒子里拆出一只棉签,沾了点杯子里的热水,细细的一点点湿润谢寒干裂的嘴唇,眉间是故意做出来的冷淡。 接通南月的电话,顾言真在那边亲耳听到谢寒说的话,每个字都没有错漏。 震惊有,疑惑也有,心疼更甚,但也确实非常非常生气。 他不是生气谢寒的欺骗谎言,也不生气他背着自己约见阮南月,而是谢寒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对不起……”谢寒除了不停道歉也根本说不出别的。 只要顾言真原谅他,他什么都愿意做。 顾言真还在斟酌怎么教训他两句,手机又响了。他低头看了一眼,略一沉思,对病床上的谢寒沉声道:“小寒,听我说。” “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很多问题,你也有很多话没告诉我,但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离开。” “你在这里先好好养病,等我回来。” “我会很快处理完,不用很久——两天就够了。” “两天后,我有很多时间听你慢慢说。” 他说着在谢寒头上轻轻摸了摸,又在他额头温柔一吻,轻声说:“等我回来。” 谢寒闻言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不撒开,咬着牙道:“你不许走——!” “听话,小寒。”顾言真摸着他的头,试图和他讲道理:“我会很快回来。” “相信我。” 谢寒还是不肯松手,生怕一松手,这个人就再次消失了。 顾言真舍不得强硬掰开他的手,不得不耐心陪伴在他身边,只能单手给姚秘书发信息,让他准备好所有手续,来医院楼下接他。 毕竟还在病中,谢寒没能支撑很久,即使不愿意,可是眼皮越来越重,慢慢又睡了过去。 顾言真等到他睡着想起身离开,衣服却被谢寒攥着挣脱不开,于是不得不将外套脱下轻轻盖在被子上,拿过手机开门出去。 “我马上到。” 医院楼下早有车在等候,顾言真打开车门坐进去,姚秘书立刻问道:“谢先生怎么样了?” “不太好。”顾言真想起方才他红着眼眶乞求不让走的模样,不免心疼。 他其实已经不那么生气了。不管谢寒欺骗也好隐瞒也罢,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他健康开心。 他也想留下来好好哄一哄他的小爱人,奈何手头的确有很要紧的事,而且心里也有分开两天彼此稍稍冷静一下的打算。 谢寒被他宠爱太过,顾言真希望他好好反省一下,尤其是不爱惜身体故意作弄生病这件事,顾言真非常不满。 他想着两天后事情解决,再回来谢寒应该差不多也想好了,到时他们再坐下好好谈谈。 他暂且把谢寒的事放一放,又问:“那边怎么说?” 姚秘书单手开着电脑,闻言回他:“那帮狗东西现在既要单方面毁约,又想白嫖我们的东西,对外还要宣称是我们没有信誉。” 顾言真冷笑:“果然岛国出来的货色,一贯忘恩负义。” “我要亲自去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 谢寒晚上醒来,顾言真的衣服还被他攥在手里,然而床边的人却不是他。 “怎么是你!?”他不满的瞪着那人,脸上高烧引起的红晕终于消退,精神好了不少。 柳岸明抬头看过来,哼了一声:“我为什么不能来?” 谢寒快速在屋内环视一圈,没有找到顾言真,着急的又要下地去找,被柳岸明一把按住:“干嘛去?” “走开!”谢寒不耐烦的推他,“我要去找顾言真!” 柳岸明摊手,跟他坦白:“他早就坐飞机走了,你上哪找?” “飞机……?”谢寒愣住,“他去哪了?” 柳岸明耸肩:“我怎么知道?他走得急匆匆,只来得及给我打电话让我照顾你,别的一句没说。” “不过听他那口气,应该是去鬼子那里谈生意了。听说好像那边的合作商毁约,连吃带拿还想把屎盆子扣他头上。” 谢寒听他说完,歇斯底里的说:“那我呢!?” 柳岸明见他失态,单手摩挲下巴,饶有兴致的添油加醋:“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小真走的时候脸色也不大好,我很少看他那样生气。” 虽然也可能是因为鬼子们的毁约而愤怒,但柳岸明就是想趁机使个坏,恶趣味想看谢寒跳脚。 谢寒瞬间心虚。 他知道顾言真为什么生气。 柳岸明看他不吭声,神情黯然,自觉有些过火,轻咳一声安慰他:“如果你惹他生气了,好好道个歉就行。” “小真不是小气爱计较的人,也很少真的动怒,你跟他低头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 就顾言真疼谢寒那个劲,柳岸明觉着就算这小子把天捅塌了,顾言真都能好声好气的帮忙补回去。 可惜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谢寒根本听不进去,他缩在被子里无精打采,一米八五的身高看着竟有几分可怜。 他不相信顾言真是因为生意上的事离开,多半还是生他的气。 阮南月的话此刻又一次钻进他的脑子里。 她说顾言真早晚有一天会离开他,回到他应有的轨道上去。 谢寒想说这是放屁。 可是他没有底气。 因为顾言真的确抛弃过他一次。 有过这个前科,谢寒再回头去审视他们的关系,无论理智怎么告诉他,顾言真不是始乱终弃的人,可他依然恐惧。 他这次犯的错很大,顾言真还会原谅他吗? 他会再次抛弃我吗? 第五十一章 五十一 天黑了。 谢寒躲在被子里, 拿着手机一遍遍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 可是每一次,手机里传来的只有一个冷冰冰的机械女声,告诉他“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柳岸明说顾言真紧急出国是为了处理公司的事, 事关一个十几个亿的跨过交易项目, 非常紧要, 连原本定好的要公开的订婚也暂时推迟。 于是谢寒认定自己被抛弃了。 病房外面下着雨,谢寒独自躲在被子里流泪,连哭都没有声音。 恍惚中, 他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天。 他孤独的坐在秋千架子上,左等右盼, 想着那个人为什么还不来, 他们明明约好了的。 为什么要失约? 为什么不要他了? 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 那么多的疑问一直在谢寒心里盘旋, 他努力让假装不要在意,以为只要不去想, 那些事迟早会过去。 后来他重新得到顾言真,也曾下定决心要将过往彻底放下。 无论顾言真曾经有什么苦衷,或者他真的那么恶劣,都不重要了。只要顾言真从现在起陪着他,谢寒愿意不再计较过往, 和他好好过日子。 可是阮南月的到来将一切希望全部打破。她用一种看似温柔其实残忍的方式,把他和顾言真之间虚假的柔情撕破,按着他的头告诉他,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顾言真的温柔是假的,谢寒的故作大度也是假的。 他好像又看到了当年自己躲在顾言真校门口,看着他和一群同学头也不回的离开的场景。 他再一次被顾言真抛弃。 谢寒的病态偏执蒙蔽了他的眼睛。他看不到顾言真的无限包容, 用自己的固有方式思考问题,甚至不肯看一眼顾言真临走前放在他床头柜的纸条。 第二天天不亮, 李予之大摇大摆来到医院,身后跟了十几个黑衣保镖,就像□□大佬登场,来势汹汹满脸杀气,吓得值班护士差点报警。 柳岸明在走廊守夜,才睡醒就看到李予之那张大脸,没好气的说:“干嘛?” “顾言真呢!?”李予之双手环胸,脸色难看的要杀人:“他把我弟弟一个人扔医院,自己跑了!?” “说话过过你的猪脑子。”柳岸明正襟危坐,人家小情侣之间的事,你别乱插手。” 李予之气笑了:“我不插手?我|他|妈再不来,我弟弟被人欺负死都没人知道!” “以那臭小子的德性,你觉得谁能欺负他?”柳岸明没好气翻白眼。 他昨晚本来可以安安稳稳的睡在里面的陪护床上,谁知谢寒发疯似的拿东西砸他,不许他靠近五米范围。被赶出来的柳岸明不得已只能在外面将就睡了一夜。 李予之不屑冷哼。在他眼里,柳岸明和顾言真狼狈为奸一路货色,对外都是斯文有礼的假正经,其实满肚子鬼主意,没一个好东西。 “闪开。”他不耐烦的推搡柳岸明,“我接他回家。” 柳岸明耸肩,不想与他在医院起争执,偏了偏身子,把他让进去。 李予之推开病房的门,抬眼就看到谢寒孤零零的坐在床头,目光呆滞看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杏树发呆。 阳春三月,那棵杏树本该早就发芽,可是近日接连降温,昨夜又狂风暴雨,枝头的那点嫩芽也掉了个干净。 李予之看着弟弟穿着病服满脸落寞,不知道多心疼。 顾言真还算有良心,知道出国前找人告诉他谢寒生病。李予之本来在外地开会,得到消息急忙连夜赶回,就是担心谢寒受委屈。 “……哥?”谢寒听到动静缓缓回头,一夜没睡,他眼底满是血丝,又还在病中,看起来十分脆弱,好像风吹吹就倒了。 因为这声无意识的“哥”,李予之眼眶都红了。 他都多少年没听到了。 “寒寒,哥带你回家。”李予之往前走了几步,示意身后的保镖们把担架放下,要亲自把谢寒从床上扶起来。 可是谢寒不愿意:“我要等顾言真。” “他叫我在这等他。” 李予之听到这就来气,顾忌着不能对着病中的弟弟发脾气,忍着火说:“就是他让我把你带回去的。” “那家伙把你丢在医院跑了,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谢寒呆注视着李予之,看着他开开合合的嘴,只听到了一句“他让我带你回去”。 所以…… 顾言真真的不要他了。 ———— 大洋彼岸。 顾言真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对面两个个子矮小的中年男人操着难听又傲慢的鸟语和他说话,言语中没有半分毁约的歉疚诚恳,仿佛吃定了他会咽下这口气认栽。 一旁的年轻翻译满头大汗,紧张的手都有点抖。 两个中年男人以为顾言真和姚秘书听不懂他们的话,言谈间满是轻蔑不屑,还夹杂了几句对顾言真的污秽之词。 顾言真单手把玩手上的茶盅,听完翻译美化整理后的话,轻抬眼皮,慢悠悠的用对方的鸟语说: “阁下说了半天,目的不过就是让我们自认倒霉。你们想赖掉约定好的货款,却又贪心不肯如约退还货物。” 他唇边的笑容冷冰冰的:“难道没有人告诉阁下,您的所为就如同您的八字胡一样可笑吗?” 本以为他听不懂自己的语言才肆无忌惮的两个中年男子顷刻脸色一变,露出几分尴尬惶然。 顾言真说完放下茶盅起身,姚秘书见状也跟着站起,居高临下看着还跪坐着的两个人,用流利的英语说: ‘等着上国际法庭吧,小鬼子!’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茶室,姚秘书愤恨骂了一句:“果然就不该跟这些矮矬子做生意!” “他|妈|的一点信用都没有!” 姚秘书很少在外流露真实情绪骂人,这次也是实在忍不住了。 顾言真一言不发走在前面,久久没有回话。 虽然刚才撂狠话很爽,可现实并不是童话,许多事也不能得到完全的公平正义。 对方之所以敢明目张胆撕毁合约,仗得就是他们本国法律保护,而且跨国交易官司通常需要漫长的时间精力,他们就是赌顾言真不愿意耗时间,宁愿忍痛斩尾以求减少损失。 顾言真清楚知道,这次的损失无可挽回,对方无耻到不要脸面,又在别人地盘,他只能想尽办法降到最低。 “他们吃定我不愿意跟他们耗,我偏不如他们所愿。”顾言真站定,抬头看着院里的石楠,冷静的说:“已经交付的货物追不回,你让人去定损,回头交给我。” “另外查一查这个尾田,派私家侦探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包括他所有私生活,顺便想办法和他们本地的几个□□组织对接,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 顾言真有条不紊一条条发令,脑子飞快的盘算接下来的每一步。 损失追不回,顾言真只能暂时吃下这个亏。 但他绝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尾田吃下去的东西,将来某一天,迟早要他原原本本吐出来。 姚秘书一一记下。 这次紧急出国也没能挽回损失,顾言真心情自然不好。他从前没有和这种岛国做生意的经验,还是吃了太年轻的亏,不知道这里有些人的心眼就和他们的身高一样小,灵魂刻着祖辈一脉相承的卑鄙贪婪,防不胜防。 不过没关系,吃一堑长一智。 顾言真不会过分抑郁,虽然这单十几亿的生意流|产,还损失了近千万,好在没伤到筋骨。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姚秘书又问。 顾言真想到离开前还在生病的谢寒,看了看腕表说:“今天就回,我答应了小寒。” 姚秘书于是立刻办好了手续,当晚就坐上了回国的机票。 下飞机后,顾言真把所有事交给姚秘书,他先回家一样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开着车再次出门。 昨天他让李予之把谢寒先带回家就是怕他想太多,他以为有家人陪伴会好一点。 现在终于有时间处理自己的私事了。 打了李予之电话,对方却在电话里暴跳如雷,说他弟弟连夜翻墙跑了,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质问他到底做了什么。 顾言真把车紧急停在路边,根本不听李予之骂骂咧咧,挂了电话后拨通谢寒的手机,果然是关机状态。 怎么回事? 顾言真开始心慌,有种事情脱离轨道的错觉。 他转头又给时宴打了电话,顺着时宴的指点,跑遍了他们常去的几个酒吧,都没找到人。 夜色渐深,顾言真想着要是天亮再找不到他就去报警,或者让柳岸明动用关系调取所有路段的监控。 他最担心的是谢寒被人绑架。 路过便利店,顾言真停车去买点吃的。他下飞机到现在没吃过什么东西,胃又开始疼了。 从便利店出来,顾言真依稀觉得这里有些眼熟,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这里是他和谢寒正式认识的地方。 多宝也是在这里被他捡到的。 似有所觉,顾言真拎着袋子回头看去。 原本消失了的谢寒穿着白色连帽衫站在他身后,脸上戴着口罩,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顾言真惊喜,扔了袋子大步走过去抱住他。 才不过两天没见,谢寒瘦得可怜,顾言真心疼不已,什么气性都没有了。 他才要开口问他去了哪里,忽然后颈一阵刺痛,整个人失去了知觉,倒在了谢寒怀里。 这下好了。 谢寒口罩下的脸上满是笑容。 顾言真再也跑不掉了。 第五十二章 五十二 耳边隐隐约约好像有人说话。 顾言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眼前朦胧看不真切,仿佛罩了一层纱。 “你醒了?” 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顾言真废了一番功夫才听清那是谢寒的声音。 他的思维瞬间清醒, 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什么都想起来了。 然而顾言真刚坐起, 后颈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不由抬手捂住那处,低低的□□一声。 过了一会儿, 他忍着疼痛抬头,和站在面前的谢寒目光相接, 顿时怔住了。 一直以来, 谢寒在顾言真面前从来都乖巧顺从, 就算有时候任性使坏,可是在顾言真眼里也是可爱的。 但如今谢寒浑身上下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神情阴郁,没有了往日伪装出来的绵软,看着他的目光冷冰冰的,像是仇人。 顾言真几乎快认不出这就是他最心爱的谢寒。 与此同时,他的眼角余光瞄到周遭环境, 发现这不是他们在申山别墅的房间,也不是李家。 “这是我自己的房子。”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谢寒缓缓开口道:“十八岁那天,李予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顾言真回神,他试着活动了下身体,除了稍微有些酸软, 别的都很正常。 他调整好心态,再次看向面前神色阴晴不定的谢寒, 轻声问:“我不是让你在家里等我吗?” “我凭什么要等你?”谢寒冷笑,一步一步慢慢走近,阴侧侧的说:“你根本不会回来。” 顾言真不解:“我说过会来接你,为什么不信?” “因为你是个骗子!”谢寒猛地拔高分贝,双手握在两侧成拳,盯着顾言真的脸恶狠狠的说:“你只会骗我!” 顾言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看待自己,短暂自省了几秒,脑中快速回忆着他们的过往,依然找不到曾骗过谢寒的记忆。 “你说我骗你,总要有证据。”顾言真试图好好沟通,他觉得谢寒可能对他有误解,只要说开就好了。 可是谢寒根本不想听他说话。在他看来,顾言真惯会骗人,又很会玩弄人心,属于惯犯。 小时候他以一个温柔大哥哥的形象出现,现在又用深情丈夫的面目继续诓骗他。 谢寒不懂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可图,但他不在乎了。 是顾言真主动的,不怪他。 他拒绝和顾言真说话,怕又怕自己会心软,干脆红着眼跳上床,二话不说开始动手粗暴撕扯他的衣服,像在发泄无处可去的愤怒悲伤。 顾言真身上做工精良的西装很快在谢寒的撕扯下四分五裂,领带也被扯下随意丢弃在床头。他的上身暴露在空气中,凉飕飕的,皮肤上覆了一层鸡皮疙瘩。 接着谢寒就亲了上来。 结婚后,他们之间有过很多很多次亲密接触,而谢寒在床上也实在算不上温柔,顾言真每每被折腾的不轻,有时不得不第二天请假,才能把身体修养过来。 可是至少那时的谢寒尽管同样凶狠,却是看得出爱他的。可是现在的谢寒即便压着他接吻,顾言真尝到的也只有苦涩,没有一点点喜悦。 为什么呢? 顾言真想不通。 他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只是隔了两三天,他和谢寒的感情会急转直下,忽然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谢寒,陌生的一切。 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言真不喜欢被强迫,无论是喝酒应酬还是上床。 尽管单打独斗顾言真未必是谢寒的对手,但同样是男人,学过拳击,也坚持健身。真要鱼死网破,谢寒也讨不了好。 可…… 他终究是舍不得。 因为谢寒在哭。 谢寒原本不想在顾言真面前示弱,可他心里太难过了。他害怕看到顾言真投来失望责备的眼神,于是想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掩盖内心的怯懦。 然而他的确没出息,才凑上去亲了几下,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漱漱落下。接下来的动作怎么都进行不下去,扒拉着顾言真裤子的手也停住,最后自暴自弃趴在顾言真身上大哭。 他哭得很大声,又太可怜,顾言真无奈叹气,认命的抬手在谢寒背上轻拍,和往常一样温柔轻声哄他: “乖,不哭了。” 听到他的声音,谢寒羞愤难当,带着哭腔骂道:“谁要你哄!” 顾言真在这一刻恍惚以为自己在哄顾思霖。 每次顾思霖生他的气,顾言真也是如此手忙脚乱笨拙的哄她,直到最后“割地赔款”一让再让,才能让小祖宗再次展颜。 谢寒总说他不是小孩,可是生气起来分明就和九岁的顾思霖没什么两样。 “好好好,我不哄。”顾言真果真照做,静静的等谢寒哭完。 没想到他配合,谢寒又不高兴了。他撑起双臂居高临下瞪着顾言真,脸上哭得乱七八糟,长长的睫毛也被沾湿,眼睛肿得核桃大,一点都不漂亮了。 顾言真忍俊不禁,抬手在他脸上轻轻擦拭,柔声道:“不气了好不好?” “我真的是刚忙完就来找你了,没有食言,不信你可以问姚秘书。” 都到了这个时候,谢寒始终没有等到顾言真生气。 他怎么不生气呢? 谢寒许是哭得太用力脑子缺氧,盯着顾言真温柔的眼睛怔怔发呆。 他以为他们完了。 从李予之家跳窗跑出来,谢寒漫无目的的到处窜,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等到回过神来,他已经下意识的来到了那个便利店门口。想到他和顾言真就是在这里开始的,不免心头悲凉,一个人躲在便利店旁的花坛待了一夜,一口饭都没吃。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正发呆的时候,没想到顾言真也恰好路过。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谢寒懂了自己要干什么。 他要带走顾言真,把他藏起来,谁也找不到,谁来也不给。 然后他就和顾言真两个人活在这个小房子里,一步也不走,死也要一起。 谢寒明白,一旦他踏出这一步,他们再没有未来了。 他先是抱着报复的心思欺骗顾言真,现在又要强迫绑架他,最后还妄想和他一起死。 顾言真永远不会原谅他的。 在把昏迷的顾言真带回来后的几个小时里,谢寒蹲在他床边想过很多很多后果,可是他一点也没有后悔。 他承认自己有病,是个疯子。 所以一个疯子无论做出什么极端的事都是正常的。 顾言真看到谢寒傻乎乎盯着自己看,再次尝试着活动身体,但谢寒依旧牢牢地压着他,一动不肯动。 “我有点喘不过气了。”顾言真叹气。 谢寒再漂亮也是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整个大只压在身上太沉了,顾言真连呼吸都费劲,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压出去,都快窒息了。 谢寒一怔,于是止住了眼泪,灰溜溜从顾言真身上下来,手却还要死死巴着他不放,生怕他跑了。 顾言真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狠狠吸了一大口氧,脸色好看不少。 两人依偎在床上躺了片刻,谁也没再开口说话,而后顾言真轻声问:“你打算就这样关着我吗?” 谢寒不回答。 “我有手有脚,除非你不睡觉不吃饭也不上厕所。”顾言真慢悠悠的说,“否则只要找到机会,我就能逃出去。” “就算你把窗户封死,我也能跑。” 谢寒忽然加紧手臂的力道,勒得顾言真很疼,但他恍若未觉,继续道:“你这样做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说着他转头看向谢寒:“又或者你可以买条铁链子回来,把我锁在床头,然后把钥匙丢掉。” “这样我就再也跑不掉了。” 谢寒微微瞪大眼睛。 “当然,如果你再狠一点,还可以把我的两条腿打断,一劳永逸。” 谢寒猛地抬头,眼里闪着不可置信的光,一脸震惊。 “如果你觉得这样太暴力,也有别的更好的方法。”顾言真坐起身,盘腿和谢寒面对面,一本正经的说:“你可以威胁我。” “我们的婚事明天就要公开,你可以趁现在威胁我听你的话,不然就在网上公开我表里不一虚伪狡诈的真面目,写文章指责我对你始乱终弃。” “虽然那些内容未必是真的,可是新婚夫妇闹的这么难看,顾氏股价必定大跌,到时自然有董事制裁我。” “你有很多办法让我屈从你,永远不离开你。”顾言真抚摸着谢寒的脸,神情淡淡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可你还是用了最极端且低效率的手段,还是太年轻了。” 谢寒喉咙微动,没有说话。 顾言真凑上前,从谢寒的眉眼开始,一点点轻吻向下,最后精准含住他微张的嘴巴,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此时的谢寒已经懵了,主动权不知不觉转移到了顾言真手里。 在顾言真甜蜜的轻吻中,他头昏脑涨彻底明白,自己根本斗不过顾言真。 “小寒,别让我猜了。”顾言真结束一个深吻,把额头贴向谢寒,低声一叹。 “外面很多人把我传得神乎其神。他们说我只要一眼就可以看透别人的软肋错处,说我任何情况下都稳操胜券,说我运筹帷幄城府极深,还说我天纵英才,少年老成。” “可是小寒,其实我真的很笨,一点都不聪明,也不是什么天才。” “我如果真的聪明,不会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伤心。” “是因为南月的话?还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 “你说我骗你,可是我完全没有印象。” 顾言真怜爱的看着面前这个快要破碎的青年,心也跟着微微地疼。 “我太笨了,真的猜不到。所以……都告诉我吧,小寒。” “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会给你解惑。” 他的话像是一阵温柔的清风,一下下敲在谢寒心上,宛若扣在门扉上的手。 谢寒闭了闭眼,终于在顾言真的目光中选择直面自己的内心。 他们是该好好谈谈。 第五十三章 五十三 “我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谢寒垂头丧气, 眼底眼藏不住的心酸失落:“那个阮南月,她总是故意在我面前表现得和你很熟,好像什么都知道。” 顾言真不知道他原来是这样想的, 略带歉意的说:“对不起, 我之前没有注意到。” “我不知道她会这样对你, 会找时间和她好好谈谈。” 说到这,顾言真又轻声一叹,问:“这些事, 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说了你就信我吗?”谢寒没好气的嘀咕,“你不是一直夸那个女人。” 顾言真苦笑:“我和南月从小一起长大, 自认有几分交情在, 也以为我足够了解她,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对不起,这是我的错。”他诚恳道歉, “和她来往的时候,我没有充分考虑你的心情” 尽管顾言真和阮南月之间光明正大,没有任何私情,可他错漏了谢寒的感受。 许多关系中,不是他自以为坦荡, 就真的坦荡了。 “怪不得你哥哥之前特意打电话骂我。”顾言真点头,“的确该骂。” 谢寒于是不乐意了:“他凭什么骂你?” 顾言真叹气。这次的事确实是他处理欠妥,才会让谢寒如此没有安全感,他要为此负责人,怪不了任何人。 一阵沉默,顾言真又道:“我喜欢的所有东西, 讨厌的喜欢的,只要你想知道。我都会告诉你。” “我在外面自称爱好高尔夫, 骑马,滑雪,打网球……这些其实都是我立的人设。”顾言真直言不讳,“身为顾氏总裁,我对外的形象必须足够正面向上,才能令人信服。” “但私下里,我其实更喜欢吃甜食,喜好吃肉多过吃素,平时休闲也会看看小说打发时间,兴致来了还会给喜欢的作者打赏。” 尽管羞耻,顾言真还是选择在这一刻剖析自己,在谢寒面前。 这是他从不对外人提起的隐私,可是如果这样做能让谢寒有安全感,他愿意将最真实的一面暴露给他看。 “我的确表里不一,做了许多和我本身性情不符的事,但并不因为我虚伪。”他想了想,又说:“或者也可以说我虚伪。” 那时他太年轻了,才毕业的顾言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掌权者,管理偌大的集团公司,面对周遭各路心怀不轨的豺狼虎豹,顾言真只能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摸索着走。 他不得不用最快的速度褪去身上残留的青涩学生时期的影子,一遍遍反复模仿电视小说里霸总们的言行,企图用虚假的外相隐藏他内心的怯弱。 他不得不时时刻刻注意情绪管理,不能轻易把真实的自己暴露出来,更不能让人轻易揣测他的下一个决。 “面具戴久了,有时候我也会迷茫。”顾言真轻声说,“你应该知道,姚秘书曾经是我的学长,而小明则是我的发小……南月更不必提。” “这世上除了钟姨,也许只有他们三个才真正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顾言真抬头看向谢寒,诚恳的说:“我只是太想在你面前表现得更好,因为你是不同的。” 谁不想在心爱的人面前永远保持完美的一面? 即使是顾言真也不能免俗。他不愿谢寒有一天发现,原来顾言真并不是外面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可靠,他希望在谢寒心里,他是最好的。 谢寒闷闷的说:“我才不在乎你是什么人。” “我就要你。” 顾言真展颜一笑,语气无限温柔:“那我再跟你道歉,好不好?” 他处心积虑,总想在谢寒面前端着“年长者”的架子,以为大了几岁就应该如何如何,没有想过谢寒愿不愿意接受,反而让他们之间远走越远。 “谁要你道歉……”谢寒哼了一声,得寸进尺:“那你以后不许再见那个女人!” 听他提到阮南月,顾言真沉默了。 谢寒愤怒拍床:“你竟然犹豫!?” “我不是犹豫。”顾言真连忙安抚,“这次的事她的确有错,我没有要袒护她。” 他解释道:“就像我说的那样,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所以知道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想找她问个明白,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言真的朋友不多,因此他珍惜他们每一个人,对朋友们也足够信任,就像之前对阮南月也没有任何怀疑一样。 “就算她做错事,就算以后我与她永不往来,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 顾言真思考问题永远谨慎冷静,他除了在谢寒的事上冲动过,其他任何时候,顾言真都会将事情的所有可能提前预判,减少失误。 但他终究是人,做不到掌控所有事,就像他根本不懂阮南月的背刺是为什么。 “她喜欢你呗。”谢寒轻哼,“不然干嘛针对我?” 顾言真下意识否定了:“不可能。” “你怎么肯定?”谢寒又质问道:“她还说当初你们要订婚,你没有特别反对。” “还说如果不是她离开,你俩孩子都打酱油了!” 顾言真一个头两个大:“她真这么说?” “哼!”这下换谢寒双手环胸,一副‘看你怎么编’的气势。 顾言真扶额:“当初订婚的确是我父亲一厢情愿,我拒绝过的。” “但毕竟这是两家的事,我也要过问南月的意见,而且……”他说到这,犹豫看了一眼谢寒,斟酌道:“当时是我,也是顾家最艰难的时候。” 彼时顾氏背负沉重外债,内部元老吃里扒外搞事,顾言真面临着资金链断裂、银行催款、供应商趁机要价、高层技术人员流失……种种巨大压力。 “父亲之所以逼我和南月订婚,为的也是阮家的支持。”顾言真不太愿意回想那段黑暗艰辛的岁月,却不得不说:“南月说我并没有那么坚决反对,也没有错。” “我原本想和她谈谈,如果她愿意,我们可以协议结婚,等到顾氏危机一过,我就放她自由。” 谢寒知道了事情真相,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当年顾家危机,他好像听李予之提过。虽然没亲身经历,却想得出那时才二十二岁的顾言真该有多绝望。 “那、那她怎么说?”谢寒问。 顾言真回忆道:“那时南月刚收到国外一个俱乐部的邀请,她说她一直很想出去看看,但是家里压力大,她犹豫不决。” “所以我最后什么也没说,鼓励她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谢寒又问:“你傻啊!?那你后来怎么办了?” 联姻不成,阮家自然没有帮他的理由。顾正秋见他不配合,勃然大怒,自此也不再过问顾氏一切事宜。 “是叶夫人最后帮了我一把。”顾言真实话实说,“我跟你说过吧?从前叶夫人和我母亲算闺中密友,只是后来决裂了。” 谢寒听到其中还有叶夫人的事,愣了片刻。后来一想又很寻常,因为叶夫人本来就非常善良,侠肝义胆。 “也许就是因为她对我有些了解,才愿意把你交给我。”顾言真轻声说,“小寒,我对你是真心的。” 谢寒此刻完全相信他,可还是过不去最后一道坎:“那你为什么把我忘记了?” 顾言真拧眉,不知道他所指为何。 “小时候你来过我家。”谢寒惆怅的说,“你带我玩纸飞机,给我讲故事,陪我画画,还说要等我长大一起去探险。” 顾言真眼睛瞪地前所未有的大,脸上几乎表情失控:“什么!?” 谢寒气不打一处来:“你真的忘记了!?” “你知不知道,那天我等你等了一整天!” “你明明说好带我去游乐园,可是你再也没有来过!” “我去你学校,你还假装不认识我,跟同学说说笑笑走了!” 那个绝情的背影从此一直盘桓在谢寒的多有噩梦里,每每半夜醒来,他的心里还是会难过失落,反复纠结,差点折腾出心理问题。 顾言真听着他的盘问诘责,努力试图在脑子里回忆谢寒说的话,可是真的想不起来。 他相信谢寒不会骗他,可他也同样无辜。 “你还记得我要带你去游乐园那天,是几号吗?”顾言真缓缓开口,问道。 谢寒心说那谁记得清,嘴上却脱口而出:“10月11号。” 正是秋高气爽,适宜出门游玩的日子。 这个日期让顾言真出神许久。 “10月11……”他双手紧紧握住又渐渐松开,努力平复着情绪,深吸一口气道: “那天应该是我哥哥去世的日子。” 谢寒面露震惊。 顾言真头又开始疼,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如果是那一天,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会失约。” “事实上,我大哥去世那天以后,我的记忆有一阵子经常错乱,医生说是因为我年纪太小,又接连遇到强烈的精神刺激,太痛苦了,大脑出于某种自我保护机制,选择性屏蔽遗忘掉了一些人事。” 顾言真懊恼的轻轻捶打捶打自己的脑袋:“但是我没想到忘记的是你……我、我很抱歉。” “但我不是故意的,小寒,对不起。” 顾言真不停责问自己,为什么偏偏遗忘了他。 谢寒所有的怒气,对顾言真曾经的怨恨,和多年的不甘,在此刻化作乌有。 他终于知道,顾言真不是主动抛弃他。 第五十四章 五十四 当年顾霖泽的死是顾言真心中一个不可触及的伤疤, 谢寒见顾言真面露痛苦,连忙一把抱住他。 “我、我不提了,以后都不提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顾言真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因此他才轻而易举把自己忘掉, 可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那时顾言真也不过十二岁, 亲哥哥乍然过世,他们兄弟的感情又那么好,顾言真该有多痛苦啊。 顾言真在谢寒怀里冷静下来, 他紧紧回抱过去,声音有些干哑:“你早该告诉我的。” 如果不是谢寒亲口说出来, 顾言真不知道他们原来小时候就认识, 更不知道在谢寒心里, 他一直都是被抛弃的。 顾言真埋怨自己为什么会忘记,哪怕现在他也想不起当年的任何记忆, 即便很努力回想,脑子也依然模模糊糊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 还是遗憾。 最后的心结解开,谢寒对他再没了怀疑。 他知道顾言真从来没有放弃过他,这就足够了。 随着误会解除, 感情也在急速升温,两人好几天不见,小别胜新婚,抱着抱着就开始擦枪走火。 当然是谢寒先动的手顾言真才刚从“原来他们小时候就认识”这件事中回神,还没来得及多问两句小时候的事,衣服里就多了只手。 谢寒盯着他的眼神冒绿光, 一看就是饿了很久,扒着顾言真就啃。饶是顾言真有很多话要说, 也不得不暂且放一边。 就在两人渐入佳境,临门一脚,忽然一声“咕噜”的巨响在原本安静的房内回荡。 顾言真看向谢寒,那张漂亮脸蛋上瞬间爆红,此地无银嚷嚷道:“不是我!” 谢寒生病本就虚弱,再加上从李家跑出来后他蹲在便利店外滴水未进,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情绪高度紧张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放松下来,他才感到饥饿。 见他还在逞强,顾言真严肃的说:“先吃饭。” “……”谢寒低头,有些委屈。 顾言真叹气,哄道:“你生病才好,以后……以后日子长着呢,听话。” 谢寒只好乖乖起身,又变回了那个听顾言真话的小绵羊,根本看不出疯批的德性。 因为衣服早被撕得只剩布条,顾言真只得打电话给钟姨,让她找几件衣服给家里的司机给他送来。 半小时后屋外门被敲响,司机张叔大半夜的给这俩不靠谱的夫夫送衣服,也搞不懂他们咋想的,只能安慰自己,或许年轻人的情|趣就是这样。 换好衣服后,顾言真凌晨开车带谢寒出去吃饭。这个点也不好找饭店,除了二十四小时快餐,就只有酒店了。 两人在顾言真常去的酒店开房,然后让人送了宵夜上来,顾言真刚好也有些饿,两人在房里享用了一顿大餐。 谢寒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吃饭尚且记得礼仪,后来就慢慢放开了,毕竟饿了两天,越吃越快,狼吞虎咽吃得头都不抬。 顾言真心疼,又怕他吃太多撑坏肚子,不得不在旁数次提醒,控制了一下他的进食速度。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饭要好好吃。”他叮嘱道,“吃饱喝足,才有时间去面对别的事。” 谢寒拿着根帝王蟹腿,边吃边说:“我都以为你不要我了,还吃什么吃!” “那也不能这么糟蹋身体,难道你还真想和我一起死?”顾言真拿着纸巾帮他把嘴边一点蟹油擦掉,又低头去擦他的另一只手。 谢寒咬着蟹腿肉歪头看他,理直气壮:“当然了!” 把人打晕后,谢寒本来就是抱了要同归于尽的心思,吃不吃饭也没什么要紧。 顾言真无奈摇头:“你做事怎么这么极端?叶夫人没有好好教过你吗?” 听他说起这话,谢寒忽然停住了扒拉蟹腿的手,小心翼翼抬头偷看一眼顾言真,支支吾吾的又问:“你……都知道了?” “我妈妈的事。” 顾言真拿着纸巾的手一顿,接着又淡淡的问:“你是说你母亲的精神分裂症?” 谢寒神情黯淡,轻轻点头:“嗯。” “我小时候就知道。” 顾言真听出他言语中极力掩饰的悲伤,沉声道:“我不在乎。” “就像你刚才说不在意我面具下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在乎你有什么缺陷。” 谢寒想起阮南月的话,不安的又问:“可是万一有一天我真的发疯伤到你,怎么办?” 他心里矛盾得要命,一边害怕自己将来有一天会像生母那样疯疯癫癫伤人,一边又不想故作大度放手让顾言真自由。 顾言真平静回道:“不会的。” “以后每年我都带你去看医生,咱们早发现早治疗,这并不是什么绝症。” “而且就算你真的伤了我也没关系,我会陪着你。” 谢寒眼眶发热鼻子酸涩,又有些没出息的要哭,生生忍住了。 他不想总在顾言真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明明是想证明给顾言真看,他也可以成为他的依靠,总哭哭啼啼算怎么回事。 "嗯。"谢寒叼着蟹腿点头,一颗心踏踏实实的落了回去。 两人吃完宵夜,又一起洗了澡,满身疲惫的上床休息,谁都没有精力再做些别的事,互相搂靠在一起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午九点,顾言真悠悠醒转。 身边是谢寒传来的轻微鼾声,顾言真知道他这些天惊惧交加吃不好睡不好,也不忍吵醒,拿了手机悄悄去了卫生间。 他今天没去公司,不过有姚秘书在,出不了乱子。 “谢先生找到了吗?”姚秘书在电话那边关切的问他。 顾言真隔着卫生间的玻璃窗看了一眼外面还在沉睡的谢寒,压低声音回他:“找到了。” 姚秘书放心了,又叮嘱道:“如果有什么误会你们就好好谈谈,谢先生毕竟还小,有些事你让让他。” “我还不够让他吗?”顾言真扶额轻笑,“他被惯得都快爬我头上坐着了。” 姚秘书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语气调轻快的说:“不管怎样,你和他在一起后比从前快乐多了。” “小真,我也很开心。” 这些年姚秘书亲眼看着顾言真跌跌撞撞独自走过来,也曾私心担忧过他的未来,怕他永远都这么孤独。 可是现在有了谢寒,顾言真笑脸都变多了,他甚为朋友兼学长,很放心。 “公司这边有我在,塌不了。”姚秘书安慰道,“你交代的事我也一件件完成了,虽然咱们丢了个大单,但是因祸得福,尾田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顾言真挑眉,握着手机和姚秘书聊了会。不管在什么地方,尾田这种背信弃义的人自都没什么真朋友,想要扳倒他的仇敌不计其数,其中就有和他们有竞争关系的对家。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顾言真深以为然。 挂断电话后,李予之的电话紧接着插了进来。顾言真见到他的名字就烦,奈何他是谢寒哥哥,不得不打交道。 接通电话后,李予之还是那副火急火燎的暴躁状态,急吼吼的问他找到人没有。 “在屋里睡觉。”顾言真慢条斯理回他,“你小心点声,别吵醒他。” 李予之听说人找到了,语气稍微和缓,冷哼一声道:“要是找不回来,你就完了!” 顾言真不想和他啰嗦,正要挂断电话,就听李予之又说:“我妈现在不在国内,但她知道了这件事,叫你等她回来后回李家一趟。” 李予之说得幸灾乐祸,好像他倒霉自己就开心。顾言真想起叶夫人,只得沉吟片刻:“好。” 挂断电话,顾言真在洗手池前驻足几秒,然后给姚秘书再次发了信息。 ‘把准备好的公关稿发出去吧,就现在。’ 原本早该公开的婚讯,因为这些阴差阳错的事而推迟,现在是时候了。 这样不仅谢寒安心,远在重洋海外的父亲也奈何不了他。 他不能再叫谢寒不安。 十点半的时候,谢寒也跟着醒了过来。他揉着眼睛坐起身,翻身下床第一时间就是找顾言真。 醒神后,他俩看到顾言真背对着自己坐在桌前对着电脑说什么。 “言真哥哥……”谢寒睡眼惺忪,穿着来不及换下的睡衣,没骨头似的弯腰从后背抱住顾言真,一头微卷的乱毛在他脖子上来回蹭,像只慵懒的大猫在撒娇:“现在几点了?” 顾言真接下来的话戛然而止。 对面的视频里,众多中高层员工静止不动,齐刷刷瞪大眼睛,亲眼看着他们那一贯面无表情严肃古板的顾总,正被一个漂亮大男孩亲密搂抱,吓得呼吸都停滞了。 顾言真淡淡瞥了屏幕一眼,转头温柔摸了摸谢寒的脑袋,轻声说:“你先去洗漱,等我十五分钟。” 谢寒这才看清他在开视频会议,于是也不管电脑里其他的人的看法,笑眯眯的和他们招手打招呼,然后听话的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的转身离开。 “那我们接着继续。”顾言真见他关上洗手间的门,回头对着电脑说道。 可惜此刻在开会的所有人压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这尼玛谁还能冷静的开什么会啊! 顾总订婚的消息一个小时前才在各大平台挂上热搜居高不下,大家还没回神就被拉来开会,结果又亲眼看到疑似顾总太太的男孩出镜。 他居然当众放肆的亲他们的顾总,而顾总不仅没生气,还好声好气的哄人家…… 这世界太玄幻了! 第五十五章 五十五 等到谢寒洗完澡出来再看手机, 才发现原来他睡觉的时候,顾言真已经把他们订婚的消息公开了。 恰好此时顾言真那边也结束了视频会议,回头看到谢寒拿着手机发呆, 走上前关心的问:“怎么了?” 谢寒把手机拿给他看, 指着首页上几个红色的“爆”字热搜, 抬眼问:“你干的?” 顾言真瞥了一眼。 很好,热搜一二三四五全部拿下,回头就给姚秘书和公关部加工资。 “嗯。”他点头, “本来预计也是今天发布,只不过提前了两个小时。” 说着他认真的看着谢寒, 柔声问:“这样你可以安心了吗?” 谢寒:“……” 虽然不想承认, 但, 他确实暗爽。 “好吧。”谢寒别扭的哼了一声,“劝算你识相。。” 两人昨夜互诉衷肠什么都说开了, 谢寒也没有了再装乖宝宝的必要,可是骨子里的别扭一时半会改不掉,明明高兴的要命,面上还要假装不经意。 顾言真也不急,他和谢寒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还有很多时间互相一点点靠近对方,迟早也会培养出和别人不一样的默契。 “这么说来,我们也算青梅竹马了。”顾言真忽然感慨了一句,“我还以为你是天降。” 从顾言真这么正经的人嘴里听到“天降”这个词,谢寒浑身都不对劲,盯着他问:“这个词你从哪里听来的?” “小说啊。”顾言真坦然回答。 说到这, 谢寒想起昨夜他们聊天顾言真的确说过,他闲来没事就爱看看小说当时没在意, 现在想起不免好奇:“你平时都看什么小说?” 顾言真一下子沉默了。 别家总裁闲着就看财经杂志,或者外文原版书,读读各国经典名著,一个赛一个的优雅有品位。 他总不能说他平时都看什么“霸道总裁和他的金丝雀”,“腹黑徒弟以下犯上霸占清纯圣母师尊”,“病娇黑心假少爷强制爱豪门归来真少爷”…… 就算顾言真昨夜几乎在谢寒面前把自己扒得差不多了,他还是想给自己留那么一点点裤衩。 而且要是让谢寒知道他私底下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还怎么混。 他沉默不说,谢寒眯了眯眼睛:“你不是说要跟我坦诚吗?怎么说话不算话?” 被他拿话这么一堵,顾言真愁得睁不开眼,只好把手机里隐藏的某绿色健康阅读软件点开。 谢寒低头草草翻了几页,又看了看顾言真,表情一言难尽。 “你……平时都看这个?” 顾言真尴尬的脚趾抠出一幢三进三出大别墅,还企图再装一波淡定:“只是偶尔休闲看看而已。” “偶尔!?”谢寒指着他的账号毫不留情揭穿:“你都金色高级vip读者了!几乎本本全订!” 顾言真终于破防,耳根赤红一片,当场社死。 认识这么久,谢寒还是第一次见到顾言真露出羞窘无措的一面,这让他感到新奇。 原来强大如顾言真,也有着那么多可爱的小情绪,为什么以前没发现呢? 顾言真并不觉得看网络小说有什么值得诟病,也并不低人一等,可终究和他身份人设不符,所以他内心深处是不愿让人知道的。 谢寒放下手机,双手扶着顾言真的肩头看着他的眼睛,小声说:“干嘛这么不敢看我?” “你以前跟我说过,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就像我会穿女装,你却喜欢看小说,我们都很正常,对不对?” 顾言真点头:“当然。” “那我们就是超级般配!”谢寒心花怒放。 他知道他们的身份地位年龄在外人眼里都是不对等的,谢寒也是这么觉得。 但现在他觉得至少在精神上,他们算得上同一频率,都有些旁人眼里“另类”的爱好。 他终于觉得顾言真不那么遥远了。 顾言真被他抱着,心里也偷偷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暴露他偷偷网页收藏的花市,那里面的东西要是被谢寒看到了,那才真叫晚节不保。 而他最怕谢寒跟着不学好,把花市的东西搬到他身上用。毕竟有些东西看看就算了,顾言真是绝不想尝试的。 外面各大平台都在讨论顾总的婚事,认识谢寒的同学老师也都炸开了锅,当事两个人却窝在酒店里安安静静享受了难得清静的一天。 没有隔阂,谢寒黏人的底气更足。因为顾言真的承诺和保证,他知道只要在允许范围内,小打小闹的折腾作妖是被允许的,于是渐渐开始在边缘反复试探。 “以后不许背着我单独跟别人见面。”谢寒把玩着顾言真修长的手指警告,“你都是我的人了,出门在外注意点你的已婚身份!: 这些话他以前不敢说,怕顾言真觉得他心眼小爱吃醋,现在终于能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谢寒感觉特别好。 他就是占有欲强,就是爱吃醋,那又怎么样?反正顾言真会纵容他。 顾言真认真思考,认真的问道:“那我如果和客户谈判应酬怎么办?” “还有小明和学长,他们有时候会叫我一起喝酒。” 他诚恳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看来的确有在思考谢寒的话。 谢寒翻了个白眼:“你是真傻假傻?” “我又没有不允许你正常应酬,也没说你不可以和朋友约酒约饭!但是除此之外,别的对你心怀不轨的人,不许去见他们!” 尽管没有指名道姓,顾言真也明白他说的是谁。 “我和南月约了明天晚上一起吃饭。”他老老实实回道,“她有话要和我说。” 谢寒气不打一处来:“你都答应了才告诉我!?” “最后一次。”顾言真轻声说,“请你相信我。” 谢寒:“……” 他忽然这么正式的请求,给谢寒整不会了。 原本他就是想借机闹一下,也不是真的不准他们见面。 谢寒心里明白,顾言真和阮南月多年朋友,就算因为某些事产生分歧矛盾,情感上也不是说断就断,他只是想耍一下身为伴侣的特权罢了。 “谁说不信你了?”谢寒嘀咕一句,“你要去就去,我又没说不准。” 顾言真眼里溢出一丝温柔,凑过去在谢寒唇边轻轻一吻。 两人相视一笑,雨过天晴。 ———— 婚讯被曝光,再加上那天酒店里很多人亲眼看到谢寒和顾言真共处一室,如今谢寒再回来实习上班,身份待遇就完全不一样了。 前台小妹看到他立刻起身站定,扬着甜美的笑容,清清脆脆的说:“太太早上好!” 谢寒:“……太太?” 虽然对外名义上谢寒的确应该是顾言真的“太太”,但他毕竟是男人,用“太太”来称呼怎么都觉着别扭。 他轻咳一声,瞥了一眼精神奕奕元气干练的前台妹妹,提醒道:“以后不许这么叫我,还是叫谢先生。” 漂亮的前台妹妹立刻改口:“谢先生早上好!” 谢寒现在心情好得不得了,也有心思和人闲聊,顺口回了一句:“你也早上好。” 说着他摆摆手,大摇大摆走向顾言真的专用电梯。 他们早上出门的时候没有一起,顾言真说他生病才好,非要他在家好好养几天,不让他跟着上班。但是谢寒在家一个人太无聊了,最后还是跑来公司,毕竟能看到顾言真。 谢寒一走,前台小妹马上在群里和同事们分享了刚才的事。 ‘谢先生真的好漂亮!而且人很温柔,还和我打招呼呢!’ 她的信息才发出去,很快就有人回复了。 ‘哇!他看起来就是很温柔的脾气,没想到是真的啊!’ ‘如果单看外表,和我们顾总真的好相配!’ ‘这波属于强强联合了,我们是不是很快也要成立新的合作公司了?’ ‘那岂不是要经常看到隔壁李总?到时不会打起来吧?’ ‘我们顾总每次和隔壁李总打架十有八九都会输,真叫人担心。’ ‘我们太太看起来好柔弱的样子,到时候亲哥和老公打起来,他不会在一边吓得嘤嘤嘤直哭吧?’ …… 谢寒完全不知道这些女孩子们私下里对他的议论,要是知道她们还给他冠上“柔弱”这个和他毫不相干的词,恐怕会气吐血。 到了顶层谢寒敲了敲门,得到许可后才进去,顾言真和姚秘书正在谈公事,两人忙得头都不抬。谢寒也不打扰,自己在沙发上坐下,和时宴发信息。 订婚的事时宴当然也知道了,他问谢寒有什么想要的,好准备订婚礼物送他,还说院里很多同学和学弟学妹对他很好奇,问他有没有时间参加同学聚会。 谢寒一向对院内的活动不感兴趣,不过时宴的话也提醒了他。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在顾言真的公司实习,时间一到,就算顾言真留他,他也不想继续呆在这里。 来上班的这些天谢寒也明白了,他并不喜欢朝九晚五的办公环境,也不适合西装革履坐办公室,不管福利待遇有多好,他都不习惯。 如果要自己创业或者另寻他路,不依靠叶夫人,李家,以及顾言真的帮助,他就必须要学会自己社交。 也许谢寒依旧可以躲在电脑后面画画,过着与世隔绝的宅男生活,可是谢寒如今和顾言真在一起,他也想做一番自己的事业,不管成功与否。 这样别人提到他就不会只是“顾太太”,他希望外面人都认可他和顾言真是可以堂堂正正并肩而立的。 第五十六章 五十六 三月末的天气变幻莫测, 早上出门时候还很暖和,晚上天一黑就刮起了冷风。顾言真催着让谢寒早点回去歇息,承诺自己也会很快回家。 还是同一个酒店, 同样的时间, 同样的包厢。 踏入门的那一刻, 顾言真意识有一瞬恍惚,好像时光在这一刻暂停。 那年他没有在这里和阮南月告别,没有在这里为她设接风宴, 更没有在今天抱着复杂的心情赴约。 阮南月依旧先到一步,她今天依旧没有化妆, 身上穿的那件□□连衣裙还是三年前的旧款, 头发柔顺的垂在腰间, 耳上也没戴夸张的流苏耳环。 一切都没有变,好像时间真的倒退回了三年前。 “言真。”她抬头, 看向刚刚出现在门边的顾言真,温婉一笑。 服务生退了出去带上门,屋里安静异常,顾言真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下像在敲鼓。 尽管是他先约的人, 可是顾言真并不知道如何开口。 对面是他多年一起长大的的青梅,他本以为他们的友情可以再长久一点,但分隔开的三年终究无法忽视,他们中间还是有了隔阂。 不知过了多久,阮南月抬手缓缓地给顾言真斟上一杯酒,低着头说:“我还以为, 你不想见我了。” 从那通电话开始,或者更早一点, 从她那天夜里给顾言真发信息的一刻,阮南月便知道,他们的友谊终究是到头了。 顾言真垂眸看着杯中酒,淡淡的说:“我总要来问清楚。” “南月,你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就是因为想不通,顾言真才没有第一时间找阮南月对峙。他想着给彼此冷静几天,等到所有情绪平稳了,再出来好好谈谈。 听到他的话,阮南月眼眶微红,她说:“可我的确做了不好的事。” 到了这个时候,阮南月也无意再隐瞒什么,直言坦诚:“是顾伯父叫我回来的。他说你不顾他的反对,执意要和一个不光彩的私生子结婚,这是自毁前途。” 说到这阮南月深吸一口气,又说:“但是言真,请你相信我。虽然我确实。是听了伯父的话才回来,但……我并不是站在他那边的。” 和顾言真做朋友这么多年,阮南月很明白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有多深,所以她一定义无反顾的选择支持顾言真。 “我之所以回来,是以为你和小谢结婚真的只是和伯父赌气,我担心你过得不好。” 在回国的飞机上,阮南月就把谢寒的资料查得一清二楚,尤其在得知他母亲患有精神疾病后更加担忧,才坚定了顾言真不能和谢寒在一起的念头。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像是狡辩,可是我最初不是想和你作对。”阮南月眼中隐隐有悔,“我就是觉得,你原本可以选择更好的。” 顾言真抬头,淡然的看着她,反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是更好的选择?你认为我应该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这句话让阮南月陷入了沉默。 “我不知道。”她诚实的回答,“但总不会是小谢那样的。” 朋友之间总是会互相偏袒,阮南月也不例外。她和顾言真一起长大,顾言真在她心里就是最好的,谁也比不了。 所以她因此也一直觉得,她的好朋友就该拥有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 她知道顾言真看似冷淡的外表下隐藏的温柔,也明白他内心深处许多未曾说出口的委屈辛酸。 顾言真在顾家从来是个透明人,他比任何人都强大,却也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爱。 阮南月都看在眼里,才更以为,应该有个更强大又温柔包容的人和言真在一起,这样他就不会再感觉到孤单,也不用那么辛苦的独自支撑。 “小谢比我们小了那么多。”她说到这里,又解释道:“我不是讨厌他……相反,如果不是立场不同,我愿意拿他当弟弟看。” “但他太年轻了,他自己尚且都是半大孩子,又怎么为你遮风挡雨?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他不能给你提供任何帮助。” 顾言真静静的听完她的话,有些疑惑的问:“我为什么要别人为我遮风挡雨?” “南月,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他轻声叹气,“无论你还是我,我们都有自己独立的人格,不再是小时候需要关爱保护的孩子。” “我一个人走到现在,过去不需要被庇护,现在也不需要。” “我和小寒在一起很快乐,不管你信不信。”顾言真真挚的看向面前情绪低落的阮南月,说:“我不需要他为我做任何事,也不需要他给我提供事业生活的助力。” “他就算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我也高兴。” 顾言真也说不清为什么喜欢谢寒。最初的确是因为外貌,可是再美貌的皮囊看多了都会腻味,所以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驱使着他持续对谢寒保持着那份独一无二的热情。 “同样,我相信小寒也是这么想。”他望着阮南月,想得却全是谢寒:“他不需要我的保护,也不需要我为他规划他的人生,然后自以为是的替他遮风挡雨。” “南月,我以为你应当能理解的。” 别的女人是什么性格,顾言真或许不了解,因为他没有深度交流接触过。但阮南月不一样,他们是一起成长起来的,真正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他知道阮南月过去“乖乖女”表象之下一颗极度不平凡的野心。 他知道阮南月从不是安于现状,以父母家庭为后盾,然后按照所有人预设的那样。进入家族企业效力,或者听从安排,为家族联姻,一步一步成为大众传统意义上的“成功女人”。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遥远的天空之外,骨子里的不安分让她渴望脱离现有的安稳富足的生活,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阮南月怔怔出神,忽然轻声说:“是啊……” 她这些年走南闯北,也曾数次深陷囹圄险些丧命,可是没有一次,她是靠着别人的保护走过难关。 她和顾言真都是各自领域里成熟坚强无所畏惧的大人,为什么她却希望顾言真的结婚对象能为他提供庇护,生活在温暖的花房里。 “当初我鼓励你出去,也是不想你留下来郁郁寡欢。”顾言真轻声说,“我无法忽视,那时你说起俱乐部的邀请函,眼里那么的期待。” 阮南月也不能忘怀,她终于忐忑的问出了一直不敢问的话:“那……你恨我吗?” “那时我明知你那么艰难,只要我点头,哪怕只是假结婚,你后来的路也能好走很多。” “但我却自私的抛下你一个人走了,把你丢在这里,面对那么多风雨。” 这也是阮南月多年来不敢面对的事。她说不清这次回来,对顾言真的感情到底是愧疚多一些,还是她以为的“喜欢”多一些。 “为什么要恨你?”顾言真神色柔和,“你从来没有义务必须为我做什么,即使我们是好朋友。” “何况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也不叫自私。” 阮南月喉咙低低地发出一声哽咽,她习惯性的低头摸着口袋,无措的问:“我、我能抽根烟吗?” 顾言真点头,“当然。不过烟还是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阮南月急于掩饰内心的颤动,她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在烟雾缭绕中狠狠吸了一口,等待情绪缓和。 “不管怎样,做错了就是做错了。”阮南月低声说,“这次是我对不起你。” 出于自以为是的关心也好,或是不可言说的私心也罢,她总之是做了不光彩的事,这点无可辩驳。 “你是应该道歉,但不是对我。”顾言真拿起酒杯和她轻碰,“小寒被你吓到了,他以为我真的会不要他。” 阮南月叼着烟想起那天早上谢寒被自己的话气到昏迷,脸上一片苦涩:“我会跟他道歉。” 说到这,她深深叹息:“那孩子挺不经逗,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就是纸老虎,一戳就破了。” “那天看他倒下去,我其实就已经后悔了。”阮南月低头看着手指间夹着的香烟,轻声说:“再后来看到你跑过来把他抱走,我又忽然觉得……” “我就像是小时候,咱们一起读过的故事里,那个讨人厌的反派大巫婆。” 顾言真被她的形容逗笑:“你怎么会是巫婆?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真正意义上的骑士。” 小时候一起玩游戏,阮南月总是要求自己一个人扮演王子和勇敢骑士的角色,柳岸明来演恶龙,于是最后能演公主的就只有顾言真。 “没有人是完美的,也没有人不会犯错。”顾言真宽慰道:“哪怕你做了错事,也没什么关系,不要用那么严苛的道德约束自己。” “人生一世,谁不是为自己而活?” 阮南月吸了口烟,垂眸将烟蒂摁在烟灰缸里。 再抬头时,眼里恢复了清明。 她说:“我宁愿你生气和我大吵一架摔门而走,然后永远不再见我。” 顾言真点头,诚恳的说:“来之前的路上,我的确在脑子里幻想过。” “不过推开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放弃了。” “我们其两个人其实很像。”他慢条斯理的说:“所以我们根本吵不起来,因为都太理性了。” 合作谋不合则分,没什么事是值得大吵一架的。 阮南月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明明灭灭火光中,她长长舒了口气:“过几天我就要走了,到时你和小谢去机场送我一行吧。” “我当面和他道歉。” 顾言真抬眼:“你又要走了?” “嗯。”阮南月展颜,脸上露出了和少女时期一样俏皮的笑容:“我这个反派女配的戏份杀青了,该是时候回到我自己的世界去。” “言真,我真心祝你永远快乐。” 所以不要再沉溺于过去,不要自责,不要痛苦。 第五十七章 五十七 订婚的消息公布第三天, 叶夫人终于回来了。 然而就算顾言真已经来过好多次李家,依然讨厌李予之那张嚣张的脸。 偏偏现在叶夫人还在楼上,早到了半小时的顾言真只能在大厅里干坐喝茶, 和对面的李予之大眼瞪小眼。 李予之随后看向一边的弟弟, 恨铁不成钢:“你都喜欢这家伙什么?眼光也太差了!” 谢寒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把顾言真的左手捏在手里,细细把玩他的每一根指关节,好像那是什么有趣的玩具。 顾言真冷笑, “我想起李总之前还曾嘲笑过,说我眼光肤浅, 找的对象也浅薄……现在还认吗?” 没想到顾言真居然当面玩这套阴的, 李予之脸色一变, 着急看向谢寒,解释道:“哥不是说你!我骂的是他!” 谢寒算看明白了。他哥这个直肠急性子压根就吵不过顾言真, 可是偏偏又不肯落人下风,怪不得以前每次回来都气得不轻。 “言真哥哥怎么就眼光肤浅了?”谢寒没好气的说,“你不要总诋毁他。” 李予之气得吐血。虽然弟弟从前也不怎么给他好脸子,好歹没真正嫌弃过他,这么快就胳膊肘子往外拐, 替他老公说话了。 他于是愈发看着顾言真不爽,以为是他带坏了弟弟,松了松衣领,想跟他过两招:连我都打不过,以后怎么保护寒寒? 可怜李予之至今都以为,在某种关系里, 他弟弟才是吃亏的那方,自动带入“大舅子”视觉后, 怎么看这个弟夫都不顺眼,总觉得是弟弟受苦了。 而死要面子的顾言真是绝对不会说出口,昨晚他其实才被谢寒狠狠折腾,到现在腰都还疼着的事实。 因为昨晚去见阮南月,虽然事先谢寒是知道的,可是心里还是不爽,晚上就趁机借这个理由,把顾言真翻来覆去的弄,直到凌晨了才勉强收手。 早上起床后,谢寒照例又是赔礼道歉卖乖讨巧一整套流程,非得对天发誓今晚会好好安静睡觉,顾言真才勉强满意。 里子丢的一个不剩,可是顾言真还是企图抱住外面的光鲜,他巴不得外面所有人都以为他才是两人关系中的上位者,因此哪怕被李予之误解刁难,他也暗爽。 然而谢寒不高兴了。他一把护住顾言真的腰,另一只手挡在他面前,抬头瞪着李予之:“你是野蛮人吗?就知道打架!” “言真哥哥明天还要开会的,你干嘛老盯着他打架!” “是我一心要缠着他,你还讲不讲理了!?” 李予之听着他一口一个“言真哥哥”,又想谢寒只有在生病脆弱的时候才会勉强叫他一声“哥”,顿时破了大防,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见他这样,顾言真不免又有些同情,暗暗地看了谢寒一眼,示意他别总是刺激他哥。 其实谢寒也不懂李予之为什么眼光总盯在他身上,他都把界限划得那么分明了,为什么这家伙好像看不懂,依旧牢牢把他扒拉在自己画好的保护圈里。 李予之好像是真的挺伤心,谢寒也不由生出几分落寞,他松开顾言真的手,正襟危坐,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严肃态度对他开口道: “你不是总说我这样的坏脾气又疯癫的神经病,外面没有人受得住吗?” “我以前也觉得你说得对。”谢寒一字一句的说,“所以我本来也没打算结婚,或者和谁谈恋爱。” “我有自知之明,我这样的人就应该孤独终老,别去祸害任何人。” 听他这样说,顾言真刚要开口辩驳,却被谢寒重新握住一只手压了下去,对他默默摇了摇头。 然而李予之不干了:“胡说八道!” “我、我那是一时说的气话!”他仿佛忘记了刚才和顾言真对峙,又因为弟弟一心向外针对他的事,着急又懊悔:“我没有真的那么想!” 那天他只是被谢寒气狠了。老头才刚死,他处理完丧事葬礼所有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谢寒就提着行李箱说要走,要离开这个家,和他们母子,以及整个李家再无干系。 李予之对自己的父亲没什么感情,活着的时候他们父子几乎没什么交流,死了也没什么难过的。 而葬礼当天,叶夫人甚至都没有回来看一眼,对这个名义上几乎的丈夫毫不掩饰的憎恶,所以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只让李予之打点好一切,她根本不想费心。 等到李予之疲惫回到家,以为能好好歇歇,得到的却是弟弟又闹着要走,他才会有些失态。 毕竟是生理学上的父亲,就算李予之不想认,可是内心深处依然会有些惆怅。他以为就算没有李宏杰,他们母子三人也能安安心心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他会把母亲弟弟都照顾好,做这个家里的精神支柱。 可是母亲没有回来,弟弟还要和他断绝关系,李予之那一瞬间的暴躁情有可原。 “我真的是无意的……”李予之烦躁的抓着头发,暗恨自己那天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明明他其实不是那么想的。 谢寒阻止了他的自责,低声说:“我也没怪你。” “你说的本来就是事实。我确实不讨喜,而且有时候过于神经质,偏执自私又很冷血,对你这个哥哥也不好,你骂我也是应该的。” 李予之再要张口,谢寒却又继续道:“可是哥哥,顾言真不一样。” “他对我真的很好,包容了我所有的缺陷,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李予之觉得喉咙有点苦,说话也有些干涩:“可是,他认识你才几个月,又能对你好多久?” 谢寒摇头:“不是的,我们其实小时候就见过,他一直都没变。” 他回头看了一眼顾言真,回头又说:“而且我确信,他会永远都对我好。” 也许这番发言过于恋爱脑,但如果是顾言真,那就是陈述事实,而不是他的一厢情愿。 顾言真此时也适时开口,他还不习惯与李予之好好说话,但在这样的时刻,李予之的身份是一个好哥哥,而不是他的宿敌。 “你没必要担心小寒。”他说,“也许我就算在你面前发誓,你也不一定相信。” “但是小寒已经二十一岁,他长大了,你可以学着放手信任他。无论他身边的人是不是我,无论他将来过得是不是你以为的生活,你身为哥哥……做的已经足够好了。” 别说只是同父异母,同父同母而生的哥哥,也未必有李予之这样尽心尽力,哪怕为弟弟思量过甚。 顾言真也曾经有过哥哥,同样也被自己的哥哥好好爱过,所以理解李予之关心则乱,至少在这一刻,他是认可他的。 没想到,到头来还被死对头安慰,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心情。 “……算了。”他烦躁的开口,“你俩自己决定就行,别整得像是我在为难你们。” 他只是短暂的看顾言真顺眼了几秒钟,绝不承认他其实在心里对他的恶感好了不少。 在二楼的叶夫人双手环胸,倚在扶手旁将底下几个小辈的相处,嘴角噙着温柔的笑,眼里似乎有光。 她才要动身准备下楼,忽然一阵晕眩袭来,她急忙握住一旁的扶手,靠在墙边稍稍歇息,静静等待眼前重复清明。 一边的女佣担忧的看着她,几次想过来搀扶,被叶夫人轻声拒绝了。 又过了一会儿,叶夫人再次睁开眼,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疲惫憔悴,提着裙摆精神奕奕下楼,妆容精致走路带风,看不出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叶夫人款款而来,沙发上的几个人立刻起身,顾言真颔首打招呼:“叶夫人,您好。” “都坐。”叶夫人在沙发正中间坐下,顺手接过女佣端来的咖啡轻啜一口,眉眼显然很满意。 顾言真这趟来有些忐忑,上次他把生病的谢寒一个人放在医院,虽说事出紧急,可是叶夫人万一借此发难,他的确不好交代。 可是没想到,叶夫人根本不提那次的事,开门见山的说:“再有几天就要办订婚宴了,我找你们来就是想再比对一下所有流程,免得到时万一有纰漏,也好有备用方案。” 礼服婚戒场地都已经就位,婚庆策划公司也是叶夫人一早就选定的,他们这次只是把到时宴客的名单和被邀请在册的新闻媒体再确认一遍,以及如果当天忽然刮风下雨,或者有别的不可控意外,启用的备用场地计划。 见叶夫人没有为难的意思,顾言真稍稍放心,专心的跟着叶夫人讨论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今天的叶夫人好像精神略微差了些,没有往日的优雅从容,而且说话语速也不像从前那么流利,偶尔会忽然磕巴卡顿,像是心不在焉。 可是细看之下,叶夫人又分明和过去一样言笑晏晏,和顾言真印象里没什么差别。 听说叶夫人是刚从国外回来,估计又是生意上的事,可能是太累了。 顾言真默默地想着。 第五十八章 五十八 订婚仪式那天, 不出意外的又上了热搜。 几乎全网都在议论这件事,顾言真应对宾客的同时抽空看了下手机,评论区的网友大多都很真诚的送上祝福, 偶尔有些酸言酸语也很快被淹没。 而为了庆祝自己订婚, 顾言真给所有员工特意放了三天假, 多发了一周的薪资奖金,包了五星大酒店免费吃席,又搞了许多抽奖福利小活动, 算作一起欢庆。 员工们于是纷纷欢呼,一个个铆足了劲在顾总账号下刷屏“99”, 并且表示他们顾总和夫人顶顶绝配, 他们已然化身爱情小保镖, 谁敢叽叽歪歪,他们第一个不放过! 因为事先排练过, 所以整个流程下来,订婚仪式进行的很顺利,现场只要叫得出名号的媒体都来了,顾言真还大方的给每位受邀前来的记者媒体人都发了丰厚的大红包和伴手礼。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他们得了顾言真的好处,自然也要在发文章的时候多说好话,所以当天发出来的通稿全都是真心祝愿。 只要不瞎的人都能看得出顾言真对这桩婚事有多满意,稍稍有点修养的人都不会在这天闹事说酸话,现场一片喜气洋洋。 叶夫人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双方长辈,高调为两位准新人献上祝福, 她仪态轻盈端庄优雅,端着杯香槟游走在会场内, 和众多宾客谈笑风生,言语间满是对两个孩子结合的喜悦欢欣。 曾经许多人都推测她抚养一个私生子的意图,在今天亲眼所见后大半打消了疑虑。 他们私下里开始认为叶夫人不愧是眼光独到的女强人,或许培养那个私生子多年,为的就是今天。 以一个不光彩的私生子,换一桩“良缘”,实在不亏。 顾氏如今蒸蒸日上,顾言真又是年少有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的终身大事,没想到却让一个私生子先来后到,实在可惜。 而今天来的不只有许多贵客,还有另一些人。 时宴第一次参加这么高档的酒宴,忙着到处拍照留念,还特意找人借了相机,对着台上的谢寒和顾言真拍个不停,打算回头挑些好看的给他们做纪念。 柳岸明和阮南月并肩进场,坐在稍远些的桌旁小声聊天,陈哥和韩姐也来了,姚秘书今天是全场除了新人,最忙的一个。 他和李予之要负责全场宾客秩序,忙忙碌碌几乎没有一分钟坐下来喝口水的机会,比他自己结婚都严肃重视。 顾言真把订婚做得这么高调,即便远在国外的顾正秋也从电视转播上看到了。 “砰——!” 随着电视遥控器被重重的砸在桌上,程婉欣被吓了一跳,一边捂住女儿的耳朵,一边无措的看向自己丈夫。 顾思霖浑然不知父亲勃然大怒,她看着电视里自己哥哥英俊潇洒的脸庞,高兴的拍手:“哥哥结婚了,哥哥结婚了!” 小姑娘还不太分得清订婚结婚的区别,只知道她在电视里看到了穿着新装胸前配花的哥哥,兴奋到激动。 原本顾言真是想带她回国一起参加订婚仪式,可是顾正秋不允许,顾言真只能放弃,答应妹妹,等到结婚那天让她当个小小花童,顾思霖这才没有闹腾。 程婉欣对身边的女佣使了个眼色,让她把顾思霖带走,然后才回头,犹豫着说:“言真如果高兴,你就……” “高兴什么!?”顾正秋对着多年相爱的夫人总是收敛的,顾忌她病弱的身体,压着火道:“跟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光彩吗!?” “我们家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程婉欣讷讷的,她抬头又看向电视,盯着画面里一黑一白两个青年望了许久。 她好像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小儿子在人前笑得如此开怀,好像自从霖泽过世后,哪怕是在家里,他也没再笑过。 接着她又把目光移向与他并肩而立的谢寒。假如以一个类似“婆婆”的心态来看,她对谢寒是满意的。 长得漂亮,又清纯乖巧,而且年纪小心思简单,除去出身不大好,又是个男孩子,算得上完美。 “到底是清容带出来的孩子,应该错不了。”程婉欣试图安慰他,“他母亲的事毕竟过去了,只要他好好和言真过日子就行。” 顾正秋冷哼:“叶清容难道又是什么好人吗?” “她嫁为人妇,这些年哪有个女人样!?当初李宏杰葬礼她都不回来操办,心肠狠毒!” “我看她就是故意把那个疯女人的儿子推给我们,好利用他打成交易!” 顾正秋越说越过火,“谁能肯定那私生子不是她们家派来勾引言真的商业间谍!?” “也、也没那么严重吧?”程婉欣听丈夫这么说,一时间也不很确定了,“言真怎么说也二十七岁了,他应该不会分不出好坏。” “他懂个什么!?”顾正秋咬牙,“跟霖泽比起来,他差得远了!” “要不是霖泽早早没了,这个家哪里轮得到他!” 程婉欣一阵心悸,捂着胸口有些头晕,靠在沙发上微微喘息,像是在忍受什么痛苦。 见状,顾正秋连忙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白色药丸喂她吃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自责低语道:“是我不好。” “我以后,不提霖泽了。” 两人靠在一起静静依偎片刻,程婉欣吞了药后渐渐好了起来。 顾正秋此时又道:“我过阵子回国一趟,你在家里等我回来,带好思霖。” 程婉欣沉默不语,良久,轻轻地握住了丈夫的手。 其实她很想告诉丈夫,言真如果真的喜欢那个孩子,就算了吧。他们亏欠言真颇多,她自知身为母亲,已经没有资格再插手他的事,往后余生也不奢望从小儿子身上得到什么,他们就这样分隔两地,各自安好。 可是她没有勇气开口,因为知道丈夫太固执,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诫的话语,只能选择一再沉默。 要是霖泽还在有多好,他们家也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程婉欣眼角湿润。电视里顾言真的订婚宴热闹非凡,可是她的心里却只有黄土之下孤苦伶仃的大儿子。 ———— 订婚宴后的第二天,顾言真和谢寒如约来到机场,给阮南月送行。 阮南月回来时只有一个行李箱,走的时候同样简单。她没有让任何家人朋友送行,除了顾言真。 “我们单独谈谈吧。”阮南月笑眯眯的对谢寒说道。 谢寒对于上次他们的对话印象深刻,其实不太情愿。可是这个女人都要走了,而且他和顾言真最后的心结也解开,这时候不给面子倒像是他怯懦,于是同意了。 阮南月把箱子递给顾言真,率先走到靠窗的角落,等着谢寒跟上。 “去吧。”顾言真轻声说,“我在这等你。” 谢寒捏了捏他的手,然后起身离开,疾步走到阮南月面前。 他们站的位置离顾言真有十几步距离,机场无比空旷,这个距离正常说话声音是传不到他那边的。 “你有话就快说。”谢寒故意当着她的面看了看手腕,露出无名指上闪闪发光的钻戒,无声的炫耀:“你还有半小时就要上飞机了。” 他的举动在阮南月看来十分幼稚,又有些可爱:“钻戒不错,不过……看起来不像是言真的品味。” 顾言真从来不喜欢亮闪闪的大钻石,也许低调的铂金更符合他的审美。 “只要我喜欢,他也会喜欢!”谢寒明知这样的意气没必要,可是因为屡次在阮南月面前吃亏,他全身心戒备这个女人,“你现在可没有东西能威胁我了。” “好啦,我知道错了。”阮南月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诚恳认真的说:“对不起,小谢。” “我为我之前的过分行为道歉。” 她的直接坦白让谢寒语塞。来前顾言真曾透露过阮南月要和他私聊,却没告诉他原来她竟然是道歉。 谢寒更擅长用刻薄尖酸的态度对人,可是阮南月的诚恳歉意却轻易将他竖起来的尖刺戳破,他怔愣在原地。 阮南月被他那呆滞茫然的表情逗笑,抬手轻轻捂住红唇,又笑了:“哎呀,怪不得言真那么喜欢你。” “你这样的傲娇小孩最招人爱了。” 谢寒最不习惯别人调侃他,回头偷偷看一眼顾言真,确认他听不见他们说话,恼羞成怒低声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不许说我是小孩!” 也就比他大了七岁而已,这个女人为什么总要强调年龄! “好吧好吧。”阮南月摆摆手,“我不逗你了。” 谢寒瞥了她一眼,“就算你跟我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阮南月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 “不是所有做错事的人,都应该被受害者谅解。” “我是活该。” 谢寒张了张口。 阮南月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的模样,忽然露出这么落寞消极的一面,他还有些不适应。 “……也没那么严重。”他不承认自己一瞬间的不忍,死鸭子嘴硬:“凭你还拆不散我们。” 他和顾言真之间本来就有着隔阂,就算没有阮南月,他迟早也有暴露的一天,她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阮南月抿唇一笑:“你也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坏脾气嘛~” 说到这,她抬手轻轻在谢寒肩上拍了拍,柔声说:“那……言真以后就交给你了,谢寒。” “请你不要离开他。” 谢寒嘀咕道:“还用你说……” 他们本该是情敌,其实没什么掏心掏肺的话要聊,气氛短暂陷入了一阵寂静。直到机场喇叭响起,阮南月知道她该走了。 她最后一次看向窗外。 这是她曾在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故土,是她生长到大的祖国,她眷恋不舍,却又不得不走。 就像顾言真说的一样,她终究是不安分的,野心驱使着她去往更高更远的地方,纵使家人朋友再如何温暖,也阻挡不了她的脚步。 这次出去,也许三五年她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有些话……永远不必再提。 错过的人,错过的事,再没有回头的机会。 阮南月忽然一把拉住即将回到顾言真身边的谢寒,语速极快的说: “我知道有些事应该由言真自己告诉你,但……” “或许你有去过你们家的四楼吗?” 谢寒一愣。 阮南月神情凝重,看了一眼推着箱子走来的顾言真,低声说: “如果有机会,你去看一看吧。” “看完你才真正懂了言真。” 第五十九章 五十九 飞机一声轰鸣冲上云霄, 载着阮南月离开了。 顾言真和谢寒手牵着手往回走,谢寒脑中还回响着阮南月刚才所说的话,一时出神, 没听到顾言真说话。 “小寒?” 等到顾言真第三次轻唤, 谢寒才回神:“怎么了?” “是不舒服吗?”顾言真眼底流出一丝担忧, 抬手在他额上摸了摸,低声道:“不发烧。” 谢寒把他的手抓过来握在手里:“我才没那么脆弱。” 他想问一问四楼的事,想知道那上面到底有什么值得她特意提醒。她人都走了, 没必要临别前再挑拨,所以谢寒信她。 他正想着要不要开口问一问顾言真, 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今天是工作日, 顾言真本就是提前请假来送行, 眼下公司那边又开始忙碌,他不得不先一步返回, 让谢寒自己玩一会儿。 他们刚订完婚,谢寒就没有再去顾言真那里实习。自从身份曝光,他走在公司里怎么都不自在,就算他尽量不去在意,可是背后无数双眼睛悄悄打量他的感觉也不好过, 即使大家都没有恶意。 谢寒讨厌生活在别人的视线里,不喜欢成为焦点,更不想成为谁私下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知道,和顾言真在一起,就必然要承受一些东西,毕竟顾言真其实算得上半个公众人物, 时常出现在各种新闻媒体上。他身为合法的另一半,有些场合必须要陪同在他身边, 尽到伴侣的义务。 过去谢寒希望的平静低调生活势必会被打破,这本来是最让他不耐的,可是为了顾言真,他愿意努力去适应。 但这不表示他就要继续留在公司,接受其他人或打量或崇拜或疑惑的目光。顾言真理解他的想法,所以应允了他为期二十天的实习正式结束。 目送顾言真上车离开,谢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正好叶夫人打了电话过来,让他陪她去逛街,谢寒反正也无事可做,干脆就跟着一起去了。 叶夫人同样喜静,所以她每次去逛街购物,常去的店铺都会事先清场,将时间段留给她一个人,全场所有的新款有人一件件捧着排队过来供她任意挑选。 “这件不错。”叶夫人端着咖啡杯看中了一件真丝衬衫,对着身边的经理说:“你把我上次挑好的那两套衣服拿来。” 说着她回头打量谢寒,柔声道:“你们订婚前,我刚好看中一对情侣装,不过店员说只有一套了,而且码数也不合适,我就打算有空了亲自带你来看。” “……情侣装?”谢寒大感意外。 叶夫人笑眯眯的点头:“怎么?不喜欢?” 谢寒当然无所谓,反正他连女装都不挑,情侣装又算个什么,但:“我怕顾言真脸皮薄,不肯试。” “那不是更有意思?”叶夫人轻笑,“小真就是太正经了,年纪轻轻的总学得老气横秋,他小时候可不这样。” 谢寒耳朵微动,不着痕迹问:“他小时候什么样?” 虽然钟姨和他也没少讲顾言真小时候的事迹,可是谢寒还想知道更多,尤其好奇叶夫人对他的评价,信息来源多一些总是好的。 “唉。”叶夫人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小真这孩子,命不好。” 谢寒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在他看来,顾言真出身豪门,父母双全,年少英才,家庭和睦……虽然有个兄长早故,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是命不好的样子。 “有些事不是我不告诉你。”叶夫人一眼就看出他心里所想,语重心长的说:“毕竟你才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所以……我认为,还是由他亲自告诉你比较好。” 谢寒被看出心思,讷讷点头:“知道了。” “你呀。”叶夫人笑着在他头上点了点,“也不知道你俩怎么就正好看对了眼。 “一个不吱声,一个爱乱想,却又凑到了一起,真叫人着急。” 谢寒揉着被她亲昵触碰的额头,脸上发红,假装转头专注看着别的东西。 叶夫人却又正色道:“小真暂时没有跟你说的事,你也不要着急。” “他一定是有所考量,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你再等等他。” “等他彻底放下。” 谢寒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顾言真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没告诉他,又联想起阮南月今早离开前说的话,莫名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难道顾家真的还有秘密? 正在他深思的时候,导购果然捧着两套情侣装下来了。 一般情侣装颜色图案都是对称的,不会特别花里胡哨,以谢寒的眼光来说,这两件T恤甚至算得上简约朴素,即使两个男的穿出门也不会太招摇。 他略感遗憾,还以为是那种印着卡通图案的情侣装,不知道顾言真穿上去是什么样子。 谢寒于是掏出手机把叶夫人相中的这套衣服拍照,发给还在忙碌的顾言真,问他喜不喜欢。 没想到那边很快就回了。 ‘你喜欢的话,我都可以。’ 谢寒盯着手机看,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抹微笑,一看就是正在热恋中的小情侣。 叶夫人悄悄观察了会儿,心里稍稍放心。 虽然最初她并不看好这两个性情截然相反的孩子,可是看他们那么幸福,她只有满心祝福。 “夫人,小心!”身后年轻的导购小姐忽然小声惊呼,急忙上前来。 谢寒转头,才发现叶夫人手中的咖啡杯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玻璃碎片四处飞溅,黑色的咖啡液也如数倾倒出来,弄脏了叶夫人的衣裙。 幸好咖啡是凉的,不至于烫伤人,可是叶夫人的衣服肯定是没法穿了。 “我们有您寄放在这儿的备用衣物,您先跟我去休息室换一下。”经理快速帮忙叶夫人身上的咖啡擦干,让保洁阿姨来帮忙打扫,一边轻轻搀扶叶夫人起身,小心翼翼生怕玻璃碎片扎伤她。 谢寒衣袖也沾了点污渍,不过他不在乎这些,目光疑惑的落在叶夫人离开的背影上。 他记得叶夫人从不是莽撞随意的性子,刚才他们说话好好的,也没有任何其他人打扰,为什么好好的咖啡杯会忽然掉在地上? 而且……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谢寒总觉得,咖啡杯掉在地上后,叶夫人的动作比往常迟缓了许多,像是杯定格在了原地,与她往常机敏迅捷的反应大相径庭。 保洁人员很快把地面打扫干净,沙发布也重新换了一套,本来狼藉一片的桌几也干净如新。 谢寒重新落座,不久叶夫人也回来了,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她又恢复了平时的优雅从容,步伐也稳健轻盈,看不出任何问题。 于是谢寒便以为是自己想多了,轻声问:“您身体没有不舒服吧?” 叶夫人安抚着拍了拍他的手背,笑着回道:“我当然很好,刚才只是想事情太投入,不小心而已。” 谢寒放心了:“那就好。” 在他低头的一瞬,叶夫人在他瞧不见的视角望着他,眼里无限温柔慈爱,“我们小寒现在也学会关心人了,是不是?” 谢寒心头一紧,下意识反驳:“才没有!” 可是话出口,他又有些后悔,不该这样对叶夫人说话。 叶夫人惆怅起来:“你和你哥两个都不爱和我逛街聊天,要是我有个女儿该多好。” 谢寒听她这样说,内心更加歉疚,又想起小时候叶夫人给他穿不完的小裙子,终于忍不住问:“所以,您以前是把我当女儿养?” “怎么会呢?”叶夫人笑了,“我比谁都知道你是男孩子。” “谁叫你小时候长得太像洋娃娃,我不给你打扮一下多可惜啊。” 谢寒耳根发红,小声抱怨了一句,忽然释怀了。 过去许多年,他一直以为,小时候叶夫人那样对他,只是故意为了满足她的某些恶趣味。 现在看来,其实叶夫人就算做这些事,心里也是喜欢的吧?他听社长说过,自己手缝小裙子是很费功夫的,但是叶夫人却乐此不疲。 从前这些事谢寒不是没想过,但他总拒绝把别人的意图往好处想,疑心他们都是要看他笑话,恶意揣测他人。 也许和顾言真在一起真的改变了他很多,谢寒也逐渐变得柔和,想法不再那么偏激极端,开始正视过去他忽视的许多细节。 陪叶夫人逛完街,谢寒大包小包拎着沉重的纸袋回家,累得在沙发上不想动。 钟姨惊奇他怎么带这么多的东西回来,得知是叶夫人送他们新婚夫夫的礼物,甚至还给她也备了一份,不住夸赞叶夫人做事周到,说着改天要做些点心请他和顾言真送去给叶夫人尝尝。 晚些时候顾言真下班回来,也看到满地都是叶夫人给买的东西,一时也有些震惊。 “你俩把商场搬空了?” 谢寒哼笑一声:“这才哪到哪?冰山一角而已。” 每回和叶夫人逛街回来,买的东西,三辆车都放不下,这么点东西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他和李予之才不愿陪叶夫人逛街,那是真.购物狂。 第六十章 三月暮春, 天气已经彻底暖和起来。 第二天谢寒一个人在家,他在看房子。 虽然未来其实也还没有什么具体方向,谢寒还是打算先把事情做了。他想租个房子, 当做将来的工作室。 大学学的是动画设计和摄影, 谢寒能就业的途径不宽裕, 他的很多同学要么就是在做自媒体,要么就转业,还有一部分进入了省市各大电视台。即使他们美院在国内排名也是数一数二, 可是真正闯出名堂的不算多。 谢寒一上来就排除了考公进编制的选项,朝九晚五也不适合他 , 自媒体更是深恶痛绝, 想来想去, 只有单干了。 他给时宴打了电话,询问他的意见, 顺便问他要不要辞职和他一起创业。时宴知道后一点都不惊讶,非常爽快的答应了。 “这边学校有意等我毕业给我转正,不过要是跟你创业的话,我还是更愿意的!”时宴毫不在意即将到手的稳定饭碗,“不过我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有用得上的你就支使我就成!” 谢寒了解时宴说一不二的性子,开玩笑的说:“不急,我还只是初步的想法,连店铺都没找到。” “而且创业前期资金紧张,到时给你的工资可能不多。” 时宴根本不介意:“这有什么?给口饭就吃,咱也不是多娇气的人, 好养活得很!” “那我以后就一心跟你混了啊!” 尽管心里早就料定时宴会点头,可是谢寒终究是感激的。 和自己不同, 时宴早早对他的人生有了清醒的规划,明明眼看还有几个月就能转正成为真正的老师,可是听说他这边要人帮忙,二话不说就来了。 “等工作室成形,到时我们签合同,以后你就是原始股东,将来进账五五分。”谢寒大方的承诺,“如果工作室黄了,也不要你掏钱。” 时宴却不在意这些,但他深知谢寒在某些事上的较真,在电话里说道:“好嘞!” “那我以后也算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谢谢你惦记兄弟!” “你要是不方便自己跑铺子,就让我去,我刚买了小电瓶,全市到处跑快得很。” 谢寒和他又聊了几句,挂了电话后又在电脑上看了一会儿。中介网上挂出来的上铺多得挑花眼,可是真正合他心意的不多。 要么就是租金太贵,要么就位置太偏,不然就是太小或者太大,谢寒看了一上午,勉强挑了四五家,打了电话过去还都没人接,他就打算找时间和时宴亲自去现场看看。 十一点半,钟姨打了电话过来喊他吃饭,谢寒于是关了电脑下楼。 他创业的事除了时宴没跟任何人提,连顾言真都没有,因为内心一点点不可言说的小自尊,使得他在事情没做成之前不愿透露半分,担心万一做不成了丢面子。 吃完午饭,谢寒再要上楼,忽然角落冲出一只橘黄色的影子,一溜烟的从楼梯窜上去了,很快没了踪迹。 他定睛一看,是那只顾言真捡回来当儿子养的肥猫。 说到这个肥猫,谢寒怎么都看不顺眼。他讨厌小孩,也不喜欢小动物,奈何顾言真这两样都爱,在家的时候没事就给他的猫儿子梳毛按摩,宝贝的什么似的。 那肥猫都快被喂成个煤气罐罐了,谢寒因此对它格外有意见。 本来顾言真就忙,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还要被肥猫占一半,他当然不乐意。偏偏这肥猫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又很喜欢黏着谢寒,搞得他衣服上经常被蹭了许多猫毛。 眼看那肥猫冲上楼,谢寒立刻追了上去。楼上是他和顾言真的地盘,这家伙凭什么上去啊! 他抬脚跟上,两只脚到底没有四只脚的跑得快,不过他还是在三楼楼梯拐角处逮到了那团姜黄影子,快狠准一把按住。 “喵呜——!”多宝嗷一嗓子喊出,肥大的肚子在地板上炸出一圈肉花,四条腿划水般乱扑腾,委屈巴巴的被人掐着后颈脖子拎起,瞬间老实了。 谢寒一口气爬了三楼不见气喘,一脸坏笑的盯着多宝的胖脸,戳着他的胖肚子嘲讽:“看看你都吃成什么样了?” 他故意吓唬道:“改天叫顾言真把你饭量减半,送去兽医院减肥!” 也不知多宝是不是听懂了,夹着尾巴耷拉下耳朵,可怜兮兮的又“喵喵”叫了一声,像是在认错。 谢寒把它轻轻放下,对着它同样肥胖的屁股轻轻一拍,催着说:“赶紧下去!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多宝四脚朝地后立刻窜天炮一样顺着楼梯往下跑没了影子,估摸着应该不敢再上来了。 谢寒嫌弃的看着袖子上的猫毛,拍着手起身正要离开回房。 抬脚的一瞬间,脑中忽然又响起了阮南月临走前的那句话。 ‘或许你有去过你们家的四楼?’ 谢寒停下脚,再次转过身。他所站的地方刚好是通向四楼的地方,从前他一般都是坐电梯上来,或者走另一边的楼梯,因为离卧室更近。这边的楼梯,他还是第一次来。 记得第一次在这里借宿的那一晚,顾言真向他介绍家里的布局,还特意强调过,通向四楼的电梯设有权限,是他父母家人的房间,很少有人涉足。 顾言真其实没有明令禁止不让他上去,但是谢寒也并非没有家教的人,没有邀请就是不允许的意思,他还没恶劣到要故意去探知别人的隐私,所以结婚这两个月,他一次也没有关注过四楼。 再说别人父母的房间有什么可看的? 谢寒站在楼梯口有些犹豫,一时不知该不该就这样上去。 可是阮南月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他十分在意。 四楼到底有什么呢? 人类的好奇心有时候就是如此。再没有特别提示的时候,四楼不过就是一个普通楼层,也不是飞去不可。 而一旦被赋予了“神秘”的名号,那简直就成了圣地,抓心挠肝也想去探个究竟越是不想去在意,就越是控制不住。 阮南月都那么说了,应该…… 没事吧? 谢寒深吸一口气,回房翻箱倒柜找出一个硬币,返回楼梯后将它向上抛起。 他决心给自己找个借口。 如果落地正面向上,就是顾言真同意。 如果背面落地,就是不同意。 “叮——” 谢寒探头一看,正面。 很好。 他满意的把硬币放回口袋,是顾言真同意他上去的,可不许生气。 没有了心理负担,谢寒上前一步迈上第一个阶梯,一步一步往上走。 和一二三楼比起来,四楼乍看貌似没什么特别,也许是因为常年无人居住,就算墙面地板的装饰一模一样,也显得冷冰冰的,莫名有种阴森。 谢寒不信鬼神,也就不在乎那么多。 他终于跨上最后一个台阶。因为还是白天,走廊一片清亮,他一个人走在光洁的地砖上四处看,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看得出地板有人定期打扫,纤尘不染。 谢寒试着推开其中一扇门。别看外面的墙面地板被擦得干净,可是房里天差地别,扑面一阵灰尘呛得他咳了好几声,他立刻把房门大开,让里面的灰尘跑一跑,然后小心翼翼走进去。 这是一间婴儿房。 里面摆着张已经掉漆的婴儿床,吊顶上的铃铛也氧化的看不出本来颜色。靠墙的一整排书架上整整齐齐放着绘本,多年无人翻阅,早已覆了厚厚的灰尘。 房内全是孩子的东西,谢寒还不小心踩到个鸭子玩具,巨大的尖叫声响彻寂静的空间,差点吓他一跳。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把那个小鸭子放回去后就离开了。 接着他推开第二扇门。 这里应该是顾家父母的主卧,双人床头柜上摆着当年他们的婚纱照,和顾言真的房间一样性|冷淡风格,谢寒绕了一圈就觉得没意思,又退了出去。 第三间房打开,跳入眼帘的就是一片清新的白。 谢寒发现这间屋子和整个申山别墅所有房间都不一样,就算很久没人住,可是屋里却没有一丝灰尘,连地毯都是雪白的,一看就是常有人打理。 谢寒轻手轻脚,小心脚下不留半点印记弄脏地板,走进来后在衣柜上看到了一个相框,里面是两个人的合照。 顾言真小时候的照片谢寒看过很多,但是他身边的那个少年,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一定就是顾言真的大哥了。 从来只闻其人,谢寒终于见到了本尊。 照片里的顾霖泽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坐在一张藤椅上面向镜头,面上微微带笑,即使隔着年代久远的照片,却像是跨国时空在他面前对话。 一见顾霖泽,谢寒脑中不由得闪过一个词:“温润如玉”。 和弟弟略显冷硬的五官不同,顾霖泽长相更显柔和。也许是肖似母亲的缘故,他笑起来的时候不仅有一点浅浅的笑涡,眉宇也多了几分独属于女性的秀丽柔美。 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即便不做表情也自带三分笑意,看谁都像是十分投入的专注,让人错以为自己在他眼里是最特别的一个。 谢寒相信,如果顾霖泽还活着,他现在一定光芒万丈,走到哪里都会引起许多人的关注。 可是顾霖泽再好,在他眼里也是寻常,他的目光只会落在他右手边的顾言真身上。 顾言真才是最好的。 第六十一章 六十一 谢寒在屋里转了几圈, 几乎把所有能碰的东西都翻看了一遍,一无所获。 所以,阮南月到底要他看什么啊? 他纳闷的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桌下, 反复打量着这间明亮干净的卧室, 没看出它有什么特别。 谢寒倒是有点好奇, 为什么整个四楼只有这间房被保存的如此完好,连床单都铺得整整齐齐,就像是等着顾霖泽随时回来住一样。 难道顾言真经常会来这里待着吗? 抱着这样的念头, 谢寒随手拉开了书桌下的抽屉,想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值得关注。没想到拉开抽屉后, 里面还真的有新发现。 谢寒小心的把抽屉里的一沓文件抽了出来。 文件里的所有内容都是外文, 还有很多艰涩难懂的医学名词, 不过谢寒还是认出了第一页标题的含义。 ‘肾脏器官捐献委托同意书’ 谢寒挑着里面能读懂的部分大略看了看,一目十行快速翻完。 文件内容很简单, 大致就是说,顾言真的肾脏与顾霖泽的匹配程度为100%,完全符合移植手术的要求。而顾霖泽的肾衰竭已经十分严重,亟需立刻进行手术,否则将会有生命危险 。 文件最后, 同意器官捐献的落款处,签字的人是“顾正秋”。 谢寒顺便又看了一眼底下的日期,算了算时间,正好是顾言真十二岁的时候。 就算他不懂法也知道,我们国家不允许任何个人和机构组织,摘取未满18周岁未成年活体器官来移植他人, 这是违法的。 所以……顾正秋有什么权利代替顾言真签下同意书??? 谢寒心底涌出一股怒火,捏着手里的文件恨不得当场撕碎。 他不知道肾移植对人体有没有危害, 但那是顾言真的东西,而且他那时还那么小!顾正秋凭什么擅自做这样的决定!? 顾霖泽的命是命,顾言真就不是了吗!? 谢寒愤怒至极,一想起十二岁的顾言真还那么小,他的父亲居然做出这样的事,他得多难过啊!? 顾言真知道这事吗? 这个念头才在谢寒脑中冒出,紧接着就打消了。 这房间一看就常有人来,文件还放在这么显眼的抽屉第一层,顾言真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 谢寒不敢想象,顾言真每次上楼来,坐在哥哥的书桌前,低头翻看这份多年前的所谓器官捐献的委托书……到底是什么心情? 原本对顾霖泽没什么恶感的谢寒,此刻再看向桌上他和顾言真的照片,顿时充满了憎恶,只觉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寒掏出手机,把整份文件内容一张张都拍了下来,打算回头等顾言真下班回来,找机会问个清楚明白。 把东西放回抽屉,谢寒顺着原路下楼,仍然愤懑不平,本来还在看商铺的他此刻也没了心思,关了电脑坐在沙发上。 楼下隐约传来钟姨的惊呼,好像是有什么人来了。 谢寒本来不想搭理,可是又想刚才钟姨的语调似乎很有些怪异,终究是不放心,起身穿好外套下楼去看看。 虽说申山别墅的安保系统绝对没问题,可是万一呢? 踩着楼梯下来,谢寒才张口准备问钟姨怎么回事,抬眼就和客厅沙发正中央坐着的一个男人对上了目光。 在那一刻,谢寒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老年版的顾言真。 外界一直说什么“虎父无犬子”这样的好听话,来夸赞顾言真如此优秀,承袭的是他父亲顾正秋。但大家其实心里都很清楚,顾正秋虽然担了个“父亲”头衔,其实根本没什么才华,能力十分平庸,管理公司又过于谨慎保守,不然当年集团在他手里也不会半死不活。 但无论如何,顾正秋到底是有一副好相貌,年轻时也曾是许多名门少女的梦中金龟婿,而顾言真的五官也绝大多数遗传了他。 不过谢寒也就晃神那么一小会,很快就清醒过来。 就算他们五官有些相似,可是顾言真才不会用这种嫌弃的眼神看他,而且他们父子俩的气质差远了。 顾言真是真正的君子端方,清净自持。而顾正秋,反而更像做出来的赝品。 两人对视几秒,顾正秋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蔑不屑,冷声问一旁站着的钟姨:“他就是李家的那个私生子?” 钟姨神情犹疑,偷偷的对谢寒使个眼色,暗示他快点上去。 “不成体统!”顾正秋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斥了一句,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忙你的去。” 钟姨很担心谢寒,停驻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就这么出去。 她毕竟只是被雇佣来的,主人家的事按理说不归她管,也没立场管,可是她也实在不放心把谢寒单独留下,怕他受委屈。 “钟姨,你去忙吧。”谢寒慢悠悠从楼梯上走下来,踱步到沙发旁,转头对钟姨轻声说,“你不是说今晚要给我做牛肉饼吗?” “……可是。”钟姨还是犹豫,眼里藏不住的担忧。 谢寒于是撒娇一样扯了扯她的围裙,“快点嘛,我都饿了。” 这话纯粹就是瞎说,午饭才过去不到两小时,他就算是只猪也没饿那么快,不过就是支开钟姨的借口。 钟姨看了看沙发上坐着的顾正秋,又看了看满脸不在乎的谢寒,终于还是妥协了,躲进厨房悄悄给顾言真打电话。 刚午休结束的顾言真得知父亲回来的消息,惊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什么!?” 他知道自己违抗父亲的意愿高调宣布订婚,必然会引起他的不满,可是没想到父亲居然这么快就从国外杀了回来,令他措手不及。 最糟糕的是,现在只有谢寒一个人在家。 了解顾正秋是个什么脾气,谢寒在他面前只怕要受大委屈,顾言真越想越担心,连忙把姚秘书叫了过来。 “……这么快?”姚秘书也很是惊讶,“我还以为他得过了一两个月才有动作呢。” 顾言真没时间想那么多,把手头的工作移交给姚秘书,拿着车钥匙飞速往回走,希望到家的时候,父亲没有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而此时的申山别墅。 顾正秋正襟危坐,面无表情。谢寒则轻松惬意的在另一侧的小沙发上坐下,没有一点见到长辈的拘谨胆怯,几乎算得上没礼貌。 刚好多宝跟了过来,喵喵叫了两声后不长记性的跳上谢寒身上,而谢寒头一次没有凶巴巴的赶它下去,故意抱着肥猫撸了两下。 全然没把顾正秋当盘菜。 向来注重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的顾正秋更生气了,越发瞧不上这个没大没小的私生子,开口就是刻薄:“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叶清容没教过你见长辈的规矩吗?” 听他以一种不屑一顾的口气提到叶夫人,谢寒内心也起火了。 不仅仅是刚才看到的有关于顾言真肾脏捐献的合同,更因为,没有人可以当着他的面这样说叶夫人! 谢寒反唇相讥,“叶夫人的确教过我要尊敬长辈,不过真抱歉,我没从你身上看到任何一点长辈的样子。” “而且我都不认识你——大叔你谁啊?” “这是我家,你是哪来的流浪汉擅自闯进我家大门?小心我报警哦~” 顾正秋气得不轻。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如此轻慢无礼。他重重的拍了拍桌子,冷声道:”没大没小!” “那你还倚老卖老呢!”谢寒根本不惯着他,继续发挥:“你别以为自己长得和顾言真有几分像就在我这作威作福!” “你是他爹,又不是我爹!” “你——!”顾正秋气得嘴唇哆嗦,伸手指向大门方向低吼道:“滚出去!” 谢寒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滚出去?” “我和顾言真是夫妻关系,正儿八经领了证受法律保护的,这别墅有我一半!” “还从来没听说过外人竟然登堂入室,要把主人赶出去的!” 顾正秋大约是没见过谢寒这样的人,一时气昏头说不出话来。 他原以为,谢寒身为一个不光彩的私生子,肯定性格胆小怯弱,遇事只会躲在他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背后,而他只要稍稍拿出点长辈的威势就可以轻易的把人撵走,解决掉这桩从头到尾都很可笑的婚姻。 到时就算顾言真回来也没办法,毕竟是谢寒自己走出去的,不怪他。 可是没想到,这个私生子嘴尖牙利态度嚣张,见面后连个招呼都不打,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且还屡次挑衅,简直——简直: “不要脸!”顾正秋活了五十多年,头次这么生气的辱骂一个人。 谢寒毫不示弱还嘴:“老|不死。” 他从前只在电视里见过顾正秋,又因为他是顾言真的父亲,所以曾经对他有几分尊重。‘ 可是楼上的那份文件彻底将顾正秋在他心里的那点敬重打碎,谢寒怎么看他都不顺心,想起阮南月也是被这老东西叫回来的,打算新仇旧恨一起结。 今天要是不把这老东西气死,他都对不起叶夫人多年来的教诲! 谢寒暗暗磨牙。 第六十二章 六十二 顾言真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 在门口遇到了等候多时的钟姨。 钟姨急得不得了,一把拉住他往屋里推,嘴上不停念叨道:“快进去快进去, 要打起来了……” 打起来? 顾言真眉头一跳, 半秒钟也不耽搁, 立刻推门而入,担心谢寒会吃亏,心急如焚。 然而他走进大厅却看到, 他心心念念生怕受委屈的谢寒,正嘚瑟的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剥橘子吃, 而他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 正怒目圆睁盯着谢寒, 脸上一阵铁青,气得嘴唇都哆嗦了。 噗。 顾言真堪堪忍住, 差点笑出声。好在他急得父亲脸皮薄,硬是忍住了。 听到门口动静,顾正秋转过头,看见匆匆赶来的顾言真,立刻将怒火转移到了他身上, 没好气的道:“你还知道回来!” 见他对顾言真如此态度,谢寒把橘子皮一扔,骂道:“老登,你怎么跟我老公说话的!?” 顾正秋:“……” 顾言真:“……” 这都跟谁学得乱七八糟的词。 顾正秋在短短的半个小时里,从谢寒嘴里已经听到了无数不堪入耳刻薄恶毒的羞辱,还没动手纯纯是因为年纪大打不过。 更可气的是, 他打电话让保镖们把这臭小子扔出去,可是那些家伙们进来后一见沙发上坐着的是他们雇主的“太太”, 当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最后还是他们的头子见势不对,找了个借口退下了。 保镖们只是看着人高马大肌肉蛮横,但并不是傻子。他们清楚得很,现在是谁当家给他们发工资,前任家主如今并不管事,真要听他的话把夫人请出去,回头顾先生回来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们。 打又打不过,骂也跟不上趟,顾正秋被气得快脑溢血,血压蹭蹭上涨,却又无可奈何。 顾言真轻咳一声,缓缓走近,到底还是顾忌父亲的身体,轻声提醒道:“小寒,要礼貌。” 话是这样说,可他也并未真的责备,谢寒于是哼了一声,算是暂时歇火。 说完,顾言真在谢寒身边坐下,面向顾正秋淡淡道:“父亲。” 顾正秋拿谢寒没办法,可是对着顾言真却中气十足:“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父亲!” “你娶得这个玩意儿,难道不是存心要气死我!?” 谢寒刚要骂人,顾言真悄悄握住他的手,平静的说:“父亲,小寒不是‘玩意儿’。他是我认真准备过一生的人,请您尊重他。” 顾正秋冷笑:“尊重?” “你好意思带他回来堂而皇之的住着,还任由他辱骂我,你让我对他尊重!?” “他算个什么东西!?” 谢寒忍不了了,一脚踹翻面前的玻璃茶几,阴着脸道:“你他|妈再说一遍!?” 仗着顾言真在场,谢寒不敢怎样,顾正秋挺直腰板,冷笑道:“怎么?我教训自己儿子,有你插嘴的份?” “父亲。”顾言真打断了他的话,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他在公司忙到现在,回家面对的就是这样紧张的局面,难免生出几分倦怠,“我先带小寒上楼休息,您也歇会儿。” 而后他也不管顾正秋如何冷脸强硬命令他坐下,自顾自带着还在生气的谢寒回三楼的房间。 门关上后,顾言真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虽然知道顾正秋动不了谢寒,可他还是想多问几句,确认谢寒的身体精神没有受到刺激。 “我当然没事。”谢寒耸肩,想到顾正秋那张阴晴不定的老脸,又有几分委屈:“你爸那人怎么这样啊?一见面就赶我走,说话可难听了。” 顾言真摸了摸他的头,自责道:“是我不好,应该更早知道他的行程,提前避免这样的事。” 见顾言真把责任都揽在他身上,谢寒又不高兴了:“你干嘛把错归到自己身上?” “明明是你爸不讲理,跟你有什么关系?” 顾言真沉默,没有回话。 他的眉头紧皱,眼底黯然,谢寒心疼的上前轻轻给他揉着眉心,嘀咕道:“好啦好啦,我不骂他就是了,你别为难。” 他以为顾正秋怎么说也是顾言真的父亲,再怎么对他无礼,也不该那样态度辱骂对方,让顾言真为难。 “不是……”顾言真将他的手拿下,握在手心放到唇边,轻轻一吻:“我没有怪你。” 身为儿子,顾言真受三纲五常家庭伦理影响,必然不能对父亲如何苛责冷待。怨言或许有,但绝无不敬。 但他心里也清楚,顾正秋是他的生身父亲,却不是谢寒的。他可以要求自己不能出格的事,而不能以同样的道德标准要求谢寒。 父亲是什么样的人,顾言真比谁都了解。他一定是给谢寒很大的难堪,才让谢寒如此反击,所以他一点都不会怪他。 “那以后怎么办?”谢寒很担忧,“你爸不会一直要住在这里,等到把我赶走才行吧?” 尽管他压根就不怕顾正秋,可要是这老家伙总这样搅局,谁能把日子过好?而且他年纪也大了,万一被自己气出个好歹,顾言真不就更难做了? 这也是顾言真想说的话:“我的意思是,你先暂时回叶夫人那里住着,等我把这边解决,再去接你回来。” 谢寒瞪大眼睛:“你敢撵我走!?”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正秋连忙搂住他轻哄,“我只是担心你留在这里受委屈,想让你暂时远离这里。” 顾言真很明白,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永远都无法像正常父子那样相处,如果要让谢寒留下,只会让他跟着自己一起整天活在紧张冰冷的氛围里。 他怕会刺激到谢寒的神经,让他慢慢崩溃。 “我又不是那么柔弱需要人保护的小孩!”谢寒咬牙切齿,“你凭什么以为我要听你的?” 顾言真叹气:“我没有以为你需要保护。” 他眼里的黯淡疲倦深深地刺痛了谢寒的心,他捧着顾言真的脸,轻声道:“你们父子关系是不是很不好啊?” 顾言真抿唇不语,似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 外面媒体从来都报道,说顾正秋对这个儿子十分器重,否则也不会十几岁还读书时就带着他出入重要场合,将他引荐给各个有名望的名流人士,早早将他推入局中,分明就是有意栽培。 而顾言真也的确不负众望,哪怕是在同样优秀的同辈中,他也是独树一帜鹤立鸡群的存在。 因此外界一直都夸他们父子连心,顾正秋必定极其信任顾言真,才敢让二十一岁的他接手家业,自己放心出国养老。于是很多上流家庭都以他们父子为榜样,盼望也能培养出顾言真这样优秀的孩子。 可是个中苦楚,只有顾言真自己明白。 什么父子情深,老牛舐犊,都是假的。 谢寒从前也是外面那么多羡慕的人其中之一。他自己没有体会过请父亲的关爱,尽管养在叶夫人膝下,可是李宏杰从不给他一个正眼,他不知道被父亲看重的感觉是怎演的。 他以为顾言真和他父亲才是正常父子那样,原来不是。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啊!?”谢寒愤愤不平,“你都已经那么优秀了!” “他现在吃你的用你的,靠着你养活,凭什么还那样对你!?” 刚才顾正秋如何对待顾言真,谢寒看在眼里。那根本不是什么网上所说的,父亲对儿子期望过高,所以严厉对待。 那个眼神谢寒很熟悉,他曾在许多人那里看到过。 冷漠,嫌弃,漠然。 谁家父亲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亲生儿子? 谢寒就算没有体会过父爱,也知道这不正常。 “好了,不生气。”顾言真安慰他,“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 “你听我的,先回叶夫人家里住着,我来时已经和她提前说过了——她也同意。” 如果是刚才,谢寒会生第二次气,可他现在懂了顾言真的许多难言之隐,想起楼上的那份合同,沉默了。 他可以留下跟顾正秋怄气,和他整天吵架,但顾言真怎么办?难道要他夹在中间,每天都为了他们两个人头疼? 公司里有那么多的工作,回家还要面对父亲和爱人的互斗,顾言真得多强悍的人,才不会累得倒下? 谢寒舍不得,所以退让。 “那好。”他点头,抬手紧紧环住顾言真,将他牢牢抱在怀里,“你一定记得早点接我回家。” 顾言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妥协,心头一暖:“好。” 当晚,来接谢寒的车就到了。 顾言真帮忙收拾了几件贴身衣物,拎着箱子送谢寒下楼。顾正秋在沙发上看书,似是满意的哼了一声。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出门。 李予之的车就停在申山别墅大门外,他亲自下车帮忙把箱子放好,回头对着顾言真,正要口吐恶言,被谢寒拉住了。 “哥,别说。”他摇头,“言真会解决的。” 李予之骂人的话生生收住,鼻子里还是重重的“哼”了一声:“他最好是!” “大哥,麻烦你了。”顾言真生平第一次在李予之面前低头,“请帮我照顾好他。” 李予之被他的这句“大哥”吓得差点摔倒,瞪眼半天才意识到顾言真没有开玩笑。 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本来一肚子火也发不出,才看到顾言真满脸倦意,讷讷的说:“谁、谁要你提醒,我本来就会照顾好我弟弟!” 谢寒坐上副驾,打开车窗一把拉住顾言真的手:“一定要快点带我回家!” “又或者你爸打你骂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走!” 顾言真深深凝望着他,忽然唇角微微上扬,眼里闪着温柔的光。 “好。” 李予之在旁边看着人家新婚夫夫情深,牙根一酸。 第六十三章 六十三 顾正秋以为自己赢了, 迫不及待的又开始着手给顾言真重新物色新的联姻对象,想着这次一定要挑个合心意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正秋冷脸看着面前的同样面无表情的小儿子,十分不悦。 顾言真神色不变, 将面前的几张照片推开, 正对上父亲的目光:“我不需要。” “难道你还是要那个私生子!?”顾正秋怒了, “他到底给你喂了什么迷魂药!” “我给你看的这几位,谁不是出身名门?论才识样貌,哪点不如那个私生子!?” 顾言真淡淡的回他:“他叫谢寒, 您可以称呼他的名字。” “另外,您相看的这些女孩的确非常优秀。可是我已经结婚了, 而且不打算离婚。” 顾正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当场翻脸, 指着顾言真道:“你敢!?”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跟不跟那个私生子离婚!?” 顾言真平静回望, 气定神闲回答:“不离。” “好,好。”顾正秋接连说了几个“好”,脸上肌肉因为过度颤动而扭曲,头也不回的起身离开上楼去了。 父子俩又一次不欢而散。 顾言真默默地将被父亲散落在地上的女孩照片们捡起,工工整整的放进抽屉盒子里, 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一旁偷看多时的钟姨此时小心翼翼走过来,低声道:“你也别总跟他犟,嘴上哄几句就算了,先把他送走才是正事呢。” 顾言真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父亲这次是动真格的。” “唉!”钟姨扭头看了一眼楼上,无力的摇了摇头:“造孽。” 顾言真宽慰了她几句, 其实心情也并不好。 他知道自己不会退缩,也不惧怕父亲的威胁, 可是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究竟还要多久。 与此同时,同样的时间,李家却很平和。 叶夫人已经提前把谢寒之前的卧室准备好,让谢寒吃完饭早点休息。可是谢寒担心一个人在家面对一切的顾言真,总是心神不宁,几次和叶夫人聊天时走神。 “言真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多了,不用担心。”叶夫人饭后照例捧着杯子喝茶,慢条斯理的说:“只是他们父子性子都刚直,恐怕要硬碰硬。” “他那是什么父亲!”谢寒没忍住抱怨了两句,“他看人眼高于顶,说话也没礼貌,跟顾言真一点都不像!” 李予之不解:“他俩哪里不一样?不都假正经。” “你别乱说!”谢寒不满,在桌下踢了他一脚:“顾言真才不是那种人!” 叶夫人轻声一笑:“正所谓‘歹竹出好笋’,顾正秋那老东西,怕是上辈子在佛前不知磕了多少个头,才能求来言真那么好的孩子。” “他还不知珍惜,迟早遭报应。” 谢寒吃惊地看着叶夫人,大约没想到有一天能从她嘴里听到这么刻薄的诅咒,毕竟他印象中,叶夫人永远都是温温柔柔笑语盈盈的模样,就算捅人也不失风度,从没听她骂过谁。 “看什么?”叶夫人察觉到他的目光,饶有兴致的问。 谢寒哪敢多问,低头假装喝果汁。 “你不用怕。”叶夫人放下茶杯,抬手优雅地理了理身上的裙子,冷笑道:“我看顾正秋的确是老糊涂了。” “他那样对你,难道是当我死了吗?” 叶夫人在外之所以有个“铁腕”的称号,也不是浪得虚名,真发起狠来,十个顾正秋也未必招架得住。 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何况谢寒是她精心带出来的孩子,在她心里的地位和亲儿子一般高,谁也别想欺负他! 顾正秋算漏了这点,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有人撑腰的感觉确实很好,可谢寒还是红了脸。他知道叶夫人对他好,却不知道原来她是这样看重他。 叶夫人承诺这件事交给她出面,让谢寒早些回房休息,“这都是大人之间的事,你和言真就别掺和了,过好日子就行。” 李予之在一旁跟着点头:“有妈在,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他说得理直气壮,叶夫人瞥了他一眼,幽幽的说:“你弟弟比你小那么多都结婚了,你这哥哥到现在还是个光棍,不觉得尴尬吗?” 李予之忽然气弱:“怎么又把话题绕我身上了?” “我收拾顾正秋又不需要多少功夫,不耽误给你相亲。”叶夫人淡定的说,“明天收拾收拾,跟我去见几个女孩。” 李予之一个头两个大,连借口也不找了,一溜烟窜上楼看不见影子。 ———— 第二天,顾言真像往常一样按时到班。 姚秘书提醒他今天要有个董事会议要开,顾言真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埋头扎在小山一样高的文件里。 他心情不佳,只能化身工作狂来缓解压力。姚秘书知道他的习惯,也不多问昨晚发生的事,心照不宣的带上门。 唉。 姚秘书站在门外叹气。 虽然心里无数次吐槽老板时常任性胡闹脑子进水,可每当看他一个人暗自神伤,他又跟着难过心疼。 也不知道老顾总到底怎么回事,有了顾言真这样的好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下午三点半,顾言真准时到达会议室,刚要坐下主持会议,忽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是顾正秋来了。 董事会的元老们互相看了看,也是疑惑万分。 老顾总早在五年前就卸任了,后来也再没出现在集团内的任何一次董事会上,怎么现在一个招呼不打又来了? 顾言真见到他,一瞬间就什么都懂了。 顾正秋身子尚且硬朗,抬头挺胸器宇轩昂,在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他就这么站在门边,在场的所有人恍惚又看到了过去那个严明清冷的老顾总。 顾正秋突如其来的造访当然不是为了给顾言真现场加油,他是来罢免顾言真总裁头衔的。作为董事长,他有这个权限。 而且在回国前,他就已经联合过去手下的一些元老旧部,到处以高价收购顾氏不少股份,不断稀释压缩顾言真手里的股权,再加上他手里本来就持有的大部分股份,只用一两天的时间就想把他排挤出去。 在场所有董事股东一片哗然,大家都不知道这对父子唱得哪一出,面面相觑又不知作何反应。 顾言真对这一切变故并不意外,甚至脸色都没变过。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在座的董事会说:“抱歉,我恐怕不能再主持今天的会议了。” “感谢各位一直以来对我和顾氏的鼎力支持,再见。” 说着他起身对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而后转身干脆利落推门而出,头也不回。 顾正秋没料到他竟然走得这么干脆,明明他才是始作俑者,却不合时宜的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久久无法回神。 姚秘书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当众摔下一沓厚厚的文件,从大开的门中追着顾言真而去,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顾总……言真!” 姚秘书飞快追上顾言真,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顾言真眼皮微抬,幽深的双目看不出情绪,自嘲道:““难道要死乞白赖留下?” 姚文辛气愤难当:“就算他是你爹也不嫩这么做!” “他走的时候,留了那么大个烂摊子给你,也不管你死活!现在却摆什么狗屁董事长的架子,说罢免就罢免!他以为他谁啊!?” “现在的顾氏是你一手扶持起来的,你才是最大的功臣,他有什么资格罢免你?” 顾言真沉默不语。 他总是这样,以沉默来对抗所有加注在他身上的痛苦,疼死也不喊一句。 “学长。”他轻轻地打断了姚文辛的话,“我有点累了。” 姚文辛的话戛然而止。 过去的五年,不管他们遇到什么样的绝境,哪怕是那次死里逃生的车祸,又或是那年年会几乎要喝死在酒局上,顾言真也没有跟姚文辛说过哪怕一句“累”。 他自觉认为这一切都是他应该做的,只因为他姓顾。继承自家的产业,将它从濒临死亡边缘一点点拉回,本就是他的责任。 因为背负了重振家族的重担,顾言真私下里从不抱怨,对甩手离去不管不顾的父母也不怨恨。 可是现在,顾言真说他有点累。 “有时间一起喝酒。”顾言真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我先回去休息。” 姚文辛嘴唇动了动,最终无声点了点头。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比如劝他不要轻易放弃五年的心血拱手让人,比如让他振作起来和顾正秋斗智斗勇夺回大权,可是他又发现……这些都没有必要再说。 被亲生父亲罢免或许不那么难受,可是顾正秋联合那些过去的旧部元老一起对付顾言真,那才是他过不去的坎。 那些人是怎么为难顾言真,怎么几次三番明里暗里使用龌龊下三滥的手段要他性命,姚秘书比谁都了解。 然而顾正秋无视了顾言真这些年受的苦,转身和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联合背刺自己的亲儿子,当真狠绝无情。 姚文辛默默握紧拳头。 这种人,怎么配做一个父亲。 第六十四章 六十四 顾言真在很多人心里, 几乎就是个冷冰冰没有感情的“工作狂”,除非特别紧要的事,比如和谢寒相关, 他可能会请假, 否则就算是发烧生病也会准时到岗, 五年来风雨无阻从不间断。 所以,他还是第一次在上午就无所事事的回了家,一个人在沙发上发了半天呆。 钟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以为他们父子又吵架了,担心的劝道:“不然你出去散散心吧?或者去找小谢。” 顾言真回神, 转头看向钟姨, 揉了揉眉心道:“……钟姨, 我在这个家,是不是很多余?” 他以前从不会跟任何人说起这样的话, 即便是从小看他长大的钟姨,他也不曾在她面前暴露出一丝脆弱,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他却接二连三的破例。 也许真的是有点累。 钟姨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连忙着急的回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小真你别想那么多, 你爸他……他……” 她话说到一把卡壳,剩下的怎么都说不出口,因为她根本也找不出借口为顾正秋开脱。 她甚至说不出,“你父亲其实是爱你的”这样的假话。 “没什么。”顾言真察觉到她的惊惧,稍稍调整心态,再度变回往常的模样, 他慢悠悠起身上楼,道:“我去睡会觉, 午饭暂时不吃了。” 接着他走上楼梯,想起什么又回头叮嘱道:“别告诉小寒,我晚些时候去找他。” 钟姨怔怔的在楼下看着他离开。 在这个家几十年,又看着顾言真从小小婴儿长成那么大,在心理上她已然是个真正的母亲了,所以格外不忍见他这样。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小真现在一定特别伤心,她从来没见他露出那样脆弱悲伤的表情。 顾言真本来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可是没想到洗完澡躺到床上后,脑袋沾到枕头就昏昏睡去,而且一个梦也没做。 等他再次醒来,外面天都快黑了。他拿过柜子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刚好是傍晚六点。 微信里有许多人的信息和未接电话,姚文辛的,柳岸明的,一些其他关系不错的朋友,当然还有谢寒的。 顾言真懒洋洋的倚在床头,逐个给他们回复消息。 如果不出意料,他被罢免的事应该已经传开了,不用猜都知道肯定也上了热搜,他在家里睡了一下午,醒来所有人都知道,他被赶出了顾氏。 他试着给谢寒打了电话,得到的却是“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顾言真叹气,将手机放回去,起床洗漱换衣,打算下楼吃点饭,他肚子饿得咕噜噜叫。 下楼后,顾正秋已经在沙发上等着了。 他双手环胸,背脊挺得笔直,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顾言真见到他,眉眼低垂,自顾自的问:“钟姨,有饭吗?” “有有有!”钟姨急忙点头,“我给你做的全是你爱吃的菜,都给你留着呢!我现在就去给你盛饭。” 说着她起身小跑着往厨房去,像是生怕顾言真饿着。 顾言真正要踱步去饭厅,忽听顾正秋不悦的说:“站住!” “你现在真是越大越没教养了!” 他的语气依旧凌厉,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张,企图用虚张声势掩盖内心的真实情绪。 顾言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直面迎上顾正秋的目光,一言不发。 被他这样看着,顾正秋不免又有些恼羞成怒,“你那是什么眼神!?” 顾言真仍然没有开口,他盯着顾正秋的脸一直看,像是在仔细辨认什么,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的不言不语让顾正秋心跳加快,莫名的害怕。 过去他一直觉得,顾言真是他儿子,合该就由他摆布,不能有半分怨言。自古“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他自觉这才是正道。 换句话说,顾言真就应该老老实实听他话,让做什么做什么。以前顾言真小打小闹他不管,在公司里搞什么所谓改|革他也不关心。 但他背着自己找了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而且屡教不改光明正大的忤逆,这极大地刺痛了顾正秋作为父亲的尊严,他觉得自己的绝对权威受到了挑衅。 “只要你乖乖听话,跟那个谢寒离婚,我就还把股权还给你。”顾正秋软硬皆施,缓缓开口道:“毕竟我年纪也大了,以后顾氏还是要靠你。” “这次算是给你一个教训,也不是真打算赶你走。但你要是再不听话……” 顾言真忽然笑了。 “都可以,父亲。”他转身慢慢走向顾正秋,在他面前几步远站定,神态从容平静:“您怎样都可以。” “一直以来我为顾氏费尽心思,正好也累了。” “我该休息了。” 他云淡风轻的态度宣告了他对顾氏毫不在意,隐隐有要永远离开的意思,顾正秋却认为他还在跟自己较劲,一拍桌子吼道:“你威胁我!?” “怎么会是威胁?”顾言真诚恳的说:“我无比诚恳。” “父亲,您总是对我不满意,认为我不比大哥优秀,不过是他下下位的赝品。”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发现我做错了一件事。” “大哥去世后,我一直很自责,以为是我的错。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做得更好,无论是读书还是接管家业,我都力争完美,一点错都不敢有,怕您对我失望。” “可那不过是我自欺欺人。”顾言真眼眶微微发红,他苦涩一笑:“其实你我心里都明白,无论我做得多好,您也是不认的。” “从一开始,我就被您承认。” 说到这里,顾言真终于有些压抑不住多年内心的不甘和疑问,一字一句问道:“父亲,我在您心里到底算什么?” 算什么? 儿子,还是一个不重要的工具? 顾言真明知答案如何,却还是抱了最后一丝希望,哪怕顾正秋愿意骗骗他,他们就还能把这所谓的“父子”颜面继续维持下去。 顾正秋胸腔剧烈起伏,宛若承受着什么过激的情绪。他盯着顾言真看,一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外面的人都说这个儿子简直就是他的翻版,可是顾正秋从没正视过,内心是不认同的,因为他不觉得这个小儿子能成器。 他不过是极度优秀的大儿子的仿制品。 谁会对赝品投入感情? 于是他故意用生冷的语气回道:“在我心里,你永远也比不过霖泽。” “霖泽才是我引以为傲的儿子。” 顾言真眼里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 也许人在感情里都是有点犯贱,不管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一旦得不到,总要刨根问底的探个明白,哪怕粉身碎骨。 顾言真抿唇,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说着就要回身去吃饭。 他看似淡定的态度又一次激怒顾正秋,指着大门口不择言:“既然你不想留在顾氏,那你就给我滚出去!” “滚!” 钟姨端着的一碗鸡汤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汤汁洒得遍地都是,烫到了她的手。然而她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急急地冲上来维护顾言真,对顾正秋大声道: “您这是干嘛!?小真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死死拉着顾言真不让走,可是顾言真却反过来抱了抱她,低声说:“钟姨,别担心。” “我去找小寒了。” 说着他拿过桌上的餐巾纸,一点点将她手上的汤水擦干净,提醒她记得擦药,然后在钟姨的眼泪中转身。 谁知回头就看到谢寒喘着气出现在门口,他也是一愣。 “我、我都知道了。”谢寒像是也刚哭过,说话的声音都在抖,甚至没工夫跟顾正秋对骂。 他伸出一只手拉过顾言真,哽咽着说:“顾言真,这次我来带你回家。” 顾言真没想到谢寒会突然跑来。可正如大雨中无处可去的流浪猫,在最茫然的时候,有人带他回家,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等下。”顾言真轻声回答,“我马上就来。” 说着他转身把躲在楼梯拐角处的多宝一把抱起,再次回到谢寒身边,笑着说:“好了。” “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可以一起走。” 以往谢寒总是对那只肥猫颇有微词,也不满顾言真将它当成儿子看待,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顾了。 只要顾言真愿意,什么都好。 谢寒一把抱住顾言真,和钟姨道别后拉着他往门口走,怕自己再多待一秒会控制不住杀人。 顾正秋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从沙发上站起来,气得浑身哆嗦:“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 “我去你|妈|的!”谢寒回头骂了一句,“早晚你不得好死!” 说着他重重带上门,墙体一阵轻微晃动,发出震天的声响。 顾正秋气得原地打转,看来是被谢寒最后骂得一句气狠了。 走出申山别墅大门,外头忽然刮起一阵风。 天幕彻底黑了下来,顾言真抬头看了看天空,只有孤零零的一轮弯月,连颗星星都找不到。 他又一次回望从小长大的家,一阵恍惚后,心头有几分轻快,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 可是为什么他一边觉得轻松,一边又很想哭。 第六十五章 六十五 从上车后再下车, 顾言真没有再说一句话。 从前坐副驾驶的人都是谢寒,开车的总是顾言真,而今反了过来, 开车的人却成了谢寒。 到了李家, 李予之罕见的没有甩脸子, 只是依然别扭,快速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侧身让开路, 什么都没说。 多年死对头,使得他没法一瞬间就能转变态度, 但是眼神举止已经没有攻击性了。 他从没看过这样的顾言真。 死气沉沉, 眼神黯淡, 毫无生机。 过去李予之没少和他吵架,打架也是常有的, 他见过顾言真意气风发的模样,也曾被他数次挑衅气得磨牙,不管当面还是背地,他都毫不掩饰的表示对顾言真的讨厌。 但是现在的顾言真看上去很破败,好似伸手戳一戳就要碎掉, 连李予之也不敢再说什么,又说不出安慰的话,数次张口后,灰溜溜的躲到一边。 叶夫人温柔的拍了拍顾言真的肩,看他头发有些乱,还亲自动手帮忙梳理两下, 轻声问:”吃饭了吗?” 顾言真摇头。 “那正好,我们一起吃。”叶夫人于是招呼顾言真坐下, 叫厨房那边重新把饭菜热了端出来。 谢寒得到消息马不停蹄的出门去接顾言真也没吃饭,一家人真正坐到一起,不一会儿就满满当当铺了一桌的饭菜。 谢寒不停给顾言真夹肉,不停催他多吃,就像以前顾言真关照他时一样。 可是顾言真虽然确实饿,但现在确实也没有胃口,吃什么都如同嚼蜡,一根肉丝在嘴里嚼了半天也不见咽下去。 谢寒很着急,只好学着顾言真以前哄他吃饭的样子,笨拙的说:“你吃太少了,多吃点。” 叶夫人见他关心则乱,便跟着劝道:“言真要是不想吃,你就别忙了。” “等下你陪他上楼好好歇歇。” 叶夫人明白,顾言真现在需要的是安静陪伴,吃不下东西硬塞反而弄坏身体。 谢寒从没照顾过人,但他很听叶夫人的话,因此等吃完饭后果然带顾言真回房,还给放了满满一缸热水,小心翼翼邀请顾言真去洗澡。 其实顾言真刚睡了大半天起来,根本也不困。不过在看到谢寒目光带着小心,他不想让他担心,于是听话的进了浴室。 谢寒连忙跟着关门,捋起袖子主动要帮忙,上手把人剥了个干净。 顾言真腰间围了块毛巾,安静坐在浴缸里,还是沉默。 他轻轻倚着浴缸,低头盯着水里自己的手发呆。谢寒拿着个水舀,一点点将温水从他的后背往下满满倾倒,自己的衣袖被打湿了也不在意。 “顾言真,你要不要和我说说话?”谢寒有些害怕,虽然他知道顾言真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坚强,可是再坚强的人也总有破碎的时刻,他不希望顾言真永远都只能独自承受。 听到他的话,顾言真注意到他眼角摇摇欲坠的泪花,抬手帮他擦拭,说:“怎么哭了?” 谢寒握住他的手,放在脸上来回轻蹭,嘴硬道:“我没哭。” “我、我一直以为,这些年你过得很好。”他说着又哽咽住,忍了又忍,才继续道:“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处境,我应该早点去找你。” “我、我还偷偷恨你,埋怨你不要我了……” 顾言真不得不用是沾了水的手给他擦眼泪,温声道:“别哭了。” “对不起,但是我……我昨天去四楼了。”谢寒一边粗鲁擦着眼泪,一边认错:“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 “我今天也去问了叶夫人,她也都告诉我了。” “有关于你的所有事。” 原本谢寒是想找个机会亲自去问顾言真,可是顾正秋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又压抑不住好奇心,索性带着那份被拍了照的协议书去问了叶夫人。 然后才从她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所有经过。 顾言真轻笑,“没关系,我从来不会怪你,而且我本来也是要打算告诉你的。” “看来叶夫人已经跟你说过了?有关于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谢寒紧张的捂住他的嘴:“要是你不想说,没关系的,我都知道了。” 顾言真把他的手拿来握在手心,摇头说:“不。有些事,还是要我自己开口才好。” “你看到的那份器官捐献合同时真的,但那依然不是事情的全部真相。” 与其说,顾言真的□□刚好百分百匹配顾霖泽,倒不如说——顾言真就是为了百分百匹配顾霖泽,而来到这个世上。 ———— 顾霖泽从出生起就备受顾正秋和程婉欣的期待。 这个孩子是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来的,用通俗的话来讲,是他们美好爱情的“结晶”。 顾霖泽的到来,给顾正秋夫妇的生活带来了许多新奇的乐趣。顾正秋也是第一次当爸爸,对头胎的孩子不仅寄予厚望,而且倾注了所有的关爱。 很难想象,在外人面前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的顾正秋,回家后关起门来,却会对着刚出生不到两个月的儿子傻笑。 第一次冲奶粉,第一次换纸尿裤,第一次做排气操,第一次帮忙洗澡,第一次喂饭…… 顾正秋几乎把人生大半的“第一次”都奉献给了大儿子,哪怕半夜孩子哭闹,他也在不惊扰妻子的情况下,耐心安抚哄抱直到他再次入睡,然后第二天带着黑眼圈去上班。 而顾霖泽也确实不负众望。 别的孩子还在幼儿园追逐打闹,顾霖泽已经学会了四门语言。小学后更是连跳两级,不但门门功课满分,国内外各种比赛奖项拿到手软,还在世界级马术比赛少儿组拿到第一名。其余什么大大小小的奖更不必说,那时谁不说顾正秋生了个天才? 可惜这一切的幸福在顾霖泽十一岁的时候被打破了。 得知心爱的儿子被确诊尿毒症,顾正秋只觉得天都塌了,以为医生误诊平庸,带着顾霖泽国内外所有大医院都跑了一遍,最后绝望接受事实。 起初的治疗不用提,顾霖泽的肾脏愈发衰竭,医生建议尽早换肾,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于是顾正秋和妻子连忙去做配型,可惜顾正秋因为血型的原因不能匹配,程婉欣虽然匹配上了,但她身体太虚弱,还有心脏病,所以只得放弃。 顾正秋于是只能等着全国的器官库里能否有刚好匹配得上儿子的肾,可是那样的希望太渺茫,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匹配到。 最后,他们夫妇两商量了一夜,决心自救—— 再生一个孩子,用以给大儿子换肾。 这个念头甫一出来,程婉欣起初是不同意的。她的道德和多年教育告诉她这样有违人伦过于残忍,从她肚子里出来的都该是她的孩子,她没法狠心。 可是当她看到大儿子接受治疗后一日日痛苦消瘦的面孔,最终还是妥协了。 一个是肚子里尚未成型的受精卵,一个是爱护多年的儿子,她当然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于是顾言真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生了。 和顾霖泽一样,他的到来同样备受父母热切期盼,只不过境遇大不相同。 “他们期盼我的出生,不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孩子。”顾言真自嘲一笑,可是眼睛终于湿润了。 “他们期望的不是我是男是女,也不是我是否健康,而是——一定千万要匹配上。” “所以我从来到这个世上,从来不是作为一个被人期待的新生命。” “我只是父亲眼里一个能救我哥哥的器官。” 顾言真眼中落下泪,把脸埋进双手,低低地发出几声极压抑的呜咽,即便浑身被恒温的热水包围,他还是感到寒冷,不可自控的浑身发抖。 谢寒心脏跟着抽痛,不管不顾的跳进浴缸,被打湿全部的衣服也不在乎。他紧紧抱着顾言真,也跟着哭了起来:“不要再说了……” “他们放屁!你才不谁的器官!” “你就是我的言真哥哥。” 谢寒抱着顾言真一直哭,其实心里也恨自己。当年为什么就那么偏执,非得认定是顾言真的错,不然这么多年,他明明可以陪在顾言真身边,不让他一个人难过绝望。 顾言真被他紧紧抱着,第一次放声大哭。 他心里太多委屈,从前是不知道跟谁说,后来是觉得没必要说,而且习惯了有什么事往心里藏,因此很多人都不知道,顾言真小时候其实是很爱哭的。 每一个来到世界的孩子,无论他有多特立独行,潜意识里都是渴望父母关爱的。有些孩子就算长大了,灵魂却仿若永远停留在过去,一生都在不停追寻求而不得的亲情。而有些孩子就算表面上装得不在乎,可又哪里真的不在乎。 顾言真长到十二岁之前,一直以为父母对自己忽视冷漠,是因为他不如大哥优秀,所以铆足了劲努力,想要靠着出色的成绩,博得父母一点关注。 可是哥哥死去的那天,他才知道为什么。 原来不是他不够好,而是从一开始,父母心里就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他只是个用来给哥哥换命的工具而已。 有谁会爱一个工具? 第六十六章 六十六 那是谢寒第一次见顾言真哭泣, 他恨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抱着顾言真,不停的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安抚他, 好让他不要那么悲伤。 两个人在浴室里待到了下半夜, 顾言真情绪渐渐好转, 谢寒才手忙脚乱帮忙穿好衣服。顾言真并不算矮,平时也有健身习惯,可是他抱起来根本不费力气, 轻松地将人放到床上,拉过薄被将他们裹在一起。 熄灯后, 顾言真盯着漆黑的屋顶发呆。往常这个点他早就入睡了, 但现在他却怎么都睡不着, 脑子异常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谢寒试探着轻声问:“顾言真……你睡了吗?” “没有。”他在被子里握住他的手, 低声回道。 谢寒凑得更近一些,把脑袋搁在顾言真肩颈处,手脚都扒拉在他身上,嘀咕道:“我永远都陪着你。” “你爸妈不疼你,我疼你。” 顾言真无声的笑了笑, 反手回抱住他,自顾自的说开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当初和你约好一起去游乐园,但是失约?” 谢寒搂着他的手猛地收紧:“别说了,都过去了。” 从前他不知道顾言真的事,以为他无心无情抛弃他。而今他知道了真相, 对过往的事更不想提,怕伤到顾言真。 “还是要说的。” 顾言真一声长叹。 那天他回家后, 兴致勃勃的准备跟哥哥讲一讲自己和李家弟弟的事讲给哥哥听,可是没想到推开门,见到的却是父母坐在床前,握着哥哥冰冷的手痛哭的场景。 那天的记忆其实顾言真早就模糊了,可是唯独兄长过世时那张青灰的脸难以忘怀。 他就那么呆愣愣的站在门口,吓得腿都动不了。 一直以来,他隐约知道哥哥生病或许会死,可是十二岁的孩子还并不真的懂得死亡的真正意义,所以在他心里,哥哥会一直陪在身边,死亡也带不走他。 分别来得那么突然,那时的顾言真根本没有一点真实感。明明早上出门前,哥哥还笑盈盈的目送他出门,叮嘱他晚上早点回来。 因为哥哥乍然离世,顾言真伤心难过之余,也不忘安慰陪伴母亲,他知道母亲最爱哥哥,所以她一定是最难过的人。 可是他才碰到她的手,却被程婉欣下意识猛然推开,看着他的眼神冷冰冰的,还有些顾言真那个年纪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怨恨,茫然,悲伤,疑惑。 也是那天,从父亲的话中,顾言真才知道一切真相,包括他为什么来到这个世上。 这对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来说太难接受了,冲击力大到几乎将他击垮。他不能相信父母根本不爱他,他只是给哥哥准备的器官移植库。 所以顾正秋从不允许他喊自己“爸爸”,因为不配。他也不许程婉欣管住他,担心一旦对这个孩子付出情感,将来下不了手割他的肾救大儿子。 后来顾霖泽的葬礼上,顾正秋强忍着悲痛处理完后事,程婉欣因为打击过大住进了医院。所有人都在忙碌,只有顾言真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 他觉得一切就像做梦。 棺材里的人是他最亲爱的哥哥,可是为什么唯独他像个外人,连走近些看他最后一眼都不敢。 他像个透明人,无人关注,无人在意,也无人安慰。 火花那天,顾言真在火葬场等候,从外面的屏幕上看着哥哥被推进焚化炉,然后变成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出来。 父亲母亲互相搀扶着捧着骨灰离开,而顾言真还在盯着屏幕发呆,想不通为什么只是短短几天,他的哥哥就成了一个盒子。 等到工作人员发现他将他带出来,顾言真才发现,家里所有的车都不在。 所有人都走了。 顾言真被一个人遗忘在火葬场门口。 没有人发现他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还留在这里。 工作人员很担心的问他是哪家孩子,要不要帮忙给大人打电话,又满是责备的说,哪家家长怎么这么粗心,竟然连自己孩子都能忘记。 顾言真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的跑了出去,沿着来时路拼命追赶那早已不见踪影的车队。 他边跑边哭,泪水模糊了眼睛,胸肺中溢满了空气,喉头一片腥甜。尽管知道根本追不上,他还是拼尽全力。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顾言真被路边石头绊了一跤,摔在一边的草丛里,昏死了过去。 “醒来后,我的精神就一直不大好。”顾言真解释道,“每天都是浑浑噩噩,很多发生过的事就像隔了一层纱,什么都记不真切。” “有时候还会间歇性忽然失忆,学业也落下很多。后来医生说我是受刺激太大,暂时性的记忆混乱,过一阵就好了。” 顾言真说到这里,语气中仍然愧疚:“过了几年,我的精神果然稳定不少,只是没想到忘记了你。” “真对不起。” 谢寒捂住他的嘴,“不许再说!” “好。”顾言真拿下他的手,柔声说:“其实你不用替我难过,我已经好多了。” 哭过这一场,顾言真仿佛把哥哥死后所有的委屈悲伤都发泄了出来,像是彻底放下了。 有些人来到这个世上注定得不到父母之爱,如果能想通,早早就能得到解脱。否则一辈子追寻那些泡影,终究会幻灭。 如果说顾言真在今天之前对顾正秋还有最后一丝希望,现在终于清醒了。 “以前总是很忙,老是觉得没有自己的私人时间,想做的事也没办法做。”顾言真语气轻快,不见了刚才的忧伤,“现在终于彻底清闲了,我可以有更多时间好好陪你。” “虽然大权交了出去,不过我手里不缺钱,足够养你到老。” 谢寒听出他是在开玩笑,一边悄悄松口气,一边又假装撒娇:“我可难养了,你要做好准备。” 顾言真笑了:“再难养,我也能养。” 他知道迟早自己还会回到顾氏,毕竟顾正秋没有其他接班人了,最后还是要来找他。可是顾言真是真的有点累,也做好了永远不回去的准备。 放下一直背在身上的沉重负担,顾氏如何,他也不在意了。 两人说着悄悄话,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第二天,顾言真难得睡了个懒觉。过去那么多年,他过着一种极度自律的生活,即便周末也要准点起床,出去跑一圈后再回来洗澡吃饭,然后处理完工作去健身,日复一日。 所以当他踩着十二点的钟声下楼,看到叶夫人坐在沙发上翻看杂志,一时间也有些脸红,轻咳一声: “早上好。” 叶夫人回头见到他,淡淡的点头算作回应,“再有十分钟就要吃午饭了,刚刚好。” 顾言真从来没有睡到这个时间才起床,而且还是在别人家,只觉尴尬羞窘,从楼梯下来后讷讷的,像是做错了事。 叶夫人瞥了他一眼,打趣道:“这有什么?年轻人睡懒觉再正常不过了。” “别说你,就算是我,偶尔也享受睡到自然醒的惬意。” “更何况,予之可比你赖床多了,现在都还没起来呢。” 顾言真于是才想起,今天恰好是周六。 说曹操,曹操到。 李予之打着哈欠下楼,不满的嚷嚷开:“妈,你能不能不要在家里说我坏话!?” “难道我说的不对?”叶夫人横了他一眼,“人家言真偶尔奢侈一次都羞愧,你再瞧瞧你。” 她嘴上这么贬损儿子,眼里却盛满笑意,没有半分谴责的意思。 李予之嘀咕两句坐下了。叶夫人同一时间起身,道:“我去厨房看看鸡汤有没有好,你们再等等。” “顺便把小寒也叫下来吃饭。” 顾言真起身的时候看谢寒还在沉睡,没舍得叫醒他,听了叶夫人的话后点头,“好的。” 等到叶夫人离开,客厅就剩了他们俩。 跟死对头单独共处一室,那种感觉顾言真难以形容,说是做梦也差不多。要是换做半年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跟李予之平心静气的坐在一起,简直天方夜谭。 似乎是同样想到了这一点,李予之也浑身不自在。 可能是多年养出来的肌肉习惯,他一见顾言真就忍不住刻薄他,才要张嘴嘲讽,又想起从母亲那里听来的顾言真身世,强行忍住了。 虽然他讨厌顾言真,也并不真的希望对方过得凄惨。抛开对他的成见,私下里他还是很欣赏顾言真的,有种棋逢对手的心心相惜。 该说不说,顾正秋真不是人。 李予之在心里愤愤不平骂开了,他光知道自己亲爹活着的时候是个绝世大渣男,没想到顾正秋更胜一筹,连亲儿子都不当人,比他爹还值得被骂三天三夜。 “……你……呃……”李予之琢磨着怎么开口,心里纠结不已。 毕竟习惯了对顾言真恶言相向,此番想示好,实在艰难。 “那个……你就放心在这住着。”李予之磕磕巴巴的说,“我家够大,不缺你一双筷子。反正你也无家可归,你就……你就,就住下来。” 他知道顾言真被赶出来无处可去,李予之怕顾言真顾虑到他,所以昨天做了自己一夜思想工作,想着今天看到顾言真,一定要做到和颜悦色,力求让他感到家庭的温暖。 但是…… 草。 李予之说到一半,牙酸得不行。 果然看到顾言真那张脸,还是手痒想揍他。 第六十七章 六十七 顾言真是行动派, 说要休假,当天下午就买好了机票,准备和谢寒出门短期旅游。 “正好后天就是清明节, 你陪我先去个地方。”晚饭后顾言真坐在沙发上, 谢寒依靠在他身上, 抱着手机和时宴开着语音打游戏。 听到顾言真的话,谢寒点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 顾言真摸了摸他的头, 想起中午谢寒和他说起要开工作室的事,随口问道:“等我们回来, 我陪你一起去看铺子, 到时做个报价表比对一下。” “再找个大师看看风水, 算好日子,我来给你剪彩。” 谢寒跟时宴说了一声, 关掉游戏后坐起来,一脸纳闷:“你还搞封建迷信呢?” “也不算迷信。”顾言真在他脸上轻轻一捏,笑道:“做生意的都讲究这个,虽然扩大宣传的确不好,但玄学的东西还是要信一信的。” 谢寒于是想起了李予之办公室那颗巨大的发财树, “怪不得去年那颗发财树被人浇死,李予之心疼的半夜爬起来骂街。” 听到他提起这茬,顾言真忽然心虚,收回了捏在谢寒脸上的手,哪敢说那都是他叫人干的。 以前他和李予之斗得你死我活,除了见面互掐, 背地里也没少干缺德事。 李予之偷偷把他养在公司楼下荷花池里的胖头锦鲤偷走。为了报复,他就跑去他办公室, 把他那颗宝贝的不得了的发财树浇死,谁也不让谁。 真实的商战本就是如此朴实无华。 听说他们要出门散心,叶夫人慷慨大方的提供了赞助,给了谢寒一张副卡,让他随便刷。 “带言真好好玩玩,所有开销算我头上。” 和她的傻大儿不同,叶夫人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顾言真和谢寒两个人,究竟谁才是“上位者”。出于某种不可言说说的“准婆婆”心态,她认定顾言真是她家的人,对待自家媳妇可不能委屈了。 顾言真脸上通红,知道叶夫人这是看出来了,颇为不知所措。 第二天,他们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饭后赶上飞机,开始两人的第一次约会旅行。这对顾言真和谢寒来说,都是一个很新奇的体验。 顾言真过去忙于学业工作,基本没有真正享受过生活的乐趣,更没时间游玩。而谢寒虽然小时候跟着李予之去过不少地方,不过他根本没有心情,几乎都是到了哪里就在酒店待着,一直待到回家。 在头等舱补了个觉,醒来的时候飞机刚好落地。 “饿了吧?”顾言真领会行李箱,转头打了辆车,说:“等下带你吃饭。” 谢寒打了个哈欠,从顾言真手里接过行李,无精打采的点了点头,他刚睡醒,头还有点痛,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躺会。 他们旅行的第一站是寺庙。 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上,从山底下往上看,几乎看不到山顶的位置,半山腰处烟雾缭绕,再加上今天是阴天,又不是假节日,山上几乎没什么人,真有几分世外仙境的感觉。 “要不要比赛?”顾言真转头对谢寒挑眉,“看谁先爬到山上。” 谢寒被激发出了好胜心,卷了卷袖子迎战:“好啊!” “要是我赢了,你可要答应我的所有要求!” 顾言真轻笑:“这么自信?” “那当然!”谢寒志得意满,“我可是学校马拉松比赛第一名!” 说完,两人极有默契的互相对视一眼。下一秒,几乎同时迈开脚窜了出去,如同离弦之箭,一起往上山跑。 谢寒毕竟年轻了好几岁,正是血气方刚体力充沛的时候,爬山这种小活儿根本难不倒他,轻轻松松快了顾言真半步距离。 而顾言真常年健身的习惯给了他健康的体魄,比起许多同龄人身形敏捷不少,但到底常做办公室,体力跟谢寒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尽管追得很紧,可是永远差了半步,怎么都赶不上。 两人在无人的山道上你追我赶,谢寒边跑边回头笑着挑衅,顾言真好脾气,在后头一边提醒他小心脚下,一边暗暗提气加快步伐,不肯放松一步。 他们像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小情侣,又像玩心未脱的少年,乐此不疲的玩着追赶游戏,享受着这份难得无忧无虑的时刻。 天黑前,他们终于跑到了山顶。 顾言真后背衣服湿透了,头发上不停滴着汗珠,两颊潮红,扶着双膝微微弯着腰喘气,对着谢寒摆手: “我、我认输。” 纵使天色昏暗,谢寒的眼睛却好似闪着光亮,他抬手擦去滑落在下巴处的汗水,脸上扬着喜悦欢快的笑,又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意气张扬,大声说: “那你可不许耍赖!” 顾言真看他精神奕奕,心中不住感慨,年轻几岁就是不一样。他累得双膝打颤,谢寒却仿佛根本没尽兴,果然体力惊人。 怪不得在床上也…… 顾言真耳根微红,怕谢寒看出他心中所想,忙移开视线,道:“我从不耍赖。” 两人在山门处略作歇息,谢寒这才发觉,再跨过几个台阶,果然有个寺庙。 “清溪寺。”谢寒看着门上牌匾,喃喃念叨:“这寺庙看着还挺气派。” 顾言真回道:“过去这里更大,是某个朝代的护国寺。” 说着他上前轻轻叩门,不一会儿就有个青年和尚给他们开门,引着他们去了一间古朴厢房。 “屋里有淋浴和洗澡桶,饭堂有斋饭,顾施主如果饿了,现在就可以去用餐。”把他们带到后,青年和尚对他们温和的说。 顾言真双手合掌跟着回礼,“多谢。” 等到那和尚出去,谢寒在屋里绕了一圈,打量着墙上挂着的经文字画,又推开窗,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一片模糊不清的山群,漫天繁星星低垂,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 “这儿环境真不错。”谢寒很满意,“以后可以在这里写生。” 顾言真从行李箱中掏出几件干净的衣服递给他,“先去洗澡,然后我带你吃饭。” 他们住的厢房比较大,侧门出去就是一个私人浴室,两人在里面简单的冲了个澡,洗完头吹干,穿着清爽的干衣出来。 恰好一阵山风吹来,沁着丝丝凉意,谢寒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舒服。” 顾言真帮他把外套拉好,叮嘱道:“山上夜里冷,头发不吹干一定不能出门,不然会感冒的。” 两人踩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去食堂,顾言真熟门熟路,看来是这里的常客。 此时食堂里几乎没人,只有一个守夜值班的人,顾言真取了两份饭回来,放到桌上后轻声说:“寺里没有荤腥,你随便吃点。” 谢寒对吃食从来不挑,坐下后拿起筷子大快朵颐。爬了一下午的山路,他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就算青菜香干白菜豆腐也吃得喷香,犹如山珍海味。 虽是素食,可是这里的斋饭却很好吃,即便是顾言真这种偏爱肉食的人也赞不绝口,一连吃了两份。 “怪不得你总说我吃得少。”谢寒早早吃完自己的那份,端着杯子喝花茶,一边瞠目结舌的看着顾言真,“你看着这么瘦,那些饭都吃到哪了?” 顾言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肚子,“我好像饭量是比较大。” “以前长身体吃得更多,后来为了身材,就吃的少了。” 谢寒难以置信。 比脸盆都大的两盘子菜饭,这还是已经“少吃”了??? “那怎么没看你胖?”谢寒抱怨,“除了屁|股上有肉,你浑身抱起来都是骨头……” 顾言真连忙捂住他的嘴,目光在食堂逡巡一圈,生怕被人听到,压低声音斥道:“这里是寺庙,别乱说话!” 谢寒把他手拿下来,哼了一声:“寺庙怎么了?我俩是正经夫妻关系,领过证摆了桌的,难道佛祖这也管?” 顾言真头疼不已:“你小声点。” 说到这,他不放心的又警告了一句:“今晚可不许拉着我胡闹,佛门清净,绝不能做任何玷污宝地的事。” “听见了没?” 谢寒很不高兴:“我都一个星期没跟你睡觉了,好不容易出来玩,你还不让碰!”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再怎么任性也知道场合。只是看顾言真拿做贼心虚的模样,谢寒觉得好玩,故意想逗弄他一次。 顾言真语塞。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因此他心里又有些歉疚,犹豫片刻,才缓缓道:“那、那等我们等离开,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谢寒得寸进尺:“还有爬山的时候,你答应了,愿赌服输!” 顾言真哪有不同意的,连连点头哄道:“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谢寒这才满意,心里盘算着过两天开荤要玩的花样,打定主意要给顾言真一个难忘的夜晚,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 吃完晚饭已经九点了,他们走出食堂顺原路返回,凉风吹在身上更觉舒适,两人手拉着手并肩走着。 顾言真转头看了一眼心情愉快哼着不知名小曲的谢寒,心思渐渐开明。 他真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静止,他和谢寒就这么顺着小路永远走在一起。 第六十八章 六十八 翌日清晨, 天才蒙蒙亮,谢寒在温暖的被窝里翻了个身,忽然摸到身侧空荡荡, 睁眼起身, 却看不到顾言真的身影, 他的手机还放在床头充电,应该是没有走远。 于是谢寒也跟着起身,穿好衣服下床找人。 才刚打开厢房的门, 谢寒一眼就看到不远处坐在廊下抬头背对他远眺的顾言真。 山上清晨露重,顾言真两边鬓发被打湿, 睫毛上也沾湿一片, 看来坐在这已经很久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 顾言真回头见到他,脸上凝重的表情立即化开, 冲着他温柔的说:“怎么不再睡会?” 谢寒大喇喇在他旁边坐下,反问道:“那你怎么不睡?” “……睡不着。”顾言真轻声回道,“今天是清明节。” 谢寒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还是不解:“那根你好好睡觉有什么关系?” 顾言真眼见低垂,右手捻着衣角细细的撮,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远处传来一阵悠长古朴的钟声,那是寺庙开早膳的讯号。顾言真回房换了身白衣,和谢寒去领了自己的早饭。 一份小米粥,两个素包子,两个鸡蛋,一碟小菜, 还有葱油饼。 谢寒边吃边好奇打量周围,除去几个和他们一样穿着常服留着头发的香客, 其他十几人都是穿着僧服光着头的和尚,年纪也参差不齐,最小的一个居然只有七八岁。 “那是主持以前捡回来的孤儿,叫慧智。”顾言真咬了口鸡蛋,低声给他介绍,“他旁边那个叫惠法,是这里所有人的大师兄,名牌大学高材生毕业,很年轻。” 谢寒目光在顾言真介绍的和尚们身上一一划过,惊讶的问:“你怎么都认识?” “经常来,慢慢就认识了。”顾言真回道,“吃完饭,我带你去见了空大师,他是这里的主持。” 谢寒不懂为什么顾言真要带他来这里,明明说好去旅游,可是第一站却在寺庙,这里除了风景好,怎么也不像是游玩的好去处。 不过他都听顾言真的,让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和他在一起,天涯海角都可以。 早饭后,顾言真和那几位相识的小师傅点头示意,而后和谢寒走出食堂,顺着山道一路继续往上走。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他们来到了整座山的最高处。 顾言真上前敲门,得到里面人的应允后推门而入。谢寒跟在他身后,轻手轻脚合上门。 这里的气氛比山下的寺庙还要肃穆,即便是谢寒这种不信神佛的人,进来后也不敢随意造次,呼吸都不觉放轻许多,脚下小心谨慎,似是生怕搅了谁的好梦。 顾言真径自走到大厅里的蒲团上,双膝跪下,虔诚的从一边站着的小和尚手里接过香火,对谢寒说:“跟着我一起磕头吧。” 谢寒没有多问,听话的与他一起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顾言真没有急着起身,抬头遥遥看着案桌最上方供奉的一个牌位出神,久久一言不发。 谢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牌位上赫然描着“顾霖泽”三个字。 他依稀想起,顾言真之前和他提起过,他的大哥在庙里供奉着牌位,香火不断,还有高人大师日日诵经祈福,引渡他前往西方极乐地,以求来生顺遂。 可是谢寒如今对这个没见过面的所谓顾大哥心生厌恶,不愿见他牌位,赌气的扭过头,一眼都不想看。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顾霖泽,顾言真这半生又怎么会过得如此凄惨? 顾言真的所有痛苦都来自于顾霖泽,谢寒无法释怀。 两个人在牌位前跪坐片刻,不一会儿又有个年纪大些的和尚出来。他的衣着比普通和尚更庄重,面相也慈祥和善,看来应该就是那个什么了空大师了。 果然,顾言真看到他后随即起身,双手合掌微微作揖:“大师。” 了空见到他并不意外,像是早就等候多时:“顾施主,好久不见。” “今年,也拜托您了。”顾言真低声说道,“香火钱我已经叫人续上了,请大师继续为我大哥祈福。” 两人在廊下聊了一会儿,谢寒纵然不满,有没有出声打断。 过了一会儿,了空大师离开了。顾言真于是又回来,见谢寒满脸不高兴,便问:“是觉得无聊吗?” “我们就在这待一天就好,明天一早就可以走了。” 此时大殿内也没有别人了,谢寒才愤懑不平的说:“我不喜欢你大哥!” “要不是为了他 ,你怎么会……” 他的话没有说话,气呼呼的别过身,怕说出口的话会伤顾言真的心。 顾言真沉默了很久,抬头望着最上面顾霖泽的牌位,良久轻声说: “可是,如果没有他,我就不会来到这个世上,也根本遇不到你。” 谢寒顿住,仔细想了想。 好像是这个道理。 假如顾霖泽健康,顾正秋根本就不是选择再生一个孩子来救他,也就没有顾言真了。 “那、那我也讨厌他!”谢寒嘴硬道,“他难道会不知道这一切?难道就心安理得的接受?” 顾言真摇头:“不是的,小寒。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时顾霖泽自己也才十三岁,并不知道这个新生的弟弟为何来到这个世上,只以为父母想通了,他是抱着一颗欢喜的心去迎接弟弟的到来。 “顾霖泽是全世界最好,最善良的人。”顾言真说着,又红了眼眶:“也是最好的哥哥。” 他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这个世界,所以真心期盼着弟弟能留下来,好好的活着,去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永远陪伴在父母的身边。 “可是后来,家里总是不停的有医生出入。他们除了给我哥哥治疗,还总拿着仪器给我也做各种检查。” “因为很多都是国外的医生,小时候我听不懂他们在一起都讨论什么,还以为在和我玩医生游戏。”顾言真继续说道,“可是我哥哥听懂了。” “有一天,他发了很大的脾气,和我父亲吵架,把家里的东西都砸了。” “那是我记忆中,哥哥第一次发火。” 顾言真说着,记忆恍惚又回到了许多年前。 顾霖泽红着眼紧紧抱着六岁的他,本就瘦弱的身体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强烈力量,几乎勒得幼小的顾言真喘不过气。 他只记得当时哥哥一直在哭着和他说“对不起”,可是那时的顾言真太小了,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和父亲吵架,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道歉,只好笨拙的学着以前他安慰自己的模样,努力安慰他,不停的说没关系。 很久很久以后,顾言真长大了,才明白那晚哥哥的道歉是为了什么。 “哥哥他从来没有将我当成是他的器官移植库。”顾言真说,“他爱我比他自己的生命更多。” “他那时已经病得很重了,床都下不去,母亲整天落泪,一天晕厥好几次。” “父亲打算提前做手术移植,哪怕我当时才十二岁。” 谢寒握住他的手,不想再听下去。 可是顾言真却说:“你应该再听一听。” “国内不允许未成年活体移植,但我父亲不缺钱,他完全可以绕开国内法律,带着我去国外的私人医院偷偷进行。” 谢寒一颗心提了起来,手心出汗:“后、后来呢?” 顾言真眼睫毛微颤。 “后来,我哥哥联合叶夫人委托了律师,要把父亲送上法庭。” “他说,如果父亲真的要动我,他就将这桩丑事捅出去,不仅让他身败名裂,还要他坐牢。” 谢寒瞪大眼睛。 “所以,我哥哥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顾言真摸了摸他的头,“他是这个世上唯一爱我的亲人。” “甚至,我的名字也是他起的。” 因为抱着那样的目的被生下来,顾正秋和程婉欣起初根本不敢直视一个新生儿那双纯粹干净的眼睛,连名字都不愿意给。 他们害怕,一旦真心给这个孩子起了名字,将来难免会对他产生情感羁绊,到时动手的时候会于心不忍,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不看,不见,不理。成了顾正秋夫妇逃避这个儿子的最后手段,仿佛闭上眼当个睁眼瞎,这个孩子就不是个活物,而是一个移动的器官库。 所以顾霖泽主动接过了这个任务,他翻了《新华字典》,查了《楚辞》,又找人算了《易经》,迫切想要给新生的弟弟一个好名字。 集好运、健康、快乐,幸福……各种美好词汇于一身的,最好的名字。 “他后来看的太多,挑花了眼,不知道该用哪个。”顾言真说着忽然笑了,“后来他跟我说,有一天他愁得在窗前发呆,忽然就有了灵感。” ‘言真。’ ‘弟弟,你就叫顾言真,好不好?’ 顾霖泽抱着还只会咿咿呀呀的弟弟低头轻笑,满眼都是欣喜爱护。 言真,言真。 寓意‘真诚无畏,言行合一’。 “我是怀抱着哥哥对我最美好的愿望长大的。”顾言真回握住谢寒的手,“所以,我永远爱他。” 第六十九章 他们离开清溪寺的时候, 顾言真在山门外驻足许久,静静听着山中传来的阵阵钟响,长长久久的凝望。 “其实我带你来, 也是想告诉哥哥, 我找到了很喜欢的、可以共度一生的人。”他轻声说, “哥哥应该也很高兴见到你。” 谢寒想到昨天顾言真跟自己说的那些,对顾霖泽的讨厌也没那么深刻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言真才回头:“走吧。” 两人顺着来时路往下走, 顾言真看起来心情好多了,脚步都轻快不少, 两人又一路赛着走, 只用了来时一半的时间就跑到了山下。 第一站顺利结束。 他们接着坐飞机又赶往下一地点, 去了南方的一个小镇。 顾言真常年生长在北方,少有这样悠闲漫步在水乡的经历。他和谢寒手牵着手, 踩在青石板铺成的台阶上慢悠悠走过石桥,看四周青瓦白墙绿水蓝天,又悠闲自在的坐船淌过小河,并肩坐着看水鸭子一头扎进水里捉鱼。 下午忽然一阵急雨。他们躲在路边小店里,看雨水顺着屋檐密集往下流淌, 雨帘一样遮住了视线。 在这种南方小镇,不仅雨点舒缓,连风都是温柔的。 顾言真喜欢这样不紧不慢惬意自在的生活,谢寒也许同样是喜欢的,和他一起看着天幕上洒下的雨水,目不转睛。 “以后等我们老了, 就在这里买个房子养老。”顾言真兴致勃勃的说,“或者买个房车, 我们边走边玩。” 顾言真从没有为自己活过哪怕一天,如今忽然多出大把大把的时间,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挥霍才好,脑子里冒出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恨不得马航就实现。 “我跟你走。”谢寒回望着他,漂亮的桃花眼盛满了柔情。 顾言真似乎是被蛊惑了,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他那里靠,微微仰起头,在谢寒低头吻过来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如果是昨天以前,在外面这样大胆的举动,顾言真多少是要顾虑颜面的,怕对外造成不好的影响。 可是现在不同了。 顾言真只觉一身轻快,想做什么都可以。 两人在雨幕的屋檐下忘情接吻,偶尔打伞路过的行人既尴尬,又有些好奇,但是没有什么人露出厌恶的神情,毕竟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有点点特权的。 他们在外面实实在在玩了三天,计划着一路南下,继续往前走,等到哪天玩累了再回来。 他把沿路看到的美景都拍了下来,技术还是一如既往地糟糕,不过有谢寒在,好歹没那么糊。 柳岸明看着手机里顾言真发来的照片,嘴上骂骂咧咧,其实心里不知多开心。小真少有那么快乐的时候,总算是像个年轻人了。 顾言真买好了明天的机票,和谢寒躺在酒店床上,一起在手机上查攻略,打算下飞机后直奔目的地,吃吃喝喝逛逛。 “那里的菌子很美味。”顾言真意犹未尽,“以前和学长去谈生意,甲方邀请我们吃过全菌宴。” 谢寒于是立刻转头又开始搜哪家饭店菌子好吃。出来的这些天,顾言真像是释放了这么多年来刻意压抑的天性,不仅脸上笑容变多了,胃口还特别好,也不那么严苛的身材管理,脸上稍稍有了点肉,看得人心里软软的。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顾言真想起过去,感叹着说:“我高中的时候,梦想着做一名大厨。” 谢寒把玩着手机好奇:“为什么?” “因为不用接触人。”顾言真回道,“一个人躲在后面,切菜炒菜,也不需要和谁费心打交道。而且,想吃什么吃什么,自己就可以做。” 大哥去世后,顾言真已经明确知道了将来的他除了接手顾氏,没有别的路可走。所以他拼命读书,连着跳了两级,上高中的时候比班上同学小了好几岁,想法也没那么成熟。 “学长还笑话我,说我就知道吃。”顾言真笑着说道。 如果顾霖泽没有死,或许顾言真现在真的会是一个很优秀的大厨。 谢寒默默地想。他其实根本想象不出顾言真带着厨师帽,手里拿着大勺的场景,可他相信,只要顾言真想,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所以……你认识陈哥的时候,就是想起了你哥哥,所以才想给他儿子换肾?”他试探着问。 顾言真想不到他居然连这件事也知道,“是韩姐告诉你的吗?” 谢寒点头。 “当时也算是一时冲动,却也是真心。”顾言真脸上的微笑淡了些,“只是世界上没有那么巧的事。” 他只是遗憾,又十分自责内疚。 如果早知道他的肾可以救哥哥,哪怕哥哥不愿意,他也会同意的。 顾言真在这世上所求的东西不多,可是如果牺牲他能让哥哥活,他绝不会有一丝犹豫。 但直到哥哥死去,他才知道原来救命药一直在自己身上,只是他从不知道,错过了一个机会。 “我遇到陈哥的时候,知道了他的遭遇,那一瞬间,我以为……这是上天给我的考验。”顾言真望着窗外,幽幽的说。 “小勇死的时候和我哥哥一样大。” “在换肾这件事上,我和父亲其实意见是一致的。”顾言真轻声说道,“我并不真的恨他,把我当成哥哥的器官库。” 他比任何人都想顾霖泽活。 可是他到底没能救到哥哥。这些年顾言真心里一直有负罪感,尽管明知这没有必要。 哥哥去世后,顾言真浑浑噩噩了一阵,承受了巨大打击后慢慢恢复,在顾霖泽房里待了一夜,想着要好好活着,不要辜负哥哥对他的期待。 但父亲的苛待,母亲的冷漠忽视,在顾思霖的出生后,达到了顶峰。 那几年,顾言真拼了命的想要获得父母的认可,想要告诉他们就算哥哥不在,他也一样能陪伴他们,把他们照顾的很好。 他希望父母爱他,而不是将他只看做一个什么物件。 然而当顾思霖出生,父亲又亲自给她起名叫做“思霖”,顾言真就什么都明白了。 思霖,思霖。 他们思念的只有顾霖泽。 在这个家里,顾霖泽和顾思霖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可以像其他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称呼父母为“爸爸,妈妈”。 而顾言真不被允许这么叫,他只能用“父亲”“母亲”这样官方的称谓。 “爸爸”和“父亲”这两个词,虽然都是用来指代同一个人,但之间的差别可太大了。前者昭示着亲子关系的亲昵依赖,后者则生疏冰冷,毫无温情。“ “我每次看到思霖,心里难过,又很开心。”顾言真提到小妹妹,语气都柔和许多:“因为都像妈妈,所以她也很像哥哥。” “我有时看到思霖向我跑来,尤其是接触到她的眼睛,偶尔会分不清,她到底是思霖,还是霖泽。” 也许顾思霖也是顾霖泽存在过的证明,可是顾言真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把顾思霖当成哥哥的替身。他分的很清楚,顾霖泽是顾霖泽,顾思霖是顾思霖。 “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有时候调皮起来也让人头疼。”顾言真倚在谢寒身上,说:“以后有机会,我把她带来给你见见,你也会喜欢的。” 谢寒嘀咕道:“谁要喜欢小孩子啊!我最讨厌小孩了!” 他不敢说,曾经有段时间,他特别厌恶顾思霖,从她出生起就讨厌了。 两人靠在一起正说话,顾言真的手机煞风景的响了起来。 自从他主动离职,出来玩的几天不间断的会接到公司电话,不过姚文辛告诉他不用管,让他只管吃好玩好心情好,一切有他顶着。 出于对姚文辛的信任,顾言真就真的不管了,只叮嘱学长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过劳累。 他料想顾正秋不会善待姚文辛,必定处处刁难,也想过要带他一起走。可是学长却说他有自己的想法,让他什么都别插手,该干嘛干嘛,顾言真只得作罢。 而今电话一直响,顾言真以为又是公司那边哪个高层打来的,正要习惯性的按掉,看到屏幕上熟悉的数字,犹豫了一会儿,接了起来。 国外这时应该是凌晨,程婉欣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小真,你有没有看到思霖!?” 顾言真一头雾水:“没有。” 在听到电话里紧接着传来程婉欣的啜泣,他不由得紧张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程婉欣方寸大乱,抓着顾言真仿佛一根救命稻草,断断续续把事情原委简单说了一遍: “她,她听到了,我和她爸打电话。” “她知道了霖泽的事,也知道……你跟你父亲闹翻,在家里和我大闹了一场。” “然后就在昨晚,她不见了。” 说到这里,程婉欣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们查到了她的出境记录,应该是回国了。” “可是到处都找不到,她也没回家,也没有去任何亲戚那里。” “小真……你能不能帮我找找?” 程婉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思霖,我活不了了……” 听到顾思霖失踪,顾言真心都漏跳了一拍。 第七十章 因为顾思霖的忽然失踪, 小两口的短暂旅行被迫终止,提前坐飞机赶了回来。顾言真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冲进派出所报警, 又马不停蹄的到处打电话找人帮忙, 寻人启示都发了出去, 坐在路边长椅上心急如焚,每隔几分钟就要看一遍手机。 谢寒忍不住安慰道:“你妹妹已经九岁了,应该不会乱跑, 你别担心。” “我知道。”顾言真握紧他的手轻声回答,可是语气中的担忧不减:“但她从来没有自己出过门, 更别提出国。” “她四岁就跟着母亲定居国外, 就算偶尔回来也是我亲自接送, 她根本没有独自在外的经验。”顾言真说着叹了口气,道:“思霖虽然调皮, 却不是胡闹任性的孩子,这次……一定是因为打击太大。” 谢寒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也跟着沉默了。 也许对所有小孩来说,被父母背刺是一件终生都无法释怀的事。 他陪着顾言真在外面跑了一天,每次接到电话, 说在某某路发现了疑似小女孩的身影跑过去,最后都失望而归。 临近傍晚,谢寒强迫顾言真回家,生气的说:“就算你把身体拖垮了,你妹妹也不见得马上就出现!难道你要这么不吃不喝一整天吗?” 顾言真因为过度焦虑,又滴水未尽, 唇上干裂起皮,谢寒怎么能不心疼? 他解释说:“我不是有意不吃饭, 是真的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谢寒把他塞进车里,嚷嚷道:“你平时都是怎么训我的?怎么那些大道理到了你自己身上,全都不管用了?” 顾言真苦笑,只得顺从跟着他回家,好歹吃了点东西。 不过就算吃了饭,他也还是不安心,哪怕天黑了还想出去找人。柳岸明动用家里的关系帮他调出了顾思霖的所有行动路线。 现如今的时代,大部分小孩随身都是有追踪仪的,可是顾思霖不想让任何人找到,下了飞机后故意丢弃了,因此他们只在机场卫生间垃圾桶翻出了一只精致的粉色手表。 监控显示,小姑娘出了机场后就背着一个冰雪奇缘的小书包上了辆出租车,然后在拾光路下车。 接着她一个人在路边花坛边坐了很久,来来往往的路人就算偶尔有注意到她的,也以为她是在等自己的父母,所以没有人为她停留。 顾言真盯着监控里独自呆坐的小小身影,不由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就像从前妹妹难过伤心时一样。 他不知道顾思霖为什么明明已经回国,却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他,不过这并不重要,眼下他只想确认妹妹是安全的。 柳岸明几乎把能调出来的视频都翻出来了,时间最近的一个只能看到顾思霖半个身影,就在离申山别墅不远的公园,再后来就没了。 “她都已经找到家了,为什么不进去?”顾言真自言自语,右手撑着前额满脸疲惫。 他现在暂时借住在叶夫人家里,这阵子都没有回申山别墅。顾思霖明明都到那里了,应该也是想去找他的。 可她最后却还是没有进门。 是因为,心里也埋怨着他吗? 顾言真想到这,心也跟着揪痛,侧目望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街景,思绪有些混乱。 近几年国内治安很好,首都更是戒备森严,顾思霖人生安全应该是有保障的,但身为至亲,在没有亲眼见到人之前,谁也不敢真的放心。 晚上九点整,顾言真和谢寒还是一无所获,两人下车准备去店里买咖啡。谢寒知道顾言真今夜注定无眠,干脆奉陪到底,也不劝他回去休息,就算找到天亮,他也要陪着。 拎着袋子刚出门,顾言真就接到了电话。 是另一个派出所打来的,一个严肃的女警告诉他,有个小女孩走丢被人送过来报案,让他过去一趟,看看是不是他的亲人。 顾言真握着电话手都激动地微微颤抖,连连答应,立刻和谢寒上车一刻不耽误的找过去。 其实今天十几个小时里,他已经接到了好多这样走失孩子认领的电话,每次都是充满希望,最后又都铩羽而归。 谢寒劝他不要预期太高,担心如果这次也不是顾思霖,顾言真会不会情绪崩溃。 “不会。”顾言真笃定摇头,“我有感觉,一定是思霖。” 他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像是在试图说服自己,重复道:“一定是思霖。” 半四十分钟后,他们总算赶到了目的地。 在等候室里坐了几分钟,门被推开,顾言真急忙回头。 一个年轻温柔的女警手里牵着个穿裙子的漂亮小女孩,肩上背着冰雪奇缘的小书包。 “思霖!”顾言真两步上前紧紧抱住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轻轻落下。 一旁的女警告诉他们,其实这个小女孩下午的时候就被好心路人捡到送了过来。可是每当民警试图询问她家里人的相关信息,诸如家庭住址,电话号码,她就沉默不说话,不肯配合。 他们在系统里没有找到小女孩的身份信息,猜测应该是外国籍,只能让年轻温柔的女警去陪护安抚,希望能从她口中得到有用的东西。 “一直到刚才,她才忽然开口,说她有个哥哥。”女警讲完前因后果,对顾言真说:“我看得出,她有很重的心事,一直闷闷不乐。” “你们做家长的应该多关心关心小朋友的心理健康,不然真等出事的时候,后悔莫及。” 顾言真连连道谢,表示一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接着又去签了字,然后把顾思霖报上了车。 彼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 谢寒在前面开车,顾言真陪着顾思霖坐在后面。因为找到了人,顾言真忙着给大家逐个打电话报平安,把发出去的寻人启事撤了下来。 程婉欣得知人找到了,第一时间回拨了电话过来,要和顾思霖单独通话。 “我不要妈妈!”顾思霖固执的把头扭到一边,也不肯要顾言真碰,蜷缩在椅子里大声喊道:“我不要妈妈!” 顾言真于是对着电话那边的程婉欣劝说几句,“思霖现在情绪不稳定,你们暂时不要来见她。” 说着不等程婉欣再说话,直截了当的挂断。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转头静静的看着缩成一小团不肯看他的小女孩,眼里深深地忧虑。 从派出所出来到现在,顾思霖除了开头见到他的时候喊了一句,后来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不让他靠近。 这是生平第一次,顾思霖不要他。 “思霖,你饿不饿?”顾言真轻声询问,“你不是说想吃汉堡吗?哥哥等下给你买,好不好?” 顾思霖并不搭理,依旧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把头深深埋进臂弯,好像这样就可以彻底与外界绝缘。 顾言真无法,只好闭上嘴不说话,空气一时陷入了沉默。 谢寒哼了一声,方向盘急转弯脚踩刹车,把车停在路边花坛旁,打了双闪后回头,凶巴巴的说: “你哥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啊!?” 顾言真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可是谢寒当做没看见,盯着小姑娘继续输出: “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哥找了你多久!?知道你哥有多担心吗!?” “你要是有本事就自己去跟你爹妈对峙,你想骂谁就骂谁,在这为难顾言真算什么!?” “你是不是也以为他好欺负,所以挑软的捏!?” 他一连串的语言攻击,每句话都戳在顾思霖痛处上,终于小姑娘受不住,从座椅上跳起来反驳: “你胡说!我没有!” 谢寒冷笑:“你要是真骨气硬,就别跟警察说顾言真的电话。打了电话让我们来领人,却又摆出这副死样,难道不就是故意折腾?” “我告诉你小丫头,在我面前,谁也别想欺负顾言真!” “就算顾言真护着你,我也能抽你!” 顾思霖大约没见过这样凶悍的人,更没被人威胁要挨打,看谢寒目露凶光脸色阴森,知道他不是说假,一时也害怕起来,拼命往顾言真怀里缩,哆嗦着说: “你、你敢!” 顾言真搂着她,无奈的叹气:“小寒,别吓她了。” “这就是你惯出来的毛病!”谢寒理直气壮,“她就是仗着你宠她才这么对你!这一招,我用得多了!” 以前不懂事,谢寒也曾这样对过李予之。 因为被宠爱,所以肆无忌惮有恃无恐,一股脑的把怒火撒在最近亲近的人身上,不管对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欺软怕硬本来就是人的劣性,谢寒没什么不能说,反正他过去也是个混蛋。 “你要是想发脾气大闹,那就对着你那没良心的爹妈!冤有头债有主,你知不知道?你对着顾言真耍脾气有意思吗?不就是知道他最疼你?” 顾思霖着急反驳,可她毕竟还小,哪里能是谢寒的对手,被压着好好骂了一顿,顾言真几次想插话都找不到机会,还被连带着凶了,说就是因为他的溺爱,顾思霖才养成这样任性, 不仅顾思霖,顾言真也震惊了。 他都不知道谢寒凶起来原来这么厉害,看来以前在他面前的任性作妖原来都是轻的。 他们兄妹靠在一起缩在后座,垂着头宛若一大一小两只鹌鹑,谁也不敢说话。 第七十一章 七十一 回到李家大宅, 都快十二点了。叶夫人还没睡,一直在沙发旁等着他们回来。 “这就是思霖呀?”叶夫人起身,看着面前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 眼里露出一丝欣喜, 不住夸赞道:“长得真好。” 叶夫此前只知道顾家有个刚九岁的小姑娘, 但她出生的时候,她和程婉欣已经闹翻了,所以一次都没见过, 今天算是初相见,越看越喜欢。 顾言真和谢寒知道叶夫人必定是在等他们回来, 又见她眼底满是疲惫, 于是催着她上楼休息。 叶夫人知道他们是关心自己, 也不强留,叮嘱他们也早点睡下, 提着裙摆笑眯眯的上楼去,看来心情不错。 谢寒偷偷告诉他:“我听李予之说……今天叶夫人去找顾正秋了。” 顾言真回头看了一眼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顾思霖,而后低声问:“怎么回事?” “找你那生物爹麻烦呗!听说叶夫人骂得难听,你爸被气得差点送医院,只恨我不在现场。”谢寒凑过去, 在顾言真脸颊边亲了一口,眼底浮出不符合他精致漂亮脸蛋的深沉欲|望,嘴上却说着委屈巴巴的话:“今天陪你找了一天妹妹,今晚你难道不该奖励我吗?” 顾言真赶紧再次去看顾思霖,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睡着,大大松了口气的同时, 轻轻揪了揪他的耳朵:“你小点声!” 他说着耳朵红了。 虽然那档子事的确有那么几分乐趣,可是他实在不懂谢寒为什么钟情, 随时随地都想把他拉上床。 而且更过分的是,每次那小子就跟八百年没吃过似的,逮着他没完没了。如果是正常工作日,他下手还有点分寸。可一旦到了周末,他第二天必定爬不起来。 日子久了,顾言真来了脾气,想着非要教训教训谢寒,警告他不准乱来。甚至还想拉着他去看看男科,咨询下医生,谢寒这种情况算不算是心理不正常? “你怎么天天都、都想那种事!?”顾言真试图拿出长者的威严训斥这个年下满脑子黄|色|废料的爱人。 可惜谢寒早看破了他虚假表象之下绵软的本性,压根就不把他的色厉内荏放心上,反而变本加厉,黏黏糊糊的拉扯,撒娇道:“可是我喜欢你嘛~” 他把顾言真拿捏的死死地,知道他就喜欢看自己示弱装纯扮可爱,而谢寒撒娇没有一点心理不适,俩人纯属破锅配烂盖,一物降一物。 果然顾言真不说话了。 “先,先把思霖带去睡觉。”他欲盖弥彰转移话题,故作正经弯腰把已经熟睡的小姑娘抱起来,顺着楼梯往上走。 谢寒知道他脸皮薄,得了便宜也不卖乖,高高兴兴小狗似的跟在后头,还主动帮忙打开客卧的门,就差唱两句了。 “你先回房等我。”顾言真看他这样,又好气又好笑,在他脑袋上轻轻戳了戳,语气瞬间柔和下来:“我很快就去陪你。” 得到承诺,谢寒也不缠着他了,喜笑颜开回房,打算洗白白在床上等着,今晚又是一个美妙的夜晚。 等到谢寒离开,顾言真才轻手轻脚给妹妹脱衣服。虽然是兄妹,但毕竟男女有别,他只给小姑娘脱掉了最外层的裙子,里面的内衬吊带和短裤没有碰。 然后他又去卫生间打了盆热水,用毛巾仔细把顾思霖的脸蛋,手脚,和裸|露在外的胳膊腿弯都擦拭的干干净净,替她把被子盖好。 做完这一切,顾言真没有急着走,坐在床边看着顾思霖沉睡的小脸许久,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 顾正秋和程婉欣,实在不是一对合格的父母。 等到明天天亮,他再来和妹妹好好谈谈。 顾言真把床头灯熄灭,走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门,转身往隔壁房间走去。一进门,就看到谢寒兴致勃勃摆好了妖娆的造型等候多时。 顾言真:“……” 对谢寒来说,这当然又是一个值得品味的一夜。 ———— 第二天,谢寒搂着顾言真正美美睡觉,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小女孩的哭声。他迷迷糊糊的想着,家里什么时候有女孩子了,身边的顾言真掀开被子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打开房门,果然是顾思霖。她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吓得她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跑了出来。谁知外面也还是陌生的环境,才九岁的小姑娘本就精神疲惫,这么一吓就更没了胆子,缩在楼梯拐角处直哭。 “思霖!”顾言真着急的抱起她,轻拍她的后背哄道:“哥哥在这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思霖紧紧扒着他的衣服,抽泣的说:“哥哥,我害怕。” 谢寒没好气的倚在门边,想再嘲讽两句,可是看顾思霖确实是吓坏了的可怜模样,一时又有些不忍,嘀嘀咕咕抱怨两句,到底没说什么。 顾言真把顾思霖抱回房,将她重新放回床上坐着,打电话让楼下女佣帮忙热杯牛奶,这才又面向小女孩。 这两天接连发生的事对顾思霖来说冲击力是巨大的,她还是太小了,又被宠爱太过,心性上并不那么坚强,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要去找哥哥。 可是飞机真正落地后,小姑娘面对着偌大机场,又有些害怕。 顾言真不着急问她,只是不停温柔安抚,亲自陪着她洗脸刷牙,等到谢寒把热牛奶端进来,又喂着她喝了几口,期间一直没有开口询问。 等到顾思霖喝完热牛奶,情绪终于渐渐平静,身体也不抖了。 她低头扣弄着手指,忽然小声问:“哥哥,我、我长得是不是很像大哥?” 顾思霖出生的时候,顾霖泽早已去世。她的世界从来不曾存在过另一个哥哥,即使知道有这么个人,可是因为没有人会在她面前主动提起,所以她也不怎么在意,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大哥更没有感情。 在她心里,只有顾言真才是哥哥,别人谁都不要。 听到她这么问,顾言真略略思索片刻,诚恳的回道:“是有些像。” “你的眉毛,鼻子,眼睛,最像他。”他边说边用手指描摹着女孩的五官,轻声说:“不过你还是更秀气一些,毕竟是女孩子。” 听到这个回答,顾思霖的杏眼里快速又聚了一汪泪水,沿着脸颊大颗大颗的滑落,委屈至极,倔强的说:“我、我才不像他!” “兄妹相像,这不是很正常吗?”顾言真叹气。 顾思霖边哭边摇头:“就是不要像他!” 她已经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是为了什么,不能接受爸爸妈妈那么疼爱她,原来是因为像大哥。 “可是我很喜欢。”顾言真轻声说,“我一直觉得,思霖就是我心目中最想要的妹妹。” 顾思霖一听,哭得更大声了:“果然你也是这样看我的!” 她一个人在机场,犹豫着要不要给哥哥打电话让他接。可是想起在书房偷听到的对话,心里又害怕起来。 爸爸妈妈是因为大哥才疼她,那……哥哥会不会也是这样,才那么宠她? 顾思霖不能分辨,又不敢去问,心里便多了几分恼怒,觉得顾言真肯定也是那样看她。 她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明明前一天还是所有人捧着的尊贵小公主,一夜翻天覆地成了路边的小流浪,狼狈不堪,无家可归。 就算才九岁,顾思霖的自尊心并不比大人少。 “谁说的?”顾言真拿着纸巾给她擦眼泪,“难道长得像,我就会认错人吗?” “除了相貌,你可一点都不像他。” 顾言真说着道:“大哥可不喜欢各种颜色的小裙子,也不会因为没吃到心爱的小蛋糕大哭大闹,更不会爬上爬下到处捣蛋故意捉弄人。” 一边旁听的谢寒没忍住:“噗。” 顾言真果然就不是个会安慰人的,这个情商怕是负数。 果然小姑娘听到这些话瞪大了眼睛,不服气的说:“我哪有这样!?” 顾言真挑眉:“没有吗?” 顾思霖脸红:“才没有。” 她说的无比心虚,倒是不哭了。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思霖。”顾言真将她的脸抬起来,让她直视自己的脸:“我从没把你当成他,一秒钟也没有。” 他亲眼见证了哥哥的死亡,又亲眼看着他被推入焚化炉,顾言真比谁都明白,顾霖泽再也不会回来。 即使顾思霖长得像他,可是世界上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谁也不是谁的替代品。他面对思霖的时候会不可避免的想起早亡的大哥,却从没错认过。 “我疼爱你,只是因为你是我妹妹。”他轻声说,“就像当年我哥哥爱我,也是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弟弟。” 顾思霖怔怔的盯着顾言真,眼睛一眨不眨,像是在确认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靠近顾言真,把头埋进他的肩膀,抓着哥哥的衣襟放声哭泣,可是哭声不再像之前那样气弱怯懦。 顾言真搂着她小小的身体一言不发,心中的忧虑依然不减。 第七十二章 七十二 顾思霖怎么都不肯再回去, 不管程婉欣打了多少电话过来,她都不愿意接。 “我不要和她说话!”她义愤填膺小手紧握,“我还知道爸爸欺负你!他要把你从公司里赶出去!” 顾言真摸着她的头说:“这是大人之间的事, 你别操心。” “我才不是小孩子!”顾思霖不服气, “我听到了, 爸爸说他很生气,要把所有的股份都拿走!” “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顾思霖的确不太懂什么股份,公司, 但她听得懂父母之间的对话,明白他们要做什么。 一直以来, 顾思霖只是隐约感觉到父母和哥哥之间的关系有点奇怪, 可是又说不出来。因为年龄阅历的限制, 顾思霖有时分不清大人之间的虚情假意。她不明白,明明妈妈是微笑着和哥哥说话, 却总是给她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大人的笑有时候不是真正在笑,哭也不是认真在哭。 “爸爸妈妈,是不是不喜欢你?”顾思霖小心翼翼的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顾言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得说道:”思霖,你现在还小, 很多事就算我跟你说也不懂。” “我听得懂。”顾思霖抱住他的胳膊,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眼神无比坚定:“哥哥。” 她也很希望自己快点长大,这样就不会总被当成小孩,什么话都不跟她讲,什么事都不让她知道。 顾言真凝视着小姑娘的眼睛, 恍然意识到当年那个路都走不明白的女孩真的有一点长大了。 鉴于顾思霖的固执,顾言真深思熟虑后, 将事情原委说给她听,当然中间略去了许多不必要让小朋友知道的细节,免得她害怕。 ———— 从楼上下来,顾言真回头看了一眼,留下独处的时间给顾思霖,让她自己冷静下。 顾思霖在听完所有事情后,一时根本无法接受事实。她无法想象,一直以来那么温柔慈爱的母亲,严肃却宽和的父亲,原来竟然如此不堪。 他们那样对待哥哥,让顾思霖不能接受。 谢寒在沙发上玩手机,听到动静抬头,看到顾言真下楼,问道:“那小丫头都知道了?” “嗯。”顾言真点头,“看来是有些不太冷静,让她自己待一会儿。” 谢寒哼了一声:“温室里长大的小花,脆弱又娇气。” “你别总这样凶她。”顾言真眉头轻皱,“她才九岁,什么也不懂。” 谢寒并不真的那么讨厌顾思霖,嘴上却说:“我就是看不惯她!你在那个家日子过得那么艰难,她却活得滋润,公平吗?” 顾言真揉了揉眉心,轻声说:“我过得不好并不是因为思霖,就算没有她,父亲一样不会看我。” “在这件事上,我和思霖都是受害者,谈何公平?” 顾思霖得到的爱并不真实,论起来她比顾言真更可怜,年龄比当初十二岁的顾言真更小,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谢寒不说话了。 顾家三兄妹其实都是一样的下场,谁也没有真正得到幸福快乐。而顾正秋和程婉欣两个人,亲手制造了所有的悲剧。 与此同时,顾正秋的日子同样不太好过。 他本以为这次回来能轻松拿捏那个不成器翅膀硬了的小儿子,没想到对方直接尥蹶子不干了,把偌大家业丢给他一个人。 要是再年轻个十岁,顾正秋或许无所畏惧。可现在的他垂垂老矣,再加上过去五年过着惬意舒适的退休生活,早已远离尔虞我诈的商界,身心都不能再适应。 更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离开五年,顾氏早不是他还在位时的模样,当年在他手底下的那些老人,退休的退休,坐牢的坐牢,几乎被顾言真收拾了干净,一个能用的也没有。 这就导致,即便顾正秋手中的股份可以绝对掌控整个顾氏,可是身边一个心腹也没有,几乎算是被架空在办公室。 现在的顾氏是年轻人的天下,大部分中高层几乎都是顾言真一手提拔培养,他们各人经历不同,可却都对顾言真心悦诚服,对这个前任顾总自然不信任,也是为顾言真打抱不平,因此明里暗里没少故意给顾正秋使绊子。 这天,顾正秋在办公室里又发脾气了。 “不能干就给我滚!” 姚秘书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道:“顾总,您别生气。” 他嘴上这么说,可是眼里毫不掩饰的挑衅,摆明了自己就是要袒护闹事罢工的人:“您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玩什么花样!”顾正秋气得脸色铁青,“我可以随时把你们都解雇了,包括你!” 姚秘书轻笑:“解雇我容易,顾总。” “我手里的股份足够保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您想怎么样针对我都可以。” “但是您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 姚秘书也算实话实说。他离开顾氏照样过得很好,而且一旦他离职,外面多的是想要高薪挖他的人。只是以前他为了顾言真,从没有动过半分要离开的心思。 也可以说,现在的顾氏是他和顾言真合伙打下来的江山。没了顾言真在,他还可以保证公司正常运转,可是如果连他也走了,顾正秋这个老东西根本带不动偌大的企业。 他手里掌握的核心机密太多,而且公司上下都听他的调配,顾正秋除非是失心疯,才敢这样赶他走。 果然顾正秋不说话了。 不仅是公司内部上下不服他,外界各种传言满天飞。因为他此次的行为,各大营销号官媒集体下场,网友一边吃瓜一边深扒,想要搞清楚事情的缘由。 都说豪门秘辛多,可是亲生父亲亲自下场背刺儿子踢出局,这就很有意思了。 这五年来,顾言真对外的形象一直非常好。不但积极配合国家政策,还认真做慈善,对手下员工更是认真培养,近些年大学毕业生就业调查问卷,除去公务员编制,最想去的公司就是顾氏,足见他有多可靠。 而顾正秋在位时可没这么风光。那时外界名流一直批判他行事作风过于保守中庸,已经是新时代了,正经大厂公司内部办公系统早就更新换代,而顾正秋却墨守成规,仍然沿用老一套设备,应对新市场的竞争和变通也不够,被淘汰是迟早的事。 而事实也证明如此。自从顾正秋回归的一个多星期以来,企业整体营收下降几个百分点,股价大跌,原本和顾氏合作的几个供应商也趁机坐地起价,谈好的生意都黄了。 董事会和股东们可不管你们父子唱得哪一出,不能给出效益就得滚蛋。 顾正秋如今内外夹击,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攻势,又被姚秘书一顿呛,当天下午就进了医院。 从姚秘书那里知道这件事,顾言真并没有责怪他:“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姚秘书看了一眼身后的病房,往前又走了几步,低声说:“小真,你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顾言真语塞,久久不语。 那天走的时候,他其实根本没想过再回来。也不是他多高风亮节,面对曾经的地位权利能做到两袖清风。 可那时的他万念俱灰,只觉得身心疲惫,一分钟都不想再留在那个地方,所以走的时候他无牵无挂。 “你不用为我这样。”顾言真轻声说道,“顾氏有我没我,也根本无关紧要。” 姚文辛不同意:“别胡说。” “你怎么会是无关紧要的人?正因为有你在,所以大家才在。” 接着,他又说:“地球离了谁都能自转,可是我们没了你就是不行。你知不知道,他们私下里总偷偷问我,你是不是很快就回来了。” “这些年你那么辛苦,好容易咱们要过点好日子了,甘心就这么抽身离开?” “你扪心自问,对得起过去的自己吗?” 顾言真一阵心神恍惚。 他想起多年前,他初次接手顾氏的时候。 凌晨窗外的微熹晨光,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酒局上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银行打来的无数催款电话…… 无人能知那时顾言真的心理有多沉重,他每天都在煎熬,盼着奇迹发生。 纵然他想得很好,天高海阔,自由自在。可事实就是,他其实也舍不得。 顾氏是他全部青春付诸的心血,是他人生路上第一次里程碑式的刻印。当年他拖着顾氏,如同拖着一个巨大的年迈的老人,步履维艰。 他曾为了它拼尽全力,算得上呕心沥血,哪里是说走就走那么容易。 “你想放假休息,多久都可以。”姚文辛说,“但你迟早要回来的。” 他无比肯定,“用不了多久,顾正秋会亲自去求你。” “我要他怎么把你扔你出,再怎么把你抬回来!” 姚文辛的话隐隐透着几分狠意,如果不是顾忌他毕竟是小真的父亲,他下手或许会更不留情。 挂断电话,顾言真盯着墙面发了许久的呆。 第七十三章 七十三 顾正秋住院的事暂时没有公开, 知道的人不多,因此也没有引起什么关注。顾言真身为儿子,就算从姚文辛那里了解了情况, 在听说没有生病危险后, 便没有去医院探视。 从离开的那天起, 顾言真已经对父亲彻底失望,心理上不再对他有任何期待。顾正秋此刻于他,真的就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长辈。 好消息是, 顾思霖前两天在房里好好哭过一场后,或许也是想通了什么, 她今天终于肯下楼活动了, 此刻好正趴在茶几边画画。 顾言真看着妹妹小小的身影, 脑中思考着以后的打算。他带着妹妹住总住在李家,也不是长久之计, 盘算着重新找个住处离开。 通过这次的事,顾言真开始认真考虑思霖的教育问题。他已经看清了顾正秋和程婉欣的为人,如果继续把思霖留在他们身边,将来思霖迟早会弄出心理问题,对她的成长也没有益处。 而且现在国内的教育条件更好, 思霖如果能留在他的身边上学,他有自信把她培养好,照顾的不比程婉欣差。 只是顾言真还有几分犹豫,拿不准思霖的态度。因为她从小就是在父母身边备受宠爱的长大,心理上和他们更亲近,顾言真担心她不愿意跟自己住。 他把目光缓缓投向还在专心画画的妹妹身上, 渐渐出了神。 谢寒从楼上伸着懒腰下来,他约了时宴下午去看铺子, 如果合适的话,当天就能签订合同,过阵子就能正式开工了。 他走近些,看到顾思霖在纸上的涂鸦,撇了撇嘴:“画的什么啊?真难看。” 顾思霖抬头见到他,身子往顾言真那里侧了侧。那晚被吓过后,顾思霖就一直有点怕谢寒,如果顾言真不在,她是绝不会单独和他接触的,生怕谢寒真的会揍她。 “你别总吓她。”顾言真见状,安慰的摸了摸妹妹的头,对谢寒投去了不赞同的目光,“她还小。” 谢寒哼了一声,不客气的把小姑娘挤到旁边,自己在顾言真身边坐下,没好气的说:“九岁还小吗?” “我九岁可不像她这样哭哭啼啼,只会躲在哥哥后头!” 顾思霖脸更红了,悄悄缩回手,重新趴回茶几,对着自己的蜡笔画小声嘀咕:“我哥哥说我是小画家!” 谢寒毫不留情的抽出顾思霖压在手下的大作,批判道:“你这画的都看不出是个什么,结构线条色彩一样不通,还好意思说你会画画?” 说着,他从桌上的蜡笔盒中随便挑了几只,边说边在顾思霖的大作上修修改改。不一会儿,顾思霖那原本鬼画符一样的涂鸦忽然就有了灵魂,犹如脱胎换骨。 顾思霖瞪大眼睛,根本没看清谢寒到底怎么做到的。他明明就只是拿着笔随手添了几下,为什么最后呈现出来的东西和她自己刚才画出来的东西两模两样? “看到没?”谢寒把笔放下,“这才叫画画。” “我九岁的时候,用脚涂鸦的作品都比你强!” 他这话说得虽然嚣张欠揍,却也是事实。小时候的谢寒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家,叶夫人给他请了许多家教,可是那些乐器之类的所谓名门学子必备的技能,他一个都不感兴趣,宁愿一个人躲在衣柜里涂涂画画。 有些东西就是需要天赋,哪怕没有经过老师的专业训练,谢寒七八岁时的画作就已经很有灵气了,还匿名参加过比赛,拿了特等奖。 顾思霖和他一样,根本不喜欢程婉欣为她安排的“淑女”课程。比起做个中规中矩的名媛,她更喜欢骑着马在草地上疯跑,在阳光下唱着不成调的歌,满地涂鸦着别人都看不懂的画作。如果不是怕被说教,她在家甚至鞋子都不愿意穿。 也许是因为被谢寒的画技折服,又或者两人性格中某点相似,顾思霖很快就黏上了他,一口一个“小寒哥哥”,也不见了之前惧怕的模样。 谢寒心下纳闷,他以为这小姑娘心里肯定是讨厌他的,没想到转变的这么快。 果然女孩子的心思很难猜。 顾思霖其实后来有反省过,她只是小,但不是刁蛮不讲理。那晚谢寒凶她的话,她冷静下来后仔细想想,觉得有道理。 她的确是存了要“报复哥哥”的心思,以为哥哥也是拿她当替身,疼爱都是假的。 可是她心里明明清楚的,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他每次回来看到她都很开心,从没有对她发过火,也从没不耐烦。 她只是找了个借口,把一腔怒火都甩在哥哥身上,而不去管他是不是委屈。 顾思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给顾言真道了歉,并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那样做了。所以,她当然不讨厌谢寒。 谢寒哥哥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她的哥哥,所以才会那么坚定的维护他。顾思霖也想像他一样,这样长大了才能真正保护哥哥。 尽管身后多了个小尾巴很不习惯,谢寒嘴里嚷嚷,可是没有真正再推开小姑娘。他觉得顾思霖不任性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也不像有些熊孩子一样只会破坏吵闹。给她一张白纸,她能安安静静画一上午。 仔细再看的话,顾思霖认真做着某件事时,那种专注坚韧的神情的确很像顾言真,不愧是亲兄妹。 总体来说,顾思霖在李家很受欢迎,甚至李予之都愿意抽出时间陪她下棋。他们家从来没有出过女孩,李予之早就想有个妹妹,之前心里不知偷偷嫉妒过多少次顾言真,只恨自己没有。 晚饭后,三个大男人团团坐在地毯上,围着一圈陪顾思霖玩纸牌游戏,顾思霖快乐极了,几乎已经了曾经伤心难过的事。 叶夫人在旁端着茶杯笑看他们玩闹,满眼温柔。 有个女佣过来,俯身弯腰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叶夫人点头回道:“那就让她进来吧。” 说完,她又对顾言真说:“小真,你把思霖带到楼上去玩。” 顾言真看出她的眼神示意,立刻牵过顾思霖的手上楼。他一走,谢寒当然是要跟着一起,而李予之 独自留下没意思,干脆回房去了。 等到客厅一个人都不剩,叶夫人重新端坐好,等着外面的人进来。 过了一会儿,程婉欣到了。 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闺中密友”时隔多年再次相见,程婉欣目露怀念,而叶夫人却不见丝毫温情,平静冷淡的说:“来了就坐吧。” 她像是早就料到程婉欣的到访,脸上并不惊讶,连喝茶的动作都没什么变化。 程婉欣垂下眼睑,讷讷的跟在女佣后头进入大厅,坐到茶几的另一边,和叶夫人正面对坐。 她小声说:“思霖是不是在你这里?” “你都知道了,干嘛还要多此一问?”叶夫人并不太愿意搭理她,甚至不肯掩饰。 程婉欣被怼的噎了一句,不过她脾气向来很好,仍然轻声慢语道:“我是来接她回去的,总在你这里住着也不好。” “你愿意接就接,问我干什么?”叶夫人嗤笑,“难道我在她身上绑了绳子?” 程婉欣双手无措的抓紧裙摆,吵架不是她擅长的事,更遑论那人还是叶清容。 “她就在楼上,你要是想带她走自己去叫。”叶清容慢条斯理的说,“不过我看思霖的性子倔强,恐怕是不愿意跟你回去的。” 程婉欣抿了抿唇,低头轻声道:“是我的错。” 她很后悔那天不谨慎,只顾着着急安抚电话里愤怒口不择言的丈夫,没料到女儿在屋外偷听,这才惹出这么多事来。 “我会想办法把她哄回去的,不会打扰到你。” 叶夫人听了她的话,表情比刚才更冷了几分:“你嘴上说着认错,恐怕心里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吧?” “程婉欣,我真不明白——你从前读的那些书都到哪去了!?”她厉声质问着对面的女人,恨铁不成钢:“顾正秋那老不死的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你家世代书香门第,你十七岁留学国外,金融经济双科硕士,会六门外语,做过同传翻译,拿过花样游泳世锦赛冠军……那么多的殊荣,到头来就是为了让你嫁人隐退,相夫教子,被洗脑男人为天,甚至不惜断绝我们十几年的交情!?” 程婉欣在她连声质问下脸色惨白,身子不住微颤,“不、不是的,清容。” “我和正秋是真爱。” 叶夫人冷笑一声:“真爱?” “那你就是这么对待你所谓的真爱生出来的孩子?” “是不是你心里,只有霖泽才是你的孩子?” “我真想不通你怎么这么狠,言真和思霖,他们难道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吗?” “你要言真的器官给霖泽续命时,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叶夫人骂人可比谢寒更难听,不留情面的戳穿程婉欣不得体的假面:“什么狗屁真爱!?我看你和顾正秋就是一对祸害!” “他不是人,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收回年轻时骂过他配不上你的话,你俩就是绝配!一对不配为人父母的人渣!” 程婉欣被骂的摇摇欲坠,几乎要晕过去。 第七十四章 七十四 从李家出来, 程婉欣魂不守舍,差点在门边摔一跤。幸好身边的女佣及时扶了一把,这才没有落得难堪。 叶夫人看着她蹒跚远去的背影, 心中五味杂陈。 二十年了, 无论是她还是程婉欣, 都已不再年轻,她偶尔也会想起多年前她们曾一起长大的岁月。 那时她们还是一对天真烂漫的姐妹花。因为两家关系不错,年龄又相仿, 她们从幼儿园起几乎就一直在一起作伴。 程婉欣活脱脱的一个文艺少女,性情柔和内敛, 整天只知道埋头读书, 跟谁说话都脸红害羞, 清纯的像是一朵芙蓉花。 而叶清容简直就是她的反义词。她热情大方,开朗豪爽, 身形高挑体能绝佳,一直担当班长的职责,深受老师和同学的信任喜爱,无论男女都能保持良好的友谊。 她们性格相反又互补,整天形影不离。叶清容像是程婉欣的“护花使者”, 因为她胆子太小,叶清容就把所有不怀好意接近的人都赶走,始终把程婉欣护在身后。 因为叶清容是那么可靠强大,程婉欣也对她依赖信任,几乎什么事都要她帮自己拿主意,连出国读书选专业都要先问过叶清容, 几乎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姐姐。 可是所有的一切在遇到顾正秋后就都变了。 顾正秋空有一副好相貌,骨子里封建刻板, 他极其看不惯叶清容明明是个女人,手腕性格却比男人还强势,整天抛头露面不顾家,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温良贤惠。 而且她还屡次插手他们夫妻的事,不停的劝程婉欣婚后不要放弃工作,让她别将自己完全依附在男人和孩子身上。 因为叶清容对程婉欣的影响太大,所以婚后有一段时间,程婉欣很听她的告诫,继续做着高级翻译官的工作,有时出差一走半个月,让顾正秋十分火大。 他认为既然已经结婚,程婉欣就该把工作的事放一放,全身心照顾他们的小家庭。霖泽才一岁多,不能没有妈妈在身边,而且他出席许多重要场合也需要程婉欣陪伴,所以他觉得程婉欣完全可以放弃事业,回来做他的贤内助。 顾正秋不理解,程婉欣不缺钱花,就算本职工作做得再好,本质也还是给人打工仰人鼻息。与其那样辛苦,还不如在家做个体体面面悠闲富贵的太太,他也放心。 他于是将这一切的矛盾都推在叶清容身上,认为是她多管闲事,挑拨他们夫妻的感情,处处针对。回头又总警告程婉欣离叶清容远点,不许她们再往来。 叶清容起初不把顾正秋放在眼里,以为凭着她们多年长大的感情,轻易是不会被谁破坏的。 她觉得程家把程婉欣嫁给顾正秋完全是错误的决定,那个男人自私冷漠,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婉欣跟他在一起,只会被当成一只笼中雀欣赏把玩,根本不会真的爱护。 但她没有料到,她自以为的友情一文不值。程婉欣在顾正秋不断地鼓动下,竟然真的渐渐减少了与她的来往,甚至辞去了翻译所年薪八十万的工作,回归家庭,做顾正秋背后的女人。 叶清容不是非要程婉欣工作,她只是太了解这个青梅的性格有多软弱,担心她没有了最后的庇护所,将来永远被顾正秋掌控在手里。 当她找上门,顾正秋对她冷嘲热讽,而程婉欣则垂着头无措的躲在楼上,甚至下楼解释对峙的勇气也没有。 当年的叶清容何等寒心。她细心呵护了那么多年的朋友,结婚不过五年就变了样。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又无可奈何。 如今想来,叶夫人还是能想起那时她站在申山别墅大厅里,从头凉到脚的感觉。 后来她再没找过程婉欣,即使程婉欣偶尔偷偷给她打电话试图挽回,她也没有回头。 再后来,就是顾霖泽病重的时候私下里联系她,请求她帮忙联系委托律师。从他的口中,她才知道他们夫妻俩到底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叶清容怒不可遏,当晚就打了电话给程婉欣,将她狠狠痛骂了一顿。 拿自己孩子的命去换另一个孩子的命,怎么想的啊!? 只有霖泽是人,难道言真就不是吗? 也是从那一刻起,叶夫人才真正看清,其实程婉欣和顾正秋的的确确才是一路人。他们本性都自私自利,根本不懂真正的爱一个人。 顾思霖,顾言真,顾霖泽。三个多好的孩子,却因为一对愚蠢至极的父母,全都没能有个真正幸福的人生。 所以叶夫人痛骂程婉欣不配为人母,并没有错。 楼上的窗户旁,顾思霖看着母亲走出大门,上车离开,眼睛一眨不眨看了很久很久。 顾言真陪在身边,犹豫了一会儿,问:“思霖,你想不想跟妈妈回去?” 顾思霖回头,盯着他看了很久。 和从未得到过母亲关爱的顾言真不同,顾思霖从出生起就得到了父母全方位的宠爱。即使现在知道那份爱护并不纯粹,可是对一个九岁孩子来说,爱恨并不能分得那么清楚。 她记得妈妈温暖的怀抱,柔软的笑脸,看着她时充满慈爱的目光。 这些她都实实在在的感受到过,所以做不到真正狠心去怨恨。 她内心最深处,还是爱着她的妈妈。 爱妈妈或许是很多孩子毕生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可是最后,顾思霖却轻轻摇了摇头:“不。” “我不回去了。” 顾言真看出她对母亲的不舍,微微弯腰抱了抱她。他私心想把思霖留下,因为觉得父母不能真正将她爱护好,可是情感上又明白,硬要拆散他们,思霖将来或许会怨恨他。 “你可以再好好想想。”顾言真松开她,目光直视小女孩的眼睛,“你其实还是很爱妈妈,对不对?” 顾思霖点了点头,接着又说:“可是我也爱哥哥。” “我想陪着哥哥。” 这是顾思霖真心话。 她觉得爸爸妈妈对哥哥很不公平,自己得到的爱,哥哥连一分都没有。过去的几年,她无忧无虑的在爸妈身边长大,她的哥哥却始终孤独的一个人,生病了都没有人在身边。 如果她跟着妈妈回去,哥哥就又是一个人了。现在她知道了真相,更不愿意去享受父母的关爱。 她开始有了烦恼,会悄悄地忧伤,再也不是无忧无虑,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顾思霖一夜长大。 “哥哥,你是不是一直不开心?”她低头打开顾言真的手,将自己的小手放进去包裹住,然后抬头,坚定的说:“我会好好读书长大,帮你分担。” 顾言真愣了很久,没想到有一天会从顾思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你们都说我像大哥。”顾思霖渐渐释怀,骄傲的挺起胸膛:“那么,大哥能做到的事,我也可以。” “我会像大哥一样优秀,变成一个很厉害的大人!” 顾言真眼眶微微发红,将妹妹紧紧抱在怀里,低声说:“思霖现在就已经很厉害了。” 他不得不承认,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真的从顾思霖的神情中,看到了几分顾霖泽的影子。 他们兄妹三人,时隔多年,终于还是站到了同一条线上。 ———— 第二天,顾思霖主动给程婉欣打电话,母女俩在房里单独聊了很久很久。 顾思霖把自己不打算回去的想法告诉了她,她要留在哥哥身边,留在国内读书学习,会定期给她视频电话告知近况,让她不要担心。 尽管程婉欣已经有了准备,可是听到女儿亲口说出,一时也难以接受。可是她没有阻止的理由,因为她知道就算把顾思霖强行带回来,她们之间和谐温馨的母女情也不复存在了。 她没法解释,当年就是为了慰藉顾霖泽的死亡才生下的思霖,给她起的名字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程婉欣悲伤至极,挂掉电话后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她不知道人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些年她失去了很多很多。朋友,孩子,事业……这些她曾经拥有的东西,都在漫长的岁月中悄然离去。 她浑浑噩噩,等到回神才发现,她身边只剩了自己。 唯一能当成依靠的丈夫正在医院,她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 钟姨小心翼翼推开房门,默默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太太,再三思索后,还是把自己多天来想好的事提了。 “太太,我是来辞职的。” 顾言真离开后,钟姨几次劝顾正秋无果,心中多年压抑的怒意终于宣泄而出。 她为言真不平。 那个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因为不满顾正秋夫妇对他的态度,明知只是工作,还是对顾言真付出了全部的爱,将他当做自己孩子看待,哪怕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当年顾正秋夫妇远走国外,程婉欣曾提出要带钟姨一起去,承诺会让她在那边安享晚年,甚至还可以把她的女儿女婿一起带走。 可是钟姨拒绝了,因为她放不下顾言真。 她想着要是连自己也走了,言真身边就真的再没有人陪着,生病了都无人照顾。 她心寒于程婉欣和顾正秋的所作所为,因此顾言真离开这个家后,她也不打算留下。 听到钟姨要走,程婉欣呆呆的看着她,忽然眼前一阵晕眩,身子倒了下去。 身边事钟姨传来的模模糊糊的打电话急救的声音,程婉欣几次想开口都说不出话。 恍惚中,她仿佛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叶清容的话。 ‘人做的孽,迟早有一天会报应到自己身上。’ 第七十五章 七十五 父母双双入院, 顾言真知道情况后也很惊讶。不过仔细想想,他们年纪也都大了,身体本就比不上年轻人, 再加上急火攻心, 一个心脏不好, 生病也正常。 鉴于他们可能并不想看到自己,顾言真只给他们找了几个最顶尖的护工陪床,又托人送花去探视, 得知情况并不严重后,索性便没有再去。 病房里, 程婉欣醒后一直盯着天花板发呆不说话。顾正秋在听说她也病了, 不顾自己身体不适, 跑来守在妻子床前,还特意把自己的病床也搬了过来, 希望能和她作伴。 接连喊了几声,程婉欣似乎才回神,转头看到丈夫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意识清醒了片刻。 她的目光在顾正秋的脸上转了几圈,忽然喃喃道:“你老了……” 顾正秋没料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苦笑了一声,低声道:“六十三了,怎么不老?” 程婉欣盯着他看了片刻,接着又说:“这些年,是我们对不起小真。” 听了她的话,顾正秋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他像是有些承受不住,焦虑的说:“你在胡说什么?我、我们哪里对不住他?” “他……” 程婉欣从前一直逃避有关于小儿子的所有事, 潜意识不肯面对,仿佛只要认真去想,她就会堕入深渊。 为人母亲,她对小儿子从不慈爱,正眼也不肯瞧一下。因为打定主意将他只当做大儿子的救命稻草,所以硬生生在心里把他除去,不愿意对他付出任何情感。 可是自欺欺人只能瞒一时,不能瞒一世。 她终究是要直面当年犯下的过错。叶清容说得对,她造的孽,报应已经来了。 “你心里清楚的。”程婉欣眼中有泪,她紧紧握住丈夫的手,身子不住颤抖,哽咽着说:“因为霖泽,我们做错了太多事。” “小真,小真他也是我们的儿子。” 这句话彻底揭开了他们夫妻心底隐藏的最后的遮羞布,顾正秋情绪不稳,依然试图说服他的妻子:“他只是姓顾,我们、我们没有亏欠他……” 程婉欣哭着说:“可他真的是从我肚子出来的,十月怀胎。” 当时抱着那样的目的怀上这个孩子,程婉欣一边为大儿子有活下来的希望而高兴,一边又暗暗为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心怀愧疚。 她怎么敢忘记,还只是胎儿的孩子在她肚子里每一次胎动,都会引来她的欢欣喜悦。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当妈妈了,可是程婉欣仍然会为肚子里的孩子而感到再为人母的幸福。 也许那份喜悦不过是出自于对新生命到来的母性本能,可是程婉欣知道,她曾经也是真的因为小儿子的到来无比雀跃,无关其他。 只是后来随着小儿子落地,没出月子被抱去做了配型,那份爱意就变了质,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就连顾正秋都不知道,当小儿子被从她的臂弯里被抱走去配型的时候,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看着还在襁褓里小小的孩子,她有那么一瞬很想冲上去把他抢回来,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等待结果的时候,她又忐忑恍惚的想着—— 要是,要是这个孩子没有配上,该有多好? 可是那个念头只出现了短短几秒,就被程婉欣压了下去。 她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冒出这种想法。这个孩子就是为了霖泽而来,可是到头来,她却居然盼望着他救不了他。 程婉欣不敢承认,也不愿意承认,所以出了月子后,她再不肯轻易触碰那个小儿子,甚至连看他的脸都做不到。 她害怕看到小儿子的眼镜。明明还只是个不会说话的婴儿,可是每当程婉欣无意和他目光相接,总错以为那双成无比纯净的黑眸中透露着对自己的质问与责备。 如今想来,程婉欣才明白,她根本不是害怕婴儿时的小儿子。 她怕的不过是自己的良心不安。 人如果能永远昧着良心过活,糊里糊涂也能安然过一生。可是一旦选择正视过去,许多事就清明了。 程婉欣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那些她以为不经意,或者刻意遗忘的事,全都在这时翻涌上来。 她记得小真开口说话很晚,三岁了才能张口咿呀说上几句模糊不清的话。钟姨说也许是因为父母和他交流太少,所以说话才迟,应该多和他聊天才行。 那时程婉欣夜里也曾偷偷担忧过,万一他以后一直口齿不清,或者结巴迟钝,该怎么办? 再后来,有一次小真四岁调皮爬树摔下来,虽然并不严重,可他坐在地上张开手臂哭着喊“妈妈抱”。而她就在五步之外,只要走上几步就能把他抱起来哄一哄。 因为他哭得实在惨烈,就在程婉欣犹豫要不要抱他的时候,顾霖泽从屋里冲出来,快她一步飞身上前把弟弟从地上抱起来。 那时大儿子回头看她的眼神,程婉欣至今难忘。 那是不解,责备,失望,难过。 而这样的小事还有很多很多。 小真第一次入学,第一次参加比赛,第一次开家长会,第一次拿奖…… 他每次都带着期望的目光看向自己,又每次都失落彷徨的离开。 十二岁之前的顾言真,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他已经努力做到最好,可是母亲还是不愿意给他一个拥抱。 程婉欣以为自己不会记得那么多的往事,但潜意识里隐藏的罪恶回忆会惩罚每一个做了亏心事的人,往后余生时时刻刻都会折磨他们。 眼泪沿着眼角一路下滑到她两鬓,程婉欣心中再也无法承受,她拉着顾正秋的手抽泣不已:“我对不起他……” 顾正秋手忙脚乱的试图帮她擦掉眼泪,急得头上微微出汗。 当天程婉欣就进了抢救室。她有先天心脏病,虽然婚后这么多年保养的不错,可是在经历过接连几次剧烈的情绪起伏,一旦发作犹如排山倒海,整个人仿佛顷刻被抽走了生机,迅速枯萎了。 急救室外的灯亮着,接到消息的顾言真带着顾思霖赶了过来,在走廊上的长椅上看到了顾正秋。 人前人后从来意气风发昂首挺胸的男人,此刻也灰败颓然,头发乱糟糟面容憔悴,皱纹爬满了脸庞。 原来书上说的“一夜白头”是真的。 顾言真不可置信,印象中永远高大强壮的父亲,竟也有如此衰老软弱的一面。 可是就算是现在这样紧要的场合,母亲还在被全力抢救,他们父子间竟也是相顾无言。 顾思霖抱着哥哥的腰一直哭,她害怕失去母亲,不知道她忽然病重,是不是因为自己不肯回去,心中自责歉疚。 尽管顾言真说不是她的错,但小姑娘仍然恐惧,一定要跟过来一起等着。 本该是最亲密无间的一家人,可是到最后就算人员到齐,气氛也不见半分温馨,顾正秋眼中布满血丝,茫然的盯着脚下雪白的大理石地砖。 就在顾言真赶来的十分钟之前,医院刚给他下发了一次程婉欣的病危通知,并严肃告知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准备……什么准备? 顾正秋不能接受,相伴几十年的妻子可能会忽然离他而去,他内心深处感到无边的恐惧。 他想起多年前霖泽过世,他亲手给他盖上白布,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历历在目。就算他已经经历过一次至亲离去,也不能称之为经验。 同样的事再次发生,顾正秋还是同样的惊惧惶恐。此刻的他不再是自诩稳如青山的“一家之主”,宛若风中即将倒下的老树。 他真的老了。 顾言真和他之间只隔了一个过道,一步就能迈过,但他们始终没有人尝试这一步,仿佛这小小过道其实有千里之难。 外面的天亮了又黑,抢救室外的灯也由亮到熄,门终于开了。 顾正秋和顾言真同一时间迅速起身,齐刷刷的看向走出来的医生。 “一切顺利。” 这四个字比世间任何美言都更能让人身心愉悦,顾言真长舒一口气,顾思霖也不哭了,而顾正秋连连点头,说了好几句“谢谢”。 接着程婉欣被安排进了特护病房,需要在里面待上几天继续观测,家属只能隔着窗户探视。 顾言真留下也是无用,他想着先把困得睁不开眼的思霖带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来看望。 就在他转身即将离去的时候,顾正秋叫住了他。 顾言真回头,父子的目光终于相交。 顾正秋扶着墙站定,面向顾言真的时候似乎略有犹豫,几次张口预言,像是又无措的咽了回去。 顾言真不着急,抱着熟睡的妹妹安静等待。 “言真……”顾正秋缓缓开口,“我老了。” 顾言真点头:“我知道。” “你明天,还回去上班吧。”顾正秋说上几句话就要喘气,看来身体也不大好了,“我手里的股份,已经委托律师全部转赠给你了。” “以后,我再也不插手你的事。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 那句深藏于心的“对不起”,顾正秋始终无法说出口。他固执地认为,从来没有父母给儿女道歉的特例,他就算再不该,也还是父亲。 顾言真垂下眼眸,没有回答,默默地转身离去。 第七十六章 七十六 顾正秋本以为只要自己低个头, 顾言真肯定就会回来。可是他没料到,他自认放低姿态,根本没有挽回顾言真的心。 顾言真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这个认知让顾正秋感到无比恐慌。 他已经年迈, 尤其是经过这次的打击, 让他清楚无比的知道自己早已不复年轻。如果顾言真什么都不要了, 偌大家业该要交给谁继承? 原本顾正秋只是不满谢寒,想着用父亲的权威逼迫顾言真服从,按照他的安排重新找个名门淑女, 并不是真的要把他赶出去。 他想着,只要顾言真继续听话, 将来自己手里的所有股权都是他的。这些身外之物, 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他则继续和妻子过悠闲的退休生活。 可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顾言真竟然一去不回头。 顾正秋这才真正意识到, 他和顾言真父子间的情分已经彻底断绝了。 他枯坐在病床边,面容比昨天守在抢救室外看起来更加苍老,手中握着的玻璃杯猝然落地摔得粉碎,划破了脚背,而他恍如未觉。 而另一边, 顾言真回家后心情也不见得轻快。他把妹妹放回她自己的房间,让她好好安睡,自己则回到了和谢寒共同的卧室。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再有三小时天就要亮。谢寒一边打游戏一边等他回来,见他进屋,忙把手机扔下:“怎么样?累不累?” 顾言真摇头:“不累。” 他的脸色透着疲惫, 谢寒也察觉出他心情不佳,主动帮他把外套脱掉, 关切的问:“怎么了?” “你妈妈……?” 顾言真随即又摇头:“不是,她很好,已经脱离危险了。” 谢寒心里并不认同顾言真那对父母,可是他知道如果那两个人忽然去世,他心里也是不好过的。听说没事,他又问:“那是他们又对你说什么过分的话了!?” “没有。”顾言真回道,“就算有,我也不在乎。” 因为是谢寒,顾言真在他面前很放松,也可以说些在外人面前轻易不说的话。他把刚才顾正秋的话同他说了,并道:“我其实,心里很矛盾。” 一方面,他并不想回到顾氏,继续过从前的生活,每天睁眼就是一大堆的工作,埋头扎进山一样高的文件中,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可是另一方面,他心里到底不舍。那可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心血,如果他现在不管不顾,将来顾氏势必会落到他人手里,他又怎么甘心为别人做嫁衣,把多年心虚拱手让人。 至于父亲的态度,以及他说了什么,有没有对他心怀愧疚……这些根本不在顾言真考虑范围内。 正如他离开时不是因为顾正秋的出现,如果有一天回去,也不是为了他的所谓股权诱惑。 他看得清楚,这辈子他与父母的缘分很浅,也许就是双亲病重,他前去床前探视慰问,尽到了法律层面的义务,这就足够了。 谢寒安静的听顾言真诉说心里的矛盾,内心无比满足。 他知道,顾言真像这样愿意与人交心的时刻不多,而他却正是最让他信任的人其中之一。 这让他感到快乐,且十分的安全感,他确信自己在顾言真心中,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于是他说:“你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 “那不是你的义务和责任,所以怎么选都可以。而且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跟着你。” 对谢寒来说,那破集团没什么好的,把顾言真所有的精力都吞噬掉了,让他每天都紧张疲惫,而且占用了他们谈恋爱的时间。 但如果顾言真舍不下他所付出的心血,谢寒愿意陪着他慢慢走下去。事业上他帮不上忙,可至少顾言真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他会永远陪着他,不让他寂寞痛苦。 顾言真深深地凝望着面前面容昳丽得青年,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勇气和信心。 就像谢寒说的,不管他回不回去,他都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他和谢寒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他们会相濡以沫白头到老。除了死亡,谁也不能分开他们。 顾言真在谢寒额前轻轻一吻,低声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谢谢你,小寒。” 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有时根本不需要动听的情话安抚,哪怕是无声的陪伴,就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一夜过去,第二天又是晴天。 五月的天气逐渐开始炎热,已经隐隐有了初夏的影子,正午在阳光下步行十多分钟就会热出一身汗。 顾言真早上起床后在健身房待到十点出来。期间接到无数电话,全是有关于公司项目决策的。顾正秋入院无法处理工作,姚秘书一个人就算原地化身机器人也无济于事,所以他们就只能来找顾言真。 顾正秋在得知这一切后,也给顾言真打了不少电话,还亲自在各个平台宣布自己彻底退隐,承认顾言真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并言辞真诚反省了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希望顾言真能不计前嫌回归顾氏。 随着高调公开的公告一起来的,还有股权转赠合同。现在顾言真是顾氏说一不二各种意义上的绝对控制者,再也没有谁能轻易左右他的去留,不会再有人随随便便打开董事会的大门赶他走。 顾言真没有去管外面众人的议论,对那份股份转赠合同也置之不理,他还没有真正想好,所以干脆躲进健身房,趁着现在时间充裕,好好放松一下。 谢寒终于看好了一间铺子,地段价格各方面都很合适,顾言真陪着去看了一回,又找大师相看,得到满意的回复后,帮忙拍板定了下来。 去谈合同那天,顾言真担心谢寒自己去会吃亏,本想跟着一起去看看,万一合同里有文字猫腻,又或者房东看到谢寒和时宴年纪轻轻好欺负故意抬价,他好帮着处理。 但是谢寒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怎么能让你出面?”他不高兴的叉腰,“我也成年人了,难道这但担当都没有吗?” “再说,要是这点事都需要你帮忙,那我也太没用了!” 听他理直气壮的发脾气,顾言真哑然失笑,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关心则乱,让谢寒感觉到没有被当成大人看待,于是哄道:“好好好,是我的错。” “不过我只是建议,你们看合同的时候不要着急下决定。”他说着从抽屉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这是我的御‘御用’法律顾问,何律,业内鼎鼎有名的律所合伙人。” “你们签约之前,可以把合同给他看一眼,确认没有问题了再说。” 谢寒仔细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毕竟法律上的条文他和时宴都不懂,万一那间铺子真的有问题,找个专业律师总好过他们自己瞎捉摸被坑。 他大方接过名片,凑过去抱着顾言真在他脸上大大亲了一口:“谢谢老公~” 顾言真轻咳一声,耳根发红,轻声道:“大白天的,正经点。” 谢寒就爱故意撩拨顾言真,他发现每当他甜甜腻腻的叫“老公”时,顾言真总是手足无措羞窘不已,于是只要逮到机会,总要戏弄他一下。 可怜顾言真在外一直别人误以为是上面的那个,吃了哑巴亏也只能忍着,谁叫他死要面子,宁可让别人误会。 下午谢寒出门去谈房租合同,顾言真闲着没事,晚上约了柳岸明出来喝酒。他已经决定让顾思霖在国内读书,这几天已经看好了首都最好的国际学校,像思霖这种在国外长大的小孩入读再合适不过,也没有很死板的校规。 但因为错过了入学季,相关手续和人脉关系,都要柳岸明帮忙牵线处理,所以顾言真作为报答,得好好请他吃顿饭。 两人约好时间,顾言真下午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后准备出门。路过客厅,发现叶夫人半躺在沙发上,脸色不好看,便上前去关心询问。 叶夫人睁开眼,看清面前是他,连忙扶着沙发起身,“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是累了吗?”顾言真给她倒了杯水端过来,叮嘱道:“您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过度操劳。” 叶夫人接过水杯,轻声笑道:“好。” “不过我呀,就是个天生劳碌命。”她说着叹气,“予之如果有你这么可靠,我也能少烦心许多。” 顾言真却不认为:“依我看,李予之并不像您想的那么不成熟。我与他对手多年,他的业务能力我是知道的。” “也许您该试着多信任他一些,早点放手。” 顾言真从不会说好听话安慰,他从来说的都是事实。叶夫人听完略略出神,怔怔的问:“我是不是真的管太多了?”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顾言真回道,“无论是作为母亲,还是叶总,您都当之无愧。” 只是人都是会累的。叶夫人年岁渐长,今年也六十岁了,体力精力大不如前,如果她能意识到孩子们早就已经长大成人,及时放手,也许往后的生活会惬意很多。 顾言真留下若有所思的叶夫人出门赴约,走出大门时,忽而轻轻叹气。 他那么看不顺眼李予之,其实何尝没有嫉妒的心思? 同样大的年纪,他一个人摸滚打爬,可是李予之却长在母亲的庇护之下。 只可惜,他没有那个福分。 第七十七章 七十七 晚上七点整, 顾言真如约按时抵达,和柳岸明依旧约在老地方。以往他们各自工作都很忙,少有能聚在一起喝酒的机会, 每次都不醉不归, 喝个尽兴。 而今顾言真成了大闲人, 柳岸明不由露出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年纪轻轻就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养老生活,人生赢家啊。” 顾言真听闻他不阴不阳的调侃, 举着杯子和他轻碰,低头轻啜一口, 唇角含笑:“这么不服气?不如你干脆把诊所关了, 回家混吃等死当个纨绔?” 柳岸明俊脸一跨:“回去听我家老头子安排, 找个朝九晚五的班上,然后再顺便联个姻?” “我那诊所小归小, 可也有百来号人等着我发工资吃饭呢!” “那不就得了?”顾言真宽慰他,“都是自己选的路,至少你是自由的。” 柳岸明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你想好要回去了?” 顾言真苦笑,他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玻璃酒杯,眼底流露出一丝伤感, “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选择。” 地球离了谁都能运转,这话不假。可是顾氏离了他,或许就真的倒了。他不忍心家族传承百来年的产业,到他手里垮掉,所以这些年尽心尽力托举着它前行。 所以现在, 他更不可能真的放手不管。 “我一直都知道,外面的世界绚丽多彩, 可我迟早要回去的。” 从离开的那天起,顾言真就知道自己还会有回去的一天。顾正秋风烛残年,不过就是只纸老虎,即便亮出爪子也毫无威信。 而他风华正茂,正是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自信亲手带出来的人不会轻易背叛他,更明白顾正秋早已不适合做任何决策,被背弃是早晚的事。 顾言真知道,他不会真正出局。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想再多的享受一下难得珍贵的美好生活。 和谢寒一路游玩独处的短短五天,算得上顾言真二十七年来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不用操心公司的大小事务,不用面对复杂纠葛的人际关系,不用处理仿佛永远也望不到头的文件。 简简单单,开开心心。他和谢寒两个人,什么也不用做,肩靠着肩头靠着头,坐在山上静静的看太阳东升西落。 但是美好的生活终究不是持久的。就像打工社畜无比期盼的悠闲假期,总有过完的一天,所以他们争分夺秒享受完最后一秒。 顾言真做不到真正放下,他可以挥挥手拿着巨额财富和谢寒天荒地老,但他不忍心百年家业就此落幕,也担忧集团内部几千号人就业去留。 他知道无论怎么选,人生都会有遗憾,干脆选了一条对所有人都好的路。 柳岸明了解他,因此什么也没说,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举着杯子与他轻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酒过三巡,他又从带来的电脑包里掏出一个档案袋递过去,说:“思霖的学籍我已经托人办好了,其他手续一周内陆陆续续都会下来,没什么要你操心的事。” “你准备准备,让她半个月后去报道。” 顾言真随手翻了翻,点头道:“多谢。” “跟我说什么谢?”柳岸明嘴里叼了根烟,却没有点上,抱怨道:“最近戒烟,烦得要命。” 接着柳岸明照旧又是抱怨一通和他老爸在家吵架,老妈逼迫相亲结婚,哥哥姐姐围追堵截要他回家躺平……这类琐碎的小事,属于老生常谈。 顾言真跟着劝了几句,两人喝到九点半散场。 “有家室就是不一样,呵呵。”柳岸明冷脸酸言酸语,“你自己回去吧,我再找人出来陪我喝。” 说着他掏出手机果然开始摇人,没好气的跟顾言真翻白眼:“没结婚以前,你都是陪我到凌晨,还和我一起睡觉!” 顾言真正拿着手机给谢寒报备,说自己准备回家,听到柳岸明这句话,吓得差点手机飞出去,恨不得回头捂住柳岸明的嘴。 “能不能别乱说话!”他握着手机瞪他:“我跟你可是清清白白,只是借住!借住!” 这要是让谢寒知道,以他那爱吃醋又胡思乱想的性子,今晚回家他是别想好过了,明天说不定爬都爬不起来。 柳岸明哼了一声,耸肩:“本来就是事实。” “不过说起来,过年那会你让我去派出所捞他,我给他拿你穿过的衣服,他知道你住过我家,脸上的表情可真精彩。” 柳岸明一边说一边“啧啧”不停,“当时就应该录下来给你看看,那臭小子醋劲可大呢!那时你俩都还没正经恋爱吧?” 提到这件事,顾言真也有印象。就是那之后的第二天,谢寒不管不顾的提出要去领证,他们的人生才真正开始有交集。 不过那时的他只顾着高兴,没留意太多。现在仔细回想,好像谢寒当时的确抱怨过,让他以后别去柳岸明家里住,只是顾言真没有意会。 这么说……谢寒早在那时就已经对他有感情了? 顾言真心情犹如飘在云端。他一直以为他和谢寒当中一定是自己先动心,没想到其实他们也算互相暗恋了。 不对,还要再加上一个“天降竹马”。 怀着好心情,顾言真和柳岸明挥别,打车回李家别院。顾正秋现在住院,申山别墅空了出来,他得知钟姨回老家休养,想着等她回来,他还和谢寒回申山住。 最近李予之都不在家住,听说是叶夫人催婚催得紧,他吓得成天在外躲着不回来,因此顾言真在李家住着又自在了几分。 而且叶夫人在家不像外面那样心思莫测,对他和谢寒足够慈爱,顾言真愿意留下多陪陪她。 轻车熟路打开别院大门,才一进院子门,还没来得及出声打招呼,就见谢寒慌慌张张脸色惨白跌跌撞撞跑来,甚至没有穿鞋,一双白脚被玻璃碎片扎得鲜血淋漓,雪白瓷砖上流下几个不成型的血色脚印。 然而他仿佛感知不到痛楚,宛若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扯住顾言真,抖着唇说:“叶、她……她,摔下去了……” 顾言真本想责备他怎么也不穿鞋,想着把药箱拿出来处理伤口,听到他的话后心头一跳,又有些茫然:“谁摔下来了?” 谢寒回头指着楼梯拐角处,惊魂未定:“在那!” 顾言真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几个年轻女孩手忙脚乱围着叶夫人打转,可是谁都不敢轻易去碰从高处摔下来的人,一时没了主意,聚在一起小声讨论怎么办。 “怎么回事!?”顾言真脸色一变,连忙小跑过去,蹲下身去仔细查看了一下叶夫人的情况。 叶夫人双目紧闭,以一种侧卧的姿势倒在楼梯脚下,身边玻璃花瓶碎片满地,波斯菊花瓣浸泡在水里变了形。 除去额头红肿,她的身上没有其他外伤,也没有流血,但是人昏迷不醒,所以不清楚到底伤势如何。 谢寒飞快的说:“我已经打过急救电话了,他们说最多十分钟就到。”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谢寒根本措手不及。他也是刚从外面回来的,下午和时宴去看了铺子,房东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为人也比较敦厚实诚,他把合同给顾言真推荐的何律师看过,确认无误后当场签订,一次性预付了两年房租。 “然后我和时宴就去吃了烧烤。”谢寒简单紧要的讲述事情经过,“回来后我就在沙发上给你发信息。” 就在这时,叶夫人抱着花瓶从楼上缓缓下来,变故也是在那瞬间发生。 听到花瓶碎裂,和一声沉闷的重响,谢寒下意识抬头,就看到叶夫人和她怀里的花瓶一起摔了下去。 谢寒吓懵了,脑子短暂的空白了几秒,接着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一边哆嗦着手拨打120急救电话,一边焦急的呼唤,试图把叶夫人唤醒。 也就是在同一时刻,顾言真回来了,前后不超过五分钟。 顾言真知道他心里慌张害怕,轻声安抚了几句,说:“从叶夫人摔下来的地方看不是很高,除非特别巧,否则问题应该不大。” 谢寒平时再怎么表现成熟,可他还是很年轻,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此刻完全慌了心神,眼底满是惊恐:“可是、可是我叫她,她也没反应。” “有可能只是昏迷。”顾言真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但是又不能直接说出来,只得挑好听的劝慰:“马上120就到了,你别怕。” 谢寒信任他,此刻除了听顾言真的也别无他法。 说话间,急救中心的人果然到了。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他们轻手轻脚帮忙把叶夫人抱到担架上,又跟着一起上了车。 谢寒跪坐在担架旁,两只手紧紧抓着叶夫人露在被子外的一只手,轻轻地把头埋进她的颈边,连背影都写满了恐惧和无措。 救护车一路呼啸,顾言真看着躺在担架上双目紧闭的叶夫人,没来由想起出门前她脸上露出的疲惫笑容。 很不好的预感。 第七十八章 七十八 那一晚甚至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 等待结果是最熬人的。救护人员当场检查过后, 告知叶夫人外表没有什么严重挫伤,只是轻微擦破了皮。但毕竟碰到了脑袋,所以还是要做个脑部CT, 看看里面有没有问题。 李予之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赶到, 身上穿着的小熊睡衣甚至都没来得及换, 与他那一米八多、八十公斤的壮汉身高极其违和。 顾言真实在没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看什么看!?”李予之老脸一红,没好气的翻白眼。 顾言真挑眉:“……品味独特。” “比不上某些人, 表面装得冰清玉洁,私下里奶茶饼干小蛋糕, 一样不落。”李予之反唇相讥。 都怪李家那个可爱的小厨娘手艺太好, 烤的饼干酥脆香甜, 草莓蛋糕入口即化,连奶茶都能搞得花样百出, 顾言真根本藏不住。 有一次他偷偷在厨房大吃特吃,恰好被路过的李予之发现,不仅当场拍照,还大肆出言嘲讽,俩人当场差点打起来。 都是在外拿得出手的霸总界传奇人物, 原来私下里各自都有些“见不得人”的喜好,也算彼此彼此。 也正因为这一段小插曲,等待结果的时间没那么煎熬,气氛也松快不少。 可是他们没能持续几分钟,很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拿着一张CT影片出来,严肃的问:“你们谁是病人家属?” …… 十分钟后。 李予之愤怒拍桌子:“什么叫‘原发性恶性肿瘤’1?你再说一遍!?” 顾言真连忙拉住他, 低声道:“你在这里跟医生发什么脾气?” “你松开!”李予之脑子浑浑噩噩,理智上知道不是医生的错, 可是情感上看那穿着白衣服的男人非常不顺眼。 凭什么他嘴巴开开合合,随便拿了张纸就宣判他的母亲“恶性肿瘤”!? 顾言真身量比不上李予之,从前打架也总是输的多,可是眼见李予之要发疯,他也不得不拼尽全力制止。 万一要是他真发疯伤了医生,明天的头条新闻就热闹了。 就在他俩极限拉扯的时候,谢寒忽然吼道:“你有完没完!?” 顾言真和李予之同时回头,愣住了。 自从进了医院,谢寒就没有再讲过一句话。哪怕叶夫人被下了脑部肿瘤的通知单,他也只是抖着手抢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一个字一个字的分辨,像是在确认真伪。 顾言真怕他承受不住,一直握着他的手安抚,没想到转头李予之发疯,他又得去招架,两头都顾不上。 “……小寒?”顾言真连忙松开钳制李予之的手奔回谢寒身边,小声询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谢寒摇头。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原本慌张害怕的谢寒反而出奇的镇定下来。他本来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可是现在却意外的沉着,看起来竟然比大他将近十岁的李予之还要成熟。 他冷冷盯着李予之,道:“你这样闹事,有意思吗?” 李予之沉默。他扶住桌子站定,把刚才挣打中弄乱的睡衣穿好,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而后对着医生深深鞠躬道歉。 一旁稳坐如山的医生淡定摆手表示不在意,“我坐诊多年,像你们这样得知诊断结果情绪失控的家属见得太多了。” “作为医生,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结果已经注定,我们能做的就是坐在一起,商量一下治疗方案。” 李予之羞愧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不会再闹事,像个做错事的学生,讷讷的坐回椅子上,垂着头捂脸,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的痛哭。 顾言真是全场唯一一个情绪最稳定的人,医生也信任他,于是把病情细致耐心的同他讲了清楚。 叶夫人脑中的这个瘤虽然是恶性的,但目前还只是中期,也没有进一步扩散的迹象。如果能及时手术,治愈的希望还是挺大的,也许寿命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可问题是。 “就是这个瘤的位置不太好。”医生如实交代,神情有些犯难。 一旦手术过程中出现任何失误,病人就可能当场宣告死亡。哪怕是全世界最顶尖的脑科医生,也不见得有把握百分百能成功。 “不做手术,病人也能还剩几年寿命。”医生郑重的把选择权交到他们手里,”如果你们要求手术,风险极大,可是一旦成功,就算过了这个坎。” “你们自己好好商量,讨论出最后的结果,然后告诉我。” 从诊室出来,李予之不死心,掏出手机不停给人打电话,要求再换一家医院重新检查。他心里始终抱了最后一分希望,或许有可能是误诊,不见棺材不掉泪。 顾言真也抽空给柳岸明聊了一会儿,让他帮忙联系最好的脑科医生,国内国外都行,无论多大代价。 就在这时,有个小护士跑过来通知他们:“病人清醒了!” 谢寒第一个反应过来,飞奔跑向病房,接着是李予之和顾言真。 三人齐聚在病房里,叶夫人半坐着靠在床头,闭着眼眉头紧皱,很不舒服的模样。 听到动静,她缓缓睁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谢寒。 “怎么你们的脸色都这么差?”她轻声笑笑,抬手在谢寒头上摸了摸,语气中却透着虚弱,不似往常那样游刃有余。 谢寒坐在床边,犹豫着张了张口,不知道要不要把结果告诉她。、 李予之红了眼,沉声问:“妈,你还有哪里疼吗?” 叶夫人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划过,心中有数:“你们都知道了?” 她的话一出,所有人都惊讶的看过来。李予之震惊的问:“知道什么!?” 叶夫人脸上的笑容不变,调侃道:“就你和小寒那藏不住事的样子,我什么看不出来?” “从来只有我瞒着你们的事,没有你们能瞒得住我的。” 她的话语依旧轻快,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病情,却又说:“我比你们更早几个月知道自己的情况,那边的医生都跟我说了。” 去年秋天,她在国外参加发布会,结束后却在酒店无缘无故晕倒,被人送去医院后没查出病因,索性就做了个全身体检。 “拿到结果的时候,我也很吃惊。”叶夫人轻声叹气,“倒也没有很意外。” 李予之不可置信的盯着她:“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呢?”叶夫人淡淡回道,“让你跟着一起哭?” “你都三十的人了,做事毛毛躁躁,告诉你除添乱,还有什么用?” 李予之握紧拳头,眼里蓄着泪水:“可我是你儿子!我、我难道不担心吗!?” “我又没说一直瞒着。”叶夫人见状,终究不忍心看他这样,解释道:“我……也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好好跟你们兄弟谈谈。” 李予之在床的另一边坐下,满脸颓然沮丧:“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永远都只能是个小孩?” “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我还……”他说着转过头,抬起衣袖狠狠擦了把脸,哽咽着又说:“我还故意躲出去,跟你作对。” 叶夫人默默地轻拍他的手,气氛彻底低迷下去。 顾言真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母子三人对坐无言,心里也很难过。他与叶夫人也许没有那么深厚的情谊,可他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无论是商场还是生活,对他足够照顾。 而且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她拉了一把,这对顾言真来说弥足珍贵。他对这个慈爱温柔的长辈尊重又敬佩,不舍得她操劳一辈子,到头来是这样的结局。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道:“我去打点热水回来。” 说着他推门而出,把时间留给别人一家三口独处,好让他们有时间聊一聊自己的事。 拎着水壶往医院楼层的打水间走,顾言真顺便找人给叶夫人换到了vip套房,天亮就可以搬过去。 打开水龙头,一股热水倾泻而出,落在下方的水壶中。 氤氲的热气中,顾言真却在出神。 即使活了二十多年,也不再是幼稚天真的孩童,可是顾言真依旧看不透生死。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的好人总是各种不幸。 生死面前,他总是会想起自己的哥哥。顾霖泽生前也曾那么优秀,他心地善良为人端正,可是他活着的时候几乎没有过上几天无忧无虑的生活,几乎大半时间都在被病痛折磨,活在即将死亡的痛苦恐惧中。 而今叶夫人也是。无论是身为一个母亲,亦或是集团的掌权人,她都做到了尽善尽美,不靠那个不成器的废物丈夫,也能把偌大家业撑起来。 而她对所有的晚辈也十分爱护,只要是真正了解她的人,几乎不会有人不喜欢她。 即便她已经那样好了,可她的人生,依旧说不上幸福。否则,她的眉眼中不会常年浸着忧伤。 思来想去,任谁也只能感叹一句,“人生无常”。 第七十九章 七十九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觉, 谢寒和李予之分坐叶夫人床两边,大多数时候都是李予之在和叶夫人说话,谢寒在旁只低头不开口。 眼见天快亮, 又见顾言真也陪着熬夜, 叶夫人便催着他们走:“都回去歇着, 我这里有护工,没问题的。” 她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你们几个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还以为我马上就死了。” 李予之气得头顶冒烟:“你能不能别说那个字!?” “怎么说不得?”叶夫人嫌弃的白了他一眼, “谁没有生老病死的一天?难道不提就不存在了吗?” 李予之焦虑不安,不停的抓挠着自己那头本来就已经乱糟糟的头发, 痛苦的说:“求求你了, 别说……” 试问有谁不害怕有一天忽然失去妈妈? “好啦。”叶夫人不逗他了, “我不说。那你们能回去休息吗?留在这也帮不上忙,明天还要上班呢。” 李予之不肯走, 但叶夫人平静的告诉他,就算泰山崩顶也要面不改色,“我不在家,公司那边需要你去坐镇。” 说着,她轻轻握住儿子的手, 轻轻地说:“正好我也想看看,离了妈妈,你到底能不能自己独当一面。” 李予之忍了又忍,终于上前抱住叶夫人嚎啕大哭。三十岁的男人,生得人高马大,拼命的想把自己强壮的身躯挤进妈妈柔弱的臂弯里, 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寻求安慰。 乍闻噩耗到现在也不过几个小时,李予之从最初的震惊愤怒, 到后来的茫然害怕,那么多的情绪无处可去,终于还是只能在他病重的母亲身边宣泄。 叶夫人温柔抚摸着大儿子的头发,抬头又见小儿子在旁神情木呆呆的,心头又是一软:“小寒,你也回去吧,听话。” “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比起大哭大闹的李予之,相对平静的谢寒看似没有那么悲伤,可是叶夫人同样了解这个从小养在她身边的小儿子,知道他隐藏在皮相之下别扭的性情。 谢寒没有辩驳,听话的起身:“好。” 说着他干脆利落的往门边走,像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小真。”叶夫人拉住即将跟着一起离开的顾言真,眼中满是恳切:“他就麻烦你照顾了。” 正如叶夫人了解谢寒,顾言真同样的了解。他们心知肚明,谢寒此时的情形并不算好,所以顾言真点了点头,向她保证自己会好好守在他身边,叶夫人才放心让他离去。 五月的夜晚凉风习习,没有了白日的炎热,谢寒和顾言真并肩走在医院楼下的小道上,路两边栽满了高大的梧桐树,人走在其中隐约看得见自己的影子。 就算答应了叶夫人要好好休息,顾言真却知道谢寒此时根本睡不着,干脆陪着他在楼下一圈一圈的绕着小道走,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人在极端情绪挟持之下,有时候并不那么想与人倾诉,也不需要旁人乏味空泛的安慰,无声陪伴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不知走了几圈,天边泛起了一点白,顾言真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半了。 今天本来是他回去上班的第一天,可是谢寒这个样子,他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就在他准备跟姚秘书请假,谢寒转过头,看除了他心中所想。 “你去上班吧。”他轻声说。 顾言真一瞬间意识到,谢寒忽然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他,就算没事也要装作有事,巴不得顾言真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留在身边,撒娇耍赖无所不用极其。 可是现在,他明明很需要顾言真的陪伴,却那么平静的让顾言真去上班。这让他感到不安,忙摇头道:“我不去。” “我想陪着你。” 谢寒抿了抿唇,低头抱住顾言真,把脑袋放在他的肩头,低低地说:“我是不是很很没用?” 顾言真回抱住他,轻声道:“胡说。” “骗人。”谢寒的声音透着自暴自弃,“我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永远只能躲在别人背后。” 顾言真不知要怎么安慰他,紧紧抱住他的同时,掷地有声的说:“你从来不是谁的麻烦。” “我想叶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真的觉得谢寒是麻烦,叶夫人不会这么多年一直养着他,还给了他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的偏爱。 “可是我……我什么都没为她做过。”谢寒情绪低落,“我一直觉得她不爱我,可是又觉得她应该是爱我的。” “我总是猜她为什么要对我好,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是不是外面那些人所说的那样,故意把我养废。” 顾言真拧眉:“我觉得叶夫人不是那样的人。” 李宏杰的私生子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为什么只有谢寒被留在身边?个中原因或许只有叶夫人自己知道,但绝不是什么“养废”这种可笑的理由。 真的目的不纯,叶夫人大可以和对待其他私生子一样,给一大笔安置费任他们自生自灭,又何必亲自去抚养? 谢寒点头:“所以后来我长大一点就懂了,因为叶夫人根本没有故意把我养废。” “小提琴,国画,游泳,围棋,礼仪……这些课李予之上过,我也一个不落。” “叶夫人在培养我的学费上,每年至少要花费百万。”他轻声呢喃,“这些钱对她来说可能根本不值一提,但也是实实在在的用心了。” 谁家故意把孩子养废的养母会这么掏心掏肺?都说钱在哪爱在哪,谢寒从小到大光是教育的花费,都抵得上市中心一套两百平几千万的大房子了。 “可就是因为这样,我心里更害怕。”谢寒说着悄悄把眼睛在顾言真外套上蹭了蹭,接着昏暗的路灯掩饰眼里的泪,“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好,又猜不出原因。” “所以我慢慢长大,故意和她疏远,不肯好好听她说话。就连和你结婚,当时也是为了报复她带我去相亲。” “我以为她真的是亲戚们说的那样,想要借机把我赶出去。” 顾言真叹气:“如果真想赶你出去,何必等到你成年羽翼丰满的时候?” “我知道。”谢寒深吸一口气,接着又说:“当我带着你回家的时候,看到她的眼睛,我就知道是我想错了。” 可是证已经领了,谢寒不能,也不想反悔。他甚至觉得,如果这样能脱离李家也是不错的选择,至少叶夫人不用为难。 “所以……我是不是很混蛋?”他忐忑不安的问,“我好像从来没有让她开心过。” 顾言真听了他的话,心疼的回道:“没有的事,你才不是混蛋,只是没有人教过你怎么样去表达‘爱’而已。” “叶夫人是爱你的,你也是爱她的。” 谢寒抽了抽鼻子,忍着眼泪应了一声:“虽然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我心里,我每次对着她,心里都在偷偷的喊‘妈妈’。” “我恨自己不是叶夫人生的,也恨生下我的那个女人。” 谢寒对自己的出生深恶痛绝,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生母怀着强烈的恨意。恨她为什么要和李宏杰勾结,恨她不管不顾把自己带到这个世上,然后撒手不管潇洒离开。 当然更恨李宏杰,为什么要背叛叶夫人。如果不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出轨,叶夫人又为什么总是枯坐在窗前到天明。 如果可以,他宁可得病去死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叶夫人。 顾言真根本没有办法抚慰自己的伴侣,因为他没有处在那个立场,无法彻底共情背负着“私生子”罪名出生的谢寒。 他能做的只有提供自己不那么宽厚的肩膀,至少让谢寒最难过的时候有个依靠,不至于倒下去。 两人在楼下待到天色大亮,顾言真和姚秘书那边简单讲清这边发生的事,让他帮忙再顶一阵子,承诺回去后一定给他放长假。 姚文辛对此毫不在意,“你把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再回来,反正我身体扛得住。” “替我向叶夫人问好,我抽时间去拜访看望。” 挂掉电话,顾言真拿着手机长长出了口气,心里满是对学长的愧疚。如果不是为了他,姚文辛大可甩手离开,又何必熬着大夜处理那些令人头疼的事务。 就像叶夫人说的那样,就算天塌了也要撑着。顾言真既然决定了回去,就不能拖太久,属于他的责任不能一推再推。 等谢寒情绪好一点,他就赶回去上班。叶夫人的事他能帮的不多,还不如把自己的事做好,至少不会添乱。 两人在医院外面随便找了家饭店吃早饭,顺便打包了一份小笼包,转悠了一圈后,假装是休息完毕,回到病房又去看叶夫人。 再次推开房门,李予之已经不在了。他被赶回去主持大局,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床前,屋里只有叶夫人一个人。 她还在熟睡,浑然不觉有人进来。 谢寒把拎进来的食盒轻轻放到桌上,又蹑手蹑脚趴在床边看了一会,无声的喊了一句。 ‘妈妈’ 第八十章 叶夫人入院三天, 可是依然没能拿出一个统一的方案,关于要不要做手术的事,谢寒和李予之有不同的意见。 “我不同意手术!”李予之第一次对弟弟态度如此坚决, 连日的精神疲劳加上工作上的压迫使得他脾气更加暴躁, 无论谢寒怎么试图与他沟通, 他都十分抗拒做手术的选择。 对他来说,做一个成功率极其渺茫的手术,让他的母亲随时可能死在手术台上, 倒不如索性放弃,至少还能让妈妈安然度过这几年。 他还根本没有做好现在就失去妈妈的准备。 然而谢寒想法却不同。他和医生好好谈过了, 也咨询了不少国外医生, 甚至还虚心听从了柳岸明的看法, 心里的念头逐渐向着主动手术倾斜。 手术成功率不高,但不代表没有。他把国内外所有相关手术案例全部翻阅了一遍, 对手术的态度是乐观的。 也有比叶夫人情况更复杂刁钻,却被奇迹治愈的先例,虽然全世界也只有三个,但这已经足够鼓舞他的士气,让他看到了几分希望。 如果可以, 谢寒当然更希望叶夫人能拥有和常人一样的寿命。她明年才满六十岁,按照现代大多数人的健康寿命,至少二十年绰绰有余。可是如果不做手术,一旦癌细胞后期扩散,也就只有三两年的时间。 谢寒要叶夫人长命百岁,而不是紧紧张张带着病痛折磨的三年。 手术风险的确大, 可是一旦成功,收益也是巨大的, 他愿意承担所有的后果。 因为这个事,兄弟俩在病房楼下大吵一架,互相谁也说服不了谁,各自也都有各自的理由,险些大打出手。 顾言真不得不紧跟在旁时不时的调停,忙得满头大汗。别人的家事不好掺和,可他没法坐视不理。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他把谢寒拉到树荫下,把买来的矿泉水给他们一人塞了一瓶,又对李予之说:“意见不同可以慢慢商量,别动手打架,天气本来就很热了。” 李予之横眉倒竖双唇紧抿,拧开瓶盖仰头一口气喝了一半,喘了口气后又说:“反正我就是不同意!” 说罢他像是怕谢寒再纠缠,干脆转身拔腿就跑,生怕慢了一步又要跟弟弟吵架。 谢寒看着他跑远,握着手里的水瓶半天不动,低头不知想着什么。 顾言真小心翼翼的观察他,好半晌才小声道:“其实……李予之的心情也能理解,毕竟手术万一失败,叶夫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对他来说,与其承受现在就失去的痛苦,不如缩头乌龟一样麻痹自己,至少还能骗几年。这也是人之常情,无法苛责。 谢寒点头:“我知道。” 他何尝不是在犹豫,这样的选择到底是不是好。可是他不想要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也不想叶夫人带着痛苦离去,他还没有好好陪伴在她身边。 顾言真摸了摸他的头,道:“我觉得你们完全可以问问叶夫人自己的意见。” “她那么坚强有主见的人,心里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谢寒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片刻后才道:“我们出来太久了,回去吧。” 外头那么热,他们是找了借口出来买饮料才离开,要是待太久,叶夫人要疑心的。他们都不想让她知道兄弟俩吵架的事,担心她又操心。 推开病房的门,一阵微风恰好从大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带着初夏独有的树木泥土的清香,顾言真后背的热汗一瞬间仿佛挥发了,浑身说不出的清爽畅快。 窗外阳光明亮刺眼,叶夫人倚靠在病床上,低头翻看着什么,没有留意他们的动静,神情认真而专注。 即使是穿着病服,叶夫人依旧维持着往日的正常作息。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妆容淡雅精致,指甲打磨的圆润水亮。就连床边也被她叫人特意摆了个花瓶,插着她最喜欢的波斯菊。 而她就这么从从容容坐着,窗外则是一大棵叶繁茂片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如果忽略她身上穿着的病服,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意味。 进入病房后,顾言真忍不住放慢呼吸,怕惊扰到本该需要静养的人,轻轻回身把门关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即便他们那么小心,叶夫人还是察觉到了。她抬起头,见到他们后微微一笑,柔声问:“回来啦?” 谢寒应了一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还没开口说话,眼角余光瞄到叶夫人放在手边的是一个相册,就是她刚才看得入神的那本。 注意到他的目光,叶夫人随即笑道:“人老了,好像就会比较容易缅怀过去。” “我昨天叫小李把我床头柜子里的几本相册拿来,我现在正红空闲,没事翻翻也是好的。” 说完,不等谢寒再问,她很是期待的看向谢寒:“要不要陪我一起看看?” 谢寒哪有不答应的,搬了椅子过来,和叶夫人坐在一起,陪她继续看那些老相册。顾言真没有打扰他们,自己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打开笔记本开始工作。 他已经把电脑搬了进来,这样可以保证不耽误工作的同时还能陪伴谢寒,一举两得。 老相册里有许许多多的照片,大部分都是叶夫人年轻时的单人照。那个年代的照相技术不发达,普通人家一年也未必舍得拍一张照片,而即便叶夫人出身好,条件比大部分人优越,留下的照片也早已泛黄陈旧,更早些还是黑白的。 叶夫人少女时期就已经初见来日的风范,穿着打扮都是最时髦的,就算是和一群女孩合照,她那高挑的身材也令她独树一帜。 随着相纸一页页翻过,叶夫人忽然动作静止,目光停留在左下角一个不起眼角落。她的手隔着透明的薄膜轻轻抚摸着相片中的女孩,嘴角的笑也带着点伤感。 谢寒被她的动作吸引,跟着看了过去。照片里的女孩很漂亮,头发又黑又长,皮肤雪白柔软,眼睛里像是含了一汪泉水,楚楚动人。 她穿着红一袭红色长裙,拿着个小水壶正在浇花,也许是起身的时候发现有人在排她,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 有些意外,有些胆怯,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涩。 谢寒肯定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可是却又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你应该认识她,对吗?”叶夫人说话间,不经意的瞥过谢寒的脸,像是在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谢寒下意识想摇头,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可是话到了嘴边忽然顿住了。 他注意到,女孩背后的花园就是他们家的院子里的。因为叶夫人喜欢花,所以家里花园特意请人种了许许多多名贵的花卉,一年四季都有开不完的颜色。 也正因此,那些波斯菊才成为谢寒心头多年来的疑问。和那些富贵稀有的名株相比,波斯菊这种路边可见的平凡花种实在太普通了,它到底哪里值得叶夫人钟爱? 而这时,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觉得照片里的女孩眼熟。 因为,她和自己长得八分像。 如果她是活生生的站在面前,谢寒如果穿上女装,就像是在照镜子。 “你真的很像她。”叶夫人轻声一叹,“都那么漂亮,又都很……特别。” 她的话让谢寒脸色一白。 也许很小很小的时候,谢寒对未曾见面一面的“妈妈”有过好奇,会偷偷背着人在画纸上悄悄画着自己想象中的她,也幻想过如果她活着,会不会把他从那个冷冰冰的家里带走。 可是随着年纪增长,他慢慢懂得自己的妈妈是为人不齿的存在,于是那点本就不多的关于母爱的渴望,很快就化作了对她的怨恨。 谢寒从没想过,他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下见到她。尽管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可是他一点都不期待。 “谁要看她!”谢寒沉着脸咬牙愤恨的说,“我不想看到她!” 叶夫人握住他的手,安抚一般拍了拍:“你别急着生气。” “我没有生气。”谢寒冷冷盯着照片里的女孩,像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看似平静,却又口出恶言: “一个自甘下|贱的女人,我没必要在意。” 叶夫人双手一抖,不可置信瞪大眼睛。她鲜少有这样情绪起伏剧烈的时候,在听到谢寒对她的恶言后没能忍住。 她没有想到,谢寒会对自己的生母抱有如此深的恨意。 “你不能那样说她。”叶夫人试图好好跟他讲明白,“她……” 谢寒顾忌着叶夫人生病,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得太激动,否则他恨不得把那女人的照片抽出来当场撕得粉碎。 “她最不该做的事,就是生下我。”谢寒满脸漠然,“我不管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都改不了她做了最让人恶心的事。” 叶夫人错愕的看着他。她本来想着,也是时候和他聊聊有关于他生母的事了,以为结了婚后变得越来越柔软可爱的小儿子会不那么尖锐,他们终于能坐下来谈谈以前的事。 可是没想到却引来了他如此剧烈的反感,话题到此戛然而止。 第八十一章 八十一 顾言真带着耳机也注意到他们之间气氛的僵硬, 他低声对那边的人交代了一下事项,然后挂断电话,关掉电脑走了过来。 “怎么了?” 谢寒默默摇头, 而叶夫人始终看着他, 却也知道眼下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只能拉过谢寒的手,低声道:“小寒,我希望你能听我爸她的事说完。” “毕竟, 她是你妈妈。” 顾言真露出惊讶的表情。 谢寒深吸一口气,勉强对叶夫人挤出一个笑, “等您身体好了咱们再谈她, 好吗?” 叶夫人将视线转移到顾言真身上, 轻声点头:“也好。” 此时一个电话打破了此刻凝重的氛围,谢寒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时宴。 “你去吧,我陪着伯母。”顾言真承诺道,“这些天他都是一个人在忙,也不容易。” 谢寒刚好也想出去透透气,于是拿着手机走出病房, 去走廊外接电话。 确认他走出去后,顾言真才放心的坐回去,问:“刚才怎么了?” 他好像听到了小寒妈妈的事。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叶夫人抚摸着手中的相册,忽然没头没脑的嘀咕了一句,“我总以为他还小,怕他受到伤害, 想把他保护的好一点。” “没想到,他对花儿的成见那么大。” 顾言真下意识问:“花儿是谁?” 不过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是……小寒的妈妈?” 叶夫人默认了。 顾言真一时也有些为难。他知道谢寒就算嘴上从来不提, 心里对生母是抵触厌憎的。 他对谢寒倒是没什么意见,插足他人婚姻的确不道德,可那毕竟是他们自己的事,顾言真不赞同,却也不会过多苛责。而且要是没有她,世上也不会有谢寒。 “我不是非要把这件事拿出来伤他的心。”叶夫人缓缓解释,“可是我时间不多了。我担,要是我哪天死了,就再也没机会了。” 顾言真心头一跳,“会好起来的,您别乱想。”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叶夫人苦笑,“你也不用安慰我。” 说着她主动拉过顾言真的手紧紧握住,眼底写满了沧桑疲惫:“小真,我真庆幸,是你遇到了他。” “当初小寒与我赌气,以为我给他相亲是为了赶他走,跑出去把你带回来的那天,我真害怕。”她边说边叹气,“但是在看到你之后,我就松了口气。” “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心中最有数。把他交给你,我也很放心。” 她说的恳切,顾言真不住点头:“您放心,我会好好待他的。” “我知道他的生母患有遗传性精神疾病,但是没关系,我不会放弃的。” 他的话让叶夫人愣住了:“遗传性精神疾病?你听谁说的?” 顾言真回道:“起初是南月告诉我,后来我亲自去翻了当年的病例,亲眼所见。” 叶夫人仔细想了片刻,而后冷笑了一声:“李宏杰……” “花儿她根本没有什么精神病,虽然产后抑郁很严重,可她没有伤害任何人!” 顾言真也愣住了:“可是,我亲眼看到的病例。” “那是李宏杰找人伪造的。”叶夫人提到死去的丈夫,口气带着刻薄的嘲讽,看不出对他有半点爱意:“他贪生怕死,又甩不脱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干脆买通医院,弄了一张精神病诊断单,想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关起来。” “那晚花儿确实拿刀要杀他,但她始终还是胆子小,最后还是没杀成。” 顾言真没料到事情真相竟然是这样的,他心脏砰砰直跳,眼藏不住的激动:“所以、所以小寒也是健康的!他没有什么精神分裂!?” 叶夫人无比肯定:“小寒生下来一个月就在我身边长大,有没有病难道我不知道?” “他们母子性格都有些极端,容易情绪过激,可是精神没有一点问题!” 得到叶夫人直截了当的回答,顾言真一颗心彻底落地。虽然时机不对,不该在叶夫人病重之时表露出来,可是他真的太高兴了。 原本已经做好了后半生要时刻警惕谢寒的精神状况,甚至连每年检查的脑科医院都预定好了,结果到头来根本用不上。 但愿永远都别用上! 叶夫人打量着他,也明白了:“所以你们两个傻孩子就这么自己扛着?” “为什么都不来问问我?” 顾言真难得在长辈面前露怯,不好意思的回道:“那时太震惊了,没想到要来您这里求证。” 而且当时谢寒也是默认的,他还以为也是叶夫人告诉他的,原来搞了半天居然是乌龙。 他见叶夫人很失落的表情,想了想又说:“他妈妈的事,一时半会估计也听不进去。等我再劝劝他,您别担心。” 叶夫人叹了口气,“也好。” “他与我不大亲近,但如果你去说的话,可能他会愿意听。” 顾言真连忙安慰:“不是这样的,他心里其实很在意您。” “我知道。”叶夫人抱着相册看向窗外,“可他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我做的还不够好。” 她实在是太忙太忙了,一年中大半时间都在国外处理事情,即使回来也住不了几天,渐渐地竟没注意到,小时候躲在楼梯后面偷偷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小小孩童,不知什么时候不再看她了。 等她反应过来,想要弥补过去的亏欠,却发现他们之间隔了一层有一层看不清的障碍,她好像永远也靠近不了他。 “要是我再仔细一点就好了。”她低声喃喃自语,满是对自己的责备和不满,掺杂着许多后悔。 顾言真却说:“这不是您的错。当然,也不是他的。” 即使是亲生母子,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没有任何嫌隙。生养一趟,本来就是父母守在原地无奈的看着孩子渐渐远离,因为这是人类生长的规律。 更遑论叶夫人还只是养母,她已经尽到自己的义务了。 “我累了,休息一会儿。”叶夫人把相册放回柜子,像是又开始不舒服。 顾言真眼疾手快扶她躺下,又将被子拉好盖上,走到窗前把大开的窗户关小,拉上床帘,轻声道:“您睡会,我先出去。” 不等他话说完,叶夫人已经闭上眼熟睡过去。脑中的那颗肿瘤时刻压迫着她的神经,总让她一阵一阵的感到疲惫,昨天开始还伴随着呕吐晕眩的症状,看来是不大好了。 顾言真走出病房带上门,刚好谢寒也挂了电话,转身见他出来,探头看了一眼房内,小声问:“她睡了吗?” “嗯。”顾言真点头。 谢寒担忧的说:“早上清醒到现在不到五个小时就又撑不住了,这该怎么办?” 顾言真也不知道,两人在走廊的长椅上并肩坐了一会儿,顺便把叶夫人刚才说的事告诉谢寒。 谢寒听完,也是沉默了很久很久。 “……没有病?” 他茫然伸手,翻来覆去的查看,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一直以来,他也是真的以为自己会遗传母亲的疾病,为此还担心了很久,怕顾言真知道嫌弃,又怕自己哪天控制不住会伤害到他。 可是谁知道,最后竟然是假的? “这是好事。”顾言真握住他的手,“只要你健康,我就开心。” 谢寒鼻子有些酸,轻轻“嗯”了一声:“我不用害怕自己什么时候忽然发疯,把你弄伤了。” 他不敢说,前阵子有一天晚上做梦。梦到清晨醒来发现自己两手是血,而顾言真了无生机的躺在他枕边,胸口插着一把刀。 因为听说他的妈妈就曾半夜发疯杀李宏杰,谢寒便总恍惚以为,自己或许也会这样对待顾言真。 就像顾言真所说,他是健康的,所以再不用担心会失控。 顾言真打量着他的表情,斟酌片刻,意有所指的说:“你看,很多事如果我们不去求证,就永远没有得知真相的机会。” “就像这今天,如果不是叶夫人亲口所说,我们会一辈子都蒙在鼓里,平白无故过得胆战心惊。” 谢寒默默地听着。 顾言真接着又说:“所以我想说……也许你对你妈妈有恨,恨她做错了事,又恨她把你生下来又抛弃。” “但是她毕竟带你来到这个世界,很多事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也没那么不堪。” 谢寒低声道:“就算有苦衷,我也不想听。” “不想听也没关系。”顾言真点头附和,“只要是你想要做的事,我都愿意陪着。” “我只是不想你将来后悔。”他说:“十二岁那年我才知道自己只是哥哥的□□库,那时我的世界都快塌了,痛不欲生。” “可是比起什么都不懂浑浑噩噩长大,我宁愿崩溃那一次。” “有时候真相没那么重要,可人只有在知道全部事实后再做选择,才不会在未来的某天不停后悔。” “你妈妈做错了事,不代表她一无是处,也不代表她不爱你。” “你难道不想知道,有关于你和她之间完整的故事吗?” 顾言真循循善诱,谢寒紧咬双唇,垂下眼睫。 第八十二章 八十二 顾言真说的话, 谢寒都在好好地听,这次也不例外。 第二天叶夫人把他们又都喊了过去,宣布了自己决定手术的打算, 果然遭到了李予之的再次拒绝。 “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沉稳?”叶夫人皱眉看他, 很是不满意的样子:“看看小寒, 人家都比你淡定。” 李予之气得头顶冒烟,“这是淡定的事吗!?万一你、万一……” 他说着眼眶又红了,三十岁的大男人现在成天在自己妈妈面前哭, 他自己也觉得丢脸,又毫无办法。 无论多大年纪, 在最爱的妈妈面前, 永远还是那个需要保护安慰的孩子。即使李予之已到而立之年, 也不例外。 叶夫人不忍苛责太多,只说:“这是我的身体, 我有权利做决定。” 她的想法和谢寒差不多,与其带着病痛苟活人间三两年,最后丑陋的死去,倒不如放手博一把。 成功了,她还能继续享受人间繁华;输了没关系, 至少死得安详,并不痛苦。 “我并不是一时冲动,是深思熟虑过的。”她说。 实际上,早在几个月前被诊断出最终结果的时候,叶夫人就已经想好了,她是一定会接受手术的。 来得坦荡, 去的潇洒,这才是符合她人生理念的选择。只不过, 在那之前,她要先把所有没完成的事做完,才能安心走进手术室。 李予之此刻才恍然大悟:“所以你忽然催着我和寒寒结婚,就是因为这个?” 叶夫人轻声叹息,没有回答。 她当然知道父母催婚对儿女的压力有多大,以前她总看网上相关话题,还自认开明,从不逼迫孩子做任何他们不喜欢的事。因此大儿子浪浪荡荡三十岁,身边连个女朋友都没影。 她总以为缘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越是豪门的孩子往往越身不由己,她就是其中一个不幸的例子,所以不希望自己的两个儿子也走上和她一样的路。 她总以为时间还很多,可以慢慢等着孩子们长大,却没料到世事无常,晴天霹雳过后,留给她的时间少得可怜。而在有限的时间里,她还有很多很多来不及去做的事。 予之还没有结婚,她也还没亲眼看到孙子孙女出生,没能听到小宝宝们叫一声“奶奶”,没时间把肩上的担子一点点移到儿子手里,然后安然退休享受晚年生活。 当然最让她焦心的还是小儿子。如果说大儿子内心深处还是没长大的少年,那小儿子更像一匹拴不住绳子的野马,一刻看不到就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 叶夫人每每想到他心里就着急,有李予之在,小儿子一生荣华富贵不用担心,可他的婚姻同样令人头疼。她想不出什么样的女孩能看得住心思莫测阴晴不定的小儿子,于是就想趁着自己还能自由行动,帮忙相看把关,最好找个情绪稳定内敛贴心的女孩,两人正好互补。 没想到阴差阳错,让谢寒会错了意,直接叛逆的把顾言真带回了家。 幸好结局是好的,叶夫人一块心病去掉了。 谢寒看懂了她眼里的深意,默默低头,也跟着悄悄红了眼睛。 全场没有人说话,唯一反对的李予之在听完叶夫人的陈叔后,也没法再说什么。他太了解母亲的脾气,从来说一不二,谁也改变不了她做的决定。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叶夫人在这种时候也还是那么从容,有条不紊的安排起接下来的事项,就像自己根本不是要做什么风险极大的手术,而是短暂离开去旅游。 和医生讨论后,手术定在了下周三,因为从国外请来的最顶尖的专家只有那天能到,算算日子,还有五天。 这五天,谁也不在叶夫人面前说一句丧气话,连谢寒都装得开开心心,又变回了以前那个黏人爱作妖的德性。只有顾言真懂,自从叶夫人宣布决定手术,他一天都没有睡过完整觉。 当然叶夫人生病的事瞒不过所有人,还是有媒体探知到了这件事,不停有人试图通过各种手段拿到一手消息,也有合作商和亲友想来探视,但都被叶夫人婉拒了。 其中也包括程婉欣。她自己才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从别人口中得知叶夫人的事,着急的给顾言真打电话,确认后哭着要来看望,同样被挡了回去。 对叶夫人来说,任何迟来的深情都犹如贱草,尤其是这种时刻,她更不想见到昔日令她心灰意冷的旧友,徒增伤感。 顾言真于是以让她好好养病为由,叫程婉欣专心养病,有消息了会第一时间告知,然后就再没接过她的电话。 眼看手术的日子一天天接近,李予之身上开始出现各种症状。恶心干呕,气短胸闷,间歇性手抖,有一次甚至开会到一半晕厥。 叶夫人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不知道的还以为生病的人是你呢,这心理素质真差。” 谢寒忙着给李予之倒水缓解呕吐后的不适,而李予之则无力的靠在沙发上,连生气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他太紧张害怕,吃不下睡不着,情绪崩得太紧,才会出现那么多的身体反应,压力巨大。 要是以往,顾言真多少也要逮着机会嘲讽死对头一番,不过眼下他很明白他的心情,放下成见,重重的拍着他的肩膀,希望能给他一点安慰。 不管他们怎么想,手术的日子还是来了。 周二当然,叶夫人晚上六点只吃了一小碗米粥,之后就不再进食,为第二天的手术做准备。 很快有人再次敲门,谢寒特意请了专业的理发师过来给叶夫人剃头。因为是开颅手术,头上一根头发也不能留,其实楼下随便找个剃头匠就能胜任。可谢寒知道叶夫人爱美,因此就算是剃光头也要给她找技术最好的托尼。 专业的托尼老师不仅年轻长得帅,嘴巴还甜,一口一个“美女姐姐”把叶夫人哄得高兴。他手上动作飞快,很快地上落了满地头发,叶夫人头顶一阵清凉。 "姐姐就算是光头也很漂亮。"托尼温柔的笑着,安慰道:“以后会慢慢长回来的。” 叶夫人抿唇直笑,显然很是受用,心情很不错。 临走的时候,托尼还真诚祝福道:“提前祝美女姐姐手术完满成功!” 叶夫人满含笑意和他挥手再见:“借你吉言。” 等人走后,叶夫人从床头柜掏出镜子左看右看,小心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很是新奇:“没想到还真挺好看。” 话是这么说,但任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话。叶夫人那么注重保养的人,以前可是连头发都有专门的人打理着,满头乌发养得水亮光滑,就这么全部推掉了,心里怎么不疼? 谢寒淡定的说:“我已经定制好了假发,等你出院就能用上,一天一个造型不重样。” 听他说起这个,叶夫人来了兴致,凑过去问:“给我看看?” 说到假发,那也算是谢寒的强项。他大学几年被社长拉着到处出角色,对假发的制作保养颇有心得。在叶夫人决定做手术当天,他就联系了他们社长,在她的推荐下找了几个专门订做假发的手工大佬,下单加急赶制了好几款,很快就能到货。 他的眼光也很好,选的几款果然都很适合叶夫人的脸型,不管是卷发还是黑长直,她都能驾驭。 叶夫人温柔的注视着给他一一讲解假发制作保养事项的谢寒,忍不住感叹道:“小寒是真的长大了。” 谢寒脸上一红,不自在的动了动身体:“我本来就不小。” “看看你哥那没出息的样。”叶夫人说罢又看向大儿子,可怜李予之这会儿都快吸上氧了,捂着胸口喊疼。 谢寒慢吞吞的把手机收起,像是不经意的忽然说道:“等你从手术室出来,把她的事讲给我听吧。” 叶夫人起初没回过神,下意识反问:“谁?” “就……那个谁。”谢寒不情不愿的重复,“那个生了我的女人。” “你不是说要讲给我听吗?” 叶夫人脸上肉眼可见的露出开心的笑容,连连点头:“好,好。” 谢寒还是不习惯与叶夫人那么亲密对话,他不禁别扭的转过头,想起了什么,又固执地转回来。 谢寒知道,无论是假发,还是有关于谢二花的事,这些都是建立在“手术完全成功”的前提之上,满含了他想说又不敢说的期望。 他不敢想如果手术失败,他重金订购的假发,以及有关于生母的所有事情,都将随着叶夫人的离去而永远沉寂,再没有机会得见天日,可他还是要这么做。 他固执的坚信,叶夫人一定会完完整整的出来,没有其他可能。 第二天天明,到了约定好的手术时间,有几个护士来将叶夫人推走。 临行前,谢寒轻轻握住叶夫人藏在被子里的手,轻声说: “我们都在外面等你,妈妈。” 叶夫人猛地瞪大眼睛,可惜此时床已经被移动起来,护士们着急推着她进入电梯,她没能回上一句话,只能努力探头,看到谢寒站在电梯门外模糊的身影。 第八十三章 八十三 手术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 所有人寸步不离的守在外头。那对兄弟完全不知道吃喝,所以负责订外卖买水的人成了顾言真。 他给陈哥打了电话,吩咐他做了些清淡的饭菜, 又叫了外卖员来回十几公里取来, 虽然配送费很高, 可是为了让谢寒吃的好点,顾言真觉得值得。 “多少吃一口。”他把饭盒打开,用筷子夹了块蜜汁烧肉放到谢寒碗里, “吃饱肚子才有力气等结果。” 谢寒捧着碗点头,听话的往嘴里塞东西, 可是表情完全不像是在享受美食, 也许连他吃进嘴里的是什么都未必清楚, 只是机械的干嚼,半天也不见有吞咽的动作。 顾言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也不急着催促,耐心的一点点哄着吃,只要能咽进肚子就好。 然而另一边的李予之就没那么好的运气有人哄劝陪伴,孤零零的捧着米饭发呆,热送过来时还热腾腾的饭菜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凉掉, 他也毫不在意,心思压根就不在眼前的米饭上。 等待的时间最熬人,顾言真不免想起前阵子自己同样是在手术室外等候母亲的时候。只是那时他虽然紧张,却不见得有谢寒他们兄弟俩如此深厚的情感。 都说“种瓜得瓜”,程婉欣没有对他付出母爱,他也一样没尽到儿子的心意。 因为手术的时间太长, 手术室的门开了又关,时不时有人进出, 他们三人却谁都不敢上去盘问打扰,就怕万一影响到手术进程出大乱子。 等到手术室的灯彻底熄灭,门被又一次打开,一个戴着眼镜上了年纪的医生被两个年轻护士扶着走出来。 他就是这次手术的主刀医师,因为手术站立时间太长,又没能好好休息吃饭,几乎耗尽了所有体力,连走路都没力气,只能靠着别人搀扶才能走动。 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好像在等待他的最终审判。 随着他带着疲惫微笑的轻轻点头,空气短暂停滞几秒。而后李予之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谢寒趴在顾言真身边哭了一场,后背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唯一还算镇定的顾言真第一时间感谢了医生,接着一起配送病床移到监护病房里,跑上跑下缴费办手续,忙得满头汗。 李予之趴在窗户边急切的企图看到母亲的脸,谢寒情绪大起大落需要静缓,顾言真主动把琐事揽了过来,让他们好好陪着自己的母亲。 不幸中的万幸,即便只有千分之一希望的手术奇迹般的成功,也许只有童话小说才会出现。 现实千疮百孔,小说总要弥补一点的。 不过虽然手术成功,也不是万事大吉。后续还要继续严密监测,定期返回医院复查,防止各种后遗症出现。医生还说如果五年内不复发,叶夫人才能算是真正的脱离危险。 否则五年内一旦复发,就真的再无救治的可能。 但对李予之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至少他们有了希望。 接下来的康复陪护不再需要那么多人手,顾言真也顺利返岗。上班第一天,几乎整个顾氏大楼的员工都参与进来,给他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回归欢迎仪式,前台小姑娘还特意定制了一个两米长的超大无糖奶油蛋糕,一楼大堂满满当当全是人。 顾言真看着面前黑压压一群满脸带笑的人,就算是自诩表情管理一流的他也不禁动容,眼睛微微发红。 他环视一圈,在人群第一排中间位置看到了他的学长,猜到这一切必定是他策划,低声说:“谢谢大家。” “以后我会继续努力。” 他依然不那么会说好听话,即便内心澎湃汹涌,脱口而出却依然是干巴巴的发言。不过大家跟随他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自家老板的脾性,要是他真的当场来个热情洋溢的诗朗诵,那他们才是真的不好了。 姚秘书把切蛋糕的刀递过去,笑咪咪的说:“顾总,快切呀。” 只要是在公司或者是公众场合,姚秘书永远用“顾总”来称呼他,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私下里,他们是生死之交的好友,彼此信赖亲近的学长学弟。 回到“战场”,他们就是公私分明各司其职的上司下属,并肩而战互补长短。 人活在世上,身处在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并不只有爱情才是美好而刻骨铭心的,友情亲情也一样。 顾言真低头切蛋糕的时候忽然想到,也许这就是老人常说的“人生没有十全十美”吧? 他没能在父母那里得到的偏爱,却在爱情和友情里得到了。 他不贪心,也不追求什么“十全十美”,这样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前台小姑娘特意强调蛋糕是无糖的,让大家尽管放心吃,顾言真切了一块后,剩下的让大家自己来取。每个人都很自觉的叉了一小块,给后面的人留点,大家有说有笑叽叽喳喳讲话,气氛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谐。 顾言真拿着叉子一口一口吃着属于他的那一小块,只有拳头那么大的蛋糕,几口就吃完了,可他心里真高兴。 明明说是无糖,可他却觉得这是他吃过最甜最甜的蛋糕。 顾言真的回归对大部分人来说是高兴且欢迎的,当然也有不高兴的人,但他们的意见通常没什么人搭理,翻不出浪花。 顾正秋接手公司的一个多月,因为管理不当惹出了不少麻烦,许多供应商捏准时机趁机要价,还有些合作商反水,搞得姚秘书头疼不已。 但是如今顾言真回来,现状又大不相同。那些人知道他的手腕,又腆着脸回来想要继续合作,可惜顾言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当初用你们的货,是因为那时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顾言真坐在办公室里,垂着眼睑淡淡的说道,“你们心里应该清楚。” 坐在对面的男人如坐针毡,不停的擦着头上的汗,连连点头说是。 顾言真是知道感恩的人。当年他腹背受敌两面夹击,在竞争对手的打压下,肯卖货给他的供应商不多,即便有也是漫天要价。他多方周旋谈判,才勉强谈下一家。不过也是因为那个供应商是小厂,家底薄弱,所以才毫不犹豫的接过顾言真抛来的大单。 后来他们也算是互相扶持,才慢慢在各自领域里站住脚。因此即便后来顾氏走出阴霾,有了更多更好的原材料供应商可选,他也没有换掉最初的合作伙伴,心里是感激的。 却没想到,他只是离开了一个月,他们就趁机毁约想要捞一笔好处,大约是真以为他不回来了? 抑或是以为顾言真会一直念旧情不追? 顾言真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他从来不是犹豫不决的人:“合作的五年,我们双方彼此都很愉快。” “不过,到此为止了。”他把合同看完,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递了回去:“念在我们多年交情份上,今年的合约到期后,顾氏就不会再续签了。” 这些年他本就用市场更高的价格采购他们的东西,以回报当年不弃之恩,也算是两清了。 今年的单子做完,顾氏永远都不会再与他们合作。来谈判的经理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只得灰溜溜的离开。 顾言真处理完后,对姚秘书说:“准备对外找新的合作商,最晚下半年九月就要出结果。” 姚秘书应了下来。 说罢,顾言真看到他眼下的青黑,语气缓和下来:“你今天下午忙完就回去休息,给你批半个月带薪休假,明天开始。” “这一个月,辛苦你了。” 姚秘书抬头,摆手道:“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我休假的事不着急,等你这边彻底忙完,我再歇不迟。” “你现在有家有小需要照顾,哪像我孤家寡人一个,就算休假也没地方去。”他说着开起了玩笑,“要是我明天真不赖,这些文件多得压死你。” 两人说说笑笑一阵,顾言真才重新投入工作。 姚秘书说得也不假,他眼下真就是“有家有小”那一类。谢寒就是他的家,而思霖虽不是女儿,可是兄妹俩年纪差不大,和养女儿没什么太大区别。 叶夫人还在住院,顾言真为了更好照顾思霖,又搬回了申山别墅,还把钟姨请了回来。 钟姨听说思霖要在国内读书,二话不说打点了行李第二天就赶了过来。她担心顾言真和谢寒两个大男人不方便照顾小姑娘,才重又返回顾家。 对顾言真来说,日子仿佛在一天天变好,所有的事也在逐渐往好的方向走,他开始真正的尝到生活带来的甜,像是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人的心情是会直接影响外表的,即使依然不苟言笑,可是顾氏的大家悄悄发现,顾总和以前不一样了,甚至网友们也在讨论顾言真被卸任风波后首次公开露面,看上去气质大变。 千年冰块融化,万年铁树开花。 如今的顾总哪怕脸板得再棺材,大家也能捕捉到他嘴角压都压不住的笑意。 人夫感太重了。 第八十四章 八十四 手术成功后的第五天, 叶夫人总算过了观察期,被转入了普通病房,由护工和她的家属亲自照顾。 李予之只在床前待了半天就不得不离开, 公司那边事情太多了, 一刻也离不开人。现在叶夫人需要长期静养, 他已经成了李家名副其实的继任者,忙得喘不过气,总算是有点理解顾言真了。 以他的脾气, 从来是不耐烦维系人际关系的,尤其是国内令人深恶痛绝的酒桌应酬文化。 以前有叶夫人在, 这些事轮不到他操心, 他只用坐在办公室里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但那些刻意回避的东西并不是因此就不存在, 都是叶夫人替他挡了。 亲自下场走叶夫人走过的路,装模作样端着香槟游走在一个又一个衣冠楚楚心思各异的“朋友”中间, 李予之才真正明白,为什么顾言真对外总是一副表里不一的做派。 一切“真实”的东西都不能暴露在酒桌上,不能轻易被人发觉你的想法和意图,不能随意甩脸子,也不能任由情绪宣泄。 就算对面那只肥猪的手都快摸到李予之的大腿, 他也只能咬着牙不做痕迹的避开,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只因为他们之间还有十几亿的合作交易,现在不是翻脸的时机。 像这样的事很多很多,虽然不至于对李予之造成困扰,可实在恶心。 好在顾言真给他传授了些“经验”,“对付那些人, 正面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必要时候, 你需要些特别手段。” 李予之不解,愿闻其详。 顾言真垂眸轻笑,一边喝酒一边给他娓娓道来。 十分钟后,李予之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你、你这手段也太……卑鄙了!”李予之目瞪口呆,惊疑不定上下打量他,打死他也没法相信那些阴损缺德的主意,竟然是面前这位光风霁月人模人样的商务精英提出来的。 “我说你虚伪狡诈,看来还是太保守。”李予之当面吐槽,“你简直蛇蝎心肠。” 顾言真并不生气,漫不经心的转着无名指间的婚戒,玩味一笑:“看来叶夫人这些年对你的保护太充分,才让你三十岁还如此天真。” “那你下次大可以把那位张总的头按在桌上试试,也许你的尊严比十几亿的生意更重要。” 李予之哑口无言,脸上极其憋屈:“那、那也太缺德了……” 肥猪好|色,按照他的喜好找个和他心意的专业人送到身边蓄意接近,趁他快活之际,拍下全方位无死角单人高清床照,以此为条件单独谈判。 “那你就继续忍受他的冒犯。”顾言真凉凉的说,“这次是大腿,下次就不一定是别的什么。” “叶夫人现在的状态不宜出面处理任何事物,你只能靠自己。”他诚恳的说,“虽然你的确是掌权了,可是外面服你的人不多,你需要立威。” 即便李予之比顾言真还大了三岁,进入家族企业的时间比他也长,可实际上他应对危机的经验远不如早早独自面对的顾言真。象牙塔之下的金贵少爷,一朝走出母亲的保护圈,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并不是围着他转的,一时束手无策也很正常。 李予之自诩光明磊落,不屑于做那些阴私龌龊的事,因此在听到顾言真的建议后第一时间拒绝,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有点道理。 “你空有三十岁的年龄,却没有相应的头脑和阅历。”顾言真感慨,“或许还不如小寒。” 李予之不高兴了:“你凭什么这么说?” 顾言真不想和他吵架,转移话题:“偷拍威胁这种事确实不光彩,但难道用拳头怼回去就有用了吗?” “或许你私下里打他一顿的确能出气,但你能保证以后不会遇到同样的事?难道都要当面打回去?” “这次是摸腿,下次呢?你是真要弄个‘暴力刻薄’的名头在身上?那你们集团对外的形象怎么办?” 李予之犹豫了:“可这是犯法吧?万一他报警怎么办?” “报警?”顾言真又是一声轻笑,眸中似有几分嘲讽:“你认为他敢吗?我没记错的话,那位张总是有过嫖|娼前科的,而且玩得很花,前几年还差点闹出人命,虽然被很快压下去,丑闻一大堆。” “对付这种苍蝇,光明正大的手段没有任何作用。对付小人,就得用更小人的法子。” 李予之惊讶:“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这很难吗?”顾言真从一旁的电脑包中抽出一个文件夹递给他,“商场如战场,做不到‘知己知彼’,还出来混什么?” 李予之一头雾水接过他整理好的厚厚一沓文件,翻开后仔细看了几页,脸上颜色变了又变,十分精彩。 “我靠!!!”李予之从文件中抬头,满脸震惊:“这些事你都怎么知道的!?” 顾言真耸肩:“有些是私家侦探查出来的,有些是我从狗仔手里买的,还有些……是通过一些法律小空子弄来的。” “凡是有名有姓的,你想知道什么,里面都有。” 李予之不可置信,这简直就是一本大型上流人士私生活八卦手册,连有些赫赫有名的明星也在其中,堪称“百科全书”。 “你……”李予之震惊完,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些年,您难道也……?” 顾言真饮下杯中酒,反问道:“你以为,那个张总只骚扰过你吗?” “你知道他那次差点进局子,是谁搞的?” 李予之愣住了。 就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顾言真这么多年究竟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没有双亲庇佑,没有长辈引导,才二十出头的他到底得承受多少痛苦,才能在群狼环伺尔虞我诈硬生生杀出一条路。 李予之心性高傲,只是差点被人摸到腿,就怒不可遏想剁了那个猪头。可是那年更加年轻的顾言真,在面对肥腻恶心的咸猪手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他的喉咙紧了紧,看着顾言真的眼神渐渐松动,欲言又止。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顾言真皱眉,“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实际上那个张总甚至没有碰他,当面在酒桌上就大言不惭的表示可以大方的“资助”他一笔钱,用以顾氏脱离负债累累的险境。 至于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顾言真当然没有同意,可那之后确实遭到了张总一定程度的报复,还故意切断了原本有意提供低价货源的厂家合作,意图将他逼上绝路。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对不起。”李予之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多年来的傲慢偏见诚恳道歉,“我以前总跟你不对付,我以为……” “你以为我虚伪假正经一肚子坏水。”顾言真笑着摇头,“其实说的也没错。” 正经人谁会用拍照威胁这种事自保? 听到他这样说,李予之反而不自在起来:“你别这样说。” 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母亲总说他不如小了几岁的顾言真,原来是真的差远了。 “我们彼此彼此。”顾言真不习惯他对自己露出谨小慎微的表情,调侃道:“我看你也是不顺眼的,私下里没少和小明说你坏话。” 李予之:“……” “说我什么了?” 想起柳岸明那吊儿郎当的德性,李予之眉头一跳,没想到这俩人居然背地还会蛐蛐他。 顾言真实话实说:“就说你脾气坏爱面子又暴力,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胸大无脑。” 李予之:“……” 妈|的。 刚刚还觉得顾言真这些年不容易而生出的一点点同情愧疚,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并且越看那张脸越可恶。 还是很想揍他一顿! “暴力可以解决一时的矛盾,解决不了一世。”顾言真点了点脑袋,“你得学着用这里想问题,必要时采取些也许不光彩的手段,大部分让你头疼的事都迎刃而解。” “当然,在绝对权力面前,所有困难都不值一提。”他轻声说,“那就祝我们做大做强,永远屹立不倒。” 李予之盯着他的脸看,心中忽然清明。 顾言真说的没错。如果自身还不够强大,为了避免硬碰硬,只能暂时隐忍私下里报复。可当他们足够强大,这样的事就不会再发生。 于是他举着酒杯和顾言真轻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谢你分享的资料,我会尽早看完。”李予之沉声说道,“希望我们将来有更多合作的机会。” 顾言真展颜一笑:“求之不得。” ———— 哥哥和老公出去约酒谈事,谢寒是知道的。他听说了李予之最近屡屡碰壁,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担忧的。 他知道李予之外强中干,也知道他厌恶交际,肯定是斗不过那些老油条人精的,在重症病房外几次看到他都是垂头颓丧的模样,也不知怎么安慰。 顾言真就是看出他的想法,才主动在下班后约李予之出来吃饭。如果李予之能早点接受现实步入正轨,谢寒也就不那么纠结担忧,顾言真很乐意帮忙。 有顾言真在,谢寒的确放心不少。他知道顾言真肯定会把事情处理好,把手机放下后,安安心心的照顾叶夫人。 “怎么了?”叶夫人头上的纱布还没拆,转动脑袋很有些吃力,她察觉到小儿子刚才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忧虑,不禁问:“是予之吗?” 也许这就是母子之间的心灵感应,叶夫人一猜就准。 谢寒不想她乱操心,又不愿意说谎,斟酌后点头道:“是和他有点关系,不过顾言真在陪他了。” 听到顾言真的名字,叶夫人果然点头道:“那就好。” “言真我是放心的。” 见她那么信任顾言真,谢寒也有些骄傲,毕竟那可是他结了婚领了证的老公,他与有荣焉。 “要喝水吗?”谢寒走到桌前接了杯温水过来,想要喂她喝一点。 叶夫人不能随意动弹,眼睛却始终盯在谢寒身上,喝了水后打趣道:“进手术室前还叫我‘妈妈’,怎么现在一句也没听到?” 谢寒慌忙把水杯放回桌上,背对着叶夫人耳根通红,罕见的木讷不言。 那时他很怕那是最后一面,才鼓足了勇气把在心里反复念叨了一夜的话宣之于口,勉强算是不留遗憾。 此一时彼一时。叶夫人平安回来,谢寒既高兴,又有些不知怎么面对,这些天假装无事发生,尽可能转移注意力,就是不想谈起这件事。 “假发明天就到了。”他又一次试图把话题岔开,“都是真人头发做的。” 叶夫人却没那么好糊弄:“你过来。” 谢寒心知不成,听话的走过去,老老实实,像只无措的呆萌大仓鼠。 “瞧你这样,我难道吃了你?”叶夫人叹气,试探着动了动手指。 谢寒知道她的意图,连忙凑近坐下,把自己的手放到叶夫人手边,紧紧握住她的。 外面天气炎热,可是叶夫人的手指冰凉,身体实在太虚,血液流通也慢,所以谢寒总趁她睡着,用热水一遍遍帮她擦拭,以为这样就能让她温暖起来。 叶夫人虽然在昏睡,也能感觉到有人精心守护着她,心里什么都知道。 “记得你小时候还会跟在我后头一声声的叫‘妈妈’。”她说起过去的事,还是有些难过:“可是后来有一天,你突然就不叫了。” 谢寒低头,解释道:“因为我知道,我其实不是你生的。” “不是我生的,难道就不是我儿子了?”叶夫人红了眼睛,“我确实没有怀过你哪怕一天,但我却是见过你刚出生的模样。” “你都不知道,我才是第一个抱你的人。” “血缘有时候很重要,有时候又不那么重要。”她喃喃说道,“在我心里,你和予之都是我儿子,没有亲疏远近之分。” “也许我作为母亲做的不够好,因为太忙也疏于对你的管教,错过了你最重要的童年和青春期。” “要是我做的再好些就好了。” 谢寒摇头,低声说: “你已经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了。” 第八十五章 八十五 不管是叶夫人还是曾耿耿于怀的谢寒, 心结解开的瞬间,他们各自都释怀了。对叶夫人来说,无论谢寒将她看作什么, 无论怎么称呼她, 都改变不了他们之间连接的那条名为“亲情”的纽带, 她很知足。 心情好,身体好得也快。转到普通病房的一个星期,叶夫人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好, 已经能在旁人的搀扶下简单的围着床转几圈,气色也好多了。 人一旦空闲下来, 话也慢慢多了起来。每到午饭后, 她就会拉着谢寒念叨起以前的许多事, 她性子厉害,可说话语气却从来软慢, 听她讲那些陈年旧事,谢寒并不觉得无聊。 假发到了后,叶夫人果然很喜欢,迫不及待的试了一下。隔着纱布不太舒服,可是效果很好。 “这样一点都看不出是假的。”她慢条斯理的拿着梳子小心翼翼的在发尾梳理, 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出院后呀,我第一件事就去做脸。” “你看妈妈脸上都没有弹性了,皮肤也没水色,干巴巴的。” 谢寒帮她把假发戴好,看了一眼镜子, 回道:“还是很好看。” 他这话不完全是说来哄人开心,叶夫人早年很注重保养, 即便后来年纪大了也不松懈,光是脸上的花销一年就有百来万。花那么多钱当然是有用的,所以六十了看起来还那么年轻,哪怕术后憔悴,也不影响美貌。 叶夫人喜欢听他哄自己开心,对着镜子再次欣赏着自己的假发,“以后再给我多定制几个,每天换着戴。” 谢寒点头:“好。” 因为还在病中,叶夫人不宜久坐,不然就会头晕难受,因此谢寒很快将她又扶到床边躺好。 盖好被子,谢寒没急着出去,又陪同一起坐下,犹豫着想了很久,像是有话要说。 叶夫人看出来了,便问:“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想说就说。” 谢寒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地握住又松开,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那个……你上次说的那些,我、我想听。” 叶夫人没能接收到他的脑电波,疑惑的问:"说什么?" 见状,谢寒有些着急,又有些恼悔,反复纠结,才重新开口:“就是……那个女人的事。” “他生下我之前的事。” 顾言真那天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后来谢寒自己想了很多很多,最后也想通了。他觉得顾言真是对的,就算生母做了很多不耻的错事,他可以恨她,却还是应该把所有真相完完整整的弄清楚。 至少他要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世上。 叶夫人脸上的笑容微微停滞,接着又像是欣慰,轻声说:“你长大了。” 她指了指床头柜,示意谢寒把里面的相册拿出来,找出那张泛黄的旧照片,将它拿出来,再一次递给谢寒。 “你先好好看看她。” 上次谢寒在得知她的身份后,厌恶的差点把相片撕掉,并没真正仔细看清里面的人,只记得和自己很像。 “你真的很像她。”叶夫人还是那句感慨,“每次看到你,就好像在一遍遍提醒我,她已经不在了。” “其实这些事早该跟你说,但……”她说着停了下来,眼底一片黯淡,“但你几乎不与我亲近,我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谢寒小声道:“对不起。” “你这孩子,跟我道歉什么?”叶夫人半躺在床头微笑,脸色还是虚弱,“我之所以想跟你说她的事,就是希望你不要再恨她,至少…………别那么恨。” “你妈妈她……她来人间一趟,走得很痛苦。” 谢寒抿唇,终于不甘的说:“就算这样,她也不该插足别人婚姻。” “不是她,也还会有别人。”叶夫人淡淡的回道,“何况,我也并没有因为李宏杰的背叛而痛苦过。” “我和他是商业联姻,婚前就签过协议,彼此互不干扰。”她缓缓说道,“我给他一个继承人,他不管我的私事,我们各过各的。” 谢寒略感意外:“可是我看到好几次,你一个人在半夜掉眼泪……” “那也绝不是为他。”叶夫人说得笃定,她把相册继续往后翻,从中抽出另一张更黄旧的老照片,指着上面的男人说:“他才是我真正的爱人。” 谢寒连忙凑上前看,可惜因为年代太久远了,就算努力保护,也还是抵不过岁月侵蚀,只能看出照片里是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 他清瘦高挑,背挺如松,光是站立的姿势就让人感觉到他为人正直沉稳,长得应该也不错。 那是一段叶夫人从不曾与人讲过的往事。 “我和他是高中同学。”她抚摸着照片中已经看不清五官的男人,语气中充满了怀念:“一晃都四十多年了,我都快忘了他的长相。” 谢寒不由得问:“那他人呢?” “早就牺牲了。”叶夫人回道,“我只看到了一个骨灰盒。” 谢寒有些后悔自己多嘴问了一句。既然叶夫人和李宏杰联姻,那他们的爱情肯定是悲剧了,他却还傻乎乎的追问,勾起叶夫人的伤心往事。 于是他又说:“还是给我讲讲,她的事吧。” 他主动把话题带回来,叶夫人于是把那个男人的照片轻轻地放回去,继续给他讲下去。 ———— 当年联姻之前,叶清容和李宏杰约法三章,协商好了,将来婚后各过各的,谁也不干涉谁私生活。无论李宏杰在外有多少情人,只要面上过得去,叶清容不打算过问,只说如果有私生子,一个也不许带回家,也不能撼动她儿子的继承权。 李宏杰婚前就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本来还担心结婚后不能游戏人间,当然高高兴兴的就签了协议,新婚当晚甚至都没和新娘一起,照旧和一帮狐朋狗友鬼混。 因为心里有真正喜欢的人,叶清容极为嫌弃私生活脏臭的李宏杰,为了不和他同床,她主动去做了试管,顺利怀上了儿子,从此更不让他近身了。 一开始的几年,他们的协议婚姻还算和谐。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李宏杰不知发了什么疯,几次三番闯进叶清容的卧室,扬言要和她过正常夫妻生活,还曾试图玩过强取豪夺逼她就范。 然而叶清容之所以被人尊称一句“叶夫人”不是没有原因,她怎么可能会被一个看不上眼的男人胁迫,不仅临危不乱,还痛快的照着李宏杰的脸怒扇四五个耳光,把他打得爬都爬不起来。 一个常年被酒色掏空的男人怎么可能打得过坚持自律健身还学过拳击的女人,被打过几次后,李宏杰终于老实了。 但也是从那之后,他开始作妖。明知叶清容不喜欢他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还故意把她们堂而皇之带到她面前,有时甚至不管场合宽衣解带就地表演。 叶清容至今都不能忘记当初的恶心,看着李宏杰像个没开化的畜生一样,满脑子只有那种事。 她猜得出李宏杰是想激怒她,所以眼不见心不烦,干脆带着儿子搬出去住,连一句废话都懒得说。 但毕竟是名义夫妻,有时怕外面的狗仔记者乱写,叶夫人还是会做做样子回到李家别院,把这出夫妻恩爱的戏码做足。 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她遇到了谢二花。 说起她们相见的那天,叶清容历历在目。 那天她依然是按照惯例回来做戏,可是才停好车走进门,就看到大厅沙发上坐着个很年轻的漂亮女孩。她立刻就知道,这一定又是李宏杰带回来的情人之一。 虽然李宏杰的作为令人恶心,可是叶清容对他外面的那些女人却没什么意见,毕竟李宏杰本来就是个臭鸡蛋,又怎么能怪苍蝇非要去叮。 于是她对沙发上的女孩习以为常,甚至没有看清她长什么样,转身就要上楼。 就在这时,沙发上的女孩却叫住了她。 “喂,你好呀~” 说到这里,叶夫人笑了起来:“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嚣张,我都没见过像她一样的女孩子。” “以前李宏杰的情人见了我,要么小心害怕,要么假装无视,偶尔有想挑衅的,我看她一眼就不敢了。” 叶夫人提起陈年往事,看起来像是很开心:“我可从来没见过她那样的女孩,又疯癫又天真,有时候还很可爱。” 谢寒:“……” 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夸人的话吧? 叶夫人口中的“谢二花”,和谢寒从别人那里偷听来的形象有很大出入,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人。 在叶夫人眼里,谢二花虽然只是个勉强有初中学历、小小年纪就走出大山打工的女孩,性情中却有着很多人不曾有的率真勇敢。 她的眼睛里没有穷人对权力财富的渴求,也没有那么多虚情假意曲意奉承。 她看花是花,见草是草,从不伤春悲秋,附庸风雅。 在叶夫人眼里,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值得用很多美好的词去堆砌,“其实波斯菊不是我最喜欢的花,而是她喜欢。” “她说她觉得自己就跟这种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一样,见风就长,随随便便就能活下去,命很贱。” 叶夫人抬手摸了摸谢寒的手,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过去的女孩,“我一直很想告诉她,她从来都不是命贱。” 谢寒睫毛轻颤,深吸一口气,依然不肯放下执念:“可她还是要做小三。” 这句话让叶夫人眼里渐渐浮出一层泪,她说:“是。” “她的确做了许多人眼中不道德的错事,并不是我说不介意,就真的能替她洗白,抹掉她曾犯下的错。” “可是小寒……”她说着眼泪顺着瘦弱的脸颊落下,“你不能苛责一个……一个八岁失去母亲,父亲去世后被迫跟着继母再嫁,又在十二岁被继父猥亵、十四岁才逃出大山,独自勇敢讨生活的女孩做出这样的错事。” “因为没有人教她应该怎么活下去,甚至十三岁第一次来月经,她也只敢一个人偷偷地哭,以为自己要死了。” “一个没有父母在身边好好教导、没有在学校接受完成九年义务教育、没有道德约束的底层漂亮女孩,她该怎么在社会生存?” “没有人告诉她,爱上一个贪图她年轻貌美的人渣应该怎么及时止损,也没有人跟她讲什么女性独立自主、自尊自爱的空话,她浑浑噩噩自己长大,好容易才能混到一口饭吃。” “直到她死的时候也才十九岁,还那么小,都没来得及长大。” 叶夫人拉着他的手,一字一句的说:“她的确做了错事,可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认为这对她来说,极其不公平。” “他们在背地里说什么,我管不了,但我希望你不要恨她。” “她把自己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爱都给了你。” “你的妈妈是爱你的。” 谢寒头脑嗡嗡作响,明明生病的是叶夫人,可是头痛欲裂好像被刀切开的人是他。 叶夫人说,谢二花不是传闻中那个唯利是图的疯女人。 她还说,他的生身母亲是爱他的。 谢寒觉得这听上去有些像故事,又觉得好像的确是故事,怎么都带入不了。 他不觉得那个女人是爱他的,否则为什么才刚出月子不久,就把他一个人丢下,自己从八楼跳下去。 她如果真的爱我,为什么不带着他一起走? 如果爱他,又为什么不为了留下? 大人们所说的爱就只是口头上的几句敷衍吗? 谢寒想不通这个问题,一想就头疼。 人固有的观念不可能瞬间改变,叶夫人也没办法将谢寒一直以来的认知推翻,贴心的给他留了时间,让他自己消化。 “今天就说到这里,下次有空,我再跟你讲点别的。” 谢寒扶着沉重的脑袋点头,他觉得自己也有点困了。 也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谢寒就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回到童年时李家大院,在迷宫一样的花园里弯弯绕绕,忽然看到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孩。 她转过头来见到他,把手里的洒水壶轻轻放下,对着他轻轻招手: ‘小寒,过来呀~’ 第八十六章 八十六 第二天下了一场大雨。 谢寒站在窗前木呆呆的看着外面, 那颗梧桐树在狂风暴雨的洗刷之下,掉了不少新长出来的嫩叶,远处街道上的各路行人步履匆匆, 即便打了伞也无济于事, 身上照旧湿了通透, 谁也不顾上谁。 他对生母所有的怨恨,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好奇依恋,都在昨天叶夫人口中得到了全部的答案。 他想起叶夫人问他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名字叫‘谢寒’, 他摇了摇头。 谢夫人于是告诉他,因为给他起名字的那天, 刚好是一年二十四节气中的‘小寒’。 因为没读过什么正经书, 谢二花只能凭借自己有限的文化知识, 拼拼凑凑了许多她自认好听的名字,可是真正上户口的那天, 她看着外面飘起了小雪,又听别人说起那天是小寒,忽然就定了。 所以这么多年,叶夫人一直叫他‘小寒’,其实也是变相的在怀念逝去的女孩。 叶夫人还说, 她其实是把谢二花当做妹妹看待,也许谢二花自己并不知道。她走的时候都以为叶夫人心里是讨厌她的,离开的时候才那么决绝。 ‘她心里清楚得很,李宏杰不会承认你和她的存在,也明白你跟着她没什么好处,吃穿住行都受限制, 而且也不会有大出息。’ ‘所以她那时走到极端的那一步,心里是盘算好的。’ ‘无非就是想利用她的死, 让我心里愧疚,好将他接到身边抚养。’ 叶夫人说话的时候,眼底涌现的是无尽悲伤惋惜,她说其实根本不用那么做,她本来就是打算要带着她们一起过的。 她恶心李宏杰,可是却真心实意心疼李二花,知道生下孩子的她必定会被李宏杰彻底抛弃,想好了等她出月子就把她一起带走。 连国外进修的学校都联系好了,想着女孩子还是要多读书,多出去见见世面,如果谢二花能体会到她的用心,好好在那边读书,将来一定会有很好的前程,再不会跟李宏杰这种劣等渣男留恋。 可惜谢二花没能理解她的苦心,以为自己被李宏杰抛弃后,接连被她喜欢的姐姐抛弃,她一个人带着刚满月的孩子没有活路,才毅然决然走上窗台。 叶夫人从没怪过她临终前的那点算计,只自责那时没能注意到她的产后抑郁。因为她真的太忙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关注其他事。 李宏杰沉迷享受纵|欲|过度,每天只知享乐,根本不管公司的事,叶夫人顺手就把李家接手过来,孤身一人在商界闯荡,一整天连喝口水都费劲,何况是关注一个产后孕妇。 等到她接到通知赶去已成定局,女孩手机里唯一一个联系人竟然是她,警察通知家属后,能来的也只有她。 叶夫人精神没有完全恢复,许多事讲得断断续续零零碎碎,谢寒却依然能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他需要很多很多时间来消化。 下午叶夫人见他眼下青黑,知道昨夜没睡好觉,赶着他回家补觉,“我这里有三个护工陪护,你放心回去。” 其实谢寒留在病房本来也帮不上大忙,无非就是端杯水陪着聊天,可是有他在叶夫人总是心情很好,他才一天不落风雨无阻的来医院,手头的事都搁置了。 今天他确实状态不算好,闻言没有特别反对,只叮嘱几个护工仔细照顾,有问题给他打电话,然后顶着满身疲惫回家。 顾言真出差了,昨天晚上不在家,所以谢寒干脆也就留在医院陪床。可就算是豪华套间的床足够舒适柔软,谢寒还是睡不惯,再加上夜里又梦到谢二花,他现在困得要命。 到家正好是十一点。钟姨忙问他要吃什么午饭,谢寒没什么胃口,让她先不着急,等睡完觉起床再说。 顾言真是晚上到家的,他一眼就看出谢寒情绪不佳,却没有着急询问,陪着他在自家花园里坐了很久很久。 经历过那么多的事,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很多默契,即使什么都不说,他们也能懂对方的未尽之言。 谢寒坐在石凳上,感受着暴风雨停歇后凉爽的夜风,轻声说:“我现在不知道,还要不要再继续恨她。” “那就不恨。”顾言真握住他的手,“如果这件事让你困惑又日夜难安,那就选择让自己最好过的方法。” 谢寒低头茫然,“我一直以为,她就是大家嘴里说的那种人。” 虚伪,贪婪,自私,疯癫。 从小到大,他没少从李家那边的亲戚,以及其他不相干的人嘴里听到有关于他母亲的评价,无一例外都是贬义。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母亲被人如此说道,那时年幼的谢寒,才刚得知自己居然不是叶夫人亲生,还没来得及走出打击,就听到许多有关他亲生母亲的刻薄言语,内心当然不能接受。 他很想去找叶夫人求证,他妈妈真像大家说的那么坏。可是叶夫人太忙太忙了,她不是飞往这个国家,就是赶往下一个谈判桌,永远都是工作状态,就算打电话过去也是秘书代为接听。因此,谢寒鼓起的勇气就这么在时间匆匆中湮灭,渐渐地不再问了。 也许他不应该那么偏执。 谢寒默默地想着,就因为他自己胡思乱想,总认为叶夫人不爱他,李予之也不过是博好名声,这么多年才那么排斥那个家,排斥他们的靠近。 如果他能早点成熟,不那么跟自己较劲,他可以早点得到幸福,回到叶夫人身边,继续做她膝下没那么懂事的孩子。 “你现在也是她的孩子。”顾言真轻声说,“我想叶夫人一直都是这么看待你的。” 谢寒想了想,“还好我有时间弥补。” 如果手术失败,也许他后半辈子会一直活在痛苦的愧疚中,带着没能向叶夫人表明的尊敬爱戴过完一生。可是上天也许垂爱了他一次,让叶夫人得以生还。 他还有机会,把浪费掉的二十年人生补回来,他还有机会回到叶夫人身边。 谢寒觉得豁然开朗,不再纠结于过去。 无论是谢二花,还是叶夫人,他都能坦然面对,不再怨恨偏执。 世上的事真神奇,有些人没有妈妈,可是谢寒却有两个。 第八十七章 叶夫人后续的康复非常顺利, 一个月后她的主治医生综合情况,给出了出院回家静养的诊断。 于是叶夫人很快收拾东西回了李家别院。生死门关走了一遭,叶夫人看开了许多事, 也没那么急着催李予之结婚。虽然一样想要孙子孙女, 可是许多事强求不来, 语气找个不合他心意的,将来夫妻二人互相磋磨,还不如顺其自然。 想通后, 叶夫人人也明快不少。天气炎热,她头上原本包扎厚实的纱布被拆掉, 密密麻麻的针脚看着有些吓人, 怕家里的几个女佣害怕, 又浅浅缠了一圈。 好在现在正是盛夏不宜出门,等到过几个月天凉气爽, 她头上的缝针口彻底痊愈,再配上假发,又可以满世界溜达。 “我都想好了,先去旅游玩一圈。”她捧着手机看世界各地的旅游风情,已经罗列好了打算要去的地方, 盘算着怎么玩个尽兴。 李予之对此没有意见,他知道母亲为李家操劳大半生,脑袋里长的东西或许就是因为那些操劳才有的。现在也到了她好好退休的时候,出去走走对身体也好。 本来叶夫人对自己是不是该顺手退位的事心有存疑,担心李予之一个人顶不住公司压力。可是生病的这一个多月,李予之用事实证明给她看, 他早已不是被母亲保护在双翼之下的雏鸟。 再加上还有顾言真在,两家以后得合作只会更多, 叶夫人再没有任何顾虑,开开心心的计划起了养老生活。 七月初的某天,谢寒的工作室正式开张营业,虽然店铺不算大,也还没有任何名气,他和时宴并肩站在那座大厦之下对视而笑,那么年轻的他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信心。 开门那天,顾言真还特意让人送来许多花篮,他自己不方便出面,让姚秘书代替剪了彩,而后又亲自打了视频电话,预祝他们事业红红火火。 谢寒的工作室主做摄影和动画后期,店里目前只有三位年轻摄影师,两个后期小妹,一个前台,以及一个编导,规模很小,全部的人加起来平均年龄还不到三十岁,非常非常年轻的团队。 不过他们都是些朝气蓬勃心怀梦想的孩子,就算最后结果未必如人意,也想在首都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扎根,闯出一片天地。 时宴能言善道眼皮子活,外出谈业务拉活的担子暂时交给他,谢寒负责跑一线外勤,把拍好的片子带回来交给后期,处理好后做成工作室宣传片,在各个平台上发布。 在如今的时代,任何事业起步都离不开宣传,而宣传最大的阵地就是短视频平台,就算前期籍籍无名,也不能在宣传上省钱。 顾言真知道他们新成立的工作室步履维艰,谢寒手里多年的存款只够预付两年房租,以及手下新员工的工资开支,再除去各平台买流量推广,余下不多,手头很紧,最近打游戏连几百块的皮肤都舍不得买了,他心疼。 知道谢寒有自己的想法,不肯让他帮忙,急着证明他并不是永远需要依靠顾言真的小孩,所以顾言真从没正面表达过意图。 但这不代表背地里他不会做什么。 他认为谢寒还是太年轻,其实寻求周围人的帮助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也不代表接受帮助就是软弱无能。人生在世,谁都会有捉襟见肘举步维艰的时候,哪怕顾言真现在如何强大,当年也曾独自躲在雨后屋檐下痛哭。 那时是叶夫人拉了他一把,才让他后来一步步走远。而今谢寒也一样,有人在背后推他一步,他也能走得更顺利。 坚强自立,和接受帮助,两者并不冲突。 姚秘书都帮忙安排好了,给谢寒的短视频平台账号持续买了一年推送,名下子公司最近的宣发片也弯弯绕绕交到谢寒手里。 他还向交好的几个合作友商倾情推荐了谢寒工作室,他们这些大公司每年用在宣传广告的费用不低,反正都是要做,肥水不流外人田,倒不如卖人情给顾言真,博个双赢的局面。 于是谢寒的小小工作室,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很有小名气了,在业内快速杀出一条路,令圈内人眼红不已。 因为谢寒从未对外声张过自己的身世,叶夫人也尊重他的意愿,不让他出现在公众面前,给与了他最大的自由。所以圈内摄影界对着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新人多加揣测,又很不满。 首都摄影圈大佬云集,又各自成派系,新出茅庐的小摄影师如果没有“引荐人”带路,根本别想混进那个看似光鲜亮丽的圈子,每年都会有才华横溢心有大志的青年在现实面前屡屡受挫,而后黯然离开这个繁华的首都。 谢寒没有引荐人,也没有跟圈里任何一个派系拉关系,却又异军突起,短短半年做出了成绩,手里接的还都是大集团公司的活,甚至政|府那边也有合作,怎能不叫人记恨。 他们猜得到谢寒或许身世不简单,不然不可能无人扶持就以光速站稳脚跟,可最多以为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玩票,没怎么真的把他放眼里。 开什么玩笑,小年轻玩票懂个什么摄影? 但是也有不甘心的,想着用以前的手段,通过拉帮结派的方式排挤孤立谢寒,将他赶出摄影圈。 不过谢寒根本不吃这套,他本来就不喜欢那些人的做派,习惯独来独往,圈内人排挤与否,他压根不在乎。 就算他再笨,也知道自己异军突起速度太快,那些大集团很多都有自己专用的摄影团队,怎么忽然找上他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团队,多半有人在其中插手干预。 他都不用猜。叶夫人早在两个月前就开始了她的环游世界之旅,根本没时间管这些,而李予之做这些根本不藏着掖着,他帮助弟弟的方式就是粗暴塞钱,生怕他手里钱不够用。 能这么弯弯绕绕的,也只有顾言真。 不过谢寒没戳穿,每天假装不知道,早上高高兴兴上班,晚上回来开开心心和他一个被窝温存。 时宴叫他不要计较那么多,他和顾言真是一体的,帮他也很正常。换位思考,如果创业的是顾言真,他在有能力帮的情况下怎么可能真视而不见? 更何况,就算顾言真有心铺路,那也是谢寒的确有能力做好。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就算再有门路,也不见得留得下别人。大家只是卖了个人情给顾言真,又不是真卖给他。如果片子拍不好,哪还有下次。 谢寒觉得有道理,后来就再不纠结这件事了。 不过他赚来的第一桶金还是花了个精光。 给叶夫人买了她最喜欢的珍珠项链,给李予之买了双皮鞋,给喜欢小饰品的顾言真买了领带夹,连钟姨都收到了一条新丝巾。 东西不多,也不算很贵重,可却花掉了他整整五万,是他第一个单子睁来的所有血汗钱。 叶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到处跟人显摆,在外旅游也不忘带着拍照,逢人就说是小儿子买的。 李予之那么大个男人,人生第一次收到弟弟的礼物,红了眼眶不停拿纸巾擦眼泪,一激动反手给谢寒又打了几十万零花钱,就差把鞋子裱起来挂在墙上留念。 钟姨没想到自己也能收到谢寒的礼物,笑得眼角鱼尾纹都炸开花,直夸小谢懂事心善,连续做了好几天谢寒爱吃的牛肉饼, 顾言真…… 顾言真收到礼物后没有很惊讶,只是凑上前在谢寒脸颊上轻轻一吻,是所有人当中最淡定的一个。 可是谢寒知道,从那以后,那枚小小的领带夹一直别在顾言真的领带上,无论出席什么样的大小会议,他都带着它一起去。 谢寒也是从那时起才真正感受到人生的美好。他只是小小的回馈了一下,却能给大家带来那么多的快乐,他因此懂了很多。 对爱你的人来说,即便你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一样爱你。可当你稍稍回报一点,他们就能那么的开心幸福。 所以,不要辜负任何一个真正将你放在心上的人。如果感受到了,请一定不要吝啬回应。 今天谢寒工作室提前下班,他们忙了半年,也该好好的休个假,谢寒便暂停了所有工作,放员工好好过个周末,下周再来好好工作。 时宴最近交了新的女朋友,忙不迭的跑去陪女朋友,谢寒最后一个离开,关上门窗水电,锁了门后离开。 他早早去了顾氏大楼,给顾言真发消息等他下班。 半小时后,顾言真和姚秘书一前一后准时出来。顾言真一眼就看到花坛边坐着的漂亮青年,脚步轻快的上前,两人并肩出了大门。 今天是他们认识一周年纪念日,谢寒订好了餐厅座位,想要好好庆祝一下。 姚秘书在后面慢悠悠走着,看见他们在门口和自己说再见,笑着和他们挥手。 天边一抹残阳如血,一如顾言真初遇谢寒那天。 几只寒鸦从头顶飞过,姚秘书停下脚步抬头望了很久。 明天看来也是个好天气。他想着。 他也该好好谈个恋爱了。